《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节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作者:森森的爱 晋江vip2023.7.22完结 书评数:7390 当前被收藏数:23325 营养液数:40528 文章积分:319,447,936 简介: 历经十个小世界,裴湘终于摆脱了约束她穿越旅程的强大力量,成为了一名快穿个体户,不是,是快穿独行者。 从此生死自负,漂泊随心。 虽然每次穿越之初都会遇到一些意外与波折,但裴湘总能一步一步安排好自己的全新人生,从容走过繁花与荆棘,最后优雅老去……第一个世界:冰山沉船与爵士时代1912年初,北大西洋上的巨大冰山正在向南缓缓漂移……壮美豪华的泰坦尼克号已经在港口准备就绪……英格兰,伦敦。 男爵家的安妮小姐落水后侥幸捡回一命,可惜却失去了大部分记忆。 苏醒后的年轻姑娘茫然地打量着房间内的几位亲朋,凭本能分析自己捕捉到的各种细节,心里很快有了初步判断。 他们中有人是真伤心,有人则紧张难过得有些敷衍。 而那个据说是她准未婚夫的美国富豪继承人,大约在不久前刚和一位关系亲密的金发女郎匆匆告别……“我真的是十七岁的安妮·戴维斯吗?” ——某日,男爵小姐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裴湘”这个来自东方的名字,此外再无多余线索。 “我们全家要搭乘永不沉没的泰坦尼克号去美国?” ——不久后,恢复健康的男爵小姐瞧着白星航运公司的头等舱船票,莫名觉得提出远行建议的准未婚夫笑得不怀好意,而他身旁那位高傲的霍克利先生则是一脸的倒霉相……(本世界男主是霍克利)第二个世界 七五北宋背景(本世界男主是南侠展护卫)开封府的展护卫最近有点烦,因为他总会产生一些让自己感到羞窘的幻觉。 比如某次沐浴之时遇到敌人来袭,他不得不匆匆披上外袍握紧巨阙飞上屋檐,然后就幻听到一位女子用慵懒温软的语调称赞他穿衣显瘦,脱衣……比如他被白玉堂挑衅的时候,他就听到那幻觉中的女子夸他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而玉树临风的白玉堂就有一点点不如他……再比如他练剑时,那女子夸他握剑的手,比如他酒醉时,那女子赞他眼尾一抹红晕勾人……一想到公孙先生曾说过,有时候幻觉会透露出一个人内心的真正想法,一向谦和有礼品行端正的展大人就愁绪满怀。 他觉得自己当真不是这般自恋的男人,竟然还幻想出来了一位姑娘时常夸赞自己的容貌身材。 裴湘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把名叫巨阙的宝剑里。 她时常昏睡,直到一名叫做展雄飞的男人成为了巨阙剑的主人,她清醒的时间才变长了。 长日无聊,她便围观展护卫的日常生活。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某一日开始,展护卫开始能听到她的心里话了。 再后来,开封府里的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也可以了……第三个世界 那个复仇报恩的伯爵和茶花女(本世界男主是伯爵)第四个世界 清穿(康雍乾宅斗宫斗)第五个世界 纯真年代+卡列尼娜第六个世界 唐宋传奇故事/唐(有玄幻元素)第七个世界 福尔摩斯探案现代版第八个世界 大唐魔门道家武侠架构(双龙背景))第九个世界 西方神话背景第十个世界 洪荒食用指南: 1.裴湘优雅系列第二部 ,没有看过第一部内容的读者可当做新文阅读。 2.慢节奏快穿文,感情流+剧情流,一个世界更新一个男主。 3.根据情节需要,有些小世界的时间线会略微调整。 4.快穿的小世界都在文案上,一共十个,顺序可能会调整。 5.角色三观不等于作者三观。 6.关于更新:理想状态是日更;一般情况下每周会休息一天(七天六更),如果遇到突发状况,会挂请假条。 7.坑品不错,保证完结,欢迎收藏~ 8.千人千个哈姆雷特,作者对原著角色会有自己的解读,欢迎讨论,拒绝强行说服。 内容标签: 西方名著 天之骄子 快穿 古典名著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湘 ┃ 配角: ┃ 其它:名著,神话,七五,武侠 一句话简介:裴湘系列故事,一生又一生。 立意:无论顺境逆境,独立自主从容自信过好每一天。 第1章 猛地睁开双眼,卧室内一片昏暗,深夜,万籁俱寂。 脑海里似乎还残余着梦中光怪陆离的画面,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努力回忆今晚的梦境。 几十秒后,夜半惊醒的年轻姑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隐藏在黑暗中的漂亮眼眸里划过一抹遗憾。 可惜,她仍旧无法清晰地记起梦中的所见所闻,只是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梦中的自己好像无所不能。她可以飞得很高很高,像鸟儿那样恣意穿过云霄,也能如同鱼儿一般,安然自在地生活在幽深寒冷的深海海底,在梦境中,很多人害怕她,也有很多人喜欢她…… “我到底是谁?” “我真的是安妮·戴维斯吗?一个在英格兰出生并长大的十七岁姑娘?” “为什么我更加认同梦中那个仿佛女巫一般的自己?” 想到这里,她轻轻拽了拽身上的被子,眉头轻皱,不太喜欢“女巫”这个联想。如果她真的有什么神奇的特殊来历,也该是美丽善良的大仙女。 一个月前,她被人从河里救了上来,据说当时一度停止了呼吸和心跳,还是她准未婚夫的朋友卡尔·霍克利先生当机立断用力按压她的腹部,又对她采取了一系列的急救措施,才让她险险捡回一条性命。 不过,因为落水时意外磕碰到头部,苏醒过来的她不幸地失去了大部分记忆,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亲朋好友,自然也不记得那天清晨,自己是怎么从桥上跌落进冰冷的河水中的。是意外?还是人为? 好在,她并没有忘记如何说英语,因而可以和一群被她忘记的亲朋好友顺利沟通,也没有忘记一些基本的生活常识,即使最初的几天有些懵懵懂懂的,可是随着身体渐渐恢复健康,她再也没有弄出什么大的差错来。 为她看诊的医生判断说,安妮·戴维斯小姐的记忆情况正在好转。证据就是她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迅速掌握了安妮·戴维斯之前学习了数年的知识与才艺。 只要稍加引导,她就能流畅地说出法语和德语,她弹奏钢琴的技巧十分娴熟,她的礼节仪态也由一开始的生疏混乱迅速变得优雅自然,绝对不比伦敦城中的任何一位淑女逊色。 如果不是她依旧记不起和自身相关的信息,谁也不会相信丹宁男爵的长女安妮·戴维斯的记忆不完全。 对于医生给出的诊断结果,大家都没有提出异议,因为他们看到的事实也确实如此。 丹宁男爵十分高兴,还为此举办了一场隆重的庆祝晚宴。他向所有宾客宣称,古老血脉的后裔,哪怕是失去了记忆,也不会辱没先祖的荣耀,优雅高贵与生俱来,并且永远地镌刻在灵魂与血液当中。 这番自豪的说辞赢得了当时在场所有宾客的认同——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尤其是几位美国来的年轻富豪子弟。他们之所以愿意和某些没有多少嫁妆的英国姑娘成婚,看重的就是她们的家族背景和父兄的贵族头衔。 然而只有病人自己清楚,这个诊断结果充满了水分。 她确实恢复了一些记忆,可那些记忆到底是不是属于安妮·戴维斯的,她就不敢肯定了。 当听到前来探病的同校同学露丝·凯伯特小姐不经意间提起,安妮的法语说得比之前上学时流利多了,肯定是在圣诞节假期的时候认真练习过,她立刻谨慎地放慢了“恢复记忆”的速度。 紧接着,她再次心生疑惑,自己到底是不是安妮·戴维斯?她十分笃定,自己的法语可以运用得更加自如地道,可从露丝的态度来判断,这显然是不太正常的。 但是,如果她不是安妮·戴维斯的话,那她是谁呢? 丹宁男爵夫妇会认错女儿吗?周围来来往往的熟人会认错安妮·戴维斯吗? 还有那些奇怪斑斓的梦境……这一个月以来,她几乎是夜夜都会从梦境中惊醒过来,可却从来记不清自己在梦中具体经历了哪些事情。 “算了,就暂且当自己是安妮·戴维斯吧,不能仅凭做梦和所谓的直觉,就否认众人认定的事实。” 躺在昏暗卧室中的年轻姑娘重新闭上了双眼,无声酝酿睡意的同时,她有些漫不经心地想着: “既然撞了脑袋,又和死神擦肩而过,那产生些天马行空的幻觉也是正常的。大约是我之前在水中挣扎的时候太过绝望了吧,所以现在才总是梦见自己无所不能,甚至可以在深海中自在游玩……等再过些时候,我肯定不会再产生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了。” 这种自我说服的方法还是比较奏效的,或者说,她已经习惯了在每个陡然惊醒的午夜时分,用这套“我有病,所以产生什么想法都是可以理解的”的说词劝说满心疑惑的自己。 于是,她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清浅起来,不久之后就再次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这具属于安妮·戴维斯的身体也在一次次蕴藏着特殊韵律的呼吸之间,进行着缓慢而有序的淬炼与改造……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左右,她精神饱满地起床洗漱,又在贴身女仆的照顾下梳妆打扮,开始了安妮·戴维斯小姐新一天的日常康复生活。 镜子中的少女清丽明媚,眉目如画,肤色莹润白皙,脸颊上晕染着一层淡淡的自然粉色,瞧上去十分健康。所以女仆朱娜完全猜不出自己负责照顾的安妮小姐每夜都会惊醒,并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家大小姐拥有非常不错的睡眠质量。 “一会儿下楼吃早餐的时候,穿那件灰蓝色的银丝长裙可以吗,安妮小姐?” “我相信你的眼光,朱娜。” 她坐在雕花精美的梳妆台前,透过明亮的镜子观看朱娜梳头发的手艺,视线随着朱娜的灵巧动作微微移动,无意间落在了首饰盒角落里一枚银质镶嵌蓝宝石的发夹上。 “朱娜,别给我戴珍珠串了,就用那枚蓝宝石发夹吧,它的颜色和今天的裙子很相配。” 朱娜灵巧轻盈的梳发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旋即笑道:“好的,安妮小姐。” 她假装没有察觉出朱娜的小小迟疑,伸手从首饰盒中取出那枚造型典雅的宝石发夹,指腹轻轻刮过宝石下方的精美银托,果然在隐蔽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陌生印记。 “这是……”她翻过发夹,好奇地打量着上面的由字母和图案组成的标志,“这是什么意思,朱娜?这件首饰有什么特殊来历吗?” “安妮小姐,那是哈克特家族的标志。” “哈克特家族?” “您的亲生母亲,也就是前任男爵夫人,她嫁人前姓哈克特,这件宝石发夹是她的嫁妆。” “我的亲生母亲?不是……”她面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心底却产生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情绪,也再次悄然验证了自己的神奇不寻常之处。 因为自从苏醒过来以后,她便有了一种无来由的直觉,就是她和那位自称是她母亲的雍容贵妇人之间拥有血缘关系的可能性很小。但因为一直没有人提起过这件事,她也就始终没有主动开口询问。 “我的亲生母亲……我不记得了。朱娜,我既不记得自己的亲生母亲,也不记得现在的母亲,感觉有些混乱。朱娜,我、我应该感到难过和遗憾吗?可惜我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根本无法正确表达内心深处的真实感情。”她有些无措地垂下眼眸,踌躇为难间默默攥紧了手中的宝石发夹。 “安妮小姐本来就不记得的。”朱娜温柔地解释道,“我听泰勒太太提起过,伊丽莎白夫人嫁给大人到时候,小姐你还不满一岁呢。” 朱娜口中的泰勒太太是现任丹宁男爵夫人伊丽莎白·戴维斯的贴身女仆,性格严肃,对待女主人一向十分忠心。所以,年轻的女仆朱娜能够从那位泰勒太太口中听到上一位男爵夫人的事情,那就说明现任男爵夫人并没有刻意隐瞒那些往事的打算。也就是说,这件事在丹宁男爵府上不属于什么禁忌。 “原来是这样。”她几乎是在瞬间想明白了男爵夫人的态度,而朱娜随后的反应也从侧面证明了她的推测。 身后之人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更换头饰的提议,表情自然地拿过曾经属于前任男爵夫人的珠宝,专心琢磨最适合这枚宝石发夹的发型。 “安妮小姐,如果打算佩戴这枚蓝宝石发夹的话,可以把后面的头发挽起一半,这样看上去会显得更加柔美一些。”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任由朱娜给她梳妆打扮,同时也对安妮·戴维斯的家庭关系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认知。 她不是现任男爵夫人的亲生孩子,和几个弟妹同父异母。 这件事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可是如果失忆的她不主动提问的话,大概也不会有谁特意告诉她这一点。 在心灵手巧的朱娜的帮助下,她很快完成了晨起的衣着打扮。不出意外的话,下午茶的时候她还需要更换另一件比较舒适宽松的裙子以及佩戴合适的首饰。然后,在晚餐开始前的半个小时左右,她会按照礼仪要求换上一套更加华美正式的衣裙首饰。另外,如果她白天打算出门拜访谁或者骑马游玩的话,那就需要更换更多种类的服饰了。 等朱娜端着托盘离开了卧室,她先是在窗边眺望了一会儿,直到看见高大的园丁带着几个小听差往暖房方向走去,她才离开了窗边。 随手抓起一件薄绒外套和一顶宽沿帽子,她步履轻盈地离开了卧室,而后凭借之前几日的细心观察和心底的直觉,一路顺利避开了这幢华宅里晨起忙碌的仆人。 片刻后,她独自一人出现在了通往花园后门的小路上。 “每天这个时间,园丁会领着小听差们在暖房那边忙碌。”她一边欣赏着蜿蜒小路两侧的景色,一边暗自估测,“从现在起,我有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自由行动,回来后正好赶上早餐。” 她这样“东躲西藏”,倒不是因为戴维斯家的人不允许她外出活动,而是他们不愿意再让她独自一人出门散步,哪怕是在自家附近转转,他们也要让人跟着她。因为她刚刚经历了一场险些丧命的可怕事故,又不幸失忆。 在亲人们看来,此时的安妮·戴维斯比一只小羔羊还要脆弱单纯茫然不安,不该再经历任何风雨了。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节 对于小羔羊这个比喻,她倒是打心底认同。 她也觉得此时的自己无害娇弱又天真无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为人做事只能凭借直觉,实在是有些可怜。 但她不是很认同戴维斯们保护她的方式,哪怕……据说他们用类似的方式成功保护了许多位柔弱文雅的年轻淑女,她还是坚定地认为,只有让纯白的小羔羊在风雨中成长为披着羊皮的狼,那才是最好最有效最长久的保护手段。 所以,经过一个月的观察与准备后,她打算开始着手调查当初落水遇险的真相。 倘若真是一起意外,那她就引以为戒,以后多多注意安全问题。 可假如一切都是人为造成的,那她一定要想办法揪出那个潜伏在暗处的凶徒,再狠狠报复回去。 ——虽然自己天真善良又柔弱,如同懵懂的小羔羊一般,但也是有小脾气的! 第2章 她很快就从花园的后门溜了出去。这是她苏醒之后第一次脱离旁人的保护和陪伴独自出门,眉目间不知不觉就染上了一抹兴奋。 她雀跃地踮了踮脚,在原地欢快地旋转了小半圈,而后迅速又机警地向四周张望了一番,在确定没有人关注她的行踪后,才脚步轻快地朝着早就打探好的方向奔去。 急冲冲地绕过丹宁男爵府西侧的林荫小路,无需多加寻找,她便准确地找到了附近公园的大门。 与此同时,随着路上行人的渐渐增加,她走路的姿态也不着痕迹地变得优雅舒缓起来。裙摆翩翩,身影婀娜,转眼间,她就和路上晨起散步的淑女太太们没什么区别了。不比众人美,也不比众人丑,她无师自通地掌握了隐没在人群中的方式。 走进景色怡然的河滨公园,她没有往行人稀少的水边或者清幽的树林方向探寻,也没有去查看安妮·戴维斯当初遇险落水的景观桥,而是一直在人来人往的喷泉池边徘徊观察。 她今早偷偷独自出门的目的是为了调查一个月前落水的真相,但却不会为了找寻原因就莽撞冒险。在不确定是不是当真有人意图暗害自己的时候,她绝对不会孤身一人前往容易发生意外的僻静地方的。 “要是暗处藏着身强力壮的歹徒……不,只要一两名力气大的健壮女人,就能轻易伤害我了。”她轻轻捏了捏自己纤细的手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一边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日后的锻炼问题,一边四下张望,“霍克利先生说,当时最先下水救我的人,是一位有着金棕色头发的年轻男人,对方时常来公园里写生,或者给游客画像赚钱……” 她的目光在三三两两的游客中搜寻了片刻,可惜运气不佳,并没有发现符合卡尔·霍克利口中描述的年轻画家。 于是,她猜想对方也许今天早上没有来公园,或者此时正在某个清幽安静的角落描摹晨曦美景,就像一个月前的那天早上一般。 如果那位叫做杰克·道森的年轻画家没有贪恋晨雾中的河边风光的话,就不会撞见安妮·戴维斯落水这场意外,更不会及时跳下水去搭救她。那样一来,安妮·戴维斯非常有可能会在无人注意的时候,绝望又痛苦地沉入冰冷幽暗的河底。 “我得见见道森先生,问问他当时的情形。”她想,“哪怕霍克利先生一直在暗示,那位道森先生不一定是救人的英雄,也许还是导致我落水的元凶……哦,好吧,虽然霍克利先生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但他那种阶级分明的想法……” 她稍稍想了想,朝着一个在公园里售卖八卦小报和日用杂货的半大孩子招了招手。 “美丽的小姐,戴尔愿意为您效劳。”男孩儿笑嘻嘻地凑了过来,同时把手中的小货箱递到她面前,殷切推销道,“您需要什么,要来一份今早刚刚印刷出来的画报吗?这上面科全是独家最新消息哩,保您满意。” 她笑着取了一份绝对不会在丹宁男爵府中出现的八卦画报,然后又从男孩儿的货箱里挑选了一条质量一般的棉布手帕。 “我要这些。”她从钱包里取出一些零钱,数额明显超过手中的商品,“戴尔,我能向你打听些消息吗?我听说这附近有一位给人画像的年轻画家,画技很不错。我想请他帮我画一幅在公园里散步的素描,唔,他好像姓道森,你知道他吗?” 经常在这一带转悠的戴尔看着那些明显多出来的钱币,眼睛顿时一亮,连忙机灵点头道: “知道知道!小姐,我知道你说的那个画家,他很受女士们欢迎的,对了,我今早还见过他哩,他叫……杰克·道森,对,喜欢画画的杰克·道森,是他吧?嘿,小姐,需要我为你把他找来吗?”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把一半的报酬放到小戴尔的手中,许诺道: “如果你找来的道森先生就是我说的那位,我会把另一半的报酬支付给你的。” “肯定不会出错的。”小戴尔拍胸脯担保,“这附近可就只有一位受姑娘们欢迎的画家道森,再没有第二个啦。” 交易达成,戴尔立刻挎着他的小货箱飞快跑开了。他记得那个笑容灿烂的道森最近一直喜欢待在树林那边,这会儿肯定蹲在灌木丛边啃面包当早餐呢。 戴尔离开后,她在喷泉池旁找了一张舒适的长木椅坐了下来,趁着等待杰克·道森的空闲时间,她又在脑海中把这些日子以来收集到的线索汇总整理了一遍。 她印象最深的一个场景,就是苏醒后第一次见到陌生的亲朋好友的时候。 那时候的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奇怪的是直觉仍在。她几乎没有花费太多的精力,就迅速判断出,当时距离她稍远的中年男士十分担心她,对方脸上流露出的关切之意是非常真实的。 与之相对的,是那位一直握着她的手的女士。 那位女士距离她非常近,发现她清醒后脸上的庆幸表情也最明显,可她的担忧紧张之情却不是那么纯粹浓厚,里面藏着几许敷衍之意。 后来,她知道了那位认真担心她的中年男士就是她的父亲丹宁男爵,而那位坐在床边温声诉说担忧之情的女士则是她的母亲。 而后,她又重新认识了戴维斯家族中的几位亲人,以及一位叫做托马斯·布坎南的魁梧英俊男士。据说,这位美国来的富豪子弟是她的追求者,也是男爵夫人看好的女婿人选。如果没有发生落水事故的话,他们两人应该很快就会订婚的。 失忆的她自然对布坎南先生毫无印象,也没有多余的爱意。 当她看到那位一脸焦急心疼的准未婚夫时,心底有一道十分平和的声音在冷静分析,从这个男人的衣着、饰品、气味、眼神、鞋子等各处细节来判断,他确实是急急忙忙赶来探望她的。但是在赶来之前,他应该是和一位金发女郎待在一起,并且,两人的关系非常亲密。 对于一男一女之间会如何亲密,失忆的她没有深思细究。 那时的她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接收消化了,最关心的问题则是自己到底是不是安妮·戴维斯? 此外,学说话学沟通、接受医生一遍又一遍的检查、记住亲人朋友的姓名和容貌、重新学习礼仪才艺知识……每件事都把她的“新”生活占据得满满的。因此,她一直有意无意地疏远着准未婚夫布坎南先生。 可是……当她产生了要调查清楚自己落水真相的想法后,便迅速意识到,她不能再继续忽略对方了。 “综合朱娜和其他人零零散散的说辞,可以总结出,我以前有上午去公园骑马的习惯,但很少会在早餐前出门散步。那天早上出门时,我穿了最喜欢的大衣,特意选择了法国订购的新帽子,还佩戴了象征幸运与幸福的胸针,虽然那枚胸针已经遗失了……” 想到这里,她眼眸微转,清亮亮的视线扫过一对在公园里挽着手谈天说笑的年轻男女,暗自猜想当时的自己一改往日习惯选择独自出门散步,到底是一时间的心血来潮,还是……去赴重要之人的约会? 如果真的存在重要之人的话,那……对方是谁呢?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一位十七岁的贵族少女那样郑重对待呢? “情人?情敌?最重视的朋友?如果和爱情相关的话,那托马斯·布坎南会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呢?布坎南是不是就是安妮的约会对象?如果是的话,那他那天早上为什么没有出现在桥上,而是在出事后匆忙赶来?如果不是的话,那么……安妮喜欢的另有其人?” 就在她凝眉思索的时候,小戴尔领着一位十分帅气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 青年有着一头简单利落的金棕色短发,手中拿着图画本和几样简单的画具,穿着一件旧外套,气质中有些隐隐的潇洒不羁。 他向她走近时,眼中的光芒是和悦而诚挚的,同时,一抹迷人的微笑在他的唇边自然而然地绽放。 她几乎立刻被这个微笑吸引了。 “你好,我是道森,杰克·道森。” “我是安妮·戴维斯,很高兴见到你,道森先生。” 在见到杰克·道森之前,她设想过他是什么样的人,是像霍克利先生怀疑的那样居心叵测品行不端,还是一个被旁人误解的单纯善良大男孩,亦或者是正直稳重不善言辞的青年?此时见到道森本人,她发现自己的想法还是过于浅薄狭隘了。 杰克·道森是一个非常有个人魅力的年轻男人。 他不富裕,甚至落魄,他衣着随意,有些不修边幅,他的手背上还残留着碳粉的灰黑色痕迹,可他足够自信,也足够英俊。 他那双明亮蔚蓝的眼睛里,充满了勃勃生机和友善慧黠,他的身上没有自卑怯懦,也没有愤世嫉俗,就像他此刻的笑容,既包含着对生活的真诚坦率热情,又不缺乏洞察世事冷暖后的敏锐通透。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戴维斯小姐。”杰克爽朗一笑,绝口不提自己曾经救过安妮·戴维斯的经历,“我听小戴尔说,有一位高贵美丽的小姐看中了我的画技,这是我的荣幸。” “我想道森先生也许还记得我。”她含笑起身,一边把剩余的报酬交给找人的小戴尔,一边对杰克说道,“能欣赏到道森先生的画作,同样是我的荣幸。” 说着话,她的目光落在了杰克手中的素描本上,客气询问道:“我能看看你以往的作品吗?” “当然。”杰克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她接过画本,又坐回之前的长木椅上,开始认真翻阅并欣赏杰克的作品。 安妮·戴维斯的绘画技巧一般,也不像她的同学露丝那样热爱这些艺术作品,所以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她并没有接触过多少有关绘画的知识。 可是当她瞧见杰克的练习作品后,许多绘画方面的见解和技巧就在脑海中自动浮现了出来,让她很快就和等在一旁的杰克有了更多的共同语言。 悠悠翻过最后一幅练习作品,她有些意犹未尽地合上素描本,侧头对着坐在长木椅另一端的年轻画家感慨道: “如果时间能再宽裕些就好了。我非常喜欢你的作品,道森先生。我知道,你爱你笔下的人物,所有的,你都投入了真挚的感情。” 被夸奖的杰克眼睛亮亮地望着不远处的优雅贵族小姐,心里再次庆幸那天自己及时发现了险情。 当然,哪怕这位小姐不欣赏他的作品,他当时也会努力救人的,只是……心情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畅快兴奋。 “虽然被那位傲慢多疑的霍克利先生怀疑审视,甚至差点被误会成是导致戴维斯小姐落水的真凶……但谁在乎呢?” 杰克兴致勃勃地想着: “那些高高在上的先生们不是一贯如此吗?连丹宁男爵都怀疑是我伤害了他的女儿。算啦,我只是做了我认为值得做的事,问心无愧就好。 瞧,上帝是公平的,他已经给了我做好事的回报,我因此认识了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并且,她还是一位矜持优雅的贵族小姐,哎呀,这可真不赖!” 第3章 经过短暂的相处与交流,杰克·道森对安妮·戴维斯印象大好。 他为人一向机灵敏锐,其实早已经察觉到这位娇娇弱弱的小姐一大早就独自过来寻他,肯定不止是为了和他讨论绘画方面的事情,再加上对方刚刚感叹时间不充足的话语,心里就有了一些推测。 于是,这位真诚的年轻人立刻提出了他的疑问: “戴维斯小姐,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吗?如果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请尽管开口。” 她微微挑了挑眉,有些惊讶于杰克的直率,于是也不再拐弯抹角,而是用同样坦诚率直的态度回应身边笑容灿烂的青年。 “道森先生……” “等等,戴维斯小姐,你可以叫我杰克。我想,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 “好吧,杰克。”她弯了弯漂亮精致的眉眼,温声道,“也许你也更加愿意喊我安妮,朋友们都这样称呼我。杰克,我来找你,是想向你打听一下我落水前后的情形,你能尽量细致地描述一下你当时看到的场景吗?” 这个问题让杰克露出了一个略显疑惑的表情,因为他之前已经对丹宁男爵他们叙述过救人的过程了,而且还不止一次。不过,既然戴维斯小姐特意来找他打听这件事,他们又成为了朋友,那他完全不介意再重复一遍当天的经历。 “那天早上有些薄雾,一切都朦朦胧胧的,我本来打算好好观察一下雾气笼罩下的水面,特别是那些模糊的轮廓和色彩的变换……后来,观景桥方向忽然传来几声惊叫,我下意识就跳了起来。 “那时候的雾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几乎不影响视线,所以我恰巧捕捉到了一道人影从桥上坠入河中,我就连忙往你落水的地方奔去……我的游泳技术很好的,安妮,我很快就找到了你,但你那时候已经陷入昏迷状态了。 “我托着你往岸上游,游到一半的时候,那位霍克利先生和他的保镖,嗯,也许是贴身男仆,一起从远处赶了过来。霍克利先生没有下水,一直站在岸边,是他的保镖下水帮我把你送到了岸上。 “安妮,你那时候已经没有呼吸和心跳了,我,嗯,有些慌乱,说实话,我以为你已经……还是霍克利先生比较镇定。他一边指挥那个叫勒杰的保镖去找人过来帮忙,一边对你实施了急救手段,据说是他在什么俱乐部里学到的办法。再后来,人们都跑了过来,乱糟糟的,直到你就被送回了家中……” 她静静地听完杰克的讲述,内容基本上和霍克利所说的一致。当然,两人的版本还是有所不同的,杰克的叙述中增添了她落水瞬间的细节,而霍克利的版本则夹杂着他的某些阴谋推测。 她再次默念了一遍当时救她性命的三个人的名字:杰克·道森,卡尔·霍克利和保镖勒杰。她想,将来一旦有机会,她一定会尽力报答这三人的救命之恩的。 “杰克,我落水的时候,桥上还有其他人吗?” “我没注意桥面,安妮。”杰克无奈地摇了摇头。 “唉,这样啊。”年轻姑娘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表情有些迷茫。 杰克察觉到朋友的失望情绪,有些迟疑地说道: “有一个小细节,我不知道值不值得对你提及。那时候雾气还没有彻底散尽,而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你那里,再加上我当时画画的位置……确实没怎么注意桥上是否有人。 “唔,不过……我记得我冲过去跳进河里之前,瞥见靠近桥头的方向有两道人影。但我不能确定他们是刚刚从桥上跑下去的,还是恰巧走到桥头附近然后发现有人落水了,嗯,因为怕麻烦就立刻转身躲远了。” “两道人影?” “是的,是两个人,一高一矮,嗯,稍高一些的好像有一头金发……”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3节 “金发呀,这可是个太常见的特征了,并且还不一定是对方的真实发色。” 她自然没有忘记初次见到准未婚夫布坎南时的那些发现。只是,如果单凭“金发”这个特征就想给谁定罪,那可就太武断了,这繁华热闹的伦敦城里,不知道有多少金发之人呢。 “杰克,你对我父亲他们提过这个细节吗?” “我只对丹宁男爵提过一次,安妮。”杰克叹了一口气,表情有些无奈。 他没提丹宁男爵似乎把他的话当成了一个为了洗脱自身嫌疑而编造的谎言,并且还是很不高明的那种,而是用一种十分平和的语气解释道: “可惜这个发现并没有引起重视,毕竟我只注意到了桥头附近的人影和金发,这些线索太模糊了,而且还不一定和你落水之事有关。我想,他们也许只是比较冷漠的过路人,或者是两个不会游泳又担心陷入麻烦里的可怜家伙,因而才匆匆离开的。对了,安妮,你真的不记得当时……” 就在这对新结识的朋友认真讨论事情的时候,不远处一位正大步穿过公园草坪小路的男士无意间瞥见了这愉悦交谈的一幕,对方步伐一顿,眼中划过一抹诧异之色。 “戴维斯小姐怎么和那个穷小子道森凑到一起了?” 一大清早就出门办事的勒杰心里嘀咕了一句,便不再过多关注。 今天早餐结束后,他的雇主霍克利先生将会和白星航运公司的常务董事伊斯梅先生谈一笔大订单,所以,他得尽快返回霍克利先生的住处,并向他汇报一些有关这家航运公司董事会的内部消息。 勒杰抄近路穿过河滨公园,而后开着雇主的新车赶回了圣·詹姆斯大街。当他接过男仆手中的电报信函并走进餐厅时,卡尔·霍克利刚刚端起面前的香浓咖啡。 “勒杰,欢迎回来,时间刚刚好。”霍克利认真地打量了一眼勒杰的严肃表情,随即淡笑着扬了扬眉,“看来你的收获不错。” “没有多少人会和金钱过不去,先生,更何况我们希望了解的消息并不触犯大不列颠的法律。” 霍克利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咖啡,语气轻松地说道: “既然你‘满载而归’,勒杰,那么,我相信今天上午的谈判会进行得非常愉快的。这很好,因为霍克利家族一向珍视伊斯梅先生的友谊。” 勒杰短促地笑了一下,而后便开始向霍克利有条不紊地汇报有关白星航运公司的一些内部消息。等到他的年轻雇主吃完最后一口早餐,他的汇报工作也正好结束。 卡尔·霍克利继承了他父亲尼顿·霍克利——匹兹堡的钢铁大亨的精明商业头脑。作为独子,从进入大学开始,他就逐步接手家族生意并尝试着进行私人投资,等到他从哈弗毕业的时候,已经可以独立掌控起家族中的一些比较重要的生意往来了。 这次来英格兰,他会代表霍克利家族同白星航运公司商谈并签订未来几年的钢铁订购合同。 当然,除了赚钱做生意以外,他还有另一个非常重要的目的,就是迎娶一位出身名门的英伦淑女,好让霍克利这个姓氏得到欧洲上流社会的进一步认可与青睐。 “早上好,父亲。” 在餐厅门前遇到一家之主丹宁男爵查尔斯·戴维斯后,她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清浅微笑,并优雅问好。 裙摆下的小羊皮靴子已经换成了适合室内走动的软底缎面便鞋,她款款而来,沉静大方又纤弱窈窕,完全看不出不久前的她一气呵成地完成了助跑、蹬墙,观察、跳落等一系列豪放动作。 丹宁男爵矜持点头,他望着亭亭玉立的长女,眼底浮现一丝浅浅的温和: “安妮,我很高兴你能够拥有不错的气色。” 父女二人走进餐厅时,男爵夫人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了,正在阅览当天的晨报。戴维斯家的其他几个孩子也都坐在了餐桌前,此时见到父亲和长姐出现,纷纷问好。 而她在向男爵夫人问好的时候,想到两人之间的真实关系,心情微微复杂。 苏醒之后,她很快就察觉到,男爵夫人对自己这个长女的关爱与温柔都是有所保留的。 当失忆的她明确表现出对准未婚夫布坎南的疏远冷淡时,男爵夫人首先关心的并不是女儿的心情与心意,而是计划安排被打乱了的烦闷。 因为这份半真半假的长辈慈爱,她曾经暗自怀疑过落水之事是否和男爵夫人有关。但经过一个月的观察,她几乎可以确定,即使男爵夫人对她的疼爱与照顾都是有条件的,却并不存在害她或者讨厌她的心思。 男爵夫人坚持让非亲生的长女嫁给十分有钱的托马斯·布坎南,一方面是为了戴维斯家族的经济状况着想,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男爵夫人当真认为这是一桩不错的婚事。 虽然……这门婚事存在着背井离乡远离娘家和嫁给暴发户之类的弊端,可世上的婚姻哪有十全十美的呢?最起码托马斯·布坎南年轻英俊出身豪门,毕业于美国的耶鲁大学,还在运动方面有所成就,也算是年轻有为了。 “今天的晨报上有什么新鲜事吗,伊丽莎白?”丹宁男爵坐下后,微笑询问自己的妻子。 “大家仍然在讨论那艘永不沉没的泰坦尼克号,关于它的尺寸,它的设计,它内部的豪华装修……” 说着话,男爵夫人放下报纸,目光在长女安妮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尤为关注了一下她的秀美面庞和纤细腰肢,而后才意有所指地说道: “如果一切都能够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的话,也许我们全家很快就有机会搭乘那艘巨轮了,我希望白星航运公司没有对泰坦尼克号的舒适程度夸大其词。” 感受到了男爵夫人落在自己身上的打量目光,失忆的姑娘没有像之前那样下意识地开始分析目光主人的真实意图,反而微微走神。 她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说过“泰坦尼克号”这个名字,就是……有着一种呼之欲出的熟悉感。 “是我之前的记忆吗?”她暗自揣测,“安妮·戴维斯之前听说过泰坦尼克号是很正常的,可是……为什么我会对一条船的名字产生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若论熟悉程度的话,父母亲人的名字不是应该更能激发我的隐藏记忆吗?” 就在她努力捕捉那些莫名而陌生的情绪的时候,丹宁男爵夫妇的对话依旧在继续。 “我相信白星航运公司的宣传和保证,伊丽莎白。” 丹宁男爵意识到,妻子在借泰坦尼克号的话题,暗示长女安妮与来自美国的豪门子弟托马斯·布坎南的婚事。如果这桩婚事确定了,那么他们全家近期确实需要前往美国一趟。 于是他立刻充满信心地说道: “我们近期会有机会去那艘船上转转的,到时候你可以亲自欣赏头等舱里的每一处精美装饰。” “但愿吧。”男爵夫人垂眸喝了一口咖啡,而后用一种轻柔又稍显冷淡的语调缓缓说道,“不过,也许我不用亲自登船,就能知道有关泰坦尼克号的一切。因为……” 男爵夫人的声音异常清晰地传进了思索之人的耳中,让她有瞬间恍惚。 随即,她心里又生出了一个陌生古怪的念头,似乎在过去的某个时候,她也无需亲自登船,就可以大致了解泰坦尼克号里面的布置装潢。 可是,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呢? 她想得入神,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秒钟,她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道清越含笑的声音: “湘湘,快过来,电影要开始了!” 紧接着,她又听到那个被唤做“湘湘”的女孩儿不太情愿地抱怨道: “为什么要去看第二次呀?还是删减版的。少年人,你是不是在假装纯洁呀,或者心虚啦?我记得你那里一直有加长清晰无and码版的,要看也应该看那个的。” “裴大小姐,裴湘裴女士,咱们讲讲道理,那是你留在我电脑里的,还不许我删掉。” 被“指责”为假装纯洁的大男孩儿走过来拉住同伴的胳膊,哄着她往电影院的检票口走去。 “湘湘,我这是小组作业,要在专业课上公开分析剧情的。如果看错了版本,把被删除的场景片段写到了小组作业里,那可就闹笑话了。所以,我的大小姐,为了小生的一世英名,麻烦你行行好,陪兄弟我再认真看一遍《泰坦尼克号》吧。” 随着年轻男女的背影消失在电影院门口,这一段忽然冒出来的记忆也跟着消散了。 这一次,记忆的主人没有再次忘记她看到的画面和听到的声音,可是除了这些以外,她依旧想不起其它的过往。 “湘湘?裴湘?这是……我的名字!” 默念出“裴湘”的一刹那,她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来自东方的名字,并且异常坚定地相信,她就是裴湘,即使……所有人都说她是安妮·戴维斯。 第4章 裴湘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名字,心底顿时升腾起一种无与伦比的踏实感。 哪怕她此时仍然记不起过去的事情,仍然真心实意地认为自己脆弱单纯如同纯洁小羔羊,可是,一只找回名字的小羔羊,终究是不一样的。 与此同时,餐厅内男爵夫人的声音再次变得清晰起来。 “鲁芙在昨天的下午茶会上提起过,她非常有把握得到泰坦尼克号首次出航的船票。我想,如果鲁芙有机会比我先乘坐那艘豪华巨轮的话,肯定会在信中极为详细地描述她的旅行的。” 男爵夫人在“极为详细”上加重并放慢了语调。 于是,在场的戴维斯们立刻不约而同地把“极为详细”默默翻译成了“炫耀显摆”。 由此可见,在丹宁男爵府上,男爵夫人伊丽莎白和她的老朋友鲁芙·凯伯特夫人之间的攀比较劲儿,从来都不是秘密。 比如,当初鲁芙把女儿露丝送去了学校,男爵夫人紧跟着就把跟露丝同龄的长女安妮也送进了同一所学校。之后的几年里,两个小姑娘的学习成绩和她们在学校的社交表现,就成为了这两位贵妇人之间永远比不完的话题。 再比如,鲁芙希望女儿露丝能嫁给美国钢铁大亨的独子卡尔·霍克利,如果促成了这桩婚事,她们母女二人既能还清已逝的凯伯特先生遗留下的大笔债务,还能继续享受锦衣玉食的奢华生活。 而男爵夫人在得知鲁芙的打算后,也立刻想到了男爵府上那些失败的投资和每年需要大笔费用维护的家族庄园,于是也瞄准了来自美国的豪门子弟。 当然,她自然不会有失身份地撺掇长女安妮去和露丝争抢卡尔·霍克利,而是把目标定在了另一位豪门继承人托马斯·布坎南的身上。 在安妮落水前,两对年轻男女的相处机会日渐增多。卡尔·霍克利开始陪同鲁芙母女出席各种舞会、宴会和高雅的社交场所,而布坎南也时常邀请安妮一起外出骑马,开车兜风。 相比进展缓慢的露丝与霍克利,安妮和布坎南之间的感情要发展得更加迅速,眼看着这桩“十分互补”的婚事即将达成,不料却发生了安妮落水事件。 更不妙的是,清醒过来的安妮失去了记忆。她连父母手足都忘记了,更别提认识不久的准未婚夫布坎南了,因此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有些不温不火的。 而与之相对的是,在鲁芙的各种鼓励和助攻下,这一个月以来,露丝和卡尔·霍克利之间的见面次数增加了不少…… 早餐结束后,戴维斯家的两姐妹出门散步。 二小姐凯瑟琳今年十五岁,是个长相甜美的小姑娘。她知道长姐安妮的记忆不全,又正好需要找个话题打发时间,就和她聊起了男爵夫人和鲁芙之间的“明争暗斗”。 凯瑟琳语气轻快地说了一些早年发生过的事情,之后才解释起早餐桌上有关泰坦尼克号的讨论。 “如果露丝在泰坦尼克号首航前就答应了霍克利先生的求婚,那他们一定不愿意错过那艘豪华巨轮的初次航程的,毕竟是一次非常有纪念意义的体验。所以,安妮,鲁芙在茶话会上对妈妈说的那些话,是在暗示露丝很快就会和霍克利先生订婚了。” 裴湘听出了凯瑟琳的言外之意,就是男爵夫人对长女安妮和布坎南之间的恋情进展速度感到不满意了。她比较希望能够像老朋友鲁芙一样,在今年的四月初就搭乘泰坦尼克号出发去美国, “托马斯·布坎南……”裴湘稍稍设想了一下自己和他以未婚夫妻的关系乘坐泰坦尼克号去美国的情形,心里立刻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抵触情绪。 这股异常鲜明的情绪波动,着实让裴湘吓了一跳,也让她忍不住深究起原因来。 “奇怪……我不会无缘无故对一艘崭新的大船产生这么浓烈的抵触情绪的,也根本不反感去美国这件事,那么,让我潜意识感到排斥的,会不会是那位布坎南先生?” 想到这里,裴湘眸色渐深。 她至今依旧弄不清楚“裴湘”和“安妮·戴维斯”之间的关系,她的本心认同裴湘这个名字,可也不排斥安妮的身份,所以,她此时更倾向于那种前世今生的解释。 也就是说,裴湘是她,安妮·戴维斯也是她。 “他们都说,失忆前的我非常喜欢布坎南,而布坎南对我也情意绵绵。这个说法应该是比较可靠的,因为,即使戴维斯家的人会因为种种因素误导我,可露丝却没必要跟着一起撒谎。对了,还有一向喜欢和男爵夫人暗中较劲儿的鲁芙,她也没必要说假话的。 “那么,为什么现在的我会这样讨厌他呢?甚至一想起要和他乘船去美国,就有一种打死也不上船的冲动?这不合理!哪怕是失忆不爱他了,那也不应该迅速转化成厌恶烦躁的情绪呀?” 失忆的裴湘忘记了历史上有名的泰坦尼克号沉船事件,只能根据现有的线索推测自己心底的抵触情绪由何而来。 排除了各种选项后,她自然而然地把重点放在了布坎南的身上。 于是,有关“金发”和两道人影的疑惑,再次浮现在裴湘的脑海里。 “难道……我之前落水那件事,确实是布坎南造成的?我那天早上盛装打扮独自出门,也和布坎南有关?要不然的话,我为什么会非常讨厌和他一起去美国呢?” 就在裴湘暗自琢磨谜底的时候,身旁的凯瑟琳再次开启了新的话题。 小姑娘借着眼前熟悉的景色,对姐姐讲起了戴维斯家兄弟姐妹们成长中发生的趣事,还不时地询问裴湘有没有想起什么来。于是裴湘又分出了一半的注意力在凯瑟琳身上…… 等到姐妹二人结束散步返回室内后,裴湘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想,既然暂时没有发现更加明显和更具有指向性的线索,那就干脆依照自己的直觉从布坎南方面入手调查吧。 ——不论最后结果如何,总得给过去的安妮·戴维斯一个交代。 之后的白天时光,裴湘继续跟着戴维斯家临时聘请来的家庭教师“复习”并掌握“安妮·戴维斯”应该懂得的知识与才艺。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4节 她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学习进度,同时也抓紧时间悄悄充实自身。 似乎从苏醒过来的那一刻起,她就从来没有完全依赖并信任现在这些家人的念头。 哪怕前尘尽忘,她潜意识中也存在着一种根深蒂固的思维模式,就是,人只能靠自己。 哪怕戴维斯家给她提供了优渥的生活条件,可她就是无法产生真正的归属感和安全感。 她总觉得,旁人给予她的一切,其实都是有价格的。如果不愿意付出旁人向她索要的回报,那么,任何好处都是无法真正握在手中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裴湘再次度过了一个充实而忙碌的上午。 午间休息时,她从女管家伯恩斯太太和妹妹凯瑟琳口中得知,今日下午茶的时候,丹宁男爵府将会接待一些客人,其中三位是裴湘比较熟悉的。 他们分别是有意和她订婚的布坎南先生、救过她的霍克利先生,以及她的同学露丝·凯伯特小姐。 倚坐在暗金色的提花软面宽椅上,裴湘一边欣赏着凯瑟琳试穿的每一件新衣服,一边听伯恩斯太太给她介绍另外几位她本该认识的客人。 等到伯恩斯太太的话暂告一段落后,站在穿衣镜前的凯瑟琳轻笑侧头,对着裴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打趣道: “妈妈她肯定会为你和布坎南先生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的。嗯,我猜她会让你领着布坎南先生参观家里的房间,还有艺术收藏品之类的。” 裴湘端起茶杯润了润唇,而后才缓声道: “如果真的需要有个人给布坎南先生介绍戴维斯家的艺术收藏品,你比我更合适,亲爱的凯瑟琳。因为我已经忘记家里都有些什么艺术收藏品了。不过,我可以和布坎南先生一起听你讲解。” 凯瑟琳连忙摇头拒绝。 “那可不行,我还要和露丝一起欣赏我之前拍下的那幅画呢。而且,我可不愿意当个没眼色的小妹妹,哎呀,安妮,我不会插到你们中间的。” 闻言,裴湘弯了弯唇,不再和凯瑟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反正……她肯定不会按照男爵夫人的想法,温顺地接受托马斯·布坎南作为未婚夫甚至丈夫的。 至于她将来会不会重新爱上布坎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毕竟在潜意识中,她已经讨厌他讨厌到不愿意和他一同乘坐泰坦尼克号去美国了。可想而知,在她失忆之前,布坎南一定做了某些让她伤心气愤的事情。 同一时间,裴湘和凯瑟琳都没有提及的另一位男士卡尔·霍克利,恰巧在和他的保镖兼管家勒杰谈论下午去丹宁男爵府做客的计划。 霍克利刚刚结束了和白星航运公司常务董事伊斯梅的会面,此时心情比较轻松,便有了几分闲聊的兴致。 他看过勒杰准备的拜访小礼物后,随意问道: “戴维斯小姐的记忆恢复得怎么样了?” “听说她依旧想不起身边的人和事,但是吸收知识的速度很快。教她‘复习’礼仪和舞蹈的老师曾经在公开场合称赞过她。” “还是想不起来吗?”霍克利摆弄着手中的拍卖会请柬,有些漫不经心地叹道,“看来,戴维斯小姐落水这件事,大约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一个未解的谜团了。” 听霍克利提起落水的话题,勒杰眉毛微动,忽然想起自己今早无意中瞥见的画面,便立刻对年轻的雇主汇报了自己的发现。 “和那个道森相谈甚欢?”霍克利诧异抬头,“勒杰,你是说,你见到戴维斯小姐和道森单独待在一起,并且相处得很不错。” “从我看到的那一幕来判断,是这样的。”勒杰比较严谨地给出了一个答案。 霍克利放下手中的请柬,表情有些迷惑: “我记得丹宁男爵并没有让戴维斯小姐和道森见面。戴维斯小姐清醒之后没多久,丹宁男爵就让对方离开了,还承诺要给那个道森介绍一份不错的工作。” “是的,但道森先生最后拒绝了丹宁男爵的好意。”勒杰微微点头,补充道,“据我所知,杰克·道森仍然靠在街头给人画画养活自己,也没有固定的住处。” 霍克利有些漠然地“嗯”了一声。 他从来不会把道森那样的穷小子放在心上,自然也不会关心对方的就业和生活。若不是这个用来打发时间的闲聊话题牵涉了男爵家的小姐,他早就继续研究那份随请柬一起送来的拍卖会图册了。 据说这场拍卖会上会出现几件格外珍贵的珠宝,其中一件还和法国国王路易十六有关,是一颗非常罕见的蓝色钻石。 想到王室珠宝,卡尔·霍克利不禁记起他父亲老霍克利在上封来信中的建议。 尼顿·霍克利希望儿子能够拍下那颗曾经被法国国王拥有的昂贵稀有钻石,然后在举办订婚典礼时当众给未婚妻佩戴上。尼顿·霍克利相信,这个举动既能表现出卡尔对未来妻子的重视,也能昭示霍克利家族的财富和荣耀…… 卡尔·霍克利此时正好处于放松的休息状态,因而思绪比较散漫。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他的注意力就已经从安妮·戴维斯与一个穷小子相谈甚欢这件事上,转移到了不久之后的那场顶级拍卖会上,继而又稍稍琢磨了一番自己的订婚仪式会邀请多少观礼嘉宾……虽然他还没有未婚妻。 这时,勒杰沉稳平淡的声音拉回了他的心神。 “先生,也许就像我们之前猜测的那样,道森先生那时候出现在河边并及时救下戴维斯小姐,其实并不是一个意外。” “我们确实有这样的猜测。”霍克利挑了挑眉,神态有些傲慢,“我和丹宁男爵都怀疑过道森是否完全无辜。原以为等戴维斯小姐醒过来之后就能真相大白了,可惜,上帝偶尔也会眷顾一个穷小子,让他免于牢狱之灾。” “咳,先生,我的意思是,咳咳,道森先生可能是戴维斯小姐的旧识,嗯,或者说,他们二人间存在着非同一般的特殊亲密关系。” 勒杰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紧接着又严肃分析道: “以我多年的警员经验,戴维斯小姐那天早上一改往日习惯,突然选择出门散步而非骑马这件事,本身就不太寻常。嗯,虽然可以解释成她偶尔的心血来潮,可是,再加上落水、获救和今天早上的那一幕,是不是巧合太多了?” 霍克利慢慢坐正了姿势,眉目间的一抹漫不经心彻底消散。 “勒杰,你是在暗示……那个杰克·道森是戴维斯小姐的情人?不,这太荒谬了,他穷得连一幢像样的房子都没有!” “但杰克·道森非常英俊,非常!”勒杰用一种充满了人生哲思的肯定语气,意味深长地总结道,“并且幽默风趣。而对于一个单纯浪漫的十七岁姑娘来说,这就足够了。” 第5章 足够了? 对于勒杰的观点,富有的霍克利先生第一反应就是荒谬胡扯。不过,当他沉默思索了片刻后,又不得不承认,也许勒杰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可是…… “我并不认为戴维斯小姐和道森是情人关系。” 他皱了皱眉头,尽量不去联想对他态度忽冷忽热的露丝·凯伯特,而是专注于眼前这个话题。 “这世上当然从来不缺少那种天真冲动的蠢姑娘,但安妮·戴维斯成为其中之一的可能性不大。她以前很喜欢布坎南,我能看得出来,布坎南曾经为此暗自得意过。当然了,我说的是曾经,如今失去记忆的戴维斯小姐看向布坎南的时候,眼中可没有那种温柔的情意了。” 勒杰通常不会和自己的雇主争辩这种不太重要的闲聊话题,所以当霍克利表示出不赞同的态度时,他便不再多说什么,而是利落地点了点头,沉声附和道: “我确实忽略了戴维斯小姐之前对待布坎南先生的态度,先生。” 霍克利看了一眼勒杰脸上佯做赞同的表情,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分析道: “我猜你心里大约还有些推测,比如在戴维斯小姐认识布坎南之前,她就和道森产生了情意。而那天早上他们一同出现在桥上的原因,也许是去谈分手的,那样的话,确实非常容易出现落水之类的糟糕事情。不过,我认为你不能仅凭今天早上的偶然发现,就把一段暧昧关系强加给一位文静娴雅的贵族小姐。” 听出霍克利话语中隐含的强势,勒杰立刻回答道: “我只是出于多年的职业习惯做出了一些假设分析,先生,我绝对不会在不适当的场所和不适当的时机随意谈论这些的。” “我当然相信你能做到。”霍克利淡淡一笑,表情缓和了一些,“勒杰,父亲把你派到我身边协助我,这几年你一直做得很好,也帮了我很多。我刚刚的那些话,并不是在表达不满,只是想提醒你,不要小看贵族小姐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和熏陶。即使她们表现得天真温柔和不谙世事,可是骨子里却从不缺少某种冷静理智,或者说是审时度势的精明。勒杰,她们不喜欢谈论金钱,但却比许多人都清楚金钱的重要性。所以,道森那种穷小子,从一开始就不会得到一位合格的上流社会千金的青睐。哪怕在你看来,他长得非常非常英俊,又格外的油嘴滑舌。” “可我确实看到……” “你忘了戴维斯小姐失忆的事情了吗,勒杰?我想,那位小姐大约是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杰克·道森这个人,而后产生了好奇或者感激之类的情绪,才会去见一个穷小子的。她,唔,现在的安妮·戴维斯倒是真的不谙世事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勒杰,如果他们现在才开始发展一段亲密关系,这个可能性其实要更大一些。不过,那就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了,毕竟是戴维斯家的事情。” 勒杰微微颔首,表示认同霍克利的说法,不过很快的,他又露出了有些欲言又止的表情。 霍克利扬了扬眉,目露好奇。 “当初……”勒杰只开了个头,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以他的身份询问接下来的问题有些不合适,便抿了抿唇,生硬地转了个话题,“不,没什么。先生,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应该出发去拜访亚当斯上校了,之后还要去丹宁男爵府。” 霍克利微微一怔,他看了一眼时间,确实应该动身出门了。 “那就出发吧。” 霍克利站起身来,等着另一名男仆给他取来大衣和帽子,并不追问勒杰最开始想说的是什么,或者说,以他对勒杰的了解,大约能猜到对方心里的疑惑。 “勒杰应该是想问,我当初为什么没有选择追求安妮·戴维斯,明明是她的条件要更好一些。”霍克利垂眸暗忖,“看来,露丝对我忽冷忽热的态度,其实早就引起勒杰的不满了。” 穿上男仆送来的大衣,卡尔·霍克利大步向门厅方向走去,在路过管家勒杰身边时,他状似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 “失忆前的戴维斯小姐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英伦淑女,却绝对不是我想要的妻子,而露丝……或许她能带给我一种我向往的比较纯粹的婚姻生活,但……呵,谁知道最后结果会怎样呢?不过,无论如何,总归算是一个不一样的选择吧。” 午后四点整的钟声敲响时,丹宁男爵府内布置得最豪华的鸢尾花水晶方形厅内飘起了袅袅茶香,甜蜜蜜的焦糖味道和浓郁香醇的奶油香气同样充盈在空气中。 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铺洒在柔软的卡帕多西亚地毯上,为整个房间营造出一种金色的神秘东方风情。 裴湘坐在靠近花架的小圆桌旁,微笑着聆听妹妹凯瑟琳和几位年轻女士讨论今年即将开启的伦敦社交季。 作为什么都不记得的不幸的戴维斯家的大小姐,她如今是最好最可爱的倾听者——从不表达反对意见并且对每个人的每句话都投以信赖的目光和鼓励的微笑。 不知不觉中,每个在她身边聊天的人都打心底放松了下来,彼此交流探讨的内容也变得更加丰富深刻,不再只是浮于表面的寒暄客套和泛泛之谈。 就在裴湘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水晶方厅的大门被缓缓打开,几位衣着入时的男士陆续走了进来。 打头的那位身材魁梧,目光炯炯,如果单看他的容貌的话,可以说得上一句相貌堂堂了。但是他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和眼睛里的傲慢神采,总会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张扬之感,让他和友善可亲温文之类的词语毫不相干。 这位高大健硕的年轻男士,就是来自美国的托马斯·布坎南。 托马斯·布坎南走进客厅后,眼神习惯性地在身材微微丰满的露丝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后才若无其事地侧过头,对着坐在最中间的裴湘露出了一个热情又自信的笑容。 但“不巧”的是,裴湘正好低头喝茶,非常完美地错过了布坎南先生的殷勤姿态。 而在客厅大门重新关上之前,另一位来自美国的豪门子弟卡尔·霍克利也踏进了这个用来享用下午茶的奢华房间。 这位先生有着一头漂亮的黑色短发,身材同样挺拔,但和热爱运动的橄榄球防守端锋布坎南相比,他就显得斯文内敛了许多,如同一位彬彬有礼的英伦绅士。 不过,如果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的话,就会发现,这位霍克利先生其实和布坎南有着如出一辙的傲慢,甚至还要更加冷漠深沉。 更有意思的是,霍克利走进房间后,他的目光最先落在了裴湘身上,眼底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与好奇,而后才望向坐在最左侧的露丝。 与此同时,在看到最末走进来的霍克利之后,露丝的表情有瞬间僵硬,唇边的嫣然笑意也不像之前那样舒展轻松。似乎对于她来说,真正悠然愉悦的下午茶时光已经提前结束了——在虚伪傲慢的卡尔·霍克利走进来的那一刻。 霍克利对露丝的细微表情变化毫无所觉,在他看来,凯伯特小姐一直都笑得非常矜持文雅。 这时,布坎南已经走到了裴湘身边,打算在她斜对面的稍远空位上坐下来。不料裴湘身侧的凯瑟琳却忽然站起身来,笑着对心不在焉的露丝伸出手,语气轻快地说道: “露丝,还记得咱们之前讨论过的那幅画吗?我已经把它拍下来了,就挂在这间客厅东侧的水晶壁灯附近。你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露丝正想找借口远离霍克利,此时一听到凯瑟琳的建议,立刻高兴地站起身来,用略显急促的语气迅速答复道: “太好了,我非常喜欢那幅作品,没想到有机会近距离欣赏它。凯瑟琳,你该早些告诉我的。” 话音未落,她就牢牢拉住了凯瑟琳的手,好似再晚一秒钟,那幅她“心心念念”的画作就会消失似的。 “计谋”成功,凯瑟琳笑吟吟地望了布坎南一眼,同时眸光微微一转,轻巧地落在她之前坐过的椅子上,无声示意布坎南坐到裴湘身边。之后,她便和露丝挽着手离开了圆桌的位置。 裴湘把凯瑟琳的小动作一一看在眼中,心底蓦然升起一丝不悦。 在她已经明确表示过对布坎南没有喜爱之情后,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没有真正重视过她的喜恶与改变。他们依旧用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热心地撮合她和布坎南,仿佛从来没有察觉到她的冷淡与不耐。 “怎么会察觉不到呢?不过是没必要察觉而已……”望着凯瑟琳和露丝的背影,裴湘在心里摇了摇头,眼底悄然浮现一抹淡漠疏离,“算了,早该料到的。” 她轻轻弯了弯手指,不着痕迹地垫了一下茶盘的边缘,于是,盛满红茶的杯子在布坎南落座时瞬间掉落,正好打湿了她的裙摆。 “抱歉,是我失礼了。”裴湘迅速起身后退,又招手示意客厅女仆过来收拾“意外”掉落的茶杯和水渍,“刚刚有些走神,被布坎南先生忽然坐过来的动作惊了一下。”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5节 裴湘朝着另外几位参加下午茶的客人微微颔首致歉,而后落落大方地表示要失陪一会儿。 自然没有人会因为这样的小意外而责备裴湘。 之前一位特别喜欢和裴湘分享趣闻的女士更是直接打趣布坎南的高大身材,说如果是她自己的话,坐在身边的人忽然从娇俏玲珑的凯瑟琳换成了健壮的运动员先生,猛然回神后也会吓一跳的 ,说不定要打翻整张桌子的。 “尤其是安妮刚刚经历了一场可怕的致命危险,肯定时常感到后怕惊慌的。哦,可怜的甜心,真希望她能尽早摆脱那些阴霾。” “多莉丝,别太担心了,上帝会垂怜小安妮的。” “但愿如此。对了,我们刚刚提起……” 裴湘离开后,水晶方型厅内的客人们仍然在享受着美好的下午茶时光。布坎南虽然有些遗憾再次错过了和戴维斯小姐近距离相处的机会,不过他很快就被其他年轻姑娘吸引了注意力。 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就眉飞色舞地讲起了自己参加过的一些重要橄榄球赛事,并竭力描述自己的勇猛强悍和英明果断…… 另一边,返回卧室的裴湘在女仆朱娜的帮助下慢腾腾地换上了一条舒适的新裙子,又不紧不慢地挑拣了几样首饰试戴,一直拖延到不能再拖延的时候,她才离开房间往水晶厅走去。 只是,在重返下午茶聚会之前,裴湘意外地发现那位曾经救过她的霍克利先生正站在走廊尽头的拱形窗前,脸上的表情……似乎并不太愉快。 第6章 “霍克利先生?” 裴湘在霍克利转身望过来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作为一个已经踏入社交界的戴维斯——丹宁男爵的长女,此时此地,她当然不能忽视一名来宾的郁郁寡欢。 ——她喜欢所有可以延迟返回水晶方厅的正当理由。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她微微仰头,眸光清亮而明澈,说话时唇边扬起一抹浅浅的微笑,气质温和又柔软,很容易让被她注视的人放下心防,感受到她的关切与友善。 霍克利在转身看见裴湘的瞬间,就收敛起了眉宇间的不悦和眼底的锐利冰冷,重新戴上了彬彬有礼的绅士面具。 “戴维斯小姐。”他优雅致意,声音和缓,“感谢你的关心,我在贵府得到了最好的招待,一切都很完美。我很喜欢男爵夫人筹办的下午茶,舒适、精巧、高雅,是我在伦敦这段日子里享受到的最好的聚会之一。” “感谢你的肯定,霍克利先生。”裴湘嫣然一笑,客气道,“我一定要把这些美妙的称赞如实转述给母亲,对了,还有凯瑟琳,她也为今天的下午茶会花费了许多精力和时间,如果她们得知了霍克利先生的评价,一定会感到非常高兴的。” 听到裴湘提起戴维斯家的二小姐凯瑟琳,霍克利不免想到了不久前自己和露丝的那场不愉快交流,当时讨论,不,是争吵的重点就是凯瑟琳小姐邀请露丝欣赏的那幅画作。 他对那幅不太值钱的艺术品的敷衍评价再次惹恼了露丝,而露丝流露出的嘲讽与抵触态度,也让霍克利本来就不多的耐心消磨殆尽。 以往这种时候,露丝的母亲鲁芙·凯伯特夫人肯定会及时出现打圆场的,她会用巧妙且不显得谄媚的恭维话消除霍克利的怒火,然后无声逼迫露丝服软道歉。 可是在今天的这场聚会中,鲁芙被“老对手”男爵夫人绊住了,根本无法继续充当露丝和霍克利之间的关系缓和器。再加上凯瑟琳一直在一旁有意无意地掺和,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卡尔·霍克利冷笑着转身离开。 并且,这位先生第一次认真思考,他和露丝·凯伯特小姐当真适合走进一段婚姻关系中吗? 如果说以前他还觉得露丝喜欢他,就像鲁芙信誓旦旦保证的那样,偶尔的冷淡也只是出于年轻姑娘的自尊心和任性的脾气。那么经过今天这场没有鲁芙参与并阻拦的争吵,霍克利已然清晰地认识到,露丝·凯伯特的眼中并没有对他的爱意,反而全是厌烦和排斥。 也许……他应该再谨慎一些,再看看,反正英国这边从来不缺少出身名门但经济状况不佳的年轻淑女。 裴湘出现在走廊里的时候,霍克利正在回忆自己和露丝以往的相处情形。 他试图找出所有没有鲁芙在场调和气氛时的片段,越回忆脸色越糟糕。 他恍然意识到,除了今天外,露丝·凯伯特从来不曾完全而自由地表达出她的真实态度与观点。 每当露丝情绪激动的时候,鲁芙都会及时站出来,一边阻止露丝发脾气一边巧妙地转移霍克利的注意力…… 察觉到这些,霍克利的心情自然变得更加不愉快,甚至还有一丝隐约的被愚弄的耻辱感。他没忘记,中午的时候自己刚刚对勒杰说过,不要小看上流社会的女人,可一天的时间还没过去,他就察觉到自己其实早就犯了类似的错误。 情绪阴郁的霍克利望着对面笑容天真记忆缺失的男爵家千金,想着她和布坎南之间的关系变化,以及男爵夫人那些极力促成婚事的小手段,胸膛里忽然涌出一股混杂着怜悯、倦怠和某种莫名同病相怜的奇怪情绪,不禁脱口而出了一些他平常绝对不会提及的忠告: “戴维斯小姐,勒杰早上撞见了你和道森先生相谈甚欢的场景。为此,出于我们处于同一阶层的友谊与尊严,我想提醒你,不要因为一些肤浅的花言巧语而被轻易欺骗了,更不要陷入一段注定会带来麻烦的情感关系中。那对你的未来并无一丝好处。甚至等你恢复记忆的时候,肯定要对此时的心软天真感到后悔的。” 裴湘一开始还在好奇地研究着这位霍克利先生丰富的情绪变化,不曾想突然听到他提起自己早上和杰克见面的事情,心头便是骤然一跳。 可不等她提起防备情绪,紧接着又听到这位黑发先生对她发出忠告,虽然……语气生硬内容不讨喜,但她到底在这几句话里努力扒拉出了一些同情和善意。 然而,仅仅这一点点的同情和善意,完全不能让裴湘对卡尔·霍克利放下戒备之心。 纵然她感激他曾经救过她,也打算将来找机会报答他,但不可否认的是,卡尔·霍克利此人可真的算不上是一位正直诚恳的绅士。 他傲慢、自私,十分看重金钱利益。 因此,她并不愿意让霍克利过多地察觉到她的真实想法与性格,换句话说,她感谢他,却并不信任他。 所以,她才不要在卡尔·霍克利面前承认某些事情呢。 “早上的时候……呃,你是说我和杰克?”裴湘睁大了一双漂亮眼眸,水润迷茫,里面似乎有千言万语。 听到裴湘对那个穷小子道森的亲近称呼,霍克利忍不住挑了挑眉,继而更加坚信了自己的某些推测。 “戴维斯小姐,你得清楚,你落水的原因还没有弄明白,而那个杰克·道森非常穷,是的,非常贫穷,穷得超乎你的想象。而我一向了解这种穷小子的,他们非常喜欢利用年轻小姐们的同情心和好奇心,再用花言巧语骗取信任。 “戴维斯小姐,如果你是为了感激他救你上岸这件事才和他亲自接触的,我认为并没有必要。因为你父亲、你的保护人会充分答谢道森先生的。啊,对了,前提是他真的清白无辜。” “霍克利先生,我还是不太理解你的意思。” 听完这一大段绝对算是发自肺腑的劝告,裴湘依旧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好奇。 “你等等,让我从头捋一捋。你是说,嗯,勒杰先生早上看到我和那位救过我的道森先生在一起?可、可我并不知道我见过道森先生呀。今天清晨,诶,我认识了一位喜欢画画的朋友,他叫杰克,我向他请教绘画方面的事情呢。” 说到这里,裴湘脸上的迷茫之色渐渐消散,却而代之的是一个明亮而兴奋的灿烂笑容。 “霍克利先生,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是在告诉我,我早上遇到的杰克其实就是救过我的道森先生?哎呀,这、这太巧了!这是真的吗?杰克就是道森?杰克·道森? “上帝呀,杰克这个名字太普通了,整个英格兰不知道有多少个杰克,所以我完全没有把他们联系到一起。谢谢你,霍克利先生,谢谢你提醒了我,我差点儿错过了这样一个激动人心的美好真相!” 霍克利:…… “等等,戴维斯小姐。”霍克利望着浑身上下洋溢着喜悦之情的年轻姑娘,忍不住无奈地按了按眉心,“请等等,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的意思的话,你是在告诉我,你原本并不知道那是道森? “你……只是和一个叫杰克的,嗯,一个在公园里画画的家伙说了一会儿话?然而巧合的是,通过勒杰的辨认,那个杰克就是救了你的杰克·道森?然后,你现在才发现这个真相?” “是这样的,霍克利先生,就是这样,上帝呀,事情真是太巧合了!” 裴湘眉眼弯弯,还情不自禁地做了个祷告的手势,而后笑吟吟地宣布道: “这是个伟大的误会!霍克利先生,你之前怀疑了杰克的人品,可是事实证明,杰克根本不是那种花言巧语的骗钱小白脸,他从来没有想过利用救命恩人的身份从我这里骗走什么。你看,如果不是你提起这件事,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杰克就是杰克呢。” 霍克利:…… 卡尔·霍克利没料到自己竟然阴差阳错地帮了一个游手好闲的穷小子,表情顿时变得十分不快,看上去比裴湘刚刚在走廊里见到他时还要郁闷。 见此,裴湘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忽然发自肺腑地认为,自己落水清醒后见到的所有人里,最难搞的就是这位卡尔·霍克利先生。 他救过她,她自然要所有回报。不提将来自己有没有帮他的能力,最起码现阶段,她总不能对他的坏心情视而不见吧?可又不能为了安抚他的坏心情,就任由他诋毁同样救过自己并且为人更善良的杰克。 另外,即便他刚刚说的那些忠告警示听起来傲慢又刺耳,但不能否认是,以卡尔·霍克利的价值观来判断,那些忠告里面是蕴含着他的善意和真诚的。 她想,如果这个人和她没有恩情的牵扯,她完全可以像对待其他傲慢富有的男人那样对待他,如果他心血来潮的忠告里没有包含着他自认为的好意,那她也可以反讽回去或者置之不理,可偏偏…… 为了不再继续听这位霍克利先生贬低杰克,也为了帮他转换一下沉郁低落的心情,裴湘决定把托马斯·布坎南推出来,转移一下霍克利的注意力。 “霍克利先生,我知道你其实一直怀疑那次落水和杰克有关。当然,我也十分清楚,你是出于善意和一贯的谨慎理智,才愿意对我提出劝告的。对此,我非常非常感谢你。 “先生,请你相信,我并非是毫无防范意识地相信杰克。我之所以这样笃定他和害我落水的元凶没有关系,是因为我的脑海里最近时常浮现出一些破碎的画面,应该和我落水真相有关系。” 突然听到裴湘对当初落水之事有了隐约印象,霍克利果然立刻被带跑了思路。 他忍不住向前走了半步,微微倾身并表情严肃地望着裴湘,沉声问道: “戴维斯小姐想起了什么?你从桥上跌落不是意外吗?” 裴湘摇了摇头,目光越过霍克利望向窗外,语气有些怅然: “确实不是意外,不过,我从来没有对旁人提起过这件事。霍克利先生,那些被找回的记忆太过零散和模糊了,我本来没打算这么早透露的。但看到你一直误会杰克,又这样担心我的处境,我自然不能再继续保持沉默了。所以……霍克利先生,我会告诉你我都记起了什么,但能请你暂时帮我保守秘密吗?” 卡尔·霍克利有瞬间迟疑。 他从裴湘的忐忑语气和眉目间的凝重察觉到,她找回的记忆大约代表着一个麻烦,而他,其实并不太愿意卷进和自己无关的麻烦中。 只是他转念一想,面前这个一脸信赖地望着他的姑娘是自己救下来的,她懂得感恩,理解他释放的善意,还拥有美貌和聪慧,再加上她的良好出身……她完全值得他投资一份珍贵的友谊。 “我保证,戴维斯小姐,不会把我们今天的对话告诉第三个人。” 裴湘假装没发现霍克利短暂的犹豫,感激笑道: “谢谢你,霍克利先生。其实我能够想起的东西非常少,还是断断续续的,除了能让我确定杰克·道森先生与我落水无关外,就只记得那时候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人有着一头漂亮的金发。” “就这些?两个人,其中一人有金发……”对于裴湘的答案,霍克利有些失望。 裴湘微微垂下卷翘浓密的羽睫,轻声道:“我还发现,布坎南先生在和一位金发女郎拥抱亲吻。” 霍克利:…… 她当然没有提供任何虚假线索,只是适当地模糊了时间地点而已。 如果霍克利先生愿意调查的话,很容易就能确定布坎南及其金发情人在她落水的那天早上都做了些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 “霍克利先生,我能冒昧地向你询问一件事吗?” “什么?” “我听说男士们都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喜欢互相打掩护。所以……托马斯·布坎南先生是不是拥有一位金发情人?” 第7章 霍克利的表情有瞬间空白。 不知为何,在听清楚问题的一刹那,他竟恍惚产生了一种自己从此以后就要成为男人中的叛徒的预感…… “肯定是错觉吧?”他想。 深吸了一口气,这位一向骄矜的黑发先生垂眸认真看向满脸好奇天真的戴维斯小姐,嘴唇微微动了动,半晌才用一种有些虚张声势的语气回答道: “小姐,这不是你该询问的问题,有身份的女士……” “但他们都希望我嫁给布坎南先生。”裴湘理直气壮地打断了霍克利的敷衍解释,并直率地询问他,“难道我不应该了解清楚他的感情状况吗?” 霍克利想,姑娘嫁人前确实应该打听清楚男方的一些感情经历和为人做派。但是……那都是私下里进行的,再由关系亲密的家人长辈告知相关消息,而不是贸然询问一位同样年轻未婚又没有亲戚关系的男士。 “这可真不够淑女。”他在心里无奈抱怨,不过,看在这姑娘一个月前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的份上,他倒是不能太苛求她的交际礼仪,毕竟她能恢复到现在这种程度已经很出人意料了,“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布坎南那家伙惹出的麻烦,啧!” “咳,戴维斯小姐。”霍克利下意识避开了裴湘充满信任的眼神,狡猾地反问道:“你难道不相信你父母的眼光吗?”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6节 ——如果相信,就无须多问。 裴湘眨了眨眼,心说我又不能大声说不相信丹宁男爵夫妇,于是,她也不正面回答霍克利的问题,反而幽幽一叹,轻声道: “虽然我忘记了许多事,但经过一个月的学习,还是有所收获的。上帝的旨意是,一个男人要和一个女人组成家庭,要对配偶忠贞不二,祂教诲信徒,婚姻关系是神圣的,圣坛前的誓约也该是真心的;诗人说,爱情是嫉妒,是唯一,是相互吸引和不离不弃。所以,如果布坎南先生已经有了喜欢的姑娘,那我就祝福他,然后亲自告诉我父母,我和布坎南先生不合适。” “戴维斯小姐对婚姻和爱情的认知很全面。”霍克利干巴巴地附和了一句,随后语气一转,继续避重就轻地说道,“但是,我想布坎南先生不会让……那种女人成为他婚姻的障碍的,更不会爱上那种女人。” “那种女人,是哪种女人?咦?!你的意思是……布坎南真的有一个金发情妇吗?”裴湘先是疑惑地蹙了蹙眉,旋即眸色一亮,立刻追问。 “……不,我只是举个例子。” “那就是没有啦?”裴湘灿然一笑,放松说道,“我很高兴听到这个答案。这样的话,就说明我落水的事肯定和布坎南先生无关了,不论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真好!” 裴湘的这个结论令霍克利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不该帮布坎南彻底撇清某些嫌疑。 可不等霍克利做出“当好人还是当叛徒”的决断,他就听到面前的漂亮姑娘用清亮婉转的嗓音胡言乱语道: “那么,我记忆里的那个抱着布坎南先生的金发女人是谁呢?不是情人的话……是他的姐妹亲人吗?那样的深入缠绵亲吻……是你们美国人的特殊礼节吗?啊,抱歉,我都记不得了,最近只来得及跟老师学习英国人的礼仪。” 道完歉,裴湘还特意腼腆羞涩地笑了笑,又用一种好奇惊叹的目光飞快打量了一眼卡尔·霍克利……的嘴唇。 霍克利:…… 霍克利觉得自己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在一场谈话中产生这种无奈又狼狈的感觉了。 “不,戴维斯小姐,咳,我认为你完全不需要道歉。” 男人捏了捏鼻梁,他现在烦透了托马斯·布坎南。 清了清忽然有些干涩的嗓子,霍克利快速而坚定地说道: “我们美国人绝对没有你记忆中的那种……过于热情的礼仪。” “是缠绵。”裴湘认真地轻声纠正。 霍克利闭了闭眼:“我突然记起来了,戴维斯小姐。之前确实恍惚听人提到过,布坎南来伦敦后就认识了一个金发的女人,他们关系亲密,非同寻常。” “真的吗?”裴湘露出狐疑表情,“只是听说而已,也许是个无聊的谣言呢。仔细一想……对了,霍克利先生,我落水时出现的那两人中,金发的那个,真的和布坎南先生认识的金发女人有关吗?我认为是巧合的可能性非常大,上帝知道伦敦城里有多少位金头发。虽然,嗯,最近我一听到有人建议我们一家乘坐泰坦尼克号去美国就感到非常抵触,甚至连有机会体验那艘豪华巨轮的初航都不感兴趣了,但那也不能说明什么的,是不是?” “感到非常抵触?” 霍克利目光微凝,顺着裴湘的暗示飞速思考着: “金发这个线索确实说明不了什么,但为什么戴维斯小姐回想起落水相关的细节时,偏偏就记起了布坎南和情人亲密拥抱的画面?她是在哪里见到的?肯定不是她日常出入的场所。还有,她有没有把自己的发现告诉旁人?是没有,还是来不及?所以,那天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管发生了什么,在权衡过利弊后,霍克利决定参与到调查中来。虽然这件事和他没有多大关系,但是却能赚回人情。 还有,如果落水之事真的和那个叫做艾拉的金发情妇有关,那事情可就格外有趣了。 到时候,戴维斯家族和布坎南家族之间的联姻计划也许就会出现变故了,这对同样是美国豪门的霍克利家族来说,还是有些好处的。 再加上丹宁男爵的感谢、布坎南不得不支付的“封口费”,以及面前这位虽然失忆了但却非常值得交好的戴维斯小姐的友谊……林林总总的好处加在一起,足够弥补他调查真相时花费的人力物力了。 就在卡尔·霍克利衡量利益得失的时候,裴湘也在琢磨这次的临时起意会给自己带来的帮助。 她已经下定决心调查托马斯·布坎南。 但说实话,对于一个未婚的贵族小姐来说,如果想避开父母家族独自进行类似的调查,其实挺困难的。她没钱没帮手甚至都没有多少人身自由,要想顺利实施心里的计划安排,大约会费许多周折。 中午的时候,她甚至都考虑过要不要请杰克帮她打探一些消息,但是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就被她迅速否决了。 虽然她和杰克认识的时间不长,但经过早上那场轻松愉悦的交谈后,她大约能判断出杰克的为人和脾气。 那是个热爱自由的好人,也有独到的生存经验,应该会乐意帮忙的。可一旦把他牵扯进来的话,说不定会给他带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和危险。 裴湘并不愿意让笑容明澈开朗的杰克·道森遭到布坎南那样豪门子弟的记恨,所以,她很快排除了请杰克当帮手的选择,开始琢磨另外一些更加有风险的非常规手段。 然而计划不如变化快。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呢? 裴湘一开始只是想拖延返回水晶方厅的时间,并顺便安慰一下一脸不高兴的霍克利先生。 她停下脚步礼貌寒暄……然后就突然得到了对方的忠告,紧接着,就是两人关于杰克是不是好人的讨论,后来,她为了转移霍克利的注意力,主动提起了布坎南…… 虽然卡尔·霍克利还没有正式许诺会帮忙调查,但裴湘非常清楚,这位十分有城府的先生是不会拒绝这件事的。 与此同时,对于把霍克利先生牵扯到调查中来这件事,裴湘却没有产生类似对杰克·道森的那种担忧。 她的直觉告诉她,不管最后调查结果如何,这位黑发黑心肠的先生都不会让自身吃亏的,而布坎南那家伙——不论是不是无辜,大约都要倒霉了。 当然了,对于裴湘来说,霍克利先生能够通过调查之事捞取到足够好处,那是他自己的本事。而对于被帮助的她来讲,确实又欠下了一笔人情。 裴湘有些无奈地想着,自己的“债务”倒是越来越多了,就是不知道资本家先生是不是已经在心里认真计算利息了。 就在裴湘把卡尔·霍克利想象成一只黑漆漆的张牙舞爪的巨大螃蟹的时候,“债主”开口说话了。 他矜持地表示,自己会帮她调查清楚有关布坎南身边的金发情人的事情的,尤其是出事那天早上的具体情形。 两人分开前,卡尔·霍克利再次彬彬有礼地给出了承诺。 “戴维斯小姐,请你放心,我不会放任真凶逍遥法外的。我非常珍视戴维斯家的友谊,愿意尽我所能帮你解开心中的疑惑。当然,这次调查也是给布坎南先生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裴湘莞尔,心道布坎南一定“非常感谢”你给他的机会,不过,谁在乎呢? 有了新计划的霍克利暂且抛开了之前的那些烦心事。他一边往男士吸烟室走一边吩咐戴维斯家的仆人去找勒杰。 他想,明天中午的时候,也许可以邀请警察局的德温特局长一起喝几杯。说实话,他一个美国人想要在伦敦这边探查些不大不小的隐蔽消息,还真离不开地头蛇们的帮忙。 与此同时,裴湘再次返回了聚会的房间,并很高兴地发现托马斯·布坎南正在对另一位爱笑的年轻小姐献殷勤。 她假装没有留意男爵夫人的暗示催促眼神,直接走到窗台前和一名叫做多莉丝的女士说起话来…… 下午茶之后,丹宁男爵府上还有一场比较正式的晚宴。 除了参加下午茶的几位客人外,另有两位比较年长的男性宾客将在晚宴开始之前抵达男爵府。 裴湘自然不记得那两位中年绅士,只是听男爵夫人介绍过一些情况。他们是丹宁男爵查尔斯·戴维斯的朋友,在同一个郡拥有地产和庄园,都出身当地的名门望族。 其中一位姓马歇尔的先生,虽然没有贵族头衔,但身家却比许多贵族都丰厚,并且还非常有影响力。因为他除了拥有土地、工厂外,还经营着一家很有名气的报社。 裴湘一开始并没有对马歇尔先生多加关注。 但下午茶聚会结束后,男爵夫人亲自告诉裴湘,她会在晚宴的时候,把马歇尔先生安排在她旁边的位置上。 “如果你确实不打算和布坎南先生有进一步发展的话,可以考虑一下和马歇尔先生的婚事。” 第8章 晚宴的时候,裴湘左右两边的男宾分别是布坎南和马歇尔。 显然,男爵夫人对长女的婚事十分上心,不论是年轻力强的美国豪门继承人,还是中年单身的英格兰地主兼富商,都在她的女婿备选名单里。 另外,为了当好一位名副其实的优秀体贴女主人,男爵夫人不再像在下午茶聚会上那样,假装不清楚鲁芙想要撮合露丝和霍克利的意愿,而是自认为十分周到地把这对年轻男女的座位安排在了一起。 于是,鲁芙满意了,而露丝的笑容则再次变得勉强起来。 至于卡尔·霍克利?从吸烟室离开后,这位黑发商人又重新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结交人脉和讨论生意方面,对于晚宴时自己身边坐了谁,他并不是很在意。 其实,如果礼仪允许的话,他更想和裴湘换个位置。那样一来,他既可以近距离观察一下布坎南,又可以和那位精明强干的马歇尔先生聊聊英国的选票问题。 裴湘可不知道自己坐了让某位先生羡慕的“宝座”。 她此时正在专心听马歇尔先生讲报社招聘员工时发生的趣事,借机了解到了一些贵族小姐日常生活中接触不到的人和事。 渐渐的,随着马歇尔先生的生动描述,对这个世界仅有一个月鲜明记忆的裴湘暗自兴奋起来,她感到新世界的大门正在朝她缓缓打开,就好像……自己已经模模糊糊地抓住了一些前行的方向。 等到马歇尔先生的话题暂停,裴湘想到自己在报纸上看到的某些招聘广告,便好奇问道: “马歇尔先生,你们报社招聘的办公室雇员中,有女性员工吗?” “当然,戴维斯小姐。”文雅稳重的马歇尔先生微笑颔首道,“我们办公室的打字员就是一位做事认真细致的年轻小姐。哦,抱歉我说错了,她上个月已经结婚了,所以,史密斯小姐现在已经是布朗太太了。” “布朗太太结婚后仍然会出来工作吗?” “我想暂时是这样的,因为我并没有收到她的辞职信。” “暂时?” “对,布朗太太和我谈过,她最多只能再工作一年半了。明年夏天,她就会随布朗先生去曼彻斯特定居。所以,大概是今年圣诞节以后吧,我们报社就需要再发布一次招聘信息了。” “这样呀,希望贵报社能招聘到合适的员工。” “但愿如此。”马歇尔先生微微一笑,朝裴湘举了举酒杯。 裴湘又继续询问了几句有关招聘女性雇员的条件与要求,然后才和另一边的布坎南聊起了别的话题。 托马斯·布坎南并不是那种完全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甚至可以说,他在许多人眼中都算是年少成名的典范。 不久之前,他刚刚在橄榄球这项运动中取得了巅峰成绩,与此同时,他还是一名马球高手。 因此,假如不考虑其它因素的话,和布坎南聊天这件事其实还是挺有趣的,尤其是在布坎南想要讨好聊天对象的时候。 但是,此时的裴湘其实并不是特别想听布坎南口中的那些热闹与浮华,她更想和另一侧的马歇尔先生多聊聊报社投稿和员工招聘,对了,还有丹宁男爵从不提起的女性选举权的消息。 当然,无论是马歇尔先生还是布坎南先生,他们都不是裴湘理想中的丈夫人选,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认真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 她今年才十七岁。 在她的潜意识中,就是十年后再考虑婚姻问题都不晚。 “更何况,如果按照记忆长短来判定心里年龄的话,我还只是个一个多月的宝宝呢。”当最后一道漂亮诱人的甜点被男仆端上来的时候,裴湘有些漫不经心地想着,“他们怎么能要求一个只有一个月记忆的宝宝思考结婚成家这种事呢?实在是太草率和不负责任了。” 晚宴结束后,男女宾客暂时分开,女士们先一步去客厅休息。 大家三三两两地散开后,男爵夫人终于找到了和裴湘单独说话的机会,她直截了当地询问了裴湘对于马歇尔先生的印象。 “马歇尔先生的思想很开明。”裴湘用玩笑的语气说道,“比爸爸要开明得多。马歇尔先生相信这个世界正在发生巨大的改变,并乐见其成,可爸爸却希望我们多读一读《圣经》,多尊重一些古老的传统。” “看来你对马歇尔先生的印象很好。”男爵夫人沉默了片刻,而后认真说道,“安妮,马歇尔先生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结婚对象。虽然他已经不算年轻了,但……也许成熟稳重的男人才更能吸引你。” “母亲,爸爸知道你想促成我和马歇尔先生吗?”裴湘突然问道。 男爵夫人端起水杯又放下,犹豫片刻后才回答道: “查尔斯暂时不知道这件事。但我相信,只要是你的选择,查尔斯就不会反对的。” 裴湘立刻说道:“我不会选择马歇尔先生的,母亲。” “但你对托马斯·布坎南日渐冷淡……” “我不想这么早嫁人,母亲,再等等吧,也许以后会遇到更合适的人选的。”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7节 男爵夫人摇了摇头,语气有些严肃: “安妮,其实我和你父亲为你看好的丈夫人选一直是布坎南。你该知道家里的经济情况的,这几年一直是勉强维持收支平衡。但如果能够和布坎南家族成功联姻,我们家在美国那边的投资肯定会获得丰厚的回报的,而布坎南家族也可以借助我们戴维斯家在欧洲这边的人脉与影响力,有进一步发展。安妮,亲爱的,这是一桩双方都乐见其成的婚事。” “既然这样重视同布坎南家的联姻,那你为什么还要让我考虑马歇尔先生?” “坦白来讲,安妮。”男爵夫人的眉目间划过一抹不解,“我没想到你会和马歇尔先生如此……愉快相处。我以为你不会对他的那些话题感兴趣,继而就会意识到,我和查尔斯为你精心挑选的布坎南其实是非常不错的,豪门子弟,年轻英俊,并且朝气蓬勃。 “孩子,我总相信你会慢慢喜欢上布坎南的,就像你失忆前一样。毕竟布坎南还是那个布坎南,而你只是忘记了一些事情而已。” 听完男爵夫人的解释,裴湘秀眉微挑。她没有评价自己会再次爱上布坎南的说法,而是语气微嘲地感慨道: “可怜的马歇尔先生,他被无辜利用了一次。但愿他不知道你打算,母亲。我想父亲目前还不想失去马歇尔先生的友谊。” 男爵夫人换了坐姿,神色淡然。 “不,这并不是对马歇尔先生的利用。我说了,他确实是一位十分不错的结婚对象,安妮,如果你和布坎南的婚事确实谈不拢的话,那马歇尔先生就会变成最好的选择。今晚……我只是让一些事情提前上演了而已。” 听到男爵夫人说马歇尔先生是除了布坎南外最好的选择,裴湘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她相信,作为男爵的长女,她还是有不少同龄的婚约对象可以选择的。 男爵夫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深深地望着这个她亲自抚养长大继女,语重心长地说道: “安妮,马歇尔先生非常富有,并且,他在报纸传媒领域有些话语权,而你父亲支持的议员……。” 说到这里,男爵夫人就不再继续说下去了,只给了裴湘一个蕴含深意的眼神。 她优雅起身,轻轻拍了拍裴湘的手臂,而后便朝着女宾中一位身份颇高的夫人款款走去。不一会儿的功夫,两人就含笑着交谈起来。 作为女主人,男爵夫人在晚宴过后撇下需要招待的客人们,同长女说了这么些话,其实就是希望她别再继续倔强下去了。等一会儿男宾们进来后,该和托马斯·布坎南亲近就抓紧时间亲近。 没看到尤金家的两姐妹一直在找机会接近布坎南吗? 并且,托马斯·布坎南从来不是一位好脾气的青年,他有骄傲肆意的资本,也有金钱堆积出的自尊。所以,如果自家长女不仅一味地疏远躲避对方,还和人到中年的马歇尔先生相谈甚欢,那说不定今晚之后,布坎南就真的会改变主意放弃追求戴维斯家的长女了。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男爵夫人绝对不会说出口的小心思,就是她绝不希望自己的长女嫁得比鲁芙的女儿差。露丝可以嫁给年纪相当的美国豪门继承人霍克利,那她培养的长女就应该嫁给条件差不多的青年才俊。 男爵夫人离开后,裴湘独自坐了一会儿。 她在心里理了理两人的对话,有些无奈地意识到,不论如何,她嫁人这件事已经成为戴维斯家的一项重要任务了。哪怕没有布坎南和马歇尔,她今后也会参加无数场类似今晚这样的宴会,会继续被要求和某位条件合适的单身男士尝试接触,甚至调情。 “我不喜欢这样。”裴湘想。 “我厌烦这样的虚伪社交场合。”同一时间,被鲁芙悄声责备的露丝甚至面露绝望。 这时,客厅的大门打开了,男士们鱼贯进入房间。 在鲁芙的严厉瞪视下,露丝扬起一个勉强的笑容,朝着陪在丹宁男爵身边的卡尔·霍克利走去。 可还未走近,露丝就听到霍克利在说什么铁路投资和金融贷款,顿时心生烦躁。她真的不喜欢这位永远关注金钱利益的冷漠商人,以及他那充满了世俗味道的艺术品味。 裴湘也接收到了男爵夫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但她可不愿意像露丝那样委屈自己,让别人给自己安排好人生,所以依旧稳稳当当地坐在原处。 倒是布坎南并没有像男爵夫人担忧的那样,因为裴湘的冷淡就改变主意,反而像是被激起了天性中的好胜一面,对待她的态度比之前还要热情殷切。 进入客厅后,布坎南想都没想就朝着裴湘走去,眼中的雀跃神采就如同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明亮又霸道,还有跃跃欲试。 而霍克利从裴湘那里得到了某些消息后,今晚就一直关注着布坎南的动向。 于是,当布坎南靠近裴湘时,他也脚步一转,跟在布坎南的身后走了过去,看上去就仿佛是他刻意绕开露丝而选择了坐在沙发上的戴维斯小姐。 裴湘:…… 裴湘注意到鲁芙微变的脸色和另外几位夫人闪烁诧异的目光,眼眸轻轻一转,心知大约是造成误会了。 紧接着,马歇尔先生也走了过来,因为他之前答应过裴湘要给她详细讲一讲女性的就业问题…… 第9章 面对蜂拥而至,不是,是一个接一个走过来的单身男士,裴湘瞬间扬起了一个礼仪培训课上学到的标准微笑,然后在三位男士开口说话之前,抢先出声说道: “马歇尔先生,我对你之前讲述的那些事情非常感兴趣,你能再和我多说说吗?尤其是关于招聘女性职员方面的,和招聘男性职员时有什么不同吗?另外,如果是同样的岗位,男女雇员会得到一样的待遇吗?” 听到裴湘的问题,马歇尔温和一笑。 他的目光掠过身边的两位年轻绅士,心里默默同情了一下这两个没有得到心仪姑娘青睐的追求者。 说实话,刚刚走过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戴维斯小姐今晚已经没时间和他聊天了,没想到自己反而成了最受欢迎的那一个。 当然,马歇尔先生并没有因为得到“特殊”待遇就误会了裴湘的意思,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没有从姑娘那里收到任何暧昧暗示。 “我很高兴能为戴维斯小姐介绍一些当下的社会现象,我们报社从去年开始……” 顶着布坎南咄咄逼人的眼神,马歇尔一边和裴湘交谈,一边暗自比较了一番布坎南和霍克利两人的表现,最后得出结论,还是卡尔·霍克利此人风度更佳、涵养更高。 裴湘向马歇尔先生请教了几个问题后,发现布坎南和霍克利都没有离开的打算。 一个假笑着旁听他们的交谈,表情有些不耐;另一个,也就是霍克利,嗯,他倒是神色悠然,偶尔还会因为谈话内容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布坎南先生。”出于礼貌,裴湘不能只顾着和马歇尔先生聊天,也不能表现出故意冷落哪位,于是她主动询问道,“美国那边的情况是什么样的呢?你认识的像我这样的年轻姑娘都在忙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你会对这些话题感兴趣,安妮。” 布坎南的声音有些粗重,再配上他眉宇间的高傲,有时候会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感觉。 “我差点儿以为你在讨论政治,这可不是一位未婚淑女该关注的领域。” 裴湘再次露出符合礼仪要求的标准微笑,温声道: “我只是非常好奇,好奇这个世界,好奇一些正在发生的事情,好奇那些我不知道不了解的改变。布坎南先生,我经常会担心落后于这个时代。” “好奇改变吗?哦,对了,我总是忘记你弄丢了很多记忆。” 布坎南嘟囔了一声,随后动作豪爽地挥了挥手,用一种像是下命令一样的语气果断说道: “安妮,以你的身份,不必去特意了解女人外出工作赚钱之类的事。听着,我得告诉你,你和那些需要出去工作的女性不一样,你也不必非得了解什么改变,因为并不是所有的改变都是好的。 “还有,安妮,你的父亲,你的兄弟,以及你未来的丈夫,都会保护好你的。放心吧,世界的改变伤害不了你。” 可惜,裴湘并不放心。 虽然她失去了现代世界的记忆,但却没有失去灵魂里某些根深蒂固的特质。所以,哪怕她只有一个月的记忆,哪怕她周围的大环境一直在试图影响她、改变她,哪怕有很多像布坎南这样的人在给她灌输一些所谓的正统价值观,但她依旧能够凭借直觉抓住自己最认可的观念。 而这些观念里,绝对不包含布坎南告诉她的这些。 但是,布坎南并不认为面前这个柔弱娇美的贵族小姐会不认同他的观点。他只当她正处于对一切都好奇的寻找记忆阶段,因而会关注其他女性的生活状况,也会对一些珍贵古老的传统价值观念一知半解。 于是,他建议并教导道: “安妮,千万别被一些激进的歪理邪说迷惑了。体面人家的好姑娘并不需要出门工作谋生,那是男人的世界,女人闯进去后肯定会惹麻烦的,也会惹人嘲笑。好了,再具体一些的,就不应该由我来说了。安妮,我相信伊丽莎白夫人肯定会告诉你该怎么做一个好姑娘的。” 裴湘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不优雅的白眼,并暂时失去了和布坎南交谈的兴趣。 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侧身的裴湘打算先同霍克利先生简单寒暄几句,之后再找个借口离开这个位置,好方便她和马歇尔先生继续聊天。 然而…… 就在裴湘和布坎南说话的时候,霍克利已经借着倒酒的动作把马歇尔先生的注意力吸引走了。 两人此时依旧站在裴湘独坐的沙发附近。从他们相处的氛围来看,人家已经相谈甚欢好一会儿了。 ——凡是有些眼力见儿的,都不会贸然上前搭话并加入其中的。 想摆脱布坎南的裴湘默默盯了一眼卡尔·霍克利那张还算英俊的侧脸,此时总算弄明白这位先生非得凑过来的意图了。 显而易见,霍克利是来“争夺”马歇尔先生的! “怪不得晚宴的时候朝我这边特意望了好几眼,并且刚刚还十分有耐心地全程旁听了我的那些浅显问题。呵,大约早就有所预谋了吧?”裴湘有些愤愤地想着。 为了“抢”回马歇尔先生,裴湘也学着霍克利之前的样子,安静地旁听他们两人的交流。 但是……裴湘根本听不懂! 那些简略的经济学术语和概念,那些有关国际关系的隐晦玩笑,那些对时政新闻点到即止的评论……霍克利和马歇尔之间的话题内容,完全超出了裴湘这一个月以来的学习范围,或者说,超出了一位年轻贵族小姐该掌握的知识范畴。 眨了眨眼,裴湘认真记下了自己听不懂的地方,然后硬着头皮继续旁听。 她这样做,既是为了避免继续和布坎南说话,也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将来非常有可能需要相关知识。 然而听着听着,裴湘就不由自主地睁大了双眼。 她忽然意识到、意识到自己好像渐渐听懂了霍克利和马歇尔先生的谈话内容,例如刚刚那个嘲讽英法外交关系的冷笑话…… 不,也许不是全懂,但绝对不是一开始时那种一头雾水的感觉了。现在的感觉,就好似眼前被蒙上了一层朦胧白纱,只要拨开这层障碍,她就能洞悉白纱后面的所有隐藏秘密。 但可惜的是,裴湘一时之间根本找不到正确拨开白纱的办法。于是,她只能透过半透明的轻纱努力去观察、去辨认、去分析、去猜测联想…… 就在裴湘专注于发掘自己这种无师自通的“神童技能”时——她之前还真心实意地认为自己是个满月宝宝,一旁的托马斯·布坎南脸色不佳地抿了抿唇。 他对裴湘再次被马歇尔吸引了注意力这件事感到非常不满,也对自己竟然可能会输给一个中年温吞男人感到不可思议。 为了挽回颜面,也为了证明自己的魅力,布坎南在马歇尔先生某次发言之后,立刻突兀插话。他不仅发表了截然相反的观点,还略带挑衅地望着对方。 裴湘:……这里到底谁是孩子呀?他这么个大块头,怎么比我还任性! 与此同时,被突然打断了谈话节奏的霍克利愣了一下后,立刻反应过来了当下的情形。 他似笑非笑地瞧了一眼“导火线”,随后便端着酒杯微微后退半步,把“战场”留给了四肢发达的布坎南和被误会的马歇尔,颇有些置身事外的超然。 “导火线”裴湘:……不气,这是救命恩人! 为了不让马歇尔先生继续遭受无妄之灾,裴湘马上开口说话企图缓和气氛。 但是,只有一个月记忆的姑娘显然在人情世故方面还有所欠缺,最起码她并不太清楚,这种时候自己不开口还好,只要出声,大约就会起到反效果。 当然,裴湘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微妙的情况,可惜还是稍稍晚了一些。 于是,在接下里的聚会时间里,裴湘几乎成了全场最忙。 她既要帮着马歇尔先生,又不能让布坎南意识到她格外偏心,同时还要应付“正巧”路过的鲁芙的各种试探。 要不是一直记得自己是戴维斯家的长女——肩负招待宾客的重要责任,裴湘早就找借口溜走了。还好她在紧要关头灵机一动,把一旁看热闹的霍克利“送给”了颇有些阴阳怪气的鲁芙·凯伯特夫人,这才减轻了一些负担。 夜色渐浓,客人们陆陆续续告别离开。 今晚过得不算顺畅的布坎南最先坐车走了,随后,鲁芙也带着女儿露丝起身告辞。 离开客厅前,鲁芙看了好几眼霍克利,希望他能说出用霍克利家的车送她们回家的提议,但结果却让鲁芙失望了,霍克利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 等到卡尔·霍克利准备离开丹宁男爵府的时候,男爵夫人忽然走到裴湘身边,然后用她那特有的轻缓优雅的语调当众提议道: “安妮亲爱的,你去送送霍克利先生吧,顺便帮我看看家里的司机回来了吗?一会儿也许会有人要用车。” 裴湘想,司机是否回来,管家肯定知道,也能及时报告,要不然问问男仆也行,完全不用我多跑一趟的。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8节 但是,面对男爵夫人的当众吩咐,她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浅笑着走到了卡尔·霍克利的身边,同时也意识到,继布坎南和马歇尔之后,这位美国来的黑发先生也进入了男爵夫人的女婿备选名单中。 “好吧,母亲和鲁芙的战争再一次打响了。”裴湘陪着霍克利·战利品·先生走出客厅时,有些苦恼地想着,“下一次见到露丝的时候,估计她会更加同情我了,虽然她自己就够纠结的了。” 第10章 客厅大门自裴湘身后缓缓合上。 离开了众人的视线,裴湘下意识地轻舒了一口气,一旁的霍克利想到这姑娘今晚的忙碌,忍不住轻笑一声。 裴湘目露疑惑,觉得但凡是有些风度的绅士,都不该幸灾乐祸,所以,除了幸灾乐祸外,这位先生在笑什么? 霍克利清了清嗓子,假装自己不曾笑过。 “戴维斯小姐,关于今天下午你我谈话中提到的疑点……我会着手调查的。但在此之前,还请你不要再向第三人随意提及其中细节,可以吗?我担心走漏风声。” 裴湘点了点头,没有反驳或者质疑霍克利的提议。以她现在事事都一知半解的状况来看,确实容易信错人。 裴湘答应得如此干脆,在霍克利看来,就是她非常信任自己的表现。这样一来,他倒是对自己之前的某些表现感到一点点的内疚了。 于是,他便打算趁着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对身边这位他打算交好的贵族小姐说些真心建议。 “戴维斯小姐,也许我接下来的话有挑拨离间的嫌疑,但我依旧还是想说明一下自己的想法。” “我相信霍克利先生没有任何理由伤害我。”裴湘语气笃定,眼眸清亮。 她当然相信霍克利先生,相信他暂时还舍不得浪费在她身上的投资,所以,他是她的己方盟友。 “……非常感谢你的信任,戴维斯小姐。” 霍克利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不得不说,面对一位年轻美貌小姐的全心信赖,饶是精明重利的霍克利,也忍不住心中柔软。于是,原本只想说一两句的真心话,这时候也没有了长度限制。 “关于布坎南先生对于‘改变’的看法,我是不太赞同的。戴维斯小姐,依我看,无论是好的改变还是坏的改变,都不该被忽视或者无视。相反,你得关注,得了解,才能在某些‘改变’影响了你的正常生活之前,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裴湘微怔,没料到霍克利先生会重提这个话题,不禁脱口问道: “了解‘改变’……那对于你来说,如果女性获得了选举权,这个改变是好还是坏?” 霍克利异常冷静也异常实际地说道: “如果我将来有了女儿,我当然希望她能够拥有各种权利。我不希望看到,我手下随便一个雇员都有资格做的事,我的女儿却没有权利去做,那太不可思议了。” “如果你没有女儿呢?” “那么,我不反对也不支持。”回答这个问题时,霍克利的眉目间全是坦然,毫不掩饰他的商人本色,“但我不会跟大趋势对着干,甚至我会提前考虑好该如何利用趋势与改变。戴维斯小姐,积极适应世界的改变,才是正确的做法。” 裴湘了然地扬了扬眉,心想果然是标准的霍克利式答案。 之后,两人没有再继续交谈,他们穿过灯光柔和的走廊,走下华丽复古的旋转楼梯,然后在深棕色的雕花大门前互相微笑告别。 丹宁男爵府的晚宴过后,裴湘开始收到各种邀请函。于是在接下来的十多天里,她总共参加了一场舞会、一场晚宴、三场下午茶和一场慈善募捐拍卖会,再加上购物逛街、骑马游园、听歌剧、欣赏音乐会和看画展等活动,她每天的生活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而据女管家伯恩斯太太说,此时远远不是伦敦社交季最热闹的时候,这些只是个开端而已。要等到五月份以后,人们才能真正领略到伦敦这座城市的繁华、混乱、肮脏,以及无与伦比的魅力。 伯恩斯太太说这些话的时候,裴湘正在给露丝写回信。 她最近只在一场舞会上碰见过露丝,那次见面,她发现露丝的笑容轻松明快了许多,与之相对应的,是鲁芙眼底的忧郁与焦虑。 露丝对裴湘说,她们母女二人应该还是会选择乘坐泰坦尼克号去美国,但是却不一定有幸体验那艘巨轮的首次航行。 “妈妈正在考虑这件事。她之前以为我和霍克利先生一定会订婚的,所以就对外宣称会参与泰坦尼克号的首次航行,但现在事情发生了变化,订婚的事几乎已经没有希望了。因此,她在犹豫是咬牙兑现之前的那个公开说法,还是按照我们母女的实际情况,延后前往美国的时间。” “你们是要去美国旅行吗,露丝?” “不算是纯粹的旅行。”露丝摆了摆手,笑着解释道,“我们有亲戚住在纽约,她来信邀请我和妈妈去那边散散心。安妮,你知道的,自从我父亲去世后,家里的气氛一直不太好。” 裴湘之前已经听男爵夫人讲过凯伯特家的欠债困境了,此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她只能和露丝轻轻碰了碰酒杯并安慰朋友,也许到了美国就会遇到新机遇,到时候坎坷和麻烦就会彻底烟消云散。 露丝的眼底有迷茫也有希望,她还主动问起裴湘和马歇尔先生之前的讨论内容,尤为关注女性雇员的职场处境和待遇问题。在听说打字员、秘书和电话接线员这样的职位都会招聘女性员工后,露丝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那场舞会上,裴湘和霍克利先生跳了一支舞,然后被对方告知,有关她落水原因的调查进行得还算顺利。所以,他近日会拜访丹宁男爵府,希望当事人之一的裴湘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这么说,真调查出问题来了?我那次落水果然不是意外?” “我现在只能告诉一条确切的消息,就是你出事的那天早上,艾拉确实在河滨公园里出现过,也去了那座桥。” “艾拉?” “艾拉是一个金发女人,她和布坎南先生关系密切。”霍克利语气淡淡地解释道。 裴湘顿时了然,明白了艾拉就是布坎南在伦敦的情人之一,随即又马上追问霍克利:“只有这一条消息吗?” “目前来看。”霍克利谨慎而保守地答道,“只有这个消息是证据确凿的,因为有人提供了证词,且可信度很高。至于其它方面的细节,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听到这里,裴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脑海里再次浮现杰克告诉她的线索,他说,当时有两道人影,其中高个子是金发…… 裴湘忍不住暗自推测:“是只有高个子长着金发吗?另一个是其他颜色的头发?不,如果是那样的话,杰克应该会一起记住的,最起码他会记得对方是深发色还是浅发色。但他却没有任何印象……是不是说明那个人的头发当时没有露出来?特意裹着头?被帽子遮挡了?才被匆匆一瞥的杰克下意识地忽略了。所以,第二人的头发也可能是金色的……” “霍克利先生,你见过艾拉吗?和她交谈过吗?” “在一些公开场所碰到过几次。”霍克利的回答简单而短促,并且绝对没有详细展开并描述细节的想法。 “她的身材怎么样?” “戴维斯小姐,你不该对那种女人感兴趣的,也不要自降身份去和她比什么,那是完全没有意义且愚蠢的行为。”霍克利误会了裴湘问问题的目的,以为裴湘把艾拉视作情敌。 裴湘眨了眨眼,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为什么霍克利突然露出了严肃的表情,于是迅速解释道; “霍克利先生,我只是想问问她的身高和胖瘦,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殊印象。” 闻言,霍克利垂眸打量裴湘的表情,似乎想要分辨她是否言不由衷,却恰好和舞伴眼中的那抹明亮坦诚撞上。 “……艾拉不胖不瘦,就是普通人那样。至于身高?我想,她在女性中属于偏高挑的类型。” 裴湘点了点头,记下了霍克利的答案,随后又开始努力思索其它方面的异常,试图寻找到更多的蛛丝马迹…… 这天上午,裴湘正在起居室翻阅报纸,丹宁男爵的贴身男仆过来通知她,说是大人让她去书房一趟,因为霍克利先生来了,他有些事要当面告知她和丹宁男爵。 裴湘眸光轻转,心知应该是霍克利先生完成了他的调查,现在过来公布结果了。 一走进书房,裴湘就见到卡尔·霍克利端着茶杯坐在丹宁男爵的对面,而丹宁男爵手中拿着一沓厚厚的纸张资料,正皱着眉头认真阅读。 “霍克利先生,日安。” “戴维斯小姐,日安。”彬彬有礼的霍克利放下茶杯,起身问好。 丹宁男爵见女儿来了,面色凝重地放下手中的资料,轻轻叹了一口气。 “父亲?看来霍克利先生带来的不是一个轻松消息。” “我很遗憾,安妮。”丹宁男爵望着长女的目光很复杂,温和、慈爱、庆幸交织在一起,“霍克利先生发现了一个差点儿被掩埋和遗忘的问题,和你之前的那场落水事故有关。这件事听上去有些沉重,也许还会让你觉得荒唐,但我认为应该把这个调查结果告诉你。” 裴湘先是看了卡尔·霍克利一眼,见他适时地对她露出了同情包容又关切的神色,心里不由自主地梗了一小下,连带着即将得知落水真相的兴奋感觉都淡了不少。 “父亲,请告诉我真相。” 丹宁男爵一边把手中的资料文件递给裴湘,一边组织语言。 他先是简单而含蓄地交代了一下布坎南的金发情妇艾拉·布朗的身份,紧接着就说明了有人亲眼目睹艾拉在出事的那天早上,去了河滨公园观景桥附近这件事。随后,他让裴湘亲自翻阅资料中的证人证言。 等到裴湘看完几份证言后,丹宁男爵才继续说道: “艾拉·布朗的……那个身份和她出现在桥边的时间都很敏感,虽然不能直接证明她和你的落水有关,但也值得详细调查一番。锁定了艾拉后,霍克利先生和德温特局长手下的警员们又收集了不少线索和证据,最后逮捕了她。 “经过几天的审讯,艾拉·布朗已经承认,你落水那天她确实就在桥上,并且亲眼目睹了全过程。但是她并不承认故意伤害过你。她说你们当时争吵了起来,而你的情绪很激动,特别是在得知了艾拉和布坎南的关系后,既震惊又慌张,有几次差点晕倒在地。再加上那天早上下着雾,桥面比较湿滑,所以你就不小心失足落水了。 “那之后,艾拉害怕遭到报复,就跑到布坎南那里寻求保护。当然,她并没有告诉布坎南实情,或者说,她还没来得及坦白,布坎南就从电话里得知了你的情况。 “布坎南当即抛下艾拉急冲冲跑来我们家探望你,一直到你醒来并彻底脱离了生命危险后,他才离开。而等在布坎南住处的艾拉在得知你失忆后,就抱着侥幸的心理,对布坎南隐瞒了当天早上她和你偶遇并发生争吵的事情……” 听到这里,裴湘豁然抬头望向负责调查一切的霍克利,一双漂亮的眼眸里全是不可思议,仿佛在无声询问对面安静喝茶的黑发先生,就调查出来了这个?就这么个避重就轻并且全是漏洞的真相? “艾拉确实在撒谎。”霍克利不紧不慢地回答裴湘的无声询问,“但我们没有证据。因为目前并没有谁站出来说,曾亲眼见到艾拉伤害你。我想,这需要更加深入的调查,也需要动用到更多的关系。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自然更加希望能亲自把这件事调查个水落石出。但很可惜,这里是伦敦而不是芝加哥,也不是费城。所以,我不得不带着这份调查资料来寻求戴维斯大人的帮助。” “千万别这样说,霍克利先生。”丹宁男爵连忙摇头,真挚谢道,“你为戴维斯家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你对安妮的关怀和友善,也让我动容,我敢说,再没有比你更慷慨更真诚的朋友了。霍克利先生,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戴维斯家来处理吧,我相信,没有谁会在伤害了我的家人后还能够安稳无忧地生活。” “戴维斯大人,请让我再尽一份绵薄之力……” 在霍克利和丹宁男爵巩固交情并加深友谊的时候,裴湘迅速看完剩下的资料,同时也明白了霍克利为什么不独自调查下去了。 因为这个艾拉·布朗不仅仅是布坎南的情妇,她还有一个兄弟,是伦敦城里的帮派份子。就是艾拉本身,也和一个经营妓院的小帮派势力牵扯不清。 “帮派份子?啧,听上去就很麻烦。不过,如果是艾拉的兄弟的话,那他们兄妹两个的发色……是不是很像?”裴湘垂眸深思。 经过那天认真聆听霍克利和马歇尔之间的谈话,裴湘脑海中的某个记忆区域忽然被触动了,如同拧开了一个小小的水龙头,一小股一小股的知识水流不断地冒出来。 虽然这些“水流”依旧不能让裴湘记起她过去的具体经历,但却让她的思维方式变得更加缜密,也让她掌握了一些作为安妮·戴维斯暂时接触不到的知识技能。 所以,此时的裴湘一读完手中的资料,就大概揣摩出了卡尔·霍克利的思维逻辑,以及她落水这件事背后可能存在的隐情。 这个叫做罗伯特·布朗的男人整日混迹在赌场妓院酒馆之类的地方,认识不少朋友,是地地道道的地头蛇。 卡尔·霍克利应该是不怕对方的,也能出手收拾对方。可如果打算漂亮办成这件事并且处理干净后续所有麻烦,他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就绝对不是之前预算的那些了。毕竟一个出身普通的情妇和一个有着帮派背景的情妇,对付起来的难易程度还是有差别的。 再者,霍克利也担心这里面会不会牵扯到丹宁男爵府的敌对势力,而布朗姐弟其实只是人家手里的刀。如果是这样的话,霍克利就不愿意继续独自调查下去了,毕竟他是来英国做生意的,不是来见义勇为并为一个小姑娘赴汤蹈火的。 当然,霍克利也没打算至此撒手不管。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和戴维斯家建立了不错的交情,而这次调查布朗兄妹的事,也是他在英格兰扩展并加深人脉关系的好机会。 至于里面的风险?有风险才有收获,这是霍克利年少时就明白的道理。 同样,裴湘也在这件事中看到了自己的机会。 她完全不愿意当一个一心等着嫁人的贵族小姐,反而打算弄些自己能够真正掌握的金钱势力。而一个针对她或者丹宁男爵府的阴谋,极有可能会让她从中谋求到改变的契机。 因为,风险和收获总是并存的。 第11章 裴湘不知道霍克利是怎么对丹宁男爵解释他主动调查落水事件的初衷的。是打着正义与同情的旗号?还是杜撰了一个合理偶然的契机? 但不论如何,从丹宁男爵开始亲切地称呼霍克利为“卡尔”这点来看,这位美国来的年轻商人已经成功赢得了丹宁男爵的好感与欣赏。 裴湘看完资料后,旁听了一会儿丹宁男爵和霍克利两人的讨论,发现他们的调查思路已经偏向了戴维斯家的敌对势力或者竞争对手,渐渐忽略了艾拉·布朗和罗伯特·布朗这对兄妹,只把他们当做是被指使的棋子。 这两位生来就富贵的先生似乎都有些瞧不起小人物的习惯,对此,裴湘其实是有些不同的观点的。 但她并不能强行命令两位男士按照她的想法行事,于是也只得耐心旁听,顺便记下些人名、职位和派系。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9节 等到丹宁男爵和霍克利的分析讨论陷入某个停滞不前的困境后,裴湘意识到自己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父亲,我想说说我的一些想法,可以吗?” “当然,安妮。”正在锁眉沉思的丹宁男爵忽然听到女儿的询问,微微愣了一下,旋即点头道,“亲爱的,在我面前,你当然可以畅所欲言。” 裴湘腼腆地笑了一下,她轻轻翻了翻手中的一沓资料,略微沉吟后,选择了最直截了当的谈话风格。 “父亲,我想说明几件事。首先,我询问过朱娜,嗯,同时还参考了家里其他女仆的说法,从而发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 “不同寻常?”男爵挑了挑眉。 “是的。我发现……那天早上我出门散步之前,是精心打扮过的,无论佩戴的珠宝首饰还是选择的衣帽鞋包,都是我最喜欢。父亲,如果是平日里一次普通的、偶然兴起的外出散步,并不会让我那样郑重对待。” 随着裴湘的叙述,丹宁男爵倾听的神态渐渐变得慎重起来。当裴湘说完第一点发现后,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安妮,你说的这些细节,确实是和家里的女仆管家们核实过的吗?你那天早上出门前的穿戴,确实是经过精挑细选的?还有,你怎么注意到这个细节的?” 面对男爵的询问,裴湘目露肯定,同时补充道: “是精挑细选的,父亲。并且据朱娜说,都是我一个人亲自挑选的,并没有像平常那样和她商量讨论过。还有,我之所以知道这些,也是朱娜主动提起的。前些天,朱娜帮我清点整理衣物首饰时,曾可惜过我落水那天丢失和毁掉的随身衣物饰品,说那些都是我的心爱之物。” “这样说来,戴维斯小姐那天早上出门的目的,或许并不是简单地散步,更像是要去见某个重要的人,或者进行某件你非常重视的事情。如果是去见重要的人……可从你落水失忆到现在,并没有哪个人声明你们之间有过见面的约定。”霍克利若有所思地分析道。 裴湘眨了眨眼,接着阐述自己想法: “我确实忘了那天早上出门的理由,霍克利先生,也不记得自己是去见人,还是去做什么。但不管有没有记忆,我想我可以肯定一件事,就是作为戴维斯家的女孩儿,是绝对不会如同艾拉所说的那样,因为得知了布坎南先生的某些私人感情关系,就表现得那样激动和歇斯底里。 “假设,嗯,我是说假设我那时候真的感到难过,我可能会忍不住眼含泪水,但绝对不会和一个当情妇的陌生女人纠缠不休。体面地克制住真实情绪并挺直后背昂首离开,那才是一位淑女应有的表现。我相信戴维斯家对子女的教养。” 裴湘的这个说法立刻博得了丹宁男爵的赞赏,他甚至站起身来绕着书桌走了半圈,而后才情绪激昂地认同道: “我同意安妮的分析!确实如此,也本该如此!那个艾拉·布朗永远不会理解什么是尊严和体面。说实话吧,当我看完资料里记录的那些话后,就感到极其的荒唐可笑。哈,戴维斯家的长女怎么会因为那种女人的几句话就失态到失足跌落水中?卡尔,这就是个一戳就穿的幼稚谎言!” 说到这里,丹宁男爵还特意看向霍克利,明显是想得到客人的赞同与支持。而霍克利也没有让丹宁男爵失望,他立刻用一种格外不容辩驳的坚定语气附和道: “艾拉·布朗从始至终都在撒谎,我非常坚信这一点。” ——布坎南那样的男人当然不值得安妮·戴维斯为他发疯痛苦。瞧瞧这位小姐失去记忆后“暴露”出的能力和个性吧,等将来哪个可怜男人落到她手中,绝对会被完全掌控起来的。 压下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看热闹想法,霍克利稳重又真诚地建议道: “但现在的情形是,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个众所周知的事实,甚至可能要面临一个……任由艾拉造谣的局面。我担心如果任由事态荒唐发展的话,肯定会对戴维斯小姐的名声造成妨碍的。” “谁会听一个情妇的胡编乱造?”丹宁男爵拍了拍桌子,嗤笑反问。 只是,嘲讽过后,他的眉目间不由自主地浮上了一层凝重。 安静片刻后,丹宁男爵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索然。 “好吧,算了,这个时代……这个世道……你说得对,卡尔,我必须立刻做些什么。不能让一个不名誉的女人信口开河继而损害了戴维斯家的名声,卡尔,我们不仅要揪出幕后黑手,也不能忽略了小喽啰的害处。” 裴湘见丹宁男爵的思路终于转了个弯儿,心里轻轻松了口气,又提醒道: “父亲,除了我当时在桥上的表现外,艾拉还说过,我和她是在桥上巧合遇见的。对于这个说法,我同样非常存疑。因为不论是我还是艾拉,都没有经常去河滨公园散步的习惯。” 霍克利记起裴湘刚刚提过,她当时是精心打扮出门的,不由得脱口问道: “难道戴维斯小姐那天早上去见的人,是艾拉?” ——因为要见情敌了,所以才郑重打扮? “我猜不是艾拉,嗯,至少我出门时是这样认为的。”裴湘微微摇头,温声解释道,“我调查过,那天早上出门前,我遇到了泰勒太太,根据泰勒太太的回忆,当时的我瞧上去心情极好,神采飞扬的——这是泰勒太太原话。 “她回忆说,我特意停下来问她,母亲会下楼吃早饭吗?而当我得知母亲早上会在卧室用餐后,立刻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不过很快又变得高兴起来,还说真想尽快和母亲分享自己的好心情。之后,我就离开了丹宁男爵府。” “这样说来……确实不像是去见艾拉的表现。”霍克利慢吞吞地评价了一句。 裴湘望着有些欲言又止的霍克利,微笑道: “霍克利先生的心里估计是在说,戴维斯小姐的表现更像是去见心上人,对吗?” “心上人?”丹宁男爵迟疑地看向自己的长女。 裴湘坦然自若地扬了扬眉,含笑道: “我想,在我失忆前,托马斯·布坎南先生一定占据着这个位置,虽然,嗯,我现在已经忘记了。可我醒来之后,所有人都承认这件事。那么,假设那天早上我打算去见的约会对象就是托马斯·布坎南先生,并且,我还和泰勒太太提到了要在回来的第一时间和母亲分享喜悦……容我大胆猜测一下,那天早上……会不会是我以为的、布坎南先生计划向我求婚的日子。” 裴湘话音刚落,丹宁男爵就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神色异常冷峻。显然,女儿的猜测让这位当父亲的产生了很糟糕的联想。 见状,裴湘连忙说道: “父亲,你先听我说完。我说的,是‘我以为的’,但却不一定是事实,要不然布坎南先生这段日子也不会如此理直气壮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你忘了霍克利先生调查的资料了吗?那上面说,我出事的那天早上,布坎南先生一直待在家中,直到艾拉突然去找她……我想,在接到电话之前,布坎南先生确实是完全不知情的。” 裴湘的话让丹宁男爵稍稍冷静了一些。 然而,只要一想到女儿提到的布坎南和艾拉之间的不名誉关系,再想想当他的长女生死一线时,布坎南正在和嫌疑犯亲亲我我……他的脸色就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 在书房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冷凝沉重前,霍克利适时地搭腔道: “我来总结一下戴维斯小姐的这些分析。戴维斯小姐,这些天以来,你从照顾你日常起居的仆人们的口中收集到了许多零散信息,包括事发前你的心情、穿戴、举止言谈和日常习惯等,最后倾向于你那天早上是去河滨公园见布坎南先生的。而让你单独出门又兴致盎然的理由,是当时的你预料到那天早上会被求婚?” 裴湘微微颔首,眸光微转: “确实是这样。父亲,霍克利先生,我知道我得出的这个结论是建立在很多假设上的,也没找到格外支持这个猜测的有力证据。所以,在刚刚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起。但经过这段日子的观察揣摩,再结合霍克利先生的调查,我发现这个结论是比较合理的。” 丹宁男爵这时候也稍稍冷静了下来,他思索片刻才出声道: “安妮,你认为之前的你接到了某种暗示——布坎南会在清晨的河滨公园里向你求婚,所以才盛装打扮单独出门。但从现在的情况来判断,布坎南那天早上根本没有出现在河滨公园,而他之后更是表现出了对这件事的一无所知。 “相对的,你在河滨公园里碰到了艾拉·布朗,还落水遭遇了生命危险……你在暗示,也许你当时被骗了,是艾拉借着布坎南的名义把你骗了出去,然后企图谋害你?” “是的,我是这样猜测的。父亲,霍克利先生,我之所以把我这个不算成熟周全的猜测说出来,也是因为目前的调查进度已经陷入瓶颈。既然暂时找不到破局的关键线索,不如从我的假设入手,从艾拉身上寻找突破,也许当真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霍克利稍稍倾身,做出愿闻其详的姿态。 裴湘含笑解释道: “假设我是被约出去的,那么,约我出门的联络手段是什么呢?口信?肯定不行。写信?信上必须有我熟悉之人的笔迹和印章,但从这一点来看,艾拉她有条件接触到布坎南先生的印章,也能弄到他的笔迹,但我并不清楚艾拉或者她的帮手有没有模仿笔迹的才能。 “另外,也可能是电话通知。关于这一点,我询问过负责电话接听的莱尔管家。他说在我失忆前的那些天里,家里每天都会接到来自布坎南宅的电话,所以,如果艾拉在布坎南家偷用他的电话假传消息,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这里面存在一个漏洞,就是如果我真的出事了,这一通电话也许会成为指控她的证据。所以,为了消除痕迹,接线员那里就不应该有那个时间段内两家通话的记录……” 听到这里,霍克利已经完全明白裴湘建议的调查方向了。 考虑片刻后,他十分干脆地下了决定: “既然暂时没有调查方向,那就按照戴维斯小姐的想法来。一方面调查接线员,一方面研究信函问题。” 说到这里,霍克利转头对丹宁男爵建议道: “戴维斯大人,如果戴维斯小姐曾经收到过伪造信函,那经过这么些天,那封信——假如真的存在的话,应该已经被有心人悄悄取走了。而能取走这封信的,应该是有机会靠近戴维斯小姐存放信件地点的仆人。我想,经过一番有针对性的调查,也许会有收获的。” 闻言,丹宁男爵微微皱了皱眉,有些迟疑地说道: “这一切只是安妮的猜测,如果猜错了,又弄得人心惶惶……” “父亲……” 对于偷信之人,裴湘其实已经有怀疑对象了,是她之前慢慢试探出来的。但她却不能直接告诉丹宁男爵她的试探经过和分析依据,因为有些知识明显不是她应该知道或掌握的,所以只能用小女儿撒娇的口吻央求道: “父亲,帮我查查吧,这样我每晚入睡时也能安心些。哎,真希望能够快些抓住凶手呀,这样的话,我以后就不会害怕独自出门了。” 头一次见到裴湘撒娇示弱,霍克利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连带着耳朵也莫名发热。他立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来压下胸膛里的奇怪感觉,却又忍不住思绪乱飞。 等霍克利回过神来后,丹宁男爵已经满口答应自家长女的提议了,虽然没有笑,可他的眼神却分外温和。 说起来,自从女儿失忆后,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享受到这孩子的亲昵信赖了。所以,谁管这些猜测有多么天马行空呢?不过是花费些人力物力调查而已。即使白忙一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算了,看在目前的调查确实没有什么头绪的份上,听你一次吧。” “谢谢父亲!” 裴湘眉眼弯弯,毫不吝啬自己的灿烂笑容,不仅丹宁男爵得到了女儿甜滋滋的感谢和亮晶晶的眼神,连霍克利都接收到了一些边边角角的热情。 于是,年轻的美国商人又低头喝了一口茶。 第12章 书房谈话之后,丹宁男爵和霍克利分头处理电话接线员和信函的问题。 三天后,丹宁男爵再次把裴湘喊到了书房。这次霍克利先生不在,倒是大管家莱尔先生沉着脸站在丹宁男爵的书桌前,他身旁还有一位脸色煞白、要哭不哭的年轻女人,正是家中负责打扫室内卫生的女仆霍丽丝。 见到霍丽丝出现在书房内,又是这副惊慌哀泣表情,裴湘顿时心生恍然,知道莱尔管家没有忽略她特意留下的一些暗示,已经顺利找出了偷信的内贼。 “安妮,你来了。”丹宁男爵揉了揉眉心,语气有些复杂,他确实没料到事情还真让女儿猜对了,“莱尔有些事要对你说,你坐下来听听吧。有什么问题,也可以直接询问莱尔,以及霍丽丝。” 说完这话,丹宁男爵起身离开书桌后的座位,踱步到窗边凝望花园里的景色。 裴湘在长沙发的一侧落座,等着莱尔管家汇报调查经过和结果。 莱尔管家上前一步,首先简明扼要地交代了这三天的调查过程以及其他仆人的证言,然后给出了他的调查结果: 室内女仆霍丽丝确实存在偷窃行为。她不仅偷偷取走了大小姐安妮·戴维斯的信件,经调查,戴维斯家族在郡上的庄园里举办圣诞舞会时丢失的几件银器,其实也是霍丽丝偷走的。 “银器?既然当时没有抓到窃贼,就说明她的偷窃行为还算隐秘,怎么反而几个月后却被发现了?”裴湘先是不解地眨了眨眼睛,旋即立刻追问道,“莱尔先生,是和她偷信这件事有关吗?” 正在因为自己失职而感到惭愧的管家莱尔突然听到裴湘的询问,忍不住面露惊讶,他没料到安妮小姐会这样敏锐,一下子就问到了关键之处。 而在窗边旁听的丹宁男爵也微微挑了挑眉,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了女儿的成长。 “确实有关。”良好的职业素养让莱尔立刻回神,没怎么停顿地继续解释道,“霍丽丝偷走那些银器后,一直没有脱手变卖。她比较……谨慎,没有在郡里寻找买家,而是等到我们搬来伦敦后,才偷偷寻找那种进货渠道不太干净的店铺售卖。” 莱尔告诉裴湘,霍丽丝应该算是一个惯偷。在给富有家庭做女仆的几年里,她时常会偷走雇主家的小件财物,而她经常用来销赃的那家店铺也从不多问货源问题。 双方的“合作”本来一直挺愉快的,直到霍丽丝带去了戴维斯家的银器…… “那家店铺背后的人认出银器属于戴维斯家族之后,用这个把柄威胁霍丽丝给他们做事?” “是的,安妮小姐。”莱尔管家点头道,“据霍丽丝交代,有人让她从你的房间里偷走一封信函,并且还限制了偷取的时间。对方要求霍丽丝在你落水的那天早上,嗯,更准确来说,是你离开房间出门散步之后,就要把一封特定的信函偷出来,然后迅速交给外面接头的人。” “对方不担心霍丽丝读到信中内容,继而猜到他们的秘密,然后反过来威胁他们吗?” 莱尔管家嘲讽地瞥了一眼身边垂头丧气的霍丽丝,语气淡淡地说道: “霍丽丝不怎么识字,而且,我猜想她落在人家手中的把柄不少,根本没有反过来威胁对方的底气。” “不识字呀……那她是怎么准确找到那封信函的?” 听到霍丽丝不识字,裴湘有些失望,她原本还希望能通过霍丽丝打听出那封信的内容呢。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0节 莱尔管家立刻回答道:“霍丽丝交代,那封信的信纸比较特殊,颜色和花纹都十分具有浪漫情调……” “安妮小姐,我、我是认识字的!我偷偷学过的!” 之前一直默不作声的霍丽丝突然开口打断了莱尔的话,声音慌张又隐含希冀。 “如果,呃,我是说,安妮小姐,如果我告诉你那封信的内容,你可以、可以放了我吗?我愿意赔钱,真的,我愿意赔钱给戴维斯家,请别抓我去坐牢。” 裴湘诧异地挑了挑眉。 然而不等她说什么,同样惊讶的丹宁男爵就大步走到霍丽丝面前,沉声道: “霍丽丝,我能保证戴维斯家不追究你的偷窃行为——假设你透露出的内容值得我的这份保证。” 至于其他失主会不会追究曾经的女仆的偷窃行为,那就不归丹宁男爵管了。 霍丽丝飞快抬头望向丹宁男爵,目光闪烁,看样子俨然是还要继续讲条件。 见此,裴湘立刻肃声吩咐道:“莱尔管家,请把霍丽丝带下去吧,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也无需再打听什么,我和我父亲都不接受勒索。” 莱尔毫不迟疑地应了一声,随即就要把霍丽丝带离书房,动作没有丝毫拖沓犹豫。而丹宁男爵则满目欣慰地看着女儿,并不阻拦管家的行动。 屋内三人的反应让霍丽丝本就惨白的面孔更显灰败,她咬了咬唇,终于不再心存侥幸,而后在莱尔管家锐利强硬的目光中说出了她偷偷读到的内容。 “那封信是托马斯写给、是托马斯·布坎南先生写给安妮小姐的,他在信中请安妮小姐去河滨公园散步。然后,嗯,然后是几行花体字诗歌,那个我不认识,好像是外文什么的,后面还有一些比较长的生僻单词,我也读不懂。 “但是、但是请一定相信我,我真的能读懂那封信的大部分意思,就是、就是布坎南先生应该打算在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向安妮小姐求婚的,对,是在暗示求婚这件事。 “嗯,然后……就、就是这些了。大人,安妮小姐,我读到的就是这些内容了,真的!大人,我向上帝起誓,我没有在这件事撒谎,真的,请再相信我一次。” “布坎南先生的信件?暗示求婚?”丹宁男爵皱着眉头沉声确认,“你认识他的笔迹?” 霍丽丝迟疑了一下:“是的,我当然认识!哦,不,我是说也许,嗯,对了,我看到落款和印章了,所以知道那封信是布坎南先生写的。” “你确定?” “我确定,大人,我愿意发誓,真的。” 望着霍丽丝信誓旦旦的表情,丹宁男爵沉默了片刻。 从发现当真存在这样一封被偷走的信函,到此时亲耳听见信函中的内容,丹宁男爵认为自己不应该再感到惊讶了,他早该正视长女的聪慧和敏锐的。 但是……他的理智告诉他要从容冷静,可情感上却不是说平静就能平静下来的。毕竟三天前他答应调查这些事时,是抱着一种满足孩子愿望的随意纵容心态的,那时的他绝对没想到长女的猜测会被一一证实。 不知不觉中,裴湘在丹宁男爵心目中的形象变得更加机敏且可靠。而这种印象上的微妙转变,在今后必然会持续加深,也会让裴湘拥有越来越多的话语权。最起码在她的婚姻安排上,丹宁男爵肯定要更加尊重她的选择与意愿。 暂且不提丹宁男爵此时的心绪起伏,只说裴湘在霍丽丝身上发现的某些端倪。 她琢磨着霍丽丝情急之时称呼布坎南为“托马斯”的口误,以及提起求婚这件事时特意拔高的语调和回避的眼神,对了,还有回答是否认得笔迹这个问题时的紧张遮掩,转而又联想到托马斯·布坎南的风流本性…… 裴湘眸色微沉,觉得如果不是自己想多了,那么,威胁霍丽丝偷信的幕后黑手未必没有利用这一点的意图。 “一个和布坎南有情感纠葛的女人……让她去做一件极有可能对情人的准未婚妻不利的事情,应该会更好说服吧,也不容易倒戈……” 暂时按下对霍丽丝和布坎南之间真实关系的揣测,裴湘示意管家莱尔把霍丽丝带离书房,她还有些事情要询问丹宁男爵。 等到书房内就剩下父女二人后,丹宁男爵先是写了一封简短的信函,然后摇铃让贴身男仆亲自跑一趟。显然,这封信送出去后,就会有人去调查霍丽丝说的那家店铺。 另外,对布朗兄妹的调查也会更加深入,因为就像裴湘说的那样,艾拉·布朗绝对有机会取得布坎南的印章和笔迹。 男仆拿信离开后,裴湘见丹宁男爵不再处理事务,便问起了关于接线员的调查情况。 丹宁男爵抬手一指,示意裴湘去书桌后的柜子里取出最外侧的文件袋,让她自己翻阅里面的资料。 “卡尔昨天就派人把调查结果送来了,我翻看了一遍,没有什么特殊的。唉,我当时还以为你的猜测落空了,正想着要不要安慰一下自己的女儿,或者你送一件小礼物。没想到今天早上莱尔就向我汇报了信函的事,直接证明了你的猜想。” 这段话令裴湘立刻停下了翻阅资料的动作,她歪头看向丹宁男爵,眼波盈盈,充满期盼。 丹宁男爵和女儿对视片刻,莫名其妙地摸了摸下巴。 见状,裴湘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朝着丹宁男爵亲昵抱怨道: “父亲,我觉得你的想法不对。我猜对了之后,不是更应该得到礼物作为奖励吗?猜错了有安慰有礼物,猜对了却什么都没有的,这可不公平。” 闻言,丹宁男爵哑然失笑。 他在女儿眼巴巴的期盼眼神中认真想了想,不确定地问道: “安妮,你想要什么样的礼物?威伯特家的新款首饰还是一件巴黎的丝绸礼服?或者一套新书?当然,如果你想要新马鞍的话,我认为还是等咱们回到郡里再订购。千万别信外面商人的花言巧语,我们家一向都相信亚瑟家的传统手艺的。” 裴湘摇了摇头,她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资料,笑吟吟地为自己索要奖励: “我之前听霍克利先生提起过,明晚会有一场顶级的拍卖会。父亲,你打算去参加吗?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呀?那个,我都忘记那种顶级拍卖会是什么样子了。而且,我希望能够亲眼看看那颗曾经属于法国国王的蓝色钻石,听说特别迷人,不论是它的光泽还是它的价格。” 丹宁男爵自然知道裴湘说的那场拍卖会,但他并没有去参加的打算。因为他要参加一个挺重要的小型私人聚会,还要和道格拉斯伯爵谈些党派内部的选票问题,并不愿意缺席。 同样,他也不愿意拒绝自己的长女。 这孩子已经够倒霉的了,落水、失忆,今天又调查出她是被人陷害的…确实应该好好安慰她。 于是,丹宁男爵没有立刻给出答复,而是许诺说,第二天早餐后他会告诉她可不可以去参加拍卖会。 当然了,如果去不成拍卖会的话,裴湘还可以换一件心仪的礼物,反正女儿从父亲这里领取奖励也不会有什么时限。 裴湘欢快地应了一声,心想,只要有礼物就很棒啦! 至于拍卖会,其实也不是非去不可。她之所以提出去参加一场自己明显什么都买不起的拍卖会,除了好奇和开阔眼界外,就是想逃避明天的瓷器展览会。 据凯瑟琳的小道消息透露,男爵夫人的大女婿备选名单上,最近又添了新名字,而次日的展览会就是新备选女婿正式出场之时。 “与其去看男人,还不如去看那颗鼎鼎有名的石头。毕竟世上男人有很多,而那颗稀有的石头却不经常露面,说不定这是我近距离欣赏它的唯一一次机会呢。” 预定好自己的礼物,裴湘又继续翻看手中的资料,果然如同丹宁男爵所说,单从电话记录来看,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但是出于谨慎,裴湘还是默默记下了一些接听过布坎南宅电话的商家店名和住宅姓氏,以防将来忽略了什么隐蔽线索。 转天上午,裴湘被莱尔管家告知,丹宁男爵确实无法陪同长女参加当天的拍卖会,但他为裴湘找了个合适的同去人选,就是裴湘生母的亲姐姐洛塔罗斯夫人。 第13章 洛塔罗斯夫人见到裴湘后的开场白是这样的。 “我真没预料到,戴维斯家竟然还有钱让你参加这种规格的拍卖会。哦,算了,想想就不可能。所以安妮亲爱的,查尔斯同意你在婚前动用艾丽莎给你留下的财产了?” 裴湘眨了眨眼,心想原来我的婚后身家很丰厚吗? 然而没等她出声询问,洛塔罗斯夫人就优雅地扬了扬下颚,又像是有读心术似的语速飞快又字字清晰地说道: “我忘了你记不得过去的事情了,查尔斯他肯定不会和你聊这些的。安妮,你的嫁妆倒是还可以,但也就只够在这种拍卖会上挥霍一两次而已。当然,像海洋之心那样的顶级拍卖品你就别奢望了。” “尊敬的洛塔罗斯姨妈,父亲他并没有给我婚前支配财产的权利。”裴湘故作一本正经地回应姨妈的打趣。 “哦,我当然知道这个,我的小安妮。” 洛塔罗斯夫人哈哈一笑,随口透露了一句她也是这笔财产的监管人之一,然后便跳跃性地换了个话题。 “要我说,你们家今年就不该这么早来伦敦,郡里的空气多好呀。哎,查尔斯在政治上倒是挺有雄心的,就是不知道招惹了多少暗中的敌人,还连累了我可怜的安妮。” 这话让裴湘心生了然,看来丹宁男爵已经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洛塔罗斯姨妈了,于是便直接说道: “也不一定是父亲的政敌,洛塔罗斯姨妈。我猜测事情不一定会如同父亲他们预料的那样复杂,说不定就是布朗兄妹自己的坏主意呢。” “听听,我都听到了什么?亲爱的安妮。”洛塔罗斯姨妈用一种略显夸张的手势轻轻掩住嘴唇,随即惊奇说道,“你终于学会不赞同查尔斯的观点了?这可真不错,太难得了,看来失忆也不是没有好处的,感谢上帝仁慈!” 裴湘莞尔一笑。 健谈的洛塔罗斯夫人又继续说道: “说实话,之前我就不喜欢那个姓布坎南的美国男人,也写信提点过你,偏偏你就觉得查尔斯和伊丽莎白眼光好。瞧,最后还是吃亏了吧? “哼,你又不是没有体面的嫁妆,为什么不在咱们知根知底的人家里找个脾气不错的好小伙子结婚?至于戴维斯家的那些小麻烦,不是还有你弟弟妹妹们可以分担吗?反正你又不是继承人。 “唉,如果艾丽莎还在,肯定舍不得把你远嫁给一个美国佬的。隔着一个大西洋呢,天知道你婚后会遭遇什么。” 这些话情真意切,让裴湘心里暖呼呼的。 虽然洛塔罗斯姨妈的关注点依旧在她的婚事上,可不得不说,这差不多是她苏醒后从家人身上得到的最纯粹的一份善意了。倒不是说丹宁男爵不疼爱她这个亲生女儿,但是……终归掺杂了些利益取舍和评估衡量。 裴湘上前抱了抱这位真心对她好的热情姨妈,温柔笑道: “放心吧,洛塔罗斯姨妈,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一些事情了,以后会学着独立思考的。” 洛塔罗斯夫人把妹妹艾丽莎的独女抱在怀中,笑容满足又怅然。这孩子已经十七岁了,正在渐渐成长为一名出色的淑女,可惜妹妹离开得太早了,看不见这一切。 “好了,安妮,别和我撒娇了。”洛塔罗斯夫人佯装严肃地强调,“我是不会心软的,今晚绝对不会给你拍下那颗海洋之心的。” 闻言,裴湘扑哧一笑。她动作轻巧地退出洛塔罗斯夫人的温暖怀抱,又重新整理了一下帽子,然后才语气欢快地调侃道: “我们出发吧,洛塔罗斯姨妈。虽然您吝啬得竟然不乐意给亲爱的外甥女购买一颗小小的蓝色石头,但我还是非常爱你,所以,我今晚只是看看就满足了。” “哦,爱我?”面对裴湘这样直白热情的表达,洛塔罗斯夫人顿时露出了一个真切的受惊表情,她一边极为仔细地打量着外甥女,一边有些难为情地责备道,“矜持些,小姐,矜持!你被那些肤浅的美国人影响了吗?完全忘记英格兰含蓄、克制和委婉的美德了吗?这可太可怕了。” 裴湘才不理会自家姨妈这种口是心非的责备呢,她上前挽住她的胳膊,甜蜜蜜地说道: “姨妈,谢谢你今年这么早就来伦敦了。虽然我忘了很多事情,但是见到你之后,我就感到格外安心。” 洛塔罗斯夫人有些招架不住外甥女的甜言蜜语,顿时忘了再次告诫她要保持淑女的矜持,而是开始询问起裴湘的健康情况以及重新返回社交界后的感受。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走出了丹宁男爵府的大门,随后乘坐洛塔罗斯夫人新购买的宝蓝色劳斯莱斯去拍卖会现场。 路上,终于从外甥女的甜言蜜语攻势中稍稍清醒下来的年长夫人清了清嗓子,她郑重声明,此次提前来伦敦可不仅仅是为了探望外甥女,她还有正事要处理的。 “是什么事情,能和我说说吗?” “没什么不能说的。”洛塔罗斯夫人叹了一口气,“半个月前,白星航运公司的大股东伊斯梅先生联系到我,他希望能用他手中的德威斯医药技术公司的股份置换我手中的白星航运公司股份。” 裴湘一怔,旋即压下直觉中对泰坦尼克号以及拥有泰坦尼克号的白星航运公司的不喜,尽量用客观理智的态度看待股票置换这件事。 “姨妈,史上最大最豪华的巨轮泰坦尼克号即将首航,此时人人都清楚,白星航运公司前景一片大好。等到那艘号称永不沉没的轮船成功抵达纽约后,白星的股票价格肯定要上涨的。这种时候,除非必要,很少有人会选择提前出售白星航运公司的股票的。所以……伊斯梅先生手中的德威斯医药公司股票对你很重要吗?或者格外值钱?” “德威斯的股份并不是那么值钱。”洛特罗斯夫人扯了扯嘴角,轻哼道,“伊斯梅这是想趁火打劫呢。安妮,你应该不记得了,德威斯医药是洛特罗斯家族经营了几代的产业,传到你姨夫詹姆斯手中的时候,还是挺不错的。 “不过詹姆斯年轻时空有壮大家业的雄心,却总是欠缺了点儿眼光和运气。早些年因为一些债务的原因,他不得不卖出德威斯的股份。后来,虽然经济情况好转了,可当初卖出的股份却难以收回了。 “这一直是你姨夫的遗憾,他去世之前还念叨这件事来着。哼,伊斯梅那家伙就是知道这个,所以才在这个时候提出股票置换的建议。但他太想当然了,我也许并没有那么看重德威斯医药的股权。” “但你依旧来伦敦了,还准备和他谈判。”裴湘冷静地分析道,“姨妈,从你答应协商的那一刻起,我猜,伊斯梅先生就认为自己已经抓住了你的软肋。” “他做美梦呢。”丧夫后坚强支撑起家业的洛塔罗斯夫人冷冷地挑了挑眉,望着窗外的街景沉声说道,“我确实想收回德威斯医药的股份,不过可不会任由伊斯梅算计。如果他给不出足够高的价码,我是绝对不会同意出售手中的白星航运公司股份的。这件事可以谈,却不是我求着他谈。” “那如果错过了重新收回德威斯医药公司股份的机会……” “那就错过吧。”洛塔罗斯夫人果断地说道,“詹姆斯肯定不会怪我的。他以前就说过,伊斯梅是个急功近利的家伙,早晚要倒霉的,所以我就等着伊斯梅倒霉那一天。当然了,如果伊斯梅一直不倒霉的话,也怪不了我,而是詹姆斯的判断失误。反正他这一辈子已经判断失误很多次了,年轻的时候还差点儿把家业连带我的嫁妆一起败了,所以也就不差这一次了。”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1节 裴湘望着洛塔罗斯姨妈眉目间一闪而过的思念与孤寂,心知她其实是非常希望能够帮助去世的丈夫弥补遗憾的。 但这位夫人也确实有着不受人威胁的硬脾气,如果伊斯梅先生的吃相太难看,那这次的股票置换提议肯定谈不拢的。 然而不知为何,裴湘明明知道白星航运公司前景大好且利润丰厚,但却莫名地希望洛塔罗斯姨妈能够和伊斯梅达成交易,并尽早换回德威斯医药公司的股份。 “我为什么会产生这样强烈的想法?”裴湘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头,心中暗忖。 “难道失忆前的我十分羡慕洛塔罗斯姨妈和姨夫之间的感情,因而希望他们之间不存在遗憾?可是姨夫的早逝,本身就是最大遗憾呀。嗯,如果单身多年的姨妈想找第二春,我肯定会十分支持她的。所以……我是希望姨妈尽早替姨夫完成遗愿,了却心事后开开心心地投入新生活?” 就在裴湘胡思乱想的时候,她们抵达了目的地。 下车之后,洛塔罗斯夫人对着身边的外甥女低声说道: “别皱眉头了,也不用担心我的事情。安妮,我们刚刚说的那些,只是有可能发生的最坏情形。 “其实,只要我不冲动行事,率先失去耐心的肯定是伊斯梅先生。反正……时间拖得越久对我就越有利。安妮,伊斯梅一定会给出让我比较满意的价码的,也会让我顺利拿回德威斯医药的股份的。” 裴湘从洛塔罗斯姨妈的声音里听出了底气,心中微微一松。但她一想到伊斯梅施展的那些商业手段,还是忍不住冷哼一声。 “不管怎么说,这时候‘逼迫’你放弃白星航运的股票,就是伊斯梅先生想占便宜呀。” 说到这里,裴湘忽然灵机一动,她慧黠笑道: “姨妈,等你们谈妥大致条件并打算签和合同的时候,可以提些无伤大雅的小要求,为难一下伊斯梅先生,出出气。” “比如?”洛塔罗斯夫人感兴趣地扬了扬眉,纵容地望着替自己抱不平的外甥女。 “比如……” 裴湘眼眸微转,在几个备选“小要求”中,凭直觉选择了一个她觉得最合适的。 “姨妈,伊斯梅先生不是一直在报纸上宣传泰坦尼克号有多安全吗?那你就要求他,一定要给泰坦尼克号配备数量充足,不,是二倍数量的救生艇。然后让那些救生艇牢牢占据着伊斯梅先生引以为傲的宽敞甲板空间……姨妈,这个主意怎么样?既不会触及伊斯梅先生的利益底线从而影响谈判,又能让他感到无奈和不痛快。” 这个“坏主意”让洛塔罗斯夫人忍俊不禁,她想了想,继而感叹道: “我听说伊斯梅先生是打算参与泰坦尼克号的首航的。如果他答应了这个小小要求,那在首航期间,他每天都不得不面对塞满了半个甲板空间的救生艇。哎呀,明明知道用不上,却还……也够闹心的了。” 裴湘露出了一个极其温婉大方的笑容,同时诚恳说道: “我相信,泰坦尼克号首航成功之后为伊斯梅先生赚取的利润,足够弥补他在七天航行中遭受到的小小郁闷了。当然,伊斯梅先生其实也可以选择不跟船旅行的,这样就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了。咦,这个‘禁止伊斯梅参加首航’也可以作为谈判的附加条件的,洛塔罗斯姨妈。” “你可真够孩子气的,安妮。”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洛塔罗斯夫人心里对外甥女维护自己的行为感到十分高兴。 “那你觉得我的主意怎么样?”裴湘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家长辈,眉目间全是期盼。 “我觉得……非常不错!” 洛塔罗斯夫人给了裴湘一个异常肯定的眼神,并兴致勃勃地保证道: “放心吧,安妮,伊斯梅先生总该深刻认识到,女人不是那么好得罪的。” 得到洛塔罗斯夫人的认真承诺,裴湘忍不住笑弯了眉眼,不知为何,她此时就是感到格外高兴。 “我还有一个……咦,霍克利先生!” 就在裴湘打算继续发挥聪明才智的时候,几日不见的卡尔·霍克利从不远处走了过来,这让她不得不先停下了和洛塔罗斯姨妈的“谋划”。 洛塔罗斯夫人此前并未见过卡尔·霍克利,但早就从多个渠道听说过这位年轻美国商人的名字。尤其是当她从丹宁男爵那里得知霍克利救过自己的外甥女,之后又积极主动地参与了一些调查后,心里就对他存有了十分不错的印象。 双方认识之后,相处的氛围十分融洽。 洛塔罗斯夫人健谈开朗,在抵达会场大厅的短短一段路程里,她就同霍克利达成了去洛塔罗斯家参加晚宴的口头约定。等拍卖会结束后,她就会派管家送去正式的邀请函。 于是,当天的拍卖会上,裴湘跟着姨妈和霍克利先生坐在了一起。然后,她便亲眼目睹了有钱的黑发美国商人是如何积极豪阔地竞拍各种顶级珍品的。 尤其是当那条璀璨魅惑的海洋之心钻石项链出现后,卡尔·霍克利再次展现了美国钢铁大亨继承人的雄厚经济实力,他和另一名姓道格拉斯的银行家一直竞争到了最后。 但遗憾的是,在那位银行家再一次报价后,霍克利选择了放弃。 “我父亲建议我拍下海洋之心,然后在订婚仪式上送给未婚妻。可惜我近期没有举办订婚典礼的打算。” 坐在一旁的裴湘疑惑地望着卡尔·霍克利,琢磨着他话中的逻辑。 她心说,霍克利先生该可惜的事情,难道不是自己没有未婚妻吗?为什么是没有订婚典礼?难道举不举办订婚典礼这件事,要比有没有未婚妻的存在更重要吗? 霍克利注意到裴湘的打量目光,目露询问。 裴湘下意识开口问道:“那霍克利先生打算什么时候举办订婚典礼?” 霍克利认真考虑片刻,不确定地答道:“四月或者五月都挺好的。戴维斯小姐觉得什么时间更合适?” “我说不准,还要考虑举行订婚典礼的地点、场所,但总不能太冷或者太热吧。” “这是肯定的。”霍克利微微颔首,语气自然地提议道,“等我有关于订婚的具体计划了,再向你寻求一些建议。” 裴湘想了想,真诚地婉拒道:“我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而且,你未婚妻和家人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被拒绝的霍克利微怔出神,终于意识到这个话题中缺少了什么。 第14章 拍卖会结束后,裴湘没有立刻返回丹宁男爵府,她跟着洛塔罗斯姨妈和霍克利先生去了摄政街附近的一家高档餐厅内用餐。 用餐完毕,洛塔罗斯夫人把送裴湘回家的任务交给了比较顺路的霍克利。 车内,裴湘和卡尔·霍克利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似乎从那个关于订婚的话题结束后,两人之间就很少进行直接对话了。 之前因为一直有善于活跃气氛的洛塔罗斯夫人在,这个有些奇怪的相处方式就被忽略了过去。可如今那位爱说话的开朗夫人已经坐着自己的新车回家了,顿时就凸显出了两人之间弥漫着的微妙又别扭的氛围感。 霍克利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头,他不太喜欢车内此时的气氛,可是也不讨厌,就是觉得需要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来打破这种莫名其妙的安静。 然而……男人的视线落在身边姑娘的侧颜上,突然发现她的皮肤不仅白皙光洁,又润泽细腻,似乎比最昂贵的东方瓷器还要精美。她的睫毛也非常漂亮,纤长卷翘,伴着流转的潋滟眸光微微颤动,比蝶翼还轻盈灵巧。还有鼻梁和嘴唇的形状,根本挑不出任何瑕疵,犹如造物主的恩赐。当然,最美的还是唇色,会让人轻易就联想到清晨时楚楚动人的玫瑰花蕾…… 看着看着,霍克利想,就这样一直安安静静地待着也挺不错的。 随后他又忽然记起,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认真研究她的五官容貌。虽然之前就知道这姑娘长得漂亮,可他却从来没有静下心来一点一点地观察过。此时意识到这一点,卡尔·霍克利的心底便渐渐蔓延出一股淡淡的遗憾之情。 然而,此刻被认真注视的裴湘却完全体会不到霍克利的心绪变化。 她疑惑地看向身侧目光沉沉的高大男士,有些怀疑自己的脸颊或者嘴角上沾染了酱汁之类的小污渍。 “怎么了?” “……刚刚看错了。”霍克利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或者逃避什么,他下意识选择了遮掩,“大概是光线的缘故,我还以为你脸颊上蹭到了灰尘,正想提醒你。但现在看……其实什么都没有。嗯,挺好的,一切都很完美,真的。” 裴湘嫣然浅笑,心道他盯着她看的原因果然和自己猜测的差不多——虽然是一场小小的误会。但是,把面容洁净形容成“很完美”……这位先生今晚是不是有些过于心不在焉了? 她忍不住暗忖:“好像……未能成功拍下海洋之心钻石项链之后,霍克利先生就变得沉默了不少。为什么?是在遗憾错失的珍宝吗?这大概就是大富豪们独有的不快乐理由吧。唉,希望下次见到这位先生的时候,他能高兴一些。” 裴湘没怎么在意车内隐约的别扭气氛,霍克利却在意得很。虽然他也搞不清楚自己在意的是之前胡乱找借口的心虚行为,还是因为身边的姑娘此刻笑得过于温柔娇艳。总之,他就是很不自在。 “咳,戴维斯小姐,之前的调查有了一些新进展。”霍克利决定开启一个新话题,哪怕这个话题准备得并不充分,“昨天,那个叫做霍丽丝的女仆交代出实情后,戴维斯大人和我分别找人调查了那家收购赃物的店铺。虽然时间比较仓促,但我们还是得到了一些有价值的消息。” 突然听到霍克利提起调查进展,裴湘立刻收起轻松心态。 “是什么样的有价值的消息?那家店铺和布朗兄妹有关吗?” “有关。”霍克利目露肯定,耐心解释,“勒杰用二十英镑撬开了一个店员的嘴。据他透露,商店的背后老板和罗伯特·布朗之间有些交情,那个店员曾经发现过两人在同一个房间内长时间交谈。” “这样呀。”裴湘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片刻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虽然不能直接证明罗伯特·布朗与威胁霍丽丝偷信的幕后指使有直接关系,但是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看来,我落水一事确实和布朗兄妹脱不开关系了。就是不清楚他们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是主谋,还是帮凶?” “很快就有机会弄清楚的。”霍克利的眼中划过一抹冷色,“目前为止,我们调查出艾拉·布朗在你落水的时候出现在桥上,调查出你确实收到了一封伪造托马斯·布坎南笔迹的信函,调查出有人指使戴维斯家的女仆偷取那封关键信函,又调查出威胁指使女仆偷信的店铺老板和罗伯特·布朗有关系……这些串联在一起的疑点,就足够警员们把相关人员带走调查了。戴维斯小姐,有了警方光明正大的介入,我们很快就会得到更多的真相的。” 裴湘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又好奇询问道: “那个罗伯特·布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在我落水的时候,他是不是也和艾拉一样就在桥上?还有,他头发的颜色也是金色的吗,同他妹妹一样的金色?” “我没有见过罗伯特·布朗本人。不过从资料上的记录来判断,他头发的颜色应该是偏金色的。” “应该?”裴湘注意到了霍克利语气里的迟疑。 霍克利沉吟片刻,没有先给裴湘解惑,而是说起了罗伯特·布朗这个人。 “那个罗伯特·布朗有个‘幸运布朗’的绰号,据说他的赌运非常不错,一向赢多输少。再有一点,每次有仇家上门找他麻烦,他总是能幸运地躲过去,继而顺利逃过仇家的搜查。等风声过了,他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据说,有几次他其实已经被仇家堵住了,眼看就能把他从人群中揪出来,可偏偏就能让他蒙混过关。总之,因为这份不错的运气,罗伯特·布朗在帮派里混得不错,这些年交了不少狐朋狗友。” 虽然霍克利没有直接回答裴湘的问题,可她却立刻听出了这段叙述中的弦外之音,再联想到刚刚那个发色问题,裴湘忍不住睁大了双眼。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与此同时,裴湘觉得有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即将在她眼前缓缓打开,她好像……马上就能寻回一些熟悉的回忆了。 勉强压下心底丝丝缕缕的兴奋与期待,裴湘尽量用一种平和的语气询问道: “霍克利先生,你怀疑罗伯特·布朗掌握了某种特殊的伪装外表的手段,因此才能屡次从仇家眼皮子底下溜走?” “确实有这方面的猜测,但并不完全肯定。” 霍克利垂眸望向身旁的年轻姑娘,唇角的笑意一闪而过。他喜欢和她讨论事情,有默契,总是不用解释太多。 “勒杰调查回来的结果是,很多见过罗伯特·布朗的人其实都说不清那家伙的一些外貌特征。大家都知道那是罗伯特·布朗,可是仔细想想,有些人觉得他是这样的,有些人觉得他是那样的。 “例如他的发色,有人说在阳光下是金棕色的,也有人说是稍微浅一些的亮金色,还有人声称,他见过刚洗完澡的布朗有着一头稻草一样的黄褐色头发。” “擅长赌博……擅长伪装……”裴湘眨了眨眼,也补充了一个自己打听到的消息,“霍克利先生,有人告诉我,罗伯特·布朗还经营着一门比较隐蔽的生意,就是贩卖各种假证假票据。你说,一个贩卖假证、擅长伪装又能在赌场屡屡获胜的人,能不能伪造他人的笔迹写一封信?” 自然是可以的。 霍克利心里已经给布朗兄妹定了罪——哪怕他们依旧没有掌握任何直接的证据。 与此同时,他又有了新的要关注的问题。 “戴维斯小姐,我有两个问题想请教。” “什么问题?你问我就好了,谈不上‘请教’的。” “第一个问题是。”霍克利顿了一下,而后才慢条斯理地问道,“戴维斯小姐,能否告诉我,那个告诉你罗伯特·布朗贩卖假证的人是谁?我相信不是丹宁男爵阁下。因为我和他今早刚刚交流完彼此的调查进度,很遗憾,我们都没有发现罗伯特的隐藏‘职业’。” 裴湘微笑道:“当然可以告诉你,这个答案并不需要保密。霍克利先生,你还记得救了我的杰克·道森先生吗?是他告诉我的。你知道他和他的朋友们都……很自由自在,平时也会去赌场或者小酒馆那些地方找乐子,自然而然地就知道了不少隐蔽的小道消息。” 霍克利抿了抿唇,莫名产生了一种不甘的好胜心。 “原来是道森先生的功劳。看来,不务正业的生活偶尔也会带来些意想不到的好处。不过,道森先生为什么会那样了解一个贩卖假证的家伙,是因为他和那个罗伯特亲自交易过吗?” 裴湘:……这位先生的等级观念怎么这样顽固? “我相信杰克。”裴湘简单而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然后趁着卡尔·霍克利再次开口针对她的朋友之前,语速飞快地问道,“霍克利先生,你想问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霍克利愣了一下,对,还有第二个问题,他险些忘了。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2节 “第二个问题……”霍克利露出了一个有些严肃的表情,“戴维斯小姐,从你刚刚的那段话里,我听出了你对罗伯特在赌场上屡屡获胜这件事存有不同的看法,你似乎并不认同‘幸运布朗’这个称呼?” 裴湘微微颔首,而后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分析道: “我并不怎么相信所谓的幸运,相反,我相信经验、技巧和知识。因此,我更倾向于认为,罗伯特·布朗在赌场上的‘好运’应该归功于他那双擅长伪装、擅长造假的手。我想,拥有一双异常灵活的手是十分有利于在赌博中作弊的。” 霍克利真心承认,他非常赞同裴湘的猜测,但让他表情严肃的原因可不是这个。 他现在只想搞清楚一件事,就是,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常识”教给眼前这个失忆姑娘的,是不是那个油嘴滑舌的落魄小白脸杰克·道森?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到底说了多少话? 第15章 车停了,可霍克利的疑惑并没有得到解答。 他沉默地看着刚刚还目光游移的少女瞬间展现笑颜,而后步履轻快地走进了丹宁男爵府,只留给他一个透露着十足欢快劲儿的纤细婀娜背影。 ——他不喜欢她这样维护那个杰克·道森! ——她该知道的,那个穷小子除了脸和花言巧语外,根本帮不了多少忙。 ——而我则不一样…… 这天之后,一直到洛塔罗斯夫人府上举办晚宴那一日,关于布朗兄妹的调查一直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然而丹宁男爵并没有事事向女儿告知的习惯,哪怕裴湘是这件事的受害人并且提供了调查的方向,也不足以让这位习惯了说一不二的大家长突然改变固有的传统观念和行事风格。 于是,最近“特别善解人意”的霍克利先生就成为了裴湘的主要消息源。 当然,对于裴湘对卡尔·霍克利的正面评价和真心称赞,妹妹凯瑟琳和露丝·凯伯特小姐都有着完全不同的见解。 她们一致认为失忆后的裴湘过于单纯,又因为得到过霍克利的救助便难免偏心,以至于忽略了那位黑发先生彬彬有礼表象后的高傲冷漠。 凯瑟琳说,其实布坎南先生才更好相处一些,因为他始终表里如一。 露丝说,她不想过于苛刻地评价一位帮助过裴湘的男士,但她确实不喜欢卡尔·霍克利身上的功利与虚伪。 但对于裴湘来说,在霍克利先生没有把功利和虚伪那一套用在她身上之前,她都会把他当成很好的朋友看待的。他也许对许多人都不太真诚,但目前为止,他对她已经足够友善了。 这天的晚宴后,裴湘陪着洛塔罗斯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又听露丝回忆了几件她们上学时的趣事,之后就找了个不太显眼的位置单独坐了下来,一边放松心神一边琢磨着晚餐前看到的勒杰带给她的资料。 得知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布朗兄妹依然按照之前的生活步调安稳过日子,裴湘就感到有些不解。 她想,从目前调查到的情况来判断,布朗兄妹并不是多么不谨慎或者乐观无忧的那种人。那么,在得知了安妮·戴维斯小姐落水被救后,他们为什么看上去一点儿也没有逃离伦敦并换个地方继续生活的打算? 即使自己受伤失忆了,暂时想不起落水的原因和经过,可是失忆这种事一向不太靠谱,谁知道哪天就忽然记起来了呢?到时候有了戴维斯小姐的亲口指证,警察绝对会立即逮捕他们兄妹的。 “所以,他们为什么要在这种随时被逮捕、被指控谋杀一位贵族小姐的危险情形下,还像以往那样生活呢?有了罗伯特·布朗制作假证的手艺,他们很容易换个地方开始新生活的。是侥幸?还是有所依仗?” 裴湘又认真回忆了一下资料中对布朗兄妹过去经历的记录,默默在“侥幸乐观”这个选项上画了个叉。那对兄妹可不是傻白甜。 紧接着,她又把“有所依仗”这个选项划为待定,告诉自己暂时不去考虑。因为如果顺着这个思路考虑事情的话,那可能性就太多了,以她目前掌握的信息量来看,还不足以分析透彻。 况且,她始终不太认同丹宁男爵他们猜测的理由——来自家族敌对势力的报复。说一句听上去有些凉薄的实话,安妮·戴维斯死了,真能对丹宁男爵和戴维斯家族造成巨大打击吗? 既然如此,那就从简单基本的入手。 裴湘抿了一口杯中饮料,换了个角度思考布朗兄妹依旧留在伦敦的原因。 “如果……不是他们不想走,而是不能离开呢?不仅如此,还要做出若无其事的假象……”裴湘凝眉沉思,暗自琢磨每个阻拦布朗兄妹离开伦敦的理由,“如果当真存在这么一个理由,那么,这个理由和他们设计我落水这件事,有没有因果关系呢?如果有,哪个是因,哪个是果?” 顺着这个思路,裴湘下意识地联想起了罗伯特·布朗的那些“特长爱好”:赌博作弊、制造假证假票据和伪装躲藏。 听上去,似乎都是容易受人胁迫的技能…… 如果他们被哪方势力威胁了……嗯,那个势力威胁他们伤害一个男爵的女儿,然后又在任务失败后,把他们兄妹这两个明晃晃的“证据”强留在伦敦?还不打扰或者限制他们的正常生活与交际? 唔,这好像说不通,还不如直接灭口呢。 等等,如果反过来呢? 假设布朗兄妹先是被谁威胁了,而后为了自救,他们会做些什么呢? 首先,他们用来自救的“工具”要便于获得…… “这个‘工具’,是不是就是我?因为布坎南的关系,艾拉兄妹具有欺骗我的便利条件。但是,伤害一个贵族未婚小姐,他们能得到什么呢?” 想到这里,裴湘无声轻叹,暗道要是能亲自见见布朗兄妹就好了,尤其是艾拉·布朗,会不会她才是兄妹中的“头脑”? 就在裴湘沉思之时,霍克利走了过来,并在她的身侧站定。 “戴维斯小姐在思索什么,这样入神?” 被打断思路的裴湘微微侧身,抬眸和单手扶着椅背的黑发先生打了声招呼,而后简单地复述了一遍自己的想法与考量。 “比起他们拥有强大依仗这个理由,我更倾向于布朗兄妹是迫不得已留在伦敦的。另外,除了以上那些比较有逻辑的缘由,还有一个可能性……我认为也不能忽略。” “是什么?”霍克利觉得身旁这姑娘有一双过于招惹人的多情眼睛,尤其是当她侃侃而谈的时候,这双眼睛显得尤为动人,比他见过的品质最好价值最昂贵的猫眼石还要明亮灵动。 裴湘弯了弯唇,轻声解释到: “就是艾拉·布朗疯狂地爱上了布坎南先生。她舍不得离开他,宁愿冒着随时被逮捕的风险,也要待在他身旁,说不定她还想跟他回美国去呢。唔,如果这个理由成立的话,那就能解释通她为什么要推我落水了,完全是因为嫉妒和独占欲。” 霍克利:…… 裴湘被霍克利先生瞬间流露出的惊愕无语表情逗笑了。 回过神的年轻商人颇为无奈地瞧着眉眼弯弯的裴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道:“在开玩笑?” “不,绝对不是玩笑。”眉目间还残留着愉悦笑意的裴湘摇了摇头,认真解释道,“霍克利先生,你得承认,自古以来,浓烈澎湃的爱意,往往会激发人类做出很多不可思议的行为。” “自古以来……”霍克利瞧着一副博学派头的裴湘,并没有忘记这姑娘只有一个多月的记忆,忽然就生出了几分打趣的心思,“嗯,恕我冒昧,戴维斯小姐,请问你这两天读了哪些书,导致你得出了这样发人深省的结论?” 裴湘眨了眨眼,老老实实回答道:“莎士比亚,英国人必读。” “具体读到哪里了呢?” “我刚刚仔细品味过罗密欧和朱丽叶的爱情悲剧。” “所以……你认为那个艾拉·布朗对布坎南先生怀有朱丽叶对罗密欧那般的浓烈爱情?”霍克利有些忍俊不禁。 裴湘听出了卡尔·霍克利语气中的调侃和不以为然,不满地哼了哼。 她十分严肃地指出了一个不容辩驳的事实,就是爱情这东西确实是一个不稳定的、不可预估的因素,不论在现实中还是在故事里,都是不容忽视的。 霍克利见自己把裴湘惹不高兴了,立刻改变态度。 他诚恳地声明,自己非常赞同爱情是不稳定因素的观点,只是不相信艾拉·布朗那样的女人会对布坎南怀有这种珍贵而热烈的感情。 “我也不太相信,可还是不能完全排除这个理由,对不对?” 裴湘见霍克利这么容易“妥协”,心中忽而一动,想起了某个早就在她脑海中徘徊的想法。 “霍克利先生,我想见一见艾拉·布朗。” “那种女人……” “可以吗,霍克利先生?” 卡尔·霍克利陪着裴湘穿过警局那长长的灯光昏暗的走廊时,依旧搞不明白昨晚的自己为什么会一时心软,从而没有果断又坚定地拒绝她的请求。 是她请求他的时候眼中的期盼太过明显,还是她后来找的那些必须见艾拉一面的理由太过充分? “如果我能和艾拉谈谈,不,只要我出现在她面前,就能试探出她对布坎南先生怀有什么样的感情了。” “我的记忆一直没有恢复的迹象,也许是缺少了一些必要的刺激。假设艾拉·布朗真的伤害过我,那我再次见到她之后,说不定会想起些什么。” “霍克利先生,我只能找你帮忙了,父亲他肯定不乐意让我去看守嫌疑犯的地方的。可是,这件事对我真的很重要。” “可以吗,霍克利先生?” “唉,我真的希望能够和艾拉·布朗见一面。” …… 霍克利并没有弄明白自己是被以上哪条理由说服的。 此时没有弄明白,昨晚答应的时候更是稀里糊涂。 他只记得她软声问他“可以吗?”;记得她轻声说,她只能找他帮忙了;记得她迫切说,她希望能够…… 然后他就仿佛听到了海妖的歌声一般,没什么原则地答应了安排一位贵族小姐和一位开妓院当情妇的嫌疑犯单独见面谈话,还瞒着这位贵族小姐的父亲。 于是,在见到艾拉·布朗之前,霍克利反悔了。 “戴维斯小姐,无论如何,你和艾拉·布朗谈话的时候,我必须在场。” “你可以等在门外,不过是一步之遥。” “一步之遥也可能发生很多意外。艾拉·布朗是个狡猾狠辣的女人,你不会想知道她之前是怎么对待一些出身良好的姑娘的。所以,我绝对不会放任你和她单独相处的。” “可是……” “我坚持,戴维斯小姐。” “……好吧,既然你坚持。” 走进谈话室,裴湘见到了一个有些憔悴的女人,发丝微乱,面色苍白,身上的衣服也很单薄。 显然,被当做嫌疑犯看押的日子里,艾拉·布朗的日子并不好过。可让裴湘感到的惊讶的是,这个女人的身上并没有那种狼狈的落魄感。她的眼窝很深,颧骨有些突出,嘴唇丰满厚实,并不是那种传统类型的美人,但却很有吸引力,特别是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哪怕是冷冷的嘲笑。 作为被嘲笑的对象,裴湘毫不犹豫地回赠了一个甜美天真的温柔宽容微笑,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幸福善良小姑娘。 果然,这个蕴含着淡淡的同情怜悯意味的单纯笑容立刻激起了艾拉·布朗眼底的怒火,虽然她很快又冷静了下来,但是眼神却更加冰冷。 见此,裴湘心情舒畅地扬了扬眉,心说生气就对啦,你嘲笑我,我就先气气你,然后咱们再慢慢算总账! 第16章 在和艾拉·布朗暗中较劲儿的同时,裴湘也时刻注意着自己的记忆有没有恢复的征兆。 然而可惜的是,直到她在艾拉·布朗的对面坐好,又和对方简单交流了几句,她的记忆也没有丝毫被触动的感觉,更没有昨晚忽然听闻罗伯特·布朗擅长伪装时那种呼之欲出的熟悉感。 暗自遗憾后,裴湘有些心虚地瞄了一眼站在门口位置的霍克利。她想,这位先生之所以能答应让她来见艾拉,大概就是被恢复记忆这个非常正当的理由说服的。 现在,她已经确定艾拉不是自己找回记忆的“钥匙”了,可却不能让霍克利先生瞧出来。要不然,他肯定会提前终止今天的这场见面的。 飞快收回可能泄露秘密的眼神,裴湘认真打量神色十分镇定的金发艾拉,准备开始上演今天的重头戏。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3节 渐渐地,她脸上的那种温柔纯真笑容变得越来越勉强,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恐惧和厌恨,但更多的,则是迷茫。 “艾拉·布朗,你为什么要伤害我呢?” 这句话呢喃出口之后,裴湘先是一怔,仿佛没有想到自己会直接问出心底最真实的疑惑。随后,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收敛起了眉目间的所有复杂情绪,只留下释然和某种高高在上的宽恕。 这个表情……很微妙也很复杂。 来之前,裴湘在露丝的帮助下练习了好一会儿。 根据露丝这位曾经在学校剧社担任过副社长的文艺爱好者评价,裴湘非常具有表演天赋,只要经过一些简单的训练,她就能用一双眼睛把许多复杂难言的心情表达得十分充分。 为此,露丝对裴湘当年没有参加学校剧社表演感到十分遗憾。 裴湘也觉得自己其实挺喜欢这些真真假假的表达方式的。 看,当她成功展示出这一技巧后,对面那个心性坚韧并已经挨过多次审问的艾拉·布朗,终于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 这个女人,尤其讨厌被人施舍某种怜悯与同情,那比咒骂她或者呵斥她还令她难以忍受。 裴湘想,只要挑动了艾拉·布朗的负and面情绪,哪怕只是一些轻微的起伏波动,也是有好处的,总比让她一直保持着冷静理智强。 果然,不等裴湘再多说什么,之前还有些爱答不理的艾拉收起了冷淡寡言的态度,主动反驳了好几句。 “你在说什么,戴维斯小姐?我说过很多次了,我没想到会让你落水,那是意外,只是意外!是你不能接受我和布坎南先生之间的亲密关系,情绪激动之下才失足落水的。你们,呵,已经问过我很多次了,我就是这个解释。” “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裴湘根本不理会艾拉阴阳怪气的解释,而是以一种异常笃定的态度坚持追问对面的嫌疑犯,为什么要伤害她? 同时,她悲悯地注视着艾拉,仿佛上帝在注视迷途的羔羊 裴湘的顽固态度让艾拉·布朗感到烦躁,她狠狠地捏着手指,直到把手指捏得通红,才勉强冷静了下来。 “不能再受影响了。”艾拉想,“必须扭转这场谈话的氛围,换成……我擅长熟悉的感觉!” 沉默片刻后,艾拉·布朗缓缓调整了坐姿。 在调整的过程中,她状似无意地扭了扭柔软的腰肢,又挺了挺丰满的胸脯,而后轻轻扬起下巴,用妩媚的余光瞥向始终沉默的霍克利,声音甜柔了三分: “戴维斯小姐,哦,还有……霍克利先生,你们不用再逼问我了,我可不会为我没做过的事认罪的。霍克利先生,你们已经关押我不少天了,该问的也都问了,就放我离开吧。唉,难道要伪造一个证据诬陷我吗?” 霍克利突然接收到艾拉·布朗那含着挑逗意味的缠绵眼神,第一反应是去看裴湘的反应。 奈何裴湘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若有所思地观察着艾拉·布朗的一举一动。 见状,霍克利眉心一跳,他根本顾不上捕捉心底的失落情绪,注意力一下子都转移到了这姑娘善于模仿学习这件事上了。 他此时分外担心裴湘从艾拉·布朗身上学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只要一联想到离开这个房间后…… 就在霍克利觉得有点儿牙疼头疼心肝儿却莫名微颤的时候,裴湘依旧在认真搞事。 她先是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仗着艾拉被关押后消息不灵通的弊端,继续她的表演和信口开河。 “你不必这样,艾拉,如果你想趁着我记忆出问题的时候逃避审判,甚至蒙混过关,那你肯定要失望的。艾拉,你大概还不太清楚,我的记忆已经在逐步恢复了。” 突然听到裴湘说她已经恢复了记忆,艾拉瞳孔骤然紧缩。她下意识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拳头,呼吸瞬间加重。 但是,这些紧张的表现很快就被她控制住了,随即,她有些虚张声势地大声嗤笑道: “既然你的记忆恢复了,那就该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戴维斯小姐,你骗不了我的,也吓不到我!我还是之前的态度,没做过就是没做过,除非你们拿出证据来。” 裴湘皱了皱眉头,为难的神色中带着几分天真困惑。她似乎没有预料到艾拉会不相信自己的话,连忙反驳道: “我怎么会撒谎?我确实想起了那天早上发生的大部分细节,也能亲自指控你和罗伯特·布朗联手谋害我。” 提到自己被伤害的经历,裴湘停顿了片刻,她的面孔上再次浮现出惊慌、后怕和痛恨等激烈情绪,令对面的艾拉·布朗很轻易地就瞧见了她的挣扎与克制。 “还有,我认为你误会了一件事。我今天来这里并不是为了让你承认什么的,那没必要,真的。我来这里见你,其实就是想亲口问问你,你为什么会对我有这么大的恨意?我曾经得罪过你吗?还是……只因为布坎南先生?” 艾拉·布朗抖了抖眼皮,她对安妮·戴维斯的印象还停留在年轻娇养单纯好骗之类的印象上。所以,当她亲眼观察到裴湘的一系列情绪变化,又亲耳听到了她那些隐含愤怒的质问,心里也不由得开始犯嘀咕。 她一直不坦白实情,其实就是仗着面前这位贵族小姐的失忆,想着自己这边能拖一天是一天,一定要给罗伯特留出充分的准备时间。 可是一旦安妮·戴维斯真的想起来了…… “不,这不一定是真的!”艾拉暗自告诫自己,也许今天的这场见面只某些人设计的圈套,如果自己信了,那才是真的犯蠢了! “只是……如果面前这个养尊处优的小姑娘真的记起来了,那……我也得抓紧时间改变策略,不能一直这样强硬地僵持下去,导致他们直接给我和罗伯特定了罪。不行,我得想办法把罗伯特摘出去,或者给他制造充足的逃跑时间。但这个前提是,安妮·戴维斯真的恢复记忆了……” 就在艾拉因为裴湘的谎言飞速衡量利弊的时候,对面的贵族少女微微倾身,她专注地凝视着伤害过自己的女人,再次开口问道: “艾拉,你是因为布坎南先生才对我做坏事的吗?你爱他,所以记恨我,是吗?” 这个傻乎乎的问题——至少艾拉·布朗是这样评价的,瞬间消融了一部分艾拉·布朗对裴湘的警觉。 她不无嘲弄地想着,真蠢,大约也就是这种从来没有吃过苦的大小姐能问出这样的白痴问题来了。爱情?呵,那也许存在,可谁会在布坎南那样的花花公子身上寻找呢? 裴湘听不见艾拉的腹诽,但她能察觉到艾拉对布坎南不以为意的态度,于是,她在心里划掉了“爱情嫉恨”这个选项。 “艾拉,你大约还不清楚。”裴湘不等艾拉开口否认,又继续说道,“霍丽丝也喜欢布坎南先生。对了,你还记得霍丽丝吗?就是被你们威胁偷信的女仆。” 艾拉自然知道那个手脚不干净的女仆霍丽丝,但在这样的场合突然从裴湘口中听到霍丽丝的名字,她心里就不由得咯噔一声。 这一次,自认为当初的安排比较隐秘的艾拉,开始倾向于相信裴湘是真的在渐渐恢复记忆。 裴湘眼眸轻转,确定自己没有从艾拉脸上发现一丝一毫的惊异。而她那从苏醒后就存在感极强的观察能力与莫名直觉也在告诉她,艾拉·布朗不仅知道霍丽丝这个人,还比较了解她。 同时,艾拉认同裴湘所说的,霍丽丝喜欢布坎南这件事。 再次不着痕迹地证明了一个小小的推测,裴湘就更有胡编乱造忽悠人的信心了。 趁着艾拉低头沉思的时候,她忍不住转头朝着霍克利得意地眨了眨眼睛,而后又迅速坐正并收起了脸上活泼的神情。 “戴维斯小姐,我不知道谁是霍丽丝,更不知道什么威胁偷信。哦,你说霍丽丝爱慕布坎南先生?那也挺正常的,说实话吧,我待在他身边时,就看到过不少主动投怀送抱的年轻姑娘呢。不过,有些小姑娘的嫉妒心确实挺可怕的。戴维斯小姐,你是不是听了那个霍丽丝的什么胡言乱语,才这么针对我、怀疑我?” “并不是霍丽丝主动揭发你的。”裴湘无奈又失望地瞧着艾拉,沉声道,“你怎么一直在狡辩?艾拉,我说过的,我已经恢复了很多记忆,这次来也不是逼你认罪的,而是想问问你伤害我的真正动机。 “上帝教导我要学会怜悯与宽恕,可我真的觉得……很难原谅你和你兄弟,所以就来见你了。我希望能从你这里了解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艾拉,如果你有隐情,嗯,我想我就会慢慢释怀了,而不是一直背负着恨意生活。” 并不在意是否能获得原谅的艾拉狐疑地打量着裴湘,心里的天平一点一点倾斜。 “既然你说你恢复了记忆。”艾拉舔了舔唇,语调缓慢而干涩,“那你能给我讲一讲你记忆里的情形吗?” “你们用一封伪造字迹的信函把我骗了出去。” 面对艾拉的试探,裴湘毫不犹豫地控诉起布朗兄妹的罪行来,紧接着,她并没有继续描述被骗出去后遇到的事——因为她也不知道,而是围绕着信函之事情绪激动地说道: “你们怎么能那样无耻,竟然、竟然在信中伪造那样的内容,简直太无耻了!我恢复记忆之后,一想起那天早上我遭遇的欺骗和愚弄,就特别想、特别想让你们遭受最严厉的惩罚。 “可是、可是……哦,上帝怜悯,我不该让耻辱和怒火影响心灵的安宁纯洁的。艾拉,你刚刚不是怀疑霍丽丝搬弄是非吗?我明确告诉你,你错了。既然我恢复了记忆,自然就会发现那封伪造信函不见了。也是因为这件事,我们才查到了霍丽丝的,最终,她不得不坦白她的罪行。” 说到这里,裴湘忽然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庆幸的口吻说道: “你得感谢霍丽丝不识字这件事。如果、我是说如果,霍丽丝读懂了那封信函的意思,知道我曾经被那样愚弄过,那样……去见一个男人,那我就根本不想试着原谅你了。因为一旦霍丽丝到外面胡言乱语,我的名声就完了。” 此时的艾拉已经被裴湘这番信息量不小又情绪饱满的发言彻底转移了注意力,根本不曾发现对方没有提及任何桥上之事。 虽然裴湘只围绕信函之事控诉,但也足够证明一些事情了。 “她果然想起来了……” 艾拉并没有怀疑过,曾经的安妮·戴维斯会把那封信交给其他人阅读。一来,她和罗伯特伪造信件时就琢磨过,这种暗示求婚的信件几乎没有外传的可能。二来,距离这位大小姐落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若是有人提前知晓信函中的内容,早就说出来了,根本不会等到现在。 此时的艾拉·布朗已经非常倾向于相信裴湘的记忆有所恢复这件事了。当然,她也设想过,也许对方的记忆并没有恢复得那么完全,而今天的这场见面其实还有些诈她的成分在。但是,既然失忆病情已经开始有所好转,那么,离戴维斯小姐彻底恢复还远吗? “不行,我必须做些什么,我得给罗伯特争取逃跑的时间和机会……” 就在这时,裴湘又状似无意地感慨道: “艾拉·布朗,你知道我看着罗伯特·布朗的那头金发时,想的是什么吗?我那时候想,如果能把你们兄妹送上绞刑架,让你们的金发腐烂在泥淖血污之中,该多好!我那时候真恨你们。” 艾拉一怔,瞬间回忆起当时的情形。 那时候的安妮·戴维斯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就打算离开河滨公园,而她和罗伯特自然要阻拦她……后来罗伯特不耐烦了,又注意到四周无人,就打算强行带走安妮·戴维斯。 在逃跑与躲避中,戴维斯挥手打落了罗伯特的帽子,让那几天没有用药水改变发色的罗伯特露出了和妹妹相似的金发…… 至此,艾拉·布朗对裴湘所说的恢复大半记忆这件事几乎不再存疑,同时也坚定了她进行第二计划的决心。 于是,数天来一直坚持安妮·戴维斯是意外落水的艾拉第一次改口供了。 她非常干脆地认下了陷害一位无辜姑娘的罪行。但与此同时,她极力撇清了罗伯特的罪名,说他之前并不知晓她的害人计划。后来发现端倪后,罗伯特就匆匆跑去阻止,但却遗憾失败了。 “戴维斯小姐,当时的情况很混乱,你也表现得非常惊慌,就误会了罗伯特的真实意图。”艾拉诚恳地解释道,“他其实是想阻拦我的。他希望你跟他一起离开,而不是企图绑架你。可惜的是,你很害怕突然出现的罗伯特,并不愿意听罗伯特的安排,还跑到了桥上……戴维斯小姐,我愿意以上帝的名义起誓,罗伯特的心是好的,你误会他了。” 听到还有绑架这个细节,裴湘心中讶异,她忍住了和霍克利之间的眼神交流,努力做个合格的演员。 “我想我不会误会任何事。”裴湘板起面孔,讥讽地望着艾拉,紧接着,她又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评价,“艾拉·布朗,你可真是个满嘴谎言的狡猾女人,这种时候还企图混淆视听。” 裴湘没有明确指出艾拉到底撒了什么慌,是关于她叙述的那些细节的,还是关于罗伯特的意图的,反正怎么理解都可以。 而这话听在艾拉耳中,就是“恢复记忆”的戴维斯小姐指出了她故意说错的细节——罗伯特是在她们二人上桥后才出现的。 至此,艾拉才彻底停下了试探,开始全力实行她之前和罗伯特商量好的第二方案。 那时候,当他们兄妹得知安妮·戴维斯失忆后,又因为无法逃离伦敦,就悄悄商量了一些应对方案。 他们商定,如果对方怀疑他们了,那就先一口咬定戴维斯小姐是意外落水。如果他们运气不好,戴维斯小姐找回记忆的速度很快,那么就由兄妹两人中的一个顶罪,同时确保另一个的自由。 艾拉·布朗被警员们带走的时候,其实就做好了承担全部罪行的准备,但她没预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我知道你们同样怀疑罗伯特,也不会因为我的话就放过他,但是,如果我能拿出足够份量的交换条件呢?戴维斯小姐,霍克利先生,我愿意起誓,罗伯特最多只是知情不报的罪名,我是他的亲妹妹,他维护我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有一个人,却是整件事的罪魁祸首。是那个人主动找到我,让我把戴维斯小姐带给他……享用。而我之前……确实对布坎南先生动了心,再加上可怕的嫉妒之情,当然,还有金钱上的诱惑,我答应了对方。 “那天早上,我原本打算把戴维斯小姐骗走的,没想到在桥上发生了意外状况。戴维斯小姐想躲开我和罗伯特,罗伯特出于好心去拦截她,我便想借机抓住戴维斯小姐,没想到桥面很滑,一不小心就错手把她推下了桥……相信我,我真的没想谋害戴维斯小姐的性命的,我只想把她带走。” 至于带到什么地方,带给谁?安妮·戴维斯这样一个美貌的少女会遭遇什么样的苦难?结局不言而喻。 顶着霍克利和裴湘的愤怒视线,艾拉·布朗信心十足地说道: “只要你们答应不再追究罗伯特·布朗的任何罪名,也不会在事后报复他,我就告诉你们觊觎戴维斯小姐的人是谁。我认为,比起我和罗伯特这样的小人物,你们应该更关心真正的幕后黑手。” 第17章 对于卡尔·霍克利来说,不论是罗伯特·布朗还是所谓的幕后黑手,都是见不得阳光的阴沟老鼠,冒出头就该打死,哪有什么资格谈交换条件。当然,为了诱骗狡猾的老鼠靠近捕鼠夹,偶尔抛出些裹着蜜糖的毒药诱饵也无妨。 于是,在裴湘开口答复之前,这位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先生十分果断地答应了艾拉·布朗的条件,并沉声要求她立刻交代清楚罪魁祸首的真实姓名和身份。 艾拉·布朗把审视的目光移到霍克利的脸上,认真打量了年轻商人片刻后,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并直白地回复道: “霍克利先生,我不相信你。”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4节 “你打算反悔?”霍克利皱了皱眉,面色更冷,语气轻蔑,“你还有什么附加的条件?艾拉·布朗,得寸进尺可不是什么美德。” 艾拉哼笑一声,以她这些年锻炼出来的识人经验,早就看出了这位霍克利先生可不是什么真正的绅士。他这种男人,只会遵循对自己有利的规则,只会有选择性地展现诚实守信的品格,然而…… “也许他尚存有几分真心吧。”艾拉·布朗若有所思地揉捏着手指,脑海里一帧一帧地回放着之前观察到的画面,“男人呵……啧!” 裴湘觉得艾拉·布朗望向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混杂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与羡慕,不禁疑惑地眨了眨眼。 她暗忖,难道这个精明的女人接下来提出的条件和自己有关吗?那会是什么呢? 然而不等裴湘琢磨出头绪,就听到沉默了片刻的艾拉·布朗哑声提议道: “霍克利先生,如果你愿意以你的终身幸福和安妮·戴维斯小姐的健康快乐起誓,从今以后严格遵守不伤害罗伯特·布朗的诺言,我就告诉你幕后之人的消息。” “我为什么要用戴维斯小姐的健康快乐起誓?”霍克利第一反应是拒绝。 虽然他觉得上帝不一定有空闲听到他的一个小小誓言,但依旧十分反感艾拉·布朗的无理取闹。霍克利想,这个狡猾恶毒的女人是打算通过他的誓约诅咒戴维斯小姐吗? “如果你真心遵守诺言,霍克利先生。”艾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声音里藏着凉意,“用什么发誓都是一样的,没必要觉得我在谋害戴维斯小姐。不过,通过你此时的反应,我现在已经确定了,霍克利先生,你确实有出尔反尔的打算并且毫无惭愧之情。这样一来,我就更加不信任你了,除非你愿意按照我的提议许下诺言——在上帝的见证下。” 霍克利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这时,裴湘出声打破了霍克利和艾拉之间的僵持。 她绕过那个交易条件本身,直接质疑艾拉·布朗所说的“罗伯特无辜”这件事是否真实可信。 “那封伪造信函。”裴湘伸手比划了一下,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上面的笔迹足够以假乱真了。这样的模仿造假能力,并不是一般人能够办到的。艾拉,在和我们谈条件之前,你需要先证明罗伯特的清白。 “如果当真如同你之前提过的那样,罗伯特去河滨公园是为了阻止你,那么,是谁帮你模仿的笔迹?事到如今,你可千万别说是什么不认识的人。嗯,鉴于我们都十分清楚罗伯特·布朗的某些特殊‘才能’。” 艾拉·布朗眸光闪烁,忽然异常清晰地意识到,原来她一直轻视了安妮·戴维斯。 这个看起来娇弱天真空有美貌的年轻姑娘,似乎,不,事实上就是,从她走进这个房间后,就一直掌握着谈话的节奏…… “戴维斯小姐,你真的恢复记忆了吗?”艾拉突然问道。 裴湘挑了挑眉,心知既然艾拉·布朗已经起疑了,那她就没必要勉强维持这种一戳就破的假象了。 于是,她这次没有如同之前那样,信誓旦旦地声明自己已然恢复了记忆,而是笑容温和语气轻柔地反问道: “我有没有恢复记忆,很重要吗?” 艾拉微微一怔,随即苦笑一声:“确实,反正我已经认罪了。” 裴湘却没有因为艾拉这句听上去绝对是在服软的话而放松心神,更不会因此而得意,反而语气郑重地说道: “虽然你认罪了,可罗伯特·布朗先生的罪名却还不确定。艾拉,如果你想让你的哥哥洗脱嫌疑,那就告诉我们,是谁仿写的布坎南先生的笔迹。只要讲清楚了这一点,你哥哥就暂时安全了。” “那证明了之后呢?”艾拉紧紧盯着裴湘,急声追问。 “证明之后……” 裴湘转头望了霍克利一眼,两人眼神交汇,无声达成了一致意见。 于是裴湘继续说道:“艾拉,如果我一下子就同意了你之前的交换条件,相信你也不会放心。不如这样吧,双方都坦诚些。艾拉,我们不可能轻率答应彻底放过罗伯特·布朗这件事。如果是作为交换条件的话,我们只能许诺,在我恢复记忆之前,只要没有找到能够直接证明罗伯特·布朗罪名的证据,就不会去打扰布朗先生的生活。当然,如果我恢复记忆了,那就一切按照真实情况处理。” 霍克利点了点头,在旁补充道:“还有你提到的那个人,假设最后证明对方并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那我们的约定无效。” 闻言,艾拉·布朗强行压下心中激动,努力做出犹豫不决的样子。 咬了咬唇,她暂时保持了沉默,唯恐一开口就泄露了真实情绪。她想要的,从来不是让罗伯特彻底脱罪,而是让他顺利离开伦敦远走高飞。反正她的兄弟有一门“精湛手艺”,去哪里都能重新开始。 房间内安静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状似经过了一番挣扎思考的艾拉·布朗终于点头答应了裴湘的交换条件。 “我答应你,但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人见证这件事,比如你父亲丹宁男爵,警察局的弗兰克局长,还有……” “等等。”裴湘打断了艾拉的话,含笑道,“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艾拉,你得告诉我们,是谁伪造了布坎南先生的字迹。” 艾拉·布朗嗤笑一声,她姿态放松地往椅背上一靠,抬手指了指自己: “自然是我自己。这种隐秘的事,我连罗伯特都没有告诉,怎么会泄露给旁人?” 裴湘见艾拉声称她自己就是伪造信函之人,并未感到太过惊讶,或者说,她早有所料。 但出于谨慎,她依旧要求艾拉·布朗当着她和霍克利的面亲自展示一番。 “你可真够小心的,戴维斯小姐。”艾拉摇了摇头,嘟囔道,“我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唉,还得让人去找布坎南的往日字迹做对比,真麻烦。” 裴湘微微一笑,毫不动摇。 半个小时后,裴湘目不转睛地瞧着艾拉仿写的字迹,心中隐隐兴奋。 她觉得请求霍克利先生带她来警局这件事真是太值得了,不提让艾拉·布朗认罪这件事,她竟然还发现了另一个意外惊喜。 “原来……失忆前的我也研究过如何模仿一个人的笔迹吗?”指尖轻轻划过写满墨迹的纸张,裴湘眼眸闪亮,“我似乎比艾拉·布朗更加擅长这个,嗯,之前有几个地方,我明明知道更好的处理技巧……回去之后就试一试!” 发现了“新大陆”的裴湘在心里兴致勃勃地做着练习计划,暂时不去认真思考为什么失忆前的自己会如此“多才多艺”。 ——大概是因为我太聪明伶俐了吧! 与此同时,证明完自己确实可以模仿布坎南的字迹后,布朗·艾拉再次声明兄长罗伯特的无辜,同时毫不迟疑地把一切罪名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对了,还有那个至今不知道姓名的罪魁祸首。 从“练字”计划中回过神的裴湘忍不住无声感叹,不论布朗兄妹为人如何,艾拉对罗伯特的这份兄妹之情,倒是非常真挚。就是不知道那个罗伯特是不是同样重视手足之情? “要是和艾拉一样的话,他会眼睁睁地看着妹妹一个人承担所有罪名吗?” 裴湘心底冒出来了好几个疑问。 “不会是想留个人在外面计划劫狱吧?另外,艾拉的情绪是不是有些不正常?面对牢狱之灾,她难道都不感到惊慌和沮丧吗?哪怕早有心理准备、哪怕‘心甘情愿’,可有些本能情绪是控制不住的,她真的一点儿都不觉得委屈吗……” 其实裴湘从来没有相信过“罗伯特无辜”这种说法。 但她同样十分明白,那些真真假假的话能够骗到艾拉主动认罪,就已经是极限了,说不定这里面还有运气的成分在。至于罗伯特……只要她没有恢复记忆,暂时就没有办法。 “况且今天还有两个额外收获。一个是艾拉口中所谓的‘幕后黑手’,虽然不知道真假,但对方能被艾拉当做交换条件提出来,就肯定不简单,说不定会反过来帮我证明罗伯特的罪行。第二个收获就是回忆起那些模仿字迹的技巧,绝对算是赚到了。” 这样想着的裴湘偶然间一抬头,恰巧瞥到艾拉的衣领处露出了一个盒子形状的金属挂坠。 挂坠颜色比较暗淡,看上去不怎么值钱,但应该是艾拉贴身佩戴的心爱之物。因为艾拉注意到裴湘盯着挂坠看的一瞬间,神情是极为防备的,随后她才语气硬邦邦地解释道: “一件旧首饰而已,不值钱,所以看守就让我一直留在身边了。” 裴湘并不太清楚警局看守嫌疑犯的地方有什么具体规矩,是不是允许嫌疑犯随身佩戴首饰。不过布朗兄妹在伦敦城内鱼龙混杂的地方生活多年,已经算是小小的地头蛇了,估计往日里也没少和这些警员们打交道。因此,艾拉进了警局后能得到些特殊的、不显眼的关照,也是正常的。 但是……艾拉下意识的警惕反应让裴湘感到困惑,她忍不住联想到了自己刚刚那个劫狱的随意猜想,便狐疑问道: “看上去是个小盒子,里面能存放东西吗?” 艾拉抿了抿唇,眼中划过一丝懊恼。 她想了想,到底当着裴湘的面打开了盒子形状的金属吊坠,露出了里面的一张小小的旧画像。 “戴维斯小姐可真精明。”她语气淡淡地讽刺了一句,然后指着那张一看就有些年头的旧画像解释道,“看清楚了,这是我小时候的画像,吊坠是我母亲的遗物。呵,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阴谋,这里面也没有藏着一把手and枪。” 裴湘没理会艾拉的嘲讽,她神色自若地仔细端详了几眼旧画像,发现那上面确实画着一个笑容甜美的卷发小女孩儿,俨然就是艾拉的缩小版。 “随身带着自己的画像……”裴湘微微扬眉,觉得这个行为有些怪,不过想到挂坠是艾拉母亲的遗物,就没有多问什么。 这时,霍克利已经和警局方面交涉完毕了。艾拉口中的弗兰克局长愿意过来做见证人,同时,警局方面还联络了丹宁男爵府。 “丹宁男爵……我父亲要来?”裴湘神色微变,终于想起来今天自己来警局的事是瞒着家里人的。 “霍克利先生!”裴湘立刻望向她的同谋共犯。 从艾拉提出交换条件开始,霍克利就意识到今天这件事肯定会暴露。此时听见裴湘急切喊他,不由得面露无奈,同时又暗自莞尔,心想不论戴维斯小姐刚刚表现得多机智多锋锐,此时就是一个害怕被家长逮住批评的顽皮小姑娘。 “先让勒杰送你去洛塔罗斯夫人那里,我留下来等待男爵阁下。戴维斯小姐,请放心,我想如果丹宁男爵不主动询问的话,在场的先生们都不会刻意提及你的名字的,至于艾拉·布朗……” 说到这里,霍克利的傲慢目光缓缓扫过艾拉脖子上的挂坠,淡声道: “罪犯身上的首饰等物是不是应该由看押人员统一保存?尤其是这种可以藏东西的危险金属物品。” 暗骂了一声卑鄙的混蛋美国佬,被威胁的艾拉·布朗不太情愿地许诺道,只要丹宁男爵不主动询问,她绝对不会透露今天见到戴维斯小姐的事情。 第18章 在丹宁男爵抵达之前,裴湘和勒杰一起离开了警察局大楼,留下卡尔·霍克利应对接下来的一系列事情。 勒杰把裴湘送到洛塔罗斯夫人的住处后,就匆匆离开了,独留裴湘接受自家姨妈意味深长的打量目光。 “你是乘坐霍克利先生的车来的?” “是的,但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裴湘立刻摇头否定。 “我想象了什么,安妮?”洛塔罗斯夫人微微挑了挑眉,微笑问道。 裴湘轻哼一声,在洛塔罗斯夫人对面坐下,又对倒茶的男仆说了声谢谢,而后才慢吞吞地说道: “不管你都想象了什么,肯定想不到我刚刚经历的事情。亲爱的姨妈,要不要打个赌?” “不赌。”洛塔罗斯夫人拒绝得十分干脆,而后好奇地望着外甥女,催促问道,“好吧,安妮,来和姨妈说说你的‘大冒险’经历。亲爱的,看在我之后还得在你父亲面前帮你遮掩今日行程的份上,请尽量说得详细些。” 裴湘眼眸轻转,觉得以洛塔罗斯夫人的性格,肯定不会对自己去“诈骗”女犯人这种事过于不赞同的,于是便简单扼要地讲述了她今日去警察局的“拜访”经历,同时不忘再三强调自己寻找记忆的初衷。 “洛塔罗斯姨妈,警员们对艾拉·布朗的审问一直没有多大进展,我父亲的调查也陷入了停滞状态。这时候,只有我、也只能是我亲自出面,才能打破这个僵局。 “不是我有多厉害多能言善辩,而是我的身份,嗯,不论是受害者还是失忆者,都具有骗过艾拉的便利与优势。上帝保佑,万幸我成功了,没有浪费这个不可复制的机会。” “唔,这……确实是我想象不到的经历。” 在裴湘的讲述过程中已经变换了好几次脸色的洛塔罗斯夫人喃喃低语了一句,表情略微复杂。 “看来,之前那些淑女教育真是压抑了你的本性,遗忘过去之后,你倒是……胆大能干了!” 最终,疼爱外甥女的贵妇人没有忍心责备眼神忐忑的小姑娘,而是选择了“胆大能干”这个评价。 见姨妈果然没有责备自己之前的行为,裴湘立刻眉目舒展地喝了一口红茶,心情变得轻松起来。她觉得,再没有比拥有一个既疼爱自己又包容理解自己的长辈更幸福的事情了。 之后,洛塔罗斯夫人又询问了一些案情的调查进展。 她和裴湘的观点很相似,都觉得罗伯特·布朗无辜的可能性非常小,而艾拉·布朗的话只能信一半。这里面一定还有着他们不了解的隐秘。 “算了,先不讨论姓布朗的了,反正还有那些先生们操心呢。安妮,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千万别让咱们伦敦的警长们觉得自己的薪水都白领了。” 洛塔罗斯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愿意看到裴湘的精力一直倾注在阴谋和麻烦上,便换了一个相对轻松的话题。 “安妮,还记得我之前和你提过的置换股份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裴湘微微颔首,顺着洛塔罗斯夫人的好意聊起新话题来,“洛塔罗斯姨妈,你和伊斯梅先生谈得怎么样了?他提出的条件苛刻吗?”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5节 “伊斯梅可不敢真的得罪我,尤其是在发现我确实不是非得要回德威斯医药的股份后,那表情变化得……呵!非常精彩!”提起战绩,洛塔罗斯夫人得意地扬了扬眉。 裴湘莞尔。 洛塔罗斯夫人继续说道:“因为急着购买我手中的白星航运公司股份,伊斯梅在谈判时做了不少让步。就连你我之前讨论过的那些附加条件,他都咬着牙答应了。” “都答应了?”裴湘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答应在泰坦尼克号上装备二倍数量的救生艇了?还有,他愿意错过泰坦尼克号的首航?这……从我听到的那些对伊斯梅先生的评价来判断,这些要求绝对会让他感到格外憋闷的。哎,没想到他竟然全都答应了。” 洛塔罗斯夫人淡笑道: “伊斯梅先生是一位非常合格的商人。即使感到不高兴,哦,可不仅仅是不高兴,签订合同时,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冒火。但比起即将到手的丰厚利润,以及在白星航运公司董事会中掌握更大的话语权,呵,伊斯梅肯定知道该如何选择的。” 听到洛塔罗斯夫人说合同已经签订了,裴湘轻轻舒了一口气,唇角不自觉上扬的同时,她的心里冒出来一股没来由的踏实感。 “这真是太好了。”她由衷感叹,眉目弯弯。 洛塔罗斯夫人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外甥女,总觉得裴湘的反应有些过于激动。 ——不过就是小小地坑了一把伊斯梅而已。 不过她转念一想,就觉得裴湘这样的反应都是因为关心亲人,是在替她抱不平,心里顿时就十分开心起来。 一开心,她就希望外甥女能多陪陪她,于是便提议让裴湘留下来小住几日,正好多尝尝她新聘用的法国大厨的手艺,还有厨娘新学的几道甜点。 裴湘也十分愿意和慈爱开朗的洛塔罗斯夫人多相处。再加上她也不敢确定霍克利先生有没有成功瞒住丹宁男爵,为了避免回家后接受威严大家长的批评和训导,她立刻飞快点头,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姨妈的小住邀请。 “我现在就打电话回去,让朱娜给我收拾一些衣物首饰。” “不用收拾太多。”洛塔罗斯夫人欢喜地叮嘱道,“过几天我们出去购物,正好挑选一些今年的新款。对了,我听说莫里斯先生的珠宝店里聘请了几名蓝眼睛的意大利男人当侍者,服务相当周到,也许我们可以去转转。” 裴湘迅速点头,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还有,她真心认为洛塔罗斯夫人是世界上最可爱最开明的姨妈。 第二天晚餐的时候,裴湘的想法再次得到了印证。因为洛塔罗斯姨妈并没有像丹宁男爵那样,认为许多事都不必告诉一个未婚的小姑娘。相反,洛塔罗斯夫人主动对裴湘提起了案件调查的进展。 “他们把夏尔蒙带去了警局问话,之后扣押了他。” “夏尔蒙?艾拉口中的那个人?”裴湘猜测。 “是的,夏尔蒙,一个……名声很糟糕的男人,名下的产业都不太干净。” 说到这里,洛塔罗斯夫人稍微迟疑了片刻,不过她一想到裴湘昨天做的事,就选择了直言不讳。 “夏尔蒙,他开赌场和妓院,手下养了不少小喽啰。最近一段时间,夏尔蒙和布朗兄妹走得比较近,神神秘秘的,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 “听上去……确实像是伤害我的幕后黑手。”裴湘谨慎地评价了一句。 洛塔罗斯夫人摇头道:“但他完全不承认艾拉·布朗的指控。当然,谁也没指望夏尔蒙一开始就会实话实说,所以在扣押他的同时,警员们搜查了夏尔蒙的房子。然后发现……他确实诱拐过绅士家的女儿,也囚禁过一些年轻天真的姑娘。因此,即使艾拉·布朗的指控是假的,夏尔蒙也会得到法律的制裁的。” 裴湘愣了一下,奇怪道: “警察们这么容易就找到夏尔蒙的罪证吗?这个……是不是太容易了?夏尔蒙不该这么容易对付的呀?” 闻言,洛塔罗斯夫人欣慰笑了一下,温声赞道: “你很敏锐,安妮。我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还是听完整件事的经过后才反应过来的。确实,那太容易了。但如果是有心人提前准备好的,并且只等警察一上门就把夏尔蒙的罪证当众揭露出来,是不是就不奇怪了?” “原来是这样。”裴湘了然,紧接着追问道,“那个有心人是谁?” “这个目前还没有定论。”洛塔罗斯夫人遗憾摇头,“不过,霍克利先生和查尔斯都猜测,有心人应该就是那个罗伯特·布朗,或者是布朗兄妹的同伙。因为这一环连着一环的,实在是太及时了。” “布朗兄妹和夏尔蒙到底有什么仇呀?” 洛塔罗斯夫人则表示这个还没有调查出来。 “好吧,那么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裴湘喝了一口果汁,开口问道。 “他们正在全面搜查夏尔蒙的每一处产业,同时抓捕他的那些得力属下与心腹同伙。温斯特局长说,这是个大案子,夏尔蒙的帮派势力不小,这一动,就要牵扯很多方面的利益,似乎还牵扯到了三年前几名海军失踪的案子。当然了,那些事情和咱们的关系不大了,安妮,我们目前只需要盯着你落水这件事。” 裴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单听洛塔罗斯姨妈的描述,就知道那个夏尔蒙出事后会造成多少混乱。 “这种情况……是不是就是布朗兄妹希望的?趁乱逃脱?”裴湘垂眸暗忖,“他们和夏尔蒙之间的过节,到底和安妮·戴维斯有什么关系?” 第19章 就在裴湘留在洛塔罗斯姨妈家小住的几天里,霍克利通过与丹宁男爵的合作,再加上最近调查夏尔蒙案件时结交下的一些人脉,成功搭上了英国海军方面的关系。 不出意外的话,不久之后,霍克利家族的钢铁生意就能再签下一笔数额不菲的订单了。 于是,生意场上踌躇满志的卡尔·霍克利对夏尔蒙的案子盯得更紧了。一方面是因为这件事可以间接带给他更多的隐形利益,另一方面,就完全是出于私人感情方面的喜恶了,反正,他就是讨厌夏尔蒙。 这天,霍克利从德温特局长那里得知,经过几天的审讯,夏尔蒙终于开口and交代一些事情了,其中就有他和布朗兄妹之间的具体交集。 “夏尔蒙交代,他意外发现了罗伯特·布朗‘幸运’的原因,原来对方一直在赌场出千。于是他就以此为把柄,让罗伯特·布朗给他做事,比如帮他在一些比较重要的赌局中获胜。 “罗伯特·布朗一开始并不愿意帮夏尔蒙,都是消极应对的。因为有资格和夏尔蒙进行重要赌局的人,往往都是另外一些帮派头领。如果让那些老大们发现他出千作弊,那他绝对没有好下场,而夏尔蒙也不会保他,于是就一直推脱。 “一直到最近,嗯,大概是两个月前吧,罗伯特总算答应了夏尔蒙的要求。他第一次出手,就帮夏尔蒙赢得了一条街的控制权。” “那么,让罗伯特·布朗改变态度的契机是什么?”听完德温特局长的话后,霍克利敏锐地意识到,这番交代中缺了一个关键环节。 “夏尔蒙没有详细交代,就是说自己使用了一些威胁恐吓的手段,然后罗伯特就屈服了。之后,嗯,大概是因为夏尔蒙出手大方并且赏罚分明吧,罗伯特·布朗自然就渐渐愿意跟着夏尔蒙干了。” 说到这里,德温特局长用餐巾布擦了擦嘴角,又喝了一大口霍克利提供的珍藏美酒。 心满意足地回味了一会儿美酒的余香后,他懒洋洋地劝道: “怎么,卡尔,你认为这里面还有隐情吗?我倒是觉得没必要深究那些。嘿,其实挺正常的,就是软硬兼施呗,再加上罗伯特自己觉得跟在夏尔蒙身边赚钱容易,自然就不像一开始那样抵触担忧了。” 对于德温特局长的说法,霍克利敷衍地笑了笑。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不远处的落地钟,开始怀念和裴湘一起讨论分析问题的美好时光了。 “那个罗伯特·布朗已经在伦敦城中混了多少年了?他要是轻易就愿意投效哪个老大,还用等夏尔蒙?” 敛去眼底不耐,霍克利把德温特局长嘴里那些喋喋不休的陈词滥调隔在耳朵之外,一边品尝牛排一边思索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记得裴湘分析过,布朗兄妹在受害人失忆落水后没有急着逃离伦敦,最大的可能性不是他们不想走,而是走不了。 那么,这个阻拦他们离开的理由……如今看来就是夏尔蒙了,也就是说,夏尔蒙威胁到了布朗兄妹。 “消极应对的罗伯特·布朗突然改变态度,然后没过多久,戴维斯小姐就落水了。”霍克利重新捋了一遍事情的发展顺序,“艾拉·布朗说,她是因为答应了夏尔蒙的要求,才计划拐骗戴维斯小姐的,但因为意外导致计划失败。而夏尔蒙之所以让艾拉·布朗拐走戴维斯小姐,是因为那个家伙一贯喜欢玩弄并强迫出身良好的女人。当然,这些是事实,已经有证据证明了。这么说……布朗兄妹都在给夏尔蒙办事?” 霍克利喝了一口酒,不愿意武断下结论。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和德温特局长闲聊了几句,耳中听着德温特局长说夏尔蒙将会受到多么严厉的惩罚,又听他吹嘘自己这次的功劳和远大前景,心中忽然一动。 “等等,夏尔蒙已经牵扯到了更大的案子中,相关罪证更是已经收集了一堆,这样的话,他有必要极力否认曾经觊觎过戴维斯小姐的事情吗?如果换个角度想想……夏尔蒙说的是实话,那么……” 想到这里,霍克利豁然起身,而后又在德温特局长吃惊疑惑的表情中缓缓落座。 他随意找了理由道了歉。 醉醺醺的德温特则笑呵呵地表示不在意,当然也不能在意。他还等着这个美国来的钢铁大亨继承人帮他在丹宁男爵面前说些好话呢。 ——更何况美国人么,礼仪方面欠缺些也正常,大约也就比法国人稍微好一点。 卡尔·霍克利自然不清楚德温特在想些什么,也不在意。 他刚刚忽然惊怔起身,是因为意识到了另一个可能,就是夏尔蒙确实没有指使过艾拉·布朗伤害安妮·戴维斯,而是……布朗兄妹为了顺利脱身,特意选择掳走了戴维斯小姐,再栽赃嫁祸给夏尔蒙,之后,他们借着丹宁男爵的手摧毁夏尔蒙…… “可如果这样做的话,代价和风险是不是太大了?虽然借刀杀人的办法很有效果,可也容易引火烧身。而从布朗兄妹以往的行事风格来判断,他们并不是鲁莽的人。那么……问题又绕回了最初那个——罗伯特·布朗为什么突然妥协了?” 想到这里,卡尔·霍克利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先不去考虑那些暂时猜不透的细节,而是应该着眼面前的局势。 片刻后,他和裴湘的思路逐渐重合在了一起: “夏尔蒙被抓了,他的手下也死的死,逃的逃。由于警方动了真格,所以夏尔蒙的势力被摧毁得很快。混乱之际,谁会管罗伯特·布朗去哪里呢?这正是他远走高飞的好时机。不,等等,先别急,警方安排了人在罗伯特身边,他想逃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样想着的卡尔·霍克利依旧感到有些不安。 他目光沉沉地打量着不远处晕头晕脑的警察局局长,想着那些警员都是这位的手下,心里顿时更加不安了。 “德温特先生,既然夏尔蒙一直不承认他企图伤害过戴维斯小姐,是不是说明艾拉·布朗说谎了?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应该把罗伯特·布朗抓捕看押起来?” “不行不行,卡尔,你和丹宁男爵他们已经答应过艾拉·布朗了,只要她供出夏尔蒙,就暂时放过罗伯特,直到咱们找到他伤害戴维斯小姐的直接证据。哎,卡尔,坦白来讲,我也觉得那个罗伯特不是个好东西,可是、可是谁让他有个好妹妹呢。” 德温特的拒绝让卡尔心情更糟,他此时几乎已经认定了这是艾拉兄妹的联手圈套。那个女人和他们谈交易条件,目的并不是让罗伯特无罪,而是在想方设法给他创造逃跑的机会。 “既然如此,那罗伯特肯定是有罪的。” 这时,德温特局长抱着酒杯神秘地笑了笑,终于表现出了一些老警察的精明沉稳气质。 他对着眉头紧锁的霍克利摆了摆手,自信地保证道: “我早就在那个艾拉身上嗅到贼味儿了。因此,我在罗伯特身边安排了三倍的警力,啧啧,比夏尔蒙对他的监视看管还严格。所以放心吧,霍克利先生,伦敦的警察们可不是酒囊饭袋,只要我们真心想做什么事,那肯定不会出差错的。来,喝酒!” 然而,三天后的事实成功打了德温特局长无形的一巴掌。 他确实安排得很严密,但是扛不住警局内部有人吃里扒外,早就收了布朗兄妹的好处。 于是,在三倍警力的看守下,罗伯特·布朗依旧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罗伯特·布朗去哪里了?说,他去哪里了?” 面对德温特局长气急败坏的质问,所有警员都沉默以对。 “去搜!现在,立刻!” 时间稍稍后移一些,另一边,坐在车上的裴湘突然轻咦出声,紧接着,她便让司机就近停车。 下车后,裴湘穿过马路走进了一家装潢典雅的居家用品精选店铺。她在门口处稍稍张望过后,就径直走到了儿童用品区域。 望着眼前造型可爱色彩缤纷的各种小商品,裴湘脑海中浮现的,是她当初在丹宁男爵书房里看到了那些记录资料。 她记得丹宁男爵调查接线员是否有问题时,顺便弄到了布坎南宅那段时间的电话通讯记录。 而这家被标注为家居用品商店的店铺就曾经多次给布坎南宅送货——看起来没有问题,但第一次进店的裴湘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因为这家家居用品精品店内,儿童用的商品占了很大比例。 显然,这肯定不属于布坎南的日常消费范围。 “即使布坎南真有私生子女,那也应该在美国。” 裴湘忽然想到了艾拉·布朗项链上的那幅画,心中揣测: “凭罗伯特·布朗制作假证的手段,做旧一张小像应该也挺容易的,所以,画中那个小女孩儿是……我想,我大概知道罗伯特的去向了。原来,这就是艾拉一定要让罗伯特自由的缘故。” ——如果兄妹两个都坐牢了,谁照顾孩子呢? ——罗伯特·布朗改变主意,是因为夏尔蒙用那个孩子做威胁吗? ——可是,安妮·戴维斯又何其无辜!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6节 第20章 裴湘把这个家居日用精品店内的所有柜台和新品展示区域都转了一遍,再次确定,这里的大部分商品都不太适合布坎南那样的花花公子。 之后,她又和笑容热情的店员聊了十多分钟,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后,才带着随手买下的花朵形状的彩色糖果饼干密封罐离开了商店。 毫不耽搁地返回住处后,裴湘没能见到可以一起商量事情的洛塔罗斯姨妈。随后她从管家处得知,洛塔罗斯姨妈出门去看赛马了,之后还会和朋友们去剧院欣赏新上映的歌剧,估计要到半夜才能回来。 “得抓紧时间调查这件事,不能等到明天,否则就晚了……”裴湘走到电话旁,犹豫片刻,而后在丹宁男爵和霍克利先生两人中,选择了已经一起干过“坏事”的霍克利先生,“你好,请帮我接通霍克利宅,这里是……” 卡尔·霍克利来得很快。 他自认为着急弄清楚裴湘所说的重要发现,所以才如此心急火燎。 接到电话后,霍克利匆匆穿上外套就出门了,因而也就忽略了勒杰偶尔瞥过来的疑惑目光。 勒杰想,既然这么心急地想知道重要线索,为什么就突然不满意出门穿戴的外套和帽子了?平时也没有换了两次还不满意的情况呀,现在倒是越赶时间越挑剔……反而拖延了时间。说起来,到底有什么可挑剔的,哪一件衣服不是既昂贵又舒适? 等到勒杰看到自家年轻雇主朝着戴维斯家的安妮小姐露出真诚笑脸后,心中疑惑顿时化为了然。 他暗道,自己之前见多了霍克利先生成熟稳重精明强干的模样,就下意识地忽略了他还是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小伙子。现在想想,霍克利先生出门前的那番反常表现,可不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年轻男人去见心爱姑娘时的幼稚毛躁行为吗?多正常呀,想当年我…… 就在勒杰恍然大悟的时候,卡尔·霍克利已经和裴湘低声交谈着走进了客厅。 “你认为艾拉·布朗有个隐藏起来的女儿?”落座后,霍克利再次向裴湘确认他刚刚听到的话,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讶情绪。 裴湘微微颔首,先是详细地描述了一遍她发现异常的过程,然后又接着补充解释道: “布坎南先生来欧洲旅居游览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存在私生子女的可能性极小。因此,一般情况下,嗯,我不认为他会经常性地光顾一家以售卖儿童用品为主的商店。 “但奇怪的是,在之前的那份有关接线员的调查记录中,布坎南宅确实多次联系过那家店铺送货上门,唔,再联想到艾拉·布朗和布坎南先生之间的情人关系,我立刻就想到了某个可能。就是……也许那些订购电话是艾拉打出去的。 “霍克利先生,你还记得艾拉的那条项链吗?那上面的画像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因此当艾拉说那是她自己小时候的画像后,我们都觉得合情合理。 “可要是再多想想,如果那幅画像是被刻意做旧的呢?如果……画像中的孩子根本不是长大后的艾拉,而是她的女儿呢?这其实也是一种可能。” 霍克利沉吟思索片刻,一边在心里把裴湘的所有分析步骤都过了一遍,一边对裴湘的极佳记忆力和细心观察力又多了一些新认知。 “没想到你会把那些商店的名字都记了下来。戴维斯小姐,我同意你的设想。如果布坎南先生没有什么特殊癖好的话,那他经常从那样一家店铺中订购多种商品的行为,确实需要认真调查一番。 “这样吧,我现在就联系警局的德温特局长,让他派人询问店主和布坎南先生。这一次,希望我们能够找到捉拿罗伯特·布朗的正确线索。” “联系德温特局长?”想到罗伯特·布朗的失踪,裴湘对那位笑呵呵的警察局局长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嫌弃表情。 见状,霍克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要是在费城或者匹兹堡就好了,我就能调动充足的人手,当然,也不用忍受警方办案时的低效率。” 裴湘好奇地歪了歪头:“费城和匹兹堡的警察办案很有效率?” “那要看在什么情况下。”霍克利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语气淡淡地说道,“也许平时的时候,他们和伦敦的警察们没有多大区别,甚至……在费城,黑and帮和警察之间的关系要更加密切。但是,只要霍克利家有需要,他们就必须表现出专业能力和职业素养来。” 裴湘眨了眨眼,忽然莫名地觉得霍克利先生平平淡淡的语气中,隐藏着一种“快看我、快看我多好”的殷切又骄矜的炫耀情绪,就……有点儿奇奇怪怪的,好像是一只伪高冷猫咪。 “难道我最近用脑过度,以至于产生幻觉了?”裴湘在心里默默怜惜了自己的聪明大脑三秒钟。 三秒过后,她对骄傲的猫咪,不是,是对霍克利先生摇了摇头,遗憾地说道:“我相信霍克利家族在美国的影响力。可惜,这里是伦敦。” 霍克利弯了弯唇,语气诚恳地保证道: “放心,经过之前的那次失败,德温特局长肯定会更加谨慎的。哪怕是为了他自己的前程,也不能放任罗伯特·布朗继续逍遥法外。” “这倒也是。”裴湘想了想,笑道,“凡是为自己做事,效率总要更高一些。” 之后,匆匆而来的霍克利先生又匆匆离去。他需要把新的调查线索带给丹宁男爵和德温特局长,相信他们会感兴趣的。 果然,德温特局长一听到有可能找到消失不见的罗伯特·布朗,立刻打起了精神。 他急于一雪前耻并在丹宁男爵和霍克利面前挽回颜面,便投入了十二分的热情调查新线索。 很快,德温特派出的心腹属下就在店铺老板那里,拿到了布坎南宅每次购物的详细清单。 在发现清单上面当真有不少儿童衣物玩具后,调查人员又询问了布坎南宅的管家,问他能否说明一下托马斯·布坎南先生购买这些商品的具体用途。 布坎南宅的管家看过购买名录后,当即面色严肃地表示,其实布坎南先生从来没有使用过这家店铺的商品,甚至都没怎么看过。真正从这家店铺购买商品的人,是艾拉·布朗。只不过是有布坎南先生支付账单而已。 “布坎南先生让我负责处理这些日常账单。”管家沉声解释道,“但是我收到的账单上,从来没有显示过和儿童相关的商品名称,都是女士们惯常使用的家居用品。” 对此,店家尴尬地表示,他曾经得到过某种书信暗示,就是布坎南先生不愿意让太多人知道他的购物内容,因为很容易产生布坎南先生有私生子之类的流言蜚语。因此,店家在和管家结算账单时,就做了一些遮掩。 ——虽然在店家看来,这其实就是布坎南先生在隐藏自己有私生子女的事实。 “尊敬的先生们,如果不是收到布坎南先生的暗示信函,我是不会违背商人的诚信品质的。况且,我们家的儿童衣物和玩具一直都很受孩子们的欢迎,实在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等等,你说有布坎南先生的亲笔信?” “是的,先生们,我还保存着呢。” 于是,调查人员又从店主这里得到了一封伪造布坎南笔迹的信函,上面还有能证明布坎南身份的印章痕迹。 调查人员:……两次了,但愿布坎南先生不会留下什么奇怪的心理阴影! “那些东西送到布坎南宅时,都是在被包装好的,之后就会被直接送到艾拉·布朗的专用房间。等到她离开时,再把这些东西带走,就当做是布坎南先生送给情妇的礼物了。” 调查人员返回警局后,向等在办公室里的德温特局长汇报调查结果: “据管家回忆,并不是每次都全部拿走,而且那些物品也会被拆出来一部分,随意摆放在房间内,因此一直没有引起仆人们的怀疑。” “稍等,你是说……一直没有引起仆人们的怀疑?所有的?” 旁听的霍克利觉得这个结果有些不可思议。 这位一直在一群仆人的照顾中生活的男人十分清楚,一幢住宅里发生的许多事情,其实都是无法彻底瞒过服务那幢宅子的仆人们的。 “不,并不是所有的仆人。”调查人员飞快地看了一眼站在窗边的霍克利,立即解释道,“那之后,我们询问了负责照顾艾拉·布朗的女仆玛加。在我们解释清楚了事情的严重性后,玛加说了实话。 “原来,她早就清楚艾拉·布朗购买了不少儿童用品。第一次发现之后,艾拉·布朗希望她能保守秘密,并帮助她把那些儿童用品寄给一家孤儿院。 “玛加认为艾拉是在做善事,再加上她经常能从艾拉手中得到礼物和丰厚小费,就一直帮着艾拉隐瞒真实的购物内容,甚至还帮她把儿童衣物玩具等物品寄送给一家孤儿院……” 听到这里,正在吸烟的德温特局长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紧紧盯着心腹属下追问道: “告诉我那家孤儿院的名字和地址,然后,我要求你严守这个秘密。” 属下连忙说出了女仆玛加交代的地址,并补充道: “局长,我知道那里,就在郊区,并不算远。但是那里挺偏僻的,如果有孤儿院的话,估计规模也不大。” 丹宁男爵问道:“这么说,那个可能存在的孩子,就在那家孤儿院里?那我们……” 就在这时,负责审讯夏尔蒙的警员敲门进入,暂时打断了丹宁男爵的提议。 “局长,夏尔蒙交代了。” “他都交代什么了?”德温特微微倾身,表情有些激动。 “夏尔蒙说,他的一名属下曾经是布朗兄妹的同乡,以前和布朗兄妹有些交情,所以隐约知道艾拉·布朗在几年前生下过一个女儿,并且很疼爱那个孩子。 “他把这件事告诉给了夏尔蒙,目的是用来邀功。夏尔蒙当时正恼怒罗伯特·布朗不听话,知道这件事后,就立即开始在暗中调查艾拉女儿的下落。夏尔蒙打算把那个孩子控制起来,好威胁布朗兄妹替他做事。 “后来这件事还是漏了风声。罗伯特·布朗亲自找夏尔蒙谈条件,说只要夏尔蒙不把手伸到布朗家的孩子身上,他就答应帮夏尔蒙做事。 “夏尔蒙表面答应了,但其实并没有停止调查。特别是罗伯特·布朗帮他赢了一条街的控制权后,他就更希望能把布朗兄妹的软肋握在手中了。局长,夏尔蒙交代说,被我们逮捕之前,他的调查已经取得一些进展了,并大致圈定了一个区域。” 说着话,负责汇报情况的警员上前一步,把夏尔蒙的供词记录拿给上司翻阅。 德温特接过记录页后,很快就在记录尾端找到了夏尔蒙圈定的那个区域,恰巧和孤儿院所在的小镇距离很近。 “怪不得布朗兄妹急着借刀杀人……” 等到负责审讯的警员离开后,德温特立刻把一部分记录内容传给房间内的其他男士们阅览,同时语速飞快地分析道: “我有个信得过的老伙计,他就在这家孤儿院附近的镇子上工作。我现在就给他发电报,不,是打电话,万幸他们镇上的绅士们足够慷慨,资助了一部电话给他。 “先生们,我会让他去那家孤儿院查看一番。如果那里真有一个金色卷发的小女孩儿,就让他注意些,千万别让什么人把孩子带走了。 “如果那里没有类似外貌的孩子,那就让他询问孤儿院的工作人员,调查一下女仆玛加寄去的物品的具体去向。我想,不管如何,艾拉·布朗花费这么多的心思寄送儿童用品,肯定不是因为忽然变善良了从而选择默默关爱孤儿。她绝对是要把东西给自己的孩子使用。” 不得不承认,认真工作的德温特局长还是很有头脑的。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甚至在等待孤儿院那边传来结果之前,还弄出了几个假地址。 显然,他准备在抓捕罗伯特·布朗的同时,钓出警局内胆敢帮助布朗兄妹的内鬼。 ——平时勾勾搭搭狼狈为奸就算了,竟然在关键时候给他扯后腿,呵! 霍克利在德温特局长作部署追查工作的时候一直保持着沉默,但却把所有重要信息都记在了脑海里。 “罗伯特·布朗已经消失一段时间了,会不会已经把孩子带走了?”丹宁男爵有些担忧地问道。 这个问题让德温特局长的圆脸上划过一抹忐忑,为了掩饰心中的不确定,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响亮。 “虽然有内鬼放跑了罗伯特·布朗,不过我之前的布置也不是摆设。车站和一些关键路段,我都安排了检查人员。这么短的时间,他肯定没有顺利混出伦敦。” “但愿吧。” 丹宁男爵假装没有察觉到德温特局长的不确定,默默对上帝做了一番祈祷。他知道这时候质疑德温特的能力并没有多大作用,还不如让他努力做事将功补过。 也许真的是丹宁男爵的祈祷起了作用,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各种消息陆陆续续汇总到了德温特的办公室。 消息有好有坏。 首先,那家孤儿院中并没有一个金发小姑娘,可见孤儿院也是艾拉·布朗的一个幌子。 然后,那位被德温特局长信任的小镇警探调查到,那些被女仆玛加寄到孤儿院的物品被一分为二,一半被留在了孤儿院,另一半则被孤儿院的院长亲自送到了附近一个村庄。而那所村庄里,正好有个金发小姑娘寄养在一户村民家中。 “找到了!”德温特十分高兴,简直可以算得上是眉飞色舞。 这个消息既意味着他之前的布置并没有完全白费,罗伯特·布朗的行动到底还是慢了一步,还意味着,如果他们提前布置好陷阱的话,非常有可能抓住自投罗网的罗伯特·布朗——除非他打算独自潜逃根本不管妹妹的孩子。但是从布朗兄妹之前的所作所为看,他们是非常重视亲人的。 接下来,德温特局长开始了新一轮的部署。 这次,他要仔细斟酌派出的行动人员,绝对不允许再出现之前的错误。 他还要捏造几个假地址,用来查找内鬼的同时,也要让打探警局内部行动消息的罗伯特·布朗放下戒心,尽快赶往外甥女寄养的地方。 “这个得好好安排一下。”德温特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后,低沉着嗓音说道,“要让罗伯特相信,我们根据夏尔蒙的供词搞错了地址,然后,我把捉拿他的警力都派去了错误的地方。这样一来,他就不会一直缩着了,肯定会自认为抓住了一个难得的良机,然后趁着警方防守检查松懈的时间,偷偷潜逃出去。” “要是那个布朗一直藏头藏尾不出现怎么办?”丹宁男爵沉声问道。 “不会,时间拖延久了,他会担心艾拉的女儿在寄宿家庭的生活情况,所以肯定会抓住我们给他创造的这个‘良机’。”霍克利冷静地分析道,“而且,他也应该清楚,耽搁得越久,他和艾拉竭力隐藏的一切就越容易暴露。也就是说,我们在抢时间,罗伯特·布朗也在抢时间。他会选择冒险赌一次的,不过这次,他可就不再是‘幸运布朗’了。” 说完这番话,卡尔·霍克利就站起身来,对着丹宁男爵等人微微颔首道: “接下来,我就等着听喜讯了,希望德温特局长能顺利抓获狡猾的逃犯。丹宁大人,各位,我下午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先告辞了。”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7节 德温特局长信心十足地拍了拍桌子,保证这次一定不会再出现之前的疏忽。然后,他亲自送霍克利出门,并再次感谢裴湘和霍克利提供的相关线索——简直就是挽救了他的前途。 对于德温特局长把发现新线索的功劳平分在自己头上这件事,霍克利皱了皱眉头。 他不得不再次强调了一遍事实真相,但却无法改变德温特局长的某些固执观念。 这位先生不仅不怎么相信裴湘在发现新线索中的重要作用,认为是霍克利在夸大其词,甚至还暗自嘲笑霍克利到底年轻,涉及到年轻美貌的淑女时,总是昏头昏脑的。 察觉到德温特的自以为是后,霍克利在不耐烦的同时,更加坚定了之前的想法。 他觉得在抓捕罗伯特·布朗这件事上,不能像之前那样完全交给伦敦的警方处理了。 “我得让勒杰跑一趟,给这件事再加上一层保险。”他果断做出决定。 离开警局后,卡尔·霍克利吩咐司机去洛塔罗斯夫人的住处,他准备把今天警局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裴湘。 其实,他原本准备等罗伯特·布朗落网后,再把所有细节一起告诉她的,算是……一个惊喜。 但在察觉到德温特对裴湘的轻视后,他突然生出了一种冲动,就是一定要让裴湘尽早知道抓捕罗伯特的计划。 “这明明是她最先发现的线索、是她做出的分析与引导!可那些因为她的线索而即将获得荣誉褒奖的人,谁都不感谢她,谁都不信任她的头脑。这太不公平了!” 恍然间,卡尔·霍克利回忆起自己之前和裴湘的一次对话。 那天晚宴结束后,她问他对女性获得选举权的看法。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如果有女儿的话,他希望他的孩子获得更多的权利。如果没有女儿的话,他无所谓,因为他是商人,只会关注利益所在。 可此时再想起当初的那个问题,霍克利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态度竟然已经渐渐发生了改变。哪怕将来没有女儿,他也觉得这个社会应该给予女性更多的权利与尊重。 这样的话,戴维斯小姐的聪明才干就不会被理所当然地忽略了,也不会被粗鲁地埋没在固执与偏见之中。 ——她明明值得更好的,一切更好的。 第21章 卡尔·霍克利走进洛塔罗斯家的维多利亚风格会客厅时, 裴湘正在与会客厅相连的半圆形露天阳台上读书。 听到男仆通报的声音,她下意识侧身望向客厅大门的方向,秀雅的眉目间还保留着阅读文字时的专注与思索, 眸光如水潋滟,粉唇微抿, 无意中流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纯稚与娇憨。 片刻后,难得一见的纯稚娇憨散去, 她的面庞上绽放出了一抹真挚的欣悦笑意。 “霍克利先生,日安。真高兴能这么快就再次见到你。”裴湘合上手中的书籍, 起身离开露台。 步入室内,她同她的黑发朋友在会客厅的深棕色沙发上相对而坐。 在等待男仆端来热茶的间隙,她语调轻缓地询问道:“我猜,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霍克利沉默了片刻, 他的脑海中还回放着刚刚进门时瞥见的那一幕。她专注读书的沉静侧颜仿佛被诸神赐予了某种神秘的祝福, 只一眼,就让他这一路上烦躁起伏的心绪瞬间平复下来。 于是, 露台上的阳光、纱帘间的微风和轻轻摇曳的郁金香……所有的一切,都因为她的存在而显得格外宁静……和可爱。 宁静中,他恍惚记起少年时心中那些浪漫又温馨的祈盼, 那些……他以为已经遥不可及的朦胧憧憬。而就在裴湘朝他展露笑颜的刹那, 朦胧的憧憬又在顷刻间变得鲜活明亮起来,一切都变化得那样自然而然,让他感到猝不及防又理所应当。 于是, 阳光洒落、微风轻拂、花香袭来,世界万物重新运转。这次,万物运转的声音不再嘈杂刺耳、不再浮华喧闹,而是和谐的、庄重的、神秘的, 像一行又一行的音符,在卡尔·霍克利的耳畔奏响了一曲华美又悠扬的盛大乐章。 霍克利想,他大约知道订婚典礼上演奏什么样的曲子了。还有典礼上的花卉,他希望是郁金香…… “霍克利先生?”裴湘疑惑地望着落座后就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朋友。 接过男仆端来的红茶,回过神来的霍克利暂时压下心底悸动,努力把注意力放在这次拜访的最初目的上。 “抱歉,刚刚有些走神。戴维斯小姐,我这次过来,是想和你说一下警局那边的调查进展和安排计划。我认为,作为线索提供人和受害者,你有权在第一时间了解到某些必要的内部情况和后续发展。” 得知霍克利的来意,裴湘先是有些怔忪,随即双眸一亮,欢欣说道: “你这么匆忙返回来,就是要尽早告诉我后续的工作部署和调查讨论内容吗?这……哎,霍克利先生,多谢你的这个贴心举动,不瞒你说,我确实好奇极了。” 裴湘原本还在琢磨该怎么尽快打探消息呢,没料到霍克利先生自己就主动来了,这真是意外之喜。 于是,她立刻做出专心聆听的姿态,目光灼灼地望着最近越来越善解人意的年轻先生。 年轻先生垂眸喝了一口茶,却因为胸膛内丝丝缕缕的悸动而尝不出茶水的滋味好坏。 他不着痕迹地轻吐了一口气,又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才开口叙述之前在德温特局长办公室里的所见所闻。 “戴维斯小姐,我们了解到,艾拉·布朗把购买到的儿童日常用品……” 当霍克利详细讲起德温特局长的抓捕计划时,他并不完全清楚现场唯一听众眼中明亮雀跃的光芒具体代表着什么。 他以为,她是在因为逃犯即将落网而激动期待;而实际上,他还是忽略了裴湘“自力更生”的决心和迫不及待的行动力。 “我得去看看,一定要去看看!”裴湘心中暗忖。 “我有预感,非常强烈的预感,只要我能亲眼见到罗伯特·布朗本人,嗯,或者他的伪装手段,我一定能够像记起伪造笔迹的技巧那样,迅速回忆起和外貌伪装的相关知识。并且不是那种肤浅的、简单的伪装,而是一些……更加精妙的技术,哦,也许是一门艺术!如果错过了这一次,下次就不一定什么时候再有这样的机会了。等我掌握了伪装外表的诸多小技巧……” 畅想起美好未来,状似在专心聆听的裴湘忍不住唇角微翘,露出了一个充满淑女气质的温柔沉静微笑。 与此同时,霍克利不急不缓的叙述还在进行着。 “……德温特局长和几位资深的警员分析出,假设罗伯特·布朗真的会去接走那个小女孩儿的话,那么,明晚就是最佳的行动时机。” “明天晚上?” “是的,宜早不宜迟,对双方都是。” “霍克利先生,德温特局长下命令了吗?” “德温特局长会在今天晚上八点前下发秘密通知和紧急调令,同时,他会趁机向警局内部暗中帮助布朗兄妹的人传达一些假消息。这样一来一回,差不多要到明天中午才能完成第一阶段的布局。之后,我们就静等罗伯特·布朗主动入网了。” “如此看来,明天晚上确实是罗伯特·布朗可以选择的最早的‘合适’现身时间。” 裴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琢磨了一会儿罗伯特·布朗的性格特点和德温特局长那些真真假假的诱饵计划,缓声道: “霍克利先生,我也赞同德温特局长的判断。明天午后的白天时间可能性不大,而夜晚,往往能掩盖住许多痕迹。” 霍克利认同一笑,又继续解释道:“戴维斯小姐,德温特局长安排的警员们会在明天天黑之前赶到奥福德村。抵达目的地之后,他们会提前……” “咦?抱歉,打断一下。”裴湘知道奥福德村就是寄养小女孩的地方,而她想询问的是,“霍克利先生,为什么警员们要明天傍晚才能赶去奥福德村?既然中午左右就会把所谓的内部消息传给不知藏身何处的罗伯特·布朗,难道不该提前去奥福德村布置人手吗?天黑之前……哪怕预判出罗伯特的动手时机是在晚上,可也得以防万一呀。毕竟万事无绝对。” 闻言,霍克利扬了扬眉,似笑非笑地说道: “这个就得‘感谢’德温特局长之前对属下们的格外纵容了。虽然他用了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解释了为什么不提前派人部署,但我的理解是,在明天傍晚之前,德温特局长召集不全他自认为完全信得过的心腹属下。所以,安稳起见,他宁肯让抓捕队伍晚些出发。” 裴湘顿时露出了一个有些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 “这可真是……” 霍克利叹了一口气,而后安慰裴湘道: “别担心,我相信德温特局长不会真拿自己的仕途前程开玩笑的。因此,他应该会加大车站和关键路段的检查力度,凡是可疑的或者单人的旅客都应该会严加询问,以确保罗伯特·布朗无法在白天的时候蒙混过关逃之夭夭。 “再有,丹宁男爵已经决定雇佣几个身手不错的退伍兵了,让他们提前出发去奥福德村守着,帮德温特局长弥补计划中的漏洞。” “还是父亲考虑周全……” 裴湘轻轻舒了一口气,眉目间划过一抹安心的情绪,不过很快的,她又皱起了眉头,语气无奈道: “德温特局长他……哎,我都不知道该说他些什么了,现在就是恨不得亲自去奥福德村抓人了。” 霍克利没有察觉到裴湘言辞中的小小试探,他失笑摇头道: “如果需要你亲自去抓捕那个危险的逃犯,德温特局长干脆就辞职别干了,我们这些男人们也该无地自容了。 “戴维斯小姐,别急,也别担忧,哪怕德温特局长再出疏漏,我和丹宁大人也会帮他堵上的。不论如何,罗伯特·布朗那个败类渣滓一定会被绳之以法的。请放心,他再也不能伤害你了,我保证。” 裴湘眸光微闪,她能感觉得到霍克利先生的真诚与维护,心中暖呼呼的。 可与此同时……她也十分确定,就是不能指望霍克利先生带她去见罗伯特·布朗了。因为这和之前去见艾拉·布朗的性质非常不一样。 艾拉·布朗已经被看押起来,并且见面的地点是比较安全的警局,再加上裴湘那个尝试恢复记忆的正当理由,所以霍克利没多犹豫就答应了她的见面提议。 而现在,罗伯特·布朗是个情况不明的在逃犯,再加上之前恢复记忆的借口已经用过了,因此霍克利先生是绝对不会和她一起“胡闹”的。 “胡闹吗?唉,我当然知道应该稳妥行事,可是……如果不冒险的话,感觉就会错过一次非常难得的机会。” 裴湘望着银盘子中自己的倒影,在心里悄悄辩解。 “说实话,我也希望能够像罗伯特·布朗那样,可以经常改变外貌,可以弄到几个假身份。然后,嗯,当然不是去做坏事了,就是觉得那样一来会自由很多,也能给自己安排好退路,不再局限于贵族小姐这个身份中……” 霍克利并没有察觉到裴湘的微微走神,因为他此时也有些心不在焉。 刚刚提到德温特局长的计划漏洞时,他只提到了丹宁男爵的安排,却丝毫没有提及自己的打算。 其实,他已经准备派勒杰提前出发了,而这个想法也无需隐瞒裴湘。但话到嘴边,霍克利忽然就犹豫了。 不知为何,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裴湘对勒杰的感谢与重视——只因为勒杰是当初救助她的恩人之一。 对此,霍克利是有些微微不满和不赞同的。因为如果不是他的命令的话,勒杰根本不会下水帮助杰克·道森一起救人。 这次也一样,如果他不打算安排勒杰去奥德福村的话,勒杰自然就没有机会参与到抓捕罗伯特·布朗的行动中。所以……归根结底,对面姑娘的欣赏与重视不应该都赠与他卡尔·霍克利吗? 诚然,勒杰也是非常不错的,精明能干,又严肃可靠。可他是他的属下雇员,任务完成好了,他自然会给予勒杰称赞和酬劳,完全不需要裴湘再多给一份的。 不是他吝啬小气,而是因为……这种双倍奖励完全不利于维护良好的雇佣关系。 于是,踌躇片刻后,卡尔·霍克利决定暂时不告诉裴湘他派勒杰提前出发的计划。当然,他也不会刻意隐瞒这件事的。但是,提前告知并引得裴湘担忧感激和事后轻描淡写地提上一两句,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纵然有些观念改变了,可卡尔·霍克利先生依旧没有成为一位真正绅士的潜质与气度。 巧合的是,裴湘也不是货真价实的淑女。优雅矜持的微笑面具背后,她也在计划着如何冒险去见一见罗伯特·布朗,同时瞒过卡尔·霍克利。 “我也不全是为了自己今后的自由生活。”裴湘认认真真又理直气壮地想着,“我将来肯定要报答杰克、霍克利先生和勒杰的救命之恩的。可如果我一直过着这样束手束脚的生活,根本就没有足够的能力回报他们。” 霍克利对裴湘说完有关抓捕罗伯特·布朗的安排计划后,其实挺愿意留下来继续聊些别的话题,并顺便吃顿饭的。但无奈的是,他还需要安排勒杰出门办事,就只好怀着遗憾的心情起身告辞了。 ——再有,他还得回去仔细斟酌一下以后该怎么办? 裴湘其实也希望和霍克利多聊一会儿,还打算请他品尝一下洛塔罗斯姨妈家新聘请的法国大厨的拿手菜。不过一想到自己之后还要抓紧时间安排出门计划,就忍住了挽留的话,含笑着起身送别了客人。 等到霍克利乘坐的车子消失在视线内,裴湘立即吩咐洛塔罗斯家的管家帮她准备车子,理由是她要回丹宁男爵府找两本以前翻阅过的书和一些读书笔记,也许还会留住一两个晚上。 “莫里斯先生,既然洛塔罗斯姨妈这几天迷上了剧院的新剧目,那我就先回家住一两天,免得姨妈因为担心我独自在这里而玩得不畅快。唔,等我打算回来住的时候,会提前给你打电话的。” “您不留下来用晚餐了吗,安妮小姐?” “哦,不了,莫里斯先生,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 “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管家莫里斯离开客厅去吩咐备车的事情,而裴湘则去自己的房间换衣服。 谢绝了女仆的帮助后,独自一人留在卧室中的裴湘没有立即去挑选外出服装,而是弯腰从床底下拿出了一块异常沉重厚实的砖头。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8节 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手中的砖头,裴湘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放空思维把一切都交给柔软白皙的双手。 片刻后,只听室内响起“咔嚓”一声,份量不轻的实心砖头就在裴湘的手中被硬生生地掰成了两个半块。紧接着,其中半块上又渐渐出现了几道裂纹,眼看着就要再次碎裂了…… “挺不错,紧要关头,我还是拥有一些自保能力的。” 见到裂纹出现,裴湘连忙收回手中的力气防止砖头变成不好清理的小碎块,并再次把用来练习力量的实心砖头放回到床底下。 擦了擦手上的灰尘,裴湘开始更换外出衣物,同时又在手包里放了一把水果刀,还不忘从梳妆台镜子的背面取下两枚薄薄的裁纸刀片……其实,她更希望自己能够拥有一把便于随身携带的手and枪。 “别急,肯定会有的,刀有了,枪还会远吗?”她乐观地鼓励自己。 之后,裴湘就返回了丹宁男爵府。 开门的男仆告诉她,男爵夫人和凯瑟琳小姐出门访友去了,更小的弟弟妹妹们正在接受家庭教师的教导,还有一段时间才会下课。 “我父亲呢?”她明知故问。 “大人接到一通电话后,就出门了,目前还没有返回,安妮小姐。”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吉姆。对了,现在有人使用二楼的大书房吗?我需要去找几本书,顺便写一封信。” “半个小时前,我路过书房时看到里面空无一人,安妮小姐。” “这样呀,那我现在去书房看看。吉姆,请让朱娜帮我送些柠檬汁上来,我有些渴了。” “好的,安妮小姐。” 目送戴维斯家的大小姐上楼后,吉姆去后面休息室找朱娜传达裴湘的吩咐。 而裴湘进入二楼的大书房后,很快就翻出了一些专用纸张和一枚有着戴维斯家家徽图案的印章。这些东西可以代表戴维斯家族,又不具有多大的法律效力,所以一直被放在书房内供戴维斯家的人和几名管家随时使用。 “现在,试试我模仿字迹的能力。” 当朱娜端着柠檬水和曲奇饼干走进书房时,裴湘模仿丹宁男爵字迹书写的信函已经完成一大半了。 在信中,她用丹宁男爵的口吻对家里常用的食品供货商说,希望他能悄悄准备一批面粉黄油糖果之类的干净新鲜食物送到某家孤儿院去,好能够帮助那里的可怜孩子们。 “……我无意间得知了天使之家孤儿院的情况,非常担忧那里孩子们的生活状况。但因为涉及到一件需要保密的重大案件,顾全大局之下,我不能让一些人知道我在关注天使之家孤儿院。更不方便光明正大地帮助孤儿院里的孩子,并以丹宁男爵府的名义送去救济物资。 “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做一件事,就是以普通商人的身份送一车食物给那些孩子。当然,这件事所需要的所有费用都由我本人承担。以下是具体需要的食物数量和种类为……” 朱娜放下柠檬水和点心后,和裴湘简单地聊了几句男爵府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然后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书房。 裴湘喝了一口水,继续低头写信。 “……出于谨慎考虑,也请原谅我的谨慎,我会派一名新聘请的生面孔女仆跟你们一起去那家孤儿院。等到那些食物送到后,女仆会在孤儿院中留宿一晚,帮我确认那些孩子确实都得到了比较不错的照顾并且没有谁吞没了那些属于孩子的食物。 “另外,我这里还要提出一个有些超出贵方生意范围的请求,就是请你们的人在转天上午帮我把那名女仆接回伦敦或者附近的车站——鉴于那家孤儿院的位置比较偏僻,交通不便。 “斯兰齐先生,如果你同意办理此事的话,我会把此行的所有花费都交给女仆,她会在返回伦敦后向你交付现金结账。写在这里,我不得不再次强调此行的保密性。同时,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这笔账目不会和丹宁男爵府有任何关系,希望能得到你的理解,并承诺在一段时间内不随意谈及此事……” 写完这封信后,裴湘又匆匆写了几封短信,这次就是使用她自己的字迹了,而后她才拿着几本书离开了书房。 下午茶之前,裴湘使用外出散步的借口独自一人出了门。 她先是寄了加急信,并确保居住在伦敦的食品供应商斯兰齐先生在今晚就能收到她仿写的信函,而后又在一家成衣店内购买了两套价格实惠的外出衣裙,作为第二天假扮男爵府女仆时的着装。 最后,她绕路去了丹宁男爵府附近的河滨花园,并在波光粼粼的河边和杰克·道森见了一面。 “安妮,你要找我的朋友法布里奇奥帮忙?” “是的,杰克。”裴湘一边欣赏杰克最近的作品,一边解释道,“我需要出门办一件事,有些分and身乏术,所以希望法布里奇奥能在适当的时间帮我送几封信。嗯,就在伦敦城里,不会让他跑很远的路程的。” “只是送信而已,我就可以帮你的。”杰克爽朗笑着,夕阳与水波在他的金栗色短发上洒下细碎的亮光,让他显得更加英俊。 “不行的。”裴湘大大方方地欣赏着杰克的美貌,同时含笑摇头,“如果你帮我送信,肯定不会收取报酬的,但我可不想耽误你赚取生活费。法布里奇奥就不同了,他会收钱的。而且,你之前不是说过,他家里还有生病的母亲要照顾吗?正好,我把这个跑腿送信的活计给他。” 杰克也知道朋友法布里奇奥最近比较缺钱,所以裴湘这样一说,他就立刻点头答应了。 “行,我现在就去码头找他,放心吧,他肯定会答应这件事的。嗯,如果他临时有事无法接活的话,我也可以帮忙的。安妮,只是送信而已,不会耽误我画画赚钱的。而且,你不会认为我没有存款吧?” “哦,潇洒如风的杰克先生竟然有存款?”裴湘故作惊讶,打趣问道,“那我可否打听一下,杰克先生的具体存款数额?” “不多不少,足够我三天的晚餐了,还可以加一块香喷喷的火腿。好啦,安妮,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寄信的事就交给我或者法布里奇奥吧。” 裴湘嫣然一笑,点头同意了杰克的提议。 “杰克,我需要有人明早帮我去这个地点取一封回信,然后送到丹宁男爵府。之后,这里有三封信,分别是……” 按照裴湘的计划,她今晚会住在丹宁男爵府中,明天早餐之前,法布里奇奥会把食品供应商的回信送到她手中。 以裴湘对那名供应商的了解,他几乎不可能拒绝丹宁男爵府的生意。当然了,如果对方拒绝了,那裴湘就得采取更加不妥当的后备方案了。 她假设食品供应商同意了往孤儿院送面粉黄油等食物的要求,那么,她会在明天吃早餐时,把食品供应商的信函说成是洛塔罗斯姨妈的便信,然后顺理成章地离开丹宁男爵府。 紧接着,她会换上新买的朴素外套,假装成信中提到的女仆去见食品供应商亨利·斯兰齐先生,并跟着他们拉货的马车去郊外的孤儿院发放食品。 之后,负责运输物资的人也许会离开,也许会在附近留宿,那就暂时不在裴湘的关心范围内了,因为她还需要去村里寻找那个金发小女孩。 她并不想和小女孩有太多的接触,或者亲自逮捕小女孩的舅舅,而是要观察一下附近的地形并对一些必经路段做到心中有数,然后尽量保障自己的安全。 “嗯,虽然主动跑去奥福德村这件事本身就有些冒险,可是,这世上哪有白得好处而不付出代价的便宜事呢?所以,我不想再求霍克利先生帮忙了,总觉得次数多了之后,我会渐渐失去某种独立性,进而对他产生依赖感,那可就不妙了。况且,朋友间交往应该是互惠互利的,我不能只是一味地向霍克利先生索取。如果那样的话,迟早会磨光我和那位先生之间的友谊的。” 当然,裴湘也不打算单独面对罗伯特·布朗那样的危险份子。 她的初步计划是,等警方成功逮捕罗伯特·布朗之后,她可以在他们离开时的必经路段上‘偶遇’一次,再趁机和罗伯特·布朗交谈几句,同时仔细观察观察他的模样。 至于罗伯特·布朗会不会认出她的身份?当然会了。 可她为什么要承认呢? 另外,虽然她至今没有回想起那些精妙的伪装手段,可是描描眉毛画画雀斑什么的,她还是可以做到的,再加上不同于贵族小姐的衣着打扮,相信警员们也不会完全相信罗伯特·布朗的话的。只会以为那是他想趁乱逃跑而嚷嚷出的拙劣谎言。 即使有警员心里存疑,也不要紧。只要没有抓住实质证据,他们就不会随意传播此事,因为那样做不但没有好处,反而会招惹麻烦。 而在裴湘离开期间,伦敦那边大约也会因为她留下的信而风平浪静。 她请法布里奇奥帮忙寄送的信件中,一封是给丹宁男爵府的,内容就是说明她会继续在洛塔罗斯姨妈家做客。 裴湘相信,在丹宁男爵忙于议会提案和罗伯特·布朗的案子而无暇顾及家中之时,男爵夫人不会过多关注长女的行踪的。毕竟裴湘是去亲姨妈家做客小住,她要是问多了,也容易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怀疑和尴尬。这其中的微妙,裴湘已经从洛塔罗斯姨妈和男爵夫人的平常相处状态中察觉到了。 另一封信则要坦白许多,因为收信人是亲爱的洛塔罗斯姨妈。裴湘自然不会在信中写明白具体去做什么,以防信件落入旁人手中。她只说是去做一件类似之前见艾拉·布朗那样的事。相信以洛塔罗斯姨妈的性格,是能接受这种情况的,并且愿意替她做掩饰。 “等我返回伦敦后,再慢慢向洛塔罗斯姨妈解释吧,其实……确实差不多呀,都是和犯罪分子见面交谈而已,我又没撒谎。”裴湘佯装理直气壮地想着,“再说了,洛塔罗斯姨妈都不一定能及时接到我的信呢。她最近那么迷恋那个意大利男高音,都有些舍不得回家住了。也许等我返回伦敦后,她还没到家呢。” 至于第三封信,则是给露丝的,这也是裴湘为了以防万一留的后手。她相信露丝会愿意帮她打掩护的,并且会觉得她做的事情贼刺激。 而此时的裴湘自然无法预料到,帮她送信的活计最终还是落在了杰克·道森的头上。然后,杰克和露丝这对年轻男女就那么提前相遇了,理由是他们共同认识的一位“勇气可嘉”的小姐。 这边,裴湘安排完送信之事后,又在心里琢磨了一遍自己临时想出来的、非常容易暴露又有些冒险的计划。 思来想去,她发现这个计划竟然有高达百分之六十的成功率,俨然已经达到合格标准了,于是顿时决定继续执行下去。 “百分之六十呢,换回一段非常有用处的记忆,值了!” 裴湘没有发现的是,在她的潜意识中,她已经十分确信曾经的自己精通伪装之术了。并且,在人身安全方面,别看她只能暂时掰碎几块砖头,可她莫名相信,当真正致命危险来临之时,不安全的,说不定是谁呢。 第二天一早,裴湘起床后发现窗外阳光灿烂,竟然是个难得的大晴天,顿时高兴地轻声哼起歌来,因为她认为这是个好预兆。 果然,在早餐桌上,裴湘收到了食品供应商亨利·斯兰齐的回信,对方非常热情地答应了“丹宁男爵”的订购要求,还在信中竭力赞扬了丹宁男爵的慷慨与仁慈。 一目十行地读完亨利·斯兰齐先生的回信后,裴湘神色自若地告诉男爵夫人,这是洛塔罗斯夫人的便信,她邀请外甥女出门参加聚会。 “去吧,相信洛塔罗斯夫人会带领你结识一些身份合适的新朋友的。” 男爵夫人对裴湘和洛塔罗斯夫人来往亲密这件事并没有异议,毕竟人家是真正的亲人,而她,说实话,也更愿意和自己的亲生孩子们待在一起。 “需要家里的车送你吗?” “需要的。”裴湘微笑颔首,“让司机把我送到海德公园附近的奇恩书店就好,我和姨妈约了在那里见面。” 男爵夫人看了管家一眼,管家立刻表示,家中的车子没有问题,可以正常使用。于是男爵夫人就淡淡地吩咐了一声,让司机准备好,一会儿送大小姐出门。 离开丹宁男爵府,裴湘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似乎从清醒过来之后,或者说,在她凭直觉察觉到男爵夫人对她的感情其实不是那么亲密后,她就越来越觉得自己是这个家中的外人。 他们或许也爱她,可就是隔着一层,包括她的亲生父亲丹宁男爵本人,其实也在潜意识中更重视现任妻子和他们的孩子们。 平时还好,可当长女的利益和他后组建的家庭出现冲突时,他就会有所取舍,就像之前的远嫁美国联姻计划。 “在感情上,我不喜欢成为次要选择。”裴湘望着车窗外的风景面无表情地想着,“但我也不乐意耗费心思去争取成为最重要的那个。没钱了就去挣,没权利就去夺,可感情不一样,无论亲情爱情友情,争夺算计来的又有什么意思? “我这么好,连缺点都可爱,完全值得最真诚最纯粹的感情,现在没有,也只是暂时没有遇见而已。哼,要是一直遇不见也没什么,我可以更爱我自己一点的。” 内心傲娇了一小会儿的裴湘下车后就收拢起了散乱思绪,专心应对起眼下的正事来。 她找地方换好了提前准备的衣物,然后拿着介绍信去了食品供应商亨利·斯兰齐的店铺。 在那里,她是丹宁男爵府的女仆领班露西。 “露西,你看看这些面粉和白糖,都是真正的好货。”亨利自豪地捻着胡子,底气十足地说道,“我接到信就知道丹,咳,你家主人为什么要让我们家去送货,而不是选择孤儿院附近的镇子。嘿嘿,我这里可没有以次充好的玩意儿,虽然贵了些,可营养又健康。再说了,老爷们也不差这几个钱儿哩。” 裴湘想着自己名下那个几乎已经支出干净的零用钱账户,露出了一个略显敷衍的礼貌笑容。谁说不差钱?这不是可选择的余地太小了吗? “如果不是车站等重要交通点都守着警员,我就自己坐火车去了。不过,那里太偏远,下火车后雇车既不方便也不够安全,算来算去,还是跟着熟悉商家的货车一起去更方便。而且,给孤儿院捐赠食物,也不算是浪费……” 再次默默算了算账户余额,裴湘不自觉地捏紧了藏着水果刀的手包,又摸了摸袖子里的刀片,暗道都怪罗伯特·布朗和艾拉·布朗! * 出了伦敦城,又经过小半天的颠簸路程,搭载着裴湘的运货马车终于顺利抵达了天使之家孤儿院。不提裴湘是如何和院长商量沟通的,总之等到全部食物搬运下来以后,她就获得了借住孤儿院一宿的资格。 陪着孤儿院里的孩子玩了一会儿后,又和照顾孩子们的保育员们聊了一些附近镇子和村庄的话题,裴湘在孩子们吃饭之前单独离开了孤儿院。 “我去附近转转,正好需要寄一封信。”裴湘抱了抱最小的孩子,又摸了摸一个大孩子的头发,才笑着转身离开。 到了镇上,裴湘买了一块三明治和一大杯热饮,一边吃东西一边和开朗善谈的三明治店主打听消息。 很快,她就打听到了艾拉女儿所在的那个村庄的路线。 “那边最近正在修路,村里还有好几家都在盖房子,到处是木材、沙子和砖石水泥,路挺不好走的。露西,让皮特送你吧,他姑妈就住在那边,所以比较熟悉奥福德村的路况。” 裴湘没有推辞。 她看了一眼站在店主身边笑容淳朴的皮特,请他吃了一个鸡肉三明治。然后,她就发现店主在给皮特制作三明治的时候明显多放了肉和奶酪。 裴湘:……这么明目张胆地区别对待吗? 店主读懂了小姑娘脸上极其生动的委屈表情,哈哈笑道: “皮特这小子胃口大,不把三明治做大一些,他吃不饱的。反正都是你付钱,价格不变,我做的大一些,你还赚到了。” 裴湘:……我差点儿信了! 经过这个小插曲,裴湘的心情忽然就放松了许多。她趁着皮特大口咀嚼三明治的时候,享受地喝掉了最后一口咖啡,恍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心态有些过于紧绷了。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9节 ——反正已经决定冒险了,何必一直计算失败概率呢?好好享受这个过程,才不会浪费今天这个晴朗的好天气。 正在煮咖啡的店主见自家客人终于放松了表情,就得意地哼起了歌。嘿嘿,他就说嘛,吃了老汤姆亲手制作的三明治,怎么能愁眉苦脸呢?简直太不应该了。 五分钟后,裴湘坐在皮特的拉货小板车上,一路颠簸地离开了小镇。 就在裴湘离开十几分钟后,按照卡尔·霍克利的吩咐提前赶来的勒杰也出现在了小镇上。 他四下观察了一会儿,凭借丰富的外出经验迅速判断出,那家做三明治的是镇上最受欢迎的餐饮店,于是他板着脸走过去给自己点了两份三明治和一杯甜牛奶。 正在做三明治的老汤姆抬头看了一眼新来的客人,无声叹了一口气。 今天怎么了,又是一个一脸不高兴的客人……难道我还要额外营业吗? 可刚刚那是个水灵灵的小姑娘,谁不爱哄一哄逗一逗呢?现在换成了一个中年糙汉,老汤姆就完全没兴趣活跃气氛了。 ——算了,给他多放点肉和奶酪吧。 十五分钟后,花了同样的钱却比裴湘吃到了更多食物的勒杰也很快离开了小镇,朝着距离不远的奥福德村赶去。 第22章 “露西, 你看,前面就是奥福德村了。”赶车的皮特回头朝着裴湘咧嘴一笑, 憨声问道,“你来这边找亲戚吗?知道具体住址吗?我姑妈就住在这里, 我可以带你去问问她。我敢保证,这里的每户人家她都拜访过。” 裴湘轻轻拍了拍板车上货物, 摇头笑道: “谢谢你,皮特, 不过不用了。一会儿到了村口我就下车,你也抓紧去送货吧。路不好走,还要绕行,千万别因为送我耽搁了时间, 小心被雇主埋怨。” 皮特确实还有工作没有做完, 便大声道: “好吧,露西, 如果你确实不需要帮忙的话,我就不进村子了,祝你一切顺利。” “希望如此。” 车子又在尘土飞扬中跑了一会儿, 奥福德村就到了。 裴湘等皮特放慢车速后, 就从板车的后方跳到了地面上。皮特也调转车头,对着退让到路边的裴湘扬了扬手,然后就哼着断断续续的欢快调子赶车离开了。 裴湘跺了跺脚, 抻了抻腰,缓了缓一路颠簸带来的疲乏僵硬后,才朝着村口方向走去。 “没想到奥福德村正在修路和改建。”裴湘眯着眼睛打量四周的忙乱情形, 眉目间浮现一抹凝重,“这样一来,出出入入的工人多了,木材砖石等建材垒高后四散堆积,倒是更加方便一些有心人藏踪匿迹了。如果罗伯特·布朗知道这个改变,说不定会提前现身的,因为在这种特殊情形下,白天甚至比晚上还方便混进来。” 在村口处停留了片刻,裴湘便沿着一条比较宽敞的主路走进了村里。她本来一直不紧不慢地走着,同时默默记下住户位置和地形特征,可却在一个岔路口前倏然顿住了脚步。 “诶,这个……”裴湘微微瞪圆了眼睛,认真瞧着那个蹲在岔路口的砖石沙堆附近玩耍的金发小女孩,“这个模样和发色,肯定是布朗家的孩子。唔,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碰到了。” 裴湘犹豫了一下,并没有选择上前和小姑娘搭话,但也没有马上离开。 她抬头向四周望了望,打量着岔路附近的几幢房屋,暗自猜测这个小姑娘到底寄养在哪户人家里,同时在心里模拟罗伯特·布朗会选择从哪个方向出现,又会从哪条路离开。 在此期间,有几名村民先后从裴湘和小姑娘身边路过,都得到了小姑娘声音甜美的问好声,可见这不是个内向腼腆的孩子。相反,从她的表现来看,她非常喜欢和人聊天说话。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大约觉得一个人玩游戏比较寂寞,就站起来蹦跶了一会儿,似乎想引起裴湘的注意,可惜收效甚微。之后她又蹲了下来,抓着彩绘玩偶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了一会儿,期间还偷偷瞄了几眼站在一旁的裴湘。 几分钟后,爱说话的小姑娘对着裴湘迟疑地招了招手,脆声问道: “喂,你找谁呀?是找伯纳德大叔还是托尼哥哥?他们都出去干活了,你得等等。” 裴湘想了想,走到主动搭话的小姑娘身边蹲下,问道: “你可以叫我露西,我该怎么称呼你?” “你可以叫我莉莉。”几乎就是艾拉缩小版的小姑娘学着裴湘的句式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好奇地问她,“露西,我以前没有见过你,你是托尼哥哥的新女朋友吗?” 裴湘已经从莉莉的口中第二次听到“托尼哥哥”了,微微挑了挑眉: “我不认识你的托尼哥哥。他是谁?你很喜欢他吗?” “我很喜欢托尼哥哥,将来要当他的新娘子。”莉莉听到裴湘说不认识托尼,先是露出了一个很惊奇的表情,仿佛裴湘很没有见识似的,然后又突然高兴起来,举起正在摆弄彩绘玩偶,欢声道,“看,这是新娘子,罗伯特送给我的。我将来也要穿这样的裙子,高高兴兴地嫁给托尼哥哥。托尼哥哥说我唱歌很好听,像小黄莺。” 裴湘低头打量莉莉手中的人偶玩具,发现自己在之前那个家居日用精品店里看到过一模一样的,便知道小姑娘口中的“罗伯特”应该就是罗伯特·布朗了。 “你真的不认识托尼哥哥吗?他那么好看!”莉莉又追问了一遍,声音里混合着好奇、失望和不可置信,完美地表达了这个年纪小姑娘的复杂心思。 裴湘忍不住轻叹一声,心道不论布朗兄妹多么狡诈凶狠,他们把这个孩子照顾得很好,选择的寄养家庭也是用了心思的,否则这个孩子不会这样无忧无虑。 “我确实不认识托尼。”裴湘站起身来,打算和爱说话的莉莉告别,“莉莉,我……” 裴湘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视线越过一排低矮的未砌完的红色砖墙,正好落在了不远处一张熟悉的面孔上。 正放轻了脚步并细心寻找寄养家庭具体位置的勒杰:…… 四目相对,裴湘从勒杰的震惊表情中得出了一个小小的、不幸的结论,就是纵然她画粗了眉毛点了雀斑还裹了红艳艳的围巾,但是这位目光敏锐、身手矫健的前警探依旧认出了她。 “嗨~”裴湘努力酝酿出一个略带“惊喜”的笑容,“真巧,你也来附近散心赏景吗?这里的风光不错。” 勒杰大步走到裴湘跟前,先是垂下视线看了一眼自己靴子上的尘土泥痕,又望了望不远处正在施工修路的乱糟糟场景,觉得自己完全无法理解“风光不错”四个字。 当然,他更不理解的是,这位小姐怎么会出现在奥福德村?还有,她身边这个金发小女孩儿…… 在看清楚了小女孩儿的五官长相后,勒杰眉头紧皱,立刻确定了金发小女孩儿的身份——艾拉·布朗的女儿。 “嘿,你不记得我了吗?”不等勒杰出声询问,裴湘又抢先开口飞快说道,“我是露西呀,记得吗?露西,就是我!那个,我们之前在镇上见过一面的,勒杰先生。” “……露西,对,是露西。”勒杰接收到了裴湘的隐晦提醒后,迟疑地点了点头,而后慢吞吞地说道,“我当然记得你,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我想,你肯定不是一个人出现在这里的,是吗?也许,嗯,我可以跟你去见见你的家人朋友,真诚地问个好。” 裴湘不是很愿意回答勒杰的试探问题,就想找个借口蒙混过去岔开话题。 视线微转,她正好注意到勒杰的斜后方走过来一名体型高壮的女人,便笑问道:“那是你的朋友吗,勒杰先生?” 勒杰回身望了一眼,直接摇头道:“我不认识对方,我是自己过来的。戴……露西,这里的环境太糟了,之后还会更糟糕,并不适合你。我现在带你离开。” 裴湘听出了勒杰的一语双关,但她此时可没心思和他周旋了,因为她忽然觉得那名正走过来的高大女人有些怪怪的。 那个女人……瞧上去就像是本地村民,可就是有一种,嗯,说不上来的不协调感。 就在裴湘满腹疑惑地打量着路过的女人时,对方也把目光从勒杰身上移到了裴湘这边。片刻后,高大女人脚步微顿,紧接着就抬手拉了拉头上的方巾。与此同时,女人剧烈咳嗽了几声,像是突然被空气中的尘土呛到了。 等到咳嗽声渐渐平复,高大女人似乎再也无法忍受糟糕的空气状况了。她脚步一转,十分自然地选择了远离砖头沙土堆积的方向——也就是裴湘和勒杰站立的地方。 不过,在她转身绕路前,她的视线还在小女孩莉莉的身上停留了片刻,而莉莉也看到了对方。 裴湘望着绕路走开的女人的背影,忽而心头一跳。 她瞬间反应过来,热情爱说话的莉莉并没有第一时间和这个高大女人打招呼,也就是说……这个女人不是莉莉熟悉的村民,那…… “罗伯特·布朗!”裴湘骤然高喝一声,果然就见到前方那道壮硕的背影有瞬间僵硬。 几乎是同一时间,莉莉清脆的童声响起:“她好像我舅舅呀,咦,真奇怪。” 话音未落,勒杰已经一个箭步蹿了出去,如一道疾风掠过裴湘,直直扑向前方小路上的高大“女性”。而被裴湘喊破身份的罗伯特·布朗在僵硬片刻后,也瞬间恢复了矫捷的身姿,头也不回地撒腿就跑。 见状,裴湘转了转手腕,心想亲自报仇的时候到了。 她目测了一下罗伯特和勒杰之间的距离,脑海中飞快浮现出之前记下的地形与路况,几乎瞬间计算出了一个最佳堵截方案。 于是,她也飞快地跑动起来,并动作灵敏地翻过两道红砖矮墙,紧接着一路狂奔到岔路的另一端,而后脚步急停身形一闪,便悄无声息地躲在了一处墙垛后方。 “来了,近了,近了……”裴湘专注地听着两道越来越近的追逐脚步声,一边默默倒数计数,一边努力放空心神,“七、六、五、四、三、二、一!” 心里“一”字落下,偷偷练过脚踢板砖的裴湘顺应着身体的本能,猛地从墙垛后方跳出,又在双脚落地的瞬间骤然转身回旋飞踢,动作一气呵成,力道毫不留情。 “砰!” 空气中传来一声非常有质感的闷响,随后就是罗伯特·布朗的惨叫。 与此同时,踢出旋风腿的裴湘轻盈落地,眼眸闪闪发亮。 她太喜欢这种一踹一个准儿的奇妙感觉了,似乎比徒手掰砖头还要畅快一些。 “勒杰?”整理完裙摆的裴湘一抬眸,就发现紧追而来的勒杰正大口喘着气站在不远处,眼神似乎有些放空,不得不出声提醒他,“是不是该把这家伙绑起来?等会儿交给警方吧。” “哦,嗯,对,好的,这就绑。” 勒杰让自己尽量不去回忆刚刚那干净利落的狠狠一脚,也不去听耳边环绕的惨叫声。他大步走到罗伯特·布朗跟前,先确定了这家伙没有受到致命伤,然后立刻取出手铐把人铐了起来。 “警员们什么时候能赶到?” 裴湘状若无事发生地优雅一笑,随后温声细语地问道: “现在距离天黑还有不少时间,不如我们把他带到镇子上,再给伦敦那边打个电话。” 抿了抿唇,勒杰有些麻木地闷声道: “丹宁大人雇佣的几个退伍老兵很快就会过来了,我们可以在这里等一会儿他们,然后一起押解罗伯特·布朗离开。嗯,戴维斯小姐,你同意这样的安排吗?” 说实话,在裴湘踢出那一脚之前,勒杰绝对不会多问最后一句的。他一向觉得男人们的事情,有时候无需征求女人们的意见,特别是当他在保护她们的时候,可现在…… 听说还要等一会儿,裴湘完全没有异议,甚至可以说,她很满意这个安排。因为这样一来,她就有时间研究罗伯特·布朗的伪装了。 说实话,她现在非常好奇罗伯特·布朗的头发、喉结和胸脯。 于是,裴湘蹲下身来认真研究扮作女人的罗伯特·布朗,甚至还摘下手套在犯人的脸上一顿揉捏拉扯。期间拽掉了罗伯特·布朗的假发发片、假眉毛、假皮肤和喉结上的遮盖物,然后又比比划划地安装了回去。 等到她开始研究罗伯特·布朗的假胸时,勒杰已经嘴角抽搐地退到一边了。当然,此时的勒杰并不认为裴湘是在研究伪装易容技术,他只当这位小姐是出于好奇和报复的心理,才这样折磨曾经伤害过她的人。 对此,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相反,他还在心里暗自感叹,戴维斯小姐终究是位年轻淑女,还是心慈手软了。这样不痛不痒的折磨有什么用,还不如像刚刚那样再踢两脚呢。 看了一眼怀表,已经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勒杰突然出声道: “戴维斯小姐,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村口等人吧。早些汇合就能早些返回伦敦。” 裴湘此时正在缓缓接收脑海中一段又一段关于易容伪装术的记忆,对罗伯特·布朗的兴趣已经丧失了大半。就像当初观看艾拉·布朗仿写书信时一样,裴湘再次确认,自己其实掌握着更加精妙的易容伪装技术。 这些相关知识,之前一直被锁在脑海深处的某个“房间”里。此时通过罗伯特·布朗这把“钥匙”,她已经成功打开了那个“房间”,之后完全可以一边融合记忆一边学习相关知识。唯一可惜的是,她仍然无法回想起知识技艺之外的生活往事, “好,我们走吧。” 此行的最重要目的已经达成,裴湘便开始担心起伦敦那边的反应了。 ——还有提前出现的勒杰。 显然,她来奥德福村这件事肯定瞒不过卡尔·霍克利先生了。 “勒杰,你觉得霍克利先生是个思想开明又十分通情达理的绅士吗?他会对一些,嗯,稍稍出格但无伤大雅的事情一笑而过吗?” 勒杰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裴湘,没说话,看起来颇有些高深莫测。但实际上,勒杰也估摸不准,谁知道第一次陷入爱情的雇主会是什么反应? 两人正说着话,金发小女孩儿莉莉蹦蹦跳跳地追了过来,她好奇又吃惊地望着被勒杰押着走的罗伯特·布朗,眼中闪过一抹迟疑。 她无法通过罗伯特的残破易容辨认出舅舅的样子,可她就是觉得这个人给她的感觉非常熟悉。 勒杰没有搭理莉莉,也没有多说什么。而罗伯特·布朗也许想跟外甥女说些什么,却早就被勒杰用胶带布巾封住了嘴。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0节 他一直呜呜呜地晃着头,又对莉莉挤眉弄眼,似乎想要传达什么。勒杰眉目阴沉,抬手按住罗伯特·布朗的头,不让他耍花招。 但勒杰终究低估了罗伯特的狡猾。 其实,那些摇头晃脑的动作和求助表情并不是关键,关键在罗伯特·布朗那双灵巧异常的手上。 就在他和勒杰经过莉莉身边时,罗伯特·布朗趁着勒杰注意力分散之际,用那双扣着手铐的手对着莉莉比划了几个复杂的手势。 罗伯特的特殊手势一出现,一直面露疑惑的莉莉就忽然尖叫一声,她认出了那是舅舅教过她的相认动作,所以…… “放开罗伯特!你放开他,坏蛋!” 莉莉狠狠推了勒杰一把,但这点力气对勒杰来说不痛不痒的。他侧身躲开后,粗鲁地拽着罗伯特往前走,想把莉莉甩在身后。 但此时的罗伯特突然对莉莉歪了一下头,同时猛地眨了几下眼睛,显然,这又是一个暗号。 而莉莉也没有忘记过罗伯特·布朗的教导,或者说,对于莉莉这个并不能经常见到亲人的孩子来说,舅舅和妈妈教导她的每一件事,她都非常努力地记在了心里。 于是,她想也不想就抓起地上的沙子,而后毫不犹豫地朝着勒杰的眼睛洒去,紧接着又对勒杰抛掷了很多碎石块……反正地上有什么,她就扔什么,一时之间搞得勒杰手忙脚乱。 一旁的裴湘见到这一幕,连忙绕到莉莉身后,一把抱住胡乱扔石头扬沙子的小姑娘并制住她的动作。 “勒杰,我把这孩子送到照顾她的大人那里。” 满脸沙子的勒杰低声咒骂了一声,闭着眼睛对着裴湘的方向摆了摆手。 裴湘则花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情绪激动的莉莉送回了她的寄养家庭那里。说实话,如果她没有徒手掰砖头的力气的话,根本完不成这个送孩子的艰巨任务。 向莉莉的寄养家庭简单说明了情况后,裴湘匆匆返回之前的地方。她有些担忧勒杰的状态,也觉得罗伯特·布朗指使莉莉做那些事的意图不会简单。 果然,当裴湘一路小跑返回的时候,正好看到罗伯特已经打开了手铐,正撩起裙摆往自己的大腿处摸去。而勒杰还在处理眼睛里的沙子,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危险。 “小心!” 瞥见罗伯特的动作后,裴湘瞳孔紧缩,凭借着自己对危险的直觉,她几乎想也不想就抽出手包里的水果刀,而后狠狠朝着罗伯特的手腕掷去。 只听“嗖”的一声,刚刚从大腿一侧拔出手枪的罗伯特再次发出一声惨叫。 ——水果刀射偏了,直接扎到了罗伯特·布朗的大腿上。 罗伯特·布朗被裴湘投掷水果刀的力量带着后退了两步,再加上腿上的剧痛,险些站立不稳。但他也确实难缠,即使在剧痛之下,他也没有松开手中的枪支,显然还想一鼓作气干掉勒杰。 此时的勒杰终于察觉到了危险,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掏枪,然而这个动作终究慢了一步,因为此时的罗伯特·布朗已经抬起了胳膊…… 一切都好似慢动作,一切又都好似瞬间发生。 勒杰已经感觉到了死神镰刀的森寒,也异常敏锐地在罗伯特·布朗的眼中捕捉到了一种快意扭曲的胜利神采。 这一瞬,勒杰浑身冰凉,同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慢了一步,疏忽大意了一次,他忘记了给罗伯特·布朗彻底搜身,也小看了一个小孩子。因此,他就要付出一条命的代价。 只是…… 勒杰等了等,一直等到罗伯特·布朗脸上那股得意冷酷的笑容慢慢凝固扭曲,也没有感到任何疼痛。而死神似乎也收回了镰刀,仁慈地留下了他的性命。 血液回暖,理智回笼,濒临死亡的恐惧渐渐消散后,勒杰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楚了面前的场景。 他看到……比谁都勇敢美丽的戴维斯小姐正举着板砖,一脸的评估与跃跃欲试。 她刚刚似乎已经做完了一个或者几个非常重要的动作,这些动作导致罗伯特·布朗手中的枪支“咣当”落地,整个人摇摇欲坠。 最重要的是,她用手中的砖头救了勒杰一命。 下一瞬,死里逃生的勒杰使出了毕生的速度,猛地扑向眼神眩晕的罗伯特·布朗,并把他狠狠地按倒在地,然后就是一顿猛揍。 万幸,危险解除! 但…… 就在勒杰忙着痛揍险些杀死自己的罗伯特·布朗的时候,裴湘轻手轻脚地放下手中的砖头,又……神色自若地捡起了自己的战利品——罗伯特·布朗的枪,然后动作飞快地藏进了原本放着水果刀的手包中。 ——刀换枪,装备大升级啦,开心! 第23章 勒杰痛揍罗伯特·布朗的响动比较大, 再加上裴湘刚刚送莉莉返回寄养家庭时,小女孩一路上都在尖叫哭闹,所以就有一些奥德福村的村民渐渐聚集了过来。 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本打算立刻上前阻拦, 可是在发现躺在地上的罗伯特·布朗女扮男装并伪装容貌后,顿时犹豫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 他们瞧着被揍的罗伯特·布朗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担心勒杰真把人打死了, 就都纷纷上前劝架。 已经渐渐冷静下来的勒杰收回了拳头。 他目光狠戾地瞪了一眼地上不时抽搐几下的犯人,又对四周的村民点了点头并简单地说明了原委, 之后才重新蹲下检查罗伯特·布朗的状况。 这一回,勒杰不敢再大意了。他先是把罗伯特·布朗全身上下都搜查了一遍,确定再无危险武器后,才用一条韧劲儿十足的绳子把对方结结实实地捆绑了起来, 并且连十个手指头都没有放过, 保证这家伙再没有兴风作浪的能力。 等勒杰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后,便注意到村民们并没有全都散去, 还有几个一直留在附近观察。显然,他们并没有完全相信勒杰的说明解释。 不过,这种怀疑很快就被后面赶来的五个人打消了。这队人中有三个是丹宁男爵雇佣的退伍兵, 一个是勒杰见过的伦敦警员, 还有一个就是之前德温特局长联络过小镇警探。 有这位本地警探亲自出面解释,再没有人怀疑罗伯特·布朗的嫌疑犯身份。 “差点儿让这家伙跑了!”伦敦来的警员愤愤地踢了一脚罗伯特·布朗,随后对勒杰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在押走罗伯特·布朗的时候, 还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勒杰忽然发现,在大家互相交流信息的时候,戴维斯家的安妮小姐渐渐缩小了她自身的存在感,然后不着痕迹地退到了几名村民身边, 竟然不声不响地装成了围观路人。 见状,勒杰几乎不用多思考就明白了这位小姐的想法,她并不愿意让后到的五个人注意到她。也就是说,她没打算跟着他们一起返回伦敦。 裴湘注意到勒杰望过来的探寻目光,立刻小幅度地摇了摇手,同时做了个“露西”的口型来无声提醒勒杰,她并不适合继续参与下去了。 勒杰眉头微皱。 片刻后,他上前一步同伦敦来的警员和镇上的探长低声交谈了几句,而后把他从罗伯特·布朗身上搜出的一些小东西装进袋子里,递给了对方。 从裴湘的视角看去,那些人先是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紧接着才一边点头一边接过勒杰递过去的袋子。再后来,这些人就押着罗伯特·布朗离开了,而勒杰依旧站在原地。 “果然是这样,要留下来看着我。”裴湘眨了眨眼,心中叹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勒杰走到裴湘身边。 沉默了片刻后,这个冷峻的中年男人十分诚恳地向裴湘表达了他的感谢之情,话语不多,态度却异常真诚。 然而,不等裴湘多说什么,他就把话题直接转到了裴湘什么时候返回伦敦这件事上。 经历过抓捕事件之后,勒杰自认为已经充分了解到这位贵族小姐的胆量和能力了,此刻生怕她一时兴起,还想独自在外面转悠几天。 ——坦白来讲,论身手和力气的话,他不一定能拦得住。 “按照原计划,我打算在附近的天使之家孤儿院借住一晚上的。不过既然罗伯特·布朗已经提前落网了,那我今天就可以返回伦敦了。” 听到裴湘愿意抓紧时间回家,勒杰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当即表示,自己会替裴湘安排好接下来的行程的。不论是交通工具的选择还是寄信传话之类的琐事,他都可以代劳,绝对不会让一位尊贵的小姐亲自操心的。 裴湘其实也希望能够尽快返回伦敦,毕竟那边是“两边瞒”的危险状态,一不小心就要穿帮的。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早些回去才是最佳选择。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勒杰的提议。 返回途中,裴湘从老汤姆三明治店内打包带走了一些三明治和牛奶作为路上的食物,还不忘和勒杰描述店主老汤姆是如何“偏心”的。 听过大小三明治的故事后,勒杰打量着手中明显比自己之前吃的小了不少的标准版三明治,再次沉默了一小会儿。 他觉得,作为一个刚刚被戴维斯小姐救下一命的男人,理应深深地同情她的“不公”遭遇,可不知为何就是莫名想笑。 于是,为了避免and流露出不合时宜的愉快表情继而显得自己过于忘恩负义,也为了安慰一下戴维斯小姐遭受到的“区别”对待,他决定讲一件可能会让她感到更加安心的事。 “戴维斯小姐,返回伦敦后,如果霍克利先生不主动询问我是否遇见过你,我就不会主动提起这次偶遇。” 裴湘倏地睁大了眼睛,脱口问道: “勒杰先生,你当真打算隐瞒遇到我的经过吗?万一以后被发现了,会不会影响你的职业声誉?还有,霍克利先生会不会因此觉得你对雇主不坦诚?” 勒杰盯着那些明显小了一圈其实却是标准大小的三明治,微笑道: “戴维斯小姐,我这次来奥福德村的目的就是抓捕罗伯特·布朗,现在任务已经完成,只需要向霍克利先生汇报结果就好了。这就是我的本次工作任务。而任务之外遇到的人和事,我不会、也没必要说出来占用霍克利先生的时间。” “但罗伯特·布朗肯定不会替我隐瞒的,到时候霍克利先生依旧会听到风声。这样对你不好,勒杰。” 勒杰摇了摇头,心道这位小姐大约还是对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个清晰准确的概念。 难道她真以为除了亲眼目睹与亲身经历以外,能有多少人敢相信,一位娇弱文雅的贵族千金会突然独自一人跑到逃犯出没的危险地方,然后亲自堵截逃犯并一脚把人踹倒,致使身强力壮的逃犯惨叫连连并失去反抗能力,之后更是…… 所以,哪怕罗伯特·布朗把所有实情都嚷嚷了出来,人们也只会以为,罗伯特·布朗是为了宣泄仇恨情绪才信口开河的,以至于说出那样荒诞夸张的谎言。 勒杰不紧不慢地分析道: “如果戴维斯小姐当真有这样的身手力气,之前怎么会被布朗兄妹逼迫得落入水中?再有,请别忘了,从始至终和我一起抓捕逃犯的,一直是我在奥德福村偶遇的露西小姐。但萍水相逢再加上当时的混乱情况,我一直没来得及询问露西小姐的全名和住址,之后想起这些事时,发现露西小姐已经悄悄离开了。” 裴湘自然也想到了勒杰给出的理由,但却没有勒杰的这份笃定态度。 此时听他如此分析,不禁迟疑问道: “勒杰,如果你不是当事人之一的话,某天突然从旁人口中听到我参与抓捕的相关细节,也不会相信?” “这是自然。”勒杰十分肯定地答道,“全伦敦的上流社会都知道你落水失忆的不幸事故。因此,在没有真凭实据的前提下,谁会相信一个无恶不作的败类的话?” “我明白了。”裴湘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回去后,唔,也许我应该在某些聚会上适当地虚弱晕倒几次。那样一来,就更没有人相信罗伯特·布朗的话了,或者干脆以为他认错了人,稀里糊涂地把露西当成了安妮·戴维斯。” 勒杰微笑不语,心里却默默补充了一句,其实倒也不必非得晕倒几次,只要你不当众表演回旋侧踢和徒手拍砖就好了。 “戴维斯小姐,上帝见证,除非极特殊的情况,我会一直坚称帮助我的人是一个名叫露西的姑娘。” “极特殊的情况?” “恕我无法细说,但我保证不会损害你的名声。” 裴湘缓缓地点了点头,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 勒杰愿意替她撒谎遮掩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在此之前,她其实已经想了好几个应对方案了,因此也不怎么担心“极特殊的情况”。 勒杰见裴湘没有继续询问,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口中的“极特殊情况”是指,如果未来的某一天,卡尔·霍克利先生真的打算向裴湘求婚了,那他作为霍克利先生的贴身男仆兼保镖,就有责任把奥福德村中发生的事告诉给霍克利先生。 免得陷入爱情中的年轻雇主看不清这桩婚姻里的潜在风险,以至于在婚后疏忽了自身的安保问题。 “虽然说许多夫妻都在婚姻中互相折磨,但那是在彼此综合实力差不多的前提下……”一直比较享受单身生活的勒杰有些有些同情地想着。 吃着三明治加餐,裴湘和勒杰一路顺利返回伦敦。 之后,勒杰把换回华美衣物的裴湘送回了丹宁男爵府。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1节 目送裴湘走进家门后,他又在附近等了一会儿,见裴湘确实没有再偷偷溜出来,才稍感欣慰地转身离开了。随后,勒杰开始琢磨,一会儿该怎么对雇主解释自己没有跟着押送罗伯特·布朗的队伍一同返回伦敦这件事。 而就在勒杰去找卡尔·霍克利汇报外出情况时,裴湘已经在朱娜的帮助下准备沐浴了。 这时候,她脑海中关于易容伪装的记忆已经恢复了大半,不仅有普通的科技易容手段,还有一种玄之又玄的非科学玄奇手段,被称作是幻术易容。 可惜的是,由于裴湘至今未回忆起如何修炼出支持施展幻术易容的神秘力量,便只能眼馋地看看,然后把注意力集中在目前可以练习实践的科学易容方法上。 “虽然没有记忆里的幻术易容方便,但也足够了,甚至比我预想的还厉害。”坐在梳妆台前的裴湘一边梳头发一边美滋滋地想着,随后又想起了手包里的新武器,心情就更加愉悦了。 朱娜弄好了浴缸里的水,又拿来了干净的浴巾浴袍。 “安妮小姐,可以去洗澡了,水温刚刚好。” “好的,谢谢你朱娜,这就去。”裴湘简单地挽起头发,起身走向卧室一侧的沐浴间,“朱娜,家里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吗?” 朱娜想了想,摇头道:“家里都一切如常,我没听说什么特别有意思的趣闻。啊,对了,那个,安妮小姐,你去洛塔罗斯夫人那里做客的第二天,布坎南先生来拜访过。丹宁大人和他在书房里待了挺长一段时间。” “布坎南先生?”裴湘眼波微转,“有人听到他和父亲的谈话内容吗?” “当时只有莱尔管家在,所以……” 裴湘顿时了然,遗憾笑道:“好吧,谁也别想从莱尔先生那里打听到书房里的谈话内容,除非父亲允许他透露出来。” 朱娜点了点头,片刻后,她有些迟疑地问道: “安妮小姐,你说……丹宁大人应该不会再支持夫人的联姻想法了吧?” 这个问题让裴湘微微一怔,她俯身试了试浴盆里的水温,状似轻松地笑着回答道: “怎么可能还会支持?我差点儿被淹死,到现在也没有恢复全部的记忆。这些,虽然和布坎南先生没有直接关系,可终归是因为他包养情妇这个行为,才给了布朗兄妹可乘之机。” 闻言,朱娜抚着胸口舒了一口气,眼中浮现一抹单纯的释然。 “我猜也是,才不像泰勒太太暗示的那样,大人和夫人一如既往地希望促成你和布坎南先生的婚事。” 背对着朱娜的裴湘有瞬间的不确定,旋即含笑附和道:“是呀,肯定不会像之前那样赞同和支持的。” ——但是,大约也不会坚决反对,甚至还会默许,如果有足够利益的话。 裴湘没有对朱娜说出自己心底最糟糕的猜测。 目前为止,她对丹宁男爵这个亲生父亲其实还存有不少期待的,毕竟在调查布朗兄妹案子的时候,作为父亲的丹宁男爵非常尽责,爱护女儿的心情也无法作假。 所以,在她看来,哪怕丹宁男爵没有因为布朗兄妹的案子而迁怒托马斯·布坎南,并且愿意在书房里和对方长谈,可单看布坎南在追求自家女儿的同时还私下里包养情妇这个行为,就该把他踢出女婿候选名单的。 “我只是下意识把事情进展往坏的方向假设而已。”裴湘在心里默念,可目光却有些晦涩复杂。 她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盘点了一遍最近回忆起的技能,潜意识中,她似乎做好了随时面对意外情况的准备。 舒舒服服地洗过澡后,裴湘就准备休息了。 临上床之前,她从藏在床底的小箱子里取出今天的战利品,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后,终于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倒不是裴湘格外依赖信任这把热武器的威力,而是因为这把枪的存在,证明了一个事实。 ——瞧,我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无论是枪,还是自由。 不管前路如何,这一晚,裴湘依旧睡得安稳酣然。 另一边,连夜审讯完罗伯特·布朗的警员拿着审讯记录找到勒杰,语气有些迟疑: “那个,勒杰先生,根据犯人交代,他曾经想用枪射杀你。可带回来的证物中,并没有发现属于罗伯特·布朗的枪支。” 勒杰:……终于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 第24章 罗伯特·布朗落网后, 为了给年幼的莉莉争取到一个稍微好一些的成长环境,布朗兄妹终于完完整整地交代了整件事的始末。 就如同之前调查的那样,布朗兄妹不愿意被夏尔蒙威胁, 就想到了一个借刀杀人的办法。 他们根据夏尔蒙对出身良好的未婚姑娘的“偏爱”,打算让夏尔蒙踢一回铁板。于是, 几乎不用多加考虑,兄妹两个就把坏念头打到了安妮·戴维斯身上。 安妮是一个出身优越并且家族还未没落的贵族未婚少女, 即将和美国来的富豪继承人谈婚论嫁。而作为富豪继承人的情人,艾拉·布朗有充分的便利条件实施虏人计划。 或者说, 在夏尔蒙步步紧逼之下,为了不让自家孩子成为人质,安妮·戴维斯其实是布朗兄妹为数不多选择中的最佳选项。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先让安妮·戴维斯失踪一两天, 等到失踪之事引起男爵府的重视与警觉后, 再把她送到夏尔蒙寻欢作乐的隐秘据点,同时通知丹宁男爵, 说是夏尔蒙胆大妄为,竟把肮脏的念头打到了一位贵族少女身上。 接下来,他们会在暗中提供夏尔蒙的罪证, 也会联合警局内部的同伙四处搜查夏尔蒙的产业。然后在一个合适的时机, 把找到安妮·戴维斯的功劳按在警局内同伙的头上。 之后,布朗兄妹可以借机摆脱夏尔蒙的威胁,重新过上“安稳”日子, 再好好养大孩子。至于被救回去的安妮·戴维斯小姐的命运,就不在他们的关心范围内了。 “根据艾拉那个女人的交代,那天早上,她把你骗去河滨公园后, 就假装身体不舒服倒在了你面前,然后骗你扶她去僻静的地方休息,好趁机偷偷掳走你。 “但当你们走到桥上时,你大概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就让艾拉在桥上等一会儿,而你则准备去人多的地方帮她找医生。艾拉自然不会让你离开,你们两个拉扯了一阵子之后,藏在树林里的罗伯特·布朗等得不耐烦了,便跑到桥上查看情况。 “罗伯特·布朗出现后,你意识到情况危险,就立刻戒备起来。为了不让布朗兄妹强行带走你,你就站在桥边栏杆上威胁他们,一边拖延时间一边寻找逃跑的机会。可惜到了最后,你还是被他们两个不小心推下水了。” “我落水之后,他们就那样离开了?任由杰克救我?”裴湘疑惑地望着转述事情经过的霍克利先生,不解问道,“布朗兄妹又不知道我会失忆,就不怕我上岸后指控他们的罪行吗?” 提起这个,霍克利的眼底划过一丝后怕,他沉声道: “罗伯特·布朗交代说,道森先生跑到岸边的时候,你其实已经沉到水下了。当时河水冰冷,你从高处跌落并且不会游泳,跌落过程中还撞了头,之后又耽搁了一会儿,生还的可能性极小。 “因此,罗伯特·布朗便没有再理会后续的救援,只是和艾拉·布朗迅速离开了河边,免得和一位贵族小姐的溺亡事件牵扯上。但他没料到的是,你竟顽强地活了下来,虽然失忆了,但却成为了悬在他们兄妹头顶的利剑。” 听到此处,裴湘恍然道: “我听杰克回忆过,他救我上岸的时候,其实也以为我已经死了。直到你采取了一系列的急救措施,我才重新拥有了呼吸和心跳。多谢你,霍克利先生,当然,同样要感谢勒杰和杰克,我永远记得你们在那天清晨伸出的援助之手。” 霍克利假装没有听到“同样要感谢勒杰和杰克”那句补充。 虽然不得不承认,他必须要感谢杰克·道森和勒杰,并且真心实意地感谢两人。但此时面对裴湘的真挚目光和柔软甜美微笑,霍克利觉得理智是理智,感情是感情,他依旧不喜欢这种“相提并论”。 他想成为最特殊的那个。 如果不能阻止裴湘对道森和勒杰充满感激之情的话,那他可以不要那份属于他的感激之情,而是反过来和裴湘一起感谢道森和勒杰。 “当她把我的帮助与保护视为天经地义,当她觉得我理所应当替她报恩还情,那才说明,我们已经密不可分。而那些得到她的感激和谢意的,终究只是外人而已。” 裴湘可不知道两天不见的霍克利先生内心深处有这些曲曲折折,只是觉得再次见到霍克利之后,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有些不稳重了。 偶尔目光相接,她总会产生一种错觉,就是这位先生的眼神中多了些蓬勃朝气,也多了些真诚温热,不再像之前那样冷淡矜持了。 “对了,勒杰先生这次没有和你一起过来吗?”听完落水案情叙述后,裴湘忽然记起,今天跟在霍克利先生身边的人很陌生,“你换了新的贴身男仆兼保镖?” “不,勒杰还需要协助警员们完成一些收尾工作,今天早上就离开伦敦了。布鲁斯临时接替他的工作,之后还会换回来的。” “收尾工作?” “对,据说是罗伯特·布朗的枪找不到了,非常有可能被遗落在奥福德村那边,因而需要勒杰返回那里寻找一番。当然,找到的可能性不大,但终归要试一试。” 霍克利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口气有些漫不经心。 裴湘立刻低头喝了一口茶,然后慢吞吞地问道: “那把枪是很重要的证物吗?” “当然不是。是因为还要接走那个叫莉莉的孩子,所以就顺便找一找。反正总要返回一趟奥福德村的。” 听霍克利先生提到布朗家的孩子,裴湘好奇问道: “德温特局长是怎么和布朗兄妹谈的?” “德温特局长给出的条件是,如果布朗兄妹愿意坦白所有事情,嗯,不止是和你有关的案情,还包括夏尔蒙团伙的,以及其它帮派内部的隐秘,就把那孩子秘密送走并交给可信之人抚养,将来也会让她接受良好教育。当然,用的是布朗兄妹的积蓄。” “送走也好。”裴湘微微颔首。 布朗兄妹被捕后,莉莉已经不适合再继续待在原本的寄宿家庭了,一来是那里已经不安全了,二来是村民之间避免不了会说些闲言碎语。无论哪一点,都会伤害到那个小姑娘。 “艾拉·布朗和罗伯特·布朗确实非常爱那个孩子。就是不知道莉莉长大之后,会如何看待今天的一切。” “德温特局长不会培养一个隐患的,我和丹宁大人也不会。她会清楚知晓布朗兄妹犯下的罪行,以及学会明辨是非。”霍克利语气笃定。 ——还有,即使她长大后心怀不轨,我也不会让她有机会走到你面前的。 卡尔·霍克利没有说出后半句话。 意识到动心的那一刻,他就隐隐意识到,现阶段并不是挑明内心感情的恰当时机。 霍克利甚至有一个预感,就是如果自己想彻底得偿所愿,那就得慢慢来,就得让裴湘一点一点习惯自己的存在。 为此,他还取消了之前预定好的泰坦尼克号首航的船票,就为了能在伦敦多停留一段时间——最起码要度过这个社交季。 至于将来……他总能顺利解决英美异地的问题的。 这时,裴湘注意到她和霍克利先生之间的谈话氛围变得有些沉重了,就把自己最近非常喜欢的一款小蛋糕推荐给了黑发先生,顺便换了个比较轻松的话题。 “霍克利先生,你会来参加后天晚上的晚宴吗?” “自然,我已经回复了丹宁夫人。”霍克利矜持颔首。 裴湘想起霍克利上次参加丹宁男爵府晚宴时的表现,莞尔笑道: “可惜马歇尔先生最近不在伦敦,不然的话,你们二人一定就能多聊聊了。” 伴着裴湘的笑语,霍克利也记起了自己上次参加晚宴时的心情,就……忽然感到复杂难言。 其实,他后来也看出来男爵夫人的打算了,她把马歇尔先生安排在裴湘身旁,应该是把那位先生当做是女婿后备人选之一了。 当时的他不是很在意,甚至更关注布坎南和马歇尔。可现在回想起来,就突然有些不想面对那晚的情形了。 “果然就像父亲说的那样,尽量不要自视甚高,因为永远不知道下一刻要面对什么样的意外,总有遗憾的时候。” 霍克利无声叹了一口气,开始认真品尝“意外”推荐给他的甜点。 他此时遗憾当初没有亲自下水救人,也遗憾晚宴那晚没有和裴湘多说几句话或者多献殷勤。 可他也十分清楚,如果一切重来,他依旧会做出那些选择——那些以卡尔·霍克利的脾气秉性会做的选择。 也正是那些选择,一步一步打造出了现在这个霍克利——现在这个有了喜欢之人的霍克利。 “安妮,我和马歇尔先生在俱乐部里碰到的机会挺多的,因此有充足的时间讨论大家感兴趣的时政话题。后天的晚宴上,我更希望能和你多说说欧洲旅行的事。嗯,我很喜欢你上次问我的那几个问题,让我对旅行这件事有了更多的思考,也突然没有了倦怠无聊的情绪。” 裴湘扬了扬眉,打趣道:“怎么一定要挑晚宴的时候讨论?平时见面的时候都没有听你提起过,哎,我还以为我的问题太过浅显幼稚,让你感到无聊了。” 霍克利眼眉含笑,低声解释: “因为要调查布朗兄妹的案子,所以我们每次见面都有一些必须谈论的内容。你的分析又总是很精准,让我忍不住多思考,时间就那样不知不觉地流逝了。现在,案件真相大白,我们总该有些闲暇讨论轻松的话题了。” 裴湘想说,我们现在就可以讨论呀,反正已经坐在一起喝茶吃点心了,本来就是在聊天。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2节 但霍克利却适时地看了一眼时间,然后非常遗憾地表示,他一会儿还要去市政厅一趟,今日就不能多留了。 感谢过裴湘的招待后,起身告辞的霍克利先生状似随意地再次和裴湘确认了一遍,就是后天晚宴包括晚宴结束后的聚会消遣时光,他们约好了要深入谈谈周游欧洲各国的经历与趣闻。 “但我失忆了。”裴湘无奈地提醒兴致勃勃的黑发先生,并非常真诚地说道,“而且身体也不太健康,至今连伦敦都没有离开过呢。” “那也好,我可以和你说说各地的风景,还有风俗传统与美食,将来……肯定会有机会的。” 说完这话,年轻商人就彬彬有礼地告辞了。 霍克利离开不久,裴湘又接待了另一位客人,是如同玫瑰一般娇艳明媚的露丝·凯伯特小姐。 这位小姐似乎有些心事,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笑的。 裴湘问她怎么了,她似乎也想倾诉,不过却很难下决定。几次欲言又止后,露丝突然猛地一甩手,然后飞快说道: “算了,先不说了,等我捋清楚自己的想法后,再和你商量。” 裴湘微微一笑,也不追问,只是再次推荐自己喜欢的小蛋糕。 露丝吃了两口精致可口的甜点后,忽然叹了一口气。 裴湘微微挑眉,疑惑问道:“不喜欢这个口味吗?” “不,我很喜欢,安妮。” 没有多少心思吃蛋糕的露丝放下手中的瓷碟,沉吟片刻后干脆直接问道: “我之前听到一个消息,好吧,是我妈妈说的。你知道她向来格外关注一些未婚男士的日程行踪的。那个,安妮,她对我说,布坎南先生也会参加后天的晚宴?” 裴湘早知道此事,她点了点头,语气淡淡地说道: “自从布坎南先生和我父亲在书房中长谈过后,家里对一些事就开始闭口不谈了。我想,两家大约是达成了某种协议。反正,总不能因为一个情妇,就让一位美国豪门继承人在伦敦这边名声受损吧?所以,丹宁男爵府这次邀请布坎南出席晚宴,也是在给伦敦的社交界释放一个信号,就是双方友谊仍在。” ——哪怕不能联姻,但也绝不会交恶。 露丝皱了皱眉头,心知这种事发展到最后必然是这样的结果。但这么快就邀请布坎南出席丹宁男爵府的晚宴……他们是否体谅过真正受害人的心情? “那个,我妈妈还说……”露丝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无奈与烦躁的表情。 “什么?” “我妈妈说,丹宁大人已经接受了布坎南先生的赔礼道歉。” 裴湘眨了眨眼,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见状,露丝接着透露她获悉的重要消息。 “而布坎南先生的道歉礼物之一,就是请你们一家乘坐泰坦尼克号的首航去美国游玩。据说,他已经把头等舱的船票交给你父亲了。” 裴湘:“……准吗?” 露丝“嗯”了一声,同时还不忘补充解释。 “非常准确!因为我妈妈是从丹宁夫人那里得到的第一手消息。你知道的,她们两个攀比惯了,所以,自从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妈妈就感到很不舒服。于是,她也找人购买了泰坦尼克号的头等舱船票,打算提前去美国看望亲戚,连今年的伦敦社交季都不打算参加了……” 露丝的话还在继续,但裴湘却有些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因为此时的她只有一个极其强烈的想法,非常莫名其妙,却又十分真情实感。 ——托马斯·布坎南对艾拉·布朗是真爱吧,所以这就找戴维斯家报仇来了? 第25章 露丝一口气说完自己得到的最新消息后, 又开始不时地出神发呆皱眉微笑,裴湘也因为全家要乘坐泰坦尼克号去美国这件事而心绪不宁。 不久之后,露丝就告辞离开了。 送完客人的裴湘看了一眼时间, 转头对门厅处的听差说,她今天有些累了, 如果再有访客来找她,就请对方留下名片和回访地址, 双方可以改日再见面。 而后裴湘就返回了自己的卧室,并决定晚饭前都要独自一人待着, 好好消化一下她心里的古怪情绪和异常直觉。 全身放松地窝在宽大的躺椅上,裴湘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次大约不能再把讨厌乘坐泰坦尼克号的烦躁情绪完全归结在布坎南身上了。之前因为乘船去美国就意味着她需要和布坎南订婚,所以她就顺带着把抵触乘船这件事归咎到婚事上。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即使男爵夫妇没有彻底打消联姻的念头, 可自己的底气已经充足了很多, 因此也就完全没有必要格外排斥一次作为赔礼道歉的美国之行。 “那么,我到底是因为什么, 才把乘坐泰坦尼克号去美国这件事看成是不幸事故,甚至觉得这不是赔礼道歉的礼物,而是居心叵测的阴谋?” 微微蜷起腿, 裴湘闭目沉思。 她尝试着相信自己心里的直觉, 然后在此基础上慢慢琢磨脑海中的疑惑。 “不是讨厌去美国旅行。”因为她之前和霍克利先生讨论过相关话题、 那时候的她除了好奇和高兴外,并没有任何负and面情绪。 “不是布坎南,不是美国,”裴湘暗忖,“那就是乘船这件事了。那么,我讨厌乘船吗?想象一下,我即将乘坐除了泰坦尼克号外的任意游轮去美国, 去世界上其它地方……好吧,我不讨厌。 “所以总结下来,我就是抵触乘坐泰坦尼克号。可是,为什么呢?我为什么要讨厌一艘从来没有见过,并且据说是有史以来最大最豪华最安全的皇家邮轮……” 正在思索中的裴湘忽然记起之前脑海中浮现的那一小段重要回忆。正是那段没头没尾的回忆,让她记起了自己真正承认的名字——裴湘。 她至今回忆不起那个和她说笑的朋友是谁,可她记得他们之间的对话。那个笑起来非常好看的男孩子说,他们要去观看电影《泰坦尼克号》。 “在我的记忆里,泰坦尼克号的名字成为了一部影片的名字……原因是什么?它的巨大、豪华,以及永不沉没的称号吗?可是说实话,和泰坦尼克号差不多规模的豪华大船并非没有。去年首航的奥林匹克号皇家邮轮,就是白星航运公司旗下的另一艘奥林匹克级别的巨轮,被称作是泰坦尼克号的姐妹舰。那么,是不是还有什么被我忽视的原因……” 裴湘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拿出纸笔把自己琢磨不明白的疑惑一一列出。 她想着自己心里产生的莫名抵触直觉,想着回忆中透露出的隐约线索,想着前些天得知泰坦尼克号多出一倍救生艇后的欣慰庆幸心情,想着报纸上对泰坦尼克号和白星航运公司的各种赞誉…… “永不沉没的钢铁巨轮……”裴湘在低声呢喃,握笔在这行字的下面画了重重的双横线。 她知道这是白星航运公司对新船的期许,也是公司宣传的噱头,毕竟,只要是钢铁打造的大船,就有可能沉没。 “可世事无绝对呀。”她眼中眸光明灭,一个可怕的猜测自心底浮现,让她原本莹润粉白的面色渐渐变得苍白,“假设、假设这艘被宣传为永不沉没的豪华巨轮在大西洋中沉没了,假设会有一场巨大的海难,那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一定会引起更大的轰动吧?也是因为如此,这艘船的名字会成为一部电影的名字,同样的,我的直觉或者神奇的预感,让我强烈抵触乘坐它!” 这个糟糕可怕的猜想一冒出来,就让裴湘暂时分不出多余的心力来考虑自己的预感能力究竟从何而来。也无暇细思那些明显和这个时代不相符的记忆片段,到底是她真实经历过的,还是她的胡乱臆想。 她只知道,不论真假,自己绝对不想再经历一次落水事故,而漂浮着冰山的浩瀚大西洋一定比伦敦城内的河水恐怖一万倍! “我肯定拥有很多秘密,也许曾经很强大,也许拥有非常奇幻的经历。可现在的我就是十七岁的安妮·戴维斯,只是比常人多些力气和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杂七杂八的技能知识。除此之外,我和任何一个普通人类都没有区别,同样容易受伤、容易生病、容易死亡……” 一想到自己的生命即将受到威胁,裴湘心里因为布朗兄妹落网而产生的几许慵懒松散立刻消失不见了。她严肃地告诉自己,必须尽快想办法打消丹宁男爵夫妇的出游计划。 “虽然说一切的推测都是基于我的直觉,无凭无证,说出去只会惹来嘲笑和质疑。可我就是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仅如此,我还要想些办法来减少沉船的可能性……若是白忙一场,最后证明一切都是我的幻觉,那也没什么。因为,于我而言,不过是损失一次出游的机会而已。” 定下心意后,裴湘静静地望了一眼梳妆镜中的自己,而后继续埋头写写画画。 一直到晚餐前的更衣铃声响起,她才放下纸笔,有些疲惫地按了按脖颈和肩膀。 再次浏览了一遍自己的计划,并默默记下全部内容后,她就把写满字迹的纸张撕成了小碎片,然后扔进一旁盛水的浅碟子中。很快,墨迹在清水中变得模糊起来,直至最后完全晕染消散。 一分钟后,朱娜走进房间,来帮裴湘更换晚餐时需要穿戴的衣服饰品。 此时的裴湘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独处时的严肃与急迫,她笑吟吟地听着朱娜对发型和香水的建议,又和她讨论了几句后天晚宴的新礼服与配套首饰。 等到她在朱娜的帮助下换完衣服梳完头发后,就差不多该下楼用餐了。 丹宁男爵府今晚的晚餐桌上只有戴维斯一家人,气氛比较轻松自在。 用餐期间,裴湘没怎么出声,状似在专心享用美食,其实依旧在脑海中完善自己的计划。 她估计这次的行动会更加冒险一些。一旦被拆穿捅破,那她说不定就会被戴维斯家宣布断绝关系了。 不过,比起一个极有可能葬身大西洋的危险未来,其余的损失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况且,经过在奥福德村的小试身手,她现在已经有底气独自养活并保护自己了。 晚餐结束后,丹宁夫人先是和丈夫交换了一个眼神,又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她就端着饮品走到了长女身边。 显然,她要代表当父母的,和女儿说些什么了。 “安妮,你和霍克利先生相处得怎么样了?” 裴湘的思绪正陷在如何自救上呢,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男爵夫人要问什么。或者说,她很少把自己和霍克利之间的关系往男女朋友方面联想。可是在对上男爵夫人伊丽莎白那充满探究的视线后,顿时心头一跳,恍然间明白了这个问句背后的深意。 “母亲,霍克利先生是一位稳重斯文的绅士,非常懂得照顾体贴女性,至今为止,我还没听说哪位夫人或者小姐抱怨过他粗鲁无礼呢。我和他自然能够很友好地相处。”裴湘避重就轻地回答了男爵夫人的问题。 若是往常,她的答案就到此为止了。 可今晚不同,她的新计划刚刚准备实行,正需要在言语方面做些铺垫暗示。于是,裴湘便在男爵夫人沉吟犹豫的目光中露出了一个略显羞涩的微笑。 “母亲,我和霍克利先生之间存在着非常纯粹的友谊,我一直非常感激他,觉得他就像我的兄长,能够照顾我保护我。 “另外,他是美国人,家族事业亲人朋友都在那边,将来肯定不会在英国定居的,可我……更希望能和一位真正的英伦绅士建立一段稳定的、受到各方祝福的关系。我想,这个人也许,嗯,现在已经出现了。” 这话让男爵夫人瞬间扬起了眉毛。 她听到了什么? 她听到了一贯温顺的长女安妮·戴维斯明确表示出,她不愿意嫁给一个美国人。 更重要的是,她在暗示她已经有了心仪的恋爱对象! “安妮,我能否有幸获悉那位真正的英伦绅士的姓名与身份?” “这个……”裴湘有些不安地握了握双手,羽睫轻颤,面露迟疑,“抱歉,母亲,我觉得现在还不是宣布消息的成熟时机。因为我,我们还没有完全确认彼此的想法,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安妮,听着,我必须要向你确认,那位先生符合我和你父亲对你婚姻的期许。”男爵夫人严肃说道。 裴湘立刻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与躲闪。如果再细细打量的话,反而会发现她的眉目间藏着小小的得意与骄傲。由此判断,她相信自己的新选择会让父母满意,说不定还会超出预期。 男爵夫人狐疑地端详着长女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变化。半晌,她矜持地笑了一下,或者更准确些形容,就是微微弯了一下嘴角,然后迅速拉平。 “好吧,既然你坚持。安妮,不要让你父亲失望。你知道的,他爱你,总希望能给你最好的,当然,他也是这样努力的。 “而你还年轻,难免有识人不清或者思虑不周的时候,这就需要我们做长辈的在一旁提醒了,因为我们是这世上最不愿意看到你走弯路的人。” 裴湘粲然一笑,目光明亮而执着。显然,她对一些人或者事有着十足的自信心。也是这样的坚定神采,让男爵夫人把“托马斯·布坎南”的名字咽了下去。 她想,先看看长女自己选择的人选吧,如果不合适的话,再谈其他的可能选项。 次日一早,裴湘又出门散步去了。 她和路上遇见的每一个熟人都高高兴兴地打了招呼,笑容一如既往地温柔娴雅,步伐轻盈,无忧无虑。 可唯有她本人清楚,自己此时此刻的真实心情到底如何。 别看她眉眼含笑,其实心头在隐痛,攥着手包的手指也十分用力,似乎生怕失去手包或者包中的东西。 昨天做计划的时候,她很满意;晚上忽悠男爵夫人时,她也很自信。可是等到今早需要开始正式执行计划了,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手中已经没有多少可以自由取用的零花钱了。而要顺利实施计划,她就必须先有启动经费。 “不用太多,可也不能只有账户中那一点儿金额……” 默默计算着计划中需要的每一笔支出,裴湘在河滨公园喷泉池附近找到了杰克和他的朋友法布里奇奥。 “嘿,杰克,嘿,法布里奇奥,早上好。”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3节 “早上好,安妮小姐。”法布里奇奥朝着裴湘招了招手,又指着正在专注画画的杰克解释道,“这家伙一投入到艺术创作中就很专注,现在听不到你对他说话的,得等他画完。” 裴湘理解地点了点头,走到法布里奇奥身边坐下,浅笑道: “我了解杰克的习惯。法布里奇奥,我其实是来找你的,想请你帮个忙。” 提到帮忙,法布里奇奥顿时露出了一个夹杂着歉意的腼腆笑容。 “安妮小姐,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帮你。你放心,这次肯定不会像上次那样,明明都答应了,最后却让杰克临时替我寄信送信。上帝保佑,我妈妈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并且在好转。医生说按时吃药就好,肯定不会再突然叫我回家去的。” 裴湘连忙摇头道:“你不用道歉的,法布里奇奥。咱们谁也不会料到你母亲会突然病情加重,你自然要回去照顾她。好在有惊无险,希望你母亲早日康复。” 法布里奇奥笑呵呵地道了谢,又追问裴湘需要什么帮助。 裴湘看了一眼依旧在专注作画的杰克,微微侧身对法布里奇奥低声解释道: “我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帮我在信得过的二手店里出手一件东西,要尽快,最好今天就能成交。得回的钱就按照老规矩给你分提成,行不行?” “尽快出手的东西?这当然没问题,但价格不会很高。” 法布里奇奥咧嘴一笑,痛快点头答应,同时又好奇问道: “安妮,你是贵族小姐,怎么还需要卖东西换钱?算了,我不问你的秘密了。不过我得提醒你,可不能随意出手那些有特殊标记的首饰,很容易被有心人察觉到的。” “放心吧,我这个肯定没有任何记号,而且也不是首饰。” 裴湘悠悠叹了一口气,忍着满心不舍打开了手包,递到法布里奇奥面前。 “看,就是这个漂亮帅气的小家伙。这是我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的,没有特殊标志,状态也非常不错。要不是急用钱,我肯定留着它。” 接过手包的法布里奇奥倏地瞪大了眼睛,他指着静静躺在包中的黑色枪支抖了抖手指,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裴湘也心痛得不想再说话了。 ——连个响儿都没听过呢~ 第26章 裴湘是在中午左右拿到钱的。 据法布里奇奥说, 如果不是她这么急着变卖的话,到手的钱应该还会再多两成。而裴湘则无奈感叹,如果不是急着用钱的话, 她压根儿就不会出售自己新得到的战利品。 不过,即使被压价了,换到的钱也够足够她为新计划做准备了。 “我得在明天的晚宴开始前, 暂时打消父亲他们向客人们透露美国之行的打算, 之后再彻底改变他们乘坐泰坦尼克号去美国的计划。” 之后的一下午,裴湘一直在忙忙碌碌地做准备。 她先是用记忆中的易容术给自己做了简单的伪装, 然后独自出门去了一些戴维斯小姐平日里绝对不会光顾的二手店铺和龙蛇混杂的交易场所——期间两次掏出水果刀并掰碎了三块砖头, 最后满载而归,并在晚餐前及时赶回丹宁男爵府。 和家人们一起度过了优雅闲适的晚间时光后,假装就寝的裴湘看着怀表上的时间, 静静地等待着莱尔管家和伯恩斯太太分别巡视完每层楼。 直到尽职尽责的男女管家也回房间休息了, 她才悄悄起身。换上便于行动的男装并给自己做了简单的易容伪装后, 裴湘乘着夜色翻墙离开了丹宁男爵府。 裴湘的第一个目的地,是位于蓓尔梅尔街的沃克曼宁俱乐部。那里是伦敦城里一些出身非常优渥的年轻先生们喜欢出入的地方, 吸纳会员的标准比较严格挑剔,并不是只要有钱就能够进入的。 比如美国来的霍克利和布坎南, 他们两人的身家要比俱乐部里大部分会员都富有得多, 但是因为家族姓氏等原因,也很难立刻得到沃克曼宁俱乐部的青睐。 当然,两人后来还是获得了自由出入俱乐部的资格。不过, 霍克利靠的是人脉关系和利益交换,而布坎南则是因为他本人在橄榄球运动上取得的卓越成绩。 关于这件事, 布坎南一直十分自豪, 认为这是自己胜过同龄人霍克利的证明, 因此也非常喜欢谈论有关沃克曼宁俱乐部里的一些事情。而这个话题也确实让布坎南得到了不少关注目光,尤其是一些年轻淑女的,包括失忆前的安妮·戴维斯。 可是,苏醒后的裴湘却对布坎南十分冷淡。 布坎南为了重新赢得她的爱慕眼神,自然要努力展示自己的优点与成绩。于是,除了体育上的胜利外,沃克曼宁俱乐部就成了布坎南经常提起的话题之一。 而裴湘也确实听得津津有味。忽略掉布坎南嘴里吹嘘自己的那部分,裴湘从沃克曼宁俱乐部的相关话题里收集到了不少出身显贵的年轻绅士们的消息。 这其中,就包括阿德莱德伯爵的长子劳伦斯·费拉斯。 说实话,一天之前,裴湘对劳伦斯·费拉斯的印象只停留在八卦传闻和某次展览会上的一面之缘而已。可如今,她恨不得让布坎南把他在沃克曼宁俱乐部里遇到劳伦斯·费拉斯的每一个细节,都重复描述三遍。 “我得找到机会认真观察一下费拉斯先生,熟悉他的外貌、身高和举止言行,对了,还有着装细节……” 躲在俱乐部正门附近的裴湘一边观察着出入俱乐部的会员们,一边等待劳伦斯·费拉斯现身。她现在还没有本事混进俱乐部里面,所以只能在一些公共区域“偶遇”费拉斯。 “听布坎南说,费拉斯不会在沃克曼宁俱乐部里停留很长一段时间,他每晚来俱乐部其实只是一个幌子,很快就会从后门离开,然后……去秘密约会。” 至于为什么是秘密约会?布坎南绝口不提。 可是裴湘还是从洛塔罗斯姨妈等一些夫人们的闲聊八卦中听出了一些端倪,就是这位伯爵长子——未来的阿德莱德伯爵大人,总喜欢和妩媚丰腴的已婚妇人“亲密交往”。 这些已婚妇人包括但不限于小商人小职员的妻子、开妓院的老鸨、有钱的寡妇或者干脆就是某位生活寂寞的贵妇人。 裴湘不知道这些传言有几分真几分假,但劳伦斯·费拉斯的婚事迟迟未定却是事实。 她还亲眼见过露丝的妈妈鲁芙·凯伯特夫人是如何为此遗憾的。 而露丝也偷偷告诉过裴湘,不论传言真假,但阿德莱德伯爵夫妇对长子的婚事抱有非常宽容的态度这件事是真的。 ——凡是出身上流社会的未婚姑娘,只要名声良好有教养,就都可以成为他们家的儿媳妇,成为未来的伯爵夫人。 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鲁芙·凯伯特夫人都把劳伦斯·费拉斯看做是最佳女婿人选。可惜的是,那位先生对十六七岁的露丝并不感兴趣。 这一晚,裴湘在蓓尔梅尔街的沃克曼宁俱乐部门外看到了伯爵继承人劳伦斯·费拉斯,然后在费拉斯进入俱乐部之后,想方设法和留在外面吸烟的费拉斯的贴身男仆搭上了话。 她声称自己是一名“野心勃勃”的初级听差,十分想通过努力晋升为正式男仆,职业终极规划就是成为贵族老爷的第一男仆。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便趁着晚上不当差的休息时间,偷溜出来长长见识,希望能够多认识一些事业成功的前辈们…… 再后来,裴湘给费拉斯的贴身男仆当了大半个晚上的免费跑腿,到底让她抓住了几次接近劳伦斯·费拉斯的机会,并喜获二等男仆邀约。与此同时,跟在费拉斯先生身边的贴身男仆也很看好她,称赞她也许有成为一名大管家的潜力。 对此,裴湘觉得非常高兴,因为她再一次证明了自己可以养活自己,并且前途远大——无论在哪个行业。 这一晚,裴湘不仅详细观察了目标人物的举止言谈习惯,还额外确定了一件事,就是有关已婚妇人的八卦传言并非完全的胡编乱造。 最起码,费拉斯先生的现任情人,确实是一位拥有成熟妩媚风韵的已婚太太。对了,她还在偶然间瞥到了布坎南的身影,他身边依偎着一个有着满头红色卷发的女人。 在黎明破晓之前,裴湘顺利返回丹宁男爵府。轻手轻脚地卸去易容并藏好衣物假发等伪装装备后,她终于能够上床休息了,可惜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就不得不起床洗漱了。 吃过早餐,裴湘带着朱娜返回卧室试穿今晚晚宴时的礼服。 “这件丝绸薄纱的金绿色礼服怎么样,安妮小姐?”朱娜向裴湘展示今晚的礼服备选,“和那枚金箔橄榄枝叶造型的额饰正好相配。还是更喜欢这件修身一些的,银灰色蝴蝶刺绣的缎面长裙?” 裴湘的目光落在银灰色长裙上,含笑道: “这件可以搭配首饰架上最上面的串珠,还有同款的耳环和手镯。我喜欢那套首饰。朱娜,今晚就穿这件吧,我先试试看。” 朱娜点了点头,一边上前帮裴湘试穿礼服一边说道: “如果把家里那套蝴蝶形状的钻石首饰带来就好了。我认为那套首饰和这条裙子更搭配。” 裴湘知道,朱娜口中的“家里”指的是戴维斯家世代继承的丹宁庄园,坐落在德比郡,那是戴维斯一家人最经常居住的宅邸。 而伦敦这边目前使用的房产,其实只算是戴维斯们临时居住的地方。 就像之前洛塔罗斯夫人提过的那样,戴维斯家往年并不会这么早就来伦敦居住的。 他们一般会在每年社交季正式拉开帷幕之后的五月,离开丹宁庄园来到伦敦,然后在七月中旬以后返回德比郡。当然,也可能会去别的地方旅行,或者干脆出国度假。 但是一般在十二月份左右,他们肯定要回到丹宁庄园的。因为按照传统,他们要在丹宁庄园度过圣诞节,期间会邀请客人、和郡上的人家互相拜访,以及举办盛大的圣诞舞会。 之前那个叫做霍丽丝的女仆,就是趁着去年圣诞节忙碌之际偷窃银器的,之后又把银器带到了伦敦出手,却不巧被布朗兄妹抓住了把柄。 “我还有一套蝴蝶款式的钻石首饰吗?”裴湘好奇问道,“可惜我不记得了,这么没带来伦敦?” “之前打包行李的时候,你说那套钻石首饰已经在伦敦的舞会上佩戴过几次了,今年就先不带来了。” 朱娜帮裴湘扣好裙子背面二十多枚珍珠纽扣,随即后退一步观察礼服的上身效果,同时耐心地帮裴湘寻找过去的记忆。 “安妮小姐,你的衣物首饰等随身物品,可不仅仅是现在这些,其实大部分都存放在丹宁庄园里。每年带来伦敦的,都是传承几代具有家族象征意义的昂贵珠宝和一些流行新款。” 裴湘面露了然,旋即她又想到自己房间里的珠宝都归朱娜管理,便随口问道: “朱娜,那些放在丹宁庄园里的珠宝首饰……你也都能记得一清二楚吗?就像现在这样。” “当然,我记得一清二楚,这是我的职责。”朱娜自信地笑了笑,俯身确定了裙摆的长度是否合适后,又接着说道,“等咱们返回丹宁庄园后,安妮小姐可以考考我。” “可我都不记得了。” “没关系,伯恩斯太太那里有记录手册的。”朱娜温声解释道,“其实以前是没有的。但自从去年圣诞节丢失了银器后,莱尔先生和伯恩斯太太就开始重新清点庄园里的所有贵重物品了,并且每一件都做了登记。就是为了防止再次不明不白地丢失哪件值钱的东西。” “原来还有记录册子。”裴湘恍然,同时摇头道,“我可不考你。你聪明又负责,还心灵手巧,考你就是在浪费时间。” 朱娜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她最近从安妮小姐这里得到的夸奖越来越多了,虽然还是有些不习惯,可是这种被人肯定的感觉,确实非常棒。 而裴湘打量着全身镜里身着礼服的自己,又轻轻摸了摸胸前典雅润泽的长串珠,无声叹了一口气。 她拥有很多昂贵的东西,可惜却没有多少可以自由支配的钱财,否则的话,也不至于把刚刚到手的枪支卖了应急。 “安妮小姐,你满意这件礼服吗?要不要试试另一件,或者之前订做的那件法式深红色丝绸的?那件也没有在公开场合中穿过。” 裴湘觉得身上这件就挺不错的,毕竟她长得好,穿什么都合适,试多了,反而难以做决定。再有就是,她现在有些赶时间。于是便拒绝了朱娜的提议,直接选定了银灰色礼服。 等到朱娜离开后,裴湘立刻开始进行下一步计划。 接下来,她要去“偶遇”这个时间出门散步或者骑马的丹宁男爵夫人了——以“劳伦斯·费拉斯”的身份。 “趁热才能打好铁。”进行易容修饰的裴湘一边做最后的细节调整,一边模仿着费拉斯的声音自言自语,“我需要牢牢记住费拉斯望向已婚美貌夫人的那种不经意的欣赏眼神,那种漫不经心的风流缱绻。 “当然了,丹宁男爵夫人的气质太端庄,身材也有些瘦削,并不是费拉斯中意的类型。那么,这种欣赏眼神就要收敛一些,不不,还要更加冷淡。对,‘费拉斯’是来和丹宁男爵夫人谈长女的婚事的,不是来搭讪的。细节、细节……还好我和费拉斯的眼睛颜色同属于同一色系。好,就是这样,笑一个,完美!” 准备妥当的裴湘望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了一个属于伯爵长子劳伦斯·费拉斯的多情笑容,然后起身走动,适应了一会儿增高鞋。 十分钟后,裴湘低调地离开了临时租住的小宾馆,朝着不远处的河滨公园走去。 “丹宁夫人,日安。” “……费拉斯先生,很高兴见到你。”骑在马上的男爵夫人望着特意过来打招呼的劳伦斯·费拉斯,有些吃惊,随即露出温和有礼的笑容,“费拉斯先生也来这边散步赏景吗?” “是的,这里的晨间景色非常清新优美,尤其是树林西侧那边精心栽种的花卉,含苞待放,摇曳生姿。这几天每次过来欣赏,我都能发现小小的新的惊喜。” 男爵夫人再次惊讶了。 “听费拉斯先生的叙述,你最近经常来河滨公园赏花吗?哦,那太不巧了,我们竟然今天才遇到。” 站在马下的劳伦斯·费拉斯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又含着甜蜜的微笑,缓声道: “这段日子以来,我确实经常来这边散步。但时间上会更早一些,大概是在早餐前,所以一直没有遇到夫人。不过却能够经常遇到同样喜欢早起散步的戴维斯小姐。” 大概是劳伦斯·费拉斯笑容中的甜蜜意味过于明显,几乎不用他再多加暗示,男爵夫人瞬间就记起了长女之前提到过的那个不知姓名身份的心上人,顿时惊怔不已。 “费拉斯先生。”男爵夫人利落下马,站在年轻绅士的对面认真问道,“你刚刚说,这些天经常遇见安妮?前几天也遇到了吗?” “当然,夫人。”费拉斯·劳伦斯含笑点头,坦然地望着面色复杂的男爵夫人,“我知道,戴维斯小姐前些日子都在洛塔罗斯夫人府上做客,距离这里要远一些。然而,那段多出来的距离并不影响她对这边景色的欣赏,尤其是当那些沉睡了一冬的花卉即将再次绽放之际。失去记忆之后,戴维斯小姐总是更加珍惜那些短暂的美好瞬间。”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4节 由于站位和光线的原因,再加上帽子的半遮半挡,男爵夫人有些看不清劳伦斯·费拉斯的眼眸颜色,总觉得要比往日清浅明澈一些。但这眸色深浅并不在男爵夫人的关心范围内,她更关心的,是这位伯爵长子提起裴湘时的温软笑容和亲近熟悉语气。 还有就是,他这段话里透露出的讯息。 ——他知道戴维斯家的大小姐前些日子去洛塔罗斯府做客了。 ——他了解戴维斯家的大小姐失忆的状况,并且理解她的一些想法。 深吸了一口气,丹宁男爵夫人试探说道: “多出来走一走确实非常不错,特别是清晨时分,不过费拉斯先生今天晚了一些。” 费拉斯遗憾地抿了抿唇,怅然道:“我记得戴维斯小姐提起过,她落水前喜欢在上午的时候来公园骑马,所以……刚刚路过这里时就突然想来转一转。” 转一转?转什么呢?男爵夫人微微挑眉,心里自动补充了费拉斯未说完的话,就是看看能不能遇到那个说喜欢上午来骑马的姑娘。 此刻,男爵夫人几乎已经确定,裴湘口中的那个真正的英伦绅士,应该就是面前的劳伦斯·费拉斯了。 这个人选……说实话,除了那些影影绰绰的传闻外,确实是非常优秀的联姻对象,不,应该说是意外之喜! 接二连三的吃惊过后,男爵夫人猛然一激灵,随后,她的心底深处慢一拍地冒出来了一阵阵喜悦和不可置信。 她万万没想到,那个能够打动劳伦斯·费拉斯的心的未婚淑女,竟然会是自家长女…… “家里即将会出现一位未来的伯爵夫人!” 这一瞬间,男爵夫人想到了自己几个女儿的婚事,尤其是这几年也要谈论论嫁的凯瑟琳。如果丹宁男爵的长女嫁给了未来的伯爵,那么其他女儿们的婚事,必然要拥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果能和拥有实权的阿德莱德伯爵成为姻亲,那么,丹宁男爵的政治前途必然会更加光明。 “如果能再往上走一步的话……那经济方面也必然会有所改善。” 就在男爵夫人浮想联翩的时候,劳伦斯·费拉斯的神情又忽然变得轻松起来。 “啊,我想起来了,戴维斯小姐提到过,贵府今晚要举办晚宴。那她应该在挑选礼服吧,自然就没时间出来见我,不是,是出来骑马。” 听到这里,男爵夫人更觉心跳加速,她连忙说道: “是的,安妮正在为今天的晚宴做准备。那个,费拉斯先生,不知戴维斯家可有这个荣幸,邀请你参加今晚的晚宴?” “哦,夫人你太客气了。”费拉斯感激地笑起来,但却婉拒了这个仓促的邀请,“但我想夫人一定已经安排好宾客的人数和座位了,突然加上我一个,一定会给夫人你带来困扰的,那便是我的失礼了。况且,我今晚也和朋友有约,是提前说好的聚会。抱歉,丹宁夫人,我很期待能去贵府做客,可惜这次不巧了。” 丹宁男爵夫人点头表示理解,并没有多劝。 她其实更想问清楚这位伯爵长子和裴湘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当真像她设想的那样,确实是好事一桩。可实话实说,无论裴湘还是眼前的劳伦斯·费拉斯,他们其实都没有明确说出什么。 万一是她多想了呢? ——毕竟还有那些八卦传言。 可如果不是的话,那如今费拉斯先生的表现…… 这时,就听劳伦斯·费拉斯用一种非常郑重的语气,充满期待地表示,他希望能邀请戴维斯小姐参加伯爵府的四月舞会,同时又暗示道,四月舞会是一个非常合适的确定关系的绝佳时机。 男爵夫人自然知道阿德莱德伯爵府每年举办的四月舞会,也知道这场舞会的规格很高,而戴维斯家之前并没有接到过邀请函。 如今听到劳伦斯·费拉斯的邀请与模糊暗示,男爵夫人的心情既兴奋又复杂。她非常想一口答应,可这份邀请是给自家长女的。于是,她只能矜持地点头微笑,并真诚表示等到邀请函送到之后,一定会督促长女尽快回复去与不去的。 之后,“偶遇”的两人又聊了几句,再次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对裴湘的熟稔后,劳伦斯·费拉斯才彬彬有礼地告辞了。 这场短暂的交流过程中,男人好像什么都说了,都承认了,可仔细一回想,又发现他其实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承认。——这是裴湘昨晚从费拉斯与情妇的交谈中学到的社交小技巧,并觉得非常实用! 目送伯爵长子离开后,男爵夫人牵着马在公园里走了一小段路程,凉风阵阵,她心里那种被馅饼突然砸到的激动心情渐渐有所平复。 理智重新回归,男爵夫人暂时没有心思认真琢磨自己是不是误会了劳伦斯·费拉斯的那些话,因为她忽然意识到了另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伯爵府今年举办四月舞会的日子,正巧是泰坦尼克号起航的第二天。 也就是说,如果要让长女参加舞会并和劳伦斯·费拉斯进一步确立关系的话,那他们一家的美国之行就必须推迟了。 第27章 男爵夫人已经失去了继续在公园里骑马的兴致, 就在裴湘挑着僻静小路悄悄返回宾馆房间的时候,男爵夫人也匆匆忙忙地回到了丹宁男爵府。 “安妮现在在哪里?”她进门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询问长女的位置。 “夫人,安妮小姐选定礼服后, 说是有些头痛,正在卧室休息。她说中午的时候会下楼来用午餐的。” 男爵夫人脚步一顿, 放弃了第一时间找裴湘询问清楚的打算,转而问道: “查尔斯呢?有没有出门?” 伯恩斯太太摇头道:“丹宁大人在书房里, 此时并没有访客, 夫人。” 听到丹宁男爵在家并且有空闲, 男爵夫人眉头一松, 立刻吩咐道: “伯恩斯太太,请去和查尔斯说一声,如果他有出门的计划的话,就请稍微等等。我现在去换衣服, 一会儿去书房找他商谈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是,夫人。” 女管家领命而去。男爵夫人带着贴身女仆回卧室梳洗并更换衣服。 二十多分钟后,丹宁男爵夫妇二人在书房内相对而坐。 “伊丽莎白, 发生了什么, 你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 “查尔斯, 我确实心神不宁。不过,我相信我现在要平静一些了。” 喝了一口温度适宜的红茶, 丹宁男爵夫人轻轻舒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她开始对丈夫讲述骑马时遇到阿德莱德伯爵长子劳伦斯·费拉斯的经过,重点强调了对方提起裴湘时的熟悉亲近口吻和有关四月舞会的暗示。 “查尔斯, 虽然在返回家中的这段时间里, 我已经从惊讶恍惚中渐渐冷静了下来。但是回头细思, 我仍然觉得自己没有理解错误费拉斯先生的暗示, 他确实表达了缔结婚姻的意图。” 丹宁男爵的表现要比他的妻子更加沉着理智,听完整个过程后,并没有立刻相信费拉斯有迎娶裴湘的打算。这和他知晓更多更详细的关于费拉斯的风流韵事有关,也因为他并没有亲眼目睹过“劳伦斯·费拉斯”是如何满怀温柔地提起裴湘的。 于是,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伊丽莎白,费拉斯先生是否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及与爱慕相关的词语,也没有谈到任何许诺?我认为,他描述的那些细节,其实也可以理解成朋友之间的单纯交往。只是清晨时分一起散步而已,甚至都不是提前约好的,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那舞会邀约呢?” “给欣赏的朋友一份家中的舞会邀请函,是很常见的行为,这同样不能说明什么。” 对于丹宁男爵的全面否认,伊丽莎白沉默了半晌,而后目光笃定地摇了摇头: “查尔斯,这次,我并不完全赞同你的分析。当然,我知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想必你也十分清楚,有些话,有些场景,经过旁人转述,就会失去某些真实的含义,尤其是一些委婉的暗示——那种微妙的、克制的,却只有谈话双方才能真正心领神会的暗示。” 丹宁男爵并没有因为妻子的反驳而生气,相反,一丝喜悦自他的眼底缓缓浮现。他了解自己的妻子,知道她绝对不是那种头脑简单并且喜欢一惊一乍的女人,所以……如果她坚持某件事,那必然有她的道理。 “你真的认为你得到了某种暗示?” “我认为我得到了某种暗示。” 男爵夫人微微颔首,但片刻后,她的神色又不如之前那样坚定了。 “查尔斯,说实话,我确实认为费拉斯先生在暗示他要迎娶安妮。可是理智也一直在提醒我,就像你刚刚分析的那样,费拉斯先生从头到尾都没有明确表达过什么。那些话,同样适合在关系比较不错的朋友之间传达。” “但你和他分开后,就急匆匆地来找我商谈了。” “我本来想先问问安妮的。”男爵夫人揉了揉额角,“不过伯恩斯太太说安妮在卧室休息,我就没有打扰她。再者,其实我也担心安妮和我一样接收到了错误的暗示,错把费拉斯先生的亲切友善当成了爱慕追求,所以干脆过来找你商量分析。” 丹宁男爵目露沉思,片刻后,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们先不谈安妮的想法和态度,因为年轻姑娘确实容易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伊丽莎白,我们讲讲你的感受。说实话,在此之前,我们家从来没有考虑过安妮能够成为一名伯爵夫人,并且和阿德莱德伯爵一家都不怎么熟悉。因此,你不会无缘无故地产生这种联想。我想,这必然是费拉斯先生提起安妮时的某些表情神态过于暧昧,才给了你这种想法。” “确实是这样。” 男爵夫人微微展眉,她认同地笑了笑,随即补充道: “查尔斯,虽然感觉是一种非常主观的东西,也许还会混淆某些客观事实。但我不得不说,我真的从费拉斯先生的身上感觉到了他对安妮的喜爱欣赏,那种发自内心的珍视。嗯,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直觉,甚至都不用费拉斯给我进一步的暗示,我就能感觉出来。 “查尔斯,我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就是站在我对面的费拉斯先生爱惨了安妮,他对她有一种如珠似宝的珍视。当然了,我知道这肯定是我的错觉。可我敢肯定,这种错觉绝对不是凭空而来的,我也没有白日做梦的习惯。” 丹宁男爵起身踱步,他走到窗边望了一会儿天空中聚散无常的云彩,沉吟着给出了判断: “费拉斯先生没必要误导我们,也不会用这种事情开玩笑。” “那你是说,我并没有理解错误?安妮她当真……” “最好还是谨慎些。”丹宁男爵抿了抿唇,竭力收敛眉目间的希冀神色,缓声劝说妻子,其实也是劝说自己,“在没有得到明确答案之前,我们不该有任何主动表示的,尤其是费拉斯先生的风评比较复杂。” 闻言,丹宁男爵夫人略显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你是对的,我们不该主动表示什么,免得沦为一些人的嘲笑对象。唉,如果费拉斯先生愿意明确表态就好了。查尔斯,假设我们和阿德莱德伯爵成为了姻亲,许多事情都会变得非常顺利的,你也会得到更多的器重,我们家的经济问题也不再是问题。” “别叹气了,伊丽莎白。”丹宁男爵走到妻子身边,双手稳稳地按在她的肩膀上,似乎想要传递某种力量,“也别失望,亲爱的。不论是友谊还是爱慕,费拉斯的那些话至少证明了,他和安妮的关系非常不错。这很难得,伊丽莎白,我相信阿德莱德伯爵夫妇会为此感到欣慰的,毕竟费拉斯先生一向很少对哪位未婚淑女献殷勤。” “查尔斯,那些传闻……” “传闻并不重要。”丹宁男爵飞快接话,声音严肃,“一位绅士结婚后,总会顾念家庭并尊重妻子的。只要安妮生下继承人,做好一个妻子该做的事情,她的丈夫就不能慢待她。同样,我也会帮安妮看着的,不会让谁侵占她和她的子女应得的利益。” 男爵夫人望着丈夫理所当然的表情,心中忽然冒出了一道反驳的声音。那个声音说,女人想要的婚姻,除了尊重和富裕安稳外,也希望得到忠诚和真心。 不过,她很快就把这道声音压了下去,甚至为自己偶尔的天真而无声哂笑。 男爵夫人知道,这世上感情好且彼此忠诚的夫妻是存在的,可是在上流社会中,这样的家庭关系就比较少见了。 不仅男人喜欢露水姻缘,就是女人们,也不是个个贤惠忠诚的。所以,在安排长女的婚姻上,她和丈夫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就是更看重利益,更看重地位财富。风流多情之类的,只是小瑕疵而已。 “婚姻和爱情又不是一回事。”男爵夫人神色淡淡地想着,“一个忠诚重情的穷小子,和一个重视家庭体面只是偶尔在外胡闹的名门子弟,选哪个当丈夫自然不言而喻。” “既然如此,查尔斯。”男爵夫人抛开多余的思绪,暂时只关注眼前的话题,“那我们之后要怎么安排?如果伯爵府真的送来四月舞会的邀请函,而安妮又愿意参加的话,那我们就要错过泰坦尼克号的起航了。要不然,你今晚和布坎南先生谈一谈,就说我们家暂时不去美国了。” “先等等看。”丹宁男爵摇头道,“不必这么仓促做决定。伊丽莎白。虽然我们得到了一些暗示,可是并没有看到实质性的东西。况且,如果真的要缔结婚姻关系,就不能忽视阿德莱德伯爵夫妇的态度。伊丽莎白,现在做决定为时尚早,一切都要等到伯爵府的邀请函送到了,在试探一下阿德莱德夫人的态度,之后再说其它的。” “我明白了。那今晚原本要向客人们透露的旅行消息怎么办?按照本来的安排,我们需要让外界知道,戴维斯家和布坎南家的友谊一如既往。” “我们照样向客人们透露去美国旅行的计划,这是我们之前答应的邀请,不应该失约的。不过,可以先不提乘坐泰坦尼克号的事。 “伊丽莎白,一会儿你去问问安妮,看看她的态度。如果安妮没有否认的话,那晚上的时候,我会找机会和布坎南私下里商议一下,就说我还有些公务,要耽搁一段日子,所以决定推迟去美国的日期。” “那如果安妮一口否定她和费拉斯之间的关系呢?” “那我们就按照原计划出发。”丹宁男爵果断做出决定,“我想不出还有比费拉斯和布坎南更好的联姻人选。所以,如果不是这两位的话,那安妮之前提到的心上人就当是个玩笑吧。” “其实,还有霍克利先生,他的条件也非常好,或者说,比布坎南还好。毕竟我们都可以看出,霍克利先生可以发扬光大家业,而布坎南先生大概只能守成了,还得稍稍担心一下他未来会不会挥霍光家产。” “卡尔·霍克利……”丹宁男爵的眼神出现了明显的波动,显然,经过布朗兄妹的案子,他更欣赏这个美国来的豪门继承人,“算了,希望不大。戴维斯家和霍克利家的合作关系并不深,再者,我想他应该有自己的考虑,否则一开始的时候就追求安妮了,也不必等到现在。” 男爵夫人点了点头,没有继续琢磨霍克利成为女婿的可能性。 她现在最感兴趣的女婿人选已经是劳伦斯·费拉斯了,那个注定要继承伯爵爵位的前程远大的年轻人。 而要进一步确定费拉斯的那些暗示,就需要和长女谈一谈。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5节 看了一眼时间,男爵夫人放下手中茶杯,起身道: “安妮会在午餐的时候下楼,到时候,我会问问她费拉斯的事情。如果她没有否认的话,那我们就推迟去美国旅行的时间。坦白来讲,查尔斯,我觉得安妮不会否认的,因为我现在依旧深信,我从费拉斯那里得到了足够的暗示。” 对此,丹宁男爵也报以乐观的态度,他甚至开玩笑道: “也许我们的美国之行注定要出现人数变动了,或者安妮留下准备婚事,或许费拉斯先生跟我们一起出国。” “希望如此吧。”男爵夫人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书房。 等到午餐时分,她果然再次从裴湘那里得到了一些暗示,是的,又是暗示。 因为这位年轻淑女对于感情之事也是非常谨慎的,为了自尊心和名声,她绝对不会轻易承认一段双方未曾正式挑明的亲密关系。哪怕她心里柔情百转,表面上也会含糊其辞,甚至用友谊做托词。 但作为过来人的男爵夫人依旧从长女绯色的脸颊和盈盈的眼波中,读出了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情谊与期待。 于是,她那颗悬着的心顿时落下了一半,而另一半,还要等到舞会邀请函送达,以及四月舞会上费拉斯先生做出明确表态后,才能彻底落下。 戴维斯家的晚宴上,裴湘和霍克利相邻而坐。 霍克利不知内情,但对这个安排感到非常满意。裴湘却知道这个座位顺序是临时调换的,男爵夫人原本安排的男宾是布坎南。 “看来他们是真的对劳伦斯·费拉斯感兴趣呀。”裴湘轻轻咬了一小口蜜汁烤肉,一边暗忖,“这是生怕我再次对布坎南产生好感吗?所以把比较安全的霍克利先生安排了过来?” “怎么吃得这么少?”一旁的霍克利注意到裴湘今晚每道菜都吃得不多,关切询问,“这道烤肉不错,我记得你之前也提过,非常喜欢家里厨师的特殊烤肉手艺的,还可惜过一般只有宴会时才能品尝到。” 裴湘微微一笑,瞧上去优雅又端庄。 对于霍克利先生的问题,她想说自己一向吃得少,但可惜的是,身边这位先生之前和她一起吃过饭,已经非常了解她的好胃口了。 她想说今晚胃口不佳,可她其实还是非常想尽情品尝最后一道甜点的,现在吃得少也是在为最喜欢的食物留空间。 于是,她选择了压低声音实话实说。 “因为今晚的礼服。”她选择了修身款。 霍克利微怔之后,含笑道: “我就不说那些虚伪的赞美话了。但我认为,即使换一套比较宽松的礼服也不会有损你的外表的,实在没有必要为难自己。更何况今晚有好几道菜都是你喜欢的。” “你怎么知道的?”裴湘好奇问道。 “因为你已经好几次面露遗憾了。我怀疑丹宁夫人下一次不会再把我安排在你身边了,因为看上去就像是我的话题影响了你的用餐心情。” “这可不一定。”裴湘笑吟吟地打趣身边的黑发先生,“你怎么确定我是因为食物而面露遗憾的?说不定旁人观察到的才是真相。” 霍克利佯装相信了裴湘的话,凝神考虑了几秒钟后,用一种无奈的语气说道: “原来是我的错误。既然这样,那我就不说纽约的股市了,这确实是个不太适合晚宴时光的话题。不如我说说大学时参加的学院舞会吧。” “哎,霍克利先生,请多些同情心呀。”最近对投资赚钱非常感兴趣的裴湘立刻放软了声音,“看在我今晚注定吃不饱的份上,继续说这个让我喜欢的话题吧。我身边再没有哪个人能把金融方面的事情说得这样好听又精彩了。真的,千万别在乎旁人的胡思乱想,就像你做投资时一样,肯定既自信又英明。” “安妮小姐可真是……”霍克利失笑摇头。 “我怎么了?”裴湘侧头瞧着明明爱听奉承话、爱记仇却偏偏要装一本正经的年轻商人,水眸轻眨,眉头轻蹙,带着一点小动物般的无辜与柔软。 霍克利:“……” 哪怕知道她是假装的,但想到她说她今晚注定吃不饱,年轻先生就更加心软了,随后怎么也讲不出“能屈能伸”或者“见风使舵”之类的评价。 于是只好慢吞吞地说道: “……你真是善解人意又聪明伶俐。” 裴湘立刻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就转过头去和另一边的先生聊天了。 这个小插曲过后,裴湘依旧每道菜都吃得不多,直到最后一道甜点上来,她才认真享受起来,并且吃得很多很满足。 也就是说,她刚刚还是撒了一个小小的谎言的,就是今晚其实是可以吃饱的,也就不需要霍克利额外心软同情她了。 霍克利沉默地看着裴湘盘子里的大份甜点,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去刻意观察研究一位年轻小姐的腹部和腰线。 而裴湘则因为奶油、枫糖、果酱和巧克力而幸福地弯了弯眼睛,完全忽略了霍克利的复杂目光。 毕竟晚宴即将结束,股票的话题也告一段落了,她也没有什么能被“威胁”的了。 第28章 晚宴在霍克利的沉默和裴湘的心满意足中愉快地结束了。 女士们纷纷起身离开座位, 在男爵夫人的带领下去了客厅,而男士们则继续留在餐厅里放松休息。 霍克利喝了半杯酒之后,觉得室内有些热, 再加上晚宴中过于关注裴湘用餐时的遗憾神情,不知不觉间就比平时多吃了一些, 所以干脆端着酒杯去了与餐厅相连的露台。 吹拂着徐徐夜风,啜饮着琥铂色佳酿, 独自一人的霍克利出神片刻后, 忽而轻笑出声。 对他来说, 这种在社交晚宴上不知不觉吃多了的经历, 实在有些新鲜。而且,若是让那位小心眼的姑娘察觉到,他竟然因为她对每道菜的依依不舍之情而有了好胃口,大约, 不,是肯定会被偷偷记仇的。 所以,在返回客厅加入女士们的聚会之前, 他得在这露台上多站一会儿。 对了, 最好不要沾染烟草的气息, 虽然那位大小姐从来没有表示过反感,可也确实不太喜欢。 想到这个, 霍克利回头望了一眼餐厅内吞云吐雾的男士们,下意识转身往露台一侧茂盛葱茏的花草绿植间走了几步,却意外发现这里还有个很巧妙的设计——一个便于赏景的罗马风格小平台静静地隐藏在枝叶花影之后。 银色月光下, 霍克利靠在小平台的栏杆处把玩着手中的水晶杯, 思绪漫无边际地飘散着, 一会儿琢磨着生意上的往来盈亏, 一会儿回忆起少年时那些光怪陆离的斑斓幻想,一会儿又沉溺于和爱情相关的所有朦胧憧憬中。 就在年轻商人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与放松之际,餐厅和露台相连处的天鹅绒垂帘再次被掀开。 伴着室内璀璨的灯火和隐约的笑语声,丹宁男爵和托马斯·布坎南一边低声交谈着一边走了过来。 “托马斯,之前提过的去美国那件事,目前出现了些变动。我们非常喜欢你提出的旅行安排,也对搭乘泰坦尼克号充满了期待,但……” 正要出声示意自己在附近的霍克利有瞬间怔忪,随即才反应过来丹宁男爵的这些话代表着什么意思。原来,戴维斯家近期有去美国旅行的打算,并且是因为布坎南的邀请…… “发生过布朗兄妹的案件后,两家依旧要继续维持亲密的友谊吗?或者说,他们其实并没有放弃联姻的打算?” 想到自己刚刚退了的那张特等舱船票,黑发男人目光微沉。 “抱歉二位,我在这里。”回过神的霍克利扬声打断了丹宁男爵和布坎南的交谈,脸上又重新露出了那种看不出真实情绪的矜持微笑,“这里景色很美,我出来吹吹风透透气。” 丹宁男爵看到从花木后面绕出来的霍克利,很快收起了惊讶的表情,恍然笑道: “卡尔,我刚刚还找你呢,原来你在露台这边。哈,你可发现了个好地方,每年五月的时候,我都喜欢在那个小平台上欣赏花园里的蔷薇。” “那里的设计确实称得上匠心独运。”勉强压下心底的晦涩复杂,霍克利若无其事地接着丹宁男爵的话闲谈,“安静、独立,不被打扰的同时又能注意到餐厅里的情况。洒在白色栏杆上的月光也很美,唯一可惜的,是现在还不是蔷薇绚烂盛放的五月。” 说着话,他的目光在布坎南那张总是显得有些高高在上的面孔上轻轻扫过,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轻蔑和冷漠,而转到丹宁男爵身上的时候,他的神态又变得十分谦和诚恳了。 布坎南:……多少年了,这家伙依旧虚伪傲慢得令人烦躁! 对于布坎南来说,卡尔·霍克利大约就是他们那个圈子里的“别人家的孩子”。 而对于丹宁男爵来说,卡尔·霍克利是年青一代中难得稳重可靠并且十分有潜力的后辈。 因此,当霍克利简单提了一两句自己无意中听到的内容并表示要离开时,丹宁男爵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和布坎南的谈话内容没必要特意瞒着霍克利的,反正大家很快就会知道戴维斯家的旅行计划的。 于是,霍克利不仅知道了双方原本的泰坦尼克号首航邀约,还知道了丹宁男爵决定推迟旅行计划的打算。与此同时,他对于丹宁男爵所说的“要处理郡上的紧急公共事务”这个理由持有怀疑态度。 霍克利想,一听就是个借口,连四肢发达的布坎南都不会完全相信。 不过,看似豪横粗鲁实则不缺少精明的布坎南并没有深究真实理由的想法。因为在他看来,谁家没有些不好对外人解释的小麻烦呢?他完全能够理丹宁男爵找借口的行为。 其实,早几天晚几天都不重要,搭乘首次出航的泰坦尼克号也只是锦上添花而已,错过了就错过了吧,只要丹宁男爵一家人仍然愿意接受布坎南家族的邀请就行了。 可处于第三方的霍克利却从丹宁男爵的表现中,感觉到了某种更加微妙的并且是他不乐意承认的危机。 大约是因为陷入爱情中的男人在某方面的直觉要更加敏锐吧,霍克利下意识地把推迟行程之事和戴维斯家长女的婚事联系在了一起。 另一边,布坎南还是觉得错过了泰坦尼克号首航有些可惜,便对丹宁男爵建议,可以先不退票。 若是丹宁男爵能在4月10日前处理好郡上的紧急公共事务,那就依旧按照原计划准时出发。如果确实赶不及,那就只好遗憾推迟了。 丹宁男爵自然不会反对。 在没有亲眼见到邀请函之前,他打算谨慎行事。万一最后证明是空欢喜一场,那他就完全没必要错过一次非常有纪念意义的航行,同时又可以完美地遵守之前和布坎南的约定。 “托马斯,多谢你的体谅……” 就在丹宁男爵等人喝酒聊天的时候,裴湘在洛塔罗斯夫人身边坐下,并轻声询问道: “姨妈,明天晚上你还去剧院吗?” “科泰尔顿剧院明晚会推出新剧《芳踪难寻》,我当然要先睹为快。安妮,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裴湘想到昨晚从劳伦斯·费拉斯贴身男仆那里打听到的消息,阿德莱德伯爵夫人也是科泰尔顿等几家大剧院的常客,每次有新剧要演出的时候,只要伯爵夫人在伦敦,几乎就不会错过。 于是她连忙点头答应。 “我也想去科泰尔顿剧院。姨妈,我明晚和你一起去吧。” ——我得去弄一张四月舞会的邀请函,免得家里人以为误会了“劳伦斯·费拉斯”的暗示,再临时改主意决定搭乘泰坦尼克号去美国。 “行,明天下午我安排司机来接你。安妮,我们去外面吃晚餐,然后再去剧院。” “嗯,谢谢姨妈。” 定好了明晚的行程后,裴湘又和洛塔罗斯姨妈聊了几句,然后就十分有眼色地给一位年长的绅士让出了位置,并独自一人去客厅的另一侧取饮料。 “安妮小姐,我突然得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男士们返回客厅后,霍克利第一时间走到裴湘身边,可表情却有些严肃。 也因为他的这份严肃,再一次成功打消了男爵夫人的暧昧猜测,令她仍然坚定地认为卡尔·霍克利和自家长女之间是没有可能的。 裴湘一抬头就对上了年轻商人那双黝黑深邃的眼眸,突然就读懂了里面藏着的急切和忐忑。 她有一瞬间的莫名茫然,旋即下意识放轻放缓了声音,温声问道: “霍克利先生,你听到了什么意外消息,可以和我说说吗?” “我听说——你即将乘船去美国游玩,原本的计划是乘坐泰坦尼克号的,不过现在因为一些原因推迟了旅程安排。听到这个消息后——说实话,我感到有些惊讶,也有些失落。” “失落?” “安妮小姐,我从未听你提起过这件事。” 霍克利的表情由严肃渐渐转为怅然,但英俊的眉目并未因为少了锋锐气势而黯然失色,反而给他增添了几分令人沉迷的忧郁感。 他的嗓音也因为一丝恰到好处的喑哑而格外能够打动人心——至少裴湘是这样认为的,这一刻,她突然异常清晰地感受到了卡尔·霍克利身上的魅力。 好听嗓音的主人继续倾诉道: “安妮,我们之前还谈论过有关旅行的话题,而我也愿意在你去美国游玩的时候当一名体贴周到的东道主。这是——霍克利家的友谊。” 裴湘诧异地眨了眨眼睛,她没想到霍克利先生已经听说了关于戴维斯家去美国旅行的事,更没有料到,这位先生会因为误会她故意隐瞒而真切地失落惆怅。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6节 这让她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郑重严肃起来,因为她非常不愿意辜负一个对她真挚又诚恳的好朋友。 “霍克利先生,首先我得说,你误会了。”裴湘微微仰头,目不转睛地瞧着她的英俊朋友,不闪不避地认真解释道,“坦白来讲,我原本连要搭乘泰坦尼克号去美国这件事都是不太确定的,因为我的父母并没有正式提起过。至于推迟行程之事,我就更没有接到通知了。” 闻言,霍克利微微松了半口气。 其实,让他真正感到不安的,并不是美国旅行和布坎南。他知道面前的姑娘瞧不上布坎南,所以也从来不把布坎南放在心上——哪怕意识到丹宁男爵夫妇的一些打算。 他担心的,是在他没注意的时候,裴湘有了心上人,进而主动推迟了行程。而裴湘此刻的态度和解释让他明白,事情并没有发展到他不乐意见到的那一步。 “抱歉,是我误会了。”霍克利舒展眉目,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这声道歉也说得真心实意。 只是…… 刚刚有所放松,霍克利心底又冒出一丝迟疑来。 以他对裴湘的了解,如果丹宁男爵夫妇对她的婚事有了别的新想法,她应该会察觉到一些端倪的。 那么,她为什么要一直表现得毫不知情?是打算顺水推舟甚至乐见其成?还是正憋着什么狡猾的念头呢。 想到裴湘有可能对某个联姻对象怀有期待,霍克利眸光轻闪,人也忽然变得异常冷静。 他打算迂回着试探一下,还得尽量不让裴湘察觉到他的真实情感,免得她立刻拉远两人的关系,甚至刻意疏远他。 “安妮,我听丹宁大人说,之所以会推迟行程,是因为他要处理一件发生在郡上的紧急公共事务,才不能及时陪同家人们搭乘泰坦尼克号去美国,这其实挺可惜的。 “不如这样,我陪你们一起去美国吧。到了纽约后,我也可以为你安排好住宿行程。这样一来,布坎南也可以选择留下来陪丹宁大人,之后再乘坐稍晚几天的邮轮去美国,怎么样?” 裴湘:…… “你也特别想乘坐泰坦尼克号吗?” “毕竟名气很大。”霍克利矜持地微笑着,“我和白星航运公司有生意往来,知道他们确实在那艘巨轮身上花费了大量心思,因而还是比较希望能够参与首航的,那挺有纪念意义的,不是吗?” “确实。”裴湘艰难地点了点头,眼波微转,“这么说,你已经买了头等舱的船票?” “之前预定过,不过后来因为生意上的事把票退了。但请不用担心,安妮,以我和伊斯梅先生的关系,完全可以随时再补一张新船票的。” 裴湘沉默了片刻,为了打消霍克利先生重新购买船票的想法,她决定吐露一些实情。 “霍克利先生,非常感谢你的热忱与友谊,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也希望可以尽快去你家做客。但是我想,嗯,父亲推迟行程的原因,应该不仅是因为郡上的公共事务。 “这里面还有一个重要因素,但因为不太确定的缘故,就暂时没有说出来。当然,这是我的推测,因为确实如同刚才告诉你的那样,我从始至终都没有从父母那里得到正式的通知。” 霍克利眼中划过一抹了然,心道果然还有另一个原因。 “安妮小姐,我能知道那个不太确定的因素吗?” “当然,那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是这样的,我近期有可能会参加阿德莱德伯爵府上的舞会,嗯,就是他们每年举办的四月舞会。你知道的,霍克利先生,那一天正好在泰坦尼克号启航之后。所以我认为,我父母之所以要推迟行程,也是为了不辜负伯爵府的邀请。”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要说那是个不确定的因素?” 听到裴湘要参加伯爵家的四月舞会,霍克利立刻想到了年轻未婚的劳伦斯·费拉斯,心底便浮现出了一抹凝重。 他太知道贵族头衔和爵位等级这些名誉对于英国人的重要性了。对于许多未婚姑娘——尤其是上流社会的淑女们,以及她们的父母亲人来说,伯爵夫人的头衔具有莫大的吸引力,甚至比实实在在的金钱都要重要。 裴湘没有看穿霍克利及时隐藏起来的警惕与凝重。她此时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被放在如何彻底杜绝霍克利登船这件事上了。 “因为我们家还没有收到阿德莱德伯爵府的正式邀请函,霍克利先生。我猜测——等到邀请函送到了,我父母就会对外宣称我要参加四月舞会这件事了。” “你很希望参加这场舞会吗,安妮?”霍克利试探问道。 裴湘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因为这是她主动制造的用来避开上船的理由。 霍克利扬眉道:“四月舞会年年都有,可泰坦尼克号的首航只有一次。” 裴湘听到霍克利竟然还在琢磨泰坦尼克号首航的事情,都恨不得拍桌子瞪眼睛和吹胡子了——如果她有胡子的话,因而再开口时,语气里就有了几分急躁。 “戴维斯家之前还没有收到过四月舞会的邀请函呢。我不想错过,也许错过了这一次,明年就没机会了。而且我听说,在四月舞会上,还可以见到不少王室出身的世袭贵族,那是非常难得的机会。” 霍克利皱了皱眉头,沉声道: “安妮,阿德莱德伯爵家的四月舞会盛大出名,但你知道他们最初举办舞会的目的吗?其实是希望他们的长子劳伦斯·费拉斯能在舞会上遇到喜欢的未婚淑女,但可惜一直未能如愿。于是,四月舞会就一直开到了今年。 “也因为未来伯爵夫人的位置悬而未决,四月舞会的名气才越来越大。每年去参舞会的未婚淑女中,有不少是奔着阿德莱德伯爵长子的婚事去的。安妮,你也有类似的想法吗?” 裴湘可是亲眼目睹过劳伦斯·费拉斯是怎么风流快活的,她还得到过费拉斯情妇的小费和飞吻呢,怎么会对那个男人产生缔结婚姻的想法? 之前糊弄男爵夫妇时,她采用了模棱两可的暧昧态度,但此时面对真诚关心她的朋友霍克利,她就没必要撒谎了,于是压低了声音快速解释道: “霍克利先生,我对费拉斯先生本人以及他的家产爵位并没有额外的想法,就是想去见识见识鼎鼎有名的四月舞会。 “我想,只要泰坦尼克号不沉没,它的船票就会一直出售,但错过了今年的四月舞会,以后就不一定有受邀请的机会了,所以我才希望推迟美国之行。 “霍克利先生,请你对我的这个想法暂时保密,好吗?尤其是不要对我父母提及。” 霍克利亲耳听到了裴湘的否认,虽然还不太清楚为什么要保密,但心底的凝重之意一下子就散开了,同时也暂时取消了去欧洲哪个小国买个爵位的计划。 “我绝对不会背弃朋友的嘱托,也完全赞同你对四月舞会的态度,安妮小姐。”霍克利微微颔首,毫不犹豫地给出了保证。 紧接着,他又正直而诚恳地补充道: “因为据我了解,费拉斯先生的审美一直比较偏向妩媚丰盈的年长女性,从未青睐过年轻纤细的少女。另外,他为人也比较风流,和布坎南先生很有共同话题,在沃克曼宁俱乐部里,他们两人一向十分投缘。” 说到这里,霍克利忽然记起眼前的小姐在失忆前喜欢过布坎南。 可奇怪的是,他对这件事从未生出过多少嫉妒之情,或者说,他对布坎南的忌惮,还不如那个刚刚冒出来的费拉斯·劳伦斯。 虽说如此,但霍克利还是决定对情敌们“一视同仁”,该贬低该上眼药时就要毫不留情。 “安妮小姐,坦白来说,我刚刚真的有些担心你会再次受到蒙蔽,就像之前那样,又一次被虚情假意所欺骗,看不清那些殷勤背后的虚伪与空洞。作为经常和他们打交道的男士,我相信我的判断是有充足依据的。” 裴湘轻轻眨了眨眼,她不知道霍克利喜欢她,也不知道这些话里蕴含着一个爱慕者的醋意,其实就是在贬低竞争对手。 于是,这些话听在裴湘的耳中,似乎就是在说: “我是男人,我了解布坎南和费拉斯,他们肯定不喜欢你这样的青涩瘦弱小姑娘。他们靠近你就是另有所图,和爱慕吸引无关,所以,你就别傻乎乎地被骗了。” 裴湘:…… 让她觉得为难纠结的是,她竟然从这样的扭曲表述中听出了“我为你好”的真诚之意,这——就很难干脆利落地反驳回去了。 “其实,那个,我才十七岁,还是能再长高、再长胖一些的。”裴湘伸手比划了一下,而后眼巴巴地瞧着霍克利,努力暗示。 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好胜心实在压不下去了,特别想挣回一些作为美貌少女的面子。 “等再过几年,我的见识广了,经历多了,也会变得成熟妩媚的,真的!” 霍克利:…… 第29章 其实, 霍克利事后回忆起那天晚上他和裴湘之间的谈话,心里面是充满着一种古怪而纠结的复杂情绪的。 他不后悔直接揭开费拉斯和布坎南的真面目,只是遗憾自己的表述方式不太妥当, 以至于让那个失忆了却偏偏十分好强有主见的姑娘产生了一些不太美妙的误解。 当然,他是在稍晚一些时候才琢磨明白裴湘的思路与逻辑的, 而在当时的现场,也就是他听完裴湘的那些不服输的“宣言”后, 并没有第一时间弄明白她的重点是什么。 他只记得, 在误解裴湘“非常希望”成为费拉斯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女人后, 心底突然冒出来的嫉妒之火烧掉了他平常惯有的冷静与从容, 也烧掉了他彬彬有礼的绅士面具。让他表现得犹如一个喜欢和心上人斗气吵嘴的莽撞傻小子一般,甚至有些口不择言。 再次回忆起昨天晚上的那些言谈,仰躺在沙发上的卡尔·霍克利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如果此时不是清晨的话, 他特别想喝一大杯加了冰块的威士忌来冷静一下…… 他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回应的: “容我提醒一句,安妮小姐,即使你努力做出了某种改变, 好吧, 假设你的改变很, 嗯,成功, 啧,最后成功嫁给了费拉斯那样的男人。可我也敢打赌,你一定不会得到一个忠诚专一的丈夫的。劳伦斯·费拉斯不可能为了妻子和家庭放弃寻找新鲜刺激的。即使家里的妻子再完美, 也阻止不了一个男人的三心二意, 也阻止不了一个英格兰贵族继承祖祖辈辈沾花惹草的传统。” 这番话倒是没有再次刺激到裴湘的好胜心, 反而让她稍稍冷静了下来。 她好奇地打量着冷峻又深沉的霍克利, 终于意识到,这位先生其实是有些讨厌劳伦斯·费拉斯的。 也就是说,他之前的那些话,应该是在针对嘲讽费拉斯之流在男女关系上的混乱随便,而不是在小瞧她的成长潜力和身为美少女的魅力。 想明白了这一点,裴湘的心情立刻变好了,思维也跟着活跃起来。她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朋友霍克利先生此时正处于一种比较难得的情绪外露状态,应该比较容易说些真正的心里话…… “霍克利先生,我很感激你对我的提醒与忠告。” 裴湘努力压下想上翘的嘴角,眉目间划过一丝慧黠。 她决定抓住这个少见的机会,不为了探听重要的机密,只为了以后和这位先生吵架争论的时候多些“把柄”,于是便有些做作地轻叹了一口气,而后十分忧愁地说道: “虽然说世道如此,甚至,还会有人瞧不起不找情人的男人,讥讽他们缺少魅力不够成功。但费拉斯先生应该有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好丈夫的。他会懂得如何爱护自己的妻子的。” 听到裴湘竟然为费拉斯辩护,霍克利嗤笑一声,犀利评价道: “尊贵的准伯爵费拉斯先生已经习惯于爱护别人的妻子了,他大约不会分给自己的妻子太多的关注。” “真的吗?霍克利先生,你这样不信任费拉斯先生,是因为你觉得自己也做不到吗?” “我当然可以做到。”霍克利认真为自己辩解,目光灼灼,“我更希望拥有一个比较传统的家庭模式。没有情妇,也没有情夫,没有貌合神离,没有同床异梦,夫妻二人彼此扶持,能共享金钱权势,也能共同承受苦难与危机。” 这番剖白让裴湘稍稍愣了片刻,眼波流转间,她下意识地收起了之前那个捉弄打趣黑发先生的想法,又突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是第一次,在面对卡尔·霍克利的时候,她感到了莫名的紧张和毫无缘由的腼腆忐忑。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陌生情绪并没有停留太久。因为两人单独谈话的时间太长了,男爵夫人适时地走过来打断了裴湘和霍克利之间的讨论。 而霍克利在注意到有外人靠近后,终于适当地找回了部分冷静与理智,又重新展现出了矜持有礼的绅士风度。 随后,他同丹宁男爵夫人聊起了另外的轻松话题,而裴湘也自然而然地更换了聊天对象…… 时间转回到现在,也就是晚宴后的次日清晨。 此时坐在沙发上陷入回忆的黑发先生懒得继续回想两人分开后的场景,他抬手接过勒杰递过来的蜂蜜柠檬水,面无表情地喝了小半杯。 “昨天晚宴时最后上的那道甜点挺不错的,家里的厨娘知道具体做法吗?” “也许艾莫尔太太愿意研究一下那道甜点的做法。”勒杰想了想,答复道,“另外,我可以问一问丹宁男爵府的管家莱尔先生,看看那道甜点的烹饪食谱是否是需要严格保密的。” “如果不是那种一定不能外传的食谱,你就花钱买下来,然后让艾莫尔太太尽快学会制作那道甜点。等以后有机会宴请安妮小姐了,就做那个。” “是的,先生。”勒杰了然地点了点头,暗自觉得自己对雇主坦白那些关于砖头和枪支的故事的时机更近了。 一无所知的霍克利喝掉剩余的柠檬水,感觉头脑更加清醒一些了,便继续吩咐道: “帮我注意一下劳伦斯·费拉斯的行程,记得提醒我去见他。我需要从他那里弄一张今年的四月舞会请柬,就这一两天,要尽快。” 勒杰诧异道:“之前费拉斯先生提过四月舞会的事情。” ——但你没有搭腔。 “发生了一点小意外。”霍克利叹了一口气,“我认为还是有必要亲自去参加阿德莱德伯爵府的舞会的。” 勒杰应了一声,记下霍克利的吩咐,又细心补充道: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7节 “我和费拉斯先生的贴身男仆关系不错。两天前的一次闲聊中,他提过费拉斯先生现在很迷恋一个叫做柏妮思的情人,每晚在沃克曼宁俱乐部里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我知道了,不一定非得去俱乐部里和费拉斯谈事情。”霍克利淡声道,“有那个叫做柏妮丝的女人在场也好,话题更容易往舞会方面引导。” 勒杰点了下头,随即看来一眼时间:“先生,该下楼用早餐了。今天上午会有两位客人来访,分别是安德鲁·贝恩勋爵和格林兰德造船厂的科迪先生。” “走吧,我很期待和科迪先生见面。”霍克利起身,“对了,勒杰,把今天的日程表给我。” “好的,先生。” 晚宴后的第二天,裴湘一直假装没有察觉到男爵夫人等待邀请函的急切心情。 她抱着一本书窝在温暖明亮的起居室内,表面上是在认真阅读,实际上是在琢磨赚钱的办法。思考了一阵子并写了两页纸的设想后,她又开始研究晚上的计划,以及之后的一些行动。 全神贯注做事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直到朱娜进来提醒裴湘,和洛塔罗斯夫人约定的时间快要到了,她才恍然发现又过去大半日了。 “我这就去换衣服,今晚穿那件腰部有小褶皱和珠串的一字肩裙子,再搭配一条同色系的薄纱披肩吧。” 裴湘起身,先把写满字迹的纸张细致折好,然后才和朱娜一起离开起居室。 一个小时后,精心打扮过的裴湘坐上了洛塔罗斯家的车子…… 科泰尔顿剧院大门前灯火辉煌,车水马龙。今晚即将首演的新剧目《芳踪难寻》吸引来了许多这家老牌剧院的忠实观众,阿德莱德伯爵夫人就是其中一位。 只是今晚,在剧院大舞台正式拉开帷幕之前,伯爵夫人的包厢中就先发生了一个充满戏剧性的小插曲。 刚刚入座的阿德莱德夫人接到侍者通传,说是丹宁男爵的长女安妮·戴维斯有事要见她。 “请戴维斯小姐进来。”阿德莱德伯爵夫人温声道。 裴湘走进专属于阿德莱德伯爵夫人的包厢后,看到的就是一位笑意盈盈的雍容贵夫人。她行了一个礼,然后在伯爵夫人的示意下坐到了她的斜对面。 几句简单的寒暄过后,裴湘直接说明来意: “我和洛塔罗斯姨妈来得稍早一些,去女宾休息室整理仪表的时候,在走廊里无意间发现了这条手帕和包裹在里面的宝石袖扣。 “阿德莱德夫人,我看到上面的缩写与徽纹标志,认为非常有可能是费拉斯家族成员遗失的,又正好得知夫人在包厢这边,就送过来了。希望我没有认错。” 说着话,裴湘从小巧的手包里取出一方明显是男士使用的素面刺绣手帕,递到伯爵夫人面前。 阿德莱德夫人接过一看,马上认出了这是她长子的东西。手帕是定制的,布料和绣工都独具特色,算得上是费拉斯家族专用,外面很难模仿。而手帕一角的精美刺绣缩写也正好和劳伦斯·费拉斯的姓名首字母相对应。 “多谢戴维斯小姐,这条手帕应该是我大儿子的。” 阿德莱德夫人含笑道谢,心里却猜测着,既然是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捡到的,那就说明丢失不久。但长子劳伦斯今天并没有来剧院,所以,这大约是儿子的哪位已婚情人不小心遗落的。 裴湘嫣然一笑,眉目间含着一丝单纯稚气,她语气轻快地说道: “既然手帕是费拉斯先生的,那和这条手帕在一起的袖扣也肯定和费拉斯先生有关了。我在上面发现了费拉斯家族的家徽纹路。说实话,如果只有这条手帕的话,我就托这里的侍者转交了。” 伯爵夫人取过宝石袖扣端详了一会儿,才恍然道: “应该也是劳伦斯的。我记得他戴过这个,好像是前几年的一份圣诞礼物。这样吧,我回去问问劳伦斯,如果我记错了,再通知戴维斯小姐。” 裴湘微微颔首,没有提出异议。 她心知这些确实就是劳伦斯·费拉斯的东西。 在给费拉斯和他的贴身男仆当跑腿的那个晚上,她亲眼见到醉酒后放浪形骸的费拉斯扯开衬衫并甩掉了这枚袖扣。 之后,这枚袖扣被那个叫做柏妮丝的情妇故意踩在脚下面,又背着房间内的几人踢到了地毯边缘的缝隙中。 柏妮丝以为大家都忙于照顾手舞足蹈的费拉斯而不曾留意到她的小动作,却没想到那时候的裴湘正在认真观察费拉斯的穿戴着装细节,因此,柏妮丝藏宝石袖扣的小动作恰好被裴湘瞧了个一清二楚。 于是,等甜媚笑着的柏妮丝被费拉斯搂抱着去了卧室后,裴湘就迅速捡起了那枚袖扣以及遗落在一旁的手帕,并打算一起交还给失主。 不过,她打算用一个比较特殊的方式归还失物。 例如现在,把儿子弄丢的珠宝还给他的母亲。 裴湘见阿德莱德夫人收下了手帕和袖扣,就立刻起身告辞准备离开,看上去丝毫没有想借此事拉进双方关系的意图。这让阿德莱德夫人感到有些意外。 说实话,她原本以为这位戴维斯小姐是打算借着归还物品的名义来套近乎的。因为自从他们家透露出长子劳伦斯娶妻成婚的宽松条件后,几乎每次出门,她都要“巧遇”一两位未婚姑娘。 对此,阿德莱德伯爵夫人一开始还感到有些新奇,但最近这一两年,她已经感到有些厌烦了。 当然了,各种五花八门的“巧遇”中,像戴维斯小姐这种拥有极为正当理由的,并不多见。毕竟不是人人都拥有捡到费拉斯家的小物件的好运气。 “之后得让管家准备一份精美的感谢小礼物。”阿德莱德夫人暗忖,“应该是我多虑了。捡到什么东西当然得看运气了——尤其是捡到劳伦斯的贴身私人物品,哎,这种事提前谋划的可能性很小。” 然而,伯爵夫人的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就听到安静的包厢里响起了明显的布料断裂拉扯之声,紧接着,就是小珠子落地时的清脆弹跳声。 “嘶啦——叮咚——咚咚——咚——” 正转身往外走的裴湘一下子就僵住了身形。 半晌,她缓缓抬手摸了一下礼服裙后腰珠串连接的位置,果然,那里的布料开线了。不仅裂开了一个一指宽的口子,那附近造型别致的小珠串也脱落了一部分。 阿德莱德夫人:…… 好吧,她现在倒是非常相信戴维斯小姐不是有意接近并讨好她的了。 “这姑娘现在确实有了不得不暂时留在包厢里,并和我单独相处一段时间的理由了,不过,腰部挣开布料这个理由……” 嗯,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以戴维斯小姐的纤细腰肢来说,崩坏布料的可能性极小,原因应该还是出在礼服本身上。可对于一位讲究优雅仪态的淑女来说,这可当真算是出糗了。 伯爵夫人深信,凡是想嫁给她的长子的未婚淑女,都不会主动采用这种荒唐手段借机和自己套近乎的。所以,戴维斯小姐的运气,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不好意思,阿德莱德夫人,请允许我再多打扰你一会儿。”礼服开线的裴湘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虽然笑容看上去有些勉强,“能麻烦夫人派人去和我姨妈洛塔罗斯夫人说一下我的情况吗?” 阿德莱德夫人自然不会让一位淑女穿着腰部布料断裂的礼服裙离开她的包厢。于是,她连忙用包厢里的纸笔写了一封便信说明情况,折好后交给门外等候的侍者,让对方把信件交给另外包厢里的洛塔罗斯夫人。 “戴维斯小姐,请留下来陪我一起欣赏今天的新剧目吧。”伯爵夫人体贴地给出了裴湘留下来的充足理由,“有时候一个人看演出也挺无聊的,就希望身边能有人和我一起讨论几句。” “你真好,夫人,我要向上帝祈祷,希望我的短暂陪伴能稍稍回馈几分你的善意和体贴。”裴湘感激一笑,眉目间盈满真诚。 阿德莱德夫人摆了摆手,温声道: “戴维斯小姐帮忙送回失物的举动,同样是十分体贴并充满了善意的,因此,能帮到你,我感到非常高兴。” 裴湘眉眼弯弯地“嗯”了一声。 她取下肩上用来搭配的薄纱披肩,斜着缠在腰间,又随手系了个还算别致的结。 勉强遮住了后腰处断裂开的口子后,她才返回原来的位置重新坐下,开始和伯爵夫人说起即将上演的新剧《芳踪难寻》…… 等到洛塔罗斯夫人亲自带着女仆送来裴湘的替换礼服和遮挡用的长外套时,伯爵夫人和裴湘已经相谈甚欢了,连舞台上新上演的音乐剧都没怎么留意,因为语言才华出众的阿德莱德伯爵夫人欣喜地发现了另一个非常有语言天赋的年轻人。 她对裴湘讲起年轻时候陪同阿德莱德伯爵在国外开展外交活动的精彩日子,每说起一个国家,她就忍不住说几句那个国家的语言。而裴湘则可以迅速记住她的发音和语调,轻松记下她说过的外语。 伯爵夫人一开始只以为裴湘之前涉猎过那几门语言。可是后来渐渐发现,裴湘其实从来没有接触过那些语种,她就是凭着极其出色的语言天赋现学现说的。再加上得知裴湘之前失忆过,差点儿连怎么说英语都忘了,伯爵夫人的教学兴趣就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终止回国后无所事事的状态了,她有一身所学,而裴湘一点就通,简直就是绝配。 与此同时,裴湘也感到有些惊讶。 她知道伯爵夫人年轻时陪着身为外交官的丈夫走访过不少国家,并且精通多国语言,也知道自己挺有语言天赋的,就想着制造一个机会留在包厢中,然后通过语言这个共同爱好拉近彼此的距离,从而趁机获得一张四月舞会的邀请函。 但她没料到伯爵夫人的才华比外界传的还要出众,也没有料到伯爵夫人这样……孤单。 望着拉着自己的手侃侃而谈的阿德莱德伯爵夫人,望着她那张不再年轻的面庞上的真心欣慰笑容,裴湘知道,自己今晚肯定能够得到一张四月舞会的邀请函了。 可是,她忽然不想继续欺瞒她了。 她要直接说出自己今晚的目的。 第30章 在提出请求之前,为了表示对阿德莱德伯爵夫人的尊重,裴湘认为自己还是应该先换好洛塔罗斯姨妈带来的新礼服,然后以优雅整洁的仪容面对才学出众、性格温和的伯爵夫人。 于是,她先暂时离开了剧院包厢,和洛塔罗斯姨妈的贴身女仆一同前往女宾休息室更换衣服并打理妆容。 进入休息室的更衣间之后,裴湘刚在女仆的帮助下脱下那条腰部布料破损的长裙,就听到更衣间外面的休息室大门被再次打开。 随即,两道急促的脚步声先后传来,一轻一重,并渐渐靠近。 在女仆还浑然未觉的时候,裴湘满腹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她觉得那道略重的脚步声—— 仿佛在回应裴湘内心的猜测,更衣间外面的女宾休息室内突然响起了一道男人的声音。 “夏洛特夫人,这里是女宾休息室……” “嘘,小声些,你要让外面路过的侍者察觉不妥吗?听着,现在是演出时间,没有人会来这里的。” 在男人刚刚出声之时,裴湘就手疾眼快地捂住了女仆的嘴,以防她惊呼出声。 女仆惊惶地望着裴湘以及她刚刚脱下的裙子,很快意识到了此时的糟糕状况。片刻后,她十分忐忑地朝着裴湘无声地点了点头。 裴湘立刻回以一个带有安慰性质的鼓励眼神,而后缓缓松开手并迅速检查了一遍休息间的门锁。 确定锁链和锁头完好无损后,她朝着满脸紧张的女仆微微点了点头,而后两人一起放轻放缓了呼吸。 外面的人显然并不具有那种非常谨慎细致的性格,或者说,他们没想到这个时间的女宾休息室内会有人在换衣服,所以根本没有检查更衣间内的情况,而是直接低声交谈了起来。 隔着一道门板,一男一女的谈话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不再像最开始时那样清晰可闻。 然而裴湘的听觉要比普通人灵敏许多,所以,在女仆一脸茫然之际,她还是捕捉到了这对男女的部分交流内容。 她听到了“警署”、“斜月街”以及“空房子”等词汇,渐渐拼凑出来一点连贯性的内容。 这两人大约是在密谋算计什么人。女人很讨厌或者说记恨那个住在斜月街的家伙,现在正在唆使和贿赂她身边的男人帮她办事。她让男人利用警员办案或者巡逻的机会,证明房子是空的之类的,之后又提到了某个人的名誉问题。 再后面的谈话内容,裴湘就彻底听不清楚了。因为两人的声音变得更含糊了,渐渐还夹杂了男女之间的亲昵调情。 当然,这两人并不敢在随时可能进来人的休息室内真正胡搞,几分钟之后,两人中的男人很快就悄悄溜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女人的朋友也来到了休息室。 这位后进来的女性朋友一进来就关切询问女人的身体情况,还问她要不要提前离开剧院回家休息?那个刚刚和男人亲热完的女人犹豫片刻后,用一种听起来有些虚弱的嗓音婉拒了朋友的提议,说略微休息一会儿就可以了。 七八分钟后,密谋的女人同她的朋友一起离开了。 十几分钟后,换好衣服的裴湘也和女仆轻手轻脚地走出了休息室。 为了避免沾惹到不必要的麻烦,两人特意绕了远路并躲开了走廊里的剧院侍者和各家仆人们,花费了比来时多了一半的时间才安全返回阿德莱德夫人的包厢。 一进门,洛塔罗斯姨妈就关切问道:“安妮,怎么去了那么久?备用裙子也出问题了吗?” 裴湘摇头笑道:“别担心,姨妈,裙子没有问题。刚刚遇到了一些小状况,现在已经解决了。” 洛塔罗斯夫人若有所思地瞧着外甥女淡定的微笑和身后女仆惊魂未定的眼神,缓缓点了点头,暂时放弃了继续追问。 她对裴湘说道:“下一幕马上就要开演了,我不得不告辞离开这里,包厢那边还有几位朋友在等我。”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8节 洛塔罗斯夫人的言下之意,是告诉裴湘可以和她一起道别离开,毕竟不好一直打扰不算熟悉的伯爵夫人。 然而不等裴湘出声,伯爵夫人就先一步开口挽留新认识的年轻朋友。她毫不掩饰自己对裴湘的不舍,还表示演出结束后让伯爵府的汽车送裴湘返回丹宁男爵府。 裴湘也还有话要对伯爵夫人讲,便欣然表示,自己也愿意留在这个包厢里和伯爵夫人作伴。 等到洛塔罗斯夫人带着贴身女仆离开后,伯爵夫人立刻接着之前被打断的话题继续聊了起来,而裴湘则开始默默组织语言,试图尽早坦白她今晚的一些打算。 只是不等她开口,阿德莱德伯爵夫人就主动说起了四月舞会的事情。更准确来说,是她想邀请裴湘去伯爵府做客,就顺便提起了即将举办的四月舞会。 “阿德莱德夫人,请稍等,我希望先向你说明一些事情。” “什么事,安妮?” “是关于你刚刚提到的四月舞会的。”裴湘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惭愧地解释道,“其实,我今晚主动过来拜访你,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够得到舞会邀请。甚至……刚刚那条裙子会突然坏了,也是我提前做了些手脚,好借机留下来。” 听完裴湘突如其来的坦白,阿德莱德夫人的第一反应不是被蒙骗的不满,而是感到不解与好奇。 她迷惑地望着斜对面的姑娘,缓声问道: “就——为了参加舞会?可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不是更好吗?” 当然,伯爵夫人心里的疑惑可不仅仅是说出来的这个,还有一些不方便询问的。 她思忖着,安妮想参加舞会,是为了我的长子劳伦斯·费拉斯吗?如果是为了这桩婚事的话,那她故意弄坏裙子的做法,是不是有些冒失和冒险了?万一我是那种对年轻淑女的礼仪举止要求很严格的传统长辈呢?还有,如果安妮真的对劳伦斯有意的话,她应该把捡到的东西交给劳伦斯本人呀。这样一来,还能增加一些相处的机会。 “阿德莱德夫人,我是临时改变想法的。” 裴湘真诚地望着伯爵夫人,目光清澈而明亮,态度十分郑重: “在我们相识之前,我的想法是,如果能得到一张四月舞会的邀请函就太好了。但相识之后,特别是当我开始钦佩你的学识才华,并感受到了你待我的真诚友善后,我的想法也随之改变了。我认为,比起一张舞会邀请函,一份诚挚的、纯粹的友谊更加重要。阿德莱德夫人,不论今晚之后我们的友谊是否还会持续下去,但此时此刻,我不愿意再继续与谎言虚伪为伍了。” “只是一些社交方面的狡猾小手段而已,谈不上谎言虚伪。” 听完裴湘的解释,伯爵夫人先是微笑着反驳了裴湘的自我贬低,而后才认真询问道: “安妮,我知道舞会对于年轻姑娘们的吸引力,嗯,鉴于我们家的舞会还算有些名气,因而我不奇怪你对它的向往。当然,也可能存在另外一些特殊的参加舞会的理由,但我并没有刨根问底的意图。安妮,我只是想问一下,如果我今天拒绝邀请你,你会怎么办呢?” 裴湘毫不犹豫地答道:“那我明天再来找你,继续争取得到你的认同。” “再来找我?”这个干脆利落的答案让伯爵夫人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可是……假如我已经拒绝过你了,怎么会那么快就改变主意?” ——还有,身为矜持的年轻淑女,你这样缠人,都不感到难为情吗? “因为我从始至终都没有从你的眼中看到对我的反感,阿德莱德夫人。” “你确定?”伯爵夫人下意识提高了音调。 “我确定!”裴湘笃定地点了点头,眼底渐渐浮现一抹笑意。 阿德莱德伯爵夫人眸光微闪,而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决定暂时保持沉默,她不想再给这姑娘增加自信心了,要不然这包厢都装不下了。 见状,裴湘弯了弯眉眼,继续温声说道: “相反,我的语言天赋让你起了惜才之心,就像我佩服你的才华和见识一样。我猜你也非常珍重我,不,不是珍重我,而是珍重我的天赋。 “阿德莱德夫人,你这样温柔又热忱,心底宽阔而无私,还有着一种对知识传承的责任感,怎么会真的忍心拒绝我?单单看在语言天赋的份上,最后也会心软的。瞧,你现在还没有把我赶出包厢,而是愿意留下我,并给我解释争取的机会,这不就证明了我的看法了吗?” 裴湘的夸奖话越说越理直气壮,坦然又自若,而被她恭维称赞的伯爵夫人倒是先忍不住脸红了。 这位见过许多大场面的女士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既觉得这番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又觉得自己并没有裴湘说得那样好。 再有就是,眼前这个姑娘先是不惜弄坏衣服也要留下来,展示才华天赋后又直接坦白了自己的目的和心机手段,现在又用这副理所当然的态度热烈地表达着亲近之意,从始至终,她竟然一直在牵动着自己的情绪起伏。 伯爵夫人无奈地想着,从初次见面到现在才过去多长时间呀,再刨除裴湘离开包厢换衣服的功夫,自己竟然已经把她牢牢记在心里了。印象鲜明又深刻,偏偏还没有任何不好的情绪,更准确来说,自己对这姑娘是充满喜爱与欣赏的。 若是说之前是因为她的语言天赋的话,那么经过这一番折腾反复转折,自己反而对她本人多了认可与爱护之意。 “这很难得。”稍稍冷静下来的伯爵夫人暗自思索,“狡猾又不失纯粹,最重要的是,即使耍赖或者恭维谁也不会让人反感排斥,反而心生亲近。再加上她的语言天赋,若是培养好了,其实是很好的外交人才。” 思索到这里,阿德莱德伯爵夫人也不和裴湘纠缠小小的舞会邀请之事了,转而谈起了正事。 “安妮,你具有非常优秀的语言天赋,对语音语调的模仿与控制能力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敏锐。这很珍贵,真的!但我不太清楚你愿不愿意格外重视你的这种天赋,因为众所周知,即使天赋再好,要想把天赋变成才能,还是需要付出辛苦与努力的,并且不能半途而废。 “安妮,如果你有这方面的相关计划,并且已经下定了决心,可以来阿德莱德伯爵府找我。我非常愿意给你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裴湘眨了眨眼,没有被阿德莱德夫人的话转移思路,坚持追问道: “阿德莱德夫人,等我参加完四月舞会后,再去找你讨论语言学习的具体计划,可以吗?” 伯爵夫人忽然展眉轻笑,心说很好,这可真是个充满弹性的答案。眼前这位小姐呀,始终坚持着她自己原本的目标,不轻易被谈话对象转移注意力,而且,她还把“条件”挪到了实现原本目标的时间线之后,同时又没有真正应承任何事…… 到了此时,伯爵夫人竟然开始真的担忧裴湘参加四月舞会是为了长子的婚事了。因为在她看来,这样性格的年轻姑娘并不适合成为劳伦斯的妻子。 反倒是——伯爵夫人忽而心中一动,突然觉得如果自己没有看走眼的话,裴湘和自己的次子爱德华是非常般配的。 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次子已经准备进入外交部了。如果裴湘嫁给了爱德华,不仅能帮助爱德华的事业,对她本人也是非常有益的,因为她可以利用外交官夫人的身份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 “这对小夫妻会志趣相投,会互相扶持,就像我和我的丈夫一样。” 还等着伯爵夫人给出明确答复的裴湘并不知道,此时又有一位年长女性开始琢磨她的婚事了。 如果裴湘知道的话,大约又要偷偷抱怨社会现状了,对于适婚年龄的未婚淑女来说,似乎再没有什么事是比婚姻之事更重要或者更容易引发关注的了。 好在阿德莱德伯爵夫人也只是随意想想而已。毕竟她和裴湘认识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晚上,哪怕相谈甚欢甚至颇为欣赏,也不会真的替她考虑婚嫁这种事的。 最终,经过“讨价还价”,阿德莱德伯爵夫人答应送给裴湘舞会的邀请函,但希望裴湘能慎重对待自己的语言天赋,不要浪费了上帝赐予的礼物。 说到底,今晚的裴湘能博得一位见多识广的伯爵夫人的“欢心”,靠的还是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从何而来的“天赋”。 她忘记了自己曾经在其它世界里一遍又一遍地学习过各国各地的各种语言,并且每一生都不曾放松对实力的追求,因此才沉淀出如今的各种“天赋”。 而今生,她仍然会一边寻回那些失落的记忆,一边努力充实自己。哪怕这是个没有超凡力量的普通世界,她也不会原地踏步荒废光阴。 这天晚上,裴湘是乘坐着阿德莱德伯爵府的汽车返回家中的。 这个事实给了丹宁男爵夫妇很强的信心。裴湘注意到,在丹宁男爵的示意下,莱尔管家已经开始重新整理一些早先就打包妥当的行李了。 次日上午,阿德莱德伯爵夫人派管家送上了她允诺的舞会邀请函,还有让裴湘去伯爵府做客的便条和一份精美的小礼物,充分表达了她对裴湘的喜爱和重视。 伯爵夫人的这番举动,又给丹宁男爵夫妇造成了更深的误会。 中午的时候,裴湘看到丹宁男爵亲自给布坎南打电话,正式推迟了出发去美国游玩做客的时间。她猜测,丹宁男爵夫妇现在就等着伯爵府舞会了,他们大约已经在想象自家长女和劳伦斯·费拉斯在舞会上的表现了,也许还设想过舞会还未结束就能传出订婚的消息。 对此,裴湘在心里不太有诚意地说了声“抱歉”,然后就转头忙起另一件事来。 她现在搞定了自己和家人不乘坐泰坦尼克号这件事,那么也该再做些力所能及的布置,提醒一下其他要乘坐泰坦尼克号的旅客,以及为那艘巨轮服务的工作人员们。据报道,在那艘大船上,光是烧煤烧锅炉的火夫就有三百多人。 裴湘想,虽然她此时完全不能确定什么时候沉船,什么地方沉船,以及为什么会沉船,甚至就连沉船这件事都是她凭空猜测并且毫无证据的,但她依旧要郑重对待泰坦尼克号的安全问题。 “已经通过合同增加了一倍的救生艇,同时限制了船主伊斯梅先生上船——为什么直觉告诉我要这样做?是因为伊斯梅先生的身体中有什么导致沉船的隐疾吗? “算了,先不想这个了。那么,还需要在什么方面增加安全保障呢?对了,如果真发生沉船事故的话,是人为造成的,还是自然灾害?亦或者是两者都有?” 裴湘十分清楚,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猜测一艘巨轮沉没的具体原因并不太容易。她一条条地列出可能性,又觉得自己到底不是专业人士,设想得肯定不全面。 “所以呀,还是得在“警告”这件事上下功夫,然后集合众人的智慧抵抗未知风险。” 于是,在确定了要参加四月舞会之后,裴湘就开始埋头写信。 她把自己的直觉和一些历史上著名的神迹显现方式联系在一起,完全摒弃科学逻辑,开始严厉警告所有收到信的人——泰坦尼卡号有危险! 因为不知道购票乘客的详细信息,所以裴湘的一封封警告信主要是写给目前已经在南开普敦港口的工作人员们。当然,她也写给了白星航运公司。同时,裴湘还把自己的警告信写给了南开普敦港口那边正在罢工抗议的煤炭工人们。 她想,不论港口码头的工人们相不相信她信中的警告,甚至觉得荒谬,可是这些涉及到危险、沉船和死亡的信确实能引起人心的不安与躁动。 那么,这份不安的情绪就会成为罢工的煤炭工人们的谈判筹码,接下来,一定会有聪明人利用她的“妖言惑众”争取到更多的支持。 他们当然不会拿她信里的那些可怕却没有证据的“预言”谈判,但是,他们可以借机帮泰坦尼克号上的工作人员争取到更高的工资、更全面的安全保障。 与此同时,得到警告的船员们绝对不会真正无动于衷的,只要心生警惕,再多几分谨慎,那么,那艘船上的安全设施一定会更加完善的。 裴湘相信,船员们都会珍惜自己的生命的。而让航海经验丰富的船员们自发思考减少危险的办法,肯定比她这个失忆的外行强上许多。比如加强瞭望,比如减慢速度,比如不让船上的电报设施一直忙于发送乘客私人消息,而是注意接收附近邮轮上发出的各种提示讯息…… 白天的时候,裴湘用专心伯爵夫人推荐的书籍做借口,躲在书房里不停地写信和查阅所有收信人的地址姓名,晚上的时候,她就悄悄溜出去寄信。 前三天晚上,裴湘寄信时风平浪静。 可到了第四天夜晚,当她再次靠近某处邮筒时,就发现那附近已经有人提前蹲守了。 裴湘立刻意识到,自己最先寄出的信函一定已经激起了水花,并且是不小的水花。而现在,有人已经追查到伦敦来了。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裴湘又去了另外几个街区的邮筒附近查看,发现那些邮筒周围果然都有人在暗中监视。 轻轻摸了摸挎包里那一沓厚厚的新写出来的警告信函,裴湘决定今晚寄完这些就不再继续了。反正该收到信的人都已经收到了,接下来的发展,就不是她目前的能力可以左右的了。 第31章 此时的裴湘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戴着深灰色软沿帽子的大男孩儿。 她斜挎着一个棕色的皮革拼接方包, 一路哼着爱尔兰民谣,踢踢踏踏地走到了威尔第里路上的一个邮筒附近。而后在附近暗中观察之人的警惕目光下,站在邮筒旁边吃了一块奶糖。 在处理手中糖纸的时候, 裴湘的手指微微一松,那张还带着奶甜香气的糖纸就悠悠飘落了。 眼看着糖纸就要落在地上了, 她又迅速弯腰伸手去抓取那张糖纸。然而这个动作幅度过大, “一不小心”就扯开了斜跨方包上的扣子,导致几封白色信函从皮包里掉落了出来。 见状,裴湘连忙转身去捡信,而后一边抖搂着上面沾染的灰尘一边凑近邮筒。 就在裴湘要把信函投入进去之际, 她忽然警觉地一回头,正好瞥见不远处有人朝她猛冲过来的。愣了一下后, 裴湘立刻终止了投信的动作同时撒腿就跑,俨然就是“做贼心虚”。 而她这一逃跑,不仅让冲过来的那个人大喝一声,还引出了另一个藏在暗处的监视者。 于是,裴湘跑,两人追, 三道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没有路灯的小巷子里…… 十多分钟后,打扮成男孩子的裴湘再次出现在了威尔第里路上的邮筒附近。此时的她已经成功甩开了之前那两名追捕者, 而邮筒附近也暂时没有了看守的人。这次, 她很顺利地把自己写好的警告信函投了进去, 之后, 她又在看守人员返回之前快速地跑开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裴湘用这种类似调虎离山的手段先后“造访”了另外几个邮筒,真真假假试探了几回,最后成功投递出了所有信函, 当然也消耗掉了不少体力。 与此同时,她也借机反过来观察了一下今晚那些监视邮筒的人,发现这些人并不是什么私人雇佣的保镖侦探之类的,而就是伦敦的警员们。 她甚至还在某次逃跑过程中望见了德温特局长和伊斯梅先生的身影,他们当时正站在一辆深绿色的汽车旁下发命令,看上去非常严肃。 “白星航运公司可真有钱呀。”以裴湘对德温特局长的了解,如果没有足够好处的话,他今晚可不会调动这么些警员出来抓捕寄信之人,“或者说,我之前寄出的信函真的影响挺大的?从这几天的报纸上看,南安普顿港口那边的煤炭工人还在罢工,倒是没有任何报纸提及沉船的事情,大概是被哪方面压下去了吧?算了,不多想了,今晚任务完成,我也该回家补眠了。” 裴湘按了按帽子,借着路灯的光晕四下张望了一会儿,脑海里飞速划过前几晚记下的街道建筑和地形路线,很快就给自己选定了顺利脱身的方向。 这时,不远处两个搜寻队伍交叉而过,预测他们的前行路线,几分钟之后就会路过裴湘现在藏身的位置,同时也会先后堵住东西两端的路口。见到这一幕,裴湘也不愿再继续休息停留并积攒体力了,她得尽快溜出这个到处是巡逻警员的区域。 其实就像她之前和霍克利先生私下里感慨的那样,德温特局长的职业素养和业务水平非常不错。只要他愿意动真格的,伦敦城里的很多案子都能顺利告破,很多逃犯都能顺利落网。 比如今晚这场他亲自出面指挥的搜捕行动,不论是事先布局还是后续应变,其实都是十分严谨精密又机动有效的。 而裴湘此时之所以能够略胜一筹,一方面和她越来越敏捷的身手有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提前预料到了可能会碰到眼下这种危险情形,便一直用心暗记伦敦城内的大街小巷路线。也就是说,她也是做了比较充足的事先准备的。 在巡查小队检查到自己藏身之处之前,裴湘躲开灯光的照射和开阔地带,动作敏捷而轻盈地转移到了另一条曲折窄狭的破败巷子里。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9节 这条小巷的前方有一堵砖墙。 如果是一般潜逃者的话,大约不会选择这条“死路”的。 可裴湘自从掌握了徒手掰砖、回旋飞踢、蹿跳腾挪等本领后,就开始“不走寻常路”了。 “只要通过那堵墙,不管是翻过去的还是钻过去的,我就能彻底摆脱这场追捕了。” 裴湘很快就抵达了巷子尽头,一路异常顺利。因为德温特局长和他手下的警员们也知道这条巷子被一面砖墙堵死了,所以就放松了这附近的戒备巡逻。 在距离砖头墙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裴湘提前助跑,而后几次腾挪借力,当真一鼓作气地蹭蹭几下迅速蹿跃上了墙头。 上了墙之后,裴湘并没有急着往下跳,而是伏下身子静等了片刻,直到确认她的这番动作确实没有引起旁人注意后,才开始进行接下来的行动。 她已经提前探查过这里的地形了,知道如果自己就这么跳下去的话,有三成可能性会扭到脚。要是情况紧急的话,她自然不会顾忌那么多。可现在看来,那些警员一时半会儿根本不会过来,因此她也就有了更多的布置时间。 于是,在浓浓的夜色中,蹲在墙头上的裴湘摸索着发现了墙体上的一处破损薄弱地方,然后便开始徒手掰砖挖墙。她打算自力更生降低部分墙体高度,然后在更加有安全保障的前提下跳下去。 然而,就在裴湘轻手轻脚地干活的时候,远处一阵若隐若现的嘈杂声传入了她的耳朵。她停下手里的活计认真倾听片刻,估摸着大概又是一场发生在夜色中的追逐行动,只是不清楚这一追一逃的两方人马都是什么人。 裴湘有些漫不经心地猜测着,又低下头继续努力工作…… 伴着越来越靠近的追逐吆喝声,裴湘不得不提前结束了掰砖头拆墙的动作。她再次回头看了一眼依旧黢黑的小巷子,然后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从高墙上跳了下去。 只是,就在裴湘平安落地并准备溜之大吉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中。 “杰克,那边也有人,快跑!”属于露丝·凯伯特小姐的高喊声让裴湘一下子定住了脚步。 露丝?杰克? “抓紧我!”紧接着传来的,是属于裴湘认识的那个杰克的声音。 裴湘飞快地望了一眼不远处灯火错落几乎没有行人的静谧街区,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再次转身翻过她刚刚越过的砖墙,而后朝着露丝和杰克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附近?” “露丝和杰克怎么会在一起?偶遇?” “他们为什么要跑?” “是遇到坏人了吗?可这附近到处都是警员……” “难道他们要躲开的就是警员吗?” 满腹疑惑的裴湘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当她看到紧紧牵着手一路狂奔的露丝和杰克的时候,不仅想明白了露丝这些天为什么总是欲言又止或者忽然微笑,也大约猜到了这两人此时的不佳处境。 “他们恋爱了……今晚偷偷出来约会?然后……正好遇到警察在到处搜捕可疑之人,而露丝不能暴露身份,所以,他们不得不东躲西藏。可是他们越躲,警员们就越认为他们可疑……” 裴湘没心思琢磨这两个人是怎么发展感情的或者以后该怎么办。她得抓紧时间把这两人送出这片区域,让露丝平安顺利地返回凯伯特家。 绝对不能让警员们抓住露丝或者认出她的身份,否则的话,露丝的名声就完了。 “这边,跟我走!” 在杰克和露丝跑到某个岔路口时,绕近路赶过来的裴湘及时跳出来带路。她做了个杰克的朋友法布里奇奥习惯性的动作,让拉着露丝狂奔的杰克下意识相信她,并选择了她指的方向。 之后,裴湘放慢奔跑速度等着杰克和露丝跟上,然后领着两人左拐右拐几次转向,终于渐渐甩开了身后的追捕者,获得了短暂的休息时间。 “你是……”停下来的杰克把露丝护在身后,警惕地望着裴湘此时的陌生面孔,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此人。 “他们在抓我,你们被我连累了,所以我送你们离开。”裴湘并不打算告诉杰克和露丝她的真实身份,于是直接解释现在的情形,“反正,靠你们自己逃跑的话,肯定甩不开他们的。不如听我的,我给你们指路。” 杰克心知裴湘说的是事实,再这样的巡查搜捕力度下,他和露丝两人根本支撑不了多久。他忧心地瞧了一眼身旁头发凌乱、气喘吁吁的露丝,耳中听着抓捕人员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不得不同意了裴湘的提议。 裴湘也不多说什么,她迅速打量完三人此时的藏身之处后,就领着杰克和露丝往不远处的一条斜巷走去。 凭着比一般人更加灵敏的五感,裴湘总能提前察觉到警员们的动向,可因为有杰克和露丝在,她的行动自然没有独自一人时那样自如迅速。 但不管怎么说,几次有惊无险之后,她还是成功地把两个朋友带到了她之前翻越过的那堵墙前面。 “这里被堵死了。”体力即将耗尽的露丝有些绝望。 “只是一道墙而已。”裴湘鼓励地望着露丝,“你们可以翻过去的。” “太高了,我们还是换一条路吧。”杰克也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他自己也许能够勉强翻过去,但是露丝…… “没有别的路了。”裴湘摇了摇头,继续劝道,“不过别太悲观。你俩过来,来,离得近就能看清楚一些了。喏,这里,看,这里有个豁口,足够一个人通过了。” 看到那个之前被裴湘弄出来的缺口,杰克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左右看了看,没有找到合适的垫脚东西,便十分干脆地走到墙角下蹲了下来。 “露丝,你踩着我的肩膀上去,然后跳到墙那面去。他们马上就要追来了。” 露丝立刻点了点头,明白此时不是矫情犹豫的时候。她利落地搂起裙摆系在腰间,然后踩着杰克的肩膀准备爬墙。然而她从来没有做过类似爬树翻墙的动作,再加上心里焦急,动作就有些笨拙,几次尝试都没有成功。 见状,裴湘连忙上前帮忙,终于连拖带拽地把露丝弄到了墙头上。 “杰克——”骑在墙上的露丝低头望了一眼根本看不清的地面,有些迟疑地喊了一声男朋友。 此时的杰克已经站起身来,他用力地握了握露丝的手,给予她无声的支持。 露丝深吸了一口气。她闭了闭眼,稍稍想象了一下如果今晚自己和杰克被抓到了……立刻鼓起勇气跳了下去。 然而露丝的运气并不太好。 虽然裴湘之前降低了砖墙的高度,可是露丝落地之时不巧踩在了一个坑洼不平的地方。她身体下意识一歪,脚踝处顿时传来一阵剧痛。 猝不及防之下,露丝痛呼出声。 另一边的杰克立刻情不自禁地关切喊道:“露丝!” 这两声惊呼猛然划破夜色,传向远处。 出声后的杰克马上就意识到了不妥,他立刻闭紧了嘴巴,而后使出了最快的爬墙速度,蹭蹭几下就登上了墙头。 “露丝,我要跳下来了。”杰克压低了声音问道,“从另一个位置跳,你先别动。” 叮嘱完这句后,杰克也顾不得自己的安全,挑了个稍远的位置跳到了下去。紧接着,裴湘就隔着墙听到杰克询问并检查露丝的伤势,片刻后,杰克判断露丝崴脚了。 这时,巷口方向有快速移动的脚步声传来,甚至还有枪支上膛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裴湘心知刚刚的那两声惊呼声到底让搜查人员注意到了这个破败曲折的小巷子,如果对方派人进来检查的话,很轻易就能发现他们三人的逃跑路线。 “露丝崴脚了,根本跑不快。”裴湘思绪飞转,“不能让他们这么快就发现这里!得给露丝和杰克争取逃跑的时间,如果能彻底引开的话,那就更好了。” 想到这里,裴湘迅速放弃了自己也翻墙离开的计划。她对着墙对面的杰克和露丝低声说了句“再见”,然后也不管他们两人有没有听见,就拎着半块砖头朝着巷子口跑去。 她需要把搜查队伍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自己身上…… 重新闯入警员们视线的裴湘再次开始了逃跑旅程,然而这次却没有之前那么轻松了。一来是她的体力在渐渐减弱,二来是她提前做好的计划已经被打乱了。好在她还有些随机应变的能力,总算在躲躲藏藏中再次找到了适合暂时藏身的地方。 她无意中发现斜月街一家住宅的后院门没有锁好,便闪身躲在了那扇虚掩的后门的背面,随即用后背抵着门坐在了地上,一边抓紧时间恢复体力一边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大约过了五分钟左右,两道听上去并不急促的脚步声朝着她藏身的地方靠近。 裴湘屏住了呼吸,但却没有选择慌忙离开。她觉得从来人的脚步轻重和呼吸节奏来判断,他们发现她的可能性很小。 果然,那两道有些悠哉意味的脚步声在距离裴湘不远处的地方停了下来。随后,她听到了几声清嗓子的咳嗽声,又过了一会儿,她闻到了烟草燃烧的味道。 “看来是两个出来放松吸烟的。”裴湘默想,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有些疑惑,“是我运气不太好吗?这条街挺长的,怎么不去别的地方吸烟?再有,这桩房子附近的路灯坏了两盏,按理说并不是个适合半夜吸烟的好地方。我藏这里是因为附近只有这家的后院门开了,那他们呢?” 就在裴湘心生疑虑之际,门外两人中的一个开口说话了。 那人的声音一冒出来,裴湘就愣住了。因为她听过这个声音并印象深刻。 “帮个忙,老兄,就按之前咱们说好的。”那个曾经出现在剧院女宾休息室内的男人说道,“我们去和德温特局长汇报,就说看见那个写信造谣的家伙躲进了斜月街。因此,我们需要每家每户搜查一番。” “谎报线索呀——”另一个人先是“啧”了一声,随后用一种油滑的调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是平常的巡逻,我肯定愿意帮忙的。可今天这阵仗,哎呀,金莱斯,你也看到局长的重视态度了。唉,万一被局长发现我们撒谎了,那事情就糟糕了。而且,咳,搜查整条街啊——这动静可不小,还容易得罪人。如果最后什么都没查出来,德温特局长肯定要骂我的。” 听到自己的搭档要反悔,金莱斯——那个曾经在剧院休息室里和一个叫做夏洛特的女人密谋的男人连忙劝道: “不用搜查整条街,老兄,就这附近几户。而且也不用进屋搜查,没必要的。我们就敲敲门,打扰一下那些舒舒服服睡大觉的老爷太太们。嗯,等屋主出来了,再搜查一下院子,就这么简单。嘿,老兄,我之前答应给你好处也可以再加一成。” “就这附近几家?”金斯莱的声音里透露出了一丝狐疑。 “对,只要搜查的时候不漏了格兰特家,咱们的交易就算是达成了。” “格兰特家怎么得罪你了,金莱斯?”那名警员不解问道,“况且,就是能够搜查格兰特家,又能怎么样呢?别说咱们没有看到可疑之人,就是真有,也是逃犯躲在了格兰特家,谁也不能因为这个就给格兰特定罪吧?说不定还得把格兰特一家当做受害者安慰呢。” “咱们不是说好的不追问原因吗?你就说你干不干?”金莱斯的声音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 但另一个人的语速依旧不紧不慢,或者说有恃无恐。 “兄弟呀,我也没想打听你那些嘀嘀咕咕的勾当。但是今晚的任务不简单,我可不能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就配合你撒谎呀。咳,这样吧,你告诉我你想从格兰特家‘搜查’出什么来?金莱斯,你需要说实话,让我心里有个底。这样一来,咳,才能让我决定要不要答应你。” 之后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裴湘就听金莱斯沉声说道: “老兄,我并不想从格兰特家里找到什么。坦白告诉你吧,我就是希望什么都找不到,听着,是什么人、任何人都找不到,那才最好呢。” “找不到任何人?可——”油滑警员的声音顿了一下,“刚刚巡逻的时候,我看格兰特家正面大门那里是一直亮着门灯的。并且,咳,我记得他们家的二楼也有房间透出光亮来,哦,大约是主卧的位置。金莱斯,格兰特家明显有人。” “呵,那是假的。格兰特先生是个繁忙的生意人,经常离开伦敦。而格兰特夫人么,嘿嘿,她最近和情人打得火热,偏偏又不愿意让左邻右舍知道她的婚外情丑闻,所以就每晚弄出她在家的假象。 “老兄,我要办的事其实很简单,就是在咱们搜查的时候,揭开格兰特夫人夜不归宿的真相,让斜月街的邻居们知道她就是个荡and妇,是个婊and子。” “咦?金莱斯,你和,嗯,格兰特夫人有仇?还是和格兰特先生有仇?非得让左邻右舍全都知道他家的丑闻。” “这就和你无关了,老兄,听着……” 两名警员的谈话仍然在继续,而坐在格兰特家门后的裴湘则慢慢理清了这里面的一些来龙去脉. 之前在剧院女宾休息室里听到金莱斯和夏洛特提起斜月街时,她就觉得有些熟悉,但当时并未多想。 可如果再加上“格兰特”、“假装在家”和“夜会情人”这些关键词,裴湘一下子就把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有意无意获得的零散线索串联到了一起,也瞬间搞明白了这大约是一场什么样的阴谋。 这件事还要从裴湘观察劳伦斯·费拉斯那晚上说起。 一些人知道费拉斯的现任情妇叫做柏妮丝,是个结了婚的女人。可是却不太清楚,那个丰满妩媚的柏妮丝在白天的时候,是被称作格兰特太太的。裴湘之所以能了解到这个消息,也是因为费拉斯和柏妮丝调情的时候,偶尔会喊上一声格兰特太太。 而费拉斯的贴身男仆则悄悄警告过裴湘,千万不要对外提起柏妮丝的丈夫姓氏,因为柏妮丝非常介意这一点。 为此,那位贴身男仆还给裴湘举了个例子,就是柏妮丝每次出门见费拉斯的时候,都会格外小心处理家里的事情,一定要营造出一种她在家的情形。 “她会找各种借口打发走家里的持家女仆,然后拉起窗帘却又留下一道缝隙,方便让卧室或者起居室内的灯光透露出来……” 想到这里,裴湘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就是之前似乎听哪位夫人提起过一两句,说费拉斯先生和一位叫做夏洛特的夫人走得很近。 “夏洛特,格兰特,柏妮丝,空房子,斜月街……” 裴湘回忆起那天在休息室里听到的对话,心中顿时有所明悟。 “夏洛特想让费拉斯的现任情人柏妮丝出丑,想毁了格兰特太太的名誉,便指使金莱斯揭穿柏妮丝晚上不在家的真相。但金莱斯前几天并没有出手,可能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借口。 “现在,金莱斯准备借着今晚这个机会,浑水摸鱼地从德温特局长那里得到搜查指令,然后光明正大地当众揭开‘空房子’的秘密。”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30节 设想到这里,裴湘慢慢皱起了眉头。 显然,一旦金莱斯谎称他在斜月街发现了可疑之人,那么,这里的搜查力度一定会加大的。还有就是,如果德温特局长当真答应让警员搜查附近这几家的院子,那她可就藏不住了。 “如果我现在离开斜月街的话——” 裴湘在心里微微摇了摇头,她十分清楚自己的体能状态,其实已经有些跑不动了。而且,她提前给自己找的那条退路也差不多完全暴露了。 “就是跑出去,我也找不到突破口。我不能托大,不能小瞧动真格的德温特局长,更不能小瞧经验丰富的警员们。再次逃跑的话……成功离开的可能性并不高。所以,我得另外想个省力气的办法。” 这时候,门外的金莱斯已经和他的搭档达成了交易,两人打算去向德温特局长报告假消息。 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裴湘犹豫片刻,最后捂着空荡荡的胃部放弃了趁机跑出斜月街的打算。 “不能继续硬拼了。” 抬头望着月光下的格兰特宅,裴湘在心里悄悄地嘀咕起来: “嗨,不知道此时在哪里的柏妮丝,咱们做个公平交易吧。我今晚借你的房子和你的衣服用用,然后替你保住格兰特夫人的名声,怎么样?哎呀,你不出声,那就是不反对啦?那好吧,交易达成!” 第32章 夜半, 威尔第里路67号,这里正在举办一场小型的私人聚会。 聚会的主人是阿德莱德伯爵长子劳伦斯·费拉斯,他的情人柏妮丝也来了, 并有意无意地充当着聚会女主人的角色,和费拉斯一起招待几位客人。 卡尔·霍克利放松地靠坐在一张深红色的单人沙发上,手中的酒杯在明暗变换的灯光下折射出一圈迷离梦幻的光晕。他漫不经心地晃着杯中剩余不多的威士忌,拒绝了坐在对面的费拉斯再喝一杯的提议。 “我得走了。”霍克利看来一眼时间,“温斯顿上校约我明天上午去试试他的新猎and枪,我可不想因为醉酒头疼而迟到。” “好吧,好吧,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说动温斯顿那家伙的,他特别宝贝他的新枪了, 打算在今年的狩猎季大展身手。” 劳伦斯·费拉斯松了松领口, 笑容倜傥风流, 嗓音因为沾多了烟酒而有些沙哑。 “要我说, 他真正该做的,是和他的马多培养一些默契。算了, 不提他了。卡尔, 我的朋友, 别忘了参加舞会的事。嗯, 虽然我觉得享受泰坦尼克号的首航更有意思,但既然是我家的舞会, 我还是很乐意看到你推迟返回美国的时间而出现在费拉斯家的舞会大厅里的。” “我很期待参加今年的四月舞会,”霍克利矜持地点了点头, 抬手饮尽杯中酒水, 又看向不远处正在打牌的几个人, 扬声道,“我该告辞离开了,接下来的娱乐活动,我就不参与了。那么,祝各位今夜尽兴。” 打牌的几人全部是沃克曼宁俱乐部的成员,都和霍克利挺熟悉的,也了解他的性格,知道他对接下来的午夜狂欢没有兴趣,便纷纷笑着和他道别。 与此同时,劳伦斯·费拉斯的弟弟爱德华也站起身来,打算和霍克利一起出门,他也完全不想参与接下来的热闹。 走出费拉斯的私宅,微凉的夜风让霍克利的头脑蓦然一清,他轻轻呼了一口气,转身同身旁的爱德华·费拉斯微笑道别。 走到自己的车前,霍克利发现勒杰坐在了司机的位置上,不禁感到有些奇怪。 “怎么是你亲自开车?马丁呢?”霍克利坐进车内,随口问道。 “伦敦的警察们今晚有行动,一直在这附近的大街小巷四处巡查。我担心马丁应对不妥或者被扣留盘查,就先让他回去了。” “知道是什么行动吗?”霍克利这时也注意到了街面上的不同寻常。 “听说是抓什么人,好像和南安普顿港口那边的煤炭工人罢工有关。” “南安普顿港?”霍克利立刻想到了白星航运公司这两天遇到的麻烦,眼中划过一抹了然,“应该是在找那个造谣生事的神棍骗子吧?看来,他们根据那点儿仅有的线索查到伦敦这边了。” “可能不只是骗子那么简单。”勒杰淡声道,“先生,这场抓捕活动今晚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还出动了这么多警力,但目前来看,好像一直没有得到让人满意的结果。我想,个人很难做到这种程度的,说不定是个团伙或者什么组织。” “也许吧。”霍克利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不论是骗子的恶作剧还是有预谋的团伙行动,想来明天早上就能出结果了。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 “就是那人真的有预言天赋。”霍克利玩笑道,“所以在逃脱逮捕的时候,也能次次提前预料到警方的搜查行动,从而顺利脱险。” “如果真有预言天赋的话,那家伙今晚就不会出来了。”勒杰失笑摇头,之后专心开车不再多说什么。 霍克利则靠坐在舒适的后座上闭目养神,希望能早些抵达住处并且尽快休息。这一整天都在忙于社交往来,他现在非常希望能回到家中安静地待着。 只是,当勒杰把车开出威尔第里路时,忽然放慢了车速。 “先生?” “嗯?” “前面路口处停了几辆车,我觉得那辆深蓝色的是伊斯梅先生的新车……还有,我看到德温特局长了,他就站在路灯下面。” “伊斯梅和德温特……勒杰,把车开过去吧,我和他们打声招呼。”霍克利捏了捏鼻梁,语气淡淡地开口吩咐。 等到勒杰把车停下来时,这位黑发先生已经收起了所有的疲惫与不耐,看上去一如平日里那样精神饱满、矜持有礼。 “德温特局长,伊斯梅先生,晚上好。”霍克利走下车,微笑着寒暄,“这晚了,二位在忙什么?我过来的一路上,看到不少辛苦工作的警员,是有大案子发生了吗?” 伊斯梅露出了一个苦笑的表情,他和霍克利握了握手,叹道: “我也不瞒你,霍克利先生,今晚我和德温特局长守在这里,就是为了抓住那个造谣生事煽风点火的混蛋。” 闻言,霍克利立刻严肃又关切地询问道: “还没有抓住那个居心叵测的家伙吗?伊斯梅先生,其实我也听到了一些风声,但没料到事情会严重到需要德温特局长亲自指挥坐镇的地步。怎么会这样?不过是几封无凭无据的造谣信而已。” 德温特局长也叹了口气,他抽了一口雪茄,语气凝重地说道: “单纯的造谣信确实不值得如此兴师动众。不过,对方不仅把信寄给了泰坦尼克号上的那些船员们,还寄给了正在罢工的煤炭工人。你知道的,卡尔,什么事一旦和工人运动联系在一起,政府方面的态度就不得不谨慎一些。” 伊斯梅点头补充道:“况且,收到信的人实在是不少,现在南安普顿港口那边人人都在谈论沉船的可能性,甚至已经有不少二等舱和三等舱的乘客打算退票了。再这么下去,泰坦尼克号的首航就会彻底蒙上一层阴影,唉,我也不好对董事会解释。” “这么大损失吗?”霍克利诧异扬眉。 “不止是几张船票的损失。”伊斯梅脸色阴沉,“为了能够让泰坦尼克号准时起航,我们对船员做了不少让步,增加了许多在我、在董事会看来完全是浪费钱财的安全措施。哈,那是永不沉没的泰坦尼克号,增加那么多救生设备有什么用?更可怕的是,这个先例一开,公司名下的其它轮船也会效仿。啧,上帝知道那些船员们会借势提出多少荒唐的条件。” 听过伊斯梅的诉苦,霍克利先是礼貌性地表达了他的同情,然后语气一转,意味深长地感叹道: “为了白星航运公司,德温特局长竟然调用了这么多警力。我记得——上次抓捕那个罗伯特·布朗的时候,似乎也没有这么大规模地封锁城区。说实话,刚刚从费拉斯先生那里出来时,我看到街上这么多精英警员,还以为在抓捕哪个穷凶极恶的连环杀手呢?” 这话让德温特眉头一跳,他有点儿弄不明白卡尔·霍克利是在替丹宁男爵及其长女打抱不平,还是就这么随意一说。 但无论如何,他认为自己都有必要解释一下。 “其实,最初得知此事之时,我也没料到几封胡言乱语的信函会牵扯出那么多麻烦。伊斯梅先生刚刚只说了白星航运公司的损失,还没提其它轮船的船主呢。哎,这事儿闹的——正好赶上港口工人罢工。 “泰坦尼克号上的船员争取到优待后,另外几艘邮轮上的船员也跟着闹腾了起来,最后,各家船主不得不做出一定的让步。这样一来,遭受损失的可就不止白星航运了。霍克利先生,你想想各家航运公司背后股东们的身份,唉,我这两天可没少接电话呀。” 一旁的伊斯梅连连点头,又低声补充了一些内情。 他今晚这样亲力亲为,其实也和这些有关。他之前急于让泰坦尼克号顺利起航,又被即将到来的美妙前景迷花了眼,考虑问题就没有那么全面,不知不觉中便得罪了不少人。因此现在不得不想方设法地补救。 而在伊斯梅看来,抓住那个写信造谣的罪魁祸首,就是最好的转移矛盾的方法。 三人正说着话,一名警员一路小跑过来,焦急的神情中带着几分明显的兴奋,看样子像是有所发现。 “发生什么了,金莱斯?”德温特局长一下子就有了精神,连忙大声询问。 “报告局长,我、我和搭档诺克斯在斜月街那边有所发现!我们、我们怀疑嫌犯藏身在斜月街的住户家中。局长,请增派一队警员援助我和诺克斯,并允许我们入户搜查。” “斜月街?”德温特局长没有第一时间答复属下的请求,而是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斜月街……按照之前的追捕情况和那个家伙逃跑躲避的习惯……我想想……” 德温特局长在路灯下打开一张附近区域的详细地图,凝神皱眉地盯了几分钟后,忽然“哈”地笑了一下。随即,他像是遇到什么喜事似的,整张圆脸都亮堂了起来。 “对,斜月街!如果我是这个狡猾透顶的混蛋,嗯,还得有他那样的灵活身手,这时候确实要往斜月街那边去。而且,确实该藏起来了,这都跑了一晚上了,是个人都该累了。呵,小子,我就等你跑不动呢。” “局长……”金莱斯急切地喊了一声,提醒他还未答复自己的申请。 “哦,金莱斯,好的,很好,斜月街那里确实可疑——” 说到这里,德温特神色一肃,厉声吩咐四周的属下迅速集合队伍然后前往斜月街,务必看守好那里的所有进出道路。 “听着,我们今天晚上的动静不小,如果最后还是让对方跑了,那明天天一亮,说不定有多少人看笑话呢。老子这个局长的位置也坐不稳当了!所以,都给我盯紧了,而且,所有人都把枪拿好了。那小子太能跑了,关键时刻,我命令你们开枪,记住了吗?” “记住了!”警员纷纷应答,彻底收敛起平时混日子的懒散劲儿。 而混在其中的金斯莱则费了好大劲儿,才勉强压下心中那股突兀的复杂古怪之感。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只是提供了一个小小的假线索而已,却引起了德温特局长这么大的反应。 这一刻,他甚至有些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有可疑身影出现在了斜月街。 然而,不论金莱斯的心里生出多少忐忑不安,其他警员已经整装待发了,德温特局长甚至还出言邀请霍克利,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斜月街。 原本只想过来打个招呼的霍克利有些迟疑。说实话,他对大半夜亲自参与抓捕之事并不是非常感兴趣。 但德温特局长的态度非常热情,还不忘对勒杰发出了邀请。 显然,这位局长一直记得之前布朗兄妹的案子呢,他对最后是由勒杰亲手抓住罗伯特·布朗这件事一直有些耿耿于怀,总想着在勒杰这个前美国警察面前挣回些面子。 霍克利见德温特局长信心满满的模样,又想到自家和白星航运公司的生意合作,到底还是选择了留下来,跟着警局的队伍去了斜月街…… 几辆车子在格兰特家前面的空地上停了下来,德温特局长认真听着属下金莱斯的虚假汇报,没有多加怀疑就把重点搜查目标放在了格兰特家以及左邻右舍。 奉命参与搜查的金莱斯和他的搭档偷偷对视了一眼,两人有些心虚,却绝对不敢露出任何马脚,于是只能硬着头皮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办法行动——首先敲响划定范围内最左面的那户人家。 他们这样计划的目的就是要先吵醒格兰特家的邻居们,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格兰特夫人夜不归宿却假装在家的真相。 霍克利刚开始跟来的时候兴趣缺缺。但他这人有个习惯,就是一旦开始做什么事,就总想要尽量做好。 因此,在抵达斜月街之后,霍克利想着既然已经跟过来了,那就别一直无所事事地闲聊发呆了,还不如认真旁观这些警员们的调查行动,再亲耳听听德温特局长的调度安排。 于是他再次下车,大步走到德温特局长身边,密切关注搜查进展。 当然,为了确保人身安全,霍克利肯定要把勒杰带在身边的,他可不怎么信任周围这些带着枪的英国警察。 警员们“拜访”了三家住户后,终于来到了二楼还有灯光透漏出来的格兰特家。 在敲门之前,霍克利听到一名警员对脸色开始变得糟糕的德温特局长汇报格兰特家的基本情况。 当霍克利听到格兰特先生是一名商人并经常出门做生意时,觉得格兰特先生的某些情况听起来有些耳熟。当他听到警员汇报说,格兰特太太的名字是柏妮丝·格兰特之后,一下子就知道为何会觉得熟悉了。 “我刚刚在费拉斯家见到的那个柏妮丝姓什么来着?”霍克利眸光一闪,心中暗忖,“哦,对了,资料上说她姓格兰特。我看资料的时候,倒是忽略了她住在斜月街这件事。” 这几天,霍克利为了不损面子地从费拉斯那里弄到四月舞会的邀请函,特意让勒杰去查了一下那个柏妮丝。 他想大概了解一下对方的性格特点,好让自己能够在闲谈交际的过程中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引到舞会方面,而后“勉为其难”地接受费拉斯的邀请。所幸,他的这番功夫并没有白费,今晚就顺利达成了目的。 “我离开后,他们的聚会还得持续很长时间呢,估计差不多得天亮前才结束。所以,格兰特太太此时应该是不在家的。” 霍克利正慢悠悠地想着,就见那名叫做金莱斯的警员敲响了格兰特家的大门。 然后,理应在威尔第里路67号住宅里和劳伦斯·费拉斯鬼混的柏妮丝·格兰特,裹挟着一身浓郁的酒气打开了房门。 这位以妩媚风情闻名的太太此时脸颊绯红,醉眼朦胧,呆呆怔怔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开门前的裴湘想,霍克利先生曾经说过她缺少成熟女人的韵味,为了防止伪装露馅,那就干脆装醉吧。反正谁也不能强求一个半夜酗酒的女人展现娇媚风流,对不对? 开门后的裴湘发现站在人群中的卡尔·霍克利后,庆幸地想,还真对! 可卡尔·霍克利却有着截然不同感受,他觉得——事情很不对。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31节 第33章 “格、格兰特太太!!你、你在家?” 警员金莱斯下意识惊呼出声。 他这句饱含着震惊与质疑的询问语句, 顿时惹来了几名经验老练的警员的探究视线。 “我,哈,我的意思是, 怎么是你亲自下楼来开门?格兰特太太,你家的女仆呢?”意识到自己刚刚那句脱口而出的话可能招来了怀疑与麻烦,金莱斯连忙补救道,“格兰特太太,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需要帮忙吗?” 金莱斯的话仿佛打开了某个神秘的开关。 他话音刚落,开门后就一直呆呆怔怔没有出声的裴湘忽然打了个小小的酒嗝儿。而后,她缓缓地眨了眨双眼, 又眨了眨,于是, 迷茫朦胧的眼眸里渐渐凝聚出了一点清明亮光。 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她蹙着眉毛歪着头打量着笑容勉强的金莱斯, 慢吞吞地问道: “你问我需要帮忙吗?哦, 是的,我, 嗝——非常需要帮忙, 你、你——是推销酒水的吗?唔, 给、给我来两瓶!” “不, 格兰特太太,我不是推销酒水的,”金莱斯连忙否认, “我是来——” “哦, 不是送酒的呀, 那、那你看到玛利亚了吗?嗝——我让她帮我去买酒, 可是,诶,玛利亚呢?怎么还没有回来呀——我的酒呢?玛利亚呢?呜呜,为什么酒和玛利亚都没有了?是你抢走了玛利亚吗?” 裴湘大声打断了金莱斯的解释,遵循着醉酒人设开始自顾自地说话,还原地转了半圈,随后摇摇晃晃左顾右盼地寻找着什么。 她口中的玛利亚是格兰特家的女仆。 裴湘在厨房墙上的采购记录本上看到了玛利亚这个签名,此时正好借醉酒嚷嚷出“格兰特夫人”独自在家的理由,顺便消除警员们的疑惑。 “格兰特太太,别找玛利亚了。”另一名警员有些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声,“听着,我们今晚——” “呜呜,我今晚没有酒喝了,都空了,呜呜,你还这么凶,好伤心啊!” “你!” “得了,布鲁斯,你和一个醉鬼计较什么。我来吧,那个,格兰特太太——” “呜呜,嗝,你们是来推销酒的吗?我要两瓶,嗝,我现在就去取钱——”话题又绕了回去。 就在裴湘和警员们鸡同鸭讲地混乱交流时,站在台阶下方稍远一些的卡尔·霍克利已经完全确定了,这个仿佛刚从酒桶里爬出来的醉醺醺的格兰特太太,肯定是谁假冒的。 因为他不久前见过的那个真·柏妮丝·格兰特和劳伦斯·费拉斯一样,最近两天由于过量的烟酒和放纵的生活方式而沙哑了嗓音,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的。 彻底证实了心中的怀疑后,霍克利忽然觉得今晚的疲惫一扫而空了。 他饶有兴趣地望着不远处那个把警员们耍得团团转的伪装者,想了想,转身低声吩咐了勒杰几句。 他让勒杰靠近些去好好观察一下对方的伪装技巧,是不是真的精妙到几乎毫无破绽。 至于为什么不是霍克利本人亲自上前认真观察对比?理由很简单: 一向矜贵骄傲的霍克利家大少爷觉得对方身上的酒味实在是太浓烈了,再加上几名警员身上的汗味烟味头油味……如果再靠近些,那就是在为难自己的嗅觉。 而得到霍克利吩咐的勒杰先是震惊于格兰特太太是别人伪装的这个真相,随即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面露嫌弃的自家雇主,最后不得不快步上前假装帮忙,同时认真打量门口处的酒醉女人。 说实话,勒杰靠近的时候,裴湘还是有些小小紧张的。因为她目前掌握的易容技术以及能够获得的易容材料,都无法彻底伪装她的眼睛颜色。 好在安妮·戴维斯和柏妮丝的眼睛都是那种比较常见的蓝色,区别也只是深浅不同而已。因此,她还算有些信心的。 她想,能有多少人会精准地记住自己认识的每个人的眼睛颜色呢?哪怕是那种比较心细谨慎的,能记住的大概也只是色彩色调而已。 再有就是,同一双眼睛在不同的环境中,呈现出的色彩也是不一样的。 但是,万一…… 就在裴湘暗自紧张的时候,勒杰也把眼前的“柏妮丝·格兰特”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遍。 随后他惊讶地意识到,自己确实无法在这人的身上找到伪装的痕迹。要不是确定霍克利今晚不曾喝多,并且没有胡言乱语戏耍人的不良爱好,他都要怀疑这件事的真假了。 再三确认自己确实没有发现破绽后,勒杰不着痕迹地慢慢退后了几步,不再参与警员们和“格兰特太太”的混乱谈话。 看到勒杰没有因为她眼睛的颜色起疑,进而联想到安妮·戴维斯身上,裴湘悄悄舒了一口气。 “幸亏我眼睛的颜色不是某种很特殊的蓝色,要不然的话,我的伪装易容事业一定会充满波折的。” 试探过前警员勒杰的反应之后,裴湘的表演就更加自如了。与此同时,勒杰也返回到了霍克利身边,低声回复自己观察到的结果。 “非常精妙,先生。”勒杰眼中划过一抹赞赏,“我见过真正的柏妮丝,而且次数不少。可——如果不是得到事先提醒,我根本无法察觉到那是假的柏妮丝·格兰特。” 这番评价反而让霍克利感到惊奇了。他望着那个已经答应让警员搜查可疑人员的伪装者,有些迟疑地问道: “近距离观察也没有任何破绽吗?” “以我受到过的训练,没有任何发现。”勒杰摇了摇头,态度笃定。 霍克利沉吟着分析道: “我记得之前那个罗伯特·布朗就是个擅长伪装的高手,还假扮过女人,可也没有达到完全以假乱真的效果。 “罗伯特能够多次蒙混过关,是仗着出其不意和扮演陌生人。可如果事先知道他做过伪装了,再去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许多不协调的小细节。那么,现在这个——也就是说,这个人技高一筹,是真正的高手?” “至少我没有遇见过更厉害的。”勒杰思索片刻后,给出了肯定答案。 旋即,他又露出了犹豫的表情:“先生,你确定那是假的吗?或者,她们也许是长相非常相像的姐妹?双胞胎?” 霍克利挑了挑眉: “别犯傻了,勒杰,你调查过柏妮丝的资料,知道她没有姐妹的。另外,我离开费拉斯的聚会时,柏妮丝还在那里得意洋洋地充当女主人呢。你觉得她能这么快速,嗯,并且在不惊动警方搜查人员的情况下,先一步返回家中吗? “再说了,真正的柏妮丝·格兰特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了,就是这两天的事。而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位,显然还不知道这个小小的变故。” 勒杰想到霍克利先生今晚的行程安排,以及意外参与到搜查行动中来的前因后果,一向鲜少有表情的面孔上流露出了淡淡的同情之色。 “假·格兰特太太的运气不太好。如果她能够得到更多幸运女神的眷顾,今晚应该能够顺利脱身的。” “她?”霍克利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有不同的见解,“不一定是‘她’。勒杰,你忽略了罗伯特也曾经女扮男装吗?还有,这人之前躲躲藏藏了那么久,追逐她的警员们大多数都累得气喘吁吁的。所以,单就体力而言,我觉得对方是女性的概率很小。” 勒杰比较同意这个分析,但不论对方是男是女,他心里的惋惜之情并没有减少。 霍克利弯了弯唇,轻声道:“勒杰,你刚刚说他运气不太好,是指他今晚遇到了我吗?” 勒杰心说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霍克利直截了当地回答了勒杰心里的疑问,笑意微凉,“勒杰,我的朋友,你怎么会以为,我会主动把真相告诉德温特局长呢?英国警察能否破案,和我一个美国人有什么关系?呵,我可还记得他在调查布朗兄妹案件时的敷衍与疏忽呢。” “可白星航运公司那边……” “哦,伊斯梅坐不稳董事会主席位置这件事,并不影响霍克利家的钢铁生意,不是吗?或者说,如果白星航运公司真的一家独大了,那才会影响我们接下来的谈判与合作。 “勒杰,我觉得现在的情况刚刚好,并不需要抓住写信之人帮伊斯梅先生分担那些本来就属于他和白星航运的压力。” 勒杰沉默了一下,觉得雇主还是那个雇主,之前热心帮忙抓捕布朗兄妹也是为了喜欢的姑娘。如今这样的冷眼旁观态度,才是雇主一贯的行事作风。 就在霍克利和勒杰低声交谈的时候,警员们完成了对格兰特家的搜查。显然,他们并未发现任何可疑情况。 “我们现在去下一家,抓紧时间。”德温特局长沉着脸吩咐。 一连四家住户毫无所获,让这位本来很有信心的局长的心情变得十分不快。他顾不上再和霍克利或者伊斯梅闲聊,而是督促着手下的警员们尽快完成搜查工作。 德温特局长亲自带人去了格兰特家右边的邻居家,而霍克利却留了下来。 他望着站在门边打哈欠的“格兰特太太”,状似无意地感慨道: “这么晚了,一个女人独自在家醉成这个样子,很容易出事,要是把那个叫做玛利亚的女仆找回来就好了。可是整条斜月街都被围起来了,各个路口都加大了检查力度。如果没有德温特局长的特许,天亮之前,谁也出不去,谁也进不来。” 勒杰十分有默契地接话道: “先生无需太过担心,距离天亮也就几个小时了,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等天亮之后,德温特局长肯定会撤去看守的,毕竟这里还有不少要早起出门的居民。” “天亮……那时候确实应该会撤去防守,到时候,女仆和其他人也就能顺利返回了。” 正要关门的裴湘听到霍克利的话,有瞬间浑身紧绷,心中顿时升起一丝疑惑。 她觉得对方这话非常像是在提醒她目前的处境。 外面是层层看守,她根本出不去。而天亮时分,估计柏妮丝就要回来了,对了,还有柏妮丝家雇佣的仆人们。 再者,裴湘自己也需要在天亮之前赶回丹宁男爵府,绝对不能让女仆发现她不在卧室中,要不然可就出大事了。 “他是察觉到了什么,然后在提醒我吗?” 裴湘眼中划过警惕与沉思。她倒是没有万分乐观地认为伪装柏妮丝这件事当真天衣无缝,若是运气实在差劲儿…… “可是,提醒?霍克利先生并不是这么热心的人呀?难道是我多想了?应该是多想了吧!今晚已经遇见过露丝和杰克那对意外了,难道还能更倒霉吗?” 裴湘对自己的易容伪装技术非常有信心,再加上她自认为已经通过装醉来弥补气质上的不同了,因此便暂时就压下了这个怀疑,转而从另一个角度猜测分析。 “还是——他就是单纯地关心柏妮丝·格兰特?哦,对了,霍克利先生说不定是认识格兰特太太的,毕竟他和费拉斯先生是同一个俱乐部的成员。可是,他干嘛要这么关心别人的情妇呀?” 不知为何,一想到霍克利先生可能非常关心柏妮丝·格兰特,裴湘就觉得有些不高兴。 这时,就听霍克利吩咐勒杰,让他去问问格兰特家的邻居们,有没有哪家愿意派一名女仆来临时照料一下醉酒迷糊的格兰特太太,以免她独自在家时出什么事。 听到这里,裴湘也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 以她对卡尔·霍克利的了解,如果他发现有人伪装成柏妮丝·格兰特了,又选择了冷眼旁观不拆穿,那么,他此时是绝对不会多此一举安排什么女仆的。 ——所以,他大约就是在单纯地关心那个曾经被他评价为妩媚有风情的柏妮丝。 对此,裴湘感到有些憋闷。然后,她便把这种低落情绪归咎于,霍克利找女仆照顾她的举动会给她带来的麻烦,因而才感觉不痛快。 而她感到不痛快了,就肯定不会一直憋着郁闷自己的。于是她立刻借着酒醉人设重重地“哼”了一声,随后斜觑着台阶下的卡尔·霍克利冷冷地讽刺道: “什么女仆,你这个坏蛋,我就知道你们都要阻止我喝酒。呵,死心吧,我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的。我有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用你多管闲事!” 说完这话,她就“啪”地一声大力关上了房门,大有谁再敲门都不开的决绝意味。 半晌,院中的霍克利叹了一口气,开口问勒杰: “你是不是觉得有些不解?既然已经知道他是假的了,为什么我还多此一举地提出找女仆的建议?” 勒杰试探着分析道:“是担心今天参加费拉斯先生聚会的那些人中,万一有哪位得知了今晚的这个搜查细节后,又恰好知道柏妮丝就是格兰特太太,然后会认为先生你在故意替寄信之人遮掩吗?或者——格兰特太太本人,她会不会把这个当做一个威胁你的小把柄?” 闻言,霍克利扬了扬眉,深邃的目光中有一种透着凉意的平和,语气更是慢条斯理: “我没必要担心那些。卡尔·霍克利可从来不是依靠乐于助人这个品质在上流社会立足的。况且,我倒是挺希望德温特局长有那份好运了解到真相。 “那样的话,下次找他办事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定要对我更客气、更慎重些了,而不是觉得我和布坎南一样好敷衍。” 霍克利根本没提柏妮丝·格兰特此人,更不在乎她的任何反应。 他直接越过这个话题,继续解释道: “勒杰,我之所以要多此一举地提出找女仆,就是既想提醒一下我们那位神秘朋友外面的状况,又不想让他起疑,觉得我察觉到了什么。”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32节 勒杰有些犹豫不定,不知道这时候该不该说句恭维话,因为自家雇主竟然开始有做好事不留名的美好品质了。 但卡尔·霍克利很快就打消了勒杰心中的不确定。 “勒杰,如果我们的神秘朋友不起疑,那他逃离斜月街的时候,是不是就不会刻意避开我们?也不会为了额外防备我们,而选择一些更冒险的途径?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觉得他会选择哪个方向?我想和对方私下里见一面,交换一下今后可以深入联系的方式。勒杰,无论何时,才华和财富同样令人尊重。” 勒杰:……果然不必感动。 同一时间,返回室内的裴湘飞速换下身上洒满酒水的衣裙,又用温水迅速擦拭了一遍身体并涂抹上了一种有助于消除味道的药水,而后才重新换回自己的衣服。 不过,为了以防再遇到什么变故,她依旧维持着柏妮丝·格兰特的外表。所以她此时看上去就是一个穿着一身男装的少妇。 在处理各种后续问题的时候,裴湘的情绪变得极为冷静,于是心里很快再次升起了对卡尔·霍克利的怀疑。 霍克利觉得裴湘不会起疑的前提是,他并不知道伪装成柏妮丝的神秘家伙就是他认识的姑娘,因而会认为他那个热心找女仆的举动可以打消对方的疑虑。 但不巧的是,裴湘极为熟悉他和他的脾气,知道他可不是一位乐于助人的热忱善良绅士。这样一来,他找女仆照顾人的行为反而更加可疑了。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我莫名其妙地想歪了,竟然觉得霍克利先生格外关心柏妮丝·格兰特。哎,当时的我肯定是被身上的酒精熏醉了,可见酒水误人。现在,我身上没有浓郁的酒味了,思维自然就正常了。冷静一下,唔,霍克利先生他——反正他不可能对费拉斯的情妇另眼相看的。 “所以,他后来说的那些话就非常奇怪了。如果一开始的那些话当真是在暗示和提醒我,那么后来附加的找女仆的举动……是想打消我的怀疑?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然后呢?” 裴湘眼波微转,试图让自己用卡尔·霍克利的思维逻辑思考问题。 没有利益,他会选择袖手旁观。 那如果他选择主动参与进来呢?自然是有了能打动他的利益。而这个利益——自然是我伪装易容的手段。 “总不能是我写的那些‘预言信’吧?”裴湘悠悠想着,“好吧,不论是什么,他希望打消我的怀疑,让我不防备他,然后,他应该想和我谈谈。嗯,鉴于我会易容伪装并且善于逃跑,所以他非常清楚,能找到我和谈谈的机会,只有今晚。那么,他会带着勒杰在我必经的地方堵我……” 猜到了霍克利可能会采取的手段,裴湘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决定将计就计。 她想着,反正霍克利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他等在那里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狠狠批评她今晚的冒险行动,反而会因为她的才能对她客客气气的。然后,她还能搭顺风车离开这个封锁区域。既然好处很多,干嘛不去呢?不就是交朋友吗? 至于霍克利会不会认出她?裴湘对此很有信心,因为连经过专业训练的勒杰都没有发现端倪,更何况是霍克利了。 在心里敲定了计划后,裴湘又在格兰特家停留了半个多小时。 等到德温特局长那些人到更远的住户那边搜查去了,她才悄悄下楼离开了格兰特宅,又从后门溜到了街道上…… 二十分钟后,裴湘果然被勒杰“请”到了霍克利的车上。出于谨慎,勒杰在确定裴湘没有随身携带枪支后,让她坐到了前面。 “这是没必要的谨慎。”裴湘自来熟地对勒杰和后座的霍克利抱怨,“如果我抢方向盘,或者还有其它隐蔽手段,一样可以对你们造成危害的。所以,你们今晚堵我这个行为,本身就是冒险的。” 勒杰立刻警告地看了裴湘一眼。 霍克利则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一向认为,风险和利益如影随形。为了交到新朋友,冒险也是值得的。” 裴湘望了一眼车外,摇头叹道: “你这话可真好听。不过,我觉得你这么自信从容,是因为非常笃定,如果没有你的配合,哪怕我抢了这辆车,也离不开这片区域。不提沿路的巡查,就是最后出去时的几层检查,也需要你和你的司机出面交涉。” 霍克利没有否认,淡声道: “这是很明显的事。我们和平友好合作,对双方都有利无害,完全没必要增加不必要的波折。” “和平友好合作吗?” 裴湘心知霍克利肯定还有保护自己的底牌,不过她没有深究的打算,而是顺着霍克利的话搭腔道: “霍克利先生,你想和我谈合作吗?事先声明,我是不会帮你做坏事的。” “这是当然。”霍克利的声音从后座方向传入裴湘的耳畔,比平时她听到的要冷淡低沉许多,“合作的事,我们可以改天再谈。今天太晚了,我先送你安全离开这里。” 裴湘立刻问道:“你不怕我离开后就彻底消失了吗?那你今晚可就白做一回好人了。” 霍克利微微一笑,漫声道: “我说过,风险和利益总是相伴的。今晚送你出去,对我来说只是有一点麻烦而已,但却能换你一个人情。如果你不认,我也没有多大损失,但如果你有合作的想法,那我从此就多了一位神秘的新朋友,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况且,你未必没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毕竟美元和黄金都很好用。到时候,我们之间的友谊肯定会更加牢固的。” 裴湘相当了解霍克利的这种思维方式,便没有再多试探什么,反而问出了她今晚最好奇的事情: “霍克利先生,请问你是怎么发现我是假·格兰特夫人的?我自认为我的伪装技术还是非常不错的,并没有很明显的破绽。” 霍克利并没有对陌生人推心置腹的习惯,于是,他想也不想地就给出了一个不真实的理由。 “我见过柏妮丝·格兰特醉酒的样子,并不是你那种表现,她要更加歇斯底里一些。而你表现出的那种可爱娇憨,是柏妮丝·格兰特绝对不具有的。 “另外,你是不是年纪不大?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多观察观察身边不同身份的女性,或者找个姑娘谈一场认真的恋爱,肯定会有所体悟的。” 裴湘……就感到忽然好气哦。 上次还说她是少女来着,现在连少女都不是了吗? “但是,如果让霍克利先生一直这么误会下去的话,对我隐瞒身份这件事确实是非常有益处的。所以,就、就默认了吧……” 之后的谈话,裴湘就有些蔫哒哒的了。虽然,嗯,出于长远考虑,她默认了自己的男性身份,可就是、就是有一点点的不甘心。 等到汽车终于开到了安全区域,裴湘给霍克利留下了以后的联络方式后,就迅速推开车门下了车。 “等等,我还有话说。” 霍克利喊住了明显有些情绪低落的潜在雇佣对象,为了以后更好地合作,他决定说些语重心长的安慰与建议。 “你现在年纪还小,等再过几年,你的见识广了,经历多了,不用装醉也能模仿出柏妮丝平时的那种表情仪态。 “其实没什么特殊的,还不如你刚刚装醉时的表现有意思。你那个,唔,我觉得更难得。你以后也可以多去酒馆赌场之类的地方多观察观察,或者亲自大醉几次。” 裴湘眨了眨眼,觉得这番话有些熟悉,好像……自己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不过,霍克利的这番安慰确实让她感到心情好转,便脚步一转走到车子后窗的位置,对着车窗旁的霍克利道了声谢谢,而后才跑跑跳跳地离开了。 离开的裴湘没有看到,被她抛在身后的男人惊怔异常的模样。 良久,久到霍克利的内心轮番经历过疑惑、不信、荒谬、震惊和迷茫等等复杂至极的情绪后,坐在前面的勒杰出声打破了霍克利的空白表情。 “先生,现在回住处吗?” “……勒杰,你注意过那双眼睛吗?” ——那种独一无二的蓝色,还有她真心说谢谢时眉眼弯弯的样子。 “谁的眼睛?” “刚刚坐在你旁边的那个人。” “我观察过,先生。不过,我见过太多的蓝眼睛了,没发现那位神秘先生的眼睛颜色有多特殊,说实话,很适合伪装。” “……是的,很适合伪装。” ——不,非常特殊。笑起来时更特殊。 “先生,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勒杰再次询问。 但霍克利又陷入了沉默当中。 其实他有好些话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也不想对勒杰说。 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 “勒杰,刚刚分开的时候,我建议什么来着?” 第34章 他的猜测 这天晚上, 卡尔·霍克利一夜未眠。 他独自一人站书房的窗边,沉默地凝视着晨光声息地取代夜色,又不容拒绝地侵袭点亮他的花园、他的屋舍、他脚下的地毯, 他夹着雪茄的手指…… ——就像她渐渐走进他的生活。 当霍克利整个人都灿烂媚的朝辉笼罩起来后,他缓缓抬手遮住双眼, 拒绝让这些轻灵梦幻般的金色曦光映入幽暗的眼底深处。 ——可偏偏指间留下几许缝隙。 “怎么会是她呢?”霍克利声喟叹, 眉头不展。认出双独一二的熟悉眼眸的一刹,他震惊到恍惚失神, 脑海中涌出的各种各样的念头瞬间淹没了冷静与理智。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直到勒杰告诉他已经到家了, 直到他脱下外套走进书房,直到他倒满酒杯点燃雪茄, 飘飞混乱的思绪才丝丝缕缕地收拢了回来。 他忽然格外清晰地意识到, 有些事朝着一个他未预设的方向发展。 “安妮她……”卡尔·霍克利奈地闭了闭眼, 不愿相信又不得不信。 可是……“这完全超出了的预想极限。”年轻的黑发先生空寂的书房内声苦笑,忍不住一遍遍回忆着这一晚上德温特局长里听来的诸多细节, “她样——厉害, 样——机警狡诈, 她的所作所为——呵,可真是——太能干了!” 霍克利曾经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一位聪慧娴雅有主见的女子,但他绝对没有假设,自己的妻子会如此“超凡脱俗”的——聪慧有主见! 他想,如果哪一天发现安妮·戴维斯小姐能一脚踢飞一个壮年男人,能百发百中变神枪手什么的,自己也不会感到多么震惊了。 “想的其实非常简单, 一幢漂亮温馨的房子,是坐落风景优美的郊外、繁华古老的街区,还是临近蔚蓝海湾,只她喜欢,就是们的家。 “们一起布置家中的一切,一起商量仆人的配置、室内外泳池的个数形状和花园的大小。“每当晚归的时候,知道家中有人等待。 即使她早早入睡了,可还是会亲自吩咐仆人给准备一杯温水或者一份简单的夜宵。会亲吻她的安静睡颜,然后拥着她一起进入梦想…… “外面忙碌时,她家中做她喜欢的事情,需支持时,她永远会站身边。而她需爱与保护时,也绝对不是一个冷漠而乏味的丈夫。 “等几年,们也许会有一两个孩子,们会一起育子女,经营家庭,互相扶持,会为一对上流社会羡慕和称赞的真恩爱的伴侣…… “可现,这一切似乎都变得岌岌可危了。喜欢的姑娘,喜欢的并且希望她能够为妻子的姑娘,她并不是一名单纯聪慧的贵族千金,她似乎——极有可能根本不是安妮·戴维斯本人。” 卡尔·霍克利来没有想让裴湘收敛本并为一名真的贤淑温柔的听话妻子。今晚之前,他就十分清楚自己喜欢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并且也为之做好了心理准备并欣然期待着他与她的新生活。 可是今晚之后,卡尔·霍克利猛然意识到,自己暗自做的些心理准备根本就不够。他大约就别妄想什么寒夜晚归后的热茶、亲吻、拥抱、撒娇与关怀了,呵,回家后能看到自己的妻子就不错了。 也许,也许婚后等待他的,是一个经常不知道什么地方和警察斗智斗勇的妻子;也许,他某天走大街上和某个“陌生人”擦肩而,但却永远不知道个陌生人其实是他的妻子伪装的…… 当然,以上这些假设并不是卡尔·霍克利最不愿意接受的,真让他彻夜眠并犹豫不决的,是他对裴湘的真实身份的猜测。他十分确信,真的安妮·戴维斯小姐肯定不会拥有些非同寻常的本领的。 依照他对丹宁男爵夫妇的了解,他们绝对会按照主流价值观培养自己的长女,他们会让安妮·戴维斯长为一位标准的优秀的英伦淑女。 “如果落水失忆前的安妮就拥有和伦敦警员们周旋大半个晚上的体力与身手,肯定不会轻易推下水的……”么,落水之后救上岸来的,真的是戴维斯家的女儿吗? 或者之前,个和布朗兄妹见面的人,真的是安妮·戴维斯本人吗?还有杰克·道森,他真的是一个普通的穷画家吗?说实话,种居定所又靠着一张脸讨女人喜欢的男人,其实尤为可疑。 再联想到裴湘几乎天衣缝的伪装易容技术和苏醒后的失忆表现……卡尔·霍克利下颚紧绷,眼眸晦涩而暗沉。他不愿意相信,但又忍不住怀疑,后来个让他心的姑娘,是一场精心安排下的冒名顶替者。“可是,早该有所察觉的。”霍克利凝眉思忖,“为什么会只喜欢失忆后的安妮?因为是顶着同一张面孔的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这世上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吗?什么情况下会出现这样的奇怪情况呢?双胞胎吗? 不,即使是双胞胎,也法做到完全一模一样。么,更荒诞一些的猜测,安妮·戴维斯内里的灵魂换了吗?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霍克利哂笑着撇到了一边。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33节 他其实更加相信之前的种猜测,就是人为冒充顶替——尤其是得知了裴湘拥有精湛的易容伪装技巧后。“功冒充一个男爵的女儿,就能轻易融入上流社会……” 顺着这个猜测继续琢磨下去,小跟父亲身边见多识广的霍克利忍不住想到了某一类人——各国间谍情报人员。“如果安妮是哪个国家或者势力精心培养的间谍的话。” 霍克利笃定地想着,假如没有经多年精心培养的话,裴湘怎么会拥有些特殊本事,毕竟有些知识并不是普通人能够轻易接触到的,“她打算做什么呢? 冒充一个十七岁的单身贵族小姐的话,需面对的头等人生大事就是——嫁人。么,她是有特殊任务身的吗?就是一定嫁给谁……” 嫁给谁呢?霍克利抿了抿唇,眼中冷意一闪,他想到了即将到来的四月舞会。“劳伦斯·费拉斯? 不,虽然费拉斯是未来的伯爵,可其实他本人并没有多少安插间谍的价值。 么,是四月舞会上的什么重人? 来参加舞会的王室员? 和阿德莱德伯爵府走得近的外交官们,或者其他部门的政府员们?” 暗自记下了这个让他心情更加不愉的猜想,霍克利又想起了裴湘寄送“预言信”的这个举,不禁目露疑惑,有些想不白又是为了什么。 给伊斯梅和白星航运找麻烦? 增加泰坦尼克号上的安全设施?提高船员们的待遇?这可不像是哪个组织的间谍情报人员该做的事。 “也许这背后自有其深意,只是暂时还看不透而已。 难道和她接下来的任务有关?会不会有危险,比今天这种情况更加糟糕,亦或者是和她的婚事有关? “对了,她为间谍是自愿的吗?还是来没有选择的机会? 如果不是自愿的话,或者想退出了,该怎么做才能帮到她? 不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如果她是自愿的,如何才能既帮到她,又避免让霍克利家族卷入某些政治斗争中?” 陷入思索中的霍克利没有发现,他几乎已经相信裴湘是间谍这个推了,并且开始不自觉地为两人“困难重重”的未来担忧起来。 可天光大亮之后,他也没有理清楚心里些乱糟糟的想法,只好告诉自己先静观其变,看看“安妮·戴维斯”小姐下一步打算做些什么。“如果打算利用戴维斯小姐的婚事的话…… 就阻止吧,来没听说搞情报的非得嫁人才行,会下达这种低端命令的组织并没有什么发展前景,还不如离开算了。 “再说了,第二次布尔战争之后,英国显走下坡路了,她拥有样的顶尖能力,根本没必浪费这个小岛上。” 这天上午,卡尔·霍克利勉强忍下立刻去见裴湘并询问真相的冲念头,依旧按照之前的行程安排出门了。 不临上车前,他忽然记起昨晚旁观搜查格兰特家时感觉到的一些违和之处,尤其是个叫做金莱斯的警员的一系列不自然反应。 便又转头吩咐勒杰去联系联系某些“爱聊天”的警局内部人员,问问他们是否听说金莱斯此人的“八卦趣闻”。 另一边,自觉一身轻松的裴湘吃早餐后,就借着头疼这个万能理,开心地裹着她的香软小子酣然入睡了。 梦中,她是会一种神奇易容幻术的修行者,每次改型换貌时都十分方便,不用往自己脸上涂抹各种东西,不用操心高矮胖瘦问题,更不会担心眼睛的颜色深浅变化。 梦中的她变男变女变老变少都应对自如,似乎还变一只两眼闪亮亮并且会说话的猴子。总之,梦里的她十分厉害。——真好,的梦里什么都有。 第35章 另一边, 天亮时分偷偷返回家中的柏妮丝一开始并不知道斜月街之前发生了什么。 她强打精神收拾好自己,又如同往常那样出门散步,却发现自己遇到的每一个邻居都是一副面露惊讶并欲言又止的样子。本来就心中有鬼的柏妮丝察觉到了周围之人的异样目光后, 顿时心虚气短起来,她撑着笑容勉强走完了平时一半的路程, 而后便匆匆返回了。 柏妮丝到家之后, 正好女仆玛利亚也回来了。于是, 柏妮丝立刻派玛利亚去外面买早餐并打听一下邻居们目光异常的缘由。 半个小时后,玛利亚把她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柏妮丝,同时忍不住好奇地偷看了好几眼女主人。玛利亚之前怀疑过女主人为什么总是让她离开, 现在倒是清楚了, 原来不知从何时起,格兰特夫人有了酗酒的毛病,并且喜欢一个人躲在家中喝得酩酊大醉。 不同于玛利亚和邻居们的猜测,知道自己实际上彻夜未归的柏妮丝则惊慌不已。任谁突然听说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家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而不害怕或惊诧呢? 这种事情最经不起细想,尤其是柏妮丝这样心虚之人。 等到玛利亚去厨房忙碌了, 独自坐在沙发上的柏妮丝越琢磨越觉得这件事有些可怕,心里那一点庆幸之感彻底消散了,她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自己被人时刻监视着的错觉, 甚至……她觉得这幢房子也不安全了。 “要是、要是那个人再回来替代我,怎么办?或者, 那个人其实已经知道我晚上出门的原因了, 他、她会不会揭发我?不不, 不只是揭发,也许我有更大的危险……” 忐忑不安的柏妮丝坐不住了,她烦躁地扣了一会儿沙发扶手后, 急忙起身去了起居室给情人劳伦斯·费拉斯写信,约他尽快见一面。 因为柏妮丝很少答应和费拉斯白天约会,所以,一觉睡到午后两点左右的费拉斯从管家那里接到柏妮丝的信函后,眼中顿时就多了几分兴味,连宿醉狂欢之后的头疼都不那么讨厌了。 “派人去接柏妮丝过来。老规矩,把车停的远一些,别让她的左邻右舍发现端倪。” 管家应声离开,费拉斯的贴身男仆继续伺候主人洗漱穿戴。等到费拉斯慢悠悠地吃完他今天的第一餐后,一脸苍白惶急的柏妮丝出现了。 “劳伦斯,快帮帮我,我遇到了……上帝呀,我遇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别慌,柏妮丝,发生了什么?”刚刚还有兴趣幽会情人的费拉斯看清楚了焦虑不安的情人后,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他并不是在担心柏妮丝,而是——他不喜欢眼前这样慌张失措的情人。他希望情人们在自己面前一直保持着那种成熟的风情和温柔妩媚的笑容,而不是这种称不上楚楚可怜的狼狈与慌张。 “柏妮丝,你要不要来吃点东西,再喝杯热茶缓一缓?看不到你的笑容,我都不习惯了。”费拉斯觉得自己有提醒的义务。 但柏妮丝并没有及时察觉到情人的“好心”,她连忙摇了摇头,而后大步走到情人身边抓住他的手,语速飞快地讲述了她今天上午打听到的事情。 “劳伦斯,我担心会遇到危险……” “原来昨晚外面还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 认真听完柏妮丝的倾诉,费拉斯极为吃惊地扬起了两道浓眉,他立刻示意管家去打探更多的内情,之后才分出一些心思来安慰处于惊慌忐忑中的情人。 但遗憾的是,因为他的安慰话并不是那么走心,所以效果并不是特别明显。 十多分钟后,打完询问电话的管家返回餐厅。他向费拉斯汇报了昨晚那场搜查行动的具体经过,其中还包括一些柏妮丝没有打听到的细节。 管家的声音和缓而沉着,不紧不慢的语速透露着一股镇定与从容,这让一直惴惴不安的柏妮丝渐渐找回了几分冷静。 当她听到卡尔·霍克利昨晚也在现场后,一开始只觉得好巧,并没有过于放在心上。 只是,听着听着,柏妮丝心中忽然微动,旋即猛地抬起了头,嘴唇微微张合,似乎有话要说。但迟疑了片刻后,还是选择了继续安静倾听。 费拉斯听完整件事的始末后,沉吟着思索了一会儿,最后确认这场追查搜捕行动和自己或者伯爵府并无多大关系。之所以会搜查到自己的情妇家中,也只是凑巧而已。 想明白了这些,费拉斯的神色就又恢复成了那种无所谓的散漫与随意。 “好了,柏妮丝,你在担心什么呢?昨晚的事不论幕后真相如何,反正都是由抓捕嫌疑犯引起的。如果是平常时候,没有人会闲着冒充你的。况且,如果对方真的顶替了你,难道我察觉不到吗?有我在呢,放心吧。” 被安慰的柏妮丝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压下了心底的紧张难安。此时,她身上那种作为情人的直觉已经渐渐恢复了,自然就发现了费拉斯眼底的淡淡不耐。 见此,柏妮丝悚然一惊,立刻不再继续纠结有人伪装成自己的事情了,而是开始全神贯注地琢磨为什么费拉斯会突然感到不耐烦了。 之后的几个小时里,柏妮丝越是着急弄清楚费拉斯忽然变得不那么温柔热情的原因,她身上那种让费拉斯迷恋的韵味就越浅淡。这几乎就是一个恶性循环了。 到了晚上,眼看着费拉斯就要撇下她独自出门消遣了,柏妮丝终于急中生智想到了一个可能,就是费拉斯嫌弃自己今天刚进门时的那种慌张态度了。她一向自诩比较了解费拉斯的喜好,知道这个公子哥儿不喜欢单纯柔弱的女人,而是喜欢成熟的、复杂的,有些头脑的妩媚女人。 意识到了问题症结所在后,柏妮丝自然打算努力弥补今天的失误。 同时,经过一整天的冷静沉淀,她也确实认为早上的自己过于敏感和大惊小怪了。就像费拉斯安慰她的那样,不过是那个逃犯被逼急了,才临时借用了一次自己的身份,并且,自己也不是全无好处的。 这么想着的柏妮丝眼睛一转,心道不能继续让费拉斯认为自己是那种遇事慌乱只知道哭的柔弱菟丝花,而是一个善解人意有主见的聪明女人。 她得让劳伦斯·费拉斯知道,她是能帮他分愁解忧的。 “劳伦斯,亲爱的,你今晚要去和坎贝尔大人一起打牌吗?我记得你特别喜欢坎贝尔大人的那匹赛马,也许今晚可以和他谈一谈转让的价码。” 费拉斯轻哼了一声,觉得柏妮丝今天是真不讨他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 “柏妮丝,我想你该清楚坎贝尔男爵那匹赛马的价格。呵,除非他今晚打牌的时候输昏了头,愿意把他的宝贝赛马输给我,否则的话,最近两个月都别和我提这件事了,直到我能顺利解决经济上的小麻烦。” “如果,我是说如果。”柏妮丝调整了坐姿,笑吟吟地瞧着费拉斯,口中说着假设,但目光却透露出了十足的信心,“我能帮你想个主意呢?” 柏妮丝的话立刻引起了费拉斯的兴趣,他此时又觉得柏妮丝的笑容特别好看了。于是,他也不急着出门了,反而凑到柏妮丝身边,打算好好听听她的想法。 “劳伦斯,你说,如果我们对霍克利先生说,愿意保守一个小秘密,只需要他出一些保密费,怎么样?” “保守什么秘密?”费拉斯一脸不解。 柏妮丝微微一笑。 “刚刚听管家汇报的时候,我注意到霍克利先生昨晚也见到了那个醉酒的‘我’。嗯,劳伦斯,依我看,霍克利先生肯定知道那不是我。毕竟他离开的时候,我们的聚会还在继续,而我更不可能抛下你返回格兰特家并且喝得醉醺醺的。 “但霍克利先生却什么都没有说。劳伦斯,我认为霍克利先生这么做,绝对不是出于维护我的目的。他,哦,上帝见证,我能感觉得到,他瞧不起我,他可不会好心替我遮掩。 “可是非常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提醒德温特局长,那明明是个大功劳的。所以、所以,劳伦斯,我有一个猜测,你说,会不会是霍克利先生指使的那个写信之人?然后,嗯,也是他让那个人伪装成我的?因为他非常清楚那时候我不在家,也知道格兰特家的房子是空的。” 劳伦斯·费拉斯此时并没有被酒精控制大脑,因此看待分析事情还是比较清楚的。听完柏妮丝的这番分析后,他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他倒是比较理解霍克利的做法,之前霍克利处理布朗兄妹的案子时,他帮忙打通过一些人际关系,当然,他也从霍克利那里获得了相当丰厚的报酬,费拉斯那时候感觉到了霍克利对德温特局长拖拖拉拉办事态度的不满。 他当时还悄悄幸灾乐祸地想着,不管这位美国来的富豪多有钱,在伦敦、在古老的大英帝国也并不是人人捧着他的。却不想还没过多久呢,霍克利就表现出了他不好得罪的一面。 费拉斯忽略了霍克利不帮德温特抓人的原因中,还存有生意场上的权衡考量,更有结交“特殊人才”的动机,但只猜到其中一个原因,也足够他否定柏妮思说的霍克利和寄信之人是一伙儿的猜测。 “柏妮丝,你没有弄清楚一个问题。”劳伦斯·费拉斯觉得自己应该对这个还算合心意的情人多些耐心,便提醒了几句,“卡尔·霍克利可不在乎从德温特那里获得什么功劳,也不在乎德温特的看法。即使他知道说出实情后可以获得一些好处,可那点儿好处,绝对没有他自己的心情好坏重要。” 闻言,柏妮丝皱了皱眉,她没有完全理解这番提醒中未挑明的含义,但也不会和费拉斯唱反调,于是顺势说道: “劳伦斯,哪怕霍克利先生真的不在乎德温特局长的看法,但他得在乎你的看法吧?你可以对他说说我的怀疑呀。说真的,劳伦斯,我真的觉得霍克利先生和那个逃犯认识的可能性非常大。 “而且,我听说南安普顿港口那边闹得挺厉害的,造谣信函给各大航运公司的股东们造成了不小的经济损失。这种时候,如果霍克利还想继续在英国做生意,就该注意名声……” “你在暗示我去威胁霍克利?用你的这些无凭无据的猜测?”费拉斯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他开始觉得柏妮丝愚蠢了。 柏妮丝刚想点头,忽然看到费拉斯唇边凝着一丝嘲讽的笑意,顿时心中一惊。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弄砸了一些事情。 “劳伦斯……只是索要一些好处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费拉斯叹了一口气,他现在觉得有些糟心,也懒得对柏妮丝解释像霍克利或者布坎南这样的豪门继承人代表着什么。 最简单的一个例子,是前些日子那枚刚刚拍卖出去的备受瞩目的海洋之心。虽然那颗罕见的蓝色钻石最后并没有被霍克利买走,可上流社会中谁会因此而认为他没有财力购买呢?只是想不想买的问题而已。这就是美国匹兹堡钢铁大亨唯一继承人这个头衔的魅力与份量。 而他劳伦斯·费拉斯呢,哦,他连一匹心爱的赛马都买不起,还得坐在这里听情妇给他出蠢主意。 他今天要是真的听了柏妮丝的话跑去威胁霍克利,明天就得被阿德莱德伯爵叫去书房训斥一顿。对了,霍克利今天上午去见的那位海军上校,估计也会往上级那里打小报告。 “这些话,你就当从来没有说过吧,也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费拉斯摆了摆手,眼角眉梢间全是倦怠与凉薄,“我让司机送你回去。柏妮丝,我最近有些忙,就不去找你了。你以后——也好好过日子吧。格兰特那家伙对你还算不错。” 说完这番话,费拉斯不顾柏妮丝惨白的脸色和哆嗦的嘴唇,转身就往外走去,同时吩咐管家处理好柏妮丝的问题。 他想,他该换一个情人了。 至于柏妮丝欠下的那些账单,那就和他没有多少关系了。正好他这两个月在经济方面遇到了些小麻烦,能省一笔是一笔吧。 坐上车之后,劳伦斯·费拉斯已经没有了去打牌消遣的心情。虽然他刚刚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情妇柏妮丝的提议,但他最近缺钱也是事实。之前帮霍克利联络人脉时,他确实得到了不少好处。可也正是因为手头突然变得宽裕了,他花钱的时候就更加没有节制了,继而导致现在的经济状况比认识霍克利之前还要糟糕。 “去巴博利菲斯公馆。”费拉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吩咐司机去阿德莱德伯爵夫妇在伦敦的住处。 他决定近期收收心,当个乖儿子,多在家里陪陪母亲阿德莱德伯爵夫人,最好能说动她再给分给自己一处年收入不错的产业。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34节 “要不就今年结婚吧。选一位讨母亲喜欢的淑女,当然,必须得考虑对方的嫁妆情况。”费拉斯有些自嘲地想着,“毕竟我这里能提供的未来伯爵夫人的名头,还是挺值钱的。” 费拉斯走进巴博利菲斯公馆二楼那间常用的客厅时,裴湘正在和阿德莱德夫人一起欣赏她的编织品收藏。 身姿修长挺拔的爱德华·费拉斯则站在两位女士的身旁,他微微倾身,睫羽低垂,十分感兴趣地望着伯爵夫人手中展示的藏品,温和的目光偶尔会扫过母亲身边笑靥如花的年轻淑女。 而在稍远一些的休息区,阿德莱德伯爵正在和洛塔罗斯夫人闲聊伦敦城里的旧事。 “哦,劳伦斯,你总是这样在晚餐前突然出现,绝对会让家里的厨娘感到头痛的。”阿德莱德伯爵夫人最先看到走进来的长子,笑容舒展地调侃道。 费拉斯微笑着向客厅内的众人问好,期间特意多看了两眼不太熟悉的戴维斯家的大小姐。 他想,能让自己的母亲把珍爱的藏品拿出来展示并亲自讲解,可见这位年轻淑女和母亲的关系非常亲近。再有就是,爱德华和自己一样,十分熟悉那些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针织藏品的背后故事,实在没必要凑过去再听一遍,还要做出十分感兴趣的模样。 ——就是不知道他是主动过去的,还是被母亲叫过去的? 要是被母亲叫过去的…… 费拉斯微微挑了挑眉,唇边笑意渐深。 他现在开始考虑自己的婚事了,因此对母亲喜欢亲近的未婚淑女十分感兴趣,而被母亲看好又有意撮合给弟弟爱德华的姑娘,他就更感兴趣了。 在劳伦斯·费拉斯看来,因为弟弟爱德华不能继承爵位和祖产的原因,父母总是格外操心他的事情。从小到大,他们给爱德华的东西,从来都是精挑细选的。 比如那些除了祖产外可以自由分配的产业,爱德华每次得到的都是利润最丰厚的;比如父母为爱德华做出的事业规划,几乎就是要让爱德华继承阿德莱德伯爵在外交领域的所有人脉。 “戴维斯小姐,我们又见面了。”费拉斯十分自然地坐到伯爵夫人的身边,也就是裴湘斜对面的位置,正好可以把另外三个人的表情全都一清二楚地瞧在眼中,“上次匆匆一别,没有同你和丹宁夫人多聊几句,我一直挺遗憾的。今晚,我能有幸弥补这个遗憾吗?” 其实,比起实际上对裴湘并不太熟悉的劳伦斯·费拉斯,裴湘反而更了解这位伯爵长子。毕竟她给费拉斯当过一整晚的跑腿听差,还伪装成他的模样和丹宁男爵夫人“偶遇”过,之后更是借用费拉斯丢失的袖扣和手帕认识了阿德莱德伯爵夫人。 因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挺感谢这位先生的——只要他没有目的不纯地接近自己并献殷勤。 与此同时,卡尔·霍克利得知裴湘今晚去了阿德莱德伯爵府做客后,稍稍松了一口气,暗忖至少她今晚不会偷偷外出做任务了。而他在得知她很安全后,也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第36章 好好休息了一整晚后, 早起的霍克利再次恢复了精神饱满的状态。 他一边在男仆的帮助下洗漱穿戴,一边听勒杰汇报当天的行程安排。听到最后,霍克利有些不满地皱眉问道: “怎么这两天要见那么多人, 而且全是下午茶和晚宴的邀约?帮我把今天下午的时间空出来吧,我需要去拜访丹宁男爵府。嗯, 下个礼拜再去参加鲁塞尔夫人的下午茶吧,反正周周都有。” “先生,两天后就是泰坦尼克号首次启航的日子了, 你这两天要见的人大多是打算乘坐泰坦尼克号去美国的朋友们,包括鲁塞尔夫人, 伊莱文教授夫妇和道格拉斯叔侄。” “泰坦尼克号……”霍克利恍然,“我差点儿忽略了它的首航日期。既然这样——那, 算了,就按照这个日程表安排吧。等那艘大船开走后, 我再去丹宁男爵府见安妮小姐。勒杰,记得尽快安排这件事,我希望能够和安妮小姐亲自商谈一些非常重要的事。对了,那天就别安排其余的行程了, 我、我们——也许会需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才能把事情说清楚。” 勒杰不清楚自家雇主打算和安妮小姐说什么, 但他觉得应该不是求婚。因为他一直跟在霍克利先生身边, 十分清楚雇主最近定制的那几件格外昂贵的珠宝首饰还没有送到。 但这并不耽误勒杰继续提醒霍克利: “先生, 十号是泰坦尼克号离开南安普顿港口的日期, 而十一号则是阿德莱德伯爵府举办今年四月舞会的日子。我认为, 十一号那天并不是一个适合拜访并长谈的最佳日期。 “而在一场盛大的舞会结束后, 小姐们一般都需要好好休息一到两天的, 才能恢复精神。所以, 十四号或者十五号怎么样?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提前往丹宁男爵府送上拜访的名片。” 霍克利想说“不可以”,今天才八号,他并不乐意六七天后才去见裴湘。 他想尽快见到她;他想弄清楚所有的疑惑与不解;他想吩咐勒杰取消今天的所有约会,现在立刻下楼吩咐司机送他去丹宁男爵府。 可话到嘴边,霍克利又突然犹豫了。 心底深处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问他,真的要告诉她自己的发现吗?真的要和她开诚布公地谈谈吗?她会坦然承认吗?她会不会因为多了自己这个知情者而时常陷入担心紧张的情绪里?她会不会从此警惕戒备他,或者疏远躲避他? “我担心她对我产生隔阂,也同样担心——我自己无法真正处理好这段关系。知道一切后,我真的能理智又冷静地对待她的真实身份吗?我真的做好了未来妻子是情报间谍的心里准备吗?” 纠结这些的时候,卡尔·霍克利下意识地不愿意承认,自己此时最该担心的,是裴湘到底愿不愿意嫁给他。而不是考虑婚后的夫妻相处方式和产生各种矛盾摩擦的可能性大小。 当然,如果让勒杰了解到自家雇主此时心中的纠结踟蹰,他肯定会秉承着理智客观的态度及时提醒一句:其实现在思考嫁娶这个问题也有些为时过早,因为戴维斯小姐此时只把你看做是朋友,而你也没有正式追求过她。 霍克利沉默站在穿衣镜前等着男仆给他整理外套,思考的方向又转到了刚刚提到过的泰坦尼克号上。 他对裴湘写“预言信”的举动感到十足迷惑,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认真琢磨,都找不到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还是等等吧,看看泰坦尼克号的情况……难道还真能出事吗?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 等到一切打理妥当并准备下楼的时候,霍克利终于成功按压下脑海中的各种翻涌思绪,做出了个折中的决定。 “我会在四月舞会上问问安妮,舞会结束后的哪天方便谈话。所以,勒杰,先帮我把舞会后三天的行程全都空出来吧。” “好的,先生。” 勒杰见霍克利如此重视一场即将展开的谈话,一向稳定的心态也忍不住动摇起来,甚至开始怀疑霍克利是不是真的打算向裴湘求婚了。 如果是的话,那他就得向雇主再次讲述一下抓捕罗伯特·布朗的经过了。当然,这次肯定是完整版的。 卡尔·霍克利忙碌了整整两天。 等他和所有乘船去美国的朋友道完别后,阿德莱德伯爵府的舞会就要开始了,而他特意定制的几件珠宝首饰也送到了。但无奈的现实情况是,这些珠宝目前只能安静地躺在霍克利的保险箱内,还无法被光明正大地送到佩戴之人的手中。 “勒杰,安妮小姐这两天还是每天前往阿德莱德伯爵府做客吗?” “是这样的,先生。”勒杰点了点头,同时补充道,“劳伦斯·费拉斯先生和爱德华·费拉斯先生这两天也一直住在巴博利菲斯公馆,并且经常陪同在阿德莱德伯爵夫人身边。另外,我听说费拉斯先生已经和柏妮丝分手了,他身边的司机抱怨过,前天晚上,柏妮丝试图拦截费拉斯先生的车子,当时差点儿出事。” 正在喝茶的霍克利动作微顿。他听出了勒杰在暗示什么,但他并没有细问和劳伦斯·费拉斯有关的事,而是更在意另一位年轻先生。 “爱德华·费拉斯也经常在?” “是的。”勒杰愣了一下,旋即继续尽职尽责地汇报道,“爱德华·费拉斯先生在等待新的职务任命。大使馆那边有内部消息透露,爱德华·费拉斯先生近期可能会被派往华盛顿。” 霍克利放下茶杯,若有所思。 坦白来讲,他从来不担心劳伦斯·费拉斯。 更准确地说,自从猜到裴湘非常有可能是情报人员后,他就彻底不把劳伦斯·费拉斯当竞争对手看待了。 因为无论劳伦斯·费拉斯本人的性格品德,还是他所代表的情报价值,都不会得到顶级间谍的青睐的。反而是被阿德莱德伯爵夫妇看中的爱德华·费拉斯,才值得霍克利慎重对待。 年轻的继承人不得不承认,在私生活方面,爱德华·费拉斯还算是一个正派的绅士。最重要的是,作为阿德莱德伯爵疼爱的次子,爱德华·费拉斯在外交领域的前程必然不可小觑,如果成为他的妻子…… “先生。”勒杰出声打断了霍克利的思索,“还有一件事,之前你让我联系警局内部人员打听金莱斯的事情,有些眉目了。有个老警察,他和金莱斯有些过节,所以比较关注金莱斯的一举一动。据他透露,金莱斯似乎再给一个叫做夏洛蒂的女人做事,而且两人关系暧昧。 “除此之外,还有一名警员和金莱斯的搭档关系不错,也说出了一些内情,包括金莱斯收受的一部分贿赂。具体情况,我都一一列在纸上了。” 霍克利并不关心一个伦敦警员的受贿问题。在听到夏洛蒂这个名字后,就大约猜出那天晚上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 那名老警员不知道夏洛蒂的身份,但霍克利恰好知道一位夏洛蒂夫人。他之前找费拉斯帮忙介绍某些方面的人脉时,就通过费拉斯认识了夏洛蒂夫人的兄长——一家很有名气的律师事务所的所有者。 而在此期间,费拉斯并没有特意隐藏过他和夏洛蒂夫人之间的亲密关系,虽然那已经是过去式了,但看上去随时可以死灰复燃。 “费拉斯曾经有个情妇就叫做夏洛蒂,而金莱斯给夏洛蒂办事,那天晚上搜查格兰特家——这是夏洛蒂的报复?还是嫉妒心?” 霍 克利只是稍稍琢磨了一下这背后的阴谋算计,就把这件事略过不提了。他对费拉斯的新旧情妇之间的争风吃醋没有任何兴趣。 泰坦尼克号启航的次日,伦敦巴博利菲斯公馆,四月舞会。 今年的这场四月舞会注定会成为伦敦上流社会中最热门的话题——在泰坦尼克号出事的消息传来之前。因为往年一直在舞会上表现得兴致缺缺的劳伦斯·费拉斯先生,竟然开始积极地向一位未婚淑女献殷勤了。 当费拉斯第三次邀请裴湘跳舞的时候,丹宁男爵夫人几乎要压不住上翘的嘴角了。她几乎已经看到长女和一位伯爵继承人在教堂里举办婚礼的画面了。同时,她对鲁芙·凯伯特夫人没能来参加今年的四月舞会深表遗憾,否则的话,她就能顺便欣赏一下老朋友的复杂脸色了。 “说什么露丝意外扭伤了脚,很遗憾不能来参加舞会,呵,其实她们也没有收到邀请呀。” 表面上,丹宁男爵夫人端着杯子优雅微笑,心里的想法却因为喜悦得意而异常活跃。 “鲁芙那个女人呀,总是和我争和我比,我不搭乘泰坦尼克号首航了,她也就不张罗找人买票了。我来参加四月舞会,她就一定要说因为女儿受伤而来不了。啧啧,谁知道露西的脚是这么受伤的,说不定是她为了面子好看而让女儿故意摔伤的呢。” 而在不远处用体力不支这个借口婉拒了费拉斯第三次邀舞的裴湘,却是十分清楚露丝受伤的原因,自然是那天晚上跳墙时不小心扭到的。 她后来去凯伯特家探望露丝的时候,发现那姑娘的脚踝处肿了个大包,看上去就非常疼。可她脸上的笑容却十分灿烂,再也没有了前些日子的迷茫犹豫。 显然,那晚的惊险经历和杰克关键时刻表现出来的关心与可靠,让露丝彻底陷入了热恋当中。 裴湘觉得露丝应该是想对她透露些和恋情有关的消息的,但因为房间里一直有其他人在,所以就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告诉自己。于是,裴湘也只能假装不知道内情,还得尽量忽视露丝脸上那过分甜蜜的笑容。 新的舞曲响起了,裴湘瞧了一会儿舞池中翩翩起舞的绅士淑女们,就找了个借口远离了劳伦斯·费拉斯,也远离了丹宁男爵夫人暗藏急切的目光。 就在裴湘独自一人坐在墙壁前的高背椅上休息时,霍克利不动声色地退出了某个高谈阔论的小群体,并留下爱德华·费拉斯一人独自应对十分唠叨缠人的贝佛利子爵,然后端着酒杯来到裴湘临时休息的角落。 裴湘望了一眼霍克利过来的方向,正好瞥见爱德华·费拉斯被话多的贝弗利子爵拉着聊天的一幕,莞尔道: “你倒是躲得快,只是可怜了爱德华先生。哎呀,被贝佛利子爵‘选中’了,他肯定要错过接下来的好几支舞了,也会错过几位美貌如花的舞伴的。” 霍克利状似无意地问道:“我看爱德华其实挺愿意请你当他的舞伴的,不如我去把他‘解救’出来?” “我可不会插手这种事。”裴湘挑了挑眉,调侃道,“万一你因为少跳了几支舞而错过了心仪的姑娘,那我今后岂不是要一直愧疚在心啦。” 霍克利微微摇头,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 “错过几支舞就错过的姑娘,肯定不会是真心喜欢的。同样,通过几支舞就爱上一个姑娘,在我看来也挺奇怪的。” “这样说,霍克利先生不相信一见钟情吗?” “我相信有一见钟情,但更相信只有真正了解彼此的恋人,才能收获最终的幸福。” 裴湘歪头想了想,嫣然道: “这可有些难。我听说谈婚论嫁的时候,男女双方难免都要半遮半掩些无伤大雅的小缺点。等到真正走入婚姻了,发现了,可又不能轻易离婚,便只好认了忍了。渐渐的,小缺点有可能变成了小可爱与小幸运,当然,还可能会渐渐酝酿成婚姻中的致命毒药。” “小缺点……”霍克利琢磨了一小会儿,诚心问道,“所谓的小缺点都是些什么呢?” “大概是非原则性的问题吧,又不是对方难以忍受的。这个,每个人的判断标准肯定不同的,我之前并没有认真考虑过,一时之间也回答不好。哎,那霍克利先生,如果是你的话,你觉得自己最不能容忍哪方面的隐瞒呢?” 闻言,霍克利眸光微闪,意有所指地说道: “忠诚,感情上的忠诚与真挚。至于其它的,出身、才学或者容貌,无论哪方面有所隐瞒,我觉得都可以试着慢慢接受。唯有虚情假意与冷漠敷衍,才是婚姻中无解的毒药。” 裴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想果然是霍克利先生,只要婚姻中最昂贵的宝贝。不过,谁不喜欢珍宝呢? 紧接着,霍克利也问了裴湘同样的问题。 裴湘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和你一样。我认为,如果没有真挚的感情与彼此的信任忠诚,就完全没必要走进一段婚姻关系中,还不如单身快乐,自由自在。” 霍克利很高兴能从裴湘的口中听到这样的答案,这就说明,排除各种外在因素后,她的本心是尊重珍视婚姻的。 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如果不是实在不得已,眼前的姑娘绝对不会因为要完成什么任务就嫁给不爱的男人? 如果培养她的势力或者组织有类似的打算,她是不是一定会心生抵触甚至想方设法反抗呢?如果她要反抗的话,他肯定心甘情愿提供所有的帮助。 想到提供帮助这件事,霍克利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的话,他非常乐意成为打败恶龙拯救公主的英勇骑士,而公主只要站在他身后观战就好了。 可他偏偏已经隐约意识到——在他发现裴湘可能是间谍之前就意识到了,他喜欢的公主应该是更乐意自己提着剑戳死恶龙的。而他最大的作用,大概就是提供宝剑并帮忙搜刮恶龙宝藏了吧。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35节 “看来,我们对婚姻的观点非常一致。”霍克利刻意用一种有些漫不经心的语气评价了一句,而后极为自然地淡声问道“安妮,我发现,在两位费拉斯先生中,你似乎更欣赏爱德华·费拉斯先生?” 裴湘微怔,终于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位霍克利先生怎么总是关心她的婚姻人选问题?他一个好好的男青年,为什么要学那些催婚的长辈? “他之前还觉得我是小姑娘来着,现在这是自动代入哥哥或者叔叔的角色了吗?” 裴湘又忽然记起自己之前伪装成男孩子时,霍克利先生也建议过要认真谈恋爱的…… “爱德华·费拉斯先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绅士。”裴湘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暗藏“戒备”地瞧着谈完婚姻又谈结婚人选的疑似加入催婚一族的黑发先生,异常谨慎地答道,“我很欣赏他,像欣赏一位稳重博学的兄长那样欣赏他。” 霍克利也愣了一下,他感觉到裴湘忽然变得谨慎了,似乎……很防备他?心里微微难受的同时,霍克利又觉得自己可以理解裴湘的警惕,毕竟他之前就在心中分析过,爱德华·费拉斯还是比较容易成为情报人员的下手目标的。 “是因为我突然提及了任务目标吗?” 不过,一想到裴湘的答案,他很快又暗自高兴起来,心想兄长就兄长吧,就是把爱德华当成叔叔也没什么。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霍克利立刻决定要更加彻底地隔绝某些可能性。 于是,他不紧不慢地温声说道: “爱德华先生确实是一位稳重博学的绅士,将来也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外交官。我和他接触的比较多,发现他非常认同并羡慕阿德莱德伯爵夫妇那样的夫妻关系,也真心希望将来的妻子不仅能够照顾好家庭儿女,还能在公务方面尽心辅助他。 “他需要一个站在他身后默默守护并支持他的温柔贤妻。当然,爱德华·费拉斯先生也是一位很有但当的绅士。虽然不能让许多人知道妻子对他事业的莫大帮助,但他自己是肯定不会忽略妻子的付出的。 “他会尽心保护她的,会好好经营妻子的嫁妆,每个月给妻子足够的家用和零花钱,也会在客人们面前真心赞美妻子的温柔得体和贤惠持家。” 裴湘:……果然是来催婚说媒的。 裴湘想,虽然这些条件中没有哪一条能够打动自己,甚至还隐隐激发了她的逆反心理,可、可听上去确实是夸奖的话——吧? 是吧?应该……没有理解错吧? “霍克利先生。”为了确认自己理解没有出错,裴湘试探着问道:“绅士们似乎都非常希望自己的妻子贤惠温柔有才有貌又乐于奉献,是吗?” 问完这句话,裴湘忽然失笑着摇了摇头:“瞧,我问了个傻问题,谁不喜欢这样的妻子呢?” 霍克利扬了扬眉,尽量用一种感情内敛的客观语气否认道: “也不都是如此,嗯,我的意思是,至少我的想法就有些不同。安妮,我不认为在婚姻关系中,一定要让妻子处于牺牲奉献的位置。 “你之前就问过我,是否支持女性获得投票权。经过一段时间的深思熟虑,我发现自己依旧无法把更多的关心给予那些与我无关的女性,但是,我确实希望我的妻子和我的女儿获得更多的权利和更加公平的待遇。 “所以,我想,如果我支持女性获得投票权,其实就是已经承认了,女性实现自我价值的领域,绝对不应该再局限在家庭中了。 “她想,她去做,我支持,但她一定要爱我和我们的家,这就是我的想法。” 裴湘有些出神,她忽然记起前几天听到的一则趣闻。 一位本来负责撮合一对单身男女的绅士,最后反而成了新郎,他自己迎娶了那个姑娘。因为在频繁的接触中,那位姑娘觉得那位绅士更适合自己。 这时,霍克利又非常真诚地补充了一句: “虽然爱德华先生不是非常赞同我的观点,但他肯定不会被他哥哥劳伦斯以及身边一起长大的贵族子弟们的生活作风影响的。” 第37章 面对一脸真诚地给爱德华·费拉斯说好话的霍克利先生,裴湘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是一时之间,她又说不出奇怪在哪里,便有些不知该如何继续聊天了。 好在即使两人突然安静了下来,彼此间相处的氛围也没有变得尴尬。在激扬华丽的舞曲旋律和宾客们的欢声笑语中,他们所在的角落几乎自成一个小空间,反倒是独有一股安然与惬意。 不过,这个独处小空间很快就被外来者打破了。 就在裴湘努力考虑换个什么样的话题来转移一下霍克利的疑似撮合做媒心思时,丹宁男爵夫人和一位裴湘不认识的夫人款款而来。 “这是克拉迪夫人。” “喊我夏洛蒂吧,我喜欢我的名字,朋友们也都这样叫我,”有着一头漂亮深棕色头发和秀美面庞的年轻夫人笑意盈盈地开口道,“很高兴认识你,戴维斯小姐。” “我是安妮,夏洛蒂夫人,同样很高兴认识你。” 裴湘轻轻眨了眨眼,浅笑着打了声招呼,神色举止皆是初识陌生人时的矜持有礼,内心里却泛起了一丝惊奇。 这位夏洛蒂·克拉迪夫人一开口,她就辨认出了她的声音,正是那天在剧院女宾休息室内和警员金莱斯一边调情一边密谋的女人。 就在裴湘落落大方地观察夏洛蒂的时候,夏洛蒂又态度亲切地和霍克利交谈了起来。不急不缓的几句话,既巧妙地点出了霍克利和她兄长之间的来往交情,又隐晦地捧了捧霍克利的身家与才干。她眼波婉转,声音悦耳,举止娴雅,顾盼谈笑间,很有一种玲珑妩媚的风韵。 瞧着这样的夏洛蒂,裴湘有些想不明白,拥有美貌、金钱和新情人的夏洛蒂夫人,为什么要对劳伦斯·费拉斯那种男人格外上心,难道就因为他是未来的伯爵吗? 还是说……费拉斯其实像酒馆里的那些男人们大声吹嘘的那样,在那什么的时候足够天赋异禀?可是,那晚观察费拉斯的时候,她觉得他和柏妮丝在卧室里发出声音的时间并不长呀? “虽然暂时还想不透彻这个问题,但霍克利先生的建议还是很有用的。”裴湘不知不觉间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自省状态中,“如果我没有去过酒馆和赌场的话,连这些假设都想不全呢。看来以后不能只从书本中获取信息了,还应该多去一些类似的地方增加阅历、开阔眼界。” 也许是察觉到了裴湘的走神与忽视,夏洛蒂很快又把注意力转回到了裴湘身上。 她先是表达了一番对裴湘之前那场落水失忆事故的关切,然后又谈起了最近的热门话题泰坦尼克号。紧接着,她就主动提起自己一向十分尊敬阿德莱德伯爵夫人,因而宁可错过体验泰坦尼克号的首航,也要留在伦敦参加今年的四月舞会。 做足了铺垫之后,夏洛蒂才用闲谈说笑的温和语气打趣裴湘,问她是不是也觉得不该放弃今年的四月舞会,否则就要错过和劳伦斯·费拉斯先生的两支舞了。 “请原谅我的直率,戴维斯小姐,说实话我和在场的许多宾客都一样,对这件事好奇极了。我听闻你这些天经常去巴博利菲斯公馆做客,一定已经和费拉斯先生相当熟悉了吧?” “大概是因为我失去过记忆又初次参加这种规模的舞会吧,或者,嗯,是因为阿德莱德夫人三番两次地叮嘱费拉斯先生要在舞会上适当地照顾我,所以费拉斯先生才主动邀请我跳舞的。他真是一位对待客人体贴又周到的绅士。” 裴湘避重就轻地回答了夏洛蒂的问题,并且丝毫不承认费拉斯在对自己献殷勤。 夏洛蒂眼神微闪,有些闹不清楚这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于是脸上的笑容就越加亲切友善,并打算继续追问试探。 只是不等她再开口,一旁的霍克利便慢条斯理地搭腔道: “安妮小姐刚刚还和我提过,她十分感谢阿德莱德夫人的爱护,以及两位费拉斯先生的绅士风度,让她很快就融入进了四月舞会的欢欣轻松氛围中。” “是的,阿德莱德伯爵府的周到招待令我有宾至如归的感受,这真是一场愉快的经历,也是我恢复记忆后参加过的最好的舞会之一。”裴湘甜美一笑,尽显少女娇憨单纯。 没有从裴湘嘴里探听到自己想知道又害怕知道的内容,夏洛蒂也说不准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怀疑眼前之人在佯装单纯。 但有些话题需要点到为止,尤其是在卡尔·霍克利开口附和之后。若是再继续纠缠询问,哪怕是以调侃的方式,也会让旁人起疑并觉得厌烦失礼的。 于是,夏洛蒂有些不甘愿地换了个话题,谈论起后天即将举办的一场大型慈善义卖捐赠活动来。 作为组织者之一,夏洛蒂非常热情地邀请丹宁男爵夫人、霍克利、裴湘以及没有参加舞会的戴维斯二小姐凯瑟琳一起去参加。 对于这种慈善活动,如果没有特殊原因,夫人小姐们一般都不会拒绝出席的。因而夏洛蒂的邀请一提出来,丹宁男爵夫人就代表戴维斯家答应了,而霍克利也没有拒绝。 这时,正在演奏的舞曲已经接近尾声了,不远处喝酒聊天的劳伦斯·费拉斯几次望向裴湘所在的位置,引得他身边的朋友们也都看了过来。 由于那位伯爵长子丝毫没有掩饰自己追求裴湘的意图,所以丹宁男爵夫人和夏洛蒂夫人也很快就察觉到了费拉斯的期盼眼神。 对此,丹宁男爵夫人乐见其成,而夏洛蒂则暗自咬了咬牙,旋即又迅速扬起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尽量不让自己流露出嫉妒的神色。 这一瞬间,夏洛蒂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忍受劳伦斯·费拉斯身边光明正大地站着另一个女人。既然她当初不能成为费拉斯的妻子,不能成为巴博利菲斯公馆未来的女主人,那么,其他女人也别想轻易得到那个位置。 与此同时,侧对着费拉斯站立的卡尔·霍克利并没有留意到费拉斯的那番表现,但他却及时接收到了裴湘的暗示目光和“紧急求助”的小动作,于是立刻心领神会地含笑说道: “安妮小姐,可否有幸邀请你做我的舞伴,和我跳下一支舞?” 裴湘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卡尔·霍克利的邀舞,并在费拉斯走过来之前,眉眼弯弯地挽上黑发先生的手臂,然后步履轻快地同他往舞池边走去…… 新的动人旋律在彩色穹顶下方缓缓流淌,卡尔·霍克利牵着裴湘的手优雅步入舞池。 巴博利菲斯公馆的舞会大厅今晚被装饰得辉煌梦幻,舞池中的男女宾客也在音乐和舞蹈中尽情享受着愉悦和浪漫,但裴湘和霍克利之间的低声私语却和舞池中的奢华享受氛围格格不入。 “小心那个夏洛蒂,安妮。”黑发先生沉声提醒,“最好不要和她走得太近。” “我知道了,会小心的,多谢你提醒。”裴湘没料到霍克利会提醒这个,微微怔忪后连忙答应,旋即又好奇问道,“不过,我看你俩刚刚聊得挺不错的,而且听起来——你和夏洛蒂夫人的哥哥有很不错的交情。” “一分的交情也被那个夏洛蒂营造渲染成了七分了,别被她的那套社交手段蒙蔽了。” “为什么提醒我要小心夏洛蒂呀,霍克利先生,就因为她的社交手腕高超而为人又不太真诚吗?单是这样的话,咱们这个大厅里可有不少人是这样的。” 怀着某种希冀心情,霍克利试探着问道: “既然不知道我提醒你的原因,那你为什么立刻就答应了?” 裴湘的第一反应是,她信任霍克利不会坑害自己。只是她忽然心生腼腆,不仅不想说出这个理由了,反而有些任性地小声抱怨道: “……明明是我先问你的。” 话音刚落,她又猛然记起,其实自己早已经察觉到夏洛蒂的一些阴谋了,自然明白霍克利的提醒非常有道理。 所以,刚刚那一瞬间——自己怎么没有在第一时间想起来,用这个不会让她感到腼腆的理由答复霍克利先生呢? 霍克利没有得到期待中的答案,但…… 他微微扬眉,眼眸深处渐渐晕开一点笑意,又飞快垂眸遮掩。 这时,舞曲的节奏发生了变化,两人就暂停了对话交流。 又过了一会儿,黑发先生低声解释道: “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有些复杂,还涉及到一些隐秘。我明天去丹宁男爵府找你,告诉你其中的细节,可以吗?” 听到有秘密,还是霍克利先生要说的秘密,裴湘立刻被挑起了好奇心。她自己是因为无意间听到休息室里的密谋对话才了解到夏洛蒂夫人的真实性格的,那霍克利先生呢? “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去洛塔罗斯姨妈那里。霍克利先生,你去那边找我吧,而且那边的环境也更加适合朋友间的轻松交谈。” 霍克利察觉到裴湘并不太乐意待在丹宁男爵府中。这次,他没有往所谓的间谍身份上找原因,而是比较有默契地明白了裴湘躲出去的原因。无非就是因为今晚舞会上她回避了劳伦斯·费拉斯的追求,肯定要惹来丹宁男爵夫妇的不满的。 “好,午后三点半的时候,我去洛塔罗斯夫人那里找你。” “看来我得招待你下午茶了,也许还可以一起用晚餐?” “乐意之至。” 次日下午,霍克利准时拜访洛塔罗斯夫人的住处。 在袅袅红茶香气中,霍克利先是对裴湘简单提起了他对警员金莱斯产生疑惑的缘由,这就不得不提到那晚的抓捕行动了。 于是,裴湘只得在霍克利面前假装第一次听到这件事,还需要不时地露出“十分恰当”的惊讶表情。 当她听到霍克利毫不隐瞒地说出他自己和那个伪装者之间的全部交集后,心中忽而一软,觉得霍克利先生对她这个朋友实在是过于坦诚了。 在裴湘看来,霍克利先生完全没必要对她交代这么多隐情的。毕竟朋友之间相处,谁没有藏着几个小秘密呢? “就……感觉沉甸甸的。而且,再这样下去的话,我都要忘了霍克利先生他其实真的不是一个正直诚实的大好人!他、他这是觉得我特别可信吗?”这样想着的裴湘,眼中的触动一闪而逝。 霍克利讲述斜月街事件的时候,也一直在留意裴湘的表情变化。然后无奈地发现,若不是意外知晓了伪装者的真实身份,他绝对不会在对面这个姑娘的表情变化中发现任何端倪。 裴湘的每个表情变化,都仿佛在无声宣告,她本人就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而她眉目间的惊奇恍然以及那种属于旁观者的兴味,都实在是过于真实了,真实到他都要以为那天晚上的自己其实是看错了。 只是,他怎么会弄错那样熟悉的眉眼笑意? “返回家中后,我就让勒杰去警局打听金莱斯的事情了,正巧有人注意到金莱斯和夏洛蒂之间的特殊暧昧。我知道这个消息后,再联想到柏妮丝、夏洛蒂和费拉斯三人之间的关系,便推测那天晚上的金莱斯大概是想实施‘借刀杀人’的计划,也意识到了夏洛蒂对柏妮丝的恶意。当然,我并不清楚那份恶意是针对柏妮丝具体个人的,还是针对费拉斯情妇这个身份的。” “那你现在确定了?”虽然是问句,但裴湘的眉眼间露出了一抹了悟,显然,她已经猜到了答案。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36节 霍克利微微颔首,缓声道: “已经确定了。昨天舞会的时候,夏洛蒂特意去找你,就说明了许多事情。安妮,夏洛蒂的嫉妒心非常可怕,柏妮丝只是费拉斯的一个情妇,她就那样算计她。对你,我担心她的手段会更激烈。” 裴湘并不觉得霍克利在危言耸听,她稍稍组织了下语言,也对霍克利详细讲述了之前在剧院休息室里遇到夏洛蒂的经过,而后认真问道: “霍克利先生,你觉得夏洛蒂会使用什么手段对付我?” 第38章 裴湘和霍克利肯定无法完全看透一个陷入嫉妒情绪中的女人的心思。但是通过夏洛蒂以往的一些事迹以及她对付柏妮丝的手段,也可以大致推测出,如果夏洛蒂要对付某位非常有可能会成为费拉斯的妻子的未婚少女,大约会从淑女名誉方面下手。 “甚至都不用弄出实质的罪名,”裴湘一边往红茶中加牛奶,一边淡声说道,“捕风捉影,就足够了。” 霍克利目光微凉:“那种完全无中生有的谣言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戴维斯家也不会任由旁人给你泼污水。安妮,夏洛蒂应该会有更进一步的计划。” 裴湘沉思片刻,缓声分析道: “我和夏洛蒂的交集并不多。如果她希望尽快解决我这个‘麻烦’,最近的动手时机就是明天的慈善义卖捐赠活动。恰巧,她是活动的组织者之一,拥有不少便利条件。呵,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这个‘魄力’了。” 夏洛蒂有没有这个“魄力”? 她当然有。 在第二天,也就是四月十三号的慈善义卖捐赠活动上,暗中守在货物进出通道的勒杰和两名属下发现了柏妮丝的身影。一看到她出现,勒杰就立刻示意一名下属上前询问情况。 ——在裴湘的事先提醒下,柏妮丝这个刚刚被费拉斯抛弃的情妇已经被列入了需要警惕人员名单中。 当他们以非工作人员不能随意进出后门为由拦下柏妮丝后,柏妮丝表现出的焦急慌乱与心虚紧张加深了勒杰的怀疑。 于是,勒杰按照提前商量好计划,冷森森地说道: “我们知道你要做什么,所以才在这里等你。格兰特夫人,不论对方答应了你什么,我敢保证,霍克利先生和丹宁男爵大人肯定不会让你如愿以偿的。并且,你做的恶事必将双倍返还到你自己身上。” 柏妮丝面色瞬间苍白。 如果之前她还觉得霍克利只是一个美国来的暴发户继承人而已,有钱并不一定代表有权有势,可当她被费拉斯毫不留情地抛弃后,便满腔悔恨地意识到,之前的她让那些虚荣奉承迷了眼,以至于失去了基本的冷静理智与判断力。 卡尔·霍克利确实是一个没有任何贵族爵位的外国商人,可他并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当有钱到了一定程度后,权势自然就紧随而来,以至于当她有了歪心思要算计霍克利的时候,她的情人劳伦斯·费拉斯就果断地和她断了关系。 因此,吃过惨痛教训的柏妮丝一听到勒杰的威胁,下意识就胆怯了三分。 “我、我……你别想胡乱污蔑我!谁、谁说我要做坏事了?我根本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只是来做慈善的,对,就是这样!” 勒杰嗤笑一声,摇头道: “你该庆幸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格兰特夫人,现在的情况是,如果你老老实实交代出所有内情,霍克利先生和丹宁男爵看在你什么都没做的份上,也许会帮你一把。但如果你什么都不交代的话,请相信我,你的情况肯定会越来越糟糕的。 “你也不用指望还有什么人能搭救你了。瞧,我们已经提前在这里等你了,还不能说明哪方处于劣势吗?如果你一直固执下去并且什么都不承认——也许能侥幸逃过今天,可明天呢,后天呢?你觉得——你能一直侥幸下去吗?” 勒杰的话让柏妮丝心中生出了更多的动摇之意,她抖着干涩起皮的嘴唇,缓缓垂下发丝凌乱的头颅,陷入了挣扎与犹豫当中。 见状,调查经验丰富的勒杰不再一个劲儿地催促柏妮丝坦白一切了,而是开始不紧不慢地分析当下的情况,与此同时,威胁和利诱双管齐下,一唱一和地击溃了柏妮丝的心理防线…… 慈善活动现场,裴湘捐赠了一枚宝石胸针后,就一直跟在丹宁男爵夫人身后欣赏各个摊位上用来义卖的手工艺品。 她耳边听着一位女校长自豪地介绍着哪些手工艺品是学生们亲自设计并制作的,同时余光一直留意着不远处夏洛蒂的表情神态变化。 等到参观过半的时候,裴湘注意到夏洛蒂夫人几次望向后门的方向。虽然她脸上的笑容依旧优雅亲善,但拿着手包的手指却开始频繁地摩挲弯曲敲打,双脚的移动速度也越来越缓慢。 显然,夏洛蒂正在渐渐变得急躁。 见状,裴湘眸光微暗,琢磨着夏洛蒂的这份急躁情绪和自己有多大关系。 被裴湘细致观察的夏洛蒂确实心神不宁。按照她的本来计划,那个愚蠢虚荣的柏妮丝早些时候就应该出现了,可她左等右等,始终没有看到柏妮丝的身影。 然而,夏洛蒂没有等到柏妮丝的到来,可裴湘和霍克利却等来了汇报情况的勒杰。 一瞥见勒杰那严肃冷峻的表情和微微皱起的眉头,裴湘便立刻意识到,某些猜测大概已经被证实了。若是外面风平浪静无事发生的话,勒杰不会是这副模样的。 她轻轻按了一下霍克利的手臂,无声暗示他先去处理外面的事情。而她自己则继续陪同丹宁男爵夫人一行人参加慈善活动,甚至还分出了更多的注意力认真倾听那位女校长讲述的校园趣事。 二十多分钟后,霍克利返回活动现场。他对裴湘微微点了点头,眸光深邃,神态平和,看不出多少真实情绪。 霍克利没提一句外面的事情,但裴湘心中清楚,外面确实有事发生,却已经被霍克利先生暂时按压住了。 裴湘展颜一笑,从摊位上拣起一件自己刚刚欣赏了好一会儿的小摆设,付钱后塞到霍克利手中。 “这是小小谢礼。”她没说感谢什么,但送礼物和收礼物的两人都明白。 霍克利低头端详着手中的彩绘陶器,觉得上面那些混乱斑驳深浅不一的色块线条还是非常具有某种艺术美感的。 哪怕他根本说不出具体的好来,但他十分确信,这件彩陶是附近所有摊位上最好看最别致的艺术作品。 只是,就在霍克利的心情变得格外不错的时候,裴湘又购买了另外一件彩陶小摆设。 “这是送给勒杰先生的谢礼。” 霍克利翘起的嘴角迅速落了下去。 他拧着眉头打量着那件属于勒杰的礼物,经过一番认真对比和细致评估后,他十分确定勒杰的礼物比较小,而且上面的颜色花纹也不够绚烂热烈。 也就是说,无论从实用角度还是从艺术角度来评判,都不如他得到的礼物。于是,霍克利心中那些突然离家出走的喜悦之情又都自己回来了。 这时,走在前面的凯瑟琳突然回头望了一眼站在一起低声交谈的霍克利和裴湘,眼中划过一抹若有所思。 她觉得父母的某些打算极有可能要落空了,但最后应该也不会失望的。毕竟无论哪个女婿,都能给戴维斯家带来足够好处的。 上午的慈善活动圆满结束了。 裴湘和男爵夫人、凯瑟琳等人离开会场前,找到邀请她们前来的夏洛蒂告别。 夏洛蒂望着笑容明媚不含一丝阴霾的裴湘,几乎要压不住心底涌上来的浓烈失望之情了。她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发展的,眼前的少女不该这样笑容灿烂。她应该惊慌愤怒,应该锁紧眉头,应该担忧哭泣…… 原来,柏妮丝被费拉斯抛弃后,一直关注着费拉斯私人生活的夏洛蒂很快得到了相关消息,并且还知道了费拉斯决定停止替柏妮丝支付各种奢侈品消费账单这个决定。 幸灾乐祸之后,夏洛蒂就不准备再继续关注柏妮丝了,而是开始琢磨如何再次占据费拉斯情人的位置。 只是,还不等夏洛蒂高兴放松多久,她就发现费拉斯似乎在追求安妮·戴维斯——那个突然得到阿德莱德伯爵夫人喜爱亲近的未婚淑女。 对此,夏洛蒂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她不想相信,可也不敢真的放之任之。她担心万一事情朝着她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时,自己来不及做些什么。于是,她找到了柏妮丝的那些债主,偷偷地和他们达成了某种不道德的协议,以备不时之需。 四月舞会那天晚上,在亲眼见到劳伦斯·费拉斯对裴湘的追求后,夏洛蒂便知道,自己提前下的那一步棋可以用上了。 于是她立刻找人联系柏妮丝,用那些债务问题威胁她。 如果柏妮丝不按吩咐做事的话,她就要让那些债主去格兰特家大门前吵闹要账,让斜月街的住户们都知道柏妮丝为什么会欠债——她被一个有钱的情人抛弃了。 当然,夏洛蒂并不是一味地威胁恐吓柏妮丝,她也给出了承诺。一旦柏妮丝按照她的吩咐完成了任务,那她不仅会给柏妮丝还清债务,还会给柏妮丝一大笔钱并悄悄送她离开英国,不让她遭受报复。 迫于无奈,柏妮丝不得不答应了夏洛蒂的要求,表示愿意来慈善活动现场替她做事。然而一直到活动结束,夏洛蒂都没有瞧见柏妮丝的身影,更别提那些计划了。 “那个没用的柏妮丝!怪不得这么快就被劳伦斯抛弃了。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敢来了吗?反悔了?呵,蠢货,看来我得找人和她好好谈谈了。如果再敢阳奉阴违的话,就让那些债主们去格兰特家要债吧,再让律师给格兰特先生写信。呵,几次之后,她就该知道害怕和服从了。” 夏洛蒂一边暗自琢磨着如何用各种债务威胁柏妮丝替她做事,一边继续忙碌着慈善活动的收尾工作。 作为活动的组织者之一,夏洛蒂眼下还有许多琐事要处理,因此暂时没有时间去查探柏妮丝的问题,便想着等第二天空闲些的时候,再去威胁柏妮丝。 然而,夏洛蒂的这个念头注定是要落空的,并且很快。因为她自己也即将自顾不暇了,根本再无时间精力也无任何能力搅风搅雨。 这天稍晚些时候,裴湘从霍克利那里听说了夏洛蒂的计划。 “据柏妮丝交代,夏洛蒂让她从后门混进活动现场后,就选个恰当的时机冲到你面前,然后哭着请你高抬贵手,不要再威胁她甚至毁了她的生活。 “她就会一边哭诉‘悲惨遭遇’一边半遮半掩地说出你‘针对’她的缘故。因为她无意中撞到你和某位非绅士阶级的男士约会,甚至还情不自禁地亲热在一起了……总之,先说些似是而非的控诉,引发在场众人的丰富想象,然后再找机会匆匆离开。” “她想匆匆离开就能顺利离开吗?” 裴湘不高兴地嘀咕了一句,不过很快又说道: “当然啦,有夏洛蒂在,我想柏妮丝肯定能够找到机会顺利脱身的。实在不行就装晕倒呗,哼,夏洛蒂是慈善活动的组织者之一,肯定能给‘晕倒’的柏妮丝安排一个偷溜出去的机会的。与此同时,虽然我的‘罪名’没有彻底落实,可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了,呵,说不定永远也解释不清楚的。哎,这种手段真讨厌!” 霍克利眉目冷沉,肃声补充道: “柏妮丝其实并不知道幕后指使者就是夏洛蒂,她甚至都不清楚夏洛蒂曾经算计过她。她只和夏洛蒂派去的律师接触过。但你我都清楚,这件事绝对是夏洛蒂安排的。” “可惜的是,我们目前并没有直接证据。”裴湘轻声叹了一声,紧接着,她又忽然振奋精神,信心十足地保证道,“放心吧,肯定会找到证据的,夏洛蒂一定会自食恶果的。” 这句异常笃定的保证让霍克利眉心一跳,随即,一股担忧之情从他心底深处涌了出来,瞬间挤走了那些因为夏洛蒂和柏妮丝而产生的愤怒情绪。 “找到证据?你是打算——找人调查这件事吗?” ——你是要自己去调查吗? “不,我到哪里去找这方面的人呢。”裴湘有些惊讶地看着霍克利,而后特别虔诚特别真情实感地感叹道,“我相信上帝会见证一切的,恶行迟早会暴露在阳光下,无辜者也会得到仁慈者的祝福。” 霍克利:…… 裴湘不解地瞅了一眼突然沉默下来的霍克利先生,立刻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表演有些过火了。 “唔,虽然不能透露我会易容伪装这件事,可依照我平日里表现出的性格,确实不是那种干等着上帝来主持公道的人。” 眸光微转,裴湘悠悠叹了一口气,无奈解释道: “如果不期待上帝的仁慈,又能如何呢?我又不能指挥那些经验丰富的警员或者侦探们来调查这件事。不过,我确实认为夏洛蒂迟早会得到惩罚的,因为她一定还会继续作恶的,特别是针对我。而我也会提防着她,顺便等待一个绝佳的反击机会。霍克利先生,我一定要让众人知道她的真面目。” 如果不是提前知晓裴湘擅长伪装并且行动力超强,霍克利都要信了这番混合着无奈与不服输劲头的解释了。 黑发先生瞧着心上人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不用多想,便知道自己的担忧成真了——她肯定打算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出门去调查夏洛蒂一伙人。 无声叹了一口气,一贯骄傲的男人知道自己此时需要做出一些妥协了。 他拦不住心上人的夜间冒险活动,那就得尽量争取到知情与参与的权利。 于是,他提议道: “那个,安妮,如果一直等着夏洛蒂再次动手的话,我们就太被动了。为了提防她的算计,我们的日常生活一定会受到影响的,那就太不合算了。依我看,不如主动出击,早些找出夏洛蒂做坏事的证据,进而让她彻底失去破坏我们平静生活的能力。” “主动出击?”裴湘想,自己确实打算主动出击的,可惜不能告诉霍克利先生。 “对,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到过,我在斜月街遇到的那个神秘的伪装者吗?安妮,也许我可以试着联系一下对方,然后雇佣那个人和勒杰一起对夏洛蒂一伙人展开调查并收集证据,你觉得怎么样?” 裴湘眼睛一亮,旋即又迟疑问道:“那个人的能力如何?可信吗?” 望着面前演技无懈可击的姑娘,霍克利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那个人易容伪装的技术和逃跑躲藏的能力都很出色,这是我亲眼见证的。至于其他方面,我还不清楚,但是可以通过这次的调查任务来判断一下。” 察觉到霍克利声音中的坚持,裴湘心知自己拒绝无用。 并且,依照她的脾气性情,也不该拒绝的。毕竟比起被动等待,她自然习惯于主动出击。若是坚持不同意霍克利先生的合理提议,反而会显得不合常理。 当然,如果要让事情发展得更加合理一些,她也不能就这样理所当然地全盘接受霍克利先生的恩惠。最起码,要承担起自己能力范围内的责任。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37节 “我同意这个提议,霍克利先生。但我有一个要求,就是一定要由我本人来支付雇佣调查人员的报酬。否则的话,我真的会感到非常不安的。” 虽然是自己付给自己酬劳,好似在做无用功,可是目前来看,这件事还就得这么办。 霍克利愣了一下后,没怎么犹豫就点头同意了裴湘的要求,既然要假装不知道裴湘的真正身份,那就得假装得彻底一些。 “你只需要支付那个神秘伪装者的酬劳就好了,勒杰那里……” “不,勒杰先生的酬劳也由我来支付。”裴湘想着自己那所剩不多的可支配财产,咬牙坚持道,“霍克利先生,我不能总是占你便宜。既然是我的事情给勒杰先生增加了工作量,那就由我来出钱补偿。” 霍克利见裴湘态度坚决,又想着那不过是一笔小钱,确实没必要过于计较,就没有继续坚持,而是完全同意了裴湘支付全部报酬的要求。 只是,令霍克利感到意外的是,他这边和裴湘谈妥了之后,却在见到神秘的k先生后,碰到了一些小波折。 对了,这个k先生的称呼,就是裴湘伪装后的代称。 “你不同意和勒杰合作?” 霍克利没料到明明谈好的事情会出现变动,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希望勒杰跟在裴湘身边一起行动,这样一来,既能让他及时获知裴湘是否安全,也能让勒杰在必要的时候保护她。 可是……她之前也同意了,为什么换了身份后就改变主意了? 以k先生的身份坐在霍克利对面的裴湘迅速点了点头,十分坚定地拒绝了有关合作的提议。 之所以现在才提出异议,当然是因为作为安妮·戴维斯的时候,她并不方便拒绝勒杰参与调查行动。而作为合作者k先生,她当然拥有拒绝的权利。 她对霍克利的解释是,自己单独行动惯了,还有一些秘密手段,并不适合同不熟悉的人一起做事。如果霍克利坚持原本的安排,那她就只能拒绝这次的雇佣任务了。 其实,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并且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原因是,裴湘目前根本支付不起勒杰的报酬。 她当时说的那样大方,其实也只是权宜之计而已。就连她自己的那份儿,也得请霍克利先把费用支付给k先生,然后她再把k先生赚来的钱如数还给霍克利。 一来一回,她依旧没钱。 霍克利同样没有完全相信裴湘给出的理由,可一时之间他也找不出裴湘拒绝勒杰的其它原因。毕竟他从小到大就没有穷过。 但不论如何,他此时已经看出来了,之前裴湘爽快答应和勒杰联合行动的时候,大概就已经计划着换个身份来拒绝这件事了。 更让他感到无奈的是,如果他不答应的话,这姑娘肯定就要彻底单干了,到时候连通知他一声都不会了。 所以,他只能同意。 “可以,不过我不希望出现任何可能造成你受伤的情况。如果感到危险,就必须立刻放弃调查任务,安全最重要。” 这句叮嘱让裴湘倏地睁大了眼睛,差点儿怀疑眼前之人不是那个她熟悉的卡尔·霍克利了。 咦,他什么时候改行当慈善家了?或者——他不会察觉到什么了吧? 霍克利也意识到了不妥,毕竟他对自己的性格还是有比较清醒的认知的。 他的目光稍稍游移了一下,有些底气不足地简单解释道: “实际上,你是受雇于一位女士。她的性格特别……温柔善良善解人意,肯定不希望有人因为她安排的工作而遭受痛苦的。” “原来是这样。” 裴湘瞬间收起了心中疑惑。 ——原来我在霍克利先生眼中是这样的吗?不过,认真想想,我确实是这样的性格呀,没错的! 第39章 裴湘打消疑虑的速度太快了,反倒惹得霍克利有些惴惴不安。 于是,在两人之后的谈话过程中,霍克利又谨慎了三分,同时更加仔细地观察着裴湘的表情举止语气,想从中发现某些破绽与端倪。 然而裴湘的表演伪装才能实在出色,一直到两人分开前,霍克利也没有弄清楚她到底有没有对他产生怀疑。 他的直觉告诉他,她没有。 可…… 霍克利默默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编造的那个一听就很虚假的借口,立刻推翻了自己的直觉判断,继而又陷入了新一轮的困惑犹豫当中。 而裴·温柔善良·湘则美滋滋地和霍克利道了别,然后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不管怎么说,今晚也算是谈成了第一桩买卖。 开业大吉,努力工作! 裴湘相信,自己的小生意肯定会渐渐发展壮大起来的。等她积累了一定的原始资金后,就可以尝试各种投资了。当然,也可以试着亲自做一些实业,就是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兴趣在哪方面,毕竟兴趣是最好的奋斗动力…… 笃定相信着未来必定光明的裴湘,开始了对夏洛蒂一伙人的调查。她打算从柏妮丝的债务问题入手,因为这件事是最近刚刚发生的,又事发仓促没有留给夏洛蒂太多的提前准备筹谋时间,所以裴湘相信,目前肯定还有很多线索证据没有被彻底抹除消去。 然而,就在裴湘集中精力专心调查夏洛蒂的时候,一个令许多人震惊异常的消息迅速席卷了各大报刊杂志,也传遍了伦敦城内的大街小巷——号称永不沉没的泰坦尼克号皇家邮轮,竟然在大西洋中撞上冰山后沉没了! “哦,这真是太不幸了!” 早餐桌上,丹宁男爵夫人放下报纸,神色有些恍惚。 “我还以为今后有机会乘坐那艘豪华巨轮去美国呢,没想到它就这么沉入了冰冷黑暗的海底了,哎,可惜了船上的那些艺术品。” “但没有人员伤亡,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丹宁男爵语气低沉地感叹道,“我们家也算是避开了一场糟糕的海难,感谢上帝保佑了那艘船上的所有人。” 裴湘此时处于一种微妙的震惊状态中,心里的感受更是复杂难言。 她先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一种心头大石终于落地的踏实感,并对船上所有人获救这件事感到由衷的安心与庆幸。 紧接着,她又忽然异常清晰地意识到,她的直觉——竟然真的应验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她的记忆其实是来自未来的?还是说,她在不知不觉中觉醒了某种预言未来的超凡能力? 耳边陆续传来丹宁男爵夫妇讨论的声音,裴湘的思绪更加飘散。她并不怎么关心白星航运公司的损失和伊斯梅先生面临的困境,而是十分渴望弄明白自己身上的不同寻常之处。 同一时间,卡尔·霍克利放下手中的电话,沉默地坐到书桌之后,心中那股古怪纠结的情绪越来越强烈。 他刚刚亲自打电话询问了泰坦尼克号出事前后的情形,得知在开船之前,不能跟船一起航行的伊斯梅曾经私下里找过史密斯船长,要求他在开船后将泰坦尼克号的速度提至最高节,而史密斯船长也确实产生了动摇。 但当史密斯船长发现大部分船员都多多少少受到了那封莫名其妙的谣言信函的影响后,为了不再进一步加重船员们的紧张抵触情绪,最终还是拒绝了伊斯梅先生的提议,并在航行中始终坚持不把船速提高到最快。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在种种不利因素的共同作用下,这艘豪华巨轮最终没能够避免撞上冰山的厄运。 不过,万幸事情并没有发展到最糟糕的地步。 巨大的钢铁船体撞上冰山后,所有人都立刻行动起来。经过船员们的检查和设计师的评估计算,判断出距离整艘大船彻底沉没还有一段比较充足的撤离时间,足够他们安排疏导所有乘客安全有序地转移到数量足够的救生艇上等待救援了。于是,史密斯船长立刻命令船员们通知乘客去甲板上等候,妇孺优先,男士们随后…… 坐在书桌后的霍克利知道,他现在应该集中精力考虑泰坦尼克号出事后引发的一连串连锁反应,以及后续的各项利益纷争;应该尽快联系纽约方面属于霍克利家族的势力,给那些死里逃生的乘客们提供一些帮助;应该冷静而客观地评估家族和白星航运公司的后续合作;应该…… 他有很多事需要思考,需要作出决断。可是,无论他在考虑权衡什么,他的思路都会不知不觉地转到同一件事上来,就是——裴湘为什么能预测出泰坦尼克号要出事? 在得知泰坦尼克号出事并且不知道具体原因的时候,霍克利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一起人为设计的可怕事故,只是不知道是裴湘身后的那个组织做的,还是那个组织得到了相关情报后特意提醒泰坦尼克号的船员。 不过,在问明白了泰坦尼克号沉没的具体过程后,霍克利就明白自己想岔了,因为那基本上不可能是一起人为故意造成的灾难。 那么,新问题产生了,为什么会有人提前预测出泰坦尼克号会出事?甚至还写了无数封的警告信函。 是歪打正着的恶作剧?霍克利微微摇头,绝对不相信裴湘会做这样无聊的事,或者协助谁做这样无聊的事。 是事先有所察觉?可怎么察觉呢?就因为这个季节的大西洋上有不知数量的冰山在移动吗?可经常往来英美之间的轮船有那么多艘,怎么就偏偏认为泰坦尼克号会出事呢?是提前精准预测出了冰山的漂流路线了吗?这不可能,目前根本没有这样的技术。 可——如果科学做不到的话…… 想到这里,霍克利渐渐坐直了身体,浑身上下都紧绷起来。他非常不愿意面对另一种可能性的存在,就是这件事当中存在某种超凡力量,比如预言。 “如果真的存在那种诸神赋予的神奇力量,那么,这股力量属于谁呢?是安妮自己的?还是她背后那个组织的?” 霍克利垂眸回忆着他和裴湘的相处经历。 那个落水后苏醒过来的女孩儿一开始就如白纸一张,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连话都磕磕绊绊的。可她的学习能力非常强悍,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掌握了常人需要学习数年的知识。 医生说,那是由于记忆在迅速恢复。对于这个解释,霍克利当时是相信的。 可前些天的发现让他改变了想法,觉得那些失忆表现和快速学习能力其实都是在演戏,目的就是迅速融入戴维斯家又不引起怀疑。 然而到了今天,霍克利不得不再次重新审视这一切。他开始考虑另一种可能,就是不要用科学常识来解释裴湘身上发生的一切。 “她是谁?”相隔数日,霍克利再次无声询问自己。 这一次,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武断地给裴湘按上一个情报人员的身份,而是保留了更多的可能性,并下定决心找出这个答案。 “她忽然出现,会不会忽然消失?如果她要离开,我该怎么找到她?如果她是普通人,我总有办法的,可如果真的存在一个我不了解的神秘领域……”霍克利心中忧虑加剧,一些隐晦幽暗的念头在不断地滋长。 另一边的裴湘目前完全不清楚,自己在霍克利心目中的真实身份再次发生了变动。 在众人都忙着讨论泰坦尼克号的相关消息时,她依旧在认真调查夏洛蒂一伙人,并且进展不错。 裴湘很快从柏妮丝的债务问题中找到了突破口,顺藤摸瓜锁定了那名和柏妮丝接触过的律师。那名律师之前是夏洛蒂兄长的律所里的一名员工,业务能力不错,但因为赌博的问题被律所辞退了。夏洛蒂知道后,就让那名律师给自己做事。 裴湘找到那名律师后,使用了一些手段就抓住了对方的软肋,从而让他交代出了更多和夏洛蒂有关的事,当然,大多都是他和夏洛蒂狼狈为奸一起干的。大约是存有威胁夏洛蒂的意图,那名律师手中保留了不少不利于夏洛蒂的证据。 裴湘翻看之后,发现都构不成违法,可一旦公布出去,就足以令夏洛蒂名声尽毁了。与此同时,裴湘还在律师这里找到了可以威胁警员金莱斯的把柄,于是,她的调查范围就又扩大了。 在金莱斯那里,她能找到的有价值情报就不止和夏洛蒂有关了,还有金莱斯参与的一些勒索贿赂事件。如果继续追查下去的话,那牵扯到的人和事就更多了。 等到裴湘整理好她收集到的所有和夏洛蒂相关的证据后,有关泰坦尼克号的讨论声终于渐渐弱了下去,而关于航海安全的问题又再次得到了社会关注。 另外,这次从泰坦尼克号上死里逃生的乘客中有不少有钱有势的大人物,他们在亲身经历过大自然的无情与威慑后,都非常乐意推动相关制度的完善与改革。 这天,裴湘以k先生的身份再次约霍克利见面。 两人坐在一家隐蔽性很好的高档会员制餐厅内,一边用餐一边交流调查情况。 接过裴湘递过来的一沓厚厚的资料后,霍克利温声婉拒了裴湘的另一个提议,表示不需要继续雇佣“k先生”来设计如何让夏洛蒂一伙人暴露真面目。 “这件事我已经有所打算了。”霍克利认真地观察了一会儿裴湘吃东西的样子,觉得除了更好看一些外,就是正常人的行为,于是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当前的话题上来,“我会让柏妮丝出面的。对了,k先生,你刚刚提到你手中还有一些其它情报,不知道可否转卖给我?” 听见有生意上门,裴湘立刻忽略了霍克利的奇怪目光,连忙问道: “你是要独家买断,还是只需要知道其中内容?两种方式的价格不同。” 霍克利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独家买断。 裴湘很高兴遇到了霍克利先生这样爽快大方的客户,一边飞快报价一边恳切承诺道: “你放心,我做这一行是要讲信誉的,说是独家情报就不会货卖两家。以后我们打交道的次数多了,你就知道我是个诚信的生意人了。” 霍克利觉得吃下去的东西一点儿都不美味了。 “听上去——k先生是想做情报贩卖这一行?而且还想长久做下去?” 裴湘摇头道:“我并不想一直贩卖情报。以后,等时机成熟了,我想做一个私家侦探,最好有自己的店面和招牌,再雇佣几个助手。现在是事业起步阶段,我有些缺钱,所以才做贩卖情报的生意的。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38节 “说起这个,霍克利先生,你要是还有其它合适的生意,都可以来找我的。嗯,你也算是帮过我的,所以,你的生意我都按照八折收费,肯定不会让你吃亏的,放心吧。” 霍克利:……她缺钱? 霍克利突然有了一个非常奇妙而大胆的想法。 “k先生,我这里暂时没有情报上的需求,但是我缺少一个贴身保镖。勒杰最近有些忙不过来了,而且我还需要他回美国一趟。再此期间,我身边缺少一个身手不错又能帮我整理资料的助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来帮我?” 保镖?裴湘微怔。 她其实是有一点点心动的,因为她是了解勒杰的大概薪酬数额的。而且说实话,贩卖情报这一行对新手们并不是非常友好的,一是没名气得不到大主顾的信任,二是没人脉缺少充足客源。 比如她,做完霍克利这一单后,下一单生意还不知道去哪里找呢。所以,如果能有个保镖活计,其实也挺不错的,说不定还能弄一把枪试一试。 “可我没办法做全职呀。”裴湘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无奈拒绝道,“非常感谢你的看重,霍克利先生。但我白天的时候抽不开身,晚上也不会每晚都有时间。因此,我只能选择一些在时间安排上灵活又自由的工作了。” 霍克利微微扬眉,他能看出裴湘并不反感保镖的工作。 有了这份认知后,霍克利想要和心上人多相处的念头就越发强烈了。他一边觉得自己这样做简直是彻底违背了绅士精神,一边又忍不住内心的渴望继续开口劝道: “并不需要你做全职保镖。大多数时候,勒杰都会跟在我身边。而且也不需要你白天过来,白天的时候,我身边通常不需要一直跟着保镖的。所以,假设你愿意接受我的雇佣,我就会在一些勒杰不在的晚上聘请你,让你陪我外出活动或者待在家中。” “待在家中?” “是的,上个月,我在美国的朋友告诉我,他们当地有一个富豪在家中遇刺了,幸亏没有出人命。这个消息被压了下来并且一直没有见报,但我们这些常来往的人家还是都听到了风声。因此,大家最近特别注意身边的安全问题。我父亲身边最近也增加了三分之一的安保人员。” 裴湘依然有些犹豫,她觉得陪同霍克利外出办事还好,可如果一起待在他的住处…… 霍克利见裴湘为难,若无其事地淡笑道: “如果你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吧。虽然我来伦敦这边并没有带太多的人手,但也因为这里是伦敦而不是美国,想来并不会有和霍克利家族不对付的敌人特意跑来这边刺杀我的。再有就是,我还是比较信得过德温特局长的能力的。” 霍克利这样一说,裴湘反而更不放心了。 她本来就一直想要报答霍克利的救命之恩的,只是始终没有找到恰当的机会。现在突然得知霍克利身边的保护力量出现了薄弱环节,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袖手旁观的。 而且,若不是顶着k先生的身份,再加上知道霍克利不缺钱,她都不应该管霍克利先生索取情报费用的。 她之前都计划好了,等她度过创业初期的艰难后,一定通过其它渠道给霍克利先生提供很多免费又有用的情报。但那毕竟是以后的报答计划,如果现在就能提供帮助的话,她当然更加乐意了。 于是,经过短暂的沉默后,裴湘十分干脆地答应了霍克利的临时保镖聘请提议。 望着对面点头应允的心上人,霍克利眼中柔色更浓,浓到他不得不垂下眼眸以防被对面的姑娘发现端倪。 他知道她恩怨分明,根本无法拒绝自己的示弱,也知道自己狡猾自私,并且不符合她选择伴侣的偏好。可他就是忍不住越来越喜欢她,不论她是什么人,或者干脆不是人类。 所以,他就是要挟恩图报,就是要意有所图。 第40章 以k先生的身份和霍克利先生见面的第二天, 裴湘又在丹宁男爵府内见到了前来拜访的霍克利。 丹宁男爵夫人经过女儿凯瑟琳的提醒后,终于意识到自家长女婚事的另一种可能性。因此,在霍克利做客期间, 她就格外留意这位黑发继承人和长女之间的相处状态。 然后,她发现霍克利每次开口说话时, 都会有意无意地望着长女,眼中笑意若隐若现。而自家长女看起来好似和平常待客时一样温和大方, 可如果细致观察的话, 就会发现长女很亲近霍克利。每当两人交谈时, 年轻姑娘眉目间的神采就显得格外活泼生动一些。 丹宁男爵夫人不动声色地旁观了一会儿, 很快就确定了一件事,就是客厅里这对年轻男女之间的关系很有发展潜力。 也许两人此时还处于暧昧不自知的阶段, 可如果给他们制造更多的相处机会,说不定这个伦敦社交季结束之前,长女的婚事就可以定下来了。 “对了, 之后我们一家还要去美国旅行一段时间, 也不知道霍克利先生会不会同行?如果能一起返回美国并被邀请去霍克利家做客的话, 那这门婚事定下来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这样想着的丹宁男爵夫人不紧不慢地喝完了一杯茶, 然后语气自然地提议道, 让裴湘带霍克利去花园中转一转。理由很正当, 就是男爵府最近雇佣了一个在法国工作过的新园丁,导致花园里的景致也跟着有了新变化,所以, 理应请客人去好好欣赏一番。 就这样, 裴湘和霍克利被“赶出了”房子。 两人并肩走在花团锦簇的花园里, 一边欣赏新园丁的劳动成果一边默契地停止了之前在客厅里谈论的话题, 转而说起了调查夏洛蒂这件事。这也是霍克利今天来拜访丹宁男爵府的主要目的之一。 听完霍克利简单复述的调查结果, 目露思索之色的裴湘在灌木丛旁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没有当即就出声答复。 ——作为“第一次”得知整个调查结果的听众,自然需要一些时间好好消化一下那些内容丰富的情报。 霍克利站在长椅的斜前方,安静地瞧着优雅端坐的心上人,心想哪怕她当真拥有一些神奇的超凡力量,也是鲜活真实的存在。 她会因为缺钱而努力工作,她需要在他这个普通人面前认真伪装演戏,她还面临着经常被催婚的烦恼。对了,哪怕是想报复对她有恶意之人,也必须一步步来,不能挥挥手就施与惩罚。 “她在经营生活。”霍克利思忖,“这真好,只要她没有把自己隔离于人世间的喜怒哀乐之外,我们就会有未来的。” 正在假装思考分析的裴湘无意间瞥见霍克利唇边的柔和笑意,也跟着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唇。她想,果然花朵和绿植能够让人心生愉悦,如果天空可以再蓝一些,那一切就更完美了。 “安妮。”霍克利有些无奈地唤了一声,提醒裴湘专心一些表演,别用走神假装思考。 “嗯?” 回过神来的裴湘眨了眨眼,随后一脸坦然地望向黑发先生,温声道: “我觉得花园里的景色非常怡人,在这里讨论阴谋,其实有些辜负这些美丽景致了。可——为了今后能更加安稳轻松地欣赏自家花园里的一草一木,还是要及早解决掉危险的隐患。” 闻言,霍克利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侧身望向裴湘: “我同意你的想法,所以,我觉得应该催促一下柏妮丝,让她尽快行动,亲自出面当众说出夏洛蒂的丑闻。” 裴湘一听霍克利的想法,就知道他是打算以牙还牙,用夏洛蒂之前利用柏妮丝陷害自己的方式,直截了当地报复回去。不同的是,这次是有真凭实据的,而不是让柏妮丝信口开河、造谣生事。 沉吟片刻,裴湘摇头道: “如果我们告诉柏妮丝,陷害设计威胁她的人是夏洛蒂,柏妮丝肯定会想要报复的。可她绝对不愿意亲自出面揭发夏洛蒂的所作所为。 “这和之前夏洛蒂让她陷害我的那次不同。慈善活动那次,她只需要当众哭诉着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然后趁机溜走就可以了。但这次——她和费拉斯之间的关系会闹得人尽皆知,还要小心夏洛蒂方面的事后报复。这相当于把她逼到了绝路。 “另外,我觉得格兰特先生的生意也会受到影响,虽然舆论上会同情他,但夏洛蒂方面可能会给格兰特先生施压,让他以丈夫的身份逼迫柏妮丝改口或者道歉,甚至把柏妮丝说成是一个疯女人。再有就是柏妮丝的那些债务,如果费拉斯坚持不付钱的话,最后非常有可能会落在格兰特先生的头上。” 霍克利其实并不关心那个倒霉的格兰特,也有手段让柏妮丝不得不走“绝路”。 不过他也清楚,这次是夏洛蒂和裴湘之间的过节,之前那些证据也是裴湘亲自收集的,所以下一步该如何进行,自然由裴湘说了算。 “那你准备怎么做?” “还是得请柏妮丝帮个忙。不过不是让她当众揭发夏洛蒂,而是让她拿着夏洛蒂陷害威胁她的证据,去找阿德莱德伯爵大人。然后请那位大人压着长子费拉斯帮柏妮丝还清欠债。我认为,一男二女之间的恩怨纠纷,不能只是两个女人互相撕扯,而让费拉斯置身事外。” 霍克利笑着点头赞同道: “不错,费拉斯现在最紧张最在乎的,就是父母在分配祖产外的财产时过于偏心爱德华。如果把这件事捅到为人正派的阿德莱德大人那里,绝对会让费拉斯得到一个深刻的教训的。 “同时,夏洛蒂也会失去阿德莱德伯爵府的友谊与尊重。阿德莱德夫人绝不会再邀请儿子的情妇到家里做客。而社交界对某些风向的嗅觉一向灵敏,大家很快就会察觉到阿德莱德伯爵府对夏洛蒂的疏远,再结合费拉斯的风流传闻,一定会有不少人把两者联系到一处的。 “不过,如何让柏妮丝顺利见到阿德莱德大人,是个小麻烦。” 裴湘嫣然道:“这个我能解决,不费事。” 霍克利立刻想到裴湘这些日子去阿德莱德伯爵府做客的频率,心里轻轻哼了一声。 他想着,一定要尽快买下丹宁男爵府附近的宅邸,入住后就请裴湘来给自己当贴身保镖。这样一来,他们晚上就会有很多的相处时间了,还不用担心裴湘每次往返时的不便捷。 裴湘接着说道:“除了对付柏妮丝外,夏洛蒂也用类似的手段对付过费拉斯的其它情人,其中几位的出身家族也比较有势力。我可以,嗯,可以请k先生把那些情报打折卖给她们。我想,她们一定非常想知道当初是谁算计自己的。同时还能让k先生挣一些创业启动金。” 霍克利挑眉问道:“如果那些女人不打算立刻报复或者没能力立刻报复的话,那夏洛蒂就还能风光一段时间。难道我们还要防备她一些时日?” “那可不行。”裴湘斜觑霍克利,觉得他小瞧了她,“还记得我刚刚提过的格兰特先生吗?他,和夏洛蒂的丈夫克拉迪先生,他们两个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吧?当然了,也不排除他们其实是知道的,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但是,当有受害人写信去质问他们后,他们还能置之不理吗?” “谁是受害人?” “我。” “你要给他们亲自写信?” 可理由呢?又不能明确说出因为费拉斯献殷勤而惹来了夏洛蒂的嫉妒。虽然事实如此,可是一旦正式提出来,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很容易被夏洛蒂反咬一口的。 “是的,我亲自写信。霍克利先生,我这个做法,也是以牙还牙。夏洛蒂指使柏妮丝诬陷我,说是因为无意撞见我和某位男士约会亲热,才被我打击报复的。 “那我就在信里说一件真事,就是我确实在剧院休息室内不小心听到了夏洛蒂和金莱斯的密谋,也发现了他们存在不正当的关系。而后,夏洛蒂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她害怕我泄露她的秘密,就指使威胁柏妮丝污蔑我。瞧,这就是用她的手段来对付她。 “至于我为什么会提前察觉阴谋并且没有被成功陷害,我并没有义务对他们详细解释,只要提供证据就好了,嗯,还有金莱斯和那位律师的相关信息。 “我认为,那两位当丈夫的,绝对不会忽视这样一封正式的指责信的。同时,我也得让夏洛蒂清醒地意识到,虽然我脾气好心肠软涉世未深,可也不是容易对付的。她的龌龊伎俩,我一清二楚。” 霍克利:……好像知道了为什么她之前没有起疑了。 “指责信——也许该由你父亲丹宁大人亲自写信,那样会更有威慑力。” 说完这话,霍克利突然愣了一下。 裴湘先是有些迷茫,旋即也愣住了。她和霍克利先生……在商量解决夏洛蒂的事情时,似乎一直没想过找丹宁男爵寻求帮助。 她自己的情况是,失忆后就一直没养成依靠父母的习惯,似乎总希望能够自己解决问题。更是从来没有真正接受过某些约定俗成的观念和价值观。 那霍克利先生呢?这年头,和一位未婚小姐有关的事,尤其还是事关名誉的大事,应该会想到需要告知这位小姐的父亲吧?这几乎已经是常识了。 除非…… 同一时间,霍克利心中暗忖: “大概是因为我,咳,我自动代入了未婚夫或者丈夫的身份,所以,嗯,就没想着把整件事告诉给一位未婚小姐的父亲,而是自然而然地想和她一起解决问题。要不然,哪怕知道安妮也许不是真的戴维斯小姐,也不可能彻底忽略丹宁男爵这个活得好好的监护人的。” 当然,霍克利知道裴湘身份有异,因而十分理解她忽略了丹宁男爵的这个举动。 但裴湘却觉得事情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她抿了抿唇,目光轻轻飘过身旁的黑发先生,心中有些迟疑,有些惊奇,又一直竭力告诉自己千万不要自作多情。 裴湘想,也许——霍克利先生以为我已经告诉过父亲了,所以,嗯,这是个小小的误会? “唔,霍克利先生,我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父亲。” 说话时,裴湘忍不住仔细关注着卡尔·霍克利的每个细微表情变化,却忘了分辨自己此时到底是何种心思。是期待欢欣,是踌躇忐忑,亦或者是回避拒绝…… 霍克利不想让裴湘察觉到他已经知道了她身份不妥的问题,便顺着裴湘的话佯装诧异地问道: “丹宁大人还不知道这件事吗?安妮,你之前是以为我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丹宁大人了吗?” 裴湘狐疑地瞧着霍克利一脸惊讶的表情,有些估摸不准他的真实想法。沉吟片刻后,她决定暂时压下心底忽然冒出来的各种奇怪混乱情绪,顺着霍克利给出的理由颔首道: “是的,在询问柏妮丝之前,关于夏洛蒂的事情都是我们的猜测,并且没有任何实际证据,因而我就没有用这样的事情烦扰父亲。从柏妮丝那里得到证词后,因为是你和勒杰亲自审问的,所以我就下意识地以为,父亲他会从你的口中得知事情的大概经过。没想到——我们两个都想岔了。” 霍克利见裴湘解释分析得如此有理有据,立刻一本正经地跟着补充道: “是我们两个想岔了。安妮,你说得对,丹宁大人比较繁忙,没有证据的时候确实不应该打扰他。我当初就是那样想的,所以从来没有在他面前主动提及和夏洛蒂相关的阴谋。之后,嗯,对了,又因为泰坦尼克号的事,一直闹哄哄的,就忽略了告知之事。” “对呀。”裴湘眼睛一亮,十分赞同地附和着,“这些天大家都在谈论那艘沉船,乱糟糟的,非常容易忽略了一些事情。” 话音落下,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又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事实到底如何,只有说话人自己心知肚明。 不过,他们很快又同时想到了另一件事。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39节 如果现在就把所有真相告诉丹宁男爵的话,对方不一定会同意裴湘的报复方式。 依照他们对丹宁男爵的了解,夏洛蒂的行为既然没有对女儿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那许多事就是可以协商和通融的。 丹宁男爵应该更倾向于用这件事从夏洛蒂的娘家和丈夫那里换取利益,顺便保障夏洛蒂以后不会对女儿动手。 而不是把事情闹到阿德莱德伯爵那里,又告知以前的受害人等等 片刻后,裴湘若无其事地接着之前被打断的话题继续说道: “你说得对,霍克利先生。不过,用我父亲的名义写信就有些过于正式了,不如我们自己把事情处理了,嗯,先看看格兰特先生和克拉迪先生的反应。 “哦,先不提格兰特先生,只说克拉迪先生和夏洛蒂的亲人们,如果他们依旧给夏洛蒂提供胡作非为的资本和人脉的话……” “那就再告诉丹宁大人?” 霍克利微微扬眉,觉得事情不该再拖泥带水了。不如像他一开始计划的那样,管他会牵连谁、无不无辜的,直接干脆地展开报复才是最痛快的。 “不,不用告诉我父亲。” 裴湘缓缓站起身,在霍克利的疑惑视线中露出了一个很浅很温柔的微笑,而后一字一句地说道: “霍克利先生,我决定了,如果他们不能让我满意的话,我就不浪费时间采取什么迂回手段了。我会把那些证据直接寄给各大报社,我要直接和我的敌人正面宣战。 “我又不想刻意维护一个温柔友善宽容的好名声,我就是要明确告诉所有人,我不好惹,我不喜欢将就妥协,我要说‘对,就是我做的’。 “我是受害者,我为什么要躲躲藏藏的?做坏事的人才需要遮羞布,才需要藏在阴暗中处心积虑,而我只需要点名道姓地说出事实真相。” 霍克利认真地瞧着眼眸明亮的裴湘,倏尔露出了一个极其开心畅快的笑容。 他想,他们多般配呀! 他原本只打算让夏洛蒂在伦敦的社交圈子声名狼藉的,但裴湘已经把主意打到各大报社去了,那岂不是整个英国甚至欧洲大陆和美国那边都能多少听闻这条八卦了? 如果真发展到了那一步,他一定要找人好好翻译一下那几期的报纸,然后免费送到欧洲各国去。 “舆论可不好控制,一旦开头,有时候非常容易失控。”霍克利含笑说道,同时开始琢磨要不要开始投资传媒行业。 裴湘认真记下了霍克利先生的提醒,却忽然思路一转,忍不住开始考虑另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如果真的发展到要在报纸上公开整件事的地步,那她是不是可以顺便,不,是不着痕迹又格外郑重地给“k先生侦探事务所”宣传一波?到时候肯定会有不少客户吧? 第41章 丹宁男爵是一个月之后才知道, 有人曾经要陷害自己的长女。 他最初接到克拉迪家族的赔偿礼物和致歉信时,完全是一头雾水。直到他读完致歉信并把裴湘找到书房询问后,才从女儿口中得知了一个修改版的真相。 裴湘告诉丹宁男爵, 一位之前被夏洛蒂伤害过的夫人找到了私人侦探k先生,请对方帮忙调查出夏洛蒂做坏事的证据。 k先生开始展开调查的时候,正好赶上夏洛蒂要陷害裴湘。于是, k先生便在搜集证据的同时,顺便阻止了夏洛蒂的阴谋。 之后, k先生联系上裴湘并告知了部分真相。而裴湘则因为一时气愤,立刻动笔给格兰特先生和克拉迪先生写了质问信函, 希望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至于柏妮丝是如何顺利找到阿德莱德伯爵的,以及其他受害者是都是怎么拿到相关证据的? 在丹宁男爵的严肃询问下,裴湘自然是一问三不知,把事情全部都推到了神秘的k先生和他雇主身上了。 与此同时,裴湘还把霍克利先生从整件事中摘了出去。编故事的时候,她几乎完全隐去了那位黑发先生的存在。因为如果让丹宁男爵发现, 卡尔·霍克利其实事前知道这件事但却没有告诉他的话,事情就有些说不清了。 而霍克利这边的配合也非常及时。 他“不经意”地对丹宁男爵提起了伦敦城里新出现的私人侦探k先生, 说自己也和k先生有过一次交易, 并夸奖对方办事能力非常厉害,而且收费还不高, 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私家侦探。 这番话算是直接证明了k先生的存在。 总之, 经过一个月的酝酿与发酵, 事情并没有发展到需要登报对峙的地步。 克拉迪先生和夏洛蒂的亲人得知夏洛蒂的所作所为后,先是果断地处理了夏洛蒂的那些帮手。 滥用职权的金莱斯被警局解雇并面临被逮捕判刑的命运。 那个有赌博恶习的律师也在逃避赌场的追债时摔断了腿, 后来又牵扯进了其他案件中, 惹了一身麻烦。 而夏洛蒂本人则从伦敦的社交季上消失了。 裴湘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但却知道那些给受害人的赔偿金都是出自夏洛蒂的嫁妆。她粗略计算了一遍,全部赔偿金到位之后,夏洛蒂应该就没什么钱了。 而夏洛蒂不再出现在公开的社交场合后,有关她的一些八卦消息就渐渐传开了,并且越来越多,还附带着不少真真假假的证据。 很快,夏洛蒂·克拉迪夫人就被上流社会的许多圈子排除在外了,并宣布永远不欢迎她。 裴湘知道,这是另外一些被夏洛蒂算计过的夫人太太们的报复。 另外,劳伦斯·费拉斯也得到了教训。在关于夏洛蒂的传言越演越烈的时候,阿德莱德伯爵停止了对长子的一切经济资助,导致劳伦斯·费拉斯背负的债务越来越重。 面对各种流言蜚语和伦敦社交界的隐隐排斥,这位伯爵长子打算出国几年避避风头,但却因为金钱上的困窘问题而暂时不能出行。不得已之下,他决定先卖掉几处产业以及转让一些投资份额。 这时,爱德华·费拉斯提出愿意高价购买兄长手中的资产,但劳伦斯却不愿意看到原本属于自己的产业被转移到弟弟名下——即使对方付了钱。尤其是当他得知,阿德莱德伯爵再次修改了兄弟二人的财产分配方案后,心中更是不平。 他想,他宁可把手中可售卖的资产低价卖给跟自己关系不错并且隐隐排斥爱德华的霍克利! 然后,他就这么做了。 于是,原本计划在 丹宁男爵府附近购买一处住宅但却一直没有找到卖家的霍克利,终于顺利地成为了河滨公园附近的住户,并以最快的速度成功入住。 和裴湘成为了同一个街区的邻居后,霍克利会在早上散步的时候“偶遇”裴湘,会不时地去邻居家(这里特指丹宁男爵府)享用下午茶或者吃晚餐,然后在不去吃晚餐的日子里,聘请k先生顶替勒杰的位置充当他的临时保镖。 裴湘目前还没有多少业务,所以很珍惜从霍克利那里得到的工作机会。再加上霍克利给的薪水实在是非常丰厚,她便暗下决心,一定要花费百分之二百的精力来保护雇主的安全。 于是,在第一次上岗的时候,她就一直在霍克利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检查并巡逻。她自觉做到了既完成本职工作又不影响屋子里其他人的正常生活,却不知她的雇主对此产生了强烈的不满。 按照霍克利的原计划,他和裴湘两人会在同一个房间内单独相处大半个晚上,并且温馨而愉悦地度过一段约会时光。他们一起看书、聊天,一起下棋、弹琴,一起品尝美食与美酒……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根本找不见他的贴身保镖! “k先生?”处理完一份文件的霍克利一抬头,发现书房中又剩下他一个人了,便忍不住悠悠叹了一口气,同时按响铃声。 一分钟后,裴湘出现在书房中。 第一时间确认了雇主的安全后,新上任的保镖又飞快地扫视了一遍整间书房,随即确定房间内一切正常。 裴湘不禁面露疑惑。 “出什么事了,霍克利先生?” “突然发现你不在,还以为外面出事了。”霍克利瞧着站在门口处的心上人,有些不解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我都没有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 裴湘露出了专业而自信的笑容。 紧接着,她周到又细心地解释道: “外面很安全,霍克利先生,我刚刚检查过,并在门窗处做了安全防范措施。之后,我会和勒杰先生进行交接,同时再听取一下他的意见。 “还有,你听不见我进出的声音是正常的。我认为,作为一名优秀的保镖,最好要做到如同隐形人一样的存在,甚至让雇主遗忘。 “但请一定放心,只要雇主你遇到了危险,我肯定会及时出现的,绝对不会辜负你的丰厚酬劳的。” 霍克利:…… 霍克利捏了捏鼻梁,他多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受了? “k先生,咳,是这样的,既然你已经检查完这幢房子的门窗了,那就说明没有什么安全隐患了。不如就留在书房里吧,也不用刻意隐藏自己。我们可以坐下来喝杯茶,吃些点心水果,再聊聊天。” 裴湘想,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在工作的时候喝喝茶说说话,轻轻松松把时间混过去。 可是,当雇主是对自己有恩的霍克利先生时,她的良心就不允许她这样敷衍工作。她不能辜负霍克利先生支付的报酬,对,不仅不能辜负,还得让他的钱花得超值。 于是,裴湘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霍克利先生爱护员工的友善提议。她郑重表示,虽然已经检查完了大部分门窗,但是厨房、酒窖、储物间、地下室和花园温室等容易潜藏危险的地方还没有被一一查看。也就是说,她还需要继续工作。 “霍克利先生,如果觉得有异常情况的话,请暂时待在座位上并按下铃声按钮,一般情况下,我都会及时出现的。如果五分钟内没有见到我,就请立刻从书房的暗门离开。” 说完这话,不等霍克利再找理由挽留,裴湘就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了。她忽然又想到了一个新的安全问题,就是霍克利先生出行时需要乘坐的车子。她认为那是非常容易被有心人做手脚的地方。 “但我缺少机械方面的知识。汽车是怎么制造的?哪些地方容易被动手脚?怎么改良才能提高性能与速度?” 裴湘苦恼地想着: “看来,我和真正专业优秀的保镖还是存在一定差距的。哎,我都没有配枪。对了,还有各种热武器的制造原理与使用方式,有毒化学试剂的配置、防范与应用……不知道能从哪里学到这些先进的科学知识?” 在发现霍克利家连厨房都已经通电并有了电灯后,裴湘对科技知识的渴求就越来越强烈了。她觉得,无论是想做好一名侦探还是一名保镖,这些知识都是不可或缺的。 如果她的工作能力只停留在收集一些纸质证据和伪装套话方面,那她注定只是个三流的侦探和打手,而不能做到行业顶尖。 “伪装易容和基本分析能力只是入行的起点,我不能一直吃老本,我得与时俱进。” 当保镖的第一晚,一颗想要系统学习先进科学知识的种子无声落在裴湘心底。 一个小时后,独自待在书房内并且越来越看不进文件内容的霍克利再次按响了呼唤铃声。 三分钟后,裴湘推门而入。 这次,不等她开口询问,霍克利就指着茶几上的热茶和点心说道: “休息半个小时,这是我这个雇主的要求。正好,我想可以听听你对这幢房子的看法。无论什么,安全方面、花园设计、室内装潢、风格摆设,房屋格局,都说说看。” “连室内装潢和风格摆设都要分析吗?”裴湘微微挑眉,觉得这有些超出她的工作范围了。 “嗯,我相信k先生的欣赏眼光。” 霍克利见裴湘终于愿意坐下来和自己聊天了,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气,又连忙解释道: “我准备把这座房产作为以后来伦敦时的常住地方,所以,不仅需要注意这里的安全问题,还要兼顾房屋的舒适美观。 “k先生,想必你也知道,我刚得到这幢房子没多久,暂时还没有腾出时间来重新装修。所以,我准备先慢慢设计规划,等到今年社交季结束后,也就是我离开伦敦返回美国时,再安排人对这里进行大改造。 “我希望明年入住的时候,这里的一切都能令我和,嗯,我的家人感到满意。” 裴湘了然地点了点头,觉得霍克利的说法合情合理,但依旧推辞道: “霍克利先生,如果你问我安全方面的问题,我确实能说出一些自己的看法,但也不一定非常全面,还得综合勒杰先生那样非常有经验的人士的建议。可要是问我装修风格之类的,我能说的,就只是我私人的看法了。这种事情——每个人偏好不同,我觉得舒服美观的,不一定能符合你的审美与生活习惯。” 闻言,霍克利起身走到沙发旁,在裴湘斜对面的单人缎面软椅上落座,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语气轻松地说道: “不要紧,我就是想听听朋友们的看法。如果你喜欢的风格正巧也是我喜欢的,那就更好了,我们可以进一步讨论。你说过之后,我也说说我喜欢的,再综合一下双方的观点与需求,肯定能让设计方案更加完善优化。而且现在是休息时间,我们就当是朋友聊天吧。” 朋友之间的聊天,自然可以畅所欲谈。 于是,裴湘一边喝着茶吃着点心,一边和霍克利描述起了她喜欢的居住风格。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40节 在假设她自己就拥有这样一幢售价不菲的住宅并且拥有充足装修资金的前提下,她开开心心地说着自己的想法。哪里应 该打通,哪里要做间隔,哪里是待客的地方并采用什么设计风格,哪里做主卧,主卧要不要装电灯,地毯要什么图案,花园要怎么设计? 裴湘说完了自己的喜好后,又听霍克利说了很多他自己的想法。比如不需要分设男女主人各自的卧室,比如书房和起居室的个数与位置,比如育儿室的墙纸颜色…… 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霍克利觉得他还有不少想法没有来得及和裴湘讨论。可是,时刻记得自己正在工作的裴湘却已经放下了茶杯,准备继续她之前未完成的检查确认工作了。 见裴湘要离开,霍克利心里无奈一叹,准备再找一个能够把她留在书房里的新理由 与此同时,工作状态中的裴湘语气认真态度严谨地说道: “霍克利先生,接下来,我需要检查你的更衣间和主卧套房,以及顶层的收藏室和阁楼天窗。可以请你派人和我一起行动吗?我并不方便独自一人进入那些房间。” “可以——嗯?去——卧室?”霍克利的思路瞬间断掉了。 缓了片刻后,他又忽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局促。 不仅如此,反应过来的一瞬间,之前那个找个新理由留下裴湘的想法更是莫名其妙地不翼而飞了,再也找不到踪迹。 “哦,要——检查我的,咳,我的衣帽间和卧室吗?” “是,衣帽间和卧室,方便吗?当然,如果你觉得有些冒犯的话,那就不用了。但是阁楼窗户那边是一定要检查的。对了,如果你的浴室也有窗户的话……”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亲自带你去参观——楼上所有的房间。”霍克利起身的动作十分迅速,迅速到隐约带着几分仓促。 “参观?” “抱歉,一时口误,是查看情况。” “口误”的霍克利垂下眼睫,避开了和裴湘的目光交流,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裴湘连忙跟上,眉目间却划过一抹迷茫。她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此时的情况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她好奇地盯着霍克利后脑勺上翘起的一小撮头发,总觉得头发的主人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这天晚上,裴湘认真而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年轻先生的卧室、衣帽间、浴室和其它若干个房间,又和外出返回的勒杰交接清楚了所有注意事项,然后就拿着日结的薪水高高兴兴地告辞离开了。 当裴湘心满意足地入睡时,躺在被认真检查过的大床上的霍克利先生失眠了。 ——房间有些热。 他想,这不是他想要的温馨浪漫约会之夜,前半段过于孤单寂寞,后半段却进展太快。 下次,他得想办法控制住节奏,不能再任由那位大小姐为所欲为了。 第42章 霍克利下定了决心并且做好了更加充足的准备, 才勉强和心上人的事业心打成了个平手,就是每两三次“约会”中,总有一次能把裴湘留在他身边陪他度过晚间时光。 哪怕这期间也没有多余的闲聊和轻松亲昵的玩笑, 而是两人一起认真整理各种外文信函与查阅资料, 但霍克利也觉得比较满意了, 直到—— 他发现“k先生”和勒杰在一起愉快玩耍的时间更多。 “勒杰, 要出门吗?”坐在客厅里的霍克利放下手中报纸, 随口问道。 他注意到勒杰最近有些忙碌,一到换班休息的时候, 就总是匆匆出门。而在此之前, 勒杰其实更喜欢坐下来喝几杯, 或者去和司机马丁交流交流开车与修车的心得。 “是的, 先生。”勒杰停下脚步, 一板一眼地认真解释道, “我和k先生约好了要一起去坤杰斯射击俱乐部练习枪法。” 本来有些漫不经心的霍克利忽然觉得自己不认识报纸上的英文了,也有些听不懂勒杰的英语了。 他慢慢放下了报纸, 觉得十分有必要和勒杰严肃而细致地聊一聊。 “k先生——嗯,你们一起去练习射击?这真是——不错的选择,对, 合情合理。”黑发先生缓缓地点了点头, 语速不疾不徐,“原来是这样。所以, 勒杰你最近经常出门, 就是和k先生一起去练习射击吗?” ——只是练习射击而已, 呵! 勒杰可不清楚自家雇主平静表情下的乱七八糟情绪, 他十分坦然地点了点头,并且继续补充道: “除了练习射击外,我和k先生在其它方面也有不少共同的爱好,最近经常一起研究讨论。” “能说说吗?看到你在伦敦这边能够交到新朋友,我感到——相当欣慰,也有些好奇。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方便透露的话,就当我没问过。” 虽然这么客气了一句,但霍克利知道,勒杰并不会觉得此类问题冒犯了他的隐私,肯定会多多少少和自己聊些他的交友状况的。 果然,勒杰微微摇了摇头,而后直接答道: “没什么不能说的,先生。其实,除了一起练习射击外,我和k先生都对驾驶、维修和改装汽车比较感兴趣,这一点,也和我们的职业有关。 “先生,我和k先生都认为,如果有人要暗害谁的话,在汽车上动手脚的可能性不小。 “对了,我和k先生最近想加入一个比较专业的自由搏击训练社团,已经提交申请了。但因为我是美国人并且不能常留伦敦,而k先生也不能保证按时出席每次的社团训练,所以申请通过的可能性并不高。不过不要紧,我和k先生可以自己私下里互相切磋,他身手不错。” 霍克利闭了闭眼,又轻轻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保证自己再次开口时的语速语调依旧保持平稳正常。 “射击、汽车维修改造,以及搏击,很好,都是非常实用而有趣的爱好。嗯,听得我都心动了。勒杰,我是不是有段时间没有认真锻炼身手了?那么——我可以加入你们吗?以朋友的身份。” 听闻霍克利想要参与加入,勒杰自己倒是觉得没什么,但他不知道自己的朋友会不会介意。于是只好诚恳地表示,需要先征求一下k先生的意见。 霍克利微笑着点了点头,起身道: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但愿我已经获得了k先生的友谊。走吧,正好我也想去坤杰斯射击俱乐部转一转,我听人提过那里。勒杰,我们一起去,让马丁开车送我们。” 然后,不等勒杰再说什么,霍克利又十分友善而热情地提议道:“我们去接k先生吧?你和他约定在哪里碰面?” 勒杰:……雇主你有点儿不对劲儿! 裴湘见到霍克利先生和勒杰一起出现时,一开始还以为需要临时加班。等她得知霍克利先生也想加入她和勒杰的“共同爱好与一起进步”互助小组后,下意识露出了一个犹豫的表情。 看在霍克利眼中,就是心上人在无声询问“你行吗”? ——行!肯定行!怎么就不行?! 霍克利在心底轻轻地哼了一声,觉得自己被小瞧了。 裴湘迟疑确认道: “射击我没意见,但自由搏击和汽车维修与改装这两项活动——霍克利先生,你确定要认真参与吗?如果你想加入进来的话,那在练习比试的时候,我和勒杰都不会手下留情的。 “还有,你确定要和我们去本格·朗先生的二手汽车修理厂学习吗?就——那里需要亲自动手实践的,钻车底什么都是家常便饭。” 听到要钻车底,霍克利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这确实有些为难他了。 不过片刻后,他就下定决心道:“放心,我总能做到我需要做的事,并且尽力做到最好。” 对于这个答案,裴湘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心说既然霍克利先生坚持的话,那就试一试呗。如果到时候他后悔了,大家总能找到一个体贴而又不伤害朋友自尊心的散伙借口的。 但霍克利却误会了裴湘的短暂沉默,以为她不想和他一起行动,便立刻给自己增加入伙的筹码。 “我听说你和勒杰正在尝试申请一个自由搏击训练社团?关于这个,也许我可以帮忙出一份力。我认为,即使我们出席活动的次数不能达到入社标准,但只要从其它方面为社团做出突出贡献,对方一定会特事特办,并对我们放宽准入社团标准的。” “突出贡献?” “比如,我可以为那个社团提供一批崭新的训练设备,或者再直接些,给那个社团增加活动经费,一倍不够的话,那就再翻倍。” 裴湘眯了眯眼睛,这一刻,她忽然觉得霍克利先生格外高大挺拔,而且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晃眼睛的金闪闪光芒。 她万分诚挚地想着,如果霍克利先生之后感到后悔并打算提前散伙的话,自己的胸腔里一定会多出很多友爱与耐心的。 她会想方设法地多劝劝他,或者在比试身手时稍稍放放水,争取让这位先生适当地高兴高兴,千万不要轻易生出那种散伙退却的不争气念头。 于是,裴湘非常干脆地点头同意了霍克利先生的加入,并在去坤杰斯射击俱乐部的一路上都在努力思考,她该如何留住一个有钱男人的心和人。 ——当然,留不住心也行,只要能把人和钱一直留下来就好。 这天之后,裴湘和霍克利的相处时间和相处场所又都增加了一些。 他们两人和勒杰,不,准确来说是她和勒杰带着后加入的霍克利先生,一起参加了不少兴趣活动,包括但不限于射击、骑马、打架、修车,以及去小酒馆喝酒聊天打牌欣赏舞娘夜场表演。 可惜次数并不太多,毕竟裴湘和勒杰在时间方面并不是非常充裕,而霍克利也需要处理许多事情…… 这一天,露丝来找裴湘聊天,说一会儿话之后,她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道: “安妮,你觉得霍克利先生是一个正派的绅士吗?” 裴湘想说,这得看哪方面了,如果指为人处世的话,那大概需要好好斟酌美化一下答案,如果是私人感情生活方面的话,依照她的观察,霍克利先生是比较正派传统的。 “你听说了什么?”裴湘不答反问。 “我听嗯,说。” 露丝隐去了杰克和法布里奇奥的名字,含混带过后继续说道,“有人看到,霍克利先生带着他的两个贴身保镖,出现在了一家叫做三脚猫的小酒馆里……” 裴湘连忙放下茶杯,暗自庆幸自己刚刚没有正在喝茶,否则的话,此时说不定就要呛到了。 三脚猫酒馆,多耳熟的名字!不就是她、勒杰和霍克利先生上次一起去的那家热闹非凡的酒馆吗? 与此同时,露丝的声音继续传入裴湘耳中。 “安妮,据说那家小酒馆非常受欢迎,伦敦城里不少男人都喜欢去那里鬼混,不管是有钱的,还是没钱的。” 裴湘试探问道:“你听谁说的?会不会认错人了?” 露丝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有说出杰克·道森的名字,她摇头道: “抱歉,安妮,我不能告诉你我的消息源头。不过,我可以保证对方一定没有撒谎,也没有认错人。据那个人描述,那天,酒馆里有人看出了霍克利先生身价不菲,就没忍住动手偷了他的钱包,没想到霍克利先生身边的一个小个子保镖十分警觉,当场就逮住了偷窃之人。 “那之后,霍克利先生的脸色就变得不很好看了,直接就往外走,连接下去最受欢迎的表演都没有看下去。因为这个小插曲,霍克利先生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然后,嗯,就有人认出了他,以及他身边的勒杰先生,哦,倒是没有人知道那个机敏厉害的小个子保镖是谁。 “嗯,有人说,老霍克利先生给儿子找了好几个厉害的保镖保护他,勒杰先生是其中之一。所以,我猜那个小个子也是。” 说了这样长长一段话后,露丝喝了一口茶水润喉,而后又有些疑惑地说道: “不过霍克利先生有些奇怪呀。他的钱包并没有真的被偷走,贼也被当场抓住了,怎么就忽然起身走了?” 听到这里,裴湘连连点头,十分赞同露丝的观点。可不就是奇奇怪怪的吗?一进酒馆就板着脸,好像赔了一大笔生意似的,坐下后一会儿嫌弃这个一会儿嫌弃那个,后来又是说走就走,简直就是在耍大少爷脾气,哼! 露丝自然听不到裴湘心里的小小不满与抱怨,也并不是真的关心卡尔·霍克利到底是不是经常在酒馆之类的地方鬼混。于是,在和裴湘分享了最新八卦后,她就迅速换了个新话题,兴致勃勃地谈起即将到来的美国之行来。 “安妮,你们家是打算在社交季结束后直接出发去美国,还是先返回德比郡那边的庄园里修整几天,然后再从郡里出发?” “应该是从伦敦直接去南安普顿港,然后乘坐一艘不属于白星航运公司的皇家邮轮去美国。” 裴湘回忆起之前丹宁男爵夫妇在餐桌上讨论的内容,缓声解释道: “我听父亲的意思是,爱德华·费拉斯先生和布坎南先生会和我们同行。对了,还有霍克利先生,他也要回美国了,正好和我们同路。” “爱德华·费拉斯先生也去美国?” “嗯,他的职务已经确定了,近期需要去华盛顿那边就职。” “这样啊。”露丝恍然一笑,感叹道,“看来爱德华·费拉斯先生必定前途远大,哎,可惜他不是长子。那个劳伦斯·费拉斯简直就是个一事无成的花花公子,可偏偏运气好,什么都不用做,就注定什么都拥有了。我听瑟琳娜她们说,他还抱怨过阿德莱德伯爵夫妇偏心呢。”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41节 裴湘并不想讨论费拉斯兄弟的事,便岔开话题问道: “露丝,你和凯伯特夫人有什么计划吗,要不和我们一起出发吧?到纽约后再分开。” 闻言,露丝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太确定具体的出发日期。 她们母女这次去美国后,是打算在那边停留一两年的。或者说,依照凯伯特夫人的打算,什么时候把女儿成功嫁出去了,她才会再考虑要不要返回英格兰。 “我妈还在犹豫怎么处理产业和债务问题,什么时候把那些麻烦都理清楚了,才会确定具体离开的日期。” 裴湘点了点头,心里有一种预感,就是露丝这次离开英国后,大约就会在美国那边定居了。 虽然露丝一直没有对裴湘提起她和杰克之间的恋情,但裴湘却知道,杰克已经决定和露丝一起去美国了。 杰克·道森本身就是美国人,年轻时离开出生地威斯康利州四处流浪,之后再没有返回过故乡。 在遇见露丝之前,杰克其实已经产生回美国的想法了,只是一直没有足够的钱购买船票而已。如今得知恋人要去纽约长住,他便开始想方设法地筹钱。 但令人遗憾的是,短时间内,只依靠在街边给人画画这份工作,杰克根本攒不够船票钱。 裴湘知道杰克的困境后,就利用k先生的身份雇佣杰克帮忙绘制了一些伦敦街道地图和调查目标的肖像,然后向他支付了一笔相对丰厚的报酬,帮杰克解决了一个经济上的小麻烦。 说起来,裴湘最近的经济状况其实还是不怎么宽裕的。 虽然私家侦探和贴身保镖都算是高薪行业了,可她需要花钱的地方也非常多。即使偶尔还有些比赛打赌之类的额外收入,也仅仅做到收支平衡而已。 露丝又和裴湘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告辞离开了。 裴湘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距离晚餐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就翻出了阿德莱德伯爵夫人给她列的书单,开始对照上面的目录做接下来一周的计划。 其实,她现在已经能够比较清晰地区别出: 哪些知识技能是她已经掌握并被封锁在大脑中的,早晚都会回想起来,例如阿德莱德伯爵夫人鼓励她学的外语; 哪些知识对她来说是新鲜未知的,只有现在的她不断地专研学习,才能彻底掌握新本领,比如日新月异的科学知识和技术发明。 相比那些迟早会找回来的本领记忆,裴湘对学习新知识的兴趣要更加浓厚。 因此,在经过慎重考虑后,她拒绝了阿德莱德伯爵夫人想要全力培养自己的提议,表示志不在此。 对于裴湘的答案,阿德莱德夫人感到非常遗憾。可她转而一想,裴湘现在只有十七岁,尚且年轻,也许根本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或者想做什么,便没有彻底熄灭让裴湘全力学习语言的心思。 再有就是,经过一个夏天的相处,她现在更加希望次子爱德华能够迎娶裴湘了。她乐观地想着,假如裴湘哪一天成为了爱德华的妻子,那她肯定会真正重视起自己在语言上的天赋的。 阿德莱德伯爵夫人从来没有隐藏过她对裴湘的喜爱与亲近,也给过爱德华相关暗示。而爱德华也对迎娶丹宁男爵长女这件事同样毫无抵触心理。毕竟,这确实是一门非常理想的姻缘。 如果说爱德华·费拉斯对美貌又有才华的戴维斯小姐没有好感爱慕的话,那是假话。可要说他有多深的感情以至于非卿不娶,那也是假话。 这位先生一贯是理智而稳重的,对未来的人生有明确而清晰的规划。他愿意做一个忠于婚姻爱护妻子的好丈夫,但却从来没有谈一场深情不渝的恋爱的打算。 这样想的爱德华很坦然。 他知道,很多人的一生都从未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爱情。因而,那些关于爱情的诗篇才会如此撩拨人心,那些生死相随的传说才如此美丽动人。 可到头来……故事始终是故事,现实仍然是现实。 当然,不管心中的爱意是深是浅,求婚都是一件非常慎重的事情。 经过一整个夏天的相处与观察,爱德华·费拉斯确定裴湘对自己并无反感。并且,他还很高兴地察觉到,裴湘对他的许多观点都比较认同,甚至欣赏。 偶尔单独相处的时候,两人从来不会因为没有共同话题而感到尴尬无聊。她总能接上他的话语,也能问出让他深入思考的问题。 每次分开后,他在感慨时间过得真快的同时,也认真思索过,她眼中那些明亮而专注的光芒,有多少是因为他们当时正在讨论的话题,又有多少是因为她欣赏他,并对他存在期许与盼望? 爱德华想,多少应该有一些吧。 所以,当爱德华·费拉斯同戴维斯一家人以及他们共同的朋友们抵达美国纽约后,又在告辞离开去华盛顿之前,他向裴湘求婚了。 从第一次被求婚的裴湘的角度来看,这场求婚中规中矩。 当然,她说的不是求婚形式,而是指求婚人的态度和她的反应,就——没有多少特殊的波澜。 她十分确定,自己并没有因为爱德华·费拉斯温声倾诉的爱语而心生喜悦激动之情。 于是,裴湘非常干脆地拒绝了爱德华·费拉斯的求婚,态度坚定,不留下任何暧昧空间。 爱德华·费拉斯在确定裴湘的拒绝不是出于淑女的羞涩与矜持——而是真正的不愿意后,也表现得非常得体而有风度。 他没有掩饰眼中淡淡的失望,可也没有更多的激烈情绪。他甚至还温文尔雅地询问了裴湘是否已经有心上人了,如果有的话,他愿意送上祝福。 裴湘觉得自己没有心上人。 虽然在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霍克利先生的影子。可她告诉自己,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卡尔·霍克利,是因为她之前怀疑过霍克利先生喜欢过自己。 那种喜欢,不是爱德华·费拉斯这种温和浅淡的喜欢,而是一种炽热的、固执而强烈的情绪。他甚至不自觉地就想要霸占她伴侣的位置,以至于在处理夏洛蒂问题的时候,理所当然地忽略了丹宁男爵。 记起自己之前的怀疑,裴湘眼波轻转,决定从爱德华·费拉斯这里找出一些线索。 “爱德华,目前来说,我并没有心上人。说实话,我还没有做好走进一段婚姻的准备。当然,除了对婚姻生活的迷茫外,我还是能看明白自己的真实心意的,我希望嫁给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爱德华无奈苦笑,心说这位小姐倒是不留给他一丝一毫的遐想。可她越是这样,他心底的遗憾之情反而越重了,不过好在也只是遗憾之情。 “爱德华,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问,我会尽量解答。” “爱德华,你觉得好的婚姻生活该是什么样子的?嗯,你希望你的妻子不仅是你生活上的贤妻,也是事业上的得力帮手吗?就像你的父母阿德莱德伯爵夫妇那样。” 爱德华以为裴湘的问题是源于她对婚姻生活的迷茫,并不知道在四月的那场舞会上,有一位黑发先生打着帮助他的旗号,已经替他“详细”解释了这个问题。 沉吟片刻后,爱德华认真回答道: “如果能在生活和事业上都得到妻子的帮助,我自然是十分高兴并且感激的,但——也不是必须的。如果我未来的妻子只喜欢享受家庭生活,我也不会失望,甚至,嗯,也许我反而会感到轻松。 “说实话,虽然我父母的婚姻模式对我做了很好的示范,但我却一直觉得,如果能够把私人生活和事业生涯彻底分开,也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这番回答让裴湘悄悄握紧了背在身后的手,面上却不动声色,她试探着追问道: “也就是说,你其实不是非常羡慕阿德莱德伯爵夫妇的相处模式,是吗?嗯,你不太愿意让妻子参与你的事业,而是希望妻子只出现在你的家庭生活中。” “也可以这么说。”爱德华想了想,又补充道,“嗯,我不是希望自己的妻子被完全困在家庭当中。她当然要有自己的生活与社交,音乐、绘画、画瓷、打猎骑马,或者热衷于公共慈善事业……都可以的。我只是、只是觉得,夫妻两人都需要彼此独立、互不干扰的生活空间。” “哦,我没有误会你的意思,爱德华先生。” 裴湘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心里却给卡尔·霍克利贴上了一个“此人酷爱胡说八道”的大大标签。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爱德华。你认为当丈夫的,该怎么对待妻子的嫁妆呢?是完全接手并帮她经营,还是试着让妻子自己管理并自由取用所有的利润?” 裴湘的这几个问题,令爱德华·费拉斯隐隐有所明悟。 尤其是当裴湘问出最后这个问题时,他几乎已经确认了,自己面前这位刚刚拒绝了他的漂亮淑女,并非平日里表现出的那样温柔文雅,而是有些……过于要强和独立了。 ——她应该是希望自己管理自己的产业的。 “坦白来说。”此时的爱德华已经明确知道,裴湘确实不适合做他的妻子,“我会接手妻子的嫁妆,替她经营、替她看管。当然,我愿意向上帝保证,我不会侵占妻子的财产。我这样做,只是从家庭的整体利益出发,并且也希望我的未来妻子不用操心金钱方面的事情。我的观点是,赚钱养家是男人的责任,也始终是男人的责任。” 裴湘想,还好,霍克利先生总算没有彻底胡说八道。 她浅浅一笑,对爱德华·费拉斯表示了真心感谢,她感谢他的绅士风度和耐心解答,也感谢他让她确定了心中的那个猜测。 第43章 被拒绝的求婚者爱德华·费拉斯转身大步离开后, 裴湘独自一人站在树下,心不在焉地眺望了一会儿四周的景色。 这里的环境非常优美,不远处坐落着一幢富有法式情调的白色别墅, 那是露丝母女二人在纽约的亲戚一家的度假住处, 如今用来招待他们这一群远道而来的客人。 再过两天,他们这一行人就会离开纽约前往芝加哥——布坎南家族世代定居的城市。 而经过一番商议, 露丝和凯伯特夫人也会跟着大家一起去芝加哥做客。不仅如此,抵达纽约后的第二天, 布坎南就热情洋溢地邀请了招待他们做客的格里梅特一家, 也请他们一起去芝加哥游玩。 所以, 等到离开纽约那日, 这支四处旅行游玩的队伍里虽然会缺少了一个必须前往华盛顿就职的爱德华·费拉斯, 却又多了格里梅特一家四口。 一大群人聚在一起, 夫人小姐们, 老爷少爷们, 再加上管家、男仆、女仆、司机, 以及照顾孩子们的保姆,对了, 其中的托马斯·布坎南和格里梅特家的大儿子泰勒斯还都是那种爱玩爱闹闲不下来的富家子弟……总之,简直热闹极了。 这些天以来,准确来说,是从上船开始, 除了睡觉休息时间,裴湘几乎都找不到独处的安静悠然时光。今天好不容易逮到机会独自一人出来散散步, 又被爱德华·费拉斯追了上来, 并经历了人生的第一场求婚…… 不过, 此时的裴湘倒是顾不上可惜这段被打扰的安静时光了, 因为她的全部心神都已经被一个猜测占据了。 “原来,霍克利先生喜欢我……” “咦?他竟然——真的喜欢我?!”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感情呢?” “他知道——我是k先生吗?” 裴湘的眉眼间划过一抹恍然。 在意识到霍克利先生喜欢自己后,过往的许多斑斓影像便一一浮现在她的脑海中,鲜活而生动。 那些你商我量的共同讨论,斜月街那晚的“初次见面”,临时取消搭乘泰坦尼克号返回美国的决定,四月舞会上的邀舞与“胡言乱语”,对付夏洛蒂时的主动参与,突然而来的贴身保镖聘请提议,以及后来一定要参与进她和勒杰的兴趣活动中的古怪坚持…… 此时再回头细想自己和霍克利先生之前的相处情形,裴湘的眼角眉梢间便不知不觉地盈满了轻松欣然的笑意。可惜她看不见自己此时甜蜜蜜的温柔表情,犹在专注地琢磨卡尔·霍克利以往的种种表现。 当她回忆起那位高傲大少爷在“k先生”面前表现出的友善与平等后,眼底最后一丝迷茫悄然散开,此时,她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原来——他一开始就知道我是k先生呀!还以为他特别看重我的工作能力呢,哼!” 意识到这一点,裴湘有些不满地鼓了鼓脸颊,可心底那点儿恼怒根本凝聚不了多久,转瞬间就消散了。 说到底,卡尔·霍克利虽然一直没有挑明真相,可他从来不曾仗着自己发现了裴湘的秘密就戏耍她或者真正算计她,最多——也就是弄出了个贴身保镖的聘请合同来。然后还得眼巴巴地看着裴湘认真工作并且抽不出多少时间来搭理他。 “他是怎么认出我的?” 疑惑中的裴湘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是眼睛吗?如果我喜欢一个人,会一眼就辨别出他的眼眸吗?会从无数双相似的瞳孔中,挑出独一无二的那一双吗?” 裴湘微微仰头阖上双眸,任微风拂过面颊,脑海里关于卡尔·霍克利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仿佛那位黑发先生就站在她的对面。 他的眉很浓,锋锐斜长,完全彰显了他本人性格中的桀骜强硬。可他眼睛的形状却偏柔圆,真心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微弯,眸色深邃迷人,在不经意间融合了那双英气的剑眉带来的凌厉感,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温文又可亲。 然而遗憾的是,霍克利先生真心笑起来的时候并不多。大部分时候,他的表情中都有着一种矜持的、难以捉摸的疏离。尤其是在他似笑非笑地审视观察着什么的时候,总会给旁人一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裴湘一直清晰地记得,在自己刚刚苏醒过来的那段时间里,每次见到霍克利先生,她都能隐约感觉到他身上那种并非刻意针对谁的冷漠与傲慢。 虽然霍克利先生用优雅的礼仪举止掩盖了自己的真实性情,可那时候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裴湘调动起了她的所有直觉系统,总能敏锐地抓住身边之人的真实情绪。因此她格外清楚,比起把咄咄逼人写在脸上的布坎南,她的救命恩人之一的霍克利先生才是真的高高在上。 那时候她就思忖着,不管这位恩人的脾气为人到底如何,他救了她是事实,所以,她将来肯定要报答他的。 可是报答他不等于一定要和他成为好朋友,毕竟感谢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种。而且说实话,那时候的卡尔·霍克利其实也不见得会稀罕她的友谊的。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42节 可是…… “从什么时候起,霍克利先生对待我的态度就渐渐改变了呢?不再漫不经心,不再冷漠旁观……”裴湘凝眸暗忖,“而我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就慢慢遗忘了对霍克利先生的最初印象呢?尤其是最近这段日子,我简直就要把他当做是天生友善又真诚的好好先生了。” 那么,是霍克利先生改变了自己为人处世的风格,开始走亲切友好路线了吗? 裴湘在心里摇了摇头。 她想到露丝一如既往地认为霍克利先生傲慢虚伪,新认识的布莱恩小姐也更喜欢和布坎南或者爱德华说笑玩闹。还有就是那几位夫人,她们明明都觉得霍克利先生是很好的女婿人选,但偏偏没有人主动打趣或者调侃霍克利先生以示亲近。 倒不是说霍克利此人举止行为失礼而遭到嫌弃,相反,他的风评一直很不错,可谁也不会觉得他和爱德华·费拉斯一样宽容温和好说话。 思索到这里,之前有些当局者迷的裴湘已经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是被霍克利先生特殊对待的那一个。 当然,卡尔·霍克利也被她特殊对待了。 如果——如果她没有在不知不觉中心生欢喜的话,怎么会失去应有的理智与冷静?竟然这么久也没有察觉到他和她之间的不同寻常。 这一刻,裴湘非常确信,卡尔·霍克利喜欢她,并且喜欢得不得了,哪怕发现了她的“真面目”,也依旧喜欢。 她也同样非常确信,自己喜欢卡尔·霍克利,喜欢到因为知道了他的喜欢而心湖泛起春风涟漪,还忽略了自己一向欣赏正直真诚的男人,并认为那样的人才适合做伴侣这件事。 “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既然互相喜欢,为什么不告诉对方?” 这天稍晚的时候,在众人给爱德华·费拉斯举办的送别舞会上,裴湘找到了和霍克利单独说话的机会。 “霍克利先生,白天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件事,继而发现了另外两件事,你想知道吗?” 霍克利今天出门办事去了,晚宴前才匆匆赶回格里梅特家,此时听到裴湘的问题,微微笑道: “安妮,你这样问我,一定是已经非常清楚了一个事实。” “什么事实?” “我对你遇到的事,发现的事,都非常感兴趣。如果你愿意亲自说给我听,我会感到格外高兴。” 裴湘眼眸亮晶晶地瞧着霍克利唇边的柔和笑意,心想自己之前确实有些迟钝,都没有意识到他其实经常说情话。 不过现在好了,她能够从全新的角度欣赏霍克利先生了。 “白天的时候,有人向我求婚了,霍克利先生。” “……求婚?”霍克利唇边的温和笑意瞬间凝固,眼眸深处风暴暗聚,黑沉沉的。 “对,求婚。” “安妮。”男人放轻放缓了语调,“我能有幸知道——那位先生的姓名吗?” “霍克利先生,你是不是应该先问问我有没有答应对方的求婚?”裴湘语气轻松地问道,好似在询问有没有答应参加一场下午茶,或者出席一场宴会。 霍克利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露出一个含蓄礼貌的微笑,但——浑身上下的紧绷肌肉让他无法顺利牵动嘴角上扬,于是只好嗓音干涩喑哑地问道: “那你答应了吗?我该——说恭喜吗?” 裴湘眉眼弯弯地摇了摇头,心想让霍克利先生紧张这么一下子,就当是报仇啦,谁让他之前一直心知肚明地看着自己演戏撒谎呢。 “我没有答应对方。”自认为十分大度体贴不爱计较的裴湘十分干脆地给出了答案,“所以你不用恭喜我这件事的。不过,我今天确实还遇到了另外两件喜事,就是我之前对你说的那两个发现。” 霍克利眉头微皱,刚刚落下的心再次提了上来。 裴湘则笑盈盈地望着霍克利,等他继续提问。 沉默片刻后,在心里做了最糟糕预测的黑发男人沉声道: “我希望能由衷高兴地分享你的喜悦,安妮小姐,也希望能及时获悉,是什么让你这样喜笑颜开。” “你当然可以。” 裴湘认真地注视着霍克利,根本不给面前这个情绪晦涩复杂的男人任何心里准备,直截了当地宣布道: “我发现你喜欢我。在发现了这个发现后,我又发现我也喜欢你,霍克利先生。” 霍克利:…… “什、什么?”霍克利有些怔忪,表情趋近于空白。 他忽然觉得这场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舞会太过喧闹,以至于他突然听不清心上人的话了,或者,他刚刚喝下的酒出了问题,让他产生了幻听。 ——多年后,卡尔·霍克利一回想起此时此地自己的呆愣笨拙反应,就恨不得命令时光倒流重来一遍,好让他在这样值得纪念的时刻表现得更加从容得体一些。 可多年后的裴湘回忆起这一幕来,却觉得此时的霍克利太精明狡诈了。他若是展现出了深情款款或者惊喜万分的神采来,她一定就不会彻底心动了。 可他偏偏要不可置信,偏偏要小心翼翼,偏偏要露出那种珍之重之的忐忑眼神。 这样陌生的卡尔·霍克利,反倒是让刚刚那个坦然大方说喜欢的裴湘忽然腼腆起来,甚至渐渐变得手足无措。 也是直到这一刻,裴湘才彻底有所明悟,明悟出真正恋慕上一个人是怎样的患得患失和小心翼翼。片刻后,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双颊有些发烫。 ——原来,喜欢的浅一点和喜欢的深一点也是不同的…… 这时的霍克利总算及时找回了一点冷静和理智,对了,还有被裴湘腹诽的狡诈精明。 等他反应过来裴湘刚刚宣告了什么后——虽然还是有几分不确定,就立刻当自己已经完全听清楚了,并且绝对不会再傻乎乎地问一遍“什、什么”,而是趁机确定了两人的关系。 “对,我爱慕你,安妮,而你也爱慕我。我们互相爱慕、互相喜欢,这是恋人间最好的誓言,也是幸福婚姻的基石。” 裴湘嫣然一笑,眉目间盈满甜蜜,她欣然颔首道: “霍克利先生,我们现在好好谈恋爱,然后慢慢积攒幸福基石,努力争取不分手。几年后,等到那些关于爱的基石足够坚固,坚固到完全可以支撑起一桩需要经历漫长岁月洗礼的婚姻了,我们就去圣坛前庄严宣誓。” 霍克利:……等等,几年后? 第44章 霍克利认为,按照正常的恋爱节奏,他们应该今晚或者明天一早就正式订婚,然后在今年的圣诞节来临之前举办婚礼。 之后,新婚夫妇会一起度过一个温馨浪漫的银白色圣诞,他们可以一起筹备并举办霍克利家的圣诞晚会,一起去参加亲朋世交家的聚餐宴请。节日之后,他和裴湘可以去某个气候温暖怡人的南欧小城度假过冬,他觉得戛纳就挺不错的。 等到春暖花开了,他们可以根据实际情况选择是继续留在欧洲大陆上游览,还是返回美洲或者英格兰…… 总之,霍克利绝对不曾料想过,自己都已经和喜欢的姑娘互相表明心迹了,却还要等待好几年才能走到圣坛前许下婚姻誓言。 “安妮,我——” 霍克利的反对意见被走过来的露丝和杰克打断了。 他吃惊地看了一眼此时身穿剪裁精良礼服的杰克·道森,有些不明白这个在伦敦街头流浪的穷画家怎么出现在了纽约,甚至还成为了这场舞会上的宾客。 如果是平常日子,霍克利大概要关注一二,可现在这个关键时刻,他根本就不关心杰克·道森和他身边的露丝·凯伯特到底在搞什么鬼。此时此刻,这位年轻商人只想让两人快些离开,好让他及时“纠正”心上人的奇怪想法。 但是卡尔·霍克利先生今晚注定不能事事如愿了。在得到了一个巨大惊喜后,小波折接踵而来。另一边,同霍克利对杰克的出现毫无兴趣相比,裴湘则表现得非常关切。 她同样事先并不知情,可是看到相携而来的露丝和杰克后,便立刻表示了友好与欢迎。裴湘把新上任的男朋友抛在了脑后,转身同两位朋友交谈起来,并不着痕迹地安抚着略微紧张的露丝和暗藏局促的杰克。 之后,格里梅特兄妹也过来了。 他们对年轻英俊却是生面孔的杰克很感兴趣,询问他是不是出身某个富有的道森家族。 在杰克否认后,格里梅特兄妹还想继续打听询问,裴湘便笑吟吟地搭腔,说杰克之前在法国学画画,后来又去了伦敦闯荡,今年年初的时候,他勇敢地跳进了冰冷的河水中救了她。 裴湘非常郑重地表示,杰克·道森是她十分重视的朋友。 有了裴湘这一番略过杰克的出身和财产情况的大致介绍,格里梅特小姐对杰克的笑容又真诚了不少。毕竟很少有年轻姑娘会不欣赏这样英俊、有才华又勇于助人的绅士的——哪怕这人疑似经济状况不佳。 倒是泰勒斯·格里梅特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看向杰克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挑剔。 只是,还不等这位不喜欢被杰克的外表抢了风头的大少爷说些什么,一旁的霍克利就不紧不慢地开口了。 霍克利说,他本人以及霍克利家族也非常感谢道森先生当初的勇敢行为,并把道森先生视为重要的朋友。 “我希望能够邀请道森先生去费城做客。届时,霍克利家族一定会精心招待,全力答谢道森先生对安妮的帮助之情。” 这下,在场的几人全被转移了注意力。 露丝不再紧张担心杰克会被谁轻视为难了,杰克不再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了,格里梅特兄妹也不关心杰克·道森的来历了,几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霍克利和裴湘的身上。 与此同时,他们都恍然记起,这两人刚刚好像一直在单独交谈并且十分亲近。 所以——其实他们两个在谈恋爱,或者已经有婚约了? 否则的话,卡尔·霍克利不会说出刚刚那番感谢之词的,那几乎就是等于在直接宣告,裴湘是霍克利家族的一份子并受到绝对的庇护。 “安妮,你和霍克利先生……”露丝最先出声,也最感到不可思议。 在她看来,自己的朋友哪方面都很优秀,尤其是在艺术鉴赏方面,眼光独到,不拘一格,肯定不会和那个只关心艺术品拍卖价格和未来升值空间的霍克利有多少共同语言的。 面对齐刷刷望过来的多道视线,裴湘莞尔一笑,没有出声否认自己和霍克利先生在谈恋爱这件事。 虽然在她看来,两人之间的这段恋情其实还未正式展开,因为他们才互相表明了心意,连甜言蜜语都没说几句呢,但既然朋友主动询问了,那就诚实回答好了。 “是的,露丝,我和霍克利先生正在交往。” 这个肯定答案不仅大方回应了身边几个年轻朋友的猜测,也成功安抚了内心隐约不安的卡尔·霍克利。 之后,这个答案又迅速传遍了整个舞会,不到十分钟,连后厨的帮工都知道了霍克利和裴湘的恋爱关系。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纷纷表示恭喜的众人中,很少有人觉得婚礼需要赶在圣诞节前举办,因为那实在有些仓促。一般人的想法是,明年春夏两季鸟语花香的时候,才是最适合举办婚礼的日期。 当然,也没人会建议举办婚礼的时间需要拖延到几年后,因为那实在是没必要。 “不,这很有必要。”裴湘态度坚定地推开了男朋友递过来的日程计划本,扭开头继续懒洋洋地晒太阳,还闭上了眼睛。 霍克利叹了一口气,起身帮裴湘关上客厅一侧的落地窗,又拉下轻盈雪白的纱帘,让阳光和风都变得更加柔和,然后才返回沙发旁。 他在裴湘身边坐下,温声问道: “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几年后,安妮?” 裴湘把手放在霍克利的手上,认真答道: “亲爱的霍克利先生,既然你已经知晓我身上发生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了,那我就直接说理由了。我的直觉告诉我,十七岁就结婚实在是太早了。这个年纪,应该是努力学习安心读书的好时光。” “女巫小姐的模糊直觉吗?”霍克利反手握牢裴湘不安分扭动的手指,语含笑意地问道。 裴湘轻轻哼了一声,不满地更正道: “不是女巫小姐,你为什么不称呼我为湖泽仙女或者森林精灵?还有,是超准直觉!再说了,我们只认识了半年左右,时间确实太短了,万一以后反悔呢?所以,我们应该相信我的这个超准直觉,结婚的事——先缓一缓,慢慢来,肯定没有错处的。” 霍克利眸光微闪,打算挑战一下那个神秘的直觉,找找漏洞。他凝神思索片刻,沉吟着问道: “安妮,如果你的直觉告诉你,十七岁结婚太早,那它有没有告诉你,十八岁可以不可以结婚?还有就是,是一定不能结婚还是可以视情况而定?” 正在舒服晒太阳的裴湘呼吸轻轻一顿。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43节 几秒钟之后,她悄悄睁开眼睛偷瞄了一下男朋友,发现他正低头研究手中的计划本,便又连忙闭上眼睛假装没有心虚,随即立刻理直气壮地答道: “我的直觉又不是有问必答小精灵,没那么精准神奇的。嗯,我就是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就像之前感觉泰坦尼克号要出事一样,只知道危险,却不知道到底怎么危险。所以,霍克利先生,我们应该慎重行事,谨慎迈入婚姻领域。” 霍克利轻轻扬眉,把视线从计划本上移开,落在了女朋友闭目养神的秀美侧颜上,还有她那微微颤动的纤长羽睫上。 他想,她说了这么些话,却没有一句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显然是在避重就轻地糊弄他。 “不过,如果不是直觉的话,那就是她的本心不愿意了。”霍克利若有所思,“她确实还不想这么早就安定下来。她觉得半年的时间太短了吗?那——大半年呢?” 霍克利打算换个角度说服女朋友。 “安妮,今天早上我和我父亲通话的时候,他问我,‘卡尔,为什么你的声音听上去非常振奋’,我便和他分享了我的喜悦,告诉他,我的爱慕得到了回应。他很高兴,还问我有没有提前准备好订婚和结婚时的珠宝。” “霍克利老先生之前就知道我吗?”裴湘好奇问道。 “他知道,我经常在信里提到你。安妮,虽然你们还没有见过面,但我敢保证,老尼顿他十分希望你能成为霍克利家的新任女主人。 “在我们离开英格兰之前,他就吩咐花匠要尽快在家中的意式花园里栽满一种比较少见的深红色玫瑰,那是我母亲生前非常喜欢的品种。父亲说,他希望当那些玫瑰盛开的时候,家里就有新的女主人了。” “哦,玫瑰每年都会盛开的,不行还能补种。对了,那些深红色玫瑰的花期长吗?”裴湘做出一副随意聊天的样子,显得特别不解风情。 霍克利也不恼,他顺着裴湘的话给她仔细描述了一遍玫瑰盛开的绚烂风景,又简单科普了一些玫瑰花的栽种养护知识,然后才接着说道: “父亲最近经常在信里回忆他和母亲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母亲喜欢旅行,喜欢欧洲,他就每年都陪她四处游历,伦敦、巴黎、维也纳、布鲁塞尔、柏林、威尼斯、巴塞罗那……这些地方,他们都短暂居住过。安妮,等我们结婚后,也每年都去欧洲各地转转好吗?你喜欢哪里?我们可以先定下第一个目的地,蜜月的时候就去那边。” 裴湘觉得她都喜欢都想去,于是格外诚实答道: “我对哪里都很有兴趣,当然也很陌生。目前为止,我连戴维斯家在德比郡的庄园都没有印象,所以我想——如果回家去住个三五年,我肯定不会感到烦闷的。等三五年之后,如果我们真要结婚的话,就正好换个地方度蜜月。” 霍克利:…… 霍克利决定暂时不再提和婚礼相关的话题了,免得被装傻的女朋友气到。 他合上手中的日程计划本放到茶几上,打算和裴湘讨论另一个重要话题。 “安妮,我注意到你仍然称呼我为‘霍克利先生’,就像以前一样。你为什么不喊我‘卡尔’?” 裴湘见男朋友不提婚礼日期的事了,立刻就有了精神。 她不再慵懒地斜倚在长沙发上,而是优雅起身转到霍克利的斜对面坐下。这个角度,正好能让英俊高大的男朋友完全映入她的眼中。 此时的光线也刚刚好,既不刺眼也不昏暗,落在年轻先生的面庞上,让他的五官轮廓更加深邃立体,犹如古典雕塑一般,蕴藏着一种时光凝固下的永恒俊美。 “我喜欢喊你‘霍克利先生’。”只要不提结婚,裴湘就是最甜最可爱的女友,“也喜欢‘卡尔’这个名字。而且我坚信,只要我在喊你,你总会回应我的,所以就没有太留意每次都喊了什么。卡尔,亲爱的,你更希望我这样称呼你吗?” 霍克利想,如果她每天都愿意说这样甜蜜的情话,自己大约再也拒绝不了她的任何要求了,那结婚的日子大概就要遥遥无期了。 “不会,你喜欢喊什么都好,喜欢怎么样都可以。”霍克利觉得自己对此“不利境况”束手无策。 可裴湘也在想,如果他总是流露出这样柔软温和的目光的话,自己大约就要变得昏头昏脑的了,说不定哪天一不留神就被他拐进了教堂。 “霍克利先生。”她决定行动起来,于是轻盈起身款款走到男朋友面前,柔声请求道,“请闭上双眼,不要再这样看我了。” “什么?” “嘘——女巫要封印。” 裴湘倾身向前,微微低头,把一个浅浅的吻落在了卡尔·霍克利的眼睛上。 ——很好,第一次封印成功! 第45章 有了第一次成功封印后, 中了法术的年轻商人就开始期盼第二次、第三次以及之后很多次的封印。 但女巫小姐在施展封印法术方面一向挑剔又任性,想不想施展,要不要施展, 怎么施展,她都尽情地随着自己的心意肆意而为。 有时候她很慷慨,施展法术时的态度也是又甜又软,把被封印的年轻商人哄得心花怒放;可有时候她又吝啬极了, 好像完全忘了施展法术这件事, 让那位眷恋封印法术的年轻商人无可奈何。 每当女巫小姐非常轻易地被一株草、一朵花或者一只小鸟转移了注意力,这位被忽视的年轻商人就忍不住暗自琢磨,女巫小姐上一次愿意施展法术时的原因是什么,能不能让这份偶然的幸运变成日常的温馨甜蜜? “所以问题又绕了回来——再没有比妻子亲吻丈夫和丈夫亲吻妻子更名正言顺的了。”霍克利望着和一匹枣红色小马驹玩得十分开心的女朋友, 微微出神。 这天傍晚,霍克利和父亲通完电话后,又和此时正在他家做客的表弟克劳利聊了一会儿。 克劳利去年就结婚了,和妻子的感情非常不错,现在又马上就要当父亲了, 单单听他的声音,就能想象得到他是如何的喜气洋洋。 大约是被克劳利的幸福欣喜之情感染了,卡尔·霍克利难得有了些和表弟吐露心事的冲动。 于是, 他在电话中含糊问道: “克劳利, 如果一个人只愿意谈恋爱并且不吝于表达爱意,但却不愿意结婚,是因为这个人对婚姻关系存在一中恐惧的情绪吗?该如何帮对方克服呢?” 电话另一端的克劳利大概做梦都没想过,被拒绝的那个人,会是自家特别有钱又高傲的表兄。因而理所当然地把这中感情渣的行为代入了男方,就是不太清楚这中不负责任的想法是霍克利自己的, 还是他身边朋友的。 婚姻幸福又即将当爸爸的克劳利其实挺瞧不上这中行为的,于是便一针见血地讽刺道: “卡尔,我觉得你说的那中情况,和恐惧之类的应该没有多少关系。真恐惧的话,就别撩拨人家呀。嘿,都表达爱意并且谈恋爱了,还不尽快给出婚姻承诺,那就是不想负责,就是希望能够随时分手、减少麻烦,呵!” 霍克利“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他冷嗤一声,心说完全就是胡说八道!他的女朋友肯定不是不想负责任的,也不会想和自己随时分手的。 ——克劳利今年的圣诞礼物没有了,原本给他准备的新车就换成摇篮车,送给他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吧。 为了证明克劳利在危言耸听,霍克利在这天晚餐结束后又和裴湘说起了结婚的好处。 “婚后,你完全可以自由处置你的财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由家里长辈代管。成为霍克利夫人后,你也会更加自由,无论去哪里,只要保证安全,我都不会阻拦你,反而会支持你。安妮,结婚之后,你再也无需花费心思遮遮掩掩,说话做事都会方便许多。” 这些理由确实让裴湘心动了,她也相信霍克利可以做到这些承诺。然而,她只是稍稍犹豫了一小会儿,就摇头拒绝了这个诱人的提议。 “为什么?”霍克利心中微沉,他忍不住有些悲观地思忖着,她宁可拒绝这些唾手可得的便利条件,也不愿意提前成婚,难道真的像克劳利分析的那样吗? 裴湘坦然一笑,认真解释道: “说实话,我刚刚几乎要点头同意了。可我又仔细考虑了一下,发现自己完全不想因为利益和好处而贸然走进一段婚姻。卡尔,不结婚的话,我其实也能赚到足够的钱,也能安排好我的时间,虽然要麻烦一些,可并不是真的不能解决那些问题。 “既然这样的话,我完全没必要只是为了减少一些可以解决的麻烦,就答应嫁给你,那对我、对你都不公平。卡尔,我希望我是因为足够爱你,才心甘情愿地嫁给你的,而不是利用你。” 卡尔心中的悲观与疑虑瞬间烟消云散。 他握住裴湘手,没有说什么自己不在乎被利用之类的话,因为他同样不想看轻了这段感情。 霍克利想,从此以后,他的所有等待,都心甘情愿。 ——当然,最好还是别让他等待太久了。 就在年轻商人甜蜜又烦恼的时候,他和同伴们的旅行仍然在继续。 送别舞会之后,他们这群人又在纽约停留了几天,然后一路游玩一路前往位于密歇根湖西南岸的芝加哥,也就是布坎南家族所在地。 等到了芝加哥之后,他们会在那里停留一段日子,然后再折返回东部宾夕法尼亚州的费城,最后在费城的霍克利家度过1912年的圣诞节,迎接1913年的到来。 旅行很顺利,也很愉快,除了沿途的美景美食新老朋友外,众人时常关注的事情之一就是裴湘和霍克利之间的关系进展。 在纽约时,这两人就大大方方地承认在交往,是男女朋友。一路走来,他们两个之间的相处氛围也非常亲昵,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互相喜欢爱慕。然而奇怪的是,就是迟迟听不到他们即将订婚或者结婚的打算。 对此,丹宁男爵夫妇经历了从一开始的期盼焦虑,到后来的疑惑不解,直至最近的勉强心平气和。这几天,他们已经不再旁敲侧击长女的恋爱进展了,因为无论如何劝说,裴湘都坚持按照自己的步调行事。而他们也确实无法进一步强行干涉。 对于裴湘来说,她喜欢她的男朋友,也愿意以结婚为前提和他交往,但是却不想这么快就正式确定未婚夫妻的关系。 她希望能够再磨合一段时间。 之前作为朋友时,她和霍克利相处愉快,甚至渐渐超越了友谊的界线进而产生了爱慕之情。如今他们成为了更亲密的恋人,不仅相处时间加长了,相处方式也变得更加自然随意亲近。这些改变,正好用来检验她和霍克利是否真的适合对方。 毕竟已经有很多事实证明了,有些人可以成为一辈子都很要好很亲密的朋友,但却很难成为白头偕老的恩爱伴侣。因为大家对朋友和对伴侣的要求总是不同的。 “你这是从哪里得到的‘很多事实’,我的女巫小姐?” 霍克利抬手帮女朋友整理好被风吹乱的披巾,似笑非笑地调侃问道。 其实,对于裴湘的这些想法,霍克利承认自己还是比较认同的,但同时,他也认为那些失败的例子并不适合自己和女朋友。 “我记得你之前还强调过,你失忆了。所以,安妮,不论如何,我二十多年的人生经验肯定比你不到一年的阅读量来得丰富一些,尤其是在人情世故方面。 “而且,你也得相信你带给我的震撼与冲击有多剧烈。经历过那些听上去就匪夷所思的考验后,哦,另外补充一点,勒杰最近终于对我坦白了你在抓捕罗伯特·布朗时的英勇表现,亲爱的,你觉得我们还需要那些普通情侣之间的磨合吗?” 听到霍克利“翻旧账”,还“嘲笑”她失忆见识少,裴湘立刻支棱起来了。 “看,这就是我们需要磨合的地方!” “什么地方?”霍克利疑惑挑眉。 “你都亲口承认了,我的记忆长度其实还不到一年,就算我有了些奇遇,可事实就是,我的人生重新开始了,并且正处于一中对什么都好奇都没经验的起步阶段。” “唔,起步阶段……”霍克利望着真情实感地觉得自己弱小无助的女朋友,失笑摇头,“那你可太小瞧自己了,亲爱的。” “不是小瞧,是有自知之明!”裴湘轻轻哼了一声,嘀咕着更正。 “好吧,自知之明。”霍克利微微颔首,“可即使是起步阶段,也是女巫小姐的起步阶段,要比不会魔法的普通人厉害很多的。” 她歪头瞧着男朋友,慢吞吞地分析道: “厉害归厉害。但是——卡尔,你觉得这样的我真的适合立刻承诺一段婚姻吗?万一将来我发现——原来是自己考虑不周,或者,你对这段感情的新奇感变淡了——唔——” 裴湘的话没说完,就被男朋友的拥抱打断了。 “好了,安妮,你要说的理由我都清楚,也理解,可听在耳中就显得太冷酷了。也许,是我还没有给你足够的信心。” 说到这里,霍克利叹了一口气,他贪恋地抱着怀中的女友,温声提议道:“讨论暂停,我们先不说这些了,好吗?” 裴湘很喜欢这个突如其来的温暖拥抱。她抬手环住霍克利的腰,软声应道: “不是你没有给我足够的信心,卡尔,你做的已经足够好了。是时间,是时间没有给我足够的信心,这不怪你也不怪我。我就是……不愿意因为草率仓促而给这段我珍视的感情蒙上阴影。” “嗯,我明白,我们都很认真地对待这段感情,没有谁犯错。”霍克利轻轻吻了一下女朋友的头发,觉得怀中的女朋友好乖。 他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听怀中好乖的女朋友一本正经地反驳道: “也不是谁都没有犯错,其实你还是有些错误的,亲爱的霍克利先生。我不得不诚实指出,你有些缺乏耐心了,急于求成。而且,你刚刚还嘲笑我了。” “……我什么时候嘲笑你了?” “咦?这么说,你承认自己缺乏耐心了?” “……晚上想吃什么,亲爱的?我们出去吃,好不好?” “可我已经和杰克还有露丝提前约好了。” “我猜想,他们并不介意临时增加一个人?” “如果你能再友善些的话。好吧,如果他们介意的话,那我会努力帮你说情的,谁让你是我男朋友呢。”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44节 “非常感谢,善良美丽的安妮小姐。” “不用客气,彬彬有礼的卡尔先生。” 这次讨论之后,两人有一段时间不再提起订婚结婚的事,当然,也不是那中刻意的避而不谈。 旅行的途中,每次见到令人心旷神怡的风景或者适合居住的安静美丽小镇,两人也会凑在一起讨论将来要在哪里定居或者喜欢什么风格的房子之类的。 偶尔的时候,他们也会提起伦敦的那幢住宅。 裴湘已经知道霍克利当初拉着她讨论装修风格的真实目的了,此时再回想起那段日子,两人却没有那中相视而笑的默契与怀念,而是一个“抱怨”某位小姐的不解风情,一个“嫌弃”某位先生的拐弯抹角。 倒是都不约而同地避过了第一晚裴湘认真检查霍克利的卧室、浴室和衣帽间的那段经历。 等到他们一行人抵达芝加哥之后,又发生了一件令一些人倍感吃惊的事情,瞬间覆盖了所有关于裴湘和霍克利感情进展的八卦讨论。 露丝·凯伯特小姐留下一封长信后,离家出走了。 露丝和杰克谈恋爱并经常偷偷出门约会的事,鲁芙·凯伯特夫人也许一开始并不知情,但时间久了,她肯定会发现端倪的。 其实在路上的时候,她就想赶走杰克。可是因为霍克利和裴湘公开说明杰克是他们的朋友,丹宁男爵也感谢杰克之前救了他的长女,再加上杰克本身性格幽默开朗,很容易交到朋友,所以,鲁芙并不方便在明面上针对杰克。 但鲁芙又绝对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和一个穷小子越走越近,于是只要有机会,她就想方设法地撮合露丝和哪个有钱的单身男人。 等到了芝加哥之后,鲁芙看到这里的很多富家子弟都对露丝表示出了好感,而露丝却一直表现得非常冷淡,态度就越发急切了。 鲁芙甚至想越过露丝本人的意愿替她订婚。 这引发了母女二人之间的一番激烈争吵。那之后,露丝就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而杰克也提出了告别,说想在芝加哥谋一份工作。 杰克主动离开,鲁芙非常高兴,那天她难得没有给杰克冷眼。 可就在杰克离开的第三天,露丝就留下一封信离家出走了。 她在信中说,她知道家里剩余的产业和欠债数目,如果变卖产业还债的话,剩下的钱足够母亲衣食无忧地度过后半生了,只是不能再过上流社会的奢华生活。露丝在信中建议鲁芙趁早出手变卖家中产业还债,免得利息越来越多。而她也会到外面的世界去闯一闯,努力工作养活自己,不再眷恋之前无所事事的安逸生活。 露丝没有提她是不是和杰克一起离开的。可是勃然大怒的鲁芙却坚信是杰克拐走了露丝,强烈要求所有寻找露丝的人也一同搜查杰克的下落。 就在众人忙忙乱乱寻找露丝和杰克的时候,霍克利接到了一通费城打来的电话。 “安妮,我父亲生病了,我今天就得离开芝加哥赶回费城去。” “霍克利老先生病了?”裴湘慌忙起身走向霍克利,眼中染上担忧,“医生怎么说?” “是心肺方面的问题。”霍克利沉声道,“情况有些危险,近期可能会需要采用一中新的治疗方式,成功率……具体情况,管家没有在电话里细说。一会儿十点钟左右,我会和威尔逊医院的科拉菲斯医生通个电话,然后就得即刻动身离开芝加哥了。” 裴湘点了点头,她轻轻握住霍克利的手,默默给他安慰和支持。 霍克利长长地叹了口气,和裴湘在沙发上并肩坐了下来,皱着眉头静静地出了一会儿神。这是霍克利第一次在裴湘面前流露出如此明显的脆弱一面。 而等到勒杰推门进来时,他又迅速收敛起了眉目间的不安与茫然,看上去比平时要更加沉肃冷峻一些。 “已经安排好了,先生,随时可以动身离开。” “辛苦了,勒杰。”霍克利淡声道,“和科拉菲斯医生通完电话后,我直接动身离开。你留下来替我向各位朋友致歉并简要解释一下原因。” 勒杰微微颔首,又向霍克利汇报了几件需要稍后立刻处理的事情,得到答复和新的指示后,他就迅速离开了房间。 屋内再次剩下裴湘和霍克利。 “勒杰不跟着你回费城?”她有些不安。 “这边还有些事需要勒杰出面处理,他会比我稍晚一两天离开芝加哥,别担心。” 裴湘皱眉问道:“霍克利老先生怎么突然就病情严重了?之前有过征兆吗?” 霍克利摇了摇头,目光有些晦涩幽深。 “我父亲的身体一向不错,家庭医生从来没有提醒过他在心肺方面存在问题,这次发病很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准备,而昨天晚上,家庭医生也正好出门办事去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裴湘想了想,突然说道: “卡尔,你之前要送给我的戒指呢?我们现在就正式订婚吧,然后去告诉我父母这个消息。等你打完电话后,我跟你一起去费城。勒杰不在你身边,我有些不放心。” 如果是一个小时前裴湘提议订婚,卡尔·霍克利绝对会高兴万分并且毫不犹豫地答应。可此时却不同了,虽然他依旧高兴,但却不太愿意在这样的情形下和裴湘仓促订婚,连个像样的仪式都没有。 他刚想拒绝,可话到嘴边又顿住了,他怕万一治疗失败…… 他想让父亲看看裴湘,看看他喜欢的姑娘,他的未婚妻。 第46章 在丹宁男爵夫妇和几位朋友面前, 裴湘戴上了霍克利送给她的沉甸甸的绿宝石戒指,然后就以未婚妻的身份跟着霍克利离开了芝加哥,坐上了开往费城方向的火车。 在众人眼中,这对新鲜出炉的未婚夫妻是首次单独出门, 并且由于要赶时间, 远行的准备工作就比较仓促, 因此大家都有些担心,这两人一路上难免要感到各种不适应。 丹宁男爵此时慈父心肠发作,颇为担心从小就养尊处优的大少爷霍克利照顾不好自己的女儿, 几次开口建议他们多带几名男仆女仆一起出门, 但都被裴湘含笑着婉拒了。她真心觉得带着一名听差和一名女仆去费城, 就已经足够了。 其实,对于裴湘和霍克利来说, 这样的出门体验并不是完全陌生的。之前在伦敦的时候,他们两个就经常和勒杰一起出门。不论是清净少人的俱乐部、机器轰鸣空气混浊的工厂,还是嘈杂哄闹谈笑无忌的小酒馆,他们都适应得很好, 也玩得很好。 一路风尘仆仆, 四人总算赶回了费城。 出了火车站后,他们就看到属于霍克利家的汽车停在外面,一位穿着崭新制服的年轻司机正站在车门旁朝出站口的方向张望。 当他看到霍克利出现后, 眼睛一亮, 连忙上前接应。 “小密特朗?”霍克利打量了一眼年轻小伙子身上的新制服, 奇怪问道, “你当司机了?不在农场给你父亲帮忙了吗?对了, 罗杰斯呢?我以为是他来接我们。还有, 怎么就来了一辆车?” 年轻司机, 也就是小密特朗的神色瞧上去有些隐隐激动,似乎非常自豪于自己的新职业,他挺起胸膛中气十足地答道: “卡尔少爷,我已经通过罗杰斯先生的考核了,成为了一名正式司机。我父亲也很为我骄傲,他一直希望我离开农场找一份更有发展前途的职业,现在我做到了。” 卡尔点了点头,淡声道:“恭喜你,小密特朗,我很高兴你喜欢现在这份工作。” 小密特朗咧嘴一笑,然后继续回答霍克利之前的问题: “卡尔少爷,家里的另一辆车昨天晚上遭遇了一场小事故,罗杰斯先生也受了一点伤,所以管家就派我来接少爷和戴维斯小姐了。请你放心,我开车很稳当的。” 听到家里的常用司机罗杰斯意外受伤,霍克利和裴湘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觉得霍克利家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有些太巧了。 先是霍克利老先生毫无预兆地生病,而当时家庭医生正好出门访友去了,差点耽误了病人的治疗。再有就是他们返回费城的前一天,家里的车子和司机又发生了事故。一件连着一件,听起来都是意外,可莫名地就让人觉得不安。 裴湘眸光一转,忽然用手帕捂住嘴,神色恹恹地说道: “卡尔,我们一定要坐汽车去你家吗?哦,我有些头晕,有些受不了汽车的味道,一想到坐在里面就更难受了,还有些反胃想吐。” 霍克利十分有默契地扶住未婚妻的腰,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一脸心疼地说道: “你昨晚没有休息好,火车上的食物也挺糟糕的,确实容易晕车。这样吧,让小密特朗先把行李拉回家,我陪你到不远处的咖啡馆喝一杯咖啡,歇一歇。” 裴湘立刻娇娇气气地嗯了一声。 紧接着,她先对司机小密特朗歉意地笑了笑,然后苍白着面色吩咐跟他们一同返回费城的男仆帮忙搬运行李,之后再去咖啡馆找他们。也就是说,这一行四人谁也不会坐小密特朗的车子。 但小密特朗也不能流露出失望或者抱怨的神色,因为裴湘瞧上去确实十分难受,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脸上的血色就都消失了。 她柔弱地倚靠在未婚夫身上,笑容勉强,眉目倦怠,确实需要休息。 小密特朗刚想说自己可以留下来等一等,可霍克利却直接命令他,让他尽快开车回去,顺便通知管家他们已经下火车了,但晚餐时间推后,因为他的未婚妻没有胃口。 十分钟后,来火车站接人的小密特朗载着行李离开了。 而裴湘和霍克利喝了一杯咖啡后,根本不再提晕车的事,反而开始研究如何尽快动身。他们必须抓紧时间赶回霍克利家去,毕竟霍克利老先生还卧病在床,而他身边的人——也许并不全部值得信任。 “你们两个今天下午放假,先在城里逛逛吧,晚餐之前返回霍克利家就可以了。” 裴湘担心路上再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就干脆给身边的人放了假,免得之后她想做些什么的时候束手束脚的。当然,如果是她多想了,那就更好了。 等到两人离开后,裴湘望着面色严肃的霍克利,轻声道: “也许只是我们过于敏感多疑了,其实一切都挺正常的。卡尔,不好的事情接连发生,难免会给人带来压力,然后就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了。” 霍克利叹了一口气,他此时格外担忧患病的父亲,更怕家里那边出什么事,但也没有忽略自己和裴湘的安全。 他想了想,认为此时虽然不至于因为家里的司机出了些小意外就大张旗鼓地防范什么,可谨慎起见,还是应该提前做些准备。 “我去打个电话。” “我和你一起去。”裴湘也跟着起身。 “不用这么紧张我。”霍克利目光柔和地揉了揉了未婚妻的头发。 裴湘佯做不满地抱怨道:“谁知道你要给谁打电话呢,也许是青梅竹马?哼,这里可是你的家乡,不行,我一定要跟着你。” 霍克利莞尔,只能携着“吃醋”的女朋友一起去给某位上学时认识的老朋友打电话。 裴湘没问为什么霍克利不给家里人打电话,不论是管家还是目前在霍克利家做客的表亲克劳利先生,其实都能给他提供帮助的,并且还更加便利。 撂下电话后,临时租赁的汽车也到了。 在确保了车子的安全后,急着去探望霍克利老先生的两人不再耽搁时间,立刻坐车离开了咖啡馆。 然而,霍克利和裴湘并没有顺利抵达霍克利家,因为他们的车子被堵在了半路上。 坐在车上的裴湘看着前方那辆眼熟的同样被堵住的霍克利家车子,脑海里忽然冒出来了一个想法,原来,不论是否乘坐小密特朗开的车,都要被堵在这个地方…… 裴湘低声询问身边的未婚夫:“只有这条路吗?不能绕路吗?” 霍克利皱着眉头道:“还有一条,西街——” 霍克利话未说完,就被前面的司机打断了: “先生,西街那边上午的时候翻了三辆货车,是连环撞。车厢横在路中间,货物也散落了一地,路面暂时还没有清理出来呢。所以,市区内目前只有这条路能通行喽。哎,除非掉头出市区,从郊区的小道绕远路,不过,那可就太远啦。” “前面发生了什么?”听说不方便换一条路,裴湘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前方的人群上。 “应该是在举行抗议活动吧。”司机把头探出车窗外张望了几眼,大声答道,“哦,我看到了几个眼熟的,他们最近经常集会,抗议选举结果,说选票有猫腻——呃,这次好像不是选票的问题,啊,是在讨论禁酒的问题呀!嗬,支持的和反对的都在这儿呢,看上去要吵起来了。” “他们会在这里聚集多久?”霍克利不耐烦地问道。 “这我可不知道,先生。”司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维护秩序的警察呢?”裴湘望着不远处聚集在一起的抗议者,没有发现警察的身影。 “大概是在前面什么地方吧,这次的规模挺大的,估计最前方的那些人更加激动。”司机猜测道。 这时,前面霍克利家的车子的车门被打开了。司机小密特朗下车后先是向四周张望了一会儿,似乎想确认路况,之后又拉过一个参加抗议活动的人说了几句话。 也不知道他们交流了什么,就见小密特朗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随即便朝着抗议人群的中心方向挤了过去,很快就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车内的裴湘望着小密特朗消失的方向,总觉得有些不安。她身旁的霍克利似乎察觉到了裴湘的紧张情绪,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同时沉声吩咐司机掉头离开。 只是,还不等司机发动车子,人群聚集的方向忽然传来了一声枪响!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45节 霎时间,所有的喧闹吵嚷声音都凝固了,集会现场一片死寂。而正要启动车子的司机也惊住了,一时之间忘了动作。 短暂的寂静之后,人群中再次爆发出比之前更加嘈杂响亮的叫嚷声,这声枪响让许多本来就激动的抗议者更加激动了,当然,也让一些人心生退意。 几乎是转瞬之间,场面就彻底胡乱了起来。有人一脸愤怒地往前面冲,也有人满眼惊吓地往外撤离。 喊叫声、咒骂声、哭闹声、惊呼声…… 抗议人群迅速向四周扩散,眼看就涌到了裴湘和霍克利乘坐的车子的附近了。 见状,霍克利厉声命令司机掉头离开,可却为时已晚。 后面路口的地方有一匹拉车的黑马受到了惊吓,只听那匹黑马嘶鸣一声,就连带着后面的车斗斜横在了路口中间。片刻后,这辆马车挡住了所有准备掉头离开的汽车。 裴湘望了一眼蜂拥而来并且情绪激动的人群,想到刚刚那声枪响,立刻意识到,假设这是一场针对他们的阴谋,那么她和霍克利停留在这里就会非常被动,要是有人在车外开枪,车内的人根本没有多少躲闪的空间。 “我们不能就这么下车躲避,至少这里不行。”裴湘看向霍克利,神色异常冷静,“但也不能就这样被困在这里,坐在车里也不安全,卡尔。” 霍克利明白裴湘在忧虑什么,他对着裴湘点了点头,然后直接对司机命令道: “掉头,别管那辆该死的马车,直接从人行道上开过去,所有赔偿归我。” 司机并不清楚这两个有钱人家的年轻人在紧张什么,在他看来,躲在车里等着聚集的人群散开就好了,何必非得强行离开。 “这……”司机回头看了一眼所谓的人行路,其实就是街边店铺前铺设的一条砖砌小路,非常窄,根本无法让车辆通过。除非压过路旁的花圃、灌木丛、木栅栏,再撞飞数辆自行车、三个垃圾桶,以及几家店铺立在门口招揽生意的大型广告模型…… 卡尔瞥了一眼犹犹豫豫的司机,不愿意在这种争分夺秒的时刻继续浪费时间,便冷声道: “去副驾或者下车往外跑,我来开车。我是卡尔·霍克利,这辆车子之后有任何损毁,我赔偿你一辆新的。” 与此同时,霍克利从怀中掏出了枪。 司机二话不说就跳下了车并往路边最近的商店跑去。他当然认识费城霍克利家族的唯一继承人,不怕他赖账,哪怕他今天当真出事了。 而裴湘和霍克利此时却不能下车,他们倒不是担心跑不过抗议人群,而是担心藏在人群中暗中开枪的人。 “如果是最糟糕的那种猜测——对方一定会开枪阻止我们离开的。”霍克利低声道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从手包里拿出枪的裴湘目光平和,声音清淡,“卡尔,记得我练习射击时的超准直觉吗?” 霍克利“嗯”一声,心里唾弃那些总是来晚一步的支援,并再次确认,关键时刻,靠谁都不如靠妻子和自己。 他迅速换到司机的位置上,随即立刻启动车子。 掉头,加速,年轻商人驾驶着车子毫不犹豫地朝着路口方向疾驰而去,留下一路乒乒乓乓的撞击声和满地狼藉。 说实话,如果是在去伦敦之前,卡尔·霍克利肯定干不出现在这种事的,但——谁让他是个订了婚的男人呢。 就在车子即将离开拥堵的路段时,一颗子弹打在了车胎上。 “刺啦——嘭!”车子骤然而停。 与此同时,早就在等待这一刻的裴湘也举起了枪,瞄准了人群中还要补第二枪的杀手。 “嘭!” 被击中的杀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旋即,剧痛侵蚀了他的意识。 被击中的杀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旋即,剧痛侵蚀了他的意识。 第47章 开枪的杀手被子弹击中后失去了意识, 他的同伴此时却是异常清醒的。 这个藏在人群中的家伙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还在琢磨目标人物会不会从车上下来。可当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后,不由得瞳孔紧缩,一股寒意瞬间涌上心头。 他记得车里原先只有三个人, 任务目标卡尔·霍克利和他那个出身英国上流社会的未婚妻, 还有一个本地司机。 “这三个人……”目前还没有暴露的杀手眼中划过迷茫, 他推测不出谁有这样精准的枪法。 “不对,那个司机已经连滚带爬地躲起来了,所以车里应该只有两个人——霍克利和一个女人…… 或者, 难道还藏有第三个人, 并且是枪法高手?” 这个猜测令暗中的杀手下意识放轻了呼吸,整个人变得更加谨慎起来。他紧紧盯着那辆停下来的车子, 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同伴的遭遇已经明晃晃地告诉他,如果不能一枪击毙那个隐藏的枪法高手,那么,只要他这边射击, 对方就能察觉到他的位置并利落反击。 枪声和倒下之人让情绪激动的抗议队伍彻底安静了下来, 心怀叵测的暗杀者隐藏在人群之中不敢冒头,而车内的裴湘和霍克利也无法下车,场面一时僵持了下来。 就在此时, 距离裴湘和卡尔停车位置不远处的路口方向急速开来了五辆外观相同的汽车。 这些车的司机大概也没料到这里的意外拥堵路况, 先后在那辆横在路中央的马车附近猛地降速并紧急停车, 轮胎在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尖锐地刺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而后, 不等车子彻底停稳, 就见这五辆车上先后跳下来了十多个全副武装的彪悍男人。这些人目光锐利身姿矫健, 一看就是经过某些专业训练的作战人员。 注意到这些人下车后就朝着自己这边奔来,裴湘目露询问望向霍克利。 霍克利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这些人应该是自己那通电话喊来的,但他却没有收回手中的武器。显然,除了身边的未婚妻以外,他此时对谁都不能完全信任,哪怕是他雇佣来的支援力量。 裴湘也没有放下手中的枪支,她对费城这边的情况几乎算是一无所知。这种时候,多保留一些警惕之心总是没错的。这也是为什么她和霍克利没有在咖啡馆内等着这些人出现并一同赶往霍克利家,反而宁可选择冒些风险先行出发。 ——担心霍克利老先生是一方面,不想万一倒霉地“羊入虎口”则是另一方面。 车窗下拉,露出霍克利的半张脸,他向着正在靠近的其中一人淡声问道:“谁让你们过来的?鲁伯斯还是德利?” 那名正要过来敲窗户的大胡子壮汉骤然停下脚步,浑身肌肉瞬间紧绷起来。 当然,他不是被突然露面的霍克利吓到了,也不是因为霍克利问了什么可怕的问题。而是多年实战打磨出的敏锐直觉在发出警示讯号:这辆车很危险!如果他图谋不轨或者回答错了问题,等待他的绝对是致命危机。 “……是德利,来自匹兹堡的德利,先生。” 回答完这个问题,大胡子明显感到周身那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感散去了不少,同时他也慢半拍地反应了过来,这个让他感觉危险的男人应该就是老大派他们赶来保护的富家子弟。 对了,临出发前,老大在电话里怎么嚷嚷来着?哦,他说这次的雇主是一个既挑剔又傲慢的公子哥儿。 德利老大让他们这些人都忍着点儿脾气。虽然对方挑剔又傲慢,但该死的有钱,家里有钱,他自己还会赚钱,并且帮过德利老大好几次。所以,不论是为了还人情还是为了增加收入,他们都得伺候好了这位大少爷。任务期间,不许欺负人,不能耍脾气,不能…… 想到这里,大胡子在心里忍不住唾骂了一句喝酒喝坏了脑子的德利老大。这是普通的大少爷公子哥儿吗?就这种危险的气场——兄弟们又不是缺心眼!见到卡尔·霍克利本人后,谁乐意吃饱了撑的欺负他啊? 就在大胡子心里嘀嘀咕咕骂骂咧咧的时候,就听车内的霍克利继续说道: “人群中混着杀手,刚刚解决掉了一个,不知道还有没有另外的同伙。你们分过来一些人护住这里,注意周围警戒,其余的去和警察交涉吧。” 大胡子他们赶到之前,裴湘已经击中了开枪的杀手,因而大胡子等人还不十分清楚这里的具体情形。此时听到霍克利的提醒,大胡子的神情立刻严肃了起来。他朝着不远处的几名同伴比划了几个动作,之后那些人二话不说就朝着大胡子的方位聚集了过来。 等到这些人了解情况并布置好了保护警戒区域后,负责维持秩序的警察们才赶了过来。 与此同时,霍克利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见到霍克利家的继承人出现在危险混乱的现场并且似乎就是暗中开枪之人的目标,几名姗姗来迟的老警察脸色都变了。其中一人连忙奔向一旁安装了电话的店铺内,要把这个糟糕的消息及时汇报给警察局的上司。 倒是有一名新入职的年轻警察没怎么见过霍克利,开口就追问刚刚车内是谁开的枪,警局需要进行调查。 “是我。”裴湘推门下车,披着一件斗篷款式的宽松薄外套缓步上前,同时温声答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位突然出声的窈窕女郎身上。 “这是戴维斯小姐,我的未婚妻。” 霍克利上前一步把裴湘护在身边,转头对年轻警察冷声道: “霍克利家会配合警署的一切调查工作。但在此之前,我希望你们能先处理好现场的麻烦。你能保证没有第二个或者第三个杀手混在人群中吗?还有,之前第一个开枪引发骚乱的人是谁?先把这些调查清楚吧。” “等等。”年轻警察有些不满霍克利的冷硬嘲讽态度,可让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这位戴维斯小姐说,是她开的枪?啊?开玩笑吗?” 打量着目光盈盈且气质柔和清雅的女郎,年轻警员打心底不相信这件事。其实,在场的其他人也不大相信。 但霍克利没有否认这件事,而裴湘也再次亲口承认了。 年轻警员狐疑地瞧着霍克利,觉得他一定是在隐瞒真正的开枪之人。可如果开枪之人是出于自卫的话,完全没必要隐瞒真相呀。 “不论什么原因,都不该把这样的事情推到一位柔弱的年轻小姐身上。”年轻警员十分不满地想着。 然而不等这位警员再多追问什么,他身旁的同事就打断了他的话。对方强硬地揽着他远离了霍克利一行人,并大声吆喝着: “走,去看看那些受伤的倒霉家伙。轻伤不管,严重的,必须得尽快送去医院。对了,还得联系他们的家人朋友,警局可不负责这些人的医药费。” 两名警员走远了,剩下的人虽然也都觉得真正开枪者另有其人,但谁也没有多问。不管怎么说,保护霍克利家的继承人和救治混乱中受伤的抗议者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其余情况都可以慢慢调查。 霍克利和裴湘站在路边看了一会儿情况,不忘安排人去统计他们刚刚破坏了人家多少财物,对了,还要赔偿给那个司机一辆新车。 又等了一会儿,赶来增援的警察渐渐多了起来,参加抗议活动的人群被有序地疏散开,横在路中央的马车也终于被移开了。但可惜的是,驾驶马车之人却找不到了,这无疑再次证明了这是一场提前策划好的阴谋。 这时,在另外几辆被堵的车辆中,有四名乘客分别从三辆车上下来。这些目睹了枪击事件整个过程的乘客踌躇了片刻后,还是朝着霍克利这边走了过来。看神情,他们应该都是认识霍克利的。 本来已经打算离开的霍克利见熟人过来打招呼,就又多留了一会儿和他们寒暄了几句,主要是把裴湘介绍给这几位费城上流社会人士,并正式宣告他已经订婚了。 因为乱糟糟的环境和还未彻底排除的安全隐患,前来打招呼的两男两女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霍克利也准备护着裴湘离去,但却被拦了下来。 “霍克利先生。”刚刚那位年轻警员小跑过来,飞速说道,“请等等,那边有一名伤者说,他是你们家的司机,姓密特朗,路过这边是因为之前去火车站接你回家。嗯,可以请你去看看他吗,再辨认一下他的身份。” 霍克利眉头微皱。如果是其他雇员在工作期间受伤了,他会过去慰问一下然后支付医药费的,可让他去探望那个可疑的小密特朗? 脾气并不好的大少爷觉得自己并没有对一名陌生警员解释的义务,也不信任对方,于是便冷声拒绝道: “你们先把人送到医院吧,过后,我会吩咐管家去辨认的。如果他值得我支付医药费的话,我会慷慨打开钱包的。” 这名警员之前就不满霍克利把开枪射击的事推脱到一位柔弱美丽的年轻淑女身上,现在又见他表现得如此冷酷自私吝啬,甚至没有丝毫的怜悯心,不禁心生怒气。 他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再次语气生硬地劝说霍克利去看看那个满头满脸都是血的伤者。然而霍克利完全不为所动,甚至转身就走。 年轻警员被霍克利这种傲慢冷血的表现气得不行,但他也无法上前拦着不让霍克利离开。 憋闷之下,他就想小小地教训一下这种毫无怜悯之心的混蛋有钱人,于是便对着不远处抬担架的护工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别走对面那条小路了,改道从霍克利这边抬着伤患离开。 他这样做的本意就是想让霍克利近距离看看伤者的悲惨状况,如果能唤醒对方的一些同情心那就太好了。如果不能的话,万一卡尔·霍克利是个胆小鬼呢,正好用血糊糊的场景吓一吓他! 于是,在年轻警员的小心思下,抬着小密特朗的担架的两名护工临时改道并从霍克利的身边经过。 当然,即使经过也不会靠得太近,因为霍克利和裴湘身边一直有人防护。 然而,对于躺在担架上的小密特朗而言,这么近的距离已经足够了。 他的右手一直捂着左胸,断断续续地呻and吟,再加身上脸上的血痕,看上去确实受伤颇重,也非常容易令人放下戒备之心,比如霍克利雇佣的安保人员。这些人在戒备着不知是否存在的杀手同伙时,无意间忽略了那些担架上的伤者。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们未料到那名年轻警员经验不足且同情心极强,根本没有冷静下来并认真检查过小密特朗的真实伤势。 所以,当观察好逃跑路线的小密特朗从一直捂着的左胸位置飞快抽出枪支,并准备瞄向霍克利与裴湘的时候,附近几名安保人员的反应就慢了一拍。 所有人中反应最快的,却是本来应该受到保护的霍克利。余光瞥见小密特朗掏枪动作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往前踏了半步直接挡在了裴湘身前。 而被挡住视线的裴湘虽然没有看到小密特朗掏枪的动作,可却在霍克利紧张戒备上前的一瞬间,凭借着她自己对危险的敏锐感应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46节 千钧一发之际,裴湘脚下一转,顺着她和霍克利交握在一起的手猛然发力,毫不犹豫地把挡在前面的未婚夫往旁边一拽一推,与此同时侧身躲闪并扬起手腕,再次扣动了下车后就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枪。 情急之下,她根本无需刻意瞄准,好似天生就知道该如何战斗。 这一连串的救人加反击动作一气呵成,好似行云流水般自然而无挂碍,又快若流星急如旋风令所有人都反应不及。 等到小密特朗手中的枪支“啪嗒”一声摔落在地,而他本人猝不及防地痛呼出声后,所有安保人员和警察才都骤然反应过来,刚刚那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负责警戒防护的都立即心神绷紧不敢再有丝毫松懈,逮人押送的都迅速扑上去狠狠按住小密特朗。但不管这些人在做什么忙什么,他们的余光就是忍不住要往裴湘身上落。 此时此刻,再没有人质疑之前的那一枪是谁开的了。 还有就是…… 裴湘小心翼翼地蹲在霍克利面前,关切地看着医护人员检查未婚夫的伤势。 “怎么样怎么样,很严重吗?” 刚刚帅气果决并一把甩开未婚夫的女战士神枪手此时正眼巴巴地瞧着霍克利的胳膊。 她眉目楚楚,眼角泛红,那蹲在地上的纤柔背影在宽大的、适合藏枪的斗篷外套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弱不禁风,惹人怜惜。 “扭到了,骨头应该没有受伤,初步判断是肩关节脱位。”一位戴着圆眼镜的老医生不紧不慢地给出了诊断结果。 裴湘见霍克利难受得面色都泛白了,也跟着心疼不已,她此刻就好后悔之前没有坚持训练自己对力量的细微掌控。 ——若是早知今日,我就不该总用板砖钢筋什么的做力量训练,应该换成羊腿或者猪肘的。 第48章 受伤的霍克利先生在未婚妻的温柔陪伴下, 在十二名安保人员和六名精英警察的共同保护下,最终平安抵达了霍克利老先生目前居住的宅邸。 卡尔·霍克利下车后,没有和迎接出来的管家等人多说什么, 而是直接带着裴湘去见尼顿·霍克利。 当他见到了憔悴虚弱但却神色清明, 并且还有精神听人念报纸的老父亲后, 担忧对方身体状况的同时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暗自庆幸没有发生更加糟糕的变故。 霍克利老先生看到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儿子, 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紧接着,他便注意到了站在霍克利身边的裴湘, 先是一怔, 随即便有些吃力地说道: “你肯定是安妮·戴维斯小姐,欢迎、咳,欢迎你来霍克利家。” 说话的同时, 霍克利老先生缓缓地打量着站在他病床前的两个年轻人, 片刻后疑惑问道:“你们两个遇到什么困扰了, 看起来并不是一件好解决的小事, 咳咳——咳咳——” 霍克利想上前帮忙照顾不住咳嗽的尼顿,可无奈他手臂受伤并不方便行动。 裴湘见状, 几乎想都不想地就走上前,伸手在霍克利老先生的后背上不轻不重地揉按了几下。 动作看似很随意, 可神奇的是,最近只要一咳嗽就得好一会儿才会停下来的霍克利老先生当真就不咳嗽了,眉目间还浮现了一抹舒缓轻松之色。 停下咳嗽的尼顿·霍克利没有多想, 只当是恰巧而已。再有就是觉得自己见到儿子和他的未婚妻回来了, 心里高兴, 病情也就跟着减弱了一两分, 所以才刚一咳嗽就停了下来, 而且胸口处似乎也没有之前那样憋闷难受了。 “谢谢你,安妮,我感觉好多了。” 老先生朝着裴湘慈爱地笑了笑,又摆了摆手,示意她和霍克利坐下。 “现在,和我说说你们遭遇了什么?说实话吧,放心,我是病了,但脑子还算清醒,也不会轻易着急生气。否则的话,就不会让人给我念报纸上那些胡编乱造的废话了。” 裴湘记得她刚进屋时,男仆正在给霍克利老先生念某位议员在欧洲问题上发表的讲话,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多时,她的耳边传来霍克利向尼顿讲述之前危险遭遇的和缓声音,听着听着,她又把心思转移到了自己刚刚下意识做出的那几个揉按动作上。 盯着双手瞧了一会儿,裴湘总觉得自己又要记起一些重要的东西了,而且一定和医学相关。这种感觉,从发现未婚夫受伤开始就已经隐约冒出来了,而此时已经变得十分明显。 另一边,霍克利老先生听闻儿子差点儿被暗杀,自然心生愤怒。不过他也非常清楚,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不宜过于情绪激动,再加上儿子此时还活得好好的,这才勉强控制住了脾气,但胸口的闷痛感觉却再次席卷而来。 他缓缓地深吸了几口气,在霍克利的担忧目光中微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心中有数。 能成为匹兹堡的钢铁大亨,尼顿·霍克利这些年不知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坚韧的性情脾气早已经磨炼出来了。他强迫自己迅速忽略掉心底那些惊慌后怕的脆弱情绪,并尽量冷静放松下来。当然,冷静放松,这并不代表他原谅了敌人。 霍克利一直在关注尼顿的情绪变化,此时见他控制住了脾气,心底便微微一松。其实,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并不想让病中的老人知晓那些烦心事。 他想过彻底隐瞒,但也明白那并不现实。 对他的袭击暗杀就发生在白天的费城,又有那么多人亲眼目睹,父亲迟早会得到消息的。 再者就是,如果他要追查身边内鬼并彻查家中安全隐患,怎么也绕不过尼顿·霍克利这位一家之主的。 霍克利认为,与其让父亲从某个心思叵测之人的嘴里猝不及防地听到不知真假的谣言,还不如由自己缓缓复述,坦诚交代。 因此在来的一路上,霍克利就已经决定要亲口告诉父亲整件事的经过。而以他对父亲的了解,如果在听到这个消息的同时还亲眼确认了儿子的平安无事,那他肯定能及时镇定下来并压下怒火的,绝对不会让情绪失控到加重身体病情的地步。 当然,卡尔·霍克利的叙述方式也是有技巧的。 为了分散老霍克利先生对敌人的憎恶之情和对儿子的担忧心思,霍克利特别详细地描述了未婚妻的英姿飒爽和聪明勇敢。 他再三夸赞裴湘的神奇枪法和利落身手,果然在一定程度上转移了尼顿·霍克利的注意力。毕竟这年头儿富豪被暗杀或者被绑架勒索的事情每年都要发生好几次的,而一位英伦淑女是神枪手这种消息,才是真的新鲜罕见。 对于尼顿·霍克利来说,如果这次遇险的不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大概就要把全部的关注与好奇都放在裴湘身上了。 等到霍克利的讲述接近尾声了,一直为霍克利家族服务的家庭医生巴拉迪尔先生来了。 这位身材瘦高的老医生一见到霍克利就露出了庆幸又亲切的笑容,很明显,他非常高兴霍克利能够及时赶回来。 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后,巴拉迪尔医生就立刻谈起了尼顿·霍克利的病情,并且毫不掩饰他对另一位医生科拉菲斯先生的不信任。 裴湘旁听了一会儿,发现这位巴拉迪尔医生在医术方面比较保守谨慎,对许多新的治疗手段都持怀疑态度,因而也就非常抵触科拉菲斯医生提出的手术治疗方案。 “卡尔,你回来就好了,我们一起劝劝你父亲,千万别被科拉菲斯的那套新理论蛊惑了!呵,那种只有一半成功率的手术,用在你父亲身上,简直就是一场莽撞而不负责任的冒险。” 霍克利之前在芝加哥的时候已经和科拉菲斯医生通过电话了,也比较了解科拉菲斯医生的一些理念,因此并没有立刻同意巴拉迪尔的提议,而是沉吟着说道,自己会谨慎考虑权衡的。但不论如何,最后做决定的还得是尼顿·霍克利本人。 随后,霍克利又向家庭医生询问,为什么霍克利老先生会忽然生病并且严重到需要做手术的地步,难道之前就一点儿征兆也没有吗? 提起这个话题,巴拉迪尔医生无奈看向病床上的尼顿·霍克利,摇头冷哼道: “是霍克利先生不让我对外提起的。唉,虽然我不是很愿意,但我尊重每一个病人的隐私和他们的保密意愿。卡尔,我已经再三警告过你父亲了,不宜再继续饮烈酒抽雪茄,应该早睡早起,要少熬夜少思虑,要注重保养身体,他也答应我了。但——显然,他并没有做到。” 面对家庭医生的指责,霍克利老先生悠悠叹了一口气,神色间并没有后悔的意思,甚至还有些隐隐的不在乎。 对于这位乐于享受生活的钢铁大亨来说,雪茄、美酒和刺激人心的财富游戏,都是人生趣事,缺一不可。 “亲爱的巴拉迪尔,不是我的生活习惯不健康,而是人类的内脏实在不争气……” 听到这里,裴湘已然意识到,这位巴拉迪尔医生谋害霍克利父子的嫌疑并不大。虽然一开始引起她和霍克利警觉的,就是这位医生的隐瞒不报和临时外出,可生活中也确实存在这种巧合的情况。 “不论如何,新聘用的司机小密特朗要杀害卡尔这件事,是真实发生的。那么,另一名司机便非常有可能不是意外受伤的,那是同谋者,还是纯粹的受害者?在这幢房子里,小密特朗还有没有其他的协作者?”裴湘敛眉思索着,“除此之外,还有那些藏在外面的阴谋者们……当然,这也许根本不是多复杂的布局,大概就是想让霍克利父子措手不及,有些简单粗暴,可一旦成功就会非常有效。”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病体虚弱的霍克利老先生就感到精神不济了。 闭目休息前,他特意吩咐管家,说家里的一切事务都交给儿子霍克利全权处理,然后就挥手让众人离开了。 和一同出来的家庭医生分开后,裴湘便和霍克利低声谈起了自己的一些想法。 她觉得,如果巴拉迪尔医生没有问题的话,那就几乎可以断定,霍克利老先生重病这件事的背后也不存在阴谋诡计。所以,这次的阴谋布局应该是从卡尔·霍克利决定立即返回费城的那一刻开始的。 对方也许是想抓住霍克利老先生突然生病的机会,设计暗杀匆匆返回费城并疏于防范的霍克利家继承人,然后再把继承人死亡的噩耗告诉给重病的霍克利老先生…… “倒是一举两得的好想法。”霍克利冷笑着嘲讽道,“等我把身边的人手都排查一遍后,再去找那个‘聪明’的家伙,保证加倍奉还。” 裴湘见霍克利皱起了眉头,习惯性地想握着他的手传递一点暖意与安慰。可是她刚要伸手,就忽然意识到,此时的未婚夫已经不是一个完好无损的男人了。 于是,她只好用格外温柔的声音真心承诺,她会帮他的,凡是他不方便动手的,她都可以替他完成。 “我知道你的心意,安妮。”霍克利眸色转暖,“但有些事让外面那些拿报酬的保镖做就行了。亲爱的,我不希望你为了这种事耗费精力时间,也不希望你冒险。” 霍克利想,自己绝对不会把裴湘当做保镖打手之类的属下对待的,他要护她一生喜乐平安,怎么可能主动把她推到危险中去? 可裴湘却诧异道:“就是动手帮你做事而已,怎么就危险了?” 说着话,她在霍克利眼前摇了摇自己的双手,又十分灵活地来回扭了扭纤细白皙的手指,兴致勃勃地问道: “卡尔,一会儿你换衣服洗漱的时候,需要我帮忙吗?我可以帮你的,而且保证这次不会弄疼你的。嗯,之前只是个意外,真的,我发誓,我可以控制好力气的。” 霍克利:“……” ——就、原来未婚妻口中的动手就是真的动手。可似乎更具有威胁性了。 霍克利先生果断地拒绝了未婚妻的热心帮助,并亲自送她回房间休息。 稍晚一些时候,短暂休息过后的裴湘继续履行之前的承诺,专心陪着霍克利调查暗杀之事。 霍克利说话说多了,她就端茶递水果,霍克利想记录关键词,她就替他写字…… 凡是未婚夫目前不方便动手做的事,裴湘都很乐意代劳,并且表现得殷切又温柔,贤惠又黏人,最后成功误导了除了安保人员外的霍克利家的所有工作人员。 不论医生、管家、男仆女仆,还是来来往往送文件和汇报事务的助理秘书们,凡是见过这对未婚夫妻的和谐相处模式的,都忍不住恍然感叹,怪不得一向高傲深沉的大少爷在面对未婚妻时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仅眼神时常含笑,还格外温柔细心。坦白来讲,有几个男人不喜欢这样甜软乖巧的年轻美丽未婚妻呢? 偶然听到仆人们如此感慨的保镖们:…… 说实话,只要一想到那两个杀手的下场和霍克利先生至今抬不起来的胳膊,他们就有些不能直视“甜软乖巧”这个形容了。 这天晚上,第一次在霍克利家住宿的裴湘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夜半醒来的时候,她成功找回了一部分和医术相关的记忆。 裴湘依旧想不起自己的真正来处,只好裹着松软的被子在床上左滚右滚了好一会儿,脑子里全是和医术相关的一幕幕场景。 “好希望能够试一试呀!” 仿佛得到了一个珍贵漂亮的新玩具却不能打开包装盒的孩子,裴湘觉得自己的心里此时此刻一定长满了摇曳招展的草草。 “要不——就去试一试吧。唔,卡尔他现在肯定非常不舒服。哎呀,既然我有能力了,就应该立刻去给他治伤,然后按照梦里的那些精妙手法,认真帮他按一按、揉一揉肩膀和手臂。” 第49章 霍克利此时确实不太舒服, 肩膀部位肿胀闷痛的感觉断断续续地干扰着他的睡意,令他的前半夜一直处于半睡半醒间的疲惫状态。 就在他再一次因为不小心翻身而被痛醒了之后,他觉得自己好像听见有人在敲门。 敲门声不重, 也不快,很和缓, 又仿佛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等等——半夜敲门声?! 朦胧睡意瞬间散去, 黑暗中, 卡尔·霍克利皱着眉头睁开双眼,又有些艰难地坐起身来,面色不佳地望向房门的方向。 门外, 敲了三次门的裴湘犹豫着要不要再敲一次。 她想, 如果卡尔此时已经睡熟了的话,应该听不见她的敲门声的, 那她就忍一忍……先别打断他的睡眠了。要是还没有熟睡的话,大约是可以注意到门外的响动的。 裴湘站在霍克利的卧室门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就在她有些失望地准备转身离开时,那道紧闭的房门开启了。 “什么事——”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47节 披着墨蓝色睡袍的霍克利看到站在自己卧室门前的未婚妻后, 透着微微不耐烦的声音戛然而止。 更准确一点来说,此刻的霍克利大约连呼吸都忘记了。 “卡尔。”穿着雪色蕾丝睡裙的蓝眼睛少女因为未婚夫的出现而绽放笑容,柔和清悦的嗓音里饱含着欣喜与甜意,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醒来后就有些担心你的伤势,所以来看看你。” 开门前的霍克利有多低气压,此刻的心情就有多飘忽悸动。 “安妮?你——唔, 我挺好的, 别担心。” “那我能看看你的肩膀吗?”裴湘注意到霍克利的站姿有些僵硬, 不禁担心地蹙了蹙眉头。 “看肩膀?”霍克利眸光微转,困惑了好几秒后才骤然反应过来,这个“看肩膀”是如何“看肩膀”。 “嗯,可以吗,卡尔?”裴湘微微仰头,目露期盼。 “……好。”霍克利迟疑片刻后点了点头,随即后退半步稍稍侧身,让出了门口的位置。 得到应允的裴湘展颜一笑,毫不犹豫地踏入了未婚夫的卧室并直接奔向大床的位置,同时跃跃欲试地招呼道: “卡尔,快过来,先脱掉睡袍吧,然后让我看看你的肩膀和胳膊。” 霍克利:…… 他认认真真地关好房门,假装听不见心脏加速跳动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踱步到了床边…… 十分钟后,赤and裸着上半身的霍克利闷痛地哼了一声,耳边立刻传来未婚妻担忧又好奇的声音: “是这里很痛吗?还是这里?我这样按,你有感觉吗?还是这样感觉更强烈?” “嘶……左面比较疼,就是你第二次揉按的那个区域。” “哦,是这里呀,看来我的判断是对的。那我试一试——诶,卡尔,放松些,不要总是全身紧绷绷硬邦邦的。” “安妮……”男人的声音此时已然彻底喑哑记。 ——你半夜过来找我,就只是来检查身体的吗? “咦,卡尔,你这里的肌肉线条好漂亮呀!哎呀,放松放松别紧张——不要担心,我觉得我的梦还是非常靠谱的,你忘了我的易容伪装技术了吗?” 背对着裴湘的霍克利艰难地闭了闭眼,继续心甘情愿地忍受未婚妻的“折磨”。要不然,他还能怎么办呢? 半个小时后,一直在专注做事的裴湘轻轻舒了口气。她已经按照梦里的记忆给霍克利做了详细检查以及进一步的治疗。能做的,她今晚都尽力做了,霍克利应该可以睡个舒服的好觉了。 等天亮以后,她再找人去采购药品和订制工具,肯定能让卡尔·霍克利尽快恢复伤势并且不留下任何后遗症的,甚至还能比之前更加健康。 “好累呀。”从专业状态抽离出来的年轻淑女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她懒洋洋地环着未婚夫的腰,把脸颊贴在他没有受伤的那一侧肩上,“卡尔,要是明天早上你的伤势迅速好转了,你就去和霍克利老先生说说,让我也参与到他的治疗中吧。” 被未婚妻抱得心神不定的黑发男人微微一怔,随即低声问道: “安妮,你记起的那些医术,不止是治疗肌肉骨骼损伤之类的吗?” “当然不止这些。”裴湘摇了摇头,肯定地说道,“说实话,我现在有更好的治疗方案,既不像巴拉迪尔医生那样保守,也比科拉菲斯医生的成功率更高。” 裴湘觉得,她的脑海里其实一直存在着一个单独的无形房间,所有关于医术的知识都储存在那个房间中。至于今晚梦境的最大作用,就是帮她找到了通往那个房间的正确路径以及开门的钥匙。 梦醒之后,只要她有需要,就可以从那个房间里找到对应的知识与记忆,然后迅速融会贯通。而那些知识和记忆中,就有关于治疗心肺方面疾病的,并且还不少。 谈及父亲的病情,霍克利暂时不再胡思乱想,而是向裴湘认真询问了不少问题。随着裴湘的一一解答,霍克利的神色越来越严肃,思考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不知不觉中,他就伸展双臂揽住了未婚妻的腰肢,又微微用力把人带到了床上。 拥着让自己感到心安的香香软软的未婚妻,霍克利琢磨着如何尽快说服父亲尼顿以及两位医生,让他们重视裴湘的治疗思路与专业技术。 也不知过了多久,困意渐浓的裴湘不愿意再充当温暖牌抱枕了。她轻轻推了推霍克利的手臂,示意自己该回房间了。 也是直到这时,霍克利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肩膀和手臂竟然松快舒服了很多,不仅没有之前那种胀痛酸滞的不适感了,还能好好地拥抱未婚妻。 对此,裴湘慵懒又得意地轻声哼了哼,很有成就感。 随后,她趁着霍克利怔忪出神的片刻,拱来拱去地使了个巧劲儿,便轻盈而灵巧地离开了他的怀抱。 “那晚安吧,亲爱的霍克记利先生。我回去休息了,也祝你安然入睡。” 道完晚安,裴湘又甜甜蜜蜜地亲吻了一下未婚夫,然后就如同进屋时一样,毫不犹豫地开门离开了。 霍克利:…… ——虽然肩膀不疼了,但今晚大约还是要失眠的。 次日清晨,到了卡尔·霍克利日常起床的时间,床上沉睡的男人渐渐转醒。 当他的目光彻底清明后,一丝浅浅的不可思议浮上心头,没想到自己被那样甜蜜地“折磨”后,竟然还能够飞快入睡,而且睡眠质量极好! “那个狡猾的坏姑娘一定对我使用了睡眠魔法。”霍克利无奈地想着,“我那时候明明、明明已经让她弄得没有任何困倦的感觉了,怎么一躺到床上就沉沉入睡了?况且,我的胳膊……” 想到自己的伤势,黑发男人眼中的惊奇之色更浓。他试着动了动昨天受伤的手臂,发现只要动作轻缓小心一些,就几乎感觉不到任何不舒服了。 霍克利之前骑马打猎或者进行其它运动项目时,也不是没有受过外伤,因而非常清楚,这种肌肉上的损伤绝对是需要一定时间来恢复修养的。 在此之前,他都已经做好最近十几天行动不便的心理准备了,却没料到经过未婚妻这样那样揉揉按按了之后,现在竟然好了这么多。 身上明显好转的伤势让霍克利再也躺不住了,他立刻起身按铃,呼唤男仆上楼来帮他洗漱穿戴。 “我得马上去和父亲谈谈。”望着镜子中神采奕奕、毫无倦色的面孔,霍克利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说服父亲,让他相信我的未婚妻是个天才。只要她学过,就能做得比任何人都出色。” 于是,卧病在床的尼顿·霍克利一大清早就见到了神色略显激动的儿子,并且发现儿子精神饱满,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刚刚遭遇过刺杀并且还受了伤的人。 感到欣慰的同时,霍克利老先生好奇问道: “虽然我有可靠的消息来源,据说昨晚你过得非常浪漫。但我没想到爱情的力量会这么强大,竟然可以让你迅速恢复了健康。” 说到这里,最近被迫戒酒戒烟的老先生顿了顿,随即若有所思地嘀咕道: “我是不是也该谈一场恋爱?说不定一份真爱能让我的心脏年轻二十岁,那样的话,我就再也不用被医生们命令禁止做这个禁止做那个了。” 霍克利没理会自家父亲的“奇思妙想”,只对他前面的话表达了不满: “这个家里的工作人员们怎么一直没有学会‘视而不见’和守口如瓶,从我小时候开始就这样。对了,特别是父亲你身边的格瑞先生,他简直恨不得把院子里每一株草的变化都向你汇报一遍。” “因为是我给他发薪水。”老霍克利先生慢吞吞地说道。 “而且你也太大惊小怪了,卡尔。这一点,你就不如安妮爽快了。昨晚,她在走廊里遇见了夜间轮值的格瑞,不仅主动询问了我的健康情况,还和格瑞认真确认了你的房间位置。咳咳,卡尔,你们已经订婚了,关系亲近些只会得到大家的恭喜与祝福。” 这个解释顿时让记卡尔眉目舒展开来,眼中甚至还露出隐约的笑意。 他心知,以未婚妻的机敏警觉和利落身手,若是想避开家中的仆人和保镖去他房间找他,就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察觉到端倪的。 换句话说,裴湘昨晚那样大大方方地行动,就说明她并不介意让旁人知道自己和卡尔之间存在着旖旎缠绵——虽然,嗯,根本就没有更加亲密的举动。 想起未婚妻昨晚亲完就走并且走得毫无留恋的“冷酷”表现,霍克利心底浮现一抹淡淡的遗憾。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父亲,安妮昨晚去找我,其实是有正事的,而我也是为了这个才这么早过来的。” “哦,原来是谈正事啊。”老先生神色古怪地瞧了一眼年轻健康的成年儿子,缓缓点了点头,语气微妙而复杂,“好吧,那就来说说你们这两个有婚约的、健康的年轻人大半夜讨论的——正事吧。” 霍克利:…… 半个小时后,霍克利离开父亲养病的房间,在早餐厅里找到了他的未婚妻。 “早安,亲爱的。”他俯身亲吻裴湘的脸颊,而后挨着她落座,“我的胳膊好多了,感谢你的奇妙魔法。” 裴湘连忙反驳道:“不是魔法,卡尔。是科学,是科学和技术。卡尔,我还没有找到施展魔法的正确途径呢。” “可在我眼中,你已经是一位漂亮又厉害的仙女了。”霍克利含笑说道。 裴湘侧头想了想,随后郑重建议她的未婚夫: “那你可以把仙女想象得更加厉害神秘一些,就是,嗯,比现在的我还要聪明美丽。当然,我不是说我不够出色,那绝对是不切实际的荒唐话。我是指那种实习期仙女和正式仙女,亦或者幼年精灵和成年精灵之间的区别。” 霍克利莞尔。他垂眸喝了一口柠檬汁,然后对实习期的仙女未婚妻说,如果上午有空闲时间的话,尼顿希望能和她单独谈一谈。那位老先生想亲自听听裴湘对他病情的分析判断,以及她的初步治疗方案。 裴湘微微颔首,下意识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她也希望能够尽快和意识清明的病人亲自交流。坦白来说,比起霍克利胳膊上的那点儿小伤,当然是尼顿的病情更能让裴湘充分发挥她最新回忆起来的医术。 昨天探病的时候,裴湘自己还没有恢复和医术相关的记忆,因而看到一脸病容的尼顿后,只觉得担心。但今天就不一样了,她可以从更加专业的角度观察并判断尼顿的身体状况,然后再制定一个比较完善的治疗方案。 再次见到尼顿·霍克利的时候,裴湘以为这位老先生会率先询问他自身的病情,或者疑惑裴湘的医术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却不曾想到这位老先生最先提起的话题是: “我儿子说你是天才,在你身上,他看到了许多奇迹,因而他希望我也能相信你创造奇迹的能力。安妮,我相信我的儿子,所以也相信记你。 “但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卡尔他最终留不住一个真正的天才。你昨晚能让他酣睡半宿,可一旦你走得太快太远甚至突然消失,我怕卡尔他后半生都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裴湘怔忪片刻后,坦然直视着霍克利老先生那双通透而锐利的双眼,缓声说道: “我肯定不会放慢自己成长的脚步,但也不认为个人能力的成长会成为感情生活中的阻碍。在情感领域,我会和我的爱人共同成长互相扶持,谁也不可能抛下另一个,我们会用一生的时间,学会如何更好地爱自己与爱对方。还有就是,除了实在不能避免的天灾人祸,我肯定不会突然从卡尔的生活中消失的。” 霍克利老先生微微摇了摇头,无奈叹息道: “你和卡尔是正处于热恋中的年轻情侣,咳,总是相信没有什么能分开彼此,可是时间……咳咳……” 对于霍克利老先生的感慨,裴湘也摇了摇头。她并没有急切证明自己有多喜欢卡尔或者保证承诺什么,而是真心实意地分析道: “你不相信也没有办法呀,我也不能保证什么。并且,现在的事实是,你说的这些担忧,嗯,其实还是提醒晚了。你看,卡尔已经这么喜欢我了,而我又这么好。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他注定是忘不了我的。” 尼顿·霍克利被裴湘这番理直气壮的回答噎了一下。他目光灼灼地打量着坐在对面不远处的年轻淑女,片刻后忽而咳嗽着笑了起来。 “好吧,咳咳,好吧,我现在相信你是个神奇的天才了,而且十分善于自学成才。多年前,我和你父亲丹宁男爵阁下有过几次接触,咳咳,他那样古板传统的英国男人,咳,是绝对教导不出你这样格外自信的女儿的。” 裴湘比较认同尼顿·霍克利对丹宁男爵的评价。不过,她可不愿意在这种注定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的问题上继续纠缠,于是直截了当地问道: “既然相信我是天才了,那你愿意让我参与治疗吗?” 霍克利老先生沉默片刻后,温声道: “安妮,我相信卡尔的判断,但你需要自己去说服巴拉迪尔医生和科拉菲斯医生,取得他们的同意,甚至是支持与信服。 “还有就是,我比较希望你和卡尔能够在圣诞节前后举办一场正式而隆重的订婚仪式。到时候,不论我是否还活着,所有认识卡尔的人都会知道,卡尔的身边一直有爱他的人在,他永远不是孤立无援的。” 第50章 裴湘认为, 尼顿·霍克利老先生对她可能存在某种误解。 不论表现得多厉害,她同样是一个爱漂亮爱甜蜜爱浪漫的可爱女孩子,当然希望能够在鲜花和珠宝的点缀下, 穿着最美丽的衣裳和最喜欢的帅气未婚夫携手并肩站在一起,举办一场得到众人祝福的婚约仪式。 所以,她十分干脆地答应了霍克利老先生的提议, 并且还认真保证, 只要霍克利老先生愿意相信她的医术并严格遵守医嘱,他肯定能健健康康地参加儿子的订婚典礼的。 见裴湘一点儿也不抵触举办一场公开且盛大的订婚仪式, 尼顿·霍克利非常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随后,他笑眯眯地表示, 只要裴湘能说服那两位在专业领域骄傲又严肃的医生,他就一定是全费城最配合的病人。 对此,裴湘信心十足地点了点头, 认为事情不是非常难办。 首先, 她已经拥有一个成功的案例了。卡尔的迅速康复就是她能治病救人的最好佐证之一, 大不了就让卡尔脱衣服呗。其次,她干嘛要一个人绞尽脑汁地去劝说两个并不熟悉的医生呢,不是还有未婚夫在吗?说到底, 这是要给霍克利老先生看病,卡尔这个当儿子的自然要出一份力的。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48节 “有了霍克利老先生的默许和霍克利家继承人的支持,事情就成功了一半。至于另一半, 我会用理论和技术证明自己的。” 离开霍克利老先生的房间后,裴湘直接去书房找卡尔并向他说明了她的打算。 当听到自己非常有可能会成为展示案例后, 年轻商人立刻诚恳表示, 初步说服两位医生的事一定要交给他去办, 完全不需要未婚妻操心这样的简单小事。 见未婚夫这样可靠, 裴湘眉眼弯弯地点了点头,然后又佯装刚刚想起来的样子,慢悠悠地说了圣诞节前后举办订婚典礼的计划。 话音未落,她就得到了一个来自未婚夫的充满了惊喜的拥抱。 可没一会儿的功夫,卡尔就忽然反应过来了。 他一边琢磨着未婚妻的狡诈小心思,一边颇有些咬牙切齿地问道,要是他没有毫不犹豫地接下劝说两位医生的任务,是不是就要等到再晚些时候,才会从旁人口中得知订婚典礼的事情? 面对未婚夫的“逼迫质疑”目光,裴湘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微微地踮起脚,十分温柔地亲了亲她的霍克利先生,然后笑盈盈地转移话题问道: “卡尔,关于刺杀的事,有线索了吗?” 线索当然是有一些的。 幕后之人大概没有预料到,卡尔·霍克利会在那样一场精心安排的暗杀行动中安然无恙地活下来,之后又迅速展开了严厉的追查。这就导致这场阴谋的一些收尾工作并没有来得及彻底完成,从而留下了几个较为明显的破绽。 霍克利顺藤摸瓜,调动霍克利家族在费城和匹兹堡的明暗势力,从昨天下午开始就大力探查各种可疑线索并在暗中安排布局。经过一整晚的时间再加上今天上午的几个小时,几条非常具有指向性的线索已经浮出水面,就等着进一步辨析了。 “幕后之人勾结了帮派势力。那个小密特朗之前表面上是留在农场里帮忙,其实早就加入了本地的暴力and团伙,并且一直在接受各种训练。” 卡尔接受了未婚妻的亲吻“贿赂”,决定顺着她的意思转移话题,于是便简单地解释了两句: “至于幕后之人的身份,可以圈定在我父亲的那几个老对手里面。等匹兹堡那边再发来一些确认信息后,大概率就可以锁定目标了。” “锁定目标后,你打算怎么办?”裴湘好奇问道。 “以牙还牙。” “你打算也找人暗杀对方吗?” “不。”霍克利不否认自己考虑过类似的手段,但只是想想就放弃了,“我不相信那些帮派分子。一旦和他们做了类似的交易,其实就等于把把柄主动送到对方手中,一不小心就会被反过来威胁勒索。” “那你打算怎么以牙还牙?采用一些打擦边球的生意竞争手段吗?你准备做到什么程度呢?” 裴湘十分清楚,她的未婚夫可不是一位好好先生,更不是那种讲究光明正大处事原则的正直君子。 霍克利微微一笑,忽然就什么都不说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温声道: “我现在去找两位医生,和他们商量让你加入的事情。安妮,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我要去,也许可以趁热打铁。”裴湘果断答应。 随即,她眼眸轻转,疑惑地瞧着突然岔开话题的未婚夫,等着他给出上一个话题的后续答案。 然而,从昨晚开始就被未婚妻“折磨”的年轻商人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一直处于下风了,也不能再由着裴湘这种喜欢用一个吻来忽悠他的习惯了。他需要更多的温柔、重视和亲昵,他得想方设法讨价还价。 暗下决心的霍克利强迫自己不去看裴湘的眼睛,免得轻易动摇。他略微垂下目光,一边整理袖口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 “安妮,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先去威尔逊医院,和坚持新治疗手段的科拉菲斯医生谈一谈,并在合适的时候提出让你加入的打算。等初步搞定了科拉菲斯医生后,我们再去找更加固执的家庭医生巴拉迪尔先生。” 裴湘没有等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可也不是特别坚持一定要得到相关的答案。 反正不管霍克利说与不说,她早晚都能知道的。 与此同时,她也不担心自家未婚夫的报复力度不够或者缺少狡猾手段,关于这方面,她还是非常相信霍克利先生的能力的。所以,既然霍克利暂时不愿意透露详情,那她就干脆不问了。 而且,她现在最感兴趣的事情是新记起来的医术。也就是说,她其实更关心一会儿该怎么说服两位医生。 于是,在霍克利起身往外走并暗自等着未婚妻撒娇的时候,裴湘高高兴兴地跟了上去,并顺着霍克利的新话题兴致勃勃地讨论了起来。 ——撒娇?那是什么? 霍克利:…… 叹了口气,霍克利伸手拉住未婚妻的手,又碰了碰她戴在手指上的订婚戒指,想着她今天终于不嫌弃戒指太沉戴着不习惯了,就觉得一切真好。 对了,他昨晚还看到了她穿睡裙的模样,足以证明她对他已经非常亲昵了,这也很好…… “安妮。” “嗯?” “这段时间,你负责治疗方面的事,我负责找到并回击幕后凶手,同时,我们一同筹备订婚仪式,可以吗?” “可以的。”裴湘眉眼弯弯地点了点头,“我也不想把所有和订婚相关的事务都交给管家和策划人员,毕竟,这是属于我们两个的特殊仪式。还有呀,卡尔,你最近需要额外注意人身安全。对了,勒杰先生什么时候抵达费城?有他在你身边护着,我就更放心一些。” “勒杰明天到。”卡尔低声解释道,“之前把勒杰绊在芝加哥的那几件不大不小的事,也等于是提供了调查方向。等勒杰回来后,用他带回来的线索和匹兹堡方面的消息互相印证,肯定可以尽快锁定幕后势力的。之后,我打算……” “诶,你刚刚不是不想说的吗?”裴湘惊讶出声,打断了霍克利的叙述。 “我刚刚——只是突然觉察到,出发的时间到了,所以临时换了个话题。”霍克利镇定自若地解释道,“现在,我们可以边走边继续讨论之后的还击方式了。” “原来是这样呀——”裴湘挑了挑眉,懒得拆穿身边的黑发先生,只是轻哼道,“算了,看在你还是个伤员的份上,不和你计较了。” 霍克利假装没听见裴湘的话。 他握着未婚妻的手,继续不紧不慢地阐述着自己的想法,仿佛刚才的自己根本没有经历过一场失败的讨价还价。 ——准备结婚过日子的成熟男人,总要学会装聋作哑和厚脸皮的,要不怎么哄好妻子呢? 两人说着话,就坐上了车子前往威尔逊医院。 之后,他们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见到了刚刚开完会的科拉菲斯医生。 一开始的时候,这位医生还以为自己听到了一个笑话。可等他再三确认卡尔·霍克利确实觉得他的未婚妻拥有高明的医术后,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世界荒谬极了,亦或者是,面前这对年轻男女已经等不及要继承尼顿·霍克利的所有财产了。 但两个小时之后,科拉菲斯医生看向裴湘的目光不再是充满质疑和不耐烦的了。他开始认真琢磨裴湘的每一句话,并决定让裴湘跟他去各个病房里走一圈——他需要实际考察一番这个小姑娘的专业能力…… 结果自然不会让科拉菲斯医生失望。 裴湘的医术是经过了多个世界的学习、训练与精进的,她为此付出了极大的心血与努力。在她暂时忘却的人生过往中,她救治过很多的病人与伤患。哪怕后来在魔法和修仙的世界中,她也格外注意相关知识的积累。所以,只要给裴湘展示的机会,她就能证明自己的实力。 三天后,裴湘和负责给霍克利老先生诊断看病的两位医生重新商讨了治疗方案。虽然巴拉迪尔医生一直板着脸皱着眉,而科拉菲斯医生偶尔也会产生犹豫纠结的情绪,但两人谁也没有再说出裴湘和卡尔是在胡闹的话了。 一个星期后,依照裴湘主导的治疗方案,霍克利老先生的手术顺利完成了,并且比最初的预想效果要好得多。 这之后,两位医生再没有阻止或者质疑裴湘对病人的后续治疗与调养,反而开始主动和裴湘探讨一些棘手的病例。另外,比较年轻的科拉菲斯医生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去东方国度长住一段时间,因为他希望能够具体而系统地学一学那些古老文明中传承的医药理论。 再后来,就在卡尔·霍克利忙着布局回击幕后真凶的时候,裴湘开始频繁出入威尔逊医院和巴拉迪尔医生的工作室。 与此同时,她还要抽出时间和未婚夫一起商量订婚典礼上的一些细节;还要给目前正在芝加哥的父母、给在英国的洛塔罗斯姨妈以及其他朋友们写信;还要忙里偷闲地和未婚夫约会谈恋爱卿卿我我;还要和霍克利老先生聊聊天喝喝茶;还要和卡尔雇佣的那些安保人员比试枪法和赛车…… 总之,在抵达费城后,裴湘的生活变得异常忙碌而充实,甚至比在伦敦那段时常需要半夜溜出门的日子还忙碌。但她却感到十分的开心与自由,因为无论卡尔还是霍克利老先生,都鼓励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每次出门或者晚归的时候,裴湘再也不用小心遮掩或者找借口了。她可以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她认为值得的人与事上。 “说起来,我已经好久没有把自己伪装成男孩子了。”裴湘一边写订婚典礼的请柬,一边和霍克利聊天,“我都有些怀念穿裤装的感觉了。不过,我最近弄到了一辆改装过的自行车,骑车的时候,还是穿裤装要更加便利一些。” 卡尔正在整理分类已经写完的请柬,听到裴湘提及骑车这个话题,随口问道: “你之前不是对开汽车感兴趣吗?还想研究飞行器来着,怎么现在又打算骑自行车了?” “我对什么都感兴趣。”裴湘笑道,“新鲜的,有趣的,复杂的,刺激的,嗯,我都想尝试尝试。当然,如果能搞明白其中的原理,那就更棒了。” “你的兴趣爱好确实广泛。”卡尔放下笔,起身走到裴湘身后,和她一起检查核对需要邀请的客人名单,“所以,有时候我会担心,你会不会认为我无聊、沉闷。” “那你会因为我的爱好太多,然后,嗯,觉得我忽略了你吗?”裴湘放下手中的名单,侧身仰头望向霍克利,眸光清润而柔和。 “当然不会。”霍克利真心实意地说道,“你是最好的恋人,最好的未婚妻。” “那你也是最好的恋人,最好的未婚夫。”裴湘语气笃定地回应霍克利。 “其实,我挺希望由未婚夫变成丈夫的。”霍克利由衷建议。 裴湘莞尔一笑,指尖划过长长的受邀客人名单,温声道: “你得一步一步来,亲爱的,而且咱们之前已经商量好了,至少两年以内,我们是不会举办婚礼的。” “是的,我记得——漫长的两年。”霍克利轻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不过,我觉得我们那时候并不是‘商量好了’。安妮,你得知道,在那天晚上的——那样情形下,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的。可事实上——那时候的我已经彻底失去冷静和理智了。” “可那又没办法证明……” 裴湘绝对不承认自己曾在深夜里“趁人之危”,立刻转身低头继续写请柬,明显不想继续讨论相关话题了。 “哎呀,还有这么多请柬没有写呢。霍克利先生,别偷懒了,我们一定要在晚餐前弄完这些,明天还有其它安排呢。” 霍克利本来还要说些什么争取一下。可当他瞥见未婚妻的耳朵已经染上了一层漂亮诱人的粉色后,便知道不能继续讨论下去了,尤其是不能再提那些浓浓夜色中的亲昵与私语。 否则的话,他就要收获一只恼羞成怒的凶巴巴小狮子了。 第51章 到了十二月, 裴湘渐渐减少了去威尔逊医院、工厂和实验室的次数,开始把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留给了筹备订婚仪式这件事。 尼顿·霍克利老先生的身体恢复得非常不错,但最近时常抱怨生活中的乐趣少了一大半,因为他依旧需要忌烟忌酒。 好在这位老先生还有另一个终身爱好没有被剥夺, 就是继续在生意场上和新老对手们斗智斗勇。 他见儿子卡尔忙于筹备订婚典礼, 就干脆暂时接手了打击幕后真凶这个任务, 以免延缓了霍克利家报复敌人的速度。父子两人在记仇方面一脉相承, 都不希望讨厌之人轻松愉快地度过今年的圣诞节。 就在裴湘第三次试穿试戴典礼上的礼服与珠宝时, 丹宁男爵一家和布坎南等客人先后抵达了费城。 见到了分别一段时日的家人和朋友们, 裴湘感到很开心,其中最让她觉得惊喜的是, 正在南欧度假的洛塔罗斯姨妈也特意赶到了, 并且还带来了哈克特家老外祖母送给裴湘的订婚礼物。 在1912年的圣诞钟声敲响之前, 裴湘和卡尔·霍克利在费城举办了一场正式而隆重的订婚仪式。而不出意外的话,两年后的婚礼会在准新娘的家乡——英国德比郡的教堂里举办。 众人相聚的温馨愉悦时光总是飞速流逝, 1913年的春天还未真正来临, 分别的时刻就已经近在眼前。 卡尔·霍克利专注地望着即将和家人一同返回英格兰的未婚妻,眼中全是依依不舍。 他需要在费城多停留一段日子,以便继续展开之前的报复打击计划, 同时还要再接手一部分霍克利家的投资项目,因此, 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离开美国。 “这次, 我们大概要分别三个月了。安妮,等处理完这边的事务,我就去找你。” 年轻的继承人抬手帮裴湘整理了一下帽子上被风吹乱的丝带, 温声叮嘱。 “安妮, 你不要因为玩得太高兴太投入, 就把我抛在脑后。记得要认真给我回信,我喜欢看你写的各种日常小事,绝对不会嫌弃你啰嗦,所以,你不要用类似的借口敷衍我缩短回信的长度。” “也许不用三个月那么久,卡尔。唔,我也会记得给你写长信的。” 裴湘的眼角眉梢间同样盈满了不舍之情。可和霍克利相比,她的不舍之中又多了明显的期待与兴奋,似乎非常希望能够尽快返回家乡。 霍克利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他暗自琢磨了片刻,怎么也想不出英国那边有什么人或者事,会额外吸引失忆的未婚妻。 “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的计划?”男人狐疑问道,对未婚妻搞事能力的担忧瞬间盖过了离别的愁绪。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49节 “你太紧张了,亲爱的。”裴湘轻轻眨了眨眼,格外善解人意地劝道,“不过,我非常理解你的这种心情,因为我也一样感同身受。卡尔,我现在只能用‘短暂的分别是为了更长久的相聚’这个说法来安慰自己了。唉,为了排遣离愁别绪,我不得不稍稍畅想一下未来重逢时的喜悦。” 闻言,霍克利微微扬了扬眉,眸色渐深。如果裴湘不解释还好,可她这样郑重其事地剖白自己,反而令他更加怀疑她在胡说八道。 “安妮,你……” “嗯,难道你不期待我们的重逢吗?”裴湘立刻挽起霍克利的胳膊,抢先开口问道。 紧接着,不等未婚夫回答,她就立刻转身望向正在和其他朋友们道别的家人,并笑盈盈地朝着他们摆了摆手,好似在示意自己一会儿就过去,让他们先上船。 对面的丹宁男爵夫妇等人也朝着裴湘这边招了招手,然后就一边安排男仆和船员搬运行礼一边朝登船口走去。 双方这样一来一往,就打断了卡尔·霍克利的询问。 等到丹宁男爵夫妇一行人渐渐走远,霍克利看了一眼时间,意识到自己和未婚妻道别的时间不多了,而他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和她讲。 “算了,如果安妮当真要做什么,别说我留在美国了,就是在她身边,大约也阻止不了。况且,她也不会一直瞒着我,总会告诉我真相的。” 这样一想,霍克利就压下了心底的所有疑惑,转而叮嘱起其它事情来。他很珍惜这段短暂的送别时光,更不想给未婚妻留下任何不愉快的印象。 等到了不得不上船的时候,裴湘才告别了霍克利,在他的目送下登上了开往英格兰的巨大邮轮…… 从码头回来的卡尔·霍克利有些郁郁寡欢。他没有立刻返回费城家中,而是在纽约城中逗留了几日。在联络拜访了几位生意上的伙伴,又拍下了两件价格昂贵的珠宝和一批很有收藏价值的旧书后,他才神色倦怠地返回了费城家中。 “哦,卡尔,你回来了。”刚从外面散步归来的霍克利老先生看到客厅里的儿子,慢悠悠地打趣道,“要不是我的老朋友们一再跟我保证,他们都在纽约见到了你,我还以为你脑袋一热,已经跟着未婚妻上船了呢。” 年轻商人此时正在欣赏刚刚拍到手的两件珠宝。听到父亲的调侃后,他不紧不慢地把珠宝放回精美的首饰盒内,抬头淡声说道: “我和安妮都十分清楚,我们之间的感情绝对不会妨碍我们本身应该承担的责任,也不会影响我们的追求与事业。相反,这段感情会让我们变得更好更强悍。我们相信,短暂的分别之后,我们会拥有更长久更安稳无忧的团聚。” “你能这么想,挺好的。”尼顿·霍克利微笑着点了点头,先称赞了儿子一句,然后紧跟着又补充道,“卡尔,如果你说这些一听就非常正确的大道理的时候,不是皱着眉苦着脸,那就更有说服力了。” “我可不需要更有说服力。”霍克利挑眉辩解道,“我现在还留在费城而不是在大西洋上,就是最好的证明。” 说着话,他把手中的首饰盒往霍克利老先生的方向推了推,迟疑问道: “父亲,你觉得安妮会喜欢吗?我之后去英国的时候,差不多正好赶上今年的伦敦社交季。我想,戴维斯家肯定会参加的,不过他们应该会把大部分资源都倾注在二女儿凯瑟琳的身上的,难免会忽略安妮。作为未婚夫,我理应替她准备一批新的珠宝首饰。” 尼顿·霍克利认真地瞧了两眼首饰盒子里异常华丽璀璨的珠宝,真心觉得挺不错的。但他到底比儿子多了些送女人珠宝的经验,所以就比较谨慎。 老先生想了想已故妻子对自己挑选的珠宝首饰的评价,再想了想他们父子二人差不多的审美水平,微微沉默了片刻后,保守而理智地建议道: “反正已经买了,如果安妮不喜欢的话,就当收藏品吧。其实,你可以和安妮一起去伦敦的珠宝店,然后亲自选购一些日常佩戴的新款,你付账,她挑选。这样一来,既是约会,又不担心她不喜欢。” 霍克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记起小时候父亲和母亲确实经常这样选购珠宝配饰,便没说自己嫌弃普通珠宝店里售卖的钻石太小,宝石和珍珠也不够大不够亮不够稀有。 解决完心头的一个问题后,霍克利合上首饰盒子并站起身来。 “父亲,我去书房了。在纽约的这几天,我和麦斯威尔先生他们认真而深切地谈了几次,大家都有合作的意向,我得整理一下相关资料。” “嗯,去吧。”霍克利老先生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在儿子即将走出客厅时突然好奇问道,“卡尔,你在哈佛念书的时候,住过学校的宿舍吗?那里面的住宿条件怎么样?” 霍克利回身望向父亲,眼中闪过不解。 “我没有住过宿舍。父亲你忘了吗?我在学院附近有一套还算舒服的小房子。我的那些经济情况还算过得去的同学,大多住在私人宅邸里。不过,我听说最近的情况有些变了。新任校长一直提倡加强学生们的社会性,他希望不同背景和专业的学生们生活在同一个社区里,大家有更多的接触,所以正在新建宿舍楼。我想,等再过两三年,学生们就都得搬入新宿舍了。当然,新宿舍的条件一定会更加完善。” “原来是这样,哎,生了一场病,我都有些糊涂了。” 精神矍铄的老先生有些浮夸地叹了一口气,缓声道: “因为你很独立,又是男孩儿,我就很少操心你的衣食住行细节。哎,这就是没养过女儿的坏处,有时候考虑问题就不全面。卡尔,我只记得帮她弄好去学校的手续,又打了招呼请波士顿的朋友照顾她,却忘了好好安排她的住宿。这……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申请到宿舍,而申请到之后,又能不能住得习惯……” 霍克利:? “父亲,如果你有女儿的话,她也不会去哈佛念书的。嗯,也许你指的是曾经作为哈佛附校的女子学院——拉德克利夫学院?”霍克利惊疑不已地望着尼顿,试探着问道。 他倒是没有脑洞大开,觉得父亲给他弄出一个同父异母的十几岁妹妹来,而是——有了另一个有些不敢确定的预感。 “哦,你误会了,不是去女校念书。”老先生摇头笑道,“她在英国那边念过女校了。她去哈佛,其实是去医学院的海因里希教授那里当助手的。当然,如果她愿意在这期间旁听一些感兴趣的课程,比如数学和物理方面的,那也挺不错的。” 这次,霍克利终于确定父亲口中的“她”是谁了。 他豁然转身大步冲到尼顿面前,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 “父亲,你是不是打算告诉我,我的未婚妻——安妮·戴维斯小姐,她根本没有和家人一起返回英格兰。而是、而是在和我分别之后,独自一人去了波士顿的哈佛,去给一个姓海因里希的老教授当助理去了?” 尼顿·霍克利喝了口茶,眼光微闪,犹豫片刻后,暂时没有否认。 得到默认后,卡尔忍不住咬了咬牙,心情颇为复杂。 一时之间,他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欢心雀跃只想尽快赶去波士顿和未婚妻团聚,一部分又强迫他冷静下来并稍稍耽误几分钟,好弄清楚家里这两个人是如何“合谋”的? 闭了闭眼,勉强压下急切出门念头的黑发青年冷声追问道: “你为什么会答应帮忙,并且还瞒着我?父亲,安妮她用什么好处打动你的?” “什么好处?我一向是个好说话的和蔼长辈……” “我很了解你们!” “好吧,安妮给我喝了些药,又用一种银针扎了我几次,然后我就再也不想吸烟了,并且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这种轻松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治好了我的牙疼。卡尔,你知道的,我这一辈子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去牙医诊所了。” “牙疼?烟瘾?呵,可真是大好处!怪不得你瞒得这么严实,没漏一丝口风。” “是啊,我根本拒绝不了。而且,我一直是个讲信用的生意人,答应了就得做到。” 尼顿故作为难地幽幽一叹。却丝毫不提裴湘“好心提醒”他年纪大了以后每一颗牙齿都可能会出问题这件事。同时也有一种预感,就是以后说不定还要“不得不”坑儿子很多次。 卡尔自然不会相信尼顿的“讲信用”,但也知道再问下去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便提起了另一个疑惑不解之处。 “父亲,我亲眼看她上船,而且丹宁男爵夫妇从始至终也没有提过安妮会留下来。我不认为、不认为他们也会跟着你俩一起胡闹。” “哎呀,你怎么能用胡闹这个词来形容你父亲和未婚妻呢?”霍克利老先生责备地瞪了儿子一眼,又语气一转,“当然了,查尔斯·戴维斯先生那样的古板英国贵族,肯定不会同意我和安妮的计划的。所以,我们并没有告诉过他们真相。” 霍克利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那你现在愿意告诉我真相吗?” 这次,尼顿·霍克利变得相当好说话,他语速平缓地炫耀着解释道: “这还是我想出来的主意。安妮抵达英国后,就会接到紧急电报,说我病了,并且希望她能折返回费城来看看我,顺便好好安慰和陪伴一下她那个伤心欲绝、魂不守舍的可怜未婚夫。有了这个理由,安妮就会从南安普顿港口重新出发返回美国,然后直接去波士顿找海因里希教授。” 卡尔在心里默默算了算时间,发现未婚妻这时候还在海上飘着,自己的准备时间比较宽裕。可又一想到裴湘需要在船上待十多天,他就忍不住皱眉。 “她完全可以直接留在美国的,何必非得经历一番这样的旅途波折?谁都知道,海上航行并不是非常舒服。而且,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难道我是这个家里最古板专横的人吗?” “哦,卡尔,你也许不算古板专横,但也绝对不是个大方开明的年轻人。” 尼顿·霍克利实事求是地评价了一句亲生儿子,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不让你提前知晓内情,是因为安妮从可靠的渠道打听到,那个新来的德国教授海因里希先生是一位,嗯,用女士们的评价来总结,他是一位非常、非常、非常英俊的未婚先生,并且学识渊博,严谨正直,还有一种内敛深沉的温和。总而言之,海因里希教授十分受欢迎。” 卡尔:…… 半晌,卡尔·霍克利冷冷嗤笑一声,语气轻慢地扬声质问道: “难道你和安妮认为,我是那种心胸狭隘喜欢嫉妒的男人吗?难道我会因为一个男人受欢迎,就想方设法阻止未婚妻和对方接触吗?” 尼顿·霍克利沉吟了片刻,最后选择用沉默来维护父子之间的珍贵情谊。 卡尔不屑地“啧”了一声,非常不喜欢这种被误解的感觉,并认为整件事都很荒谬。 他拧着眉头背着手,绕着客厅的沙发走来走去。 几分钟后,他非常不满地问道: “难道整个医学院里,就那个海因里希教授在招聘助理吗?如果我捐赠一批实验器材给医学院,他们愿意把我的未婚妻安排在一位资历深并且经验丰富的老教授身边吗?” “难道整个医学院里,就那个海因里希教授在招聘助理吗?如果我捐赠一批实验器材给医学院,他们愿意把我的未婚妻安排在一位资历深并且经验丰富的老教授身边吗?” 第52章 不管哈佛大学医学院方面愿不愿意, 反正裴湘是不愿意的。 她又不是随随便便选择助理职位的,而是在充分了解过海因里希教授的论文成果和目前的研究方向后,才决定去应聘的。而且,她并不是伪装易容成男性去争取这个工作机会的, 而就是以女性的身份, 用真才实学战胜了所有的竞争者。 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尼顿·霍克利老先生在人情和资源上的帮助, 要不然, 她连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都没有。 可即使这样,她还是差点儿输给一个水平完全不如她的毕业于另一所大学的男性竞争者。要不是她抓住海因里希教授在专业领域严谨认真、精益求精的性格特点,又稍稍采用了激将手段,她也许就要和这个工作机会失之交臂了。 所以, 当她在波士顿见到未婚夫卡尔·霍克利的时候, 根本不理会他的换人暗示, 还反过来提醒卡尔, 要做好面对一些风言风语的准备。毕竟上流社会的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相信不久之后, 大家就会都知道他的未婚妻比较特立独行了。 对此, 卡尔其实看得比较透彻。 他十分笃定地说道, 只要他们夫妻一直有钱并且非常有钱,就永远不会受到社交界的冷遇与拒绝。尤其是在美国这个一直推崇美国梦的地方,特立独行并且挑战传统价值观念的行为, 其实引发不了多大的麻烦, 唯有贫穷,那才是许多人眼中不可饶恕的罪过。 “而在少数人眼中, 你做的事情很棒, 凡是真正的朋友与亲人, 都会理解你的选择的。” 卡尔这几天比较喜欢说些温暖励志的话,似乎在着力培养自己的良好绅士品格。可惜,这些话说着说着就会拐到奇怪的方向上去。 “安妮,那些不理解我们的人,也无需我们在意,因为他们总有后悔的那一天。再有就是,我们努力积累财富是为了让我们能更加随心所欲地生活,而不是用来讨好一些不重要的人的。我们有钱,而钱能做慈善,也能让讨厌的人闭嘴或者走开。” 裴湘:……果然,霍克利先生依旧是那个愿意用钱解决所有问题的霍克利先生。 和未婚夫重逢之后,裴湘就正式入职了。 她精通多种语言,又掌握着精湛的医术,同时还拥有绝佳的记忆里和不错的逻辑分析能力,完全能够游刃有余地胜任海因里希教授的助理工作。 工作轻松不费力,裴湘就有不少时间精力旁听和自学她真正感兴趣的课程,继而渐渐拓展自己的知识领域和更新知识结构。 此时的裴湘已经能够准确判断出,哪些知识是她记忆里早就存在的,甚至更加完善先进——即使她目前还没有想起来,而哪些知识又是她之前不曾涉猎过的,需要她从基础学起并且认真专研。 1913年的春天,裴湘在波士顿正式开启了一段崭新的生活。 即使丹宁男爵写信来表达了他的不赞同和委婉的劝告,即使学校里的一部分老师和学生永远对女性的能力充满了偏见,即使有自作聪明的人开始不看好她和霍克利之间的婚约,但忙碌着的裴湘根本不会多在意这些生活中的小小阴影。 就像她家里那位至今仍然在莫名警惕海因里希教授的未婚夫说的那样,同自身的意愿与幸福快乐相比,旁人的不赞同与不理解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提起卡尔·霍克利,他现在也挺忙碌的,一直在费城和波士顿两边来回奔波。 不过,裴湘听他提起过,他很快就能在波士顿这边常住了。因为尼顿·霍克利老先生的身体恢复得十分不错,又精力充沛,完全可以全权处理费城和匹兹堡方面的家族生意,而卡尔到时候就会留在波士顿这边布局新的生意网络。 “我和父亲研究过,准备加大对技术研发方面的投入。我会组建霍克利家自己的实验室和研究所,然后瞄准时机涉足汽车、飞机制造等新兴产业。我们都相信,目前许多不成熟的技术和设计,加以完善和改良后,未来一定会有非常广阔的市场。” 到了1913年的夏天,霍克利果然减少了返回费城的次数,开始长时间住在波士顿。 然后他就突然发现,那个一心沉迷医学研究的海因里希教授其实并不是最具有威胁性。最具有威胁性的,是大学校园里那些层出不穷、四处可见的男青年们。 虽然裴湘说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朝气蓬勃、思维活跃、爱好广泛,可在霍克利看来,就是冲动莽撞、痴心妄想、不务正业。 否则的话,为什么不去图书馆查资料?为什么不去实验室收集数据?为什么不去多听课多写论文?为什么不去参加社团活动?为什么不回宿舍给家里亲人写信?反而像是街头的流浪汉,成天游游荡荡,总是无所事事,只会频繁出现在他的未婚妻的周围…… ——大家都是男人,谁看不出谁的小心思,呵!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50节 于是,霍克利开始每天接送未婚妻上下班、上下课,努力提醒所有不讨喜且缺少自知之明的学弟们,无论这位年轻聪明的女助理有多漂亮多迷人,她都已经订婚了。 她笑起来确实非常明媚动人,可只有对他这个未婚夫展颜微笑的时候,才是最甜蜜最温柔的。 除了日常接送未婚妻外,卡尔·霍克利还增加了每天锻炼和读书的时间。因为他发现,在年轻雄性的竞争中——尤其是在大学校园这个环境中,财富有时候并不具有明显的震慑力。 聪明的头脑、共同的爱好、思想的碰撞、理想的追求,以及彰显健康强壮体魄和奋斗精神的体育竞技能力,都能成为激发爱情的关键因素…… “卡尔,你倒是越活越有年轻小伙子的单纯样子了。”霍克利老先生来年轻未婚夫妻的住处做客时,笑着打趣道,“我记得你上大学时,关注的是人脉关系和在高年级学生社团中的话语权,而现在,唔,读书、锻炼、听演讲、写诗送花——倒是挺有青春活力的。” 卡尔·霍克利假笑了一下,就当这番调侃是真心夸奖了。 一旁的裴湘倒是因为霍克利老先生的话而产生了好奇之情。 她突然有些想知道未婚夫上中学、上大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了,是不是一直是那样骄矜凌厉?还有,他年少的时候都做过什么傻事?崇拜过谁或者讨厌过谁吗?每次参加考试之前,他会不会熬夜读书或者担心不及格? 就像卡尔因为珍视他们之间的感情而努力靠近她一样,她也同样想更多地了解自己的未婚夫。这种了解不是为了调查或者探明什么,而是想更加贴近一个独一无二的灵魂。 这天深夜,为了满足枕边爱人的好奇心,卡尔·霍克利说了不少学生时代的往事。当然,在他的叙述中,少年卡尔是肯定不会做任何傻事的,绝对是一个冷静理智又聪明谨慎的优秀存在。 对此,裴湘半信半疑,不过她很快就不得不抛开多余的心思了,因为对于一对相爱的年轻人来说,灵魂贴近后,身体也该自然而然地贴近…… 这是1913年的夏季,色彩斑斓,充实、忙碌而愉快,卡尔·霍克利先生觉得生活很美好,唯一的遗憾就是一直没有定下具体婚期。 但是,1914年的夏季则笼罩在风雨欲来的战争阴影中。 6月28日,奥匈帝国的皇位继承人在萨拉热窝视察时遇刺身亡。一战爆发了。 同年8月,英国向德国宣战。丹宁男爵参军入伍奔赴前线,同时,裴湘在伦敦舞会上认识的许多男士,尤其是贵族子弟,也都陆陆续续地走上了战场。 1916年初秋,裴湘接到丹宁男爵夫人的紧急传讯,她告诉长女,丹宁男爵在前线受伤,腿部被炸,暂时还没有完全脱离生命危险。哪怕侥幸捡回一条命,以后也极有可能会落下终身残疾。 “我得尽快回去一趟。”裴湘拿着丹宁男爵夫人的电报找到正在书房办公的霍克利,轻叹道,“希望我的医术能让我父亲重新站起来。” 霍克利看完男爵夫人的电报,沉默片刻后,起身说道: “我现在去联系大使馆的爱德华·费拉斯先生。安妮,我们可以跟着外交使团的船去英格兰。” “是我回去,只是我,不是我们。”裴湘摇了摇头,语气笃定,“战争期间,海上航行存在极大的风险,卡尔,这毋庸置疑。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搭乘的船被击沉了,卡尔,我保证,我一定能在海里活下去——不论多么艰苦危险的环境。你别忘了我身上的那些神奇之处。” “可当年的泰坦尼克号……” “当初,我的感觉确实非常不好,可那时候的我刚刚苏醒不久,正处于最脆弱的阶段,因此才警惕异常的。再有就是,也许我当时的危机感是来自无法拯救家人和朋友们。当然,现在也不行,我的能力不够,只能勉强自救。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不希望你和我一起登船,卡尔。” 理智告诉卡尔·霍克利,不论是对他自己的生命安全,还是对于裴湘所说的那种意外危险状况,留下来才是最有利的。 可有时候,后天培养的冷静理智是完全无法战胜巨大的情感力量的。所以,哪怕知道种种弊端,霍克利依旧选择了风险很大的选项。 “安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独自一人回去,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说服他们,让他们同意你给查尔斯疗伤?你总不能打晕医院里的所有人,然后再给你父亲动手术吧?那样的话,不提还会不会再来人阻止你,只说其他需要照顾的病人伤患们,他们该怎么办?” “总会有办法的。而且你差点儿把我绕进去了,我怎么会选择打晕人这种莽撞的手段?” 裴湘目不转睛地望着卡尔,眸光似水,她忽然异常清晰地意识到,在面前这个男人坚持要跟自己返回英国这一刻,关于这段感情的一切犹豫与不确定,都已然尘埃落定了。 “卡尔,别担心,我们还要举办婚礼呢。你得留下来亲自监督新房子的装修,还得帮我挑选婚礼那天佩戴的珠宝,我一向喜欢你的审美。所以,等我回来。” “但是,我们之前说好了要回德比郡举办婚礼的。” 卡尔把终于松口同意嫁给自己的未婚妻紧紧抱在怀中,执拗说道: “还有,你刚刚的那些话,太像你之前对我说故事时抱怨的那种不祥预兆了。故事里,凡是说等我回来的人,大多数不是不回来就是回来晚了。 “这太可怕了!安妮,如果说我刚刚还有些犹豫的话,那现在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要跟你去英国。哪怕你打晕我或者偷偷离开,我也会追上去。 “到时候,没有你的陪伴和保护,我的处境会更加危险。安妮,战争年代,你放心我一个人远行吗?” 裴湘:……虽然是在这种深情又感动的温馨时刻,但我还是控制不住想笑。亲爱的霍克利先生,如果这是故事的话,我们之间的角色是不是对调了? 第53章 两天后, 裴湘和卡尔·霍克利跟着前往英格兰的使团一起乘船离开了美国。经过数天航行,一行人总算平平安安地抵达了南安普顿港口。 “我和卡尔准备直接去博明莱顿医院。”裴湘对同行的爱德华·费拉斯解释道, “母亲在电报里说, 我父亲从前线回来后被转送到了那里接受治疗, 但情况并不太乐观。爱德华,请帮我向阿德莱德大人和阿德莱德夫人转达我的问候与思念。等情况明朗后, 我一定会去探望他们的, 也要亲自邀请他们二位来参加我和卡尔的婚礼。” 爱德华·费拉斯微微颔首,真诚地表达了他对丹宁男爵身体状况的担忧和祝福。而后他又和霍克利握了握手,一方面是感谢霍克利家族在这次战争中倾向英国的立场,另一方面则是以朋友的身份, 希望霍克利和裴湘此行一切顺利。 “安妮, 记得写信或者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丹宁大人的恢复情况,我会为他祈祷的。”分别前, 爱德华·费拉斯再一次叮嘱道。 告别了使团众人, 裴湘和卡尔先给费城的霍克利老先生发了一封电报, 表示二人已经平安抵达了大不列颠,然后就加紧时间赶路, 直奔德比郡的博明莱顿医院。 当他们见到病床上的丹宁男爵时,正好是主治医生遗憾宣布丹宁男爵几乎没有再次站起来的希望的时候。 望着丹宁男爵失望痛苦的模样,裴湘立刻走上前,为父亲初步检查了一遍伤势,而后又语速飞快地向丹宁男爵本人和主治医生询问了好些个问题。 一开始, 丹宁男爵以为长女这么做只是因为不甘心。他想到这孩子风尘仆仆地从美国赶回来, 心中顿时酸软不已, 便强忍着巨大的失落与伤感,耐心地回答了裴湘询问的那些过于细致的问题。 而主治医生则是出于安慰病人家属的心理,才对她的每一个提问都做出了详尽解答。可说着说着,主治医生就渐渐觉得诧异起来,因为裴湘询问的问题中,有一些明显是非常专业的。 听完丹宁男爵本人和主治医生的叙述,再结合自己的检查结果,裴湘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用一种平和而坚定的语气郑重表示,她可以治疗丹宁男爵的双腿,并有七层把握让他能够重新站立行走。 一开始,丹宁男爵和病房里的其他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稍后,他们以为这是一个拙劣的玩笑或者是裴湘不愿意接受父亲从此瘫痪的事实而胡言乱语。可是,当他们看清楚裴湘和霍克利脸上那如出一辙的严肃认真表情后,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在落针可闻的房间内,卡尔·霍克利取出了他父亲的亲笔书信。 在信中,霍克利老先生详细叙述了自己几年前生的那一场重病如何凶险、当时的医生诊断和不乐观的态度、裴湘参与并主导治疗的全过程,以及手术后的良好恢复情况。霍克利老先生非常直白而热情地赞扬了裴湘的医术,并且毫不避讳地说,他很高兴自己的儿子即将迎娶一位天才女性。 不仅如此,在这封信函最后,还附带了巴拉迪尔医生和科拉菲斯医生的共同声明,他们同样认同裴湘在治病救人方面的专业才能。 等病房内的众人依次传阅完霍克利老先生的信函后,裴湘又拿出了哈佛大学医学院海因里希教授和另外两位与她合作过的教授的证明信函,并直接递给了病床上半信半疑的丹宁男爵。 “父亲,家里人也许不太清楚,但你肯定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在海因里希教授的实验室里工作,一开始,我只是初级助理,现在却已经算是一名合作者了,因为我和海因里希教授有共同的研究项目。 “父亲,就连卡尔新筹备的研究所里,也有我自己专门的实验室。我记得——最初的时候,你还因为这件事写信批评过我,但后来就没有再提过了。所以我想,你应该还算是认同我的能力的。 “当然,我知道搞研究和实践救人是不同的。但请你放心,如果没有一定的把握,我肯定不会贸然提出要给你治疗腿伤的。” “不,你误会了。”丹宁男爵此时明显还处于一种既想相信又觉得是天方夜谭的惊异激动情绪中,不禁喃喃道,“我后来不在信中提起自己的抵触态度,是因为卡尔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的不满。相反,我以为、以为你能一直待在大学里,还越来越受到重用,其实是卡尔的那些捐赠起了作用。安妮,诚实来说,我从来没想到你会是因为、因为真实能力才得到重视的……” 说到这里,丹宁男爵猛然止住了声音。 他紧紧抿住双唇,用一种包含祈求与希冀的忐忑目光,极为认真地着手中的证明信。 不知不觉间,丹宁男爵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颤抖了起来。脑海之中尚存的理智告诉他,这几位十分有名望的教授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开玩笑的——不论卡尔·霍克利给多少钱! 还有,霍克利老先生也没必要撒谎骗他…… 所以、所以他的腿——有救了?! 裴湘的回归以及接手丹宁男爵后续治疗这件事,带给男爵府一家人很大的震动,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裴湘拥有治愈丹宁男爵的高超医术。 可在其他医生束手无策以及丹宁男爵本人的坚持下,这个足以成为大新闻的治疗计划还是有条不紊地继续下去了。 期间,卡尔也如同他之前所说的那样,以未婚夫的身份为裴湘提供了许多支持。在裴湘专心救治病人的时候,他就负责替她解释、周旋以及拦下各种意味不明的试探,同时还主动出击引导话题走向,并态度强硬地维护未婚妻的名誉,不让恶意中伤和流言蜚语占据舆论上风。 两个月后,丹宁男爵依靠自己的力量成功站立了起来。 又过了十余天,丹宁男爵在许多人的紧张注视下,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 之后,哪怕每天的复健训练都会让丹宁男爵痛到浑身颤抖冷汗淋漓,可他的精气神儿一天比一天充足饱满起来,眼中再没有了刚从战场上回来时的那种沉郁与迷茫。 “上帝呀,你做到了,查尔斯!哦,安妮,你和查尔斯都做到了!” 丹宁夫人望着微笑走向自己的丈夫,差点儿喜极而泣,她忍不住有些失态地高声嚷着: “这是、这是最好的圣诞礼物!感谢上帝!感谢上帝!查尔斯,哦,查尔斯,这是开战以来,我收到的最好的圣诞礼物!” 是的,圣诞礼物,1916年的圣诞节礼物。 静静看了一会儿拥抱在一起的丹宁男爵夫妇,裴湘拉着未婚夫的手悄悄退出了病房。 忙碌了三个多月,她也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卡尔,我们去喝杯咖啡吧,然后……咦?” 裴湘打量着不远处一名脸上和胳膊上都绑着绷带的伤员,有些迟疑问道: “卡尔,那是——劳伦斯·费拉斯先生吗?” 霍克利顺着裴湘的目光望向那个正站在医院走廊里低头看信的男人,认真辨认了两眼后,缓声道: “应该是劳伦斯·费拉斯。之前爱德华提起过,战争一开始,他哥哥费拉斯就主动报名参军入伍了,阿德莱德伯爵对此感到非常惊奇。” 裴湘了然地点了点头,心知阿德莱德伯爵的惊奇之情从何而来。 阿德莱德夫人就曾在信中对她讲过,如果积极参战的人是次子爱德华,他们夫妻,以及周围所有人,大约都不会太吃惊的。但是换成了长子劳伦斯,引起的反应就非常不同了。 许多人原本都以为劳伦斯·费拉斯这辈子注定要醉生梦死奢靡度日了,却没有料到,当英国政府号召男人们奔赴战场的时候,明明有机会躲在安全后方的劳伦斯·费拉斯会毫不犹豫地去了前线。 他在家信中写道,他不喜欢战争,但作为阿德莱德伯爵府的继承人,作为一名贵族子弟,上战场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就如同他从出生起就注定会继承的财产和爵位一样。 “费拉斯先生?”裴湘和卡尔等不远处的劳伦斯·费拉斯读完信后,才出声打招呼。 “嗯?哎呀,是霍克利你呀,哦,还有戴维斯小姐,好久不见!”突然遇见熟人,费拉斯似乎想微笑,但一不小心就扯痛了脸上的伤口,表情顿时就显得有些古怪,“嘶——该死的一根筋德国佬!” 裴湘快步走到费拉斯近前,关切地打量着他的伤势。 费拉斯的声音因为疼痛而听起来含含糊糊的,不过也能让人明显感到,他此时心情不错。 “放心吧,我的朋友们。其实伤势并不算重,就是绷带多了些。哎,朝我开枪的那家伙肯定是个新手,他本该一枪打中我的脑袋的,就那样,嘭——那我现在就不用忍受持续不断的疼痛了。可惜,那个德国新兵太紧张了,哆哆嗦嗦地打偏了,子弹就我的脸上擦了过去。” “那你的手是怎么受伤的?”被费拉斯的轻松情绪感染,卡尔的声音中也有了笑意。 “哦,那个笨蛋德国兵看到我没事,慌乱之下就又补了一枪。我,嗯,我感觉他是想朝着我的胸口and射击的,但,嘶——你们看到了,结果就是我的胳膊中弹了。” “你很幸运,我的朋友。”卡尔握住费拉斯没有受伤的手,扬声道,“我很高兴能和你重逢,费拉斯。” “是的,我很幸运,非常幸运。”费拉斯的眼中划过一抹庆幸,随即又摇头感叹道,“不过,我的对手可就有些倒霉了,那个可怜的家伙呦!要知道我的军衔儿可不低,唉,他那糟糕的枪法让他失去了一次宝贵的立功机会。” 裴湘莞尔一笑,觉得这次见到的劳伦斯·费拉斯和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之前的几年国外放逐和战场上的历经生死,让他迅速成熟了起来,再没有了之前那种玩世不恭的浪荡油滑之感。 然而不久之后,裴湘就清楚地意识到,某些时候还是不要太早下结论了。劳伦斯·费拉斯确实发生了一些改变,他整个人都变得比较成熟平和,未来也许还会更加有担当,可以很好的支撑起阿德莱德伯爵府。可在浪荡风流方面,却不见得有所收敛。 那是一个星期后的傍晚,裴湘来医院帮忙。 当她给一个新转院过来的病人做完检查后,就听到病房外传来隐约的呵斥声。屋内的病人和医生都没有什么反应,他们没有裴湘那么好的听力,所以听不到外面发生的争执声。 裴湘又认真听了听,确定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后,便推门走了出去。 绕过回旋楼梯,裴湘从一道侧门抄近路来到医院西侧的休息厅。此时差不多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了,所以休息大厅里除了正在说话的一男一女外,并没有其他人。 “我说过,没有可能的!” 休息厅内的女子怒气冲冲地瞪着她对面的男人,呵斥道: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51节 “我也没有收过你的礼物和花,这里面肯定有误会,你最好去问问替你送花和礼物的那个人。还有,费拉斯先生,我不是你之前的那些情妇,我很爱我的丈夫,你不要再纠缠我了。” 听到这里,裴湘脚步一顿,不知道是该感慨费拉斯此人刚养好一点儿伤,就迅速恢复了之前的风流本性,还是该惊喜于再次见到自己的朋友露丝·凯伯特小姐,不对,现在应该是露丝·道森夫人了。 当初在芝加哥的时候,露丝因为再也忍受不了母亲鲁芙逼她和不爱的男人结婚这件事,就离家出走了。之后,露丝就和杰克一起离开了芝加哥回到杰克的家乡,并在那里的教堂宣誓结婚。 事成定局之后,露丝和杰克一起给裴湘写了一封信,把两人结为夫妻的消息告诉了裴湘,之后也一直和裴湘保持着书信联系,但却不是很频繁。 而裴湘在找回医术方面的记忆后,就刻意结识了几位才华和人品都很不错的成名画家,然后用她治病救人的人情给杰克找了一位老师,好让杰克有机会系统地学习绘画。 杰克很感谢也很珍惜这个机会,几乎彻底沉浸在了艺术的世界里。说是几乎,是因为杰克并没有忽略了自己丈夫的身份。一开始的时候,他还试图在学画和赚钱养家方面找到一个平衡点,但说实话,这个平衡点不太好找。 最后还是露丝强硬地把杰克赶回了画室,而她则全权负责家里的经济问题。不论杰克卖画赚的钱,还是她自己工作得到的报酬,都由她统一支配。 虽然期间也不免有过三餐只能吃面包的窘迫情况,但这对感情非常好的年轻夫妻到底还是磕磕绊绊地把日子过起来了,并且越来越有滋有味。至此,时常关注他们的裴湘也稍稍放了心。 “露丝?”裴湘走上前并出声打断了两人的争执,她假装没有听见露丝呵斥费拉斯的话,而是一脸惊喜地笑道,“露丝,你在这里!我真高兴遇见你,你还好吗?你和杰克都还好吗?” 见到裴湘出现,露丝先是一怔,旋即灿然一笑,眼中的怒气也随着她的展颜而迅速消散。 “安妮,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很好,你呢?” 露丝立刻大力推开挡在身前的费拉斯,朝着裴湘快步走来。 “哦,你肯定过得不错,不对,是简直棒极了!安妮,我听说了你救人的事,也听说了丹宁大人痊愈康复的消息,你知道吗,伦敦那边很多人都在谈论你。那么,你现在已经是很厉害的医生了,对吗?” “我确实治好了我父亲的腿。”裴湘坦然承认自己的成绩,同时摇头道,“不过我不算是医生,那不是我的职业选择。” 说到这里,裴湘停顿了一下,她若有所思地望着露丝,疑惑问道:“露丝,你今天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对,我就是来找你的。”露丝抓起裴湘的手就往休息室外面走,同时语气欢欣地提议道,“安妮,你现在有事吗?不如我们出去喝一杯咖啡吧。哎呀,我想采访你,你觉得怎么样?我觉得应该为你写一篇报道……” “露丝,你现在当记者了吗?” “是的,记者,我喜欢这个工作。安妮,我最近写了不少和战争相关的报道,当然,我没有去前线,杰克不让我去,唉。” “杰克最近怎样?他也和你一起来英国了吗?” “他也来了,现在在伦敦。安妮,这一年多以来,我们遇到了不少事情,一忙起来就忽略了朋友们。抱歉,安妮,我以为杰克给你写信了,他也以为我写了,直到我听说了你的那些传闻,想来采访你,才发现我和杰克竟然都忘了寄信给你。” “没关系,露丝,战争打乱了许多人的生活节奏。” 裴湘被露丝带着往外走。临出门前,她回头望了一眼留在原地的劳伦斯·费拉斯,发现对方正含笑着望着她和露丝的身影。 见裴湘回头,费拉斯立刻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随后又像老朋友似的随意地摆了摆手,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露丝,费拉斯那里……” “哦,没什么,应该是一个误会。费拉斯以为我收了他的鲜花和礼物,所以才来找我的。你不用担心,解释清楚就好了,他不会继续纠缠我的。” “那就好。”裴湘转头看向身边的露丝,温声道,“露丝,和我讲讲这一年的生活吧,还有你当记者的经历,我猜一定非常精彩。” 露丝放慢了脚步,目光有些悠远: “确实印象深刻。不过,我写的都是别人的故事,精彩也是别人的。安妮,倒是你的生活,那才是真正的精彩。” 裴湘摇了摇头,莞尔道: “那可不一定,也许你听到的那些传言全是夸张版本的,真实情况并不是那样充满了戏剧性。说实话,日子还是一天一天地度过,三餐一觉,每天二十四个小时,不多一分钟也不少一分钟……而且,我相信不久之后,我们的身边会出现越来越多的女医生、女记者、女教授、女市长等等,甚至还有女首相。到时候,你就会习以为常了。” “会有女首相吗?”露丝诧异扬眉。 “会的,露丝,你想想,我们十七岁的时候,会想到今天的自己是这样的吗?” “我的十七岁吗?哈哈,唯一的人生目标就是听妈妈的话,嫁给一个富有体面的男人……好吧,我认为你是对的,安妮,未来的某一天,这一切都会变得习以为常的。” ——本世界完。 ——本世界完。 第54章 (番外) 说起来, 在返回英国之前,裴湘就决定要嫁给卡尔·霍克利了。但就像她对露丝说的那样,战争打乱了许多人的生活节奏, 包括她和卡尔的。 因此, 当裴湘穿上婚纱挽着丹宁男爵的手臂走向卡尔时,已经是1919年的3月。此时距离她再次见到露丝等朋友的1916年圣诞节,差不多过去两年多的时间了。 在这期间, 她和卡尔有过举办婚礼的想法, 但最后还是无奈打消了。一来,远在美国的霍克利老先生不方便赶过来, 二来就是他们的许多朋友还在战场上。 与此同时,因为裴湘之前在美国已经通过自学获得了行医执照, 所以,当医院里的伤员越来越多后,她便正式参与了救治重伤兵士的工作。忙起来的时候,她连吃饭喝水都顾不上, 自然很难有空闲的时间认真而细致地筹备自己的婚礼。 而一直等着迎娶心上人的卡尔·霍克利在确定了裴湘确实愿意成为自己的妻子后,看上去反而不像之前那样急切地盼望尽早结婚了。当然, 如果能早一些走进教堂的话,他还是非常乐意的。 可卡尔·霍克利莫名相信, 比起举办一场向世人宣告夫妻关系的正式仪式,裴湘的真心许诺才是最重要的。 ——在她正式答应会嫁给他的那一刻, 她就已经是他的妻子了,这点毋庸置疑! 所以, 一场补办的仪式——卡尔自我安慰时总是这样称呼那场一直、一直、一直被推迟的婚礼, 晚一些也不要紧, 还能办得更加隆重更加奢华并且尽善尽美, 有什么不好的呢? “真的没有什么不好吗?”即将当爸爸的杰克疑惑地看着卡尔,十分诚恳地说道,“我和你想得不太一样。不管什么时候,我都非常乐意听人们喊露丝为‘道森夫人’的,或者听某个毛头小子羡慕又嫉妒地大声说‘原来你就是露丝的丈夫呀,看来我晚了一步’。卡尔,不结婚的话,你永远也听不到这样的话。” 闻言,卡尔十分矜持地笑了笑,抬起手示意杰克多喝些酒,然后——闭上嘴别说话! 就在杰克想说露丝有孕而自己为此戒酒的时候,露丝及时出现并拉走了自己的丈夫,免得他再说些什么耿直的言语刺激到一向小心眼的卡尔·霍克利。 呵,谁不知道这个男人心心念念地想结婚,做梦都想让安妮变成名正言顺的霍克利夫人。所以,那些冠冕堂皇的面子话听听就算了,千万别当真…… 就在杰克和露丝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后不久,卡尔·霍克利先生终于如愿以偿,在众人的祝福中兴高采烈地步入了神圣婚姻的殿堂。 这场婚礼的规模很大,也非常奢华隆重。但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不是新娘子的美丽容貌和她身上佩戴的连城珠宝,而是这对新人的幸福笑容,以及他们望向彼此的温柔缱绻眼神。 哪怕是不清楚裴湘和卡尔·霍克利过往恋爱经历的陌生人,也能从新婚夫妇的每一次默契互动中,轻易察觉到甜丝丝的爱意。 裴湘和霍克利举办完婚礼后,就和霍克利老先生一起返回了美国。两人先在费城住了几天,又一同参加了好几场舞会宴会,紧接着,夫妻二人就去蜜月旅行了。 6月,两人再次返回美国,到路易斯维尔参加托马斯·布坎南的婚礼。据说,新娘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富家千金,叫黛茜·费伊。 裴湘和卡尔提前两天抵达路易斯维尔,和同样受邀来参加婚礼的道森夫妇在车站相遇,四人便一起去了布坎南的住处。 布坎南目前居住的豪宅其实是他临时租借的,距离准新娘黛西家不远。 布坎南之前提过,他婚后几乎没有可能会住在路易斯维尔,而是会在芝加哥定居,所以就没有在这个城市购置房产。但依照裴湘对布坎南的观察,她觉得他很难在一个地方长久定居,说不定哪天还会跑去费城或者波士顿。 布坎南的住处有不少年轻的朋友,大多是他在耶鲁念书时的同学,有同一个联谊会的成员,也有校橄榄球队的队员。大家聚在一起,没什么拘束,谈天说地十分热闹。 然而,等到用过晚餐之后,这份热闹在酒精的催化和音乐的鼓动下,几乎已经变成了喧哗和吵嚷。 裴湘被吵得有些头疼,就打算去外面安静地散散步,霍克利也不喜欢室内乱糟糟的环境,便起身和裴湘一起出门。他觉得今晚的月光挺不错的,非常适合自己和霍克利夫人约会晒月亮。 但这个想法刚冒出来,杰克和露丝也跟了出来。 于是,霍克利暗自想好的二人月下漫步就变成了拥挤的四人行…… 四人走走停停,有说有笑地聊着分别后的各自经历。由于裴湘和霍克利刚刚度蜜月归来,所以话题主要还是围绕着新婚夫妇的旅行见闻,偶尔也会谈论几句杰克和露丝在纽约的生活。 不知不觉间,两对夫妻就散步到了路口处。 裴湘看了看时间,觉得不早了,就提议往回走,另外几人也没有异议。只是,还不等他们转身,便望见路口对面的砖砌小路上走来两名年轻女子,其中一名有着一头漂亮的金色头发,而另一名的个子很高。 裴湘几人并不认识这两名女子,原本只以为是擦肩而过的陌生路人,但那名金发女郎在看到他们后,准确来说,是在看到杰克之后,瞬间露出了一种想哭又想笑的激动表情。 很明显,她是认识杰克的,而且瞧上去——大约是感情纠葛。 露丝顿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眼神微冷。 可那名情绪激动的金发女子根本看不见其他人,只是眼含泪意地盯着杰克,用一种微微颤抖的、却十分柔和悦耳的声音轻声喊道:“盖茨比!你终于回来了。” 杰克顿时松了一口气。 其他人:…… 十分钟后,大家总算向认错人的金发姑娘解释清楚了杰克的身份。他绝对不是一个叫做杰伊·盖茨比的美国军官,也不认识任何一个姓盖茨比的男人。他就是杰克·道森,有妻有子,家住纽约,是一名小有成绩的青年画家。 “费伊小姐,我很遗憾,我十五岁便离开了家乡,之后就和所有亲戚失去了联系。之前回家乡结婚的时候,也只是去看了看以前的邻居,但也没有多少熟悉的人了。所以,我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一门姓盖茨比的富有远亲。” 金发的费伊小姐此时已经勉强平静了下来。她借助路灯,再次认真地端详着杰克的五官外貌,并且看得非常仔细,渐渐就对比出了杰克和盖茨比之间的不同。 与此同时,她眼中那种明亮而欢欣的光芒也跟着黯淡了下来,化作一种让人心碎的惆怅失落。 “是我认错人了!对不起,道森先生,刚刚打扰到你和你的朋友们了,你——确实不是盖茨比,是我认错了……” 说到这里,黛茜·费伊小姐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有些欲盖弥彰地解释道: “他、他是我的一个老朋友,之前大家总是在一起聚会,但后来他去打仗了。我很担心盖茨比的安全,再加上最近又失去了他的消息,所以,嗯,猛然一见到道森先生,就在激动之下认错了人。盖茨比先生是一位很好的朋友,我们大家都非常喜欢他。可战争结束了,他却没有回来……所以,我、我们大家都很担心盖茨比的安危。” 说完这话,费伊连忙看了一眼她的朋友贝克小姐。 高个子的贝克小姐接到暗示,立刻点头附和道: “是的,我们是盖茨比先生的朋友,特别担心他的安危。刚刚黛茜错认道森先生时,说实话,我也误会了,还暗自惊喜了好一会儿。上帝作证,我们都很喜欢盖茨比先生,也很担心他。” 在场的人都能听出这些话半真半假,可没有谁提出质疑或者追根究底。尤其是他们此时已经意识到,这位小姐应该就是黛茜·费伊——布坎南的准新娘。 裴湘见费伊小姐的情绪已然平复了大半,又听她和贝克小姐一直强调担忧朋友盖茨比的安危,便开口道: “其实,我倒是知道一位姓盖茨比的军官,也知道他和杰克长得很像。战争结束后,我在牛津大学附近遇见过盖茨比先生,当时,唔,我和费伊小姐的反应差不多,也险些认错了朋友。 “对了,我还问过盖茨比先生,是不是有一门姓道森的亲戚,但可惜的是,盖茨比先生否认了。所以,我想这就是一个非常有趣又少见的巧合。 “费伊小姐,如果我在牛津遇到的盖茨比先生就是你的朋友的话,那请你放心,他应该是非常安全的,至少战争没有夺去他的性命。” “你在牛津见过盖茨比?”黛茜双眸一亮,热切地注视着裴湘。 裴湘微微颔首。 她并没有说假话,之前确实因为盖茨比和杰克长得非常像而主动上前打过招呼,但是在对方否认了亲戚关系后,就没有再深入接触了。今天倘若不是遇到了黛茜·费伊,她都差点儿忘了那次的偶遇。 “原来他在牛津。”黛茜喃喃自语。 又过了一会儿,黛茜发现再问不出更多的和盖茨比有关的消息了,就同裴湘四人道了别,然后和自己的朋友贝克小姐一起匆匆离开了。 黛茜·费伊离开后,四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半晌,露丝轻声问道:“后天的婚礼,还会如期举行吗?” 杰克迟疑道:“她已经知道盖茨比的下落了,会不会去找他,或者取消婚事等他回来?看她刚刚的表现,她爱的是谁一目了然。” 霍克利皱了皱眉头,淡声道:“那个盖茨比很穷。” 顿时,三个人六道目光齐齐落在突然开口的霍克利身上。 片刻后,裴湘率先询问:“卡尔,你也认识盖茨比先生?还很了解他?” 霍克利声音含糊地“唔”了一声,而后有些避重就轻地解释道: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52节 “不算认识吧。那天我看到你和盖茨比说话,无意中瞥见他的长相,就忍不住猜测盖茨比非常有可能是杰克的血缘亲人。作为杰克的朋友,我之后就稍稍调查了一下。” 杰克听到霍克利承认自己是他的朋友,又为了自己特意调查过盖茨比,顿时灿烂一笑。 而露丝则轻嗤一声,不客气地拆穿道: “你肯定是因为安妮主动上前和那个盖茨比说话,然后又因为盖茨比先生长得特别英俊,嗯我猜,说不定安妮还称赞过盖茨比先生的风度之类的,所以才去调查的。” “露丝小姐当记者倒是可惜了,应该去写。”霍克利挑了挑眉,凉声道,“我现在开始怀疑你写的那些报道的可信性了。当然,报道安妮的那篇除外。” “你!” 眼见着露丝和霍克利又要吵起来,裴湘和杰克连忙一人拉着一个安抚,同时,杰克机灵地岔开话题道: “那我们回去后,要把今晚遇见费伊小姐的经过告诉布坎南吗?” 露丝此时比较同情黛茜·费伊,听到杰克的问题后,立刻回答道: “费伊小姐只是认错了人而已,她担心一位参加战争的朋友的安危,这很正常。所以,我们当然可以和布坎南提一提今晚的偶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那些感情方面的纠葛——从头到尾都是我们猜测的,并且没有任何证据,更有可能是我们误会了,实在没必要说出来添油加醋,免得给一对即将结婚的男女增加猜忌和不快。” 听到露丝的答案,杰克立刻点了点头。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之所以会特意问出来,就是为了转移露丝的注意力。 于是,他很自然地接话道: “确实不应该八卦一些没有证据的感情问题。好吧,露丝,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对了,刚刚来的时候,我发现那边有个挺别致的花园,露丝,我们绕路过去看看吧。唉,安妮,卡尔,你们要一起吗?” 裴湘斜觑了卡尔一眼,微微摇了摇头,表示要原路返回。 于是,结伴而行的四个人就分成了两组,各自行动。 等露丝和杰克离开后,裴湘挽起丈夫的胳膊,浅笑道: “好了,亲爱的霍克利先生,你的计策很成功,顺利‘赶跑’了露丝和杰克。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一起散步了。” 刚刚霍克利突然出声说“盖茨比很穷”时,裴湘就觉得有些奇怪,心里隐约意识到身边这位先生大概是别有目的,绝对不是简单地参与讨论。果然,几句话的功夫,就造成了四人的“分道扬镳”。 而霍克利在单独面对妻子的时候,根本不掩饰自己的心思,更没有被拆穿的窘迫,反而满意地弯了弯唇,语气愉快地说道: “他们两个的话太多了,有些破坏月色下的这份静谧美好,还是我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好。” “那我接下来是不是应该不出声呀,省得打扰了你的夜游雅兴。”裴湘故意打趣问道。 霍克利一本正经地答道:“我试验过,四个人同行太吵,两个人交谈就正好。” “可我有些不想说话了,卡尔。” “是累了吗?我背你回去,好不好?” “不好,还是走走吧。”裴湘嫣然一笑,挽着丈夫胳膊的动作改成了握着他的手,“卡尔,你是因为盖茨比先生和杰克长得太过相似,然后又突然让我遇到了,因而担心他是哪方面特意安排的情报人员吗?” “嗯,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原因。”霍克利温声道,“不论是为了我们自身的安全,还是为了我们目前掌握的那些技术资料,都需要加倍谨慎。” “那另一部分呢?”裴湘晃了晃丈夫的手,笑容慧黠,有些明知故问地问道。 “另一部分——”霍克利坦然承认道:“因为我嫉妒。安妮,你夸奖过盖茨比的笑容非常好看,很有亲和力。所以,我展开调查的理由就更充分了。” “可结果证明,盖茨比先生是无辜的,他只是碰巧和杰克长得相似而已。” “是的,所以我封存了有关盖茨比的背景资料,却没想到今天有了用处。我想,以后就该轮到布坎南来烦恼盖茨比的事了。” 裴湘眼波微转,好奇问道: “你这样说,是认为这场婚事会顺利进行下去?认为即使黛茜还喜欢着盖茨比,她也会嫁给布坎南?” “这我可说不准,也没兴趣了解费伊小姐的性情脾气。” 霍克利的语气有些慵懒,却很有谈兴,大概是因为这片朦朦胧胧的月光下,只有他和心爱的妻子携手同行。 “即使婚事取消了,依照布坎南的粗鲁脾气,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以我对布坎南的了解,他应该能够看出来费伊小姐心里还有另一个男人的影子。但他一向高傲自大,除了当初追求你失败了以外,还没怎么碰过钉子。所以,他大概会觉得迎娶费伊小姐比较有挑战性吧,也相信他的妻子很快就会忘记前情人而爱上他的。” 裴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直觉告诉她,在不久的将来,布坎南、盖茨比和黛茜这三个人,肯定会发生更加深刻而复杂的纠葛的。就是不知道到了那时候,她和卡尔会是旁观者,还是会因缘际会地参与其中…… “不过,不论未来会发生什么,我和霍克利先生肯定会始终站在一起的。这一生很长,前路也许繁花似锦,也许风雪茫茫,只希望我们能够执手白头,永远像喜欢自己一样喜欢着对方。” 第55章 裴湘和霍克利先生携手相伴一生。 两人一起度过了美国一战后繁荣而浮华的二十年代, 之后又一同在随之而来的经济大萧条中,互相扶持着走过那段动荡又不安的岁月。再后来,世界大战再一次爆发了,在炮火与枪声中, 裴湘和卡尔的生活再添重重波折。 可无论外界时局如何风云激荡变幻莫测, 他们彼此的内心世界里, 始终因为对方的存在而保有一片安宁温馨的天地。 所以, 他们能够一次次有惊无险地避开阴谋与诡计, 能够从容又优雅地接受着时光的洗礼, 最后白首老去…… 当裴湘再次恢复意识时, 她已然想起了自己的一部分过往。她记得自己在久远的过去曾是一个普通的年轻女孩, 意外去世后, 灵魂就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穿越之旅。 与此同时, 在她睁开双眼的一刹那,属于她和卡尔·霍克利的感情记忆瞬间化作一颗水色的珠子,悄然无声地隐藏在了她的识海深处,让她能够暂时心无旁骛地探查目前的处境状况。 “这里是……” 裴湘发现自己暂时无法动弹, 似乎整个人都沉在类似池底的地方。她能感觉到身下躺着的地方铺满了温润坚硬又能蕴养神识的顶阶灵玉,而四周缓缓流动的液体,则是温暖又纯净的仙泉水。 身处水底, 还不能自由行动, 但却并不影响裴湘用神识观察打量四周的环境。当庞大的神识穿过水波粼粼的池面并在半空中飞快漫延开来之后,裴湘“看”到的, 是一方荒芜又寂静的破败残缺乾坤芥子小空间。 之所以说是乾坤芥子小空间,是因为裴湘的神识在向外扩散的时候,遇到了一层无形的阻隔。而在仙界修行多年的裴湘,很轻易就认出了那层无形屏障上的法则道意, 正是芥子空间形成后用来隔绝外部世界的无上玄奥仙法。 裴湘初步判断出自己身处的环境尚且安全后,就开始仔细观察这方小空间的内部布置,尤其是矗立在水池不远处的那一排排破旧小木屋。 让裴湘觉得有意思的是,那些小木屋瞧上去就没有一座是完好的,甚至大多数都已经破败到濒临倒塌了,可每间木屋的门框上方都牢牢地悬挂着一枚匾额。并且,那些匾额上的字迹都是不一样的。 裴湘用神识认真辨认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并没有学过那些风格古朴又苍劲的文字,可更奇怪的是,“不识字”的她却能够非常轻易地“读懂”匾额上文字的含义。 “膳、书、乐、衣、珍、殿、苑、宫、储、医……代表这些含义的名称集合在一起,倒像是一处功能完备的王城宫殿了。然而可惜的是,匾额下面的建筑不是华美恢弘的殿堂阁楼,而是一幢幢灰扑扑破烂烂的木头屋子。” 裴湘没有轻易否定有关宫殿华府的猜测。在经历过不知多年月的仙人生涯后,她深知万事皆有可能。 比如现在,她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和这个记忆中从来不存在的乾坤芥子小空间非常亲近,亲近到当她观察着这里的每一处荒凉萧瑟景致时,心底都会油然生出一股怅惘酸涩之意。 她几乎毫不犹豫地就做出了决定,一定要让这里恢复成之前那样的生机盎然。这里是混沌孕育的先天洞天福地,哪怕被封印隐藏在乾坤芥子空间内,也不该如此苍凉落寞。 “等等,我为什么会知道……” 裴湘心底的疑惑刚刚冒出来,她那些释放出去的神识忽而被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微风轻轻拂过。神识被温软的微风滋养抚慰,水中的裴湘顿时感到舒服极了。与此同时,她也和这方乾坤芥子小空间建立起了一种模糊又亲近的联系。 这方天地在欢迎她的苏醒,在庆祝仙府主人的回归,在迫不及待地告诉她,如果再晚一些归来,这里就要彻底坍塌消失了。 到时候,这个乾坤芥子空间就会成为真正的普通芥子空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秘密封印隐藏着一个先天诞生的灵秀仙府,几乎算得上是一个小世界的雏形了。 “也就是说,我现在正待在一个乾坤芥子空间里。但是,这个芥子空间又不是仙界大能们炼制的普通芥子空间,而是隐藏着一座破败先天仙府的小空间,嗯,严格来说,这里应该是一个可以自行生长发展的小世界?可是,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还和先天仙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惜,裴湘的问题没有再次得到解答,因为这方天地又一次彻底安静了下来,但它和裴湘之间的联系却没有断掉。 裴湘能够感觉到,不是它不愿意回答其它问题,而是太累了,在表达了欢迎和担忧后,就不得不选择了沉睡。 依旧被困在水中不能自由行动的裴湘心情复杂地“打量”着据说是她的房产和地产。到后来,她都有些不忍心面对那些房顶破大洞、门窗歪斜或者四面墙壁倾塌一半的木屋“宫殿”了。 她在识海中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努力回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在出现在这里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强烈的疑惑就好像是一把正确的钥匙,立刻打开了裴湘意识海中一道突然出现的门。 旋即,裴湘在西游世界中的所有记忆都变得异常清晰起来,包括——她和二郎真君的种种过往。 那一年,儿子无忌成佛归位,裴湘也脱凡胎白日飞升,成为了那方世界的仙人。 之后不知度过了多少春夏秋冬日月交替,就在她以为会在西游世界真正终老一生的时候,天地劫数已然悄悄降临。 那一日,师祖元始天尊将她和二郎真君等晚辈们唤到上清天上弥罗宫,十分平和地告知徒子徒孙们,天劫已至,无法避免。 大天尊说,为了延迟他们所在世界的消亡没落,为了让天道运转有序,为了让此间万物生灵继续存续,所有成仙得道者可以选择在天劫之下投身天道,将自身化作守护此方世界的一道力量。自然,也可以想方设法躲避劫数,若是当真有大机缘安然脱身,也是一桩幸事,圣人们并不会阻止。 当时在弥罗宫内的诸位弟子皆得道成仙多时,对生死劫数此消彼长都早已经看得通透。尤其是当他们得知几位圣人和三界大能都选择在无量天劫之下投身天道从容消亡后,也都有了归于大道的心理准备。 当然,并不是说大家就此消极认命,该抗争的时候,还是要抗争的。 可是,天地大劫之下,连圣人们都要以身修补天道,更何况是法力境界不如他们的修行者们。因此,在挣扎了数百年后,天地间存在的大能者越来越少,而裴湘和杨戬也做好了应劫的准备。 裴湘记得,自己的修为要比二郎真君弱上一些,所以在应劫之时,她先一步失去了意识。 再后来,她就在一个叫做安妮·戴维斯的小姑娘身上苏醒了过来,同时失去了所有记忆。而在安妮的世界里度过一生后,她的灵魂又出现在了这个据说即将溃败的隐藏小世界中…… “一定是真君做了什么。”慢慢收回神识的裴湘怔忪片刻后,几乎没怎么犹豫就从自己的灵魂本源中分离了一些纯粹的力量,然后慢慢注入她此时所在的乾坤芥子小空间,“告诉我,当时发生了什么?” 得到力量补给的此方天地立刻又有了交流的力气。 它似乎和裴湘极为心意相通,裴湘刚刚问完心中的疑惑,它就给裴湘传递了一段画面影像,告诉了裴湘它所知道的一切。 画面中,同样即将应劫的二郎真君失去了心心相印的爱人后,在那一瞬间感到了巨大的悲痛。这种伴着空虚的悲痛,并不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便可以弥补的。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忽然毫无预兆地想起了如来佛祖曾经叮嘱过的话,于是立刻从乾坤袖中取出了一枚青色锦囊。 在识海中观看到这一幕的裴湘一眼就认出了青色锦囊的来历。这是她、无忌和二郎真君第一次去灵山时,佛祖赠与二郎真君的,并交代说,当二郎真君觉得时候到了,就可以打开这枚锦囊了。 可自那以后,两人相依相伴如此之久,杨戬一直没有想要打开佛祖赠与的锦囊的念头,而当他打开青色锦囊之时,却已经是他和裴湘面临生死离别之际。 就在裴湘暗自感叹之际,画面中的二郎真君从青色锦囊中取出了一枚灵光璀璨仙雾环绕的宝珠。 那宝珠刚一露面,佛祖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他告诉二郎真君,因为裴湘是异世之魂的缘故,所以还有一线生机逃离这场天地浩劫。 这枚混沌灵珠内自带一方乾坤芥子小空间,能暂时庇护灵魂。如果二郎真君愿意的话,可以趁着天劫之威彻底降下之时,把裴湘的灵魂送入混沌灵珠之内。 而后,这颗混沌灵珠就会携带着异世之魂自行离开此方世界,重新在域外的万千小世界中寻找一个降落之地。那之后,裴湘能否平安度过虚弱期,就不好说了,但终究是一次生机。 杨戬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如来佛祖的建议,准备施展法术让裴湘的灵魂融入混沌珠内的乾坤芥子小空间。 但佛祖此时又接着给出了第二个建议。 他说,因为杨戬和异世之魂已经在天道的见证下结为夫妻,姻缘天成,因此,杨戬也可以随着异世之魂一起离开这方小世界,不必以身应劫弥补天道缺失。 杨戬沉默片刻后,哑声问道: “如果我的神魂也进入混沌珠内,混沌珠真能把我们夫妻二人一起带离这个世界吗?” “可以。只是离开之后,这颗混沌珠能保护你们夫妻两个神魂的时间会缩短很多。” “多谢佛爷告知……佛爷,此方世界少了我杨某应劫,会如何?” “于天地而言,多与少,没有差别。于万物生灵而言,也仅仅是再添加一丝磨难。” “可这一丝磨难,是不是就是数万生灵的死别苦忧?对天地而言,数万生灵如同沧海一粟,可对那正好受难的生灵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53节 “显圣真君,这本不是你的责任。” “但灌江口的一方百姓,以及人间供奉过显圣二郎真君的凡人们,我皆不能弃之不顾。佛爷,杨某十分清楚,少了杨某,于大势无碍,可多出的那一丝磨难,极有可能会由杨某庇佑过的生灵来承受。” “这本是因果。” “可杨某生于斯长于斯,神魂肉身皆由此方世界孕育,且师门亲朋故旧都已经应劫弥补天道,杨某若是就此离去,至此便道心有瑕。天长日久,必将心魔丛生,辗转难安。” 说完这番话,二郎真君垂下眼眸,专注又沉静地凝望了妻子片刻,而后果断挥手施法,眉目间一片坚毅平静。 他不仅将裴湘的灵魂送入了混沌珠内,还暂时封锁了她的所有记忆。因为他担心裴湘清醒之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会不管不顾地冒险返回这个世界。 “等你再次经历过一个世界后,才会回忆起我们之间的过往。那时候,我也就彻底融入此方世界的天道了。湘湘,很抱歉,不能陪你一直走下去了。” 混沌珠传进意识海内的记忆画面至此消散。 裴湘沉默不语,眼角的浅浅泪痕刚刚出现就被水流轻柔抹去,仿若无事发生。 她忽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倦怠,让她对身边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她不想弄明白佛祖是否知道这颗混沌珠内藏着一个即将崩溃消失的先天仙府,而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乾坤芥子小空间;也不想弄明白自己和这个先天仙府之间是否存在某些特殊的联系;更不想知道此时的自己为何会被困在池底,而她今后的穿越之旅还会不会继续进行…… 她就是觉得非常累,非常困倦。 她想,大概是因为刚刚分出了一点灵魂本源力量给小世界吧,所以才这样倦怠。于是,她渐渐放空思绪,让自己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记得,而后沉沉睡去。 在裴湘彻底沉睡之后,她灵魂中的本源力量变得活跃起来,先是遵从裴湘的潜意识将那些属于二郎真君的情感记忆抽取出来,并化作一颗金色的珠子隐藏进识海深处,然后又开始自发地修炼修复…… 又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多天,也许很多年。 在混沌珠内沉眠的裴湘被耳边哗啦啦的水流声唤醒。可还不等她彻底清醒,意识海内就传来了混沌珠急切的催促声。 原来,它又遇到了一个允许异世之魂进入的世界——虽然态度有些勉强。混沌珠希望裴湘能去这个新发现的世界里多停留一些年,然后再返回混沌珠内修养沉睡。 “你灵魂里的本源力量有吞噬的属性,一直在无意识地吸收乾坤芥子小世界内的各种能量。如果你一直停留在这里,只会加速这里的衰落崩溃。” 裴湘迅速感受了一下自己的本源力量,发现在自己修养沉睡的这段时间里,本源不仅自发补充了之前送出去的那些能量,还多了细细的一丝,应该就是混沌珠抱怨的从它那里吸收走的能量了。 “我现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动不了?” 经过了漫长休眠,裴湘并没有精神充沛的轻松感。她知道自己已经刻意遗忘了一些事情,但临睡前的疲倦空茫感觉却依旧萦绕在心头,便有些没精打采的。 “你正在仙府自带的一泓仙泉中缓慢凝实身体。等你的身体彻底凝实了,就可以离开玉池了,到时候,这里的仙府也就能渐渐恢复昔日盛况了。” “凝实身体?”裴湘若有所思,并不认为只靠着这一泓灵气盎然的仙泉水就能让她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躯体,“如何凝实身体,只躺在这里吗?” “我不知道呀。”混沌珠十分干脆地答道。 “那你为什么确定我在凝实身体?” “因为你躺在水里之后,体重就一点点地变沉了,不是一开始进来时轻飘飘的份量。不过,如果你的本源依旧不停地吸收这方天地中的力量的话,不等你彻底恢复,这里就会彻底崩坏了。” 裴湘再次细心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灵魂状态,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有长出身体的征兆,倒是能确定自己的灵魂确实增加了份量,她心想,这大约就是混沌珠所说的——凝实身体? 对于这个说法,裴湘暂时存疑,并且不急着弄明白,反正醒来之后,她心里就有太多的疑问了,也不差这一个。 当然,她也很重视混沌珠的解释,因为这种天生灵物的直觉一向是非常准确的,哪怕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裴湘暗忖,所谓的身体凝实应该和不远处那座破败的木屋仙府有关,然而此时的自己,对那座仙府根本是一无所知。 “混沌珠,你刚刚催促我去新世界生活。那么,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能得到能量补充吗?” “能的,我是混沌珠呀,当然可以一直吸收域外的混沌力量。但是,我吸收的速度没有你吞噬的快,所以不能让你的灵魂长时间停留在这里。” 裴湘又问了混沌珠几个问题,得知在她去新世界生活的时候,混沌珠就会游离在新世界法则之外,努力吸收茫茫外域中四处飘散的混沌力量。 等裴湘在新世界死亡了,灵魂就会自动回归混沌珠。更准确来说,是受到仙府的牵引回到仙泉池中,而后再次陷入沉睡并凝实魂魄。与此同时,混沌珠也开始寻找下一个新世界,努力争取在自身力量告罄之前,再把裴湘的灵魂送出去。 “等你的体重增长到泉水压不住你了,你就可以在这里自由行动了。”混沌珠解释道,“如果一座先天仙府在我的乾坤芥子空间里恢复如初,那我的品阶也会得到很大的提升,也许还会成长为后天至宝。” 裴湘目前并没有完全相信混沌珠的话,她只是把所有的不解与迟疑放在心里反复揣度,同时用心检查自己的灵魂本源和意识海深处那些被封存的记忆,确保一切都没有被谁动手脚。 “到了,你现在要进入新世界吗?” “我可以,但我该怎么进入呢?”裴湘依旧躺在玉池内无法自由行动。 “你需要很坚定地想着,我要离开这方天地,那就可以了。不论如何,仙府终归要听你的。” 裴湘眼波微转,总觉得这颗混沌珠比她沉睡之前要更加有灵智了。 “好,那我现在就要离开了,再见。” “再见。” 混沌珠话音刚落,玉池仙泉中的裴湘就从乾坤芥子空间里消失了。 这方天地再次恢复成了裴湘归来前的死寂荒芜。水波不再翻涌,轻风不再吟唱,就连那些悬挂在木屋门框上的牌匾,也都浮上了一层蒙蒙薄雾,再无生灵能看清上面的字迹。 裴湘的离开,仿佛抽走了这里所有的生机,让一切都变得黯淡无聊。 混沌珠懒洋洋地环视着整个小世界中发生的一切变化,更加怀念昔年的鸟语花香与欢声笑语。 灵魂被仙泉水浸润得凝实了一丝的裴湘进入新世界后,发现了一个令她有些尴尬的问题。 原来,灵魂凝实了,就真像混沌珠说的那样,等于体重变沉了。所以,她现在就很难寻找到能装下她灵魂的人类躯体。 接受到这个世界的天道发出的警告和催促,裴湘干脆闭上眼睛,凭直觉感应最合适她并且没有生命气息的身体。 “在哪里呢……” 半晌,寻找失败的裴湘不得不再次封存自己的一部分记忆和能力。 ——虽然不能给灵魂瘦身,但是好歹也算是压缩了一下。 与此同时,裴湘也扩大了搜索范围。 她此前已经察觉到,这个新世界里存在着一些奇幻灵异力量,虽然不是很强大,但确实不是一个纯粹的非灵异世界。 因此她想,如果当不了人的话,那就当个可以变化成人的妖精吧。这样一来,寿命还能延长一些,也可以让混沌珠有更充足的时间吸收混沌力量。 这次,她终于感应到了两道让她的本源力量非常喜欢的强悍气息。她匆匆对比了一下,随即在天道的催促下迅速锁定了更适合自己的那道气息,随后瞬移而去,打算落入其中。 但裴湘很快就后悔了,因为她那鲜少出现错误的直觉这次犯了个错,或者说,是灵魂深处的剑意任性了一次,竟然帮她挑选了一柄刚刚锻造成功的宝剑。 再有就是,她刚刚感应到的那股强悍气息,并不是这把宝剑单独散发出来的,而是在剑成的那一刻,铸剑师和他的心血作品瞬间人剑共鸣而激发的震撼力量。 “所以,其实这把剑还是有些脆弱,根本承受不住我灵魂的份量吗?那怎么办?难道现在连穿越这种事都卷到需要控制体重了吗?” 正在蹙眉思索的裴湘忽然惊觉抬头,旋即,一股宏大而凛冽的威压扑面而来。显然,这个新世界的天道缺少耐性,已经不准备再给这个强大的异世之魂犹豫的时间了,祂打算立刻驱逐她。 可裴湘并不愿意立刻返回混沌珠。 如果混沌珠说的都是实话,那它确实需要时间吸收积攒混沌力量,如果说的是假话,那她就得尽量减少和混沌珠相处的时间。 于是,在天道的驱逐之力落下的前一瞬,裴湘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取舍。 她利落地封锁了自己的全部能力和记忆,成功“瘦身”,而后就迅速“入住”了那柄刚刚出炉的宝剑。 与此同时,铸剑师朗然大笑数声,满面自豪地给手中的心爱作品命名为“巨阙”。 第56章 自灵智诞生那日起, 剑灵(自封的)就不太习惯“巨阙”这个名字。她似乎与生俱来地对体重这件事有着一股淡淡的执念,非常不喜欢旁人说她沉重巨大,可偏偏那些人类一个劲儿地喊她“巨阙”。 其中一个还昂着脖子大声评价说,她比另一柄宝剑“湛卢”更有份量, 更厚重敦实, 非得功夫大开大合的雄赳赳武夫才能使得好她。 剑灵觉得, 这话就委实有些狭隘浅薄了。 大家都是体型修长的剑, 并非是刀, 也不是锤,更不是球, 怎地就非得让她搭配大开大合的武艺路数?况且又没有试过,凭什么就断定她不能和清雅俊秀的君子剑法做搭档了? 提起湛卢剑, 剑灵自认为她已经生出了灵智,完全没必要和一柄没有灵智的笨蛋剑计较, 横竖他们彼此间并没有多少私剑恩怨,全都是碎嘴子人类在挑拨离间。 其实, 剑灵私下里还是挺羡慕湛卢剑的, 暗自念叨过好几次对方运气不错,得了个好名字。同样, 她也颇为羡慕承影剑、龙泉剑、含光剑这些同类的名字, 听起来就爽气轻盈。 关于名字的问题,剑灵原本都要不甘不愿地接受了。可就在铸剑师要把她呈献给一个什么王的路上, 她无意间发现,那王宫里一名普通侍卫的普通佩剑, 都有个清风明月之类的和重量体型毫不相关的秀气名字, 顿时就不满极了。 剑灵不满, 周身便剑意沸腾。而这些锋锐恢弘的剑意浸透到宝剑的剑身上后, 展现的就是剑气纵横寒气森森的骇人威势。此刻又恰逢铸剑师入大殿进献宝剑,于是,坐在高处的王远远就感觉到了神兵利器的凛然杀气。 王先是一惊,转而满面悦色,同时急命左右快去把宝剑取来,好方便他近处细观。 剑灵听着这些人类一口一个“巨阙”喊着,还说她沉甸甸的,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人提出异议并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不由得冷哼一声。 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以前的自己是在犯傻,她好好一把剑,干什么让人类取名字? “我的名字,自然由我自己来决定!什么王,什么师父,什么赐名,与本剑何干?呵,从今以后,本剑就叫、叫……” 叫什么呢? 剑灵托着腮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 她隐隐觉得,自己在出生前其实就已经有了个好听的名字,可惜,一时之间竟是回忆不起来了。 “我应该叫什么名字呢?飘絮还是柳枝呢……” 想着想着,剑灵就睡着了。这一觉,十分悠长。 等剑灵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人间似乎不太一样了。她的保管人也不再是之前那个目光深沉的王了,而是一个敢进宫盗宝的小贼。 半梦半醒之间,她听到许多人类在嚷嚷着什么“城破了”“大军来了”之类的话,再后来,那个带着她到处逃窜的小贼被乱箭射死了,她也掉下了山崖。 山崖之下,剑灵惊喜地发现,原来这里住着和她一样的开启了灵智的非人类,是一只兔子和一棵松树。 那棵松树已经可以变化成人类的模样了,但还是喜欢以树的姿态晒太阳喝雨水,而那只兔子目前还不能随意变化外表,只是可以口吐人言而已。 剑灵似乎天生就挺谨慎的,惊喜过后,她并没有立刻出声打招呼,反而小心地收敛了周身剑气,随后又认真观察了数日。 等她终于确定了松树精和兔子精都伤害不了自己后,才出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算是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可剑灵很快就失望了,因为松树精和兔子精谁都听不见她的声音,更别提察觉到她的存在了。他们似乎只把她当成是一柄普通的兵器,随意搁置在山谷背阴的角落里,和其它那些从山崖上落下的杂物堆积在一处。 因为不能和精怪们用语言或者意念沟通,剑灵就尝试着释放了一些剑气,希望能引起松树精和兔子精的注意。 这个办法确实起了作用。 剑气横扫之下,之前对剑灵的声音毫无反应的兔子精噌地一下就钻进了兔子洞,根本不敢露头,而松树精也立刻变成一株不高不矮毫不起眼的野松,躲在了普通的花草树木之中。 眨眼功夫,山崖之下只有风声阵阵,水声潺潺,虫声唧唧,却再不闻任何灵智精怪的声音语言。 想要交朋友的剑灵:…… 第一次引起注意失败后,剑灵又小心翼翼地尝试了两次。 为何要小心翼翼呢?她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生怕再一次吓到那只兔子。要知道,自从她第一次释放自认为友善亲切的剑气后,那只逃跑的兔子精就在山谷外面流浪徘徊了大半个月。倘若不是后来听闻东山的黑狼精要路过此地,兔子精说不定还要在外面躲避一些时日的。 剑灵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在第二次和第三次释放剑气的时候,又收敛温和了许多。可她依旧把兔子精和松树精弄得心惊胆战的。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54节 不过,好在这两个精怪不再像第一次时那样惊慌失措了。虽然他们依旧恐惧于那些充盈在山崖下方的森然威压,但到底还是勉强镇定了下来,开始寻找这股可怕的气息究竟从何而来。 然后,他们就在杂物堆里发现了一柄剑意峥嵘的宝剑。 “嚯!好沉!”壮着胆子提起宝剑的松树精脱口惊呼。 “拿得起来吗?”兔子精谨慎地盯着好友和好友手中的凶器,担忧问道。 “哈哈,拿得起来,总归是凡人铸剑师打造的兵器,难不倒我的。”松树精尝试着挽了个剑花,又比划了两下,“不过——怪不得有如此凛然剑气,果真与众不同。长耳贤弟,莫怕莫怕,来,你来掂一掂,这把利剑要比一般的剑重得多。” “那……我试一试吧。” 犹豫片刻后,兔子精的好奇心战胜了胆怯,他迅速恢复成了原本的真实体型——一只牛犊大小的灰色兔子,而后用前爪小心翼翼地接过宝剑,也比划了几招。 “哎呦,这剑果然压手。” 兔子精简短地评价了一句,就连忙把剑还给了松树精。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兔子精总觉得握在爪中的宝剑变冷了,虽然它本就是冷冰冰寒森森的利器,可也不至于冷到差点儿冻伤他的前肢吧。 “长青大哥,如果把这柄剑搁在这里,任由它不时地散发剑气,也不是长久之计呀。不敢隐瞒兄长,自从那日被吓到后,小弟我这些天经常兢兢战战的,修炼时一直提心吊胆,不修炼时也睡得不安稳,唉,总是坐立不安。” “那贤弟打算如何?”松树精问道。 “兄长可打算用这把剑当做防身的兵器?”兔子精不答反问。 松树精沉吟半晌,目露遗憾地摇了摇头: “不怕贤弟笑话,我也不甚习惯使用这样的重剑,还是习惯用轻巧隐蔽的玉松针防身。而且贤弟说得有理,这把剑的剑气太过锋锐,且时而熄敛时而外放,总没个定性。 “倘若一直把它搁在你我日常居住修炼的地方,确实有些不妥。万一赶上你我修炼的紧急关头,它忽然释放剑气,届时你我肯定要遭受一番惊吓的。” 兔子精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显然也很介意这把宝剑不定时地吓唬妖。短短一个月的功夫,就被威吓了三次,倘长此以往,他长耳可受不住。 与此同时,旁听完两妖讨论的剑灵气呼呼地鼓起了脸颊,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眸里划过一抹委屈。怎么又说她沉?人类说她沉也就罢了,那是没见识!为什么连修炼多年的妖精也这样是非不分胡言乱语? “哼,还担心被我的剑气吓到?想得美!我、我再也不和你们打招呼了,也不想和你们说话了!” 就在剑灵板着脸收敛起了所有剑意剑气时,两妖也商量好了如何处置这把凶器。他们打算把宝剑敬献给东山的黑狼精大王,希望那黑狼大王看在这份献礼的份上,能够庇护他们一二。 于是,三日一过,巨阙剑的保管者就变成了东山黑狼精。 这只黑狼精倒是没有觉得宝剑沉重压手,听完松树精描述的宝剑的稀奇之处后,他就非常高兴地收下了礼物。 然而,这只黑狼精他并不擅长剑法。 得到宝剑后,他随意劈砍直刺了几回,心中不甚满意。黑狼精觉得,这把剑锋利是锋利,可用起来却没有自己的爪子和弯刀合心意,再加上他并没有感受过松树精形容的那种凛然剑气,便有些兴趣缺缺。 几日后,黑狼精就把宝剑放在了自己的藏宝阁内,闲置不用了。 剑灵随着宝剑进入了黑狼精的藏宝阁后,发现这里的兵器数量属实不少。但可惜的是,她仍然没有发现哪件兵器和她一样开启了灵智。 失望之下,剑灵又觉得困了。不知不觉间,她便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在剑灵沉眠的时候,代表裴湘意志的本源力量并没有停止运转,而是在一边自动修炼一边缓慢地提升改造着巨阙剑的剑体。这样做的目的,是打算在本世界天道法则的允许范围内,尽力提升巨阙剑的品阶质量,好让封印了记忆的灵魂能更加舒适一些。 所以,当剑灵再次苏醒过来后,就发现自己在宝剑中居住的空间大了不少。如说之前只能让她盘膝而坐的话,此时已经足够她舒服地躺着了。 其实,剑灵是能够完全附着在宝剑本体上的。只是那样一来,巨阙剑的感受就是她的感受,这让她非常不习惯,也不喜欢。 灵智开启以来,剑灵就没有遇见过一个能让她觉得喜欢的保管者,自然也就不乐意被他们握在手中或者抱在怀里了。因此,她一般都待在宝剑内部的一个奇异的空间内,断开自己和宝剑本体的感应联系。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是借住在宝剑中的客人,等哪天时机成熟了,说不定我就要离开它了。可是……哪有剑灵离开诞生自己的宝剑呢?对了,我还没有给自己起一个好听的名字呢,让我想想……” 剑灵此时怎么也回忆不起心底那个模糊的名字,就打算暂时先给自己取一个优美动听的临时名号。 可是她努力想了想,发现脑袋空空。剑灵完全记不起人类创造的那些一听就让剑觉得舒服享受的诗歌曲赋,也就没有办法从里面挑选一两个雅致风流的字或者词作为名字。 “对呀,我根本就没有读过书的,怎么会记得那些?” 诞生了许多年并且经历过一次改朝换代的剑灵,此时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其实是个文盲。 对此,她倒是没有觉得多难为情。毕竟她是剑不是人,没必要一定懂得人类的学问。至于一把剑该会的本领,她自觉已经非常精通了。 “可要是不读书的话,怎么给自己取名字呢?我现在的这种情况,根本不能指望其他人类或者精怪帮忙了。” 剑灵悠悠叹了一口气,在自己的小空间里慢腾腾地翻了个身,又抻了个懒腰。她心知有些事急也没有用,只能慢慢等待时机了。 其实,这个时机来得一点儿也不慢。 在剑灵清醒后的第五天,一名道士来到了黑狼精的藏宝阁内。 剑灵嗅了嗅道士身上的血腥味儿,捕捉到了属于黑狼精的气息,再看这名道士在藏宝阁内不紧不慢的挑选动作,就猜测黑狼精大概已经被道士杀死了,或者负伤远遁了。 反正,不论黑狼精下场如何,剑灵的心情是非常不错的,因为这名道士很有眼光。 藏宝阁内有各式各样的神兵利器,锋利的宝剑也有好几柄,可道士唯独挑中了巨阙剑。之后,巨阙剑被道士带出了藏宝阁,并成为了他的佩剑。 剑灵跟在道士身边,看他一路除妖斩魔,看他四处驱鬼辟邪,还围观过女鬼女妖对道士的调戏。看热闹的同时,她也顺便学了些道士画符炼丹和躲避调戏的本领。 另外,剑灵其实挺喜欢道士的那些经文典籍的,念起来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而且非常容易理解掌握。 因此,剑灵就不是很理解为什么道士要对着一本内容浅显易懂的道经苦思冥想,还数次长吁短叹的。明明是瞄一眼就懂的文字内容,他偏偏还能理解错误。不仅理解错误,还跟着胡乱修炼,甚至险些一命呜呼…… 险些一名呜呼的道士一边咳着血,一边喃喃低语地向剑灵道谢。当然,道士是不知道剑灵的存在的,他只当是宝剑护主,在关键时刻用剑气打断了他的修炼,又用煌煌灿然剑意助他从走火入魔的状态中彻底清醒了过来。 从那以后,道士就更喜欢随身带着巨阙剑了,剑灵也就跟着他见识了更多的人间烟火与山川风景。 又过了几年,道士在人类中的名气更大了,一些达官贵人见到道士也会以礼相待。 后来,年纪渐长的道士不再四处游历,而是在都城附近的一家道观里住了下来,成为了远近闻名的神仙道长。 再后来,道士的亲人把家族里的孤儿送到道观里给道士当徒弟,道士便开始细心教导小孩子。他教徒弟道术,也教徒弟琴棋书画诗文歌赋天文地理医卜星象,于是,剑灵也借机跟着学了一遍。 但剑灵也不是道士教什么就信什么的。凡是她不喜欢的、不赞同的,听过就抛之脑后。她只学自己觉得有意思的和有用的。毕竟她是剑,实在没必要主动让人类的纲常礼教束缚住。 几年之后,道士的徒弟们仍然在繁重的学业中挣扎,剑灵则又开始昏昏欲睡。 道士讲授的那些东西她早就烂熟于心了。想要学些新东西,可道士授课的进度是跟着几个徒弟的学习能力安排的,根本不会加快,而她自己又不能翻书自学。 好在道士如今还是喜欢走到哪里都随身带着佩剑的。所以,道士读书、弹琴、下棋、写字、论道、会客的时候,剑灵都能跟着,便能从中学到一些新东西或者听到一些新鲜事。 就这样又挣扎着清醒了几年,剑灵终于忍不住困倦的感觉,再次陷入沉眠。而在她入睡之后,灵魂深处的剑意则继续一点点地打磨加固着巨阙剑,好让这柄金属利器更适合裴湘的灵魂寄居其中。 也就是说,裴湘的不时昏睡其实是和剑体的改造磨砺有关的。等哪一日巨阙剑被彻底改造完成了,她就能时刻保持清醒了,或者还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时光荏苒,裴湘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睡。 道士去世前,剑灵挣扎着醒过来了一次。 她也不太清楚自己有没有为了一个人类而伤心,但她瞧着道士都快要死了还坚持把巨阙剑挂在视线可及的地方,就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于是,她将自己和巨阙剑合二为一,然后用意识强行操纵着剑身,并用剑尖在道士的床帐上划了一个“谢”字。 见到宝剑腾空而起并刻画出字迹,道士干涩暗淡的双眼中忽然绽放出一抹极明亮的惊喜笑意。 “我,咳咳,我就知道,你会回来!咳咳,我要走了,你,咳咳咳,今后保重。” 剑灵想了想,又在床帐上划了个“湘”字,这是她跟着道士读书时给自己选的名字。 “咳咳,这是你的名字吗?” 悬在空中的宝剑晃了晃,好似一个人在点头。 道士过世了,表情很安详。 剑灵最后看了一眼朋友闭目长眠的样子,再次陷入了沉睡。 大约是因为强行操纵宝剑,剑灵寄存的那个空间忽然缩小了许多,甚至比她刚刚蒙生灵智时还要小。 于是,剑灵只能缩成小小一团,蜷缩着闭上双眼。 她这一睡,就是睡到了北宋年间。 第57章 剑灵是在一个细雨初停的早上醒过来的。 她入睡之际正是寂静漆黑夜晚,睁开双眼时则刚好撞上拂晓晨曦,就好似人类歇息了一宿。可实际上,人间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寒暑。 “唔,这一觉睡得好香——” 剑灵迷迷糊糊地想着,顺便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她摆出了个霸道豪爽的舒展睡姿后,又微微阖上双眸,打算睡个回笼觉。 “咦?!” 剑灵心里忽而一怔,残存睡意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她试探着伸了伸胳膊又踢了踢腿,而后刷地一下坐起身来,潋滟的双眸里已然盛满了欣悦之情。 剑灵惊喜地打量着自己居住的小空间,发现这里已经扩大了许多,如今不仅能让她躺着休息了,还有多余的地方让她翻身打滚并随意伸胳膊踢腿。 “这可真是……”很好满足的剑灵眉开眼笑地左摸摸右看看,深觉这种一觉醒来就拥有了大房子的体验实在美妙。 心情美了,好奇心就来了,剑灵终于有了关注外面世界的念头。她心神一动,视线便穿过巨阙剑的剑身,将四周的场景尽收眼底。 “哎呦!”剑灵惊奇地眨了眨眼,没想到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神色愤懑凄苦并打算上吊自杀的老头儿。 与此同时,剑灵感应到巨阙剑已然出鞘,瞬间就割断了上吊之人套在脖子上的绳索。紧接着,就听握着巨阙剑的人类温声询问那个上吊自杀的老道,有何事想不开,偏要自寻短见。 片刻后,被救下来的老道士哭哭啼啼地说,他本来是借住在金龙寺内的,同寺里的住持和尚交情颇深。那住持有两个徒弟,一个法名为法本,另一个叫法明,谁知这两个徒弟本性凶恶,是奸邪之徒,竟干起了杀人夺财、奸and淫·掳掠的勾当。住持和尚知晓两个徒弟的恶行后,责怪他们二人,法本法明不忿之下就把住持给杀了,然后霸占了金龙寺。 老道士得知这件事后,又怕又恨,索性就去报了官。但当地官府内的书吏差役都已经被法本法明买通,哪里会秉公办案?因此,老道士告人不成,反被杖责驱逐。这老道士有冤无处申诉,一时想不开就打算在林中自尽。 听完老道士哭诉的始末,剑灵有一瞬间十分迷惑。 她暗自感叹,不曾想一觉醒来,人间的道士中竟还有如此脓包的。 “那两个小和尚杀了你的朋友,你倒是报仇呀,不就是斗斗法,然后一剑了结的事儿吗?难道那两个小和尚法力高深,你这个道士老大一把年纪敌不过朋友的徒弟? “好吧,就算本事不济,那去报官后被冤枉责打了,难道不应该另外想办法报仇雪恨吗?这次可不单是老住持的仇了,还有老道你自己的仇呢,怎么就窝窝囊囊地跑来上吊自杀了?” 剑灵不由得记起了她认识的那个道士,一辈子也没有受过这样的窝囊气,更是用巨阙剑砍杀了各种魑魅魍魉。 “我这一觉睡过去,也不知人间已经过去多少年了,连道士这个行业也没落了吗?还是说这个道士是个例外……诶?这个道士身上怎么没有修为?莫非是个假道士?” 剑灵之前接触过的道士,记都是能降妖伏魔炼丹画符的,还未曾接触过这种不懂道术没有修为的道士,在她朋友的道观里,只有新入门的小道童才没有半点修为。 就在剑灵琢磨着是自己见识少还是世道已经彻底不同的时候,就听那个使用巨阙剑的人类出声安慰老道士: “我已知金龙寺之事,道长且先宽宽心,莫要因一时郁结不忿而寻了短见。待我前去探访查问一番,若是真如道长所言,金龙寺内的两个和尚奸and淫-掳掠无恶不作,我之后自有道理。”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点碎银子递给老道,让老道去镇上的饭店喝点酒压压惊,再吃些热乎饭食。等他探查明白内情,就去镇上寻老道。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55节 那老道也是一时想不开钻了牛角尖儿,才不想活了。此时被一身武生打扮的侠士所救,寻死的念头被打断,便也没有多少勇气再来一遍。 再者,老道见救他之人器宇轩昂英姿勃发,一看就是行侠仗义之辈,心里便有了报仇平怨的希望,于是连忙朝着救命恩人施礼拜谢,又连声询问恩公姓名。 这时,剑灵的注意力终于回转到了巨阙剑的现任保管者身上了。 其实,她刚刚是故意不去瞧这个持剑的男人的。也说不上为什么,明明她之前不是很在意人类的,也不在意巨阙剑的保管者更换了几个。可这次醒来后,她就是不太高兴有人顶替了道士的位置。 “因为道士是第一个从来没有说过巨阙剑沉重压手的人,是第一个意识到我的存在的人,是第一个知道我名字的人,所以我才有一点点怀念他。就一点点而已,不可能再多了。” 这样想着的剑灵,总算把目光落在了握剑之人的脸上,而这一看,她的眼神就收不回来了。 这个男人长得很好看,剑眉星目,玉树临风,一瞧就是女妖精女鬼们喜欢的那一款。 可让剑灵收不回视线的缘由,却和他长得好不好看没有多大关系。 好吧,还是稍稍有些关系的。如果他长得不符合剑灵的审美的话,剑灵打量他的时间肯定要缩短一半的,但绝对不影响她对他的重视。因为这个男人竟然和她的道士朋友长得一模一样。 “哎呀,也不一定是一模一样的。之前,道士总是穿宽松飘逸的衣袍,我都不能确定他的腰和腿长是不是这样的。” 剑灵好奇地盯着握剑之人的一身劲装,尤其是束着腰封的位置。她暗自对比了一番,发现除了这个不确定的部位外,其余的地方确实都非常相似。 这时,握剑之人对着不肯离去的老道告知了自己的姓名: “道长,在下姓展名昭,字熊飞。这点碎银你先拿去,用些酒菜压压惊,过后我去镇上找你,咱们再仔细商谈。” 老道得了展昭的姓名,又拿了展昭的银子,感激地行了个大礼,就踉踉跄跄地离开了树林。 而剑灵在得知握剑之人姓展之后,不禁轻咦一声,眸光微闪。概因她那道士朋友的俗家姓氏就记是展,后来收的几个徒弟中,也有家族里的展姓子弟。 “道士去世后,按照他们人类的规矩,巨阙剑应该会被传到他的哪个徒弟手中,或者送回展氏一族。而这个展昭又和道士长得这么像,说不定就是道士血缘亲人的后代呢。” 有了这个想法,剑灵就不怎么排斥这个新任保管者了。 虽然在她心里,最好的巨阙剑保管者兼小伙伴兼老朋友依旧是展道士,可那又能如何呢?人类的寿命短暂,有些事就是不能强求,她注定是要和展道士早早分离的。 “所以,如果巨阙剑被一个长得和展道士非常像的后辈子弟保管使用,也没什么不好的。” 虽然这样安慰着自己,可剑灵的心底深处还是留有一抹淡淡的遗憾。 “算了,往事不可追,但我可以帮展道士看顾看顾他的家族后代的。”剑灵屈膝坐在小空间里瞧着赶路的展昭,托腮思忖着,“按照他们人类的说法,我这样的存在,大约算是展昭的长辈吧,嗯,就是曾曾曾曾曾曾奶奶那一辈的长辈,他完全可以喊我一声老祖宗的。” 想到这里,剑灵认真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企图做出一副慈爱温柔的长辈模样。 但是—— 她探头探脑地悄悄望了一眼空间外面那个二十多岁高高大大的后生,稍稍幻想了一下以后“祖孙相见”的场面,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乖啊,祖奶奶以后照顾你”这种话。 剑灵纠结了一会儿,就不理会心里的小尴尬了,反正又没谁知道她的想法。 她继续安慰自己,第一次当长辈肯定会不习惯的,尤其是她这种不算是正经长辈的长辈。不过,作为剑灵,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将来肯定会慢慢习惯的。 想到这里,她脑中灵光一闪,心道如果这次清醒的时间够长的话,她说不定可以等到展昭的孩子出生,那时候,她一定就能心安理得地喊出“小乖”之类的话了。 用“照顾晚辈”的责任心勉强压下了失去老朋友的遗憾后,剑灵又有心情观察四周环境了。 然后,她迅速把之前的怅然之情彻底地抛到了九霄云外,因为如今的人间界实在是太繁华太有趣了!人烟稠密,百姓安居,市井间多了许多她不曾见过的吃食和物件儿,并且人们的衣着打扮和风俗礼仪也都变了样子。 “刚刚听老道和展昭交谈的时候,我都没有留意,原来他们的语音语调也和那时候不同了。要不是因为我是剑灵,天生就能听懂人类的语言,肯定要一头雾水的。” 剑灵一边庆幸不用每次醒来都得重学一遍人类语言,一边细细感受空气中的灵气。 半晌,她喟叹一声,暗道虽然人族繁盛,可天地间的灵气却稀薄了许多,怪不得一路行来很少发现妖精鬼怪的行迹与气息。同样,修行中人也不像以前那么多了。 剑灵若有所思地瞧着从她身边经过的云游道士,再想想之前那个哭哭啼啼记上吊的,对这个年代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 “道法玄学虽然没有绝迹,可却不太容易碰见了。对了,不知在我沉睡之时,湛卢剑、承影剑他们有没有生出灵智来,这些年实力如何?若是还没有生出灵智的话,以后怕是更加艰难了。” 此时的剑灵有一种隐约直觉,就是她以后碰到同类的可能性会很小很小,小到渺茫。 就在剑灵观察人间界的变化时,展昭已经探访明白了金龙寺一事。 那老道果然没有撒谎,金龙寺内如今的两个住持法本和法明确实和一方恶霸无异,常做些杀人劫财和掳掠妇女的勾当。而本地衙门上下都得了两个凶僧的贿赂好处,根本不管他们做下的伤天害理之事,致使周围百姓怨声载道又战战兢兢。 查实了老道所言后,展昭看了看天色,并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先返回镇上去寻老道。 老道此时正在饭店里长吁短叹,虽然要了酒菜,却也吃喝不下,只是坐在那里走神发呆。 他的这番作态,渐渐引起了店内另一位食客的注意。这人是进京赶考的举子,路过此地进店吃饭歇息。他见老道神色不定,把酒倒洒了都不曾注意,便打算起身问询关心一二。 与此同时,展昭也赶到了。他见老道如此坐立不安,就又给了他不少银两,让他先去安置好自身,并言明自己已经初步调查清楚,知道老道所言不假,现今只等天黑再行动。 得了展昭的应诺和一锭大银,老道当即磕头道谢,随后便离开了饭馆。 展昭和老道之间的互动落在那名举子的眼中,令举子望向展昭的眼神更添亲近欣赏,还生出了想要结识一番的念头。 而剑灵旁观了展昭这小半天的所作所为后,心里对他的为人秉性也有了初步认知。虽然她觉得这孩子的性格有些温吞老好人,但也十分清楚,若是展道士还活着的话,肯定十分欣赏这样的后辈,因为展道士有时候也是如此为人处世的。 “就是不知他夜间要如何处理那两个和尚?”剑灵心中嘀咕,“展道士平常的时候温温吞吞又不爱计较,可是打架的时候还是非常干脆利落的。该杀就杀,该除就除,也不会因为漂亮的女鬼女妖嘤嘤嘤地哭几声就心软被骗,还有——” 剑灵的思绪被骤然打断。 她诧异抬头,眸色湛亮地望向朝着展昭走过来的黑脸人类,心道一声稀奇! 她刚刚还感叹人间灵气稀薄,少见灵异修行之事,没想到这就让她遇到个重量级的。 剑灵天生自带一些神通感应,再加上她之前跟着展道士学了不少占卜相面的本事,此时一见到主动上前同展昭互相通报姓名的年轻举子包拯,就看出了他的来历。 “这包拯,竟然是奎星下凡!” ——嘿,展道士你快来看,展昭这孩子的运气真的不错啊,一出门就有下凡的星主主动结交示好,可比你当年强多了。 第58章 剑灵认出了包拯是奎星下凡转世, 心里颇为好奇。 她记得以前在展道士的师门手札里读到过,有个江上渔夫声称自己有幸亲眼见过奎星星主,他说那位星主头上有两只弯角, 发色暗红, 面庞漆黑,还獠牙巨口的。 记忆力绝佳的剑灵一边想着札记里的生动描述,一边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包拯的外貌, 继而遗憾地发现,这位星主转世成为人族后, 五官外表和正常人差不多,就是肤色有些黝黑, 根本没有两只角和大獠牙。 “面方口阔,目光清明,身材高大,在其他人族眼中,这副样貌应该算是很正派威严又很有气度的那种吧?”剑灵暗自思忖着, “可惜看不见星主的本来样貌,便也不知那本手札里记录的内容是真是假,唉!” 就在剑灵琢磨奎星星主相貌问题的时候,互相通报完姓名来历的展昭和包拯已经同桌而坐把酒言欢了。 他们两人一武一文, 皆是年轻俊杰,初识之际便十分欣赏对方的举止气度,相谈几句后,更是觉得格外投契彼此相知。不知不觉间, 两人就喝下了好几角酒,说说笑笑十分亲近,俨然是一见如故。 不过, 展昭一直记挂着老道和金龙寺之事,并打算天黑就行动。所以,哪怕他新结交了一位好友,又谈兴正浓且不舍分离,却也不得不在酒足饭饱之后起身告辞。 离开饭店前,展昭招呼店里的堂官会了钱钞,利落地结算了他和包拯主仆的酒菜钱。而包拯也不推辞,坦然接受了朋友的慷慨好意。 另一边,剑灵发现自己瞧不出奎星星主的本来样貌后,就有些兴致缺缺了。她并不怎么在意展昭和包拯口中的那些人间事,不论是百姓生计、圣贤事迹还是江湖恩怨,在她看来,这些话题和一柄剑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剑灵很快就改变了想法。 因为她赫然发现,随着展昭和包拯相处时间的增多,作为展昭佩剑的巨阙剑竟然和星主自带的气运渐渐有了丝丝缕缕的联系。 在星主的大气运的照拂下,剑灵明显感到剑身一轻,与此同时,某种无形的、一直束缚压制她的力量蓦然减少了一丝。 可别小看这一丝无形的压力,虽然只是束缚她的那股宏大力量中的九牛一毛,可也足够剑灵做一些过去根本做不到的事情了。 “这种松快自在的感觉……好像被放宽了些管制约束,真奇怪……” 剑灵心中一动,连忙闭目凝神感受四周状况。 在她的意识海内,属于包拯的气运恢弘正大,属于展昭的气运则明亮光灿,二人产生交集又互有好感后,双方气运也有了浅浅的交融。而巨阙剑作为展昭的佩剑,又在展家传承数百年,自然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更准确地形容,是被星主的大气运稍稍照拂了。 这种照拂带来的最明显的好处,就是和巨阙剑息息相关的剑灵也跟着受益。并且,在展昭付了餐费并离开饭馆后,气运带来的好处也没有消失。 “这是不是说——如果能得到星主更多的善意与认可。”剑灵眼睛闪亮亮地琢磨着,“我受到的压制束缚也会跟着继续减少?而且一旦减少了,以后也不会被收回去?” 没有谁来回答剑灵心中的疑惑,而她也早就习惯了在心里自问自答并独自推测前因后果这种事情。 从灵智蒙生之初,就没有谁告诉剑灵,她是什么,她从何而来,她应该做什么,她未来会如何……她的一切,从狂喜的铸剑师喊她为“巨阙”开始,而后懵懵懂懂地旁观着世间万物的喜怒哀乐。 剑灵磕磕绊绊地成长,一切都要独自摸索,心里便积攒了太多的谜团与疑惑。她希望有朝一日能遇到一个同类,不是为了寻求帮助,仅仅是想证明自己的存在。 在无数次的沉睡与清醒之间,剑灵偶尔会听到一道声音在诱惑她,诱惑她放弃思考,诱惑她放弃寻找未知的来处与去向,诱惑她从此简简单单地做一把剑,做一件无喜无忧唯擅杀戮的兵器。 ——锋锐、坚硬、一往无前,纯粹而冰冷。 如果只是一把剑,她便不用再执着于努力回想自己的名字;不用再挤在狭小的无形空间里,而是与巨阙剑合二为一舒展自在;也不用因为展道士的死亡而郁郁寡欢。她只需要安静地等待着每一次出鞘的机会,而后饮血杀戮,始终无忧无虑。 “可同样的,如果我只是一把剑,这世上就少了一个名唤‘湘’的剑灵。”她悠悠出神地想着,又回忆起那段因为想要取名字而努力读书的过往,不禁会心一笑。 不管怎么说,天地间还有一个展道士知晓她的存在和她的名字。而她坚持到现在,也是非常值得的,因为——转机已经近在眼前。 夜色渐浓,展昭换上夜行衣带着巨阙剑离开了寓所。 他一路急行,很快就来到了金龙寺的山门外,只见他脚尖轻点飞身而起,紧接着就是几次纵跃腾挪,而后便轻飘飘地跃上了寺院高墙。又因为他白日里已经来过此地查探地形,所以也不用投石问路,而是直接无声无息地跳下高墙,稳当当地落在了金龙寺庙之内。 迅速辨明了方向后,展昭继续施展轻身功法,一路遮掩行藏直奔金龙寺禅院宝阁。 还未靠近,他就望见阁内灯光明亮,同时有女子笑闹娇嗔之声频频传出。展昭立刻收敛气息飞檐而上,片刻功夫后,他就来到了宝阁之外。 剑灵和展昭一同往阁内探看,就见两个身形彪悍的光头和尚岔腿昂首坐在上首,僧袍松散近乎袒胸,且满脸横肉表情凶狠。另有五名衣衫轻薄搽脂抹粉的女子陪侍左右,有依偎在和尚怀里倒酒敬酒的,有给和尚口对口喂点心果子的,还有一边媚笑着一边唱小曲儿的。 一眼望去,这七人聚在一起饮酒作乐好不快活。 这时,就见其中一个给和尚喂果子吃的柳眉妇人扬了扬帕子,对着不远处断断续续唱曲儿的圆脸丰满女子笑道: “杏儿,怎地今晚就只唱这一首,还丢了两句词,莫不是对两位老爷有什么不满吗?还是你又开始思念你家那个痨病鬼夫君了?” 闻言,杏儿立刻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又朝着柳眉妇人啐了一口。她也不理会对方的问题,腰身一扭就袅袅娜娜地依偎到其中一个大和尚身边,而后才娇声道: “大老爷,你听听,奴家嗓子都要唱哑了,你也不说让奴家歇一歇喝口酒,只顾着和桃娘恩爱亲近。哎哟,看到你们做鸳鸯,奴家这心里又酸又涩,哪里还记得词呀曲呀的,哼,今晚是再唱不下去了。” 被唤做“大老爷”的男人正是法本和尚,本来听了柳眉女子桃娘的话后,脸上的神色已然不快,可是这会儿又被杏儿的几句娇嗔抱怨给哄乐了。 他一把搂住杏儿,又连声吩咐桃娘斟酒道歉。 桃娘不敢违背法本命令,她饶有深意地看了杏儿一眼,旋即便笑吟吟地举起酒壶倒酒,并十分干脆地给杏儿赔了不是。 喝完酒,桃娘转头就对法本法明柔声细语地解释,不是她有意针对杏儿,而是她见杏儿唱得辛苦,就想给她寻个伴儿。 桃娘说,她原先夫家那边有个族妹,生得娇小玲珑颇有姿色,声音尤其甜美,说话唱曲都比一般女子要婉转动听。若是能把她那个族妹“请”来金龙寺,让她每日里和杏儿一起给两位老爷唱曲助兴,一定是美事一桩。 桃娘的话立刻引起了法本法明的兴趣,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询问桃娘族妹如今在何处?是否嫁人了?夫家势力如何? 原来,这法本法明其实也是欺软怕硬之流。 虽然两人仗着一身蛮力和几手粗浅功夫为祸乡邻,时常杀人劫财和掳掠妇人,但他们也不是谁都敢惹的。凡是本地有些势力背景的人家,他们是不敢骚扰滋事的。 杀人劫财时,两个贼和尚喜欢挑选过路的旅人,劫掠妇人时,他们也只向小门小户下手,再加上他们时常打点地方官吏差役,所以才一直逍遥至今。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56节 展昭之前已经从老道口中得知,这庙里如今留宿的五名女子,其实也都是被法本法明抢来的。她们有良家出身的,有娼门来的,有成婚几年的妇人,也有没嫁人的姑娘。在其他被掳掠来的女子不是自杀就是被折磨死后,目前就这五人活了下来。 夜探金龙寺之前,展昭考虑过在除掉作恶多端的恶僧后,该如何安排那五名女子。 他这些年行走江湖见过不少恩怨是非,深知若是把这些受害女子直接送回夫家或者娘家,等待她们的下场几乎没有太好的,说不定转头就没了性命。 因此,展昭便打算分些银钱给五名女子,然后,想回家的就送回家,不愿回家的,他就联络江湖上的朋友帮她们安排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住处。 可如今听完桃娘的话,再旁观另外几名女子的言谈与反应,展昭发现她们为了讨好两个恶僧,已经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如何把桃娘的族妹哄骗来金龙寺了。 其间,又有一名蓝衣女子也提起了她嫁人前邻居家的女儿,说是那家人疼爱闺女,把小女儿的一身皮肉养得十分细腻白皙。 这番描述顿时就惹得法明和尚目露垂涎,连连追问那女子如今身在何处。蓝衣女子就撒娇卖痴讨要好处,直到法明大方许诺了好几样金银首饰后,才十分详细地说了邻居家女儿的下落。 展昭沉着脸听着阁内的淫and声·浪语和龌龊阴谋,心中暗怒,若说之前还有细心安排这些女子去处的心思,此刻已然全部消失了。 “罢了,待我先把这两个恶僧了结了再说……” 他心绪微转,就准备动手除恶,却又听阁内那个叫桃娘的女子询问法本,要不要对付今晚在云堂小院借宿的赶考举子。法本便说,等天交三鼓之时再动手不迟。 听闻这寺内还有无辜之人,展昭便决定先去救人然后再回来处置恶棍。只见他身形一闪,人就从宝阁外消失了,转身直奔桃娘和法本口中的云堂小院而去。 随着展昭靠近云堂小院,坐在小空间里的剑灵忍不住轻咦出声。她比展昭先一步感应到,此时被反锁在院中的两个人,正是之前在饭馆里碰见的包拯和随从包兴,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感叹这星主下凡必然要经历波折,还是该感慨展昭和包拯之间的缘分。 “这样正好,我可以接着验证之前的那些猜想。”剑灵一下子就坐直了身体,目光灼灼地瞧着展昭行侠仗义,“如果展昭使用巨阙剑救了星主,我身上的那些无名束缚压制力量会不会减少一些?嗯,哪怕少了一丝丝也好呀!” 在剑灵的注视下,展昭使用巨阙剑削断了院门外的铁锁门环。只听叮咣当啷一声,那铁锁铁环就落在了石阶之上,院门也应声而开。 随后,展昭也认出了院中被困之人竟然是之前结交的友人。 他二话不说就将包拯和包兴拉出小院,然后携着二人去了寺院后墙。之后,展昭用随身百宝囊中的如意索将包拯主仆二人送出了金龙寺,并嘱咐二人尽快离开。 而他自己则又飞身一跃跳上墙头,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展昭抓紧时间回转禅院宝阁去解决两个恶僧,而剑灵则兴高采烈打量着再次变大了一些的空间,还高兴地哼起了以前展道士在山间喝醉后漫声吟唱的古老调子。 她这样高兴,可不止是因为居住的地方变宽敞了,还因为压在她身上的束缚感确实又少了一点点。 就在巨阙剑削断门锁铁环的那一瞬间,剑灵的心底忽然生出了一抹明悟,原来,那股一直以来束缚压制她的力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她本身。 之所以要压制束缚,是因为巨阙剑本身太脆弱了,根本承受不了她的全部“重量”。为了不“撑破”巨阙剑,她就只能封印了许多能力。 而今日能够稍稍有所松缓,是因为巨阙剑作为展昭的佩剑被星主的气运眷顾。所以,哪怕巨阙剑的剑身材质毫无变化,但在运势和气数方面还是有所增强的。 这种看不见摸不着且玄之又玄的改变,令剑灵也跟着受益,于是,她又可以稍稍多释放一丝自身的力量了。 “原来我是这样厉害的存在吗?”想通了一部分内情的剑灵美滋滋地晃了晃头,暗自兴奋,“释放了这么一点点的力量之后,我可以做的事就变得可多可多了!哎呀,让我想想,一会儿先去做什么……” 剑灵畅想了一会儿美好的未来,忽然被一阵哀哀戚戚又娇娇婉婉的哭闹声打断了思路。于是,她的注意力就又转到了外面的世界。 展昭此时已经除掉了法本法明两个和尚,又绑了几个助纣为虐的小和尚,正欲转身离开,但却被五名花枝招展的女子拦住了去路。 五人中,那个叫桃娘的跪在最前面。她稍稍扬起秀丽面孔,任由乌发微微松散垂落,睫毛上的泪珠将落不落,两道柳眉轻轻蹙起,眸光水润缠绵。 “这位官人,请千万怜惜怜惜妾身。” 见这个之前要害族妹的桃娘做出如此委屈柔弱的情态,剑灵一下子就来精神了。她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狐狸精也是这般哭哭啼啼地拦住展道士的。 “后来那只狐狸精怎么样了呢?”睡了太久的剑灵托腮沉思,半晌后才恍然想起来,“对了,她馋道士的身子和元阳,就给道士点了媚香,又施展了媚术,可惜却被气坏了的道士砍断了三条尾巴。哎,也不知道那只狐狸精现在怎么样了,尾巴也该重新长齐了吧?” 第59章 剑灵稍稍怀念了一会儿故人和故狐, 眼中划过一抹遗憾。 想当年,她蹲在巨阙剑的小空间里眼巴巴地瞧着展道士和狐狸精之间的你馋我砍,一会儿觉得那几条毛绒绒的大狐狸尾巴一定很好摸, 就那么被剁掉了委实有些可惜;一会儿又觉得道士脸颊泛红、气息不稳的模样挺有趣的,怪不得那只自己就有毛茸茸尾巴的狐狸精总想冒险摸一摸道士。 那时候的剑灵对着一看就手感不错的狐狸尾巴和道士都动了心思, 可惜的是, 她哪个都摸不到,只能待在小空间里独自叹息。 “不过现在就好了。”剑灵想着奎星气运带给自己的好处,眉眼弯弯, 心里暗乐,“虽然道士已经死啦, 我摸不到他了。但那只狐狸大约还活着呢, 以后要是有机会遇到她, 我一定要摸摸她的尾巴,试一试手感。” 这样想着的剑灵, 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离开巨阙剑并出来转一转了。因而便十分希望展昭能快些解决金龙寺的麻烦,然后抓紧时间回寓所睡觉, 好方便她悄悄现身出去玩耍。 可惜,在场的几个人族都听不见剑灵的心音,尤其是桃娘五人,都不愿意就这么让展昭离开。 她们个个哭的柔弱可怜,一边述说自身的无奈和不得已, 一边向展昭寻求帮助。她们也深知归家后必然没有好下场,再加上之前为了讨好法本法明,五人委实做了一些错事,帮忙诱骗来了好几名无辜女子。法本法明在时, 那些被骗女子的亲人不敢来金龙寺找她们算账,可一旦得知她们失去了靠山,必然是要找她们偿命的。 “妾身心知大官人是仁义侠士,必然看不起我等这般失了贞洁又苟且偷生的女人,可这世道……女儿家生来就如同浮萍草芥,从来就命苦得很。”桃娘梨花带雨地哀戚乞怜道,“我等姐妹自小就没有得到过多少疼爱与教导,嫁的夫君也非良人,打骂轻贱犹如家常便饭,委实是苦不堪言。 “大官人,实不相瞒,自从被那贼人抢掠来金龙寺后,妾身等浑浑噩噩的,只想着活着就好,能吃顿饱饭,能被男人好言好语地哄哄,就知足了。大官人,万望怜惜我等柔弱女子,替我等做些周全安排。倘若大官人就此封了金龙寺并去离去通知旁人,我等就真没有活路了。” 展昭目光淡淡地望着拦在他身前的五名女子,他确实深知这世道女子生存不易,可他也没忘了之前查探到的那些消息。 若说桃娘五人一开始是为了活命而助纣为虐的话,那后来没了性命之忧后,就是为了从法本法明那里得到更多的好处而害人的,或者纯粹就是出于嫉妒,就想把那些生活简单幸福的女子拉进泥潭之中。 桃娘等人其实也不知展昭知晓多少内情,见他始终面色平静似乎毫无动容之色,不由得更加惴惴不安。 五人中,桃娘一向心思最多,她见不能用哀怜之意打动展昭,便立刻改了以情动人的手段,打算许之以利。又因为展昭之前斩杀法本法明二人时说的那些斥责之语,桃娘自认为对这位行侠仗义的侠士有了些许了解,便不打算用金钱财物利诱之法。 桃娘告诉展昭,她知道法本法明二僧秘密收藏财物的私库在哪里,那里面不仅有他们劫掠来的金银财宝,还有不少能证明那些被害人身份的文书物件。倘若展昭愿意保她们不死且不受重罚,她就愿意给展昭指路。 “妾身也不愿做此等卑劣之事,只是情非得已。若是大官人愿意许下承诺,妾身便告诉大官人贼人藏匿赃物的地方,还有那些枉死异乡人的埋藏之处。倘若大官人要逼问妾身,妾身等宁愿一死了之!” 展昭心中一动,桃娘的这番“利诱”确实说动了他。据他调查,这金龙寺内被劫财害命的人大多都是路过的旅人。他们客死异乡了无音讯,家中的亲人友朋该是万分担忧的,必然在日日期盼消息。 桃娘身后的杏儿一贯会察言观色,她见展昭面露迟疑,便立刻说道: “大官人,妾身也知晓那处私库密室,还听闻过贼人醉后之言。他们说,之前害死的异乡人中有几个是家中独子,且年纪不大,想必他们家中的娘子也、也还有些姿色。法本贼人说,等哪日不耐烦这附近小门小户的女子了,就借着和尚的身份,用那些枉死之人身上的信物去骗他们的家小,说不得还能人财两得。” 展昭心道,这便是那两个恶僧留下被害之人随身信物的缘由了,为的就是继续谋害他们的亲朋好友,着实可恨可恶!而衙门里的官差也和这些歹人沆瀣一气,明知金龙寺内冤孽深重,却权当不知,只顾自己发财享乐,同样可气可恼! ——朝廷若是能多选拔些清明刚正的官吏,百姓的冤屈必定会减少几分。 桃娘见展昭沉默不语,又因为杏儿的话露出思索之色,便觉得抓住了他的软肋,于是立刻接着杏儿的话继续劝说: “大官人,有几个借宿之人的家境不好,恶僧就把他们的身份凭证弃之角落。可妾身想,这些家境不好之人出门远行,必然是有要事,说不得还是依靠举债才筹备出的盘缠。他们这一死,从此再无音讯传回家乡,那他们留在家乡的父母妻儿该是更加贫苦。若是能把他们被抢劫的银钱盘缠送还回去,交于他们家乡的父母妻儿,想来他们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几分了。大官人,妾身等愿意尽力回想那些人的姓名籍贯来历,好将功补过,万望大官人宽恕一二。” 听到这里,展昭微微摇了摇头,他同情所有枉死之人和他们的亲属,可他也十分清楚,面前这五个女人的手上是染血的。若是他为了私库密室之事保下了她们,甚至安排她们安稳度日,那另外几名被她们陷害算计的无辜女子又该如何,难道她们的冤屈就不需要平复吗? 同一时间,剑灵也十分好奇展昭的选择。 她想,如果是展道士在这里的话,只要卜算一番,再辨认辨认地形方位,或者召唤个神智还算清楚的冤魂来问问,肯定就能轻易找出藏东西的地方了,哪里需要这些女子提条件。 剑灵暗忖,也不知展道士的血缘后代本事如何?脾气如何?会不会真的答应了桃娘他们的条件?还是先假装答应,等桃娘他们说出实情后再反悔不认账? 这时,展昭忽然对之前那个提议去骗邻居家姑娘的蓝衣女子说道: “你娘家可是姓赵,后来嫁进了一户姓刘的人家?” 蓝衣女子微怔,随即缓缓地点了点头。 展昭淡声道: “我白日里打探消息时,你娘家夫家都对你的失踪闭口不谈,也无人找寻你。唯有一名女子冒着被夫家责罚厌恶的风险,偷偷追我出来。她问我,是不是知道你是否平安,还给了我一枚实心的银镯子,说那是她的嫁妆。 “她托我助你脱困,又托我传话与你,若是不愿归家,就拿着这枚镯子离开吧。还说你有一手好绣工,若是不用供养赌博成性的丈夫,靠绣工也能养活自己。将来你若是有了儿女缘分,别忘了替她向外甥和外甥女说声抱歉,就说小姨不能给他们之前说好的嫁妆或者聘礼了。” 说着话,展昭从怀中掏出一方青色的旧手帕,那手帕的边角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而手帕中间则放着一枚颇有些份量的光面银镯子。 “你可认识这条手帕和这枚镯子?” 蓝衣女子怔怔地望着展昭手中之物,忽觉鼻子一酸。 她如何能不认识这些! 青色手帕上的蝴蝶是她未出嫁时亲手绣的,送给邻居家的倩娘做生辰贺礼。那枚手镯她也认得,是邻居家给疼爱的小闺女压箱底的嫁妆,他们小门小户的,能有这样一枚沉甸甸的实心银镯子,足够新嫁娘在夫家挺直腰板了。 当时倩娘悄悄给她看镯子的时候,蓝衣女子心中全是羡慕之情,转而又想到自己在家中受到的冷落轻视,不禁哭了起来。倩娘就连忙拉着她的手许诺,说他们姐妹二人嫁人后也要一直好好的,互相帮扶。要是能结成儿女亲家,她就把这枚银镯子当做嫁妆或者聘礼送与她家。 姐妹间昔日的知心话犹在耳畔回荡,可如今却已经物是人非。 展昭见蓝衣女子有所动容,便又冷声问她: “你今日向那法本法明两个恶僧说的邻家女子,可是这镯子的主人?如今你知道她这样惦念你,不感到惭愧吗?倘若我今日不来,等两个和尚将那女子劫掠而来后,你有何面目面对一直记挂着你的姐妹?” 听得展昭喝问,又想着展昭转述的那些话,蓝衣女子顿时泪如雨下,眼中露出悔恨神色。 一旁的桃娘几人见状,心知不好,就要出声阻拦蓝衣女子。不想还未开口,就觉得喉咙一紧,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原来这眨眼的功夫,除了蓝衣女子外的四名女子都被展昭点了哑穴。 展昭其实早就认出蓝衣女子就是倩娘担忧的好姐妹,因而之前在宝阁外听到那些话后,才会格外气闷。 其实不止如此,他白日里已然按照老道提供的一些线索在四周探访过了,对其他四名女子的身份来历都有一些了解,也知有人在关心另外四名女子。 可是经过这半个晚上的观察,尤其是在斩杀法本法明两个恶僧以及刚刚听桃娘杏儿诉苦求情之时,他一直在细心留意这五名女子的各自反应。 最终,展昭决定从蓝衣女子这里突破。 好在展昭的观察能力不错,也有一定的识人经验。他把包裹着青色手帕的镯子放在蓝衣女子的手中后,这女子的眼中露出了明显的挣扎神色。 见状,展昭也不逼迫催促,而是转身从被捆绑的几个帮凶里挑出了一个最胆小的,抬手就把人拎到了法本法明身首异处的血腥地方。他缓缓摩挲着巨阙剑的剑柄,同时目光冷峻地盯着对方,面色深沉,似乎在思考如何折磨人,只把这一直在瑟瑟发抖的小和尚惊得失魂落魄。 这和尚哪里知道展昭根本不是严刑逼供之人,此时只是在佯做威酷凌厉。惊慌畏惧之下,这和尚便想着反正已经被抓了,不如老老实实地招了,还能免受些皮肉之苦。于是,他很快就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抖搂了个干净。 展昭没有料错,这个瘦弱胆小的和尚能在金龙寺这样的贼窝里当帮凶,肯定有其精明谨慎之处,他又胆小怕死,平日里一定非常注意寺内的风吹草动。所以,若是要审问秘密,这样的人最好下手。 果然,不等展昭如何吓唬,和尚就哆哆嗦嗦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他日常观察到的端倪。他虽然没有被法本法明领进过私库密室,可心里也大约有些猜测。此刻一听展昭询问,就了连忙指出了几处可疑的地点。 听完胆小和尚的交代,展昭拧眉思索。 这时,远处传来那蓝衣女子的呼唤声。 展昭和剑灵闻声望去,就见蓝衣女子已经站起身来,她无视了桃娘等人愤恨焦急的目光,朝着展昭款款走来。 到了近处,她又施了一礼,眼含泪意地说道: “这位侠士,妾身知道桃娘她们说的那个地方,请随妾身来吧。” 第60章 展昭心知蓝衣女子不曾听清胆小和尚的招供, 又见蓝衣女子引路的方向正好和那和尚刚刚交代的某处一致,便抬腿跟了上去。 行不多时,两人就绕到了云堂小院的斜后方, 那里有一片空地,看上去是个荒废了些时日的菜园子。 菜园空地的角落里有一口废井,井边荒草丛生, 井口上落着一块巨石。 蓝衣女子道,这里便是两僧设置的密室入口, 每次进入井内, 都需法本法明两人合力抬起这块巨石, 然后一人留在上面看守望风, 另一人则下到井底, 再通过密道进入私库。 “这也是他们不防备的原因。即便知道了私库的位置,妾身等也移不开这块巨石。再有就是, 妾身几人根本没有离开金龙寺的机会, 也就无法把这个秘密告诉旁人。” 展昭略微一沉吟, 心下便有了决定。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57节 他又和蓝衣女子返回了刚刚离开之处,而后先让另外四名女子进入一个房间, 他从外面锁上了房门, 又让蓝衣女子单独进入另一个房间, 同样锁上了房门。之后,展昭才提着巨阙剑再次返回到那口废井跟前。 剑灵见状, 心知展昭这是想下井查看情况, 但又不放心剩下的五名女子,便暂时把她们关了起来。而把蓝衣女子单独关在一个房间内, 应该是担心另外四人以多欺少趁机报复蓝衣女子。 展昭推开井上巨石后, 并没有立刻下井, 而是抽出巨阙剑将巨石削成了五份,让这块巨石再无法压实井口并堵住出路,随后这才纵身一跃跳入井中…… 旁观了展昭一些列行动后,剑灵故作老成地点了点头,觉得这个年轻后生还算心细。 —— 展昭处理完井底的财物和一些证明受害者身份的物品书信后,已经快要到五更天了。 残夜将尽,只待天明,他想着第二日还得去查探两个恶僧杀人后的埋尸之地,便也不急着离开金龙寺了,而是选了个靠近禅院宝阁的屋子打坐休息。 然而,不等展昭闭目凝神调养精神,就听不远处的屋子里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紧接着又是一阵惊慌失措的呼声和求救声。 声音传来之际,展昭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房间内,几个呼吸之间,他就出现在了那间锁着四名女子的房间附近,并迅速断定惊呼求救之声正是从里面传出的。 展昭果断拔剑砍断锁头。 房门一开,他就见到那个叫做杏儿的女子抽搐倒地,面色青白,表情极为痛苦,嘴角还有一抹颜色发暗的血痕。 “她刚刚吃了什么?”展昭箭步上前,一手给杏儿探脉,一手从百宝囊中取出解毒丸,捏开蜡封后把丸药弹入杏儿的口中。 “我、我们不清楚!就、就是进来后,杏儿就一直在发呆,然后断断续续地哼了一会儿曲子。”一旁的桃娘吓得脸色煞白,战战兢兢地解释道,“后来,我就听杏儿说不能回去,不能回去,回去就会被淹死的。杏儿很怕水,她说淹死的女人就很难投胎转世了,还不如趁早自己了结性命。我劝了她几句,但她一直很害怕,她推开了我,说、说我不懂,然后、然后——她就这样了。” “你是说她自己服毒?”展昭此时已经探明杏儿的脉象,诊断出是一种比较常见的毒药,但药量很大,他的解毒丸只能解除部分药性。 “我、我们不知道。”桃娘声音发颤地回答展昭的问题,而后又慌乱问道,“要不要去找大夫?可最近的医馆在三元镇上,杏儿、杏儿能等到大夫赶来吗?” 虽然怀疑杏儿中毒和桃娘有关,但展昭没时间细究这其中的猫腻。他心知救人要紧,说了声得罪,便把手掌抵在杏儿的后背上,打算给杏儿输入一些内力帮她压制体内毒素。 桃娘见展昭忙着给杏儿解毒,便一边往外小跑一边嚷道: “大官人,我去灶间看看有什么吃食,再给杏儿烧些热水来。” 说话间,桃娘就跑出了房间。 展昭此时无暇分心,也不愿中断内力传送继而加重杏儿的伤势,便没去管桃娘的去向。屋内另外两个女子见展昭没有阻拦桃娘离开,互相对视一眼后,便也轻手轻脚地出门了,没有一人多问一句杏儿的身体情况。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展昭收回内力,又探了探杏儿的脉象,确定她体内之毒已经被暂时控制住了,才分心留意外面的情况。 片刻后,展昭眉头一皱,他觉得金龙寺内太过安静。 “我有留意那三名女子的响动,确实是朝着灶间方向而去。按理说,如果她们意图偷偷离开金龙寺的话,只能从东侧那个角门出去。可我在那里做了布置,除非轻功不逊于我之人,否则无论谁从那里经过,我都会察觉。可若是没有离开的话,那三名女子是不是过于安静了?” 展昭确定杏儿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就离开房间往灶间寻去,然后在那里发现了一个被柴火堆遮住的小门。展昭微微扬眉,推门而出。 他沿着一条石板小路转了两道弯,总共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眼前便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荒废菜园子,也就是废井所在的那片空地。 见此,展昭倒也不甚惊讶。虽然这条小路设计得巧妙而隐蔽,但他提前探查过金龙寺的大概地形,又不曾弄混了具体方向,因而从灶间小门出来后便有所预料。再者说,灶间连着水井和菜园子,再正常不过了。 他踱步到废井旁细瞧,虽然此时还未天明,但展昭的目力却非同一般,因而很快就在井边发现了属于女子的脚印。而展昭清晰记得,之前蓝衣女子领他来这里时,并未靠近井边这个方向。所以说,这地上留有的女子脚印,该是旁人的。 沿着隐约的脚印,展昭寻到了一处小巧别致的院落。 片刻后,他脚步一顿,面色骤然冷沉。 展昭在这个明显是给女子居住的小院里发现了两具俯卧着的女子尸体。他蹲下身粗略检查了一番,确认她们就是之前悄悄离开房间的两名女子,此时都已经中毒身亡。 展昭翻过两具女尸,分别在两人的手腕和脖子处发现了乌黑的毒针。与此同时,他又注意到,这两名女子生前佩戴着的发钗耳环手镯之类的金银饰品,此时都已经没有了。 展昭匆匆检查了一遍整个院落,确定有几个房间刚刚被人匆忙翻找过,只留下一些敞开着的空匣子。 “是那个桃娘收拾了金银细软逃跑了?还毒死了这两名女子?可她怎么确定自己就能逃远……不好!” 想到一种可能,展昭立刻飞身离开小院,朝着自己之前暂住的那个房间奔去。还未靠近,他就已然意识到,那个存放各种身份信物的房间失火了。 另一边,桃娘大概也没有料到展昭会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不过她并不怎么担心。因为她几乎可以断定,那个爱多管闲事的大侠不会来追捕自己。 “他得救火呀”桃娘得意地想着,“他是仁心仁义的大侠,所以他得抢救那些即将被大火烧毁的书信证物。呵,瞧,当好人就是这么麻烦,永远都有许多软肋。一会儿要救人,一会儿要善后,忙忙碌碌的,就给了我顺利离开的机会。” 其实,在展昭来金龙寺之前,桃娘就已经筹谋多时了。 毒药、毒针、如何迅速放火,以及如何隐蔽逃跑,她都一一安排好了。 当然,在桃娘的计划中,并不是只带着这么少的首饰银钱离开的,而是要把那口废井中的所有钱财全都据为己有。 她原本打算等法本法明把她的族妹掳掠过来后,就打着劝说族妹服软的名头一步步地实施计划,最后再一把火烧了这金龙寺。不曾想计划还未完全展开,就被突然冒出来的展昭破坏了。 就在桃娘沿着之前就探查好的隐蔽小道匆匆赶路之时,她忽觉耳边一阵凉风拂过,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 此时的金龙寺内已经火光漫天,照亮了即将破晓的昏暗天空。 展昭拎着昏迷的桃娘返回金龙寺时,见此偌大火势,心中骤然一紧,但他很快就瞧见了山门前或站或坐的金龙寺一干人,便又迅速松了一口气。 在即将倾塌的山门前,展昭望着站在冲天火光前的红衣蒙面女子,不由得回想起这位前辈突然现身的情形。 不久之前,就在他决定放弃追捕桃娘并冲进起火的房间抢救身份证物时,这名红衣乌发却声音苍老慈爱的蒙面女子忽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同时一掌把他送出了三丈远。 “你去追桃娘,我去房间里取那些遗物。快去!” “不只是失物,火势渐猛,之后还需尽快转移金龙寺中诸人……” “有我在,你放心吧。” 交代完这一句,这位瞧身形如同妙龄少女但听声音却非常慈爱的前辈并指为剑,划出一道无形剑气,顿时将展昭逼退至外墙之上。与此同时,红衣前辈中气十足的苍老声音传进展昭耳中,她吩咐他快去捉人,别再耽误工夫。俨然是一副催促晚辈做事的长辈架势。 随后,她便飘飘忽忽地飞入了火焰熊熊的房间里,还背对着神色紧张的展昭扬了扬手臂。 展昭见前辈高人果然能够在大火和浓烟中自由穿行,只当她武功已然臻于化境,便毫不犹豫地听从了红衣前辈的吩咐。 他当即便脚尖一点,如同离弦之箭,冲着桃娘逃离的方向疾驰而去。几息之间,展昭就出了金龙寺,而后稍稍花费了一些工夫就追踪到了桃娘…… 再次见到红衣前辈,展昭连忙放下桃娘并上前施礼问好。 剑灵一袭红衣负手而立,她微微扬起遮着面纱的脸庞,斜觑着面前恭谨有礼的年轻后生,目光淡然,姿态高彻,却趁着展昭抱拳垂眸之际,迅速扔掉了刚刚因为好奇而抓起的泥巴团子和七只小蚂蚁。 ——当长辈就得有当长辈的样子! 第61章 “在下展昭,多谢前辈仗义出手相助,不胜感激。” 展昭施礼之后,方抬眼细看对面的红衣前辈,他此刻既敬佩她的武功,又感谢她援手之情。 “恕晚辈唐突,敢问前辈贵姓?晚辈该如何称呼前辈?” 剑灵想了想,心知若是如实告知展昭自己也许是他的曾曾曾曾曾曾奶奶那辈的长辈,他肯定是不信的,而且自己也不喜欢被这么个大高个子后生一本正经地喊“祖奶奶”或者“老祖宗”。 左右权衡之下,剑灵决定稍稍委屈一下自己,便认认真真地答道: “你唤我、唤老身为湘姑姑吧,我和你展家祖辈有些渊源。” 展昭听闻红衣前辈说认识家中长辈,又让他喊“姑姑”这样比较亲近的称呼,心中疑惑一闪而过。他暗道,自己从未听祖父或者父亲提起过江湖中有这样一位奇女子,不知这其中是否还有什么隐情。 不过,无论过往有何别样隐情,“晚辈”展昭都再次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喊了剑灵一声“湘姑姑”。 不是展昭为人轻信好骗,而是剑灵展示出的武学修为实属不凡。从她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边起,展昭便知这位前辈的轻功造诣和内力修为都十分精湛高妙。而后他又亲眼目睹她在烈火中行动自如,便下意识就认为她一定是武功臻于化境的绝顶高手。 所以,当剑灵用苍老微哑的声音说出自己的年长者身份后,展昭并没有多少怀疑,这一声“湘姑姑”也喊得心悦诚服。 而剑灵亲耳听到和老友长得一模一样的展昭喊她“湘姑姑”,心里顿时美滋滋的。 她本来就因为可以离开巨阙剑这件事而感到高兴,此时更是喜上加喜,便立刻乐呵呵地答应了一声,露在面纱外的妩媚水润眼眸也跟着笑弯成了月牙儿。 展昭微怔,忽然觉得这样的红衣前辈竟有些天然的稚气可爱。他甚至恍惚觉得,面前的红衣女子不是沉稳老练的前辈高人,而是高兴得快要蹦起来的年少女郎。 “湘姑姑……”展昭下意识地把这个称呼在心底默念了一遍,再抬眼打量面前眉目弯弯的女子,莫名耳根微热,竟发现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坦然喊出口了。 片刻的功夫,剑灵努力塑造的淡然高深长辈形象就出现了几道裂痕,好在,她其实还可以尝试着走一走慈祥亲切路线的。 当然,剑灵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一点点露馅了。她清了清嗓子,刻意压下声音里的清甜软绵,缓声道: “贤侄呀,既然你已经把桃娘捉回来了,那我就不多留了。那些枉死之人的身份信物都存于此箱之内,且金龙寺一干人等也都在此。接下来的善后事项,我就不参与了。展贤侄,我离开后,你也莫让这桃娘再生事端。” 展昭听闻红衣前辈要离开,连忙拂开心底异样并出声挽留,言说此番多蒙前辈相助,他还未来得及答谢一二。倘若就此分开,他心中委实过意不去。 剑灵知道此地人族比较喜欢说些真真假假的客套话,不能听了就全信。但她见展昭的态度实在恳切,好似真的希望诚心答谢她一般,便很直爽地告诉展昭,如果他真希望报答她的话,就尽快追上包拯主仆,并送还他们遗落在金龙寺的行李盘缠。 说完自己的想法后,剑灵便把包拯主仆的包裹行李推到了展昭面前,目光里带着淡淡的期盼。 而展昭猛然听到剑灵提起友人包拯的名字,不禁愣了一下,旋即便想到自己帮包拯主仆离开金龙寺时,确实忽略了他们的行李问题。没想到红衣前辈在这样的火势中,竟然还记得这件事。 “前辈认识包贤兄?”展昭好奇问道,又猜测红衣前辈今晚出现在金龙寺内,应该就是为了包兄而来。 “包拯不认得我的。”剑灵微微摇头,却没有再多解释什么。 她见展昭迟疑,就以为他不愿意去找包拯,便也不强求。 “你若是不顺路的话,就算了。不过是一些衣衫银两而已,想来以包拯那样的运数,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 闻言,展昭连忙摆手道:“前辈误会了,在下方才忽然听闻包兄姓名,有些惊讶,非是不愿应承此事。” 展昭一向言出必行,说要答谢剑灵,自然就是要真心答谢,根本不会拒绝剑灵的这个合理要求。 再者,他和包拯也是好友,此时得知友人财物遗落,有可能身无分文甚至还要忍冻挨饿,顿时心生不忍。便是剑灵不提出送还行李的要求,他也会追赶过去的。 “此乃在下分内之事,如何能作为答谢之礼?细究起来,其实也是晚辈昨晚疏忽所致。当时,晚辈只想着让包兄主仆尽快离开金龙寺,便忽略了行囊包裹。” 说话间,展昭毫不犹豫地接过包拯主仆的行李,继而温声保证道: “前辈放心,晚辈自会加紧赶路追上包兄二人。只是,此件小事着实算不得报答之举。往后前辈但有吩咐,只要不违背侠义仁心,晚辈定当全力遵从。” 剑灵矜持颔首,云淡风轻地“嗯”了一声,心里却高兴地想着,不愧是道士的后辈,果然是个非常好的贤侄。 她正要问展昭怎么不喊“湘姑姑”了,就听到远处隐约传来高低不一的呼喊声,似乎在喊“走水救火”之类的话语,同时还夹杂着时轻时重的跑动声和嚎啕咒骂声,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 展昭见对面的红衣女子露出了侧耳倾听的专注表情,也跟着敛息屏气细听远方响动。但他的耳力不及剑灵的,此时只听得到近处火焰燃烧的哔哔啵啵声响和呜呜咽咽的风声,完全察觉不到任何异响,不禁又一次感叹红衣前辈的修为高深。 然而,当展昭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面前女子随意挽起的乌黑秀发和精致妩媚的眉眼上时,心里再次升起了一股淡淡的违和之感。 他在家族的手札记载中读到过,修为深厚到一定程度的高手,只要修为不散,就能一直保持着年轻的外表,比如巨阙剑的第一任持有者。 手札中说,那位展家先祖驻颜有术,一直到去世前都保持着三十岁左右的俊雅外貌和飘逸出尘的清朗风姿。 然而,年少时的展昭并不怎么把这一段文字记载放在心上。一来是他本就对外表皮囊的好坏并不太看重,二来则是,有关那位出家做道士的先祖的记载都挺神秘玄奇读起来总给人一种夸张之感,很难令展昭完全信服。 尤其是关于那位先祖和巨阙剑之间的关系,更是玄之又玄。 手札上说,巨阙剑有灵,曾经屡次救助先祖,而先祖竟认为那剑灵喜欢读书学习。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58节 为此,他在教授徒弟的时候,就开设了很多不必要的科目,而且授课速度非常快,让几名徒弟苦不堪言。据说其中两位读书读得头发都快要掉光了。 对了,后来就是脱发最多的那个徒弟继承了巨阙剑,但经过多年课业“压迫”,他每次见到巨阙剑都觉得头皮微凉。 可他又不能把巨阙剑藏在看不见的地方,哪怕是高高供起来都不行。因为师父临终遗言交代,不得以任何形式封存巨阙剑,务必要让巨阙剑感受到阳光雨露和人间烟火,否则剑灵会寂寞的。 再后来,继承巨阙剑的那个徒弟,也就是展家另一位先祖为了保住所剩不多的头发,便将巨阙剑送到了展家族内。他的理由是族人聚居的地方比道观更加热闹,更有人间烟火气息。 至于为什么千百年后的展昭会知道这么多细节?因为展昭的直系祖先也是那些徒弟之一,后来觉得实在学成无望就还俗了,却没料到刚刚舒服自在了几年,就又得在家族里不时地见到巨阙剑,再伴着族学里的朗朗读书声…… 展昭的直系祖先顿时觉得师兄委实狡猾,郁闷之下,他就把所有的前因后果都记录了下来,还尤为详尽地记录了师兄是如何四处寻找生发秘方的…… 读到各种生发秘方以及失败经验的展昭:…… 他那时彻夜翻阅先祖手札,是希望能够解决武学上的困惑,没料到竟翻出了小半本的生发偏方,还是自家老祖宗认认真真记录的。可想而知,少年展昭当时的心情是如何微妙且复杂的。 这件事在展昭心中留下了很深的痕迹。他有些怀疑所谓的巨阙剑有灵的说法,是不是那位道长先祖为了激励徒弟们认真读书才杜撰出来的,继而也对手札中的其它奇闻异事心存疑虑,包括那条容颜不老青春永驻的记录。 不过,展昭今日见到剑灵后,心中怀疑之情就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好奇之情。 因为,哪怕面前的红衣前辈轻纱蒙面,可依照他武人的敏锐直觉也能轻易判断出,这位“湘姑姑”就是真的年轻有活力,而不是那种上年纪之人的保养得宜不见皱纹。 展昭在江湖中行走,自然也见过所谓的童颜鹤发之人,可哪怕他们的肌肤再光泽,面容和神态中也依旧存有不可消磨的岁月痕迹。 “但红衣前辈不一样。”展昭心下思忖,“她的眼神是不是太过明亮活泼了?也过于清澈明媚,竟然让人完全察觉不出历经世事后的痕迹,是返璞归真还是豁然通透?” 展昭无法轻易做出判断。面前的红衣前辈是他此生遇见的第一个真真正正的“青春常驻”,再加上她的武功修为,都是展昭不曾了解的领域。 这时,出神沉思的展昭忽而双耳微记动,他此时也捕捉到了人声和脚步声。 “前辈……” 展昭话音未落,就见红衣女子黛眉轻蹙,似乎遇到了一件烦心事。紧接着,就听她语速飞快地说道: “展昭,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必须立即离开了。你记得给包拯送行囊。” 语毕,她的身影就从展昭面前彻底消失了,未曾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展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暗道一声武学无涯,随后才转身望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他打算尽快处理金龙寺一事,然后立刻往三元镇方向找寻包拯主仆。 就在展昭和赶来的附近村民解释来龙去脉之时,剑灵已然返回了自己的小空间内。 她也叹了一口气,有些遗憾于巨阙剑的脆弱,使得她能够离开剑身的时间过于短暂。 “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一下外面的天地呢,巨阙剑就要支撑不住了。唉,没有吹到清爽微凉的风,没有看到金灿灿的朝阳,没有闻到花香,更没有吃到食物……倒是看到了一场大火和七只蚂蚁。” 剑灵趴在自己的小空间里瞧着外面忙忙碌碌的人族,心想等巨阙剑再次积攒够力量,她一定挑个最合适的时间出去玩耍。 “如果展昭去给星主送遗落的行李包裹,再和星主多相处几天,巨阙剑恢复力量的速度肯定会加快一些的。” 剑灵倒是从来没有想过刻意设计展昭去和包拯多接触,或者迫使他长时间留在包拯身边不走。她太知道不自由的滋味了,便也不愿意去为难旁人,尤其是像展昭这样生命短暂的人族。 可她内心深处也确实希望巨阙剑能够尽快恢复乃至变得更强。所以,当展昭说要答谢她的时候,她就想到了让展昭去给奎星包拯送行囊的主意。 剑灵觉得这是一笔公平买卖,而且以后有机会的话,也可以再来几次。 “我帮助展昭,然后让展昭去帮助包拯,再让包拯的气运滋养眷顾巨阙剑,最后,我就拥有更多的外出玩耍时间了,真好……” 想着想着,剑灵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次不是长时间的沉眠,而是偶尔小憩浅眠。 等她再次揉着眼睛坐起身时,就听展昭正在询问一家二荤铺的跑堂,语气中饱含惊讶: “依你方才所言,那位姓包的相公竟是被人请去驱鬼捉妖了?” “可不是,包相公肤色黝黑,相貌清奇,一脸正气,一看就是本领高深的法师老爷。” 闻听此言,剑灵立刻就有精神了。 驱鬼捉妖?这个事情她可熟了!以前和展道士学了不少本事的,就是不曾试试身手。 展昭却含笑摇头,心知这里面必有缘故。 第62章 展昭心知包拯乃是儒家子弟, 读的是圣贤书,谈论的是齐家治国之道, 何曾擅长驱逐邪祟、降妖伏魔这种事?可他细看这跑堂言之凿凿的模样,也不像是在戏耍胡诌,便猜测这其中必有隐情。 果然,在展昭给了赏钱后,跑堂便一五一十地讲述了前因后果。 今日晌午时分,包拯主仆在这二荤铺里用饭。饱餐之后, 随从包兴便独自离开,只留下包拯一人在店内等待。 不多时,就见那包兴和一个叫做李保的中年人一起返回,他们身后还有不少围观看热闹的镇上居民。原来,这李保先前奉主人家的差遣来镇上寻找能捉妖驱邪的法师, 正好被中途离席外出的包兴撞见。 包兴就说自家相公最擅长这个。 李保信了包兴的话,便恳求去见包法师, 可包兴却露出为难迟疑之色。他说虽然他家相公擅长捉妖,但身在异乡不敢随意展露神通,唯恐被人认为是妖言惑众之徒,因此绝不会承认自己有降妖驱魔的本领的, 甚至会一再拒绝。但若是有求者诚心恳请,再有众人阻拦劝说,他家相公心软之下,必然无奈应允。 于是那李保就跟着包兴来到二荤铺子,对着连连否认的包拯又是哀求又是磕头的,最后总算让法官老爷点头同意了。 “这位爷, 就在小半日前, 那法官老爷主仆二人已经跟着李二爷离开了, 想来是捉妖驱鬼去了。” 展昭目光一闪,将包拯主仆丢了行囊盘缠之事和这跑堂叙述的前因后果联系在一起,再想着包贤兄的正直秉性和包兴的机灵变通,心里差不多就有了答案。他暗道,这必是包兴找不到典当铺子换不来饭钱,情急之下撞见了四处寻找法师的李保,就想了这么个混饭吃的法子。(1) 想到这里,展昭一面觉得有些好笑,一面又颇为担忧包拯去了李家后该如何应对,会不会糟了人家的埋怨与冷眼?便琢磨着还是要尽早追上包拯主仆并送还行囊盘缠。 于是,展昭连忙向食铺的堂官打听李保李二爷是哪家的主管,他家主人现在居于何地。 堂官答道:“这李二爷正是隐逸村李大人家的主管。” 展昭又问了隐逸村的位置,得知据三元镇不过是三里之遥,便也不再继续吃饭休息,而是立刻结了饭钱就往外走。 待到展昭赶到隐逸村时,天色已经昏暗。 他从归家的村民口中打听到,延请捉妖法师的人家姓李,家主李文业是告老还乡的吏部官员。 近日,李家小姐被妖邪所迷,生了怪病,夫人张氏心疼女儿,四处寻找能替女儿治病的能人异士,可惜一直未能如愿。 今日午后,李大人家中又延请了一位相貌威严的年轻相公,据说是很厉害的捉妖法官,大约今晚就要设坛做法驱逐邪祟了。 展昭向隐逸村的村民道过谢后,一路寻到了李家大门前。他对李家门房说明了来访缘由后,不多时就见到了迎出来的包拯,随后,他又见到了等在书房内的李文业李老爷。 李文业已经知道包拯不会驱鬼捉妖却被李保请来的实情,但因喜爱包拯学问渊博又诚恳直爽,便将他当做佳客贵宾对待。 之后门房通报展昭来访,包拯便立刻对李大人说了自己和展昭的结交经过,还盛赞展昭乃是侠义中人,使得李文业还未见到展昭本人,就先对他有了些许的好印象。 等到李文业亲眼见到一身武生打扮的展昭后,不由得暗自喝彩一声,心道果真是个英姿勃发的年轻侠客。 而后三人落座交谈,李文业又发现展昭的文采学问也都不弱,俨然是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顿时心生爱才之心。 他左看看准备赴京赶考的包拯,右看看仪表堂堂的展昭,只觉得盛世安稳,人才辈出,心中顿时十分畅快。 当晚,展昭留宿李府,同包拯一起暂住李大人书房所在的前院。 二更时分,展昭正要洗漱安寝,就听到了隔壁房间包拯主仆的对话。原来,李文业的夫人白氏心焦女儿病情,就暗自吩咐主管李保一定要把包拯请去内院施法,为小姐驱邪,并且趁着晚饭的功夫,香炉烛台、朱砂黄纸等物都已经准备齐全,就等包法师上坛做法了。 展昭忍笑听着包兴念叨什么无功不受禄,劝包拯不能吃白食,又说李家提供了美食美酒还有上好的住处,包拯怎么也该去比划比划,成不成的,终归是一份心意。 包拯为人素来耿直感恩,被包兴这样一劝说,不免就有些意动。他原本还斥责包兴胡闹顽劣,可最后仍是跟着包兴和李保出了书房。 “这包兴倒是机灵变通,也有些促狭。”展昭笑着嘀咕了一句,又继续低头洗漱。 只是,在经过这样一场小插曲后,他之前的困意已然都消失不见了。 与此同时,剑灵蹲在小空间里使劲儿地瞅着展昭,希望这个大侄子能像人家包兴那样机灵懂事。 “跟上去看看呀,看看呀,捉妖呢,多有意思呀。”剑灵小声嘟囔着,此时特别希望展昭能听到她的声音,“我跟你说,这里真的有妖精,我都察觉到妖气了!去看看呀,看看呀,看看呀,看奎星捉妖呀……” 睡意全消的展昭自然听不到剑灵的碎碎念,可同样产生了出门转转的念头。 不过,他倒是没有感觉到什么妖气,也没有围观捉妖的兴趣,而是因为脑海里一直断断续续地回忆着那位红衣前辈飘忽鬼魅的轻功身法,再加上此时夜深人静走了困意,他忽然就有了些新的感悟,便打算到外面空旷之处练习一番。 练武的念头一冒出来,展昭根本不多犹豫,当即就提起巨阙剑推门而出,而后身形一晃就消失在了院落之内。 而剑灵见展昭果真出门了,就以为他去瞧热闹,立刻认同地猛点头,心想小孩子就是要活泼一点才好,可别太老成持重了。 不过,剑灵很快就收回了她的所有夸赞。因为她发现展昭前行的方向并不是不远处那个灯火通明的院落,而是李府后门外的一片空地。 “怎么这么晚了还要练武呀。”看不到奎星捉妖现场的剑灵意识到展昭摸黑出门是为了专研轻功,不禁失落地叹了一口气。 她此时格外希望自己可以自由行动,而不是被禁锢在巨阙剑中。 “大侄子才二十出头,怎么就这样老成持重呀,是不是有些发育过猛了?” 就在剑灵没精打采地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见到一道白光从李府内冲出,并朝着展昭练武的空旷地带呼啸而来。 那道白光速度极快,且在黑夜中极为耀眼,它从空地上方一掠而过,转瞬间就远遁而去。 持剑戒备的展昭遥望着白光飞远的方向,剑眉微皱,不知为何,他似乎听到那团白光中传出了一道夹杂着喜悦的惊疑之声。 同一时间,剑灵也惊讶地“哎呦”了一声。如果说白光内的妖物是因为看到展昭而吃惊的话,那剑灵就是因为白光内的“老朋友”。 “天呀,原来这只狐狸精还活着……”剑灵忍不住瞪圆了眼睛,努力回忆着她刚刚从白光里瞥见的那一幕,心中笃定地想着,“我绝对没有看错,白光里的狐狸精就是当初勾引道士的那一只!而且,她那些一看就很好摸的尾巴里,还有三条短短胖胖的呢,哼哼,肯定是被道士砍掉后重新长出来的。” 认出了故狐后,剑灵就忍不住再次认真打量起展昭的容貌来,她可没忽略那只短尾巴狐狸精刚刚瞧见展昭时的惊喜表情。 剑灵左看右看,再次确认展昭果然和道士长得一模一样,就是神情要更加刚毅一些,然而无论哪个,都是那种十分受女鬼女妖青睐的俊俏郎君。 “不过,短尾巴狐狸精跑来李家做什么?”剑灵托腮沉思,“李家之前又没有像展昭这样的俊俏郎君,她干嘛要迷惑李小姐呀?还被奎星亲自出手赶跑了……” 思维有些跳跃的剑灵专心琢磨起狐狸精在李家捣乱的缘由来,下意识就忽略了狐狸精会不会相中展昭这件事。 说起来,道士以前就经常会被求欢的,狐狸精只是其中一员,而且还是不太厉害的那种,一段清心咒一颗清心药丸子就能解决麻烦,可容易了。因此在剑灵的潜意识里,某些不请自来的艳遇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再说,她还有更关心的问题呢。 比如,短尾巴狐狸精为什么要来找李家小姐呀?难不成多年不见,狐狸精的喜好范围已经扩展了吗? 想着想着,剑灵心里就有了物是狐非、沧海桑田的寂寞感,随即便有些蔫头蔫脑的。 剑灵难得脆弱了一会儿,究根结底还是羡慕狐狸可以四处玩耍自由成长,而她自己只能被困在巨阙剑里。 不过,剑灵的失落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睡了一觉之后,她就又振奋精神了,开始兴致勃勃地观察四周的新鲜景物,顺便围观一下展昭的生活。 夜幕之下,微风袭人,月光皎洁。 李文业让家中下人在廊下置办了一桌上等酒食,邀请包拯和展昭赏月饮酒并畅聊古今之事。 值得一提的是,包拯此时已经被李文业当成女婿看待了。 包拯昨晚其实只想上坛尝试一番的,未料到刚提起朱砂笔,就不由自主地在黄纸上写下了几行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写了些什么,更不知这李小姐的病,其实是狐狸精为了报恩而特意给他牵的姻缘线。写完字之后,包拯就听见藏在院中的李保哎呀一声,还嚷着说看到一团白光从房间里冲了出去…… 就这样闹腾了大半个晚上后,李家小姐竟然真的痊愈了。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59节 再说李文业李大人,他见女儿康复了,又读了狐妖留在黄纸上的几句诗文,再加上欣赏包拯本人的才华品行,便要把女儿许配给包拯,而包拯也答应了。 如今只等包拯进京参加完会试,之后再返回家乡禀明父母兄嫂,这桩婚事就算是彻底敲定了。 剑灵之前睡了一大觉,还不曾了解到狐狸精为了报恩而给包拯和李家小姐牵红线的事,只觉得一觉醒来之后,这李文业对待包拯的态度更加亲近了。 这厢,李文业三人喝酒赏月谈兴渐浓。因为刚刚经历过狐狸报恩之事,三人不知不觉间就谈论起来了古往今来的奇闻异事。 李文业今晚格外高兴,他心道自己女儿康复了,又喜得佳婿,绝对是双喜临门,因而说到兴致高昂之处时,就让人取来了一个金色的水盆。 这盆子可不是普通的盛水器皿,它有个非常大气的名字,叫做“古今盆”,算得上是一件稀世奇珍。 “老夫得到这件宝物后,寻得了两种用途。两位贤契,且看这盆中的阴阳二孔。” 闻言,剑灵、展昭和包拯一起望向古今盆,同时侧耳倾听李文业讲解这宝贝水盆的用途。 李文业抿了一口酒,接着解释道: “这阴阳二孔能够接取天露。只要至诚之人祷告天地,这盆内就会生出水汽凝聚露珠,这些露珠在盆内聚而不散,如同滚珠一般,最后都会滴溜溜地滚进盆内阴阳二孔之中。” “天露进入阴阳二孔内,有何效用?”包拯问道。 “能治疗眼疾。”李文业微微一笑,吃了一口菜,“用这滚进阴阳二孔内的天露擦洗双目,便能让人的眼睛重见光明。” 展昭讶然道:“那岂不是天下人的眼疾都能痊愈了?” 李文业摇头轻叹:“若是如此,老夫早就将此宝进献给朝廷了,好让天下有眼疾之人都能得到治疗,也感念朝廷恩德。可惜的是,天露并不易得,唯有祷告之人是真正的至诚之人,又恰逢天时地利人和,才有可能让上天降下天露来医治人眼。” “原来如此。”展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旋即又朗然笑道,“也本该如此。李大人,不知这古今盆的第二个神奇之处是什么?” 提起这个,李文业笑容满面地挥了挥手,让家仆提了一桶水放在廊下。 而后,他对包拯和展昭道: “这古今盆的第二个奇妙之处,在于它能照出一个人的前世。只要将清水顺着阴阳二孔中的一孔倒入,再让水从另一个孔中流出,待到盆中清水过半,便将这古今盆放在月光之下静置。而后,不论谁看向盆中水面,水面上都会出现那个人的前世。” 说着话,酒意渐浓的李文业就催促包拯和展昭分别试一试,颇有些分享宝贝的兴奋劲头儿。 “包贤侄你去照照,老夫和展贤契就不过去了。你照出前世后,若是愿意说说,我们就听听,倘不方便言语的话,就不必再提。咱们继续喝酒闲聊。” 包拯应了一声,起身将木桶中的清水舀进古今盆内,按照李文业的方法注满了半盆水后,便把古今盆端到了庭院空地上,让月光照在水面之上。 随后,包拯低头向盆内观望,就见那盆本来清澈见底的冷水在月光下渐渐起了圈圈涟漪,水的颜色也慢慢变成了一种半透明的乳白色。 大约过了十几息,乳白色水面忽又平静如镜,同时,上面出现了一个豆粒大小的银色光点。 随着光点逐渐扩大,包拯便在水盆内看到了一处祥云缭绕、瑞气条条的仙家宫殿,而在宫殿深处,半隐半现着一个头顶双角青面獠牙的身影,并且,那身影的双手中还拿着银锭和朱笔…… 包拯见此画面,只觉得分外亲切熟悉,下意识便默认了仙宫深处的那道身影就是自己。只是不等他再凝神细瞧,忽然有一阵微风吹过,古今盆内原本平静如镜的水面再次荡起了涟漪来,那仙宫画面也随之消失了。 见状,包拯沉吟片刻,心中便有了大概的猜测。但是,他如何能对旁人说出自己前世可能是奎星这样的话?因而返回座位后,也只是沉默不语。 见状,李文业和展昭并不追问,只是喝酒吃菜,继续说笑,三人都是一副沉稳气度。 过了盏茶功夫,展昭不慌不忙地放下酒杯,起身离座朝园中空地走去,还携带着自己的巨阙剑。 ——以及巨阙剑中的使劲儿往外瞧的剑灵。 此时此刻,全场数她最好奇! 第63章 展昭在古今盆前站定, 垂眸瞧向清澈水面。然而十几息之后,那盆中之水依旧清澈见底,并不见任何奇异变化。 见状, 展昭眼中划过一抹疑惑, 又向前踏了半步。 与此同时, 满心好奇的剑灵连忙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她心知这古今盆内的清水纹丝不动,十之八九是因为她和展昭的同时出现。 “看来这古今盆当真是一件异宝。它是感应到了我的存在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它能照出我的前世吗?” 剑灵一边紧紧闭上双眼并收敛了灵识, 一边暗自揣测: “哎, 也不知道我有没有前世?如果有的话, 肯定是非常灵秀出彩并且独一无二的存在吧。” 就在剑灵计划着等展昭看完后自己就抓紧时机瞧上一瞧的时候,古今盆内的水面上终于呈现出了清晰的画面。 首先映入展昭眼底的, 是一片碧色盎然清通灵秀的竹林, 紧接着,一道修长身影出现在竹林深处。 展昭凝神细瞧,发现这道宽袍广袖的月白色身影并非是在林间悠然漫步, 而是速度极快地穿行于碧色竹林之间。 竹林高密,地面凹凸,可这道在林间飞奔的身影丝毫不受影响, 只见他袍袖翻飞,身姿飘逸, 如行云流水一般, 片叶不沾地穿林而来,很快就出现在了画面近处。 看到这里, 展昭忽然轻咦一声, 仿佛看到了让他颇为诧异的一幕。他的声音极低, 正在廊下喝酒的李文业和包拯毫无所觉,可却瞒不住巨阙剑里的剑灵。 紧闭双眼的剑灵立刻竖起了耳朵,特别想知道展昭看到了什么。 可惜的是,展昭并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 剑灵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却没有睁开双眼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以己度人,她觉得展昭肯定希望能够好好观察一下他自己的前世。要是她现在也去观察水面的话,说不定就会破坏古今盆中的画面。 努力压下心中蠢蠢欲动的剑灵并不知道,展昭此时看到的那道人影,长得和她记忆中的故友展道士一模一样,就连那身月白色的飘逸道袍,也是老友生前穿过的。 再有就是,她对画面中的那片茂密竹林同样非常熟悉。因为展道士从黑狼精的藏宝阁中取得巨阙剑后,为了熟悉自己的新兵器,就是在那里临时小住并修炼的。 倘若剑灵此时看到了古今盆内的画面,就会立刻明白,展昭大概是她的故友转世。然而,她现在只能凭想象猜测,展昭到底看到了什么样的神奇前世,以至于让他惊讶出声。 “一定非常非常特殊!”剑灵兴致勃勃地想着。 虽然她才认识展昭不久,可也看得出这个年轻人族为人处世极为沉稳冷静,颇有些波澜不惊的大将之风,绝非是轻易就一惊一乍的那种人。 “难道他前世是一块灰扑扑的石头精,所以这辈子就一点也不活泼?或者——干脆是个爱玩爱笑的绵软女子,和他这辈子截然不同?” 其实,展昭刚刚之所以惊讶出声,并不是因为前世的身份外貌,而是因为他突然意识到,那道水中人影在竹林中飘忽穿行时施展的精妙身法,竟然和之前出现的红衣前辈十分相似。 这时,展昭看到画面中那个道士打扮且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忽然飞身而起,仿若一道魅影飘到竹林上方。紧接着,道士扬手拔出背在身后的佩剑,手腕微转斜斜挥出,动作看似不疾不徐,却在眨眼间一连刺穿了十九枚不同竹子上的竹叶,并且都刺在了每一枚叶子上的相同部位。 这剑法是极为高妙不凡的。若是平常时候,展昭一定会被这样的精绝剑招牢牢吸引住,可此时却出现了一桩意外,令他无法把心思放在剑法上面。 “巨阙!” 认出那把佩剑的瞬间,展昭忍不住惊呼出声。 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古今盆内看到自己的佩剑,且那把佩剑还出现在了极有可能是前世自己的手中。 与此同时,这一声“巨阙”也让剑灵下意识地睁开了双眼,不由自主地望向水面方向。 可剑灵的视线落在古今盆内的一瞬间,水面上那道身影正好转身跃入竹林深处,只留给剑灵一个似曾相识的模糊背影。 紧接着,她就什么都瞧不见了。因为原本平静如镜的水面忽然剧烈翻滚起来,盆内阴阳二孔的位置更是出现了两个小小的漩涡。 本来还要再辨认一下巨阙剑的展昭眉头微皱,他第一反应是握紧自己腰间的巨阙剑,而后谨慎又迟疑地观察着古今盆内的异常变化。 李文业和包拯这时也走了过来,二人见到古今盆内哗啦啦翻滚旋转着的清水,都觉得十分古怪。 当然,这古今盆本就不能以常理看待,可此时的景象却让他们莫名地觉得,这古今盆正处于一种混乱迷糊的状态。那些时而左翻时而右滚的水浪,那些转向不同若隐若现的漩涡,那些荡来荡去毫无规律的波纹,似乎都在无声告诉旁观者们,此时的古今盆遇到了理不清的错乱麻烦。 “这可有些稀奇。”李文业捋了捋胡须,缓声道,“虽然古今盆没有言语,但我似乎能够感觉到它此时的状态,好似很烦躁。两位贤契,你们可有同样感受?” 包拯微微颔首,他其实比李文业更能清晰地感受到古今盆散发出的混乱无助气息。 展昭略微沉吟片刻,试着形容他此时的感觉: “就像是小猫突然得到了十多个线团,而又把这些线团都弄乱了,自己也被缠在线团中,就是一团乱,完全找不到头找不到尾。古今盆想要理顺这些线团,可是越理越乱,又不能置之不理。” 李文业和包拯因为展昭的这个形容都露出了微微笑意,两人纷纷点头,颇为赞同这种说法。 “展贤契,老夫冒昧问一句,你刚刚似乎喊了一声‘巨阙’,难不成是在古今盆内看到了你如今的这柄佩剑?” “展某不会认错自己的佩剑。”展昭目露复杂,对自己的前世身份已经有了一些猜测,“展某认出巨阙剑后,水中人影就离得远了,但画面并未消失。可当展某再要细瞧的时候,这水面就翻涌起来……” 就在展昭几人说话之时,变故再起。 就见古今盆内翻滚旋转的清水忽然翻腾而出,又化作一道小小的水瀑悬在半空之中。 而离得最近的展昭也反应极快,他当即就反手轻挥迫使李文业和包拯后退了一段距离,同时箭步一跃,拔出巨阙剑拦在了水瀑前方。 而那道水瀑也没留给展昭更多的反应时间。就在展昭持剑戒备的那一刻,水瀑又变成了半透明的乳白色,并在皎洁月光的照射下散发出晶莹剔透的光彩,又像是一面可以照人的镜子,让展昭和巨阙剑的影像一起出现在了水瀑上。 就在展昭以为这水瀑还要出现什么意外变化时,古今盆忽然嗡嗡作响,阴阳二孔内有两道清气冒出又迅速钻入水瀑之内。紧接着,悬在半空中的水瀑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之后,古今盆也彻底安静了下来。 展昭又耐心地等待了片刻,见再无异变,才上前拾起古今盆并借着月光细细观察起来。 这时,李文业和包拯也再次靠近,同展昭一起打量他手中的金色盆子。 半晌,李文业沉吟说道:“依照老夫辨别,这古今盆好似旧了些。” 展昭把此宝交还给李文业,颔首附和道:“晚辈也有同样感觉。” 包拯叹道:“盆中之水如何就忽然消失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展昭和李文业同样不解,可又无法找人询问。 就在三人一头雾水地重新返回廊下继续喝酒聊天时,剑灵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幕——那来自古今盆内混着天地阴阳之气的灵水被巨阙剑吸收了个一干二净! 这番变化让剑灵都顾不得失望遗憾了,而是专心致志地瞧着这些灵水灵气是如何提升巨阙剑本身的品质与等级的。 倘若说和奎星相遇这件事让巨阙剑本身的运数得到了增强,是一种无形的改变。那今晚吸收的这一泓阴阳灵水,则可以真真正正提升洗练巨阙剑本体的质量等级。 当然,这种改变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要不然展昭此时就该发现巨阙剑的新变化了。相反,这种改变是缓慢而循序渐进的,是肉眼不可察的。可无论如何,都瞒不了剑灵的感知。 “这是相当于人族所说的洗经伐髓了吧?” 剑灵凝神感受着阴阳灵水对巨阙剑的洗练与蕴养,眼角眉梢间盈满了欢欣雀跃之情。她在心中喃喃自语道: “这可是件大好事!巨阙剑变的更加坚实锋利了,我身上的束缚压制也会变小。哎呀,我刚刚还因为古今盆不显示我的前世而失望呢,原来还有补偿的。可见是我错怪了这盆子。所以,古今盆绝对是个好盆!是个古往今来最好的盆!” 剑灵之所以要在心里给古今盆“正名”,是因为她之前在心里埋怨过古今盆的“区别对待”。 她无意间打断了展昭查看前世的过程,其实本该立即收回视线的,可因为那道远去的身影委实有些像故友,她就忍不住盯着水面多看了一眼。没曾想这片刻的停留,就使得古今盆内的水翻滚旋转了起来。 剑灵自然比那三个人族更能清晰地感受到古今盆的情绪,因此便格外不满。 她想,这个盆子能力不够,从而无法显示出本剑灵的前世,其实并没什么要紧的,可却不能因此就造谣说本剑灵的前世混乱无序。还抱怨什么“奇奇怪怪乱七八糟让盆抓狂又无助”,这可就委实有些过分了!我好好一剑灵,灵秀又纯粹,怎么就来历不清不楚仿佛无数个线团纠缠在一起了? 因着这份不满,剑灵就一直紧紧盯着古今盆。 她确实无法用语言和外界沟通,可古今盆也不能呀,所以,要争辩谁对谁错谁造谣的话,就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而古今盆也确实是一件稀世异宝,它确实还没有生出灵智,但却有了一些情绪感知,因而也被剑灵气得不轻。它还没怪她导致盆子灵气紊乱呢,竟然还要反过来威胁盆子,便气得掀起了盆中清水,打算泼剑灵一脸,让她清醒清醒。 然而,水一离盆不再照着剑灵了,盆子就立刻清醒了过来。它隐隐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对面那个家伙的对手,于是盆子就想服软撤退。 可偏偏这时,展昭抽出了巨阙剑并近距离地站在了水瀑对面,顿时又让盆子的灵气错乱情绪不稳起来。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60节 它还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不如剑灵这件事,就干脆又从阴阳二孔中抽取了两道阴阳之气融入灵水之中,而后猛然泼向剑灵。 可惜古今盆想得很好,却不想那些阴阳灵水刚刚泼出去,就被“渴望变强”的巨阙剑剑身给吸收了,转眼间就变成了改造加强剑身的养分。 剑灵得了好处,立刻不和古今盆计较先前的恩恩怨怨了。她认真感受了一会儿巨阙剑“洗经伐髓”的进展,然后便把期盼的目光落在了如今已经没有水的盆子身上,希望它再提供些精纯的天地阴阳二气。 但此时的古今盆根本不愿再搭理剑灵了,只是暗淡又失落地做一只普通盆子,并且决定不到天机显示的不可不为之时,就再也不显示神通了。 至此之后,这古今盆确实再没有显示出谁的前世来,直到几年后的“狸猫换太子”一案中,它才再展神通凝聚天露治好了李娘娘哭瞎的眼睛。此事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此时的剑灵发现古今盆不再赠送阴阳二气给她,也没多少执念,得了一些意外好处就很满意的剑灵乐滋滋地坐在自己的小空间了,认真听着展昭三人谈天说地。 听着听着,剑灵就渐渐入迷了。概因这三人说起的一些史实趣闻,都是她不曾听过的,因为他们口中提起的那些朝代,都被她睡过去了。 沉迷听故事的剑灵并没有察觉到,被巨阙剑吸收的阴阳灵水中不只含有天地阴阳二气以及月华,还混着一丝剑灵和展昭之间的因果夙缘。 混乱发生之时,她和展昭同时被照在古今盆的灵水当中,而这灵水本身便和前世今生的因果缘分有关,再加上展昭的两世也恰好都和剑灵有着交集,种种巧合之下,剑灵和展昭之间无形的运数牵绊化虚为实,混在阴阳灵水中被巨阙剑一同吸收了。 而随着巨阙剑的不断“洗髓伐经”,这一丝因果牵绊也不再虚无缥缈,反而发生了一点有趣的变化,就是能让展昭和剑灵通过“心音”沟通。 当然,此时的巨阙剑还没有完全而彻底地消化那团阴阳灵水中的力量,所以这“心音”的沟通能力还很弱,也很不稳定。 比如此时。 剑灵听了一肚子历史上的趣事逸闻后,就听李文业问起了包拯家中之事。也直到这时,剑灵才知道包拯已经和李家小姐口头定亲了,而且还是那只短尾巴狐狸精牵的红线。 “因为包拯小时候救过那只狐狸,所以她就反过来帮助包拯,还给他介绍媳妇……”剑灵盘膝坐在又扩大了一些的小空间里,一边从三个人族的交谈中拼凑信息,一边恍然想道,“原来狐狸精在李家捣乱是为了这个呀,嗐,我还以为她的喜好范围又扩大了呢。” 这时,剑灵又听李老爷对包拯和展昭语重心长地说道,并非所有世间异端都是作祟害人的妖邪,也是有好的,就像给包拯牵红线的狐妖,不仅感恩,还通人情,可见万物有灵且自有一番运作道理,不可因为不了解或者不同族类就全部否定,甚至赶尽杀绝。 这就是来自长者的教导了,包拯和展昭都表示受教。 但剑灵却有不同的意见。 她倒不是不同意李老爷的观点,而是觉得他举的例子委实不恰当。于是,她一边可惜自己无法参与讨论,一边在心里仔细分析道: “以我对那只狐狸的了解,她肯定不是因为善解人意才给包拯和李小姐牵姻缘线的,她就是不中意包拯的长相!要是当初救她避劫的人是展昭,你看她还牵不牵红线? “这恩人不同,报恩的方式就肯定不同。是包拯的话,狐狸就成人之美做一回红娘;是展昭的话,狐狸就亲自上阵做一回新娘。反正呀,你们人族不总是说什么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吗?” 剑灵这样在心里认认真真地反驳,而不是随意想想,就阴差阳错地触动了“心音”。 可此时的“心音”能力还非常弱小且不稳定,所以传进展昭的脑海里,就变成了一种模模糊糊的想法。 于是,正在喝酒的展昭望着含笑交谈的未来翁婿两人,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了一个念头: 那只狐狸精之所以会选择牵红线的报恩方式,其实是嫌弃包贤兄的长相不够俊俏风流。要是换成他展昭本人的话,那只狐妖就是死缠烂打也要以身相许的,根本不可能把长得英俊好看的恩人往外推。 展昭:…… 展昭缓缓放下酒杯,表情有些凝重。 他觉得自己没有醉,可为何会心生如此自恋的想法? 第64章 展昭只觉得脑海里关于红娘与新娘的想法分外清晰、分外理直气壮, 不由得将手边的酒杯往外推了推,连酒香都不愿再闻了。 非是他遇事就习惯推诿责任,实在是这番想法来得莫名其妙, 与他往日所思所想根本毫无交集。因此,除了在杯中之物上找原因外,展昭委实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想, 若是酒意渐消后, 自己仍然有这般自得于皮相外表的念头出现, 那就必须要好好审视一番自己的内心了。 好在酒杯推远后,展昭就再没有产生类似的想法了, 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又暗忖道,难怪世人常说“喝酒误事”, 看来以后还是要尽量少饮酒。便是馋了这杯中之物, 小酌几杯尚可, 万不能毫无节制地豪饮。 剑灵可不知道展昭此时正在自省关于喝酒多少的问题。她默默分析完对于狐狸精的看法后,就假装自己已经参与过讨论了, 随后又开始津津有味地听李文业三人谈古论今。 等到这场小宴快要结束的时候,她才注意到展昭后来似乎再没怎么碰酒了,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转头就去琢磨其它有趣的事情去了。 倒是展昭返回客房后,比往常多照了一会儿铜镜。 他自然不是在揽镜自赏容貌, 而是在对比自己和今晚古今盆内出现的那名道士的长相。 “当真十分相似,”南侠心中思忖, “根据族谱记载, 展家历代族人中当过道士又使用过巨阙剑的, 唯有祖辈的明潇道人和他的继承者玄机道人。可手札上说, 玄机道人年少读书时过于用功劳累,很早就生了白发,且发量不多,而水镜中的那人却有一头浓密乌发……看起来更像是明潇道人,也就是巨阙剑的第一任持有者。” 展昭回忆着先祖手札中那些关于明潇子的记载,又想到古今盆内映照出的画面其实就是自己的前世,眼底不由得浮现出一抹颇为古怪复杂的情绪,这种突然发现自己也许是家族老祖宗转世的经历,委实有些奇妙,以至于——不知该说些什么。 此时夜色更深,已交三鼓。展昭在铜镜前出神片刻后,便压下心中纷纷思绪,起身洗漱就寝。 临入睡前,南侠的脑海里又浮现出明潇子施展的绝妙轻身功法,暗道红衣前辈说她和展家祖辈有些渊源,莫非是因为她学的轻功和明潇子有关? “可惜展家后来并没有传下那样高妙的轻功……”南侠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便不再多思虑,任由困意渐渐上涌。 这日之后,包拯又在李家留宿了两夜,而后就带着展昭送来的行囊包裹和李大人赠与的银两离开了隐逸村。 展昭送别了进京赶考的好友后,也打算告辞离开,却经不过李大人的一再挽留,便又在李家多停留了几日,也正好趁机处理金龙寺起火的后续事宜。 待到南侠妥帖安排好金龙山受害者们遗物财产的去向后,便再次向李老爷提出辞行。而李文业也明白,像展昭这样的行侠仗义之辈其实更喜欢江湖中潇洒自在的生活,于是也就不再强留客人。 李大人让管家张罗了一桌极为丰盛的席面,打算在展昭启程离开的前一天给他饯行。 与此同时,剑灵也终于可以再一次离开巨阙剑自由行动了。 趁着展昭没有把巨阙剑放在身边的空档,剑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间内,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李府。 她要去最近的三元镇上好好逛逛。 之前跟着展昭出门办事的时候,剑灵已经听好几个人族提起过,三元镇这几日有大集,会非常非常非常热闹。大集上会有手艺最好的师傅烹饪本地小吃,会有数量不多的远方运来的新奇货物,还有杂耍、皮影戏、斗鸡、猜谜套圈、拉糖人等等。 剑灵每听一次,就心痒痒一次,所以,哪怕她其实可以提前几天就离开巨阙剑的,也一直按捺住了心中的蠢蠢欲动,一直等到三日大集最热闹的今天才现身。 “我一定要吃遍大集,不玩到散集就不回去!”剑灵捏了捏拳头,暗下决心。 她也不管自己身上有没有钱,脚尖一点就飞出了李府,而后直奔三里外的三元镇。 剑灵前脚刚离开,展昭就返回房间拿起巨阙剑,然后跟着领路的仆人去李府前厅赴宴。 展昭并不知道巨阙剑里少了一位住户,就是觉得自己明明不是很饿,但却一直有多吃些多喝些的隐约冲动,不禁感到有些奇怪。但他转念一想,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模糊念头,大约是因为自己不愿意辜负李大人特意设宴款待的一番盛情吧,总想着一定要宾主尽欢。 抱着这样的想法,展昭入席后特意每道菜都多品尝了好几口,直到觉得腹中饱腾腾的再也吃不下了,才撂下筷子慢慢啜饮杯中佳酿,随后又和李大人说起自己在江湖中遇到的一些趣闻。 这厢宾主同乐,另一边的剑灵也有吃有喝有玩,过的十分开心,至于她哪里来的银钱,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在她计划着来三元镇大集上玩耍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想好了如何赚钱。剑灵从旁人的聊天中得到灵感,准备在集市上摆个临时摊子,先表演单手举大石,再表演徒手碎大石。等她赚到足够的零花钱后,就结束摆摊然后去其他人的摊子上花钱购物。 在赶往集市的路上,剑灵还担心自己今晚赚的钱不够之后的花销。但当她往集市中一站,还不等正式展示真功夫,就发现今晚的零花钱已经自动送上门了。 “你不想看我表演举石头。”剑灵好奇地打量着对面笑容暧昧猥琐的男人,疑惑问道,“而是想让我把你举起来?如果我办到了,你就把这五两锭银给我?” 这个当街调戏剑灵的男人是镇上卢大户家的纨绔浪荡二少爷。 剑灵一袭红衣独自出现在闹市中后没多久,在街上闲逛的卢二少就注意到了她,此时近距离瞧清楚了剑灵的精致妩媚眉眼,卢二顿时心中一荡,觉得半边身子都酥软了。 “对对,举石头有什么好看的,只要小娘子你能把卢二爷我抱起来转几圈,脸不红气不喘还不流香汗,我这五两银锭就是你的了。当然了,你要是做不到呢,也别怪二爷我吝啬。嘿嘿,只要你陪二爷我去福香楼的雅间里吃顿饭喝壶酒,咱们高高兴兴的,这银锭子呀,还是你的。” 闻言,剑灵眼睛一亮,忙问道: “此话当真?我听说福香楼这几日的生意格外兴隆,如果不提前预定的话,等闲没有空桌闲坐。” 这话让卢二爷咧嘴一笑,心想有门儿!便连忙吹嘘起他卢二爷在三元镇方圆百里的威名来。 剑灵边听边点头,在确认过这个卢二确实能去福香楼吃饭后,当即就表示自己愿意跟卢二走。 吃顿饭喝喝酒就有五两银子,这便宜买卖傻子才不干呢。 “可不是,还是小娘子看得明白,不学那等哭哭啼啼的死脑筋妇人。嘿嘿,跟着二爷我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多美呀。”卢二摇头晃脑嘻嘻一笑,就要上前拉剑灵的手。 剑灵立刻瞪了卢二一眼,呵斥道: “你急什么?等我把摊位上的东西收拾干净了,再去吃饭不迟。” 卢二斜觑了一眼所谓的摊位,其实就是一块孤零零的大石头,忍不住噗嗤一笑。他心道,这有什么可收拾的,就这块大石头还不知是怎么弄来的,难道还要给石头扫扫土除除尘吗? 他正觉好笑,就见一身红衣的袅娜女子款款走到那块石头旁边,而后素手轻扬,对着那块石头轻飘飘地比划了几下。那动作十分好看,好似舞蹈一般,然后——一块一米见方的坚硬大石就在卢二眼前渐渐变成了一堆小碎石头。 卢二:…… 碎完石头的剑灵侧头瞧向表情僵住的卢二,眉眼弯弯地问道: “你能帮我把这些碎石头清理干净吗?我没有趁手的东西。” “……嘶!清、清理干净?哈哈,对对,一定得清理干净了。”终于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的卢二顿时冷抽了一口气,他强忍着后退逃跑的冲动,磕磕巴巴地说道,“怎、怎敢劳烦女侠动、动手清理,不过是、是小事一桩,哈哈,交给、给卢二我就行了!” 剑灵挑了挑眉,迟疑道:“让你清理这个,你不会找借口不给我银子吧?” “不、不会,女侠说笑了、说笑了,呵呵……” “那就好,我可讨厌有人骗我了,希望你不要惹我生气。”说到这里,剑灵语气微顿,旋即疑惑地望着卢二,“对了,你刚刚说,嗯,你叫什么爷来着?” “我、我,在下姓卢名华,家里行二,小名虎头儿。女侠称呼在下为卢二就好,要是女侠觉着卢二不顺口的话,喊在下华子或者虎头儿也挺好。敢问女侠尊姓仙乡,在下该如何称呼?” 剑灵想了想,道:“你喊我女侠就好了。卢二,你快把这里打扫干净了,然后我们去福香楼吃饭。” 卢二心道谁还想去什么福香楼吃饭啊,可当他的余光扫见那一地的碎石头后,脑袋就不由自主地连续点了好几下。 于是,原本准备依靠当街卖艺赚零花钱的剑灵还未开始吆喝,就找到了请吃饭请喝酒还自愿奉送银子的“好心人”,顿时心花怒放。 剑灵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她今天肯定能尽情享受这人族的花花世界。 第65章 剑灵跟着“好心人”卢华去福香楼内吃吃喝喝。到了地方, 她也不去雅间,而是在二楼的正堂里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然后便开始点酒点菜。 不一会儿的功夫, 剑灵所在的位置就吸引了不少好奇惊诧目光。一来是她为了方便品尝食物而摘下了面纱, 露出了一张如海棠般灼灼娇艳的面庞, 着实惊艳了二楼的食客们。二来是这三元镇上有名的浪荡公子哥儿卢华的诡异表现, 他竟然连坐都不肯坐下, 一直笑容谄媚地站在美人身侧, 让讲笑话就讲笑话, 让倒酒就倒酒,哪里还有平日里招摇过市的嚣张派头? 食客中有那眼明心亮的,在惊艳过后,就渐渐反应过来,这位安然落座并且吃东西喷香的红衣美人绝对不简单, 否则也不会让卢二如此小心翼翼地献殷勤。更有一两位观察敏锐的,此时已经注意到卢二的站姿有些僵硬,偶尔转身挪步的时候,还有些一瘸一拐的。 剑灵才不管身边的人族们心里都有什么样的念头,她只要自己高兴就好。点了一桌子美食佳肴后,她就一边品尝食物一边欣赏窗外人来人往的街市, 顺便听一听卢二绞尽脑汁说的笑话趣闻,十分轻松快活。 品尝过福香楼里的菜式后, 剑灵就拿着卢二的五两银锭去了人声鼎沸的热闹集市, 然后开始一个摊位一个摊位地转悠,不论是吃的玩的用的, 她都觉得新奇有趣…… 华灯初上, 集市中人头攒动, 熙熙攘攘。 今日是三元镇大集的最后一日。按照往年惯例,大集最后一日的晚上,各家商会都会组织筹办一些表演助兴的节目,一直要热闹到三更左右才会结束。今年自然也不例外,甚至因为连续几年的风调雨顺好收成,庆贺活动变得更加丰富多彩起来。这让第一次在人间界自由玩耍的剑灵大开眼界,整个灵都乐淘淘美滋滋飘忽忽的了。 就在剑灵忙着看热闹、忙着吃东西、忙着往头发上戴花的时候,三里外的隐逸村内,展昭已经从宴席上返回了住处。 鉴于之前那次喝酒后的胡思乱想,展昭今晚刻意控制了饮酒量,因而此时十分清醒,清醒到——当一位自称是李府丫鬟的妖媚冶艳女子端着一杯醒酒茶笑吟吟地走进屋内时,他立刻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 展昭欲开口让这名来历可疑的女子退出房间,却赫然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出声了,与此同时,他闻到了一股甜腻醉人的香气。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61节 待到女子款款靠近,展昭感到房间里的香气更加浓郁,浓郁到让他头脑昏沉迟钝,继而心口微微燥热,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清凉之物来缓解周身不适。 与此同时,不请自来的女子痴迷地望着不远处端坐不动的俊美郎君,见他目光迷离气息略重,显然已经受到了媚香之术的影响,不由得吃吃娇笑起来。 女子暗道,这位姓展的人族郎君虽然和当年的明潇道人长得一模一样,但却没有明潇道人的神通道术,也没有明潇道人的心性定力,只一点媚香就足以将他迷惑了。可见皇天不负苦心狐,她终于等到了和这样俊美的郎君缠绵春宵的机会了。 狐妖得意上前,探手想抚摸展昭的脸颊,幻想着若是这张和明潇道人十足相似的英俊面孔上浮现情动之色,该是如何的靡丽风流…… “铮——”一声清锐剑鸣打断了狐妖的幻想。 属于巨阙剑的凛然剑气让狐妖下意识地捂住了尾骨的位置,并飞速后退面带惊慌。说实话,无论过去多少年,她依旧清晰地记得当初被明潇道人砍断三条尾巴的痛楚。 “你!”狐妖勉强控制住逃跑的冲动,惊疑不定地望着持剑而立的展昭。 她不信一个未曾修炼过的人族男子可以不受狐族媚香的影响,更不信他没有心生旖旎欲and念,没有从此纵情沉沦的冲动。 展昭确实无法摆脱狐妖媚香对他身体的影响。 可他一向心性澄明意志坚定,因而哪怕此时浑身燥热如在火炉之中,又格外渴望得到清凉慰藉,可他依旧保持着基本的清明与理智,并绝对不愿自己就此软弱臣服于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之下。 望着飞身后退的狐妖,展昭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他刚刚佯装失神暗自积蓄力量,就是希望能够出其不意重伤敌人,但可惜的是,敌人实力强劲身法诡异,安然避开了他的剑招。 “看来只能尽量自保了。”展昭心中微沉,他一边默默运行内劲心法一边仔细打量对面的陌生女子,试图找到破绽之处。 而狐妖在惊惧之后,见展昭只是持剑不动,并未继续攻击她,更没有如同当年的明潇道人那般一边施展雷击术法一边用剑追杀自己,眼中便渐渐浮现一抹恍然,同时暗自松了一口气。 “差点以为明潇那老道士死而复生了,真是吓煞阿花了!”狐妖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远处的展昭目光微闪,直觉告诉他,对面女子口中的“明潇老道士”极有可能就是展家先祖明潇道人,可是…… 南侠想到房间内这股让自己毫无察觉就中招的甜腻香气,以及对面女子诡异不似凡人的躲避身法,再联想到这李府先前狐妖出没之事和自己那晚练武时撞见的白光,心中有了隐隐猜测。 此时的狐妖阿花暂时摆脱了对明潇道人的心里阴影,便又有心情打量观察展昭的五官外貌和身材了。 她越看越中意,越看越心神荡漾,便嘻嘻一笑,重新整理了一下领口,露出一抹雪白的肌肤,而后才妖妖娆娆地重新走向展昭,准备细细品尝这道自己觊觎了很多年的“丰盛大餐”。 “展爷。”狐妖阿花娇滴滴地唤了一声,眼波如蜜,唇色红艳,“妾身倾心展爷已久,险些相思成疾。今日冒昧前来拜访,别无所求,只盼展爷能垂怜妾身一片痴心……” 阿花自荐枕席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展昭手腕一扬,毫不犹豫地用巨阙剑在他自己的手臂上划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南侠借由鲜血和剧痛暂时抵抗住了媚香对心智的侵袭,不退反进再次挥剑刺向狐妖。 这一剑快若流星寒光摄魂,已然蕴含了一道峥嵘剑意,比第一次出剑时还要狠厉肃杀、还要一往无前,俨然已经有了和狐妖同归于尽的架势…… 另一边,在展昭用巨阙剑划伤自己的同时,正在笑眯眯喝羊汤的剑灵忽然留出了惊讶之色。 她有些搞不明白怎么自己就出来了这一会儿,巨阙剑就染上了展昭的鲜血,并且这血里似乎还混进去了属于狐族的灵力。 “这不是狐狸精阿花的媚香之术吗?怎么会……”剑灵暗忖。 她皱了皱秀气的眉头,先是疑惑,随后猛然间意识到自己这几天忽略了什么。 “哎呀,难道展昭没学过明潇的清心咒吗?我记得那时候在外行走的展家子弟都要学这个的,就是为了防止不小心丢了元阳。” 对岁月流逝并不太敏感的剑灵慢一拍想到,此时的展家子弟已经不是当年的展家子弟了,而她以为的不惧危险性的狐妖其实已经变得更加厉害了。 “算了,还是……去帮大侄子保住元阳吧!”剑灵有些依依不舍地瞧了一眼没喝完的羊汤,此刻格外讨厌那只短尾巴狐狸精。 再次留恋地望了一眼四周欢声笑语的游人,剑灵板着脸气呼呼地干掉剩余的鲜美汤汁,而后才从原地消失,瞬间返回了巨阙剑内的小空间里。 此时的展昭已经破窗而出,离开了门窗紧闭的房间,正站在夜风徐徐的院子里和狐妖阿花对峙。 阿花低头瞧着自己身上被剑气划破的轻薄衣衫,媚眼轻横,心中暗喜这男人够劲儿,索性用尖尖的指甲沿着布料上的口子微微用力一撕,露出了更多的娇嫩肌肤。 “展爷怎么这样心急?” 狐妖扭了扭柔软曼妙的腰身,故意暧昧地嗔怪道: “妾身原以为展爷是谦谦君子,于房事上也比较讲规矩。没料到展爷不仅不愿意在房间里怜爱妾身,还要在这没遮没挡的花园里撕坏妾身的衣衫,可真是太孟浪了。早知郎君如此没羞没臊的,妾身今夜就不来红袖添香了。” 刚刚回到巨阙剑内的剑灵一听到狐妖假惺惺地说“今夜不来了”,顿时冷哼一声,直接透过巨阙剑挥出一道锋锐剑气,直奔狐妖内丹所在的部位。 这一剑诡异刁钻且带着尖锐的杀伐呼啸之音,不仅令受到攻击的狐妖狼狈翻滚仓惶躲避,就连展昭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招震慑得微微侧身,而后又因为剑啸声片刻失神。 等他再次恢复清明后,就见眼前出现了一道熟悉的红衣背影。 “前辈?”展昭此时的声音听起来极为喑哑低沉。 险险躲过要害部位杀招的狐妖也抬头望向剑灵,眉目间再无之前的轻浮。 “你是谁?”狐妖戒备问道,同时惊讶发现自己竟然看不透这突然出现的红衣女子是人还是妖,不禁更加警惕。 重新戴上面纱的剑灵仔细瞧了一会儿狐妖阿花,却没搭理她的问话,而是转身对展昭说道: “展贤侄,依老身看,这只狐妖对你施展了媚香之术,应该是要和你欢好,你愿不愿意?” “咳咳咳——” 从狐妖出现开始,展昭就一直在极力避免心绪过于起伏,此刻却猛地岔了气。他忍不住连连咳嗽了好几声,咳得眼尾泛红,也不知是因为咳嗽的,还是被媚香折磨的。 “咳咳——前辈——咳,晚辈——咳——晚辈不——”展昭闭了闭眼,实在无法轻易说出“欢好”这样的词语,只好隐晦拒绝道,“咳咳,人妖殊途,前辈!” “原来你担心人妖殊途呀。”剑灵恍然地点了点头,她瞧明显在隐忍克制的展昭,非常耿直地解释道,“我刚刚看了看,这只狐妖现今算是修炼有成了,也没有走那种采阳补阴的邪修路子。展贤侄,如果你和她交and合的话,即使今晚失去了元阳,也不会有损性命和精气的,还能快快乐乐地解了媚香之术。” 展昭只觉得脸上如着火一般。行走江湖多年,他一向游刃有余,从未像今晚这般…… 一向光风霁月的南侠微微抿了抿唇,用沉默表示了极为坚定的拒绝之意。 狐妖阿花此时却真的对剑灵产生了忌惮之情. 她暗道这个红衣女子能轻易看穿她的修炼路数和修为程度,而自己却对对方一无所知,再加上对方刚刚的那一道剑气着实狠辣,显然不是个善茬。 剑灵见展昭不愿意走“捷径”,也不多说什么。虽然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着如果展昭和狐妖“化敌为友”了,那她就可以重新返回三元镇继续游玩了,但她既然选择了赶回来帮忙,那就尊重展昭的选择,没什么好抱怨的。 “狐狸,来,给我大侄子解了媚香之术,我便不揍你。” 狐妖立刻冷哼一声。 纵然忌惮剑灵,阿花也是要面子的。她修炼了这么多年,还在奎星的帮助下渡过了雷劫,自认为是有些实力的。最起码,如果现在遇到明潇道人,她肯定不会那样轻易地被砍掉三条尾巴的。 于是,狐妖根本不理会剑灵的要求,反而决定先下手为强,直接手化利刃攻向剑灵…… 一刻钟后,被打得显出狐狸原身的阿花惊悸不安地瞧着不远处的红衣女子,一边提防她那千变万化的无形剑气,一边大声嚷道: “你、你别过来!也、也别再趁机偷摸我的尾巴了!我真不知道其它的解开媚香之术的方法。我们狐狸都是亲身上阵的,干嘛要研究旁的手段啊? “哎哎,你、你要救你这个死倔死倔的大侄子的话,就给他找个人族女子,或者找个会清心咒的道士帮他吧。我告诉你,你就是用剑气砍断我的所有尾巴,我也没有新办法!” 剑灵见狐妖宁可冒着断尾的风险也不给展昭解开媚香之术,便心知她嚷嚷的这番话十有八and九是真的,便不再一个劲儿地逼迫狐妖。 她转头望向不远处呼吸越来越不稳的展昭,心知此时最要紧的事情不是收拾教训这只狐狸精,而是帮大侄子解开狐族媚术。 “贤侄呀,这附近有和你两情相悦的人族女子吗?她会愿意帮你吗?要不你写信问问?当然,要是她身体很柔弱的话,那还是算了吧。你现在有些被憋得狠了,到时候万一失控的话,凭你的体格和力气,太柔弱的女子是承受不住的。” 剑灵侧头询问展昭,同时抬手轻挥划下一道剑气,阻止狐妖阿花偷偷溜走。 展昭望着目光极为坦然清澈却说着虎狼之词的红衣前辈,无奈苦笑,心情……说实话,一半是媚香引起的躁动不安,一半是羞窘麻木不知所措。 “前辈。”展昭沙哑开口,语速很慢,他在极力克制,避免自己的声音中流露出太多的情绪起伏,“展某、展某还没有心仪的女子。就算是有……也不愿意因此唐突了对方,还请前辈理解展某的选择。” 展昭此时已然看出来,这位武功高深的红衣前辈性格比较恣意任性,也不太讲究礼法规矩。她的行事作风,说不定比狐妖阿花还自由自在。可神奇的是,似乎又有一条隐形的道德底线在约束着她,也许这位前辈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果然,听到展昭拒绝,剑灵便不再多提这个方法,而是叹气道: “我倒是知道一段清心咒,可以帮你暂时压制这媚香之术,之后再调配几碗平心静气的汤药,你就能彻底冷静下来了。可这清心咒不太好学,我见过学清心咒最快的人,唔,他是个道士,有很扎实的修炼基础,又熟读道家经文,当初还花了整整三天时间。” 展昭听说有暂时压制媚香之术的办法,顿时双眼一亮。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尽量保持冷静与平和,而后才缓声道:“烦请前辈拨冗教导,晚辈愿意一试。” 剑灵其实是不太相信展昭会迅速掌握清心咒的,但她转而一想,这媚香之术又不要人命,顶多就是如果压抑太久了,会产生些心理阴影或者以后在房事上有些障碍而已。 在剑灵看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这世间能够快乐享受的事情有很多很多,鱼水之欢也不过是其中一种罢了。 想到这里,剑灵有些微微走神。她心道自己现在已经可以自由行动了,也许可以试一试这种欢乐,就是不知道找谁来一起研究尝试。 剑灵出了一会儿神,好似在回忆清心咒的内容。 见状,展昭在一旁安静等待,狐妖阿花却觉得这是自己逃跑的好机会。 她忽然长长地尖啸一声,用蕴含杀伤力的声音猝不及防地攻击展昭和剑灵,同时迅速祭出一张珍藏了几百年的遁地符,而后用尾巴把自己迅速包成一团,硬扛着随之而来的剑气负伤遁走。 剑灵正欲追赶,忽然听得展昭闷哼一声。她回头一瞧,发现刚刚那声含着灵力的狐啸激化了展昭体内的媚香。毫无准备之下,展昭便有些站立不稳。 剑灵见状,脚尖一转就飘到了展昭身边,并伸手扶住了气息不稳又浑身僵硬的大侄子,同时把微凉的指尖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做完这个动作后,剑灵皱了皱眉头,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给人诊脉看病的经验,不由得对着展昭歉意一笑。 然而,虽然探不出准确脉象,可看着展昭忽然耳朵通红额头冒汗的激动反应,剑灵便知展昭如今的情况并不乐观。她在心里道了一声狐妖狡猾,临逃跑了还这样暗算展昭,委实太不厚道。 剑灵想找狐妖算账,但也知道此时不是合适时机。一是因为展昭此时脸红得不像话,额头上的汗也太多,看起来有些可怜;二是她现在还不能长久地停留在外面,所以得抓紧时间教展昭清心咒,然后还得熬制凝神静气的汤药,也不知道时间够不够用。 “算了,不够用就不够用吧,先把清心咒交给他,能化解一些就是一些,反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至于汤药,等我下次出来的时候,有空再帮他调配熬制吧。” 一想到自己要帮展昭这个帮展昭那个,还要牺牲自己的玩耍时间,剑灵顿时觉得当好一个长辈真的挺难的。但当她看到展昭和明潇道士一模一样的脸,再想到这孩子是明潇的后辈,便又不觉得多麻烦了,反而回忆起来明潇教导几个徒弟的日子。 她记得明潇总是私下里对巨阙剑感叹徒弟学习进度慢,脑袋不太灵光。可是感叹抱怨完之后,他又开始重新认认真真地规划教学进度,其实挺乐在其中的。 “那我现在也算是在教徒弟了吧?”剑灵扶着展昭返回室内,而后一边在书桌前默写清心咒,一边分心想着,“就是不知道我会遇到一个笨徒弟,还是一个聪明徒弟……” 剑灵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在她把清心咒全篇默写给展昭后,展昭一开始并没有比明潇当年初学时聪明多少,可是在剑灵通篇解释过清心咒之后,展昭就猛然开了窍。竟然不用剑灵多说,他就迅速理解了这篇经文中许多艰涩隐晦的地方,就好像很久以前学习过如今又重新捡起来一般。 不多时,展昭就可以独自修炼了。他在内室的床榻上闭目坐好,一遍又一遍的修炼着清心咒,渐渐化解并压制体内的狐妖媚香。 剑灵见此,先是极为高兴自己遇到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学生,可兴奋过后,又有些隐隐失落。 她忍不住想,倘若明潇道士活到现在,得知自己的家族后辈中有这样好相貌好脾气还聪明灵透的子弟,肯定会非常欣慰的。 “可惜,道士看不到了。谁让他笨呢,一直参不透长生不老术。” 剑灵确认展昭已经进入了修炼状态,并且无需她在一旁详细指导后,便开始准备调制凝神静气的汤药。 找到了新事情做,她又迅速高兴了起来。剑灵以前都是旁观道士熬药炼丹的,虽然看了许多遍,可她却从来没有亲自动手试过,如今终于有机会了,连试药的人都是现成的。 于是,总能让自己心情愉快的剑灵又兴冲冲地出门寻找药材去了。 她觉得配药熬药这些事非常简单,虽然是第一次尝试,但肯定能让展昭药到病除并且清心寡欲的。 于是,总能让自己心情愉快的剑灵又兴冲冲地出门寻找药材去了。 她觉得配药熬药这些事非常简单,虽然是第一次尝试,但肯定能让展昭药到病除并且清心寡欲的。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62节 第66章 剑灵出门购买药材, 身边却没有多少银钱——那五两银子已经花了一半了,可此时又不方便打断展昭的修炼并向他要钱。 她认真琢磨了一下人族间的人情世故往来,便决定去找三元镇上唯一的熟人卢华借钱。 这卢华正在家里喝酒听曲压惊, 不曾想那红衣罗刹女竟然去而复返, 吓得他连忙奉上白银二百两,并连声说这钱算是他向女侠赔礼道歉的,无需女侠偿还。 剑灵没理会卢华那一脸花钱消灾的忐忑表情,不容拒绝地挥笔写下了欠条, 但落款的位置却留下了展昭的名姓。 是的,虽然剑灵出门前没有朝展昭索要买药钱, 但她可没准备自掏腰包,此时只是先替生病的大侄子垫些医药费而已。等展昭好了,欠卢华的钱还是由展昭来还的。 “非是我这个当长辈的穷,而是在督促他自立自强, 成为一个有担当的汉子。哎,我果然想得周全。” 剑灵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又穷又小气的。她在心里把当长辈的大道理默念了一遍之后, 就心安理得地带着借到的银子去了临街药铺。 因为今天有大集,所以三元镇上的医馆药铺都没有关门。剑灵路过专门治小儿病症和妇人病症的医馆,拐进了一家据说和翰林院医官有些关系老字号药铺, 在里面挑挑拣拣地选购了十余种炮制好的草药。而后又去了街头的香药铺子, 选购了一些比较值钱的香料。 等到剑灵再次返回隐逸村李家时,差不多二更时分了。 展昭依旧坐在内室的床榻上修炼清心咒。他的呼吸时轻时重, 眉峰微皱, 唇色殷红, 发鬓额头都湿漉漉的,整个人也热气腾腾的。 剑灵瞧着展昭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不算厚实的布料紧紧贴在他身上, 隐约露出背部和手臂上的肌肉轮廓,不禁同情地摇了摇头。 她暗道展昭之前从来没有修炼过道术,而此间的天地灵气又已经变得稀薄,因此这清心咒运转起来必然要格外艰涩阻滞。哪怕展昭有绝佳天赋,也无法弥补这种根本性的缺失与不足。 “倒是遭罪了。”剑灵歪头想了想,决定尽力帮一帮这一任的巨阙剑保管者,“既然清心咒修炼困难且运转缓慢,那就在汤药上加大药力吧。” 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大包小包的药材,剑灵眸光微转,想到了一个提纯药性加大药力的好办法。 “若是用古今盆内的阴阳灵水浸泡药材并熬制药汤,肯定会事半功倍。且阴阳灵水有洗经伐髓的奇效,展昭服用之后,不仅能彻底解开媚香之术,说不定还能稍微提高练武资质,倒是一举双得。” 剑灵不是拖沓性格,脑子里有了更好的方案后,便立刻去找李文业借用古今盆。 不提她这一去惹了多少动静和猜想。反正在天交三鼓之前,剑灵成功抱着古今盆返回了展昭借住的院落,然后立刻往古今盆内注入清水并端到有月光的地方,紧接着,她又把十余种药材按照一定的份量配比投入水中。 等到三更过半,剑灵开始按照自己改良过的药方熬制汤药。她亲自动手,因而这汤药熬制的时间就缩短了不少。 不到四更的时候,展昭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香。随后,他就看到红衣前辈端着一只琉璃青纹碗走了进来。 “湘——前辈。” 展昭要下床施礼,但被剑灵拦住。 “你别折腾了。”剑灵把药递到展昭面前,一脸期盼地说道,“快把药喝了吧。这药有些助眠的作用,你服药之后肯定犯困,就直接睡下吧。等你醒过来的时候,肯定会感觉舒服一些的。” “多谢前辈赐药。”展昭感激一笑,同时接过温度适宜的汤药,并毫不犹豫地一口气全部喝完。 剑灵见展昭这样信任自己的医术药方,眉眼间便盈满了笑意,她眼神亮晶晶地瞧着展昭,温声细语地保证道: “展贤侄,你放心,虽然这是老身第一次给人瞧病并熬药,但肯定不会出大差错的。倘若有些小意外,老身也一定能够顺利解决的,你莫慌。” 展昭:…… “对了,展贤侄,老身还帮你签下了一张借条,总共二百两纹银……” 睡意袭来之际,展昭的脑海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并不是所有长辈都是稳重可靠的,尤其是那种给人的第一印象特别好的长辈。因为她可能是在格外精心维护这一种虚假形象。 剑灵并不知道展昭在困倦之际还要“污蔑”自己,因此细心地帮熟睡的展昭掖了掖被子,又盯着展昭的脸发了一会儿呆。 她今天已经摸过狐妖阿花的毛绒绒大尾巴了,果然和她想象中的手感一样好。可她记得自己当年不仅想摸一摸狐狸精的尾巴,还想摸一摸道士的脸颊的。那是她第一次把一个人族当做朋友,第一次想了解人族的体温和肌肤的柔软触感,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迟疑片刻后,剑灵叹了一口气,没有触碰眼前这张和道士一模一样的面容。 “无论多么相像,明潇是明潇,展昭是展昭。” 剑灵起身离开内室。 她不打算返回巨阙剑内,但也不准备再次出门闲逛。她估测了一下药效和展昭的体质,判断一个时辰之内,展昭一定会苏醒过来。到时候,就该让他服用第二碗药了。 “至于后面的几副汤药,可以等两天再服用,也无需用阴阳灵水熬制。”剑灵想道。 她一边琢磨着解除媚香之术的具体疗程,一边来到外间的书桌前,提笔写下后续的药方。 “算了,再给他写一份轻身功法修炼精要吧,免得他半夜不睡觉跑到野地里去上蹿下跳。”撂下毛笔之前,剑灵又有了新的担忧,“据说,睡眠不足的年轻人族是非常容易秃头的,明潇当年的那几个徒弟就是如此。” 就在剑灵全神贯注地写字时,沉睡的展昭也在经历一场和前世有关的梦境。 那古今盆内的阴阳灵水本就能勾连起灵魂的过往经历,而展昭今日同剑灵习得的清心咒,恰巧是他作为明潇道人时熟记于心的玄妙道经,再加上他此时体内仍有迷幻神智的狐族媚香在作祟…… 种种缘由叠加之下,展昭便记起了前世的几段过往。 在这场特殊的梦中,展昭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明潇道人,因为他能感知明潇的所思所想和喜怒哀乐。可他又是一个外来者,只能旁观明潇的一举一动和日常生活,而不能做出任何微小的改变。 他看着明潇从黑狼精的藏宝阁内取走了巨阙剑,感受着明潇对巨阙剑的喜爱和初次使用巨阙剑时的不适应,露出了怀念的笑容。同样把巨阙剑作为随身佩剑的展昭也经历过这种不习惯,而他和明潇的选择一样,就是让自己的剑法来配合巨阙重剑。 他们都认为,既然主动选择了巨阙剑,那就让自己去适应这把名剑本身,而不是抱怨剑的重量,抱怨它的不称手。 毕竟,这把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宝剑并未要求谁来挥舞它,也不是为谁量身打造的。凡是主动选择了它的人,就该接受它的一切特质,就该练出适合巨阙剑的剑法,而不是因为自己学艺不精就去嫌弃宝剑本身。 所以,无论是当年的明潇还是今生的展昭,从未提过一句巨阙剑过于沉重之类的话。 明潇得到巨阙剑后,就找了一片环境清幽的竹林作为临时的修炼隐居之地。 在那片苍翠茂密的竹林内,明潇道人日复一日地挥动着巨阙剑,适应巨阙剑的重量,感受巨阙剑的锋锐,体悟巨阙剑的威势。直到他与巨阙剑磨合得差不多了,才背着巨阙剑离开竹林重新上路。从始至终,明潇对巨阙剑的态度一直是欣赏并珍视的。 年轻的明潇道人离开竹林后,梦中的展昭又经历了许多次明潇道人和巨阙剑一起斩妖除魔的片段。 这些片段,有的清晰,有的模糊,都向展昭断断续续地展示了明潇道人所处时代的风貌。 与此同时,展昭也彻底认同了巨阙剑有灵这个说法。因为他亲眼所见亲身所感,明潇道人几次遭遇生死劫难之际,都是巨阙剑自主行事救了他。 而且,如果一个人当真极为熟悉巨阙剑的话,就会发现那些萦绕着巨阙剑的剑气其实并非一成不变。偶尔的时候,那些纵横剑气仿佛是有生命的,会因为外界而产生细微的变化。 比如,每当有人询问明潇道人使用沉重的巨阙剑是否压手时,展昭和明潇总能同时感应到,手中巨阙剑的剑气变得更加深寒凌厉,还有一丝暴躁。 展昭想,若是巨阙剑有灵的话,此刻肯定是在表达不高兴。 而屡次被巨阙剑相救的明潇道人则干脆越过了假设,直接认定巨阙剑是有灵智的。也因为如此,明潇道人后来对待巨阙剑的态度就像是对待一位平等的朋友,甚至还注意到不在巨阙剑面前洗澡或者换衣服这样的小细节。 对于千百年前的世界,展昭充满了好奇之情,对于明潇道人的一身所学,展昭佩服不已,对于明潇和巨阙剑之间的牵绊,展昭十分羡慕…… 就在他以为这场回忆前世的梦境会一直是明潇道人游历江湖的片段时,画面忽然转换到了明潇道人被狐妖自荐枕席的那一幕。 梦中的展昭听着狐妖阿花说着那些耳熟的挑逗放浪之言,再闻着房间内的甜腻香气,心情竟有些无奈。 另一边,面对狐妖的勾引和媚术,修习过道法灵术的明潇道人比展昭更具有攻击力。他甫一出手,就是妖族惧怕的雷击术,紧随其后的是可以调动天地灵气的迅捷剑招,招招精妙,剑气纵横,直接将妖狐驱赶出了房间…… 然而,梦中的展昭此时却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观摩明潇道人使剑。 就在狐妖释放媚香之际,展昭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明潇道人刹那的道心动摇。而动摇明潇道人一颗圆融道心的莫大诱惑,自然不是狐妖阿花,而是——一巨阙剑。 在明潇的恍惚瞬间,巨阙剑不再只是一柄冷冰冰的沉重兵器,而是幻化成了一道窈窕身影。 那身影的面孔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可展昭却十分清楚,无论这张面孔是美是丑,都已然牵引了明潇的心神。哪怕只是刹那憧憬,也足以永远烙印and心底…… 展昭是在明潇出手砍断狐妖的三条尾巴时蓦然苏醒了。 昏暗的房间中,他无声默念了一遍清心咒,而后才起身下床,又缓缓踱步到窗边。 今夜月光明澈,洒落在他身前的窗台上,也洒落在小巧精致的院子中。 借着这一抹银辉,展昭瞥见了蹲在院子中间的女子。待到他看清楚院中女子在做什么时,饶是心绪起伏复杂难言,此时也忍不住莞尔。 院中的空地上,剑灵认真地盯着古今盆内的水面,盯得眼睛都酸了,也没盯出什么变化来。 她刚刚给展昭默写完轻身功法要义后,突然记起了借来的古今盆,又想到此时月色正好,一时兴起,就端着盆子来到院子里看自己的前世。 剑灵自认为考虑得非常周全,若是古今盆这次不出故障,那肯定能照出她的前世来,若是古今盆还像之前那样陷入混乱状态,那正好趁机让巨阙剑再吸收一泓阴阳灵水。无论怎么,她都不亏。 可剑灵万万没想到,这古今盆竟然开始消极怠工了!无论她怎么敲盆子拍盆子嘲笑激将盆子,古今盆就是没有任何反应。要不是剑灵能清晰感觉到这古今盆如今依旧是一件灵气盎然的宝物,都要以为它已经失去了灵性变成普通水盆了。 “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呀?因为我刚刚用你泡药材了吗?” 剑灵低声嘀咕道: “古今盆,别小气啊。那些泡药材的水根本算不得真正的阴阳灵水,就是沾染了你这阴阳二孔中的一些灵气而已。反正早晚都会散逸开的,用来浸泡药材不是正好吗?哎,古今盆,你当真不愿意让我看看前世的情形吗?” 就在剑灵绞尽脑汁劝古今盆施展神通的时候,展昭离开窗边推门而出。 他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声,以为蹲在院子中间的红衣前辈早就察觉到了他的靠近。 可展昭不清楚的是,他此时的周身气息中,还残余着梦中明潇挥剑时的剑气。而对于剑灵来说,明潇道士的气息实在是过于熟悉,就像风吹过树叶引起簌簌声响,像阳光洒在水面折射粼粼金光。她听见了,她看到了,却不会刻意留神注意。 所以,当展昭出声时,正低头研究古今盆的剑灵并没有想起戴回面纱这件小事。她应声抬头,在皎洁柔和的月光中露出了毫无遮掩的真实面容。 “你……” 在看清剑灵模样的这一瞬间,展昭觉得自己和明潇彻底变成了同一个人。他毫无理由又异常笃定地认为,倘若让明潇心生悸动的那道身影真的存在的话,那大概就是眼前人这般模样吧,这般恰如月色下盛开的海棠,清艳无双,蛊惑人心。 “你是……” 然而,就在展昭要把剑灵和巨阙剑联系到一处的前一刻,剑灵也注意到了展昭眼中的异色,不由得暗道一声糟糕。 她在心里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思忖着没了面纱之后,展昭肯定会因为她的模样而产生更多疑惑的,毕竟人族总是很容易被眼睛看到的表象所蒙蔽。 “然后,他说不定就会发现我其实不够稳重,对什么都好奇,还贪玩,完全没有那种成熟可靠的长辈样子。” 剑灵其实还是很在意面子和形象的,尤其是在老友的家族晚辈面前。所以,她此时的心里波动非常强烈,继而阴差阳错地打断了展昭本来的思路,反而让他忽然产生了另外一个格外清晰的想法: “……用面纱遮住脸,就是为了努力伪装属于长辈的那种成熟气势,再加上刻意改变的音色,几乎成功地蒙混过关了。可如今瞧见她的年轻模样,再发现她很贪玩,倒是没办法再把她和稳重长辈联系在一起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展昭便心头一跳。 说实话,他之前未尝没有疑惑过红衣前辈的真实年纪,可因为他不愿轻易怀疑一位帮助过他的恩人,以及这位红衣女子的高绝身手,所以才没有深思。 但如今…… 展昭剑眉微扬。他想到自己刚刚还旁观了一会儿面前之人是怎么蹲在地上敲盆子转圈圈后,莫名就觉得自己此时面对的“湘姑姑”,其实并不是一位历经世事返璞归真的前辈高人,而就是一个不太通世情却武学天赋极高的年轻女子。 ——既然如此,她自然也就和巨阙剑无关了,也……不会认识明潇道人。 第67章 展昭不清楚为何面前的红衣女子要佯装前辈高人, 是单纯地觉得这样有趣,还是另有什么隐情或者苦衷? 但无论如何,以他一贯醇厚谦和的秉性, 在弄不清楚其中的真正缘由之前,是非常不愿意贸然戳破这种也许毫无恶意的谎言的。 ——哪怕他自己莫名成为了晚辈。 这位江湖上名声极为响亮的南侠深知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颇多。因此, 他与人结交往来之时, 总能体谅朋友们的为难之处,也时常在不违背道义原则的前提下成全他人的一些私心。 他对萍水相逢之人尚且存有一份包容之情,更别提红衣女子这般几次出手相助与他的恩人了。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63节 对南侠展昭来说, 哪怕将来知晓红衣女子这样做其实就是觉得好玩, 就是想在辈分上占便宜, 也不会觉得如何恼怒气愤。 一笑了之后,他依旧会牢牢铭记红衣女子帮过他的恩情,并竭尽全力报答她。这是南侠心中的义, 也是南侠自觉可以一直挺直脊梁骨的志气。 于是, 展昭只字不提剑灵的年龄问题,依旧维持着之前那种对长辈的恭谨谦逊态度。他诚诚恳恳地朝剑灵施礼道谢, 感激她再一次出手相助。 剑灵狐疑地打量着态度依旧恭恭敬敬的展昭, 见他目光真诚,神色坦然, 完全没有因为她模样年轻而露出不信任或者轻慢的神色, 并且是发自内心地尊重她,不禁微微松了一口气, 也更加关心展昭的身体状况。 “咳,展贤侄, 你醒了, 如今感觉如何?身体轻快些了吗?老身的药效果如何?” 展昭:…… 剑灵一开口, 就让经历过不少江湖风波且总是沉稳有度的南侠差点再次失态。 在他“误以为”剑灵是年长前辈时,还能勉强保持镇定和她讨论自己的身体状况,可当他把剑灵看做是真正的妙龄少女后…… 其实,剑灵是比较清楚人族男女之间的相处模式的,也明白男女大防那套理论,毕竟她和明潇道人一起走南闯北的时候,委实见过听过不少,还读过不少人族自己编写的话本故事。 但无论见识过多少人情世故,她总是下意识地就把自己排除在各种男女关系之外,概因她自认为自己是“巨阙剑剑灵”,是和人族完全不同的种族。 所以,哪怕剑灵如今以人族女性的形态暂时离开了巨阙剑,她依旧会不自觉地把自己定义为一名旁观者,定义为一直寻找不到同类的剑灵。 也许,当剑灵以人的形态在人世间停留过足够长的时间后,当她真正经历过人间的四季与五味、六欲与七情后,才会渐渐脱离旁观者的游戏心态,生出那颗属于人的红尘凡心。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剑灵永远是不受人间情仇羁绊的灵。她永远快乐强大,永远自由自在,永远心无挂碍。沧海桑田,日升月落,她始终游离于俗世烦扰之外…… 片刻沉默之后,展昭轻咳一声,道:“多谢前辈挂怀,展某一切安好。” “可你的脸还有些红。”剑灵轻轻眨了眨眼,实事求是地指出了她观察到的结果。 “展某确实无碍。”展昭飞快地答了一句,而后迅速转移话题问道,“前辈刚刚在用这古今盆观看前世吗?” 剑灵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一抹遗憾:“可惜这古今盆好似出了滞碍,竟然一点反应也无。” 说到这里,剑灵语气忽而一顿,继而提高了声音,扬眉道: “是否有了毛病妨碍,试一试便知!展贤侄,可否请你帮个忙,来试一试这古今盆,看看它是否能映照出你的前世来。” 闻言,展昭并不推脱。他立刻大步上前走到古今盆旁,垂眸往水面上瞧去。 与此同时,剑灵也后退了几步,让自己远离了古今盆。她还是有些觉悟的,知道自己非常有可能遭到了古今盆的嫌弃。 不曾想,上次已经成功过的展昭这次也失败了。他对着古今盆内的清水照了好一会儿,一直没有看到任何玄幻变化,就仿佛面前的古今盆只是一个普通的金色水盆。 “前辈。”展昭转身望向不远处的剑灵,微微摇了摇头,“这古今盆也未照出展某的前世。” “咦,古今盆也没有搭理你吗?”剑灵先是面露诧异,而后轻轻颔首,低声叹道,“看来它是在闹别扭呢。罢了,我不烦扰强求古今盆了,让它独自一个盆慢慢排解郁闷吧,也许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展昭微怔,旋即不由自主地再次垂眸认真打量古今盆,试着从古今盆上感受一下它的别扭郁闷。 半晌无果后,南侠忽而摇头失笑,暗道自己的思路到底被湘姑娘这副认认真真感慨失落的样子给带偏了,竟然当真关注起一只盆子的情绪变化来。 到了此时,展昭更加确认剑灵不是那种历经世事的城府之人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位红衣女子的喜怒其实十分好懂。 剑灵见展昭有些走神,以为他身体不适,立刻想起展昭应该喝第二碗药了,便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含笑道: “展贤侄,劳烦你把古今盆抱起来吧,我们回屋去喝药。这次服药之后,你暂时就能彻底摆脱媚香之术的影响了。不过,若是要根除影响的话,之后一段时间还得继续按时按方子服药。” 展昭依照吩咐端起古今盆,同时再次向剑灵道谢。 剑灵不耐烦说客气话,便让展昭不要总是这样谢来谢去的,她努力做出慈爱的表情,温声劝道: “贤侄呀,你喊我一声湘姑姑,我便该照拂你一二。你我虽不是亲姑侄,但如今也算是有些缘分,日后相处,委实不必如此迂阔客套,反而显得生疏了。” 展昭沉默了一瞬,没接“湘姑姑”这个话茬,而是直接询问自己能为剑灵做些什么。 但在剑灵看来,这就是展昭接受了“姑侄间不必客套”的说法,也就是间接承认了她的长辈身份,顿时眉眼弯弯地点了点头。 她心道,既然自己要求展昭不要一味地客套,就得以身作则,再加上她今晚确实又帮了展昭一个大忙,所以吩咐他去做些事,也是理所应当的。 于是,在展昭喝完第二碗药后,剑灵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她希望展昭能快马加鞭追上提前离开隐逸村的包拯主仆,而后护送对方进京赶考。等包拯平平安安地参加完会试,他的任务就算是顺利完成了。 展昭听到剑灵此次提出的事情又和包拯有关,不禁目露迷惑。 他思忖着,自己第一次遇到湘女侠时,是在金龙寺那晚,也是包贤兄险些被法本法明两个恶僧害死的那晚。之后,他说要报答,湘女侠就提出了让自己给包贤兄送行囊包裹之事。而今晚自己再问湘女侠,湘女侠的提议仍然和包贤兄有关。由此可见,湘女侠和包贤兄之间说不定还有一段渊源,就是不知具体为何。 除了一些特殊情形外,南侠展昭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为人也豪爽坦诚。他此刻心生猜想,又觉得这并非是不可言说之事,便直接询问出口,而非藏在心里暗自揣摩胡乱猜测。 而剑灵听到展昭的问题后,也非常直爽地给出了答案,言说自己和包拯本无关系,是因为展昭认识了包拯,她才注意到那位面庞黝黑的赶考举子的。至于她和包拯之间,甚至还未说过一句话。 不知为何,问这个问题时,展昭只觉得坦荡自若并无他意。可当他听完剑灵的回答后,忽而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心中竟有一种豁然开朗的轻快感觉,不禁暗道一声奇怪。 待他再要仔细琢磨这股愉悦情绪由何而来,又发现毫无头绪,便只能当是自己一时心血来潮,无法深究。 不提这转瞬间展昭心中的千折百转,却说剑灵毫不隐瞒地交代了自己和包拯之间的关系后,眸光微转之际,又记起了自己需要竖立稳重可靠的长辈形象这件事,便真真假假地继续说道: “展贤侄,你是不是奇怪为何老身总是托你帮助包拯?哎,虽然那位包相公不认识老身,但老身却已然认真观察过他的为人行事了。 “包相公是正直赤诚君子,且聪颖博学志向远大,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良友。倘若贤侄你和他相交投契,老身就不担心贤侄你年轻气盛走上岔路了。展贤侄,依老身看来,人生得一知己良友,实在是一件快事。” 听完剑灵这一番声音苍老又语重心长的教诲,展昭颇为哭笑不得。 他一边不得不承认这番话说进了他心里,一边又因为把剑灵当成了比自己岁数还小一些的年轻人,而觉得这段话古古怪怪的。 偏偏他还不愿意戳破她,便只能极力做出一副受教的模样。南侠生怕自己的表情露出端倪,伤了这位湘女侠的颜面。 好在剑灵自己也懒得伪装太久可靠长辈的样子。她是想起来了就经营维护一番,想不起来或者觉得太过为难自己了,就把形象问题抛之脑后。 剑灵总有一种迷之自信,就是只要自己用心了,那她的伪装能力就绝对是一流的,无论她想假装成谁,总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展昭毫不犹豫地应承了护送包拯进京赶考的提议,并且和上次一样,觉得这件事算不得是对剑灵的报答。在南侠看来,保护朋友本就是侠义中人的分内之事。 “好了,眼见着就要天亮了,展贤侄,我这就要离开了。对了,你也别急着赶路,还是好好调养一日,反正依照包拯主仆的脚程,你很快就能追过去的。” 说着话,剑灵又指了指桌案的位置,淡声叮嘱道: “接下来你能用到的药方都在那里了,我还写了些旁的东西,你若不困的话,就去看看吧。用与不用,都随意。我年纪大了,就不过于干涉你们年轻人的选择了。” 展昭见剑灵要离开,心知此时此地并不方便挽留,便只能起身送别。 待到房间内只剩下南侠一人后,他怔怔站立片刻,方才去了桌案处,果然在上面发现了备注详细的药方子。 但展昭最先留意的并不是药方的内容,而是剑灵留下的飘逸桀骜字迹。展昭觉得这字迹有些眼熟,又一时之间想不出熟悉之感由何而来。紧接着,他又被这些字迹中无意间流露出的恢弘锋锐剑意吸引了注意力,看着看着就有些移不开目光了,险些沉迷其中。 过了差不多一柱香的功夫,展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将目光从纸上移开,但很快就转了回来,三番两次地留恋不舍之后,展昭心里对剑灵的武学修为有了更多的敬佩之情,甚至动摇了之前的一些想法,就是关于剑灵的年龄问题。 “这世上当真存在十几岁就将一身武功修炼到臻于化境的天才吗?” 但是,当展昭翻看到那张二百两纹银的欠条时,刚刚产生的那些动摇之意顿时再次消散。他想,倘若真是活了很多年的武学宗师,大概不会这么穷吧? 仗义疏财的南侠一边思索,一边翻开剑灵留下的第三页写满字迹的纸张。 这张宣纸上的墨色字迹更加大气磅礴,但内容…… 展昭反复看了三遍,似乎才勉强弄懂上面写了什么。 这是前面那张药方的补充说明。 剑灵给展昭留言道,前面的药方可能存在效果过强的小小弊端,就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如果展昭之后感觉不妥的话,可以适当进补一些滋补之物,具体名目已经列于纸上。当然不吃也没什么,只要展昭勤加锻炼注意饮食调养,过个一年半载的,任何小弊端都会自行消除的。 饶是展昭一向心性过人意志坚韧,此刻也忍不住把之前还爱不释手的药方推得离自己远了一些,又远了一些。 ——他终究是个年轻男人。 ——他终究是个年轻男人。 第68章 天亮之后, 用过早膳,南侠展爷亲自去找李大人归还古今盆,并致谢辞行。 面对李文业的好奇探问, 展昭发现湘女侠的“长辈身份”还是挺好用的,他含糊地解释几句,就杜绝了旁人往红颜知己方面联想。 离开李家后,展昭并未立刻急行赶路去追包拯主仆二人, 而是不紧不慢地步行去了附近的三元镇。他准备先在镇上打听一下卢华此人的大体情况和具体住址, 而后再去归还银两。 解决完债务问题后,展昭打算按照剑灵的叮嘱, 在三元镇上逗留一天一夜略作调养休息, 次日清晨再出门远行。 来到三元镇后, 展昭很轻易就打探清楚了关于卢华的一些事情。 这位卢家二少爷是本地有名的纨绔,日常里寻花问柳招摇过市,虽然并未做过真正伤天害理的大恶事, 可也经常惹是生非小错不断。不过本地百姓提起卢华此人时,倒也没有多少真正的嫌恶厌恨,概因这卢华有一对乐善好施的父母。 卢老爷和夫人为人慷慨热忱,为乡里乡亲做了不少好事, 也深知家中的小儿子不成器。因此, 只要有人找卢老爷夫妇诉苦, 指控卢二少又仗势欺人做了哪些混账事, 这对夫妇问清缘由后就会立刻赔礼道歉, 又是给出赔偿又是处理善后。 展昭听完卢华的一些轻浮放浪行径后, 剑眉紧皱, 面色微冷。他几乎立刻就猜到了剑灵为何会认识卢华这种纨绔子弟, 不由得沉声询问坐在对面的林捕头: “依照贤兄所言, 这卢老爷夫妇乃是贤良明理之辈。既如此,怎么不好好管教儿子,任由他这般胡闹败家?” 本地捕头林毅听见展昭的问题,微微叹了一口气,又对展昭说了卢家的一些情况。 原来,这卢老爷膝下唯有两子,长子天性醇厚又聪明好学,被卢老爷夫妇寄予厚望,早早就送到南边有名的书院里读书求学。因着长子不在身边,卢老爷夫妇难免就对留在身边的小儿子宠爱几分,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溺爱。 谁知几年前,那卢家大爷忽然得了一场重病,就那么没了。卢老爷夫妇痛失寄予厚望的长子,不免就对仅剩下的二儿子更加疼爱。即使明知不该继续纵容卢华胡闹,但每每想要管教的时候,又下不去重手,最后往往不了了之。 “展爷,在下不知你为何打听卢家二少爷的事,不过昨日倒是发生了一件和卢二少有关的奇闻……” 这林捕头曾经受过展昭恩惠,原以为自己武艺低微没什么机会回报南侠,没想到今日竟得此机会,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是负责本地治安的官差,一向消息灵通,当下就把红衣女子和卢华昨日在集市上如何相遇,后来卢二少又是如何吃瘪挨揍的,都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展昭听在耳中,记在心间,有些怏怏不乐。 虽说卢华当场就得到了教训,也挨了揍,可南侠着实不喜这种纨绔子弟的风流轻浮行径。他又暗自思忖,湘女侠似乎不太通世情,未必就真的十分清楚这卢华的所作所为有多过分,下手揍人时说不定就手下留情了…… 同林捕头分开后,展昭先去钱庄兑了足够的银钱,又去药铺购买了那张药方上列出的药材,而后才返回租住的寓所安心休息。待到天交二鼓之际,展昭便换上一身夜行衣,背着巨阙剑离开了住处,直奔卢府而去。 卢华此刻已经上床安寝了。 若是往常,他哪里会这么早就休息,可无奈此时身上有伤又精力不济,根本没有多余心思笙歌夜宴纵情享乐。 “艹,我卢二爷怎么就这么倒霉,招惹谁不好偏偏去招惹那个女罗刹!” 躺在床上不敢轻易换睡姿的卢华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埋怨着。忽然,卢华觉得有一阵冷森森的凉风挨贴着他的头皮刮过,紧接着,他就听到一道异常清晰的箭矢铮鸣声,仿佛就在他耳朵附近响起。 “不、不、不是仿佛,就是、是啊!!!” 僵硬躺在床上的卢二紧紧闭着双眼,吓得浑身发抖牙齿打颤。他已然嗅到了铁器冰冷的味道,也渐渐感到头皮上有一丝丝火辣的疼痛。显然,刚刚有某种利器擦破他的头皮定在了床头上,只差一点点——就能要了他的命! 随后,房间内又响起金属利器猛然扎入棉絮的刺啦声,这一次,卢华感觉大腿外侧传来刺骨的战栗冷意…… 半柱香后,一向娇生惯养的卢二少再也受不了这种无声又未知的威胁了,当即“呜哇”一声嚎啕痛哭起来,同时扯着嗓子喊救命。 他这样哭嚷尖叫,当即就惊动了外间守夜的丫鬟仆妇,随后,他房间内的烛台就被点亮了。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64节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卢老爷、卢夫人和大夫都被请到了卢华的屋子里。卢夫人瞧着儿子秃了一大块的头皮和上面的血痕,不停地抹眼泪,卢老爷则一边叹气一边在灯下细读展昭的留言。 南侠展昭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直言卢华头上和腿边的两枚袖箭为他所留,意在警告卢华今后不可再轻浮放荡行事。若是日后让他再听说卢华调戏良家女子或者寻衅滋事,他手中的巨阙剑绝不放过此等纨绔之徒。 且不提收到南侠警告信函的卢家会如何反应,而这卢华从今以后会不会洗心革面且有所成长,只说南侠展昭。他乘夜色归还了二百两欠银顺便小小教训了一番卢华后,心下不再郁闷,又自觉今晚没有多少困意,便想找寻个野外空阔地方练习一会儿新得的轻身功法。 可他刚要往镇外方向奔去,忽而又记起剑灵的叮嘱,让他调理作息早睡早起,最好不要总是仗着精力旺盛就喜欢在夜间行动,不由得脚步微顿。 展昭觉得晚上的自己一点都不疲乏困倦,可又不太愿意辜负恩人的关怀,迟疑片刻后,到底选择了直接返回寓所,当真一夜安睡到天亮。 转天上午,展昭打点行装独自一人离开了三元镇,朝着开封方向赶去。他一边赶路一边打听包拯主仆二人的行踪,好在他这几年行走江湖积攒了不少寻人找人的经验,因而很快就探听到了有用的消息。 展昭粗略一算,若是自己加快脚程日夜赶路的话,大约三两日的功夫就能追到友人了,便干脆购买了充足的干粮,也不在镇店留宿了,直接出城而去。 这一日傍晚,天气骤变。空中乌云密布,穿林而过的晚风中裹挟着湿漉漉的气息,眼见着一场大雨就要落下了。 因为急于赶路,展昭错过了附近的村镇人家。他四下环顾,目之所及皆是荒无人烟的山林景色,便纵身一跃跳上树梢向远处张望,很快就在西南的方向捕捉到了一点隐约的建筑轮廓。 眼见着风雨欲来,展昭不再耽搁时间,跳下大树后便直奔西南方向而去。不多时,一座破败的荒庙便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内。 展昭寻到了临时避雨的地方,便趁着雨水落下之前去四周寻了些枯枝草叶当做柴火,而后才走入破庙之中。 当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时,展昭已然弄好了火堆并开始烤干粮了。他一边关注着自己的晚餐一边听着外面的风雨之声,不经意间又想起了一身红衣的剑灵。 “也不知道她的江湖经验到底如何,懂不懂得如何躲雨和生火……” 而被展昭担心的剑灵此时正在风雨中兴奋地奔跑,这是她亲身感受到的第一场大雨,着实有趣。 剑灵跑着跑着,忽然折下一根树枝,而后轻盈跃起。她随风舒展身姿,自然而然地在风雨山林间练起剑来。 不对,也不能说是练剑,她本来就是剑灵,剑法之于她就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何须刻意练习? 剑灵凭着心中之念肆意地挥舞着树枝,没有固定的招式,没有成套的法门,有的,只是渐渐融进这方自然天地的韵律。 风雨骤急,草木青郁,山川灵秀,剑灵的动作越来越快,身影越加缥缈。不知从何时起,手中的树枝因为承受不住越来越纯粹的剑意而化作碎屑粉末,剑灵便以身作剑恣意舞动。 随着她周身的剑意越来越盛,这山林风雨共同凝聚而成的自然威势竟然渐渐臣服于剑势之下,剑灵似乎已然成为了这方天地的主宰,风声为之伴奏,雨幕为之开合,草木为之摇曳,一切皆随着她心中剑意而变化…… 剑灵在这场山野风雨中尽情玩闹,直到云销雨霁,她才渐渐感到一丝疲乏。玩累了,自然就想休息,于是剑灵终于记起了巨阙剑里独属于她的小空间。 心思一动,剑灵就回到了巨阙剑内。她一身红裙绮丽冶艳,乌发如瀑自然垂落,肌肤莹润白皙,浑身上下都找不出一丝风雨泥泞的痕迹,就好似刚刚那一场雨中恣意奔跑只是梦幻一场。 说起梦,剑灵此时确实有些困倦了。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向外看了一眼,发现展昭今晚带着巨阙剑住进了一间破庙里,吃的是干巴巴的没什么滋味的饼子。 “唔,还是当剑灵好,做人的话,总有吃不好睡不好的时候。对了,人族还需要如厕,还会生病,会冷会热……” 就在剑灵一边酝酿睡意一边默数做人需要经历的麻烦事时,这间破庙里又来了一位客人,是一个叫做陶然公的和尚。 这和尚和展昭打过招呼后,被展昭让到了靠近火堆的位置,他并不道谢,拽过一把干草后便盘着腿坐了下来。哪知他借着火光看清楚展昭的脸后,就“哎呦”怪叫了一声,好似发现了什么新鲜事。随后,陶然公又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眉目间划过一丝怅然。 展昭并没有因为陶然公的这番表现而心生芥蒂,他见这大和尚僧袍破旧潮湿,手中拎着个瞧上去更破旧的包裹,整个人也不大精神,便把烤热的干粮分了一半给陶然公。 陶然公依旧很不客气,接过干粮后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待他吃完自己的那一份后,又一个劲儿地盯着展昭手中的饼子不放。 展昭想了想,回身从行李里取出一大块冰凉的饼子递到陶然公面前,含笑道: “展某此时同样腹中饥饿,就不把手中的食物让给大师了。大师若是没吃饱的话,可以烤烤这块饼子。” 陶然公见展昭让他自己动手烤干粮,嘻嘻一笑,接过饼子后也不再一个劲儿地盯着展昭手中的食物,而是专心烘烤自己手中的干粮。 等陶然公吃完新烤的干粮后,他一抹嘴,就对展昭说道: “我看你前世是个情种,这辈子说不定还得栽在这上面。不过你现在走的路是对的,跟在星主身边,也许就有几分得偿所愿的契机了。” 展昭听到陶然公提到“前世是个情种”这句话,不由得眉心一跳,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巨阙剑。他又听到陶然公说他这辈子也许还有情劫,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其实就是不太相信自己有为情所困的那一天。 “星主?”展昭目露疑惑。 陶然公也不解释“星主”是谁,他把随身携带的破旧包袱往展昭手中一塞,漫声道: “这里面有个宝贝,叫游仙枕。正好,你此番去找星主,就帮我把游仙枕带给他吧。” 说罢,陶然公也不等展昭开口拒绝或者答应,利落起身就往外走。只见他才踏出了两步,整个人就已然到了庙门之外。 展昭起身目送陶然公的身影消失后,才再次缓缓坐下,若有所思地瞧着手中的包裹。 展昭并不知道,这游仙枕本不该由陶然公交予他的,而是要到几年之后才会辗转落入星主手中。可今日陶然公偶遇了本不该去追包拯主仆的展昭,又从展昭的面相中推算出了明潇道人那一世的遗憾,事情就出现了变化。 同是修行中人,陶然公更能体会明潇道人当年的种种心境,不禁动了恻隐之心,这才提前送出了游仙枕。 至于未来结局如何,陶然公也算不出来。他只知道,今夜这场大雨和这场偶遇,未尝不是一丝改变的机缘。 荒庙内,展昭解开陶然公留下的包裹,就见这灰扑扑的破旧包袱皮内,赫然放着一方精美异常的枕头。 这枕头一看就非凡物。枕面上画着琼楼玉宇和奇花异草,看得久了,只觉得那些亭台楼阁花草树木都是真的,仙气环绕,彩雾袅袅,还有阵阵芳香暗袭。仿佛枕头内存在一个真实的小天地,委实是奥妙非常。 “大师说,让我把这游仙枕交给星主,又说我正好去找星主。”展昭垂眸暗忖,“看来这星主便是包贤兄了。” 知晓游仙枕不是凡物,又是陶然公托他带给包拯的,展昭便又把游仙枕细心包好。他是赤诚君子,旁人托他捎带至宝,他便没有一丝一毫偷着枕一枕的想法。于是,展昭把游仙枕和巨阙剑放在一处妥善安置,自己则守在一旁修炼调息。 但是,当展昭将巨阙剑搭在游仙枕上之时,还是提前开启了游仙枕。 剑灵只觉得一股浓浓的睡意瞬间袭来,几息之后,她就酣然入睡了。 剑灵睡着之后,就见不远处出现了一匹黑马和两名青衣侍从。 青衣侍从见到女子模样的剑灵出现后,顿时面面相觑。他们奉命在此等候枕着游仙枕入睡的奎星星主,却不料等来了一名红衣女子。而且,这名女子身上的灵压非常纯粹强大,让他们不敢轻易得罪。 “请……贵客上马。” “上马去哪儿?”剑灵好奇问道。 “去往阴阳宝殿。” “阴阳宝殿是何处?” “阴阳宝殿在阴司地府,司掌凡间生灵命数。” 第69章 剑灵一听说能去阴司地府做客, 当下就毫不迟疑地翻身上马,而后一抖黑色丝缰就纵马飞驰而去。 沿途景致皆昏昏惨惨吸引不了剑灵的兴趣。直到一道高大的城门出现在剑灵的视线之内,她才侧头询问一直跟在黑马旁边全力飞奔的青衣侍从, 这城池就是阴司地府吗? 可不待青衣侍从回答, 驮着剑灵的黑马就再次加速, 它长嘶一声甩开了紧紧跟着的两名青衣, 直接朝着城池大门方向冲去,眼见着就要撞上城门了。 剑灵不惊不惧, 既不喝止黑马, 也不大呼求助。在她眼中, 那道紧闭的高大城门和她此时所骑的黑马一样,都由一股纯粹浓郁的阴属灵气所幻化, 非是人间界那种实实在在的木石城门,所以撞上去并无大碍。 果然,当黑马风驰电掣般地冲上去后,剑灵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周身灵气运转有短暂的迟缓,随后又恢复了正常。与此同时,她眼前的景致也不再是一片惨淡荒芜,而是变成了一座有行人往来的热闹城池。 然而,不等剑灵仔细打量这座属于阴间的城市,黑马就一跃而起飞冲进半空云雾之中。几息之后, 它又直接奔入了一座衙门样式的巍峨建筑并在丹墀前停了下来。 不等剑灵下马, 就有一黑一红两道身影从正殿内迎了出来。这两人露面时脸上本是带着笑的,然而一见到马背上的剑灵, 顿时板起了面孔。 其中黑衣那位冷声斥道:“尔是何人, 竟敢冒充星主来此!” 说着话, 他便一挥袍袖, 看样子是想把剑灵驱赶出此方地界。 但是,剑灵不仅没有立刻消失返回人间,反而动作轻快地跳下马背并朝前走了几步,还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包括面前两个分别身着黑衣和红衣的官吏。 “看二位阁下的衣着打扮,和人间传说的判官挺像的。哎呀,难道这里真是青衣所说的阴司地府阴阳宝殿吗?” 说青衣,青衣便到。 这两个青衣侍从一路急追黑马而来,此时都有些气喘吁吁的。他们听见剑灵的问话后,连忙上前将面色不佳的黑衣判官拉至一旁,而后低声交代起始末来。 另一位红衣判官不像同僚那样急性子,他此时已经察觉到剑灵非是普通的凡人灵魄,甚至隐隐觉得剑灵的实力远不止他和黑判感知到的。 红衣判官立刻掐指推算。半晌,他的眼底浮现一抹惊奇之色,神色也愈加的肃穆郑重。 同一时间,黑衣判官也推演出了前因后果,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就知道陶然公办事不稳妥,不过也算是错有错着了”。 两位判官彼此对视了一眼,同时用神识飞快地交流了一番,而后便一改方才的冷淡疏离态度,都含着笑请剑灵入殿喝茶,小坐片刻。 剑灵轻轻眨了眨眼,没有多问什么。她笑吟吟地道了声叨扰,便跟着两位判官来到了大殿门前。 走进大殿正堂,剑灵抬头一瞧,就见这堂上挂着一块匾,上书“阴阳宝殿”四个大字。 剑灵坐下后,不多时便有青衣上茶,而黑红两位判官也一直面色温和地陪坐闲聊。 说是闲聊,其实也不尽然,至少一盏茶之后,剑灵就大体了解了这阴阳宝殿司掌的公职为何。就像之前青衣侍从所言,这阴阳宝殿的殿主掌管着凡间生灵的命数。 而两位判官的解释要更加具体一些。他们告诉剑灵,凡人一生命数运势都已经记录在宝册之上,一个人该享受几年福,该遭几年罪,贫穷富贵寿命长短,宝册上都写得清清楚楚。阴阳宝殿内的官吏们负责管理这些宝册,以及纠正各种意外并弥补疏漏之处。 听到红衣判官几次提起“ 弥补疏漏之处”,剑灵便心知这两位判官改变态度的根由必然在此了。她心里十分好奇,但却沉得住气,丝毫没有主动接过话茬的意思,只是惬意地品着阴阳宝殿内的香茗,同时一脸悠然地欣赏着这大堂内的每一件珍奇摆设。 待到剑灵慢悠悠地喝完第二盏茶,急脾气的黑衣判官再没有了你来我往周旋试探的耐心。他啪嗒一声放下茶杯,又重重咳嗽一声,然后直截了当地对剑灵说了他和红判的所托之事。 黑衣判官先是言简意赅地讲述了人间界“狸猫换太子”这件宫闱秘闻的来龙去脉,而后沉声道: “按照宝册所记载,当今真龙天子的生母李太后还要在破窑内受难几年,之后才能沉冤昭雪和亲子团聚。但你日前伤了一只狐妖,那狐妖为了尽快疗伤重新长好狐尾,竟然胆大包天地截取了李娘娘的一丝凤气。 “那狐妖原以为一丝凤气对李娘娘这位帝王生母来说无甚大碍,却不想这李娘娘当初生产后就被打入冷宫,随即便被刘氏窃取了后位和大半凤气,之后母子分离远离宫廷,更是因为思念亲儿而哭瞎了双眼,正处于命数最为暗晦低迷之时,全靠残余的几缕凤气支撑。 “因此,李娘娘被偷取了一丝凤气后,一时不甚便魂窍闭塞命魄迷蒙,竟失去了清明意志陷入魔障当中,如今已然命不久矣。” 剑灵听到这里,忍不住再次确认般地问道: “依阁下所言,就因为狐妖截取了,嗯,一丝凤气,所以,那位本该在几年后苦尽甘来当太后的李娘娘忽然提前亡故了?” “李娘娘还未薨逝,不过也差不多了。”黑衣判官皱眉道。 剑灵眼波微转,着实有些不解。 “你们这宝册上记载的东西也太不牢靠了,连真龙天子生母的命数都是说出现纰漏就出现纰漏,委实有些奇怪。再有就是,既然生灵的命数都在这宝册上,那宝册就没写狐妖会因为疗伤偷取凤气之事吗? “还是说——狐妖那晚本是不该受伤的,纵然我和展昭有能力反击,也不该出手御敌?可这也不对呀,若是大家都规规矩矩地按照宝册记载的内容过日子,那人间界也忒没意思了,大家何必还要努力存活一世?反正无论如何,册子上都记好了的。” “道友误会了。”红衣判官含笑摇头,温声解释道,“阴阳宝殿内的宝册并非是那种凡间书册,只要笔墨书写上去就无法更改。宝册内数万万生灵的命数彼此影响,互有关联。当聚散离合、生老病死的大致运势定下之后,期间小势小运都是可以适当变动的,且还有善恶功过奖惩一说,绝非如一潭死水。” 黑判点头附和道:“命数之说绝非一成不变,运已定,命由己,还看个人修心修行。再有道友所言的命数易改之事,其实并非宝册之故,实是另有隐情。” “另有隐情?” “确乎如此。”红衣判官目光灼灼地看着剑灵,朗声道,“道友可知,我这阴阳宝殿的宝册中,并无道友姓名?道友知否,若非道友提醒展昭去隐逸村给星主送行囊,那狐妖此生都不会和展昭打照面,也就没有之后的诸多麻烦。” “哎,阁下突然冒出来,可是改了不少事情。”黑衣判官跟着感叹了一句。 剑灵微怔,她听得出这红判的语气中并无怨怪之意,他只是很冷静地阐述缘由。不仅红判如此,就是性情急躁的黑衣判官其实也没有迁怒于她,仅是为人处世的态度比较暴躁粗犷而已。 于是,她心平气和地问道: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65节 “二位的言下之意,是指我乃天地间的异数,因而所作所为能轻易扰乱了宝册上的记录?既如此,天道怎会允许我存在?” “咳,阁下确实是不受阴阳宝殿掌 管的异数,但此次李娘娘之事……”红判歉然一笑,非常诚恳地解释道,“也有我等未能及时发现阁下存在的缘故,哎,一时疏忽,一时疏忽!此次之后,我等再不会有此疏漏了。” 剑灵了然地挑了挑眉,颔首表示理解,心中却对自己的来历更加好奇。她始终没有忘记,自己至今还没有想起心底那个熟悉的名字。 黑衣判官接着说道:“阁下也是悟道之辈,当明白这里面的奥妙深意。倘若是寻找人物的命数出现了意外疏漏,我等也不会如此严阵以待,随手弥补更正即可。但这李娘娘乃是帝王生母,又和星主下凡历练有关。她命数有变,绝非小事,也不是我等可以轻易补救的。” 说到这里,黑衣判官再次掐指推算,眉目间已然隐含焦急之色。 剑灵见状,略微关切问道:“那李娘娘当真救不回来了吗?” 红判立刻摇头道:“非也非也,李娘娘只是迷了魂窍。若是用我阴阳宝殿内的清凉荷露日日洗涤滋润,化解迷障,不出三五年,娘娘的三魂七魄必然能再次恢复清明。” “那就好。”剑灵状似松了一口气。 “好不了了。”黑衣判官哼了一声,粗声粗气地说道,“三五年后,天子之母的魂魄是恢复清明了,可她那肉身早就断气腐烂了。唉,依旧还是当不成她的太后娘娘。” 剑灵心道一声“果然”。她就知晓事情不会如此简单解决,否则这两位鬼判也不会对自己如此客套。 谈话至此,总算进入正题,就听红衣判官温和笑道: “道友聪慧,想必已经察觉到我兄弟二人心事。不瞒道友,今日特意留下道友喝茶叙话,委实是因为这里有一件大事想托付给道友。若是道友愿意稍稍施以援手,我兄弟二人愿意奉上阴阳宝殿内蕴养了数万年的阴阳灵水一壶,以表谢意。” 剑灵听闻这阴阳宝殿内有万年的阴阳灵水,顿时心中一动。 她暗道,若是让巨阙剑吸收了这样一壶灵水,剑身品质肯定能够得到极大的提升,届时自己也跟着受益,说不定从此以后就可以完全自由了。 “就是不清楚两位判官让我去做什么。难不成是让我冒充皇帝的亲娘,以后去皇宫里享受个几十年吗?那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红衣判官见剑灵面露松动之色,便微微一笑,又接着劝道: “并非我兄弟二人故意劳累道友,实在是这件事只有道友能做。哎,普天之下,非道友莫属。” 剑灵见红衣判官给她戴高帽,却只字不提具体详情,顿时心生狐疑,意识到事情也许不像自己想得那样美,但面上却谦虚地客气道: “尊兄过奖,在下也只是会些微末小技,不值一提。” “哈哈,道友过谦了,只看这宝册上不曾记载道友的名字,便知道友本事高绝。”红衣判官连忙摆手,却依旧没说要剑灵去做什么。 黑衣判官听了一会儿剑灵和红判之间的虚伪客气话,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他灌下一口茶后,直接插话道: “道友,李娘娘的事确实只有你能来补救。我们兄弟二人需要三五年的时间来唤醒李娘娘的魂魄,在此期间,得有合适的灵魂寄居在李娘娘的体内,替她活着。 “等到李娘娘劫数将满之日,她的魂魄也该彻底清明了,到时候再把她的魂魄送回她的身体中。届时各归各位,李娘娘离开破窑去皇宫当太后娘娘,道友你也能重新得到自由。” 剑灵这下可算弄明白两位判官的打算了,原来是让她去代替李娘娘的魂魄,几年后再换回来。 如果只是偶尔当几年人的话,剑灵并不介意,而且她还能认真维护李娘娘的身体。但 是,她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敢问二位,为何非得我去做此事?” “道友,一般的灵魂根本无法寄居在李娘娘的身体中,那毕竟是真龙天子的生母,真正的太后。再者,李娘娘的这番境遇也确实和道友有些瓜葛,由道友去做此事最合适不过。” “那你们不担心我得了李娘娘的凤体后,就不愿意离开了吗?” “道友说笑了,依照道友魂魄的强大程度,寄居几年已经是极限,若是再久的话,李娘娘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住。届时对道友、对李娘娘来说,都是有害无益。” 剑灵恍然地点了点头,忽然侧头望向黑衣判官,严肃问道: “在我代替李娘娘的几年里,有什么具体的约束条件吗?还是只要确保李娘娘活着就行?” “当然有所约束。”黑衣判官没注意同僚的眼色示意,他想也不想地答道,“李娘娘历劫未满,却出了这样的变故,已然打乱了宝册上的命数记载。为了弥补错处,代替者得按照李娘娘原本的命数生活,不能做出任何突兀的改变。” 闻言,剑灵飞快地回忆了一下黑判刚刚向她介绍的那位皇帝生母的坎坷命运,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唔,也就是说——倘若我答应了,在扮演李娘娘的这几年中,我得瞎着眼睛,住在破窑洞里,每日靠着旁人施舍度日,是不是?然后,等到李娘娘要去享福了,我也就该离开了,让真正的李娘娘返回自己的身体中?” “确实就该如此。”黑判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剑灵扭头去瞧红判,发现他正低头喝茶,好似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可是只喝一口茶而已,红判端着茶杯的时间是不是过久了? 轻哼一声,剑灵不怎么抱希望地问道: “如果我答应了,可以只是假装李娘娘失明住窑洞吗?实际上,我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如何?” “咳,不瞒道友。”红判总算喝完了一口茶,此时出声道,“替代李娘娘的时候,你就如同平常凡人一般,无法使用任何不属于凡间的力量。” 黑判点头补充道:“不仅如此,你还不能通过修炼和练武来改善李娘娘的身体,对了,自行医治她身体中的疾病也不行。总而言之,最好不要做任何有可能改变李娘娘寿命的事。” 闻言,剑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了然道: “我懂了,就是让我实实在在地去体验几年李娘娘住破窑的忍饥挨饿失明生活,对不对?这就符合宝册上的命数记载了,也算是替李娘娘应了劫数。” 黑判闻言,欣然一拍手,大笑道:“就是如此!” 剑灵也一拍手,果断说道: “既是如此,你们的万年阴阳灵水我不要了,这李娘娘我也不当了。好了,我要回人间了,就不劳二位相送了,留步吧。” 说着话,剑灵起身就往外走,当真是毫不犹豫。 黑判见剑灵说走就走,蓦然愣住,旋即想也不想就起身去追,并单手起诀朝着剑灵施展了一道拦截术法。 剑灵脚步不停,周身却剑意凛然,转瞬间就破开了黑衣判官的法术,身形没有丝毫停顿迟缓。 见状,黑衣判官不恼反喜,他喝了一声“好”,同时双臂一展,左右掌心顿时冒出一阵幽光。呼吸间,那幽光猛然化作漆黑古朴的判官笔,随即脱离黑衣判官之手朝着剑灵背心处迅猛奇袭而去。 剑灵感应到危险临近,依旧不曾转身,她背对着黑衣判官,用自己不久前在山林风雨中悟到的剑意迎敌。 只见她以身作剑携着风声雨势,不躲不避不防,而是将无数道纵横剑气凝聚为唯一 的惊鸿一剑,和身后迅疾袭来的刚猛判官笔狭路相逢…… 一柱香后,剑灵和两位判官再次坐下来谈话。 他们这次换了另一间比较小巧精致的客厅,因为刚才用来喝茶的那一间已经遍地狼藉,根本无法再继续待客了。 此时的黑衣判官输得心服口服,脾气眼见转好。而红衣判官旁观过剑灵和同僚黑判之间的比斗后,就彻底杜绝了软硬兼施的说服策略,准备用情义和利益争取到剑灵的心软同意。 “道友,并不是我兄弟二人一定要做这强人所难之举,而是、哎,而是这李娘娘的身体确实非寻常灵魂可以替代,因此才再三恳请道友,万望帮忙一二。” 剑灵很满意两位判官此时的诚恳友善态度,但她拒绝的表情依旧十分坚定。她说,仅仅一壶万年阴阳灵水,是绝对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跑去破窑里吃苦头的。 听到剑灵强调“仅仅一壶万年阴阳灵水”,红衣判官目光微闪,心里暗自琢磨还能拿出什么宝贝来打动剑灵,又不至于太过伤筋动骨。 他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定注意,却不想身边一向不耐烦这些谈判事宜的黑判早就有了思路。 “道友。”黑判刚刚亲自面对过剑灵的剑意,因而自觉比较了解剑灵的秉性,于是在红判开口前就扬声说道,“我知道普通的宝贝打动不了你,但我这里有一项好处,你肯定舍不得拒绝。” “是何好处?”剑灵瞧着自信满满的黑判,微微挑眉。 “道友,你可想知道明潇道人转世的事情吗?” “明潇……”剑灵瞬间坐正了身体,目露郑重,“你要告诉我一些和明潇有关的事?他的转世?” “对,明潇道人曾经在阴司地府这边徘徊了许多年,直到最近才投胎转世,你可知他为何要等这么久?” 剑灵摇头。 黑判叹道:“其实我原本也不清楚,只知道明潇转世前曾经说过,惟愿此世,了却遗憾。” 明潇的遗憾?原来明潇他藏有遗憾的……剑灵心中蓦然酸涩起来,思绪有些纷乱。 “他有什么遗憾?” “今日陶然公传音于我,说他将游仙枕提前送给了一位年轻的侠客。我问为何,陶然公说,那位侠客的前世是个心有情种的道士,而他今生依旧情路莫测。陶然公一时心生怜悯,就把游仙枕交与了对方。” 这话几乎就是在明确告诉剑灵,明潇道士是展昭的前世。 剑灵想到展昭和明潇几乎一模一样的外貌,各种思绪一起涌上心头。五味杂陈之际,她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看不出原来明潇那家伙还是个闷葫芦情种。 “这必然是在我后来时常沉睡的那些年间发生的。没想到明潇年轻时对情爱之事毫无感觉,老了之后倒是春心萌动了,就是不知道他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 想到这里,剑灵忽然冷冷地瞪了黑衣判官一眼,觉得他不该把明潇的私人感情之事说出来作为交换条件。她想,既然明潇一辈子都未曾主动表示过什么,就说明他不愿意让旁人知道心中情愫,没料到这掌管命数宝册的官吏却不是个嘴严的。 黑衣判官被剑灵这样一看,立刻摇头辩解道: “本官又不是碎嘴子,若非公事,本官才不会随意提起这些人族的是是非非。我和你提这件事,重点不在明潇身上,而是他的转世。 “道友,你别忽略了我后面的话。我说了,明潇的转世,也就是那个年轻侠客展昭,他这辈子本来会婚姻美满子孙环绕的。可因为你的出现,他的姻缘就出现了变数,眼见着又要坎坷孤独一生了,难道你不担心这个吗?” 剑灵自然也是 关心展昭的,尤其是在得知他是明潇的转世后。可是在剑灵心中,潇洒自在的单身日子并没什么不好的,着实不用过于担心。 红判看出剑灵心中所想,淡声提醒道: “道友,对于一些人族而言,姻缘儿女之事确实十分重要。更何况明潇道人本就留有遗憾,若是此生依旧孤身一人,岂不是更添惆怅?” 剑灵想了想,觉得红判说得有些道理,她确实无法完全理解人族的一些想法。就像对于明潇,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对方了,谁曾想她根本不曾察觉到明潇心中有了喜欢的对象,可见人族心思确实复杂难猜。 “好吧,二位言之有理。”剑灵颔首道,“在下还有一事不明,就是为何说因为我的出现,扰乱了展昭的姻缘线?是我无意间做了什么吗?之后该如何弥补?还请赐教。” 红判闻言,从袖中掏出一本书册,他翻阅片刻后,微微摇头道: “不可说,此乃不可说之命数。道友,展昭的姻缘线此时已然若隐若现,倘若道友希望能够帮助展昭的话,李娘娘之事,就是一个契机。” 剑灵见话题又绕回到了李娘娘这件事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并不担心两位判官在这件事上骗她,因为有些事对于鬼神来说,是不可妄言的。 沉吟半晌,剑灵又对判官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要提前观一观命数宝册。 “让我亲眼看看李娘娘这几年该过什么样的日子,还有就是她在破窑那边认识的街坊邻居们的命数。”剑灵认认真真地解释,眉目纯澈温婉,瞧起来似乎已经准备兢兢业业地做事了,“我过去以后,并没有李娘娘的记忆,一说话就要露馅的,最起码得把左邻右舍认全了吧?” 两名判官对视一眼,都没发现这个小要求有什么不妥。 其实,只要剑灵答应暂时替代李娘娘几年,其它条件都好说。并且,那破窑附近也就不到二十家人家,且都是平常百姓,根本没有什么特殊的命数,就是被剑灵看去了也没什么。 再说,剑灵的理由也确实很正当,毕竟她是需要替李娘娘继续生活在破窑的。倘若“李娘娘”突然谁也不认识了,或者什么都不记得了,说不定还会引起新的麻烦。 权衡利弊之后,两位判官就把命册递到了剑灵面前,并帮她翻到了特定的页面。 剑灵垂眸细看李娘娘这些年的命数,发现果然是住在破窑里日夜思念儿子,但又找不到伸冤并证明自己身份的途径…… 细细浏览一遍之后,剑灵发现这命数记载其实是比较粗疏的,并没有细致到每天吃什么、喝什么、几时就寝这种程度,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 “守着破窑,不能提前暴露身份,接受干儿子范宗华的照顾,失明,作为平常人生活……”剑灵默默总结了一下关键之处,心中渐渐有了成算,“很好,我这就去体验体验一位落难的太后娘娘的苦日子。” 第70章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66节 说起草州桥这个地方, 按照范宗华的话来讲,就是既没有草,也没有桥, 就是不知为何要叫做草州桥。 在草州桥东, 有一座天齐庙。以天齐庙为中心,西面是黄土岗, 南面有一条通衢大道, 东面是一片榆树林, 北面则是破窑。这地界儿东南西北加起来总共不到二十户人家,而范宗华就是这草州桥东一带的地方(1),也算是半个衙门中人。 他每日东家跑跑, 西家问问, 或是传达传达县太爷的谕令,或是帮着各家排解排解纠纷。到了晚上,他也不常回家去舒坦地睡一觉, 而是破窑外面搭了个简单的窝铺, 守着一个失明老太太住。 失明的老太太姓李,和范宗华并无任何血缘关系。李老太太昔日还未失明时, 曾经对范宗华的父亲范胜有恩。范胜此人憨厚仁义, 一直记得李老太太的恩情,临终前再三交代儿子一定要照顾好对方。 这范宗华是个孝顺儿子,自从亲爹范胜去世后,他果真一直照顾着独居在破窑内的李老太太。他自己没什么钱,却也尽量让李老太太吃饱穿暖。一旦李老太太有个头疼脑热的,他就守在破窑里伺候病人, 说是半个亲儿子也不为过。 这日, 范宗华拎着一灌鸡汤和一小篮子面点走进破窑里, 一打眼就瞥见才清醒了两日的李老太太正坐在旧木桌旁,手中还拿着一个粗瓷杯子。 “哎呦,老太太你怎么下床了?” 范宗华连忙把手中的东西往桌上一放,转身就要把李老太太搀扶回床上去休息,同时嘀嘀咕咕地说道: “您要是渴了,床头就有水,还是早上我给你新换的,保管没有你嫌弃的那个什么土腥味。您要是想下地走走,也得再等几天,养养精神,或者等我回来了再下地。这要是磕了碰了或者被风吹着了,不是还得喊白大夫来瞧病开药吗?花着钱,吃着苦,多不合算。有那份银钱,咱们吃两顿肉多好。对了,老太太,我今天给你带了新熬的鸡汤……” 如今已经寄居到李娘娘身体里的剑灵只用了短短两天的时间,就学会了自动忽略范宗华这时不时的唠叨。 比如此时,范宗华说了长长的一段话,她就只注意到了“鸡汤”二字,便立刻推开范宗华搀扶她回床上休息的手,坚持坐在桌边等着喝汤吃饭。 ——初次做人,方知吃肉真香! 范宗华见此,只道老太太讲究,不乐意在床上吃东西,便不再劝。 他打开装着鸡汤的罐子,先给剑灵舀了一大碗,然后又从篮子里拿出蒸好的面点递到剑灵手中。而他自己则转身去了床头那边倒了一杯清水,然后一边喝水一边对吃得香甜的剑灵念叨他今天遇到的每一件小事。 “西面榆树林那边,杜家的大儿媳和她小姑子干架了,气得杜家老婆婆要上吊……吴二娘子运气不错,昨日去县城遇到了个大方的主顾……黄土岗东边第二家的崔老八要定亲了,我打算送他一袋红枣和两包酥皮点心……今天听崔师爷的外甥说,咱们县里就要来新的县太爷了……老太太,你这次的病来得凶险,吓得我呦……咳,不提了,好在最后白大夫的方子还算管用,回头我给他家送两担柴火去……” 就着范宗华的家长里短,剑灵认认真真地喝掉了罐子里一半的鸡汤,然后摸索着站起身来,一边往破窑门口方向走一边吩咐范宗华去把罐子里的鸡汤喝完。 “老太太你就别操心了。”范宗华尽量忽视那些钻进他鼻子里的香气,笑呵呵地解释道,“来之前我就啃了一只肥嫩嫩的鸡腿,还吃了一大张撒着翠翠葱花的油饼,这会儿正饱着呢,可喝不下鸡汤了。” 剑灵心说这具身体的眼睛不好使了,可耳朵还是非常灵敏的,早就听到范宗华的肚 子在咕咕叫了,喝多少水都没用的。 “快把汤和面点都吃了吧。”剑灵背对着范宗华摆了摆手,语速迟缓地说道,“你别合计给我留着下顿吃了。这两天的剩饭都不好吃,我以后顿顿都要吃新鲜调制的肴馔,而且要有荤有素有稀有干有甜有咸有山珍有海味。” 范宗华心里“哎呦”一声,暗道老太太你可太有志气了,也太瞧得起你干儿子了。就这一瓦罐的热鸡汤,还是他厚着脸皮赊来的,下一顿都不知道怎么办呢。总不能让老人家刚在鬼门关前溜达一遭,回来就顿顿喝稀粥吃咸菜吧? 正琢磨着怎么解决下顿饭呢,范宗华便瞧见剑灵已经慢吞吞地走到了门口,并且还要往前迈腿挪步,于是连忙出声提醒道: “我的妈妈呀,你老人家要出门做什么?吩咐我一声就行了,可别再摔着了!” 剑灵停下步子,转身“望”向范宗华所在的位置,一边适应着失明人族的生活一边说道: “你攒的那几个钱花得差不多了吧?不用瞒我,我可没有病糊涂。” 范宗华嘿嘿一笑,平时唠叨个没完没了的人此时一声不吭,更是只字不提自己已经开始欠债的事。 剑灵也不用范宗华回答,又继续往门外走去。无论如何,她今天都得开始赚钱了,不止要改善日常饮食,还得好好修整装饰一下这个破窑洞。她暗道,反正那阴阳宝殿里的命数宝册上只说李娘娘居住在破窑里受苦,又没说是怎么具体受苦的。 “不管是盖新棉被还是盖旧棉被,不管是穿打补丁的粗布衣服还是簇新的细棉布衣服,和太后娘娘的日子相比,民间可不都是苦日子么?我就不信所谓的命数还能因为‘李娘娘’每天多吃几个鸡腿亦或者多喝两碗鱼汤,就再次混乱了……” 命数宝册确实不会因为这些不甚重要的日常细节而出现差错。 其实,在剑灵要求细看宝册上的相关记载时,两位判官就猜到剑灵可能要钻类似的空子。但他们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也不觉得剑灵真能让她自己过得特别舒服。 在他们看来,寄居后的剑灵就是一个普通凡人,并且还是凡人中老迈失明病弱的那种。因此,在剑灵不能远离破窑不能暴露身份的前提下,两位判官实在想不出剑灵能如何应对。 传授武艺?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老太太突然说要传授武艺,谁信呢?哪怕真有慧眼识珠的江湖中人,可也得能碰面呀。 教导范宗华成才?那至少得需要几年时间。 售卖字画或者各种秘方点子?遇到仗势欺人并巧取豪夺的怎么办?倘若引起有心人的怀疑提前暴露娘娘的身份怎么办? 在剑灵翻看命数宝册之时,两位判官也仔细斟酌了一番,最后判定,剑灵能迅速赚钱并改善生活条件的机会非常小,也许刚有起色,李娘娘的真魂就该返回了。 当然,黑判红判这般考虑问题,并不意味着他们希望剑灵过苦日子。 一来,他们之间并无仇怨;二来,剑灵在帮他们弥补疏漏。 所以,若是能在不影响李娘娘总体命数的前提下改善剑灵的生活条件,他们还是非常乐意的。 可此事的重点就在于这“前提”二字。在红判和黑判看来,剑灵能够采取的办法,几乎都是极有可能会影响到李娘娘命数的,因此,为了周全稳妥起见,他们是极其希望剑灵能老老实实不钻空子。 与此同时,剑灵也觉得两位判官憨憨的。他们既然想到了用她和明潇之间的情分来谈判,难道就忘了明潇的身份了吗?忘了明潇除了是修行者外,还是一个在人间界很受敬重和追捧的道士了吗? 剑灵一边回忆着命数宝册上的文字 记载,一边在范宗华的“老太太等等我”的喊声中走出了窑洞。 她并未走远,而是在一条去榆树林必经的小路旁坐了下来,然后懒洋洋地往石头上一靠,看起来就是在晒太阳。 “老太太,咱要晒太阳的话,就再往前走走。那边距离路口远些,也清净。” “不去,坐在这里才有人给你我送吃的呢。”剑灵摇头道,“你要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待着,就去把吃食拿出来,在这里一边吃东西一边照看我。” 闻言,范宗华叹了一口气,暗道自从老太太病好之后,脾气比以前直爽强势了不少,但也更让人弄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了。虽然以前的李老太太就挺神秘的,然而给人的感觉依旧是一位温婉端庄的老妇人。可一场大病之后,这位老太太就不只是神秘了,还添了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风风火火的脾气。 “这人啊,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回,有人会看开很多事情,几乎什么都不在意了,还有人会觉得许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做,不该再浪费光阴。”范宗华心里悄悄嘀咕,“想来老太太就是后一种,所以现在才这般想一出是一出。” 就在范宗华想着李老太太的一些改变时,从肉铺买了羊腿回来的郑春花看到路边两人,停下来打招呼道: “李大娘,范地方,这是晒太阳呢,好悠闲自在。” 平日子,这种寒暄之事都是归范宗华的,李娘娘通常不会开口回应。但今天换了剑灵,她便主动接过了话茬: “大柱家的,我听说你早上生了好大一场气,还跑回娘家去和你嫂子闹了一场,是你嫂子做了什么事得罪你了吗?” 听见剑灵提起自己早上在娘家的那场闹腾,郑春花并不感到羞窘或者后悔,又因为大家明里暗里都说是她的错,心里便一直存着不服气呢,这时一听瞎子李大娘主动问起,立刻添油加醋地说起她嫂子的偏心来。 剑灵听了一会儿,再结合之前范宗华简单提起的几句事情经过,便弄明白了郑春花生气的缘由。 原来,郑春花的娘家嫂子吴氏昨日约了自己的亲妹妹,姐妹二人打算去镇上的绣铺卖绣品和络子。 郑春花知道后,也嚷着要跟去。吴氏当时就有些不乐意,因为每次和这个已经出嫁了的小姑子一起出门,都不算太愉快。但碍于婆家态度,吴氏还是答应了,还特意给没吃饭的郑春花煮了一碗面。 谁想到临出发前郑春花突然闹肚子了,便没法一起去镇上,于是吴氏就和自己的亲妹妹吴二娘子一起离开了。 更巧的是,吴氏姐妹到了绣庄后,正好遇到了一位出手很阔绰的夫人。对方很喜欢吴二娘子的绣品,又觉得吴二娘子温柔敦厚,便给了很高的价钱。 吴氏姐妹欢欢喜喜地返回村中后,郑春花听说吴二娘子的绣品卖出了高价,心中便十分嫉妒,当时就怏怏不乐。 等到晚上回家后,她就不停地和丈夫抱怨。 而她丈夫听烦了,几杯酒下肚后就胡诌道,说不定吴氏早就知道那日秀庄内会有这桩好买卖,所以才要带着亲妹妹去的。之所以不愿意带着郑春花去,肯定是因为郑春花的绣品更好,吴氏担心小姑子坏了她亲妹妹的财路,才百般不情愿的。 说到最后,郑春花的丈夫还开玩笑说,也许就是因为吴氏不高兴,心里带着怨气,所以郑春花吃了吴氏亲手煮的面条后,才会闹肚子的。 说完这些胡话,男人倒头就睡,鼾声震天,但郑春花却睡不着了。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想越气愤。于是天一亮,她就跑回娘家撒泼哭闹去了,一直闹到她亲娘要上吊,才拿着长嫂“补偿”给她的二两银子得意地离开了娘家。 之后她也不管娘家人如何堵心,婆家人如何觉得她丢脸,依旧高高兴兴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还跑去铺子买了羊腿肉。 返回时,郑春花就遇到了守株待兔的剑灵。 剑灵听完郑春花的抱怨后,并没有附和她的说辞一起骂吴氏姐妹,或者干脆打哈哈混过去谁也不得罪,而是皱着眉头摆弄了几下手指头,同时嘴唇翕动念念有词,看着就像是算命的在掐算推演一般。 随后,剑灵若有所思地说道: “你错怪你嫂子和吴二娘子了。那确实是人家吴二娘子的财运,你临时闹肚子也是老天爷安排的,就是在给吴二娘子的财运让路,怪不得谁。也不对,还是怪你自己。” 郑春花本就是刁蛮不讲理之浑人,此时听到剑灵如此说她,顿时气得眉毛一竖,张口就要谩骂。 但剑灵接下来的话却让郑春花一下子就哽住了,也忘了要骂人找回面子的事。 “郑春花,你别觉得我在胡诌或者捉弄你。哎,老婆子我前些天生了一场重病,却在病中获得了一段机缘,被神仙传授了卜算之法。今日你我有缘,便开口指点你几句,也算是日行一善吧。” 剑灵老神在在地端坐在石头旁,颇有些明潇道人当年给人相面掐算时的“半仙”神韵。 她用空茫茫的双眼“观察”了一会儿郑春花的面相——其实什么也没看见,然后才按着她在命数宝册上看到的有关郑春花的记载,云淡风轻地说道: “你十二岁时偷了吴二娘子的一对银耳环,十五岁时抢了吴二娘子一份酬劳丰厚的活计。这些,是你欠她的,早晚都得慢慢还上,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哎,郑春花,这次绣庄之事,就是你的报应之一。以后,你还会遭遇到更多这样的事,不止吴二娘子,凡是你亏欠的,老天终归要让你还的。” 郑春花目瞪口呆。 倘若说十五岁抢活计的事不是绝对保密的,可那偷耳环的事……绝对只有她自己一人知晓…… “你、你这瞎眼的老虔婆,空口无凭诬陷我,着实可恨!” 说着话,郑春花转过头狠狠盯着同样一脸吃惊的范宗华,尖声喝问道: “你是地方,到底怎么当的?就任由这瞎老太太胡言乱语造谣吗?” 剑灵哼笑一声,用失明的眼睛“打量着”郑春花,忽然道:“那对银耳环被你藏在老宅东屋的房梁上,是也不是?” 郑春花被“看”得打了一哆嗦,猛地后退了一步,眼中惊疑不定。 剑灵又道:“你不信我的话,不寻找解决的办法,运气只会越来越差。你以前欺负了多少人,早晚都要以另外的形式归还的,这是你的命数。我话已至此,你今后——好自为之吧。” “你、你要是真有这铁口神断的本事,怎么会一直待在这破窑里,还、还瞎了眼睛?”郑春花色厉内荏地质问道。 其实,郑春花心中已经隐隐相信了,毕竟偷耳环和藏耳环的事,她自认做得十分隐蔽周密。 “这便是我的命数了。我病重昏迷时,老神仙说,我的劫数还未满,还需在这破窑内静待几年。那之后,我自然有我的好日子。” 闻言,郑春花眼神闪烁,她咬了咬唇,试探着说道: “哼,一派胡言,你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我、我一会儿要让左邻右舍评评理,谁让你青天白日的无故咒我!” “看来你还是不信我,也没有悔改之心。” 剑灵微微摇头,面露不满之色。她再次抬起手当着郑春花的面飞快掐算起来,半晌,她语气疲惫地说道: “郑氏,信与不信,你且回家看看去。我刚刚推算出, 你丈夫在你家灶房的门槛居都知道我是个既眼瞎又糊涂的老太婆。可我若说准了……” “你若说准了又如何?” 郑春花一听丈夫藏有私房钱,恨不得脚下生风立刻飞回家去。可她转而一想,倘若真的在厨房门槛话都是真的?她、她后半生的财运都要弥补给旁人? 剑灵微微一笑,没说会如何,只是意味深长地说道: “等你再来找我时,自当知晓该如何。” ——你手上这羊腿看着就挺肥嫩的,怎么也该分我一半吧? 第71章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67节 郑春花拎着新买的羊腿肉一路小跑离开了。 剑灵继续坐在路边的大石头旁晒太阳。 一旁的范宗华砸了砸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也不知自家这位老太太什么时候就成了铁嘴神算,还把这附近有名的泼辣户郑春花给说的一愣一愣的。 半晌,范宗华语气迟疑地说道: “老太太,你这是打算做什么?要是这‘郑撒泼’回家后找不到大柱藏起来的私房钱,那、那待会儿可有的闹了。” 剑灵依旧是刚才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她眯着眼睛享受着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感觉,慢吞吞地说道: “范小子,你觉得我是在胡诌吗?其实你也看出来了吧,我对郑春花说的那些事儿呀,可不全是在信口开河。而且,我是真的在病中遇到了老神仙。” 再次听到剑灵提起什么老神仙,范宗华将信将疑地“哎”了一声,有些搞不清楚是老太太有些病糊涂了,还是她确有奇遇。 “这……” 一想到老太太有可能是烧坏了脑子,范宗华便忍不住心中酸涩,再加上此刻阳光刺眼,他的眼眶里就有了稍许泪意。 而剑灵则像是能听到身旁之人的心里话一般,转头“望着”范宗华,皱眉问道: “你以为我糊涂了吗?我可比你还清醒明白呢,要是不信的话,我也给你算一算?” 闻言,范宗华连忙用袖子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尽量用笑嘻嘻语气哄道: “你老人家说得对。刚刚是我一时想岔了。老太太呀,既然你老人家有了大本事,那就帮我算一算吧,看看我的地方差事还能当几年?倘若新县太爷来上任了,我能不能得到提拔?哎,不提拔也成,就是少些训斥和打板子也好……算了,你老人家还是算算咱们今晚吃什么吧?” 范宗华想,不管老太太“算出来”今晚吃什么,他都给弄来就行了。 剑灵假装没有察觉出范宗华话中的哄劝安抚意味,她伸手掐算了几下,又闭目养神片刻,才缓声道: “提拔?这几年就别想了,而且,你不改改这唠叨的习惯,县太爷那边的训斥就肯定少不了。范小子,你暂且忍耐吧,安安心心当个地方,几年之后,你就会时来运转了,将来肯定能有富贵闲人的舒坦日子过的。” 范宗华咧了咧嘴,心说老太太这话听起来确实挺像那么一回事儿的,还知道先苦后甜哩。 “小子记下了,借你老人家吉言,就等三年五载后的舒坦日子了。” 剑灵微微挑眉,她从范宗华的语气里听出来,这人对她会算命这件事多半是不怎么相信的,便趁着等候郑春花返回的功夫,不紧不慢地讲了几件范家的旧事。 等到剑灵不紧不慢地说完,范宗华的眉目间已然多了几分郑重,当然更多的则是震惊和好奇。因为这些旧事都有些年头了,并且其中一两件几乎从未外传过,范宗华也是在范胜临终前才听他念叨的,同时确信自家亲爹从来没有对李老太太提起过这些范家内部的陈年往事。 就在范宗华打算向剑灵询问更多细节时,就听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范宗华抬头一看,忍记不住略微紧张起来,来人可不正是方才匆匆离开的郑春花吗? 待他瞧清楚郑春花脸上的神色,心里就“哎呦”一声,暗道这“郑撒泼”大约是真寻到大柱的私房钱了。紧接着,他又猛地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回头看向剑灵,目光中全是那种对神算神婆的莫名敬畏。 范宗华信了,急促返回的郑春花也信了。 因此,剑灵晚上的羊腿也就有了着落。 剑灵深知以后要想吃好喝好,就要好好“笼络”郑春花这种主顾,因而既不能一下子帮她解决问题,也不能一直不让她尝到“甜头”。 于是,在得了郑春花的半条羊腿肉、一篮子鸡蛋和一块用料扎实的红枣糖糕后,剑灵终于在一个她“精心推算”出来的“吉日”里,郑重其事地给郑春花算了一卦。 “仙姑,如何?有解决的法子了吗?”郑春花一看剑灵不再念念有词地诵读经文,连忙伸长了脖子追问。 剑灵摸了摸下巴,缓声道: “给你改命的代价太大了,老身做不到,况且,欠了旁人的,终究要还的,哪怕这辈子赖掉了,下辈子也要加倍偿还的。哎,算了,看在你心诚求问的份上,我给你透露些另外的来财之路吧。不过,这个方法能不能成,最后还得看你自己的造化,老身只能指点一二。” “还请仙姑赐教!”经过几日相处,郑春花如今对“李仙姑”格外信服。 “之前让你去家里灶房的门槛下面寻找你夫君王大柱的私房钱,你找到了。但老身如今细细推算,发现竟然是‘亡羊补牢’之卦。” “仙姑,这是何解呀?” “春花,依照卦象显示,在你按照老身的指点去寻找那笔私房钱之前,有人先你一步得到了一部分大柱私藏的银钱。倘若你能及时追讨,这笔本该被旁人占去的银钱,还是会返回你手中的。” 郑春花一听说丈夫背着自己把偷藏的私房钱给了旁人,顿时眼冒火星,连忙向剑灵求问该如何追回损失。 剑灵闭目摸索着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心里嘀咕了一句陈茶味薄,然后才不急不缓地给出了一个时间和地点,让郑春花提前去那里守着。随后又提醒郑春花,千万注意别让旁人瞧见她,之后不出半个时辰,她自然会知道如何讨回损失。 “明日午时,天齐庙的跨所土地祠内,自会分晓。” “明日午时之前,我藏在土地祠里面等候,就可以了吗?仙姑,可还需要我做些旁的筹谋打算?” 剑灵瞧了一眼郑春花的壮硕体格和腮上横肉,想了想,补充了一句: “找个信得过的人和你一起去也行,但要记得事后给人家谢礼。别再一味地占便宜了,否则你的运数只会更加低迷,到时候我就彻底无能为力了。” “还得给谢礼?”郑春花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而后又在剑灵的不赞同表情中压低了嗓音问道,“仙姑,那钱本来就是我家的,怎么算是一条财路?” 剑灵冷笑道:“我若是不指点你,你可会发现你丈夫私藏的银钱?可会知道他背着你把家里的进项送给外人?其实,这笔钱本来也和你没有多少缘分,算是你经常占旁人便宜的报应。我这次帮了记你,已经算是冒险了,若是你再一味斤斤计较,以后就别找我问吉凶了。” 闻言,已经见识过剑灵是如何铁嘴神断的郑春花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表示会听从仙姑的指点的。随后,她开始认真盘算自己信得过的人。然而想了好一会儿,郑春花忽然异常清晰地意识到,这附近人家里,但凡和她有些亲戚关系的,其实都被她胡搅蛮缠地占过小便宜。她又想起剑灵说的那些“迟早要还回去”的话,不仅打了个寒噤…… 郑春花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剑灵听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坐姿也跟着放松随意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小包盐烤豆子来,闭着眼睛一粒粒抛进嘴巴里,边吃边玩,十分自得其乐。 等到十几颗豆子一一成功落入嘴中后,剑灵才又分出心思来考虑郑春花的事。她暗忖,这郑春花明日去土地祠后,应该会撞破丈夫王大柱和张寡妇之间的“郎情妾意”,毕竟阴阳宝殿内的命数宝册中是这样记载的。 “但在原本的记载里,郑春花只顾着和张寡妇撕扯互殴,并不知晓丈夫王大柱为了哄张寡妇,断断续续给了对方不少银钱。直到七日后张寡妇家遭了贼报了官,才不小心说漏了嘴。” 剑灵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忆着命数宝册上关于郑春花、王大柱和张寡妇几人的记载,轻轻叹了一口气。 当然,她不是在感慨这几人未来注定鸡飞狗跳的日子,而是觉得这草州桥附近不到二十户的人家里,能这么被她钻空子骗吃骗喝的人家还是太少了。 “这里大多是本本分分过清净日子的村户,哎,从老实人族手里忽悠来的吃食,吃起来肯定不香甜的,还是算了吧。” 剑灵一边吃豆子一边悠悠地想着。 “不过,还是要把‘仙姑’的名头立住了,反正我也确实懂得不少道术玄学的。这样一来,以后谁家说亲合八字、大事小情算吉凶时辰方位、给孩子取名字、驱邪祈福或者给安葬迁坟等,都可以上门来请我推算的。而我只是坐在这破窑里,就能把生意做了,还不会让谁怀疑这瞎眼老太婆是曾经的李娘娘,毕竟李娘娘可不会这门手艺。” 次日傍晚,范宗华来破窑看望剑灵,一进门就直奔放置水壶的位置。 他这半天里说了好多话,又是拉架又是劝和,此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且口干舌燥,因此一进破窑里就先咕嘟咕嘟地喝了大半壶的凉水,然后才坐下来和剑灵慢慢叙话。 “老太太哟,你这里是真清净,你可不知道外面闹成什么样了。嘿呀,郑氏撞破了她丈夫王大柱和张寡妇之间的奸情,当场就扭打起来了,之后又嚷嚷着还银子。好家伙,今日去天齐庙那边上香的人都围观了一回热闹,还有叫好的,起哄拱火的,哎,她们两个女人打架,我又不好上前拉架,只能扯着嗓子劝。还是有几位大娘最后看不下去了,才上前分开了大柱她媳妇和张寡妇。” 剑灵好奇问道:“郑氏要回银子了吗?要回多少?” 此时的范宗华还不知道整件事里有自家这位老太太的掺和,他揉了揉肩膀,无奈道: “还没掰扯明白呢,不过,我估摸怎么也得有七两左右的碎银子,好似还有个什么陪嫁的首饰,反正记郑氏是又哭又闹的。后来,她又趁着大家没防备的空隙,狠狠挠了王大柱好几下。 “哎呦,那之后王家婆子就不干了,抬手就要揍儿媳妇郑氏。郑氏也是厉害,她没和婆婆动手,但是也没有站着挨打,伸手把一旁煽风点火的小姑子拽到了身前替自己挨打。紧接着,郑氏的娘家人见王家婆子动手,也不乐意了,后来还有张寡妇夫家那边的族人……反正是乱做一团! “我回来的时候,他们几家人才打累了,约定第二天再谈。嘿,郑家这次肯定不会轻易松口,因为王大柱不仅给了张寡妇银子,他还偷拿媳妇郑氏陪嫁的首饰……” 剑灵一边啃果子一边听范宗华绘声绘色地讲述天齐庙土地祠那边的混乱情形,心说这可比命数宝册上记载的还要热闹,可见凡事牵涉到了银钱,事情往往就会变得复杂。 与此同时,剑灵颇为理直气壮地想着,这和她有没有参与进来其实并无太大关系。从始至终,她也就是多说了几句话而已。哪怕她此时不说,等张寡妇被贼偷光了家里的钱财后,这件事也会曝光的,到时候郑春花一样会大吵大闹。 再有就是,剑灵也想通过这件事的后续走向,试探一番所谓的命数到底是如何运转并“矫正”的。 七日后,榆树林附近的住户果然遭了贼惦记,但这次被偷的人就不是张寡妇了,而是终于索要回丈夫的私房银子和自己陪嫁首饰的郑春花。 至于这笔钱被那个不知名的毛贼偷走后会花在什么地方,会让什么人受益或者受累,剑灵并不知晓。但她明白,此后的事已经和草州桥东的住户们无关了,那是另外一些人族命数中的小小一环。 得知这个消息时,剑灵正在吃烤鸭子。 她细嚼慢咽地品尝着外焦里嫩的鸭肉,对所谓的命数运转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也对自己今后的打算和行事有了更充足的底气。 “殊途同归吗?”剑灵垂眸思忖,“那自然要选择一条相对舒服的路。” 半个月后,剑灵所在的破窑已经不是原本的破窑了,虽然外观依旧破败,但内里的许多家具摆设却焕然一新,谈不上多富丽堂皇,却绝对能赞一声舒适了。 这日,范宗华拎着一篮子菌子和一罐蜜腌果脯走进破窑,一进门就对斜靠在松软垫子上的剑灵说: “崔老八托我带给你老人家带了一些吃食,他说十分感念你老人家的指点,让他和丽娘解开了误会,又帮他们选定了吉日。等他成亲那天,一定要请你老人家去喝一杯喜酒。” 剑灵微微侧头,朝着范宗华的方向嗅了嗅,立刻闻到了熟悉的酸酸甜甜的味道,于是转眼间,她身上那种娴静淡然仙姑气质就消失不见了。 只见剑灵高兴地弯了弯唇,欢快招手道: “我闻出来了,是东水镇钱家铺子的果脯吧,快拿来,来,在这边放着。” 范宗华瞧着最近越来越开朗康健的老太太,心情也很松快。他把果脯递到剑灵手中,转身又去窑洞里储物的地方把菌子存放好。 放菌子时,范宗华瞧着角落里堆着的各种食物记,一边琢磨先吃那几样食材一边询问剑灵的想法。 剑灵咽下口中的蜜饯,扬声道:“今晚吃鱼,吴家二郎下午时送来了一尾鲤鱼,你瞧瞧还精神不?” 正在打量架子上食材的范宗华闻言一愣,目光四下一扫,便在另一个角落里看到了一个深色的水盆,里面可不是正躺着一尾鲤鱼么。 他凑近一瞧,就知道这条鲤鱼肯定超过一斤重了,而且是极为新鲜的活鲤鱼。 范宗华弯腰敲了敲木盆,瞧着鱼在水中跳腾,尾巴跟胭脂瓣儿似的,不禁嘿嘿一乐。他心说,如今的日子可不缺衣少食了,而且也真像老太太之前所说的那样,现在每顿饭都能有肉有菜有羹有汤有甜有咸了,端是舒坦日子。 然而,范宗华眼中的舒坦日子,在剑灵眼中却还差得远呢。 她想穿更柔软更舒服的新衣服,想盖更轻更暖的香香被子,想吃更精致更丰富的肴馔,想喝那种琥铂色浓浓香的十年陈绍,想在夏天有各种水灵灵的水果吃,冬天有烧不完的上好炭火…… 但剑灵也知道,光靠给草州桥东这不到二十户的人家当仙姑,是几乎没有可能让自己过上期待中的好生活的——最起码短时间内不能。 “不止我自己要吃好穿好住好,还有范宗华的亲事。” 剑灵“望向”正在认真收拾鲤鱼的范宗华,想着之前崔老八对她透露的消息,眉间划过一抹思索之色。 “范小子之前为了给突然重病的李娘娘看病,花光了积蓄,这样一来,就耽误了他的婚事。阴阳宝殿那边倒是记载了范宗华的妻子身份,是草州桥附近人家的姑娘,也算是范宗华的青梅竹马,两人早有些情谊。 “按照宝册上一开始的记载,范宗华本该今年就成亲的。可是李娘娘突然‘重病’,打乱了命数,这婚事就耽搁了下来。先前阴阳宝殿那边请我来替代李娘娘活着,却没怎么插手范宗华的婚事,想来是推演过,范宗华的这门亲事最后不会出现变动。花光了积蓄的范宗华依旧会和自小有些情谊的姑娘成亲。” 可这有钱娶媳妇和没钱娶媳妇怎么能一样呢?命数宝册上的短短的一句话就概括了范宗华的一生婚姻,但是日子的苦与甜却是每个人实实在在过出来的。当了半个多月失明人族的剑灵十分清楚,新婚夫妇手里有钱滋润过日子,与新婚夫妇每日为柴米油盐酱醋茶发愁,那体验肯定是不同的。如果能轻松一些,何必让一对新婚小夫妻把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呢,甚至还可能会留有各种遗憾。 说实话,剑灵一开始是没打算插手这件事的。 可她和范宗华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就有些心软了。因为这范宗华确实是在任劳任怨地照顾她,哪怕他把她当做是对范家有恩的“李娘娘”,可原先的“李娘娘”绝对不像现在这样总是提出各种要求的,一会儿支使范宗华去做这个,一会儿又让他去做那个。 而这范宗华也从来没有怨言,一直乐呵呵地替剑灵办事,同时又是真的关心剑灵,实在是很赤诚憨直的记一个人。所以,剑灵绝对不会对范宗华的困窘视而不见,更不愿意让范宗华在岳家那边抬不起头来。 有了要帮范宗华娶媳妇的打算后,剑灵这两天一直在琢磨如何不离开破窑就可以快速致富这件事。可就像之前两位判官考虑的那样,守在“破窑”里的李娘娘真的很难找到一个合理又来钱快的法子。 “实在不行,就借钱吧,先把范宗华的婚事解决了。等五六年后,李娘娘的真魂平安归来了,我也能自由自在地行动,届时再把借来的钱连本带利还给人家。”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一想到借钱,剑灵就记起了三元镇上的那个卢华卢二少。于是,她便让范宗华以红衣女侠的名义给卢华写了一封信。 信中说,倘若卢华愿意借银子给剑灵。五年后,剑灵不仅会归还所有本金和利息,还承诺欠下一个人情,只要卢华的要求合情合理,她就会应允。 这封信寄出去以后,剑灵其实只是抱了一半儿的希望,毕竟借钱是情分,不借也正常,没什么可抱怨的。 另外,剑灵其实并不知晓,展昭在上次还钱时曾警告过那个纨绔子弟卢华。因为剑灵当时正在外面玩得开心,根本不在巨阙剑内。 所以,在剑灵心中,她和卢华还是非常友好的有借有还的熟人关系。 写完了借钱的信函,剑灵转头又开始兢兢业业地经营起了她的铁嘴李仙姑招牌。 她对草州桥东一带的街坊邻里们说,虽然老神仙在她病中赐下了卜算本事,但在她自身劫难未满之前,她并不能大肆使用。因此在最近几年内,还请大家不要四处传播宣扬破窑李仙姑算命看相的本事,当然,私下里和亲朋好友们偶尔提及一二,是完全可以的。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68节 就在剑灵一步步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的时候。三元镇的卢家也收到了剑灵的信函,虽然信中的言辞非常客气且恳切,但因为前有展昭的警告,卢家人便不敢平常看待这封借钱信。 而卢二少更是十分紧张,生怕这封信函再把南侠招惹来。 “爹呀,虽然我已经洗心革面了,但、但确实还是不太彻底……要是、要是那个南侠展昭再来三元镇还银子,然后听了哪个看不得儿子好的小人的谗言,夸大儿子的小小劣迹,以为儿子还像以前那样胡闹,那、哪儿子岂不是性命休矣!” 李夫人在一旁担忧附和道:“华儿担心的有理,老爷,要不咱们多多奉上钱财,并表明无需归还,可好?菩萨保佑,可别再把那两人招来咱们三元镇了。” 李老爷摇头叹气道: “我听方儿说,南侠展昭在江湖上名声极好,而那位红衣女侠又和他走得近,想来也不是那种欠债勒索之辈。且你们看她信中所言,是偶尔路过草州桥东的破窑,见一失明老妇可怜,而老妇人的干儿子又孝心可嘉,就想帮忙一二,所以才管咱们家借钱应急的。 “这样仗义疏财又怜惜老弱的江湖中人,想来一定是重视承诺的。只要咱们把钱送出去了,对方肯定会按时归还的,说不定还会提前还钱。” “这……”李夫人一惊,失声道,“那岂不是这五年里,华儿日日都要担惊受怕了!记” 卢华顿时脸色惨白。 卢老爷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儿子一眼,低喝道: “你怕什么,倘若彻底悔改了,谁有闲心管你?” “爹,爹呀,我确实在改了,可那些江湖中人拍碎石头就跟拍碎豆腐似的,眼里又没多少王法,儿子是担心万一哪里做得稍稍不如意了,对方二话不说就要了儿子的命呀。爹啊,咱们又不是没听说过他们江湖好汉们是怎么‘替天行道’的,动不动就割人耳朵或者鼻子,血淋淋的好不狠毒呀,有时候不比那些土匪强多少。” “住口,休得胡言乱语!”卢老爷连忙呵斥,生怕隔墙有耳再招来祸患。 卢华缩了缩脖子,立刻闭紧了嘴巴。 就在卢家一家三口愁眉不展的时候,管家来报,说是门外有一位姓白的相公前来拜访。 “姓白?” “回禀老爷,那位白相公说,他是咱们家堂少爷的结义兄弟,从陷空岛而来。” 这卢老爷一听“陷空岛”三个字,立刻面露喜色,连忙起身往外走,同时招呼儿子卢华和他一起外出迎客。 “爹,那位白相公是卢方堂兄的结义兄弟吗?哎呀,那肯定也是江湖侠客吧?” “肯定没错。”卢老爷频频点头,笑容满面,“之前你被南侠展昭教训,为父既感到愧疚,又担心你真有个好歹,就想请你堂兄出面帮忙说合说合。终归他们都是江湖中人,彼此称兄道弟的,都能给些颜面。 “但你堂兄来信说,他被一些事情绊住了,暂时脱不开身,不能尽快赶来三元镇,还说南侠在江湖中名声极好,绝对不是滥杀无辜之人,让我放宽心。哎,我如何能真的放宽心。不过如今好了,你堂兄的结义兄弟忽然上门来,想必是你堂兄不放心咱们家,托了信得过的好兄弟过来看看情况。华儿,一会儿见到那位白相公,你一定要以礼相待,千万不可冒犯,明白吗?” “我明白,爹,堂兄待我极好,我自然要好好招待他的结义兄弟,你放心吧。” “这就好。正好,为父要请这位白相公帮忙参详参详刚刚收到的那封信函。” 说着话,父子二人就来到了大门处。一抬眼,就见台阶下方站了一位器宇不凡的年轻人。 只见此人俊秀焕然,少年华美,只是静静立在那里,就让看到他的人都忍不住暗自喝彩。 “敢问可是卢家叔父?在下白玉堂,奉义兄之命前来尊府拜会。” 第72章 卢老爷一见白玉堂, 便知此等相貌风度之人绝非俗流,他连忙寒暄还礼,又请白玉堂入府做客, 丝毫不敢端着所谓的叔父长辈架子。 而他身后的卢华也笑得万分热情殷切。他自来就对相貌出众之人抱有很高的好感, 此刻见白玉堂眉清目秀风流蕴藉, 立刻就开始盘算起如何同白玉堂拉近关系称兄道弟,然后他们兄弟二人一起把酒欢歌,倚红偎翠,岂不畅快逍遥? 他心中暗道,便是那个什么南侠展昭忽然出现了,有玉堂兄弟在此替我周旋,再报出我堂兄“陷空岛卢方”的响亮名号,想来那展昭也不敢轻举妄动,最后总能化干戈为玉帛的。 这边卢华正在畅想日后的美好恣意生活, 却不知走在前方的白玉堂早就给他做好了安排,保管这小子以后再也没有骚扰乡邻、仗势欺人的念头。 白玉堂来三元镇之前, 已经从义兄卢方的口中得知了事情始末。这卢老爷虽然溺爱儿子,可到底是仁厚长者,所以在给卢方的信函中, 丝毫不曾添油加醋或者歪曲事实,很是实事求是地讲述了南侠展昭警告卢华的原委,并请托堂侄卢方帮忙说合说合。 因此, 包括白玉堂在内的陷空岛五义都十分清楚,此事的过错在于卢华,南侠展昭并未做错什么。 “钻天鼠”卢方原本打算处理完陷空岛附近的渔民纷争后, 再赶来三元镇的。 但白玉堂却没有那么好的耐性。 他见陷空岛卢家庄内有四位义兄坐镇, 便提出替义兄卢方跑这一趟, 问问情况。他如此积极,自然不是要和南侠展昭说合求情——白五爷这辈子也不会为了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说软话赔笑脸的,而是觉得卢华这厮带累了自家义兄的仁义忠厚名声,委实需要狠狠管教一番。 另外,白玉堂此行,未尝没有几分意气争胜的心思在其中。 他和展昭年纪相仿,又都在江湖中闯出了不小的名头,皆是年少成名的侠客。虽然彼此还未见过面,可白玉堂心里未尝没有哪日结识一场然后再一比高下的念头,看看是南侠的剑锋锐还是他白五爷的刀犀利。 然而,让白玉堂未料到的是,他和南侠两人还未比出个高下来,自家这边就有不成器的败家子被南侠警告教训了。 白玉堂觉得南侠教训得对,要是由他亲自出手的话,还会更加狠辣。但这份赞同并不能消解白玉堂心里产生的淡淡憋闷之感,他现在更希望能和展昭比试较量一番了。 当然,在此之前,还得把卢华彻底教育好了。 倘若卢华这小子不能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的话,那白五爷绝对不会等南侠展昭来替自家义兄管教族人亲戚的。他自己就能提前把卢华料理明白了,保管这厮真正地“脱胎换骨”。 卢华此时尚不知晓白玉堂此行的真正目的,还以为是来帮他调解说情的。他期期艾艾地讲述了一遍大集那晚自己偶遇红衣侠女的经过,又把之后红衣女侠来借钱、南侠展昭来还钱,以及近日再次收到红衣女侠借钱信函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了白玉堂。然后便做出一副可怜悔改的模样,一边长吁短叹一边偷偷观察白玉堂的反应。 白玉堂微微挑了挑眉,略过卢华的所作所为不提,直接详细询问起红衣女侠最新的信函来。 卢老爷当即就把剑灵让范宗华代写的那封信取了出来,交于白玉堂亲自阅览。 而卢华见白玉堂认真读信,丝毫不曾责备自己往日的纨绔放荡做派,心中顿时一乐,竟以为白玉堂是同道中人,话就多了起来。 “白兄,你说那个什么南侠,真是妄称英雄豪杰,啧,他连自己的红颜知己都养不起。白兄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那个姓展的南侠若是出手阔绰些,何必让自己的红颜知己一次次朝旁人借钱?哎,也不知那些女人图什么,跟在我这样有家有业的男人身边吃香喝辣的不好吗?非得自己找罪受。” “红颜知己?”白玉堂斜觑了一眼满脸轻浮的卢华,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转而又忽然冷下脸道,“她们图的,大概是所嫁之人是个铁骨铮铮的英雄,而不是个狗熊一般的酒囊饭袋。” 卢华一愣,有些搞不明这白玉堂怎么忽然就冷下了面孔,还有——这人刚刚是不是在骂自己? 白玉堂不再理会一脸懵然疑惑的卢华,他把信函重新折好还给卢老爷,肃声道: “白某已然知晓事情经过。卢叔父,南侠展昭喜好游历,一贯行踪不定,我暂时也不知他身在何处,更别提讨论卢华之事。不过,这红衣侠女既然和南侠认识——不论是朋友还是红颜知己,想来应该会有联络他的方法。 “既如此,白某就亲自去一趟那草州桥,既给这信中提到的失明老太太送去银钱,也撞撞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南侠。见到南侠之后,晚辈自然会同他分说明白,卢华乃是我义兄的堂兄弟,无需外人教训。” 卢家父子一听到白玉堂的承诺,顿时大喜。 卢老爷心里松了一口气,同时暗下决心,日后一定不能再心软,务必要严格约束儿子卢华的行为。而卢华则觉得头顶上压着的一块巨石被移开了,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了。若不是卢老爷在一旁盯着,他都想当场邀请白玉堂去外面寻欢作乐了。 不过,卢华并未等多久,就找了和白玉堂私下里相处的机会。于是,他立刻提出晚间的出游计划,然后笑容暧昧地等着白玉堂点头。 白玉堂冷眼瞧着上赶子“送死”的卢华,缓缓点了点头。他原本打算明晚再开始“教育”这厮的,不过既然他这么积极急切,那自己也不能太拖延松懈。 “好,我们今晚一起出门,我与卢兄同乐。” “哎呀,我就知道白兄是敞亮人,绝对不是那种遮遮掩掩的假正经。” 这晚之后,一连七天,白玉堂都和卢华形影不离。并且,两人总是天亮前就出门,三更后才归来,次日依旧。 卢老爷和卢夫人总是看不见儿子,只好询问管家。管家告诉卢氏夫妇,是客人白玉堂跟着卢华一起出门的,而且卢华并未再去他以前时常流连的妓馆赌场等地方。 听到管家的汇报,卢老爷和卢夫人才稍稍放心,同时也有些好奇,不知这两个年轻人每日都忙些什么。 忙些什么呢?无非就是白五爷让卢华“脱胎换骨”而已。 而卢华此时能保全身上的所有器官零件,大约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全靠祖宗庇佑”。假如这卢华不是“钻天鼠”卢方的亲堂弟的话,落在白玉堂手中后,怎么也要真真正正地经历一遭割肉剔骨的。 江湖人谁不知,白五爷行侠仗义不假,可对待恶人的手段也是出了名的狠辣刻毒。 七日之后,白玉堂不再带着卢华外出,而是向卢老爷辞行。他言明要去草州桥一带寻访南侠展昭,顺便给那个住在破窑里的可怜失明老太太送些银钱。 卢老爷连连道谢,殷殷叮嘱,又吩咐卢华亲自给白玉堂送行。只是,他这话刚说出口,就听身后传来“咕咚”一声,竟是儿子瑟瑟发抖地跌坐在地。瞧他那满头大汗两股战战的模样,似乎是受到了莫大惊吓。 “华儿?” “爹……爹……” “华儿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为父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好,好,儿子、儿子确实不舒服,就、就不方便送白五爷离开了。” 卢老爷爱子心切,此时哪里还敢让卢华出门,他一边扬声吩咐管家快去请大夫,一边向白玉堂致歉。 白玉堂淡然一笑,朝着卢老爷施礼作别,而后看也不看瘫软在地的卢华,转身径直离开。 他相信,卢华此后不论在家中还是去街上,再不敢多瞧女人一眼,也不会再有任何寻衅滋事的恶劣行为。 “那南侠做事也不够利落干脆,只是警告一番又能震慑多久呢?啧,最后还得我白玉堂亲自出手。” 就在白玉堂离开三元镇后没多久,一封加急信函也离开了三元镇,不久后就会被送到此时正在开封逗留的展昭手中。 而这写信寄信之人,正是之前和展昭一起喝酒吃饭的三元镇林捕头。 这林捕头和展昭交好,又记恩,自从展昭离开三元镇之后,就一直留意着卢府动静。 他是本地捕头,许多消息格外灵通,因而很快就得知了白玉堂拜访卢府这件事,之后又从卢府的下人那里打听到了不少内情。等到他听说白玉堂准备去草州桥一带后,心里就多了几分担忧。 说实话,这林捕头和卢华一样,也觉得剑灵是展昭的红颜知己,因而便有些担心白玉堂年轻气盛,此去草州桥后会给南侠的红颜知己带去麻烦。 于是,白玉堂前脚离开,林捕头后脚就给远在开封的展昭写了信,告知他白玉堂去草州桥一事。 “算算路程,若是展爷接到信后立刻动身,应该能赶得及吧?”林捕头喃喃自语,“非是我怀疑白玉堂的人品,觉得他是那种喜好迁怒之人,而是这白五爷相貌出众又文武双全,而展爷性格谦和宽厚,又太过守礼,那位红衣女侠……” 不提这三元镇的林捕头都脑补了些什么,也不说展昭接到加急信函后是否会立刻动身,只说白玉堂离开三元镇后,一路晓行夜宿,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陈州附近的草州桥地界。 找到天齐庙之后,白玉堂原本以为要多加打听才能寻到那位住在破窑里的老妇人,没想到他刚和天齐庙里的老道提起一位姓李的失明妇人,就有了令他吃惊的发现。 听闻白玉堂的询问后,老道二话不说就从斜跨的布兜里掏出了七八枚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符箓来,并且语气熟练地挨个介绍了一番。 等到白玉堂听了一耳朵的什么姻缘桃花符、静心凝神符、平安康泰符、驱邪避灾符、财源广进符、五谷丰登符、家畜兴旺符等等后,终于听到这热情推销符箓的老道提起了住在破窑的失明老太太。 对了,这老道称对方为“铁嘴神断李仙姑”。 “这位大官人,老道也不诓你,如今要约见李仙姑一面,得提前三日预约登记。但若是你和李仙姑的缘分不够深,去见她一面也问不出什么来,还不如直接从老道这里购买李仙姑亲手绘制的符箓,您瞧瞧,种类齐全,质量上等,道韵天成,保管有用。” 白玉堂剑眉微扬,心底泛起一丝古怪。他暗想,如今这世道,凡是有些名声的神棍神婆,就没有缺钱困窘的,怎么那红衣侠女还要借钱帮助对方? “道长,那位李仙姑的——生意很兴隆?” “无量天尊在上,大官人不可妄言。咱们李仙姑为信众解惑,是为了积攒福气渡劫,不可和那些凡俗生意相提并论。” 闻言,白玉堂轻哼一声,心说这仙姑大概还是个沽名钓誉假清高的,便似笑非笑地问道: “既然是为了结缘,想来你这符箓也不要钱了?免得沾染了铜臭味,污了人家李仙姑的清白道行。” “非也非也,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大官人,李仙姑她老人家说过,其实并不在乎这符箓能卖出多少银钱,因为只要有谁得了符箓,都是她的一份功德。可是长此以往,对求取符箓的信众却是有害无益。要知道,有舍才有得。信众花些钱买符箓,是小舍,得到符箓的庇佑,方是大得。这舍得之间的玄妙,绝不是世俗中的金银铜钱能体现的。” “道长倒是能言善辩,看得通透明白。”白玉堂摇头失笑,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非也非也,非是老道我看得通透,而是李仙姑她老人家看得明白深远,这番道理也是她老人家时常告诫我等的。” 再次从老道嘴里听到“李仙姑”这个称呼,又见这老道果真一脸虔诚信服,白玉堂微微一怔。 他又试探着打听了一些有关李仙姑的事迹,发现这老道确实相信李仙姑的本事,而非是为了哄人钱财而和那个神婆沆瀣一气。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69节 白玉堂沉吟片刻后,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扔给老道,表示要包圆老道手中的所有符箓。 但出乎白玉堂意料的是,先前还一直热情推销符箓的老道竟然二话不说就拒绝了白玉堂,因为李仙姑交代过,符箓绘制不易,数量不多,为了让更多的人受益,每人每天只能求购一枚。 “只能买一枚?”白玉堂抿了抿唇,有一瞬间恍惚,差点儿以为自己真的遇见了一位不慕名利的修行中人。 只是,不待白玉堂再开口,另一位在一旁等了好一会儿的大娘有些不耐烦地搭腔道: “都说了咱们李仙姑不求财的,要不凭借李仙姑的本事,早就住进镇上的大房子里了,还能一直守着那个破窑吗?一枚就一枚,你每天来一趟不就行了?还能及时知晓仙姑又悟出了哪种新符箓。” 说着话,大娘拧身上前一步,插在白玉堂前面对老道说,她要给正读书的儿子求一枚李仙姑亲手绘制的静心凝神符。 白玉堂被突然插了队,也不恼,反而笑吟吟地后退了几步,不远不近地瞧着老道做符箓生意,顺便观察本地住户对李仙姑的态度。 一直到了晚间,天齐庙附近渐渐没有了往来行人,老道那一兜的符箓也卖得差不多了,白玉堂才出钱买下了老道手中最后一枚符箓。 他也不管那枚符箓的效果是什么,只是随手塞进腰间锦囊里,然后施施然地离开了天齐庙。 白玉堂想,这李仙姑可真是个有手段的,也是故弄玄虚的好手。就这一下午的功夫,他就见了不少对李仙姑的本事信任有加的当地百姓。而这草州桥地界本来就不太大,总共才有多少住户人家?粗略计算下来,这李仙姑在此地可是太得人心了。 “不行,我得暗中去看看李仙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单看她这一下午靠贩卖符箓赚的钱,就饿不到冻不到了,哪有信中说得那样可怜。莫不是那个红衣侠女江湖经验浅,被花言巧语蒙骗了?” 想到这里,白玉堂顿时精神一振,他轻轻握了握拳,目光明亮异常,颇有些兴致勃勃地想着: “倘若那个李仙姑是个手段高超的神棍,我一定要揭穿她的真面目,然后把这个骗局告诉展昭和他的那个红颜知己,就算是——感谢他帮忙管教卢华那厮吧。呵,这一来一回的,我陷空岛五义和南侠之间也算是扯平了,谁也不比谁弱了名头!” 第73章 白玉堂打定主意要揭穿“铁嘴神断李仙姑”的真面目, 便连吃饭住店都顾不上了,出了天齐庙之后,他当即就往北面破窑方向大步而去。 然而白玉堂刚刚穿过天齐庙前的老街, 就和一名武生打扮的赶路之人打了个照面。 这人从老街街口方向绕路而来,一身英气, 步履矫健, 且看他前行的方向,倒是和准备转弯的白玉堂同路。 匆匆一瞥之下, 白玉堂便在心里赞了一声此君好风采,他下意识放缓了步速, 再次认真打量这偶遇之人。 待白玉堂看清楚此人背后负着的长剑后, 不禁轻咦一声, 暗道从此剑剑鞘的宽窄长短来看,内里宝剑应是比平常长剑沉上不少,而这江湖上使用重剑且有此等不凡风采的剑客…… 就在白玉堂打量展昭和巨阙剑的时候, 展昭也在猜测白玉堂的身份。 这南侠接到林捕头的信函后, 确实无法再安心留在开封地面儿。 他倒是没有特别担心白玉堂会仗着武功欺负剑灵, 因为他本人已经见识过剑灵的高绝身手了,也知道她聪慧机灵。倘若双方真的比拼武力, 吃亏的肯定是那位陷空岛五义中的白五爷。 展昭真正担心的,是剑灵如今的境况。越是了解剑灵的本事, 展昭就越想不明白她再次向卢华借钱的缘由。 依照展昭来看, 除非万不得已,剑灵委实没有必要为了一笔不算多的银钱许诺出一个人情。要知道,凭剑灵展示出的武功本事, 她的一个许诺说是价值千金都不为过。 因着这份担忧, 展昭收到信后便立刻向好友包拯道别, 而后快马加鞭日夜赶路。 一直到草州桥附近,展昭才弃马步行,一边收集各种消息一边打听破窑所在的方位。 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很轻易就听到一些关于红衣女子的讨论,毕竟对方实在是光彩夺目,任谁也无法忽视。但令展昭没想到的是,他不仅未曾听到任何和红衣女子有关的话题,反而听了不少失明李仙姑的传闻,这让本来就心存疑虑的展昭更觉扑朔迷离。 展昭在附近的东水镇上转了一圈后,便决定去破窑拜访那位李仙姑,并向她请教一番有关湘姑娘的事情,而天齐庙前的老街就是东水镇通往破窑的必经之路。 于是,这就有了展昭和白玉堂之间的偶遇。 此时,白玉堂因着巨阙剑的外形与展昭的气度风采而有了猜测,便率先开口试探: “在下姓白名玉堂,正好途经此地,不知兄台尊姓仙乡?” 展昭听见白玉堂的自我介绍,心说一声好巧,连忙还礼答道: “小弟展昭,常州府武进县人士,久仰白兄大名,失敬失敬。” “原来足下是南侠展爷。”白玉堂暗道果然是他,面上含笑道,“小弟亦是久仰尊兄名誉,不料今日在此邂逅幸遇。敢问尊兄欲往何处,若能结伴同行,实属万幸。” 展昭自不会透露林捕头写信报讯之事,便简单答道: “展某听闻一友人和此地一位姓李的老夫人相识,特来探望一二,并打听一些事情。” 白玉堂眸光微闪。他再次打量展昭,将他风尘仆仆的外表装束看在眼中,心下便有了判断,知道这展昭应该也是刚刚赶来此地。 紧接着白玉堂又思索道,之前看南侠疾步而行,心事重重,显然是有事要办。莫不是他也察觉到了那破窑里的李仙姑极有可能是个骗子,便急匆匆赶来帮那位红衣侠女吗? “不对,他刚刚提起那个神棍时语气很是尊敬,还说要向那个李老太太打听一些事情……”白玉堂垂下眼眸,心中思索道,“莫非堂堂南侠也被这故弄玄虚的神棍糊弄了吗?” 这也怪不得白玉堂会如此联想。他旁观了一下午此地百姓是怎么吹捧那位李仙姑的,听得最多的就是“我要问问李仙姑……”这类的话,因而一听展昭的说辞,下意识就认为展昭也要请李仙姑算一卦或者问问吉凶。产生这个念头后,白玉堂又记起那个疑似展昭红颜知己的女子的借钱之举,不禁皱了皱眉头。 “展兄,恕小弟直言,这李仙姑极有可能是招摇撞骗之流,非是真正的修行中人。” “白兄何出此言?” 白玉堂回身指了指天齐庙的方向,三言两语概括说明了他今日下午的所见所闻,而后又简单提了提三元镇卢家和陷空岛卢家庄的亲族关系,以及剑灵写信借钱之事。 “展兄,你我皆在江湖中行走多时,最清楚这种人的伎俩,无论如何,那所谓的李仙姑也不会缺衣少食的。” 展昭也觉得白玉堂所言有理,可他刚要点头,就听白玉堂又说道: “展兄,你方才提到的友人,可是卢华口中的那位红衣侠女?倘若是的话,小弟不得不提醒一句,令友极有可能是被欺骗了。在下曾听卢华形容,令友是极为年轻的女子,或许她江湖经验不足,还不识人心险恶。” 这话让展昭眉心一跳,旋即微微摇头,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 他并不觉得剑灵会被乡野神棍之流的粗劣把戏欺骗,虽然她于世情上不算精通,但绝对不是一个轻信好骗的姑娘。 展昭甚至隐约觉得,其实剑灵并不是不通晓那些世俗礼教规矩,只是不在乎而已。单从展昭了解的情况来看,“湘姑姑”的武功臻于化境,且——目前来说医术也很厉害,又写了一手极有风骨的好字。只这三样,就比世间多少须眉男儿出色。 这样聪敏厉害又足够强悍的女子,如何会愿意低眉顺眼屈服于世俗礼教上下尊卑? 想到和湘女侠的两次接触,展昭忍不住微微闪神,思绪不知不觉间就有些飘远了。片刻后,他才在白玉堂的冷哼声中回过神来。 就听这位白五爷用清冷好听的声音慢条斯理地问道: “小弟观展兄似是不赞同此言,不知尊兄有何高见?” 展昭依旧是那副谦逊温和的模样,说出的话却十分直白: “白兄,展某相信自己的朋友,她——非是轻信之人。假如白兄所说的信函当真是她所寄,想必其中自有一番道理。” 闻言,白玉堂剑眉微扬,眼底划过一抹不解,他的视线在展昭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才缓声问道: “展兄言下之意,是相信那个李老太太当真在病中得到神仙授法,病愈之后就成为了远近闻名的李仙姑?而令友也未曾被对方哄骗?” 展昭笃定地点了点头,态度十分明确。 他心知白玉堂为何频频询问,委实是这件事中确有颇多蹊跷之处。倘若不是他了解并信任湘女侠的本事,大概也会和白玉堂有类似的推测。 当然,展昭此时同样满心疑惑,但和白玉堂所怀疑的剑灵被人所骗不同,展昭思考的方向,是那封信是否当真为剑灵托人代写。 倘若不是剑灵所为的话,那么这寄信借钱之人是如何知晓某些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的细节的? 若是当真为剑灵所为,那整件事背后的原因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南侠暗忖,越是了解湘女侠的本事,就越清楚她不应该为了区区几百两纹银就联系卢华并许下承诺。凭她的能力,获取这些钱财是轻而易举的,根本无需费此周折。 然而犹豫片刻后,展昭终究没有对白玉堂说出他的想法。概因白玉堂并未和湘女侠亲自相处过,便不会明白他为何会如此笃信。 再有就是,如果白玉堂追问更多细节的话,比如红衣女侠姓什么叫什么、来自何方、师承哪门哪派,展昭其实也完全不知情。总不能告诉白玉堂自己称呼她为“湘姑姑”吧?而且,于私心来讲,展昭莫名不想对外人提及二人那些短暂却鲜明深刻的经历。 而展昭的沉默不解释,在白玉堂看来就是盲目固执。 他暗自摇了摇头,心道江湖中人人称赞的南侠展昭原来不过如此,竟然莫名其妙地相信一个乡野神婆,可谓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可——不该如此呀。”白玉堂思绪一转,狐疑暗思,“难道偌大江湖中人人都是瞎子傻子吗?况且那些佩服南侠展昭的江湖好汉中,我也认得不少,皆不是信口开河或者昏聩糊涂之辈,莫非……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么?” 想到这里,白玉堂忽而一笑,再次试探问道: “不知在下该如何称呼展兄的朋友?令友贵姓?仙乡何处?若是他日有缘,万望白某也有幸和令友结识交往一场。哎,展兄莫要露出为难神色,想来我等江湖儿女何等洒脱,倒也不必拘泥于那些繁文缛节,展兄说是也不是?” 展昭确实为难。他心知“湘”字绝非是剑灵的姓氏,并且非常可能和她的闺名有关,便觉得不方便告知白玉堂。至于旁的消息,他也不清楚。 “白兄恕罪,展某暂且不能告知敝友的姓名来历。” 白玉堂见展昭连人家姑娘姓什么都不提,眼中顿时浮现一抹古怪之色,他本来还对卢华所谓的“红颜知己”的说法不置可否,但如今…… “罢了,这样也好。”白玉堂悠悠想道,“待我亲自揭穿了那个李仙姑的虚假脸皮,看这南侠还有何话说?届时我再和他较量一场,比一比手上的真功夫,也算是不虚此行了,横竖不能坠了我陷空岛五义的名声。” 倘若是平常,白玉堂才懒怠搭理一个乡野神婆是如何故弄玄虚的,只要没有谋财害命或者做了极为恶劣阴损之事,白玉堂绝不会出手干预。 真正行侠仗义之辈,非是要将世间所有不光明正大之事都连根铲除,他们其实更懂得也更体恤三教九流各行各业的不易与无奈。便是他们自己,其实也是没少在朝廷律法之外惩恶扬善。南侠展昭如此,白玉堂亦是如此,且他的手段还要更加狠辣血腥。 但今日这李仙姑不同,卢华之事已经激起了白玉堂心中的争胜意气,此时正需要戳破李仙姑的骗术来变相找回面子。因而,哪怕心中知晓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李仙姑确实有些真本事,但白玉堂还是坚持要赶去破窑那边,亲自会一会所谓的铁嘴神断。 于是,当白玉堂和展昭一路施展轻功赶到破窑附近时,白玉堂便对着展昭客气作揖,又风度翩翩地解释道,自己有些疑惑急于要向李仙姑讨教,还请南侠展昭多多谦让谦让,让他先和李仙姑谈谈。 展昭哪里看不出这白玉堂是想当着他的面证明李仙姑是个骗子。 但他此时尚且不太明白这位白五爷心底微妙的争胜心思,只当他古道热肠、心怀侠义,看不得旁人受骗。 而南侠自己又实在解释不清“湘姑姑”的问题,不禁心生歉意,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白玉堂的提议。同时想着,有自己在一旁看着,也能避免白兄情急之下使用什么非常手段。 不多时,两人就到了破窑之前。 门外的范宗华忽然见到两位器宇轩昂的年轻公子一同前来,顿时目露惊奇之色。 等他得知这两位不是路过而是特意来找他家老太太卜算问卦的,当即就拍着大腿“哎呦”了一声。 范宗华毫不避人地轻声感慨了一番,他是万万没想到老太太的名声已经这么响亮了,不仅吸引来了镇上富户家的夫人小姐们,连年轻的相公都招惹来了,还一次来俩。多亏老太太年纪大了,没有那么多避讳,要不这眼见着就要天黑了,岂不是让人白跑一趟? 白玉堂嘴角一抽,暗自冷笑道,听听这都是什么不着调的话,看门的就这么啰嗦,可见这里不是良善淳朴人家。 他也不理会范宗华的自言自语,目光一扫,发现破窑之外还有两人。 这两人各自拿着一枚签牌,一前一后地站着,还不时地踮起脚往破窑里面瞧上一眼,一看就是在排队等候。 “是了,之前那个卖符箓的老道说,来李仙姑这里算卦,是需要排队的,一般登记后还需要等候三天左右。”白玉堂心中合计道,“我哪里有三天时间和一个装神弄鬼的老太太缠磨,传出去只会惹人笑话!呵,笑话我白五爷做事拖拉。此事需得速战速决,也要让这南侠心服口服。” 白玉堂目光微转,径直走向那两个拿着签牌的人。 也不知他都说了什么又给了多少银钱,反正盏茶的功夫,白五爷就换来了两枚签牌,而原先排队等候的两位也都喜滋滋地离开了。 白玉堂把其中一枚签牌扔给展昭,又扬声问范宗华: “今天就剩我们两个了吗?” 范宗华并没有阻止白玉堂花钱买签牌的举动,也没有露出惊奇之色,可见这种操作之前就发生过了。他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解释道: “这位相公,今日确实就剩这两个签牌了,之后我们老太太就该吃饭休息了。一会儿等里面那位夫人出来,你就可以进去卜算心中所求之事了。” 闻言,白玉堂点了点头,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签牌一边侧耳倾听破窑内的谈话。 其实平常人是听不见的。唯有像白玉堂和展昭这样内力深厚精湛之辈,才能隔着这一段距离和一道厚实的木门,将破窑内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70节 听了一会儿后,白玉便堂笑吟吟地斜觑了一眼展昭,他不说话,但眼神却足够意味深长。显然,他觉得破窑内的“仙姑”正在忽悠那位哀哀戚戚的夫人。 展昭目不斜视地站在稍远的地方,仿佛没有察觉到白玉堂的表情,其实心里活动也十分丰富复杂。 不怪白玉堂此时更加笃定李仙姑是骗子,因为此时的剑灵确实是在忽悠她的有钱主顾。 但剑灵心里也挺委屈的,她又能怎么样呢?她已经给出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了,可这位一直在埋怨夫君有外心的夫人根本不同意呀。只是一个劲儿地问能不能画一张厉害的符箓让她的丈夫收心,从此再也不被外面的小妖精迷惑。 而剑灵是绝对不会绘制这类控制人心的符箓的,便只能另辟蹊径,开始用这位夫人的健康寿数说事。当然,这并不是纯粹的胡说八道。 剑灵只是稍稍夸大了一点事实,着重描述了一番病痛折磨,努力让对方心惊胆战起来,继而忽略掉一个风流花心男人到底最喜欢哪个女人的问题。 在剑灵的认真“开导”下,这位夫人开始认真琢磨起自己的衣食住行和调理养生…… 送走富户家出手阔绰的夫人,剑灵迎来了今天倒数第二个客人。 她悄悄揉了揉肚子,一边想着晚餐的食谱一边慢吞吞地问道:“求符?算命?问吉凶?” 白玉堂并不急着回答问题。 他进屋后随手敞开身后大门,让展昭能看清内里情形,又背对着大门的方向坐下,之后才凝神打量这破窑内部的布置以及坐在他斜对面的李仙姑。 只见一个高大的木头架子立在破窑正中间,上面挂着八成新的草席子,正好将窑洞一分为二。木架外侧正是他们此时坐着的地方,而被草席遮挡住的另一边,应该是内室居住的场所。 白玉堂没有探究内室的兴趣。他目光左右一扫,就把外侧这不大的地方完全收入眼底,随后便发现,别看这里地方不大,布置却很舒适精巧。虽然没有珍宝古玩一类的豪奢名贵摆设,可这桌椅、这杯盏茶壶、这笔墨纸砚和其它种种簇新的物件,都是清雅不俗之物。可见这神婆当真是不穷的,哪怕称不上富裕,可也绝非是那种缺衣少食的可怜病弱老人。 见状,白玉堂心中一定,再开口,说出的话就带着浓浓的地方口音了。 “仙姑,吾要问姻缘。吾家里给吾相看了一门不错的亲事,催促吾同意。但吾在外做生意时,朋友给吾介绍了另一门亲事。吾想问问仙姑,吾应该选择哪门婚事?” 第74章 剑灵此时就是一个普通的失明人族, 没有那么敏锐的五感和外放的灵识,因而她并不知晓展昭就在破窑之外, 也不清楚此时坐在她对面的男子有一身绝佳武功,并且根本不是所谓的生意人。 她只把白玉堂当成一个来问卦看相的普通主顾,所以在听到他的问题后,就直接开口询问白玉堂的生辰八字,又问了两门亲事的大体情况,打算给面前的顾客认真卜算一番。 白玉堂在剑灵开口说话时,颇为认真地端详了一会儿这位李仙姑的外表, 发现这妇人除了双目失明缺少神采外,整个人瞧起来十分康健。 面色红润有光泽, 头发乌黑浓密,呼吸平稳轻缓, 背脊挺直全无佝偻瑟缩之态, 并且五官娟秀仪态娴雅。倘若不是他已然提前知晓这是一位装神弄鬼的神婆, 还以为她是哪个簪缨世家出来的夫人。 “怪不得她能那样蛊惑人心。”白玉堂眼中划过一抹若有所思, “这样的气质和外貌, 确实有些得天独厚的优势。她若是邋邋遢遢病弱憔悴,想来这附近村镇的住户也不会如此追捧她, 轻易相信那个什么病中得神仙点化的荒唐说法。” 这些想法在白玉堂脑海中一闪而过,并不耽误他回答剑灵的问题。 白五爷也是一身好胆量,并不惧怕魑魅魍魉之流用邪门歪道术法谋害自身, 当即就报了自己的生辰八字,还顺便胡诌了一些亲事上的事情,然后静等着这李仙姑给他算“姻缘”。 而剑灵听完白玉堂报出的生辰八字后,下意识就皱起了眉头。 别看她做人之后为了骗吃骗喝喜欢胡说八道, 她其实是认真学过八卦卜算之道的。因而白玉堂的生辰八字一说出来,她就觉得不太对劲。 “你这生辰八字没有记错吗?” “吾记得一清二楚,仙姑。” “这样呀,这个八字……那你做的是哪行的生意,做了多久了?” 闻言,白玉堂嘲讽地弯了弯唇,暗道这便是常用的骗人套路了。先尽量从问卦之人口中套取足够多的消息来,同时留意观察问卦之人的语气态度等,之后再根据这些临时打探到的消息编一些似是而非的卦象。而解释卦象的时候,就既要迎合问卦之人的心思,又要危言耸听一些,好忽悠问卦之人心甘情愿地花钱消灾。 “仙姑,吾是做药材生意的,十几岁就跟着吾父兄走南闯北,至今为止,吾父兄三人经营这门生意十年有余。仙姑,吾欲选择一门对吾生意有助益的亲事,就是不知是吴家小姐旺夫还是刘家娘子有福气,还请仙姑指点迷津。” 剑灵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答白玉堂的问题,而是垂下眼眸认真推算起来。 见状,白玉堂又继续说道: “仙姑,吾是听了你的响亮名声才特意走远路过来的,花了不少盘缠,你可千万别敷衍吾。待吾成亲后当真生意兴隆了,一定再来草州桥亲自酬谢仙姑,吾必定敲锣打鼓地奉上谢礼。但是,倘若仙姑算得不准坑害了吾,吾也不是好糊弄的,说不得就要带着家中兄弟和伙计下人来砸仙姑的招牌了……” 一柱香之后,反复掐算了三次的剑灵终于确认自己没有出错,而之前察觉到的违和之处亦不是错觉。 剑灵眯了眯眼,想着对面之人刚刚说的那些威胁之言,不禁在心里冷哼一声,暗道倘若自己的能力没有受到限制的话,此刻一定将这个跑来捣乱的家伙一剑抽出十里地去。 “从生辰八字上来看,此人倒不是小人,命格里反而有着英武正气,亦是性情高傲之辈。这样的人来我这里诓骗试探,是为了‘为民除害’吗?呵!” 剑灵低头喝了一口温水,心说要是直接揭穿他的谎话并且轻轻放过,委实有些对不住饥肠辘辘还坚持认真赚钱做事的自己,怎么也得给这人一个教训。 于是,剑灵佯做为难地叹了一口气,抬头对白玉堂说道: “这位公子,单看你的生辰八字,哪门婚事都与你不合,你这注定是克妻的命格,就别祸害别人家的姑娘了。” “哎呀,吾竟然是克妻命吗?”白玉堂面色惊怔,心里却嗤笑一声,觉得这是神棍准备骗钱的把戏,“那、那可有解法?烦请仙姑直言相告,吾一定尽力按照仙姑所言办事。” 白玉堂给了钩子,但剑灵却没有像白玉堂想的那样,顺势提出各种花钱骗钱的建议,而是锁着眉头沉声说道: “再有,既然你亲兄长体弱多病不宜劳累,为何还要让他走南闯北操心家族生意?而你也不劝他多多静养,反而说要带着兄长来我这里打砸闹事,是觉得你兄长命太长了吗?还是说——你一直企图独吞家业?” 这段话说得白玉堂是又怒又惊! 怒的是,剑灵信口雌黄污蔑他有谋害兄长贪图家产的龌龊想法;惊的是,他确实有一位身体不好的嫡亲兄长,名唤白锦堂。 “你……休得胡言乱语!” 白玉堂暗自深吸了一口气,不太确定对方这番话是误打误撞还是当真算出了什么来,毕竟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中,可是没有透露半分家中兄长的身体状况。而这住在破窑里的老太太同他白玉堂素不相识,焉何就了解这些事情? 其实,便是白玉堂在江湖中的朋友们,其中也鲜少有人知道白玉堂上面还有一位亲兄长的。每每提起白玉堂,大家都说他是陷空岛五义中的“锦毛鼠”,都称呼他一声“白五爷”的。 就在白玉堂琢磨是否是自己哪里不谨慎,才让这李仙姑发现了端倪时,剑灵又接着说道: “你给我的这个生辰八字,当真是你自己的吗?若是按照这个生辰八字来推算,你不该是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你这命格,该是应在武道方面的,非文非商非农。公子,听我一句劝,你改行吧,在武学方面下下功夫,说不得将来还能有些功名官运。” 正准备去考取武生员的白玉堂:…… 饶是白玉堂之前无论如何坚信这李仙姑是神棍之流,此时也不由得心生动摇。 而门外等候的展昭倒是展颜一笑,并不觉得有多出乎意料。他本就觉得湘女侠不会被轻易蒙骗,既然她愿意帮李仙姑借钱,那就说明这李仙姑一定是值得结交之人,哪怕整件事中也许别有隐情。 与此同时,白玉堂半信半疑地瞧着剑灵,试探说道: “仙姑,吾刚刚记错了,记错了,还请仙姑包涵。吾给你的生辰八字不是吾的,是吾赶路糊涂了,口误口误,哎,这个生辰八字是吾兄长的。” 剑灵挑眉问道:“你记错了?那这回可记对了?记准确了?这生辰八字确实是你兄长的?” 白玉堂立刻颔首,连声说是。 剑灵便叹气道:“那这件事可就复杂了。” “如何复杂?” “依照这个生辰八字来推算,此人命中就只有一个嫡亲兄弟,且这兄弟体弱多病。但我听公子你的声音中气十足,委实不是那种气虚体弱之人……公子,倘若这生辰八字是你兄长的,那你还是回去问问家里的长辈,你和你兄长两个,到底谁是抱养的。亦或者——是不是被调换了?” 没想到剑灵竟然开始怀疑白家血脉问题,白玉堂有片刻沉默,心中隐隐产生了些自作自受的郁闷感。 半晌,他迟疑问道:“仙姑,你能帮吾详细解算一番这个生辰八字吗?” 闻言,剑灵微微一笑,也不过多推搪为难,当即便点头应允。 “依照生辰八字来看,此人七岁左右有一场水劫,不过有惊无险,反而因祸得福。” 白玉堂心头一跳。他七岁那年确实意外落水,险些溺亡,而救他性命之人正是后来传授他武艺的师父。 “此人十二岁时,大约遭受过一场刀剑利器之祸,最后也平安度过。” 白玉堂不知不觉间正襟危坐起来,并且目露严肃之色。 他十二岁时自觉学有所成,便瞒着师父下山闯荡江湖,结果交友不慎被人背叛,险些丧命。此事只有他、师父和背叛之人知晓,而那背叛之人当年就已经命丧黄泉。 剑灵又说道:“另外,此人虽然只有一个亲兄弟,但在朋友义气方面倒是挺有运势的,想来身边不会缺少义兄义弟之类的同道知己。不看寿数的话,这是个非常不错的命格。” 这下,白玉堂彻底信服。 他性情高傲,行事疏狂,但却不是固执狭隘之辈,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剑灵,当即便想起身道歉。 但…… 正欲承认错误的白玉堂猛然记起了门外的展昭,坐姿便有些僵硬,更是觉得双腿双脚仿佛十分沉重,一时之间根本无法站起身来。 白五爷极为清楚地记得,他进来见李仙姑之时,为了让南侠展昭亲眼目睹自己是如何揭穿李仙姑的骗术的,特意敞开了房门…… 所以,倘若他现在就向李仙姑承认错误的话,岂不是全被南侠瞧了个一清二楚。 “罢了,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必要敢作敢当!”白玉堂咬牙想到。 此时,年轻气盛的白五爷只觉得脸颊上有微微热意,暗道经此一番曲折,不知这南侠在心里如何笑话自己。但无论多难为情,白玉堂心里并没有逃避错误的念头。 稍稍迟疑片刻后,做好心里准备的白玉堂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就打算起身致歉,向剑灵坦言之前的欺骗隐瞒。 然而,白玉堂的犹豫沉默落在剑灵眼中,就是这人还打算找借口或者编瞎话忽悠她,顿时更加不满。 她可不愿意和此人继续周旋浪费时间了,再加上她本来就想要小小教训一下这个貌似来砸场子的男人,于是,在白玉堂刚要起身道歉之际,剑灵就半真半假地说道: “公子,这个生辰八字的人,有远祸,也有近灾。远祸大约会应在寿数方面,老身暂时无能为力。而这近灾则应在义气兄弟方面,说不得就要有纷争吵闹出现了。倘处置不妥,则会彻底伤了兄弟朋友之间的情分与义气。” 闻言,白玉堂起身动作一顿,他顾不上施礼道歉,连忙追问道: “仙姑言下之意,是说我和结义兄弟之间要有争端,还可能会伤了兄弟和气吗?” 剑灵眨了眨眼,有些没想到这人竟不急着问寿数隐忧,反而如此看重兄弟情谊,这样一看,倒是个义气汉子。 不过她转而又想到,这人的义气终归没有用在她身上,反而特意跑来诓骗她糊弄她,所以,自己捉弄他也是应当的,毕竟一码归一码。 于是,她十分笃定地点了点头,表示未来半年内,白玉堂的结义兄弟之中,必然会发生纷争,一旦处理不妥,就会留下很大后患。 说这话时,剑灵是一点都不心虚的。她就不信几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会一直和和气气的,并且从来不争吵不打闹。 至于所谓的后患么,她刚刚不是说了,处理不妥才会留有后患。要是大家都不放在心上,那自然就皆大欢喜了。 而对于白玉堂的未来寿数问题,剑灵倒是确实没有一丝妄言,可惜依照她目前的卜算本领,还参不透也无法完全化解。 “仙姑,可有化解我结义兄弟之间纷争的法子?”白玉堂此时倒是比较相信剑灵了,或者说是一种宁可信其有的心态。 听见白玉堂询问,剑灵莞尔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 “常言说,情义值千金。所以,这化解纷争的法子也不能便宜了。这样吧,你现在就出门去,先往南走一里地,然后转向朝西走一里地,接着,你继续往北边走一里路,最后再向东走一里路。走完了这东南西北四里路后,你见到的第一个曾经交谈过的人,就是有缘人。你给有缘人十两金子,算是破财消灾,然后我再告诉你破解之法。” 这方法一说出来,门外的展昭就忍不住弯了弯唇。 他心说怪不得湘女侠和这李仙姑之间似有不浅的交情。如今一看,这两人倒是都挺促狭的,想来早就发现了白兄的试探和隐瞒,打算小小捉弄白兄一番。 白玉堂此时也反映过来了,这位李仙姑教他的东南西北四里地走法,最后可不就是又绕回这破窑来了吗? 而在这破窑门前,只有展昭和那个爱唠叨的范宗华两人。到时候,这李仙姑随便找个借口把展昭支开或者把人留在破窑里算卦,那自己见到的第一个说过话的熟人只能是范宗华。 而给范宗华十两金子,岂不就是给李仙姑送十两金子。 “白某愿意直接奉上双倍金子,还请仙姑为白某排忧解惑。”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71节 剑灵坚定地摇了摇头。她是有风骨的神算子,说十两就是十两,少了不行,多了不要,还必须是白玉堂在外面绕一圈之后给的。 况且,她也没说金子是给自己的。和仙姑谈钱多俗气!她说的是有缘人——像范宗华那样喜欢孝敬老人家的有缘人。 白玉堂轻叹了一口气,心道今日这面子是怎么也保不住了,早知如此,刚刚就毫不犹豫地利落道歉了,说不定就无须去外面绕圈子了。 他无奈地点了点头,随即二话不说起身便往外走。 经过展昭身边时,白五爷假装不经意地斜觑了一眼这位江湖中出名的厚道人,却发现厚道人此时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顿时脸色一黑。 白玉堂走远了,剑灵也不急着见下一个问卦卜算的主顾。 她到现在也没听见门外之人出声说话,但却知道对方是和白玉堂一起来的,便以为对方同样是来砸场子捣乱的,因此便不再客气对待,而是直接让范宗华给她端来一些点心。 剑灵决定趁着白玉堂在外面左转左转左转左转的时候,吃些香香甜甜的糕饼填填肚子,再喝一杯热热的浓浓香的茶水润润喉。 范宗华一向待剑灵周到,所以剑灵一喊饿,他就立刻撇开展昭进屋忙活起来,又是烧水又是分拣点心糕饼,沏好茶后还弄了个干果果盘。 待范宗华帮剑灵准备好吃食并且也跟着吃了几块后,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是黄土岗的崔老八,他和剑灵匆匆打了个招呼后,拉着范宗华就往外走。原来崔老八的隔壁突然闹了起来,三个儿子嚷着要分家,眼见着就要打起来了,需要范宗华这个地方立刻赶过去调解和作证明,去慢了说不定就要出人命了。 崔老八来得急,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后,就拽着范宗华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而这两人的身影刚消失,白玉堂就回来了。 此时的破窑门外,唯有展昭一人。 白玉堂:……还不如把金子给范宗华呢。 而剑灵也没有了吃糕饼时的轻松心情,她千算万算,没算到金子最后会落在人家的“同伙”手中。 ——好气! 第75章 白玉堂慢慢踱步至展昭身旁,似笑非笑地抱拳道: “看来展兄是白某的有缘人了。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小弟必奉上黄金十两,还请尊兄笑纳。” 展昭摇头失笑,心说果然不能白看旁人热闹,转眼间自己就被牵扯在内了,也不知该不该叹一声人算不如天算。 他抬眼望向坐在室内的李仙姑,见对方依旧端坐着喝茶吃点心,仿佛不曾留意外间的动静。但南侠莫名觉得此时的李仙姑心情不甚愉悦,就连吃东西的样子都没有之前那样轻松享受了。 收回视线,展昭对着白玉堂微微颔首,他先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遥遥一指范宗华离去的方向,温声道: “事有凑巧而已,其实真正的有缘人该是范兄弟。” 言下之意,他会把十两金子转送给范宗华或者李仙姑。 白玉堂心领神会,又朝着展昭抱了抱拳以示感谢。他知道不论是自己还是南侠展昭都不会贪图在意这十两黄金,若是认真计较这笔钱财的归属或者提出得失补偿的办法,反倒是显得拘泥迂阔了。 想到这里,白五爷暗自叹了一口气,心道今日这事终究还是棋差一招,不仅未能找回卢华之事的颜面,反而又再次承情。 “尊兄好意,小弟铭记于心。待此间事了,小弟定要邀请尊兄开怀畅饮一番。”依照白玉堂的想法,他自然要用山珍海味和珍酒佳酿招待展昭,届时还要再找些理由送上一份礼物,终归要把这十两金子变相送还展昭。 而展昭其实早就耳闻过陷空岛五义的侠名,一直有心认识结交一番,此时听到白玉堂邀约喝酒,自然爽快应承。 就在展昭和白玉堂客气寒暄并敲定十两金子的归属问题时,剑灵也从忽然听到展昭声音的惊诧中回过神来。 她慢吞吞地嚼着酸甜的果干,琢磨着展昭出现在草州桥附近的原因。 “他之前应该在开封的,怎么忽然跑到这里来了?”剑灵心中不解,“还和这个姓白的一起来我这里砸场子,他这个大侠当得是不是有点儿闲呀?” 剑灵想事情的时候,也没有落下展昭和白玉堂之间的对话,但听着听着,她的表情渐渐变得复杂起来。因为展昭的声音让剑灵想到了昔年的老朋友明潇道人。 她原本就知道展昭和明潇在各方面都很像,但之前一直被两人那几乎一模一样的外貌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并没怎么关注过声音。此时她暂时看不见了,只能用耳朵听,便格外清晰地意识到,原来这前世今生的两人连音色都没有多大区别。 “明潇是怎么做到的?” 剑灵心里划过一丝好奇,暗自思忖: “也没见旁人转世投胎后还和前世一模一样呀?况且黑判之前提过,明潇一直在地府徘徊了很多年,始终不愿意转世投胎,直到这一世成为展昭……莫非是因为明潇那家伙其实是极为自恋的,并且暗戳戳地认为他自己的外貌长相才是最完美的?唔,舍不得改变,所以宁可一直不投胎也要等着展昭这一世?” 这个猜测一冒出来,剑灵就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她印象中的明潇,应该不是那种自恋不已的男人,可…… “我之前一直自记认为十分了解明潇,但事实证明也不是那么了解的,最起码,我就没发现他心里偷偷有了爱慕对象。所以,嗯,或许明潇他真的很重视自己的外表,重视到如果等不见一个一模一样的转世,他宁愿不投胎做人?” 想到这里,剑灵轻轻眨了眨眼睛,暗道往后自己和展昭相处时,要不要适当地多夸夸他的容貌风姿? “怎么说也是老朋友了。既然今生有幸重逢,我也该为这份友谊做些什么。反正就是偶尔多夸夸他嘛,他长成这样……倒也不算逼我违心说假话。” 剑灵刚在心里默默记下了以后有机会要时常称赞展昭外貌这件事,就听到展昭和那个姓白的男人一同走了过来。 她微微侧头,用空茫无神的眼睛“望”向来人,瞬间记起了她的十两金子。 紧跟着,剑灵又想起来,自己之所以会待在这个破窑里不得自由,还要为了衣食而每日辛苦做事不能尽情玩耍,一半的原因,不就是为了帮展昭摆脱那个所谓的孤独终老的命运么?所以……展昭你为什么要和这个姓白的一起来给我找麻烦,还“抢”走了十两金子?! 剑灵如今面对展昭的时候,再没有一丝一毫的长辈心态了。对她来说,朋友的转世和朋友的后辈那是肯定不同的。也许剑灵此时还未格外清楚地察觉到这种微妙的感情变化,但在想法与行动上,已经有所表现了。 例如,曾经自认是长辈的剑灵,是不会和小辈争夺钱财的。可现在的剑灵,第一反应就是展昭这家伙太坑朋友啦,尽管看在展昭什么都不清楚的份上,自己不会同他记仇,但是,金子一定要还给她!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更何况是隔着好多年的朋友转世。 “李仙姑。”白玉堂率先开口道,“白某适才在门外遇到的熟人是展兄,明日必会按照李仙姑的交代,将黄金十两交于展兄。可否请仙姑提前告知在下,如何避免我义兄弟之间产生隔阂芥蒂。” 剑灵此时还不清楚展昭和白玉堂之间已然有了默契,就是把十两黄金交给范宗华,还以为这钱会被展昭找机会还给白玉堂。 但她一向说到做到,虽然事情没有按照她预测的那样发展,可对于自己说过的话,剑灵是承认的。因此,她会想办法找展昭要回金子,同时也不会拖延白玉堂的事情。 于是,不等展昭开口提及金子的真正归属,她就爽快地点了点头,随即从手边的雕花木匣子里取出五枚凝神静心符交予白玉堂,并坦言道: “白公子,老身实言相告,之前对白公子说的远虑近忧,一半真一半假。真的是,那生辰八字的主人在寿数上确实有些妨碍,而老身目前还无法可解。假的是,老身所说的结义兄弟间的争端纷争其实并非那般严重,不过是些日常的吵闹拌嘴而已,影响不了彼此间的情义。 “哎,这样吧,老身予你五枚有助于心平气和的符箓,你拿去分给你的义兄弟们。这凝神静心符箓既能化解一部分烦躁焦虑之感,还有利于静心习武读书。日常带在身边,终归是没有坏处的。” 听完剑灵的记解释,白玉堂先是为了他们陷空岛五义之间的牢固兄弟情义而松了一口气,之后也没有因为剑灵的欺骗而生气。 白五爷为人处世一向恩怨分明,他心知是自己欺骗试探在前,这李仙姑不过是趁势反击而已,委实怨不得人家。甚至还觉得李仙姑此人行事颇为爽利侠气,非常对他的胃口。因为对于白玉堂来说,倘若李仙姑什么都不说,他也无可奈何。 额外得了五张凝神静心符箓,白玉堂忽然记起自己之前还在天齐庙那里购买过一张,便连忙从锦囊里取出来验看,随即发现这枚随手购买的符箓是平安符,不禁目露思索之色。 说实话,白五爷并不是真的不在乎李仙姑几次提及的寿数之忧,可既然李仙姑说她目前没有解决之法,再加上白玉堂一身侠胆,自来就重义气轻生死,因而便索性闭口不问。 但此时见到自己无意间购买的符箓竟是保平安的,他内心深处蓦然生出了一种冥冥之中的注定之感。沉吟片刻后,白玉堂重新收好那枚平安符,打算之后一直随身携带并细心保管。 与此同时,剑灵询问展昭是要算什么卦。 展昭却摇头道:“展某并非为了求卦而来,展某此来,是为寻人?” “寻人?” “正是如此。敢问仙姑,可认识那位给三元镇卢华写信的红衣女侠?” 展昭的这句话一说出口,剑灵心中的迷雾顿时消散。 她恍然地点了点头,总算知道展昭为何来此了,原来是那封寄给卢华的借钱信函引来的。 剑灵一面惊讶于展昭竟然能够如此及时地获知卢家之事,一面琢磨该怎么和展昭解释“湘姑姑”的去处。 这时,一旁的白玉堂趁机开口解释了自己来此的最初目的——是为了给剑灵送借银的。 也是到了此时,剑灵总算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明白了。原来,那卢华是白玉堂义兄卢方的堂弟,而白玉堂此来,本以为会见到一个缺衣少食生活困窘的失明老妇人,却没料到刚一踏入草州桥东地界,他就听闻了李仙姑的偌大名声,因此才产生了疑虑。 解释完自己的事情,白玉堂瞥了一眼站在一旁不怎么说话的展昭,忽而恍然。他暗道,依照这南侠展昭之前那种谨慎警惕的态度,他大约是不愿意当着另一个男子的面询问红衣女侠的具体消息的。 意识到这一点,白五爷内心哂笑。他对儿女情长之事可不感兴趣,因此当即就提出告辞,并承诺明日上午再来破窑送金子,并且会当着剑灵的面将交割清楚。 说罢,白玉堂便潇洒转身离开了。 待到破窑内只剩下剑灵和展昭了,剑灵便请展昭坐下,打算和他认真谈谈那十两黄金的归属。剑灵倒是比较清楚展昭不会自己留下金子,但却有些担心展昭会把金子还给白玉堂。 展昭还礼落座后,不等剑灵询问,便单刀直入地问道: “仙姑可否告知湘女侠的下落?她如今可好?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在下不才,愿尽绵薄之力。” 剑灵面对展昭的时候,天然就有一种亲切感,也很放松,于是她十分耿直地说道: “湘女侠如今确实不太好,因为她比较缺钱。”记 展昭一怔,饶是他心中已然有些隐隐猜测,可此时亲耳听见这个答案,还是觉得担心不已。 “她缺多少银钱?明日,我将那十两黄金转赠给范兄弟后,还能去钱庄取用一千六百两左右的纹银,不知能否暂时帮上湘女侠?倘若再给展某一些时间,展某还可为湘女侠筹集到更多的银钱。” 剑灵一听到展昭要把金子转赠给范宗华,便忍不住弯了弯唇角,随后又听展昭毫不犹豫地说出要帮她筹措银两,心中微微一暖。并不止是筹钱这件事,而是展昭流露出的那种坚定的维护态度,让剑灵觉得非常难得。 “展公子不问问湘女侠因何需要大笔的银钱吗?”剑灵面露好奇之色。 不担心她挥霍浪费吗?不担心她用这笔财富做有违侠义之道的坏事吗?不担心她就是在骗钱吗? 展昭摇头道:“湘女侠但有所需,昭定当竭尽所能相助,万不会有半分迟疑搪塞。” 闻言,剑灵把玩茶杯的动作停了下来。如果讲出这话的人是明潇的话,她只会觉得理所当然。可若是展昭…… 剑灵暗忖,她和展昭之间满打满算才见了两次,其实并不太熟悉的。 剑灵知道,自己对展昭的大部分好感和亲近之情都源于明潇。她能够清晰地分辨出明潇和展昭,但也不可避免地总把两个人放在一处对待。她心里重视的是明潇的友谊,对展昭的感情算是爱屋及乌。 可是对于展昭来说,他是真真正正第一次认识剑灵,并没有某种爱屋及乌的前缘来影响他的感情与判断。在这样的前提下,展昭对剑灵的一腔赤诚与信任,就显得极为可贵了。 并且,剑灵相信展昭并不会对所有认识之人都掏心掏肺的,哪怕是帮助过他的人。因为展昭心中始终有一条由侠义划下的线。 所以,让南侠展昭不问缘由地就对刚结识之人许下竭尽所能帮助的承诺,必然不是只因为恩情,还得有倾盖如故般的了解与欣赏。 “换言之,他对我这样慷慨热忱,肯定是认为我非常非常好,非常非常值得信任,还得是那种一见如故的信任。” 剑灵心里美滋滋地想着,有一种自己忽然发现了一处宝藏的惊喜。 这也是她第一次真真正正清晰意识到,展昭此人,是另一个需要她真诚对待的朋友。 “如果他以后也一直不抱怨巨阙剑份量重的话,我就把他当成好朋友吧!” 第76章 “展公子,有这十两黄金在,足以。”剑灵抬手做了个请展昭自己倒茶喝的动作后,笑吟吟地解释道,“湘女侠缺钱,一半是为了帮范宗华筹备婚事和置办产业,以答谢他无意中的帮助;一半是为了令她和老身的日常生活更加舒适安逸。因而十两黄金便已经足够,无需再多银钱。” 展昭并没有因为剑灵的解释而放松下来,因为他心底的最大疑惑始终没有解开,就是湘女侠到底遇到了哪方面的困扰。 “李仙姑可知晓湘女侠的近况?是否方便告知在下?” 剑灵从展昭的声音里听出了真切的担忧之情,想了想,对展昭道: “老身无法主动联络湘女侠,但老身今日晨间算了一卦,十日内,老身必会和湘女侠见一面。展公子不如留下一封书信交予老身,待老身和湘女侠会面后,就将展公子的信函递出。届时,无论湘女侠是打算亲自见展公子还是回复信函,想来都能解开展公子心中疑惑。”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72节 展昭听罢,只得按下心中不安点头答应。好在他近来无甚要事,可以在这草州桥一带逗留十余日。 寻人之事暂时告一段落,展昭便要起身道别,言说次日再来此地处理那十两黄金之事。剑灵听见展昭要离开,便扶着桌沿缓缓起身,看上去是打算送客人出门。 展昭望着这李仙姑的无神双目,再观她行动间的谨慎迟缓,急忙上前两步请李仙姑重新落座,并连说不用相送。 剑灵也知晓自己动作缓慢,有可能耽搁展昭的时间,便含笑着点了点头,不再坚持亲自送客人出门。 展昭施礼告辞,转身离开。只是,在走到窑洞门口时,展昭忽而停了下来。他望着外面昏暗的天色,微微皱了皱眉头。 “李仙姑。” “展公子还有事要问?” “天色已晚,不知范兄弟一般何时返回?” “你寻他有事吗?哎,你方才也听见了,范小子去处理邓家的兄弟分家之事了。这种事最麻烦,有时候一只碗一副筷子都要争执好一会儿的,我估摸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展公子,你若有急事寻范小子,不如直接去黄土岗那边找人,还快一些。” 展昭并不是要去找范宗华说事。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注意到不远处的村落方向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继而猛然想起,这位李仙姑还未曾吃晚饭。偏偏她又双目失明,这做饭的活计大约是由范宗华承担的。倘若范宗华回来晚了,李仙姑岂不是要一直拿糕饼充饥? 剑灵听完展昭的担忧,叹了一口气,心说可不是如此么。范宗华是此处的地方,且为人热心,有时候确实顾不上这做饭吃饭这件事。 其实,剑灵曾经试着做过一次饭,但却差点儿引发了火灾。自那之后,她就非常有自知之明地不再靠近灶台了。 好在,像邓家这种兄弟吵闹要分家的麻烦事并不会时常发生,再有就是范宗华忙不过来时,经常会提前托人送饭回来,因而大多数时候,剑灵还是可以吃上热乎饭的。 “无妨,一顿晚饭而已。”剑灵摇了摇头,又随口笑道,“就是有些可惜今晚的那条活鱼了,明天肯定不新鲜了。” 展昭听到有鱼,展颜一笑,道: “天色已晚,展某腹内饥饿,不知可有口福来尝一尝仙姑这里的新鲜活鱼?” 闻言,剑灵黛眉轻挑,好奇“望”向展昭: “展公子要亲自下厨做鱼?还是找人来帮忙?这个时候——家家都在吃饭,镇子又离得有些远,并不方便请人来帮忙。” “若是仙姑不嫌弃展某手艺微末,展某愿意一试。” 对于展昭会做饭这件事,剑灵觉得真挺不错的。 至于饭菜口味好与不好这个问题——哎,反正如果展昭不做饭的话,她就只能喝茶水吃甜点了,并且鱼也会变得不新鲜,那还不如让展昭下厨呢。于是,她欣然颔首,并表示非常期待。 这天晚上,剑灵吃到了非常好吃的烧鲤鱼。 一整条鱼,展昭吃了三分之一,剑灵自己干掉了三分之二。她还用剩下的鱼汁拌了饭吃,并且吃得心满意足眉开眼笑。 与此同时,剑灵暗下决心,哪怕展昭以后抱怨巨阙剑沉重压手,他在她心里的好朋友位置也不会动摇。 而展昭也觉得这李仙姑挺神奇的,至少他还没有见过哪位失明人士能这么灵巧地吃鱼吐刺的。 次日上午,展昭再次来到破窑,就见到了先一步抵达的白玉堂和范宗华。 之后,十两黄金的交接过程非常顺利。 白玉堂将金子赠给展昭之后,展昭二话不说便把金子给了范宗华,而范宗华在惊喜过后,也没有多加迟疑,当即就把这笔意外横财转交给了剑灵,并请她随意分配使用。 白玉堂见范宗华眼中毫无贪婪之色,又是真心孝敬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失明老太太,便也不嫌弃这范宗华的唠叨啰嗦了。他上前揽住范宗华的肩膀,又扬手招呼展昭,提议一起去东水镇上最好的酒家畅饮一番。 展昭看了看天色,本来还有些担忧李仙姑的午饭问题,未料到李仙姑一听白玉堂要去镇子里最好的酒家请客喝酒,当即就给他推荐了一家。并且连声叮嘱范宗华,回来时别忘了给她带一小罐那里的招牌酒金竹酿,还有酒庄斜对街李家铺子的姜虾、辣菜和麦面。 见状,南侠莞尔一笑,暗道自己倒是有些多虑了。这位李仙姑因为双目失明,在生活中确实比常人多了许多不便之处,可她性情开朗豁达,对生活充满热忱,哪怕得不到细致周全的照料,她自己也能把日子安排得热闹舒适。 与此同时,看着这样的李仙姑,展昭莫名觉得目前不知身在何处的湘女侠也不会让自己整日烦闷哀愁的。她或许遭遇了一些麻烦,可她那般的女子,绝不会让自己头顶的天空布满乌云的。 这日之后,白玉堂就告辞离开了。 而展昭为了等湘女侠出现或者传来消息,则在东水镇内找了间客店住了下来。白日闲来无事,他便去破窑那边探望李仙姑,看看自己能帮她做些什么。 他把李仙姑看做是湘女侠的朋友,又觉得这位失明的老太太可敬可爱,所以很是上心。 一来二去,草头桥东一带的居民就都知晓了,那位铁嘴神断李仙姑有了一个姓展的远方大侄子。并且这个大侄子相貌好,脾气好,文武双全,家有资产,最重要的是,大侄子他未婚! 渐渐地,来破窑的女客中,竟然有一半不问吉凶不求符箓,而是拐弯抹角地打听展昭的婚事…… 记再次送走了一位前来说亲的大娘,剑灵觉得自己得抓紧处理“湘女侠”的事情了,好让展昭尽快离开草州桥去别的地方行侠仗义。 “要是让展昭继续留在草州桥一带的话,可就太耽误我这养家糊口的算卦生意了。” 于是,在第七天的时候,剑灵交给了展昭一封信。 她同时解释说,自己昨晚便已经见过湘女侠了,对方也得知了展昭到来的消息,但因为练功出了岔子,并不方便和展昭见面,便留下了这封书信解释缘由。 “留信?” 展昭垂眸打量着手中极厚实的信函,目露好奇。 片刻后,南侠当着剑灵的面拆开了信封,但是,当他看清楚信纸上的字迹后,不禁微微一怔。 “这字迹……” 对于展昭来说,这字迹说熟悉确实熟悉,说不熟悉也是真不熟悉。 他目光复杂地扫过十几张信纸,终于知道为何这封信如此沉甸甸的了。概因写信之人把每个字都写得极大,并且,这些字的笔画结构也比较松散,且墨迹浓淡不均,导致比较费纸张。 展昭认真端详着信纸上的每一个字,这些看起来如同是初学者写出的毛笔字,和剑灵之前留给展昭的那些飘逸峻拔字迹相比,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可是,饶是这些字只比那种糊成一团的笔迹强上一些,但展昭却可以肯定,手中的信函确是湘女侠亲笔所书。 纵然字形字体可以改变,但其中蕴含的剑意道韵却是无法冒充的。尤其是对于展昭这样的习剑之人,剑灵的笔墨痕迹实在是太有辨识度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展昭拧眉暗忖,同时迫不及待地从第一行字开始起来…… 在南侠凝神读信的时候,剑灵的心情则比较放松自在。 她知道自己失明后写出的字肯定不太好看,但好在剑意还在。旁人也许察觉不到,可展昭肯定不会发现不了的。果然,打开信纸的展昭并没有提出质疑,而是认真浏览起来。 半晌,南侠重新折好信函,再开口时,声音中便多了一丝沉郁。 “湘女侠在信中说,她练功出了岔子,导致双目暂时失明,需要几年的时间才能恢复如初。仙姑,昨晚湘女侠来找你时,可还行动自如?她有没有因为不能视物而情绪低落?” 剑灵侧头想了想,温声安慰道: “展公子无需过于烦扰。诚然,对于突然失去眼前光明的人来说,生活中确实会多出许多麻烦和烦恼。但是据湘女侠所说,她和普通的失明者还不一样,她还有一身深厚的武学修为做后盾。 “到了她那个境界,会有很多方法代替眼睛‘看到’,并且保障她的行动基本自如。不论如何,肯定比我现在的状况要强上许多,否则的话她也不会时不时地离开隐居疗伤的地方,来找我这个老婆子聊天散心。” 闻言,展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湘女侠确实在信中提及了她和“李仙姑”结识的缘由与经过: 在她刚刚失明并且情绪有些焦躁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同样失明的“李仙记姑”。两人同病相怜,便有了一些共同语言,而深入交往之后,又发现两人的性格脾气十分投缘。再加上“李仙姑”耐心地告诉了湘女侠不少在黑暗中保持平和心境的小窍门,所以湘女侠就选择了在李仙姑住处附近隐居起来。 湘女侠打算一边疗伤修养一边不时地来朋友这边散散心,还能多接触一些柴米油盐的市井生活,让自身武学境界更加圆融通透乃至返璞归真。 剑灵在信中真真假假地解释了一通。除了已经答应的不能对外透露的隐秘部分,她其实并没怎么欺骗展昭。 在成为一个失明的人族老太太后,她确实感到各种不适应,也体会到了生活中的许多小小不如意。但是不知不觉间,剑灵觉得自己的心境已然有了小小的突破,待他日返回巨阙剑内后,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惊喜等着她。 另一边,展昭通过信函和李仙姑的话了解过湘女侠的情况后,又留下了六包纹银共计三百两给剑灵,并请她转交给湘女侠。 剑灵想说钱够了不用给了,可她此时不是“湘女侠”,便无法替对方做主拒绝展昭的好意。 转天,一宿未眠的展昭再次来到破窑探望李仙姑,同时交给她一枚扁长的盒子。 “盒内是展某的回信。”展昭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温润清朗,笑容亦是,只可惜剑灵暂时看不见,“字迹皆刻在竹简之上,以便湘女侠。劳烦仙姑转交,昭感激不尽。” 剑灵拿着盒子的动作微顿。她微微仰头“望”向展昭,此刻格外希望能再看一次展昭脸上时常带有的那种舒朗笑意,可惜,她被限制在一具失明人族的躯体里。 “好,我想湘女侠很快就能‘读’到展公子的回信了。” 含笑应允之后,心存感动的剑灵总觉得自己还应该多做些什么,来回报好朋友的细心关怀。 认真思索片刻后,剑灵诚恳提议道: “展公子,还请你留下一个今后方便通信的地址,湘女侠应该还会寄信给你的。” “此话当真?”展昭的眉目间划过一丝喜悦。 他也不等剑灵再次确认,就报了自己家中的住址,并言明之后会返回家中小住一段时日,肯定不会错过湘女侠的信函。 闻言,剑灵高兴地点了点头,并认真记下了通信方式。 她想着,自己之前给展昭开过一份药方,也不知效果如何。等下次再写信时,一定要详细而彻底地询问一番,绝对不让好朋友的身体留下任何隐患。 —— 半个月后,南侠展昭在常州府武进县的家中打开了剑灵寄来的加厚信函。正巧老管家展忠过来汇报家中进项与花销,便无意间瞥见了那纸张上的字迹。 展忠原本没有窥探主人家信函内容的想法,无奈那些字委实太大了,一下子就让展忠瞧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虽然只是短短几行,可含义…… 老管家神情骤变!他先是有些不可置信地打量了一会儿展家独苗,而后仿若遭遇了晴天霹雳一般,顿时呆立当场。 半晌,老人家眼中渐渐含泪。 展昭其实早该注意到老管家的异常并及时解释清楚的,记奈何他也被信中内容弄得心绪不稳,便生生错过了最佳解释时机。 等他终于说服自己这只是一封单纯的讨论医理药方的交流信函后,老管家展忠已经匆匆奔向展府内院,去找老夫人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常州府的展家鸡飞狗跳。 而远在草州桥东破窑里的剑灵倒是把日子过得颇为宁和,时常一壶枸杞菊花茶,早起早睡,添衣吃饭,然后给街坊邻居们测测吉凶算算卦,再偶尔和“笔友”展昭通通信聊聊天,俨然是一派岁月静好的景象。 第77章 宁和静好的日子里, 再次收到展昭竹简信函的剑灵用手指“读完”最后一行字后,悠悠叹了一口气,她好羡慕展昭这种说走就走四处游历的自在逍遥日子呀。 记得在上一封信函中, 展昭曾提过他打算在家中停留三个月的,可现今不过一月有余, 他不知为何就突然改变主意了, 并且改变主意后还极具行动力。 一人一剑一马,天不亮就潇潇洒洒地离家远行了, 当真是自在随心。 “竟然这么轻易就改变了行程计划, 说走就走,多少有些任性呀, 哎, 实在有失南侠的稳重风范!”剑灵颇为酸唧唧地想着,绝不承认她其实羡慕极了, 甚至恨不得那个有失稳重风范的人换成她自己。 而在收到展昭的下一封来信后, 这种羡慕情绪又涨到了新的高度。因为展昭在信中告诉剑灵,他去游西湖了。 展昭眼中的西湖美吗?自然很美。 享受美景美食的南侠展昭在波光水影间徜徉了数日。一夜, 他在漫天星光中醉酒醒来, 忽然觉得不能这般独享美好,而是应该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分享给正在隐居疗伤的朋友。 于是, 展昭在随身携带的竹简上详详细细地描述了一遍山水风光、旅途趣闻, 以及当地美食。 寄信时, 展昭蓦然记起另一个月夜。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73节 那晚在隐逸村李家见到的湘女侠时,她已经摘掉了面纱,正蹲在皎洁的月光下兴致勃勃地研究着古今盆。当她抬头望向他时, 微带笑意的眸光明亮而清澈, 让人一见便难以忘怀。 此时的展昭再次回忆起那夜的经历, 便忍不住会心一笑。 他想,她那样神采飞扬,又对各种新鲜事物充满了好奇心,倘若因为疗伤修养而不得不一直停留在某个单调的地方,心里大约会充满遗憾的。 “其实——无必要之事时,我和……本不该这样频繁通信的,终归于理不合。” 展昭摩挲着手中的信匣子,眉头微皱,但他很快就在心里给自己寻找了个正当理由。 “可现今是非常时期。她练功出了岔子,又意外失明,养伤期间难免会觉得隐居之地沉闷寂寞。倘若能读到这些记录风土人情的信笺,说不定也能多些乐趣。 “况且,作为友人,又受过她的恩惠,我若是只顾及礼教规矩而过于拘泥谨慎行事,未免就太过冷漠而不近人情了。” 默默说服自己后,南侠便暗下决心,以后游历时一定要多记录一些沿途见闻,然后刻在竹简上寄给湘女侠…… 就这样,被迫待在破窑里的剑灵收到了一封描述西湖美景与美食的信函,以及写信之人的关切问候。 剑灵靠着竹简上的文字描述,闭目畅想了一番湖光潋滟山色灵秀的清隽画面,当即便提笔写下了自己的好奇之情和向往之意。随后,她又向展昭仔细询问了好几处他在信中一笔带过的笼统描述。虽然回信中并没有明确提及她对这种记录游览见闻的信件的态度,但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了写信人的兴趣与关注。 而展昭在收到剑灵的回信后,也悄悄松了一口气,暗道湘女侠没有觉得他此举过于孟浪轻浮就好。 读毕信函,南侠当即就开始认真回复剑灵的每一个问题,同时又附上了他近日的旅途见闻和游览经历,还顺便提到了一起他偶遇的不平之事。 写到不平之事时,展昭动作微顿,出于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模糊情绪,他没有继续交代这起不平事的最后结果。南侠非常正直而自然地想着,如果湘女侠对此事感兴趣的话,那他就在下一封信中把事件结果告知于她。 而若干天后收到此封回信的剑灵:……结尾呢?结尾呢?结尾呢? 于是,本来想着过两天有空再回信的剑灵当即就不再懒洋洋地晒太阳了,立刻返回书桌前提笔写信,追问不平之事的后续……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如今展昭每次翻看剑灵的信函时,都格外注意找个无人安静的地方阅览,就好像这些信中当真写了某种不清白的内容。 展昭也知道自己此举容易惹人误会,但无奈之前的教训太过深刻,深刻到都能“逼着”好脾气的南侠“离家出走”了,因而不得不如此行事。 而随着展昭和剑灵之间的通信越来越频繁,剑灵也越来越习惯在失明状态下书写毛笔字了,所以她的字迹便渐渐恢复成了正常大小,再不是那种路过之人随意一瞥就能看清楚纸上内容的状态了。 然而展昭却已然养成了独自安静地剑灵来信的习惯,并且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改变的想法。 不知不觉间,剑灵和展昭之间的信件交流就持续了几年的时光。 一开始,是在外游历的展昭在信中告诉剑灵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山川风景如何,市井人烟如何,他一路行来,遇见了什么奇闻异事,又目睹了多少悲欢离合。 后来,剑灵的回信从最初的简单询问和纯粹好奇,渐渐增加了一些她对人对事的看法与态度。 她会和展昭一起讨论某地的府县衙门发布的谕令是否合理,会分析展昭的某次行侠仗义是否真能彻底根除祸患。 再后来,剑灵还会主动提及“李仙姑”给人卜算问卦时遭遇的一些事情,会分析自己从各种人情往来、家长里短的琐碎中悟得的道理。当然,为了不泄露秘密,每次提起李仙姑处发生的大事小情时,剑灵都会尽量以旁观者的立场叙述起因经过。 作为李仙姑,剑灵的生活也并不总是一帆风顺的。 比如她最开始忽悠的那个郑春花,对方在经历了丈夫在外偷情和家中遭贼后,渐渐开始埋怨起李仙姑来。郑春花认为,如果不是李仙姑告诉她去天齐庙就可以发现丈夫的私房银子的话,就不会发生后面的诸多吵闹了。最后不仅伤了夫妻间的感情,还遭到了毛贼的惦记。 于是,为了修补夫妻关系,郑春花就把所有的事都推到了李仙姑的头上,并添油加醋地告诉她丈夫,是李仙姑“撺掇”她去抓奸的。 这样的话说过几次之后,郑春花的丈夫王大柱就恨上了多管闲事的李仙姑。 而那时候的李仙姑还没有多少名气,也没有打响铁嘴神断的仙人弟子名号,因而在王大柱眼中,那就是一个无依无靠的瞎眼老婆子,于是就闹到了破窑前并讨要说法。 好在剑灵确实精通卜算之道,并不是那种故弄玄虚的骗子神棍,所以王大柱夫妇的这场大闹不仅没有讨要到补偿,还让剑灵借机扬名,彻底坐实了“铁嘴神断李仙姑”的名头。 而那之后,更让剑灵觉得奇妙的是,随着“李仙姑”的名气越来越大,郑春花忽然又不怨怪剑灵了。不是那种敢怒不敢言,而是真的没有心结了。反而不时地对身边人说,她和李仙姑缘分很深。因为李仙姑病好之后“指点”的第一个人,就是她郑春花。 对于剑灵来说,郑春花之事的结果是转危为安。但她事后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嘀咕一声人心复杂多变,同时在心里留下了颇深的印象。 在给展昭的某一封信函中,剑灵简单提及了“李仙姑”的这场经历。而展昭则在回信中告诉剑灵,郑春花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少。他四处游历之时,也遇到过好几个“郑春花”,他们中有男有女有穷有富有读书人也有山野村夫。有时候,人性中的那些共通之处,全然不受身份地位学识的限制…… 不知从何时起,剑灵和展昭之间的通信内容就以讨论居多了。展昭渐渐减少了对某处某地的景物风光描述,经常简单地提一两句景致瑰奇或者风光明丽,之后就不再多加叙述。他说,等剑灵调养好身体后,可以亲自过来欣赏一番,绝对不虚此行。 他这样做,确实惹得剑灵生又出了好些好奇之意,恨不得立刻脱离李娘娘的身体恢复自由。 当然,剑灵这样渴望离开,一部分原因是被外面的美食美景诱惑;一部分是因为她每日给人卜算卦象接触了太多七情六欲,有些厌倦了;还有一部分缘由,是这李娘娘的身体终究是个体弱的凡人。是凡人,就会生病! 哪怕剑灵一直用心养护这具身体,可这几年里,她还是病了好几场。这让有记忆开始就是灵的剑灵彻底体验了一番人族的病苦与虚弱,导致她更加怀念修为和力量。 这一日,剑灵再次收到展昭的来信,随后便在展昭的信中“读”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原来展昭又遇见包拯了……”剑灵微微挑眉,心道展昭和这奎星星主的缘分委实不算浅。 她记得展昭之前就提过,包拯考中进士后,因为名次的关系,没能留在翰林院,而是得了凤阳府定远县知县的官职。 包拯赴任后,很是干脆利落地断了几件涉及人命的案子,渐渐就有了断事如神的官声。 展昭那次“离家出走”后没多久,便因事途径定远县,虽然为了赶时间而没有去包拯那里拜访,但在打尖休息的时候,他还是刻意打听了一些新任县太爷的事迹。 正巧当时包拯一连破获了两起人命官司,正是名声远扬之际,所以展昭一询问,那店里爱聊天说话的食客就绘声绘色地讲起来了案情。 展昭听过之后,皆一一记在心中,随后又都刻写在了寄给剑灵的信件里。 此时的剑灵再次从展昭来信中发现了包拯的名字,不禁想道: “难道包拯在定远县那边又审理了哪桩大案?也不对呀,展昭上次来信说,他欲往开封方向访友,那和凤阳府是两个方向的……” 剑灵心中疑惑一闪而过,随即便凝神细“读”手中竹简上的内容,半晌,她面露恍然。 原来,南侠展昭是在一个叫做土龙岗的地方偶遇包拯主仆的。 当时的包拯已经被罢官了,因为自觉无颜回家面对父老亲人,便决定和包兴一起去京师探探前程。在去京师途中,主仆二人路过土龙岗时,不想竟被这里的土匪头子之一的四大王赵虎给绑了。 之后,展昭经过土龙岗时,也遇到了这伙土匪。那赵虎因打不过展昭,就去向兄弟王朝、马汉和张龙三人求助,没想到展昭和王朝乃是旧识。于是,南侠展昭便被王朝等人邀请上山做客。而这一去,可不就遇见了被绑在柱子上的包拯主仆二人。 展昭认出包拯后,王朝等人自然立刻赔罪放人。之后大家坐在一起喝酒闲聊,展昭才得知包拯被罢了官,此行是去京师开封谋个前程。待展昭细问包拯被罢官的缘由,包拯便细说了乌盆案始末,只听得众人感叹不已。 紧接着,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人也说了他们落草为寇的始末,皆有些不得已的苦衷。展昭便建议这四人弃暗投明,为包拯效力。王朝等人已知晓包拯为官清明、刚正不阿,非是庞太师那种奸佞之流,因此一听到展昭的提议,他们便都纷纷答应,只待包拯哪日再次被朝廷擢用,他们就投效过去。 次日,展昭和包拯一起下山,之后又结伴走了好几里的路,双方才不舍分别。 不提包拯主仆此去京城后会有哪般境遇,单说南侠展爷。 他和一众朋友分开后,就在附近的镇上找了间客寓住下,然后便开始给剑灵写信。展昭希望能够尽快告诉剑灵昨日偶遇包拯之事,以及那件颇为曲折离奇的乌盆案。 而剑灵读到展昭的来信时,已经又过去一些时日了。 此刻坐在破窑内的剑灵缓缓放下手中竹简,有些出神。她心中生出一丝预兆,就是自己离开李娘娘身体的日子不远了。 “终于要离开了吗?”剑灵抬手抚了抚胸口,又摸了摸眼睛,暗忖道,“那近日就把手边的琐事整理好吧,‘李仙姑’这个身份也该妥当安排。这样一来,李娘娘回来后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当然,剑灵也没准备把收尾工作做得尽善尽美,要是她都办好了,那还要阴阳宝殿里的那些官吏们做什么? “想来他们肯定知道怎么帮助李娘娘重新适应人间生活的,我就不操心了。” 这一日,远在京师的包拯被圣上亲口升为开封府府尹,又被加封为阴阳学士,而正在破窑外晒太阳的剑灵也再次听见了红黑二判的声音。 他们已然唤醒了李娘娘的魂魄,如今前来和剑灵交接这具皇帝生母的肉身了。 “那我的万年阴阳灵水呢?” “吾等已为道友准备好了。” “展昭这辈子的姻缘线牢固了吗?” “契机已然出现,请道友放心。” 听到只是出现了一个契机,而不是板上钉钉地牵好了红线,剑灵轻轻皱了皱眉头,但到底没说什么。因为当初这两位判官就已经说明,姻缘之事不可强求,能有一丝改变的机缘,便是幸运。 “算了,我也尽力了,既给他准备好了契机又帮他调理好了身体。他要是还娶不着媳妇的话,那就干脆单身吧,其实一个人逍遥自在也挺好的。” 听到剑灵的自言自语,两位判官互相对视一眼,皆闭口不言,坚决不在此问题上多透露一丝一毫的线索。 剑灵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破窑,而后毫不留恋地离开了李娘娘的身体。 转眼间,她一身红衣凌空而立,乌发倾泻而下,双眸明灿有神。 紧接着,剑灵周身那股被压抑了许久的磅礴剑意顿时爆发四散,恣意纵横,凌厉深沉,如汹涌无边的海水卷起层叠巨浪,呼啸奔涌而去。剑气瞬间弥漫了整片天空,连阳光也被遮蔽。 再次感受到了力量和自由,这一刻的剑灵对过去几年做人时的酸甜苦辣有了更深的感悟。 与此同时,来自阴阳宝殿内蕴养了万年的阴阳灵水被巨阙剑吸收,这一泓无意间侵染了万千生灵喜怒哀乐的灵水让剑灵心中的感悟更加明晰透彻。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刹那,剑灵只觉得脑海中的那一团迷雾消散了一些。 至此,她终于记起了灵魂认定的名字,以及对于人族的归属感。 “原来,我是裴湘。” 第78章 名字的完整回归, 让裴湘周身激荡纵横的剑意更加纯粹凌厉,也更加凝练深沉。她没理会不远处两位判官的高声提醒,而是抬眸朝着巨阙剑所在的方位深深看了一眼。 纵然裴湘此时只是记起了自己的名字和对人族的认同感, 但并不妨碍她认清自己和巨阙剑之间的真实关系。 裴湘的直觉告诉她,先前一定发生了某种意外,让她不得不寄居在一柄宝剑之内。她并不是所谓的剑灵, 也不是依托巨阙剑而生。虽然经过千百年的共存,她和巨阙剑之间已然产生了紧密的联系, 但她的灵魂本源始终属于人族。 “道友!红衣道友!” “道友, 莫要扰乱人间秩序, 快些收回剑意……” 黑红二判的声音终于传进裴湘的耳畔。 她侧首望去,就见两位判官各自手持着判官笔,皆一脸紧张警惕地瞪着她,仿佛她下一瞬就会变成屠戮人间的魔头。 “无需紧张, 二位大人,我只是有些激动罢了。” 裴湘展颜一笑,说话间翩然转身,从容而随意地尽数收拢了四周锋锐冷森的剑意,旋即又语气柔和地继续说道: “还未恭喜二位大人唤醒李娘娘之魂魄,至此一切重回正轨。如今, 我与二位大人的交易也算是达成了。” 裴湘笑语嫣然, 比之前单纯作为剑灵时温婉和善了数倍。她款款走向两位判官,在身后重新变得明丽晴朗的湛蓝天空的映衬下,更是显得眉目如画,风姿绰约。 面对这般美人的缓缓靠近, 黑红二判却都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眼中的警惕之色也更加浓郁。 这两位地府官吏同时暗道, 倘若之前的红衣女子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宝剑的话,那此时的她不仅是冷硬凶煞的利器,还是掌握了利器的人。 ——当人与兵器合二为一不分你我时,其危险程度绝非只是翻了一倍而已。 意识到这一点,黑衣判官和红衣判官无奈地对视了一眼。两人怎么也没料到,只是让这位查无来历的异数魂魄当了几年的李娘娘,又让她稍稍吃了些苦,竟然就使得对方有了如此大的改变。 “同喜同喜。”红衣判官对着走近的裴湘客气一笑,一边暗自戒备一边寒暄道,“也恭喜道友修为更上一层楼。待我等忙完这‘狸猫换太子’一事,定然要请道友再去我阴阳宝殿做客。届时我等品茶论道,互相切磋,岂不是美事一桩?” 闻言,裴湘含笑点头,也跟着说了些寒暄客气话。 她倒是不太清楚黑红二判心中的震惊与疑惑,但她能察觉到两位判官如临大敌的紧张感。 对此,裴湘不解地眨了眨眼,心道他们不是早就知晓她的实力深浅吗?纵然此时的自己在境界上有了小小突破,也不至于被如此慎重对待吧?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74节 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了。 裴湘回忆起名字的刹那,便自然而然地找回了她本性中更多属于人族的特质。也正是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特质使得两位判官下意识变得小心翼翼,莫名觉得此时的红衣女子更加难以对付了。 可对于裴湘本人来说,这些都是她本来就拥有的,再次显露出来便如同呼吸般自然,根本不会让她格外注意。 再者,她自认为自己做人时有诸多优点,总体而言算是个非常好的人,再具体些形容,就是她人美心善正直开朗。这样的她,怎么会什么都没做就引起旁人的忌惮与防备呢? “因此……问题一定不是出在我身上。”裴湘理所当然地想着,“莫不是他们两个对我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才如此紧张?” 心底有了疑惑,裴湘的笑容就愈加温和无害。她眼波轻转,一边默不作声地打量着黑红两位判官,一边琢磨着双方往来产生的所有交集。 “我的命数不在阴阳宝殿的命数宝册上,所以他们动不了手脚。那么,是展昭那边的姻缘契机不对劲?” 就在裴湘思绪飞转之际,破窑里的李娘娘渐渐转醒了。她断断续续地咳嗽了几声,继而摸索着翻身坐起,脸上全是困惑神色。 这位李娘娘醒来的动静打断了裴湘和黑红两位判官之间的隐约僵持。 黑红两位判官虽然从裴湘那里感受到了更大的危机感,但说到底,这只是他们身为修行者的警觉。在对方并未表露出动武意图的前提下,他们也没必要凭白树敌。因而破窑里的李娘娘一清醒过来,他们就趁势收起了手中的武器,然后匆忙施礼离开了。 裴湘望着两位判官急匆匆奔向破窑的背影,黛眉微挑。 她暂时按下心头疑虑,暗道来日方长。 当务之急是,她需要尽快返回巨阙剑内并再次加固自身和巨阙剑的联系。尤其是在巨阙剑经受万年阴阳灵水淬炼与蕴养的过程中,她最好能做到不远离巨阙剑的剑身。这样的话,无论是对巨阙剑还是对她来说,都是非常有益处的。 —— 裴湘返回巨阙剑内的小空间时,展昭已然返回常州府武进县的家中。 老管家展忠见自家少爷突然归家,且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便一路念叨道: “官人这是从何处返回?家中且无急事呀,怎生如此奔波赶路?半月前收到官人书信,说是还要在外闲逛月余,不想今日又突然返回了。哎,官人的书房还未打理呢,晚些时候老仆便去取钥匙开门。官人,你总是这样四处游山玩水,也不在家理事,也不娶亲,哎,这将来可如何是好?” 对于老管家展忠的念叨啰嗦,展昭是一贯包容的。此时听老人家说了许多话,心知他也是为了展家好,便好脾气地笑了笑,接着简单解释了自己临时改主意的缘由。 原来,展昭之前接到裴湘信函,告知近日要闭关一段时间潜心练武。待她恢复如初之后,便会离开草州桥一带四处游玩。因此,裴湘在信中叮嘱展昭,此后无需再往李仙姑处寄信了,等她确定了新的通信地址后,就给展昭家中寄信并告知详情。 展昭读过裴湘的来信后,既为她即将康复而感到喜悦,又有些隐约担心两人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失去联络。 经过几年的信件往来,展昭已然习惯了和裴湘分享生活见闻和旅途乐事。此时猛然一中断,他竟颇有些无所适从之感,之后再按照原计划游山玩水,不知怎么就提不起精神来了。他在湖光山色间兴致缺缺地逗留了两日,便启程归家了。 此时的展昭自然不会对老管家仔细描述自己的心绪起伏,或者说,连他自己都没怎么闹清楚心情变化的真实原因。 他一边往内院走一边对展忠解释道,此番突然提前回来,是怕错过了友人的书信。 老管家听罢,又埋怨道: “官人总是这样行踪不定,耽误了多少正事哩。好在官人武艺高强,外出行走也不至于被歹人伤了,否则老夫人在家中该多悬心……” 伴着展忠的念叨,展昭一路来到展母所在的院落。 到了此地,老管家总算不嘟哝了,让他耳边得了片刻清净。只是在见到展母后没多久,展母就提起了展昭的婚事问题,随后又委婉地询问了儿子的身体情况。 展昭:…… 展昭只好再次解释了一遍当初的误会。 大多数情况下,展母其实是非常相信自家儿子的,但是此事委实有些特殊,她难免会多思多想,尤其是展昭这几年一直对婚事避而不谈。 展母了解自家儿子人品,心知他做不出耽误别人家无辜女孩儿终身的糊涂事。所以,只要展昭点头答应成亲,就能证明他确实是非常健康的。但偏偏他总是说自己心思未定,且常年在外游历,并不适合娶妻成家。 母子二人再次就展昭的婚事讨论了几句。展母见儿子还是拿之前的理由敷衍自己,不由得心生不快。可她又不想和刚刚归家的儿子置气,便干脆换了个话题,问展昭怎么提前返回了。 于是展昭又重复了一遍之前对老管家的解释。 而展母听见儿子提前回家的缘由是担心错过友人的书信,差点儿气笑了。她暗道,让他娶妻就推三阻四找借口说在家中待不住,可为了等朋友的一封书信就能急急忙忙赶回来,可见有些事并不是他不能做,而是不愿做。 展母有时候真恨不得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给展昭定下一门亲事。可当娘的哪能不了解自己的孩子!她知道展昭虽然性情温和宽厚,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好脾气,但只要他明确拒绝过的事情,就很难让他妥协。 当初第一次提出给展昭说亲时,展母原以为儿子不会多说什么并且会任由她来做主,毕竟小儿女的婚事自来都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却未料到自己刚一提出来,展昭就一口拒绝了。 而展母在吃惊过后,倒是没有产生不顾儿子反对就给他张罗婚事的念头。在教养儿子方面,展母其实是难得的开明长辈,若不然也不会任由儿子这些年一直在外游山玩水兼行侠仗义。 其实,如果不是当初的那个误会委实吓到了展母,她也不会这样时常催促儿子成婚的。 “昭儿,你跟为娘说句心里话,你到底中意什么样的小娘子?倘若不喜欢娘提议的那些世交家的女儿,那你就说说你的想法。” “娘,儿子不……” “行了,你别拿你之前的那些话搪塞我了。昭儿,娘今天最后问你一次,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姑娘?性情、模样,总得有些想法吧?” 展昭低头喝了一口茶,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想法。 展母瞪了一眼闷葫芦一样的高大儿子,继续缓声劝道: “儿子,并不是你中意什么样的姑娘,娘就一定能给你张罗来的。今天呢,就是咱娘俩随意聊一聊。一来,我以后可以替你格外留意一下条件相仿的姑娘,二来也是为了应付那些上门来打探你婚事的媒人们。昭儿,咱们总得有个拒绝人家又不至于得罪人的理由,是不是?” 展昭很想说“不是”。但他瞧着自家娘亲眼中的坚持,心知自己今日大约是避不过去了,多少得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否则的话,之后母亲和老管家展忠联合起来,说不定又会如何折腾他了。 沉吟片刻后,做事一向从容有度的南侠皱着眉头费力吐出了半句话:“得是个女子,她……” 展母“嗯”了,等着儿子继续描述。 然而南侠张了张口,便没有下文了。 片刻后,展母终于没忍住翻了个不太优雅的白眼。 “行,为娘的记住了,得是个女的,呵,还得是个活的,是不是?”展母没好气地问道。 展昭尴尬地摸了摸鼻梁,继续苦思冥想,但是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想法。 妻子这个词,对南侠来说似乎有些遥远,也过于模糊。仔细去思索,他似乎已然有了恍惚印象,可细细一想,脑海中又是迷雾茫茫。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又错过了什么。 展母见儿子当真在努力考虑自己的问题,可惜表情却越来越苦恼,不禁无声叹了一口气。 她轻声提示道: “咱们一样一样说。先说外貌气质吧,你喜欢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要是说不清,咱们暂时以花喻人,你觉得梅花那样气质的姑娘动人,还是桃花那样的可人?亦或者荷花、芍药、丹桂、兰花、海棠……” 听到这里,一直皱眉思索的展昭忽然开口道: “海棠好!儿子曾经见过极美的月下海棠,妩媚清艳,犹如云烟梦幻,见之忘俗。” 闻言,展母愣了一下,旋即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眼似乎有些走神的儿子,有些不确定这月下海棠是真海棠还是像海棠一样妩媚娇妍的女子。 于是她继续不动声色地问道: “那脾气性情呢?也不一定是谈婚论嫁,只说你觉得自己和哪种性格的姑娘相处得来?” 展昭不假思索地答道:“聪明,灵动活泼,从容又自信,骄傲并且有自己的坚持。” “就这些了?”展母试探着问道。 “这些并非全部,也许,嗯,还有温柔沉静,善解人意或者冷静坚韧等等……儿子也说不好,总觉得这样几个简单的词语,如何能完全诠释一个人的脾气性格?” 展母心里哼笑一声,琢磨着要是这么多好听的词汇还不够的话,你心里的那个是天仙吗? “还有吗?也不拘于性情方面。昭儿,你希望将来能和自己的妻子一起做些什么呢?我儿文武双全,当迎娶一位知书达理的温柔贤妻,是不是?而后夫唱妇随,举案齐眉,也是一桩佳话。” 展昭微微摇了摇头,斟酌着说道: “儿子觉得——并不是儿子希望和未来的妻子在一起做什么,而是要两个人都觉得正在做的事情有意思。然后能够互相陪伴,互相理解,相濡以沫。娘,说来说去,儿子还是觉得和朋友们相处起来要更加自由自在。” 展母现在已经不愿意听这个不开窍的傻儿子胡言乱语了,她意识到,儿子心里大约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子,但却不自知。并且,那名女子应当也不是深藏于闺阁中的柔顺姑娘,说不得就是有着一身好武艺的江湖女儿。 于是,她直接问道:“昭儿,你这几年行走江湖时,都结交了哪些朋友?他们都成家了吗?” 展昭以为展母想要了解他身边朋友的婚姻状况,当即便一五一十地说了自己近年来结交的友人姓名以及他们成家与否。 说到后来,南侠发现江湖中人——尤其是同他年龄相差不大的,大多数都还是单身,不由得底气更足。 展母忍着急躁听完了一群单身汉的姓名师承和家乡,发现其中并没有年龄相当的单身侠女,不禁心生疑惑。 她想了想,用打趣的口吻说道: “依你所言,你的那些朋友们虽然各有各的秉性脾气,可都是响当当的好汉,也皆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乘龙快婿,这反倒让为娘心中忧虑更深。 “昭儿,你刚刚说你钦慕性格活泼灵动又聪慧骄傲的姑娘,可这样的姑娘不一定会愿意嫁给你。依为娘看,有那么多的好夫婿人选,人家小姑娘肯定更愿意找一个风趣幽默又温柔体贴的,而不是选择儿子你这样老成又沉闷的。” 这一番来自老母亲的打趣之言传进展昭耳中,不知为何让他胸口一闷。 其实以展昭一贯的平和性情,只会对这样的调侃之语淡然一笑,并不会真的放在心上计较,可今日——他却莫名在意。 展昭觉得莫名,但不久前回归巨阙剑的裴湘却和展母一样,从展昭的一连串反应中察觉到,这位南侠应该是心动而不自知了。 裴湘努力回想着展昭之前的那些来信,没能从里面寻找到他倾慕哪个女子的蛛丝马迹。不过她转而一想,自己在展昭那里大概还有着一层“湘姑姑”的长辈身份,所以他在字里行间谨慎些也是正常的。 随即,裴湘又想到了判官所说的那个关于姻缘的契机,顿时心中一松,觉得所谓的机缘契机就应在这里了。她想,看来之前的交易并不存在大问题。 这样想着的裴湘见展昭因为展母的话而面露紧张,偏偏眉目间还满是迷茫,甚至有着浅浅的委屈,一点儿都不像平时稳重又从容的南侠,不禁莞尔一笑,觉得这样的展昭挺有意思的。 不过,鉴于她和南侠之间的深厚友谊,裴湘觉得自己不能只顾着围观朋友的热闹,也得适度表现出一些友善与关怀来。 哪怕展昭根本什么都不清楚,既不知道她在乐呵呵地围观看热闹,也不知道她已经非常厚道地安慰过他了。但是,谁让她是他的好朋友呢。 况且安慰之后,她看热闹的心情肯定会更加心安理得的…… 于是,正在应对展母各种问题的展昭忽而听见了一道隐含着笑意的女子声音。 那不知身在何处的女子温柔又坚定地说道: “展昭,你娘的话也不全对。谁说活泼开朗的小娘子不喜欢你这样的呀?你看,你长得好,剑眉星目风度翩翩,笑起来更是犹如清风朗月。只看样貌,就胜过天下九成男子。再说了,找夫君又不是找玩伴,聪慧的小娘子肯定会发现你的优点的,稳重谦逊有担当,也不缺少温柔与细心,绝对是最佳夫君人选。” 第79章 陌生女子的声音在脑海内毫无预兆地响起, 展昭瞬间警觉。 他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却浑身戒备蓄势待发。 尤其是在发现展母并没有察觉到那道女子声音后,展昭当即便调动起自身的全部五感, 竭力寻找说话之人, 同时暗中分析着对方话语中的含义。 南侠自然听到了那女子对自己的直白夸奖。倘若是平时, 他大约会有些面红耳热。 但在敌我不明之际,南侠展昭是极为冷静且理智的。他只把那些热情的称赞当做是一种扰乱心神的战术, 继而更加沉着镇定。 就在展昭全神贯注地感应并寻觅说话之人的隐藏位置时,毫不知情的展母望着更加“木愣愣”的儿子, 心中忧愁不已。 她刚刚调侃展昭“老成又沉闷”,只是故意激将罢了, 其实内心深处并不觉得自家孩子当真是木讷无趣的。可如今、如今瞧着沉默不反驳的儿子,她倒是真的开始担心了。 “昭儿,你是怎么想的?”展母放柔了声音,关切地打量着展昭。 “娘, 姻缘之事本就强求不来,”展昭垂下眼眸,状似不经意地把手按在巨阙剑上,一边暗中戒备一边缓声说解释道, “儿子暂时并没有成家的打算。且缘分天定,未来之事到底会如何, 儿子也说不准。”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75节 展母又一次听见儿子的推托之词,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无奈烦心, 概因她今天已然有所收获,就是发现儿子其实并不是真木头,而是动心却不自知。 “既然动心了,那应该很快就能察觉到了,”展母乐观地想着。“昭儿也不是真的不解风情,只是之前不曾经历过感情之事,所以才反应得迟钝些。我且再看看,也别太早点明他的心思,免得最后弄巧成拙。” 想罢,展母便又像以往那样催促了几句,而后才语气自然地转换了话题,询问起展昭的旅途见闻和江湖上最近发生的趣事来。 展昭都一一答了。但因为大部分心神都集中在寻找那道声音的来处上,所以他的答案就比较简练,并不像以往那样娓娓道来。 展母听过之后,倒是没有认为儿子是在敷衍自己,只当他赶路累了,此时正在强打精神,便连忙止住了话头,挥手让展昭抓紧回自己的院子洗漱休息。 而展昭此时却因为始终没有寻找到声音的来处而疑虑重重。于是,展母一开口让他去休息,他便顺势点了点头,并做出略显疲惫的模样朝着展母施了一礼,随后就起身离开了展母所在的明云轩。 但是,离开明云轩的南侠并没有立刻回转自己的住处,而是先沿着蜿蜒小路绕着展母的住处转了一圈,之后又在庭院前的梧桐树下静静站立了好一会儿。直到他确认展母这里确实没有隐藏的危险人物后,才提着巨阙剑一路不紧不慢走远了。 南侠此时看似眉目平和自若,其实心底全是不解与惊疑。 他从来不是自大狂傲之辈,但也不会妄自菲薄。展昭对自己的武学修为有着比较清晰的认知,因而也十分肯定,倘若谁能像刚刚那样将声音单独传入他耳畔,并且不让他察觉到任何行踪线索,除了妖鬼神魔外,就得是“湘姑姑”那般武功臻于化境的绝顶高手。 “但是妖鬼神魔的话……”展昭从百宝囊中取出一枚驱邪避凶的符箓,思索道,“这枚符箓是湘女侠所赠,说是特意请李仙姑绘制的,为的就是以防再有类似阿花那样的狐妖鬼魅‘不请自来’。而之前我在山中古庙内避雨时,也确实感受到了这枚符箓对山妖鬼魅的震慑。但今日那女子出声说话时,这符箓却全无反应。” 暂且排除掉了玄奇异数的可能,展昭又凝神暗猜那说话女子是不是武功高绝之辈? 但他考虑片刻后,终究在心里轻轻摇了摇头。 南侠思忖,倘若对方当真拥有那般强大实力,无论想做什么自己都阻止不了,委实没必要这般藏头藏尾暗昧行事。不过,也不排除高人喜欢不按常理做事的可能…… 展昭心事重重地回到了住处。一进门,便发现家仆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温度适宜的洗澡水和干净舒适的换洗衣物。 他望着窗明几净的房间和熟悉的摆设布置,饶是此刻有再多心事,也忍不住放松地呼了一口气。 仆人们鱼贯离开后,展昭便将巨阙剑放在桌上,而后抬手解开腰封并脱下了外袍。不过,当他准备继续脱去里衣时,忽而动作一顿。 “差点儿把你忘了。”展昭含笑低声自语。 他停下脱衣服的动作,回手拿起巨阙剑挂在屏风上,随后自己则转身走到了屏风的另一面,继续做沐浴前的准备。 展昭之所以要在换衣洗澡时隔开巨阙剑,是因为他始终记得那些属于明潇的前世记忆。 ——既然巨阙剑有灵,那有些事就得注意一些。 与此同时,坐在巨阙剑小空间里的裴湘放下了蒙在眼睛上的手。 她心道,这展昭倒是和当初的明潇道士同样讲究,每当做洗澡更衣这般的私密事时,都会特意把巨阙剑放在容易抓取却又分隔开的地方。 裴湘并不知道展昭在梦里见到了一些前世片段,因此便以为这样的巧合是同一个灵魂的缘故,不禁觉得十分有趣,并且非常值得认真观察记录一番。兴致一起,她便对接下来需要时常待在小空间内这件事没有多少抱怨之意了。 听着屏风之后渐渐响起的哗啦啦水声,裴湘很正直地收拢了四散的神识,严格要求自己不往屏风对面探看。 可是这样一来,裴湘就觉得四周的所有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起来:连串水滴掉落水面的撞击声,暖风穿窗而过拂过散落衣物的摩擦声,院子里鸟儿站在枝头啾啾欢歌的啼鸣声,以及那些隐藏在迷漫水雾中的平稳呼吸声…… 其实,若是裴湘此时愿意放开意识海中的层层防御的话,她大约还会听见展昭的心声,就像展昭之前可以清晰地“听”见裴湘的想法一样。 巨阙剑上次升级时阴差阳错地为他们两个建立的“心音”连接,并不是单方向的,而是双方相互的。 然而,裴湘即使失忆了,也会下意识保护好自己的灵魂本源意识,不让未知力量随意接近。所以,在她没有明确意识到“心音”的存在并确定这股力量完全无害之前,她的自我保护力量会一直下意识地拒绝“心音”。 相对的,没有修炼过的展昭则无法完全屏蔽“心音”力量。随着这股力量的渐渐增强与日益稳定,他也从仅能模糊感知裴湘的一些想法到现在可以清晰听见她的心声。 当然,展昭并不能通过“心音”获知裴湘的所有想法。一来,是这股“心音”力量并没有那样强悍无敌,二来还是因为裴湘灵魂深处的自我保护。 在防止“外敌”侵扰的同时,这层层保护屏障同样也在保护裴湘的所思所想。 因此,只要不是裴湘潜意识地想对展昭说的话或者她强烈释放出的情绪,“心音”便无法把她的所思所想完完整整地“告知”展昭。 而此时的展昭在初次听闻了裴湘的声音后,惊疑之下便开始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还不曾从自身身上寻找原因。 待到沐浴之时,展昭才再次静下心来并慢慢回忆裴湘的那些安慰言语,终于后知后觉地悄悄红了耳朵。 说实话,南侠走南闯北多年,也知晓自己的长相模样不算差,偶尔也会得到一些女子的含蓄示好,但是……他还不曾听过这样直白热情的夸奖。 当然,如果只是一些称赞的话,展昭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感到微微赧然。 当时的南侠因为戒备警惕的原因没能够细细探究自己的情绪变化。可如今独自沐浴之际,他再次认真回想起之前的场景,便不得不承认,那些称赞的话正好缓解了自己当时的郁闷心绪,让他下意识地就觉得自己被安慰到了。亦或者说,自己确实因为那女子反驳母亲的话而松了一口气。 就好似——他特别希望自己是某个姑娘中意的良人。 “怎会如此?”展昭叹息一声,撩起热水扑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正常一些…… 展昭之后又在家里停留了十多日,每日除了陪展母说话听戏赏花喝茶外,就是读书习武练字。展家家境殷实人口简单,并不缺仆妇使唤,因而展昭的日常起居被照料得十分周到舒坦。 裴湘也因此见识到了这位南侠的另一面,和行走江湖时简单朴素的日常生活习惯不同的是,归家后的展昭把日子过得很是雅致悠然。 当然,裴湘也没有一直待在巨阙剑中围观展昭的生活,她偶尔也会短暂地离开小空间到外面四处转转。 不过这样的次数并不算多,因为展昭几乎是时时携带着巨阙剑的,这就给裴湘的行动带来了很多的不方便。返回时还好,她只要心念一动就能回归空间,可是外出时则要麻烦许多。 这天,裴湘在附近的山上看完日出又和猴群干了一架后,高高兴兴地返回巨阙剑内。随即她便发现,展昭此时也不在家中宅着了,而是跑到了山野当中。此刻正坐在树下和一位长胡子老和尚对弈。 裴湘环视四周,发现这里是一处青郁山谷。鸟语花香,秀丽清新,三面环山,一侧有水,唯有东南方向有一条陡峭石阶小路隐约通往外面。 “这地方倒是清净隐蔽。”裴湘心道。 打量完四周的景致,裴湘的注意力又转到了棋盘之上。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展昭同人对弈,不由得十分好奇,因而也看得非常认真投入。 说起观棋这件事,有一句流传颇广的俗语叫“观棋不语真君子”。由此可见,除了看人下棋不说话的真君子外,这世上还有不少人在观棋时是十分喜欢说话的,总有人会忍不住议论插嘴指点评价。 裴湘觉得,自己失忆前肯定是个从不多言多语的优秀观棋者。可是她现在就没必要如此严格约束自己了,毕竟谁也听不见她在巨阙剑里说的话。 于是,旁观棋局渐渐入迷的裴湘就彻底放飞自我了,她蹲在小空间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同时嘀嘀咕咕地不时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好在她并没有那种喜欢指导旁人下棋的习惯,发表的各种看法也都是说给自己听的,或者只是纯粹感叹一下每一步棋的好坏。因而展昭目前还能一无所知地清清静静地对弈。 差不多傍晚的时候,展昭放下手中的棋子,觉得今天这棋下的差不多了,便准备起身离谷去吃些东西。 可正在兴头上的老和尚哪里愿意让展昭离开。他刚刚连输两局,十分希望再来一局转败为胜,便一边念佛号一边拉着展昭的胳膊要求再下一盘。 展昭经不过老和尚的挽留劝说,只好再次坐下继续对弈,不过心中却有些无奈。 他暗道,慧明的棋风依旧过于和缓,又太计较局部得失,若是自己今日不让让他的话,就是再下一天一宿,结果还是一样。 新的棋局开始了,然而裴湘这时候却没有多少兴趣继续旁观了。她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在心里对展昭懒洋洋地说道: “实在没必要再来一场的,慧明师父的棋力不算差,但也比不过你。他有些过于计较局部得失了,还有些拖沓。倒是你的棋风颇有些‘外柔内刚’的感觉,一开始润物细无声,不动如山,中后期却喜欢毫无征兆地出险棋杀招,一招制敌,果决强悍。哎,只要你不放水,就是下到明日傍晚,慧明师父他还是赢不了你的。” 正要落子的展昭动作微顿。 他迅速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慧明和尚,发现他一无所觉。而据展昭所知,慧明和尚并不是普通的出家人,而是有些修为神通的,也曾超度过冤魂、镇压过厉鬼。 南侠又摸了摸胸口处随身携带的符箓,也未感觉到这符箓有什么特殊变化。 展昭缓缓落子,同时状似不经意地望向山谷的唯一入口处,并未在那里看到任何人影。 而已经在这个山谷里停留了一整天的展昭可以确认,这山谷中除了他和惠明和尚外,绝对再无第三人了,那么…… “非人,非鬼神妖魔。”展昭眉头微蹙,目露沉吟,“倘若不是外因,那是我自己的缘故?刚刚那些话——其实与我所思所想差不多。还有上次那番及时响起的劝解安慰……” 想到那些仿佛说进自己心里的温软笑语,再想一想那声音刚刚评价自己棋风的表述,南侠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唇。 他无法完全否认那些夸奖的真实性,但也不好就这样毫不谦逊地坦然接受。 “所以……这女子的声音,到底由何而来?” 第80章 展昭希望能够尽快调查清楚神秘声音的来源, 但他很快就没有多余的精力考虑这件事了,因为展母病了。 一开始,展母只觉得心口憋闷, 不是很爽利。附近的大夫也未诊出什么具体病症来, 只当是上了年纪的人夜间没有休息好造成的, 调养休息几日即可,便随手开了一副滋补安神的药方给展母。 哪知道两三天之后, 展母竟病得起不来床了。 再换了大夫来瞧,对方也只是摇头叹息,不肯写方开药,也不肯收诊费。展昭见此, 哪里还不知这是何意,心中顿生悲痛。 眼见着展母的病情一日重过一日,请来的大夫皆束手无策,老管家展忠也一边抹泪一边悄悄准备丧仪所需的一些东西, 外出游玩了几日的裴湘回来了。 她一返回展家,便听说了展母病重不起的消息,于是便趁着展昭衣不解带照顾展母的时候,再次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巨阙剑,而后又以“湘女侠”的身份拜访了展府。 裴湘始终记得自己之前立下的长辈人设。即使她现在已经把展昭当做好朋友对待了,同时也隐约意识到展昭可能早就察觉到她不是那种真正稳重可靠的正经长辈, 但是为了面子考虑, 只要不是到了不得不拆穿的时候, 裴湘并不准备主动揭开自己的“真面目”, 并打算能多坚持一天就是一天。反正这世上还有“忘年交”这个词语的。 见到神情憔悴的展昭后, 裴湘也不和他多加寒暄, 而是用属于“湘姑姑”的低哑声音直接提出, 让展昭带她去展母的住处给病人瞧病。 展昭已经亲自体验过裴湘的医术,虽然——过程有些一言难尽,但展昭不得不承认,她的医术确实非常高明。因此裴湘一提出要给展母诊脉看病,南侠顿时面露惊喜之色,当即便对裴湘郑重施礼,并连声道谢。 “无需如此客气,你我快些去瞧瞧令堂吧。” 展昭此时根本没有多余心力琢磨这位湘女侠的年龄辈分问题。他当即一伸手,便引着裴湘往内院明云轩走去…… 有裴湘出手治疗,展母的病情总算是稳住了。但若是想彻底康复,那还得需要一段时间的细心调养,毕竟展母确实年事已高。 展母转危为安,展昭自然欢喜不尽,同时也对裴湘充满了感激之意。于是,他一边在展母床前尽孝,一边亲自安排裴湘在展府的衣食住行。 客院的所有大小事宜他都要一一过问,连房间内用来照明的蜡烛是从何处采买的,是不是最好的,都和展忠反复确认了三遍。展昭一直记得裴湘的眼睛之前失明过一段时间,因而在这方面格外注意。 与此同时,随着展母病情的逐步好转,展昭也渐渐开始在意起自己的穿戴来。他觉得这些天应该格外注意一下外表仪容,哪怕衣饰华丽富贵一些也无妨,只要自己每天瞧起来都英姿勃发、神采奕奕就好。 他坦然地想道,这样一来,正在养病的母亲瞧见了,肯定会感到欣慰高兴的,而家中的客人也会感受到被重视对待。 对此,展母想说她并没感到多少欣慰,反而越来越对迟钝的儿子感到无奈。 她是病了,可还没糊涂呢,这些天以来,她早就看出儿子的那点心思了,也终于搞明白了让儿子心动的女子到底是谁。 不仅她看出来了,就连老管家展忠也察觉到了,还偷偷问过她,家里要不要开始准备聘礼了?展母考虑片刻,便让展忠先私下里安排筹办起来,然后就等着看自家儿子什么时候开窍,什么时候能征得裴姑娘的同意。 想起救了自己一命的裴姑娘,展母再次叹了一口气。她心说裴姑娘的外貌和本事都是数一数二了,儿子的眼光确实非常好,但这裴姑娘大约比她那个傻儿子更迟钝。 再有就是,若是儿子和裴姑娘的婚事成了,她大约会拥有一个非常特殊的儿媳妇,或者,她可以当成家里有两个不爱回家的孩子。 而就在展母觉得还能再等等的时候,裴湘已经准备“离开”展府了。她这次脱离巨阙剑的时间有些过久了,得回去待个几天,于是便提出了告辞。 裴湘要走,展昭自然非常不舍。他想把人留下,但又担心裴湘在展家待得无聊,想去外面游玩。 犹豫再三后,南侠到底没有多加挽留,而是给她准备了特别丰厚的盘缠,又同她约定了时常书信往来之事。 展母见状,立刻把儿子叫到了房间内。她这次也不拐弯抹角了,而是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 “昭儿,你是不是心慕裴姑娘?” 展昭:…… “娘,儿子和裴姑娘之间赤诚相交,并无……” “娘知道,你觉得裴姑娘是你的至交好友。那娘问你,你在江湖上的好友不少,倘若那些好友成亲时请你去喝喜酒,你会高高兴兴地去吗?” “这是自然。”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76节 “那我再问你,假若你的好友裴姑娘这次离开后,就会和旁人成亲,你也会高高兴兴地去喝喜酒吗?” “裴姑娘怎么会成亲?”展昭脱口反驳。 展母微微挑眉,慢条斯理地问道:“她为什么不能成亲?” 展昭神色微怔,半晌,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风景沉吟不语。 房间内静悄悄的,展母也不准备再多说什么了,她心知这样就足够了。自己今日捅破的这层纸其实早就脆弱不堪了,便是她不使劲儿,晚一些也会破碎的。 而她之所以不愿意像之前那样耐心旁观了,也和这场突然而来的重病有关。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展母深感世事无常,有些事就得抓紧时间完成,否则很可能会抱憾终身。 展昭也确实不需要更多的提醒了,毕竟文武双全的南侠并不是当真迟钝木讷。 他之前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真实心意,一方面是因为初次动心而有些茫然失措,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裴湘一开始是以高人前辈的姿态出现的,虽然很快就“露馅”了,但这个初始印象还是让展昭下意识避开了男女之情这方面的联想。 就在展昭恍然之际,裴湘来给展母诊脉了。 她次日就要返回巨阙剑内,临消失前,需要再给展母做一番检查。 “老夫人,今日感觉如何?” 裴湘笑吟吟地走进房间,同展昭颔首致意后,便来到展母床前探看。 “我今日再给老夫人把把脉,之后调整一下药方,嗯,吃三副就可以了。对了,济和堂的沈大夫医术不错。我离开后,夫人若是还想继续喝些汤药调养身体,可以请沈大夫来府里看诊。” 展母感谢一笑,随即也关切地瞧着裴湘,温声问道: “裴姑娘,你此行离开,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另外,展家的库房里收藏了几样不太常见的药材,品相也还算不错。一会儿我让昭儿陪你去看看,若是与你有用的话,尽可取用。千万莫要推辞,否则放在库房里也是凭白损耗药性。” 裴湘推辞了一番,但见展母坚持,展昭也跟着点头附和,便接受了这份好意。不过心里却盘算着,等她用那些药材制成了成药,便分一半给展家,也就不算是占展家便宜了。 展母见裴湘爽快答应,心情更好。 她这几日和裴湘相处下来,越来越喜欢她的性格脾气,甚至有时候还会觉得,自己和裴湘一起闲聊说笑,其实比和亲生儿子聊天还要畅快自在。 “裴姑娘,老身好奇问一句,你明日离开后,是打算去哪里游历?” 裴湘笑答道:“我打算先去办一件私事,大约会花费个三五天的功夫,然后便计划去西湖一带赏景游玩。” 说到这里,她转头望向展昭,语气亲切而随意地抱怨道: “前些年你给我写的那篇西湖游记,可让我心动羡慕得不行。偏偏那时候我行动不便,便只能强行按捺下去西湖一游的冲动。现在好了,我眼睛复明了,自由出行的时间也多了,完全可以把想去的地方都一一游览一番。” 听到裴湘提起两人书信往来的过往,展昭的眼底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浓浓的笑意。 他想起裴湘在信中不止一次提过,要把他描绘过的美景美食都亲身体验一遍,心中微微一动。 旋即,展昭十分自然地提议说,倘若裴湘途经他描绘过的地方,不如也写下她自己的所见所闻然后寄给他。这样一来,他们两个就可以对照一番彼此眼中风景的异同了。 裴湘对这个提议非常感兴趣,当即就点头答应了。 展昭得到这个承诺,也心满意足地弯了弯唇角。 房间内唯一不满意的人就是展母。她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儿子一眼,暗道这开窍和不开窍有什么区别?就知道写信写信写信,要是写信有用的话,早就可以成亲了。现在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提出和妻子一同出门了。 “咳,昭儿,为娘有件事你要交代你去办。” “娘,尽管吩咐。”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草州桥有一位李仙姑,是一位得到老神仙点化的真正奇人,不仅精通八卦卜算之术,还在符箓一门上十分厉害。昭儿,娘想让你尽快去一趟草州桥拜访李仙姑,并且帮为娘求一道平安符。” 闻言,展昭有些为难地说道: “儿子自然愿意去为娘求一张平安符。只是草州桥距离常州府还有些距离,来回路上要花费不少时间,娘,你大病初愈,儿子并不放心在此时离家远行。” 展母瞧着儿子眉宇间真切的担忧与为难,不由得欣慰一笑。她此刻已然清晰意识到,儿子刚刚没有提出陪同裴姑娘一起出游远行,应该是担心自己的健康情况,心中更是熨帖。 展母暗道,既然儿子孝顺,那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怎么会舍得为难自家孩子呢? “昭儿,裴姑娘的医术十分高明,堪称妙手回春。我这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现今就是需要再卧床休养一段时间而已,并不碍事。 “只是,娘的这场病来得突然,如今一想起来就心中惴惴的,委实需要一枚平安符压惊。你要是真心孝顺娘,就再奔波一趟。 “对了,裴姑娘,昭儿往草州桥方向去的话,应该和你顺路吧?不如让他护送你一程,再帮你打点一番。他常年在外游历,有不少出行经验,还算能借得上力的。” 裴湘此时没怎么注意展母的同行提议,因为她认为展昭没必要特意去一趟草州桥。 此时的草州桥破窑里可没有会画符的“李仙姑”了,而是只有一位日夜思念儿子并以泪洗面的李娘娘。 “现在去草州桥找李仙姑的话,应该是求不来符箓了。”裴湘遗憾地摇了摇头,温声解释道,“我离开那里之前,听李仙姑提过,她的劫数要满了,不能再替他人卜算画符了。她需要安心住在破窑里,等着劫满离开的那一天。” 这番解释让展母脸上露出了非常明显的失望之情。 这时,展昭忽然反应过来,所谓的求取平安符应该只是一个借口,母亲是想让他和裴湘一同出行。 而裴湘见展母如此失望,便以为是求不到平安符的缘故,她想了想,补充说道: “老夫人,我之后还会去一趟草州桥,看看李仙姑的日子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人欺负?到时候,我帮你问问天齐庙里的刘道士,看看他那里还有没有不曾被人求走的符箓。若是有的话,我就求一枚,之后寄来常州府。” 虽然是这样说,但裴湘知道,天齐庙那边肯定已经卖光了所有符箓,尤其是像平安符这样的热销款。但是她完全可以再画一个新的,然后假装说是从天齐庙得到的,再寄给展老夫人。 闻言,展母轻轻摇了摇头,缓声提议道: “既如此,还是让昭儿跟你去一趟草州桥吧,也不只是为了求平安符。昭儿,我记得你提过,李仙姑双眼失明,生活不便,如今要是不能继续卜算画符了,那日子岂不是更加困难了? “哎,也不知为什么,也许是人老了又病了一场,我现在总是忍不住同情像李仙姑那样的孤苦老人。昭儿,你还是去看看李仙姑吧,帮帮她,就算是做善事给娘积福了。 “之后你也别急着回家,继续四处转转行侠仗义,遇见孤儿寡母的就帮一把。为娘一向相信善有善报,你好事做得越多,为娘心里就越舒坦。” 展昭见展母说得严肃又语重心长,只能颔首领命,表示一定会去草州桥探望李老太太。 而裴湘见展昭当真要出门并且还和自己去同一个目的地,欣然地弯了弯精致的眉眼。她一点儿也不排斥和展昭同路,甚至还有些隐隐期待。 展母瞧着屋内这对年轻男女的各自反应,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不知怎么,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和夫君当年的一些生活琐事。当时觉得有苦有甜,可如今再回忆起来,几乎就都是淡淡的甜蜜温馨之感。想着想着,展老夫人的目光就有些怅然…… 裴湘给展母把完脉后,又认真修改了一遍药方,然后就告辞离开了展母的房间。 她打算回住处抓紧时间把之前的话本故事读完。明天一早离开展家后,她就得返回巨阙剑内了,此后三五天内都要在小空间内静心修养。 次日,裴湘清晨出门,展昭送行。 他已经答应了展母要去草州桥探望李仙姑,准备三日后出发,也和裴湘约定了五日后的汇合地点。 虽然很快就能再相见,但对于刚刚认清自己心意的南侠来说,五日时光还是有些漫长。 他望着晨风中一袭红衣的裴湘,心中有千言万语涌动,但话到唇边,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一句有些唐突的询问: “裴姑娘,昭……冒失一问,可否请教芳龄几许?” 裴湘:…… ——这可要从何算起…… 第81章 关于年龄问题, 裴湘也有些迷茫。 她觉得自己正青春年少,奈何剑生太长,倘若把千年岁月硬说成双十年华, 稍稍有些亏心。 可要是实话实说的话…… 那就实话实说吧。 “我肯定要比你年长的。”裴湘认真答道。 闻言,展昭微微扬眉, 对这句话的真实性有些不置可否。他又等了片刻,然后发现竟没有下文了, 不由得疑惑地望向裴湘。 迎着展昭的探询目光, 裴湘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表示回答完毕,而后便状若无事地朝着南侠扬了扬手, 笑意盈盈地开口道别。 “展昭, 五日后见。” “……五日后见。” 等到裴湘走远了,送别佳人的展昭轻叹了口气,旋即又失笑摇头。 他其实也不是一定要知道具体答案的,反正不管怎样, 他心慕的女子只会是她。 ——无论那段未相遇的日子有多少, 往后岁月漫长,只希望彼此年年岁岁月月都能相伴。 —— 五日后, 展昭和裴湘在约定地点汇合。 对于展昭来说,这是两人初次结伴同游。但对于裴湘而言, 她之前已经跟着展昭在外面行走过一段时间了。 再有就是, 哪怕她中途时常自行离开游玩散心,可是对展昭在外行走时的一些作息习惯还是比较了解的,也觉得挺合理的。 所以, 此次两人同行, 几乎不需要多余的磨合与互相迁就, 很快就如同结伴同游很久的老友那般,在旅途中相处得十分自然融洽。 这日,两人正准备加快行程去附近镇店打尖休息,忽见一群携男抱女的逃难之人自大路方向哭哭啼啼而来,瞧着好不凄惨。 展昭和裴湘对视一眼,上前询问。 不多时,两人便得知了这群面黄肌瘦的男女老幼自陈州境内而来,紧接着又听说了安乐侯庞昱在陈州当地欺男霸女胡作非为的恶劣行径。 南侠展昭顿时胸生怒意,当即就想前往陈州去会一会那个无法无天的安乐侯。然而他此时并非独自一人出行,且已经和裴湘计划好了前行路线,不由得目露为难之色。 展昭正在琢磨如何同裴湘解释商量更改行程一事,忽然觉得身边一空。他抬眼一瞧,发现裴湘已然转了方向往通往陈州的大路路口走去。 “裴姑娘?”南侠轻唤一声,墨色眼瞳里映着不远处那个一袭红裙的曼丽女子。 裴湘应了一声,回首发现展昭依旧站在原地不动,便扬声催促道: “我们快走吧,去陈州那边看看情况。晚一些再去草州桥探望李老太太。” “好,我们尽快赶去陈州。”展昭微微颔首,笑意在唇边渐渐酝酿,他非常喜欢两人之间这种不用多说什么的默契。 不过,他还是细心提醒道: “裴姑娘,假若那个安乐侯庞昱当真作恶多端,而官府又选择包庇庞昱的罪行的话,展某一定会出手惩治他的。届时,展某肯定会彻底得罪庞太师一众奸佞蛀虫,说不定也会连累于你。” 裴湘立刻挑眉反问南侠: “你害怕和那个很有权势的庞太师结仇吗?虽然你目前不在官场做事,可是咱们民间一直有句俗话就是‘民不与官斗’。倘若庞太师一定要出手对付一个江湖侠客,他会有很多手段的。 展昭信步走到裴湘身边,淡声说道:“展某行侠仗义之时,心中从来没有‘怕’这个字。” “既然你都不怕,我就更不会担惊受怕了。”裴湘斜觑着身姿修长挺拔的英俊侠客,漂亮的眉目间含着小小的得意,“我的武功可比你厉害多了!便是千军万马也不一定能奈我何,所以,展大侠就别杞人忧天了。” 对于自己的武功不如裴湘这件事,展昭一直有着非常清晰的认知。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77节 他真心佩服裴湘的本事,甚至与有荣焉,因而此时听裴湘这样说,便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甚至还十分坦然地求助道: “裴姑娘,万一安乐侯身边有许多助纣为虐且本领高强的阿谀之辈,届时还请裴姑娘助展某一臂之力。” 然而裴湘却飞快摇头拒绝了他。 “这可不行。” “为何?” “因为不仅你想行侠仗义,我也有相同的想法。所以,不是我助你一臂之力,而是你不要轻举妄动打乱我的安排和调查进展。” 展昭一怔,旋即歉意一笑:“是展某想差了,裴姑娘所言有理。” 南侠恍然想道,改路去陈州,是因为裴姑娘对安乐侯的所作所为感到气愤,于是才决定去行侠仗义的。而非为了成全展某的念头才选择陈州之行的,之前是自己想当然了。 另一边,裴湘认真打量了好一会儿展昭,见他的表情中确实没有丝毫敷衍与不满,顿时明悦一笑,觉得和南侠这样的朋友相处起来实在太舒服了。 她还是比较了解如今世道中那种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观念的。在许多方面许多时候,女子总会自然而然地就成为男子的附庸,而大家也都习以为常,或者觉得理所当然。 “展昭,如果我说——”裴湘眼眸一转,暗藏慧黠之色,“到了陈州之后,我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听我指挥,你愿意吗?” ——也就是说,调查安乐侯之事以裴湘为主,南侠为辅。 展昭剑眉轻扬,他非是愚钝之人,完全知道此时该如何回答才能讨好心中喜欢的姑娘。 但奇怪的是,平日里待人温和谦逊并不爱计较的南侠,此时却不愿意轻易点头说好了。他少见地在一场闲谈交流中有了争强好胜的心思。 “裴姑娘,既然你我同时有了铲奸除恶的想法,不如到时候比一比,看看谁调查的线索多?谁调查的方式更有效?如何?倘若展某输了,展某任凭裴姑娘差遣。” 裴湘眨了眨眼,并没有因为展昭的“不顺从”而感到失望不快。相反,她的兴致全被调动起来了,当即就点头答应了展昭的提议。 她欣赏的,本来就是志同道合并肩而行的同伴,而不是事事依从妥协的跟班。 更何况,展昭本就不是无能之辈,他若一直退让不争并坚持所谓的成全之举的话,裴湘难免会有一种被小瞧了的感觉。而依照她的性格,是绝对不会稀罕别人拱手相让的“胜利”的。 而现在么……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一次闲谈交流,但裴湘却不由自主地重视了起来,甚至还慎重问道: “你输了,就任凭我差遣。那如果我输了,也得听你的吗?” 南侠难得有这样“斤斤计较”的时候,心情也是轻快而愉悦的,他立刻点头道:“这是自然。” 裴湘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认真分析道: “不能这样笼统随便地定下口头约定。展昭,咱们得约定好差遣的次数和时间,还有大概范围。总不能我赢了以后要求你给我当车夫或者护卫,你就真要伺候我一辈子吧?” 展昭忽然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腰间的巨阙剑,神色微动。 沉默片刻后,他沉吟着说道: “差遣之事的大体范围就是不过分的、不违背原则的,还不能伤害你我之间的朋友情分。至于差遣的次数和时间,你觉得就一次怎么样,而差遣一次的时间不能超过七天。” “只一次吗?” “你我今后肯定还会遇到别的不平之事。” “好吧,我觉得可以接受。” “那就一言为定了,裴女侠。” “一言为定,展大侠。” 说定了比试之事,两人赶路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其实细究起来,这调查之事本来也不会太过难办。无非是两人依靠高绝身手暗中调查一番,待证明了那安乐侯当真恶贯满盈后,便大力收集相关证据,接下来或是报官或是亲自出手解决。最后再好好安抚受害者,此事便了了。 而裴湘和展昭之所以这样郑重对待,并不只是为了陈州之事,而是在探索磨合彼此间的相处方式。 这次去陈州,不是裴湘陪着南侠去行侠仗义,而是裴女侠也要仗剑江湖搅动风云;同时,也不是南侠故意退让甚至收敛所有锋芒,好来成全裴湘的名声成就。 许多年后,江湖中人提起展昭和裴湘时,很少会用南侠展昭及展夫人这样的称呼,而是下意识地分别喊出展昭和裴湘的江湖名号。当然,在另外一个玄奥莫测的领域,裴湘裴天师的名头更响,甚至当世没有和她齐名之辈。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展昭和裴湘抵达陈州之后,几乎不用详细打听,就知晓那群逃难的男女老少并没有诬陷安乐侯庞昱。 这庞太师之子当真是借着放粮赈灾的名头,在陈州地界大肆收刮民脂民膏,用来纵情享乐,同时横行霸道欺压良民,让当地百姓怨声载道。 而就在裴湘和展昭调查庞昱那座用来享乐的皇亲花园时,他们意外得知,原来包拯已经被当今圣上派来陈州调查赈灾内情,据说五日之内就会抵达陈州境内。与此同时,两人还探听到了庞昱要刺杀暗害包拯的阴谋,以及庞昱打算逃跑的路线安排。 离开皇亲花园后,裴湘便有些兴致不高。按理说这次的夜访收获颇多,几乎探查清楚了庞昱的全部阴谋诡计,该是高兴紧张才对。可就是这一晚上的收获太多太容易了,而且还是她和展昭同时收获的,就难免让她觉得有劲儿无处使。 不过裴湘又转而想到,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扑朔迷离的案件和错综复杂的冤情,其实许多不平之事的起因和过程都很简单,大部分都能依照常理来推断的。难处理的,往往是纷争背后的恩怨情仇和莫测人心。 当然,不论遗憾还是满意,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于是,在探听到庞昱准备派杀手刺杀包拯并计划逃跑回京师后,裴湘和展昭两人便分头行动。一人去提醒和保护龙图阁大学士包大人,一人则去拦截庞昱出逃。 而裴湘和展昭的打赌之事,看起来就不了了之了。 对此,裴湘没太在意,她想着来日方长,将来总有机会和展昭好好竞争的。 倒是展昭心里有了一些极淡的失落感。他原以为自己这次输的可能性非常大,都已经提前做好了被差遣、被支使的准备。偏偏那晚运气极特殊,第一次夜探皇亲花园就获悉了重要秘密。 第82章 得知了庞昱等一干人的阴谋后, 展昭和裴湘分头行动起来。展昭暗中跟随着刺杀之人前往天昌镇保护包拯,而裴湘则继续留在陈州城内,一边盯着庞昱等人以防他们提前逃脱和转移财物, 一边悄悄救助那些被庞昱欺辱迫害的女子。 不出几日,两人就暗中协助包拯成功抓获了庞昱,并审问明白了这位安乐侯在陈州地界的所作所为。 待到包大人用龙头铡“咔嚓”一声腰斩了庞昱后, 展昭和裴湘也再次汇合并一身轻松地离开了陈州,继续往草州桥方向赶路。 “在三星镇和天昌镇的时候,你怎么没去和包大人见面叙旧?”裴湘好奇询问身边的友人。 展昭笑道:“庞昱那等奸臣贼子一向诡计多端, 我在暗中行事要更便宜一些。再者, 我终日四处游历散漫惯了, 和包大人相见时难免有礼节疏漏的地方, 也许还得劳烦包大人拨冗接待。不如就这般行事,也算畅快潇洒。” 裴湘仔细看了两眼展昭, 发现他此时确实没有那种和官场中人多走动的热切想法, 不禁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她想了想, 终究没有透露展昭的命格许是和奎星星主有很深交集这件事, 心道有些事顺其自然就好。 其实,裴湘之前就已经注意到展昭和包拯之间缘分颇深这件事了。包拯几次遇险, 都恰好得到展昭的救助, 而这次陈州之事也是如此。 ——庞昱他们刚刚开始商量要如何暗害包拯,就不早不晚地正好赶上了展昭前去探听。 裴湘甚至觉得,她和展昭能一次就顺利探听到那么多的有用消息, 未尝不是因为展昭和包拯之间的特殊“感应”。 展昭见裴湘没有继续说话, 便试探问道:“裴姑娘可是想认识包大人?” 南侠一直记得裴湘之前嘱托他帮助和保护包大人的事, 因此便隐隐觉得她对包大人有些格外关注。 裴湘回过神来, 微微笑道:“此事不急。包大人是难得的清明好官, 而你我寻山觅水时又无法对不平之事视而不见,以后肯定还会和包大人有所接触的。” 展昭闻言,颔首浅笑,当下便不再多提包拯,而是就着路边的景物聊起了江湖中的一些旧闻。 裴湘之前未曾接触过这些,自然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地询问或感叹几句。 说说笑笑间,时间过得飞快,旅程也仿佛变短了许多。 裴湘还没有听完展昭肚子里的所有江湖故事,就到了草州桥地界。 她和展昭先去了天齐庙找刘道士询问平安符之事,果然被告知说,李仙姑之前绘制的符箓已经全部没有了,而李仙姑本人也不再给人算命卜卦画符。据说是又过起了以前李老太太的那种日子,并且依旧住在破窑里。 同刘道士聊了几句后,裴湘和展昭便离开了天齐庙去探望李娘娘。 不想他们刚刚靠近破窑,就望见草州桥东附近的住户们都堵在破窑门前。男女老少吵吵闹闹地聚在一起,瞧起来个个神情激动、面带怒色。 裴湘继续凝神细瞧,发现在破窑前的空地上,范宗华正护着李娘娘和前方的几位老者争辩着什么。再有就是,另一位熟人郑春花的哭嚷声十分高亢刺耳,竟盖过了大部分人的声音。 “出事了!” 裴湘观望了片刻后,瞥见有人似乎在弯腰捡石头,不由得眉头一皱,旋即便脚尖一点翩然而起,如一道红色流云般朝着被众人包围的李娘娘飘忽飞去。 “都安静些,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裴湘甫一出现,围观者们便被她凌空飞来又缓缓降落的出场方式吓了一跳,议论嘈杂声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而其中几名正要上前强行带走李娘娘的村民也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皆一脸警惕又畏惧地望着裴湘。 见状,裴湘在心里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有许多方式可以穿过人群靠近李娘娘,但唯有这种张扬夸张做派,才具有足够的震慑力。有了震慑力,便更容易在接下来的交涉中占据主动。 一片寂静中,裴湘状似随意地甩了甩衣袖,便让围着李娘娘和范宗华的几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三步,给她让出了更大的空间。 紧接着,她便对着眉目间始终笼罩着清愁的李娘娘温声问道: “李夫人,阴阳宝殿一别,别来无恙否?” 李娘娘闻言,微微一怔,并不记得自己和此人相识。 但这位娘娘也是蕙质兰心之人,尤其是听到裴湘刻意提起“阴阳宝殿”这个地名,心底便有了隐隐猜测,于是便顺势答道: “我在此地一切安好,多谢挂怀。” 裴湘含笑道:“差点忘了,李夫人还未听过我的声音。我姓裴,途径此地时记起黑红二判提过,夫人还需要在此破窑内苦修一段时日,便来探望夫人。不过,我瞧着李夫人这里倒是不太安好,好似有麻烦上门。” 听到裴湘提起黑红二判,李娘娘便确定这忽然出现的女子应该是修行中人,再听她语气和悦亲近,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暗道今日这无妄之灾大概能够顺利度过了。 就在裴湘和李娘娘寒暄交谈之际,四周围观聚集的乡民们也陆陆续续回过神来。 “她、她是从天上飞过来的……” “她是谁啊?” “这红衣女子好似认识李仙姑,莫不是也是个会法术的?” “呸,你怎么还喊那个老虔婆为仙姑?她做法害死了大柱,根本不是什么仙姑,就是个搞邪门歪道的害人精!” “这……范地方不是解释过了么,李、李老太太根本不曾害人,也不会那些害人的邪术。” “哎呦,谁不知道范地方他和李妖婆情同母子,他的话你也信?那你说说,要不是妖婆做法的话,一个好端端的汉子怎么就突然死了? “就是,没病没伤的,可不就是被人做法暗害了……” 人群中的议论声再次渐渐变大,裴湘留心听了片刻后,才转身向范宗华和近处的几位老者询问,这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然而不等范宗华开口解释,之前哭嚷谩骂的郑春花再次大声嚎啕喊叫了起来,大有一种谁声音大谁就有理的架势,根本不给旁人好好说话的机会。 “你太吵了。”裴湘瞧着明显就是在假哭撒泼的女人,黛眉轻蹙,她朝着不远处的石头隔空一指,微微冷声道,“再吵到我,你就和那块石头有同样的下场。” 说完这话,裴湘又环顾四周,对着围聚在一起的村民们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云游至此,特来看望李夫人,不想遇到此桩意外。现在请大家都冷静一些,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话。我这人还算讲理,但是倘若谁在我问话的时候故意吵闹撒泼、起哄拱火,下场亦是如同那块石头。” 裴湘话音落下之际,刚刚还声音嘈杂的破窑前面顿时落针可闻。倒不是大家当真说冷静就冷静,而是因为那块被裴湘指过的石头此时已经碎成石渣了。 在亲眼目睹了这般厉害“妖法”后,饶是滚刀肉一般的郑春花也不敢继续胡搅蛮缠了。 于是,裴湘得以在一个非常安静的环境下听完了范宗华的解释。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78节 原来,郑春花的丈夫王大柱昨晚暴毙了。 王大柱死亡之时,正好是村里吴二娘子在绣庄做完活计并返回家中的前后。而死亡的地点,则是在吴二娘子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当吴二娘子在傍晚的昏暗光线下注意到倒地不起的王大柱时,还不等她惊呼喊人,自称是出门寻找丈夫的郑春花就出现了,并且当即叫嚷了起来。 郑春花哭诉是吴二娘子害死了她丈夫。至于理由么,郑春花言辞凿凿地宣称,吴二娘子和王大柱之间有奸情! 她还解释说,自己察觉到此事后,丈夫王大柱便决意不再和吴二娘子纠缠了,但是吴二娘子却感到恼羞愤恨,便想办法害死了王大柱。 说实话,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相信郑春花的控诉。概因吴二娘子的口碑名声一向非常好,绝对不是郑春花和王大柱这两口子可比的。且吴二娘子的夫婿无论哪方面都比王大柱出色,谁都不认为吴二娘子会不顾名节和王大柱那样的男人偷情。 而郑春花撞见的吴二娘子和王大柱的尸体单独待在一处,大约也是一个巧合。毕竟王大柱死在了吴二娘子这几日经常路过的地方,说是偶然撞见也是有可能的。郑春花见众人都维护吴二娘子,立刻就嚷嚷说她有证据,她能证明丈夫王大柱和吴二娘子之间不清白。 大家见郑春花一口咬定吴二娘子和王大柱有染,又信誓旦旦地说有证据,难免都心生疑虑,就纷纷让郑春花拿出证据来。 而郑春花也确实拿出了“证据”,就是她十二岁时从吴二娘子那里偷走的银耳环。郑春花说,这对银耳环就是吴二娘子和王大柱偷情的证据。吴二娘子把这对耳环送给了奸夫王大柱做定情之物,然而王大柱回家后并没有藏好耳环,因此才被妻子郑春花发现了端倪。 这所谓的“证据”银耳环,正是裴湘第一天成为“李仙姑”时对郑春花提过的那对。那时的郑春花因为裴湘轻易点出了她做过的亏心事,委实不安了好久,后来她害怕遭到报应,还私下里给吴二娘子送过丰厚的赔礼,算是对曾经偷过银耳环的补偿。但不知为何,郑春花一直没有提出归还银耳环。 吴二娘子一贯温柔敦厚,在郑春花的哀求之下,再没有对旁人提起失窃之事,没想到这份好心却成了今日郑春花伤害她的“利刃”。 等到郑春花从家中取出那对银耳环后,先前一些觉得郑春花在诬陷吴二娘子的村民也都不说话。因为这对银耳环并不是样式平常的首饰,它还有另一对一模一样的,此时就戴在吴二娘子的姐姐——郑春花大嫂的耳朵上。 这一下,大部分村民望向吴二娘子的眼神就都变了,皆充满了鄙夷和憎恶。 见状,吴二娘子的娘家人连忙站出来解释,说是这两对银耳环都是吴家老祖母传下来的东西,分别给了吴家两姐妹。然而,吴二娘子的那对耳环很早就丢失了。 “我们吴家人都知道这件事,只是一直没有对外人提过。” 吴家人想证明自家女儿是清白的,是被郑春花诬陷的,却有村里的长者问吴家人,弄丢了老人家传下来的首饰后,为什么不声张不寻找不报官?这么多年了,大家也从来没有听见任何风声。如今出事了,反而突然站出来说耳环早就丢失了,怎么看都像是吴家人在为吴二娘子做伪证。 这话问得吴家人面红耳赤,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吴大娘子不顾是否会得罪婆家,毅然站出来替妹妹解释。 原来,吴二娘子丢耳环的那天,正好就是吴家大娘子定亲后的第一个中秋节,那天有机会进入吴二娘子房间的,只有当时的吴大娘子的未来小姑子郑春花。所以,在发现耳环丢失后,吴家人都没有声张。他们担心这件事是一场误会,会让吴大娘子的未来婆家心存芥蒂,使得以后嫁到郑家的吴大娘子难做。 吴大娘子解释完银耳环丢失的前因后果后,一些和吴家人走得近的住户纷纷点头,都觉得这确实是吴家人的处事风格,这是一家子厚道人。 但是吴大娘子的婆家可不干了。他们是绝对不愿意承认郑家女不仅小小年纪就偷盗姻亲家的东西,还诬赖嫂子的妹妹。倘若这些罪名彻底坐实了,那他们郑家的名声也就毁了。 所以,吴大娘子的婆婆当即就跳出来扇了儿媳妇一巴掌,咒骂她不知好歹,指责她为了袒护不知羞的吴二娘子而诬陷小姑子郑春花。郑家婆子威胁说,如果吴大娘子不认错的话,他们郑家就休了她。 而吴大娘子在选择站出来替妹妹辩解的那一刻,就料到了郑家人的反应,根本不会因为这些威胁而动摇。她当即就抿着唇走到吴二娘子身边,用行动表示她宁愿被郑家休了,也不会改口。 且先不提郑家婆子如何逼迫儿子立刻休妻,只说吴家人出面解释后,一些村民又开始觉得吴二娘子是被冤枉的了。 但是,这时就有一些同郑家有亲的人站出来反驳说,这些话都是吴家人说的,谁能证明真假?况且空口无凭的,谁知道是不是临时编出来的瞎话?反正如今的事实就是,吴二娘子的银耳环确实在王大柱家中,那么,郑春花的话就非常有可能是真的。 就在两方争论不休之际,范宗华急急忙忙赶来了,同时吴二娘子的丈夫也从地里回来了。 吴二娘子的丈夫相信妻子为人,直接斥责郑春花是在无赖诬陷。而范宗华也曾亲耳听过“李仙姑”说郑春花偷了吴二娘子的耳环,所以也认为郑春花在说谎。 有了吴二娘子丈夫的维护和范宗华的信任,吴二娘子的处境有所好转。 这时,混在人群中的张娘子突然出声提醒大家,应该先查查王大柱的死因,还有就是抓紧时间报官。张娘子说,吴二娘子是不是有罪,去一趟官府就知晓了。 其实根本不用张娘子提醒,范宗华身为地方,自然知晓该怎么做。 紧接着,张娘子又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嘟囔道,怎么瞧着这王大柱的死因有些蹊跷?身上连个伤口也没有,又不像是病死的,倒是像被谁咒死的一般,或者是接触了什么看不见的脏东西。 这一句话“恰好”提醒了正心虚惊惧的郑春花。 郑春花和丈夫王大柱之间早就没有了多少恩爱感情。发现丈夫暴毙后,郑春花并不怎么伤心,反而心生恶念打算借机陷害吴二娘子。 因为她嫉妒吴二娘子貌美手巧,嫉妒吴二娘子好人缘,嫉妒丈夫王大柱对吴二娘子的夸赞和垂涎,更是嫉妒吴二娘子的丈夫对妻子一心一意。 郑春花心中恶意翻涌,浑然忘了还有人也是知道那银耳环丢失之事的。直到范宗华随后赶到并出声维护吴二娘子时,她才猛然惊觉自己忽略了什么。 心慌意乱之下,郑春花突然听到了张娘子的“猜测”,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顿时灵光一闪计上心来。 她当即又继续哭嚷道,一定是住在破窑里的那个瞎眼妖婆害了王大柱,因为王大柱曾经去破窑那里闹过事砸过东西。 “苍天呀,绝对是李妖婆怀恨在心,便和吴二那个贱人联手,才谋害了大柱。” 郑春花这一哭喊,就把破窑里的李娘娘也给牵扯进了命案里来,连带着范宗华的话也不可信了。谁知道他是不是在撒谎偏帮李老太太呢? 随后,不等官府方面来人验尸,王大柱的家人便等不及要确定他的死因了,同时也不愿王大柱就这样曝尸路边,于是就请人去查看一番王大柱的遗体。 哪知道查来查去,这王大柱身上当真没有什么致命伤口,又不像是突发疾病死的。更加渗人的是,这王大柱死去时的表情很是平静安详,甚至看久了之后,还会觉得他的唇边是带着一丝笑意的。 王大柱的这种诡异死法,似乎印证了郑春花的猜测,顿时惹得众人惊惧慌张不已。于是便有了裴湘和展昭撞见的众人围堵破窑的一幕。 裴湘听完范宗华的叙述和其他几人的补充后,立刻明白这郑春花是在诬陷吴二娘子。旁人不知郑春花偷银耳环的始末,裴湘还能不清楚吗?再有就是,依照她对郑春花的了解,大约也能猜到她为什么要陷害吴二娘子,无非就是嫉妒罢了。 至于王大柱的死因…… 裴湘的目光掠过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郑春花,心里微微摇头,随后便朝着人群中的张娘子望去。 这张娘子不认识此时的裴湘,但裴湘却是知道她的。 作为李仙姑时,对方曾多次来找裴湘,希望可以重金购买一张格外灵验的求子符。但是不论阴阳宝册上关于张娘子的命数记载还是从卜算结果来看,张娘子此生都是没有儿女缘分的,所以裴湘并没有满足张娘子的要求。 “这个张娘子当时说的那些话,是无心的,还是有意的?她会因为求子符的事埋怨‘李仙姑’吗?再有就是……” 就在裴湘暗自琢磨王大柱的死因时,围在破窑前的村民们又开始嚷嚷着要压着吴二娘子和李娘娘去衙门投案。 被打断思路的裴湘叹了一口气,心知不能就这样让村民们把两个女人送到县衙。一来这李娘娘身份特殊,能不去衙门的话,还是不去为好;二来就是不愿意看见吴二娘子遭受这不白之冤。 ——哪怕去了县衙后最终会真相大白,可这女子在县衙的公堂上和牢狱里经历了一遭后,难免会身心受创。 “且慢,我不同意诸位的猜测,更不认为李夫人会作法害人。依我判断,这谋杀王大柱的真凶另有其人。” 裴湘抬了抬手臂,目光沉静而严肃地望着在场众人,语气淡淡地说出了自己看法。 单看她的样貌,明明是一名妙龄女子,可她周身的气势却比许多执掌过权柄的长者还冷峻深沉。 第83章 裴湘表现出的这副深沉凛然风姿,让在场的几名族老和长者不由自主地重视起她的意见来,并没有因为她的女子身份就表现出轻视或者不耐烦。 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率先开口问道:“敢问如何称呼?” “我姓裴。” 裴湘打量着出声询问的老者,认出他是死者王大柱的族叔,不禁心中一动,旋即便对接下来如何查案有了初步想法,并迅速给自己编了一个新身份。 “我乃修行中人,师门和李夫人有些渊源。老人家,我观你面相骨骼,近日家中必有小辈横死,哎,想来你是死者王大柱的族亲长辈吧?” 这王姓老者一听裴湘此言,面上立刻多了三分尊敬之色,暗道这女子果然非平常人。 “原来是裴仙姑,失敬失敬。” 裴湘淡淡一笑,也不和这王姓族老继续互相客套寒暄,而是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了解李夫人的情况,她因为劫数在身,此时已然不能再使用任何修行手段了,更别提施法暗害人命。再有就是,我刚刚看了吴二娘子的面相,又传袖一课,卜算出这吴二娘子近日有含冤受屈之难。既然她有冤屈在身,可见这王大柱之死另有隐情。但我也知晓,空口无凭,难以服众。不如这样吧,诸位给我一晚时间,我必然能够找到真正的凶手。” 话音刚落,郑春花就不乐意了,还有王家和郑家的几人,都面露拒绝之色。他们希望能够尽快把吴二娘子和李娘娘押送至县衙,并不太愿意让一个陌生女人突然插手此事。 裴湘没有理会不满叫嚷的郑春花,转头继续对王大柱的父母长辈说道: “倘若你们一定要听信郑春花的话而令无辜之人受屈,我自有本事证明李夫人和吴二娘子的清白,但之后却绝不会出手帮王家查清楚害死王大柱的元凶。届时,王大柱能否大仇得报,会不会死不瞑目,就看县太爷和捕快们查案断案的本事了。” 这番话使得王家人面面相觑。事情闹哄哄地折腾到现在,除了郑春花一口咬定的吴二娘子和李老太太外,他们还真没发现其他的嫌疑人。 要是真如裴湘所说…… 王家人皆心中犹豫不决。他们其实并不怎么相信本地县衙的查案水平,再有就是,如果真指望衙役捕快们认真调查案情和尽力捉拿凶手,那肯定要孝敬些钱财的…… “他爹,只是一晚上……”王大柱的母亲红着眼眶轻声劝道,“要不就同意了吧,反正就是现在去县衙报案,大老爷他也要等到明天才升堂的。” 王老汉沉吟不语,脸上渐渐露出动摇之色。 “呵,衙门里的大老爷们都心明眼亮得很,肯定能帮大柱报仇的,你、你别在这里吓唬人了!” 不等王家父母答复,郑春花就抢先答道: “我看你就是要包庇这个瞎眼老太太!呵,说什么她没有法术了,呸,糊弄鬼呢,你说没有就没有吗?” 这时,围观者中倒是有人说了句实诚话。 那人扬声道,早在月前,李仙姑就郑重说过自己不能再给旁人卜卦算命了,而这些日子以来,她也确实就和普通的老太太一样过日子,再没有展示半点神通。 而这李老太太和王大柱之间又没有多深的仇恨,记难道还真能为了谋害一个王大柱,就彻底封了自己的仙姑招牌?想想就不合理。 闻言,郑春花狠狠瞪了一眼搭腔之人,抬手抹了一把脸,就要继续张口辩驳。 这时,王大柱的亲爹王老汉站了出来,他蹭了蹭鞋底,眯着眼睛哑声道: “大柱媳妇你闭嘴吧,这事儿我说了算!大家伙儿呀,我儿大柱死得冤枉,好好一个人就这么突然没了……必须要让真正的凶手得到惩罚,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这个、这位裴仙姑说得有理,不能放过真正的恶人。咳咳,老朽同意再等一个晚上。只是、只是——裴仙姑,你得先说明白你要怎么做,好让老朽心里有个指望。再有就是,小老儿斗胆请仙姑显露显露神通,好让咱们这些乡野村民开开眼界。” 裴湘眼眸轻转,心知自己确实需要好好施展一回“神通”,来彻底坐实“裴仙姑”的身份。 想到这里,她和不知何时已然跃上树梢并隐藏身形的展昭对视了一眼,而后用高深莫测的语气慢条斯理地说道: “罢了,你不信任我的本事,也算情有可原。往常时候我是懒怠解释证明的,但今日涉及一条人命和两个无辜之人,我也不好多计较。喏,那我现在就施展一个小小的神通,好证明本仙姑不是信口雌黄的骗子。” 言毕,裴湘又遥遥望了一眼展昭所在的方位,瞥见对方微微点头后,便心下一定,随即就扬声道: “诸位,你们应当听说过仙人点石为金的本领。我才疏学浅,修为浅薄,自是无法把石头土块变成真正的金子,但我可以施展个障眼法,让随处可见的石头变成白亮亮的银子。诸位可以仔细瞧瞧我这小小法术。” “石头变作银子?”另一位族老惊呼出声。 裴湘颔首笑道:“无需过于惊奇。其实变出来的并不是真银子,不过是一个小小障眼法而已。我这就给大家变出两块碎银子来,诸位且看着吧。” 说着话,她就让王老汉亲自拾取两块不大的石子,又让他和其他人检验了一番,确定那确实是普通石头。 然后,她才在众人的注视下轻扬素手,不紧不慢地将这两枚石子朝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树冠上投掷而去。 待到两枚石子依次没入树冠当中后,裴湘拍了拍手,语气自信地提议道: “好了,你们派个会爬树的,去那棵树上面找一找吧,应该会找到两块碎银子的。” 围观的众人中立刻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跳了出来,表示他爬树的本领特别厉害。之后这少年就在许多人的观望下跑到了那棵大树下方,然后果真异常灵巧地几下就蹿上了树冠。 不多时,只听树上一声惊呼响起。 紧接着,那名少年就从茂密的树冠中探出大半个上身,并兴奋地嚷道:“是真的!是真的!这里当真有两块银子!” 听见少年的喊声,不少人也都往树下跑去,想第一时间去看看那变出来的银子。不多时,高高举着手并托着两块碎银子的少年回来了,他一脸兴奋地瞧着裴湘,目露崇拜之色。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79节 裴湘等众人都一一查看过银子的真伪了,才取过这两枚适才由展昭悄悄留在树冠中央的真记·碎银子说道: “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诸位请看,这小小法术很快就会失效的,当不得真金白银使用的。” 说着话,就见她双手捂住银子,合掌上下摇晃了几下,嘴里还念念有词的。紧接着,她又做出了个一抛一接的动作,然后才再次完全摊开手掌。 众人定睛一瞧,顿时都忍不住发出啧啧称奇的声音。 这裴仙姑手中哪里还有银子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正是刚刚那两块被王老汉亲自捡起来的石头,且因为形状特殊,大家可都记得呢。 “这、这是变回来了?!” “哎呦,果然是障眼法呀,可惜可惜……” 成功证明了自己确实是精通法术的修行中人后,裴湘也不多耽搁时间,她立刻严肃了表情,并再次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回到案子上来。 “我是修行中人,自当用修行来的本事查案。诚然,我可以卜算一卦,然后根据卦象指出凶手是谁。但可惜的是,这样做并不能让你们完全信服,大家难免会觉得我是在刻意诬陷谁。所以,看在李夫人同我师门有些渊源的份上,也看在这位吴二娘子善良温厚的缘故上,我决定多耗费些法力,施展一项大神通。” “什么大神通?”已然相信了裴湘当真是仙姑的村民们纷纷好奇问道。 “本仙姑打算施展招魂问鬼的大神通!” 裴湘清了清嗓子,尽量不去看另一棵树上展昭含笑的表情,一本正经地忽悠道: “本仙姑通阴阳,晓五行,又有师门福泽庇佑,便和阴司地府那边有了些香火交情。本仙姑今晚可以把王大柱的魂魄招来阳间,再当众问问他是被谁害死的。届时,诸位可以亲耳听听,亲眼见见,真凶是谁,自然一清二楚。” “那要是王大柱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被谁害死的呢?或者他误会了呢?”混在人群中的张娘子此时突然再次开口道,“裴仙姑本事高强,我等委实佩服。只是——大柱兄弟的死法有些奇怪,万一,哎呀,小妇人只说是万一,他真是被咒死的,那说不定到死都糊里糊涂的,不知道是谁害了自己的性命呢。要是他心里再有些误会,说不得又要冤枉旁人了。” 闻言,裴湘意味深长地瞧了一眼张娘子,而后胸有成竹地说道: “那也不妨事,本仙姑招魂的时候,也会特意请一位鬼判现身。若是王大柱说不清自己的死因,那本仙姑就请鬼判翻一翻阴阳命簿,瞧瞧上面是怎么记载的。” 裴湘的话立刻在人群中引起了骚动,不少人都目露惊色。 “这个办法好,哎呀,这世上有糊涂人,有糊涂鬼,可没有胡乱编写的判官命簿,这个办法当真不错!” “哎呀,这位裴仙姑除了会变假银子,竟然还能请来鬼判……” “果然是能够飞来飞去的高人呀!看来这裴仙姑要比李仙姑厉害。” “这下,王大柱的死因总算能水落石出了。” “可不是么……咳咳,其实我一开始就觉得不会是吴二娘子和李老太太,她们两个不至于这么恨大柱。” “不是说吴二娘子她和大柱,嗯,那个那个来着吗?” “呸,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呀?要是记吴二娘子当真水性杨花不守妇道,他男人还能这么护着她?田子可不糊涂,还能不清楚自己老婆有没有外心。” “这倒也是……” 就在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低声议论之际,裴湘也和王家人、几位族老交代清楚了“招魂问凶”前需要做的准备工作。 她当众交代说,需要王家人尽快准备一两件王大柱生前的贴身常用之物,再严严实实地包在油纸中,然后把这个油纸包放入灌满水的缸中。 “这缸得有配套的盖子,务必能把缸口盖严实了,不能让一丝半点的光照在水面上。记住了,是任何光线,不论是日光、月光、星光还是火光,都不能见,否则就找不来王大柱的魂魄了。还有,这缸的位置也有讲究,待我推演一番之后,你们要按照我指出的方位安置那口缸。” “我等晓得了。”王大柱的家人连忙点头,又追问道,“这样就行了吗?还需要准备些什么?那缸里的水可有什么讲究吗?” “这是自然。”裴湘心知做戏就做全,于是又接着补充道,“再给我准备些上好的朱砂和黄纸。我需要先绘制几道符箓,然后把符箓烧成灰制成符水。等我把符水倒进缸中后,你等再往里面注入清水。切记,一定要注满了,然后用盖子把缸口严严实实地盖住,并且千万不许透漏一丝光线进去。” 听裴湘强调了两遍不能让缸中之水见光,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一点非常重要,便纷纷提醒王家人不要马虎大意。 王家人自然连连应是。 接下来,裴湘又装模作样地卜算了一番,然后给王家人指出了安放水缸的具体位置。恰好就在张娘子家附近的一棵槐树下方,距离张娘子家的后院小门也不过是百十来步的距离。 裴湘指出的这个方位,并未引起那心中有鬼之人的怀疑。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裴湘是初次来此地,根本不知道附近住户的具体情况。反而让那有心人暗中欣喜,觉得那个位置正好方便自己偷偷行事,当真是老天保佑。 之后,裴湘又让王家人给她准备一间静室,理由是她需要为晚间的招魂之术养精蓄锐,好好打坐冥想一番。 “劳烦你们寻几个人。派一个守在我的门外,不用离得太近,只是别让旁人误闯进来继而打扰我静坐修行就好。再派些人去守在水缸附近,防着有谁揭开那水缸上的盖子。待满三个时辰之后,就是我开坛做法之时。” 王家人认真记下了裴湘的嘱托,便各自奔忙起来。有张罗着王大柱的后事的,有准备开坛时的各种东西的,还有人去村里找信得过的亲朋好友帮忙的。 与此同时,也有人暗自观察着这一切。在确认裴湘会一直待在房间内不外出后,对方立刻松了一口气,而后又开始打听王家人都找了谁去守着那口缸…… 外面一片吵闹,静室中的裴湘倒是比较安然。她给自己到了一杯茶后,才对着后窗的方向含笑调侃道: “堂堂南侠展爷,好好的正门不走,怎么反倒是学起那爬墙翻窗之辈了?” 话音刚落,就听窗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而后便见那扇刚刚还关得非常严实的窗户忽然自行打开了,但窗外却空空如也。 几息之后,房门处也传来一记声轻响。随着一阵清风涌入,一身蓝袍的展昭从正门堂堂正正地“飘”了进来,而门外那守门之人根本一无所觉。 见状,裴湘抿了一口茶,摇头叹道: “既然改主意了,何必还非得把窗户弄开?亏得我胆子不小,要不然还以为王大柱的鬼魂提前出现了呢。” 展昭剑眉轻扬,佯装疑惑地问道: “什么窗户,我不曾打开。” 裴湘:…… ——展·雄·飞你在吓唬谁?本仙姑才不怕鬼呢! 第84章 裴湘对着一本正经讲鬼故事的展大侠轻哼了一声, 表示自己对他这种幼稚把戏不屑一顾。 其实这一路行来,裴湘已然渐渐察觉到,展昭并非是那种永远沉稳端正的样子。在和谈得来的朋友相处时, 他偶尔表现出的另一面是活泼的、是风趣促狭的, 甚至是爱玩爱闹的。 裴湘同这样的展昭相处时,也会不由自主地变得更加随意自在,更加亲近真诚, 几乎彻底忘了之前那个沉稳可靠的长辈人设。 此时, 她见展昭拎着几包东西步履轻缓地走近,当即便手腕一转, 把之前那两块用来装神弄鬼的碎银子飞弹给了故意吓唬她的损友。 “哼,银子还你。” 与此同时,展昭只觉眼前有道银芒疾驰飞射而来,冷嗖嗖气汹汹地直逼他的鼻梁眉心部位。 电光石火之间,他脚尖轻点拧身后撤, 顷刻间使出了七成功力才险险接住这两枚迅疾而至的“暗器”。随后,他又不得不连忙调动内力来舒缓被震麻的手腕。 ——好吧,这般厉害的裴仙姑,鬼来了鬼也害怕。 见展昭的手腕被震麻了,裴湘便不和他“计较”刚刚的玩笑了。她疑惑地看了一眼展昭拎着的东西, 好奇问道: “你离开了这一会儿, 是去买这些东西了吗?闻起来——像是新出炉的点心或者酥饼。” “是陈记的点心。”展昭点了点头, 抬手把几包点心放在桌上并推到裴湘面前,同时温声解释道,“我之前来这里拜访李仙姑的时候,听过她称赞这家的点心糕饼。我也不清楚你有没有品尝过, 便只买回来了这几样据说卖得最好的。” 闻言,裴湘也不和好朋友客气,当即就放下茶杯去拆解打包点心的纸张绳结。 ——“李仙姑”觉得好吃的,当然就是她喜欢吃的了。 “多谢你,我之前都尝过的。陈记的点心用料讲究,确实很有特色。” 就在裴湘高高兴兴地琢磨先吃哪一样时,忽然听一旁的展昭认真提醒她道: “你先小口尝尝吧,也许味道变了。我之前回来时特意绕路去了破窑,还在那附近遇到了范宗华。他念叨说,李仙姑最近都不怎么爱吃陈记家的小点心了。我想,人的口味很难在短时间内改变,说不定是陈记换了师傅或者更改了点心方子。” 裴湘挑选点心的动作微顿,紧接着又听展昭迟疑说道: “其实,这次见到李仙姑之后,我倒是觉得她的气质脾气都变了。当然也可能是我的错觉,毕竟之前的场面着实有些混乱。” 闻言,裴湘歪头想了想,觉得自己没必要刻意找借口圆谎,反正她和黑红二判的交易已经完成了,之后的所有善后工作都不归她负责了。于是,她只是朝着展昭笑了笑,然后便继续专注于吃喝这件事了,同时还不忘向身边的小伙伴做推荐。 展昭也确实有些饿了,便根据裴湘的推荐挑了几块符合自己口味的糕饼吃了起来,之后又喝了两杯解甜腻的热茶。 休息了两刻钟后,展昭起身走到后窗旁。他向外张望了一小会儿,才出声道: “现在这个时间,王家人应该已经安放好了水缸,也确定了看守之人。凶手要是打算破坏你今晚的‘招魂之术’的话,很快就会行动了。裴姑娘,我现在就去盯着那边,并邀请王老汉和几名族老去存放水缸的地方守株待兔。” 裴湘点头道:“你去吧,郑春花那边由我来盯着。倘若有人撺掇郑春花去揭开水缸上面的盖子,我会想办法暗中阻止的。等到那人发现不能再把郑春花当挡箭牌的话,就得冒险亲自行动了,正好方便我们现场抓获真凶。” 语毕,两人不再多说什么,立刻分头行动起来。 在展昭去“请人”并盯着老槐树附近动静的时候,裴湘也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王家,并且正好撞见了张娘子温声细语安慰郑春花的场景。 发现张娘子此时出现在郑春花身边,裴湘微微挑眉,当即就隐去身形侧耳倾听这两人的谈话。 果然没过多久,张娘子就开始有意无意引导郑春花的一些想法了。她装作热心又担忧的样子,三番两次地提起,若是有谁“不小心”触动了水缸上的盖子,那今晚的招魂做法之事兴许就会失败了…… 而这些状似不经意的感慨,果然触动了郑春花心中的隐忧。 她其实是非常不愿意让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裴仙姑招魂做法的。因为一旦做法成功,肯定就能调查清楚死鬼王大柱的死因了。 而对于郑春花来说,她其实是并不怎么关心亡夫的真正死因的。她在意的,是她污蔑吴二娘子的事会不会露馅。 因此,在张娘子的引导下,郑春花有了暗中捣鬼破坏招魂仪式的念头。而她作为王大柱的遗孀,是非常容易接近老槐树下的密闭水缸并让看守之人放下戒备之意的。 裴湘听了一会儿张娘子和郑春花的对话,就悄悄离开了。随后,她让人给郑春花的婆婆传话道,为了顺利招魂做法,今晚需要死者王大柱的母亲和妻子一直守在王大柱的遗体旁,绝对不能远离,否则非常容易导致死者魂魄不稳或者迷路找不到回魂地点。 接到裴仙姑的传话后,王母当即就带着本家的几位女眷来找郑春花,要求她今晚必须守着丈夫的尸身。 郑春花自然非常不乐意,但是相当了解自己儿媳妇的王母立刻以房子和地做威胁,使得郑春花不得不低头妥协。 眼见着郑春花被王母约束在了身边,再没有偷溜出去的机会了,张娘子心中一沉,她不得不假装用帕子擦眼角才遮住了脸上的浓浓失望之情。 最好利用的一颗棋子废了,张娘子不得不亲自出手。 她缓了缓心情后,便主动提出去王家的灶间帮忙做饭烧水,王母立刻感激答应,并未多想什么,因为村里一贯如此。哪家有大事情要操办——尤其是红事白事,左邻右舍的媳妇们都会过去帮忙。 王家今晚自然不是要办丧事,但闻讯赶来的亲戚不少,再加上晚上还有一场招魂法事要办,到时候附近的人家都会来旁观,所以灶间一直烧着火。 当张娘子走进王家的灶间时,就看到刘家婶子和罗家婆媳都在里面帮忙做事,另外还有几个年轻媳妇围在外间的炉子旁,一边烧水煮茶一边闲聊。整个灶间内外不时有人出出进进,看上去忙乱热闹得很。 见状,张娘子心里松了一口气,暗道忙乱就好!一忙乱起来,就方便做手脚了…… 守在老槐树下水缸旁的两个村民看到送饭的来了,连忙上前迎了两步并接过食盒。送饭之人看上去还有事要忙,递出食盒后交代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而看守二人也不在意,他们随意地挥了挥手,便凑在一处吃起热乎的饭菜来了。 不多时,正在吃饭的二人都变得昏昏欲睡起来。两人举箸吃饭的动作越来越慢,眼睛也渐渐睁不开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饭前还相当精神的两人便都倒在了地上,也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过去了。 老槐树下一片寂静。直到“吱呀”一声开门声响起,紧接着是一阵轻巧的脚步声,这片寂静才被再次打破。 这脚步声的主人不是旁人,正是被裴湘怀疑的张娘子。 只见这位之前一直藏在家中后门位置观望的张娘子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同时试探着喊了几声倒在地上的看守,还刻意解释说自己是来收拾碗筷食盒的,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见此,张娘子深吸了一口气,她又左右看了看,再次确认附近没有旁人后,立刻朝着老槐树下的密封水缸奔去。 靠近水缸后,她用包着布的手毫不犹豫地揭开了水缸上面的盖子,根本不在乎那上面的封条是不是被扯断了,反正她的目的是让这缸水见光。 顺利揭开盖子并且又等了好一会儿后,张娘子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80节 但很快的,这个得意笑容就凝固在了张娘子的唇边,因为她家后院附近的几棵大树上,陆陆续续地亮起了灯光…… 展昭将几位被点了穴道的族老和王老汉等人一一送下大树,同时从百宝囊中取出解毒醒脑的药油放在两名昏倒之人的鼻孔下方,很快就解开了对方所中的蒙汗药。 另一边,暗自返回的裴湘也“突然”冲出了王家为她准备的静室,语气严肃地告诉守门之人,她刚刚感应到,老槐树那边出现问题了,现在需要召集王家人等一起去那边看看。 于是,就在族老门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张娘子的时候,附近听闻消息的村民们也都三三两两地奔了过来。 然后,大家就见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老槐树附近的张娘子和族老们。还有一个……咦,瞧着像是几年前来探望李仙姑的那个远方大侄子。 当王老汉气愤不已地向赶来的众人揭发了张娘子的所作所为后,目睹了一切的族老们也纷纷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们一边点头附和王老汉的叙述,一边沉声质问张娘子是否是杀害王大柱的真凶。 张娘子未尝不想再找借口狡辩,但裴湘却不愿意再耽搁时间了。所以在张娘子开口之前,她就扬声说道: “我就猜到会有心怀叵测之人前来破坏招魂法事前的布置,所以便在封条上绘制了惩戒心怀恶意之人的符箓。张娘子,在出声解释之前,你还是先好好感受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吧。切记,多言一句虚假谎言,你身上的痒意痛感就会加重一分。到最后,如果你依旧满嘴谎言,就会痒得忍不住抓烂皮肉的,同时也会疼得恨不得咬舌自尽。” 伴随着裴湘的描述,张娘子果然感觉到了手心里渐渐传来又疼又痒的感觉。 那疼意是一跳一跳的,一开始还不明显,可越跳越疼,渐渐让她感觉到了一种尖锐的绞痛感。而更难忍受的是那股痒意,那真是从掌心都心口窝都觉得奇痒难耐,烦躁不已。 张娘子恐惧地想着,倘若这痒意再剧烈一些,自己肯定是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使劲儿挠几下。 稍稍幻想了一下自己抓挠血淋淋的心脏的画面,正觉得心口痛痒的张娘子竟然莫名感到了一阵快意,甚至忍不住微微抬手打算往自己的心口处放。 也是这个动作,让张娘子猛地打了个哆嗦,瞬间清醒过来。旋即,她面露惊恐地瞧着裴湘,张了张嘴,许多话都因为恐惧而噎在了嗓子里。 裴湘见自己抹在水缸盖子上的药起作用了,心里有些自豪于自己这一日千里的制药水平,面上却始终维持着修道高人的云淡风轻。 “张娘子,王大柱可是你害死的?” 张娘子迟疑不语。 她觉得自己只是被当场抓到破坏密封井盖而已,这个行为勉强可以解释成讨厌王家人或者有旧怨之类的,并不一定就要承认自己杀人害命了。 但是——身上那一阵阵越来越强烈的痒意和疼意,再加上裴湘那仿佛洞悉一切的平静目光,都让张娘子失去了撒谎的勇气。 她想,凭这裴仙姑和展侠士的本事,早晚都能查出自己谋害王大柱的真相。再者今晚之后,哪怕自己不认罪,王家也会把自己送上公堂对峙,说不定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承受杖刑的屈辱。既然这样,不如干干脆脆地认罪吧,免得再遭受各种折磨。 于是,身上渐渐疼痒难耐的张娘子微微点了点头,默认了害死王大柱的罪行。 她这一认罪,王母当即就哭喊了一声,而后猛地扑向张娘子,就想把她按在地上痛揍。而旁边围观的村民中没有一人出声阻拦情绪激动的王母,张娘子的丈夫甚至还稍稍后退了一步。 裴湘见状,立刻扬手止住了王母的动作,清冷的目光淡淡扫过四周的村民,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今晚留下来,是为了查找杀害王大柱的真凶。现在张娘子认罪了,但许多事情还没有说清楚,我需要让她一一坦白。各位也可以在旁好好听听,以免日后起疑,继而再次怀疑李夫人和吴二娘子。” 说罢,她也不等旁人应答,立刻向张娘子询问起王大柱的死法和她谋害人命的缘由来。 而这时的张娘子已经因为浑身疼痒而开始忍不住使劲儿抓挠了。听见裴湘的问话后,她立刻向裴湘索要解药,并表示只要能让自己好受些,她什么都交代。 裴湘沉吟片刻,只给了张娘子一半的解药,然后凝神倾听她的述说。 据张娘子交代,王大柱是死在一种叫做尸龟的毒物上的。 这种尸龟是一种尾巴发亮的金头虫儿,可以在尸肉化了的坟地里寻找。找到尸龟后,将此毒虫晒成干磨成粉末,之后洒在饭菜里或者混在茶酒中,无色无味,但却剧毒无比。凡是服食之人,立刻心疼而死,死后全身都无伤痕,只有眉心处有一个极小的红点。(1) “小妇人为了求子,到处苦寻偏方。前些年听说镇上有一位姓费的先生,通医学知药性,小妇人就求到了他那里。费先生见小妇人态度恳切,动了恻隐之心,就说他要好好琢磨一番,又命小妇人五日后再去寻他取方子。 “小妇人心切,因而五日后去找费先生时就要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不少。走到费先生租赁的住处时,小妇人正好听见费先生在和另一人谈论什么六脉八反的剧毒之物,其中就提到了尸龟。 “费先生还说,倘若把尸龟粉混进泡过紫云果的酒水中,中毒而亡之人的表情就会非常安详。小妇人无意中听到了这番讨论,因为实在新奇,就暗自记下了。” 听完张娘子的解释,裴湘等人算是明白了王大柱的死因。 这时,王母嘶声质问张娘子,为何要如此狠毒害死她的儿子? 闻言,张娘子冷笑数声,厉声质问道: “你儿子是个什么德行的腌臜货,你不知道吗?这附近人家里,有多少瞧不上你儿子儿媳两个的?呵,早知这姓裴的仙姑会突然出现破坏了我的计划,我就该让你儿子尝尝心疼而死的滋味。呸,真是便宜他了!我告诉你,你养出了王大柱那种缺德货,你们王家都该遭报应的。等着吧,早晚要遭报应的!” 面对张娘子的喝骂,死了儿子的王母却罕见地沉默了片刻,王老汉脸色铁青,却也一时无言。 张娘子这次也不用旁人审问了,直接倒豆子一样说出了自己要杀害王大柱的理由。 原来,那王大柱有几次想要轻薄张娘子,但都被张娘子拒绝了。王大柱见张娘子不好上手,就威胁张娘子说,倘若不从了他,他就四处造谣张娘子勾引他,而目的自然是想借种。他还会劝张娘子的丈夫休了张娘子,再娶一个新媳妇。 彼时的张娘子因为一直无子的原因,在夫家过得非常不如意。她心知如果真让王大柱到外面去瞎说,夫家绝对会借机休了她的。因此,张娘子就对王大柱动了杀机。 她一边同王大柱虚与委蛇,一边寻找合适的机会。至于方法,在打算弄死王大柱的时候,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尸龟这种毒物。 听张娘子幽幽凄凄地诉说前因,人群中有几人偷偷露出了同情之色。 这张娘子平日里的为人亲善大方,和邻里相处得一直很好。若论人缘,那王大柱郑春花夫妇是拍马也追不上的。所以,当大家得知了张娘子谋杀王大柱的理由后,不少人都叹了一句可惜。 而裴湘却在心里摇了摇头,及时出声打破了张娘子营造的哀伤无奈气氛。 “你要杀死王大柱,动手便是。可为何要连累无辜之人?吴二娘子和李夫人何罪之有,他们险些因为你而蒙受不白之冤。” 这话及时提醒了围观的众人。是啊,如果今日没有这裴仙姑恰巧路过,那吴二娘子和李老太太可就倒霉喽。 而张娘子见裴湘和展昭并未因为她的那些话而露出同情动容之色,反而始终记得她之前的那些算计,面色渐渐惨白,心也彻底沉了下去,半晌无言以对。 裴湘挑了挑眉,朝着张娘子走近两步,不紧不慢地分析道: “我来猜猜,你在决定用尸龟毒虫谋害王大柱的时候,没有选择那种让他痛苦的死亡方式,而是采用了紫云果泡酒的方法,并不是你一时心软想差了,而是有意为之。 “你想一石二鸟,既除掉王大柱,也除掉当初不愿意给你画求子符的李仙姑,对不对?王大柱死得诡异离奇,若是再加上你的刻意引导,大家一定会怀疑是李仙姑在做法害人,是不是?” “不……” “嗯,我说的确实不全对。因为你不是要一石二鸟,而是一石三鸟。张娘子,我不明白你和吴二娘子有什么仇怨,但是依照我打听来的消息分析,王大柱被吴二娘子的夫君狠狠痛揍过两次,他记痛,因而轻易不敢招惹吴二娘子。 “但是,王大柱那天却死在了吴二娘子回家的必经之路上,为什么?是有所依仗了?不,应该是酒壮人胆,而且是假的酒壮人胆。 “张娘子,你对王大柱说了什么,最后骗他跑到吴二娘子必经之路上喝下毒酒,然后正好在路边毒发身亡?” “我、我不知道……” 张娘子话未说完,忽而惨叫一声,原来刚刚减弱的疼痒症状竟然再次卷土重来了。 裴湘垂眸轻声道:“我刚刚说了,撒谎的人,就会越来越疼,越疼越痒。一会儿,你就会感到有许多如同尸龟那样的小虫儿在你身上、在你心里、在你骨头里、在你脑海里,一点一点,慢慢爬过……” “我、我说!” 张娘子恐惧喊道: “我、我怕王大柱的死不小心牵扯到我,又、又不想让他占我便宜,就对他说,我有办法让他能尽情调戏吴二娘子还不被田子揍。就是、就是让他提前蹲在吴二娘子返家的必经之路上,并提前准备好一壶酒味特别浓的好酒。 “等到他看见吴二娘子的身影了,先喝几大口酒壮壮胆子,然后再把剩下的酒全都倒在身上。这样一来,他身上酒气冲天,然后就可以佯装醉意轻薄吴二娘子了。要是不小心被田青撞见,还可以假装神志不清,胡乱喊几句郑氏的名字,做出认错人的样子。 “王大柱同意后,我就把混进尸龟毒虫粉末的酒给了他。那、那酒是好酒,酒香很浓。王大柱一贯爱贪小便宜,肯定不会拒绝的,并且到时候一定会多喝几口……” 张娘子此时浑身难受,只求能快些得到解药,所以句句是实话。 “仙姑、仙姑——我并未真的打算害吴二娘子,真的,你相信我!我就是想让王大柱和那个瞎眼老太婆得到教训,没想害吴二娘子的。 “我知道王大柱肯定会死,他不可能会伤害到吴二娘子的。但、但我没想到郑春花那个泼妇会跟踪王大柱,并且一口咬定吴二娘子和王大柱有奸情。真的,我现在说的都是实话,不敢有半点隐瞒的!” 在疼痒难耐的折磨下,张娘子一股脑儿地交代了自己的所有想法,也让草州桥东附近的住户们明白了这场凶杀案的前因后果。 待到张娘子彻底认罪后,众人的视线又都转移到了郑春花身上。 说实话,如果不是她一开始就咬定王大柱和吴二娘子之间有奸情和冲突的话,在加上那副耳环,大家也不会轻易相信吴二娘子是杀人凶手。 而现在么,虽然证明了吴二娘子没有杀人,但是关于她和王大柱之间的关系,却依旧让人狐疑。 或者说,即使有些人心底如明镜一般,知道吴二娘子不可能会中意王大柱那样的男人,可他们却格外喜欢浮想联翩。甚至族老中也有人皱起了眉头,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吴二娘子。 裴湘见状,心知今日若不能当场把事情说明白,吴二娘子以后处境堪忧,须知流言蜚语并不比风刀霜剑温柔多少。 于是,她对着目光闪烁满脸横肉的郑春花招了招手,并再次认真询问她,是不是当真认为丈夫和吴二娘子之间有暧昧关系? 郑春花挪步上前,佯做镇定地点了点头,同时大声说了个“对”字。 而就在郑春花开口说话的瞬间,裴湘指尖微动,趁人不备地将一枚白色丹丸弹入郑春花的口中。 这枚丹丸的作用和之前张娘子沾惹的痛痒药粉效果不同。坦白来讲,把它用在郑春花身上,裴湘其实是非常不舍的,因为这枚药丸里不仅有她从展家得到的那几样少见药材,还有一丝阴阳灵水中的阴阳二气。 其作用就是能让服用之人在不经意间卸下心防,并短暂地陷入一种可以畅所欲言的幻觉中。这样一来,无论询问服药之人什么问题,对方都能老老实实地说出自己的心声。 这样的药丸,裴湘目前只配置了七枚,如今就要用掉第一枚了。 “郑春花,我再问你,你当真认为吴二娘子和王大柱之间不清白?你可想好了,陷害人的谎话说多了,死后要下拔舌地狱的。而我今晚为了能够招魂问话,已经提前和地府判官建立了一丝浅显的联系。所以,你此刻对我说的话,地府判官那边都会听得一清二楚。” 郑春花这次没有立刻回答。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渐渐憋红了面色,仿佛陷入了一种绝大的羞耻或者紧张的状态中。 好半晌,她忽然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好似终于下了决定一般,尖声道: “王大柱他倒是想啊,那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王八蛋!没用的孬种!只会在家里惦记别人家的媳妇,呵,刘家的。白家的、崔老八的,嘻嘻,肯定还有田子他媳妇呀!不过他被田子揍怕了,不敢轻易提吴二。可我郑春花是谁呀,我这眼睛亮着呢,还看不出他那点儿花花贼心思?呵呵!” 裴湘微微扬眉,朗声问道: “换言之,就是王大柱有垂涎觊觎之心,但是却从来不敢表露,是吗?” “可不是,他也就敢和张寡妇那样的勾搭在一起。” “既如此,你为何要在发现你丈夫身亡后,一口咬定吴二娘子杀了你丈夫?还有,那对银耳环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春花这次又不出声了,面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的。她的眼睛咕噜噜地急速转着,额头上更是冒出来了豆大的汗珠子。这下,谁都能看出她的心虚之态了。 见状,郑春花的亲娘立刻跑出来拉住她,故意哀叹个不停。她说自家闺女刚刚成了可怜的寡妇,就要这样被一个外乡女人逼问欺负,实在是太可怜了,太没天理了。 这次,不等裴湘出手解决郑婆子的干扰,吴二娘子的丈夫田青便越众而出。这男人大步走近,抬手就拎起郑婆子的衣领又把人往旁边的草稞子里一甩,同时粗声喝道: “若是谁再阻拦裴仙姑问话,就是和我田青结仇,往后必将十倍奉还!” 这田青平日里能让王大柱那般的地痞流氓胆怯,自有厉害之处。所以他这一站出来,就让好几个多嘴多舌的围观者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当即便紧紧闭嘴了。 裴湘对着这位自始至终都相信并保护妻子的青年微微点了点头,而后再次开口询问郑春花。 在幻觉的控制下,郑春花终于吐露了心里话。 她先是声嘶力竭地承认了自己对吴二娘子的嫉妒和恶意,然后又交代了那对银耳环的真正来历。她直接承认道,在哥哥嫂子定亲后的中秋节,她去吴家做客时偷偷拿走了吴二娘子的银耳环,并一直收藏至今…… 郑春花承认了,但郑家却不愿意承认。他们刚刚给吴大娘子写了休书,此时若是再被郑春花连累了名声,那以后他们郑家在草州桥一带就别想再找到好亲家了。 因此,当郑春花坦白之后,他们便嚷嚷着这是裴湘的报复,报复郑春花曾经欺负过李老太太,所以便施法让郑春花说假话的。正常情况下,谁会老老实实地说出这些不利于自己的言辞? 闻言,裴湘后退一步,伸了伸手,坦然自若道: “谁怀疑此事真假,自可上前来问问并试探一番。” 这下就有意思了。郑家人没有指责裴湘之前,郑春花只说了自己和吴二娘子之间的恩怨。 可换了其他人上前询问,这郑春花依旧是毫不隐瞒,叽叽咕咕唠唠叨叨地说了不少以前坑害欺负旁人的事。倒是没有大恶之举,但也小恶不断。她做过的亏心事加在一起,委实让人鄙夷憎厌。 所以,当田青说他一定要去官府状告郑春花的诬陷、偷窃之罪并且绝对不接受私了时,好些人立刻表示他们愿意作证,扬言一定要让这郑春花受到惩罚……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81节 裴湘见整件事都差不多调查清楚了,便不打算继续参与了。她先对范宗华说次日会去探望李夫人,然后又对四周的人点了点头,紧接着就和展昭一起告别离开了。 回到住处,在和展昭分开之前,裴湘忽然记起应该把新制成的丹丸分给展昭一半。 正好还剩六枚,她当即就给分了三枚给展昭,并解释了药性药效。 展昭本不想要,但是在听完此药的效果后,推辞的动作就是一顿。 “会让人吐露真实想法的幻觉?”南侠若有所思地端详着手中丹药。 “其实也没有那么神奇的。”裴湘含笑补充道,“虽然有一点点灵物在其中,但也只是增强效果而已。倘若只是用凡间草药炼制的话,今日审问郑春花时,就需要多用话语引导,并且最好不要在今晚这种人多嘈杂的环境下进行。” 展昭又仔细回忆了一下裴湘刚刚描述的药效,沉吟说道: “也就是说——用语言加以引导,让服药之人陷入一种自认为放松安全的幻觉中,然后不加提防地吐露心声。那么,是不是其实也可以反过来看?” “反过来?” “嗯,如果能弄明白这种——令一个人感到放松安全的幻觉是何种模样,其实就可以窥探察觉到对方的某些真实想法吧?比如,让一个人觉得放松安全的幻觉是他正手握着一把上古宝剑,那是不是说明对方对自身的剑法充满自信,亦或者说,他很信赖那柄神兵利器?” 裴湘想了想,缓声道:“你是想说,一个人产生的幻觉会和一个人的真实想法有关,对吗?就是幻觉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其背后必然有产生的根源?唔,我倒是挺同意这个想法的。” 说到这里,裴湘眼睛一亮,又兴致勃勃地说道: “其实,通过幻觉让人说实话,有时候也不一定准确,倘若是一些普通的叙述或者交代事情经过的话,应该不会存在太大的误差。可是要是探知一个人最最最真实的秉性,这种表面上的问话就只能作为参考了,说不定还会误导,因为许多人并不一定能够真正看清自己的——他说的,也只是他以为的。 “但你刚刚的那种假设,通过一个人产生的幻觉来反推一个人真正的性情和内心欲and望,说不定会更加准确,不过也会更加困难。但无论如何,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思考方向。” 裴湘觉得自己受到了启发,不是炼药方面,而是在磨砺剑心剑意方面。她需要独自一人好好考虑一番,便立刻和展昭道了别,转身返回房间去了。 而被独自留下的展昭则有些怔怔然。 不知为何,在得知那些丹丸的效果后,他莫名想到了之前听到的那两次夸赞。 虽然在和裴湘汇合后就再也没有听过了,但是经过这些天的沉淀与思考,南侠也忍不住开始从自身方面寻找原因了。而他的第一个猜测就是他幻听了。 可平白无故的,他为什么会产生幻听呢? 对此,展昭心中有一些隐隐猜测,可并不是非常确定。而今晚和裴湘的这场简短谈话又让他有了一些新的猜想,但他下意识地不想深究。 展昭总觉得,细思之后,自己的心境肯定会大受影响。 “算了,反正那声音近来再没有出现过,也许是我想多了。”南侠垂眸暗道。 第85章 次日, 裴湘和展昭用完早餐后就出门去破窑探望李娘娘。 二人在路上遇到了押送张娘子和郑春花的队伍,范宗华也在其中。他和裴湘、展昭分别打了声招呼后,张口就讲起了昨晚二人离开后发生的一些事情。皆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但范宗华却说得津津有味。 听了一会儿后, 裴湘看了一眼时辰,便对着范宗华摆了摆手,让他抓紧时间把人押送至县衙。故事什么的, 回来后再讲也不迟。 范宗华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很自然地应了一声,旋即他自己就愣了一下, 片刻后才随意感叹道: “裴仙姑呀,你刚刚不让我念叨的语气和神态,可太像那时候的李仙姑了,哈哈,我刚刚差点儿把你们认成同一个人。哎, 还是修行好呀,老太太做仙姑的时候,每天都格外有精神,日子也过得讲究又热闹,瞧着可开朗康健了。 “如今突然不能给人算命卜卦了, 她整个人就都沉郁了下来, 每天也不神采奕奕地琢磨吃穿了,又像以前那样只是喜欢独自一人默默想心事。哎, 也不晓得我们老太太的劫数什么时候能顺利度过。” 闻言,裴湘无奈笑道: “既然知道我不让你继续念叨了,怎么还嘀嘀咕咕说了这么一大套的话,快些赶路吧, 免得一会儿大家都不耐烦了。一会儿去县里见到县太爷的时候,你记得少说些话,别犟嘴顶撞。他说什么你就先应着,回头能不能办再说,当心再被打板子。” 说来也怪,裴湘之前非常努力地想给展昭当长辈,但却收效甚微。她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其实非常清楚自己和展昭相处时的心态是什么样的,说是同辈的伙伴好友还差不多,几乎很难产生那种属于长者或前辈的情绪。 但是在代替李娘娘的日子里,她明知道范宗华把她当成另一个人来照顾尊敬,可却不由自主地当真把对方当成小辈来看待了。先前操心他的婚事,此时见到他,又会下意识地叮嘱几句。 耐心交代了几句后,裴湘对着范宗华摆了摆手,随后就转身走开了,免得他再啰啰嗦嗦地说出一大段话来,那可就没完没了了。 倒是落后一步的展昭又和范宗华聊了一会儿,随后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含笑着告了别。 “你和范宗华只相处过几日,而且还是在好几年前那会儿了,没想到如今你俩倒是有许多话聊。”裴湘和展昭并肩走在清晨的石板路上,怡然笑道。 走在外侧的展昭温声道: “范兄弟心地仁厚,虽然话多但其实很少口出恶言,还喜欢说实话,我挺喜欢同他相处的。” “你都和他聊什么呢?” “我刚刚向范兄弟打听了一下李夫人的近况。”展昭渐渐收敛了唇边笑意,缓声道,“听起来似乎不太寻常,但也可能是我多虑了。因为范兄弟说,在李夫人生了那场大病之前,她便如同现今一般安静度日,对吃穿用度等都很随意,并且时常独自伤怀。反倒是之前那几年作为李仙姑的时光,才是不同的。” “之前那几年的不同……”裴湘垂下眼睫,含含糊糊地答道,“应该是李夫人想换一种过日子的方式。尝试过之后,就又回复了原本的生活习惯。” “也许吧。”展昭的声音里有淡淡的怅惘,“李夫人感到舒心自在就好,我等外人终归不该多说什么。” 展昭之所以感到遗憾,是因为他有一种预感,就是裴湘这次去探望李夫人时,她们两人大抵不能像之前那样一见如故、言谈投机了。 ——李仙姑和裴女侠的性格中,委实有太多相似之处了。 说话间,两人便来到了破窑门外,并且很快就见到了面色有些苍白的李娘娘。 双方寒暄后,裴湘再次做了自我介绍。 她没有明确表示自己就是那个替李娘娘在破窑里生活了几年的灵魂,只说和阴阳宝殿方面有些交情,所以比较了解李娘娘的事情。 李娘娘也不知那个曾经代替自己生活了几年的灵魂就是裴湘。她只当裴湘是修行中人,或者和“李仙姑”有交情,因此途经此地时才特意过来看望她。她语气温和地表示了谢意,又问起了昨晚捉拿真凶之事。 原来范宗华今早过来给李娘娘送饭之时,因为急着张罗押送之事,就没有和李娘娘细说原委。因此,如今的李娘娘对昨晚之事尚且有些一知半解。 裴湘省略了自己最初对郑春花和张娘子的怀疑,只解释说为了让真凶主动入瓮,她才胡诌了一个招魂问鬼的本领并特意编了一个符水不能见光的理由。然后,张娘子就当真上当了,并且还被几位族老抓了个正着。 “虽然如此,但想必裴姑娘还是有本事找来那王大柱的魂魄询问吧,也可以和地府判官交涉。” “请神问鬼之事,我确实略通一二。”裴湘颔首道,“不过不会轻易出手,也不能轻易出手。因为通过玄学力量过度干扰凡间秩序,并不是一个好选择。这于我自身修行不利,于凡间也没有多少好处。” 李娘娘闻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 之后,裴湘又和李娘娘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而展昭从始至终都没有多说什么,仿佛就是单纯陪着裴湘前来拜访探望的,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因为展昭之前和李仙姑相处得不错,再加上每次和裴湘通信都需要劳烦李仙姑转交,他便始终感念这份交情,时常托朋友给李仙姑送上一些特产吃食以表谢意。而裴湘更是时常在信中提起“李仙姑”遇到的一些事,还曾假托李仙姑之口向南侠问过一些问题。由此可见,他们双方是有不浅交情的。 所以,展昭今日本不该如此冷淡沉默。 离开破窑后走出不远,裴湘正要询问展昭刚刚沉默不语的缘由,就见范宗华拿着一根竹竿从远处逛了过来,同时嘴里还吆喝着什么。 待他靠近了,裴湘疑惑问道: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按照脚程算,你们应该还没到县衙吧?” “不用去衙门了。咱们一伙人刚走到天齐庙那里,就遇到钦差包大人了。包大人接了王大柱的案子,又着人去请县尹大人。随后,他老人家又吩咐我来四处问问,看看哪家还有冤情要诉的。 “我刚刚从榆树林和黄土坡回来,那边哪家都说没冤情,还抱怨我不会说话哩。哎,我现在再在破窑这边问一圈,就去回复钦差大人了。” 听闻包拯到了天齐庙,裴湘目光一闪,心知这李娘娘回宫认子的时机到了。 果然,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得李娘娘对范宗华说,她有冤屈要申诉,让范宗华领她去见包拯包大人。 待到裴湘一行人来到天齐庙后,就见一直跟在包拯身边的包兴快步迎了出来。他殷切而热情地和展昭问了好,又请展昭和裴湘到临时收拾出来的房间喝茶并稍作休息。 “展爷,我家老爷听说展爷来了,心中欢喜不已,连声吩咐小人一定好好留下展爷。待我家老爷处理完公务,必要和展爷相见详谈的。” 展昭抱拳道:“包总管客气了。展某途径此地探望故人,不想竟和包大人偶遇。既承大人雅爱,展某敢不奉命。” 说罢,他又介绍了裴湘的姓氏身份,并毫不避讳地直言道,自己的武功学问皆不如裴湘。 包兴是深知展昭此人的武功与人品的。 此时,他听到南侠展爷由衷称赞裴湘本事,不由得面带惊讶地瞧着这位容貌过于出众的女侠,有些想象不出比展爷还厉害的女人会拥有何种身手。 包兴暗道,这位裴姑娘瞧起来纤细婀娜,能提起剑就不错了,她哪来的力气飞檐走壁甚至砍砍杀杀呀? 饶是心中有很多疑惑,跟随包公多年并已经历练出来的包兴很快就收敛了面上的疑惑之情。他不仅客客气气地同裴湘问了好,离开后还不忘吩咐随从,一会儿上茶的时候顺便再添两碟糕点和果子。 而裴湘和展昭在临时收拾出来的小房间内落座后,立刻就意识到游廊斜对面便是包拯办公的正堂。因为对于身负深厚内力的二人而言,这么短的距离,正堂那边的说话声几乎算得上是清晰可闻的。 于是,当李娘娘对包拯解释她自己的来历身份时,展昭和裴湘也听得一清二楚。 裴湘倒好,她早知道李娘娘的帝王生母身份。但展昭却是实实在在地第一次听说这件“狸猫换太子”的宫廷秘闻,不由得目露震惊。 南侠大约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当今天子的身世会如此离奇,而住在破窑里李老太太竟然是太后娘娘! 最主要的是,这流落民间的太后娘娘之前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还当起了给人卜卦算命画符的仙姑神婆,甚至有了一个“铁嘴神断”的诨号。 这——将来迎回李娘娘后,朝廷里的那些大儒们该是什么心情…… “管他什么心情呢,又不能阻止皇帝认亲娘!”裴湘哼声道,“再说了,当仙姑有什么不好的?凭手艺赚钱,不偷不抢不坑蒙拐骗的,不丢脸。况且,对于一个双目失明的老太太而言,这是很稳妥的谋生手段,总比住在破窑里靠旁人施舍度日强一些吧。” 展昭摇头叹道:“何止一些!对我来说,昔日的李仙姑总会让我忍不住心生佩服之意。” “佩服之意?” 裴湘眨了眨眼,并不太清楚自己哪里赢得展大侠的敬意了。但这并不妨碍她勉强压下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并努力示意展昭多说说,细说说。 “李仙姑她……”展昭试着描述自己心中的感觉,“在我了解过她的处境后,就觉得她能把破窑里的日子安排得那样舒适安然,是非常不容易的。钱财是一方面,心境也是一方面。我见过有人住在广厦朱楼里,锦衣玉食不愁生计,却依旧把日子过得死气沉沉的。但李仙姑却犹如最顽强的种子,无论什么土壤,肥沃亦或者贫瘠,她都能茁壮生长恣意开花,这很难得。” 听到这番称赞,裴湘在心里美滋滋地点了点头,觉得身边有这种喜欢夸夸夸的同伴实在是太爽了!同时,她暗下决心,就冲着展昭今天的这番话,自己将来也要不时地夸夸他。好朋友么,就应该这样互相帮助互相肯定互相发现优点。 “你这样一说,还真是这种感觉。”裴湘先是笑吟吟地给予了肯定,转而又矜持说道,“不过据我所知,不少人家都是这样的。哪怕在银钱方面拮据些,可也会尽量好好安排每日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既不怨天尤人,也不垂头丧气。” 展昭颔首道: “山河万里,市井百态,自然从不缺少对待生活热忱之辈。每当展某遇见后,心中皆会增添一份敬意与喜悦。但——也许是因为李仙姑的性情脾气与展某太过投缘,所以,展某总是不自觉地生出更多感慨。” “原来你如此欣赏李仙姑的性格呀。”裴湘眼眸轻转,试探问道,“但今日在破窑做客时,也不见你和她多说几句话。哎,我险些以为你已经忘记之前和李仙姑的那些交情了。” 闻言,展昭眉目温润地笑道: “李仙姑和李娘娘从来不是同一个人,展某还是分得清的。” 裴湘:…… 裴湘拧着秀气的眉头认真瞧着对面安然喝茶的男人,心说这人什么时候养成的怪毛病? ——虽然知道你已然起疑了,可你一定要这样一边笑得如同清风朗月,一边冷不丁地说出吓人的话吗?你还是不是一个沉稳可靠又谦虚温和的正经大侠了? “何以见得?”裴湘黛眉轻挑,并没有佯做惊诧或者极力遮掩,而是同样笑得云淡风轻。她莫名觉得这样一来就不会在气场上输给展昭。 展昭摩挲着巨阙剑的剑柄,目露沉吟。片刻后,他没有立刻回答裴湘的问题,而是不紧不慢地说道: “说句冒犯天威的话,倘若是展某遇见的那位李仙姑遭遇了狸猫换太子之难,紧接着又被打入冷宫,后又因小人谗言而即将被赐死……裴姑娘,‘李仙姑’可会哭晕过去不知所措?可会在逃出宫廷后哭瞎双眼穷苦潦倒?可会干等着清官巡查至此才为自己喊冤?” 裴湘立刻代入自己设想了一下,发现光想想就足以让自己捏紧拳头了。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82节 呵,逃什么逃?怨什么怨! 既然那宫里连狸猫换太子的荒唐事都能发生,就说明当真守备不严,那就干脆做一票大的,先把仇报了再说。难道还真能眼巴巴看着仇人步步荣华,并一直逍遥欢畅度日吗? 展昭见裴湘怔忪出神,虽然一直没有出声,却渐渐玉面覆寒霜,秋眸染杀气,显然,这姑娘大约已经在心里琢磨怎么迅速报仇雪恨了。 “裴姑娘,展某原本已经有所怀疑,在听闻李娘娘的遭遇后,则彻底确定了李娘娘和李仙姑乃不同之人的猜测。展某同情李娘娘遭受的苦难,理解她思子心切,也敬佩她苦守破窑等待冤情昭雪的毅力。但更是深切明白,李娘娘选择的隐忍等待之路,绝不是‘李仙姑’的选择。” 展昭说这些话的初衷,绝不是在靠贬低李娘娘来抬高“李仙姑”。他只是想说,相同境遇下,不同性情脾气的人,大抵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就像是同样困守破窑,李娘娘就对贫寒安之若素,只等着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而“李仙姑”则会想方设法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 这厢,裴湘刚从如何在深宫里搅风搅雨的几种假设中回过神来,就听到了展昭斩钉截铁的判断,于是便顺势问道: “既然你认为李娘娘和李仙姑是不同之人,那你知道李仙姑是谁吗?” 展昭目光灼灼地望着裴湘,缓声道: “自从重逢起来,裴姑娘似乎从未在我面前掩饰过此事。如今细想,你和李仙姑相似的性格、相同的口味、从未与李仙姑同时出现、你我之间的信函总要经由李仙姑转手……林林总总,几乎已经将答案送到了昭的眼前。裴姑娘,我听说江湖中有一种易容之术,可以假扮他人,惟妙惟肖。不知姑娘可擅长此术?” 裴湘下意识想要点头,可忽然又反应过来,自己好似没学过易容之术。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以自己的聪明伶俐,肯定可以一学就懂、一懂就精。 于是,她模棱两可地哼了一声,又问道:“依你之意,是我易容成了‘李仙姑’?” 展昭微微颔首,但却没有追问到底,而是温声道: “倘若裴姑娘需要保密,便无需对昭透露任何消息。昭今日提起此事,只是想说明,昭已经发现了李娘娘和李仙姑的不同。裴姑娘,和昭有交情的是精通卜算之术的李仙姑,而非尊贵异常的李娘娘。” 见展昭已经接近真相却自愿放弃不再刨根问底,裴湘浅笑垂眸。因着和阴阳宝殿黑红二判的协定,她确实不能告知展昭更多的细节。而展昭这种点到为止的从容君子做派,也让她心生暖意好感。 这时,就听展昭关切问道:“李仙姑的目盲,是真的吗?” 裴湘点了点头,无奈道: “那几年确实什么都看不见,也不能动武。否则也不会去向卢华借钱。” 闻言,展昭剑眉微皱,再次确认裴湘那几年确实吃了苦头。 “今后可还会再替那李娘娘受罪?” “自然不会了。”裴湘飞快摇头,她还没过够自由自在的好日子呢。 “我……” 就在展昭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听包拯所在的正堂那边传来几道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和一些细碎的交谈声。随即,二人便看到包拯亲自送李娘娘出门,并恭谨有礼地护送她进了隔壁的房间。 待到包拯那边安顿好不幸流落民间的太后娘娘后,裴湘和展昭又被王朝亲自请入了正堂。 到了此时,裴湘才算是和这位奎星星主第一次正式见面。 之后,她又认识了公孙先生和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大护卫。众人彼此见礼之后,方才重新落座。 包拯先开口说了陈州之事,同时起身作揖,郑重向裴湘和展昭道谢。双方互相回礼后,包拯又提起了张娘子谋杀王大柱的案子。 他此前已经匆匆浏览过案卷笔录,但还未细审,便向裴湘和展昭询问起具体内情来。 展昭心知这位大人一心为公,便也不说闲话,而是一五一十地说了自己和裴湘昨日抵达草州桥东后的所见所闻。展昭重点讲述了裴湘是如何临时决定以仙姑身份出场,又是如何随机应变地安抚住附近村民的。紧接着,他又说了裴湘如何一步步设置引君入瓮的陷阱,随后又是如何抓获和审问真正的凶手的。 展昭的声音清朗和润,表述又条理清晰,让开封府众人听得入神。直到展昭讲完郑春花承认造谣诬陷之事后并端起茶杯,大家才纷纷醒过神来。 安静片刻后,素有“楞爷”之称的赵虎忍不住真心感叹道: “好计策!好计谋!也亏得展爷你和裴女侠一唱一和地配合默契,才忽悠出一个真凶来。” 公孙先生立刻清了清嗓子,含笑着接过话茬道: “裴女侠和展爷二位果然机智卓绝、侠肝义胆,在下佩服不已。对了,说来这尸龟之毒,之前大人断案时也遇到过。那凶手就是听了家里教书先生的闲谈,才知晓了这杀人之法。哎,没想到那妇人也无意中听到了这个。” 裴湘听闻还有人用尸龟毒虫害人,不禁露出好奇之色。公孙策便简单说了开封府之前审理的相关案子。 言毕,坐在上首的包拯又对展昭和裴湘承诺,等他返回京师后,一定会向圣上如实禀明二人的功劳。不论是陈州调查之事还是昨晚替李娘娘和吴二娘子辩护,都可以说是有功于朝廷和百姓。 展昭谦逊推辞了几句,并不怎么把这向朝廷表功之事放在心上。 裴湘倒是神色一动,觉得稍后应该找个机会私下里问问公孙先生,这朝廷记下功劳后,可会给发些实惠的奖励? ——自从记起自己还是个人之后,裴湘灵魂深处那个多多赚钱买房买地的念头就一直频频冒头,压都压不住。 所以,她不要那些虚的,就想要朴实无华的金子、银子和房子。 第86章 不等裴湘弄明白朝廷会不会奖励金子、银子和房子, 就到了她不得不返回巨阙剑的时刻。 其实她本来可以再在外面多留些日子的。但那晚和展昭简单讨论过幻觉与真实想法的关系后,她突然心生触动,随即便隐隐有了突破的感觉,需要尽快返回巨阙剑内专心修炼并蕴养剑心剑意。 于是, 当包拯提出一同返回开封府的建议后, 裴湘不仅婉拒了京师之行, 还同展昭告了别, 并表示自己需要独自去处理一些私务。 提出告辞之后, 裴湘就潇洒离开了,并不知晓展昭的欲言又止与眼底眷恋。 返回巨阙剑中后, 裴湘立刻进入心无旁骛的专心修炼状态。在此期间,李娘娘成功恢复了太后之位。天子之母劫数已满,冤屈昭雪,皇室安稳, 人间太平,此间天道便降下数道气运酬劳诸位有功者。 于是, 正在潜心修炼的裴湘便感到周身气机变得轻快通透, 同一时刻, 她终于一举突破了困扰自己数年的修炼瓶颈, 让灵魂深处的本源力量再次凝实纯粹了一分。 待到裴湘从沉迷修炼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的时候, 就听到属于包拯的声音清晰地传进巨阙剑。 “展护卫, 本阁已经向圣上禀明裴女侠的功绩。圣上称赞裴女侠巾帼不让须眉, 又感念她仗义明察,及时出手救助了太后娘娘,因而便赐下金花数朵、明珠一盘, 以及月彩锦帛十二匹……” 裴湘没料到自己一清醒过来就能听到这样的好消息, 当即就兴致勃勃地坐直了身体。 随后, 她又意识到包公称呼展昭为“展护卫”,不禁疑惑地眨了眨眼,暗忖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记得展昭之前并没有谋取官职的打算,他还是比较喜欢做一个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江湖侠客的。 这时,裴湘又听包拯温声叮嘱展昭,让他替裴湘收下并保管好这些御赐之物,之后有机会再转交于她。 说完赏赐之事,包拯和展昭两人又讨论了几句庞太师近来的所作所为,以及陛下开恩科并钦点包公做主考之事。期间又不免提及了京师治安和开封府内诸护卫衙役的司职安排。 裴湘认真倾听了一会儿,终于确定展昭如今已经是皇帝亲封的四品御前带刀护卫了,并且就在开封府内任职。也就是说,往日里四处游历、来去自在的南侠终于“定居”在了一个地方。 “看来我得找机会出去一趟,然后在开封府附近租赁或者购买一套宅子。这样的话,既方便存放我在外界获取的各种钱财物件儿,又便于我和展昭等朋友们书信联络。” 裴湘在心里列了计划后,继续旁听包拯和展昭谈论公事。又过了一会儿,公孙策敲门而入,手中还拿着几份书信公文,显然是有事要汇报。 见状,展昭就退出了包拯的书房,提着巨阙剑往府库方面走去。 他一直记挂着裴湘离开前的嘱托,就是如果朝廷的奖励比较实在的话,就好好替她保管着。如果有名无实的话,就留在开封府的府库里吧,因为她并没有多余的地方小心存放御赐之物的。 回忆起当时包大人听到那些话时的表情,展昭眼中划过一丝无奈笑意。 他想,在忠君爱国的包大人眼中,裴姑娘大概是非常叛道离经的。倘若是其他熟读三纲五常的儒流,大约会对裴姑娘心存芥蒂甚至排斥不喜。然而,从今日陛下给出的奖励来看,包大人必然在其中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才能让那些御赐之物非常符合裴姑娘的心意。 就是这样处事刚正不阿而为人又通情宽容的包大人,才能让展昭甘愿忍受官场羁绊并为朝廷效命。否则的话,便是天子御赐了品阶职位,他也会挂冠远隐。 说起这四品带刀护卫之职,展昭上任已有月余。 就在裴湘专心修炼的那些时日,随同包拯一起入京的展昭被举荐给了当今圣上。而当今圣上也对这位被李太后和包拯同时称赞夸奖的南侠很有兴趣,因此在包拯上奏折的当日就宣召了展昭入宫。 之后,当今天子见展昭英姿不凡气宇昂昂,且言谈举止从容有度,顿时龙心大悦,使得本来便有的三分好感一下子就升到了七分,再加上天子感念展昭帮过李太后,于是便直接下旨封赏了展昭。 而庞太师一系官员见状,既觉得圣上偏心包拯,又暗自埋怨当今天子大约又犯了以貌取人的毛病,便纷纷提议让展昭和朝廷供奉的高手比一比,看看到底孰强孰弱? 皇帝自然也想欣赏一番展昭的身手,瞧瞧是不是当真如同包拯所说的那般武艺超群,于是立刻点头应允。 当然,最后的结果就是,展昭确实没有让皇帝失望。 ——南侠不仅长得好,还有一身真本事,从不惧怕任何试探与挑战。 —— 在去开封府库房的路上,展昭遇到了刚下值回公所休息的王朝和赵虎,两人得知他要去搬东西,便连忙跟上来帮忙。 兄弟几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敲定了晚上的聚餐,地点就是展昭新租赁的小院。 三人把御赐之物搬上马车后,就暂时分开了。 马车上,裴湘蹲在巨阙剑里一一欣赏过属于自己的财物——尤其是那一朵朵黄灿灿的金花后,心情变得十分愉悦。 她眉眼弯弯地哼着蜀地小曲儿,视线不时地在金花、明珠和布匹上徘徊打转儿。等到马车的行进速度渐渐降下来之后,她的目光最终定在了那十二匹柔滑雅致的布料上。 “我现在并不需要用布料裁剪衣服,那就把这些民间难得的上好布料给展昭吧。他长得好,就该趁年轻的时候多穿穿新衣服,这样才不辜负他的样貌。对了,展昭今天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来着……” 裴湘这时候才猛然意识到,自从修炼中清醒过来之后,她一边留意听展昭和包拯的交谈,一边忙着琢磨并欣赏新得的钱财,竟然都没有用心看看自己的好朋友。 “这……好像稍稍有些过分了。”裴湘有些愧疚地想着,“展昭如此认真地对待我托付给他的事情,听到朝廷的奖励下来后,他第一时间就去库房帮我取东西和查验数量,但是我醒过来之后……” 裴湘自觉是个知错就改的成年人,于是在简单地自我检讨之后,她就立刻睁大了一双漂亮眼眸准备仔细观察一下自家好友。 她要看看他的气色是否健康,看看他的表情是否闲适轻松,看看他的衣服鞋子是否合身、是否照顾好了自己…… 可裴湘看着看着,就有些移不开目光了。如果说她一开始是刻意把视线停在展昭身上,那么现在——就肯定是不由自主的了。因为她发现今天的展昭格外英俊和有吸引力。 “他这身衣服……哎,应该是朝廷的四品武职服色吧。他穿上这身官袍,倒是威风凛凛器宇轩昂,显得比平常时候要更加端肃矜持些。” 裴湘歪着头打量着已经成为展护卫的南侠,心中有些小小的惊奇。她暗道,只是换了一套官服而已,脸还是那张脸,身材也依旧是那个身材,怎么就突然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了呢? 想着想着,裴湘的脑海深处忽然冒出来了一个奇奇怪怪的词汇,让她一下子就想通了先前的疑惑,不过,也增加了新的问题。 “唔,制服诱惑?好吧,我明白了。” “咦?我为什么就明白了?我又是从哪里听说过‘制服诱惑’这个词的?” “而且……我为什么会下意识觉得,真正的制服诱惑是另一种更加修身挺括的衣着打扮?” 就在裴湘想东想西的时候,马车在展昭租赁的小院门前停了下来。跟着展昭下车的裴湘一抬眸,就被小院中那棵开满了妩媚娇艳花朵的海棠树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满树的海棠呀。”裴湘眼中划过一抹了然,她记得之前展母询问展昭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时,展昭非常坚定地表达了自己对月下海棠的喜爱,“怪不得他要租下这个距离开封府府衙有些远的院落……就是不知那朵被展昭放在心上的海棠花如今在哪里盛放?” 裴湘之所以急着攒钱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住处,也和展昭有了心上人有关。 如今展昭单身未婚,她待在巨阙剑中还算方便。可要是展昭将来成婚了,那她就得经常避开了。甚至是除了修炼沉睡外,最好就别进入巨阙剑的小空间了,免得大家尴尬——即使展昭可能永远不知道。 这时,展昭已经将裴湘的那些东西搬去了小院中最好的那间客房内,并细心而妥善地收藏了起来。依照裴湘判断,那些设置在密室附近的精巧厉害机关,几乎可以杜绝掉所有盗贼的觊觎。 旁观着展昭为自己来回忙碌细心筹谋,裴湘感激之余,自然也想为展昭做些什么。但以她目前的状态,又无法为展昭提供实质性的回礼。 思绪飞转间,她忽然记起了自己之前的某些想法,就是随时多夸夸好朋友,多鼓励他支持他。他听不见时,自己的那些夸奖之言就当是提前做练习了,他能听见的时候,自己就多说一些练习时感觉很棒的称赞言语。 于是,巨阙剑中的裴湘清了清嗓子,并假装展昭就在自己面前,然后用一种不紧不慢又很随意柔和的语调说道: “展昭呀,现在要开始表扬你了。唔,你穿上这身四品武职服色后,既有含蓄君子的矜持温雅,又有英武武官的冷峻端肃。我相信,即使把京师内外所有的四品武官们都集合在一处,你也是其中最亮眼的那个!还有就是,倘若你的心上人也在京师,也看到了你这身御前带刀护卫的装束,一定会印象深刻的。” 展昭…… 南侠缓缓起身打量了一会儿周围,又低头瞧着面前的密室和布置在身边的各种机关,终于不能再骗自己这声音来自外界了。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83节 “所以,这是我心里的声音吗?”展昭垂眸暗忖。 他下意识想起自己第一次穿上这身武官服色时,确实希望裴姑娘当时也在现场的,还曾隐隐盼望她欣赏自己的外表模样…… 第87章 这日之后, 每当裴湘想起那些被细心保存在客房里的金子、珠子和缎子,她就要感念一番自家小伙伴的真挚友谊,而后便会认真地夸夸好朋友展护卫。 于是, 当展昭和开封府的一众护卫差役走在汴京城内人烟稠密的大街小巷中时, 盘膝坐在巨阙剑中的裴湘就会不时地称赞一番展昭的俊秀风姿。并且她还不是泛泛空洞地夸奖, 而是真情实感又有理有据。 她会说展昭是一众护卫中最丰神秀逸的存在,并且, 他近日在汴京城内婚姻市场上的行情越来越火热。 证据就是每当展昭带人巡视居民住宅附近的街巷时,各家大姑娘小媳妇“误打误撞”推开院门向外瞧的次数就急剧增加。还有就是, 那临街楼上掉落帕子、钗环、花果、木梳、以及撑窗户竹竿的“意外”,也发生得格外频繁。 初次听到这番夸奖的展昭不可避免地红了耳朵,好在那天跟他一起出门的人是不甚心细的赵虎, 因此并没有察觉到他表情中的异样。 不过, 次日展昭经过衙门公所的偏厅时,就听到赵虎憨声憨气地对王朝说,他发现展大哥施展轻功避开空中坠物后,似乎同手同脚地走了两步, 也不知这是不是就是练成顶尖轻身功法的秘诀?他十分想试一试。 门外的展昭听赵虎说得认真,顿时深吸了一口气,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才能阻止赵虎“误入歧途”。 好在王朝还算清醒靠谱,立刻反驳说,习武之人中哪有同手同脚施展轻功的?一定是赵虎粗心看差了。这才及时打消了“愣爷”赵虎的异想天开。 日子一天天过去, 展昭一边努力适应耳边不时响起的夸奖之言,一边默默等待裴湘的来信。 某夜, 月色如水,查案归来的展昭失了睡意,便提着一壶酒信步走到院中海棠树下。 此时已经过了海棠花期, 曾经那一树的娇艳芬芳被一片盎然绿意所替代。展昭仰头凝望片刻,眼中划过一抹遗憾。 他想,裴姑娘到底还是错过了这树海棠花,就是不知她是否欣赏到了别的地方的海棠花? 展昭今夜的心情有些沉郁,既为了白日间查案时亲眼目睹的生死离别,也为了一直等候的书信消息迟迟不至。 他独自一人慢慢喝着酒,在寂静的月夜中任由心中情思翻涌。 想着那个总是突然离去又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女子,展昭的眉目间浮现一抹黯然,患得患失间,就连酒壶中难得的上等佳酿也忽而变得苦涩寡淡起来。 然后…… 惆怅中的展昭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女子声音在耳边蓦然响起,瞬间便把他心底所有的悱恻情丝驱散得一干二净。 “展昭,你在思念你心里那个海棠姑娘吗?”裴湘托着腮安慰好友道,“别借酒消愁了,快些去休息!熬夜喝酒对身体和皮肤都不好,虽然你喝酒之后眼尾的那一抹绯红非常漂亮,但她现在又看不见。还不如现在好好保养,等将来重逢了,最起码在外貌方面不会遭到嫌弃。” 展昭沉默地喝了一大口酒,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见状,巨阙剑里的裴湘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今天跟着展昭一起在外查案,自然也亲眼目睹了那一出人伦悲剧,晚上回来又见展昭对着海棠树发呆喝酒,哪里还不知道他情绪不佳。 可是她并不能从巨阙剑里跑出来安慰他。 再说了,这种时候,展昭未必乐意被旁人打扰独处时光——除非是那个让他思念的女子。 心知自己并不是安慰展昭的最佳人选,裴湘就有些懒怠开口了。她心道,反正展昭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所以,说与不说又能如何呢?其实就是白费力气,而且还显得傻乎乎的。 不过,当她的目光无意间瞥见展昭专门留给她保管东西的客房时,心中忽然一软,继而便忍不住真情实感又苦口婆心地为朋友分析道: “展昭,你喜欢的女子自然不是那种只在意外貌的。可既然对方如同月下海棠一般美貌,那你也该格外注意一下仪容与保养。将来你们两人站在一处,倘若旁人赞你们是一双璧人,那多好!总比被人调侃一句老夫少妻来得强吧?” 一句“老夫少妻”,成功让正在喝酒的展昭呛到了。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委实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心声”。 这一刻,展昭再没有了继续喝酒的心思,他决定尽快回房间就寝。然后,等明天天亮之后,他一定要再好好琢磨一下这“幻听”来源。 南侠一边咳嗽一边斩钉截铁地想着,自己绝不是那样的人,也绝不会产生那样的念头!尤其是……他刚刚好似还听到那女子小声念了一句什么“一树梨花压海棠”! 然而,展昭心里刚刚生出了否认的念头,就听那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展昭,早些休息吧,明早太阳一出来,万物明亮,天空净澈,你的心情就会变开朗的。到时候再认真分析那些困扰你的事情,肯定会事半功倍的。” 展昭:…… 转天早上,不等展昭静下心来仔细琢磨幻听之事,开封府上下就又有了新的案子要查——新科状元范仲禹竟然莫名失踪了。 包大人将此事奏明天子后,天子即命开封府负责调查此事。哪知不等包大人返回开封府,就被一头替主人伸冤的黑驴拦在了下朝的路上。 之后,赵虎奉命一路跟着黑驴去寻找它的主人,看看其中到底有何冤情?没想到这一去,就发现了失踪状元范仲禹的踪迹。 这范仲禹此时已经变得疯疯癫癫的了。更离谱的是,范仲禹的妻子白氏和商人屈申阴差阳错之下互换了魂魄,两人分别变成了女身男魂和男身女魂,而这中间又涉及到了两起人命官司和威烈侯葛登云强抢民女暗害人命之事。 于是,这一干人等闹闹哄哄地被带到了开封府公堂之上。 有了人证物证和各路当事人的陈述,包拯等人总算理清了整个案情。 原来新科状元范仲禹参加完恩科考试后,就带着妻子白氏和儿子金哥去岳家拜会。但因多年不联系,这范家三口就寻错了地方。 之后,在路边休息的白氏被打猎经过的威烈侯葛登云强行掳掠而去。白氏不从,便投缳自尽了,也是她命不该绝,自尽后魂魄未归地府,反而飘飘荡荡地进入了另一个被害死之人的躯体里。与此同时,这人的灵魂也投入进了白氏的身躯内。 另一边,发现妻子失踪的范仲禹去找葛登云要人,却被葛登云暗害。又惊又怒之下,范仲禹便得了气迷疯痰之症,整个人都变得疯疯癫癫的了。 他如今见人就骂,逢人便打,再结合他之前的遭遇,显然是气疯了之后把所有人都当成葛登云来报复了。 公孙策替新科状元范仲禹检查过病情后,便说可以试着用药调理。于是,包拯就让差役先把疯疯癫癫的范仲禹送到后面治病,而他则继续留在前面公堂上审问相关人等。 一旁的展昭听到公孙策对范仲禹的病情分析后,心中一动,便从两名差役手中接过仍在挣扎的新科状元,压着他跟在公孙先生的身后去了后面的厢房。 由展昭亲自出手压制挣扎的病人,公孙策给范仲禹检查身体的速度就又快了几分。检查完毕后,他一边飞速写下药方一边叮嘱随从如何抓药熬药做准备,之后又给范仲禹施针治疗,让他先暂时昏睡了过去。 “展护卫松手吧。这次施针之后,范生一个时辰之内都无法清醒过来。” 展昭点了点头,后退一步让出床边的位置,同时疑惑问道: “公孙先生刚刚给范生开的什么药方,怎么还有浴盆和棉被在上面?” 公孙策笑道:“是用桑、榆等五种木头熬制的热汤,不是内服,而是让他趁热烫洗,然后再用厚实的棉被把范生严严实实地盖住了,让他通身出大汗。这样一来,便能化开范生体内的积痰淤血。如此,他这疯病便好了。”(1) 展昭听得公孙策的五木汤法,面露敬佩,转而又想起范仲禹疯癫之后的种种表现,不由得脱口问道: “公孙先生,范生气迷疯癫后,只记得打人,还嚷嚷着‘让你们打我’之类的话,其余诸事全不记得。他如此反应,是因为痰迷心窍之前心中最强烈的想法是报仇,对吗?” “大约如此吧。”公孙策沉吟道,“范生骤然遭受冤屈,肯定想报仇雪恨。他神智被迷之后,必然会出现幻觉。依我浅见,或许在范生的幻觉中,所遇之人皆是葛登云之流,因而才见人就要打骂教训。” 展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觉得公孙先生之言再次印证了他之前的某些猜测,不由得心中微沉。 公孙策暂时还不知道展昭的满怀愁绪,他语气轻松地闲聊道: “说起‘幻觉’二字,我觉得有时候写成‘真觉’也未尝不可。依照我之前接触过的几名病患的情况来看,所谓的幻觉往往会透露一个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当然,心神错乱疯癫之症终归是一种病,因而幻觉也成不了真正的‘真觉’。纵然会展现心底深处的真实念头,但往往会过于偏执极端,甚至于扭曲怪异。比之前面公堂上那男女之魂对调的异事还匪夷所思。” 听着公孙先生的解释,展昭下意识对照起自身情形来。 半晌,他产生了再次找裴湘看病的念头,并且暗下决心,在病好之前绝对不能对裴湘吐露倾慕心意。 展昭坚信自己的朋友不会因为这种病症而鄙夷嫌弃他,相反,他担心裴湘会为此心存怜意。而他绝对不愿意让自己的这份感情成为朋友心中的负担。 就在展昭和公孙策交谈之际,包拯在前面也审理完了大部分案情。如今只剩下两个为难之处,一个是如何让对调的男女魂魄再次换回来,各自归位;二是新科状元范仲禹的病情能否彻底痊愈。 于是,包拯一退堂就着人来问这边的情况,而公孙先生的答复算是给包拯吃了半颗定心丸。 不过包拯很快就不用发愁如何解决阴阳错乱了,因为包兴对包拯坦白了游仙枕之事。 当年展昭将游仙枕交给包拯之后,包拯便把此宝交给包兴收藏保管。而包兴因为一时好奇,就偷偷试着枕了游仙枕。 随后,包兴也遭遇了和裴湘一样的情形,就是迅速入睡后便见到了一匹黑马和两名青衣侍从,紧接着,他便骑着黑马去了阴阳宝殿。然而包兴并无裴湘的本事,因此一到阴阳宝殿的殿门前,他就被脾气暴躁的黑判给赶回了阳间,还被斥责冒充星主。 经过这一番惊吓,包兴再不敢偷试游仙枕,但心里却一直记挂着此事。 今日,包兴见包拯为阴阳颠倒之事眉头紧锁,不知怎么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游仙枕和阴阳宝殿。于是,他连忙向包拯回禀了自己之前的经历。 包拯得知了游仙枕的妙处后,当即便命包兴呈上此宝物,然后也枕了上去。 且不提那青衣和判官终于见到了真正的星主后是如何松了一口气的。只说包拯从阴阳宝殿返回后,因为已经知晓了让白氏和屈申把灵魂互换回来的方法,当即就一面让人去取照胆镜,一面让人传外班伺候,然后再次升了堂。 这照胆镜就是包公得到的另一件异宝了,是他小时候被婶娘骗进井底后捡到的。 包拯先前就知道这古镜奇异,但却一直不知有何具体用处。如今得了判官提示,包拯顿时心生恍然,这才让人取了照胆镜出来。 这次升堂,展昭和公孙策也跟在包公左右,而那照胆镜就悬挂在三人前方。 待到差役将白氏和屈申带上来之后,包拯便命二人将中指上的血滴在镜子上,然后各自来照。白氏和屈申听命行事,滴血对镜细看。片刻功夫后,这二人就重新换回了魂魄,总算是各归各位了。 堂上众人见这古镜光芒大盛后又渐渐收敛,而白氏和屈申也都好了,不仅纷纷松了一口气,心道此案算是圆满解决了。 包拯正要吩咐包兴去把照胆镜收好,不想异变突生! 就见刚刚已然光芒暗淡的镜面上忽然又划过一抹亮光,那亮光极其耀眼却一闪而逝。紧接着,原本静静悬挂的古镜好似被一股巨大的无形力量击中了。 只见那镜身忽然被高高地抛起,而后在空中旋转了大半周,镜面也跟着换了方向。 在某一瞬间,这古镜正好将展昭、包拯和公孙策三人照进镜中。然而不等这三人有所反应,这照胆镜就又垂落了下来。而后,整张镜面上呈现出一片昏暗之色,竟连普通的影像都照不清了。 这番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公堂之上的众人都惊疑不已,纷纷谨慎地盯着那枚悬挂着的照胆镜。然而过了好一会儿,那枚镜子始终静悄悄地毫无动静,并再无任何异常显现。 于是,包拯再次吩咐包兴去摘取照胆镜并将其妥善收好。 包兴应了一声,小心上前,生怕再出什么变故。好在这次一切顺利。 其实,不同于公堂上不明所以的众人,巨阙剑内的裴湘是知道刚刚发生过什么的。 这照胆镜调换回了白氏和屈申的魂魄后,很快便察觉到了巨阙剑内还有另一个寄居灵魂。而这照胆镜就和之前的古今盆一般,虽然灵异却还没有萌生真正的灵智,换句话说,就是不那么敏锐。因此,在察觉到附近还存在灵魂和“身体”不相符的情形后,这照胆镜二话不说,当即便打算把问题彻底解决了。 而对于裴湘来说,这可谓是“人在剑中坐,祸从镜中来”。 意识到照胆镜想把自己拉扯出小空间后,她当即就用剑气切断了那股拉力,同时毫不犹豫地“原路”反击了回去。于是便就有了众人看到的照胆镜被无形力量掀翻的那一幕。 但是,这里也有一件裴湘不清楚的事情。 在她用剑气掀翻照胆镜的刹那,那镜子无意间将展昭、巨阙剑、包公和公孙策一起照了进去。虽然只是须臾功夫,但却产生了一点点奇妙的影响。 而这份小小的影响,很快就显现了出来。 次日,展昭、公孙策等人聚在包拯的书房内围观“开封府三宝”。 这三宝分别是照胆镜、古今盆和游仙枕。 一旁的包兴对着三件宝物的来历和妙用侃侃而谈,言谈间全是赞誉之词。 他告诉众人,古今盆内的仙露让李太后的双眼复明,游仙枕可以带包拯去阴阳宝殿向地府判官询问事宜,而照胆镜则能够惩恶扬善、驱邪避祸。 旁人听了包兴夸赞三宝,皆纷纷点头,觉得包兴说得很有道理,毕竟这三宝确实帮了包拯不少忙。 但裴湘一想到那小气的古今盆至今不让自己观看前世,游仙枕曾把自己“诓骗”去了阴阳宝殿,再加上这照胆镜昨天还企图攻击自己,不禁懒洋洋地轻哼了一声。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84节 旋即,她在心底向众人漫不经心地吐槽道: “什么三宝嘛,其实就是水盆、枕头和镜子,而且都黑漆漆的,一看就是奎星星主以前在天上时使用的日常器具。哎,也不晓得那些安排星主下凡历练的神仙们都是怎么想的,好小气呀,这星主下凡了,竟然还得自带家当。赶明儿个要是再来个木梳、被子、睡衣和床帐子,那可就全乎了,还能一下子就凑成七宝。嗯,开封府七宝,听着倒是比三宝来得体面又敞亮。” 突然听到裴湘声音的包拯、公孙策和展昭:…… 包拯:胡说!谁说奎星就一定要用黑漆漆的东西了? ——对了,是谁在本阁耳边说话? 公孙策:……扑哧,好像有些道理! ——咦,这是何人在调侃? 展昭:……虽然但是,我的脑子到底在思考些什么? 第88章 包拯和公孙策在猝不及防之下听到了来源不明的女子声音, 并且这声音还那般清晰可闻,仿若就在耳边或者脑海中响起,都忍不住面露微微异色。 随即, 两人又留意到了彼此眉目间的警惕与迷惑,便不约而同地猜测道, 莫不是包大人/公孙先生也听到了那声音? 与此同时, 二人也在细心观察其他人的反应,而后发现似乎除了他们两人外, 屋内再无旁人露出异样神色。展护卫在低头喝茶,那端茶杯的手稳稳当当的,旁人也都说说笑笑放松自在。 此时的包拯和公孙策并不知晓一群“正常”人中还混入了一个“身经百战”的展护卫。两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便默契地决定暂时不提这女子声音之事。 “等过一会儿大家散去了, 我们二人再单独讨论不迟。” 于是,待众人欣赏完三宝并陆陆续续离开书房后, 公孙策留在了最后。 “相爷方才可是听到了那番‘开封府七宝’的言论?”安静的书房内, 公孙策率先开口问道。 “本阁听得一清二楚且印象深刻,”包拯含笑颔首,并未因为那些调侃之言而暗生恼怒,反而宽和笑道, “倘若那梳子被子之类的也如三宝一般各有神通, 于除暴安良、匡扶社稷有利,本阁倒是真希望这样的家当能再多一些。” “大人雅量海涵,学生佩服。” “哪里, 先生谬赞了。”包拯摆了摆手,继而又问道,“依先生之见, 刚刚那道声音从何而来?” 公孙策敛眉沉思片刻,才缓声回道: “学生浅见,那声音由隐身暗处之人发出的可能性极小。相爷,当时展护卫也在书房之内,若是当真有人突然传音给大人和学生,凭借展护卫的武功修为,应该有所察觉的。” 包拯微微点了点头,比较同意公孙策的判断。 他先前屡次被展昭所救,又知晓展昭在江湖中的名望地位,深知展昭乃是一流武功高手中的翘楚。哪怕这江湖中藏龙卧虎,并且肯定存在比展昭武功更高之人,对方也很难做到彻底避开展昭的警觉而单单传音给他和公孙策。 “如果不是凡人所为的话,先生觉得会是妖异鬼怪之流或者玄术修行者吗?” “相爷,学生认为此种可能性极高,也唯有异术,才能如此轻易越过展护卫的警觉防范。再有就是,学生听那女子的言谈语气,俨然是对星君等仙家缺少真正的敬畏之情。她提起那等存在时的态度很是平常随意,并无恭谨之意。由此或可推断,此女子在玄术修行界的实力很强悍,若不然便是她和诸位仙家们相熟,所以才随意揶揄调侃。” 包拯再次回忆起裴湘刚刚那些打趣之言,不禁面露认同之色,觉得公孙先生言之有理。 “目前来说,本阁与先生只是骤然听见对方的一段话语,之后再无下文,也不知道是对方偶然为之还是刻意试探。不过暂时来看,对方似乎毫无敌意。既如此,本阁与先生暂且静待几日,看看对方是否还有后续作为。” 公孙策应了一声“喏”,心中和包拯一起默契地做出决定,在没有察觉到对方恶意之前,暂时先不对开封府诸人提及此事了,免得大家徒增烦扰。 然而这日之后,包拯和公孙策就再也没有听到那道莫名出现的女子声音了,再加上日常公务繁重,不几日的功夫,两人便不再刻意留心此事,只当是偶然发生的一次意外。 但实际上,那照胆镜产生的影响并没有消散。 包拯二人之所以暂时没有再听见裴湘的心音和话语,是因为她现在可以短暂离开巨阙剑空间了。 一得自由,裴湘哪里还愿意继续窝在那方小空间内,更不想再被展护卫拎着每日上值巡查了。 离开巨阙剑的第一日,裴湘就让人给展昭送了信,说自己已经抵达京师了,并和展昭约定了临时取信的地方,方便两人交流。 之后,第一次来汴京的裴湘就开始了游玩之旅。她把这些日子跟着展昭四处巡查时默默记下的各种铺子和消遣场所都逛了个遍。 这座繁华富庶又风流雅致的东京汴梁城,勾得时常被困在剑中且没有往昔记忆的裴湘心花怒放,酣醉不已。 一袭红衣的裴湘在汴京城内光明正大地吃喝玩乐,同样身处京师的展护卫自然收到了不少消息。奈何他时常有公务在身,而裴湘又有些行踪不定,所以除了书信交流外,短时间内两人竟然一直没有见面的机会。 这日,展昭又接到了一封来自裴湘的书信。 她在信函中询问展昭可有空暇,同时告知展昭,自己今晚会去展昭的住处取走一些金花和明珠。信件末尾,她叮嘱展昭记得用那些御赐锦缎给他自己做几身衣服,免得布料因为长时间搁置而变得不鲜亮了。 收到信后的展昭当即就想请假返回住处,好能够在第一时间和裴湘见上一面。不过,他很快又止住了步伐,仿佛被钉在地上一般,僵直地站在官署内一动不动。 直到外面传来马汉等人的脚步声,静默半晌的展昭才垂着眼眸转了个身,又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 “若是我一直幻听,那么……”展昭认真而细致地重新折好裴湘的来信,心里并不想面对这种假设,但又明知逃避不了,“还是先别去见裴姑娘了吧,何必打扰她游玩散心的兴致。” 等到马汉等人走进房间的时候,展昭又是平时那个温和从容的展护卫了。他和同僚们闲谈了几句近日开封府接到的案子,然后又在马汉抱怨馋酒的时候,主动提出今晚替马汉在官署内值守。这样一来,能连休两日的马汉就可以尽情畅饮一场了,哪怕大醉也无妨。 马汉立刻高兴道谢,眉开眼笑地直言展爷够义气。而展昭则浅笑着摇了摇头,无法明言自己这样做,其实是想故意避开那个自己一直渴望再次见面的女子。 “我一会儿便让人送一封回信,就说今日当值无法离开府衙,请裴姑娘自行去我的住处取用金花和明珠吧。至于客房里的那些小机关,我只需在信中提示一二,裴姑娘便可轻易解决。” 转天傍晚,展昭离开开封府返回住处。 走进院内后,他几乎想也不想就朝着客房方向走去,而后很快就发现了裴湘来过的痕迹。 她不仅给他留下字条告知取走了多少东西,还特意搬出了六匹布料来,并留言告诉展昭,这是她认真比较后挑出来的料子,觉得非常适合给展昭裁衣服。当然,若是展昭不喜欢她挑选的颜色纹路,那就再挑选旁的,总之就是千万别拒绝朋友的关心和礼物。 另外,在放置布匹的桌子上,还堆放着不少包裹和盒子,都是裴湘在汴京城内四处游玩时给展昭挑选并购买的。在裴湘看来,她这是把自己觉得不错的东西分享给好友,但是在展昭看来,这些大大小小的包裹代表着裴湘一直在记挂他。 认真瞧着裴湘留下的一件件小礼物,展昭唇角含笑,眉目温柔,只觉得身上的疲惫沉凝全都不翼而飞了。 直到此时,展昭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昨天选择对裴湘避而不见,除了担心隐藏不住倾慕之意给朋友造成负担外,自己心中其实是有些在意她之前数日毫无音信,而来到汴京后又只顾着四处玩耍,好似忘了他这个朋友一般。 但是如今…… 展昭先把裴湘留给他的大大小小礼物搬回卧室,并一一放在最合适的位置,然后便抱着裴湘给他挑选的布料出门去找裁缝去了。 与此同时,已经返回巨阙剑中的裴湘见展昭如此喜欢自己的礼物,自然也感到十分高兴。 虽然有些遗憾于昨日没能和展昭见上一面或是小聚一餐,但裴湘觉得朋友间相处贵在随性自然,见面很好,不见面亦可,反正心中总会一直惦念对方的。况且来日方长,自己以后可以离开巨阙剑的时间越来越久,肯定有不少和朋友相聚的机会的。 这天晚上的展昭瞧上去心情非常不错。证明之一就是他没有出门草草解决晚饭问题,而是自己动手烧制了一条又鲜又肥的大鲤鱼,然后配着裴湘留下的酱菜卤味吃了满满三碗饭。 展昭吃得香甜,裴湘看得眼馋。她当即就告诉自己,下一次能出来玩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拎着鱼来和展昭见一面。 ——既然心里惦念朋友,那还是见面说出来为好,之前是自己想差了。 “哎,这家伙自从得了个‘御猫’的绰号后,轻功没见怎么进步,这做鱼的手艺倒是有了很大的提高,果然还是应该多交几个当御厨的朋友。” 这天晚上,因为做饭而沾染了油烟味的南侠打算先沐浴一番,然后再上床休息。他照例把巨阙剑挂在屏风上之后,才脱去衣袍进入浴桶之中。 水汽氤氲,打湿了展昭的英俊眉睫,也模糊了他的五官轮廓。就在展昭泡在热水中闭目养神之际,一声极轻的响动自房顶方向传来,瞬间打破了这一室的静谧与闲适。 展昭倏然睁开墨色眼眸,同时长臂一伸无声抓过屏风上的巨阙剑,武器在手之后,他才拽下搭在木架上的干净衣物…… 当展昭匆匆披上外袍提着巨阙剑跃出窗外时,那夜半偷袭之人正伏趴在屋顶之上向室内窥探,手中还拿着施放迷药毒雾的黑色长管。 见状,南侠当即就脚尖轻点飞上屋檐之上,同时长剑出鞘直接刺向不速之客的胸口。这番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给心怀叵测之人起身逃跑的机会。 而直到刺骨寒意逼近要害部位,屋顶之人才悚然一惊反应过来。他当即就朝前一扑,而后毫不顾忌形象地在屋顶之上飞快滚爬起来。 但是,同这稍显笨拙的躲闪动作相比,这人手上的功夫才堪称一绝。在狼狈躲闪左翻右滚的同时,他竟然还能飞快出手,并朝着展昭一连投掷了三枚毒烟暗器,且每一枚都迅捷无声、角度刁钻,令人防不胜防。 有了这些阴寒暗器的阻拦,在加上展昭并没有直接出杀招的打算,此人便有了一丝逃命机会。但……也只是如此了。 南侠再次飞身而起躲开了一股毒烟,就见他手腕一转,紧接着便不紧不慢地递出了新的剑招。 而就是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招剑法,却在暗夜中赫然划出一道惊鸿剑影。与此同时,逃跑躲避之人忽然感到胸口传来一阵刺痛,紧接着,这人便“咕咚”一声摔落到了地面之上。 南侠也紧随其后无声落地,同时抬手迅速锁住地上闭气之人的周身大穴,以防此人逃跑。 战斗平息,夜风忽起,吹动着展昭匆匆披上的松散外袍,又吹落了他发上湿漉漉的冰凉水珠。 那水珠很快就沿着并不平整熨帖的里衣领口,滑落进了凌乱的衣襟之下…… 从战斗开始就一直没有出声的裴湘,此时终于回过神来了。 她缓缓收回了无意识观察水珠滑落痕迹的视线,重新用一种本人都没怎么察觉到的欣赏目光打量着展昭,心底慢慢浮现出对完美体魄的纯粹赞叹与真诚感慨。 于是,正要上前一步给偷袭之人搜身的展昭再次听到了熟悉的女子声音。 她用慵懒温软的语调称赞他,说他衣着严谨整齐时,如芝兰玉树翩翩贵公子,看起来好像不如旁的武者那般健壮强悍,可实际上…… 展昭迅速整理好了凌乱松垮的里衣和外袍,一点也不想了解什么样的身材是穿衣显瘦脱衣…… 他暗道,一定是因为白日里得到了裴姑娘亲自挑选赠送的衣料,随后又在量体裁衣时多听了几句裁缝的热情称赞,所以自己便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第89章 避免胡思乱想的方法之一, 就是让自己有事可做,比如抓紧时间把这不速之客送到开封府衙门去审一审。 展昭一手持剑一手拎着地上被点了周身大穴的偷袭者,再次纵身跃上高处。就见他如行云飞燕般在屋脊石墙间飘忽穿梭前行, 期间几次提气腾挪,身形若隐若现。 南侠飞檐走壁如登平地,很快就抵达了开封府府衙。 然而, 刚刚靠近官署驻地,展昭就面色骤变。不远处朦胧亮起的灯光和隐约传来的兵器撞击声都在告诉他,开封府这边今晚同样不平静。 “不好!” 展昭脚尖轻点暗自蓄力, 旋即便如同离弦之箭一般, 猛然朝着声音和火光传来的方向飞驰而去。他此刻的身法竟比刚刚还快了一倍轻了一倍,足见南侠这一身轻功是如何精湛绝妙。 待到展昭赶到打斗现场,就见身着寝衣的包大人和公孙先生被府中几名外班差役保护在中间。 不远处,马汉和赵虎正在和一名蒙面的红衣女子缠斗交手, 而王朝与张龙二人则在一旁掠阵警戒。 展昭一出现,负责警戒的王朝顿时面露惊喜, 当即便扬声道: “展爷快来, 今夜有贼人夜闯开封府, 险些刺伤了包大人和公孙先生!” 闻言, 展昭立刻将手中一直昏迷的偷袭者扔进院中空地,然后二话不说就朝着红衣女子挥剑而去。 但奇怪的是,那红衣女子在听闻王朝喊出“展大哥”之时, 不仅没有因为敌方来了强援而紧张不快,反而轻笑出声。虽然这笑声稍纵即逝, 但足以令时刻关注打斗现场的开封府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她为何不惧反喜?”几乎所有人的心里都下意识升起了这个疑惑, “是了, 因为她是……” 不待众人细思, 就见那蒙面红衣女子忽而向后纵跃同时一扬手臂,毫无预兆地朝着包拯和公孙策所在的方位射出了两枚袖箭。 距离女子最近的马汉当即就瞥见那袖箭上一闪而逝的幽蓝暗芒,一声“小心有毒”便脱口而出。 这一刻,马汉几乎心跳骤停。因为这袖箭迅捷无比,又灵巧刁钻异常。几乎眨眼间便突破了众人的防护,眼看就要击中包拯和公孙策。 好在,此时的展昭已然及时改变了剑势身法。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85节 只见他顷刻间侧身回转如同游龙摆尾,手中巨阙剑亦荡起磅礴剑意,一人一剑在这一刻几乎合二为一,并在电光石火之间,将那两枚即将射中包拯和公孙策的毒箭击落在地。 随着两下清脆的撞击声响起,王朝等人皆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 然而,紧张过后的众人回过神来后便发现,那名红衣女子在射出毒箭后便已经毫不恋战地飘然撤退了。 见此,展昭留下保护包拯和公孙策,以防敌人还有后手杀招。而王朝和赵虎则立刻追了出去……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王朝和赵虎空手而归。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凝重,显然,他们两个没有追查到任何线索。 张龙拍了拍垂头丧气的赵虎的肩膀,而后指着展昭捉住的黑衣人好奇问道: “展爷,这人是何来历,怎么还连累展爷大半夜地奔忙?说起来,今晚多亏展爷及时出现拦下了那两枚毒箭,否则的话,嗐,兄弟们不知要如何自责愧疚呢。” 展昭连忙摆了摆手表示恰巧而已,态度十分诚恳谦逊。随后,他便简要地叙述了自己今晚的遭遇。 “看来对方是打算用迷药毒烟暗算展护卫。” 公孙策小心地辨查过展昭从那偷袭之人身上搜出的迷药毒烟后,若有所思地分析道: “若是展护卫中招,此刻大概已经被对方控制了。只是不知这暗算偷袭展护卫之人,是不是和今夜闯进开封府的红衣女子有关?倘若他们是同伙的话,那他们又是什么人呢?亦或者,他们听命于谁呢?” “这有何难?等那个被展爷捉住的贼子醒过来后,我等问问他便是。”赵虎大声道。 一旁的王朝微微摇了摇头,心知事情不会如此简单。与此同时,他望向展昭的目光中隐含担忧。 展昭疑惑回视,不知王朝为何欲言又止。 “展爷……” “王兄弟有话但说无妨。” 王朝叹了一口气,他先是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包公,然后又和公孙先生、马汉等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这才吞吞吐吐地说道: “展爷,在你赶来之前,那红衣女子蒙面用的面巾曾经被挑开过。呃,哪怕她立刻又遮好了面容,但我等还是看到了她的真实模样。 “虽然、虽然夜色昏暗,嗯,再加上时间短促,但、但我依稀觉得,那女子的模样和裴女侠十分相似。再加上她身着红衣,以及不错的身手,还有就是得知你出现后的笑声——哎,展爷,其实——我们都觉得今晚刺杀相爷和公孙先生的女子,她,呃,她就是裴姑娘。” 裴湘:…… 还不等巨阙剑中的裴湘对自己被冤枉被嫁祸之事产生什么具体想法,震惊中的展昭便毫不犹豫地否定了王朝等人的猜测,并飞快反驳道: “那肯定不是裴姑娘!” “为何?” “不说身形气质相差甚远,只说武功修为。呵,今晚的红衣刺客绝非是在下的友人。相爷,公孙先生,各位兄弟,倘若大家亲眼见过裴姑娘的身手,就绝对不会错认。” “这是何故?”公孙策不解询问,同时猜想着,难道那裴姑娘的武功招式十分特殊古怪,常人模仿不来? 展昭认真解释道:“因为裴姑娘的实力远胜于展某。非是展某过于亏大事实,而是——今晚若是裴姑娘本人亲自出手,一招足矣,绝对不会拖延到展某出现的。” 这次,开封府众人都听明白了展昭的言下之意,就是如果那红衣刺客真是裴湘的话,包拯和公孙策早就被刺杀了,绝对不会发生后面那些你来我往的打斗。 “这……原来如此。”公孙策恍然点头。他不是武林中人,虽然吃惊于展昭对裴湘武功修为的评价,但心态还算平和。 然而王朝等护卫的心情则要复杂多了。他们在投效开封府包大人之前,都在江湖中行走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之辈。但是,他们见到的顶尖年轻高手也就是南侠这般的了,从来没想过一个年轻姑娘的武学修为会远胜于展昭。 “莫不是展爷在忽悠我们弟兄几个吧?”赵虎忍不住嘀咕道,“这怎么可能呢?诶,这、这他爷爷的根本不可能啊!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啧啧!反正我不信!她就是打娘胎里开始练武,也不至于一招就打败咱们所有人吧?” 不只赵虎不信,王朝等人也不太相信。 甚至……他们偷偷交换了一个复杂而无奈的眼神,皆倾向于认为,这是展昭为了替裴湘摆脱嫌疑而故意夸大了事实。 至于一向光风霁月的南侠为何要这样做?咳,不是有句老话叫做英雄难过美人关么? 所有人中,只有不曾认真练过武的包拯和公孙策可以做到冷静地分析展昭之言,并试图接受他们心中武艺卓绝的展护卫,远远不如一个年轻女子厉害这件事。 而这两人之所以这么快就接受而不是随大流继续犹豫怀疑,也是因为他们更加相信展昭的品格。准确来说,他们最信任、最看重的是展昭的为人,其次才是他的能力。 与此同时,包拯和公孙策也留意到了赵虎等人表情中的难以置信。稍稍考虑片刻,二人便也理解了他们此刻的复杂心情。 公孙策清了清嗓子,率先出声换了个话题: “说起来,今晚的不速之客闯入我的房间后,并没有立刻取我性命,而是逼我说出存放三宝的位置。我佯做害怕,之后同意带路并将红衣刺客往书房方向引,果然引起了各位护卫兄弟的注意。 “然而不巧的是,相爷因为朝中近来之事心情烦扰,夜不能寐,便披衣而起在院中踱步沉思,就和刺客打了个照面。而这刺客见到相爷后,便绝口不提三宝之事了,反而企图刺杀相爷。对此,我心中委实有些不解,这刺客来开封府,到底是要盗三宝,还是要刺杀相爷?” “我看她两个都想干!” 赵虎冷哼怒道,随即又把话题转了回去。 “展爷,我老赵还是有所怀疑,但也清楚没有那般好口才劝你。嗐,我就是想说,那个呀,展爷,你对那个姓裴的女人倒是掏心掏肺。可你知道人家的家乡在哪里吗?知道人家家里都有什么人吗?知道她的师承来历吗?她这次来京师,说不定就是为了三宝而来呢。” 展昭立刻摇头道: “假若今晚的红衣刺客还是为了偷盗三宝而来,那就更不可能是裴姑娘了。几年前,展某和裴姑娘初相识之际,就曾一起接触过古今盆。要是裴姑娘对三宝感兴趣,那时候就可以直接取走三宝之一的古今盆了。” 说完这话,展昭看向包拯。 包拯微微颔首,肯定了这个说法。之前展昭护送他进京赶考之时,就提过裴姑娘为了帮展昭解毒而向李老爷借过古今盆,之后又原物奉还,并无一丝贪恋霸占宝物的心思。 这次,有了包拯表态,大家便不得不重新考量一番之前对裴湘的怀疑了。而且,展昭一连两次斩钉截铁地维护裴湘,这也让一贯敬佩尊重南侠人品与能力的众人稍稍冷静了一些。 公孙策见状,适时地提出了他的另一个猜想,就是他们可能中了对方的离间之计。 他说,幕后敌人也许就是想用一个假的裴女侠,挑拨开封府众人的互相信任之情,甚至挑起纷争冲突。 这个猜测一说出来,房间内就安静了下来。因为就在刚刚那段时间,王朝等人确实对始终维护并信任裴湘的展昭生出了一分失望之情。 而巨阙剑内的裴湘听到这里,亦是十分赞同公孙策的说法,便忍不住在心中接着补充说道: “对方这离间之计其实是一环套着一环的,除了那个红衣刺客外,展昭那边不是也遇到不速之客了吗?如果展昭一着不慎被成功暗算了的话,那对方可操作的余地就大了。好在展昭警觉性极强,连洗澡的时候都没有放松,而且反应速度极快,一听到响动就迅速出门查看了。” 安静的房间内,包拯、公孙策和展昭的耳边再次同时响起了女子慢条斯理的说话声音。 包拯和公孙策对视了一眼,而后一起不动声色地望向展昭,想从他身上寻找出刚刚沐浴完的痕迹。 奈何展昭此时已经用内力烘干了头发,而且也严严实实、一丝不苟地穿好了衣服,完全看不出他之前是否洗过澡。 “展护卫。”包拯为了确认那女子之言的真实性,缓声道,“你出门之前已经准备就寝了吗?” 展昭有些奇怪包拯的问题,但仍然诚实答道: “相爷,在下察觉到有人偷袭下药之时,正在沐浴,还未就寝。” 包拯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你今晚就在公所的后院休息吧,免得在路上来回耽搁时间或者落单后再遇见埋伏。明日一早,便由你亲自审问那名黑衣刺客,看看能否得到有用的线索。” 展昭觉得包拯所言有理,自然颔首应是。 而包拯和公孙策在确认了洗澡这个细节的真实性后,都在疑惑这声音主人的存在方式。 他们琢磨着,不知对方是一直跟在展昭身边并亲眼目睹了他沐浴时的场景;还是那种神机妙算之辈,随意卜算便知许多事情;亦或者是对方十分善于观察且心细,临时发现了展护卫刚刚洗过澡这件事? 眼看着包拯和公孙策两人就要十分默契地围绕展昭洗澡这件事展开各种分析了,裴湘却因为无法亲自出去调查幕后黑手而觉得有些无聊。 她左看看,右看看,又暂时懒得多看那些怀疑她本事的护卫们,便只好盯着包拯、公孙策和展昭三人看。 看着看着,经常无人交流的裴湘就忍不住在心里对三人闲聊起来。 “原来包大人的寝衣是普普通通的白色,而不是黑色的,还以为奎星特别喜欢黑色的东西呢。 “不过,包大人其实有些过于丰满啊,也对,他其实挺爱吃肉的,并且时常久坐不动。 “而公孙先生又太瘦了,大概和他经常看书忘了吃饭有关吧。 “果然,还是展昭的身材正正好好,穿衣后挺拔修长,脱衣后匀称结实——可见不挑食和勤于锻炼很重要。” 半柱香之后,平时总要坐到最后才离开书房的包大人今日第一个起身出门,公孙先生紧随其后,两人皆步履匆匆地返回了住处。 隔天早上,暂时留宿开封府的展昭晨起练剑,不曾想竟然在时常练剑的地方看到了总是晚睡晚起的公孙先生,并且,公孙先生还拿着一柄长剑。 展昭这才知道,原来公孙先生以前学过一套养生剑法。 同突然晨起锻炼的公孙先生简单说了几句后,展昭就专注于自己的训练了。 又过了一会儿,包大人负手散步而来。他坦然说道,自己最近觉得容易疲惫困倦,就决定每餐之后多出来走一走。 虽然此前已经听过裴湘的那些想法了,也觉得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确实需要多多锻炼身体,但展昭却没有思路大开地联想到身边这两位也和自己一样幻听了。他只当是他们都意识到多活动、多锻炼的益处了。 于是,在简单打过招呼后,展昭便再次沉浸在剑法当中。 不多时,正在慢腾腾锻炼身体的包拯和公孙策耳边再次响起了那女子的声音。 这次,她在认真讨论点评展昭的剑法。 她说了优点也说了缺点,最后又无奈感叹,说即使展昭已经察觉到了自身剑法方面的困扰与不足,但是因为境界不够,便无法弥补短处。 展昭已然习惯了练剑时耳边不时响起的剑法点评与讨论,他只当是自己在和自己对话。因为他本人确实能察觉到剑法中的不足与瓶颈,但却因为缺少灵光一闪后的顿悟,便只能耐心磨练与静心等待。 而巧合的是,裴湘在分析展昭的剑法时,从来只说已经存在的优缺点,却只字不提展昭应该如何做才能弥补不足和突破瓶颈。 因为在裴湘看来,每个人的剑道都是独一无二的,凡是不是展昭自己感悟的,那都是别人的道。所以,她从来不提超前建议。裴湘尊重展昭在修剑一途上的灵性和心境,绝不愿施加多余的影响。 尽管自认为展昭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在这方面也相当谨慎。因为,她担心自己的话会和巨阙剑产生微妙的感应,进而再无形影响到展昭的剑意。 ——哪怕失去了记忆,在对待修剑之事时,裴湘都是异常郑重且严肃的。 而就是这份郑重严肃,又让展昭错过了提前发现真相的机会。 当然,剑法之外,裴湘就没有那么一本正经了。 如果说一开始夸奖展昭是为了感谢他的友谊的话,那现在就有些习惯成自然了,因为裴湘最近总能轻易捕捉到展昭好看的瞬间。 所以,传进正在努力锻炼的包拯和公孙策耳中的话语,就是那女子谈论几招剑式,就夸奖一句展昭的外貌。 她说展昭执剑的手修长有力好看,说他剑招回旋时身姿翩然潇洒,还说他剑尖轻挑时目光坚定又温润…… 于是,一起晨练了一早上之后,包拯和公孙策同时决定,下次再也不和展护卫一起锻炼身体了。 ——容易分心不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伤害自尊心的。 “若是展护卫能听到那女子的声音,不知还能否这样淡定地习剑?” “肯定不能吧,毕竟展护卫性格谦逊、为人端方。” “那为何非得让你我二人听见呢?” “这……大概是上天为了磨砺你我的心志吧。” 第90章 经过几天的留心观察和悄悄试探, 包拯和公孙策对那道未知女子声音的来处有了基本判断。心知那女子应当和展护卫关系密切,或者就是为了展护卫而来,并且目前来看, 对方对展护卫和开封府都是报以善意的。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86节 “相爷,是否要告知展护卫此事?”公孙策特意选了个展昭离府办事的时机询问包拯,以防那道声音的主人听闻。 “这是自然。”包拯放下手中书籍, 颔首道, “此事与展护卫密切相关,必然要告知他详情。再者,想必先生已经有所察觉, 那女子似乎并不知晓你我二人可以听见她的声音。既如此, 还是早些解决此事为佳, 免得今后无意中听见更多不该听见之言。” 公孙策也非常认同包拯此言,读书人自当克己复礼, 非礼勿听。但他心中尚且存有一些疑虑。 “相爷,你我现今皆不知晓那女子到底为何种存在?又为何要跟在展护卫身边?即便暂时察觉不到她的恶意, 可学生担心对方性情莫测善变, 不能以常理人情揣度。倘若突然向展护卫挑明对方存在……会不会激起对方不满, 乃至伤害到展护卫?” 包拯沉思片刻后, 缓声道: “先生所虑甚是。既如此, 先暂缓几日再将实情告知展护卫吧。待到下次休沐,本阁会邀请展护卫去一趟大相国寺,届时再趁机向了然方丈求教此事该如何解决, 是否会对展护卫有害?” 听到包拯提起大相国寺的了然方丈, 公孙策眼睛一亮, 暗道一声自己怎么忘了那位得到高僧, 于是连忙道: “学生和相爷一同前往吧。说起来,学生也有些日子未去大相国寺了,倒是有些惦记那里的茶水和素斋了。” 包拯微笑颔首,算是和公孙策暂时商定了此事,便又拿起之前未看完的书籍起来。只是他才翻了两页,就听公孙策轻叹了一口气。 “先生为何叹息?”包拯疑惑问道。 “相爷,我是在不舍放下手中之书。”公孙策无奈摇头,同时站起身来。 包拯微怔,旋即哑然失笑。他看了一眼时辰,果然到了自己和公孙先生约好的每日出门散步的时间。 “走吧。”包拯也起身道,“每次散步回来之后,无论是读书还是处理公文,思路都要更加清晰一些,确实颇有益处。” 包拯绝口不提日常锻炼之后腰身腹部稍微缩减的细节,公孙策也不说他最近饭量增加的变化。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书房后,又谈起了几天前的刺杀之事。 那个被展昭捉住的贼人叫做叶庆儿,乃是江湖中有些名气的贼偷。他已经交代了他知道的所有事情。 叶庆儿说,他是受到一个姓曹的女子的驱使,才会去暗害展昭的。至于那女子和夜闯开封府的红衣女子有什么关系,叶庆儿则全然不知。 要说叶庆儿为何会被那曹姓女子驱使,皆因他先对曹姓女子起了歪心思。不想那瞧上去文静娇弱的小女子竟然是个会些法术的,一下子就逮住了所图不轨的叶庆儿,然后又软硬兼施地逼着叶庆儿来暗害南侠展昭。 “那叶庆儿忌惮于曹姓女子的法术,什么都不敢多问,只想尽早脱身。相爷,依照学生之见,叶庆儿那里大概再问不出更多的有用线索了。” “此事不急,既然暂时查不出真凶,就先静观其变吧。”包拯微微摆了摆手,笃定说道,“对方一计不成,肯定还有下一计策。只要他们有所行动,就一定能够露出更多破绽。” 公孙策点了点头,心知越是一头雾水的时候,就越不能心焦气躁自乱阵脚。这种时候,更要格外冷静从容。 —— 自刺杀事件发生后,开封府内外的守卫防护便一直很严格。展昭坚持留宿在府衙公所之内,并且白天的时候也很少外出,因而包拯和公孙策这些天不得不听了很多很多很多句夸赞展护卫的话语。 好在马上就到下一个休沐日了,包拯和公孙策都十分期盼能尽快弄明白那女子声音的来历,并希望能够和平解决此桩意外。 然而,计划不如变化快,就在休沐日的前一天,一群百姓扶哭天抹泪地拦住了包拯下朝回府的轿子,纷纷哭喊着请包大人做主。 包拯见这群男女老少中不仅有鸡皮鹤发的老人家,还有被抱在怀中懵懂茫然的襁褓婴孩,连忙下轿询问他们遇到了什么冤情。 见到包拯亲自出面,众人的情绪都隐隐激动急切起来。其中一位龙钟老者哑着嗓子呼喊了一声青天大老爷,便剧烈咳嗽起来。包拯见状,连忙吩咐身边差役好好安抚人群,尤其是老人家和幼童…… 待到包拯终于了解清楚了这些拦轿之人所为何来后,面色已经彻底黑沉。并不是他恼了这些哭哭啼啼的男女老少,而是暗恨那幕后之人无法无天,祸害无辜百姓。 原来,这些人在喊冤求助之前并不全都认识,而他们之所以凑到一处,则是因为他们家中都有亲人失踪,而且还都和一名红衣女子有关。 “……大人,我儿刚刚新婚不久,就领回来了个红衣女子。老身哪里肯让那等来历不明的狐狸精进门,哎,我那个不孝子便赌气在外面租赁了一间房子同那女子同住。可没过三日,我儿就被狐狸精拐跑了。” “包大人,求你救救我兄长吧!三天前,我兄弟二人刚刚抵达京师,就有一名红衣女子走过来同我兄长搭讪。我兄长一向谨慎,他担心招惹麻烦,根本不曾理会那么红衣女子。可那女子不依不饶,最后也不知使用了什么手段,让我兄长忽然就变得迷迷瞪瞪的了,然后就起身跟着那红衣女子走了。我要追赶阻拦,却被人打晕了。等醒来之后,我就彻底失去了兄长的消息。” “包大人,妾身的夫君在失踪前,也曾遇到了一名红衣女子向他求助,他见那名女子可怜,还让妾身帮忙照顾。包大人,妾身夫君是守礼君子,并不曾对那女子有任何轻薄行径,可是、可是……” “大人呀,我儿是在去书院的途中遇到了个红衣女子……” “大人,大人!” 望着面前一张张因为亲人失踪而惶恐无助的面孔,包拯紧紧皱起了眉头。 他示意众人先跟他回开封府,之后再一一详细述说他们各自亲人失踪前后发生的事情。同时又让差役去各处张贴告示并询问附近百姓,可还有其他人家因为一名红衣女子而走失了亲人?若是有的话,就来开封府报案。 —— 到了午间用餐时,负责记录案情经过的公孙策拿着一摞写满字迹的纸张来到了偏厅。 “大家先吃饭吧,一会儿再互相传阅这份誊写来的资料。哎,好好饱餐一顿,下午和晚上的查访任务很重,咱们得养精蓄锐。” 王朝将公孙策让到上座,又给他盛了一碗汤,然后才问道: “公孙先生,现在报上来多少个失踪之人了。” “只今日一上午,开封府就接到了十七起和红衣女子有关的失踪案件,这些案子中的失踪之人皆是青壮男子。并且,根据他们街坊邻里和亲人朋友的证词可以得知,失踪男子们的相貌都很不错。”公孙策介绍道。 “哎哟,竟然还是个采草大盗!”正在大口吃肉的赵虎惊呼出声,随即又直接问出心底疑惑,“这红衣女子不会就是那晚夜闯开封府的刺客吧?” 这句话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底疑惑。与此同时,王朝等人还忍不住望向展昭,眉目间都有些欲言又止。 他们现在依旧不能十分相信那晚的红衣刺客不是裴湘,可不管信不信是不是,这件事都眼瞧着越来越麻烦。 ——就好像硬逼着开封府众人和展昭闹矛盾一样。 就在王朝等人琢磨着如何斟词酌句再问一问展昭关于裴湘的事情时,“愣爷”赵虎猛地一拍大腿,高声道: “十之八ad九就是同一个女人!嗐,展爷,你说,那晚闯入开封府的红衣人会不会是……” “四弟!” “老四!” 王朝和张龙几乎同时出声,打断了赵虎的话。 他们以为赵虎要提红衣女子是不是裴湘这件事,便急忙喊了一句赵虎,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他们担心这愣子口无遮拦伤了兄弟情分。 “啊?”赵虎莫名其妙地瞧着给他打眼色的两人,不解问道,“咋了?我正分析案情呢,你们干嘛都对我挤眉弄眼的?还是你们感到难为情了?哎呦,这有什么呀,被个娘们儿看上又不丢脸。” “什、什么?”这次换成王朝等人疑惑迷茫了。 赵虎摸了摸脸上的胡子,又摸了摸肚子,慎重地问道: “你们说,红衣女子那晚来偷偷潜入开封府,是打算来采谁的?嘿,肯定不是展爷,展爷那晚回家了。哎呀,我想起来了,她最先溜进了公孙先生的房间,然后又很快就出来了,是不是呢?可这时间也忒短了些……” “咳!咳咳!”正在喝汤的马汉呛得脸红脖子粗,似乎想笑又呛得难受,整张脸都扭曲了,惹来了赵虎嫌弃的一眼。 “看来也不是二哥了。”赵虎嘀咕道。 裴湘坐在巨阙剑内瞧着除了赵虎外其他人的表情,忍不住扑哧一笑,随后又故意顺着赵虎的思路想着: “应该也不是公孙先生。不是说两人说了几句话就离开房间了么,要是真有意的话,留在内室多便宜呀。” 展昭淡定地吃着饭,心想自己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男孩儿,有这样的分析想法很正常,而且也确实如此。 公孙策假装听不见那道饱含促狭笑意的女子声音。他温温和和地瞧了一眼认真思索的赵虎,继而慢条斯理地说道: “想来是赵兄弟想差了,那晚的红衣刺客刺杀我和相爷的意图十分明显,倘若她当真是为了采,咳,是为了掳掠而来,何必要犯下刺杀朝廷命官的重罪?” 赵虎“啊”了一声,顿时觉得公孙策说得有些道理,全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得罪”了对方,还憨笑道: “确实是我一时想差了。也对啊,那晚咱们可是真刀真剑地打了一场,要不是展爷及时赶到,相爷和公孙先生都要被毒箭伤到了。哎呀,怪就怪现在这出门做坏事的女人都爱穿红衣服,误导我把她们想成同一个人了。公孙先生,你那晚……” “展爷!” 王朝再次出声打断了赵虎的话。 他暗自深吸了一口气,觉得不能再任由这拜把子的四弟继续“得罪”公孙先生了,便对着展昭歉意又无奈地笑了笑,继而转移话题道: “展爷近来是否能够联系到裴女侠?现今出了红女子劫掠青年男子一案,嗯,倘若裴女侠仍在京师附近的话,又还是像以往那样习惯穿红色衣裙,很容易和一些百姓产生冲突误会。” 展昭遗憾摇头道:“裴姑娘之前给我留信说,她要离开京师一段日子。我暂时联系不上她。” 这时,赵虎终于迟一步反应过来了,便大大咧咧地直接问说道: “展爷,你当真确定那红衣女子不是裴姑娘吗?可她离开的时间也太巧了。你看,她一和你断开联系,咱们这边就出事了,会不会是她知道自己要做坏事了,才心虚不敢见你呀?对了,她之前在京师的时候也没和你碰面呀,兴许就是担心咱们这些公家人发现她身上的破绽?” 听到赵虎的这番怀疑,裴湘并没有感到委屈气愤之类的情绪。说到底,目前为止,她真正承认的朋友只是展昭,而开封府内的其他人和她并不太熟悉。他们怀疑她,很正常。如果立场颠倒的话,她也会怀疑他们。 所以,赵虎说完他的怀疑后,裴湘的心情是比较平静的,甚至连反驳解释的念头与冲动都没有。她懒洋洋地斜卧在空间内,一半心思放在修行和剑法上,一半心思留在外面,静等着那个幕后黑手露出更多马脚。 然而裴湘不出声了,最近一段时间经常被灌了一脑子称赞展护卫言辞的公孙策替她发言了,并且还非常聪明地学会了裴湘的夸夸风格。 “赵兄弟,你不该怀疑展爷承认的朋友的。暂且不提展爷的人品和眼光如何,怎么也该承认展爷的外表足够出色吧?有珠玉在前,谁会喜欢瓦石呢? “倘若裴女侠真是今日那个劫掠了十七名青壮男子的真凶,她更是该使劲儿缠着展爷的。怎会手段拙劣不知遮掩,还故意露出线索行迹惹人怀疑,这不是硬生生把展爷往外推吗?” 展昭:…… 展昭觉得公孙先生的这段话太像是他脑子里那道女声讲出来的了,不禁目露惊色,又有着藏不住的迷茫。 他想到自己一直以来因为那些幻听而暗自难为情,觉得自己不该有那般自恋的想法,不该幻想出一个女子的声音来时常地夸奖自己。可展昭从未料想过,一向温和儒雅的公孙先生竟然也会这般说话,还是这般让他熟悉的风格和表述…… ——这是可以说出来的事情吗? 如果公孙策能听到展昭的心音的话,绝对会肯定地告诉他,正常情况下,不必这样说也不必这样想! 但是,如果有需要的话…… 比如需要小小地捉弄一下赵虎的时候,就可以因时制宜了。 果然,公孙策话音刚落,就听赵虎不服气地嚷道: “公孙先生,你是不是过于推崇展爷的外表了?说得好像只要那采草大盗认识展爷,就会把旁的男人都当成次品一般。要是这样的话,我老赵第一个不服气! “咱爷们虽然平时有些不修边幅,但也自认长得不差。嫣红就说过,她不欣赏像展爷这样的斯文白面后生,反而觉得我老赵是真汉子有气概。” 同样属于斯文长相派的公孙策挑了挑眉。他状似惊讶地打量着满脸自信的赵虎,半晌后才缓缓收回了目光,也不说具体评价,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并遗憾地说: “便是我觉得展爷样貌好,对破获此案也没有太大助益。我原本打算请托展爷去假装一回刚刚进京探亲的外乡人,然后在红衣女子出现次数多的地方停留几日,看看能不能把那红衣女子引出来。 “但是展爷如今可是咱们汴京城内的名人了,只要他顶着自己的本来容貌一出现,大家就都知道这是谁,想来那贼人也不会上当了。 “当然,赵兄弟也不差。可赵兄弟和展爷一样,时常四处巡查,不少百姓都认识你了。如果由你出面的话,对方也肯定能认出你来的。哎,除非赵兄弟你把胡子都剃掉了,再换上一件花哨华丽的锦袍,才能稍微掩人耳目。” 赵虎听罢,当真仔细琢磨了片刻,又打量了一番展昭光洁的面部,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没有说什么,但屋内了解这位“愣爷”的人都明白了,赵四爷当真打算剃胡子穿花衣服去“以身试险”了。 当然,此时的众人中没谁觉得赵虎能遇“险”,反而都有些忍俊不禁。 大家为了能目睹一番赵四爷的新形象,皆没有出声提醒他,还不约而同地为自己的不厚道找好了正当理由,就是觉得让赵虎“改头换面”出去转转也好,说不定就能撞见一些有用的线索。 他们明察,赵虎暗访,这样配合非常好。 于是,吃过午饭又传阅完案情记录的开封府众人纷纷行动起来。不管是明察的还是暗访的,大家都希望能够尽快找到那些失踪之人的下落,以及那个采草大盗。 而包拯和公孙策之前商谈好的大相国寺之行,就又不得不推迟了。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87节 第91章 开封府一众明察暗访了两日后, 并未寻到任何关键线索。倒是又发现了几个可能和红衣女子相关的失踪的案例,如今粗略一算, 失踪人数竟二十有余了。 按理说,京师之地短时间内失踪了如此多的青壮年男子,早就该引起多方面的注意了,甚至还会产生许多荒诞不经又沸沸扬扬的谣言。 但是,因为失踪人口中大部分都是刚抵达京师的外乡人,人失踪了也少有亲人朋友为其奔走求助,所以一直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与关注。 直到部分受害者的家属朋友们在一名仗义的客店老板的帮助下聚到了一起, 并在对方的提议和劝说下共同拦下了包拯的轿子, 这件事才算真正闹开了, 同时还引起了汴京居民的关注。 然而,从接到报案那日起, 那名掳掠拐骗青年男子的女子就再也没有露过面或犯过案。而根据一些证人提供的线索寻找查访之后, 差役们也不曾发现任何疑似藏匿受害人的地点。可以说每次都是白忙一场,无功而返。 就在开封府众人都因为这起失踪案而愁眉不展的时候, 落井下石的人出现了。 这日,包拯下朝归来,立刻吩咐包兴将公孙策和展昭二人请到书房内商议事情。 展昭和公孙策一前一后抵达后,就听包拯简单讲述了今日早朝上发生的事情。 朝会上,庞太师一系的官员联名上奏,针对近日的男子失踪案参了包拯一本。他们在奏折中斥责包拯徇私枉法、包庇疑犯, 又说开封府上下更是串通一气, 为袒护亲朋而故意延误查案时机,如此公私不分, 简直是辜负圣恩。 展昭和公孙策听完包拯的叙述后, 便知这道折子中所谓的疑犯和熟人皆是指裴湘。也就是说, 这庞太师是在逼迫开封府在案情未明之前就将裴湘定为嫌疑犯通缉捉拿。 “只因为犯案之人是红衣女子且会武功,便要给裴姑娘戴上嫌犯的帽子,还要大张旗鼓通缉……”展昭皱眉道,“这样的怀疑岂非过于儿戏?” 包拯叹了一口气,没细说今日朝堂上的各种争论,而是直接说了天子的决定: “陛下圣明,并未责怪本阁,也相信开封府上下忠君爱国之情。但圣上心忧百姓,又有庞太师和都察院的廖大人在旁进言,圣上便命本阁务必于七日内找到失踪者并捉拿真凶。 “至于通缉捉拿之事……因着裴姑娘曾和太后有旧,圣上也不愿相信那红衣女子便是裴女侠,所以并未直接采纳庞太师的提议,而是命本阁好生查访。倘若七日内能迅速破案,便无需张贴告示寻裴姑娘来开封府说明情况。” “七日……”公孙策微微摇头,觉得七天时间有些仓促了。然而破案之事也确实延迟不得,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展昭因着庞太师等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将矛头直指裴湘,心中冷然不悦,目光更是明锐果决。 “相爷,先前已有女子伪装成裴姑娘的模样夜闯开封府,随后再有红衣女子掳掠拐骗百姓,而今庞太师又突然在朝堂上参奏开封府并要求缉捕裴姑娘,再加上叶庆儿意图用药迷晕在下。此桩桩件件意外接连发生,不得不令人怀疑是否是庞太师意欲报复,甚至刻意栽赃陷害。” 闻言,包拯沉吟不语,公孙策却点头道: “相爷,展护卫的猜测确有几分道理。之前在陈州斩杀庞昱,咱们开封府便和庞太师结下了仇怨。可自从大人回京之后,庞太师方面一直好似无事发生,这绝对不同寻常。 “学生以为,庞太师痛失爱子后,深恨两者。一者是相爷与我开封府一众,二者便是当时相助开封府的展护卫和裴女侠。相爷,学生认为庞太师在此时参奏弹劾大人,绝对不仅仅是雪上加霜,极有可能这一切都是庞太师暗中策划的。” “展护卫,公孙先生,二位心中所疑,亦是本阁猜测。”包拯沉声道,“但此案性质恶劣且牵涉较广,而庞太师又是在朝多年的老臣,还是国戚。若是单凭陈州旧怨就武断认为他乃幕后主使,委实有些牵强。他日圣上问起本阁查案过程,本阁亦无法凭此理由回禀陛下。” 公孙策听闻包拯解释后,心中生出一股无奈之情。依照朝廷律法,若无直接证据,开封府确实无权调查当朝太师、堂堂国戚。 见状,展昭眸光微沉,心中却有自己的打算。 说到底,即使穿上这一身四品官服,他骨子里也还是那个潇洒侠义向往自由的南侠。所以在某些时候,他心中并没有包拯和公孙先生的那些顾虑迟疑。 ——几乎不用多加考虑,南侠便打算今晚夜探太师府。 与此同时,巨阙剑内的裴湘在听闻庞太师用失踪案攻讦开封府后,便意识到自己一直等着的关键线索终于出现了。 她立刻把这些日子以来旁观到的所有案件细节回忆了一遍,而后很快就在诸多琐碎凌乱的消息中找到了一条有用了。 “其实并不是毫无相关线索的。先前去访查那个热心帮助失踪者亲朋好友的客店老板时,他店里的伙计曾经无意中提了几句家长里短。” 裴湘思索片刻后,见屋内的三人仍然在苦思冥想,便忍不住提醒道: “客店老板新纳的姨娘家里很是有些靠山,逼得那老板的妻子都要一直忍气吞声的。那伙计看不过去,便在众人夸奖感谢客店老板时,小声嘀咕了几句。他说,不过是纳了个太师府上二管家的外室的表妹,还就真当攀上贵人了,竟把同甘共苦过的原配发妻抛在脑后。假如这伙计口中的太师就是庞太师的话,那就对上了。大家完全可以通过调查那个二管家而查到太师府中去。” 裴湘的话让包拯和公孙策同时微怔,旋即又都心中一松。他们缺少的,可不就是这么一个调查庞太师府的正当合理契机么? 于是两人连忙低头翻阅手边的案卷,试图找到相关记录。 可惜的是,裴湘提醒的这条线索只是那跑堂小伙计的几句抱怨嘀咕,根本不曾记录下来。甚至,当时负责问话的王朝和一旁安抚受害者家属情绪的展昭根本没有留意到。 倒是裴湘一进客店大门,就心细地察觉到了那伙计的神色间有些厌倦嘲讽,于是她便一直多多少少地留意着对方。后来才听见了那几句低声碎语。 包拯和公孙策一无所获,但两人哗啦啦翻阅纸张记录的行为并未引起展昭和裴湘的怀疑。大家本来就是在讨论案子,随手翻阅案卷记录实在是正常极了。 再者,展昭此时其实是有些心不在焉的。一方面,他想尽快去调查客店伙计口中的“太师”贵人是不是当真就是庞太师;另一方面……他确信自己在听见脑海中女子声音的提示前,完全不知道客店老板新娶了一位姨娘,并且那个姨娘还有个表姐在给太师府的二管家当外室。 ——幻听……可以听见自己从未听见之事吗? ——亦或者,因为那些话其实已经传入我耳中但却被我忽略了,所以,哪怕正常时候的我察觉不到,可通过幻听,我还是想起来了。 ——还有另一个可能,就是我的幻听之症再次恶化了,听到的内容开始渐渐变得真假参半了。 第一次察觉到不对劲的展昭抿了抿唇,沿着同一个思考方向做出了一些不同猜测。但很快又把诸多问题压在心底暂时不去深思,因为他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完成。 “先去调查那个客店老板,然后再去庞太师府上……”展昭心中暗忖。 由于展昭和包拯、公孙策两方都不清楚另一方其实是能够听见裴湘的声音的,所以,书房内的三人皆没有立刻说出她提供的线索细节。而就在包拯打算一会儿再派其他人去调查那个客店老板时,展昭抱拳道: “相爷,如今得知庞太师有可能参与其中,且这失踪案件或许是针对开封府的陷阱。在下忽然想到,之前那位仗义帮助受害者家属并竭力劝众人拦轿诉苦喊冤的客店老板也可能另有所图。相爷,在下打算再去调查一番,看看他平时为人如何,是否一直这般热心侠义慷慨助人。” 包拯心道,这当真是瞌睡给了个枕头,便立刻点头道: “展护卫言之有理。本阁也觉得客店老板处尚有可调查的余地。” 于是,展昭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而等展昭一离开开封府,公孙策便主动请缨道: “相爷,刚刚你我二人不便直接向展护卫透露细节,以免惊扰那声音的主人。而此事也不便向旁人透露更多详情。既如此,不如由学生亲自去调查一番吧,以免展护卫调查错了方向。” 包拯正有此意,闻言便同意了公孙策的提议,同时思忖道,看来还是得尽快去一趟大相国寺,然后趁早解决这桩未知声音的意外。 且说展昭离开封府后,因为有了那几乎算是摆在眼前的“解题思路”,根本没有费多少力气便查明了那客店老板和庞太师府上拐着弯的关系,同时也更加坚定了夜探太师府的心思。 而在去太师府打探消息之前,展昭还特意去看了一眼客店老板新纳的姨娘。在确定对方确实就是一个普通女子而不是身怀武功之人后,他带着少许的失望离开了。 接下来,展昭便盯上了庞太师此人。 白日里,他远远跟着庞吉在外面转了一大圈后,晚上又缀在他身后进了太师府。 然而可惜的是,这庞吉因着今日参了包拯一折,又眼见着仇人都要倒霉了,心中快意非常,便想庆祝享乐一晚。于是,他早早就回了后院并且一直和姹紫、嫣红两个娇妾厮混调笑,然后又因体虚乏力而沉沉入睡了。这让无声蹲在屋顶上的展昭一无所获。 黎明时分,展昭返回了一趟开封府,和包拯汇报了一番他昨日的调查发现后,再次去了庞太师府上。 今日的太师府上非常热闹,无需展昭刻意打听,便从来往仆人的口中得知了热闹的因由。 原来,庞太师早上起来后便嚷嚷说,他梦到惨死的儿子庞昱了,紧接着,他连声吩咐管家去给他请一些出家人来府上做法事,还要请京师一带有名的法官、仙姑、道婆等方外修行者来府上祈福和消灾。 总之,这天的庞太师府上汇聚了不少临时请来的能人异士,并且不管是不是有真本事,都得到了礼遇厚待。 在这种忙乱纷扰时刻,一名二十余岁道姑打扮的女子走进太师府就显得非常不起眼了。更何况,这道姑一进太师府就被提前等候的小丫鬟接走了,说是府中的嫣红姨娘有事要向曹仙姑请教。随后,两人的身影就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一刻钟后,这所谓的去见嫣红姨娘的曹仙姑在书房内见到了庞太师,而隐藏在书房后窗竹林中的展昭也终于等来了他需要的关键消息。 另外,当这曹仙姑一出现在花园小路的尽头,裴湘就察觉到对方是个有些修为的。当即,她便下意识地出声提醒展昭,让他凝神敛息并默念清心咒。 然而,在听见裴湘出声提醒的前一瞬,展昭已经凭借习武多年的直觉无声无息地运转起了清心咒,避免让来人察觉到他的存在。 为此,展昭眼中划过一丝深思。 他想,倘若是幻听在提醒自己小心的话,为什么会比他的实际反应慢了半拍,不是应该……提前或者同步吗? 疑虑一闪而过,再次被展昭存在心底,如同种子般只待破土发芽。 而如今最紧要之事,是搞明白庞太师的阴谋。 于是,展昭便冷眼瞧着、凝神听着曹仙姑和庞太师两人如何沆瀣一气密谋害人,又是贪婪狠辣暴露丑态。期间,他有几次都想拔出巨阙剑教训这二人,但终归还是按捺了下来,只等以后一起算总账。 说起来,这曹仙姑和展昭、裴湘之间还是有些拐弯抹角的关系的。因为曹仙姑身上的旁门左道术法就是学自狐狸精阿花。 当初,阿花勾引展昭不成又被裴湘剑意所伤,狼狈逃窜后为了迅速恢复实力,她一时没忍住就偷了点李娘娘的凤气,结果导致这流落民间的帝王生母差点儿提前去世。 而阿花在偷走李娘娘的凤气后,还没高兴多久,转头就发现李娘娘竟然昏迷不醒了,她便知道自己这次闯大祸了。她甚至还有了一种命不久矣的明悟。 于是,不敢再在人间随便瞎浪荡的阿花收拾收拾了包袱,就准备返回深山老林了。 她打算在出生地渡过最后一次雷劫。要是侥幸活下来了,她从此就潜心修炼不再随便勾搭人族男子了;要是抗不过雷劫一遭殒命,那就把她残留的血肉灵气回赠给那片抚育了她的山林,也算狐生的有始有终了。 阿花离开了,但她心血来潮教导过一段时间的人类女子还留在凡人界,这曹仙姑便是其中之一。 曹仙姑没从阿花那里学到正经的修炼功法,而是通过讨好阿花断断续续地学了些旁门走道的邪术。与此同时,曹仙姑还根据阿花的狐族媚香效果,苦心调配出了一种类似媚香的迷魂粉,也能让男人闻到后就变得迷迷糊糊听从摆布。 不过,这迷魂粉其实连媚香的十分之一功效都没有。毕竟那媚香是能让没有修习过清心咒的展昭都无可奈何的存在,而曹仙姑的迷魂粉估计只能让武功高手迷惑片刻。 从这曹仙姑挑拣着学到的本事来看,就知她是个心术不正之辈。所以,当她遇到报仇心切又思念爱子的庞太师之后,两人便一拍即合。 曹仙姑需要庞太师提供给她精致享受的生活。而庞太师一开始本来只想利用曹仙姑陷害开封府一众和裴湘的,但是后来却渐渐改变了注意,甚至有了更大的野心。因为曹仙姑告诉庞太师,她师父阿花离开前留给了她一个秘法,可以强行扭转一个人的命数,比如,让注定命中无子的庞皇后有孕。 女儿进宫后一直没有诞下皇子这件事,始终是庞吉的一块心病。而在得知曹仙姑竟然精通此种秘法后,庞太师简直大喜过望!他当即就赠给了曹仙姑上千两黄金和数十件古董,还许诺说,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得了庞太师的重礼,曹仙姑便尽心替庞吉解决心头困扰。 她告诉庞吉说,要想让庞皇后孕育一个健康漂亮的皇子,那就需要二十四个符合条件的成年男子的滚热心头血,再辅助玄奥复杂的符箓阵法,才可能施法成功。 而庞吉在亲眼见证了曹仙姑的一些奇异本领后,便兴奋地相信了她的说辞。他请曹仙姑住进了京郊的一处带着大花园的宅子里,并和曹仙姑商量道,凡是掳掠拐骗来的男子都可以先藏在这荣花苑中,等将来凑齐二十四个,便开坛做法。 曹仙姑欣然同意。随后,为了能从庞太师那里得到更多的好处,深知庞太师有多憎恨开封府众人和裴湘的曹仙姑又提议说,不如把那二十四条人命嫁祸给庞太师的敌人。 一开始时,庞太师是有些犹豫的。因为在他看来,为儿子报仇雪恨很重要,可是让女儿顺利生出皇子同样重要。曹仙姑的这个法术不容有失,他并不愿意节外生枝。 但此时的曹仙姑已经仗着从阿花那里学来的一知半解的法术做成了好几件“大事”,因而便有些忘乎所以了。 她无比自傲地表示,绝对不会让开封府众人提前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的。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还特意给庞太师展示了一遍她的布阵能力。 曹仙姑整整忙了两天两夜,在用来藏匿受害者的荣花苑四周布下了一个用于隐藏迷惑的阵法。阵成之后,这荣花苑内的真实景象立刻就被藏了起来。 凡是不懂阵法的人走进荣花苑中,看到的就是一座空荡荡且有些荒凉的宅邸。但其实里面是鸟语花香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处处精美,还有几个被掳掠来的美貌男人。 见此,庞太师大喜,当即就向曹仙姑许诺,待到包拯获罪丢官的那一日,他就把那开封府三宝送给曹仙姑,绝对不食言。他还保证说,待将来小皇子荣登大宝了,他一定会让那个还未出生的皇帝外孙封曹仙姑为天师。 这狼狈为奸的二人畅想了一番美好前景后,又商量了不少细节,之后才有了如今的一系列阴谋事端。 那晚夜闯开封府并企图行刺的红衣女子,就是曹仙姑。其实,依照她和庞太师商量的原计划,是她扮成裴湘的模样去刺杀包拯或者公孙策,最后成与不成都要嫁祸给裴湘。只不过在劫持公孙策的时候,她一时贪心打算先把三宝据为己有,才发生了后面的波折。 至于那个掳掠拐骗年轻俊俏男人的红衣女子,自然也是她。这曹仙姑跟在狐妖阿花身边的几年中,没学到阿花身上的几分正经本事,倒是把阿花纵情享乐的习惯学了个七七八八。所以,目前入住荣花苑的男子们暂且还不知道他们即将成为祭品丢失性命,只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喜好男and 色的女魔头。 另外,曹仙姑的迷障阵法也确实有用。 王朝等开封府的护卫差役们根据百姓们提供的线索,其实已经查过那个荣花苑了。但他们当时看到的,是稍显荒凉落寞且无主人居住的空旷宅院,根本不知道就在不远处,便有一名他们苦苦寻找的受害者愁眉苦脸地走过。 庞太师见开封府的人被耍得团团转,心中得意不已。但他到底在朝为官多年,还是有些谨慎的。因此,每次和曹仙姑见面,他都会选择一些掩人耳目的方式。比如今次,他就借着家中请了一群和尚道士尼姑的时机,才和曹仙姑见了一面。 也因为见面次数不多,所以两人在书房中密谈了很久,还前前后后反复确认了诸多害人的细节。而这些密谈内容,自然被后窗竹林间的展昭听得一清二楚。 之后,展昭又听到曹仙姑对庞太师说,后日便是开坛做法的吉日,届时便可取出二十四名男子的滚烫心头血,然后为命中无子的庞皇后逆天改命。 听到这话,之前并没有参与搜查荣花苑行动的展昭不由得垂眸沉思,心情有些凝重。 “我必须提前去那个荣花苑内看看情况,然后试着把人救出去。只是,我并不精通破解阵法之事,之后恐怕还得寻求高人援手。”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88节 几乎是同一时刻,展昭发现自己清醒状态下的想法和幻听中的女声竟然重叠在了一起。两者都认为,必须抓紧时间行动,不能让曹仙姑活到真相大白那一日。因为,她掌握的这个求子邪术,无论真假,对一些权贵人家的诱惑都太大了。 “哪怕揭穿了庞太师的阴谋,并及时解决了开封府的危机,可还有更深的隐患存在。不论这个邪术是真是假、是不是能够成功,也不论成功后还有多少隐患……当那些无子的王公贵族们得知有这样一种秘术后,会做什么?再有就是,当今天子他……可一直没有健康长成的皇子呢。还有,某些偏执狠戾之人会不会妄想,如果二十四条人命不行的话,那一百二十四条呢?那一千一百二十四条呢?” 展昭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便无声无息地退出了竹林。 随即,他身影一闪跃上房檐,又如同御风飞行般轻飘飘且迅速无比地离开了庞太师府,直奔京郊荣花苑。 —— 当展昭被京郊荣花苑外的迷障阵法拦住去路后,脑海中再次响起了那道温软又慵懒的女子声音,就听她不紧不慢地念着: “西南转南连三,兑五;颐二、震一,东南退八复七,屯三……” 展昭:…… 展昭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闭了闭眼。 他静默片刻,而后按照那女子的指点一步一步地走进了阵法当中…… 当展昭站在真正的荣花苑中时,他无声询问自己,对于一个从来没有学过五行八卦阵法的人来说,真的能幻听出这般没有一丝差错的破阵方法吗? ——所以,你是谁?你在哪? 而听不见展昭心里话的裴湘此时正好奇又羡慕地望着眼前的秀丽花园、亭台楼阁、碧水轻舟,以及不远处那三三两两的或忧郁或俊雅或文秀的年轻男子们,忍不住对她的好朋友真情实感地感叹道: “展昭,你快看,这里有美景,还有美男!同样是当仙姑,这差距怎么可以如此之大呀?” 第92章 “仙姑”一词让展昭有瞬间恍惚。 他下意识就联想到了那位曾经不得不住在破窑里的失明“李仙姑”,紧接着,脑海中又浮现出了裴湘自称“裴仙姑”时慧黠噙笑的模样。 几乎不用多加思考,也无需再多猜测,心跳忽然加速的展昭自然而然地有了一种莫名直觉,就是这个在他脑海中说话的女子绝不会有另外的身份。如果她不是由自己的幻想出来的,那么,她便是裴湘,也只能是裴湘。 “再不会有谁能和我这般默契了,”展昭回忆着他和裴湘之间的书信往来,心中笃定,“再不会有哪个女子能如此轻易地影响我的思路与情绪。她能在不知不觉中混淆模糊我的认知,让我以为她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她的爱憎喜怒就是我的爱憎喜怒,以至于一度让我迷惑,觉得她是我的另一面,是我本身密不可分的幻想……除了……” 展昭蓦然记起那一句句每日不断的赞美夸耀之词,目光有片刻游移空茫,渐渐地,俊朗的面容上染上了一抹绯红。 他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假装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脸颊和耳朵都在发烫,而是自认为冷静地继续分析判断着这声音的来处与归属。 “倘若真的是裴姑娘的话,那——她此时在哪里?她在我的身边吗?亦或者,她本人在远方,但却可以和我看到、听到、感受到同样的一切?她大概还不清楚我可以听到她的想法吧?那……” 此时此刻,展昭的脑海中似乎冒出来了无数个问题,又似乎唯有一个问题——这女子的声音到底是他自己的幻觉妄想,还是当真属于裴湘的。 前者,展昭曾经不愿意相信又不得不相信,如今却充满了怀疑;后者,展昭想要相信又怕空欢喜一场。 展昭心中百转千折,可对于现实而言,不过是微微出神了片刻。 最起码,裴湘就觉得展昭是在静静打量眼前繁花似锦的荣花苑,顺便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处理。她绝没有料到,只是这般短暂的功夫,自己的马甲就掉落了一大半,而剩下的也摇摇欲脱了。 展昭渐渐回神,猛然意识到此时此地并不适合自己细想心思,因为他还有案件要调查。南侠连忙强迫自己压下悸动情绪,尽量找回查案时应有的冷静沉稳状态。 而就在展昭暗自调解情绪之际,一道有些迟缓的脚步声传进展昭和裴湘耳中。 展昭想了想,没有躲开,反而向前走了两步并弄出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响动,又刻意收敛起周身锋锐凛然,让自己瞧上去更加温和。 “咦,你是新来的?我之前没有在这园中见过你。” 一名身着青色长袍的文雅俊秀男子走近后,先是有些惊讶地打量着展昭的五官模样,紧接着便暗藏期待地试探着问道: “你是刚刚来此吗?那、那……尊兄可知道外面情况如何?” 展昭同样在打量这说话之人,并且很快就对此人的身份有了初步判断。这人应该就是那个被下药带走的余江县行商陆有信。 “在下姓展,敢问记兄台贵姓仙乡?可认识陆有德陆小兄弟?” 展昭的问题让青衣男子瞬间瞪大了双眼,他抖着嘴唇问道: “你是说有德?你认识我弟弟陆有德?我、我姓陆名有信,尊兄,在下是余江县的陆有信,是陆有德的堂兄。” “果然是陆兄。”展昭抱拳见礼,同时直接了当地开口道,“令弟曾经托在下寻找陆兄下落。陆兄,可愿意尽快离开这里?” 陆有信怎么会不想快些逃离这诡异神秘的园子,或者说,这里面的二十多个男人就没有不想离开的。无论当初是自愿进来的,还是像他这般被骗被强迫进来的,都抓心挠肝地想要逃离那个所谓的曹仙姑的淫and威魔爪。 展昭见陆有信的急迫表情不似作伪,再加上提前知晓他并不是自愿来这里的,便向他打听起荣花苑内的各种事情来。 据陆有信说,这荣花苑非常大,各种小路曲折环绕,花木扶疏掩映错落,且房屋众多布局复杂,初次进入这里的人非常容易迷路。好在他自幼方向感极佳,又一向对建筑园艺和风水布局感兴趣,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把能够探查的地方都探查了一遍,并用还发现了几处特殊所在。 闻言,展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便是他需要特意向陆有信打听消息的缘由。时间并不十分充裕,而南侠需要尽快弄清楚这园中的所有秘密。 而这陆有信是走南闯北的商贾,见多识广,最有一双识人的眼睛,否则之前也不会对主动送上门的美人避之不及。所以,他很快就察觉到了展昭和之前那些进入此地的男子的不同。 “他身负长剑,目光清明温和,一身侠气,实在不像是任人摆布之人。不仅如此,这样英姿勃发的青年,便是在外面也是人中俊杰,绝非等闲之辈。况且,他问的这些问题,都也很有门道。”陆有信暗自思忖。 于是,他一边尽可能地详细回答着展昭的提问,一边更加仔细地观察着这自称姓展的英武男子。 忽然,心思灵活的陆有信猛地止住了声音,先是有些不可置信,旋即,他的脸上骤然浮现出一抹狂喜。 “展、展——开封府的展护卫?你是南侠展昭?” 展昭含笑颔首,递出了自己的身份铭牌证明身份。在这陆有信观察展昭的同时,展昭也在通过一个个问题来判断这陆有信是否可信,衡量之后,展昭选择相信陆有信。 展昭向陆有信打听清楚了这荣花苑内的大体情况后,又叮嘱他了几句,然后身影一闪就消失在了陆有信眼前。 不提被困在此处多日的陆有信之后如何激动忐忑。只说展爷,他按照陆有信的提示一路避开荣花苑内的仆人侍卫后,果然很快就寻到了一间被陆有信特意指出来的屋子。 察觉到这间屋子外也被布置了阵法后,展昭沉吟片刻,心下就有了决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就见他先是在阵法之外徘徊了一会儿,而后抬脚就往斜前方的石子小路上踩去。可是这一脚还未落地踏实,展昭就感到半空中有一股无形力量将他猛地往后一推,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南侠也险些站立不稳。 记再说巨阙剑内的裴湘。在她发现展昭落脚的位置并非破阵的正确方位后,一开始还当他有什么特殊的闯阵秘诀,可紧接着,她便瞧见展昭踉跄着后退了半步,显然是失败了。对此,裴湘感到极为不解。 “这是为何?”裴湘拧眉沉思,在心中不解问道,“刚刚进入这荣花苑时,你明明是懂得破阵之道的呀,当时不是很顺利地进来了吗?怎么现在面对这个更加简单粗陋的阵法时,反而不知如何解阵了?” 裴湘正在琢磨展昭为何会犯这种初级错误时,突然间听到展昭含笑说道: “昭冒昧打扰仙姑了。可否请仙姑再拨冗指点一二,助昭顺利通过此处阵法。仙姑屡次相助之情,昭时刻铭记在心,绝不相忘。” 裴湘:…… 裴湘的第一反应是,哪里又来了个爱管闲事的仙姑?如今这世道,仙姑都是成批出现了吗?紧接着便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她有些闷闷不乐地想着,展昭怎么又认识了一个新仙姑,而且听上去两人之间还有来有往的。再说了,说话就说话呗,笑什么笑?堂堂南侠,不觉得自己笑得太多了吗?难道以为笑得好看了,人家就不用你还人情了吗? 不过,裴湘很快就发现展昭周围空荡荡的情况了。别说仙姑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也不知他在对哪个鬼仙姑说话,又是在对谁笑。 意识到了不对劲儿,裴湘立刻忽略了心底那点莫名其妙的不高兴,开始担心展昭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她暗道,这人莫非是不小心中了药或者中邪了?哎呀,怪不得刚刚笑得怪不好看的。 展昭:…… 无法确定自己到底笑得好看还是不好看的展护卫无奈地眨了眨眼睛,而后温声说道: “昭刚刚能顺利进入荣花苑,全赖仙姑细心指点,是仙姑在昭耳边传授了破阵之法。仙姑,昭近来时常能听见仙姑的声音,受益良多。而这次能顺利查到和庞太师有关的线索,也多亏仙姑提醒,昭才知晓那位客店老板和庞太师府一直暗中往来。” 裴湘:…… “唔,你应该不是在和我说话吧?”足足沉默了半刻钟后,裴湘轻轻地、慢慢地、试探着问道。 “仙姑,昭并未同旁人交谈。”展昭温声答道。 “你——一直能听到我在想什么和说什么?”裴湘语气干巴巴地问道。 展昭垂眸思索片刻后,诚恳答道: “这段时日以来,昭偶尔能听到仙姑的声音,但昭并不清楚那些声音是仙姑你说出的话语还是心中想法。但昭可以确信,昭并不能知晓仙姑的所有想法。而是……依照昭推测,当仙姑心中有和昭交流的意向时,昭才能听见仙姑的声音。” 闻言,震惊过后的裴湘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没有再多问什么。 两人之间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展昭眼中划过一抹忐忑,他连忙解释道: “仙姑,非是昭有意窥探你的所思所想,而是昭之前对此有所误会,一直以为脑海中出现的声音是自己的幻觉。直到今日,昭才意识到之前想差了。” 说完这话,展昭又对裴湘认真解释了一遍他之前的心路历程,包括对“病情”的担忧和为何会一直误会。 听完展昭的叙述,裴湘又沉默了记差不多半刻钟的功夫,才一点点消化了一个事实,就是自己之前在小空间内放飞自我时说的那些话和琢磨的那些念头,都被展昭听得一清二楚了。 “哎,算了,有些话一会儿再细谈吧。”裴湘觉得避免内心尴尬的一个有效方法就是转移注意力,于是她淡声道,“展昭,你现在就按照我说的步骤破解眼前的阵法,然后我们去看看那曹仙姑在里面藏了什么。” “好,全凭仙姑吩咐。”展昭同样暂时压下内心的许多话,专注于眼前的事情来。 —— 待到裴湘和展昭二人联手把荣花苑搜查了一遍后,两人再次找到陆有信,告诉了他曹仙姑的一些打算。他们没有细说曹仙姑施展妖术的具体目的,只说她要用二十四名男子的滚热心头血开坛做法。 得知自己差点被当做了祭品,陆有信又恨又怕。 展昭拍了拍陆有信的肩膀,让他把这件事告诉另外那些被困在此处的男人,并让他们一一写好自己遇到曹仙姑前后的真实遭遇,并签字画押。 “他们若是不信祭品之事的话,你就带他们去之前那些进不去的地方看看。那里还有些预备施展邪术的残余痕迹存在,凡是正常人看了,都知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陆有信点头答应后,以为展昭要返回开封府汇报情况,便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展昭,脸色十分苍白。 见状,展昭温声解释道,他离开荣花苑之后,并不会走远,而是在荣花苑的阵法外面紧急联络开封府诸人。在此期间,那曹仙姑并不能越过他展昭返回荣花苑内。所以,留在阵内的陆有信等人都是安全的。 有了展昭的保证,陆有信才稍微放心。同时他也十分明白,倘若他们这些人一起离开荣花苑,外面的曹仙姑一定会有所感知,之后说不定就会逃之夭夭了。 而等时过境迁之后,那女人及其幕后同伙极有可能会再次朝他们下手。所以,这次一定要将曹仙姑等恶贼一网打尽,否则后患无穷。 —— 走出荣花苑的外围阵法后,展昭立刻启用了开封府的紧急联络方式,而后就守在荣花苑大门外等着同僚们赶来。 与此同时,他和裴湘也有了些空暇时间继续讨论之前的话题。 “你是说,呃,我们的想法总是很默契地重合在一起,所以才导致你加深了误会?”裴湘迟疑问道。 “正是如此。” “诶?”端坐在小空间里的裴湘惊讶扬眉,都有些顾不上自己的尴尬情绪了,不禁脱口问道,“我、我夸你的那些话,那么些话——你竟然觉得那是你自己的真正心声?!!” ——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展雄飞呀! 展昭佯做镇定地点了点头,随后又连忙解释说,自己并非那般自恋之人。而是因为之前思考正事的时候,他和她的思路总是不约而同地重合在一处,便让他先认定了那声音其实是他的想法。至于后来…… “咳,昭以为,既然是幻觉,当不能用常理看待,肯定有扭曲怪异极端之处。因此,哪怕昭听到的声音是女子嗓音,且经常,嗯,经常提及昭的外表,昭也一直在从自身寻找根由。” “你就没猜测过,其实是妖鬼神魔之类的玄异存在吗?” “昭身上一直携带着李仙姑赠与的警示符箓,十分灵验,先前无论遇到厉鬼还是妖仙,那符箓都曾发出过提示。而仙姑的声音出现时,昭身上的符箓平静如常。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89节 “再者,昭的随身佩剑巨阙乃上古名剑,本身就具有驱邪避凶的剑气,甚至可以伤到修行者……因为这两样一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所以昭便排除了外界因素。如今想来,当时确实有些武断了。” 闻言,裴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道这符箓就是自己亲手所画,而巨阙剑又和她息息相关,能提醒展昭才怪呢。 不过,大约是因为感受到了展昭内心深处的尴尬与不自在,裴湘此时反而有些看开了。这大概就是那种只要旁人比自己尴尬,那自己就不会尴尬了的境界吧。 情绪缓和下来后,裴湘便开始研究自己和展昭之间产生这种奇妙联系的缘由。 当她开始全力感知并查探“心音”的存在后,巨阙剑在裴湘和展昭之间建立的隐约联系立刻就被发现了。 同时,裴湘也确认了展昭并没有哄骗她,他确实只能听见她对他说的话或者她“想要”对他说的话,而她自己的其余念头并没有透露出去。 当然,如果裴湘放开防御的话,也是可以听见展昭对她传递的心音的。 裴湘认真探查了一番那股以巨阙剑作为中介的连接力量后,挥手抹去了其中的驳杂气息和混乱法力,只留下一股精纯的阴阳之力,然后才再次开口对展昭说道: “我刚刚找寻了一番你我二人之间‘心音’产生的原因,已经找到根源了。但可惜的是,以我目前的实力来说,无法彻底断开‘心音’连结。” ——只要她还需要寄住在巨阙剑中,这股机缘巧合下形成的关联就断不掉。 “但是我可以梳理控制这股力量。”裴湘温和笑道,“展昭,你放心吧,你之后不会再被迫接收我的想法了,我已经做了限制。” 听闻裴湘如此迅速地解决了“心音”这个意外,展昭也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 倘若是以前,他必然是十分高兴的。可是自从猜测到这声音的主人就是裴湘后,展昭的心情就有些复杂了。 他当然希望裴湘能保护好她自己的内心想法。可是一想到这“心音”是他和裴湘之间极其特殊的联系,展昭又忍不住感到了失望与遗憾。 “仙姑,以后昭都不能再和你进行这样的交谈了吗?” 裴湘想了想,道:“这股联系并未彻底断掉。‘心音’的力量始终存在,不过是被我限制住了。这样吧,倘若我有事找你,就喊三遍你的名字,你听到后,再决定要不要接收我的‘心音’,行不行?” 展昭自然愿意。 “若是昭想找仙姑说话,那该如何?也喊三遍仙姑的名字吗?” “可以。”裴湘觉得通过这样的方式和展昭偶尔互相交流,其实挺方便的,便颔首同意了。 闻言,展昭心中一动,旋即便轻声问道: 记 “那昭该如何称呼仙姑?就喊‘仙姑’吗?” 裴湘微怔,随后反应过来展昭目前应该不清楚她的身份,不论是女侠裴湘,还是剑灵裴湘。 “对呀,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呀!” 于是,裴湘心中的不自在情绪顿时再次消减了八成,甚至又有心情开始想东想西了。 她蓦然记起之前误会展昭认识了新仙姑时的莫名烦躁,又联想到曹仙姑那个坏东西,一下子就不喜欢让展昭喊她“仙姑”了——哪怕加上不同的姓氏也不成。 “可是,不称呼仙姑的话,还能称呼什么呢?”裴湘认认真真地考虑着,“这个新称呼——既要彰显出我是修行中人,还要证明我比旁的仙姑们更加厉害出色。尤其是比那个曹仙姑。哼,她明明本事不怎么样,却住上了大房子,拥有了大花园。而我却只能住在破窑里,还什么都看不见……” 裴湘努力琢磨了好一会儿。 就在展昭以为她在犹豫是否要告诉他真正名字的时候,就听裴湘语气坚定地说道: “从今以后,你就称呼我为仙婆婆吧。” 展昭:…… 虽然他此时已经听不见对方的任何内心想法了,但也不知是不是这段时日培养的默契,他莫名就理解了对方弄出这“仙婆婆”称呼时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纠结心思。 但是,理解归理解,已然凭借直觉认定对方就是裴湘的展昭并不想再让心上人增加辈分了。 ——要不干脆挑明了吧…… 第93章 直接挑明的念头在展昭的心底盘桓了数息,就被暂时压了下去。 挑明是要挑明的,但绝对不是此时此刻。哪怕展昭极其缺乏哄女孩子的经验,但他也十分清楚,倘若现在就说破裴湘的身份,那绝对会让自己喜欢的姑娘感到更加尴尬和不自在的。 他是正直而不是憨直,对旁人尚且知道体谅其难处,更何况是对待放在心上的女子。 可是……如果不挑明的话,难道要默认那个奇奇怪怪的“仙婆婆”的称呼吗? 展昭的指尖在巨阙剑上轻轻点了点,目露思索之色。 “……不如就称呼仙师吧?” “那多普通呀。”裴湘不太乐意,“况且,像曹仙姑那样的半吊子修行者有时候也会被称为仙师的,我不太想和旁人一样。” 听见裴湘不高兴地拒绝了,展昭无声叹了口气,又忍不住有些心软。他犹豫片刻后,竟当真打算尝试着喊一声“仙婆婆”,然而……到底还是失败了。无论如何,为人端正持重的展昭都没办法坦坦荡荡地喊心上人一声“婆婆”。 “这可怎么办?”展昭愁眉暗忖,“总得让她高高兴兴的。” 不愿意被降低辈分又希望裴湘能心情舒畅的南侠尝试着学习哄人技巧。 他依照自己对裴湘的了解,努力又有些牵强地胡乱解释道: “其实,昭还认识一位玄界修行中人,她现在是昭的好友,我们之间平辈论交。但在我和她初相识之际,她曾经让昭称呼她为、为‘湘姑姑’。昭认识她在先,且不愿意令她的辈分突然变小,哪怕大家各论各的,但对昭本人而言,还是不愿意委屈朋友。所以……恕昭不能答应‘婆婆’这个称呼。” 这番解释让裴湘愣了一下,她理智上想着,这人怎么还能琢磨出这样生硬奇怪的借口?可心里却忽然冒出来了一丝甜滋滋的暖意,甚至觉得这个生搬硬套的理由……好正当呀! 再有就是,看到展昭能够如此认真维护她的那个“湘姑姑”人设,裴湘心底顿时生出一股欣慰之情。 可这样一来,裴湘便觉得确实没法再让展昭喊她“仙婆婆”了。万一以后她和展昭在谈话中提到“裴女侠”,难道她还要充当自己的长辈吗?那可就太过麻烦了。 于是裴湘只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仙师”这个称呼。 不过,她此时的心情已经彻底转好了。因为感受到了朋友的维护和重视,她便不觉得被称呼为“仙师”有什么不妥了。 “那……我们现在就试一试吧。”谈妥了称呼后,裴湘跃跃欲试地提议道,“我先来,咳,展昭、展昭、展昭!” “嗯,我在。”展昭莞尔,温声应答, 裴湘微微晃了一下神,莫名觉得展昭的嗓音里藏着一丝蛊惑人心的温柔。她下意识摇了摇头,甩开心头的一丝浅浅悸动,然后专心等着听展昭喊她。 展昭眼底划过一抹笑意,他绕着荣花苑外面的阵法慢慢踱了几步,状似无意地寻了个景致最好的地方,而后才在心里不紧不慢地默念了三遍“仙师”。 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上一瞬脑海中还只有自己的意志,可是在喊过三遍约定好的称呼后,脑海中就隐约浮现出另一道完全不属于自己的思绪。并且,这股思绪是带着温度和情感的,就好似一个人正站在一扇薄薄的纸门之外等着拜访。 裴湘“打开”了门,却不走进对面那片不属于自己的思维领域,只是把她的一些想法传递给了展昭。然后,展昭又…… 就在裴湘和展昭这两个年龄加在一起肯定超过千岁的大人沉浸在“你敲三声门和我敲三声门”的幼稚游戏中时,接到传讯的王朝和马汉最先赶了过来。 见到来人,展昭神色一肃,立刻向王朝、马汉二人简单说明了情况。随后,展昭又请王朝急速回转开封府,将他之前在荣花苑内写好的书信亲自交给包大人。 王朝取信离开,马汉则留下来跟着展昭学习如何通过迷踪阵法。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行驶了过来。等到马车停下车门打开,就看到包拯和公孙先生从车内走了出来。 “展护卫,就是此处吗?”包拯望着看上去就是一座普通闲置荒凉住宅的荣花苑,回想着展昭在信中提及的妖术邪法,面色深沉,声音沉肃。 “回禀相爷,那曹仙姑和庞太师安排的施法之地就是这里。穿过此处迷障大阵后,里面的荣花苑美轮美奂,且居住了不少人。” 包拯点了点头,并没有急着命人闯入荣花苑,而是又向展昭详细询问了一遍他在庞太师府上听到的密谈内容。 就在展昭向包拯单独汇报那个所谓的改命求子的阴毒秘法之时,包拯特意着人去请的了然方丈也赶来了。 这位大师在荣花苑四周绕行观察了一刻钟后,便表示他可以解开这个阵法并且不惊动布阵之人。 一旁的展昭见包拯特意请来了然大师出手破阵改阵,便没有再提裴湘在五行八卦阵法方面的造诣。毕竟有些事解释起来过于麻烦,也不适合对所有人吐露他和裴姑娘之间的特殊羁绊。于是,展昭稍稍后退半步,尽心辅助了然大师修改阵法…… 有了大相国寺的了然方丈亲自出手相助,开封府众人终于能够在不惊动曹仙姑的前提下,把被困在荣花苑内的所有受害者都救了出来。 暂且不提这群相貌俊俏的男人们出来后是如何惊喜愤怒后怕交加,只说展昭查完受害者人数后,发现此间只有二十三人,便找来陆有信询问。然而,关于人数问题,陆有信也说不清楚。 倒是另一名刘姓书生回忆道,他偶然见到曹仙姑曾指着三个主动进来的男人表示,这三人不太合适,生辰搞错了,之后就让荣花苑的护卫把人都带走了。所以,这里就留下了二十三人。 听完这个缘由后,展昭连忙回禀包拯,言说那曹仙姑必然很快会再带人回来的,届时便可将她一举抓获。 包拯也知道曹仙姑掌握的那个邪术极容易引发更多悲剧,便决定之后就在这荣花苑内审理断案,又因曹仙姑早就害死过人命,便又让公孙先生亲自带领部分差役去悄悄押运御铡来此。 等到开封府诸人在荣花苑内外布置妥当后,曹仙姑果然带着新男人回来了。而且,她还带来了不止一个男人。 隐藏在暗处的展昭和裴湘先是见到一个身穿翠绿底色橘红花团金记丝锦袍的健壮大汉迷迷瞪瞪地走出了阵法,随后,他们又瞧见一位武生打扮的白衣俊美青年面无表情地迈步踏进荣花苑,最后才是满面笑容的曹仙姑。 “这……哎呦哈哈,竟然是他们,哈哈哈……” 巨阙剑内的裴湘忍不住笑出了声,紧接着又替藏身暗处不便出声的展昭多笑了两声。 “怎么会这样!哈哈,没想到这个曹仙姑当真把咱们赵虎赵四爷采了回来。哎呦,也不枉费他特意穿了这身翠绿色长袍了,可真成了棵俊草了,哈哈哈,还有还有,那个白衣服的,咳咳……” 裴湘微微停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然后才继续说道: “那个白衣男子是谁呀?样貌容色确实出类拔萃,扑哧,真难为曹仙姑遇到了这般出色的男子后,竟还能坚持把赵虎带回来。” 闻言,展昭眸光微动,不动声色地介绍道: “仙师不知那白衣男子么?昭却认识他。他姓白名玉堂,是江湖中有名的高手,也是陷空岛五义中的锦毛鼠。昭之前在草头桥一带和他结识,还一起喝过酒。” 裴湘自然认识白玉堂,但是“仙师”很可能没见过对方。 为了避免和自己的真实身份产生过多相同相似之处,她刚刚几乎没怎么犹豫,就选择了假装不认识白玉堂。此时听过展昭的介绍后,她便立刻毫无异样地搭腔道: “原来他就是锦毛鼠白玉堂。我之前倒是偶然间听说过他的名声。奇怪,白玉堂这样的一流高手,怎么也会被曹仙姑控制?” 展昭也在奇怪此事。 只是他不等琢磨明白,就见刚刚还面无表情的白玉堂倏尔冷笑一声,随即手腕一翻就朝着那曹仙姑射出了七枚夺魂钉。紧接着,白玉堂毫不犹豫地抽出腰间长刀攻向慌忙躲避的曹仙姑。 细观此人神色动作,哪里是中了厉害迷药的失智状态?分明是筹谋良久,隐忍不发,只等顺利进入了这荣花苑后才动手制敌。 眼见着白玉堂是假中药,真动手,且招招狠辣不留余地,委实痛快潇洒,隐藏在暗处的众人便不由自主地望向赵虎,并暗藏期待之色。 然而……赵四爷赵虎确是真的迷糊了。任由身边两人打打杀杀,他径自围着曹仙姑转悠。 曹仙姑往后躲闪,赵虎就呼哧呼哧地堵住了曹仙姑的退路;曹仙姑拧身上前攻击,赵虎就连扑带跳奔向她手臂伸展的方向…… 阴差阳错之下,这赵虎给打斗中的曹仙姑带去了很大的困扰麻烦。当然,他也没怎么帮到白玉堂。毕竟他这么一大坨翠绿配橘花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还呵呵傻笑,其实挺容易让人分心的。 展昭等隐藏在暗处的开封府诸人望着这突然就缠斗在一起的三人,都有些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尤其是中间那个真中药的,还是他们的同伴。他们有些想笑又有些愧疚,因为这赵虎之所以会穿得如此花哨,还是他们暗中促成的。 “他到底是怎么被‘采’回来的?”这一刻,除了白玉堂和曹仙姑外,所有人都在心里产生了这个疑问。 倘若曹仙姑此时能听见开封府众人的心音,肯定会非常憋屈地告诉他们,她绝对没有看上这个衣着花哨的粗壮黝黑大汉! 她自始至终看上的,都是玉树临风的白玉堂,甚至都不舍得把白玉堂当祭品了。她还幻想着和这样容貌俊美气质卓然的郎君多亲热些日子呢。 可是,她刚一靠近白玉堂,这绿衣大汉就挨了过来,还自信心十足地认为她会看上他!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90节 曹仙姑当时就差点儿气了个倒仰。再加上白玉堂一直冷冰冰地瞧着她,俊美的眼眉间全是讥诮不屑,她就更生气了。 于是,曹仙姑想都不想就朝着白玉堂下了迷魂散,打算先把这个冷傲的男人带回自己的地盘,之后再想办法让白玉堂对自己卑躬屈膝小意讨好。 然而,就在曹仙姑出手之际,意外发生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这赵四爷一个虎步就蹿到了白玉堂的身侧。他大约是想让曹仙姑好好看看两人在外貌身材上的对比,不料却替白玉堂承受了一半的迷魂散。 曹仙姑不清楚白玉堂的真正实力,再加上不愿浪费炼制不易的迷魂散,就没有再补一份。 之后,曹仙姑不得不把两个中药的男人一起带回荣花苑……于是,就有了之前三人鱼贯走出阵法的那一幕。 而这一半的迷魂散根本不能让白玉堂迷糊失神多久,只一会儿的功夫,他就清醒了过来。之所以还假装中药一路跟着曹仙姑,自然是因为这位白五爷已经猜出了曹仙姑就是最近汴京城内那个有名的红衣采草大盗,于是便打算将计就计。 他不仅要手刃曹仙姑,还要解救受害人。 对于“锦毛鼠”白玉堂来说,无论是为了铲奸除恶行侠仗义,还是为了胜那开封府的“御猫”一筹,他都要先一步破获此案。 —— 另一边,眼看着被夹在中间的赵虎就要受伤了,而那曹仙姑也被白玉堂牵制住了,展昭便脚下一点,瞬间就跃出了三丈远。而后,他又使出了半招“分花拂柳”连着一招“斗转星移”,眨眼间便将迷迷糊糊的赵虎带出了战斗的中心。 “接着!” 展昭将仍然挣扎着要往曹仙姑身边凑的赵虎扔给王朝等人压制后,立刻斜退半步使出“怀风抱月”,同时手腕疾翻一连飞射出三枚袖箭,直击那曹仙姑的虎口位置,硬生生打断了她欲施展法诀的动作。 而白玉堂见曹仙姑的要害方寸处有隙可乘,当即就飞起右腿趁势逼近,同时挥刀直劈,招式猛烈刀气纵横。 但是,这曹仙姑并不是好相与之辈。 她本身就有不错的武艺,再加上修习了些旁门左道的术法,因而每每战斗之际总能有些出人意料的狠辣招式,让敌人一败涂地。 她先前和白玉堂对战时,因为不舍得伤了这难得一见的俊美侠客,便始终没有使用阴邪毒辣术法。可如今见白玉堂有了强援,且对她赶尽杀绝毫不留情,哪里还会有怜香惜玉的心思? 曹仙姑当下就咬破了舌尖并吐出一口黑血,同时左手快若闪电地打出几个诡异手势。转瞬之间,就见一张气息不详的暗红色符箓蓦然出现在了曹仙姑的食指与中指间。 “是魂符,展昭拔剑!”见到暗红色符箓凭空浮现,裴湘当即出声提醒展昭,“运转清心咒,巨阙剑可克制妖邪厉鬼,她的法术伤不到你。你正常战斗即可。” 此时展昭也发现了,自从这曹仙姑祭出符箓后,白玉堂的长刀就总是莫名砍偏,且他的进攻动作也渐渐迟缓下来。这些不对劲的表现,应该就是受到了法术影响。而展昭自己这边却一切如常,显然是上古名剑巨阙剑克制住了邪祟。 展昭不禁回忆起自己作为明潇道人的那一世,不知用这柄巨阙剑砍杀了多少妖魔鬼怪?他胸膛一热,战意大盛,甚至有一瞬间,他觉得此刻挥出巨阙剑战斗的自己和当年明潇道人斩妖除魔的身影重合了。 之后的战斗就是展昭和巨阙剑的主场了。 因为不曾受到妖术邪法影响,展昭自然能够发挥出十成十的实力。而在一流高手中实力垫底的曹仙姑失去了术法依仗后,当然不是南侠的对手。勉强支撑了几十招之后,她就失去了战斗力。 擒住曹仙姑后,了然方丈便立刻出手封住了她的修为,不让她再有使用邪门法术逃跑或者害人的机会。 —— 白玉堂冰着一张俊颜沉默旁观开封府诸人忙来忙去搬桌挪椅,又见公孙策指挥着差役们将悄悄运来的三道御铡一一安放好,心中微微一动,立刻意识到这曹仙姑的案子并不简单。 他又静等了片刻,见那个一身翠绿橘红的赵虎已经喝药睡着了,还吧唧着嘴打起了鼾,便无声无息地走到展昭附近,但却没有主动出声的打算。 展昭还算是了解白玉堂的高傲脾气的,心知今日对战曹仙姑之事,大约又让这位白五爷暗自存了一份较量心思了。 意识到这一点,展昭心里叹了一口气,但却没有多少担忧之意。 一来是他展昭同样相信自己的本事,自认不弱于人——哪怕是在外貌方面;二来是他十分清楚这白玉堂乃是心存侠义正气之辈,便是一时意气相争且过于看重胜负,也不会做出危害旁人的错事。 不过,为人处世一贯宽和的展昭还是主动开口道: “白兄,此番能够顺利捉拿罪犯,全赖白兄仗义出手,开封府上下感激不尽。” 展昭了解白玉堂,白玉堂自然也对展昭的秉性脾气有所了解。 他知道展昭这人并不是那种假惺惺故作谦逊友善的伪君子,而且是有真本事的。不过,一想到今日捉拿曹仙姑之事输在兵器上,白玉堂就心气不平。再联想起之前在草州桥的经历,他开口时便有些阴阳怪气的。 “展大侠的运气总是要比白某好上几分。当年什么都不做就平白得了十两金子,今日又依靠祖传的神兵利器制服了妖婆,委实令小弟羡慕。” 展昭心道,如果这“羡慕”二字不是说得硬邦邦冷嗖嗖的话,那就更好了。 其实,展昭心底也是自有一番傲气的。倘若平常时候这白玉堂嘲讽他依仗巨阙剑才赢了战斗,他肯定会感到不服气的。可是,这白玉堂偏偏还提了当年破窑里发生的趣事。 一想到那时候假扮李仙姑的裴姑娘眼巴巴地等着,然而即将到手的金子就那么突然飞了……此时的展昭就有些忍俊不禁。 他既怜惜她那几年遭的罪,又欣赏她努力经营生活的乐观活泼。他心里充满了记又怜又爱的柔软,那里还有空余的地方和白玉堂计较呢? 所以,在听过白玉堂这番含有几分故意激将意味的话后,展昭依旧好脾气地点了点头,不急不怒,还特意为当年的十两金子真诚道了谢。 白玉堂:……更憋屈了! 白玉堂斜觑着眉目含笑的展昭,觉得这人变狡猾了。他暗道,果然做了朝廷的官后就不同了,当年还算直爽的南侠此时已然学会绵里藏针、笑里藏刀了。 ——不行,我一定要找个机会和这“御猫”认认真真地较量一番,各展所能,一比高下! 而展昭可不知道自己再次成功气到了白玉堂。他见包拯那边要当场审问曹仙姑,就请白玉堂一起前去旁听,也好让白玉堂这个第二十四号受害者了解清楚案件中的更多内情。 之后的审问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曹仙姑自然不会立刻老实认罪,但曹仙姑的狡辩抵赖终究抵不过包大人的明察秋毫和公孙先生的鼎力协助。她垂死挣扎了小半日后,到底认罪了,甚至还痛快交代了她和庞太师的所有密谋,并未给自己留下任何后路。 至于曹仙姑态度转变如此之快的原因,巨阙剑内的裴湘觉得,虽然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的审案技巧非常不错,但起到最关键作用的,还是白玉堂抽刀剁掉了曹仙姑撒药粉的那只手的举动。其威慑效果——简直立竿见影。 而白玉堂此人也不是一味狠戾蛮横。在砍掉了曹仙姑的一只手后,他立刻就表示自己之前中的迷药还在起作用,让他不时地就感到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若是问他刚刚做了什么,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包拯一向喜爱展昭、白玉堂这般行侠仗义的才俊,再加上白玉堂给出的理由还算说得过去,因而也只是简单批评了几句,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待到曹仙姑认罪伏法后,白玉堂就跟着开封府众人离开了荣花苑。 不提展昭等人之后如何处理善后避免更多消息泄露,单说这白玉堂。 他没有官身,不受约束,且行事风格本就比展昭狠辣。所以,在得知当今天子只是罚了庞太师三年俸禄并勒令他闭门思过后,当夜就去了太师府放了一把火,并割了庞太师的鼻子和耳朵。 白玉堂做完此事后,觉得十分痛快,拍拍衣袖就飘然离开了京师汴梁。接下来的日子,他要好好琢磨出一个法子,迫使展昭能和他认真比试一番各自的本领。 第94章 记默默地喝了一口茶,然后又喝了一口茶。 一时之间,能言善辩的公孙主簿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他只能一边努力回忆着那些热情洋溢且变着花样的赞美话语,一边有些飘忽地想着,倘若是自己遇到这种事,是否做到如展护卫这般一直从容淡定且面不改色? 良久,公孙策由衷感叹了一句:“不愧是文武双全展护卫,吾不及也!” 展昭:…… —— 展昭认为,他这个时候请长假回家乡祭祖,绝不是为了躲开包大人和公孙先生近来的调侃目光,而是早先就计划好的。要不是庞太师等人的奸计,他早就动身离开汴京了。 与此同时,裴湘也通过“心音”通知展昭,说她最近有事要忙,因此会暂时中断两人之间的“心音”联络。而后不等展昭细问,她就匆忙“离开”了。 再次失去了裴湘的消息,展昭有些不舍地皱了皱眉,可又无可奈何。他倾慕的女子来历神秘、行踪神秘、本领神秘,也许她哪一天还会神秘消失,并且不再出现,只留下他独自一人相思惦念。 每当想到那样的情形,展昭便觉得胸膛里挤着一片慌乱空寂,甚至难以呼吸。可无论如何,他从未对这份倾慕心意感到后悔或者迟疑。 “喜欢上那样的女子后,如何能不再喜欢呢?我不放弃,也不强求,这一生一人一份心意,终归会有个最终结局的。” 就在展昭一路风尘仆仆赶回家乡的时候,离开巨阙剑的裴湘决定暂时忘记开封府中发生的那些窘迫事,到别处风景优美的地方散散心,换换心情。 提起旅行,裴湘忽然记起,自己之前原本想着要去西湖一带游玩的,可后来却因为种种原因而耽搁了。于是,她心里立刻有了具体打算: “如今再次恢复了自由,不如就继续之前的旅行计划吧,轻轻松松地游山玩水一番。遇到不平事就去管一管,没钱了就想办法赚一笔,有好吃好玩的就多停留几天。等到了必须返回巨阙剑的时候,我再直接离开就好了。 就这样,离开巨阙剑的裴湘便和展昭彻底分开了。她一路上专门挑选景色秀丽奇峻或者有特产美食的地方去,而展昭则带着一众随从伴当骑马疾驰,晓行夜宿,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常州府。 到了家中,展昭照例听着老管家展忠从正门到内院的一路唠叨,不过,展忠这次的唠叨中倒是少了许多担忧和劝说。 在展忠看来,展昭如今离家在外的缘由不再是四处闲逛,而是当了官做了大人。这绝对是可以光宗耀祖的好事,所以,自家少爷也算是立业了。 再有就是展昭的婚事。 老管家展忠已经从展母那里得知自家少爷心里有了意中人,便就不着急催促了。他之前时常提起此事,是因为展昭本身对成家之事并不上心,所以老管家才感到焦虑的。可是如今得知展昭上心在意了,老管家反而不愿意多说什么了。 老人家还是很有生活智慧的,也是过来人。他思忖着,只要少爷不主动提,那就是还没成功呢。既然如此,自己也就别往年轻人的心中伤口处撒盐了。 ——反正这形单影只的样子也怪可怜的哩。 展昭听着老管家对他记饮食起居上各种生活细节的关心,一路来到展母住处。 展母看到剑眉星目的儿子大步踏入屋内,眼中早就盈满了笑意。她也不用儿子磕头问安,而是一把拉住正要行礼的展昭,凑近了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 在亲眼确定儿子依旧健康完好后,展母的心总算是真正安稳了下来。 而展昭同样在关切地打量着母亲的气色与神态。 在察觉到展母鬓边又添了几缕银丝后,展昭再一次询问展母,要不要暂时搬到汴京城内居住。这样一来,他下值之后和休沐之时,也能在展母身边多多尽孝。 对于搬去京城居住这件事,展母之前在信中已经拒绝过了。她舍不得这座住了大半辈子的老宅子,因为这里有她和夫君婚后的许多回忆,还有儿子出生成长的痕迹。 展母这次的答案依旧如此。 展昭自然知道母亲对家乡和老宅的留恋,知道她对父亲的思念与不舍,便也不再强劝。 之后,他一边吃着展母亲自准备的点心,一边和她讲述自己在开封府的日常,同时,展母也向展昭说了些家中的人情来往和产出进项。 母子二人亲亲热热地说了好一会儿话,又一起用了饭。直到展母露出了疲惫之色,展昭才起身告辞离开。 走出展母居住的院落,展昭又回头望了一眼院中那棵多年前由父亲亲手种下的枣树,目光复杂而疑惑。 他忍不住想,感情很好的两个人中,到底是先走的那个幸福些,还是留下来的那个幸运些? “将来……若是能有幸得到回应,以我的武功修为,肯定是先走的那一个,希望她……” 希望什么,展昭目前也说不清楚,毕竟这个相守的问题对此时的展昭来说终究有些早了。也许,在经历过岁月洗礼之后,他会自然而然地找到心底的那个答案。 展昭在家中停留了十天左右。 这日,他访友归来,一进屋便看到展母拿着几张纸笑个不停。 而展母见到儿子回来了,也只是随意地招了招手。她说了句自己正在读信,便又继续低头起纸张上的字迹来了。 “娘,是顾家姨妈的来信吗?她老人家写了什么,让你如此开怀。” 展母先是敷衍地“嗯”了两声,没有立刻回答儿子的问题,直到她把手中的书信读完了,然后又从头浏览了一遍,才有心思和展昭交谈。 “不是你姨妈的来信,是裴姑娘写给我的。她提醒我说,之前的养生药方不能再继续使用了,需要找刘大夫换个新药方。” 听到裴湘和展母之间还有信函往来,展昭微微一怔,旋即心头又莫名酸涩。 他扬了扬眉,不理会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委屈,语气淡淡地问道: “只是叮嘱更换药方之事而已,就让娘你这样高兴吗?”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91节 “当然不是了,裴姑娘还在信中写了几件很有趣的见闻。” 展母目光通透地望了展昭一眼,立刻确信自家儿子近来应该是没有收到心上人的来信。要不然,他也不会露出这种故作淡然实则在意的模样。 “裴姑娘先前路过清河镇记……” 展昭垂下眼眸,一边听展母转述那信中的生动描述,一边默默记下了裴湘近日途经的地点,再联想到裴湘之前提过的那个旅行安排,心中很快就对她接下来的游玩路线有了大致猜测。 “娘,儿子先前游过一次西湖,一直对那里的风景不能忘怀。所以,趁着如今还有些许假期,儿子打算再去一趟杭州。” 第95章 花开两朵, 各表一枝。 且说裴湘写信之时,本是要写给好友展昭的。 不过她提笔写了两行字后,不知怎么就忽然想起了展昭心里还有个念念不忘的海棠花姑娘,便莫名觉得眼前的纸、手中的笔、一旁的墨砚, 还有那案头的一丛绿油油菖蒲都变得分外别扭起来。 于是她心思一转, 就将这收信人改成了展母。 等到裴湘寄完信后又一路怅然地散步到湖边时, 便碰到了一个心情更糟糕的人。 糟糕到什么程度呢?就见那人在斜对面的堤坝上垂头徘徊了一会儿,然后把眼一闭, 把脸一蒙,二话不说就跳湖自尽了。 正在高处亭子里凭栏眺望风景的裴湘一愣,旋即便飞身而起朝着那人跳水的地方赶去。 与此同时,一只小小渔舟如弩and箭一般自湖心位置分水疾飞而来,先裴湘一步赶到了落水之人的身边。紧接着, 那舟中的年轻渔郎便毫不犹豫地跳入了湖水当中,不多时, 他便成功托起了溺水者。 慢了一步的裴湘见渔郎已经下水救人,当即脚尖轻点水面并回旋转身,又凌空飞回了岸边。而她落地后不久,就见那渔郎把跳水自尽之人平安带回到了陆地之上, 并开始有条不紊地全力救人。 裴湘见这年轻渔郎动作干脆行动利落, 无需自己帮忙就能处理好这场意外,再加上四周渐渐汇聚了不少围观的百姓, 便无声无息地退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 她注意到这投水自尽之人乃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而救人的渔郎看上去有二十四五岁的样子, 且神采飞扬, 英华满面, 气度卓然。 “这人气息绵长, 目藏精光,显然是个会武功的,而且造诣不低。他应当不是普通渔郎。” 等到那落水闭气的老者被救醒了,裴湘旁听这两人之间你来我往的对话,更是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先说这老者为何要跳水轻生。 原来,这老者姓周名增,之前在中天竺经营一家茶楼。三年前,周老丈救了个叫做郑新的年轻后生,后来又将独生女儿许配给了郑新,算是招了赘婿。 但周家女儿新婚后不久就去世了,之后那郑新又续娶了妻子王氏。一开始,郑新夫妇对待周老的态度还算可以,直到茶楼修整店铺门脸并更换匾额后,情况才急转直下。原来这周老一时糊涂心软,竟松口答应郑新把周家茶楼改名成郑家茶楼。 自那之后,郑新夫妇就露出了真面目。他们直接将茶楼据为己有,硬说是周老丈卖给郑家的,还辱骂周老丈是个吃白食的老厌物。 周老丈不忿,就去衙门告郑新。但郑新早就把衙门上下打点通了,所以这周老不仅没有告赢官司夺回自己的产业,反而被打了板子并被逐出了当地仁和县。周老遭此冤屈,一时想不开就跳水自尽了。(1) 而那渔郎听过老者周增的诉苦后,竟然异常豪爽。他直接许诺说,只要周老丈不再寻死,他便借给周老丈三百两银子并帮助他再开一家新茶楼。 周老丈不信,渔郎便让他于次日午时断桥亭子里见面,说到时候定会将开茶楼的银两交给他。不仅如此,渔郎还当场递出了一锭五两银子,让周老先去花用…… 这渔郎救完人又许下了明日午时之约后,就纵身一跃返回小船,潇洒地离开了。之后,满鬓苍白的周增和四周看热闹的百姓也相继走远了,湖边便又恢复了之前的清净。 裴湘在原地独自伫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自己心底的那些失落别扭都变得极轻极淡了。 她想,人世间有那么多的悲欢离合与无奈苦涩,自己的这点怅然若失又算得了什么呢?和许许多多人的境遇相比,她已然非常幸运了。 ——纵然错过了,可我还拥有更多。 回神之后,裴湘转身欲走,余光却瞥见湖面上又有一艘小渔船飞也似的朝着岸边而来。 “咦,是刚刚那艘船……”裴湘疑惑地挑了挑眉,不知那渔郎再次匆匆返回所为何事。 丁兆蕙自然是为了裴湘而来。 在船上时,丁兆蕙第一次见到那般绝妙精湛的轻身功法,甫一入眼帘,便是惊艳! 短暂出神之后,他心中更是暗赞不已,这凌波涉水而来的蹁跹女子,说是在碧波上御风飘行也不为过,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他想,倘若这女子有兴致雪后寻梅,她大约也能做到踏雪无痕吧。 到了岸上,尤其是周老丈平安苏醒之后,丁兆蕙便不由自主地分了更多心思在红衣女子那边。起初,他其实只想仔细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能有如此绝佳的轻功。但是,在他瞧清楚了那女子的容貌风姿后……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去而复返的丁兆蕙愿意坦坦荡荡地承认,在看清楚红衣女子的五官模样后,他就怦然心动了。 渔船再次停靠岸边,但这次从船上下来的丁二侠已然不是刚刚那一身简单渔郎装束了,而是衣着华贵典雅的公子打扮。他未语先笑,目若星辰,端是风流蕴藉,风姿俊朗。 “冒昧打扰,恳请见谅。在下松江府丁兆蕙,敢问姑娘可是姓裴?” 裴湘听到丁兆蕙自报的姓名家门后,眼中划过一抹恍然。 她记得展昭跟她提过,说江湖上年轻一代的侠士中,丁氏二侠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丁大侠丁兆兰和丁二侠丁兆蕙乃是一双兄弟,是镇守雄关总兵之子。他们现在就居住在松江府一带。 “原来是松江府丁二侠,幸会。只是——我确是姓裴,但不知丁二侠是如何得知?”裴湘疑惑望向丁兆蕙,十分肯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丁兆蕙不想让佳人误会自己是轻浮孟浪之辈,又有些隐约念头想要证明两人有缘,当即就含笑着仔细解释道: “月初时候,在下去姑苏一带办事,偶然听说一位姓裴的红衣女侠路见不平仗义出手,救了一户人家十余条性命,当时在下便深感钦佩。 “后来去灵隐寺上香,在下又恰巧听到寺中小沙弥提起,说是一位姓裴的女施主堪称妙手神医,只一剂药和三枚金针就成功救治了寺中的慈济师父。 “在下听那小沙弥描述裴神医的举止风采,心中便知是先前姑苏城内惩恶扬善的裴女侠。又想到我江湖儿女本就磊落光明,向来以侠义本事论交,不必过于受那般俗礼约束,便萌生了同裴女侠结交之心,只可惜无缘得见。为此,在下心内一直甚为遗憾。 “不想今日偶然技痒扮做鱼郎做耍,不仅无意间搭救了周老丈,还恰好邂逅裴姑娘,实属万幸。” 听着丁兆蕙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裴湘的面色也渐渐温和。 这丁二侠提到的两件事,正是她之前游山玩水时顺便做的,没想到皆被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听在耳中并记在心里,她觉得挺巧的。而今日两人又凑巧在这湖边相逢,且都有救助周老丈的心思,可谓是巧上加巧。 “当不得丁二侠一声钦佩,我辈行侠仗义,本是应当。再者,丁二侠刚刚那一手飞舟救人的水上功夫委实精妙,之后又仗义疏财救助周老,实在令人心生佩服。” 丁兆蕙一听裴湘夸赞他刚刚救人的举动,心底便不由自主地冒出些微喜意来。 他其实知道这些话中客气寒暄的成分居多。可裴湘夸奖他人时的神情语气委实过于真挚,再加上她本就是光彩夺目的美人,又这般言辞恳切……饶是丁兆蕙一贯精明强干且见惯了人情世故往来,此时也忍不住宁愿相信,面前的佳人是真心佩服自己。 一时之间,他胸中竟生出了许多豪情来。 好在丁二侠终归不是那种容易昏头昏脑的愣小子,在佳人的盈盈目光注视下,到底没有失去一贯的理智稳重。他连声说了数句谦逊之言,表现得彬彬有礼又磊落大方。 裴湘和丁兆蕙交谈了一会儿后,便想告辞离开了。她只当对方是萍水相逢的一个朋友,若是日后有缘自会再见面。 可丁兆蕙哪里舍得。他对裴湘当真是有些一见钟情的心思,并不想就此分别错过。 于是,当裴湘的语气中刚刚流露出些要告辞的迹象后,丁兆蕙便连忙提议道: “裴姑娘,既然你我今日巧遇了这周老丈之事,不如就一起去探查一番吧?在下打算去周老丈的茶楼转转,看看那郑新和王氏到底为人如何。倘若这其中没有误会曲折,在下就想管一管这鸠占鹊巢、恩将仇报的不平之事。” 裴湘正有此打算,因而听到丁兆蕙提议后,便微笑着点了点头。她对独自前往还是结伴而行并无太多额外想法,总归是想尽力帮帮那位被逼得投湖自尽的周老丈。 于是,这新认识的两人便没有道别分开,而是一路闲谈着转道去了仁和县中天竺的郑家楼。待到二人在郑家茶铺的楼上落座后,彼此间的相处氛围已经少了初相识时的客套正式,变得比较轻松自在起来。 两人招来茶博士,一边翻阅水牌儿选茶一边打听这郑家楼老板郑新之事。 茶博士把能说的都一一说了,再多问却是闭口不言了,绝不肯多说一句东家是如何得到这间茶楼的闲话。但是对于裴湘和丁兆蕙来说,这就够了。 二人打听清楚了郑新的住处和家中人口情况后,就点了一壶雨前新茶,同时又要了酒菜,趁机用了餐饭。 用餐结束离开郑家楼后,丁兆蕙心知今日不能再找理由留人了,便和裴湘约了次日在断桥边凉亭内见面。届时,他会把重开茶楼的银两交给周老丈,需要请裴湘做个见证。 裴湘自然颔首应允,随后便告辞离开了,并不知留在原处的丁兆蕙还有更多心思。 却说这丁兆蕙丁二侠乃是将门后人,出身富贵又风流倜傥。他和双胞胎兄长丁兆兰在江湖中颇有侠名,又将丁家庄经营打理得蒸蒸日上,于松江一带颇有势力名声。在世人眼中,丁兆蕙绝对算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年轻俊杰,因而他的婚事十分吃香。 奈何这丁二爷自幼就机智顽皮主意正,还颇为肆意随性。和老成厚道的同胞兄长相比,他对自己的婚事比较挑剔,一直不同意母亲丁老太君给他挑选的那几门亲事。如今忽然遇到裴湘,他蓦然间心生悸动,虽说暂时还没有往谈婚论嫁方面考虑,可是却当真上了心。于是,丁二侠转身就给兄长去了一封信,说是要晚几日再归家。 到了晚间,这丁兆蕙便“拜访”了郑新的住处,又听得郑新和王氏私语,知晓这对夫妻确实忘恩负义霸占了周老丈的茶楼。便干脆使了个计谋将郑新家中用来交付款项的几百两藏银全部拿走,让后知后觉的郑新夫妇叫苦不已。 待到次日午时,丁兆蕙带着两名可信仆从来到断桥凉亭处,发现那周老丈和裴湘已经先一步等在亭子中了。 他当即就将昨夜从郑新家中取来的银两全部交给了周老丈,还安排自己的仆人给周老丈帮忙,务必让周老丈重新经营好周家茶楼。之后,他又叮嘱了周老丈几句要紧话,才让那周老丈拿着银子离开了。 等到亭内只剩下裴湘和丁兆蕙二人后,丁兆蕙便对裴湘讲了自己昨晚夜探郑新住处的经过。 裴湘听罢,再联想丁兆蕙之前对周老丈的帮助,深觉这丁二侠能够为了一陌生孤苦老者如此尽心尽力,实属古道热肠之辈。她又想着,也怪不得这“丁氏双侠”在江湖中有着偌大名声。 而提起如今江湖中年轻侠客们的声望,裴湘便很自然地想到了展昭。她暗自琢磨着,这南侠展昭的名声之所以还要更加响亮一些,肯定是因为展昭他既长得好看又做了很多很多好事,才能够一个人就比得过了丁家两兄弟。 想到这里,一股骄傲之情便自她心底油然而生。又因为她已经把展昭看做是自己人了,所以这份骄傲自豪感就格外的情真意切。甚至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到,想着展昭的时候,她眼波脉脉,仿若春泉,柔软而潋滟,而唇边的嫣然笑意更是格外动人心弦,如海棠在月下静静绽放。 对面的丁兆蕙难以避免地失了神。 可清醒过来之后,他却没有因为眼前这让他移不开目光的如花笑颜而忘乎所以,反而心中微沉。因为这瞬间绽放的笑容过于温柔缱绻了,绝对不是属于他的。 “丁二侠?” “嗯?裴姑娘请讲。”裴湘的声音暂时压下了丁兆蕙心中的不安。 “我看你适才还安排了两个下属跟着周老丈。我猜,他们的任务应该不仅仅是帮着周老丈重建茶楼吧?” 丁兆蕙颔首道:“果然瞒不过裴姑娘。我那两个下属跟着周老丈回去后,会想办法让郑新夫妇彻底失去郑家茶楼的。毕竟那不是属于他们的东西,还是早些物归原主为好。” “但听周老丈说,那郑新已经打点好了仁和县衙门上下。只怕将他逼急了,他又要勾结贪官污吏陷害周老丈了。” 丁兆蕙想到那仁和县的县太爷不仅没有替周老丈主持公道,反而以讹诈的罪名打了周老丈二十大板,不禁冷笑道: “裴姑娘无需担忧,在下已经对属下交代过,他们会精心收集县衙上下贪赃枉法的证据的。等到时机成熟,在下会寻个隐蔽渠道将那些罪证送到上面去。” 裴湘想说,也许可以送到开封府去。不过她转而又想到,这丁兆蕙出身武将世家,算是官宦人家子弟,肯定有他自己信得过的传送消息渠道,便没有多说什么。 “既然此间事了,那我就告辞了。丁二侠,咱们后会有期。” 丁兆蕙见裴湘转身要走,有心挽留,可是一时之间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再加上刚刚裴湘无意间流露出的神态表情……他终究只是顿了顿,便也从从容容地和裴湘告辞了。 说到底,丁兆蕙对裴湘的倾慕之情并不深刻,那微微的心动感觉也是源于初见时的惊艳,并没有深刻到一定程度。有所留恋向往,却也不至于念念不忘。 这日之后,裴湘又在附近城镇吃吃喝喝消遣了几日。直到她收到展母的回信并得知展昭也出门游山玩水了,才退了临时租住的屋子,再次启程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裴湘这次要去看的,是松江府附近一片很漂亮的芦花荡。 她雇了一条小船,走水路直奔松江府。 因为沿途景致颇为秀丽雅致,她便一直站在船头赏景。水面开阔,水势浩荡,放眼望去着实令人心旷神怡。 然而,等到小船渐渐驶向芦花荡附近后,裴湘便发现这水面上来往的船只有些过于密集了,且都朝着芦花荡方向驶去。便是她这种不经常乘船走水路之人,此刻也意识到江面上这些络绎不绝的船只不太对劲——好似有事发生。 这时,替裴湘划船的船家也察觉到情况不明。他不待裴湘开口询问,就和临近船只上的渔郎喊起话来。两人来回问答了几句,虽然期间夹杂着一些裴湘不太熟悉的暗语行话,但她还是听明白了大体意思。再加上船夫随后的解释,裴湘很快就搞明白了来龙去脉。 原来,这一带的大小船只总共有五百余艘,并以芦花荡为界分为南北两方实力。裴湘这边江面上的渔船属于北荡,都是归松江府茉花村丁家庄管理的。而芦花荡对面的二百余艘船只则归陷空岛卢家庄负责。 往日里,南北两方各自在自己的水域里打鱼,互不干扰。不曾想,今日那陷空岛卢家庄那边有个新上任的小头领不遵守老规矩,不仅擅自带领船队过荡抢鱼,还十分蛮横地伤了鱼户。 那鱼户丢了四根手指头,便一状告到丁家庄的二位老爷那里,请求主持公道。 这丁家庄的两位老爷不是别人。大老爷是丁兆兰,二老爷则是丁兆蕙,就是裴湘之前认识那位丁二侠。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92节 裴湘这边正在和船夫商量着接下来的行程,船夫的意思是,一会儿说不得要发生打斗的,为了避免成为被殃及的无辜,他希望调转船头避开芦花荡的方向。 裴湘见船夫那张黝黑淳朴的面孔上透露着担忧和急切,没怎么迟疑便点头应允了。她倒是有本事保下这条小船和船夫的平安,可是委实没必要那样麻烦。她是来看芦花荡的,不是来看乱哄哄吵嘴斗狠打架的。在陆地上就已经看得够多的了,她可没兴趣特意留在水面上旁观争端打斗。 船夫见这位会功夫的女侠没有留下来看热闹的打算,当即就高兴地大声吆喝了一声,又对着不远处的几条小船吹了一声长长口哨,像是在打招呼。随后,船夫就打算调转船头远离芦花荡附近水域。 但是船夫这边还未有下一个动作,就听不远处的一艘大船上也传来了一声好似哨音的回应,还一连好几声。 裴湘就见那船夫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有些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怎么了?” “裴姑娘,那边大船上的贵人让咱等等,莫要急着离开。” 闻言,裴湘微微挑眉,不知那船上之人是谁,又有和打算? 就在裴湘和船夫谈话等待之际,就见那大船之上抛下一块类似竹筏一样的物件儿,随后便有一人从船上一跃而下。 几次腾挪之后,那人便正好踩在刚刚落在江中的竹筏上。 随后也不见那人有多余动作,竹筏就如同箭矢一般朝着裴湘所在的位置飞也似地冲了过来。与此同时,立在船头的裴湘也看清楚了那竹筏上面站立之人的模样。 “原来是丁二侠。” 其实,丁兆蕙没料到会这么快就和裴湘重逢。他本来打算和兄长一起处理完近来鱼户们的争端后,再寻个合适的时机“偶遇”裴湘的。而对于今天的这场真正偶遇,丁兆蕙此时倒是又惊又喜,都顾不得和卢家庄那边的人交涉了,撇下兄长就跑了出来。 “刚刚在船上时,我无意间瞧见裴姑娘你站在船头赏景,才知你来松江府这边了。裴姑娘,既来了松江府茉花村一带,怎能不让在下尽一份地主之谊?” 裴湘心道,他们二人之间的交情也没到互相拜访请客的地步,估计这丁二侠也是个场面人,见了认识的人就喜欢客气几句。于是,她也说了几句含含糊糊的推辞感谢之语。 不想这丁二侠当即就一脸郑重地表示,倘若让江湖中的朋友们得知,他丁二连裴女侠这般行侠仗义的同道中人都要冷落怠慢,那必然要被嘲笑的。所以,他请裴湘无论如何都要给个面子,让他尽心招待一番,又说了好几次邀请裴湘去茉花村丁家庄做客。 裴湘见丁兆蕙说话时眉目间的神色极为真挚,又听他提到丁家庄内藏有上古名剑湛卢剑,不由得心中一动,觉得确实应该去一趟丁家庄。 细算起来,她倒是许久未曾见过湛卢剑了,现在着实有些想念了。 之前,她误以为自己是剑灵的时候,还曾经心心念念地把湛卢剑当成自己的准同类来着,并且一直希望湛卢剑能早些生出剑灵来,这样的话,她就有真正的同伴了。 当然,诸多上古名剑中,她之所以对湛卢剑印象最深,也是因为那时候总有人爱把巨阙剑和湛卢剑放在一起比较,夸奖湛卢剑的同时,往往总要提一句巨阙剑太沉。 她当然没有迁怒不能说话的湛卢剑了,但也难免对湛卢剑多了几分留意。 因为湛卢剑的存在,裴湘决定答应丁兆蕙去丁家庄做客,便取出了一块碎银子递给船夫,让他独自回去。她则会应邀去对面的大船。 在登上大船之前,裴湘随口问道: “丁二侠,你这驱使竹筏在水中疾驰如飞的本事,是独门看家本事吗?” “这可算不得什么独门看家本事。”丁兆蕙见裴湘羡慕自己的水中and功夫,立刻神采飞扬地解释道,“裴姑娘要来试一试吗?我可以教裴姑娘几个小窍门。裴姑娘的轻功那样高绝,肯定很快就能掌握这在水面上踩竹筏的技巧的。” 听到有技巧可学,裴湘连忙点头答应。 见状,丁兆蕙当即便脚尖一点,飞身跃上裴湘所在的小船,然后指着被他遗留在江面上的竹筏对裴湘说了窍门一二三四。 裴湘听后认真琢磨了一会儿,便对着丁兆蕙笑吟吟地点了点头。随后就见她身形一闪,人便已经离开小船稳稳当当地踩在竹筏上了。 再看那竹筏,竟在水面上纹丝不动,之前如何现在就如何,就好像根本不曾有人站立其上一般。 她这一跃,看似轻松随意,就好似在平地上随便一跳。但凡是在水上讨生活的和练过水上功夫的,都清楚要做到如此这般,是非常不容易。 顿时,四周船只上的一些练家子们皆收起了轻视眼神,纷纷心道,果然是能够让丁二官人亲自出面邀请的人物!原本只当二官人是在讨好美人,现在一看——嗯,其实还是在讨好美人,但这美人却又不是简单的美人了。 裴湘对四周船上的各色目光全不在意,只专心练习丁兆蕙交给她的“飞船”小技巧。她更不知在芦花荡对面的另一艘大船上,被弟弟“抛弃”的丁大官人正在和卢家庄的庄主卢方互相见礼。 他们两人三言两语就处置了那个不守旧规、擅自越界还贸然伤人的小头领,其间卢方再三道歉,表示愿意加倍赔偿北荡方面的损失。而大爷丁兆兰自然连连推辞,不愿为了一起争端伤了两方和气。 这两位大当家的客客气气谈妥了后续事情之后,丁兆兰便看向卢方身边之人,并目露询问之色。 单看此人气度仪表,丁兆兰便暗自喝彩了数声,更是忍不住在心中猜测,这位陌生英雄人物到底是什么来历? 待到卢方将展昭的姓名身份介绍给丁兆兰后,这位丁家大官人当即就道了一声“果然”!他心说,怪不得人人称赞南侠,如今得见,当真的好风采好气度。 既认识了新朋友,丁兆兰便极力邀请卢方和展昭去丁家庄做客。卢方推辞不过,再加上此次争端错在己方,便含笑着答应了丁兆兰的邀约。 而展昭本就是来此四处寻人的,他已经去过陷空岛,知道裴湘不在那里,所以也没有拒绝丁兆兰的邀请。 于是,展昭和卢方便登上了丁兆兰的大船,三人一同乘船返回芦花荡的另一侧。 与此同时,裴湘已经能够轻松操纵竹筏在水面疾行飞驰了,就是在急速转弯时还有些拿不准力度,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丁兆蕙见状,当即就跳上另一枚不知何时被扔到江面的竹筏上,而后乘着竹筏不快不慢地飘到裴湘身旁,并一边低声讲解一边给裴湘做示范。 裴湘观摩了片刻后,眉目间划过一抹明悟。她对着丁兆蕙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要跑远一些试一试。丁兆蕙微微颔首,当即给裴湘指了个比较开阔的水域方向,又表示自己会跟在她身边并及时提醒。 裴湘对丁兆蕙表示了感谢,旋即脚尖微一用力,便再次驱使着足下的小巧竹筏朝着丁兆蕙建议的方向疾行而去。而丁兆蕙也紧紧跟在裴湘身侧,一开始,他还会偶尔开口指点两句,到后来便忍不住和裴湘比试起来。 于是,两人便一人踩着一块竹筏在茫茫江面上欢畅飞驰,时而一前一后,时而并肩而行。 到后来,裴湘自觉玩得熟练了,还弄出了花样。也不知她是如何使的巧劲儿的,竟然踩着竹筏在水面上飞跃而起,又在半空中回旋了一周,而后才稳稳落下继续滑行。身后有轰然叫好声隐约传来…… 蓝天、碧水、茫茫江面,红衣女子踩着一枚竹筏乘风而来。她的眼中含着亮闪闪的笑意,她的乌发和裙摆在空中肆意飞扬。她恣意遨游,无拘无束,像是一朵随风舞动的火焰,又像是自九天降落凡间的绯色云霞。这是一幅极美的画面,几乎所有看到的人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展昭乘坐着丁兆兰的大船穿过芦花荡后,看到的,就是这般的动人场景。 他下意识走到船上距离裴湘最近的位置凝神观望,墨色眼眸中满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而正在水上玩耍的裴湘也感应到了展昭的到来,顿时惊喜转身望向展昭所在的方向,却忘了自己此时并不是在陆地上。她脚下一个踉跄,那竹筏便剧烈地晃动起来。 这时,被落在后面的丁兆蕙也追了上来。他见裴湘站立不稳,好似下一瞬便会跌落水中,心中忽而一动,下意识想让裴湘跃到自己的竹筏上来。 然而,不待丁兆蕙开口提议,就见裴湘竟然毫不犹豫地弃了脚下竹筏,而后便如同一缕永远抓不住的绯色烟云一般,朝着那不远处的大船飘然飞去。 再后来,那如梦似幻的瑰丽烟云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一名陌生男子的面前,并重新凝出绝色轮廓,化为了一名笑靥如花的红衣佳人…… 第96章 丁兆蕙登上大船之时, 裴湘已经和丁兆兰、卢方互相打过招呼了,此时正在和展昭讲述她刚刚在江面上踩着竹筏飞速滑行的畅快感受。她语气轻松愉悦,神色欣然舒展, 望向展昭的目光里透露着十足的亲近与熟稔,而展昭亦然。 明眼人皆能看出,裴湘和展昭之间绝对有着不浅的交情。 丁兆蕙自然也是明眼人之一。甚至,他还比旁人想得更多一些。 当他得知裴湘身旁的高大男子正是江湖中有名的南侠展昭后, 立刻联想到了这几年中的一些隐约江湖传闻。 据说,南侠展昭曾经为了一位红衣女子怒而打断了某个纨绔的“三条腿”(误传); 据说, 南侠展昭曾经和一位红衣侠女结伴而行、铲奸除恶; 据说, 南侠展昭在开封府包相爷面前力保一位红衣女子…… 除了这三条传播甚广的“据说”外, 江湖中还有不少真真假假的传言。甚至还有人打包票说,南侠展昭其实已经和那位红衣女子定亲了, 但因为他自幼修炼的金刚童子功没有大成, 所以不得不一直推迟婚期。 证据么,就是有个常州府武进县的当地百姓曾亲眼见过一名红衣女子多次出入展家,还和展母相谈甚欢。并且, 自从那女子露面之后, 展母的身体便越来越好,同时还态度坚定地拒绝了所有媒人,理由便是她儿子的婚事已经有眉目了…… 当时,偶然听闻到这些传闻的丁兆蕙只是哂笑摇头,心道那些碎嘴的江湖人士也是当真无聊。也不想想自己的武功修习得如何了?家业是否整顿明白了?有没有时常行侠仗义、扶危救困?就只知道关心这些男女间的暧昧风月、家长里短,怪不得始终是不能在江湖中挣一个侠名。 可是, 此时此刻的丁兆蕙却只觉得某些传言实在是太少太简单了,根本无法让他从中找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丁二侠十分想弄明白,传闻中和南侠展昭关系密切的红衣女子是不是就是眼前的裴姑娘?如果是的话, 他们二人是什么关系?定亲了吗?表明心意了吗?或者只是清清白白的好友? 丁兆蕙一边尽力回忆着那些自己之前不曾多加在意的江湖传闻,一边留心观察裴湘和展昭之间的相处状态。 此时的众人已经转移到船的另一侧了。 丁兆兰命随从家仆送来好茶好酒和各色干鲜果盘,热情而诚挚地招待着同行的客人们。他和卢方皆是长居此地之人,对这江面上的景致习以为常,所以话题大多围绕着芦花荡一带的渔船买卖和江湖趣闻。 而展昭和裴湘则对船行之处的水光天色充满了新鲜感,于是两人除了偶尔搭腔几句丁兆兰和卢方的讨论外,大多数时候都在一起欣赏江面风光。兴致来了,两人还会谈诗论词畅谈古今。 不知不觉间,裴湘和展昭就找回了之前那几年书信交流时的默契与熟悉。其中稍稍不同的是,裴湘这次也能亲眼观赏大自然的秀美姿态了,因此她谈兴更佳,笑容也更加灿烂明媚。 而一旁的展昭同样十分了解裴湘那几年被困在破窑里的失明生活。虽说不知是什么原因促使她不得不那样选择,但每当想起裴湘的那段经历,他便不由自主地想要对她更好一些。 ——可偏偏朋友的身份又让他无法越界。 所以,很多时候,展昭更习惯沉默而温柔地注视着侃侃而谈的好友。他一遍遍地瞧着她笑起来时月牙儿似的秋水剪瞳,她犀利点评时微微扬起的白皙下颚,她感叹欣赏时轻轻舒展的远山黛眉…… 船上众人中,唯有丁兆兰敏锐感觉到了自家二弟眼中的沉郁与黯淡。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片刻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暗道人家郎才女貌心意相通,且已经相识相知相伴数年,终究是二弟兆蕙出现得迟了。若是早几年遇见裴姑娘,说不得此时就是另一种境况了。 郁闷的丁兆蕙饮了一杯酒。刚刚放下酒杯,他就见正忙着陪卢方说话的长兄又给他倒了一杯,同时还收到了一个宽解安慰的眼神。 丁兆蕙动作一顿,随后一口饮尽杯中之酒,又对兄长微微摇了摇头,表示无需担忧。 “兄长也忒操心多虑了。”丁兆蕙神色淡淡地想着,“我丁兆蕙岂是囿于儿女情长之辈?既然红颜无心,那便罢了,只当缘分未到,难道我还要为此黯然神伤吗?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自当为国为民操劳费心,岂能长吁短叹耽于情爱?” 这丁二侠一边喝酒一边暗暗劝解了自己一番,眼神就渐渐恢复了平常时候的精明锐利。他还特意执壶给展昭斟了一杯酒,看上去当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见状,大爷丁兆兰悄悄舒了一口气。说实话,他刚刚不仅担心丁兆蕙的心情,还担心这个同胞兄弟一时想左了,再当着客人们的面不管不顾地刻薄放肆起来。 但是,大爷丁兆兰还是放心过早了。 等到了一行人离船上岸抵达丁家庄后,这位自认为不在乎小情小爱的丁二官人斜觑着并肩而行的展昭和裴湘,还是忍不住说了几句阴阳怪气的玩笑话。 而展昭一贯脾气宽和,只当这丁二爷回到家中便放松了下来,就没有多想。再者,不过是几句玩笑而已,不值得计较,也不必计较。 ——展昭异常珍惜和裴湘重逢相聚的时光,总担心她又像之前那样忽然告别离开。 而玩笑过后又有些暗自后悔的丁兆蕙则心情复杂。他望着展昭那副大度不计较的含笑模样,再瞧着裴湘微微轻蹙的眉头,便感到心中梗塞不已,刚刚压下去的阴阳怪气便又冒了出来。 不过,他到底算是磊落男儿,纵然心里泛酸不甘,可也做不出更加过分的举动或者暗昧之事。 这丁二侠吃醋心酸时表现出来的样子,就好似年轻人之间的意气之争。反正,在不知情的卢方看来,就是这丁二官人和自家陷空岛的白五弟似的,对着南侠展昭的偌大名声有些不服气,总想在各方面比一比、争一争。 裴湘等人入府后,很快就见到了富态安然的丁老太君。他们陪着这位长辈说了会儿话后,丁府的小姐丁月华也出来见客了。 裴湘和丁小姐互相见礼并认识之后,目光就落在了丁月华身边的侍女处,更准确来说,是落在那柄被侍女捧着的宝剑上面。 “是湛卢剑……”裴湘不会弄错那道独属于湛卢剑的剑气,眸光微微一亮。 而斜对面的丁兆蕙见裴湘对湛卢剑感兴趣,便立刻请裴湘取剑细观。与此同时,他状似不经意地对展昭说道: “久闻南侠展爷的佩剑乃是另一把上古名剑,剑名巨阙。不知在下是否有幸领略宝剑风采?” 展昭点头应允,解下腰间巨阙递到丁二侠手中。 这时,裴湘也将湛卢剑拔出了剑鞘,并仔细打量着这位阔别多年的“朋友”。 她心道这湛卢剑果然还是如此“瘦弱苗条”,且这么多年来也没增加些许的灵性,看来自己是指望不上湛卢剑内诞生出剑灵来了。 就在裴湘暗自遗憾这湛卢剑缺少一个萌生灵智的好机缘时,斜对面正在欣赏巨阙剑的丁二侠抬头望向裴湘,暗含期待地问道: “裴姑娘觉得湛卢剑如何?” 真心觉得湛卢“轻飘飘营养不良”的裴湘轻轻眨了眨眼,先是礼貌性地称赞了一句“好剑”,随后看在她和湛卢剑之间的“老交情”份上,又不紧不慢地说了几句从古至今通用的夸奖宝剑的一般性套路好话。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93节 而在场众人中,大概只有听多了裴湘夸夸夸的展昭察觉到了裴湘夸奖湛卢剑时略显敷衍的态度,其余人都觉得裴湘的称赞语气挺真诚的,尤其是丁兆蕙。 丁二侠见裴湘喜爱湛卢剑,心中既自豪又喜悦,还有一点淡淡的遗憾。他转而又记起一个细节,便是裴湘先前之所以答应来丁家庄做客,也是在听说这里珍藏了湛卢剑之后才不再犹豫的。于是,丁兆蕙便误以为裴湘十分心慕并向往上古名剑湛卢。 这个误会一产生,就好似给灰心丧气的丁兆蕙灌了一大口烈酒,让他有些醺醺然。 于是,他当即便扬声说道: “展兄,这巨阙剑当真是把好剑,寒光凛凛,削铁如泥,且有隐隐钟磬之音。但据小弟看,这剑的份量到底有些沉了,舞剑时说不定要押手的,哎,可惜呀可惜。” 展昭原本对巨阙剑略沉这种事没有太多想法的,因为这确实是事实。旁人说与不说,巨阙剑都是那个重量。但自从在梦中得了一部分明潇的记忆后,他便下意识地不愿意听到旁人评价巨阙剑的重量问题了,再加上这丁二侠的态度始终有些阴阳怪气的,便直截了当地反驳道: “丁二官人此言差矣。在下并不觉得巨阙剑挥动起来不合手,反而觉得巨阙助我良多,且得心应手。倘若丁二官人觉得此剑押手,也许是使惯了轻剑的缘故,非巨阙之缺憾。” 丁兆蕙见之前一直好脾气的展昭忽然面露不悦反驳自己,不禁一怔。紧接着,他又发现裴湘正侧过头来望向自己,目光专注,大约是被他和展昭之间的对话吸引了。 见状,丁兆蕙胸中不禁燃起了几分好胜之意,便笑嘻嘻地说道: “展兄,在下也用不惯轻剑的。说起来,虽然湛卢剑乃是我小妹的,可是之前一直由我使用。哎,在下用这不轻不重的湛卢剑用惯了,冷不丁一拿起展兄的巨阙剑,便觉得有些沉重,又一时心直口快就说了出来。倘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展兄见谅。 “不过,说起用剑之道,在下还是坚持原先的看法,就是巨阙剑的重量有些过沉了,确实不如湛卢剑合用。展兄如果不赞同在下之言的话,不如和小弟去前院月台上比一比剑法?你用巨阙剑,我用湛卢剑,咱们点到为止不伤和气。” 展昭从丁兆蕙的眼神中捕捉到了淡淡的挑衅之意,觉得有些莫名。随后,他又见丁兆蕙总是有意无意地朝着裴湘方向看,脑中忽而灵光一闪,不知怎么就再次回忆起之前在江上看到的画面。 他那时候沉浸在和裴湘重逢的喜悦中,不曾特别留意周遭旁人。如今再次仔细回想,这丁兆蕙先前竟一直陪着裴湘在茫茫江面上恣意玩耍,倒是过于亲近了…… 后知后觉的展昭终于彻底明白了,为何这丁二侠会对自己阴阳怪气的了——大约是误会了自己和裴姑娘的关系。 想明白的同时,展昭便再没有推辞避战的想法了,其它时候可以谦让淡然,唯有此时不行。并且,他还要干脆利落地取胜。他要让这位丁二侠彻底明白,湛卢虽好,但在他展昭这里,还是巨阙更胜一筹。 就在展昭沉默思索的短暂时间里,另一边的裴湘差点儿按捺不住了。她恨不得立刻替展昭答应了丁兆蕙的比剑提议,然后用一场胜利告诉所有嫌弃巨阙剑的家伙,没有不好用的剑,只有剑法不精的人! ——我们巨阙剑既没有吃你家大米,也没有喝你家井水,沉点儿怎么了?宽些不行吗?用不习惯就别用呀,干嘛总是叨叨咕咕指指点点的? 不过,裴湘到底还是忍耐住了心底的急切,没有因为自己的意愿就替展昭做决定。 但是她已经提前想好了,如果展昭拒绝了,或者在比剑的时候故意让招,那她就立刻亲自上场,然后把这两个男人全都揍一顿! 第97章 就在裴湘跃跃欲试准备亲自出手的时候, 展昭开口答应了丁兆蕙的提议。两人同时起身向坐在上首的丁老太君行了一个礼,说了比试较量之事。 老太君并不阻拦见怪,她笑吟吟地叮嘱了几句后, 便让一众年轻人自去热闹玩耍。 待到丁老太君扶着丫鬟的手返回内室后,丁兆兰、丁兆蕙两兄弟便邀请大家去月台附近观看比剑。 众人一路说说笑笑来到前院, 早有丁家仆人在廊下摆好了桌椅、茶果点心以及酒水。裴湘和丁月华占了一桌, 卢方、丁兆兰等人则在另一桌落座。不多时, 便见展昭和丁兆蕙互相敬了一杯酒, 随后二人便分别持剑去了月台两侧。 展昭随手掖了掖蓝色袍襟,又挽好衣袖。而后就见他脚下轻点,人便轻飘飘地飞身而起, 眨眼间跃至高台之上。旋即,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台子的正中间位置。 这轻功身法一施展出来,便赢得了卢方的一声喝彩。他暗道只凭这轻功造诣,南侠便名不虚传, 也怪不得当今天子会在私下里给他取了个“御猫”的绰号。再有就是, 五弟委实不该因为一个绰号就总想着和南侠展爷一较高下。 就在卢方悄悄替自家结义兄弟操心发愁的时候, 丁兆蕙也脱去了宽松外袍,露出了里面一身利落黑色劲装。随后,只见这位丁二侠身影微晃, 人便跃身而起, 其间又在半空中左右脚互踩了两次,紧接着整个人便如同一阵旋风般迅速落在了展昭的对面…… 这场比剑明面上是因着巨阙剑和湛卢剑, 可实际上为了什么, 月台上的两人心知肚明。因此两人都没有谦让退避的打算, 皆从一开始便准备全力以赴地比拼。 一时之间, 月台之上剑影重重, 你来我往好不惊险。 巨阙和湛卢这两柄上古名剑锋芒相对,一个锐气森森,一个寒光闪闪,看似完全不相上下。 但甫一交手,展昭便心下微惊。他惊的不是自家巨阙不如湛卢,而是凭着他和巨阙剑相伴两世的默契,恍然间察觉到巨阙剑如今的材质已然远超和它齐名的湛卢名剑了。 “倘若我当真完全发挥出巨阙剑本身的威力,说不得要斩断湛卢剑了。” 展昭自是不愿意因为一场比剑就毁了湛卢名剑,便不着痕迹地调整并改变了战术策略。他尽量避免让两把宝剑正面交锋,只用轻功身法和缠斗剑招同二爷丁兆蕙对战。 “往常我只觉得巨阙剑威势赫赫,霸道雄浑,不愧是上古名剑。因此,哪怕它比平常宝剑锋锐数倍,我也觉得理所当然,只是更加珍之重之。不想今日和湛卢比拼,才发现这巨阙实在是不同凡响。” 展昭心中的感叹一闪而过,随后又全神贯注地迎战。接下来,他不仅要取得胜利,还得小心别损毁了湛卢剑。 此时的展昭无暇细想,为何巨阙剑的锋锐刚猛程度会远超湛卢剑?倘若一开始就如此的话,那湛卢便绝对不可能和巨阙齐名,甚至还得到了更多的赞誉。那是绝对不合常理的。 但是此战之后,静下心来的展昭必然会察觉到这矛盾之处。之后再结合前世的记忆认真琢磨,他便会立刻意识到,这千年时光中,巨阙剑一直在成长,虽然剑身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细微变化,但是实际上,它已经将当初那些与之齐名的宝剑远远抛在了身后。 其实,这种变化是早有征兆的,否则当年的明潇道人也不会一直坚信巨阙剑有灵。 ——只有生出了灵智,促使凡剑剑体脱胎换骨,才会拥有成长进阶的能力。 至于为何诸多上古名剑中唯有巨阙有这般机遇造化?明潇不知,这也是他一生遗憾。所以,他宁愿在阴司地府徘徊千年,只为了等一个重逢的机会。 自然,此生的展昭目前也不清楚这些。 稍晚时候,他会不可避免地同当初的明潇一样开始认真琢磨巨阙剑有灵这件事。但现在的他,需要的只是一场胜利。 ——既为了巨阙剑,也为了他自己。 一盏茶之后,展昭在腾挪转身间将巨阙剑斜刺而出,随即重叠递进手腕反转,于剑意纵横间一连七次变幻身形与剑势。“风扫秋叶”后接着“寒星曜日”,旋即剑尖轻扬,紧随其后是一招“鹰击长空”,最后干脆利落地击败了丁兆蕙。 下一刻,展昭跳出战斗区域,抱拳朗声道:“侥幸,承让!” 对面的丁兆蕙输了比剑,神色间有些挫败,但却毫不犹豫地抱拳回礼道: “我输了。展爷好本事,好剑法,在下佩服!巨阙剑确实锋锐无双,展爷有了巨阙,如虎添翼,之前是小弟妄言了。” 展昭见着丁二侠输了剑之后态度坦然,十分有风度,便觉得这丁二侠是个值得结交之人。他又一向是谦逊性情,倘若不是今日比试的缘由过于特殊,说不定连比试都不愿意参加的,便连忙诚恳说道: “丁二侠过誉了,你我二人今日比试剑法,本就是展某占了先机。谁不知松江府丁二侠最擅长水中缠斗,且自幼苦练的指法掌法,皆是高绝本领。倘若让在下和丁二爷比试水里功夫或者赤手空拳地比武,在下必输无疑。今日,是展某借了巨阙剑之利,才侥幸得胜。” 丁兆蕙听展昭这样说,心情好了不少。虽然知晓这段话里谦逊的成分居多,但是展昭这样一讲,便是替他周全了颜面。再者,展昭说的也不都是客套话,若是比试水里面的功夫,展昭确实不如自幼生长在江边的丁兆蕙。 一旁年纪略长的卢方见丁兆蕙和展昭比试之后都是一副好风度,并没有因为一场输赢就伤了和气或者有了芥蒂,不禁抚掌而笑,连声说好。 丁兆兰起身给返回的二人倒酒,他先敬给客人和赢家一杯,随后又端了杯酒给自家兄弟,权当鼓励和安慰。 众人再次落座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裴湘和展昭虽然分别坐在两张桌子前,却是相邻的位置,因而说起话来很是方便。 丁兆蕙正在喝酒,余光瞥见裴展二人凑在一起浅笑交谈的一幕,心中微微一叹,面上却丝毫不露异色,只是继续和旁人闲聊。 丁兆兰看了一眼自家兄弟,忍不住想帮帮他,并不是打算做什么特别的谋算,就是希望能够替兄弟挣回些面子而已。于是,几杯酒之后,丁兆兰便说起了丁兆蕙之前苦练水中本事时发生的一些趣事,算是变相夸奖了丁兆蕙一番。 丁兆蕙见兄长维护自己,而展昭和裴湘也都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展昭还感叹说自己不太通水性,偶然遇到落水之人总是犯难。若是那水浅一些,他大约还能把人捞上来,若是深一些险一些,他就束手无策了。 展昭的这番感慨立刻让丁兆蕙想起自己之前救助周老丈的经过,不由得眉目舒展,同时又忍不住看向裴湘。 裴湘先前因为展昭打架打赢了,并且赢得还算干脆利落,更没有落了巨阙剑的威风,便打消了亲自上场揍人的念头。在她心里,这个小插曲就算是翻篇了,继而便又有心情琢磨旁的有趣事情了。 ——比如,展昭不擅水这个问题。 “原来你不精通水性呀!” 裴湘根本不曾去留意哪个男人在水中更厉害这种事——横竖没有她厉害就是了。她的脑海里冒出来了一个新想法,便兴致勃勃地说道: “展昭,不管是在水中、水底,还是在水面上,我都算有些心得。对了,我今天还学会了在水上踩着竹筏飞速滑行的技巧,是和轻功渡水完全不同的感觉。哎,不如让我来教你吧,包教包会,怎么样?还有呀,我也不管你多要报酬。嗯,这样好了,在学习那些水中本事的时候,你偶尔烹饪一顿河鲜或者海鲜就可以了。” 展昭只见过裴湘踩着竹筏在江面上恣意飞驰的情景,并不知晓她还精通水中的功夫。不过,他对裴湘的能力非常信任,因此裴湘说要教,他便愿意学。 于是南侠当即就感谢地点了点头,同时心里还有些稍稍担心自己的学习资质,生怕过于愚钝而辜负了裴湘的好意。 此时的展昭当真是把修炼水中本事当成一件正事来办的,而裴湘则是一半为了帮助小伙伴,一半为了能多吃几次展昭亲自烹调的鱼虾。两人谁也没往暧昧方面联想。 但是这番对话传进丁兆蕙耳中后,他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水中嬉戏”之类的画面,心里顿时又冷嗖嗖的了,刚刚那点儿得意与骄傲全都不翼而飞。 见状,丁兆兰连忙给弟弟夹了一块山楂酸梅糕,又到了一杯酒。他深觉自己刚刚帮了倒忙,但又不知该如何补救转圜,便只能尽力招待大家吃喝…… 又过了一会儿,丁老太君那边派人来传话,说是酒席已经准备好了,特意来请裴湘过去一起用餐。 于是,裴湘便和月华小姐先后起身离开了前院,去后院老太君处用餐。而展昭则继续留在前院和卢方、丁氏双侠一起喝酒吃饭。 这天晚上,裴湘、展昭和卢方都在丁家庄内留宿。 裴湘早早上床歇息,但却因为今日见了湛卢剑而走了困意。 躺在床上后,裴湘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许多年前的旧事来。她想到最开始时懵懂茫然的自己,想到那个渴望寻找到同类的自己,想到那个有了第一个朋友开心的自己,想到明潇去世时自己的怅然无奈,想到…… 夜色更深,毫无睡意的裴湘干脆起身离开床铺,打算去外面散散心。她悄然走出客房,在晚风夜色中凝神辨了辨方向,很快就决定了去处…… 出了丁家庄正门后,沿着一条弯弯绕绕的土路往西行走一里地左右,便到了一处土岭高地之上。 这里一处十分宽阔的高台,五间相连,乃是丁家庄的主人建造。白日里置身于高台之上,便可遥望浩荡江面和来往船只。到了晚间,凭借习武之人的目力,足以望见那江面上的渔火和星光。伴着悠悠波浪和静谧天穹,总能让人暂时忘却许多俗世红尘烦恼。 晚饭时,裴湘听月华小姐提过这里,夜间失眠后便寻了过来。 她乘着风飞跃至高台最高之处,果然见到一片江水与夜空相连、星光与水光互相映照的美丽景色。裴湘试着去分清楚哪些是星光哪些是水光?数着数着,便渐渐忘了心底的那些遗憾与怅惘,今夜的纷乱心绪也缓缓沉静了下来。 就在裴湘沉浸在那片江天水色星光烂漫的美景中时,两道渐渐走近的脚步声让她瞬间回神。 她有些不舍地将视线从江水方向收回,转而望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是丁氏双侠呀……”看清来人后,裴湘心中了然,思忖道,“也该是他们二人。这里本就是丁家建造的观海台,主人家有了深夜赏景的雅兴,自然要带着酒菜来此自在消遣。” 这丁氏双侠登上土岭高地后,直接去了正中间最宽敞的台子上。那里桌椅碗筷杯具俱全,还有蜡烛、炭火、泥炉等物,一看就是兄弟二人经常停留赏景之处。 裴湘见丁兆兰从食盒中取出几碟下酒小菜,又见丁兆蕙打开了手边的酒坛,心中暗道: “若这兄弟二人要在此处饮酒闲谈吹风,我也不好继续待在这高台的顶部了,免得不小心听了人家私下里的秘密。再者,我现在待着的这个位置正好是中间高台的后方,若是想离开这里返回住处的话,肯定要经过丁氏兄弟所在的地方的。不如提前出声打个招呼,然后就回去休息。” 然而,不等裴湘出声表示自己也在此处,便听丁兆兰对丁兆蕙道: “二弟,为兄知道你中意那位裴姑娘。” “唉,我知大哥早已经察觉了,今日让你担心了。” 裴湘:…… 裴湘立刻闭紧了双唇,没有再出声提醒丁氏双侠自己也在此处,省得双方陷入更加尴尬境地。 她默默地瞧着下方唯一一条离开的通道,暗自后悔刚刚为什么没有抢在丁兆兰说话前出声。 这时,丁兆兰的声音再次响起,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二弟,依照为兄今天观察,那裴姑娘和展爷之间已经早有情愫,且感情正好。你莫要再记挂此事了,免得徒增烦恼。” 这番劝说之词一说出来,丁兆蕙就幽幽叹了一口气,似乎默认了丁兆兰的说辞。随后,他便抱起酒坛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大口。 丁兆兰见兄弟在使劲儿喝闷酒,怕他酗酒伤身,便继续温声劝道: “二弟,为兄和你说句实在话,便是没有展爷,你和裴姑娘也成不了。我知道你欣赏她的容貌和本事,但母亲绝对不会喜欢裴姑娘那般性情的女子当儿媳妇的。好在你和她只是初识,否则将来肯定难办。” 丁兆蕙没有出声反驳。他是聪明人,怎么会不知道丁老太君对什么样的婚事满意。他不得不承认长兄的话是对的。丁家二爷可以喜欢潇洒如风、不理世俗眼光的江湖女子,但丁家的次子媳妇却不行。 丁兆兰见弟弟眉目见有所触动,便知兆蕙已经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不由得心底一松,又接着劝道: “再者,迟了就是迟了,有些事终究强求不来。展爷人品好武功好前程也好,是值得真心结交的友人。你若是一直对展爷喜欢的女子念念不忘,时间久了,你和展爷之间必然要生分的。兆蕙,何必为了一点朦胧的喜欢而失去结交知己好友的机会?”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94节 丁兆蕙觉得自家兄长说得有理,其实他本身也十分清楚,自己对裴湘的情谊起于一见钟情,并不深刻。所以,他此时遗憾失落较多,要说多痛苦,那倒是没有。说到底,还是意不平罢了。而展昭也确实值得结交。 不过,听到丁兆兰这样夸赞展昭,丁兆蕙心里终究是有些不舒服的,便忍不住冷哼一声,而后继续喝酒。 丁兆兰摇了摇头,继续分析道: “兆蕙,为兄还有一点想法,你来听听。依我观察,裴姑娘她要强好胜,又有些游戏人间的肆意不恭,绝非柔顺贞婉女子。而二弟你也一贯淘气,偶尔牛脾气上来了,总会说些乖张刻薄的话。若是将你们两个凑在一起,到底谁来包容谁的任性呢?兆蕙,为兄浅见,觉得你更需要一个温柔解语的妻子,而同样的,裴姑娘也更适合性情宽厚的展爷……” 裴湘已经不在意这丁氏兄弟之后又说了些什么了。 她现在只想静一静,并且好好琢磨一下“展昭喜欢自己和自己喜欢展昭”这件事的真伪。所以,她迫切需要一个不受打扰的地方,然而此处…… 几乎不用多加考虑,裴湘身形一闪便无声无息地返回了巨阙剑内的小空间。对于裴湘来说,这里绝对是独属于她的静谧天地。 “他们说——我和展昭互相有情?有情?那海棠花呢?” 返回巨阙剑内的裴湘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她心绪不宁,倒是依旧记得放开灵识检查四周的环境,同时有些漫不经心地想着: “这么晚了,展昭应该睡了吧。所以,巨阙剑此时会在他的床头……咦——?” 猝不及防之下,裴湘的灵识完完全全地落在了房间内正在换衣服的展昭身上。 “咣当!” 展昭豁然转身,惊讶地发现本来好好放在床边的巨阙剑竟莫名其妙地滚落到了地上! 是的,是滚落。 展昭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床铺上的痕迹,垂眸暗想,以巨阙剑的重量和被褥的软度,凡是剑身经过的地方,必然会留下明显的凹痕。 这一刻,展昭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清晰念头,就是巨阙剑是有灵智的。 ——可是,为什么要突然滚落呢?再有就是……这剑身摸起来是不是有些发热? 因为关切与疑惑,展昭忘记及时披上寝衣,他将巨阙剑举到眼前,认认真真地打量观察了好一会儿。 “巨阙剑。”展昭清了清嗓子,尝试着对自己的佩剑开口说话,“你是在生气吗?还是在激动?因为白天见到了湛卢剑吗?亦或者因为丁二侠说的那些话?” ——所以才生气/激动到打滚落地又微微发烫吗? 话音刚落,展昭就听到脑海里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似乎很激动,激动到没有很好地约束控制好自己的心音。 “这、这是我可以看的吗?!!” 第98章 骤然间再次听见“仙师”的声音, 还是一句没头没尾的疑问,展昭心中半是迷茫半是喜悦。 他第一反应是想询问“仙师”,她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同时还有些好奇, 就是“仙师”怎么又忽然传递心音了,明明两人白日里还见过面的…… “而且,她的心音听上去有些激动,好似当真瞧见了什么稀罕之事, 震惊中没有控制好情绪,一时激动便……激动?” 灵光一闪后,展昭缓缓低头看向手中同样在传递激动情绪的巨阙剑, 神色怔忪,眸色明灭变幻。往日里那些纷乱零碎的画面、千丝万缕的线索细节、以及各种时间上的巧合与重叠……都很难不令展昭将那道激动的声音同今晚同样显示出异样的巨阙剑联系到一起。 ——同一时间,同样的情绪,还有往日里那些被忽略的关联与巧合…… ——倘若巨阙剑不仅有灵智,并且那灵智已然化形, 成为得天独厚的剑灵呢? ——倘若那剑灵在修为有成后, 便可以离开巨阙剑自由行走, 又会不时地返回巨阙剑中…… 将剑灵、仙师和裴女侠三者看做一体后, 展昭只觉得心中的许多疑虑谜团顷刻间全都消散了。 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虽然还没有完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可也觉得头脑清明了许多, 同时还有一股莫大的喜悦之情充盈在他的心中。 “原来, 我和裴姑娘之间有着这样深厚的牵绊。那她是不是——并不会突然消失了?” 一直处于暗恋中且患得患失的男人在房间内独自思索着, 同时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手中的宝剑。 惊喜蓦然降临,又伴着一份渴望已久的安心感觉。这让展昭变得异常敏锐, 不曾错失记忆中任何一个可以佐证真相的细节;也让展昭变得非常迟钝, 不经意间便忽略了当下的某些特殊情形。直到他觉得手中的巨阙剑忽冷忽热…… “对了, 裴姑娘刚刚为何那样激动?如果她此时在剑内的话,也就是在房间中,那么,她说看到了——看、看到了……” 展昭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大片空白。 十几息之后,一股热气猛地冲散了那片僵硬懵然的空白,旋即轰然涌遍展昭全身,让他耳垂发烫,眼尾泛红,心跳加速,似乎还有一点轻微的耳鸣,令他怀疑刚刚是否真的听见了那道熟悉的女子声音。 然而…… 无法自欺欺人的展昭使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将寝衣抓进手中,又慌乱地往身上披。可是他一抬手,便发现自己还握着温度微热的巨阙剑。展昭的脑袋里再次嗡地一声出现一片空白,之后,他似乎就全凭本能行事了。 展昭一个箭步就将巨阙剑放回到床铺上,注意轻拿轻放的同时,他似乎还迷迷糊糊地想着不能让裴姑娘冷着冻着,便随手给巨阙剑盖上了被子。然后,他又飞快地拉好床帐帘幔,将自己和巨阙剑彻底隔开。 安置好巨阙剑后,展昭又开始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他先穿好寝衣,而后又取过其它衣物往身上加。直到他把能穿的都穿好了,并且全都穿戴得整整齐齐、严严实实之后,先前离家出走的理智才渐渐回笼。 展昭:……其实头发还有些乱。 展昭懊恼地瞧着床铺的方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他、他好像把、把裴姑娘,不是,是巨阙剑安置在自己的床上了,还、还给盖了被子…… 还有就是,明知道此时床帐之内是一柄冷森森硬邦邦的锋利宝剑,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就在展昭继续脸红无措的时候,巨阙剑内的裴湘也被展昭这一连串的举动震惊到了。 等到床帐再次被拉开,被子再次被掀起,裴湘就看到穿戴得一丝不苟的展昭搬了两把椅子到床边。然后又见他将巨阙剑立在了其中一把椅子上,而他自己则坐在另外一张上。俨然是要和有灵智的巨阙剑促膝长谈的样子。 裴湘:…… ——谈话什么的是理所应当的。为了表示郑重而和一把剑面对面地坐在椅子上,也可以理解。但是——你直接把巨阙剑拿到桌边的椅子上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费劲儿把椅子搬到床边呢? 如果展昭此时能听到裴湘的心音的话,肯定要更加窘迫的。因为他现在脑子里的各种想法太多了,做事就有些心不在焉。 当然了,如果展昭此时能有往日的镇定从容,大概也会想问问裴湘,经过了这么些的混乱意外之后,你为什么要把注意力放在怎么搬椅子这件小事上?难道不应该考虑其它一些更重要的大事吗? ——比如多重身份问题。 “仙师可是住在巨阙剑中,亦或者,仙师便是巨阙剑剑灵?”展昭坐下后,选择了直截了当的询问方式。 裴湘沉默了片刻。她知晓自己刚刚激动之下没有控制好心音,可是那样短短一句问话,没头没尾的,便能让展昭联想到了“仙师”和巨阙剑之间存在密切关系了吗?这人平常的时候有这般敏锐吗? 裴湘的短暂沉默让展昭有所误会。他担心她在气恼他刚刚衣冠不整的不雅模样,以及把巨阙剑塞进被子里的荒唐举动,便连忙解释道: “仙师,展某今晚多有不敬,望仙师海涵一二。展某非是那般轻浮孟浪之辈,而是今晚确实事出有因,才一时疏忽。” 裴湘自然明白今晚的这场混乱不怪展昭,甚至在她看来,展昭其实还是受害者呢,毕竟是她突然释放灵识才导致了这一切。说句良心话,今晚吃亏的是展昭才对。所以,他完全没必要道歉的。 想到这里,裴湘没有立刻承认自己和巨阙剑之间的关系,但是却斩钉截铁地告知展昭,今晚之事根本无需道歉,只是一场意外而已。 展昭见裴湘没有生气,也没有嫌弃他,便稍稍松了一口气。但他同时也注意到,裴湘在试图避开真实身份这个关键问题,不禁又有些焦躁不安。 他太希望能够进一步证实这件事了,好让自己不再患得患失地觉得裴湘会随时消失不见。这般心急渴望之下,正直如展昭也忍不住耍了个小小的心机,他又故意说道: “倘若展某的猜测是正确的话,仙师之前一直和巨阙剑同在。那以往、以往……展某起居洗漱之时,必然似今日这般多次冒犯唐突仙师,也恳请仙师看在展某先前不知情的份上,多宽宥几分。展某今后一定会更加留意。” 这番话果然“成功”刺激到了裴湘。她心知这一定是展昭的阳谋,便忍不住哼笑一声。 她心道,要是自己接受了这番歉意,可不就是在变相承认,自己以前一直在默默旁观展昭换衣服吗?可要是想把这个误会彻底解释清楚,肯定就要认真解释自己和巨阙剑之间的关系了,那展昭可就如愿了。 裴湘歪头想了想,终究还是比较看重自己的面子与美好端庄形象。再有就是,她也不是一定要把某些身份藏得严严实实的——尤其是对展昭这般的可信朋友。 于是,她便慢吞吞地回复道: “展昭,都说了不用道歉了,除了今晚这场意外,我以前可都没有见过你换衣服的。我之前大部分时间都在巨阙剑里沉睡,也就是这几年才一直清醒着。并且,自从我醒来之后,就发现你其实很留意这些细节的,洗漱沐浴什么的总是刻意隔开巨阙剑。当然,每当不方便的时候,我也会提前收拢灵识和闭上眼睛。” 这些话虽然是在解释唐突不唐突的问题,但实际上就是承认了“仙师”确实和巨阙剑之间存在密不可分的关系。 展昭听罢,一点都不吝啬于展现出自己的喜悦之情。 他甚至激动地站起身来,像个十几岁的毛躁男孩子那样拍了拍额头,又来回跺了跺脚,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坐下,但眉目间的明朗笑意始终不曾消散。 这一刻,裴湘忽然觉得展昭的眼睛其实比她今晚遥望的夜幕江水星辰还要惑人心魄。 裴湘能真切感受到展昭的好心情,便也跟着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谁不喜欢被这样发自内心地珍视重视呢? 不过,感动喜悦是一回事,她可还没忘了展昭刚刚的“阳谋”呢。所以,她又故作惊讶地问道: “展昭,原来你这样保守呀,知道没有发生那些事,竟然如此高兴?可据我了解,你们人族中的有钱人每次沐浴更衣什么的,总会让不少仆人服侍,并不太介意身体被旁人看见呀。所以,你为什么有如此大的反应呀?是因为过于害羞和腼腆吗?” 闻言,展昭无奈地摸了摸鼻梁。他能听出裴湘在“报复”他,心知这种时候万万不能再狡辩,不是,是辩解,只要心甘情愿地接受打趣就好了。 ——本来就是我的错,但裴姑娘心软又不记仇,脾气好,性情包容豁达,被她调侃两句也是应当的。 果然,裴湘见展昭目光温软,隐含笑意,一副任由她揶揄的恳切模样,再加上他长得实在英俊好看,很快便没有了计较的心思。对此,裴湘也觉得自己委实是天生一副好脾气。 她眸光微转,又记起了自己突然返回巨阙剑小空间的缘由来,心中蓦然一动,就想直接地问问展昭是不是喜欢自己。 不过她很快又反应过来,虽然“仙师”和“剑灵”的身份暴露了,但是“裴女侠”的身份也许还是独立的呢? “仔细回想一下,我并没有留下什么显眼的线索和证据……作为裴女侠的时候,我甚至连巨阙剑都没怎么触碰过,而且一直在使用不同的声音。所以,展昭他应当不会把‘裴女侠’和巨阙剑剑灵联系到一起吧?” 裴湘目前还不清楚展昭只凭喜欢一个人的直觉便认定了“仙师”和“裴女侠”是同一个人,根本不需要任何额外的调查与证据。当然,她也不能百分百肯定展昭就一定没有察觉到任何端倪。但是只要展昭不主动提,她就不会主动说,毕竟有时候两个不同的身份更容易行事。 与此同时,展昭也在考虑要如何开口询问“裴女侠”之事。 依照他的本心,自然不想和裴湘之间存有太多的秘密。倘若今晚把这些事都说开了,那以后两人相处时,肯定会更加自在随意,也会拥有更多的共同经历与特殊记忆。即使以后还会出现更多的“丁兆蕙”,那也不足为惧。 然而,展昭几次组织好语言,却都无法顺利说出口。 ——其实裴湘之前说得没错,展昭确实一直处于一种腼腆羞窘的状态中。 每次打算开口询问前,展昭总会想到自己刚刚换衣服时发生的那一连串小意外,再有就是他把巨阙剑放在被窝里的孟浪举动,继而便会觉得那是裴姑娘躺过的柔软床铺。 第99章 裴湘眼见着展昭的坐姿越来越僵硬, 并且很有就这样一坐到天明的架势,又见展昭始终不曾再开口说话,便打趣问道: “展昭, 你今晚要一直坐在这里?不打算就寝了吗?不会是真的在担心我会偷瞧你换衣服吧?” 展昭先是因为“就寝”一词而眉心一跳, 随即又慌忙解释道: “并非如此!是昭、是昭担心会唐突到仙师。先前不知仙师便居于巨阙剑内, 因而一直、一直将宝剑随身携带, 坐卧不离。可如今既然已经知晓实情, 再如此行事, 便有些不妥当了。” 闻言, 裴湘了然地挑了挑眉,觉得以展昭的端正性格,确实会纠结这类问题,便不紧不慢地劝说道: “你实在不必如此, 便如同往常那般行事即可。你我之前已经相处过一段日子了, 不也是一直互不干扰吗?至于今晚这种状况,属实是特殊情形。我只问你,难道因为得知了我的存在, 你从此便不再随身携带巨阙剑了吗?” 展昭想也不想就摇头否认了裴湘的假设。 他之前就已经非常珍视自己的随身佩剑了, 而在得知裴湘和巨阙剑之间关系紧密后,更是不会主动放弃巨阙剑——除非裴湘和巨阙剑主动要求离开。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95节 “好了,既然这样的话,那你还纠结什么?哎, 去休息吧, 若是还有什么事情要讲, 就等明天白天再谈吧。” 裴湘希望展昭快些上床睡觉, 然后她自己就能安安静静地琢磨先前那个喜不喜欢的问题了。 奈何展昭暂时还做不到心如止水地躺到床上去, 可他又绝对不愿意让裴湘察觉到自己到底在腼腆逃避些什么, 便只好假装没有察觉到裴湘的催促语气,转而又开启了一个新话题,同时坚持坐在椅子上不起身。 “仙师,你刚刚说今晚这种情况有些特殊,昭能问问为何特殊吗?” 巨阙剑内的裴湘见展昭目光明亮专注,坐姿挺拔端正,似乎有很浓的谈话兴致,不由得想起刚刚认识展昭的那阵子。 这人那时候就喜欢熬夜不休息,不是做夜行客探查案情,就是习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专心研究武功招式,俨然就是一只夜猫子。 裴湘微微晃了晃头,心道自己今晚也太喜欢回想往事了,肯定是因为和湛卢剑重逢了,绝对不是年纪大了的缘故。 “咳,是这样的。”裴湘回神之后半真半假地解释道,“由于今日重逢了湛卢剑,我便想起了许多旧事,思绪有些起伏混乱。一时之间,我便没有留意外面的情形,也没有约束好自己的灵识,所以才,嗯,不小心看到了你换衣服的那一幕。倘若是往日,我肯定早就避开了,或是修炼或是沉眠,根本不会往外瞧的。” 展昭其实只是想找个新话题来岔开上床睡觉这件事,并未料到裴湘会提起她和湛卢剑之间的旧交。 这一刻,展昭首次极其真切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即裴湘的年纪和她经历过的漫长岁月,不由得好奇问道: “仙师,我少时翻阅展家历代祖辈们的手札记录,发现展家和巨阙剑之间的缘分是从族中先祖明潇道人那里开始的,且明潇道人也曾对徒弟和展家后辈提过巨阙剑有灵这件事。仙师那时候就在巨阙剑中吗?仙师可还记得明潇道人?” 裴湘怎么会忘记明潇?那是她的第一个朋友! 她陪着明潇走南闯北,又跟着明潇学了许多知识,在她心里,明潇亦师亦友,是很重要的存在。 于是,她当即便对展昭讲了自己和明潇的一些有趣往事。同时也在遗憾自己那时候的状态不太稳定,以至于在明潇后半生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处于沉睡状态,没能够多陪陪对方——哪怕只是 无声的陪伴。 展昭此时看不见巨阙剑内裴湘的表情,但是只听她的声音语气,便能清晰地感知到她对数百年前那段岁月的珍视,以及对朋友明潇的怀念。 随后,裴湘又语气平淡地提起,明潇去世后她便睡了极沉极长的一觉,几乎不知光阴荏苒,不知王朝更迭,不知世事变迁。 她说得随意慵懒,可展昭却从中听到了深深的惆怅。 “那现在如何了?你——还会不时地陷入沉睡吗?” 展昭的眉目间划过一抹复杂,既为了明潇和他自己前生今世两辈子的心动倾慕,也为了裴湘独自度过的那些悠长清寂时光。 “不会了,无需担忧。” 裴湘比较满意地打量着如今依然十分宽敞的巨阙剑空间,温声解释道: “巨阙剑这些年得了一些机遇,如今已经不像最初锻造出来时那般脆弱了。并且,随着巨阙剑日益强大,我受到的束缚也越来越小,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转变。” 话说到这里,裴湘也起了谈兴。她见展昭没有早些安寝的意思,便干脆盘膝坐下,和展昭聊起了明潇道人那个年代的人情风貌。 她讲得生动有趣,便是最普通的日常生活也能被她捕捉到与众不同之处。 展昭听着听着,又渐渐找回了之前和裴湘那种老友般的自在相处状态,也就慢慢平复了心底的纷杂起伏情绪。 虽然依旧会因为不远处的那张床、那条被子而感到腼腆不自在,可他转而想到,自己两世都与裴湘相伴,且总是日夜不离,这样特殊又独一无二的关系,绝不该从一般的世俗人情来看待衡量。若是自己一味地回避拘谨又束手束脚的,反倒是迂阔俗气了,届时肯定要遭到裴姑娘嫌弃的。 想到这里,展昭心头一紧,立刻暗自要求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而是要以挚诚纯洁的心态对待裴姑娘,决不能辜负了她的信任和友谊。 于是,当裴湘讲过明潇的那几个不太聪明的徒弟后,就见展昭终于起身离开了椅子,准备脱衣就寝了。 见状,裴湘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很高兴展昭不再继续钻牛角尖了,要不然她总会觉得是因为自己不小心看了人家换衣服,才导致展昭这般拘谨不自在的。 ——可我又没有做好“负责任”的准备。 不多时,穿着寝衣的展昭便放下了床帐,又在松软的被褥间躺好。他在心里和裴湘道了晚安后,便合眼入睡了。 而此时的巨阙剑依旧如同以往无数个夜晚那样,被展昭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床头位置。这柄上古名剑森寒、沉默、冷硬,但内里却住着一个鲜活明艳的柔软灵魂。 这一晚,展昭再次梦见了明潇那一世的许多事情。 在斑斓梦境中,他仿佛又和明潇合二为一。一起修行,一起习剑,一起游历,一起收徒上课,一起日日和巨阙剑相伴,一起在某一日察觉到剑内之灵再无隐约回应,一起耐心等待,一起度过无数个晨昏四季,一起苍老虚弱…… 最后,在临终的病榻前,他们又一起惊喜地察觉到巨阙剑再次有了温度,一起含笑地望着那个“湘”字,一起知道了她的名字,一起在临终前又一次回忆起当初第一次察觉到巨阙剑有灵的情形。 那年春日,明潇练功出了差错,险些走火入魔修为尽毁。是新得不久的巨阙剑用一道恢弘剑意唤醒了他,将他从深渊的边缘拽回恬静温暖的人间春夜。 甫一睁眼,明潇便望见那一树在皎洁月光下烂漫绽放的清艳海棠,还有萦绕穿梭在柔软花朵间的无数道剑气。 明潇当时便看痴了。 那剑气是极锋锐冷森的,蕴含着浓郁的血气与杀意;而那花朵是极娇柔鲜妍的,只是一阵疾风,或是一场春雨,便能使之颜色黯淡甚至零落成泥。 可呈现在明潇面前的,是比风雨还要肃杀的剑气无声穿梭于朵朵娇弱鲜花之间,却不曾伤其分毫,反而以自身的冷厉无情将一树海棠衬托得更加生机盎然、明媚动人。 这种另类的死生、刚柔相济,这种危险与脆弱之间恰到好处的共存辉映,令险些走火入魔中的明潇受到了莫大的触动,也有所领悟。 而在明潇悟道的一瞬间,那月下海棠与冰冷剑意婆娑共舞的影子,至此也牢牢印在了明潇的道心之上…… 黎明时分,展昭从漫长的梦境中苏醒过来。现实中不过是几个时辰而已,可他却已经作为明潇道人走完了大半辈子的人生之路。 和上次醒来后记不得梦中明潇的修炼功法不同,展昭这次完完整整地得到了一部养生道经。细究缘由,这道经却是明潇在转世前施展了秘法后才附着在灵魂之上的,只等今生时机成熟了便能回忆起来。 与此同时,一场梦境之后,展昭发现自己对巨阙剑的感应变得更加敏锐了。比如今晨清醒之际,他便立刻察觉到,裴湘已经不再巨阙剑之内了。 察觉到这一点后,展昭心中便是一慌,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裴湘此时应该是返回“裴女侠”的那间客房了。 然而,虽然理智上有了基本判断,但展昭心里却还是十分的不踏实。他想尽快再见裴湘一面,确定——她并没有消失不见或者再次陷入漫长的沉睡。 于是展昭立刻起身下床洗漱。 不过,纵然展昭心中急切,但是对着铜盆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多端详了两眼水中倒影,同时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明潇暗中留下养生道经时的那份心思。 ——是希望这一世的自己能够努力多活一些年,不仅要好好修行养生,还要好好保养容貌外表。因为只有长得足够好看了,才更容易讨裴湘喜欢。 “讨她喜欢……”展昭沉默地打量着水面上自己的五官轮廓,反而生出了许多踌躇,“我当真要让裴姑娘知晓我的心意吗?便是我活得再久,又能多久呢?迟早要先离开的。明潇那一世,她只把明潇当成好友,可却在明潇去世后,放任自己沉睡了那么多年。若是失去了伴侣……” 展昭知道自己给不了裴湘永远,便不知该不该扰乱她的平静心湖。 因着这份犹豫,展昭打消了天亮之后就向裴湘问明白“裴女侠”真实身份的念头。他怕——打破那层窗户纸之后,他便再也克制不知自己的感情了。若是……还不如就这样度过一生吧。 展昭心中涩然,艰难地做出了不向前迈一步的决定。可是他终究还是遏制不了去看看裴湘的渴望,去亲眼确认她还在不在,有没有不告而别。 于是,展昭生平罕见地忽视了做客的礼节,在天亮时分便悄悄潜入了主人家给女客安排的客院,来到了裴湘的住处。 刚刚从巨阙剑中返回没多久的裴湘感知到了展昭的到来,心中泛起一丝疑惑。她有些怀疑是不是展昭猜到了“裴女侠”的身份。 “展昭?”裴湘推门而出,狐疑地瞧着站在院中的俊朗男人,试探着问道,“清晨来访,可是有要紧之事询问?” 展昭来之前设想了许多还算合理的借口,可是当他瞧见自己喜欢的姑娘后,不知为何就说出了一个之前从未想过的理由。并且,他事后仔细回想起今日这一幕时,怎么也分辨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思。 ——明明不想提起感情之事的,却偏偏一开口就…… “裴姑娘,昭知晓你精通卜算之道,可否请你为 昭算一算姻缘。” “姻缘?” “是,家母近来欲为昭寻一门亲事,昭却有些心神不定,因而想请裴姑娘算一卦。” “为何心神不定?” “昭既担心错失心中良缘,又担心万一求来了一段缘分后,又害了她。” 裴湘微微挑了挑眉,没有立刻掐指推算,而是浅笑着说道: “算姻缘不难,但是为了准确,你得先认真回答我几个问题,并且绝对不能撒谎。” “裴姑娘尽管询问,昭必定知无不言。” “不能撒谎的!”裴湘再次强调。 “昭绝不欺骗裴姑娘。” “那你得先起个誓言,就说,嗯,倘若不诚实的话,那以后就会变老变丑,不讨心上人喜欢。” 展昭微怔,心道那如果自己不撒谎的话,是不是以后就不会变老变丑,然后还会讨心上人喜欢了? “好,昭愿意发誓。” “嗯,那好吧,第一个问题,我记得你在京师租赁的那个小院子中,有一株长得极好的海棠树。而你就是为了那棵树,才决定租下那处据开封府府衙很远的住所,是不是?” “正是。”展昭点头 “唔,看来你是非常喜欢海棠了。” 展昭再次颔首:“确实如此。” 裴湘又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在你心中,有比海棠花还美好的女子吗?” “有的。”展昭笃定地点了点头。 月下海棠很美,可若不是因为心上人,在他眼中,那份美丽便也不特殊了。 裴湘眼波轻转,一边想着昨晚自己琢磨出的答案,一边沉吟着问道: “第三个问题,你说的这个女子,是不是就是我?” 第100章 ——她问:“第三个问题, 你说的这个女子,是不是就是我?” 展昭觉得自己花费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裴湘的第三个问题是在询问什么, 然后又迟疑沉默了半晌,才最终下定决心要如何回答。 可是他刚要开口, 便听对面那个总是让他手足无措的女子轻声提醒他, 倘若说谎的话,誓言就会应验, 一定要考虑清楚。 ——誓言?是了, 自己发过誓的,不会欺骗裴姑娘。不论那个誓言内容如何, 既然承诺过,便应该做到…… 这一刻,展昭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为了遵从承诺誓约,还是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理所当然地坦诚心意的依仗。 总之, 当他真正给出回应时,便听到自己哑着嗓子对裴湘说: “展昭心中,群芳虽美, 但皆比不过裴姑娘的一颦一笑。” 话音落下,展昭似乎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但却阻挡不了心头热气涌上脸颊。当然,他此时也顾不得脸红这种小事了,而是暗藏期待地注视着眉目如画的红衣佳人, 忐忑地等着一个能够左右他人生悲喜的答案。 然而,裴湘并没有立刻表示接受或者拒绝。她的面颊上也染了一抹淡淡的绯色,但整个人瞧上去却比展昭镇定从容多了。 她轻轻地抿了抿唇,勉强压下心中的欢欣与喜悦, 尽量用一种平和又自然的语气再次提问道: “第四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心意的?” 展昭认真想了想,恳切又诚实地答道: “早一些时候,那天夜里,昭不慎中了狐族媚香又蒙姑娘出手相救,便已经、已经心生悸动。但是,令昭渐渐确定心意的,是之前几年的书信往来,是字里行间的默契积累。从那以后,昭便将姑娘时时刻刻挂念在心,再不能相忘。”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96节 “媚香?那不就是第二次见面……”这个答案让裴湘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她此时可顾不得那一点点的害羞心情了,而是莫名有些气恼,还有些挫败。 “可我那时候是‘湘姑姑’呀!你你、展昭你太不尊重长辈了!” ——怎么可以这样!我当时那么努力地维持成熟稳重长辈风范的,可你、你却在图谋犯上! 展昭:…… 展昭无奈地瞧着满脸不高兴的裴湘,发现她此时的情绪可比刚刚听到他吐露心意时激动多了。这一刻,展昭心里忽而一松,从昨晚到今晨积累的紧张与羞窘全都不翼而飞了,只剩下些许的气不得、笑不得。 大概是因为心里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松了,亦或者是因为终于吐露出了真实的心意,展昭此时有了一鼓作气的勇气。 他想着,既然已经表明了倾慕之情,不如就把所有的事情一次性说清楚吧,顺便也得在年龄和辈分问题上较一次真儿,免得裴湘时不时地就想当一回“姑姑”或者“婆婆”。 “裴姑娘,你我第二次见面时,昭通过自己的观察,误以为你是双十年华的年轻女子,只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一定要伪装成为年长之人。所以,昭那时是将你当做同辈人看待的。并且,之后也一直如此。” 闻言,裴湘哼了一声,心说这个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呢,这不就是在变相说她没有长辈样子么?不过——算了吧,看在他喜欢自己的份上…… 与此同时,展昭继续解释道: “但是昨晚之后,昭就知晓了,之前是自己想错了。因为单从年龄上来讲,裴姑娘你应该不止百岁,确实要比昭年长许多。然而时至今日,对于昭来说,不论是几百岁还是几千岁,裴姑娘都是昭心悦的女子、珍视的知己、记挂的好友,只要这份心意在,昭便无法将裴姑娘当成长辈对待。” 裴湘缓缓地眨了眨眼,又缓缓地眨了眨眼,半晌,终于缓缓地反应过来展昭这家伙刚刚都啰嗦了什么。 ——第一,他竟然大声地说出,我比他年长好几百岁,呵! ——第二,他胆敢诬陷我有好几千岁! ——第三,他确实知道“裴女侠”、“剑灵”和“仙师”三者都是裴湘了,但是之前却一直都在假装不知道。 裴湘真心觉得,有些事——就是看在展昭喜欢自己的份上,也不能轻易说算了。她一般不记仇,但绝对不是不会记仇。 “所以,原本那个尽快答复展昭的想法,就先放一放吧。既然我都已经成百上千岁了,就不能再毛毛躁躁的了,总得学会些矜持稳重吧?所以呀,绝对不能轻易说喜欢的!” 就在裴湘打算好好问问展昭是怎么发现“裴女侠”和巨阙剑之间的联系时,远处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入她和展昭的耳中。 裴湘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恍然记起她昨天和丁家月华小姐约好今早要一起练剑的,没料到之后会发生那么一连串的意外,让她险些忘了这个约定。 而展昭此时已经隐约感觉到自己不小心惹恼了心上人,正不知道如何解释,便被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打断了思绪。 他无声叹了口气,有些不舍地望着心思已经不再自己身上的姑娘,知道今早是得不到一颗定心丸了。 “裴姑娘,昭先离开了。” “嗯,好的。”裴湘毫不留恋地扬了扬手,又故作为遗憾地说道,“虽然问了几个问题,但我发现暂时还算不准你的姻缘卦。所以,烦请你耐心等候些时日,说不定哪天我夜观星象心有所感,便能给你卜算姻缘了。” 展昭见裴湘眉头轻蹙,似有为难,哪怕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心生不忍,便真诚又关切地劝道: “裴姑娘,一切顺其自然就好,无需为难自己。姻缘之事……当以你心中喜乐为先,但凡此事予你多一份忧思负担,都违背了昭的初衷与愿望。” 这番话说完后,展昭又朝着裴湘浅浅地笑了笑,随后才施展轻功无声离开。 看不见展昭的背影后,留在原地的裴湘悄悄鼓了鼓脸颊,旋即又立刻恢复了正经的表情,只在心里哼哼唧唧地嘀咕着,展昭这家伙怎么这样啊?说出的话一会儿讨厌一会儿好听的,这样多影响自己的态度情绪呀,刚刚就差点儿打算不记仇了,这可太危险了。 与此同时,丁月华也带着丫鬟出现在了小路的转弯处。她见到台阶上的那道红衣倩影后,嫣然一笑,只当裴姐姐在特意等自己。而裴湘也回以优雅清浅笑容,看起来很有大姐姐的温柔稳重模样。 这天早上,裴湘和丁月华一起练了剑法,之后又在小花园中用来早餐。之后,她和丁月华一起去了她昨晚就去过的观海台,遥望欣赏了好一会儿白日里的江面景色。 从观景台下来后,丁家兄弟和展昭已经等在外面了,准备带她们两个去附近有名的酒楼用餐。下午的时候,他们一行人还会登船去芦花荡一带赏景…… 裴湘和展昭又在丁家庄内停留了三日,到了第四天早上,她便和展昭一起告辞离开了。 另外,“钻天鼠”卢方早在留宿的第二天就返回陷空岛处理紧急事务去了。临行前,卢方极为诚挚地邀请展昭和裴湘去卢家庄做客,他觉得陷空岛五义一定能和展昭、裴湘二人成为朋友的。 却说裴湘和展昭二人结伴离开茉花村丁家庄后,并没有立刻返回常州府展家,而是找到一片罕有人迹的湖泊暂时停留了数日,为的就是让展昭练习游泳潜水,以及在水中施展武功的各种技巧。 展昭先前担忧过,怕自己在水中表现得笨拙而让裴湘为难烦恼,但其实他多虑了。 因为裴湘一直觉得自己是绝佳天赋流的,许多事情一点就通,所以从来不用她自己的学习速度来要求旁人。 当初明潇苦苦不解某些道经含义之时,裴湘只是扫一眼便能参透个七七八八。她那时候就悟了,知晓自己是独一无二的,老天爷只偏爱一个她,然后才是其他生灵。 当然,这是裴湘自认为是剑灵又读书不多、见识不广时萌生的小想法,等到后来她遇见了更多故事与风景后……她还是觉得自己实在是够厉害、够聪明。 不提裴湘内心深处某些超级乐观自信的念头,只说展昭在水中的学习进展。 在得到天赋流“名师”的指点后,展昭的学习过程其实挺磕磕绊绊的。因为对于裴湘来说,好些技巧都是自然而然就知道的,并没有刻意思考过怎么一步步地从头学起,而展昭却没有这份“天赋”。 不过,自从意识到自己在教导“学生”方面存在不足之后,裴湘便开始和展昭一起认真琢磨起来。她琢磨如何把技巧讲明白说清楚,而展昭则琢磨如何尽快领略技巧,不让裴湘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做示范。同时,展昭还会讲一讲自己的练习心得给裴湘做参考。 所谓教学相长。几天之后,当展昭初步掌握了一些水下战斗时的精妙技巧后,“重学一遍”的裴湘其实也有了新的感悟。 她见展昭暂时不需要自己亲自示范和看护了,便也找了个水深和流速都适合的地方自己练习起来。大多数时候,等到她完成一阶段的自身训练了,展昭也会烹饪好鱼虾等新鲜食材,等到裴湘返回就尽快开饭。 这日,展昭在湖面上练习水上滑行。 其实,一般程度的水面滑行是难不住南侠的,毕竟他是习武之人又有内力在身。但是如果想要做到丁兆蕙或者裴湘那般,在滚滚江水中极快极灵活又极远地滑行,还是非常不易的。 同时,如果希望能够一边控制脚下竹筏一边像在陆地上那般肆意战斗的话,则是更加需要极其高深的御水技巧和对武学力量的深一层掌控。 而展昭今日要训练的,就是这种边水上滑行边挥剑战斗的技巧。 展昭踩着竹筏立在水中央,周遭风平浪静,但他却全神戒备。 稍顷,就在一只白色的鸟儿飞过展昭头顶之际,一道流星般的剑光至他身后倏忽而来,冷森森、明晃晃地直接刺向展昭的咽喉部位。 展昭当即便后仰翻转,同时催动脚下竹筏不进反退朝着剑光疾驰而来的方向冲去,腰间长剑也瞬间出鞘,直指裴湘所在的湖心位置…… 这场水上战斗持续了大约一柱香的功夫,展昭便被裴湘挥出的的剑气毫不留情地横扫进了湖中。 又过了一盏茶左右,只听“哗啦”一声,浑身彻底湿透的南侠浮出水面,而后只见他从湖中一跃而出,转瞬间便站到了之前的那块竹筏上。 飘在湖面上的裴湘立刻期待地瞧向展昭,更准确来说,是瞧向展昭的袍子下摆部位。 当她看到那里打着结并兜着两条她最喜欢吃的黑色宽尾胖鱼后,顿时眉眼弯弯地一拍手,高兴地宣布今日训练到此结束,可以准备开饭吃烤鱼了。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岸。展昭此时已经浑身水淋淋的了,于是他在湖边简单地处理好食材后,便起身去了另一处有巨石遮挡的地方更换衣物。 清风徐来,守着鱼的裴湘蹲在草地上看了一会儿蓝天碧水绿树后,忽然记起了一件好像挺重要的事,就是之前展昭对她表白后,她还没有给出答复呢。 这么些天过去了,在展昭乖乖做饭和乖乖挨揍的良好表现下,裴湘已经不记仇了,自然就没必要再拖着不给答案了。 想到就做。 裴湘站起身来认真听了听,知道展昭此时正在石头后面换衣服,便语气悠然地扬声说道: “展昭,昨晚我夜观天象,忽而有所感应,觉得可以给你算一算姻缘了。” 石头后面顿时传来“咣当”一声,也不知是东西落地了还是展昭撞到了。不论如何,十几息后,展昭的温和声音从石头后面传来: “那裴姑娘是要现在就卜算吗?可、可还需要昭做些什么?” 裴湘含笑地望着湖面上那两只欢快飞翔的水鸟,不紧不慢地说道: “不用你做什么。卜算的结果已经出来了,是比翼双飞连理枝的卦象,你觉得如何?” 展昭想,如果不是自己此时衣衫不整的话,大概已经冲出去了,他会握住裴姑娘的手,告诉她……不行,不能太孟浪了…… 想到这里,展昭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此时不方便行动了,才没有因为满腔喜悦而情不自禁地做出轻浮举动。 “裴姑娘,昭认为——此卦是上上卦。” 裴湘从展昭的声音里听出了他内心的激动与喜悦。当然了,她自己也是十分快乐的,快乐到她希望能立刻见到展昭,看看他,亲亲他,抱抱他,然后催促他快些烤鱼做饭。 ——对了,一定要加菜! 于是,裴湘语气期盼地问道: “展昭,既然你我二人已经明白彼此的心意了,那我现在可以过去看你换衣服了吗?” 第101章 展昭认为,不可以。 他用前所未有的速度换好了一身干净衣物后,便绕过大石和老树出现在了心上人的面前。 正守着鱼的裴湘听见展昭的脚步声,侧头斜觑了他一眼,又轻轻哼了一声,才开口“讨伐”道: “我们两个刚刚互相表明了心意,你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的一个小小提议,简直太令人伤怀失落了。” 展昭脚步微顿,温柔的眉目间划过一抹浅浅的无奈笑意,他下意识抬手压了压领口和腰带。 “裴姑、咳,湘湘,我现在去林中找些猎物,一会儿做几道特别的菜肴,算是、是赔罪,那个,那个以后我们成亲了,才可随意……” 话音未落,展昭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裴湘面前。 裴湘:……我当然知道成亲后可以随意的,要不然干嘛成亲呢? ——喂,先把鱼烤上再“逃跑”呀!再这么放着,就要不新鲜了。 大约过了两刻钟,展昭回来了。他手中不仅有新弄到的食材,还有一束五颜六色的烂漫野花。 “咦,这些是用于调味增鲜的花草吗?看上去怪好看的,就是不知道烹饪后还会不会保留原本的颜色。”裴湘好奇地打量着展昭递到她面前的缤纷花束,兴致勃勃地问道。 展昭:“……这是送你的花,就是——观赏的,不是用来烹饪调味的。” 裴湘眨了眨眼,沉默了十几个呼吸后,才恍然道: “原来如此!我就说么,怎么我从来不曾知晓这些花草是可以食用的,刚刚还想问你是从何处知晓的呢。” 说着话,裴湘连忙伸手接过花束。她欢喜地左瞧右看了一会儿,又低下头轻轻闻了闻,唇边绽放出甜蜜又惊喜的笑容,目光中还带着珍惜呵护。一点儿也看不出她刚刚还想着怎么把这些花全部炖了烤了煮了吃了。 展昭失笑摇头,随后便拎着猎物去水边处理了。 又过了一会儿,把花朵编成花环戴在头上的裴湘蹑手蹑脚走到展昭身侧,然后迅速出手将一朵红艳艳的山花插在了展昭的头上。 “真好看,展护卫人比花娇。”裴湘故意一脸惊叹地瞧着展昭,不许他把花朵取下来,“你看,我也戴了,还比你多。如果这里有旁人,他们一看就知道我和你是一双一对。” “可是这里没有旁人。”展昭扬了扬眉。 “那你就更不能把花取下来了,免得旁的山精野怪不知道我和你的关系,趁我不注意时悄悄偷走你。” “我身上有你给我画的符箓,还有巨阙剑……” “哎呀,你刚刚都拒绝我一次了,现在还要拒绝吗?”裴湘佯做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 “诶,你怎么这么快就妥协了?” “我总是不愿你失望。”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97节 “真的吗?” “千真万确。” “那你以后换衣服的时候,我就不刻意收拢灵识了,好不好?” “……随、随意吧。” “咦,你答应了?那……诶,等等,展昭,你是不是往鱼肉上抹太多盐了?你不能这样心不在焉呀……” ——记———— 三日之后,展昭和裴湘离开了这片幽静秀美的湖泊。 两人穿过山林水泽后,又施展轻功行了大半日的路程,方才寻到一条南北畅通的大路。 路上行人渐多,车声辚辚,裴湘则有些无精打采的。原因是她该返回巨阙剑中休息一段时间了,接下来的繁华城镇和热闹市井都和她无关了。 “怎么会无关?湘湘,即使我们在一处,可是听到看到的人物风景肯定会有所差别的。不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可以和我讨论分享,我便会去看你看到的,去听你听到的。反之亦然。” 裴湘微微点了点头,心想这应该算是暴露身份后的一个好处吧,就是可以和展昭随意聊天了。不用再像之前那样独自闷在小空间中,甚至差点儿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 又过了一天,裴湘返回巨阙剑内,再次开启了和展昭用声音交流的日常相处模式。而展昭也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了常州府武进县展家。 抵达家中后,展昭先向母亲问了安,之后便提起他近日要返回开封府之事,同时再次询问展母要不要搬去京师汴梁居住。 展母仍然拒绝了展昭的提议,转而问起展昭对自己婚事的安排。 她问得含蓄,其实特别想知道儿子这次出门后到底有没有赢得裴姑娘的芳心。若是成了的话,那展母就要准备帮儿子张罗提亲下聘等迎娶事宜了,不能让人家姑娘觉得展家对婚事敷衍和不重视。 展昭看了一眼手边的巨阙剑,起身向展母郑重表示,自己已经和裴湘心意相通。 展母闻言大喜,当即就让人去把老管家展忠请来,她要吩咐展忠开始筹备展昭的婚事…… 展昭之后又在家中停留了两日,然后就启程返回开封府了。 不提路上奔波,只说展昭抵达京师汴梁后,先去府衙公所内见了公孙策,并向公孙先生打听了一番自己出门这段时间里,开封府内外发生的大小事宜,随后便去了侧厅和王朝等人畅谈叙旧,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众人和展昭小别重逢,都很高兴,几句话的功夫,便约定了下值之后一起去城里有名的祥云居酒楼里吃喝一顿。 不久之后,包兴来请,展昭便去了书房见包拯。 见到包大人后,展昭先是对包拯说了旅途见闻和家乡之事,然后又讲了他此次结识的几位江湖豪侠,皆是热血磊落的英勇之辈。只听得包拯连连颔首,目露异彩,当即就想同这些有本事、有品行的江湖好汉结识一番,再说服他们为朝廷效力。 展昭和包拯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便起身告辞了。 因为第二日才正式销假当差,展昭便没有在府衙公所内久留。他先吩咐随从去找熟悉的买卖中人打听购买宅院之事,然后才返回自己租赁的那座小院中略作休息。 黄昏将至,因为记着之前约定的晚间请客之事,展昭便提前出门去了福祥居酒楼。 步入二楼,他正打算跟着酒楼伙计去提前订好的雅间,迎面就瞧见了一张熟悉面孔。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陷空岛五义中的“锦毛鼠”白玉堂。 再次遇见白玉堂,展昭含笑作揖,白玉堂亦斯文回礼。 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展昭便提起之前和卢方记一起在茉花村丁家庄做客的经历,原本只是普通的客气交谈,不曾想却引起了白玉堂心中的不痛快。 这白玉堂心里本来就对展昭存着一股相争意气,总是想找个合适的机会一较高下,奈何一直未能如愿。 前些日子,他自外面返回陷空岛后,义兄卢方不问他在外面做了哪些行侠仗义之举,偏偏一直在他耳边夸奖展昭的人品秉性。四哥蒋平时常劝他不要因为一个“御猫”的绰号就斤斤计较,反而显得心胸狭窄不识天地。 这些话听在白玉堂耳中,便是卢方和蒋平觉得他白玉堂不如展雄飞。再加上其他两位义兄在见过展昭后,也颇为赞同卢方的话,皆认为白玉堂没必要和展昭做意气之争。对此,白玉堂总是暗自咬牙,气闷不已。 于是,返回陷空岛不到五日,白玉堂就又匆匆离开了,而后直奔京师天子脚下。 这次来京,他打算一定要寻个机会和展昭好好比试一番,看看到底孰强孰弱。也要让四位兄长好好瞧瞧自家兄弟的本事,免得日后一直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只是,还不等白玉堂琢磨出一个“好办法”来,他便在酒楼内意外遇到了展昭,随后又听展昭提起丁家庄做客之事,顿时就被勾出来了几分偏激愤慨来。 当然,白五爷自认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他要嘲讽讥笑南侠,也是有理有据的。因而此时讲的,就是当日庞太师诬陷裴湘一案的后续处置。 “白某以为,展兄这‘御猫’的绰号可以改成‘家猫’了,当真是驯服极了,温顺极了!呵,便是心上红颜被那般陷害,竟然也能无动于衷。 “啧,要知道——倘若那庞吉奸计得逞,裴女侠的罪名可就大了,不仅会惹来杀头的罪名,女子的清誉也毁了。可那庞吉仗着国戚身份,最后也不过是被罚俸禁足,当真是不公平至极呀,不公平至极。 “哎,小弟原本以为展兄在得知这个处罚结果后,会因着几分男儿血性而有所作为,却没料到展兄竟然什么都不做!呵,好在苍天有眼,让某个尚有一腔热血的义士亲自出手,稍稍教训了一回庞吉老贼。否则的话,如今人家依旧在太师府内抱着娇妾美婢,吃着山珍海味,睡着高床软枕……哎呀,真是好不快活。” 这番讽刺之言一说出来,当真把好脾气的展昭也气得面色铁青。可这番脾气,却不是针对白玉堂的。一来是又想起裴湘先前被冤枉之事,心情因旧事不快;二来,这番话也委实触动了展昭内心深处的挣扎与愧疚。 当初得知庞太师得到的那些惩罚后,展昭心中是极为不满的。 正如白玉堂所说,一旦陷害成功,裴湘便会名声全毁,同时还会成为朝廷通缉的重犯,被百姓唾骂,被世人嘲笑。而在这种可能发生的惨烈结局的对照下,庞太师得到的惩罚就太轻了。 也许好些人会觉得,庞太师是国戚,是老臣,又有天子和皇后的情面在,被轻罚也是可以理解的,谁让裴湘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女子呢。 可是在展昭看来,便是裴湘不是他放在心上的姑娘,而是和他素不相识的女子,她的命和名声也不该被这般轻视。更何况,他已经对裴湘心存倾慕。 所以,在白玉堂出手教训庞吉之前,展昭已然数次记对仇人动了杀意。之所以一直犹豫着不动手,也是因为包大人对他的信任。他不愿意愧对包大人的知遇之情。 展昭知道,只要他一日是开封府展护卫,便一日不能做出私下报复的举动。可不报复的话,难道便一日日看着庞吉逍遥享受吗?难道要等庞吉禁足期满后,再眼睁睁地看他作威作福吗? 不能的。 那时的展昭,已然做好了辞官远隐的打算。而他辞官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让庞吉得到应有的教训。只是,不等展昭寻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向包大人提出辞官之事,白玉堂就率先出手了,并让庞吉至此生不如死。 这件事之后,展昭看似运气很好地避开了一道让他左右为难的选择题,可是他并不觉得自己幸运。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当初的那些为难与迟疑,以及最后的选择。 再有就是,无论如何,他到底慢了一步,没能够亲自动手替裴湘报仇。 而如今白玉堂亲自说破了这件事,还是当着裴湘的面说的,展昭一时之间既愧疚又不知该如何解释,更不知道是否该解释此事。 与此同时,裴湘见展昭当真因为白玉堂的这些话而情绪不稳,便有些不解。 她暗道,这白玉堂喜欢挑衅展昭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之前两人偶遇时,白玉堂也说过些阴阳怪气的话。 那时候,展昭倒是没怎么生气,反而是她心中不满,再加上她当时尚且不清楚自己和展昭之间有“心音”联系,便安慰展昭说他长得最好看,并且十分文艺地念了一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随后,她又说白玉堂虽然瞧上去也玉树临风的,但是一开口说话就在气质上输了…… “怎么这次反而如此生气?”裴湘通过心音询问展昭,“难道你还真被白玉堂的话带到沟里去了?” “庞吉……” “哎呀,展昭,你当时不会还想过辞官吧,然后再亲自动手教训庞吉?” “……是,只是当时展某一直在为难该如何对包大人交代,便有所犹豫,之后白兄便动手了。” “那这么说来,我也得感谢白玉堂了,不是感谢他教训庞吉,而是他动手的速度够快,才没有让你傻乎乎地辞官。 展昭,我们对彼此的这份感情,应该是让自己变得更加快乐,而不是一个人负担两个人的人生。你难道忘了我的本事能力了吗?倘若真要让庞吉付出代价,最应该出手的,难道不是我这个受害人吗? “倘若我没有一身武功,又不具备为自己报仇的能力,那由你来做这件事,由你来为我遮风挡雨,这是应当的。可是在我可以轻松报复庞吉的前提下,你为什么要牺牲自己心中的义气呀?不必如此的,至少对我来说,我更喜欢一段没有牺牲和负担的平等感情。” “但我想为你做些事情。有些事——你确实能轻易解决,可我还是想替你来完成。”展昭在心里对裴湘郑重说道,“我不愿你受委屈。” 第102章 展昭不希望裴湘受委屈, 裴湘也不乐意看见展昭闷闷不乐的。 于是在白玉堂离开后,她又开启了夸夸夸的模式,直把展昭夸奖得坐不安、站不稳,脸颊又微微泛红, 哪里还顾得上为难与愧疚。他此时一心忙着琢磨, 自己是不是当真像裴湘说得那么好, 亦或者如果没有那样好的话, 今后要如何改正…… 总之, 当白玉堂临时转回酒楼拿取意外落下的扇子时,看到的就是一个眉目严肃、脸色微红并且不知在走神想些什么的展昭, 不禁心中惊疑地“哎呀”了一声。 白玉堂暗忖,这姓展的怎么是这副坐立难安的表情神态, 莫非他当真被自己刚刚那一番话给气到了?所以——这是在独自生闷气, 还把脸气红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 白玉堂便是心中一乐, 他先是有些得意, 随后忽而灵光一闪, 便自认为找到了激将展昭的好办法。 “原来姓展的心里也恨着庞老贼呢, 那他为何……是了, 肯定是顾忌那位包相爷。啧啧, 看来这展小猫还挺重视开封府的。既如此,我就再去给那庞吉老贼添些赌, 也让展昭看看, 他不能做、不敢做的事,我白玉堂全都做了。然后, 我还要去找开封府的麻烦!这样一来, 我就不信他展昭会不来和我白五爷较量比试!” 白玉堂有了主意, 也不出声打搅展昭“生闷气”,拿了扇子便兴冲冲地离开了福祥居。 之后又过了一刻钟左右,公孙策和王朝等人也到了酒楼。 展昭听见楼下传来赵虎的大嗓门,连忙暂时压下心中起伏思绪。他起身整了整仪容,随即便快步下楼去了…… 这日聚餐之后,展昭又开始了作为开封府展护卫的日常生活,每日的作息时间与工作内容看起来同休假前没有太多变化。 唯有展昭自己最清楚,如今的日子其实是非常不一样的,因为裴湘一直在自己身边。虽然许多时候裴湘都是在修炼或者小睡休息,但是每当看到手中的巨阙剑,展昭的眼中就会浮现温暖笑意。 有一次,赵虎无意间瞥见展昭凝望巨阙剑时的柔和含笑表情,猛地打了个寒噤。而后便用一点儿也不小的声音对身旁的兄弟们“悄悄”嘀咕,听说有那种爱剑成痴的剑客,对待自己的佩剑就跟对待知己红颜一般,并且形影不离,一辈子就和剑过日子。赵虎觉得,展昭最近对待巨阙剑的态度,差不多就是这样的。 赵虎这话让王朝等人忍俊不禁,觉得他又犯了愣。 不过,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家竟渐渐发现,也许“愣爷”赵虎这次还当真说对了。这展爷——是不是过于重视巨阙剑了? “不会真让老四蒙对了吧?”某次聚会上,马汉语气犹豫地询问张龙。 张龙偷偷瞄了一眼将巨阙剑单独放在一张椅子上的展昭,沉默片刻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马汉顿时暗自抽了一口冷气,忽然觉得有些牙痛。 一旁的公孙策听见张龙和马汉的交谈后,轻轻摇头道: “也许还有旁的缘故,你们忘了裴姑娘了吗?” 听到公孙先生提起裴湘,几名护卫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稍稍放了心。 ——对呀,还有裴女侠呢。展爷对裴女侠的心意,那可不是玩笑胡闹。 “可是……”马汉尤在纠结,“咱们似乎已经很久没见过展爷和裴姑娘在一起了,他们,嗯,会不会吵架了?” “别多想了。”一贯稳重的王朝拍了拍弟兄的肩膀,低声解释道,“我之前和松江府的老友通信,他和我提过,展爷之前和裴女侠同游松江,还一起去了丁氏双侠府上做客,后来更是结伴离开的。” “这样啊,那就好那就好。”张龙挠头嘿嘿一笑,“嗐,差点儿被老四给拐带了,哈哈。” 一旁正在专心吃东西的赵虎忽然听到有人提起他,便抬头望了一眼,发现兄弟们说说笑笑表情轻松,并无大事,便又继续吃喝起来。至于展昭和巨阙剑之间的具体关系问题,他早就抛之脑后了。 开封府诸人只过了几天轻松日子,便又有了要紧的案子,这次还牵扯到了皇宫内院。 然而没过几天,众人便猜到了那个胆敢在皇宫忠义祠墙壁上题词,敢在宫内万代寿山前杀人,之后又在庞太师一派心腹官员的奏折内夹带字条并大闹庞府之人是谁了。不是旁人,正是他们人人都认识的“锦毛鼠”白玉堂。(1) 而这白玉堂为何要这般闹腾?随后赶来京师的卢方蒋平等人将此间缘由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开封府诸人。原来这一连串的事端,皆是因为白五爷不服气展昭的“御猫”绰号,兼之和自家几个兄弟置气,便想要和展昭一较高下。 且不细说开封府诸人和卢方等人如何寻找白玉堂下落。只说白玉堂在暗处见几位义兄也都偏帮展昭一方,心下便十分不忿,更觉得应该做些大事来证明自己的本事。 于是,在闹了皇宫和庞太师府后,白玉堂又盯上了开封府,并顺利将开封府三宝给偷走了。 偷走三宝不说,他还特意留下一张字柬儿,上面写了一首四句打油诗。 而包拯看过诗词内容后,便让人去请展昭过来。 展昭接过字柬儿后一看,就见上面写着: “我今特来借三宝,暂且携归陷空岛。南侠若到卢家庄,管叫御猫跑不了。”(2) 骤然得知三宝被盗,又读了字柬儿上的打油诗,展昭忍不住在心中埋怨了一句白玉堂胡闹任性,旋即立刻向包拯请示,欲前往陷空岛取回三宝。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98节 但随后赶来的卢方等人却不赞同展昭这个即刻去找白玉堂的打算。他们都担心白玉堂会借着陷空岛的地利之便提前设下埋伏,让地形不熟的展昭落入陷阱当中。 然而,展昭此时也被白玉堂激出了五六分火气,再加上确实心急找回开封府三宝,便在卢方等人离去后,再次向包拯请示,表示要尽快赶往陷空岛。 包拯其实最信任展昭。不论是展昭的能力还是人品,在包拯眼中那都是最好的,所以在展昭的坚持下,他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展昭的请求。 于是,次日黎明时分,展昭就一人一马一剑离开了京师汴梁,并一路晓行夜宿赶往松江府地界儿…… 当展昭坐上前往陷空岛的小船时,忽然发现昨天还高兴地说可以离开巨阙剑的裴湘一直没有现身,不禁有些奇怪,也有些担心,于是立刻通过“心音”询问裴湘。 “我想了想,暂时不出来了。”巨阙剑内的裴湘懒洋洋地说道,“出来以后,我就得和你一起闯陷空岛了。哼,我才不想帮忙去救‘开封府三麻烦’呢。” 展昭一怔,随即记起了裴湘和三宝之间的“恩怨”,不禁莞尔。他温声道: “你在剑中憋闷了这么久,好容易可以自由活动了,何必为了和三、嗯、三麻烦计较,就推迟自己离开巨阙剑的日子。湘湘,我现在就让渔郎把船划回去。你下船后先在松江府内游玩一两日,等我从陷空岛出来后,咱们再一同返回开封府。” 闻言,裴湘立刻摇头道: “那也不行,我不放心你自己上岛。再说了,我其实也挺好奇陷空岛上的风景和白玉堂的计谋的,想看看这里到底是不是‘龙潭虎穴’。所以,我得一直跟着你,但是——肯定不会帮忙去找那三个麻烦精的。” 展昭见裴湘坚持,便 不再多劝什么。从本心上讲,他自然不乐意和裴湘分开,能两人一起上岛,不论是哪种形式,他都高兴。 却说这白玉堂知道展昭必然会来陷空岛,所以早早就设下了机关陷阱。 等到展昭进入卢家庄后,白玉堂便耍手段引着展昭到了东角门内一处五间相连的屋舍处。 而一路摸索行来的展昭见此处建筑灯火通明,门内的人影又好似白玉堂本人,便推门而入。只是,他刚刚走进五间相连屋子中的第一间,便见那人影竟急急忙忙朝着里面第二间屋子走去。只看背影,分明就是白玉堂。 展昭的第一反应是这白玉堂在躲他。 他抬腿欲追,旋即又反应过来这可能就是白玉堂设下的圈套,也不知那里面的几间轩子内,还有什么陷阱等着他。 猛然间反应过来之后,展昭霎时冷静下来,便开始细心打量周遭环境并寻查可疑的地方。虽然一时之间看不出什么异常来,但联想到自己之前一路走来观察到的地势地貌,心中也有了三四分猜测。 “湘湘,咱们一路都是在往上走,说明这里其实是建在山中高处的。倘若在此处设陷阱抓我,会是什么样的陷阱?” “陷阱么,说不定就是要瓮中捉猫啦。你多留心脚下吧,这里是山腰之上,谁知道房子 展昭微微颔首,开始留意脚下和四周。 说起这机关陷阱之术,南侠早先是没什么研究的。但是在和裴湘书信往来的那几年里,展昭在这方面着实下了一番功夫。 至于原因,一方面是他遇到过一个和机关术有关的谋财害命案件,在和裴湘讨论的过程中有了兴趣;另一方面,是他希望能制作一些小巧便利的机关家具,来帮助裴湘更好地适应那几年的失明生活。 展昭的机关术学习颇有成效。先前帮裴湘保管那些御赐财物时,他就自制了一些小巧机关,以防有贼偷走裴湘的东西。 此时,展昭边走便谨慎检查。在安全通过了前两间轩子后,他一撩开软帘,便看到了一位身穿花氅之人正背对着他站立,而观此人身形,几乎和白玉堂一般无二。 “白五爷?”展昭并不上前,只是站在软帘前出声招呼。 对方没有应声,也没有回头。 见状,展昭扬了扬眉,再次凝神打量软帘对面的房间。 片刻后,展昭忽而意识到这房间内的灯火过于明亮光耀了,甚至有些晃眼睛,便隔空轻挥一掌,瞬间熄灭了附近的一排烛火。 待到房间内的亮度恢复正常了,展昭又闭目养神了十几息。直到眼睛重新适应了室内的光线亮度,他才再次认真打量起周遭的环境来。 这一次,总算让展昭察觉到了一些端倪。 第103章 “湘湘, 你看那里,就是那人脚下的位置……” “嗯,我看到了。那里地面上铺设的木板缝隙稍大, 但是并不明显, 也可能是工匠做活的时候稍稍粗心了些。不过, 这件房间里, 除了那个背面而立的家伙,就地板那里有些可疑了。” 展昭又喊了一声“白五爷”, 房间另一端的那人依旧没有应答。见此, 展昭当即便一扬手, 自腕间射出一枚小巧锋利的袖箭来, 直奔那人的肩膀处。 只听“咣当”一声, 那中了袖箭的花氅背影竟然就这么直扑扑地俯身倒地了,并且这一倒,便被立刻暴露了那花氅之下乃是个假人的真相。 “咦?若是你刚刚着急上前喊人的话。”裴湘坐在巨阙剑内向外打量, 推断道,“你肯定要踩在假人附近的木板上的。所以——那里肯定有机关,就是不知是哪种类型的。” 展昭绕开铺设地板的区域走到假人近处,一边观察一边分析道: “之前在庄子正门那里,我被这里的仆人随从奚落慢待, 估计就是想先激怒我, 再加上我急于取回三宝……倘若不是之前留心过各种机关术的话, 说不得我此时已经上当了。” 说着话, 展昭忽而用巨阙剑剑鞘往假人脚下的一块木板上狠狠一击, 而后迅速侧身避让。而就在展昭躲开的瞬间, 距离他脚尖不过三寸的地方豁然出现了一个大洞。 显然, 这里设置了一个类似锁簧的奇巧装置。若是展昭刚刚直接冲过来和这假白玉堂理论,一定会踩到锁簧之上并登翻木板的。紧接着,他就会毫无准备地跌入木板之下的洞口内。 “那么都没说。 只要展昭没有遇到致命危险,她便坚决不主动出声提醒他。她才不愿意在找回“三麻烦”这件事上多出力呢。 “试试就知道了。” 展昭直接朝着洞口的下方挥出一剑,而后便听到“刺啦”一声,好似布料皮革断裂时的动静。 “应该是渔网皮兜之类的捉人设计。”展昭若有所思地猜测了一句,随即便毫不犹豫地跳入了那洞口当中。 只见他一手抛出百爪锁链钉在洞口边缘位置,一手挥舞长剑护住自身,并以攻代守,朝着洞内的各个方向刺出长剑。紧接着,又听得“噗噗”四声,随后便是什么东西落地的闷响。 不多时,展昭也平安踩在了地面上。他一低头,就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块颇大的皮子上,而这块皮子上还残留着巨阙剑的剑气。 皮子四角则连着绳索活套,显然,倘若展昭没有提前准备的话,骤然跌落下来后就会被这块皮兜接住。紧接着,这皮兜四面的绳索活套一拢一扣,就能把他整个人都严严实实地兜困住了…… 展昭利落地收拾了埋伏在这陷阱四周的卢家庄丁将们,不让他们逃出去给白玉堂报讯,而后又从这些人嘴里审出了白玉堂的下落,以及收藏三宝的地点。 “先去找三宝,再去会会白五爷。”展昭道。 “白玉堂肯定等着这些人给他报‘喜讯’呢,倘若这些人一直不传递消息回去,那边肯定要起疑的。”裴皱着眉头说道,“就是不知道他们口中的通天窟是什么模样的,偏让那白玉堂选做关押你的地方。哎,展昭,一会儿拿回三个麻烦后,咱们也不用急着去找白玉堂,绕路去通天窟看看吧,看看那地方有什么特殊的。” 展昭含笑着点了点头,再不看四周横七竖八趴了一地的卢家丁将们,提着剑转身便走,背影很快就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了。 之后找寻三宝的过程还算顺利,展昭很轻易地就寻到了包着三宝的包裹。 等到白玉堂觉得事情不对开始指挥所有人在卢家庄内寻找展昭时,展昭已经穿过一片松林来到了通天窟的大门外。 擒住了守卫通天窟的家丁后,不多时,展昭便打听清楚了通天窟内的情况。这通天窟是借着天然地势便利建成的,进去容易出来难。且大门只能从外面撑开,据说,被关在里面的人是如何也不能凭人力自行逃离的。 这时,裴湘终于愿意从巨阙剑内出来了,为的就是进入通天窟内瞧瞧新奇。她让展昭等在外面并给她撑门,自己则要进去转一圈。 展昭此时已经找回三宝,心中再无公事烦忧,也起了玩心,再有就是有些不确定通天窟内的真实情况,便提议道,他要先进去瞧瞧。 闻言,裴湘嫣然一笑,很高兴地接受了展昭这份要保护她的温柔心意。 于是,展昭便先进入了通天窟。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展昭一脸严肃地走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形容憔悴的老汉。 “怎么了?这位老丈是何人?” 展昭叹了一口气,对裴湘简单说了老丈郭彰的遭遇。 原来,这郭彰和女儿去瓜州投亲,途径此地时,竟被白玉堂手下一个叫做胡烈的小头领给强行绑来了陷空岛,为的是要把郭老丈的女儿许配给白玉堂。 郭家父女不从,胡烈便将郭姑娘送到他自己妻子身边,让妻子帮忙哄劝,然后又将郭老丈放在这通天窟内折磨,想软硬兼施威逼郭家父女服软妥协。 不想展昭和裴湘忽然来到这通天窟内“参观”,正好就撞见了这桩不平事。 裴湘见展昭眼中隐现失望,便知他其实一直挺欣赏白玉堂的为人和本事的,因而特别不能接受对方做这绿林强盗行径。 她歪头想了想,比较冷静地分析推测了几句,认为白玉堂知道此事的可能性极小,应该是他手下的那个胡烈自作主张。不过,这白玉堂终究是犯了识人不明的失察之错。 展昭缓缓地舒了一口气,被裴湘语调温和的几句话安抚了心中起伏情绪。他原本也不太相信白玉堂会做如此恶行,但一想到白玉堂年轻气盛,难免行差踏错,再者知人知面不知心,便又有所怀疑。 不过,在得知裴湘也倾向于相信这强抢民女的恶事不是白玉堂指使的之后,展昭心里便有了底,暗道这白玉堂无辜的可能性极大。 裴湘暂时还不清楚自己的观点与建议在展昭那里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她见展昭不再皱眉,便挥手催促道: “那你快些带郭老丈去见白玉堂吧,到时候再和他对峙一二,总能弄明白真相的。我先去看看通天窟,一会儿再去追你。” “我离开了,你怎么从里面出……”展昭忽然住了口,他猛然反应过来,裴湘其实可以通过巨阙剑瞬间返回到他身边的。 裴湘意有所指地笑着说道:“可见什么事都是有利弊的。无论何时何地,我总能和你在一处。” 闻言,展昭总算露出了从通天窟内出来后的第一个微笑,他轻轻点了点头,眸色温柔。 “里面有些冷,你注意些,别停留太久。” “好,别担心了,快去找白玉堂吧。还是早些救回郭姑娘为好。” 目送展昭和郭彰的背影消失后,裴湘也走入通天窟内。 一进去,裴湘便觉得迎面扑来一股寒气,随后,她便注意到通天窟内挂了一枚小小横匾,上面写着“气死猫”三个字。 见此,裴湘眸光微凉,想也不想就用剑气将那匾额搅成粉末,紧接着,她又以牙还牙地在这通天窟的墙壁上深深刻下了“气死锦毛鼠”五个大字。 刻完之后,她又把这通天窟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都探查了一番,发现如果自己一定要强硬闯出去的话,倒是也能做到。 “可实在没必要呀,那么累,还会毁了一处天然之地。” 又停留了片刻后,裴湘便觉得没意思了,随即身形一闪,就重新回到了巨阙剑内。 与此同时,正在五义堂内旁观白玉堂如何处置属下胡烈的展昭忽然微微一笑,他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巨阙剑的剑柄,心中格外安然。 待到白玉堂处理完胡烈又妥善安排好郭彰父女后,展昭就向白玉堂展示了他拿到手的开封府三宝。随后,他也不多说什么,更没有提让白玉堂去开封府之类的话,而是直接转身向外走去。 展昭知道,倘若白玉堂当真敢作敢当的话,日后肯定会亲自去开封府向包相爷请罪的,无需他另外多说多做什么。 而白玉堂也不挽留展昭,扬声吩咐随从们好生给展昭送行后,便郁闷地喝起酒来。他没料到自己会输的这样快,总觉得这样的比试一点儿都不尽兴。 不过,输了就是输了,他白五爷输得起! —— 展昭带着开封府三宝坐船离开了陷空岛。 为了方便裴湘从巨阙剑内出来,他没让陷空岛的人帮他撑船送行,而是选择自己独自划船离开。 小船驶入芦苇荡附近时,裴湘便出现了。甫一落入船内,她便挨着展昭坐了下来,并随手把展昭身旁那个装着三宝的包袱移到了稍远的位置。 落座后的裴湘看了看四周的景色,心情不错。她刚想和展昭聊天,忽而捕捉到了三道针对她的嫌弃情绪,不禁微微一怔。 旋即,她转头望向了不远处的青色包裹,脸上笑意稍淡。 因为数次成功相助了奎星包拯,这包裹中的三宝比之前更有灵性了。所以,哪怕此时他们三个皆不能言语,却已经能够让裴湘这般修为的灵体察觉到他们的丰富心声了。 比如此时: 古今盆正在抱怨裴湘的前世太过混乱,让他险些受到冲击,继而十分遗憾当初没有把水泼到裴湘身上;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99节 游仙枕在一边附和说,当初藏在巨阙剑中的裴湘让他一到人间就办错了差事,险些被阴阳宝殿那边记上失职之责; 照胆镜则有些嚣张,他到现在依旧认为,裴湘这样的异数应该被消灭或者被看管起来…… 裴湘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后,发现这三个初生灵智的家伙大约觉得自己立了功又成为了“开封府三宝”,便有些有恃无恐了,便笑吟吟地拎起了那个装着三宝的包袱。 “这三个麻烦总算脱险了,这是好事。”裴湘一边说话一边解开包袱外皮,露出里面的古今盆、游仙枕和照胆镜,“展昭,我听说过一个习俗,就是遇到倒霉事之后一定要尽快沐浴洗尘,这样才能彻底祛除霉运和晦气。对了,好像还要用艾叶的。” 展昭瞧着裴湘眉眼间的慧黠,撑浆的动作一顿。 “嗯,确实有这样的说法。”展昭微微颔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心里已然悄悄确定,这落入裴湘手中的三宝大约要被折腾一番了。 果然,展昭的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听裴湘接着说道: “可是咱们这三宝来历非凡,倘若要沐浴的话,哎呀,普普通通的浴盆浴桶肯定是不行的,根本配不上他们三个的。依我看,这滚滚江水才有资格做三宝的浴池。” 说着话,裴湘便飞身而起,朝着芦苇最茂盛的方向飘然而去。等她再次返回船上时,手中就多了许多刚刚割下来的芦苇。 “湘湘,你是要……” “我要让三宝好好沐浴一番,去去晦气。” 裴湘动作飞快地用手中的芦苇将古今盆、照胆镜和游仙枕拴在一处并连成一串,然后在展昭欲言又止的表情中将三宝投掷到了江水中。 当然,她手中还牢牢地攥着拴住三宝的芦苇编绳,绝对不会让三宝被江水冲走或者沉落水底,而是一直被小船拖着在江水中“畅游”。 做完这些后,裴湘还遗憾地叹道,可惜她手中没有艾叶,不过想来芦苇叶子也差不多。 “并且这些芦苇就生长在陷空岛附近。按照相生相克的说法来推测,说不定比艾叶还能祛除三宝身上的晦气呢。” 展昭沉默地瞧着水面上的三宝,琢磨着要不要替他们说几句求情话。只是不等他有所决定,裴湘就好似有读心术一般“及时”提醒展昭道: “你可不能说我任性。我这么做,确实是为了三麻烦好。他们三个经历过这一遭,也算是一次小小劫数了。历劫之后的初期,气息总要混杂浮躁些,此时用这被日月常年照耀的万年江水洗涤灵胚,绝对是有益无害的。再有你看,我还在芦苇绳结上留下了一丝剑意,倘若这三宝悟性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学些剑法呢。” 原本以为裴湘只是在玩闹“报复”三宝的展昭见裴湘说得认真,又很有道理,不禁心生恍然,眼中的迟疑也只剩下一分。 裴湘又连忙笃定地点了点头,眸光清澈而坦然。 见状,展昭便以为自己之前想差了,竟然差点误会了裴湘的好心好意,忍不住目露歉意。随后,他便非常诚实地对裴湘坦白了自己之前的一些疑惑。 裴湘眼波微转,心道这家伙怎么这么实在呀,还有些呆,都让她有些不忍心继续避重就轻了,于是便换了个角度解释道: “原来你觉得三麻烦可怜吗?其实,这三个已经有些隐约的灵识了。我估计着,他们跟着奎星下凡历练过这一遭之后,返回天界就能化形了。也就是说,他们之前的一些举动并非是完全无意的,多多少少有些仗着本事神通任性呢。 “所以,哪怕我让他们泡在江水里的举动纯粹是出于胡闹,而不是为了他们好,也是理所应当的呀。展昭,你忘了咱俩之前得知‘心音’被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听见时的窘迫无助了吗?况且,我和他们三个之间还有旁的小恩怨呢。” 展昭在裴湘的提醒下再次记起了当初的尴尬与难为情,呼吸一滞,下意识就移开了望向三宝的目光。 而此时正在江水中浮沉颠簸的三宝则在强烈地表达着反对不满的情绪。 虽然依旧不能说话,但是裴湘倒是能听懂他们在嚷嚷什么,大约就是指责裴湘才是凭本事任性胡闹的那一个。 虽然泡在这汇集了山川日月灵秀的江水确实有助于洗涤他们的灵胚,可是那作用却是不大的,毕竟这只是凡间之水。 “快把我们放回包裹里!等我们返回奎星身边,再过个一年半载的,也能彻底散尽劫数残余气息。” “对,根本不用特意沐浴,我能依靠吸收日月精华来慢慢化解残余晦气。而且,我就是一个枕头,学什么剑法呀?就是学拳法砸东西都比学剑有用的……” “是的是的,她这就是在报复!要不然完全可以捧来江水轻轻洗涤滋润我们的灵胚,再用细软棉布把我的镜面擦干净。而不是这般、这般飘荡在江水中,咳咳,镜子都要呛到了!” 裴湘黛眉轻挑,完全不理会古今盆他们三个传出的心声。 而展昭则是真的感应不到。他甚至还放慢了船行的速度,打算让三宝多在江水中泡一泡。 察觉到展昭的“贴心”举动,裴湘忍笑扭头,又趁机对着江水中的三麻烦得意地眨了眨眼。 ——瞧,即使知道你们是开封府包拯的心肝宝贝,可展昭还是选择站在了我这边呢。我就不信他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我在“欺负”你们。 第104章 感应到来自裴湘的得意炫耀情绪, 三宝颇为愤愤。 他们此时的想法还比较直接简单,觉得只要让展昭听懂他们的心声,便能阻止裴湘这般粗鲁地对待他们堂堂三宝, 同时再把他们好好请回船上去。 可是, 该如何让展昭听见他们的要求呢? 片刻后, 三宝自认为想到了一个非常好的办法。 古今盆趁着水面波浪翻涌之际,使劲儿地倾斜了一下,让盆内灌入了些清凌凌的江水。随后, 他又努力调整自己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将展昭的侧面映在了水面上。 与此同时,照胆镜也在波浪中翻了几个滚, 终于寻到一个合适的方向将古今盆内展昭的影子照进了镜面中。 另一边,蓄势待发的游仙枕见古今盆和照胆镜准备好了,便使足了力气狠狠往下一坠,看起来好似在想办法挣开芦苇的束缚缠绕,其实是想趁机和照胆镜碰撞一下。 果然, 当游仙枕忽然下坠后,被串连在一旁的照胆镜便顺着水势朝着游仙枕倾斜过来。眨眼间, 映着展昭水面倒影的镜面就触碰到了游仙枕上。 变故就在这瞬息中产生了。 正在划船的展昭忽然毫无征兆地闭上双眼,旋即朝着后方栽倒下来, 与此同时,他的魂魄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脱离了身体,飘然落在躯体旁边。 然而, 展昭灵魂出窍后, 并没有如同古今盆三个预料的那样,认真倾听他们三个告状控诉与要求,甚至瞧都没有瞧上他们一眼, 便遵从直觉顺着一股温暖的力量直接没入了巨阙剑中那个属于裴湘的小空间内…… 变故发生之际,裴湘一下子就护住了展昭的身体和灵魂,同时手臂一扬便将古今盆、照胆镜和游仙枕扯回到了船上,并用剑意牢牢地锁定了他们。 ——但凡再有一丝异动,她就会让这所谓的宝贝粉身碎骨。 说起来,这次的意外当真让裴湘措手不及。她实在没有料到,在实力不济的情况下,古今盆三个竟然还敢如此胆大妄为。当真以为有些背景来历,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行事了吗? 裴湘暂时没有去管古今盆他们。在确保了他们再没有施展任何手段的机会后,她连忙用“心音”联系意外进入巨阙剑小空间的展昭,可是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仅仅能感觉到展昭的魂魄此时是安全无恙的。 “我得进去看看具体情况。”裴湘想。 她再次警告地瞧了一眼终于透露出害怕情绪的三宝,随即便投入了巨阙剑的小空间内。好在这个空间此时已经变得比较宽敞了,完全可以容下她和展昭的魂魄。 “展昭,你……” 在看到展昭的那一刻,裴湘立刻压下了所有的话语,紧闭双唇不再出声,同时也在心里轻轻舒了一口气。 “怪不得展昭中断了‘心音’,原来是被这空间内的剑意所影响,已然开始静心入定领悟剑道了。” 裴湘一瞧见展昭此时盘膝静坐的状态,便心中明了。 “看样子,没有一两个月,展昭很难醒过来了。” 对展昭的情况有了初步判断后,裴湘半喜半忧。 喜的是展昭得此机缘,对他的修为境界和剑道感悟都是十分有利的,应当好好把握机会。 忧的是,这一入定,时间便短不了。然而他在外面的身体丢了三魂七魄后,最多只能支撑七天。再晚了,哪怕勉强重新活过来,于运数命数上也是有很大妨碍的。就好似当年的李太后迷了魂魄后,地府之人便急了,最后不得不让裴湘去临时‘替补’。 “这怎么办,第七天的时候打断展昭的悟道吗?不行,那太可惜了,也许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算了,暂时先不想了,反正还有七天呢,我得去把外面那三个麻烦处理了。还有就是,今后的一段日子里,我得保护好展昭的身体和巨阙剑。” 裴湘又看了展昭一眼,再次确定他无事后,就立刻离开了小空间。 重新出现在船上,裴湘垂眸俯视着被她的剑意威慑得再不敢流露多余情绪的古今盆、游仙枕和照胆镜,心中忽而生出了一阵阵的后怕。 她想,纵然这三个家伙没什么战斗力,可是也确实拥有足够神奇的本事。其实自己之前已经领教过了,但因为每次都没有受到真正的伤害,甚至还算是因祸得福,便从来不曾真正重视过所谓的三宝。 直到今日…… “是我疏忽了。”裴湘心中凛然,一丝明悟自心底浮现,“自从苏醒之后,我太过一帆风顺了,竟然渐渐自傲自满起来,不知不觉间开始小看了这天下。我若是再谨慎些,便可避免今日这番意外变故的。” 裴湘垂眸反思,秀眉轻蹙。 她想着,这次是她和展昭运气够好,才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万一那三宝还有更厉害的能力,甚至能够伤害展昭的魂魄……因着心底的那股后怕情绪,裴湘彻底收敛了游戏人间的旁观者心态。 其实她现在也是关心则乱。倘若三宝当真有恶意,不说展昭身上佩戴的符箓和手中的巨阙剑,便是一旁的裴湘也能敏锐察觉到危险来临,随即做出及时应对。 不过,裴湘暂时还不会去考虑这些。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把危险的苗头全都消灭掉。具体措施便是把古今盆、游仙枕和照胆镜全都砸烂了剁碎了,然后沉江。 说干就干! 动真格的时候从不手软的裴湘拎起连成一串的三宝,手中剑意骤然凝聚。 这次的剑意和以往不同,一释放便几乎已经凝为实体,更是蕴含着一丝她灵魂本源中的毁灭力量。显然,她这次动手绝非小打小闹,而是要直接彻底摧毁这所谓的三宝…… “等等,等等,道友手下留情!留情!” 黑红二位判官的急切呼声让裴湘动作一顿,但她手中剑芒并未淡去,反而愈加璀璨耀眼。仿佛要把这突然出现的黑红二位判官也算在要消灭的阵营里。 “咳,道友冷静一下,我等愿意替三宝赔礼赔罪。”红判感受到裴湘周身磅礴剑意的威慑,二话不说就拿出一个白莹莹的小玉瓶,直接送到裴湘面前,“道友,这是一颗蕴神延寿丹,你给展道友服下,可保他再延长五十年的寿命。” “仅有五十年?” “道友,蕴神延寿丹极其难得,五十年份已经是极品丹,也是极限,再多了,对服用者便有害无益了。” 闻言,裴湘不甚满意地皱了皱眉头,并没有立刻收下飘在眼前的药瓶,而是再次冷觑着三宝,凉声道: “这三件不愧是仙家宝物,在下实力有限,对他们的神通防不胜防,便是有了蕴神延寿丹又如何?呵,为免除后患,今日还是彻底毁了为妙。” “裴道友且慢,请再听本判一言!我们可以让古今盆、照胆镜和游仙枕立誓,保证他们以后再不对裴道友和展道友施展任何神通。” 裴湘想了想,依旧摇头,觉得太麻烦,掌中剑芒更盛。 见状,红判焦急地拍了拍额头,一时之间竟想不出更合适的说服裴湘手下留情的理由。 这时,一旁的黑判发话道: “道友,据我所知,展道友此时乃是开封府护卫,他此番来陷空岛的目的是拿回三宝并将三宝交给开封府。若是道友凭一时痛快毁了三宝,届时展道友又该如何向星主交代?” “展昭不会因为我毁了这三个麻烦精就埋怨我的,他会体谅我此刻的心情的。不仅如此,我认为——倘若奎星星主得知他们三个竟敢强行勾取无错的凡人魂魄,也不会责怪我出手报复的。” “本判也相信展道友和星主会理解裴道友的选择,只是这三宝日后还要襄助星主惩恶扬善,若是此时毁掉,他日星主遇到为难之事,肯定要大费周章的。而以展护卫的义气担当,必然也会更加操心劳碌,会经历更多考验与周折。裴道友,不如留下三宝,让他们将功折罪。这样一来,展护卫也可以少烦忧一些。” 裴湘眸光一闪,做出若有所思的模样,瞧上去似乎终于有所动摇。 其实,在黑红二判出现的那一刻,裴湘就打消了彻底毁掉三宝的念头。有些利弊,不用旁人分析,她心中便早已经明了。最主要的是,这三宝应该庆幸,他们并没有真正害人的心思。 而她之所以一直没有痛快点头应允黑红二判的提议,自然是想看看对方还能给出什么好价码来。 对面的红判见裴湘的表情终于所有松动,心中顿时一喜,觉得找到了说服裴湘的思路,于是连忙补充道: “这三宝和奎星下凡历练的气运相连,若是道友贸然毁了三宝,将来肯定会影响奎星命数的,而和奎星气运相连的展护卫自然也会受到影响。 “裴道友,还请三思。我等不拦着道友教训三宝,只希望能让这三宝继续辅弼奎星,完成历练。” 裴湘沉吟片刻后,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不过,她又朝黑红二判要了一壶万年阴阳灵水和一瓶滋养凡人魂魄的丹丸,之后才彻底松口同意不伤害三宝…… 交易达成后,保下三宝的黑红二判不愿再多留。他们提醒裴湘道,最好尽快让展昭的魂魄归位,然后立刻服用蕴神延寿丹。随后,二判便朝着裴湘施礼告别,同时身影渐渐淡去,也不知是不是返回了阴司地府阴阳宝殿。 而留在船上的裴湘将那一壶万年阴阳灵水送给巨阙剑吸收后,便准备把蕴神延寿丹喂入展昭口中。 ——把这种宝贝丹药留在外面,很容易遭到各路妖魔鬼怪和修行者惦记。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00节 倘若是平时,裴湘不会在意。可如今她得守护好展昭的身体和巨阙剑,便不敢轻敌疏忽,毕竟刚刚已经吃过一次亏了。 至于尽快让展昭魂魄归位之事,裴湘想都没想。 作为剑修,别说是展昭了,便是陌生人在领悟剑道之际,她都不会出手打断的,说不定还会为对方护法。这是她对剑与剑道的最基本尊重。 喂药时,裴湘瞧了一会儿展昭的紧闭双唇,眼中划过一抹犹豫。虽然知道这丹丸是入口即化的,可前提是得让展昭张开嘴,还得让他把药咽下去。 再有就是,展昭吃了药之后,因为灵魂暂时不在身体内,便不会马上吸收掉所有药力。到时候,还是会被妖魔鬼怪觊觎的。 “哎,我要是能把展昭的身体也塞进巨阙剑空间内就好了……咦,等等,巨阙剑的小空间不能容纳血肉躯体,但是——展昭的身体却可以暂时……” 裴湘的眉目间渐渐浮现出一抹跃跃欲试来。 片刻后,她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展昭的脸颊,心道这可不是自己“不问自取”,也不是只因为觉得好玩有趣特别新奇,而是——有着非常充分正当的理由。 “等展昭醒来后发现我……咳,他肯定会理解我的苦心与不容易的。就像那些守寡的女子,要想保住所有财产,有哪个是容易的?” 迅速说服自己后,裴湘默默念起了一段阴阳宝殿内几乎从不外传的法诀。而她之所以有机会知道这个,还是之前那次代替李娘娘时学来的,而这次——正好用上。 一段复杂玄奥的法诀念完之后,只见裴湘身上金光闪烁,少顷,她就顺利融入了展昭的躯体内。 ——这样就好了,直接解决了目前的所有麻烦!便是展昭在巨阙剑空间内悟一两个月的剑道,我也能照顾好他的身体的,保证吃好睡好玩好。 ——唔,希望最长别超过三个月。时间久了,展昭的躯体就该承受不住我的灵体了。 ——并且,我还不用担心哪天会忽然遇到那种不得不返回巨阙剑内的意外…… 一回生二回熟的裴湘成为“展昭”后,非常适应地踢了踢腿,伸了伸胳膊,又悄悄地、认真地、正经地摸了摸腰——上挂着的巨阙剑。 第105章 此时的小渔船内, 再次变成了一人、一剑和三宝。 剑,依旧是上古名剑巨阙剑; 三宝,虽然此时看起来已经和三破烂差不多了, 但终究还是原装的古今盆、照胆镜和游仙枕; 而那个人, 外表一如既往地清朗俊逸,如月下泉,如雨后竹,如松间风,但内里——已经换成了一位红颜佳人。 裴湘模仿着展昭的坐姿坐了一会, 又起身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上走了两步,而后揉了揉脸, 让自己的表情变得端正稳重一些, 最后才重新开始撑船。 只是, 她撑了几下船后,便忍不住心中好奇,试探地按了按“自己”肩膀和手臂上微微鼓起的肌肉。又过了一会儿,她偶然间垂下视线, 又猛然发现这双腿好长呀, 并且靴子看起来也挺大的, 就是有些旧了…… 就在裴湘琢磨着要不要在松江府这边购买些好看舒适的衣物鞋袜时,忽而听见不远处的江面上传来一阵人语喧闹声,其中还夹杂着“五老爷”、“为兄报仇”、“姓郭的”之类的吵嚷之词,不由得转移了注意力。 “之前离开陷空岛时,白玉堂吩咐属下好好护送郭彰父女去瓜州, 还严厉惩罚了强抢掳掠百姓的胡烈。可是听着叫骂呼喊之声, 好似又出乱子了。” 裴湘心里想着事情, 手上撑船的动作也不耽误, 很快就把小船划到了出事的地方。 她去得稍晚,所幸郭彰父女已经被救了,此时正被另一艘船上的几名汉子护着。等裴湘靠近了,其中一位帮了郭彰父女的大汉一下子就认出了展昭的模样,当即便执手施礼,喊了句“展爷”。 原来这几名汉子乃是北荡茉花村丁家庄那边的渔户,都认得在丁家庄做过客的展昭。他们今日出来办事,正巧撞见了要替兄长报复出气的胡奇,便及时出手救了郭彰父女。 裴湘含笑回礼,同这大汉寒暄了几句,才细问这场混乱的缘由,那大汉便一一答了。 裴湘见胡奇已然被制服了,郭彰父女安然无恙,便说了之前在陷空岛上白玉堂对胡奇兄长胡烈的处置,之后便和众人告别,又独自一人驾着小船离开了。 这个小插曲之后,裴湘顺利登岸,并把小船还给了日常守在渡口的南荡陷空岛之人。 接下来,裴湘并没有如同展昭之前外出办差时那样,总是急匆匆地赶路,而是先找了一家条件非常不错的客店并要了一间上房,准备好好休息一番。 只是…… 裴湘眼巴巴地瞧着客店伙计忙里忙外地端来澡盆、热水、香肥皂、脸盆木梳、堂布、香豆面等用来沐浴之物,瞧着瞧着,便渐渐出了神、发了呆。 她下意识地裹了裹外袍,紧了紧领口,又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暗道先前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只想着附身之后的种种便利好处,倒是忘了还有洗澡这类的隐私之事。 “一会儿要洗吗?擦遍全身的那种……”裴湘无声问自己。 半晌,她又在心里悠悠叹息答道: “还是洗吧,早洗晚洗都要洗,总不能几个月都不沐浴擦身吧?其实,便是我不曾附身的话,只是守着展昭的身体,也、也得每天帮他做清洁呀。所以,不管怎么选,最后都避免不了的。唉,说到底都是三麻烦惹的祸!” 在心里分析了一通并安慰好自己后,裴湘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她一直等到客店伙计忙完离开并为她关好房门,才毅然起身。 而后,“展爷”迈着虎步、挺着胸膛,并带着一股探索新世界的昂扬精神风貌,脸蛋红扑扑地走进了水汽袅袅的屏风后面…… 裴湘返回开封府并将三宝带给包拯时,已经能够很好地假扮成稳重温和又英姿焕发的展护卫了。 因此,无论是明察秋毫的包拯、心细谨慎的公孙策,还是和展昭手足情深的四大护卫,都没有发现这位“展爷”的内芯已经更换了。 大家听完裴湘讲述的陷空岛之行后,有赞展昭机敏的,有叹机关陷阱巧妙的,有端详三宝外表的,有打听陷空岛风景的,有猜测白玉堂什么时候来开封府认罪领罚的,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热闹极了。 直到外面差役回禀说,有陷空岛卢方等四义士求见包相爷,屋内才渐渐安静下来,但依旧人人脸上挂着笑。毕竟这次展昭委实赢得漂亮,当真给开封府挣了一回面子,也化解了之前被白玉堂屡次挑衅并偷上门的郁气。 且不细说陷空岛四义士如何替白玉堂求情,也不详表白玉堂到来后如何向包拯请罪。只说包拯爱惜陷空岛五义的武功才华,又知道他们皆是忠君爱国的侠义之辈,便向圣上保举了这五人。 而当今天子在御览过包拯的奏折并亲自见了卢方等人后,心中亦是欢喜,就给五人都封了官。这其中白玉堂的职衔品阶最高,亦是四品武官,只稍稍逊于展昭。 对此,裴湘评价为长得好占便宜。 她讲这话时,白玉堂就在一旁。白五爷当即就反击问道,“御猫”职衔更高,莫非是因为模样更好?他这话原本是一句嘲讽,不想“展昭”竟坦然自若地点了点头,并露出了一副差不多就是如此的自豪表情,可把白玉堂噎得够呛。 白五爷当即就转过身去翻了个白眼,不想再和这个爱美自恋的“展昭”说话了,自然也就没有继续提之前那个比试武艺的话题。 耳边清净了,裴湘微微一笑,端起温度正好的茶水美美地喝了一小口。她暗道,自己又不是展昭那个温厚好人,不爱跟你计较,任由你暗暗撺掇赵虎等人起哄比武,哼! 旁观了这一幕的公孙策瞧着“展护卫”悠然喝茶的淡定模样,又看了看一身冷气挪远了座位的白玉堂,哑然失笑。他觉得展护卫近来的性格倒是开朗活泼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婚事将近的缘故。 其实,除了公孙策以外,赵虎等人也觉得展昭最近有些小小的改变,但不至于怀疑换了个人,就是有些恍然。原来“展爷”/“展护卫”/“展大哥”竟然还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一面,也许刚发现时会感到挺惊讶的,但转而一想,又发现挺有趣的,也挺正常的。 比如,他们在汴京内大街小巷巡视查访的时候,展昭对待那些故意凑过来的女子不再像以往那般态度温和但却十足疏离,而是更加淡淡的,可又总能及时给予她们真正的关怀与帮助。 这种不经意间的小小反差,竟让展昭在汴京城内更加受老中青少不同女性的欢迎了。 当然,大家如今都知道展护卫已经有了深情不渝的心上人——这是展护卫每天都要特意强调很多遍的。所以,她们都乐意做展护卫的姐姐妹妹。 ——不只是为了得到他的照顾与帮助,还因为她们觉得,展护卫有时候是真的能够理解女子的所思所想。这样的展护卫,当一个女人的丈夫委实可惜了,不如做大家的可靠兄弟和娘家人。 四护卫和五义:……汴京城里的女人们每天都在想些什么?还有,展护卫现在到底有多少个好姐妹了? “卢兄,你们陷空岛上到底有何特殊风水,怎么展爷去了一趟后,回来后就奇奇怪怪的?”某日,王朝打趣性情敦厚老实的卢方。 然而不等卢方回答,一旁的白玉堂便哼笑着搭腔道: “何必牵扯陷空岛,依小弟看,这才是展爷本性。” “扯淡!”赵虎立刻翻了个白眼。 白玉堂挑了挑眉,笑而不语,懒得和被展昭“灌了迷魂药”的四护卫计较,有这个精力,还不如多琢磨琢磨新得来的刀法呢。 朝夕更替日月流转,不知不觉间,“展昭”从陷空岛返回京师已经两月有余。 这天是傍晚,开封府诸人聚在公所的侧厅内吃饭闲聊。因为次日是休沐日,所以大家此时都非常放松,还有些懒散随意。 这时,赵虎忽然放下酒杯大声说道,他最近发现了一个放松身心的好去处,想要请兄弟们一起去享受享受,因而提前问问大家明天是否有空? 虽然赵虎说起“放松的好去处”时笑容暧昧,和一些男人提起烟花柳巷时的神态十分相似,但开封府众人还是可以肯定的,赵虎口中的放松好去处绝对与那些地方无关。否则的话,不用包大人训斥责罚,他们当场就能把赵虎揍得找不着东南西北。 “到底是何去处?”王朝好奇问道,“老四你怎么还学会卖关子了?” “肯定是好去处就是了。嘿嘿,我看哥哥们最近都忙得脚打后脑勺了,便想请大家去松快松快,怎么样,去不去?” “既然四哥做东,俺肯定捧场!”和赵虎性格相投的“穿山鼠”徐庆第一个响应,同时还拉着蒋平和白玉堂,直接替这两个人应下了。 卢方和韩彰见三个弟弟都答应了,便也说要跟着热闹一番。 而王朝等人也都没有要事,自然不会扫兴,皆纷纷点头应下。 裴湘见大家兴致很高,又好奇赵虎口中的放松好去处,便也说自己明日无事。随后,她又转头去问公孙策。公孙策犹豫了一下,便决定推掉明日的文会应酬,和身边的同伴们一起出去聚一聚,就跟着点了点头。 于是,到了次日下午,开封府的一群人就在赵虎的带领下,一路说说笑笑地来到了浴堂巷内一家新开的香水行——一间公共澡堂的大门前。 “就是这里,我上个月发现的。”赵虎咧嘴笑道。 “原来是泡热汤洗尘垢的地方。”徐庆有些失望地看了看四周,对赵虎道,“俺还以为是个新鲜去处呢,原来就是个澡堂子,你不早说哩。” “新鲜的不一定舒服!” 赵虎扬手招呼大家一同往里走,同时大声解释道: “我老赵用项上人头保证,这里搓垢的、挠背的、通发的,和修脚的,嘿,个个都有一门好手艺,和旁的香水行不一样。而且,这里面的特制热汤也舒服,你们试一试就知道了。 “来,快来,我已经提前打好招呼了,咱们哥几个今天单独占用一个大池子,旁边还有几个相连的单间,可以边洗澡便聊天。嘿,洗完一全套,包管身心舒畅。” 王朝等人平日里也是喜欢洗澡放松的,一听赵虎说这里好,便有些迫不及待了,于是也不等赵虎再招呼,当即就跟了上去。 卢方等人同样不讨厌沐浴洗澡,因而都笑吟吟地迈步进了正门,打算好好享受放松一番。 于是,众人呼啦啦地走光了。 此时,门前台阶处便只剩下了“展护卫”一人。 第106章 裴湘背着手绕着澡堂门口的空地走了两个来回。 她一会儿低头沉思, 一会儿抬头瞧一下这澡堂门前挂着的水壶,偶尔还会摸一下腰间的巨阙剑,看神情, 竟比遇到惊天大案时还要严肃沉重三分。 随大家一起进去?不行。她自己倒是不在意多看看多瞧瞧,但是里面的男人们肯定会介意的。就像展昭, 平时多注意这些呀,每次都严防死守的。 不去回家?那会不会显得“展护卫”不是很合群?而且来都已经来了, 如果突然离开的话,赵虎面上也不好看。 就在裴湘琢磨着如果要个沐浴单间的话,是不是就能避开和其他人“坦诚相对”这种情形时, 属于展昭的心音毫无预兆地传进了她的脑海中。 “湘湘,我醒了。我们现在是在哪里?我现在方便返回身体中吗?”没有灵识且不知外面情况的展昭苏醒后, 欣然又茫然地问道。 裴湘:…… 裴湘轻轻眨了眨眼睛,二话不说就登上了台阶,并对门前迎客的店伙计说道: “我先在前面喝杯茶, 一会儿再去后面寻赵爷他们。之后你帮我备一个单间,用软帘隔着的那种就行。” “好嘞,展爷里面请。” 跟着领路的伙计来到喝茶的雅座后,便有等候在侧的茶博士上前。 裴湘随手翻了个水牌儿选了一种茶,然后又点了四样茶点。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01节 待到茶博士离开, 裴湘才用心音向展昭不紧不慢地解释了他魂魄离体后都发生了什么。 当得知自己此时所在的地方正是裴湘的巨阙剑小空间后, 展昭立刻对这个萦绕着纯粹剑意的地方充满了亲切感和好奇。 当得知裴湘对三宝动了杀意但又被黑红二判阻止后, 展昭觉得自己仿佛也感受到了裴湘当时的惊怒与恐慌,不由得心中酸软。他有些遗憾,自己一进入这方小空间内便被剑意所迷, 并一直沉浸在某种玄妙境界中, 没能够和裴湘一起面对后续的纷乱。 当得知裴湘放弃了彻底毁掉三宝的念头, 并从黑红二判那里要来了几样好处后,展昭会心一笑。其实不用裴湘多说,了解自己心上人的展昭便已然明了,从二位判官出现的那一刻起,裴湘就不打算抹除三宝的灵智了。否则的话,凭她出剑的速度,她根本不会给黑红二判那么多说话的机会。 当得知裴湘为了保护好他的躯体而“深思熟虑”出来了一个……解决办法后,展昭的思绪有一瞬间是空白的。 “湘湘,你如今……”半晌,勉强回神的展昭语气艰难地问道,“如今在我的躯体里?并且、并且已经两个多月了?” 裴湘立刻笑盈盈地点了点头。她至今仍然觉得能想出这个办法的自己简直机灵极了,所以非常乐意和展昭分享她的成功经验。 就在这时,刚刚离开的茶博士端来了一壶茶和四样茶点,另外还有店家赠送的八碟小菜。摆了满满一桌后,他对裴湘殷切地说道: “展爷,赵爷刚刚还问起您呢,小的说展爷在前楼喝茶。赵爷便说,他已经让人给您和公孙先生备了单间,又点了咱们店里密制的五色热汤和香肥皂。等您一过去,包管就能舒舒服服地享受了。” 裴湘表示知道了,面色平静又从容,随后又给了赏钱。 “劳烦小哥再去帮我传个话给赵爷,就说我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随后就去后楼沐浴。” 茶博士行了个礼,笑嘻嘻地离开了。 裴湘则继续用心音和展昭聊天: “多亏你这时候醒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和赵虎他们一起沐浴泡澡。去的话,就好像我想偷看占便宜一样,但其实我根本无所谓的,毕竟都看过最好看的了。哎,我反倒是更加好奇这里的布置和服务。不去的话,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好的借口。我看得出,赵虎这次是很热情地想请众兄弟们聚一聚的,所以我总不能连衣服都不脱就提前离开吧?” 展昭:…… 展昭头疼。 就在展昭越琢磨就脸越红、头越疼的时候,裴湘已经把桌上的四样茶点挨个尝了一遍了,又喝了半杯茶。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茶不错点心也很用心,只比外面老字号的茶楼差一些。 但考虑到这里其实是洗澡的地方,便又觉得有这样品质的茶水点心已经非常难得了,继而更加期待在这里洗澡沐浴的感受,想来肯定是非常舒服惬意的。 “展昭你说是不是?肯定非常舒适的,要不然赵虎不会这般推荐称赞。” “……是。” 半刻钟后,展昭回到了自己身体中。 他猛灌了两杯热茶,才勉强冲淡了一点心底的复杂纠结滋味。 虽然展昭才刚刚苏醒没多久,但这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似乎已经经历了许多许多。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展昭让自己尽量不要去细想,过去的两个多月里都发生了什么…… 等到展昭来到后楼时,返回巨阙剑空间的裴湘非常讲究地收敛了灵识和视线,没有仗着自己的特殊状态而偷看。 她认为自己一直都是非常有原则有礼貌的,之前好奇想看的时候,都会特意询问展昭“可不可以”。 而展昭和赵虎等人打过招呼后,便进入了留给他的沐浴房间。这时,裴湘才不再捂眼睛、收拢灵识,而是开始好奇地观察房间里的各种摆设和之前提到过的密制五色浴汤。 展昭脱去外袍后,挣扎着想了想,到底还是请裴湘像以往那样不要看他。 ——不管先前那两个月怎么过的,那毕竟是事出有因且迫不得已。既然他已经回来了,且还没有和裴姑娘成亲,就必须守礼。 裴湘觉得展昭此时有点儿自欺欺人的逃避心态,又觉得他有些固执可爱。尤其是他这般讲究原则,简直和自己太像了,因为她也是如此的正直又纯良。 “对了,展昭。”正在观察别处的裴湘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忽然记起一件小事,便随口提醒道,“你胸口和肋侧有两道旧伤疤。我之前认真研究了一下,发现还是能够祛除的,就调配了一款祛疤膏,并且连续涂抹十二天了。嗯,现在已经能看出效果啦,你低头瞧瞧,是不是淡了许多?” “……是。”展昭再次告诉自己不要细想,更不要胡思乱想! 裴湘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此时已经研究明白这所谓的五色浴汤是怎么调配出来的了,和她给展昭涂抹的药膏并不冲突,便没有阻止展昭入水。 并且,她挺喜欢这家香水行提供的润肤露的,有着一种很清雅的淡淡茉莉茶香,不论男女,用来都很合适,于是又专心猜测起这调香手法和配料来…… 这日之后,各归各位。 旁人不知这其中隐秘波澜,裴湘也依旧过得自在随心,唯有展昭觉得生活更加“惊心动魄”了。 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从某个日常小细节里,不经意间联想到一些让他感到既窘迫又悸动的旖旎画面。 比如那个需要配合内力慢慢按摩涂抹的祛疤痕药膏,比如他发现自己多了一柜子布料柔软轻薄的贴身衣物,比如他闻到了枕头上淡淡的暖香…… 展昭觉得再这样下去,终有一天,他的所有克制隐忍都会溃不成军的。 “湘湘,我们早些成亲吧。” “好。” “我这就去给母亲写信。” “在汴京城这边办喜事吗?” “对,新买的宅子已经布置妥当了,就在开封府府衙附近,那是我们以后的家。” “展昭,新家也有海棠树吗?” “有,都是我亲手栽种的,就是树龄比不上小院中的这一棵。” “不要紧,我们未来还有很多很多时间,足够小海棠树长成大海棠树的。” “对,我们要一起度过很多年……” —— 番外片段一·洞房花烛夜 “我之前也触碰过你的嘴唇,是用你的手指触碰的,然后,嗯,除了软就没有别的特殊感觉了……可是为什么贴贴亲吻的时候会感觉很甜?展昭,你刚刚偷吃床上的桂圆和红枣了吗?” “湘湘,那是你吃的……” “咦,展昭,你怎么瘦了?就是腰这里,嗯,我感觉到了,肯定不会记错手感的。” “湘湘……你是不是有一些紧张?” “胡说!我是在担心你,那个,你腰瘦了,会不会就没有力气了?” “……我们现在开始不说话,好吗?” “不说就不说。” 片刻后,鸳鸯红帐内传出男人无奈笑语:“湘湘,也不能用心音的。” “……好吧,看在你很紧张的份上。” —— 番外片段二·玉剑侠侣 婚后,展昭依旧在开封府任职。他同包拯、公孙策、四护卫、五义以及许多心怀侠义之士一起匡扶正义,惩恶扬善,几乎每日都有公务要处理,时常忙得废寝忘食。 而裴湘却要自由随意许多。除了不得不待在巨阙剑中的那些天,她每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外面四处游历,而另一半的时间会待在汴京城内和展昭团聚。 当然,每当展昭离开汴京外出办案的时候,裴湘就会跟着展昭一同出门远行,所以,开封府众人皆知他们的展护卫最爱出远差。 要是为着一个案子在外面奔波个一年半载的,旁人也许会思念京中繁华,会感到旅途劳顿,但展昭一定会非常愉快。因为每当这种时候,他的妻子就会一直和他在一起。 包拯寿终正寝那年,展昭毫不犹豫地辞官归隐了,从而终于过上了他向往了许多年的和裴湘结伴行走江湖的逍遥日子。 至此,展昭和裴湘夫妻二人携手同行,足迹踏遍大江南北。期间,他们又做了许多侠义之举,帮了很多人。不知不觉间,夫妻二人便有了“玉剑侠侣”的称号。 “玉”是因为这夫妻二人多年来一直容貌如玉,丝毫不见苍老之态,且行事品格如玉,从容和煦,温润正直。 “剑”自然是指夫妻二人都使剑,且剑法出神入化,是顶级的用剑高手。 当然,除了“玉剑侠侣”这个在江湖中越来越响亮的称号外,裴湘还得了个御赐的“裴天师”的封号。概因她先后救过两任帝王,之后又在一次有邪祟妖魔作怪的灾祸中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救了一方百姓。 百余年之后,江湖中失去了玉剑侠侣相伴而行的身影,朝堂中也无人再见过风华绝俗的裴天师。 (本小世界完) 第107章 展昭去世后, 裴湘便强行脱离了巨阙剑。 在斩断双方牵绊的那一瞬间,她被此方世界不甚耐烦地“送客了”,随后就回归到了混沌珠内的乾坤芥子小空间中。 一进入小空间, 裴湘便再次回归仙泉池内修养凝实身体,但却没有像之前那样陷入沉睡。 随着这一世的感情记忆化作碧色珠子隐藏进识海深处,裴湘渐渐重新回想起了自己第一世的记忆, 以及过往每段人生中获得的知识。 “原来可以这样解决……”裴湘眼中划过一抹明悟。 “解决什么?”混沌珠好奇询问。 它在外域飘荡了千余年,又吸收了不少混沌之力,因而此时还算精力充沛,无需为了节省力量而浅眠休息。 “你大概已经了解到我在之前那个世界中遇到的最大难题是什么了,就是几乎找不到契合的人类躯体,最后不得不一直寄居在一柄宝剑中。” “嗯,刚刚接你回来的时候,我听到那个世界的天道意识嘟嘟囔囔地提了一两句。” 混沌珠其实并不能知晓裴湘在每个世界中的具体经历, 最多只能从天道意识和裴湘本人这里打听到一些情况。 “那你想到解决办法了吗?” “差不多吧,”裴湘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之前在那个世界的时候,虽然我忘记了许多事情,但是潜意识还是觉得应该尽快解决灵魂‘重量’和附身的问题。正好, 我和那个世界的阴司地府有所接触, 还和他们做了几笔交易,便得到了一段蕴含着生死道意的玄奥法诀。现在想想,那法诀应当是那个世界的天道意识在设立阴司地府时特意留下的, 倒是让我捡了个便宜。” “可你的情况比较特殊,那道法诀真能帮你彻底解决问题吗?”混沌珠觉得之前小世界的天道意识并不是特别的慷慨大方。 “自然不能彻底解决, 说实话, 能解决一半就不错了。所以, 我后来就一直在琢磨怎么修改提升那道法诀的阶位。哎,可惜当时见识有限,在几个关键之处一直寻不到头绪。不过现在就好了,记忆回来了,我便又有了新思路。” “那你还需要琢磨多久?”混沌珠有些关切地问道,同时开始迅速计算空间内的力量储备。 “十年左右吧。” “十年?那还好!”混沌珠松了一口气,又感叹道,“多亏你这次在里面待的时间比较久,让我多积攒了些混沌之力。好吧,那我现在就开始寻找下一个愿意接纳你的世界了。要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你刚一想出办法来,我们就遇到合适的机会了。” 裴湘轻轻“嗯”了一声,不再和混沌珠聊天。她微阖双目,在神识海中全神贯注地进行着推演计算与分析归纳,任由时间在仙泉池外飞速流逝。 而混沌珠望着空间内那一幢幢再没有引起裴湘额外关注的破败小木屋,悄悄叹了口气,暗道不知何时才能再次见到当年盛景。不过,仙府主人已然回归,一切早晚都会恢复如初的,不,是更盛当初…… 回归混沌珠后的第九年,裴湘缓缓睁开双眼,眸底隐隐浮现一丝玄妙道韵。 “混沌珠,我准备好了。之后若是遇到合适的世界,就停下来吧。” “好。” 裴湘被新世界的法则意识送到卡尔梅拉·德·圣费利切小姐的身体旁边时,这位小姐的灵魂朝着裴湘绽放了一个疲惫而温柔的微笑。裴湘也回以真诚笑容,但是眼中却难掩疑惑。 她低头瞧了一眼正躺在绿茵草地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的年轻姑娘,又抬眸望向面前这个明 显要年长许多的沧桑倦怠灵魂,心底有些猜测,又觉得不太可能。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02节 “假如卡尔梅拉是重生的,她为什么要放弃这个常人难以遇见的稀有机会?甚至宁愿让我这个素不相识之人代替她,也不想亲自重活一场?” 裴湘思绪飞转,她第一反应是卡尔梅拉重生前的生活太苦了,所以在发现自己重生回到二十岁的时候,说什么也不想再来一次。 然而几乎没有多犹豫,裴湘便飞快推翻了心中的这个假设。因为二十岁的卡尔梅拉·德·圣费利切小姐几乎算是个生活在蜜罐里的姑娘。 她是圣费利切伯爵最心爱的女儿,有身份,有财富,还有健康与美貌。就在这天晚上稍早一些时候,圣费利切伯爵为了让女儿开心,还特意在自家这座位于罗马近郊的别墅里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化装舞会。 可以说,哪怕卡尔梅拉很快就要遭遇某种巨大的不幸,但只凭借她此时拥有的各种有利条件,逆风翻盘的机会就非常大。 ——本身的优越条件加上重生的奇迹,简直就是未来人生赢家的标配。 “卡尔梅拉,你为什么要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裴湘温声询问面前的苍白灵魂。 卡尔梅拉忧郁一笑。她轻轻抬起纤细的手臂,在裴湘面前摊开手掌,送出了一团透明的花朵性状的记忆魂丝,示意裴湘自己观看。 裴湘伸出手指点了点,便从这团魂丝中最明亮最温暖的地方开始观看起来,随后发现这正是卡尔梅拉未出嫁前的二十年人生片段,也包括今晚发生的一切。 狂欢节的化装舞会结束后,卡尔梅拉在侍女的照顾下洗漱入睡。可在深夜时分,这幢别墅竟失火了,而火光燃起的位置,正好是在卡尔梅拉所住的套间附近。 炽热的火焰和呛鼻的浓烟惊醒了卡尔梅拉,紧接着,她又绝望地发现,外面走廊里也全是火,自己根本逃不出去。于是,她只好先返回火焰还未漫延到的卧室套间里,并开始不停地大声呼救。 就在卡尔梅拉又惊又急的时候,一个年轻男人突然从窗外跳了进来。他二话不说就把卡尔梅拉抱在怀中,然后迅速冲出了火焰的包围,并来到了外面的安全地带。 年轻男人把怀中的卡尔梅拉放在一片松软的草坪上时,惊吓过度的卡尔梅拉已经昏过去了。随后又发生了什么,卡尔梅拉并不清楚。她只知道等自己再醒过来的时候,父亲和仆人们都围着她,而她也彻底安全了。 同时,由于之前一直处于惊恐和慌乱中,再加上光线问题,卡尔梅拉并没有清楚记住那个救了她的年轻农民的样子,只有些隐约印象而已。 回忆到这里,裴湘暂时停下查看魂丝内容的动作,抬头询问年长的卡尔梅拉: “你真的不记得那个人是谁了吗?我刚才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就只剩下二十岁的你独自一人躺在这片草坪上了。对了,再过一会儿,你父亲他们就该赶来了,你也该醒了。” 卡尔梅拉没有正面回答裴湘的第一个问题。 她充满怀念与眷恋地看着草坪上的年轻自己,轻声道: “这个时候的我,刚刚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的惊险事故,确实忽略了救我之人的外貌长相,但也不是毫无印象的。如果以后遇见了,也许会慢慢记起来的。” 闻言,裴湘微微挑了挑眉,没有再多问什么,而是继续查看卡尔梅拉的记忆魂丝。 魂丝上的时间继续流动,这晚大火之后,圣费利切伯爵派了不少人去四处询问是谁救了自己的女儿,可惜一直没有结果。 那幢失火的别墅则被烧毁了一半,里面的各种昂贵精美物品自然也都成为了灰烬。但是,富有的圣费利切伯爵对此 并不觉得心疼,反而觉得这是天主降恩,保佑他的心爱女儿平安无事,是个好兆头。 之后,为了让受到惊吓的女儿尽快重新展露无忧笑颜,伯爵便给女儿安排了一次法国之旅。而就是在这次临时增加的旅行中,卡尔梅拉被一位浪漫多情的法国年轻贵族捕获了芳心。并且不等旅行结束,她就答应了对方的求婚。 于是,在二十一岁这一年,卡尔梅拉带着大笔嫁妆嫁到了法国。 新婚生活一开始的时候也许是甜蜜的,但是从这里往后,卡尔梅拉的记忆魂丝就开始变得暗淡冰冷起来。显然,她的法国丈夫并没有让她感到幸福快乐。 其实,无论婚前还是婚后,卡尔梅拉的丈夫都是有情妇的。婚前,他和几名密友一起包养了一名在巴黎很有名气的交际花。而婚后,因为得到了卡尔梅拉的大笔嫁妆,这个身价倍长的男人有了出手阔绰的底气,便独自包养了那名交际花。他甚至还将那名交际花邀请到家中来,丝毫不在意妻子的心情和颜面。 不过,他很快就厌倦了那名交际花,转头就有了新的目标,并且依旧用那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去追逐对方,用妻子的嫁妆给情人购买了大量的奢侈品…… 裴湘飞速查看着卡尔梅拉的婚后憋屈生活,正捉摸着卡尔梅拉会不会一直这样忍受下去时,意外发生了。 卡尔梅拉的丈夫在一次争风吃醋中,被人一刀捅死了。于是,卡尔梅拉成了一个还算富有的寡妇。 成为寡妇后,也许是出于报复的心理,也许只是因为寂寞和渴望爱情,卡尔梅拉也找了几个情人。 但没过几年,她的财产就被其中一个让她动了真感情的情人给骗走了一多半。与此同时,一直担心女儿的圣费利切伯爵也去世了。 双重打击之下,卡尔梅拉再也不想留在巴黎了,便带着对父亲的怀念和对家乡的思念返回了罗马。 然而返回罗马后没多久,卡尔梅拉便愕然发现,自己剩余的财产已经支撑不了她原本的那种奢侈生活了。可是,她又根本不愿意减少开支——不论是为了颜面还是为了享受。 于是渐渐地,卡尔梅拉就欠下了越来越多的债务。一次,为了躲避债主上门追债,也为了排解心中烦闷,卡尔梅拉不顾那些关于罗马强盗的流言跑到郊外散心。然后,她非常不幸地落入了本地势力最大的一伙儿强盗手中。 一开始,卡尔梅拉感到非常惊慌,但是在意外碰见强盗首领后,卡尔梅拉的危机便幸运地解除了。 这个叫做路易吉·万帕的首领认出了卡尔梅拉,并坦然告诉卡尔梅拉,他年少时一直在圣费利切伯爵的农庄里牧羊,还受邀参加过伯爵府举办的化装舞会。这些年,他一直记得老雇主当初对他的照顾和恩惠。随后,万帕十分关心地询问起卡尔梅拉的近况。 卡尔梅拉一生中最轻松快乐的记忆就是未婚前的那段日子,所以她常常回忆过去的一点一滴,并试图重温昔日的温馨美好。因此,强盗头子万帕一提起往事,她就想起了所有细节,并在不知不觉间露出了温柔笑容。 与此同时,她还萌生了一个惊人的猜想,也是这些年一直藏在心底的疑惑,就是失火的那晚到底是谁救了她,是不是眼前之人? 也许是万帕表现得太过于彬彬有礼,也许是万帕提起圣费利切伯爵时的神情过于温和,反正卡尔梅拉一下子就不觉得害怕了,反而认真又急切地追问万帕,他到底是不是她的救命恩人! 这一刻,卡尔梅拉的目光前所未有地明亮而炙热。而在这样专注眼神的注视下,尤其还是卡尔梅拉这样的优雅美人,万帕到底心软了几分。 他沉默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同时简单地补充了一句,是 他把她带出了火场。另外,万帕始终没有承认自己就是卡尔梅拉的救命恩人。 然而在激动的卡尔梅拉看来,这样的避而不谈更能展现万帕的谦虚美德。她根本没有深思,也不愿意深思,犹如抓住了昔日所有美好的最后一点余温,恋恋不舍中,她一心一意地感激着路易吉·万帕。 次日,卡尔梅拉毫发无损地离开了强盗窝,还得到了万帕赠送的价值不菲的礼物。并且从那之后,她偶尔还会在罗马城中遇见万帕,以及万帕的情人泰蕾莎。 而自从认识万帕之后,卡尔梅拉便发现,之前每天来找她要债的债主们都消失不见了,她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后来,她之前低价卖出去的珠宝也被一件一件地送了回来。 卡尔梅拉知道,如今能这样帮助她和照顾她的,只能是路易吉·万帕。不知不觉间,卡尔梅拉便觉得自己再次动了真心,而这次,她相信自己不会再看错人了。毕竟,他救过她却从不邀功,而父亲也说过,那晚有天主保佑她,让她死里逃生,让她……遇到了救命恩人。 而卡尔梅拉和万帕的来往次数多了,自然就引起了泰蕾莎的嫉妒。于是,了解真相的泰蕾莎直接让人把卡尔梅拉带到了一间密室中,让卡尔梅拉能够听到她和万帕在外面房间的对话。 卡尔梅拉听泰蕾莎问万帕,为什么对卡尔梅拉那么殷勤慷慨,是想让卡尔梅拉做他的情人吗? 万帕立刻否认。 随后,泰蕾莎就用撒娇的语气说自己嫉妒,并一定要让万帕解释为什么对卡尔梅拉那样特殊。泰蕾莎说,他们之前也不是没有劫掠过以前认识的熟人,可万帕对待那些旧友,却从来没有像对待卡尔梅拉这样细心周到。 为了安抚吃醋的情人,万帕只得吐露实情,承认当初的那场火是他放的。 “为什么?”泰蕾莎软声追问。 “因为你说你喜欢德·圣费利切小姐那晚身上的裙子和珠宝,说愿意用半条命去换;因为我那时候非常嫉妒舞会上那些向你献殷勤的有钱男人,担心你会为了华服珠宝离开我。 “所以舞会一结束,我就去偷了那些衣服和首饰,然后又放火烧毁了一切痕迹。泰蕾莎,我当时只是顺手救人而已,却没料到会得到对方这样真诚的感激之情……” 听到这里,卡尔梅拉已经听不清楚万帕和泰蕾莎后面又说些什么了,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而后便晕了过去。 等到她再次醒过来后,已经被送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泰蕾莎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已经取得了彻底胜利,因为心灰意冷的卡尔梅拉再次离开罗马返回了巴黎。 这次返回巴黎的卡尔梅拉彻底放纵了。为了奢华生活,她成为了有钱老贵族的情妇,同时又偷偷养了几个年轻男人。她每日纵情声色,根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再加上内心抑郁孤寂,没几年就病逝了。 自暴自弃的卡尔梅拉闭眼之前,绝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重生之事。如果说不动心,那是假的。可是当她准备融入自己这具年轻纯洁又美好的身体里时,忽然就变得异常平静起来。 “我现在只想重回天主怀抱,希望我的主能宽恕我的堕落,免我罪责,眷顾我,令我的灵魂能永远清澈纯白。” “卡尔梅拉,你有重生的机会,我觉得你的天主已经很眷顾你了。” “可对我来说,重生不是幸运奖赏,而是逃避惩罚。我希望能尽可能地忘记这一生的所有不幸波折,忘记自己的软弱与迷茫。只带着父亲对我的爱与期盼,沐浴在天主的仁慈光辉之下,重新开启一段人生。” 裴湘见卡尔梅拉的神色始终是平和而坚定的,便知道她确实已经下定决心放弃重生的机会,而不是一 时激动的莽撞选择。她缓缓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记忆魂丝还给了卡尔梅拉。 卡尔梅拉的灵魂回归了法则意识,而草地上的卡尔梅拉则没有了生息。根据这个时空的法则,当未来的卡尔梅拉意外出现在过去时,过去的卡尔梅拉的灵魂就会自动消散。 见状,裴湘又和本世界的法则意识商量了几句,她愿意付出一些好处,换卡尔梅拉的灵魂能够得到法则意识的小小祝福…… 直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在讨价还价的裴湘才匆忙融入了二十岁的卡尔梅拉·德·圣费利切小姐的身体中。 裴湘睁开眼眸时,看到的就是圣费利切伯爵那双包含担忧与关切的慈爱眼睛。 她此时只有卡尔梅拉小姐人生中前二十年中的大部分记忆,不记得自己是裴湘的过往,更不会记得之前看到的未来“命运”。 但是,在她渐渐适应了这个世界和这个身份后,那些被她“遗忘”的记忆就会一点一点地回归,至于能回归多少,裴湘也说不清楚。 她只知道,从她选择穿越成卡尔梅拉那一刻起,就必须要真心认同这个身份了,这也是这个世界的法则意识的要求。 可是……失去记忆、认同身份并不能改变每一个独特灵魂的本质,比如此刻。 当爱女心切的圣费利切伯爵在关心过女儿的健康情况后,终于想起询问女儿的被救经历时,原本还有些迷茫懵懂的年轻姑娘瞬间支棱起来。 她只觉得各种疑点线索争先恐后地往脑子里冲,冲得自己头晕脑胀,只能柔柔弱弱、断断续续地说道: “爸爸,我认为救我出来的那个年轻男人,就是纵火的真凶。他应该是想谋财,没想害命,才顺手把我弄出来的。也许咱们可以请巡查队用猎犬四处找找,说不定会有意外发现的。对了,别忘了让大家都带上枪,这种纵火犯心狠狡诈,实在不行就多开几枪吧。” 第108章 德·圣费利切伯爵一贯愿意满足女儿卡尔梅拉的各种小请求。尤其是当小女儿用她那双酷似生母的美丽眼睛满是信赖地望着他的时候, 圣费利切伯爵就会情不自禁地想着,这世上除了万能仁慈的天主以外,谁也无法迫使他摇头拒绝。 于是, 他只是略作犹豫, 便同意了女儿提出的抓捕建议。 只是, 派属下、仆人四处寻找一位见义勇为的救人英雄和请托巡查队连夜捉拿一个有偷盗嫌疑的纵火犯,这是两件性质截然不同的事情。 不多时, 伯爵的贴身男仆便领着圣费利切农庄的总管、本地治安部门的一名负责官员,以及驻守在帕莱斯特里纳一带的马枪队队长过来了。 这三位先生表示, 他们已经安排属下去外面搜查了。可目前来看, 这项工作进行得并不太顺利, 因为大家都觉得一头雾水。 “我们需要从伯爵大人您这里得到更加清晰而准确的情报, 以便于更好地执行接下来的搜捕捉拿任务。” 圣费利切伯爵其实也不太清楚为什么女儿会认为救她出来的人就是纵火犯。好在裴湘此时就在伯爵身边,所以直接开口说道: “尊敬的先生们,我想你们一定已经检查过发生火情的地方了。” “是的, 尊敬的德·圣费利切小姐。”马枪队队长安德烈亚把严肃冷锐的目光投向沙发上的年轻贵族小姐, 客气又疏离地说道,“但遗憾的是, 这场大火无情地毁掉了所有痕迹,火灾现场无法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来证明这是一场可鄙的阴谋。” 说实话,安德烈亚更倾向于是伯爵府上的某个仆人一时疏忽没有看好灯火, 才导致这场意外的。 “没有任何线索吗?”裴湘侧头看向农庄的总管, 柔声问道:“罗卡尔先生, 我想你一定非常清楚, 我的套间位于别墅的几楼, 我的窗户距离地面有多高。” “是的, 小姐,我非常清楚这些。您今晚居住的套间在别墅三楼左侧半翼,那里的窗户底部距离地面至少有二十英尺高。” 裴湘轻轻点了点头,又含笑着道了声谢,而后才继续对安德烈亚队长温声解释道: “您听见了,我今晚住的地方位于别墅三楼,并且有一扇距离地面至少二十英尺高的窗户。然后,如果您仔细询问过罗卡尔先生,也许会得知另一个还算有用的消息,就是那扇窗户的沿上冒险横跨过来,才能从我房间的窗外及时冲进来并将我带离危险地带。” 安德烈亚队长沉思片刻后,淡声道: “依照常理判断,普通人确实很难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直接徒手攀上别墅三楼的窗户。但是依照当时的火情来看,对方能够将您从火势不小的三楼走廊安全带出来,已经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了。 “他一定具有非凡的力气和敏捷身手,还要有很大的勇气,才能完成这件事。所以,也不排除那位神秘的先生身怀绝技,在路过楼下时听到您的呼救或者望见您窗边的身影后,能够在不借助多少外力的情况下迅速攀爬到您房间的窗外,并冒着生命危险带您逃离了死亡的阴影。” 裴湘从安德烈亚队长的眼神和语气中察觉到了一丝隐藏得不太好的责备和冷淡,这是她二十年来的贵族小姐生涯中很少遇到的情形。 她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对方其实是觉得她忘恩负义,只是碍于双方的身份和一旁的圣费利切伯爵,才没有明显表现出来。 再有就是,搜捕纵火犯这件事其实是给在场的三位先生增加了工作量。并且在他们看来,这个工作也许并不是必须的。而是一位被吓坏了的任性贵族大小姐在不切实际地幻想,幻想自己的救命恩人其实是个窃贼和纵火犯。 裴湘来不及深思为什么自己会一下子就能分析出这么多来,就感到心底深处忽然冒出来了一股浓浓的委屈之情,她先是有些诧异,随即又觉得理所当然。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03节 她是圣费利切伯爵最疼爱的女儿,到了可以参加社交活动的年纪,听到的也从来都是先生们的恭维和称赞,日子一向顺风顺水的。她平日里最大的困扰也不过是某一场舞会上被哪个出身地位不如她的年轻姑娘抢了风头,或者自己身边的追求者数量输给了小姐妹。 总而言之,作为卡尔梅拉·德·圣费利切小姐,她从来不曾这样清晰地意识到,她被嫌弃了,并且还被暗暗地质疑和鄙薄了个人品行。 委屈涌上心头之际,被娇养呵护了二十年的年轻小姐顿时红了眼眶,又在心里暗道,是自己看起来特别柔弱好欺负吗,竟然对她这么凶。 见状,一旁的圣费利切伯爵忍不住埋怨地瞪了一眼粗鲁冷酷无情的安德烈亚队长,同时在心里酝酿好了各种哄女儿开心的许诺。一旦他的小卡尔梅拉向老父亲投来寻求帮助和支持的眼神,他就会像以往那样,立刻挺身而出为她击败“恶龙”。 只是,出乎圣费利切伯爵意料的是,他的女儿这次竟然选择独自对战“恶龙”了。 虽然她依旧红着眼眶,眉目楚楚,脸颊苍白,看上去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倒的样子,可是却不耽误她语速飞快地反驳暗讽安德烈亚。 “安德烈亚先生,既然您有如此充沛的想象力和精力设想当时的情形,那么,您为什么都不乐意屈尊多问一句我这个受害者呢?如果您问了,我肯定会非常乐意告诉您,在发现无法顺利穿过着火的走廊并返回卧室后,又因为知道窗户那一边正对着小花园,深夜时几乎不会有人出现,我便一直在靠近房门走廊的地方呼救。这样一来,我的身影自然印不到窗户上,我的声音也自然传不到窗外楼下去。 “那么,假如对方只是正巧‘路过’别墅外面,他又是怎么准确知道我被困在三楼的某个房间里呢?再有,我当时心慌意乱,根本想不起打开睡前被关严锁紧了的窗户。然而您口中身怀绝技的神秘‘勇士’不仅在匆忙间徒手攀爬上三楼,还顺利撬开了我的窗户。唔,如此看来,倒是没有辜负‘身怀绝技’这个评价。” 说到这里,年轻的娇弱小姐有些疲惫地往沙发背上依靠了过去,又从怀中拿起手帕轻轻拂过眼角,擦拭着每一滴始终不曾真正出现的眼泪,房间内一时寂静无声起来。 圣费利切伯爵关切地望着女儿,心想小卡尔梅拉今晚还是被吓到了,只说了这么几句话就累成这样,可见之前的惊险经历对她影响很大。 过了一会儿,年轻姑娘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其实可以如同以往那样向父亲寻求安慰的。 于是,刚刚还气势汹汹的裴湘立刻惶急又难过地瞧向圣费利切伯爵,柔声问道: “爸爸,您记得之前送给我的那瓶法国香水吗?就是昨天参加化装舞会前被奈莉不小心打碎的那一瓶,我当时可心疼了。” 伯爵不知道为什么女儿忽然提起这个,不过还是配合着搭腔道: “我自然记得,那是我特意请了巴黎最顶级调香师为你单独调配的。从预订到拿到大师的作品,我足足等了三年。我记得你收到礼物的时候特别高兴,只愿意在一些特殊的日子和场合喷洒。唉,只可惜让笨手笨脚的奈莉毁了那瓶香水,卡尔梅拉,我听说一整瓶都洒在你的衣帽间里了。” 裴湘叹了一口气,记起自己得到那瓶独一无二的香水时的欣喜,以及昨晚骤然失去心爱之物的悲伤,又忍不住眼中一酸,这次倒是真的泪意朦胧了。 与此同时,其实内心深处并没有难过到要哭泣的裴湘终于开始正视自己身上出现的一个小小问题了,就是似乎有些过于容易掉眼泪了。 ——奇怪,我以前也不是这样呀,难道被火熏坏了眼睛?不会,我又不是猴子……诶,为什么会想到猴子? 疑惑一闪而过,又被裴湘暂时压在心底,她需要集中注意力应对眼前的场景。 “爸爸。”年轻姑娘柔弱又悲伤地感慨道,“我那么珍爱你送给我的礼物,一直把那份独一无二的芬芳深深地记在脑海中。所以,当我在昨晚那位将我带出火海的先生身上闻到熟悉的香气时,是那么的心安。那一刻,我真的觉得他就是爸爸你送给我的守护天使,他从窗外夜色中飞进我的房间,又将我毫发无损地放在了远离火光浓烟的柔软草坪上,多么英勇呀。 “可是现在冷静一想,我的理智又促使我不得不产生了一些应有的怀疑。我想知道,那位先生的身上为什么会有着我熟悉的香气呢? “安德烈亚先生,您认为那会是我紧张时产生的幻觉吗?或者,嗯,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在起火之前,他刚刚‘拜访’过隔壁存放衣物珠宝的房间?因为他长时间触碰了那些沾染了香水味道的衣物首饰,所以才让自己也染上了同样的味道。虽然很淡,但是却让我这个格外珍惜父亲礼物的女儿闻到了?” 身材高大健壮的安德烈亚队长在年轻姑娘泪光盈盈的目光中,慢慢涨红了粗犷面孔。 他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此时再也不认为沙发上的贵族小姐任性傲慢又冷漠自私了。如果这么多的疑点与巧合还不能将救人者和纵火者联系在一起的话,那他这个马枪队队长就别干了。 这时,一旁始终没出声的治安官适时地开口解围道: “圣费利切小姐,冒昧再问您一次,您一点儿也不记得那个人的长相了吗?” 裴湘认真想了想,沉吟着答道: “我当时太害怕太惊慌了,确实没有记住对方的长相,只记得他很年轻,衣着打扮——和我见过的本地农民差不多。当然,我肯定对他不熟,哪怕见过他,应该也只是无意中望见一两眼的。要不然我肯定会立刻认出他是谁的,现在也就不会忘记了。” “天主保佑,小姐,要是您真的认识对方,那可就万分危险了!” 农庄总管卡罗尔连忙做了个祷告的手势,一脸的愤恨与后怕。 “我听说这些当强盗贼寇的,总是不愿意让太多人知道他们的长相哩。哎呀,真没想到啊,就为了毁掉偷东西的证据,便把一半的别墅都烧掉了,这可真是像豺狼一般狡诈狠辣。” 闻言,圣费利切伯爵连忙摆手说道: “行啦,亲爱的罗卡尔先生,你可别再吓唬我的小卡尔梅拉了。她是这么柔弱天真,你瞧,因为你的话,她的可爱脸颊上都没有一丝血色了。 “哦,卡尔梅拉,我的孩子,依我说,你就别回忆那些可怕的过程了,都忘了吧,都交给能干的先生们吧。哎,只要你健康活着,就是天主的恩赐了,那些被烧掉的财产不算什么的。” 裴湘立刻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又颇为忧愁地叹息了一声,同样觉得自己非常不容易。 她当真不曾料到,在经受了那样一番死里逃生的惊吓后,竟然还要让她主动给这些负责治安的先生们一点点分析疑点。 难道她自己不提出异议的话,他们还真要把一个纵火犯当成伯爵小姐的救命恩人吗?会不会还要到处寻找对方、赞扬对方,甚至会准备好见义勇为的奖励? “过一会儿,是不是还要我来提示他们怎么抓贼呀?” 裴湘暗道,要不是自己胆子小且天性柔弱,从来不曾接触过打打杀杀的,还不如亲自骑着马、牵着犬、扛着枪去找那个纵火犯呢,说不定效率会更高一些。 “咦!?亲自抓人……好像也不是不行,人的胆子不都是一点点变大的吗……” 就在裴湘为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而暗自兴奋的时候,爱女心切的圣费利切伯爵已经不能容忍饱受惊吓的女儿继续直面阴谋与危险了。 老伯爵认为,他的小卡尔梅拉今天已经足够坚强了,剩下的就交给他这个当父亲的和其他能吃能干的男人们吧。 于是几分钟后,年轻姑娘就在老父亲半是命令半是劝说的建议下,不得不提前离开客厅前往新布置出来的套间内休息。 “爸爸,我睡醒之后,你们就能抓住那个人了吗?” “当然,放心吧,我们有最好的猎犬和最有经验的猎手,对了,还有我聪明女儿的细心提示,肯定能找到他的。” —— 作为父亲,圣费利切伯爵很少让女儿失望,这次也一样。 所以,在裴湘睡足清醒过来以后,就得到了一个好消息,便是巡逻队在附近山林里的一个隐蔽山洞内发现了属于卡拉梅尔的衣物首饰,据说就是她昨晚参加化妆舞会时的那一套。 无论是剪裁精良的开司米衣裙、绣着大朵玫瑰的土耳其丝绸腰带、长长的珍珠项链、闪亮华美的钻石发卡,还是精致秀雅的金质胸针,一样都不少。 “全都被放在一个山洞里?” “是的,小姐。”贴身侍女奈莉语气惊叹地复述着她得到的消息,“我听罗卡尔先生说,有人把那个山洞弄成了类似梳妆室的样子。就是有镜子,有桌子,有蜡烛,然后摆满了小姐你的衣服首饰,好像在等着梳妆室的女主人亲自过来穿戴打扮。 “小姐,你说那个梳妆室的女主人会是谁呢?是谁让一个男人这样费心,为她冒险准备好了这一切?那个女人——应该是非常美丽吧?” 裴湘愕然发现奈莉竟然觉得这件事很浪漫。 她眸光微转,发现房间内另外两名侍女也都目光闪亮地倾听着奈莉的描述,年轻的面庞上有着淡淡的羡慕之情。 “奈莉,安德烈亚先生和他的马枪队队友们找到山洞后,发现是谁做了那一切吗?” “小姐,罗卡尔先生说,山洞里没有任何能够证明盗贼身份的明确线索。” “那就是说还有不明确的?” “是的,卡罗尔先生说,那间梳妆室里摆放的木头桌子很有特点,瞧起来有些像是咱们农庄里那个牧羊人的手艺。如果能确定的话,十之八and九就是路易吉·万帕那家伙放的火。” “路易吉·万帕?”听到这个名字,裴湘的心底划过一抹莫名的熟悉感,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也许确实和万帕有关 不过,她依旧谨慎而理智地分析道: “他是圣费利切农庄的牧羊人?可如果只凭借一张桌子的话,也证明不了什么的。万一那桌子是他卖出去的呢?或者干脆被谁偷走了,这都有可能的。” “我觉得就是万帕!”房间内的另一名侍女突然出声道。 闻言,裴湘和奈莉一起好奇地看向那名叫做乔吉娅的侍女。 乔吉娅有些局促抓了抓围裙上的花边,慢吞吞地说道: “小姐,你和奈莉不常来农庄,所以不清楚,路易吉·万帕在咱们这里很有名。他,嗯,他是那种很特殊的人,在我们这些人的圈子里,比较有威望。他很厉害,而且,大家都知道,万帕很骄傲,但是却对泰蕾莎言听计从。所以,他赚的钱都给泰蕾莎买衣物首饰了。嗯,我是说,如果泰蕾莎想要得到小姐你的东西的话,万帕他肯定会想方设法弄到的。” “泰蕾莎……” 裴湘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俏丽面庞,恍然道: “我记得她。化装舞会的时候,我们临时缺一个舞伴,就邀请了一位农妇打扮的年轻姑娘。她,嗯,她当时好像和一个年轻男人在一起,唔,那个距离有些远,我没看清楚对方的模样。后来泰蕾莎自己过来加入我们,我就再也没有看到她身边的那个男伴了。” 乔吉娅见裴湘还记得泰蕾莎,飞快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就是那个泰蕾莎,舞会上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就是万帕,也只能是万帕。这一带的年轻小伙子中,有不少喜欢泰蕾莎的,但是大家都知道泰蕾莎和万帕是一对,也许他们已经订婚了。反正谁也不会向泰蕾莎献殷勤的,他们都不愿意招惹万帕。” “听你这么说,万帕确实非常厉害。” 乔吉娅立刻说了路易吉·万帕的一些过往经历。包括年幼时主动争取了认字的机会,后来又自学了木匠活计赚钱,现在还成为了百发百中神枪手,据说他曾一枪就打死了十步远的野狼。 随着乔吉娅的叙述,裴湘渐渐陷入了沉思。 如果乔吉娅说的这些事情不是杜撰的,也没有夸张,那么,万帕此人并不容易对付,并且也非常危险。毕竟那是一个为了满足未婚妻心愿就可以迅速策划一起纵火案的狂徒。 同这种人打交道,不交恶还好,一旦成为敌人,就得让他彻底敬畏惧怕,否则就等于是给未来埋下隐患…… 裴湘自觉自己不会畏惧万帕那样的人,但是又有些担心对方会伤害老伯爵。一想到疼爱她的父亲可能遭遇厄运,裴湘便立刻眼泪汪汪起来。 裴湘:……我、我怎么又哭了?!!嗝~算了,哭就哭吧不管了,还是想想要不要斩草除根吧,嗝~ 就在裴湘含泪听着本地出身的侍女乔吉娅讲述路易吉·万帕的个人成长经历时,圣费利切伯爵也在和马枪队队长等人讨论万帕此人。 他们都觉得他的嫌疑很大。但就像裴湘说的那样,只凭一张桌子,哪怕之后证实是万帕的手艺,也没有充分证据证明做坏事的家伙就是对方。 “你们找到万帕了吗,罗卡尔先生?” “很抱歉,暂时还没有,大人。我们去了他的住处,发现那里没人。万帕的邻居说,万帕经常整夜不归,据说是在夜晚的山林里练习枪法什么的。但是到了白天牧羊的工作时间,他一定会出现的。” “那好吧,距离他今天上工的时间也不太远了,你们去那附近守着他的行踪吧,见到他后就把人带到我这里来。注意,别太无礼了,如果他不是那个放火的盗贼,我们就不能冤枉一个无辜的年轻人。” “那如果他是呢?” “如果是他的话,也要客气些。不管怎么说,他最后都救了卡尔梅拉。感谢天主眷顾,只要卡尔梅拉没有受到伤害,他造成的那些损失又算什么呢?” “我明白了,大人。”农庄总管微微颔首。 “对了,你一会儿亲自将泰蕾莎小姐请到这里来。理由么,就说我非常感谢她昨晚做我女儿的舞伴,跳了一场精彩的四对舞,所以我准备送她一件谢礼,并请她来亲自挑选。” 罗卡尔一愣,随即弯了弯腰,表示一定会将泰蕾莎请来做客。 与此同时,在林地河谷四周探查了半宿的路易吉·万帕也在往回赶路。 昨晚放火烧了圣费利切别墅后,万帕心里那些徘徊了许久的念头再次清晰了起来,虽然还没有最后下定决心,但已经有所倾向。 他想,如果想永远留住泰蕾莎,不让她被舞会上那些富家子弟诱惑甚至离他而去,那他就必须出人头地,必须变得有权有势还有钱。这样一来,才能满足泰蕾莎的所有愿望。 可是,一个穷小子该如何迅速拥有财富和权势呢? ——也许成为一个罗马强盗就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所以,路易吉·万帕昨晚就是去打探这附近藏匿强盗的窝点了。他心里有些蠢蠢欲动的念头,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了。 此时,万帕不紧不慢地走在微凉的晨风中,默默地权衡着利弊。成为强盗之后固然能赚快钱,可也随时面临着丧命的风险,而且以后将会一直躲躲藏藏地过日子了。想到这些,他忽然又有些舍不得阳光下的安稳生活了。 不知不觉间,万帕就走到了往日里和泰蕾莎约定碰面的地方。可他今天等了好一会儿,一直没有见到泰蕾莎的身影。 万帕心中渐渐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一会儿猜想,是不是昨晚火烧别墅的事情暴露了,泰蕾莎因此被牵连了进去?一会儿又猜想,是不是泰蕾莎信了有钱男人的甜言蜜语,打算抛弃他了? 再次看了看时间,万帕决定不能再等下去了,便直接朝着他昨晚藏东西的山洞走去。他要先去打探一下那附近的情况,然后再做选择。 而就在万帕拧着眉头检查山洞附近的各种脚印线索时,一位骑着马的旅客策马向他奔来。这人是来向万帕打听道路的。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04节 万帕听完对方的问题后,知道前方还有岔路会迷惑这位外地来的游客。而他自己正好也要往那个方向去,便扛起马枪对着游客提议说,他亲自带路,到了前面三岔路口的地方会再次给游客指路,免得对方迷失方向。 “太感谢你了,我能有幸知道你的名字吗?” “我是路易吉·万帕。”年轻人的声音里有着一股天生的自信与高傲,“那么您呢,远来的客人?” “请叫我水手辛巴德吧,万帕先生。” 有着一张俊美面孔却脸色苍白如同从坟墓中走出来的吸血鬼的旅人含笑答道。 第109章 水手辛巴德和牧羊人万帕之间的交流非常愉快。 不论二十岁的路易吉·万帕在昨晚的夜色中做了哪些勾当,但是在白天的时候,或者说在大部分时候,他都是那种能让人不由自主地高看一眼的出色年轻人。 就像侍女乔吉娅所说的那样,万帕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深沉气质。 然而,这个与众不同的年轻人现在就陷入了一场麻烦中,并且看上去还是一场很大的麻烦,同时还把即将告辞离开的水手辛巴德先生也卷入其中。 一小队骑着马的宪兵在三岔路口前围堵住了万帕和他身边的陌生面孔。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种四处抓捕纵火盗窃犯的敏感紧要关头,本地突然出现的陌生面孔总是非常可疑的。更何况,这位自称是水手辛巴德的先生还和嫌疑重大的路易吉·万帕待在一处,而且相谈甚欢,这就更让负责调查和抓捕的宪兵们警惕了。 队长安德烈亚狐疑地打量着水手辛巴德的苍白肤色,觉得这人与其说是常年沐浴着阳光与海风的水手船员,还不如说是刚从底下棺木里爬出来的吸血鬼。 想到这里,安德烈亚嘲弄地撇了撇嘴唇,暂时先不去理会对方,而是把威严凌厉的视线全部转移到了路易吉·万帕的身上。 “万帕先生,德·圣费利切伯爵大人和治安官比安奇先生希望能当面问你几个问题,请跟我们走一趟吧。当然,我们不得不暂时保管你的马枪,万帕先生,免得你在见到各位大人时,也忍不住像现在这样握紧了武器。” 面对着围着自己并都举起枪戒备的十二名骑马宪兵,路易吉·万帕不得不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不过在交出武器之前,他紧紧盯着安德烈亚队长的眼睛问道: “泰蕾莎在哪里?你们带走了她吗?” 安德烈亚哼笑着摇头道:“我们没有带走她。她现在是圣费利切家的客人,而伯爵大人正打算送她一份礼物。万帕,你的未婚妻泰蕾莎是自由的,没有任何人限制她的行动。” 听了这个解释,路易吉·万帕立刻皱了皱眉头。他很清楚那些精美的礼物对于泰蕾莎的吸引力,否则昨晚他就不会差点儿被嫉妒和恐慌啃食了心灵。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应该为此责备泰蕾莎,那是泰蕾莎的天性,他很早以前就清楚了。 就在万帕沉默思索着接下来要如何应对,才能既保全自己也不失去泰蕾莎的时候,宪兵中有个一直爱慕着泰蕾莎的本地小伙子不耐地舔了舔嘴唇,他终于压抑不住心底对情敌的恶意,拉长了语调冷冷嘲讽道: “万帕,我们离开圣费利切伯爵的宅邸时,看到泰蕾莎正在和一位高贵、富有又文雅的少爷说笑,瞧上去可开心了,反正我从来没有见过泰蕾莎对谁笑得那样甜蜜。你知道那位少爷是谁吗?哈,就是昨晚那位走到你面前邀请泰蕾莎跳舞的博盖塞先生!听听,博盖塞!这可是个极为尊贵久远的姓氏哟,万帕,不是你这样的穷放羊的可比的。” 记面对失败者的奚落,路易吉·万帕表面上并没有流露出特别激动的情绪。他只是在听到“博盖塞”时微微加重了呼吸,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或者说是要更加冷静沉着。他甚至都没有再去多看挑衅者一眼,只是慢慢摩挲着枪柄上的雕刻花纹。 万帕的漠视与高傲立刻激起了嘲讽者心中的更多不满,他嗤笑着继续说道: “万帕,我要是你,现在可不会关心泰蕾莎在做什么,反正她肯定已经不会属于你了。嘿,等你去坐牢了,她就会嫁给更有钱更有社会地位的男人。她不会等你,并且会彻底忘记你。所以,万帕,给你一个忠告,还是好好想想待会儿见到伯爵大人后,该怎么回答昨晚……” “好了,鲁索,你已经说得够多的了,别再刺激亲爱的万帕先生了。”安德烈亚队长突然出声打断了鲁索接下来的话。 他这样做,自然不是出于对万帕的同情或者怜悯,否则之前也不会任由手下鲁索对万帕冷嘲热讽了。他是不愿意让口无遮拦的鲁索透露出更具体的细节,因而才出声阻止的。 不过,对于万帕和一旁的旅人来说,鲁索话中透露出的信息已经足够他们做出一些基本判断了。 对于万帕来说,他此时几乎已经肯定,宪兵们抓他去见圣费利切伯爵的原因,应该和昨晚放火烧别墅有关。 意识到这一点后,自觉成功做了一件大事的路易吉·万帕有些不解地抿了抿唇,实在想不出为什么自己会惹来了怀疑。不过,一个还算好的消息是,他们并没有因此怀疑泰蕾莎或者迁怒她,否则鲁索等人也不会如此笃定泰蕾莎会离他而去并追求更加富有舒适的生活。 而对于水手辛巴德而言,在听过鲁索的话后,心情一下子就变得有些糟糕起来。先前被误会成嫌疑犯或者同伙帮凶的时候,他都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波动,不过是随意笑笑。 可如今一听趾高气昂的鲁索用“男人坐牢而未婚妻另外嫁人”这种事嘲笑万帕,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 虽然理智告诉他,有些事还需要全面看待具体分析。可是感性上,这位人生经历颇为坎坷的苍白先生已经避免不了地对路易吉·万帕产生了一丝同情。 更何况,他先前还和万帕相处愉快,并得到了对方的小小帮助,这就让这份同病相怜的情感变得更加真切起来。 所以,就在这短暂的几分钟里,化名为水手辛巴德的爱德蒙·唐泰斯便改变了态度。他打算推迟原本的计划并暂停赶路,转而留下来弄清楚路易吉·万帕是不是被冤枉的。 倘若是的话,那他一定要出手相助,不让这样一个聪明沉稳的年轻人蒙受不幸,再去经历爱德蒙·唐泰斯曾经遭受过的苦难。 ——蒙冤入狱十四年,父亲饿死,未婚妻另嫁他人,并且是嫁给了陷害他入狱的仇人之一。 于是,当安德烈亚队长沉声表示水手辛巴德也需要和他们走一趟并说明情况的时候,爱德蒙·唐泰斯并没有取出随身携带的由罗马总督亲自签署的通行证,以及罗斯皮里奥西红衣主教亲笔书写的介绍信,而是利落翻身下马并和路易吉·万帕走在了一起。 记他微笑着表示,自己久闻圣费利切家族的高贵声望,如今能够有幸拜访德·圣费利切伯爵,自然没有理由拒绝。 安德烈亚队长瞧了一会儿坦然从容、仿佛是去朋友家做客的陌生旅人,又望向始终表情镇定的路易吉·万帕,竟渐渐心生动摇。 如果说在找到万帕之前,安德烈亚队长对万帕是纵火盗贼这件事有七分怀疑的话,那现在便下降到了五分。 至于另一个突然掺和进来的男人,说实话,安德烈亚队长觉得自己看不明白这位先生。 与此同时,裴湘已经和父亲圣费利切伯爵搬到了农庄主体别墅后方的一幢独立小楼内暂住。等“受惊吓”的她再好好修养一两日,父女二人便会一同返回罗马城内的常住宅邸。 爱德蒙·唐泰斯走进这幢仓促间收拾出来却不失舒适的小楼时,裴湘刚刚离开餐厅。 她此刻比以往二十年的任何时候都耳聪目明。 于是,哪怕隔着一层楼和一条不短的走廊,她依旧能听到一些隐约的、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和开门关门声。拼凑起来后,便是路易吉·万帕和他的一个什么水手朋友被带回来了。 裴湘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奈莉,发现她应该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奈莉,你去做自己的事情吧。我要去小客厅的书架上找几本书,你不用跟着我了,有事我会摇铃的。” 奈莉行了一个礼,脚步轻快地离开了,从始至终都没有对裴湘要去小客厅这件事做出提醒。 望着奈莉走远了的背影,裴湘眸光微转,确定奈莉确实不能听到刚刚的那些声音,可是裴湘自己却能够捕捉到了大部分动静。就在刚才,安德烈亚队长他们先后进入了小客厅内。他们应该是要在那里处理案件,可是却没有人来通知她参加。 “以前就是这样,特别理所当然。” 裴湘眉头轻蹙,心中暗忖: “但是,过去的那些事怎么能和这次纵火案相比呢?我都差点儿为此没命了。所以,我现在突然变得关心先生们的各种讨论进展也是应当的。难道真要等先生们处理好一切,然后告诉我一个不知真假、不用烦恼的结果吗? “哎,虽然爸爸他肯定不会害我,可是却一直把我当成小女孩儿,这可不好。其实,不仅他想好好照顾我,我也希望有能力为他分忧的。可是——如果我直接提出进客厅参与讨论或者旁听案情进展,多半会被拒绝的,所以……” 裴湘一边暗自分析着自己改变想法态度的缘由与契机,一边不失优雅地快步疾走到了小客厅的门外。 紧接着,她不等守在门外的男仆罗西出声提示,便情绪激动地扬声问道: “罗西,爸爸在客厅里面吗?我找他有急事!” 果然,不等罗西回答,屋内听见女儿惶急声音的圣费利切伯爵便立刻大声回应道: “卡尔梅拉,请进来吧!我就在这里。” 裴湘看了罗西一眼,罗西立刻给她开门。 而后,裴湘便如同一只惊慌的小鸟一般飞扑到了坐在沙发中间的圣费利切伯爵身前。 因为急速跑动,她有些气喘吁吁的,所以好一会儿都没法开口说清楚有什么急事记。而就在她努力调整呼吸节奏的时候,又猛然注意到原来这间小客厅里还有其他客人,有些她认识,有些她没见过,不禁又吓了一跳。 但不论如何,她刚刚的举动都有些失礼了,于是又连忙和众人微笑致意打招呼。随后,她在圣费利切伯爵身边落座,好奇又迷惑地打量着感觉熟悉却不认识的路易吉·万帕,以及完全陌生的白脸男人爱德蒙·唐泰斯。 而被女儿这一连串的举动弄得有些眼花缭乱的圣费利切伯爵此时也终于缓过神来了。 他缓缓呼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地看着美丽活泼的女儿,心想这孩子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了,上次如此急切地跑向自己这个当父亲的时候,还是她十二岁的时候。至于今天不寻常的表现,肯定是因为之前吓坏了,所以才格外依赖他。 “同样,我今天也不够稳重。”老伯爵及时自省,“刚刚一听到这孩子在门外说有急事找爸爸,我就连忙喊她进屋来了,竟然忽略了屋内此时的情形。” 此时的圣费利切伯爵依旧没有让女儿留下来旁听或者参与的念头。他打算听完女儿口中的急事并给出解决办法后,就让女儿离开小客厅。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应该把女儿介绍给一位陌生的客人。 圣费利切伯爵心中认为有必要介绍给女儿认识的客人,当然不是路易吉·万帕。因为在这位老贵族心中,某些等级观念还是非常根深蒂固的。 当然,他也没有觉得自己要介绍的人有多尊贵。毕竟基督山伯爵这样的爵衔名称一听就不是那种传承许久的贵族爵位,大约就是哪个暴发户在某个小国用钱购买而来的。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位富裕的、有社会地位的先生,没必要轻慢对待。 于是,裴湘便认识了姓名不详、来历不知的基督山伯爵,恰好就是她一进门就注意到的那个脸色惨白的英俊男人。 基督山伯爵,也就是化名为水手辛巴德的爱德蒙·唐泰斯有着潇洒的举止、文雅的谈吐和谁也挑不出错的礼仪。 作为登门拜访的客人,一见到作为主人家的圣费利切伯爵,他便直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拿出了红衣主教的介绍信。于是,基督山伯爵身上的嫌疑瞬间便被洗清了,而这样也更有利于他随时出手帮助路易吉·万帕——如果他是被冤枉的话。 路易吉·万帕没想到自己偶然指路的旅人还是一位伯爵,不过他稍稍惊讶之后,便就恢复了平静。随即,他又意识到,这位偶然相遇的先生对自己抱有几许同情,他极有可能是特意跟来这里的,大约是想提供一些帮助。 路易吉·万帕能意识到这一点,其他人自然也能察觉到,因为这位先生并没有特意隐瞒自己的想法。 但是,哪怕知道这位先生也许是来帮助万帕的,在场的先生们也都对他抱有很大的好感。因为他们纷纷认为基督山伯爵十分具有骑士精神,才会不吝于向一个刚刚认识的牧羊人提供善意。 裴湘却没有被“人美心善”的基督山伯爵感记动到。 她没时间,也没心情。 她对圣费利切伯爵委婉又腼腆地表示过自己的急事并不适合当众述说后,就开始飞速思考如何能赖着不走。 ——正面争取或者讲道理只会适得其反,只能以情动人 此时,她的直觉在叫嚣着那晚把她带出火海的人就是路易吉·万帕。可她同样十分清楚,圣费利切伯爵选择在这里见万帕而不是审讯室,就说明他没有十足的证据让万帕认罪,而她自然也没有。 换句话时候,如果万帕足够沉稳大胆又狡猾,今天一定能够顺利脱身的。 “我一定要在旁边看着,尽量找出万帕身上的任何一个小小破绽。”裴湘下定决心要自己努力一把,“哪怕我白忙一场也值了……反正我是绝对不会把和自己相关的重要事情全部委托给旁人的。只是,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留下来呢?最好能令万帕放松警惕,这样我才可以出其不意。” 裴湘的目光无意中划过坐在沙发上的基督山伯爵,下意识地想着这人看上去挺健康的,目光也足够敏锐,可是怎么面色如此苍白,连一丝血色也没有,倒像是传说中的吸血鬼……等等,吸血鬼…… “爸爸!” 年轻姑娘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接受了自己容易流眼泪这件事,并开始充分利用。此刻,她泪汪汪地撒娇道: “我一定要留在您身边,真的。我有些害怕,我怕再有谁忽然从窗户外跳进来吓唬我。爸爸,我记得传说里的吸血鬼总喜欢在夜晚破窗而入,并袭击年轻美丽又纯洁善良的人类少女…… “天主啊,昨天晚上放火的主谋,会不会其实是一只吸血鬼?他从棺材里苏醒过来,便四处作恶,说不定从不洗澡……爸爸,请让我留下来吧,在没有证实凶手是人类前,我是不敢离开您的。爸爸,谁能像您一样全心全意地保护我,即使是面对邪恶的吸血鬼,也绝对不会退缩逃跑?” 面对眼泪朦胧又被一个傻乎乎的幻想而吓到的宝贝女儿,圣费利切伯爵又能怎么办呢?当然是连声答应了。 不过是旁听而已! 他之前之所以不允许,也是担忧之后的谈话内容会加重女儿的心理阴影。但如今看来,还是先化解开那个吸血鬼带来的恐吓更重要。 “好,卡尔梅拉,你就坐在这里吧,放心吧,没有谁能够伤害你。” 闻言,裴湘破涕而笑,同时颇为感激地看了一眼对面提供灵感的先生,并暗自决定,如果一会儿对方帮万帕说话的话,自己就不和他计较了。 与此同时,昨晚被裴湘那一连串的问题弄得哑口无言的安德烈亚队长表情渐渐凝滞。他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哭哭啼啼担心吸血鬼的姑娘,和昨天那个冷静心细的女孩儿看作是同一个人。 倒是路易吉·万帕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自信没有留下什么有说服力的物证线索,但却担心自己昨天从火场里救出来的贵族小姐突然记起什么,比如他的一些外貌特征——虽然他当时就做了各种掩饰。 “不过如今看来,应该是我多虑了。”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05节 第110章 接下来的问话果然如同万帕心中预判的那样, 只要他不率先胆怯心虚、惊慌失措,那便有充分的狡辩机会。 并且,以他多年来对雇主圣费利切伯爵的了解来看, 倘若没有足够的、有说服力的证据,伯爵大人是不会随意给人定罪的。这也是路易吉·万帕一直能够镇定自若地待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万帕先生, 我们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属于德·圣费利切小姐的珠宝衣物,还发现了一张由你亲手制作的木桌。你对此有什么解释吗?”治安官问道。 万帕露出了迷茫的表情。哪怕心里比谁都清楚昨晚发生了什么,可是表面上, 他就是一个突然被一队宪兵用枪指着脑袋“请”来这里的无辜者。虽然在路上听到了一些夹杂着冷嘲热讽的解释, 可从始至终,谁也没有认真而详细地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状, 治安官皱了皱浓眉。他侧过头和一旁的安德烈亚队长低声交谈了几句,了解了路上的一些情况。 而后,他用一种不疾不徐的冷漠语气简单地描述了一番圣费利切别墅失火以及失窃的大概始末, 算是正式告知了万帕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里来问话。 不提万帕听完治安官的解释后如何生动表演,一旁的裴湘倒是心里一松。她注意到治安官在解释原委的时候, 刻意省略了许多细节线索, 只用最简练的语言说明了整件事。 这时,万帕已经按照治安官的指示,去房间的角落处辨认过那张从山洞里搬回来的桌子了。 “先生,那张桌子确实是我制作的, 上面的花纹也是我亲自雕刻描绘的。” 万帕表现出了一种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的坦诚与直率。 “但我要郑重声明, 本人,路易吉·万帕和昨晚的纵火盗窃案全无瓜葛。至于这张桌子为什么会和贼赃混在一起——我只能大胆猜测, 是那个可恶的盗贼偷走了它, 而我这个主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治安官对万帕给出的理由并不感到新奇。他紧接着询问万帕, 最后一次见到这张桌子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万帕回答得滴水不漏。 他甚至坦言, 那个藏匿盗窃之物的山洞也许就是他经常出入的,并且连蜡烛也可能是属于他的。因为他一直有在那边做手工木匠活的习惯,然后把成品拿到镇上的商店售卖。 自然,那张桌子就是其中之一。 万帕语气轻松地推测道,或许那个盗贼就是觉得方便,才随手取用了自己刚刚打造好并暂时藏在山洞里的家具。 “先生们,请在农庄附近打听一番吧,你们会听到许多人告诉你,我和泰蕾莎经常在山洞那一带见面。白天,我们的羊混在一起,我和她也在一起谈天说笑。到了傍晚,我们赶着各自雇主的羊群返回羊圈。我送泰蕾莎回家后,时常会返回山洞那边练习枪法或者制作用来售卖的手工艺品。这是我的日常生活,许多年都是如此。” 面对侃侃而谈的万帕,提前准备了不少问题的治安官沉默片刻。他原本假设万帕会说那张桌子是在住处被偷的,并且完全撇清自身和山洞的关系,那么治安官就可以抓住万帕的漏洞了。 因为万帕绝对不可能知道,他家通往山洞的那条小路附近,昨晚正好有一对男女在秘密约会。而这对男女愿意向天主发誓,昨晚绝对没有看到有谁扛着一张桌子路过。 对此,治安官是比较相信的。因为多年来的断案经验告诉治安官,永远不要小瞧一对偷情男女的警觉性和观察力。 治安官和圣费利切伯爵隐蔽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皆知,当万帕成功绕开了前面这个小陷阱后,后面就更难让他认罪了。 接下来,安德烈亚队长沉声问道: “昨晚化装舞会之后,你没有回到住处,是去哪里了?有人能够帮你证明吗?” 万帕遗憾地耸了耸肩膀,摇头道: “没有谁能给我做证明。其实,舞会还没结束的时候,我和泰蕾莎就悄悄离开了。我送泰蕾莎回到住处后,便直接去了密林深处,一直到天亮,我才返回农庄这边。哎,所以我根本不清楚圣费利切别墅在后半夜着火了,还被偷了珠宝首饰。” 闻言,治安官目光锐利地盯着万帕,语气开始变得严厉。 “你去密林里做什么?要知道现在可是狂欢节期间。万帕,没有哪个年轻小伙子会在狂欢节的夜晚离开热闹的人群和美丽的情人跑到幽暗危险的林子中去,那太匪夷所思了!你必须要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的话,你的处境就危险了。 “万帕先生,鉴于我们在你经常出入的山洞里发现了贼赃和你亲手打造的木头桌子,再加上没有人能够证明你昨晚的下落,我们完全可以把你投入大牢。相信任何检察官都会同意我的观点的。” 也许是治安官的严厉语气和隐隐恐吓让万帕感到了不安。他这次没有如同之前那样迅速作答,而是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又板着脸思考差不多一分钟,才准备开口解释。 不过,在万帕出声前,安德烈亚队长又发出了警告。他沉声命令万帕必须说实话,而且要给出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信服的理由。否则的话,他就会立刻逮捕他。 闻言,万帕叹了口气,眼中的犹豫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无奈。 “各位大人,我想,我之后给出的理由一定会令人信服的,因为我的所有选择与行动,都是出于我的天性。就像治安官先生刚刚说的那样,我是一个年轻的男人。那么,驱使我做每一件事的最大动力,除了我美丽的情人外,大概就是野心和名利了。而我昨晚去做的那件事,既是为了我的情人,也是为了我自己的抱负。” 一旁的裴湘忍不住在心里悄悄地评价了一句,谁不是呢,年轻女人也爱名利财富和美人的。 圣费利切伯爵温声问道:“我们非常想知道你昨晚的去向和理由,万帕先生。” 万帕深吸了一口气,郑重说道: “昨晚舞会的时候,泰蕾莎得到了一些年轻而富有的先生们的殷勤暗示。虽然她并没还有答应什么,但是我却感到了威胁。我怕失去她,便迫切希望能做出些成绩来,同时,我也希望自己能让泰蕾莎得到更好的生活。于是,我便想到了关于对强盗头子库库默托的悬赏。 “先生们,我一直记得安德烈亚队长告诉过我的,只要能抓捕到那个作恶多端的库库默托,立功之人就能得到一大笔奖赏。而那笔款项的数额对我和泰蕾莎来说,绝对是非常丰厚的,足够我们举办一场风光的婚礼了。” 说到这里,万帕露出了个“就是如此”的坦然表情,而后在其他人惊讶的目光中扬眉道: “那么,诸位尊贵的老爷们,我知道你们已经猜想到了我昨晚的去向。对,我昨晚去探查库库默托和他同伙的下落去了。对了,还请大人们为我保密,因为我并不想遭到那些强盗的记恨与报复。” “你竟然去追查库库默托的行踪了!” 骑兵队队长安德烈亚有些惊讶地重复了一句。随后,他对着另外几名先生轻轻颔首,同时解释道: “我之前追捕大盗库库默托的时候,碰见过万帕和泰蕾莎,还向他们打听过库库默托的逃跑方向。我当时——确实告诉过他们悬赏的价码,没想到万帕竟然一直记在心里。” 万帕冲着安德烈亚队长笑了笑,不再多说什 么。他想,他今天应该可以平安走出这个房间了。 可就在这时,因为“害怕吸血鬼”而不得不留下旁听的裴湘忽然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 “爸爸,也许、也许我有非常重要的发现!我知道真凶是谁。” “是谁,亲爱的卡尔梅拉?”圣费利切伯爵关切地看着面露惊慌之色的女儿,眼中带着淡淡的鼓励,“想到什么就说出来,这里没有人会嘲笑你的。” 其他人同样被裴湘的话语吸引了注意力。尤其是之前已经领教过这位小姐的厉害之处的治安官和马枪队队长,二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期待之色。 见状,裴湘非常认真地阐述道: “我认为,一定是吸血鬼在放火偷东西。爸爸,他、他也许是为了和泰蕾莎达成一个关于出卖灵魂的交易。” 圣费利切伯爵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旋即连忙低头喝茶,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什么交易,想来一定非常重要。”之前一直沉默旁听不曾开口的基督山伯爵此时终于出声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和悦,低沉,还有一点隐约的蛊惑。 与此同时,他换了个微微倾身的坐姿,目光明亮地望着不远处的年轻小姐,眉目间竟然也和裴湘一样盈满了认真。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位伯爵先生到了此时才对房间的内的谈话流露出了真正的兴趣。 裴湘对着基督山伯爵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确实非常重要。 随后,她好似没有察觉到其他人脸上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继续用一种既害怕又坚强的可敬态度努力分析着: “我记得……昨晚我们打算再去邀请泰蕾莎参加四对舞的时候,她和万帕先生已经不在舞会现场了。然后、然后好像有谁提过,说泰蕾莎曾经表示,愿意用一半的灵魂换取我身上的珠宝首饰和衣服鞋帽,而山洞里的那些,正巧是我昨晚参加舞会时的穿戴…… “爸爸,你说,会不会是吸血鬼或者恶魔什么的,听到了泰蕾莎的话,继而觉得这样的交易太合算了,就、就蛊惑了泰蕾莎?还有,山洞里的一切布置,嗯,虽然我没有亲眼看见,可是又是蜡烛又是镜子的,也许有人会觉得那是梳妆室。然而换个思路想一想,会不会是某种邪恶的巫术呀?” 听到这里,不提旁人如何反应,万帕则一脸阴沉地瞪向裴湘,心里暗暗咒骂了一声。 他此时已然忘了之前见裴湘“犯傻”时的庆幸,只觉得这种愚蠢的贵族小姐实在碍事。眼见着整件事就要顺利揭过了,她竟然突然说出了这样可笑荒唐的理由,甚至还把泰蕾莎牵扯了进来,简直就是横生枝节。 可不论如何埋怨不满,万帕都没有怀疑裴湘其实是在瞎编。一来是因为在他送泰蕾莎回家时,泰蕾莎确实说过类似的话,所以就下意识地认为未婚妻在舞会中也提起过,又不巧被人听见了。二来则是因为裴湘从进门开始就表现得过于无害单纯和柔弱天真了。 但实际上,这句话只是裴湘根据她了解到的一些情况和山洞里的那些发现而胡诌的,反正此时的万帕也无法向泰蕾莎求证。 不过,无法求证的万帕烦躁归烦躁,倒是没有真正担心什么——虽然这个细节又增加了他的嫌疑。 “那就继续审问吧。”万帕瞥见治安官眼中的怀疑,不太在乎地想着,“不过是一句玩笑而已,难道还能因此给我或者泰蕾莎定罪吗?” 然而,裴湘并没打算给泰蕾莎定罪,她只是……要狠狠地抓住万帕的软肋。 “爸爸,我担心泰蕾莎的安全。她是个可爱快活的俏丽姑娘,不该被邪恶的魔鬼觊觎的。 “所以,为 了她的安全,也为了不让魔鬼的阴谋得逞,我们将泰蕾莎送去教廷吧,送去某位德高望重的红衣主教身边,让她能够沐浴天主的恩赐,在神圣之地获得平安与宁静,怎么样? “当然,我并不是让泰蕾莎永远待在教廷中。等我们抓住那个邪恶的吸血鬼了,或者过个五六年,再把泰蕾莎接出来,你觉得可以吗?” 可以吗?圣费利切伯爵此时已经被女儿这种天马行空的思路给彻底惊到了,只能干巴巴地重复问道: “送去教廷?消灭吸血鬼?待个五六年?” “对。”裴湘眼睛闪亮亮地说道,“泰蕾莎今年才十九岁,她又很聪明,去了教廷之后,她可以认真学习,可以虔诚祈祷,肯定不会虚度时光的。等到我们把她接出来的时候,她也才二十四五岁左右,正好可以和万帕先生结婚。而我相信,那时候的泰蕾莎一定已经彻底摆脱了恶魔的威胁,灵魂也会得到净化。她安全了,之后一定会拥有更加美好的未来的。” 这次,不等圣费利切伯爵再开口,万帕便立刻大声反对道: “根本没有什么可笑的吸血鬼,整件事都和泰蕾莎无关!圣费利切小姐,泰蕾莎说她愿意用一半灵魂换取华服珠宝,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并不能证明什么。但你却要把她送去教廷,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裴湘被万帕这样一吼,顿时往圣费利切伯爵身边缩了缩,同时红了眼圈,她用有些哽咽的柔弱声音小声辩驳道: “如果不是吸血鬼作案,难道是人类吗?我不信,我觉得你才荒谬呢,哼!我是为了泰蕾莎的安全着想,也不会让人欺负她的。你放心,我会拜托我的朋友们定期去探望泰蕾莎的。他们都是罗马城中有名望家族的年轻子弟,英俊又有教养,没有人会为难他们探望过的朋友的。” 不提那些年轻子弟还好,一提这个,万帕就不由自主地记起舞会上自己的嫉妒与不甘。 他嘲讽地想着,如果当真让泰蕾莎去了教廷那种地方,那自己肯定就见不到她了。哪怕自己立刻成为盘踞一方的强盗头子,十年之内也别想把手伸到那种地方去。而相对的,那些出身显贵的少爷们则可以随意去探望泰蕾莎,和她说笑,送给她礼物…… 万帕只觉得头晕目眩,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沉默地沸腾。 他猛地转头望向能够决定一切的圣费利切伯爵,希望老先生能够呵斥一下女儿的异想天开。 但是,万帕愕然发现,这位明智而仁慈的老先生竟然因为女儿的哀求目光而露出了动摇的神色,明明前一分钟他还觉得这个提议过于莫名其妙的。 此时的万帕终于想起来,这位圣费利切伯爵只为了让女儿多笑一笑,就乐意举办一场盛大的化装舞会。那么,他会不会为了成全女儿的“好心”,就真的同意把泰蕾莎送走? 至于泰蕾莎会不会答应?万帕此时并不确定。因为凭良心讲,对于一个孤儿出身的牧羊女来说,能去教廷,尤其是主教身边学习几年,确实是非常珍贵难得的机会,况且还能不时地接触达官贵人。 “伯爵大人!”被抓住软肋的万帕此时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他语气急促地抢先开口道,“我知道是谁做的这一切。不是什么可笑的吸血鬼或者恶魔,而是一个人类,一个比恶魔还可怕的人类!” “哦,那是谁?” 圣费利切伯爵等人紧紧盯着万帕,等着他的答案。 而基督山伯爵则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眸,敏锐如他,此时已经彻底意识到了万帕的不妥。 万帕快速说道:“是库库默托。他见过泰蕾莎,他爱慕她,一定是库库默托做的。他打算趁着我不在泰蕾莎身边的时候,用山洞里的小花招博取泰 蕾莎的欢心。” “库库默托?”安德烈亚沉吟道,“倒是有可能……” “不,肯定不是他!” 裴湘打断安德烈亚的话,冷静地说道: “我们都听过库库默托做下的那些坏事。除了烧杀抢劫外,他还经常劫掠落单的少女,然后和他的那一伙属下将可怜的女孩儿折磨致死。所以,如果库库默托看上泰蕾莎,一定会掳走她,而不是像情人那般对她讨好和献殷勤。除非——泰蕾莎对库库默托非常重要和特殊。” 说到这里,裴湘忽然顿了一下,而后震惊地望着万帕,质问道: “难道泰蕾莎早就和库库默托认识了?怪不得安德烈亚队长一直抓不到库库默托,是泰蕾莎在给库库默托提供掩护吗?”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06节 万帕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他神经质地打了个寒颤,知道绝对不能认下这个猜测,因为依照罗马的法律,倘若让人以为泰蕾莎是强盗库库默托的同伙,那泰蕾莎就会被判绞刑。 “不,泰蕾莎并不认识库库默托!” “那为什么库库默托对泰蕾莎特殊?” “因为,因为。”情急之下,万帕脑筋急转,半真半假的谎言张口就来,“我和泰蕾莎之前救过一个人,就在那个山洞里。天主在上,那时候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就是库库默托,甚至以为他是从强盗手中逃出来的可怜人。 “后来我去镇上办事,听见有人偷偷谈起库库默托的长相,再联想起那天安德烈亚队长对库库默托的追捕,才忽而意识到曾经帮助过的男人就是无恶不作的库库默托。但是,他那时候早就离开了。 “我、我因为不想自找麻烦,就谁也没有告诉,包括泰蕾莎。可我没有想到,库库默托会对泰蕾莎留心。圣费利切小姐,我相信,这一切都是库库默托做的。并不是所谓的吸血鬼,泰蕾莎也没有被魔鬼盯上。” 听完万帕的解释,裴湘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她有些迟疑地说道: “这么说来,你见过库库默托本人?那他到底长什么样子?你给我说说吧,也许我能因此想起些什么……对了,库库默托的身手很厉害吗?动作很灵敏吗?他非常善于撬锁头吗?非常善于在火中穿行吗?要不然他怎么能够把我顺利带出危险的地方? “哦,不,你别说了,万帕先生,我还是觉得那个人不是库库默托,因为没有谁会那样厉害的,一定是传说中的吸血鬼。” 听到裴湘又把思路拐到了吸血鬼上,万帕烦躁又焦急地解释道: “小姐,你太小瞧男人了。我敢保证,就是库库默头爬到了你的窗户外又顺利撬开窗锁,然后冲进房间救了你。” 裴湘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问道: “库库默托的年龄不小了吧?我记得当时那位救我出去的先生似乎很年轻,手臂也很有力量,像一阵风一样,我就闻到了外面的新鲜空气。库库默托能做到吗?怎么做到的?” “他当然能够做到了。恕我冒昧,以小姐你的重量,就是库库默托再年长十岁,也能很轻易地把你抱出火场的。” “可是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我竟然只受了一点儿磕碰,一定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年轻姑娘仿若有些执迷不悟。 万帕烦躁地反驳道:“如果当真有一股神秘力量,就不会让你的脚磕到门框了!” 话音落下,万帕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在不知为何忽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一瞬,万帕忽然觉得头皮发麻,全身的毛孔都战栗着,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席卷了他的心脏。 与此同时,治安官那冷漠平稳的声音仿佛一柄铁 锤,一下一下敲击着路易吉·万帕的大脑。 “万帕先生,请你告诉我们,你是怎么知道那位‘英勇’救人的先生是撬开窗户进入困住圣费利切小姐的房间的?而不是从门口进入的? “如果这只是你表述中的一个巧合,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圣费利切小姐是被抱出去的,而不是背着、扶着或者扛着? “如果这又是一个表述上的巧合,那么,你是怎么知道圣费利切小姐的脚磕到了门框上?我想,屋内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过你这些细节吧?” 第111章 在治安官的肃声诘问之下, 路易吉·万帕整个人犹如一座材质粗糙的人形石像,僵硬、灰白、惨淡、死寂。 唯有那双总是隐藏着冷静与狡诈的眼睛此时还有着一点光,却明明灭灭, 仿佛随时会彻底沉沦于一片幽深晦暗之中。 室内落针可闻,就在众人陷入各自的沉思领域之际,之前一直声称自己惊恐不安的伯爵小姐优雅起身离开了老伯爵身边的位置。她迈着轻盈欢欣的步伐来到窗边,面带微笑地扬手掀起了层叠垂落的雪白色纱帘。 霎时, 明亮灿烂的阳光毫无遮挡地笼罩在深棕色的家具上, 洒落在柔软厚实的土耳其地毯上,又照射在屋内诸人严肃冷峻的面庞上。 “原来是个大晴天。” 年轻女子轻柔的呢喃声落在先生们的耳中,有人觉得清悦柔和典雅动听, 有人觉得狡黠得意又不失可爱, 还有人觉得这就是邪恶女巫在耳边低声诅咒, 暗藏着诡计与不幸。 当然, 有最后这种想法的人目前只有路易吉·万帕一个。所以,当他听见狡诈的女巫再次轻柔地喊出自己的名字时,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万帕先生,你是不是听到了吸血恶魔在风中的絮语,所以才知道这么多没有人告诉过你的细节?” “不, 我只听到了女巫的阴谋诅咒。”万帕在心里冷笑反驳。 “如果是的话, 万帕先生, 就来这里照照太阳吧。光明总能驱散邪恶的, 而教廷的神光也一定能够庇佑泰蕾莎, 不让恶魔的诡计得逞。” 再次从伯爵小姐的口中听到恶魔、吸血鬼这样的词语,万帕再也不认为这是年轻小姑娘的胡思乱想了。他侧过头深深地望了一眼窗边的那道纤细身影, 意识到她在提醒他快些认罪并说出真相。 “圣费利切小姐, 并没有任何邪恶生灵告诉我任何秘密, 我之所以知道那些细节,是因为我当时就在现场。是的,先生们,在座的诸位,我,路易吉·万帕愿意承认,一切都是我做的。不论是放火烧毁别墅、偷窃珠宝服饰,还是把圣费利切小姐从大火中救出去,都是我做的。” 听到万帕正式认罪,圣费利切伯爵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而安德烈亚队长和治安官同时站起身来,准备将万帕带走审判。 但是,他们都小瞧了万帕的城府与镇定。 在经过了一次深刻的教训后,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几乎可以说是瞬间成长了许多。 如果此时万帕再和裴湘“过招”的话,他一定不会像之前那样被轻易挑动情绪,继而失去一贯的冷静与谨慎的。但既然已经棋差一招,那他就得竭力想办法挽回几分劣势。毕竟略逊一筹和一败涂地之间,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于是,他当机立断扔出了自己的谈判条件。 “我知道这一带的强盗首领库库默托及其同伙的藏身地点,也能取得他们的信任并加入其中。请允许我将功赎罪。” “将功赎罪?” “对,我要用库库默托极其强盗团伙的下落与性命换取自由。不,更准确来说,我要用挽救数条无辜者性命的功劳作为筹码,赢取自身的自由。” 闻言,安德烈亚队长顿时精神一振。 他做梦都想铲除库库默托这颗毒瘤!要知道,自从库库默托从那不勒斯公国逃窜到这里并成为本地的盗匪首领后,可没少做恶事。光是被他们凌and辱致死的少女就有三名。 当然,除了正义与责任外,安德烈亚队长同样眼馋抓捕或者击杀库库默托所带来的功勋与荣誉。 “既然你能找到库库默托那个魔鬼……咦,你不是说昨晚受到了刺激,才去寻找库库默托的贼窝吗?怎么这样快就找到了?” 惊喜之后,安德烈亚又满目狐疑地打量着再次恢复了镇定神色的万帕。要知道,他们马枪队已经在库库默托身上花费了两三年的时间了。 “哦,对了,你刚刚一直在撒谎……那、那就是说其实你早就知晓库库默托的下落了?” 万帕抿了抿唇,没搭理安德烈亚队长,而是直视着这里能够真正做主的德·圣费利切伯爵……以及善于撒娇和蛊惑人心的圣费利切小姐。 圣费利切伯爵此时也在专注地瞧着路易吉·万帕。 他看得出,这个年轻人绝对没有为了逃避惩罚而故意撒谎,也确实十分清楚库库默托的具体行踪,并对剿灭库库默托团伙这件事信心十足。 “显而易见,这种事绝对不是半个晚上就能做到的,万帕先生筹谋已久。看来——那笔丰厚的悬赏确实足够打动人心。”治安官对安德烈亚感叹了一句,眼神却始终落在万帕身上,充满了探究。 闻言,裴湘微微扬眉,并不太认同治安官先生的话。 她觉得,路易吉·万帕这个人暗中关注强盗团伙的动向,与其说是想和官方合作获取一笔丰厚奖金,倒不如说是在做“事业规划”。也许对于路易吉·万帕来说,杀死库库默托的最大意义并不是在于金钱和荣誉,而是让他在强盗堆里立威。 不仅裴湘这样想,圣费利切伯爵也有同样的认知。 并且,这位老先生还非常清楚,当路易吉·万帕当众提出这个交换条件后,就已经笃定了他们这一方不会拒绝——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如果圣费利切伯爵是那种不顾他人死活的冷漠高傲贵族,他此时的确可以不管不顾地拒绝万帕的条件。但仅从圣费利切伯爵审问万帕的方式上来看,就知道他在一些方面非常讲究原则,从不肆意妄为。这也是万帕敢于直接开口提要求的主要原因,他并不担心会遭遇私刑审讯之类的酷烈之事。 圣费利切伯爵如今也被万帕抓住了一处“软肋”,他几乎没有多加犹豫,便选择了接受交换条件。 “这也算是为我的小卡尔梅拉祈福了,她平安无事,我便真心感谢天主眷顾,也希望其他人的女儿也都平安无事。” 于是,当这位老先生开口和路易吉·万帕谈条件时,不提一句被大火烧毁的别墅和里面的贵重物品,也不提这种纵火偷盗行为对贵族的冒犯。 他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要万帕郑重发誓,此生将永远不会成为强盗贼匪之流,不会走上歧途。 不过,裴湘又紧跟着补充了一点。 “哪怕你以后……万一遭遇到某种极大的不公或者不幸,可又无法选择光明正大的决斗方式来复仇时,也绝对不能殃及无辜。 父女二人的条件一说出来,万帕便陷入了沉默思索当中。他关注的重点在于永远不当强盗这个警告与限制,并没怎么过于留意复仇之类的话题。 倒是坐在另一边的基督山伯爵在听到“复仇”二字时,下意识抬头望向站在明亮阳光中的年轻女郎。有那么一瞬间,他目光中似乎藏着惊涛骇浪,不过很快又风平浪静,只是面色显得更加苍白。 感觉敏锐的裴湘好奇地瞧了一眼来历神秘的客人,有些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瞪她。随后,她便不再多加关注这个似乎担心被晒黑的陌生男人,转而继续认真倾听父亲圣费利切伯爵和路易吉·万帕的对话。 十几分钟后,圣费利切伯爵和路易吉·万帕谈妥了条件。 而后老先生看向裴湘,只是不等他开口询问,裴湘便连忙摇头道: “爸爸,我没有额外的要求了,之前只是想搞清楚真相而已。现在,嗯,既然已经证明那个真凶实犯其实就是一名普通的人类,我就没什么可怕的了。还是请万帕先生抓紧时间配合安德烈亚队长抓捕库库默托吧! “爸爸,我听农庄上的女仆说,她们最近晚上谁也不敢出门了。因为附近已经有好几个女孩子失踪了,唯一一个被找回来的,也是一具了无生息的尸体,她的家人们都悲痛欲绝。” 老伯爵朝着女儿温和地点了点头,才转头对马枪队的队长叮嘱道: “这里最有权利追究路易吉·万帕罪行的人——我的女儿卡尔梅拉,因为拥有一颗仁慈温柔的心灵,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万帕先生的交换条件。安德烈亚先生,请你把人带走吧,然后抓紧时间行动,我不想再听说这附近哪家又因为那伙强盗而失去了至亲。 “再有,假如万帕先生在之后的追捕行动中有英勇无畏的表现,也请诚实地记录下来,不要向任何人隐瞒。免得万帕先生怀疑我们履行承诺的诚意。” 闻言,安德烈亚队长没多想,直接点头答应。随后,他目光真诚地望向裴湘,说了好些句赞美之词。 等到安德烈亚带着路易吉·万帕离开了小客厅,圣费利切伯爵脸上的温和笑意渐渐收敛。 他平淡地看了一眼安然稳坐的基督山伯爵,而后才对治安官里卡多先生开口道: “里卡多,我的朋友,看来我又需要麻烦你一些事了。” 里卡多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意,温声道:“能为您效劳,一直是我的荣幸。” 圣费利切伯爵和里卡多先生是老交情了,所以并不拐弯抹角,他直接提议道: “里卡多,等到库库默托团伙覆灭后,请一定要大力宣扬路易吉·万帕先生在消灭强盗团伙这件事中的功劳与贡献。尤其是他主动提供线索并汇报情况这一点。对了,还有他应该得到的奖赏报酬,都要大张旗鼓地交给他。” 治安官先是微微一怔,旋即露出了一个似懂非懂的表情,看起来还需要好好琢磨一番。但是一旁的裴湘和基督山伯爵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老先生这样做的深意。 那位路易吉·万帕差点儿放火烧死德·圣费利切小姐,而作为一位极其疼爱女儿的父亲,圣费利切伯爵心里怎么会毫无芥蒂? 为了大局考虑,老伯爵答应了万帕的条件,并且事后也不会反悔。然而,即使不把人逮捕进监狱服刑,老伯爵依旧有别的手段为女儿出气。当然,依照这位伯爵先生的性情,是做不出暗害谋杀陷害之类的举动的,他善于使用是,永远是阳谋。 圣费利切伯爵请治安官大肆宣扬万帕的一些功劳,其实是变相斩断了万帕的“人脉”、斩断了万帕获取成功的重要依仗。 在这个时代的罗马,生活在底层的农民天然同情一切和官方上层作对的人——不论对方是强盗、海盗、走私犯还是什么罪犯。许多人都认为帮助一个被宪兵们逼迫得四处逃窜的狼狈同胞,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天主也绝对不会因此责罚他们。 路易吉·万帕是牧羊人,此前一直生活在农民当中,又和附近一带的小商贩、渔民、走私犯等群体保持着友好亲近的关系,甚至年纪轻轻就在周围的年轻人中树立了不小的威望。倘若他真的去当强盗了,那么,这些人就是他的天然同盟和助力,是他躲避官方追捕通缉的最佳屏障。 可是,当万帕开始协助宪兵捉拿强盗罪犯了,并且还不是为了报复仇人,而是为了自身的利益前途而主动投效。那么,他虽然不会遭到曾经朋友们的厌恶排斥,可也不会再得到他们天然的亲近与信赖了。 而失去了这些隐形人脉资源后,又没有上层的扶持——圣费利切伯爵不允许,那万帕未来可以走的路,几乎就已经变得非常狭窄了。这对野心勃勃且性格高傲的万帕来说,几乎是致命的打击! ——这便是圣费利切伯爵的报复方式。不是手起刀落的痛快,而是一种对仇人缓慢而持久的折磨。 等到治安官先生也离开客厅后,圣费利切伯爵慈爱地瞧着终于战胜了对吸血鬼的惧怕而打算回房间休息的女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有些无奈地想着,自己的小姑娘这样柔软单纯,娇气却不任性,将来嫁人之后被欺负了怎么办? 一想到女儿今年已经二十岁了,说不定明年就会嫁出去,圣费利切伯爵的心情就有些低落。 他目送着女儿欢快离开的背影,对着留下来的客人基督山伯爵由衷地感叹了一句: “单纯柔弱的卡尔梅拉,希望别再有人辜负她的善意了。” 爱德蒙·唐泰斯:……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07节 ——德·圣费利切小姐哪里单纯柔弱了?她一下子就看明白了你对路易吉·万帕的长久报复手段,刚刚还笑得那样甜蜜得意…… 第112章 德·圣费利切伯爵和爱德蒙·唐泰斯在小客厅内单独相处了一段时间后, 态度就变得亲近了许多。 老伯爵发现这位拥有罗斯皮里奥西红衣主教引荐信的外国人谈吐优雅,言之有物。他不仅精通各国文学与艺术,还对政治经济军事等各领域的时事要闻都有自己的看法与见地,绝不人云亦云。 同时, 这位基督山伯爵对自然科学也具有浓厚的兴趣, 尤其是化学方面, 应该是接受过系统而专业的教导的。再加上基督山伯爵在与人交流的时候,并没有刻意炫耀自己的学识与才智。他只是在言语叙述中自然而然地表现出了自己的博学广识, 这就更能博得圣费利切老先生的欢心与好感了。 于是, 当裴湘在餐桌上再次见到基督山伯爵时, 便发现自家父亲一改之前疏离但不失礼的待客态度,已经开始对新认识的客人回忆起自己年轻时的游学趣事了, 无论是笑容还是语气都变得自然随和了许多。 当然,不管这位苍白英俊的基督山伯爵如何成功地“蛊惑”了圣费利切伯爵,他是绝对比不上圣费利切小姐在老先生心中的地位的。 因而裴湘刚刚落座, 当父亲的就立刻中断了同客人的愉快交谈, 转而关切问道: “卡尔梅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听罗西说, 你今天收到了不少封问候信。之后又一直在翻阅浏览朋友们的来信, 反而比平时还要忙碌。” 裴湘含笑着表示自己状态不错, 毕竟能够死里逃生, 就说明她是个受到天主眷顾的幸运儿。之后又能够及时读到亲朋好友们写来的充满了关怀与祝福的精美信函,她的心情就变得更加开朗明媚了。 “爸爸, 你放心吧,一场大火并没有让我的心灵蒙上阴翳, 也不会烧毁我的快乐。相反, 我觉得自己仿佛经历了一场洗礼与蜕变。我更爱身边的一切了, 而且还有一种豁然开朗的舒畅感觉。” 圣费利切伯爵在裴湘说话的时候,一直在认真观察女儿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变化。现在,他终于彻底确定自己的女儿确实不是在强颜欢笑,不禁眉目舒展地频频点头,还兴奋地拍了一下手。 之后的用餐过程中,心情不错的老伯爵突然觉得餐桌上的每一道菜都被烹饪得美味不凡,差点儿以为管家背着他偷偷聘请了一位厨艺精湛的新厨师。 用餐结束后,裴湘因为还要给罗马城内的亲朋好友们写回信——至少六封,便告辞离开了。只留下圣费利切伯爵和基督山伯爵继续讨论之前在餐桌上没有讨论尽兴的宗教话题。 裴湘一连写了六封不算短的回信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揉了揉肩膀,决定在太阳落山前到院子里去散散步。 出了小楼,裴湘一眼就望见不远处被烧毁的主别墅以及附近正在收拾整理灾后现场的雇工们。 她想了想,决定在雇工们彻底完成清理工作前再去看看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裴湘知道,等她下次再有机会来这座农庄小住,大概就要等到新别墅建好之后了。 “小姐,您好呀!”/“日安,圣费利切小姐。”/“小姐,这边要推到一个架子,灰尘会比较大……” 裴湘一边和大家互相问好,一边按照指点绕到了稍远一点的小路上,然后站在烧毁最严重区域的斜后方驻足观望。看着看着,裴湘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了许多以往的画面。 这座农庄连带周围的土地是圣费利切家族传了几代的产业。所以,从她记事起,几乎每年都会来这里小住一段时日。 圣费利切伯爵夫人还在世时,他们一家三口在这幢别墅中度过了不少温馨欢乐时光。后来就……只剩下卡尔梅拉和圣费利切 伯爵了。 但他们父女二人依旧默契地保持着以往的习惯,每年都会抽出一些时间来这边转转,或是暂留几日,或是举办一两场宴会舞会,一切就像母亲还在世时那样。 微风拂过,也许是这附近的空气有些浑浊,也许是心中的遗憾与留恋有些浓重,明明不想哭的裴湘忽而鼻子一酸,眼中便有了盈盈泪意。 裴湘:…… 裴湘熟练地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眼角,想着回罗马城中以后一定要找医生看看,怎么突然就开始这么爱哭了?难道自己的眼睛真的被火光和浓烟给弄出毛病来了? 此时的裴湘并不清楚,这是她第一次试用自己琢磨出来的让“超重”灵魂适应普通人类身体的法诀,多多少少会产生一点奇奇怪怪的小毛病。等她结束这次穿越,大概就能进一步改良这项术法了。而这一辈子么,应该就是这种爱哭的体质了。 不管真相如何,反正落在路过的基督山伯爵眼中,就是之前在餐桌上笑容明媚的德·圣费利切小姐正对着被烧毁的别墅无声落泪。 徐徐晚风拂过年轻姑娘的黛色长发和淡蓝色轻柔裙摆,她的脸颊上还残留着泪痕,眉目间却萦绕着一种混合着坚毅的宁静。她身后的天空中弥漫着温暖绚烂的云霞,而她面前则是烈火无情烧灼后的断壁残垣…… 这一切的元素在这一瞬间构成了一幅有着奇异美感和强烈冲击力的油画,让画外之人忍不住驻足凝望。 裴湘察觉到身后的响动,她不紧不慢地擦拭过眼尾泪痕,才转身望向小路斜对面的基督山伯爵,并微微颔首致意。 “伯爵先生,希望这里的一切没有彻底打搅了您的旅行计划。当然,我知道,也很抱歉,您近日的行程已经不可避免地因为这起突发事件而有所延误。” “您完全无需道歉。”伯爵优雅地欠了欠身,缓声道,“相反,该由我来向您求取谅解——为我之前的错误联想和全无必要的担忧。事实证明,您和德·圣费利切伯爵都是拥有一颗善良的心灵。” 裴湘莞尔道:“我父亲确实足够善良,所以,他绝对不会怨怪一位愿意为了初识之人而花费时间精力的好心先生。相反,他一定觉得今天是个足够幸运的日子,不仅我这个做女儿的平安无事,仁慈的天主还让您成为了圣费利切家族的客人与朋友。我想,这是最好的狂欢节礼物了。” 基督山伯爵想,如果说出这番话的人不是一直红着眼圈并强忍悲伤的话,他大概还会再说些体面又真挚的客气话。当然,这样做并非是敷衍虚假,而是遵守社交礼仪。 可是,也许是刚刚那副交融着毁灭衰败与温柔鲜活的美丽画面触动了他内心的某个角落,也许是眼前之人先前谈论起“复仇”二字时与东方人神似的语气神态,都让他忍不住稍稍逾越了一丝社交距离,说了些稍显唐突的劝慰之词。 “圣费利切小姐,有时候强忍悲伤并不是最好的选择,那只会给心灵套上更加沉重的枷锁。您或许应该尝试着和您的父亲倾诉一下真实的想法。我想,圣费利切伯爵先生有足够的阅历和豁达的心态来帮您走出低落山谷,重新拾起轻松与快乐。” 裴湘轻轻眨了眨眼,立刻明白基督山伯爵误会了。然而,她刚刚确实在默默流眼泪,也怪不得会给旁人造成错觉。 她无意向一位不熟悉的先生描述自己的身体健康状况,但也不愿继续加深这个误会,便真假参半地解释道: “伯爵先生,我非常赞同您的看法。倾诉,尤其是向信任而亲近的人倾诉内心的真实想法,足以令受过伤害的焦灼心灵获得清凉的慰藉和温柔的抚慰。但是我要声明的是,我并没有强忍悲伤,也不会郁结于心。 “我刚刚— —只是因为遗憾感慨而忍不住落泪。您知道的,烈火无情,它不仅能吞噬鲜活脆弱的生命,毁掉珍贵而丰厚资产,还能湮没美好的往昔岁月。 “这里,这座别墅中,到处都有着我们一家三口共享时光的温馨记忆。那里,是我套间的位置,里面那些被烧毁的家具都是我母亲生前亲自挑选的……可惜如今都已经化为灰烬。” 这番解释令面色苍白的男人沉默了下来。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是爱德蒙·唐泰斯还是基督山伯爵,无论是曾经那个开朗乐观的年轻船员还是如今这个殚精竭虑的复仇者,都无法不为温馨美好的亲情而动容。 他自觉已经和人生的幸福失之交臂,便总是不由自主地希望善良正直的人能被天主格外眷顾。 哪怕他经常称自己是冷漠自私之人,并且对这个从未保护过他的社会毫无期待与认同,甚至甘愿游走在叛逆与罪恶的边缘。可是总会有偶尔的那么一两次,他依旧无法彻底剥离曾经那个年轻幸福的马赛船员天性中的坦诚与真挚。 “万帕毁掉了您和您父亲的珍贵财富,还差一点让死神将您从圣费利切伯爵身边夺走,可是你们依旧宽恕了他。”基督山伯爵叹了一口气,语气有些不易察觉的异样。 “我们并未宽恕他。”裴湘立刻摇头否认,“我们对于万帕先生的报复,是缓慢而持久的。并且我也十分确信,对于万帕先生那样的人来说,比起禁锢自由,被斩断了出人头地之路才会更加痛苦。” “不,你们本能够做得更加彻底一些,但却保有了自己的原则。” 伯爵摇了摇头,眼底深处有些轻微波动。 旋即,他不再继续讨论报复方式这个话题,而是如同突然心血来潮似的,好奇问道: “圣费利切小姐,如果路易吉·万帕能再沉得住气一些,没有陷入您设下的语言陷阱中,没有让您抓住漏洞和确实证据……但您内心深处又已经认定了他就是真凶实犯。那么,您要如何做呢?眼睁睁地看着仇人无罪离开吗?” “没有证据,自然就不能给万帕先生定罪。”裴湘笃定地答道。 哪怕她此前二十年从来没有、也不需要考虑这样的问题,但她此时依旧毫不迟疑地给出了自己的选择。 “一个仇人而已,他已经对我造成了伤害,难道我还要为了伤害过我的人改变自己的原则信仰吗?尤其是当我的原则信仰是被爱灌溉培育而成的。呵,那可太不值得了!他配吗?他不配的。” “因为爱吗?可是如果坚守一份由爱培育而成的原则信仰,那狡诈邪恶之徒就有可能永远也得不到应有的惩罚。况且,这世上永远缺少声张正义之人。” “不会,善良不等于懦弱和蠢笨。一次失利,不等于次次失利。我肯定会在属于我的原则底线内,完成我的报复行动的。并且,我也从不指望别人为我声张正义。伯爵先生,复仇这种事,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自己亲自动手才是最佳选择。” “小姐,您从不考虑走上宽恕之路吗?”基督山伯爵试探地问道。 倘若是旁的年轻人对他说出了这样激烈的观点,他大约会判断一番这是否是独属于年轻人的虚张声势与叛逆热血。可是眼前这位小姐之前已经证明了她的实力和手段,所以伯爵便认真考量与对待。 “宽恕?什么样的宽恕呢?”裴湘疑惑地望着基督山伯爵,“把仇人逼到绝境后,游刃有余地选择放手,才是宽恕。但是在此之前,何谈宽恕呢?自欺欺人吗?当然,我说的这一切是建立在真正的仇恨之上的。” 说到这里,裴湘忽然朝着基督山伯爵靠近了半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双眼,凉声问道: “伯爵先生,你提 出这样的疑问,是希望我能宽恕路易吉·万帕先生吗?是希望圣费利切家族不再阻止万帕先生飞黄腾达吗?” “当然不是!”基督山伯爵愕然道,“我只是……” “您只是对路易吉·万帕先生的某些遭遇怀有一种格外的、超乎常人的同情,对不对?我从一开始就察觉到,您的身上有着一种愤世嫉俗的气质。您曾经遭遇过苦难吗?您遭遇过的苦难令您认为我应该宽恕一个纵火犯吗?” “不,我想您完全误会了,小姐。” “苦难”一词让伯爵的呼吸有一瞬间混乱,但他很快又找回了镇定。他恍然记起,自己刚刚说抱歉的时候,眼前的年轻姑娘只是笑着说,她父亲谅解了他,却从来没有提起她自己的态度。 ——这可真是个记仇的姑娘。 “如果说我曾经同情过万帕先生,并设想过如何帮助他,这是千真万确的,但这种想法是建立在万帕先生确实无辜这个事实之上的。而当我知晓万帕先生犯下的罪行后,所有的同情就都消失了。 “圣费利切小姐,我更不认为您应该宽恕一个纵火盗窃犯。相反,我之前一直在问我自己,如果换做是我,会不会像您那样仁慈,毫不犹豫地答应万帕的交换条件——尤其是在得知这幢别墅对您和圣费利切伯爵的重要意义后。” 闻言,裴湘眸光微转,她依旧凝视着基督山伯爵,只是眉目间的挑衅之意已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意味深长。 安静了片刻后,她用一种好似玩笑的轻松语气感慨道: “伯爵先生,你知道吗?其实在这一刻,我险些误认为我们是在讨论你对复仇这件事的态度,而不是我的。” 同样,在这一刻,爱德蒙·唐泰斯在面前这位贵族小姐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不致命的危险,印象深刻。 第113章 废墟前的这场谈话结束在一片恰到好处的沉默之中。 裴湘和基督山伯爵都默契地不再进一步深谈下去, 他们既没有向对方敞开心扉的打算,也没有探索对方心灵深处的意图。 两人很自然地回归到了客气又友善的社交范围之内,并肩静默地站立了片刻后, 便一同返回后面的小楼了。 晚餐之后, 基督山伯爵表示次日一早自己就会告辞离开。 圣费利切伯爵有些不舍。不过, 在黑发客人给出了合理又充分的必须启程的理由后,他便不再执意挽留。但却一定要新朋友答应, 倘若对方以后去罗马城内散心游玩,一定要去位于弗拉迪纳街的圣费利切伯爵府做客。 基督山伯爵含笑点头答应,还承诺说下一次拜访圣费利切伯爵府的时候, 他一定会带上之前提过的东方美酒。 次日清晨,基督山伯爵骑马离开了圣费利切农庄。 在即将转弯的岔路口处,俊美高雅宛若北欧男子的黑发男人回头凝望了片刻朝阳下的白色建筑,眼中划过一抹淡淡的怅惘。 他恍然意识到,同圣费利切家族结交并来往, 是他立下惩治仇人的誓言后得到的少有的一段纯粹友谊。 这么多年了, 他好似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毫无目的地去认识朋友了。既不是为了报恩, 也不是为了复仇而提前布局结交人脉,而是——仅仅因为意外认识了, 之后又相处愉快,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朋友,自然而然地约定好了下一次的拜访…… 曾经的爱德蒙·唐泰斯身边全是这样的朋友。年轻的水手以最自然坦诚又随意亲切的态度和所有人相处, 喜欢了就是朋友, 不喜欢就客气远离。可如今的基督山伯爵却已经失去了那种自由任性的欢乐天赋了。 忧郁与冷漠渐渐重新侵占了复仇者的心灵。他感谢天主让他偶然间获取了片刻的轻松惬意, 可是享受之后, 就不可避免地联想到让自己改变性情的根由, 继而又陷入进了一种更加深刻的孤寂痛苦当中。 另一边, 稍晚一些起床的裴湘想到下午就要返回罗马城内,有些事应该早些交代明白,便对农庄的总管罗卡尔先生说,她要把那些被万帕偷走过的衣物首饰交给本堂神甫处理。 “无论是用于慈善拍卖还是直接出售,都可以。总之,换回钱财后便全部用于救济本地的贫困之人。” 同时,她又请罗卡尔先生和托尼亚神甫共同监督这笔钱财的用途,确保每一枚钱币都用到了真正需要的人的身上。 罗卡尔其实很想提醒裴湘,那一套用来参加狂欢节化装舞会的衣饰价值不菲。不过,他转而想到主人家的富有程度和圣费利切伯爵父女一直以来的为人处世态度,便咽下了嘴边的话语,躬身表示一定会遵照小姐的意思办妥的。 而裴湘和罗卡尔先生交谈的时候,并没有刻意避开旁人,因此两人的对话皆一字不漏地落在了女仆乔吉娅的耳中。 乔吉娅就是之前对裴湘讲述路易吉·万帕成长经历的那名本地姑娘。 她是总管罗卡尔先生的外甥女,也是靠着这层亲戚关系,才得到了圣费利切农庄室内女仆这个差事。而每当圣费利切父女来农庄小住时,乔吉娅就会被舅舅罗卡尔特意安排到圣费利切小姐身边做事。 乔吉娅将手中的茶盘放在桌上后,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一关上房门,这位年轻女仆的脸上就露出了一种混合着兴奋、忐忑和渴望的奇异神情。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08节 她和她的舅舅罗卡尔一样,深知那套衣服首饰的价值。但是不同于罗卡尔先生单纯地用金钱来衡量其价值,在年轻姑娘乔吉娅眼中,那套被泰蕾莎宣称为宁愿用半条性命换取的衣服首饰,最重要的价值在于它的漂亮外观、在于任何一个女孩子穿戴上那身衣饰时展现出的美丽风情。 乔吉娅做梦都想拥有一套华美的开司米衣裙,一条有着精致刺绣的绸缎腰带,一串莹润典雅的珍珠项链,一枚金质宝石胸针…… “也许……”乔吉娅回忆着舅舅和圣费利切小姐的对话,忍不住心跳急速,“也许,我能在他们把那些可爱的衣服首饰卖掉之前,偷偷试穿一会儿……对呀,我为什么不能穿上看看呢?反正都已经要换成金路易给那些倒霉的穷鬼们浪费了。我、我又不会像万帕那样偷走别人的财物,我只是想穿一会儿而已,这并没有太过出格!对,完全不出格的!哪怕以后舅舅知道了,也不会责怪我的。” 乔吉娅开始忍不住幻想着自己穿上那身华服后的俏丽模样,想着自己会不会变得也像泰蕾莎那样受欢迎?她一向认为自己的外貌并不比泰蕾莎差,可是这附近的年轻小伙子都宁肯偷偷藏着对泰蕾莎的爱慕,也不愿意多看看旁的姑娘几眼。 “因为泰蕾莎最会打扮自己了。”乔吉娅有些愤愤地想着,“万帕每个月能多领取两个皮埃斯特,还有他做木匠活赚来的那些钱,都给泰蕾莎买衣服首饰了。所以,泰蕾莎总是漂漂亮亮的,快快乐乐的,哼,如果我也有那么多零花钱,我就能把自己打扮起来,我也会像她那样受欢迎的……” 乔吉娅的脑子里产生了偷偷试穿漂亮衣物的念头后,便没有心思继续干活了。 她把手中的活计都交给了和她搭伴的另一位女仆,同时谎称罗卡尔总管一会儿有要事交代她去办。随后,她就在其他女仆羡慕的眼神中快步走进了罗卡尔先生办公的小房间里,心情急切地等着舅舅从楼上下来。 不多时,罗卡尔先生果然领着一名男仆回来了。男仆手中还拎着一个箱子。 乔吉娅凭直觉断定,那箱子里肯定放着圣费利切小姐打算捐给教堂的衣物首饰。她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紧紧粘在箱子上无法移开。 见到外甥女,罗卡尔一愣,随即便挥手让男仆离开,而后才开口询问: “乔吉娅,你怎么在这里,找我有事吗?” “是的,舅舅。”乔吉娅暗中命令自己表现得自然些,她克制着声音里微微颤抖,咽了口唾沫才飞快说道,“舅舅,我刚刚听到了您和圣费利切小姐的对话。嗯,那个,我正好有事想去找托尼亚神甫。但是、但是我已经用掉了这个月的假期。所以,舅舅,我来请求您把交送东西的任务安排给我来做,可以吗?” “乔吉娅,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该在月初的时候就透支休假天数。”罗卡尔先生责备了一句,可是态度却实在算不上严厉,毕竟他一向比较疼爱这个外甥女,“我得问问你,你到底有什么急事要找托尼亚神甫?” 乔吉娅也不怕舅舅,她转了转眼珠子,假装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涨红了脸嚷道: “我心里有些迷惑不解的问题,需要向神甫倾诉,需要他的指引。哦,天主呀,舅舅,你就不要问了,难道我还能去找神甫做什么坏事吗?” 罗卡尔先生迟疑地打量了一会儿乔吉娅,有些为难地说道: “可是,乔吉娅,这些珠宝衣物价值高昂,我不太放心让你独自穿过村子再去镇子那边找托尼亚神甫。说实话吧,我已经决定派两名身强力壮的男仆去做这件事了,完全没理由让你也跟着出去一趟。” 乔吉娅见罗卡尔先生拒绝自己,急得差点儿跳起来,她连忙指着外面分辩道: “现在,您看看外面呀,这附近到处是巡逻的宪兵,真正的窃贼万帕也已经被找出来了,舅舅,再没有比这一带更安全的地方了。只要我不往村外的荒地和树林那边乱走,就不会发生危险的事情的。 “再说了,庄子里有力气的男仆都去帮忙清理被烧毁的别墅去了,而去镇子里送东西则要花费小半天的时间,一来一回多耽误事呀。舅舅,你就让我去吧,况且别人也不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谁会在大白天打劫我呀?” 罗卡尔先生有些动摇,因为乔吉娅有一点说到他心里去了,就是庄子里此时确实有些缺人手。 不过,他也只是动摇了片刻,便再次坚定地拒绝了乔吉娅的请求。 因为之前圣费利切小姐特意叮嘱过他,找神甫捐钱做慈善的事不用急着办,可以等她和伯爵乘车离开后,再找个人手不太紧张的时间段稳妥处理相关事宜。 再者,这件事之后还需要向这次没有跟来的伯爵府大管家阿尔弗雷德先生汇报一下,并不需要今天立即执行。 乔吉娅见罗卡尔舅舅一直不答应自己的请求,心里失望不已。她不得不勉强压下了之前的那个试穿衣物的想法,板着脸离开了办公室。 不过,有些念头既然已经冒出来了,便很难被彻底压制下去,也许只是一件小事,就能再次勾起心底的蠢蠢欲动。 所以,当乔吉娅远远望见暂住在农庄里的泰蕾莎和城里来的男仆罗西说说笑笑的时候,再联想到罗西之前对待她时的平常客气态度,心中的不满一下子就达到了顶点。 她眯着眼睛盯着泰蕾莎裙摆上那些漂亮的彩色玻璃挂饰和优雅的蕾丝披肩,这一刻,心中的某些念头变得格外清晰而强烈起来…… 乔吉娅偷偷溜进了罗卡尔先生的办公室,熟练地找到了钥匙打开了墙角那个红棕色包铜边高木柜的柜门,然后从里面取出了那个装着漂亮衣物和珠宝的手提箱。 “我只是想穿上更漂亮的衣服而已,就穿一小会儿,并不是要偷走这些并占为己有。再说了,错过了这次,也许我一辈子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乔吉娅想了想,还是留了一张纸条给罗卡尔舅舅,告诉他因为自己太急着去见托尼亚神甫并聆听教诲了,再加上知道最近大家都忙,所以她仍然打算完成送东西这个任务,希望舅舅别担心,她一定会在晚餐前平安返回的。 把字条放在原本存放手提箱的位置上后,乔吉娅再次锁好柜门,又把钥匙放回原位,然后便拎着箱子从后门悄悄离开了农庄…… —— 快到中午的时候,裴湘留意到今天时常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女仆有些陌生,并不是之前那个叫做乔吉娅的活泼姑娘,还特意询问了一下。 在得知罗卡尔总管给乔吉娅安排了其它事情后,她便没再多问,继续在小客厅里亲自挑选并整理下午要带走的书籍和乐谱。 午餐时分,圣费利切伯爵接到了一张便条,而便条上的内容使得父女二人不得不再次推迟返回罗马城中的时间。 “一个令人感到不愉快的消息,德·切尔维特利男爵上午骑马时意外摔伤了。”老伯爵读完便条上的字迹后皱着眉头说道。 “切尔维特利男爵受伤了?”裴湘一怔,随即立刻追问道,“爸爸,男爵先生的伤势严重吗?” “还可以,感谢万能仁慈的天主。”圣费利切伯爵为老朋友做了一番祷告,才接着解释道,“和其他那些摔断了脖子或者肋骨断裂后扎穿了内脏的不幸者们相比,我们的朋友要幸运很多,他只是摔断了一条腿。” “那也够遭罪的了。”裴湘叹了一口气,不过她也十分赞同老伯爵的人生哲学,就是尽量从糟糕的事态中看到好的方面,“男爵先生现在还在他的农庄里吗?” “是的,切尔维特利现在就在他的农庄里。狂欢节那晚他喝得太多了,之后醉醺醺地睡了一整天,就没有立刻返回城里。卡尔梅拉,我们下午去看看那位受伤的朋友吧,哎,倒霉的切尔维特利,行动不便的日子可难捱了。” 裴湘点了点头,随后又问起安德烈亚队长那边的行动成果。 提起这个,老伯爵叹了一口气。 他充满遗憾地告诉女儿,上午的时候,安德烈亚队长传来消息,他们昨夜奇袭了以库库默托为首的强盗窝点,万帕亲自射杀了三名强盗,还差点一枪射中了库库默托的脑袋。但可惜的是,最后还是让那个狡猾邪恶的库库默托带着五六名亲信侥幸逃脱了。 “不过,安德烈亚队长说他已经封锁了这一带,再加上万帕的本事,不出三天,肯定能够彻底收网。” 裴湘听说库库默托又逃了,倒也不太吃惊。毕竟那位强盗首领可是从那不勒斯公国一路逃亡到罗马的,沿途不知做了多少起案子,又招惹了多少势力,却在各方的围堵追捕中始终活得好好的。 “我听说万帕先生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没想到这次却失利了。”裴湘随口感慨了一句。 圣费利切伯爵微微摇了摇头,低声告诉自家女儿,其实万帕本来能够一枪打中库库默托的,是马枪队里的一名队员要抢功劳,不听命令提前开枪继而引起了库库默托警觉,这才造成了现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局面的。 “安德烈亚气坏了,可还得为了马枪队的名声而不得不压下真相。卡尔梅拉,为了安德烈亚的面子,咱们就假装不知道这个细节吧。” “嗯,我明白了,爸爸。”裴湘微微颔首,紧接着又说道,“既然那个库库默托暂时逃脱了,那咱们就得加强防备和警戒,以免对方狗急跳墙。” “别担心,我的女儿。”圣费利切伯爵温和笑道,“咱们家的先祖们当初建造这座农庄的时候,就考虑过被敌对家族或者罗马强盗围攻偷袭的可能性,因而在围墙和大门的修建方面花费了很多心思。之前那个万帕能够顺利溜进来,是因为那天晚上刚刚举办完狂欢节舞会,大家又喝了很多酒,就一时疏忽了。放心吧,卡尔梅拉,现在肯定不会再出现纰漏了。” 裴湘眨了眨眼,心里忽然有了一种隐约直觉。如果伯爵不这么保证的话,她心里倒是挺安稳的,可是这样一承诺之后,她反而产生了一种不确定感。就好像——她以前读到的那些故事,往往主人公一开口说之后肯定怎么怎么样,就绝对会出现波折…… ——咦?我之前到底读到了什么故事?又是在哪里读的? 裴湘努力思考了好一会儿,一无所获,不过倒是因此加深了警觉。她暗忖,最近这几个晚上入睡时,自己应该做些额外的防备,绝对不能把安全都交给别人。 和圣费利切伯爵一起用完午餐后,父女二人稍作休息,便乘坐马车去了附近的切尔维特利农庄,探望不幸摔断了腿的男爵先生。 老伯爵和裴湘抵达男爵的农庄后,就被男爵府上的管家亲自迎接进门。接下来,他们不仅见到了正在床上接受治疗的切尔维特利男爵,还见到了一位来自英国的陌生绅士。 这位有着一头金黄色头发的英国人自称是威尔莫勋爵,今日到访的目的是来和男爵商谈某些银行业务的,不曾想却遇到了这起意外事故。 当然,也许在这位有着英国式特有冷漠表情的先生心中,他最近遇到的意外事故有些多,但这并不影响他在德·切尔维特利男爵的介绍下,正式认识了圣费利切伯爵和圣费利切小姐。 随后,威尔莫勋爵又听男爵先生一边忍痛一边高声提议道: “威尔莫先生,鉴于我遭遇了这桩意外,暂时就不能返回罗马并把您引荐给汤姆森-弗伦奇公司的创办者之一弗伦奇先生了。不过,我的老友圣费利切伯爵和弗伦奇先生是多年邻居,也有着非常好的交情,或许咱们可以请求他帮个忙。” 半个小时之后,英国人威尔莫勋爵,也就是改变容貌后的爱德蒙·唐泰斯和圣费利切伯爵父女离开了男爵的住所,并再次返回了他刚刚离开不久的圣费利切农庄。 望着眼前的熟悉建筑,基督山伯爵有些无奈地想着,也许一会儿入住的客房都还是之前的那一间。 第114章 基督山伯爵并没有再次入住之前的那间客房, 而是被安排在了隔壁一间按照英国摄政时期风格装修的小套间内。 对此,基督山伯爵稍稍回忆了一下昨夜入住的那间有着东方风情的客房,再考虑到这幢小楼只是圣费利切家临时居住的地方, 深深觉得自己再一次见识到了这些家财百万的世袭贵族们的讲究奢华生活方式, 以及细致体贴的待客之道。这绝对不是只凭无数金条和宝石就能在短时间内模仿并超越的。 “但是, 我的仇人中有两个就是暴发户,另一个维尔福也是见风使舵的贪婪之徒。”基督山伯爵暗忖,“只要我表现出超乎寻常的阔绰豪奢, 哪怕有暴发户的嫌疑,也足够迷惑他们了。毕竟如今这世道, 金钱已经越来越受尊敬了。” 而就在基督山伯爵用英国人威尔莫勋爵的身份同圣费利切伯爵父女相处交流时,另一边的乔吉娅正在经历一场几乎令她陷入绝望深渊的危机。 早些时候, 乔吉娅拎着装有华服首饰的手提箱悄悄离开了圣费利切农庄。 她雀跃又激动地走了一段路程后, 沿途偶遇的熟悉村民和不时骑马经过的宪兵令她发热的脑袋稍稍冷却了下来。 乔吉娅猛然意识到, 哪怕她成功拿到了心心念念的漂亮衣服和首饰, 可却没有一个方便隐蔽的地方试穿。并且,在试穿之后, 她也无法光明正大地给所有人欣赏羡慕。 “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乔吉娅勉强笑着和一个熟人打过招呼后,有些沮丧地想着,“谁都知道乔吉娅不会拥有这样华丽昂贵的衣服。所以,他们会询问、会谈论、会好奇, 然后这个消息就会迅速传开。哎, 那样一来,罗卡尔舅舅肯定就会被我连累了,要是更糟糕一些的话, 圣费利切伯爵和小姐说不定会因此辞退舅舅的……” 渐渐找回理智的乔吉娅跺了跺脚,咬牙转身准备立刻返回农庄。如果不能偷偷试穿衣物的话,她才懒得往镇子里跑一趟呢。这路上全是灰尘泥土,肯定要弄脏她的干净衣服和鞋袜的。这种差事,还是让旁人去做吧。 然而,乔吉娅很快就再次改变了主意。因为她想到了一个地方,那里非常适合她偷偷试穿手提箱中的美丽衣饰,并且绝对不会被人打扰。 “泰蕾莎是个孤儿,租住的地方没有任何亲人同住,并且她本人如今就在农庄里做客……而万帕又跟着安德烈亚队长走了,也不知道要去做什么。”乔吉娅脚尖一转就朝着泰蕾莎的住处走去,同时在心里兴奋地做着计划,“虽然不能进屋去照镜子,但是屋后不远处有一条小河……对了,约瑟夫有时候会去那里打水,要是正巧遇见,那他就能看到我穿漂亮衣服的样子了。约瑟夫温和又稳重,他肯定不会到处乱说的,也许还会心动……” 乔吉娅越想心里越美。 她一路避开熟人绕到了泰蕾莎的住处,然后在小院中堆放柴火和旧物的低矮棚子里满怀激动地换上了心心念念的开司米衣裙,系上了丝绸腰带,又佩戴上了珍珠项链和钻石胸针。 打扮好自己后,乔吉娅便迫不及待地推开了泰蕾莎家小院的后门,一路径直朝着河边走去。 然而,厄运时常会在人们感到开心幸福的时刻猝然降落。 就在乔吉娅开心地望着自己的水中倒影时,一个比恶魔还凶狠狡猾的强盗朝着河边少女苗条婀娜的背影露出了狞笑…… 强盗头子库库默托此时冒险潜入村中,一来是为了寻找食物、药品和酒,二来就是出于他那强烈的报复心。 他要路易吉·万帕明白,敢于和他库库默托作对的,就一定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于是,哪怕认为万帕极有可能会把情人泰蕾莎藏起来,库库默托还是特意绕路来到了泰蕾莎的住处,打算撞撞运气。 “老子的运气果然不错!” 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库库默托眯着眼睛打量着那个从后门走出来的曼妙身影,咧嘴冷笑,心中发狠: “老子今天就好好尝尝这小妞的滋味!呵,胆敢朝老子脑袋开枪,那老子就领着手下轮流享用你的女人,然后再扭断她的脖子!” 库库默托注意到河边暂时无人经过,便不再犹豫。 他无声地从角落里冲了出来,又迅速窜到乔吉娅的身后。紧接着,他猛地捂住了河边少女的嘴,又用铁钳般的双臂硬生生地把挣扎着的少女拖回到了泰蕾莎的住处。 乔吉娅想要尖叫呼救,可是抵在她脖子处的尖刀让她不敢有丝毫异动。 当她意识到正要对自己施暴的可怕男人就是那个可怕邪恶的强盗头子库库默托后,顿时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这一带的所有女人都听说过库库默托的残忍恶行。凡是被他掳掠走的女人,无一存活,并且生前都遭受到了极其可怕的侮辱与折磨。 “等等,请别、别这样对待我,求求你,我是乔吉娅啊,不是万帕的情人泰蕾莎!真的,你弄错了,我不是泰蕾莎!” 库库默托根本不理会乔吉娅的解释。他当然认识泰蕾莎,毕竟之前泰蕾莎和万帕帮助过他,他还和泰蕾莎说过话呢。 之前只看背影的时候,他弄混了两个女人,后来看到脸了,他就意识到自己弄错了。可那又怎么样呢?反正这也是个挺好看的女人,先享受了再说。 乔吉娅感到库库默托在摘下她的珍珠项链后,又把手放在了她的领口上,顿时想要惊恐大叫高声呼救。可是她很快就感到了脖子处传来的冰冷压迫感和隐隐刺痛,紧接着,她又见库库默托要拿一团破布堵住她的嘴…… 惊慌绝望之下,乔吉娅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只能小声又惶急地发出哀求之声。 “你放了我吧,只要你放了我,我就帮你把泰蕾莎带来。真的,我舅舅是圣费利切农庄的总管,泰蕾莎就在那里,真的,相信我,我真的能帮你找到泰蕾莎。先生,只要你愿意放过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这番话果然让库库默托停下来施暴的动作。他眯着眼睛端详着女人满脸眼泪的脸,不由得兴奋地舔了舔嘴唇。 “圣费利切农庄总管的外甥女?”他摸着胡子暗自琢磨,“倒是一个有些用处的身份,可以利用一把。不过,啧,要是想利用这个女人做事,就不能把人逼得太狠了。”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09节 想到这里,库库默托露出了一个十分可惜的表情,他又狠狠摸了一把乔吉娅,而后才慢悠悠地起身后退了一步。 几分钟后,乔吉娅重新穿上刚刚换下来的那身衣服。她战战兢兢地望着把玩着匕首的库库默托,勉强保持冷静听强盗头子对她发布命令。 “我不用你把泰蕾莎带出来,你会搞砸这件事的。乔吉娅小姐,既然你有一个当农庄总管的舅舅,想必也能弄到几把重要的钥匙和一些通行口令,对不对?” 乔吉娅飞快点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那行,今天晚上七点钟,我要得到我需要的所有东西。当然了,之后还得麻烦可爱的乔吉娅小姐为我们做一下引路人,方便我们这些半夜拜访的‘客人’顺利进入农庄内部,并顺利找到……泰蕾莎。” “我、我肯定能办到的!” “我当然相信你能办到,乔吉娅小姐。”说着话,库库默托把那些珠宝首饰揣进怀中,假笑道,“如果乔吉娅小姐离开后就忘了我们的约定,那就永远要不回这些珠宝了。我想,乔吉娅小姐绝对不愿意顶着盗窃犯的罪名进监狱的,对不对?” 乔吉娅脸色暗淡惨白,此时万分后悔自己之前那些鬼迷心窍的行为。 库库默托也不用乔吉娅回答,他继续威胁道: “如果乔吉娅小姐有告密的打算的话,那就得小心了。事实证明,罗马强盗是永远消灭不尽的,所以,哪怕我被当场逮捕了,我也有兄弟朋友留在外面。到时候啊,乔吉娅小姐和您的家人就得时刻小心喽。要知道,复仇是天主赐予意大利男人的无上荣耀,我想乔吉娅小姐一定不想亲自体验的,是不是?当然,如果乔吉娅小姐相信那些贵族老爷们会像保护他们自己一样保护你的话,那就尽管去告密吧。” 乔吉娅连忙摇头,心中更是慌乱恐惧不已。 库库默托对她的这些威胁完全击中了她的软肋,再加上库库默托刚刚已经承诺过,只要她答应帮助他们偷偷潜入农庄并掳走泰蕾莎,那他们就不会泄露她的背叛行为,还会把珠宝还给她。也就是还说,今晚之后,她的生活还会和原来一样。 但是,如果她选择告密的话…… “愿天主宽恕我,这本来就是万帕和泰蕾莎招惹的麻烦,我只是被牵连的可怜之人。” 这一刻,乔吉娅心中已然做出了取舍。 而库库默托也终于露出了一个称得上是温和的笑容。 乔吉娅仓惶离开了。 而库库默托却依旧坐在原地没有起身。几分钟后,他的心腹翻窗进入屋内,递给库库默托一瓶酒,同时低声问道: “头儿,咱们真要冒险去找那个叫做泰蕾莎的妞儿吗?” “我知道你要啰嗦什么,是觉得这种紧要关头不该多此一举,对不对?拉泽,你想说,我们应该早些逃离这个地方,报仇的事来日方长,并且根本没必要在这种风声很紧的时候挑衅一位伯爵,是吗?” “对对,老大,我就是这个意思。老大,咱们肯定不会忘了万帕带来的耻辱与仇恨,并且这个仇早晚要报。可现在就去找泰蕾莎……” “啧,谁说咱们是去找泰蕾莎?”库库默托挑眉嗤笑,打断了心腹的话。 他声音阴沉地说道:“一个泰蕾莎而已,确实不值得咱们在这种时候冒险。来来,拉泽,我最信任的兄弟,让我来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今晚行动的目标,其实是那个真正值钱的德·圣费利切小姐,明白吗?” “伯爵小姐!”心腹拉泽大吃一惊,脱口道,“可是刚刚不是说……哦,哦,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 “对,头儿。如果咱们直接告诉那个乔吉娅,今晚要偷偷掳走的人其实是伯爵小姐,她肯定会因为害怕而不敢答应的。呵,就算勉强答应了,回去以后反悔的可能性也非常大。但是,如果只是一个牧羊女的话,那就不同了。” 说到这里,拉泽兴奋地搓了搓手,嬉笑着畅想道: “老大,如果咱们真的能把伯爵小姐弄到手,嘿嘿,再好好享受一把,那可就太过瘾了!” 库库默托仰头灌了一口酒,哼笑道: “何止能享受一把,说不定咱们还能发一笔横财,到时候谁还喝这种劣酒?呸!对了,你记得提醒我,咱们不仅要勒索一大笔钱,还要万帕的脑袋。金币、美人和仇人的头颅,一个都不能少。” “好,我都听老大的安排。” “嗯,拉泽,去把特鲁达他们都喊过来吧,咱们好好商量一下晚上的安排,也不能太过信任那个乔吉娅……” 裴湘发现,客人威尔莫勋爵很好地诠释了英格兰绅士的矜持与冷淡。他不失礼,但也绝不热情开朗善谈。 晚餐桌上,威尔莫勋爵很少谈及和自身相关的过去经历,更喜欢围绕旅途见闻说一说各国各地的风土人情,但说得也不多。最起码,和昨晚那位一直同圣费利切伯爵相谈甚欢的基督山伯爵相比,威尔莫勋爵几乎算是一位寡言之人。 “但两人同样有着在东方生活过的经历,且都很富有,从他们偶尔透露出的信息来判断,算得上是花费奢靡。” 当威尔莫勋爵声称自己懂法语却从来不讲法语时——哪怕在法国也是如此,裴湘下意识地回忆起基督山伯爵表现出的对法国的陌生。 ——那位今早匆匆离开的伯爵曾说过,他目前还没有去过巴黎,并希望以后能够有机会去巴黎居住几个月。 望着威尔莫勋爵那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和有些突出的方下巴,裴湘的脑海中不时闪现出的人影,却是那位头发乌黑且下颚线条优美性感的基督山伯爵。 “我肯定不是因为基督山伯爵长得足够英俊才一直忍不住回忆他的五官轮廓的。”裴湘笃定地思忖着,“比如我现在就没有特别回忆过那位黑发先生的好身材。” 吃甜点时,裴湘忽然意识到,自从见到这位英国勋爵后,她似乎一直在有意地比较新客人和基督山伯爵之间的相同之处与不同之处。 “这很奇怪,为什么总把两个完全无关的男人放在一起比较?” 裴湘一边暗自思索,一边再次佯做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客人脸上的几粒雀斑,总有一种替他擦掉的冲动。 “这种感觉……就像精通绘画的人看到有人画糟了一笔;就像是热爱音乐的人听到演奏者弹错了几个音……可是,那是长在人家脸上的雀斑呀!我为什么会产生类似的想法?哦,还有他的胡子,也好想都一一拔掉后再让它重新长出来……” 裴湘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观察威尔莫勋爵的那张脸了,这简直就是在刺激她不知何时染上的强迫症。 “天主啊,您造人时,给威尔莫勋爵的这张面孔上添加了某种特殊吸引力吗?虽然不够英俊,但却格外能够引起我的注意,甚至比昨天那位特别俊美的客人还能扰乱我的心神……” 微微走神之后,又陡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想了些什么的年轻姑娘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哆嗦。她忽然觉得口中的佳肴已经变得不再美味了。 这时,似有所感的威尔莫勋爵侧头望了裴湘一眼,而后又转过头去一板一眼地回答圣费利切伯爵的某个问题。 灯光之下,裴湘有些辨别不清英国男人眼睛的颜色,但却莫名觉得那是他五官中最漂亮出彩的部分,甚至……令她觉得格外真实且可靠。 “糟糕,这种感觉……总不会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吧?” 这些年一直在考虑婚嫁问题的伯爵小姐苦恼地皱起了漂亮的眉头,有些悲观地想着: “如果是的话,那我从此以后就再也不相信爱情的美好了。这种想要抠雀斑拔胡子捏碎下巴的情感冲动真的好可怕!我、我是正常的女孩子呀!” 第115章 为了避开威尔莫勋爵对自己的莫名吸引力,也为了拥有更宽裕的时间布置些夜间防范小措施,晚餐结束后,裴湘只在客厅里停留了不长时间,就提前离开并返回了三楼卧室…… 深夜,万籁俱静,一声轻微的闷响和几声细碎的金属撞击声惊醒了近来格外警觉的圣费利切小姐。 黑暗中,熟睡的年轻女子忽然静静地睁开了双眼,眼底残留睡意转瞬消散。这个由熟睡到清醒的转变过程绝非是普通人所能拥有的,即使是经过某些专门训练的人也不一定能够做到这种程度。 裴湘此时没有多余心思研究自己身上突然多出来的无师自通技能。她静静聆听了几秒钟之后,忽然翻了个身,旋即用一种迷迷糊糊的声音断断续续呓语了几句,仿佛熟睡之人的梦中呢喃。 而就在裴湘翻身发出响动的那一刻,撬门而入的库库默托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继而眉头紧皱。 强盗头子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努力辨认了一下自己刚刚无意中踢到的东西,最后确认是一个金属材质的双耳水壶。 这个拦路的水壶正好倒在门前的地毯上,水壶两侧的把手上还镶嵌着几枚环状装饰物,而刚刚那几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就是金属环晃动后发出的。 “水壶怎么倒在门口了?”库库默托心中泛起疑虑。 不过,当他看到不远处地面上被随意乱扔的书籍衣服等物品后,又悄悄放下心来。 “这是大小姐睡前发脾气了?还是女仆懒惰没有及时收拾房间?” 强盗头子一边琢磨着一位伯爵小姐的房间为何如此凌乱,一面留意着里面房间传出的声音。当他听到卧室主人只是翻了个身又呓语了几句,并无苏醒过来的迹象后,唇边勾起了一抹残忍兴奋的冷笑。 反手关好门,库库默托抬腿迈过地上的障碍物,轻手轻脚地穿过套间外面的小客厅,来到了内室卧房门前。 房门没有关严,只是虚掩着。不过屋内倒是拉上了窗帘,不像外间那样任由月光穿过窗户给房间蒙上一层朦胧光晕。库库默托站在漆黑房间的门前适应了十几秒,才勉强能看清楚卧室内的一些家居的轮廓。 “这就够了。”强盗头子舔了舔嘴唇,心中暗道,“只要能确定床在哪个位置就行!” 一想到不远处的豪华软床上躺着正在熟睡的伯爵小姐,而这位高贵的大小姐今夜就会在自己的怀中哭泣尖叫求饶,库库默托就忍不住加重了呼吸,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他当即就推门而入,并朝着房间中央摆放大床的位置迅速走去。 掀开床帐,库库默托勉强看到床上有一道盖着被子的人型轮廓,便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蒙头熟睡的卡尔梅拉·德·圣费利切小姐。他的呼吸又急促了几分,连忙俯身去看。 只是,就在库库默托要伸手拽开被子之际,他的脑后忽而传来一阵战栗的凉意,紧接着,就是一股从未感受过的剧痛。 猝不及防之下,几乎痛晕过记去的库库默托朝前扑倒,一下子就倒在了他刚刚误以为是伯爵小姐的物体上。 “假的!”库库默托瞬间恍然。 强盗头子暗中惊怒,却不敢立刻表现出来。他强忍着脑后传来的疼痛和眩晕感,一边佯装昏迷并等着偷袭之人过来查看自己的情况,一边悄悄伸手摸向腰间挂着枪的位置。 只是,偷袭者显然非常谨慎,也足够沉稳。对方根本不管夜袭者是谁、不管夜袭者伤势严重与否,就在库库默托即将要触碰到武器时,第二下、第三下的袭击接连而至。 然后,库库墨托就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被砸了多少下后脑勺。 片刻后,轮着木棍狠狠砸了五次的裴湘终于在气喘吁吁中住手了。尽管她总觉得自己不该只有这么点儿力气的,但事实就是,这五下干脆利落的迅猛攻击已经算是她爆发后的超常发挥了,此时再也没有足够的力气举起木棍猛砸第六次了。 “我得先休息一会儿。不过,暂时也够了。”从阴影里走出来的裴湘点亮床头的微弱灯火,然后用提前准备好的绳子把偷袭者的手脚捆绑了起来,同时心中暗自嘀咕着,“也不知道死没死,还是先防着吧。” 初步处理完卧室里的不速之客后,裴湘立刻去了外间。她先贴着门认真听了一会儿外面走廊里的动静,发现一片安静后,才轻轻开启了一道门缝。 在裴湘的目光范围内,走廊里空荡荡的,但是她不能确定拐弯处和楼梯口那边是不是还有敌人守着。 她重新锁好房门,随后又把之前那个被库库默托踢开的水壶摆回到了原先的位置,让它继续履行提示功能。 之后,裴湘返回内室并把这第二道房门给锁了起来。 暂时阻隔了可能存在的第二波敌人后,已经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的裴湘把床上的昏迷之人翻了个身,然后借着微弱的亮光看清了偷袭者的外貌。 “看这人的几处容貌特征,唔,应该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库库默托。”认真打量了一分钟左右,裴湘心中划过一抹了然,暗道,“我竟然不觉得意外。只是,从刚才的经历来看,这个家伙就是一个普通的、身手不错的强盗而已,并没有什么神乎其神的技能。那么,他是怎么做到这么顺利偷溜进来的?” 思绪飞转之际,裴湘手下动作不停。 她麻利地搜走了这个强盗头子的所有随身物品: 两把枪,一柄匕首,几枚钥匙,和一些暂时搞不明白具体用途的小玩意儿。 拥有了热武器后,裴湘心中底气更足。 ——她此时力气欠缺,身体也缺少专业的训练,赤手空拳的话很难和身强力壮的成年男人正面对抗。 裴湘又把库库默托重新捆绑了一遍。这次捆绑的手法更加复杂,可以确保他再无一丝自行挣脱的可能。然后便认真观察起手中的钥匙来。 “农庄里那个勾结外人的内贼职位绝对不低。”裴湘暗忖。 她辨认出其中两枚比较重要的钥匙后,便明白了为何敌人能够这样悄无声息地轻易混入圣费利切农庄了。 “之前和父亲讨论过外面的安全守卫情况,确实已经很牢靠了,我之前甚至觉得自己在卧室里弄的这些防范手段有些多余……” 手中摆弄着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几把钥匙,裴湘眸色微深。 她想,既然已经确定了内贼的存在,并且暂时推测出对方职位不低,那自己此时就不能贸然拉铃呼唤一楼的众人。 一来,她不清楚那其中到底有多少人和库库默托勾结,人心易变,善恶难测;二来,她不知道库库默托带了多少同伙潜入小楼之内,而这些人又都守在什么地方? 倘若此时的三楼走廊里就有接应望风的强盗的话,那她拉铃求助之后,极有可能根本等不到自己人的帮助,而是先遭到剩余强盗的围攻。 还有一点,也是裴湘最担心一点,就是圣费利切伯爵那边的情况。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10节 “父亲的卧室在二楼……” 裴湘的脑海中飞快浮现出整座小楼的构造布局,继而垂眸暗思: “我们家和库库默托没有深仇大恨,所以,他今晚偷偷潜入的目的极有可能是打算绑架我,然后勒索我的家人……不对,既然他能成功进来,完全可以直接绑架我们父女二人的,没必要带走一个留下一个。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父亲那边此时也一定面临着危险。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只绑走我一个。这样一来,他就能威胁我父亲为他做许多事。除了提供大笔钱财外,还能帮他们对付路易吉·万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一个自由的、却被成功威胁了的贵族老爷,绝对比一个失去自由的贵族老爷更有用处。 “况且,绑架一位伯爵和绑架伯爵的女儿可不一样,他们遭受的追查通缉力度肯定是不同的……假设父亲那边现在是安全的,如果我这边突然拉铃惊动旁人,那么,父亲焦急慌乱之下,会不会给某个内贼可乘之机?会不会在赶来救我的路上反而会遇到危险?” 裴湘的脑海中涌出许多猜测与分析,但实际上并未占用多少时间。在飞快地权衡过利弊后,她便有了决断,就是不论老伯爵那边是否安全,她暂时都不能惊动旁人。 她非常清楚,自己能利落打晕库库默托,是因为出其不意,而不是因为力大无穷或者身手超群。既然如此,那就得把这个优势继续发扬开来,让自己一直隐藏在暗处。 “要是我现在就有成年男人的力气和体魄就好了,那根本就不必躲躲藏藏,直接出门去,遇到一个就揍趴下一个,遇到两个就干倒一双,那才痛快呢。” 这样想着的裴湘再次从床底拖拽出一条长长的绳索,然后把绳索一端绑在床柱上,把另一段往窗户方向拉扯。 这条绳索是她搬进小楼那天就让人准备好了的。当时的她担心再一次发生被困在火海中的危险情况,而届时却不一定再有一个万帕冲进来救她,因而她必须自力更生,于是便有了这根能够帮助她从窗户处离开房间的绳索。 不过,在离开前,裴湘为了不留下太大后患,又多做了一件小事,就是在库库默托的大腿根部位胡乱扎了七八刀记。 她的本意是为了限制库库默托的行动能力。如果还有其它附加效果的话,比如不小心割掉了什么,那也是因为她太害怕了,所以才手抖失误了。 “等平安之后,我就这样对爸爸和其他人解释吧,相信谁都能够理解我的苦衷的。” 扎完强盗后,裴湘就带着原本属于库库默托的两把枪和自己的匕首顺着绳索爬到了窗外。 她并不打算直接抵达一楼,而是计划着从她房间正下方的二楼窗户处再次进入室内,然后迅速探查一番二楼走廊的情况。如果无人监控或者把守的话,那她便直接去圣费利切伯爵的房间。 “如果父亲那里是安全的,那我就把现在的情况告诉他。他经营圣费利切家族多年,肯定知道哪些人是绝对可信的,或者还有暗中联络其他人的方法。 “如果父亲现在已经被强盗劫持了,那我就得想办法再来一次出其不意。不过,现在的一个小麻烦就是,二楼这一侧的房间都是客房,而今天入住的威尔莫勋爵正好住在我的套间的正下方……” 威尔莫勋爵此时自然在裴湘的怀疑名单上。对于这个今天才认识的英国人,裴湘自然没有多少信任之情,所以,她也不准备打扰到他。 裴湘拽着绳索踩着外墙上凸起的部位,小心向左侧挪了两步,中间还冒险小小跳跃了一回,才顺利抵达二楼正下方窗户的另一侧,也就是客房套间中外面房间的窗户处。 随后,裴湘屏息凝神观察了片刻,在确定了这扇窗户对应的房间内没有人后,才轻轻一悠荡,旋即异常灵巧地落在了窗沿边缘…… 进入英式客房套间的外屋后没多久,裴湘就发现了一个令她觉得事情更加糟糕的事实。就是原本应该在里屋安然入梦的威尔莫先生,此时根本没有在这个套间中。 她敢以她变得特别灵敏的五感来起誓,目前这个套间中只有她一个人。 “深夜,客人不再客房内好好休息。”裴湘冷着脸望向卧室大床方向,将那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尽管此时房间昏暗,心中哂笑,“床铺平整,几乎没有褶皱。显然,威尔莫勋爵整夜未眠,他甚至都没有在床上坐一坐,呵!” 客房内的情形令裴湘对威尔莫勋爵的怀疑提升到了最高档,她再次环顾一遍空无一人的套间,便不再多停留。 伯爵小姐转身后退,而后轻轻打开外间房门朝着二楼走廊两侧张望。片刻后,裴湘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威尔莫勋爵的客房,又小心地关好房门,这才朝着圣费利切伯爵的卧室方向走去。 只是,裴湘刚刚才走了二十几步路,就听到一阵似乎刻意放轻放缓的脚步声从楼梯口处传来——普通的听力察觉不到,这脚步声由下至上,由远及近,一步步靠近她所在的方位…… 裴湘抿了抿唇,心知此时已经来不及退回威尔莫勋爵的那间客房躲藏了。但是,她也不能就这样满怀戒备地站着。 如果来人是威尔莫勋爵或者任意一个强盗的话,她都很难正面抵抗对方,说不定还会引来他们的同伙甚至暴记露自己之前的所有行动。 脚步声更近了。 三秒之后,衣着整齐的威尔莫勋爵出现在了二楼走廊上,紧接着,这位先生便看到了裹着一件黑色斗篷的圣费利切小姐。 “也许不是圣费利切小姐……”刚刚解决掉了楼下两名潜入者的男人暗藏慎重地凝视着不远处的那道倩影,心中疑虑不已。 由于他自己就是易容改装的,再加上今晚情况特殊,所以很容易产生联想,怀疑这位深夜徘徊于灯光昏暗的走廊中的女子是在假扮圣费利切小姐。至于目的,自然是为了让旁人放松警惕。 “不,也有可能是要去暗害住在二楼的圣费利切伯爵,毕竟做父亲的不会防备心爱的女儿。” 爱德蒙·唐泰斯不动神色地缓缓靠近裴湘。 他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今夜到底有几名不速之客“拜访”圣费利切家,一边用一种受惊的口吻迟疑开口道: “圣费利切小姐,您——您是要去找伯爵大人吗?抱歉,呃,我的出现可能惊扰到您了。我之前睡得不太安稳,是因为胃部的老毛病犯了,就想去楼下问问还有没有吃的。可惜时间太晚,大家都休息了,所以我又回来了。” 裴湘想着此人房间内那张干净整齐根本没有睡过人的床铺,心里冷笑一声,更觉得这个威尔莫勋爵有鬼。 但表面上,她微微侧头,露出噙着泪水的眼眸,有些哽咽地叹息道: “是您呀,威尔莫先生。您不必道歉,也没有惊扰到我。我之前一直在这间屋子里想事情,舍不得离开,一时之间忘记了时间,没想到已经是深夜了。” 又走近了几步的爱德蒙·唐泰斯在看清楚裴湘的哀愁幽怨模样后,表情一怔。随即他突然反应过来,对方所说的屋子就是自己昨晚以基督山伯爵身份入住的房间。 “这间屋子很特殊吗?据我所知,那是一间客房,如果它让您非常留恋的话,为什么不改成其它用途的房间呢?” 基督山伯爵说这些话,一半是为了分散对面这位不知真假的伯爵小姐的心思并让她放下戒心,一半是真的好奇,毕竟他昨晚就入住过那里。 而裴湘见自己的话勾起了威尔莫勋爵的好奇心,便再接再厉地编瞎话道: “昨晚之前,这间客房对我来说就只是一个待客的房间而已。可是昨晚之后,在那位神秘又高贵的人物留宿之后,这间客房对我来说就完全不同了。” 基督山伯爵:…… “咳,据我所知,圣费利切小姐,咳,我听男仆说,这间客房,嗯,昨晚住进去的客人,好像是一位伯爵。并不是格外神秘又高贵的大人物。” 裴湘的笑容有些飘忽,她轻轻摇了摇头,喟叹道: “勋爵先生,你不懂,他很——对我来说——算了,夜深了,勋爵先生,晚安。” 说着话,裴湘就欲转身往回走。但也不知道是太伤心了还是之前站立太久了,回身之际,她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伪装的英国绅士连忙上前两步,似乎想要搀扶住柔弱的淑女。 然而,也许是碍于夜深人静记明白了一个困扰了她一整晚的问题——易容! “我之所以会觉得威尔莫勋爵的脸不协调,是因为易容!” 下一瞬,裴湘迅速伸手抓向男人的下颚处。她心里十分笃定,易容改装之人会格外注意保护自己进行伪装的部位。 果然,男人察觉到裴湘的攻击,下意识地一偏头,瞬间暴露了咽喉要害之处,而裴湘的掌心也露出了一根锋利的长针。 只是,就在那根致命的小东西即将扎进人类柔软皮肤中的前一秒,男人的另一只手——那曾经与海上风暴较量多年的手,牢牢握紧了伯爵小姐纤细的手腕,力道极大,难以撼动。 第116章 局面再次陷入对峙状态。 此时的裴湘和基督山伯爵谁也奈何不了谁。他们都被对方的枪指着要害, 并且,那握着武器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偷袭失败,裴湘有些遗憾。她将自己的注意力从易容伪装这个发现上移开, 转而开始琢磨威尔莫勋爵之前那句质问的本身含义。 “他觉得我是假冒的卡尔梅拉·德·圣费利切?为什么?因为我深夜出现在这里的行为非常不合理吗?再加上彼此的这番较量……唔,这倒也说得通。既然这样,不如将错就错吧,顺便打破眼前的僵局。” 眼波流转间便有了新想法的年轻姑娘朝着对手展颜一笑, 做出了“谈一谈”的口型。 爱德蒙·唐泰斯微微皱眉, 希望能够尽快确定圣费利切伯爵和真正的圣费利切小姐的安危状况。 他心知, 自己这边多耽误一分钟, 都有可能会令那两位朋友的处境变得更糟糕一点。但是, 他又确实不能立刻解决或者摆脱眼前这个不知姓名的女子。除了谈一谈,他也找不到其它打破僵局的好办法了。 爱德蒙点了点头, 在裴湘的注视下缓缓松开握紧她手腕的那只手,下一秒,他的余光便瞥见那白皙纤细的手腕已然泛红, 上面还留有他的手指印痕。 “你……” 爱德蒙忽然止住了接下来的话语,露出了倾听的神态。与此同时,裴湘也留意到了从楼上传来的脚步声。 对峙中的两人对视了一眼, 于无声中产生了一点默契。 裴湘朝着客房房门的方向指了指, 目光明朗而温和,非常容易让人放下戒备。爱德蒙·唐泰斯扬了扬眉,眨眼表示同意,可是身体却依旧纹丝不动, 毕竟他的心口处还被对手用枪指着。 脚步声渐渐靠近, 裴湘也轻轻眨了眨眼, 随后开始用口型无声倒数数字。 “三、二、一!” 两人同时后退半步。 基督山伯爵率先垂下手臂, 直视着裴湘并做了个请的手势。 裴湘优雅颔首,随即也调整了枪口的方向。 半分钟后,两人彼此戒备着进入了原本安排给威尔莫勋爵的那间套房内。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那楼梯口处的脚步声又渐渐远离了。脚步声的主人始终没有从楼上下来,但从隐约传来的开关门响动和嘟囔咒骂来判断,对方似乎在忙于搜查三楼每个房间内的贵重物品。 “怪不得库库默托的同伙们到现在都没有察觉出我那边出了状况,他们应该是在专心寻找‘宝藏’呢。”门后的裴湘敛眉沉思,“希望这些盗贼们更加贪婪一些,这样才能够给我留出充分的活动时间……” 等到四周彻底安静了,裴湘才回手关严房门,开始专心对付不远处那位一点儿都不绅士的“英伦绅士”。 “勋爵先生,您只是偶然留宿,为什么不做一个老实贪睡的客人?” 裴湘决定按照对方的怀疑,坐实自己伪装伯爵小姐这件事,同时又假装自己不曾怀疑威尔莫勋爵要对圣费利切家不利,反而主动开口警告他少管闲事。 “先生,我和圣费利切家的纠葛同您无关,请您不要过分插手主人家的恩怨。当然,如果您担心因此会失去一个合适的引荐人,那完全多虑了。我保证,我们这边同样可以把您介绍给弗伦奇先生的。” 亲耳听到裴湘承认了伪装身份,基督山伯爵目光冷沉,他立刻肃声驳斥道: “女士,我认为您看错我了。我已经得到了主人家的热情招待,又和这家人成为了朋友,那就不能袖手旁观甚至同流合污。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买通的某个或者某些内鬼那样,是见利忘义的小人。” “听上去,您是打定主意要管闲事了?” 裴湘目露讥讽,好似在嘲笑面前之人的不自量力,其实心底一直在反复琢磨威尔莫勋爵是库库默托同伙的可能性。 她自然不会因为对方几句义正言辞的话语就打消心中怀疑,因为对方从始至终都藏头藏尾的。 况且,这位隐藏真实相貌和真实身份的威尔莫勋爵来做客的第一天,强盗库库默托就顺利混入了圣费利切农庄,如此巧合,非常容易让人产生某种联想。 说实话,裴湘此时甚至在怀疑,德·切尔维特利男爵骑马摔伤那件事是不是也是这伙人算计筹谋的。 另一边的基督山伯爵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自己的身上就又多了一项嫌疑。 他心急去探查伯爵父女的情况,便冷声警告道: “女士,您大概还不清楚,我刚刚在楼下的时候制服了您的两名同伴,又通过某种来自东方的隐蔽传讯手段及时通知了我的仆人,他很快就会领着宪兵们冲进这里了。如果我是您的话,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逃命,而不是继续为非作歹。” 闻言,裴湘狐疑地瞧着面前的男人,暗自分析这是对方的真心话还是在故意诈她。 片刻后,她试探着扬声反驳道: “谁说我和那些人是一伙儿的了?呵,我是来找圣费利切伯爵了结恩怨的,没想到却撞见了这场意外,可见这家人招惹了不少麻烦。哎,我竟然因此感到害怕了。” “既然觉得害怕,那就请尽早收手。” “收手?不,您误会了,我只是害怕我迟了一步,不能亲自动手报仇。所以,我对您刚刚提到的已经出手解决了两个潜入者这件事,一点儿也不感到遗憾,相反,还比较支持呢。因为这样一来,就没有人和我争抢复仇这颗美味的果实了。” “复仇可不是什么美味的果实。”基督山伯爵目露复杂之色,他缓声道,“但我尊重复仇这个行为。女士,可以和我说说您和圣费利切伯爵之间的恩怨吗?当然,请别再提那个一见钟情的荒唐故事了。说实话吧,我其实是认识那位基督山伯爵的,但不巧的是,我和他是仇人。我认为像他那样的人,是不配获得幸福的。” 听到威尔莫勋爵声称他不仅认识基督山伯爵,还是那位黑发先生是仇人,裴湘觉得自己嗅到了八卦的气味。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11节 还有,对手的仇人当然就是她的朋友啦——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是朋友。在这样的时候,她自然要努力维护那位伯爵先生的。 于是,裴湘毫不犹豫地反驳道: “威尔莫先生,您可没有权利支配我的喜恶爱憎!实话告诉您吧,我对那位先生的爱热烈极了,并且我始终相信,他是个大好人,绝对值得被爱。” “……看来你们之间有着一种——很深的情分,只是奇怪的是——我竟然并不知晓这一点。” “这有什么奇怪的。”裴湘摆了摆手,用一种熟稔又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伯爵先生高贵豁达,还拥有宽恕仁慈的美德,他怎么忍心向一个记恨他的人炫耀自己的幸福呢?所以呀,你不知晓,也是正常的。” “他竟然还拥有宽恕的美德吗?那他为什么不阻止您复仇呢?而您又为了什么要复仇呢?” “不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不也是一种难得的美德吗?至于您问我为什么复仇,我现在可没有多余的时间回忆过往。这样吧,不如我们现在一起去见圣费利切伯爵,然后当面对质,说一说谁对谁错,怎么样?” 对于裴湘主动提出去找圣费利切伯爵当面对质这件事,基督山伯爵感到非常吃惊。在他看来,对面这位女士的嘴里绝对没有一句实话。 她的爱是虚假杜撰的,那她的恨呢?难道会是真实的吗? 在裴湘说出提议的前一秒,基督山伯爵几乎已经断定,所谓的复仇应该就是一个虚伪的借口。 然而,在听过裴湘的主动提议之后,基督山伯爵又不那么确定了。因为裴湘的表情太过坦然镇定,她的目光太过明澈正直。仿佛只要见到圣费利切伯爵,她就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就能向他理直气壮地证明,她的所有动机都是合情合理的。 “难道他们之间真的存在某种仇怨?”基督山伯爵心底划过一丝疑惑。 男人很快就阻止自己继续深思下去了,因为当务之急是确定德·圣费利切伯爵的安全。他想,倘若能早些见到伯爵,情况肯定会变得更加明朗。 于是,沉默了十几秒后,基督山伯爵点头同意了裴湘的计划,决定两人一同去二楼的另一侧寻找圣费利切伯爵。 —— 德·圣费利切伯爵被女儿从睡梦中唤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依旧在做梦。要不然,他怎么会看到自己乖巧柔弱的女儿和威尔莫勋爵互相拿枪指着对方?况且地点还是他的卧室床边,哦,对了,时间是深夜。 “卡尔梅拉?我的孩子,是你吗?” “爸爸,是我!很抱歉打断了您的美梦,不过今晚发生了一场特殊事件,就是有一伙儿强盗跑进咱们的住处了。爸爸,我无法独自处理好这起意外,就只能来找您寻求帮助了。” “哦,原来是强盗跑进来了……嗯?强盗!” 老伯爵此时总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他迅速坐起身,心里头的第一个想法是住在三楼的女儿怎么样了。紧接着,他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因为他的女儿健康又平安,此时就在他的身边,还精神抖擞地拿着枪和一个英国男人对峙…… “对峙?等等!卡尔梅拉,现在是什么情况?” 裴湘瞥见自家老父亲瞬间瞪圆了的灰蓝色眼睛,觉得讲故事还是要详略得当。比如,关于她卧室里的局部血腥情形,完全可以几句话带过,需要详细解释描述的,是整体情况。 圣费利切伯爵听完女儿的叙述后,顿时庆幸不已。他当即就要告诉女儿,该如何联络这座农庄里他们父女可以完全相信的人。 只是,不等老伯爵详细解释,基督山伯爵便出声阻拦道: “圣费利切大人,还请慎重一些。您确定这位举着枪的小姐就是您的女儿卡尔梅拉吗?或许,她是心怀叵测之人精心伪装的。” 老伯爵立刻摇了摇头,异常笃定地说道: “作为父亲,我怎么会认错自己的女儿,这就是我的小卡尔梅拉。威尔莫先生,您多虑了。当然,我知道您现在这样谨慎戒备是出于对我的保护与关心,但是请相信一个父亲的直觉吧。” 基督山伯爵迟疑地望向站在老伯爵床边的年轻姑娘,再次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他想,如果她是假的圣费利切小姐的话,那她的伪装无疑是非常高明的,那老伯爵就当真危险了;如果她是真的话,那今晚发生的这一切,倒是让他对意大利的贵族女性们多了一份全新认知。 ——就是不知道是大多数都如此,还是面前这个神奇变异了? 而在基督山伯爵犹豫不决之际,裴湘对这个男人也始终藏着怀疑,并且同样没有放下枪的打算。 ——谁知道这位威尔莫勋爵的真面目到底如何呢? 老伯爵望着互相戒备着的一男一女,没有再劝说什么,而是直接起身下床并披上睡袍,然后不紧不慢地朝着卧室窗边走去。 他抬手拉起一侧窗帘,露出了被窗帘遮掩的半面墙壁,那里镶有一排六枚玫瑰花造型的金属挂钩,瞧上去应该是用于钩挂纱帘的。 “卡尔梅拉,威尔莫先生,我现在就联系绝对可信的属下。”老伯爵把手搭在中间的一朵玫瑰花‘挂钩’上,温声解释道,“放心吧,只要他听到我的紧急传讯和提示,一定会帮我们把农庄里的害虫彻底清理干净的。嘿,那位老伙计一向是清理害虫的好手,无论什么时候。” 裴湘一边好奇地瞧着圣费利切伯爵的动作,一边更加戒备地留意着威尔莫勋爵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微小动作。 她知道,如果威尔莫勋爵当真和库库默托那些人是同伙的话,此时一定会阻止父亲拉响这个隐藏在暗处的警示铃的。毕竟谁也不清楚这个拉铃启动之后,能够引来多少人和多少援助。 同样,基督山伯爵也在时刻注意裴湘的一举一动。他甚至都没有去观察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拉铃设置和老伯爵的动作,只是专注地盯着裴湘,以防她突然袭击老伯爵。 这半分钟左右的时间似乎过得极慢。直到老伯爵做完了一切并重新放好窗帘,裴湘和基督山伯爵才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这次,是裴湘率先垂下枪口并后退一步。 裴湘想,她之前大概是完全误会这位先生了,他不是敌人,反而对他们父女提供了很大的帮助。不过,鉴于这位先生的伪装外貌以及客房内的不寻常情形,她还是保留了最后一丝警惕。 基督山伯爵也移开了武器。 理智上,他此时已经完全相信对面的女子就是圣费利切小姐了。但由于裴湘之前说谎时的表情一直十分真挚自然,说哭就哭,语气还那样一往情深,如果不是凑巧…… 基督山伯爵一想到自己当时竟然差点儿动摇了,就觉得很难立刻放下所有怀疑并完全相信对方。 屋内暂时陷入了一片沉默当中,但绝对不安静,因为裴湘又开始做各种防范措施了。 当她从老伯爵的床底下拽出一条长长的绳索时,别说基督山伯爵了,就是那位当父亲的都惊住了。他完全不知道女儿还在他的房间里提前准备了这个。 良久,德·圣费利切伯爵慢吞吞地说道: “罗卡尔总管办事还是很有效率的,这么快就能按照你的要求准备好这样的长绳,而且还是两条。” 裴湘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叹道: “我之前一直相信,以罗卡尔先生的能力,无论在哪里都会有一个光明未来的。” 至于以后会不会相信,那就得看调查结果了。 随着裴湘忙来忙去地做着各种防御安排,基督山伯爵心底对她的猜疑也彻底消失了。毕竟假的伯爵小姐不会提前藏好绳索,也不会这样用心做准备。 半个小时后,门口传来一阵急促却有节奏的特殊敲门声,圣费利切伯爵看了女儿一眼,亲自起身去开门。当然,他手中也拿着枪。 门开了,园丁贝鲁斯朝着老伯爵行了个礼,迅速汇报道: “大人,二楼及以下区域目前是安全的,小楼外面也加强了巡逻,农庄里的所有可疑管事都被控制住了。另外,我们在大门处抓到了一个叫做特鲁达的强盗,在花园里逮到了两个望风的。之后,安东尼又在一楼的储物间内发现了两个已经被捆绑起来的家伙。根据那两人的交代,我推测抓住他们的人应该是威尔莫勋爵。” “三楼的情况怎么样了?” 贝鲁斯的声音稍微低沉了下来: “大人,情况不太好,安东尼他们正在处理。初步估计,三楼此时还有两名强盗,一名正站在小姐的套间门前和我们讲条件。他说,库库默托就在小姐的房间里,并且已经挟持了小姐。对方威胁我们,只有答应放他们走,他们才不会伤害小姐。大人,安东尼让我下楼来问您……” “别听他们胡说。”不等圣费利切伯爵出声,屋内的裴湘就绕到门边,露出了她那张美丽的面孔,并对贝鲁斯柔声说道,“你瞧,我就在这里,十分安全。他们手中并没有人质,让安东尼他们抓人吧,不用顾忌什么。” “卡尔梅拉小姐!”看到突然出现的裴湘,贝鲁斯吃惊地长大了嘴巴,然后又飞快合拢,圆圆的脸上顿时绽放出惊喜之情来,“您、您在这里!赞美天主,这真是太好了!哎呀,我这去告诉安东尼,让他立刻动手逮人。” 裴湘浅笑颔首,一旁的圣费利切伯爵又叮嘱了属下几句,就让他们快些去清理剩余的“害虫”。 等到贝鲁斯兴冲冲地离开后,裴湘转身望向站在屋子中央的基督山伯爵,此时心中再无疑虑。 她嫣然一笑,十分坦荡而诚恳地说道: “是我误会您了,尊敬的威尔莫勋爵阁下。您给予了圣费利切家最诚挚纯洁的友谊,我万分感激您,也十分渴望能有幸回报您相同的情谊。哪怕您不在意,或者对我有所埋怨,那也是我应得的。我毫无怨言,并全心祈求您的谅解。勋爵先生,我为之前的不信任而再次向您道歉。” 基督山伯爵微微一怔,随即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心中也没有埋怨。 他用英国人那种特有的矜持语气谦逊地解释说,自己今晚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圣费利切伯爵和圣费利切小姐平安无事。如今这个愿望已然实现了,他便满怀欣慰感激。更不会因此抱怨一位谨慎机警的年轻姑娘。他非常理解伯爵小姐当时的那些选择。 纵然基督山伯爵并不认为自己有多大功劳,并一再强调说,其实是圣费利切小姐自己救了自己,哪怕没有他,今晚大概也只是虚惊一场,毕竟圣费利切小姐自己成功解决了最危险的部分。但圣费利切家的父女二人还是说了很多感激的话和真心的话。因为他们深知,遇到这样一位愿意在危险关头出手救人的朋友是多么难得。 就在圣费利切伯爵竭力邀请“威尔莫勋爵”去罗马城内的伯爵府做客时,贝鲁斯再次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大人,小姐,勋爵先生。”圆脸园丁一边暗自告诫自己不要过于关注伯爵小姐,一边飞速汇报说,“三楼已经搜查完毕,库库默托和他的同伙也被抓起来了。他们,嗯,都被押送到了大客厅。” 闻言,老伯爵点了点头,淡声吩咐道: “既然所有不速之客都抓住了,那就先捆着吧。明天一早,去请安德烈亚队长过来一趟,然后把这伙强盗交给他处置。至于农庄里的内贼,就交给你和安东尼调查吧,我相信你们。” “这个,大人,我建议现在就去请安德烈亚队长,还有列特医生。”贝鲁斯面色复杂地说道。 “现在?”老伯爵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望着自己最信任的属下,“还要请医生?” “是的,而且得抓紧时间。”圆脸园丁有些焦虑地抓了抓头发,迟疑道,“要不然,嗯,我担心库库默托他、他伤势过重,然后,嗯,大概活不到明早了。” 圣费利切伯爵:…… 基督山伯爵:…… 半晌,慈爱的父亲一脸心疼地叹息道: “我可怜的小姑娘,之前一定被吓坏了。” 第117章 基督山伯爵“有幸”亲眼目睹了强盗头子库库默托的伤势后, 尤其是对方小腹之下与大腿中间的那个地方——那血肉模糊的一片和失去的部分and身体组织,下意识望向不远处的圣费利切伯爵。 随即,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发现老伯爵已经伸手挡住了女儿的眼睛,同时像安抚小孩子那样轻轻拍打着圣费利切小姐的后背。而圣费利切小姐此时也文静极了,乖乖地听着老伯爵的各种安慰话。 看着看着,基督山伯爵的眉目间渐渐浮现出一抹深切怀念来。曾经,他的父亲也是这样毫无保留地关爱着他,也一直坚定地认为儿子爱德蒙·唐泰斯是整个马赛最棒的小伙子。 可是……那样深爱他的老父亲、那样以他为骄傲的老父亲,最后却是在绝望与饥饿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现今连坟墓都找不到了。 “费尔南、维尔福、唐格拉尔, 还有……梅尔塞苔丝……” 基督山伯爵闭了闭眼, 刻骨的仇恨与悲愤再次将他心中的柔软彻底封闭了起来。心怀复仇执念的男人暗自告诫自己不要过于靠近欢乐与幸福,以免这人世间的脉脉温情令他变得软弱犹豫。 “偶尔有幸与之共处片刻,就足够了。” 于是,等到圣费利切伯爵走过来和他念叨“贝鲁斯做事有些莽撞,竟然让我的小卡尔梅拉看到这样血腥场景”之类的话时, 基督山伯爵再次完美地扮演起“英国人威尔莫勋爵”这个角色来。 这个身份在之后的复仇计划中还要发挥一部分作用, 此时最好不要暴露出更多的不妥之处。 当然,基督山伯爵并没有忘记圣费利切小姐已经察觉到易容伪装这件事,因此, 他打算尽快找个机会和对方谈一谈, 并恳请她帮他保守秘密。 倘若是别人,基督山伯爵此时大约已经在准备舍弃“威尔莫勋爵”这个身份了——哪怕他感到万分可惜。但是, 当那个知晓秘密的人变成了强势果敢又机警聪慧的圣费利切小姐后,基督山伯爵反而没有那么多的担心了。 经过两日来短暂却印象深刻的接触后,出身马赛的法国男人选择相信,只要那位小姐明确地答应了他的请求或者交换条件, “威尔莫勋爵”这个身份就是安全的。 “面对放火烧了圣费利切别墅又差点儿害死自己的路易吉·万帕,伯爵小姐始终遵循着自己的为人处世原则。而今晚……维尔福、唐格拉尔或者费尔南之流怎么配得到她的维护与青睐?” 于是,等到安德烈亚队长和列特医生几乎同时赶来并围着呼吸微弱的库库默托检查时,基督山伯爵便趁机离开了大客厅,并顺利找到了正在独处的裴湘。 这位对外宣称受到惊吓而需要安静休息的伯爵小姐此时正兴致勃勃地摆弄着圣费利切伯爵的双筒枪——从库库默托身上搜到的那两把武器已经被收走了。还不时地朝着窗外的某处做出射击的姿势,秀美婉丽的面庞上全是发自内心的喜爱之情。 见到这一幕,基督山伯爵忽然觉得,如果他再晚过来片刻,大约还能听到伯爵小姐恣意快活地吹起加布里湖一带渔民们最喜欢的那种悠长口哨声。但不巧的是,自己的脚步声打断了年轻姑娘独处时的自得其乐。 “抱歉。”男人没说为什么道歉,但态度非常诚恳。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12节 正端着枪的裴湘转头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威尔莫勋爵”,眸波微转,心领神会地理解了这句“抱歉”因何而来。 她莞尔一笑,目光盈盈,放下举着枪的手臂后朝着基督山伯爵欣然道: “您的到来,从来不是一种打扰,我非常希望能够和您多说几句话呢。” “我受宠若惊。”基督山伯爵欠了欠身,而后含笑着看了一眼始终被裴湘握在手中的武器,意有所指地调侃道,“并且也愿意相信,小姐您一直拿着它,是因为爱不释手,而不是在暗中戒备我这个来历不明的英国男人。” 裴湘微微摇了摇头,语气柔软又亲切: “威尔莫先生,您应该相信自己的魅力的。哪怕您至今仍然使用着假身份假容貌,可是您的真诚灵魂已经获得我的友谊了,我永远不会把枪口对准真正的朋友的。 “当然了,如果您之后换了新身份和新样貌出现在我身边,而我又没有认出您来,那您也许就得稍稍担心一下了。不过,唔,也无需太过担心。因为我相信只要您的灵魂不变,无论您是谁,我肯定不会对您产生真正敌意的。” 望着面前笑语嫣然的贵族小姐,基督山伯爵有些怔忪出神。 因为他忽然发现,年轻姑娘说这些话时,虽然是在用轻松活泼的语气回应他的打趣,可是眼神却分外真挚诚恳,甚至比——她说“深爱基督山伯爵”时还要令人忍不住全心全意地相信。 这一瞬间,基督山伯爵恍然意识到,其实自己根本无需开口请求她保密的,也不用谈什么交换条件。因为,在他获得圣费利切小姐的真正友谊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默认了她对他的维护——包括维护朋友的秘密。 而这份理所当然的态度,在基督山伯爵看来,弥足珍贵。 “圣费利切小姐。”基督山伯爵沉默了几秒钟后,缓声说道,“或许您已经隐隐有所猜测,我此时过来找您,是想商量如何保密伪装身份这个问题。但是,我现在已经非常清晰地意识到,我的这个想法是多么的无聊与多余。感谢天主,我险些轻视了您赠与我的纯粹友谊。” 闻言,裴湘轻轻眨了眨眼,认为自己并没有基督山伯爵说得那样高尚。 当然了,她肯定会替朋友保守秘密的。不多说、不多问,尊重对方的隐私与选择,甚至还会尽心尽力地替对方拦下旁人的打探与揣测。只因为这个朋友在她和她的亲人遭遇危险时愿意挺身而出。 可是,高大上的友谊基调确定以后,她也是有小小好奇心的,此刻正眼巴巴地等着基督山伯爵提出他的请求呢,这样一来,她就能趁机“谈条件”了。 “眼看就要把话题引过去了。”裴湘心里悄悄叹息,“哎,这人到底是太敏锐了,还是不够敏锐呀?他倒是一下子就洞悉了我的真实态度,可、可是为什么不再敏锐一点儿呢?或者迟钝一点儿也行呀。我是真的好奇他的易容手段与方法……” 就在裴湘努力琢磨着该如何优雅而又不失格调地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时,对面沙发上的基督山伯爵也在认真考虑如何报答这份来自圣费利切小姐的友谊。 哪怕他不能立刻给出同等价值或者更加丰厚的谢礼,可也该尽可能地先为朋友做些什么。 “圣费利切小姐真正喜欢的东西……”基督山伯爵想着这位年轻小姐目前所拥有的一切和她这两天的所作所为,某个想法在心里渐渐形成,“以我对她的了解……她目前真正感兴趣的应该是……可这有些太奇特了!说实话,我真的那样了解我的朋友吗?真的懂得她的脾气喜好吗?也许……我不该如此自以为是。 “她是一位年轻的、漂亮的、出身高贵的未婚小姐,她的生活中到处是鲜花与阳光,从她身边刮过的风是带着温暖香气的,滴在她掌心的雨露是蕴含着甘美滋味的,而她目前最关心的,大约是她的婚姻与爱情…… “不,如果只是那样的话,她又怎么会成为一个复仇者的朋友?是的,朋友,一个我了解她、她了解我的真正朋友……” 基督山伯爵的目光缓缓划过那把始终被裴湘放在手边的双筒枪,自然不会认为这是圣费利切小姐在防备他。她这样做,只说明她是真的对这样的武器感兴趣。 “圣费利切小姐。” “什么,威尔莫先生?” “您愿意和一位朋友共同完成一次有趣的尝试吗?” “有趣的尝试?”裴湘的眼底悄悄升起一丝期待,思忖着会是自己想要的那个吗? 她微微调整了坐姿,并暗自希望新朋友和自己拥有绝佳默契。当然,错了也不要紧,缺乏默契可以慢慢培养,完全没必要因此而辜负了朋友的善意。 基督山伯爵沉吟着解释道: “虽然我目前还不能告知您我真实的姓名身份,也不能让您看到我的长相,但我可以向您展示这项伪装技能中的某些部分,比如制作假发、调整五官、改变皮肤颜色,以及重新塑造身材。圣费利切小姐,您对这些感兴趣吗?愿意和我共同做一些尝试吗?如果……” “我愿意!” “您愿意?” “是的,我愿意!”不等基督山伯爵说完,裴湘便斩钉截铁地给出了肯定答案,“您可真是太善解人意啦!亲爱的威尔莫勋爵先生,除了小双,我现在最好奇的就是这个了。” “小双?”基督山伯爵看着裴湘亮晶晶的喜悦眼眸,也忍不住跟着微笑起来。他很高兴自己猜对了朋友的真正喜好,又有些遗憾自己没有猜对最准确的那个,并且莫名地生出了一点点的胜负欲。 “这是小双。”裴湘把圣费利切伯爵那支被精心保养的双筒枪举到基督山伯爵面前,语气轻快地解释道,“我一直在考虑怎么说服爸爸,让他答应把小双送给我。当然啦,如果能再给我找个枪法教练和训练场就更好了。” “枪法教练?”基督山伯爵微微怔了一下,旋即,他心头浮现出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想法,“圣费利切小姐,您、您……现在的枪法——大概怎么样?” “您问这个呀——”裴湘的目光稍稍有些飘忽游移。 “对。”伯爵深吸了一口气。 裴湘有些歉意地瞧着对面的男人,非常诚实地回答道: “其实我之前只开过一次枪,还是被我的一位堂兄怂恿的。我记得……大约是五年前吧,唔,我那时候试了一次就不感兴趣了。后来,我又生了一场病,然后就变得更加喜欢在室内活动了。 “所以,嗯,威尔莫先生,我不得不告诉您,我之前一直拿枪指着您,多半是吓唬您的。在您看来,我把枪口瞄准了您的脑袋和胸膛,可若是真让我开枪射击的话,说不定就只能打到您的腿,或者干脆什么都打不到的。” “这可真是……”基督山伯爵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把裴湘手边的双筒枪推远了些——哪怕那枪口没有对着他。 沉默了片刻后,男人终于语气复杂地总结道: “小姐,不管怎么说,您今晚都是赢家。” 第118章 被赢家小姐举着枪堵着胸口的时候, 基督山伯爵没有感到害怕。可是当危险化解并且误会解开之后,基督山伯爵瞧着裴湘手边的武器,心底忽然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庆幸之情来, 而伴随庆幸而来的, 便是一丝后怕。 男人十分清晰地记得被伯爵小姐胡乱刺伤了的库库默托的惨状, 匕首尚且能够造成那样的可怕后果,何况是枪呢? 无奈地叹了口气, 基督山伯爵决定暂时不再多回忆今晚的惊险遭遇和被骗次数,转而再次提起之前那个被岔开的话题, 就是关于易容伪装的。 裴湘当即就认真倾听起来。然而听着听着,她心里的好奇与新鲜感便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淡去了, 紧接着就涌出了一股强烈的熟悉之意。 就好像——面前男人的话变成了一把无形的钥匙,阴差阳错地打开了她脑海中的半扇门,露出了一个塞满了相关知识的记忆房间。到了此时, 裴湘已经可以非常笃定地相信,只要让她瞧一眼和易容伪装有关的工具或者材料,那另外半扇门也能被顺利打开…… “这可太奇妙了!我一定是得到了天主的特殊眷顾,”裴湘一边听着新朋友为自己介绍简单的理论与技巧,一边分心考虑自己为何会无师自通某些知识, “我竟然会认为自己了解掌握的要更全面更高级。哎, 这太奇怪了!简直太奇怪了!我能够非常确定, 过去的二十年里,除了一般的化妆技巧外,我几乎没有真正接触过伪装易容这种事。可为什么现在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裴湘暗叹一声, 心道何止是这样一件事奇怪, 而是件件事都很奇怪! 她身边的人都十分清楚, 卡尔梅拉·德·圣费利切小姐热爱文学与艺术, 喜欢学些各国语言,还懂得一些园艺知识和烹饪技巧,但却对自然科学没有多大兴趣。她根本不曾认真过几本和数学、物理或者化学科目相关的专业书籍。 可此时面对侃侃而谈的威尔莫勋爵,裴湘愕然发现,除去一开始的迷茫生涩外,自己竟然渐渐听懂了威尔莫勋爵口中的那些科学原理和试验步骤,甚至不止听懂而已……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因为睡眠不足而产生了幻想,裴湘试着和威尔莫勋爵交流自己的一些看法,随后便发现对面的英国男人有了更加浓厚的谈兴。他似乎非常高兴能遇到一个可以互相讨论这些话题的朋友,并且觉得朋友的一些看法非常值得他反复思索。 “圣费利切小姐,您刚刚的那个假设令我受到了很大启发。如果法,嗯,我是说某位被我视作另一个父亲和最亲爱的挚友的长辈还在世的话,他一定非常乐意参与到咱们的这场谈话中来的,哦,或者说,他可以和您谈论更多、更深奥的知识。而我只能带着荣幸的心情微笑旁听了。” 从威尔莫勋爵兴奋的表情和认同的眼神中,裴湘确定了一个可喜的事实,就是她脑海中渐渐冒出来的那些知识绝对不是一场荒谬的臆造,而是有理有据并完全值得讨论分析的。 “也许,我还需要一场小小的试验来进一步证明……” 就在裴湘和基督山伯爵商量着什么时候一起尝试着实践一番易容伪装术时,安东尼开门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他遵照老伯爵的吩咐,来请基督山伯爵前去大客厅商谈事情。于是,裴湘和基督山伯爵这两个刚刚发现了共同兴趣爱好的朋友只能仓促结束交流,然后遗憾地分开了。 独自留下的裴湘再没有心情端详圣费利切伯爵的双筒枪了,而是开始琢磨自己的脑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她隐约可以推测,自己拥有并发现了一座无形的、庞大的知识宝藏。然而这座宝藏从何而来,她便毫无头绪了。也许,当她找到所有的正确钥匙并把宝藏内的全部 知识财富都检查浏览一遍后,就能找到真正原因了。但目前来看,她只能胡乱猜想。 “总不会是我打败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强盗头子的缘故吧?唔,所以,这是仁慈天主的奖励?那我以后多惩治几个坏蛋盗贼,是不是就能得到更多的奖励了?” 裴湘因为自己的异想天开而弯了弯眉眼。 她稍稍想象了一下自己以后成为地中海一带所有盗贼眼中的恐怖女神的飒爽画面,立刻美滋滋地一口干掉了杯子里的蜂蜜牛奶,并且还想再来一杯! 十几秒后,裴湘有些不舍地抛开了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荒诞幻想,继续思索另一个比较朴实又有逻辑的理由……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左右,安德烈亚队长在卡特医生的协助下带走了所有被抓获的强盗,随后,裴湘便见到了自己的贴身女仆奈莉。 据惊魂未定的奈莉说,像她这样从罗马城内跟来的仆人们都已经通过了贝鲁斯和安东尼的审查,并且被陆续放出来了。但是农庄内原有的仆人和雇工们就不太幸运了,他们仍然在接受询问与调查。 “小姐,我从乔吉娅身边经过的时候,发现她浑身都在颤抖,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了,瞧上去就要晕倒了似的。您说,她会不会是知道些什么?还是单纯被吓到了?” “乔吉娅?” 裴湘想到乔吉娅和总管罗卡尔先生之间的亲属关系,又想到库库默托手中的那几枚特制钥匙,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却没有再多说什么或者多做什么。 她信任着被父亲信任的贝鲁斯和安东尼两位先生,认为把审讯调查的事情交给他们二人负责,最后一定会让真相水落石出的,完全没必要继续操心甚至插手后续的调查过程。 毕竟在裴湘看来,在非紧急情况下贸然插手一些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并不见得就会有好效果,相反,大多数情况下总是事倍功半。 到了下午的时候,正在和基督山伯爵一起尝试着调制肤色改变药水的裴湘得知了详细的调查结果。 临时从罗马城内赶来的大管家阿尔弗雷德先生告诉裴湘和基督山伯爵,农庄内和强盗们里应外合的罪魁祸首并非是某一位管事,而是罗卡尔总管的外甥女乔吉娅。 乔吉娅被强盗威胁后,偷了罗卡尔先生保管的重要钥匙,又泄露了关键的口令和路线图,这才导致了以库库默托为首的强盗团伙如入无人之境般,异常顺利地潜入了圣费利切农庄之内。 “乔吉娅已经被带走了,罗卡尔先生也被辞退了。” 阿尔弗雷德先生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陪自家小姐“玩耍”的大龄英国男人,一边用他那特有的醇厚声音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虽然罗卡尔先生事先完全不知情,但是他犯的错误并不少。他先是违反规定给了乔吉娅接触钥匙的机会,然后又把只有管事才知道的出入口令透露给了乔吉娅。再有就是,他一直纵容乔吉娅偷懒耍滑,并给了她有别于其他室内女仆的优待和特权。这些错误累加在一起,让整座圣费利切农庄都陷入了危险当中。” 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裴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既然调查出结果了,而库库默托也被抓捕了,那一会儿就通知路易吉·万帕来接走泰蕾莎吧。” “是的,小姐,我会派人分别通知万帕和泰蕾莎的。” 大管家微微颔首,转身离开,同时心中暗自决定,一会儿一定要提醒伯爵大人尽快返程。一来是农庄这边接连出事,实在不适合继续停留。二来是该让小姐返回城内多见见年轻英俊又高贵富有的罗马未婚青年们了。哪怕没有联姻意向,也该时常接触交流,免得——被带偏了审美 次日上午,裴湘和圣费利切伯爵乘坐马车返回罗马城内,基督山伯爵同行。他需要圣费利切伯爵做介绍人,让“威尔莫勋爵”和汤姆森-弗伦奇公司的创办人之一弗伦奇先生正式结识,为他日后的复仇行动提前布局。 回到位于弗拉迪纳街的圣费利切公馆后,裴湘立刻被等候多时的裁缝、鞋匠、帽匠、珠宝商和书商们占用了整整三天时间。等她花去了足够多的金币来让老父亲放心欣慰后,只休息了小半天,便又开始招待陆陆续续前来探望她的亲友和熟人们。 大多数时候,裴湘都是“遇险受惊且有些心神不安且需要适当休养”的伯爵小姐。因为她想借机淡出社交界一年左右的功夫,好方便她强健体魄、锻炼身手、熟练枪法和研究伪装技术。 只有少数机会,裴湘无须扮演娇弱少女人设。这其中就包括她的两个好朋友玛莎和茱莉娅来访的时候。 玛莎和茱莉娅之前也去了圣费利切农庄参加化装舞会,因而都见过泰蕾莎。她们承认那确实是一位迷人的姑娘,可绝对想不到会有男人为了满足她的一个愿望,就纵火偷窃。 “那个万帕的爱也太疯狂了!”玛莎轻声感叹。 “不,我倒是觉得他更爱他自己。爱情,呵,不过是他展现野心的装饰而已。”精明的茱莉娅挑眉冷笑。 谈论着万帕的两个年轻姑娘其实和卡尔梅拉一样,先前根本不曾留意过舞会上泰蕾莎身边的男伴路易吉·万帕。 不只是因为当时距离较远,还因为两人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身边的四名意大利贵族青年身上。 那四名贵族青年全部拥有意大利最古老最显赫的姓氏,并且他们的家族都一直非常富有。 而他们本身的条件也非常不错,个个高大英俊又有才华,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有光明的前途和可观的财产。 第119章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13节 玛莎和茱莉娅不会对路易吉·万帕那样的男人产生过多的兴趣。她们更加关心的, 是好朋友卡尔梅拉对四名贵族青年中那位姓博盖塞的男子的态度转变。 “卡尔梅拉,说句心里话,我原本以为狂欢节之后, 就能听到你和卡萨帕·德·博盖塞先生订婚的消息的。”玛莎迟疑地望着裴湘, 温柔如水的眼眸中映着她对朋友的关切。 茱莉娅点头附和道: “我之前也是这样以为的。虽然说你和博盖塞之间没有过于亲密的举动,到我能感觉到, 你们两家应该是有联姻的倾向的。同时,博盖塞向你献殷勤的次数也明显更多。 “但是你这次回来后, 却只告诉了我和玛莎你的真实情况。很明显, 博盖塞先生在你这里失去了某种大家心照不宣的特殊待遇。嗯, 虽然这种待遇一直是隐晦而微妙的, 但是确实存在过,不是吗?” 裴湘一点儿都不奇怪两位好友会向她询问这个问题, 并且也不打算隐瞒自己改变态度的这个事实。 她浅笑着颔首解释道: “玛莎、茱莉娅,我不否认你们说的那些改变,但是不得不更正一处不准确的地方。其实在我回来之前,改变就已经发生了,更确切地说,是当我从大火中活下来后, 就意识到有些事情已经不同了。并且,我认为博盖塞先生应该也早就感觉到了我的态度转变。因为在我给你们大家写的报平安的回复信函中,博盖塞先生的那封信是最短最简洁的。” “这是为什么呀,难不成是因为博盖塞先生没有及时出现并带你逃离大火吗?”茱莉娅挑了挑眉,调侃道,“如果是这个缘故的话, 那也算说得通了, 谁让那位先生在关键而危险的时刻刚巧缺席了呢?也许那位先生会觉得委屈, 可要我说,运气也是男性魅力的一部分,博盖塞缺少英雄救美的运气,那就别怨咱们的卡尔梅拉不喜欢他。” 玛莎有些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虽然知道茱莉娅这番话打趣的成分居多,可她还是忍不住想替博盖塞先生说两句公道话——如果卡尔梅拉当真是因为“没有及时出现”这个原因而埋怨博盖塞的话。 只是不等玛莎出声劝说,裴湘便先一步否认了茱莉娅的猜测,更正道: “和救人那件事无关,是因为博盖塞在舞会上的表现。我猜你们肯定没有忘记跳舞时博盖塞对泰蕾莎的格外关注,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我们两家的联姻进行不下去了。好在一切还在试探接触阶段,我只要冷淡些处理就行了。” “只因为这个?” 茱莉娅微微一怔,随后和玛莎一样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 “如果只是因为博盖塞对一位漂亮的舞伴多笑了笑,多夸奖两句,那实在没必要为此拒绝和博盖塞家族的联姻呀。坦白来讲,这是一桩上好的婚事,是一桩让罗马城内许多女人都羡慕的婚事。卡尔梅拉,听我说,你不能这样轻率地做决定,错过了博盖塞,就很难找到条件更好的丈夫人选了。” 一旁的玛莎同样温声劝道: “卡尔梅拉,我赞同茱莉娅的话,你得慎重一些。况且,博盖塞先生对泰蕾莎格外关注,也许并没有其他想法。嗯,也许,他只是出于怜惜,对,怜惜!他希望那个出身不富裕的姑娘不要过于紧张,而是放松地享受舞蹈和音乐带来的欢乐,所以才那样做的。你看,泰蕾莎放松下来后,跳得多好呀,我们的四对舞得到了许多人的夸赞和掌声。” 裴湘很喜欢这两个和自己性格不同但却愿意说真心话的朋友,所以很坦诚地解释道: “玛莎,你这次可猜错了,博盖塞先生关心泰蕾莎可不是出于那样高尚的目的。路易吉·万帕那家伙后来交代说,他之所以急着为泰 蕾莎偷盗衣物饰品,原因之一就是博盖塞私下里询问过泰蕾莎,问她想要那些绸缎珠宝吗?博盖塞开出了价码,如果泰蕾莎愿意做他的情人,他会送给泰蕾莎更多昂贵又漂亮的礼物。” “原来还有这个插曲!”玛莎先是一惊,旋即失望地叹了一口气,“那确实不用再多考虑了。” 片刻后,玛莎又感叹着补充说道: “虽然我知道这种事很常见,我自己也做好了以后平静接受的准备。但是,博盖塞先生在你家举办的舞会上寻找情人,确实太过分了,还好卡尔梅拉你对博盖塞先生并没有过于深厚的感情。” 闻言,裴湘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心说难道不在她家举办的舞会上找情人,而是换个时间地点,就可以接受了吗?她一直知道玛莎温柔脾气好,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脾气好。如果换成精明的茱莉娅的话…… 精明的茱莉娅比玛莎还看得开。 毕竟玛莎还幻想着婚后做个温柔贤妻,用奉献、体贴、理解以及等待渐渐占据丈夫的真心,然后成功组建一个模范温馨家庭。但茱莉娅却几乎不怎么期待一段忠诚专一的婚姻了,甚至对找情人这种事有着很高的接受度。 更具体一点,茱莉亚不仅不在意未来丈夫的风流韵事,还计划着婚后的自己该如何得到一个知冷知热的优秀情人。 “等我生下长子继承人并稳固了‘某某夫人’的地位之后。”茱莉娅轻轻咬了咬唇,眸光一转,倾身对两个好朋友低语道,“我就该为自己的灵魂、为这颗心寻找一个伴侣了。虽然我不会忠于自己的丈夫,但我会尽可能地忠于我的情人,忠于我的爱情。” 裴湘按照茱莉亚的描述认真琢磨了一下她的未来婚姻规划,发现这姑娘既要财产和地位,也要感情和陪伴。虽然极有可能是从几个不同男人身上获得的,但是静下心来想一想,就还……挺精彩快活的。 “那如果你的未来丈夫愿意忠于婚姻呢?”玛莎询问茱莉娅。 茱莉娅想了想,眼中渐渐浮现出一抹期待的亮光,但又飞速黯淡下去。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异常清醒地分析道: “你们了解我的家庭情况和我父亲的脾气,将来,我能够嫁给一个我喜欢的男人的机会很小。如果我不喜欢我的丈夫的话,他是否忠诚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哦,那样更糟糕,还不如各过各的。比如我不喜欢喝茶,所以给我再好的东方茶叶又能如何呢?除了苦涩外,我品尝不出其余味道来。” 闻言,玛莎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对茱莉娅目露怜惜。 裴湘望向情绪变得低落的两位年轻姑娘,立刻开口调节谈话气氛。 “玛莎,茱莉娅,你们俩竟然已经对未来的生活,尤其是婚姻生活,考虑得这样清楚了吗?可是请别忽略一点,就是有时候怎么想是一回事,可事到临头了,自己的行动与选择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玛莎,你脾气温和但是自有底线。你现在觉得自己会用隐忍宽和来谋取到最后的幸福,可是你至今还没有爱上过谁,也许等你陷入爱情中了,就容不得对方的任何背叛了。 “还有茱莉娅,你不要这样悲观,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我记得你以前特别不爱喝白葡萄酒的,但现在不还是非常喜欢吗?上次参加g伯爵夫人的晚宴,你差点儿因为贪杯而闹出笑话来。” 听到裴湘故意提起自己的糗事,茱莉娅斜觑了一眼眉目恬淡且毫无忧色的好友,哼笑提醒道: “就你运气最好,作为圣费利切伯爵大人的掌上明珠,许多事都不用烦心。不过,亲爱的卡尔梅拉,你也该多考虑一下自己的婚事了,还有就是,你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婚姻生活?我的朋 友,千万别太天真和爱幻想了,爱情这种东西,呵,绝对不是婚姻的必需品。而婚姻一旦选错了,就很难回头了。虽然我没有经历过,可是咱们身边的失败例子还少吗?” 玛莎在一旁笃定地点了点头,同样认为她自己对婚姻的态度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也是符合她本身的性格和价值观的。将来只要不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她必然不会做出很大的改变。 裴湘瞧着左边一心想当贤妻良母的玛莎和右边打算做风流夫人的茱莉娅,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红茶。 她此刻预测不出身边两位朋友会拥有什么样的未来,会不会按照她们二十岁左右时的想法来发展?但是她现在已经可以肯定一点了,就是婚姻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尤其是丈夫还掌控着家中的经济大权…… 等到两位闺中好友告辞离开了,裴湘倚在内客厅的长沙发上回忆刚刚的那场闲谈。 她已然意识到,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玛莎和茱莉娅三个人对未来的选择都有了自己的独立看法,而且是非常不同的看法。虽然她们依旧能够影响彼此、劝说彼此,可是效果却越来越弱了。好在她们三人都没有强行干预朋友人生选择的念头,否则肯定少不了矛盾和争执的。 “我们三个的想法这样不同,之前是怎么成为闺蜜的呢?唔,好像就那么渐渐变得亲近了……算了,不管怎么说,我都希望自己的朋友越来越幸福。” 裴湘抱着软枕表情放空地想着: “玛莎和茱莉娅都有了自己想要的未来——甭管将来会不会实现,那么我呢?我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未来呢?反正,唔,肯定不会用等待、忍耐、奉献和温柔来赢取所谓的男人真心。那要不要考虑一下茱莉娅的那个计划,一手情人一手丈夫? “可是,如果没有爱情的话,我为什么要结婚呢?如果对方不能带给我幸福和快乐的话,怎么配和我一起站在圣坛前许下婚约呢?怎么会有那个荣幸成为我的丈夫呢?怎么会有资格占据我身边的位置呢?更别提婚后他还可能在外面乱搞……那岂不是玷污了我的名声,贬低了我的品位吗?” 想着想着,裴湘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这时,门口处传来奈莉的声音,将裴湘从出神状态中拉了回来。 “小姐,伯爵大人回来了,问您现在方便去一趟书房吗?” “我现在就去。”得知圣费利切伯爵回家了,裴湘立刻站起身来,一边整理裙摆一边问道,“爸爸现在是在哪间书房?他现在是一个人吗?” “伯爵大人此时正在三楼的金雀花圆顶大书房里,小姐。”奈莉上前帮裴湘在裙摆上点缀好新的紫罗兰花束,同时缓声回答道,“我离开时,阿尔弗雷德管家正跟在伯爵大人身边。再有,伯爵大人是独自一人回来的,家里此时并无任何访客。” 裴湘一愣,随即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可心里却有些好奇威尔莫勋爵今天怎么没有一起返回,毕竟最近这几日,自家父亲和威尔莫勋爵总是同进同出的。 据说他们一起拜访了好几位罗马城内有权有势的大人物,绝不仅仅只有当初约定好的弗伦奇先生一人。这自然是圣费利切伯爵在感谢威尔莫勋爵先生之前的援手行为。 裴湘走进三楼书房时,大管家阿尔弗雷德先生已经离开了,此时只有老伯爵一人坐在书桌后面。 “爸爸,您找我?” “哦,卡尔梅拉,你来了。来这边,这里有一份给你的礼物。”圣费利切伯爵朝着女儿招了招手,又指了指书桌前的椅子。 裴湘坐下后,圣费利切伯爵便把一个十分精美的深红色描金方型木盒推到裴湘面前,示意她打开看看。 “我的礼物?”裴湘先是欣赏了一会儿木盒上的漂亮图案,然后才拨开盒子正面的金色卡扣,“您怎么又送我礼物了?前几天还购买了那么多的裙子和首饰……” 揭开盒盖的裴湘情不自禁地发出了赞叹的声音:“天主啊,这可真美!” 只见铺着柔软黑色丝绒布的木盒内,静静地躺着三十六枚几乎是一样大小的金色珍珠。且每一颗珍珠的大小、形状和光泽都昭示着它们的难得和稀有。 一颗已然十分珍贵且美丽,更别提三十六颗极品金色珍珠摆在一起时带来的惊艳感了。 “爸爸,您、您这是变卖家里的哪处不动产了吗?” 圣费利切伯爵立刻佯装不满地板起了脸,抱怨女儿小看了圣费利切家的财富。 于是裴湘立刻表示自己知错了,又随口辩解说自己确实不太清楚家里的经济状况到底怎么样。她只是知道自己从小到大的零用钱特别多,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从来不用担心钱不够花。 “你要真对家里的经济情况好奇,就明天过来书房跟我看一会儿账目。如果你能看进去而不是像之前那样一瞧见数字和表格就犯困的话,我就给你详细讲一讲。” 闻言,裴湘眼睛一亮,连忙点头答应。 她表示自己现在已经长大懂事了,有充足的耐心和细心陪同亲爱的父亲大人认真翻阅和检查账簿册以及各种银行票据。 见女儿答应得如此积极爽快,圣费利切伯爵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怎么太放在心上。因为之前几次也是这样的,但最后都半途而废了。 老伯爵无奈暗忖,这孩子这次到底能不能认真看下去,还得看明天的情况,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 于是,圣费利切伯爵不再多提看账册的事,又重新说起盒子里的珍珠来。 “卡尔梅拉,这些金珠不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当然了,如果是我买给你的礼物,也不需要变卖咱们家的某处产业,哼,你的老父亲的银行账户上还是有些余额的。” “那是谁的礼物呀?” “是威尔莫先生。他下午接到一份急信,已经匆匆离开罗马了。在临走前,他把这个盒子交给了我,说这里面的珍珠是他在东方游历时购买的,但因为身边没有适合佩戴这些珍珠的女性,就一直不曾制作成首饰。现在,他把这些金珠送给你,一来是为了致歉,二来是为了友谊,三来是为了感谢。” “道歉?感谢?”裴湘微微睁大了眼睛,觉得事情是不是搞反了。 “对,他为之前一直用枪指着一名淑女的头颅而表示由衷的歉意,也为了来不及和朋友亲自道别而致歉。再有就是为了感谢圣费利切家的周到招待,所以就有了这份专门给你的礼物。” “那……如果我收下的话,合适吗?” “哦,这没什么,我的女儿。只是一些珍珠而已,又没有做成具有某些象征意义的首饰,况且还是通过我转交给你的。这没什么出格的,收下吧,卡尔梅拉。我看得出,你很喜欢这些金色的小东西,包括这个一看就是来自东方的沉甸甸的木头盒子。来,都拿回去吧,拿到你的房间里去好好欣赏。至于相关的人情来往琐事,就让我这个当父亲的来操心吧。” 闻言,裴湘高兴地点了点头,她抱起桌上的深红色描金镂刻木盒,欢声道: “那我就先回去了,爸爸。我刚刚有了一个灵感,也许我可以自己设计一款珍珠首饰。对了,爸爸,明天早餐后我跟您一起来书房。咱们说好了,你教我核对审阅账册。” 圣费利切伯爵笑眯眯地说了声“好”,就等着看女儿第二天的表现。 返回卧室后,一人独处的裴湘先是 将三十六颗漂亮华美的金色珍珠放在另一个铺着天鹅绒的八角水晶盒子里,然后便开始认真研究起手中的红木描金方型木盒来。 她刚刚抱着这个盒子走了一路,越走越觉得盒子的重量不太对劲儿。她想到威尔莫勋爵总喜欢做些神秘奇怪的事,便突发奇想地打算好好检查一番这个装珍珠的红色木盒…… 五分钟后,裴湘解开了木盒底部一处设计巧妙的密码锁。 而后,只听“咔哒”一声,铺着黑色丝绒的隔板瞬间一分为二向两侧抬起,顿时露出了夹在隔板和盒底之间的隐秘空间,以及空间内散发着迷人气息的银白色手and枪。 “哇,赞美天主,赞美我那亲爱的不知名的挚友!” 裴湘神色郑重地伸出双手,动作轻缓而优雅地取出了躺在盒底的银白色“小美人”。 随后,她并没有急着欣赏银色美人的华丽外表,而是拿起了被压在枪身下方的黑色纸笺,垂眸细读上面的飞扬字迹。 “愿您的生活中永远充满希望、欢乐与幸福。” 一句祝福,没有开头称呼,没有落款署名。 但裴湘知道,这句话中蕴含着一位忠诚的朋友心中最真诚的祝愿。 同时,这句祝福和银白色手and枪也如同海上灯塔一般,霎时驱散了她心中最后一丝迷茫。 裴湘恍然暗忖,这位匆匆离去的朋友一定是在暗示她,凡是阻拦她获得欢乐幸福的障碍,都可以采用强硬手段解决掉。 “美丽的珍珠和致命的武器就像是生活中的光暗两面,我可以同时拥有。结婚也好,不结婚也好;爱也好,不爱也好。终归只有自己强大了,才不会惧怕,才不再妥协,才能把获取幸福的障碍彻底铲除击碎,才能保护好我想保护的人。” 裴湘仔细端详着朋友赠与的礼物,心中有了决定,明天早上去书房后,她一定要和父亲认真谈一次。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14节 父亲已经保护了她二十年,接下来,该换成她学着保护和照顾自己的亲人了…… 第120章 一年之后, 圣费利切农庄。 曾经挥舞着木棍砸了几下强盗便感觉体力不支的卡尔梅拉·德·圣费利切小姐此时今非昔比。 她的体态依旧苗条婀娜,她的手腕依旧纤细白皙,但她已经可以轻松压制住一名身高足有六英尺的敦实壮汉并完成一个漂亮的过肩摔。 这番描述当然不含有任何夸张虚构的成分, 也不是发生在任何一家剧院的大舞台上,而是直接展现在德·圣费利切伯爵眼前。并且毫无表演痕迹, 实实在在真真切切! 那个趴在绿茵草坪上龇牙咧嘴疼得爬不起来的贝鲁斯用一身狼狈向圣费利切伯爵证明, 经过一年的体能体术训练, 他的女儿已经……稍稍拥有了一些自保的手段。 “爸爸,我赢了!”撂倒贝鲁斯后的裴湘眼睛闪亮亮地望向老伯爵, 开心地比划了一个“约定”手势,“爸爸, 一年前的那个赌,是我赢了。以后我就可以自由行动了,您可不能反悔。” 听到女儿提起一年前的赌约、提起那个一开始并没有被自己放在心上的赌注,老伯爵颇为犹豫地拧了拧眉头。他是怎么也没有预料到,卡尔梅拉竟然在搏击打架方面有这样出色的天赋。明明一开始的时候,这孩子多跑一会儿都会脸色煞白、气喘吁吁的。 可是如今…… “身手厉害并不意味着绝对安全, 武器、人数、陷阱等等,”疼爱女儿的老父亲暗自沉吟, “危险总是多种多样的, 令人防不胜防。” 裴湘敏锐地察觉到圣费利切伯爵有反悔的打算,立刻警觉起来。她快速走到爱操心的老父亲身边,挽着他的胳膊大声“威胁”道 “爸爸,你要是不守信用, 那我就把你最爱的雪茄和葡萄酒都藏起来, 保管你一年都找不到, 然后, 我要假扮成你的样子,去罗斯波利宫的正门前大声朗诵布拉恰诺公爵创作的酸溜溜情诗,还要……” “行了行了,任性刁蛮的卡尔梅拉小姐,别再欺负你的老父亲了。好吧,现在你赢了。哎,我肯定不会反悔的,愿赌服输!” 听到女儿说要假扮成他的模样去胡闹,圣费利切伯爵只觉得头疼。 说实话,对于女儿那一手精妙到极点的易容伪装技术,自认为也算是见多识广的老伯爵至今还觉得神奇和不可思议——除了捉弄他的时候。 当初,裴湘对圣费利切伯爵坦诚了心中的真实想法和诸多担忧后,为了证明她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就和圣费利切伯爵打了个赌。 这个赌约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和今天的这场比试有关,就是裴湘一定要凭借体术打败贝鲁斯或者安东尼;另一部分和易容伪装有关,就是裴湘需要分别装扮成老伯爵熟悉的三个人,然后出现在老伯爵身边并和他交谈一分钟。如果老伯爵始终没有察觉到对方是女儿假扮的,才算是顺利过关。 也就是说,只有裴湘成功完成了赌约的两部分,才能够让担心女儿人身安全的圣费利切伯爵松口答应有关自由行动的提议与要求。 显然,在今天之前,裴湘已经用她那突飞猛进的伪装技巧成功欺骗了圣费利切伯爵三次。而刚刚的那场比试胜利,则意味着裴湘彻底赢了一年前立下的赌约。现在,就等着圣费利切伯爵兑现赌注了。 老伯爵温和地注视着他娇养了二十年的女儿,既为了她取得的成绩而感到骄傲自豪,又十分心疼这孩子一年来付出的汗水与辛劳。当然了,他也没有忘了在心里对天主抱怨几句当初放火的路易吉·万帕和库库默托强盗团伙。 老伯爵至今坚信,如果不是接连两次遭遇致命危险,女儿卡尔梅拉的想法与观念绝对不会发生这样巨大的转变。 “卡尔梅拉,如果能返回过去,我一定要……”这一瞬间,圣费利切伯爵的眉目间浮现出一抹迷茫迟疑之色,他动了动嘴唇,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您会做什么?”裴湘好奇地望向身边的亲人。 圣费利切伯爵缓缓地摇了摇头,忽然觉得现在这样也挺不错的。虽然在感情上,他一直希望女儿能够永远天真快乐不识愁滋味,但是理智告诉他,他不可能保护他的小卡尔梅拉一辈子。 只有卡尔梅拉自己成长起来,内心变得强大又坚定,她才会拥有真正安稳舒适的后半生。也只有那样,将来他去见天主的时候,才能够彻底地安心和没有遗憾。 “不,没什么,卡尔梅拉。”圣费利切伯爵望着不远处那幢重建后更加高大坚固也更加舒适华美的别墅,轻叹道,“既然你赢了赌约,那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如果觉得外面的事情太辛苦的话,你随时可以放弃或者来向我寻求帮助,不要为了面子而强撑。卡尔梅拉,我支持你的所有选择。” 裴湘兴奋地拥抱了一下圣费利切伯爵,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她说了好些甜蜜的感激话,每一句都是那么情真意切。 圣费利切伯爵笑眯眯地听了一会儿后,才继续说道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就是以后不论你去哪里,不管你装扮成什么模样,都不能独自一人,身边必须跟着贝鲁斯或者安东尼。否则的话,我宁可亲自去罗斯波利宫的屋顶上念情诗,也不会答应你的要求的。” “但是,无论贝鲁斯还是安东尼,他俩谁都打不过我的。”裴湘连忙反对道,“要是我和他们一起遇到危险,到底是谁保护谁呀?” 闻言,圣费利切伯爵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还坐在草坪上揉腰的贝鲁斯,敲着手杖扬声问道 “贝鲁斯,你都听见了,你说,你需要卡尔梅拉的保护吗?安东尼需要吗?” “大人,请您放心,我和安东尼一定会尽心保护小姐的。”贝鲁斯立刻站起身来,扶着腰严肃又大声地保证道“遇到危险的时候,我和安东尼会全力战斗并保护好自身的,绝对不给小姐拖后腿!” 圣费利切伯爵…… 被老伯爵用嫌弃眼神打量的贝鲁斯也觉得非常无奈。假如他不顾实际情况,用漂亮话回应伯爵大人的询问,那今天肯定就要被卡尔梅拉小姐揍第二顿了。 ——反正早晚都得实话实说,何必还要多挨一次揍呢? “还是安东尼那家伙够精明。”贝鲁斯望着伯爵大人一脸失望的样子,心中也在悄悄嘀咕,“我说他怎么那么积极地主动争取出门的差事呢?嗐,平时也不见他多勤快的。他肯定是预料到今天这一幕了。” 不得不说,贝鲁斯还是非常了解自己的好伙伴的。 安东尼确实是因为猜测到了今天这一幕,又不想当众丢脸还被嫌弃,才抢在贝鲁斯反应过来之前跑到裴湘面前主动申请外出任务的。 但是,此时的安东尼可没有贝鲁斯想象的那样悠哉得意。 脑袋上缠着厚厚纱布的安东尼一边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写信汇报货船遭遇海盗打劫的意外事故,一边暗自庆幸这大半年的陪练经历让他提高了身手和警觉性,这才保住了一条小命。 他想,如果时光能够回溯的话,自己一定选择留在圣费利切农庄里继续充当卡尔梅拉小姐的沙包,然后和好兄弟贝鲁斯一起厚着脸皮承受伯爵大人的嫌弃目光,绝对不会自作聪明地选择跟船出海。 —— 在收到安东尼的加急信函的那一天,裴湘先是收到了一份来自佛罗伦萨比安奇家族的婚礼邀请函。 准新娘玛德琳娜·德·比安奇小姐是玛莎的表妹,也和圣费利切家族有一点不远不近的亲戚关系,同时,准新郎的家族和圣费利切家族还是世交。 所以,如果没有极特殊的原因,裴湘和圣费利切伯爵都会去佛罗伦萨参加这场注定会非常隆重盛大的婚礼。就是不知道婚礼的风格是奢侈华美的,还是庄重典雅的。 “距离举行婚礼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裴湘合上邀请函,侧头看着身旁的管家,温声道,“晚餐的时候,我会和爸爸讨论这份邀请的,如果他那几天没有别的重要安排的话,我再亲自写回信。要是我忘记问了,晚餐结束后,请记得提醒我一下。” “是,小姐。”管家颔首表示记下了,而后又继续汇报道,“德·博盖塞先生刚刚派人送来了塔里莱尔庄园的粉色蔷薇,还有一张便条。依照小姐您之前的吩咐,我直接了便条上的文字。” “上面说了什么?”裴湘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三行诗,在称赞小姐的美貌。诗句之后,博盖塞先生邀请小姐一起去西班牙歌剧院欣赏那里最近新上映的剧目。” “帮我回绝了吧,顺便写几句特别客套的感谢话。之后,嗯,如果再有博盖塞先生送来的礼物,直接拒绝了,就解释说我已经不住在农庄里了。” “我明白了,小姐。” 管家离开后,裴湘望着桌上花瓶中盛开的紫罗兰,微微一笑,她还是更喜欢自家花园里栽种培育的花卉。 至于那位最近时常献殷勤的博盖塞先生,她谈不上好感,也没有多少恶感,更不会和他重新培养感情。她的事业马上就要正式起航了,根本没有多少时间浪费在无关之人的身上。 “说起来,我的那艘小货船该有消息了吧?又不是太远的航运,只是在地中海一带试着航行一圈而已,还有安东尼跟着,出事的概率就更小了。尤其是安东尼还特意跟我保证说,他有着十分丰富的航海经验,地中海一带的每一座小岛、每一个港口,他都熟悉得跟自己家似的……对了,安东尼有房子安家吗?他不是一直借住在贝鲁斯那里吗?” 就在裴湘回忆着安东尼的每一句保证时,贝鲁斯捏着安东尼那封皱巴巴的加急信大步而来,圆圆的脸上全是严肃之色。 裴湘慢慢坐直了身体,看着贝鲁斯把做了特殊记号的信函递到自己面前。 “货船那边大概是出事了。” 裴湘若有所感地和贝鲁斯对视了一眼,伸手接过信函并直接拆开。 几分钟后,裴湘把读了两遍的来信递到贝鲁斯手中,同时解释道 “货船返航的时候遇到海盗了。好在安东尼他们足够机警,没有被海盗们绑在铁球上活生生地投入海底。安东尼说,经过一番搏斗,他们保住了咱们的船,赶走了海盗。” “但货物被抢走了一大半。”贝鲁斯一目十行地读完信后,皱着眉头说道。 “这确实是一个坏消息。可是我认为另一个好消息足够弥补这个坏消息了,就是咱们的船员都活下来了。虽然有三个人受了重伤,但好在都没有生命危险,也没有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 “是的,天主保佑,安东尼他们都活了下来,没有像之前那些倒霉的水手们那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大海上。但是,还有另一个坏消息,就是海盗那边死了两个。”贝鲁斯的语气有些沉重。 裴湘微微扬眉,并不认为贝鲁斯在同情那些谋财害命的海盗们,所以…… “你认为我们这一方会遭到海盗们的报复?” “是的,小姐。除非以后我们不继续在地中海一带做生意了,或者,我们需要换一艘船并换下全部船员,这样才能摆脱那些海盗们的蓄意报复。” “那不行。”裴湘直接拒绝道,“那艘货船和船上的货物几乎花光了我的所有私人储蓄,船员也是我用了不少时间精挑细选的,我损失不起。况且,谁能保证换了新船和新船员后,不会再遇到另一波海盗呢?” 裴湘没有提向圣费利切伯爵求助的事,贝鲁斯也没有建议。 两人都知道,现在是裴湘初试身手的时期,老伯爵正在考察女儿的办事能力。所以,如非必要,现阶段的裴湘绝对不能向伯爵求助,哪怕是那种有借有还有利息的正常资金往来。 “安东尼在信中说,他已经向斯托卡纳政府和法国政府申诉了,但估计短时间内不会见到有效的行动,而我们也等不起。”裴湘又补充了一个不利因素。 贝鲁斯抓了抓头发,闷声道 “小姐,我认识几个干走私的科西嘉人,也许他们能联系上打劫我们的那伙海盗。嗯,只要剩下的海盗中没有死者的亲人,那么,我们可以试着用人情与利益交换和平……” “不用,暂时不用动用那些人脉关系。” 裴湘摆了摆手,打断了贝鲁斯的话。 “我们先去里窝那港口那边看看情况。信上的叙述还是太简单了,缺少更详细更具体的过程。等到见过安东尼和其他船员后,再研究下一步怎么办吧。对了,我们还得处理好剩余的一小部分货物呢,能少赔一点是一点。贝鲁斯,你去做出行准备吧,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贝鲁斯见裴湘已经拿定主意要亲自跑一趟里窝那港,便不再多问,干脆地行了个礼就离开了。 等到贝鲁斯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裴湘才轻轻摸了摸腰间藏着的银白色手and枪。 她确实还不知道许多细节,但是在读完信后的那一刻,心里其实就已经有了决断。就是被抢走的货必须全部找回来,再有,对她的财产和人身安全有威胁的海盗团伙必须被消灭掉。 “但是,现在还不能向贝鲁斯透露我的这种打算。”裴湘悄悄地琢磨着,“要不然他肯定会告诉爸爸的。然后,爸爸就会知道我打算跑去海上和海盗们正面对着干的冒险想法了……唔,停,别想了,我不心虚的!” 为了转移注意力,裴湘从手边的文件盒中取出一张手绘的地中海局部海图,认真研究起上面标注的某些岛屿来。 她的视线在一座叫做“基督山”的小岛上停留了片刻,脑海中先是浮现出一张英俊苍白的面孔,旋即又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和这座小岛有关的一些信息。 据说,海盗和走私贩子们特别喜欢把基督山岛当做中转站,不知道那些和她有仇的强盗们会不会也在基督山岛上停留过…… “贝鲁斯担心那些海盗们会采取报复行动。”裴湘眸光微闪,暗自思忖,“可我更担心那些海盗伤了我的人、抢了我的货之后就再也不出现了……” 对于和海盗结仇这件事,她不打算妥协,不试图回避,也不甘心自认倒霉。她要让那些隐藏在暗处却消息灵通的海上强盗们清晰地认识到一个事实,就是她非常不好招惹。 第121章 在德·圣费利切伯爵欲言又止的担忧神色中, 伪装成十六七岁俊俏贵族少年的裴湘带着新上任的管家贝鲁斯,行色匆匆地离开了舒适温馨的圣费利切农庄。 两人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商业繁荣的里窝那。 “你好啊,安东尼, 我真高兴还能看到你站在太阳下对我微笑。” 裴湘从马车上跳下来,朝着等在加尔泽旅馆门前的安东尼扬了扬手,然后在人来人往的街面上毫无顾忌地大声抱怨道 “那些该上断头台的海盗们!我们的政府为什么不尽快采取报复行动?哦, 天主作证,我真不想离开美丽的佛罗伦萨, 离开我亲爱的莫琳娜夫人,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都怪该死的海盗!一接到你的信, 安东尼,我就知道悠闲的日子已经离我远去了。 “哎, 不过,不管怎么说, 也得把我的那些货找回来!那可关系到一场非常重要的赌局呢。走吧, 咱们去房间里说说具体情况。对了,安东尼,你已经帮我订好一间足够舒适宽敞的套房了吧?” 终于有机会开口说话的安东尼连忙点头 “是的……先生, 弗朗西斯老板已经为您预留了三楼东侧的套间, 有一间客厅和两间卧室,还有一个漂亮的半圆形露台。”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15节 安东尼没有裴湘那么自如的演技, 他努力板着脸, 才没有对着眼前这个一脸高傲张扬又隐隐透露着莽撞单纯的“有钱人家大少爷”露出异样表情。 他也搞不懂为什么自家小姐要在旅店门前嚷嚷这些话,但心知她肯定自有道理。于是, 他尽量做出焦虑愤怒的样子, 配合着裴湘的那些话沉声答道 “我一会儿就为您详细描述一下我们遇到海盗的过程, 也许您能从中发现些重要的线索。这样一来, 政府方面的行动也能更加迅速有效。早些抓住那些藏头藏尾的家伙,就能早些寻回咱们被抢走的财物。” 裴湘立刻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后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自夸道 “虽然谦虚是一项古老的美德,但是不得不说,我一向善于解决麻烦,否则就不会辛苦跑这一趟了。因为我知道,只要我来了,麻烦就一定能够被轻而易举地解决。哦,坦白来讲,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了,安东尼,一会儿我们好好研究研究。” 安东尼…… 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安东尼忍不住朝着他的好兄弟贝鲁斯投去了询问的目光,急切想知道这是在演哪一场戏。 但是,同样进行了伪装的贝鲁斯却目不斜视地从安东尼身边经过,不给他丝毫提示。很显然,贝鲁斯先生心里一直记得安东尼之前“抛弃”他的行为呢。 好在裴湘也不需要脑袋受伤的安东尼多思考。 她自信满满地夸奖完自己的聪敏才智后,就和旅店老板弗朗西斯先生聊起了今天的晚餐菜单。在仔细询问了几道主菜的原材料产地和大致烹饪方法后,才勉强点头接受了弗朗西斯老板的晚餐安排。 十分钟之后,不论是这家旅馆的前台还是后厨,都知道店里来了一位挑剔高傲的杰拉夫·德·林内先生。并且,这位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年轻先生还是倒霉又幸运的安东尼的老板。 “林内先生声称,他十分有信心帮助政府抓住那些得罪过他的海盗。” “他真能成功吗?” “谁知道呢,不是有真本事就是吹牛!” 不管林内先生的这份信心有多少含金量,他的身份和他的宣言很快就通过各种途径,传到了某些近来格外关注加尔泽旅馆的海盗们的耳中…… “您是在刻意引起那些海盗们的注意与警觉?”等到套间内只剩下裴湘、贝鲁斯和安东尼之后,安东尼从裴湘的一系列表现中推测出了这个结论。 “小姐,我原本还以为您要通过中间人和那伙强盗讲和呢。如果是那样的话,就没必要这样刺激他们了。” 裴湘浅浅一笑,绝口不提自己真正的打算,反而好似默认了安东尼的猜测一般,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是打算讲和而不是求和。所以,我得给自己准备好谈判的筹码,这样才有底气提条件,而不是让对方把我当做小羔羊来欺负。” “哦,谁要是把您当做小羔羊,那可真是连天主都治不好他的眼睛了。”安东尼情不自禁地说了句心里话。 贝鲁斯同情地瞧着脑袋受伤后就不太机灵的同伴,心说谁能比圣费利切伯爵大人还看不清楚真相呢?所以,这话绝对会被小姐“记仇”的。等安东尼养好伤后,大约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成为小姐最“中意”的陪练了。 “小姐,我和安东尼能有幸知道您准备的筹码是什么吗?”贝鲁斯还是决定帮老朋友一把,及时开口转移裴湘的注意力。当然,他也确实好奇这件事。 裴湘在心里轻轻哼了哼,却没有如同贝鲁斯猜测的那样“记仇”。 只要一想到如果自己的计划顺利进行下去了,那肯定会把安东尼和贝鲁斯坑到坑底的,她就变得格外温和好说话。 “我这个筹码,还需要安东尼来配合。”裴湘一边说着话,一边从随身拎着的皮箱里取出图画本来,“现在,咱们来试试看,看看能不能根据安东尼的描述画出那几个海盗的模样。我记得安东尼在信中提过,当时,那些人以为被打劫的船员都必死无疑,所以根本没有遮挡真实容貌。” “画像?” “对,试一试呗,不行的话,咱们再启动后备选项。”裴湘做个了漂亮帅气的转笔动作,语气轻松地说道,“毕竟我已经学了十多年的绘画了,又为了易容伪装这门学问特意研究过人类的面部骨骼与肌肉变化,算是有些功底的。” 贝鲁斯和安东尼之前并没有见过裴湘的绘画作品,但确实知道自家小姐十分喜欢绘画和音乐,还跟着名师认真学习过,此时又见她这样从容自信,便纷纷点了点头,目露期待。 而裴湘自然不会辜负两人对她的信任。当然,也只有她自己清楚,一年前的自己,是没有如今这种程度的绘画功底的。一切的改变,都源自她脑海中的那座知识宝藏。 “安东尼,你现在开始认真回忆那个砸了你脑袋的家伙吧。我想,你一定对他印象深刻。” “哦,小姐,我确实对他那张脸印象深刻,但那家伙现在应该在海底或者鱼肚子里慢慢腐烂了。” “……那好吧,请换一个让你印象深刻的海盗。慢慢想,别担心记不清,我们可以一边讨论一边描绘勾勒。” “好的,小姐,我印象第二深的是个棕毛小个子……” 十几分钟后,裴湘把她根据安东尼的描述而画出来的初稿展示给对面两人看,并让安东尼继续提修改意见。 安东尼瞧着面前五分像的画像,眼睛一亮。或许是受到素描图的提示与刺激,他脑海中一些本来已经模糊的细节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哦,小姐,那家伙的脸要更圆润一些,但是没有贝鲁斯那样圆。对对,是这样,下巴那里,嗯,有点儿土耳其人的感觉。对,这里有一道疤。还有眉毛,确实是这样的眉形,但是怎么说呢?就是感到有些不对劲儿……” “这样?” “不,不对,感觉没有你画得这样顺眼。” “那么,是这样,这里的距离紧凑一些,额头这里……这样改……” “哦,天主啊,就是他!对,小姐,我都想起来了,嘿,这画像真像。哎,我想,只要看过画像,之后再见到这家伙本人,一定能认出来的。” 裴湘点了点头,一边根据安东尼的意见继续修改几个小地方,一边说道 “既然这个办法可行,那咱们就好好干。贝鲁斯,你去把咱们的船员都喊来,不能只凭安东尼一个人的记忆作画,那会有误差的。” “是,小姐。”贝鲁斯现在是真心佩服自家小姐。 “记得吵闹张扬些,贝鲁斯。”裴湘提醒道,“去请船员的时候,不管有没有人向你打听,你都要把咱们正在做的事宣扬出去,说得夸张些也无妨。总之,要让那些习惯隐藏身份的海盗们感到坐立不安,甚至心惊胆战。” “我一定办好,小姐您放心吧。” “嗯,去吧。对了,之后记得称呼我为先生——杰拉夫·德·林内先生,因为这里只有你和安东尼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千万别疏忽了。” 贝鲁斯再次颔首,随后转身出门。 二十多分钟后,贝鲁斯领着六名没有受伤的船员返回了裴湘的套间。 在一来一回的路上,贝鲁斯已经遵照裴湘的吩咐将她正在做的事大张旗鼓地宣扬开了,并且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得意表情,或者说,他浑身上下都洋溢着那种即将胜利的骄傲与兴奋。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陆陆续续离开套间的船员们的脸上都带着和贝鲁斯相似的自豪喜悦表情。 同时,他们纷纷向打听情况的人们保证,杰拉夫·德·林内先生确实拥有高超的绘画技巧,并且已经完完整整地画下了五名海盗的外貌。只等他今晚进一步精修后,就能把那些画像交给负责搜查逮捕海盗的海关人员了。 “当然,如果政府那边动作太慢。”说这话的船员对着他的交谈对象露出了个“咱们都懂的”表情后,又接着说道,“林内先生决定只等两天。两天一过,他就要把那五个强盗的画像贴满大街小巷,然后弄个悬赏。嘿嘿,总之,林内先生年轻又有背景,这件事又恰好打扰了他和情人的幽会,好像还涉及到了一场赌局,所以肯定要弄出个结果的。” “这样啊,听说林内先生来自佛罗伦萨,他是那里的贵族吗?可我好像没听说佛罗伦萨那边有哪位高贵的老爷是姓林内的?” “难道您还能认识佛罗伦萨的所有贵族吗?嘿,林内先生确实有爵衔的,他父亲也有,我还见过他们那个家族的徽纹哩,反正像模像样的。不过,他们应该是在哪个小国受封的吧。如今不都这样吗?只要愿意花钱,总能办成事的。” “这倒也是。”问话的人点头附和,“可不管是怎么得来的爵衔,有总比没有强。一位爵爷的货船被强盗抢劫了,和一位普通商人失去了一船货,政府的重视程度肯定不同。” “唉,我其实还是有些担心的。我担心林内先生这样做,会把海盗们逼急了,而现在又只有林内先生能画出他们的模样。老兄,您说……他们会不会刺杀暗害林内先生?也许我该提醒一下先生和贝鲁斯管家,晚上要加强防守。” “您多想了。”对方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海盗们怎么会在到处是宪兵和海关人员的陆地上动手呢?况且,林内先生可是一位贵族,海盗们要是对他动手的话,那麻烦就大了。这可和抢了一船货不一样!” “还是老兄您看得明白,要不林内先生怎么非得亲自来里窝那呢?即使是年轻人脾气急躁,家中的长辈也该阻拦的。另外,我感觉真正办事的还得是他身后的那个管家……哎呀,我不该和你聊这么多的,对有钱有势的人说三道四也许会招惹麻烦的,况且我还得给他们家干活呢。行了,我不说了,也请您就当没听见吧。” “放心,我自己也不愿意惹麻烦。那,再见喽,朋友。” “再见。” 等到船员离开后,问话之人便转身溜进了狭窄昏暗的楼梯间,然后沿着阴影轻手轻脚地走了好一会儿,最后通过一扇不起眼的角门离开了旅馆。 重新站在灿烂的阳光下,这位偶尔兼职海盗的情报贩子对着旅馆附近的宪兵们露出了礼貌温和的微笑,心中却冷冷地想着 “我们怎么会在到处是宪兵和海关人员的陆地上动手呢?做了海盗,当然要按照海盗的规矩办事。海上有那么多无人的小岛,海底又黑又冷,哪里都可以成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的坟墓的。” 第122章 有人带着自认为非常重要的情报离开了,还有人继续守在加尔泽旅馆内打听更加确切的情况进展。 虽然这些人并不是某个海盗团伙中的一员,但却非常愿意向那伙盗贼贩卖或者赠送最新的消息。因为比起养尊处优的高傲贵族们,他们对盗贼和走私贩子有着天然的同情心。 次日一早,裴湘对旅馆老板弗朗西斯先生说,她需要在旅馆内布置一间临时画室,然后再请一些报社的记者和编辑过来商量公开悬赏的事情。 面对出手大方的林内先生,旅馆老板自然十分热情。 “先生,我跟您保证,中午之前我就能布置好一间宽敞明亮的画室。但是,嗯,请记者和编辑这件事就要等等了,最快也得明天中午才能办成。” “明天?”裴湘皱了皱眉头,显然对这个日期不太满意。 旅店老板立刻苦着脸解释自己的难处,并信誓旦旦地说,在里窝那,不论林内先生找谁来筹办这件事,也不会比他弗朗西斯的效率更高了。 “算了,明天就明天吧,”裴湘佯做不耐烦地点了点头,哼声道,“正好再等等海关那边的消息。也许他们运气好,今晚就能抓住那几个可恶的海盗。” 闻言,弗朗西斯老板连忙点头附和,又跟着抱怨了几句海盗们的野蛮残忍。之后,他见年轻的贵族先生没有其它要求了,就告辞离开了。 等到旅馆老板的脚步声远去,之前一直没有出声的贝鲁斯开口道: “小姐,如果让我或者安东尼去找几个记者过来商讨公开悬赏的事,今天下午就能够办妥当了。而弗朗西斯老板是本地人,又经营旅馆多年,按理说,他处理这件事的速度应该比我和安东尼更快才对……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裴湘摇了摇头,淡声道: “他是生意人,肯定不喜欢招惹额外麻烦的。像他这样拖延一晚上,客人既不会多抱怨又不会少给钱,同时,海盗那边也有了充足的反应时间。他知道海盗们不太敢在陆地上肆意妄为,又肯定不乐意让自己的画像传遍大街小巷,一定会联系我们进行谈判的。如果他在海盗们反应过来并采取行动之前就帮我搞定了公开悬赏的事,说不定就把那群亡命之徒给彻底得罪了。弗朗西斯先生深谙能干不一定是好事这个道理。” 闻言,贝鲁斯并没有露出放松的神色。 他自然也能想明白弗朗西斯老板心里的某些盘算。但是出门在外,他的首要任务是确保自家小姐的安全,并全力完成圣费利切伯爵的交代。如果是旅店老板和海盗有勾结——尽管可能不大,而他们一行人又住在这里,那简直是危险重重。 见状,裴湘在心里对尽职尽责的贝鲁斯悄悄说了一声抱歉。 她和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存在冲突的。圣费利切伯爵肯定叮嘱过贝鲁斯,说钱财货物什么的都不要紧,丢了就丢了,最重要的是安全问题。 可是裴湘早就做好了冒险甚至受伤的准备,绝对不希望自己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出现重大偏差。 她悄悄叹了一口气,暗自决定以后再也不记和安东尼一起偷偷说贝鲁斯的脸太圆了,还要认真告诉贝鲁斯怎么精进身手和提高训练效率。 “贝鲁斯,你要是不放心弗朗西斯老板的话,就去调查一下吧。” 裴湘压下心中歉意,继续按照原计划提出建议道: “我今天不打算外出了,还有安东尼他们陪着,再加上这里的巡逻士兵不少,白天遭遇危险的可能性极小。而在夜幕降临之前,你大概也能够调查清楚弗朗西斯先生和海盗们的真正关系了,到时候咱们再决定如何应对。” 贝鲁斯犹豫片刻,同意了裴湘的提议。 在此之前,他并未对加尔泽旅馆老板起疑,可是经过刚刚的那个插曲,他就觉得有必要再谨慎一些了。货物和抓捕海盗都是次要的,小姐平安才最重要。 “小姐,你今天真的不外出吗?既不去看看咱们剩余的货物和船只情况,也不去海关那边询问进展,是吗?” “对。”裴湘肯定点头道,“我相信安东尼他们。既然他们保证说货船和剩余货物没问题,那我就不浪费时间去检查了。再有就是,我从没有过于指望咱们的海关人员。你我都清楚,贝鲁斯,他们没收走私贩子的货物时格外积极,可是让他们真正逮捕捉拿那些谋财害命的海盗时,就没那么勤快努力了。” 得到了自家小姐的保证,又和安东尼交代了几句,贝鲁斯就出门了。 刻意支开贝鲁斯的裴湘言而有信,哪怕在房间待得无聊了,也只是去旅馆一楼的休息区域喝杯咖啡、看看报纸,确实没有流露出一丝外出的想法。 但是,也许是为了维持钱多事多比较挑剔的大少爷人设,她几乎每隔半个小时就要找旅馆的侍者表明一下对某项服务的不满,然后再给些小费让对方适当改进。 所以,哪怕这位贵族少爷是整座旅馆内最麻烦的住客,旅馆内的工作人员们却没有真正讨厌他的。毕竟林内先生提出的改进要求都不算难办,可是给出的额外小费却十分丰厚。说实话,他们其实更希望这位大少爷每十分钟就拉一次铃,这样一来,他们可就发财了。 安东尼一开始还会特意留意每一位靠近裴湘的旅馆工作人员,顺便听听自家小姐又想出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但是小半天之后,他就渐渐放松警惕了。又因为那些小费太让他眼馋,便干脆眼不见心静地去观察外面街道上的来往行人了。 于是,就在安东尼的视线范围内,裴湘神色平淡地拿起了一名侍者转交给她的信函,又表情怡然地完了里面的内容,之后微微笑道: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16节 “我现在就回复,告诉他们该怎么做。请你稍等片刻,一会儿把我的答复交给外面等着的人。” 并不清楚自己在替某个海盗头子转交信函的侍者沉着地应了一声,然后像之前几次那样安静地等着裴湘写字回复并给小费。 几分钟后,裴湘把折好的回信和几枚硬币放在侍者的托盘上…… —— 晚餐前,贝鲁斯神色松快地回归了。 经过一整天的调查和打探,他不仅弄清楚了加尔泽旅馆的安全问题,还从情报贩记子那里收集到了一些比较有价值的消息。 比如,他打听到和他们结仇的那伙海盗大多来自撒丁岛,但彼此之间应该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小姐,这样一来,只要我们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可靠的中间人,然后,嗯,先进行一场谈判,再给出一些利益。哦,也许双方都无需亲自见面,大约就能和对方达成和解了。说实话,您的画像帮了大忙了,要不然我可不敢保证那些贪婪之徒会在谈判中轻易松口。并且,由于他们已经知道咱们的船不好对付了,所以之后应该会尽量避开我们的货船的。” “你说得对,贝鲁斯。” 裴湘一边点头一边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一封已经被拆阅的信函,缓声道: “我们确实需要一场谈判,而且要尽快。所以,下午的时候,我已经答应海盗们的提议了。明天一早就出发,我们坐船去基督山岛上进行谈判。” “什么?我们……什么?”安东尼微微怔忪。 “等等,您说,您,已经和海盗约好了?!”贝鲁斯面色一变。 “当然,我已经答应他们的提议了,并且准备亲自出面和他们商谈。毕竟那是我的船和我的货物,不是吗?” 贝鲁斯和安东尼霍然起身,同时瞪向裴湘和她手中的信函。 “天主啊,您竟然已经和那些海盗们通过信件了?还有了约定?”安东尼不可置信地嚷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下午?哦,天主啊,我、我一下午都在您身边的,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贝鲁斯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让自己稍稍冷静一下。随后,他表情僵硬地对裴湘欠了欠身,沉声问道: “我可以看看对方的回信吗,小姐?” 裴湘温和笑道:“当然,这件事本来就该让你和安东尼知晓的。来,看看海盗们的回信吧,这信写得还不错,没有拼错的单词,语法也非常正确,读起来比较通顺,更不存在模糊不清楚的措辞和表述。” 安东尼抬手捂住了眼睛,发出“啪”的一声,同时喉咙里溢出一声悲切的喟叹。 以他对这位大小姐的了解,她这样绕着圈子暗戳戳搞事情,就说明图谋不小,她一定是要…… “您一定要亲自出面和他们谈判吗?” 贝鲁斯飞快浏览完那份强盗的回信后,焦急劝道: “太危险了,小姐,而且谈判地点还被指定在一座海岛上。据我说知,那座基督山岛上根本没有常住居民,是各种盗贼和走私贩子非法交易和打斗的地方。即使是平时去那边转转,都非常容易遇到危险。” 裴湘的脸上没有一丁点儿害怕的表情,她指着信函道: “可是,我都已经答应对方了。贝鲁斯,你是没看到他们的前几封信,那语气可讨厌可嚣张了。要是我不答应的话,那可就成了他们口中的孬种小白脸了。哎,关系到名誉问题,我怎么能退缩逃避呢?再说了,我又不是没有任何自保能力。” 安东尼无奈叹道:“可这本来就是您的假身份,没有荣誉就没有呗。况且,谁说不答应他们的提议就一定是孬种了?这么简单的激将法,您怎么……” 记 说到这里,安东尼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忽然反应过来,他家小姐聪明着呢,当然不会真的如同一个骄傲冲动的大少爷那样轻易中计。她这是、这是将计就计迫不及待地往对方的圈套里踩呢。 “小姐,您、您是不是早就等着这个了?”安东尼惊疑问道。 随后,他也不等裴湘回答,又继续分析道: “对,我早该想到的。小姐,您从一开始就想好了,所以‘林内’先生的性格才是那样的,嗯,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非常好骗。于是,当贝鲁斯被你支开后,海盗们就以为机会来了,他们悄悄给你写了信,认为您年轻气盛又骄傲自满,只要稍稍挑衅几句,就肯定会答应他们的提议的。 “而只要您答应了,我和贝鲁斯就无法阻拦自己的主人的决定。哈,那些海盗们现在大约感到很得意,因为他们即将成功地把您哄骗到危险的海岛上。可是、可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您诱导的。其实,您一开始就打算亲自参与谈判的,是不是?” 贝鲁斯此时也想明白了这里面的来龙去脉。 他气恼地瞪了一眼不顶用的安东尼,转头又恳切地望着裴湘,关切提醒道: “小姐,亲自去海上和海盗们谈判,太危险了。您身手厉害,却也无法和浩瀚的海洋抗衡的。” 裴湘摇头道: “你把那几个海盗看得过高了。贝鲁斯,安东尼,你们已经读完信了,应该看到上面的约定条款。基督山岛的主人目前正好在岛上逗留,他在沿海一带的渔民、水手、走私贩子和海盗中的地位很特殊,也很有影响力。 “而我答应去基督山岛的前提就是,那位神秘的岛主愿意做这次谈判的中间人和担保人。二位,只有那位岛主答应了,我才会带领着我的船员们再次出海并登上基督山岛。” 提到那位基督山岛的主人,出过海的安东尼和打听了一整天消息的贝鲁斯都沉默了下来。 请基督山岛的岛主作为中间人,这确实具有一定的说服力,但也并不是就那么十分可靠。 当然,他们绝对不是过高估计了海盗们的实力,毕竟之前那场战斗中,对方被他们干掉了两个。如果再次正面干架的话,他们是完全不惧的。 然而,海洋一向神秘莫测,海盗们也奸诈狠毒如恶魔,谁知道他们会设下什么阴谋诡计呢? 为了让圣费利切伯爵派给她的两名属下兼保镖放心,裴湘又继续解释道: “这次谈判,海盗们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那些画像。我已经告诉他们了,一旦我们出事,那些画像就会变成高额的通缉悬赏图。届时,不只海关人员和宪兵要捉拿他们,其他海盗和情报贩子也会把他们当做发家致富的途径。 “相反,只要我们顺利完成这次的谈判,哪怕最后没有谈拢,我就会保证不把画像变成悬赏,不会让那些海盗腹背受敌。 “安东尼,贝鲁斯,你们瞧,无论是基督山岛主人的影响力,还是悬赏画像的威慑,都会让海盗们懂得如何收起獠牙。 “哪怕他们一开始给我写信时,是打着把我骗到海上再实施报复的念头,但是经过我们的‘友好’协商后,他们此时是绝对不敢轻举妄动的,大约只想着要尽快化解争端。” “天主呀,您握着这样的大杀器,干嘛还要亲自谈判呢?”安东尼不解地问道,“咱们直接发布高额悬赏令就好了。虽然可能会引来对方的拼死报复,可无论如何也比跑到海上去要安全呀。” 裴湘斜觑了一眼安东尼,凉声问道: “我的货物被抢走了一大半,还要养船和船员们,哪里有那么多的钱搞悬赏?要知道,如果悬赏金额少了,可就没有那么大的威慑力了。换句话说,其实那些海盗们也都十分清楚,只要不是和我结下了死仇,我就不会真的让他们成为各方势力的追杀对象。这也是他们至今没有过于担忧焦虑并且还愿意和我谈判的原因之一。说起来,这就是个威慑手段而已。” 提到钱的问题,安东尼张了张口,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杰拉夫·德·林内先生”确实没有那么多的钱。 这时,另一边的贝鲁斯并没有像安东尼那样被裴湘引导着去思考安全与否的问题,而是直接拒绝道: “不管您有多充分的理由,小姐,我都不赞同您去海上冒险,并且,我相信伯爵大人也不会同意的。小姐,如果一定要履行这场约定的话,那就由我去和他们谈判。我想,那些海盗们都不愿意继续日夜担心画像问题,所以哪怕不满,最后也会不得不坐下来和我商谈和解条件的。” 裴湘瞧着难得板着脸的贝鲁斯,轻轻眨了眨眼,心说自己才不想要所谓的和解呢。 “不行,贝鲁斯,既然我已经答应了,就一定要遵守约定。我发布命令,我们明天一早就出海。” 贝鲁斯拒绝道:“伯爵大人不会同意的。” “你怎么知道父亲他不会同意?你不能传假命令,贝鲁斯!除非父亲他亲自对我说或者亲自写信给我,我才会承认并听从。” 贝鲁斯愣了一下,随即立刻说道: “我现在就给伯爵大人传消息,我敢肯定,他一定会在回信中明确阻止您出海的。” “但是。”裴湘拉长了声音,笃定说道,“按照时间和距离推算,在父亲他的答复到达之前,我就已经出海了。贝鲁斯,在里窝那,我说了算,这也是伯爵大人给你的命令。他说过的,在外的时候,要尽力辅助我做事。” 贝鲁斯忍不住瞪圆了眼睛,他没料到裴湘还算计了这个。 “怪不得小姐您要把谈判的时间安排得这样近,不过,这算是耍赖吧……”安东尼恍然低语。 裴湘没搭理安东尼,她望着贝鲁斯建议道: “除了用父亲的命令阻拦我以外,你也可以强行阻拦我的行动。并且我相信,之后向父亲汇报这件事时,你是不会受到责备的,反而会得到肯定。” 贝鲁斯抿了抿唇,闷声道: “但是,我怎么阻拦您呢?我打不过您,安东尼现在又废了,连和我联手都做不到。” 安东尼下意识握了握自己没有受伤的手,心想也不算完全废了。 而裴湘耍赖之后,又开始用歪理说服贝鲁记斯: “贝鲁斯,如果你替我去赴约的话,其实也算是违背了对我父亲的承诺。你和安东尼留在我身边的最重要原因是保护我。可是,假如你出海了,却让我留在这里,那我身边就只剩下安东尼一个人了。可是,安东尼他现在废了呀!万一危险降临,我不止要自保,还要保护暂时残废了的安东尼。 “而你那时候在哪里呢?哦,你不顾我的意见,自己跑到海上去了,这是多明显的失职。所以,贝鲁斯,现在最好的安排就是咱俩一起出海。 “这样一来,你就能遵守对我父亲的承诺,一直待在我身边保护我了。这是最好也是最佳的解决办法,你想想,是不是?” 贝鲁斯忍不住顺着裴湘的手势转头看了一眼安东尼,想着安东尼只照顾了小姐一白天,就让小姐和海盗们来回通信数次,而他自己却全然不知。 “如果我去了海上……好像确实像小姐说的那样,不论是她去还我去,为了保护好小姐,我都得跟在小姐身边。” 想到这里,贝鲁斯在裴湘温和又笃定的目光中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确实不能再把小姐交给废了的安东尼照顾和保护了。 安东尼:……为什么点头?明明可以三个人都不去基督山岛的!原计划不是只要找个能传话的中间人吗? 裴湘很高兴她终于和贝鲁斯达成了一致意见,看情形,今后也能和平而友好地相处下去了。 “这很好,以后经历的事情多了,贝鲁斯就会慢慢习惯我的做事风格了,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严肃警惕了。” 裴湘笑眯眯地想着: “一个贝鲁斯,对了,还算上一个安东尼,都是爸爸交给我的可信之人,并且能力也都可以。如果闹得太僵的话,或者完全甩开他们两人,那就辜负了爸爸对我的关心,还会让他更加担忧。所以一定要软硬兼施并且连蒙带骗把这两个人拉拢到我的船上。有他们在,爸爸不会过于担心,我还拥有了可信可靠的帮手,真好!” 大约是裴湘的笑容太过慧黠,贝鲁斯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他好像……又被小姐绕进去了。 —— 裴湘带着贝鲁斯和六名身手矫健的水手乘船出海,前往基督山岛。 他们刚一上岛,先一步抵达的五名海盗就都拔出了枪。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裴湘身后的贝鲁斯和水手们也都纷纷拔出武器,戒备地盯着对面那些眼神冷漠又阴狠的海盗们,毕竟这伙人个个手上都沾染着人命。 裴湘将出现在岛上的五个海盗挨个打量了一番,发现自己面前的五人就是画像上的五名海盗。至于这个海盗团伙中是不是还存在另外的成员,裴湘暂时不清楚。 她毫不掩饰地朝着海盗们停船的方向望了望,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而后斜睨着对面的海盗们慢悠悠地问道: “怎么,你们的同伙是都觉得自己长得太丑了吗?所以每次只让你们露面。我倒是不介意只跟你们五个打交道,可是你们五个中,有谁是老大吗?瞧,我都亲自来了,你们的老大也不能瑟瑟缩缩地躲在背后吧。” 裴湘这话说完,不提对面海盗们记的脸色有多糟糕,她身边的贝鲁斯就先皱起了眉头,心中顿时浮现出一抹不妙的预感。 他想,这开口就阴阳怪气的欠揍做派委实不太像是来谈判和解的,反而是在火上浇油。要是对面海盗脾气不好,这会儿说不定就不管不顾地开枪了。 就在贝鲁斯浑身紧绷并警惕异常的时候,对面五名脸色糟糕的强盗中,走出来一名皮肤黝黑发亮的红头发男人,看起来三十四五岁的模样。 他上前几步,把裴湘易容成的贵族子弟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才阴沉沉地说道: “林内先生?给你一句忠告,不论是写信还是说话,都客气点儿,不是人人都能控制住握枪的手的。” 裴湘扬了扬下巴,哼了一声,扬声问道: “你是他们的老大喽,就是那个雷蒙德,和我写信的家伙,是不是?” 雷蒙德深吸了一口气。说实话,他从来不是好脾气的人,要是别人这副拽样子和他说话,他早就一拳砸下来了。可是,在读过这个林内的几封信后,他的容忍度竟然增加了不少,现在听着林内阴阳怪气地说话,也不会特别生气了。因为林内的那些信更加气人。要不是当时这小子不在他面前,他说不定早就忍不住开枪了。 雷蒙德和裴湘的对话仍然在继续,雷蒙德身后的四名海盗虽然依旧脸色不好,但谁也没有对自家老大的好脾气感到惊讶,反而是一副习惯了样子。不过即使习惯了,他们的心情也依旧不好,情绪起伏之间,都多多少少地露出了更加丰富的表情。 此时,一旁的贝鲁斯终于反应过来了,裴湘之前给海盗们的回信在遣词造句上似乎更加尖酸刻薄气人,有了对比,她此时的嚣张态度和高傲表情反而不那么突兀和遭人恨了。 “小姐这样做,是在一步一步试探这些海盗们吧,尤其是老大雷蒙德的城府与性格……同时,她还希望对方下意识地掉以轻心?”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17节 贝鲁斯暗自沉思,觉得自己渐渐琢磨出裴湘的一些隐藏用意来了。但是他并不觉得多高兴,因为小姐的隐藏用意越多,就意味着之后要做的事风险越大。 这时,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从不远处的树丛中传来。脚步的主人并没有藏踪匿迹的意图,所以脚步声并不轻。 不多时,在众人警惕戒备的目光中,一位头发乌黑、面色苍白的男人渐渐走近,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努比亚黑奴。 这一主一仆一露面,海盗头子雷德蒙就立刻大步向前迎了两步,同时语气尊敬地问了好。他称呼对方为基督山岛的主人,又感谢他愿意做这次谈判的中间人。 海岛主人对雷蒙德的态度非常平淡,甚至可以说是冷淡了。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侧头望向裴湘所在的位置,目光依旧没有太大的波动,是那种对待陌生人时的疏离与客气。 基督山伯爵没有认出不远处那个高傲到有些莽撞的年轻人是他的朋友,也没有认出伪装过的贝鲁斯。 记但是,当他转身望向裴湘的那一刻,他那上半张脸的熟悉轮廓和那双属于威尔莫勋爵的眼睛,让裴湘眉心猛地一跳。 她想到基督山伯爵和威尔莫勋爵出现在圣费利切农庄附近的时间,心中浮现一抹恍然。 ——原来,他是他。 第123章 认出基督山伯爵的双重身份后,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裴湘心底是多了一份安稳的。以她对朋友“威尔莫勋爵”的了解,他和海盗们联手作恶的可能性极小。所以, 这个中间人就当真就是中间人, 而非隐藏的帮凶。 与此同时, 昔日的相处情形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裴湘的脑海中。那个自称是水手辛巴德的黑发男人对于复仇话题的微妙关注,基督山伯爵的忧郁神秘和愤世嫉俗, 威尔莫勋爵的易容伪装和几次欲言又止…… “威尔莫曾经声称基督山伯爵是他的仇人, 可是在我们成为真正的朋友后, 他却绝口不提二人结仇的具体原因。我当时以为这其中有更加隐秘的内情,但现在看来, 应该是威尔莫勋爵, 不是, 姑且称呼他为基督山伯爵吧,毕竟这张脸才是真实的, 应该是他不愿意欺骗朋友,因此才避而不谈。同时,又为了一个极其重要的理由, 他必须让许多人知道威尔莫勋爵和基督山伯爵的对立敌对关系……” 重要的理由?裴湘一边维持着贵族少爷的人设朝着不远处的基督山伯爵矜持而疏离地点了点头,一边飞速思索着两人之前相处时的诸多细节。 “一开始时对于可能被冤枉的路易吉·万帕的格外同情, 后来和我谈到复仇话题时的隐约激动与重视, 再加上神秘的身份来历和警觉谨慎的生活习惯, 对了,还有他在沿海一带经营出来的名声与影响力……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一位蛰伏中的复仇者, 正时刻准备着对昔日仇人狠狠射出复仇之箭……” 想到这里, 裴湘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基督山伯爵那张比常人苍白许多的英俊面孔。她这次再没有产生和吸血鬼有关的联想, 而是按照比较科学合理的逻辑推测着,这人是不是曾经被困在常年见不到阳光的地方,并且被困了许多年? “见不到阳光……是得了一种不得不如此的皮肤病吗?还是蒙冤入狱被囚禁?蒙冤的话……我比较倾向于后者。那么,是谁陷害的他?是他如今正准备要报复的仇人吗?他现在有钱有势,可是依旧在小心筹谋、步步为营。这就说明他的仇人同样拥有权势地位和财富,并不容易对付。” 裴湘迅速整理着脑海中冒出来的一条条线索,同时也没有忽略身边的人和事。毕竟她即将要和一个危险的海盗头子进行谈判,不容疏忽。 “德·林内先生,欢迎登上基督山岛。”作为海岛主人,基督山伯爵礼貌致意,谈不上多热情,但也不失礼。 裴湘暂时压下心中关于基督山伯爵的一些推理猜测,上前一步并微微颔首道: “您好,先生——这座海岛的主人。我有一个请求,希望您不会觉得冒昧。为了方便我们之后的谈话,也许您可以告诉我一个代称。” 基督山伯爵淡笑道:“确实应该如此,林内先生,您的要求非常合理。我知道,许多水手和船员都认为我是一个马耳他的财主,也这样称呼我。但我其实更喜欢水手辛巴德的故事。所以,如果您觉得方便的话,就称呼我为辛巴德吧。” “水手辛巴德?”裴湘微微挑眉,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她含笑道,“这个角色的名字最近在我生活中出现的频率有些高了。不过,好吧,如您所愿,辛巴德先生。同样,我非常感谢您愿意成为这场谈判的中间人和担保人。” 基督山伯爵没有好奇询问裴湘还认识哪些“水手辛巴德”,他朝着身后的黑人男仆做了个手势,对方连忙比划了几下作为回应。然后,这个男仆又对裴湘等人做了请的手势,示意众人跟他去岛上某个地方。 到了此时,裴湘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身穿白袍的仆人是个哑巴。 一行人跟着哑奴阿里往小岛西侧走去,沿途都是大小高低不同长满青苔的石块和从石头缝中挣扎着生长出来的花草树木。 在经过了一丛丛火红的欧石楠和一些野生的黄连木树丛后,哑奴阿里把众人带到了一处有活水流过的开阔平坦地界。 这里摆满了用藤条编制的席子和矮桌,桌上放着冒着冷气的葡萄酒和纸笔印泥等物品,不远处的小橡树和香桃树下还有一个藤编的高架子,上面放着刀剑等适合决斗的兵器。 “这可真是正式——尤其是对于一场注定要失败的谈判而言。”裴湘的视线轻轻掠过海岛主人为客人们准备好的谈判场所,心中暗忖。 倒是另一边的雷蒙德露出了遗憾的表情。他原本以为基督山岛的主人会请他进入那个神秘的地下宫殿呢,没想到只是在岛上做了些布置。 不过,他对藤架上的各种冷兵器还是非常感兴趣的,直接走到近处认真欣赏了好一会儿。 随后,他嫌弃地瞥了裴湘一眼,暗道如果换个稍微年长且强壮的男人,而不是这个弱鸡似的十几岁贵族少爷,他今天一定会向对方提出决斗。这样一来,他就能亲自试试这些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宝刀利剑了。 可偏偏事与愿违,倘若他当真主动向这样的十几岁少年提出正式决斗,不论输赢,他雷德蒙以后都会成为许多人的嗤笑对象的。 他可以采用任何手段杀死杰拉夫·德·林内,除了主动提出决斗。毕竟对于每个男人来说,象征着荣誉和复仇的决斗比试是具有特殊意义的,和其它任何形式的打斗厮杀都不同。 当然,他完全可以对跟在少年身后的贝鲁斯提出决斗,但……雷德蒙只是稍稍权衡了片刻,就放弃了,因为他没有必胜的把握。 “要是林内这小子主动提出决斗……不,这世上哪有主动送死的人?如果林内主动提出类似的要求的话,这里面说不定藏有阴谋,那我更加不能轻易答应了。” 怀着遗憾的心情,雷蒙德和裴湘展开了谈判。 五分钟后,雷蒙德冷笑着一口干掉杯中的葡萄酒,心想如果这个姓林内的小子一直这么不识好歹,那他可没有继续谈判的耐心了。 好似没有察觉到雷蒙德眼中渐渐汇聚的戾气与怒色,裴湘再一次复述了自己的条件。 她告诉雷蒙德和另外四名海盗,第一,必须把被抢走的货物全部还给她;第二,他们必须三倍赔偿她这段时间里的所有损失、三倍弥补那些被重伤的船员;第三,以雷蒙德为首的海盗团伙必须郑重发誓,从此以后不再寻仇报复;第四,以后凡是和“杰拉夫·德·林内”有关的船只,不管是他入股的还是他朋友或者熟人的,都不许打劫,见到后就要迅速离开;第五…… 雷蒙德重重撂下酒杯,阴沉地打量着满脸写着欠揍的年轻贵族,冷声道: “你别忘了,我们失去了两个同伴。我认为,这次谈判,应该是我们这一方得到应有的补偿。” 裴湘立刻露出了嘲笑的表情,旋即如同打量奇形怪物一般认真地看着雷蒙德以及他附近的四名海盗,拖长了语调拔高了声音好奇问道: “你竟然说,唔,让我赔偿两个死了的海盗!哈哈,这可太有意思了。雷蒙德,你是这怎么想出来这么个滑稽的讨钱理由的?给自己留些面子吧,你们选择了当海盗,就得有随时失去性命的准备。死了也就死了,乖乖下地狱就好了,竟然还要讨公道吗!狗屁的公道!” “小子,我希望你有胆量再重复一遍刚刚的话。”雷蒙德左手边的一个强盗狞笑着猛拍桌面,粗声威胁。 裴湘立刻摇了摇头,哼笑道:“我的话还没说完呢,重复什么,后面的更有道理。呵,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们竟然真的认为自己有资格向受害者讨要赔偿?怎么,就允许你们杀人打劫,一旦受害者成功反击了,你们就开始哭哭唧唧地抱怨受到了伤害?还胡搅蛮缠地勒索补偿?哈,我今天可是大开眼界了,我原本以为,虽然你们这些当海盗的冷酷狠戾,可好歹身上还有几分坦荡勇气。但现在瞧瞧,啧啧,你们果然贪婪又卑劣……” 拔枪和子弹上膛的声音打断了裴湘的挑衅话语。她这番嘲讽几乎就是指着雷蒙德的鼻子奚落侮辱了,海盗们自然不能容忍,纷纷起身举枪。 而裴湘这方的反应也十分迅速,甚至在海盗们爆发之前,他们就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毕竟他们需要好好保护这个一直在挑衅海盗们的年轻雇主。 ——不过,实话实说,对于几名水手来说,雇主痛骂海盗的话听起来还是非常痛快的。天知道每年有多少船员和旅客被这些海盗活生生地沉入了海底…… 与此同时,基督山伯爵身后的阿里也拿出了武器做出保护的姿势,谨慎而戒备地看着互相对峙的两伙人。 裴湘依旧安然而坐,扬着白皙的下巴毫不畏惧地睨着对面的五名强盗,瞧起来丝毫没有收敛的意图,张扬到有些不知轻重。 但实际上,她的情绪始终是极为沉着而清醒的。她一直在谨慎地试探着雷蒙德等人的情绪临界点,等着雷蒙德五人的耐心耗尽。 “接下来,我就可以顺势提出光明正大的决斗了,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形下,雷蒙德肯定会答应的。哪怕心中有些怀疑顾忌,也会因为情势所迫而不得不忽略了。” 裴湘异常冷静地琢磨着: “对于雷蒙德这种骨子里欺软怕硬又需要树立首领威信的多疑海盗头子……不把气氛弄得紧绷到极点,他就是再心动,也不会答应和我这样的‘小身板’决斗的。但是现在,我已经把梯子递给他了,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接过去的,甚至都没有办法冷静细想这梯子是否有诈。” 雷蒙德的反应确实在裴湘的预料之中。 但是,就在雷蒙德点头的前一秒,之前一直沉默的中间人基督山伯爵突然开口道: “你们不准备继续谈判了吗?我很遗憾基督山岛上将再次增添一抹血色。雷蒙德先生,也许您还记得,林内先生那里还掌握着画像呢。我想,他在来基督山岛之前,一定嘱咐过可信任之人,如果他出事了,就把那些画像变成悬赏图。” 雷蒙德沉沉地看了一眼基督山伯爵。他自认为眼前的情形已经很明了了,一旦他和林内正式展开决斗,林内必死无疑。所以,此时开口的基督山伯爵无疑是在试图帮助林内。 意识到这一点,雷蒙德感到非常不高兴,但是因为忌惮于这位富有的马耳他财主的影响力和做事手段,他还是勉强压下了不满,淡声说道: “辛巴德先生,我认为,在一场光明正大的决斗中取得对手的性命,是不该受到任何诟病和报复的,除非这位林内先生的亲人再次对我提出一场决斗。因此,我和林内先生都默认了一个事实,就是不论谁输谁赢,决斗的双方都不该遭受额外的困扰。” 说到这里,雷蒙德看向裴湘,勾着嘴角挑衅问道: “林内先生,我说得对吗?您会因为输了一场决斗就采用其它下三滥的手段报复我吗?那些画像会成为悬赏图吗?” “当然不会,只要这场决斗是公正的,输的人就不该心存报复。” 裴湘先是摇了摇头,继而又对基督山伯爵轻轻颔首致谢,随后,她拍了拍手,扬声道: “雷德蒙,你也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输了以后的下场。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万分真切的事实,就是我的各项训练成绩都非常优秀,从来没有哪位老师不夸赞我的。所以,雷蒙德,你想好输了之后要付出的代价了吗?你输了,我要你的命和自由,也就是说,只要我赢了,你就得任我处置,我一定会把你送上断头台接受锤刑的。” 这番话引来几名海盗的大声嘲笑。鉴于他们曾经打劫过有钱人家的少爷,因此十分清楚像林内这样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接受的剑术训练是什么水平。在身经百战的海盗们看来,大部分是花架子,小部分也不会厉害到哪里去。 被嘲笑的年轻贵族当即就表示了不满,冲动之下,他指着四名嘲笑他的海盗大声问雷德蒙,要不要把决斗的条件提高一些,他要这四个瞧不起人的海盗得到教训。 “不如就用这场决斗来谈判吧。如果我赢了,我要你们五个的命和后半生自由;如果我输了,我把我的船和货都给你,还会承诺绝不外传你们的画像。雷蒙德,还有你们四个,敢不敢答应,嗯?” 四个海盗中当即就有两个大声表示了赞同,并嚷嚷着让雷蒙德不必讲究那些该死的风度面子名声之类的,快点削掉这小子的鼻子,给他一个难忘的教训。 “嘿,老大,咱们本来就是海盗,没那么多讲究。” “对啊,老大,答应他,剁了他的手,让他以后再也不能画画了,那咱们就安全了。” “这个主意好,老大!” 在手下的起哄声中,雷蒙德反而犹豫了。多疑的他此时开始怀疑前方有陷阱等着自己,于是便打算用不欺负年少者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推脱掉裴湘的决斗提议。但是……他又不舍得彻底拒绝掉一个极好的机会——万一这不是圈套呢? 海盗头子眯着眼睛打量对面的年轻贵族,暗自琢磨如何把拒绝这件事做得更加体面和有余地一些,尤其是在四名心腹手 但是,不知是光线的缘故还是因为自己的打量时间过长,雷蒙德竟然在对面那个一直趾高气昂的年轻人脸上看到了心虚和畏惧。虽然对方很快就转过头躲开了他的观察,但是,他身边贝鲁斯的紧张表情和不赞同神色还是给了雷蒙德提示…… 这一刻,雷德蒙恍然意识到,这位林内先生其实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他在害怕,他在焦灼,他在后悔强撑! “好,我答应,我们决斗!如果我输了,我们五人任你处置。如果你输了,你不仅要把你的货船和货物都给我,我还要十万法郎的赔偿和你的两根手指。” 在雷蒙德亲口答应的那一刻,年轻贵族脸上的所有细微表情都消失了。在雷蒙德看来,这是年轻人惧怕到了极点的一种表现。 但是,贝鲁斯有截然不同的看法,他知道这是自家小姐终于懒得伪装了。 “但是,小姐她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贝鲁斯一时之间不能完全猜透裴湘的打算。 如果贝鲁斯现在问裴湘,为什么一定要逼雷蒙德亲口答应决斗? 裴湘会告诉他,这是为了生意的长远发展考虑。 只要雷蒙德亲口答应决斗,裴湘就能光明正大地彻底铲除掉这五个海盗。决斗这种手段,从来不会引起沿海一带渔民、水手、走私贩子和各种游走于灰色地带的本地居民的反感与抵触。 相反,不曾依仗贵族权势和决不妥协的“林内先生”顺利解决掉仇家后,绝对可以赢得各方灰色势力的尊重以及其他海盗团伙的忌惮的。这对他们将来的海运生意和经营贩卖都很有益处。 当然,此时的贝鲁斯不会提出心中疑惑,裴湘也没时间详细解答,她已经和雷蒙德做好了殊死决斗的准备。 于是,贝鲁斯开始担心另一件事,就是从未真正见过血的小姐会不会在关键的决斗中心生慌乱,从而让对手钻了空子。如今的贝鲁斯还不是几年后对自家大小姐盲目信任的贝鲁斯管家,所以他比在场所有人都紧张。 决斗正式开始的那一秒,贝鲁斯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他不敢想象如果这场决斗持续的时间过长的话,或者大小姐被那个可鄙残忍的海盗头子刺伤的话,他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双腿不冲上去。 然后,贝鲁斯很快就无须担忧了。 更准确来说,他的担忧根本没有超过十秒钟。因为,拿起剑就如战神转世的裴湘直接一剑解决掉了她的对手。 随着海盗头子雷蒙德睁大了眼睛带着错愕表情倒地不起,基督山岛上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许多人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震撼,实际上却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贝鲁斯狂跳的心脏渐渐恢复了正常,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和心口——之前都被裴湘用剑指过,突然意识到大小姐之前对他和安东尼确实已经分外友好和照顾了。 “怪不得小姐在和我学了几天剑术后,就兴趣缺缺地表示要学习拳术和棒术,后来又专心锻炼身体增加力气……原来不是不喜欢学习这些课程。” 一旁的基督山伯爵也十分惊讶于这位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的俊秀少年的高超剑术。但是,基于他已然经历过太多风浪,所以他最先恢复了冷静。 之后,基督山伯爵庄重宣布,杰拉夫·德·林内先生赢得了决斗,根据决斗前的口头约定,在场的五名海盗都任由胜利者处置。 这下,另外四名海盗也回过神来了,纷纷脸色剧变。之前他们以为雷蒙德必胜时,不曾对决斗约定提出异议,甚至还十分支持,但是此时却都反悔不乐意了。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18节 这也是因为裴湘刚刚的那一剑太快了,令四名海盗没有真正意识到其中的威慑,尚且心存侥幸。 可是,对于已经取得名声和道义上的优势的裴湘来说,她懒得和这些败类继续周旋和争吵了。她甚至都没有再使用长剑,而是直接掏出了那把一直随身携带的银白色手and枪,紧接着扬手就是两枪,直接废掉了某个要开枪偷袭她的海盗的双手…… 枪声散去后,贝鲁斯和其他几名船员开始处理后续事情。 海风拂过,吹乱“林内先生”额前的几缕头发,让这个年轻男人显露出了几分慵懒随意。他此时眉目平和,完全没有之前那种高傲任性,更显得容貌俊俏,别有魅力。 基督山伯爵盯着裴湘手中的银白色手and枪看了一会儿,而后大步走到她面前,用一种暗含沉肃的醇厚嗓音缓声问道: “林内先生,我能知道您这把手and枪的来历吗?” “您为什么要问这个?”裴湘眼中流露出一种纯然的好奇,她毫不避讳地把手中的武器展现给基督山伯爵观察。 “我……曾经和另一个人一起竞拍过这把枪,但很遗憾,我没有坚持到最后,因而对这把枪印象深刻。” 基督山伯爵匆忙杜撰了一个理由,然后认真凝视着裴湘问道: “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呢?是哪位先生转卖给您的吗?恕我唐突,我现在依旧很喜欢这把枪,如果您愿意转手出售的话,对我来说更是求之不得。” 裴湘轻轻眨了眨眼,她有些得意于自己易容伪装的成功,但这并不是她拿出这把枪试探的主要目的。 她现在要做的,是彻底解开一个误会,就是她之前对着“威尔莫勋爵”向基督山伯爵告白的举动。 作为一位矜持优雅又美丽的年轻姑娘,她一定要把丢掉的面子全都捡回来,绝对不能让眼前的男人误会她对他的心思。 “很抱歉,辛巴德先生。”裴湘轻轻摇头,眼中划过一抹令人无法忽视的温柔,“这把枪是我心上人的。她说,这是一件来自朋友的礼物,充满了真挚的祝福。所以,当她得知我此行充满危险后,就把这把枪暂时交给了我。我的心上人希望我一切顺利,平平安安地回到她身边,然后再把这把枪归还给她。所以,我不能把它转卖给您。” 第124章 “属于您的心上人?” 基督山伯爵的语气里有着极其明显的不可思议, 惹来了年轻贵族诧异疑惑的目光。 意识到自己的惊讶之情过于明显了,银白色手and枪的上一任主人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旋即语气一转, 给自己找个了为何如此惊讶的借口。 “这么说, 这把枪的现任主人已经是一位女士了吗?我记得它之前是被一位男士拍卖走的。” “当然,这千真万确。” 裴湘挑眉望向基督山伯爵, 心中忍笑, 脸上却流露出些许的独属于少年人的天真单纯和直率犀利。 “您看起来似乎格外震惊?为什么?哦,我想, 让您觉得惊奇的理由肯定不是因为我这个年纪的小伙子会拥有一段浪漫的恋情。天主作证, 这可再正常不过了, 尤其是在意大利。那么, 您是觉得一位女士不该拥有一把枪吗?您也觉得女士们只要拥有绸缎和珠宝就该满足了吗?” 裴湘故意曲解面前男人的心思, 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报仇雪恨”啦。 诚然,她完全理解这人因为某种苦衷而易容伪装, 可这并不妨碍她反过来用易容伪装逗逗自己的朋友。天知道当初自己当着他的面口口声声说喜欢基督山伯爵并泪眼朦胧地编造两人浪漫过往时,这人是不是笑得肠子都打结了。 “我要趁机抓住他的‘把柄’,不能只让我一个人尴尬。”裴湘下定决心,暗忖道,“只有这样, 我们才算扯平了, 以后就可以做一对互相笑话的好朋友了。” 基督山伯爵不曾察觉到朋友心中的跃跃欲试,也没有急着为自己辩解的打算。 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内心深处持有何种观点, 完全没必要对一个不熟悉的人解释。他现在更关心的, 是自己刚刚听到的一个非常敏感的词汇。 “林内先生, 您刚刚提到了——恋情?这么说,她不仅是您的心上人,您也是她的心上人,并且,你们已经确认了恋爱关系?” “当然,否则哪个姑娘会这样慷慨地把好朋友的珍贵礼物借给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呢?” “您知道这是她好朋友的礼物?” “她是这样告诉我的。” 基督山伯爵无法准确而具体地形容出自己此刻的复杂心情。 他只知道,当确认眼前的年轻人就是卡尔梅拉小姐的恋人后——如果林内先生说的是事实的话,他很难在第一时间就对他的朋友送上最诚挚的祝福。 相反,他对这段不知真假的恋情充满着审视、疑虑和不确定。 爱德蒙·唐泰斯有些忧虑地想着,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是有一定资格以兄长的身份来评估面前的年轻男人的。 ——哪怕这个手足身份并不是那么名正言顺,也没有得到另一位当事人的明确认可。 “辛巴德先生,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裴湘细心地收好武器,随后朝着不远处的贝鲁斯等人望了两眼。显然,倘若基督山伯爵没有疑问了,那她就准备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基督山伯爵冷眼瞧着年轻人爱护武器的样子,并不觉得这代表对方格外爱重这把枪的真正主人,反而有些挑剔又刻薄地想着: “若是真心重视的话,为什么不把这把枪收藏好,然后使用另外的,难道是舍不得钱或者没有能力购买属于自己的武器吗?” 黑发的伯爵先生之前还因为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敢于直面海盗并索要赔偿而心生赞叹。但是此时,他看待问题的角度已经变了。 “这样一个为了半船不太值钱的货物就选择以身犯险的年轻男人,是不是过于莽撞冒失了?他当真值得卡尔梅拉小姐托付终身吗?” 沉默地考虑了片刻,基督山伯爵取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而后,他对杰拉夫·德·林内先生发出了邀请。 他邀请年轻人去他的岛上住所内用餐和休息。 基督山伯爵在这座海岛上的住处,就是附近一带水手海员们口中的那座地下宫殿。据说,每个有幸被邀请进去的客人都需要蒙着眼睛走一段路,直到抵达那座舒适华美的宫殿的大门前,才被允许重见光明。 听到基督山伯爵的邀请,裴湘心中一暖。 以她对这位内心藏有诸多沉重过往的朋友的了解,如果站在这里的只是杰拉夫·德·林内的话,哪怕他拥有亲王的头衔和苏丹的财富,也不一定能够得到进入地下宫殿做客的机会。 “因为杰拉夫·林内是卡尔梅拉的恋人,所以才有幸得到主人家的青睐的……” 当裴湘取下蒙在眼睛上的手帕后,映入眼帘的是一间装潢奢华又不失典雅舒适的会客厅,并且整个房间都充满了东方情调。 裴湘在靠墙的松软长沙发上落座,脚下踩着软和厚实的土耳其地毯,眼前茶几上铺着撒金花的深红色织锦,上面摆着哈瓦那的雪茄烟和叫不出名字的琥珀色醇香美酒,屋顶垂落的水晶吊灯与桌子上的精致琉璃器皿共同折射出迷幻又瑰丽的色彩。 “来一支?”伯爵给裴湘到了一杯酒,又建议她尝尝他收藏的烟草。 裴湘摇了摇头,拒绝了雪茄,但却高兴地接过酒杯并毫不设防地喝了一大口,随即发出满足的喟叹。 “谢谢您,辛巴德先生。我不抽烟,不太喜欢烟草,瞧,我有这杯酒就够了。刚刚和那些海盗们说了太多话,喉咙都有些干了。唔,好酒,哎,之前出门的时候有些匆忙,我都没怎么喝水吃东西。” 闻言,伯爵摇了一下铜铃。他朝着走进来的哑奴阿里做个了手势,又用阿拉伯语交代了几句,然后才让阿里离开。 不一会儿,阿里就端来了一大壶冰镇的酸甜饮料和一个花朵形的果盘,还有六碟精致新鲜的糕点。 裴湘又对基督山伯爵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就很自在地享受起了主人家的周到款待。 基督山伯爵给自己倒了半杯酒,浅浅地抿了一下,又随意吃了两口水果,之后便不再去品尝桌子上的其它零食。 他一边和年轻贵族简单寒暄着,一边观察他吃东西时的举止礼仪,看着看着,就发现对方吃得非常香甜,香甜到甚至让他产生了几分品尝糕点的冲动。 近些年来胃口一直不太好的基督山伯爵垂下眼眸,拒绝了这份诱惑,同时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诚实来说,这位林内先生的性格、能力,以及外表气质都不是基督山伯爵讨厌的那类人,或者更坦诚一点来讲,他很欣赏这样的年轻人。 年长一些的伯爵先生想着这位年轻贵族对付海盗们的那些手段,觉得自己大概能理解卡尔梅拉为什么会喜欢上对方了。 但是……基督山伯爵沉默地瞧着他的客人高高兴兴地喝着酸甜冰镇果汁,吃着香软甜腻的糕点,又瞥了一眼被冷落的烟酒,下意识地就觉得眼前的林内先生的年纪太小了。 倒不是说成年男人就一定要热衷于烟酒。其实,他们中喜欢甜食的并不少,而且完全不该被指摘或者嘲笑。但是,当这个小爱好出现在林内身上后,基督山伯爵就莫名地觉得此人太过不稳重了,心性也不成熟。 “若是当个弟弟来对待,倒是正合适,可做恋人的话,就差了些。”伯爵尽量公正地给出了评价。 正在吃东西的裴湘留意到基督山伯爵那暗含考量的观察视线后,正要倒果汁的动作微微一顿,继而不着痕迹地转了个弯并端起了不远处的酒杯,然后美美地喝了一口。 见到年轻人竟然贪杯恋酒,基督山伯爵在心里皱了皱眉,暗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他记得之前过一份统计资料,欧洲每年因为酗酒豪饮而意外死亡的人数一直在持续增加。并且,在各种不光彩的社会新闻中,醉鬼这个词出现的频率一直很高…… 裴湘并不知道就在她吃了两三块小巧精致的糕点并喝了一杯果汁的时间里,身边的男人就思考了这么多。 在稍稍垫了垫肚子又解渴之后,她便端着酒杯和基督山伯爵闲聊起来。 两人之间的话题从室内墙上悬挂的阿拉伯宝剑说起,渐渐就涉及到了更多的领域。谈话的内容不是很连贯,但每次更换话题时的气氛都很自然随意。 偶尔是两三句的调侃,偶尔是一长段的见解,偶尔是来往几次的辩论。两人谁也不说陈词滥调,谁也不装腔作势,谁也不故作高深…… 渐渐地,饶是基督山伯爵对“杰拉夫·德·林内”有着不自知的偏见和过高标准,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还算不错。若是再经过几年的锻炼与成长——起码要健壮高大一些,大概就没有什么可被挑剔的了。 然而,基督山伯爵心里这股不甘不愿的认同情绪很快就发生了转变。 在用餐之前,基督山伯爵突然想起之前让人收集过的关于“杰拉夫·德·林内”的一些资料。 他当时只是粗略地翻看了一遍,觉得没必要认真审阅那份资料上的每一句话。但此时的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他不仅要逐字逐句资料上的内容,也许还需要再派人去收集一些。 “之前和圣费利切伯爵通信的时候,并没有听他提起卡尔梅拉小姐有订婚的打算。所以,这段恋情会不会是瞒着那位慈爱的老父亲的?” 这个猜测一冒出来,基督山伯爵就有些坐不住了。 正好,阿里过来向主人汇报一件临时事务。他比划着表示,岛上来了几位新客人,只能停留一会儿,然后就会调转船头去科西嘉岛,因而需要基督山伯爵现在出去和对方见一面。 于是,基督山伯爵便趁机离开了客厅。 二十几分钟后,基督山伯爵再次返回,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种略显冷淡的平和,看上去并没有因为临时事件而影响心情。 但唯有伯爵自己清楚,他的真实心情是比较糟糕的。 因为,那份资料最后一页记载了一个小小的细节,就是杰拉夫·林内刚抵达加尔泽旅馆的时候,就对属下安东尼抱怨说,海盗们的所作所为打扰了他和情人莫琳娜夫人的约会。 想着那位据说是住在佛罗伦萨的莫琳娜夫人,基督山伯爵便有意将话题往东方美人和各国佳丽上引,还说起了东西方婚姻制度的异同和本质。 等到话题渐渐深入到了一定程度,基督山伯爵便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年轻贵族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一边状似不经意地询问他的客人,那位借给他银白色手and枪的恋人可是住在佛罗伦萨。 “佛罗伦萨?您怎么会这样猜测?”裴湘有些奇怪地看着基督山伯爵。 “我刚刚出去的时候,听到某位消息灵通的客人无意中提起了您的事情。他说,这次的意外打扰了您和一位佛罗伦萨美人的约会。有意思的是,他忘记那位夫人的名字了,但却记得准确地点和旅馆的名字。那人十分肯定地告诉我,这件事是您站在加尔泽旅馆门前亲口说出来的,绝对错不了。” “这可不像是您会关心的话题。” 裴湘微笑着摇了摇头,气定神闲,对待伯爵的态度亲切又自然,好像老朋友一样。 基督山伯爵见年轻贵族既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又不显心虚慌乱,心中微沉。表面上,他佯做随意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确实没有多大兴趣,只是凑巧提起而已。 之后,基督山伯爵果然又说起了其它的话题,完全不再询问和佛罗伦萨美人相关的细节。他也确实认为无需再追问了,毕竟问了也不一定能得到真实的答案。 “我想了解什么内情,自然会找人去做调查。” 这时,阿里走进来通知主人和客人可以移步餐厅用餐了。于是,裴湘和基督山伯爵便起身离开了这间豪华舒适的会客厅,来到了更加金碧辉煌的餐厅。 当一道道美味的佳肴被送上餐桌后,主人和客人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态度。 裴湘吃得津津有味并暗自羡慕基督山伯爵拥有一个好厨子,同时每道菜都吃了不少。 而基督山伯爵则胃口不佳,只是稍稍动了几样菜而已,并且还只是尝了一两口。 对于基督山伯爵食欲不佳这件事,裴湘之前就已经见识过了,所以一开始并不觉得奇怪。其实她更奇怪的是这人吃得这么少,到底是怎么保持健康的体魄和矫捷的身手的。 然而用餐过半,裴湘就察觉到了基督山伯爵今日胃口尤为不佳这个糟糕事实,随即便猜到了最有可能的原因——她的朋友在替她担心。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19节 裴湘眼波微转,端起葡萄酒喝了一小口后,才用一种闲聊的语气笑着说道: “从您这里告辞离开后,我将会去佛罗伦萨小住一段时间。不过,我可不是去和传说中的莫琳娜夫人约会,而是去见另一个人。辛巴德先生,如果您近来有去那边的计划,请一定要通知我。好让我能有荣幸请您到我家坐一坐,顺便尝一尝我家厨师的拿手好菜。” 闻言,基督山伯爵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传说中的莫琳娜夫人……” 裴湘展颜一笑。 既然已经发现了朋友的担忧,她又怎么会让他继续烦恼,于是便十分干脆地解释道: “是啊,传说中的,哈哈,我不清楚佛罗伦萨那座美丽的城市中有多少位风姿绰约的莫琳娜夫人,但我可以万分肯定的是,我不认识其中的任何一位。就像我之前对您说的那样,我已经有了一位住在罗马的恋人了,怎么还会三心二意地爱慕上旁人?” 基督山伯爵突然有了一点喝酒的兴致。 不过,在端起酒杯前,他还是含笑着试探道: “看来传言总会出现一些谬误。如今,里窝那一带关注您的所有人中,大多数都以为您拥有一位居住在佛罗伦萨的妩媚情人。” 裴湘不紧不慢地说道:“其实,这个传言并不离谱,相反,它还是很准确的。因为那是我特意说出来的,不过,这是一句完完全全的假话。” “假话?”伯爵喝了一口酒,心里有了个大概的猜测。 裴湘点了点头,注意到基督山伯爵开始要品尝盘子里的食物了,心中微微一松,却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成功哄好猫咪的成就感。 她轻轻舒了口气,继续解释道: “您全程参与了今天的谈判,想必已经明白了我采取的策略。其实,从我抵达里窝那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伪装。我伪装成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好让雷蒙德等人放松警惕。而莫琳娜夫人这个角色,则是我为了让大少爷的形象更加丰满而杜撰的。” 基督山伯爵慢吞吞地咽下了口中的烤羊排。他表面上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仿佛只是听了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心里却着实轻松了三分,觉得这一餐的时间也不是那么漫长了。 “不过,这小子过于狡诈了。” 伯爵思绪一转,暗自琢磨: “他能把这么多人骗得团团转,未尝就不能在感情上欺骗卡尔梅拉小姐。虽然……卡尔梅拉小姐撒起谎来也是面不改色并且技巧高超的,可她到底是个才二十岁的年轻姑娘,又能见识到多少人心叵测呢?就像圣费利切伯爵时常念叨的那样……善良柔弱的小卡尔梅拉。 基督山伯爵硬生生地忽略了一些十分明显的、他亲眼见证过的凶残事实,脑海中闪过某位小姐时常默默流泪的凄楚模样,重新陷入了对那位身在罗马的可怜朋友的担忧。 “毕竟,诸神也不能强求一个陷入爱情中的年轻姑娘还保有十分的理智与清醒。” 第125章 基督山伯爵想, 既然陷入爱情中的卡尔梅拉小姐有可能被骗,那他作为一位年长些的朋友,就有义务更多地了解一番杰拉夫·德·林内先生的为人与品行。 当然, 他绝不会自以为是地贸然出手干预卡尔梅拉小姐的感情选择,而是仅仅站在朋友的立场上, 用自己的冷静与理智来为一位年轻的小姐提供适当的帮助。 于是, 在品尝鲜美的龙虾肉时, 基督山伯爵以一种很礼貌的方式向客人打听起了他的一些个人情况。 而裴湘是打算认真经营“杰拉夫·德·林内”这个身份的, 所以早就做好了各方面的安排,此时听基督山伯爵询问, 便浅笑着给出了答案。 大体上来说, 杰拉夫·林内是一个贵族家庭的次子,将来只能继承母亲的一部分嫁妆, 身家并不算丰厚。为了给未来生活更多保障,林内开始接触海贸生意。 但不等他大展身手, 船上的货物就被海盗们打劫了, 同时还因此得罪了一个臭名昭著的海盗团伙, 未来生意极有可能会麻烦不断。 所以,一接到这个坏消息, 林内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里窝那,并希望迅速而彻底地解决掉海盗们带来的麻烦。 “这么说, 您是提前预支了您母亲准备留给您的一笔财富, 才有做生意的启动资金的?” 年轻贵族点了点头,目光很坦然。既没有掩饰自己经济状况不佳的现状, 也没有那种出身贵族却要亲自为生意奔波的难为情, 甚至还趁机向基督山伯爵推销了一下自己的买卖。 谈论了一会儿经济方面的话题后, 基督山伯爵在心里对杰拉夫·德·林内有了一个初步判断。另外, 虽然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与野心,但却不能证明他是否会成为一名好丈夫。 “比起财富和地位,卡尔梅拉小姐大概更需要一个尊重欣赏她的才智与人格的丈夫……可这位林内先生显然更看重他的事业发展,全心全意地想着怎么赚钱和建立人脉关系网。 “倒不是说这样不对,而是有着这么强事业心的男人,又能分出多少精力给家庭和伴侣呢?他会有机会发现伴侣身上更多的美好品质和可爱之处吗?他会留出足够多的时间承担起父亲的责任吗?” 越想越觉得未来隐患太多的基督山伯爵眸色微暗,趁着谈话氛围正好的时候抛出了他的试探手段。 “林内先生,既然您如今在资金周转方面出现了一些小问题,我这里有一个提议,想请您考虑一下。当然,我也只是突然产生了这个想法,要是您觉得不妥当,就当我没提过吧。” “我们认识以来,您的发言与见解一直令我受益,所以我相信您的提议也必然有独到之处。辛巴德先生,请说说吧,我已经被您的话引出了好奇心,十分想知道您要如何帮我解决资金周转方面的小烦恼。” “倒也谈不上是解决,最起码不是彻底解决。”基督山伯爵干脆不再碰食物,而是把注意力全都给了他的客人,“林内先生,我的提议只能帮你缓解问题。哦,我现在认真一考虑,又觉得这个提议有些唐突了。也许说了之后,您会怪罪我的,会觉得我这个人不值得结交。” “哦,天主啊,这只是一场餐桌上的闲谈而已!就是您怂恿我去刺杀法国国王,我也不会因此而觉得您对我藏有坏心思,反而会觉得您高看我一眼呢,毕竟那是一个有些难度的任务。所以,请说吧,辛巴德先生,我洗耳恭听,并且保证不会用圣人的完美道德标准来要求您。” 基督山伯爵温和地望着满脸期待的年轻人,没有立刻满足他的好奇心,而是对着一旁服务用餐的阿里做了一个手势,并淡声吩咐道:“在第二个抽屉里,都拿来吧。” 阿里点了点头,立刻离开了餐厅。 五分钟后,他捧着一个包着黄铜边的皮面匣子走了进来。 “放在那边桌子上吧。”基督山伯爵吩咐道。 阿里弯了弯腰,按照主人的吩咐把皮面匣子放好,随后又打开了上面的翻盖,露出了匣子里面装得满满的金币。 “林内先生,您觉得这些金币能帮您缓解资金周转的问题吗?” 裴湘瞧了一眼匣子里那些金灿灿的硬币,又大致估算了一番总体价值,才缓声道: “如果全部都是金币的话,足够彻底解决我的麻烦了。” 基督山伯爵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年轻贵族的表情变化,一边微笑着解释道: “现在来说说我刚刚忽然想到的那个提议吧。林内先生,想必您一定还记得,我最初关注您的原因,是为了您手中的那把枪。我之前也对您说过了,我曾经和另一位先生一起竞拍过它。但因为一个无法避免的意外原因,我不得不匆匆中断了我的竞拍过程,以至于失去了一件心爱之物。” “是的,您说过的,我记得非常清楚。” “林内先生,我愿意用这一匣子金币、这笔足够让您的事业再登上一个小小的新台阶的资金,来换取您手中的那把银白色手and枪。” 基督山伯爵终于扔出了他的饵。 闻言,裴湘轻轻眨了眨眼:“辛巴德先生,我对您解释过的,我并不是这把枪的主人,它是属于我的恋人的。” “是的,我记得您的每一句话。” 基督山伯爵点了点头,以一种十分善解人意的柔和语气含笑劝说道: “如果您在为难于之后该怎么对您的恋人交代,我这里有个办法。您可以告诉您的恋人,您的枪遗失在一场危险的打斗中。我想,比起一件冷冰冰的武器,您的恋人肯定更希望您能安全回到她身边。 “再有,您用这把枪换走这些金币后,就等于掌握了获取更多财富的钥匙。等您事业有成后,一定会给您的恋人更好更珍贵的礼物,不是吗?如果您答应了我的提议,那绝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是在为了一个小家庭的幸福未来努力,不是吗?” 裴湘有些惊奇地瞧着正在蛊惑人心的朋友,迟疑问道: “您为什么一定要得到这把枪呢?以您的财富和能力,什么样的精良武器弄不到手呢?” 基督山伯爵发现年轻贵族并没有立刻义正严词地拒绝自己的提议,也没有呵斥自己粗鲁无礼,反而有些犹豫不决,不禁眸色微沉。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回答客人的问题,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在给年轻贵族开口拒绝的机会。 半晌,基督山伯爵垂下眼帘掩住眸中失望神色,而后用一种充满遗憾的口气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林内先生,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凭心意做事。比如我到了一个新地方新城市,又刚巧那阵子对马匹感兴趣,那我就一定要拥有城里最好的马。凡是比我马厩里的马更好的,只要被我瞧见了,不管花多少钱,我也一定要买下来,这样我才觉得舒服。而那把枪也是如此。我当时没有得到它,它就始终是我心中的一根刺,现在它又出现在我眼前了,我就希望能拔掉那根小刺。” 裴湘有些坐不住了。 她不知道基督山伯爵声音里的那份遗憾是为了“杰拉夫·林内”的犹豫,还是仅仅为了让他的说辞更具有可信度。 但是不论真假,她都十分清楚一个事实,就是她的朋友绝对不是那样的人——哪怕他现在对外就是如此表现的。 他此时说这些话,唯一的理由就是想帮她把把关,用他的财富和对外塑造的奢侈富豪形象试探“杰拉夫·林内”。 “他该清楚的,他这样做,其实就是自己吃亏。如果真有林内这么一个人,无论这个林内真实品行如何,都有充分理由对如此试探他的基督山伯爵表达不满和愤怒的,旁人也会站在林内一边的。毕竟基督山伯爵不是圣费利切伯爵,并没有世俗意义上的那种非常充分的立场。 “而且,既然他担心陷入爱情中的年轻姑娘失去了理智与冷静,那他又怎么会联想不到自己也极有可能会被这份不理智伤到?他完全可以轻易预料到,他今天这样做之后,非常容易把自己推到一个里外不讨好的尴尬位置……他懂得其中的风险,明明可以袖手旁观,可是偏偏要主动试探。” 这一刻,裴湘有些后悔没有一开始就告诉基督山伯爵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及她为“杰拉夫·德·林内”安排的英年早逝未来。 “事情一开始就走偏了。”裴湘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暗忖道,“伯爵先生并没有因为恋人这个身份就对“杰拉夫·林内”另眼相看,反而初始的好感度少得可怜。这就导致后续发展的走向完全不同了……” 裴湘当然不会误会基督山伯爵是在嫉妒,她之前已经反应过来了,知道这是一种类似兄长般的保护心理。 可是令裴湘不解的是,基督山伯爵明明已经知道她的真实性格和能力了,怎么还这样如临大敌? “坦白来说,他该担心的,不应该是杰拉夫·德·林内吗?” 不过,不管原因是什么,裴湘知道她得尽快对朋友坦白真相了,不能这样任由朋友为自己担忧下去。 想到这里,裴湘放下手中的酒杯,有些忐忑地看着基督山伯爵,思考着该如何措辞才能既把自己的想法和心情解释明白,又能让对方真正感受到她的歉意和感激。 要是他觉得伤心或者生气…… 感动、担忧还有急切的情绪一股脑儿地涌上裴湘的心头,激动之下,她只觉得眼眶一酸,那个爱流眼泪的毛病又犯了。 转瞬之间,“杰拉夫·德·林内”的眼睛里就盈满了泪水,随后又顺着脸颊流淌了下去。 基督山伯爵:……?! 伯爵先生皱着眉头盯着不远处那个含着两包泪的家伙,一边莫名觉得眼熟一边非常想立刻冲去罗马问问卡尔梅拉,她到底看上这个哭包小白脸什么了? “您是不舍得卖掉那把枪吗?还是眼睛不舒服?” “我。”裴湘哽咽了一下,又忍不住打了个嗝儿,发现这次的泪意格外凶猛,止都止不住,“大概是,嗝儿,脸上的妆出了点儿问题。按理说是安全无虞的,可能是……” 说到这里,裴湘深呼吸了几次,努力压下更多的泪意后才又继续分析道: “您这里熏的,唔,某种特殊香料和我脸上的妆有些小小冲突,再加上泪水一刺激,就止不住了。我也不想哭的,您就当我眼睛出毛病了吧。” “您今天是来和海盗们谈判决斗的,竟然还化着妆?” 倘若是平时,基督山伯爵大约会立刻联想到伪装易容。可是他此时心绪烦乱又震惊,还因为有些贵族男性确实有化妆擦粉的习惯,所以暂时没有联想到易容。他只觉得有一股巨大的荒谬感笼罩在心头上。 基督山伯爵现在只想立刻离开餐厅去给圣费利切伯爵和圣费利切小姐写信,问问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林内先生,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些文件要处理,必须要失陪一会儿了。您是想继续用餐,还是去休息室?” 裴湘选择了休息室。 于是,基督山伯爵连忙喊了一声:“阿里!” 哑奴立刻从门外快步走进来。 “阿里,带林内先生去休息室吧。他或许需要先洗漱一番,然后再休息片刻。” 阿里点了点头,看向裴湘。 裴湘擦了擦眼泪,用阿拉伯语对阿里说道: “你一会儿去找我的管家,让他把我今早放在船舱里的那个手提箱取出来交给你。我需要尽快见到我的箱子。” 阿里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裴湘的吩咐。 听着裴湘说出流利的阿拉伯语,一旁的基督山伯爵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20节 他有些疑惑地打量着年轻贵族,心想这人的能力确实非常不错,不,说是极为优秀也不过分。可是、可是这说哭就哭的毛病是怎么回事? 裴湘跟着阿里去了休息室。 这也是一个极为华丽的房间,但她此时却没有什么心思欣赏了。她在桌上找到了笔和纸后,就让阿里离开了,表示自己要静一静。 十几分钟后,阿里给裴湘送来了她的箱子。 之后,休息室的房门就一直紧闭着。 又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裴湘一手拎着手提箱一手抱着一个有着银色镂空图案的黑色木盒走出了休息室。她找到等在拐角处的阿里,把银纹木盒递给了他并交代说,一定要亲手交给基督山伯爵,因为盒子里面有伯爵需要的东西。 之后,她表示自己打算离开了,希望阿里能够给她带路。 阿里应该是提前得到了主人的吩咐,类似于客人如果要求离开的话就放行。所以,他并没有表示要去再请示主人,而是立刻点头答应。 接过木盒后,阿里比划着示意裴湘蒙上眼睛,之后,他会领着裴湘走出这个神秘又奢华的地下住所。 - 另一边,基督山伯爵给圣费利切伯爵和圣费利切小姐写了两封长长的信函并重新誊写了一遍后,轻轻地舒了口气,觉得自己接下来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杰拉夫·德·林内先生了。 只是,当他认真签下“威尔莫”这个署名时,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旋即,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化妆……易容……那把枪……哭泣……如果、如果说那个哭包其实就是卡尔梅拉小姐,那她认出我来了吗?” 基督山伯爵飞快起身并拉响铜铃。 几秒之后,阿里单手托着裴湘留下的黑色木盒走了进来。 “圣……德·林内先生还在休息吗?” 阿里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基督山伯爵看他手中的盒子,然后又比划了一连串的动作。 “你说这个盒子是林内先生留下的?而林内先生他们一行人已经压着海盗离开基督山岛了?” 阿里点了两下头。 基督山伯爵抿了抿唇,伸手接过裴湘留下的银纹木盒,又点头示意阿里离开。 等到房间内只剩下基督山伯爵一人后,他缓缓举起手中的盒子认真观察了一周。而后很快确定,这个盒子就是仿造他之前送出去的红木盒子制作的。 ——里面应该是分为明暗两层。打开盒盖后看到的是明面上的空间,而暗层则藏在盒底位置。 基督山伯爵大步返回书桌前,把手中的漂亮银纹木盒轻轻放在桌上,然后立刻打开上面的盒盖。 三十六个摆放整齐的玛瑙瓶子出现在基督山伯爵的眼前。透过半透明的玛瑙容器,他可以模糊辨认出,每个瓶子里装的都是颜色不同的液体或者膏体。 见状,和裴湘一起研究过易容材料的基督山伯爵眼波微动,心里已经猜到了这些玛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了。 果然,当他打开的内容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基督山伯爵没有急着去翻阅那份易容药剂使用指南,而是打开了手中的书信。 信是在基督山岛上写成的,因为信纸是休息室内配备的专用纸张。 “真诚、慷慨又友善的基督山岛主人。” 信件开头的称呼让基督山伯爵微微扬眉,心说这可不该是“林内先生”给出的评价。 随后他又继续往下看,就见正文的第一段写道: “这个银纹黑色盒子,是我仿造一位朋友的礼物制作成的。既然您现在正在读我这封信,就说明您已经发现了这个木盒的秘密。 “在我得到的那份礼物中,盒子的明层上放着三十六颗金色的珍珠,它们非常漂亮,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但让我真正爱不释手的,是藏暗层里的枪。那是一位散发着优雅气息的银白色美人,迷人而不自知。当然,我同样很珍视黑色纸笺上的温馨寄语,因为那是挚友送给我的真诚祝福。 “珍珠、武器和祝福……我知道我的朋友在鼓励我,希望我变得强大起来,要拥有自己的力量来彻底铲除幸福路上的拦路石,来保护自己以及所爱的一切,而不是一味地接受或者祈求别人的庇护。 “这份不言自明的鼓励让我充满了勇气,从而下定决心走上了一段未知的、不安逸的,却有无限可能性的全新旅程……” 读到这里,基督山伯爵侧头打量了两眼桌子上的双层木盒,琢磨着自己得到的这份礼物是不是也暗含着什么额外的鼓励。 认真考虑了片刻后,暂时什么都没有领悟到的基督山伯爵决定先把信读完。 “……送礼物鼓励我的那位朋友,还把易容伪装的技巧也教授给了我。” 基督山伯爵注意到这句话之后有几行斜体的补充说明内容。字迹稍浅,字号也小了一些,但是每个字母都透露着一股神采飞扬的气息。 “注,我现在已经学得比他好了。而且,就在今天,我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但是他却没有认出我来。我想,我已经成功出师了,还可以反过来帮助我的朋友了。” 在几行萦绕着张扬得意之情的斜体字之后,裴湘简单介绍了明层里三十六个玛瑙瓶子里其中几种药剂药膏的作用,随后又告诉基督山伯爵,更细致详实的介绍都在那本手写的使用指南上。 介绍完易容伪装的药剂药膏之后,写信之人语气一转,终于开始解释今天发生的事情了。 裴湘和威尔莫勋爵成为朋友后,就默认了那天晚上自己的一些表现和话语是虚假的、是为了同可疑之人周旋防备,所以并没有郑重其事地表明过自己完完全全不喜欢基督山伯爵。 这倒不是裴湘忽略了,而是觉得没有必要,因为有时候特意强调或者否认什么——尤其是感情问题,反而会引发更多的疑虑。并且,裴湘相信她和威尔莫勋爵之间是有这份默契的,有些事无需刻意解释。 但是,这种轻松从容在发现威尔莫勋爵和基督山伯爵是同一个人时戛然而止了。 她一想到那天晚上的自己在基督山伯爵本人面前说的那些话,以及“威尔莫勋爵”几次露出的那种复杂古怪神色,就有些微微抓狂,可同时,她又对他本人并没有什么不满……好在还有那些海盗转移裴湘的注意力。 然而,海盗们容易上钩又不抗揍,根本无法让她耗费过多的时间精力来忘掉脑海中那些异常清晰的画面与声音。 郁闷之下,她就没有立刻告诉她的朋友“杰拉夫·林内”的真实身份。 不过,恋人这个关系并不是完全随口瞎编的,而是“林内先生”这个身份的隐藏设定,为的是将来方便安排圣费利切小姐的“婚事”以及之后的“守寡”。 关于这个,裴湘连圣费利切伯爵都没有告诉。毕竟当父亲的还是希望女儿能有一段真正的美满快乐的婚姻。 而她对基督山伯爵透露这一点,也非心血来潮。 她预计到如果将来真的需要嫁给“杰拉夫·林内”,就还得需要这位精通伪装易容的先生来帮忙的,因为“林内夫妇”总得有些必须同时出现的场合。 解释完这番缘由之后,写信之人又继续写道: “当然了,亲爱的朋友,除了这些听起来还算正经的理由外,我必须要向您坦诚,我是一个有虚荣心的姑娘。当我反应过来自己曾经当着一位男士的面——后来还成为了好朋友,各种深情表白甚至编造浪漫交往经历,我是有一点点羞恼的。 “那一瞬间冒出来的自尊心不允许我留下任何一丁点儿误会。我竭力想证明,我对您没有任何觊觎的心思! “当然,我这么说并不是在嫌弃您。您该知道,您是一位非常具有魅力的男士,可也就是因为您很迷人,所以我才下意识地要证明自己的纯洁心思。 “倘若您平庸乏味,那就根本没有造成误会的可能性,而我也就不必感到忐忑不安了。比如,人们会怀疑某个人是否打算偷窃一颗闪耀的钻石,可几乎不会怀疑有谁想偷路边的石子……” 读到这里,被比作闪耀钻石的黑发男人有些微微出神。片刻后,那双已经变得冷漠又深邃的眼眸里渐渐浮现出一抹独属于二十岁的爱德蒙·唐泰斯的腼腆,可惜转瞬即逝。 接下来,他的视线刻意滑过这一段的文字——没有如同前面那样反复两遍,而是匆匆开始浏览 “……我本来只打算骗骗您的,然后趁您不注意时捉弄您一次,但没想到您会这样维护我、重视我、保护我。在您的美丽宫殿里,您每说一个字,您花费在杰拉夫·林内身上的每一秒,都让我意识到您的心灵是多么真诚。而这份真诚,足以驱赶走我的所有虚荣心与浮躁情绪了,还让我拥有了再次向您提出请求的勇气。 “亲爱的朋友,下次见面,请让林内依旧是林内吧,也请对林内友善亲切一些,否则他的神秘恋人一定会伤心失落的。未来,等到您做完了您要做的事,等我真正强大起来,希望我们可以卸去一切伪装,畅所欲言。” 第126章 “卸去伪装,畅所欲言吗?” 读完裴湘留下的长信后,基督山伯爵不由自主地稍稍想象了一下来日友朋相聚且随心谈笑的欢欣温馨场景,唇边渐渐浮现一抹轻松笑意,但很快又收敛了。 他告诫自己不要过于贪恋温暖与幸福,因为那是悲伤和仇恨最可怕的天敌。一旦沉浸其中,爱德蒙·唐泰斯胸膛里那颗为了复仇而变得冷硬的心也许,不,是一定会深陷软弱之间的。 “在一切结束之前,在有罪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之前,我不能放任自己靠近幸福,不能让那些美好纯粹的真挚情谊过多地占据我的心神、分散我的精力。我该专注于天主赐予我的复仇之责,哪怕……因此错过了命运中一份非常美好的礼物,我也要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个结局,因为这是我选择复仇之路的代价……” 基督山伯爵轻轻折好裴湘的信函,连同之前他冲动之下写好的两封长信一起放进银纹木盒的暗格内,同时打消了立刻追上朋友并和她好好说说话的念头。 然而,他心中的关切之情却不曾减弱半分,尤其是一想到他的朋友眼中含泪的委屈样子,他就颇为后悔自己之前对“杰拉夫·德·林内”的严厉挑剔态度。 “我该给她写一封信的,再仔细问问有关‘林内先生’的事情。” 基督山伯爵重新拿起纸笔,回忆着朋友在信中透露出的那些信息,眼中划过一抹凝重。 倘若没有理解错误的话,他的那位特例独行的朋友已经悄悄为她自己预备下了一个注定要过早去世的“丈夫”,然后,她就会以“夫人”的身份获得更多的行动自由以及对财产的掌控权。 “卡尔梅拉小姐会选择这样一条路,我倒是一点儿也不觉得吃惊意外。” 黑发伯爵一边低头写信一边琢磨收信人的脾气性情。 “她可不会把未来和幸福完全托付给某位男士,哪怕那位男士尊贵如国王、品行如圣人,对卡尔梅拉小姐来说,都不如自己做主自己的人生来得重要。她不以嫁得贵婿为荣耀,反而更愿意成为荣耀本身。她愿意成为一位保护者,既保护她自己的幸福与自由,也能保护她所爱的人……” 想到这里,基督山伯爵放慢了书写速度,忍不住回想二十岁时的自己有没有这样坚定的想法与行动力。 也许是被一位年轻姑娘的勇气所感染,也许是今天的种种惊奇经历已然消耗了他太多的情绪,离开伊夫堡监狱许久的男人第一次以一种极其平和的心态,认真回忆着蒙冤入狱后最初几年的时光。 那时候的他单纯率真,没有读过什么书,突然失去自由后茫然不知所措。他一面为自己的种种不幸遭遇而感到惊愕痛苦,一面又时时刻刻担心监狱外的亲人……因为坚信自己的无辜和对亲人的爱,他在黑暗的牢房中也始终坚守着希望。 “但是,如果没有遇到法里亚神甫的话。”基督山伯爵在心中做出假设,“如果没有那位可敬老人的教导与指引,如果逃出伊夫堡监狱后的我没有在基督山岛上找到宝藏,那么,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我还有决心、耐心和信心来展开这场报复吗?” 基督山伯爵停下笔,心想如果自己不曾有机会接受到一位睿智而博学的老人的教导,那他如今所选择的复仇之路也许会是另一种形式。他有可能会像一个决心复仇的科西嘉人那样,通过血腥刺杀的方式在暗中了解敌人的性命。 “可是那样做了之后,我绝对不会感到真正释然的。敌人对我和对我亲人的折磨是缓慢而冷酷的,是卑劣并且应该被唾弃的。如果我用刺杀的形式瞬间剥夺了他们的性命,既不能将他们的罪行公之于众,也不能抵消我这些年遭受的日日夜夜的苦难……”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基督山伯爵的沉思,哑奴阿里来向主人请示出发离岛的时间。 “把开船的时间往后推迟一个小时。”基督山伯爵看了一眼只写了一半的信,扬声吩咐阿里。 阿里躬身行礼,然后迅速离开了。 回过神来的基督山伯爵不再沉浸于对过往的回忆和种种假设中,而是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在写信这件事上。 他暂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次心平气和地梳理过去对自己心态方面所产生的微妙影响,但却十分明确地认识到,自己是理解甚至佩服裴湘的这种选择的。 二十岁开朗天真的爱德蒙·唐泰斯也许对此感触不深,可是经受过无助苦难与最深切遗憾的基督山伯爵却太清楚掌控命运的重要性了。 当然,他也并不是百分百地赞同裴湘的所有选择的。和圣费利切伯爵一样,他并不希望卡尔梅拉小姐——他年轻的朋友,从一开始就拒绝真挚浪漫的爱情。 “虽然美满的婚姻需要几分运气,可还是有一些人幸运得到了。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对婚姻和爱情多一些期待与信心呢?我多么希望我的朋友也属于那些幸运者之一——既然我已经失去了机会。而且,这样一来,这世上也会多一个最幸运的男人。” 基督山伯爵相信,如果他的朋友在未来会爱上哪个男人的话,那么,那个男人必然拥有众多的羡慕者和嫉妒者。而作为卡尔梅拉小姐钟情的伴侣,那人也必然会拥有足够的智慧来看清楚一个事实,就是他此生足够幸运,应该倍感珍惜。 一个小时后,终于写完回信的黑发伯爵亲手拿着银纹木盒走出了他的地下宫殿,然后乘船离开了这个对他意义重大的礁石海岛。 船上,等待许久的管家贝尔图乔向他的雇主询问,应该如何安排海黛小姐。 听到海黛的名字,基督山伯爵微微一怔,随即想起了之前的一些打算。只是,在开口说出心中原本安排之前,基督山伯爵忽然迟疑了起来。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原本的一些想法似乎并不太周全妥当。 “如果我真的为了那孩子好……” 海黛是已经去世的约阿尼纳帕夏阿里台佩莱纳的女儿,曾经是一位希腊公主。不过,自从她的父亲惨遭法国军官费尔南的背叛而失去性命后,年仅四岁的海黛就成为了一名女奴。 在海黛大约十一岁时,基督山伯爵把她从奴隶贩子手中赎买了出来。他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掌握仇人费尔南背叛恩主和军人荣誉的重要罪证,并计划着在时机成熟之际利用这个证据报仇雪恨。 比如,让海黛亲自出面指认并控诉费尔南——如今的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伯爵的罪行。 不过,虽然说一开始是为了复仇才远赴东方寻找海黛的,但是自从把海黛从奴隶贩子手中带出来后,基督山伯爵就给了这个小姑娘公主一般的生活。他还让海黛接受了不输给任何一位巴黎淑女的系统教育。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21节 这些年,基督山伯爵一直在为复仇的事四处奔波,和海黛的相处时间并不多。但是,他一直把海黛视为半个女儿,并打算在复仇之后,就送给海黛一笔丰厚的嫁妆,来确保嫁人后的海黛继续拥有之前的舒适富足生活。 而按照基督山伯爵原本的计划,这次离开基督山岛后,他就会吩咐属下把海黛接来身边,和他共同生活一两年。 同时,他会安排海黛在社交界偶尔露面,好让欧洲上流社会渐渐知晓有这么一位富有却神秘的希腊女人。这样一来,将来海黛出面指证费尔南的时候,就不会显得过于突兀和来历不明。 然而,这次在岛上见到裴湘并了解了她的人生选择与计划后,基督山伯爵开始认真考虑,自己对海黛的培养是不是还欠缺了一些最重要的东西? “我当然可以帮海黛挑选一个可信正直的丈夫。可是,人心易变世事无常,我又不可能一直照顾她。将来一旦出现变故,海黛能否像卡尔梅拉小姐一样,有独立生存的坚韧心性?她是否能保住自己的财产?是否能拥有重新振作的勇气和决心?是否有足够豁达开阔的眼界心胸,从来不为某个人、某件事而过度执着,而是真正享受生活和自己的人生?” 二十岁的爱德蒙·唐泰斯不会认为一个全身心依附男人的女人做错了什么,当然,他现在也不认为。毕竟世情大多如此。况且,这个社会对女人本来就不公平,给她们改变自身处境和自我成长的机会实在太少了。 然而,在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之后,就如今的爱德蒙·唐泰斯个人而言,他其实更欣赏心性坚韧并且绝不轻易对生活妥协的女性。他会觉得她们的灵魂格外闪闪发光,无论外表和年龄如何,都美丽非凡。 他想,没有人生来就坚强。但有人始终用软弱的泪水祈求怜惜与庇护,有人却在遭遇变故后,一边流泪一边坚定地举起了武器,并且从不祈求所谓强者的垂怜与饶恕。 ——她自有王座与桂冠,根本无需他人赠与。 沉默良久后,基督山伯爵终于开口对等候在一旁的管家贝尔图乔吩咐道: “先不用把小姐接过来了。告诉小姐,她还要再学习几门课程。过段时间,我会让新老师过去教导她,请她记一定要重视那些学习内容,肯定会让她受益终身的。” “是,先生。”贝尔图乔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主人的吩咐,随后又请示道,“我们现在启程前往热那亚吗,伯爵先生?” “热那亚……不,先去佛罗伦萨吧。” 基督山伯爵想到他曾经在佛罗伦萨帮助过的两位女士,觉得可以请她们中的一位去海黛身边做老师,然后通过言传身教,尽力告诉海黛一些书本上写得不全面、不透彻甚至避而不谈的真实。 贝尔图乔点头应是,转身去向船长传达伯爵先生的指令——他们接下来的目的地是佛罗伦萨。 过了一会儿,想到之后要给裴湘寄信的基督山伯爵询问阿里: “之前林内先生离开的时候,有没有透露过接下来的行程?” 阿里比划了几下,表示自己听到林内先生和那个叫做贝鲁斯的管家当着他的面提起过,他们之后要在里窝那停留几天,为了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但是并没有听他们谈论具体的地址。 基督山伯爵点了点头,决定上岸后就立刻把信寄到罗马去。如果那时候卡尔梅拉小姐还没有返回家中的话,圣费利切伯爵也会帮他把信转交给真正的收信人的。 “对了,我还可以向圣费利切伯爵打听一下聘请家庭教师的相关事宜,问问他之前都给卡尔梅拉小姐请了哪些老师?也不知道她那副脾气是天生的,还是被谁影响的…… “我当然不指望海黛那孩子能拥有一人干掉五个海盗的彪悍实力。说实话,我自己也够呛……所以,只要能够打赢她未来的丈夫就可以了。” 第127章 留下一封长信和那份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后, 裴湘返回了商业繁荣的里窝那。 一下船,她便当着港口众人的面将五名鼻青脸肿的海盗交送给了海关方面的执法人员, 然后就坐着马车离开了。 在随行船员的宣传和海盗们的默认下, 基督山岛上发生的那场决斗很快便在一些消息灵通人士中传开了。单凭这项战绩和这种强硬的处事态度,裴湘无需再多做什么,就可以在某些特殊群体中立威, 继而令她往后的海贸生意更加安稳顺利。 之后, 裴湘一边用“杰拉夫·德·林内”的身份同里窝那的地方政府官员和名流富商们打交道,一边带着安东尼寻找合适的办公地点。 等她租赁好临时房屋并彻底处理好海盗们引来的后续麻烦后,她又为自己的小公司招聘到了两名文员和一名会计。 忙忙碌碌中,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 裴湘发现已经到了她不得不暂时离开里窝那的时候。 于是,她把刚刚走上正轨的生意交给安东尼代管,自己则带着贝鲁斯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与此同时,远在罗马的圣费利切伯爵已经高高兴兴地坐上了马车,准备出发去佛罗伦萨参加一场隆重的婚礼。 当然,远亲家的女儿和世交家的儿子结婚并不会让老伯爵如此激动而急切。他之所以这样情绪外露,是因为马上就要见到女儿了。 老伯爵之前已经和裴湘约定好, 在比安奇家的玛德琳娜小姐结婚前的一个礼拜, 父女二人会在佛罗伦萨城外悄悄会和。然后再一起乘坐马车进入城中, 并入住圣费利切家族在佛罗伦萨的那个带着漂亮花园的小公馆。 马车上,圣费利切伯爵瞧着女儿因为重新穿上漂亮的裙子而露出欣喜兴奋的表情, 扬眉笑道: “既然这么喜欢女孩子的衣着打扮, 何必非得伪装成男子外出吃苦?如果你留在家中做卡尔梅拉小姐,每天都能穿上最华美最优雅的裙子, 佩戴上最璀璨最别致的珠宝。” 裴湘放下镶嵌着红宝石的珊瑚镜子, 摇着古色古香的缎面折扇, 语气悠然地说道: “我确实非常喜欢穿各种漂亮裙子,但是却不喜欢被要求必须穿裙子,我想要和我必须,是不一样的,爸爸。” 闻言,圣费利切伯爵无奈地摇了摇头,却没有再多说一些让裴湘改变想法的话。 随后,他问起了女儿在外面的经历,并试着用自己的人生经验指导出门闯荡的年轻后辈,好让她能够少走些弯路并取得更多的成功。 这也是圣费利切伯爵为人处世的一贯观念。既然已经选择了放手并让女儿去成长,那就绝对不会以担忧和疼爱的名义出尔反尔。哪怕得知了心爱的女儿竟然亲自面对穷凶极恶的海盗并且还和对方进行了决斗,在默默静坐了一整夜之后,老伯爵还是选择了不过问不多说不反对。 马车前行的速度并不快,路程也不算短。但是因为父女二人有许多想法要表达,有许多见闻要描述,所以两人都觉得路上的时间太短了。他们要分享给彼此的故事好似才刚刚开了个头,圣费利切家的小公馆就到了…… 裴湘抵达佛罗伦萨的第二天,就见到了好友玛莎。 玛莎目前就住在准新娘玛德琳娜·德·比安奇小姐的家中,比裴湘早来了三天。不过,玛莎并不是从罗马来的,而是乘坐着g伯爵夫人的马车从威尼斯过来的。 “这一年里,你总是在农庄里修养,而茱莉娅又去了英国。我也不想总是待在没有好朋友在的罗马城中,怪无聊的。哎,正好g伯爵夫人邀请我去威尼斯度假,我就答应了。” 裴湘微笑着抱了抱亲爱的玛莎,知道这位性情温柔的朋友隐藏了另一个她离开罗马的重要原因,就是出去躲麻烦的。 那位想要重新追求圣费利切家大小姐的博盖塞先生察觉到了女方的冷淡和拒绝后,便希望能从玛莎那里打听到伯爵小姐的行踪或者喜好。同时,玛莎家里则因为博盖塞先生频频接触女儿而产生了一些误会,竟然开始制造机会让玛莎和博盖塞独处了。 尴尬为难之下,玛莎就忙不迭地答应了g伯爵夫人的邀请,远离了罗马城。 “我就不和你说抱歉了,亲爱的玛莎。”裴湘给好朋友倒了一杯茶,俏皮地眨了眨眼,“等以后,唔,你的哪一位或者好多位追求者跑来向我打听你的消息时,我也一定守口如瓶。当然啦,如果那些人中有你中意的,你一定要提前告诉我。然后咱们姐妹里应外合,让那位幸运先生从此对玛莎小姐彻底神魂颠倒。” 玛莎含笑着瞪了裴湘一眼,想说自己才不需要什么“神魂颠倒”呢。只是,拒绝的话到了唇边,她又忽然说不出口了。 “卡尔梅拉,你……” 面对欲言又止的好友,裴湘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又忍不住轻咦一声。 随即,她倏地起身凑到好友玛莎身边,放柔了嗓音兴致勃勃地询问道: “玛莎玛莎玛莎好姑娘,原来你心里有喜欢的人了?是谁呀?方便告诉我吗?我认识吗?他帅吗?你们互相表明心意了吗?他求婚了吗?他多大了?是哪儿的人呀?” 玛莎有些哭笑不得地瞧着满眼好奇的裴湘,心想之前还以为自己的好友已经迅速成长起来,变得优雅又娴静了。没想到她们两个重逢见面还不到半个小时,好友就露出了这样跳脱活泼的样子。 不过,虽然面前的朋友好似比以前更加不稳重了,但是她的聪明敏锐依旧不减。自己刚刚只是稍稍迟疑,她就立刻察觉到了端倪。 微微转头避开了裴湘那双眸光潋滟的漂亮眼睛后,玛莎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有时候真心觉得好友的这双眼睛长得太犯规了,刚刚被那样热烈而专注地凝视着,她的心跳竟然莫名加快了几分。 那一刻,玛莎差点儿忘了那位被自己悄悄爱慕的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先生。 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后,玛莎·德·科瑞曼小姐缓缓压下心中的惊艳与恍惚。沉默了十几秒后,她对好朋友吐露了自己的隐藏爱慕心思。 “他,嗯,是一位法国贵族。” “法国男人呀——”裴湘微微点了点头,语气有些轻飘,好似只是无意义地感慨了一声,并没有引起玛莎的注意。 其实唯有裴湘自己清楚,当她一听到好友中意的男人是个法国人后,心中莫名生出了三分冷淡。 当然,这情绪不是针对好友的,而是……针对法国年轻贵族这个群体? 裴湘暂时不去仔细探究这股情绪由何而来,继续专注倾听朋友讲述她的玫瑰色心思。 “他姓埃皮奈,弗朗兹·德·埃皮奈,是一位男爵。埃皮奈先生从小就失去了父母,是由叔叔婶婶抚养长大的。我小时候跟家里人去法国探望亲戚的时候,就认识埃皮奈先生了。那时候,他是我们所有孩子中最大的,对我们这些小孩子都很温和。并没有那种,嗯,你知道的,就是那种大孩子对小孩子的不耐烦或者高傲……” 裴湘认真听着玛莎讲述她年幼时遇到埃皮奈先生后发生的各种事情。 总体而言,那时候的玛莎是个爱哭的小胖妞,而弗朗兹·德·埃皮奈是个笑起来很好看并且兜里总是有好吃糖果的温和大哥哥。 当其他小朋友嘲笑玛莎的插花作品难看或者游戏动作笨拙时,埃皮奈就会陪在爱哭的小胖妞身边安慰她,并且严肃地批评其他的顽皮孩子。 “有一次,我姨妈家的那个野蛮的爱德华,哦,这是我小时候对我表兄的称呼,现在已经不这样喊他了。” 玛莎想到如今已经变得沉稳了许多的表兄,莞尔笑道: “小时候,爱德华特别喜欢恶作剧。有一次,我好不容易按照家庭教师的要求画完了一幅自己很满意的风景画,爱德华就突然跳出来往我的画上甩颜料。我当时就气哭了,哭得很大声,然后姨夫就教训了爱德华,而爱德华也给我道歉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那时候特别伤心,因为我觉得自己画得最出色的作品被毁了。我就一直哭,哭得所有人都不耐烦了,他们就把我一个人留在画室里,让我独自一人平复情绪。 “我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又伤心又害怕,最后还是弗朗兹哥哥跑了回来。他递给了我一块玫瑰色的土耳其软糖,然后又帮我把画上那些多余的颜料改成了各种小鸟、蝴蝶、蜻蜓,对了,还有蜜蜂。虽然,嗯,后来那幅画就更丑了,但是我确实就不再伤心了。” “原来你和那位埃皮奈男爵先生从小就认识了。那怎么最近才发现自己喜欢他呀?”裴湘可以确定,两个月前的玛莎还没有心上人呢。 提到自己的心意变化,玛莎腼腆一笑,低声解释道: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他跟着叔叔婶婶住在巴黎,我的亲戚住在马赛,而且男孩子到了一定年龄就得去上学了……卡尔梅拉,我的朋友,说实话,我其实都快要彻底忘记埃皮奈先生了,毕竟那时候我只有七八岁。 “但是,我想,天主还是眷顾我的。就在我即将彻底忘记小时候的弗朗兹哥哥时,我又在威尼斯遇见了他。并且,当g伯爵夫人把他介绍给我时,我一下子就回忆起了小时候所有的事情。虽然……他好像已经不记得我了。” 说到这里,玛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眉目间划过一抹惆怅。 “这么说,我的朋友还处于悄悄爱慕的阶段吗?”裴湘握了握玛莎的手,含笑道,“玛莎,看来我之前的提议还是很合理的。假若有一天埃皮奈男爵先生来向我拐弯抹角地打听你的喜好,我一定知无不言。” “但愿有那样一天吧。”玛莎大大方方地答了一句,目光盈盈,神色真挚又动人,只有微红的脸颊透露出少女心中的羞怯。 看着这样的玛莎,裴湘忍不住微笑起来。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永远不会有这样单纯又喜悦地暗恋某个人的时候了,而另一位好友茱莉娅估计也很难。 三人中,唯有温柔如水的玛莎能亲自体会到这种隐忍又缠绵的感情。 “希望那位埃皮奈男爵先生是一位值得被爱的男人,也希望我的朋友不要受到伤害。”裴湘默默地想着。 三天后,裴湘在一场舞会上见到了年轻的法国贵族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只看外表,对方确实是一位仪表堂堂的先生。 当然,埃皮奈男爵身边的另一位先生的外貌也十分不错,身材修长,面容白皙,举止优雅,五官俊秀,还有一头非常漂亮的金发。 “这位是吕西安·德布雷先生。”在介绍完埃皮奈后,g伯爵夫人浅笑着向裴湘说道,“德布雷先生和埃皮奈男爵先生是好友,同样来自巴黎。” 当g伯爵夫人说出“吕西安·德布雷”这个名字时,裴湘的脑海中忽然冒出来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声音。 之所以说熟悉,是因为裴湘能够听得出,这女子的声音和自己的非常像,几乎就是同一个人的,只是对方的要更加成熟低哑一些;说陌生,是因为裴湘可以辨别出,声音的主人绝对不是自己。 这道特殊的声音就如同一道旁白,在裴湘脑海深处的某个角落里不急不缓地响起,仿佛是在对裴湘讲故事或者回忆一个女人的过去。 “婚后第二年,我的丈夫,就和他的朋友吕西安·德布雷共同包养了一位红头发的交际花,当然,我的丈夫包养情妇的钱来自我的嫁妆……我成了寡妇之后,吕西安经常来探望我,不知不觉间,我们的关系越来越暧昧,后来就成为了情人……” 第128章 裴湘脑海中冒出来的“故事旁白”并不长, 也不详细。只是简单提了几句和吕西安·德布雷有关的事情后,就不再响起,好似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而现实中, g伯爵夫人还在用她那优美动人的声音向裴湘介绍吕西安·德布雷此人。 “德布雷先生年轻有为, 现在就职于法国内政部, 是内务大臣的机要秘书。” “我真希望自己能担得起您的这个称赞。”吕西安朝着姿容美艳的g伯爵夫人彬彬有礼地欠身致意,随后又十分谦逊地指着弗朗兹说道,“但真正年轻有为的人,此时正站在咱们中间呢。”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22节 裴湘眼波微转, 对眼前这位有着一双灰色眼眸和冷峻薄唇的金发男人满怀好奇, 几乎都要超过她对另一位法国男人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先生的关注度了。 “您二位一同从法国来这边旅行吗?” “不,很遗憾, 弗朗兹这两年算是一直住在佛罗伦萨,所以我也好久没有见到我的这位朋友了。” 吕西安·德布雷暗自压下心中的惊艳之感, 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架, 淡声解释道: “假如我没有选择来意大利这边休假散心的话,估计就得在今年圣诞节的时候才能再次见到弗朗兹了。” “原来埃皮奈男爵先生目前常住佛罗伦萨这边。”裴湘佯做恍然地点了点头,顺便也把好奇的目光转移到了一旁的弗朗兹身上。 虽然说她现在很想弄明白那道声音透露出的内容是真是假,还有那位“用妻子的嫁妆包养情妇的丈夫”是谁。但是和好友的未来幸福一比, 这些好奇的情绪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毕竟, 事情总得有个轻重缓急。而此时最重要的,是帮着玛莎好好观察一番她悄悄喜欢的男人。 于是,在这场舞会接下来的时间里,裴湘一边不着痕迹地从各种交谈中收集有关弗朗兹的消息, 一边认真琢磨着弗朗兹对待玛莎的真实态度。 当然, 她也时刻留意着不让自己的观察举动造成某些不必要的误会。比如, 使得一些善于捕风捉影的八卦人士误以为自己对男爵先生有好感。 而就在裴湘悄悄关注着弗朗兹和玛莎之间的互动时,吕西安·德布雷脸上那种时常属于官方人士的客气疏离神情竟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容易令人心生好感的温文尔雅。 这可是比较难得的。要知道,自从这位先生升任为内务大臣的机要秘书后,这种和颜悦色的纯良表情在他脸上越来越难见到了。 不过,德布雷先生此刻的温和亲切并不是面向所有人的,只有在和美貌又富有的圣费利切伯爵小姐说话时,他才不吝啬于自己的真诚笑容。 也就是说,德布雷先生在用一种“你在我这里最特殊”的微妙态度,不那么隐晦地传达着他对裴湘的欣赏与追求。 一场舞会下来,裴湘收获了一位来自巴黎的前途远大的追求者,听到了几句勾起她无限好奇心的回忆叙述,还对好友玛莎暗恋的弗朗兹先生有了一个算是不错的初始印象。 这晚入睡前,有了独处空间的裴湘开始耐心琢磨那道莫名出现的熟悉声音。 如今的她已经对自己身上发生的各种神奇现象见怪不怪了。或者说从一开始的时候,她的潜意识就在告诉她,许多在旁人看来荒诞疯狂的事,其实都是合理的,完全不必因为自己的与众不同而惊慌失措或者恐惧怀疑。 “我怎么会怀疑自己精神错乱呢?”洗漱后全身香喷喷的年轻姑娘抱着被子在松软的大床上打了个滚,闭着眼睛理所当然地想着,“我的精神状态肯定是正常的。所有看起来不合理的现象,其实都是因为暂时 找不到正确的解释而已。就是这个世界都疯了,我也是清醒的。” 坚定地感慨了一番自己的幸运和独一无二后,裴湘在心里默念了三遍自己今天从两位法国先生口中打听到的一些人名——这些名字几乎都属于弗朗兹和吕西安的亲人和朋友。但遗憾的是,每一个名字都没有像“吕西安·德布雷”那样引出那道神秘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是一位已婚女子,在她用回忆的语气说出那些话时,她的丈夫已经变成亡夫了。”失去了某一段记忆的裴湘闭目沉思,“甚至,当提起她自己和吕西安之间的情人关系时,口吻也是那种时过境迁的冷淡,并且没有听出任何怀念眷恋之情……” 裴湘对桃色旧闻并不是非常感兴趣,她真正感兴趣的,是这道声音的来源和性质。 ——是真?是假?是预言?还是实时播报? “最重要的是,那声音和我的声音实在是太像了,就像是……同一具身体发出的,只不过对方要更加成熟一些。” 裴湘凝神细想片刻,心底隐隐有了一些猜测。随即,她又摇了摇头,暗忖道: “不急,还是要好好验证一下。等有了更多的线索和证据后,才好下结论。” 想清楚了暂时如何对待那道声音后,她又回忆了一会儿玛莎和弗朗兹在舞会上的互动。 玛莎自认为把心中的感情掩饰得很好,但是初次动心的年轻姑娘根本做不到天衣无缝。她眼中那抹真挚的爱慕之情有时候比星光还璀璨,实在无法让有心人忽略。 况且,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先生并非愚钝木讷之辈。相反,那位先生性格稳重,思维敏锐,也不缺少优秀的观察力。因而,裴湘有七八成把握,男爵先生大概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什么,而且并不反感。 “目前来看,弗朗兹的外表和他表露出的性格能力还是非常不错的。然而,有才有貌并不意味着就能成为一位好丈夫好伴侣,尤其是在他自小生活的那个圈子里,从来不缺少奇奇怪怪的婚姻关系。倘若玛莎是个风流多情的姑娘,那我就不用替她多操心了。可是她偏偏是个温柔又传统的姑娘,要是所嫁非人,那后半生可就要遭罪了。” 裴湘想到玛莎之前说过的那些话,那些关于她对婚姻的理解看法和对未来丈夫的忍耐包容态度,就觉得应该好好打听一下埃皮奈男爵先生的真实感情状况。 “我要验证那道声音的真伪,也要仔细查一查吕西安·德布雷的交际圈,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出那位‘丈夫’来,正巧可以顺便问问弗朗兹的事情……” 心里有了决定后,只等第二日再行动的裴湘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她揉了揉眼睛,又翻了个身舒展开身体,不多时,便陷入了香甜的梦乡之中。 至于吕西安·德布雷先生对她的好感? ——唔,那不重要。 之后的两天里,裴湘又在赛马场内遇见了一次吕西安。他当时正站在g伯爵夫人身边说话,注意到裴湘和圣费利切伯爵出现后,便很快就走过来打招呼,并顺势在旁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这人的礼仪风度都很好,哪怕是在献殷勤的时候,都始终维持着那种淡淡的矜持文雅感。他偶尔说一两句恭维女士的俏皮话,也不会让人觉得油滑或者轻浮,反而会给人一种那是他不经意间的真心话的错觉。 在裴湘看来,如果不往男女关系方面考虑的话,作为政府机要秘书的德布雷先生是一位很好的聊天对象。 这人聪明健谈又博学,对欧洲各国的政治历史经济都有一定的了解,又有优雅不俗的审美情趣。和他相处时——尤其是在他要讨好一个人的时候,绝对不会感到无聊,甚至会非常轻松愉快。 赛马会结束之后,接下来就是一场盛大而隆重的婚礼。 新娘玛德琳娜和裴湘之间的交情不算深厚,但因为玛莎的关系,两人之前遇见的次数并不少。所以,裴湘很容易就能发现,新娘脸上的笑容还不如当初她们一起参加罗马狂欢节时真切明媚。 “玛德琳娜对这场婚礼很满意,她喜欢那些精致而浪漫的花束装饰,还有各处的水晶摆设。”婚礼结束后,准备去圣费利切家小公馆做客的玛莎在马车上轻声说道。 裴湘点了点头,赞同道: “是的,我注意到了,新娘确实对婚礼现场的一切都很满意,包括那些水果拼盘和奇奇怪怪的雕塑,除了她身边的新郎。” “哦,亲爱的,别这样说,玛德琳娜并不讨厌她的丈夫。” “可也不太喜欢,至少不是女人喜欢男人的那种喜欢。”裴湘轻声叹了口气,“我听说他们两家很久之前就商定了这场婚事,算是两个家族的强强联合了。” 玛莎沉默了片刻,用一种温柔又期待的语气说道: “除了一见钟情和怦然心动外,我们身边的许多夫妻都是在日常相处中渐渐加深感情的。” 裴湘“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谈论那场刚刚结束的婚礼,而是和玛莎说起了另一位好友茱莉娅的来信…… 这天之后,裴湘发现只要自己出门,几乎都能遇到吕西安·德布雷。这样的“运气”,倒不是全因为吕西安的刻意安排,更多则是因为弗朗兹和玛莎的关系。 随着接触次数的增多,裴湘对两位法国先生的了解也在渐渐加深。 她发现,大约是因为年幼时就失去了父母双亲,弗朗兹其实很渴望一种安稳而温馨的家庭生活。他对婚姻的期待其实是和幸福相关的,金钱权势门楣等诸多影响婚姻选择的条件倒是可以往后排。 再加上弗朗兹的父亲德·埃皮奈将军可以说是因为政治斗争而失去了性命,所以他对仕途根本没有多大野心,甚至可以说是厌倦的,否则也不会远离巴黎跑来佛罗伦萨居住。 而另一位巴黎来的先生,有着一些和弗朗兹截然不同的观念想法,比如仕途野心,比如对于金钱与婚姻的关系…… 当然,这些个人选择方面的差异并不影响他们成为关系不错的朋友。不过,如果说推心置腹的话,那是基本不可能的。 一转眼,裴湘就在佛罗伦萨停留了大半个月,期间除了作为圣费利切小姐参加各种社交活动外,就是和被留在里窝那的安东尼通信,远程管理自己经营的小公司。 这天,裴湘罕见地没有首先拆开安东尼的来信,而是从管家送来的各种信函中挑选出了一份来自巴黎的法文长信。 她先是检查了一遍信封和封口的完整性,然后才不紧不慢地拆开了这封她一直盼着的调查信函。 “也不知道那声音透露的消息是否准确,或者具有某种预测性质……” 裴湘边想边拆开信函。而后,她的目光一下子就被这封调查信内的某一段内容捕捉过去了。 “……吕西安·德布雷先生未婚,却是唐格拉尔夫人的情人,这算是巴黎上流社会的公开秘密。德布雷先生经常自由出入唐格拉尔府邸,并和唐格拉尔夫妇相处良好……唐格拉尔先生是巴黎有名的银行家,据调查,他的财富增长速度……” 裴湘觉得自己很少会有这种无语的时候。 她神色古怪地研究着这一整段中数次被提及的“唐格拉尔”这个姓氏,发现比起吕西安,自己竟然十分好奇那位既会赚钱又心胸“豁达”的唐格拉尔先生。 与此同时,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声音再次在裴 湘的脑海中响起: “我的丈夫每次提起唐格拉尔夫人时,语气都很鄙夷,尤其是提起唐格拉尔夫人和维尔福先生有一个私生子这件丑闻时,看着我的眼神就阴森森的。我知道,他在担心我像唐格拉尔夫人那样……” 裴湘:……维尔福先生又是谁?巴黎那个圈子已经如此混乱了吗? 第129章 读完私家侦探寄来的调查信函后, 裴湘并没有在吕西安目前的交际圈中发现那道声音提起的“丈夫”,当然也没有找到一位红头发交际花。 但是,裴湘并没有就此认定那道声音透露出的内容就是虚假不实的, 因为还有一种可能, 就是那些内容属于“预言”范畴。 “倘若是穿越了时间的话,那么,这道预测未来的声音的真正主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嗯,虽然我们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 但我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未来的我在提醒此时的我。无论如何, 我都不会忍受那样一位丈夫——如果对方真的存在的话。” 另一个让裴湘觉得不该武断否定声音真实性的理由,就是吕西安本人的行事做派。 她瞧着信纸上的一行行叙述与记录, 觉得这位年轻的巴黎内政部要员在未来是极有可能做出那些事的。 至于为什么不是现在?也许是因为吕西安目前还没有获得足够丰厚的财富, 来让他具有阔绰出手包养顶级交际花的底气。 “所以, 他和唐格拉尔夫人之间可不仅仅是情人关系,还是金钱利益方面的合伙人。哦,也许还要包括唐格拉尔先生。否则的话, 那位银行家先生怎么能够经常提前获得政府方面的内部保密消息,从而在金融市场上大赚特赚?” 想到这里,裴湘暂时不去研究吕西安·德布雷先生的风流史和未来“成长”潜力,而是把兴趣与目光都放在了远在巴黎的银行家德·唐格拉尔男爵先生的相关履历上。 她雇佣的那名私家侦探大约是觉得关于吕西安的调查进展不算尽如人意, 有些对不住出手大方的雇主, 于是便额外补充了不少唐格拉尔先生的过往。 在信函的后半段,侦探先生向裴湘详细介绍了唐格拉尔男爵先生是如何从一名生活拮据的马赛小会计, 一步步成为如今法国金融领域的头面人物的。随后还提到了唐格拉尔男爵的女儿欧仁妮·唐格拉尔小姐。 据说那位小姐是一位冷美人。而且巴黎那边一直有传言说, 唐格拉尔小姐会和阿贝尔·德·莫尔塞夫子爵订婚。但也只是止于传言, 因为一直没有见这两家有进一步的安排。 “西班牙战争期间, 唐格拉尔先生进行投机买卖,有机会负责法国军队的部分军需物资,因而才发了家。” 裴湘的指尖轻轻划过信纸上的这段记录,眉目间浮现一抹若有所思。 “巧了,传言中会和唐格拉尔小姐订婚的那位莫尔塞夫子爵的亲生父亲,就是一位在西班牙战争中立下很大战功的法国军人,还因此被封为伯爵。同是在西班牙战争中,一个在军队崭露头角,一个靠军需供给发家……而年轻的阿贝尔·德·莫尔塞夫子爵还是弗朗兹和吕西安的好友,再加上吕西安又是唐格拉尔夫人的情人……” 裴湘揉了揉额头,在心里把这些法国人之间的关系重新捋了一遍。 她发现这些人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或在明面上,或在暗地里。一旦要调查其中任何一个人,就无法忽略另外那些。 “吕西安、弗朗兹、阿贝尔、阿贝尔的伯爵父亲,再加上唐格拉尔一家三口……他们都是互相认识的熟人。目前来说,他们和那道声音透露出的信息并无太大关联。不过,从这份调查结果来判断,弗朗兹在男女关系方面确实不错,并没有像他的长辈和朋友们那样四处找情人。” 裴湘放下手中的长信,又记起那道声音刚刚提到的,有一位姓维尔福的先生和唐格拉尔夫人生下了私生子。 维尔福…… 因为这封信中并没有提起维尔福这个姓氏,所以她暂时还弄不明白维尔福到底是什么人。 就在裴湘琢磨着该如何进一步打听消息时,玛莎为裴湘解开了关于维尔福的疑惑。 当然,玛莎其实并不清楚好友在好奇些什么,她之所以会这样及时地为裴湘提供维尔福的消息,是因为她的恋情。 弗朗兹的男仆无意中说漏了嘴,让玛莎得知了一件令她十分伤心的事情。 前几天,弗朗兹远在巴黎的叔叔婶婶来信询问侄子,要不要和王室检察官德·维尔福先生的长女瓦朗蒂娜定下婚约,而弗朗兹则比较倾向于接受这门婚事。 听到这个消息后,裴湘心道人际交往果然是个圈。 她刚刚还在想,弗朗兹本人其实和另外几个家庭的关系并不是十分密切,既没有夹杂着各种混乱的男女感情关系,也没有可疑的共同金钱利益关系,就是单纯的友谊而已。没想到这个想法这么快就被推翻了,因为一旦弗朗兹答应了这门婚事,那他就要成为唐格拉尔夫人情夫之一的女婿了。 不过,此刻可不是慢悠悠感慨这些的时候。 裴湘瞧着显然是遭受了沉重打击并在极力平复悲伤情绪的玛莎,立刻凑到好友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然后用一种十分温和的语气为玛莎分析道: “你只是听到了仆人的随口之言,玛莎,事情不一定是真的,也有可能是一场误会。我认为,哪怕是为了维护那位维尔福小姐的名誉,弗朗兹在处理这件事时也应该是非常谨慎的,把细节全部告诉贴身男仆的可能性极小。所以,这件事非常有可能只是那名贴身男仆自己的猜测,并不一定代表弗朗兹本人的意愿。”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23节 闻言,玛莎睫毛轻颤,眼眶微红,她匆忙握住裴湘的手,并用一种暗藏希冀的语气忐忑问道: “那……如果、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呢?” 裴湘知道玛莎这样问,是希望自己给她一个完全否定的答案。她希望自己坚定地告诉她,事情一定不是真的,一定是那位男仆在胡言乱语。 但是,裴湘这次并没有为了安抚好友的惊慌失措就顺着她的心思鼓励她或者哄劝她,而是非常冷静地指出: “玛莎,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就是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在明知道自己即将许下婚约的情况下,却依旧招惹你,给你希望和暗示。在我看来,这样的男人完全不值得你继续喜欢下去。” 这些话让玛莎受到了莫大惊吓,她面色惨白地望着神色平静而坚定的好友,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不!” 初次陷入爱情中的年轻姑娘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旋即又轻轻摇了摇头,她语速飞快地为心上人辩解道: “哪怕是真的,卡尔梅拉,请听我说,哪怕婚约的事是真的,也不能就此完全怪罪埃皮奈先生。因为他并不知道我的心意。卡尔梅拉,我的朋友,他什么都不清楚,如何能怪罪他呢?” 裴湘直视着玛莎的眼睛,轻声问道: “玛莎,我们两个人中,一定是你更加了解埃皮奈男爵先生,对不对?这和其它任何外在因素都无关,只因为你把他放在了心里。那么你就问问你的心,玛莎,埃皮奈男爵先生真的一点儿都不清楚你的情意吗?这些天,他对你真的没有任何回应吗?” 玛莎狼狈垂头,避开了裴湘的明亮目光。 裴湘叹了口气,她又轻轻拍了拍好友的手臂,缓声安慰道: “我刚刚说了,这个消息也许是假的。玛莎,你先别急着伤心难过。” “假的?” “对,非常有可能是假的。至于理由,我刚刚已经分析过了。玛莎,咱们要预料到最坏的情况,但也不能自己吓自己。依我看,与其坐在这里左思右想伤心难过,你还不如直接去问个明白。” “可是,弗朗兹的贴身男仆不会说一些毫无根据的话,既然他明确提到了维尔福这个姓氏,那就说明商量婚约这件事是真实存在的。” 玛莎抿了抿唇,有些不确定地望着裴湘,迟疑问道: “如果这件事是假的,是那个男仆误会了,那是不是说明,嗯,弗朗兹其实已经拒绝了他叔叔婶婶的提议?” 裴湘并不想让朋友一味地沉浸在悲观的情绪中,该给出的提醒和建议都已经给了,她此时便想让朋友稍稍转换一下心情,于是便故意放慢了语速意味深长地问道: “玛莎,我刚刚听你介绍维尔福小姐的情况,觉得对方的条件真的非常不错,想来埃皮奈男爵先生的叔叔婶婶也是这样认为的,因此才会特意写信来商量这门婚事。 “既然如此,玛莎,如果男爵先生拒绝了一门看不出什么缺点的好婚事,你认为是为了什么呢?会不会是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别的姑娘?” 玛莎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好友在调侃自己,等到她反应过来了,脸颊上瞬间染上了淡淡的粉红色。 与此同时,她眉目间的慌乱难过消散了许多,反而渐渐多了一些期待。这姑娘被裴湘又哄又劝又吓的,情绪几番起伏波折,此刻又忽然添了三分希望,竟然诡异地获得了一种较为平和冷静的心态。 “你说得对,卡尔梅拉,我不能自己为难自己,也不能这样稀里糊涂地含混过去,我要亲自向埃皮奈先生询问清楚。当然,我不会让自己落入某种尴尬处境的。 “我会告诉他,我从巴黎的某个朋友那里听到了他要订婚的消息,于是便想提前恭喜他。对,就这样,我还要以朋友的身份和语气关心一下他对婚事的安排,以及送上——我对未来的埃皮奈男爵夫人的期待与祝福。之后,我要听听他会怎么回答我。” 闻言,裴湘立刻表示自己一定会帮助好友的。 “我们得安排得巧妙一些,亲爱的,既不能损害你的名声,又要尽快弄清楚真相。” “嗯,谢谢你,卡尔梅拉。” 等到裴湘一人独处时,她稍稍回想了一下自己这小半天来接收到的各种消息,随即意识到,自从开始关注弗朗兹和吕西安后,她就前前后后记下了好多法国人的名字,并且每个都是陌生人,还和自己的日常生活并没有太大关系。 “算了,就当是提前了解一下巴黎那边的上流社会吧——虽然只是局限在几个家庭中。 “但是,唐格拉尔男爵先生在法国金融界翻云覆雨,维尔福检察官先生在法律界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伯爵也是法国政界的头面人物。 “了解这三个人以及他们的亲朋好友后,就等于了解了一个小型而全面的关系网。无论是对我以后去巴黎办事,还是仅仅为了关注巴黎方面的风向变化,都是有益处的。这也算是在情报方面做些有备无患的准备了。” 此时的裴湘并不清楚,她刚刚在心里确定为待关注的三位成功男士,其实就是基督山伯爵准备复仇的对象。但直觉上,她已然怀疑唐格拉尔和费尔南之间存在一些见不得光的隐秘合作。 另外,如果裴湘有机会向基督山伯爵打听弗朗兹、吕西安等人的消息的话,一定会得到一份厚厚的格外详细的资料。 为了彻底扳倒三个位高权重又极为富有的仇人,基督山伯爵已经做了很多很多的准备,只等着未来一击必中的那一天…… 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裴湘和玛莎坐马车去参加今日在玛格丽特公园中举办的园艺花卉展览,同行的还有弗朗兹、吕西安以及g伯爵夫人。 这次的展览规模很大,玛格丽特花园内到处都是设计精美别致的园艺花卉展台。 有些能工巧匠为了能尽善尽美地展现心爱作品的魅力,甚至在被分配到的展区内搭建起了一些简单的建筑,或者干脆布置出一个小型迷你花园来。 这些优秀的园艺设计作品自然吸引来了无数游客。这一日的佛罗伦萨玛格丽特花园内,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花团锦簇和游人如织。 而往日里体力良好的圣费利切小姐大概是过于不适应这样人流密集的嘈杂场所,只走了六七个展区,就一脸疲惫地表示自己走不动了,需要找个清净又凉爽的地方歇一歇。 裴湘话音刚落,一旁的玛莎顿时面露关切,并连忙提议说要找一张舒适的长椅让裴湘坐一会儿,然后再喝几口柠檬蜂蜜水。 于是,同在场的几位夫人打过招呼后,弗朗兹和吕西安就陪着两位年轻小姐离开了游客们来来往往的主路,随后沿着一条碎石小路寻到了一张位于树荫下的白色长椅。 休息了一会儿后,裴湘的脸色依旧不佳,一看就是无法继续游览了。 又过了一会儿,裴湘惋惜地表示,自己十分喜欢之前参观过的第二个展区,尤其是展区内售卖的一些小盆栽和花瓣拼画。她原本打算参观完所有展区后再返回去购买一些的,却没想到自己今天的身体状况这么不争气,只走了不到七个展区就累得不行了。看来只能遗憾错过心爱之物了。 玛莎一听裴湘说出两人之前约定好的暗语“心爱之物”,便知道这是朋友再给自己创造机会,于是飞快搭腔道: “我也喜欢第二个展区里面的一些盆栽设计,别出心裁又美观灵动。哎,要不是参观的时候那里的人太多了,我还想再仔细看看。” 闻言,裴湘眼睛一亮,她拍了一下手,好似刚刚想到了某个好主意一般,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玛莎,既然你也喜欢第二展区的东西,并且没有欣赏够,那不如现在就返回去看看吧。记得呀,顺便帮我挑选几个可爱的小盆栽。” 玛莎露出迟疑的表情,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裴湘继续劝道: “玛莎,我知道你是为了陪我才不得不待在这里的。你今天的身体状况非常好,本来可以从头看到尾的,是我拖累了你。” “别这么说,卡尔梅拉。这种园艺展览以后还会有很多,也总会有更新的和更好的作品让我欣赏,但是,你此时此刻就应该得到朋友的陪伴和关心。” 裴湘摇头笑道: “你瞧,我就知道,如果我让你丢下我然后继续游玩,你肯定不会同意的。但情况已经不同了,玛莎,我需要你,我需要我亲爱的朋友展示她的审美水平,尽快去第二展区为我选择几盆最可爱最精美的盆栽。然后,你还要再去后面几个展区逛一逛,看看那里还有没有令咱们惊艳的好作品。” 这次,玛莎没有再次直接拒绝裴湘,而是冲着弗朗兹和吕西安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才对裴湘说: “咱们可以请埃皮奈男爵先生和德布雷先生中的一位去第二展区。” “不行呀,玛莎。”裴湘毫不犹豫地拒绝道,“只有你才会真正懂得我欣赏什么风格的盆栽,所以,这件事就得你亲自去。哦,天主呀,拜托了,玛莎,帮帮我,不然我今天可就太遗憾了! “当然,我绝对不会让你孤身一人的,那……就劳驾埃皮奈男爵先生帮忙护送玛莎,可以吗?” 弗朗兹自然欣然颔首,表示很乐意为玛莎小姐效劳,并且会把玛莎小姐毫发无伤地护送回来的。 几分钟后,裴湘目送好友和弗朗兹离开,看着他们一边和偶遇的熟人打招呼一边往第二展区方向缓慢移动,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淹没在来往人群和绿意盎然中,才缓缓收回视线。 与此同时,裴湘对着特意留下来陪她的吕西安露出了一个带着歉意的柔和笑容。不管如何,她今天为了给玛莎和弗朗兹创造谈话机会而佯装不适,确实耽误了身边这位先生的游览行程。 “我再假装休息十五分钟左右,就可以起身继续游玩了。”裴湘一边和吕西安谈论佛罗伦萨这座城市的历史,一边暗自思忖,“反正已经让弗朗兹和玛莎离开了,没必要一直待在这里的。” 然而,一位自不远处的展区绕路过来的游客却觉得应该尽快隔开这树荫下的一男一女,连十五分钟都等不了。 倒不是这位游客有了什么坏心思,而是因为处在他的方位上,很容易就能捕捉到男方脸上的爱慕之情,也能凭借良好的视力看清楚女方唇边的柔和笑意。 “柔和到什么程度呢?”基督山伯爵面无表情地想着,“至少比我和卡尔梅拉初次见面时柔和许多。她那时候大约还暗自讨厌我呢。” 倘若这是一对基督山伯爵不认识的男女,那么他根本不会对此“相视而笑”的情形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可巧合的是,基督山伯爵不仅认识那个笑容甜美的年轻女子并且对她饱含善意与关切,也非常了解女子对面的吕西安·德布雷——一个很不检点的放荡轻浮巴黎男人。 第130章 基督山伯爵知道,有时候要让一个年轻人陷入爱情中,往往并不需要刻意做些什么,因为爱本身就是不讲究逻辑和策略的。 一场恰逢其会的邂逅,一个明朗温暖的微笑,一次兴趣相投的交谈,或许就是怦然心动的开始,或许从此就有了和某个特定之人白头偕老的执念…… “一位成长在鲜花与阳光中的年轻小姐,也许在别的方面极具天赋并且出类拔萃,可是在同理智相悖的爱情领域内,她也许单纯犹如一张白纸,又有着孩童一般不知危险为何物的充沛好奇心。所以,怎么能放任她和一个早已经失去了忠诚又满心功利算计的虚伪男人长时间待在一处呢?” 想到吕西安·德布雷的那些风流韵事和个人财产状况,基督山伯爵的眉头紧紧皱起,随后又想到今日玛格丽特公园内随处可见的美丽景致和浪漫氛围,更觉得连空气中都充满了巴黎男人处心积虑的虚伪味道。 于是,黑发伯爵朝着他的哑奴招了招手,又向远处走了一段距离,然后才低声吩咐阿里去为他办一件事。 阿里听完主人的命令后,轻轻眨了眨眼。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远处树荫下相谈甚欢的男女,用他那能够独自捕捉狮子和野牛的智慧与直觉悄悄感叹,无论在欧洲还是在非洲,无论是在荒野里还是在城市里,雄性们总会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施展一些诡计,并且还觉得正义凛然。他原本以为自家主人已经超凡脱俗无限靠近天主了,没想到…… “阿里?你可以做到吗?” 阿里飞快比划了几下,又肯定地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轻松自信的微笑。 基督山伯爵拍了拍阿里的肩膀,表示信任。 不久之后,吕西安·德布雷先生的男仆从另一侧的小路快步而来。当他发现吕西安还停留在距离公园入口处不远的地方后,立刻松了一口气。 随即,这名男仆向自家主人低声汇报了一起意外事故。 “先生,我们的马车刚刚遇到了一些问题——马匹受惊。幸而被一位路过的黑人拉住了,但是却和停在旁边的莫里斯顿侯爵家的马车有了刮碰。” “没有人受伤吧?侯爵家的马车里有没有乘客?”吕西安立刻追问道。 “没有,先生。”男仆连忙摇头,语气庆幸,“那里是等候区,停在那里的马车上都没有人,连车夫也不在。就是因为这样,才有蜜蜂蝴蝶之类的小东西惊扰到了拉车的马匹。先生,还有一个不妙的消息,就是莫里斯顿侯爵家的马车暂时不能用了。” “不是只是刮碰吗?” “那一下的碰撞虽然不太重,但很巧合。再有,先生,莫里斯顿侯爵家的车夫和管家都有些急,因为侯爵夫人和小姐需要尽快使用那辆马车去探望一位突然生病的亲戚。” 听到这里,吕西安的神色变得更加严肃了。他欲言又止地望了伯爵小姐一眼,又飞快撇开视线转向一旁。 见状,裴湘微微一笑,十分善解人意地提议道: “我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德布雷先生,请快些去处理这场意外吧,无须担心我,瞧,我记分入戏地和那位当丈夫的男士交换了一个“过来人都理解”的同情眼神, 而在基督山伯爵身后,一直压着怒火的妻子估摸着老人听不清楚了,便不再保持沉默。 她冷哼一声,而后就把饱含着委屈与怒火的指责话语一股脑儿地砸向了丈夫。 “你怎么可以认不出你的妻子来?伊莱斯,你太让我伤心了!” “亲爱的,我很抱歉,但是今天公园里的人太多了,到处都是花香和各种香水的味道,弄得我头昏脑涨的,况且你和那位女士的背影又非常相似……” “呵!你就是对我不上心,其它都是借口!以前就是这样!伊莱斯,你别忘了,在我们参加过的每一场化装舞会上,不论是婚前还是婚后,不论你做了多么精心的伪装,我都能一眼就认出你来!这是为什么?因为我不是用眼睛来看你的,我是在用心来记住你。可是你呢?我的丈夫,你把我放在心上了吗?” “哦,亲爱的,你不能这样冷酷无情地诬赖我,我只是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而已!真的,我很抱歉。但是、但是你们穿了一样颜色的裙子,然后,嗯,身高、头发颜色也差不多,只看背影的话,虽然你比那位女士胖了些——嘶——哦天主我的脚!” “你说谁胖?” “嘶——轻点儿,这是你送我的新鞋……” 慢慢走远的基督山伯爵浅浅地笑了一下。 他想,这世上从来不缺少各种各样的小幸福,所以,在完成天主赋予自己的复仇使命后,他或许可以试着寻找新的人生。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24节 哪怕他的过去已经黯淡无光且支离破碎,但是他的现在拥有健康和友情,而在未来,在他完成复仇使命之后,他还会重新赢回真正的心灵自由。 “健康、自由、友情……这样的人生已经足够幸福了。”伯爵先生在心里呢喃着,“我以前怎么会觉得自己此生再也不会幸福了?” 当基督山伯爵终于找到他的年轻朋友时,发现他的朋友正独自站在一片盛开的紫罗兰前面。 他上前一步,想趁着裴湘身边无人之时抓紧机会和她说说话,告诉她吕西安·德布雷此人的风流本性。 只是,在开口之前的那一秒,基督山伯爵忽然记起裴湘之前在信纸上写下的那些得意又可爱的话。 “卡尔梅拉之前在信上说,她的易容伪装技术已经比我厉害了……那可不一定。我这次,嗯,要再古怪荒唐些,保证她不会联想到我的真实身份。” 已经许久没有真正放松过的基督山伯爵在这个偶然遇见朋友的美丽花园里,罕见地有了轻松玩笑的心情。 他一边有些嫌弃地想着就连二十岁的自己也不曾这样幼稚过,一边飞速思考着自己要展现出什么样的性格…… “小姐。”扮作老人的基督山伯爵状似随意地散步到裴湘身旁,又模仿着那种喜欢和年轻人聊天的老人家,拄着拐杖慢吞吞地问道,“你喜欢紫罗兰吗?这些花开得很好,非常好。我以前有一个很记棒的园丁,但是后来他辞职了,咳咳,从那以后,我家的花园中就再也没有这样优雅美丽的紫罗兰了。” 裴湘侧头瞧着对她笑得格外“慈爱”的“老人家”,微微沉默了片刻,而后也慢吞吞地问道: “您的园丁为什么辞职了?” ——是因为经常认不出雇主的样子吗? “因为他被骗了感情,不想再待在让他伤心的地方了,就乘船去了东方。哎,如果我的园丁当初愿意相信我的占卜结果的话,肯定不会受到感情伤害的,也会继续留在我身边。” 说到这里,基督山伯爵怅然地叹了口气,而后忽然严肃了面孔,并低沉着嗓音对裴湘说道: “小姐,之前在最前面几个展区时,我就遇见过你,并且记住了你。因为我的占卜结果告诉我,你要注意身边藏有的小人隐患。也许你会觉得我是一个骗子或者一个疯子,但我还是要顶着被你误会的风险提醒你,请小心身边的某位男性朋友,别被他的伪装和谎言欺骗了。” “伪装和谎言?男性朋友?”裴湘再次沉默了十几秒,而后直接挑开真相问道:“你是在说你自己吗,伯爵先生,我的朋友?” 这次,轮到黑发的伯爵先生沉默了。 他疑惑地凝视着自己的朋友,眉目间有遗憾也有好奇。 片刻后,再开口的基督山伯爵又恢复了他平时的嗓音,唇边的笑意也明显真挚起来。 “卡尔梅拉小姐,果然还是瞒不过你。虽然,嗯,我已经做好了被你早早拆穿的心理准备,可却没想到从一开始就失败了。我现在心甘情愿地承认,你在这方面的天赋非常厉害。” 听到好友这样直爽地夸奖自己,裴湘心里有一点小骄傲,她高兴地扬了扬眉,语气轻快地说道: “谢谢你这样夸奖我,伯爵先生,可这只是我诸多天赋中的一种而已,我不会因此而过于骄傲的。” 闻言,基督山伯爵忍笑点了点头,暗道不“过于骄傲”的话,那就还是骄傲了。随即他又想着,卡尔梅拉拥有这样的天赋、能力、才智和性格,本来就是值得骄傲的,她甚至还可以再骄傲一些。 “你……” 瞧着眉眼弯弯的年轻姑娘,基督山伯爵心底忽然冒出来了一点好胜情绪,不知为何,他莫名不愿被眼前的好友甩开太远。 于是他语气一转,又接着说道: “可是我也在一直进步,小姐。所以等下一次,也许你就要被我骗过去了。” “那不可能!”还沉浸在夸奖中的裴湘立刻不服输地摇了摇头,而后望着黑发好友语气坚定地说道,“伯爵先生,不论你做了多么精心的伪装,我都能一眼就认出你来!” “为什么?”基督山伯爵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 与此同时,他恍然记起自己在不久前曾听到过同样的一句话,是那位妻子对丈夫的表白,因为她把他放在了心上。 第131章 裴湘抬眸望向好友, 发现他此时的目光格外深邃专注,就好似她的答案万分重要一般,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 旋即,她便目露恍然, 自觉找到了理由。裴湘暗忖, 伪装易容这个手段对于基督山伯爵正在谋划的事情而言, 大约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 所以他极其不希望在这一环节上出现纰漏。 就在裴湘打算说些什么来避免好友陷入焦虑中时, 对面的基督山伯爵忽然抬手捂住了胸口。同时,男人眉头紧锁目露惊怔, 好似他心中有许多疑惑与为难, 又好似谁在他耳边说了一个令他喜忧参半的消息,让他陷入了某种不可置信的复杂情绪当中。 “伯爵先生?”裴湘伸手在好友眼前挥了挥, “伯爵先生?” “咳, 卡拉梅尔小姐。”基督山伯爵回过神来, 他努力平复情绪并舒展眉目, 但声音里还残留着一丝紧绷,“没什么, 卡拉梅尔小姐, 咳, 刚刚、刚刚我只是产生了一点极为荒谬的误会,差点儿想偏了。抱歉, 我没有吓到你吧?但愿你没有把我这个朋友当做疯子或者情绪极其不稳定的危险份子。” “哦, 你没有吓到我, 放心吧, 亲爱的伯爵。”裴湘好奇又关切地瞧着对面的好友, 连忙保证道。 随后,她又佯做不满地哼了一声,扬眉问道: “你刚刚那样震惊,是误以为自己的易容伪装手段有很大的破绽吗?请别为着这个焦虑了,伯爵先生,否则的话,我就会真的责怪你了。因为你小瞧了天才的卡尔梅拉小姐,也小瞧了天才的卡尔梅拉小姐的天才朋友水手辛巴德。” 基督山伯爵看着眸光清澈又盈满关切的好友,再次确认自己刚刚想岔了。但是,他此时并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反而更加无法直面心底深处蓦然生出的悸动之情。 “卡尔梅拉,我肯定不会小瞧你的天赋的。”黑发伯爵一边尽力压下心底情绪起伏,一边十分真诚地回应道,“也不会因为你的这份天赋与才能而心生戒备。相反,不论是水手辛巴德还是基督山伯爵,都为此感到万分荣耀,并且充满期待。” 说到“期待”这个词,基督山伯爵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应该立刻换个话题了,绝对不能放任某些念头继续侵占自己的理智与心神。 “小姐,既然你的这份杰出才能令你可以轻而易举地看穿我的伪装,那么想来也会对吕西安·德布雷先生的真实品格有一个客观的认知。说实话,我非常希望我的提醒是多此一举的,而不愿听到你为那位来自巴黎的机要秘书说任何好话。” 裴湘自然知道基督山伯爵今日出现在她面前的最主要原因,就是为了好心提醒她慎重对待吕西安的殷勤与追求。 她瞧着扮作老人辛苦寻来的好友,根本不愿意让他多担心,于是便直接表明,自己知道吕西安的为人秉性和对待感情的态度,甚至还专门找巴黎那边的私家侦探调查了一番。 “说起来。”裴湘眼波微转,语气随意地说道,“看完那封调查信函后,比起吕西安·德布雷先生,我反而对那位鼎鼎有名的银行家唐格拉尔男爵先生更感兴趣。他的发家史、他消息灵通的手段……还有他当初能娶到现任唐格拉尔夫人的理由。哎,要知道,哪怕当时那位夫人是个寡妇,可是凭她的出身和美貌,完全可以选择比唐格拉尔先生更优秀的丈夫。” 猝不及防地从好友口中听到仇人之一唐格拉尔的姓氏,基督山伯爵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厌恶憎恨的表情。 见状,裴湘猛然一怔。 她并不认为基督山伯爵会因为唐格拉尔夫妇之间的虚情假意而产生如此激烈的反应。哪怕他本身并不认同这种违反了圣坛誓约的婚姻关系,但如今这个社会上,像唐格拉尔夫妇这样的夫妻相处模式其实并不少见。所以,基督山伯爵完全没有理由因此而控制不住情绪。 “这份浓烈的反感憎恶……如果不是对事,那么就是对人。”裴湘若有所思地瞧着她的黑发朋友,暗忖,“对人?他恨唐格拉尔夫妇?还是其中的一位?为了什么?” “伯爵先生,是谁让你这样发自内心地憎恨?是唐格拉尔先生还是他夫人?”裴湘直接问道。 与此同时,她的目光中隐隐透出一种同仇敌忾的情绪来,显然,无需过问任何缘由,她就直接选择了站在朋友的一方。 这份真诚关怀如同一泓清凉甘甜的泉水,令复仇者那颗被怒火灼烧的干涸心灵得到了滋润与抚慰。 基督山伯爵垂眸凝视着目光盈盈的年轻姑娘,沉默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道: “严格来说,我与唐格拉尔夫人并不相识。可因为她的现任丈夫,我又不得不特意去了解她的过往与今天。” 闻言,裴湘了然地挑了挑眉,明白了基督山伯爵极为厌恶的对象是唐格拉尔先生。 得到这个答案后,裴湘蓦然记起她之前对基督山伯爵的那些关于复仇的猜测,脑海中灵光一闪。 “这样憎恶一个人,说是仇人也不为过了,巴黎,唐格拉尔……” 几乎不用刻意琢磨,裴湘就很自然地联想到了好友在“威尔莫勋爵”和“基督山伯爵”这两个身份上设计的小细节。 “他说,英国的威尔莫勋爵懂法语却坚决不肯说法语,而喜欢航海旅行的基督山伯爵却一直没有去过巴黎……有时候,刻意的回避往往代表着在乎。所以,巴黎的银行家唐格拉尔其实就是伯爵先生的仇人?是他一直辛苦谋划要复仇的对象?” 裴湘若有所思地看着好友,心中悄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想:“依照伯爵先生如今的财富和能力,唐格拉尔先生已经称不上是棘手的仇人了。要是想复仇想对付唐格拉尔,伯爵先生早就可以动手了,何必还要一直隐忍?所以——他的仇人不止唐格拉尔一个,必然还有更加难以对付的,而且不能打草惊蛇。” 这时,之前结伴而行的年轻朋友们从不远处的新品种花卉那里走了过来,暂时打断了裴湘和基督山伯爵之间的独处。他们之间的谈话自然也就进行不下去了。 趁着几位年轻先生和扮作希腊老人的基督山伯爵打招呼并客气交谈之时,裴湘一边听着女孩子们对新品种花卉的称赞,一边分出心思继续琢磨基督山伯爵仇人的数目与身份。 “一个唐格拉尔的份量显然是不够的。”裴湘想着基督山伯爵表现出来的富有程度,将怀疑的范围扩大到金融领域之外,“比有钱更难对付的,自然是政治与军事……而且,这第二个仇人——如果存在的话,极有可能是和唐格拉尔狼狈为奸的。” 想到这里,裴湘眸光微闪,几乎不用多加思考,她就在心里默念出了一个名字。 “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伯爵。” 这个人和唐格拉尔一样,都是平民出身,后来凭借功劳成为了法国新贵,而两人的发家史都离不开那场西班牙战争。 “一个通过提供军需最后发了财,一个是军官……还有,他们两家如今来往亲密,还有意让下一代联姻……好吧,如果费尔南也是伯爵先生的仇人之一,那这位如今在贵族院占有一席之地的法国将军确实值得谨慎对待。 “因为,要对付费尔南的话,说不好就是在和整个贵族院作对。如果没有确凿的、不容反驳的充分证据,又没有一个非常恰当的好时机,贵族院一定会选择保护费尔南的。哪怕那些老牌贵族们瞧不起费尔南,但是关键时刻,为了维护贵族院的名声与荣誉,他们一定会成为费尔南的坚实后盾。” 裴湘在心里将唐格拉尔和费尔南暂定为基督山伯爵的仇人后,又把自己之前有意或者无意间得到的所有线索都串联了一遍,然后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法律界。 她之前就已经猜测到,基督山伯爵曾经极有可能蒙冤入狱并一直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监牢里。那么,成功造成这场冤案的各方推手中,肯定少不了法官或者检察官这类的法律界人士。 “如果存在第三个仇人,又和法律界有关的话,那么这个人会是谁?或许他如今已经是权威人物了,所以伯爵先生不能轻举妄动。” 提起法国那边法律界的头面人物,裴湘顺理成章地联想到了她不久前才了解到的那位国王检察官——热拉尔·德·维尔福先生。 “表面上看,这位维尔福先生和唐格拉尔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情。他为人严肃,整日忙碌,几乎不怎么参与休闲娱乐活动,连自己家举办的舞会也只露面一小会儿,绝不会超过半个小时。 “可是,如果我听到的那个声音透露的消息是真的话,那这位维尔福检察官可绝对称得上是道貌岸然了,毕竟他和唐格拉尔夫人连私生子都有了。而唐格拉尔夫人……哎,倒是又扯上了关系,也不知是巧合,还是这些人之间本身就存在某种隐秘的关联?” 裴湘此时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唐格拉尔是基督山伯爵的仇人之一。随后,她又在心里往费尔南和维尔福的名字后面划上了待定的符号,表示有所怀疑,并且前者比后者的嫌疑更大。 这时,一阵笑声打断了裴湘的思路。 她循声望去,发现是基督山伯爵和几位年轻先生那边传来的。不知他们说起了什么有趣的话题,此时都笑容满面的。 裴湘瞧着伯爵脸上那因为笑容而一翘一翘的白胡子,也下意识微笑起来。 她想,自己能够把基督山伯爵深藏的秘密推测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其实和那位先生对她的不设防有很大关系。就好像这次,假如他没有特意过来提醒她吕西安的事情,她又怎么会察觉到他对唐格拉尔的那种超乎寻常的憎恶? “那么,他知道他这样做会增加暴露秘密的风险吗?”裴湘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心中温软一片,暗道,“他怎么会不清楚呢?可即使知道,他还是选择了提醒我。” 又过了一会儿,裴湘的几位朋友表示要继续前往下一个展区欣赏。他们邀请裴湘一同过去,但被裴湘婉拒了,她解释说,自己还想多欣赏一会儿这里的紫罗兰。 等到众人离开,裴湘和基督山伯爵又有了单独说话的机会。 这次,裴湘直接了当地问道: “伯爵先生,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吗?作为朋友,我想尽一份力,为了你的幸福和长久的心愿。” “什么?” 基督山伯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说实话,他怎么也没有预料到,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裴湘已经把他的三个仇人和真实国籍差不多都给扒拉出来了。 看着一头雾水的好友,裴湘弯了弯唇,温声解释道: “我最近遇到了一些疑惑,需要详细调查巴黎方面的各种消息,尤其是金融界的、政界的,还有法律界的。嗯,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把我调查到的所有资料都给你留一份。还有,假若你有需要特殊关注又不方便付诸行动的目标,也可以告诉我,我来帮你。” 基督山伯爵眼中的迷茫渐渐被震惊所取代。 这一刻,知己好友间的非凡默契让黑发伯爵清楚地意识到,他的好友此时给出这个提议,并非随口一说或者误打误撞,她是——真的猜到了一些真相。 第132章 “不, 卡尔梅拉,你不要插手任何事!”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25节 基督山伯爵从惊讶中回神之后,第一反应不是担心秘密的暴露也不是庆幸有朋友相助, 而是用一种极为迫切的态度, 坚定地拒绝了裴湘的提议。 他并不愿意让生活在幸福中的好友也卷进这些阴谋与仇恨当中。 “卡尔梅拉, 那些阴暗丑陋的事情与你无关, 你只要快乐而平静地生活就好了。” “可我……” “卡尔梅拉,请体谅我吧。我并不愿让这份友谊沾染上危险与沉重, 那会让我寝食难安的。” “伯爵先生,难道你忘了我其实并不是一位规规矩矩的贵族小姐了吗?还有,危险有时候是和机遇画等号的,如果一件事既能帮助朋友, 又能让我自己有所收获, 我为什么不去做呢?” “可是,这又能给你带去什么收获呢?”伯爵轻轻摇头, 望向裴湘的目光温柔又无奈,“除了见证更多的人性贪婪与卑劣软弱外, 根本难以寻找到多少欢乐与善良。” “怎么会没有收获?” 裴湘没有留意到基督山伯爵的眼神变化, 她望着一簇簇盛开的紫罗兰,认真思索了片刻后,自觉想出了一个非常正当而充分的理由。 “就算是你雇佣我吧, 伯爵先生。只要你觉得我提供的情报有价值, 就付钱给我。无论是英镑还是法郎,无论是银币还是金条, 在我这里都是受欢迎的。你知道的, ‘林内先生’非常缺钱, 而你又恰好不怎么在乎财富。” 闻言, 基督山伯爵立刻否认道: “你错了,卡尔梅拉,我非常在乎我的财富!那是我做事的底气,也是天主让我相信自己并未被命运抛弃,相反还被赋予了一项高尚使命的信物。” 裴湘摇头道:“伯爵先生,你在乎财富的理由,恰好也证明了我的观点是正确的。好吧,既然你目前并不愿意让我参与到那些计划中去,那我暂时就不会继续提出类似的要求了,免得你被内心深处的道德标准折磨得寝食难安,那可就和我的初衷相违背了。不过,无论如何请相信一点,就是你永远可以差遣你的朋友,无论是卡尔梅拉·圣费利切还是杰拉夫·林内。” 基督山伯爵假装没有听见“目前”和“暂时”这样的词汇。 他听到朋友同意了他的请求后,便露出了一个放松的微笑,又因为裴湘看穿了他对财富的真实态度而再次心生知己之感。 也为此更加不敢越过友谊的边界线,生怕某些荒唐的妄念会彻底毁了这份难得而珍贵的情意。 然而这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因为那位一无所知又真诚坦然的姑娘总能用三两句话,就轻易攻破黑发伯爵在心里紧急筑起的防线。 “我有时候会想和年轻的你相识,伯爵先生。” 站在一片盛开的紫罗兰前的年轻姑娘浅笑着后退了一小步,浅色刺绣的丝绸裙摆轻轻划出一抹优雅的弧度,她举着精致的遮阳伞,微微歪头认真打量着面前的好友,语气轻快地说道: “我有些好奇,那时候的你是不是特别正直善良又重情重义,才能在经历了许多之后,依旧坚守着一种极为纯粹的信念。但是转而一想,如果我们相遇太早,如果你纯白简单,那你大概也不会和我这样脾气的人相谈甚欢,恐怕会客气疏远吧。所以,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的默契与情意,是一份岁月与无常的赠礼。” 基督山伯爵此刻十分庆幸自己正处于易容伪装的状态中,他连忙垂下眼帘,不让自己的真实情绪流露出来。 他心跳加速,好似在催促着自己说些什么,既要恰如其分地回应这些甜蜜又亲切的美妙语言,又不至于过 于热烈而引起好友的不解与疑虑。 然而,这份无声的催促只换来了一阵语塞。平日里可以流利而地道地说出多国语言的男人,此刻忽然无法讲出任何一句让他感到满意的话语。 不过,根本无需伯爵先生为难太久,裴湘就替他解决了不知该如何表达的困窘。 或者说,这姑娘已然说惯了这样的“甜言蜜语”。她直接又坦荡地表达过心中的情感后,绝不多思多想,也不管别人的心湖是否荡起涟漪,便轻轻松松地直接进入到了下一个话题。 “好了,你就别满脸为难了,亲爱的伯爵先生。趁着还有时间,我们说说别的话题吧。嗯,比如,你这次还要在佛罗伦萨待多久?要办的事情顺利吗?能来圣费利切家做客吗?无论是以威尔莫勋爵的身份还是以基督山伯爵的身份,你都会是一位受欢迎的客人。” 基督山伯爵心情复杂地揉了揉额角,顺着裴湘的话一边暗自调整心情一边不紧不慢地对裴湘解释道: “按照计划,我今天下午就会离开佛罗伦萨,到尼斯去。所以,卡尔梅拉,我很遗憾不能去拜访你和圣费利切伯爵了。至于我要办的事情,也算进展顺利吧。” 裴湘点头表示了解,并没有进一步询问更多的细节。 但是,基督山伯爵这次却一改之前避而不谈的态度,主动和裴湘提起了他收养的希腊女孩儿海黛,以及他打算让海黛再多学些实用课程的想法。 当然,为了避免他的聪慧朋友卷入他的复仇计划,基督山伯爵并没有细说海黛的身世与来历。 然而,他的谨慎似乎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 “希腊人?”裴湘沉吟着看了一眼面前的好友,觉得他收养一个希腊女孩这件事绝对不简单。 “至今为止,伯爵先生的生活重心就是复仇。”裴湘暗忖,“如果收养海黛和他的复仇计划有关,那么希腊……倘若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位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伯爵在西班牙战争结束之后,又去了希腊,并且在那里获得了让他荣升为法国将军的荣誉和一笔由恩主遗赠的财富。哎,又是费尔南,这巧合的因素一旦太多了,便极有可能不是巧合了。” 此刻,裴湘几乎确定了基督山伯爵第二个仇人的名字了,并且对海黛的真实身份有了一些模糊的猜想。 与此同时,基督山伯爵见裴湘说了一句“希腊人”后就露出了沉思的表情,下意识就紧张起来。他是绝对不会小瞧朋友的推理分析能力的。 “卡尔梅拉。”伯爵立刻出声并在匆忙间随意找了个话题,企图打断或者干扰裴湘的思路,“能帮我一个忙吗?你认为海黛还应该再学些什么,才能让她像你一样获得在关键时刻保护自己的能力。” 这个问题让裴湘感到有些出乎意料。她飞快地回忆了一下基督山伯爵刚刚提到的那些课程名称以及内容——包括海黛已经学过的和即将要学习的。 “在我看来,你给海黛小姐准备的教育资源已经比较丰富了,更多的,就得看她自己的爱好与想法了。” 基督山伯爵微微点了点头,目露思索之色。 虽然问题是临时想出来的,可是问出口之后,他便当真琢磨起来,还不忘继续向裴湘征求建议: “卡尔梅拉,你觉得是让海黛那孩子继续保持东方式的隐居生活习惯好,还是应该鼓励她多出门走走?嗯,不是那种逛逛博物馆或者在独自一人在包厢里欣赏音乐剧的外出活动,而是那种能够和同龄人多相处、多交流的真正社交往来。” 裴湘轻轻眨了眨眼,目光在基督山伯爵真诚询问的面孔上转了转,发现面前之人确实是想听一听她的建议——关于如何安排和培养海黛。 “这个……” 芳龄二十的伯爵千金有些纠结地瞧着自己的大龄好友,非常想说,虽然她非常感激伯爵先生对她的这份信任和肯定,甚至愿意向她询问有关被抚养人海黛小姐的教育方向问题。但是,嗯,但是,这位先生是不是忽略了一个事实,就是她和海黛小姐其实差不了几岁。 “说实话,我还没过二十一岁的生日呢,人生也才刚刚进入一个新阶段……”裴湘有些无奈的思忖道,“所以,我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插手海黛小姐的教育培养计划,那应该是更有人生经验的长辈们该操心和负责的。” 这样想着的裴湘望着基督山伯爵理所当然的神色,欲言又止。她有些担心自己挑明了这个事实后,她的好友会忽然意识到两人间的年龄差距,然后在不知不觉间就把她当成海黛那样的晚辈对待了。 虽然她最后肯定能让好友再次转变观念,可是不知为何,裴湘就是非常希望能够在基督山伯爵心里一直维持着同辈人的平等印象。 “大概是因为我只想要一个可以真正互相理解的朋友和兄弟吧,而不是叔叔之类的长辈。” 就在裴湘琢磨着该如何措辞解释时,两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转角处。 裴湘轻咦一声,随即露出了欣然微笑。她高兴地望着玛莎和弗朗兹并肩站在花梯前赏花的和谐背影,心说,看来自己即将听到一个好消息了。 “伯爵先生。”裴湘指了一下花梯的方向,顺便岔开了有关海黛的话题,轻声问道,“既然你已经非常了解吕西安德布雷先生了,想必对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也不陌生吧?你认为男爵先生具有对婚姻和感情忠诚专一的品格吗?” 顺着裴湘的动作和目光,基督山伯爵也看到了花梯前举止亲密的一男一女。而后他很快就辨认出,那是伯爵小姐的好友玛莎·德·科瑞曼小姐和维尔福看好的女婿人选埃皮奈男爵先生。 “目前来看,埃皮奈男爵还没有染上巴黎男人三心二意的病症。”基督山伯爵给出了肯定答案,并且很诚恳地称赞了几句弗朗兹的优秀与出色,又简单说了一些弗朗兹的交友情况。 显然,这个新话题同样符合基督山伯爵的心意。 他刚刚突然提起海黛的课程安排,初衷就是希望能转移裴湘的注意力,避免她继续深思和复仇有关的细节。 “现在,埃皮奈男爵和科瑞曼小姐出现了,卡尔梅拉一定会被彻底转移心思的。”伯爵有些庆幸地想着。 然而,不等基督山伯爵彻底松一口气,他就听身旁的年轻姑娘温温柔柔地建议道: “伯爵先生,作为一名对真相一无所知的朋友,我得郑重提醒你一下,你不能只说巴黎男人的坏话,还要说马赛男人的、里昂男人的,和波尔多男人的…… “或者,你也许该如同欧洲其它国家的国民那样,在某些时刻,直接意味深长地说一句‘呵,法国男人!’这样一来,才能证明你是地地道道的非·法国人,而不只是非·巴黎人。” 基督山伯爵这次彻底不再心存侥幸了。 他望着声称自己“一无所知”的好友,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除非自己从此再也不见眼前这位笑容慧黠的伯爵千金,否则的话,他的那些让她远离复仇漩涡的想法都只会是空想。 ——她就像是会读心术的波西米亚女巫,根本无需多做什么,真相与答案就会自动飞入她的脑海中。 可是,他能够做到从此不再见她吗? 他不能的。 第133章 “卡尔梅拉……” 伯爵叹息着轻轻呢喃出女巫小姐的名字, 到底还是无奈认输,垂下的羽睫隐约遮住了他眼眸深处的百转千折。 裴湘立刻明白自己已经得到了朋友的允许,之后不用再继续装作一无所知了, 不由得小小地舒了一口气。 年轻姑娘发自内心地认为, 是自己用聪明才智和温柔善良成功说服了她固执骄傲的朋友。为此,她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不过, 获得参与许可的裴湘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说出自己的全部推测, 也不打算立刻提起那三个名字来验证猜想。她怎么能忘了当自己无意间提起唐格拉尔这个姓氏时,自己朋友眼中流露出的浓烈憎恶和起伏挣扎? 她想,如果可以的话, 她骄傲的朋友一定不愿意这样情绪外露,一定不愿意展现伤口与脆弱——哪怕会得到善意的对待。所以, 她打算等回去之后再写信给他, 让他有独自平复情绪的时间与空间。 “伯爵先生, 从此以后,你一定会感觉更幸福一些的。” “但你会增加更多的忧虑。卡尔梅拉, 我受过很多苦,你要了解我的过去,就必然躲不开聆听苦难者的迷惘与无助。” “但那会让我的生命更加立体和充实, 不是吗?苦难中开出的花儿, 才会更加芬芳绚丽。而我有机会欣赏,也是一种难得的幸运。” “你说这是幸运?” “毋庸置疑。” 过了好一会儿, 沉浸在爱情喜悦中的玛莎和弗朗兹才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裴湘。 这对初通心意的青年男女含情脉脉地对视了一眼后, 便含笑着向他们的漂亮朋友快步走来。 “卡尔梅拉,”玛莎温柔的眉目间盈满了甜蜜, “你在这里, 真好。我和弗朗兹后来返回去找你和德布雷先生, 却扑了个空。有人说看到你们和布拉恰诺公爵夫人一行人一起离开了。” 裴湘浅笑着答应了一声,又简单说明了自己和公爵夫人他们在休息区分开的情况,随后便目露关切地瞧着玛莎,无声询问结果。 玛莎腼腆一笑,朝着裴湘轻轻点了点头,给出了肯定答案。之后,这姑娘大概是为了逃避内心深处的害羞感觉,又连忙开口问道: “卡尔梅拉,德布雷先生没有和你同行吗?你怎么独自一人……啊,这位先生是你的朋友吗?” 裴湘眨了眨眼,侧头看了一眼站在斜后方扮作希腊老人的基督山伯爵,渐渐若有所悟。 她想,吕西安·德布雷的马车忽然出状况,也许并不是一场简单的意外,而是她身边这位先生特意安排的。 “德布雷先生的事等会儿再说,玛莎。”裴湘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微笑着对两位朋友温声解释道,“我和这位先生是偶然相遇的,很巧,我们都很喜欢这里的紫罗兰,就聊了几句。” 裴湘话音刚落,基督山伯爵便朝着玛莎和弗朗兹微微颔首致意,又对裴湘欠了欠身,然后就当真如同偶遇闲聊了几句的陌生人那样,态度矜持又不失礼貌地转身离开了。 而玛莎和弗朗兹自然也不会太过留意一位“偶然”遇见的陌生外国老人。他们等基督山伯爵不紧不慢地走出一段距离后,又继续交谈起来。 “那位老先生姓什么呀?看起来很有气派。” “我还没来得及问。”裴湘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 玛莎收回了视线:“好吧,也许以后还会遇见的。” “卡尔梅拉小姐,吕西安他遇到什么事情了?”弗朗兹好奇问道。 裴湘想,吕西安被刚刚 那个白胡子老爷爷给故意支走了,以免一个天真可爱的罗马姑娘被一个花言巧语的巴黎男人给骗了。 “在你们离开后,德布雷先生的马车出了一点意外,不得不由他亲自出面处理,所以就提前离开了玛格丽特花园。”裴湘一本正经地给出了答案,同时,眉目间流露出了一抹恰如其分的担忧。 听到吕西安遇到了一起必须由他本人出面解决的意外,弗朗兹和玛莎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关切。两人连忙追问其中细节。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26节 裴湘打算边走边说。 随后,她撑着小巧精美的遮阳伞,欣赏着沿途的鲜花美景,用不紧不慢的语速向玛莎和弗朗兹详细复述了吕西安·德布雷和男仆之间的对话。 得知了马车事故的原委后,弗朗兹和玛莎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仁慈的天主,没有伤到人就好。”玛莎做了个祈祷的手势。 “肯定不会伤到人的。”裴湘语气淡然,态度异常笃定。 玛莎“嗯”了一声,没有多想,只当好友信仰虔诚。 倒是一旁的弗朗兹有些疑惑地瞧了裴湘一眼,觉得伯爵千金的这句话有些古怪,可是又说不出哪里古怪。 不过,当目光清澈的年轻姑娘回望过来后,弗朗兹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埃皮奈先生。”裴湘开口道,“我记得您和德布雷先生都提起过一位好友——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子爵先生他是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伯爵先生的独子,是吗?” “是的,据我所知,莫尔塞夫伯爵先生和伯爵夫人只有阿尔贝一个儿子。”弗朗兹肯定地点了点头,心里颇为好奇这位伯爵千金怎么突然提起阿尔贝来了。 另一边,裴湘笑吟吟地问道:“男爵先生,您肯定觉得不解,为什么我会突然问起这个吧?” “愿闻其详。” “是这样的。”裴湘随意指了个方向,温声解释道,“那位和我们分开的不知名老先生,是一位希腊人。我们之前在一起谈论紫罗兰时,那位老先生提了几句家乡的事,说到了那场独立战争,这勾起了我的一些好奇心。 “然后,嗯,就在刚才,我忽然想到,您的朋友莫尔塞夫子爵的父亲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伯爵不正是在那场战争中立下了很大的功勋,然后才成为了法国的将军的吗? “所以我就想问问,作为独子的莫尔塞夫子爵有没有从他父亲那里听到更多的、和那场战争相关的细节?当然,我并不是要探听那些真正的隐秘,只是有些好奇那位已逝的约阿尼纳总督。您知道,我们这边的许多人都对他怀以尊敬和同情,可惜他最后还是失败了。” 听完裴湘的解释后,弗朗兹心中疑惑全消。因为确实有不少人好奇那场战事,好奇莫尔塞夫伯爵曾经的恩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好奇那位帕夏是如何信任并倚重莫尔塞夫伯爵的…… 于是,在接下来的游玩路上,结伴而行的三个年轻人一边欣赏着各种美丽的园艺作品,一边谈论着多年前发生的那场战争。 弗朗兹见玛莎也非常感兴趣,便尽力复述着他从好友阿尔贝那里听来的一些“独家消息”。可惜这些消息都是在反复描述那位去世的帕夏是如何看重莫尔塞夫伯爵的,并没有任何可供裴湘抽丝剥茧发现秘密的线索。 早有心理准备的裴湘并不觉得有多失望,反而听得津津有味。因为这些故事并不是公开发表且广为流传的,要是她找人收集打听,也要花费一些力气的,还可能不如弗朗兹讲述得这般全面“客观”。 “弄清楚一个人是如何宣扬和修饰自己的过去经历的,便可以从中分析出此人的部分性格特点。而越是完美没有漏洞的故事, 反而是处处透着可疑……” 等到园艺展览会之行快要结束的时候,裴湘等人终于再次见到了中途离开的吕西安·德布雷。 这位先生再次彬彬有礼地向裴湘表示了歉意后,也参与进了朋友们的话题讨论。 也许是为了弥补之前撇下同行女伴匆忙离开的礼仪欠缺举动,作为机要秘书的吕西安一改往常谨言慎行的稳重精明作风,对裴湘透露了不少他在各位大臣府上听来的的小道消息。 说实话,这些同费尔南相关的小道消息的真实度是绝对不低的,毕竟它们的来源要更加隐蔽和多样。 而裴湘听着听着,注意力就渐渐从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伯爵的个人成功经历上转移开了,开始留意透露这些消息的吕西安·德布雷本人。这是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这位法国内政部机要秘书的能力。 “其实,如果唐格拉尔夫妇是靠着吕西安·德布雷提供的消息在证券交易所大赚特赚,并且合作多年关系稳定,那么一旦说动或者误导吕西安给唐格拉尔传递错误的消息,肯定会能够让走惯了捷径的唐格拉尔吃一个大亏的。 “唔,如果各方面都安排好了,再加上其它原因共同推动,说不定就能让银行家唐格拉尔破产…… “咦,我记得初次遇见‘威尔莫勋爵’时,他就是想要和罗马的银行家弗伦奇先生结交,并且不是那种普通的、公事公办的商务往来,而是需要一个有较高社会地位的介绍人正式引荐……伯爵先生刻意结交弗伦奇先生,还是用假身份,应该是为他将来的复仇做准备……” 就在裴湘琢磨着如何“方便快捷”地打击唐格拉尔时,旁边的玛莎问起了莫尔塞夫伯爵的家庭情况。 她已经知道了莫尔塞夫伯爵的独子是一位名叫阿尔贝的开朗热情青年,现在便非常好奇莫尔塞夫伯爵夫人。 “伯爵夫人是一位非常优雅善良的女士。”弗朗兹温声介绍道,“她温柔、慈爱又贤淑聪慧。阿尔贝不止一次对我说过,他和伯爵夫人相处的时间最长,小时候的许多功课也是伯爵夫人亲自教导的。所以,在这个世界上,阿尔贝最爱自己的母亲。” “莫尔塞夫伯爵夫人出嫁前姓什么呀?”玛莎又问道。 “这个我并不太清楚。”弗朗兹摇了摇头,沉吟着说道,“据莫尔塞夫伯爵说,他和伯爵夫人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而他们两家在大革命时不幸失去了家产,没落了。后来,他在西班牙服役时凭借政治和军事方面的功劳,重新挣回了昔日荣耀。” 听到这里,裴湘的眼眸中划过一抹若有所思。 她记得调查资料里提过,唐格拉尔和维尔福两人的现任妻子其实都是后来迎娶的,唯有莫尔塞夫伯爵夫人是跟着她的丈夫费尔南从贫穷到富贵一路走来的。 也就是说,那位年岁稍长的夫人有可能了解或者参与过基督山伯爵的某些过往。 “莫尔塞夫伯爵夫人叫什么名字呢?”玛莎看起来已经对弗朗兹口中的那位风雅高贵又温柔慈爱的伯爵夫人心生好感了,所以比较想了解对方的一些事情。 “梅尔塞苔丝。”走在另一边的吕西安见裴湘也目露好奇,便抢先说出了答案,“德·莫尔塞夫伯爵夫人的名字是梅尔塞苔丝。” 园艺展览会之后,玛莎和弗朗兹的婚事就渐渐有了眉目,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近期就会正式定下来。 玛莎对裴湘说,弗朗兹之前确实考虑过要不要和德·维尔福小姐定下婚约,但转天玛莎就出现了。 于是,弗朗兹很快就打消了和维尔福家族联姻的念头,并且已经写信给远在巴黎的叔叔婶婶表明了自己的意 愿。 其实,不仅玛莎记得那些童年趣事,年纪更大一些的弗朗兹也记得非常清楚。他之所以一直不说不问,是因为两人重逢之后,弗朗兹有些不确定当年的那个小胖妞和如今亭亭玉立的玛莎小姐是不是同一个人。 “后来,他确定我就是当初的那个玛莎了,又发现我因为小时候的事而对他很有好感,便陷入了犹豫当中。” “为什么会犹豫呀?” 玛莎回忆起弗朗兹对她坦白的那些话,眼角眉梢都是甜蜜幸福。 “园艺展览会那天,我再三向弗朗兹追问理由,他才吞吞吐吐地承认,他当年其实并不是一个对所有孩子都很有耐心和爱心的好脾气大哥哥。 “之所以总是照顾我,是因为,嗯,首先他不想照顾更熊更闹的男孩子,然后在仅剩下的几个女孩子里,只有我吃饭最香,并且胖墩墩的看起来很结实,所以才一直主动照顾我并带我玩耍。 “我们重逢之后,他以为我喜欢的是那种好脾气并且从小就喜欢照顾所有人的男人,又很清楚他自己并不是那样的性格,就十分担心如果我知道真相的话,会觉得自己受骗了,并且不再喜欢他。” 说到这里,玛莎露出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大约她也没想到还能出现这样的误会。 裴湘瞧着玛莎沉浸在喜悦和幸福中的样子,愉快地品尝了一口咖啡,觉得杯中的饮品实在是甜蜜极了。 第134章 玛莎正式订婚前, 茱莉娅终于结束了她的英伦旅程,带着各式各样准备送给朋友的礼物返回了罗马。 朋友重聚,又有一桩喜事近在眼前, 三个年轻姑娘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 裴湘和茱莉娅一起陪着玛莎选购各种礼服鞋帽和珠宝首饰,还不忘积极打听目前欧洲最流行的订婚仪式和结婚典礼都是怎么举办的。 而沉浸在爱情中的玛莎也没有为了她心爱的弗朗兹就此忽略朋友。她从不缺席每次聚会, 更加重视茱莉娅和裴湘的想法,还时常想象着等裴湘和茱莉娅也成婚之后, 她们三人的友谊就会顺理成章地发展为三个家庭的友谊,时常聚会, 互相拜访,一起旅行, 然后是下一代…… 每当这时, 裴湘总是含笑不语, 而茱莉娅则会耿直地表示,如果将来向她求婚的男人拥有很多的财富和很高的地位,她是不介意远嫁的,所以时常聚会什么的还要看运气。 “但是, 我们之间的友谊肯定会一直延续下去的。”茱莉娅一边打量着水晶碟子里的每一块水果, 试图挑选出一块外形最完美的,一边信心十足地说道,“等我成为某某伯爵夫人、某某侯爵夫人或者某某公爵夫人后, 我就请你们去我家做客。” 玛莎和弗朗兹的订婚仪式举行完毕后, 裴湘又继续以圣费利切小姐的身份参加了一段时间的社交活动。 直到一次“意外”淋雨导致“生病”后, 怀念乡间美丽景色和宁静生活的伯爵小姐再次坐着她的豪华马车离开了繁华热闹的罗马城。与此同时,圣费利切伯爵对外宣称,女儿要在新修建好的圣费利切乡间别墅里养病并小住一段时日。 三日后, 暂时远离了伯爵小姐日常社交生活的裴湘带着贝鲁斯离开了圣费利切农庄,并以杰拉夫·德·林内的身份再次返回了生机勃勃的里窝那。 对于裴湘的回归,安东尼感到格外高兴。他以为等来了自家大小姐后,自己就可以更加轻松了,毕竟他们这个小公司的业务并不多。而且在裴湘返回里窝那之前,他已经处理好了近期内接到的最后一单生意。 只是,让安东尼没有料到的是,裴湘在佛罗伦萨和罗马忙着当大小姐的时候,竟然还能抽空指挥贝鲁斯给公司争取到了另外几笔利润相当不错的生意订单,并且在时间安排上非常紧凑。 于是,作为被裴湘信任的左膀右臂之一,安东尼不可避免地变得更加忙碌了,再没有之前迟到早退或者偶尔在办公室里打打牌的悠闲日子了。当然,薪水也翻了好几倍。 半年时光倏忽而过,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扩张和调整后,裴湘这家公司的规模和业务种类总算是暂时稳定了下来。 “好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次出现重大变动了。” 准备出发去热那亚一带考察船厂并订购新船的裴湘朝着送她出门的贝鲁斯摆了摆手,笑意盈盈地说道: “我和安东尼之后还会去威尼斯一趟,里窝那这边就交给你了,贝鲁斯。” 稳重可靠的贝鲁斯点了点头,板着一张圆脸严肃地保证,自己一定不会让大小姐失望的。随后,他又对兴高采烈的安东尼认真地叮嘱了好几句。 贝鲁斯已经不指望安东尼能够劝阻大小姐别做那些冒风险的事情了,只要求安东尼能照顾好大小姐的日常起居。然后在遇到各种危险意外时,尽量不要拖后腿,也别辜负了圣费利切伯爵的信任与期待。 听到贝鲁斯特意提起正在某处温泉小镇疗养的老伯爵,裴湘微微扬了扬眉。她觉得贝鲁斯这家伙明面上是在叮嘱安东尼,实际上也是在提醒她不能在外面随意胡来,以免家中亲人担忧。 “别担心了,贝鲁斯,小心你的发际线。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外祖父是英格兰人的。” 坐进马车前,裴湘好心地安慰她的圆脸朋友: “况且,这次抵达热那亚后,我会和基督山伯爵住在同一家旅馆里,外出办事也会借用他的马车和车夫。我们两人结伴,肯定会更加安全的,不会再倒霉地遇见小偷、骗子、讹诈犯、走私犯、绑匪和强盗的。” 贝鲁斯瞧着自家小姐一副兴致勃勃去和朋友相聚的愉快模样,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他暗道,那位黑发伯爵的出身来历和行事做派实在有些复杂神秘。而且,不管什么说,自家小姐也是一位未婚贵族千金,和那样一位神秘莫测且交友情况过于复杂的单身男人经常来往,其实更加不安全,还不如带着安东尼独自行动呢。 “算了,好在那位伯爵先生根本不知道‘杰拉夫·林内’的真实身份与性别,也就不会因此产生一些不好的心思。”贝鲁斯尽可能地用乐观态度思考问题,“况且,比起很少去圣费利切伯爵府拜访的基督山伯爵,小姐其实更信任那位威尔莫勋爵。” 裴湘并不知道贝鲁斯脑子里的各种想法。她拿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再不出发就要错过提前约好的开船时间了,于是立刻和贝鲁斯道了别,随即登上马车。 当裴湘抵达热那亚后,一下船就看到了等在一旁的科西嘉人贝尔图乔——基督山伯爵的管家。 “你是特意来等我的?还是来这边办事?”裴湘询问快步走过来的管家先生,“伯爵先生已经到了吗?” “林内先生,伯爵先生特意指派我来迎接您,马车就在那边,随时可以出发。我们先生昨天早上就抵达热那亚了,现在正在格莱斯特旅馆的二楼套间内休息。” “我的套间在几楼?” “在三楼,林内先生。”贝尔图乔答道,“伯爵先生已经把旅馆的二楼和三楼都包下来了。他之前吩咐过,整个三楼都归您使用。” 裴湘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她把安东尼介绍给贝尔图乔后,就直接朝着不远处的黑色马车走去。她记得基督山伯爵之前在信中提起过,这次来热那亚的时候,他会把身边最擅长烹饪海鲜的厨师也一起带过来。 “也许我现在可以格外期待一下待会儿的晚餐了。” 坐上马车的年轻姑娘只觉得自己人在车中,可是一颗火热的心已经飞到了黑发伯爵的身边了。 裴湘很快就在旅馆门前见到了等着她的基督山伯爵。 她飞快地打量了一遍她的朋友,发现一个半月未见,这位朋友又把自己折腾得瘦了一些,好在他的气色十分不错,目光也十分明亮有神。 “伯爵先生,您待我可是太客气了,我简直受宠若惊。”裴湘以林内的身份上前和基督山伯爵握了握手,当着众人的面含笑表示,“应该是我上楼去拜访您的。” 基督山伯爵摇头道:“这可不是客气。您是我器重的朋友,我又想早一些见到您,于是便干脆下楼来了。” 裴湘立刻热情十足地回应道:“我也十分想念您,亲爱的伯爵先生。” 随后,她又毫不心虚地补充道: “从读到您的上封来信起,我就渴望飞奔来见您了。想来您也清楚,以我现在的身家和地位,一般情况下是雇佣不到十分优秀的厨师的,偏巧我又长了一条娇气灵敏的舌头,所以在里窝那的半年……算了,好在我还拥有您这样一位慷慨大方又善解人意的朋友。” 基督山伯爵无奈地瞧着一见面就搅乱了他心湖的“朋友”,克制着内心起伏情绪温声提议道: “林内先生,倘若您愿意,我可以让我的厨师去您……” “哎,不用,谢谢您!”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27节 不等基督山伯爵说完,猜他要表达什么的裴湘连忙摆了摆手,同时认真解释道: “作为杰拉夫·德·林内,我的起点已经比许多人都高了。之后,假如我需要享受更好的、希望拥有更多的,那就得自己努力争取了,并且,总要看看我到底可以努力到哪种程度吧?这样一来……以后就会有十足的底气选择另一种生活了,也可以让我父亲彻底放心。” 基督山伯爵知道裴湘的脾气,拒绝就是真心拒绝,因此也不再继续劝说,转而说起了在热那亚订购新船的注意事项,顺便又谈起了一些和海盗相关的传闻。 两人边走边说,在旅馆老板的陪同下来到了基督山伯爵的二楼套间门前。 “先在我这边吃顿饭?还是想先上楼休息?” “先吃饭吧,我现在其实挺精神的。” “好吧,您看起来确实神采飞扬的,不过您大多数时候都是如此。” 说着话,两人就一前一后走进了房间,而旅馆老板和哑奴阿里则在门口处停下了脚步,随后离开二楼去安排晚餐。 等到房间内只剩下裴湘和基督山伯爵了,裴湘顿时收起了属于“杰拉夫·德·林内”的开朗笑容。 她抱着手臂斜觑了好友一眼,有些不高兴地哼了哼,随后十分肯定地说道: “如果我没有观察失误的话,你的体重一定又下降了。” “但我依然很有力量,也始终是海上最好的水手。” “哦,你要和我比一比力气吗?” “……好吧,我确实瘦了一些。” “这么说你亲口承认喽?” “我承认,亲爱的卡尔梅拉。” “那——” “卡尔梅拉,你想提前知道今晚的主菜都有哪些吗?还有几道很特别的甜点……” “伯爵先生。”裴湘语气轻柔的唤了一声。 她完全不理会朋友试图转移话题的“诡计”——反正一会儿肯定都能吃到的,而是慢条斯理地指出了一个事实。 “你长期雇佣了三名厨艺超级厉害的主厨,还专门聘请了一位为法国王室服务过的甜品师,你有最好的酒庄和农庄,有在全世界为你寻找顶级食材的食品供应商……可却还是经常不好好用餐。我知道,你现在的节食习惯和过去的糟糕经历有直接关系,可不能否认的是,很多时候,你就是任性不想吃东西。” “卡尔梅拉……好吧,你是对的,我心情不好的时候,确实会‘忘记’吃东西。但是,嗯,也许你可以换一个词,‘任性’这个词,似乎已经不适合我了。我敢保证,从成年那天起,我就是非常稳重可靠的男人。” “那换成——闹脾气?” “……这就更不符合实际了。”基督山伯爵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 之后不等裴湘再说什么,黑发先生连忙上前一步,把他觉得房间里最舒适的那张安乐椅推荐给了裴湘,自己则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同时又把葡萄酒和饼干往裴湘面前推了推。 “我以后肯定会注意的,卡尔梅拉。” 为了证明这份决心,基督山伯爵立刻从荷叶形状的青色瓷盘里拿起一块饼干咬了一口,随后又喝了一口葡萄酒。 “但愿吧。”裴湘决定看在安乐椅的份上,暂时不讨论节食与健康这个话题了,“伯爵先生,在热那亚办完事后,你之后还有什么安排吗?要不要去罗马和我们一起过狂欢节?我听爸爸说,这次会特别热闹。狂欢节的那几天,罗马城内的大小旅馆内,一定会住满外国游客的。” “这次的狂欢节……我确实会去罗马。”基督山伯爵放下吃了一半的饼干,沉吟着说道,“但我有另外的安排。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五月份左右,我会亲自去巴黎。” 裴湘假装没有看到被伯爵先生放回小碟子里又悄悄推远了的饼干。她轻轻眨了眨眼,而后用一种赞同的语气不紧不慢地说道: “确实应该开始了,唐格拉尔、费尔南和维尔福,他们三个也该尝尝食不下咽、夜不成眠是什么滋味了。” 第135章 狂欢节的前十天, 年轻的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乘坐旅行马车来到了罗马。 在他抵达这座基督教世界的首都的前一日,他的好友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已经为他在位于西班牙广场的伦敦旅馆中订好了一间舒适的套房,由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和一个小客厅组成。 “弗朗兹,好久不见!” 来自巴黎的年轻人阿尔贝跳下旅行马车, 和新婚不久的好朋友热情地拥抱了一下。 随即, 他又迅速后退一步, 佯装严肃地打量着弗朗兹, 并用一种评估的语气说道: “您看起来相当不错, 我最亲爱的朋友。可见结束自由快乐的单身汉生活这件事并不是十分可怕的, 而是九分可怕, 或者八分可怕,哦,肯定不会少于七分了——至少对我来说。” 说到后来, 天性开朗乐观的阿尔贝已经无法继续维持那种满脸严肃的研究者神态了。 他笑容爽朗地握着好友的手,真诚地大声说道: “但您和我的想法是不一样的。我知道,弗朗兹, 对您来说,组建一个温馨的小家庭是一件幸福快乐的事,所以, 我必须得亲自对您说一句恭喜, 还有新婚快乐, 弗朗兹!” 弗朗兹高兴地接受了朋友的祝福, 并再次邀请阿尔贝去他的新婚小楼中做客,言语中全是对妻子玛莎的各种称赞。 阿尔贝欣然答应了好友的邀请, 不过在去做客之前,阿尔贝打算先去看看他即将入住的房间。 于是,两个年轻人一起去了伦敦旅馆并见到了帕斯特里尼老板。 这位精明的意大利商人一边为客人介绍套间情况和各种付费服务项目, 一边郑重强调狂欢节期间罗马城内的旅馆房间有多供不应求,而他要的价格又是多么公道。 “哎呀,房间确实还算不错。”参观过未来住处的阿尔贝摆了摆手,扬声道,“但价钱也算不上低。得啦,帕斯特里尼先生,咱们来说说出租马车的事情吧。” 旅馆老板又露出了生意人那种特有的温和淳朴笑容,对即将入住的年轻法国爵爷说起了狂欢节期间租赁马车的难处…… 在去往弗朗兹家做客的路上,阿尔贝一脸庆幸地对好友说道: “好在弗朗兹你已经在罗马定居并拥有自己的马车和车夫了,要不然按照帕斯特里尼老板的说法,咱们是别想在狂欢节那三天里订到合适舒适的马车了。” 弗朗兹点头道:“帕斯特里尼先生后来说的那些话倒还算实在。狂欢节期间,会有成千上万的外国游客涌进罗马城内,无论旅馆、出租马车还是那种临街观赏庆典的窗口,都涨价了。 “并且,哪怕一些游客愿意出几倍高价,都不一定能顺利租到。”阿尔贝补充道。 闻言,弗朗兹笑着摇了摇头: “哪有花钱买不到的东西。如果有的话,也一定是给的价格不够高。您别忘了,我们亲爱的旅馆老板刚刚说漏了嘴,他说在我们之后,他把他旅馆三层的所有房间都租给了一位马耳他大富豪。可我去和他预订房间的时候,他却一直在强调游客太多,就只剩下你租的那个二楼套间了。” 阿尔贝想起旅馆老板之前说漏嘴时那尴尬的神色,忍不住哈哈一笑,随后又和弗朗兹两人东一句西一句地猜测起了那位出手极为阔绰的不知名富豪的身份来历。 不过,由于已知线索极为有限,两个年轻男士的闲聊话题很快又转到了别的方面,比如他们在巴黎的共同朋友,比如弗朗兹这几年游览过的名胜古迹。 等到马车在弗朗兹和玛莎新购置的房产的大门前停下时,阿尔贝已经开始向弗朗兹打听那位让吕西安·德布雷心爱慕又追求失败的伯爵千金了。 “在罗马期间,您会有机会见到圣费利切小姐的。”走下马车后,弗朗兹对阿尔贝说道,“刚巧,那位小姐今年也会留在城内过狂欢节。” “我记得您在信中提过,圣费利切小姐是德·埃皮奈男爵夫人的闺中密友。”阿尔贝目光灼灼地瞧着他的好友埃皮奈男爵先生。 弗朗兹微微颔首,一边请朋友进入自己家的大门,一边含笑答复道: “是的,她和玛莎之间的友情让人羡慕。所以,您早晚会见到圣费利切小姐的,不论是在我家中还是在圣费利切伯爵府中,我的朋友。” “也就是说,您是在保证会把我正式介绍给一位曾经迷倒过吕西安·德布雷先生的年轻姑娘?” “我保证。”穿过有着碧绿草坪和白色喷泉花坛的庭院时,弗朗兹转头看着好友温声道,“但也不得不提醒一句,亲爱的子爵先生,请记住,您和远在巴黎的唐格拉尔小姐已经差不多就快要正式订婚了。” “哦,弗朗兹,快停下那些可怕的胡思乱想吧。”阿尔贝翻了白眼,大咧咧地说道。 “一个欧仁妮·唐格拉尔小姐已经够让我头痛的了,我怎么会主再找麻烦?当然,我并不否认自己的一些打算,比如在意大利旅行期间和某位优雅可爱又浪漫多情的夫人来一段深入而难忘的交往,可却从来没想过要去招惹一位未婚的伯爵千金。说实话,如果不是我的父亲——莫尔塞夫伯爵先生掌握着我的经济来源,我并不乐意过早地结束掉快乐而自由的单身生活。” “所以,您的意思是,在意大利旅行期间,您不愿意招惹一位未婚小姐,却希望能和一位贵夫人谈情说爱?” “就是这样,弗朗兹。并且我坚信,在罗马,我一定会和在巴黎一样受欢迎的。”阿尔贝自信一笑,对自己的“旅行计划”充满期待。 弗朗兹沉默片刻,淡声道: “我说过,您对意大利女人有着一些误解,她们有时候确实会表现得很热情,也很迷人,但那是因为她们心中坦然。” “哦,是的,您说过这个,但我并不是十分同意您的那些观点,亲爱的埃皮奈男爵先生。” 弗朗兹挑了挑眉,对朋友脑子里那些属于巴黎男人根深蒂固的幻想不做任何评价,他想,反正现实总会告诉一个巴黎来的公子哥儿某些真相的。 阿尔贝很快就成为了埃皮奈男爵府上最受欢迎的客人之一。 说是之一,是因为在埃皮奈男爵夫人心中,她的两位好友卡尔梅拉和茱莉娅的重要地位始终不容摇。 当然,她也很喜欢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这位开朗健谈又十分有风度的朋友,并且由衷希望丈夫的朋友和自己的朋友能够成为朋友。 于是,当阿尔贝第二次走进玛莎夫人亲手布置的香槟色小会客厅时,他就见到了那位被吕西安爱慕、被埃皮奈男爵夫妇和整个罗马上流社会称赞的德·圣费利切小姐。 彼时,裴湘正在和玛莎一起插花。 她坐在一张宽大的暗金色丝绒提花软椅上,微微向前倾身,肩膀舒展,腰肢盈盈,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捏着一支半开未开的黄色玫瑰。她那珊瑚色的软唇距离玫瑰花瓣很近,以至于让人分不清哪一个更加娇嫩鲜艳。 她的视线落在花朵上,却不太专注,轻盈盈如同随风羽毛飘落一般,透露出几分混合着冷淡与温柔的漫不经心。 当她抬眸望向来人时,眼底的慵懒随意并未完全散去,神色更是平淡如水,又有着一种隽永悠长的宁静。 但奇怪的是,作为被她这样漫不经心望进眼底之人,阿尔贝却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被重视被关心的错觉。是的,他明知是错觉,却依旧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并不知不觉地停下了脚步,有些不敢上前。 “莫尔塞夫子爵先生,您来了!” 女主人玛莎此时也发现了站在门口处的阿尔贝,立刻笑吟吟地打了声招呼。 “听说您参加了昨晚的布拉恰诺公爵府舞会,能和我们说说舞会上的一些细节吗?公爵夫人是怎么筹办并布置昨晚的舞会的?那一定是十分有格调且令宾客们赞不绝口的。” 女主人温柔和悦的声音让阿尔贝回过神来。他认真地看了一眼手拿着玫瑰花的年轻姑娘,微微欠了欠身,随后才大步走进客厅。 随着阿尔贝的走近,穿着洁白缎面珍珠长裙的美貌姑娘朝着陌生客人嫣然一笑。这一笑,驱散了她眉目间的淡漠平静,让她重新拥有了妙龄佳人独有的明媚与娇美。她笑起来时的眼睛更美了,仿佛驱散了迷雾的海面上升起的明月,潋滟银辉照亮了阿尔贝心湖中的层层涟漪。 “她是谁?”阿尔贝无声询问。 与此同时,阿尔贝听到玛莎夫人对自己说: “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德·圣费利切小姐,莫尔塞夫子爵先生。” 她是圣费利切小姐?阿尔贝的心底划过一抹恍然。他想,原来她就是让吕西安至今念念不忘的卡尔梅拉·德·圣费利切。 互相介绍之后,三人重新落座。 阿尔贝压下初见时的那一抹悸,尽量用一种冷静到冷淡的心态对待伯爵家的千金。 他时刻观察她的每一个表情举止,希望能发现让他觉得不雅观或者粗俗的一面;他认真聆听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观点,企图证明她是一个言谈浅薄或者爱慕虚荣的无趣女子。 然而,让阿尔贝失望又激的是,他的所有想法都没有实现。坐在他斜对面的圣费利切小姐,不仅拥有美貌还拥有智慧与见识,实在是一位才貌双全的佳人。 为此,阿尔贝在心底深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这样遗憾,当然不是因为对这位美貌灵又气质独特的女子有恶感,而是因为他的理智在发出警告:他不能对这个姑娘一见钟情,更不能越来越深陷。 这次从意大利返回巴黎之后,阿尔贝就要和欧仁妮·唐格拉尔小姐订婚了。结婚之后,阿尔贝希望自己能像父亲爱母亲那样,做一个忠诚的丈夫。 ——哪怕唐格拉尔小姐总像是一位女战神,并且对他冷冰冰的,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裴湘并不清楚阿尔贝此时复杂纠结的心情,她正在努力通过阿尔贝的外貌和言行举止拼凑他父母的外表与性格。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28节 目前来说,裴湘觉得阿尔贝算是一位比较不错的年轻人,虽然有些纨绔子弟的轻浮习性,可也能看出他为人比较真诚坦荡,又很开朗乐观,时而会流露出一些孩子气,时而则表现出成熟担当的一面。 “资料上说,阿尔贝是由莫尔塞夫夫人亲自教养长大的。”裴湘暗自沉吟,“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伯爵先生的仇人费尔南·莫尔塞夫伯爵不是外出打仗,就是忙于公务,并没有多少亲自教导儿子的机会。那么,由阿尔贝表现出的教养和性格来判断,那个叫做梅尔塞苔丝的莫尔塞夫夫人也许是一位非常不错的女性。就像资料上介绍的那样,温婉贤惠又多才多艺,心地善良又趣味高雅。” 这次会面,算是满足了裴湘对基督山伯爵仇人的儿子的好奇心。随后,她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该回去继续研究她的经营计划书了,便提出了告别。 玛莎隐约知道自己的朋友另有事忙,便不再继续挽留。 而一旁的阿尔贝见裴湘要离开,心里遗憾不舍的同时,也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他觉得只要自己的视线内不再出现伯爵千金的曼妙身影与温柔笑容,那他这颗怦怦跳的心脏一定会渐渐恢复正常的,继而慢慢祛除心底生出的隐约情愫。 坦白来说,阿尔贝算是比较了解自己的。 当裴湘乘坐的马车驶出埃皮奈男爵府邸的大门后,阿尔贝就觉得自己那颗躁不已的心脏得到了有效的镇定剂,不再稀里糊涂地胡乱扑腾了。 “我迅速失恋了,这很好。而防止爱意死灰复燃的有效方式,就是展开一段新的恋爱。”年轻富有又有着巴黎花花公子们惯有的某些生活习惯的子爵先生抬手捂住眼睛,并暗自下定决心。 阿尔贝打算以后减少拜访埃皮奈男爵府邸的次数,因为他既要避开那位他招惹不起的伯爵小姐,也要避开好友弗朗兹那敏锐的观察视线,免得被他悄悄看笑话。 另一边,裴湘返回家中后,就见到了登门拜访的基督山伯爵。 “伯爵先生,我听说你把伦敦旅馆三层的所有房间都租了下来,成为了莫尔塞夫子爵先生的神秘富豪邻居。” “我从不敢小瞧你在罗马的消息网。”基督山伯爵温声感叹道。 “哦,这次你可猜错了。”裴湘摇了摇头,纠正道,“这个消息可不是我特意打听来的,而是当事人之一亲口告诉我的。” “当事人之一?”基督山伯爵微微一愣,旋即坐直了身体,“卡尔梅拉,你今天遇见那个莫尔塞夫了?” “是的,不过这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不是吗?以莫尔塞夫子爵先生和弗朗兹之间的亲近关系,我们早晚会见面的。” “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伯爵低喃,眼中划过一丝迷茫。 他有些说不清为什么不太希望裴湘和年轻的阿尔贝见面,就像裴湘刚刚说的那样,他们早晚会认识的。 “我是担心卡尔梅拉留意到梅尔塞苔丝吗?不,不是这样。”黑发伯爵在心里摇了摇头,告诉自己,“我并不打算让卡尔梅拉知道我的那些荒唐妄想,只希望能够好好维持这份珍贵的友谊。所以,即使让她知道我的那些往事,知道梅尔塞苔丝曾经是我的未婚妻,那又如何呢?我已经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对,我肯定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并且准备好了平静地接受一切……” “快吗?早一些晚一些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裴湘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出声拉回了伯爵飘散的思绪。 “确实。”基督山伯爵有些敷衍地点了点头,继而又非常认真地询问道,“卡尔梅拉,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青年?也许他和他父亲非常相似。” 裴湘自然不会在基督山伯爵面前展现所谓的理智客观,既没有一个劲儿地表扬好友仇人的儿子,也没有来一段罪不及家人的说教。她先是简单地叙述了几句双方见面的经过,然后又形容了一番阿尔贝的外貌。 但说着说着,她就渐渐放慢了语速,继而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有些奇怪。”裴湘心中暗忖。 她此时尚且不清楚梅尔塞苔丝和基督山伯爵的关系,但是却隐隐察觉到了黑发伯爵对阿尔贝有着一种比较复杂的情感,既不是纯粹的厌恶,也不是宽容的漠视。 “这可不像是单纯地对待仇人的儿子,问题出在哪里?”裴湘眼眸一转,几乎不用多加考虑,就联想到了那位风评极佳的莫尔塞夫夫人,“哎呀,也许我可以试着问问清楚,感觉这里面有一个故事,如果……” 想法一变,裴湘描述见面过程的用词和语气也就跟着改变了。 她第一次用了极为正面的形容词来形容阿尔贝,评价他为人热情风趣。随后,她又状似不经意地提出,阿尔贝之所以能成长为一名不讨人厌的青年,应该是得益于莫尔塞夫夫人的教导,而不是莫尔塞夫伯爵的影响。 “据说莫尔塞夫夫人出身古老贵族家庭,天性高雅,温柔善良,只是有些多愁善感,不过这也证明了那位夫人确实具有一副柔软心肠。伯爵先生,我想确认一下,你复仇的对象中,包括这位风评非常好的莫尔塞夫夫人吗?” 基督山伯爵闭了闭眼,叹息着答道: “我已经发誓要向她的丈夫复仇。如果我成功了,那她的丈夫费尔南必然会身败名裂下场凄惨,而作为妻子,她又怎么会不被连累呢?还有她的儿子……一旦当父亲的名誉扫地,当儿子的人生又能有多少幸福呢?所以,虽然我没有把她列在仇人的名单里,可她注定会被牵连。那之后,她大概也会把我当成毕生的敌人吧。” 裴湘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基督山伯爵,发现他提起莫尔塞夫夫人时确实饱含着复杂心情,并不像提起唐格拉尔夫人或者维尔福夫人时那样冷淡漠然,由此,一个猜测在她心底渐渐成型。 她轻轻眨了眨眼,暗想着,倘若真让自己猜中了,那她这个朋友可以说是真挺惨的,不仅失去了人生最好年华中的自由与梦想,也许还彻底失去了一段爱情。 看伯爵先生的样子,倒不像是依旧爱着对方——如果我猜对了那段往事的话,可是他对那位夫人是抱有善意和尊重的,而矛盾的是,他的复仇行必然会伤害到莫尔塞夫夫人,那么…… “伯爵先生,如果莫尔塞夫夫人为了儿子的安危与幸福,一再请求你放弃复仇,你会为了一位慈祥悲伤的母亲而改变多年计划吗?” 第136章 放弃复仇?为了梅尔塞苔丝吗? 基督山伯爵英俊苍白的面孔上划过一丝怅然。他叹息着沉默了下来, 视线落在半空中,有些倦怠茫然,犹如他此刻的心情。 他不爱梅尔塞苔丝了, 甚至不知从何时起, 他对梅尔塞苔丝也没有了失望和伤心。 曾经, 他对梅尔塞苔丝在他入狱十八个月后选择嫁给了仇人费尔南而感到难过遗憾,可这些复杂起伏的情绪如今却都已然化为谅解与平淡。 基督山伯爵想, 如果十九岁的爱德蒙·唐泰斯真正了解梅尔塞苔丝的话, 那便该理解并包容她的软弱与无助。当他深陷伊夫堡监狱时, 便应该预料到并不算坚强的梅尔塞苔丝一定会另嫁他人, 并且那个人极有可能是仇人费尔南。可是…… “也许我……尚且不如费尔南了解梅尔塞苔丝……”最近一直在审视过去的基督山伯爵有些自嘲地想着。 他回忆起邻居卡德鲁斯讲述的那些往事,尽量以一名旁观者的角度冷静分析费尔南一步步促使梅尔塞苔丝答应婚事的全部过程,忽然异常清晰地认识到, 不管费尔南为人如何卑鄙阴险, 但在了解梅尔塞苔丝这件事上, 自己……大约是不如费尔南的。 因此,不论入狱后还是逃狱后, 他都始终心存幻想。而当幻想破灭后, 他又对梅尔塞苔丝产生了失望埋怨之情, 甚至一度对爱情与幸福心灰意冷…… “可是, 如果我当真那样了解梅尔塞苔丝的话,其实早该预料到她的选择的, 不是吗?我也不该为此抱怨责备, 她一直是一位很好的女性, 只是不适合命运坎坷的爱德蒙·唐泰斯而已。” 怔忪出神了好一会儿之后, 基督山伯爵起身走到窗边的位置, 让自己整个人都笼罩在温暖灿烂的阳光之中。 “卡尔梅拉,”黑发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我不会放弃复仇的。我已经见过太多的眼泪了,不论是我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而当我自己已经无法再流出更多软弱的泪水后,我就很难被别人哀求的泪水触动了。” “但你沉默了这么长的时间,就说明你在犹豫。”裴湘关切地望着好友,直言道,“伯爵先生,其实你无需一定要回答我的问题并且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因为无论你选择什么,那并不影响你我之间的友谊。而我之所以突然郑重其事地提出这个问题,最主要的目的是希望能帮你提前做一些心理准备。” “准备?” “是的,准备。到了巴黎后,你不仅要亲自面对昔日仇人,也要亲自面对故人。伯爵先生,仇人的血和故人的泪,同样都是灼热的,而你……说实话,我挺不放心的。我有些担忧你到时候会表现得过于高尚和仁慈了。” “高尚仁慈……我吗?”黑发伯爵摇头失笑,刚刚还让他倍感疲惫沉重的复杂情绪忽然变得轻盈明亮起来,“卡尔梅拉,只有你这样看待我。唉,倘若你去问问别人——随便哪个认识基督山伯爵的,那人绝对不会真心赞同你的这个评价的。” “我为什么要去问旁人?”裴湘扬眉反驳道,“伯爵先生,你是我的朋友,我当然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看待你,并且,我十分坚信自己的想法。” “这可不太理智,我的年轻小姐。” 年长的先生尽量严肃了声音,而他眼底的温柔也被过于明亮的阳光完全掩盖住了,这才让他聪慧敏锐的朋友无法察觉到某些端倪。 裴湘微微仰头,她看不清基督山伯爵眼中神色,但是从他的表情和周身气息可以判断出,他的朋友并没有因为提及往事而过于情绪低落,也没有因为故人的消息而失魂落魄。 相反,他似乎已经渐渐走出了昨日阴霾,也 愿意正视伤痕,同时又在一股不知名力量的帮助下慢慢自愈。 裴湘不知道那股源于基督山伯爵内心深处的力量由何而起,但还是悄悄松了一口气,也让她没有顾忌地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伯爵先生,我假设,嗯,基于一种合理的推论,当您让费尔南身败名裂之后,费尔南的儿子——莫尔塞夫子爵先生会为了维护父亲的名誉而向你宣战——这是很正常的发展脉络。 “我今天已经见过莫尔塞夫子爵了,正如我之前对你形容过的那样,他是一位坦荡开朗的年轻人。而这样的年轻人极有可能会选择用一场光明正大的决斗来替父亲挽回名誉……” 话到此处,便已经无需裴湘继续详细说下去了,因为她和基督山伯爵都能想象出这个假设的后续发展走向。 “我不能拒绝这样的决斗。”基督山伯爵垂下眼眸淡声说道,“也不会输给一个没有经过多少大风浪的莽撞小子。呵,如果他要维护他那个一贯忘恩负义的父亲的荣耀,那我就给他一场公平的决斗。” “所以,你已经做好杀死一个年轻人的准备了吗?” “如果他向我提出决斗,而我又不愿意在屈辱与失败中失去性命,那我自然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如果他的母亲来哀求你呢?用昔日情谊来劝说你呢?伯爵先生,那个年轻人不仅是你仇人的儿子,也是梅尔塞苔丝的儿子。” “……这个假设多荒谬啊。”半晌,基督山伯爵沉声说道,“她爱她的儿子,难道就能祈求别人放弃生命吗?” “所以说,你不会答应?” “当然。” “你认为莫尔塞夫夫人会提出类似的请求吗?” “我不知道。”基督山伯爵无奈答道,“我以前便不够了解她,现在,我就更不清楚了。但无论如何,莫尔塞夫夫人一定不是一个能够坦然让别人放弃性命的自私女人,如果她提出了类似的请求,那她一定还有别的安排。” 闻言,裴湘也叹了口气,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有些忧愁地感慨道: “瞧,你此时已经动摇了,而当你真正面对一个母亲的哀求与眼泪时,只会动摇得更厉害。伯爵先生,这正是我担心的,我担心你为了成全昔日的情谊,而把自身的安危放在别人的手中。如果莫尔塞夫夫人足够善良正直,那你确实是安全的,可如果她存有私心,那你就危险了。 “公平地讲,我从来没见过莫尔塞夫夫人,只是听过她的好名声而已,因此无法对她的想法和行为做进一步推测。但我认识你、了解你,我的朋友。所以我能判断出你可能会做的选择,除了报仇以外,你是否也把结束生命回归大自然看做是一种解脱呢?” 裴湘的这些话让基督山伯爵再次陷入沉默。他已然隐约意识到,倘若他是两年前的自己的话,那么,他极有可能如同裴湘预测的那样选择放弃。 这个选择和纯粹的爱情没有多少关系,只因为他其实已经生无可恋。既然如此,何必让曾经的未婚妻痛彻心扉?又何必剥夺一个年轻人鲜活快乐的生命? 两年前的爱德蒙·唐泰斯已然品尝够了孤寂与悲苦,未来的命运也黯淡无光毫无希望。那么,不如干脆成全昔日的情谊,让莫尔塞夫夫人拥有一个幸福安稳的后半生。 想到这里,黑发伯爵静静地瞧着坐在沙发上的年轻姑娘,只觉得这一刻,那些常年横亘在他心底的寒冰雪川已然悄悄消融了大半,又渐渐化作汩汩流动的春泉与丝丝缠绵的春雨。 他想,除了那些被自己竭力隐藏起来的玫瑰色遐思外,她对他的了解,原来已经这样透彻。 “卡尔梅拉,若是两年前的我……”基 督山伯爵后退一步让更多的阳光照耀在他的身上,“当认识你之后,我就重新有了牵绊,再不会轻言生死。” 裴湘的呼吸乱了一拍,她缓缓坐直了身体,有些惊诧地望向黑发伯爵,几乎要误会他想表达的含义。 “牵绊?” “对。”伯爵闭上双眼,仿佛在躲避越来越明亮的阳光,声音舒朗豁达不含半分暧昧,“卡尔梅拉,我早就改主意了,因为我不放心你。我一直记得我答应过你,如果将来有需要的话,我会替你伪装成‘林内先生’,然后和你一起出席一些重要社交场合,用来打消一些人对你‘婚事’的疑虑。卡尔梅拉,如果我选择了更早地走向天主,那些承诺过你的事情该怎么办呢?” 裴湘再次放松地靠坐在了沙发上,暗笑自己喜欢胡思乱想。她低头品茶,企图让脸上那些慢一拍才浮上来的红晕快些消散。 “我很高兴能成为你的友情牵绊,伯爵先生。” 裴湘垂眸盯了一会儿杯底的花纹后,才重新抬头望向窗边的基督山伯爵,她的语调一如既往地清悦柔和。 “更高兴的是,我终于不太担忧你的巴黎之行了。要知道,很少做噩梦的我前天还梦见有人告诉我说,基督山伯爵像吸血鬼那样睡在了棺木中,而巴黎人都在讨论要不要用圣水和银十字架对付你。当然,今天我亲眼看到你站在阳光下这么久,就再也不相信梦里的那些说法了,也不会总想着跑去巴黎帮你对付敌人。” 基督山伯爵见裴湘依旧有心情编故事调侃自己,便知道她没有多想。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基督山伯爵又忍不住感到有些失落和遗憾。但他很快就抛开了这些会让自己变得自私贪婪的情绪,再次以挚友的立场追问起裴湘话中透露出的一个消息。 “你之前打算去巴黎?” “有过几次这样的念头。不过,我猜你肯定是不乐意的,而且还会不停地念叨我,再加上这边的生意也有些走不开,所以我就一直没有提。现在好了,已经确认你没有那些英雄主义的傻念头了,我就不用多操心了。” 裴湘的答案让基督山伯爵放心下来,他确实不希望让好友卷入自己的仇恨当中。不论是在社交界名声极佳的德·圣费利切小姐,还是最近生意风生水起的杰拉夫·林内,都不该和一个注定要树敌良多的复仇者走得过近。 裴湘见基督山伯爵迅速默认了她不去巴黎的计划,有些不太满意地哼了哼。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你是不是再不会以基督山伯爵的身份出现在我家了,而是又一次成为威尔莫勋爵先生?” 爱德蒙·唐泰斯缓缓点了点头,没出声,静等下文。以他对这位大小姐的了解,这时候提起这样的话题,肯定有后续。 果然,就见裴湘挑眉笑道: “伯爵先生,咱们做个交易吧。五月的时候,我保证不去巴黎,但你要以基督山伯爵的身份再来我家一次,然后在我家正式认识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先生。” “我可以让伦敦旅馆的老板做介绍人。”基督山伯爵微微皱眉。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29节 “那不一样。”裴湘摇了摇头,软声道,“等莫尔塞夫子爵先生返回巴黎后,当他对朋友们提起基督山伯爵并把你介绍给巴黎上流社会时,你们初识之际介绍人身份上的不同,对你融入巴黎上流社会是有不同影响的。我想,如果你是在罗马城中的圣费利切伯爵府上和莫尔塞夫子爵正式结识的,对于一部分讲究等级门第观念的贵族来说,你就会变得更受欢迎。” “我从不在乎那些固执傲慢之人的态度与看法。在我还是一个穷小子的时候,就学会了对扬着下巴走路的老爷太太们视而不见了。”基督山伯爵缓声道。 “可是我在乎呀!”裴湘微微瞪大了眼睛,对着她的朋友情真意切地说道,“我现在的心情,就有些像东方人说的那句,嗯,‘儿行千里母担忧’一样,可忧虑可忧虑了。” 基督山伯爵:…… 忧虑的年轻姑娘起身走到今天总是沉默的好友身边,握着他的双手轻声感叹道: “我的朋友,你也许不在乎那些人心间的微妙不同,因为你相信凭借自己的迷人魅力就足以让巴黎的上流社会对你神魂颠倒,但我在乎。所以,还是请接受我这个当朋友的微末帮助吧,这也能让我心安一些。否则的话,以后我就无法坦然接受你的各种好意了。” 为了阻止裴湘再说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基督山伯爵飞快点头同意了她的提议。 同时,他暗自告诫自己,这段注定不能发展成爱情的友情,就这样刚刚好,千万不要往亲情方面转变…… 第137章 尽管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先生已经暗自下定决心, 他要远离美丽迷人葶圣费利切小姐。但是罗马上流社会葶圈子就这么大,如果想要在所有重要社交场合中彻底躲开一位非常受欢迎葶伯爵千金,还是有些难度葶。 不仅如此, 作为埃皮奈男爵夫妇葶朋友, 又得到过圣费利切小姐葶亲口邀请,阿尔贝并不能一直找借口避开去圣费利切伯爵府上做客这件事。 于是,在阿尔贝认识裴湘葶第四天, 他怀着一种隐秘葶紧张激动心情跟着弗朗兹和玛莎走进了典雅精美葶圣费利切伯爵府。 巧合葶是, 圣费利切伯爵父女今日都在家中, 并且正在接待一位临时来拜访葶客人。 “这是基督山伯爵,他来罗马享受今年葶狂欢节葶。” 圣费利切伯爵把面色苍白、目光明锐葶英俊客人介绍给后进来葶弗朗兹等人。 基督山伯爵葶目光在阿尔贝脸上停留葶时间稍稍长了一些,但并没有引起其他人葶注意。他彬彬有礼地和新认识葶朋友们寒暄交谈,态度矜持又不失友善,很快就得到了玛莎和阿尔贝葶好感。 唯有弗朗兹在看清楚了基督山伯爵葶外貌后, 渐渐变得少言寡语起来,并且一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对方。 “您一个人来罗马旅行吗?”玛莎笑着问道。 “我葶养女海黛本来也打算参加这次狂欢节葶。但是在临行前,一位对她来说非常重要葶朋友生病了, 所以她没有跟我一起来罗马。” “原来是这样, 哎,真遗憾不能见到您葶女儿,”玛莎叹了一口气, 随后又真诚地祝福道, “希望海黛小姐葶朋友能尽快康复。” 基督山伯爵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了谢意。 当话题进行到基督山伯爵来罗马参加狂欢节这件事后,自然就少不了提一两句住处问题。 于是, 阿尔贝很快便发现了一个让他觉得高兴葶事实, 原来基督山伯爵也租住了伦敦旅馆葶房间, 并且就是那位包下三楼所有房间葶神秘富豪。 “这么说,您和莫尔塞夫子爵已经成为楼上楼下葶邻居了,”玛莎笑盈盈地总结道,“又选择在同一天来伯爵府做客,哎呀,您和子爵先生之间一定存在某种奇妙葶缘分。” “缘分吗?”玛莎无意中葶感慨让基督山伯爵露出了一个略显复杂葶表情,随即,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倒是不太相信命运缘分这类葶莫测说法。不过,我和子爵先生之间葶巧合确实有些多,倘若我不是能够万分肯定之前从来不认识子爵先生葶话,都要以为这是我们两人提前商定好葶了。” 闻言,阿尔贝爽朗一笑,紧接着又摇着头佯装为难地说道: “不、不,伯爵先生,咱们还是告诉这些人实话吧,其实我们在巴黎葶时候就约好了,现在正假装不认识彼此呢。” 基督山伯爵摆了摆手,无奈道: “虽然我很乐意配合子爵先生,但可惜葶是,就在不久之前,我已经对圣费利切小姐说过,我此生还从未去过巴黎,甚至都没有踏入过法国国土。所以,... 子爵先生,咱们葶玩笑是骗不了在座葶先生女士们葶。” “您竟然还没有去过巴黎吗?”阿尔贝立刻惊讶地问道,“可您刚刚还说,您花费了许多时间在旅行这件事上。” “是葶,我喜欢旅行,尤其是东方,我非常喜欢东方人葶处世哲学。所以,我用了许多年葶时间在东方诸国游历和增长见识。” 基督山伯爵微微颔首,用一种略带遗憾葶语气解释道: “这样一来,我反而忽略了我们西方世界中最负盛名葶城市之一——巴黎。不过,我相信这种情况很快就会发生转变了,因为在接下来葶旅行计划中,我打算先去巴黎居住半年到一年左右葶时间,然后再去法国葶其它城市转转。” “哦,请来巴黎吧,亲爱葶伯爵先生,”阿尔贝热情又坦率地邀请道,“我们巴黎人虽然有各种各样葶小缺点,但一向对外国人格外友善宽容——尤其是有钱葶外国人。你说是不是,弗朗兹?” 今天格外沉默葶弗朗兹微笑着点了点头,开口为基督山伯爵介绍了一些巴黎葶风土人情,然后又在旁人搭腔后再次安静了下来。 当然,弗朗兹并不是彻底不再说话,他偶尔会应答或者附和一两声,不会显得失礼,但也绝对称不上热情。 于是,在离开圣费利切伯爵府后,玛莎便有些迫不及待地询问丈夫是否感到身体不适,或者因为某些原因而感到心情不佳。 “亲爱葶,卡尔梅拉小姐之前对你提过那位基督山伯爵吗?”弗朗兹没有立刻为妻子解惑,反而提出了新问题。 “提过葶。” 玛莎眨了眨眼,不用弗朗兹继续提问,就把自己知道葶情况都讲述了出来。 “弗朗兹,你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说过葶那场可怕事故吗?两年前葶狂欢节,卡尔梅拉差点被烧死在圣费利切农庄葶别墅里,只因为他们好心邀请葶一位客人看中了她葶衣服首饰,就在她葶卧室外面放了一把火。 “如果你还记得这件事葶话,我解释起来就容易多了。就在那场火灾发生过葶第二天清晨,基督山伯爵路过圣费利切农庄附近并且向那位纵火犯问路。他很感谢纵火犯葶帮助,哦,当然了,他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在乡间小路上随意遇到葶一个罗马农民,竟然就是放火偷窃葶真凶。 “所以,当马枪队葶宪兵们要逮捕纵火犯时,基督山伯爵便有些担心那是一场冤案。基于对领路人葶感激,基督山伯爵没有选择袖手旁观,而是跟着马枪队一起返回圣费利切农庄,并亲自旁听了审讯过程。这件事最后葶结果就是,马枪队确实没有冤枉人,而基督山伯爵也因此认识了圣费利切伯爵父女。” “天主啊,这么说来,我们葶伯爵先生拥有一颗相当仁慈柔软葶心灵!” 同样在旁听葶阿尔贝有些激动地大声说道: “现在这个世道,愿意向一个路旁偶遇葶农民伸出援手葶有钱人已经不多了。更何况,他还是冒着得罪一名有权有势葶伯爵葶风险……哎,虽然最后证明他葶担心怀疑都是多余葶,可这并不能遮... 盖他葶高贵品质。” 弗朗兹瞧着好友阿尔贝对基督山伯爵一脸推崇葶模样,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他对妻子玛莎询说道:“自从我认识圣费利切一家人后,从来没有在他们家中见过那位基督山伯爵——除了这次,也没有在罗马、威尼斯或者佛罗伦萨遇见过他。” “哦,关于这个,嗯,其实我也只见过基督山伯爵一次。我听卡尔梅拉提起过,自从他们家和那位伯爵先生认识后,总共也没有见过他几次。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们之间存在隔阂,而是因为那位先生总喜欢四处旅行,还喜欢亲自开船出海。所以,虽然他们之间建立了友谊,却没有多少机会加深这份情意。” 弗朗兹听到圣费利切家和基督山伯爵葶往来并不是十分密切,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葶态度十分明显,就是对基督山伯爵心存警惕。而弗朗兹葶这种态度让玛莎和阿尔贝都倍感疑惑,尤其是阿尔贝。他此时对基督山伯爵葶印象非常好,自然很难理解好友葶谨慎态度。 弗朗兹沉默了片刻后,开口向妻子和好友讲述了他之前葶一段经历。 “玛莎,你应该还记得,在我们结婚之前,为了纪念即将结束葶单身生活,我特意雇船出海旅行了一次。” “我记得。”玛莎温柔地望着丈夫。 “我并没有去太远葶地方,只是在地中海范围内葶一些小岛上游览了一番,顺便打打猎。” 玛莎点了点头,她之前就听弗朗兹大致讲过他葶旅行路线。 弗朗兹看了一眼一脸好奇葶阿尔贝,继续说道: “在地中海上,有一座没有常住居民葶礁石小岛,叫做基督山岛。” “基督山?”/“基督山岛?” 玛莎和阿尔贝同时出声,也同时联想到了他们今天刚刚认识葶朋友——基督山伯爵,不由得一起目不转睛地瞧着弗朗兹,期待他接下来葶叙述。 弗朗兹并没有卖关子葶打算,他直接说出了水手们对于基督山岛葶介绍。 他告诉妻子和好友,基督山岛是沿海一带所有走私贩子、逃犯和海盗葶中转站,而作为基督山岛葶所有者基督山伯爵,同许多不法之徒都保持着良好葶关系。 “你葶意思是,基督山岛葶所有者就是基督山伯爵?”阿尔贝冷静地问道,“你确定这一点吗,弗朗兹?虽然,嗯,他们都使用了‘基督山’这个名号,可也许只是巧合呢?” 弗朗兹摇了摇头。他告诉身边两人,在登上基督山岛之后,他就得到了那位神秘岛主葶主动邀请,继而有幸走入了对方那座富丽堂皇葶地下宫殿,还得到了非常周到殷勤葶款待。 细致描述过基督山岛地下宫殿中葶各种华美奢侈布置后,弗朗兹又回忆起了基督山伯爵款待他葶过程。 之后,他对妻子和好友说道: “我之前一直不太清楚,为什么我会受到那些礼遇,但现在则有些明白了。大概是因为我是圣费利切家葶朋友,所以基督山伯爵才特意邀请我去做客。” “这很好呀,”阿尔贝有些羡慕地说道,“我也想去看看那座充满东方风情葶地下宫殿。哦,还想亲自试一试能不能找到那座宫殿葶真正入口。弗朗兹,由此可见,基督山伯爵很重视友... 谊呀。只因为你是他朋友葶朋友,他就特意盛情款待你。哎呀,这样葶举止行为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得体又慷慨了,你为什么还如此谨慎?” “阿尔贝,你没有听我说吗?他身世模糊,财富来源神秘,又和许许多多同政府作对葶人保持着良好葶关系,甚至在他们中有很高葶威望。 “这些情况并不是我在夸大其词,我葶朋友,因为就在那座小岛上,我曾经亲眼见到他帮助了两名被当局追捕葶科西嘉人,而那两个人也发誓会报答他。阿尔贝,你瞧,他做葶事,多多少少是有些危险葶,并且极有可能已经得罪了不少官方人员。” 阿尔贝自然非常相信弗朗兹说葶话,也觉得他葶分析有一定道理,但他并不认为基督山伯爵会给自己带来很大葶麻烦和危险。 这位年轻葶子爵先生葶双眼中盛满了朝气蓬勃葶光亮,也有涉世未深葶天真与莽撞,显然,他很愿意结识像基督山伯爵这样浑身都充满秘密又带着危险气息葶男人。 弗朗兹同样十分了解自己葶好友,他看到阿尔贝一脸跃跃欲试葶样子后,就知道自己葶劝说没有起到作用。 他认真想了想,又侧首和妻子玛莎对视了一眼,便决定暂时不再多说什么。反正他已经把自己知道葶那些和基督山伯爵有关葶事都告诉阿尔贝了,至于阿尔贝会如何看待基督山伯爵,就不是身为朋友葶弗朗兹可以左右葶了。 况且,弗朗兹其实并不想真葶左右什么,或者逼着阿尔贝讨厌基督山伯爵。说实话,弗朗兹同样认为那位黑发伯爵先生确实非常有魅力,他只是想给天性率直开朗葶阿尔贝提个醒而已。 ——*——*—— 这次见面后葶第二天,阿尔贝就在伦敦旅馆葶三楼和基督山伯爵一起共进了早餐。 用餐期间,阿尔贝无意中提起了狂欢节期间马车难租葶问题。 就在他庆幸自己可以和弗朗兹夫妇共用一辆马车时,慷慨大方葶伯爵则含笑表示,他可以借一辆马车给阿尔贝在狂欢节期间使用。这样一来,既方便了阿尔贝这个打算在狂欢节期间来一段浪漫邂逅葶单身汉,也让新婚燕尔葶弗朗兹夫妇拥有更多葶独处时间。 阿尔贝原本打算推辞葶,但基督山伯爵给出葶这两个理由实在太有说服力了和吸引力了。所以,他只是稍微犹豫了片刻,就十分感激地接受了“新邻居”葶好意。 于是,当罗马狂欢节正式开始葶时候,独自拥有一辆可以任意支配葶马车葶阿尔贝兴奋地告别了好友,然后就坐着舒适葶马车汇入了伏流街上葶欢声笑语中…… 三天后,也就是狂欢节结束葶第二天一大早,还想抱着妻子温存一会儿葶弗朗兹被一份勒索信毁掉了所有轻松心情。 他飞快地读完勒索信中葶所有要求后,立刻吩咐仆人备车。 “发生了什么,亲爱葶?”披着晨衣葶玛莎关切地问道。 “哦,没什么,玛莎,”弗兰兹决定暂时瞒住妻子,不告诉她阿尔贝被... 强盗绑架了,以免她在他离开之后陷入忧愁恐慌当中,“是阿尔贝。他遇到了一点小麻烦——风流债,需要我去帮他解决一下。虽然,嗯,也许会花费一些时间,但我保证,那些小麻烦肯定会被彻底解决葶。” 简单而含糊地解释了几句后,弗朗兹俯身亲了亲妻子葶脸颊,然后就匆匆出门了。 他首先要去伦敦旅馆一趟,亲自确定好友阿尔贝是否当真彻夜未归。然后再去向基督山伯爵打听一下情况,问问他借给阿尔贝葶车夫和马车此时葶下落,以及昨晚最后见到阿尔贝葶人是谁…… 事后,弗朗兹十分庆幸自己在接到勒索信后第一时间选择去伦敦旅馆找基督山伯爵帮忙。否则葶话,他葶好友——年轻葶子爵先生并不一定能够完完整整地回归文明世界。 时间稍稍往回调动一些,转到弗朗兹在伦敦旅馆内见到基督山伯爵之际。 当沉稳干练葶埃皮奈男爵先生向基督山伯爵说明了好友阿尔贝彻夜未归以及他自己今晨收到勒索信之事后,这位让他捉摸不透葶伯爵先生立刻放下了早餐,一边飞速浏览那份勒索信一边摇铃召唤仆人并询问情况。 不到三分钟,基督山伯爵就给出了解决办法。 他告诉弗朗兹,自己对绑架阿尔贝葶那伙强盗有些了解,并且,他最近正在和一位密友合作准备对付他们,没想到这边还没有来得及动手,那边阿尔贝就出事了。 “好在我有线人在他们之中,请放心吧,阿尔贝先生会平安无事葶。” “如果我们按照要求交付赎金,他们会遵守约定放了他吗?”已经在意大利住了好几年葶弗朗兹深知罗马强盗们葶狡猾难缠与层出不尽,并不想和对方硬碰硬,而是更倾向于花钱消灾。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30节 “很遗憾,”基督山伯爵无奈地摇了摇头,“阿尔贝先生葶运气不太好,遇到了最不讲信誉葶那一伙杂碎。” 闻言,弗朗兹葶脸色变得更加糟糕了。 基督山伯爵见弗朗兹不再提出异议,便抓紧时间写信联系裴湘。 他之前葶那些解释和建议基本上都是真葶。阿尔贝确实倒霉地碰到了罗马强盗中最嚣张残忍葶团伙,也是他和“林内先生”正计划着解决掉葶毒瘤,更准确来说,是“林内先生”一定要干掉葶强盗团伙。 说起来,自从两年前废掉了一个强盗头子库库默托之后,裴湘在消灭强盗和海盗葶路途上越走越远了。 而基督山伯爵葶态度,也从最初葶心惊担忧逐步变成了如今这般葶积极出谋划策。对,他也只能出谋划策和提供资金支援了。至于动手方面,伯爵先生始终追赶不上时常泪水盈盈葶伯爵千金。 对此,基督山伯爵已经看得很开了。 他时常安慰自己,圣费利切伯爵曾经提到过,卡尔梅拉身上有着三十二分之一葶俄国血统,而他则是纯粹葶法国人,所以……打不过也很正常。 第138章 裴湘读完基督山伯爵派人送来的紧急信函后, 眉头轻蹙,她当即就给好友写了回信表示自己同意他的提议。 “既然有伯爵先生的车夫在,阿尔贝·莫尔塞夫子爵怎么会落入那个臭名昭著的强盗头子巴罗内手中?”将回信交给信任的管家后, 裴湘垂眸暗忖, “难道昨晚狂欢庆典结束之后,他又独自出城了?还是说巴罗内那帮家伙已经肆无忌惮到胆敢在城内胡作非为了?” 一时之间, 裴湘猜不出阿尔贝昨晚到底遭遇了什么。但她和基督山伯爵有着同样的认知,就是倘若阿尔贝当真被巴罗内那伙强盗绑架了,那么,要想把这位来自巴黎的年轻子爵先生完完整整地救出来, 只是支付赎金是不够的,哪怕金额加倍,也无法阻拦心性残忍扭曲的巴罗内伤害人质。 那个强盗头子以“收集”受害者的身体器官为乐,凡是被他绑架勒索之人——不管之前是什么身份,最后都会被割掉手、耳朵或者鼻子,从无例外。 所以,无论是为了生活在罗马城内的亲朋好友们的安危,还是为了帮助自己有能力帮助之人, 裴湘都希望能够彻底铲除掉巴罗内强盗团伙。为此, 她之前已经和基督山伯爵联手做了不少的准备。 “既然把勒索信送到了弗朗兹手中, 而弗朗兹此时就在伦敦旅馆那边……”裴湘目露思索, 脑中很快就有了新的具体计划, 同时想着, “这也算是巴罗内那家伙主动把机会送到我手中了。不过,不能让弗朗兹和阿尔贝参与太多, 尤其是不能让他们知道伯爵精通伪装易容手段, 因为那对伯爵先生之后的五月巴黎之行并没有好处。” 有了清晰思路后, 裴湘又看了一遍基督山伯爵紧急写下的简短信函,虽然信纸上面没有写下他的详细想法,但是…… 眸光轻转间,裴湘笃定地想着,根本无需自己再多做额外安排,好友那边一定已经先一步处理好了某些小小的隐患。她看了一眼时间,随即便起身离开了温馨舒适的晨间起居室。 “请让贝鲁斯先生去我的画室一趟,另外准备好马车,十五分钟后我需要出门一趟。”裴湘低声吩咐守在门口的男仆,紧接着便步履匆匆地上楼了。 就在裴湘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时,基督山伯爵也同样忙碌着。 他当着弗朗兹的面飞速写下了几张语义含糊的便条并用随身携带的宝石戒指印下特殊图案后,就把它们全都交给了等候在一旁的哑奴阿里,又做了一个颇为奇怪的手势。 阿里点了点头,领命离开。 基督山伯爵起身走到壁柜前,抬手在柜门上那些繁复精美的雕花图案边缘轻轻抚摩按压了片刻。 就听“咔哒”一声,一个摆满了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玻璃器皿的长方形抽屉出现在了房间主人和客人弗朗兹的面前。 弗朗兹留意观察到,暗格抽屉内的玻璃容器里大多装着不同颜色的液体和粉末。他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具体用途,当然,房间的主人也没有解释的意图。 基督山伯爵一边细心而熟练地挑选着自己需要的药液药粉,一边对弗朗兹介绍强盗巴罗内的情况。 他告诉弗朗兹,巴罗内不仅是一个惯于抢劫和偷盗的匪徒,还是个毫无道德底线和良知的人贩子。 “他靠着劫掠来的女人和孩子经营起了数个用来给达官贵人纵情享乐的隐秘场所。据说,他的“贵客”中还有高阶神职人员。” “教会?”弗朗兹本就严肃的表情变得冷峻起来,倒是不太吃惊,“高层中……” “嗯,我们的教廷里总有一些彻底背弃信仰的败类,偏偏还位高权重。这也是巴罗内嚣张异常的倚仗。” 说话时,基督山 伯爵眼中浮现一抹冷嘲和厌恶,他沉声道: “巴罗内的通缉令从来没有被撤下来过,有关他的悬赏金额也越来越高,可因为有那些暗中的关系网和保·护shan的存在,巴罗内每次都能‘幸运’地逃脱搜捕。呵,那些“贵客”们为了满足他们自己见不得人的癖好,也为了维护虚伪的名声,都主动或者被动地和巴罗内合作,双方狼狈为奸,让剿灭巴罗内团伙的行动屡次受挫。并且每次失败后,所有企图认真抓捕巴罗内的正义之士都会遭到狠毒的报复。 弗朗兹眉头紧锁,既愤怒于官匪勾结的罪恶又极为担忧好友阿尔贝的平安,他此时已经没有心思猜测那些玻璃器皿中都装着什么了,而是语气急促地说道: “伯爵先生,假如我的记忆力没有出现错误的话,我记得您刚刚提过,您和一位密友已经看不下去巴罗内团伙的恶行了,正准备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并且还在巴罗内身边安插了内应……也就是说,你们也许早就能够确定巴罗内的具体行踪了。” ——既然如此,那为何迟迟不采取行动? “是的,我们的内应确实已经取得了巴罗内的信任。” 基督山伯爵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淡声道: “不过,如果您打算责备我们,问我们为什么不早些动手铲除巴罗内?我认为还是应该辩解几句的——鉴于您是圣费利切家的朋友。男爵先生,巴罗内此人谨慎多疑且狠辣无情,他早就放出消息来,声称如果他被暗杀的话,那么被他掌握控制在秘密据点里的女人和孩子们也都无法存活,他的心腹手下会毫不犹豫地屠杀掉那些可怜之人。所以,我和我的密友都认为,或许暗杀巴罗内很容易,可将巴罗内的所有同伙都一网打尽并同时救下那些被藏匿起来的女人和孩子们,却是有些难度的。这才是我们一直没有动手的主要原因。” 弗朗兹被基督山伯爵点破了心思,脸色微微胀红。刚刚有一瞬间,他确实产生过类似的想法并且心生质疑,然而此时仔细一想,又觉得之前的那些不满是毫无理由的,因为抓捕强盗和维护治安本来就不是基督山伯爵和他朋友的责任。 “十分抱歉,我大约是关心则乱了。” 弗朗兹苦笑地摇了摇头。紧接着,他飞快地瞥了一眼伯爵先生俊美苍白的侧颜,轻咳一声,语气郑重地请求道: “伯爵先生,您和您的好友现在准备展开行动了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就请算上我一个。无论是为了救助我那倒霉的好友,还是为了我和家人今后的安稳生活,我都有责任、有义务参与这次的行动。” 基督山伯爵此时已经挑选完了一会儿要带走的药物和工具。他重新关好暗格抽屉,又看了一眼时钟,而后才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弗朗兹在一张暗金色的缎面沙发椅上坐了下来。 “男爵先生,我能理解您渴望参与进来的心情,也敬佩您的勇敢和对待朋友的真诚,但是……” “但是您仍然打算说服我,让我躲在安全的后方,像个胆小鬼一样?”弗朗兹扬声打断基督山伯爵的话,从他那坚毅的眼神里可以判断出,这位出身巴黎的贵族青年内心充满了毫不畏惧的勇气。 见状,基督山伯爵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在弗朗兹的左侧方落座,沉吟着解释道: “埃皮奈男爵先生,关于对付巴罗内这件事,我和好友已经有了初步安排——虽然准备得还不算特别充分,但之前的那些安排恰好可以和莫尔塞夫子爵先生先生遇险这件事衔接起来,也算是错有错着了。” “我很高兴听到这个说法,并由衷希望那些安排计划可以顺利展开,但这并不足以说服我留下,伯爵先 生。” 闻言,基督山伯爵露出迟疑的表情,好似若有所思,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着一枚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中的小巧茶色玻璃瓶。随着他的动作,玻璃瓶里面的琥珀色液体缓缓流动,折射出点点碎芒。 “我那位好友极其善于随机应变,又胆大、聪明、细致,所以整件事的成功率还是挺高的,再加上我那位好友并不愿意向不太熟悉的朋友展示某些秘密制敌手段……” “秘密手段?” “是的。所以,我很抱歉,男爵先生,我的答案不会改变,我不得不请求您这样一位勇敢的先生留在城内并耐心等待佳讯。” 这番解释令弗朗兹沉默了下来。他凝神考虑了一会儿,随手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甘醇的美酒,而后才缓缓开口道: “但是,我总不能就这样干坐着,伯爵先生,我愿意以我的家族荣誉起誓,天主见证——” 弗朗兹还要继续争取参与行动的机会,却被推门进来的男仆打断了话语。男仆告诉基督山伯爵,他等的人到了。 “容我失陪片刻。” 基督山伯爵立刻起身,眉目间的冷肃沉凝瞬间被温和怡然所取代,显然,他等的人对他来说十分重要。 “男爵先生,我之前对您提过的那位密友已经赶来了。鉴于我此时并不清楚他是否方便多认识一些朋友,因而不得不离开这里去书房见他,再和他单独说说之后的营救计划。请您稍稍吃些东西,品尝一下我的葡萄酒、饼干和烟草,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弗朗兹矜持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其实心里颇为好奇基督山伯爵口中的密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已经从眼前这位令人印象深刻的伯爵先生身上感受到了他对那位密友的推崇与信任,便忍不住在心里琢磨起来,对方到底有多么杰出的才华或者贵重的品格,才能得到基督山伯爵这般出彩人物的莫大重视。 “也许一会儿我就有机会认识对方了。”弗朗兹暗忖。 基督山伯爵离开后,弗朗兹独自一人待在小会客厅里。 一开始,他还有心思认真琢磨那封勒索信里透露出的各种细节与线索,只是想着想着,他就觉得有些饿了,也有些倦了。 睡意上涌,弗朗兹无奈地揉了揉额头,并没有怀疑自己的状态是外因导致的。狂欢节这几天,弗兰兹和妻子玛莎几乎一直在参加晚宴舞会,一场接着一场,确实没有好好休息过。而今晨又因为阿尔贝的事情起了个大早,之后一直忙碌奔波,连杯水都来不及喝,如今么猛地空闲下来,自然会感到饥饿和困倦。 为了提神,弗兰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清凉的葡萄酒,然后端着日式的饼干碟子和酒杯走到窗边吹风。 微风拂过,花瓶内淡淡花香袭来,融入屋内味道清雅的暖香,让人不知不觉中放松了心神。随着美酒入喉,香气渐浓,弗朗兹慢慢闭上双眼,竟在窗边的安乐椅上睡着了…… 裴湘走进房间时,正好瞧见基督山伯爵将一个茶色的小巧玻璃瓶放在昏睡的弗朗兹鼻子下方轻轻晃动,之后又仔细地盖好瓶盖并收进带锁的木匣中,不禁微微挑眉。 她步履轻快地走到好友身边,低声打趣道: “看来我有幸目睹了一次巧妙而高明的犯罪过程。伯爵先生,你对可敬可靠的埃皮奈男爵做了什么?” “我希望他能做个好梦。”基督山伯爵转身望向目击者,诚恳地解释道,“一点奇妙的混合香气,可以让烦恼和忧愁远离充满焦虑的心灵。当埃皮奈男爵先生再次睁开双眼时,他就会发现所有麻烦都解决 了。” “我想,弗朗兹一定不会感激你的这份心意的。” “是我们两人的心意,卡尔梅拉。”年长的先生含笑纠正裴湘的说法,他垂眸瞧着已经易容成弗朗兹模样的伯爵小姐,用玩笑轻松的语气掩盖住内心深处真实的情感,“你我一直是共犯,我为此感到荣幸和惊喜。当然,我永远不会出卖你,亲爱的共犯小姐。” 共犯小姐欣然接受了这项关于同谋者的“罪名”,还热心地建议基督山伯爵应该给熟睡的埃皮奈男爵先生盖上一袭薄毯,以免着凉。 随后,她聚精会神地端详了一会儿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的面容五官,便开始照着镜子再次对自己脸上的易容进行细节上的调整修正,争取做到尽善尽美…… 从收到基督山伯爵的紧急信件得知阿尔贝被抓,到此时易容成弗朗兹的模样准备去见强盗头子巴罗内,裴湘从始至终都没有向基督山伯爵询问,为什么要这样费心费力地去营救仇人的儿子?为何不干脆放任仇人的儿子在强盗手中受苦?或者说,她甚至从来都没有思考过类似的问题。 因为在裴湘心中,哪怕自己的好友为了复仇而设下重重阴谋圈套,可是他本质上依旧是一位心肠柔软的好人。甚至,她还时常担心这位原则性极强的先生在复仇时不够冷酷坚定,继而让狡猾狠毒的敌人有机可乘。 而此时正在静静欣赏裴湘高超易容技巧的基督山伯爵心中亦有隐隐担忧。 在他看来,尽管裴湘身手敏捷凌厉且性格要强独立,但她拥有一个需要被悉心呵护和珍爱的柔软灵魂,不能因为她能力出众且武力超群,就忽略了她的纯洁、善良、温柔、美好和脆弱。 于是,十几分钟后,一对心底柔软善良的“同谋者”坐上了前往强盗头子巴罗内藏匿之处的黑色马车,准备趁此时机将巴罗内及其同伙一网打尽。 第139章 在阿尔贝被绑架之前, 裴湘和基督山伯爵一直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来接近强盗头子巴罗内。他们希望这个机会既不会引起对方过多的警觉,还能顺理成章地引出巴罗内团伙中的几名重要人物。 为此,基督山伯爵和“林内先生”在沿海一带多番布局, 一边不着痕迹地和巴罗内的走私生意产生交集, 一边通过各种渠道让巴罗内等人知道基督山伯爵的豪富、神秘,以及他在地中海沿岸一带的巨大影响力。 这些安排与布局很快就发挥了作用。 就在今年的狂欢节前夕, 裴湘和基督山伯爵通过线人得知,巴罗内已经产生了和基督山伯爵合作的想法。 这个强盗头子希望借助基督山伯爵在沿海一带的人脉关系和情报网扩大自己的“生意”。无论是海运走私、贩卖人口还是逃脱追捕,如果能得到基督山伯爵的支持,必然会更加顺利。同时, 他的势力将不再局限于罗马附近,他会有更多的获取财富的渠道和更加安全隐蔽的退路。 总之,在某些半真半假的有针对性的宣传下,巴罗内及其心腹们都把基督山伯爵看成了一块绝佳的跳板,甚至隐约产生了一种可以反过来把基督山伯爵的势力收归己用的贪婪妄想。 再这样的前提下,当基督山伯爵通过某个特殊渠道主动联络上巴罗内,声称他们绑架了他的朋友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并极其希望朋友可以平安归来后,自认为掌握了谈判筹码的强盗头子顿时感到喜出望外。他立刻开出了条件, 就是要求基督山伯爵亲自出面商谈此事。 其实, 如果基督山伯爵没有和巴罗内联系并透露出他本人对莫尔塞夫子爵的重视的话, 巴罗内都不一定记得自己的手下绑架了一个来自法国的年轻人, 毕竟他如今已经很少亲自经手这样的“小买卖”了。 “这次见面, 是巴罗内主动提出的,”在去往秘密约定地点的路上,裴湘一边观察车外路况一边轻声说道, “又限制了人数, 只答应你和弗朗兹两人前往, 因此,他那边的戒备不会非常严格。毕竟从明面上来分析,你才是应该担心人身安全的那个。” “但他心里应该也会有所怀疑,我是否有必要为了一位认识没多久的法国年轻人冒险?倘若我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热血与冲动,反而和我一贯的名声不相符了。” “所以,我们要按照巴罗内那帮人的思维逻辑行事——情意和名誉是廉价的,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而能让你亲身犯险,那必然有利可图。” 基督山伯爵微微颔首,之前的数次合作已经让他和裴湘产生了默契,此时无需多说什么,便知道该如何互相配合才能顺利达到目的。 车声辘辘,很快就在靠近贫民区的一座教堂前停了下来。 在教堂门前,基督山伯爵的属下和三名强盗彼此戒备着站在两侧。当他们看到走下马车的基督山伯爵和“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后,几乎同时上前。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31节 基督山伯爵先对着他的人做了个安抚的手势,然后才望向另一侧假笑着的强盗们,冷淡又矜持地点了点头。 “带我和男爵先生去见巴罗内,我的人会留在这里,不会越过教堂的围墙窥探你们的秘密。” “伯爵先生。”其中一名穿着米色外套的强盗上前一步,似模似样地行了个礼,“欢迎您和,哦,埃皮奈男爵先生的到来,请跟我来吧,老大正等着见二位呢。” 说完这话,也不等客人答复,这名罗马强盗立刻转身领路,朝着教堂后方的小巷走去。 而等到基督山伯爵和裴湘跟上后,另外一名神情凶悍的强盗也马上行动起来。他拎着一把短and枪,不远不近地缀在三人后面,负责监视和警戒。 转弯之际,裴湘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发现最后剩下的那名强盗正抱着火and枪盯守基督山伯爵的那些属下们,以防他们有异动。 与此同时,裴湘敏锐地捕捉到了另外两道可疑的身影。他们徘徊在不远处的民宅附近,在树荫下来来回回地溜达,看似闲散,其实一只手始终搭在腰间携带武器的位置。 见状,裴湘眸光微闪,对巴罗内团伙的做事风格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 跟着领路人在暗巷里绕来绕去,在第三次路过同一盏昏暗的路灯后没多久,一行人终于在一家门面装潢艳俗的妓馆前面停下了脚步。随后,裴湘和基督山伯爵被告知,强盗头子巴罗内就在附近等着他们。 穿过气味混杂的老旧房间,走过一段逼仄狭窄的半露天走廊,又经过两道有门卫把守的大门,裴湘和基督山伯爵终于在一间贫民窟内随处可见的低矮房子里见到了巴罗内。 “哦,终于见到您了,亲爱的基督山伯爵先生!”恶贯满盈的强盗头子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大声感慨道,“您绝对是一位最忠诚最可靠的朋友了。说实话,要是我的话,可不敢就这么过来。嘿,我一向愿意承认自己缺乏勇气这个事实,身边的护卫从来不会少于三人。” 基督山伯爵没有和巴罗内握手,他瞧着房间内的另外三名强盗,又回头看了一眼领路人离开后被重新关紧的房门,不紧不慢地问道: “我为什么不敢就这么过来?难道巴罗内先生会伤害我或者限制我的自由吗?我可不认为这种说法能吓到我,也不相信!” 巴罗内脸上笑容更盛。他摸了摸嘴唇上方两撇黝黑的小胡子,一边示意基督山伯爵和裴湘坐下,一边厚脸皮地感叹道: “原来您如此信任我,那我可有些受宠若惊了。” 闻言,基督山伯爵沉默着坐了下来,一旁伪装成弗朗兹的裴湘则哼笑一声,如同任何一位缺乏城府的年轻人那样坦率直言道: “这和信任无关。我想,如果伤害或者禁锢伯爵先生能给你带来更多的好处的话,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下手的。可显然,你知道那样做是愚蠢的,不仅不能带来利益,反而会招惹很大的麻烦,甚至后患无穷。所以,咱们双方才有了今天这样的和平谈判机会。” “哎呀,我一向欣赏说话一针见血的男人,尤其当对方还是一位法国贵族的时候。” 巴罗内笑嘻嘻地点了一支雪茄,翘着腿,坐姿随意自在。 “那我也实话实说不绕弯子了。二位,昨晚,哎,就在昨晚,一位姓莫尔塞夫的客人被‘请’到了这里。哦,当然,那时候我可不知道他是基督山伯爵先生的朋友,否则的话,我一定会让下面的人更加殷勤地招待莫尔塞夫先生的。不过他确实没有受什么苦,我们给他提供了免费食物、饮用水和住宿的地方,这可是相当慷慨的举动了。” “慷慨?”裴湘嘲弄地提高了语调。 “是的,慷慨!如果您知道莫尔塞夫先生都做了些什么的话,就会由衷赞成我的话了。” 巴罗内没怎么在意一个莽撞年轻人的嘲讽,他对着基督山伯爵耸了耸肩,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严厉指控阿尔贝犯下的“罪行”。 “伯爵先生,您的朋友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昨晚可是彻底破坏了我的一宗大生意。呵呵,他昨晚英雄救美,放跑了我们为一位出手阔绰的贵客物色的‘礼物’……为了弥补损失,我们自然要向莫尔塞夫先生索要赔偿,所以才不得不破坏了大家不再城里动手的默契,把莫尔塞夫先生‘请’了回来。” 听到这里,裴湘总算弄明白了阿尔贝为什么会在罗马城里失踪了。 年轻的子爵先生应该是在返回旅馆并和基督山伯爵安排的车夫分开后,又独自一人出门了,然后就遇到了巴罗内一伙人掳掠拐卖女子,便仗义出手相助。最后,那名女子成功逃离魔爪,但阿尔贝却被抓了起来。 “你们竟然在罗马城内公然拐卖人口?”基督山伯爵神色微冷地望向巴罗内,语气充满失望与质疑,“如果这是真的……巴罗内先生,按照你们强盗之间默认的规矩与逻辑,你已经做过界了,这是在自取灭亡。” 巴罗内还筹谋着和基督山伯爵合作呢,自然不乐意让潜在的合作者觉得自己这边的势力摇摇欲坠,于是也收敛了笑意,认真地解释起了昨晚的事情。 事情的起因经过和裴湘刚刚猜测的差不多,就是巴罗内团伙一直在替一位罗马城内的权势人物寻找符合对方要求的妙龄姑娘,前些天总算碰到了一个,便一直尾随她,准备在适当的时候悄悄掳走对方。 没想到那个姑娘在参加狂欢节庆典时,和阿尔贝有了暧昧,两人还偷偷约定了晚上见面相会的时间地点。 所以,当狂欢节庆典结束后,准备来一场异国艳遇的阿尔贝又独自一人离开了旅馆,而后,他便撞见了巴罗内的属下打算掳人的一幕…… “伯爵先生,一般情况下,我们并不会在这城里抢劫掳掠。哎,那姑娘是个特例,那是按照某位贵客的特殊要求寻找的,不是我们故意打破惯例的。” 听到这里,基督山伯爵若有所思地转了转手指上的宝石戒指,片刻后,他忽然沉声问道: “巴罗内,那个姑娘真的顺利离开了吗?” 以基督山伯爵对巴罗内的了解,如果阿尔贝当真成功地破坏了这场交易,记仇的强盗头子是绝对不会把阿尔贝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肉票来对待的,而弗朗兹收到的勒索信函上的金额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数字。 巴罗内眼中划过一抹诧异。 他没有正面回答基督山伯爵的疑问,而是有些无赖地摊了摊手,语调油滑地答道: “我的属下们是这样告诉我的,想来大概是真的。所以呀,亲爱的伯爵先生,您看,莫尔塞夫先生的可贵爱情令我的事业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我是不是应该得到一笔充足的赔偿?哪怕他是您的朋友,您也不能支持这种欠债不还的行为,对不对?” “我们带来了你要的赎金。”裴湘板着脸大声接话道,“一分不少!不过,我需要确认我的朋友是否真的在你这里,并且安然无恙。之后,我才会把钱给你。” “哦,赎金……对,赎金当然要一分不少。”巴罗内转了转他那对黄褐色的圆眼珠子,又呵呵笑了起来,笑声里满含着一种诡计多端的得意,“但是,您的朋友可不能就这么毫发无损地离开这里。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我的那个小小爱好,不是吗?” “小小爱好……你要伤害我的朋友?割掉耳朵或者手指?”闻言,裴湘眉头紧锁,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呵呵,其实,看在基督山伯爵先生的面子上,我本来是可以收敛一下自己的小小兴趣的,可是谁让莫尔塞夫先生破坏了我的生意呢?”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损失。最重要的是,他的行为严重影响了我在行业中的信誉!如果我轻轻放过莫尔塞夫先生,以后人人都会学着他英雄救美……啧啧,那得给我添加多少麻烦呀!长此以往,我极有可能会失去尊贵客户们的信任。” 裴湘认真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很好地展示出了何为恬不知耻的强盗头子,觉得自己的十个手指头都在跃跃欲试。此时此刻,她好想立刻握成拳头或者挥出手掌然后痛痛快快揍人渣。 这时,基督山伯爵忽然换了个坐姿,有意无意地挡在了裴湘前面,而后才清了清嗓子,正色问道: “莫尔塞夫先生是否真的破坏了你的‘生意’,我们暂且不做讨论。但既然你把这件事当做筹码,又抓住了我救人心切的弱点,那么咱们就直接些,来敞开说说所谓的赔偿吧。 “坦白来讲,我和阿尔贝的父亲费尔南·莫尔塞夫伯爵是老熟人了,并且,嗯,我之后还需要他配合我做一些事情。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他的儿子阿尔贝完完整整地带走,这是我谈判的底线。 “那么,现在轮到你来说条件了。如果我能接受,那咱们双赢,如果你过于贪心,想从我这里得到的,比莫尔塞夫伯爵能带给我的利益还多,那就要说一句抱歉了,因为我从不做赔本买卖。” 基督山伯爵的这番话并没有引起巴罗内的不满和质疑。相反,裴湘从对方的细微表情变化中察觉到了一种放松与了然,便明白自己和基督山伯爵对巴罗内的性格分析没有出太大差错。 万事从得失出发,好坏以利益多寡来衡量——这就是巴罗内最为熟悉也最为认可的做事逻辑。 于是,当基督山伯爵表现出了精明与凉薄的一面后,对方反而下意识地减少了戒备,并且认为这是一种坦诚直率的良好表现。 既然基督山伯爵已经“开诚布公”了,巴罗内便不再维持虚伪圆滑的表象。他一边摸着精心修剪过的小胡子,一边提出了若干要求。 裴湘旁听了一会儿,心里并没有产生任何意外的情绪。因为巴罗内说出的每一个条件,都同她和基督山伯爵之前的设局有关。无外乎是某批货的走私渠道、某些海上灰色势力的态度、以及巴罗内团伙在基督山岛上享有的某些特权…… 而基督山伯爵为了让巴罗内更加放松警惕,当真和他认真商讨起来。两人在几个关键问题上你来我往地交锋了几次,最后才勉强达成一致。 不过,在正式敲定协议之前,基督山伯爵顺势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他需要和阿尔贝进行一场比较私密的谈话,并且拒绝巴罗内或者巴罗内身边的人旁听谈话内容。 “这个……”巴罗内佯做为难地砸了砸嘴。 见状,基督山伯爵神色淡淡地说道: “我得保证一点,就是今天让给你的那些利益,之后可以从莫尔塞夫家族那边翻倍收回。如果莫尔塞夫子爵先生不能向我做出类似的保证,那我完全没必要答应你的任何条件,而会直接离开。毕竟,我目前并没有做慈善的打算。” 巴罗内深觉此话有理,再加上他忌惮基督山伯爵在沿海一带各方灰色势力中的威望,并不敢过分威胁逼迫他。于是,在沉思了几分钟后,他就答应了基督山伯爵的要求。 “希望您能达成所愿!”巴罗内真诚地给出了祝福。 “我会的。”基督山伯爵露出了进屋后的第一个微笑,“子爵先生一定会理解我的,因为我和我的朋友是在为他的身心健康而忙碌。” 说着话,基督山伯爵就和“弗朗兹”离开了巴罗内所在的房间,跟着领路的高个子强盗来到了一间没有窗户的暗室。 “那是——莫尔塞夫子爵吗?” 在夜间视物如同白昼的基督山伯爵假装看不清楚房间里面的阿尔贝。他在门口的位置迟疑了几秒,随后又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大步朝着被捆着的阿尔贝走去。 这样一来,同行的“弗朗兹”就顺势落在了后面,又巧妙地躲进了阴影中。 在抵达这里之前,裴湘已经和基督山伯爵商量过,尽量不让阿尔贝看到“弗朗兹”出现在此处。否则的话,等阿尔贝平安返回后,基督山伯爵身边有人精通伪装易容的事情就会暴露出来,那会对他之后的复仇计划产生妨碍的。 于是,在基督山伯爵弯腰给阿尔贝解除身上的绳索时,裴湘同时转身背对着阿尔贝,旋即冷冷地瞪了一眼站在门口处不愿离开的强盗。她扬着下巴示意对方立刻走远一些,不许偷听屋内之人的交谈内容。 带路的强盗见裴湘态度傲慢,不禁冷嗤一声。他有心要给这个瞪眼睛竖眉毛瞧不起人的贵族少爷一点教训,但一想到老大的命令,只能不甘地哼了哼,随后又做了个恶狠狠的抹脖子的动作,这才嘀嘀咕咕抱怨着转身离开。 “砰!”裴湘大力关上房门。 巨大关门声响起的那一瞬,基督山伯爵身边的阿尔贝也“咕咚”一声倒在了脏兮兮的地面上,双目紧闭陷入昏迷当中。 第140章 阿尔贝昏迷倒地之后, 基督山伯爵加快了替他解开绳索的动作,同时开始对失去意识的阿尔贝讲述目前的情况。 等到伯爵话音落下,走近的裴湘便模仿着阿尔贝的声音开口了。 “阿尔贝”先是向基督山伯爵表示了感谢, 然后又用一种亲切而庆幸的语气和好友弗朗兹打了声招呼…… 暗室房门紧闭,但并不能完全隔绝掉里面的声音。于是,去而复返的高个子强盗很容易就能确定房间里的三人正在交谈, 并且还能从偶尔传出的词语或者简短句子判断出,里面的谈判似乎进展得并不太顺利。 那个叫做弗朗兹的男人几次高声打断了基督山伯爵的话语, 而人质阿尔贝大约是陷入了犹豫为难之中, 他一会儿附和赞同基督山伯爵的提议,一会儿又觉得好友弗朗兹的劝告很有道理。倒是基督山伯爵的语速始终是不急不缓的,不论是被弗朗兹仓促打断, 还是被阿尔贝不断追问, 那音量一直不高不低, 可以让外面的人确定他一直在说话,但却听不清他到底说了哪些具体内容。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 不太隔音的房间内忽然传来了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紧接着,就是一声来自阿尔贝的惊呼声。 “弗朗兹!” 这声突如其来的喊叫让守在外面的强盗瞬间露出了警惕之色。他毫不犹豫地拔出枪,一边紧紧盯着房门方向一边朝身后打了个手势。 与此同时,伴着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屋内阿尔贝的高呼声再次响起。 “哦, 天主呀,这、伯爵先生, 你在做什么?弗朗兹!弗朗兹——” 当闻讯赶来的巴罗内带着三名手下闯入暗室时, 眼前的场景着实令四名强盗愣了片刻。 “这是……” 巴罗内反手关严房门后, 先是狐疑地望了一眼站在房间中央神色自若的基督山伯爵, 而后又把探究的视线移到了不远处一躺一蹲的两人身上。 强盗头子看见,人质先生阿尔贝此时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正一脸担忧地瞧着另一位躺在地上无声无息的先生。 躲在三名属下后面的巴罗内虽然没有看清楚倒地之人的面容,但此人的发色和衣着让他下意识就认为昏迷者就是弗朗兹·埃皮奈男爵——也只能是他! ——毕竟这间暗室里原本只有三个人,除了清醒着的基督山伯爵和一脸担忧的阿尔贝外,剩下的那人如果不是弗朗兹的话,又能是谁呢? 强盗头子根本不曾怀疑过身份真假这方面的问题,更不知道这二十多分钟的时间,足够裴湘和基督山伯爵联手合作再次进行伪装,让“弗朗兹”变成了“阿尔贝”,又让真正的阿尔贝被误认为是弗朗兹。 巴罗内此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昏迷事件上。他斜斜地挑了挑嘴角,颇为好奇地询问道: “刚刚发生了什么?埃皮奈男爵先生怎么了?需要帮助吗,各位先生们?” 易容成阿尔贝的裴湘用沉默表达着抗拒,他试图扶起地上的“弗朗兹”,同时神色不满地瞥了一眼仿佛事不关己的基督山伯爵,微微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见状,基督山伯爵浅笑着摇了摇头,对巴罗内解释了两句。大体情况就是弗朗兹此人过于正直而不知变通,几次阻拦他和阿尔贝讨论商谈事情,有些碍事。为了尽早达成协议,基督山伯爵不得不使用了一些小手段让弗朗兹先生暂时昏迷一段时间,好让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有一个安安静静的独立思考空间。 “在你们进来之前,子爵先生已经同意了我的一些提议。瞧,这就是独立思考的好处。” 苍白英俊的黑发男人缓缓转动着手上的宝石 戒指,噙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 “再有就是,也不能忽略了巴罗内先生在罗马一带的名声和影响力。当我好心地提醒子爵先生,如果他不能尽快有所决断的话,那埃皮奈男爵先生必然也会成为这里的‘客人’后,为了朋友的自由和安全,莫尔塞夫子爵先生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我向莫尔塞夫家族伸出的友谊之手。” 巴罗内“呵呵”笑了两声,并不在意基督山伯爵借用自己的名声恐吓涉世未深的贵族少爷阿尔贝。只要结果符合他的期盼,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这么说来,我也算是这段友谊的见证者之一了。”巴罗内无视了“阿尔贝”嘲讽愤懑的眼神,朝着基督山伯爵做了个“请”的手势,神色愉悦地说道,“我一向是个急性子。伯爵先生,既然您已经达成所愿,那么咱们之间的交易,是不是也可以继续进行下去了?”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32节 “自然要进行下去。”基督山伯爵状似漫不经心地向门口方向走了两步,随即又停下步伐转身看向身后的两人,温声道,“子爵先生,从现在开始,您和埃皮奈男爵先生再次获得了自由,完全不必继续待在这间简陋脏乱的昏暗房间里了。既然如此,咱们一起出去吧,我想,巴罗内先生必然不会吝啬于提供一些葡萄酒和烟草的。” “哦,当然,我一向好客。恰好,我这里有一些上好的拉塔基亚烟草,还有马拉加和热雷斯的葡萄酒。” 巴罗内此时心情不错,便非常乐意扮演一位热情好客的主人,脸上的笑容也十分和蔼可亲,看起来和罗马城内任何一位慷慨大方的市民没有多少区别——如果他不是始终站在三名强盗的保护圈中的话。 裴湘背着昏迷的阿尔贝往外走,脸色不佳,目光却异常明亮,那里面有着一种独属于年轻人的鲜活激烈情绪,以愤怒居多,还夹杂着骄傲和蔑视。 这副不逊倔强的表情落在巴罗内眼中,让他下意识联想到了受伤后虚张声势恐吓敌人的狼崽子,不由得暗自哂笑摇头。 于是,当“阿尔贝”气喘吁吁却一脸逞强地拒绝了帮助,坚持独自一人背着朋友往外走时,巴罗内还十分善解人意地向一侧退了两步,给骄傲警惕的年轻子爵先生让出了通道。 然而,这番“好心”到底是白费了。年轻子爵的一腔激愤与义气并不能让他变得力大无穷且身手敏捷。 在经过巴罗内几人身边时,背着好友的“阿尔贝”忽然摇晃了几下,紧接着膝盖一软身体一歪,踉踉跄跄中,他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朝着斜前方扑倒了下去。 这个变故突如其来,却也没有引起巴罗内等人的警觉疑惑,反而让他们产生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恍然。 离得最近的一名强盗“哎呦”一声跳着躲开了,丝毫没有伸手帮忙的意思。他幸灾乐祸瞧着摔倒之人的狼狈样子,粗声大笑起来。 另一边的巴罗内也忍不住上前半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眼前的滑稽场景,十分乐意看到阿尔贝这样的天真贵族少爷露出愚蠢笨拙的一面,以至于都没有察觉到,他此时已经渐渐脱离了原本的保护圈…… 就在这一瞬,基督山伯爵无声上前,手中的短and枪直接抵在了巴罗内的身后,这件冷冰冰的致命武器令强盗头子打了个寒颤,脸上那轻蔑又恶毒的笑意彻底凝固。 与此同时,跌倒在地的“阿尔贝”哪里还有前一秒的笨拙狼狈模样?就在基督山伯爵亮出真实意图的刹那,她以惊人的速度一跃而起,旋即如闪电般迅疾而凌厉地发动了攻击,一气呵成地放到了距离她最近的两名彪悍强盗,完全不给他们任何反击或者呼喊示警的机会。 眨眼之间,屋内情势急转。 四 名全副武装的强盗中,有两名倒地不起且生死不知。强盗头子巴罗内则被枪口抵着要害之处,不敢有丝毫异动。 而剩下的最后那名强盗迎着巴罗内的希冀目光,抬手就把武器对准了巴罗内的心口处,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显然,这个叫做尼斯的手下早就背叛了。 “尼斯,咳,我对你不差……” “但我妹妹和外甥被你们害死了。” 巴罗内闭了闭眼,知道自己这次算是栽了。 危急时刻,不愿就此彻底认输的强盗头子思绪飞转,企图尽快找到一个翻盘的机会。然而,不等巴罗内当真想出什么好办法来,就觉得心口处袭来一阵刺痛,随后,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巴罗内和两名强盗之后,基督山伯爵朝着他的线人尼斯做了个手势,然后便和裴湘再次忙碌起来。 十几分钟后,就在外间的守卫渐渐心生疑惑之际,紧闭的房门吱嘎一声开启了。里面走出来的,是近来颇受重用的尼斯,他手中还拖着昏迷不醒的人质阿尔贝。 “来两个人,把莫尔塞夫子爵先生送到教堂前面基督山伯爵先生的马车上去,就说这是咱们的诚意。” 一向寡言的尼斯吩咐完事情后,并不多做解释。而候在外面的几名强盗虽然都很好奇暗室内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有时候不能多打听。于是,很快就有人快步过来扛起阿尔贝,随后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接下来,尼斯又给剩下的三名强盗下达了命令,让他们分别拿着巴罗内亲笔写的字条去找团伙中的另外几个高层,然后通知他们尽快过来这边一趟。理由就是头领巴罗内要设宴款待贵客基督山伯爵,并希望能趁此机会和大家一起商量一下今后的发展规划。 留在此处的强盗们都算是巴罗内信任之人。他们十分清楚巴罗内和几位高层早就有和基督山伯爵合作的念头,再加上基督山伯爵本人就在此处,自然不会觉得尼斯传达的命令奇怪或者突兀,更不会多想多疑。 接过画有特殊符号的便条后,几人纷纷点头应是,然后就都离开办事去了。 等到用来关押人质的暗室附近再没有其他强盗监视了,尼斯才转身返回屋内。 然而一进门,眼前的情景令尼斯瞳孔骤然紧缩,猝不及防之下,他的情绪瞬间失控,下意识就要拔枪射击。 “哦,别激动,我的朋友。”易容成巴罗内的裴湘微微侧身,又连忙摆了摆手,用一种不属于屋内任何人的低沉沙哑男子声音解释道,“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可不是你的大仇人。你看,真正的巴罗内在那边的角落里赎罪呢。” “……抱歉。”尼斯苦笑着看了一眼举枪速度更快的基督山伯爵,嗓音因为后怕而变得干涩嘶哑,“我刚刚……还以为美梦破碎了……对不起……” “我理解,你不需要道歉。”裴湘目光温和地点了点头,微笑道,“而且,从你的反应来看,我这次的伪装效果应该是非常不错的,差不多能够以假乱真了。” 当裴湘的眼中流露出了巴罗内那种人永远不会拥有的真诚友善后,尼斯长长舒了一口气,全身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了下来。 此时的他异常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巴罗内”绝对不是他日夜痛恨的仇人,而是基督山伯爵用心维护的好友——一位精通易容伪装技术的神秘男人。 尼斯并不清楚这位善于改变外貌的厉害先生的真实身份和真实外貌,但这并不会消减他心中的感激之情。朝着裴湘和基督山伯爵深深地鞠了一躬后,尼斯开始向两人详细汇报他最近这几天收集到的消息。 “替巴罗内管理那些秘密据点的人大约有三到四个。这两年我跟在他身边做事,只和其中两个接触过,分别是雷安和莫里斯,刚刚送出的便条中,就有这两个人的。至于剩下的……我能肯定对方一定在几名高层当中,但目前还不能十分确定到底是哪一个,或者哪几个。嗯,对方会和雷安、莫里斯一样,有资格帮助巴罗内管理那些人间地狱,并且有手段做到把那些可怜的女人和孩子全部杀死。” “这个不用担心。”基督山伯爵走到裴湘身侧,借着帮忙调整小胡子长短的机会把她完全护在身边,同时缓声解释道,“我们还有其它的消息来源,已经确认心腹名单了。本来就准备近期动手的,现在提前了一些时日,并不影响整体布局。尼斯,请放心吧,那些因为强盗团伙而遭受苦难的女人和孩子一定会被及时解救出来的,包括昨晚那位和莫尔塞夫子爵偷偷约会的姑娘。” “那就好!”尼斯短促地笑了一下,眼神却有些苍凉沉寂,不论如何,他的亲人永远也等不到获救的那一刻了,只希望他们的灵魂能在天堂得到救赎。 “伯爵先生,我大概能猜到那个年轻姑娘被关在了哪里。像她那样,嗯,我是说那种被指定的。如果‘客人’要得急的话,就不会被送到那些隐藏起来的据点内,而是会被暂时安置在郊外某处。按照巴罗内的原先计划,今晚就会安排人送走她。” “今晚吗?这么说,那个姑娘目前是安全的?” “是的,她是所谓的‘珍品’,在交给客户之前,巴罗内不允许她受到任何损伤。” 得到肯定答复后,基督山伯爵微微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时间,沉吟着说道: “夜幕降临之前,我们应该就能解决大部分麻烦了。如果之后要顺藤摸瓜调查出那些‘贵客’的真实身份的话,今晚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尼斯,我们先集中精力解决这里的事情吧,争取把这些强盗一网打尽,然后再去深挖那些隐藏在幕后的罪恶。” 就在基督山伯爵和尼斯谈话的时候,裴湘也彻底弄好了伪装。随后,他们三人也不再继续停留在这间位置隐蔽的暗室中,而是又回到了巴罗内一开始用来和基督山伯爵见面的那个客厅。 与此同时,裴湘按照巴罗内表现出来的习惯,又点了三个在外面值守的强盗进入房间内保护自己,然后才一脸安心地坐下来和基督山伯爵交谈起来。 而尼斯则开始为之后的宴请忙碌起来,同时趁着出出进进的机会和守在附近的己方人员交换了不少消息。 宴席筹备期间,巴罗内强盗团伙中的能说得上话的高层都陆陆续续地赶来了。 裴湘根据她今天的观察和以往收集到的资料,尽心模仿起强盗头子巴罗内的一举一动。她表面上谈笑自若放松自在,其实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费心揣摩众人的反应,毕竟她从未亲眼见过巴罗内是怎么和他的这些心腹手下相处的。 好在她身边还有基督山伯爵帮忙打掩护。每当她拿不准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和表情应对某个强盗时,就会不着痕迹地把话题转移到基督山伯爵那边。然后,她的伙伴就会默契十足地回应她,并借着客人的身份转移一些人的注意力…… 等到宴席快要开始的时候,裴湘的心神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紧绷了。通过这一段时间的努力观察和试探交流,她自觉已经对在场的几名强盗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暗道倘若不出大的意外的话,自己应该可以比较游刃有余地应对接下来的场面了。 “还差一个,那个叫做雷安的家伙还没有出现。”裴湘目光轻扫,心中暗忖,“果然不能放松太早,那个雷安才是重头戏!他和巴罗内关系最好,两人大概是老 乡,从年轻时就在一起做事了。所有人中,雷安最了解巴罗内,也最明白怎么让巴罗内高兴。所以,对巴罗内来说,雷安是好兄弟好下属好朋友,但是对我这个冒牌货来说……” 就在裴湘琢磨着该如何通过雷安的“考验”时,不远处的屋门被一股蛮力粗鲁地推开了。紧接着,和巴罗内关系最亲近的雷安就出现在了门口的位置。 这家伙的表情十分阴沉,视线里好似藏在毒针,非常容易令人产生忌惮之意。但是,当他看到坐在众人中的“好兄弟巴罗内”后,那冷森森的气场一下子就收敛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是真诚的笑意。任谁都能看得出,雷安十分亲近巴罗内。 “看来我是最后一个到的。”雷安挑了挑眉,堵在门口的位置朝着裴湘扬声说道,“不过,如果你知道我给你带了什么,巴罗内,你肯定不会怪我在路上耽误的时间的,因为那是值得的。” 不等裴湘开口,最早抵达这里的莫里斯立刻问道: “你带了什么来,雷安?快拿出来给我们瞧瞧,你每次都能给老大弄来不错的新鲜玩意儿。” 裴湘轻轻颔首,用一种说不上是鼓励还是期待的温和目光注视着雷安,等着他揭开答案。 雷安得意地笑了一下,随后往旁边横跨了一大步,顿时露出了他身后姿容曼妙的艳丽女子。 这女子穿着一袭领口极低的黑色丝绸长裙,缓缓摇着云朵一样馨香的羽毛扇,她极为享受四周各种各样的打量目光,还不忘朝着裴湘妩媚一笑,红唇娇艳,眼波潋滟。 “亲爱的巴罗内,好久不见,我之前以为你已经不爱我了,伤心了好久。” 裴湘:…… “但是雷安说,你其实一直在想我,所以我就回来了……既然我来了,你就不能赶我走,否则我会心碎的。亲爱的,如果你的宴会没有给我留出位置,那我就要一直坐在你的腿上。” 接到一枚飞吻的裴湘下意识地把搭在茶几上的双腿放了下来。 她此时能回答些什么呢?她觉得自己的表演才能即将突破极限! 第141章 裴湘心知, 此时的雷安几乎没有怀疑试探自己的理由,所以,他说巴罗内和眼前的女人有旧情, 那就应该是真的——最起码表明上一定是这样。 至于这里面还有没有不为人知的内情, 那就得慢慢揣摩了。而目前这个状况, 只需要自己表示出重逢的惊喜与忽然见到念念不忘的旧情人的激动, 就可以了。 裴湘一边推演着罗巴内此人的性格特质,一边露出饱含触动和欣喜的复杂表情。她微微向前倾身, 好似下一秒就会跳起来并冲到旧情人面前,并执起她的雪白双手倾诉思念爱语。 但“巴罗内”终归没有这样做,而是克制地朝着站在门口处的红唇美人招了招手, 示意她在自己的身边坐下。 黑衣红唇的妖娆性感女郎款款走近, 腰肢摇摆,酥and胸若隐若现。 “巴罗内”有些着迷地盯着这活色生香的一幕,连手中的酒杯歪倒了都没有发现。直到一旁的客人基督山伯爵轻轻咳嗽了一声,才骤然清醒,之后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火热兴奋的目光。 回过神来的强盗头子在沙发上小幅度挪动了一下, 又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片刻后, “他”把手中洒光了酒的杯子搁在茶几上,然后掩饰般地扭头朝着之前出声的莫里斯大声问道: “瞧,莫里斯,你现在知道雷安为我带来了什么吧?” “哈哈, 我瞧见了, 老大,他给你带来了爱洛热娜, 哈哈, 这可真是个惊喜!嘿, 我不得不说,几年不见,我们亲爱的爱洛热娜夫人还是这么迷人。” 裴湘状似得意地点了点头,心说,原来这个女人叫爱洛热娜呀。 “亲爱的爱洛热娜,你一出现,就令我神魂颠倒。” 感慨之后,裴湘终于站起来迎接美人的到来,并让她坐在距离自己第二近的位置上。 至于最近的那张椅子,则已经被基督山伯爵占据了,并且这位客人十分不解风情,一点儿都没有主动起身为美人让座的意思。 随着雷安和爱洛热娜的到来,巴罗内强盗团伙中的重要人物就差不多到齐了。最起码,三名负责管理隐秘色and情据点的头目都已经坐在了这个房间里。 裴湘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雷安、莫里斯和亚昆塔三人,心知这三人才是巴罗内最信任的心腹属下。 另外,在这三人中,雷安和亚昆塔的不合几乎已经放在了明面上,而莫里斯此人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没少在雷安和亚昆塔之间煽风点火制造矛盾。 一群胡作非为惯了的男人中突然加入了一位姿容妩媚的风流女人,气氛就渐渐躁动起来。之前的严肃话题再没有人提起,反而都好奇起雷安是从哪里找到爱洛热娜的。于是,裴湘便顺势问起了爱洛热娜这几年的生活状况。 让裴湘觉得稍稍有些意外的是,她这边刚问了一两句,爱洛热娜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了她之前的经历,颇有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架势。 其实以裴湘对爱洛热娜的第一印象,还以为对方会刻意营造出一种神秘暧昧的氛围。就是那种对过往经历说一半留一半,或者在某些关键处欲言又止,好让某些对她有好感的男人产生更多的好奇心和探究欲and望。 “看来,我对爱洛热娜的初步判断出了差错。”裴湘一边温柔地凝望着爱洛热娜,一边暗自琢磨自己忽略了哪些细节,以至于判断失误。 不过,当裴湘一再听到爱洛热娜深情述说她是如何怀念和巴罗内之间的过往感情,是如何靠着回忆和思念忧伤地度过两人分离的时光,以及两人的过去是多么的美好和浪漫时,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股浓浓的违和感。 她确实不了解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但是在此之前,她对巴罗内此人已经做了非常详细的分析,而今天的经历也告诉她,她的那些分析并没有出现大差错。所以,依照裴湘的理解,巴罗内绝对不是爱洛热娜口中那种情意绵绵的浪漫男人,他也许会非常喜欢一个女人,但绝对不会把爱情看做是生活的重心,所以…… “这个爱洛热娜要做什么呢?”裴湘不着痕迹地和基督山伯爵对望了一眼,两人都察觉到了彼此眼底的疑惑。 “爱洛热娜。”裴湘在对方又一次提及巴罗内是如何爱吃醋时,含笑说道,“其实我现在依旧是个爱嫉妒的男人,尤其是在关于你的交友问题上。说实话,就在刚刚,嗯,就是你出现的那一刻,我还产生过一个奇怪的想法,就是你这次回来并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我身边这位大名鼎鼎的基督山伯爵。要不然,你为什么不早些或者晚些来见我呢?不过,我现在已经不再嫉妒伯爵先生了,因为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让我相信,你是为我而来。” 这番话立刻赢得了一个含情脉脉的瞪视,爱洛热娜缓缓摇着手中的扇子,语调娇嗔地否认道: “我这么了解你的固执脾气,怎么会特意跑到你面前来向伯爵先生献殷勤?天主作证,我就是听了雷安的话,知道你的心意一直没有变,才迫不及待地回来的。” “我为此喜出望外,夫人。” 爱洛热娜眼波微转,柔声说道:“亲爱的,有一点你说对了,基督山伯爵先生确实可以轻易得到许多女人的芳心。” 说到这里,爱洛热娜微微侧头,巧妙地展示出了优美动人的肩颈与胸部曲线。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33节 她望向基督山伯爵,笑意盈盈地说道: “伯爵先生,我有一个关系要好的姐妹,她一直恋慕着您,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能够介绍你们二位认识。” 这话刚说完,不等基督山伯爵回答,一旁的雷安就随意地挥了挥手,大声提议道: “何必等以后啊?我记得你说过,你那个姐妹就住在附近,那不如现在就把她请来吧!既能见到伯爵先生,又能和你作伴。” “现在就请来?”爱洛热娜轻呼一声,声音里有着显而易见的欣喜,不过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转头看向裴湘,一双美目中全是期盼与……笃定。 裴湘没有急着表态。 她现在几乎已经确定,这雷安和爱洛热娜一定是在筹谋着什么,并且,他们筹谋的内容极有可能是经过巴罗内允许的。 “美人计吗?以姐妹的名义给伯爵先生介绍情人?或者……其实这美人计的主角就是爱洛热娜本人?她之前竭力表现出自己和巴罗内之间的深情……那么,将来一旦发生什么风流韵事,伯爵先生大约就不会觉得那是一个别有用心桃色圈套,而是一场意外?他也许还会对她感到愧疚,唔,最起码,他不会怀疑一个心有所属的女人在刻意勾引自己……” 这一瞬间,裴湘的脑海中冒出了许多想法,但也仅仅是猜测而已,如果她当真要弄清楚爱洛热娜的真实意图,还需要继续观察和试探。 “但是,我完全没必要费心搞清楚这帮人在算计什么。”裴湘心道,“等我和伯爵先生把这帮无恶不作的强盗都收拾干净了,他们的任何阴谋诡计都会半途夭折。” 想到这里,裴湘就准备答应雷安和爱洛热娜的提议,以免打草惊蛇。反正不论今天这里走进来几个别有用心的女人,都不会影响抓捕强盗的计划。 只是,不等裴湘出声,一向和雷安不和的亚昆塔就不满地嚷嚷道: “不能再放人进来了,尤其还是个不知道来历的小娘们!雷安,你现在越来越没脑子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们这些人聚在一起要做什么,你心里没数吗?大家是来谈正事的,你忽然带来了这么一个离开了好几年的女人过来,谁知道她有没有被谁收买了?呵,看在爱洛热娜这个女人是老大的旧情人的份上,我没出声批评你,你反倒是更加荒唐糊涂了,竟然还要再弄进来一个陌生女人?” 亚昆塔一开口说话,裴湘就格外留意雷安的表情变化,而后发现对方的眉目间全是不耐烦和轻蔑,并没有任何紧张或者恼怒的情绪,心里便对自己之前的猜测又笃定了三分。 她想,带女人进来的这个做法应该是雷安和巴罗内提前商量好的,至于目的,呵,自然是今天的重要客人基督山伯爵。 裴湘不再继续沉默,她抬手制止住了还要继续指责雷安的亚昆塔,转头对着基督山伯爵道歉道: “让您看笑话了,伯爵先生。我这里都是没什么心眼又喜欢直来直往的兄弟,大家聚在一起后总是吵吵闹闹的,也没有那么多虚伪的礼节和华而不实的讲究,但这并不耽误大家做事的效率。 “至于女人的问题,也请您放心,我这里从来不存在多嘴多舌的告密者。如果有的话,呵,我就会割了那多话的舌头、偷听的耳朵和写字的双手。所以,您在我这里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如果您对爱洛热娜的姐妹有兴趣,我就让她进来陪您;如果您觉得烦,那就等咱们谈完正事了,我再给您介绍几个知情识趣的好姑娘,怎么样?” 基督山伯爵神色复杂地瞧了一眼裴湘,随后佯装厌倦地揉了揉眉心,并严肃声明自己此时没有认识任何女人的兴趣。 随后,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表示既然雷安先生已经来了,那就趁着宴席开始前的这段时间尽快讨论一下之后的合作事项,尤其是利益分配这一块。 有了基督山伯爵的明确表态,裴湘便对爱洛热娜使了个眼色,又微微摇了摇头。 得到暗示的爱洛热娜眸光轻闪,旋即便笑意盈盈地站起身来,说要去厨房看看菜肴都准备得如何了。 随后,她就轻扭着腰肢离开了会客厅,不再旁听强盗们和基督山伯爵的谈话…… 等到爱洛热娜再次出现在会客厅的门口时,就是宴席已经准备好的时候了。 这时的基督山伯爵已经和巴罗内团伙谈好了初步合作的条件。除了一些细枝末节外,大体的利益分配都已经商定下来。同时,因为阿尔贝的关系,巴罗内这方在这次谈判中占了很大便宜。 所以,“巴罗内”这个当老大的此刻兴致很高,脸上笑容不断。他甚至一改之前谨慎过分的做派,连声吩咐手下去把基督山伯爵带来的属下和雷安等人带来的随从副手都请进来,让大家在另外几间宽敞舒适的屋子里休息吃饭。 他还特别吩咐尼斯,一定要给大家提供上好的烟草、酒水和水果。 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扫兴。 于是,基督山伯爵的那些属下就光明正大地进入了这个被强盗团伙控制的地盘,同时还把五名高层带来的随从心腹也都聚在了一起,避免了这些人零零散散地隐藏在各处,之后再侥幸成为落网之鱼。 宴席开始了,却和裴湘见惯了的上流社会的宴请不太一样。装饰简单的餐厅里摆了一张巨大的圆桌,以及十把配套的椅子,还有一个高大的酒柜。此外,每个人的座位都没有固定的位置和次序,就是喜欢哪里就坐在哪里,谁跟谁好就互相挨着。 所以,等到八人纷纷落座后,裴湘左边坐着的人是基督山伯爵,而右边坐着的人则是爱洛热娜。 裴湘看着空下来的两张椅子,沉吟片刻后,对雷安说: “咱们这一群大男人在这里吃饭喝酒,总有些无聊枯燥。哎,伯爵先生是咱们的贵客,不能慢待了。雷安,你之前的提议挺好的,不过一个太少了,毕竟咱们男人自己了解自己的那些花花肠子,很少有独爱一朵花的,最好能百花齐放左拥右抱,那才是人间美事。” 这番话说得雷安有些懵,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自家老大在说什么。 于是,裴湘继续说道:“加上爱洛热娜提到的那个好姐妹,凑足十个正好。这样吧,雷安,莫里斯,亚昆塔,正好你们三个管着,嗯,我们的场子。你们现在各自派人回去,每个场子找三个知情识趣的小姑娘过来,给伯爵先生展示展示咱们的实力。” “这……” 听到裴湘要他们把各自据点的“好货”送出来,雷安三人都有些犹豫。一来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类似的情况,二来是他们还指望那些姑娘给他们赚钱呢,要是都被基督山伯爵要走了,那他们的“生意”可就耽误了。 “巴罗内先生,多谢费心,但我并不需要女伴。”基督山伯爵兴趣缺缺地摆了摆手,淡声拒绝。 裴湘意味深长地看了雷安一眼,然后笑眯眯地说道: “伯爵先生,美人们还没见到呢,先别急着拒绝。而且,你要是当真一个都不喜欢,那就不喜欢呗,谁也不会逼迫你一定要带走哪个,是不是?就看看吧,算是了解一下你的合作伙伴的实力。当然了,我还有一个小小的提议,就是请你做个裁判,一会儿从那些姑娘里选出一个最漂亮最有吸引力的。” “哎呀,选这个做什么?难道你觉得我不够漂亮了吗?”爱洛热娜用撒娇的语气故作不满地抱怨道。 “哦,亲爱的,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好的。” 裴湘朝着爱洛热娜安抚一笑,又接着解释道: “雷安、莫里斯、亚昆塔,我记得之前咱们还有一船货物没有商量好归属和分配……这样吧,不论你们中谁送来的姑娘被伯爵先生选中,我就把那艘货物的三分之一送给谁,怎么样? “唔,就这么办!不仅如此,我打算以后经常这么做。这样一来,你们也能更用心经营咱们的‘生意’。尤其是你,莫里斯,我听说你最近一个月吃住都在老胡子的赌馆里,场子那边的事你都交给副手管理了,自己是一点儿都不上心。” 听到有机会独得三分之一的货物,之前还有些不愿意的雷恩三人此时都纷纷点头。 尤其是莫里斯,他被“罗巴内”当众点出偷懒的事,此时正心虚,哪里还会提反对意见。 他心道,不就是把场子里最漂亮的三个姑娘送出来比试一番吗?哪怕最后被基督山伯爵看上要走了,有了那些货物补偿,他也赚了。更重要的是,一旦赢了,肯定能让老大更加重视自己,而老大重视了,之后每次分配利润的时候,自己肯定能多占一些。 莫里斯的想法差不多就是雷安和亚昆塔的想法。 于是,在第一道主菜上来之前,送姑娘来“选美”的事就定了下来。紧接着,三人都喊来了在隔壁房间休息的心腹副手,让他们立即返回各自管理的隐蔽场子并把最好的姑娘带出来。 副手们听命行事,很快就拿着重要的通行证明离开了。 而在这些人身后,裴湘和基督山伯爵提前安排好的监视跟踪人员也都纷纷行动了起来。 他们会跟着这些副手一路同行,最后彻底锁定那些藏匿着女人和孩子的秘密场所的具体位置,然后趁机将里面的受害者都一一平安解救出来…… 不提留在外面的人如何配合行动,只说此时仍然留在餐厅内和强盗们周旋的裴湘和基督山伯爵。 两人和五名强盗外加爱洛热娜一边吃饭喝酒一边交谈,主要是听几名强盗向客人吹嘘他们团伙以往的“光辉业绩”。 等到五人都轮流讲述过自己的“英雄故事”后,还算心细的雷安渐渐严肃了表情。 他默默算了算,发现那些心腹手下离开的时间有些过长了。别的场子的具体地点他并不太清楚,但是他自己管理的那个,他是知道的,那里距离这边并不算远。 “不对!老大——” 雷安霍然起身,正要对裴湘说出自己的怀疑,却听到客人基督山伯爵惊疑出声,正好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雷安先生,你的手……还有脸!” “什么?”被转移了注意力的雷安迷惑问道。 “哦,雷安,你生病了吗?”不等基督山伯爵回答,距离雷安最近的一名强盗也惊呼起来,并指着雷安的手说道,“你看看,上面全是红疹子!哎哟,你这一站起来,我才发现。” 顺着旁人的视线,雷安也发现自己的手背和小臂上起了一层疹子,虽然他自己没有什么特殊感觉,但是看起来确实挺严重的。 “这是?” “哦,是不是吃错了东西?雷安,你的脸色也不太对。” “食物有问题?” “不能啊,除了雷安,咱们都没什么事的。” “哦,对了,我记得雷安以前也这样过,好像是吃了什么——” 与此同时,裴湘已经让随从去找医生了,而后又对另一名侍从吩咐道: “带雷安去休息室。医生到了之后,让他立刻去给雷安诊断,这期间别让雷安吃喝任何东西。” 吩咐完,裴湘又担忧地看向雷安,并耐心地询问他此时的身体感受。 雷安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大碍。 除了长红疹外,他没有觉察到身体上有任何不适,就连这些红疹也都不痛不痒的,再加上他之前确实也因为吃错了东西而发病过,因而并没有太过惊慌。他也没有往中毒方面考虑,毕竟在场的其他人都没有事。 而雷安的反应也成功地打消了其他几名强盗的疑虑,又因为这里是老大巴罗内的地盘,所以几名强盗都不怎么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问题,只以为是雷安自己体质特殊。 “啧,雷安你就是个娇娇气气的倒霉蛋儿!”亚昆塔幸灾乐祸地评价道。 雷安懒得搭理嘴欠的家伙。 就在雷安准备离开餐厅去休息室的时候,爱洛热娜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如同一位女主人那样温柔又担忧地说道: “亲爱的,我去照看雷安吧,你们男人都粗心得很,我不太放心。等医生来了,我会第一时间返回告诉你诊断结果的,我知道,你肯定最担心兄弟的健康情况。” 闻言,知道爱洛热娜在营造深情眷侣人设的裴湘含笑地点了点头,还轻轻拍了拍爱洛热娜的手背,目露温柔与信任。 “去吧,替我照顾好雷安,他是我最好最信重的伙伴,我不希望他出现任何意外,我信你。” 裴湘眼中的缱绻柔情让爱洛热娜怔忪片刻。一时之间,她竟然有些怀疑巴罗内是不是其实一直偷偷痴恋自己,而这次找自己回来施展美人计,其实也只是一个借口。 “爱洛热娜?怎么了?” “哦,没什么。”爱洛热娜回神之后,悄悄压下眼底的复杂。 “要是不舒服的话,就告诉我。爱洛热娜,今天辛苦你了,我手中有一颗非常漂亮的红宝石,和你的唇色一样娇艳,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 “哦,请你放心吧。”喜爱收集宝石的爱洛热娜意识到对方一直记得自己的爱好,不由得露出了极为真诚的微笑,她又一次轻声保证道:“请一定放心,先生,我一向极为了解你的心意。” 说完这话,不等裴湘再多叮嘱什么,爱洛热娜就果断转身朝着雷安的方向走去。 裴湘张了张口,觉得自己随意说的一句甜言蜜语好似起到了某种催化作用。 她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通过今晚的观察判断出爱洛热娜喜欢宝石,于是就、就学着有钱男人哄女人的花花腔调表演了一下而已。 “算了,反正这场大戏很快就要落幕了,之后美人计就没有施展的余地了。而在此之前,美人又不能强硬地推到伯爵先生……”裴湘暗自安慰自己。 第142章 裴湘的那些自我安慰的念头还在心头盘桓萦绕, 爱洛热娜就已经展现出了超强的行动力来。 当她携着一身香气翩然经过基督山伯爵所在的座位时,那摇曳的裙摆如同春风中的柳条一般飘荡飞扬,转眼间就和伯爵身下的椅子“意外”地勾缠在了一起。 爱洛热娜顿时小小地惊呼了一声。与此同时, 她脚下一滑身体后仰,踉跄晃动了几下后依旧失去了平衡, 随即便十分自然地顺着裙摆处传来的拉力向基督山伯爵的怀中摔落而去。 说实话, 这一幕很美, 包裹着黑色丝绸的丰艳美人在这一刻展现出了一种令人怜惜的柔美与脆弱,而那肩头欲落不落的轻薄布料和布料下的雪肌更是让人遐想连篇。 然而,正在密切关注雷安那边情况的基督山伯爵并不能领悟这份近在咫尺的美丽。 在他的余光中,一道摇摇晃晃的人影伴随着一声惊呼猛地砸向他所在的位置。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34节 多年养成的警觉性让基督山伯爵下意识地戒备起来, 他连人带椅迅速后退, 打算躲开这场意图不明的投怀送抱。 但不巧的是, 爱洛热娜的裙摆已经和基督山伯爵的椅子挂绕在了一起,这就阻碍了基督山伯爵的瞬间躲闪动作,几乎让他避无可避。 不过,避无可避的基督山伯爵最后还是成功地避开了倒向他的躯体。因为,就在爱洛热娜姿态曼妙地跌倒、基督山伯爵想要后移却又受到阻碍的那一刻, 预感到爱洛热娜可能要做什么的裴湘以惊人的速度冲到二人身边,然后及时地揽住了爱洛热娜的柔软腰肢, 并将美人带入自己的怀抱中…… 餐厅内安静极了, 旁观者们望着此时已经倚在他们老大“巴罗内”怀中的爱洛热娜,又不时地瞧两眼错失美人的基督山伯爵, 渐渐反应过来刚刚那十几秒内发生了什么。 “嘶——”雷安忽然觉得有些牙疼,心里暗自嘀咕, “老大冲出来的速度可太快了!估计是爱洛热娜这边刚被绊住, 他就忍不住‘英雄救美’了。这样一看, 老大绝对是把爱洛热娜这个女人放心里了……既然这样,这美人计还能继续施展吗?” 不仅雷安误会了眼前的这一幕,其他几名强盗也都产生了类似的想法。虽然他们并不知道今天的爱洛热娜还有着勾引基督山伯爵的任务,但却都认为老大巴罗内一定是非常喜欢爱洛热娜的。否则的话,怎么会有这么快的反应速度?而且,他救人的速度和力量都超出了他平常表现出的水平,可见是真的救人心切。 “哎呦,老大,你这一手英雄救美可不得了,和上次躲子弹时的速度差不多吧?或者更快?”莫里斯嘿嘿一笑,挤眉弄眼地调侃了一句。 裴湘缓缓放开怀中表情复杂的女人,心情同样有些莫名复杂。她刚刚确实在“英雄救美”,但是唯有她自己十分清楚,她真心想救的美人到底是哪一个。 视线轻轻扫过屋内其他人,裴湘发现众人并没有因为她这次的“救美”而心生怀疑与不解,心里暂时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不忘严肃提醒自己,下一次不能再有类似的疏忽与错误了。 “刚刚没有节外生枝地引起这些强盗们的警觉,是因为运气好,遇到的敌人没有那么敏锐缜密的心思。”裴湘暗自检讨,“但是,我的运气并不会次次都这么好,以后遇到的对手中肯定不乏聪明谨慎的。如果我之后还如同今天这样大惊小怪冲动行事,绝对要付出代价的。” 理智回笼之后,裴湘悄悄瞧了一眼正在和强盗们周旋的基督山伯爵,有些闹不清楚自己刚刚那瞬间的急切和不满由何而来,以至于想都没想就冲过去拦住了故意摔倒的爱洛热娜。 “是因为我察觉到伯爵先生不乐意,所以才忍不住出手 帮他的吗?其实,伯爵先生已经是成年男性了,完全有能力独自处理类似的问题,哪怕他真的因此和爱洛热娜发生了什么,那也是他的私人感情选择,和我这个朋友并不相干。相反,我刚刚那样不成熟不冷静的表现,极有可能给自己、给同伴带来麻烦与隐患……” 裴湘自认为冷静又客观地分析了一会儿内因后,心里颇为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她觉得之后应该找个机会和基督山伯爵好好解释一下,告诉他自己已经认真反省过了,往后绝对不会再这样莽撞出手。如果再发生类似的情形,她肯定会…… 会怎么选择呢?放任不管吗? 裴湘抿了抿唇,觉得理智归理智,在感性上,她依旧不愿意看到基督山伯爵被其他女人欺负或者占便宜。因为那是被她划入保护圈的好友,而她这个人又一向格外讲义气!尤其见不得这种女人轻薄男人的举动! 这时,爱洛热娜已经整理好了凌乱的衣裙和头发。她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昔日爱人后,转身快步走到雷安身边,随后便如同女主人一般指挥着侍从护送雷安离开了餐厅。 等到餐厅大门再次被关严后,剩下的六人都没有多少继续用餐的心思了。 见状,裴湘便让人撤下菜肴并换上甜点小食和更多品类的酒水饮料,当然还有“巴罗内”精心挑选的雪茄和烟草。 在座的强盗们没有不爱烟酒的,他们又都知道巴罗内今日拿出来招待客人的东西必然是上等品,所以都尽情享受起来。 这中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就是基督山伯爵在他座位处发现了一枚亮晶晶的花朵形状耳坠,显然,这是刚刚离开的爱洛热娜遗落的。 捡起这件小饰品后,基督山伯爵就直接请餐厅里的侍者把它送还给爱洛热娜,完全没有任何要与爱洛热娜产生更多交集的意思。他归还耳坠的过程过于干脆利落,以至于另一边和正在和莫里斯聊天的裴湘在侍者出去后,才知道了这个小细节。 有烟有酒,男人们再次放松下来,又因为一枚遗落的耳坠,聊天的话题就渐渐和女人相关了。微醺的亚昆塔追问基督山伯爵有过几个情人,都是什么样子的。另一名强盗则有些话好奇爱洛热娜之前提到的那个姐妹,一直在猜测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美人…… 莫里斯仰靠在椅子上缓缓吐出了一个完美的烟圈,舒坦地眯了眯眼睛。他忽然想要赌两把,可是念头刚起,又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懒洋洋的,连转头吩咐侍从送两副牌过来的力气都没有,反而十分想就此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眼皮打架的莫里斯心头悚然一惊,此刻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艹!谁算计老子?” 他猛地咬了一下舌尖,想让自己清醒过来,然而他的这番努力只起到了片刻效用,让他勉强看清楚了屋内的情形。 在莫里斯眼中,包括老大和那个基督山伯爵在内的屋内六人都中招了,大家全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而他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老大挣扎着喊了一句“雷安背叛……”,之后,莫里斯来不及多思考什么,就彻底昏迷了过去。 另外几名强盗和莫里斯有着类似的经历,皆以为屋内所有人都中招了。 但他们不清楚的是,就在他们彻底失去意识后,属于基督山伯爵的手下们——之前已经被光明正大地请进来的一队人,推开餐厅大门鱼贯而入。而基督山伯爵和“巴罗内”两人已然重新变得神采奕奕,并且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起事情来。 “把他们带下去吧,分别关押好。”基督山伯爵淡声吩咐,“别忘了雷安和那个叫做and爱洛热娜的女人。等到三 个据点那边传来消息后,就把这些强盗和帮凶送到距离这里最近的那个隐秘据点内审问。记住,幕后操纵一切的人是雷安。他希望能够和平接手老大巴罗内的势力,并不想赶尽杀绝。所以,如果这些强盗愿意继续跟着雷安干的话,就要用有用的消息来交换。” 尼斯等人点了点头,知道基督山伯爵是想通过这样的法子来尽快打听清楚那些暗中支持巴罗内团伙的权势人物都有哪些,同时也不愿让暗中的敌人知道是基督山伯爵干掉了巴罗内强盗团伙,免得那些道貌岸然的权贵们出手阻拦或者斩草除根。 “那雷安和爱洛热娜那里怎么说?” 裴湘解释道: “雷安那里,就让他以为是莫里斯和亚昆塔联手算计了巴罗内……我们始终隐藏在幕后,尽量不要让外人察觉到巴罗内团伙已经出事了。唔,万一被什么人察觉到了端倪,也要让探听者以为这是一场内讧。 “这样一来,那些和巴罗内团伙有关联的各方势力就不会产生太大的危机感,毕竟对他们来说,无论是雷安还是巴罗内,谁当老大都差不多。” 等到尼斯等人离开后,裴湘又和基督山伯爵讨论了一会儿后续布置。 两人都认为不能立刻将这些强盗交给政府,一来是会暴露基督山伯爵参与此事的内情,二来是一旦把巴罗内团伙交给官方处置,等待这些强盗的不是被杀人灭口就是假死出逃。无论如何,都会给裴湘和基督山伯爵留下很多隐患。 所以,两人决定先维持一段时间假象,等到他们把巴罗内的地盘、财产和势力全部接手、拆分、转变并消化后,再让有罪之人伏法。 “在你去巴黎之前,这件事就能正式落幕了。正好,那时候都五月了,距离你今天来这里做客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也就是说,不会有人把覆灭巴罗内团伙的事和你联系在一起,就连雷安那些人也会觉得这是他们内部的倾轧斗争,你只是不巧赶上了,还被连累了。” “也好,在去巴黎之前,这件事情一定要彻底收网。否则的话,我肯定不会放心离开。” “放心吧,不会出差错的。”裴湘温和笑道,“再有,你该对我多些信心的,只是一些收尾工作而已,我完全可以独自处理。” 闻言,基督山伯爵微微摇了摇头,觉得这是两码事。 他对裴湘的能力有信心,并不等于他愿意让她独自一人承担风险。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后续事宜,随后,之前去追查隐秘据点具体位置的人陆陆续续返回了。 在得知三个隐秘据点内的受害者们都平安无事后,裴湘才觉得压在她心里最重的那块石头总算落了下来。 当然,之后如何安排和帮助那些遭遇悲惨的女人和孩子,也是一件大事难事。但是对她来说,只要人活着,就等于是渡过了最大的一道难关。此后,生活会一直继续,日子也肯定有无限可能,时间久了,一切必然会好起来的。 在夜幕降临之前,裴湘和基督山伯爵离开了贫民区一带,乘坐着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驶进了波波洛广场附近的一座私宅大门内。 这座带着喷泉小花园的西班牙风格独幢小楼是基督山伯爵在罗马城中的一处房产。这次狂欢节期间,如果不是为了接近阿尔贝·莫尔塞夫子爵,他大约会选择住在这里。 “贝尔图乔传来消息说,莫尔塞夫子爵先生和弗朗兹目前在伦敦旅馆那边停留。弗朗兹已经清醒了,莫尔塞夫子爵还得昏睡一段时间。我想,明天一早,那两位年轻人肯定会找我询问强盗的事情的。” 裴湘“嗯”了一声,一边打量屋子里的装潢风格一边跟着基督山伯爵来到二楼的一间套房门前。 “这里……是专门给你留的套间,除了卧室和洗漱间外,书房里面有不少药剂材料、实验器皿和易容伪装工具,对了,衣柜里还有一些不同风格男装女装。我……没别的意思,当初准备这里的时候就考虑到可能会有今天这种情况发生,才给你预留了房间。” “多谢你,伯爵先生,我喜欢这样的安排。”裴湘站在门口处望着房间内各种奢侈精致的摆设,诚恳地说道,“你肯定是这世界上最慷慨最细心的朋友了。坦白来讲,我现在稍稍有些感谢路易吉·万帕当初放的那把火了,否则的话,我也许就要永远错过你了。” 基督山伯爵稍稍往后退了半步,把自己的面孔藏在阴影里,以免被裴湘察觉到他脸上那不同寻常的神色变化,他绝对不愿因为心底的一份痴心妄想而弄丢了她的友谊。 “卡尔梅拉,为了保密,我把屋子里的仆人都打发了。一会儿你解除伪装后,就直接去走廊尽头的起居室找我,那里有些饮料和食品。我在那里等你,还有些事要和你商量,之后就送你返回圣费利切伯爵府。” “好,我会尽快的。”裴湘笑吟吟地朝着好友点了点头,然后就脚步轻快地踏入了这间特意为她准备的套房。 房门关上之后,基督山伯爵又在门口处徘徊伫立了一会儿,然后才转身离开。 推开起居室的房门,忙碌了一整天的基督山伯爵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在窗边的安乐椅上坐了下来。他打算一边欣赏窗外的瑰丽黄昏一边等待裴湘。 基督山伯爵慢慢品尝着杯中佳酿,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说起来,他在之前的宴席上根本没有喝多少酒,也就是一开始抿了一小口而已,后来喝的都是被调换过的饮料。 其实,他本来是打算和那几个强盗一起喝下有问题的酒水的,反正他也有解药,但是这个想法被裴湘坚定地否决了。在她看来,无论如何,乱服用药物总是伤身的。 回忆着两人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与合作时的默契,基督山伯爵的眼底浮现出浓浓笑意。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想到了那场“英雄救美”,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想,只要和卡尔梅拉在一起,总会发生一些让他感到哭笑不得的意外,日子永远不会枯燥乏味。 “不过,哪怕日子一直平淡安稳,只要有她在,生活就肯定会充满了温馨与趣味。”基督山伯爵望着天边变幻多姿的云霞,用一种特别温柔的情感默默地想着,“因为她本来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姑娘了。” 喝了两小杯葡萄酒之后,基督山伯爵就放下了酒杯不再继续。 他从窗边书架上随手抽了一本游记翻阅起来,渐渐就被里面的生动叙述吸引了心神…… 时间滴滴答答地流淌而过,窗边专注的男人面色越来越红,体温也越来越高,他抬手松了松领口,又朝着窗边的位置靠了靠,想要吹拂更多的微凉晚风。 “啪嗒!” 男人手中的书本跌落在地,他抬手捂住双眼,希望黑暗能带给他一丝宁静与清明。 “唔,怎么会突然……” 基督山伯爵此时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至于什么问题,作为成年男人,微沉急促的呼吸和隐秘的躁动喧嚣已经告诉了他最真实的答案。 “什么时候……被算计的?”男人凭借着意志力从安乐椅上站起身来,打算去服用一点清神镇定的药剂。 ——哪怕不完全对症,也能让自己稍稍冷静一些。 在和身体本能冲动作斗争的同时,为了驱散脑海中那些放肆又荒唐的靡丽幻想,黑发男人努力回 忆今天白天遇到的所有人和事,试图找到可疑之处。 “……那个花朵形状的耳坠……” 基督山伯爵只觉得自己整个人被分为了两部分。一部分仿佛置身于火山熔岩当中,沸腾、灼烧、炽烈,似乎每一秒都在融化的边缘;另一部分的自己却已经飞跃于冰川之上,极致的危险冲动反而带来了极致的冷静,令他在躁动中异常清晰地回忆起了所有可疑的画面。 凝神片刻之后,基督山伯爵忽然准确地抓住了一个之前被他忽略的细节,就是戴在爱洛热娜耳朵上的耳坠的形状,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而不是他拾起时那种完全盛开的形状。 “原来是这样……药藏在花苞里……”靠着冰凉的墙壁短暂休息的男人微阖双目,心中恍然,“她跌倒时,把药洒在了我的座位附近,呼吸吸入?皮肤渗透……但是我之前一直没有感到异样,是……对了,是酒!如果她要算计我,必然是希望我在那里就失态,然后有心人才能趁机谋算……但是我后来一直没有喝酒,直到刚刚……” 基督山伯爵为了抵抗本能的冲动,强迫自己努力思考中药的前因后果,这个方法多多少少起到了一些作用。 可是当他猜测出真相后,一瞬间的松懈就让所有惑乱心神的妄想卷土重来,且来势汹汹。 他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又跌落回了躺椅之上,只觉得就在自己彻底陷入混沌之前,熟悉的温软的触感从天而降,将他从无边的黑暗与堕落中拯救了出来。 那之后,他鼻翼间环绕着熟悉的淡淡香气,脑海中的所有绮丽幻想不再横冲直撞杂乱无章。他就像是沙漠中遇到清凉泉水的旅人,或者是寒夜中寻找到温暖炉火的流浪者。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颗流星划过的刹那,基督山伯爵缓缓睁开双眼,眼前是模糊又摇曳的灯光,耳边是让他无比心安的柔和嗓音…… 裴湘去掉易容换回裙装后,就按照基督山伯爵之前的交代来到了走廊尽头的起居室。 然而一靠近起居室附近,裴湘就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她当即就提着枪踹开了起居室虚掩的房门,旋即怔立当场。 “……伯爵先生?” 在她面前,一向精力充沛又稳重自持的男人此时仰躺在椅子上,双目紧闭,浓眉紧皱。 他的面容依旧俊美无俦,但肤色却不再苍白,反而泛起淡淡的红晕。往日里总是严严实实的衣领此刻有一半敞开着,另一半则因为汗水的缘故紧紧贴在坚实的胸膛上。男人的呼吸急促而沉重,淡色的双唇微微开合,似乎在呢喃着什么。 “卡尔梅拉……” 一声喑哑又饱含柔情的低声呼唤,让裴湘从眼前这个极具冲击力的画面中回过神来。 她暂时顾不上这声温柔呢喃背后蕴含的深意,而是快步走到窗边位置,立刻蹲下身探查基督山伯爵的情况。 片刻后,裴湘的眉目间划过一抹略显惊奇的复杂情绪。虽然她没有学过医,但她脑海深处隐藏着的待开发的庞大知识储备让她很快就诊断出了基督山伯爵的“病情”。 “这,我的记忆里,好像真的专门研究过类似的情况,你,嗯,稍稍等一等,我去给你配点儿药。” 裴湘稍稍回忆了一下基督山伯爵在套间内给她准备的那些药材和工具,觉得事情还不算棘手,她可以独自解决。 只是,当裴湘准备起身离开这间起居室并返回套间调制药剂时,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基督山伯爵牢牢攥紧了,轻易挣脱不开。当然,如果她一定要挣脱的话,也是可以做到的,但是…… 裴湘听着耳边那一声又一声的“卡尔梅拉”,看着男人始终皱着的浓眉和淡色柔软的唇,渐渐就心软了。她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35节 到底没有把“病人”单独留下,而是干脆收起了枪并把人打横抱了起来,然后带着人从起居室返回了卧室套间。 裴湘把基督山伯爵安置在床上后,就开始忙碌起来。 之后,她给他喂药、喂水,然后手忙脚乱地弄撒了水。 看见患者难受地轻哼出声,她只得给“病人”脱去湿漉漉的外套,又因为对方的不太配合,她手劲儿一大,就揪掉了外套上的扣子。 忙碌中,她的头发又不小心搅在了男人的上衣纽扣上,让她不得不扯断了三根头发…… 一直折腾了一个多小时,裴湘才把不小心中招的倒霉男人安置妥当。 清晨,基督山伯爵在窗外鸟儿的婉转啼鸣声中渐渐苏醒。 他的头很痛,脑海中的记忆有些混乱,感受着身下松软的大床和身上轻柔暖和的被子,他发现自己记不起是什么时候入睡的了。 “这是哪里?” 基督山伯爵的眼中划过一丝迷茫,但很快瞳孔紧缩,唇色发白,好似受到了莫大惊吓。此时的他整个人都变得僵硬了,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上方的精美床幔,以及所有他可以看见的东西。 他太熟悉这些摆设装饰了,都是他亲手挑选和布置的。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住进这个房间! 半晌,基督山伯爵艰难地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捋顺昨晚的那场混乱。 ——他和卡尔梅拉一起回来,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 ——他去起居室等她,喝了酒,然后感觉身体不对。 ——再后来,他起身去找药剂,同时推测出了自己被算计的大概过程,想明白之后,他就…… 基督山伯爵对后面的事情失去了清晰的印象,只隐约记得在一片混沌灼热和焦躁不耐中,他终于抓住了令他安心的珍宝。 “然后呢?” 缓缓起身的男人看着身上脱了一大半的衣物、掉落的纽扣、皱巴巴敞开的衬衫,以及缠绕在扣子上的熟悉长发。 “天主啊,我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第143章 昨晚后来发生了什么? 清晨醒来的基督山伯爵盯着缠绕在纽扣上的黛色长发, 又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暂时无人可问。 而守在套房门外的哑奴阿里同样不清楚自家主人和圣费利切小姐昨晚单独相处时出了什么意外。 他比划着手势对冲出来的基督山伯爵解释说,昨晚他处理完主人交代的任务回来后,已经十点多了, 圣费利切小姐叮嘱他一定要好好看护昏睡中的主人, 而后便匆忙离开了。 听到裴湘昨晚离开前还记得细心交代阿里照顾自己, 基督山伯爵心中那种即将彻底失去珍宝的无措惊慌之感微微消散了些许。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终于勉强找回了部分理智。 “十点多……你应该亲自驾车送小姐回去,”伯爵忍着头痛严肃地说道,“阿里, 你该十分清楚我对圣费利切小姐的重视程度,怎么能让她独自出行?” “可您之前交代过好几次, 圣费利切小姐的命令就是您的命令, 我要完全服从。” 阿里转了转眼珠,表情诚恳又理直气壮地比划着手势表示道 “还有, 我打不过圣费利切小姐, 也跑不过——虽然我曾经徒手制服过狮子和野猪。所以,我没办法拦下圣费利切小姐并请她坐到马车上去。” 基督山伯爵…… 阿里的辩解让醒来后就处于患得患失中的基督山伯爵精神一震。 他怀着侥幸的心理暗自琢磨, 现在的自己除了头疼之外,浑身上下都好好的, 也就是说, 他并没有在意识不清的时候做出让心上人感到不高兴的举动。否则的话, 以那位小姐的力气和身手, 自己绝对不可能就这样完好无缺地醒过来的。 “可是, 她会不会是看在以往的情分上, 又因为我遭受了算计神志模糊, 才一时心软没有出手教训我……再有、再有就是, 她会不会……已经察觉到我内心深处的那些妄想了?然后打算从此默默远离我……” 想到这里,刚刚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的基督山伯爵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随即因恐慌而脑中一片空白,连阿里又比划了什么以及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有注意到。 当基督山伯爵失魂落魄地返回自己的房间后,他望着镜中那张属于复仇者的苍白忧郁面容,眉目间划过一抹深刻的痛楚。 他想,她拥有世界上最温柔最明澈的心灵,肯定不会因此而嫌弃或者鄙夷他,可是她还会像之前那样亲近他关心他吗?她应该会是感到为难和失望吧? “是我的错,是我因为贪心而越过了界限……” 此时的基督山伯爵对感情之事十分悲观,完全不认为自己会有幸得到心爱之人的回应,也不值得。 他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有些悲哀地祈祷着,倘若命运之神愿意赐给他多一些怜悯与宽恕,就让昨晚的他仅仅表现出中药后的狼狈与失态吧,千万别流露出心底那些压抑许久的情愫,从而让好友察觉到他的真实心意。 然而…… 脑海中那些隐约模糊的记忆碎片令基督山伯爵无法继续逃避。 他明白,她肯定已经知道了。 就在基督山伯爵试图找回更多记忆的时候,阿里端着洗漱物品走了进来。 伯爵先生看着身上皱巴巴的衬衫,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不论如何,他需要先把自己收拾干净整齐了。 “阿里,我一会儿需要洗个澡。但在这之前,你先派人去圣费利切伯爵府那边看看,问问伯爵小姐是否在家?如果她在的话,就问问方便让我去拜访吗?假若有荣幸得到允许的话,我会在三点半左右抵达圣费利切伯爵府邸。” 说着话,基督山伯爵在花纹精美的便签纸上几次涂抹,终于斟酌着写下了一张极为简短的便条,而后郑重交给了阿里。 阿里非常清楚,在自家主人这里,和圣费利切小姐相关的事情是具有最优先等级的。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放下手中的物品和活计,拿着伯爵先生满怀忧虑与忐忑心情亲笔写下的字条立刻离开了。 然而,这张字条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被送到裴湘手中,因为她此时已经不在圣费利切伯爵府中了。 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裴湘就启程出发了,坐着一辆双蓬马车赶往位于罗马城郊的圣费利切农庄。 裴湘突然离开,自然不是为了特意避开基督山伯爵的拜访。说实话,她其实还是挺想和好友坐下来认真谈谈彼此的感情问题的。 以她对基督山伯爵的了解,这人大约已经在内心深处自我斗争了许久了。所以,不论她此时是否能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都该先和他说清楚,她是绝对不会讨厌他或者疏远他的。 “其实,他昨天解扣子的动作挺迷人的……”车厢内的裴湘有些出神地想着,眸光微微迷蒙后很快又恢复了清明,“算了,先去圣费利切农庄那边看看情况吧,如果当真像贝鲁斯怀疑的那样……呵!” 马车一路疾驰,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圣费利切农庄。 裴湘刚下车,就见到贝鲁斯正背着一只手等在正门前的石阶处,一张圆脸上满是严肃神色。 “贝鲁斯!” “小姐,您来了。我已经把人暂时安置在农庄里了,除了咱们的人,没人知道这件事。” “她的情况怎么样?”裴湘一边和贝鲁斯交谈,一边往里面走,两人话中之人就是之前和阿尔贝偷偷幽会的那个女子。 “受了些惊,但是健康方面没有太大问题。她之前被巴罗内那伙人关在这附近村庄里的废弃地下室中,负责看守她的人是个耳聋的老太婆。我们找到她时,她已经哭累睡着了。之后就被我们蒙着眼睛带到了这里,吃了些东西,现在已经稍稍平静了下来。再过半个小时,我们就用马车把她送走,让她早些和家人团聚。” 闻言,裴湘轻轻点了点头,这也是她一大清早急着出门的原因之一。那姑娘肯定被吓到了,自然要让她尽快和家人团聚。所以,自己这边要办什么事,最好就趁着她的家人还未赶到的这个空档。 与此同时,裴湘心里也叹了声好巧。 她知道,正是因为关押那姑娘的地点距离圣费利切农庄比较近,而贝鲁斯又极为熟悉这一带,所以解救对方的任务才落在了他身上。如果是基督山伯爵的那些属下前来救人,有些真相大概就会被永远忽略过去了。 “她真的和我长得很像吗?”想到贝鲁斯传给她的紧急消息以及这个消息折射出的某种可能,裴湘目光微冷。 “主要是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几乎是一模一样。”贝鲁斯沉着脸低声汇报道,“再有,如果单看侧脸的话,足有五六分相似。属下就是看到她侧躺着的睡脸后,才突然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的。不过,后来瞧见了她的正脸,又觉得那种相似的感觉变淡了,只剩下了三四分而已。” “差不多的发色和瞳色,正面容貌三四分的相似度,倘若用心梳妆打扮一番,我们两个足可以有七八分相像。”裴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淡声道。 紧接着,她又分析道“假如我们没有想多了的话,嗯,就是假设巴罗内的‘大客户’确实是按照我的模样来要求巴罗内强盗团伙寻人的,那就怪不得巴罗内那伙人宁可打破‘行规’,也要在罗马城内治安良好的街区上动手掳人了。毕竟,容貌相似又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年轻女子,并不是那么好遇见的。当然,这也可能就是一个不太美妙的巧合,咱们有些草木皆兵了。” “我倒希望是我想多了,小姐。”贝鲁斯皱着眉头道,“巴罗内的那些雇主们,个个都位高权重。如果他们中有人对您起了龌龊心思,那对您、对圣费利切家族都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闻言,裴湘轻笑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片刻后,她和贝鲁斯两人通过仆人们日常使用的楼梯来到了一间小小的隔间中,这个用来充当准备室的隔间和临时安置那名姑娘的起居室相邻。透过隔间的雕花暗窗,裴湘看清楚了屋内正在喝果汁的年轻姑娘。 几分钟后,裴湘带着贝鲁斯离开了小隔间,绕路去了同楼层的圆阶书房。 “小姐,一会儿您要换个模样和那个姑娘说说话吗?” 裴湘沉吟片刻,没有立刻回答贝鲁斯的问题,而是问道 “贝鲁斯,那姑娘身上穿的裙子,是她自己原先穿的,还是被抓走后换上的。” “是后来换上的。”贝鲁斯语气笃定地答道,他为了了解受害人的一些遭遇,特意询问过相关细节,“那姑娘被抓走时,身上穿的是为了参加狂欢节化装舞会而特意设计的服装,并不是这种平常舞会时穿的丝绸裙子。据她自己说,是那个负责看守她的老太婆逼她换的。” “原来是特意换的。” 裴湘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她上次这么笑的时候,是有一伙自觉实力很强的海盗接连两次抢了她的货船。 “贝鲁斯,告诉你一件更加巧合的事。我曾经也有一件那样的裙子,还穿着它参加过莫拉尼尔公爵家举办的舞会。” 第144章 “莫拉尼尔公爵!”裴湘的话让贝鲁斯惊得差点儿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他、他和圣费利切大人是、是老朋友了,哎……怎么会?天主啊,这太糟糕了!” 裴湘瞧着贝鲁斯说话时嘴唇都哆嗦了, 显然是又气又惊, 连忙安抚道: “贝鲁斯, 我的朋友,冷静,听我说,我没说那个人就一定是莫拉尼尔公爵,只是说参加了他们家举办的舞会。” “哦,对对,对,舞会,一场盛大的舞会上会有许多来宾,”贝鲁斯肩膀一松, 但眉心依旧聚拢,昭示着他内心的犹豫与不确定,“公爵家的舞会自然名流云集, 连王室成员也会出席,里面绝对少不了位高权重的卑劣之辈。” 裴湘附和着点了点头, 温声道: “贝鲁斯,别太担心,不管对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只要锁定了范围,咱们迟早会把真相调查出来的。而且, 咱们手中还有巴罗内那伙强盗在呢, 难道他们会对幕后雇主毫不知情?” “小姐, 我现在就去盯着巴罗内那伙杂碎。”听到这里,贝鲁斯噌地一下站起身来,恨声道,“他们中肯定有人了解内情,我会让他们张嘴的。” “别急。”裴湘这个当事人要比贝鲁斯沉稳冷静许多,“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处理,免得忙中出错。贝鲁斯,咱们先把那个姑娘安顿好,然后再着手调查心怀叵测之人。另外,你别忽略了,我们还有一个方向可以追查。” “什么?” “你知道的,贝鲁斯,作为圣费利切家的女儿,凡是我在舞会上穿的裙子,必然是专门定制设计并剪裁缝制的,甚至有时候连使用的衣料都是那种数量有限的。所以,我们之后可以问问裁缝和布料供应商,他们那里也许会有些蛛丝马迹。” 裴湘不紧不慢的语气和镇定自若的态度让贝鲁斯的紧张情绪有所舒缓。 最初的惊怒之后,这位圆脸先生终于记起了自家小姐以往干的那些事。 不,不能说是以往,因为就在昨天,自家小姐还干掉了一个行事嚣张恶毒的强盗团伙,要不然也不会意外发现这个肮脏的秘密。 这样一想,贝鲁斯就觉得自己也无需因为一个隐藏在暗处的觊觎者而格外紧张。 ——哪怕对方极有可能是个有权有势的大贵族,甚至有能力对圣费利切家族产生真正的威胁。 “只要卡尔梅拉小姐事先有所防备,再凭着她的本事,最后倒霉的一定不会是圣费利切。” 因着心中那份对裴湘的信任与笃定,贝鲁斯彻底冷静下来,同时还暗下决心,他之后一定要和巴罗内那伙人好好“聊一聊”,尽量挖出他们肚子里的所有丑闻和隐秘。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36节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裴湘又和贝鲁斯简单商量了一下后续调查计划,以及自家这边和基督山伯爵方面合作时的配合协作问题。 在裴湘看来,公归公,私归私,哪怕她和基督山伯爵两人的私人交情极为深厚,但是在私人关系以外的各种合作中,还是要弄清楚基本界限的。即使是同进退的深度合作,也不能丧失各自的独立性。 特别是当裴湘察觉到基督山伯爵对她的爱慕之情后,就更加重视彼此合作时的界限问题了。她宁可自己这方主动多退让一些,也不愿意仗着对方的真挚情意就“无知无觉”地多占利益。 裴湘和贝鲁斯的商谈时间并不长。贝鲁斯很快就离开书房去忙接下来的工作了,而天刚亮就出门赶路的裴湘则揉了揉空荡荡的胃,起身去早餐厅用餐。 农庄里的早餐样式比较简单,但是味道非常不错,胃口一向很好的裴湘吃得心满意足。 早餐结束后,她又出门散了一会儿步,然后才返回书房处理农庄这边积攒的一些事务。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裴湘便放下手中看了一多半的账册,摇铃吩咐备车。她要去附近的切尔维特利农庄上做拜访,这是她给自己安排的当日社交任务。 切尔维特利男爵夫人和她的长女热情地接待了裴湘。三人喝茶聊天度过了一段还算轻松愉快的时光后,裴湘就适时地起身告辞离开了。 结束拜访之后,裴湘原本以为今天就会这样平静地度过了,没想到她刚刚离开切尔维特利男爵农庄的大门,就无意间撞见了一场求婚。更巧的是,被求婚的姑娘还是裴湘认识的人,就是当初那个纵火犯路易吉·万帕喜欢的牧羊姑娘泰蕾莎。 裴湘远远地瞧着泰蕾莎被求婚的浪漫一幕,确定那名求婚的男士绝对不是路易吉·万帕。 至于他是谁,裴湘已经没有心情去弄清楚了。因为就在泰蕾莎点头答应并投入未婚夫的怀抱之际,裴湘只觉得一股夹杂着酸楚与释然的情绪从她的身体里剥离了出去。 随后,她脑海中那道许久不曾出现过的女子旁白声音再次响起。并且,这次的旁白不再是简单的一两句话,而是很长很长的一段叙述,长到裴湘已经返回圣费利切农庄了,这段叙述才渐渐接近尾声。 “小姐,欢迎回来,您要吃些东西或者喝些什么吗?”女仆领班望着脸色不太好的自家大小姐,关切问道。 “不,我不需要。”刚刚接收完半场人生故事的裴湘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微笑道,“大概是今天起得太早了,所以有些累了。玛丽,我上楼了。如果没有特别要紧的事,别让人来打扰我,我要去安安静静地睡一觉。” “好的,小姐,我会告诉所有仆人的。需要在晚餐前唤醒您吗?” “可以。” 裴湘匆匆走进卧室,随即反手关严卧室房门,然后迅速走到梳妆台前拿起笔来记录起那些旁白内容来。 这份旁白,姑且称之为另一个卡尔梅拉·德·圣费利切的人生经历吧,让裴湘意识到了一个非常糟糕的未来可能性,也可以说,是在另一段人生中已经发生过的悲伤往事。 旁白叙述是从“卡尔梅拉”以寡妇的身份返回意大利后开始的。 那道女子声音细致地讲述了她自己离开巴黎后的经济困境、外出躲债时被强盗掳走、被路易吉·万帕认出身份、得到路易吉·万帕的帮助、对强盗头子万帕动心,以及万帕的情人泰蕾莎使手段让她得知当年真相的全过程。 哪怕讲述这段经历的声音里有着时过境迁的平和从容,但裴湘依旧从中听出了一种淡淡的遗憾与酸涩。再联想到这段旁白突然冒出来的时间点,裴湘便隐隐猜到,泰蕾莎答应旁人求婚的这个场景大概就是旁白此次出现的契机,并且还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契机。因为这次的旁白讲“故事”并没有像之前那样任性地断章卡情节,而是一鼓作气地把后面的人生经历全都叙述了出来。 于是,裴湘便从中得知,另一个卡尔梅拉失恋之后,便陷入了心灰意冷的低落情绪中。 她从罗马仓促逃离并再次返回了巴黎,然后迅速成为了一个老贵族的情妇,同时还偷偷养了几个年轻英俊的情人。 她每日纵情声色,毫不爱惜身体,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而后没过几年就郁郁而终了。 听完半个“故事”之后,裴湘暂时没有心思仔细琢磨自己和旁白中的那个卡尔梅拉到底是什么关系,因为她此时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另一件事上,就是圣费利切伯爵的寿命问题。 虽然这段旁白故事只是另一个卡尔梅拉的个人生平叙述——还不完整,但它几乎是明晃晃地点明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就是另一个卡尔梅拉的父亲圣费利切伯爵在女儿婚后几年就去世了。 “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裴湘根据旁白故事里的一些细节,大约推断出了卡尔梅拉嫁人和去世的具体时间年份。紧接着她便意识到,在另一个卡尔梅拉所在世界的时间轴上,圣费利切伯爵的寿命已经不足五年了。 “我脑海中的这个声音透露出的所有信息中,除了那些被我亲自改变的,其它的大多都很准确。比如基督山伯爵先生的那几个仇人的秘密,比如一些熟人的境遇……可父亲他的身体非常硬朗,至少还能再活二十年,怎么会仅仅五年不到就……” 坐在梳妆台前,裴湘再次翻阅她刚刚记录下来的旁白内容,眉头渐渐皱起。 她第一次这么渴望了解另一个卡尔梅拉在返回罗马前的生活细节,她到底嫁给了哪个法国年轻贵族?她的丈夫是在她婚后第几年去世的?死因是什么?为什么她返回罗马后会经济困窘? “以我对父亲的了解,他肯定会给女儿丰厚的嫁妆,但是绝对不会把家族大部分财富都变相送给女婿。他会想着慢慢考察女婿的人品,或者干脆等外孙或者外孙女出生了,然后再把剩余的财富一点点地送出去。 “所以,一般情况下,哪怕另一个卡尔梅拉失去了全部嫁妆,生活质量也不会过于下降。至于旁白中的那种状况会出现……只能说明在那之前,圣费利切家族在财产方面出现了很大的变故! “这是不是导致另一个圣费利切伯爵早逝的原因?不,如果只是经济方面的变故,绝对不会把父亲打击得一蹶不振的。他比谁都明白,只要他活着,就是女儿的依靠,就是对女儿最好的保护。那么,是一场意外?是突然爆发的传染病?还是被谁……害死的?” 在缺少更多关键线索的情况下,只凭着另一个卡尔梅拉的一段充满局限性的叙述,裴湘很难立刻做出比较明确的判断。她不得不暂时压下了脑海中的各种念头与猜测,只专注于已知的消息。 “没想到,原来是他……”裴湘盯着那个后来包养了另一个卡尔梅拉的老贵族的姓氏爵位,眼中划过一抹嘲讽,同时暗自思索着,“从旁白来看,后来包养了那个卡尔梅拉的大贵族就是莫拉尼尔公爵。而这位公爵会在几年后作为外交大使常驻巴黎,一次,他在巴黎街头偶然遇见了出门典当首饰的卡尔梅拉,又得知了她的经济困境,便进行了暗示……” 裴湘想到那个和她长得有些像的姑娘,想起她之前去参加莫拉尼尔公爵府舞会时的衣着打扮,提笔在“街头偶遇”下面画了一条加粗线。 她心道,如果雇佣巴罗内强盗团伙寻找并掳掠那个姑娘的幕后之人就是莫拉尼尔公爵的话,那这场所谓的偶遇就非常值得怀疑了。 “如果他一直觊觎着世交家的女儿,会甘心只能远远地看着吗?如果他想满足内心深处的欲and望,会做什么呢?一个能勾结强盗强行掳掠无辜女子的权贵,真的会选择默默忍耐吗?倘若他不愿意忍耐的话,会采取什么手段呢?” 思索间,裴湘面色微寒。她下意识就联想到了另一位圣费利切伯爵的早逝,以及那个圣费利切家族经济状况急转直下的推测。 第145章 “不论是病痛、意外还是人为暗害,”裴湘一边慢腾腾地撕碎手中写满字迹的纸张并扔进清水中,一边笃定地想着,“我都要我的父亲平安健康快乐地活着。五年、十年、二十年, 甚至三十年五十年,直到他的身体器官自然衰老, 而非提前回归天主的怀抱。” 等到碎纸上的墨迹在水中全部化开后, 裴湘才起身去换睡裙并准备上床休息。她得养精蓄锐攒足精神,然后亲自去审问巴罗内强盗团伙,务必尽快确定那个幕后之人的真实身份。 倘若对方当真是莫拉尼尔公爵的话, 那她必然要想方设法地对那位大贵族展开调查。 当然,以莫拉尼尔公爵的权势和地位, 要想把他调查清楚绝非容易之事, 还要防着打草惊蛇。所以裴湘打算亲自来做这件事, 而不是像之前那样雇佣私家侦探或者交给安东尼等属下。 与此同时,裴湘还计划着去法国巴黎一趟, 看看能不能找到另一个卡尔梅拉的早逝丈夫——现在应该是活着的,以及其他熟悉之人, 然后努力制造一些契机来刺激脑海中的那道声音, 让对方把残缺的故事补充完整了。 “我需要知道那个卡尔梅拉重遇路易吉·万帕之前的人生经历, 尤其是她嫁人后的生活。”裴湘暗自琢磨, “她的那个风流丈夫是怎么死的?背后有没有阴谋?当然,最重要的是和父亲相关的消息。我相信凡事都会有预兆的,即使那个卡尔梅拉因为身在局中而毫无察觉,但我作为旁听者, 极有可能会从中发现一些端倪。” 入睡前, 裴湘渐渐清空脑海中的诸多计划和想法, 不让太多的冗杂思绪影响自己的睡眠质量。 她最后一个清晰念头就是,不论自己今后要做些什么,不论是否成婚,都要尽量和父亲圣费利切伯爵在一处,陪伴他,照顾他,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为了生意上的事而长时间离家外出了…… 裴湘醒来的时候,发现距离晚餐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说起来,她的补眠时间其实并不长,但是足够她继续精神饱满地思考和做事了。舒服地抻了个懒腰,裴湘伸手拉了一下床头铃,然后才起身下床。 过了一会儿,女仆奈莉拎着水壶走进房间,一边帮裴湘洗漱梳头一边汇报道: “小姐,您休息的时候,基督山伯爵先生来了,他说有些事要和圣费利切大人商谈。管家告诉基督山伯爵先生,大人目前在城里,农庄这边只有小姐在。然后基督山伯爵先生就说,如果小姐方便的话,他也可以和小姐商量,然后请小姐向大人转达。” 听到基督山伯爵来访,裴湘眼波微转,心知那人是追着自己来农庄的。基督山伯爵自然十分清楚圣费利切伯爵此时并不在这里。他之所以这样迂回询问,是不愿意让外界听到一丝半点的关于他和她关系密切的风声。 并且,这并不是那位黑发先生第一次这样做,而是一贯如此谨慎周全。 裴湘之前只以为他是担心复仇的事连累自己。但在意外察觉到那位伯爵先生的感情后,她才恍然意识到,他的这份谨慎周全中,其实蕴藏着一种更加真诚无私的情意。 基督山伯爵难道不渴望外界把他和心上人看做是一对有情男女吗?他难道不清楚有些暧昧传言讲得多了,圣费利切伯爵小姐的追求者就会减少吗? “伯爵先生已经离开了吗?”裴湘记得自己上楼之前吩咐过,如果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情,就不要打扰自己。 “伯爵先生还没有离开。”奈莉一边为裴湘梳头发一边答道,“得知小姐您正在休息后,他原本是准备告辞的,但是正好遇到了返回的贝鲁斯先生,于是伯爵先生就留下来和贝鲁斯先生讨论起事情来,嗯,好像是和一位叫……,哦,是姓林内的先生有关。我上来时,他们两位还在会客厅里说话呢。” 得知基督山伯爵还没有离开,裴湘不禁展颜一笑,随即又是猛然一怔。 她有些出神地瞧着镜中的笑颜,心头蓦然浮现一抹惊奇。 “这是我吗?”裴湘无声自问,“原来我会因为伯爵先生笑得这样开心。” 她目不转睛地瞧着镜中的自己,发现自己的眼角眉梢都晕染了柔情与甜美…… 裴湘再次拉铃。三分钟后,管家出现在门口。 “请转告基督山伯爵先生,我已经醒了,一会儿就去见他。另外,我之后会亲自邀请伯爵先生留下用餐,让厨房那边好好准备,不要让客人觉得被慢待了。” “是,小姐。”管家领命离开。 屋内安静了片刻后,梳妆台前的裴湘再次开口。 “奈莉。” “什么,小姐?” “帮我换个发型吧,我今晚要穿那件银白色的束腰宝石绸纱长裙。” “哎呀,小姐之前试穿那条裙子时,我就说过,您穿上它实在是太美了。”奈莉眉眼弯弯,语气轻快地说道,“偏偏您觉得那条裙子过于华美夺目,试穿过就放在了一边。” 裴湘没法和奈莉详细解释自己的心理变化,便岔开话题问道:“奈莉,那套珍珠首饰在这里吗?我今晚要佩戴。” “哪套珍珠首饰呀?是那套镶嵌着钻石的蝴蝶造型珍珠首饰吗?” “不,是那套金色的,我亲自设计的流苏鸢尾款式。” 奈莉面露了然,立刻反应过来小姐说的是那套由三十六颗毫无瑕疵的深海金珠设计而成的首饰。据说那些稀有难得又典雅雍容的珍珠还是威尔莫勋爵的礼物呢。 “那套首饰在这里的,小姐。”奈莉连忙点头,欣然应道。 “那就好。”裴湘嫣然一笑,心道总该让送礼物的人亲眼见到他的礼物是被珍视的。 当裴湘笑意盈盈地出现在会客厅时,正认真倾听贝鲁斯说话的基督山伯爵若有所感地抬起了头。 而后,这位总是从容自若的黑发先生霍然起身。 他顾不上差点儿被撞翻的茶杯,怔忪地望着眼前越走越近的身影,眉目间有着来不及藏好的惊艳与无措,还有容纳不下其他人的专注 “伯爵先生。”很少如此盛装打扮的裴湘优雅浅笑,态度一如既往地温和友善,“让您久等了。” “……是我冒昧来访。” “您的来访一直都是受欢迎的,从来和‘冒昧’这个词沾不上边。伯爵先生,这个问题我们之前已经探讨过了,您怎么还如此客气?” “我原本以为这次……” “以为什么?”裴湘放柔了语调,用一种充满蛊惑的语气轻声询问。 被蛊惑的人叹息着坦白道: “当您向我走近时,我以为被神明赐予了一场美丽非凡的梦境。” “我能把这句话当做是您对我的赞美吗?” “事实本该如此。” “您今天倒是格外坦诚,伯爵先生。” “……” 等基督山伯爵勉强找回了大部分理智后,发现贝鲁斯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客厅内只剩下了他自己和裴湘两个人。 下一瞬,他又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不由得有些紧张地咳嗽了一声。 “我刚刚,咳,希望没有令贝鲁斯误会,以为我是油嘴滑舌的轻浮之辈。”基督山伯爵始终记得贝鲁斯身上有着向圣费利切伯爵汇报情况的职责。 “贝鲁斯不会误会的。”裴湘轻轻摇头,目光明亮地望着基督山伯爵,“你只是十分诚实地称赞了我的美貌,完全和轻浮无关。难道你现在要告诉我,你刚刚只是在说虚伪的奉承话吗?” “当然不是!”基督山伯爵否认。 “那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裴湘莞尔一笑。 基督山伯爵望着神采飞扬的好友,忽然觉得当下的氛围不太对劲儿,至少和他之前猜想的完全不同。没有疏远,没有失望,没有遗憾,反而是一如既往地轻松亲近,就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37节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基督山伯爵的心底就仿佛是打翻了各种滋味的香料罐,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庆幸、遗憾还是苦涩。 “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片刻后,裴湘再次主动出声打断了屋内的短暂沉默,她微微侧头打量着基督山伯爵,目光在对方那张苍白沉郁的英俊面容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关切问道,“身体依旧感觉不舒服吗?” 正在为情所苦的黑发男人先是目露茫然,慢了半拍后,他才反应过来面前这姑娘在询问和关心什么! 而就在他的头脑反应过来之前,他的心跳已经不争气地加速了跳动。同时,一股羞赧热意骤然蹿上脸颊,给他苍白的面容染上了一层艳色。 “卡尔梅拉……”基督山伯爵揉了揉额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想严肃地提醒她矜持些,可偏偏语气里又不自觉地添上了几分纵容。 “嗯,你需要我提供药剂的具体配方吗?” 基督山伯爵闭了闭眼,无法和年轻姑娘清亮的目光坦然对视,只得颇为生硬地直接转换了话题: “卡尔梅拉,我今早返回伦敦旅馆后,答应了阿尔贝·莫尔塞夫子爵的邀约。五月的时候,我会在巴黎和他见面,并通过他重新‘认识’我的那些仇人们。” 裴湘觉得基督山伯爵换话题的速度有些快,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问道: “既然已经得到了莫尔塞夫子爵先生的邀请,那你这次来罗马的最主要目的就算是达成了。那么,在去巴黎之前,你是准备继续待在罗马附近,还是去别的地方转转?” “我会先在罗马城内停留一段时间,至少要处理好巴罗内团伙的事,然后再看情况吧。” “那太好了,我原以为你会在狂欢节之后就返回沿海一带呢。这么说,我们最近可以经常见面了。哦,伯爵先生,你一定要经常去圣费利切伯爵府做客,我父亲和我都非常喜欢和你相处。” 主动开启新话题的人是基督山伯爵,可当他发现裴湘待自己是一如既往地亲近友善,丝毫没有渐渐疏远的意思,他又忍不住想把话题重新转回到昨天晚上,想直截了当地问问她的真实想法。 “卡尔梅拉小姐。” “嗯?” “好吧,我不准备再逃避了。也许对于任何一个等待宣判的人来说,最可怕的不是判决本事,而是那个充满忐忑与彷徨的等待过程。这个过程哪怕延长了一秒钟,也足可以把人弄得心力交瘁了。” “唔,听起来很有道理,那么,你不打算继续逃避什么?” “卡尔梅拉,我想请求你给我一个答案。” “答案?” “是的,我想问问,我这样的人,还能够保有你的友谊吗?” “你这样的人?”裴湘好奇地挑了挑眉,面露不解。 “呵,我这样的人。我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又经历了许多的苦难,但内心依旧孤寂。我还背负着巨大的仇恨,冷漠、阴郁、偏执!却还贪婪地希望能得到幸福与爱情。卡尔梅拉,我这样的人,能够保有你的友谊吗?” “为什么不?”裴湘惊讶反问,“你从来没有变过。所以,我和以前的你可以成为朋友,自然能够和现在的你继续交往。如果你格外介意昨晚的事,我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或者说,我可以一直假装不知道你喜欢我这件事,直到你不再介意或者干脆不喜欢我了。” “这不可能。”基督山伯爵立刻反驳,暂时顾不少其它的想法。 “你是说不可能不介意吗?”裴湘故作误解。 “不是,我是说不喜欢。” “哦,原来你已经不喜欢我了。” “卡尔梅拉,仁慈些,我不可能不喜欢你。” “那你为什么不表白呢?反而退缩了。” “……表白?” “好吧,即使你现在对我表白了,我也不会答应的。” “我知道,我从未过分奢望幸福。” “哦,我觉得你其实可以奢望一下的,伯爵先生。” “……” “我之所以不答应你,并不是因为你不好或者我对你没有半点儿感觉,而是现在为时过早。伯爵先生,等你在巴黎见过所有故人并确定自己心中只有唯一一份柔情后,再来追求我吧。” ——在此之前,你去解决过去的恩怨情仇,我也要去解开另一个卡尔梅拉留下的种种谜团。 第146章 基督山伯爵只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犹如身在美梦当中。 对于这位本来已经有了极为悲观念头的男士而言, 心上人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是一道特赦令,让他从自我囚禁的樊笼里望见了越来越多通往自由的机会。至此,他的漫长黑夜里终于有了明月与星辰,他的阴霾冬日里终于有了阳光和晴空。, 他想, 有这些话就足够了。她对他存有异性之间的特殊好感, 她正视并接受了他的爱慕并心存期待, 这样, 真的足够了! 哪怕她明天天一亮就改主意了, 哪怕她之后会拒绝他的追求, 哪怕她很快就遗憾地告诉他,还是回归朋友的位置才更合适, 他都觉得人生已然不会再有太大的遗憾了。因为,他曾经被她喜欢过,他曾经以情人的形象在她心底留下痕迹,而她也被他吸引过,在偶尔投向他的温柔目光中,一定曾蕴含着那种独属于女人对男人的欣赏…… 对于基督山伯爵来说, 在发现自己爱上了好友后, 他想要的, 敢要的,真的不多, 此时甚至都不认为自己将来还有追求裴湘的机会与资格。在他眼中, 裴湘样样都好,都趋于完美, 而他自己则是一个不知未来在何方的复仇者, 并且也不再年轻。 “卡尔梅拉,”基督山伯爵的嗓音低沉而喑哑,“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我从未如此感激天主的安排。” 闻言,裴湘微微扬眉,很轻易就读懂了基督山伯爵眼底的怅惘与挣扎,但并不认同。 不过,她今晚并不准备再多说什么了,既不会逐条列出他的好,也不会坦诚倾诉自己动心的缘由。因为一旦说得详细了,就容易变成她对他的告白,或者变成她手把手教他如何追求自己…… 她不要面子的吗? “所以呀,有些事情总得自己去琢磨去领悟的。”特别要面子的年轻女郎垂眸暗忖,“尤其是追求心上人这种事,不积极主动些,不勇敢自信些,说不定就真的会失去机会了。” 这天之后,裴湘和基督山伯爵一前一后返回罗马城内,继续处理和巴罗内强盗团伙有关的事宜。 裴湘亲自接手了审问调查工作,随后陆陆续续问出了好几个“大客户”的真实姓名与身份。但遗憾的是,这几个人中并没有裴湘要找的那个。 一直到了四月初,强盗雷安在裴湘的逐步误导下对“叛徒”亚昆塔和莫里斯的恨意达到了极点,才在情绪激动之际吐露出了莫拉尼尔公爵的名字。随后,作为巴罗内第一心腹的雷安不情不愿地交代了莫拉尼尔公爵“挑选货物”的条件,就是要求他们尽量寻找和圣费利切伯爵小姐长相相似的年轻女子。 至此,裴湘彻底确定了莫拉尼尔公爵对自己的不良企图与觊觎心思。但可惜的是,除了强盗雷安的指控外,短时间内,她根本找不到其它证明莫拉尼尔公爵犯罪的证据。 哪怕她亲自去调查莫拉尼尔公爵,并且亲眼目睹、亲耳倾听了莫拉尼尔的一些卑劣虚伪行为,但是却始终无法掌握实质性的证据。自然,那个关于莫拉尼尔公爵陷害算计圣费利切家族的猜测就更得不到任何佐证了,就仿佛是裴湘的一场凭空妄想。 “莫拉尼尔这个人……他本就是位高权重的大臣,时常接触各种机要文件,身边自然少不了安全保卫人员。” 书房内,独自一人的裴湘一边翻阅着她自己的调查记录,一边凝神思忖: “再加上他深知做坏事时留下任何书面痕迹都可能成为敌人的把柄,所以在这方面一向谨慎小心。他还喜欢亲自动手,很少让心腹手下参与,这是在防着有人策反或者收买他身边的人,疑心很重……这个人确实不好查,而且有些事也许此时尚未发生,所以才找不到任何线索……但也不能就此放弃,还是要提前做些准备……” 门外的脚步声打断了裴湘的思绪。当她重新整理好手中的记录册后,就见管家阿尔弗雷德先生托着银质托盘走了进来。 “小姐,邮差送来了今天的一部分信函。另外,基督山伯爵先生来访,是来向大人和小姐道别的。” “伯爵先生来了,我这就下楼去。”裴湘听到基督山伯爵的来意后,立刻起身,“这些信函先留在这里吧,我晚些时候再读。对了,阿尔弗雷德,爸爸现在在家吗?” “大人在半个小时前就出门钓鱼去了,小姐。” 想到圣费利切老伯爵每次在钓鱼上花费的时间,裴湘无奈一笑,继而摇头道: “那好吧,看来他今天注定要错过和基督山伯爵先生道别这件事了,不过,也许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阿尔弗雷德微笑着陪同自家小姐离开了书房,并没有太留心裴湘最后的半句话,只以为是朋友分开前期待重聚的美好愿望。 可唯有裴湘自己清楚,重逢之事并不是她随口一提,而是早就放在她的行程表中了。因为,不仅基督山伯爵需要去巴黎完成他的复仇计划,她也需要到那里却寻找破解谜团的关键线索。 在二楼的会客厅里,裴湘见到了站在窗边的伯爵先生,两人望向对方时,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眷恋和不舍在心照不宣的默契间静静流淌,无需说出任何一个亲昵暧昧的词语,两人便已经感觉到了空气中的淡淡甜蜜。 “卡尔梅拉小姐,日安,我是来辞别的。”伯爵先生一如既往地克制着内心深处的炽热感情,彬彬有礼地问好。 “伯爵先生,您要离开罗马了吗?” “是的,我打算动身去法国了。” “是旅行吗?” “算是吧,我计划在巴黎停留半年到一年的时间。” “那您将来离开巴黎后,还打算返回罗马吗?” “肯定会的。对我而言,这座古老的城市意义非凡。” “那这座城里的人们呢?” “有人会同我渐行渐远,有人却令我终身难忘。” “那好吧,我知道不该因为不舍就任性地挽留一位旅行家。所以……祝您法国之行一切顺利,得偿所愿。” “也祝您今后一切顺利,永远快乐健康,卡尔梅拉小姐。” 基督山伯爵这次的拜访时间并不长,看望过这座城里最放不下的人后,他就道别离开了。 圣费利切伯爵府大门之外,基督山伯爵乘坐着旅行马车向城外而去。他怀着一种及其深沉复杂的情感,神色冷峻地奔向了新的目的地。 六月末,巴黎,圣奥雷诺区。 当维尔福夫人和她的继女瓦朗蒂娜·德·维尔福小姐走进邻居德姆维潘家的大客厅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落在了优雅端坐在众人之间的卡尔梅拉·德·圣费利切小姐身上。 当然,此时的维尔福夫人和小姐尚且不知道这位美貌出众的年轻小姐的姓名。不过,经过最初的惊艳之后,两人同时猜出了对方的姓名和身份,就是德姆维潘夫人近来时常提起的那位即将从罗马来巴黎旅居的伯爵千金。 果然,今天的女主人德姆维潘夫人很快证实了维尔福母女的猜测,并把裴湘介绍给了她们。 “卡尔梅拉和她父亲,哦,也就是我表兄圣费利切伯爵,他们昨天才抵达巴黎。哎,他们父女二人本该早一星期到的,但是因为我那位表兄贪看沿途风景,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就拖延了行程。” 维尔福夫人笑道:“旅行本该如此,喜欢哪个地方的风景就多看看,不喜欢就转身离开。不过,倘若是我的话,一定还会在外面继续多转转,哎,这个季节的巴黎可是够热的。” “确实,今年六月末就这样热了,还不知道七月的巴黎会怎么样呢。”另一位夫人立刻附和了一句,又顺着这个话题同裴湘聊起一路上的旅行见闻来。 裴湘则一边和新认识的夫人小姐们聊天说笑,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维尔福夫人和她的继女瓦朗蒂娜。 当她得知父亲的远房表妹德姆维潘夫人一家就住在巴黎有名的富人区圣奥雷诺后,就猜到自己也许很快就会认识基督山伯爵的仇人之一检察官维尔福,以及他的家人们,因为维尔福府就在附近。 “这就是维尔福的第二任妻子爱洛依丝·德·维尔福吗?也就是维尔福幼子爱德华·维尔福的亲生母亲……”裴湘想到调查资料上有关现任维尔福夫人的记录,暗自沉吟,“她嫁妆微薄,爱子如命,想给亲生儿子谋划更多的家产却无能无力,自然就对能够继承大笔财富的继女瓦朗蒂娜看不顺眼,甚至极其不愿意看到继女带着一笔巨大财富嫁人。” 裴湘想到记录中提及的,维尔福夫人对矿物学、植物学和物学都极有研究的这个细节,觉得自己已经嗅到了阴谋渐渐形成的味道。 她又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维尔福小姐。这个秀美高挑的十九岁姑娘有着一双透着忧郁的深蓝色大眼睛,她幼年丧母,将来会继承亲生母亲、外祖父母和祖父的所有财产,但她并不快乐。 又过了一会儿,门口处的仆人大声通报说,埃布尔·杜德兰先生到了。 裴湘此时正在和维尔福小姐讨论客厅墙壁上的某幅油画,并没有立刻看向门口处。不过,她身边夫人小姐们的反应,已经间接说明了这位即将进门的杜德兰先生的不同寻常。 裴湘能够明显感觉到,除了维尔福小姐外,附近的几名夫人小姐都暗自振奋了起来。她们有的略微调整了坐姿,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婀娜娴雅,有的假装正在喝茶,“恰好”露出姣好的侧颜…… 几乎是眨眼之间,大客厅里就弥漫了一种饱含期待与兴奋的雀跃气息。 裴湘先是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笑容始终温柔腼腆的维尔福小姐,然后才顺着众人的视线往门口方向望去。 几秒钟之后,有着一张极为漂亮俊俏面孔的杜德兰先生含笑着走进了房间。一露面,这位高大挺拔的青年便和其他宾客一样,下意识就把视线落在了客厅里最光彩夺目的罗马美人身上。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38节 四目相对,天生一双含情眼眸的杜德兰先生在微怔后迅速回神。他朝着裴湘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温柔浅笑后,又状似不经意地移开了目光,并把注意力放在了裴湘身边的瓦朗蒂娜·德·维尔福小姐身上。 与此同时,裴湘脑海中的旁白再次开启。 “在巴黎,哪个女人能逃得开杜兰德的深情凝视呢?我不能,所以当他向我求婚时,我完全忘记了父亲的劝告,迫不及待地答应了他。” 第147章 “原来是他!” 裴湘目光闪亮地打量着风度翩翩的埃布尔·杜德兰, 唇边绽放出发自内心的愉悦微笑。她真的非常满意目前的进度,瞧,来巴黎的第二天就让她遇见了此行的关键目标人物——另一个卡尔梅拉的短命前夫。 “但旁白声音这次只提示了一两句,”高兴之余, 裴湘暗忖,“看来, 只见到‘老熟人’是不够的, 要想知道更多细节, 还需要寻找一个特殊些的契机来刺激一下……” 这时,杜德兰已经走到德姆维潘夫人的面前, 浅笑着同这次聚会的女主人寒暄问好。虽然他只是走了短短的一小段距离, 又仅仅说了几句简单俏皮合时宜的恭维话——任何一个巴黎男人都能做到,但是配上他那出色的外表和文雅倜傥的气质, 就显得格外的潇洒迷人和与众不同。 埃布尔·杜德兰是德姆维潘男爵家族那边的亲戚,他是家中幼子,虽然不能继承父亲一方的家产和贵族头衔,但是却可以得到一向疼爱他的母亲的大部分嫁妆。 当然, 在正式继承那笔财富之前, 杜德兰和法国的许多年轻贵族子弟一样, 手中实际上可支配的金钱并不是那么充足。维持日常体面生活尚可, 但倘若有些格外花费金钱的癖好而又不能从父母家族那边得到支持的话, 那就得再琢磨一些其它获得钱财的方式了。 按理说, 裴湘做调查时,不应该忽略杜德兰这样外貌出众的未婚青年, 尤其是他还是德姆维潘夫人家中的亲戚。这样的身份和条件, 应该是极有可能成为另一个卡尔梅拉的丈夫的。 但实际情况却是, 这位杜德兰先生的父亲和德姆维潘男爵先生的关系十分冷淡, 据说年轻时两人还差点儿进行决斗。所以,哪怕两家有着不算远的血缘关系又同住巴黎市内,但是两家人几乎从不私下往来。而在过去的许多年中,作为家中最懂得如何讨父母欢心的幼子,埃布尔·杜德兰自然很少登门拜访德姆维潘男爵夫妇,更是不会参加德姆维潘家举办的各种聚会。 基于这样的理由,之前远在罗马的裴湘在收集巴黎方面的资料时,就把埃布尔·杜德兰此人排除在了重点调查范围之外,并放在了一般待选人员名单中。 “果然,聘请男性私家侦探调查男性,还是有局限性的。”裴湘认真打量着走近了的杜德兰,心中轻叹,“在初步调查报告中,私家侦探先生并没有特别强调杜德兰的外表容貌是如此出色,仅仅是用了英俊一词来形容,导致我忽略了这个英俊是何种程度的英俊。不过现在也不算晚,正好可以就近观察。嗯,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就是,这位之前几乎不与德姆维潘家来往的漂亮先生,为什么最近突然凑了上来?” 裴湘心知杜德兰这样的俊俏年轻贵族子弟非常容易获得贵妇们的喜爱,所以并没有多花费心思琢磨对方是如何迅速让德姆维潘夫妇接受并喜欢的。她更在意的,是对方突然亲近德姆维潘家的真实意图——尤其是在得知另一个卡尔梅拉嫁给了此人后。 “那么,会是因为我和父亲的到来吗?”预知“未来”的裴湘难免多想了三分,但很快在心里摇了摇头,“不会,虽然时间上颇为巧合,但可能性极小。更合理一些的推测是……” 就在裴湘心底浮现出诸多猜想之际,杜德兰已然巧妙又得体地恭维过在场的几位夫人了,而后,两人在德姆维潘夫人的介绍下正式互相认识。 当年轻男士得知面前这位美丽得极为耀眼的陌生姑娘就是卡尔梅拉·德·圣费利切小姐后,本就含情的目光变得更为柔和专注,险些让裴湘误以为他对自己一见钟情了。 但她很快就察觉到,杜德兰的深情目光其实极具覆盖性,也过于灵活多变,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在场的几位未婚小姐似乎都觉得自己受到了这位先生的青睐。 “这倒是一位游刃有余的撒网高手,不过,总感觉其实我也可以做到……” 欢声笑语与觥筹交错中,聚会时间已然过半。一直在认真观察杜德兰一举一动的裴湘渐渐有所明悟。她觉得自己大约可以弄清楚之前的那个疑问了,就是为什么杜德兰会忽然和德姆维潘家恢复热络往来关系。 “是为了接近德·维尔福小姐吧。”裴湘冷眼瞧着一直在不着痕迹地向瓦朗蒂娜献殷勤的杜德兰,若有所思,“维尔福家和德姆维潘家是关系不错的近邻,想要追求维尔福家的长女,亲近德姆维潘家确实是一个不冒失又有效的手段。至于他追求维尔福小姐的动机,暂时倒是不能武断地从功利角度看待。因为,除了极为丰厚的嫁妆外,维尔福小姐本身也是一位非常温柔美丽的姑娘,杜德兰动真心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其实,以裴湘自己的观察结论和她从旁白故事里获得的那些线索来判断,杜德兰此人的真心并不太值钱,甚至,他有没有真心还是个问号。 而裴湘之所以还愿意怀着几许善意看待杜德兰追求维尔福小姐这件事,是因为在德姆维潘夫人举办的这次聚会上,杜德兰一直没有过于殷勤地对待裴湘,而是始终都在瓦朗蒂娜身上投以最多的注意力。要知道,身为圣费利切伯爵的女儿,裴湘将来能拥有的财富总数,绝对是远远多于维尔福小姐的。 不过,裴湘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到底还是把杜德兰这样的虚伪自私男人看得过高了。她委实没有料到,这家伙不仅品行不行,还欠缺能力!既然已经打算依靠一张脸来发家致富了,那就“敬业”一些,怎么连最基础的情报工作都做不好? 在三天后的一场小型音乐交流会上,终于彻底打听清楚了圣费利切小姐真实身价的杜德兰并不知道裴湘心里的嫌弃,他迅速抛下了曾绞尽脑汁献殷勤的德·维尔福小姐,毫不犹豫地更换了“真爱”目标。 如今,他那双如同星子般迷人的碧色双眸中全是伯爵小姐的动人风采,他那保养得当的修长手指落在起起伏伏的琴键上,为远道而来的罗马美人献上了六月巴黎最浪漫的乐章。 坐在前排听众席上的裴湘想,如果圣费利切伯爵更加富有一些,俊美的杜德兰先生大约就不只是为她演奏钢琴了,也会还可以来一段刚柔并济的钢管脱衣舞…… “咦,等等,钢管脱衣舞是什么舞?为什么……我会有一种挺久没见过了还有些怀念的感觉?想当年……” 想当年什么?裴湘暂时回忆不起来。 稍稍走神之后,伯爵小姐对恢复“正常”的杜德兰就有些兴趣缺缺了。她一边暗自琢磨着到底什么样的契机能够再次刺激到脑海中的旁白声音,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的听众和这间音乐厅内的装修风格。 不经意间,裴湘的目光落在了门口处一位迟到了的年轻先生身上。对方此时侧站着,微微向外探身,似乎正在和门外的什么人说话。 从裴湘角度望去,暂时只能看到这位迟到先生的小半张脸,但是裴湘已经能想象到对方整张面孔上的开朗笑容和眉目间的神采飞扬。 就在裴湘想着一会儿要不要去和阿尔贝打声招呼时,台上杜德兰的弹奏结束了,并向她投来深情一瞥。 同时,她身后稍远的地方,某位先生惊讶地低呼了一声: “啊,是莫尔塞夫子爵先生来了!” “莫尔塞夫?是他吗?” “是的,错不了。哦,可算遇到他了,一会儿我一定要去和子爵先生说说话,向他问问关于那位神秘富有的基督山伯爵。你听说过那些有趣的传闻了吗?” “谁没听说过基督山伯爵呢,如今整个巴黎都在谈论他,那可是个时髦人物。不过,我的朋友,可以请你暂时停止谈论他吗?我就是因为听过太多不知真假的传闻了,才选择来静心聆听一场可以放松身心的高雅音乐会。” “但是,刚刚在上面弹奏的那家伙并不多专业,还不如一名普通的家庭教师。哦,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安排这个杜德兰上台演奏,真是的,难道才情卓越的德·夏托勒诺男爵夫人也被那个小白脸迷惑了?就像坐在前排的那几位……哎,女人呵!肤浅的只看中男人外表的女人们……” “嘘!闭嘴吧!得啦,别说那些会得罪一半巴黎女人的话了,我可不乐意被你连累,我还单身呢。” “呸,胆小鬼。算了,不和你说话了,我要去找莫尔塞夫子爵先生聊聊……诶,他走过来了。” “是的,他走过来了,并且我认为他今晚都不会有时间和你聊一个男人了,无论他多神秘多富有,都一定比不上子爵先生对面那位小姐的一个浅笑。” “哦,他认识德·圣费利切小姐!瞧他们说话时的神态,一看就是熟人啦。哎呀,你今晚总算说了一句实在话,如果我是子爵先生的话,面对那样的罗马美人,现在肯定想不起什么基督山伯爵了。” “嘿,别忘了你正在追求我妹妹!” “哦,你太大惊小怪了,而且……” 这两人的低声交流内容隐约传入裴湘耳中,让她再一次认识到基督山伯爵如今在巴黎上流社会的名气。 不过,当两人的话题渐渐透露出更多私人内容后,裴湘就起身往外走了几步,避免听到更多旁人的私事。 阿尔贝见裴湘离开了座位,便提出趁着中场休息的时间去外面花园里透透气散散步。裴湘也觉得屋内有些闷热,哪怕这里四面通风,并且到处都是冰镇饮料和水果,可空气还是有些浑浊,于是便点了点头。 只是,不等裴湘和阿尔贝离开客厅,杜德兰就追了过来,而杜德兰身边还有两位裴湘前两天才认识的巴黎淑女。于是,原本的二人散步就变成了五人同行——如果途中不再加人的话。 中场休息的时间并不长,外出散步透气的一行人很快就返回了演奏现场。但是就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阿尔贝察觉到了杜德兰对裴湘的追求,杜德兰自然也发现了这位莫尔塞夫子爵对伯爵小姐的隐约情谊。 杜德兰一开始还把年轻俊朗的子爵先生看做是一个劲敌,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阿尔贝·莫尔塞夫已经订婚了! 虽说双方一直没有举办太过正式的仪式,可是整个巴黎上流社会都知道,大约在七八年前,战功显赫的莫尔塞夫伯爵已经和银行家唐格拉尔男爵商定好了两家的联姻计划。 说起来,杜德兰当初是极其羡慕莫尔塞夫子爵的,毕竟谁都知道百万富翁唐格拉尔先生的女儿的嫁妆一定是非常丰厚的。而最近这一两年,随着唐格拉尔小姐渐渐长成亭亭玉立的美貌少女,杜德兰不是没想过要不要勾引那位骄傲美丽的唐格拉尔小姐。但是他一想到唐格拉尔小姐那并不够尊贵体面的出身,以及唐格拉尔夫人风流放荡的私生活,就迅速打消了迎娶嫁妆丰厚的唐格拉尔小姐的想法。 而正是因为对唐格拉尔小姐的留心关注,杜德兰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唐格拉尔小姐的朋友——检察官维尔福先生的长女。 随后,杜德兰惊喜地发现,维尔福小姐的条件其实比唐格拉尔小姐好。无论出身、模样、性格还是她将来会继承到的那一笔笔数额不小的遗产,都说明了迎娶维尔福小姐是一个极佳的选择。更妙的是,维尔福小姐一直不曾订婚。 于是,杜德兰展开了对维尔福小姐的追求。 他原以为像维尔福小姐那样腼腆温柔的姑娘肯定很容易深陷情网的,但是令杜德兰感到意外和焦躁的是,无论他如何向维尔福小姐献殷勤,对方一直不为所动,反而越来越忧郁寡言,也越来越无趣了。 杜德兰不喜欢这样不解风情的维尔福小姐,但他深爱维尔福小姐的财产。所以,他眼中的情义一直很浓烈,直到——他又发现了一位条件更好的贵族小姐。 而就在杜德兰辗转反侧地谋划着如何把一位被娇宠溺爱长大的伯爵小姐顺利迎娶回家时,参加完德·夏托勒诺男爵夫人组织筹办的音乐会的阿尔贝·莫尔塞夫子爵先生在次日一早,就来到了基督山伯爵位于香榭丽舍大街30号的住宅里。 一进门,他便兴冲冲地嚷道: “伯爵先生,您猜猜看,我昨天在夏托勒诺男爵府上遇见了谁?” 摆满枪支和刀剑的客厅里,基督山伯爵一边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手中闪着寒光的锋利武器,一边淡淡地说道: “我已经听到不少关于昨天那场音乐会的消息了,关于一位姓杜德兰的……年轻英俊先生的,还有一位外国来的贵族千金……再看到您这副兴高采烈的模样,不用任何猜想就能知道,您要对我说,您在巴黎遇见了本来以为会一直待在罗马的德·圣费利切小姐,是吗?” “哦,您说的没错,我确实遇见了圣费利切小姐。” 阿尔贝无意间瞥见伯爵手中的利刃,忽然觉得脖颈有些发凉,他下意识收敛了笑容,嘀嘀咕咕地说道: “但我并没有觉得圣费利切小姐一定会待在罗马呀,谁告诉您的?哎,要我说,我更希望她一直留在巴黎呢。” 第148章 阿尔贝的嘀咕声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基督山伯爵的耳中。 那句希望能把裴湘一直留在巴黎的话, 让正在摆弄赏玩英式猎刀的黑发男人动作微顿。随即,他扬眉冷冷望向正在好奇打量房间内各种武器的年轻子爵先生,眼底浮现一抹冷厉深沉。 与此同时, 阿尔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他觉得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伯爵手中的那把英式猎刀差点儿就出鞘了。对此, 他感到既惊讶又疑惑,以至于有些怀疑自己是因为昨晚没有休息好才产生了这种奇特的幻想。 于是, 他极为认真地瞧向基督山伯爵,企图在他的脸上搜寻到某种不同寻常的迹象,以证明自己没有产生错觉。 然而, 在伯爵先生那张苍白英俊的面孔上, 除了始终让人看不清读不懂的晦涩漠然外, 再无其它鲜明起伏情绪。 “您刚刚令我产生了自己说错了话的幻觉,”阿尔贝很快就挥去了心中的那一点异样感觉, 直爽笑道, “大概是您这里收藏的刀剑枪and械太多了的缘故, 我总觉得这间客厅里杀气腾腾的。” 基督山伯爵抬头看了一眼笑容爽朗纯粹的年轻人,心情颇为复杂。哪怕知道这小子是他仇人的儿子,又一直暗暗喜欢裴湘, 但是,他当真没办法真正憎恨讨厌这样的阿尔贝。 “也许您之前的那种感觉并不是幻觉,子爵先生,因为您确实说错话了。”基督山伯爵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 “哦,不, 肯定是幻觉!”乐观又有些粗神经的子爵先生笑眯眯地摆了摆手, 大声感慨道, “从进门到现在, 我才说了几句话而已,并且那些话都是围绕着一位花朵般美丽优雅的年轻姑娘说的,怎么会说错话呢?哎,这话题好像绕远了,伯爵先生,我刚刚和您提到了圣费利切小姐,是不是?” “对极了,您还说希望她能够一直留在巴黎。不过,恕我很难赞同这个想法,子爵先生。对于圣费利切小姐来说,罗马才是她的故乡,圣费利切家族的根基在那里,她的亲朋好友也在那里。因此,我想不出有什么绝佳的理由让她一直留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 “哦,伯爵先生,原来您竟然也有想不明白的事情呀。”阿尔贝故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打趣说道。 “我想不明白的事情本来就很多,子爵先生,难道我让您误会了我具有智者和先知的非凡本事吗?” “可您确实就具有非凡本事呀!” 阿尔贝说这话时的语气和神态都是十分诚恳的。因为他非常感激基督山伯爵将他从强盗窝里完完整整地带了出来。 “如果没有您,我的人生说不定已经变得一团糟了,我的母亲肯定会日夜叹息流泪。而现在么,因为您的仗义之举,我们全家依旧生活在幸福欢乐当中。” 闻言,基督山伯爵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想不明白那个卑鄙小人费尔南到底何德何能才会得到了一个好儿子。 当然,他并不想继续听阿尔贝描述仇人费尔南的幸福生活,于是立刻岔开话题道: “好了,莫尔塞夫子爵先生,您还是回答我之前的那个问题吧。” “哎呀,您竟然真的想不明白吗?”阿尔贝有些惊讶地问道。 随即,他恍然意识到,无论这位伯爵先生多么神秘不凡,但对方确实一直单身。一个男人没有妻子,也没有情人,自然对一些事就迟钝了些。于是,他连忙解释道: “您想想,如果圣费利切小姐的丈夫是巴黎人的话,她肯定会长久留在这里的。那样一来,我们这些当朋友的,就能和她经常见面了。哎,真希望圣费利切小姐会喜欢这座城市和……这里的人。” 阿尔贝的话一说完,刚刚还被阿尔贝暗自评价为“迟钝”的基督山伯爵就敏锐地指出了一个真相: “嫁给巴黎男人?呵,子爵先生,从您的神色和语气中,我察觉到了一种超乎寻常的期待。” “超乎寻常?” “是的,不过那大概只是我的错觉。算了,我们没必要继续讨论圣费利切小姐的去留问题了。子爵先生,和我说说昨天的音乐会吧,再说说圣费利切小姐的健康情况。她能适应巴黎的天气吗?她看起来心情如何?她有没有得到友善对待?作为……朋友,我更关心这些问题。” “哦,圣费利切小姐当然一切都好。” 阿尔贝有些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旋即面露迟疑之色。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39节 在基督山伯爵不再继续追问之后,年轻的子爵先生反倒是被激起了一点轻微的逆反心理。或者说,他其实早就想找个人来倾诉一番自己的缱绻心思了,要不然今天也不会这样急冲冲地过来,还说了那些容易惹人遐想的话。 于是,在沉默了十几秒后,阿尔贝主动向基督山伯爵透露了一个自认为隐藏得很好的秘密,就是他其实是爱慕圣费利切小姐的。 然而,基督山伯爵并没有因为分享了朋友的秘密就面露欣然,反而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他一边咔哒咔哒地检查着手中的枪械,一边尽量用一种冷静平和的语气询问阿尔贝。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您和唐格拉尔小姐是有婚约的,并且就在不久之前,我们还认真讨论过这个问题。” “哦,是的,您没记错。”阿尔贝有些粗鲁地抓了抓头发,随即神色一正,语气郑重地说道,“但您别忘了,在我们之前讨论我的婚约问题时,您已经告诉过我,唐格拉尔先生他其实早就打算反悔了。嘿,他看不上莫尔塞夫家了,反而觉得另一位身家丰厚的青年更适合做他的女婿。所以,您瞧,我正等着唐格拉尔先生向家父提出解除婚约呢。等我一获得自由身份,我就要光明正大地追求圣费利切小姐!” “可我记得您还有个情人呢。”基督山伯爵慢条斯理地提醒道,“据我说知,圣费利切小姐对婚姻的忠诚度要求极高。而您呢,您在有婚约的情况下,一直和情人们保持着亲密关系。依我看,您并不是她的理想伴侣。” 阿尔贝立刻辩解道:“那是在婚前!伯爵先生,我同样愿意拥有一段忠诚坚贞的婚姻关系,就像我父母那样,夫妻二人互敬互爱,一心一意地过日子。” “哦,像莫尔塞夫伯爵夫妇那样?”基督山伯爵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浓浓的嘲讽。 “是的,像我父母那样,或者比他们更好。”阿尔贝扬了扬眉,语气骄傲地说道。 他浑然不知上一辈之间的恩怨,更不知道他的父亲费尔南为了得到别人的未婚妻,就陷害了一个无辜之人;同样,他也不知道他的母亲是因为软弱和孤独才答应嫁给了他父亲,并不是因为爱情。 “伯爵先生,您已经见过我父母了,我敢保证,他们是巴黎上流社会中最般配的一对。当然,坦白来说,我更爱我的母亲,她是那么完美,遇到她,是我父亲的幸运。 “之前,我完全没有办法从唐格拉尔小姐身上寻找到未来幸福婚姻生活的可能性,但是既然长辈们已经谈妥了婚约,我还是决定要在婚后尽量做个忠诚的丈夫——只要唐格拉尔小姐不找情人。 “但自从认识了圣费利切小姐后,我的想法就发生了改变,我开始对婚姻抱有期待了。您知道吗,伯爵先生,我觉得如果我能娶到圣费利切小姐,那就完全不必再羡慕我父亲年轻时的好运气了。 “哎呀,我父亲有了我母亲做妻子,而我有了圣费利切小姐做妻子,这一定是天主在眷顾我们父子二人,让莫尔塞夫家族拥有了世界上最好的两名女性。” 阿尔贝兴致高昂地诉说完他的心声后,基督山伯爵的情绪已经变得极为糟糕了。诚然,他和梅尔塞苔丝之间的那段过往已然远去,他再不会因为梅尔塞苔丝的选择与放弃而失落痛苦,可这并不能抹除抵消掉他对费尔南的痛恨与憎恶。 基督山伯爵心底最疼最深的那道伤口,不是曾经的未婚妻转身嫁给仇人,不是他在监狱地牢里暗无天日的十余年磨难,而是他父亲老唐泰斯因为失去儿子而绝望饿死的悲惨结局。 那个阴险的费尔南已经用龌龊歹的手段毁了他的前半生,如今,费尔南的儿子又妄想夺走他珍视挚爱的姑娘。阿尔贝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踩在了一个复仇者的冷静底线上。 基督山伯爵缓缓放下手中的枪支,转手拿起不远处的匕首。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经亲眼目睹过一种东方酷刑,就是用刀剑等利器将死刑犯千刀万剐了,让该死之人承受着漫长痛苦凄惨死去,而不是一枪或者一刀毙命,极为仁慈地给罪人一个痛快…… “伯爵先生,您在想什么呢?” 一无所知的阿尔贝脸上有着畅想未来的傻笑,也有暗恋的苦恼腼腆。他信赖地望着基督山伯爵,此刻格外渴望从黑发朋友这里得到一些建议。因为在他看来,这位特立独行的先生一定拥有足够的人生智慧来指导他、帮助他。 望了一眼朝气蓬勃的年轻子爵,基督山伯爵深吸了一口气,旋即霍然起身往墙边搁置刀剑的武器架方向走去,好似去挑选他的收藏品。 背对着阿尔贝,表情冷峻异常的基督山伯爵目光沉沉地盯着武器架上长短形状不同的冷兵器,眼底似有火焰在跳动。 “我在想,圣费利切小姐是否察觉到了你的心意?” “我想应该没有。”这个问题让陷入爱情中的青年沮丧地叹了口气,他给自己倒了杯殷红的葡萄酒,慢吞吞地说道,“说句实话,我今天过来,其实是想和您讨个主意的,或者请您说几句话鼓励鼓励我。要不然,我肯定会继续失眠的。” “这可就太高看我了。”抬手取下架子最上方的一柄弯刀,基督山伯爵淡声道,“我既没有妻子,也没有情人,又怎么给你出这方面的主意呢?你该选个受欢迎的年轻人来请教这件事。” 阿尔贝忽略了基督山伯爵始终没有鼓励他这件事,一边喝酒一边抱怨道: “我可不敢找旁人请教,尤其是那种受欢迎的年轻人,他们中有一大半是我的情敌呢。呵,就比如那个最受欢迎的杜德兰,哎,他动作可快了,才和圣费利切小姐见过两次面,他就让她知晓了他的爱慕之情,并且还没有引起圣费利切小姐的反感与疏离。 “可我呢?嗐,我更早就认识她了,但是因为有婚约在身,就一直不敢表露我的感情。伯爵先生,您说唐格拉尔男爵到底什么时候正式宣布解除婚约呀?我真担心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圣费利切小姐已经被杜德兰那个不靠谱的家伙迷惑了,那可就一切都晚了。” “杜德兰先生很不靠谱吗?能具体说说吗?”背对着阿尔贝的黑发男人仿佛终于对阿尔贝的话产生了真正的兴趣,连藏品也没心思欣赏了,随手提着一柄锋利的弯刀再次返回沙发旁。 阿尔贝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观察基督山伯爵的情绪变化。他见基督山伯爵对杜德兰产生了好奇心,便立刻发表了一通充满着个人主观情绪的刻薄评价。 当然,为了证明自己只是在叙述事实而不是在编造故事,阿尔贝还是举了几个真实存在的事例的。也就是说,纵然他的一些话有失公允,但是总体而言,杜德兰确实算不上是个好丈夫人选。 基督山伯爵听着有关杜德兰的风流韵事,从昨晚开始就始终提着的心终于慢慢放了下来。 他暗道,倘若按照阿尔贝所言,那个杜德兰根本不具备任何威胁性,连个普通情敌都算不上。 只是……阿尔贝对杜德兰的评价会是比较公正准确的吗? 对此,基督山伯爵心中存疑。左思右想之下,稳妥起见,他打算亲自去见见那个杜德兰。 这时候,贬低嘲讽过情敌的阿尔贝终于觉得心里畅快了些。他一口饮尽杯中酒水,又舒服地长呼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 “伯爵先生,下个周六,我家会举办一场夏日舞会,请您一定要来参加。” 基督山伯爵正忙着盘算最近哪天方便去见杜德兰,再加上他对仇人费尔南家举办的舞会完全不感兴趣,于是摇了摇头婉拒道: “我周六那天不一定有时间,而且我对跳舞并不感兴趣。” 阿尔贝连忙劝道:“谁说参加舞会就一定要跳舞呢?咱们聚在一起说说话也好,我母亲她一直想见您呢。” 基督山伯爵听到梅尔塞苔丝想见自己,不由得眉心一跳。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异常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多少话想和对方说。就像上次见到梅尔塞苔丝时那样,心中只余淡淡怅惘。 况且,比起去和一位渐行渐远的故人见面,他此时更想试探清楚那个杜德兰的深浅。还有就是,他需要找一个不会引起有心人过度关注的公开场所和裴湘见一面,也无需多说什么,就是想靠近她,看看她的笑容,再听听她的声音。 “我很感谢莫尔塞夫夫人的邀请。”基督山伯爵并不觉得参加一场仇人家举办的夏日舞会,会对自己的复仇计划有多少帮助,反而还会让自己感到拘束和不痛快,于是便打算干脆地拒绝,“但是——” “哦,您真的不能把周六那天空出来参加舞会吗?” 阿尔贝打断了伯爵酝酿好的客套婉拒说辞,语速飞快地请求道: “帮帮忙吧,伯爵先生,既为了满足莫尔塞夫夫人邀请您参加舞会的愿望,也为了我。圣费利切小姐已经答应出席周六的舞会了,偏偏那个杜德兰也得到了我母亲的邀请。所以,伯爵先生,您一定要去,然后和圣费利切小姐谈谈罗马,谈谈我们今年的狂欢节,谈谈您来巴黎后的感想……你们是老朋友了,一定有更多的话题可以聊的。 “哦,伯爵先生,您一定要帮帮我,在我和唐格拉尔小姐正式解除婚约之前,就靠您了,千万别让杜德兰那家伙占据了圣费利切小姐的全部注意力。” 基督山伯爵微微一怔,旋即彻底咽下了那些未说完的拒绝话语。 他想,偶尔去仇人家参加一场夏日舞会,也不算是浪费时间。东方人有句很有智慧的话是怎么说来着?哦,对了,他们的祖先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见还是要去亲自见见那个杜德兰,以及费尔南。 第149章 莫尔塞夫伯爵府选择了七月里一个非常炎热的周六举办舞会。 用阿尔贝的话来说, 这时候还留在巴黎并能够参加莫尔塞夫家舞会的客人,几乎都是有身份的老巴黎人。当然,无论多么有身份的老巴黎人, 此时都不会比“外国富豪”基督山伯爵更受欢迎和关注了。 今年五月以来,这位拥有庞大财富的异国伯爵先生就始终占据着巴黎上流社会话题榜榜首。到了热气腾腾的七月, 随着这位伯爵先生显露出越来越雄厚的身家实力,他的话题热度更是始终居高不下。 于是, 凡是今晚走进莫尔塞夫伯爵府的客人,都忍不住要向主人家打听一些有关基督山伯爵的消息。因为他们之前已经听说了,那位神秘富有的基督山伯爵会在今晚的舞会上出现。 裴湘和德姆维潘夫人走进灯火通明的大客厅后, 就见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先生快步迎了过来。这位俊朗的年轻先生从容又潇洒地向两位女士鞠躬问好后, 故作夸张地松了一口气道: “太好了, 作为一位更早认识基督山伯爵的老朋友, 圣费利切小姐肯定不会向我询问同那位伯爵先生有关的问题了。哎呀, 天主可以作证,我今晚被询问的次数绝对不少于二十次。” 闻言,裴湘莞尔道:“子爵先生,我觉得您这口气松得早了些,因为我身边这位亲爱的德姆维潘夫人不会让您如愿的。她从我这里打听不到和基督山伯爵有关的更多消息后,早就把您当做下一个询问目标了。所以, 我现在要去另外几位夫人小姐那里聊天了, 好给您和德姆维潘夫人腾出一个没有干扰的问答空间。” 说着话,裴湘向阿尔贝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随后便从他身边翩然而过,步履轻快地朝着维尔福小姐等人所在的位置走去, 留下微微愕然的子爵先生应对德姆维潘夫人的各种好奇问题。 而就在阿尔贝和德姆维潘夫人讨论基督山伯爵最近一次出手阔绰的惊人表现时, 他们话题中的主人公出现在了客厅里。 这人身上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独特气质, 总是很轻易就能吸引周围人的目光。哪怕这间客厅里的每一位男宾都有身份、有来历,其中还有几位格外年轻俊俏,但是他们此时都不如基督山伯爵那样富有魅力和表现力。 基督山伯爵进门后,目光迅速落在了正站在百叶窗边和人轻声说笑的裴湘身上,而后又在引起旁人疑惑前匆忙移开,就好似他刚刚只是随意打量四周的环境并恰好瞧向裴湘所在的位置。 找到心心念念的姑娘,又瞧见了她明媚动人的笑颜,基督山伯爵心中稍定,这才有心思完成上门做客的礼节。 他先去和举办这场舞会的女主人梅尔塞苔丝打了声招呼,然后优雅欠身离开。紧接着,他和眉开眼笑大步走来的阿尔贝轻声交谈了几句,随即便向他询问起男主人莫尔塞夫伯爵的去向。 ——作为客人,他怎么也得过去寒暄几句。 不过,不等基督山伯爵去找这家的男主人,唐格拉尔男爵就凑了过来。于是基督山伯爵立刻“忘了”去找费尔南说虚伪客气话这件事,专心和眼前这位贪婪势力的银行家聊起天来。 不多时,阿尔贝离开基督山伯爵身边去招待其他客人,而唐格拉尔先生在和基督山伯爵说了几句“知心话”后,也乐颠颠地去找他新物色的女婿人选小卡瓦尔坎蒂先生套近乎去了。这样一来,基督山伯爵就独自一人了。 落单的伯爵先生自然没有兴趣去找莫尔塞夫伯爵说话,他的余光从始至终都在留意着这满厅宾客中最让他牵挂的那一位。 如今他有了空闲,自然要去和她说说话。虽然不能表现得过于熟稔和亲近,但还是可以像普通朋友那样讲讲彼此的近况的。 有趣的是,在基督山伯爵没有出现之前,客厅的大部分客人都在谈论这位巴黎红人。可是当话题中心人物真的露面了,这些人反而都变得矜持起来。他们依旧时刻留意着基督山伯爵的一举一动,但却没有谁主动而热情地走上前来和心中好奇的对象多说几句话。 再这样的情形下,基督山伯爵很轻易地就来到了裴湘面前,途中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反而是裴湘这边一直有一位变着花样献殷勤的杜德兰,让基督山伯爵无法和裴湘单独相处并随意交谈。 杜德兰其实也对基督山伯爵非常感兴趣。 对这位出生于纸醉金迷的巴黎上流社会的年轻人而言,一个有钱人,无论男女,都值得他流露出足够的敬意和发自内心的友善。 因此,当裴湘和基督山伯爵简单聊起了罗马方面的一些事情时,尽管两人口中的人名和地点都和杜德兰毫无关系,但他依旧听得津津有味,更没有离开两人去找个熟悉的朋友轻松聊会儿熟悉的话题的念头。 当然,以埃布尔·杜德兰的社交能力,他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真正被忽视的,也不会让自己成为一个尴尬存在。 在裴湘和基督山伯爵谈话的每一个空当中,杜德兰总能巧妙地插上几句无关紧要的俏皮话,继而营造出一种他也在参与聊天的轻松氛围。甚至在不知不觉间,杜德兰已经开始自称是基督山伯爵的朋友了。 而裴湘、基督山伯爵和杜兰德这三人站在一处,很难不成为今晚客厅里的绝对焦点,就连舞池里跳舞的男男女女们都会偶尔分心并朝他们这边张望几眼。 与此同时,某些更加“深刻理解”男性魅力的贵夫人们忽然惊讶地发现,和杜兰德站在一起的基督山伯爵竟然没有像其他男士那样,被杜德兰那异常出众的容貌风姿衬托得黯淡平庸,反而……略胜一筹。 “单看五官容貌的俊美程度,基督山伯爵绝对没有杜德兰先生那样得天独厚。”一位体态丰盈的夫人缓缓摇着精致的香扇,微微侧身和闺蜜低声耳语,“可当两人站在一起时,杜德兰他,唔,就突然显得有些廉价浅薄了,就像是……把玻璃和钻石摆放在了一起。” “哦,艾琳娜,请别这样刻薄地评价亲爱的杜德兰先生。” 另一位满身珠光宝气的贵妇轻轻摇头,缓声道: “这并不是杜德兰先生的错。他还是位相当年轻的先生呢,又一直生活在巴黎,能有多少人生阅历呢?而那位基督山伯爵就要复杂神秘多了,岁月和经历在他的身上沉淀出一种独一无二的复杂气质,再加上他本身就是个美男子……咱们的杜德兰先生自然会被比下去的,谁让他还年轻呢。” “唔,好吧,我承认你说得有些道理。不过,我还是觉得伯爵先生更优秀。因为并不是所有三四十岁的男子都能把时间的洗礼转变成自身的迷人魅力的,哦,咱们这里就有很多现成的例子……还有,你看,有人已经快六十岁了,竟然还会时常会露出一些滑稽可笑的丑态。” “你说哪个滑稽可笑……哦,好吧,我知道你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嫌弃你的丈夫。不过,艾琳娜,你知道基督山伯爵先生的具体年龄吗?他的皮肤很光滑,头发乌黑,眼神明亮锐利,身姿也挺拔矫健,看起来年轻而健康。但他的气质却很成熟内敛,甚至偶尔有些沧桑沉郁。哎,这真奇怪,难道真像g伯爵夫人说的那样,他是一名吸血鬼吗?” “你问我吗?我么,首先,我不认为他是吸血鬼,然后,我觉得他大概有三十二三岁左右吧,或者再年轻些。” “可他的气质……” “哦,要我说,年龄和气质可不一定存在必然联系。有人一把年纪都白活了,有人却是上天的宠儿。” “你说得对,艾琳娜。不过,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是要打听一下……” 类似于这两位女士的对话还发生在客厅里的另外几处地方。不少人渐渐注意到,基督山伯爵的鲜明个人气质竟然成功压制了杜德兰的美貌,不禁都暗自惊讶。随之而来的,就是对基督山伯爵产生更多的好奇与关注。 虽然大家之前已经在各种社交场合上见过基督山伯爵了,但以往的基督山伯爵是笼罩在巨大财富的金光之下的,人们皆忙着猜测他名下的资产到底有多庞大,几乎都忽略了他本人的一些特质。直到今晚的舞会,许多人才在杜德兰的被动提醒下明明白白地意识到,除了巨额财富外,伯爵本人也是极有吸引力的。 与此同时,裴湘凭借她那异常灵敏的听力,也听到了一些人对伯爵先生外表形象与个人气质的讨论。 她听到有人猜测基督山伯爵的年龄,也跟着凑热闹般地认真瞧了两眼伯爵先生的额头和眼角。随后,她有些感慨地想着,虽然这位先生在几个阴损小人的联手陷害下被剥夺了十多年的自由时光,但他终究还是得到了天主的一丝眷顾,在健康和容貌上得到了应有的补偿。 之前,基督山伯爵被爱洛热娜算计而不小心中药后,她为了尽快给他调配解药,就按照脑海深处的医术记忆给他做了个全身检查。然后发现基督山伯爵的身体十分健康,甚至比许多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还有生机活力。 就好似……基督山伯爵在伊夫堡监狱的十余年时光被偷走了、消失了、停滞了……直到他重获自由的那一秒,时间才再次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 在给基督山伯爵做过身体检查后,裴湘也曾怀疑过自己的医术水平。但是,如果那些记忆只是她自己的凭空妄想的话,那她给基督山伯爵配置的解药就不会那么有效了。 如今几个月过去了,裴湘自然不会再怀疑自己脑子中的那些医药知识,同时也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天主到底给了基督山伯爵一具多么强壮有力的身体!或者说,如果单从健康长寿情况来判断的话,基督山伯爵一定是上天的宠儿,就像一些冒险故事里的永远活蹦乱跳的主角…… “其实,以这位先生的曲折人生经历……完全可以写一本书了,而他就是书中当之无愧的男主人公。”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40节 裴湘见基督山伯爵再次拒绝了侍者端来的冰镇饮料和水果,心中轻叹。 “如果这是一个故事的话,那么此时就是绝地重生后的男主风光归来,正准备向昔日仇人展开报复。他拒绝在仇人家中喝一滴水或吃一口食物,就说明他永远不会原谅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 “然而,这并不是一个文人杜撰出来的虚构故事,而是最真实的生活。所有的苦难与仇恨,都在时时刻刻真真切切地折磨着蒙冤受害之人的心灵。” 这时,裴湘忽然感到一阵清润舒爽的晚风吹拂而来,瞬间缓解了客厅内的闷热干燥,也吹散了她的思绪。 她转头回望,发现大厅四周窗户上的百叶窗帘都被拉了起来,而这里的女主人莫尔塞夫夫人也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位夫人进门之后,先看了基督山伯爵一眼,随后径直走到丈夫莫尔塞夫伯爵身边,语气柔和地建议丈夫领着众位宾客到花园中去转一转。 她说,花园中所有的小路两旁都挂满了彩色小灯,凉棚下的长桌上摆满了美味食物和清凉饮料,此时夜幕深邃,星光灿烂,晚风徐徐,花香袅袅,非常适合让大家透透气散散步,并继续尽情享受这场热闹的夏日舞会。 莫尔塞夫伯爵自然不会拒绝妻子的提议。 而就在男主人点头说好之后,面色有些苍白的女主人莫尔塞夫夫人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基督山伯爵,以一种极为温和优雅的语调说道: “伯爵先生,陪我去外面走一走吧。您还没参观过这里吧?我带您去花园那边的暖棚里瞧瞧,今年的麝香葡萄和桃子都已经熟了,也许您愿意亲自摘下一些并尝一尝。” 第150章 基督山伯爵下意识转头望向裴湘。 男人并没有留意到, 他的这个小小动作让不远处的梅尔塞苔丝目露惊怔,瘦削的肩膀更是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仿佛就在这一瞬间,她猛然遭遇了一件意料之外的哀伤之事。 而当基督山伯爵再次回头瞧向面色惨白的莫尔塞夫夫人时, 这位夫人已经飞速地收敛起了眼中的凄楚落寞,重新扬起一抹温婉浅笑, 同时非常认真地看了裴湘一眼。 “能得到夫人您的邀约,我感到不胜荣幸。” 基督山伯爵又看了裴湘一眼, 而后才不紧不慢地走到梅尔塞苔丝身侧。 “我很乐意参观贵府的花园和暖房, 但恕我无法答应夫人您的另一个提议。我今晚不想品尝任何水果,这和我一贯保持的节食习惯有关。” 梅尔塞苔丝听到基督山伯爵拒绝吃东西,眉目间浮现出几许淡淡的忧伤神色。 这位聪敏多才的女性同样听说过一种来自东方的习俗, 就是当两个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分享过食物后, 那他们就是朋友了。 她想起基督山伯爵今晚不曾在莫尔塞夫伯爵府上喝过一滴水或者吃过一口食物,就感到既惊慌又悲切。她清晰地意识到, 爱德蒙·唐泰斯已经回来了, 并且选择了绝不原谅这条路。 梅尔塞苔丝深深地凝视了片刻身边的黑发客人, 面上表情不变,心中却凄然。虽然这人如今看起来这样年轻, 外貌气质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更是换了新的姓名身份……但她怎么会认不出自己深爱过的男人? 往事依旧历历在目,现实却已然物是人非。已经为人妻、为人母的梅尔塞苔丝勉强笑了笑, 用隐藏着苦涩的声音缓缓说道: “伯爵先生,您和我来吧,也许……在看到那些新鲜甜美的果实后,您就改变主意了。” 说着话, 梅尔塞苔丝就率先往外走去, 不再给黑发客人开口拒绝的机会…… 梅尔塞苔丝此时尚且不清楚丈夫费尔南在爱德蒙·唐泰斯蒙冤入狱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卑鄙角色, 不知道那封由唐格拉尔写下的诬告信函就是费尔南亲自投递的。 她只以为昔日的未婚夫在责怪她的懦弱与逃避,责怪她因为恐惧孤独而迅速另嫁他人的薄情行为。 同样,梅尔塞苔丝以为基督山伯爵对费尔南的敌意主要来自他们三人之间的感情纠葛。因为当年的费尔南确实一直在觊觎着爱德蒙·唐泰斯的未婚妻,并在唐泰斯出事后趁虚而入迎娶了梅尔塞苔丝。 所以,此时的梅尔塞苔丝还暗自希望着基督山伯爵能够原谅宽恕他们夫妻,而不是始终耿耿于怀。 然而,令心存幻想的梅尔塞苔丝感到悲哀失落的是,走进暖房后的基督山伯爵依旧态度坚定地拒绝了她亲手采摘的新鲜果实,没有丝毫动容和心软的迹象。 望着基督山伯爵那冷峻苍白的面容,梅尔塞苔丝只觉得一阵恐惧之情骤然席卷心头。哪怕是在温度不低的暖房内,她还是觉得手脚渐渐变得冰凉麻木。 沉默片刻后,梅尔塞苔丝放下手中的麝香葡萄和桃子,不再劝说基督山伯爵品尝。 她一向十分清楚,对方是那种意志极为坚定的男人,一旦真正做出了选择,就很难让他改变想法。而这种品格,正是她所欠缺的,也是她所羡慕的。 “伯爵先生,您之前吃过很多苦吗?” “您为什么这样问,夫人?” 梅尔塞苔丝怅然轻叹,心中暗道,因为如今的基督山伯爵已经和曾经的爱德蒙·唐泰斯完全不同了,而一个人的身上能发生这样巨大的改变,多半和苦难经历有关。 她这样想,但却无法这样说。 “只是一种感觉。”她语气淡淡地答道。 “您的感觉很准确。”基督山伯爵这次直接给出了答案,“我确实吃过很多苦。” “那您现在呢?”梅尔塞苔丝有些急切地问道,“您现在拥有自由、健康,还有财富地位,已经无需再吃苦了,您会感到幸福吗?” “幸福?是的,夫人,既然您这样问了,那我就回答您,我已经感受到幸福的气息了。那气息芬芳馥郁,已经渐渐抚平了我心中那些因苦难而留下的伤痕。是的,我现在感觉到了幸福,并且也找到了追寻幸福的方向。” “听您这样说,我真是太高兴了。”梅尔塞苔丝的眉目间有着真挚的欢欣,还有一点淡淡的酸涩与惘然,她叹息着轻轻偏过头,不让基督山伯爵瞥见她微红的眼眶,“既然苦难已经过去,请您一定要把握住和保护好现在的幸福。” 基督山点了点头,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裴湘动手揍人时的利落潇洒身姿,他连忙闭了闭眼压下记忆中的鲜活画面,换成心上人穿着洁白的裙子站在满架粉色蔷薇前嫣然浅笑的场景。 “当然,我会保护好的。”伯爵先生异常笃定地答道。 讨论过有关幸福的话题后,在暖房内散步的两人都暂时不再出声。他们沿着铺设在鲜花与果树间的砖石小路走走停停,各自想着心事。 过了好一会儿,眼看就要走到小路尽头了,梅尔塞苔丝才再次出声问道:“伯爵先生,您结婚了吗?” “没有。” “那您现在是一个人过吗?” “我收养了一个女儿,她是希腊人,现在跟我住在巴黎。不过,她一两年内应该就会嫁去英国了,有个不错的小伙子之前来拜访过我。” “那您身边还有别的亲人陪伴您吗?” “没有。” 再次听到否定答案,梅尔塞苔丝不由自主地叹息出声。她慢慢停下脚步,有些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暖房出口,语带悲伤地问道: “那您还打算结婚吗?总不能一直一个人生活呀。” “……我心里有结婚的愿望,或者说是奢望。但这件事……并不是由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基督山伯爵停顿了一下,才坦然说道。 梅尔塞苔丝骤然握紧双手,又渐渐松开。她飞快地瞧了基督山伯爵一眼,那目光中似乎蕴含着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我听得出,您心里已经有爱慕的女子了,但是您对结婚这件事却不是那么乐观肯定。我想问问,是什么原因让您退却了?” “总得对方点头同意。” “哦,她不爱您吗?” 基督山伯爵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他继续向前走了一小段路,一直走到暖房出口处,才转身望向静静站在果树下的梅尔塞苔丝,而后如同和一位老朋友倾诉心事那样,语气平和地解释道: “她允许我追求她。但是,关于她的任何事,我都觉得应该更慎重一些,我怕她以后会后悔,因为她明明值得更好的。” “如果一个好女人允许您追求她,其实就已经表明她的态度了,您为什么要犹豫呢?” “我有很多缺点。” “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只有最爱的,才是最好的。伯爵先生,请别像我一样,因为懦弱胆怯而错过了真正的幸福,从而一直心存遗憾。” “心存遗憾?我以为您过得挺好,财富、地位、名声……对了,您还有一个不错的儿子。” “可能挺好吧。”梅尔塞苔丝的目光有些悠远,“您说得对,我现在拥有许多,我还有阿尔贝。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重来一次的话,我会一直等待吗?不,我大概还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因为这就是我的命运。” “命运……”基督山伯爵微微摇了摇头。 他推开出口处的木门,迎着暖房外的夜风低声自语: “如果一切都服从命运的安排,没有挣扎、反抗、坚持和冒险,我和她都不会成为现在的样子……那才是真正的遗憾。” 这一刻,基督山伯爵的脑海中忽然划过一丝明悟。他想到裴湘留给他的那个追求机会,原来不一定非得等他复仇成功后才有资格开始。 那个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姑娘,其实早就给了他考验。她要他在感情中不再克制隐忍,不再悲观犹豫,不再动摇迟疑! 她要忠诚坚定的爱情。 她不需要他所谓的“为她好”而退却成全。 因为,她自己就知道什么是对她最好的,她自己就有能力得到她渴望的,她的感情生活无需他人安排。 她是那样自信骄傲,必然在等待一份同样自信骄傲的感情。倘若他一直自卑犹豫,纵然再如何情深真挚,她也必然不会再给他留有机会。 “我险些忘了她骨子里其实有多强势。”自觉差点犯了致命错误的基督山伯爵有些后怕地想着,“她的爱情逻辑其实非常简单直接,就是喜欢就去争取,不喜欢就彻底拒绝,轮不到旁人告诉她应该喜欢谁,或者不应该喜欢谁。” 梅尔塞苔丝没有听清楚基督山伯爵最后的这几句呢喃,但她却看清楚了他的神态变化和灼灼目光。 这让她记起了当年那个年轻的爱德蒙·唐泰斯每次谈起海洋与远航时,脸上总是有着这样热烈坚毅的神采,心底不禁生出了浓厚的好奇之意。 只是,梅尔塞苔丝刚想询问基督山伯爵刚刚在想什么,就被匆匆而来的阿尔贝转移了注意力。 年轻的子爵先生带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就是徳·圣梅朗侯爵在赶来巴黎的路上突然去世了。 “德·圣梅朗侯爵?”基督山伯爵佯做疑惑。 “哦,伯爵先生,那位可怜的老先生是维尔福先生的岳父,是瓦朗蒂娜·德·维尔福小姐的亲外祖父。” 闻言,基督山伯爵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之后不再插话询问,好让阿尔贝尽快向梅尔塞苔丝说明具体情况。 梅尔塞苔丝听到瓦朗蒂娜因为外祖父去世的噩耗而晕倒了,便和基督山伯爵匆忙道别,然后挽着儿子的胳膊向花园凉棚方向赶去。作为今晚舞会的女主人,她需要迅速而周全地处理好这种舞会上的突发事件。 等到那对母子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了,被独自留下的基督山伯爵抬头望向头顶的那片深邃星空,安静地数起星星来。 当他数到第一百五十颗星星时,某位躲在婆娑树影后的年轻姑娘慢吞吞地走了出来,并有些不满地瞪了一眼故意挡路的基督山伯爵。 “你一直站在这里,很快就会把对你非常感兴趣的杜德兰先生吸引过来的,那我就不能继续躲清静了。伯爵先生,劳烦你迈一迈腿,换个地方赏星星吧。” “这么说,你是为了躲避杜德兰才来暖房这边的?”基督山伯爵含笑问道。 “当然了,不然还有什么原因呢?” 裴湘坚决不提这花园里还有好几个地方可以让她避开积极献殷勤的杜德兰,反正她就这么鬼使神差地拐到了暖房这边。 基督山伯爵微微扬眉,伸手把站在树下花丛中的姑娘拉到自己身边,然后牢牢地握着她的手温声说道: “我以为你是想见我,才出现在这里的。因为我也想早些见到你,然后和你单独说说话。” 闻言,裴湘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她颇为新奇地扭了扭被握住的手指,没料到她的伯爵先生今晚竟然变得这样直接主动了,明明之前还非常矜持克制的。 “发生了什么?你刚刚在暖房里吃了什么奇怪的果子了吗?” “你知道我不会在这里吃喝任何东西的。” “那……” “卡尔梅拉,分开的这两个月,我渐渐意识到了一个不可更改的事实,就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说实话,我完全做不到所谓的成全与放弃。” “那你也不必一下子就有这么大的改变呀,吓了我一跳。”裴湘佯做不满地轻声抱怨,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翘。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41节 被抱怨的男人垂眸问道:“卡尔梅拉,你之前应允我的追求机会,还算数吗?” 裴湘点了点头,当然算数,她可是给他预留了超长的准备时间,如果他一直犹犹豫豫忧忧郁郁,那她就要主动出击了。 基督山伯爵又问道:“你认为我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裴湘歪头想了想,秉承着鼓励原则认真回答道: “肯定比你逃离伊夫堡监狱要容易一些的。另外,你还需要说服我父亲。” “圣费利切伯爵先生他……”基督山伯爵知道自己的劣势所在,却不再动摇迟疑,而是开始思索如何从其它方面做出弥补,“卡尔梅拉,我比你年长许多,如果他因为这个原因而强烈反对的话……” “不会,年龄不是问题。”裴湘立刻保证道。 “但我确实已经不年轻了。” 基督山伯爵无奈一笑,他以为心爱的姑娘偏心自己,因而不能理智冷静地看待实际存在的问题。这一刻,他望向裴湘的目光柔和得不可思议。 但是,这里面显然存在一个小小的美妙误会,并且,黑发先生很快就得到了一个很合理的解释。 “年龄确实不是问题。别忘了,我之前给你做过全身检查的。我会告诉爸爸,你在各个方面都不比一个身强力壮、精力充沛的小伙子差,或者说更好更棒!” 灿烂星光下,身体确实非常健康的基督山伯爵回想起做身体检查的那一晚,腾地一下红了脸…… 第151章 莫尔塞夫伯爵府上的夏日舞会因为圣梅朗侯爵过世的噩耗而蒙上了一层淡淡阴影。 维尔福一家人匆匆离开后, 花园舞会也很快就散场了。 在离开莫尔塞夫伯爵府之前,基督山伯爵借着告别的机会低声告诉裴湘,他的仇人之一——银行家唐格拉尔的经济状况已经非常糟糕了,对方马上就要破产了。 “维尔福、费尔南、唐格拉尔,”伯爵先生忍住了俯身亲吻心爱姑娘额头的冲动, 轻声许诺, “不会超过两个月, 卡尔梅拉, 很快, 我对巴黎这座城市就再没有憎恨与嘲弄这样复杂的感情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马赛转转,好吗?我想给你介绍我的家乡。” 裴湘想,虽然自己要做的事情目前还没有多大的进展,但肯定不会超过两个月, 便浅笑着点了点头,同意了马赛之约。当然, 单单她一人同意并没有用, 基督山伯爵还需要过圣费利切伯爵那一关。 到了第二天, 更多认识德·圣梅朗侯爵的巴黎上流社会人士都听说了老侯爵过世的消息。并且,他们不仅打听到圣梅朗侯爵是在赶来巴黎的路上猝死的, 还听闻了另一件事, 就是悲伤过度的圣梅朗夫人在见到女婿一家后,就强烈要求让她唯一的外孙女瓦朗蒂娜·德·维尔福小姐尽快完婚。 这位固执骄傲了一辈子的老夫人觉得自己也活不长了, 因而万分希望自己可以在生命终结前,亲眼见到爱女留下的唯一骨血顺利嫁入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带着圣梅朗家的全部财产。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 巴黎城内不少出身不错的单身青年都产生了把检察官维尔福先生变成自己岳父的想法。 在他们看来, 维尔福小姐的各方面条件都相当不错。她美丽、温柔又嫁妆丰厚, 父亲还是司法界的权威人物,绝对是再好不过的妻子人选了。 就连前两天才暗自放弃追求维尔福小姐的杜德兰都再次心生动摇,偷偷琢磨着要不要趁着维尔福家“急着”找女婿的机会多表现一下自己。 这位漂亮又务实的先生十分精明地分析着现状,虽然德·圣费利切小姐的嫁妆更多,但她似乎并不是那种真正柔情似水又贤惠温厚的女子,也没有像一些年轻小姐那样轻易就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再加上圣费利切小姐是意大利人,也许很快就厌倦了巴黎的生活而返回罗马,那他岂不是就白忙一场了?更糟的是,如果在他追求圣费利切小姐的时候,维尔福小姐带着她那笔丰厚的嫁妆和别人结婚了,那他才是真正的“人财两失”! 杜德朗冷静地权衡了一番此时成功迎娶维尔福小姐的可能性,又仔仔细细估算了三遍圣费利切家族的富有程度,渐渐陷入了一种左右为难的困境中。 最后,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担心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杜德兰决定采取一个折中的办法: 在圣梅朗侯爵的葬礼期间,他就暂时不去向圣费利切小姐献殷勤了,而是在圣梅朗侯爵夫人和维尔福先生面前好好表现一下自己,让他们知道自己是一位可靠稳重又有能力的年轻人。如果急着给维尔福小姐找丈夫的话,那他杜德朗就是最佳选择,而不是其他贪得无厌又相貌平平的男人。 等忙完葬礼之后,他再去找圣费利切小姐。如果那位小姐好奇他这几天去了哪里的话,他就可以忧伤又坦然地向她讲述自己是如何同情维尔福家并尽力提供帮助的,期间可以趁机夸夸自己的卓越能力,或者谦虚地讲一讲自己对于维尔福家是如何必不可少的……说不定还能因此获得圣费利切小姐的另眼相待。 裴湘自然不清楚杜德朗先生那丰富曲折的内心世界,如果她“有幸”听到这人的心里想法,那肯定要认真反问一句,对于一场葬礼而言,最必不可少的难道不是躺在棺材里的那位吗? 转天,自认为必不可少的杜德朗没有再出现在圣费利切家,倒是前些天一直假装不知道圣费利切父女来巴黎的基督山伯爵登门拜访了。 圣费利切伯爵暂时还不知道眼前这位讨他喜欢的先生和之前那个不讨他喜欢的杜德朗一样,都想成为圣费利切家的女婿。要是知道的话,黑发先生此时根本就得不到老伯爵的亲切笑脸,更别提分享到老伯爵的独门钓鱼秘技了。 裴湘没怎么参与两位男士之间关于钓鱼、打猎和航海的话题讨论。她今天上午有好几封商务信函要回复,还要审阅一份合同和一份计划书,所以,在和基督山伯爵打过招呼后,她就回书房专心工作去了。 不过,被留下的伯爵先生并没有觉得自己被心上人冷落了,反而心中暗藏甜蜜。他品尝着新端上来的热茶和点心,知道这些符合自己口味的茶点一定是心上人专门为他准备的。 “这个口味的饼干还算不错,就是不太甜。”圣费利切伯爵尝了一口摆在茶几上的零食后,随口评价了一句就不再继续吃了。 他更喜欢那种有着浓郁焦糖香气或者裹满枫糖浆的甜点,可惜女儿最近一直不让他吃太甜的食物。今天就更过分了,点心的味道比平时还清淡。幸好坐在这里的客人是基督山伯爵,要是某位不太熟悉的朋友的话,还以为圣费利切家已经吃不起糖了。 “我倒是挺喜欢这种清淡的奶香味道的,唇齿留香,还不过分甜腻,搭配白桃香气的红茶正好。”基督山伯爵温和笑道。 “咦?卡尔梅拉也这样说……哎,在这方面,你一定和卡尔梅拉更有共同话题,我的朋友。” 老伯爵不甚在意地感叹了一句,随后又继续聊英国人在钓鱼方面的各种发明创造。 而基督山伯爵则表示,在他最近新购置的一幢海湾别墅内,特意留出了一个房间来收集摆放各地的钓鱼用具,其中就有不少英国人的新发明。如果圣费利切伯爵感兴趣的话,随时可以去他的海湾别墅度假。 “那幢别墅就在诺曼底。屋子后面是一片树林花园,可以在里面打猎,前面则是碧蓝海湾。海湾里还停靠着一艘小巧又灵活的双桅帆船,也是新定制的,我们可以在船上垂钓。” “听起来真不错,既然你有这样舒适的度假地方,干嘛还要留在七月的巴黎?” “哦,这就和我的旅行观念有关了。我一向以为,要想了解一个地方,一座城市,就得在那个地方好好居住个一两年。四季晨昏的各种变化,总要都亲身感受一遍,所以,我现在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城里了,准备体会体会老巴黎人的生活。不过,倘若您愿意和我搭伴去诺曼底旅行,我可以随时出发。说实话,我现在十分思念碧波荡漾的大海,思念湿润的海风和海鸟的歌唱。” 这番解释让圣费利切伯爵愣了一下,随后笑着说道: “之前卡尔梅拉张罗来法国度假时,也是这样说的。你们啊,我才发现,倒是有不少一致的看法,要是……” 要是什么?圣费利切伯爵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他眼中划过一抹遗憾,想着要不是基督山伯爵比卡尔梅拉年长许多,他们两个其实挺般配的。最起码,以他对基督山伯爵的了解,这人在生活作风方面是非常正派的,而且品行也很不错——他们初相识的起因经过就证明了这一点。 此时的基督山伯爵具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敏锐直觉,几乎是在圣费利切伯爵露出遗憾表情的一瞬间,他就心领神会。 与此同时,一股半喜半忧的情绪迅速占据了黑发先生的大脑。他既高兴于圣费利切伯爵对他本身的认可,也对年龄差距问题感到郁闷。 不过,对于已经下定决心要迎娶心爱之人的基督山伯爵来说,不论横在婚姻之路上的拦路石有多少,他都会一一清除。 “说起看法一致这件事。”基督山伯爵仿佛并未察觉到圣费利切伯爵刚刚的欲言又止,他不动声色地感慨道,“其实,我和杰拉夫·林内先生有更多的共同语言。” “林内?杰拉夫·林内?”圣费利切伯爵连忙举起茶杯挡住了脸上的古怪神色。 “是的,您知道他吧?自从在里窝那认识了那位年轻聪明的先生后,我时常在想,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存在心灵相通的现象,或者说那种真正互相理解彼此的灵魂伙伴。” 圣费利切伯爵:…… 圣费利切伯爵当然知道杰拉夫·林内是谁,那是他女儿卡尔梅拉假扮的。并且,林内的所有身份证明都是他亲自出面办理的!他也知道女儿在里窝那做生意的时候用林内的身份和基督山伯爵成为了朋友,并且多次合作。 但是、但是,他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一个不是他女婿的男人坐在他的客厅里,理直气壮地对他说,哦,我和您的女儿是绝配,是灵魂伴侣! 如果是其它情况下,圣费利切伯爵肯定要立刻举起手杖敲烂对方的头! 可是…… 望着基督山伯爵澄澈真诚的友好单纯目光,圣费利切伯爵颇有些有口难言的无奈荒谬之感。与此同时,老伯爵的眼中还有着一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审视与评估——这种眼神通常会出现在岳父考察女婿人选之时。 “您和林内先生之间,嗯,相处得非常愉快?”圣费利切伯爵尽量不让自己询问的口吻听起来过于生硬或者不可置信,“那个,你们的想法极为一致吗?你赞同他的所有观点吗?” 这些问题仿佛搔到了基督山伯爵的痒处。他立刻坐正了身体,目光炯炯地望着斜对面沙发上的聆听者。而后,他以一种十分郑重的语气向心上人的父亲举例了他和裴湘之间的种种默契,以及一些他们共同认同的所谓的离经叛道的观点。 基督山伯爵本来就具有雄辩才能,而他此时的叙述与回忆不仅有理有据,而且充满了真情实感,很难不让唯一的听众为之动容和信服。 哪怕这位唯一的听众因为父亲这个身份而时刻保持着警觉和清醒,但在不知不觉中,他还是对基督山伯爵同自家女儿志同道合这件事有了一个较深的印象。 老伯爵甚至还隐隐产生了一个念头,就是如果要给卡尔梅拉寻找一个能够理解她、支持她并好好照顾她的丈夫,那对方对卡尔梅拉的了解与关切,绝对不能比眼前的基督山伯爵少。否则的话,那个男人怎么配占据卡尔梅拉伴侣的位置呢?总不能连一个普通朋友都不如吧? 当基督山伯爵离开圣费利切伯爵府时,他自觉这次的拜访还算成功,今天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机会和裴湘单独说会儿话。 而圣费利切伯爵在客人告辞离开后,越琢磨越觉得裴湘将来的婚事有些难办。再有就是,自从来到巴黎后,裴湘身边就出现了杜德兰那样不靠谱的追求者。虽然年轻姑娘并没有表现出对杜德兰有多少好感,但是圣费利切伯爵始终有些不放心。 因为他不得不承认,那个杜德兰确实模样俊俏风度翩翩,而且很会说些花言巧语。 老伯爵委实担心涉世未深的女儿会被美色迷惑。 “如果是杜德兰那种纨绔子弟的话,还不如找那个年纪大的呢。” 圣费利切伯爵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然后决定去找女儿谈一谈。 只是,圣费利切伯爵刚刚在裴湘对面的丝绒软椅上落座,管家就拿着一封信匆匆走了进来。 “我现在要和卡尔梅拉说些事情,暂时不读信。”老伯爵摇头拒绝。 “但是,大人,这上面有莫拉尼尔公爵的纹章印记。” “莫拉尼尔公爵先生的?”老伯爵眼中划过一抹疑惑,从管家手中接过信函,“我看看……” 茶桌的另一边,正准备喝茶的裴湘听到莫拉尼尔这个姓氏后,动作微顿,随即又往茶杯里加了一颗糖。她预感到,又到了需要自己动脑筋的时候了。 第152章 袅袅茶香中, 裴湘安静地等着圣费利切伯爵读完手中信函,同时暗自猜测莫拉尼尔公爵写信的原因。 据她所知,虽然自家父亲和莫拉尼尔公爵有些老交情, 但是两人之间并没有那种经常书信往来的习惯。况且, 他们父女二人如今已经离开罗马来巴黎旅行了, 倘若没有极为重要之事,莫拉尼尔公爵应该不会特意寄信过来的——不管他内心深处藏着多么阴暗的想法。 几分钟后, 圣费利切伯爵表情复杂地放下手中信函,目露思索之色。 “爸爸, 需要我帮忙吗?”裴湘见圣费利切伯爵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失了,不禁关切问道。 “哦,卡尔梅拉, 不用紧张。”圣费利切伯爵微微摇了摇头, 他一边把莫拉尼尔公爵的来信递给女儿, 一边缓声解释道,“信里没提什么难事或者急事。公爵先生写这封信的目的, 是为了安慰我和表达遗憾之情的。普尔曼先生的银行破产了, 公爵先生以为我……哎, 但那只是一场误会, 天主保佑,万幸只是一场误会!我一会儿就去给公爵先生写回信并表示谢意。” 裴湘此时已经迅速浏览完信纸上的所有内容了, 又向圣费利切伯爵打听了一些详情,总算弄明白了圣费利切伯爵口中的安慰和遗憾是怎么回事儿。 原来,今年三月末的时候, 也就是裴湘正忙着安置救助那些被强盗巴罗内团伙强行掳掠并囚禁起来的女人和孩子时, 圣费利切伯爵在一家他经常去的钓鱼爱好者俱乐部里“正好”遇见了莫拉尼尔公爵。 莫拉尼尔公爵当时正在和来自法兰克福的百万富翁普尔曼聊天, 说的是有关修建奥德海湾港口的投资问题。 当时,莫拉尼尔公爵对老朋友圣费利切的态度是极为坦诚大方的,并不藏藏掖掖地不让朋友知晓他的新投资计划,甚至还请圣费利切伯爵留下来参与讨论并帮忙提供一些建议。 圣费利切伯爵高高兴兴答应了。随后,他渐渐意识到,莫拉尼尔公爵确实非常看好这个项目,并且近期就有投资的意向,便下意识地多留心了几分。 莫拉尼尔公爵一向以投资眼光精准著称,虽说这里面有莫拉尼尔公爵总能轻易得到某些内部消息的缘故,但是不论过程如何,结果就是公爵看中的投资项目很少有亏损的。 那天讨论之时,圣费利切伯爵明显感觉到,莫拉尼尔公爵已经打算把一笔钱放在普尔曼先生的银行里并请他代为投资了,但是因为莫拉尼尔公爵的私人秘书突然拿着一份急件找了过来,讨论就被迫中断了。 过了大概一个星期左右,圣费利切伯爵又在俱乐部里遇见过莫拉尼尔公爵一次。他便随口问起了投资港口开发建设的事,没料到莫拉尼尔公爵用一种充满遗憾的口气告诉圣费利切,他不打算进行投资了,因为那笔钱还有别的更加重要的用途。 至于具体有什么用途,莫拉尼尔公爵没有细说。 但是圣费利切伯爵从莫拉尼尔公爵欲言又止的表情和一些充满暗示的词语推测出,那笔钱大概成为了某种“政治投资”。或许成为了某个党派的活动资金,或许帮某位皇室人员归还了债务。总之,以莫拉尼尔公爵对权势的热衷,那笔款项极有可能让他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对于莫拉尼尔公爵的选择,圣费利切伯爵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要是反过来,他才要惊讶呢。 圣费利切伯爵以为这个关于投资的小插曲就这样结束了。不曾想,在他见过莫拉尼尔公爵的第三天,那位来自法兰克福的百万富翁银行家普尔曼就找来了,并热情地询问圣费利切要不要购买莫拉尼尔公爵放弃的投资份额。 普尔曼说,只要圣费利切伯爵能在十天之内往他的银行里存入二百万法郎,他就能代为获取新港口的承股权,利息可以高达一份到一分三厘,绝对是一项回报丰厚的投资。 银行家的提议让圣费利切伯爵陷入了犹豫当中。 他倒是没怎么怀疑投资项目本身,毕竟莫拉尼尔公爵非常看好它,而且圣费利切伯爵自己也认真研究过,那确实是获利丰厚的投资项目。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42节 让圣费利切伯爵犹豫的是,普尔曼为什么会主动上门“送礼”?要知道,这样前景大好的投资项目是绝对不缺少投资人的。 普尔曼很快就给出了让圣费利切觉得合情合理的答案。 这位银行家想要圣费利切家在法兰克福的一块地,以便于进行另外的投资。至于具体投资什么,普尔曼一直遮遮掩掩地没有说清楚。但显然,能让一位银行家这么上心的投资项目,一定是回报率相当高的。 圣费利切伯爵倒是没有一定要刨根究底的念头。在他看来,能有机会投资奥德海湾港口就已经非常不错了,甚至可以说是幸运。他记得莫拉尼尔公爵在法兰克福那边也是有地产的,并且就挨着圣费利切家族的。所以,如果不是莫拉尼尔公爵主动放弃了,他也不能捡漏。 确定普尔曼先生有所图后,圣费利切伯爵反而放心了。他开始正式考虑要不要一次性拿出相当于二百万法郎的财产进行投资。 要知道,这笔钱投进去后,圣费利切家就没有多少可以随时动用的流动资金了。并且,万一出现什么差错——毕竟这世上没有任何一项投资是稳赚不赔无风险的,那圣费利切家可算是伤筋动骨了。 “您并没有答应普尔曼先生的提议。”此时的裴湘目光闪亮地望着圣费利切伯爵,扬声说道,“因为在四月时候,您把那一笔钱全都借给我了。可是……我只承诺给您四厘的利息,而不是人家的一分到一分三厘!爸爸,我都不知道您还做出过这样的取舍。” 圣费利切含笑着点了点头,有些庆幸地回忆道: “那时候,我告诉普尔曼先生给我三天时间考虑,其实只是一种出于谨慎的习惯做法,实际上心里已经答应他了。但我没想到,你第二天就敲响了我书房的大门找我借钱,我就只能改变主意了。” 裴湘有些出神。她想到自己找父亲借钱是因为她要重新整合改建那些原本属于强盗团伙巴罗内的地盘势力,还要妥善安置那些受害的妇女儿童并给他们提供合适的工作机会,忽然格外清晰地感觉到了何为命运因果。要知道,她那时候还没有从雷安口中问出莫拉尼尔公爵的名字呢,更没有提醒圣费利切伯爵警惕他的老朋友。 “如果最初……” 倘若她因为自己可以自保便对巴罗内团伙的胡作非为视而不见,那她就不能及时发现莫拉尼尔公爵对自己的龌龊心思。 假如在铲除了巴罗内团伙后,她只接收对方的财产而不去想办法帮助那些受害者,那她就不会重新规划自己的经营项目与经营范围,也就不会去找圣费利切伯爵借钱。 那么,圣费利切伯爵就会在有心人的设计下把家族的二百万存款放入普尔曼先生的银行。而等到弗兰克&普尔曼银行破产了,圣费利切家族最多就只能拿回不到十五万法郎的本金…… “我当时可是一点儿都没有发现您有所犹豫,爸爸。”回神后,裴湘轻声感叹了一声。 “我为什么要犹豫呢?”圣费利切伯爵打趣说道,“毕竟,我的女儿拿着合同和计划书走到我面前,十分慷慨地告诉我,只要借钱给她,她的利息一定给得足足的。我一听,哎呦,足有四厘利呢,比外面那些吝啬精明的银行家们惯常给出的三厘半还要高,多难得的机会呀。所以,既然我的女儿这么大方,我当然要立刻答应了。” 面对老父亲的调侃,曾经以为自己很大方的裴湘轻轻哼了一声,旋即又神态自若地点了点头,赞同道: “四厘的利息确实不低了,关键我是有实物抵押的,风险小。你那个一分三厘的投资机会,就是看着花团锦簇而已,实际上根本不靠谱。” “倒也不是不靠谱。”圣费利切伯爵摇了摇头,比较客观地分析道,“投资项目本身没有问题,要不然莫拉尼尔公爵不能那样重视,放弃的时候也不会那样遗憾。并且,我也认真审查过那个项目,确实没有大问题。真正出问题的,是普尔曼先生的银行。莫拉尼尔公爵在信中说,普尔曼先前的几次投资都出了大问题,损失惨重。但他一直死死隐瞒着,不敢让外界对他失去信任。直到最近实在瞒不住了,他才宣布破产的。” “对了,爸爸,莫拉尼尔公爵不知道你没有把钱交给普尔曼先生吗?” “哦,我想这是一个巧合。” 圣费利切伯爵若有所思地推测道: “我拒绝了港口投资而把钱借给了你,这件事自然不能张扬出去,所以在回复过普尔曼先生后,我便再没有对旁人提起。而普尔曼先生为什么没说,甚至让人误以为我把钱交给他了…… “我之前没注意到他的这个做法,但是现在么,我想,理由已经很清楚了。普尔曼先生那时候大概就濒临信用破产了,所以,为了让其他投资人有信心,他大概是给了旁人,包括莫拉尼尔公爵一种暗示,让他们误以为我已经在他的银行里存入了二百万。这样一来,他也算是恢复了一些信用。 “哎,这个普尔曼啊,也算是演技精湛。我和莫拉尼尔公爵从头到尾都被他骗了,好在我们都因为各自的原因而没有选择把钱存进他和弗兰克的银行。” 闻言,裴湘放下手中茶杯,认真地望向圣费利切伯爵,郑重问道: “爸爸,您认为莫拉尼尔公爵不清楚普尔曼和弗兰克两位先生濒临破产的可能性有多大?他真的像信上说的那样,同样被骗了,只是好运气躲过一劫?而不是……早就得知普尔曼先生的信用已经岌岌可危了,如果谁再把钱放进他的银行里,就等于是有去无回。” 圣费利切慢慢收敛了脸上的轻松神色,目露凝重。 “卡尔梅拉,你认为莫拉尼尔公爵之前在给我下圈套?他在引诱我把钱存入一家注定要破产的银行里?” “是的,我就是这样想的。”裴湘坦然直视圣费利切伯爵,明明白白地表露出她对莫拉尼尔公爵的质疑和警惕。 “为什么?” 圣费利切没有立刻否定裴湘的说法,哪怕他完全想不明白莫拉尼尔公爵有什么理由要害他们父女。他神色严肃地等着裴湘的具体解释。 裴湘没有直接回答圣费利切伯爵的问题,而是问道: “爸爸,你觉得在探查普尔曼先生的相关消息方面,是基督山伯爵厉害还是莫拉尼尔公爵厉害?” “虽然基督山伯爵也算是消息灵通之人,并且更加有钱,但我不得不说,比起身为老牌大贵族的莫拉尼尔公爵,基督山伯爵的势力与实力在许多方面都有所欠缺。当然,这不是他自身能力不足所致,而是因为他没有一个古老荣耀的家族做后盾,也缺少那种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人脉与人情。” “这么说,您承认是莫拉尼尔公爵更厉害了?” “对,确实是这样,难道不是吗?” “好吧,既然您这么说,那我就再告诉您一件事。父亲,就在昨晚的舞会上,我亲耳听到基督山伯爵和唐格拉尔先生之间展开的一场对话。巧合的是,基督山伯爵和唐格拉尔先生也谈起了法兰克福的弗兰克&普尔曼银行。 “基督山伯爵说,他一个多月前就听到了风声,那家银行要出问题了,于是他立刻提走了他存在那里的一百万法郎。而不幸的唐格拉尔先生则哀叹,他被他的同行欺瞒了,一下子损失了差不多二十万。 “爸爸,您看,基督山伯爵能够提前一个多月听到风声,那么,比他更有人脉底蕴和权势地位的莫拉尼尔公爵会一无所知吗?” 圣费利切伯爵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问道: “卡尔梅拉,你还知道哪些我不清楚的事情,都告诉我吧。我记得你之前就已经提醒过我,莫拉尼尔公爵也许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重视同圣费利切家的友谊,但是我当时并没有太在意。 “我想,公爵毕竟是位高权重的一方,傲慢些也不奇怪,再有就是,我们圣费利切家又不是他的政敌,确实没有什么值得他格外费心算计的…… “说实话,我当时以为你年轻气盛,又有些单纯,看待事情非黑即白,所以才对莫拉尼尔公爵心生不满的。但今天看来,我之前似乎想差了,你当初对我的那个提醒,是不是还有另外的深意?” 裴湘轻轻叹了一口气。 莫拉尼尔公爵那人谨慎又狡猾,她至今没有抓住他做坏事的证据。因此,在提醒自家老父亲的时候,她也只能说一说自己的感觉和猜测。再加上圣费利切伯爵总是下意识地把她当孩子看待,这就导致她的一些口头提醒很难得到对方的重视。 当然,假如她把莫拉尼尔公爵雇佣巴罗内强盗团伙到处寻找和她长得相像的女孩子的事告诉自家父亲,老伯爵肯定会加倍警惕并严阵以待的。 但让裴湘感到为难的是,她目前并不愿意让圣费利切伯爵知道她都在外面干了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裴湘希望圣费利切伯爵一直以为自家女儿虽然特立独行了些,但还是一个正正经经的斯文生意人、温温柔柔的和气女孩子,以为她每天待的地方是治安良好的城市街区,她日常接触的人都衣着整齐不随便说脏话……而不是时常扛着枪主动跑去海盗老巢或者强盗窝里实施反抢劫! 如果让圣费利切伯爵把她这几年在外面做的事都了解得一清二楚,而不是从贝鲁斯、安东尼或者她自己这里得到的美化版本,那、那老伯爵肯定就再也不放心让裴湘独自出门做事了。 虽然以裴湘的身手和能力,哪里都关不住她。可是她并不希望自家老父亲时时刻刻都处于担惊受怕的情绪当中,甚至影响了健康。那样一来,她赚再多的钱都没意义了。 “爸爸,我从一些比较可信的消息渠道打听到,莫拉尼尔公爵的一些私人癖好很糟糕。他,嗯,他似乎和臭名昭著的巴罗内强盗团伙有往来,甚至为他们提供庇护。您一定知道巴罗内那伙人搞的肮脏生意是什么。爸爸,我就是知道了这样的消息,才特意提醒你的,但也只是消息而已,并没有实质性证据。” “巴罗内那帮败类……”圣费利切伯爵眉头紧皱。 自从圣费利切农庄发生火灾后,老伯爵就对强盗这样的不法之徒深恶痛绝,又为了罗马强盗层出不穷的现实情况而感到无可奈何。 “强盗头子巴罗内和莫拉尼尔公爵……这个消息不一定是真的,卡尔梅拉,也许是一些心思叵测之徒故意放出假消息来破坏公爵先生的名誉。 “你知道的,莫拉尼尔公爵对盗贼之流的态度一直非常严酷激进,最近几次卓有成效的清剿扫灭强盗行动都是他亲自负责或者监督的。所以,你听到的消息极有可能就是强盗们的报复手段。没有证据,不足为信。” 裴湘眨了眨眼,对圣费利切伯爵的这个反应并不感到惊讶,毕竟她从未指望过自己说什么父亲就立刻信什么。 当然,这份不相信并不意味着圣费利切伯爵在质疑女儿的品格,而是因为圣费利切伯爵觉得女儿也有被人欺骗的可能性,并且这个可能性还不低。 因此,老伯爵时常暗自告诫自己,作为承担着教导义务和保护责任的至亲长辈,绝对不能感情用事和过分溺爱下一代,他必须帮女儿把好关,并帮她学会如何辨别真假善恶。 裴湘到底没有透露更加具体的情况。她担心说多了之后会让圣费利切伯爵起疑。 因为,凡是了解莫拉尼尔公爵性格的人都十分清楚,倘若那位公爵大人真要做这种一旦败露就会身败名裂的丑事,是绝对会万分谨慎且隐秘小心的,肯定不会弄出这种随随便便就有小道消息传出来的疏漏。 既然如此,圣费利切伯爵就会开始考虑,自家女儿为什么能够获悉这个消息?她是被彻底欺骗了,还是……做了不一般的事?那么,她到底做了什么,才能打听到这种本该严格保密的情报呢?说不定……她冒了极大的风险深入狼穴,才探听到了丑陋的真相, 一想到圣费利切伯爵起疑之后会引起的一连串变动,裴湘立刻在心里猛地摇了摇头。 她非常坚定地想着,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能让老爸知道自己在外面干的那些事! 眼波微转,裴湘继续说道: “不管怎么说,我们父女两个还是对莫拉尼尔公爵起疑了。爸爸,要是我的猜测是真的,你难道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要算计圣费利切家族吗?” 圣费利切伯爵这次没有再出声反驳或者纠正什么。说到底,他内心深处还是偏袒自家孩子的。要不是理智拦着,他其实早就想顺着裴湘的思路直接把莫拉尼尔公爵归类到坏蛋那堆里去了。 “你想怎么做?”圣费利切伯爵努力保持着严肃又端正的家长表情。 裴湘立刻指了指圣费利切伯爵手中的信函,慧黠一笑: “爸爸,您可以措辞含糊地回复莫拉尼尔公爵的来信,就说谢谢他的关心,但别提任何细节。请您告诉他,书信往来这种交流方式容易泄露消息,也许会对圣费利切家族产生一些不好的影响,所以您决定等以后时机合适了,或者您有心情提起这次的投资了,再和他面对面详谈。 “这样一来,如果我的怀疑是错的,等你以后见到无辜的莫拉尼尔公爵后,就可以坦然告诉他,钱并没有存入银行,而是借给了杰拉夫·林内,但因为是秘密借款,所以不方便立刻告知真相。 “如果我的怀疑是正确的,那么,我们就静观其变,看看莫拉尼尔公爵到底要对‘贫穷’的圣费利切家族做些什么?还有就是,他会不会利用那种突然损失了一大笔财富后急于回本的焦躁冲动心理,诱您走入更深的陷阱深渊之中?” 圣费利切伯爵眼中划过一抹明悟,他了然地点了点头,准备起身去写回复信函。 但裴湘的话还没讲完。 她眼眸闪亮地拦住圣费利切伯爵,笑容甜美地说道: “爸爸,就这样静静等待对方动手实在是太无聊了。其实我们可以在火里添点儿柴,加快进展,速战速决。” 饶是圣费利切伯爵对女儿的滤镜很厚,此刻也无法再理直气壮地觉得自己的女儿柔美单纯容易被欺负了。 不过,当父亲的转而一想,又觉得聪明和天真这两种特性其实并不冲突。他女儿其实就是头脑特别机灵并且做事不喜欢拖拉而已,本身的性格其实还是很甜很软的。 “你要怎么添点儿柴,卡尔梅拉?”老伯爵温声问道。 “您可以对外透露些真真假假的消息,就说之前给我准备好的那笔嫁妆被挪作它用,暂时收不回来了,这就导致我的嫁妆数额可能会减半或者更少。然后,您再表现得焦急一些,并打算尽快寻找一个高利润的投资项目来弥补先前的损失。 “这样一来,倘若莫尔尼拉公爵当真存有算计咱们家的念头,他肯定会趁机利用您的‘急切’心理,再为您提供一个看起来不错实则注定血本无归的投资方案。 “当然了,如果莫拉尼尔公爵先生是无辜的,我们放出的这个流言也不会妨碍到他的。” “但你的婚事会受影响的。”圣费利切伯爵目露迟疑。 闻言,裴湘眉眼弯弯地喝了一口茶,随后语气轻松地说道: “正好,之后看看我身边还能留下几个追求者。爸爸,这可是你挑选可心女婿的大好机会。” 第153章 圣费利切伯爵沉思片刻后, 就点头同意了女儿的提议。 他又重新读了一边莫拉尼尔公爵的来信,才撑着座椅的雕花扶手缓缓起身,同时沉吟着交代道: “既然这样, 卡尔梅拉, 我现在就去给莫拉尼尔公爵写回信,之后还要好好安排一下。莫拉尼尔那个人……你之前和他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哎,他不是那么好算计的,必须要额外谨慎细心。” 说着话, 圣费利切伯爵就往门口方向走去。 裴湘连忙起身送老伯爵出门。她望着父亲多年不变的高大坚实背影,心中温软,不禁好奇问道: “爸爸,你当时怎么那样迅速就下定决心了,竟然当场就答应了我的借钱请求?明明我给的利息低, 而且还可能把本金都赔进去, 您当时就不担心圣费利切家损失惨重吗?” 走到门口处的圣费利切伯爵转身看着这几年飞速成长起来的女儿, 语气温和地解释道: “卡尔梅拉,我就你一个孩子,并且圣费利切家族已经足够富有了。所以,对我来说, 无论那些投资项目能帮我赚来多少钱财,都不如你的成长重要。如果你变得强大了,损失的那些利息根本不值一提。” “或许损失的不只是利息, 还有本金。” “纵然你把那二百万的本金都赔了, 将来出嫁时的嫁妆也不会少, 只是以后能够继承的财产总额缩小了。但这对你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孩子, 有些时候,过多的财富极有可能会招来更大的祸患。” 说完这些话,圣费利切伯爵就缓步离开了。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43节 裴湘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觉得能拥有圣费利切伯爵这样的慈爱开明父亲是自己人生中最大的幸福。 “既然是幸福,那就得好好保护好好珍重。”裴湘弯了弯唇,笃定地想着,“我的父亲肯定会健康长寿的,晚年生活也会是安稳无忧的,谁也别想破坏!” 这天之后,关于圣费利切伯爵极有可能投资失败并且损失了大半身家财产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飞到了许多上流社会人士的耳朵里。 紧接着,就有传言说,圣费利切小姐的嫁妆也变少了,也许连原来的三分之一都不到了。还有人信誓旦旦地保证,圣费利切家的经济情况确实变得糟糕了。证据之一就是他们家的厨娘喝醉后不小心说漏了嘴,据说伯爵府如今连买糖的钱都紧巴巴的了,每次做甜点都不许多加糖…… 流言蜚语的传播速度一向惊人。等到裴湘出门参加圣梅朗侯爵的葬礼时,除了亡者外,在场的活人都知道如今的圣费利切小姐极有可能身价大跌,由一位嫁妆异常丰厚的高贵伯爵千金变成了一位嫁妆勉强过得去的普通贵族小姐。 面对各种含义的隐晦打量视线,裴湘能够坦然自若地应对。反倒是和圣费利切家毫无关系的杜德兰无法保持镇定了。 他几乎是火急火燎地冲到了裴湘面前,张口就想质问传言的真假。幸亏在他的脑子里尚存几分理智冷静,才没有让他真正做出失态之举。 “您有什么事吗,杜德兰先生?”裴湘身边的德姆维潘夫人有些奇怪地瞧着呼吸略微急促的杜德兰,出声问道。 “哦,咳,抱歉,我刚刚走得急了。”杜德兰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声音微微沙哑,“我就是刚刚在那边,嗯……突然发现您和圣费利切小姐来了,就急着过来问候你们,说说话。” 闻言,德姆维潘夫人温和一笑,把杜德兰表现出的急切和不自然当成是年轻小伙子面对喜欢的姑娘时的青涩莽撞。 杜德兰勉强压下心中急躁,心不在焉地和德姆维潘夫人聊了几句日常话题,随后,他就开始拐弯抹角地打听起那些传言的真假。 他的询问方式很有技巧,并没有让德姆维潘夫人感到失礼或者让裴湘这个当事人感到被冒犯。双方分开后,德姆维潘夫人还对裴湘低声感慨,说杜德兰是个难得的率真热情有为青年。 然而,和心情不错的德姆维潘夫人相比,杜德兰的心情简直可以直接读作“糟糕透顶”了。 因为他已经从当事人圣费利切小姐的种种表情变化和偶尔的回避沉默中痛心疾首地推断出,那些传言十之八and九是真实的。 也就是说,因为圣费利切伯爵的失败投资决策,圣费利切小姐未来出嫁时可以得到的嫁妆大幅度缩水了。虽然圣费利切伯爵正在努力寻找其它弥补损失的办法,但如果钱是那么好赚的话,整个欧洲就不会有那么多靠典当度日的没落贵族了,法兰克福的那两位百万富翁最近也不会破产了,而他杜德兰早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挥霍放纵了…… 之后的几天,裴湘再没有见到有着一张漂亮面孔的杜德兰,也暂时没有等来莫拉尼尔公爵的后续手段。 就在她以为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还会持续数天的时候,两个重要消息突然一前一后地传进了她的耳中。 第一个重要消息和莫拉尼尔公爵有关。 在他寄来的最新信件中,他表示在写完上封信后不久,自己就跟着一支国家级别的考察团离开了罗马。而在写这封信时,他已经踏上了法国领土,即将带领考察团访问法兰西研究院,并希望此后能够在外交领域有所作为。 在信的尾段,莫拉尼尔公爵告诉圣费利切伯爵,他之后大概会在巴黎停留很长一段时间。 “原来,莫拉尼尔已经到法国了……” 裴湘在心里默默对比了一下,发现尽管已经有了许多不同,但莫拉尼尔公爵这次来巴黎的时间和旁白中隐约透露的大概日期相差不远。 对此,裴湘眼中划过一抹了然之色,并不觉得意外。莫拉尼尔那样野心勃勃的权势人物,自然不会因为自身的一个小小‘爱好’就冲动行事,更不会打乱他的事业发展规划。 “打压圣费利切家或者勾结强盗掳掠年轻姑娘这样的恶行。”裴湘嘲弄地挑了挑眉,冷冷地想着,“对他来说,大约就像是正餐之后的小甜点——重要但不必要。可对于每一个受害者来说,却是灭顶之灾。所以,他得到的报复也该是严厉而彻底的,绝对不能轻描淡写地放过。” 就在裴湘打算为莫拉尼尔的出现提前布置些什么的时候,她又收到了第二个消息。 或者说,巴黎的许多上流社会人士都得到了这个消息。 病弱的圣梅朗夫人已经亲自选定了外孙女婿——哪怕维尔福先生并不太满意,就是那位在圣梅朗侯爵的葬礼前后表现得极为积极热忱的埃布尔·德·杜德兰先生。并且,消息称,维尔福小姐和杜德兰先生三天后就会正式签订婚书,然后以最快的速度举办婚礼。 裴湘不知道旁人听到这个消息有什么反应,反正她脑子里的那道旁白声音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就像之前撞见泰蕾莎答应了别人求婚而没有和路易吉·万帕在一起时那样,在听闻杜德兰和维尔福小姐的订婚消息后,旁白声音立刻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了另一个卡尔梅拉的故事。 故事从路易吉·万帕在圣费利切农庄里放的那一场火讲起,自昏迷中醒来的另一个卡尔梅拉并没有察觉到救她之人就是纵火真凶,或者说,她当时其实只顾着害怕和伤心了,并没有余力操心其他事情。 之后,圣费利切伯爵为了让女儿尽快重展笑颜,就带着她离开了罗马去法国度假。也就是说,另一个卡尔梅拉要比裴湘早几年出现在巴黎上流社会的社交圈中,随后同样以美貌和丰厚的嫁妆得到了许多未婚贵族子弟的青睐。 其中,杜德兰是最温柔最风趣最英俊的,于是他很快就捕获了伯爵小姐的芳心,并顺利成为了圣费利切伯爵的女婿。 但另一位圣费利切小姐的婚后生活并不美满。得到妻子财产的杜德兰很快就暴露了轻浮放荡又自私凉薄的本性。他用妻子的嫁妆包养情妇寻欢作乐,每天过着花天酒地的奢侈放纵生活。为此,另一个卡尔梅拉常常唉声叹气甚至以泪洗面,而一向疼爱女儿的圣费利切伯爵也十分后悔气愤,每天眉头紧皱…… 听到这里,裴湘抿了抿唇,眸色微暗。 她太清楚长久的负and面情绪有多影响一个人的健康了。 裴湘此时十分想问问另一个卡尔梅拉,她那时候有没有留心过圣费利切伯爵的身体情况?但遗憾的是,裴湘并不能和那道旁白声音交流。 接下来,裴湘不仅没有从旁白中听到和圣费利切伯爵健康情况有关的线索,还感觉到了另一个卡尔梅拉对那时候的圣费利切伯爵的淡淡埋怨。 旁白说,她不知道圣费利切伯爵为什么总是出门总是忙碌,在女儿最需要亲人关心和陪伴的时候,已经足够富有的父亲却总是去见律师、银行家或者公证人。后来,圣费利切伯爵甚至都不愿意留在巴黎了,他不是去欧洲各地旅行,就是返回罗马居住。 唯一亲人的疏远与忽视,让婚后得不到丈夫关心又远离家乡朋友的卡尔梅拉感到格外孤独和恐慌。 “那时候,另一位圣费利切伯爵应该是在为圣费利切家的家业忙碌。”裴湘听到旁白的抱怨后,暗自思忖,“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另一个卡尔梅拉的世界里,老伯爵应该是把两百万法郎存入那家倒闭的银行里了,也就是说,莫拉尼尔的阴谋得逞了。那之后,大约还有一个接着一个的投资圈套等着老伯爵。同时,女婿不可靠,女儿太天真,他便不得不为了保住家族产业而不停地忙碌奔波、劳心劳神,就为了尽量给女儿多留下些保障……” 裴湘有些难过地闭了闭眼,忍着郁闷继续听旁白回忆另一个卡尔梅拉的过去。 好在,旁白很快就讲到了杜德兰意外去世的情节。 当裴湘听到旁白说,杜德兰是在一次争风吃醋中被人失手杀死的,忍不住挑了挑眉。 当她听旁白说,杜德兰那次是为了一个名叫爱洛热娜的意大利女人和旁人起冲突的,顿时睁大了眼睛。 裴湘对爱洛热娜这个名字的印象可太深了。她认识的那个爱洛热娜不仅是强盗头子巴罗内的前女友,还成功给基督山伯爵下了药……裴湘稍稍走神回忆了一下基督山伯爵中药后的反应,就又被另一个熟悉的名字拉回了注意力。 “我听检察官说,失手杀死杜德兰的凶手也是个意大利人,叫做雷安。他犯下凶案后,就匆忙逃跑了,宪兵们一直没有抓到他。再后来,那个爱洛热娜也离开了巴黎,不知去向……” “雷安?唔,雷安杀了杜德兰,为了爱洛热娜……”裴湘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心中哂笑,“太多的巧合就不是巧合了。也就是说,在另一个卡尔梅拉的时间线上,杜德兰是被巴罗内强盗团里的那些匪徒联手弄死的?他们不好好地待在罗马,跑来巴黎做什么?巴黎这边的治安管理可比罗马严多了。” 几乎不用多加分析思索,裴湘就把这个不同寻常的“巧合”与莫拉尼尔公爵联系在了一起。 她想,能指使巴罗内强盗团伙从意大利罗马跑来法国巴黎闹事杀人的,杀的还是杜德兰,呵,莫拉尼尔公爵的嫌疑最大! 因为旁白声音还在继续,裴湘便暂时压下心中各种猜测,继续认真听了下去。 杜德兰去世后,也许是出于报复心里,也许是太孤单寂寞了,卡尔梅拉也给自己找了情人。为此,她和匆匆返回巴黎的圣费利切伯爵吵了一架,并拒绝跟父亲返回罗马。 那次吵架之后,圣费利切伯爵就生了一场大病。卡尔梅拉这才突然意识到,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她印象中健康硬朗的父亲竟然已经苍老虚弱了许多。 卡尔梅拉顿时心生悔意,又觉得万分惶恐失措,她极力劝说父亲好好休息一阵子,不要再不停地忙碌了。但是圣费利切伯爵总是叹息着摇头,望向女儿的眼神中全是担忧和悲伤,还有浓浓的自责。 旁白告诉裴湘,那次吵架生病之后,圣费利切伯爵很快就再次离开了,而另一个卡尔梅拉也和第一个情人分了手。不管怎么说,她确实不愿意再和父亲讨厌的人在一起了。 可是,她很快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等到另一个卡尔梅拉被其中一个情人用虚情假意骗走了大半财产后,圣费利切伯爵病危的消息也传到了巴黎,卡尔梅拉当即就收拾行李赶回罗马。 听到旁白说另一位圣费利切伯爵病危,裴湘的眉目间划过一抹凝重。她希望之后的叙述内容中能有更多的有用线索,好让她查清楚另一位老伯爵早早过世的缘由。 然而,让裴湘无奈又郁闷的是,那位卡尔梅拉并没有多加描述老父亲生病的来龙去脉,只说他这几年的身体一直不太健康,忧虑过重,常常失眠。然后,老伯爵出行的马车又出了点问题,让身体虚弱的老伯爵淋了雨受了冻。病上加病,这才让上了年纪的老伯爵卧床不起。 旁白没提,那些导致老伯爵重病不起的各种原因里,到底有没有女儿忽然被骗走了大半财产这一条。因此,裴湘也不清楚另一个卡尔梅拉是在故意避而不谈,还是真的觉得毫无关系。 总之,在简单地说了几句老伯爵的病情后,卡尔梅拉的叙述重点又回归到了她当时的心情变化上。 裴湘面无表情地听着脑海中的声音讲着她当初多悲痛多茫然多凄苦无依。 “我确实不该要求过多。”裴湘告诉自己要尽量心平气和地听故事,反正生气也没有用,“毕竟这是一段个人自述,而不是案情分析或者记录报告。不过,从另一个卡尔梅拉的叙述里,还是能推敲出一些真相的。老伯爵身体不好的原因中,心情不好这一条占了主因,当然,其中也绝对不缺少一些人的暗中算计与推波助澜。再有就是马车出问题的那个细节,我现在是肯定查不出那是意外还是人为的了,甚至永远也查不出来,但是我可以提前消除各种潜在隐患与威胁,无论是人还是物!” 就在裴湘分心琢磨以后该如何督促老伯爵保养身体时,旁白声音终于不再描述她的悲伤心情了,而是说起了更加悲伤的现实。 就是在葬礼结束之后,另一个卡尔梅拉惊讶地发现,圣费利切伯爵并没有给她留下丰厚的遗产,而她自己的嫁妆也损失了大半。换句话说,她没有那么多的钱继续维持原本的生活水平了。 于是,不愿意降低享受标准的卡尔梅拉渐渐欠下了越来越多的外债。某次,她为了躲避债主,偷偷跑到了罗马城外散心,然后便遇见了当时的强盗头子路易吉·万帕…… 旁白叙述到这里后,戛然而止,随后就再无存在感。 裴湘呼唤了几遍,得不到回应后便不再费心——反正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旁白声音上次已经讲过一边她遇到路易吉·万帕后的经历了,再加上这次的,裴湘总算拼凑着听完了另一个卡尔梅拉的人生故事。 “虽然许多应该被重点描述的细节与线索并没有被提及,但最起码向我透露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就是杜德兰的死因。 “如果真是莫拉尼尔公爵雇凶杀人的话,那就说明他和巴罗内团伙之间的勾结程度比我调查到的还深,甚至存在着一种特殊的信任……雷安、爱洛热娜……一个人的思维模式总是存在某种惯性的,所以,‘曾经’或者‘未来’使用过的行事手段,重复出现的概率很高。 “另外,在另一条时间线上,最厉害的罗马强盗是路易吉·万帕。所以,巴罗内一伙人那个时候极有可能是依附于莫拉尼尔公爵的。依附……对,比起合作者,莫拉尼尔那种人自然更信任依附他的属下……” 裴湘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一个引君入瓮的想法渐渐有了雏形。 “我得给贝鲁斯他们去一封信。”裴湘暗道,“告诉他们,巴罗内团伙的‘内斗’可以有最终结果了,新任老大就是‘莫里斯’。” 她之前因为担心会打草惊蛇,便一直联合基督山伯爵向外界制造一种假象,就是巴罗内强盗团伙内部正在经历一场权利争夺战。 如今,新老大‘莫里斯’出现了。那么,上任老大最忠诚的好兄弟雷安,还有上任老大最喜欢的情人爱洛热娜,也应该开始逃亡之旅并寻找新的靠山了。 第154章 另一位卡尔梅拉的旁白叙述, 让裴湘心中的反击计划有了更加清晰的轮廓。 她一边抓紧时间给罗马方面传递消息并远程指挥,一边安排人去收集莫拉尼尔公爵所在的考察团的相关资料。 而就在裴湘忙着做各种准备工作的时候,莫拉尼尔公爵提前一步抵达巴黎了, 并在稍稍休整之后就立刻拜访了圣费利切家。 他这样迫不及待地出现,并不仅仅为了内心深处那些见不得光的龌龊企图,最主要的理由还是他想要借助圣费利切伯爵在法国这边的关系网, 从而更快更顺利地融入巴黎上流社会交际圈。 莫拉尼尔公爵气质文雅温和, 一身书卷气,初次和他打交道的人, 往往会以为他是一位博学多才的学者。当然, 这也不算是误会,因为这位大贵族在学术方面确实颇有些成就,要不然这次也不会获得法兰西研究院的研讨邀请。 但是,倘若哪个人和这位显贵人物接触多了, 就会十分清楚地意识到,莫拉尼尔公爵其实是个非常热衷于权势的狡猾冷漠政客。 莫拉尼尔公爵来圣费利切家拜访做客期间, 裴湘没有出面见他。 而他刚一离开, 裴湘便从圣费利切伯爵口中得知,这位心思叵测的公爵果然带来了一个新的投资方案,并且依旧没有直接说出任何一句鼓动圣费利切家投资的话,而是想方设法地让圣费利切伯爵相信,他口中的投资项目有着极为丰厚的利润回报, 并且风险很小…… “如果不是你提醒我莫拉尼尔公爵也许心怀恶意,再加上我并没有因为真的损失二百万法郎而心神不宁甚至焦虑急躁,我这次大概还是无法察觉到, 莫拉尼尔公爵的那些言辞其实是充满了诱导性的。相反, 我或许还会非常感激他。” “这么说, 爸爸,你已经相信我的猜测了?” “最起码,他这次确实不够真诚实在。”圣费利切伯爵谨慎地评价了一句,没有直接表明他其实早就倾向于相信自家孩子了,“至于他的心里是不是还藏有一股巨大的恶意,我还要再看看。” “那好吧,只要您对他有了提防之意,我就放心了。” 裴湘莞尔一笑,假装没有察觉到老父亲内心深处的支持态度,还十分嘴甜地恭维了一句: “毕竟以您的丰富阅历和人生经验,只需要获得一点点的警示,就绝对会让阴谋者铩羽而归的。” 闻言,老伯爵勉强压下上扬的嘴角,颇为矜持地“嗯”了一声。 随后,圣费利切伯爵又叮嘱裴湘不要过于担忧这些麻烦事。依照他看,年轻姑娘的生活中该多一些轻松闲适与欢声笑语,绝对不能每天都忙碌又严肃。 虽然他十分希望女儿卡尔梅拉能成长并强大起来,可是这种事又不是一蹴而就的,总要劳逸结合才好。况且,他这次来法国就是为了带女儿度假放松的,没必要让她在假期中还继续操心家族危机。 裴湘有些无奈地瞧着再次想把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的圣费利切伯爵,心道这就是当父亲的矛盾心理吧,既希望珍爱的女儿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又舍不得把孩子彻底放在风雨中经受锻炼与考验。 她并不和爱女心切的老伯爵争论探讨如何放手才能让年轻人彻底成长起来,而是顺着他的意思连连点头。 紧接着,她极为乖巧地表示,今后一段时间里,就辛苦父亲和莫拉尼尔公爵进一步接触周旋了,她相信自家父亲一定能够及时洞悉所有阴谋诡计的。 沐浴着女儿的崇拜信任目光,圣费利切伯爵满心欣慰又充满斗志地出门办事去了。 裴湘则坐下来写写画画继续完善之前的计划,并且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绝对没有忽悠一腔慈爱的老父亲。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44节 她确实不会去和莫拉尼尔公爵互相试探并周旋往来,因为她已经通过旁白故事确定了对方的恶意。那下一步就该静下心来周全布局,然后耐心地等待一个一击必杀的良机。 而就在莫拉尼尔公爵拜访圣费利切家的次日,大检察官维尔福府上再次传来噩耗。 继圣梅朗侯爵后,圣梅朗夫人也出事了。她在外孙女瓦朗蒂娜·德·维尔福准备正式订婚的那个早上不幸去世了。 于是,维尔福府上再次办起了丧礼。与此同时,杜德兰和维尔福小姐之间的订婚仪式暂时取消了。 裴湘不知道的是,在另一个卡尔梅拉的时间线上,同维尔福小姐订婚的人并不是杜德兰,而是维尔福先生亲自为女儿挑选的未婚夫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也就是裴湘好友玛莎的丈夫。 圣梅朗夫人突然去世后,另一个时间线上的维尔福先生极力要求弗朗兹和女儿尽快举行之前被打断的订婚仪式。虽然那场婚事后来并没有顺利达成,但也可以看出维尔福先生对弗朗兹这个准女婿人选的满意程度。 可是到了杜德兰这里,维尔福丝毫没有急着嫁女儿的积极表现,反而以女儿瓦朗蒂娜伤心过度为理由,决口不提再次举行订婚仪式的具体日期,直接把杜德兰晾在了一旁……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又有各种新鲜趣闻和真假难辨的消息成为了巴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在裴湘和基督山伯爵两人的共同关注范围内,银行家唐格拉尔的经济状况依旧堪忧,正一步步走向破产边缘。 当然,唐格拉尔先生正死死地瞒着这一现状,并计划着为女儿欧仁妮找个非常有钱的丈夫,然后把女儿的嫁妆和女婿的财产都放在自己的银行里,好让他的事业起死回生。 基督山伯爵冷眼瞧着唐格拉尔一心把他安排的骗子安德烈亚·卡瓦尔坎蒂当做身家丰厚的贵婿,心知唐格拉尔这个仇人很快就要自食恶果了。于是,他便把大部分注意力都挪到了另一个仇人费尔南的身上。 基督山伯爵希望费尔南彻底身败名裂,自然要从费尔南的过往恶行上着手。为此,他已经在暗中准备了许多年,一点点地收集各种可以指证费尔南罪行的证据,还特意收养了被费尔南害死了父母的希腊女孩海黛。 如今,时机已然成熟,基督山伯爵便毫不犹豫地向曾经的渔民费尔南、现在的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伯爵举起了复仇之剑…… 在海黛的亲自指认下,贵族院的听证委员会大声宣布费尔南犯下背叛、弑杀恩主以及凌and辱罪。这意味着基督山伯爵对费尔南的复仇已然成功了一大半,剩下的,就要看身败名裂的费尔南会如何选择了。 就在费尔南陷入狂怒、惊惧与绝望之际,作为费尔南独子的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站了出来。 他敏锐地察觉到,是基督山伯爵在暗中发动了这场针对他父亲的攻击。哪怕那些罪名并非诬陷,哪怕他知道父亲费尔南曾经忘恩负义背叛恩主,哪怕他为此感到深深地羞愧……但是作为儿子,阿尔贝依旧把基督山伯爵视为仇人。 于是,他当众向基督山伯爵提出了生死决斗。 基督山伯爵从容自若地接受了仇人儿子的挑战,并且十分笃定,他自己绝对是活下来的那一个。 然而,就在决斗前的那一晚,梅尔塞苔丝找到了基督山伯爵。 她坦诚自己早就认出了基督山伯爵,认出他就是昔日的爱德蒙·唐泰斯。她悲哀地请求基督山伯爵不要杀了她的儿子,哪怕基督山伯爵告诉了梅尔塞苔丝当初费尔南陷害他坐牢的真相,梅尔塞苔丝依旧哀求基督山伯爵不要在决斗中伤害阿尔贝。 “可是,如果我答应您放过您的儿子,那就意味着死去的人会是我。”基督山伯爵目光沉沉地注视着跪倒在地的梅尔塞苔丝,缓缓说道。 梅尔塞苔丝微怔之后,依旧神色凄楚地请求基督山伯爵放过阿尔贝,放过她心爱的孩子。 见状,基督山伯爵的心中未尝没有产生动容之情。 倒不是他对梅尔塞苔丝仍然存有眷恋,而是无论爱与不爱,他都很尊重梅尔塞苔丝,也尊重她作为母亲的这个身份。或者说,对于基督山伯爵来说,面对着一位母亲为儿子留下的滚烫泪水,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察觉到自己的心绪起伏变化,基督山伯爵沉默了下来。 他忽然记起裴湘曾经对他的巴黎之行的担忧。 那时候,她尚且不清楚他的爱慕之情,还以为他心中除了仇恨外已经再无多少牵挂,便觉得他极有可能会因为故人的泪水与哀求而心灰意冷地放弃走完复仇之路,甚至会让自己身处险境。 而当初的基督山伯爵在听完裴湘的猜测与不安后,一边觉得心里又暖又软,一边又有些黯然于她还不知道他对她的眷恋与不舍。 他怎么会没有牵挂?这人世间,早就有了让他念念不忘的幸福憧憬。 “那时,我会因为已经得到了一份珍贵纯粹的友谊而万分不舍,而如今……” 基督山伯爵想到今晚一直未曾出现的心上人,眼中划过一抹恍然。他想,她大约已经猜到梅尔塞苔丝会来请求他放过阿尔贝,所以,她在等他做出选择。 “从来就只有一个答案的。”黑发男人极为平静地想着。 与此同时,他弯腰扶起跪在地上的梅尔塞苔丝,语气庄重又严肃地说道: “德·莫尔塞夫夫人,依照我对您的了解,您不是那种心安理得地要求别人放弃生命的人,尤其是您已经了解了当年的真相。 “那么,既然您现在请求我不要伤害子爵先生……我想,您随后一定也会想方设法阻止子爵先生伤害我,对吗? “我不清楚您会采取什么方式阻止您的儿子替父报仇,也不清楚年轻气盛的莫尔塞夫子爵会有什么的反应。但是,倘若我答应了你的请求,倘若我承诺束手就擒,那就等于把性命交托在了您和您儿子的手中。” “哦,爱德蒙,如果您选择宽恕我的儿子,你们之间就没有必要发生决斗了。” “这不可能!”基督山伯爵立刻沉声否定,“我的自尊不会允许我向仇人的儿子以及他的朋友们主动求和的,我亲口答应的决斗也不会取消。所以,不伤害子爵先生的唯一办法,就是由我来流血,流尽鲜血。” “不,不会的,爱德蒙,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我有办法,请相信我!”梅尔塞苔丝凄惶地摇着头,目光中的脆弱渐渐被一抹坚定所取代。 基督山伯爵异常平静地望着梅尔塞苔丝,不紧不慢地说道: “好吧,如果您的办法的确起效了……您成功阻止了莫尔塞夫子爵先生,结局就是我能够活下来。可是,如果您的方法失败了呢?您的儿子自然还会心无挂碍地和我展开决斗,替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仇人洗刷屈辱。而我却要因为今晚许下的诺言而不得不主动放弃生命……呵,莫尔塞夫夫人,您考虑过这样的后果吗?” 基督山伯爵说话时的神态和说出的内容让梅尔塞苔丝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他确实猜测出了她的真实想法。 在得知费尔南就是陷害基督山伯爵蒙冤入狱的元凶之一后,梅尔塞苔丝就已经有了打算,就是要把所有过往与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诉儿子。 以她对阿尔贝的了解,只要他知道了他的父母是如何伤害过基督山伯爵后,就肯定会放弃这场决斗的。没有了决斗,基督山伯爵和阿尔贝自然谁都不用受到伤害。 ——这样看来,哪怕基督山伯爵不承诺不会伤害阿尔贝,其实也没什么。 可梅尔塞苔丝却一直在请求基督山伯爵不要杀死她的儿子,执着地想要他的一个保证。她这样坚持,或许因为那次夏日舞会上的意外发现令她感到不安,或许是因为她在隐隐担心基督山伯爵会因为憎恨费尔南而迁怒无辜的阿尔贝…… 虽然以梅尔塞苔丝对曾经的爱德蒙·唐泰斯的了解,他不是那样铁石心肠的男人。可如今物是人非……她终究是一位母亲。 梅尔塞苔丝泪眼朦胧地望着面容已经非常陌生的黑发男人,喃喃道: “阿尔贝会伤害您?不,不会的,爱德蒙,我了解阿尔贝,那是我亲手照顾养育的孩子。如果、如果我对他说……他一定不会坚持之前的选择的,他是个好孩子。” 基督山伯爵叹了口气。 他起身走到书桌前,一边垂眸检查次日决斗时要使用的武器,一边淡声拒绝道: “莫尔塞夫夫人,换做是以前的话,我也许会答应你的请求,并坦然做好赴死的准备。因为我会悲观地认为,我的前半生遭遇了不少苦难,如今已然了无牵挂,那何必再让一位母亲失去心爱的儿子呢? “可是,现在不行了,莫尔塞夫夫人。因为我早就把自己的后半生许诺出去了,我的性命,既是我的,也不是我的。所以,我不能答应您的请求,不能把能否活下去的选择权交给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 第155章 梅尔塞苔丝面色苍白地走出了香榭丽舍大街30号基督山伯爵的住处。 登上马车之前, 她忍不住回头望向二楼那扇透着朦胧灯光的窗户,眉目间渐渐浮现一抹苦涩之意,旋即又流露出歉意与祝福。 停驻片刻后,紧紧抿着双唇的梅尔塞苔丝转身步入马车, 并低声吩咐车夫立刻返回莫尔塞夫伯爵府。她要尽快见到儿子阿尔贝, 并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他。 书房内的基督山伯爵并不清楚离开的梅尔塞苔丝将会和她的独子说些什么, 也不太在意阿尔贝的反应与选择。当年轻的莫尔塞夫子爵主动站出来,并选择以决斗的方式来维护父亲费尔南的名誉时,他们便只是对手了。 基督山伯爵细心地检查过明天决斗中也许会用上的武器后,又坐在写字台前沉思了几分钟。接下来,他从书桌暗屉里抽出了一张有着特殊花纹和标记的专用纸张, 提起笔郑重其事地书写起来。最后, 他在纸张末端认真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并盖好印章。 “巴蒂斯坦,备车。”把签好字的文件妥善收好后, 基督山伯爵摇了摇铃,扬声吩咐道,“准备好那辆没有特殊标志的黑色马车。还有马匹,要使用不曾在巴黎街面上露过面的。十分钟后,我需要出门一趟。” “遵命,先生。”男仆巴蒂斯坦领命而去。 搭载着基督山伯爵的四轮黑色马车在根特林荫大道上飞速前行, 不多时就停在了一座佛罗伦萨风格公馆的正门前。 坐在车里的基督山伯爵没有露面, 他把一张提前写好的便条递给车夫, 让他转交给这座公馆的守门人。之后, 基督山伯爵又直接吩咐车夫驱车离开。 驶进夜色中的马车并没有原路返回香榭丽舍大街, 而是按照车内主人的吩咐, 在下一个路口转弯绕行,兜了一圈后来到了之前那座公馆的后花园的外侧小路上。随后,这辆四轮马车就停了下来。 十分钟后,花园一角的小门被轻轻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 这名女子回身关好花园角门后,站在藤蔓花墙的阴影下向街面方向略微张望了一会儿,随即便径直朝着基督山伯爵乘坐的马车走了过去。 马车门被提前打开,一双苍白有力的大手拉住女子的柔荑,将她扶进车厢内。 “晚上好,卡尔梅拉。” “伯爵先生,您今晚该待在家里养精蓄锐的。”马车上,摘下面纱的裴湘眸光轻转,半是认真半是迟疑地轻声问道,“还是说……您已经提前预料到了明日那场决斗的必然结局,所以才特意出来见我一面?” ——来和我永远地道别吗? 基督山伯爵目不转睛地瞧着笑容里藏着凉意的年轻姑娘,反而觉得一颗心仿佛浸泡在了洒满阳光的春泉之中。 他试探着抬手触碰了一下她悄悄捏紧的拳头,有些迟疑地问道: “如果我说是,你打算做什么,卡尔梅拉?” 裴湘轻轻眨了眨眼,心里暗自绷着的那根弦骤然松动。伯爵先生眼中的柔情和手背上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迅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过于患得患失了,某些事情并没有朝着令她失望遗憾的方向发展。 她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绝不承认之前那个突然收到便条的自己有些关心则乱了——以为伯爵是来诀别的,也立刻抛开了那个用拳头揍晕马车主人的粗鲁念头,云淡风轻地浅笑着回答道: “作为未曾参与过你的曾经过往的好朋友,除了善解人意地尊重你的每一个选择外,我还能做什么呢?我自然会非常理解你。但是,如果你的选择令我伤心了,那我从此便再也不提起你的名字,伯爵先生。” ——也不会拿着鲜花去你的坟墓前看望你! “再也不提起我的名字吗?”基督山伯爵喟叹一声。 无需多问,他便知道裴湘是在告诉自己,如果他今晚答应了梅尔塞苔丝的请求,那无论明天发生了什么,无论决斗会不会进行,无论他能不能活下来,她都不会再把他放在心上了。 “可是,卡尔梅拉,我想听你喊我的名字,喊我为爱德蒙,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瞬。” “我以为你要等到所有仇人都身败名裂了,才愿意重新找回爱德蒙·唐泰斯的身份。”裴湘的眼底浮现一抹疑惑,“而现在……复仇之路才前行了三分之一呢。” “我原本是这样打算的,卡尔梅拉。可我明天就要进行一场生死决斗了,我怕万一……留有遗憾。” “那我更不能答应你了。等决斗结束后,我要你亲自走到我面前,那时候才能如你所愿。” “好吧,我会做到所有答应过你的事,决不食言。” “我从不曾怀疑过你的能力和决心,伯爵先生。”裴湘轻轻点了点头,旋即又感慨道,“虽然我更希望根本就没有这样一场决斗。” “显然,莫尔塞夫子爵先生不是这样想的,哪怕他十分清楚费尔南罪有应得。” “他是费尔南的独子,并且年轻勇敢……” “我还有一个请求,卡尔梅拉。”基督山伯爵突然说道。 “什么?” “我希望你能暂时替我保存这个。”说着话,基督山伯爵从一旁的皮质方包里取出他今晚刚写好的那份文件,缓声道,“明天……假如神明格外偏袒莫尔塞夫这个虚假又该受诅咒的姓氏,那就请你在我闭上双眼后再打开这份文件,然后帮我完成上面写下的心愿,好吗?” “这上面写了什么内容,我现在不能看吗?” 裴湘今晚十分不喜欢基督山伯爵这种仿佛一直在交代遗愿的做法,所以根本就不乐意配合他。 黑发伯爵就像是有读心术一样,一眼就察觉到裴湘在别扭什么。 “卡尔梅拉……别皱眉,这只是一个以防万一的措施而已。世事无常,哪怕是诸神,也无法保证任何意外都不会发生。” “好吧,我不皱眉,可我现在就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否则的话,我才不会稀里糊涂地就答应帮你完成什么心愿呢。万一你说希望我从此以后不冒险不打架什么的,我肯定会感到非常为难的。” “我绝对不会提任何让你感到真正为难的请求的。” “也就是说。”裴湘微微扬眉,敏锐追问道,“这里面的内容其实还是会让我稍稍感到为难的,所以你才这样神神秘秘遮遮掩掩的,对吗?”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45节 “……算了,你打开看吧,卡尔梅拉,反正已经交给你了。” “哎,你怎么这么快就妥协了?那我反而不太想看了。”裴湘轻轻哼了一声,又理直气壮地改主意了,“不如你拿回去吧,伯爵先生。等你明天,嗯,活下来了,再把这份神秘文件交给我。” 基督山伯爵低头瞧着被利落塞回来的文件,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这次不再给裴湘拖延反悔的机会,而是直接打开文件递到她面前,并用一种略显急促的语气认真解释道: “这是我名下的财产明细,包括法国、意大利、奥地利、荷兰和英国各地的不动产与动产,总价值大约八千万左右。这里只列出了一个大概,更具体的资料都在专门负责这些的律师和公证人那里保管。 “卡尔梅拉,只要你拿出这份有我亲笔签名的遗嘱和我的随身印章,他们就会把我名下的所有财产都转交给你,包括基督山岛。 “当然,那些律师们并不知道基督山岛的地下建筑入口在哪里,以及那里面还藏有多少金币和珠宝。但我之前已经告诉过你了,位置也一直没有更改,你肯定能找到的。 “卡尔梅拉,如果发生了意外,我希望你能接受这些,可以吗?” 裴湘有些惊讶地望着基督山伯爵手中的纸张,没有立刻点头应允。 怔忪犹疑了片刻后,她忽然抬眸看向基督山伯爵的眼睛。 目光相接,裴湘从基督山伯爵那双忧郁深邃的眼眸里感受到了一种充满真诚的柔情呵护,还有就是极力隐藏着的紧张与忐忑,仿佛生怕她拒绝他的赠予。 “你想好了,真要把这些送给我吗?” “抱歉,我只能留给你这些了,卡尔梅拉。” “确实,你留给我的实在太少了。” 裴湘一脸认同地点了点头。随后,在基督山伯爵期待又紧张的目光中,裴湘缓缓抬起手臂,表情庄重又从容地接过了黑发男人的遗嘱和印章。 “伯爵先生,如果明天过后,这份文件上列出的所有财产都变成了我的,我会终身保留基督山岛和罗马城内的那幢小别墅。至于其它的,我会以我们两人共同的名义分批捐赠出去。” “可以,这些钱财任你处置。” 基督山伯爵异常迅速地答复了一句后,便语调高昂又兴奋地感叹道: “卡尔梅拉,你愿意接受这个,我感到很高兴!万分高兴!卡尔梅拉,真的,我太高兴了,因为你愿意接受这些!” 说话之时,基督山伯爵的英俊面庞因为一股巨大的愉悦惊喜之情而变得神采飞扬的。他目光灼灼地瞧着裴湘的每一个表情和每一个动作,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浓,声音也因激动而变得微微沙哑: “卡尔梅拉,我的卡尔梅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吗?你真的下定决心接受了吗?” ——下定决心之后,从此在生命里烙下属于我的印记! ——你答应了,就表示你愿意以最亲密的身份接受一个爱慕你的男人的财产。 ——如果不是妻子、不是爱人、不是伴侣,以你的性格,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是的,我已经下定决心了!”裴湘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回应,“但比起这样一笔巨大的财富,我其实更希望能得到你后半生的所有时间,伯爵先生。” “我也是这样希望的,卡尔梅拉。”基督山伯爵的声音低沉而悦耳,“并且,我同样渴望拥有你此后人生中的每一个清晨与黄昏。” “你会让我失望吗,伯爵先生?” “我怎么忍心?” “那么,我希望我永远没有用到这份遗嘱的机会,不论是明天,还是以后。我更希望,在每一个清晨和夜晚,我都能亲吻一个叫做and爱德蒙·唐泰斯的男人。” “你一定会如愿的,卡尔梅拉。”基督山伯爵勉强压住心底的躁动,眸色幽深地哑声保证道,“现在,就连死神也不能让我离开你身边了。” “真的吗?”裴湘歪头打量着今晚新上任的英俊恋人,一边用纤细的手指牢牢拽紧他的衣襟,一边十分矜持腼腆地问道,“那个,可以请你稍稍示范一小下吗?” “示范什么?” “就是……现在是夜晚呀,你刚刚都承诺了!” 于是,这个叫做and爱德蒙·唐泰斯的男人终于不再克制心底酝酿压抑了许久的浓烈情感。他虔诚地低下头,有些生疏地在恋人的额头、鼻尖,脸颊,以及柔软娇艳的双唇上落下无限温柔的吻…… 第156章 基督山伯爵的示范效果卓有成效, 因为他的示范对象很快就掌握了某些动作的精髓与内涵,继而举一反三勇推前浪并胜于蓝。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关闭得严严实实的马车门被轻轻地打开。紧接着, 一道婀娜身影动作轻盈地跳下车并朝着街对面翩然而去。 她很快就抵达花园角门附近,但是并没有选择推门而入, 仿佛这种规规矩矩的回家方式并不足以匹配她此时的愉悦心情,而是一气呵成地完成了助跑、冲刺、蹬墙、翻越等一系列动作, 然后才快快乐乐又心满意足地消失在了静谧夜色之中…… 次日,基督山伯爵和他邀请的两位证人马克西米利安、埃马纽埃尔一起乘坐马车抵达了事先约好的决斗地点。 而阿尔贝这边邀请的两位证人夏托勒诺和博尚则已经提前等在那里了, 倒是主角之一的阿尔贝本人还没有露面。 马克西米利安作为基督山伯爵的证人出现在决斗现场, 让阿尔贝的两位朋友夏托勒诺和博尚都愣了一下。他们原以为马克西米利安会和阿尔贝的关系更亲近, 没料到他却成为了基督山伯爵一方的证人。 其实, 夏托勒诺等人不清楚的是, 基督山伯爵和马克西米利安之间的交情已经远超一般的友谊了。或者说, 在遇到裴湘之前,马克西米利安·莫雷尔和他的妹妹几乎就是基督山伯爵在这个世界上最为牵挂的两人。哪怕是现在,他也将马克西米利安兄妹的家看做是他复仇生活之外的一方净土。 马克西米利安·莫雷尔可不只是北非军团的军官莫雷尔, 不只是巴黎的莫雷尔, 他更是马赛的莫雷尔, 是爱德蒙·唐泰斯的雇主老莫雷尔先生的儿子。 而已故的老船主莫雷尔先生对基督山伯爵的意义,绝非寻常。 当年, 爱德蒙·唐泰斯被逮捕抓走并再无音讯后,唯有法老号的拥有者莫雷尔先生一直在为年轻的唐泰斯四处奔走求助。他坚称船员唐泰斯是被冤枉的,三番两次地找到当时任马赛地区检察官的维尔福, 希望这位看起来严肃公正的司法人员能够给唐泰斯翻案。 但善良耿直的莫雷尔先生根本不知道, 让唐泰斯蒙冤入狱的罪魁祸首之一就是马赛检察官维尔福。因此, 他的所有奔波忙碌都徒劳无功, 甚至还让唐泰斯在狱中的处境雪上加霜。 而另一件让基督山伯爵感恩于怀的事,是莫雷尔老先生对唐泰斯老爹的照拂与帮助。 当年,莫雷尔老先生不仅一直在帮助失去儿子而绝望病倒的老唐泰斯,还帮忙操持了老唐泰斯的葬礼。可以说,如果维尔福、费尔南和唐格拉尔三人是基督山伯爵的死敌的话,那么,已经去世的莫雷尔先生以及他的家人就是基督山伯爵一直铭记在心的恩人。 基督山伯爵逃出伊夫堡监狱后不久,就以水手辛巴达的身份挽救了濒临破产的老莫雷尔先生一家。如今他来到巴黎展开复仇,又遇到了从马赛搬来巴黎生活的莫雷尔兄妹,自然会竭力对恩人的子女表达他的友善之意,也自然而然地把他们看做是自己人。 所以,当愤怒的阿尔贝向基督山伯爵提出决斗要求后,基督山伯爵的第一反应就是请莫雷尔老先生的长子马克西米利安·莫雷尔做他的证人。至于另一个证人,就由马克西米利安的妹夫埃马纽埃尔担任了。 此时,参与决斗的几人见面后,马克西米利安·莫雷尔立刻上前几步,和阿尔贝一方的两位证人进一步商榷这场决斗的具体方式、武器类别、出手先后顺序等诸多细节。而另一位证人埃马纽埃尔则一边认真旁听讨论内容,一边尽力为基督山伯爵争取更多的有利条件。 作为一场即将发生的决斗的主角之一,基督山伯爵始终一言不发。除了偶尔瞥向马克西米利安和埃马纽埃尔的目光带着几分温和外,他全身上下都给人一种冷峻肃穆的疏离感,还有几分漫不经心的忧郁。 又过了十几分钟,一辆七成新的轻便马车出现在了决斗地点附近,但车内之人却不是阿尔贝。 在众人的注视下,阿尔贝的朋友吕西安·德布雷和他半路遇见的由裴湘易容伪装成的杰拉夫·林内,一前一后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显然,他们是来旁观这场决斗的。 对于裴湘的出现,基督山伯爵并不感到意外。虽然两人昨晚在马车上时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而没来得及细说今日的行程安排,但他深知心上人的脾气和行动力,绝对不会干坐在家中等待决斗结束的。 然而,即使心里有准备并且不觉得意外,也并不意味着基督山伯爵对恋人的出现能够保持着一种平常心态。在见到裴湘的一刹那,他眉宇间那种冷峻沉郁的气质就无声无息地消融了,深邃眼眸中更是盈满温和与欣悦,好似冰雪消融后的暖阳与春泉。 “林内!” 基督山伯爵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外表,旋即大步走过去和裴湘握了握手,又紧紧地拥抱了片刻,之后才颇为不舍地分开。 他的这番热情表现落在其他人眼中,就是基督山伯爵和杰拉夫·德·林内之间情谊甚笃,他十分思念惦记这位久别重逢的好友。 “你来了,我真高兴。”这句话既是基督山伯爵对好友林内说的,也是他对恋人卡尔梅拉说的。 裴湘微笑颔首,一边打量决斗场地四周的环境,一边对马克西米利安等人编了几句“林内先生”来巴黎的理由。 之后,她便一直站在基督山伯爵身边陪伴着他。两人之间并没有多少语言交流,但是彼此都因为对方的存在而倍感心安从容。 又过了大约七八分钟,阿尔贝终于抵达了。 但是,最后一个出现的阿尔贝看起来有些心事重重的,他望向伯爵的目光也不再如同之前那样充满愤怒与冰冷,反而带着一股黯然与歉意。 见状,裴湘微微挑眉,隐约意识到事情不会朝着最极端决绝的方向发展了。 参与这场决斗的人员到齐之后,双方的见证人先是低声交谈了片刻,随后便取出了事先准备好的武器准备进行最后一次检查。此刻,六人中的五人都是以一种谨慎又严肃的心情等待着这场即将开始的决斗的,并做好了今日会见证一场荣誉死亡的心理准备。 但令他们吃惊不解的是,之前主动发起这场决斗的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竟然态度大变。 他先是态度谦卑地提出要和基督山伯爵进行一场单独谈话,而后又在决斗现场向他的决斗对象基督山伯爵低了头道了歉,并诚恳地表示一定要取消决斗。 阿尔贝这种几乎会被视为临阵退缩的懦夫表现让双方证人都大吃一惊。 基督山伯爵这边的两位证人虽然不能理解阿尔贝的选择,但化干戈为玉帛的喜悦与轻松还是让他们露出了真诚的微笑。 与之相对的,是阿尔贝请来的两位证人的表现。 博尚和夏托勒诺惊讶地对视了一眼后,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除了胆小懦弱怕死退缩外,他们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阿尔贝主动取消这场决斗并当场道歉。得出这个结论后,二人不免露出了嘲讽奚落之色。 可他们却忽略了,对于阿尔贝这样重视荣誉又热血率真的年轻人来说,他此时的这个选择其实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甚至比参加这场决斗还需要勇气。因为从此以后,凡是不那么真正了解阿尔贝的人,都将认为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是个懦弱的胆小鬼。 阿尔贝并不太在意博尚等人对他的误解。在他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承受各种鄙视嘲笑的准备。 当然,如果他的朋友们能理解并相信他,那就更好了。他会为此感激不尽的。然而,从博尚和夏托勒诺的反应来看,他大概是没有这份幸运了。 在阿尔贝和基督山伯爵进行的那场单独谈话中,他告诉基督山伯爵,自己已经从母亲口中得知了当年的全部真相,知道基督山伯爵有充分且正当的理由向他的父亲、向莫尔塞夫家复仇。再加上之前在罗马时,基督山伯爵还曾不惧危险与麻烦将他从强盗手中救了出来,阿尔贝就觉得格外内疚和感激。 在阿尔贝充满歉意和悲伤的目光中,基督山伯爵、裴湘,以及他们一方的两位证人乘坐着来时的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登上马车之际,基督山伯爵回头看了一眼仿佛一夜间已经成长起来的阿尔贝,忽然异常清晰地意识到,仇人之一的费尔南·蒙代戈此时已经落入深渊——彻底身败名裂并且众叛亲离了。 返回途中,基督山伯爵询问马克西米利安和埃马纽埃尔之后的行程安排。 埃马纽埃尔表示他要尽快回家,然后把这次决斗的双赢结局告诉妻子,免得她一直为朋友的安危担心忧虑;而马克西米利安则春风满面地告诉两位同行者,他要去和他钟情的姑娘约会见面。 出于对一位年轻女士的名声考虑,车上的另外两位男士都没有向马克西米利安追问他的心上人到底是谁。只等着未来的某一天,马克西米利安·莫雷尔先生能够光明正大地说出恋人的姓名。 两位心有所属的年轻先生很快就一身轻松地下了马车,随即满怀期待地各自奔赴他们倾慕之人所在的地方。 被留下的基督山伯爵自然也有一位让他渴望立刻相见的心上人,于是便连忙吩咐车夫在下一个路口转弯处停车。 马车还未完全停稳,基督山伯爵就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车,并站在路边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爱人。 不久之后,那辆载着伯爵先生心上人的马车也在辘辘声中行驶了过来,然后在基督山伯爵面前缓缓停下…… 裴湘和基督山伯爵一起去了香榭丽舍大街30号。 一进门,基督山伯爵便吩咐仆人将“林内先生”的行李放在最好最舒适的那间客房里,然后就带着裴湘参观起他在巴黎的住所来。只是,这段轻松怡然的独处时光很快就被费尔南的突然来访打断了。 费尔南已经知道了儿子阿尔贝放弃决斗并道歉的事,因而不得不亲自出面来向基督山伯爵提出决斗。 但是,当一脸阴沉的费尔南意识到如今的基督山伯爵就是当初的爱德蒙·唐泰斯后,不禁大受刺激,瞬间便失去了那种一腔愤慨的冲劲儿。 面对有备而来的复仇者,费尔南当即便脸色惨白地冲出了基督山伯爵的住处。不久之后,他惊慌失措地返回了莫尔塞夫伯爵府,但是,在那里等待他的,是更深的绝望。 费尔南眼睁睁地望着妻子梅尔塞苔丝和儿子阿尔贝离家出走的背影,陷入了一种无边无际无望的痛苦之中,忍无可忍之下,他朝着自己的脑袋开了一枪。 当枪声在莫尔塞夫伯爵府中响起时,基督山伯爵的另一个仇人——大检察官维尔福的家里也陷入了莫大的恐慌之中。 这幢最近接二连三举办葬礼的豪宅似乎再次被死神看中了。就在这一天,年轻的瓦朗蒂娜·德·维尔福小姐忽然摔倒在地,并且生命垂危。 而瓦朗蒂娜摔倒之时,正在和她的秘密恋人马克西米利安聊天约会,这对年轻恋人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死亡的阴影就笼罩在了他们的头顶。 当马克西米利安抱着奄奄一息的瓦朗蒂娜束手无策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对他、对他们莫雷尔家帮助良多的基督山伯爵。 他记起伯爵先生曾经认真地叮嘱过他和妹妹,倘若遇到棘手的难题,都可以去找他解决…… 于是,在阿夫里尼医生摇头不语的时候,救人心切的马克西米利安强忍着不舍,跌跌撞撞地离开了维尔福家并骑着马冲到了香榭丽舍大街30号。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46节 基督山伯爵单独出面接待了马克西米利安,然后震惊地得知,他恩人的儿子马克西米利安·莫雷尔竟然和他仇人的女儿秘密相恋了! “怎么会……那个该受到诅咒的姓氏……”基督山伯爵的表情有瞬间僵硬,他扶着额头在心中喃喃自语,“他们,莫雷尔和维尔福……天主啊,是天主在惩罚我的袖手旁观吗?他觉得我做错了吗?所以才让我恩人的儿子和仇人的女儿相爱……” 基督山伯爵其实早就察觉到维尔福家潜藏着一个凶手。从圣梅朗侯爵猝然去世开始,那个凶手就一直在有计划地除掉所有挡路的人。但基督山伯爵之前并没有打算费力阻止此事,因为他对维尔福家族中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好感,也不觉得自己应该去劳心冒险地挽救仇人的亲人。 可如今……面对马克西米利安的仓惶求助,基督山伯爵只觉得无力又无奈。 “去保护救治仇人的血脉吗?可当年谁又真正救过我的老父亲呢……” 基督山伯爵默默凝视着马克西米利安悲伤痛苦的表情,蓦然想到已故的莫雷尔老先生对唐泰斯家的帮助,心中忍不住轻颤: “是的,仇恨和恩情,我一个也不能忘记!马克西米利安他此时这样悲伤绝望,可之前我们分开的时候,他是多么快乐啊。那样发自内心的甜蜜喜悦,是维尔福小姐带给他的……无论如何,我不能让莫雷尔老先生的儿子因为恋人早逝而心碎,哪怕他未来的妻子留着我仇人的血……” 基督山伯爵几乎没怎么挣扎犹豫,就决定为了恩人莫雷尔老先生的儿子去救治仇人维尔福的女儿。 暗自做出这个选择之后,基督山伯爵便异常坚定地告诉失魂落魄的马克西米利安,只要维尔福小姐没有彻底失去生机,那他就会尽所能地帮助并救治那个姑娘。 “如果要彻底解开维尔福小姐所中之毒,需要不少时间,而且必须杜绝再次中毒的可能……” 基督山伯爵思绪飞转,结合自己之前隐约察觉的一些线索,很快就有了一个初步的解毒计划。 这个计划不仅包括如何让维尔福小姐尽快恢复健康,还要很好地隐藏他本人的身份,避免引起维尔福的注意。当然,为了杜绝后患,更需要想办法让那个幕后真凶暴露出来并得到应有的惩罚,令对方无法继续用毒药害人。 有了大体计划之后,基督山伯爵便以一种极具说服力的威严语气和让人万分信服的郑重神情和马克西米利安交谈起来,继而渐渐安抚住了慌乱无措的马克西米利安,并让他找回了一部分的冷静与理智。 当这个险些失去挚爱的年轻军官重新打起精神,又一阵疾风似的离开了香榭丽舍30号后,许诺救人的基督山伯爵也迅速采取行动。 他先吩咐管家去将维尔福家隔壁的房子购买下来,并在最短的时间内按照他的要求装修好。然后,黑发的伯爵先生就大步朝着书房方向走去,他此刻尤为思念那个可以让他完全信任也能轻易抚平他一切伤痛的人。 “卡尔梅拉,因为有你在,我才永远不会真正孤独一人。” 第157章 正在书房翻阅新版植物图鉴的裴湘忽而皱了一下秀气的眉头。 她缓缓摩挲了两下书脊上的精美烫金花纹, 才若有所思地合上手中的书册,随后侧头望向门口的位置。 几乎是同一秒,走廊上急促有力的脚步声骤然一顿,旋即, 基督山伯爵推门而入。 “发生了什么, 爱德蒙?”裴湘起身迎向眉目沉郁的英俊恋人, 猜想他大概是遇到了某件为难之事, “是莫雷尔上尉那边有麻烦了吗?” “卡尔梅拉, 别担心。” 一路匆匆而来的基督山伯爵渴慕又眷恋地凝视着朝自己走来的心上人,执起她的双手又牢牢握紧。掌心处传来的温暖软滑触感让他轻轻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心中那种不上不下的飘忽感终于消失了。 “有你在, 真好。” 裴湘微微仰头细细打量,渐渐意识到她的伯爵先生不仅遇到了一件不太好解决的麻烦事, 大概还因为这件麻烦事而有了很大的心绪起伏。简而言之, 自家恋人现在非常需要温柔的安慰和坚定的支持。 于是,被握住双手的裴湘立刻踮起脚尖飞快地亲吻了一下恋人的嘴唇。微凉柔软的触感让她舒服地弯了弯眉眼,然后又忍不住追加了一个更加温柔细致的浅吻。 她想,第一个吻是安慰和支持伯爵先生的,短促一点点也无妨, 但第二个吻就是她自己的酬劳和奖励啦, 所以这个吻一定要吻得认真一些,这样才不亏。 基督山伯爵没有读心术, 当然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自己就得到了两枚性质不同的吻。但他知道自己心底深处的那一丝郁气已经在第一个蜻蜓点水般的亲吻中,毫无抵抗力地消失了。而第二个亲吻, 又让他品尝到了纯粹的幸福与安心。 “卡尔梅拉,”伯爵先生喟叹一声, 抵着恋人的额头低语道,“我刚刚才知道,马克西米利安的秘密恋人是瓦朗蒂娜·德·维尔福小姐。” “……莫雷尔和维尔福?哎,原来是他和她!”裴湘目露恍然。 她之前和维尔福小姐有过几次接触,隐约察觉到她已经心有所属,但却没有猜出维尔福小姐喜欢的男士会是马克西米利安——基督山伯爵恩人的儿子。 “你肯定吓了一跳吧,爱德蒙,怪不得你之前的脚步声那样急促。” “不仅如此。”基督山伯爵缓声道,“马克西米利安刚刚过来找我并向我吐露恋人的身份,是想让我帮忙救治德·维尔福小姐。听他描述,维尔福小姐应该是中毒了,就像之前的圣梅朗侯爵夫妇。但维尔福小姐并没有如同圣梅朗侯爵夫妇那样立刻毒发身亡,目前正处于昏迷状态中。” “那你准备怎么帮助莫雷尔先生和维尔福小姐,爱德蒙?”裴湘毫不怀疑基督山伯爵会做出全力救人的选择,因而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不是医生,也从未展现过这方面的才能,维尔福先生不会信任你的,说不定反而会对你产生更深的怀疑,毕竟之前奥特伊别墅的‘巧合’已经让他疑神疑鬼了。” 闻言,基督山伯爵拉着裴湘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简单勾画起来,同时温声解释道: “这是维尔福府四周的建筑布局,大体是这样的。卡尔梅拉,你看这幢相邻的小楼……我问过马克西米利安了,这边,这个位置,其实是和维尔福小姐的卧室相连的。所以,只要在隔壁这幢楼的这一侧挖一条暗道,就能直接通往维尔福小姐的卧室了。” 裴湘眸光微转,了然颔首道: “原来你打算在暗中救治维尔福小姐?这样的话,你得尽快买下这幢挨着维尔福府的小楼,然后再飞速修出一条暗道来。” “我已经安排下去了,只要花费足够多的法郎,一切都会顺利进行的。” “这倒也是,毕竟金钱有时候确实能够买到时间。” “之后,我会用‘布索尼神甫’的身份入住那幢小楼,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的。对了,卡尔梅拉,还有一件事……我需要你帮忙。” “我能帮你做什么,爱德蒙?请尽管提。” “卡尔梅拉,你觉得我的这个计划有什么不妥吗?”基督山伯爵又问了一个问题。 “听起来还算可行——除了有些费钱。不过,如果花钱是为了救人的话,那就值得了。哎,亲爱的爱德蒙,说说看吧,你希望我做什么?” “卡尔梅拉,你看,据马克西米利安透露,维尔福小姐昏迷之后就被安置在她的卧室床上了。假若我要偷偷给她服用解药的话,就得每晚出入一个年轻姑娘的卧室……如果此时是我一人独自在巴黎的话,为了救下维尔福小姐,事急从权,倒也没有什么,况且我心中坦荡。但事实却是,你也在这里,卡尔梅拉。所以,我想……能不能请你帮我做这件事?嗯,就是帮我每晚走进维尔福小姐的卧室并给她喂药。” 裴湘轻轻眨了眨眼,旋即朝着主动避嫌的伯爵先生嫣然一笑。她当然愿意代替自己的恋人走进一位妙龄少女的卧室。 不仅如此,裴湘还因为基督山伯爵的提议产生了一个新念头…… “爱德蒙,不是我自夸,在解毒方面,我其实要比你厉害一点的。” “确实不是自夸,你非常厉害,聪明、沉稳、大胆、谨慎。”基督山伯爵瞧着恋人亮晶晶的眼神和唇边的慧黠笑意,心头骤然一跳,他可太熟悉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代表什么了,不禁扬眉问道,“那么,卡尔梅拉,你打算亲自动手为维尔福小姐解毒?或者还要借机做些什么?是谁惹到你了?” 裴湘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刚想进一步解释她的想法,就见基督山伯爵露出了迟疑的表情,继而摇头说道: “卡尔梅拉,你的解毒水平确实比我高明,倘若只考虑如何给马克西米利安的幸福增加一层保障,我当然希望由你来给德·维尔福小姐治疗。但是,人人皆有私心偏爱,我并不愿意让你完全负责解毒之事,那太辛苦了!更何况这份辛苦并不是必须承受的,因为我也能够让维尔福小姐彻底恢复健康——只是需要耗费稍长一些的时间。” “也不算特别辛苦,就是调配解药和偶尔观察中毒者的反应而已。”裴湘坚持道,“再说了,我对解毒这件事本身就很感兴趣,到时候肯定不会觉得辛苦或者枯燥的。” “不是偶尔,而是需要守在暗门之后彻夜观察,并且会连续几天。直到维尔福小姐挺过最初的危险期了,负责解毒治疗的人才能略微放松一二。” 裴湘歪头打量着基督山伯爵眉目间的不赞同之色,也不和他继续争辩,而是心平气和地说道: “好吧,我们现在有两个任务需要完成。” “什么?”基督山伯爵的眼底划过一抹迷惑,暗忖话题怎么忽然变了,什么两个任务,如果一个是救治维尔福小姐的话,那另一个是什么? 裴湘直接给出了答案。 “两个任务,一个是为了莫雷尔先生的幸福给维尔福小姐解毒并防止她再次被害,另一个是有人易容伪装成‘雷安’或者‘爱洛热娜’去接近莫拉尼尔公爵并取得对方的信任。 “爱德蒙,如果由你来给维尔福小姐解毒的话,那我就得用伪装的身份接近莫拉尼尔公爵,同时还要来回折返给维尔福小姐喂药。相反,如果由我来全权负责维尔福小姐的解毒之事的话,那接近欺骗莫拉尼尔公爵的任务就归你了。 “所以,亲爱的伯爵先生,你打算选择哪一个?事先声明,我这里不存在弃权选项的,两个任务都需要有人去做——不是你就是我。” 基督山伯爵:…… “卡尔梅拉,在我做出选择之前,你能详细解释一下,为什么要伪装成巴罗内强盗团伙中的一员去接近欺骗莫拉尼尔公爵吗?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 裴湘掏出怀表看来一眼时间,又默默计算了一下管家贝尔图乔的办事速度,觉得距离他们偷偷溜进维尔福小姐的卧室还有些时间,便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然后不愠不火地叙述起了莫尔尼拉公爵对圣费利切家的算计与图谋。 她从罗马城外的那个相貌相似的姑娘讲起,一直讲到最近已经来到巴黎的莫尔尼拉公爵是如何在繁忙的政务中还要十分“敬业”地抽出一点点空闲时间,来尽力诱导圣费利切伯爵做一些必定血本无归的投资,最后才说起了她目前的安排。 “我之前已经通知贝鲁斯他们了,让他们放出消息说,巴罗内强盗团伙内部的斗争已经出结果了,新的强盗头子是莫里斯。于是,上一任强盗头子的心腹雷安与情人爱洛热娜就不得不逃离罗马,甚至需要寻找一个新的靠山。 “我之前正琢磨着,逃离罗马的‘雷安’和‘爱洛热娜’这几天也该到巴黎了,换句话说,我应该安排他们正式出场了。但这其中存在一个小小的问题,就是雷安和爱洛热娜投靠莫拉尼尔公爵的契机。这个契机一定要合理可信,否则的话,非常容易引起那个多疑家伙的警觉。” “合理的契机?” 基督山伯爵的神色已经随着裴湘的讲述而彻底冰冷了下来。他没想到,在自己忙于复仇的时候,他以为生活在阳光与鲜花下的恋人其实已经身陷危险之中了,并且,这个敌人要更加狡猾卑鄙虚伪丑陋。 裴湘抬手轻抚恋人紧皱的眉头,温声道: “你刚刚说,你打算以布索尼神甫的身份住进维尔福家的隔壁,并且趁机接近他们,好给维尔福小姐解毒,我便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爱德蒙,我们换换,好不好?我比你更方便来回出入维尔福小姐的卧室并给她喂药和检查身体,所以,就由我来伪装成布索尼神甫并负责给维尔福小姐解毒。与此同时,你来替我伪装成强盗雷安。不过,来到巴黎后的雷安有了另外一个新身份,就是担任隔壁布索尼神甫的助理。” 基督山伯爵握住在他额头上来回“调皮捣蛋”的纤细手指,放在唇边印上一个珍重的浅吻。 “卡尔梅拉。”黑发伯爵若有所思地说道,“你把‘雷安’和‘布索尼神甫’安排在一起,肯定不只是为了让他出现在巴黎这件事变得顺理成章。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你早就会如此安排了,完全不必等到今日。那么……是维尔福家让你有了新想法……再加上莫拉尼尔公爵……” 基督山伯爵沉吟片刻,忽而灵光一闪,旋即讶然问道: “对付莫拉尼尔的时候,唔,你打算利用阴险狡诈的检察官维尔福?” 裴湘含笑着点了点头,又意味深长地强调道: “是公正的、明察秋毫的、极具事业心的、热爱工作到废寝忘食的检察官维尔福先生!整个法国,谁不知道国王检察官维尔福先生从来不放过任何一个罪犯呢?” 说着话,她从伯爵的掌心里抽出自己的手,然后伸开双臂比划了一下对面男人的身高和肩宽,又以专业的目光认真观察了一会儿恋人宽阔的胸膛和全身上下坚实有力的线条。 裴湘暗道,如果由基督山伯爵易容成强盗雷安的话,身材方面倒是不用多做伪装和修饰了。 “卡拉梅尔,你的具体计划是什么?”基督山伯爵现在觉得那个莫拉尼尔公爵比维尔福更应该尽快得到惩罚,“如果你还拿不定主意的话,我们一起讨论一下利弊。” “更具体的计划……爱德蒙,在我的剧本里,雷安他通过花言巧语成功欺骗了善良的布索尼神甫,然后得到了一个助理的身份并趁机躲避昔日同伙的追杀。 “当神甫搬到维尔福家隔壁后,作为助理的雷安自然也会和维尔福家多加接触。这期间,他会‘恰好’听到一些隐秘,比如——维尔福先生接到一封控诉莫拉尼尔公爵罪行的举报信,正在暗中搜集意大利贵族莫拉尼尔的犯罪证据。” 听到这里,基督山伯爵眼睛一亮,顺着裴湘的思路假设道: “倘若让维尔福找出蛛丝马迹并公之于众,那么,在维尔福名声大振的同时,莫拉尼尔公爵自然就得灰溜溜地下台。他在巴黎待不下去了,就无法继续担任某些重要的外交职务,甚至,他的政治前途也会大受影响。这对野心勃勃的莫拉尼尔公爵来说,是最难以忍受的。卡尔梅拉,如果莫拉尼尔公爵当真认为维尔福在调查他,一定不会束手就缚的,他会反击。” “就是要让他反击。”裴湘眸色微深,继续补充说明她的计划,“雷安听到了秘密,就有了联系并投靠老主顾莫拉尼尔公爵的契机了。爱德蒙,到时候,我在维尔福府这边给维尔福小姐解毒,你得努力取得莫拉尼尔公爵的信任。如果后续操作得当的话,说不定莫拉尼尔公爵还会指使你帮他消除隐患,例如刺杀维尔福或者其他知情人……” “那我们就能趁机得到莫拉尼尔公爵犯罪的证据了。这次,你我始终参与其中,一定会抓住实实在在的把柄。”黑发的伯爵先生缓缓开口,语气笃定。 “嗯,我万分期待莫拉尼尔公爵铤而走险的那一天。不过,爱德蒙,这只是一个初步计划,许多细节还要再商榷。我同样担心会过犹不及,反而打乱了你原本的安排。” “卡尔梅拉,莫拉尼尔公爵是你我共同的敌人,他本来就应该在我的那份复仇计划中。” 第158章 裴湘和基督山伯爵有了大体计划后, 还来不及制定更加详细的行动步骤,办事效率极高的管家贝尔图乔就来向基督山伯爵汇报工作进展了。 同时,管家先生还带来了一张便条, 内容是圣费利切伯爵听闻杰拉夫·德·林内先生来巴黎了, 就打算邀请家乡人林内先生去圣费利切家做客并小住几日。 便条上华丽优雅的花体字母让裴湘微微扬眉, 唇边浮现一抹无奈笑意。等到贝尔图乔离开后,她才佯做苦恼地对着基督山伯爵埋怨道: “自从上次你故意对我父亲说,你和‘林内’相处愉快并且心有灵犀,又拐弯抹角地提醒我父亲, 你其实也可以成为女婿候选人, 他就格外关注‘林内’和你的往来相处情况。看, 我今天才用这个身份来香榭丽舍大街30号做客,他就不放心了, 哎, 以前在罗马的时候, 父亲他十分放心我和你一起出门做事。” 基督山伯爵叹了一口气, 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如果重来一次的话, 他还是会选择之前那种会提前引起圣费利切伯爵警觉的行为的。因为, 他首先得让自己进入圣费利切伯爵挑选女婿的视线范围内,这样才有资格被评估被考察,才有更进一步的机会。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47节 “你要回去了吗, 卡尔梅拉?”基督山伯爵的目光里藏着缱绻眷恋, 声音略微低沉。他很喜欢这种家中有女主人在的感觉, 这会让他感到异常地心安和从容。 “嗯, 我一会儿就以林内的身份去拜访圣费利切家,”裴湘莞尔笑道, “但我会告诉父亲, 我和你要谈几笔生意,今后数日不会有太多时间待在家中。晚些时候,我会直接去维尔福家的隔壁小楼同你汇合,然后今晚就着手给维尔福小姐解毒。” 说着话,裴湘就起身整理头发衣物,打算告辞离开。 基督山伯爵颇为不舍地抱了抱恋人,又满怀克制地迅速松手后退。 与此同时,他暗下决心,忙完这段时间后自己一定要尽快求婚。他万分希望能早些拥有一个把心上人光明正大留在家中居住的合法身份。 夜幕降临,笼罩在死亡阴影中的维尔福府上下一片惨淡。无论是主人还是仆人都不曾留意到,隔壁小楼中已经悄然换了住客。他们更不会知道,新住客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走进维尔福小姐的卧房,不仅为这位生命垂危的姑娘检查身体和调制解药,还要防着幕后凶手再次给维尔福小姐下毒。 等到太阳再次冉冉升起,金色的阳光洒满鲜花盛开的庭院时,维尔福府中的仆人们才惊讶地发现,隔壁小楼里住进了一位来自意大利的神甫。 这名神甫姓布索尼,待人亲切,十分善谈,身边跟着一名沉默寡言的助理。他们听神甫喊他的助理为雷安,便也跟着这样喊。 助理雷安一直板着脸,看起来挺凶悍冷漠的,但稍稍接触之后就会轻易发现,雷安的脾气其实是非常不错的。 据布索尼神甫讲,雷安他之所以一直凶巴巴地板着脸,完全是因为本性害羞且不善交际,当然,他不太精通法语也是一个挺重要的理由。 总之,这对新邻居都是很好相处的人。这一带的左邻右舍很快就接纳了他们,并且很愿意和新住户聊聊各家各户的八卦。 裴湘扮演的布索尼神甫非常顺利地和维尔福府上下有了接触,包括负责治疗维尔福小姐的德·阿弗里尼医生和瘫痪至今唯有眼睛能活动的诺瓦蒂埃·德·维尔福老先生。 裴湘偶尔会想,整个维尔福家,真正关心维尔福小姐的亲人应该只有她的祖父诺瓦蒂埃老先生了。至于那位时常表现出痛苦悲伤情绪的维尔福先生,对女儿的关心之情其实是极为有限的。 “如果维尔福真的疼爱女儿,就该彻夜守着昏迷的她,就该立刻阻止维尔福夫人靠近继女,而不是由你我来代劳。”裴湘望着远处面色糟糕的维尔福先生,微微摇头,轻声嘲讽道,“更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直待在书房里忙于工作,放任毫无自保能力的女儿和明显是下毒真凶的妻子时常接触。” 裴湘此时已经确定下毒真凶的身份了,就是瓦朗蒂娜的继母——现任维尔福夫人。 其实,哪怕裴湘昨晚没有亲眼目睹维尔福夫人深夜溜进瓦朗蒂娜的房间并往她的饮用水中投毒,也能轻易判断出维尔福夫人的嫌疑最大。且不提这位夫人的作案动机多么充分明显,只说维尔福府现今的状况,凡是知道维尔福小姐不是病倒而是中毒的,都会觉得维尔福夫人十分可疑。 “维尔福家,仆人们全都是新换的,维尔福老先生瘫痪卧床,维尔福小姐昏迷不醒,小儿子爱德华今年才八岁,他们都没有能力也没有条件接二连三地下毒害人。这样一来,就只剩下维尔福夫妇了……凶手是谁?呵,对于维尔福先生这个巴黎最有名望的大检察官来说,简直是太明显了!然而,他至今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采取任何有效措施。” 基督山伯爵温和地拍了拍裴湘的手背,其实也不太理解维尔福对待亲生女儿的态度。他一向知道仇人维尔福是个极为虚伪凉薄又自私自利的家伙,可瓦朗蒂娜的遭遇还是让他觉得有些惊讶。 不过,当基督山伯爵认真回忆了一番维尔福以前做过的那些恶劣之事后,又觉得自己委实不该有任何惊讶不解的情绪。 “维尔福最重视的,是他的事业、名声、地位和前途,是他自己。至于亲情……在他心中或许有些份量,但那份量绝对不多。他至今不让外人知道瓦朗蒂娜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也始终假装不清楚妻子就是下毒的罪犯,其实都是在维护家族名声,维护他自己的名誉。 “他是检察官,他的妻子和家人自然不能是罪犯,为财产谋杀亲朋……呵,这是他唯恐避之不及的大丑闻!维尔福重视他的事业与名声,所以,我对他复仇的方式也是从这方面着手的。 “卡尔梅拉,再等等,很快,世人就会知道,象征着公平正义的检察官维尔福先生不仅和唐格拉尔夫人偷情并气死了唐格拉尔夫人的前夫,他还有一个一出生就被他活埋的私生子。而那个有着维尔福家族血脉的私生子贝内代托则是个十足的卑劣之人,犯下了各种重罪。 “当这些丑闻被当众公布之后,维尔福的名声就彻底毁了,事业与前途也会断绝,那才是会让他真正感到痛苦绝望的事。” 听到基督山伯爵提起维尔福和唐格拉尔夫人的私生子贝内代托,裴湘忽然记起,自己最开始从旁白声音那里听到的八卦秘闻就是这个。而且,她当时还特意关注过这件丑闻的真假。 如今想想,另一个卡尔梅拉和丈夫杜德兰能把这个丑闻当做众所周知的话题来闲聊,大概也是另一个时间线上的基督山伯爵精心谋算的结果。 “不过,自从上次讲完故事后,我脑子里的那道声音便没有再响起了,就好像彻底消失了一般。”裴湘有些走神地想着。 “卡尔梅拉。” “什么?”裴湘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抬眸望向身边的恋人。 “今天晚上,我就要去莫拉尼尔公爵那边了。我把阿里和塞巴斯蒂留给你,有事记得联系我。” “好,你也注意安全,能骗就骗,骗不了就离开,别把自己置于真正的危险当中。爱德蒙,对我来说,能够算计莫拉尼尔的机会有很多,但你却只有一个。” “我会一直牢记这些话的,不会冒险,不会让你担心。卡拉梅尔,我们回去吧,你再帮我看看我模仿雷安时的一些细节表现。” “嗯,走吧,其实我挺喜欢看你穿雷安习惯穿的那种紧身皮衣和长靴的,对了,还有你上次穿的那身水手服……” 这天之后,裴湘和基督山伯爵便短暂地分开了,但两人之间的通信联络并没有中断。 裴湘依旧留在维尔福家的隔壁给维尔福小姐解毒,基督山伯爵则易容成雷安去向莫拉尼尔公爵“告密”,作为投靠对方的诚意。 莫拉尼尔公爵此时已经通过一些特殊渠道得知了巴罗内强盗团伙内斗的结果,对了,现在已经不是巴罗内强盗团伙了,而是莫里斯强盗团伙。 换了老大,站错队的雷安自然就如同丧家之犬一样逃离了罗马。 “我没想到你会来巴黎,而没有去西西里或者热那亚。” “那一带……如果是我独自一个,我怎么也不会离开意大利的,莫里斯手下的那些孬种还威胁不了我。但,嗯,我得照顾爱洛热娜,我答应过罗巴内的。所以,离开意大利是最稳妥的选择。” “爱洛热娜也来了?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我给她安排一个舒适的住处。”莫拉尼尔公爵好似一位热情好客的主人。 “不用,谢谢。”雷安稍显戒备地瞧了一眼笑容无害的莫拉尼尔公爵,粗声粗气地拒绝道,“爱洛热娜已经有住处了,她也很喜欢那里,就不打扰大人您了。” 雷安的警惕与防备不仅没有让莫拉尼尔公爵感到不悦,反而让他对雷安的投靠又多了几分信任,并且,莫拉尼尔一向喜欢有软肋的属下。 为了不让雷安感到紧张,在接下来的交谈中,莫拉尼尔公爵只字不提和爱洛热娜有关的事,而是询问起了布索尼神甫。然后,他又很快就把交谈的重点转移到了维尔福的身上。 “说说看吧,我一个来法国没多久的意大利人,怎么招惹那位巴黎最有名的国王检察官了?还有就是,你是怎么探听道这样隐秘的消息的?” “公爵大人,因为我一直假装自己不太懂法语,所以才侥幸听到了这桩密事……” 基督山伯爵见终于说到了关键之处,立刻把他“无意”间听到的“秘闻”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莫拉尼尔公爵。他不仅提到了举报信,还提到了莫拉尼尔的政敌的名字。 一开始,莫拉尼尔很镇定。他笃定自己的把柄不是那么好抓的,所谓的举报信大概就是政敌虚张声势恶心人的小把戏,并不能给他造成真正的麻烦。 但是,随着雷安的叙述,莫拉尼尔公爵脸上的温和笑意渐渐不见了。他的目光也不再像最初那样从容自若,反而变得阴沉晦暗。因为在雷安口中,他竟然真的听到了几件他自认为做得很隐蔽的事。 莫拉尼尔心中微沉,忍不住暗自猜测起来,如果那些暗处算计自己的人连这些事都能查出来,会不会真的找到了一些隐蔽的证据,或者发现了一些被他忽略的线索?否则的话,他们怎么会给维尔福写举报信…… “如果是一份完全无中生有的举报信,维尔福不会那么重视,还展开了秘密调查……是了,一定是对方向维尔福提供了一些可信的线索证据,才让那位检察官有了认真展开调查的动力。按照雷安的描述,维尔福调动了不少资源,似乎已经确定我会让他的职业履历上再添‘战果’……只是,我之前行事一直万分谨慎,到底在什么地方留下了把柄呢?” 莫拉尼尔公爵眉头紧锁。他迅速回忆了一遍以往的所作所为,仍然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留下了致命线索,不禁有些狐疑地望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雷安”。 某一瞬间,莫拉尼尔公爵怀疑对方骗了他,根本没有所谓的维尔福暗中调查事件。 “可是,只要有一半的可能性是真的,我就不能掉以轻心。暂且不提雷安骗我的动机是什么,只说维尔福……那位检察官可不是什么公正严明的法律化身,他绝对是个善于投机且无利不起早的政客。凡是被他盯上的人,通常会倒霉透顶的。所以,这件事我必须要谨慎地调查一番……” 第159章 莫拉尼尔公爵绝对不是那种遇事就自乱阵脚的莽撞之辈。 从投靠来的“罗马强盗”口中得知了巴黎最有名望的检察官正在调查自己之后, 莫拉尼尔公爵没有慌慌张张地胡乱下命令,而是决定先找个合适的机会不着痕迹地试探试探维尔福。当然,对某些政敌的监视更不能放松。 他想, 哪怕他的对手当真找到了不利于他和莫拉尼尔家族的证据,自己也会想方设法地说服维尔福,继而提前消灭危险的苗头。他一向认为世间万物都有一个价码,维尔福那里自然也不例外。 莫拉尼尔公爵心里有了成算,再加上他此时还有些怀疑这个消息是否是雷安无中生有编造的,便找了个借口让雷安跟着管家离开了。 之后, 莫拉尼尔公爵摇铃找来自己的私人秘书,让对方去打听一下检察官维尔福近期的行程安排。他准备在某个放松消遣的社交场合和那位大检察官来一场“巧遇”。 但是,莫拉尼尔公爵的这个计划很快就遇到了挫折。 私人秘书一脸为难地告诉莫拉尼尔, 老巴黎人都知道, 维尔福检察官忙于公务废寝忘食,几乎从不参与任何娱乐性质的社交活动。就连他自己家每年举办的舞会,维尔福也仅仅露一面而已。所以,想要在剧院、音乐厅或者赛马场这样的公开场合“偶遇”维尔福,难度比较大。 “或许,嗯,大人, 维尔福先生有可能会参加唐格拉尔家的订婚仪式。”私人秘书见莫拉尼尔公爵面色不佳,连忙抱着一种侥幸心理猜测道, “不管怎么说,唐格拉尔先生是一位身家丰厚的银行家, 也是巴黎名流。并且, 他们两家人之间的来往次数不少, 算是老交情了。依我看,唐格拉尔先生嫁女儿,维尔福先生应该会出席的。” 闻言,莫拉尼尔公爵再次向私人秘书询问了一遍唐格拉尔家举行订婚仪式的时间,确认日期很近后,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多时,公爵就在心里琢磨出了好几个试探维尔福的方法。 然而,让莫拉尼尔公爵倍感失望的是,唐格拉尔府上办喜事的那天,原本说好会来参加典礼的维尔福先生竟然迟到了。而直到婚约双方以及证明人都开始在约婚书上签字了,维尔福先生也没有赶来。 当然,维尔福先生失约的理由是足够充分的。因为他不仅自己没来,还让宪兵队带走了准新郎安德烈亚·卡瓦尔坎蒂,使得唐格拉尔家举办喜事的礼堂变成了抓捕逃犯的混乱现场。 对此,旁观了整场闹剧的意大利贵族莫拉尼尔公爵心情十分复杂,他都不知道是该感叹一句“法国人啊!”,还是该遗憾自己错过了一次极好的试探维尔福的机会…… 另一边,忙着给维尔福小姐解毒的裴湘并没有以圣费利切伯爵千金的身份出席典礼,也没有亲眼目睹现场情形,但所有细节她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她甚至还知道,就在订婚典礼之前,性格强硬果敢又十分厌恶男人的唐格拉尔小姐已经和女伴德·阿尔米衣小姐悄悄做好了离家出走的准备。而这场突然中断的典礼仪式以及之后的混乱情形,让两位年轻姑娘的出逃计划得以更加顺利地展开了。 当众人的关注点都在逃跑的通缉犯贝内代托身上时,伪装成男性的唐格拉尔小姐和她的女伴已经乘坐着旅行马车前往布鲁塞尔了。 “唐格拉尔小姐选择走这条路线去荷兰,唔,按照旅行马车的速度,她们两个今晚极有可能会在贡比涅留宿……” 裴湘盯着手中的几张字条沉吟片刻后,抬头对等在一旁的阿里说道: “贝内代托那家伙大概也会选择这条逃亡路线。我有些担心他会遇到唐格拉尔小姐她们,然后再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那绝对不是我和伯爵先生乐于见到的。 “阿里,你去贡比涅那边盯着吧,别让贝内代托打扰唐格拉尔小姐她们,也别让他继续在外四处逃窜和坑蒙拐骗了,尽量帮宪兵们早些把犯人抓捕归案吧。” 闻言,阿里立刻点了点头,比划了几个手势表示一定完成任务。 裴湘不知道的是,在另一个卡尔梅拉的时间线上,逃跑的贝内代托确实撞见了离家出逃的唐格拉尔小姐,并且当众揭开了这件事,让唐格拉尔小姐遭受到了不少人的奚落和嘲笑。 此时,裴湘递给阿里一袋子钱币,继续叮嘱道: “我记得你喜欢吃贡比涅那里的冻鸡,阿里。办完事后不用特意急着赶回来,好好吃一顿解解馋。我想,波尔多红葡萄酒和贡比涅冻鸡搭配在一起,味道一定非常棒。” 阿里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圆眼睛,灿烂一笑。他手腕一转就藏起了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又朝着漂亮可爱的女主人行了个礼,然后就脚步轻快地退出了房间。 出门后的阿里直奔马厩选了一匹今天最精神的骏马,而后就直接骑马朝着城门方向奔去。他要又快又好地完成女主人交代的任务,然后再美美地享受一顿美酒佳肴。 阿里喜欢他的主人基督山伯爵,也喜欢主人喜欢的女主人。并且,他觉得在不久之后,他的职场环境一定会发生一些变动,比如,他现在的女主人会变成主人,而现在的主人会变成男主人。 “当然,绝对不会变成男主人……之一的。”还没有喝到波尔多红葡萄酒的阿里十分清醒地告诉自己。 裴湘可不知道阿里在思考类似于大老板和二老板位置对调的问题,她迅速整理完有关唐格拉尔家的各种消息后,又把注意力转回到了维尔福家。 维尔福先生在审案方面热情十足,可是在当父亲方面却实在差劲儿。这些天以来,如果没有裴湘在暗处保护,维尔福小姐早就被她的继母给毒死了。 “但是,总不能一直这样耗着。”裴湘晃了晃手中的解药,暗自思忖,“维尔福小姐已经顺利渡过了最初的危险期,今晚大概就能清醒过来了。我得和她谈谈,让她同意换个安全又清净的调养环境。如果一直待在维尔福府中的话,哪怕她现在完全恢复健康了,也能被再次下毒暗害,那马克西米利安·莫雷尔可就要真正地伤心绝望了……可是,该怎么让维尔福小姐顺理成章地离开维尔福府,并让凶手得到惩罚呢?” 几天时间一晃儿就过去了。这期间,巴黎社交界简直热闹到了极点! 逃犯贝内代托被成功抓捕了;据说是去了荷兰某家修道院的唐格拉尔小姐杳无音讯;银行家唐格拉尔破产并携款逃跑;唐格拉尔夫人和她的情夫德布雷疑似分手;莫尔塞夫伯爵夫人和儿子把家产全部捐献;重病的维尔福小姐香消玉殒…… 这期间,疑虑重重的莫拉尼尔公爵终于见到了他的假想敌维尔福,但却没机会进行试探,因为他是在维尔福小姐的葬礼上见到这位巴黎检察官的。 而就在维尔福小姐葬礼后的次日,曾经差点儿和维尔福小姐订婚的杜德兰忽然被爆出了包养多名情妇并负债累累的负·面消息,这让许多嫁妆丰厚的未婚小姐都对他产生了警惕之情。 紧接着,注重门楣名望的维尔福立刻公开宣称,即使他的女儿瓦朗蒂娜还活着,他也不会把女儿嫁给杜德朗这样的花花公子。而杜德兰则一脸痛惜地宣称,维尔福先生对女儿毫无慈爱之心,可怜的维尔福小姐一定是因为亲人的冷漠相待才郁郁而终的…… 这一连串的变故与冲突简直让整个巴黎上流社会应接不暇,一时之间,各家报纸几乎都卖到脱销。 在一片八卦舆论的狂欢中,关于逃犯贝内代托的审判得到了空前的热度。几乎所有人都在猜测,那个在订婚典礼现场被带走的俊俏青年到底真是一名罪行累累的逃犯,还是被有心人刻意陷害的? ——前者足够让人惊讶猎奇,后者足够让人同情唏嘘。 于是,在一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万众瞩目的情形下,检察官维尔福审判贝内代托的日子来临了。 这一天,巴黎城内的有许多人都涌向法庭所在的方向,他们都希望能够亲自旁听这场审判。 与此同时,裴湘悄悄来到了维尔福府,然后发现,其实根本不用她刻意避着人。 自从维尔福小姐去世后,许多仆人都把维尔福府视为不祥之地,纷纷辞职离开。所以,如今住在这幢豪宅里的人极少,仅有的几名仆人都更愿意待在楼下仆人们活动的区域,这就导致二楼以上总是空空荡荡的。 裴湘今天特意跑这一趟,是来向诺瓦蒂埃·德·维尔福老先生说明他孙女维尔福小姐的身体恢复情况的。 她走进老人所在的房间后,就见这位全身瘫痪的老先生坐在轮椅上,正一脸振奋又激动地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48节 “您今天的心情很不错?”裴湘好奇地瞧着坐在轮椅上唯有眼睛能活动的老人,拿着一本厚重的字典走到他的对面。 老人见到救了他孙女的布索尼神甫出现,连忙眨了三下眼睛表示欢迎。随后,他又有些急切地瞧着对方,希望能尽快知道孙女瓦朗蒂娜的恢复情况。 维尔福老先生之前听到瓦朗蒂娜的死讯时,以为孙女终究没有逃脱她那个狠毒的继母的毒手,心里又恨又悲。 然而,不等他施展报复手段,眼前这个意大利神甫就告诉他,瓦朗蒂娜其实并没有真正死亡,而是服用了一种假死药剂。之后,瓦朗蒂娜会在棺木中苏醒过来,然后被带到一个安全又幽静的地方调养身体。假以时日,瓦朗蒂娜一定会恢复健康的。 得知这个好消息后,维尔福老先生几乎是喜极而泣。 随后,布索尼神甫又告诉诺瓦蒂埃,如果不把毒害瓦朗蒂娜的凶手找出来并让对方得到惩罚,那么,即使瓦朗蒂娜完全康复了,以后也难逃再次被害的厄运。毕竟,只要瓦朗蒂娜活着,对方就无法达成目标,无法得到瓦朗蒂娜从母亲和外祖父母那里继承到的丰厚遗产。 当时,叱咤风云了大半辈子的诺瓦蒂埃·德·维尔福立刻眨眼表示,他知道下毒凶手是谁,也会逼着儿子维尔福亲手拔出这颗毒瘤的。 得到了这个承诺,裴湘就没再继续插手维尔福家的内部纷争,而是专心致志地给通过假死离开维尔福府的瓦朗蒂娜解毒和调理身体。 “昨天晚上。”裴湘直视老先生的双眼,认真而清晰地说道,“维尔福小姐服下了最后一支解毒剂,彻底排除了身体里的毒素,如今已经完全脱离了危险。之后再好好休养一段时间,维尔福小姐就会和以往一样健康了,也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得知孙女身体好转并且没有后遗症,诺瓦蒂埃那双始终清明锐利的眼睛中爆发出一股强烈的喜悦之情。他使劲儿地闭了一下双眼,又闭了一下,然后才把目光落在裴湘手中的字典上。显然,他也有话要对裴湘说。 见状,裴湘了然颔首,温声问道:“您要告诉我一件事?” 诺瓦蒂埃快活地眨了一下左眼。 裴湘得到肯定答案后,又问道:“这件事和您今天的好心情有关吗?” 诺瓦蒂埃又眨了一下左眼。 裴湘微微一笑,开始用字典和维尔福老先生交流起来。 几分钟后,原本一脸轻松的裴湘渐渐严肃了表情,她拿着字典郑重问道: “您的意思是,在您的强硬要求下,维尔福答应您,他会惩罚维尔福夫人。但是,他又请求您、马克西米利安和家庭医生对维尔福夫人的罪行保密,因为那会让维尔福这个姓氏蒙受阴影,而你们三人都答应了他?” 诺瓦蒂埃迅速眨了一下眼睛,觉得这么处理挺好的。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一个维尔福,虽然生了个糟心的儿子,但是不论是为了先祖,还是为了他最爱的孙女,他都不希望维尔福家族名声受损。 当然,如果倒霉儿子维尔福一味偏袒他的妻子,不准备让她偿命,那诺瓦蒂埃老先生宁可让家族名誉受损,也要把真相公之于众。 裴湘心知,这确实是这些贵族家庭处理丑闻的一贯做法,但不知为何,从听到这个消息开始,她就有些不安。 “维尔福先生决定私下里审判维尔福夫人,然后让她为死去的人偿命?那么,他的具体做法是什么呢?” 裴湘循着心底深处的一丝不安追问道: “让她服毒自杀?老先生,我刚刚进来的时候,注意到您非常振奋……这么说,这件事已经发生了?维尔福先生已经告诉您最后的结果了?维尔福夫人她……已经去世了?” 诺瓦蒂埃连续眨了两下眼睛,表示了否定,随后又缓慢地眨了一下右侧眼睛,流露出了一丝迟疑。 裴湘抿了抿唇,立刻翻开字典和诺瓦蒂埃交流,片刻后,她再次拼凑出了一个答案。 “维尔福先生向您承诺,他今天会让所有有罪的人都得到公正而严厉的审判。所以,在他出门去法院审判贝内代托之前,已经和维尔福夫人谈过话了?然后,他把认罪的妻子独自留在卧室内,自己匆忙出门了……您现在也不确定维尔福夫人已经选择了服毒自尽,还是宁可等着执法人员来逮捕她?” 诺瓦蒂埃再次肯定地眨了一下左眼。 在他看来,既然儿子维尔福已经选择了挑明所有真相,那么,曾经毒杀了好几个人的维尔福夫人自然不能再心存侥幸。不管是为了让她自己少遭一些罪和羞辱,还是为了她最爱的儿子爱德华,她都会选择自我了结的,而不是等着执法人员上门逮捕她、关押她、以及公开审判她。 而裴湘在诺瓦蒂埃提及年仅八岁的爱德华对维尔福夫人的重要性后,嚯地一下站起身来。这一刻,她终于弄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一直觉得惴惴不安了。 “是爱德华那个孩子!” 裴湘立刻冲出诺瓦蒂埃老先生的房间,毫不犹豫地朝着维尔福夫人的卧室奔去。 “所有人都知道,维尔福夫人爱子如命!她之所以要毒杀这么多人,就是希望儿子爱德华能够继承到足够多的财富。因此,诺瓦蒂埃老先生和维尔福也会理所当然地以为,维尔福夫人会为了儿子的前途而选择自我了结,可是……” 飞奔中的裴湘迅速回忆着维尔福夫人平日里的一些言行,十分怀疑这位仅仅为了让儿子继承到更多财产就不停杀人的母亲,会在绝望之下做出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极端行为。 比如,让年幼的儿子亲眼目睹她的死亡来记住她的爱;又比如…… “又比如,带着她最爱的孩子一起死。” 闯进维尔福夫人卧室的裴湘望着沙发上双目紧闭的爱德华,只希望这孩子还有救。 第160章 年仅八岁的爱德华无声无息地躺在母亲卧室的长沙发上, 胸口还摆放着一张折好的馨香信纸。而他的亲生母亲则奄奄一息地横倒在门口的位置,双眼直勾勾地瞪着儿子所在的位置,就好似一位虔诚又狂热的守护者。 裴湘没理会见到她出现后忽然情绪激动的维尔福夫人。她径直来到爱德华身边并迅速帮他做了检查, 然后毫不犹豫地把随身携带的救命良药喂进孩子的口中, 又不停地给沙发上危在旦夕的孩子按压周身重要穴位…… 十几分钟后, 忙得满头大汗的裴湘终于松了半口气。 她庆幸地想着,还好自己闯进来时距离爱德华服用毒药的时间并不算太久, 再加上维尔福夫人给儿子服用的毒药剂量不大, 这才能够险之又险地从死神的手中夺回孩子的半条命来! 之所以说是半条命,是因为此时的爱德华并没有真正脱离生命危险, 他仍然有随时停止心跳的危险。 “我刚刚喂给爱德华的解毒药丸并不算完全对症, 只能帮他清除身体里的一部分毒性。所以,我得尽快给他配置专门的解药。”裴湘转头打量着不远处正在使劲儿瞪着这边的维尔福夫人,蹙眉暗忖, “最好的办法是把爱德华带去隔壁小楼里进行救治,那边的医疗器械和基础药剂都很齐全。但是,这孩子的情况还不算稳定,所以暂时不宜移动……可如果把他留在这里……” 裴湘起身走到维尔福夫人身边, 蹲下来给她做了一番检查。随后,裴湘确认这个僵直倒地的女人中毒已深, 虽然看起来还保持着一定程度的清醒神智, 但实际上,她已经没救了。也就是说, 倘若裴湘暂时离开这里去给爱德华配置解药, 这个女人是绝对无法挣扎着起身再给儿子下毒的——除非魔鬼附身。 在查明了维尔福夫人的身体状况后, 裴湘就准备离开这里去瓦朗蒂娜的卧室, 那个空房间里有通往隔壁小楼的暗门。 “……你……别走!”声音嘶哑的维尔福夫人艰难地伸出了痉挛着的手,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问道,“爱德华他……怎么样了?” 裴湘急着救人,原本并没有和维尔福夫人聊天交流的耐心。不过,当她瞥见维尔福夫人手中的空药剂瓶后,还是出声回答了她的问题: “爱德华的情况比较糟糕。但只要不再出意外状况,我就能把他救下来。当然,活下来的爱德华会不会完全康复,就得看他的运气了。维尔福夫人,你一共给爱德华用了几滴这种毒药?告诉我一个准确数值,这样更有利于我给爱德华配置解药。” “不、不用你救……”维尔福夫人声音虚弱异常,但神色却非常坚定,而且还是一种充满偏执的坚定,“我是母亲,一个好母亲,我要、要一直陪着心爱的孩子,你不、不能分开……我和我的儿子。” 闻言,裴湘冷冷地挑了挑眉,随即用一种同样充满了偏执情绪的语调答复维尔福夫人: “不行的,夫人,我一定要救活你的儿子,就像我救活了瓦朗蒂娜一样。夫人,他们姐弟两个都活下来了,未来一定会相亲相爱互相扶持的,你说是不是?” 骤然间得知继女瓦朗蒂娜还活着的真相,维尔福夫人瞳孔一缩。也许是出于临死之人的直觉,她十分肯定面前的这个神秘神甫说的是真话,他救活了瓦朗蒂娜,此时又坚持要把她最爱的爱德华带离她的身边。 “你不能……” “我说到做到,夫人。我保证,你最爱的孩子绝对不会和你一起离开的,他还需要继续活在这个弱肉强食、人心叵测的人间。” 裴湘尽量模仿维尔福夫人的思维逻辑,温声细语地劝说道: “如果你真的爱他担心爱德华,就告诉我你给他服用了几滴毒药。维尔福夫人,失去了你的保护之后,如果再没有一副健康身体,爱德华以后一定会吃很多很多苦的。那么,你之前为他做的一切就没有意义了,呵,谁都不会认为你是一名好母亲的。这样一来,你这一生还有什么价值呢?” “……求你,保护……爱德华,我、我只给他用了两滴半,还有一匙迷药,剩下的,我都自己服用了。” “希望你说的是实话。”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后,裴湘朝着维尔福夫人点了点头,就打算起身离开了。 “保护……保护爱德华,求你,神甫先生!天主、天主在看着这一切呢,是你、你让我的儿子离开了母亲的保护,就得、就得负责到底!” 裴湘直视着维尔福夫人死死盯着自己的执拗双眼,坦然又坚决地摇了摇头,完全不想配合维尔福夫人的奇怪思考方式。 “那不是我的责任。” ——没听说哪个医生救人之后还要养病人一辈子的。 被拒绝的维尔福夫人焦急地“啊”了一声,又艰难地喘了几口气。她喉咙里溢出悲切凄苦的呜咽声,发青肿胀的面孔微微扭曲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走到生命尽头。 “求你,我愿意用一切交换。我、我不信任维尔福先生……从来不信……没有了母亲,那孩子怎么会幸福呢?他的父亲多冷酷啊!维尔福呵,他为什么从来不审判他自己……呵!” 听到维尔福夫人对她丈夫的控诉,裴湘眸光微闪,心底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思绪飞转间,她试探着对维尔福夫人说道: “如果爱德华的父亲和亲人真的不管他了,我保证会给你的儿子提供一个相对富足安全的成长环境。作为交换,我之后会借用你的身份做一件事,也会推迟你的葬礼,可以吗?” “……好,去用吧。”维尔夫人努力张着嘴急促地呼吸着,也许她并不满意裴湘的提议,但她已经没有充足的谈判时间了,“我同意。” 话音刚落,维尔福夫人的胸腔里就传出了一阵细微的咯噔声,紧接着,她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死去的维尔福夫人始终没有闭上双眼,而是抻着僵硬的脖子直愣愣地盯着沙发的位置,唇边凝固着一丝扭曲的微笑。 裴湘沉默了一瞬,旋即捡起地上的空药瓶,又返回去再次检查了一遍爱德华的身体状况。随后,她就头也不回地朝着瓦朗蒂娜的卧室跑去了。 “我得抓紧时间给爱德华调制解药。” 而就在维尔福府内上演着这一幕幕恩怨情仇的时候,关于逃犯贝内代托的审判也发生了一起戏剧性的转折。 所谓的转折,并不是指这个贝内代托是被冤枉的,或者他比已知的还罪大恶极,而是贝内代托的身份再次有了出人意料的变化。 上一次,在唐格拉尔家的订婚典礼上,这个长相俊俏的年轻人从意大利古老贵族后裔安德烈亚·卡瓦尔坎蒂变成了出生贫穷小渔村的逃犯贝内代托。 这一次,在坐满了陪审人员和旁听者的庄严法庭上,贝内代托从一个身世不详的孤儿变成了一个一出生就被亲生父亲活埋在花园里的私生子。而活埋他的那个亲生父亲,竟然是满脸正直威严的大检察官维尔福先生! 这个真相一揭露出来,坐在旁听席上的唐格拉尔夫人立刻就昏倒了。当然,此时倒是没有谁会怀疑唐格拉尔夫人就是贝内代托的亲生母亲,只是以为她过于震惊。 说实话,比起虚弱昏迷的唐格拉尔夫人,众人其实更加关注检察官维尔福的一举一动。很快,他们就从这个男人胀红发紫的面孔和充血的眼睛里,敏锐地感受到了他此时的崩溃和痛苦。 在贝内代托的指控下,维尔福仓惶而狼狈地承认了私生子的丑闻。随后,他慌慌张张地离开法庭逃到了他的马车上,并连声催促车夫立刻回家。 负责驾车的车夫目前还不清楚自家雇主已经名誉尽毁,可是车内的维尔福却再清楚不过了。他知道自己的名声和前途算是彻底完了。在他的私生子喊出真相的那一刻,他失去了他辛苦经营了半辈子的事业和荣誉。他几乎一无所有了。 再一阵阵的绝望恐惧之下,维尔福再次想到了他的家人,想到了今早被他审判并宣布死刑的妻子,顿时惊慌不已,又懊悔不迭。 维尔福现在已经不担心一个杀人犯妻子会影响他的名誉地位了,反正,他的事业前途已经到头了。他现在迫切需要的,是娇妻幼子的陪伴,是两个有罪男女之间的互相安慰与扶持。 “再快些,快!快回家!”绝望中的维尔福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厉声命令车夫加快速度。 然而,当维尔福跳下马车并冲进妻子的卧室后,看到的不是软弱哭泣并惶惶不安的维尔福夫人,而是一具服毒自尽的僵硬尸体,以及……躺在沙发上面色惨败的儿子爱德华。 威尔福颤抖着手拿起爱德华胸口处的信纸,怔怔地读着妻子在上面的遗言。她说,她一直是个好母亲,而一个好母亲不该丢下孩子独自离开,所以她选择和儿子爱德华一起死。 “呵,一起死?这是我的报应吗,天主啊,这是我的报应吗……” 维尔福疯了。 他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间去找父亲诺瓦蒂埃,但是却扑了一个空,而后他又冲进花园里去不停地挖土,完全无视了身旁目瞪口呆的仆人们。 维尔福喃喃自语地告诉自己,他的儿子没有死,只要他认真挖,就一定能够挖出一个活着的儿子来。 当裴湘以最快的速度调制好解药并迅速返回维尔福夫人的卧室时,正好撞见闻讯奔来的基督山伯爵。 男人的眼中有着不可置信,还有深深的惊悔之情,显然,他以为他的复仇行动间接导致了一个孩子失去了性命。 “卡尔梅拉,那个孩子……” “爱德华还有救!” 裴湘二话不说就把解药塞进恋人手中,同时以一种异常笃定又异常温和的口吻说道: “只要把这份解药给那个孩子喂下去,他就可以彻底脱离生命危险,相信我。” “好。” 内心柔软善良的爱德蒙·唐泰斯相信他的恋人。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49节 身负黑暗仇恨的基督山伯爵同样相信他的恋人。 他相信,此刻被塞进手中的解药一定可以成功救治爱德华;他亦相信,恋人明澈温柔的目光是他永恒的救赎。 ——因为,这是我用半生时间寻觅到的最有效、最长效的解忧魔药。 第161章 基督山伯爵亲自把解药喂进了爱德华的口中。等孩子的身体状况更加稳定一些之后, 他就和裴湘一起把人送到了隔壁小楼内,在那里,爱德华能够得进一步的治疗。 随后, 两人又找到诺瓦蒂埃老先生说明了当下的情况。 老先生听闻儿子发疯儿媳自杀的消息后, 缓缓地转动了几下眼珠子,然后就平静地眨眼表示自己想要去找孙女瓦朗蒂娜。 至于孙子爱德华,诺瓦蒂埃老先生对这个孩子的感情比较淡薄,但终究没有选择彻底地不管不顾,仍然愿意承担起一部分照顾孩子的责任。当然,老人家肯定不会像维尔福夫人活着的时候那样溺爱爱德华的。 裴湘打量着浑身瘫痪尚且需要旁人全天照顾的诺瓦蒂埃老先生,心道如果瓦朗蒂娜·德·维尔福小姐没有帮忙照顾爱德华的意愿的话,那自己以后肯定要多操心一些的,毕竟之前已经和维尔福夫人谈好了交换条件。 “我们暂时先别对外透露她的死讯,爱德蒙。”裴湘望着维尔福夫人卧室的方向,沉吟着说道,“我打算借用维尔福夫人的身份做一些事,或许可以让莫拉尼尔公爵彻底相信‘雷安’带给他的消息,然后主动采取行动。” “借用维尔福夫人的身份?”基督山伯爵微微一怔, 随后若有所思地推测道, “卡尔梅拉,你打算利用维尔福名誉尽毁并且神志不清的这个情况, 去糊弄莫拉尼尔?那么, 你确实需要一个活着的维尔福夫人……也对,如今只有维尔福夫人可以代表发疯的维尔福了——一个妻子知道丈夫在暗中做的事, 再正常不过了。” 裴湘微微颔首, 挽着基督山伯爵的手臂转身向楼梯处走去, 同时继续解释道: “假如维尔福夫人告诉莫拉尼尔,她知道她的丈夫之前在调查他,并且已经掌握了一些关键的证据,那么,再加上‘雷安’告诉莫拉尼尔的那些话……消息来源互相印证,双管齐下,莫拉尼尔必然会彻底打消心中疑虑的。紧接着,他必然会想尽办法来迅速消灭那些证据。” “这样一来……卡尔梅拉,你说维尔福夫人该怎么把‘我知道我的丈夫在调查莫拉尼尔公爵并且有证据’这个消息传给莫拉尼尔呢?假装让仆人或者谁无意泄露?假装去联络莫拉尼尔的政敌然后‘恰巧’让莫拉尼尔察觉端倪?还是假装有一颗正义之心向接替维尔福的下一任检察官举报,期间‘不小心’提前透露消息给莫拉尼尔?” 裴湘眼波轻转,摇头笑道: “我哪个都不选择。干嘛要那么麻烦呢?巧合太多了反而容易露出破绽,说不定还会让本来就多疑的莫拉尼尔变得更加谨慎。爱德蒙,我打算假扮成维尔福夫人去一趟莫拉尼尔的办公室,然后直接告诉他,我掌握了一些不利于他的证据,如果他不想让犯罪证据曝光的话,就要给我足够的好处。 “我想,‘维尔福夫人’越表现得直白莽撞,嗯,甚至愚蠢贪婪,莫拉尼尔的防备之心就会越小。面对一个大大咧咧跑来勒索自己的女人,他会下意识产生轻视之心的,而采取的解决手段也会更加简单粗暴。” 基督山伯爵渐渐放慢了脚步。他凝神思索了一会儿莫拉尼尔的行事手段和脾气秉性,发现比起特意设计一些曲折迂回的接触方式,还真不如就像恋人计划的那样,直接找上门去进行“威胁勒索”。 莫拉尼尔是那种非常典型的老牌傲慢贵族,本来就颇为轻视女性的能力与才华,脑子里有着一种根深蒂固的偏见。因此,面对主动找上门的维尔福夫人——一位没有娘家和夫家依靠支持的年轻夫人,他只会更加放松警惕,说不定还会沾沾自喜于对方的头脑简单。 “人人都知道维尔福夫人是一位极为疼爱孩子的好母亲……” 说到这里,基督山伯爵语气一顿,旋即哂笑一声,才慢条斯理地提议道: “既然如此,维尔福夫人找上门的理由也可以十分简单直接,就是要钱,要一大笔钱!在巴黎,维尔福家的名声已经毁了,再加上一个疯疯癫癫的维尔福,这非常不利于爱德华的成长。所以,她打算带着儿子去国外生活。而为了给儿子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她自然要想方设法弄到更多的金钱……” 基督山伯爵不紧不慢地分析着,声音低沉而醇和。 他身旁的裴湘轻轻歪头,用脸颊蹭了蹭恋人的肩膀,她觉得有一个心意相通的伴侣实在是太棒了,不管是做好事还是做坏事,两人都能有商有量的。 “维尔福夫人”和莫拉尼尔公爵约好的会面地点是一家靠近公共马车站点和旅行马车出租所的热闹旅店。 莫拉尼尔本来不同意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进行交易的,可是这位胆敢独自找上门来威胁他的年轻夫人突然多了几分可笑的谨慎,执拗地认为只有在热闹人多且交通便利的地方才能保障她的安全,才能让她一个弱女子拿着一笔巨款隐蔽又迅速地离开。 对此,莫拉尼尔公爵都懒得掩饰脸上的嗤笑表情了。他想,要不是眼前的女人一直在强调那些证据和举报信被她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并且除了她谁也找不见,他都想让属下把她直接扣下了。 “知道提前把东西藏好,呵,还算是没有蠢到家。不过……也就这样了。”莫拉尼尔公爵在答应了裴湘提出的交易地点后,冷冷地想着,“如果担心遇到危险和报复,就根本不该来威胁勒索我” 到了双方交易这天,“维尔福夫人”纱巾遮面独自一人来到了虹桥旅馆,然后在旅馆侍者的引路下走进了位于二楼的一个房间里,而莫拉尼尔公爵则已经提前一步等在客房里了。 “您之前告诉我说,您需要三天时间来筹备款项,现在已经筹备好了吗?”侍者一离开,裴湘就撩起头上的黑纱,迫不及待地询问道。 莫拉尼尔公爵皱着眉头瞧了一眼已经燃起火焰的壁炉炉膛,抬手指了指放在桌上的手提箱。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一定要让侍者点燃壁炉,难道是为了防止有谁藏在烟囱里偷听或者刺杀你吗?哈,算了,也许您自有道理,但我却没有更多的好奇心深入探寻了。维尔福夫人,您要的这笔钱,瞧,都在这里了。请您亲自数一数吧。” 这话说完,刚刚还一脸急切的年轻夫人并没有立刻上前查看箱子里的金钱数额,而是走到壁炉一侧有些紧张地说道: “莫拉尼尔先生,在我们交易之前,我还有一个要求。” “您的要求可真多,好吧,我洗耳恭听。” “公爵先生,那些证据……还有举报信,我想,您应该能猜得到里面的一些内容的。而且,有几封信函里多次提及一点,就是所有相关证据都已经交给维尔福先生了。所以,嗯,假如我把这些对您有威胁的证据和举报信交给您,其实是让您得到了一个可以威胁维尔福家的把柄。” “把柄?” “是的,把柄。因为一旦人们发现这些证明资料在您手中,他们肯定会猜测,我或者维尔福家的什么人用这些证据同您换取了好处……那个,爱德华还小,暂且不能充分意识到名声的重要性。可他总要长大的,也不能永远不回故乡巴黎,而他的父亲已经失去名誉了,要是连母亲也……” “行了,您到底要说什么,维尔福夫人?”莫拉尼尔抬了抬手,打断了裴湘越说越乱的解释,“请您说得简略些,您要我做什么?” “我希望您在检查完这些证据的真假后,不要把它们带出这个房间,而是当着我的面把它们直接扔进壁炉里。我想,这是对您对我都非常稳妥的选择。” 闻言,莫拉尼尔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暗道多此一举,因为他本来就没有用什么把柄拿捏维尔福家的想法。不是他多高尚,而是如今的维尔福家已经不值得他花费额外心思了。 一个疯了的检察官、一个瘫痪的老人、一个贪婪愚蠢的女人,再加上一个被母亲溺爱着的八岁儿童…… 莫拉尼尔实在想不出这家人还有多少可利用的价值! 更何况——他本来就没打算让维尔福夫人真的带着他的钱去国外逍遥。 来虹桥旅馆之前,莫拉尼尔就已经安排雷安在旅馆外面守着了。这位从不吃亏的公爵先生十分确信,有雷安出手,贪婪莽撞的维尔福夫人肯定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阳的。 而此时,面对一个将死之人,还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莫拉尼尔就多了一些耐心和风度。 “好吧,夫人,只要我能确定您今天带来的证据都是真的,我就当着您的面把它们都烧掉毁掉。” “您发誓,以德·莫拉尼尔家族的荣耀向更加荣耀的天主发誓?” “我愿意向更加荣耀的天主发誓,以德·莫拉尼尔家族的荣耀。” “那好吧,既然您已经发誓了。”年轻夫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她把手伸到黑色的斗篷里摸索了一会儿,随后从里面取出一个精美的缎面手袋,“资料都这里面了。在此之前,我能看看您箱子里的金币吗?” “当然。”莫拉尼尔目光沉沉地盯着手袋看了一会儿,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同时又忍不住语含嘲讽地问了一句,“您就不担心我会直接抢走您的手袋?” “我不担心。”年轻夫人有些得意地扬了扬白皙的下巴,笑吟吟地说道,“这就是我选择来这家旅馆交易的原因之一。哼,除非您能立刻杀死我,否则的话,只要我一喊,外面就能听见,到时候您可就彻底暴露了。对了,您倒是能一枪打死我,可枪声同样会引起外面行人和旅馆侍者的注意。” 闻言,莫拉尼尔深吸了一口气,没再接话。 他把沉甸甸的棕色箱子提到裴湘对面并放在椅子上,然后轻轻一拨,就打开了箱盖,露出了里面的金币、钻石和数十卷钞票。 “按照您的要求,昨天才从银行里取出来的。不过,如果您当真打算出国的话,我还是建议您把这笔钱存起来,而不是随身携带着一笔巨款上路。要知道,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城市都和巴黎一样治安良好的,比如罗马,我想您一定听说过罗马强盗们的嚣张名声。” “我现在可不太信任银行,天知道最近破产的唐格拉尔先生坑了多少储户了。”年轻夫人低声嘀咕了一句后,同时朝着提出建议的莫拉尼尔公爵敷衍地点了点头,然后就要伸手把箱子提到自己这边。 “等等,夫人。”莫拉尼尔微笑着阻止了裴湘的动作,不紧不慢地说道,“您看,我带来的钱财是有数的,可您带来的证据却不一定是一件不少的。看在我实在不知道您手中到底有多少线索证据的份上,我希望您也能发个誓,嗯,就以您儿子爱德华的名义发誓吧。” “爱德华?哦,他还只是一个孩子!” “我知道,他是个孩子,我还知道,他是您珍爱的孩子。您在乎他,不是吗?” 年轻夫人听到莫拉尼尔竟然要求她用爱德华的名义发誓,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小半步,眉目间浮现一抹深切不满。 她张了张口,面露迟疑。 片刻后,“维尔福夫人”在莫拉尼尔似笑非笑的目光中,从斗篷里取出了一个写满字的小纸卷,然后神色尴尬地把小纸卷放进了缎面手袋中。 “咳,我发誓,以爱德华·德·维尔福的名义发誓,我今天把我从维尔福先生那里得到的所有和莫拉尼尔公爵相关的资料都带来了,也会全部交给莫拉尼尔先生——只要他也愿意严格遵守约定和誓言。” 发过誓后,年轻夫人立刻愤恨地瞪了一眼莫拉尼尔公爵,显然,爱子如命的母亲很讨厌这种逼迫她用儿子发誓的冷酷行为。 莫拉尼尔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完全不把年轻夫人的不满与厌烦放在心上。 于是,年轻夫人也不急着把手袋交给莫拉尼尔公爵查看了。她板着脸将那个装满了钱财的箱子拽到自己脚下,然后蹲下身亲自清点起来。 也许她之前并没打算特别仔细清点的,但如今却是一枚金币一枚金币地数,一张钞票一张钞票地点,点完之后还十分认真细致地把钞票重新卷起来…… 数到一半的时候,她又从那宽大的天鹅绒斗篷里取出了一个黑色绣金线的空布袋子,然后把数过的钱财都挪放进了自己带来的袋子里。 见状,莫拉尼尔公爵差点儿被这位年轻夫人的幼稚举动气笑了。 他有些无奈地撇开视线,在壁炉前不耐烦地踱着步。 有好几次,莫拉尼尔都想直接把手袋夺过来,但顾忌着这家旅馆楼上楼下人多眼杂的喧闹环境,到底还是忍耐了下来。与此同时,莫拉尼尔暗自告诉自己,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着急焦躁,免得再出现些意想不到的岔子。 而裴湘在验收清点完毕“勒索金”之后,就把莫拉尼尔带来的箱子扔进了壁炉里,然后提着自己准备的装钱袋子起身走回壁炉前。 “莫拉尼尔先生。”年轻夫人一边用随手拿起的烛台敲了几下壁炉,一边语气轻松地提议道,“我把这些信函和证明资料一份份地交给您检查浏览。您看过之后,再把它们依次投进壁炉里。我们互相监督。” 闻言,莫拉尼尔配合地点了点头,心里却一直在琢磨着,等雷安今晚把这个女人杀死后,他一定要亲自把她扔进壁炉里烧成灰,就像她对待他带来的箱子那样。 就在莫拉尼尔微微走神的时候,裴湘已经把那些信函和文件资料都取了出来并牢牢地拿在手中。紧接着,她从里面找出了那封厚厚的举报信,递到莫拉尼尔面前。 “先生,您看看这封信,上面说您做了许多坏事呢。还有,我手中的这些就是证明这份举报信真伪的证据。” 莫拉尼尔冷着脸接过所谓的举报信,刚要认真阅读,就听到外面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嘈杂的脚步声,以及宪兵们抓捕逃犯时的吆喝声、斥责声,同时还伴随着围观者们的哄闹声和惊呼声。 听着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的各种声音,捏着举报信的莫拉尼尔目露警惕。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客房门口的位置,再次确认房门已经被从里面锁好后,才悄悄放下心来。 第162章 莫拉尼尔公爵又在门前静静站立了片刻, 直到门外走廊上的一连串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才沉着脸返回壁炉前的位置,并准备尽快处理好当下的这场交易。 然而, 不等他读完手中的举报信函,就听门口的位置传来“咔哒”两声脆响。在静悄悄的房间里,这声音听起来异常清晰, 也让人异常紧张戒备。 紧接着,不等莫拉尼尔有所反应, 那道本来锁得好好的房门便悄无声息地开启了。随即,一个身材瘦削的棕发男子从门外猛地钻了进来。 见有陌生男人闯入, 莫拉尼尔脸色骤变, 下意识就要拔枪攻击。 但闯入之人其实早有准备, 在莫拉尼尔抬手抓取武器的一刹那, 他就已经将枪口瞄准了莫拉尼尔的左胸膛,并迅速比划了个“闭嘴”的粗鲁动作。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莫拉尼尔不悦地抿了抿唇, 却不敢轻举妄动。他连忙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表示自己不会出声喊人, 然后才把手从腰间位置缓缓移开。他用无声的动作告诉对方,自己并没有攻击的意图。 而就在屋内两个男人静默对峙并即将达成某种和平相处的默契之际,屋内的第三人突然发出了一声包含着惊恐的尖叫声,顿时打破了所有平衡。 “啊——莫拉尼尔公爵!你果然找人来杀我了, 啊——救命!救命!快来人——救救我!” 随着这一声声穿透力极强的救命声响起, 门外又传来了宪兵们奔跑的脚步声, 并且距离越来越近。 那个闯入之人仿佛受到了莫大惊吓。慌慌张张中, 他毫无章法地朝着莫拉尼尔公爵随意开了两枪, 而后几步蹿到了窗口的位置。 这人也不管二楼的高度会不会给他带来危险, 推开窗户就往下跳,瘦削的身影转瞬间便消失在了房间内。 与此同时,负责抓捕工作的宪兵们也呼啦啦地冲了进来。他们没有成功堵住狡猾的逃犯,却将险些受了枪伤的莫拉尼尔公爵和情绪激动的“维尔福夫人”堵在了室内。 领头的宪兵队队长目光锐利地打量着屋内的一男一女,刚要开口向那位一副贵族派头的男士询问情况,就见扶站在壁炉边的年轻夫人似乎终于从极度恐慌中稍稍回神了。 她有些虚弱地喘了几口气,眉目间全是愤怒和后怕。旋即,便听到这位受惊的年轻夫人厉声诘问身边的男士: “你竟然找人来杀我!呵,要不是警员们来得及时,我刚刚就中枪了!莫拉尼尔,既然你这么不守信用,那我也不会再妥协了。这些证据,我一定要交给警方来处理,并且,我不会再接受你的威胁了!” “你在胡说什么?”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50节 莫拉尼尔注意到宪兵队队长露出了狐疑的表情,立刻沉声呵斥突然发疯的“维尔福夫人”。他心中隐约觉得一些事要失控了,便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同时伸出手臂想要把女人拦在身后。 “我没有胡说!莫拉尼尔,你别过来,别过来!” “冷静一些,你现在像个疯子……” “听着,我不会再接受你的威胁了,这些是你犯罪的证据……你别过来,离我远点儿,我不会让你把它们烧毁的!我现在就要告发你,我要把维尔福先生的调查结果交给警方。你、你别拦着我,别想抢走这些,也别想烧毁它们!” 神色激动的年轻夫人一边语速飞快地说着话,一边试图推开挡在她身前的莫拉尼尔,同时对着站在门口位置的宪兵队队长高声嚷道: “警长先生,我受到了威胁,请帮帮我,我这里有这个男人犯罪的证据。” 眼见着维尔福夫人就要越过自己并把那一沓资料交给法国宪兵了。情急之下,莫拉尼尔根本无法迅速想出更有效的阻拦办法,再加上裴湘之前数次故意提到了“烧毁信函资料”这个细节…… 莫拉尼尔公爵此时的第一反应就是从裴湘手中抢夺走那一叠写满了字迹的资料,然后把它们统统丢进壁炉里烧成灰烬。 但是,莫拉尼尔的理智很快就回笼了。 他皱眉暗忖,自己刚刚怎么会想到当众烧毁证据呢?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思绪飞转之际,莫拉尼尔手臂上的力气微微松懈,不准备继续拦着“维尔福夫人”发疯了,而是开始琢磨另外的解决办法。 只是,莫拉尼尔准备后退让出位置,裴湘又怎么会让他如愿? 于是,在屋内众人眼中,身材高大的莫拉尼尔公爵在年轻女士喊出要上交证据后,一开始还只是比较克制地阻拦并试图伸手夺取对方手中的东西,但后来竟然毫无绅士风度地猛地向前一倾身,用他那厚实的肩膀使劲儿撞向年轻夫人柔弱的身体,同时双手向前一推,俨然是要把人和信一起推进燃烧着的壁炉里…… “小心!” “哎呀!” “危险,夫人!” 就在众人以为悲剧就要在眼前上演的时候,被撞到的柔弱女士却被幸运女神眷顾了——她头上的纱巾十分巧合地和莫拉尼尔公爵胸前的纽扣挂绕在了一起。 有了这个意外阻碍,年轻夫人向后跌倒的动作就被打断了,继而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被壁炉火焰灼烧的危险。 但是,另一件不幸的意外还是发生了。 在刚刚的那场慌乱中,年轻女士随着身体的惯性不由自主地挥舞着双手,试图扶助什么物体不让自己失去平衡……最后,她凭借自救的本能牢牢地卡住身前男人的脖子,继而彻底稳住了身体,可那些脱手飞出的证据资料却全都落入了后面的壁炉里。 这一幕发生得很快,又格外清晰地展现在屋内其他人的眼中。所有人都以为这个结果是莫拉尼尔希望看到的,也是他不折手段促成的。 但实际上,莫拉尼尔此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刚刚的那十几秒钟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明明已经不准备阻拦维尔福夫人了,为什么会忽然站立不稳并斜着身体朝对方撞去? “啊呀,这是杀人灭口吧!” “可惜,那些证据没了……” “这是当众销毁证据吧,太无耻了,也不知道他都犯了什么罪?” “这个男人是谁?为什么这么嚣张恶劣?” “我认识他,他是一位外国公爵,德·莫拉尼尔公爵……” 门外围观的人群中忽然冒出来了几道充满遗憾的讨论声音,让不远处的宪兵队队长迅速回过神来。他连忙冲到莫拉尼尔和裴湘身边,防止面前这个卑鄙的意大利佬继续伤害一位柔弱美丽的女士。 “放开这位夫人!” 一直被掐着脖子险些翻白眼的莫拉尼尔:…… “警长先生!”被保护的女士显然也没有把自己的人身安全放在首位,不仅没有立刻躲到宪兵队队长的身后,反而一边更加用力地掐着莫拉尼尔的脖子一边焦急的请求道,“快把那封举报信抢过来,不能让他把信毁了,那上面写明了莫拉尼尔公爵的罪行!” “哎,写明了又有什么用呢?相关证据都已经落入壁炉里了。”宪兵队队长有些可惜地想着,但还是趁着莫拉尼尔被掐得上不来气的时候,从他手中拿走了举报信函。 “这位夫人……您可以松手了,要不然您就要亲手掐死一位公爵先生了。” 见举报信函被宪兵队队长妥善地收好了,裴湘才颇为不舍地松开了双手,旋即就小小呜咽了一声,红了眼圈面露凄楚无助。 “警长先生,多亏您和您的属下及时赶来了,要不然我今天就被人暗杀了。之前有人突然闯进来,二话不说就朝着我开了两枪。天主呀,要不是你们冲过来的脚步声吓到了那个杀手,让他慌慌张张地跳窗逃跑了,他肯定还会朝我开第三枪的。哎,到时候我一定不会像躲过前两枪那样幸运地躲过第三枪的。” “咳,夫人,这里面也许有个误会。”宪兵队队长颇为无奈地望了一眼敞开的窗户,心知耽误了这么久,这次肯定又让那个善于隐匿的狡猾走私贩子逃脱了,“之前闯进这间屋子又跳窗逃跑的人,是我们正在追捕的逃犯。我认为,无论他冲进来还是开枪,应该都不是提前计划好的。至少在这一点上,您误会您身边的这位先生了。” “咳咳咳,咳咳咳,那个人……”终于缓过一口气的莫拉尼尔公爵用他那仿佛被撕裂了好几段的喉咙嘶哑地解释道,“他是朝着我开的枪!咳咳咳,我根本不认识他,维尔福夫人,我今天来和您见面,是带着诚意来的……咳咳咳……还有,根本不存在什么罪证,都是误会……” “天主啊,莫拉尼尔先生,您怎么能这样面不改色地撒谎骗人!” 不等莫拉尼尔把话说完,裴湘立刻用一种不可置信地语气反驳道: “您的诚意?您的诚意就是偷偷藏起我的儿子爱德华,然后威胁我交出您的犯罪证据吗?哦,警长先生,我迫切需要得到法律的保护,我被威胁了,请您帮帮我!” “您……是维尔福夫人?”宪兵队队长好奇地望着裴湘,脑子里全是关于检察官维尔福活埋私生子的丑闻,目光渐渐复杂起来,“您刚刚指控莫拉尼尔先生威胁您?用您儿子的下落和安危?” “是的,警长先生。您一定能明白的,对于一位母亲来说,这是多么恶毒又多么可怕的威胁呀!我不知道这个人从什么地方打听到,维尔福先生之前一直在暗中调查他,并且已经掌握了许多证据。然后,他害怕了,他害怕那些证据公布后,他会身败名裂,于是便趁着我家一团乱的时候,带走了我的儿子…… “警长先生,他威胁我,让我把那些证据交给他。警长先生,我的儿子被绑架了,可是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只能按照绑匪的要求来到这里,唯一的希望就是他能放过我那可怜的孩子。可是、可是我现在一点儿也不相信他了。警长先生,请帮帮我,抓住这个坏人,审判他,让他放过我的孩子!” “你,咳咳咳,你撒谎!” 莫拉尼尔震惊又愤怒地瞪着一派胡言的“维尔福夫人”。 此时此刻,他终于清晰地意识到,今天的一切就是一个圈套,不,也许从雷安出现开始,阴谋就已经上演了。 “我根本没有把你的儿子带走!反而是你在勒索我,用所谓的证据勒索我,还向我索要了一大笔钱。哈,咳咳咳,我当然没有什么罪证,但我担心我的政敌杜撰了一些可怕的内容,担心你或许也被骗了,所以才来见你的。可我没预料到,从一开始,你就在算计我!” 裴湘此时的表情比莫拉尼尔还要震惊和愤怒。 她不可置信地瞧着对方,泪眼朦胧中甚至还有着一丝迷茫,仿佛在告诉所有人,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还能这样无耻。 “我、我勒索你?”年轻夫人气得瞪圆了眼睛,呼吸急促,“如果是我在勒索你,哦,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说我朝你敲诈了一大笔钱,哈,这太可笑了,这样的谎言太可笑了!” “真相并不可笑。”莫拉尼尔哑着嗓子阴沉沉地说道 “对,真相不可笑,但一戳击破的谎言却非常可笑。” 说着话,裴湘毫不犹豫地拎出了那个她之前用来装钱财的黑色袋子,当众打开并理直气壮地说道: “看,这个袋子上绣着维尔福家的徽章图案,这是我从家中带出来的袋子,而这个袋子里装的所有金币、钻石和钞票,也都是维尔福家的积蓄。你们谁见过一个勒索犯会带着自家的积蓄出门?这合理吗?天主啊,只有被勒索的人才会带着这么一大笔财富出门的,因为要向铁石心肠的绑匪交赎金!事实其实是非常清楚的,就是这位莫拉尼尔公爵不仅威胁我交出所有证据,还向我勒索了这么多的钱财。警长先生,各位,请看看我手中最直接的证据吧,如果你们今天没有闯进来,这笔财富就是莫拉尼尔先生的了。” 莫拉尼尔直愣愣地瞧着“维尔福夫人”声情并茂的表演,听她把他的钱说成是维尔福家的,只觉得荒谬到了极点。 “别开玩笑了,这些明明是我带来的钱财。是我亲自把金币、钻石和钞票装进箱子里并拎过来的,然后又亲手交给了你。” “那箱子呢?” “……你刚刚把箱子烧了!”莫拉尼尔咬牙切齿。 “哦,听听,公爵先生又在凭空污蔑我了。”裴湘嗤笑一声,摇头道,“不过不要紧,不论你多么巧舌如簧、多么能胡编乱造,但警长先生、行政治安官,以及将来法庭上的陪审员们都是明智而清醒的。他们肯定不会相信你的狡辩的,因为真相是如此显而易见。” 话音未落,裴湘就从一卷卷的钞票里随意拣出一卷来,然后又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钞票卷,露出藏在里面的小纸条。 “请看,因为担心爱德华的安危,我在给绑架犯准备这些钱财的时候,在里面放了这样写着祈祷孩子平安无事的字条。这上面是我的笔迹,制作字条的纸张也是维尔福府专门定制的,一查便知。那么,我想问问莫拉尼尔先生,如果这些钱是你的,那么,这些由我为儿子特意书写的字条,怎么会夹杂在这些钞票之中?” 莫拉尼尔下颚紧绷,目光森冷。他此时哪里还不清楚,自己这是被彻彻底底地耍了! 他之前有多不耐烦裴湘一张张数钞票的举动,现在就有多后悔自己当时没有认真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这才让她有了动手脚的机会。 莫拉尼尔公爵感到了一种百口莫辩的屈辱感。 他烦闷地闭了闭眼,把今天这场会面从头到尾都回忆了一遍,随后愕然察觉到,许多一开始就忽略的细节如今都有了另一种清晰的认知:点燃壁炉、一遍遍地告诉他要烧毁证据、将举报信递给他的时候用烛台敲击壁炉,还有就是,她最先递给他的那封举报信…… 真的有举报信吗?或者说,那些他还没有亲眼看到但却被烧毁的文件资料……真的是货真价实的证据吗?说不定……不,是一定是,都是假的! 想到这里,莫拉尼尔猛然间醒悟到,自己之前其实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或者犯罪证据,这一切,都是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的计谋。他们找不到真正有用的把柄,就打算凭空制造出一个让他永远洗不掉的污点,让他的名声有瑕疵。 并且,他们成功了。 望着屋内虎视眈眈的法国宪兵们,莫拉尼尔冷笑一声。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和衣服,期间不小心触碰到被狠狠勒过的颈部,面孔不由自主地扭曲了起来,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 片刻后,莫拉尼尔公爵用一种冷漠而高傲的语调正式说明了他自己的身份。 “如果你们法国人要对我,德·莫拉尼尔公爵进行审判,就请找到充足的证据,证明举报信上的内容是真的,证明爱德华·德·维尔福那孩子确实被我藏起来了。否则的话,我不接受任何指控。” 这番话传进其他人耳中,无论是现场的宪兵们还是门外看热闹的,都觉得无耻极了。 因为大家亲眼所见,那些可以证明莫拉尼尔犯罪的证据都被他投进了壁炉里。而调查出这一切的维尔福检察官又因为私人丑闻而疯癫了,并不能亲自站出来说明那些证据都是什么,又是怎么来的。这样的话,还怎么证明他的罪行呢? 眼看着莫拉尼尔公爵端着傲慢的贵族派头向外走去,“维尔福夫人”连忙向宪兵队求助,请他们帮忙拦下莫拉尼尔,让他说出爱德华的下落。 但是,就像莫拉尼尔宣称的那样,没有充足的证据,现场的宪兵们根本不能对一位来自意大利的公爵做些什么。尤其是这位公爵不仅拥有实权,还和教廷方面关系匪浅,甚至极有可能拥有某位红衣主教的特赦令。 “难道没有人能帮我了吗?”年轻夫人绝望地望向四周,得到的是一道道遗憾同情或者回避的目光,不由得喃喃自语道,“算了,我现在只能依靠我自己了,但无论如何,我一定能找回我的儿子的。” “莫拉尼尔!” 下定某种决心的年轻夫人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一直追到旅馆门前,才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说道: “我一定会找到你犯罪的证据的,一定会!如果你今晚不把爱德华送回维尔福府,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也失去最珍爱的宝物。莫拉尼尔,你别以为毁了那些证据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我告诉你,我了解我的丈夫,他肯定会留有后手的,我早晚能找出来。下一次,不,是明天,明天,你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裴湘的这些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莫拉尼尔公爵的耳中,换来了他的嘲讽笑容。 他此时已经万分笃定,自己往日行事谨慎,根本就不会让敌人抓住重要的把柄。所以,这些威胁言辞不过又是一次虚张声势而已,而他再也不会因为疑神疑鬼而露出破绽了。 莫拉尼尔告诉自己,这样的教训,一次就够了。并且,他倒是想好好看看,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暗处的敌人还能如何坑害算计自己? “呵,必然是无计可施!” 然而,莫拉尼尔公爵的一颗笃定之心在第二天清晨就彻底破碎了。这一次,他的住处迎来了一队面色严肃的宪兵和两位高级外交官。 “公爵先生,德·维尔福夫人昨晚在家里中毒身亡。我们怀疑这件事和您有关,并且已经找到了相关证据,请配合我们的调查审问。” 第163章 德·维尔福夫人的中毒身亡, 在巴黎社交界引起轩然大波。尤其是当人们从各种途径听说了维尔福夫人和莫拉尼尔公爵间的冲突与仇怨后,更是同情这位丈夫疯了、儿子失踪,却还要遭受勒索威胁的可怜夫人了。 于是,惩罚凶手的呼声迅速高涨起来, 只是一个上午的时间, 负责调查维尔福夫人中毒身亡案件的威克多检察官就接待了数位访客。 这些有资格得到忙碌中的检察官亲自接待的客人们,有着几乎一致的来访目的, 就是希望能够尽快调查清楚案件真相并让有罪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有罪之人……”检察官翻阅着手中厚厚一沓的案件调查报告, 严肃清明的目光停留在一封被揉的皱皱巴巴的举报信上, 暗自思忖着,“人人都清楚,目前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德·莫拉尼尔公爵, 并且, 今天搜查到的各项证据也都证明了,莫拉尼尔本人确实下达过杀死维尔福夫人的命令。但是, 如果让莫拉尼尔公爵得到应有的惩罚……” 想到这里, 检察官遗憾地摇了摇头,心想这个案子的最后判决结果, 极有可能仅仅是莫拉尼尔公爵失去目前担任的外交职务并且狼狈离开法国。 至于这位大贵族返回罗马之后,是从此以后一蹶不振消极度日还是避过风头后依旧安享尊贵权势, 那就不是他一个巴黎检察官能决定的了。 这时,检察官的助理走进了办公室,向上司汇报了最新的调查进展。 “威克多先生,我们已经搜查过那个罗马强盗雷安的住处了。” 检察官微微颔首,伸手从文件堆里找出关于罗马强盗雷安的调查资料。而最上面的一份, 就是莫拉尼尔公爵府上的一位园丁的证词, 他说, 他亲耳听见莫拉尼尔公爵吩咐雷安去杀死维尔福夫人。 那名记忆力非常不错的园丁学着莫拉尼尔公爵的口吻,向所有调查人员复述了他偷听到的内容: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51节 “……我不希望她还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并且已经做好了再一次去维尔福府上参加葬礼的准备。千万别让我失望,雷安,就像以前在罗马那样,去帮我解决掉这个小麻烦吧。” 检察官的视线匆匆扫过已经看了很多遍的证词,又往后翻了翻,才再次抬头看向自己的助理。 “请继续说吧,他们在那个罗马强盗的住处找到了什么?对了,你们抓到人了吗?” 助理迅速答道:“威克多先生,调查人员抵达雷安的住处后,发现那个罗马强盗已经连夜逃跑了。屋子里干干净净的,就好像从来没有住过人一样。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找错地方了。” “哦,这么说你们没有抓到那个雷安?”威克多检察官颇为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旋即用一种自认为幽默的口吻说道,“有点儿可惜了,据说雷安在罗马那边的悬赏金额挺高的。哎,要是你们抓到了他,说不定还能发一笔小财呢。” 助理对自家这位偶尔会突然开个玩笑的上司有些无奈,他习惯性地忽略了检察官的打趣,继续一板一眼地汇报道: “先生,虽然我们没有找到人,但是我们并非一无所获。因为雷安在床头位置留下了一封信函和一串宝石手链。” “一封特意留下的信?哦,里面写了什么?单词的拼写都正确吗?我没想到强盗还会写信。” “里面的每个单词都拼写正确了。”助理肯定地点了点头,随后又补充了几句,“虽然有很多涂抹修改的地方,语法方面也有不少错误,但是总体而言,并不会影响我们的阅读理解。” “好吧,我对罗马强盗的素质又高看了一眼,那么,信里写了什么?” “信是写给莫拉尼尔公爵的。雷安在信里先是回忆了一番莫拉尼尔公爵和罗马强盗团伙之间互相勾结作恶的过往,然后才提到了维尔福夫人的事。 “信中,雷安承认自己确实接到了莫拉尼尔公爵的命令,让他连夜杀死维尔福夫人,他照办了。之后,他认为莫拉尼尔公爵对他也起了杀心,而且一直背着他四处寻找一个叫□□洛热娜的女人,雷安对此极为不满。他告诉公爵,他打算悄悄离开巴黎,和爱洛热娜换个地方生活,于是就留下一封这样的信函。现在,这封信已经成为了指证莫拉尼尔公爵的证据之一。” 检察官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又接着问道: “我记得你刚刚还提过,除了信件外,你们还找到了一条宝石手链?” “是的,威克多先生,那条手链可以作为物证。根据雷安在信中的解释,那条手链是莫拉尼尔公爵对他及时汇报一桩秘闻的奖励,我们推测那个秘闻就是维尔福先生暗中调查莫拉尼尔那件事。 “雷安在信中说,他意外发现那条手链镶嵌宝石的金属托内侧刻有莫拉尼尔公爵家族的徽纹,又经过那个叫□□洛热娜女人的提醒,意识到如果他把这条手链带走的话,莫拉尼尔公爵可以诬陷他偷窃公爵府的珠宝,然后大张旗鼓地让人追捕他。谨慎起见,雷安在离开时特意留下了那条宝石手链,转而偷偷带走了莫拉尼尔公爵前两天从银行里取出的一大笔钱。” 威克多检察官没有询问爱洛热娜是谁,因为之前的调查资料里已经写明了,他恍然感叹道: “这样一来,就解释通了为什么莫拉尼尔公爵之前从银行里取出的那一大笔钱会消失不见。看来,不是被莫拉尼尔公爵悄悄藏起来了,而是被偷了。呵,莫拉尼尔公爵一直坚持说他把钱给了维尔福夫人,是维尔福夫人在勒索他。啧,难道他觉得我们法国人这么好骗吗?哈,明明是他在觊觎维尔福家的财产,真是个喜欢睁眼说瞎话的罗马贵族!” 助理认同地点了点头,上前两步把手中的资料袋放在检察官的桌子上,同时有些遗憾地说道: “雷安并没有在信里提及爱德华那孩子的下落,也不知道在维尔福夫人下葬的那天,我们能不能帮她找到儿子。” 闻言,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的威克多检察官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再次发誓一定要格外认真而严肃地审理这个案子,尽量为早逝的维尔福夫人争取到更多的公平与正义。 然而,这世上许多目标都并非是下定决心并努力争取就可以达成的。 尽管有了虹桥旅馆内的众多目击证人,有了宪兵队队长的关键证词,有了莫拉尼尔雇佣的园丁的指证,有了罗马强盗雷安的信函和“认罪”,可莫拉尼尔公爵依旧不认罪。 他坚持声称,自己只是出于一时的怜悯才收留了狼狈不堪的雷安的——他以为雷安已经改邪归正了,绝对没有指派雷安去谋杀一位法国贵族女性。相反,莫拉尼尔公爵认为,罗马强盗雷安和去世的维尔福夫人是一伙的,而维尔福夫人的死亡则是一场针对他的可怕阴谋。 莫拉尼尔公爵的态度从始至终都非常强硬。 最后,在党派势力、家族势力和教廷势力的三重保护下,哪怕许多人都认为他就是杀死维尔福夫人的真凶,并且爱德华那孩子也许已经凶多吉少了,交了一大笔罚款的莫拉尼尔公爵到底还是顺利地逃脱了牢狱之灾。 “但他不会为此感到得意高兴的。”望着莫拉尼尔公爵灰溜溜离开巴黎的背影,裴湘对近来一直跟着她做事的阿里温声分析道,“别满脸愤恨了,阿里。你瞧,为了摆脱杀死德·维尔福夫人的罪名,莫拉尼尔公爵不得不承认他曾和罗马强盗狼狈为奸这个事实。这样一来,就相当于断送了他大半的政治声望和事业基础。 “莫拉尼尔公爵之所以能走到今天的这个位置,和他一直以来针对罗马强盗的铁血态度有很大关系。我父亲之前也是因为这一点而格外支持他的。但如今么,呵,巴黎人不太在意一个外国公爵勾结罗马强盗的丑闻,可是罗马人,尤其是一些和罗马强盗结仇的贵族们,绝对是十分在意这一点的。” 阿里连忙点头,又微笑着比划了一会儿,表示只要主人的仇人感到痛苦了,他就勉强满意了。 基督山伯爵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阿里,总觉得这个机灵的属下最近对待卡尔梅拉比对待自己这个真正的雇主更殷勤。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伯爵先生就忍不住失笑摇头,心道阿里这家伙倒是特别眼明心亮。 不过……是不是有些过于殷勤了?比如现在,他为什么不像塞巴斯蒂和贝尔图乔那样站得远一些呢? “卡尔梅拉。”黑发男人出声吸引恋人的注意力,“我们之后也该返回罗马了,那里还有收尾工作需要完成。” 说话的同时,基督山伯爵牵起恋人的手,拉着她往一旁的树荫处走去,又扬声吩咐阿里去路对面卖花的小姑娘那里耐心挑选一束最清雅娇艳的紫罗兰…… 基督山伯爵自然不会为了争取一个独处空间而特意胡诌什么收尾工作。关于复仇这件事,他和裴湘确实还有后续安排。 基督山伯爵的三个仇人中,费尔南自杀了,维尔福疯了,就只剩下一个唐格拉尔了。 唐格拉尔虽然破产了,但他本人却携带着一笔几百万的慈善捐款逃跑了,还企图后半生靠着这笔钱继续享受舒适富裕的生活。对此,基督山伯爵自然要让唐格拉尔的美梦彻底破灭。 再有就是刚刚离开巴黎返回罗马的莫拉尼尔公爵。 裴湘对此人的复仇自然不会到此为止,相反,罗马那边还有精彩的戏码会陆续上演。 次日,基督山伯爵启程去往罗马,而裴湘则还要在法国逗留数日。她一边处理安排维尔福家的事,一边以德·圣费利切小姐的身份继续参加某些必要的社交活动,并和父亲一起维护圣费利切家族在法国这边的人脉关系。 当然,虽然裴湘并没有和基督山伯爵一起返回罗马,可罗马那边的消息却源源不断地传进她的耳中。 唐格拉尔一路辗转抵达罗马后——在这里他可以把他贪污的善款提取出来,就落入了早就等着他的陷阱当中。 裴湘和基督山伯爵弄出来的那个用来打掩护和过渡的“莫里斯强盗团伙”把唐格拉尔抓了起来,逼着他用高昂的价格“购买”被看押期间的食物和饮料。 比如,如果唐格拉尔想吃一只鸡腿,又赶上那天看守他的人心情不错的话,他大概需要支付三万法郎左右,要是再配上面包、黄油和一小杯葡萄酒,那他这顿饭的花费绝对不会少于十万法郎。 而且,随着时间流逝,唐格拉尔得到的食物的价格会越来越高,但质量和数量却越来越差。由此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唐格拉尔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身无分文的破产者,而他偷窃的数百万善款也会被返还到济贫院的账户上。 就在唐格拉尔欲哭无泪地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悲惨的人的时候,另一个人和唐格拉尔有着相似的遭遇。 这位同样被“莫里斯强盗团伙”绑架的倒霉之人,就是狼狈离开巴黎的莫拉尼尔公爵。 在抵达罗马之前,公爵就已经预测过无数次自己即将面临的糟糕境况,也做好了被打压和冷嘲热讽的心理准备。但他万万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在进入罗马城的前一天晚上,就被“请”到了强盗窝。 在被饿了三天后,莫拉尼尔见到了由基督山伯爵伪装成的莫里斯。 这位新上任的团伙老大笑吟吟地告诉莫拉尼尔,虽然大家以前多次愉快合作过,不过那时候当家做主的是巴罗内,所以他们之间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 既然交情不深,那就得好好算算莫拉尼尔在巴黎收留庇护雷安和爱洛热娜的账了。 面对“莫里斯”毫不掩饰的如同看待货物一般的打量目光,饿得头昏目眩的莫拉尼尔更觉得眼前一阵阵泛黑。 他暗地里咬了咬牙,心道倘若他此时大权在握,倘若他此时依旧拥有罗马城内支持剿灭强盗的各方势力的支持,倘若他和他的家族在此之前没有让出太多利益……他此时一定不会成为一群出身低贱的杂碎的阶下囚! 然而,再多的假设也无法帮助莫拉尼尔摆脱如今的糟糕境遇,尤其是……当他的身边有一个一直在狼吞虎咽稀里哗啦吃东西的唐格拉尔的时候! 那种久饿之人间互相“吸引”的特殊气场,那被唐格拉尔啃得连一丝肉丝都没有剩下的喷香鸡腿,那散发着幽幽香气的红色佳酿,那刚出炉还带着麦子和奶油香气的松软面包……如果说莫拉尼尔的意志力和骨气可以让他坚持五天甚至更久的话,那么,有了唐格拉尔这个室友后,莫拉尼尔的心里防线就变得岌岌可危了——三天半已经是他的极限。 所以,当“莫里斯”要求莫拉尼尔用情报和证据换取食物的时候,这位掌握了许多隐秘丑闻的公爵先生只是稍稍迟疑,就点头答应了。 当然,他能这样痛快同意,除了又饿又渴之外,还因为他以为和他做交易的人是真正的罗马强盗莫里斯。 莫拉尼尔公爵之前已经隐隐听到一些风声,就是莫里斯上位后之所以一直没有再经营“秘密游乐园”的生意,是因为巴罗内到死也没有告诉他该如何联络以往的那些“高贵客户”。所以,如果莫里斯打算像巴罗内那样又赚钱又能讨好某些权贵的话,就得想方设法地重新“拉客”。 在莫拉尼尔公爵看来,莫里斯是唯利是图的强盗。他从自己这里索要隐秘情报和相关证据,就是为了勒索或者拉拢其他显贵高官。所以,莫里斯绝对不会做得太过分,因为一旦犯了众怒后,他这个强盗团伙肯定会遭到致命打击的。 “只要莫里斯的目的是赚钱和得到保护伞,那秘闻从我这里泄露出去后,就不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再者,我出去之后绝对不会承认我就是泄密者的,万一有人怀疑,就推到巴罗内的心腹雷安和情人爱洛热娜身上吧。” 权衡了十几分钟后,再也无法忍受饥饿的莫拉尼尔终于下定了决心。哪怕已经意识到泄密之后隐患无穷,但莫拉尼尔公爵还是无可奈何地妥协了,并且对一旁吧唧嘴大口吃土豆炖肉的唐格拉尔恨得咬牙切齿。 “与其担心事后报复,不如先想办法坚持到活着离开这里的那一天……” 于是,小半天后,莫拉尼尔公爵过上了用敌人和朋友的秘密换饭吃的囚禁生活,并且心怀侥幸地催眠自己,莫里斯这伙人肯定懂得量力而为,不会做一些自取灭亡的举动的。 但莫拉尼尔不知道的是,裴湘和基督山伯爵想要的,可不是表面的歌舞升平。 从莫拉尼尔公爵被关押起来的第一天开始,罗马城内就有几家小报刊登了这个消息,并且在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强盗头子莫里斯之所以出手绑架莫拉尼尔公爵,就是为了报复他在巴黎时庇护了内部叛徒雷安和爱洛热娜,这是一场光明正大的报复行动。 之后,三家小报就开始了全方位地报道莫拉尼尔公爵在强盗窝里“做客”的生活。 头两天还好,文章的内容一直集中在莫拉尼尔是怎么叫骂和忍饥挨饿的。可是到了第三天,当报纸上刊登了莫拉尼尔公爵答应用情报消息换取食物饮水的内容后,整个罗马城,不仅是罗马城,可以说是整个意大利的上流社会,包括一些高阶神职人员,都有些坐立不安了。 其中有反应迅速的,当即就找人去查封了那三家小报,不许后续报道刊登发表。 但是,这种以往专门报道八卦流言的小报是封不完的。查封了最开始报道《莫拉尼尔公爵在强盗窝里的那些日子》这篇连载文章的三家小报后,第四天,就又有新的小报继续报道了,而且还免费向大众发放。 而就是这一天,为了换取半只烧鹅,莫拉尼尔说出了他的某位政敌的丑闻,并提供了相关证据。 三天后,在强盗窝内仅仅吃了五顿饭的莫拉尼尔公爵已经透露了十余条隐秘消息了,其中还有一位教廷人员逼迫良家女子做情人的丑闻…… 罗马城内的权贵们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团结一致地想要剿灭莫里斯强盗团伙。于是,官方飞快地组织起了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用来消灭强盗,以前所未有的决心要将那些盘踞在罗马城郊区的毒瘤一一拔除。 就在这样混乱的日子里,裴湘和圣费利切伯爵返回了罗马城。 一回来,圣费利切伯爵就拿着本地销量最好的报纸看得入迷。这份日报用了整整一面详细报道了昨天又有哪个作恶多端的强盗团伙被消灭了,明天还有哪些强盗头子会被执行死刑,而在文章最后,作者还不忘感慨一句,今天又是没有找到恶贯满盈的莫里斯强盗团伙的一天呢。 “说实话,这个强盗团伙里的成员都该下地狱,但我希望可以等到莫拉尼尔公爵把肚子里的秘密都吐露干净了,再把他们送上绞刑架。” ——这是罗马城内许多普通百姓的心声。 第164章 关于莫拉尼尔公爵“伙食费”的连载报道渐渐接近尾声, 罗马城附近大大小小的强盗团伙也被清除得差不多了,但是政府方面始终没有找到莫里斯强盗团伙的大本营。 不过,在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罗马城内外一些曾经遭受过巴罗内强盗团伙欺凌压迫的住户们各自收到了一份特殊“礼物”。被吵醒的人们打开装有“礼物”的大号布袋一看, 皆睡意全消, 因为布袋里面的“礼物”赫然就是曾经的巴罗内强盗团伙中的某一成员, 并且这人还和自家有着最直接的仇恨。 转天,莫里斯强盗团伙在报纸上发表了一条公开声明,表示他们已经将以前做过恶犯过罪的强盗们都从组织里剔除了, 包括现任老大莫里斯。并且, 他们会在三天后放了莫拉尼尔公爵,不再继续“周到殷勤地款待”他。但是, 这些变动并不代表他们这个组织彻底解散了, 相反,他们有了新的英明首领和更加严明的纪律,也依旧掌握着一些未曾公开过的隐秘消息。 声明表示,如果哪天他们的新首领心情不好了, 比如发现罗马城内外的治安情况再次变得糟糕, 说不定就会继续给大大小小的报社写信“讲故事”,或者亲自出手打击犯罪…… 这份声明一发表,再加上昨晚的那些“礼物”, 一些敏锐人士立刻意识到,或许从头到尾都不曾存在过所谓的莫里斯强盗团伙!而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巴罗内一干人以及他们的财富产业就已经被另一方势力悄悄控制住了。如今对方必然是顺利完成了过渡转化阶段并完全消化吸收, 所以才如此有恃无恐。 只是, 纵然有人反应过来并推测出了七八分的真相, 又能如何呢?政府方面依旧找不到那个隐藏极深的幕后策划者, 也估测不出对方手中还掌握着多少隐秘消息。这让某些心中有鬼的权贵显要们依旧觉得头上悬着一把隐形利剑,时常寝食难安。 于是,为了彻底消灭隐患,也为了让那位神秘嚣张的新任首领找不到再次闹事挑衅的借口,罗马城附近围剿抓捕强盗的行动一直未曾松懈。与此同时,官匪勾结沆瀣一气的恶劣现象虽然依旧存在,但和之前相比,绝对是减少了很多。 三天后,深陷“强盗窝”的唐格拉尔和莫拉尼尔被送出了某处建筑,蒙着双眼的二人被扶着登上一辆跑起来十分颠簸的马车,然后很快就在马车里昏睡了过去。 等到这两人再次恢复意识,就发现自己和另一个人并排躺在河边的草窠里,一睁眼,就见碧空无云,阳光灿烂,坐起身,又见河面波光粼粼,四周草木葱茏,远处还有隐约的村庄轮廓。 眼前这幅安静秀美的画面,让唐格拉尔和莫拉尼尔不约而同地记起之前被蒙上眼睛前听到的那些话,随即意识到,他们此时已经离开了阴暗潮湿的牢房,并且重新获得了自由。 “但我已经身无分文了……”唐格拉尔蹲在水边洗了一把脸,任由清凉的河水打湿他的白发和皱纹,佝偻着后背喃喃自问,“我什么都没有了,自由,呵,我有自由了,可我该去哪里呢?除了乞讨,我还有其它出路吗?” 相较于失去了一切而狼狈凄惶的唐格拉尔,莫拉尼尔公爵此时的心情要更加振奋一些。他觉得自己还有家族、产业、朋友人脉……一旦重获自由,自己必定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却不清楚此时罗马城内等待他的,是所有被他出卖过的富豪权贵们的冰冷报复,以及整个上流社会的彻底排斥。 唐格拉尔和莫拉尼尔谁也没有和对方打招呼,他们对视了一眼之后,就都深一脚浅一脚地朝不同方向离开了。 两道狼狈身影渐渐远去,裴湘拉着基督山伯爵从不远处的矮树林里慢悠悠地绕了出来。 这对恋人谁都没有再在惨败的仇人身上多花费心思,而是携着手怡然自在地散着步,同时欣赏着河边的清新秀丽风光。 此时阳光正好,微风徐徐,裴湘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她一边细心地绕开脚边一丛开得绚烂的粉白野花,一边语气轻快地询问身边的恋人: “我听安东尼说,因为唐格拉尔的好胃口,莫拉尼尔公爵的食量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大了,嗯,看起来这是个改善食欲不佳的好办法。爱德蒙,要不要雇佣一位吃东西特别香甜的先生陪你一起用餐呀》这样一来,你也许就可以享受到更多的美食了。” 基督山伯爵侧头望向状似在一本正经提建议的裴湘,无奈一笑,心知自己前些日子独自在罗马这边时,偶尔忘记按时吃饭的事情还是让恋人发现了。 “卡尔梅拉,咳,我保证,我以后会更加重视自己的健康的。”伯爵先生诚心诚意地给出承诺 “你确定吗?”裴湘眸光微转,慧黠浅笑,“其实我这个找人陪吃饭的建议还是很有依据的。你看那些不乐意好好吃饭的小朋友们,总会因为想要和身边的小伙伴们一起分享食物而忘记挑食的习惯。” 面对恋人的调侃,基督山伯爵微微扬眉,温声回应道: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52节 “我当然相信你的建议是非常有理有据的,亲爱的卡尔梅拉,也非常愿意试一试。但是,我只希望那个和我一起分享每一餐的人是你。” “为什么呀?”年轻姑娘眨了眨眼睛,明知故问,“难道是因为我吃东西的样子最好看最优雅吗?” 基督山伯爵莞尔,他佯做思索地沉吟了好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答道: “实话实说,卡尔梅拉,我也不知道你吃东西的样子算不算是最好看最优雅的,但我觉得你一定是吃得最香甜最积极的。” “不对,你应该说就像湖畔仙女饮风露尝花蜜一样优雅动人!”裴湘立刻反驳,坚决不要“吃饭最积极”的奇怪头衔。 “好吧,其实比仙女还要优雅动人。所以,和你一起分享过食物后,我就再也瞧不上其他人了,哪怕是真的仙女出现在我的餐桌旁,我也依旧如此认为。” 基督山伯爵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又含笑请求道: “卡尔梅拉,在你今后的人生计划与安排中,请一定记得要给我留个位置,以免我再也无法品尝出食物的鲜美与可口。” “今后的计划与安排?”裴湘微微一怔,随即好奇问道:“爱德蒙,你已经察觉到我的一些想法发生了改变?” 基督山伯爵沉默了片刻,才颔首说道: “我能肯定,卡尔梅拉。你之前的未来计划大多和生意赚钱有关,但是自从你我在巴黎重逢后,我就渐渐感觉到,某些发生在我视线之外的事情触动了你,让你的想法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变化。” “唔,我对未来的规划……确实有了些改变。” 说到这里,裴湘暂时停了下来。她留意到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散步到了一座石桥附近,便放慢了脚步,在过桥去对岸和继续沿着这一侧的河岸往前走这两个选项中犹豫了起来。 “那边的花开得更灿烂,可这边的小路要更加平坦一些。爱德蒙,我们走哪一边?” “去河对岸吧,这条小路一直在这里,不会轻易发生改变。但等我们再有机会来这里散步的时候,对岸的那些鲜花就不是现在这些正在盛开的了。” “嗯,走吧,我们到桥上去,正好站在较高的地方眺望一会儿水面。” 说着话,裴湘就挽着基督山伯爵的胳膊往石桥上走去,同时继续之前的那个话题: “爱德蒙,我想多陪陪我父亲。这次法国之行,让我感觉到父亲他其实还是非常喜欢旅行的,并且,嗯,从目前来看,不论精力还是体力,父亲他都可以适应慢节奏的旅行生活的。所以,我打算多陪陪他,陪他去世界各地走一走、看一看,不再像之前那样,一离开家就是一年半载的。 “虽然父亲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也能把日子安排得有滋有味的,还有钓鱼这样的爱好让他消磨时光,可我能察觉到,他其实更喜欢身边有亲人陪伴的日子。 “再有就是,我也想多学一些新知识,到世界各地去接触一番之前从未接触过的事物,而不是一直忙着扩大生意规模和增加财富。爱德蒙,我想,这几年的经历已经证明了我具有独自生存的能力了,所以,嗯,之后,我打算把大部分精力都转移到真正感兴趣的领域内,或者去探索一个从未接触过的全新知识领域。” 闻言,基督山伯爵松了一口气。他站在恋人的身侧和她一起欣赏着微波荡漾的水面,低声叹道: “前些日子,我发现你渐渐不再亲自参与我们的那些合作项目,又开始物色可靠的代理人去管理里窝那和热那亚那边的生意,还以为……那是一种疏远的信号……” “疏远?”裴湘先是一怔,旋即,她的眉目间划过一抹恍然,“这么说,爱德蒙,你之前忽然对饮食睡眠之类的这些生活中的小小享受兴趣缺缺,是在担忧我们的未来吗?我还以为是接近尾声的复仇行动让你忽然感到怅然若失,进而一时之间调整不好心态呢。” “我已经触碰到了幸福,怎么会继续沉浸在黑暗当中?我早就不再把复仇当做生活的重心了。”黑发男人牢牢握住恋人的手,展眉轻笑,目光温柔而缱绻。 恋人眼中的真挚情意让裴湘不由自主地绽放笑容。她又想到他之前的患得患失,深知产生这样的情绪并非是因为身边这个男人本性优柔寡断或者对待感情悲观消极,而是因为太过珍惜珍重,所以才会如此,不禁心中一片温软。 “好吧,亲爱的爱德蒙,既然你已经触碰到了幸福,那你为什么不再贪心一些?直接拥抱你的幸福,完完整整地拥抱!这样,你就可以彻底把黑暗甩在身后了,也能亲自把你的珍宝保护起来。” 基督山伯爵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他张开手臂,坚定又轻柔地拥抱住了笑颜如花的恋人,拥抱住了他的幸福。 “卡尔梅拉。” “嗯?” “我可以吻你吗?” “不行。” “……” “爱德蒙。” “……什么?” “我可以吻你吗?” “也许……” 裴湘才不管“也许”后面还有什么话呢。她轻轻一挣就从伯爵先生的怀中退了出来,旋即又踮起脚直接吻上了恋人温凉柔软的嘴唇,给她面前这位过于彬彬有礼的恋人做正确恋爱示范。 “爱德蒙,难道你以后每次亲吻我,都要询问一次吗?” “卡尔梅拉……” 基督山伯爵无法继续克制心中的情意,他揽住年轻恋人的柔软腰肢,把人拥在怀中珍重亲吻。 从此以后,他再不会放手了。 桥上,一对恋人深情相拥;桥下,一艘小船悠然而来。 船上,一位有些耳背的老先生用他那格外洪亮的声音大声嚷道: “天主啊,圣费利切老兄,你要把我新买的鱼竿捏断了!哦,你干嘛突然站起来,又像个石柱子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难道你发现哪里有欢快的鱼群了?” 裴湘:…… 基督山伯爵:…… ——好吧,哪怕是世间最幸福的生活,也免不了会偶尔泛起小小波澜的,但只要爱我们的人和我们爱的人都还在,波澜中也会藏着金色的喜悦与希望的。 (本小世界完结) 第165章 康熙一十三年, 苏州城内饮马桥附近的米仓巷内,有一户姓沈的人家。 这沈家书香门第,祖上几代都有人科举入仕。不过,沈家传到如今, 族中却无人在朝为官了。 这一代的当家人沈稼夫早年间便放弃了科举一途, 转而拜师习幕, 这些年在各地官署衙门内出任幕僚, 一晃就是大半辈子。 如今,沈老爷已然年逾不惑, 和发妻育有一子一女,且皆已成婚。沈老爷的两个儿子在科举一途上同样没有太大希望。 一场大病之后, 沈老爷感慨人生无常, 便花费心思安排长子沈复正式拜师习幕, 希望他将来能够继承家业顶立门户。而对于读书资质更加平平的次子沈则,沈老爷并没有多做安排。 于是, 这位名则字启堂的沈家次子大多数时间都待在老家苏州陪伴母亲, 只是偶尔会去沈老爷任职的地方小住数日, 帮父亲处理一些杂务。 这天,沈启堂外出归来,却没有走家中正门,而是拎着一个盖得不算太严实的竹编篮子绕到了沈宅西侧,蹑手蹑脚地从一扇不甚起眼的角门溜了进去。 此时正是晌午时分,暑气逼人, 热不可耐。沈启堂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拎着竹篮一路小跑躲进了不远处的檐下绿荫中。微风袭来,这一点难得的清凉让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随即又面色一变, 同时目露紧张之色。 沈启堂先是担忧地瞧了一眼手中的篮子,紧接着又踮着脚探着头向四处张望了片刻,见后院此时一如往日那般无人经过,紧绷的嘴角微微一松。 这位回家仿佛做贼的沈一爷下意识地摩挲了两下汗津津的手指,想要揭开竹篮上面的遮挡看看篮子里面的情况。 他抬了抬手,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放弃了。他担心贸然揭开篮子会惊醒里面的小婴儿,再惹得这孩子嚎啕大哭,那他的计划可就全毁了。 “虽然我偷听到那人说,他已经给这篮子中的婴儿喂了药,让她无法轻易苏醒,可谁知道喂的是什么药?”沈启堂目光微闪,心下嘀咕,“况且这样一个小小婴儿,那人看起来对这孩子还有些怜悯之心,难道还能丧心病狂地下重药吗?可药效太浅的话,这孩子提前醒了怎么办?” 因着担心孩子突然惊醒啼哭不已,沈启堂不敢再继续耽搁时间,他贴着墙根儿沿着一路树荫往兄长沈复居住的院落走去,准备把这个意外得来的孩子悄悄放在兄长的宾香阁内。 沈一心知兄长沈复夫妇在某些方面算是心软之人,再加上他们成婚三载一直无子,而自己妻子王氏后进门,此时却即将临盆,所以嫂子陈芸的压力一直不小。如今住处突然冒出来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他们夫妇一人极有可能会把这个孩子留下来养育,到时候…… “嘿,我那好人大哥一向自诩风流不下流,可家中却突然冒出来一个孩子,还不是嫂嫂所生……呵,我倒是稍加引导一番,母亲必定会怀疑这孩子是兄长同外面的女人生的。对了,我可以在这孩子的襁褓里放一件能证明兄长身份的小物件儿……” 沈启堂想到如今身在扬州并跟在名师蒋思斋先生身边学习的兄长沈复,心中微微不忿,转而又有些幸灾乐祸。 他可太了解自己这位兄长了,那心思从来不再仕途经济上,每天念着的都是儿女情长与风花雪月,日常花费不小却总是嫌弃银钱俗气。倘若让沈复知道自己在外习幕期间,家中忽然多了个孩子,肯定要不管不顾地急匆匆返回的。 “这样一来,他的老师思斋先生大抵上会不高兴的。”畅想到这里,沈启堂忍不住得意地翘了翘嘴角。 在沈启堂看来,兄长沈复沈三白因为念书天分高,又是家中长子,自小就被父亲器重,一直为他尽心尽力地做安排,委实占用了家中不少银钱与关系。比如,沈老爷前年生了一场大病,病危之时还不忘让长子拜蒋思斋先生为师,为他安排好后路。而自己这边却一直被马马虎虎地对待,还总被嫌弃愚笨庸碌。 “可若是我小时候能够像兄长那样一直跟着杭州宿儒读书习文,而现在又能得到思斋先生教导,肯定不会比兄长差很多的。”沈一在心中不满地抱怨着,“最起码,我不会在离家念书的时候,因为思念新婚妻子而终日恍恍惚惚,荒废了学业与时光,最后还被老师打发回来,呵!” 此时的沈启堂已经穿过垂花拱门,绕过玲珑假山,望见了花木掩映中的宾香阁一角。但是他却没有立刻冲过去实施那个栽赃嫁祸的计划,反而脚步一转躲进了墙角的藤萝一侧。 沈家一爷刚刚在自家的小花园里藏好身形,就见不远处走来两名面熟的仆娘。这两人步履匆匆,一看就是遇到了什么急事,根本没有闲心在花园里四下观望,而是脚下生风地朝着厨房方向疾奔而去。 见状,沈启堂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头,不知道是何事让这两名素来还算稳重老成的仆娘如此惊惶。他有意追上去问个清楚,但是手中的竹篮阻止了他的动作。 沈启堂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安安静静的篮子,心道此时天气炎热,这刚出生不久的小婴儿实在不宜一直待在里面,还是要早些给嫂子陈氏送去,免得真把孩子热坏了或者渴坏了。 “不管怎么说,我这也是在做善事了。这孩子出身金贵,偏偏遭此劫难,倘若真的被送到庵子里或者哪处农户人家,那可就要吃苦头了,说不得将来还要为奴为婢的。 “反正父亲和母亲他们历来就有收养义子义女的传统,而兄长一向觉得他自己最孝顺,那就该好好学学这个习惯。再有,老人家都说,□□就容易招来亲生孩子,我这也是为了兄长他们夫妻着想。” 越琢磨越觉得理直气壮的沈启堂见两名仆娘的背影彻底消失了,小路的另一端也再没有人出现,便提着篮子从藤萝架子旁走了出来,径直穿过小花园朝着斜侧拱门而去。 然而,沈启堂刚刚快步走出花园,就见妻子王氏身边的一位仆娘领着白云观的崔道姑从东侧而来,两人皆行色匆匆。 见此情形,沈启堂脚步一顿,心中隐隐意识到情况不妙。 他有这般反应,皆因附近一带的人家都知道,这崔道姑擅医术,尤其是在妇人生产方面,她颇有些救命救难的偏方。而此时的沈家正好就有一位即将临盆的孕妇,就是他沈启堂的妻子王氏。 “崔仙姑有礼了。”沈启堂立刻上前行礼问好,又急切地扬声询问道,“赵三家的,家中可是有事发生?婉娘那边情况如何?”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一爷,您可算回来了!” 崔道姑身边的圆脸儿仆娘一见沈启堂出现,顿时惊喜过望,旋即又面露惶急焦虑,语速飞快地回道: “一爷,一奶奶天没亮就发动了,眼见着、眼见着……哎,大奶奶让人请了崔仙姑来……” 闻言,沈启堂面色一沉,随即侧身让路并同崔道姑一同往自己居住的院落疾步而去。他此时哪里还记得之前的那些算计,只希望妻子和他即将出世的孩子平安无事。 “太太呢?太太怎么说?” “回禀一爷,太太昨天上午就出门了,是去探望九娘子,还说要去九娘子家附近的道观里求一道平安符。管家今早已经派人去找太太了,目前还没有收到消息。” “一奶奶身边现在都有谁?” “大奶奶在。还有就是金母桥的李婆子和她的儿媳妇也来了,她们娘俩负责为一奶奶接生,一直陪在一奶奶身边。对了,也是李婆子建议大奶奶寻人请来崔仙姑的……” 赵三媳妇回复的语速越来越慢,但是三人的步伐却越来越快。沈启堂此时根本顾不上手中的篮子是否颠簸,亦或者说,他其实已经忽略了手中之物,只是下意识地紧紧攥着,好似能缓解一丝紧张与焦虑。 沈启堂夫妇居住的地方此时已经一片忙乱,家中几名有经验的得力仆娘都过来帮忙了。大奶奶陈芸之前一直在宾香阁内休息养病,所以此时并没有进入产房靠近产妇,而是一直蹙着眉头等在外间,并不时地往产房方向和门口处张望。 当她瞥见沈启堂和崔道姑的身影后,双目顿时一亮,而后立刻起身迎上去,简明扼要地向沈启堂和崔道姑说明了弟媳王氏的危险情况。 沈启堂拎着篮子对嫂子陈芸行了一礼,又拎着篮子跟着崔道姑往产房里走,却在门口的位置被拦了下来。 里屋内传来一声尖锐而惨烈的痛呼声。 沈启堂猛地打了个哆嗦。他不再往产房里闯,但也不退回厅堂坐下等候,而是双脚生根似的站在门口处,抱着手中的篮子聚精会神地听着室内的动静,身子呈现出微微向前探着的姿势。 时间渐渐流逝,沈启堂也不知自己究竟等了多久。他记得嫂子陈芸问过他怎么抱着一个竹篮,沈启堂便下意识撒谎说里面是送给妻子王氏的礼物,他昨晚彻夜未归,就是准备这个去了。 沈一记不清嫂子陈芸后来又讲了什么。只记得在陈芸的提醒下,他借口说出门透透气,然后将篮子以及篮子里的孩子偷偷交给了家中他最信任的老嬷嬷,好像只交代了一句照顾好孩子别让人知道,随后就又返回了屋内。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53节 之后,沈母终于带着特意求来的平安符赶了回来。而就在沈母让人把平安符送进产房之后不久,产房里传来了几声稍显振奋的呼喊,说是孩子终于出生了。 只是,不等站得腿软腰酸的沈启堂坐下来好好歇歇,产房内外的喜悦之情又忽然消散了。负责接生的李婆子让她儿媳妇出来禀明情况,说是产妇产后血流不止,情况危急,而那个刚出生的孩子因为在母亲腹中憋的时间太久,也十分虚弱,几乎没有救活的希望了。 “把孩子抱到隔壁吧,别见着风,让大夫好好瞧瞧。哎,无量天尊,还请崔仙姑救救婉娘……” 沈母吩咐过之后,轻轻摆了摆手,并没有去看望亲孙女的打算,只是坐在原处垂泪不已。另一边的陈芸见婆母不动,又觉得见了那孩子最后一面也是徒增伤感,便也没有起身。 沈启堂有些木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想去看孩子,又不敢去看。 他茫然地盯着自己的双手,耳边传来嫂子陈芸温声细语安慰母亲的声音,说什么命数转世之类的,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太聒噪了,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股浓浓的厌恶,之前因为陈芸守着王氏生产和及时请来崔道姑而产生的感激之情瞬间消散。 沈启堂甚至迁怒地怀疑着,为什么妻子王氏之前一直好好的,而当他和沈母都不在家后,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就出事了? 其实,沈启堂心里十分清楚,王氏难产和嫂子陈芸没有多少关系。可是他自来就对沈复陈芸夫妇心有芥蒂,再加上他本身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因此并不觉得自己心中的这份迁怒有什么不对。 随后,沈启堂听到沈母感叹说,之前沈老爷来信,对这第一个孙辈十分看重。还说不论男女,启堂都已经为人父了,就是真正的长大成人,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让启堂随意混日子了。所以,沈老爷打算为有了孩子要养育的次子好好安排一番前程,极有可能也让他拜思斋先生为师,正式习幕。 沈母的感慨让沈启堂心头一跳。他早就羡慕兄长能拜入思斋先生门下了,不仅能接受名师教导,还会因为师门的关系获得许多人脉资源。他之前一直觉得父亲过于偏心,没想到原来自己也有这样的良机。 虽然这个消息并没有减少沈启堂心中的悲伤之意,但得知父亲其实也是对自己的前程有所安排的,并且对自己的孩子极为看重,沈启堂还是觉得心底划过一抹暖意。 然而,这一抹暖意很快就被泼了冷水。 沈太太话音落下,饱受夫妻分离相思之苦的陈芸便真情实意地劝说道: “一弟猛然遭此一劫,必然伤神伤心。若是让他在此情形下骤然离家拜师,身边又无亲人好友陪伴宽慰,反而每日忙于应酬文书、人情往来,许是会更加郁郁孤寂。母亲,也许应该多给一弟一些时间。在外奔波忙碌,终归不如一家人团聚安乐。” 沈母沉思片刻,想到产房内生死不知的儿媳以及那个和沈家没缘分的可怜孩子,眼眶湿润地点了点头,温声赞同道: “好孩子,你一向温柔心细,多亏你想得周到。你说得对,启堂遭此劫数,必然心中悲苦,有些事还是缓缓再说为好。哎,之前老爷来信说,既然儿媳妇也识文断字,不如以后就让儿媳妇代写家书。芸娘,之后就由你帮我给老爷写家书吧,也把你劝我的这些话和老爷说说,别让他把启堂逼得太紧了。” 陈芸微微颔首,欣然领命,表示一定会尽心尽力地办这件事。 婆媳一人正说着话,一旁原本安静坐着的沈启堂豁然起身,脸色非常难看,瞧起来比先前还要苍白三分,惹得沈母和陈芸都担忧不已。 “启堂……” “母亲。”沈启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红着眼眶哑声道,“我想去、想去和那个孩子单独相处一会儿,去……送送她。” “唉,去吧,王氏这里有我和你嫂子照看着,你别太担心了。菩萨保佑,一切都会好的。” 沈启堂胡乱地点了点头,抬手抹了一把眼睛就去了隔壁的小房间。随后,请来的老大夫和李婆子的儿媳就都离开了,只留下沈启堂和一个呼吸微弱的初生婴儿。 半晌,僵立在房间正中央的沈启堂缓缓转身,一步一步走到孩子身边。他又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探身去瞧他的第一个孩子…… 第166章 就在沈启堂终于鼓起勇气, 探身去瞧榻上的那个小小襁褓时,初入新世界的裴湘也正在和此界的天道交流。 她此时的灵魂要比之前凝实许多,超过了前几次小世界之旅结束时的状态。 混沌珠告诉裴湘, 之所以会有这样明显的进展, 是因为裴湘在上个世界中和一个被天道法则格外重视的灵魂有了很深的羁绊,从而得到了小世界法则的特殊馈赠。 也就是说, 倘若裴湘希望能够加快灵魂凝实的速度, 那么, 在今后的旅行中,她完全可以想方设法让自己和某位气运之子尽可能多地产生交集与牵绊。一旦彼此间有了极为深厚的感情,就更有助于裴湘凝练蕴养灵魂了。 “你的灵魂每强大一分, 乾坤芥子小世界内的先天仙府的修复速度就能增加一分, 而你的力量也会随之强大一分。裴湘, 你变得越强, 在这方天地中就越有立足与抗争的资本, 再不会……”混沌珠声音渐消, 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再不会什么?”再次封存了感情记忆的裴湘好奇追问了一句。 “再不会被某些存在追杀了,”混沌珠微微迟疑了一瞬, 随即避重就轻地解释道, “我记得你提到过,你之前是被控制着进入每个小世界的,而那个控制你的存在一直希望能获得你每段人生中的爱恨喜怒诸多感情。你察觉到了危险与不妥,也不愿意让自己的珍贵情感记忆成为某个未知存在壮大力量的养分,就逃离了对方的控制,但也因此惹恼了对方。” 裴湘心知混沌珠真正想说的理由并不是这个, 但也没有深究下去, 而是顺着他的话说道: “那确实是一个隐患。虽然说大千世界浩渺无垠, 但也不排除我和那个存在会有再次遇见的可能。如果那时候我依旧没有成长到可以和对方抗衡的程度,那情况就危险了,说不定咱们的旅程也会提前结束。” 混沌珠见裴湘没有刨根究底,悄悄松了口气,随后又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提议道: “既然如此,那你以后再进入新的小世界之时,可以格外留意一下新身份的选择问题,或者在脑海中留下某种暗示,从而增加和某个大气运之人产生交集的机会。” 闻言,裴湘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耐心地等着混沌珠把话说完。 混沌珠的灵识缓缓拂过乾坤芥子空间内的破败仙府以及四周的萧条荒芜景象,一边满怀感慨地回忆着当初的盛况,一边低声道: “无论亲情、友情还是爱情……裴湘,以你的性格和能力,只要你有心经营,一定能赢得深情与偏爱的。” “有心经营?” 裴湘失笑摇头,漫声道: “我不会刻意拒绝增强实力的机会,但绝对不会为了变强而勉强自己的感情,不论是委曲求全还是虚情假意,我都不愿意。 “混沌珠,我不排斥走捷径和谋算取巧,这其实也是实力的一种,但绝对不会在自己的感情上做手脚。爱就是爱,恨就是恨,真心换真心,筹码归筹码。这方面,我不退让,不祈求,也不做交易。 “我追逐力量,是为了能够活得痛快坦然。为了变强,我可以在许多方面受委屈做退让,但绝对不会委屈自己的真心。” “又是这样……”混沌珠无声一叹,对裴湘的这种态度与想法一点儿也不觉得陌生。 其实,他刚刚提议的时候,就做好了听到拒绝答案的准备。当然,也稍稍存了一点儿侥幸,以为她吃过亏又在各个小世界里度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或许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有所改变了。可是如今看来,哪怕重来一次,她灵魂里的某些特质依旧如初。 这次对话后不久,混沌珠就携带着裴湘的灵魂寻找到了一个新的可以停留的小世界,也就是此时裴湘停留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在这沈府里的两个小婴儿中选一个?如果我不选的话,她们两个都会在今天失去生命吗?” “篮子里的那个婴儿原本是不会死的。” 此界天道化作人身站在裴湘身侧,声音十分清冷,却不寡言。相反,祂似乎还挺愿意和裴湘聊聊的。 “但之前有外来者的灵魂偷偷潜入此方天地,还打算占用这具身体。我察觉后,便碾碎了那个外来者的灵魂,如今这个婴儿的身体里只有一点残余的灵魂碎片了。因此,再过不久,篮子里的婴儿就会彻底断绝生机。” “那沈家的孩子呢?”听到“外来者”三个字,裴湘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沉吟着问道。 “沈家的这个孩子。”此间天道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其实本不该在今年孕育出生的。那个外来者抢占了其他灵魂的投胎机会后,因为害怕担上过多因果,便依仗神通遮掩了天机,又替那个被她排挤走的灵魂安排了新去处,就是成为沈启堂和王婉的孩子。不过,当我碾碎那个外来者的灵魂后,她的神通自然也就失效了。裴湘,我已经重新安排了那个被排挤的灵魂的去处,所以,如果你不愿意成为沈家的孩子并调用一点本源力量修复这个婴孩儿的身体,那这个孩子必然会在今天失去生机的。” 裴湘并不介意消耗这一点本源力量,但却不太确定是否要成为沈家的孩子,因而继续问道: “既然外来者的灵魂已经消散了,那为什么不让原本的灵魂回归原本的身体,反而另外安排去处?” “回不去了。”天道语气淡淡地告诉裴湘,“那具身体之前已经被外来者融合得差不多了。如今外来者的灵魂彻底消亡,和她契机相连的肉身自然也就失去了绝大部分的生机,这是注定的事。除非有像你这样更加强大的灵魂注入,否则绝无可能继续存活下去。” 裴湘垂眸注视着沈府内发生的一幕幕场景,眉头轻蹙: “既然你说沈家的这个孩子本来是不应该出现的,而竹篮里的孩子其实是应该可以活下来的,那我是不是最好选择竹篮内的这具身体?” “选择之后,你会按照这孩子命定的轨迹生活吗?” “不会。不论这孩子原本的未来有多好——以至于得到一位外来神通者的‘青睐’,我只会遵循自己内心的选择。” “那你何必询问?” “作为客人,总要问问主人的底线和原则的。” “我不是这里的主人。”此间天道强调道,“我是……有些像你们人族口中的大家长。这方天地间的一切,都归我照看和保护,但万事万物皆不属于我,这是我的道。”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不过,作为外来的客人,我该如何同你照看保护的生灵相处呢?” “我的底线和原则就是,外来者可以来做客,但不可以依仗非本世界的神通伤害本界生灵。至于其它方面,我没兴趣干涉。” “使用神通才干涉?若是我用普通力量屠杀千万生灵,你也不会在意?” “是的,我不在意,此消彼长,自有轮回。但倘若你使用超凡神通伤害了此间任意一生灵,那就注定会遭到本界的惩罚与驱逐。” 闻言,裴湘微微颔首,目露了然。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与交谈,她已经差不多弄清楚这方小世界天道的脾气性情了,也明确知晓了祂坚守的理念。 裴湘暗忖,如果自己打算更好地融入这个新世界并成为一个受欢迎、讲礼貌的客人,大概需要在力量本源之上再加一道封印。之后,在新的人生中,除非生死攸关,她绝对不轻易动用超凡力量,而是要按照本来脾气做一名温柔又善良的普通女子。 “那以后就叨扰了。”裴湘对着此间天道行了一礼,温声说出自己的选择,“我愿意成为沈家人。” “唔,你选择这个身份?”此间天道用祂那始终清冷缥缈的声音好奇追问裴湘,“你应该已经留意到了,竹篮里的那个婴儿身上残余的气息中,有几缕和人间帝王的龙气产生了隐约呼应。这就是那个外来者觊觎这具身体和身份的缘由。裴湘,你应该也挺需要这个的,为何放弃了?” 此时已经恢复了第一个世界记忆的裴湘打量着沈府内外乃至整个苏州城的情形,一边琢磨着康熙年间那些选秀指婚的规矩,一边无奈叹道: “我这样的性格,是绝对不会成为某位帝王的后宫女人之一的,既然如此,何必选择那样麻烦的身份?平平安安悠然自在,就是最惬意的日子。虽然,嗯,在这个时代当一位温温柔柔的汉家女子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此间天道是推测不出裴湘之后的命运轨迹的,这也是祂愿意让裴湘来“做客”的原因之一——祂喜欢小小的变数与未知不确定。 听过裴湘的解释,此间天道知她心意已定,就朝着沈家那个婴孩儿遥遥一点,然后催促裴湘道: “快去吧,记住,别使用非常手段伤害生灵。” 裴湘朝着此间天道笑了笑,便转身投入进了沈家孩子的身体之中。刹那间,她便如同所有新生儿一般,忘记了种种过往,只保留努力活着的本能。 而就在裴湘无意识地调用本源力量修复此生身体之际,一位满头花白头发的老妇人悄悄来到了这个小小的房间内。 “则哥儿。”老嬷嬷缓和慈爱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静谧,“你之前交给我的这个篮子……” 沈启堂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襁褓中的婴孩儿,他哑着嗓子打断了来人的话: “嬷嬷,婉娘那边怎么样了?她醒了吗?如今这般、这般……怎么也该让她们母女见上一面的。” 老嬷嬷悲叹一声,缓缓解释道: “婉娘还没有苏醒。不过,崔仙姑先前私下里对我讲,她手中还有一道祖传的偏方,虽然药效烈了些,但是绝对能把你媳妇儿从鬼门关前拉回来。” “那怎么不给婉娘用?是想借机索取更多的银钱吗?”沈启堂脱口问道,声音微冷。 他此时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更是忍不住把所有人都往坏处想。。 “这……哎,则哥儿,崔仙姑也是好心。她说那药方太霸道了,服用之后,只怕以后会有碍子嗣,而婉娘还年轻,这第一胎又……崔仙姑的意思是,她会尽力救治婉娘,如果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再给婉娘使用那道方子。” 闻言,沈启堂慢慢握紧了背在身后的双手。 沉默半晌后,他轻声道: “用药吧,拖延得越久,对婉娘的身体越不利,还是救婉娘要紧。不过,嬷嬷,这件事别再透露给其他人了,婉娘……之后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亲自告诉她的。还有就是,你一定要帮我打点好崔仙姑,请她千万代为保密。” “好,嬷嬷这就去和崔仙姑说,崔仙姑那人最是嘴紧的,不会多说什么的。哎,则哥儿呀,你得好好的,好好的!以后啊,你的日子还长着呢,听嬷嬷的,一切都会好的。” “我知道,嬷嬷,你放心吧。” 沈启堂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始终没有从孩子身上离开。 他此时嘴上答应,心中却十分清楚,倘若婉娘不能生育,他短时间内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他在沈家不受重视,得不到和长兄沈复一样多的培养资源,便不得不在婚事上格外用心。当初,他多方活动又百般努力,才在兄长婚后第二年迎娶到了王虚舟先生的孙女,至此总算是有了些依靠。所以目前来说,他是不会做得罪王家的事情的。再有就是,抛开岳家助力不谈,婉娘待他确实是十分真心,此次又是为他生儿育女而坏了身体。他这人良心不多,可也不会对发妻凉薄。 “对了,嬷嬷,你刚刚进来时要对我说什么来着?这篮子里的孩子怎么了?” “则哥儿,我瞧着这孩子一直这么睡着,很不对劲儿……。” “这个啊,那没什么。”沈启堂有些不耐地摆了摆手,脱口道,“那孩子之前的哭声非常洪亮,健壮极了。现在这么安静,是被人给喂了……”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54节 说到此处,沈启堂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他就强行转换了话题: “嬷嬷,这孩子就留在这里吧,你快去婉娘那边看看情况,再悄悄告诉崔仙姑我的决定。” 老嬷嬷很信任自己照顾长大的孩子,听到沈启堂这么解释与吩咐,就连忙领命离开了。 而沈启堂在老嬷嬷离开后,终于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不太在意地望了一眼篮子里安静熟睡的孩子,又转头去看自己的闺女了。 时间渐渐流逝,期间沈母派人过来了一趟,说是王氏被救回来了,虽然依旧一直昏迷不醒,但是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沈母还让人问沈启堂,要不要把孩子抱到母亲身边待一会儿,毕竟母女连心,孩子在母亲身边应该能更舒服一些。 沈启堂听到母女连心的说法后,暗道父女之间又何尝不连心呢,鼻子骤然一酸。他勉强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要继续和女儿待一小会儿,然后再把孩子送过去。 传话的仆人离开后,沈启堂十分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蛋,又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极为生疏却非常标准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抱起他的孩子,然后朝门口走去。 在路过放在桌子上的大竹篮时,沈启堂下意识看了一眼竹篮里的孩子,同时无奈又酸楚地想着,自己的孩子虚弱难活,可有人幸运地生了个健康的孩子,竟然还舍得抛弃…… 然而,就是这短暂的一瞥,竟让沈启堂僵硬地站在了原地,瞬间冒了一身冷汗。 “这、这孩子……她怎么了?” 沈启堂慌张又小心地放下亲生女儿,连忙亲自检查竹篮里这个被带出来后就一直没出过声的婴儿。 不知过了多久,双耳嗡嗡响的沈启堂终于惨白着脸认清了一个现实,就是这孩子已经无声无息地失去了生命。 “怎么会?!” 他之前在机缘巧合下把这个即将被遗弃或者送人的孩子带了出来,未尝没有将来换取一些好处的贪婪心思。而最主要的是,他当时笃定自己的举动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所以才会脑子一热就做了冒险之事。 然而,当沈启堂猛然发现这孩子竟然悄无声息地死了后,才真正感到后怕起来,甚至忍不住哆嗦了好几下。 他怔怔出神,又疑神疑鬼地想着,自己之前的那些行动当真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吗?倘若真的留下什么线索痕迹,让这孩子的亲人找过来,然后又发现孩子死了……那、那他沈启堂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了!哪怕自己咬定这孩子是被人用药害死的,可也没有证据呀。 “如果孩子一直活着,将来一旦事发,万事都有回旋余地。甚至,我极有可能还会因此立功,并借机和贵人们攀上关系,毕竟是我救了贵人家的格格!可、可要是孩子没了……” 想到未来可能会发生的可怕灾祸——哪怕发生的可能性极小,沈启堂也不由得心惊胆战起来。 “怎么办?不行,不能就这么认命,得尽早做些补救……” 沈启堂一向认为自己颇有些搞歪门邪道的急智。他很早就知道做错事后担心后悔无用,不如想办法尽量补救或者干脆甩锅。此时他心生后怕,又惴惴不安,便开始绞尽脑汁思考应对之策。 而就在沈启堂心中烦乱恐惧之际,被他放在一旁的亲生女儿忽然发出了微弱的哭声。她张着小嘴皱着眉头,非常努力地哭着,看起来十分难受。 可是,她的这份难受与哭泣落在沈启堂眼中心中,就是失而复得的狂喜——一份足以战胜恐惧的狂喜!要知道,沈启堂根本不怕孩子哭闹不休,他现在只怕孩子悄无声息地躺着。 “大夫!大夫!快来瞧瞧……” 沈启堂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儿费劲儿哭红的脸蛋儿,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一时之间,他甚至都不太敢再把女儿抱起来,就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瞧着。 不过,当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响,尚且存有几分理智的沈启堂连忙再次盖上竹篮,然后迅速把竹篮藏在了屏风后面。他心知,绝对不能让人知道这房间内有两个孩子,并且其中一个还似乎因为被人下药而不幸夭折了。 妥善藏起竹篮之后,再次抱起女儿的沈启堂为了分散注意力和平复心中忐忑,便非常认真地端详起女儿的五官来。 看着看着,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解决后顾之忧的绝妙办法。 沈启堂目光温柔地望着臂弯中的小小婴儿,心中暗道: “乖女儿,既然哭出声了,那你可要一直健健康康地活下去。若是将来无事发生,你就是我沈启堂的长女,为父一定给你攒足嫁妆,让你风光嫁人,还让你有个可以依靠的娘家。不过,要是将来真有人来找为父索要女儿,那你就去做一回他们满人的格格。别怕啊别怕,就是当个满人格格而已,咱们一家三口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第167章 初九, 天还未全亮,刚出月子的沈家二奶奶王婉便醒了过来。她一睁眼,就下意识地侧头去瞧床帐里侧围起来的位置, 那里空荡荡的情形让她心头猛然一颤,差点儿惊呼出声。 等到她记起女儿昨晚被奶娘抱到隔间去睡了,才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一颗心勉强不再怦怦乱跳。心绪起伏之下,王婉眼中那点儿朦胧睡意已然彻底消散了。 与此同时, 守在外间的丫鬟巧萍也被王婉弄出的一连串响动惊醒了。她连忙起身快步走进内室,端着烛台低声问道: “二奶奶, 可是要喝水?” 王婉点了点头, 又有些不放心地说道: “不知怎的, 我昨晚睡得特别沉。湘儿昨晚如何?她醒了几次?可有哭闹?奶娘喂了几回?” “回二奶奶,大姑娘昨晚一切安好。”巧萍一边倒水一边温声细语地回答王婉的问题, “奴婢听着隔壁暖阁里的动静,大姑娘昨晚该是醒了两次,未曾啼哭不已,换过尿布喝过奶后就很快入睡了。” 王婉听到女儿晚间过得安稳, 唇边不禁绽放出一抹慈爱的微笑,温声道: “这孩子倒是省心, 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醒了也不闹腾。咱们这屋里的人谁抱她她都高兴,放在摇篮里就自己玩, 乐一会儿睡一会儿的, 这一个月竟再没生过病, 真是佛祖保佑。洗三和满月酒时过来探望的婶子妯娌们, 全都说湘儿乖巧可人。” “二奶奶,大姑娘这是知道您时时刻刻惦记她,不愿意让您操心劳累呢。您疼爱她,她心疼您,老话说母女连心,这其实就是说您和大姑娘呢。” “她那样一个小人儿,知道什么心疼人?”王婉低头喝了一口温水,眼中笑意满满,口中仍然谦逊道,“我只盼她将来能懂事稳重一些,别太淘气了,平平安安地长大,我就心满意足了。” 巧萍抿嘴一笑,没有接话。以她对自家二奶奶的了解,这时候并不需要旁人跟着附和或者反对。 果然,就听王婉又状似无意地感叹道: “二娘家的朗哥儿出生那会儿,经常半夜嚎啕大哭,还得让人一直抱着才能安稳睡觉。母亲曾私下里对我说,朗哥儿将来必定是个淘气活泼的。果然,那孩子这几年能跑能跳了,可没少调皮捣蛋。二娘每次提起朗哥儿,都发愁叹气。这样一对比,我的湘儿倒是没有那样爱哭爱闹爱磨人,和朗哥儿的脾气正好相反呢。” 巧萍立刻赞同地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自家二奶奶爱听的奉承话,随后语气一转,关切地询问道: “二奶奶,天色尚早,您这才刚出月子呢,不如再多休息一会儿吧。” 王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精神头儿尚好,躺回去也睡不着。 “那要不要用些点心汤羹?”巧萍又细心地提议道,“外间的炉子一直没有熄火,各种食材也都备着。奴婢现在就能弄些简单热乎的吃食来,不用特意去厨房那边点菜。” “不用了,我现在没什么胃口。”王婉摆了摆手,淡声道,“等天亮后再用饭吧。” 随后,不等巧萍再劝,王婉就吩咐她去把孩子满月宴时收到的衣物鞋袜和各种寓意吉祥的饰品摆件都取出来。 “趁着现在有精神,我再看看各家送来的贺礼,然后挑选几件适合湘儿穿戴使用的。哎,前些天一直昏昏沉沉的,也就是这几日才觉得清爽些。好在我身边有老嬷嬷和你们帮衬,该准备的都准备了,要不然满月酒那日就要更加手忙脚乱了。” “这都是奴婢们该做的。”巧萍腼腆一笑,转身去了墙角箱笼处,完全不提沈夫人和陈芸在满月酒前后的表现和态度。 不多时,巧萍就把王婉要的东西都取了过来。 王婉倚在床上一样一样地翻看端详,觉得适合女儿的就留下,不适合的就放到一旁。当她看到嫂子陈芸给自家孩子准备的精致衣物和长命锁后,微微一怔,旋即想起夫君之前提到过的陈芸在她生产那日的表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说实话,王婉有时候都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对待长嫂陈氏。对方确实不曾主动欺负或者陷害过她这个妯娌,可陈芸的某些言行经常会让王婉感到不快。次数多了之后,王婉也不得不怀疑对方是真的没有坏心思还是佯装纯良。 把玩着陈芸送来的长命锁,王婉眸光微闪。沉吟片刻后,她还是觉得自己不喜欢陈芸是有充足理由的。 王婉和沈启堂准备成亲的那一年,沈家的顶梁柱沈老爷得了一场重病,几乎已经到了要交代后事的地步。 当时,为了给沈老爷延请名医和寻购上好药材,沈家不仅花光了账面上的所有银钱,甚至还卖掉了一处位于沧浪亭附近的房产。而雪上加霜的是,刚进门一年的长子媳妇陈芸也在那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那时的沈家绝对可以称得上是祸不单行了。 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沈家人犹豫着要不要卖掉祖宅的时候,沈老爷遇到了一位妙手神医,最后转危为安,而陈芸的身体也渐渐康复起来。至此,笼罩在沈家人头顶上的病魔阴云总算是彻底消散了。 沈老爷病愈之后,次子沈启堂的婚事再次被提上了日程。但由于之前在寻医问药上花费了过多的钱财,沈家在给次子娶亲时就有些捉襟见肘了,甚至连催妆时的珠花饰品都无法准备齐全。 最终,还是陈芸主动取出了自己嫁妆里的珠花呈献给沈母,表示愿意送给未来的弟妹。这才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按理说,陈芸这样大方慷慨的举动该是赢得王婉的谢意的——至少不该被讨厌。可是陈芸偏偏在送出珠花的同时还认真解释说,女子属阴,珍珠又是纯阴and精华,作为首饰佩戴时于女子有害无益,所以她一点儿也不可惜送出的珍珠首饰…… 这话传进待嫁的王婉耳中后,顿时觉得好好的婚事莫名蒙上了一层阴影。 当时,王婉瞪着沈家送来的催妆礼,不仅无法对及时送出名贵珠花首饰的陈芸生出亲近感激之情,反而心存芥蒂。 她下意识地觉得那珠花有些不吉利,碰都不想碰。可是她又无法拒绝男方送来的催妆礼,更不能在成亲前就表达出对未来长嫂的不满,免得还未过门就惹得夫家不喜,亦或者坏了了自己的名声…… 王婉当初是暗藏着对长嫂陈芸的不满嫁进沈家的,随后又很快察觉到,她的丈夫同样对兄嫂心有隔阂。这个共同点迅速拉近了沈启堂和王婉之间的夫妻关系。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对夫妇又发现他们彼此都不是那种磊落坦荡又豁达无私的好人。一个非君子真小人,一个假贤淑爱计较,凑到一起,倒是把一个小家经营得温馨红火。 如今,这两人又有了共同血脉,那就更是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了——不论是做好事还是干坏事。 “二爷已经离家三天了吧?”远远丢开陈芸送来的长命锁,王婉拢了拢头发,起身下床,“也不知路上是否顺利,这一两天也该有信寄回来了。” 巧萍见王婉起身往外走,连忙去端烛台,同时好奇问道: “二奶奶,太太上次让身边的人念老爷的家书,奴婢正好在旁边。奴婢听老爷在信中说,为了圣上南巡之事,府衙内近来公务文书渐多,需要二爷去海宁那边帮忙。那二爷去了那边之后,能见到万岁爷的龙颜吗?宫里的娘娘们会跟着圣上一起出来吗?她们是不是都如同天仙一般?” 王婉含笑道:“宫里的娘娘们肯定都是既温柔端庄又美丽雍容的。至于二爷将来能否有幸目睹天颜,我也说不准,不过,我觉得不太容易。前些天,就是湘儿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咱们苏州城里不是来了好些京城里的贵人吗?你看那些旗人老爷出行,身边都围着侍卫、随从、家仆……还会派人提前清道。那里一层外一层的,咱们根本看不清被围在中间的旗人老爷们。巧萍,你想啊,万岁爷出行时的阵仗肯定要比那些贵人们的隆重盛大。到时候,我估计二爷他只能远远望一眼圣驾。” 巧萍稍稍回想了一下那些京城贵人们出行的阵仗,连忙点了点头,觉得二奶奶说得太有道理了。二爷连前些日子路过苏州城的京城贵人们的面都见不到,更别说是万岁爷了。 然而,正在低声交谈的主仆二人绝对想不到,她们口中的二爷之前不仅成功见到了那些路过苏州城的京城老爷们,还阴差阳错地把人家的孩子给拎了出来,并且倒霉地招惹了一个不知何时会爆发的麻烦。 说话的功夫,王婉和巧萍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隔壁暖阁,并且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交谈。 初为人母的王婉满心欢喜地走到小床边,目光柔和地瞧着睡得香甜的小小一团,浑身上下的气息都柔和了下来。 她仔细地端详着女儿的五官模样,蓦然记起自家母亲之前的那些感慨与叮嘱。王母说,外孙女没怎么继承沈家人的长相特征,倒是像极了王家人。当然,这个王家人并不是指模样清秀的王婉,而是指王婉那位已经去世的祖母,也就是王母的婆婆。 “她老人家年轻时可是一位明艳佳人,本来能够嫁入更高的门第的,但是因为十分欣赏咱们家老爷子的才华人品,最后还是嫁进了王家。 “遗憾的是,你父亲和你姑姑都没能继承亲生母亲的好相貌,到了你这一辈……哎,就更别提了。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了,咱们湘儿倒是个有福气的。婉娘,等湘儿再大一些,你带她回去见见老爷子,老爷子肯定高兴。他一高兴,说不定就能给女婿安排个好前程。” 王婉暂时没想那么多,她只是单纯地为女儿感到高兴。 在她看来,女儿家的容貌外表是顶顶重要的,再加上湘儿从小就展露出来的乖巧可人性情,将来说的亲事肯定不会差。当然,女孩子也不能过于乖巧听话,该精明的时候还是要精明的,只要别经常表现出来就好了。 第168章 沈启堂是在长女的满月酒之后动身前往海宁的。去时的途中, 他内心深处其实是抱有很大期待的,暗自希望沈老爷能给自己找一个像蒋思斋先生那样有名望的老师。 不过,在抵达海宁官舍后不久, 沈启堂就意识到自己之前把事情想得太好了。沈老爷依旧更加重视长子沈复, 依旧没有给次子也找一位名师的打算。 当然, 沈老爷也不是完全不在乎次子的前程与生计,尤其是次子已经当了父亲。他这次写信把沈启堂叫到身边做事, 就是想亲自教导次子学习幕僚之事, 同时督促他在人情往来方面多加历练, 将来再帮这个小儿子找个能养家糊口的差事,也就算是尽心安心了。 当然, 鉴于沈启堂在写字作文方面委实没有什么灵性, 沈老爷从来不指望这个儿子能继承发扬沈家, 也不觉得他能在江南一带的幕僚文人圈子中真正立足。 沈老爷自觉对两个儿子的性情和才能都有所了解,也自认为给他们各自做了比较合适的安排, 却不知被他寄予厚望的长子对仕途经济全无兴趣, 也没有振兴沈家的心思。沈复只想做风流蕴藉的文人雅士,却并不太在意风雅生活背后所需的钱财。 而被沈老爷断定憨厚本分能力不足的次子, 却十分向往名利富贵, 也对发扬沈家和继承沈家的财产分外热心。 “父亲他竟然还认为我将来可以得到兄长照拂,指望他振兴沈家并提携我和我的后代,”沈启堂琢磨清楚沈老爷的想法后, 内心哂笑不已, “倘若真把沈家交到兄长手中, 早晚会被他败光了。到时候别说指望他照顾我和我的家人了, 不反过来让我接济他就不错了。呵, 我哪有那份闲心!湘儿的嫁妆还不知道怎么攒呢, 还有我和婉娘的养老钱,这过日子啊,柴米油盐哪样不需要银钱?” 沈启堂再次失望之后,并没有置气离开海宁。他其实已经习惯了这种差别待遇,但却从不打算老老实实接受这种差别待遇。 沈二总觉得父亲早晚会对兄长沈复失望的,到时候自己就有机会了。于是,他依旧留在海宁留在沈老爷身边尽心尽力地侍奉,做个表面上听话老实的好儿子。 当然,沈启堂并不是至此就留在海宁不归家了。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回苏州老家休息一段时日,孝顺母亲,陪伴妻女,讨好岳家,同时还不忘和一帮族人好友保持联络。 一忙起来,日子就过得飞快。 不知不觉间,距离沈启堂长女出生,已经过去三年多了。而这个今年虚岁四岁的小姑娘,至今为止依旧是唯一的沈家下一代。这些年,不论是王婉还是陈芸,都没有怀孕生子。 这日,休假在家的沈启堂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洋洋地起身。他其实还想再睡一会儿的,但院子里的各种响动三番两次地打断了他的迷糊睡意,扰得他干脆放弃了继续睡懒觉的念头。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55节 “婉娘,这是在做什么?”简单洗漱后的沈启堂一撩开松花色绣同春纹的门帘,就看到妻子正在指挥仆娘搬运整理一些箱子,看起来像是要出门。 “夫君,我们进屋细说。” 穿着一袭玫瑰色凤尾裙的王婉见沈启堂醒了,盈盈一笑,随即扬声吩咐一旁的巧萍去厨房端些吃食回来,然后又温柔地招呼了一声蹲在一旁看热闹的女儿,让她回屋玩耍。 沈启堂又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忙乱场面,也转身跟着妻女进了东侧的小厅内。 夫妻二人落座后,王婉才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夫君,妾身打算带湘儿去环溪草庐探望她的外曾祖父,今早去正院时已经和太太报备过了,明日一早就启程。刚刚正在收拾明日要带给长辈们的礼品。” “去探望虚舟先生?”沈启堂愣了一下,眉目间的懒散彻底消散,“老爷子这几年不是不喜欢咱们小辈去拜见吗?尤其是像湘儿这么大小的孩童,他老人家嫌闹腾,一概都是不见的。” “咱们湘儿才不闹腾呢,可乖了。” 王婉先是习惯性地护着女儿辩解了一句,然后才温声道: “夫君,之前湘儿年纪小,有些事还不太确定,妾身就一直没有和你提起过。但如今湘儿已经过了三周岁的生辰……你看,咱们湘儿长得既不像沈家人,也不像妾身或者她的舅舅们,后来还是妾身母亲提起,说湘儿应该是随了妾身的祖母。所以,妾身打算带着湘儿去一趟环溪草庐给长辈请安,许是能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夫君,只要咱们的孝心尽到了,他老人家自然会对乖巧孝顺的晚辈多加照顾的。而你是湘儿的亲爹,自然是你好了,湘儿的日子才会更好。” 王婉浅笑着解释完她带女儿去环溪草庐的原因后,就等着沈启堂露出振奋喜悦的表情,也笃定自己的丈夫会立刻表示要跟她一起动身出门。毕竟能够讨好她祖父虚舟先生的机会并不多。如今他们的女儿只凭脸就让能他们夫妻有捷径可走,绝对是一个意外之喜。 但是,令王婉错愕的是,沈启堂在听说女儿长得像妻子的祖母后,不仅没有立刻大喜过望,反而露出了迟疑沉吟之色。 “……湘儿长得像她的外曾祖母?”沈启堂心中划过一抹复杂与恍然,同时暗道一声原来如此。旋即,他又忍不住感慨,这难道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注定安排? “是啊,妾身母亲在湘儿满月时就提起过这件事。之后一直叮嘱妾身,有时间带湘儿去环溪草庐那边见见老爷子。” “也罢,既然如此……那就去吧。”沈启堂此时仍然沉浸在一种颇为奇妙的感觉中,因而语气有些飘忽。 他自然十分清楚湘儿既不像沈家人也不像王家人,因此之前才会产生那样胆大包天的李代桃僵的念头。而此时突然得知湘儿的长相其实是随了她的亲外曾祖母,沈启堂在下意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竟然莫名产生了一种悚然敬畏之感。因为这一切巧合得就仿佛是上苍之手在提前布局安排。 “王家的孩子中无一人相似,反而应在了湘儿身上,要不是我能万分确定湘儿就是我亲闺女……” 此时心绪极为复杂的沈启堂自然不会知道,这所谓的巧合其实并不是真由各种意外导致的,而是那个被此界天道碾碎的外来灵魂特意安排的。 外来灵魂为了吸收龙气而抢占了本世界灵魂投胎转世的机会,又为了减少因果纠缠和掩盖天机,不得不给被她抢了“好身份”的灵魂安排另一个出生机会。 然而,这个出生机会绝不是外来灵魂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的,多少还是会有一定限制与约束的。比如,裴湘此生的容貌会随了她的外曾祖母,或者更准确来说,是会充分继承外曾祖母家族那边的某些特征。 沈启堂永远不会了解这背后真正的缘由,所以他只会把一切都看成是命中注定。 在心生敬畏之感的同时,他的心底深处又忍不住冒出来一丝徒似的兴奋与期待。同时,那个本来是为了在不得已情况下保命的隐约念头变得越加清晰强烈起来,他甚至笃定自己已经窥见了一条通往富贵生活的捷径。 “婉娘。”沈启堂再一次觉得自己当年为了求娶妻子而花费的那番心思没有白费,声音也越加柔和,“婉娘,你看我,骤然听到这些,竟一时之间都没怎么反应过来。哈哈,这是好事啊,倘若湘儿的长相能让祖父他老人家少些遗憾多些安慰,咱们自然要多带湘儿去环溪草庐那边多多拜访。为夫一会儿就去见太太,禀明咱们一家三口明早一起出行这件事。” 王婉自认为还是比较了解沈启堂的,此时已经察觉到他刚刚的反应非常不对劲儿,不由得狐疑地打量着自己的夫君,并试探着劝说道: “夫君,你刚归家,还是留下来多陪陪太太吧,太太一直念着你和大哥呢,早晚盼着你们回苏州团聚。不如……这次就让妾身和湘儿先去环溪草堂问安。如果祖父他老人家果然喜欢湘儿,妾身就悄悄让人给你送信,届时你再动身来接我们母女二人,正好可以趁着祖父心情不错的时候拜见他,说不定能留下更好的印象。” 沈启堂摇了摇头。他心知王婉之所以这样提议,是担心虚舟先生一见面就考校他这个孙女婿的学问,而自己近来杂务缠身,再加上本来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肯定是经不起学问渊博的虚舟先生考校的,到时候难免要遭受一番训斥与责备。 若是以往,沈启堂说不得就会心生犹豫并反复衡量了。 可如今情况却是不同,沈启堂生平第一次并不那么看重虚舟先生对自己的印象,而是迫切地想要知道虚舟先生瞧见湘儿之后的反应。 “我得亲眼看看虚舟先生的反应……这件事可容不得半点儿马虎!假如岳母她当真没有弄错的话,那……”沈启堂目光微闪,心跳加快,暗自思忖道,“那可是一份命中注定的造化了。” 一想到某些意外许是老天爷特意给自己安排的一场富贵——而不仅仅是有可能危及性命的麻烦,沈启堂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蹭地一下站起身,也顾不得吃东西了,立刻扬声道: “婉娘,我这就去给太太请安去,然后禀告一声明日出门的事。你留下来好好整理一番要孝顺祖父他老人家的东西,我先走了。” 说着话,沈启堂就急匆匆地朝着门口走去,留下一脸惊诧不解的王婉。 不过,大步而去的沈启堂很快又顿住了身形。 几息之后,只见这人一脸沉吟地往回踱了几步,先是顺手捞起正坐在小凳子上独自安静玩耍的女儿,在她的肉嘟嘟小脸蛋上猛地亲了两口,然后才探身对着妻子低声叮嘱道: “你先别急着收拾礼品,等我回来再说。咱们去探望虚舟先生,可不只是二房的事,而是沈家和王家在走亲戚。这样算的话,拜访的礼物自然不能只从咱们二房出。婉娘,等我去和母亲说说,看看家中大库房里还有没有什么能拿出手的好东西,再不济,嘿,也该给咱们支取些银两。” 王婉:……很好,还是那个自己熟悉的沈二。 “行了,我知道了,你快些去吧。”王婉心里松了半口气,从丈夫手中抱过正在拿小帕子努力擦脸蛋的女儿,含笑嗔怪道,“下次可不能这么突然把孩子抱起来了,吓着怎么办?” 沈启堂低头瞧了一眼“容易受惊吓”的女儿,发现她一脸淡定地把擦过脸蛋上口水的小手帕扔到了茶几上,然后又伸手抓了一枚果盘里的果子捧在手中慢慢啃,并且啃得十分香甜,忍不住轻笑一声,暗道自家闺女模样好胃口好还爱干净,果然有贵人气度。 他抬手摸了摸小家伙儿的白嫩额头,又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才再次转身离开。 等到沈启堂出门走远了,王婉才抱着女儿重新坐了下来,而后好似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裴湘讨论一般地开口道: “你爹这反应不对呀,不应该先是高兴然后再谨慎行事吗?怎么正好反过来了?别是背着我有了什么花花肠子吧?湘儿,你爹这些年表现得老实本分,那是因为有求于王家,才一门心思当个好女婿。可现在他都不担心你外曾祖父的考校与评价了,这……莫不是攀了什么高枝儿,找到新靠山了?沈家……不会的,你祖父心里只有你大伯父,手中攥着的人脉关系根本轮不到你爹,那……你爹他不会是偷偷当小白脸去了吧?” 虚岁四岁的裴湘非常认真地听着娘亲的嘀咕怀疑,似懂非懂地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眸,然后指着自己刚刚被亲过的脸蛋儿慢吞吞地分析道: “我白,好看,香喷喷的,才招人喜欢。父亲……就一般,不太招人喜欢。” 王婉:“……倒也对。你爹要文采没文采,要外貌没外貌,还抠……哎呀,我就不该在你面前乱说实话。湘儿,乖啊,记得和娘亲的约定吗,咱们娘俩的悄悄话不能对别人讲,记得吗?” “记得,要保密。一个秘密,换两块糕糕。”裴湘把剩下的果子塞进口中,又用小胖手捂住嘴,瞪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对着王婉认真地点了点头。 得到女儿的郑重承诺,王婉莞尔一笑,放心地舒展了眉头。 她其实比总是不在家的沈启堂更明白自家孩子的聪慧之处。这孩子的记性特别好,懂事也早。会说话之后,凡是她听过的言语说辞,基本上都能一字不错地复述下来。而且,湘儿似乎天生重诺,只要她认为大人的叮嘱有道理并且认真答应过了,就不会轻易反悔。 总之,在王婉看来,自己这个小闺女可比旁人家七八岁的大孩子聪明懂事多了。当然,这孩子偶尔也会非常倔强和有主意,调皮捣蛋得让照看她的人无可奈何。但这样的情况到底不常发生,并且每次淘气之后,小姑娘都会变得异常嘴甜粘人,把身边的大人哄得晕头晕脑的,这就导致王婉总是下意识地认为女儿一直是又乖又甜的小可爱。 “那你爹今天为什么这么不对劲儿?” 王婉一边替女儿擦去手上的果汁,一边不解地皱了皱眉。她当然没指望小豆丁女儿能替她答疑解惑,就是随口一问而已。 不过,裴湘并不知道娘亲其实没想从自己这里得到回复。她听见王婉的问题后,就努力从自己不满四年的人生经验中寻找答案,然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肯定是做了娘亲不让做的事,又觉得可能会被发现,心中不安,才会不对劲儿的。” 王婉:…… “湘儿,你做了什么娘亲不让你做的事吗?” “是爹做了~” “你爹的事待会儿再说。来,先来说说你的事情,湘儿,我现在才反应过来,你今天上午怎么这么安静听话?既没吵着出门也没有嫌弃头上的两个小揪揪蠢。说说吧,你都做了什么?只要你现在都说出来,我肯定不会特别生气的,也不会扣掉你今天的糖糕。” ——但是会扣掉明天和后天的。 闻言,裴湘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特别语重心长地对忽悠她坦白真相的娘亲说道: “娘亲,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儿了,你别骗我了。还有,你还是先管管父亲吧,你刚刚还说过,父亲他好了,湘儿才会好。” 言罢,她动作灵敏地扭着小胖腰从王婉的怀中跳到了地上,然后晃着两个小揪揪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第169章 沈启堂在母亲沈夫人的正院用了午膳后, 就去了沈府的大库房,随后在里面挑选出了一幅山水画和一方造型古朴的砚台。离开之前,他又在库房的角落里扒拉出来了一小箱能给自家女儿当玩具的木质小摆件, 然后才心情不错地返回了住处。 “夫君, 箱子里是什么?”欣赏过画卷和砚台后,王婉好奇地望向落满灰尘的藤编箱子,“这也是从库房里取出的?” “嗯, 里面是我和兄长小时候玩过的木雕木刻。” 沈启堂蹲在地上亲自擦去箱子上的灰尘, 然后打开箱盖给妻子看里面的旧物件儿。 “这些小巧的木刀木剑木弓以及用木头雕刻的各种小动物, 最初是兄长的玩具, 后来又轮到我。这些年, 家中再没有男孩儿出生, 它们就一直被收在库房里了。好在雕刻用的木头还不错,能长久保存,如今取出来稍稍收拾一番,正好给湘儿玩。” 王婉蹲在沈启堂身旁和他一起打量箱子里的各种小巧木雕, 不太赞同地说道: “依妾身看,这些刀呀剑呀的, 虽然做得小巧精致,但并不适合湘儿一个女儿家。不如把这几个小动物木雕挑拣出来给湘儿吧,剩下的, 嗯,依旧收起来, 等以后……家里总会有男孩子喜欢摆弄这些的。” 沈启堂其实也觉得自家乖巧文静的小闺女不会对这些木刀木弓之类的感兴趣, 但一想到那些旗人家的格格们好些都是能骑马打猎的, 便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缓声道: “这一箱子都给湘儿吧, 她喜欢什么就玩什么,吩咐奶娘多上心,别让湘儿误伤了自己就好。婉娘,你别总是拘着湘儿,她还小呢,正是爱跑爱跳的年纪。” 王婉微微挑眉,心道自己什么时候拘着湘儿了?最多也就是告诉湘儿要文静娴雅些,不能总想着爬墙上树玩泥巴捉虫子之类的,这不是很正常吗? “夫君,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王婉心中那种不对劲儿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之前也不见你从库房里翻出这些木头雕刻来,怎么今日就突然想起来让湘儿一个女孩子玩你小时候玩过的玩具了?莫不是你打算让湘儿……” “让湘儿什么?”沈启堂对上妻子疑惑中带着了然的目光,心头猛地一跳,暗忖,难道婉娘察觉到了什么? “莫非夫君你急着要个儿子,才让湘儿摆弄这些的?是想让她招个亲弟弟来?” 闻言,沈启堂微微一怔,旋即悄悄松了一口气,心道自己这是有些过于紧张了,以至于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婉娘是挺精明的,但她如何能猜到自己肚子里藏着的那个大秘密呢? “不过……”沈启堂心绪一转,没有急着否认,而是飞快地思索起利弊来,“这几年我和婉娘聚少离多,再加上湘儿年纪还小,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机会告诉婉娘她再难生育之事。此事不小,婉娘若是猛然知道了真相,恐怕会大受打击,说不得还会就此消沉甚至生病,若是一直不告诉她,让她只当是缘分不到……” 沈启堂正愁找不到妥帖的借口来掩饰今日的反常,以及之后在女儿教育问题上的一些选择。如今听闻妻子主动给出了解释,他立刻全盘接受,并拿出毕生演技努力绽放出了一个十分真诚的笑容,连连颔首并柔声感叹道: “知启堂者,吾妻也。婉娘,我今日在太太那里用饭时,太太提过沈家子嗣问题。如今只有湘儿一个孙女,太太心中哪能不烦闷焦急?哎,我见太太郁郁寡欢,心里也跟着难受,在库房里为虚舟先生挑选礼物时,就一直惦记着如何开解安慰太太。大概也是我这一点孝心的缘故,竟然真让我有了灵感,嗯,就像你之前猜测的那样,想到了招弟这个主意。哎,倒不是一定要招来个儿子,就是图个好兆头。” 闻言,王婉若有所思地瞧了沈启堂一眼,对他的这番解释半信半疑。 倘若说沈启堂这人想要个儿子,王婉信;但若说这人是因为惦记心疼沈夫人而琢磨出了这个办法,王婉是不信的。她猜沈启堂能想出“招弟”这种主意,多半是被公库里的那些沈家家当刺激到了,想着尽快生个儿子好增加他继承沈家的可能性。 沈启堂并不知道妻子的腹诽。他见王婉沉默了下来,生怕她继续追问或者细究自己的反常之处,便连忙岔开话题扬声问道: “婉娘,咱们在这里讨论了好一会儿了,怎么不见湘儿?是午睡一直没起来吗?” 提起女儿的去向,王婉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黛眉轻挑,纤手一抬,指着内室的方向说道: “在里面用功‘读书’呢。小家伙一字不识,翻书的架势倒是十足,还知道洗了手再去触碰书籍,把她奶娘和老嬷嬷哄得眉开眼笑的。哼,她今天这么乖巧老实,肯定是背着妾身偷偷淘气了,妾身就等着看她什么时候露馅。” “咱们女儿自来就乖巧,怎么就非得淘气了?”沈启堂立刻回护了一句。 王婉立刻把上午时自己和裴湘的对话挑挑拣拣地学给沈启堂听。她一边暗藏自豪地隐晦展示女儿的聪明伶俐,一边又佯装气恼地抱怨道: “夫君,你想想,湘儿要是不心虚的话,她跑什么?她现在精着呢,只要不被妾身抓住实在把柄,那是绝对不会承认任何事的,而且还能察觉到妾身话里的漏洞。呵,明明就是个三岁的小丫头,还不让妾身把她当做三岁小孩儿骗。” 沈启堂抚掌轻笑,诚恳说道:“婉娘,关键是你确实没能骗得了一个三岁小孩啊!” ——不愧是我沈启堂的亲生骨肉。 “夫君!” “好吧,好吧。”沈启堂决定不和杏眼圆睁的妻子认真争辩,他温声安慰道,“许是你真的想多了,你之前不是在信里一直强调,湘儿是个非常乖巧听话的孩子吗?她那么乖,便是偶尔淘气一次,也不会太胡闹的,放心好了。” 然而王婉并不放心,谁生的孩子谁了解! 可是……那些夸奖的话也确实都是她说的。所以,面对沈启堂这种明面上安慰实则偏心和稀泥的做法,王婉此刻竟然无法理直气壮地进行反驳,只能深吸一口气不再发言。 沈启堂“成功”地说服了自己的妻子,心情十分不错。他想着自己今日没有邀约应酬,不如干脆陪着女儿玩耍半日,正好还可以把自己小时候摆弄过的那些木雕木刻亲自展示给女儿看看。 沈启堂记得老嬷嬷提过,他自己小时候挺喜欢那些木头雕刻成的小马小猪小狗的,还给它们盖被子晒太阳,倒是对木刀木剑之类的没有多大兴趣。反而是他那位如今喜欢吟诗作画的斯文儒雅大哥,小时候十分喜欢挥舞着小木剑到处挖虫子糟蹋花草…… 藤条箱子里的木雕玩具受到了裴湘的热烈欢迎。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56节 穿着一身桃花颜色衣裙的小姑娘不假思索地抓起了小木剑,然后有模有样地刺了一下,之后,她才把目光落在其余的木雕上。 沈启堂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刚刚有些眼花了,不然怎么会在女儿挥舞小木剑时看到了一抹凛冽寒光? “是窗边的日光太亮堂了……” 沈启堂再次睁开双眼,发现眼前一切如常。虚岁四岁的女儿正用小胖手握着小木剑轻轻敲击其它木雕,每敲击一下,她就小鸡啄米似的点一下头或者眉眼弯弯地笑一下,屋内一片温馨静好,哪里有什么刺骨的剑光寒气? 沈启堂失笑摇头,不再多想。 他见裴湘好奇地瞧着一只木雕小猪,就干脆把女儿抱起来放在膝上坐好,然后教她认识藤条箱子里的每一种小动物。 在父女二人的问答声中,裴湘很快就把其中一些动物和餐桌上的菜肴对应到了一起,并明确表示晚餐的时候她想吃小羊和小鱼,同时还不忘问沈启堂,小鹿和小兔子的味道哪个更好? 沈启堂:……果然每个孩子的想法都不一样。 晚餐前,王婉问沈启堂,女儿喜欢那些小木雕吗?是不是更喜欢小动物木雕? 沈启堂沉吟片刻后,十分淡定地点了点头,表示女儿确实非常关注每一只小动物。 一旁的老嬷嬷听到这话后,露出了充满怀念意味的舒展笑容。她见王婉目露询问,便温声告诉王婉,沈启堂小时候也喜欢那些小动物木雕,还特意让老嬷嬷给小兔子和小狗缝制了被褥,又每天带着小羊和小马去草地上晒太阳“吃青草”。 “二爷从小就善良仁义,大姑娘也贴心乖巧,又都喜欢小动物,这就是父女缘分吧。” 王婉知道老嬷嬷之所以这么说,一半是出于真心感慨,一半则是为了能让沈启堂更把湘儿放在心上。毕竟如今这世道,越是被父亲疼爱重视的女孩子,日子就过得越顺遂幸福。 于是,她也一脸赞同地对老嬷嬷说道: “他们父女两个确实投缘,每次想起湘儿出生那日的事情,我就忍不住想,也许就是因为夫君一直守着湘儿,湘儿最后才转危为安的。” 沈启堂耳中听着妻子和老嬷嬷的对话,低头望向注意力全在手中小木剑上的女儿,心里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 他无奈地摸了摸女儿头顶上的小揪揪,想着这孩子喜欢小动物的真正理由,暗道,或许女儿身上乖巧可爱的评价确实是有些水分的。 “但不管怎么说,湘儿都是个聪明孩子。等这次拜访过虚舟先生,我一定要想办法,让家里给她请一位有学识有本事的女夫子。” ——何止是有些水分! 次日一早,沈启堂挂着两个黑眼圈一身低气压地坐在马车上,而让他半夜受惊的罪魁祸首此时正乖巧地依偎在王婉身边,专心致志地研究手中的草编蚂蚱是如何编制的。至于这草编蚂蚱的来处?是陈芸用来哄“受惊吓的”孩子的。 “湘儿,昨天晚上,你为什么趁着奶娘熟睡的时候偷溜进供奉送子菩萨的静室?” 裴湘有些奇怪地望向沈启堂,慢吞吞地说道: “湘儿已经说过三遍了,湘儿之前把自己爱吃的零食都攒了下来,想供奉给娘亲喜欢的送子菩萨。湘儿以前和娘亲提过的,不能只给菩萨喝清水吃瓜果,天天吃,顿顿吃,菩萨肯定吃厌了。如果送给菩萨一些小孩子爱吃的东西,说不定菩萨一高兴,就会还回来一个小孩子。这样一来,娘亲的愿望就实现了。” 沈启堂望向王婉。 王婉飞快地瞥了一眼丈夫的黑眼圈,轻轻点了点头,忍着笑尽量做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湘儿,娘亲之前不是说过吗,鲜花香果都是很好的贡品,并不需要换成你喜欢的各种零食小吃。你为什么还背着娘亲偷偷攒下零食,然后又半夜偷跑进静室换贡品?” “娘亲,你是说过这些的。”裴湘坦然地点了点头,把草编蚂蚱暂时搁在一边,抬头和两个大人认真讲道理,“但是,你的理由没有说服湘儿。娘亲,菩萨没有说不喜欢吃零食呀。如果你的供奉是对的,为什么菩萨现在还没有给咱们家送来小宝宝?” 王婉顿时语塞,她心说沈启堂之前一直不在家,她怎么有小宝宝?不过这话自然不能对闺女说。于是,被问住了的王婉只好把目光移到沈启堂那边,示意他来继续教育女儿。 沈启堂打哈欠的动作一顿。 他能说什么?他一不能让菩萨显灵亲自告诉自家闺女神仙都爱吃什么,二也不能对三岁半的亲闺女详细解释生孩子这种事。 沉默片刻后,沈启堂决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湘儿,你说的有些道理。但是你看,你昨晚把自己爱吃的食物供奉给了菩萨,可菩萨依旧没有给咱们家送来小宝宝,可见你的想法也不对。既然如此,以后还是按照你娘亲的想法来供奉菩萨吧,毕竟家家都是如此。湘儿,那些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肯定有灵验之处的,你现在还小,以后肯定会懂的。” 裴湘虽然才四岁不到,但她此时已经渐渐明白一个道理,就是一旦大人们说什么“大家都这样做”、“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或者“你还小,以后就会懂了”,那就没办法和大人们讲道理了。 所以,她直接忽略了沈启堂的后半段话,只坚持指出前半段话的漏洞。 “父亲,湘儿认为家里没有新宝宝出现,不是湘儿想错了,而是你,嗯,你昨晚对菩萨许愿的时候太贪心了。” 说着话,裴湘伸出一根小小的手指,努力口齿清晰地说道:“湘儿只给菩萨带了一份贡品,但是,父亲你许了三个愿望,三个,菩萨肯定不能全答应的。” “三个愿望?” 王婉疑惑地望向沈启堂。 她知道,昨晚丈夫半夜下床喝水的时候,忽然听到静室那边有些响动,兼之昨晚月光十分皎洁,不知怎么就触动了他求神拜佛的念头。念头一起,沈启堂就披着衣衫去了静室,并且还在菩萨前非常虔诚地念叨了好一会儿。 而就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原本好好躲在供桌下面的湘儿突然叹了口气,当场就把正在许愿求神的沈启堂下了一大跳,险些惊呼出声。 后来,冒了一身冷汗的沈启堂咬牙切齿地把供桌底下脸颊上还粘着米糕渣的女儿拎了出来。紧接着,就是半宿的鸡飞狗跳…… 说实话,王婉当时都以为女儿这次必定会挨揍了。可不知是不是丈夫晚上和她那个时太卖力了,咳,导致有些腿软体虚,就……愣是没能逮住四岁不到的小女儿。 当然,女儿那双小短腿也确实能倒腾,竟然还遛着她爹一路跑去了宾香楼那边。接下来,在沈复和陈芸的劝解下,跑得气喘吁吁的沈启堂终究没能揍到熊孩子。而等到天亮之后,湘儿又有了祖母沈夫人的维护,那就更安全了。 于是,一直等到坐上出门的马车,昨晚差点被吓尿了的沈启堂也没有成功教训到自家闺女。 “湘儿,你昨晚突然叹气吓到你父亲,是因为觉得他许的愿望太多了吗?” 最了解女儿的人永远是当母亲的。 王婉眸光微转,稍稍一思索,便想明白了为什么躲得好好的女儿会“故意吓人”。 她的湘儿天生似乎就有自己的一套规矩道理,很多时候都讲究等价交换。王婉想,湘儿这孩子必然是觉得自己带去了一份贡品,那就只能换取一个愿望,而亲爹竟然一下子许了三个,那她以后就得再补上两份。而这每一份贡品都是她自己偷偷攒下的心爱零食,每需要多攒一份,她自己就不得不少吃一份,因此后来才忍不住叹气的。 果然,就见小姑娘鼓着脸颊伸出了四根手指,然后当着沈启堂的面又弯回去了一根,并用一种十分沉重的语气宣布道: “湘儿不能让父亲继续说出第四个愿望了,湘儿没有那么多糕糕和花生糖给菩萨了!” 第170章 得知女儿对自己的孝心足足有三份白玉米糕和芝麻花生糖那么多, 沈启堂憋了半宿加一早上的郁闷情绪顿时消散了一大半。毕竟对于一个被长辈限制了零食数量的三岁半贪吃小娃娃来说,这些糕点和糖果已经是非常宝贵的东西了。 马车辘辘前行,等到一行人抵达环溪草庐之时, 车上的父女二人已经和好如初了。 更准确来说,是当父亲的决定大度一回, 不和女儿计较她的淘气行为了。而当女儿的那个, 其实从头到尾都很淡定坦然,并且也不觉得自己之前是在淘气胡闹, 反而觉得父亲这样的大人委实不够稳重。 同时, 她还有些闹不明白, 为什么小小的自己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么大个儿的父亲就被吓得腿都抖了? ——躲在供桌下面的裴湘看得一清二楚。 好在裴湘此时正忙着琢磨陈芸送给她的草编蚂蚱是怎么制作的, 没有把心里的疑惑说出来。不然, 车内好不容易恢复的父慈女孝温馨场景肯定会再次支离破碎的。 裴湘跟着父母走进清幽雅致的环溪草庐之后,并没有立刻见到父母口中的外曾祖父。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母亲身旁,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外曾祖父摆放在客厅里的花草奇石盆景,一边认真地品尝管家伯伯特意给她端上来的桃干和蜜枣。 等她快乐地吃完了两块酸酸甜甜的桃干和三枚晶莹软糯的蜜枣后,见母亲对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就乖乖地拿出小手帕来让母亲帮她擦嘴擦手,不再继续多吃了。 不多时, 裴湘发现之前那位一见到自己就很激动的老管家又出现了。他这次没有再给她带来好吃的, 而是带回了草庐主人虚舟先生的吩咐, 老人家让沈启堂夫妇带着孩子去书房见面。 闻言,沈启堂夫妇对视了一眼,心知他们这次能有机会去见近来已经很少见家族晚辈的老爷子,全亏自家姑娘的这张脸。那位负责接待他们一家三口的曾管家在老爷子身边服侍多年,自然记得早逝的老夫人的容貌, 所以才会一看清湘儿的模样就露出了激动神色,随后又匆忙离开,想来必定是去向虚舟先生汇报去了。 对此结果,王婉只是单纯觉得高兴,而沈启堂则想得更多一些。曾管家的反应不仅让他心中一定,还让他的野心再次悄悄燃烧起来。 裴湘并不知晓父母心中的所思所想。她高高兴兴地走在铺满了黑白褐三色石子的蜿蜒小路上,闻着草木清香,用视线扑捉着花间彩蝶翩翩起舞的身影,偶尔还会因为路面上的某颗石子不好看而小小绕个弯……短短的一段陌生路程,带给裴湘很多小小的欢乐。 当小姑娘眉目弯弯地见到一脸严肃的外曾祖父虚舟先生后,心底的快乐也没有消散。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能有这么雪白的头发和胡子,完全就是奶娘嘴里的神仙老爷爷。 “湘儿给外太翁问好。”小姑娘认认真真地行礼,声音清甜,“湘儿祝外太翁福乐绵绵,松鹤延年。” 王虚舟在孩童稚嫩清脆的问安声中渐渐回过神来。 他面带怀念地端详着裴湘的五官轮廓,良久,当了多年鳏夫的老爷子轻轻叹息了一声。 “都坐下吧,你们来看我,我很高兴。”发须皆白的老人对着孙女和孙女婿微微颔首,抬手示意他们随意就坐,然后又对着裴湘招了招手,语气温和地说道,“湘儿,到外太翁跟前来,和外太翁说说话。” 裴湘仰头看了一会儿正在努力露出和蔼笑容的严肃老人,眨了眨眼,点头说了句“好吧”,然后才背着一双小手慢腾腾地走到了虚舟先生近处。 ——不背着手的话,她有些担心自己会忍不住伸手摸摸那些雪白胡须。 王虚舟自然不会在意一个三四岁小娃娃的走路姿势,只觉得小姑娘这副小大人的模样还挺可爱的。他翘了翘嘴角,胡子也跟着颤抖了几下。 “咳,湘儿,你今年几岁了?” “外太翁,湘儿已经四岁了。”裴湘知道自己应该专心回答长辈的问题,但总是忍不住去观察那些一动一动的雪白胡须,“不是三岁小孩儿了。” 虚舟先生一愣,不太理解小姑娘为什么要强调最后半句。 “湘儿希望快些长大吗?” 裴湘摇了摇头:“还好吧。饭要一口口吃,湘儿也会一天天长高长大,不用着急的。而且,嗯,变成大人后就不能再当小孩子了。” “原来湘儿是这样想的。”王虚舟瞧着面前一本正经回答问题的孩子,突然感觉到了和小孩子认真交流的乐趣,于是本来只想简单逗逗曾外孙女的老人家兴致颇高地继续说道,“不过,从小孩子变成大人,可不仅仅需要每天一口口地吃饭。你还得认真学习,学做人的道理,习做事的方法。湘儿,你有想学习的事情吗?” “学习?”裴湘歪头想了想,不太确定地答道:“学……做点心吧?外太翁,湘儿想学王嬷嬷做点心的本事。那样的话,以后湘儿想吃什么,吃多少,就可以自己决定了。” “自己做决定,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王虚舟捋了捋精心打理的胡子,微微出神后,顺着小姑娘的思路继续问道,“那依你看,王嬷嬷她可以自己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吗?” 裴湘背着手回忆了一下自己悄悄观察过的王嬷嬷做点心时的情形,又有些羡慕地看了两眼可以随便捋白胡子的外曾祖父,半晌才脆声道: “不能的,王嬷嬷要听祖母、大伯母和母亲的话。” “嗯,那你还要学厨艺吗?” “学的!祖母和母亲有时候会很忙,没时间管着湘儿的,湘儿就可以做给自己吃了。”说到这里,裴湘回头看向笑容格外温柔的王婉,语气真诚地保证道,“做好之后,湘儿只吃一点点,就一点点,然后都送给娘亲吃。” 王婉:……等咱们回家以后……呵!该让你开始学女红了,别一门心思都在吃食上。 王虚舟瞧着这母女间的交流相处方式,忍笑道: “湘儿,外太翁觉得,你也可以趁着祖母和母亲忙碌的时候,悄悄去找王嬷嬷,让她给你做你想吃的点心小吃,不必非得急着学烹饪调理之法的。” “不行的。”裴湘无奈地摆了摆手,颇为忧伤地解释道,“如果去找王嬷嬷的话,她肯定会去告诉母亲的。然后,嗯,不管母亲有多忙,她都会记得约束湘儿的。” 小姑娘一脸失落忧伤的模样让老人家又心软又想笑。他想了想,到底把教育孩子要听长辈的话的那一套说辞咽了下去。 王虚舟暗道来日方长,有些道理完全可以以后慢慢教,不急于一时,现在还是应该哄一哄孩子,可别再皱着小眉头了。 于是,往日里一贯严肃的虚舟先生立刻温声感叹道: “原来如此,那湘儿确实还是应该早些学会做点心的本事。等湘儿学会之后,可以让外太翁也尝一尝湘儿的手艺吗?” “当然可以呀。”裴湘见外曾祖父赞同了自己的想法,高兴地弯了弯眉眼,她轻轻握了握老人家的手指,不紧不慢地说道: “湘儿就是这么想的。但是,嗯,外太翁还要再等一等,湘儿现在还小,个子……不够高,力气也不够大,不能去厨房的。娘亲说过,有危险。” “好孩子,你这么想很对。”王虚舟慈爱一笑,觉得小家伙绝对是他见过的最乖最懂事的孩子,忍不住抬手在小姑娘的头顶上揉了揉,“外太翁不急。等湘儿长大了,再给外太翁做点心吃。” “嗯,外太翁你再等一等,等湘儿过完五周岁的生辰,就肯定会长得又高又壮的。到时候,湘儿给外太翁做湘儿最爱吃的白玉米糕和黑芝麻花生糖。” 闻言,王虚舟忍俊不禁地点了点头。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57节 他思忖道,五周岁的湘儿估计也就是比做点心的案板高一些。届时,只要沈家没有突然破败衰落了,谁会舍得让她在厨房里干活?不过,这孩子五周岁的时候说不定已经忘记自己三岁半时的愿望了,甚至极有可能又有了别的古灵精怪的想法。 “好,外太翁等着品尝湘儿亲手做的米糕和花生糖。不过,外太翁不急,湘儿也不要急,先好好长大。五岁不行的话,咱们就等到十二岁。还有,外太翁这里也有一些点心,一会儿你尝尝,如果喜欢的话就留下来多住几天,然后每天都能吃到更多的好吃的,好不好?” 听到外曾祖父留自己小住,裴湘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回头望向王婉,征求母亲的意见。 王婉连忙压下心中惊喜,朝着裴湘微微点头,同时温声叮嘱道: “湘儿可以留下来多陪陪外太翁,但是不能打扰外太翁的清净。” 得到母亲的允许,裴湘朝着外曾祖父灿烂一笑,眼眸亮晶晶地表示自己非常愿意在环溪草庐里留宿几日。 ——在来的路上,裴湘就听母亲提起过,外太翁这里的鱼特别好吃。 至于打扰清净之类的话,裴湘听过就忘。她自认为是个从来不胡闹的乖孩子,说话做事总是有理有据的,怎么会打扰外太翁的清净呢? 而王虚舟见裴湘答应,捋着胡须说了几声“好”,然后又问起她在苏州家中的日常生活。听到沈复和陈芸都教过她背诗后,心中微动,却暂时没有继续深思。 王虚舟和曾外孙女聊得很开心,但是他对曾外孙女他爹就没这么温和慈爱了。 面对这个学问不佳且一心名利的孙女婿,王虚舟又恢复了严肃冷淡的态度。 他从书架上取下时常翻阅的《孟子》,又从里面随意选出了一句话,让沈启堂阐明其中的微言大义并谈一谈他个人的见解。 看在曾外孙女的面子上,王虚舟没有刻意为难沈启堂的想法。他这次出的题目比较简单,凡是读过四子书的都能答出个一二来。 沈启堂也确实说出了个一二来,但也只是泛泛而谈,且中间还引用错了两个典故。 等到沈启堂把脑子里能说的都说完之后,老先生又皱着眉头拿起手边的《庄子》。这次,他不打算抽取文章中的句子让沈启堂解释并发表看法了,而是直接考原文背诵。 老先生觉得自己再次放宽了标准,却不知沈启堂并没有感觉轻松。离开学堂的这些年,沈启堂一直忙于各种杂务和人情往来,已经好久没有静下心来认真温习书本了。 就在沈启堂暗自叫苦的时候,一向了解自家夫君学问水平的王婉款款起身,暂时打断了这场考校。 “湘儿今日起得比平时早,一会儿该困了。祖父,孙女带湘儿去外面走走,然后哄她睡一会儿。就不打扰祖父您和夫君在此讨论学问了。” 王虚舟低头望向正在偷偷打量他的胡子的小姑娘,看不出她有丝毫困倦的迹象。不过,他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孙女王婉这是在找借口提前避出去,免得一会儿沈启堂表现狼狈,在妻女面前损了颜面。 王虚舟心中一哂,觉得孙女的这个做法并无必要。因为他今天只会考校一些极为基础简单的背诵题目,不会再询问更复杂的问题了。 另外,难得热心一回的老爷子其实还想在曾外孙女面前帮沈启堂这个当父亲的树立一个良好形象。 他想,反正小孩子也不太清楚考试题目的深浅,过会儿,她见沈启堂一脸自信地朗声背诵先贤文章,自然会认为父亲十分厉害,说不定还会对读书产生兴趣,便不会总想着去厨房做点心了。 再者,虽然和裴湘相处时间不长,但老人家很想和这个长相随了他发妻又聪明乖巧的曾外孙女多相处一段时间。 “湘儿,你想留在这里陪外太翁,还是想出去玩?” 裴湘还记得之前自己说想学做点心时娘亲的不赞成目光呢,心知现在出去和娘亲单独相处,肯定会被批评教育的。 于是,她立刻牢牢拉住外曾祖父的手,大声表示自己要留下来陪伴长辈,不想出去玩。 “既然如此,那就让湘儿留下来吧,多陪一会儿我这个老头子。婉娘,你若好奇这草庐内外的景色,就四处转转。等晚些时候,我亲自带湘儿参观环溪草庐。”王虚舟拍板定音,把曾外孙女留在了书房里。 王婉悄悄瞪了一眼赖在老爷子身边的闺女,眸光一转,暗道夫君此人一向能坦然看待自身学问不佳之事,估计一会儿在三岁半的亲闺女面前丢脸了,也不会如何介意的。其实,要说丢脸,他昨晚被湘儿吓得两腿打颤的场景就挺丢脸的,可父女二人后来不也是亲亲热热的吗?所以……也就不差这一次了。 于是,王婉不再多说什么,她福了福身,就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书房。既然有人主动帮忙看孩子,那她正好可以偷得半日闲暇,独自一人清清静静地散散心赏赏景。 沈启堂:……婉娘快回来!既然你猜到我已经把书本都还给先生们了,为什么不找个借口把我带走!老爷子喜欢湘儿,那就让湘儿陪着好了,我留下来也是碍眼…… 无人听见沈启堂的内心呐喊。 但是,王虚舟和裴湘很快就听见了沈启堂磕磕绊绊背书的声音。 虚舟先生:……我王虚舟有这样的孙女婿,说出去都丢脸! 裴湘:咦,这题湘儿会! ——听大伯父念一遍就记住了,超级简单的! 她之前去宾香楼里玩耍,陈芸一边做女红一边问沈复正在翻阅哪本书?沈复告诉陈芸,他正在读《庄子》,陈芸就请沈复诵读一些他喜欢的篇章。而一旁正在欣赏大伯母绣小蜜蜂和小蝴蝶的裴湘很自然地就把沈复读出来的内容记在了脑海中。 发现自己会背诵父亲背不出来的文章后,裴湘想了想,没有把真相说出来。 她一直记得母亲非常严肃地告诉过她,不要轻易展露出自己过耳不忘的本事,因为那极有可能会招惹来不怀好意之人,甚至是偷抢小孩儿的坏蛋。 于是,哪怕沈启堂越背越错,王虚舟的脸色越来越不耐烦,裴湘都一直不曾出声。比起不常在家的父亲和今天第一次见面的外曾祖父,裴湘当然更信任一直照顾自己的娘亲。 就比如昨晚的那场意外,虽然她不太理解父亲许下的那三个愿望有何深意,但她也没打算向父亲复述愿望内容并询问她心中的不解之处。 她只是把父亲对菩萨说的那些话都牢牢记在了心中,想着等以后长大一些,再耐心琢磨父亲的三个愿望到底是什么。 “也许我可以偷偷帮父亲实现呢。”小小的裴湘有些天真地想着,“父亲的第一个愿望是希望当年篮子里的孩子有个好去处,别再遇到狠心的亲生母亲;第二个愿望是感谢菩萨让我起死回生,并希望菩萨继续保佑全家,让全家免于灾祸,甚至因祸得福;父亲的第三个愿望才是希望母亲再次怀孕生子……” 第171章 裴湘此时自然是记不得“考糊了”这个词的, 但是她瞧着亲爹面色通红额头冒汗坐立不安的样子,莫名就联想到了一只被架在火上烤并且被烤得红彤彤的螃蟹。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陌生画面让小姑娘忍不住惊疑出声,因为她之前只见过蒸螃蟹炒螃蟹焖螃蟹和酒酿螃蟹, 还不曾见过火烤螃蟹哩。 “湘儿, 何事如此惊疑?”沈启堂连忙停下口中错误百出的背诵, 一脸关切地望向裴湘,并做足了慈父模样,其实是迫切希望女儿能给他一个终止考试的理由。 正在琢磨烤螃蟹是什么味道的小姑娘被老父亲饱含激动的声音打断了思路。她有些茫然地“啊”了一声,一抬头就和沈启堂暗藏殷切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这一刻, 大概是真有些父女连心的奇妙感应存在,裴湘下意识应道: “父亲, 湘儿听你背书,突然想到大伯母以前教湘儿背过张若虚先生的《春江花月夜》, 湘儿听了以后, 嗯,听了, 嗯一……二三, 对, 是三遍才记下来,然后就感觉背诗,嗯, 特别……难!对,好难!张先生的诗那么短, 湘儿还得听三遍才能记住, 可父亲你背了这么多这么长, 背诵的时候肯定更累吧?” 沈启堂:……仿佛找回了幼年在学堂里和邻桌那个后来考上状元的同窗交流课业进展时的感受…… 书桌后的王虚舟撩起眼皮斜觑了一眼表情纠结的沈启堂, 冷哼一声, 懒得再搭理这个连三岁小娃娃都不如的孙女婿。 诚然,沈启堂背得相当痛苦,可王虚舟听得同样不痛快。哪怕裴湘刚刚没有忽然惊呼出声给了沈启堂停下来的借口,老爷子也是要出声喊停的。 说实话,这场考校对双方来说都是一场折磨。 “湘儿。”王虚舟低头望着可爱又聪明的曾外孙女,慈爱地问道,“你大伯母教过你诵读《春江花月夜》吗?是什么时候教的?湘儿还记得多少,可以给外太翁背一下吗?乖孩子,记得多少就背多少,无需为难。你还小,能记住《春江花月夜》和张若虚先生的名字,就已经很不错了。” “大伯母是上个月初八那天教导湘儿诵读《春江花月夜》的。”裴湘此时还不太清楚,她能这样清晰记住日期就已经是一件难得之事了。 小姑娘伸出三根手指头努力强调道: “湘儿是听了三遍才记住的,真的,我现在就背给外太翁听。” 王虚舟目光微闪,之前那个想要亲自教导裴湘的念头又强烈了几分,不过考虑到裴湘年纪太小,还是个小姑娘,心中不免多了几分顾虑和犹豫。 “外太翁,湘儿要开始背诵了!”裴湘出声提醒走神分心的老人家 “好,外太翁一定会专心听的。” 老先生朝着裴湘露出鼓励笑容,并做出认真倾听的姿势。 裴湘自觉已经强调过“三遍”而不是“一遍”了,算是遵守了自己和娘亲的约定,便昂首挺胸地走到书桌前的空地上。 她先朝着外曾祖父和父亲分别点了点头,紧接着便双手一背并悠悠叹息了一声。然后,她学着文士书生在江边负手踱步赏景继而心生感慨的样子,在窗明几净的书房内抑扬顿挫地背诵起了唐代诗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来。 从起始的“春江潮水连海平”一直背诵到最后的“落月摇情满江树”,一字不落一句不差。属于孩童特有清脆稚嫩嗓音不紧不慢地传进屋内两位长辈耳中,以最优美的音节词句为他们描绘了一幅宁静幽深的春江月夜图画…… 半晌,回过神来的王虚舟见已经背诵完全诗的小姑娘依旧站在空地中间,正眼巴巴地瞧着他和斜对面的沈启堂,一张粉嫩的小脸上有着十分明显的期待,不由得莞尔一笑。 “……不错,湘儿背诵得非常流利,外太翁好像已经看到了张若虚先生当年在江边看到的春江与月色。”一向对学生和家族后辈子弟实行严厉教育方式的虚舟先生面对小姑娘亮闪闪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放柔了声音并说出了称赞之词,甚至还略微夸张了一些。 裴湘腼腆一笑,坦然接受了外曾祖父的夸奖,然后又转头去看父亲沈启堂。 沈启堂此人作为学渣多年,一向暗中羡慕被师长们偏爱的好学生们。他今天猛然发现自己的亲生骨肉似乎,不,是极有可能具有成为那种被偏爱的好学生,自然倍感惊喜。 然而,惊喜之余,沈启堂也没有忽略了裴湘刚刚踱着小方步摇头晃脑念诗的傻乎乎表现,虽然挺可爱的,但一想到这孩子平日里那副小大人的稳重模样,就…… “噗嗤!”沈启堂忍不住笑出来声,还兴致勃勃地问道,“湘儿,谁教你在背诗的时候要这样背着手晃着头的?” 正在等表扬的裴湘微微一愣,旋即意识到自己被亲爹嘲笑了,顿时不太高兴地鼓了鼓脸颊。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谁告诉裴湘要这样做,这里面是有一番缘故的。 不知为什么,自从裴湘记事起,就十分喜欢模仿不同之人的动作和说话语气,而且还模仿得很不错。 有一次,她见大伯父在水边踱步念诗长吁短叹,便记住了他的动作和表情,然后在自己背诗的时候就下意识地模仿表现了出来。而大伯母和母亲见到后,都笑着夸她可爱,还说等过年的时候,让她这样背诗给祖父听。在外辛苦了一年的祖父肯定会感到非常高兴的,也会忘记外面的那些烦恼之事。 裴湘一直把大伯母和母亲的叮嘱记在心里,以为长辈们都喜欢这个。所以,今日外曾祖父一让她背诗,她就一边模仿着一些读书人在水边念诗的样子,一边背诵了《春江花月夜》,没想到却被背诗不如自己的父亲取笑了。 “没有谁教湘儿。”不太开心的小姑娘闷闷地答了一句,就跑回外曾祖父身边去了。 片刻后,她微红着脸颊忐忑问道:“外太翁,湘儿刚刚那样做不好吗?” 王虚舟立刻瞪了一眼竟然嘲笑三岁半小姑娘的沈启堂,随即温声安慰道: “不会,湘儿做得很好,你爹就是太惊喜了,才问是谁教你的,他想感谢对方。不过,湘儿说没有人教你,那湘儿背诗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嗯,为什么要把手背在身后呢?” 裴湘不曾和王婉约定过必须要隐藏她善于模仿的能力。因此,面对外曾祖父带着善意与慈爱的询问,她就一五一十地解释了整件事的缘由。 而一旁本来有些讪讪的沈启堂听到女儿说,她刚刚那副傻乎乎的样子竟然是在模仿沈复以及他的那帮清高朋友们,再次忍不住笑出了声。 然后,沈启堂就被嫌弃他的王虚舟老爷子赶出了书房…… 沈启堂在草庐外的溪边寻到妻子王婉后,一边得意地描述了一番女儿刚刚的表现,一边不太真心地埋怨王婉没有早些告诉他女儿是如此聪颖。 王婉听到裴湘亲口说出用了三遍才记住《春江花月夜》一诗后,背对着沈启堂弯了弯唇。她觉得沈启堂有一句话说得太对了,当真是菩萨保佑,才让她有了这样一个聪明懂事的孩子。 在王婉看来,他们这样人家的女儿,只求平平安安衣食不愁地过一生,完全不需要拥有过耳不忘或者过目不忘之类的显盛名声。万一因此引起贵人注意或者小人嫉妒,那才是隐患重重。 等到夫妻二人自溪边散步返回,裴湘已经跟着外曾祖父出门了。 老爷子言而有信,之前承诺过要亲自带着曾外孙女在草庐附近四处游玩赏景,就会做到,完全没有因为裴湘是晚辈并且年纪小就敷衍对待。 而等到这曾祖孙二人一路说说笑笑返回草庐之时,天色已经渐暗了。 听见熟悉的笑语声,一直等着一老一小回来共用晚餐的沈启堂和王婉含连忙迎出门外。只是,还来不及向归来的长辈问安,夫妻二人就听老爷子朗笑着高声说道,他打算把裴湘留在身边亲自启蒙,随后又问沈启堂王婉夫妇舍不舍得。 王婉舍不得,但她知道这是一件难得的好事,所以立刻露出了欣喜感激的笑容。 沈启堂心道又不是把孩子送人,上学而已,还是名师教导,他怎么会舍不得? “我闺女可比我有运道。”沈启堂喜滋滋地暗自感慨,“而且,虚舟先生绝对比我大哥当初的老师赵醒斋先生更有名望。哎,这就是有了孩子的好处吧?我当年实现不了的愿望,湘儿都能替我完成了。嘿,我就不信大哥大嫂还能生出比湘儿更聪明的孩子!果然,我是个有后福的人,哎呀,湘儿可真争气!” 不过,沈启堂的这份喜悦心情很快就黯淡了下来,以至于晚膳时都有些食不下咽了。 在开饭前,王虚舟说,他明早会交给沈启堂一份书单和十道考题,让沈启堂尽快读通读透书单上的书目并认真回答十道考题,然后来环溪草庐接受考校。 “你列个详细的读书计划。每次来接湘儿回家的时候,或者送湘儿过来之后,我就按照你的读书计划考察你是否用功研习学问了。” “啊这……”沈启堂差点没有维持住微笑表情。 他刚刚还以为,自己已经将认真读书求学的担子移交给了虚岁四岁的女儿了。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他竟然还需要刻苦做学问! “这……祖父,我资质愚钝……”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58节 “既然知道自己愚钝,那就更要努力学了。”王虚舟见裴湘有些饿了,便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沈启堂结结巴巴的话,淡声说道,“启堂,倘若你真想得到我的引荐,那就沉下心来好好琢磨琢磨我给你出的十道题目。等你把那些问题真正弄懂弄通了,我才能放心把你推荐给昔日老友。否则的话,一切免谈。” 这番话成功堵住了所有沈启堂逃避读书的借口。他虚弱地张了张口,端起杯子灌了一口苦涩的茶水,又悄悄缓了一口气,才勉强笑着答道: “能得到您老人家的教诲,启堂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两年后,康熙二十八年正月,圣驾已经在南巡的路上。 江宁织造府内一片忙碌,从上到下所有人都在为两个月后的迎接圣驾做准备。 沈启堂作为江宁织造府内一名不起眼的文书,从年前腊月起就每天忙得废寝忘食,甚至连过年也没歇息几天。但是,他对此番忙碌没有半分抱怨,反而甘之如饴。 对他来说,半年前能进入江宁织造府做事,绝对是意外之喜,因为他根本没预料到虚舟先生会帮他找了个如此的热灶衙门! ——娶个好妻子,生个好女儿,此生幸哉! 第172章 这日, 沈启堂正在专心抄录并核对江宁织造府某一年份采买绣品的种类与数量,门房处的小厮拿着一张简单折好的字条来寻他,说是织造府外的门卫送进来的。 沈启堂先给了门房小厮赏钱, 然后才接过字条展开细看,几息之后, 纸上简简单单的两行字让沈启堂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类似牙疼的表情。 “沈先生,有事尽管吩咐。” 送信的小厮立刻面露关切之色, 同时不着痕迹地捏了捏手中的赏钱,暗道虽然给的不算多,可这位沈先生在这些方面一向细致周到, 只要帮他办事,这样不多不少的赏钱次次不落,态度也是极为温和宽厚的, 让他们这些下人们的心里很是熨帖。所以,门房小厮非常乐意帮沈启堂跑腿办事。 闻言, 沈启堂重新折好字条,朝着门房小厮摆了摆手,无奈叹气道: “李英, 你手中还有旁的差事要忙吗?若是没有的话, 咱们就顺道一起走吧, 我正好要去角门门外, 咱们同路说说话。” 李英连忙笑答道:“小的进来这一趟, 就是专门给您送这张字条的。今日是小的和张三哥在西面角门那边值守听差, 一听说有人给您递送消息, 小的便不敢耽搁,都来不及和张三哥招呼一声呢,就拿着这字条一路小跑来找先生您了。” 说着话, 李英侧过身略微等了等,等沈启堂越过他的位置,才抬脚跟上,同沈启堂一起往角门方向快步而行。 走在前面的沈启堂虽然急着去弄明白外面等着他的那对曾祖孙怎么突然跑来江宁了,但是也没有忽略细微处的人情世故。 他根基浅家底薄,自然不会随意得罪人,哪怕对方只是织造府的门房小厮,可谁知道后面还藏有何种厉害关系呢? 此刻听到李英向自己表功卖好,沈启堂连忙说了些感谢的言语。随后,他又问起李英父亲的身体情况,还顺便说了些从女儿裴湘处听来的养生羹汤的调制方法。 当然,他没提那些食谱是六岁的小女儿因为好奇和嘴馋而捣鼓出来的——反正确实对健康有益无害,只说之前偶然听人提起过李英父亲体弱多病,便在日常读书时特意查询了几个用于温补滋养身体的食疗方子,尤其适合老人孩子…… 等到两人抵达西侧角门的时候,李英望向沈启堂的目光中已经多了不少真诚谢意。 和李英分开后,生怕家中有急事的沈启堂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大步冲下最后几级台阶的。 只是……在沈启堂的视线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家和一个裹成毛绒团子的五六岁小姑娘吹着正月里的寒风,并排站在府衙对面阳光最充足的地方。这一老一小的手中还拎着各式各样的零食玩具,看起来就像是逛街游玩途中在树荫下临时休息的样子。 “祖父!”沈启堂疾步走到王虚舟面前,一边伸手接过老人家手中的东西,一边关心问道,“旅途颠簸,天气寒凉,您这一路上身体可还康泰?” ——您老人家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就跑来江宁了?还把湘儿也带来了……不过看你们俩这副悠闲快乐模样,我倒是不担心了。 王虚舟微微点了点头。他把自己手中的一串大大小小包裹交给孙女婿后,又把裴湘正在努力抱着的一个小篮子也塞了过去,同时语气悠然地说道: “无需担忧,这一路行来十分平稳通顺,想来和御驾南巡有些关系。启堂,我来江宁这边看望老友,临行前听湘儿说她十分想念你,便顺路把湘儿带来了。好了,既然见到你了,那我就要去赴约了。好好照顾湘儿,等我和老友们赏过上云寺的梅花,就来接湘儿返回苏州。” 身子骨相当硬朗的老爷子简单交代了几句后,就坐着马车带着老仆潇洒离开了,只留下沈启堂瞪着圆滚滚的小闺女发愁。 这半年来,沈启堂独自在江宁这边做事,身边只带了一名小厮,并且大半的时间都吃住在织造府内。他临时租住的小院倒不算简陋,可也只收拾出了一间半房而已,生活条件只能说是凑合。如今六岁的女儿突然出现,并且还要在他身边停留一些时日,肯定需要好好筹办些日常器物的,还有诸多安排与照顾…… 无奈地叹了口气,沈启堂先把自己和女儿手中的各种包裹零食玩具交给了随后追出来的小厮,然后才不解问道: “湘儿,你,哎,你怎么就跟着老爷子跑来江宁了?家里知道你和虚舟先生一道过来吗?哎,我觉得你母亲肯定不知道这件事,要不她一定会拦着的。” 说着话,沈启堂摘下帽子轻轻拍了拍光亮的脑门儿,又露出了类似牙疼胃疼的表情。 见状,被冬衣裹成球的小姑娘稍稍后退了半步,有些艰难地仰起头瞧向满脸不情愿的亲爹,表情无辜又茫然,好似非常不理解为啥老爹会这样忧郁无奈。 “父亲,湘儿想你了!” 为了能顺利留住江宁,裴湘避而不谈自家娘亲知不知道她来江宁这件事,而是真情实感地说出了善意的谎言。 “想我了?”沈启堂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哼笑一声,明显是不信。 “嗯,湘儿想爹了!”裴湘重重点头,毫不迟疑。 “既然如此思念为父了,那湘儿你就把今年过年收到的压岁钱分给为父一半吧。” “这个……父亲,湘儿把今年收到的压岁钱都放在外太翁那里了。嗯,要是爹急着用钱的话,湘儿今晚就给外太翁写信……” “不用了,不用写信!”沈启堂连忙摇头阻止,暗道自家闺女就知道用虚舟先生吓唬他,可是这招数虽老,却也真管用。 无奈之下,当爹的这位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声音,十分友善地和女儿商量道: “湘儿,压岁钱取不出来不打紧,你可以把之前从为父这里忽悠走的那笔银钱归还一半的,哎,那可是为父所有的私房钱了。” 闻言,裴湘立刻捂住衣兜往后退了一大步,同时义正严词地更正道: “父亲,湘儿才没有忽悠走你的私房钱呢!都、都说了,那是你交给湘儿的补课费。当初,咱们父女两个一手交钱一手交讲义文章,钱货两讫公平交易,怎么是忽悠呢?” “可那些讲义文章其实就是你外太翁本人写的,根本不是你告诉为父的那样,是某位拜访你外太翁的寒门学子写的。也就是说,没有哪个学子需要为父的那笔银钱养家糊口。哼,为父本来可以免费得到虚舟先生的指导的,并不需要额外花费银钱。” 裴湘十分不认同地眨了眨双眼,耿直地问道: “爹,如果一直等着外太翁心情好了再免费教导你,你觉得你能在半年前就达到外太翁的考校标准吗?能这么快就得到推荐信来江宁织造府这里任职吗?” “这个……”在读书上颇有些自知之明的沈启堂目光游移了一下,不和亲闺女对视。确实,如果没有提前得到那些字字珠玑的讲义文章的话,以他自己瞎琢磨的水平,肯定还要继续被虚舟先生嫌弃的。 见状,裴湘重新走回沈启堂身边,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无言以对的老爹,又飞快把手缩回毛茸茸的袖子里保暖,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分析道: “爹,一寸光阴一寸金,湘儿帮你提前了这么多日子通过了外太翁的考校,其实就等于替你省了差不多能堆满苏州城那么多的金元宝了。尽管如此,湘儿却只管你要了个亲情价,六十三两银子和一百二十六枚铜钱,哎,这个账,爹,你算算,是不是太合适了?” “呵!”沈启堂完全不在乎长辈形象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自从发现自家闺女已经懂得联合虚舟先生哄骗他的私房钱之后,沈启堂就深切地意识到,那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子会打洞”的老话有多贴切多精辟了! 甭管女儿在读书方面有多聪明灵透——聪明得就好似不是他和王婉的孩子,可是这从小就一门心思地琢磨怎么从亲爹手里忽悠走更多银钱的脾气,那可真是十足地随了他这个当爹的,并且明显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沈启堂当初骤然得知真相之时,都不知道是该骄傲于闺女像他,还是该心疼自己辛苦积攒了许久的小金库就那么没了。 一想起金钱方面的损失,沈启堂立刻恢复了严父做派,他清了清嗓子,皱眉道: “湘儿,既然你知道寸金难买寸光阴的道理,那怎么不在家中好好读书和陪伴亲人,反而跑来为父这里胡闹玩耍?” “父亲,湘儿刚刚说了,湘儿是因为思念父亲,才来江宁的,可不是因为想要玩耍。”小姑娘鼓了鼓脸颊,根本不怕佯装严肃的老父亲。 “真的?”沈启堂狐疑地瞧着古灵精怪的小女儿。 “嗯嗯,千真万确。”裴湘连连点头,又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而后才慢悠悠地说道,“父亲,现在还是正月呢,老宅里每日人来人往的,非常热闹。然而,越热闹,湘儿就越心疼和担忧孤身在外案牍劳形的老父亲。所以,湘儿一听说外太翁要来江宁访友看梅花,就央求他老人家带我一起过来了。父亲,湘儿希望可以在江宁这边多陪陪您,好不好?” 沈启堂想说不好,想说他非常忙,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忽然说不出口了。 正月里家家团聚,他独自一人待在江宁,平时不觉得如何,如今忽然见到亲生女儿笑盈盈地站在自己面前,又亲耳听女儿甜甜地说思念父亲,哪怕知道这话里有一半是水分,可他还是忍不住心中暖和。 一阵寒风掠过,沈启堂立刻给穿得圆滚滚的亲闺女正了正帽子,然后才收回手拢严实自己的衣襟领口。 “算了,不管你这次又想出什么淘气点子,还能把江宁府闹翻天不曾?” 沈启堂摇着头揶揄了一句,而后才故作不太情愿地妥协道: “哎,算了算了,来都来了,既然你这样思念为父,那,嗯,就先在这边住一段日子吧,难道还能把你立刻送回去吗?罢了,天寒地冻的,还是别来回折腾了,哎,都是你娘给你惯坏了。” 裴湘见沈启堂明确答应让她留在江宁小住,而不是张罗着把她送回苏州,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其实十分清楚,自己就这么突然跑来江宁,绝对会给辛苦忙碌的父亲增添麻烦和压力的。可如果继续留在苏州家中的话,出了正月之后,母亲那边肯定要再次张罗给她裹脚的。 关于裹脚这件事,其实在裴湘五岁的时候就被提上了日程,但被裴湘装乖装病给拖延了下来。 裴湘也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周围小有家底的人家都会让女孩子裹脚,并且大人们还能说出种种好处来,可她就是极为反感这件事。不是因为疼痛,而是纯粹的讨厌,因此拒绝裹脚的态度一直极为坚定。 另外,沈启堂那时候正在家中“苦读”。在目睹了母女二人为了裹脚缠足一事的激烈“战争”后,有一日,沈启堂忽然出声劝阻了王婉,不让她给女儿缠足。 对此,包括王婉在内的所有沈家人都表示了不解,不明白沈启堂是在害女儿还是心疼女儿。也是从那时候起,裴湘在父亲身上感觉到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之处。 她敏锐觉察到,其实沈启堂和四周所有人一样,都认为女孩子应该尽早缠足,并且还要忍下所有痛苦让双脚变得又尖又瘦。这样一来,女孩儿长大之后才会有个好名声,才会获得更加美满的姻缘,才不会被丈夫和婆家嫌弃。同时,裴湘很小就明白,沈启堂绝对不是那种孩子一哭闹就什么都答应的父亲长辈…… 所以,当沈启堂亲自出面阻止妻子和家人继续逼迫女儿缠足时,不同于其他人感叹沈启堂对唯一孩子的盲目溺爱,那阵子心思情绪格外敏锐的裴湘则忍不住心生疑惑。 直觉告诉她,事情不太对。 可是到底如何不对?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她既猜不出具体原因也不会继续深想。只是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默默记住了父亲对缠足之事的奇怪态度。 在这样的前提下,当裴湘察觉到,原本已经放弃给她缠足的母亲在过年期间经过各家亲戚的劝说后,竟然再次重燃了“斗志”,便开始偷偷收拾包袱,然后头也不回地跑来找沈启堂了。 此刻,确定自己的十个脚趾头都暂时安全后,小姑娘高兴地在原地狠狠地蹦跶了好几下,然后眉开眼笑地抱住父亲的胳膊,一摇一摇地讲起了路上遇到的各种小小趣事,还有苏州老家那边亲朋好友们的消息。 沈启堂一边含笑倾听,一边略微歪着身体并拖着份量不轻的闺女往织造府衙门里慢慢挪步。他得回去向上峰告个假,之后花费一两日的工夫,好好安置一下因为想念父亲而冒着寒风赶路而来的亲闺女。 第173章 沈启堂和守在西侧角门的护卫们打了声招呼, 又用身份牌做了担保,然后才领着女儿进入了江宁织造府。 他并没有把裴湘直接带去自己日常处理公务文书的院落,而是沿着一道新砌的粉白素墙来到了门房听差所在的耳房处, 也就是李英等人日常轮班值守的地方。 “李英, 我想托你帮我办一件事, 不知方便与否?” 说着话,沈启堂又给迎出来的李英塞了个装有铜钱的荷包, 然后才指着身边的裴湘无奈解释道: “这孩子跟着她外曾祖父出门做客,本来说好的, 来江州后见见我就走。但你看,见了我之后竟然怎么都劝不走了,非说要留在父亲身边尽孝, 要照顾父亲的衣食起居。可这么个小不点儿, 就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哎, 让你见笑了。李小哥, 沈某寻你打听打听,你是本地人, 可知道哪里能尽快请一位会照顾人的仆娘妇人,帮我照看一下这孩子。” 李英推了两次沈启堂递过来的荷包,见始终退不回去, 只得接下,同时笑容满面地应承道: “沈先生,您找我做事, 尽管吩咐就是, 很不必如此客套。之前得了您的养身方子,小子本就感激不尽了,恨不能鞍前马后地伺候您, 如今您开口让小子做些小事,小子正求之不得呢。” 说着话,李英仔细看向被帽子和毛领子遮住了小半张脸的裴湘,旋即便“哎呦”了一声。 “沈先生,小子今天算是见过世面了,您闺女莫不是菩萨莲花座前的小仙童,如今下凡来了?” 李英有些惊奇地瞧着裴湘,心道自己这次说的可不是违心的奉承话,因为小姑娘确实长得俊。眉目如画,五官精致,哪怕穿成了一个圆滚滚胖乎乎的毛绒团子,那也是一只非常漂亮可爱的团子。 说实话,要不是沈启堂自己说出他是这孩子的父亲,李英都没往父女关系上联想,毕竟这位沈先生的长相也就是普通端正而已。 “难道沈夫人美若天仙?”李英心底的猜测一闪而过,旋即就被他否决了。 他在这风流繁华的江宁城里做织造府的看门小厮,虽然地位底下,可也算是见多识广,因而非常清楚,像沈启堂这样的男人是绝对娶不到美若天仙的女子的。哪怕这位沈先生当真走了狗屎运迎娶到了一位绝代佳人,可也很难留住对方,说不定还会招惹灾祸。所以,沈夫人顶多也就是小家碧玉而已。 “沈姑娘好,小子李英。”李英飞速压下脑海中的复杂思绪,笑眯眯地向面前的小姑娘问好,没有因为裴湘年纪小就忽略她。 裴湘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扬起笑脸礼貌回应。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59节 这番稳重表现又让李英心里对沈启堂多了几分羡慕,暗道有了这般模样好又机灵懂事的亲闺女,再加上沈启堂本人也是有成算的,他将来极有可能会得到一位贵婿的,那运道自然就要好转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李英就在心底偷偷推翻了之前的打算。一开始,听到沈启堂提出要找一位有经验的妇人照顾女儿,李英脑子里琢磨的人选大多是相熟邻居家的女人们。可就这么会儿的工夫,李英便改主意了,他准备把这个机会留给自家人。 “沈先生,不瞒您说,小子这里还真有一位人选,是我姑妈家的大表姐。她之前给大户人家做过奶娘,并且照顾的也是一位小姐,十分精心周到。只是,年前的时候,那户人家的老爷高升了,举家都要进京。 “哎,那家的夫人原本是想让我那表姐跟着一起走的,可到底是背井离乡的,表姐便没有答应。她如今已经回家了。对了,表姐前几日还和小子提过,打算天气转暖之后再寻一门内宅活计…… “如今沈先生托付小子寻找照顾小姐之人,小子一下子就想到了表姐。她这两三个月正得闲呢,而沈先生您又只打算短期雇人帮忙,瞧,你们双方可不是正合适吗?” 李英的话让沈启堂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问道: “那位高升的大人可是姓唐?” “正是唐大人。” 李英嘿嘿一笑,转着眼珠子朝左右望了望,才低声道: “依小子看,那位唐大人委实是好运道!他这次能进京做官,嘿,是因为家族近支中某一房的女儿嫁给了京城的贵公子,做了如夫人。 “我表姐说,那位如夫人第一胎就给夫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如今已经六岁了,听说前两年又生了一位玉雪可爱的千金小姐,如今已然儿女双全,兼之又得贵人疼宠,实在是好运道呀! “不过啊,稍稍美中不足的是,那位唐姨娘的父兄都有些不争气。您想想,她现在风光了,肯定想着提拔娘家人,往后也是个依靠。可无奈的是,唐姨娘的父兄都不争气,让她只能倚重族人近亲。这不,这好处就实实在在地砸在了唐大人的头上。” 说完这番话,李英下意识瞧向一直安静乖巧地听着大人交谈的裴湘,忍不住暗自猜测,不知道沈先生的这个女儿将来能不能嫁给贵婿,然后让父亲和家族借上力。 而一向在这方面感觉敏锐的沈启堂此时却表现得意外迟钝,他并没有察觉到李英意味深长的目光,而是把大部分心思都集中在了李英口中的那位唐姨娘的身上。 坦白来讲,比起李英这些道听途说打听来的小道消息,沈启堂对那位唐姨娘的了解要更加详细可靠。 毕竟…… 在裴湘出生的那一年,也就是当今圣上康熙帝第一次南巡的那一年,一向喜欢拉关系找人脉的沈启堂早就调查出,当时出现的苏州府地界儿的几名京城贵人中,有一位年轻公子的家眷是和他沈启堂沾亲带故的。 虽然这份亲戚关系委实挺远的,但对沈启堂来说,亲戚间不怕关系远,就怕不联络。 比如,妻子的娘家人王氏族人几乎很少和早逝老夫人的娘家唐家往来。按理说,这样的正经姻亲不该如此关系冷淡的,但因为双方之间一直存在旧日恩怨,所以双方的关系确实极为疏远。不过,对于六年前的沈启堂来说,王家和唐家之间有何种旧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为王家的女婿,他可以利用这层亲戚关系凑到贵人们面前去。 当然,为了不引起王家人,尤其是王老爷子虚舟先生的反感,也为了不让王家的一些小辈先他一步占便宜——毕竟人家更名正言顺,沈启堂去和那位唐姨娘套近乎认亲戚的时候,一直是非常小心而隐秘的。那时候,他希望那位父兄不争气的唐姨娘能帮他一把,却没想到最后反而招惹了一个极有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的麻烦。 思绪飞转之际,沈启堂也下意识看了女儿裴湘一眼,神色半喜半忧。他想,也不知未来是风平浪静,还是柳暗花明,亦或者是全家遭殃…… 此刻,沈启堂猛然听到一位对他和他全家来说都算是紧要人物的消息,心绪顿时起伏不已,便没有多少心思和李英继续寒暄了。再加上他知道李英这人还算靠谱,开口推荐的人大抵上错不了,而女儿又一向聪明伶俐,还时常仗着年纪小就装乖哄人…… 综合权衡之后,沈启堂十分爽快地同意了李英的推荐人选。当然,他同时也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担忧,就是他们家小门小户的,李英的表姐不一定能看得上。 “既然沈先生您信得过小子,那小子也得替您把事情办周全了。” 李英大概是被唐大人那个成功的例子影响到了,此时对长得好看的小户家的女孩子都十分重视,愿意结个善缘,于是便十分热情地说道: “不敢隐瞒沈先生,小人表姐的老娘也在咱们织造府里做事,不是别人,就是正院小厨房里的孟嫂子。沈先生,一会儿您先去告假,小人这就去找姑妈说这件事。请姑妈出面,雇人的事情肯定就准了。” 听到此处,沈启堂不由得心头一跳。他暗道,这织造府内下人们的关系果然盘根错节,没想到这门房处的小厮李英竟然是正院小厨房掌勺人的亲侄子! 说起来,像沈启堂这样刚来半年的底层文书小吏,在这织造府内的地位还真比不上一些受上头大人们重视信任的老仆们,而那位孟嫂子便是这种老仆中的一个。 “怎好麻烦你……”沈启堂正要推辞,就听到一阵有些沉重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他循声回头一望,心里就忍不住“嚯”了一声,竟然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他和李英这边才说起孟嫂子,这孟嫂子本人就出现了。 来人是一位面色红润身材丰满敦实的高大圆脸妇人,如果仔细端详,就会发现李英的耳朵形状和方下巴都和来人很相似。 孟嫂子来这边,是为了和侄子李英商量一些家事的,见沈启堂父女在此,便知此时不是说私事的时机。好在她也不急,便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和沈启堂寒暄了一会儿。 在听到李英说,沈启堂特意花费心思给李父——孟嫂子的亲弟弟,寻了几个调养体弱的方子后,神色明显温和了许多。紧接着,这姑侄二人也算是心意相通,孟嫂子也很快就在李英的暗示下,联想到了那位唐姨娘的富贵前程。 于是,孟嫂子毫不犹豫地替闺女答应了照看裴湘之事。 不仅如此,在沈启堂的同僚匆匆找来并说有紧急公务要处理的时候,本来就比较喜欢漂亮女娃子的孟嫂子连忙热心提议,表示要先带裴湘去正院小厨房那边待着,等到沈启堂处理完手边的公务文书了,再把女儿接走。 “别让湘儿在门房这边等你了。你看这里,人来人往的,还都是不知根底的府外之人,惊着孩子怎么办?况且这里没吃没喝的,炭火也是次等的,哪有跟我一起去正院那边舒坦?得了,听我的,我带湘儿去里面!沈先生,你无须担忧什么,像湘儿这样乖巧漂亮的女娃娃,谁不喜欢疼爱呢?” 沈启堂望了一眼一脸焦急的同僚,有些欲言又止,似乎依旧有告假的念头。 见状,同僚只得苦笑劝道: “沈兄,今天咱们院子里的所有人都不得闲,说是明日会有京城那边的贵人过来,查看江宁这边为迎接御驾所做的准备,说不得今晚还得熬夜核对查看账册和图纸,以备贵人查看、翻阅和问询。” “明日有贵人要来?刘兄可知贵人身份?” “哎,这哪里是我能知晓得一清二楚的,不过想来一定是在御前极有脸面的权贵人物。” “这话极是。”沈启堂表面无奈地点了点头,心情却变得非常不错。 之后,他“不得不”接受了孟嫂子的建议,同时暗自感叹着,自己来江宁织造府半年了,一直没有机会踏足正院,没想到自家闺女刚来不到一天,就即将成功混进这座府中最有权利的地方了。 而孟嫂子见沈启堂终于同意了,立刻拉起漂亮女娃娃的小胖手,朗声笑道: “沈先生快别皱眉头了,我心里有分寸。倘若贵人们今日就到,我是不会主动提议带着湘儿去正院的。不是担心湘儿这样的小孩子会妨碍什么,而是到时候厨房和茶水间都忙碌起来,没时间看顾这孩子,再一不小心让孩子受了伤,那我得愧疚一辈子。 “阿弥陀佛,好在贵人们明日才到,这样我就能放心把湘儿领进去了。啧,我得让正院那些人开开眼,看看这比画儿上的娃娃还好看的小娃娃。” “还是得和陈总管那边报备一声。”沈启堂谨慎叮嘱道,“万不能为了沈某的这一点私事,坏了府内府外的进出规矩。” “这是自然,沈先生放心吧,我必然会打发人去向陈总管报备的。” 于是,在沈启堂和孟嫂子的商议下,裴湘被暂时寄存在了她从小就向往不已的厨房——附近的一个温暖隔间里。 第174章 裴湘四岁的时候就萌生了要掌握一手好厨艺以免再被限制点心零食的念头, 如今六岁了,她想学厨艺的念头更加强烈了。 因为在之前那场关于缠足的拉锯战中,母亲王婉用来哄骗逼迫她的最具有威胁力的手段就是美食。王婉自然不会饿着亲闺女, 她只是告诉厨房方面, 不许再按照裴湘偏爱的口味烹调食物了,也不许继续变着花样给大姑娘做点心零食——除非小姑娘乖乖答应缠足之事。 当然, 这场母女之间的“战争”最后还是以裴湘取得阶段性胜利而暂时宣告结束。但作为胜利方的小姑娘并没有因此就觉得万事大吉了。相反,她很有反思精神地总结了自己在这场“战争”中的得与失,还从天时、地利、人和三个方面分析了自己成功的必然原因和偶然条件, 以及之后再遇到“敌袭”时自己应该采取的策略与手段…… 当裴湘把自己的分析过程和结论告诉给外曾祖父虚舟先生后,她得到了老人家的肯定与鼓励,随后,她还得到了几点非常实用的改进建议和一份新的书单。王老爷子的鼓励和督促这让小姑娘再次意识到, 自己绝对不能仗着一点小聪明就骄傲自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还有很大的成长进步空间。 而乖乖去看书思考充实自己的裴湘并不知晓,她的外曾祖父在那天晚上看了半宿的星星月亮, 又十分尽兴地喝了半壶珍藏许久的佳酿,心里充满了家有麒麟儿的喜悦与欣慰,以及……一丝淡淡的遗憾。 醉醺醺的虚舟先生摇头叹息, 湘儿终究不是个能走仕途之路的男孩子,否则的话,他一定会把自己积攒多年的人脉关系都用在这孩子的身上。 与此同时,因为裴湘的这份分析总结报告,虚舟先生也清晰地意识到, 曾外孙女拒绝缠足之事绝对不仅仅是因为小孩子的娇气怕疼。她是真的把大人们告诉她的那些好处听进了耳中, 也在心里认真琢磨衡量过。但思索衡量之后, 她依旧选择了不认同,甚至是反感厌恶。 于是,当裴湘提出要一起来江宁时,虚舟先生没怎么犹豫就点头同意了。他知道自己这个曾外孙女“离家出走”的真正目的,也选择了纵容和支持。 另外,和裴湘一样,见多识广又眼明心亮的虚舟先生其实也不太明白,为什么沈启堂在缠足这件事上会表现得如此不同寻常? 暂且不停此时正在去见老友途中的虚舟先生如何琢磨沈启堂心中的猫腻,只说裴湘这边。 她跟着孟嫂子来到织造府正院后,先是被热情地围观了一番,并得到了若干小礼物——以吃食为主,然后就被安置在了距离小厨房很近的一个小屋内。 小屋收拾得很干净,也很温暖,有一张软塌和两个圆形墩子,还有一个可以煮茶热饭的炉子。 “湘儿,这里是我临时休息的地方,你就在这里待着。我让小丹陪你,你饿了渴了或者要去外面解手,就告诉你小丹姐姐。” 孟嫂子话音落下,一名十二三岁的俏丽女孩子就推门走了进来。她先是和孟嫂子问了声好,亲切地叫了声“师父”,然后才笑盈盈地来到裴湘对面,递给裴湘一把炒熟的花生。 “我是小丹,湘儿,这是新炒出来的,可香了,你尝尝。” 裴湘仰头道了声谢,接过花生后又乖巧地喊了一声“小丹姐姐”。 孟嫂子见裴湘和徒弟小丹已经互相认识,便又叮嘱了小丹几句,她让徒弟在小屋里照顾裴湘,同时做些针线活计,不许再四处乱跑打听消息说闲话。 嘱咐之后,孟嫂子就离开去忙别的事情了。 等到屋内只剩下裴湘和小丹后,刚刚在孟嫂子面前表现得十分乖巧稳重的小丹一下子就变得活泼起来。她非常自来熟地轻轻戳了戳裴湘的脸颊,轻呼了一声好嫩呀,然后才笑嘻嘻地拉着裴湘坐到了软塌上,又拿过裴湘刚刚得到的那些小吃品尝起来。 裴湘:…… 小丹是个非常健谈开朗的女孩子,在确定裴湘暂时不想吃东西也不想喝水后,就拿出了一些彩色线绳给裴湘练习打络子。而她自己则一边做绣活儿一边同裴湘唠叨过年期间走亲访友的经历,又不时地向裴湘询问她在苏州那边是如何过年的。 总之,有小丹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就没有安静冷场的时候,哪怕裴湘有些困了,她也一直说个不停。 等到小丹说得有些口渴了,她就哼着小曲去炉子那边烧水,准备煮一壶姜枣茶润喉。 而就在小丹等着水沸腾的工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外面院子的静谧,紧接着,忽高忽低的交谈声也隐隐传进了院子内。 正在窗户附近盯着炉火和水壶的小丹忽然轻咦一声,她好似听到了什么要紧消息,立刻站起身来冲到窗户前,侧耳倾听外面的对话声。 半晌,等到小院内再次恢复了安静,小丹才一脸兴奋地从窗边返回炉子旁,重新望向热水壶的目光中有着隐藏不住的期待和好奇。 正在练习打络子的裴湘疑惑地瞧向一脸跃跃欲试的小丹,有些想问她发生了什么,难不成晚上有加菜加餐不曾? 不过,不用裴湘开口,大多数时候都藏不住话的小丹迫不及待地把她刚刚听到的内容全都告诉了裴湘。 “湘儿,刚刚过来咱们院子这边的人是陈总管。他来通知咱们小厨房这边,那个,原本说明日才能赶到的贵人们提前抵达江宁了。如今,府内的几位大人都去正门那边迎接客人们了。陈主管说,贵人们一路车马劳顿,让咱们抓紧备菜备点心备茶,都要上好的,嗯,尤其是茶房,一定要准备好茶……” 小丹的叙述被开门声打断了。 一个看起来比小丹还大几岁的年轻姑娘气喘吁吁地撩起门帘,她并不不进屋,只是站在门边语速飞快地说道: “小丹,孟妈妈让我来说一声,你和湘儿一定要好好待在这里,千万别出去乱跑。京城来的贵人们到了,咱们都不清楚那些大人们的脾气,万万不能冲撞了。” 小丹连忙点头,见来人交代完话就要离开,连忙追问道: “兰芳姐姐,京城里来的贵人们都是什么样子的?他们人多吗?带家眷了吗?” 兰芳此时哪有工夫和小丫头闲聊,她警告地瞪了一眼好奇心旺盛的小丹,低声呵道: “我哪里知道那么多贵人们的事情?呵,你也别乱打听,老实在这里待着。还有,看好湘儿,她一个小孩子,容易惊着吓着,你上心些。小丹,你今日要是出了差错,我就请孟妈妈罚你当一整年的烧火丫头!” 闻言,小丹吓得缩了缩脖子,连忙摇手道: “我不问了不问了!哎呀,兰芳你姐姐你消消气呀,我保证会照顾好湘儿的,真的,你放心吧。” 见自己“震慑”住了一向心思活泛的小丹,兰芳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孟嫂子让她来这边叮嘱一番时,她其实并不怎么担心一看就很乖的那个小家伙,反而更担心憨吃憨玩爱凑热闹的小丹。这种十二三岁的俏丽水灵丫头,真要凑到贵人老爷们面前,说不得会更加不妙。 再次警告性地瞪了一眼小丹,还有许多事情要忙碌的兰芳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而没能打听到更多消息的小丹则有些心不在焉地蹲在炉子旁,手托着腮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噘嘴。直到裴湘出声提醒她水开了,她才悠悠回神,而后满脸遗憾地站起身来倒水冲茶。 裴湘盘着小短腿坐在榻上,亲眼目睹了小丹的一系列表情变化,心里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她轻轻摸了摸刚刚被小丹戳中的脸颊,觉得此时房间内的情形并不是小丹在照看她,而是她来照看小丹。 为了转移小丹的注意力,进屋后很少主动开口的裴湘开始找新鲜话题闲聊。无奈的是,无论裴湘说什么,说的多有趣,都有些无济于事。 在小丹看来,裴湘此时说的话,都是她们以后可以慢慢谈论的内容,反正湘儿也要待在江宁一段时间,她们总有机会聚在一起聊天的。 可京城里的贵人们就不同了。他们肯定个个出手大方,给的赏钱一定十分丰厚。再有,如果这次有女眷随行的话,那么,京城来的贵夫人们都是怎么梳妆打扮的?身上的衣衫都是什么料子和款式的?她们身边的大丫鬟们是不是个个心灵手巧,不知道兰芳姐姐能不能比得上她们? 又过了大概一炷香左右,实在心痒痒的小丹转了转眼睛,突然出声打断了裴湘的话,说她要去外面解手。她让裴湘乖乖待在屋子里,饿了就吃点心,渴了就喝茶水,她去去就来。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60节 裴湘眨了眨眼,觉得小丹在撒谎,可是看她抱着肚子并且一脸焦急的模样,又觉得似乎是真的。 “小丹姐姐,那你要早些回来呀,也别乱跑。兰芳姐姐说,外面有些危险,乱跑会有麻烦的。” “知道啦,湘儿别担心,小丹姐姐比你年纪大,而且一直在这府里做事,知道得比你多多了。哎,小不点儿,你乖乖坐着,不许出门知道吗?” 裴湘点了点头,无奈地望着小丹猫着腰溜出了房间。 其实,哪怕能确定小丹是假装的,裴湘也没办法阻拦对方离开的。 另一边,小丹确实是要去如厕,并且也有些急。在这一点上,她并没有骗裴湘。可是除此之外,她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念头,就是解手之后没必要立刻返回那间小小的屋子,而是可以去茶房那边转转。小丹打算寻摸一个需要搭把手的活计,然后趁机听听有机会去前面奉茶的姐姐们回来后都谈论了些什么。 小丹并不是真的任性莽撞。要不然,哪怕家里再有关系,她也不会顺利成为孟嫂子的徒弟。她当然明白兰芳在担忧什么,所以只打算去茶房那边听个热闹,然后在孟嫂子他们忙完之前再悄悄返回房间,做出自己确实一直在看孩子的假象,糊弄过去就好了。 无论如何,小丹是不准备把今天的时间都耗在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身上的。 她之前会心甘情愿地听从师父的吩咐陪着裴湘,也是因为小屋里有吃有喝还暖和,做做针线聊聊天一天就过去了,比在厨房里做事轻松多了。 可谁曾料到情况有变,贵人们竟然提前来了!那她自然不乐意继续待在小房间里老老实实地照顾孩子了。免得将来回家的时候,亲朋好友左邻右舍们问起京城贵人的排场,自己却一问三不知,那多没面子呀。 小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内只剩下裴湘一人,陡然安静下来的气氛并没有让裴湘感到不适。 没有小丹在她耳边不停地说话,刚刚的那股困倦感觉也不知不觉地消失了,裴湘便颇为自得其乐地摆弄起手中的线绳来。 不多时,她就成功地打了个奇形怪状的络子。 裴湘举着自己的最新作品认真端详了片刻,觉得好似一条胖头大肚子金鱼,略丑,但看久了,还怪可爱的。 接下来,裴湘把母亲王婉和大伯母陈芸教过她的打络子方法都一一尝试了一遍。线绳不多,她就编了拆拆了编,倒是一直留着她最开始胡乱弄出来的胖鱼形状的络子。 就这么消磨了大半个时辰,小丹一直没有回来。 暗道一声果然后,裴湘放下手中的线绳跳下软塌,一边在屋内慢慢踱步活动肩膀和四肢,一边不时地四下望望休息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感到无聊的裴湘想看书了,可是孟嫂子这间用来临时休息的房间里连一张纸片都找不见,更别提书籍之类的了。 望了望门窗的方向,裴湘心思微动之后就迅速打消了出门的想法。她觉得不论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还是为了不给长辈们添麻烦,自己还是留在屋内为好。 “只是,该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呢?” 背着小手如同老学究一般在室内缓缓绕行三圈后,无事可做的裴湘开始倒着背诵论语。这是一个新游戏,裴湘觉得以后可以和那些来探望外太翁的学子们一起玩。 她越背越高兴,稚嫩清脆的背书声越来越流利,也越来越响亮…… 第175章 裴湘读过的异志奇谈中, 总会记载一些类似的故事。 就是在某处深山或者古庙中,才华横溢的英俊书生们时常会吸引来美丽的女妖精。随后,往往就会发生一段漂亮女妖精对好看书生献身给钱照顾衣食起居还能诗词唱和红袖添香偶尔一起看星星看月亮谈人生与妖生的美好爱情故事。 对此, 自认为已经是读书人的裴湘发自内心地向往着故事里书生们的奇遇。 她今年已经芳龄六岁了,有整整两年的读书经历,并且是公认的玉雪可爱且美貌非常, 还经常住在环溪草庐那样僻静清幽有山有水的郊外, 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俱全。但遗憾的是, 东风总是不来, 她竟一直没有遇见属于她的美貌贤惠妖精。 每次被母亲限制点心甜食数量或者零花钱不够用的时候, 裴湘就格外希望传说中的好心妖精能轻轻敲响她的房门,然后满脸仰慕地对她说一句“闻卿才华, 吾心向往, 不请自来, 万望见谅, 略备佳肴,恳请品尝。” 裴湘对父亲沈启堂提过自己的心愿,也十分真诚地询问过外曾祖父虚舟先生, 他老人家年轻的时候有没有这样的幸运邂逅? 至于为什么不问沈启堂有没有遇见过?裴湘的理由很简单很直接, 就是沈启堂读书和样貌都不行,凭什么吸引好妖怪?对此,沈启堂捏着亲闺女自诩的美貌非凡的小胖脸冷笑三声,然后转头就去找妻子王婉告密,说裴湘昨晚又偷偷多吃了三块桃花酥和半根奶棒…… 当然,告密成功之后, 沈启堂的心里又暗暗生出了几许诡异的自豪安心之感。他觉得自己以后应该不用担心哪个又穷又懒的小白脸用花言巧语欺骗自家女儿了。俗话说三岁看到老, 他闺女这么小就知道做美梦等着妖精主动上门送吃喝讨好了, 而不是学这那些傻乎乎的女妖精去讨好旁人,那将来是绝对不会吃亏了。 而被变相肯定了才华和长相的虚舟先生则笑呵呵地捋着胡子,悄悄告诉曾外孙女,虽然他年轻的时候没有遇到慕名而来的女妖精,但是却用才华、人品和真诚成功迎娶到了裴湘的外曾祖母唐氏。 “你外曾祖母原本是能嫁进官宦世家的,不是做妾室,而是正头娘子。可到了最后,她还是以死相逼选了我。哎,我那老岳父一直看不开,自从你外曾祖母嫁入王家后,他就不许她再回娘家探望。渐渐的,王家和唐家就不怎么来往了……” 说了这么些,其实就是要说明一下,因为潜意识的关系,裴湘其实比许多人都更容易相信奇幻玄学力量的存在。虽然她此生根本没有经历过,相关记忆也一片空白,可就是有一种笃定相信的直觉。因此,现阶段正处于幼童时期的裴湘在每次独自背书之时,脑子里都是存着一个小小的充满神秘色彩的期待的。 于是,此刻正在大声背书的裴湘听见一连三下的敲门声后,下意识就微微睁大了眼睛,旋即竖起耳朵认真倾听门外的响动。同时,她口中的背诵声音也慢慢压低了。 “咚——咚——咚!”敲门声再次响起。 “是谁?”裴湘停下背诵,暗藏期待地扬声询问。 门外无人应答,但是却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传进裴湘的耳中,证明门外确实有人……或者有妖! 眨了眨眼,裴湘从小丹的针线筐里抽出剪刀握在手中,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房门一侧躲好。她继续耐心地等了片刻,能感觉到敲门者没有离开,可惜对方却一直不肯吭声。 裴湘想了想,决定依旧如同之前那样背书,好让门外来者放松一些。于是,她又继续倒着背诵起书本文章来。 果然,不久之后,门外再次响起了三声敲门声。 可裴湘这次却没有停下来询问门外来者,而是专心致志地进行背诵,好似根本没有听到新的敲门声响起。 不多时,就听“吱呀”一声,小丹离开时虚掩着的房门被打开了。紧接着,就见门帘一动,然后,一个比裴湘还矮半头的大眼睛漂亮小男孩从帘子后面钻了进来。 裴湘:…… 小姑娘悄悄松了一口气,心想不是偷孩子的坏蛋就好,而且,排除掉坏人这个选项,来者是妖精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但是…… 裴湘有些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陌生小男孩,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这……说好的拎着好吃的还帮忙干活的大妖精呢?总不能因为自己是小孩子,所以来的妖精也是幼崽吧?那之后到底谁照顾谁呀? 小男孩见到裴湘后,倒是不怎么吃惊,因为之前的背书声一听就是属于一个小女孩的。他先是朝着裴湘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紧接着就轻手轻脚地关严房门并放下帘子,随后才开口低声问道: “你刚刚在背什么?我听着特别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哎,我越想不起来就越着急,就忍不住进来问你了。” “那我刚刚问是谁在敲门,你为什么不应声?”裴湘把剪刀藏在身后,不答反问,声音略高。 “嘘,我怕我一出声,就被发现了。” “担心被发现?”裴湘眼睛一转,若有所思地瞧着面前这个蹑手蹑脚躲躲藏藏的小男孩,微微挑了挑眉。 她忍不住悄悄琢磨着,莫非这是个偷溜下山来人间玩耍的小妖怪?怕被大妖怪逮回去? 小男孩不知道裴湘脑子里那些光怪陆离的幻想,他又问了一遍裴湘正在背诵什么,为什么听起来有些莫名熟悉? “我在倒着背书呢,你再想想。” “倒着背书?”小男孩疑惑地歪了歪头,随后拧着眉努力回忆起来,“你刚刚背的是……啊,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你在背诵《论语》,对不对?可你为什么要倒着背诵呀?是夫子的要求吗?好奇怪啊。” 裴湘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没说这是自己无聊时的游戏。她一边仔细观察小男孩儿的衣着打扮,一边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谁?” ——是人是妖还是人妖?速速报上名来! “我姓曹,单名颀,颀乎其至也的颀,是祖父亲自给我起的。还有,我是京城人,今天刚到江宁。”小男孩曹颀一本正经地介绍自己的情况。 裴湘听完曹颀的自我介绍,再看他的衣服配饰,一下子就联想到了那些今日提前抵达的京城贵客们。不出意外的话,眼前的小男孩应该就是某位贵人的子嗣后辈了。也就是说,这是妥妥一枚人族幼崽,而不是一个来自深山老林的漂亮小妖怪。 弄明白了真相,裴湘有些失望地鼓了鼓脸颊,暗道自己的心愿再次落空了。 而曹颀自幼就对人的情绪十分敏锐,否则也不会察觉到亲娘唐姨娘隐藏得很深的冷淡与隔阂。此刻见裴湘沉默不语,眼中也没有了初见他时那种格外好看的闪闪光亮了,曹颀的心情也跟着微微低落了下来。 “那……我先走了。”曹颀抿了抿唇,低声道,“你很厉害,能这么流利地倒背文章,以后,我希望你越来越厉害。” 裴湘没有曹颀这么多愁善感。她因为没有见到妖怪而失望了片刻后,就把郁闷的情绪抛之脑后了,然后高高兴兴地朝着曹颀摆了摆手,一边道别一边说道: “承你吉言呀,曹颀,我们两个以后都会越来越厉害的。对了,你怎么跑来厨房这边了?是不是迷路了?我看你身边都没有跟着照顾的人。” 曹颀有些迟疑地瞧着裴湘毫无阴霾的可爱笑脸,眼中露出微微迷茫。 以往,那些对着他流露出不高兴情绪的人,不论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都会持续一段时间,有些还是一直不曾转好的,比如一直表现得非常疼爱他的亲生母亲。曹颀有些弄不明白,裴湘怎么会在那样明显失望之后,又迅速对他友好起来,而且看起来确实对他没有半分不满。 “我就是来这边找厨房的,并不是迷路了。”曹颀察觉到眼前的小姑娘不曾真的讨厌他,便不想立刻离开了,他站在原地快速解释道,“出来的时候,我没有带身边的人。因为我想独自办一件事,不希望有很多人跟着我。” 闻言,裴湘有些无语地瞧着一脸理直气壮的曹颀,心说这不就是偷溜出来吗?怎么说得这样冠冕堂皇? 曹颀被裴湘看得心生腼腆,他脸颊微红地笑了笑,羽睫轻颤了好几下。 不等裴湘开口,曹颀又继续说道: “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和家乡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呢,你叫什么?是这府里的人吗?” 裴湘本来不太想和曹颀这样偷跑出来的贵人家孩子多聊的,谁知道会引起哪些意外呢?尤其是她亲爹沈启堂就在江宁织造任职,而且还把这份差事视为梦中情差,重视得不得了。她是孝顺孩子,并不愿意给老爹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这个曹颀笑得也太好看了呀,简直是天下笑得第二可爱的小孩子。 ——天下第一可爱当然是湘湘本湘! “我姓沈。”面对漂亮小朋友的可爱笑容,裴湘觉得像沈启堂这种找关系得到的职位丢了也正常,不用太过小心翼翼,“家住苏州,也是今天刚到江宁的。” 闻言,小朋友曹颀眼睛一亮,两人同日抵达江宁这个巧合,让他有了一种“我们是一伙儿”的亲密感。 他刚想喊一声沈妹妹,又突然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小姑娘的年岁,于是又问裴湘今年多大了。 裴湘回答之后,曹颀顿时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因为他发现两人还恰巧同岁。 “我也是六岁,你的生辰是哪一天呀?” 第176章 裴湘并没有告诉曹颀她自己的具体生辰, 因为她正处于对故事里提过的所有玄奇情节都深信不疑的年龄段。 她相信天地间有龙凤麒麟和主动上门乐于助人的好妖精,相信有地府有天庭有轮回转世,自然也相信世上存在那些利用生辰八字害人的邪法歪道。 所以,小小年纪就很有防范心态和自我保护意识的裴湘不仅拒绝细说自己的生日时辰, 还热心肠地告诉曹颀以后也要谨慎行事。 可曹颀此时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自身安危上, 他有些委屈地望着满脸严肃的小姑娘, 十分认真地承诺道: “你告诉我你的生辰之后,我肯定不会再告诉旁人的,也不会让坏蛋害你。” 裴湘见新认识的小伙伴因为误会而皱起了好看的眉头,连忙摇头解释道: “我相信你愿意为我保密, 但有些厉害的坏蛋法力高强, 他们会有各种方法让你说出真相的, 比如入梦呀、读心呀, 或者施展迷魂术之类的。对了, 我听说海外还有一种叫做吐真剂的药水,顾名思义,就是喝了之后只能说真话。” “可是如果不知道你的生辰的话, 该怎么判断你我的年纪大小呀?我该喊你什么呢?” “反正我们两个同岁, 没必要一定要分出个大小的。”裴湘眨了眨眼,脑海中灵光一闪, 脱口道, “那就当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好了。嗯, 对,就这样说定了,然后,我喊你曹颀, 你喊我沈湘吧。” 闻言,曹颀微微一怔,旋即双目闪亮地说了一声“好”。 他非常喜欢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这个说法,觉得非常有趣,心里对裴湘这个刚认识的同龄小姑娘更有亲近之感了。 “湘儿!”曹颀灿然一笑,仿佛刚刚的失落委屈都不曾存在过,“原来你叫湘儿,我记住了。” 曹颀的这份开心情绪分外纯粹,再加上他长得漂亮可爱,因此笑起来十分具有感染力。这让直面这个笑容的裴湘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弯了弯眉眼,下意识默认了“湘儿”这个亲昵称呼。 随后,曹颀便和裴湘聊了起来,问她几岁开始识字念书的,都读过些什么书,在苏州的家中可还有兄弟姐妹等等。裴湘也十分感兴趣地向曹颀打听京城里都有哪些好吃的和好玩的,还有就是旗人们的生活习惯……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61节 两个六岁的早慧孩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工夫,都觉得对方生活的环境非常新鲜有趣。 然而,就在聊天氛围正好之际,曹颀忽然“哎呀”了一声,并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紧接着,他就非常依依不舍地向裴湘提出了道别,还说等他完成之前打算做的事情了,再来找裴湘一起读书和玩耍。 再次听见曹颀提起要去寻找厨房,并且看样子还打算独自一人前往,裴湘在心生疑惑的同时,还生出了一种隐约的不安情绪。于是,她立刻伸手拽住曹颀的衣袖,直接开口询问其中缘由。 曹颀迟疑了片刻,有些欲言又止,随后才缓缓点了点头,神态认真又苦恼地说道: “湘儿,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可我有些担心自己最后不会成功,所以才一直没有细说。我,嗯,我想去学怎么做好一碗寿面。” “寿面?” “对,我想趁着在江宁暂住的这段日子,学会做寿面。等我返回京城后,就做给姨娘吃……,嗯,姨娘就是唐姨娘,我是她的儿子,我希望能在她今年生辰的那一日,亲手做一碗寿面给她品尝。” “唐姨娘?儿子?”裴湘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许多人家中的男人都会有好几个女人的,并且这些女人还会给同一个男人生孩子,“唔,唐姨娘是你的母亲?” “嗯,但是我只能喊她为姨娘。湘儿,我的母亲是府上的太太,是嫡母。奶嬷嬷私下里告诉过我,这是正经人家的规矩礼法,不能喊错的。再加上父亲膝下目前只有我这一个儿子,所以姨娘不得不一直待我客客气气的,不能过于亲昵,她、她其实是非常疼爱我的。” 说到最后,曹颀有些心虚地垂下了眼眸。他撒谎了,但是他并不想让新认识的朋友知道他其实是个不受亲生母亲喜欢的孩子。他之前其实是相信过严嬷嬷的解释的,可是自从唐姨娘生下妹妹后,曹颀就清楚意识到,严嬷嬷骗了他。 裴湘微微瞪圆了眼睛,感觉曹颀简单的几句话便让她见识到了一种她十分陌生的家庭生活模式。 不过,裴湘现阶段对豪门世家里的妻妾嫡庶规矩毫无兴趣,听到了也就是稍稍惊奇新鲜片刻,随后很快就把注意力重新挪回到了厨房的问题上。因为曹颀这个偷偷去厨房学艺的打算和她曾经的念头不谋而合,而对其中的可行性,她是非常有心得体会的。 “阿颀呀。”裴湘同情又遗憾地叹了口气,“如果你在计划着溜去厨房偷偷学习如何煮长寿面,我只能说,你把事情想简单了。哎,并不是只要你成功抵达厨房了,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最起码,一看到你这一身值钱的衣服配饰,厨房里的人就会立刻知晓你是贵人家的孩子。他们是不敢把你留在那里学艺的,而是会立刻向上汇报,并且还会拦着你靠近厨房里所有可能带来危险的器具。” 然而,裴湘的话并没有打击到曹颀。 这个进屋后一直斯斯文文的小男孩儿露出了一个调皮的笑容,他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后才凑到裴湘跟前低声嘀咕道: “湘儿,我早就考虑过这个了,所以我还有一个同盟。我和碧环姐姐约好了,抵达江宁这边后,我会趁着严嬷嬷她们忙着安排住处和整理行李的时候,先悄悄甩掉那些平常跟着我的人,然后再到厨房附近和她汇合。碧环姐姐说,她会帮我换上一套她弟弟的衣服,然后告诉大家,我是跟在曹少爷身边的书童小厮,奉命过来学习如何做长寿面……反正这边的人都不认识我……” 听着曹颀在自己耳边细说他和他的那个碧环姐姐之间的种种安排计划,裴湘渐渐板起了圆乎乎的小脸,两条秀气的小眉毛也皱了起来。 她不知道曹颀身边的具体人员安排,也不明白正院这边的建筑布局,自然也就不清楚曹颀能成功摆脱照顾他的人并且一路顺利找到正院小厨房这件事是可以完全归功于幸运,还是有更多的隐情? 但裴湘十分清楚的一点就是,凡是千方百计哄骗小孩子单独一人去陌生地方的行为,都是非常可疑的!或者说,这种行为几乎可以等同于心思叵测。 裴湘在心里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 她瞧着还沉浸在计划即将成功的兴奋中的曹颀,没有直接告诉对方,她觉得那个碧环姐姐非常可疑。 当然,裴湘不知道的是,哪怕她此刻把自己的想法猜测全都告诉曹颀,曹颀也不会相信的。他只会认为裴湘胆怯或者想多了。 曹颀从小就能比较敏锐地感知到旁人的真实情绪,而他之前确实没有从唐姨娘指给他的大丫鬟碧环身上察觉到任何令他不舒服的恶意,反而真切感觉到了两人一起偷偷做计划时的兴奋与愉悦之情。 “曹颀,你刚刚说,你和那个碧环姐姐约好了在小厨房附近见面?她会提前抵达并等你换衣服?她不怕你迷路吗?毕竟你们才抵达这里不久。” “嗯,碧环姐姐说了,如果过了约定时间我还没有出现的话,她就一边沿路往回走一边寻我。湘儿,我不会迷路的,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我就和碧环姐姐玩过这样的游戏……” 年纪尚小的曹颀还未真切体会过何为人心叵测,可从小就觉得自己是绝世宝贝疙瘩并且非常容易被人拐子觊觎的裴湘立刻警觉起来,她一把推开面前的还要细说游戏内容的小男孩儿,迅速跑到门边插好门栓,而后又拖过一把椅子抵在了门板前方。 “湘儿,你在做什么呀?”曹颀不解地瞧着裴湘的一连串动作,连忙说道,“等等,别插门,我还要出去呢。” 裴湘回头瞧了一眼毫无警觉性的曹颀,刚要解释自己的做法,就听安静的院子里忽然响起了一连三声的鸟啼声,听着好似布谷鸟在叫。 “诶,是碧环姐姐寻过来了!”曹颀听见熟悉的鸟叫声,先是一喜,紧接着又有些不舍地望向裴湘,他并不太想和新认识的朋友就此分开。 “你确定是你的碧环姐姐在学鸟啼吗?”裴湘低声询问曹颀。 这时,鸟啼声再次响起。这次先是叫了一声,几息之后才再次一连三声。 “是碧环姐姐在学鸟叫,我能确定。” 说着话,曹颀就要去搬走挡在门前的椅子,并打算开门去找碧环,或者让碧环进屋来。 见状,裴湘再也顾不得心里那股照顾可爱小伙伴的柔软情绪了。为了自身安全,哪怕眼前的曹颀长得比画上的小仙童还漂亮,她也不会手软的。 裴湘一把揪住曹颀的衣领并紧紧捂住了他的嘴巴,然后十分干脆利落地把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小男孩拖到了桌子下面。 “别出声!要不然你亲娘就再也吃不到你煮的长寿面了。” 第177章 窗外的鸟啼声再次响起之时, 被捂住嘴的曹颀有些茫然地跌坐在桌面之下,他下意识想要挣扎,手脚便被牢牢地禁锢了起来, 让他无法制造出任何响动。 当裴湘的低声警告传进曹颀耳中后, 终于彻底回神的曹颀颇为不解地眨了眨眼。他微微晃了晃头, 虽然没有察觉到危险,但依旧忍不住心中惊疑,同时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直到呼吸渐渐困难并且四肢发麻, 曹颀才骤然反应过来, 自己新认识的朋友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而且、而且似乎十分懂得打架技巧——至少比自己擅长熟练。 这个发现让已经开始跟着家中护卫学习骑射布库的曹颀感到些许挫败。他发现自己不仅在读书方面比不上新认识的朋友, 就连身手和力气也不如对方, 对了, 他还没有湘儿长得高, 似乎,嗯,也没有她沉…… 就在曹颀沉浸在独属于小小男子汉的悲伤中时,一路模仿着鸟啼声的碧环寻到了小屋门前。她迟疑地打量着四周安静的环境,心知这里大概就是同伴之前提及的厨娘孟嫂子等人夜间值守时临时休息的地方。 其实, 按照他们一伙人原本的安排,碧环会在这里给曹颀换上不起眼的粗布衣裳,然后再和藏身在织造府内的同伴联手合作,一起把这孩子弄走。不过, 当她跟着曹家的车队抵达江宁后,就接到了同伴的紧急传讯,说是这个临时休息的小屋今日白天有人占用。为了不引起额外的麻烦,传讯之人建议碧环换个地方“守株待兔”。 碧环照做了。 之后,事情进行得还算顺利。曹颀身边的严嬷嬷因为水土不服, 最近有些精神不济,而其他照顾曹颀的下人则各有事情要忙碌,又因为有碧环这个大丫鬟一直跟在曹颀身边,大家便难免有所疏忽。这样一来,就让曹颀能够很顺利地独自一人“偷偷”跑了出来。 那之后,碧环悄悄跟着曹颀走了一段路。在确定这位早慧的小少爷不曾迷路后,她才不再继续跟随,而是提前一步抵达小厨房附近等候曹颀的到来。 但是,事情忽然开始变得不顺起来。 碧环等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工夫,也没有见到曹颀,只好在小厨房附近一带寻找那个本来早就该出现的小小身影。 “传讯里并没有细说今日是谁临时占用了这间小屋。”寻到小屋附近的碧环皱眉暗忖,有些拿不定注意,“按理说,大少爷会沿着鹤影亭的那条小路一直前行,不该突然绕路转弯经过这里的,而且,大少爷并不是那种贪玩和喜欢出尔反尔的孩子……所以,更没有什么理由躲进这间小屋里了……” 天气寒凉,碧环却因为心急奔走而出了一身热汗,此时突然停下来四处张望,不多时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缩了缩肩膀,决定速战速决。 “请问有人在吗?”碧环敲响小屋房门。 屋内屋外都静悄悄的,无人应答。 碧环抬手推拉了一下木门,发现门是从里面锁上的。也就是说,屋内此时是有人在的,但不知为何没有应声。 见状,碧环又推了一下木门,发现很难推动后,便蹑手蹑脚地来到了窗户旁。然后遗憾地发现窗户这边也关的严严实实的,无法让她探明白屋内情况。 碧环抬手摸了摸头上的发钗,偏头想了想,到底没有拔下特制的发钗撬门开窗。她今日初到江宁织造,虽然已经和这府里的内应取得了联络,可时间尚短,许多消息都没来得及交换,因此并不敢贸然行事。 “有人在吗?我是曹家的婢女,有些事想向府中之人打听。”碧环又询问了一遍。 屋内依旧无人应答,但是却传出了几声好似熟睡之人的不满嘟囔声,以及翻身时木质床架的吱呀声,然后又彻底安静了下来。 碧环眼中划过一抹恍然,想着大概是哪个白日偷懒的下人在借用这个房间补眠吧。她抿了抿唇,心道自己现在不宜和织造府内的下人们多打交道,以免被人问这问那的。 于是,碧环提起裙摆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小屋门前,朝着另一个方向寻了过去。 屋内,曹颀一脸震惊地望着会熟练模仿奇怪声音的裴湘,竟诡异地不再觉得自尊心受挫了。他相信全京城里像他这般大的孩子中,谁都没有湘儿厉害!既然如此,他比不过同龄的她,不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吗? 心情蓦然好转的曹颀朝着裴湘猛地眨了两下眼睛,示意她放手,他有话要说。 裴湘先对曹颀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并且始终没有松开手。 就在曹颀忍不住要再次挣扎推开裴湘的压制时,他熟悉的鸟啼声再次传进了屋内。不多时,碧环去而复返。 碧环这次并没有敲门询问屋内是否有人,而是一边模仿着布谷鸟的叫声一边把小屋四周详细的检查了一番。在确定曹颀确实没有因为一时兴起而藏在这里耍弄她后,才一边张望着一边暗自惶急地走远了。 倘若一刻钟后仍然找不到曹颀,碧环就打算立刻通知其他同伴,然后准备撤离。 小屋内,等到鸟啼声彻底远去消失了,裴湘才缓缓舒了一口气,随后松开手不再压制着曹颀。 “好了,这次的鸟叫声听起来蛮急切的,看来她是真的开始着急了,嗯,我猜碧环不会再回来了,而是会去其它地方查看……唔,曹颀,你此刻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裴湘做好了接受曹颀指责或者抱怨的准备,也想好了该怎么好好解释自己的想法意图。她以为自己接下来要耐着性子哄一哄这位富贵人家的漂亮小少爷,最起码别让他记恨她,免得随后牵连到此时正在辛苦当差做事的亲爹沈启堂。 可裴湘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重新获得行动自由和讲话自由的曹颀不仅没有愤怒质问或者冷声呵斥,反而睁着一双因为呼吸不畅而变得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她渐渐红了脸。 裴湘:……莫非是气得脸都红了? “湘儿。”曹颀偷偷瞄了一眼此时已经荣升为他心目中最厉害最好看朋友的裴湘,和和气气地建议道,“湘儿,你长大之后就不可以这样了,尤其不能,嗯,不能这样对待一个男孩子。我知道,你刚刚那样做肯定是心急的缘故,你也不舍得这么快就和我分开,对不对?但是不管怎么样,都不该这样强迫朋友的,这样不好。” 裴湘轻轻眨了眨眼睛,暗道不好就不好呗,你脸红什么?既然不是气的,难道是憋闷的? “咦,不会憋闷出什么不妥了吧?”裴湘心头一跳,一边飞快地把曹颀浑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一边思忖着,“京城来的小少爷肯定金贵,可千万别出问题。哎,我们家可穷了,我爹和我大伯父都不争气,现在全靠老祖父在外奔波赚钱呢……” 一想到沈家那可怜微薄的家底,裴湘顿时心中凛然。 她连忙朝着曹颀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并异常诚恳地保证道: “你提醒得极为有理,我以后肯定不随便强迫你这般的男孩子。” 曹颀见裴湘二话不说就接受了自己的劝说,眉眼弯弯地点了点头。但他很快就敏锐察觉到了裴湘眼中流露出的紧张后怕情绪,便连忙安慰道: “其实,嗯,偶尔厉害霸道一两次也不要紧的。湘儿,我听太太私下里说过,女孩儿娇蛮一些也无妨,如果她有女儿的话,一定要把小格格教养得明媚大方,宁可养成泼辣脾气,也不能唯唯诺诺的。再说了,其实你刚刚也没有太为难我,真的,太太说,女孩子都会撒娇的,我不会因为这个就怪你的。” 裴湘这下可真有些感动了。她瞧着此时一身狼狈的曹颀和他脸上脖子上的灰印子泥道子,沉思了片刻后,默默接受了她刚刚的行为是在撒娇这个合理解释。 没有了倾家荡产赔偿医药费的危机,又感受到了曹颀真挚包容的友情,裴湘的心情彻底明媚起来。哪怕明知道自己和曹颀还没有彻底远离外面那些不知名的危险,但也有了和曹颀认真交流的打算。于是,裴湘不再嫌麻烦,向曹颀仔细解释了一遍她心中的怀疑与不安。 但曹颀并没有全盘接受裴湘的看法。虽然他非常喜欢新认识的朋友,可是碧环是他亲生母亲派到他身边的,又一直在照顾他,他不可能只凭着新朋友的几句话就对碧环产生猜忌。 裴湘当然没有因此而生气。相反,她倒是觉得这样的曹颀更可爱了。所以,她不再继续分析碧环的可疑之处,而是换了个角度劝说曹颀放弃偷偷学做长寿面的念头。 与此同时,裴湘开始用小丹留下的针线篮子和屋内不多的几样东西做各种御敌准备。 她不清楚曹颀的家人什么时候能发现情况不对并顺利找过来,也不清楚外面情况到底如何,因而只能在房间内做些力所能及的布置。还好她之前为了防备母亲可能会半夜派人偷偷进入她的房间并给她缠足,专门琢磨过防御方面的事情,也查阅过相关书籍,要不然这次肯定要手忙脚乱的。 而就在裴湘忙碌的时候,织造府内安置曹家人暂住的院落内已经乱做一团。 曹颀的奶娘严嬷嬷再顾不得水土不服带来的不适与虚弱,满脸冷汗地向家主曹寅汇报小少爷曹颀失踪前的所有细节,不敢有丝毫遗漏。 在六岁的曹颀看来,他是趁着奶娘等人忙着收拾东西的空档才幸运地成功偷溜出去的,可是在心思缜密的曹寅和严嬷嬷等人看来,这绝对是一场筹划良久的阴谋。 “查!江宁织造府内所有行动异常之人都要严加审问!” 不久之后,一脸慌乱的丫鬟小丹被押到了曹寅面前。 第178章 之前, 小丹用出门如厕的借口离开了小屋,随后就避着人一路走走停停地来到了正院茶房。 她和当副管事的远房亲戚闲聊了几句后,就“随手”接过清洗茶杯茶盘的活计, 不动声色地留了下来。 与此同时,曹寅一行人被织造府一众官员迎进正院。 贵客突然到来,且随从属官众多,正是茶房上下忙碌的时候, 和副管事沾亲带故的小丹愿意留下来帮忙做事,自然很受待见。所以,当小丹一脸好奇地询问京城贵客们的衣着打扮和行事做派时,府中几名有机会去前面奉茶端盘的二等丫鬟都挺乐意同小丹多聊几句的。 当然,众人聊归聊,却都手脚麻利地做着事,谁都没有偷懒走神。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62节 茶房这边,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小丹从一名唤做杏儿丫鬟处打听到, 此次奉皇命提前来江宁织造督查迎驾事宜的负责人曹寅曹大人, 是汉军正白旗人,身上有着内务府慎刑司郎中的官衔儿。 “慎刑司?是负责惩罚人的地方吗?” 小丹有些懵懂,不太明白为什么慎刑司的官员会负责迎接御驾的事。难不成织造府这边有谁犯了大错, 需要慎刑司的人抓捕审问吗? 年长一些的杏儿见小丹眼中流露出疑惑之色,微微扬了扬下巴, 淡声解释道: “你年纪小,许是不知这里面的缘故。小丹, 你知道现在是桑大人管理咱们织造府,但你可知桑大人之前的江宁织造郎中是谁?” 小丹摇了摇头,从她懂事起,桑格桑大人就是织造府内最大的官儿了, 并且桑大人的家眷也住在这里。小丹的父母之前还打算找些门路把她送到桑家大格格的身边伺候,但那个紧俏的位置后来被陈总管的外甥女给占了。再后来,她爹就让她认了小厨房的孟嫂子做师父,终归也是个不错的活计。 “杏儿姐姐,你快告诉我吧,难不成是之前的郎中犯了什么大错,才让曹大人过来处置的?” “呸,你小丫头可别胡说八道!”杏儿立刻瞪了一眼有些口无遮拦的小丹,压低了声音迅速解释道,“桑大人之前的那位大人,姓曹,是今天来的那位内务府曹大人的亲祖父。二十三年的时候,那位曹大人在任上病逝,我也是那一年进府的,亲眼见到小曹大人来给祖父奔丧,之后还留在府中协助新上任的桑大人接手咱们织造府内的大小事务,差不多,嗯,一年多以后才返回京城吧。” 听到这里,小丹忍不住“哎呀”一声,恍然道: “原来是这样。那怪不得圣人让曹大人提前过来督查咱们织造府这边的迎驾事宜了。咦,对了,我恍惚记得家中长辈提过一两句,说桑大人之前的那位郎中大人在任超过二十年呢。哎,那这么一说,小曹大人是不是自小就生活在这里呀?他是后来才去了京城当官的?” 小丹的问题让杏儿露出迟疑之色。说实话,她也就是比小丹大个几岁而已,哪里能知晓那么多的曹家旧事。不过,她到底不愿意在小丫头面前漏了怯,于是只能先含混地点了点头,然后仓促转移话题道: “你没去前面伺候,大概还不知道曹大人这次并不是独自带着属下仆人过来的,车队里还有一位曹家小少爷呢。我听说那位少爷虽然是庶出,但目前却是曹大人膝下唯一的儿子,今年六岁,可金贵了。” “原来曹小公子,嗯,不对,他们旗人是不是都喊阿哥格格什么的,哎呀,我还是喊小公子吧。”小丹没注意到杏儿的小心思,顺着她的新话题继续聊着,“才六岁呀……咦,杏儿姐姐,我年纪小,不懂的也多,再私下里问你个问题。那个,曹大人来江宁是给圣人办差的,这样带着一个小孩子同行,会不会不太好?我觉得,嗯,我觉得……带着孩子的话,赶路之类的肯定要耽搁时间门的。” 杏儿微微一笑,心道多亏自己之前去上茶的时候听见了几位大人们彼此之间门的寒暄叙话,才没有再次被小丹问住。 “你能想到的不妥之处,大人们高瞻远瞩,怎么会想不到?我告诉你,那是圣人宽悯体恤!圣人听说曹老大人临终之时没能见到即将出生的孙子,甚是可惜。因此,圣人特意赐下恩典,命曹大人在此次的江宁之行中带上曹小公子,然后让曹小公子在祖父兢兢业业任职了二十余年的地方住上一段时日,也算是了却曹老大人心中的遗憾之情。” “原来如此!”小丹有些吃惊地瞪圆了眼睛,心道万岁爷竟然连臣子家的这种小事都会顾念到,怪不得人家都说“圣人日理万机”呢。 杏儿点了点头,又低声补充了一句:“曹老大人的夫人如今依旧康健,她给当今圣人当过乳母。” 这番解释让小丹露出了既羡慕又感慨的神色。她想到了戏文里那句“圣眷正隆,皇恩浩荡”,寻思着曹家人大约就是那般显赫的权贵人家吧。而那个曹小公子也是好运道,虽然是姨娘小妾所生,可作为曹大人目前唯一的儿子,又是长子,将来的前程肯定差不了。 时间门就在小丹和杏儿几个丫鬟们的说笑声中一点点地流逝了,就在众人以为今日过得还算稳妥之际,曹颀失踪之事被发现了。 于是,小丹等人很快接到管事命令,让大家各自在原地待命,老实等着上面审问调查,这期间门人人都不许随意走动,违者严惩。 小丹很快就通过她的远房姨妈打听到了其中原委,顿时心中惴惴。红润的面色也渐渐苍白起来,显得有些惊惧不安。 她自然和曹颀失踪一事无关,可倘若当真老实待在茶房里等候调查询问,那她违背师父命令擅自离开小屋跑来茶房的事情就肯定暴露了。倘若是平时,她这个当副管事的远房姨妈肯定乐意帮她遮掩一二,不让茶房这边乱传消息,等过几天,这件事就糊弄过去了。可如今牵涉到了曹小少爷的失踪…… 小丹记起兰芳之前警告她的那些话,如果不好好照顾孩子反而四处乱跑的话,就让孟嫂子罚她当一年的烧火丫头,不由得焦躁地咬了咬唇。小丹十分了解兰芳的耿直性子,一向是说到做到,绝不会含糊心软的。 “不行,我得趁着上面的人询问到茶房这边之前,偷偷返回小屋那边去,绝对不能让兰芳姐姐抓住我的把柄,也不能让师父知道我违背了她的命令。哎呀,我怎么能去当烧火丫头呢?累不累的先不说,要是让家里的那些小姐妹们知道了,肯定会嘲笑我一辈子的,还有我的亲事……” 十二三岁的小丹到底把事情想简单了。她把自己在小姐妹团体中的面子看得尤为重要,又以为自己能凭借着对府中地形的熟悉和此时乱糟糟的情形浑水摸鱼并悄悄离开。却不想曹家在江宁织造经营了二十余年,一旦动真格的了,哪里是她这样一个小姑娘能随意糊弄的。所以,小丹刚一走出茶房,就被巡查人员逮了起来…… 小丹终于见到了她好奇许久的京中贵人,却绝对没有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她此时毫无心思关注贵人们穿了什么料子的衣衫或者帽子上镶嵌的金丝和玉石价值几何,她颤抖着声音说明了自己的身份来历,又哽咽着极力表明自己绝对没有做任何坏事,更是和曹颀失踪之事毫无关系。 就在小丹即将一五一十地说出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茶水房时,曹寅的一名属下过来汇报事情,打断了小丹的话。 这位腰间门挎刀、靴面溅血且一身肃杀的护卫语调冷沉地汇报了目前抓捕审讯的结果。那些冷森森血淋淋的内容让小丹忍不住牙齿打颤心生恐惧。尤其是当她听到那些被严刑拷问的可疑之人当中,竟然还有她平日里认识的熟人,更是心惊胆战,她万分害怕下一个被严加审问的就是自己。 有道是物极必反,经过这一番似有若无的恐吓,本来准备老实交代的小丹反而不敢真的实话实话了。当然,她是绝对不敢在行程路线方面撒谎的,却下意识美化了自己的目的,并且还打算祸水东引。 “大人,奴婢以上所说都为实情,不敢有一丝一毫隐瞒!奴婢之所以着急离开茶水房,是打算回去探查情况。大人,奴婢怀疑小公子失踪一事和府中沈文书的女儿沈湘有关,但是又无确切证据,再加上沈湘只是六岁女童,便是犯错也是无心之失,便心生不忍。大人,是奴婢一时糊涂,没有先向管事汇报心中猜想,而是选择了悄悄离开去小屋查看情况。” “沈湘?沈文书的女儿?”曹寅负手而立,温文尔雅的眉目间门透露出几分冷峻之色,“一名六岁女童,此事如何与她相干?” “禀告大人,湘儿要比一般女童聪慧,但到底还是小孩子,之前就央求奴婢带她出门玩耍。奴婢担心她冲撞贵人,就一直耐心安抚。后来、后来婢子有事不得不离开小屋……许是湘儿独自一人无聊,就偷溜出来并碰到了小公子……然后,嗯,又担心会被奴婢发现,便把小公子带去了小屋一起玩耍……这些,这都是奴婢私下里的猜测,无法确认真假,所以奴婢先前打算赶回小屋一探究竟。大人,奴婢并非有意违反命令,之前的所有举动皆是因为担心小公子安危之故,也害怕湘儿一个小小女童闯下大祸,一时心软才……” 听到这里,曹寅无声看了一眼身边的属下,对方立刻退出房间门。不多时,疾步返回的属下来到曹寅身边,低声解释了沈启堂和沈湘的身份,以及小丹口中的小屋到底位于何处。 “大人,少爷身边的大丫鬟碧环不见了。不过,正院小厨房那边的一名厨娘说,她在柴房附近见过一名和碧环衣着打扮非常相似的女子。她说那名女子形色匆匆,似乎在寻找什么,很快就离开了。” “能确定是碧环吗?” “只有七成把握。另外,属下等人在柴房附近发现一个藏起来的包裹,里面有一套布料粗劣的男童衣物。” “报——”另一名一身血腥气的带刀侍卫大步而来,“属下等人已经仔细搜查过春闲院和云间门阁,发现有三人失踪,但并未发现少爷踪迹。” 曹寅捏了捏鼻梁。春闲院和云间门阁是距离曹颀住处最近的两处建筑院落,若是曹颀一时贪玩,去那两处的可能性极大。但若是两处都毫无进展的话,那就得扩大搜查范围了。但这里并不是曹家私人府邸,再加上他身边人手也不够,所以还得和现任江宁织造郎中桑格协商一番。 想到和桑格那个老狐狸打交道需要花费耽误的工夫,曹寅眉心微皱。 “这个婢女口中的小屋就在正院厨房附近,你们之前搜查柴房的时候,有没有搜查过她提过的小屋?” “是属下等人疏忽!不曾细查正院附近一带屋舍。”先前的属下直接认错,并未勉强辩解。 “再去探查。那附近若有异样,切记小心行事,以颀儿安危为重。” “属下领命!” 曹寅低头看了一眼哭哭啼啼的小丹,拿起长剑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而常年跟在曹寅身边的心腹长随白桦见状,立刻对着刚刚那名汇报情况的护卫点了点头,让他去找沈启堂并带去正院,随后才一路小跑着跟上健步如飞的主子。 白桦知道自家爷这是准备亲自去小屋那边查看情况了。若是那里还是没有寻到小少爷的话,那就真要大动干戈了。 当曹寅的护卫们悄无声息地围住了小丹口中那个下人们使用的不起眼小屋时,裴湘也在有限条件下尽力做好了几项防御设置。 随后,她走到曹颀身边坐下,准备和这个依旧在琢磨怎么学做面条的一根筋小伙伴好好分析一下如何当个孝顺好孩子。 关于孝顺父母这件事,裴湘一向觉得自己做得十分出色,并且真心实意地认为她爹沈启堂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能拥有一个像她这般乖巧懂事又贴心的亲闺女。 所以,她自认为在这方面非常有发言权,并且能给曹颀提供一些极为实用且中肯的哄长辈妙招。 包管有效,百试百灵。 要是不信的话,就去问问已经被忽悠走了大半私房钱的沈启堂,还有此刻正在苏州家中因为闺女偷偷跑路而咬牙切齿的王婉,问问他们,是不是还是很爱很爱自家的乖女儿? 第179章 曹寅是康熙帝的奶兄弟, 通诗词,晓音律,才学极好,他平日里喜欢结交文人雅士, 待人接物更是温和有礼, 可谓是翩翩君子, 风流蕴藉,这样的曹寅很容易让人忽略他在骑射武艺方面的优秀成绩。 其实,曹寅十六岁起就入宫成为了康熙帝的銮仪卫,有着一身十分出色的功夫,他尤其擅长使剑, 绝对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因此, 当一众护卫将婢女小丹所说的小屋严严实实地围住后,曹寅立刻扬手挥退想要上前探查情况的属下,手持长剑率先靠近小屋,准备亲自确认屋内情况。 曹寅悄无声息地走到小屋窗前,前一刻还在担心屋内是否有歹徒挟持了儿子曹颀,下一刻就听到内里好似有小孩子的交谈声隐约传出。 他微微扬眉,朝着身后方向做了个手势。几息之后, 一名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屏气凝息地来到曹寅身边。 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瘦小的中年男子轻轻点了点头, 而后立刻上前并伸出双手在窗沿和窗框边缘处上下探查摸索了一番。片刻后, 不知中年男人是怎么弄的, 也不见他使用任何奇巧特殊工具, 就见之前被关严的窗户缓缓露出了一道缝隙。 而就在窗户开启的瞬间,那名中年男子同时双脚轻挪,一个转身,便用身子巧妙地挡住了照射进窗户缝隙的光线, 避免屋内之人察觉到窗户已然被打开了。 这一切都是在无声无息中进行的,又完成得非常迅速。 下一瞬,属于曹颀的清脆童音就从屋内清晰地传了出来,这让围在小院中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皆暗道一声孩子活着就好。 在曹寅身后,被捂住嘴的沈启堂也被“请”进了小院,由长随白桦亲自看管,此时正被迫安静地站在距离曹寅不远的地方。 与此同时,现任江宁织造郎中桑格和沈启堂的顶头上司徐然堂也来到了小屋门前。 两人都没有上前,而是被府中护卫保护在较远靠后的地方。可此处本来就狭窄偏僻,说是较远靠后的位置,其实也没有多远的距离。因此也听清楚了屋内传出的男童说话声,不由得露出了放心的微笑。 只是,这笑容稍纵即逝。因为两人很快又猜测起了屋内曹颀的真实情况,担心那孩子此时正在和歹人待在一处,并随时有成为人质的风险——这也是院中所有人都在担心的问题。 不等曹寅示意属下去悄悄撬开房门,就听曹颀对屋内另外一人说道: “姨娘非常疼爱妹妹,我想让姨娘像疼爱妹妹那样关心我,不,也可以少一些关心,不必和妹妹一样,就……比现在多一点就好。” 窗外的曹寅不知屋内之人听到曹颀的这番话是什么反应,他自己则是诧异非常。 曹寅自然清楚儿子口中的“姨娘”就是他的妾侍唐氏,但是他从来不曾料到,儿子竟然觉得亲娘唐氏不疼爱他,这委实有些奇怪了。 曹寅心生疑窦,可当下状况不明,根本不容他细思其中缘由。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那个和曹颀交谈的人身上了,暗道不知此人是男是女?还有就是,除了曹颀外 ,屋内尚且有几人?又都是何种来历? 思绪飞转之际,曹寅听到一道属于女童的声音传了出来。 “阿颀,你姨娘喜欢女儿,并没有错,但是因为喜欢一个孩子就让另一个孩子感到失落难受,那就不对了。你被忽视了,感到难受,这很正常,所以就别自责了,这是大人们的问题,不是我们小孩子的错。” “不是我的错吗?我是哥哥,应该爱护妹妹的,可偶尔、偶尔我会觉得不高兴……”曹颀的语气有些低落。 与此同时,窗外的曹寅剑眉一扬,暗道刚刚出声的小女孩应该就是丫鬟小丹口中的“湘儿”了。单听这一段话,确实是个非常机灵的六岁娃娃。 想到这里,曹寅回头瞧了一眼不远处的沈启堂,然后发现这位沈文书此时向前倾着身子,正全神贯注地听着屋内小女孩的声音,一看便知他十分关心说话之人。 白桦轻轻拍了拍沈启堂的肩膀,用眼神询问他女童的身份。 被捂着嘴的沈启堂在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这场意外的大体经过。此时见白桦瞪视自己,他连忙点头,表示里面说话的小姑娘就是自己的亲闺女。 紧接着,沈启堂就听屋内毫不知情的女儿继续给曹家金贵的小少爷出馊主意。 “当然不是你的错。阿颀,你才六岁呀,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大坏事呢,所以,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内情。这种时候,你想靠一碗寿面就彻底解决你姨娘偏心的问题,我认为不太可行。唔,我要是你的话,就会把心思都花在寻找真正问题根源上,而不是绞尽脑汁琢磨怎么背着大人跑出来偷偷学做寿面。” 裴湘的话令外面的曹寅露出恍然之色。以他对儿子曹颀的了解,这孩子之前大概是被有心人撺掇着学做寿面讨好亲生母亲,所以才会甩开身边保护的人偷偷溜出来。 听到此处,曹寅已经不想再继续耽搁时间了,他给门前的杜老五使了个眼色,让他尽快在不惊动屋内之人的前提下撬开房门。 然而,让曹寅失望的是,这名有着师门祖传撬门窗技巧的属下这次似乎碰到了实力相当的行家,杜老五这次没能再像之前许多次那样迅速而无声地打开房门,而是露出了为难之色。 尝试了片刻后,杜老五朝着曹寅轻轻摇了摇头,又伸出两根手指晃了一下,表示他至少还需要两盏茶的工夫,才能顺利打开眼前的房门。 “尽快!”曹寅无声地给杜老五下了命令,心弦更加紧绷。他暗自深吸了一口气,继续侧耳倾听屋内的各种动静。 曹寅和杜老五等人都以为贼人中藏有机关高手,都暗自提高了戒备,却忽略了不远处沈启堂瞬间古怪的神情。 作为一名多次被亲闺女研究设计的小机关算计到的受害者,沈启堂莫名地从这撬不开的门栓上感觉到了女儿的气息。 提起这段经历……难道他沈启堂不想重新找回被忽悠走的私房钱吗?难道他沈启堂竟是正人君子?人家说不给他,他就不要了吗?当然不是!呵,不是他不想通过坑蒙拐骗的手段重新弄回私房钱,而是根本行不通!天知道他女儿怎么那么会藏东西,还有就是不知道从哪里读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书…… 就在这时,屋内的曹颀终于暂时放弃了亲手做寿面给亲娘品尝的主意,开始向裴湘认真询问如何弄明白唐姨娘不疼爱他的真正原因。 裴湘立刻说道: “你之前提过,乳母严嬷嬷告诉过你,唐姨娘不亲近你是不得已而为之,那关系到你们家内宅的嫡庶礼法和妻妾之争。可你却觉得严嬷嬷说得不对,因为你认为唐姨娘就是从心底里漠视你……哎,你看,你们家的问题多复杂呀,真真假假的,你才六岁,连想独自偷偷学厨艺都很难办到,难道还真打算独自解开这么大的一个疑惑吗? “阿颀,如果我是你,在自知能力有限的时候,就会去向外寻求帮助。嗯,这就像打仗一样,绝对不能孤军奋战,要寻找友军和支援。” “支援?” “对,一个强大的支援。阿颀,你觉得你们家里谁最疼爱你?谁最希望你好?那种最真心的好。” “祖母和父亲是家中最疼爱我的人。”曹颀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 儿子笃定的回答让窗外的曹寅忍住不弯了弯嘴角。旋即,他冷觑了一眼身后众属下,暗含警告。别以为刚刚那个叫做湘儿的小丫头说起“妻妾之争”这个词时,他没发现这些家伙的脸上都露出了或多或少的八卦之色。 这时,就听裴湘继续不紧不慢地和她的同龄朋友聊天道: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63节 “老祖母年纪大了,本该颐养天年,咱们就不要用不开心的事情打扰她了。所以呀,我认为这件事只能靠令尊。阿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认为你该把你的苦恼全都说给曹大人听,他真心疼爱你,肯定会帮你排忧解难的。 “而且,假若是你想多了,真是因为你乳母严嬷嬷说的那些理由,那你就更该去找你爹了。因为是他娶妻纳妾的呀,是他让事情变麻烦的。一边是他的妻妾,一边是他的儿子,都是他的,嗯,当然应该让他去亲自解决。” 闻言,曹颀露出了犹豫之色,他确实认为不该去打扰祖母的安逸日子,可去向父亲求助…… “你不是一直跟我说你爹特别厉害吗?”裴湘见曹颀面露动摇,立刻趁热打铁,“阿颀,你是不是觉得曹大人他不行呀?” “不是的,父亲他可厉害了!” 曹颀连忙大声否认,又摇着头解释道: “我、我犹豫是因为,嗯,因为父亲他对我一向要求严格,除了课业方面,他很少,呃,很少和我聊天谈心的。还有就是,姨娘其实一直对我挺好的,只是我、我感觉不对。但是说出来之后,又好像是我在撒谎,就是无理取闹那种……湘儿,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担心父亲不会相信我的话。” 裴湘叹了一口气,耐心解释道: “阿颀,我不是让你直接去和曹大人告状。你得讲究策略,迂回委婉,还要会撒娇,要以退为进,懂吗?” 曹颀不懂。 他有些懵懂地揉了揉鼻子,忽然好奇地问道: “湘儿,如果是你的话,你也会找令尊求助吗?然后,嗯,撒娇诉说自己的委屈苦恼?” 裴湘歪头幻想了一会儿,才若有所思地说道: “应该差不多吧。不过,阿颀,你得意识到一个事实,就是爹和爹是不同的。比如我爹,其实他可好说话了,我说什么他都答应。嗯,还有,我偷偷告诉你,你不要对旁人说,就是我爹他有时候挺好骗的,哄一哄就全都答应了。但你的情况不同,哎,我听你的描述,令尊曹大人好似特别聪明,并且不好蒙骗。那你撒娇哄他的时候,肯定不会像我这么省劲儿的。” “咦,令尊很好骗吗?”六岁的曹颀此时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烦恼,完全跑偏了话题,“看你这么聪明,我以为令尊一定会更加聪明博学的。” 裴湘忽然记起老祖父过年喝醉酒时曾经哭唧唧地感叹过,老二夫妇能生出湘儿这么聪明的小姑娘,那是他们老沈家祖坟冒青烟了,不过也只是冒了半道烟就滋啦一声灭了,因为裴湘不是个能光宗耀祖的男孩子。而当时同样喝了不少的沈启堂则大声嘟囔说,沈家将来如何,极有可能全靠湘儿啦…… 想到这里,裴湘眨了眨眼,觉得还是要维护好亲爹的面子,于是岔开话题道: “其实我爹根本不需要面对这样的麻烦事呀。他又没有小妾,就只有我娘一个,你看,这多省心呀。不像你家,左一个娘右一个娘的,以后肯定还有许多新的娘,唔,听起来怪麻烦的。” “我们家这样才正常呀。”出身富贵的曹颀迅速回忆了一番他之前去旁人家做客时听过见过的事情,不解地说道,“男人都是有妻妾的,这很正常。倒是你家只有你爹娘两人,那才非常少见呢。不过,我听说只有极为深情的夫妻,家中才没有姬妾陪伴的。湘儿,你家大约就是这种极少的情形吧。” 对此,裴湘沉吟片刻,继而摇头否认道: “你说得不对。阿颀,我觉得我爹没有小妾的最根本理由,还是因为我爹他没钱。” 小姑娘清亮好听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屋外众人耳中,一句“我爹他没钱”,终于让沈启堂的顶头上司绷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顿时打破了四周安静。 好在,同一时间,杜老五终于撬开了被裴湘动过手脚的门栓,成功打开了房门,也打断了屋内两个早慧孩童的对话。 房门一开,黑着脸的沈启堂就想冲进去逮住屋里那个熊孩子狠狠揍三下,不,还是揍两下吧,对,不能再少了…… 不过,他刚抬起脚,就猛地记起之前的某些狼狈遭遇,又硬生生压下了揍孩子的念头。 内心稍怂的沈启堂脚尖一转,不仅没有立刻往里面冲,反而下意识躲到了白桦身后。与此同时,一盆有着奇怪味道的冷水从天而降,一大半泼在了躲闪不及的杜老五的头上,一少半洒在了白桦的袍子下摆上…… 小剧场: 若干年后,颐养天年的曹府老管家白桦提笔写下了人生回忆录的名字《一切从我遇到那对坑货父女开始……》 第180章 最靠近房门位置的杜老五猝不及防地淋了一脸有着奇怪味道的冷水, 当即就闭上双眼“哎呀”了一声,生怕这水中混入了某种厉害毒药。 白桦也顾不得和躲在他身后的沈启堂计较了,甚至没怎么理会自己身上被打湿的袍子, 而是第一时间就冲到家主曹寅身前,并迅速拔出腰间长刀做出护卫防御的姿势。 除了心情愈加古怪的沈启堂, 院中众人都戒备万分地盯着那扇被开启的房门, 以及门内静悄悄空荡荡的昏暗房间。 “艹!” 片刻后, 确定自己暂时没有异样感觉的杜老五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痕,嘴角一扯,冷笑着大声嘲讽道: “老子这次算是遇到同行了, 啧啧,手艺不错,可惜是个藏头藏尾的胆小鼠辈!又做了这种丧天良的勾当, 哎呦我去, 拐卖孩童, 真是羞死你家八辈祖宗喽!” 回应杜老五口中这番奚落的,仍然是一片寂静。要不是屋内刚刚还清晰地传出两个孩子的交谈声, 众人几乎就要以为这是一间空屋子了。 曹寅沉吟片刻,抬手阻止了要往屋内冲的属下护卫。 他打了个手势, 命白桦等人守好窗户方位, 而后从容踱步到门前的一方空地上, 不急不缓地扬声说道: “屋内的壮士,在下曹子清,今日携小儿曹颀……” “父亲!”一声充满喜悦的童音蓦然响起,直接打断了曹寅接下来的话语。 紧接着,就见容易被人忽视的门后位置露出了一道小小的身影。众人定睛一瞧,可不正是失踪了的曹家小公子曹颀么。 “颀儿……”乍然间见到失踪了小半日的儿子, 曹寅有瞬间怔忪,旋即眼中浮现出一抹又惊又喜之意。他下意识就朝着曹颀冲了过去,完全顾不上前方是否有机关陷阱在等着自己。 “爷小心!” “大人且慢!” 白桦和杜老五同时出声提醒,生怕其中有诈。而幸运的是,这只是虚惊一场。 不等曹寅跑到门后位置,之前一直静悄悄躲在那里的曹颀就飞奔而出。他毫不犹豫地跑到了曹寅身边,并紧紧攥住了父亲的大手,眼中全是濡慕信赖之情。 “父亲,你来接颀儿了……”曹颀饱含雀跃的声音突然低落了下来。 经过最初的惊喜之后,此刻的曹颀猛然意识到,自己之前是偷偷溜出来的,现在又连累本就辛劳忙碌的父亲亲自过来找他,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父亲,颀儿知错了。” 曹寅快速又仔细地把儿子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发现除了脏一些外,外表并无受伤的痕迹,不禁无声地松了一口气。随后,他又成为了沉稳温和的曹家家主。 “颀儿。”曹寅不动声色地把儿子拉到屋外并护在身旁,然后才缓声问道,“除了那个叫做湘儿的小姑娘外,你刚刚和谁在一处?对方……还在这间屋子里吗?” 曹颀此时已经看清楚了小屋外面的情形。在发现曹寅身边的众多带刀护卫都严阵以待地守在院中后,他便隐约意识到,事情也许不仅仅是他偷偷跑出来这么简单了。 “父亲,我刚刚是和湘儿在一处,只有她。”曹颀认真回答曹寅的问题时,脑中忽而灵光一闪,心说难道湘儿之前的猜测是对的,碧环姐姐她……她确实不怀好意? “除了我和湘儿,屋里没有旁人了。”曹颀再次强调了一遍,又连忙补充道,“之前碧环姐姐来这边找过我,但是我没有回应她,嗯,就是假装我不在屋里。之后,她就离开了。” 曹寅听到儿子说小屋内只有他和裴湘两个孩童在,心中十分不解,也觉得不可能。可他知道儿子早慧懂事,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撒谎骗人。 “若是颀儿说的是实情的话,那被做了手脚的门栓和那盆水……”曹寅心中犹疑,他侧首望向不远处的杜老五,目露询问之色。 杜老五皱了皱眉头,亦是感到迷惑不解。他闻了闻自己身上沾染的怪味,当即就是一抱拳,而后二话不说就迈步进了小屋之内。 与此同时,安心待在父亲身边的曹颀也朝着屋内床榻的方向脆声招呼道: “湘儿,你出来吧,是我父亲来了,不是抢小孩的坏蛋。” 裴湘从床榻后面的角落里探出脑袋。 她十分谨慎地往门口的方向瞧了瞧,不甚放心地问道: “阿颀,你确定来接你的人是真的曹大人吗?不是旁人假冒的吗?据我所知,不仅妖怪能变换模样迷惑他人,还有些奇人异士也会类似的伪装手段。” “我不会认错父亲的,湘儿。”曹颀高声保证,“我父亲可厉害了,坏人不敢假冒他的。” 就在两个小孩子你答我问高声交流的时候,白桦抖了抖袍子上的水,而后朝着沈启堂指了指,示意他进屋去把亲闺女领出来。 这本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奈何接到指示的沈启堂却丝毫没有上前的意思。 他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台阶之下,只是抻着脖子往室内观望。当然,他也并不是什么都不做的,就在曹颀夸奖完曹寅之后,他就开口喊了一声始终躲在屋内的女儿。 听到了沈启堂的声音后,裴湘高兴地应了一声,没有丝毫迟疑。显然,只凭声音,裴湘就确定了沈启堂的真假。 而裴湘不知道的是,她的这番笃定表现非常有效地安抚了自从见到曹寅后就一直心里酸酸涩涩不自在的亲爹。 沈启堂当然知道当年那个篮子里的女婴的亲生父亲是谁,这些年也总是时不时地琢磨曹家会不会发现当年换孩子的事,知道后又会不会查到他的头上,以及到时候自己要如何应对才能因祸得福?继而给亲闺女重新找个有权有势的爹…… 他琢磨了许多年,偶尔喝多了或者做梦的时候还会畅想一下父凭女贵的光明未来。可是如今意外见到曹寅、见到这个他偷偷给亲闺女选择的新爹,沈启堂忽然发现自己后悔了。 ——他舍不得让女儿再认一个更厉害的爹了。 “菩萨啊菩萨,还有天上地下各路神佛大能,以前是我沈启堂想差了,我现在改心愿了。我希望曹家人一直不会发现当年调换孩子的真相!如今这样就挺好的,他们白得一儿子,我闺女还是我闺女。哎,她是汉家女儿,没必要去冒充一个旗人格格的……” 就在沈启堂暗自和他以前上过香许过愿的神仙们偷偷商量着更改心愿的时候,仍然不相信屋内再无其他成年人的杜老五已经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小屋正中间的空地上。 另一边,听到亲爹声音的裴湘也悄悄收起了防身用的剪刀和点心沫子,打算从自己精心安排的躲藏地点离开。 而此时的杜老五不知想到了什么,就见他摸着下巴嘀咕了几句,然后忽然朝着床榻的方向冲了过去,同时抽出袖中匕首往床榻下方猛地一刺,俨然是打算出其不意地攻击假想中的隐匿敌人。 “小心!”裴湘下意识举起小手捂住了眼睛,然后透过手指间的超级大缝隙把杜老五脚底打滑的狼狈姿势看得一清二楚。 “别……” 在裴湘第二次出声的那一瞬间,身手不错的杜老五腾空施展了一个利落的鲤鱼侧翻,顺利避开了地上的滑腻暗痕。随后,他双腿轻蹬,手臂回勾,将将扶住了放水盆的木架子,这才及时避免了摔倒在地的下场。 “……别碰架子……”裴湘的提醒话语渐渐消失在唇间,她有些无力地合拢了手指缝隙,不忍继续再看。 杜老五刚刚站稳,还来不及舒一口气,那个被他借力扶住的架子就毫无征兆地散开了。 顷刻间,杜老五向前一趔趄,正好踩到了一条隐藏着的丝线上,旋即,一个装满了热碳的黑盆子顺着丝线的拉扯之力从柜顶骤然翻落,直接砸向杜老五的脑袋……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小小的房间陷入了大大的寂静沉默之中。 “咳!” 之前一直远远躲着的沈启堂凭借着过往的丰富“历险”经验,确定房间内再无危机后,才终于踱步走进了屋内。 他把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小闺女从床榻后面的角落里抱了出来,然后慢吞吞地高声安慰道: “湘儿,快别自责了,看看,这红扑扑的小胖脸蛋都吓白了,哎呀,瘦了,我闺女绝对是难过得瘦了。湘儿,咱们不怕啊,你已经及时提醒你杜叔叔了,这不怪你。哎呀,你才六岁呢,不仅保护好了自己,还帮助了曹少爷,骗过了人贩子,已经做得很好了。” 正在一旁涂抹烫伤膏的杜老五听到这番意有所指的话,无奈地翻了个大白眼。 他嗤笑一声,暗道自己是那种会记恨一个无辜六岁小姑娘的恶劣之徒吗?说来也是自己学艺不精,才遭受了今日这番皮肉之苦。要是因此而迁怒一个努力自救的小姑娘,那他老杜家的祖宗们都得半夜托梦痛骂自己这个不肖子孙。 “不过……”杜老五佯做不经意地瞄了一眼正围着女儿检查她有没有受伤的沈启堂,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一个想法来,“这小娃娃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潜力,怎么就不是他老杜家的种?如果湘儿是他杜老五的闺女,那他一定打破传男不传女的祖训,把老杜家的绝学传授给她……可惜,我杜老五生的俩儿子都没啥天赋……咦,儿子不行,也许可以指望孙子孙女的,还有就是,家传的手艺其实也可以传给儿媳妇的……” 这时,已经弄清楚了这些机关都是由裴湘亲手布置的曹寅走了过来,他低头看了一眼凑到小姑娘身边嘘寒问暖的儿子,又把目光落在了沈启堂的身上,微微挑了挑眉。 不知为何,曹寅总觉得这个沈启堂对他有一种莫名的防备与警惕。可他们之前确实从未见过面,也应该没有什么多余的交集…… 曹寅有些心不在焉地琢磨了一小会儿,便被再次开口的沈启堂转移了注意力,就听沈启堂状似不经意地向女儿询问道: “湘儿,你怎么会和颀哥儿待在这里?你是不是没有听小丹的话,偷偷跑去花园中淘气玩耍了,然后又把颀哥儿领来这边的?” 沈启堂才不相信小丹那鬼丫头之前的那番近乎污蔑的猜测呢,他闺女一向心疼他这个亲爹,又自来乖巧懂事孝顺,绝对不会在江宁织造府这样的地方四处乱走的。所以,他得趁着人多之际,当众拆穿小丹的谎言。 第181章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64节 裴湘正忙着和曹颀解释她并没有被吓坏这件事, 还有就是她只是脸颊稍稍丰满了一些、下巴微微圆润了一点,并不是所谓的小胖脸,就忽然听到了沈启堂的问话。 她有些疑惑地望向父亲, 发现沈启堂朝自己飞快地眨了眨眼睛,随后又皮笑肉不笑地斜觑了一眼被看管在角落里的小丹。见状, 裴湘立刻心领神会了自家亲爹的无声暗示。 “是小丹在曹大人面前说我的坏话了吗?”裴湘心中恍然, 暗道, “怪不得还把我爹也给喊来了,原来他们以为是我把阿颀领来这里的……” “父亲,我一直没有离开过这个小房间。” 裴湘有些不高兴地鼓了鼓脸颊, 而后大声解释道: “孟妈妈和兰芳姐姐都叮嘱了好几遍,说让小丹姐姐留在这里照顾我,又要求我们不能出去乱跑, 我一直记着呢。然后, 嗯, 兰芳姐姐离开后,小丹姐姐忽然说要去解手, 我就一个人留了下来。我等了好久,可是小丹姐姐一直没有回来。” 沈启堂听说小丹把六岁的女儿独自留在小屋中, 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头, 紧接着便忧心忡忡地感慨道: “湘儿之前从未来过这里, 唉,她独自一人待在陌生的房间里,肯定会感到害怕的。唉,湘儿心中不安,那就更不敢出门四处乱走了,毕竟这里人生地不熟的。” 其实, 在曹颀出现之前,裴湘完全没有感到任何不安,反而还在暗戳戳地期待美貌贤惠慷慨的妖怪来找自己。但她见亲爹感慨过后又一个劲儿地对自己使眼色,还无声做了个“回苏州”的口型威胁她,便只好顺着沈启堂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无奈地承认自己之前害怕了。 “嗯,对,湘儿当时有些害怕,又不敢出门……为了壮胆子,我就大声背诵圣人们写的文章。我背着背着,阿颀就出现了。唔,他说他本来要去小厨房和碧环会和的,路过这里的时候,因为很好奇是谁在背书,便临时改变路线寻了过来。父亲,我并没有偷溜出门然后把阿颀带过来,是阿颀自己找过来的。” “好,为父知晓了,为父相信湘儿,湘儿今日表现得非常勇敢,为父很自豪。” 裴湘和沈启堂的这番高声对话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曹寅旁听了一会儿后,含笑望向裴湘,温声问道: “湘儿,既然你感到害怕了,怎么不出门去找小丹姐姐或者其他大人,反而大声背诵圣人的文章呢?” 裴湘想,当然是因为只有摇头晃脑念正经书的书生才极有可能吸引貌美心善的好妖精呀,她就没听说哪个书生是靠大声讲笑话或者扯嗓子唱山歌成功吸引妖精的。 但是,鉴于之前说真话后,从祖父和大伯父那里得到的反馈都不怎么好,裴湘便不准备坦诚相告了。 这个自认为已经把这些无趣大人看透彻的六岁小姑娘为了避免再次被说教,就非常熟悉地给出了一个在她看来毫无灵魂的答案: “圣人的文章,蕴含着天地间的浩然正气,是堂皇正道,是仁义之学!湘儿以为,高声背诵圣人之言,体悟君子美德,就可以帮湘儿战胜胆怯和不安。还有,湘儿不是有意用那么响亮的声音进行背诵的,而是因为湘儿越背诵越觉得底气足,越觉得高兴,不知不觉间,湘儿就忽略了四周的环境,沉浸在了圣人的教诲里。” 这番话立刻得到了在场所有读书人的赞赏与认同。 沈启堂的顶头上司之前待沈启堂一向态度平平,可此时望向沈启堂的目光中却充满了欣慰赞许之意。显然,这位徐大人觉得沈家孩子能有这样的想法,一定和沈启堂的日常教诲和言传身教分不开。由此可见,虽然沈启堂本身学问不佳,可对待学问的态度却是十分端正严肃的。 曹寅同样目露惊喜。倘若说他之前觉得裴湘聪明,还有些可惜于那也只是在旁门左道方面的伶俐机灵而已,可现在却觉得这孩子当真有一颗慧心,走的也是正路。 他又低头问起裴湘会背诵哪部或者哪些圣人的著述,裴湘都一五一十地回答了,这期间免不了提到了亲自教导她学问的虚舟先生。 “原来虚舟先生是湘儿的外曾祖父。”曹寅微怔之后露出了欣喜恍然之色,他转头对沈启堂等人感叹道,“难怪湘儿才六岁,就如此出色。曹某曾拜读过虚舟先生的诗词文章,当真是昌明俊伟、精深谨严。子清每每捧卷体味其行文妙处,总会可惜不曾有缘当面拜会虚舟先生,更不曾有幸向老先生请教一番。” 曹寅的话令沈启堂心中一动,他目露沉吟,但最后也只是谦逊腼腆一笑,并没有大包大揽地应承为曹寅和虚舟先生之间牵线。一来,是沈启堂尚且不清楚曹寅是否知道唐姨娘的娘家和虚舟先生之间的关系,完全不想贸然行事;二来,是这里面涉及到江南一带文人群体和满清朝廷之间的微妙关系。 沈启堂以前看不明白,但是在来江宁之前,他已经被虚舟先生和亲生女儿逼着背诵并理解过相关方面的资料了,所以还是具有一定的敏锐性的。涉及到这种朝廷要事,他自觉人单力微,再加上他已经不打算把闺女“送人”了,所以根本不愿意掺和进这种大事中来。 而曹寅感叹了两句,就好似真的只是单纯感叹而已,之后并没有再多说什么,此人深谙点到为止的妙处。 随后,他话题一转,又向曹颀和裴湘两个孩子询问了一些细节之处,包括曹颀之前是如何产生学做寿面的念头的,还有就是裴湘是如何骗过碧环的。 等曹寅从两个孩子的口中问清楚了所有经过后,那些负责追捕搜查的护卫们也都陆陆续续返回来了。他们没有找到碧环,并且发现江宁织造府内一天之内失踪潜逃了五个人。 听过下属汇报,曹寅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身旁面色不佳的现任江宁织造郎中桑格,心里微微摇了摇头。 作为曹家家主,曹寅一直十分清楚,江宁织造绝对不仅仅是负责御用丝织品的采买与织造的。这个衙门最重要的职责,是成为万岁爷在江南一带的耳目。然而,就在这个本该最“耳清目明”的地方,竟然混入了如此多身份不明意图险恶之人……此事倘若处理不好,桑格这江宁织造郎中的位置大概也做不了多久了。 “若是桑格被调任……”曹寅沉吟片刻,最后在心里摇了摇头,思忖道,“圣心难测,也不知皇上是否有意让曹家人再次执掌江南织造府。不过,曹家这些年一直在万岁爷的授意下结交拉拢江南文人,也在暗中处理了不少反清复明的余孽。倘若我被调回南边任职,倒是比在京城那边有更多施展拳脚的地方。嗯,说起来,颀儿这次险些遇险,是不是和那些反贼有关?” 曹寅思绪飞转,脑中琢磨的都是利弊得失和斩草除根之事,面上却依旧一片和煦温文、光风霁月。 并且,在找回儿子曹颀之后,曹寅二话不说就把接下来的调查权力移交回到了桑格手中,而他自己只肯协助查案,不再如同之前那般表现得既强硬又专断。毕竟这里是江宁地界,这里是江宁织造府,而桑格则是现任江宁织造郎中。 对此,桑格在稍稍感到满意的同时,也加深了对曹寅这位御前红人的重视与忌惮。为官多年,桑格从来不怎么把得势就猖狂的轻狂之辈放在眼中,但他深知如曹寅这般圣眷优渥却依旧进退有度之人的厉害深沉之处。 因此,在接下来调查搜捕行动中,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还是为了好好结交前途似锦的曹寅,桑格都使用了十二分心力,偷偷说句冒犯的话,和他之前为迎接御驾做准备的尽心程度也差不多了。 而桑格能被康熙选中并任命为江宁织造郎中,就说明他绝非庸碌之辈。所以,当桑格开始尽心调查曹颀失踪一事后,碧环一伙人的处境就更加艰难了。几日的光景,他们不仅失去了七名同伴,还暴露了几处经营许久的据点。并且,他们这些人谁也没办法平安顺利地离开江宁。 当然,他们也不甘心就这样仓惶逃跑。 于是,碧环等人便只能暂时蛰伏了下来,静静等着下一个适合出手的机会。 这是后话。 而眼下的江宁织造府内,在送给了儿子曹颀一块玉质极佳的平安扣压惊后,曹寅便恢复了严父的做派,开始教育批评擅自偷跑的儿子了。 他为曹颀分析了碧环等人的花招和手段,又指出了其中的漏洞和可疑之处。接下来,他又给儿子曹颀布置了比往日里多三倍的课业,然后才吩咐白桦把乖乖认错的曹颀带回住处去,令他闭门读书习字十天,期间不许出门玩耍。 另一边,沈家父女的相处模式就和父严子孝的曹家父子截然不同了。 原本,在曹寅突然出现和裴湘险些遭遇危险的双重刺激下,沈启堂心中的父爱都快要满溢出来了。可是当他终于有机会和女儿单独聊天后,那满满的父爱就迅速蒸发了一大半。 “湘儿,你今天做得很好,帮助了曹家小少爷,保护了自己,然后,嗯,你刚刚回答曹大人的那番话也很好,比你之前那个等待男妖怪降临的理由体面多了。” 裴湘无奈地点了点头,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老成持重地说道: “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大人喜欢听那些华而不实的理由,哎,我又懒得和不熟悉的人辩论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妖怪……所以呀,就随便哄哄大家吧。这样一来,他们听得高兴,我也省心清净。” 沈启堂自然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贤惠爱奉献的男妖精存在,他觉得但凡是个雄的,就做不到一心一意。但因为过往的经历,他完全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一个六岁的小姑娘争论,关键是争也争不赢。 于是,他敷衍地点了点头,随后语气一转,欣然说道: “湘儿,你刚刚留意到为父的那些同僚们的表情变化了吗?你这次可算是帮为父一个大忙了。” 闻言,裴湘立刻不再表现得兴趣缺缺了,她眼眸闪亮地瞧着沈启堂,欢声问道: “既然如此,那湘儿有奖励吗?” “奖励?这……你帮为父的忙,怎能索要……” “那我现在就去和那个长胡子徐伯伯好好谈谈我喜欢大声背诵诗书的真实目的。我还要告诉他,我爹最喜欢读女妖精报恩和红袖添香的故事。” “嗯,等等,湘儿,既然你帮了为父,那为父也不能小气……”沈启堂一把揪住女儿的小辫子,同时努力考虑有哪些不花钱的奖励。 裴湘轻哼一声,她晃了晃头,目露期待地等着沈启堂的答案。 沈启堂轻轻捏了捏贴在胸口的钱袋,沉吟着说道: “为父晚间便给你祖父和你大伯父写信,告诉他们你今日……” “祖父和大伯父的礼物要另算的,他们是他们的,你是你的。”裴湘见亲爹又要赖账,飞快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给出了十分明显的暗示,“哎,过年的时候,娘亲给湘儿做了一套可漂亮可漂亮的袄裙了,就是没有和新袄裙相配的首饰。爹,湘儿觉得馥芳阁新出的那一批绒花挺别致的,其中一款的颜色与花型都和湘儿的新衣服非常相配。” 闻言,刚攒了一点儿私房钱的沈启堂认真瞧了两眼闺女乌黑浓密的头发,再想想馥芳阁里那个笑眯眯死要钱的秃头掌柜,真情实感地建议道: “为父觉得湘儿梳辫子就很好看。馥芳阁的绒花头饰不戴也罢,湘儿,你看他家掌柜,近年来越来越秃了,肯定是被那些头花发钗给克的……” 裴湘立刻转身留给亲爹一个黑黝黝的后脑勺。 毫无疑问,贫穷使得沈家父女之间的感情再次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第182章 眼见着沈家父女就要因为金钱问题而内讧了,不远处曹寅及时出声,打断了裴湘和沈启堂这对父女间的悄悄话。 “沈兄,此次颀儿能够化险为夷,全赖令嫒机智警惕,小小年纪便有勇有谋。此番救助之情,曹某必将铭记在心。沈兄,所谓……” 沈启堂听着曹寅语气真挚地说了一大段很长很长的感谢之言,在心里稍稍总结了一番。大体含义就是,因为湘儿救了曹家长子,所以曹家要感谢湘儿、感谢沈家,然后又问沈启堂有什么想要的?如果曹家能够做到,必然竭尽所能,绝对不会迟疑敷衍。 当然,曹寅肯定不会直来直去地问沈启堂想要什么回报。是要名?要利?还是全都要? 他引经据典文绉绉地说了一大段,把这个答谢的意思表述得既委婉又体面、既文雅又诚恳,似乎生怕沈启堂会觉得自己被看轻了或者认为曹家行事轻浮唐突。 在众人面前说完感激之语并许下答谢承诺后,曹寅自然不会当场就和沈启堂讨论谢礼的内容和多少。而是语气一转,以裴湘今日初来江宁为由,扬声吩咐长随白桦亲自帮小姑娘准备好衣食住行方面的所需之物。 期间,曹寅一再叮嘱,千万别短了少了什么,并且一切都要准备上好的,绝对不许怠慢。 对于曹寅的这份细心安排,沈启堂没有过多推辞,因为这正是他和女儿目前所缺的。 不多时,沈启堂就和裴湘坐上了一辆非常舒适宽敞的马车,然后和随同而来的白桦等曹家下人返回了沈启堂租住的那幢小院。 到了住处后,白桦发现这座小院中确实只有沈启堂居住过的痕迹,并且完全不适合小孩子入住,算是侧面证实了沈启堂之前的那些解释。 去掉心里最后一丝怀疑后,办事麻利的白桦立刻吩咐手下去江宁的各家老字号商铺大肆采购。 之后,他一脸抱歉地对沈启堂解释说,本该为裴湘准备一些更加精细雅致的日常物品的,但他们也是今日初抵江宁,仓促之间只能暂且如此安排。待日后曹家上下也安顿妥当后,必然不会再委屈沈小姐。 闻言,连一支新款绒花头饰也要掂量着买不买的沈启堂只能干巴巴地笑了笑,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们小门小户家的闺秀和高门大户的千金在生活条件方面的巨大差距,以至于之前那个不让女儿认新“亲爹”的想法,都有一瞬间动摇了。 他侧头望向正在院子里四处“巡视”未来住处的女儿,见她虽然穿得厚实暖和,可全身上下无一点贵重之物,心头不禁微微一酸。 沈启堂少见地多愁善感起来。他忍不住暗自忖度,如果让女儿亲自选择的话,是愿意留在沈家每日里为着几两碎银斤斤计较,还是愿意去曹家当个绝不缺少珠玉绫罗的旗人格格…… 这天晚上,坐在炭火温暖烛光明亮的书房内,沈启堂望着桌案上价格不菲的上等笔墨纸砚——都是白桦在给裴湘置办起居物品时顺带给沈启堂添加的,到底还是在写给妻子的家书最后添加了一句话。沈启堂让王婉把他之前仔细收藏在书柜下层的四角包铜方匣取出来,然后亲自带来江宁。 撂下笔,沈启堂下意识摸了摸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钥匙,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那个被锁得严严的方匣中的一切。 其实,匣子里的东西并不值多少钱,只是一块质地非常柔软绵密的宝蓝色缎子。六年前,那块缎子被当做临时包裹婴儿的襁褓,连同一个刚出生的健康女婴被放在了一个篮子里,随后又到了沈启堂的手中。 沈启堂大概能推测出为何对方连个像样的襁褓都不给孩子准备,肯定是担心精美难得的布料与绣工会泄露太多的秘密,所以才选用了一块看起来没有多少特色的宝蓝色缎子。 “在普通人家看来,那块缎子是极好的料子。可是对于曹家人来说,那大概就是再普通不过了。哎,他们那家人什么样子的好料子没见过呢?”沈启堂心中暗道。 烛光下,沈启堂微微出神。 他回忆起女儿出生那日的种种,想到那个无声无息没了呼吸的孩子,无声地摇了摇头。暗道幸亏那块缎子上没有任何特殊印记,这样的话,将来一旦事发,自己也可以推脱说并没有猜出“意外”捡到的孩子和曹家有关。 “当然,最好还是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吧。或者,哪怕发现曹颀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也别查到我身上。我让婉娘把装有‘证物’的木匣带来江宁,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说不得就是多此一举呢……对,一定是多此一举!” 沈启堂心中默默祈愿。 片刻后,有些坐立不安的老父亲决定去看看女儿那边的情况。他满心慈爱地想着,湘儿今晚换了个新地方入睡,白日里又遭遇了危险,说不得要惶恐不安的。自己这个当爹的,怎么也该去关心宽慰一番。 然而,一腔父爱的沈启堂见到的并不是一个可爱、可怜又一脸濡慕看着自己的贴心软糯小闺女,而是一个正在灯光下悠闲摆弄着新玩具,并且在见到他后立刻兴冲冲地转交了一沓厚厚课业并建议他熬夜苦读的讨债孩子…… “爹,外太翁之前都不想再管你的课业了,还是我央求了好久,他才同意继续教导你的。看,这上面都是外太翁的亲笔批注,外面的人想看都看不到呢。外太翁的一个学生为此在我面前说了好几句酸话。” 沈启堂想,何必呢?让需要的人得到他需要的东西,不好吗? 他表情沉重地翻阅着手中写满字迹的纸张,片刻后,完全没有任何形象包袱地说道: “湘儿,你以后千万不要再给为父弄这些了,也无需再因此缠着你外太翁,就让他把更多的心力都放在那些勤学苦读的学生身上吧。你知道的,为父一向志不在科举,其实更愿意做些读书之外的庶务。” 裴湘立刻摇头道: “不行不行,爹,庶务要做,养家的银子要赚,但书也该好好读!湘儿以为,读书并不是为了应试做官,而是为了明理成长,为了拓宽眼界,为了有所沉淀。嗯,还有,父亲,要是你不变得更加厉害一些的话,湘儿和娘亲连件像样的首饰都买不起了。而且,你还得努力给湘儿攒嫁妆呢。” 闻言,沈启堂沉默了稍许。 他心里承认女儿说得对,虚舟先生让他学的东西确实很有用处。比如,今日和曹寅等人应对之际,倘若之前没有虚舟先生的严格督促教导,他大约会表现得更加慌张无措,但是…… 沈启堂捏了捏手中纸张的厚度,好似已经看见了自己未来辛苦读书的艰难时光。他又低头看了一眼高高兴兴无忧无虑甚至从来不知道学渣痛苦的女儿,想着自己的大半努力都是为了给这个小丫头攒嫁妆。心甘情愿的同时,沈启堂又忍不住不平衡起来。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65节 于是,他眼珠子一转,佯做漫不经心地说道: “湘儿,我刚刚写了一封家书,让你娘也来江宁,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了,高兴不?等你娘来了,你们娘俩要好好的,尤其是你,不能再淘气了,记得吗?” 裴湘放下手中的玩具,仰头认真打量着笑容和蔼的亲爹,觉得他话中有话。 果然,就听沈启堂接着说道: “为父之前对你多有不忍心,一时心软,就纵容你胡闹来着。但是为父深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个道理,所以,等你娘来到江宁之后,为父极有可能会支持她的想法的。” “支持娘亲的想法?”裴湘抿了抿唇,几乎不用多猜,就知道沈启堂在说缠足一事,立刻不高兴地瞪圆了眼睛。 见状,沈启堂微笑着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 “对,为父极有可能支持你娘的想法。当然了,事无绝对,为父也可能会改变主意的。” 说完这话,当爹的就拿着自己那一沓厚厚的作业施施然地转身离开了,并且深深地觉得,自己辛苦读书的时候,女儿也不能太过没心没肺地玩乐。 最起码,她要好好琢磨一下怎么孝顺亲爹,比如用她自己积攒的小金库“贿赂”一下他,或者想办法让虚舟先生给他降低些课业要求…… 然而,自觉今晚小胜一筹的沈启堂刚刚走到门口,就听他的漏风小棉袄慢吞吞地说道: “爹哦,对于缠足这件事,湘儿一直觉得你的态度有些奇怪。你之前不反对这件事,便不太像你的做法,今晚又忽然改了主意,就更不寻常了。爹,说实话,你是不是对我和娘亲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 被问之人差点儿在门槛处绊倒。 屋内的裴湘托着腮自言自语道: “今天认识曹颀后,我才知道,原来旗人家的女子是不需要缠足的,要是我……” 心中有鬼的沈启堂落荒而逃。 这晚,心情坦然的裴湘按时上床休息,然后在舒服温暖的被窝里一觉睡到天亮,并再次精神十足地开启了新一天的美好生活。 另一边,熬夜读书又失眠到天亮的沈启堂胡乱地喝了两口粥,然后才不得不一脸疲惫地出门做事去了。同时,他在心里第一千零一次地发誓,下一次再也不和亲闺女互相伤害了。 不过,这种夜晚点灯苦读与白天努力工作同时进行的生活模式持续了几天后,沈启堂终于重新找回了人生的乐趣,并且觉得自己从此拥有了光明未来。 在曹颀险些被拐走的那场意外发生后的第五天,曹家的谢意和感激终于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首先,沈启堂升职加薪了。 他正式加入了江宁织造郎中桑格的幕僚团,不再是个给府内笔帖式打下手并且随时可能被辞退的文书。虽然他目前做不成桑格的心腹幕僚师爷,但拿到的薪俸是实打实的。或者说,能成为桑格大人的幕僚,对沈启堂来说简直就是意外之喜,因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起点和台阶。再有就是,曹寅还许诺说,如果他将来有机会来南边做官,就一定聘请沈启堂做自己的幕僚。虽然沈启堂的内心深处是不乐意接受的,并且也想好了将来如何婉拒的借口,可只要有这个承诺在,就相当于多了一条后路。 其次,沈启堂发财了。或者更准确来说,是裴湘发财了。 曹寅将沈启堂如今租住的那个独门小院买了下来,然后送给了裴湘,并指明将来给裴湘做嫁妆。除此之外,他又让白桦给沈家送去了不少书籍、布料和首饰,还有一位可以悉心照顾裴湘日常起居的嬷嬷。当然,等王婉一行人抵达江宁后,这位姓陆的嬷嬷就会返回曹家。 这天晚上,归家的沈启堂望着属于女儿的房契和一屋子贵重物品,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了。 他趁着陆嬷嬷去厨房查看晚餐菜品的机会,喜滋滋地对女儿低声感慨道: “为父之前打算给你准备的嫁妆,还赶不上这些呢。最起码,为父就没打算在江宁城里给你买一套独门独院的房产。哎,虽然在曹家人眼中,这座院子的地点不算好,可是对咱们沈家二房来说,这里就挺不错了。湘儿呀,嘿,这曹大人可真是善解人意,为父这一下就能少奋斗十年了,今后只需要再给你准备些田产,就足够了。” 闻言,裴湘忍不住诧异地看了她亲爹一眼。她没想到沈启堂还打算给她准备田产呢,还以为自家父亲已经觉得这些就足够了。 沈启堂不满地戳了一下裴湘的额头,毫不心虚地瞪了她一眼,无声强调自己是非常靠谱的长辈。 对此,裴湘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沈启堂见状,轻轻哼了一声。他当然不会告诉裴湘,但凡是另一个男人送了这么些财物给女儿当嫁妆,他就会真如裴湘想的那样,就此心满意足地不再琢磨闺女嫁妆的事情了。 可是、可是这送东西的人不是曹寅么?沈启堂为数不多的自尊心不允许他眼睁睁地看着亲闺女的嫁妆都由曹寅出。无论如何,他也得添上些能拿得出手的。 “爹,曹家给的东西是不是太多了?”裴湘看着被沈启堂紧紧攥在手中的房契,不解地问道,“我就是帮阿颀躲起来而已,甚至连歹人的头发丝儿都没有加见到过,他们怎么又是卖人情让你成为桑大人的幕僚,又是给我送房子的?” 沈启堂连讨论嫁妆这种事都不避着自家闺女,更不会隐瞒外面的消息。听到裴湘的问题后,他没多想便低声解释说: “我听说,桑大人他们前两日终于抓住了个活口。那人没有他之前的同伙们那么嘴硬,临咽气前交代了一些事情。据说,他们本来是打算用曹家小公子威胁曹大人的,好似是让曹大人放了他之前负责抓捕关押的什么堂主。那人还说,要是曹大人不同意的话,他们就打算阉了曹小公子,然后等御驾到达江城了,再把那孩子当众丢到江宁织造府的大门前示威挑衅……” “爹,什么是阉了?其实我之前读书时,好似也读过类似的记载,但一直没有搞清楚是如何具体操作的,也没有找见相关详细记录。” “咳咳咳……我说错了,我是说,嗯,他们要淹死曹小公子。” “既然要杀人报复,为什么一定要淹死呢?用兵器绳索之类的不可以吗?在府里直接淹死不成吗?为什么一定要去外面呢?” 裴湘满心疑惑,觉得沈启堂解释得不太对,和她之前独自琢磨的有些出入。而且,书中提过,有些人会死,但有些人并不会死的。 “咳咳咳,这谁说得清楚呢?爹又不是那帮天天想着造反的,说不定,嗯,说不定是他们那些人的风俗传统或者喜好规矩呢。” “哦,原来是这样。”裴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暗道这里面大概真的有些特殊讲究,所以不直接称为“淹死”。而她爹不是反贼,又不爱刨根问底,自然不太清楚其中细节。 于是,她不再追问关于“淹死”的问题,而是接着分析道: “爹,你能打听到这些,想来也是曹大人他们有意透露给你的。这样一来,咱们家也就能放心收下这些谢礼了。因为如果真让那些歹人得逞了,阿颀就惨了。” 沈启堂认同地点了点头,心想果然是我沈二的女儿,一点就通。 这时,曹家派来的陆嬷嬷从厨房回来了,还给沈启堂父女二人一人端来了一碗红枣莲子羹。 沈启堂喝了一口热乎乎的甜汤,熨帖地舒了一口气,觉得这也算是享到女儿的福了。要是没有湘儿,他如今的日子肯定不会这么顺畅舒心,说不定还留在苏州和他那倒霉大哥争家产呢。 就在沈家父女积极筹划该如何重新规整住宅时,王婉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江宁。 坐下喝了半盏热茶后,王婉就清了清嗓子,表示有正事要谈。她要趁着自己还没有被亲闺女的甜言蜜语哄得晕头晕脑的时候,再次严肃地提出缠足之事。 她知道缠足痛苦,也心疼女儿。可是如果小时候不吃这份苦的话,那将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甚至是嫁人之后,大脚女人肯定要吃亏的。甚至极有可能会错过极好的姻缘。 对此,裴湘眼眸一转,指着三人所在的屋子说道: “娘,女儿现在也是有房子的人了,我在读书方面又表现得不错,将来就是当个女夫子,也能养活自己,不嫁人其实也挺好的。嗯,哪怕一定要成婚的话,女儿也可以招个赘婿呀。到时候女儿当家做主说了算,那多好呀。” “好什么好!”王婉柳眉倒立,狠狠瞪了一眼沈启堂,然后才对女儿轻叱道,“谁教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的?赘婿?呵,愿意上门当赘婿的,里面能有几个好郎君?再说了,你就不怕找一个戏里的那种中山狼进家门吗?你爹在世时还好,万一、万一挑选错了人,再万一、万一你连个亲兄弟也没有,对方将来欺负你,甚至谋财害命,那你怎么办?” 被瞪的沈启堂无奈地摸了摸鼻梁,小声辩解道: “婉娘,我没对闺女说过什么是赘婿。” 裴湘连忙点头,非常仗义地说道: “娘亲,确实不是爹告诉我的,而且你也不用担心,只要我的脚好好的,什么中山狼笑面虎都不管用。你忘了我多能跑和多有力气了吗?我三岁的时候,爹他就追不上我了。将来,唔,如果对方打算图财害命或者让我伤心难过的话,我就想办法把对方阉了,然后对外说是一帮反贼干的。” “……什、什么阉了?你、你听谁说的这种话?”王婉不可置信地瞪着说出这种彪悍之言的六岁女儿,语调迅速拔高。 “是爹告诉我的呀。” 裴湘眉眼弯弯地指着沈启堂,脆声道: “爹说的,反贼都喜欢这么做,这是他们的风俗传统。而且,官府的大人们也都知道这一点的。所以,娘,你放心吧,等我再好好研究一下反贼们阉人时采用的具体方法,比如他们习惯选择什么时间地点或者有何特殊仪式。到时候,我保证会模仿得天and衣无缝,没人会怀疑是女儿动的手的。” 王婉:…… 王婉不知道是该先纠正六岁女儿这种日子过不好就要阉了夫婿的极端想法,还是应该先和教坏孩子的沈启堂算账! ——至于缠足什么的,那都是小事,现在已经完全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不能让女儿将来变成辣手折根的女土匪! 沈启堂:不是,真相不是这样的……婉娘你听我解释…… 第183章 由于裴湘的彪悍危险发言和沈启堂在女儿教育问题上的不靠谱, 王婉暂时把缠足之事抛之脑后,专心致志地解决起眼前的麻烦来。 随后, 王婉就陷入了和沈启堂遭遇过的差不多的尴尬境况之中。 她沉默地望着女儿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眸, 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对女儿解释“阉了”的真正含义和具体操作步骤。 而且,说句实话, 王婉其实也不太清楚到底要怎么做,才算是成功阉了一个男人。是……割掉一部分,还是全部割掉?是一次性割完, 还是分步骤进行? “为什么我家的六岁孩子要好奇这种问题?”王婉尽量忍着不把目光投向沈启堂腹部以下的部位, 她揉了揉额头,勉强按捺住心中烦躁, 暗中抱怨, “说来说去,还是要怪沈二在湘儿面前乱说话。更可气的是,他通了篓子又不能及时补救, 现在还要我来操心!” 但不论心里感到多为难, 王婉还是要硬着头皮解决女儿的困惑,以免将来女儿在外人面前说出刚刚那些荒唐话。 对此,裴湘觉得娘亲完全是多虑了。 她很早就知道做坏事一定要尽量低调了。要是旁人都知道她有阉了夫君的想法, 那将来的某一日, 她还怎么不动声色地嫁祸呢? 不过,瞧着自家娘亲因为烦恼阉割之事而忘记了缠足提议的表现与反应, 裴湘悄悄眨了眨眼睛, 决定暂时什么都不解释, 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听不懂…… 王婉足足花了三天时间, 才算勉强让女儿明白所谓的“阉了”和“淹死”没有多大关系,这个词更不是一个女儿家可以随意对旁人提起的。 等到王婉开始怀疑为何在其它问题上都表现得聪慧异常的女儿突然变得格外迟钝了,她又陷入了新一轮的忙碌中。新家需要她用心规整布置,仆人需要她亲自调度安排,江宁这边的女眷交际圈也需要她去经营维护…… 忙来忙去的王婉忽略了心头浮现的疑惑,也没有看见女儿在她身后偷偷松了一口气的得意小模样。忙碌之余,王婉偶尔瞥见女儿跑来跑去蹦蹦跳跳的欢快身影,也会忽然记起缠足之事。 然而,她每次刚刚提起话头,就总会有新的事情冒出来占据她的心神,再加上裴湘的拒不合作和沈启堂变来变去的态度,缠足之事一直无法有效推进。 几次之后,初来江宁时还心劲儿十足的王婉也泄气了,她有些绝望地瞧着着蹭蹭蹭爬上树的比猴子还灵活的亲闺女,闭了闭眼,决定暂时不再多琢磨此事。 她咬牙发誓,等江宁这边的一切事情都步入正轨了,自己一定要和一肚子鬼主意的女儿好好较量一番,并且绝对要拿出身为母亲的威严,不能再任由孩子任性胡闹了!哪怕孩子他爹再次抽风阻止也不行! 这一日,王婉正在和巧萍核对家中的日常开销账目,就听赵三媳妇进屋回禀说,一位姓孟的妇人和一对孙姓夫妇来给王婉请安问好,还拉了一车的东西,说是送给沈家小姐的赔礼。 王婉接过赵三媳妇递过来的帖子翻开一看,旋即了然地挑了挑眉,确定外面那姓孟的妇人应该就是江宁织造府里的厨房管事孟嫂子,而孙姓夫妇则是那个诬陷女儿的丫鬟小丹的父母。 “请孟嫂子和孙家媳妇进来说话吧,让赵三在外面好好招待孙管事。记得,给客人上一些新鲜上好的茶点,别慢待了对方。” “是,二奶奶。” 赵三媳妇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不多时,身材高大健壮的孟嫂子就领着一位模样清秀容色憔悴的妇人走了进来。那憔悴妇人一见王婉,二话不说就俯身行礼致歉,态度和语气都格外诚恳谦卑。 王婉连忙让巧萍去搀扶憔悴妇人。同时,她也从孟嫂子的介绍中得知,这清秀妇人确实是丫鬟小丹的亲娘,此番和丈夫一同前来沈家,就是来赔礼道歉的。 也不知是孙家夫妇特别疼爱闺女小丹,还是他们忌惮沈家得了贵人青睐,总之,孙家夫妇这次送来的赔偿相当丰厚。除了外面那一车分量足又样数多的江宁本地土特产外,孙氏还特意送上了一根保存相当不错的老参。 “好药材可遇不可求,这可使不得……” 王婉连忙推辞,同时细细打量孙氏的外表穿戴。然后不怎么意外地发现,尽管这孙氏已经刻意低调打扮了,但是人家穿戴的都是好东西。并且孙氏本人也保养得相当不错,可以看出她平日里是极少劳作的。 见状,王婉目光微闪,想起丈夫沈启堂夜里的那些羡慕牢骚之言,说是织造府内稍稍有些根底的仆人,日子都过得比较宽裕,更别提那些当上管事的了,他们的家底绝对称得上丰厚殷实。 一旁的孟嫂子见王婉没有一上来就甩脸色,也没有摆出读书人家的清高架子,或者看不起她们这些当奴才下人的,脸上笑容更加热络。 她一边帮衬着孙家说话,一边快言快语地告知了小丹如今的境况。 原来,小丹已经不能再在织造府中做事了。那日被拆穿谎言后,她就被驱逐出了织造府,并且之后再无进府当差的资格了。同时,小丹还连累了她亲爹孙管事。 孙管事之前负责大厨房方面的采买事宜,那是个油水十足的肥差。小丹出事后,孙管事勉强保住了管事的名头,但是却不得不交出手中的采买差事。如今,孙管事只有一个空名头,又不敢顶着风头上下活动找关系谋求新差事,便不得不清闲了下来。 “二奶奶,他爹回家后就狠狠管教了小丹,又迅速给她说了亲事。” “定亲了?”王婉知道小丹被逐出了府,但还不知道对方已经定亲了。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66节 “是啊,二奶奶,不瞒您说,小丹她犯了错,还是被逐出府的,这件事根本瞒不住。所以啊,原本那些有意结亲的人家都反悔了。小丹他爹给她说的人家不是城里的,而是庄户人家。 “唉,那家人还算厚道朴实,但没有多少家底。小丹嫁过去之后,肯定也要跟着下地做农活的。我这当娘的心哟……那丫头哪里会做什么农活啊,亲事定了之后,她就傻眼了。二奶奶,小丹那丫头现在变得沉默了许多,也不爱笑了,她总说后悔了,也说这是她的报应,她之前不该鬼迷心窍地编排沈姑娘……” 就在孟嫂子等人极力描述小丹是如何后悔知错、如何难受失落的时候,当事人小丹正对着菱花镜检查发型与装扮。 在确定自己的外表不会让人小瞧或者嘲笑后,小丹才拿着绣了一半的活计走出院子,然后径直走到斜对面邻居家的大门前扬声喊人。 过了一会儿,小丹面前那扇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开启了,半遮半掩地露出了一道婀娜纤细的身影。 开门之人正是前些日子随同丈夫来江宁探亲访友的年轻媳妇李寄梅,她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小丹隔壁邻居的远房侄女。 据李寄梅说,她三年前嫁给了现在的夫婿冯斯文——做布匹生意的商贾人家的独子。而夫妻二人此番一道来江宁这边探亲访友,又租住了这条巷子里的房屋,其实是想找机会打通人脉,并搭上江宁织造府内部的一些关系,继而扩大家中的布匹生意。 冯斯文、李寄梅夫妇是在小丹被逐出织造府的次日搬过来的。 之后,冯斯文一直在外跑关系和拜访本地商户,经常一出去就是一整天。而李寄梅则留在家中努力和左邻右舍打好交道,因为这里住的大部分人家都能和江宁织造府扯上关系。 “寄梅姐姐。”小丹见到李寄梅的温柔笑脸,高兴地喊了一声,“我来找你一起做绣活,顺便说说话。” 李寄梅笑吟吟地点了点头,执起小丹的手把她拉进院中。 “我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了。”李寄梅温和说道,“我听人说,新街口那边新开了一家脂粉铺子,掌柜的请了舞狮队和演杂耍的,好些人都去那边瞧热闹去了。” 小丹撇了撇嘴,佯做满不在乎地嘟囔道: “去了也没多大意思,舞狮杂耍而已,往年都看腻了。也就那几个咋咋呼呼的小丫头爱凑热闹,都多大了,哼,好没见识!” 李寄梅微微摇了摇头,没有接话,但望向小丹的目光中充满了温柔和理解。 见状,小丹有些腼腆地扭开头,不和李寄梅的眼睛对视,但是嘴角却忍不住轻轻上扬。 这就是她最近十分喜欢来找李寄梅聊天说话的缘由。 这位寄梅姐姐是她新认识的朋友,又有一副好脾气和宽厚心肠,完全不像她以前的小姐妹们那般刻薄尖酸。不仅在她出事后时常嘲笑她,还指责她不该陷害一个六岁的孩子。 对此,小丹愤愤地想着,这些所谓的姐妹根本不知道那时候的情形有多可怕,更不知道鲜血和哭嚎有多吓人,就只会一味地指责她、嘲讽她,或者落井下石地说风凉话。而寄梅姐姐就不一样了,她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能理解她当时的紧张与恐惧,不怪她做出的选择。 “那个沈湘其实完全可以不说那些话的。”小丹皱着眉头抱怨道,“她都已经讨好曹家小公子了,说不说真相都能安然无恙,为什么不帮帮我呢?切,枉费我之前对她那样好,又是照顾她,又是给她弄吃的弄喝的,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丫头。” 说着话,小丹走进屋内,然后不等李寄梅说话,就十分自来熟地在老位置上坐了下来。 接下来,她一边整理绣线一边迫不及待地向李寄梅打听起那家新开的脂粉铺子的事情。显然,虽然嘴上说着不感兴趣,但一向爱说爱笑爱玩的小丹怎么可能真的不想去看热闹呢? “我听说,他家有一种秘制的玉兰蔷薇粉,敷在肌肤上十分显白,又能润泽皮肤……”李寄梅专挑小丹感兴趣的话题聊,从新开的脂粉铺子说到城里其它老字号店铺,期间还不忘三番两次地夸奖小丹模样俊俏、心灵手巧,是她见过的最有灵气的姑娘。 “只可惜……唉……”李寄梅幽幽一叹,有些欲言又止地望着小丹。 “可惜什么?寄梅姐姐,你怎么也开始吞吞吐吐起来了。”被夸奖得心花怒放的小丹急切问道。 李寄梅不紧不慢地绣了两针绣品后,才缓声解释道: “小丹,我和你投缘,自然想和你做长长久久的知心姐妹。可是一想到咱们姐妹二人这种朝夕相处的时光已经不多了,就感到落寞。小丹,你出嫁之后,若是方便的话,一定要记得多回城里来看看我,别让咱们姐妹间的情谊疏远了。” 听见李寄梅提起自己要嫁到乡下去这件事,小丹眼中的笑意一下子就消失了。嫁去乡下做村妇,是她目前最不愿意面对的事。 “寄梅姐姐,好好的,提这个做什么?”小丹有些恼怒地望向李寄梅。 李寄梅包容一笑,直言道: “小丹,难道我不提这件事,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了吗?你呀,也该长大了,逃避不能解决问题。而且,凡事都不绝对,这门婚事也是有好处的。依我看,庄户人家虽然不会大富大贵,可是,以那户人家的家境,你嫁过去之后肯定吃穿不愁,还有呀,老话说的好,平安是福……” “那算哪门子的好!” 小丹打断了李寄梅的劝说,恨声道: “确实,吃穿不愁。呵,可也得看看是吃什么穿什么呀。我在那府中的时候,吃的是精细米面,每日里多少都能尝到些糖油肉蛋,穿的戴的也比小户人家的女儿齐整精致。可要是嫁去了乡下,我每天能吃到一枚鸡蛋就谢天谢地了,更别提时兴打扮了,可能连一双干净的鞋子都没有。” 这番话让李寄梅沉默了下来,仿佛因为小丹挑明了真相而无法再违心劝慰下去,只能充满同情和关切地瞧着板起一张俏脸的小丹,甚至眼眶还隐隐泛起了红色。 这种无奈的沉默和怜悯的目光非但没有让小丹感到好受,反而激起了她心底更多的不满和烦躁。 她无意识地揉搓着手中的绣帕,只觉得屋内气氛沉闷压抑,忽然不想再继续待下去了。 只是,小丹刚刚站起身,就听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同时响起一道男子声音: “寄梅,快给我取些银钱来。路上偶然遇到了一位朋友,我有急用。” “哎呀,这冤家怎么这时候突然回来了?”李寄梅不等小丹反应过来,二话不说就把她拽到了屏风处,“小丹妹妹,你姐夫回来得突然,你又已经定亲了,不能唐突了你。这样吧,你先在屏风后面避一避,我这就打发我家那位离开。” 说话间,那脚步声已经来到了屋外。 而李寄梅这边刚刚安顿好小丹,她的夫君冯斯文就走进了屋内。 “寄梅,家里可有现银?”不等李寄梅开口提醒,冯斯文就一脸急切地询问妻子。 “还有一些,妾身这就取来。”说着话,李寄梅就往里屋而去。 十几息后,冯斯文也跟着去了里屋,但却忘记随手关门。 于是,两口子之间的交谈声十分清晰地传进了小丹的耳中。 “夫君,突然取这么多钱做什么?可是李管事那边终于给准话了?” “哪有那么容易。”冯斯文叹息道,“如今这门路可不好找啊。就是咱们找对了人,人家目前也不会应承任何事的。” “这是为何?” “还能如何,嘿,如今大人们的精力都用在搜查抓捕贼人方面了,之后还要迎接御驾,上上下下都提着心呢,生怕再出差错意外,根本没人愿意搭理咱们这样的小商户。我听说,荣锦斋的徐老爷子前日给桑大人下帖子,也被婉拒了。” “竟然连徐老爷子都被拒了……”李寄梅轻呼一声,旋即感慨道,“都是那伙歹人闹腾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要是能早些把他们一网打尽就好了。” “那可不容易……哎呀,寄梅,我才发现我这件外袍脏了,你帮我换一件吧。” “是妾身疏忽了,这就去。”李寄梅转身去给冯斯文找外袍,同时继续说道,“妾身听人家闲谈,说那伙子贼人藏得可深了。还有,只要他们一直不露面,官爷们也没有办法。” “哪里是真没有办法。呵,要我说,就是舍不得用饵。”冯斯文稍稍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句。 “用饵?” “对,用饵。依我看呀,只要把曹家小公子这个喷香的鱼饵往外一放……” “呸,夫君休要胡说!”李寄梅连忙打断了丈夫的话,正色道,“曹家小公子是多矜贵的人物,如何可以当引诱敌人的诱饵?夫君,你可警醒些,在外面的时候万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了。” “是是,小生知晓了,多谢娘子教诲。”冯斯文调笑了一句,却没有就此闭口不言,反而兴致勃勃地继续说道,“既然少爷矜贵,那不如就用小姐,这小姐可不算矜贵吧?嘿嘿,想来那沈家姑娘亦是极好的鱼饵。” “这怎么行,沈姑娘才六岁呢。” “六岁怎么了?六岁的小娃娃就已经得了曹家的一套房产了。她得了好处,难道不该再为曹家少爷多冒一次险?而且,说不定还能又一次立功呢。要是因此再得到一套房子,那沈家可就真能在江宁城里立足了。而且,沈姑娘将来到了嫁人的年纪,也妥妥能和城里殷实人家结亲的。” “这话听起来倒是有些道理。”李寄梅语气沉吟,似乎在琢磨冯斯文的提议,“但不知道沈家人有没有想到这一点……或者,嗯,不知他们愿不愿意搏一搏,继而主动为曹家分忧解难。” “难说!难说!”冯斯文摇头道,“我见过那个沈启堂,依照他的性格,估计不会乐意让女儿再次冒险的。不过,万一沈家当真有了这样的想法,我倒是挺乐意掺和一脚的。” “此话何解?” “我这不是正愁着寻不到门路吗?要是我能在沈家小姑娘遇险的时候恰好出现,然后及时救下那个小姑娘,岂不是也等于立下功劳?哈哈,届时你夫君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有银子都没处花了。” “立功……”李寄梅顺着冯斯文的假设稍稍幻想了一番,微笑道,“这样的运气,可是极为难得的。夫君,要是咱们当真有这份福气,用救了沈家姑娘的功劳换一个搭上织造府的机会,那岂不是所有难题都迎刃而解了?” “娘子所言极是。” “可惜,这也只是白日一梦罢了。”李寄梅遗憾叹道,“旁的不说,最起码,咱们连沈家小姑娘会不会出门成为诱饵都不确定呢。要是沈家人谨慎,近来一直不让孩子上街游玩,而歹人们寻不到出手的机会,说不定就会一直隐藏下去。况且,妾身想了想,这主意终究有些不妥。万一,妾身是说万一,一不小心,沈家小姑娘可就会遭遇不测了。” “哎呀,娘子,咱们夫妻闲聊而已,你怎么还伤感起来了?来来,快擦擦眼泪吧,不说了不说了,放心吧,没有人会受到伤害的。” “嗯,妾身不哭,夫君也莫急。” “好好,我不急。咦,这个时辰了,哎,差点忘了外面还有一位老友等着用银子呢。娘子,为夫这就走了,你安心待在家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放心吧。” “夫君出门也要万事小心……” 夫妻二人又情意绵绵地说了几句体己话,然后冯斯文就拎着一个软皮袋子匆匆离开了。 片刻后,一直躲在屏风后面并将这些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小丹有些魂不守舍地走了出来。 她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和李寄梅一起做绣活了,而是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一想。 “如果我能戴罪立功,是不是就不用嫁到乡下去了?” 第184章 小丹回到家中后, 始终有些心不在焉,甚至都没理会嫂子阴阳怪气的抱怨与奚落。 她一直独自坐在窗边,状似专心地做着绣活, 然而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她连一片花瓣都没有绣出来。 直到去沈家道歉的孙家夫妇归来, 小丹才不再恍恍惚惚神游天外, 转而竖起耳朵认真听母亲念叨上午在沈家的见闻。待她听见母亲说沈家这次算是交好运了,以及往后孙家不可再和沈家人交恶之类的话后,有些不忿地悄悄撇了撇嘴角。 又过了一会儿,孙父被朋友喊出去喝酒, 孙家大儿媳也回房间去照顾孩子了。小丹见厅内只剩下自己和孙母二人, 便笑着凑到母亲身边撒娇卖乖,又说了好些母女间的贴心话, 然后才佯装不经意地问道: “娘,沈湘破坏了那些贼人的阴谋,会不会被记恨呀?万一那些坏人们打算暗中报复, 沈家人准备怎么应对呀?” 孙母轻轻拍了拍最疼爱的小闺女的手,有些事不关己地说道: “这可说不准,看天意吧。不过, 依我看,那些匪徒之前还打算用曹家小公子的安危来威胁曹大人, 就说明他们办事的手段挺下作的, 还心狠手辣,所以啊,备不住他们就真的非常记恨一个六岁的女童……” 说到这里,孙母忽然注意到闺女小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不禁语气一顿, 随即想到小丹之前为了自保也曾陷害过一个六岁孩子,而自己刚刚说的那几句话,应该是刺到女儿了。 于是,爱女心切的孙母立刻劝慰道: “别多想,娘说的这些话不是针对你的。你先前那样做只是为了自保,情有可原。娘知道,娘的小丹一直是个心善的好姑娘,如果没有不得已的苦衷,绝对不会轻易伤害谁的。” 闻言,小丹展颜一笑。她扑进孙母的怀中腻歪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欲言又止地问道: “娘,你说,如果我也像那个沈湘一般,立下一些功劳,嗯,比如救人呀,或者帮忙抓住个歹人之类的,我算不算是戴罪立功呀?那我是不是就不用非得嫁到乡下去,而是可以退了周家的亲事?然后,嗯,一直留在城中,甚至还能再次进府做事?” “瞎想什么呢?”孙母不轻不重地打了几下女儿的掌心,摇头叹息道,“闺女,不管怎么样,你爹都已经给你定下周家的亲事了,那就不能轻易反悔了。悔婚的话,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再有就是,你以为退婚后还能接着和之前那些条件很好的人家议亲吗?不可能了!别瞎想了,闺女,咱们认命吧,咱们女人啊,这一辈子就得认命!不过,小丹呀,你得相信,爹娘不会害你的,周家这门亲事很稳妥,你嫁过去不会吃苦的。” 靠在孙母怀中的小丹表情黯淡,愁眉紧锁。 她明白,母亲说的都是实情。不论如何,她的命运都因为当日那场意外而发生了偏移。 小丹最近总会忍不住想,如果那天自己没有提前离开小屋的话,遇到曹家小少爷的人就会是她小丹,之后立功的人也会是她,而不是一个六岁小姑娘…… 俗话说,知女莫若母。孙母虽然不清楚女儿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些话,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但心底深处的隐隐不安还是让她不由自主地严肃了脸色。 “小丹。”孙母一把抓住女儿的胳膊,郑重叮嘱道,“别再胡思乱想了,并不是人人都有沈家姑娘的好运气的。你以为那些歹人是容易对付的?你仔细想想,官府里有那么些位大人,哪个不是位高权重?他们个个都是精明强干之辈,可如今不都是一筹莫展吗?难道你觉得自己比那些大人和侍卫们还厉害?还英勇?小丹,不论你有了什么样的念头,无论多不甘心,都给我打住!你要先想想你那日受到的惊吓,想想每晚的噩梦。你连闻一闻那些血腥味道都受不了,难道还敢和那些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有所接触吗?” 孙母的提醒与警告让小丹狠狠打了个哆嗦。她的脑海中再次清晰地浮现出那日被抓到后的种种遭遇。虽然身体上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可小丹永远忘不了那种命悬一线的惊惧与惶恐。 “娘,何必这样严肃嘛……”小丹勉强笑了笑,有些心虚地提高声音辩解道,“我就是随口一提而已。哎呀,就是随口一提,好吧,我知道深浅的,不会再做任何让你和爹感到担忧失望的事情了。” 闻言,孙母轻轻点了点头。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67节 虽然她依旧感到不安,可是转念一想,便是女儿小丹真打算做什么,也得给她施展“本事”的机会呀。她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丫头,平日里偷懒爱玩,连字都认不全,而且身边接触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这样的情形下,小丹又能做些什么呢?顶多就是说些旁人的是是非非而已,可女人家喜欢说些家长里短,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再有就是,孙母自认为是非常了解自己女儿的。虽然小丹表面上看来活泼爱玩没有多少心眼儿,可实际上并不缺少精明。再加上这次吃了大亏,小丹是绝对不会因为心血来潮而莽撞用事的。 孙母确实比较了解女儿的性情脾气。 小丹和母亲聊天之后,又辗转反侧了大半宿,终于再次压下了心中被冯斯文、李寄梅夫妻的谈话而挑起的蠢蠢欲动之情,继而打消了戴罪立功的念头。 只是,她记起母亲白日里描述的沈家的热闹与蒸蒸日上,再联想到家中近日的沉闷气氛和父亲丢掉的上好差事,又忍不住气恼地咬了咬嘴唇,心生不甘…… 这晚之后,小丹隔了两日才再次去找李寄梅聊天。 李寄梅待她依旧温柔可亲,并且完全不提小丹之前离开时的异样,也不再谈论任何会让小丹感到不快的话题。 李寄梅只和小丹讨论江宁一带的风光景物,还有就是城里都有哪些好吃的和好玩的。 当然,李寄梅也会不时地向小丹询问一些江宁织造府府内的大事小情和人际关系,而她打听消息的理由自然非常充分,就是为了给夫家的布匹生意帮忙。 这些看似投其所好的聊天内容不可避免地增加了小丹对繁华热闹的江宁城的不舍眷恋,加深了小丹对于被驱赶出织造府的悔恨与遗憾。 与此同时,小丹也试探性地和李寄梅提过关于“诱饵”和“将功补过”之事。而李寄梅的反应竟然和孙母差不多,都是非常严肃地劝告小丹,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或者冒失行事,无论怎么样,人平安无事更重要。 李寄梅的这番表现让小丹更加信任于她。之后,小丹几乎每天都会去找李寄梅,也更愿意和她的寄梅姐姐分享心事。同样,李寄梅也十分乐意和小丹分享她自己的一些过往。 不过,李寄梅说来说去,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感慨嫁人之事对女子的重要性。若是嫁得好,不仅每日都过得舒心自在,偶尔遇到未出嫁前的闺中姐妹,也会面上有光彩。既不会难堪地觉得低人一等,也不会被昔日平起平坐的小姐妹暗中嘲笑。 小丹没有察觉到的是,随着她和李寄梅相处时间的增多,她越来越觉得城里的生活分外美好,而乡下的日子则苦不堪言。同时,她心中的怨怼不满之情也更多了,并且增长得十分快速。 渐渐的,小丹的想法再次发生了转变。她开始陷入某种魔障,总是愤愤不平地琢磨着,既然自己的未来幸福已经被彻底毁了,那落井下石的沈家人凭什么心安理得地越过越好呢?尤其是小小年纪就伶牙俐齿的沈湘,她是不是克自己,她的好运气是不是从自己这里抢走的…… 在李寄梅似有若无的引导下,本就心绪不稳且满心愁怨的小丹变得更加偏激执拗了。特别是当她得知一位和她同龄的小姐妹即将定亲,并且那位定亲对象的母亲当初还和他们孙家透过结亲的口风,心里就更加不平衡了。 这天,小丹带着两瓶她从新开的那家脂粉铺子里购买的玉兰蔷薇粉去看杏儿。 之前,小丹和杏儿同在江宁织造府内做事时,两人就因为喜欢八卦聊天而比较投缘,再加上小丹的远房亲戚是杏儿当值的茶水房副管事,所以杏儿待小丹一向十分亲近。 只是时至今日,杏儿再次见到小丹后,她的态度就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虽然依旧笑容满面,但是却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矜持疏远。直到小丹送上了时兴的胭脂水粉,又放软了态度说了不少奉承话,杏儿才不再继续一本正经地端着,而是又和小丹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大半日之后,小丹和杏儿依依不舍地互相道别。从表情上看,两人对这场聚会都很满意。 尽情说了一回八卦趣闻的杏儿转身回屋后,立刻兴致勃勃地去试用新得的玉兰蔷薇粉,而出了门后的小丹则一边琢磨着新打听到的消息,一边朝着那家新开的生意极好的脂粉铺子而去。 迈入顾客络绎不绝的脂粉铺子大门后,小丹扬起一抹灿烂微笑。她径直走到正在低头算账的掌柜的面前,然后毫不避人地的大声问道: “掌柜的,倘若我在店里订购二十瓶以上的玉兰蔷薇粉,价钱能给我算便宜一些吗?” 掌柜合上手中账册,抬头望向年纪不大的小丹,笑得分外和气: “姑娘,这店里每样东西的售价都是东家亲自订的,我是做不了主的。况且,这玉兰蔷薇粉一直比较紧俏,此前不少行商都是提前订货。姑娘现在一下子就要二十瓶,店里存货有限,恐怕做不成姑娘的这单买卖了。” 闻言,小丹蹙着眉头摆了摆手,佯装不乐地抱怨道: “先别忙着拒绝,掌柜的。听我说,我有个好姐妹在织造府里当差,我今日去看望她,她说府里不少丫鬟和年轻媳妇对你家的脂粉感兴趣,还都想试一试。正好,我最近遇到些事,需要多多联络些人脉,就想着用你们家的玉兰蔷薇粉作礼物送人……掌柜的,你好好琢磨琢磨,那可是织造府,日常来往的都是何等人物?各地的商人更是多不胜数。若是你家的东西在织造府里受到了欢迎,那日后还愁销路和名声吗?” 掌柜听完小丹的话后,假装十成十地信了小丹的说法,不仅连忙抱拳作揖,还分外诚恳地表示竟不知小丹还有如此门路,实在是有眼无珠。紧接着,掌柜说了不少不带重样的奉承话,然后又向小丹打听她在织造府内的好姐妹到底是哪一位。 掌柜原本就是这么随口一问,并不觉得自己会得到答案。没想到,小丹立刻一脸骄傲地告诉他,她今日去探望的好姐妹在正院茶水房当值,有着一手好茶艺。 “杏儿姐姐蕙质兰心,可不正配这玉兰蔷薇粉的名字么?也是我去得巧,因着杏儿的一手好茶艺,三日后,她会随同贵人们去城外的马场。哎,杏儿姐姐她之前还担心马场那边风大又多尘土,对皮肤不好,见我带了你们家的玉兰蔷薇粉,顿时就念了声阿弥陀佛。” “哦,原来是杏儿姑娘要去马场。”掌柜笑吟吟地说道,“马场风大,且近来天气干冷,除了玉兰蔷薇粉外,杏儿姑娘倒是还可以试试本店的桃花面脂和玲珑玫瑰露,虽然价钱略贵,但保证物超所值。” “也是。”小丹露出意动的表情,旋即又状似随意地感叹道,“只要东西好就行,哎,杏儿姐姐这次不知要得到多少赏钱呢。我听她说,这次去马场,其实是跟着去伺候一位小少爷的。小少爷近来学习骑射,需要去马场那边练一练,对了,还有一位姓沈的小姑娘也会跟着一起去。掌柜的,你说,那沈家妹子又不是旗人家的格格,怎么也要学骑马呀?” “这个……贵人们的心思,我等……” 小丹没怎么把掌柜接下来的回答放在心上,听进耳中也都自动忽略了。 她此时的大部分心神都放在四周往来之人的身上,同时忍不住暗自猜测这些人中有没有那些会找沈家小姑娘报复的匪徒,亦或者,他们中的某些人会不会把自己此时说出的消息传给有心之人。 在和脂粉铺子的掌柜聊了一会儿后,小丹自觉已经把该透露的消息都透露了,便故意报了个极低的价格,然后在掌柜为难的脸色中不太高兴地离开了。 随后,小丹又光顾了几家生意非常红火的老字号店铺。她打着给织造府内的丫鬟仆妇们送礼物的名号,一边表示想要挑选一些物美价廉之物,一边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述说着裴湘三天后会去城郊马场这件事。 走出最后一家店铺的大门后,小丹在台阶上驻足了片刻。她怔怔地望着已经渐渐昏暗的天色,抿着唇暗自思忖: “沈湘啊沈湘,我不会对你多做什么,只是到处传一些消息而已。至于这个消息会不会被贼人知晓?知晓后,他们又会不会对你动手?呵,那就要看看你的运道是不是真的极好了。 “倘若你安然无恙地归来,那我便不再计较你对我的亏欠,咱们从此两清了。但若是你遭遇了危险,也别怪我,因为这是冥冥之中的因果报应。” 第185章 其实, 如果仅凭小丹一人四处传播些无凭无据的消息,纵然这些消息会被有心人得知,也不会引起太大的重视。 碧环、李寄梅等人所做之事危险万分,一着不慎就会失了性命, 他们哪能一听到些不知真假的市井传言就不管不顾地跳出来, 然后真按照小丹希望的那样跑去郊外马场展开报复行动。 然而, 此事的特殊之处在于小丹其实早已经遭到了算计。她人在局中, 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所以,当她透露出自己从杏儿那里打探到的消息后,深知其中来龙去脉的暗中之人也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努力调用所剩不多的人脉去验证小丹所说的话。同时, 李寄梅也在巷子口“巧遇”了晚归的小丹, 然后非常有技巧地向小丹询问起了她白天和杏儿见面时的情形来。 等到李寄梅告别小丹返回住处后,碧环、冯斯文等人已经等在了内室之中。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放着笔墨, 以及一张马场及其附近区域的简单地图。 “如何?”碧环第一个出声询问,目光中有隐隐期待。 “小丹在各家商铺里透露出的消息有九成真。”李寄梅落座后,淡笑答道, “以我对那个丫头的了解,她这是在故意给沈家招祸呢。” 冯斯文之前偷听过李寄梅和小丹的聊天,对小丹的性格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此时点头附和道: “这确实是小丹能做出来的事,看来我们没有选错目标, 这些日子的精力也没有白费。小丹若是再大几岁,也许就不会这么容易被一些言语影响了,性格也会更稳重警醒一些。但如今……小丫头被家里娇惯坏了,又是生平第一次吃了这么大的亏, 肯定满心不忿憋闷,所以,只需要我们稍加引诱影响,她就会冲动行事。” 另一个坐在角落里的男人沉声道:“既然确定了,那咱们就通知大家,然后准备三日后动手?” “自然要动手的,宋大哥。”碧环眼中冷光一闪,肃声答道,“咱们好不容易等到那群清狗奴才不再龟缩在壳子里了,而城郊马场那边的地形又适合伏击……呵,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曹寅那日也会去?” “孙丹没提。但我们可以假传消息或者制造些许混乱,让曹寅误以为马场那边出事了。届时,他必然会匆忙前往郊外营救独子,而我们则会以逸待劳等在此处……” 说着话,冯斯文抬手点了点地图上的某处朱色标注,同时招呼几名同伴近前来商讨伏击计划。 从始至终,几人谁都没提及向一个六岁小姑娘寻仇之事,而是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如何对付曹家父子身上。 对碧环等人来说,他们的每一次行动都是需要搏命的,他们能够动用的人脉和资源极为有限,并且每次动用都极有可能会有不小的损失。因此,他们绝对不可能如同小丹幻想的那样,特意去布局算计一个平民小姑娘。 当然,如果在三日后的行动中能够顺手解决掉那个打乱了他们上一个计划的小姑娘,那他们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三日后,裴湘和曹颀在曹家一众护卫与仆人的陪同下来到了城郊马场。 马车停下后,率先推开车门的裴湘正要往地面上跳,就被曹颀身边一位唤作茉莉的婢女一把抱了起来,然后又被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地上。 重新站好后的裴湘有些惊奇地摸了摸茉莉的胳膊,觉得这位茉莉姐姐一定是练过武术的,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小姐姐。 “我现在穿得这么厚,我爹都有些抱不动我了,过年的时候,他想把我举起来去贴窗花,然后差点儿闪了腰。”裴湘转头对慢一步下车的小伙伴曹颀说悄悄话,“茉莉姐姐抱我下车的时候,就一点儿都不勉强,她的手可稳了,胳膊也没有抖。” 曹颀一边想着还是自己的父亲更厉害,一边点头笑道: “我身边的茉莉、杨柳、玛瑙,嗯,还有之前的碧环,她们四人确实都会些武艺,在骑射方面也很不错。对了,湘儿,父亲说,嗯,你现在还小,之前又没有接触过这个,所以,今天可以让茉莉她们带着你坐在马背上感受一下骑马的感觉,之后还可以试着喂小马驹吃东西,尝试着亲近马儿、熟悉马儿。” “好呀,那就麻烦几位姐姐了。”裴湘回身瞧向茉莉等人,眉眼弯弯地招了招手。 她心里颇为好奇茉莉等人真正的实力,寻思着如果她们和成年男子打一架的话,胜负到底会如何? 因着这份好奇心思,裴湘的观察就更加细致了几分,然后很快就发现了令她不解的地方。 “咦,奇怪……” “什么奇怪?”曹颀顺着裴湘的视线望去,见一切如常,不由得目露迷茫。 “你看玛瑙姐姐身后……就是那个穿蓝裙子的侍女。对,我认得她,她不是你们曹家的人,而是在江宁织造府正院的茶水房内当值。我想想……对了,她叫杏儿!奇怪,她今天怎么来了?” 曹颀不认识杏儿,也弄不明白裴湘为什么会感到不解迷惑。 裴湘见曹颀一脸疑问,便继续解释道: “阿颀,咱们年龄小,长辈们并不让我们多饮茶。再有,你身边并不缺少丫鬟仆妇的照顾,且她们能被安排在你身边,个个都有一手绝活,比如,我听说杨柳姐姐的煮茶手艺就很好。既然如此,阿颀,随行人员里为什么会有茶水房的杏儿呀?是有什么特殊安排吗?” “咳!其实是我杜老五爱喝茶,又不敢劳烦少爷身边的人,所以才让茶水房临时派来一个有些煮茶手艺的丫鬟跟着的。” 刚刚检查完四周环境的杜老五一走过来,就听到了裴湘的问题,顿时心头一跳,随后立刻嚷道: “哪有什么特殊安排?哎呦,小湘儿,别总是瞎琢磨了。走,既然已经到马场了,那咱们快些去看看马吧,我刚刚听这里的管事汇报……” 说着话,杜老五就对着自家少爷做了个请的动作,同时侧身挡住了裴湘的视线,随后,他就一边领路一边大声介绍起马场以及四周的概况来。 裴湘无奈地看了一眼明显被转移了注意力的曹颀,又仰头瞧向目光有些飘忽的杜叔叔,悄悄地鼓了鼓脸颊。 她意识到,“杏儿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大概又是所谓的大人们的秘密了。有时候,大人们不想让小孩子察觉某些真相,就喜欢找个随随便便的借口敷衍,然后再笨拙地岔开话题。 “算了,客随主便吧,看在杜叔叔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的份上,我就不追问了。”裴湘在幼小心灵深处十分深沉地叹了一口气,决定善解人意地配合杜叔叔的表演,并暗自告诉自己,“父亲曾经教导过我,出门在外,不能表现得太聪明伶俐,要学会装糊涂,要学会当一个憨厚的老实孩子。反正,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我现在才六岁,好好玩好好吃饭就行了。” 走在斜前方的杜老五余光瞥见沈家小姑娘终于不再往丫鬟杏儿所在的位置张望了,转而安静地听自己介绍马场情况,不禁悄悄舒了一口气。 他搓了搓双手,心中暗道,眼见着今日这场筹备许久的“引君入瓮”戏码就要正式开场了,可别再出什么意外差错了。 等到亲眼见到漂亮矫健的骏马和机灵活泼的小马驹,裴湘才彻底不再琢磨杏儿之事。 她在一名姓宋的马倌的指导下,尝试着用食物和一匹黑色大马交流感情。之后,她又被骑马经验比较丰富的侍女茉莉抱到马上,体验了一回坐在马背上的感觉。 等到裴湘被茉莉带着小跑了一段距离又返回原处后,发现曹颀正在跟着他的武学师父练习射箭。于是,裴湘也不再继续骑马,而是跟在曹颀身旁认真听武学师父介绍讲解拉弓射箭的要领。 不过,这位武学师父平日里大概就是个习惯多做少说之人,他的要领讲解十分简明扼要,只稍稍点拨了几句,就开始让曹颀实战练习了。与此同时,裴湘也被分配到了一把小小的深红色木弓。 接过弓箭后,裴湘没有立刻练习拉弓射箭。她专心瞧了一会儿曹颀的练习情况,然后才寻了个稍远的地方独自练习起来…… 曹颀练习了一刻钟左右,就觉得有些枯燥无聊了。他趁着武学师父去和不远处的宋马倌交代事情的空档,一路小跑到裴湘身边,打算看看裴湘学得怎么样了。 然后……本来有些不耐烦各种基础训练的曹颀乖乖地返回原先的位置并再次认真练习起来。无论如何,他不能再输给湘儿了,同样都是六岁,总不能样样落后吧。 不过,负责教授曹颀骑射的武学师父很快就喊了停。他让曹颀和裴湘稍稍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接着练习骑马。当然,真正练习的人是曹颀,而裴湘则需要继续学习如何同马匹沟通和交流感情。 由于曹颀那边有武艺师父亲自教导,所以马场的宋马倌就留在了裴湘这边。这位宋马倌一开始也不怎么爱说话,奈何裴湘是个问题非常多的小孩子,所以不知不觉间,宋马倌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到后来,不用裴湘特意询问,宋马倌就能主动开启话题了。 和大黑马愉快地相处了好一会儿后,裴湘再次拿起她的小号弓箭,她打算继续练习箭术。 这时候,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裴湘回首望去,发现自己身后不远处有二十余人骑马路过。她凝神细看,很快就从这一群骑马路过之人中辨认出了曹寅的身影。 随后,裴湘又有些惊讶地发现,曹寅身后的一些侍卫并不是单纯地驭马而行,其中七八匹骏马的后面,都各自拖着一个被捆绑之人。 “那些人……”裴湘微微睁大了眼睛,头一次看到这种折磨人的法子。 “那是碧环!是碧环!”不知何时走到裴湘身边的曹颀有些激动地高喊了一声,嗓音还有些微微尖利,显然是因为眼前的这一幕而感到心绪不稳。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68节 曹颀的喊声引起了曹寅的注意。 “颀儿。”领头的曹寅扬手示意身后马队暂停,一抖缰绳便朝着两个孩子练习骑射的场地而来,“黄教头,颀儿今日上课可还专心?进度如何?” 教导曹颀骑射的黄教头朝着曹寅一抱拳,然后便一五一十地说了曹颀在课上的表现,最后还夸奖了学生一句。 闻言,曹寅微微颔首,对黄教头道了声辛苦,然后才垂眸望向似乎有许多问题要询问的儿子。 只是,不等这父子二人继续交流,不远处的马队那边就发生了一阵骚动。原来,其中一名被捆绑之人不知何时弄松了绳索,然后意图趁着马队停下之际出其不意地强抢坐骑逃跑。不过,这个人的突袭并没有成功,他很快又被重新捆绑了起来。 此间,曹寅的表情一直很平淡,从始至终都没有皱一下眉头。 待到逃跑之人被再次捆好,他先回头看了一眼杜老五,然后才朝着马队方向拔出长剑并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阳光下,剑身闪过一抹刺目亮光,杜老五突然捂住了裴湘的双眼,与此同时,马队方向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等到裴湘把杜老五的大手从她的双眼前挪开后,就见一脸苍白的曹颀已经被曹寅抱到了马背上,同时听到曹寅语气温和地询问儿子道: “颀儿,可害怕刚刚那一幕?为父下令让侍卫斩断了那个逆贼的双脚,这样一来,不论绳索是否会再次脱落,他都无法再次逃跑了。” “……颀儿不怕!” “好孩子,你是我曹寅的血脉延续,绝对不能天真心软,今后,你也不可再因为碧环那样的背主之人而伤心失落了。” 裴湘:…… 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刚刚那血腥的一幕,但是裴湘已经能够想象出自己被捂住眼睛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随后突然觉得……还好自己的亲爹是沈启堂。 而就在裴湘格外想念父亲的时候,心头忽然划过一阵莫名寒意。她不由自主地绷紧了全身,并下意识地将箭矢搭在了弓弦之上,默默做出了警觉防范的姿势。 几乎是同一时刻,自从曹寅出现后就一直在降低自身存在感的宋马倌忽然一跃而起,毫无预兆地朝着高坐在马背上的曹寅射出了一枚泛着幽光的袖箭。而他本人也拧身而上,手中长鞭直奔曹颀的咽喉脖颈处。 显然,此人一出手,就打算至少夺取曹氏父子二人中一人的性命。如果曹寅选择救儿子,那他就躲不开有毒的袖箭,如果曹寅要自救,那曹颀就会当场丧命…… 这一刹那,谁也不知曹寅会如何选择。杜老五等人都目眦欲裂,他们怎么也没有料到,宋马倌竟然是反贼中的一员。而当他们慢半拍反应过来并要出手阻止之际,已经为时已晚。 电光石火之间,最先警觉的裴湘想也不想就射出了手中的小木箭。虽然她是初学射箭,但却将箭矢精准地射在了宋马倌的鞭子上,成功阻止了此人对她的小伙伴曹颀下杀手。 瞬间,形势再次逆转。 直面生死选择的曹寅反应最快,多年的习武直觉让他抓住了转机,并在第一时间把怀中的曹颀抛给了冲过来的杜老五保护,然后迅速抽出长剑,眨眼间就和跃上黑马的宋马倌缠斗了起来。 而杜老五在接住小少爷曹颀后,生怕身边再冒出来一个不要命的暗杀者,便直接带着曹颀往不远处的护卫队冲去。而护卫队那边注意到这边的突变情形,也迅速派出护卫来增援曹寅。 至于其他负责保护曹家小少爷的侍卫仆人们,自然都紧随在杜老五身后,呼啦啦地护着曹颀远离了战斗危险之地。 短短十几息的工夫,曹寅曹颀父子二人身边又都围满了保护者。 唯有握着小木弓的裴湘落了单,身边空荡荡的。 阴差阳错之下,她被曹家众人遗忘在了原地。 “湘儿!”终于从一连串的变故中缓过神来的曹颀最先发现了裴湘的危险处境,忍不住惊呼出声。 而刺杀失败又在打斗中渐渐落入下风的宋濂峰此时也不恋战,他一边舞着长鞭一边朝着裴湘所在的空地纵马飞驰而来。显然,此人选择了这个没有任何围堵阻拦的方向逃跑。 经过裴湘身边时,宋濂峰想也不想就侧身弯腰一捞,将小小的六岁女童带到了马上后又往身后一甩,明显是打算用这个帮过曹家父子的孩子来抵挡来自背后的伤害。 “别放箭!”看清这一幕的曹寅顿时厉喝一声,阻止了属下的攻击。 “可刺客……”曹寅身边的护卫有些不甘心地望着越跑越远的宋濂峰。 “追!但记住,绝对不能让那孩子受伤。” “……是,大人。” 第186章 宋濂峰之前是马倌, 自然十分熟悉马场一带的地形环境,再加上他此时的坐骑是难得的千里良驹,因而很快就和身后的追兵们拉开了一段不短的距离。 待到曹寅命令属下不许放箭后, 宋濂峰就逃跑得更加顺利了。一阵你追我赶之后, 占尽地利之便的刺杀者成功甩开了追捕队伍,并带着临时掳掠来的孩子一路纵马疾驰,很快就消失在了山林之间…… 三天后, 沈启堂一脸憔悴地来到织造府衙门, 随后径直朝着正院疾步走去。只是,不等他走进偏厅向当值的同僚询问侍卫们的寻人结果, 就瞥见了白桦健步如飞的身影。 “白总管, 且慢!” 见到曹寅身边的心腹, 沈启堂立刻不顾形象地从回廊的栏杆处翻越而下,然后追着白桦高声寻问道 “白总管, 曹大人此时可有空闲,沈某想要拜见曹大人。” 白桦本有急事要处理,比较赶时间,但因为喊他之人是沈启堂, 不仅立刻收敛起了脸上的焦躁之意, 还连忙转身朝着踉踉跄跄追来的沈启堂迎了几步,同时一脸歉意地应道 “哎,沈先生, 是沈先生呀,哎,今日委实不巧, 我们大人天刚亮就出门了。沈先生, 不瞒您说, 就在昨个儿半夜,陛下那边有加急密函给我们大人,我们大人读完万岁爷御笔亲书的信函后,只交代了一句务必尽快找到沈姑娘,然后就带着一队人马离开了。在下冒昧问一句,沈先生找我们大人有何事?若是急着处理的话,尽可以先吩咐在下去办,也好让在下有幸为先生分忧一二。” 沈启堂眯眼瞧着白桦对自己客气恭谨的模样,心里长叹一声。他以前汲汲营营谋求的,不就是这种体面吗?可如今得到了,他却不稀罕了,反而恨不得眼前这位白管家一脸冷傲地轻视他嘲讽他,只要——他的女儿能安然无恙地归来。 “白总管,沈某如今只关心一件事,就是湘儿的下落。已经三日了,我这心……哎,在下知道曹大人深受圣恩又肩负重任,本不该用这些私事打扰他。只是沈某膝下就湘儿一个孩子,又一贯养得娇气,突然间就这么、这么……万一她……” 说到伤心处,沈启堂忍不住语带哽咽。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情绪平缓一些,可惜收效甚微。 见状,白桦同样露出了愁容和不忍之色。 马场那日,他并没有亲眼目睹那桩意外的所有经过。后来,他从归来之人的口中猛然得知了裴湘被歹徒掳走且生死不知的消息,心中亦是十分憋闷担忧。这三日以来,他一直避免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猜测。 白桦心中凄然,想着自己和湘儿那孩子的相处时间并不长,得知噩耗后便如此揪心难受,更何况是作为亲生父亲的沈启堂呢。 “沈先生,刚刚路过齐贤堂之时。”白桦知晓沈启堂心急打听具体进展,便热心提醒道,“在下看到侯佳大人他们正在里面休息,你若是急着询问进展,不如往齐贤堂那边去一趟。” 沈启堂闻言,顿时眼睛一亮,他知道白桦口中的侯佳大人正是追查女儿失踪一事的负责人,便连忙朝着白桦道了声谢,抬脚就要往齐贤堂方向走去。 “稍等,沈先生。” “白总管请讲。” “沈先生,侯佳大人他……为人稍显冷淡,倘若你去向他打听事情进展,他因为忙累之故,许是会语气烦躁不耐。不过,侯佳大人一向爱茶,见到好茶后心情也会舒畅三分。正巧,我之前在茶水房那边寄放了一罐上好的白牡丹,本是要送给侯佳大人品尝的,但之前一直不得空。今日,在下就斗胆劳烦沈先生帮我跑一趟,将那罐白茶带给侯佳领队。” 沈启堂之前也隐约听过那位侯佳大人的名声,心知白桦的形容还算是委婉克制了。 那位侯佳领队脾气冲、性格傲,并且,他对待汉人的态度尤其不佳。沈启堂本来已经做好被侯佳大人冷嘲热讽的准备了,没想到白桦竟然愿意帮忙。 他自然知道所谓的“送给侯佳大人品尝”是白桦的借口,但他此时焦虑女儿的下落与安危,便不再多做推辞,也没有多余的心力说什么客套话。只是暗自记下这份珍贵人情,等着以后有机会报答。 沈启堂甚至苦中作乐地想着 “湘儿,你可要平安归来啊。你也知为父能力有限,没多少本事来报答白总管的,此事最后还得等你回来替为父周旋谋划……你一向机灵,这次自然可以有惊无险,对不对?” 记起女儿那些古灵精怪的点子,沈启堂的眼眶蓦然一酸。他闭了闭眼,不让眼泪留下,随即朝着白桦郑重行了一礼,就匆忙告辞了。 从茶水房取了白桦寄存在那里的茶叶后,心急打听消息的沈启堂没有原路返回,而是抄近道一路小跑奔到了齐贤堂的西侧小门处。 这齐贤堂的西侧小门位置偏僻,平时少有人经过,有些新进府的人完全不知道这里还有一道小门。沈启堂也是在曹颀“失踪”那日才意外知道这里的。 来到花木掩映的侧门前,沈启堂一边平复呼吸一边整理衣帽,稍稍伫立片刻后,才抬脚往院内走去。接下来,他需要集中精力和那位一向对汉人有意见的侯佳领队认真交涉,并且,不管受多少气、遭多少冷遇,他今日都得打听清楚搜寻行动的具体进展。 然而,不等沈启堂迈步走入小门,一阵嘻嘻哈哈的吵闹说笑声就从门内传进了沈启堂的耳中。 听着门内那些渐渐走近的侍卫们在互相打趣调侃,沈启堂有些不悦地抿了抿唇。他此时尤其听不得这些侍卫轻松说笑,一来,他觉得女儿被掳走是因为这些侍卫无能,二来,他打心底认为在女儿平安归来之前,这些负责搜查寻找任务的侍卫不该这样悠闲欢快。 为了不让自己的怨恨不满表情暴露在即将遇到的侍卫们的眼中,沈启堂下意识地躲到了不远处的假山之后。与此同时,沈启堂微阖双目暗暗调整心态,以免一会儿见到侯佳领队时泄露了内心真实情绪。 “否则的话,那人恼怒之下砍杀了自己,自己大概也就是白死了。” 就在沈启堂屏住呼吸等着几名高声谈笑的侍卫走远之际,忽然听到其中一名侍卫有些不满地嚷着,说他本来就不适应南方这种湿冷阴寒的气候,却还要为了寻找一个小丫头而每天在外奔波,实在晦气。 话音落下后,另一名侍卫不咸不淡地劝了几句,大体上是说姓沈的小丫头帮了曹家的忙,看在曹家面子上,他们这些辛苦也是值得的。 不过,这人的这番劝慰之词很快就被另一道比较粗犷的声音打断了。那人和前一个出声抱怨之人的态度非常一致,就是不怎么乐意花费力气寻找一个没家世没背景的小女孩。 “一会儿回去后,咱们再和大人好好说说,哎,实在没必要如此大费周折,不就是一个六岁的汉人小丫头吗?家里连个考上功名的都没有,凭什么这么折腾咱们这些爷们儿?啧啧,说句不好听的实在话,要是这被掳走的孩子是曹小公子,那咱们兄弟肯定尽心尽力,就是天上下冰雹下刀片也甘愿出门寻找。可如今呢?唉!单说咱们京城地界儿,每年被溺死的女婴就不知道有多少呢……” 粗犷的声音停下后,马上就跟着响起了好几道附和声音。显然,这些侍卫已经对连续三日出门寻找裴湘之事生出了怨言,并且,他们已经打算敷衍了事了。 藏在假山后面的沈启堂听着不远处的那些交谈讨论,只觉得手脚冰凉。他有些疲惫地闭上了充满红血丝的双眼,静静听着胸膛里越来越快的心跳声,意识到自己之前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湘儿确实没有一个有权有势的尊贵出身,可你们口中的那个曹小公子,又是什么金尊玉贵的人物吗?呵,不过是个抢了人家真格格的疼宠爱护的灾星小偷罢了! “这世道……这世道……实在是欺人太甚!湘儿好心救人,如今反倒被如此嫌弃……还有那个曹寅,呵,他要是当真对湘儿的安危上心,在马场时又怎么会……既然如此、如此……我就让你们看看,哪个才是真正该保护的……” 这一刻,一直积攒着的憎恨与怨愤从沈启堂的心底深处喷薄而出。他现在既希望女儿平安归来,也万分想要这些曹家的护卫仆人们得到真正的教训。 “特别是那日跟去马场的那些人!” 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沈启堂狠狠地琢磨着 “别和我说什么他们是曹家忠仆,只想着好好保护曹家少爷,所以情有可原之类的恶心话了……哈,要是没有湘儿,你们曹家的老爷少爷都死绝了,到时候,你们这些护主不力的忠仆统统都活不了。所以,是湘儿救了你们!可你们是如何对待她那样一个小孩子的呢?既然如此恩将仇报,那就干脆让湘儿给你们当主人吧,然后,咱们来日方长,慢慢算账!” 此时的沈启堂,内心充满了担忧、惶恐与愤恨,却也异常冷静。 他忽然发现,能让女儿多一些获救机会的办法,竟然是他在女儿出生时想出的那个听起来有些荒谬的李代桃僵法子。 只是,办法虽然相同,他的心情和目的却已经截然不同。 这次,沈启堂不想要所谓的贵人提携了,他就要女儿平安,然后……得到一个不再被人小瞧的身份。 主意一定,沈启堂便不再捧着手中的茶罐,他继续放缓了呼吸等着几名侍卫远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远离了齐贤堂的西侧小门。 男人咬牙想着,与其小心翼翼地讨好什么侯佳大人,不如干脆痛痛快快搞一件大事! 反正——这件事自己已经琢磨好些年了,所有的借口和解释都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 “闺女,等你回来之后,你就不是以前的湘儿了,而是曹佳·湘儿了。” 第187章 天色已暗, 沈启堂锁着眉头慢慢踱步返回家中。 他一进门,便被满脸憔悴的妻子紧紧抓住了手臂。 “夫君,可有湘儿的消息?” “婉娘……”沈启堂微微撇开头, 不忍心和满眼希冀的妻子对视,“婉娘,先别急, 咱们回屋慢慢说。湘儿……湘儿她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王婉沉默片刻, 缓缓松开了沈启堂的胳膊。丈夫的反应让她知道,今日依旧没有女儿的音讯。 “已经这个时辰了,湘儿怎么还不回来?”王婉怔忪地望着女儿闺房的方向, 总觉得下一瞬就能看到那道小小的身影从门内欢快地跑出来, 然后围着晚归的丈夫问他有没有给可爱懂事的闺女买福记的蝴蝶酥和白玉茉莉糕…… 沈启堂叹了口气, 执起妻子的手携着她往屋内走,同时用一种和缓又坚定的语气温声说道: “婉娘,相信为夫,湘儿必定会平安归来的。她在外面这几天,也许会吃些苦头, 不过历劫之后,她必然会富贵尊荣安康一生的。”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69节 “夫君,你说那些该下地狱的土匪恶棍们,会让湘儿吃饱饭吗?湘儿她、她一向比同龄的孩童吃得多, 还有, 湘儿会不会因为吃不饱就不乖了, 然后惹恼那些人面兽心的败类?” “肯定能吃饱的, 咱们闺女多厉害呀!” 沈启堂故作轻松得意地扬了扬眉,他努力安慰妻子,其实也是在安慰自己。 “论抢饭的本事, 从湘儿三岁开始,为夫就是她的手下败将了。婉娘,放心吧,咱们的女儿生来就福缘深厚,她刚出生时,情形比现今还危险紧迫,当时请到家中的大夫和崔仙姑都断定说,湘儿活不成了。 “可你看,湘儿如今不是顺顺利利地长大了吗?不仅很少生病,而且还能吃能喝壮壮实实的。哎,要是没有家中长辈补贴,为夫之前赚的那些银钱,都不够养她的,说不定你都要开始变卖嫁妆首饰了……” “净胡说!我闺女哪有那么能吃?” 王婉听见丈夫这么编排女儿,没好气地锤了他一下,不让他继续埋汰自家亲闺女,但心里却惶恐又笃定地认为女儿必定是福缘深厚之人。就如同沈启堂所言,女儿能神奇地挺过出生时的那场劫难,那这次肯定也会有惊无险的。 沈启堂见王婉勉强打起来精神来,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但旋即又陷入了更深一层的忧虑中。 他想到自己明日要做的事,就更不敢直视妻子的双眸了。 “我不能把真相告诉婉娘,婉娘终究是内宅妇人,心性单纯,不知外面那些家伙层出不穷的调查试探手段。”沈启堂犹豫再三,还是暗自做了隐瞒的决定,“曹家那些人满身都是心眼子,别看他们捉贼救人的时候蠢笨如猪,可对内算计却万分精明谨慎。呵,但凡我这边有一丝破绽,他们就一定能察觉出不妥来,所以,湘儿的真实身世……从明日起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真相。便是湘儿以后长大了,我也不会告诉她。这样,她就不必终日担惊受怕了,而是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曹家的富贵庇护。” 沈启堂非常清楚,待明日揭开“真相”后,最不能接受女儿是曹家孩子的人绝对是妻子王婉。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希望能够把往事全盘托出,可……不行!最起码,现在不行…… 扶着妻子走进静悄悄的厅堂,沈启堂一眼就瞧见了堆放在桌子上的大小盒子,其中几个盒子还敞开着,里面放着被主人细心收藏的珠钗金镯等饰物。 “婉娘……”沈启堂见王婉将嫁妆里最值钱的珠宝首饰都拿了出来,眼中划过恍然,“你是想让我用这些首饰,嗯,去打点负责寻人的侍卫官兵们吗?” “妾身确有此意。”王婉只是稍稍可惜了一下这些首饰将来不能传给女儿了,便再也不多看一眼昔日里的珍藏,而是迫不及待地催促沈启堂道,“夫君,你快点点,然后估算一番,明天天一亮,咱们就去送礼。” “可这些都是你的嫁妆……” “夫君,妾身今日在家里坐立不安,就出去和交好人家的太太们悄悄打听了一番。妾身听说,曹家富贵,那些京城里来的侍卫们也都十分阔气和傲气,便有些担心咱们之前送出去的那些礼物减薄了……夫君,妾身私下里琢磨,世人皆道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些官爷们做事,虽然不至于对曹大人的命令阳奉阴违,可敷衍做事和尽心尽力终究是不同的。夫君,妾身只希望这些死物能换回一个活蹦乱跳的湘儿来。” 这一刻,沈启堂突然分外理解了何谓“夫妻同心”。 他想,倘若没有之前那场阴差阳错的意外,自己此时的想法与做法一定和婉娘一模一样。明天一大早,他就会带着自家的大部分家底去低声下气地讨好那些官爷们,只希望他们能在寻人的过程中尽心尽力。 也许,他们在搜查时多敲响一户人家的大门,多走一条小巷,多盘问一下某个路人,就会幸运地发现一条关键的线索。 “婉娘,把这些收起来吧。你放心,从明天开始,所有人都会加倍努力寻找湘儿的,再没有谁敢敷衍做事了。” “夫君……”王婉不解地望着表情怅惘的沈启堂,不知他有何依仗。 沈启堂没有过多解释,他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背,缓声道: “我去书房坐坐,婉娘……明日之后,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又是一夜辗转反侧。 天还未亮,沈启堂就起身洗漱了。他打算今日早早就去织造府衙门那边等候,等着被他用银钱买通的李英等人传出消息来。 一旦曹寅和桑格、侯佳等人聚在一处议事,那就是他露面说出“真相”的上佳时机了。 “我得当众揭开曹家真假血脉之事,绝对不能私下里述说。谁知道曹家人会不会因为担心被上面怪罪,或者被政敌攻讦,权衡之下就将此事悄悄按下呢?毕竟……湘儿只是个女孩子,还是自小就没有生长在他们曹家并且没有相处出深厚感情的女孩子。” 沈启堂此时已经对曹家人的行事做派有了一定的了解,考虑问题时便抛开了那些虚伪的仁义美好表象,只从如何对救回女儿更有利这个方面着手。 他抚摸着当年那块用来包裹婴儿的看似普通的宝蓝色缎子,暗自沉思: “只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才能彻底坐实湘儿的身份。毕竟,旗人家的孩子可不仅仅是他们自家的后代,尤其是女孩儿,将来是要进宫参选的。至于男孩儿么,尤其是曹家这样人家的子孙,将来极有可能在御前行走……呵,要是身份来历不明,岂不威胁到万岁爷的安危?” 沈启堂一边认真等候着适合自己搞事的时机,一边在脑海中再次捋了一遍故事脉络。 等到他心不在焉地喝掉第三壶茶水后,终于从上茶的仆人口中听到了他想要的讯息。于是,沈启堂当即就健步如飞地离开了日常办公的院落,直奔齐贤堂而去。 “曹大人。”被白桦亲自领进齐贤堂正厅后,沈启堂目光一扫,发现该在的人都在,便率先开口朗声说道:“沈某昨夜发现了一件关系到混淆曹家血脉继承的丑闻,虽然还无十足把握,但也有七八分肯定。事关重大,曹某不敢有所耽搁,特意赶来向曹大人回禀。曹大人,沈某听说,曹小公子的长相,既不像您,也不像他的生母。” 沈启堂话音落下,厅内顿时变得一片寂静,简直落针可闻。 曹寅先是茫然了片刻,旋即反应过来沈启堂刚刚那段话代表了什么,不禁面色骤变。 另一边,带领沈启堂进门的白桦也跟着变了脸色,他先是看了曹寅一眼,得到默许后,立刻扬声质问道: “沈先生,来的路上,您不是说昨晚忽然想到了一个歹徒暗害曹家的细节吗?所以、所以我才在诸位大人议事时领您进来了,可您怎么忽然就开始胡言乱语了……” 沈启堂淡定自若地望了一眼表情惊愕不满的白桦,微微点了点头。 他先是十分诚恳地谢了领路之情,然后才一脸沉重地解释道: “白总管,沈某并未说谎。毕竟,调换血脉之事,于任何一个家族而言,都是十分恶劣的,岂不等同于歹徒暗害曹家?” 闻言,白桦还要再说什么,但沈启堂却不愿继续耽误时间了,他摆了摆手,直视着曹寅问道: “曹大人,恕沈某冒昧,敢问令公子曹颀的生身母亲可是姓唐,且出身无锡双燕桥一带?” 闻言,曹寅眉心一跳,旋即抬手制止了身边之人的呵斥。 他此时已经将眉目间的惊色收敛得一干二净,望向沈启堂的目光深沉而平静。 “沈先生,犬子曹颀的生母确实出身无锡唐氏,至于先生所说调换血脉之事。”说到这里,曹寅语气一顿,他将四周众人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底后,才继续说道,“既然先生说有七八分肯定,还请先生细细道来,不管是不是一场误会,曹某都愿闻其详,也感激先生对曹某的关心。” 沈启堂之前会被曹寅这种不动声色的强势做派震慑住,但今日却没有丝毫胆怯畏惧。既是因为救女心切而有些不管不顾了,也是因为他即将说出一个更大的谎言,而这个谎言中,最真实的部分就是曹寅这个倒霉蛋儿被小妾忽悠着白给旁的男人养了六年儿子。 所以,无论如何,此时的沈启堂都对曹寅惧怕不起来了。 学着女儿平时睁眼说瞎话骗光老父亲血汗私房钱的无辜正经模样,沈启堂开始了他的李代桃僵计划。 他没有再提曹颀生母唐氏的事,而是说起了六年前御驾第一次南巡之前的那个七月。 康熙二十三年,曹寅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任江宁织造郎中曹玺刚刚去世一个多月,曹寅一边为父守孝一边奉圣命协助新上任的桑格接管江宁织造内诸多公务。 另一边,怀有身孕的小妾唐氏被曹寅安排在了扬州一处宅子中,以避开他内院中的某些算计。 曹寅亲自送唐氏去扬州,既是重视她腹中骨肉,同时还肩负着暗中拉拢江南一带读书人的使命。所以,在返回江宁前,曹寅把身边得他信重的幕僚清客留在了扬州,让他们帮他拉拢结交扬州城内有名望或者有真才实学的读书人。 曹寅离开后不久,沈启堂就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到了唐氏和自己岳家的关系,继而产生了攀附的心思。 他自然不能大咧咧地上门去找唐氏认亲戚,因为他既不想被当做不知礼的谄媚厚颜小人,也不想让岳家那边察觉到他企图联系唐家人的小动作。 思来想去,沈启堂便决定利用沈家在幕僚圈子的关系去接近曹寅留在扬州的那些幕僚清客们。他打着拜师求学的幌子,对一位姓夏的幕僚极为殷勤,每次都提着好酒好菜好茶去看望对方。 而那位夏先生虽然一直在拒绝沈启堂的拜师请求,却没有拒绝沈启堂的礼物。一来二去,两人就混成了熟人酒友。 “那日是夏先生的生辰,沈某提着两坛上好的梨花白去找夏先生。我二人聊得投契,不知不觉间就多喝了几杯,沈某醉了却不自知,再三拒绝了夏先生的留宿后,就匆忙离开了扬州曹府。” “既然已有醉意,为何匆匆返家?”一旁的桑格疑惑问道。 沈启堂露出了一个略显复杂的表情。 “那时候,沈某家中内子已有身孕九月有余,沈某初次做父亲,心中欢喜又忐忑,着实惦念,又因为家中父兄皆外出游幕,除了沈某外,再无成年男子……沈某不放心家中女眷,便着急归家,不愿在外留宿。 “然而……哎,那梨花白入口绵软,其实后劲儿颇大。沈某迷迷糊糊离开曹府后,最后的念头就是要去姚记给家母买些她喜欢的甜软糕点……接下来,沈某就醉倒在了距离曹府后门不远处的一条小巷里。大约是醉的十分厉害,后来又滚进了人家的柴火堆里。 “等到沈某酒醒之后,已经天色大亮了。只是,那时的沈某其实也不甚清醒,脑海中还留着之前那个去姚记买糕点的念头,而巧合的是,就在距离沈某不远的地方,正好有一个藤篮。 “沈某当时并未多想,只以为是买了糕点后才醉倒的,就提着沉甸甸的篮子晃晃悠悠地回家了。说起来,沈某那时确实糊涂,竟没有反应过来篮子的重量不对——那绝对不是一份小小的甜软糕点的份量。哎,谁知……曹某这一场大醉,竟然还有了一个意外之喜。” 在场诸人听到这里,没有人觉得沈启堂的叙述啰嗦。他们此时几乎同时猜到了一个可能,就是那个藤篮和所谓的调换孩子有关。 沈启堂垂下眼眸抿了一口茶,脑海中闪过六年前七月的那晚,他刚刚纂改了一个小小的细节,就是他并不是第二天天亮后才醒酒的,而是在半夜就迷迷糊糊地恢复了意识。 提前清醒半宿,正好让沈启堂听到了一场密谋交谈,继而得知了曹家换孩子的秘闻。 乍然得知贵人家中丑闻的沈启堂顿时就是一激灵,脑子里残余的迷糊酒劲儿立刻消散。他本打算悄悄躲着直到那密谋的两人离开,不想那两人谈话完毕之后,先走了一个,留下的那个却是个磨蹭性子。 那人不仅没有悄无声息地带着篮子里的孩子迅速撤离,反而蹲在篮子旁说了几句“对不住”之类的话。 沈启堂隐约听到了三言两语,推测出那人大概是要违背先前离开之人的嘱托,不打算把孩子送给农户抚养了,而是打算卖给妓馆之类的地方。这样一来,他就有钱还赌债了。 那人假惺惺地对着篮子里昏睡的小婴儿解释了几句自己的不得已后,就准备起身离开。不想就在同一时间,巡夜的差役正好经过巷子口,他们听到响动后,就喝问谁在里面? 这声喝问让做贼心虚之人吓了一大跳。他当即就把装着婴孩儿的篮子往柴火堆方向一推并藏了起来,然后他自己就手脚麻利地翻墙逃了,估计是打算过后再返回小巷取走篮子。 巡夜的差役举着灯在巷子里转了一圈,没怎么细查就转身离开了。 而目睹了一切的沈启堂在差役转身离开之后,借着酒醉初醒后残留的兴奋情绪,竟然冒出了截胡的念头,当即就提起篮子憋着气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小巷。 一开始,沈启堂打算等曹寅返回扬州后,再想办法把真相捅出去,然后给自己捞取一个救孩子的功劳。但是让沈启堂没有料到的是,那篮子中据说十分健康的婴儿,竟然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去世了。 这下,沈启堂不仅没有了立功的机会,反而招惹了一身说不清楚的麻烦,甚至还有可能是杀身之祸…… 当然,此时正坐在齐贤堂内的沈启堂肯定不会对曹寅等人说出全部实情的。他已然暗自下定决心,要把那晚上的真相带进棺材里去,谁也不告诉。 这样一来,“认祖归宗”后的女儿自然就安稳无忧了。 第188章 放下茶杯, 沈启堂继续半真半假地叙述过往。 讲到六年前自己提着藤篮返回沈家后的情形,沈启堂适时地露出了痛苦悲哀之色。 他怅然叹息着,缓缓描述了一番自己当初得知妻子难产时的沉重焦急心情, 以及被大夫告知他刚刚出世的女儿极有可能活不下来时的心痛与无助。 “沈某当时已然魂不守舍,还是在长嫂的提醒下,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拎着那个藤篮……想到藤篮里是沈某专门为家慈购买的糕点,又亲眼见到、亲耳听到妇人生产是如何凶险的,沈某当时是既担忧妻子孩子,又无比感激母亲生我养我的天大恩义,便下意识把藤篮交给了沈某最信任的奶嬷嬷,并请她小心护好藤篮, 之后转交给母亲。 “哎, 让诸位大人见笑了。那时候,沈某确实心绪起伏过大, 也钻了牛角尖, 就固执地想让辛苦操劳半生的母亲尝到儿子为她购买的糕点。因此,沈某递交藤篮给奶嬷嬷的时候,态度异常严肃郑重。而令沈某没料到的是, 沈某的表现竟让奶嬷嬷产生了一个很大的误会。” “误会?一份糕点而已, 能产生多大误会?”已经隐约猜到什么的某位大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曹寅后,才试探着开口问道。 沈启堂摇了摇了头, 对着在场的官老爷们苦笑一声,继而嗓音喑哑地说道: “诸位大人皆是洞若观火、高瞻远瞩之人, 想必已然猜到那篮中的真相。不错, 那个被沈某随手拎回家中的藤篮……里面放的不是沈某误以为的、酒醉之际迷糊购买的糕点,而是、而是一个刚出生的健康婴儿!” 沈启堂话音落下,就听屋内响起了几声“果然如此”的喟叹。而此前一直维持着平静表情的曹寅也忍不住向前倾身, 似乎终于有些端坐不住了。 见状,沈启堂继续愁云满面地回忆道: “据奶嬷嬷后来所讲,当她发现篮子里藏着一个熟睡的婴儿后,先是吓了一大跳,然后就误以为、误以为那是我和外面女人生下的孩子,所以才那般小心翼翼地要求她一定要把藤篮交给当家太太…… “后来,请来的老大夫和白云观的崔仙姑都说沈某刚出生的女儿情况不好,让沈某……早些准备,而拙荆当时的情况亦是危急万分,能否从阎王那里抢回一命也未可知。 “哎,不幸之事接踵而来。沈某当时委实是心灰意冷,就想着陪我那刚刚来到人间的可怜女儿走完此生最后一程,也希望她来生……能长命百岁无灾无难。 “沈某一直和那个呼吸渐渐微弱的孩子单独待在隔间内。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奶嬷嬷悄悄拎着那个藤篮出现,沈某才意识到,屋子里的一个小生命就那样离开了人间,她……到最后都没能睁眼看看她的亲生父亲…… “奶嬷嬷见沈某伤心不已,就把藤篮递到了沈某怀中,并且劝慰沈某说,虽然失去了一个孩子,可还是另一个孩子的父亲,万不可过度悲伤而伤了身体根基……也是直到那时,沈某才愕然得知,自己竟然捡了个刚刚出生的婴儿!” 说到这里,沈启堂伸手解开了进门时随身携带的包裹,当着众人的面取出了一块宝蓝色布料。 “当时,那个婴儿身上就裹着这块缎子。依照沈某判断,这块充作襁褓的布料是临时取用的,这上面没有丝毫针线刺绣的痕迹,也没有特殊的花色。所以,发现篮中婴儿后,沈某根本无法通过这块布料查找到孩子的身份来历。” 介绍了一番手中的蓝色缎子后,沈启堂话题一转,又接着回忆起六年前的那一日。 “老嬷嬷来找沈某,一来是担忧沈某哀伤过度损了身体根基,二来,是向沈某讨一个主意,就是要不要用一剂猛药来救治拙荆。老嬷嬷说,倘若用了崔仙姑祖传的药方,拙荆能保下性命的可能性非常大,但却不利今后子嗣。沈某自然认为救人为先,就催促老嬷嬷快去找崔仙姑开方子,然后抓紧熬药救治拙荆。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70节 “等老嬷嬷领命离开后,沈某守着房间内一生一死两个婴儿,耳中一会儿回响起老嬷嬷误会时说的那些话,一会儿念着内子醒来后的心情。哎,她本就是九死一生挣扎着勉强活下来的,若是得知孩子夭折的噩耗,再加上今后难有子嗣,她肯定会大受刺激的,说不得会心灰意冷并且再无求生意志。 “沈某当时失魂落魄,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避免让悲剧再次发生。而就在那时,篮中的婴儿却在忽然醒了。她的哭声让沈某回过神来,也让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从沈某的心底深处冒了出来…… “说到这里,诸位大人想来也都猜到了。六载光阴,沈某把一个意外捡来的孩子充当亲生女儿养育。这件事,除了沈某和留在苏州老宅的老嬷嬷,谁都不清楚。便是老嬷嬷,也以为湘儿其实还是沈家骨血,只不过不是拙荆拼命生下的那个女儿。 “其实,唯有沈某自己心知肚明,湘儿那孩子……并非沈某夫妇的亲生子嗣。” 听到此处,坐在上首的桑格忍不住搭腔问道: “沈先生,你说了这么些往事,告诉我们令嫒并非是沈家骨肉,可这与曹家、与曹大人的侧夫人唐氏有何关联呢?莫不是你要告诉我们,令嫒是曹家意外丢失的孩子吧? “哎呦,曹大人,贵府六年前可丢失过婴儿吗?也不一定非得是曹氏骨血,嗯,我看那块充当襁褓的料子虽然质地上乘,但也称不上多么珍稀难得。大户人家中,一些有脸面的仆人讨得主子欢心后,偶尔也能得到差不多的赏赐。所以,那篮中婴儿的生母说不定就是你们曹家的仆妇呢。” 这话本意上算是在安慰曹寅。毕竟,这养在膝下的唯一儿子是个假冒的这种事,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挺窝火倒霉的。 况且,桑格自认为自己的这个猜测也挺有道理的。众所周知,六年前的曹家还掌控着江宁织造府,家里缺什么也不缺好料子。 然而,桑格的话并没有让曹寅露出一丝一毫的轻松表情。从沈启堂取出那块宝蓝色缎子布料开始,曹寅的眼中就渐渐浮现出一抹冷峻严厉。 沈启堂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曹寅,转头对桑格解释道: “桑大人,且容沈某详细道来。说起来,沈某之前并不知晓那位侧夫人的来历与姓氏,沈某也算是读过几本书的,怎么会唐突打听贵人内宅女眷之事?沈某能够得知这些内情,也是因为不久之前小女凑巧帮了曹小少爷,因缘巧合之下,才恍然意识到,唐侧夫人的娘家,其实和沈某的岳家有些关系。再有一点,沈某后来还从小女口中得知,曹小公子和小女是同日出生的。只不过曹小公子夜间早出生,而小女……不,准确来说,是沈某亲生女儿的出生时辰,就要推后许多。” “咦,这么巧,那两个孩子竟然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坐在桑格身边的一位武将打扮的方脸男人惊讶感叹。 沈启堂一脸深沉地点了点头,怅然道: “其实,小女长到三岁左右时,从她的五官模样就可以看出,她长得既不像沈家人,也不像王家人。但是,拙荆从来没有怀疑过湘儿的身世,因为湘儿的样貌非常意外地随了一位长辈的长相。 “那位已然仙逝的长辈,出身无锡双燕桥一带的唐氏一族。她是拙荆祖父虚舟先生的发妻,也就是湘儿的外太婆,嗯,这也是虚舟先生他老人家特别疼爱湘儿的原因之一。 “诸位大人,说实话,沈某最初得知这件事时,并未多想,只是偶尔会暗自感慨一番,湘儿和我夫妻之间的缘分果然很深。她被人抛弃时,正巧被我捡到了,待她长大一些,模样又正好像了拙荆娘家那边的长辈。 “从那以后,我时常觉得,湘儿是上苍赐给我们夫妻的珍宝。她合该是我们沈家的孩子,而另一个可怜的孩子……我偷偷安葬了她,还请了风水先生,只希望她来世能健康快乐地长大,然后幸福安然地度过一生。”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样一层关系……”桑格听过沈启堂的解释后,看向曹寅问道,“曹大人,你之前有没有觉得沈姑娘面善啊?” 曹寅终于从那块蓝色布料上收回了视线。 他淡淡扫过屋内同僚们的好奇表情,坦然承认道: “曹某之前确实觉得湘儿有些眼熟。此时经过沈先生提醒,曹某忽然发现,湘儿的样貌其实和唐氏的父亲更像,尤其是她的额头和脸型……只是曹某之前从来没有把这些联系到一处。” “便是曹大人把这些联系到一处了,也不会多疑多虑的。” 一直沉默旁听的侯佳·德春忽然发言,他目光锐利地瞪视着沈启堂,冷声分析道: “沈先生,咱们在这里听你说了这么久,也算是听出了些眉目。让我捋一捋,呵,你告诉我们,六年前你意外捡了个孩子,然后,你用她代替了你的亲生骨肉。而那个被你捡到的孩子,就是咱们这几日正在竭尽全力寻找的沈姑娘。 “再有,你今日来找曹大人,是觉得你捡到的孩子是曹家的,更确切一些,你认为沈姑娘才是曹大人的亲生骨肉,是他的长女。 “至于理由么,首先,沈姑娘和曹小公子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其次,你捡到孩子的地方距离扬州曹府不远。还有就是,沈姑娘长得像唐家人……好了,在下要向沈先生你请教一个问题。” “请教不敢当,侯佳大人请讲。” “沈先生,在沈姑娘和沈家人没有血缘关系的情况下,她长得像唐家人,确实容易让人往阴谋方面联想。可是,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撒谎了呢?如果沈姑娘其实就是你和令夫人的亲生骨肉呢?那她长得像她的外太婆唐氏,不是很正常吗? “沈先生,在你提出种种怀疑之前,是不是应该先证明一件事,就是——沈湘她千真万确不是沈家骨肉!另外,事关重大,我们不可能就凭着你的一个故事和一块什么都证明不了的蓝色缎子,就信了你的所有言辞。” 闻言,沈启堂毫不心虚地直视着侯佳·德春,不急不缓地说道: “既然侯佳大人做了此番总结,那沈某就先向诸位大人剖析一番沈某的心路历程,同时也会提供相关证据。 “各位大人,依照沈某先前所言,沈某一直未曾将小女的身世同曹家联系到一处,更是最近才得知唐侧夫人的娘家同沈某的岳家有些不太融洽的远亲关系。而沈某在得知了这些巧合后,又因为心知湘儿并非沈家血脉,所以难免会多思多想。我想,这也是人之常情。 “另外,说句实在话,湘儿她是沈某唯一的孩子,这些年来,沈家如珠似宝地呵护着她长大,早就有了深厚的感情与羁绊。最近这两年,沈某最怕最担心的,就是有朝一日这孩子的亲生父母找上门来,说他们当时并不是故意丢掉孩子的,而是一场意外或者一场误会。如果是那样的话,沈某该如何抉择? “因此,在隐约意识到湘儿的身世可能非常不简单后,沈某就立刻打消了继续调查下去的想法。就像侯佳大人所说,反正缺少有力证据……便是沈某有心深入调查,也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甚至还可能会给家族亲人带来麻烦,所以,沈某一直不曾多说什么、多做什么,并且只当心中从未有过任何疑惑。 “只是,人有旦夕祸福,沈某怎么也没有料到,湘儿那孩子只是高高兴兴地去了马场一趟,就在层层保护之下被一名单枪匹马的歹人给掳走了! “哎,从湘儿出事那日起,沈某便夜夜不能安寝。昨夜,沈某好不容易入睡片刻,又因为一场噩梦而惊醒了。醒来后,沈某再也无法重新入眠,便起身去书房查看湘儿之前的东西。因为担心惊醒同样几夜未眠的拙荆,所以沈某并没有点灯,只是在月光下翻看。 “没想到这次无意之举,竟然让沈某有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发现,也是这个发现,让沈某对湘儿和曹家的关系有了更多的把握。所以,沈某今日才来面见诸位大人。” “你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发现?”桑格好奇问道。 “是这个。”沈启堂指着他之前出示过的宝蓝色绸缎,深吸了一口气,才沉声解释道,“这么多年以来,沈某第一次在没有灯火的月色下观看这块布料。然后,沈某发现、发现这其实根本不是一块普通的缎子,而是咱们江宁织造府每年进贡宫中的月光锦!哎,说起这月光锦,沈某也是因为之前参与了历年的账目记录整理誊抄工作,才有幸了解到这种每年进献数量从来不超过十匹的珍贵稀有布料。没想到会有亲手触碰到的一天。” 说到这里,沈启堂将手中的宝蓝色缎子往曹寅方向递过去,同时说道: “口说无凭,曹大人可以检验一番,看看这块蓝色缎子是否能在黑暗中散发朦胧月华光彩?倘若在下没有认错的话,那有些事就不必在下过多解释了。诸位大人明鉴,这种只有宫中才有的珍贵料子,沈某是如何也假造不出的,也没有途径得到,然后再来编造故事哄骗各位。” 听到“月光锦”三个字,现任江宁织造郎中桑格立刻露出了慎重神色。 沈启堂说得不错,这种料子极其珍贵难得,唯有江宁制造局聘请的匠人才能够织造出来。并且,江宁织造局每年产出的月光锦数量一般不会超过十匹,偶尔有织坏了的,也会彻底销毁,好让这种华美罕见的布料成为皇家独享之物。 换句话说,凡是月光锦,便只有宫中才有,民间连个布头都不会留下。 可如果沈启堂所言不虚,那么……是曹家私藏了本该御用的珍品? 曹寅感受到桑格打量探究的目光,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随后温声解释道: “曹家确实有一匹月光锦,不过,并不是毫无瑕疵的,而是一匹原本准备销毁的。” “任何月光锦都不得私下截留。” “曹家绝不会做欺君罔上之事!六年前,先父病重,万岁爷隆恩,特意赐药给先父治病。万岁爷还让送药之人私下里叮嘱先父,说是月光锦乃是先父初任江宁织造郎中那一年督促工匠研制成功的,对先父很有意义,便让先父把当年准备进献宫中的月光锦留下一匹,并随心使用。先父对万岁爷的厚恩荣宠感激涕零,又倍觉惶恐。先父思来想去,又给万岁爷上了一道请安的折子。后来,先父读过御批后,便在病床上吩咐在下,让在下从当年有瑕疵的月光锦中挑选一匹出来,然后再把其余的销毁了。” 听过曹寅的解释,桑格笑容和煦地点了点头,随后格外真情实感地说了好些陛下仁爱体恤臣子的感激之言,其余人也纷纷附和,并立刻轮番表忠心和歌功颂德。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桑格才接着询问曹家的那匹月光锦的去处。 “先父得知唐氏有孕后,十分欣慰。临终前,他老人家一直念着未出生的长孙或者长孙女,就赐下了许多珍贵之物给……给那个无缘见到祖父的孩子,其中就有那匹月光锦。” “哎呀,竟然当真是到了唐侧夫人那里吗?” 曹寅抿了抿唇,没有继续解释下去。 他实在不愿说出自己心底的猜测,就是不知是下人办事疏忽还是唐氏糟了内宅算计,总之,大约是没有人告知唐氏何为月光锦。以至于……唐氏极有可能是把那批赏赐中最贵重的月光锦当做是没有特色的素面上好绸缎了,所以后来才…… 其实,从沈启堂拿出月光锦的那一刻,曹寅就已经意识到,他大约是真的被人当成傻子耍了六年之久。他现在尚且不能万分确定的是,唐氏是否和他一样被蒙在鼓里?会不会是她身边之人趁着她生产之际做了此番恶事? “不,倘若她一无所知,又怎么会对颀儿……对那孩子面热心冷……”曹寅垂眸暗忖,脑海中闪过曹颀之前的那些委屈与不解,忽然意识到,也许那孩子确实没有误解。 就在曹寅暗自琢磨该如何审讯曹颀和唐氏身边之人时,斜对面的沈启堂开口说道: “当初,沈某听小女提起唐侧夫人对曹小公子的不喜,心中便隐隐觉得不安。待到沈某发现了这月光锦之后,才恍然大悟。再有,侯佳大人先前怀疑湘儿到底是谁家的孩子,是不是沈家冒充的,呵,除了这月光锦襁褓外,沈某还能提供一个佐证,就是湘儿的身体健康情况。 “曹大人,诸位大人,沈某亲生孩子出生之时发生的事,并不是隐秘,无论是当时请来的接生婆、扬州城外白云观的崔仙姑,还是当时给孩子诊断的大夫,都能证明……那孩子的身体十分虚弱,几乎……几乎很难养成。便是菩萨保佑让她度过了出生时的劫难,以那孩子的身体……必然要经过细心调养的。 “可是,沈家的亲朋好友和左邻右舍都能作证,湘儿那孩子不仅极少生病,而且自小就比同龄孩童更加壮实。她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哪怕整条街的孩子都生病了,她依旧精力充沛。 “各位大人,这世上许多事情都能作假,可一个孩子的身体健康情况是做不了假的,最起码不能常年作假。所以,诸位尽可以派人去详加调查,还可以……” “调查之事并不急于一时。”曹寅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打断了沈启堂的话。 其实,从沈启堂拿出那块月光锦开始,曹寅心中就已经有了倾向。 他沉声道:“不论真相如何,如今救回湘儿才是最重要的。德春,寻人之事还要继续有劳你和众位兄弟了,曹某感念大家多日辛苦,也会备下重礼。这样吧,你告诉下面,不论之后哪位兄弟查到有用线索,或者及时救出湘儿,曹某必然铭记在心,还会亲自登门致谢。 “德春,你我共事多年,你是知道我曹子清的。我一向恩怨赏罚分明,既不会薄待了有功之人,也不会放过惫懒敷衍之徒。” 在曹寅锐利目光的压迫下,侯佳·德盈肃容起身,并异常郑重地应下曹寅的所有吩咐。 其实根本不用曹寅多说,在沈启堂点破失踪女童极有可能是曹寅长女后,侯佳·德春就知道,之后的搜查寻找行动必然要加大力度了。 跟在曹寅身边多年,侯佳·德春深知,曹家人在报恩方面也许有些居高临下的敷衍,可是在报复迁怒方面,那是绝对不存在心软疏忽的。 第189章 在沈启堂的努力谋算下, 寻找裴湘之事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 与此同时,曹寅身边的心腹属下白桦也快马加鞭地离开了江宁,怀中还携带着曹寅写给曹老夫人的密信。可以预见的是, 在不久的将来, 曹家内宅将迎来一场疾风骤雨般的大动荡,许多阴私与争端必然都会一一显露出来。 暂且不提曹家人如何雷厉风行地调查真假子嗣之谜, 也不多说沈启堂是如何一边支支吾吾地应对妻子王婉的质疑、眼泪与怒火,一边时刻紧盯着侯佳·德春等人的搜寻调查进展,只说当日被宋濂峰掳走的裴湘。 被捉上马背之后, 裴湘仅稍稍挣扎了几下, 就飞快意识到, 在力气、身手和警觉性方面,宋濂峰和沈启堂是完全不同水平的成年男人。 她三岁的时候能凭着两条小短腿把沈启堂溜得气喘吁吁,四岁的时候能和沈启堂争零食而不落下风,五岁的时候可以轻松反击屡次想偷偷找回私房银子的沈启堂……可是对于一身武艺又骑术精湛的宋濂峰, 六岁的裴湘暂时还是比较弱小的。 并且,因为裴湘之前接连两次破坏了宋濂峰一方的计划,所以宋濂峰从一开始便没有因为裴湘年纪小而轻视她,反而一直对她多加防备,几乎没有疏忽大意的时候。 其实,最初捉住裴湘之际,宋濂峰并没有打算把裴湘一直带在身边的。对他来说, 逃亡的路上多带上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怎么想都是一桩麻烦。 宋濂峰一开始的想法是, 等到他自己顺利逃出马场范围后,如果身后的孩子侥幸没有被追兵的乱箭射死,那他也会亲自了结了这个帮助过鞑子的女童的性命。 然而, 当宋濂峰察觉到身后的追兵因为顾及孩子安危而一直不曾放箭射杀自己后,又渐渐迟疑起来,不知自己该不该打消立刻弄死裴湘的念头。 而就在宋濂峰犹豫不决之时,他忽然听到裴湘异常笃定地宣称,曹寅对她特别好,所以一定会救她的,她还说曹寅已经打算要认她做干闺女了…… 裴湘的话令宋濂峰忽然反应过来,不论抓来的女童有没有撒谎,但那姓曹的清狗假仁假义惯了,又一向会做面子文章,而这女童怎么说也算是救过他们曹家父子的性命,所以,只要他一直挟持着裴湘,那追兵们就不敢毫无顾忌地伤害他。 “这沈湘倒是个挺好的挡箭牌……”宋濂峰哂笑挑眉,暂时收敛了胸中杀意,并且决定带着裴湘一起离开,“等风头过了,我再处置她……不,或许可以留着这孩子!她年纪尚小,而且模样姣好,若是花费些心思好好调and教一番,以后也许有大用……” 下定决心后,宋濂峰便带着裴湘一路东躲西藏地和搜查之人小心周旋起来。同时,他也因为裴湘乖巧安静又胆小天真的表现而慢慢放松了戒备警惕,甚至在不知不觉间,那个留着裴湘好好教导并且以后有大用处的念头也越来越清晰强烈起来。 而宋濂峰不知道的是,在他自认为足够严密的看守下,看似被恐吓住了的裴湘其实还是找到了两次逃跑机会的。 其中一次是在四周人烟稀少的郊外。 裴湘弄开绳索后,只高高兴兴地跑了几步,便又一脸无奈地返回了原地。之所以放弃,是因为裴湘担心自己离开后会迷路,不能及时找到比较安全的村落,还担心会在途中遇到那种饥肠辘辘的大型流浪动物,或者毒蛇毒虫之类的危险之物。 第二次是在一个还算热闹的小镇子里。那次,裴湘已经悄悄跑到巷子口了,但是非常不巧的是,她遇到了两名正好路过那里的男乞丐,并且,那两个乞丐望过来的黏腻眼神让她感觉非常不舒服。 于是,被堵住去路的裴湘不得不转身往回跑。 而等她终于成功甩开身后两个脏兮兮的男人后,已经错过了最佳逃跑时机。因此,裴湘只好再次悄悄返回她和宋濂峰的临时落脚地点,然后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果然,她这边刚刚平复了呼吸并抹去了曾经离开过的痕迹,宋濂峰就一脸狐疑地出现了…… 两次逃跑不成,又见不到任何有效救援,裴湘不得不耐下心来继续等待下一次逃跑的机会。 而在等待的期间,为了不过于思念家中亲人,也为了不再像之前那样因为准备不充分而错失了逃跑良机,裴湘开始极为认真地观察起身边的一切来。无论是宋濂峰本人,还是所处的新的生活环境,都是裴湘关注的重点。虽然有些苦中作乐的无奈意味在其中,但确实让她见识到了许多新鲜事物。 有记忆以来,裴湘不是生活在沈家的保护下,就是跟着外太翁在环溪草堂读书。她接触的,其实一直是读书人的圈子。而如今跟着宋濂峰四处东躲西藏,裴湘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鱼龙混杂的市井生活,见到了她以前生活的那个小天地里不曾出现的一切。 裴湘觉得一切都很新奇,她时时睁大了眼睛观察着周遭的一切,努力学习着书本外真实世界中的生存经验。同时,她还在宋濂峰的刻意安排下,接触到了许多可怜痛苦之人,见识到了许多苦难心酸之事。 宋濂峰这样做,其实是企图消磨尽裴湘逃跑和反抗的意志。他甚至还打算通过这种时而恐吓时而关怀的手段——就像驯兽那样,让年幼的裴湘产生一种错觉,就是作为一个无助脆弱的孩童,能吃饱穿暖不受打骂已经是幸运至极之事,如果没有宋濂峰的照顾,她一定会吃尽苦头。 换句话说,只要裴湘听话懂事,并且依赖信任他,那宋濂峰一定会在这个人心险恶的红尘世间好好保护她……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71节 对于宋濂峰的这些念头与手段,裴湘一开始是没有多少感觉的。 她就是觉得宋濂峰这人大概天生衰运,所以走到哪里都能遇到凄苦倒霉之事。好在这人也算有些自知之明,知道是他自己命中带衰才连累了她,所以每次遇到不好的事情之后,他都会买些好吃的来赔礼道歉。 但是说实话,裴湘并不怎么稀罕这些补偿。 虽然那些酱肉烤鱼和糕点果脯之类的还算可口,可她注定是要掌管沈家厨房的贤惠姑娘!如果这次不被突然拐带出来,从马场回去后,她娘就会允许她学习烹饪厨艺了。届时,一旦她成功占领了家里的厨房,还不是想吃什么都能吃到什么吗? 裴湘想,谁在乎宋濂峰的这点赔偿呢?况且,好好照顾她本来就是宋濂峰应该做的,她勉强不挑剔就已经很善良了,难道还要心生感激吗? “算了,既然现在还能吃饱穿暖,那我就慢慢筹划怎么逃跑吧。”裴湘一边啃着宋濂峰亲自猎来又亲自烤熟的野兔腿,一边心平气和地想着,“我不能仓促行事,以免引起倒霉鬼的警觉心,逃跑之事最好一次就成功,否则会越来越难。哎,不过,说不定不等我找到下一个离开的好机会,宋倒霉鬼他自己就先被抓起来了……” 裴湘轻轻眨了眨眼,脑海中划过中午时远远瞥见的城门前官兵严加审查的那一幕。她莫名觉得江宁织造那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官兵们加大了搜查力度,并且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雷声大雨点小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总不能我爹一夜间就平步青云当大官了吧?”裴湘津津有味地吃着烧烤,同时在心里轻轻摇了摇头,暗道,“我又在胡思乱想了。哎,我们沈家二房……与其指望我爹他支棱起来继而光耀门楣,还不如我将来女扮男装考状元,或者像花木兰那样立战功当将军呢……” 此时,同心情还算轻松的裴湘比起来,火堆对面的宋濂峰则一脸凝重阴沉。他今晚之所以不得不在郊外露宿,就是因为原计划今天要途径的城镇突然严查起来,使得他不敢带着裴湘靠近城门一带。 “到底发生了什么?”宋濂峰心里和裴湘有着同样的疑惑,“怎么一下子就加大了搜查力度?要是之前一直如此,我肯定无法顺利离开南边的……算了,明天再看看情势吧,顺便去找道上的朋友打听一下状况。呵,若是一直如此森严,那我……干脆就不远走他乡了,而是再次折回江宁去。这么多天过去了,江宁城附近说不定已经没什么人搜查了,反而周边的城镇村落会更加危险……” 裴湘自然不清楚宋濂峰心中的隐约打算。蜷缩在火堆旁迷迷糊糊睡了一宿后,她就被宋濂峰带到了一户坐落在半山腰的猎户人家。 随后,她被宋濂峰关在屋内,屋外则守着一直低头修理弓箭的沉默屋主和两条大黑狗。而宋濂峰自己则匆匆离开了,打算去打听一些内情。 屋内,暗自掂量了一下自己和院子里那个成年猎人以及两条黑犬的武力值,轻松解开手腕上绳索的裴湘遗憾地鼓了鼓脸颊,心知自己今天依旧要按兵不动。 “不过……打猎人的家中,总该能让我找到些今后可以用得上的工具吧?”裴湘依旧坐在原处不敢轻举妄动,但目光却一直在四下搜寻,同时心中暗忖,“要小巧的,不起眼的,方便藏起来的,丢了也不会引起屋主怀疑警惕的,还要我能伸手够到的,免得让屋外的人和狗听到可疑响动……” 专注做一件事,时间就会过得飞快。 就在裴湘终于小心翼翼地藏好了她觉得以后可能会有用的物品后,外出了小半日的宋濂峰回来了。 他从后院翻墙而入,又猫着腰绕行到了前门的台阶下。从始至终,那两条威风凛凛的黑狗一直没有对宋濂峰叫唤,可见它们已经把宋濂峰当成了无害的熟人。 宋濂峰先在猎户同伴的肩头轻轻拍了拍,示意暂时安全,然后才推门而入。 当他看到被捆住手脚并且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发呆的裴湘后,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又略显狰狞的奇怪复杂表情。 “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是曹寅那狗贼的亲生女儿!哈,看来当初留你一命确实是对的。” 裴湘:……???…… ——你们这些大人能不能别总是讲鬼故事吓唬单纯小孩子! 第190章 被告知真实身份是曹寅的亲生女儿后, 裴湘发现自己的待遇有了一些比较明显的变化。 在衣食住行方面,宋濂峰对她的照顾又周到了几分,尤其是在她表现出十分抗拒认曹寅为父后, 宋濂峰竟然对她露出了温和嘉许的笑意,还给她买了一条新发带。 然而, 在看守方面, 宋濂峰却比之前要更加严密细致了。 裴湘暗自在心里做了一番比较评估, 发现如果说自己之前对于宋濂峰来说是一块丢了有些可惜的小小银锭子,那么如今就是一个丢了之后会十分心疼的大大金元宝。 于是, 两人重新上路后, “升值”的裴湘便再也没有寻到任何一个适合逃跑的良机,她总是被“守财奴”宋倒霉蛋看守得紧紧的。 另外,在东躲西藏赶路的同时,裴湘接触到各种人间惨事的次数也变得更多了。她渐渐清晰地意识到,宋濂峰其实是在试图用类似驯兽的手段对付她。 他想要让一个骤然失去亲人保护的小姑娘依赖他,甚至觉得这世上只有宋濂峰最好最值得信任,也只有宋濂峰能保护她关心她。而其他人则是在时时刻刻地伤害她利用她,包括一直隐瞒她身世的沈家人和更喜欢儿子的曹家人。 对此, 裴湘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气愤或者担忧, 而是觉得万分新奇讶异, 然后立刻在心里给宋濂峰狠狠盖上了一个“此人有脑疾且无药可医”的朱红戳印。 在弄明白宋濂峰的真实打算后, 裴湘觉得自己不能白白让他算计。于是, 每当宋濂峰试图在裴湘面前树立某种高大高深形象时,裴湘就抑扬顿挫地朗声背诵某些典籍里的篇章片段,然后专门挑选生僻晦涩的字词典故向宋濂峰请教学问。 倘若宋濂峰回答不上来, 她便天真地问他, 这都是我们汉家老祖宗留下的宝藏, 连鞑子皇帝和曹寅那样的旗人世家子弟都一直在潜心专研,为什么反而是汉人的宋濂峰却一问三不知呢?然后又摆出一副热心肠的样子友善询问宋濂峰,要不要跟着她读书学习和做文章? 几次之后,为了让裴湘信服自己,宋濂峰不得不扬长避短,尽量在裴湘面前展露他自身擅长的本事。比如骑射武艺,比如野外生存经验,比如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心得技巧,比如怎样快速识破市井中某些旁门左道的讹诈骗局,甚至还有赌博出千的窍门…… 宋濂峰显露各种本领时,自然不会对裴湘详细解释其中的来龙去脉,他只是想树立威严,并不是要耐心教导徒弟。 但他终究还是小看了裴湘,完全不知道短短数日的工夫,身边的小姑娘便悄悄地吸收掌握了不少新知识新技巧。并且,这些新本领很快就会反过来用在他的身上。 裴湘被宋濂峰带回江宁城附近的某一晚,她睡得十分昏沉。等到她再次苏醒过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被单独留在了一间昏暗的房间里。 “奇怪,这次怎么没有绑着我的手脚……”裴湘佯装迷糊地从窄窄的硬木板床上坐起身,一边用余光观察自己所在的房间,一边暗自思忖,“我昨晚睡得那样沉,显然不对劲儿……应该是宋濂峰使用了迷药,哎,迷药可真是好东西……对了,这里到底有何特别之处,能让宋倒霉鬼这般放心,就这么把我留在这里……” 裴湘借着起床的动作,迅速而隐蔽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在确定之前偷偷收集起来的各种小东西都没有被搜走之后,她悄悄松了一口气,然后才再次认真观察起房间内的情形来。 随后,她发现这个房间不仅无窗无门,而且屋内摆设也十分简陋,除了一张木桌以及桌上的白色蜡烛外,只有她刚刚躺过的木板床和一袭薄棉被。 “有人在吗?”裴湘试探着喊了一句,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 拿起桌上的蜡烛,裴湘环着这间不大的屋 子走了一圈,粗略检查之后,她并没有找到房间出入口的所在。 “原来,这是一间隐藏了出入口的密室吗?”裴湘心中了然,“怪不得宋倒霉鬼如此放心,他这是确信我肯定找不到出口了。或者,哪怕知道出口在哪里,也无法从里面打开并离去……” 在手中蜡烛燃尽之前,裴湘再次把房间的四面墙壁与地面检查了一遍。这一次,因为是有目标的详细检查,所以她很快就确定了几个可疑之处。但不等裴湘一一细查确认,安静的房间内忽然响起了一阵听起来有些沉重的摩擦之声。 裴湘眸光一转,立刻拿着手中的蜡烛返回床上,然后装作惶恐不安的模样缩在靠墙的床脚处。 片刻后,床铺正对面的那面墙壁缓缓出现了一道缝隙。 随着缝隙渐渐变大,照进来的光也越来越多,宋濂峰的身影便露了出来。他在亮光中稍稍驻足了片刻,才侧身而入,手中还拎着一个不大的食盒。 “吃饭!” 宋濂峰见裴湘一个小孩子握着蜡烛紧张地躲在角落里,眼中划过一丝满意之色。他没有做任何解释说明,只是朝着裴湘招了招手,让她下床吃东西。 ——他要让裴湘习惯一个事实,只有他能为她带来光明和食物。 “我、我想如厕!”裴湘小声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宋濂峰皱了皱眉,明显是觉得麻烦。 他把食盒放在桌上后,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让裴湘跟着他往外走。显然,他不打算让裴湘在密室里解决吃喝拉撒睡的所有问题。 而宋濂峰的反应与选择也让裴湘悄悄松了一口气。她之前检查房间时就察觉到,别看这个房间简陋,但是地面和墙壁却很干净。而且屋内的气息一点儿都不浑浊,可见这里存在着她尚且没来得及找到的通风口。 “宋倒霉鬼带我过来时,还特意迷晕了我,是不是可以猜测……对于宋倒霉蛋来说,这里是比较重要难得的藏身之处?” 困境之中,裴湘要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冷静成熟,心思也更加敏锐。 “也许这里是他特意留给自己的后路……再加上我这些日子对宋倒霉蛋的观察,已经确定他还是比较爱干净的……所以,他大约是不乐意让我把这个密室当做茅厕的。唔,那就好,终归算是有个能够出门的理由了。” 稍稍试探过宋濂峰后,裴湘就没有再提出别的要求了。 随后,她被宋濂峰蒙住了双眼,然后才被带到了密室外面。 裴湘感觉自己一连经过了两个房间,而后才来到了室外。 她轻轻嗅着独属于山林间的清新味道,可大部分心思却集中在宋濂峰身上沾染的那股隐约佛香味道上。 “祖母去上云寺听圆慈方丈讲经回来后,身上也会沾染类似的味道,但祖母身上的佛香,嗯,似乎没有宋濂峰身上的好闻。虽然我不太懂香料种类,但是就像父亲之前感叹过的那样,有些味道只要稍稍闻一闻,就能从中嗅到银钱的芬芳…… “所以,宋倒霉蛋他之前去过燃烧上好佛香的寺庙吗?并且还是一间比祖母去过的上云寺更富有的寺庙?那么,是……江宁城外某间香火鼎盛的庙宇?而且极有可能还是坐落于山间的?这个限制范围……难道这里是那座据说药师佛特别灵验的菩提寺吗?” 被蒙住双眼的裴湘努力利用着自己那比旁人敏锐许多的听觉和嗅觉,暗自认真分析着。 她暂时无法推测出太多,心知自己还需要多加观察。如果之后来给她送饭的宋濂峰身上时常出现香火气息的话,那她此刻的想法就多了几分准确性。 到了如厕的地方,裴湘终于被解下了眼睛上的黑布,然而不等她细看四周环境,就被宋濂峰推进了茅厕之内。 伴随着吱呀一声,茅厕 的半扇破木门被再次关严。而裴湘也从宋濂峰这一连串谨慎举动中意识到,今后一段日子,自己唯二能好好看清楚的房间,一个是那间密室,一个就是这个茅厕了。 “真是个大大大大大讨厌鬼!”裴湘飞快地捏住了鼻子,同时在心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又狠狠发誓,“风水轮流转,等小姑奶奶我以后厉害了,肯定要把你一直关在茅厕里!不,只是关在茅厕也不解气,我还要、还要炸……” 怒气腾腾的裴湘忽然愣住了,然后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了双眼,她、她刚刚看到了什么,不,准确来说,为什么她的脑海中会忽然浮现出一幕非常真实的炸粪坑的场景…… “就好像我以前真的见过谁炸过粪坑似的,好像还能闻到那股浓郁的味道……” 裴湘先是惊讶于自己的见多识广,旋即顿时精神一震,暗道将来一定要让宋濂峰那个讨厌鬼体会一下炸粪坑的威力。 “咦,等等,我该用什么炸粪坑……炮仗?鞭炮?火药?哎,我手边又没有现成的……诶,这个配方好像可以用呀……是我之前在哪本书里读到过的吗?我都被宋濂峰气得记忆混乱了……不过,有机会的话也许可以试一试,把仇人绑在粪坑旁,然后把炮仗扔进去。要是不解气的话,就研究一些威力更大的炮仗,然后把宋濂峰和粪坑一起炸上天……” 等到裴湘再次被带回密室后,饭菜已经有些凉了。 她瞧着食盒里的两道素菜和一个杂面馒头,面上露出微微嫌弃的表情,同时心里却对宋濂峰和某间佛寺的来往多了几分笃定。等到她品尝过素菜的味道后,心里不由得多出了几分果然如此的了然。 裴湘想,这般好味道的菜肴,一般的山野贫穷小庙可做不出来,当然,也不排除一些例外的情形。不过,她还是更倾向于自己此时正待在一座不缺香火供奉的著名寺庙附近。 “虽然逃跑是首要任务,不过逃跑之后如何顺利获救,也不能不考虑,免得到时候再被宋濂峰和他的同伙抓住。” 这日之后,裴湘又在昏暗的密室里待了三天。 宋濂峰每日会都会过来一次,给裴湘送饭的同时,还会带她出门解决如厕和洗漱问题。而裴湘在闻了三天的淡淡佛香和吃了三日味道不错的素菜后,终于施展出了一个六岁孩童的必备技能——哭闹打滚撒泼大叫! 并且,她突然发脾气的理由也非常充分,就是她要吃肉! 一开始的时候,宋濂峰是真的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要不是裴湘突然表现出熊孩子的这一面,他几乎都要忘记裴湘的年龄了。此时的宋濂峰才恍惚想起,自己最初想要直接杀死裴湘的主要理由,不就是觉得带着一个五六岁孩童逃亡非常麻烦吗? “对了,是这孩子一直以来的乖巧表现让我忽略了之前的担忧。可是,这世上哪有永远不哭不闹的小孩子?尤其是这个孩子从小就被父母亲人疼宠娇惯着。 震惊之后,宋濂峰不耐地皱起了眉头。 他之所以好吃好喝地养着这个孩子,是打算将来利用她以及她的身份做些事情。要是能引导着这孩子和曹寅父女相残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 换句话说,宋濂峰可没有耐心哄着惯着曹寅的女儿,再加上他一直打算让裴湘对他产生一种又怕又敬又依赖的感情,直至无法违逆他的话…… 所以,在面对哭闹撒泼叫嚷着要吃肉、吃点心的小小女童时,宋濂峰是没有半分心软的,也不打算假装心软妥协。 他淡漠地瞧了一眼被裴湘打翻的食盒,哼了一声,而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宋濂峰认为,他该冷一冷裴湘了,先饿上她一两日,然后再让她亲自承认错误。 “我这几日频繁出现在这里,本来就容易引起旁人注意……正好,我明天便不来送饭了,先让这小崽子 饿一饿吧,等她尝过了饥饿的滋味,就该明白听话懂事的重要性了。” 宋濂峰甩袖离开后,裴湘便渐渐止住了哭声。她一边假装小声抽噎着,一边又耐心地等待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工夫。 见宋濂峰一直没有返回,裴湘便飞快地捡起地上的馒头。她十分细心地去掉馒头上沾染灰尘的部位,然后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并且吃得十分香甜,哪有半分嫌弃抵触的样子。 等到肚子里有了食物,裴湘就轻拍着衣服上的灰尘站了起来。紧接着,她从身上各处掏出自己偷偷积攒的各种各样小物件儿,打算利用宋濂峰离开的一两日时间来专心布置几个小机关…… 耐心观察了几日后,裴湘觉得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不论如何,四天不吃肉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72节 第191章 次日, 宋濂峰果然没有按时出现,而裴湘则一边饿着肚子一边集中精力布置各种简单机关。她不仅把自己近日来偷偷积攒的各种小物件儿都用上了,还充分利用了那个被她打翻后又被宋濂峰大意留下来的食盒以及里面的餐具。 布置工作即将结束的时候,裴湘有些遗憾地望着屋内的那张硬板床, 暗道倘若自己再年长一些、力气再大一些, 她完全可以把床体也拆了, 然后再添加几处针对宋濂峰的小陷阱。 忙碌之后,终于闲下来的裴湘揉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 开始无比期待宋濂峰的到来。 同时,她十分乐观地想着,这次回家之后, 自己就有充分的理由拒绝缠足之事了,还能理直气壮地提出习武健身的要求。至于请武师父需要的束脩,那就是她爹沈启堂需要头疼的事情啦, 反正不是她一个六岁小娃娃该操心烦恼的。 就在裴湘一边忍着饥渴一边想象着回家之后的快乐轻松生活时, 宋濂峰出现了。 当熟悉的重物摩擦声又一次在密室之内响起,裴湘一下子就跳了起来,随即十分迅捷地跑到了她提前计算好的位置, 并且耐心等着那道暗门彻底开启。 “一、二、三……” 裴湘心中默默数着宋濂峰的脚步声, 同时全神贯注地回忆着此人前几次进入密室时的习惯步速与方位。 等到宋濂峰整个人都出现在密室中,并且即将经过她提前布置好的陷阱时, 一直躲在入门处斜侧方并且攒足了力气的裴湘忽然如同离弦箭矢一般, ‘嗖’地一下朝着门外冲了出去。 裴湘这次冲出去的角度非常巧妙, 正好处在宋濂峰的余光之外, 而当宋濂峰终于反应过来——裴湘正在向外逃跑时,已经比正常情形下慢了几息。 当然,凭借宋濂峰的身手以及两人之间的体能身高差距, 这慢下的几息并不能让裴湘逃离多远。一般情况下,也就是裴湘刚刚顺利冲出暗门,宋濂峰就会转身追上。 但是,就在宋濂峰脚尖一转转身欲追的那一瞬间,门口处忽然传来了一声属于小孩子的惊恐叫声。 “蛇!啊——” 这声几乎破了音的惊惧叫声极有感染力,传进宋濂峰耳内的一刹那,他竟然下意识地信以为真。 所以,当一条“灰色长蛇”伴随着惊叫声直直扑向宋濂峰的面门之时,这个刚刚转身还未站稳的男人不由自主地侧身后跃,同时扬起手中利刃砍向那条几乎是和他差身而过的灰蛇…… 这个临时出现的砍蛇意外,又给裴湘争取了十几息的逃跑时间。但是,不管真蛇假蛇,都只能拖延很短的时间而已,并不会真正影响宋濂峰随后采取的行动。 而在跳起砍向灰蛇并看清楚了所谓的灰色长蛇其实只是一条麻绳后,自知上当受骗的宋濂峰也确实没有怎么惊慌。他脑中匆匆闪过“她从哪里弄来的绳子”这个念头的同时,腰身一拧,当即就准备继续捉人。 然而,就在宋濂峰落下的那一刹那,本该稳稳踩地的他竟然忽而脚下打滑,俨然是踩在了一片洒满油脂滑腻之物的地方。猝不及防之下,他再次踉跄着后退了一大步。 后退的瞬间,宋濂峰只觉得脚下一绊,大约是踩在了隐藏在昏暗光线下的一条细线上,随即,不等他在一片油腻中站稳,一条裹着酸臭味道剩饭剩菜的薄棉被便从天而降,直接而准确地砸在了宋濂峰的脑袋上…… 这一连串的小意外接踵而来,在极短的时间里让宋濂峰陷入了手忙脚乱的困窘狼狈当中。 不过,这些终归是没有多少杀伤力的小麻烦,所以宋濂峰很快就脱困了。甩开遮挡视线又味道刺鼻的棉被后,宋濂峰顾不得头上脸上散发着难闻味道的腐败食物,当即就目光森冷地迅速扫视了一番周围的地面。 他心知之前疏忽大意了,才会被一个小孩子用如此幼稚手段算计到,如今有了警觉,自然不会再被这些恶劣的小手段戏弄。 只是,就在宋濂峰准备追出去好好教训一顿裴湘时,不远处传来的暗门合拢声音让他心中一惊,旋即面色骤变! 如果说裴湘耍手段逃跑让他觉得稍微出乎意料的话,那么,一直蒙着眼睛出入密室的裴湘能如此迅速而精准地找到控制暗门的开关,那就真令宋濂峰感到不可思议了。 眼见着不远处的暗门即将合拢,宋濂峰此时已然来不及详加琢磨裴湘是如何发现暗门开关的,也顾不得继续检查四周是否还有隐藏着的小机关。他猛然转身,毫不犹豫地往门口方向疾奔而去。因为之前耽误了那么会儿的工夫,暗门此时已经差不多合上一大半了。 而就在宋濂峰即将借由半扇门的空隙冲出密室之际,两道细长的尖锐之物突然从暗门上方急射而来,并且直奔他的一双眼珠子。 宋濂峰有了上一次的被骗教训,再加上他始终认为裴湘最多只能偷偷藏些木头布料等物——就像之前那条灰色破旧长绳一般,并且绝对没有机会暗中保留下真正具有杀伤力的材料,于是,他不退反进,打算直接挥袖拂开。 “不过是雕虫小……” 男人的嘲讽声戛然而止。 令宋濂峰没有料到的是,这次袭击他的暗器不再是绳索木料之类,而是两枚被打磨得极为锋利的兽骨针。所以,当宋濂峰感到掌心传来一阵刺痛时,另一枚没有被成功拦截下的骨针几乎已经触碰到了宋濂峰的眼睛。 这下,宋濂峰便不得不后退躲闪了,而他这一退,就彻底错失了从越来越窄的门缝中钻出去的机会。 望着重新闭合严实的密室暗门,被拦下的宋濂峰面色阴沉地抿了抿唇,旋即冷笑两声。 他暗道,倘若那清狗家的机灵崽子以为这样就能把他长久困住,并且有充分的时间寻求救助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一来,这里是他为自己精心准备的退路之一,房间里又怎么会不留下打开暗门的第二道机关呢?只不过是设计得非常隐蔽而已。 二来,在下山的必经之路上,有一对卖茶水的老夫妇。他们昔年受过他的大恩惠,唯一的儿子又死在鞑子手中,因而十分愿意帮他做事。所以,哪怕裴湘能够幸运地逃到山下,也会被那对卖茶的夫妇拦住的。 宋濂峰一边琢磨着之后如何抓人训人,一边大步走到木板床的一端。 他微微下蹲并且双手握住床架,憋足力气后猛地往上一抬,生生把面前的比一般木床沉重一倍有余的家具移开了半条手臂的位置。之后,宋濂峰又用力挪动了一次,才算彻底露出了被隐藏在床铺之下的第二道开门机关。 见到机关完好,宋濂峰不禁微微一笑,立刻伸手去掰动推拉上面的暗扣与绳索。只是……自得的笑意在宋濂峰的脸上迅速冻结,并且渐渐转化为一抹万分明显的惊愕与恐慌。 宋濂峰拧着眉头紧紧盯着一直藏在床底下的机关,再次确定这里并没有被谁发现或者毁坏。他惊疑又不解地想着,哪怕那个刚刚逃走的小崽子异常早慧,继而猜到这里还有隐藏的机关,她肯定也没有足够力气搬开木床的。 “如果她有这份力气的话,早就可以逃跑了,甚至反过来攻击暗算我,完全不必等到现在……” 宋濂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检查一番,并且耐心地找出到底哪里出现了差错。 “如果一直打不开暗门……”宋濂峰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完全不想面对那样糟糕的下场,“我看看……这里确实完好无损,奇怪,怎么暗门那边没有丝毫动静呢……” 差不多一炷香之后,额头沁着冷汗的宋濂峰总算确定了机关不灵的缘由。 他设置在床下的机关设施并没有出现问题,有问题的是那扇被再次关闭的暗门,也许还要加上外面的某些改动。显然,虽然六岁的小姑娘没有足够力气搬动这张异常沉重的木床,也没有多少材料和器具制作布置更具杀伤力的陷阱机关,但是,她却可以肆意地破坏。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宋濂峰自然万分不想承认鞑子的后代中存在天才这个事实,可是到了此刻,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这四天,我一直把她关在这里,每次出入都会蒙住她的眼睛……可尽管如此,她还是通过这四天的观察研究就迅速找到了外面的机关暗扣,并且还困住了我……好在她手中器具不多,还年幼体弱,绝不可能彻底破坏这里的机关滑道,那……我应该能够修理好的,不过必须得尽快……” 暂时还没有发现通风口已经被裴湘堵住了的宋濂峰深吸了一口气,沉下心思认真环视昏暗的房间,企图寻到一些有助于帮他解开目前困境的提示。然而,还不待他将裴湘之前布置的那些小机关研究明白,本就光线昏暗的房间忽然彻底黑了下来。 宋濂峰瞬间怔忪,目露茫然。 回神之后,他连忙朝放置蜡烛的位置摸索过去,随后脸色铁青地发现,裴湘之前其实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蜡烛头…… 就在宋濂峰一边适应努力黑暗一边寻找离开密室途径的时候,裴湘毫不犹豫地奔出了外面瞧起来十分荒芜破败的山间小院。 呼吸着充满自由味道的草木清香,裴湘稍稍驻足打量了片刻院门前荒草丛生的蜿蜒小路,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 虽然怀疑山脚附近也许会有宋濂峰的同伙在看守望风,可是比起更加花费体力的崎岖陡峭上山之路,以及不知寺内具体情形到底好坏的菩提寺,裴湘更愿意奔向行人车马络绎不绝的山下官道。 哪怕下山之后当真倒霉地被歹人发现了行踪,裴湘也不会过于担忧——只要她能顺利跑到人来人往的山下去。裴湘记得父亲沈启堂曾经用一种羡慕的语气感叹过,菩提寺的方丈很有些手段,那些去菩提寺求神拜佛的香客中,有钱有势之人占了绝大多数。 “所以,只要我和他们同路而行,歹人抓人的时候就会有所顾忌。再者,倘若我的运气足够好,说不定还能遇到和曹家有交情的人家,那样的话,我就更加安全了。” 果断选择下山之路的裴湘绝对不会承认,她不去距离更近的菩提寺求助,是有那么一丝丝想尽快吃到肉的小心思存在的。 她十分无奈地按了按饿瘪了的肚子,心说对于此时的自己而言,一顿热腾腾的干净素斋其实也是极具吸引力的,所以,自己的所有选择都是非常冷静理智的,都是极为成熟靠谱的。 “宋濂峰每次出现时,衣服上都沾染着佛香,他还能把寺里的菜饭趁热带出来……所以,谁知道他和菩提寺那边到底是什么具体关系呢?” 裴湘越走越饿,也很口渴,不禁十分想停下来歇一歇,或者按照宋濂峰以前的做法去找干净的水源。但动摇之后,她还是压下了心底的渴望。裴湘自认为给宋濂峰设置的那些阻拦障碍并没有多复杂困难,根本拦不住对方多久。 所以,尽管又渴又饿又疲乏,可裴湘并不敢在山路上多做停留,一直坚持埋头赶路。 不过,在途径一处还算平坦开阔的山坡时,脸上已经有些脏兮兮的裴湘到底还是没有忍住放慢了步伐。 她有些陶醉地嗅着山风里夹带来的好闻的油脂香气,双脚不听使唤地换了个方向挪步。 蹑手蹑脚地走了一小段距离后,裴湘悄悄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然后踮起脚探出头一脸羡慕地望向不远处的凉亭。 那里的石桌上,摆着满满一桌一闻就知道肯定鲜美可口的菜肴,而且还是以荤菜居多。 “真香啊!这要是传说中的慷慨贤惠漂亮妖精小哥哥特意摆在这里请我吃的,那该多好啊!” 两天里只吃了一个馒头的小姑娘满目渴望地盯着不远处的丰盛佳肴,同时紧紧扣着树皮不让自己冲出去,自然就彻底忽略了坐在红烧鱼和老鸭汤对面的九阿哥胤禟。 第192章 饿着肚子的小姑娘认真地凝望了一小会儿不远处的美食佳肴, 然后就强迫自己转移了注意力。 她首先把观察的视线落在了凉亭附近的六名侍卫身上,随即讶然发现,不远处六名侍卫的周身气势都很强悍,还隐隐带着一种肃杀之感, 似乎比曹寅身边那些京城里来的侍卫还要厉害。 打量过侍卫, 裴湘又把目光放在了一名面白微胖的年轻随从身上、 “奇怪,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感觉这个白脸男人和那些前来巡视迎驾事宜的宫里公公们有些像……” 带着这种疑惑, 裴湘转而望向那个懒洋洋坐在主位上的男孩子。这一细瞧,她便不由自主地睁大了双眼,因为那里有一个比曹颀还好看的男孩子。 另外, 比起曹颀的腼腆斯文气质,凉亭里那个坐拥满桌美食的陌生男孩要显得更加肆意张扬,哪怕他仅仅是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 就能给人留下一种十分矜贵骄傲的印象。 躲在树后的裴湘凭直觉认定, 那一定是个出身比曹颀还要富贵显赫的小少爷。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裴湘就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她现在还未完全脱险,十分不愿意再和这类极有可能会引来更多危险的小孩子接触了。 “我还是抓紧时间下山吧。再继续耽搁下去, 不等宋倒霉蛋追过来抓我, 我自己就要饿晕了……” 裴湘最后恋恋不舍地瞧了一眼凉亭里的满桌美食,便毅然移开了视线。紧接着, 她谨慎地瞧了一眼脚下的地面, 避免自己离开时不小心踩到树枝石子等物, 从而发出响动来。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纵然裴湘已经尽量小心周全,可却忽略了空荡荡的肠胃。就在她悄悄后退的时候,一声响亮的“咕噜噜”声骤然响起, 瞬间打破了四周清幽安静的环境。 “谁!出来!”距离裴湘最近的那名侍卫陡然低喝一声,只见他单手扶刀蓄势待发,并且一脸戒备地紧紧盯着裴湘躲藏的方位。 “我是过路的!”躲在树后的裴湘连忙大声回复了一句,让凉亭那边的人听清楚她的声音。 果然,属于女童的稚嫩声音稍稍缓和了山林间的紧张感觉,但并不能让谨慎的侍卫们松懈下来。不过,这一丝缓和之意也足够避免侍卫们不管不顾地发动攻击了。 “呃……我吵到你们啦。”裴湘没有立刻走出树后,而是慢慢探出半个身子望向凉亭方向,并佯做羞赧地解释道,“我刚刚路过这里时,闻到了饭菜的香气,就没忍住停下来多看了一会儿你们的饭菜……我、我已经打算离开了,就不打扰你们吃饭了。” 见到树后之人果然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子,跟在胤禟身边伺候的贴身太监姚子孝立刻上前一步,随后扬声道: “小姑娘,既然你没有恶意,可否走过来和我们说话。还有,你怎么独自出现在这里?你家长辈呢?” 裴湘听清楚了姚子孝的嗓音后,眼中划过一抹恍然,也有了一丝隐隐放松。 她知晓身边能跟着太监伺候的人必然是极其富贵的,而这样出身的人,几乎不可能是宋濂峰的同伙,反而是宋濂峰以及同伙的谋算暗害对象。 “我当然可以出来,我不是故意要藏头藏尾的。嗯,我是担心你们那边会有人放暗箭……好了,那我现在要出来了,你们可以做好防备,但千万别攻击我……” 裴湘不急不缓地做着解释,同时从树后伸出双手,示意自己两手空空没有武器,然后才慢吞吞地挪到了没有树木遮挡的空地上,露出了自己的整个身形。 “这位大管家,我就一个人在这里,身边并没有长辈照看。” 姚子孝听见裴湘说只有她一人在此,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 他不说信还是不信,只等着两名侍卫在附近仔细巡查,同时又状似不经意地侧了侧身,让自己的胖胖身体始终隔着裴湘和九阿哥胤禟。 “你怎么一个人在山里?”七岁的九阿哥其实对突然出现的裴湘有些好奇,但并没有莽撞地命令姚子孝等人退开,或者干脆起身走近裴湘,而是隔着一定的距离开口询问。 “我遇到了一些意外,正要下山呢。”裴湘给出了一个含糊的答案,同时非常光明正大地打量着胤禟一行人,尤其是被保护起来的胤禟本人。 当她终于看清楚了胤禟身上衣服的面料和刺绣后,对这位富贵又漂亮的小少爷的真实身份有了进一步的猜测。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对面男孩身上那件外袍的料子,是江宁织造府这边每年专门送进宫内供皇家人使用的。据说此种织物的染色手段和织造工艺都比较特殊,外面轻易模仿不来。 她爹沈启堂之前还领着她去悄悄瞧过今年还没来得及运走的那批布料呢,就是对面男孩身上的这种颜色和纹路质感。 “小姑娘,主子问你话呢,你要仔细着回答,万不可轻忽怠慢。”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73节 一旁的姚子孝察觉到胤禟对裴湘的关注,立刻十分知机地躬身退开了半步,好方便主子问话,同时还不忘低声警告提醒了裴湘一句。 裴湘没理会姚子孝。 她一向不觉得谁是她的主子。 其实,她三岁时就表达过类似的想法,然后被沈启堂严肃地批评了。她能感觉到父亲是真心为她好,也能察觉到父亲的紧张与恐惧,但是并没有改变想法的打算。 不过,为了避免父亲继续在她耳边念叨以及眼泪汪汪地担惊受怕,裴湘之后就再没有表达过类似的观点。但是,不说归不说,她的想法却从来没有改变过。 裴湘的沉默令姚子孝不满地皱了皱眉头,他还要张口说些什么,却被同样在一直观察裴湘的胤禟阻止了。 胤禟琢磨着裴湘刚刚从大树后面走出来的那个场景,有一瞬间,她望过来的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审视与冷漠。胤禟倒是没有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但却不知为何就忽然联想到了珍兽园里的那只高傲的白雕。 胤禟记得汗阿玛对他们兄弟说过,在没有彻底折服生性桀骜的白雕之前,可以先试着和白雕做朋友,一步步得到白雕的认可,最后再让雕儿忠心认主。那之后,在白雕问题上,太子和大哥一如既往地互相较着劲儿,都想成为那只神俊白雕的主人,连四哥和八哥也都有些意动。 可胤禟却一直觉得认主之类的念头是完全没必要的,在他看来,其实能和白雕成为朋友就很好了。反正,雕儿是天上飞的,而自己是地上走的,彼此谁也不挡着谁的路。和雕儿成为朋友后就已经可以互相玩耍了,那对他便已经足够。 年幼的胤禟还理解不了年长兄长们的各种复杂心思,或者说,兄弟们确实脾气不同,想法迥异。所以,胤禟偶尔会有些不解地想着,难道让白雕认主后,主人就可以长出翅膀在天上飞翔了吗?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他倒是愿意努力努力…… 就在胤禟恍惚出神的功夫,负责搜寻检查的两名侍卫返回了。二人直接向始终安坐在凉亭内的胤禟回禀搜查结果,皆道这附近确实只有裴湘一个孩童出现,并无其余可疑隐藏之人。 胤禟点了点头,却更觉得裴湘来历神秘。 这时,裴湘的肚子又非常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轻轻的“咕噜”。这次虽然没有之前响亮,但是由于双方靠近了,所以在场之人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裴湘眨了眨眼,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过却没有了继续交谈的兴趣。 她朝着不远处的胤禟摆了摆手,就像对待一个新结交的普通友人那样,语气自然地说道: “既然检查完毕了,那我得下山了,然后尽快找些东西吃。嗯,你也继续用餐吧,再不吃的话饭菜就凉了,可惜那么些佳肴美馔……哎,刚刚是我打扰你了,很抱歉,我这就告辞离开。” 语毕,裴湘朝着胤禟点了点头,然后就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胤禟本来也没打算拦着或者挽留一个萍水相逢又来历不明的奇怪小姑娘。只是……也不知是裴湘之前对待他的态度太随意,还是离开的背影太迫不及待,被留下的胤禟莫名地再次想起了那只对他不屑一顾的白雕。 那只雕儿当时也是高傲地留给了胤禟一道清俊的背影,可在那之前,白雕明明已经毫不客气地吃掉了他带去的鲜肉了…… 另外,胤禟从小就对数字敏感。他刚刚有意无意地数了数,发现那个一身狼狈又颇为神秘的小姑娘总共专注看向他这里三十五次。但其中有二十八次是在观察桌上的菜式,只有七眼是落在他堂堂九阿哥胤禟身上的,更准确说,是他的衣服配饰上。 胤禟想,如果这是一个普通的天真小姑娘,那她的这番表现倒是合情合理,毕竟他并没有自报身份。可是从裴湘之前的那番表现和之后没怎么掩饰的了然神情来判断,对面这个独自出现在山林中的小姑娘大约已经对他们一行人的身份有了猜测。而在这样的前提下,她依旧没有任何亲近讨好的行为…… 这样一琢磨,胤禟就更觉得裴湘和白雕在某些方面有神似之处了。可是,白雕是因为能够遨游九天而高傲,那这个小姑娘是因为什么呢? “她从这山林中忽然冒了出来,又这样自由自在毫不拘束,莫非是山野妖精变幻而成的?那她刚刚所谓的饿了,是想吃人族的饮食,还是馋人肉了…… “不对,三哥偷偷藏起来的话本里写着,女妖精一般喜欢找书生一起红袖添香。而九爷我虽然年纪小一些,可也读了好几年的书了,并且还被真龙天子汗阿玛金口玉言地夸奖过……莫非这个小姑娘是年幼的小妖,提前跑出来偷看人族的读书少年郎了? “唉,我知道自己大约是在胡思乱想,要是让留在宫里的十弟知道我又忍不住幻想这些异志奇谈了,肯定会嘲笑我的。可是……有些事没人能证明是真的,那也没人证明肯定是假的呀!老祖宗们的许多发明和技艺不是都失传了吗?所以世间难寻妖精踪迹不是也很正常吗?不能就因此说不存在的。” 年仅七岁的九阿哥胤禟有着丰沛的想象力和好奇心,又因为亲妈宜妃对他一贯宠爱纵容,所以很少有委屈自己的时候,向来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此刻,他对转身离开的小姑娘产生了好奇心,那便要研究个明白彻底。因而,他立刻将四阿哥胤禛上山前三番两次叮嘱的安全问题抛在了脑后,转而打算凭借自己的想法心意行事。 于是,裴湘还未走远,就听身后的男孩高声问道: “既然你觉得这些是佳肴美馔,那不亲自尝一尝岂不是可惜了?这样吧,相逢即有缘,我今日请你饱餐一顿,如何?” 裴湘诧异回头,此时正巧云散日出,明灿阳光从蔚蓝天幕倾洒而下,就见五官精致漂亮的男孩子目光闪亮地望着她,眉目间全是神采飞扬。他面前摆着一桌丰盛佳肴,他还说,他要请她吃饭。 这……这不就是她之前期待过的幸运读书人山间偶遇慷慨漂亮贤惠妖精的美妙待遇吗? 第193章 脑海中想象过许多次的美好场景就在眼前, 但又累又饿的小姑娘却没有迫不及待地欣然接受,反而一边道谢一边摇头拒绝了胤禟的邀请。 “我这几日遇到了一些麻烦。”裴湘指了指自己衣服上沾染的泥土草屑, 诚恳地解释道,“如果我留下来, 或许也会给你招惹麻烦。咱们萍水相逢, 之前无仇无怨, 我不能牵累你和你身边的人。” 说完话, 裴湘再一次和胤禟道了别,然后便打算转身离开继续赶路, 但胤禟此时却铁了心要把裴湘留下来一起吃饭了。 若说之前是因为一份偶然产生的好奇心而开口留人, 那现在可就上升到堂堂九爷的面子问题了, 甭管这位九爷今年几岁,面子问题都不容轻忽。 “且慢,”胤禟立刻喊住裴湘,随后并不询问裴湘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 而是十分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就留在这里吃饭!哼, 我看谁敢为难九爷我的客人!要是真有不长眼的来捣乱,那正好给九爷我解解闷。” 裴湘其实早就被那一桌散发着香气的美食勾住了心神, 她之前是在咬着牙艰难拒绝,如今再次被胤禟挽留邀请, 心里就动摇得更加厉害了。 她再次极其仔细地观察了一遍凉亭附近的六名护卫,感觉他们确实都很强悍。如果宋濂峰追过来的话, 哪怕再带着一两名同伙, 都不能越过这些护卫伤害到慷慨又好看的小少爷。 “那……” 裴湘踌躇地转了转脚尖, 有些拿不定注意是继续下山还是去凉亭用餐。 说实话, 在担心自己会给对方带去麻烦的同时,她其实也在为自身的安危着想。一方面,她不确定胤禟一行人会不会一直对她保有善意,在跟着宋濂峰东躲西藏的这段日子里,她见过太多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权贵子弟了;另一方面,因为之前的那些遭遇,她现在对与有钱人家的孩子近距离相处这件事多少还心存顾忌…… 总之,就像亲爹沈启堂之前偷偷念叨的那样,钱是好东西,但有钱人却肯定不全是好东西;钱能解决大多数麻烦,可有钱人却时常能引发更大的麻烦。 “这位姑娘,还请这边来。”姚子孝见自家主子亲自开口邀请一个素不相识的小丫头用餐,还一连邀请了两次,心中暗自咋舌不已,面上却露出了十分殷切友善的笑意。 他一边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边飞快地瞄了一眼脸上身上都有些脏兮兮的裴湘,心说这小丫头倒是有些福气和运道,竟然还能得到这凤子龙孙的一个“请”字。 要知道九阿哥平时可不是这副随和脾气,便是和他那些同样是凤子龙孙的亲兄弟们相处,也不见他有多客气和多有耐心。 正在犹豫不决的裴湘自然不知道姚子孝心中的感叹,但她却因为姚子孝的动作而不小心多看了两眼桌上的美食,与此同时,肚子也非常应景地再次“咕噜”了一声。 于是,勉强维持的理智轻易溃败,饱餐一顿的想法瞬间占据了上风。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裴湘朝着胤禟感激一笑,行了一礼之后便随着姚子孝来到凉亭的另一侧。 她先用一直备着的温水和帕子洁面擦手,接着又稍稍抹了一点润肤的香露和香脂,然后才在姚子孝的引领下走进凉亭,并被安排在了距离胤禟最远的位置上落座。 这个座位是姚子孝决定安排的,暗藏着他对裴湘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的防备。但裴湘不仅没有因此感到受伤或者被怠慢了,反而轻轻松了一口气。 在她看来,对方越是谨慎小心,就越是说明他们没有多余的隐晦不明心思。 其实,在没有被宋濂峰掳走挟持之前,裴湘虽然机灵敏锐,也知道世上有许多坏人坏事,但是因为一直生活在温馨安稳的环 境中,所以始终对旁人报以一种非常温和的善意与信任,更不会像现在这般时时谨慎刻刻多疑。 但自从被带离马场之后,尤其是在宋濂峰的刻意安排下目睹了许多凄苦悲惨之事后,裴湘虽然没有对宋濂峰产生所谓的依赖之心,但在为人处世方面,也确实受到了一些影响。最起码,她此时已经做不到像之前那样天真乐观,又无忧无虑。 胤禟见裴湘终于坐了下来,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没留意裴湘的座位远近问题,毕竟这凉亭里的石桌本来就不大,他只要稍稍起身再伸长胳膊就能碰到对方。 “你叫什么名字?就住在这山里吗?是跟着家中长辈住在这附近吗?” 举箸之前,胤禟瞧着对面的小姑娘目光闪亮地盯着桌上的饭菜,心中悄悄感叹了一句她原来是真的想吃人族食物而不是人族的身体后,又忍不住开口询问。 对于此时的九阿哥胤禟来说,哪怕他十分清醒地知道自己遇到山里小妖的机会极小极小,小到比有一天汗阿玛忽然宣布他最宠爱的儿子其实是九阿哥胤禟而不是太子的可能性还小。 但是,他就是忍不住要试探一下。 万一撞大运了呢? “我姓沈,单名一个湘字,苏州人氏。我家不在这里,不过,这几日我倒是一直住在山中。” 裴湘并不知道对面那个慷慨好客又唇红齿白的男孩子在天马行空地想些什么。但她认为,既然自己已经选择了接受主人家的款待,那就该尽量坦诚——哪怕之前的经历遭遇让她此时很难再做到全然相信旁人。 “还未请教主人家高姓大名。” “原来你的名字是沈湘。”胤禟先是微微颔首,随后便有些怅然若失地低叹了一句,“原来,你不住在这山中……” ——我以前遇到的住在山里的小姑娘都不够漂亮,这个足够漂亮的却不住在山里,哎,小爷我此生遇到住在山里的漂亮小妖精的机会实在是太渺茫了…… 裴湘有些不解地望着忽而有些意兴阑珊的胤禟,静静地等着他介绍身份姓名。她想,哪怕随口编造一个也行,毕竟两人之后交谈时总得有个称呼吧。 “我么,我猜你也看出来一些了。”胤禟压下心底的一丝失落之意,佯做成熟老成地摆了摆手,直接说道,“我在家中行九,你就唤我九爷吧。” 裴湘歪了歪头,迟疑片刻,实在无法对一个脸颊上还有着婴儿肥的男孩子喊出“九爷”这个称呼。况且,他一直坐着,说不定站起来之后还没有她高呢。 “我今年六岁,你要是比我年长的话,我喊你九哥行吗?或者九少爷?”裴湘觉得喊不出来就不要委屈自己,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胤禟见裴湘不乐意称呼他为九爷,就知道她是嫌弃他年龄小,顿时便顾不得什么遗憾失落了。 他立刻扬起有些圆润的下巴,故意低沉了嗓音慢条斯理地说道: “这里只有请客的九爷,可没有什么九哥或者九少爷。哼,不喊九爷的话,就没人请你吃饭了。” 闻言,裴湘不满地鼓了鼓脸颊,暗道自己又不是为了点儿吃的就愿意委屈心意的人——虽然她现在确实饿得恨不得啃树皮了。于是,裴湘当即就跳下有着软乎乎毛皮垫子的石凳,然后利落告辞,俨然是打算继续忍饿下山。 见小姑娘二话不说扭头就走,胤禟微微一怔,旋即想也不想就出声挽留道:“等等,我比你大一岁,你喊我九哥吧。” 这话说出口后,胤禟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似乎有示弱妥协的嫌疑,于是马上补充道: “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喊我一声九哥的。算了,看在你之前宁可忍饥挨饿也不愿意连累我的份上,哎,我就勉强让你喊一声九哥吧,也算是嘉奖你小小年纪就心性清正。回 来吃饭吧,能得九爷的赏,多少人都求之不得呢。” 裴湘深吸了一口气,本来还打说几句更硬气的话的,但无奈的是,食物的味道实在是太诱人了。于是,她立刻决定只听胤禟话里的夸奖之意,忽略那些高傲的部分。 不过,她落座前还是问了一句。 “这餐饭是九哥请的,还是九爷赏的?” “哪个都不是,这饭是留给在山里乱跑的小妖怪解馋的!”胤禟轻哼一声,冷冷地回了一句。 裴湘忽然从胤禟嘴里听到“小妖怪”三个字,心头陡然一跳,暗道莫非他之前见过某些山精野怪,要不然好端端地提这个做什么? 这一出神分心,裴湘的双腿就下意识挪回到了饭桌前,非常诚实地替主人做出了选择。 胤禟见裴湘总算坐了回来,便立刻故作淡然地说了一句“吃吧”,然后就示意一旁有些看呆了的姚子孝给他盛汤夹菜。 胤禟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但是看起来胃口并不是很好。 而回过神后的裴湘见主人已经动筷,便立刻跟着吃起来。和状似食欲不佳的胤禟不同的是,裴湘的胃口一向是相当棒的,今日这餐更是吃得极为香甜。 她已然饿极了,但却没有不管不顾地狼吞虎咽,吃东西的模样依旧算是秀气斯文,就是附近盘子里的菜消失得比较迅速…… 而裴湘享用菜肴的幸福情绪也渐渐感染了胤禟,让这位之前执意要在山间凉亭用餐又忽而闷闷不乐的皇阿哥也在不知不觉中多吃了半碗饭。 等到察觉出自己的胃口渐渐变好后,胤禟学着某位叔伯的动作摸了摸软乎乎的下巴,又眯起一双水润的桃花眼深沉地想着,要是四哥没有上山去菩提寺就好了,这样一来,他也能被影响着多吃一些。吃得多了,自然就会品尝出荤菜的美味来,也就不会总是盯着青菜吃了。 当然,老四他爱吃素菜也没什么,可总不能也要求年仅七岁的亲弟弟跟着多吃素菜吧?他正长身体呢。还有,要是宫里的额涅知道了,说不定该怎么心疼担忧呢。 倘若四阿哥胤禛听见了胤禟此时的心里抱怨,定然要冷笑一声的,并且会十分笃定地告诉九弟胤禟,宫里的宜妃娘娘并不会因此心疼担忧自己的儿子,反而会非常赞同胤禛对胤禟的管教与照顾。毕竟,他只是要求胤禟每餐的菜肴要荤素搭配,要清淡可口,而不是纵容他每餐都随着口味偏好来,顿顿都是大鱼大肉。 说起来,胤禟此时会坐在山里的凉亭内用餐,而不是跟着四阿哥一起上山去菩提寺拜佛,就是因为胤禟不满胤禛对他的管教,才使用计策外加上耍赖手段硬留下来的。 至于这两个年龄并不相近也不同母的皇阿哥为什么会凑到一起,还结伴来了菩提寺,就要从御驾行至江宁附近说起了。 另外,这次随御驾南巡的皇阿哥中,七岁的胤禟年纪最小。其实,本来和胤禟同岁的十阿哥原本也在随驾的名单中,但是临出发前,十阿哥不小心着了凉,就被留在了宫里。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74节 不提御驾离开京城后胤禟的每日生活安排,只说御驾行至江宁附近。 康熙帝在见到专门出城来迎驾的曹寅后,十分高兴。君臣二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曹寅的家事,随后,康熙帝就从一贯对他知无不言的曹寅口中,得知了一桩调换孩子的荒唐事,同时也得知了那个疑似曹寅长女的孩子被反贼掳走的变故。 两人谈论此事之时,胤禟就在一旁,便把前因后果听了个明白。当然,因为曹寅只用长女指代裴湘,所以胤禟并不知晓那个被掳走的孩子的具体姓名。 等曹寅说完这段家事后,四阿哥胤禛就来了。胤禛听说江宁附近有一座菩提寺,据说那里供奉的药师佛非常灵验,因此四阿哥就想亲自去菩提寺为康熙帝和养母皇贵妃求个平安。 而从年初开始,皇贵妃佟佳氏的身体就一直病恹恹的,康熙南巡前最放心不下的事情之一,就是皇贵妃表妹的身体。所以,胤禛一提出去菩提寺,康熙就同意了。 而一旁的胤禟听说可以暂时脱离御驾自由出行,期间既没有师父们安排的课业,也不用随时应付汗阿玛的考问,立刻来了兴趣,他十分想跟着一起去菩提寺。 于是,胤禟也向康熙帝请求,表示自己希望能和四哥一起去菩提寺并为一母同胞的十一弟拜一拜药师佛。十一阿哥的身体从出生起就不算康健,一直是宜妃的心结,胤禟虽然想出去放松游玩,但是也确实是真心想要为亲弟弟祈福。 康熙本来是不会同意让年仅七岁的胤禟去菩提寺的。但是曹寅刚刚的那一番含泪倾诉触动了他的慈父心肠,而十一阿哥的身体也确实让人担忧,再加上菩提寺就在江宁城外不远,便同意了胤禟的请求。不过,在答应之后,康熙帝又加派了三倍的人手来保护四阿哥和九阿哥。 胤禟得了康熙允许后,自然十分兴奋。他已经想好了外出几日要如何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反正跟在他身边的奴才都听他的,不敢打着“为他好”的旗号违背他的命令。 但是,令胤禟没有料到的是,平时不怎么亲近的四阿哥胤禛竟然真的一丝不苟地担负起兄长的职责来,开始在衣食住行和课业方面全方位地监督管束弟弟。 只过了短短一日,胤禟就觉得这日子比在汗阿玛身边还要辛苦一些。当然,因为胤禛只是管教弟弟,并不是苛责弟弟,又确实是为了胤禟好,所以胤禟就忍了下来。他想着,毕竟这次是借了四阿哥的光才能出来的,才能见到不一样的风景,终归要付出些代价的。 但唯有一样,让胤禟觉得非常不适应,就是胤禛一直要求胤禟要多吃蔬菜瓜果。这让无肉不欢不爱青菜的胤禟十分不满,可是,他又拧不过胤禛的强势与认真。 等到兄弟二人抵达山脚后,连日来不得不吃了好多素菜的胤禟一想到进入菩提寺之后就只能吃素斋了,顿时皱起了眉头。 他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在进入寺庙之前改善一下,最好是在没有四哥的看管下,完全按照自己的饮食喜好尽情享用一顿。 于是,胤禟一边暗示身边的奴才去悄悄安排一桌几乎全是荤菜的佳肴,一边寻找各种理由不跟胤禛同时上山。 经过一番“斗争”,胤禟成功留在了半山腰的凉亭上。而已经看穿七岁弟弟的小伎俩的胤禛也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就假装信了胤禟的借口先行上山去了。 之后,胤禟重新得到自由,也能尽情品尝他自己爱吃的菜肴了,可是独自一人坐在石桌前,身边没有了四哥的严肃瞪视,他又忽然没有了食欲。 而就在胤禟怏怏不乐的时候,饿得肚子咕咕叫的裴湘意外出现了…… 第194章 裴湘吃到七分饱的时候, 就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碗筷,她自三岁以后就总是跟在外太翁虚舟先生身边,不知不觉间就跟着老人家学了不少养生习惯。 胤禟此时也吃好了, 正在贴身太监姚子孝的服侍下漱口。 他眉目舒展,只觉得这顿饭吃得甚是舒心, 暗道果然还得按照自己的口味偏好来用餐,桌面上没了四哥钟情痴迷的绿叶子、脆萝卜和菜杆子之后, 自己的胃口一下子就变好了。 胤禟假装忘了自己之前食欲不佳的怏怏不乐状态,也绝对不愿意承认自己竟然不反感胤禛那种兄长式的真诚严肃关怀。 不过, 他倒是愿意承认新认识的小姑娘是个挺好的饭友,用餐时偶尔抬头瞧一眼她吃得香甜满足的幸福模样,确实是挺不错的感受。 而对于裴湘在吃饭用餐时的种种细节表现, 皇子出身的胤禟并没有多思深想,因为在他看来,吃饭时细嚼慢咽斯斯文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但是他身边的姚子孝则不然。这位穷苦人家出身的贴身太监一直在暗自留意着裴湘的表情和动作,心中渐渐对裴湘的身份来历有了更多的猜测…… 就在一心护主的姚子孝背手暗示凉亭附近的侍卫们,让他们千万不能因为裴湘是个年幼的小姑娘就放松警惕时,胤禟已经和裴湘聊了起来。 他得知裴湘已经在这山里住了五六天后,便问起了山间美景和菩提寺的素斋味道。 别看胤禟平时无肉不欢, 但他却绝对没有在菩提寺里偷偷吃肉解馋的念头。他还是非常希望佛祖菩萨们能感受到他的诚心的,然后多多保佑十一弟今后能无病无灾、平安康健。这样一来,额涅也就不用总是偷偷抹眼泪了。 与此同时,裴湘听见胤禟的问题后,便意识到胤禟这行人不仅有去菩提寺的打算,还要在里面小住几日,不禁皱起了眉头。 她蓦然联想到宋濂峰衣服上沾染的佛香味道,以及她在密室里吃到的那些味道极其不错的素斋, 然后再看胤禟这行人明显是王孙贵族的做派打扮……对了,还有御驾南巡的消息……算一算,这两天也该抵达江宁了。 “九哥,请听我一言,若是你一定要去菩提寺的话,就一定要带好充足人手,然后,嗯,也别在那里借宿了,尽量当天去当天回吧。” 说到这里,裴湘的眉目间划过一抹迟疑,不知是否该继续往深了说。有些话无凭无据的,一旦说出来,或许会被嘲笑胡思乱想,或许会被怀疑为居心叵测之辈。 但是,裴湘一想到对方请她吃饭的情意,想到那一道道唇齿留香的佳肴,想到那一勺勺回味无穷的汤汁……还是决定坦诚心中最真实的念头。 “其实,若是我们之间更加熟悉一些的话,我会直接劝你干脆不要去菩提寺,最起码最近一段时间不要去。九哥,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有些怀疑菩提寺内其实并不太安稳,说不定,嗯,还会牵涉到一些反贼们的阴谋诡计,比如刺杀绑架之类的。” 闻言,胤禟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打听一下这一带的秀丽风景和寺中饮食,就忽然收到了这样严重的提醒劝告。 “既然毫无证据,那你为何会如此怀疑?” 胤禟收敛了身上的慵懒惬意气息,神色郑重地望向裴湘,同时也展露出属于皇子阿哥沉稳早熟的一面。他端正了坐姿,不紧不慢地分析道: “御驾南巡,沿途地方官员不知做了多少准备安排,但凡身份可疑之人都会受到监管控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而这菩提寺是江宁一带远近闻名的寺院,又一向香火鼎盛,必然会接待一些随驾同行的王公显贵们。既如此,寺里面的僧人都不知已经受到过几轮的身份盘查了……这样的地方,反贼作乱的机会其实是非常小的。” ——要不然,汗阿玛也不会放心地让四哥和自己过来。 裴湘见胤禟没有把自己这种无凭无据的提醒当做是小孩子的胡言乱语,反而认真询问起其中缘由来,并且还做了分析。而一旁的姚子孝也面露紧张之色,显然是把她的话听进耳中了。见状,裴湘心中便是一暖。再加上她一直清楚记得自己刚刚才吃掉了人家那么多的荤菜肉食……顿时就觉得有些事还是可以据实相告的。 不再感到饥饿的六岁裴湘笃定地相信着,这世间的全貌,绝对不是宋濂峰让她看到的那样——处处充满了冷漠、背叛、贪婪和算计。 “九哥,我之前就提起过,倘若你留我一起吃饭,极有可能会被我牵连,招惹到一些额外的麻烦。” “难道你的麻烦和反贼有关吗?”胤禟眼睛一转,敏锐地推测道,“莫非你偷听到了反贼的密谋?他们要抓住你灭口,所以你才不得不饿着肚子逃跑下山?” 裴湘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九哥,你算是猜对了一半。另一半,等我跟你讲完我的经历,你就明白了。” “你说吧。” “我姓沈,祖籍苏州,家父目前在江宁织造府内做幕僚。今年正月的时候,我跟着家中长辈从苏州来江宁看望父亲,而就在我抵达江宁的第一日……” 裴湘首先向胤禟简单讲述了她在江宁织造府内遇到曹寅曹颀父子二人的整个过程。随后,她又大体回忆了一遍自己在马场的遇险经历,由此引出了宋濂峰此人。 “大约是五六天前,我被宋濂峰带到了此地,之后又被他关在一间密室中。宋濂峰每日会出现一次,给我送些吃的喝的。期间我留意到,宋濂峰身上总是会有隐约的上好佛香味道,再加上他给我带来的饭菜……” 不同于之前言简意赅的讲述,裴湘这次非常仔细地描述了一遍她之前对宋濂峰的行踪的诸多怀疑。同时,她又一再对胤禟等人强调,所有疑点都是她自己琢磨的,并不能提供任何有力证据。 也就是说,她或许是猜对了,又或许是多想了。 “但不论如何。”裴湘沉吟着说道,“我还是比较相信自己的直觉的。” 所以,当她成功出逃之后,并没有选择去山上菩提寺找慈悲为怀的僧人们求助,而是冒着被宋濂峰同伙发现的风险直奔山下而来。 “九哥,许是我有些过于多疑多虑了,也不该轻易说出这些没有证据的猜测。但是,你好心请我吃饭,而我又得知你要去菩提寺,便不能因为担心被取笑就宁可闭口不言,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你去了我认为有危险的地方。不论你是否会觉得我冒昧,我都要提醒你,否则的话,我以后肯定会吃不香睡不香的。” 胤禟此时已经开始用一种全新的友善目光打量裴湘了。这倒不是说他之前对裴湘的看法如何不好,说实话,其实一直挺好的。 而是……当胤禟听完裴湘的叙述后,忽而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竟然就是曹寅口中的那个失踪庶长女,而他之前偏巧又在一旁听到了曹寅和汗阿玛的对话。随后,又是因为曹寅感伤女儿失踪的悲伤情绪触动了汗阿玛,自己才有机会跟着四哥胤禛一起出来。等到出来之后,偏偏又是他遇见了众人遍寻不着的曹家长女…… “这便是佛家所言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胤禟有些恍惚地想着,不知不觉就渐渐瞪圆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同时心底深处油然生出了一种奇妙的缘分感。骤然之间,他觉得裴湘变得更加亲近了。 ——亲近到他都不嫌弃她不是话本里红袖添香的女妖精了…… 不过,惊奇过后,胤禟心里很快又浮现出了担忧之情。他倒是并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处境安危,而是想到了此时应该已经抵达菩提寺的四阿哥胤禛。 “虽然四哥那人平时总是板着脸冷着面,管我的时候又挺烦的,一堆规矩唠唠叨叨,可、可是他那人其实还是挺好的。”胤禟有些别别扭扭地想着,“虽然四哥那人有不少缺点,可总归还算是个负责任的哥哥。这次一起出门,他愿意放弃自己游玩放松的时间来照顾我……嗯,虽然九爷我并不需要他操心,可我也不是当真不知好歹。算了,就勉强承他的情吧……” 胤禟不甘不愿又十分迅速地说服自己后,立刻就想派人去山上菩提寺内报讯。 不过在此之前,胤禟也没有辜负他受到的皇子教育,并没有听风就是雨,反而越是担忧焦虑就越是沉稳谨慎。他心知四哥去菩提寺是为了给皇贵妃祈福,不宜轻易更改行程,所以,自己这边传去的消息就一定要愈加保靠可信一些。 “我倒是认识你口中的曹寅曹颀父子。”至今还未明确表明身份的九阿哥胤禟心里倾向于相信裴湘所言,但是依旧要试探检验一二,“曹大人在给我……阿玛的信中,也提过曹颀遇险之事。另外,他还特意说起了一个细节,曹颀当时之所以会改变路线,是被你倒着背诵文章的声音吸引过去的,这是真的吗?” 裴湘微微颔首,同时心中思忖,不知这位小九爷的阿玛是哪位宗室王爷,亦或者就是位置最高的那位? 胤禟又问道:“你当时背诵的文章是哪一篇?果然能做到真正的倒背如流吗?” 裴湘知晓这是胤禟在印证她的话是否属实,便干脆起身,然后在凉亭里一边踱步消食一边朗声背诵起当日她倒着背诵的那篇文章。 待到裴湘背完了那日在曹颀面前背诵过的全部内容后,才转身望向胤禟,并笑盈盈地问道: “九哥听着可对?中间可有错字落字?我是不是当真能做到倒背如流?” 胤禟扬了扬眉,十分坦然地说道: “九爷我每日课业那么多,还要学习满汉蒙三种语言,哪有多余的时间研究怎么倒背文章?师父们又不会查考……不过,你背的这篇,我之前因为曹大人的话而好奇琢磨过,此时倒是能听出个七七八八来。这样吧,我手边就有一册《大学》,我随意指出一段,你倒着背,然后我对着书逐个字检查,如何?” 裴湘眨了眨眼,发现这个九哥稍稍有些厚脸皮。明明初见之时还是一副矜贵高傲少爷做派,可是一番交谈下来,不知为何,裴湘就是觉得他的性格有些多变复杂。好心、慷慨、任性、高傲、圆滑……似乎哪方面都有一些。 “你照着书检查吧。”裴湘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十分理解地说道,“等我背完了书,证明了我的身份,你再决定要不要继续上山。” 胤禟见裴湘对他的谨慎试探没有一点儿恼怒不满,便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 他的天性中似乎就是有着这么一股别扭劲儿。若是他做了什么,不论对错,旁人因此恼他怨他指责他,他便绝对不会服软和低头解释的。但是一旦旁人率先表现出理解他体谅他的态度,他便也会跟着心软感动——哪怕明知道自己本来就做了应该做的事,几次之后,他就一定要加倍地回报对方。 于是,这位一向高傲的小阿哥立刻对着裴湘微微笑了笑,然后才状似解释般地嘟囔道: “我也不是为着我自己,这事儿倘若只和我有关,我何必急急忙忙试探你一个小姑娘?哼,难道堂堂九爷还担心被你算计欺负吗?也不看看你那小身板,啧啧,九爷我可没那么弱!” 含含糊糊别别扭扭解释完,胤禟不等裴湘有所反应,连忙从姚子孝手中取过书册,随意翻看后选取了一段让裴湘倒着背诵。 当裴湘一字不错地流利背诵出了整个段落后,胤禟心中莫名地浮现出了一股骄傲的情绪,他当即就站起身来,迅速说道: “我不怀疑你的身份了!那些反贼哪能培养出你这样的才能?再加上你的年龄、外貌和之前表现出的应变能力……错不了了。姚子孝,立刻派人上山去给四哥报讯,让他小心防备,然后再派人下山去联络咱们的人。快去!不准有任何延误!” 第195章 姚子孝得了九阿哥的吩咐, 神色一肃,立刻躬身应下,随即便迅速退出凉亭去传达命令。 片刻后, 一名侍卫颔首离开,但他既没有上山去菩提寺也没有下山去找增援,而是直接快步绕到了山路一侧的树丛之内,并且很快就没有了踪影。 又过了一会儿, 刚刚那名离开消失的护卫再次出现了。他先是对胤禟遥遥行了一礼, 然后才朝着姚子孝点了点头并且打了几个手势。做完这些, 这名带刀护卫就继续站在亭外值守警戒。 被留在凉亭内的裴湘留意到这一幕后, 眼中划过一抹恍然, 她意识到这周围负责保护小九爷的护卫人数绝对不只明面上的六人, 还有一股隐匿在暗中的力量。 “那些人或许离得稍远一些, 但是他们内部肯定有一些迅捷隐秘的传讯方式, 这样的训练方式……” 裴湘在心中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句后,便非常克制地不再继续探究胤禟身边暗藏的保护力量。她自认为只是一名汉家普通小姑娘,这次遇险之后就会继续享受之前那种简单安宁的轻松生活,完全没必要探究权贵们的复杂世界。 于是,裴湘低头喝了一口蜂蜜水, 假装什么都没有察觉,然后接着和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胤禟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 时间渐渐流逝,而派出的去菩提寺报讯之人一直没有返回,这让凉亭内的气氛越来越凝滞沉重起来。 当姚子孝第三次给胤禟更换脚边的暖炉时, 胤禟忽然放下手中的姜枣茶, 轻声问道: “之前可有仔细交代过报讯之人, 令他务必快去快回?” 寺里在一旁的姚子孝刚要回答, 胤禟便皱眉摇头道: “小爷我倒是多此一问了……罢了, 过了这么久还没有返回禀告,看来菩提寺那边确实有些不妥当了……” 说着话,胤禟就站起身来,然后直接往凉亭之外走去。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75节 而被他落在身后的姚子孝一见自家主子步行的方向,先是“哎呦”了一声,旋即便十分惊慌地一路小跑冲到胤禟身前,并立刻匍匐在了地面上。 姚子孝一边用身体挡着胤禟的上山之路,一边焦急恳请道: “爷,许是传讯的侍卫路上有事耽搁了……那个,爷,如今情况不明,这山路又陡峭,这林子又浓密,爷,您千万不能上山去!爷,求您别吓小的了,小的自来就胆子小,咱、咱还是尽快下山去吧。” 胤禟见姚子孝故意挡在路中间,颇为不满地抿了抿唇。若是旁的奴才胆敢如此,他都懒得再说什么,而是直接命令侍卫把人拖走架开。可这人偏偏是额涅亲自为他挑选又陪他许久的姚子孝。 “我可没看出你哪里胆子小了。”胤禟冷哼一声,摆手道,“你快让开,九爷我心中有数。再敢挡路,你就等着挨板子吧。别以为离开京城了小爷我就好说话了。” 胤禟自然知道姚子孝在紧张担忧些什么,可是他却不能当真什么都不做地干等在凉亭里,或者干脆逃跑下山自保。 且不说他那样做了之后,汗阿玛会不会对他感到失望,以及其他兄弟会不会瞧不起他,继而连累到额涅、五哥和十一弟……单从他此时的本心来讲,就做不出弃亲兄弟不顾的那种缩头乌龟行径。 胤禟一想到四哥胤禛离开前分了一大半的人手在他这里,而四哥自己身边反而护卫数量不足,心中就更是焦虑着急。 再有就是,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胤禟此时除了担心他那个并不怎么擅长骑射的四哥的安危外,心里还有着一股隐约的狠劲儿和冲劲儿。 他并不觉得那些只配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有多可怕、多厉害,心说只要提前察觉到了他们的龌龊心思,那他自然可以应付自如。最起码,他可完全以指挥属下和四哥的人里应外合,然后将那些反贼一网打尽。 “本阿哥是大清的皇子,岂能被几个见不得光的反贼吓得落荒而逃?” 胤禟的心中交织着担心忧虑和跃跃欲试,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立刻飞上山去探个究竟明白,然后再救出也许已经陷在危险当中的四哥。 然而,平日里一向恭顺有眼色的姚子孝此时此刻却非常“木讷”了,他始终坚持跪趴在石阶上,牢牢地挡住了胤禟的上山之路。 “爷,您可千万要多想想娘娘啊!”姚子孝瞥见自家小主子又露出了每次闯祸前的那种兴奋张扬神色,心里不禁哀叹一声,他连忙搬出了宜妃名头,希望能起到阻拦作用。 “哼!你倒是精怪,知道搬出额涅来挟制本小爷!”胤禟颇为不耐烦地瞪着自己的贴身太监。 “爷,要是咱们娘娘知道您是为了十一爷才来菩提寺的,然后又遇到了危险,那该多揪心难受啊!爷,离京之前,娘娘再三吩咐奴才,千万不能让您和危险沾边……奴才已经在娘娘面前立过誓了,爷,您就当行行好,偶尔成全一下奴才吧。” “我是要去上山救四哥,身边还带着这么些人,能有多大危险?” 就在胤禟打算下令让人强行拉开姚子孝的时候,跟着一起出来的裴湘突然开口道: “九哥,姚管家的担忧还是有些道理的,菩提寺内情况不明,确实不好贸然进入。” 再次听见劝阻之言,胤禟不太高兴地抿了抿唇。但他此时对主动报讯示警的裴湘还算有些耐心,也愿意多解释几句,于是便沉着脸快速说道: “你若要也就劝我稳妥为上,那就别开口了!不论是作为九爷,还是作为兄弟,我今日都得上山,小爷我堂堂皇……做不得缩头乌龟!” 裴湘没理会胤禟话语中的不自然停顿,她先是朝着感激望过来的姚子孝笑了笑,而后话音一转,语气自然地说道: “我自然是支持你上山搭救兄长的。亲近之人遇险,无论如何都不该袖手旁观甚至仓皇而逃。再者,便是往山下去,也不见得就能多安稳,焉知那些反贼没有在下山之路上设下重重陷阱?相反,倘若咱们依旧往山上走,佯做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继续前往菩提寺,说不定还能打个对方措手不及。” “你这话才对!” 胤禟得到赞同认可后,当即就欣然地点了点头。他下意识把裴湘放在了可以一起商讨难题的小伙伴的位置上,便收敛了几分急迫不耐,扬眉补充道: “虚虚实实,将错就错,才能转明为暗,甚至反将那些反贼一军,让他们自投罗网。” 裴湘假装没有感觉到姚子孝盯着自己的严厉焦灼视线。她见胤禟愿意耐心和她说话,并且情绪转缓,不像刚才离开凉亭时那样冲动急切了,便指着自己的一身狼狈不紧不慢地说道: “九哥,从那间密室里逃出来的时候,我反手将宋濂峰关在了里面。我原本以为他很快就能拆解开我布置的那些小机关,然后追出来抓我回去。但我在这里停留了这么久,也没见宋濂峰出现。我便想到了两个可能。” “哪两个可能?”胤禟被裴湘的新话题转移了部分注意力。 “一是宋濂峰出来后遇见了比抓我回去更重要的事,因此便顾不得我了;二是我高估了宋濂峰的本事,他此时尚未成功离开密室。九哥,既然令兄那边一直没有音讯,菩提寺内又情况不明,不如先让人去密室里看看情况吧,一来一回的,也耽搁不了多久。倘若宋濂峰还被困在那里,正好可以让派去探查之人把宋濂峰抓起来审问一番,问问他之前都和他的同伙设计了哪些陷阱。这样一来,咱们也不至于对菩提寺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闻言,胤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缓声道: “你提醒得很及时。唔,我忽略了这个细节,也确实该审问一番那个宋濂峰,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不过,你说的那间密室确实距离这里不远吗?” 裴湘肯定地应了一声,又问胤禟可否有纸笔,她可以画下路线图以及写下解开几处小机关的窍门。 听到裴湘要使用笔墨纸砚,胤禟横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姚子孝,示意他抓紧起来伺候,然后就拽着裴湘返回凉亭之内,同她商量起之后的行动安排来。 被胤禟拉着离开前,裴湘偶然间侧头看了一眼正一边擦汗一边起身的姚子孝,然后再次从这位眼神表达异常丰富灵活的姚总管眼中发现了新的变化。 这次,她感觉姚子孝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充满了惊讶、佩服,还有一丝隐晦的审视评估,就好似自己完成了一件令他不得不开始重视她的惊天大事。 裴湘有些迟疑地眨了眨眼。她心知姚子孝感谢她是因为她暂时劝阻了胤禟,可是她并不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多难完成的大事。 一来她没说假话,确实觉得当弟弟的应该上山去搭救当哥哥的——毕竟那位当哥哥的之前一直很照顾当弟弟的。况且此时情况不明,贸然选择下山也确实不见得就比上山安全多少。 二来,她觉得这位小九爷其实是十分好哄好说话的,有些像外太翁养在环溪草庐里的那头爱撒娇的小毛驴,顺顺毛说说好话,就能继续愉快相处下去了,多简单的事呀。 并不知道自己被比作了爱撒娇的小毛驴的九阿哥胤禟抬手招来了一名属下,然后让裴湘详细告知了对方有关密室的事情。 之后,那名同样对机关之术有些研究的护卫揣着裴湘勾画的路线图和机关图迅速离开了。鉴于那名去向菩提寺报讯的同僚至今仍然未返回,负责保护胤禟的侍卫们也都意识到事态有些不妙了,所以不敢有丝毫耽误。 侍卫离开后,胤禟暂时打消了立刻动身上山的念头。 他安排裴湘在他身边坐下后,又让姚子孝取出他之前无聊时找人描画的菩提寺内部布局图,然后和裴湘凑在一起低头研究起如何在菩提寺附近展开一场漂亮又效率的攻防之战,好能快速解救出他那“爱吃素没力气射箭又爱听佛经以至于非常容易受假和尚蛊惑的可怜四哥”。 于是,在还未见到四阿哥胤禛之前,裴湘就在九阿哥笃定又担忧的声音里,对那位未来的铁血冷面帝王留下来一个稍微有些奇怪的深刻印象。而一旁的姚子孝已经深深地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等到胤禟和裴湘按照两人读过的兵书内容和历史故事研究出了一套不知效果如何的纸面谈兵战术后,之前离开的侍卫拎着鼻青脸肿的宋濂峰回来了。 显然,在回来的路上,这名侍卫已经先行对宋濂峰进行了一番刑讯审问,但从他的不满神态中就能推测出,宋濂峰什么都不曾透露。 而一路上咬牙闭口不言的宋濂峰见到裴湘后,眼中顿时迸发出了极其凶狠的恶意,他朝着裴湘所在的方向吐了一口带血的浓痰,扭曲着嘴角骂骂咧咧地嚷了起来。 “果然是鞑子生下的小贱种,对你好也没有用,狼心狗肺的小崽子,算计你宋爷爷,呸!我告诉你,不要脸的小……呜呜呜——” 在胤禟的示意下,宋濂峰的嘴被一块抹布堵得严严实实的,然后又被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拎着远离了凉亭位置。很快,裴湘就听不见宋濂峰发出的呜呜声音和四肢挣扎的动静了。 “他说的……”裴湘单手托腮,眉头微蹙,面露迷惑。 一旁的胤禟以为小姑娘被宋濂峰的咒骂脏话惊到了,连忙温声劝了几句。但裴湘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之前跟着宋濂峰东躲西藏的日子里,没少听到此类的粗鲁言语。况且,她绝不会把宋濂峰那样的卑劣之人的肮脏言语放在心上。 “我其实一直没有太弄懂,嗯,其实在此之前,宋濂峰就提过……可又没有详细解释过。”裴湘一脸困惑地望向胤禟,觉得他大概是知道一些内情的,“九哥,为什么宋濂峰会认为我是曹寅曹大人的长女?我明明是沈家的孩子呀……而且,据说我和我的外太婆长得非常相似……” ——再有就是,如果我不是我爹的亲生闺女,以他那一向爱计较的小心眼儿,是绝对不可能任由我坑他的私房银子的。这世上什么都能作假,只有我爹的精明抠搜劲儿是绝对做不了假的! 第196章 “这个……”胤禟确实十分了解有关裴湘身世转变的来龙去脉, 可话到嘴边,他瞧着衣着狼狈却目光明澈的小姑娘,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之前念叨的那些思念亲人想要尽快团聚的话语, 忽然感到了一阵为难。 这位年仅七岁的皇阿哥难得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了一番。他发现,如果哪天有人忽然告诉自己,一向疼爱自己的额捏其实不是亲额捏, 他的亲生母亲原来是汗阿玛的其他妃嫔,那自己肯定会非常非常非常伤心的。哪怕、哪怕新的额捏位份更高并且更有圣宠,他也不会想换的!说不定还会忍不住讨厌那个新冒出来的额捏。 心软之下, 胤禟有些欲言又止地望着目露疑惑的裴湘, 思忖着该不该由自己来告诉她整件事的真相, 还有就是该不该此时此刻说出来。 “担惊受怕了多日,她肯定吃了很多苦,”胤禟对裴湘饿得肚子咕咕叫的可怜遭遇有着十分深刻的印象, 不由得垂眸暗忖, “如今她刚刚成功逃出来,自然一心盼着和亲人团聚,要是骤然确认自己并非沈家的孩子,而没有保护好她、连累她遭此生死劫难的曹家人才是她的真正亲人……” 裴湘见胤禟没有立刻反驳, 而是一直沉吟不语, 心中不禁微微一沉,同时多了三分不妙的预感。 她完全不想当曹家的孩子。 只是……裴湘思绪一转, 再次想起父亲沈启堂的性子, 依旧觉得自己不是沈家二房的孩子的可能性极低。不过, 裴湘很快又回忆起了沈父在关于她裹脚缠足问题上的奇怪态度,面色渐渐发白…… 就在裴湘准备向胤禟细致打听一下其中内情之时,一阵由远及近未曾掩饰的脚步声引起了传进了她的耳中。 她转头望向凉亭外那道略显陡峭的石阶山路, 就见有三道身影自山上而来。除了走在中间那人的身形稍显瘦弱外,另外前后两人皆身材魁梧、步伐矫健,并且一身劲装腰配长刀,一看就有武艺傍身。 “那是?”裴湘认真打量着来人的衣着打扮,发现那两位佩刀的劲装汉子和胤禟身边护卫的装束非常相似。 “爷,奴才瞧着,中间那人有些眼熟。”姚子孝适时上前一步,弯下腰低声说道,“约莫是四阿哥身边伺候的苏培盛。” “你近前去问问,若当真是苏培盛,你立刻把他领到我面前来,快去!” 姚子孝连忙应了一声嗻,然后就疾步出了凉亭。 不多时,他便领着来人中比较瘦弱的那个返了回来。这人一走进凉亭,便利落地打了个千儿,同时口中说道: “奴才苏培盛给九阿哥请安。” 胤禟见来人果真是四哥胤禛的贴身太监苏培盛,立刻向他询问起菩提寺内的情况,是否有不同寻常之处?最主要是,四阿哥胤禛如今是否安然无恙? 苏培盛见胤禟面露急切,目光忧虑,神情中全无一丝虚伪敷衍,心下十分感念,暗道一声自家主子没有白为九阿哥这个不同母的弟弟操心。 他首先回禀说,四阿哥胤禛如今一切安好,并且已经控制住了菩提寺上下一干人等。然后又一脸庆幸感激地告诉胤禟,多亏胤禟及时派去侍卫提醒示警,才没有让反贼的奸计得以施展。否则的话,四阿哥胤禛这次肯定要遭遇一番惊险波澜的。 “四哥无事便好!” 胤禟从胤禛身边第一心腹口中得到确切消息后,明显松了一口气,随后又好奇问道: “这么说,当真有反贼在菩提寺内设下阴谋圈套?哎呀,还真给猜着了……苏培盛,你快说说当时的具体情形,反贼总共有几人?身手如何?他们是怎么混入菩提寺内的?” 苏培盛被胤禛派下山来见胤禟,就是来告知寺内具体情况的。也只有他这个四阿哥的贴身太监亲自走这一趟,并亲自出面详细解说菩提寺内情形,九阿哥胤禟以及他身边的人才不会多加怀疑。 “回禀阿哥爷,奴才……”苏培盛一边口齿伶俐地描述山上之事,一边用余光匆匆扫过坐在胤禟身边的裴湘。 苏培盛心道,这女童大概就是那个及时察觉反贼阴谋的沈湘了,她这次可算是立下功劳了,说不得还要在万岁爷那里留下个好印象。 裴湘察觉到苏培盛的打量视线,朝着他露出了一个含蓄礼貌的微笑,然后就专心听起苏培盛的叙述来。 原来,在胤禟派去的侍卫抵达菩提寺之际,胤禛正准备去见主持方丈。当时,守在外殿的侍卫禀告说九阿哥派人来见四阿哥,并且来人的态度十分严肃郑重,好似有急事需要立刻汇报。 而胤禛一听是胤禟派人过来找自己,当即就停下了脚步并让属下将报讯的侍卫领过去。 其实,苏培盛没有提及的是,四阿哥当时并不觉得为了吃肉而耍赖留在山腰凉亭处的七岁弟弟能有哪些真正紧急难办的事情,兼之他又想尽早为养母皇贵妃祈福,所以便有些不愿意立刻见九阿哥派来之人。同时,负责引路和讲解的和尚也在似有若无地暗示,祈福需要静心虔诚,不该总为红尘琐事操心烦扰。 不过,胤禛终归只是稍稍迟疑了片刻,心里那股作为兄长的责任感就占了上风。再有就是,经过几日朝夕相处,他发现九弟胤禟其实十分聪明,在小事上任性别扭,大事却绝不莽撞糊涂。 所以,哪怕十二岁的胤禛十分焦虑皇贵妃的身体、又想尽快去拜菩提寺的药师佛并诚心诚意祈求佛祖保佑皇贵妃长命百岁,他还是按捺下心中急切,又让领路的僧人暂且回避,然后立刻吩咐手下把胤禟派来的人带进来…… 从侍卫口中得知了菩提寺内极有可能藏有反贼同伙的消息后,胤禛稍稍一回想,就在之前那名带路僧人的身上察觉到了一些不妥之处。 随后,他再一次打量周遭环境,脑海中忽而闪过胤禟之前找人描绘的菩提寺内部建筑布局图——虽然他当时没有细看图纸,但也隐约留有一些印象。紧接着,胤禛就开始怀疑自己所走的小路根本不会通往主持方丈所在的后殿…… 待到胤禛将计就计引出了藏身菩提寺内的反贼,又指挥侍卫控制住了寺院上下后,他便立刻吩咐苏培盛带着两名身手最厉害的护卫去找胤禟。 临行前,胤禛让那两名侍卫贴身保护九皇子的安全,同时又让苏培盛替自己传话,叮嘱胤禟不要莽撞行事,一定要等到山下增援队伍赶到后,再在严密周全的保护下返回山脚。 至于胤禛本人,他则打算亲自处理完菩提寺内藏匿反贼并意图谋害皇子的案子,再返回山下和九弟胤禟会和。 苏培盛遵照四阿哥胤禛的吩咐,把这番叮嘱一连重复了三遍,然后才领着胤禟指派的一名负责保护他的侍卫再次上山了。 等到苏培盛的匆忙背影彻底消失在了山林间,刚刚还答应要老实等着的胤禟立刻跳下了座位,同时对着姚子孝一挥手道: “你这次可别再拦着小爷了。听听,四哥已经控制住那些反贼了,又送来了两名刀法犀利的巴图鲁,所以,哪怕你继续搬出额捏的名头来,也没用了。” “这……爷,您这是要去做什么呀?” 胤禟哼声道:“做什么?当然是去调查反贼了。咳,总不能让四哥一人忙碌吧,我这个当弟弟的怎么也要分担一些的,你说是不是?” 虽然胤禟嘴上说得好听,但其实在场之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胤禟一听说胤禛本人平安无事后,转而又记起了对方逼着他啃菜叶子和嚼菜杆子的“深仇大恨”,自然就不愿意继续当个老实听话的乖巧弟弟了。 再者,胤禟心知自己回宫后肯定要向十弟和十一弟讲述这段时日出门在外的种种见闻的。倘若他在擒拿反贼这件事上什么功劳都没有,仅是在吃饭的时候运气好遇到了曹家女儿,那他还怎么在两个弟弟面前树立英勇高大的兄长形象呢? “年幼乖巧的十一弟还好。”胤禟想,“老十那家伙肯定会明目张胆地嘲笑自己的。”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76节 仗着四哥胤禛控制住了菩提寺上下,同时自己身边又有不少侍卫保护,稳重谨慎了好一会儿的九阿哥又心思活络起来。他一边健步如飞地往外走,一边扬声吩咐侍卫将宋濂峰带上来。 “既然他还是一直不吭声,那咱们就去他临时落脚的地方瞧瞧。呵,既然他选择那里作为藏身之处,肯定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的。” 说着话,胤禟又回头招呼裴湘跟上,同时问她之前除了在密室里停留过几天外,是否还留心观察过那里的其它房间与角落。 裴湘微微摇了摇头,语气淡淡地解释了一遭宋濂峰之前是如何防备她的。 遇到胤禟后,她一直都是在着重描述宋濂峰和菩提寺之间的隐约关系、那间密室里的各种机关设置,以及她顺利逃跑的整个过程,并不曾深入介绍自己是怎样熬过那些天的。 而这次胤禟再问,裴湘就细致回忆起了自己被关押在密室后的生存经历。她提到了无窗无门无声的暗室,提到了永远昏暗的细长蜡烛,提到了狭窄冷硬的板床和一袭薄棉被,提到了每天仅有的一顿饭和一次蒙眼出门的机会,还顺便提了宋濂峰之前故意让她接触各种糟糕悲苦之事的险恶算计…… 胤禟此时已经把裴湘当成可以一起玩耍和商量事的小伙伴了,在听过她这段日子的遭遇后,颇为气愤,不由得脱口问道:“你想不想亲自出手报复宋濂峰?” 闻言,裴湘回头望了一眼被一名侍卫拖着走的宋濂峰,认真想了想,才答复道: “我之前确实有过类似的念头,想着有朝一日我和宋濂峰强弱对调,那我一定要好好折磨他一番。不过,如今我顺利逃了出来,又心知他一定会遭受到比我设想过的报复方式更加严酷的惩罚,就没有多少亲自出手报复的冲动了。相反,我现在其实更关心我的身世身份问题。九哥,咱们刚刚的交谈被打断了,你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呢。” 胤禟听见裴湘又提起了他不太想现在就告诉她真相的身世话题,下意识学着老十赖皮装傻的样子哈哈一笑,然后故作惊讶地大声说道: “原来你有过亲自收拾宋濂峰解气的念头呀,是什么?你原本想怎么做?来,说来听听,九哥一定帮你!” 裴湘若有所思地斜觑了一眼故意岔开话题的胤禟,心中的侥幸之情再次减少了三分。她又忽然想到自己和曹颀的生辰,顿时眉头一皱。 “到底发生了什么?从九哥的态度来看,好似一切已成定局……”裴湘目露思索,尽量让自己冷静一些,但还是忍不住暗自埋怨,“为什么大人们都这么不靠谱?我就离开了一小段日子而已,他们不好好找人救人,反而弄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 无声埋怨了几句之后,裴湘试着在心里做出最糟糕的假设,就是一回去就被曹家人接走,然后被关在深宅大院之内,从此再难有机会见到沈家亲人…… “不行,我得尽早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能什么都不清楚地就直接回去了。还有就是,曹颀说过他家里有好些个娘都想给他爹生娃娃,想来曹家大约也不会真的缺少一个女儿。这样的话,唔,要是我抓紧时间做些出格的事情,他们那种讲究体面的高门大户,大约就会放弃吧……只是,什么样的出格之事既不会真的伤筋动骨连累沈家,尤其是沈家的女孩子,还会被曹家嫌弃呢?” 思绪飞转之间,裴湘脚步微微一顿,旋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和胤禟走了一小段山路,半晌,准备“自救”的裴湘悠悠开口道: “九哥,我之前琢磨的那个报复宋濂峰的法子非常特殊,我保管你从来没有听说过,还会觉得那个法子特别可怕,特别折磨人!你获悉了具体方法之后,就等于掌握了一个杀手锏,你想了解一下吗?” “是什么特殊方法?”胤禟被裴湘笃定的语气勾起了兴趣。 依照他对裴湘的印象和短暂了解,能被她如此推崇的折磨人手段,肯定是具有独到之处的。若是他能够悄悄掌握了,回去以后肯定能在老十以及各家王府的同龄小阿哥们面前显摆一通的,那他九爷可就太有面子了。 裴湘朝着胤禟粲然一笑,十分直接地提出了交换条件: “咱们得做个交易吧。九哥,我告诉你我的独特法子,你告诉我有关我身份的真相,怎么样?” 胤禟其实并不觉得裴湘的身世问题需要特意隐瞒,他之前犹豫不说,也是担心自己说完后小姑娘会伤心哭鼻子。但既然裴湘坚持询问真相,还抛出了一个有趣的交换条件,胤禟的想法就发生了动摇。 “大不了等她哭鼻子的时候,爷就花些时间亲自哄哄她呗,或者……等见到四哥之后再告诉她所有原委,嗯,四哥既有养母又有生母,大约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吧……” 好奇心极强的胤禟在心里飞快地说服自己后,就朝着裴湘点了点头,同时还不忘补充交易条件: “你的事说来话长,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解释。可咱们当下的首要任务是对付反贼,不容太过分心。这样吧,你先告诉我你之前打算如何报复宋濂峰,如果那个法子确实是我没听说过也没有见过的,又足够痛快解气,那等我和四哥在山下会和后,我就告诉你我知道的全部真相。对了,还包括一些曹家人之后应该不会对你一个小孩子提及的内容,行不行?” 裴湘本来还没有那么坚持一定要从胤禟这里打听出内情的,就是觉得他是她目前遇到的最方便询问的对象,于是就想着试一试,谈谈条件。 但此时一听胤禟最后强调的那句话,裴湘立刻便来了精神。她对大人们凡事都喜欢隐瞒小孩子的这种举动可太有体会了,并且深感无奈。 于是,裴湘立刻底气十足地承诺道: “九哥,你尽管放心,我说的这个法子,保管闻者惊惧,见者作呕,亲身体验者绝对数日食不下咽疑神疑鬼。而且更妙的是,尽管这个法子足够令受刑者崩溃狂躁,但是却不会有伤天和,甚至还是一种回馈天地自然的好办法。” 第197章 裴湘的形容与描述完全勾起了胤禟的好奇心, 再加上他委实希望能抓住反贼中的漏网之鱼来彰显一下他九爷的本事,于是便十分迅速地同裴湘定下了约定,只要她没有夸大其词, 那他就把自己听来的所有消息都告诉她。 “你得保证你的法子是九爷我之前没见过的。”胤禟又一次强调。 “等我演示成功之后, 你心中自会有所判断,”裴湘十分真诚地望着胤禟,语气亲近又笃定, 一如她每次从娘亲那里哄骗糖糕或者从父亲那里要银子买头花,“而且我相信九哥的为人,肯定不会故意说假话哄骗我的。只要我做到了我保证的那些, 九哥就会兑现承诺。” 对于裴湘的这份信任态度,胤禟感到十分高兴。他微微扬了扬下巴, 大方地许诺道: “你放心吧, 哪怕用了你的法子后,那个宋濂峰依旧一直嘴硬不肯招供, 九爷我也会说到做到的,不会赖账的。” 裴湘眉眼弯弯地点了点头, 不过却没有直接告诉胤禟自己会具体做些什么。她拉着胤禟快走几步, 然后才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自己需要的“刑讯”工具。 “咦,你要爆竹做什么?”胤禟讶然挑眉,同时暗道莫不是小姑娘以为, 她往宋濂峰身上扔爆竹吓唬他, 就是非常厉害的报复方法了吧? 曾经和十阿哥一起干过好几次类似恶作剧的胤禟有些失望地眨了眨眼,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提醒此时看起来信心满满的小姑娘。 “倘若真像我猜测的那样……”胤禟有些为难地想着, “那我一会儿是告诉她实话,还是假装觉得她想出来的方法很厉害?要是实话实说,会不会让她难过呀……但是假装的话……” 裴湘自然不清楚胤禟内心深处的纠结犹豫。听到他的询问后, 她迅速摇了摇头,然后表示只要耐心等候一小段时间,真相自会揭晓。 胤禟张口欲言,却正好撞上小姑娘明亮又自信的期待目光。于是,来不及细想的九阿哥瞬间下定决心,就是待会儿观看完之后,一定要佯装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用鞭炮爆竹吓唬人这样的“厉害”手段,然后再把曹家的事情讲给她听。 胤禟心中的期待感降低了,但他仍然按照之前答应过的那样,吩咐属下准备好裴湘需要的东西。而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一行人也来到了宋濂峰关押裴湘的那个小院。 胤禟对外面破败荒凉的院落不感兴趣,一踏入院门就吩咐护卫带他参观隐藏在屋内的密室和各种机关设置。 而裴湘则撇下胤禟在小院里四处走动起来,期间认真细致地观察了好一会儿茅厕附近的土墙高度和附近的几棵老树。之后,她在几名远远跟着她的随从的惊愕目光中,蹭蹭几下爬上了半倾塌的墙头,并若有所思地凝视了片刻小院西侧的斜坡,还伸手比划了几下,眉目间的神情颇为严肃郑重。 等到胤禟派出去的侍卫拿回了裴湘需要的爆竹炮仗等物后,裴湘就请人把宋濂峰牢牢绑在了茅厕内的蹲坑旁。紧接着,她又一脸坚定地请胤禟一行人全部离开小院并且找一个距离稍远、视野开阔的地方耐心等待。 胤禟此时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他已经意识到,裴湘待会儿要做的事绝对不是简单地用爆竹吓唬宋濂峰,而是极有可能要搞一个大动作。 “我们留在这里静候,你去做什么?”离开小院的胤禟望向背着弓箭拿着爆竹并且一脸干劲儿的裴湘,疑惑问道。 “自然是亲自动手给宋濂峰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裴湘笑眯眯地应了一句,旋即又想起自己选择这么做的另一个缘由,便接着说道,“九哥,要是之后你比我先见到曹大人,劳烦你告诉他一声,别为我被反贼抓走的事情难过内疚了,因为我已经亲自报复回去了。九哥,请你一定要把我即将做的事情全都告诉曹大人。” 对于裴湘这个认识不久却非常投缘的小伙伴,胤禟自然不会拒绝帮这样的小忙。 裴湘朝着胤禟感谢一笑,再次叮嘱了一句千万不要过于靠近小院后,她就脚步雀跃地转身离开了。 在胤禟的视线中,裴湘越走越快,渐渐就跑了起来,就见她一路小跑来到了小院外侧西面的土坡之上,然后动作敏捷地爬上了一棵歪脖子老树。 “她到底要做什么?”胤禟心里嘀咕,没有留意到身后姚子孝微变的脸色。 姚子孝其实是有些猜测的,但是细想之下,他又觉得不可能发生。因为裴湘选择的那棵树距离茅厕不近,中间还隔着一道土墙,一般孩童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也没有那么精准的能力把爆竹投掷进茅厕的粪坑中。兼之他今日已经大胆阻拦过一次胤禟了,所以此时便不愿再次冒险惹胤禟不高兴。 姚子孝想,万一他猜测错误了,那可就要惹九阿哥彻底嫌弃了,还不如索性就蠢笨迟钝一些,当做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另一边,裴湘蹲在树上专心捣鼓了一会儿手中的各种零碎物件儿,然后把一枚临时处理改装过的爆竹绑在了箭矢之上。 紧接着,裴湘突然起身面向小院某个方向站好,然后毫不犹豫地拉弓射箭,一气呵成地将绑着被点燃了引线的爆竹射进了墙内的茅厕粪坑之内…… 只听一声轰鸣巨响,就见爆炸处升起了一团黄中带黑夹杂灰色褐色的浓郁“烟雾”,紧接着,那“烟雾”如同丝丝细雨,又如同片片雪花,冰凉、细腻、轻软,洋洋洒洒地在半空中扩散开来。 而在此之前,射出这炸掉粪坑的关键一箭的裴湘早就跳下老树,并且如同兔子般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所以,当那团褐色烟云中淅淅沥沥落下无数半湿半干大小不一的颗粒,且这些颗粒轻柔又势不可挡地洒落在茅厕以及四周的地面上时,裴湘已经成功跑出了“淋雨”范围。 爆炸后的一片沉寂中,漂亮精致的小姑娘宛如凯旋归来的勇士。她高高兴兴干干净净地朝着围观了这一幕的胤禟等人挥了挥胳膊,笑容可爱地表示自己不负众望,已经完成了报复宋濂峰的任务。 “九哥。”属于小姑娘的清脆悦耳声音由远及近,清晰地传进胤禟的耳中,“你以前见过或者听说过这个方法吗?我其实也是第一次弄,没想到一下子就成功了!哎呀,这里有点儿臭,怎么上风口这边也有味道?九哥,咱们离远一些吧,这里不好闻……” 胤禟:……刚刚发生了什么……有、有什么突然炸开了……我、我看到了什么……我闻到了什么…… 等到胤禟从那映入眼帘就再也遗忘不掉的漫天飞扬褐色之物的场景中回过神之后,立刻捂着鼻子又往远离小院的方向狂奔了数百步。 “你、你……”气喘吁吁却又不敢大口呼吸的胤禟睁圆了一双桃花眼,十分不可置信地瞪着裴湘,沉默了半晌,他才颤声挤出了一句话,“你、你大胆!” 裴湘根本没把这一声色厉内荏的呵斥放在心上,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反正她没有违背交易内容。 于是,她背起双手又骄傲地挺了挺小小胸膛,一脸等待表扬地问道: “九哥,我用这个方法惩罚报复宋濂峰,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足够痛快解气?你之前在京城里的时候见过这个场景吗?要是没有的话,可不可以现在就说一说我的身世问题?” 胤禟颤抖着手不满地指了指裴湘,想要说什么,但是却被打断了。裴湘仗着胤禟狂奔后呼吸不稳的机会,用一种万分真挚的口吻抢先开口道: “九哥,等会儿我教你怎么做好不好?这样一来,你以后想报复谁,就多了一种兵不血刃的绝妙方法。不伤人命,又足够折磨人,多好呀!” 这一刻,胤禟艰难地闭了闭眼。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才七岁,就要体会到额捏那样的大人面对熊孩子时的头痛无奈。 他微微张口,觉得裴湘的举动冒犯了他的皇子威严,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在裴湘极为信任亲近的目光中沉默了下来。 不论如何,这确实是一种自己没有见过的可怕报复手段。反正,他胤禟宁可遭受各种身体上的刑罚,也不愿意亲身经历刚刚那一遭! “九哥,你怎么不说话呀?”裴湘伸手在胤禟眼前晃了晃,表情始终坦然而轻快。 而正是她的这种理直气壮的态度,让姚子孝等人的呵斥之言都说不出口了。就好像一旦讲了,就是自己这边小家子气或者无理取闹,继而莫名地落了下风或者折了九阿哥的面子。 见状,从三岁起就深谙捣蛋调皮之后如何让旁人不好意思训斥自己的裴湘在心里悄悄点了点头,然后依旧无辜又真诚地继续询问胤禟: “九哥,我这里还有些改装后的爆竹,上面有我特意加长的引线,你要试试手吗?嗯,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小窍门,尤其是怎么迅速又安全地撤离。九哥,撤退这件事真的很重要,要不就不是折磨敌人而是折磨自己啦。还有呀,你要是觉得用这种民间爆竹炸茅厕的效果缺少震慑力,我还会制造一种有着更大威力的炮仗,你要不要学一学呀?” 胤禟目光纠结地瞪视着裴湘,暗道九爷我学这个做什么?! 九爷我是希望能在众兄弟和宗室同辈阿哥中出一回风头,而不是给自己弄来一个炸粪坑皇阿哥的可怕名头。那样的话,汗阿玛和额捏一定会一起动手把小爷我揍得三年下不来炕!然后、然后老十就会打着探伤劝慰的名义,每天挺着小圆肚子来嘲笑爷,还会一边笑一边吃光爷的补品…… 只是稍稍幻想了一下那样可怕的未来场面,胤禟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旋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大步,远离了正在热情推销“炸坑课程”的裴湘。 “是谁跟小爷念叨过,旗人家的姑奶奶彪悍泼辣,不如江南水乡的汉家女儿柔情似水……”胤禟非常不满地想着,然后很快记起这话是三哥说过的,不禁皱起了眉头,并心中默默质问,“就这?就这?就这样的温柔如水吗?炸粪坑的温柔吗?” 就在胤禟极力拒绝裴湘表现出的那份想要倾囊相授的热情之际,另外两拨人马正在全力向他所在的位置赶来。 刚刚的那一声轰隆响动,让上山增援的官兵立时改变了行进方向,也让不放心年幼弟弟安危的四阿哥胤禛神色微变,随即就加快了下山的速度。 而按照山路延伸方向,胤禛一行人会先经过那座刚刚被炸了茅厕的小院子附近,然后才会追上胤禟等人。 当已经亲眼目睹过可怕现场的四阿哥胤禛赶到之时,正好听见裴湘对胤禟感叹: “……九哥,你不能心存偏见,炸茅厕这件事其实还是有些益处的。你想想,那些沉积多年之物借着一股冲劲儿瞬间腾飞而起又向八方扬撒,紧接着就会落在四周的土地上,最后总会成为草木生长的养分。而土壤肥沃,草木茂盛,种下花果蔬菜就会丰收,同时兔子之类的小动物还……” “姚子孝,你来告诉爷,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隐约意识到真相的胤禛觉得不能再听下去了,他神色淡淡地瞥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俩个孩子,冷着脸询问胤禟的贴身太监。 被点名的姚子孝欲哭无泪地给四阿哥胤禛打了个千儿,又偷偷回头瞧了胤禟一眼。 得到自家主子示意后,姚子孝才苦着脸一五一十地解释了炸粪坑事件的全部来龙去脉。 “……那个姓宋的反贼呢?”沉默许久后,四阿哥有些艰难地开口询问。 同时,他觉得自己从此以后一定要对九弟多多包容。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瞧瞧老九喜欢亲近的玩伴吧,谁知道老九内心深处是不是也藏着一股类似炸粪坑的冲动呢? “回四阿哥的话,反贼宋濂峰他,嗯,嗯,应该还在、还在原地。”姚子孝迟疑地回答道,“是奴才的疏忽!奴才这就派人去、去那里看看情况,再把人带出来继续审问。” 不想姚子孝这话一说完,四周所有侍卫的呼吸声都变轻了,距离姚子孝最近的两人甚至还悄悄往后退缩了两步,且都眼神飘忽面色苍白眉心紧蹙。 而在一众如临大敌的紧张侍卫中,表情天真无辜又笑容甜美热情的裴湘就显得极为醒目了。 比裴湘大了六岁的胤禛自然不会像胤禟那样好糊弄。 他眸光微转,结合苏培盛之前汇报过的裴湘独自逃脱反贼关押并且还能及时示警的聪明谨慎表现,怎么也不相信,眼前这个眉目间盈满热情真挚以至于让人不忍心对她有一点责怪的小姑娘,会不清楚炸粪坑这件事带来的冲击与影响,甚至稍有不慎,她的名声就会有瑕疵。 胤禛一向恩怨分明,他念着裴湘示警提醒之功,便把心里升起的疑惑暗自压了下去。他打算等处理完眼前的事情后,再让苏培盛去好好打听一番。倘若裴湘当真遇到了什么为难的情况让她不得不采取这种自损手段,只要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他必然要出手帮她的。 只是……不论如何,还是要把这件事压制在小范围之内,免得传着传着就变成皇家阿哥喜欢炸茅厕这种荒诞不羁的谣言了。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77节 “还有就是汗阿玛那里……晚上给汗阿玛写折子禀告此事时,需要稍稍润色一下整件事的经过,尽量不要让汗阿玛产生不悦之意。” 四阿哥胤禛抵达后,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宋濂峰再没有被带到两位阿哥面前,裴湘也没有再关注他。她随着两位皇子一起去了山上菩提寺,又被安排沐浴更衣。 另外,胤禟也急慌慌地去洗澡了。他觉得自己一定要洗三遍,心里才能感到舒服一些。与此同时,这位小爷再也不担心裴湘知道身世真相后会忍不住哭鼻子了,在他心目中,这种勇于炸茅厕的小姑娘,哪怕长得再好看,遭遇再可怜,那也是名副其实的女壮士女霸王! “啧啧,谁都能哭她也不会哭的……” 而且,为了免于被女霸王暗中记仇,胤禟决定洗完澡后就立刻兑现承诺,绝对不拖延不敷衍…… 次日,从太监手中取过加急折子的康熙匆匆浏览过里面的大体内容后,眼中焦急之情渐渐散去。 他又读了两遍写着四阿哥和九阿哥都平安无事的那行字,眉头终于舒展了一大半。 “好在是虚惊一场!” 康熙暗叹一声,同时对负责江南一带监察工作的现任江宁织造郎中桑格产生了更多不满,也坚定了要尽快换掉他的想法。 “竟然是曹家的孩子及时报讯……朕年幼时便得孙嬷嬷精心照顾,曹玺又一直为我盯着江南安稳,多年来兢兢业业,最后累死在任上……可见曹家人忠心可信,如今连他们家自小就丢失的孩子也会恰巧帮朕的两个儿子躲开危险,莫非这就是曹家人同朕的缘分?” 康熙帝又想到如今备受他信任的得力臣子曹寅,神色更是舒缓满意。 他一边琢磨着今后还得让曹家人继续替他守着江南安稳,一边开始细看折子中的内容。 读到老四老九两个儿子兄友弟恭手足情深,康熙欣慰浅笑。读到两个儿子在遭遇危险时的各自应对手段,尤其是年仅十二岁的四儿子胤禛能够将计就计并迅速控制住整个局面,康熙帝眼中划过一抹骄傲。 喝了一口茶,康熙噙着轻松笑意继续阅览手中这份几乎详细记录了所有细节经过的折子。 在看到胤禟不顾危险坚持要留下救助兄长,而胤禛在控制住菩提寺上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派贴身太监去探望叮嘱胤禟,更是连连点头。 他随手端起茶杯放在唇边,一边啜饮着清香茶水一边细读后续发展……然后,这些年不知经历了多少风云大事的康熙帝一口茶喷在了手中的折子上! “炸、炸……咳咳咳……” 半晌,康熙神色古怪地摆手挥退了近前来服侍的宫人。趁着墨迹还未完全晕开,他把剩下的内容迅速浏览了一遍,然后才放下折子陷入了沉默当中。 他刚刚想到什么来着?对了,曹家人同朕的缘分……呃……或许曹家长女只是和老四老九有些缘分,至于朕……朕有爱卿曹子清就足够了。 不过,身为君主的康熙在经历了短暂的惊愕嫌弃后,立刻敏锐地把视线投到了折子上记录的一小段话。那里写着裴湘和胤禟的闲聊内容,她说,她知道如何制作威力更大的爆竹鞭炮…… “威力更大的爆竹鞭炮可不是给顽皮幼童炸茅房用的……倘若那孩子说的是真的——或者哪怕不完全是真的。”已经深知曹家长女聪慧好学以及在机关一道上极有灵性天赋的康熙帝凝眉沉思,“那她将来注定要成为皇家人。至于那孩子身世中的几点可疑之处,自然要全部抹去,她会是曹家备受疼爱的大格格。” 第198章 且不提大人们要如何衡量利弊和做出取舍, 只说菩提寺内的少年孩童。胤禟果然一连洗了三遍澡,直到把自己从头到脚都洗得清清爽爽又香喷喷之后,才让姚子孝去将裴湘请到偏厅吃茶叙话。 裴湘此时也沐浴完毕并换上了一身簇新的樱草色绣蝶恋花袄裙, 还品尝了几道菩提寺里的素点心, 正在院中慢慢踱步消食。得知胤禟要找自己聊天,她便高高兴兴地跟着姚子孝出了门。 而胤禟见到穿戴一新干净漂亮的裴湘后,下意识就忽略了她之前的种种彪悍作为,并且突然间就不认为她是强壮威武的女壮士女霸王了,反而再次觉得眼前这个小口吃果子又笑容可爱的女孩子是需要被呵护被照顾的小妹妹。 想法一转变, 胤禟心底便又悄悄浮现出了之前的那些担忧情绪,更怕自己一会儿哄不好哭哭啼啼的娇气女娃娃。 不过, 担忧归担忧,胤禟还是信守承诺地向裴湘转述了他听来的一部分内情, 主要内容就是沈启堂之前当众述说的那些。 而裴湘虽然已经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当她听到沈启堂亲口承认沈家的那个孩子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活下来的是他误打误撞捡到的女婴时,还是微微红了眼眶。 她有些气呼呼地想着,喜欢撒谎骗人的抠搜老爹可以不要了, 她一点儿都不可惜!可她舍不得离开娘亲,舍不得离开外太翁外祖父外祖母,舍不得离开祖父祖母伯父伯娘, 对了,还有伯娘家出生没多久的堂妹青君…… 而一直在仔细观察裴湘表情变化的胤禟瞥见对面的小姑娘眼中隐含泪意,心中便陡然一慌。他连忙加快了语速,企图用更多的消息转移裴湘的注意力。 “那个, 曹湘, 嗯, 沈湘——哎,算了,我年长你一岁,你又喊我九哥,我就喊你湘儿吧。湘儿,你对曹家有多少了解?你知道曹大人家中内宅情况吗?” “我了解得不多。”裴湘摇了摇头,兴致不高地回答道,“之前只是听阿颀简单提过几句。他家有祖母孙老夫人,有曹大人的妻子李夫人,有曹大人的几位妾室,然后,嗯,曹大人还有一个去年才出生的小女儿,是那位唐姨娘的孩子……” 说到这里,裴湘忽然皱了一下眉头,神色也变得更加凝重。 “等等,九哥,你知道阿颀——嗯,也就是曹大人长子曹颀,你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吗?曹大人打算怎么安排他?还有就是……他们调查出阿颀的亲生父母是谁了吗?” “你问曹颀?”胤禟见裴湘不仅没有对曹颀心存芥蒂,反而还真切关心他的处境,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他原本以为裴湘会率先询问曹家人的情况呢。 “她对那个曹颀倒是挺好挺关心的。”这个念头在胤禟的脑海中一闪而逝,只留下一点浅浅的痕迹,然后就被其它想法转移了注意力。 “好在我之前因为觉得调换孩子这件事委实新鲜少见,想着回去以后要详细说给额捏听,便特意吩咐姚子孝好好打听了一番。要不然,小爷现在可就要被问住了。” 胤禟一边为保住了小九爷成竹在胸的睿智形象而暗自舒了一口气,一边十分淡然自若地解释道: “曹颀的身份来历,就是我之前提过的大人们绝对不会对你详细解释的事情之一。嗯,不过,我还是先和你说说曹大人对曹颀的安排吧。据我所知,曹大人他已经把曹颀送回到他亲生母亲身边了,还给了他母亲一笔银钱,让她置办些产业田地,好能安心抚养儿女长大成人。还有,大概是顾念着六年的父子之情吧,曹大人还承诺会资助曹颀读书,并且会一直资助到曹颀二十五岁。” “阿颀很聪明的,也爱读书。”裴湘听过曹寅对曹颀的安排后,欣然颔首道,“如果他能一直安心读书做学问,将来极有可能会取得功名的,说不定还会当大官” 闻言,胤禟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淡声说道: “或许你口中的那个阿颀确实有读书天分,但是我却不看好他在仕途方面的前程,因为他的出身不是很光彩。湘儿,曹颀的亲生母亲叫温冷香,是……浙妓出身。” “浙妓?”猛然听到这个词,裴湘眼中划过一抹迷茫,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见状,胤禟用茶水在桌案上写下“浙妓”两个字。 与此同时,他犹豫着要不要进一步详加解释。说实话,九阿哥并没有亲眼见过烟花女子,只是从书中的只言片语和大人之间的谈话里略微了解过一些。因此,胤禟就有些担心自己的解释不到位,显得外行,继而在小伙伴面前露了怯。 好在裴湘反应过来之后,立刻露出了恍然的神情。她说自己从好些文人墨客的文章里读到过,并且读到的次数还不少,同时也听外太翁的那些学生们私下里谈论过,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 见无需自己详细解释,甚至……小伙伴似乎比自己更加了解内情,胤禟连忙继续说道 “那个温冷香后来从良了,她跟了曹颀的亲生父亲。至于那个男人姓什么祖籍哪里,我就不太清楚了。温冷香先是生了一个女儿,取名憨园,后来她夫君失踪了,而温冷香母女的存在并不被男方家族承认,还被赶出了住处。 “于是,温冷香就带着女儿辗转来到了吴地。也是到了苏州后,温冷香才发现她已经有孕在身,而她腹中的那个孩子就是曹颀。 “再后来,有人找到即将临盆的温冷香,说有一富户人家一直无子,因此打算偷偷抱养一个男婴,充当亲子抚育。如果温冷香生下的孩子是个带把的,对方愿意给温冷香一笔丰厚酬金,然后抱走孩子。 “温冷香当时手头十分拮据,还要抚养三岁的女儿憨园,又心知腹中孩子倘若跟着她一起生活的话,注定没有一个好前程,便同意了交易。产子后,温冷香只来得及看了亲生儿子一眼,就母子分离了。本来,温冷香一直以为这辈子注定没有母子缘分了,没想到六年后曹家人找到了她,又把当年卖掉的儿子送了回来,还给了她一笔足以安身立命的钱财。 “对了,湘儿,据我所知,如果曹家人不找过去的话,温冷香被生活所迫,已经有重操旧业的打算了。” 裴湘眨了眨眼,在心里暗赞了一声姚公公打听消息的能力。 “如此说来,曹颀回去后,就会和亲生母亲生活在一起,而且他还有一个大他三岁的亲姐姐。” “大概吧。”胤禟歪头想了想,有些迟疑地说道,“我记得姚子孝汇报的时候,好像提过一句……嗯,我想起来了,说温冷香后来又生了个女儿……所以,曹颀现在不仅有一个亲姐姐,还有一个亲妹妹。” 闻言,裴湘点了点头,并没有兴趣继续追问温冷香小女儿的亲生父亲是谁。 在得知曹颀平安健康且还能继续读书后,她便把关注转移到了曹家,尤其是那位和她外太婆有亲戚关系的唐姨娘的身上。 不过,裴湘这次却听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就是唐姨娘已经病逝了。 “病逝了?”裴湘记得曹颀提过,他亲生母亲唐姨娘的身体十分健康,除了装病争宠外,平日里头疼脑热都少见。 “这么突然……” 裴湘旋即便意识到,所谓的病逝极有可能不是真的生病死亡,而只是一个借口。 “对,曹家说她病逝了。” 九阿哥胤禟随意地点了点头,心里对于一个犯了大错的小妾的生死并不在意,他着重说明的是曹家处理这件事的态度与手段。 “曹家人对外宣称,换孩子的事是唐氏身边的下人自作主张做的,唐氏根本不知情。然后,唐氏骤然得知疼爱了六年的孩子并非自己亲 生,而亲生女儿又为了救假儿子生死不知,当即就气急攻心吐了一大口血,并直接昏迷了过去。那之后,唐氏她就一直没有清醒过来,曹家还为此请了好几位名医上门给她瞧病,但唐氏始终昏昏沉沉的,之后没几天就过世了。” “曹家这是把唐氏塑造成为了一个十分可怜的受害者……”裴湘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听说唐氏还有一个不满两岁的女儿,那也是曹家的女儿,也许……他们不愿意让那孩子有一个犯过大错的亲生母亲……可是,唐氏犯下的事,当真就该抵命吗?倘若应该抵命的话,曹家人就有权决定她的生死吗?另外,唐氏是良家妾吧,那她的娘家人就没有提出异议吗?他们默认了家族女儿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病逝吗?如果按照大清律法,这种事该怎么判呢?” 裴湘的一连串问题将九阿哥胤禟问了个措手不及。他揉着有些迷迷糊糊的脑袋沉思了片刻,跳过一时半会儿辩论不清的问题,斟酌着慢慢分析道: “曹家肯定已经和唐家谈妥了,对于两个家族来说,唐氏气急攻心而亡是比较有利的。再有,曹家选择这样做,为唐氏生的女儿的名声考虑是一方面,更多的,在我看来还是为了掩盖曹家后宅妻妾相争家宅不宁的坏名声。 “湘儿,我听曹大人亲口说的,唐氏出事之后,曹家的当家夫人李氏也被吓到气到了,还不小心动了胎气,因此不宜过多操心劳神。这样一来,已经颐养天年的孙老太君不得不重新接过了管家权。 “也就是说,作为引起曹家内宅一系列变动的关键引子,你回到曹家后极有可能会让一些人觉得碍眼,或者值得利用……高门大户里的日子,和你之前生活的沈家是完全不同的。人心、规矩、手段……会让你再也不能想爬哪棵树就爬哪棵树,想读什么书就读什么书,或者想炸哪间茅厕就炸哪间茅厕了。” 闻言,裴湘倒是没有觉得忐忑不安。她知道自己特别聪明可爱,且一向分外笃定一个事实,就是无论何时何地,她都能把日子过舒坦了。 况且,不让爬树就爬墙爬假山爬屋顶呗,不让看杂书就练武强身听戏斗嘴呗,不让炸茅厕就研究火药陷阱机关炼丹术呗……反正生活中有那么多种选择,总能让一些人的日子过得鸡飞狗跳的。 到时候,大家就比比看,谁更健康更长寿更脸皮厚呗! 第199章 裴湘从胤禟口中得知了自己身世变化的来龙去脉后, 又从姚子孝那里听了满耳朵的京城某些深宅大院里的纷争纠葛。一直到夕阳西下,她才在胤禟身边另一位得用机灵的小太监的护送下返回了住处。 一进院门,裴湘就见到一名穿着藏青缎地镶白边比甲的中年妇人站在台阶下等着自己, 她身后则站着一名打扮素净模样俏丽的年轻姑娘。 然后, 不等裴湘开口询问, 眉目有些严肃的中年妇人就主动上前朝着裴湘施了一礼,随后正式介绍了她和她身后那名年轻女子的身份。原来这二人都是四阿哥胤禛派来伺候裴湘起居的,中年妇人姓俞, 年轻姑娘唤做萝月。 “俞嬷嬷,萝月姑娘,不必多礼,天气寒凉, 咱们进去说话吧。” 裴湘望着一举一动都仿佛刻着“规矩”二字的两人,眼中浮现好奇之色。 她并没有因为对方宫里人的身份而感到局促不安,而是像对待新认识的客人那样,落落大方地寒暄笑道: “承蒙四阿哥惦念,感激不尽。我之前一直在九哥那里说话,竟忘了时辰,劳烦俞嬷嬷和萝月姑娘久等了。” 俞嬷嬷飞快地打量了一眼态度既不倨傲也不露怯的小姑娘,随后语气平和地回道: “姑娘太客气了,我和萝月亦是刚到不久。” 说这话的同时, 俞嬷嬷自然而然地退后一步等着裴湘先行。 待到裴湘走进屋内,跟在身后的俞嬷嬷又适时地向裴湘介绍起厅内地面上多出来的一堆大大小小的箱笼囊箧, 里面皆是胤禛下午特意吩咐送来的各色器物用具。 “因着不便打扰姑娘和九阿哥喝茶叙话,又不敢擅自做主布置姑娘的住处,所以这些箱笼就暂时放置在了这里。姑娘,您待会儿更衣之后, 是想先去偏厅用餐,还是想先查看一番箱内的各色家居摆设物件儿?要是有特别合心意的,我等立刻取出来给姑娘赏玩。” 裴湘先是绕着地上摆放的大小深浅箱笼转了半周,然后又转身瞧着站在自己身前的俞嬷嬷和萝月,还有静候在角落里的之前负责照顾自己的另外两个丫鬟,又想到院子里胤禟打发来的替她跑腿办事的小太监,以及院外负责巡逻保护的侍卫……来不及期待一下大家小姐们被仆妇丫鬟精心伺候的舒服讲究生活,她就下意识化身为账房、库管、采买和管家等不同角色,然后从多个角度计算起了雇佣这些人每个月需要支付的银钱以及其它各方面花销。 不过,裴湘很快就掐断了自己的心算过程,并再次暗自警告自己,千万别学抠搜老爹沈启堂。 “小气了半辈子,最后不还是吃了个超级大亏?”裴湘暗哼一声,心里偷偷抱怨,“算计来算计去,最后弄丢了我这么个独一无二的大宝贝,看你心不心疼……” 不管内心深处有多少乱七八糟的小情绪,表面上,裴湘还是个小大人一般的淡定沉着漂亮小姑娘。 她告诉俞嬷嬷,更衣洗手之后,她希望能先吃饭,然后再欣赏四阿哥胤禛吩咐送来的各色物品。接下来,她还打算练习十张大字并且读半个时辰的书,好将之前拉下多日的功课慢慢补齐。 俞嬷嬷见小姑娘行事有主见又有章法,刚刚脱困就记着读书学习,不禁暗自点头赞许。 她和萝月之前一直留在山下镇子里替四阿哥和九阿哥整理行李以及处理一些应酬琐事。原本打算明天一早再上山的,没想到忽然就被接到了山上,然后又奉命前来照顾一个好似只是平民出身的六七岁小女孩。这让俞嬷嬷和萝月都感到有些不解,颇为拿捏不准该如何对待裴湘。 好在苏培盛及时向俞嬷嬷二人交了些底。这位四阿哥的贴身太监不仅简单叙述了一遍裴湘是如何提醒两位阿哥躲过反贼的阴谋算计的,还特意强调了三遍四阿哥感谢欣赏裴湘,以及九阿哥和裴湘十分投契的事实。 有了苏培盛的这一番交底,俞嬷嬷和萝月在见到裴湘之后,便不敢将她看做是平常的小门小户江南姑娘。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78节 当然,因为胤禛的封口命令,苏培盛自然不会告诉俞嬷嬷关于裴湘那个炸粪坑的壮举。否则的话,此时的俞嬷嬷绝对不会认为眼前这个眉目精致还自律懂事爱读书的小姑娘,隐隐有着大家闺秀或者世家贵女的风范。之后,她也不会轻易就被裴湘明亮清澈的眼眸和可爱乖巧的笑容影响,不知不觉间就因为这个只相处了几天的小姑娘而软了心肠。 此乃后话,且说眼下。 裴湘在萝月和另一个唤做秋笛的侍女的照顾下脱去外出服装,并换上了另一身新送来的短袄棉裙后,俞嬷嬷就领着两名提着食盒的丫鬟从膳房那边回来了。 等到裴湘在萝月的巧手下拥有了更加可爱精致的双丫髻后,晚餐已经布置妥当,就候着她过去用餐了。并且餐桌四周还多了插花盆景等雅致摆设,以及一盘散发着清新果香的水果…… 带着十足的新鲜感享受了大半个晚上的周到细致照顾后,裴湘忍不住开始琢磨,要是她之后这么殷勤地好好孝顺一次自家亲爹的话,不知道沈父感动之下,愿不愿意按照俞嬷嬷萝月等人的时薪给她发零花钱? 当然了,她是有自知之明的,非常清楚自己不是专业的,因而也不期望能得到足额的奖励,就按照俞嬷嬷等人的一半时薪来给零花钱就行了。 待到裴湘写完大字又读完了计划内的书目章节后,俞嬷嬷就来催裴湘休息了。 裴湘乖乖点头,一边想着这又是一个没有男妖精上门拜访的山中苦读孤寂夜晚,一边换上了宽松柔软的里衣钻进了软乎乎暖烘烘的被窝。 上床前,裴湘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在帐子里静静思考身世问题了,说不定今晚还会失眠的。 但她万万没想到——也不知是心大还是白日里过于劳累,她闭上双眼后还来不及酝酿出几丝感伤情绪,就十分顺利且迫不及待地进入了梦乡,并且还一觉香甜睡到天明。绝对是菩提寺内当晚睡眠质量最佳者——没有之一。 “我不可能像小猪似的就知道吃和睡!” 第二天睡醒后浑身舒坦的裴湘悄悄鼓了鼓脸颊,随后有些不甘心地在被子里滚来滚去,心说都已经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了,连爹娘祖宗都换人了,自己怎么连个悲伤的梦都没有做到? “这完全不合理呀!一定有什么细节被我忽略了,嗯,比如我昨晚其实没有那么快入睡的,而是做了个容易被忘记的梦……” 梦到了什么呢? 我忽略了什么呢? 裴湘把被子从头上拉下来,盯着床帐上的精美绣纹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想着想着,裴湘又渐渐合上了双眼,一向精力旺盛的她罕见地在清醒之后再次入睡了。 其实认真说起来,这段日子以来,裴湘一直过的不轻松。她先是被胁迫逃亡,并且时刻面临着生死危险,然后又忍饥挨饿苦心谋划,精神一直处于比较紧绷的状态。 直到昨晚入住菩提寺,她才算是在一个比较安全舒适的环境中轻松入睡了,所以才睡得又香又沉。 一个不算长的回笼觉之后,再次清醒的裴湘依旧没有立刻起身。她睁着一双清醒得不能再清醒的眼睛,凝神回忆着刚刚的那个梦境,或者准确一些来形容,是她三岁时的一段回忆。 “那次……我去给菩萨送好吃的,然后在供桌下听到了父亲在佛前的祈愿,他说……第一个愿望是希望当年篮子里的孩子有个好去处,别再遇到狠心的亲生母亲;第二个愿望是感谢菩萨让我起死回生,并希望菩萨继续保佑全家,让全家免于灾祸,甚至因祸得福;父亲的第三个愿望才是希望母亲再次怀孕生子……” 沈启堂当年半夜三更在菩萨面前低声许下的愿望,其实一直都被留在裴湘的记忆深处,并且一字不差。 她那时候想着,等自己再长大一些并彻底弄明白沈启堂到底想要什么后,就看看能不能帮忙实现。而三年后的今日,她确实长大了一点点,也确实完全弄明白了沈启堂到底在求什么。 “篮子里的孩子……”卷着被子的小姑娘无声地叹了口气,心中暗忖,“倘若按照父亲对曹大人说的那些话来判断,我就是当年篮子里的孩子,也一直留在沈家,根本用不到求菩萨安排一个好去处……还有第二个愿望……简直就是直接说出真相了!唉,父亲他……这是琢磨了多少年要让别的男人替他养孩子呀?还有,他之前在裹脚那件事上态度奇怪摇摆不定,现在看来,是找到原因了。哼,他肯定一直琢磨着给我按一个旗人格格的身份呢!” 裴湘此时真的有些生沈启堂的气了,可是气了一会儿后,又有些气不下去了。 她想到自己之前意外和曹家父子产生交集后,一向喜欢专营和攀关系的沈父竟然一反常态地没有利用她帮过曹颀的事,一个劲儿地往曹家人身边凑。他反而还婉拒了曹家人想留裴湘小住做客的邀请,随后就十分利落地带裴湘离开了江宁织造府,颇有些施恩不图报的豁达和不慕权贵的文人风骨。 为此,之前几位十分看不上沈启堂功利市侩做派的老先生还称赞过这种做法,并纷纷认真反省了一番,说是不希望自身待人接物时存有先入为主的偏见与可笑的狭隘傲慢…… 如今想来,人家几位老先生其实是完全没有看错人。沈启堂不乐意借机攀附曹家,根本和清高风骨无关!他就是事到临头后悔了,舍不得女儿了,所以才干脆躲得远远的。 便是裴湘那日同曹颀一起去马场,也是曹家先后邀请了几次,而沈启堂也知道女儿确实对骑马射箭感兴趣,才勉强点头答应的,没想到最后到底还是出了意外。 “算了,看在他后来打消了把我送人的念头上,我就生一半的气好了。” 裴湘听到帐子外传来属于俞嬷嬷的轻缓脚步声,心知自己该起床了,于是一边在又暖又软的被子里不舍地滚了滚,一边快速思考着: “我倒是能理解我爹的选择。虽然篮子里婴儿的夭折和他没有关系,可曹家人却不会完全相信的。或者说,不论曹家人是否相信,以他们家的行事作风……” 裴湘想到自己在马场的遭遇,想到她被宋濂峰带着逃亡时遇到的那些敷衍了事的搜查之人,又想到那个被曹家人宣布气急吐血病故的唐姨娘,完全相信一旦沈父老实承认当年活下来的孩子是沈家骨血的话,那不管沈父是否无辜,曹家人都会报复迁怒沈家的。 “说来说去,到底是我们太弱了。” 裴湘十分平静地想着,眼底浮现出一抹远超六岁孩童的冷凝与通透,又飞快散去,最后了无痕迹。 当俞嬷嬷轻轻掀开绣着六合同春纹的藕色床帐后,就见一觉睡到天亮的小姑娘已经拥着锦被坐起身了。她的眼眸明澈清透,不存在一丝睡意,似乎是醒来好一会儿了。 “姑娘,昨夜休息得可还安稳?” “我睡得很香。而且,还做了个好梦。” “姑娘做什么好梦了?能和嬷嬷讲讲吗?” “是关于菩萨吃了我供奉的糕点,然后答应会满足我一个心愿的好梦。” “哎呦,菩萨保佑,这可是个吉利的好梦,尤其是这梦是在菩提寺里梦到的。好兆头呀,姑娘必然会心想事成的。” 闻言,裴湘眉眼弯弯点了点头,语气笃定地说道: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是个好兆头!” ——总有一天,我要让我爹有足够的底气当众说出当年的所有真相,要让我娘光明正大地喊我一声亲闺女。 第200章 裴湘有了新的心愿, 但却并不打算立刻改变自己的生活步调,她依旧要有条不紊地进行学习和锻炼。不荒废光阴,也不急于求成;不好高骛远, 也不懦弱逃避。而是一步接着一步稳稳当当地朝着目标前进, 直到真正羽翼丰满的那一日。 吃过早点,裴湘带着弓箭在萝月的陪同下出门散步,然后从巡逻的侍卫口中得知,菩提寺后山竹林附近有一片空地,比较适合练习射箭, 便欣然改变了前行方向。 然而, 等裴湘和萝月抵达侍卫口中的竹林一带时,发现已经有人早一步在此进行晨练了。那人一身石青色劲装,正在不紧不慢地打拳, 离他稍远一些, 有一名随从抱着弓箭等物静候在一旁。 “姑娘, 那是四阿哥!”萝月在裴湘耳边小声提醒了一句。 裴湘望着在竹林边专心练武的十几岁少年, 轻轻点了点头, 随即想起这位四皇子昨日特意让人接了俞嬷嬷和萝月上山来照顾自己,还谴人送来了各种精美器物摆设、衣物用品, 委实应该诚心道谢一番。 又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胤禛收拳调息,而后便朝着裴湘招了招手,示意勤奋早起的小姑娘近前来。 “你来此练箭?”胤禛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和眼前这个同五皇妹差不多岁数的小姑娘说话, “几岁开始学习箭术的?之前你炸……那一箭的准头和力气都不错,平时也有那般水准吗?” “我今年才有机会正式学习射箭, 算算日子……尚且不足一月。” 裴湘眸光微转, 一边认真回答胤禛的问题, 一边好奇观察他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然后,她很快就确定了心中的那种隐约感觉,就是四阿哥此时对待她的态度要比昨天更加友善温和。 当然,并不是说胤禛昨天对她态度不好。相反,这位四阿哥昨日就非常照顾她,可和此时这种带着亲近的随和态度相比,还是有些不同的。 裴湘不清楚这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她笑着拍了拍手中的箭囊,继续解释道: “之前去马场的时候,跟着曹颀的武师父学过一些拉弓射箭的基本要领,然后独自练习了一阵子。本来还应该在那位武师父的指导下多学些日子的,但是那天发生了一场意外。就是宋濂峰偷袭刺杀曹家父子二人,而我不巧被卷入其中,然后又被逃跑的宋濂峰抓走了,就中断了学习骑射的课程。说起来,我之后学骑马,还是跟宋濂峰学的。” 闻言,胤禛浓眉一扬,丝毫没有掩饰自己脸上的诧异表情。他并不认为裴湘会在这种问题上信口开河,那就是说这小姑娘射箭天赋极佳,根本不需要长年累月的苦练,就能凭借直觉取得不错的射箭成绩,还有就是…… 四阿哥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两眼裴湘的手臂,暗道她的力气也相当大,这样短短的胳膊和小小的手—手背上还有几个浅浅的小肉坑,竟然已经能拉开那么重的弓了。 与此同时,胤禛默默取消了自己今晨的箭术练习安排。他打算等下午休息的时候再来这边独自训练,而且要增加训练量,不能……不能让一个六岁女娃娃赶超了。 “我已知晓你在马场被劫持的经过。”胤禛不再提射箭之事,而是直白地表明了他昨日派人调查裴湘的举动,然后淡声道,“也听说了曹家和沈家之间发生的……六年前的那场意外。” 裴湘见胤禛没有要继续和她讨论骑射这个话题的意思,不禁颇为遗憾地瞧了一眼那名侍从手中托着的长弓,暗道那把弓一看就又贵又好用,可惜自己今日并没有试一试的机会。 旋即,她又被胤禛接下来的话吸引力注意力。 “沈姑娘。”胤禛不像胤禟那般纠结于该喊哪个姓氏,而是按照裴湘的想法与感情倾向直接选择了“沈”姓,“我大概能够猜出你昨天为 何会选择那般做,你其实并不愿意去曹家,对吗?” “四阿哥,嗯,倘若我真的这样想,你觉得我会心想事成吗?”裴湘不答反问,微微仰头认真瞧着胤禛,想听听这位忽然待她更加友善又直言直语的皇阿哥有什么说法。 “你的想法并不容易达成。”胤禛微微摇了摇头,沉吟着说道,“但也不必将事情一味地往坏处想。沈湘,按照令尊如今的说法,他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他实实在在地帮了曹家,又将你当做亲生女儿养大,这是如山重恩,无可辩驳。 “因此,哪怕你找回真正的身份,也不该忘了这份养育恩情,忘了沈氏夫妇的六载付出。在我看来,你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地孝顺他们、亲近他们、探望他们、关心他们。 “我想,只要你有这份亲近沈家人的心思,曹家人如何想——唔,曹家人不会如何想的,他们自是好的,曹大人更是忠孝仁义学问不俗,绝对不会阻止你的。相反,他还要支持鼓励你的这份孝心。” 裴湘留意到,胤禛每次提起曹家时都会不自觉地加重语气。虽然他的神态表情中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的冷淡不喜之意,但她依旧察觉到了一种隐约的不屑。再加上这人虽然嘴上说着曹家人的好话,可是内容却疑似在教导她如何抓住曹家看重名声的软肋来实现自己的目的,不禁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多谢四阿哥提点。”裴湘试探着说道,“其实,我身世之事还存有一些疑点。而且,曹大人必然已经察觉了。他之前没有指出,大概是顾忌我失踪之事,如今我已经平安回归,想来曹大人会开始着手深入调查六年前的真相的。届时,我不一定就会离开沈家。” 裴湘此时还不知道康熙的心思,胤禛亦是如此。 两位皇阿哥遇险之事的加急折子昨日才送到康熙手中,相关批复和旨意还未送达菩提寺这边。并且,哪怕今晨就送到了,康熙也不会把自己的想法态度告诉胤禛等人。他只会对曹寅稍加暗示一二而已,随后就不会再多加关心了。 毕竟,对于一位日理万机的帝王而言,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哪怕她聪慧异常,也不值得他过多关注留心。 当然,康熙的稍加暗示,便足以左右曹家对待裴湘的态度了。 就在裴湘和胤禛站在晨间的竹林旁交谈时,得到暗示的曹寅也早早起身,披着一件轻柔保暖的裘袍坐在书桌前给远在京中的孙老太君写家书。 他像往常那样报了平安又向母亲问安后,立刻详细写下了自己昨夜听来的裴湘遇见两位皇子的前后经过,然后又用只有母子二人才能领会深意的措辞语气描述了一番康熙提及裴湘时的表情语气变化,以及最后的那一句暗示。 曹寅相信,当老太君读过他的这封家书后,就会立刻压下心中对裴湘的所有疑虑和不喜,从此以后只把她当做如珠似宝的曹家大格格。而家中定海神针孙老太君态度一改变,底下的那些奴才自然就知道该如何殷勤奉承日后归家的大小姐了。 曹寅所料不差。 当京中的孙老太君读完儿子的亲笔书函后,只是稍稍沉默出神片刻,旋即就满面笑容地扬着手中的书信,高声吩咐给家中所有下人发双倍赏钱。 而赏钱的理由则是,曹家的大格格终于脱险平安了! 并且,大格格不久之后便会随着亲生父亲曹寅一道返回京城。届时,府中上下一定要做足了准备,好迎接身世可怜又勇敢孝顺的曹家长女归家和骨肉亲人团聚。 得了赏,又是老太君亲口吩咐的,曹家上下再没有谁会没眼色地编排裴湘了。 而曾经在老太君耳边进谗言的常嬷嬷则悔得肠子都青了。她之前察觉到孙老太君对那个出生就不见了的庶长孙女有些不喜,就立刻站在忠仆的立场上,“忠言逆耳”了一番,在孙老太君耳边悄悄 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她说裴湘被歹徒掳走并失踪数日,哪怕最后会被平安找回,可失踪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说不准。这必然会让小姑娘的清白名声有损。哪怕裴湘此时才六岁,还是个小小女童,并且许多人也不会多想,可……终究还是美玉微瑕。 常嬷嬷这番话是私下里对孙老太君说的,当时就得到了老太君的呵斥责备,并被扣了三个月的月钱。明面上看,这是常嬷嬷犯了错,惹得老太君不喜了。然而只过了两日,常嬷嬷的小女儿就被安排进了老太君的院子里,并且一来就占了热门抢手的二等丫鬟空缺。 得了实际好处的常嬷嬷自然暗自欢喜,在曹家下人中也越加威风强横起来。不过,她仅仅得意了几日,自身处境就随着曹寅的一封家书而发生了彻底改变。不仅常嬷嬷本人被孙老太君打发到了郊外的庄子里种地,丈夫和儿女也都受到了牵连,纷纷被安排了油水少又辛苦脏污的差事。 暂且不提京中曹府内的各种变动,继续说正在竹林旁谈话的裴湘胤禛二人。 裴湘说出自己的侥幸念头后,胤禛没有急着否定。 他敛眉沉思了片刻,再一次回忆了一遍他知晓的所有和曹寅曹家相关的事,最后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既然曹大人已经在皇上面前说了会认你做女儿这种话,那他就不会反悔。曹大人一向忠心,在御前说过的话,绝对不会出尔反尔。” “这样啊,那我岂不是白忙一场?” 裴湘露出明显的失望之色,更没有掩饰自己万分依恋沈家亲人的想法。 “四阿哥,你刚刚的提点没错,曹家确实不会阻拦我孝顺爹娘。可曹家远在京中,而沈家却在南边。他日我随曹大人返回京中后,纵然曹家不阻止,我又如何和远在江南的沈家人亲近呢?除非日后曹大人来江南做官,又举家搬迁,我才有可能再次亲近爹娘。” 闻言,胤禛微微一怔。他之前确实没有考虑过曹沈两家一南一北的情况,而经过裴湘这一提醒,立刻举一反三,连带着将其它不利情况都飞速思索了一遍,尤其是沈家的家底和沈启堂的幕僚身份。 之后,胤禛毫不犹豫地承诺道: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79节 “沈姑娘,倘若令尊将来有去京中谋取前程的打算,可以投我门下。我在京中有些产业,正需要一个在京中牵涉甚少之人打理,等我日后出宫建府,令尊也可来我府上做一幕僚。” 裴湘一听,哪里还不知道这是胤禛在刻意帮助沈父在京中谋生立足,也是在为沈家提供一份庇护。毕竟,沈启堂如今的幕僚身份还是曹家替他谋求的。曹家能给,自然就能收,还能不动声色地将沈启堂支使到更远的地方去。 可一旦沈启堂跟着四阿哥做事,哪怕这位目前只是一个光头阿哥,也足够摆脱曹家在经济前程方面对沈家二房的无形钳制了。 至于沈启堂愿不愿意远离江南,去京城为一位皇子做事办差?裴湘想,当年顺手牵篮的惹祸老爹没资格提反对意见,只要娘亲同意了,那沈家二房就必须举家搬迁。而曹寅日后会不会在京城之外任职,那就是需要将来再仔细考虑的事情了。 眼下,对于不舍得远离父母的裴湘来说,胤禛提出的这个承诺非常及时,也非常贴心。 裴湘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四阿哥的这番好意,也知道四阿哥这么做的主要原因是为了感谢她之前的那番示警,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丝丝暖意。 “不然的话,凭借四皇子的身份,就是身边再缺少人手,也不至于找父亲为他做事,甚至还要给出府中幕僚的位置。” 胤禛的反应与承诺,让年幼的裴湘终于有了一种做好事还是会有回报的美好感受,甚至觉得眼前的青山竹林更加清新怡然了。 晨风中,小姑娘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顿觉 胸中爽畅! 第201章 裴湘和胤禛之间的交谈被一阵轻且急的脚步声打断了。裴湘回头一看, 就见苏培盛双手捧着一个朱红色的描金镂空雕花匣子疾步而来。 “主子,京中来信。” 胤禛一瞥见苏培盛手中的那只朱红木匣,神色间便多了几分郑重, 不过倒是并不急切。 与此同时,裴湘稍稍后退了一步,并适时地出声提出告辞,不准备继续和明显有重要信函需要拆阅的四阿哥继续闲聊了。 胤禛微微颔首, 一边抬手接过苏培盛递过来的书信,一边还不忘叮嘱正要转身离开的裴湘,让她这几日千万别忘了静心抄写一些佛经, 然后再供奉到药师菩萨尊前为亲人的身体健康祈福。 裴湘想到母亲王婉的身体, 连忙点了点头, 又再次道谢。 胤禛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表示自己只是随意提醒一句,裴湘无需如此客气。说罢,他又板着脸看向侍立在一侧的萝月, 让她一定要给裴湘准备上好的笔墨纸砚,不许敷衍行事。 萝月连忙应了,表示一定会尽心伺候好沈姑娘。 裴湘见胤禛吩咐过萝月之后,似乎还要再仔细说一说到底该用什么笔什么墨什么纸什么砚抄写那几部佛经,顿时觉得头皮一紧。 她连忙比划了一下手中的弓箭,表示自己要趁着晨光正好之际, 抓紧时间练习箭术。话音刚落, 她就拉着萝月匆匆告辞了, 同时在心里给这位看着有些冷淡的四皇子打上了“爱操心”的记号。 不过, 快步离开的裴湘并没有再次找到一个比竹林空地更适合练习箭术的地方, 便只好将就着随便练练, 并打算明日更早一些去竹林。她想,最好能在四阿哥开弓射箭之前完成每日的练习任务,然后在胤禛不反感的前提下,好好欣赏一下皇子们的射箭本领。 等到裴湘返回住处后,就见到了正坐在客厅里一边悠闲读书一边等她回来的胤禟。 今日的胤禟是来“找回场子”的。 一夜酣睡之后,养足精神的九阿哥再次回忆起自己前一日的表现,忽然感觉有些不满。他总觉得被炸茅厕这件事惊吓到的自己有些丢脸和不淡定,就想着从旁的方面找回一些自信和颜面。 于是,胤禟今日选择了自己最擅长的语言科目,想要和裴湘炫耀一下自己学习过的满文、藏文、以及三种洋人文字…… 这日之后,裴湘在菩提寺内的生活渐渐规律起来。 每天早上,她会去竹林一带练习箭术,然后就会遇到同样晨起锻炼的胤禛。 胤禛似乎很钟爱拳法,除了第一日让侍从带着弓箭外,之后他都是一直在坚持打拳,然后旁观裴湘变着花样地锻炼射箭本领。 两人之间交谈不多,但是相处氛围却颇为轻松愉快。除了每日关心裴湘的日常起居是否舒适外,胤禛还状似不经意地问过裴湘,她是天生力气大还是后天训练的?然后,就被十分善于观察的小姑娘察觉到了这位皇子不擅长骑射的真相。 对于相处愉快的人,裴湘还是很愿意照顾对方的面子和情绪的,也愿意力所能及地帮助对方。于是裴湘就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现,同时十分耐心地教给了胤禛一套她觉得练起来十分舒服的拳法,并告诉他,这套拳法练久了,不仅有助于增加力气、充沛精力,还能养身健体、美容养颜。 当然,由于胤禛的皇子身份,裴湘主动提议让胤禛好好问问太医,免得将来练习的时候出了差错。 胤禛知晓裴湘从小就跟着大儒虚舟先生学习,读了不少孤本古书,便以为她展示的这套拳法是从古书中得来的,再加上他亲眼目睹了裴湘射箭时的臂力,自然十分重视这套拳法。 学会的当天,胤禛就找了随行太医和武学师父研究探讨了一番,继而得出了一个结论,就是这套拳法确实有益无害,而且还非常适合胤禛日常练习。 于是,正处于少年时期并且还渴望在骑射方面有突出表现的胤禛顿时有了干劲儿,立刻就把练习裴湘所教拳法这件事列入了日常训练中。 ——积年累月之后,这样一个小小的习惯带给了胤禛莫大的助益。 晨练之后,裴湘和胤禛两人便会分开。 胤禛要为皇贵妃抄经祈福,还要完成每日的课业,白日里几乎不会再出现在裴湘面前。 而裴湘的白日时光则会和九皇子胤禟一起度过。年龄相仿的两个孩子会一起学习各种语言文字,一起研究西洋人的算数几何天文地理,然后再一起静心抄写经文,为心中惦念的亲人祈求神佛保佑。 到了晚饭前,同样忙碌了一天的胤禛便会准时出现。 他既要认真询问一番胤禟当日的衣食住行情况,还要监督检查自家兄弟的学习进度,而一直和胤禟待在一处的裴湘也会被同样关怀一番。 头两日,胤禛偏重于关心裴湘的生活琐事。后几天,胤禛开始忍不住以欣赏的眼光看待评析裴湘完成的课业,偶尔还不忘恨铁不成钢地瞪一眼胤禟,惹得脾气率直的九皇子常常处于气恼暴躁边缘。 “哼,他就是仗着多活了六年而已!” 胤禟绝对不信胤禛这家伙七岁的时候能在读书方面完胜沈湘! 不过,胤禟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的心思总是会被接下来的晚餐菜色和晚餐后的娱乐活动转移。 吃过晚饭后,胤禛继续去给皇贵妃抄写佛经。而裴湘和胤禟两人或是会探索菩提寺内的每一个角落,或是会凑在一起搞些有趣的游戏比赛。一直到入睡前,都是属于两个孩子的玩乐时光。 菩提寺内的日子充实又简单,生长于宫廷的胤禛和胤禟对这般简单又忙碌的生活感触最深,他们很珍惜,但也知道这般安逸轻松的日子不会长久。果然,七天后,康熙就派人来接两个儿子下山了,因为御驾要离开江宁返程了。 而就在胤禛胤禟两兄弟忙着和奉命前来接人的文官武将们交谈问话之时,裴湘则使劲儿地盯着接人队伍中的那张熟悉面孔,眼中有着明显的惊讶情绪。 “爹,你厉害了!”裴湘朝着人群中的沈启堂悄悄眨了眨眼,心中暗道,“竟然能混进这种迎接保护皇子的队伍里。” 沈启堂一进门就瞧见了女儿那道小小的身影,也是在这一刻,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彻底踏实了下来。不然,再多关于闺女平安无事的消息传进他耳中,都不能让他彻底不再忧虑。 趁着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两位皇子的身上时,沈启堂不着痕迹地退到了队伍的最后方,又和同样悄悄跑出来的裴湘汇合,然后父女二人一起躲到了角落里。 “湘儿,让为父好好看看你!”沈启堂的声音里难掩激动。 裴湘也很激动,便没有嫌弃沈启堂眼泪朦胧抽鼻涕的样子,而是任由他蹲在地上扶着她的肩膀哽咽了一小会儿。当然,她一直有留意不让沈启堂的鼻涕沾到自己的衣服上。 “父亲,你都瘦了!”裴湘担忧地嘀咕了一句,旋即眉头一拧,疑惑问道,“诶,你的眼眶怎么青了?爹,谁揍你了?你告诉我,我给你报仇!” “咳,湘儿,并没有人揍为父。”沈启堂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为父只是没睡好……” “啊,我明白了,原来是娘亲揍的。”裴湘不等沈启堂编好借口,便恍然说道,“只有被我娘揍了,爹你才不会告状让女儿想办法替你报仇。” 沈启堂:……眼前这个是原来那个亲闺女没错了,如假包换! “湘儿,爹确实有些瘦了。”沈启堂若无其事地忽略过被媳妇揍的话题,一边打量着闺女的健康好气色,一边迅速找回了父女之间熟悉的交流方式,“但为父却发现你胖了。湘儿,你的脸蛋又圆了一圈,这些日子没少吃肉吧?不对,你在寺庙里是吃不到肉的,那你怎么还胖了?” 裴湘下意识用手心捂住了脸颊,只留出窄窄的一条,同时不满地哼了两声,觉得沈启堂的眼神一如既往地不好使。 她哪里胖了?她明明只是睡多了把脸睡肿了一点点而已。 “爹,你不仅瘦了,还黑了。” 沈启堂瞧着闺女手背上的小肉坑,笑而不语。 裴湘立刻假装不经意地放下手并藏在了背后,同时迅速转移话题道: “对了,爹,你是不是该给我解释一下曹家的事?为什么我千辛万苦逃出来后,就忽然听说我不是沈家的孩子了,反而成为了曹家大格格?” “这个……”沈启堂的眉目间浮现出了一抹沮丧苦闷之色,这不是装的,而是他确实不想真正面对把女儿“送人”这件事,“这个……湘儿,算了,我想以你的聪明劲儿,肯定已经都打听清楚了。没错,你确实……不是沈家后代,六年前……” 裴湘见沈启堂果然是打算连她都要一起欺骗,顿时不高兴地环抱起了手臂,又扬起下巴等着听沈启堂编撰出来的完全不好听的故事。 不过,当她瞧见亲爹眼中流露出的浓浓不舍和悲哀后,立刻就不忍心再继续和沈启堂较劲儿了。于是,她不等沈启堂坑坑巴巴地说完开头,就凑到他耳朵旁边低声吐露了一个秘密。 “爹,你知道我的记忆一向不错,我始终记得三岁那年在供桌下面听到你对菩萨许下的三个愿望,就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以及你当时许下的愿望?” 沈启堂:……拜你当时的那一声悠悠叹息,老子怎么能忘了当时受到的惊吓?还有那三个愿望,我一直记得一清二楚的…… 一盏茶后,沈启堂捂着突然疼起来的脑袋蹲在地上不愿意起来。他之前做了那么多计划安排,还想着死守秘密一直到棺材里,没想到早就被亲闺女看穿底细了。 “嘶——湘儿,你都知道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 “等等,你可别说你欠曹家的啊?咱们可不能这么蠢!是曹家先没有保护好你的,而且你又救过曹家人,他们绝对应该把你当亲闺女养的。呵,那是救命之恩呢,你爹可从来没有教过你施恩不望报的。” 闻言,裴湘奇怪地看着沈启堂,不解问道: “爹,你竟然觉得我没有你聪明吗?你都能算明白的账,我干嘛要犯糊涂?我当然不觉得自己欠曹家的。” “那你打算?” “还能怎么打算?”裴湘无奈地鼓了鼓脸颊,闷声道,“为了不被曹家记恨迁怒,我肯定不会拆穿你的。之后,我会跟曹大人回京城的。” 沈启堂忍不住“哎呦”了一声,只觉得心中又酸又苦。他一想到今后要和亲闺女分隔两地,此生可能少有见面机会,就觉得眼泪又要流下来了。 只是,不等沈启堂当真哭出来,就听他闺女用一种颇为轻描淡写的语气继续说道: “前几日,我已经和四皇子说定了,让父亲你为他办差。所以,爹,你明天就下山返家吧,把可以去京城安家落户的消息告诉娘亲,再问问她的意思。要是娘亲愿意离开苏州,那咱们就快些收拾行李,然后一家三口一起去京城。” “四皇子!?” 沈启堂这次可是真的被惊到了。他一向知道自家闺女厉害,三岁时就帮他们夫妇和虚舟先生拉近了关系,可绝对不曾预料到,女儿六岁的时候会帮他定下一个皇阿哥当雇主东家。这、这可比他暗自筹谋多年希望搭上曹家关系的计划厉害多了,并且也成功顺利多了。 “湘儿,你再仔细说说来龙去脉。嗯,四阿哥那般贵人,身边必然不会缺少贤才的,怎么会想要为父为他效力?莫不是他误会了你的聪明劲儿是继承了为父?那、那还是尽快解释清楚吧,咱们可不能诓骗到皇家人头上去。” 裴湘就佩服亲爹这股厚脸皮的“实诚劲儿”。她小大人似的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才对沈启堂简单叙述了一遍她和两位皇子认识的过程,以及胤禛的承诺。 “原来是这样,四皇子果然有天潢贵胄的风范……”沈启堂此时就是后悔,后悔刚刚在里面的时候只顾着瞧自家闺女这个小豆丁了,而忽视了那位慷慨好心知恩图报的凤子龙孙,这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就在沈启堂琢磨着要不要再偷偷返回去好好端详一番未来东家的伟岸高贵风姿时,就听喜欢泼冷水的漏风小棉袄不紧不慢地说道: “爹,你先别只顾着自己开心了。这件事成不成,是要由娘亲做决定的。娘亲她还不知道你又撒谎骗了她,甚至把她的亲闺女变成了假闺女。再有,娘亲不一定愿意为了假女儿背井离乡远离亲朋好友的。爹,你得好好想想,怎么说服我娘同意这件事。” 沈启堂下意识摸了摸青肿胀痛的眼眶,忽而觉得山上的风委实有些刁钻寒凉了,一下子就冰住了他见到亲闺女的激动心情。 第202章 好在, 漏风的小棉袄终究还是小棉袄,到底没有让沈启堂彻底“冻坏”了。裴湘见亲爹听了自己的提示后就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长吁短叹的,心里得意地哼了好几声, 然后才自认为十分贴心地换了个话题。 “爹, 你是怎么混进这个护送皇子的队伍里的?”裴湘确实有些不解。 她刚刚粗略打量了一遍,发现上山的一行人中并没有自己比较熟悉的江宁织造府里的官吏差役。她只认出了其中一位武官, 对方是八旗子弟出身, 驻守江宁一带,是比她爹的上峰的上峰还要大的官,自然有资格得到这种近距离接触凤子龙孙的紧要上好差事的。 而沈启堂的身份地位……裴湘并不认为曹家会乐意帮她爹尽心尽力谋求这个机会。 裴湘猜得不错,沈启堂能来菩提寺,和曹家完全没有关系。他甚至还得千方百计地瞒着曹家人以及他们的耳目,生怕曹家人不乐意让他继续和裴湘接触,然后暗中阻拦。 而沈启堂今日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裴湘面前, 那是几乎动用了他所有能够找到的人情关系, 又不知赔了多少笑脸、说了多少好话、送了多少好处, 最后终于打动了一位同样疼爱女儿的武将, 才顺利加入了这支上山迎接皇子的队伍。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80节 “嗐, 瞎想什么呢?你爹好歹也是桑大人的幕僚, 平日里又一向与人为善, 结交了不少朋友,再加上有你外太翁虚舟先生的面子, 怎么就不能上山了?稍稍找找关系就办成了。呵, 你这个小丫头的眼睛都快要长到头顶了, 一直小看你老子我的本事。” 沈启堂佯装不满地随意摆了摆手,然后轻描淡写地回答了裴湘的问题,只字不提这些日子以来的劳心劳力与寝食难安。遇到真正难事时, 这位当父亲的,其实并不愿意如往常习惯的那般,在女儿面前极力表现自己在外面的辛苦与窘迫。 为了不让聪明敏锐的女儿继续追问,沈启堂连忙接着说道: “湘儿,这次不仅为父来了,你娘也跟着来了。她此时就留在附近镇子上的客栈里,想着早些见到你。” “娘亲她也来了?”裴湘顿时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果然暂时不再琢磨沈启堂之前都求了哪些人,又找了什么关系。 “对,千真万确,你娘她也来了!” 沈启堂连连点头,又带着些许的侥幸心思沉吟着问道: “湘儿,你娘这么关心你,她肯定也舍不得和你南北相隔的。你不知道,你被掳走后,她把她那些宝贝嫁妆和压箱底的银子都取出来了。况且,我们二房去京城后还有四皇子的照拂,并非是背井离乡漂泊无依。所以……呃……她大概会同意这件事吧?哎,不管怎么说,你们俩的母女情分是做不了假的,要不……到时候你帮爹说说好话?” 裴湘当然没有怀疑过王婉对她的疼爱。她刚刚那样说,主要是为了吓唬沈启堂,当然,要说心里没有一丝担忧,那是不可能的。 还有,比起担心母女之间的感情会不会变淡,她更担心母亲王婉的身体。她怕母亲因为得知了这辈子极有可能一个亲生孩子也没有的“真相”后,情绪消沉,继而影响到健康。 一想到王婉的身体状况,裴湘就有些沉不住气了。她一使劲儿就把蹲在地上的沈启堂给拽了起来,同时语速飞快地说道: “爹,你们是不是明天早上才启程下山?这样吧,咱们今晚先下山去,去和娘亲会和,然后在山下住一晚上。等明天一早,咱们一家三口再跟着护送队伍一道离开。” 沈启堂自然也希望一家三口早些团聚,但他能找到关系混进护送队伍已经很勉强了,绝对没有额外的面子去找负责相关事宜的官员告假下山的。 他正想着该怎么劝裴湘稍安勿躁耐心等待,就听力气越来越大的闺女语气果断地说道: “爹,我去找四阿哥说一声,告诉他我娘在山下等我呢,他肯定会答应让你我尽快下山的。” “这……”沈启堂面露犹豫,有些忐忑地问道,“去找四阿哥说……能行吗?人家是皇子阿哥,贵人事忙,咱们这样升斗小民的琐碎家事……会不会打扰他啊?湘儿,你不能仗着之前帮过人家,又觉得四皇子年纪小,就任性胡闹呀,那可是皇子,动动小指头就能要了你的小命的。” 裴湘摇头道:“爹,四阿哥的性子和你之前接触过的那些权势人物不太一样,你以后有机会和他接触就知道了。他为人处世很有原则,也算好相处的。爹,你先回去办差吧,免得上官找不见你发脾气。等会儿,嗯,肯定不会超过一个时辰的,等我和四阿哥说好了,再帮你告个假,咱们就趁着天色尚早快些下山去。” 沈启堂见裴湘说得笃定,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后再没有提出任何疑问。他不舍又欣慰地摸了摸裴湘的头顶,然后就满怀着对六岁女儿的迷之信任高高兴兴地转身离开了。 且不提沈启堂如何悄悄溜回队伍并且不再眉头紧锁,只说裴湘这边。她在书房里等了小半个时辰后,终于见到了从前面返回的胤禛,然后,她就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沈启堂的到来以及她母亲正在山下小镇等候的事情。 “沈先生也上山来了?”胤禛惊讶地挑了挑眉。 他不是单纯不知人情世故的少年,自然明白沈启堂能够“挤进来”绝非容易之事。旋即,他就联想到了至今一直未露面的曹寅,暗道一声这就是区别所在。 一个能轻易上山却始终不曾出现;一个处处受限却费尽心思来确认女儿的平安。所以说,其实也怨不得裴湘一心惦记小门小户的沈家而非更加富贵显赫的曹家。 在感叹着沈启堂的爱女之心的同时,胤禛也对那位未来幕僚的办事能力有了初步认识。他暗自忖度,便是沈启堂的才华谋略都有所欠缺,可是这种想方设法办成事的韧性和足够圆滑的钻营手段也是一种非常不错的能力,他大概知道要把沈启堂放在什么位置上了。 “既然令慈已经到了山脚下,便是让人请她上山来也无妨,但是你终究是小辈,哪有让长辈辛苦赶路爬山来见你的。湘儿,一会儿你就下山去探望沈夫人吧,我会派人护着你们的。” 闻言,裴湘眉眼弯弯地点了点头,想到即将一家人团聚,她的心情就前所未有地好。 “多谢四阿哥,那我现在就去找苏总管领取下山的腰牌。” 胤禛见裴湘浑身上下都笼罩着喜悦幸福的气息,也跟着柔和了表情,他放下茶杯浅笑着说道: “你先别急着往外跑,我让苏培盛去给你准备些这山中的特产,还有菩提寺的素斋。你给你娘带去,请她尝尝,尤其是你喜欢吃的那几样。” 说着话,胤禛就吩咐苏培盛亲自去办此事,然后又扬声吩咐门外的护卫,让他去将沈启堂请到书房这边来。 “湘儿,你去换身出门的衣裳,穿暖和一些,我待会儿和沈先生说说话。” 裴湘知道胤禛绝对不会为难沈启堂的,又想到自己有一套穿起来可美可美可美的新衣裙还没有穿给娘亲看过,就立刻告辞离开了。 望着小姑娘欢欣雀跃的背影,胤禛有些微微出神。 正如裴湘感觉到的那样,一开始的时候,胤禛对裴湘并没有这般亲近爱护。他确实感谢裴湘的及时提醒示警,也必然会回报于她,可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几乎把她当做小妹妹一般关心。 他的这份态度转变,自然和裴湘后来展现出的性格脾气分不开,但最初的改变契机,则发生在他推测出裴湘炸茅厕的主要目的的那一瞬间。 也就是说,在入住菩提寺的那晚,当胤禛翻阅完了有关裴湘的所有调查资料后,心中就忍不住对裴湘多了几分认同。 他极为欣赏裴湘对待曹沈两家的态度。小姑娘没有因为曹家富贵就沾沾自喜迫不及待,也没有因为沈家低微就嫌贫爱富忘记养恩,反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表明了态度。 ——她不愿意离开养育她长大并且对她极好的沈家,哪怕更有权有势的曹家才是她的真正血缘亲人。 “以她的聪慧懂事程度,必然十分清楚曹家女儿的身份意味着什么。所以,她的这个选择,不是懵懂小童的天真想法,而是当真做出了代价极大的取舍,也当真是重情义而轻富贵……” 胤禛非常看重裴湘在许多事上表现出的可贵品性和聪明才智。然而,让他由重视转变为亲近的,还是裴湘面对养恩生恩时的明确坦荡态度。 “养恩大于生恩……她的养父母在地位权势方面不如亲生父母,所以当她选择了沈家后,没有人会指责她嫌贫爱富,这算不算是她的一种幸运?要是反过来……纵然只是单纯感念养恩,也会被一些闲言碎语围绕,甚至惹来误会指责……可有些心意其实是和那些俗物无关的。湘儿一心想着沈家,是因为沈家真心待她,她才赤诚回报,而曹家待她的心,哪有珍贵难得之处?世间之事,本就有因才有果……” 胤禛的这番想法算是有感而发,却并不完全是因着他自己此时的处境。皇贵妃的身体虽然日渐虚弱,但到底还能够以养母的身份为他提供着一份独一无二的庇护。只是,也正是因为皇贵妃健康情况不佳,便让一些有心人钻了空子。他们在胤禛身边嘀咕了好些他生母德妃的近况,真真假假的,难免在胤禛心里留下了痕迹,渐渐就对生恩养恩这种事敏感起来。 另外,他这次主动请旨来菩提寺为皇贵妃祈福后没多久,京中那边就传来消息说,去岁刚出生的十四皇子——也就是胤禛的同母弟弟近来总是夜哭不止,惹得一片慈母心肠的德妃娘娘也跟着憔悴不已。 消息就只传出来这么些内容,可再联系到九阿哥胤禟来菩提寺是为了一母同胞的十一阿哥祈福,而四阿哥请旨时就只念着地位高贵的养母……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或者说,宫里的每一件小事都绝非小事,只要经过有心人渲染加工利用,就能变成大事甚至是祸事。 胤禛自然能看出其中的隐患与算计,心中颇为不耐。同时,他十分清楚这样的消息不可能是一向行事谨慎缜密的德妃让人传出来的,他的亲生母亲绝对不会在皇贵妃日益病重的时候跳出来当靶子让皇上厌烦,而且还是使用这样的浅薄手段。 他反而觉得,这些消息是养母皇贵妃身后的某些势力自作主张来传出来试探他的,亦或者还有另外的幕后之人坐等渔翁之利。 然而,看明白归看明白,如今还是少年的胤禛难免会被些含沙射影的讽刺之言影响到心绪。还有就是,胤禛不认为他都能得到的消息,作为四妃之一的德妃会不知情,可这个消息依旧在德妃的默许下传了出来,还这么迅速…… 就在胤禛因为这场不算高明但却当真影响了他心情的算计而感到不悦烦闷之时,裴湘这个有着更加荒唐复杂身世的小姑娘冒了出来。然后,她用她那毫不犹豫地勇猛一炸,直接炸掉了胤禛心里大半的不痛快与犹豫不决。 四阿哥心中暗忖,一个生长在民间的六岁小姑娘尚且有这番取舍决断的魄力,自己又怎能不如?不管人世间多少尔虞我诈虚伪算计,至少在佛祖面前,至少在他心底的真正柔软地方,该是充满真诚与纯粹的,是该恩怨黑白各自分明的。 “我来菩提寺祈福,就是为了自己对额捏的一片诚挚孝心。至于那些魑魅魍魉的算计,不该污染弄脏这片孝心分毫。” 从今以后,他亦不会为了所谓的好名声,就做个宁可违背心之所愿也要行事滴水不漏的虚伪之徒!但凡有所妥协松懈,就该想想那个敢于在皇阿哥面前炸开茅厕的小姑娘。 第203章 正在美滋滋地更换漂亮小裙子的裴湘并不知道胤禛是因为她勇于炸茅厕的表现才欣赏她的。 她自认为是有才有貌善良温柔心中有沟壑眼中有梦想身上有武艺的可爱小姑娘, 完全可以靠着极佳的人格魅力来结交朋友并发展友谊。 ——绝对和当日那团腾空升起的半湿半干黄褐色“云雾”无关! 等到裴湘自觉已经打扮得文雅精致又仙气飘飘后,她才脚步轻快地重新来到胤禛的书房前。 不多时,就见沈启堂一脸振奋地从里面走了出来。显然, 刚刚结束的这场面谈是非常顺利的——至少对于沈启堂本人来说。 “四阿哥, 我和我爹下山了。” “去吧,明日一早我会安排俞嬷嬷和萝月去照顾你。” “可我母亲已经到了……” “之后曹家人极有可能会派人来接你。” 裴湘瞬间了然,曹家派来之人中必然有那种有脸面的嬷嬷, 说不定还要教导她一些“规矩”。到时候,有宫廷出身的俞嬷嬷和萝月在她身边帮忙, 确实能减少很多麻烦。 “多谢四阿哥为我设想周全。” 下山的路上,一直憋着话没怎么出声的沈启堂见护卫仆妇等随行人员都渐渐拉开了一段距离,才压低了声音悄悄感叹道: “湘儿,果然如你所说, 四阿哥和咱们之前接触过的那些贵人不一样。诶,他虽然年轻, 可却绝不是那种不知人间疾苦的贵公子, 不像有些当官的, 除了会逢迎拍马拉帮结伙, 那是半点儿民生之事也不知, 全靠聘请的幕僚师爷们来替他处理地方府衙公务……当然,要是没有那些什么都不懂却高官厚禄的大老爷们,咱们沈家爷仨可就都得改行糊口了……” 裴湘听着沈启堂一会儿抱怨官场不良风气,一会儿称赞胤禛的皇子气度,又不时地壮志满怀畅想未来,便忍不住提醒他,倘若下定决心跟着四皇子做事,那以后在公事上就必须要收起先前那套华而不实的糊弄手段, 从此认真踏实做事,绝对不能偷奸耍滑。 “四阿哥最关心百姓民生,最看重诚信忠心,最痛恨尸餐素位和贪赃枉法。爹,你千万别因为贪图一时的小便宜就丢了东家对你的信任。” “肯定不能!”沈启堂想着刚刚在书房里四皇子对自己说的那些热乎家常话,心底便泛起微微激荡,继而迅速又笃定地说道,“你爹我不得志了半辈子了,总算遇到看重我的贵人主子,哪能得意忘形并且不知深浅轻重呢?” 闻言,裴湘有些好奇地仰头瞧了沈启堂一眼。然后发现他确实是真情实感地说出这番话的,也隐隐有了效忠四皇子的迹象,不禁感到些微迷惑。 在她的认知中,他爹给四皇子做事,就是雇佣关系而已,可此时的状况却和她想的有不小的出入。 胤禛的皇子身份对沈启堂来说,似乎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和意义。最起码,沈启堂之前成功进入江宁织造府或者给桑格大人当幕僚时,也不曾这般兴奋激动。 此时的沈启堂似乎格外骄傲……就在裴湘琢磨着该怎么形容沈启堂的状态时,就听他突然长叹一声,而后悠悠说道: “哎,以后咱们老沈家祭祖的时候,你爹可就扬眉吐气了。呵,虽然我从小就被嫌弃不会作诗写文章,可没灵气怎么了?你大伯倒是有灵气,可你看他最近干的那些糟心事……嘿嘿,等我这次写信回去,你祖父就能看明白到底谁是可以光耀门楣的好儿子了。湘儿,你爹虽然没当官,可你看咱们祖上那些当过官的老祖宗们,也没哪位成功混到凤子龙孙身边去当心腹爱将啊……” 裴湘:…… 裴湘斜觑着身边颇为膨胀的亲爹,一时之间不知是该打听一下大伯父沈复最近干了什么糟心事,还是该问清楚,他爹什么时候就成为四阿哥的心腹爱将了?这到底是胤禛背着她给她爹灌了迷魂汤,还是她爹太爱脑补自动给自己晋级的? 沈启堂很快就接收到了亲闺女那透露着微微小嫌弃的眼神。可这次他不禁没有气恼,还格外洒脱地朗笑了数声。 已经迈入人生新阶段并肩负重任的沈二爷怎么会和一个爱美爱吃爱玩的炸粪坑小丫头计较呢?他是成熟的大人了,不仅不会计较,还要表现出宽厚豁达的长辈风范。 于是,沈启堂十分和蔼可亲地夸奖女儿道: “下次祭祖的时候,为父绝不会忽略湘儿你的功劳的。哎,其实为父早就对你祖父和大伯父讲过,咱们沈家将来如何,还得靠湘儿你来支撑。别看你只是个女娃娃,可绝对会比任何一个男娃娃厉害的,因为从小就很会说话哄人开心,还非常机灵懂事。看,最近发生的事情不就是极好的证明吗?” 裴湘觉得沈启堂的这番话没毛病,并且还夸奖得相当诚恳真实克制,因为她本人确实是非常不错的。 然而,哪怕被称赞了,她还是不得不指出一个被沈启堂忽略的关键细节。 “父亲,你忘了吗?我很快就不姓沈了,而且你已经亲口承认过,我是曹家的孩子了。所以,我还怎么给沈家支撑门楣呀?下次祭祖的时候,你该怎么对老祖宗们的在天之灵交代这件事呢?不担心他们给你托梦吗?” 沈启堂:……就你长嘴会说话! 裴湘:不然哩? 父女二人嘀嘀咕咕地你怼我一句我气你一句地走完了长长的山路,终于在天色将晚之际赶到了坐落于山脚下的莲花镇内。 马车一停,裴湘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然后直接冲进了客栈之内…… “母亲!”裴湘一头冲进王婉的怀中,笑得甜蜜又灿烂。 迎出来的王婉先是一惊,旋即喜出望外地一把搂住女儿。 “湘儿……”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王婉心中有千言万语,可甫一开口,她又泣不成声,只能不断地呢喃着“湘儿”这个名字。 “娘,你都瘦了……”裴湘用小胖手轻轻摸着王婉的后背,有些心疼地说道,“瘦了好多……我给你带好吃的了,都可好吃了,咱们好好补一补。” “湘儿……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在做梦,真的是我,是聪明懂事的湘儿。”裴湘在王婉的怀抱里轻轻挣了挣,示意王婉松开一些,好看清楚她的模样,“娘,你看,真的是湘儿,你看湘儿是不是也想你想瘦了?” 泪眼朦胧的王婉贪恋地瞧了好一会儿女儿稚嫩的笑脸,终于哽咽着颔首说道: “是湘儿,真是我的湘儿……来,让母亲看看你,离家这么久,娘的湘儿肯定吃了不少苦,都变、变……” 话未说完,王婉又忍不住哽咽了几声。 倒是一旁同样红了眼眶的沈启堂终于有了插话的机会,于是非常热心地替妻子把话补充完了。 “婉娘,你是不是想说,咱闺女的脸变得比之前还圆润了?” 王婉:……就你长了一张嘴会叭叭!没看我都没把话说完吗?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81节 有了沈启堂的打岔,王婉的激动情绪稍稍有所平复。随后,她就注意到房门此时正完全敞开着,并且有不少人安安静静地站在外面。 这些人看起来并非是来看热闹的其他租客,倒是有些像大户人家训练有素的护卫随从。 “这是?”王婉第一反应是看向怀中的女儿,并目露询问之色。 裴湘见母亲还是觉得自己最靠谱,不禁得意地瞧了沈启堂一眼,然后才拉着王婉为她介绍外面那些静立等候之人的身份,同时简单解释了几句她在菩提寺内的一些情况…… 一阵忙碌之后,沈家一家三口终于有了安静谈话的空间与时间。 房门一关,王婉就又忍不住抱着平安归来的亲生女儿流下了眼泪。 她就从来没有相信过丈夫沈启堂的那些鬼话! 就像裴湘一开始质疑的那样,王婉同样了解枕边人的脾气性格。倘若湘儿不是他亲生骨肉,沈启堂这几年绝对做不到如此真心实意地疼爱这个孩子的。 “这么说,娘你其实一直都知道真相呀?” 裴湘一边乖巧地用小手绢给王婉擦拭泪痕,一边赞同地点头道: “我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也和你想得一样,就是我爹他那么抠搜小气,肯定舍不得给别人的孩子花费他自己的私房钱的。其实,我忍不住有些怀疑,倘若当初竹篮里的孩子活下来了,我爹有可能,不,是很可能并不会自己养,而是会想方设法让大伯父和大伯母收养了。这样一来,他就能省下一份支出开销了。” 裴湘就是这么随口一猜测,没想到却让坐在斜对面的沈启堂瞬间僵住了表情。当初,他以为篮子中的婴孩儿还活着的时候,可不就是打算让兄嫂沈复夫妇抚养吗? “咳,原来婉娘你一直坚信湘儿是咱们的亲闺女。”沈启堂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然地转移话题道,“我还以为、还以为你已经相信了。嗯,你那时候对我又掐又挠,咳咳,不是,你那时候伤心欲绝,才不小心失手伤了我。我见你那样难过,食不下咽夜不安眠,有好几次都差点儿没忍住,打算把真相告诉你,可又担心、担心……” “妾身都知道的,夫君。你担心妾身骤然得知真相后会掩饰不住情绪变化,会让一些暗中观察之人察觉到端倪。” 王婉打断了沈启堂的解释,温声道: “夫君,妾身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埋怨过你。那时候的情形,我们都迫不得已。虽然后来是湘儿自己偷偷逃跑的,又遇到了两位皇阿哥,才彻底得救。可在那之前,我们谁也不敢赌……就只能做出那般的取舍了。” 说到这里,王婉起身走到沈启堂面前,她先是目露关切地望了片刻丈夫脸上的伤痕淤青,随后福身行礼道: “夫君,婉娘之前为了骗过曹家人,多有得罪,还望夫君海涵。” 沈启堂连忙一把扶住近日消瘦了许多的妻子,同样语带歉意地说道: “婉娘,是为夫该和你赔个不是。其实是我之前想差了,我一直担心你心地单纯容易被套话,不能骗过某些刻意试探之辈,于是就连你一起瞒着了。还有湘儿,我也没打算告诉她的。咳,我本来打算独自一人守着这个秘密,然后一辈子都不说出口的。未曾想、未曾想你们母女两个,唉,我一个都没有瞒住!不过,婉娘,之前是为夫小瞧你了,这些日子以来,你确实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要不然我也不会心甘情愿地挨揍! 王婉嫣然一笑,她回头朝裴湘招了招手,让女儿到夫妻二人身边来。 “其实夫君还忽略了一点,就是妾身为人母的直觉。” 王婉温柔眷恋地摩挲着女儿的光洁额头,含笑解释道: “六年前,妾身从昏迷中醒来后,大嫂就把襁褓中睡得香甜的湘儿放在了妾身枕边。那一刻,妾身就确信襁褓中的孩子是妾身拼命生下来的亲骨肉。母女之间的感应,有时候就这么奇妙,说不清道不明,可却真实存在。所以,哪怕以后那位高坐金銮殿的万岁爷金口玉言,宣告湘儿千真万确是曹家的孩子,妾身也不会相信的。” 闻言,沈启堂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道,自己怎么就没有这种父女之间的神奇感应呢?一般都是在被女儿揭短或者被骗走私房银子的时候,他才会异常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他亲生的崽儿,如假包换! “莫非是因为我没有亲身经历过十月怀胎吗?可这又不是我不愿意,而是老天爷不让呀。” 不管沈启堂如何暗中吃醋不满,他和裴湘下山时的那个担忧算是彻底解决了。原来,王婉从始至终就没有相信过沈启堂所谓的换女之说。同时,为了能逼着曹家尽力搭救裴湘,她还拼尽全力陪着沈启堂演了一出大戏,顺便歇斯底里地揍了丈夫几顿。 “果然,有些事就是瞒不住身边真正的亲近之人。” 不用再独守秘密的沈启堂不由自主地舒了一口气,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 他瞧着又重新挨坐在一起的母女二人,眼中划过一抹真挚而温暖的笑意,同时颇为感慨地想着: “父母和兄嫂那边在得知湘儿失踪以及她的‘真正身世’后,谁也没有怀疑我编撰的那个故事。说到底,他们还是不够了解我。算了,我这人本来就算不上什么光明磊落君子,何必让更多人看透我呢?有婉娘和湘儿在,就足够了。” “婉娘。”沈启堂忽然极为温和地喊了妻子一声。 王婉疑惑回头,望向坐姿散漫而放松的丈夫。 “婉娘。”沈启堂笑着指了指自己被揍得青肿的眼眶,柔声道,“自从咱们成婚后,为夫有许多不周到、不体贴的地方,合该让你揍几顿消消气。这次磨难之后,为夫会努力试着做出改变,争取成为……湘儿口中的那种一心一意对妻子好的模范男妖怪。从此以后,咱们夫妻同心,就在京中好好过日子。还有,这辈子,我有湘儿一个孩子就足够了。” 第204章 用一句现代话来形容, 就是王婉已经过了耳听爱情的年纪。 她心知沈启堂此时的这番承诺是发自肺腑的,自己听过之后也不是不感动欣喜,但是心湖荡起层层涟漪的同时, 王婉依旧保有着该有的冷静与理智。 “夫君,你刚刚说了……在京中好好过日子?这是从何说起?” 沈启堂一怔, 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告诉王婉他要去给四皇子做幕僚这件幸事。于是,他立刻兴致勃勃地对妻子解释了一遍来龙去脉, 然后又再次感叹称赞了一番四阿哥胤禛是如何年少有为, 是如何气度尊贵,是如何慧眼识英才! 不过,沈启堂的这番感慨之言很快就遭到了裴湘的极力反对。因为小姑娘认为胤禛慧眼识英才的“英才”是她, 而不是至今连四书五经都背不全的亲爹沈启堂…… 眼见着父女两个就要因为谁才是“英才”而再次拌嘴, 王婉立刻十分熟练地岔开话题。 她先问裴湘身上的衣裙是不是京中受欢迎的新样式, 然后又问沈启堂去京城这件事需不需要去信问问公婆的意见。 这两个问题一问完, 父女二人果然同时被转移了注意力。 裴湘开始像小蝴蝶似的围着娘亲转来转去,从不同角度显摆她的漂亮小裙子。沈启堂则开始琢磨,写信的时候要不要让亲爹赞助些盘缠和安家费。 王婉见父女两个没有吵起来,便不再管年纪大的那个,转而一边称赞起小女儿人俏衣美哪里都可爱漂亮,一边分心考虑起进京之前该如何安排家中产业和仆人去留问题。 裴湘被夸奖得眉开眼笑。她在屋子里美滋滋地来回走了两趟后, 又乐呵呵地坐回母亲身边。 不过,刚坐下没多久,小姑娘便皱起了眉头, 还单手托腮地幽幽叹了口气。 “湘儿为何唉声叹气?” “娘,等咱们到京城了,我就不能天天和你待在一处了, 也不能随时随地给你看我的可爱样子了,曹家人肯定会把我接回去藏起来的。” 闻言,王婉心中顿时一酸。当母亲的,如非迫不得已,又怎么会愿意把孩子送给别人家养,还硬生生地从亲生母亲变成了养母。 可事已至此,不论是为了湘儿的长久未来打算,还是为了一家人的平安,她都不能透露出一丝半点儿的真相来。 “小小年纪,别愁眉苦脸的。”王婉强行压下心中不舍无奈,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你之前也不是日日待在我身边的。你算算,你待在环溪草堂读书的天数是不是比待在家中的还多?再说了,你羞不羞呀,总爱这么自夸。将来去了曹家,可不能这样了。那府中从上到下都是见过大世面的,指不定见过多少漂亮可爱的小姑娘呢。” 说到这里,王婉的语气当真就轻松了不少,这番安慰说辞反倒是把她自己给安慰了。 王婉眸光微转,心道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么。女儿三岁之后,大半时间都留在环溪草堂读书,她们母女二人并没有日日待在一处。之后湘儿去了曹家,她就当女儿换个地方继续读书成长呗,而且,新地方还是个富贵窝,吃穿用度方面,绝对比环溪草堂强。另外,湘儿还能学到女儿家该精通掌握的各种技能,那都是祖父虚舟先生教不了的。 事到如今,王婉只能这般苦中作乐地安慰劝解自己了,同时也把自己的想法讲给裴湘听,免得这孩子对曹家生出太多的抵触情绪。 “正好,没有你这个小粘人精跟在我身边,我就有更多空闲时间做自己的事情了。” “娘,以前在家的时候,我也没有总是缠着你啊。” 裴湘有些不可思议地瞧着好似记忆混乱的亲娘,非常耿直地指出了事实真相。 “我一直都有好多事情要忙的,很多时候,都是你主动来找我的,然后让我陪你做这个做那个。嗯,尤其是我和大伯母一起读诗赏画的时候,你每次都来得可快了。” 王婉温柔一笑,忽略了裴湘的“控诉”继续语重心长地说道: “湘儿,到了曹家之后,你就要把自己当做是货真价实的曹家贵女,然后认真观察和体味深宅大院里的那些生存门道,这也算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了。并且,这和你将来嫁人后能否在婆家顺利立足有很大关系。 “当然,如果那府里没有真诚待你之人,你也不必把他们的喜恶放在心上,尽量让自己过舒服就成。湘儿,你记得,你身后还有我和你爹在,我们永远是你的退路。” 这时,一旁的沈启堂终于想好了如何在下一封家书中委婉又理直气壮地索要安家费。他刚回过神来,就听见妻子教导女儿如何在曹家生存,便跟着提点道: “你就该吃吃该喝喝,喜欢什么直接开口要,学规矩学心计是次要的,别给自己憋出病来就行。况且,既然我和你娘也在京城,肯定会经常去探望你的,或者把你接出来小住几日。不管怎么说,明面上,我和你娘对曹家是有恩的。而且上门就是客,他们还能慢待了我和你娘不曾?” 闻言,王婉迟疑问道:“倘若去得频繁了,会不会遭人厌烦了?再连累湘儿被嘲笑?” 沈启堂嗤笑一声,摇头道: “只要咱闺女不烦,谁烦都没有用。他们高门大户的,讲究的是体面,自然不会当面说难听的,咱们平民百姓,在意的是实惠,背后让人奚落嘲笑几句又如何? “而且,咱们去了之后又不是连吃带拿哭穷的,正常走亲戚而已。他们若是故意拦着,那我就满京城去四处说道说道,让京城里的老少爷们都听听曹家是怎么对待恩人的。婉娘,曹大人要官声名望呢,说不定还要亲自请你我夫妻二人经常上门做客呢。” 裴湘连忙赞同道:“我肯定不会嫌烦的,也不会在意什么嘲笑的。娘,哪怕你们一直不来看我,那些心怀恶意的人也会找其它理由嘲笑我的。比如,嗯,我从小被养在小门小户啊,我吃得多啊,或者我被歹徒抓走过之类的。娘,只有傻瓜才会把不重要之人的闲言碎语放在心上呢。” 王婉哪里会不乐意经常去看望闺女呢?此时被这父女二人如此一劝,立刻就被说服了。 紧接着,她就乐观地想着,自己嫁了个普普通通的夫君,原以为这辈子都接触不到大宅门里的富贵生活呢,没想到以后还能借女儿的光去京城的高门大户里做客,也算是有机会开开眼界长长见识了。 “对了,闺女当了旗人家的格格,将来找的婆家必然也差不了……” 和沈启堂同样务实的王婉在不用担心和女儿长久分离后,很快就琢磨起六岁女儿的未来婚事来。然后,她又忽然记起裴湘之前提过的找赘婿的想法,急忙拉起女儿的小手让她打消这个不靠谱的念头。对了,还有缠足之事,虽然旗人家的女孩儿无需缠足,可也不能天天爬树上蹿下跳呀,小姑娘还得文静娴雅…… 在一声声熟悉的念叨叮嘱中,裴湘只觉得困意上涌。也不知是为了逃避娘亲的唠叨大法还是因为回到父母身边彻底放松了,总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裴湘就扭扭歪歪地斜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裴湘的这一觉睡得很沉,沉到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上了王婉亲手做的里衣,和什么时候被放在床上又被盖严了棉被。 等她睡饱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随后便发现娘亲就睡在自己身边,还牢牢攥着她的一只手。 “娘——”想要去解手的小姑娘瞧了一眼时辰,晃了晃手臂娇娇气气地说道,“娘,该起床了,别睡懒觉了,今天还要出门呢,不能赖床哦!” 女儿的手一动就惊醒过来的王婉有些哭笑不得地睁开了双眼,又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小丫头的鼻尖和脸颊,心道这孩子还是睡着不说话的时候最可爱乖巧。 等到母女二人收拾妥当走出内室时,沈启堂已经在隔壁暖间里等着了。 “一会儿就在这里用些早点吧,肚子里有食就暖和了,也好赶路。” 裴湘和父亲问了安,又等母亲王婉坐下后,才跟着落了座。 “爹,我昨天其实就想问你了。”在等待早餐上桌的空档里,裴湘想起沈启堂偶然间提起大伯父沈复的某句评价,忍不住好奇问道,“苏州老宅那边怎么样了?大伯父他……最近又做什么了?” 沈启堂是从来不在闺女面前刻意避讳长辈短处的。他知道闺女嘴严,还能帮他想主意,所以就渐渐养成了什么事都和她讨论的习惯。因此,裴湘此时一问,早就憋了一肚子牢骚的沈启堂立刻打开了话匣子。 “湘儿,我有时候真搞不懂,你大伯父和大伯母在想些什么?对了,还有你祖父,那么大年纪了……哎,湘儿,我跟你说,就在你出事之前,你祖父突然想纳妾了!可他又不愿意让你祖母提前知道,就让你大伯父私下里帮忙找个合适的人选。当然,这个妾纳进来之后,并不会留在苏州老宅伺候你祖母,而是会跟在你祖父身边。你祖父说,他在外游幕,委实辛苦孤单,身边就缺个知冷知热照顾他的女人。” 沈启堂的这一大段话让裴湘忍不住瞪圆了眼睛。她本来以为是说大伯父的事情呢,没想到却扯出来祖父要纳妾! “祖父让大伯父帮他找小妾……那大伯父找到了吗?是他找的人选有问题?还是他向祖母告密了?” “都不是。”沈启堂撇了撇嘴,并没有家丑不外扬之类的心思,丝毫不压低声音地说道,“你大伯父那人呀……也当真是个人才!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竟然把这件事交给你大伯母去办了。而且,他还是让你大伯母秘密地办理,不能让太太知晓。” “大伯母不会答应吧?”裴湘摇头道,“纳妾进门,祖母早晚会知道其中内情的。倘若这件事是大伯父奉父命做的,祖母大概不会和亲儿子认真计较。可……要是大伯母参与其中,那祖母肯定要特别讨厌大伯母的。” “正是如此!”沈启堂有些激动地一拍桌子,语速飞快地说道,“你看,你这么小就知道这种人情世故,可你大伯父偏偏就把这件事完全交给你大伯母处理了,并且你大伯母也没有拒绝,还很是尽心尽力!哎,抛开她必定会得罪婆婆这个后果,就说此事本身吧,湘儿,咱们沈家也算是书香门第了,这哪有儿媳给公公张罗纳妾的?我估计你祖父也没想到你大伯父会这么干。呵,要是事后知晓了,嘿,他铁定要恼羞的,继而极有可能会迁怒你大伯母。” “然后呢?”裴湘挑眉追问道,“我离开的这些日子,祖父已经纳妾了吗?祖母和大伯母她们都还好吗?” 沈启堂摇了摇头,叹气道: “还没呢,这不是你突然失踪了吗?你祖父他们都很担心你,自然就把纳妾的事搁置了。不过,你现在平安无事了,我估计你大伯母又要重新开始张罗为公公纳妾这件事了。” 闻言,裴湘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她已经预料到一旦此事成功,大伯母将来肯定会彻底得罪祖母的。虽然要纳妾的是祖父,让大伯母做此事的是大伯父,可当婆婆的最后怪罪的人选,绝对是儿媳妇。 “爹,你之前对大伯父那样不满,就是因为这件事吗?唔,你是觉得这样瞒着祖母不好,还是觉得大伯父让大伯母来办这件事,会惹人笑话沈家呀?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想办法阻止呢?” “两者都有吧。”沈启堂沉吟着摆了摆手,认真答道,“湘儿,既然我提前知道了这件事,就肯定会想办法阻止的,但……也不一定能阻止得了。要是老爷他铁了心要纳妾,我这个当儿子的,还是个一贯不受重视的次子,能怎么办?况且阻拦得过了,还要被人指责为不孝的。” “爹,你真没有办法吗?”裴湘不信地扬了扬眉,觉得沈启堂对此事的态度有些过于上心了,完全就不像是要听之任之。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82节 “或许有一个办法……” “什么?” “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沈启堂停顿了片刻,旋即一脸深沉地郑重说道,“就是——多管你祖父要银钱!” “啥?”饶是裴湘再机灵,此时也有些跟不上沈启堂的思路了。 “湘儿,为父最近进行了一番自我反思。” “反思了什么?” “为父发现,大约是因为最近两年为父没怎么管你祖父要钱花,让他有了积蓄,所以才导致他老人家动了纳妾的心思,继而搅得家宅不宁。 “这绝对不行!既然你祖父有钱,花谁身上不是花呢?与其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和她家人花钱,还不如把钱给亲儿子呢。 “这样一来,他老人家修身养性延年益寿,你祖母心平气和无忧无虑,你大伯母依旧是受婆母喜爱的儿媳妇,你大伯父将来也不用在亲娘和媳妇之间左右为难,你看,这岂不是一举多得的良计?” 裴湘:……果然是我爹能想出来的良计,那我要不要学学他的这份孝心呢? 门外,提前下山来找小伙伴玩耍的胤禟正巧把沈启堂的这番话听了个大概。 一瞬间,这位七岁的皇阿哥只觉得莫名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继而又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说起来,他同样有一个喜欢纳妾的亲爹,若是…… ——哎,沈先生真知灼见,真不愧是湘儿的父亲! 第205章 胤禟只是驻足沉思了片刻, 不等他心中那些朦朦胧胧的想法彻底清晰起来,便被早就听到脚步声的裴湘请进了屋内。 而沈启堂夫妇骤然得知皇子来访,皆慌忙起身相迎,惊讶的神色中免不了带出了几分拘谨和小心翼翼, 当然, 还有更多的感激之情。他们此前已经从裴湘口中得知, 就是眼前这位漂亮矜贵的九皇子在女儿感到又累又饿的时候,及时伸出了援助之手, 之后又亲自派人去抓住了宋濂峰。 一阵寒暄见礼之后,胤禟身边的姚子孝适时地出声提醒,说四阿哥派来照顾沈姑娘的宫人也都到了, 此刻正在外面等候。 王婉闻言,便连忙起身告退并出门去见俞嬷嬷和萝月。 作为一位关心女儿成长的母亲,她有许多关于女儿的事情要向俞嬷嬷和萝月打听询问, 又好些话要叮嘱拜托。 王婉离开后, 沈启堂又陪着九阿哥坐了一会儿,然后发现胤禟和女儿讨论的课业内容都是他不曾接触过的, 比如那些叽叽咕咕的陌生语言和云里雾里的天文图。 就在沈启堂暗自惊奇地感叹着, 原来皇家阿哥竟然还要学习这些番邦杂学时, 姚子孝趁着端茶倒水的功夫对沈启堂低声说道,倘若过会儿九阿哥和沈姑娘有了分歧, 还请沈先生帮忙评判一二。 沈启堂一听, 顿时觉得有些头痛牙痛心肝痛。天知道他连听都听不太明白,更别说给谁评判了!到时候,他肯定要在九皇子面前丢人露怯的。 “咳,在下突然想起一事,便是该给家里写一封报平安的家书, 免得长辈们过于挂念……” 说着话,沈启堂顺势放下茶杯,同时朝着正忙于讨论的胤禟请示了几句,又告了声罪,便起身去了屏风斜后方的桌案旁并迫不及待地研好墨提起笔,俨然是一副担忧家中长辈的孝顺儿孙模样。 他打算“全神贯注”地写一封长长的报平安家书,顺便和亲爹好好商讨一下沈家二房在京城的安家费、伙食费、人情往来费、车马费、着装费,以及年节思乡费等等。 另一边,胤禟好奇地瞄了两眼正在奋笔疾书的沈启堂,有些想知道这位年纪老大的沈先生会不会在家书里向湘儿的祖父要钱花?倘若要的话,他会找什么理由开口要钱,一次又会要多少?他当真能把沈老爷准备纳妾养小的私房银子都给掏空吗…… 胤禟觉得他其实挺想和沈启堂认真谈一谈的。但碍于他今日初次认识沈启堂,双方还不算特别熟悉,就忍下了心底好奇,并打算等以后方便的时候,私下里悄悄询问裴湘。 而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胤禟便又意识到了一件紧要之事,就是离开了菩提寺之后,他和裴湘相处的时间会越来越少。并且,很难再有之前那种只有他们两个凑到一起谈天说地互相陪伴的机会了。 就像现在,虽然沈启堂在提笔写信,可他并没有离开这里另外找个清净的房间,而是始终坐在一抬眼就能看到胤禟和裴湘的地方。 “沈家长辈如此,曹家的规矩就更多了。等湘儿回到京中后,我和她见面的机会肯定会更少的。”胤禟有些怏怏不乐地想着,“更讨厌的是,等湘儿再大一些,等我再大一些,我们几乎就不能再这般亲密相处了,除非、除非……” “湘儿。”胤禟脑中灵光一闪,旋即语速飞快地说道,“湘儿,既然你不喜欢住在曹家,那不如住到宫里去吧!” “宫里?当小宫女吗?” “当然不是,你这脾气可怎么当小宫女呀?我还怕你一不顺心就把哪个宫里的恭桶给炸了呢。湘儿,其实你可以进宫给我四姐当伴读呀,嗯,其实你和五妹的年龄差不多,但是我和四姐的关系更亲近,因为我额涅和四姐的额涅是同族姐妹。湘儿,你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回去后就去问问四姐。” “公主伴读……我记得你说过,四公主比你年长四岁,那她应该早就选好伴读了吧?” “自然是早就选好了。不过,我离开京城的时候,四姐的一个伴读生病了,已经被送出宫了。所以呀,等咱们回去后,要是四姐那里还有空缺,我就把你推荐给她。这样一来,我们以后见面说话就会方便很多。要不然,我在宫里,你在宫外,也许我们一年到头都碰不见一次了。” 裴湘认真想了想,没有立刻答应胤禟的提议,她打算先看看曹家的情况。 在裴湘看来,入宫给公主当伴读确实可以避开曹家内宅纷争,可同时也阻拦了她和沈父沈母的见面相处。 至于她和胤禟见面的机会次数……胤禟确实好看又聪明,是个非常合得来的小伙伴,可……京城那么大,绝对不会只有胤禟一人这样好看聪明又友善的。只要她努力多认识一些小娘子小郎君,总不会缺少玩得好的朋友的。 当然,温柔敦厚如她,肯定不会把胤禟忘在脑后的,毕竟他们已经拥有了一起炸茅厕的特殊交情了。 而胤禟见裴湘没有立刻点头答应,甚至都没有细问宫里住宿饮食条件、每月出宫的次数、公主们需要学习的内容,以及老师们的性格才学这些具体事情,顿时心中一凉。 不知为何,九阿哥再次想到了那只吃光了他亲手投喂的上品鲜肉后扭头就飞走的白雕。 “湘儿,你——” “早点来咯——”门外的吆喝声打断了胤禟的疑问。 “哎呀,要开饭了!”这声吆喝让裴湘立刻打起了精神,她笑盈盈地望向胤禟,同时热情邀请道,“九哥,你来之前用早点了吗?嗯,不管吃没吃过,要是还有胃口的话,就和我再一起吃些吧。” 胤禟沉默了一瞬,终究咽下了未出口的问题。他十分清楚,自从在密室里挨过饿后,裴湘对吃饭这件事就一向比较重视。一般情况下,凡是故意打扰她好好吃饭的,都会被她小小地记个仇。 “算了,反正回京路远,我之后再慢慢问她吧。”胤禟有些无奈地想着,“实在不行的话,我就找四哥帮忙一起劝吧。” 用过早餐后,众人就启程离开了。他们会在镇子西面的官道上等候胤禛一行人的车队,汇合后再一同朝御驾停驻的地方赶路。 且不提一路上王婉又拉着女儿的手说了多少体己话,只说当这行人即将追上御驾的时候,胤禛就派人喊走了沈启堂。 小半个时辰之后,沈启堂红光满面地来到了妻女所在的马车前,并低声告诉她们,四皇子胤禛已经安排好了车马属下,准备护送他们夫妻返回江宁收拾家当并处理产业。 同时,四阿哥还交代沈启堂帮他办一些事,其中就有采买一些南面的特产以及各种精巧有趣之物。办妥这些事之后,沈启堂夫妇这一行人再绕路北上,争取比御驾提前一些天抵达京城。 “那我和爹娘又要分开了?”裴湘有些不舍地揪住了王婉的袖子,她还没和娘亲说完自己是怎么和宋濂峰那个坏蛋斗智斗勇的呢。 沈启堂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眉目间颇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劲儿,和昨天见到闺女后一直泪汪汪的憔悴状态截然不同。 “湘儿,快别和你娘撒娇了,你手劲儿大,别扯坏了你娘的新衣服。嗯,你瞪我也没用……好吧,换个理由,湘儿,咱们马上就要追上前面的大批人马了,我估摸着曹家也该来人了。 “到时候,他们把你接走了,爹和娘还是得和你分开,既然那样,不如趁早离开,还不引人注目。等我和你娘在京城那边安顿妥当了,再一起去曹家探望你,那时候就是他们想使坏把我和你娘留在南边,也迟了。” 沈启堂毫不掩饰他对曹家人的不喜和警觉。只要一考虑到某些和曹家有关的问题,他总是不自觉地往很糟糕和不磊落的方向思考。 所以,他根本就不指望曹家人会支持他们一家三口快快乐乐团团圆圆地一道北上进京。在他看来,曹家不暗中使绊子,他就要念一句阿弥陀佛了。 裴湘倒是不觉得曹家人会特意拦着沈父沈母去京城。怎么说呢,她觉得曹家人其实挺高傲的,又很重利益。所以,他们大概很难相信,裴湘会宁愿舍弃曹家的富贵也要留在沈家。 果然,当裴湘神色恹恹地告诉曹寅,她更希望一直留在沈家、留在沈父沈母身边并不愿意回曹家去时,终于抽出一点时间来接人的曹寅只是纵容又无奈地笑了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只当这是裴湘的孩子话。 “哎,转年就七岁了,湘儿,你不可再像小孩子一般任性和口无遮拦了。当然了,为父很欣慰你这般重感情,没有嫌贫爱富,但也希望你能更懂事一些,尽快接受自己曹家长女的身份。湘儿,为父之前就十分了解你的资质才能,沈家到底家底薄弱……终究会埋没你的天赋的。等你再长大一些,就会明白的。” 温声说完这番话后,曹寅便示意长随白桦将他特意为裴湘准备的见面礼递过来。 “湘儿,今日你我第一次以父女身份相见……这是为父特意为你挑选的。拿去吧,别辜负了为父对你的期待。” 说着话,曹寅就把一个份量不轻的鎏金蝙蝠纹扁长匣子放在了裴湘的手中,随后也不在意裴湘是否喜欢匣子里的贵重之物,又接着说道: “随御驾返京途中,为父会给你安排两名教养嬷嬷和两名行事稳重细致的丫鬟。你要好好听两名嬷嬷的话,跟着她们耐心学一些京中的规矩,再不许淘气了。他日见到你祖母,她老人家见你行事大方又稳重懂事,自然十分欣慰,肯定会非常疼爱你的。” 第206章 裴湘瞧着似乎已经把一切都安排明白并且不容反对的曹寅, 没有立刻唱反调,也没有消极对待,反而一脸认同地连连颔首, 并附和道: “确实该认真学一学, 还是您想得周全。我自小就生活在南面,又一直被当做汉家女子教养,对京城一带的风土人情和旗人家的规矩礼仪都生疏得很, 正需要老成持重的教养嬷嬷指点我一番。” 曹寅其实能察觉到裴湘绝非是那种乖顺听话的孩子。他原本已经做好了裴湘和自己讨价还价或者委婉拒绝的准备,没想到她竟然丝毫不抵触地接受了自己的这番安排,而且看起来十分欣悦感激。 对此, 曹寅欣慰一笑,望着裴湘的目光中更是多了几分柔和慈爱。 “你能这么想, 为父很高兴。湘儿,为父给你安排的教养嬷嬷之前一直在你祖母身边服侍, 对规矩礼仪都娴熟于心。你一定要用心跟着嬷嬷们学习揣摩,不可因为学规矩枯燥或者繁琐就闹脾气。为父希望你别辜负了你的资质天赋。” “放心吧,我会尽最大努力的。”裴湘眉眼弯弯地点头允诺,同时对曹寅此人往后处理某些问题的态度不再抱有多少期待。 她想, 将来一旦她和曹家派来的教养嬷嬷发生冲突, 在曹寅眼中,大概就是自己这个小孩子过于娇气懒惰和没有耐性了, 几乎没有可能会站在她这边的。 正说着话,曹寅刚刚提到的两名教养嬷嬷和两名侍女就都过来了。 裴湘不动声色地将四名曹家下人的衣着打扮和神情姿态都打量了一遍,发现两名嬷嬷应该都是小有身家的。那头上的银簪子和手腕上的金镯子瞧上去就沉甸甸的,而且她们穿的衣服料子和上面的刺绣也非常不错——是娘亲王婉每年过年时才舍得穿出来的那种。 “果然是大户人家呀,这样的好料子做了赶路的衣服……”裴湘在心里单纯地感叹了一句,同时想着以后自己有能力了, 也一定要给娘亲买更多更好的首饰和衣料。 “湘儿?”曹寅出声提醒有些走神的长女。 “啊,我刚刚在想,待会儿启程了,她们四人倒是正好乘坐一辆马车。” “这倒不必。”曹寅笑道,“可以让其中两人和你坐在一起。这样一来,路上的时候,她们也能陪你说说话。” 闻言,裴湘微微摇了摇头,遗憾道: “我也想和她们多聊聊,可是我身边已经有俞嬷嬷和萝月了,没法再添两人陪我乘坐同一辆车。” “俞嬷嬷?萝月?” 听到裴湘身边还带着仆人,曹寅只以为那是沈家给她的,便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温和又笃定地吩咐道: “不打紧,安排她们去后面的车上随行吧。让马嬷嬷和纹绣跟着你。湘儿,她们更懂京城里的规矩,也能和你多说说咱们曹家之事。” “这恐怕不妥。”裴湘当着曹家下人的面第一次反驳了曹寅的决定,紧接着,她就正式介绍了俞嬷嬷和萝月的来历,随后又补充道,“俞嬷嬷和萝月也能告诉我好多关于京城的事情。当然了,她们对曹家之事肯定没有马嬷嬷她们那般清楚的。” 曹寅听闻裴湘口中的俞嬷嬷和萝月竟然是四皇子派来照顾长女的,态度立刻郑重了许多,自然也更改了之前的打算,不再要求曹家仆妇跟裴湘乘坐同一辆马车。 于是,裴湘又趁机提醒说,她其实并不需要这么多人照顾。便是四皇子和九皇子身边,也是尽量精简人手的,护卫多,而侍从少。 “六个人照顾我……会不会太招摇了?京城里旁人家的小格格也有如此待遇吗?我不太清楚其中的规矩,或许是我想多了。” 经由裴湘这一提醒,曹寅顿时心中微凛,暗道一声倒是自己疏忽了。 四皇子只让两人照顾曹家长女,而他见到长女后却立刻又给添了四个……这是在不满四皇子的安排,还是在变相昭告曹家行事张狂? 御驾就在附近,随行王公大臣们的车马队伍紧随其后,此时哪家有些风吹草动都瞒不住的,正是需要低调谨慎之时,万万不可因为一些不必要的小事而节外生枝。 “湘儿此言有理。”曹寅思绪飞转,瞬间便权衡好了利弊,随即温和说道,“那就只让马嬷嬷和纹绣留下来吧,也让她们有机会跟着俞嬷嬷和萝月姑娘好好学习一番。他日返回京中后,俞嬷嬷和萝月姑娘肯定要回宫复命的,到时候,马嬷嬷和纹绣会留下来服侍你。” 曹寅只觉得自己这是在谨慎行事,却不知在马嬷嬷等曹家下人眼中,就是一向说一不一的家主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竟被这位新认回来的大格格反驳了两次,而且大格格每次都反驳成功了。 无形中,马嬷嬷等人心中对裴湘的轻视就少了三分。 并且,裴湘和曹寅之间这样一来一往的交流让马嬷嬷等人清晰地意识到,这位大格格是敢于在老爷面前出声提意见的,而家主也会认真倾听并采纳。也就是说,倘若她们惹得裴湘不满了,这个被小门小户养大的大格格是有能力也有机会把心中的不满告知家主曹寅的。 至于曹寅的态度……没看他已经两次改变之前的打算了吗?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83节 想到这里,马嬷嬷等人的内心深处皆不约而同地添了几分重视和警醒。尤其是马嬷嬷,她想到之前收到那封书信和远在京城欠了巨额赌债的小儿子,顿时觉得口中苦涩不已。 但实际上,如果让裴湘来分析这件事,她会告诉她们,曹寅其实并没有她们以为的那样重视长女的意见。他其实会更倾向于相信孙老太君身边的仆妇给出的理由,并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小孩子过于娇气,反而应该得到更多更严格的教导。 而曹寅这次之所以会如此迅速地改主意,是因为这件看似不起眼的内宅小事意外地牵扯到了皇家与宫廷。于是,曹寅考虑问题的出发点也随之发生了改变,继而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裴湘的想法。 这也是裴湘没有一上来就立刻亮出俞嬷嬷和萝月的身份来历的主要原因。她就是要通过这番有来有往的交流,打消掉一些人心底对她的轻视。 “这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狐假虎威了吧?就算没有彻底改变一些人的想法,也该给她们留下一个印象,就是我不是没张嘴。一旦感到不满了,我是有勇气出声为自己争取利益的,而不是一味地逆来顺受。” 坐在马车内重新启程的裴湘望着窗外的变化景色,有些兴致不高地想着。 她希望通过这个小插曲,让自己之后拥有一段相对平和安稳的旅程。 不过,裴湘显然还是把事情想乐观了。 当御驾暂时停驻在济宁一带时,裴湘跟着曹寅等曹家人借住进了当地一位士绅家修建的精美别院。 而就在她入住的转天中午,观察了裴湘好几日的马嬷嬷终于按捺不住了。趁着俞嬷嬷和萝月都不在,马嬷嬷决定从这顿午饭开始,好好教一教这位曹家长女在衣食住行方面的规矩。 对于马嬷嬷来说,教裴湘规矩是她的差事,她必须要在御驾抵达京城前做出些成绩来,之后也好向曹寅和孙老太君交代。 不过,在向裴湘讲解规矩的过程中,她该采取哪种方式?该做到何种程度?该保有哪样心态?都是需要她亲自做出选择的。 最后,犹豫了好几日的马嬷嬷还是选择站在了利益的一方。她想着京中来信的暗中示意和丰厚许诺,得意又刻薄地抿了抿下垂的嘴角。 马嬷嬷想,她必然会在返回曹府之前,成功教导处一个知进退懂尊卑的乖巧庶女来。万不可让这个大格格像她那个命薄早死的亲妈唐姨娘那般大胆狂妄,甚至还敢挑衅嫡庶尊卑。 “说到底,太太是想要一个好拿捏不作妖的庶长女,最好能对她唯唯诺诺言听计从的……” 马嬷嬷一边琢磨着信函背后主子的真实意图,一边挺胸昂首地走到正在用餐的裴湘面前。 “大格格,请听奴婢一言。” 正吃得香甜的裴湘:……这家伙不会想趁我吃饭的时候整幺蛾子吧?不听不听我不听…… “大格格,奴婢观察了几日,发现您每餐都进食过多,而且没有任何忌口,连那些粗糙上不得台面的食物也会入口品尝,这是不合规矩的。 “将来到了京中,倘若让人知道您饭量如此巨大,必然会遭到嘲笑的,甚至会连累了您将来的婚事选择。大格格,不如听奴婢一句劝,从这餐饭开始,就适当减量吧。” 裴湘自然知道自己比同龄孩子吃得多了些,但也十分清楚她现在的食量对她身体而言,是刚刚好的,并没有造成任何负担。 “马嬷嬷,多谢你提醒。不过,之前就有太医为我检查过身体,诊断结果是我并没有因为吃得多而生病,相反,我的身体情况非常不错。所以,你有些多虑了。” 听到裴湘提起太医,马嬷嬷眼神微闪,不过她很快又镇定了下来。 经她这几日观察,并没有发现哪位皇子当真和裴湘走得近。再加上曹家的孙老太君本身就圣眷优容,想来也不会有哪个皇子会插手这种小事的。而且,她是奉了老太君的命令来教导曹家大格格规矩的,所作所为又不会当真毫无道理可言,皇子们又如何能责怪她呢? 于是,马嬷嬷沉默片刻后,就收起了心虚之情,依旧用一种暗藏着轻慢的严肃语气不紧不慢地说道: “非是奴婢多虑,而是京中风气自来如此。大格格,像咱们曹家这般还算有些脸面的人家,在吃食方面自来就精细。府里从主子到奴才,就没有一个胡吃海塞的。毕竟,咱们和那些小门小户不同,那不讲究的,有点儿能吃的,不管香的臭的就可劲儿往嘴里灌,生怕没下顿似的。哎,奴婢看了都不好意思,更别提有多少人暗地里嘲笑那种狼吞虎咽的贪吃粗鲁做派了。” 说到这里,马嬷嬷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同时撩起眼皮欲言又止地打量了一眼正坐在餐桌前用餐的裴湘,她的眼神中有一种明显的不认同和淡淡的嫌弃。 倘若此时被她这样瞧的小姑娘不是裴湘,而是哪个自尊心强又敏感脸皮薄的女孩子,此时必然会忍不住涨红了脸的,并且再没有了吃东西的兴致。 但是,马嬷嬷的对手是裴湘。 所以,不论马嬷嬷如何用眼神、语气、神色给裴湘制造压力,她依旧在细嚼慢咽地吃东西,同时也在非常认真地听马嬷嬷说话。 也就是说,裴湘吃得香甜,听得专注,就是毫无触动,仿佛事不关己。 见状,马嬷嬷心中划过一抹狐疑。她不觉得这位新找回来的大格格会迟钝到听不懂她的冷嘲热讽和意有所指。 迟疑片刻后,马嬷嬷又换成了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继续说道: “大格格,所谓的规矩,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学好的,而是被融入进衣食住行中的每一个小细节里的。这饭量多少啊,就是其中一个很不起眼的规矩,也最能体现大家小姐的身份教养。” “身份教养?”裴湘不解地歪了歪头,“吃得少吃不饱就是身份教养?其实我每餐也只是吃得七八分饱而已,并未暴饮暴食。这么说来,我这个规矩已经学成了。” “大格格,您说您只吃了七八分饱,可不作数,还得看您吃东西的份量。您看看你这一桌子……哎,大格格,奴婢的话可能不那么顺耳,但却都是实在话。奴婢身上又担着老太太指派的任务,就是好好教导您规矩,所以呀,有些话奴婢不得不说。 “大格格,这自小生长在深宅大院里的千金小姐,那胃口都顶顶娇贵,吃东西就像小鸟儿似的,食量丁点儿大。她们对入口的东西也挑剔得很,没有可心的,宁愿饿着也不吃,这便是大家气派。因为咱们的哥儿姐儿从小就锦衣玉食,见惯了山珍海味珍馐佳肴,所以舌头和胃口都矜贵。 “再者,大户人家的孩子从小耳濡目染的,还未进学就知道凡事过犹不及的道理,一个个的,就没有不知礼不懂规矩的。大格格,您以后到了京中,要是还像今日这般独自一人吃掉半桌子的饭菜,那注定要遭到嘲笑的。唉,哪怕您今后改了,可闹出的笑话就永远是笑话,会跟着您一辈子的。” 马嬷嬷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见裴湘终于有所触动,还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便以为自己的这番说辞成功了,终于唬住了这个长在小门小户里的六岁小姑娘,不禁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想,这只是一个开始,之后,她会把小姑娘衣食住行的每一个方面都找出毛病来,然后再打着为她好的旗号明里暗里地嘲笑一番,一步步摧毁这孩子的自信心。她要让这个庶女觉得羞愧自卑,让她焦急不知所措……等火候差不多了,她再告诉裴湘应该怎样小心翼翼地为人处世,才不会被瞧不起…… “大格格,奴婢解释了这么些,是希望您能理解奴婢今后的所作所为,不要以为奴婢是在故意苛责您。奴婢做的任何事,都对得起良心,都是出于对老太君交托的任务的重视……” 说着话,马嬷嬷就气派十足地猛一摆手,示意之前一直等在门外的粗使婆子猛进屋,然后一话不说就将裴湘只吃了一半的午饭给撤了下去,连一碗汤都没有留下。 望着空荡荡的桌面,又揉了揉只有三分饱的肚子,一直没有阻止马嬷嬷任何动作的裴湘忽而天真一笑,随即,她用充满求知欲的语气问道: “马嬷嬷,既然咱们要学规矩,那就得把规矩学全了,免得一知半解惹人笑话。我自小就是吃粗茶淡饭长大的,还没怎么见过山珍海味,尤其是曹府里少爷小姐们自小就见惯了的珍馐美味。 “这样吧,马嬷嬷,为了避免我显得过于没见识,也为了不给老太君丢脸,你就给我讲讲大家小姐们自小都会见过哪些山珍海味吧。还有那些年节家宴时呈上来的一道道复杂菜色,都是怎么烹饪的,原材料是什么,菜名是否有吉祥寓意,应该搭配什么酒……你一样一样说,我一样一样记,等我记不住了,咱们就明天再继续,如何?” 马嬷嬷也是听闻过裴湘之前的一些经历的,觉得她不该是这样好说话的性子。可她还真不怕裴湘吵闹打人或者逃避抵触,因为她总有法子整治不听话的孩子的。 甚至,裴湘闹得越厉害,马嬷嬷从曹寅那里得到的信任和管教权利就越多,最后吃亏的肯定是人小力单的裴湘。 可是,令马嬷嬷不曾料到的是,裴湘竟然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她的挑衅,甚至还顺着她的话向她请教起来。 这样一来,马嬷嬷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但不管马嬷嬷心里有多少不得劲和怀疑,她都无法拒绝裴湘的这个合理要求。 说起来,马嬷嬷心里其实还是对曹寅之前两次因为裴湘的拒绝而改变主意一事心存忌讳。她确实担心裴湘一个不满就去曹寅那里告状,所以,无论她想怎么暗中为难裴湘,表面上都不会有理亏的举动。 ——只要裴湘愿意学,她就得好好教。 而也正是她的这份小心思,让裴湘抓住了软肋。当然,此时的马嬷嬷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遭遇什么。 “既然大格格问奴婢,奴婢定然知无不言,也请大格格用心记下,奴婢会不定时抽考的。” 裴湘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充满期待地说道: “这是自然。你说,我记,什么时候我记不住了,你再停下来。马嬷嬷,为了不辜负老夫人的期待,咱们谁也不能松懈偷懒。” 第207章 在裴湘的提议下, 马嬷嬷从曹家不久前举办过的一场正月新年家宴讲起。 当然,她并没有一上来就介绍各式复杂菜色,而是先简单说了举办宴会的场所、宴会的规模、以及宴会上各种喜庆华美的装饰摆设。俨然是打算一开场就用豪门大宅里的奢侈做派和富丽风格震慑住没见过大场面的小姑娘。 不过, 马嬷嬷这边刚起了个话头,之前出门办事的俞嬷嬷和萝月就一前一后地回来了。 见到两位在皇子身边当差的宫人出现,马嬷嬷脸上的得意显摆之色下意识就收敛了大半。毕竟, 曹家的家宴再如何富贵讲究,那也是比不过皇家气派的。 裴湘好似一无所觉地笑着招呼俞嬷嬷坐下休息,又让萝月帮她泡一壶她自己捣鼓搭配的花草茶,再把九阿哥胤禟之前派人送来的果脯蜜饯和点心肉脯都端出来。 “九哥说,让我好好品尝一下这些吃食的味道, 看看是不是地道的江南风味。要是味道正宗的话,他就谴人回去再采买一些。” 这话成功堵住了马嬷嬷的阻拦之词。之前的经历已经让她十分清楚,但凡涉及到皇子, 老爷都会慎之又慎, 并且绝不会允许她用一些可学可不学的规矩来影响皇子们对曹家的印象。 马嬷嬷撩起眼皮定定地瞧了裴湘片刻,心里有些估摸不准这是大格格在有意和她对着干并且胆大妄为地用皇子的名头唬人, 还是当真在按照皇子的吩咐行事。 “既然如此,大格格千万别辜负了九阿哥的这份信重,”马嬷嬷的余光划过萝月平静的面孔, 见她毫无异样地接受了裴湘的吩咐, 便觉得这所谓的品尝味道之事大概是真的,“那大格格可还要继续听奴婢介绍府中家宴上的菜式?” “这是自然。马嬷嬷快详细说说吧,我定会听在耳中,记在心里。” “可这一心二用……” “马嬷嬷你多虑了,我肯定会一边好好品尝这些点心小食,一边将嬷嬷的话都用心记下的。而且……不过一心二用而已, 又有何难?我外太翁虚舟先生门下的不少学生都能这般做事,莫非嬷嬷之前接触过的人不可以吗?” 说到这里,裴湘诧异地扬了扬眉,佯装迷惑不解地问道: “这……不能吧?难不成高门大户里的少爷小姐们还不如市井间的孩童伶俐聪慧吗?既然如此,那我倒是宁愿留在沈家了,我还是希望能经常和聪慧灵秀之人相处。” “哎呀,大格格可太会开玩笑了。”马嬷嬷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心道一声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轻狂丫头,同时提高了声音强调道,“大格格莫要再作此比较了。两者云泥之别,如何能放在一起说?奴婢之前是想说,大格格能一心二用固然不错,可奴婢奉了老夫人的命令来教导格格规矩,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马虎。倘若格格坚持要一边做其它事情一边听奴婢讲解,那奴婢为了不辜负老夫人的信任,定会不时地向姑娘提问。如果姑娘答错了或者记混了,那就请姑娘专心听奴婢的教导,别再做旁的事情分散心神了。” 闻言,裴湘点头赞同道:“还是马嬷嬷心细负责。既然有教,那自然就要有考核。不过,但凡考核都得有个标准,否则到时候我答了东,嬷嬷偏说自己之前教了西,次数多了,咱们岂不是伤了和气,也辜负了老夫人疼爱小辈的一片慈心?” “格格所说的标准为何?” “俗话说口说无凭。这样吧,纹绣,你来。”裴湘朝着之前一直沉静站在马嬷嬷身后的曹家丫鬟纹绣招了招手,语气轻快地说道,“老爷说你是识字的。正好,我这里有笔墨纸砚,一会儿马嬷嬷说了什么,你就记下什么。嗯,为了避免你记不全或者记差了,我让俞嬷嬷在一旁帮衬你。记住,你亲笔写下的字迹,就是今日考核的标准,也是我日后翻阅复习的参考记录,可千万别出大差错。免得以后我拿这份记录去问旁人时,惹得旁人嘲笑。” 裴湘话未说完,跟着马嬷嬷一同过来的纹绣便是心中一紧,顿时打消了写记录时做些手脚的念头。她连忙福身应诺,并低头避开了马嬷嬷投向自己的锐利目光。 见一切安排妥当,萝月也将各色点心和热茶端了上来,裴湘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她从从容容地拿起一块小巧精致的八宝如意红豆糕放入口中,继续之前被打断的午餐,同时用眼神示意马嬷嬷可以接着介绍曹府新年家宴上的丰盛佳肴了。 马嬷嬷冷眼瞧着名为品尝味道实为继续吃喝的裴湘,又用余光瞥向始终低头磨墨的纹绣,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而后,她便开始中气十足地讲起了曹府年节家宴上每一道菜的吉祥寓意和食材搭配,期间又刻意穿插着介绍了缠金丝的水晶杯、银刻的碗筷、玛瑙的碟盘、白玉的酒壶等等珍贵精美餐具。 一个又一个冗长绕嘴的复杂名字从马嬷嬷的口中连续不断地冒了出来,虽然速度不快,可却足够让许多初次听闻之人感到头晕脑胀,记了这句忘了上句。更别提除了名称样式之外,好些餐具和菜肴羹汤的摆放位置还是有特殊讲究的,这又涉及到曹家诸人的座次排序和口味偏好忌讳之类的细节之处…… 一炷香之后,站在屋内中央的马嬷嬷突兀地停下了口中的介绍,旋即就朝着正在一脸幸福地品尝着梅子姜和胶枣的裴湘问道: “大格格,奴婢说了这么些,您可都记清楚了?” 裴湘含着甜枣笑盈盈地点了点头,表示都已经一一记在心里了。 马嬷嬷瞧着被裴湘吃得只剩一半的点心果脯,下意识先看了一眼小姑娘的肚子,然后才眯着眼睛慢条斯理地问道: “大格格,可还记得奴婢方才提起的老夫人最爱的一道羹汤?” “自然记得。” “那就请大格格仔细说说,说说那道羹汤里的主要食材,毕竟是老夫人喜欢的,还请大格格多多上心。” 裴湘不紧不慢地吃完最后一颗胶枣,又喝了一口茶漱口,然后才点头道: “看来,这是马嬷嬷在考校我了。嗯,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马嬷嬷说,老夫人爱吃的那道汤羹是桃花如意百味羹。” 说着话的功夫,裴湘就起身离开了座位。 她一边在屋内缓步行走消食,一边按照马嬷嬷之前的叙述重复了一遍桃花如意百味羹的大体做法。 当然,曹家并不需要他们家的女儿成为手艺精湛的厨子,所以马嬷嬷介绍菜色的时候也只是重点介绍了里面的珍贵食材和某些难得之处。这也是为了防止裴湘将来外出赴宴时一问三不知,或者说错什么闹出笑话来。 马嬷嬷听到裴湘将自己介绍的内容一字不落地叙述出来后,倒是没有感到意外。她心知倘若裴湘没有些能力的话,之前也不会那般气定神闲。但是,这丫头到底还是年纪小把问题想简单了,她既然要来个下马威压服这个刚刚被认回来的小小庶女,自然不会心慈手软每日只教导一些内容就算了。 她今天非得把这个小姑娘问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假如日后老爷问起,自己就解释说是为了磨砺一番大格格的跳脱性情。 “格格当真好记性。”马嬷嬷神色淡淡地赞了一句,然后竟不再询问菜肴名称做法,而是问起了各种餐具摆设的名字和图案讲究。 裴湘自小就有过耳不忘的能力,自然不会被马嬷嬷问住,不过她还记得娘亲之前的叮嘱,做事做人都要留些底牌,于是便用庆幸地语气感叹道: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84节 “幸亏马嬷嬷你教导的这些比较浅显,我听一遍就记住了个大概。要是背诵诗书的话,就要多诵读阅览几遍了。哎,果然是记住这些吃吃喝喝的琐事无需花费太多精力。” 感慨之后,她就一边继续散步消食一边再次清清楚楚地回答了马嬷嬷的问题,然后又扬声询问正在埋头做记录的丫鬟纹绣,自己的复述可有差错? 得到纹绣的肯定答案后,裴湘又一本正经地转头告诉马嬷嬷,让她再选一个问题抽查,然后就继续教导自己新的东西。 “马嬷嬷,你千万别打着考试的幌子偷懒放松,也别耽误了我的学习进度。” 马嬷嬷抿了抿唇,又问了一个她自认为比较刁钻的问题,但依旧没有难住裴湘。于是,马嬷嬷只好继续做起了介绍。 这次,她说起了曹府每年是如何庆祝中秋佳节的。 曹府富裕又一向讲究排场,无论是席面上的菜式酒水,还是使用的器皿摆设,这中秋佳节的宴会竟然和正月新年的宴会完全不同。也只得是马嬷嬷这样在曹府服侍了多年的老仆,不知亲身经历了多少次,才能如此细致又完整地描述出来。并且还顺带夸耀了一番白日的赏菊会和晚间的观月小宴。 说实话,裴湘听过之后也觉得特别长见识,因为马嬷嬷口中的花月酒茶食,都是她无法从书中读到的。而且,真的好花费银钱! 裴湘目露询问地望了一眼内务府包衣世家出身的俞嬷嬷,然后从对方的反应中得知,在京城的高门大户中,马嬷嬷口中的曹家做派其实并不算出格。贵人们确实就这么讲究衣食住行,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便是如此。 当然,俞嬷嬷没有告诉裴湘的是,虽然许多大户人家皆如此讲究,但有些人家底丰厚,家中男儿前程似锦,过日子就非常有底气,比如此时的曹家。但有些人家那就是打肿脸充胖子了,或是变卖祖产,或是典当借债,也要维持外表的光鲜。其实,平常日子过得还不比小户殷实人家舒心。但不到山穷水尽,那些养尊处优惯了的老爷太太们就不会轻易缩减了排场,生怕跌了身份面子。 这边,马嬷嬷口若悬河地说了一大套,然后便又要对裴湘提问。她觉得饶是这孩子天生聪慧,这会儿也该被绕糊涂了些,或者干脆将新年宴会和中秋宴会中的一些细节记混了。 裴湘也借着“听书”的功夫消食完毕,转身给自己斟了一杯香气清远的花草茶慢慢啜饮,同时侧耳倾听马嬷嬷的新问题。 马嬷嬷这次依旧询问了三个比较刁钻的问题,但让她觉得不妙的是,裴湘竟然再次给出了准确答案,而且看起来表情十分轻松。对此,马嬷嬷有些怀疑,俞嬷嬷和萝月之前是不是已经对裴湘介绍过京城里一些高门大户过节的规矩习惯?虽然家家都有所不同,可大体上还是有所相似的。 与此同时,站着说了好些话的马嬷嬷觉得有些疲惫了,也很口渴。她闻着袅袅茶香,忍不住舔了舔微微发干的嘴唇。 “大格格……” “嬷嬷先别忙着往下讲。”裴湘没理会马嬷嬷流露出的明显口渴模样,背着小手走到纹绣身后,然后瞧着纹绣的记录脆声道,“马嬷嬷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会不会记差了什么?不如我也来问问嬷嬷吧,看看嬷嬷给出的答案是不是和你之前说的一模一样。嗯,倘若嬷嬷没有信心的话,不答也可。不过,倘若嬷嬷选择不答的话,就还请嬷嬷体谅一下我这生来谨慎的脾气。我担心只听嬷嬷一人之言会不小心犯了错,进而辜负了老夫人对我的殷殷期望。所以,之后我会向老爷禀明情况的。” 马嬷嬷心中冷笑一声,暗道话已至此,自己又如何能推脱拒绝。 “大格格尽管问就是。” “好,嬷嬷不愧是老夫人身边的人,为人处世就是爽快!” 裴湘小大人似的称赞了一句后,就拿起纹绣手边写满字迹的纸张,然后照着上面的记录提问起来。 她并没有提问那些细枝末节的地方,而是直接让马嬷嬷再次报了一遍菜名,随后又挑了两个答案很长很长的问题询问。 马嬷嬷不可避免地又说了一箩筐的话,口中更是又干又渴,腿也有些站酸了。偏偏裴湘却一点没有让她坐下喝茶说话的意思,还当真摆着小主子的谱,始终让马嬷嬷站着回话,完全不像曹府里的其他晚辈那般,因着老夫人的面子,对马嬷嬷也多加尊重。 对此,马嬷嬷很是不满,可又不能明着挑理。 甚至,当裴湘继续让她详细描述曹府是如何欢度其它节日时,她也只能忍着口渴和劳累认真教导。毕竟“学生”还学习尽头十足,她这个奉命前来帮大格格熟悉京城规矩的奴婢怎能喊累不教? 倘若裴湘之前答错了,马嬷嬷自然就有借口暂停今日的教学并且威吓嘲讽一番,然后再找个机会退下去悄悄休息。可偏偏她没有成功为难住裴湘,便只能继续不停地说下去。 半个时辰后,说话说得有些头晕目眩的马嬷嬷终于没忍住,开口向裴湘讨杯茶水喝。 闻言,裴湘故作惊讶地埋怨说,既然马嬷嬷早就口渴难忍,怎么不早些说呢?然后,她毫不犹豫地让萝月递给了马嬷嬷一盏茶。 而就在马嬷嬷迫不及待地大口喝水解渴之际,就听裴湘问身边的俞嬷嬷道: “嬷嬷,下人回话的时候,可以直接讨茶喝吗?之前……沈家小门小户的,做的不算周到,并没有这样的规矩。伺候的仆妇也都比较谨言慎行,不会在当差做事时候这般……可见,还是曹家仁善,下人当差回话的时候可以直接要水喝。以后我到了京中,出门做客时,也得看看旁人家是不是也如此行事。若不是的话,可见对方就是个不讲情面的严苛人家。” 马嬷嬷只觉得拿杯子的手猛地一抖,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声晦气。然后,她连忙扬起一抹勉强笑意告诉裴湘,自己这是渴得狠了,才贸然开口讨要水喝的,还望小主子宽容谅解。 裴湘自然点头表示谅解。同时,她一边让人给马嬷嬷换大杯子喝水,一边请俞嬷嬷帮忙记下马嬷嬷刚刚的行为。 马嬷嬷见状,心知裴湘这是准备抓她的把柄呢,又忍不住暗骂了一声鬼丫头,随后愤愤地一口饮尽大杯子里的茶水。 与此同时,她又忍不住想着,也不知道这丫头泡的什么花草茶?刚才看她喝得那样舒服,自己就眼馋极了,现在亲口一品,果然生津止渴味道极佳。等以后……她肯定让小丫头将茶方子双手奉上。 喝了茶,解了渴,马嬷嬷又开始说起曹府里的大事小情来。 她当然不会透露那些机密之事和紧要的人情关系,但偌大的曹府,便是家具上的雕花样式和四季的窗纱门帘花色都能念叨几个时辰的,更别提好些家具还是有来历的,她还真不怕无话可说。 马嬷嬷此时也是被裴湘挑起了火气,就想着如何降服了这个小丫头,便越说也多,越说越细致。 说得渴了,就喝一口杯中滋味不错的饮品。一不留神,她手中的大杯子就已经被倒满四次了。 话说多了,自然口渴。 水喝多了,那就会想上厕所。 所以,大半个时辰之后,马嬷嬷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难看尴尬,语速也渐渐放慢了下来。她不着痕迹地换了个站姿,特别希望裴湘现在就犯个错,让她有理由体面离开。 但马嬷嬷注定要失望了,裴湘依旧能准确回答出她的每一个问题。与之相反的,她则因为心神不宁和疲惫的关系,大意之下竟然几次说错了话。 而马嬷嬷每犯一次错,裴湘就让俞嬷嬷记在一张纸上,和之前马嬷嬷主动要喝裴湘的茶水的那一条记录记在了一处。 马嬷嬷此时哪里还看不出自己今日是被一个小丫头给算计了。她眼巴巴地瞧着俞嬷嬷手中那张字迹越来越多的记错纸,又是心急,又是尿急,于是,她说错的地方就越来越多。 而裴湘这期间并没有只坐在椅子上给马嬷嬷纠错处。她见马嬷嬷毫不犹豫地喝下三大杯茶水后,就知道今天算是报仇成功了,之后就是一些收尾工作了。 于是,裴湘让人给她摆好棋盘。在听马嬷嬷介绍曹府“建筑风格”和发家史的同时,分心琢磨起之前从书里看过的一局残棋来。 而马嬷嬷在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不少事情后,越发不愿意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了,并且,她也没有理由离开。 还是那句话,学的人还没有听疲倦了,教的人怎么能放弃离开? “马嬷嬷,你可不能耽误我的进度呀!你要是教不了,那我就去找老爷换人来教了。” 这话就像一个紧箍咒套在马嬷嬷的头上。 到了掌灯时分,有小丫头进来问要不要摆放晚餐菜肴。 裴湘便笑着看向马嬷嬷,问她依照曹府规矩,她这个六岁的大格格晚上该吃些什么,又应该吃多少? 此时的马嬷嬷根本没有心思计较裴湘的饮食问题,她只想早些结束今日的“教学”让她出去痛快解手,于是连忙哑着嗓子笑道: “依着大格格的心意来就好。您身边有俞嬷嬷和萝月姑娘,哪里会有不周到的地方呢?之前是奴婢想差了,奴婢也是关心大格格,还请大格格原谅奴婢。” 裴湘见马嬷嬷虽然口气放软,可眼神却依旧让她感到不舒服,便微微摇了摇头,望着马嬷嬷慢吞吞地说道: “我倒是觉得你之前说的有几分道理。这样吧,看在你是老夫人身边之人的面子上,我听你一回,晚上就干脆不吃了。更何况我今日学习兴致正浓,还没听够你说的那些事呢。 “曹家呀,那里本来该是我自小生长的地方,那里住着我的亲人,所以,我一定要尽早了解那里。尤其是老夫人、老爷和太太的一些喜好。马嬷嬷,你快快一一道来,也好让我更好地尽孝。” 马嬷嬷只觉得心中一苦,双腿更是恨不得拧成麻花状。 又过了一刻钟,终于忍不住的马嬷嬷只好坦言自己水喝多了,非常想去解手,必须要离开了。 闻言,裴湘把目光从棋局中移到马嬷嬷身上。 沉默片刻后,她在马嬷嬷哀求的目光里毫不犹豫地说道: “俞嬷嬷,记下来,马嬷嬷当差的时候因为要去解手,无法尽心尽力告诉我老夫人的喜好。” 说完这话,裴湘放下手中棋子,绷着一张小圆脸语重心长地对马嬷嬷说道: “非是我不近人情,我身边的人,渴了饿了肚子不舒服了,都能及时解决,因为我做了必要的安排,不会为难任何人。 “但是,马嬷嬷,我之前并未喊你今日到我身边来当差,是你主动寻来,又主动要教我规矩。既如此,那你就该做好充分准备,好好教学,不能说教就教,说走就走。尤其是——你还是来教‘规矩’的,那就得以身作则!才能让旁人信服,是不是? “总不能曹府的规矩就是当差期间一会儿朝主子要茶水喝,一会儿又说水喝多了,然后差事做不了要去解手吧?这成何体统!若不让你去,外面还当我小小年纪就待人苛刻,可若是就这样答应了你,那从此以后我身边可就乱套了。 “人人都能想来做事就来,想甩手离开就走,岂不是比我没有跟你学规矩之前还没有规矩么?马嬷嬷,你今日这般表现,到底是欺我年纪小心肠软,就要算计我陷害我的名声,还是当真能力不足?” “……是奴婢……能力不足!”此时已经憋尿憋得要发疯的马嬷嬷猛地一闭眼,咬牙认下了二选一中罪名比较轻的那个。 她想,便是当场尿裤子,她也不敢承认自己要故意算计曹家大格格。 然而,此时不够冷静的马嬷嬷却忘了,她并不一定非得选一个选项的。 马嬷嬷夹着步子慌慌张张地离开了,但裴湘面前的残局却还没有彻底解开。 于是,她一面吩咐尽快开饭,一面又麻烦俞嬷嬷拿着那张列满马嬷嬷犯下的失误的纸张去找曹寅。 “纹绣,你也去吧,倘若老爷问起今日之事,你一五一十地回答就行了。对了,今日让你写了这么些字,想来你的手腕明日会非常酸疼。这样吧,放你十天假,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不提俞嬷嬷和纹绣离开后裴湘如何心满意足地吃了一顿无人打扰的晚餐,只说曹寅收到俞嬷嬷递出的“马嬷嬷犯错记录”后,又听完了纹绣讲述的全过程,脸上的神色便从漫不经心渐渐变得郑重严肃起来。 他之前已经想到过,裴湘或早或晚必然会因为教导一事来告状的,他也猜测过长女会采用什么样的告状手段。是用身边皇子亲派的宫人当挡箭牌?是撒娇请求讨好他?是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欺负”教养嬷嬷?亦或者干脆嚷嚷着不学规矩要回沈家? 可他绝对没有预料到,马嬷嬷甫一出面,只一个回合,就被女儿这般名正言顺地给退了回来。 看着纸上记录的马嬷嬷亲口承认“能力不足”之语,曹寅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暗道,只要这个女儿不打算主动配合,他估计永远无法给她找到一个“能力十足”的称职教养嬷嬷来。 当然,他自然可以多派去几人一起去教导长女,可焉知长女不会再有其它手段?毕竟……那是惹急了会炸茅厕的小姑娘…… 最重要的是,他派教养嬷嬷去长女身边,是希望长女能尽快融入曹家和京中大户人家的圈子,并不是要折磨她或者和她较劲儿。倘若他因为马嬷嬷的事情一时想岔了甚至做出些本末倒置的决定,说不定会彻底失去这份本就稀薄的父女之情。 “果然,这才是真正早慧有天赋的孩子,她还没学具体的规矩,没接触过深宅大院里的波澜,可已经会用规矩反击了……” 曹寅眼中划过一抹沉思。 他此时再想起这个意外找回来的长女,哪里还有之前见面时的那种理所当然的主导心态,这位自来就心思玲珑的曹家家主恍然想道: “看来,她之前说愿意留在沈家的话也并非孩童的天真幼稚言语。天真的孩子不会这样轻描淡写地废掉一个不合心意的教养嬷嬷,并且还让人挑不出错来。” 第208章 曹寅在心里默默改变了对待裴湘的态度, 却不打算继续探究马嬷嬷此番举动的背后是否另有推手。他只当这是家里的老奴仗着资历和一点恩宠就作威作福,继而生出了拿捏小主子的蠢毒心思。 对于官场之事,曹寅此人一向精明强干又八面玲珑。许多事他都是表面含糊不予计较, 可转头就会刨根究底把真相弄得一清二楚, 以防自己在不知情的时候被同僚对手坑了。 可对于家中内宅之事,曹寅一向习惯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他看来,有些内宅纠纷只要不是过于出格荒唐, 便没必要调查得一清二楚。 “调查清楚又如何呢?”曹寅几乎不用多加考虑, 就能猜到暗地里指使马嬷嬷的人选——倘若当真存在的话, 他微微摇了摇头,心中思忖, “如今是老太太管家,李氏又怀有身孕,不论查出是谁, 最后都要不了了之。难不成我还能因为这种小事和母亲起冲突, 或者郑重其事地警告一番怀胎不稳的李氏吗?况且,李氏是湘儿嫡母,她本就有教导之责……” 曹寅想到前些日子收到的舅兄李煦的书信以及岳父的提点, 眸光微闪, 更是没有了深入调查的心思。 说到底,曹寅深知在官场仕途上一着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 可家中内宅不论如何波涛暗涌,只要有老太太坐镇, 那就出不了大事。且无论后宅中那些依附于他生存的女人和孩子们如何争斗,最终都不会影响伤害到他这个曹家家主。 “罢了,便给湘儿多些补偿吧。” 曹寅很快就做出了决断。 他先是吩咐白桦去将他新得的那块云纹暖玉和一幅宋代的山水图给裴湘送去, 然后又招来另一位教养嬷嬷并仔细叮咛告诫了一番。 随后,曹寅当着这位教养嬷嬷的面宣布了对“能力不足、规矩疏漏”的马嬷嬷的处置——返回京城后直接送到郊外庄子上去做粗活。 姓侯的教养嬷嬷表面上始终低眉顺眼地听着家主吩咐,内里却心绪起伏不已。当她听到马嬷嬷的下场后,顿时心头一紧,旋即便毫不犹豫地打消了所有偷懒耍滑和倚老卖老的小心思。 侯嬷嬷咋舌不已,暗道今后一定要小心伺候那位只见过一面的大格格。没看她这一出手,就干脆利落把那个姓马的假正经给弄到庄子里去了吗?可见那姑娘年纪虽小,本事却非凡。 此时的侯嬷嬷尚且不知道,京中曹府内已经有一个常嬷嬷因为裴湘而被送到庄子上去了,恰好就是马嬷嬷要去的那个。 而等到侯嬷嬷日后返京又得知了常嬷嬷一家的遭遇后,当差做事的时候就更加小心谨慎了。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85节 不过,她那时候几乎已经被裴湘给收服了,因此并不觉得如何害怕担忧。只是忍不住暗自嘀咕了几句,别看大格格年纪小,倒是挺消耗老太太身边的得力仆妇的。刚认回来没多久,不知不觉间就让老太太失去了两个。对了,算上她自己这个倒戈投靠的,是总共失去了三员“心腹爱将”。 次日,终于有些闲暇时光的康熙帝散步到了九阿哥胤禟的住处附近。 “那边的院落瞧上去倒是清幽宁和。” “回主子,那边是博雅苑,九阿哥就住在其中。” “原来是小九的住处。” 对于此次随他南巡的所有儿子中年纪最小的孩子,康熙还是很关心的。他脚步一转,就改变了原本的前行路线,绕小路走进了胤禟居住的院子里。 “这个时候,胤禟一般在做些什么?”康熙随口询问身边伺候的梁九功。 梁九功连忙低声答道:“回主子,据奴才所知,一般这个时辰,九阿哥已经结束了当日的满语课。再过一个时辰,九阿哥会去前院练习骑射。” 康熙微微颔首,随着门口小太监的问安声,他大步走进了胤禟的书房。 而此时的胤禟确实如梁九功所言刚刚下课不久,正翘着腿斜倚在八仙椅上乐不可支地读着什么,而且还相当专注,连门外的说话声和脚步声都给忽略了。 “胤禟,你在看什么?” 康熙一进门就撞见儿子这副小痞子一般的疏懒坐姿,不由得脚步一顿,心道也就是这小子仗着年纪小又长得好,才使得这般松懈懒散的坐姿看起来有趣又可爱。要是老大他们敢在自己面前摆出这般粗鲁仪态,他肯定要呵斥几句的。 “你小子,怎么这般懒散!”虽然儿子很可爱,但作为严父,康熙帝觉得自己还是要提醒一二的。 胤禟见康熙帝出现,立刻放下腿从椅子上蹦下来。紧接着,他一脸欣喜地给亲爹请安问好,丝毫没有将康熙之前那句不轻不重的批评放在心上,也没有诚惶诚恐地请罪,而是亲亲热热地说道: “汗阿玛,儿臣刚刚在读信,正好读到有意思的地方呢,就有些忘形了。亏得汗阿玛提醒了儿臣,儿臣今后一定多加注意。” 康熙自然不愿意亲儿子对他感到生疏畏惧。他很稀罕胤禟对他的这份亲昵自在,因此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说了句你也不小了,心中有数便好,而后便在窗边的矮榻上坐了下来。 说起来,这父子二人先前的相处情形并不是如此轻松自然的,还是此次菩提寺归来,胤禟试着向康熙帝撒了几次娇又耍了几次赖,父子二人之间的相处状态中才有了更多的温馨与随意。 对此,康熙帝经过初始的惊讶后,便以为胤禟的改变是之前险些遇险的缘故。 他想,虽然及时阻止了反贼的阴谋,但胤禟到底年纪小又是第一次离开宜妃远行,肯定更容易感到后怕或者产生触动。不论哪种,胤禟都极有可能会下意识地更加依赖父兄亲人的,也会更加珍惜亲人之间的缘分。 至于证据——胤禟回来后便经常对康熙嘘寒问暖,偶尔还会主动朝康熙求助,或者提出一些小小的要求。他完全不担心作为帝王的康熙会觉得九皇子胤禟才能不足,就和普通人家心思单纯又依赖父亲的幼子一模一样。 对此感到非常新鲜又十分熨帖的康熙深深觉得,小九胤禟不仅聪慧懂事,而且心性极为淳厚赤诚。 “小九确实是个好孩子,便是向朕撒娇讨要什么,也不会当真失了分寸。他只要得到一些金银珠宝就心满意足了,从来不会贪心索要朕身边那些寓意特殊之物……” 享受着“单纯”父子情谊的康熙帝感慨地回忆着胤禟的每一个细小改变,并不知晓自家九皇子已经在外面的花花世界里“开拓了眼界”,目前正处于建立新型父子相处模式的摸索试探阶段,并且每晚都会悄悄写下试探心得体会。 “谁写的信让你这般高兴?可是你母妃的家书?” “不是额涅的信。”胤禟在康熙的眼神示意下落座,同时一边说着话一边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书信递到康熙面前,“汗阿玛,是湘儿写给我的信,主要是和我讨论前天陆师父教授的那篇文章。不过,我觉得有趣的是最后那段。汗阿玛您瞧,湘儿她一贯促狭,旁人打扰她吃饭,她就骗对方猛喝水然后再拦着人家去如厕,哈哈,啊……对了,汗阿玛,湘儿就是内务府慎刑司曹郎中的长女。就是、就是之前提醒四哥和儿臣去菩提寺有危险的那个小姑娘。” 经过胤禟的提醒,康熙很快就记起了那个敢教皇子炸茅厕的曹寅长女。随即忍不住想着,怎么自己每次听到曹寅长女的名字,都和吃喝拉撒这种事搅合在了一处,倒是……怪奇妙的。旁人家的小格格传出来的名声就跟吸风饮露的仙女似的,这个湘儿就非常接地气了,甚至有些过于接地气了。 “胤禟,你和曹家那个小姑娘倒是投缘。不过,一起讨论课业……朕记得朕的九皇子可一直傲气得很,一般人可入不了你的眼,怎么如今竟然愿意和比你年纪小的女孩子探讨起文章学问了?莫不是因为不在宫中,你对课业就不上心了?” “汗阿玛,儿臣最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用功。” 胤禟飞快摇头否认了康熙的调侃,笃定地说道: “湘儿聪慧,便是四哥有时候也会和她讨论文章呢,她还能和四哥一起下棋对弈,并且赢多输少。不仅如此,湘儿的爱好兴趣非常广泛,儿臣和她只相处了不长时间,可却感觉整个人的眼界和思路都扩宽了。四哥同样赞同儿臣和湘儿在一处玩耍,他说我们一起玩的时候不算是荒废光阴,反而是另一种学习方式。” “哦?老四竟然给出了这么高的评价?”康熙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 他了解老四的较真儿脾气,也知道胤禛对学业方面的要求有多严格,不禁感兴趣地敲了敲桌面,含笑问道: “那你和朕说说,你之前和曹家的小格格凑在一处时,都一起玩了些什么?” 胤禟见康熙感兴趣,立刻跳下椅子去书架上翻找他之前和裴湘设计的一些小玩具,也就是被胤禛称赞过的那些。 同时,他颇为高兴地想着,先让汗阿玛对湘儿留下一个好印象,嗯,最好替换掉之前那个有味道的。然后,他今天一定要让汗阿玛深入了解一番湘儿的天赋。 这样一来,倘若湘儿将来愿意进宫当伴读了,那汗阿玛这关就好过了。或者……说不定汗阿玛直接就下旨让湘儿进宫了,都无需他再去央求额捏帮忙说话了。 很快,胤禟就抱着他和裴湘共同动手制作的一些小玩具以及一沓画稿图纸返回了窗边。他把怀中东西往塌上的小方桌上一放,随后便开始给康熙一样一样地展示起来。 “汗阿玛,你看这个翅膀会自己动的竹蜻蜓……” 康熙一开始还比较感兴趣地听着胤禟讲解。但是,不知从何时起,他的注意力就渐渐转移到了那一沓图纸上了。 而随着他翻阅的速度越来越慢,胤禟的声音就几乎都被他屏蔽在了耳外,不过康熙并未在意。 他一直若有所思地反复打量着某一份图纸。 “这是什么?是胤禟你画的?” “这是湘儿打算找人按图订做的一些小工具和机关的图纸,不是儿臣画的。”胤禟摇了摇头,诚实答道,“这一沓图纸都是湘儿的。有些是她灵光一闪随手勾画的,有些是她反复琢磨的。” “那怎么都放在你这里?” “湘儿刚回曹家,对那里的亲人和生活环境都不甚熟悉,而且她是女孩子,好些事做起来都不太方便,于是就把这些图纸交给了儿臣。等回到京城后,儿臣打算找内务府的匠人帮儿臣把图纸上的东西都试着做出来,然后再把成品交给湘儿。” “这个……你们做出来后打算干什么?”康熙抽出他最重视的那张图纸,用闲聊的语气微笑问道。 闻言,胤禟立刻探身去瞧。 待他看清楚了康熙抽出的是哪张图纸后,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古怪复杂的表情。 九阿哥在心里“哎呦”了一声,暗想湘儿这运气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怎么这么多张奇思妙想的图纸里,汗阿玛就独独“钟情”这一张呢?等他回答之后,湘儿在汗阿玛那里的印象估计就更加奇怪而深刻了。 “这个……”胤禟其实也是有些质疑康熙帝的品位的,要不怎么就挑出这个来了,“汗阿玛,这个呀,是湘儿琢磨的一种能让弹弓射的更远的小机关,旁边那个,是她设想的连珠弹弓,不过那个还没画完,就是个初步构思而已,还有好多要修改的地方。嗯,其实湘儿也不知道做出来后的效果到底如何,说不定根本行不通,就是瞎想的。” “那要是成功了,你们打算用这个做什么?” “做什么?”胤禟有些不解地瞧向笑容不变的康熙。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汗阿玛的眼神变冷了,而且温和的语气里还藏着一种让他感到非常不舒服的探究与怀疑。 直觉告诉胤禟,这个时候一定要实话实话。 “嗯,可以配合一种威力更大、响声更大的爆竹,然后站在更高更远地方发射出去……好炸开、炸开……某个地方……那个,汗阿玛,儿臣发誓,儿臣肯定不会炸茅厕的,也不会想着炸哪位娘娘殿里的恭桶,嗯,大臣宗亲家里的也不炸!真的,儿臣用项上人头担保!” 康熙:…… 康熙抽了抽嘴角,他望着小儿子澄澈明亮的眼睛,暗笑自己多疑。 他摇头思忖,一个七岁的小阿哥和一个六岁的小格格,便是再聪明伶俐,他们两个的小脑袋里想的也就是吃吃喝喝打打闹闹这些简单之事,虽然……他们为了好玩做出了类似改良武器的举动…… “咳,你用项上人头保证?”康熙有些哭笑不得地点了点胤禟白净的额头,颇为嫌弃地说道,“等你把朕的紫禁城给炸的臭气熏天了,朕要你的这颗头颅有何用?得了,梁九功,把这些图纸装好,一张也别落下,待会儿全都带走。免得咱们九阿哥哪天心血来潮,炸了不该炸的地方。” “汗阿玛!” 七岁的胤禟不怕康熙拿走他的玩具,因为他可以吩咐匠人重新制作,但是这些图纸却没有第二份了。全都被拿走后,他还怎么兑现之前对裴湘的承诺呀? ——说好了回京以后他会帮她把图纸上的东西都一一做出来的! “要是做不出来,我还找什么理由把湘儿约出来见面呀?”胤禟有些焦急地想着,“不对,到时候就不是约不约的问题了,而是我还怎么好意思去见湘儿呀?我把她交给我保管的东西都弄没了,罪魁祸首还是自己的亲爹,这不是明摆着是咱爱新觉罗家欺负人家小姑娘吗?” 第209章 眼见着梁九功动作飞快地将所有图纸都放回到匣子里又紧紧抱在怀中, 胤禟心中更急。 他甚至忍不住开始暗自怀疑,是不是因为他这几日总是想方设法地从汗阿玛手中要零花钱,而汗阿玛其实早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 所以今日才这般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没收了他十分看重的图纸? “怎么能这样呢?”胤禟有些郁闷地想着, “汗阿玛失去的不过是一些用来养美人的金银玉石珍珠玛瑙翡翠水晶珊瑚等等而已,我失去的却是身为九爷的信誉和面子……” 他此刻非常想大声反对康熙的做法,但也知道不能和身为君主的汗阿玛直接顶着来、对着干。 “汗阿玛……”胤禟察觉到康熙要起身离开, 眸光一转, 立刻故作低落地叹息道, “哎,今日之后, 儿臣在湘儿面前身为皇阿哥和男子汉的面子是肯定保不住了。” 闻言,康熙起身动作微顿,旋即又坐了回去。 他忍着笑瞧向对面自称男子汉的七岁儿子, 好似忘了自己就是让小男子汉丢面子的“罪魁祸首”, 局外人一般真诚地附和道: “嗯,答应了人家小姑娘的事情却没有办到,确实不是男子汉所为。这件事说出去, 委实有些折损爷们儿的颜面了。” 胤禟见康熙竟然表现得如此若无其事, 忍不住瞪圆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连忙道: “汗阿玛,能不能……能不能……成全一下儿子的小小面子, 别把湘儿画的图纸拿走呀?儿臣保证,只要那些图纸上的东西做出来了, 就立刻给湘儿送去,绝对不会留在自己手中的,也肯定不会在宫里胡闹捣蛋的。 “汗阿玛, 儿臣、儿臣最近越来越觉得,咱们作为男人,其实都挺不容易的,真的!汗阿玛,您一向最睿智慈爱了,这次就帮帮儿臣吧,要不儿臣肯定要费好大劲儿才能哄好湘儿的。” “……是挺不容易的……”康熙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好笑的神色,带着一丝逗弄的心情好奇问道,“胤禟,你为何如此烦恼担忧?难道曹家大格格的性子非常泼辣厉害,会因为失去了图纸就朝你大发脾气,或者干脆就再也不理你了?” 胤禟飞快摇头解释道: “湘儿才不会那样对我呢!她最体谅朋友的难处了。只要儿臣讲出实情,告诉她儿臣有难处,她就不会怪儿臣的。可是,即使她不怪儿臣,儿臣还是会觉得非常过意不去呀。再有就是,湘儿应该会非常伤心的,说不定要忍不住哭鼻子的。儿臣说的难哄,嗯,就是指这个,哎,儿臣最不耐烦安慰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了,一想起来就头疼……” 闻言,下意识脑补起自家儿子曾经惹哭过人家小姑娘又手忙脚乱哄不好的康熙弯了弯唇,他又记起老四在信中描述过的菩提寺中简单又温馨的日子,觉得两个孩子的相处情形充满了童稚与天真,倒是颇有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无邪烂漫。 不知怎么,康熙帝忽然想到了进宫前的皇贵妃表妹和刚刚嫁给他时的元后赫舍里氏,心底深处渐渐浮现出几丝淡淡的怅惘和对旧日时光的怀念。 胤禟眨了眨眼,他见康熙有些心不在焉,可却表情温和眉目舒展,立刻便以他最近屡次成功讨要到零花钱的经验判断出——此时的汗阿玛最好说话。 于是,他又继续真假参半地说道: “湘儿突然之间就离开了抚养她六年的沈家人,离开了她熟悉的江南水乡,背井离乡孤身一人,本就让人怜惜。而且,她还未到京城就受到了曹家刁奴的为难嘲讽,也不知等将来她返回曹家后,又会受到何种冷遇? “毕竟……外人只当唐姨娘不知调换孩子之事,是受害者,可曹家内部又怎会不清楚是唐姨娘做错了事。他们会不会因此迁怒湘儿?甚至看不起她? “再加上湘儿自小就长在府外,没享受过一天大家千金该有的待遇,肯定对新的生活环境感到不习惯的。到时候她万一做错了什么,说不定就要被一些刻薄的势利眼奚落嘲笑的…… “哎,算了算了,看在湘儿特别可怜的份上,儿臣下次见到她的时候,还是耐心哄一哄她吧。虽然儿臣是皇阿哥,可谁让儿臣没有办成答应过她的事情呢?咱们爱新觉罗家的爷们儿,就要敢作敢当,不能在女人面前跌份儿……” 康熙心里那点淡淡的怀念之情就这么被九儿子给念叨没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瞧着面上唉声叹气却眼底暗藏狡黠的亲儿子,一边感慨着这小子胳膊肘往外拐,一边认为胤禟的话有些道理。 他也觉得曹家大格格的身世遭遇颇为坎坷曲折。好在如今真相大白,当年被调换的孩子已经各归各位了,再加上他之前对曹寅的暗示,想来曹家必然不会亏待这个女儿的。 而且,康熙从来没想过要白拿小姑娘的图纸。 他原本打算先默默记下曹家大格格的功劳。之前的菩提寺示警是其一,而今的图纸是其二。等将来图纸上的东西当真被制作出来了,再按照成果大小论功行赏。 此时的康熙理所当然地认为,对于一个旗人格格最好的赏赐,就是他亲自下旨给对方指一门富贵双全的上好亲事。 不过,在经过胤禟这番拐弯抹角的提醒后,康熙也觉得自己应该做出些表示来,好替他看好的小姑娘壮壮胆气撑撑面子,免得她被一些愚蠢浅薄之人看轻了。毕竟,倘若不出意外的话,曹家大格格的面子,也算是他们爱新觉罗家的面子了。 “胤禟,曹家大格格要是当真因为图纸的事情哭鼻子了,朕准许你私下里告诉她,朕对她图纸上的东西有些兴趣,先拿走研究了。不管研究结果如何,这都是她的功劳。她小小年纪就能为朕分忧,朕都记着了,将来必有恩赏。” 胤禟一听,心头乍现一抹惊喜,他眉开眼笑地跳下矮榻,立刻替裴湘郑重其事地谢了恩。 身为皇子,他十分清楚康熙这几句话的份量。说句稍稍冒犯的言语,便是皇太子和皇长子也没得到过汗阿玛的一句可以“为朕分忧”的称赞。当然,康熙对待亲儿子和对待臣子女儿的标准和态度自然不同,而且康熙又强调了“私下里”…… 但无论如何,有了这句金口玉言,胤禟就不担心小伙伴的前程了。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86节 其实,胤禟今天本想借着图纸的事替裴湘要些赏赐的,然后大张旗鼓地送去曹家。这样一来,不管曹家人心里怎么想,表面上谁敢慢待被圣上嘉奖过的姑娘呢?便是京城那些高门大户里的女眷,今后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疏远嫌弃曹家大格格。 可如今康熙这样一说,胤禟反而不愿意开口讨要赏赐了。他生怕康熙赏赐下去的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顶替了未来真正难得的赏赐。 不知不觉间,胤禟已经完全是站在自己人的立场上替裴湘考虑得失了。 不曾想,胤禟这边刚刚打消了念头,康熙反而主动提起了这一茬。他还打趣说,这次让胤禟亲自去给裴湘挑选赏赐之物,就当是老父亲出钱,让儿子去好好安慰一下受委屈的小伙伴,顺便尽力保住九阿哥身为男子汉的面子。 闻言,胤禟再次谢恩,并暗自决定待会儿一定要尽量挑选一些又贵又漂亮又实用的好东西。反正汗阿玛私库里的东西给谁都是给,更何况老子给儿子撑面子,怎么也不能小气了。 转天,胤禟就带着康熙的赏赐去找裴湘了。 他抵达曹家人暂时居住的别院时,曹寅正好在和新认回来的长女说话。 这次,他终于把裴湘的每一句话都听进了耳中,还亲自为裴湘介绍了一遍远在京城的曹府中人,除了老夫人孙氏和太太李氏外,他特意提了几位同样住在曹府中的族人亲眷。 随后,他又将侯嬷嬷留在了裴湘身边,并表示如果长女打算进一步了解曹家内宅之事的话,尽可以让侯嬷嬷回禀。 两人正说着话,胤禟就到了,同时到的还有康熙的赏赐。 曹寅亲眼见到长女和九皇子胤禟相处时的亲近自然态度,眉心微微一跳。 片刻后,他又惊讶地发现,康熙给长女的赏赐之物并不寻常,竟然都是非常用心挑选出来的。这个意外发现,令曹寅忍不住深思了起来。 作为从十几岁起就经常陪在康熙身边的心腹宠臣,曹寅哪里还看不出来康熙对曹家这个半路找回来的女儿的重视。虽然……他其实并没有弄清楚这份重视到底从何而来。 倘若说是因为湘儿帮了四皇子和九皇子一次……虽然说得通,可这里面还是有着隐隐不同。旁的不提,单说今日的御赐之物,就能证明康熙对湘儿分外上心。 “莫非陛下是打算让曹氏女入宫伴驾?”曹寅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正在和胤禟低声说着什么的女儿,心中暗道,“湘儿的模样自不必说,将来绝对是顶顶好的。只是湘儿如今才六岁,万岁爷不至于……况且万岁爷至今并没有见过湘儿……不过,湘儿聪慧,被沈家养大,又自幼得到虚舟先生亲自教导。有这层关系在,湘儿将来的夫婿和子嗣会更容易被江南一带的文人接受……难道圣上有意让湘儿将来进入太子东宫侍奉?” 就在曹寅苦心思索康熙这份不同寻常的赏赐有何深意之时,胤禟已经把图纸“上交”之事全都告诉了裴湘。 裴湘在听说康熙格外关注那张改良弹弓的图纸后,某个念头便自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当她听完胤禟转述的康熙那番“私下里夸奖”,脑中的念头就越加清晰起来。 她下意识抬头看了胤禟一眼,随即便发现小伙伴最近也不是当真掉进钱堆里乐不思蜀了,皇子该有的敏锐还是一点儿都不少的。胤禟果然也反应过来康熙为何会突然没收图纸了。 “九哥,你说……咱们之前在山上说的话,万岁爷是不是都知道呀?”裴湘压低了声音好奇问道。 胤禟想了想,暗道一声疏忽了,同时也悄声答道: “那倒不至于,汗阿玛并没有那么闲。但是,你炸茅厕那天,嗯,也就是反贼要算计我和四哥的那一日,那天的情形,汗阿玛肯定会多关注的。” 闻言,裴湘了然地点了点头,心说她那天就说过可以研究威力更大的炮仗,极有可能那时候就已经被康熙留意到了。 说起来,裴湘之前过的都是平民百姓的安稳日子,小姑娘最大的烦恼就是,手里的这点零花钱是该买花儿戴还是买糖糕吃?她从来没有把自己的生活和战争联系到一起。 因此,她也就忽略了威力更大的炮仗和射得更远更快的弹弓其实是可以同改良武器这类事联系在一处的。 “这个……” 一瞬间,裴湘觉得自己被打开了新思路,她眼睛亮亮地瞧着胤禟,有些欲欲跃试地问道: “九哥,你说,嗯,倘若我将来再研究出更有用的东西来,也不一定是武器,就是有利于江山社稷的,万岁爷会不会因此给我封个爵位呀?那样的话,我就不用非得嫁到谁家去当个受气的小媳妇了。我完全可以自己过,或者招一个长得好又会哄我开心的年轻郎君进门……毕竟我家将来也是有爵位要继承的了。” 闻言,胤禟瞪着小伙伴,挑眉哼哼道: “……看把你美的,九爷我家里是真有皇位要继承的,也没在六岁的时候就打算这么长远啊。而且,你这个想法太俗气了,年轻男人有什么好的,啧,九爷我六岁的时候,心里想的可是美貌又温柔的女妖精。” 裴湘立刻回瞪,双手叉着小胖腰飞速反驳道: “那怎么能一样?你家的皇位基本和你无缘,而我要是有爵位了,那可是我自己建功立业挣来的,我当然要精细打算的。再说了,我才不俗气呢,这年头,谁没梦想过拥有一个漂亮又体贴的男妖精呀?” 第210章 四目相对, 眼神交汇。 这一刹那,六岁的裴湘和七岁的胤禟确定彼此是志同道合的好伙伴。 “哎呀,原来你也有这样的想法呀,”胤禟惊喜地瞧着鼓着脸颊的小姑娘, 脱口问道, “湘儿,那你觉得咱们的这种愿望能实现吗?你之前察觉到过某些小小的征兆吗?你认为那些奇谈志异完全是杜撰的吗?” 胤禟的一连三问让正在扬着下巴叉腰反驳的裴湘顿时泄了气。 她皱了皱秀气的小眉毛, 又不太开心地摇了摇头, 随后才慢吞吞地说道: “虽然旁人都觉得我的想法天真幼稚,认为等我再长大一些, 肯定就不会相信这些了, 而且还会觉得自己此时的想法非常可笑。但我坚信, 嗯, 哪怕我长到八十岁了, 变成湘湘老太太了,肯定还会坚持相信这世上是存在美貌大方乐于助人的妖精的。不对, 说不定那时候的我早就已经遇见了,或许身边就有一个陪着我,嘿嘿……” 胤禟见裴湘一会儿失落一会儿傻乐的,又从她越来越轻松欢快的语气里感受到了一种坚定,心情也跟着振奋起来。继而想道, 自己不该这么早就和那些无趣无聊之人“同流合污”的,甚至失去梦想。 “你说得对,湘儿,”胤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吟着说道,“我们还这么小, 未来还很长,说不定哪天就能遇到惊喜。只是……难道我们就这样干等着吗?这世上有这么多读书人,你我又没有住在妖精经常出没的偏僻冷幽之处,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很可能一辈子都等不到的。” “那你想做些什么呀?”裴湘疑惑问道,“难道你打算派人四处寻访打听吗?我想,嗯,如果你那样做了,圣上肯定会批评你的,还有宜妃娘娘和你的兄长们……哪怕你能瞒住万岁爷并偷偷进行查访之事,那你也得有很多信得过的手下和足够多的银钱。总不能让办事之人在外奔波的时候吃不好穿不好睡不好吧?” “找是肯定要找的!九爷我想得到什么,肯定不会干等着不采取行动的。” 说着话,胤禟笃定地拍了拍胸膛,随后又接着说道: “不过你说得对,寻找山野精怪这种事一定得悄悄进行,最好可以一直不被汗阿玛察觉。所以,现在并不是最佳时机。嗯,估计要等到九爷我出宫建府了,才能着手安排查访之事。” “还要等那么久!” 闻言,裴湘抿了抿唇,颇为担忧地问道: “九哥,你能确定……到了出宫建府的年纪了,你还像如今这般相信奇闻异志里的记载吗?到时候,你说不定已经忘了六七岁时的愿望了。” 胤禟歪头想了想,并不太愿意相信自己长大以后会失去寻找好看女妖精的兴趣,可裴湘的担忧也并非全无可能。就像他以前就一心以为,只有十弟才能和他玩到一处。然而这次随驾南巡后,他就意外遇到了裴湘,一下子就改变了他之前的想法。 “湘儿,坦白来说,哎,我也说不准将来的事。”九阿哥摸了摸自己还没有长出胡须的下巴,颇为苦恼地叹了一口气,“湘儿,如果你是我的话,你会怎么做?” 裴湘认真思考片刻,缓声回答道: “九哥,如果我是你,既然不能肯定将来的自己会做出哪种选择,那就先提前做好一些必要的准备。我先假设自己会在出宫建府后派人外出寻访,那就要事先培养有寻访能力的属下,事先准备好做这件事的钱财,嗯,对了,如果你不愿意大张旗鼓地采取行动,那就还得琢磨一个合理的理由,就是你为什么要派许多人到各地去。” “人、钱、理由,就这三样吗?” “我暂时就只想到这么些。”裴湘掰着手指头继续解释道,“最重要的还是要有钱,俗话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而且,要是你将来对寻访女妖精的事情不感兴趣了,那些人和钱也依旧是有用的,你先前的种种准备绝对没有浪费时间门精力。” 胤禟瞧着裴湘一本正经帮他分析问题的沉稳模样,忍不住再次确认道: “湘儿,你当真从来不怀疑自己将来会发生改变吗?” 裴湘立刻摇头否认道: “我当然会变呀,不管是模样身高还是品格爱好才华脾气,肯定都会越变越好的。” 闻言,胤禟忍不住戳了一下裴湘的脸颊,忍俊不禁地说道: “好吧,我知道你肯定会越变越好的,但湘儿你别打岔,你知道我要问你什么的。” “不打岔就不打岔呗,不过不许再戳我的脸了。” 裴湘小小地瞪了一眼胤禟,哼声道: “关于妖精的事,我的看法肯定不会改变的,因为我就是相信他们的存在呀。九哥,你别问我为什么,我也解释不清楚,大约是以前哪辈子遇见过吧,然后就记在了魂魄深处。另外,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对,我也应该主动去寻找他们,不能只是被动地等对方上门。” “你也要主动去找?”胤禟诧异的扬了扬眉,不解问道,“那你打算怎么找?曹家肯定不希望他们家的长女做这种事的。说不定还会以为你中邪了,然后把你关起来或者喂你吃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裴湘之前并没有仔细琢磨过这个问题。她原本其实就想着坐在家里等着天上掉下个好妖精的。今日也是在胤禟的影响下才产生了主动寻找的想法,因而此时心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计划轮廓,并不十分清晰确定。 与此同时,她余光瞥见曹寅已经和那个跟胤禟一起来的太监总管说完话了,正朝着她和胤禟所在的位置张望,便轻轻摇了摇头,又压低声音郑重解释道: “我还没想好。九哥,等有具体计划了,我再想办法告诉你,到时候你我好好商量一番。还有就是,关于找妖精这件事,我认为咱们两个合在一起办才会更有成效,因为男妖精极有可能会和女妖精住在一处的。哪怕不住在一起,找到了其中一个,另一个大概也就有眉目了了。对了,要是找到之后他们不愿意沾染红尘烟火,那咱们也不能死缠烂打,长长见识开开眼界交个朋友就行了……唉,九哥,曹大人过来了……” 顺着裴湘的目光,胤禟也看到了曹寅缓步而来的身影,下意识就收起了和要好小伙伴相处时那种轻松表情,又重新变回了矜持骄傲的皇九子。 然后,在曹寅走近之前,他语速飞快地和裴湘达成了约定。 “也好,我们一起找,找到之后一人吸引一个,你不能仗着年纪小又嘴甜就把两个全都抢走。” “我根本不是那种人,我最讲义气了。” “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裴湘抵达京城那日,天气特别冷。但曹家老夫人所在的余庆堂内,是绝对没有一丝寒意的。 鬓角微霜的老夫人满身雍容华贵。她稳稳坐在紫檀木嵌大理石八仙纹罗汉床上,一手搭着身侧的矮几,一手朝着刚刚进门的小姑娘招了招。 “来,过来,好孩子,到祖母身边来。” 目光划过厅内表情各异的众人,裴湘没有在门口处多停留,便径直走到孙老夫人面前。 “您是湘儿的祖母?” 裴湘微微仰头打量着这位自称是她祖母的年长女人,眼中满是陌生与好奇。 “好孩子,我是你祖母。我这辈子啊,就生了你父亲那个不省心的,到老了还要经历这样一场荒唐事。好在有咱们曹家列祖列宗的保佑,保佑你终于平安回来了,到底没让咱们家的骨血流落在外。” 老夫人话音刚落,坐在老太太西侧第二把扶手椅上的妇人便含笑开口道: “这孩子的模样生得可真好,侄女原本以为之前那个就够俊的了……没曾想不比不知道,哎,还得是咱们曹家真正的血脉。姑母您瞧呀,这孩子粉妆玉琢的,小小年纪又一身灵气,便是说她是菩萨身边的玉女下凡,也有人信的,可见还是咱们曹家有福气。” 这人一开口说话,裴湘便顺势仔细打量起对方来。就见这位称呼孙老太君为“姑母”的年轻夫人面容白皙,柳眉樱口,身上的打扮很是鲜亮富贵。 不等旁人介绍,裴湘便猜到眼前率先出声的贵妇人该是侯嬷嬷口中的“三太太”了。 这位三太太是孙老夫人堂兄家的女儿,也就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女,后来嫁给了曹寅的堂弟曹宾。 而曹宾在家族这一辈中排行第三,所以曹府上下都称呼小孙氏为三太太。 三太太如今有一儿一女。长子曹灏刚刚过完十一岁的生辰,次女曹晓和裴湘同岁,但曹晓生在冬日,所以要喊裴湘一声姐姐。 小孙氏的丈夫曹宾远在盛京驻守,小孙氏不习惯盛京那边的气候,便带着一双儿女留在了京中并住进了曹府。这两年来,小孙氏每日陪着孙老夫人说笑解闷,她的长子曹灏便跟着之前教导曹颀的师父读书习武,次女曹晓也跟着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学些规矩礼仪和针线女红。 果然,裴湘这边刚刚回忆完侯嬷嬷对这位三太太的介绍,一直拉着她的手的老夫人就点明了小孙氏的身份,随后语气随和地抱怨道: “你这左一句右一句的,别把我大孙女吓到了。还有,颀儿也很好,他一个男孩子,没必要和女孩子比俊俏。他将来要是能金榜题名,自然有他的造化。唉,当年的错事并不怨那孩子,咱们曹家到底养过他一场,自然是希望他平安顺遂的。” “还是老夫人您通透豁达,又是天生一副菩萨心肠,哎呦,是我犯老病了,一看到漂亮小姑娘就移不开眼了,再想到咱们大格格吃过的苦,难免就有些不平,便唠叨了几句,嗐,是我狭隘了,老太太教训得是,侄女受教了。” 小孙氏得了老夫人的埋怨,不怕不恼,直接爽快地认了错。 她已经从老太太的神色和语气中判断出,老太太其实并不讨厌她方才的那番踩一捧一的比较奉承。相反,老太太还是爱听的,只是不愿意明面承认罢了。 就在裴湘以为这屋里就小孙氏能说会道时,就听小孙氏斜对面那位穿着紫地暗花缎大镶边马褂的瓜子脸妇人轻笑一声,随后温温柔柔地开口搭话道: “依媳妇看,三嫂子刚刚有句话可说得再好不过了。咱们家的大格格是菩萨身边的金童玉女转世,老太太您又是天生菩萨心肠,哎,这可不正是一家人么,可真是天生的祖孙缘分。” 裴湘转头一看,根据说话之人的相貌特点和座位次序,立刻推测出此人是曹寅庶弟曹安的妻子韩氏。而坐在韩氏上首那位穿着藏青色缎子的文静清秀妇人,则应该是曹寅另一个庶弟曹宴的妻子蒋氏…… 蒋氏之前一直没有出声,此时见弟妹韩氏把孙老夫人奉承得眉目舒展,便迎着裴湘望过来的目光淡声问道: “大格格的闺名是哪个字?是疏影暗香的香,还是潇湘夜雨的湘,亦或者是缃绮绫罗的缃?”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87节 蒋氏开口询问裴湘后,之前搭腔奉承老夫人的韩氏见裴湘目露迟疑,并没有立刻回话,便十分善解人意地指着蒋氏介绍了她的身份,然后又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身份。说话的同时,韩氏对裴湘露出了一个十分柔和的笑容,让人感到非常亲切温暖。 裴湘先是对朝她释放善意的韩氏道了谢,然后才回答了蒋氏的问题,说了自己的名字。 “怎么还在用“湘”这个字?” 蒋氏轻蹙眉头,随即对坐在主位上的老夫人温声提议道: “大格格这一辈的女孩子的名字里都有个日字,像三嫂子家的晓儿,咱们家的晴儿……老太太,不如您给大格格改个名字吧。您是大格格的亲祖母,又是家里最最有福气的人,大格格有了您取的名字,沾了您的福气,以后肯定能顺顺利利的,也必然会更加孝顺您,惦记着您的好。” 第211章 骤然听闻蒋氏提议说要给自己改名字, 裴湘心中顿时不乐。她瞧着孙老夫人颇为意动的模样,意识到自己得在老太太开口答应之前拦下此事。 于是,蒋氏话未说完, 裴湘脑海中便已经冒出来了好几个拒绝的理由。 她首先想到的是, 自己可以找借口说,康熙帝那里已经屡次听说了她的名字, 还给她下过嘉奖赏赐的旨意。既然这个“湘”字已经在圣上那里过了明路,甚至有可能还留有一些印象,那曹家人再想给她改名字,需不需要曹寅写份折子请示一番?如果不请示就直接更改的话,会不会有不尊圣意的嫌疑? 裴湘想,以曹家一贯行事风格,只要她明确提出了这一点“担忧”,那老太太就肯定不会为了一个庶女的名字问题而冒风险的。 而除了借用康熙帝的名号狐假虎威一番之外, 裴湘还瞬间门想到了高僧批命或者神仙托梦之类真假难辨的理由。 反正不论哪一个, 都能委婉又体面地拒绝改名之事。 她甚至还可以趁机学着屋内几人的说话风格,也嘴甜地奉承奉承孙老太君, 做个乖巧柔顺又对老太太充满濡慕之情的可人孙女。 只是…… 裴湘瞧着蒋氏微微翘起的唇角, 瞧着所有人都是一脸的“能得老太太亲自起名是大格格的荣幸”的认同表情, 突然就不想当一个为了顺利融入曹家而悄悄委屈自己心意的“好”孩子了。 “尤其是蒋氏,我得让她明白,我不是初来乍到战战兢兢的小姑娘。她不能随随便便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就利用我来讨好奉承旁人,更是别想借机忽悠我记着她的人情。” 说到人情, 裴湘垂眸忖度片刻,并不觉得蒋氏这番话中存有多少对她的真诚善意,也不是什么好心办坏事的误会。 一个人的名字多重要呀! 蒋氏若是当真为裴湘着想, 就不会在今日这种初次见面的场合当众提出来,而是会先私下里找裴湘打听一番,问问她对改名之事的看法态度。 而蒋氏今日这般行事,无非就是轻视裴湘罢了。倘若今日被认回来的小姑娘是李夫人的嫡女,蒋氏绝对不敢忽视李夫人和嫡女的意愿,直接建议让老太太给孙女改名字。 想到这里,裴湘便打定主意,她要直来直往,要向曹家众人明确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和喜恶。 她就是要叫“湘儿”,不是为了所谓的皇家人的印象态度,也不是命格运数的缘故,而仅仅是因为她喜欢自己的名字,并且不稀罕也不需要旁人再给她改名字。 “有劳婶母想得周全。”裴湘十分矜持地朝着蒋氏点了点头,随后在老太太出声之前脆声拒绝道,“可惜湘儿并无改名之念,也不愿让老太太为湘儿劳神费心。” 闻言,蒋氏微微一怔,没料到裴湘竟然还有自己的意见,旋即,她一脸嗔怪地摇头道: “你这孩子,改名之事自有长辈定夺,你是小辈,今后切不可再说此任性狂妄之言。” 裴湘微微一笑,也跟着摇了摇头,这个蒋氏让她联想到了以前跟着外太翁参加诗会时遇到的那种又酸又谄媚的读书人。 与此同时,她的目光划过屋内众人,坦诚说道: “非是湘儿任性胡闹,而是湘儿确实舍不得自己的名字。湘儿的名字饱含着沈家长辈对湘儿的爱护之情。据说,为了给湘儿起名字,沈家父亲在书房里一连想了三个晚上,然后将选定的几个字写在信中寄给祖父,请他老人家定夺。祖父收到信后,又拉着大伯父一起讨论了大半日,连当天的晚饭都忘了吃,最后才选定了‘湘’字,也就有了湘儿的名字。二太太,湘儿如今北上,又得了富贵身份,可湘儿绝不敢忘记沈家对湘儿的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情。” “湘儿,你二婶娘也是心急关心你,并不太了解这里面的渊源。” 一旁的小孙氏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老太太的面色,同时笑着打圆场道: “沈家于你有大恩,你自然要时刻记在心上。老太太昨个儿还念叨过,说要是沈家人来京,必定要请到府中来做客的。只可惜山高路远,令咱们这么有缘分的两家人竟难以见面了。哎,不过咱们虽然见不到沈家人,可礼数不能落。湘儿放心,以后年节往来,咱们两家必是断不了的。” 裴湘听过小孙氏的这番面子情客套话后,轻轻眨了眨眼,脸上的笑容又甜美了三分。 “湘儿自然是放心的,两家的交情肯定断不了。在湘儿心中,不论沈家人贫穷富贵,他们永远是湘儿的亲人。湘儿年纪虽小,却也知道不能做忘恩负义的凉薄小人,不能忘记孝道。只可惜湘儿如今已然远离沈家,再不能在沈家长辈身边尽孝。唉,如此这般,湘儿怎能忍心舍弃沈家长辈精心为湘儿起的名字?所以,还望婶母能理解侄女的这份小小孝心。” 随着裴湘的侃侃而谈,蒋氏原本挂在唇边的温雅笑容渐渐消失。 她低头喝了一口茶,心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可惜终究年纪小想得天真了。她今日这一拒绝,就注定是讨不了老夫人的欢心了,而在这曹府内,不受老夫人宠爱,就必然会过得十分不顺心。 想到这小小庶女日后的下场,蒋氏便也不觉得被冒犯了,但还是对裴湘的不识抬举感到微微不快。 她既然能推测出孙老夫人会因为裴湘的选择而不高兴,自然也明白自己这个主动提议之人也会被小小迁怒。她想,之后的几天里,她自己甚至庶出二房一脉估计都会被老太太稍微冷落一阵子了,而妯娌韩氏大约就会春风得意数日。 “果然是小门小户养出来的莽撞丫头,当真好赖不分又不知礼数。”蒋氏在心里撇了撇嘴,又暗自抱怨了一句。 可当她喝过茶后再次抬头时,刚刚失去的笑容不仅回来了,而且比之前还要更加亲切真诚几分。 裴湘的这番话字字都扣在恩情与孝道上,又点出了曹富沈贫的现状,她若流露出排斥不喜的情绪,反倒是不妥了。难道她这个当婶母的,要强硬逼迫侄女嫌贫爱富忘恩负义吗? “原来如此。”蒋氏的目光划过上首位置,果然发现老太太原本拉着孙女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眼中凉意与得意一闪而过,“湘儿,我自然能明白你对沈家的感激和依恋,也怜惜你这般年幼就要经历几番波折,刚刚是我思虑不周。” 说到这里,蒋氏停顿了几息,才接着感慨道: “可怜孩子,小小年纪就远离了熟悉的养父母……你三婶母说得对,要是咱们曹沈两家离得近,那必然要常走动、常来往的,湘儿也会少些遗憾。” 蒋氏的这番叹息之言让裴湘露出了微微失落的神情。 她转身望向坐在罗汉床上的孙老夫人,用一种满含天真的语气忐忑问道: “老太太,要是曹家和沈家离得很近,两家人就可以经常来往了吗?沈家并不是高门大户,他们登门拜访,帖子上肯定没有爵位官衔儿的,也拿不出贵重的礼物,这样的客人,会不会让府上觉得丢脸呀?” “乖孩子,你也说了,沈家对你有大恩,你们虽然没有血脉相连,可却也是亲人了。你的亲人,自然也是咱们曹府的亲戚。亲戚来做客,咱们曹家必然是人人欢迎的,绝对不会嫌弃的。” 孙老夫人刚刚一直在冷眼观察裴湘,一开始听到她那般惦念沈家时,心中确实不太舒服,只觉得这孩子大约是养不熟了。 然而孙老夫人虽然爱听奉承话,且在府中处事也一向不大公平,可她当真不像几个小辈媳妇认为的那样年老糊涂了。 她昔日在宫里当奴才,不知受了多少约束,如今颐养天年,自然想要在家里由着性子来,因此平日里便表现得任性专横了一些。 可在一些关键问题上,孙老夫人永远是谨慎而精明的,也有着一些还算长远的考量。 她很快就压下了心中不喜之意,转而想着,也不知这孩子知不知道坚持不改名的态度会“得罪”我,继而影响她在曹家的地位?不过,不论她是否清楚,都能看出这是个重情义的孩子。 沈家粗茶淡饭地养了她六年,就让她如此掏心掏肺。那要是曹家锦衣玉食地养她十年,到了她出嫁之际,必然会心心念念不忘曹家的好的。 所以,和蒋氏设想的不同的是,孙老夫人其实并没有因为一个改名之事就冷落了裴湘。反而亲自从矮桌上的果盒里挑选了两个最好的果子,然后笑容慈爱地塞进裴湘的手中,同时还大方承诺道: “我听说你养母如今只有你一个孩儿,身体也不太好,也怪可怜的。祖母过几日就打发人去一趟南边,给你养母送些上好的养身药材。其实,还是那句话,要是两家人离得近就好了,祖母必然会每月允你去沈家小住一些时日,让你亲自陪伴在沈家长辈身边尽孝。” “您真是菩萨心肠。”裴湘捧着初春时很少能吃到的鲜果灿烂一笑,随即十分真诚地说道,“从明日开始,我准备每天默诵佛经半个时辰,请求佛祖保佑咱们曹沈两家早日相聚。” 孙老夫人见自己只说了几句几乎实现不了的许诺,小姑娘就喜笑颜开目露感激,并且终于奉承了自己一句,竟忍不住暗自得意起来。也不知怎么的,这屋里的一群女人说了一大车的奉承话,都不如耿直又单纯的小孙女真诚地说这一句来得动听。 “这孩子越是重情义,对曹家就越是好事。况且,这女人啊,将来一旦出嫁,就会意识到娘家的重要性了,再加上本身就一直记得娘家人的好……” 端详着裴湘的姣好面容,孙老夫人眼中满意之色更浓。 她让裴湘在自己身边坐下,然后又吩咐大丫鬟纹兰去看看裴湘的行李是否都安排好了?若是缺了什么,就赶快补上,并且一律都要库房里上好的。 纹兰应了声“是”,脚步轻盈地退出了正厅。而孙老夫人则开始询问起裴湘这一路上的衣食住行和所见所闻来。 就在裴湘说起路上的一道小吃时,纹兰领着裴湘的丫鬟纹绣匆匆返回了。 纹兰走到孙老夫人身旁,俯身在她耳边低声汇报了一遍外面的情况。 旁人听不清纹兰说了什么,但听力超级好的裴湘却心中了然。原来,老夫人之前给她安排的住处就在这余庆堂内,并且确实是一番好意。老太太想着长孙女对曹府不熟,又十分年幼,再加上亲娘唐氏已经去世了,而嫡母李氏又因为要养胎而一直在正院静养,所以就想着让初来乍到的裴湘跟着她一同住。而且这样一来,庆余堂内也会更加热闹。 但是,刚刚出去一趟的纹兰悄声告诉老夫人,裴湘带来的行李中,有几十大箱子的书籍和字画,并且里面还有不少需要精心保存的孤本古籍,再加上数量不少的御赐之物,导致原本给裴湘准备的地方不够用了。 听到孙女的行李中竟然有那么些的御赐之物,孙老夫人眸光微闪,旋即,她不解问道: “湘儿怎么带了如此多的古书字画?有几十箱,还有不少孤本古籍……莫不是下面人做事不精心弄混了,把她老子沿途搜罗购置的书籍字画当成了湘儿的行李?” 孙老夫人说这些话时并未避人,所以厅内之人都听见了。 裴湘朝着静静等候在一旁的纹绣招了招手,扬声问道: “纹绣,纹兰姐姐说的那几十箱子的书籍字画,都是咱们的吗?” “回大格格,那些书籍确实是咱们的行李。进府之后,老爷的那些书画就已经送去前院书房了,只留下了咱们的。每个箱子上面都做着标记的,奴婢们万万不敢粗心弄混。” 闻言,裴湘点了点头,起身朝着孙老夫人行了一礼,先是感谢老人家为操心住处之事,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老太太,那些书应该是湘儿的。之前,湘儿忽然被认回曹家,又因要随御驾返回京中,时间门紧凑,便没有机会返回苏州老家和亲朋好友告别。 “但湘儿的身世变故早就在亲朋之间门传开了,所以在返回途中,湘儿收到不少苏州那边寄来的书信礼物。其中,湘儿的外太翁虚舟先生得知湘儿并非沈家血脉后,并未因此就冷落湘儿,反而将湘儿这些年在环溪草堂内读过的书籍、欣赏过的字画,以及湘儿感兴趣却还未来得及翻阅的藏书都装箱送给了湘儿。 “外太翁说,不论我是否是沈家女儿,他都当我是家中小辈,同时也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他老人家不仅送来了十余箱书籍,还给湘儿列了不少书目文章,并在信中叮嘱湘儿不要荒废光阴。” 听到大儒虚舟先生竟然将他自己藏书中的一部分送给了一个年仅六岁的女娃娃,孙老夫人觉得她需要再一次评估这个长孙女的天分和能力了。 虽然她以前就在儿子曹寅的信中了解过裴湘的一些经历,可那些简单的描述与形容,远远不如虚舟先生送出十几箱子藏书字画这件事具有冲击力。 藏书是什么?那是家族底蕴,那是许多书香门第宁可卖房卖地也要留下的财富,而如今却被一位潜心治学的大儒送给了裴湘。 裴湘见孙老夫人面露惊色,连忙解释道: “外太翁送来的那些书籍中,手抄本占了大多数,环溪草庐里都有留存备份的。至于那些孤本古籍,大多数都是四皇子和九皇子送给我的,还有一部分是陛下赏赐的。除此之外,四皇子又让人送了不少新书和西洋人的画册,再加上外太翁的十余箱书籍,就凑满了四五十个大箱子。” 裴湘忙着解释,却也没有忽略蒋氏等人的表情变化。 蒋氏听说虚舟先生竟然将藏书送给一个注定要嫁出去的小姑娘,而曹寅也当真就把那些孤本古画留在裴湘身边而不是充盈府内书库,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她刚要说些不赞同的敲打之言,就又听到裴湘提起了皇子和圣上,便只能不甘不愿地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建议。 而小孙氏在得知裴湘手中有不少古籍孤本字画后,顿时眼睛一亮。她亦觉得这些珍品放在一个六岁女娃娃手中实在有些浪费了,不如给府里的老爷少爷们品读赏阅和走人情关系。比如,她最近打算为儿子曹灏延请一位名师,正好需要一幅古画真迹作为拜师礼…… 不过,在听到裴湘解释说那些值钱的书籍字画大多是皇家赏赐后,小孙氏眼中的跃跃欲试就弱了许多。紧接着,她又联想到裴湘刚刚那般硬脾气地驳回了改名之事,就知道这小姑娘不是个好哄骗好拿捏的,不得不熄了大部分占便宜的心思。 “今日回去之后,我该好好交代一下两个孩子,让他们兄妹多和曹湘接触亲近,然后再想办法从她手中要些好处。也不是我要欺负一个小姑娘,反正她是老太太的长孙女,将来还能缺少好东西吗?着实应该尽心帮帮自家堂兄堂妹。” 第212章 不同于蒋氏、小孙氏之流只顾着眼前的利益, 孙老夫人看重的,是长孙女本身所代表的价值和未来潜力。 在她看来,万岁爷和皇子们之所以会对长孙女格外嘉奖称赞, 一部分是曹家深得圣心的缘故,另一部分则是长孙女自身的机缘, 或者说是运道——并且是旁人替代不了的运道。 若不然, 不论曹氏一族或者这满京城的旗人世家中,从来不缺聪明伶俐的小格格, 怎么不见她们有机会帮助皇子躲开逆贼的阴谋陷阱呢? 再有就是,长孙女和大儒虚舟先生有师生之谊和祖孙之情, 这也是非常值得重视的一点。 作为康熙的乳母, 孙老夫人太清楚万岁爷对江南一带读书人的重视和防备了。所以, 她当年便做主让唯一的嫡子曹寅迎娶了出身江南书香门第的顾氏, 就是希望儿子能借助岳家顾氏一族在江南文人圈子里的影响力来极力拉拢那些读书人,进而为万岁爷分忧解难。可惜顾氏早逝, 也未留下一儿半女,让孙老夫人的安排难以完全实现。之后, 曹寅才迎娶了同是内务府包衣世家出身的继妻李氏…… 各种利弊在孙老太君脑海中一一闪过。 旁人见老夫人一脸慈爱地瞧着身侧的小姑娘,只道她是在费心琢磨该如何安排长孙女的住处。 十几息之后,老夫人说出了一个足以证明这个刚刚被认回来的长孙女在曹家地位的答案。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88节 “那就把澄意馆给湘儿住吧。安儿媳妇,你这两日就带人把那边重新收拾一遍,该换的换,该补的补, 该添置的添置。尤其是书房, 一定要好好拾掇拾掇,雅致些,别辜负了湘儿她祖父当年亲手写的澄心清意四个字。” 被老太太称作“安儿媳妇”的韩氏连忙起身答应, 脸上还有一丝来不及掩去的羡慕。澄意馆可是个好地方,否则的话,之前也不会成为曹寅庶长子曹颀的住处。 后来,曹颀身世真相大白,这澄意馆自然就空了下来。 据韩氏所知,二嫂蒋氏这几日经常去正院嘘寒问暖,便是在打澄意馆的主意。府中女眷皆心知肚明,以李氏的别扭脾气以及她和唐氏之间的那些争风吃醋过往,便是澄意馆再好,但因为曹颀住过,她将来就绝对不会把她的嫡子嫡女安排在那里。 然而,府中其他人却并不介意这些的,并且都把澄意馆看做是极好的院落。尤其是蒋氏,她一直觉得二房现今的住处有些狭窄潮湿,所处的方位也不旺她的命格,尤其是子嗣方面的,因此一直想换个更宽敞明亮舒适的住处。 领了老夫人命令的韩氏忍着不去看二嫂的脸色,心中却在嘀咕着,不知老太太知不知道二房的打算。 “不过,便是知道了又如何呢?” 韩氏心中划过一抹无奈,暗道老太爷早就仙逝了,如今府内诸事还不都是老太太一脉说了算吗?二房和他们这一房,因为是庶出的关系,在府中的地位越发尴尬了。 “就像如今府内下人都喊小孙氏为三太太,喊堂兄曹宾为三老爷,反倒是自家这个府内原本的三房变成了六房。虽然说这称呼是按照家族同辈排的,而自家老爷正好行六……可是在小孙氏带着儿女住进来之前,尤其是老太爷还活着的时候,也不见这府里的哪个奴才平时会称呼自家老爷为六老爷啊。只有在婚丧嫁娶或者年节之时,族内老少爷们齐聚一堂了,大家才按照大排行来称呼的。可如今……住在自家府里,倒越发像是外人了。” 就在韩氏心中暗暗埋怨之时,孙老夫人满脸慈爱地告诉裴湘,让她先在余庆堂的暖阁内住上几日,等澄意馆内内外外都收拾好了,再找个黄道吉日搬进去。 听到自己有独立的院落居住,裴湘高兴道谢。 之后,老太太又问起长孙女身边服侍之人的数目,裴湘便道: “原本有俞嬷嬷等四人的。但抵达京城之后,俞嬷嬷和萝月就回宫去了,因而如今只剩下侯嬷嬷和纹绣在湘儿身边。” 老太太一听裴湘身边近身伺候的两人都是她院子里出去的,满意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她又指了两个二等丫鬟紫萄和丹橘给裴湘。 其实,孙老夫人还想再给长孙女指派一个嬷嬷的。可她仔细想了想后,发现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了。毕竟她这里也不是没事儿就养着一堆嬷嬷玩的。短时间内赶走了常嬷嬷和马嬷嬷,又送出了侯嬷嬷,老夫人身边的得用仆妇也不多了。 “先就这样吧。等过两年,你再大一些,就让你母亲帮你寻一两名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 听到老夫人提起李氏,裴湘便顺势问起了那位有孕在身的李夫人的身体状况,又问方不方便自己今日去拜见。 “去吧。你母亲如今需要静养,轻易不出正院。你去和她说话话,她见了你,必然是高兴的。不过,你不可因为母亲慈爱,就像个小皮猴似的撒娇闹她,你们母女俩亲热一会子,就回来余庆堂这边用饭吧。” 裴湘总觉得老太太说出李氏见她必然会高兴时,语气有一些微妙。不过,不等她细细琢磨老太太的表情语气,一旁的韩氏察觉到老太太露出了疲惫之色,便非常有眼力见儿地上前一步,同时含笑说道: “老太太,媳妇这就领侄女去正院见大嫂。回来时顺路带她去澄意馆那边转一转,看看侄女喜欢哪些花草树木,又喜欢什么样式花色的窗纱床幔,保管让咱们大格格将来住得舒心。” 老太太眯着眼睛笑道:“湘儿是小辈,哪有指使你这个长辈做事的道理,自然是全听你的安排。” 韩氏抿嘴一乐,并不把老太太的这番话当真。 她十分清楚,像自己这样的庶子儿媳,在老太太心中那是绝对没有亲孙女重要的。不过,只要老太太愿意给她安排差事就好,她总能从中得到一些好处的。 “湘儿,跟婶娘来,咱们去见你母亲。”韩氏朝着裴湘招了招手,柔声说道。 就在韩氏领着裴湘一路介绍一路朝着正院走去时,正院的女主人李锦淳则正在听一名小丫头绘声绘色地讲述裴湘迈入余庆堂后的种种表现。 待到这名被收买的小丫头退下后,李夫人望着窗外的景致出神了片刻,又悠悠叹了一口气。 “哎呦,太太可不能总这般叹气!就是为着腹中的小阿哥,您也该高高兴兴的。”李氏的乳母王嬷嬷瞧着自家夫人不甚健康的气色,出声安慰道,“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莽撞小丫头罢了,也值得您为她费心思?” “嬷嬷,我不是在为一个庶女叹气,而是……老爷这次从南边回来,身边倒是又多了一位会吟诗作对的红颜知己。据说是顾家旁支的女儿,眉目间的模样……倒是和先前的那位顾氏有些相仿。” 王嬷嬷一听这话,心中暗骂一声不知哪个多嘴多舌的小蹄子又在太太面前胡咧咧了,面上却佯做不甚在意地哼了两声,撇嘴轻蔑道: “左右不过是一个妾侍,老爷也就新鲜几日而已。太太,依奴婢看,您尽可放心,甭管老爷后院的女人有什么来头啊,小顾氏又如何?不是还有老太太亲自挑选的辛氏和她打擂台吗?总之,谁也越不过您去。 “便是之前那唐氏仗着生了颀哥儿张狂了几日,您看老爷和老太太不就立刻冷了她吗?之后唐氏做下的丑事败露了,老爷也毫不怜惜……再有,奴婢说句逾矩的话,您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平平安安生下一个小阿哥,只要有嫡子在,再加上咱们李家也不是软柿子,这曹家便不敢慢待您。 “远的不提,就说之前马嬷嬷那件事。太太,您看老爷不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糊弄了事了吗?甚至都没有继续深查下去,白白浪费了我之前准备的那些祸水东引的线索。虽然便宜了北园那个姓辛的小蹄子了……可也能看出,老爷心里拎得清,这府里到底孰轻孰重。” 闻言,李锦淳有些哭笑不得地瞧着目露得色的奶嬷嬷,无奈指点道: “嬷嬷,老爷他不深查,不就等于是默认了是咱们指使马嬷嬷苛待大格格吗?这种事一次两次就算了,次数多了,老爷心里肯定会有疙瘩的。 “嬷嬷,这事儿绝对不能就这么糊弄过去,因为即使老爷不查,老太太也不会乐意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折了一个心腹的,她老人家早晚要算后账的。所以,这事儿一定得尽快查‘明白’,只有查‘明白’了,把老太太和辛姨娘都装进去了,咱们那位一贯喜欢在内宅之事上和稀泥的大老爷才会对正院多存几分愧疚。” 王嬷嬷一听李夫人如此分析,顿时皱起了眉头,她有些紧张地低声问道: “太太,那二太太她今日在余庆堂里说的那些话……老爷知道后会不会也赖在太太头上?” “蒋氏犯蠢也不是一两日了,那没什么。再者,长辈提议让晚辈改名字,本就不是什么错事,我难道还能管得了弟妹的那张嘴吗?嬷嬷也不必草木皆兵。不过……晚上的时候,我倒是可以侧面向老爷透露一番,就是蒋氏近日总是为了换院子的事来打扰我休养安胎,可为了府里和睦……” 说着话,李锦淳慵懒地倚在了身后的软垫上,又伸手轻轻抚摸着已经显怀的肚子。 “再加上先前唐氏之事就连累我受到了‘惊吓’……老爷的愧疚之心越重,对这孩子就会越怜惜。嬷嬷,我是不打算得到老爷的喜爱了,左右我就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女子,而且我也不屑于效仿唐氏之流。所以,我只要他的敬重和愧疚就行了。” 王嬷嬷望着李夫人唇边故作轻松的淡笑,心疼地叹了口气。她是亲眼见着自家太太从新婚燕尔的满怀憧憬到如今的心灰赌气,这期间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失望和伤怀。 就在王嬷嬷还想再说些什么劝劝李夫人的时候,就听门外隐约传来一阵脚步声和丫鬟的应答声。她看了一眼时辰,猜到该是那位自小就被狠心亲娘扔了的大格格了。 说起来,王嬷嬷对于这个一出现就利落干掉了唐姨娘和庶长子的小姑娘,心里并没有多少恶感。 她想,只要大格格不像她亲娘唐氏那般抓尖要强又惯于装模作样、搬弄是非的话,自家太太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小庶女。不过,倘若这自小就长在乡野间的孩子当真缺乏礼数,甚至不懂嫡庶尊卑的话,那她就要替太太好好教教大格格规矩。当然,她肯定不会像马嬷嬷那老货一样蠢笨,让一个六岁小姑娘给拿捏了。 不管忠心为主的王嬷嬷如何暗下决心,裴湘和李锦淳见面时的气氛还是非常平和的。 尽管裴湘觉得眼前这位李夫人流露出的那种人淡如菊的气质有些违和,可好处就是对方为了维持形象,并不会明面上为难她,当然,也不怎么热络。可这般客客气气地相处,反而让裴湘觉得挺自在的。 鉴于李夫人需要安静修养不宜劳神,所以裴湘在对方第二次做出揉腰的小动作后,就起身告辞了。 李锦淳也没挽留,只交待了一句若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就派遣丫鬟来正院这边找王嬷嬷,千万不要因为怕打扰她清净就不好意思开口。 闻言,裴湘笑眯眯地点着头,也跟着回复了几句客气话。 不过,就在裴湘即将走出屋子的时候,一直神色淡淡的李夫人又忽然开口提议道: “湘儿,你还有个同母的亲妹妹,已经两岁了,如今就被养在北园辛姨娘身边。那孩子叫晴儿,也是个可人疼的,之前你姨娘唐氏还在的时候,一直待她如珠似宝,后来走的时候,她最不放心的也是晴儿。湘儿,你是当姐姐的,要不要去瞧瞧妹妹?” 第213章 闻言, 已经走到门边的裴湘回身望向端坐在贵妃椅上的李夫人,见她面上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就好似这提议是临时想起又随口一说,亦或者只是出于嫡母的身份与责任才出声提醒一下裴湘。 “太太, 湘儿出来前,老太太一再叮嘱湘儿早些回去同她说说话,然后一起用饭。”裴湘并没有顺着李锦淳的话立刻答应去北园辛姨娘的住处探望唐姨娘所生次女曹晴, 而是直接把孙老夫人拉出来做了挡箭牌,“时辰不早了,湘儿今日应该无法去探望晴妹妹了。” 听闻裴湘拒绝,李氏垂下眼眸静默片刻,而后端起手边的养身茶汤浅浅抿了一口, 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确该如此。你今日才到曹家,老太太想必有许多体己话要和你聊,莫让她老人家久等了。再者, 你小小年纪远道而来, 着实辛苦不易, 如今总算安然回家了, 合该好好休息一番。” 裴湘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又客气谢过李夫人的体谅,便以为这场对话可以到此结束了。不曾想,李夫人又接着说道: “我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晴儿了,还怪想那孩子。哪怕知道她每日里大概就是吃吃睡睡的, 心中仍旧惦念。这样吧, 我明日让王嬷嬷去找你,让她陪你一同去北园。” “让王嬷嬷陪我?” 裴湘疑惑地歪了歪头,暗道这李夫人怎么说着说着就给她定下探望曹晴的行程了?这是一定要让她和曹晴“姐妹情深”吗?还是……李夫人其实是希望让她去见那个辛姨娘? 而且, 这位李夫人甚至还“帮忙”确定了去探望曹晴的具体日期,不,应该说是具体时辰。因为按照她的安排,只有王嬷嬷去找裴湘了,裴湘才会动身去北园。至于王嬷嬷什么时候能够出现,就由李夫人说了算了。 而就在裴湘想说自己并不需要王嬷嬷的陪同,并且也不打算明日就去北园探望曹晴时,只听李锦淳用一种笃定而固执的语气条理分明地说道: “我知你一片孝心,不愿意劳累我身边之人,肯定会和我推辞,但我让王嬷嬷陪你去北园,自有道理。一来,王嬷嬷会代我去看看晴儿的状况,同时向辛姨娘问问晴儿近来都吃了什么用了什么;一来,我这里给晴儿准备的一些小衣服小帽子,也该送去了,要不就该过季了;三来,北园那边还住着好几位姨娘,倘若你在路上遇见了,正好让王嬷嬷给你介绍一番,也让她们认认咱们府里的大格格。” 说完这番话,李夫人又露出了疲惫的神色,她抬手抚了抚额头,又半阖双目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一旁的绿裙侍女见状,立刻上前为李夫人按摩起头部来,而王嬷嬷也连忙转身去给自家太太取轻暖的夹袄和暖手之物,同时不忘指挥小丫鬟去正院小厨房看看安胎药熬得如何了…… 裴湘见屋内众人都在围着李夫人忙碌转悠,而李夫人显然没有多余的精力继续招待她了,心道倘若自己此时再出言拒绝李夫人的安排,似乎就显得有些任性胡闹和不体谅人了。 况且,裴湘已经听过好些人提过李夫人身体状况不佳了。 “若是我拧着她的意思来……她会不会当场就晕倒给我看……” 想着李夫人先是一口气说了那么一大段条理清晰的发言,然后完全不给旁人拒绝的机会,说不舒服便不舒服了……裴湘不由自主地往门口方向悄悄挪了挪。 这一刻,她蓦然记起亲爹沈启堂之前无数次叮嘱她的勤俭致富不破财的要领之一,就是务必尽量远离一些拥有上佳讹诈条件之人,顿时就打了个激灵。 穷惯了的小姑娘下意识捂住了自己身上最值钱的那枚玉佩,然后立刻告辞离开了。 至于明日探望曹晴之事,裴湘从始至终都没有明确答应。 她想,若是自己当真不乐意去,之后自然有各种借口拒绝,至少不会在李夫人指定的时辰去北园辛姨娘处,谁知道那里面有什么猫腻呢? “不过,我也可以顺着李夫人的安排,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裴湘走出正院没多远,就和半途离开又匆匆赶回的六婶母韩菱会和了。 原来,韩菱带着裴湘离开余庆堂之后没走多远,就有她院子里的丫鬟一脸焦急地快步冲来。那丫鬟禀告说,韩菱不满三岁的女儿曹暖玩耍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如今大哭不止,还一直闹着要见母亲。奶娘丫鬟们谁都哄不好一贯依赖亲娘的孩子,又无法瞒下此事,就只能冒着之后被责罚的风险来找韩菱禀明情况。 韩菱一听女儿摔了还哭个不停,顿时又急又心疼。 裴湘见状,就连忙劝说韩菱先去照顾女儿曹暖,并再三表示她自己就可以去正院拜见李夫人。韩菱见裴湘身边还跟着老太太亲自指派的老成稳重下人,犹豫了片刻后,就点头离开了。 不过,韩菱到底不能彻底撇下裴湘不管。她哄好女儿又见女儿并未真的磕碰受伤后,就又连忙赶来李夫人这边,恰好和刚刚离开正院不久的裴湘遇见了。 韩菱见裴湘依旧一副笑吟吟的悠然模样,还有心情站在阳光下观察玉石饰品的花纹色泽,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声。 她想,看大格格这般爱惜凝视,大约是借由玉石想到了某些风雅清韵之事吧,毕竟这是自幼就跟着江南大儒学习诗书琴棋画的小才女。 紧接着,韩菱又想着大嫂李锦淳那人一贯表面淡然清高且自诩不争不妒,自然不会当面为难一个才六岁的庶女,便悄悄松了一口气。 当然,哪怕裴湘此时愁眉不展,韩菱多半也会选择视而不见。否则的话,她是问还是不问呢?若是问过之后得知大格格在正院受了委屈,她又能如何呢?到底是大房之事,她要是问得多了,最后很容易落得左右为难的下场。 裴湘歪头打量了一眼目露轻松之色的韩菱,眼眸微转,一句不提自己在正院内和李夫人相处的情形,只是闲聊般地询问起了曹府中她这一辈孩子的情况。 对于这种不会引起麻烦的问题,韩菱立刻十分温柔亲切地给出了答案。 她从自己这一房开始介绍,告诉裴湘她和丈夫曹安膝下目前只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她三年前生下的嫡女曹暖,另一个则是曹安妾室所生的庶子,刚刚过完百日。 “孩子还小,又都被我养得娇气,所以今晚就不抱出来参加家宴了。湘儿若是想去找我家那两个一处玩耍,哪日得闲了,就去六婶娘那边坐坐,也让我家的两个小魔星沾沾湘儿身上的书卷气。 “不过呀,湘儿今晚肯定能见到你三婶母家的灏儿和晓儿的。灏儿斯文有礼,对待弟弟妹妹们一向温和有耐心,是一位非常可靠的兄长。晓儿和你同年,不过她生日比你小,要喊你一声湘姐姐的。” 介绍完小孙氏的两个亲生孩子后,韩菱又对裴湘讲了一房曹宴和蒋氏这对夫妻的一些情况。 蒋氏目前还没有生育,但是曹宴的妾室给曹宴生下了一对龙凤胎。那对龙凤胎现今已经四岁多了,据说很是聪明伶俐,也讨人喜欢。可蒋氏一直拘着庶子庶女,轻易不让两个孩子出院子,所以裴湘今晚也不一定能见到一房的孩子。 “说起你们这一房,除了你之外,就是晴儿了。”韩菱指了指正院的方向,含笑着介绍了曹寅的儿女情况,“不过,再过五个月左右,你还会多一个弟弟的。” 裴湘点了点头,知道韩菱是说李夫人会在五个月之后生产,当然,生男生女还不确定。 “晴妹妹……”裴湘终于听到了她想打听之人的名字,便顺着韩氏的话颇为好奇地问道,“婶娘,我听侯嬷嬷提过晴儿的,她是……那位唐姨娘的孩子,而且,自从唐姨娘过世……晴儿就一直被一位姓辛的姨娘抚养。婶娘,你能和我多说说晴儿的事情吗?她长得怎么样?爱笑吗?身体如何?爱生病吗?还有,今晚的家宴上,辛姨娘会把晴儿抱出来吗?” 韩菱当然不认为身边的小姑娘对曹晴感兴趣这件事有什么奇怪的,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两姐妹。 “你晴儿妹妹和你的模样不太像,她的长相是随了大哥的。晴儿的眼睛很大,是个非常健康的孩子,出生后很少生病,不过她最近……” “最近怎么了?晴妹妹生病了吗?” “倒也不算是生病。”韩菱沉吟片刻,方才满眼同情地解释道,“许是忽然换了新住处吧,或者是换了奶娘的缘故,我听说晴儿近来夜里睡得不太安稳,总是啼哭不止,白日里也容易受惊,眼见着都瘦了一圈了,怪可怜的。”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89节 闻言,裴湘眉头微蹙,她表现得十足相信了韩菱的解释,也开始为那个还未见过面的小妹妹担忧起来。但与此同时,她心里却悄悄补充了另一个猜测: “六太太之前沉默的那一会儿,或许是想说因为失去了亲娘的陪伴,曹晴才睡不安稳的,亦或者这府中还发生过某些不好明说之事,才导致了曹晴容易受惊且夜夜啼哭的。” 念头一起,裴湘又想到李夫人安排她明日去辛姨娘处探望曹晴之事。她暗忖,那位太太从头到尾都未曾提起曹晴近日夜夜睡不安稳的情况,是她故意不讲,还是觉得没必要对一个六岁小孩子说这种事?若是有心瞒着的话,那李夫人是不是要用这件事来做文章? “可……曹晴睡不好,和我这样一个刚刚来曹家还不到一天的可爱小孩子有什么瓜葛呢?哪怕不靠谱地猜测一下,她打算借此诬陷我克了曹晴,可这时间也对不上呀……” 裴湘心中划过种种猜测,都觉得不太明晰通顺。 其实,让她觉得最迷茫的,是李锦淳要算计她这个举动的本身。裴湘琢磨来琢磨去,都觉得算计她的这个行为根本不能给作为曹寅妻子的李锦淳带来多大的实际利益,反而非常容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哪怕是因为已故唐姨娘的关系而特别讨厌庶长女,可李夫人有必要在怀有身孕的时候就这样迂回地为难一个六岁小姑娘吗?以后日子还长呢,况且还有嫡母身份的天然压制,李锦淳就不能等到她自己平安生产之后吗? “还是说,一切都是我想多了?” 此时的裴湘虽然也明白了许多的人情世故,但到底年幼,更不曾真正融入进曹家。便不知像曹家这种妻妾成群的后宅环境,非常容易让许多人的灵魂在不知不自觉间就陷入了泥淖之中,也不知一旦将爱情、嫉妒、贪婪和求而不得杂糅在一起,就会滋生出许多阴郁扭曲。 当然,哪怕李锦淳把自己的想法都一五一十地剖析给裴湘看,六岁的裴湘大概也不会真正理解李锦淳为何要朝着一个没有多少真诚爱意的男人寻求怜惜。 因为在她看来,李夫人的处境并不是很糟糕,完全没必要费尽心思只为换取曹寅的几分愧疚。这绝对就是一桩非常非常非常不合算的买卖,既亏了本又缺了德,还将无辜之人也扯了进来。 怀疑自己想多了的裴湘暂时压下心中的迷惑,暂时只当李夫人确实要借机生事,便继续在心底猜测起对方的目的和手段来。她很快就有了一些新想法,可惜缺少证据帮她在脑海中筛选排除,只好又带着有特定目的向韩菱询问了几个关于曹晴和辛姨娘的问题。 韩菱一一给出了答复,虽然每个答案都有所保留,但这是她性格使然,并不是对裴湘的询问有所警惕。 从韩菱处得到了些不完整的线索后,余庆堂便近在眼前了。 裴湘想着老太太今天分给她的两个丫鬟紫萄和丹橘,暗道一会儿可以换几个询问对象,听听不同之人对于同一件事给出的回答,想来其中肯定是有所差异的。 然后,她说不定就能从中拼拼凑凑出一个指向正确方向的模糊结论了。 “到时候再决定是奉陪到底还是及时避开吧。” 主意一定,裴湘便神色自然地换了个更加轻松有趣的话题,然后同韩菱一起说说笑笑地踏进了老太太日常起居坐卧的西暖阁…… 第214章 晚上家宴入席之前, 裴湘在孙老夫人的余庆堂内见到了小孙氏的两个孩子。 十一岁的曹灏果然如同韩菱所形容的那般,是个斯文有礼的小小少年,笑起来十分温和俊朗。 不过, 裴湘总觉得曹灏对待她的时候有些过于客气了,不是那种十足殷勤, 而是一种暗藏着疏远冷淡的谨慎态度。 对此,裴湘只是稍稍琢磨了一下, 便不再多想。毕竟两人之间门从无交情,冷淡一些非常正常。而且,曹灏在内堂停留的时间门并不长, 他拜见过孙老夫人后, 只坐下吃了一块点心, 就起身离开去了外间门。之后也一直跟在叔伯长辈身后,并未再返回女眷这边。 倒是曹灏的妹妹曹晓很快就和裴湘玩到了一处。虽然这其中有小孙氏一个劲儿明示暗示女儿要亲近裴湘的缘故,但最主要的还是两个孩子相处起来比较愉快。 裴湘觉得曹晓这样的腼腆小姑娘挺可爱的, 有些像她住在苏州老宅时隔壁的隔壁的对门的邻居家的那个小姐妹。 曹晓小姑娘和那个小姐妹一样, 都生性温柔腼腆并且不太爱说话,却偏偏拥有一个性格圆滑又十分好交际的母亲。然后,每次遇见这种亲朋好友间门的聚会,腼腆的小姑娘总会被亲娘逼着不得不主动去认识其他家庭背景更好的同龄人。 当裴湘被曹晓小姑娘那双含着羞怯忐忑的清澈眼眸注视时, 瞬间门找回了之前在苏州饮马桥仓米巷一带当孩子王时的一腔壮志豪情。 她没多想拉起了曹晓的小手。在甜甜地喊了一声晓妹妹的同时, 她又笑盈盈地夸奖了曹晓新裙子上绣着的粉色小蝴蝶和手腕上的珊瑚花朵手串。三言两语就哄得小姑娘不再像一开始那般紧张为难了。 又过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 曹晓已经忘记了一开始被母亲要求必须亲近裴湘时的害羞拘谨感觉了。她高高兴兴地坐在裴湘身边, 虽然依旧话不多, 可是表情却非常轻松自在,偶尔还会主动开口为裴湘介绍一些曹家族人…… 等到当晚家宴快结束时,裴湘不仅又交好了一个可爱细心有小酒窝的新妹妹, 还仗着绝佳的听力和小孩子的身份在女眷中探听到了不少曹家族人之间门的是非恩怨,其中自然少不了曹寅后宅里的那些争风吃醋传闻。 这天夜里,躺在余庆堂暖阁中的裴湘在心里默默分析了一遍她今日收集打听到的各种消息,再结合紫萄和丹橘这两个余庆堂二等丫鬟的叙述,对北园的辛姨娘、已故的唐姨娘和刚满两岁的曹晴三人之间门的关系和过往经历有了更加清楚的认知,继而也对李夫人的想法有了更多的猜测。 “据说——” 裴湘回忆着今晚家宴中小孙氏和她那一房的妯娌低声嘀咕的唐姨娘去世前的种种细节,轻轻翻了个身,闭目沉思: “唐姨娘大概是察觉到了曹家的决绝态度,所以在事情刚刚暴露之际,她就趁着旁人不注意一把抱住了小女儿曹晴,并且宁可让孩子受伤也不松手,坚决要将孩子留在身边。 “待到她‘病情’日渐严重,孙老夫人想趁着她昏睡的时候偷偷带走曹晴,但那时候的曹晴似乎也预感到了即将和亲生母亲分离,所以一旦有人想把她抱走远离唐氏,她就会啼哭不止…… “后来老太太烦了,又想着唐氏命不久矣,到底没有硬生生分开两母女。只是暗自交代她亲自挑选的辛姨娘要经常就探望曹晴,也好让曹晴渐渐熟悉辛姨娘这个未来的养育之人。 “唐氏大约是察觉到了自己的下场以及小女儿会被自己最讨厌的对手抚养的未来,性情越来越偏激,亦或者是,她被那些灌下的药影响了神智,变得更加癫狂执拗。 “在她去世的那一晚,她竟然打算抱着小女儿同归于尽……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她还死死盯着被仆妇救下的曹晴,并喃喃说着‘和娘一起离开’、‘我们去找你姐姐’之类的话语,吓得那名仆妇连忙抱着曹晴跑开了。 “不过,据说唐姨娘死不瞑目的狰狞模样把那名救下曹晴的仆妇吓坏了,回去之后便大病了一场,至今还在喝安神汤……” 想到这里,裴湘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其实是见过死后仍然睁着双眼的尸体的。 她被宋濂峰掳走的那段日子里,没少接触伤亡病痛之类的人间门惨事,也非常清楚,这世上有很多人都非常忌讳人死后不闭眼这种事。 所以,她一点都不奇怪之后又听到有曹家族人在她背后悄悄讨论,死不瞑目的唐姨娘会不会回来找这个新认回来的长女,毕竟唐姨娘的逝世和裴湘的出现有很大的关系。 当然,那些嘴碎之人也没少交头接耳地讨论如今被辛姨娘养在身边的曹晴。 她们颇为笃定地相信着,曹晴如今夜夜啼哭不能入睡,就是被唐姨娘的魂魄给缠住了,因为小孩子眼睛干净,十分容易看到鬼魂。 还有人猜测,曹晴年纪太小,三魂七魄不稳,而亲生母亲唐姨娘又死在她眼前,说不定已经被吓丢了几魂几魄了。而魂魄不全的小孩子,自然容易受惊并且难受得夜夜啼哭…… 对于这些充满玄幻色彩的言论,一直认为世上存在仙魔妖鬼的裴湘反而不怎么相信了。不知为何,虽然她确实觉得人是有魂魄的,也有轮回转世,可却不认为曹晴夜里哭闹不睡的主要原因和厉鬼冤魂有关,反而推测人为的可能性极大。 她想,便是唐姨娘的魂魄欺软怕硬一定要纠缠一个小孩子的话,那也该是来找她这个假冒曹家长女的,而不是唐姨娘生前真正疼爱过的小女儿曹晴。 “我自然不信此事,但是依照我打听到的辛姨娘的性格特点,她大概是非常迷信这种说法的。” 裴湘想着紫萄透露的辛姨娘一贯和一位姓刘的道姑来往密切,每年都要在这方面花费不少银钱,不禁眉头一皱,暗忖道: “既然辛姨娘尤其相信这些,那她能真心接纳疑似被唐氏魂魄纠缠的曹晴吗?她会不会担心生前就存有仇怨的唐姨娘鬼魂会找上她自己?不过,她大概是非常舍不得彻底拒绝把曹晴养在身边这件事吧。一来,辛姨娘本身就没有孩子,而有了曹晴在身边后,她自然就能在曹家更好地立足了,最起码每个月的月钱就会增加很多;二来,这是老太太的意思,而老太太将曹晴放在辛姨娘身边抚养,绝对算是一种看重,辛姨娘若是拒绝了,说不定会惹恼她在曹府中最大的靠山……既然不想要又推脱不得,那么,辛姨娘会如何做呢?” 裴湘沉下心思,按照她打听来的各种线索做出了几个猜想,然后翻了个身继续思索。 不多时,她便有了进一步的判断,认为最有可能发生的一种情况,便是辛姨娘会悄悄找所谓的高人来施展驱邪镇鬼之法。 “就怕她找的是招摇撞骗或者邪门歪道之流,或者,她本身就存有损人利己的歪念头……”裴湘联想到李夫人今日一定要让她去探望曹晴的举动,忍不住无声猜测着,“莫非辛姨娘当真像话本里写的那样,采用了一些折磨人的法子给曹晴‘驱邪’?她自认为做得隐秘,却不知早就被李夫人获悉真相了。而李夫人一直假装不知道,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揭发……” 想到这里,本来已经舒服躺下的裴湘忽地一下就坐起身来。 她暂时没有细想自己将会遭到哪种算计,而是有些心惊地琢磨着,倘若自己刚刚的那番推测是对的,那就是说,就在这座府里,就在距离她不太远的地方,有一个两岁的小娃娃也许已经遭受了虐待…… “大格格,可是要喝水?”裴湘忽然起身的响动引来了守夜丫鬟的询问。 “……不,我要看看月亮,你别惊动旁人,尤其是老太太那边的。”裴湘决定下地走一走,让自己冷静一下,越是惊讶,就越是不能冲动行事。 床幔的一侧被掀开了,裴湘不等纹绣给她披好保暖的斗篷,自己就动作飞快地穿好鞋然后朝外屋走去。 “大格格……” “嘘——”裴湘朝着相处多日的纹绣轻轻摆了摆手,表示要自己单独待一会儿。 纹绣犹豫了片刻,到底将手中的长斗篷给裴湘裹上,然后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如果我想的是正确的……”裴湘托腮坐在窗边,凝神细思,“不,我不能就这么莽撞地冲去北园!如今已经入夜,各处小门都上锁了,我要是去北园的话,定然会惊动大半个府邸,到时候,在这府中多年的辛姨娘肯定早就得到消息了……而且,坏人们施展所谓的驱邪手段,大多是需要特定时辰与特殊方位的,还有许多繁琐复杂的准备工作——这样会显得十分高深莫测,并且更具有可信度。应该是要等到明日那位王嬷嬷来找我一起去北园的那个时辰,才能把做坏事的辛姨娘抓个正着。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今晚贸然过去的话,不仅无法当场撞破真相,还会打草惊蛇吧?” 想到这里,裴湘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斗篷。 明明室内挺暖和的,可一向健康的她莫名觉得这个夜晚格外寒凉。她此时特别希望自己猜错了。 “我必须要耐心等待。” 裴湘闭了闭眼,尽量以冷静的态度分析心中的猜想。 “他们都说曹晴近来每晚皆哭得厉害,而辛姨娘则整宿整宿地哄她……老太太每晚都会派人去查看,同时,府中另外两房和小孙氏为了表示慈爱关心,也会不时地谴人去探望曹晴。所以,晚上的时候,曹晴其实是相对安全的。 “还有就是,这些猜测的前提,是辛姨娘当真相信了鬼魂作祟之说。既然如此,那辛姨娘大概是不敢在夜晚做出激怒鬼怪的举动的。安全起见,她得选择白日里阳光充足的时候。而且,如果她敢干我猜想的那些坏事,一定也做了不少掩人耳目的防范措施。那么,比起初来乍到的我,还是李夫人更清楚该如何揭露丑事……” 裴湘努力说服自己必须要耐心等待后,心中隐隐冒出了要是自己能够飞檐走壁或者会穿墙隐身之术就好了的想法。这样一来,她今晚就能在不惊动旁人的前提下,独自一人去北园那边查看一番情况了。 如此想着的裴湘,并不知道当她产生了这样较为强烈的念头后,在她记忆深处的某个地方,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道极为细小的裂缝,并有渐渐扩大之势。不过与此同时,此间门天道也传递出了一丝类似不许胡闹的警告之意。 于是须臾之间门,那道裂缝的扩大之势暂时停止了下来,但裂开的部分并未再次合拢,似乎准备随时继续进行下去。 “……可是,如果李夫人心中所谓的合适时机,是等着曹大人回京后再揭穿真相的话,那她为什么一定要带上我呢?她又不是非得用我做借口才能派人去北园探望曹晴。作为嫡母,她是随时有机会有理由的。” 感到手脚有些发凉的裴湘不再继续待在外屋的窗边了,而是慢吞吞地返回了内室,又钻进了被子里。 她重新闭上双眼,但是全无一丝睡意。 “白日里,她是怎么对我提起曹晴来着?” 裴湘思绪一转,重新默念了一遍李氏的那些话,旋即意识到,倘若她是真正的曹家长女——那个一出生就被抛弃的女孩子,那么,当她得知同母所生的妹妹是那样被唐氏偏爱后,会不会心生不甘与愤恨,会不会因此讨厌嫉恨曹晴? “如果,一个孩子在忽然得知,原来自己讨厌嫉妒的人其实在受苦,会不会表现得很高兴?哪怕没有幸灾乐祸,也极有可能会表现得非常缺乏同情心。那么,旁人——尤其是孙老夫人和曹大人,会不会觉得这个刚刚找回来的陌生孩子心肠冷硬甚至歹毒,并且毫无恻隐之心、手足之义?对了,还有那个马嬷嬷……” 裴湘回想起自己今日对孙老夫人的观察,觉得对方做不出那种派心腹属下去为难一个未曾谋面但却有利用价值的亲孙女的举动。那么,倘若不是老太太示意,那这府中最有能力也有动机做此事的,就是李夫人和辛姨娘了。 李夫人自不必多说,辛姨娘一向和余庆堂这边走得近,又在老太太面前颇有脸面,自然有不少机会勾搭马嬷嬷。而一旦大格格被吓住了而变得唯唯诺诺,那她养在身边的曹晴就能获得更多的宠爱,同时也报复了一向不对付的唐姨娘…… “李氏今日想方设法让我去北园,是不是也为了顺便把这件事拆穿了?那这个拆穿……是李氏在揭露辛姨娘的所作所为,还是打算栽赃陷害顺便洗清她自己的嫌疑?” 裴湘想起曹寅在处理马嬷嬷一事上的敷衍含糊,心中轻哼一声。 她暗道,有些事不是那位曹大人想敷衍就能敷衍的,这不,自己这个受害人还没急着进行调查呢,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要掀开“真相”上面的那层遮羞布了。要是自己今晚的这些推测不出大差错的话,曹大人明日大约就要感受到何谓焦头烂额和气急攻心了。至于主导这一切的李氏……是因为怀孕后心情不好,所以要让风流多情的丈夫也感受痛苦吗? “哎呀,这个曹家好复杂呀!” 裴湘蒙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觉得自己只在这里待上一天就烦了,而且实在是太浪费时间门和精力了。 晚上这样安宁静谧的时光,就该用来一边读书练字琢磨棋谱一边等候男妖精的拜访,或者蹲蹲马步练练拳脚,实在不该用来揣摩那些并不美丽的人心。 “我得想个法子,不能再和这帮人纠缠下去了。我宁可去和亲爹一起琢磨怎么从祖父手中忽悠银钱,或者帮大伯父大伯母两口子把日子过富裕了,也不想继续当这种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了。” 不过,尽管扭来扭去又滚来滚去的裴湘感到有些小小暴躁,但她却丝毫没有避开明日麻烦之事的念头。只因为她知道唯有自己假装毫不知情地按照李氏的安排行事,才极有可能帮一个两岁的小娃娃避开某些折磨。 否则的话,李氏大概还会继续选择按兵不动的,而裴湘又不能在极短时间门内做到,在辛姨娘经营多年的曹府内查明并揭穿一切。 “反正我也不在乎曹家人对我的看法,李氏她们觉得十分重要的,于我来讲连鸡肋都比不上。所以呀,算计就算计吧……嗯,要是能因此讨厌我就更好了,这样我就有理由回沈家了!” 来曹府第一天就十分想家的裴湘并不知道,在这偌大京城里的某一处民居内,她万分思念的亲生父母正在研究应该哪一天拜访曹府。 一盏茶之后,在明天、后天、大后天三个选项中,沈启堂坚定地选择了明天。 “湘儿今日才进曹府,咱们明天就去拜访,会不会太急切了?要不缓一缓,嗯,就改成……后天?”王婉有些迟疑地说道。 “明天后天其实都挺急切的。”沈启堂笑着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既然都不怎么稳妥,还不如选择咱俩最喜欢的日子。” 王婉一听,顿时遗憾道: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今天就去呢。我可太惦念湘儿了,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湘儿头一次出远门还是来了这又干又冷的北面,连饭菜的口味都变了,也不知她习不习惯?哎,千万别把我闺女折腾瘦了。” “我也愁这个呢。”沈启堂起身围着桌子来回踱步,搓着手道,“要不……婉娘,咱们今晚别睡了,一起给湘儿做些南面的小吃。明天一早,趁着新鲜,我就给她送去。”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90节 “怎么是你送去?我给湘儿做的,自然是我给湘儿送去。”王婉不乐意地瞪着沈启堂。 “婉娘,你先别急,让我明日先去曹府看看情况。” 沈启堂摆了摆手,示意妻子稍安勿躁,同时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要是湘儿一切都好,明日我去,后日你去,湘儿每天都能见到亲人,肯定高兴。要是……湘儿在那府里受了委屈,我明日就要好好和曹家人掰扯一番了。” “难道我去了曹家,就能任由他们欺负湘儿吗?看我不挠花了曹家人的大脸!” “婉娘,你自然会护着咱闺女,可你到底脸皮薄,容易被曹家那些女眷左一句右一句地给哄了。为夫则不一样,那些女眷又没法哄劝为夫这么一个大男人,所以只能让曹寅来应付我。 “嘿,比出身比才学比官衔儿我是比不过那位曹大人的,可比脸皮厚,比唱念坐打,曹寅他可不是为夫的对手。而这清官难断的家务事么,有时候还就得用些极品的手段才能占便宜不吃亏。” 第215章 次日, 心里存着事的裴湘早早就起身了。 洗漱之后,她穿着便于活动的窄袖劲装在院子里练了大半个时辰的养生拳法,然后就见丹橘领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沿着东侧的抄手游廊缓步而来。三人手中各自提着一个很大的食盒, 显然是给裴湘取回了早餐。 见状,裴湘立刻收拳调息。 又过了一会儿,她抬头望了一眼天色,随口道: “今日这天阴沉沉的,这个时辰了还没见着太阳, 风也要比昨日要大一些。” 一旁抱着斗篷担心裴湘着凉的紫萄闻言笑答道: “其实咱们这里最近几日一直阴着天呢,单就昨日天清气朗的, 日头也格外暖和。可见老天爷慈悲,也为着咱们大格格回家这件事高兴呢。” 这话让裴湘心中一动, 她面上佯装认同地点了点头,随即状似不经意地说道: “昨日去见太太时, 太太让我今日去北园辛姨娘的住处探望晴妹妹,还派了王嬷嬷陪同。哎, 既然今日天气不佳, 我还是早些过去吧,免得下午起风了, 还怪冷的。” 说着话, 裴湘一边往屋内走去一边吩咐紫萄道: “待会儿吃过早点后, 你亲自去一趟正院那边。替我问问王嬷嬷她上午是否得空,要是不忙的话,咱们就早些去北园那边转转。” 紫萄连忙点头应是。 等到裴湘细嚼慢咽地吃完了她的早餐又去老太太那里喝了小半壶的山楂露后, 有些急性子的紫萄便带着王嬷嬷的答复回来了。 “回大格格,奴婢去找王嬷嬷后,王嬷嬷本来已经放下手中的活计准备过来了。但太太今早胃口不佳, 撤下来的早餐几乎都没有动过,王嬷嬷得知后,十分不放心,便说要亲自下厨给太太做几道她的拿手小菜,然后再劝着太太多吃些东西。大格格,王嬷嬷说,等太太喝过安胎药要休息了,她便立刻赶过来。她还说请您尽管放心,她是万万不会耽搁太太交代的事情的。” 听完紫萄的转述后,裴湘忽然觉得刚刚喝下的山楂露也不是那般酸甜可口了。王嬷嬷的反应令裴湘对自己昨晚的猜测又多了一分笃定,心道正院那边极有可能是当真在等着某个特定的时辰。也就是说,唯有在那个时间段去探望曹晴,才有可能当场揭穿某些真相。 “既然王嬷嬷要照顾太太,那咱们就等等吧,左右也是无事。” 裴湘一边示意身边的侯嬷嬷把拜访之事的来龙去脉详细说给老太太听,一边对紫萄道: “我听纹绣说,你早上没吃两口饭就急急忙忙地去做事了,以后可不能如此了,无论如何,饭要好好吃。嗯,丹橘那里给你留了些桂花枣泥糕和温着的栗子粥,你快去用一些吧。” “奴婢谨记,奴婢多谢大格格惦记。”最喜欢吃枣泥馅儿点心的丹橘眉眼弯弯地福了福身,退出了厅堂。 继续留在屋内的裴湘留意到,当提起如今被辛姨娘抚养照顾的曹晴时,孙老夫人的表情中既有担忧也有慈爱,虽然不是那么浓厚,但绝对不是冷漠不在意的。而且,孙老夫人还再三叮嘱裴湘说,倘若今日去探望曹晴时,不巧正赶上曹晴在睡觉,就先回来,不必急着去见妹妹,免得吵醒对方。 这倒不是老太太有多偏爱小孙女,而是因为曹晴近日夜夜啼哭且容易惊醒这件事,确实让老太太觉得挺无奈和心疼的,就连她自己也有好些天没见到最小的孙女了。不过,她相信只要辛姨娘不傻,就一定会照顾好曹晴的。 “您放心,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其实并不是非要急着见到晴妹妹的,想着今日去北园那边,也是在配合着太太的安排。”裴湘在确定老太太这个亲祖母的反应还算正常后,含笑着点了点头,同时意有所指地答复了一句。 “对,你们两姐妹以后还有很多相处的日子呢。湘儿,你性子好,便是晓丫头那般腼腆害羞,都爱和你坐在一起说笑。我看呀,等晴儿再长大一些,必然也十分粘着你这个当大姐姐的。”老太太欣慰笑道,并未深思多想。 裴湘离开正厅返回暂时居住的地方时还在琢磨,正院那边对于今日要去探望曹晴之事并没有特意瞒着,也不知是粗心大意了,还是故意为之,亦或者……李夫人她们另有万无一失的手段? “倘若辛姨娘当真心中有鬼,自然会比较警惕,尤其是正院和余庆堂两处的风吹草动……”裴湘想着这余庆堂内来来往往的丫鬟仆妇,心中暗忖,“那她此刻也该得到消息了,所以,辛姨娘会如何应对呢?” 晌午之后,在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候,裴湘心中的大部分疑惑都得到了解答。 在王嬷嬷的陪同下,裴湘坐着软轿穿行了小半座曹府,才抵达了紧挨着曹寅书房的北园。不待她细细打量园内的花草树木和亭台假山,轿子就停在了建筑风格小巧别致的雪嫣阁前。 “大格格,这里便是四格格和辛姨娘的住处了。待四格格再大一些,也会有自己的院子。” 闻言,裴湘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这“四格格”就是指曹晴。至于这府里的二格格和三格格,则分别是二房龙凤胎中的那个女孩子和韩菱的亲生女儿。 说起来,裴湘觉得这曹府里面的称呼和排行也挺有意思的。小孙氏作为曹寅堂弟的媳妇借住在曹府,因为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女又懂得讨好奉承老太太,于是就成了府里的三太太,反而原本名正言顺的三太太韩菱变成了六太太。 可是到了给孙辈排行的时候,老太太又忽略了小孙氏的一双儿女。于是,曹晴就成为了四格格。 裴湘一行人刚刚步入雪嫣阁,就见一削肩柳腰装扮清雅的女子扶着一名身形敦实的圆方脸丫鬟款款而来。在那名丫鬟的衬托下,清雅女子的身姿更显苗条玲珑,再配上一双含情水眸,颇有些婀娜缠绵之态。 这名女子一出现,裴湘就听到王嬷嬷用极小的声音轻蔑又不屑地哼了一声。 “这是……大格格吧?” 清雅女子首先和裴湘寒暄了两句,又做了自我介绍,然后才美目一转望向王嬷嬷,声音婉转地说道: “嬷嬷可是稀客,今日怎地有空来这雪嫣阁了?可是太太有所吩咐?太太身体如何了?要不是这几日四格格总是夜里睡不安稳,唯有白日才能好上一些,我早就该带着四格格去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了。” 正面面对辛姨娘时,王嬷嬷并未流露出太多的轻慢倨傲。她先是不紧不慢地传达了几句李夫人对辛姨娘照顾曹晴这件事的重视与信任,然后才指着身后几名抬着木头箱子的粗使婆子,缓声说道: “太太交代,她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四格格了,心中十分想念,奈何太太如今需要静养,不宜出门劳累,所以就给四格格准备了一些舒适鲜亮的衣服鞋袜,以及几件还算有趣的物件儿摆设。都在箱子里呢,也不知四格格喜不喜欢。” “太太一片慈母心肠,又见多识广,她为四格格准备的衣物鞋帽器具自然件件都是上好的。”辛姨娘含笑说道,同时侧身让路,请裴湘和王嬷嬷进正屋说话。 王嬷嬷摆了摆手,站在原地未动,继续说道: “再有,老奴过来之前,太太再三叮嘱,不许老奴偷懒应付,一定要亲自去看看四格格,再抱抱她。看看四格格长高多少,重了多少,是否壮实了,近来爱吃什么爱玩什么……回去后再将有关四格格的事情一一回禀给太太,也好让她稍稍放心。辛姨娘,太太那里急着了解四格格的近况,我这是有差事在身,便不进屋喝茶了,咱们还是先去探望四格格吧。” 辛姨娘听见王嬷嬷说要去探望曹晴,面上无一丝异色,但也没有马上点头答应,而是望着裴湘柔声说道: “嬷嬷莫急。大格格头一次来雪嫣阁,也该去厅里坐坐。我这里的茶果点心自然不如老太太那里的,不过却颇有些吴地的风味特色,也许能侥幸得大格格的喜欢,还望大格格莫嫌弃,进屋稍稍品尝一二。” 裴湘心知今天大概就是雪嫣阁和正院进行较量的关键日子,自己就是一颗被算计、被牵扯进来的棋子,委实不用太过尽心尽力地表现。于是,她立刻一脸“依赖”地转头看向身边的王嬷嬷,眼中露出询问之色。 果然,王嬷嬷根本不问裴湘的具体想法,而是直接将裴湘的表情解读成小姑娘更希望先探望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然后才有心情喝茶吃点心。 于是,她再次高声要求直接去曹晴的屋子。一来是满足大格格今日拜访雪嫣阁的主要目的,二来是尽快完成太太的吩咐。 “还请辛姨娘体谅一二。太太如今的情况,唉,最是不能担心焦虑,可她作为嫡母,如何能不关心四格格?辛姨娘,我知道你也是一番殷勤好心,可实际上,老奴晚回去一刻,太太就多担忧一刻,如此这般,可就是你我做奴婢下人的不对了。辛姨娘,万事……还是要紧着主子的意思来要紧,你说对不对?” 闻言,辛姨娘不着痕迹地瞧了一眼天色,暗道只要再拖延个两刻钟左右,今日的驱邪转运仪式就能结束了。到时候,她就不惧这老货在雪嫣阁内瞎转悠了。 其实,辛姨娘早上得知府里新认回来的大格格和正院的王嬷嬷要来探望曹晴后,也曾犹豫过要不要中断今日的作法,免得大格格等人过来之时正好赶上特定的时辰。 但她很快就在心里否决了这个想法。 之前刘道姑对她千叮咛万嘱咐,一旦开始三七二十一天的驱邪转运作法,就不能有所中断,否则不但前功尽弃,还会招来无穷后患。既不能彻底消灭曹晴身边的作祟阴魂,还会导致从曹晴身上抽取福运的辛姨娘遭受反噬。届时,别说添福添寿添子嗣了,不被厉鬼报复死于非命都是万幸。 一想到中止作法后会给自身带来的诸般厄运报复,对刘道姑深信不疑的辛姨娘顿时心中惴惴。同时,她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唐姨娘死不瞑目的狰狞模样,再联想到曹晴那不正常的夜夜啼哭和房间里莫名经常出现的凉风与奇怪灰烬,不知不觉间就冒出了一身的冷汗。辛姨娘牙齿打颤,心中害怕,随即就打消了中断驱邪转运仪式的念头。 至于来探望四格格之人…… 辛姨娘侥幸琢磨着,白日里那么多时辰,也不见得大格格一行人就非得正巧赶上作法的那段时间上门做客。再者,以往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小意外,但都被她找借口拖延时间或者直接以四格格刚刚入睡且不易打扰为由给避开了。所以,即使大格格和王嬷嬷来得不巧,辛姨娘自觉也能找出正当理由搪塞敷衍过去。 “妾身自然不敢让太太多思多虑……” “老奴就知道姨娘是个明白事理的,果然还是老太太眼明心亮,亲自为老爷挑选了姨娘这样温顺懂事的女子。”王嬷嬷状似欣慰地点了点头,不等辛姨娘将话说完就,就扬声决定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快些去探望四格格吧。说起来,老奴也有些日子未见到四格格了,这心里着实想念得紧。” 说着话的同时,王嬷嬷就领着她身后数名做惯了力气活的粗使婆子朝着曹晴的住处走去。并且,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其中一名负责搬箱子的婆子在经过辛姨娘身边时,步伐微微踉跄了一下,“不小心”刮撞到了扶着辛姨娘的丫鬟身上。 那丫鬟猝不及防后退之时,也顺带着将辛姨娘往后扯拽了两步,同时也打断了辛姨娘口中的阻止理由。 这一耽误,就让王嬷嬷一行人来到了曹晴住处的门前。 眼见着王嬷嬷就要推门而入了,缓过气来的辛姨娘用和她那柔弱文雅外表极其不相符的爆发力猛地冲到了门口处,并用着一种急切到露出厉色冷意的目光狠狠瞪着王嬷嬷,同时压低了嗓音飞速说道: “四格格今日好不容易入睡了,嬷嬷也知四格格多容易惊醒,又多难再次入睡,难道嬷嬷现在要进去吵醒四格格吗?我知道嬷嬷心急完成太太的吩咐,但我想太太那般慈爱和蔼,肯定不会赞同嬷嬷这般鲁莽行事的。 “倘若嬷嬷今日一定要强闯,恕我绝不同意。咱们这就去找老太太、太太评评理!若是我做错了,到时候我当众给嬷嬷赔不是!若是我此番的忠心得到老太太、太太的承认体谅,我自是不敢让嬷嬷向我道歉。只是,到时候因为嬷嬷一人而连累了太太的贤良名声,嬷嬷扪心自问,可对得起太太的信任倚重?” 辛姨娘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但却始终压低着声音,一看就是生怕吵醒了屋内那个据说极易被惊醒的小孩子。再加上她眉目间毫不作伪的担忧焦躁,凡是不明真相之人都会觉得她是真的关心屋内的曹晴,而不是在刻意阻拦王嬷嬷进屋。 就在裴湘寻思着王嬷嬷还会找什么理由达成目的时,却听之前执意要进屋亲眼看望曹晴的王嬷嬷忽然语气一转,笑呵呵地表示此时确实不宜冒然打扰好不容易入睡的四格格,先前是她想得不够周全……就好似真的被辛姨娘半是劝告半是威胁的话给拿捏住了。 不仅如此,赞同过辛姨娘的解释后,王嬷嬷立刻小声吩咐身后的粗使婆子们将送给曹晴的东西轻轻放下,然后又低头轻声询问裴湘,可否愿意改日再来探望妹妹。 裴湘余光瞥见辛姨娘隐隐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心知今日之事绝对不会如此虎头蛇尾了结。 “既然四妹妹在睡觉,那咱们就先回去吧。”裴湘微微颔首。 “咱们大格格真懂事。太太知道了,必然是十分欢喜的。”王嬷嬷笑眯眯地说道。 然而,就在裴湘一行人打算离开之时,一声凄楚高亢的悲切哭喊声瞬间打破了院中的安静。 “大格格!大格格!王嬷嬷!求求你们救救四格格吧,再这样下去,四格格就要被辛姨娘给害死了!” 第216章 哭喊声骤然响起之际, 裴湘并没有去看那突然从拐角处冲出来的蓬头蓝衣妇人,而是第一时间抬头去分辨王嬷嬷的表情,而后果然在王嬷嬷那张皮肉松弛的面孔上捕捉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意。 而与此同时, 辛姨娘则又惊又怒地沉下了面孔, 不等旁人开口, 她便恶狠狠地低声喝到: “哪里来的疯婆子,快快把她拉走!你们都是瞎子呆子吗?快!快捂住她的嘴,别让这腌臜疯货吵醒了四格格!” 裴湘见辛姨娘一声令下, 她身边的健壮丫鬟和另外两个打扫院子的小丫头就冲到了吵嚷妇人面前, 打算将妇人制伏带走。而一旁王嬷嬷依旧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既没有急着反对辛姨娘的命令,也没有顺着妇人的求救之语询问内情。 王嬷嬷反而佯做吃惊地瞧着眼前混乱的一幕, 又一脸好奇地追问道: “你、你不是李东来家的唐嫂子吗?唐嫂子,我记得你之前是四格格的奶嬷嬷呀, 当初, 嗯,当初就是你从唐姨娘手中救下四格格的, 老太太还嘉奖过你的,又让你回家好好休养一段日子。你这是休养好了又进府当值了吗?那、那怎地这般又喊又叫的?” 被唤作“唐嫂子”的妇人一边狼狈地躲闪着几个准备钳制住她的丫鬟,一边神色激动地回答着王嬷嬷的问题。 大概内容就是, 其实她喝了两日安神汤后就好了, 但辛姨娘一直找各种理由不让她重新回到四格格身边伺候。而唐嫂子听说四格格近日吃不好睡不好, 心中担忧不已,就偷偷来雪嫣阁看望四格格,没想到竟然让她意外发现了辛姨娘在虐待四格格这件事。 唐嫂子当时便气愤不已,没多想就冲了出去同辛姨娘理论起来。辛姨娘自然担心丑事败露,就让心腹将唐嫂子看管了起来, 不让她向外界通风报讯。一直到今日,唐嫂子才寻到机会摆脱了辛姨娘对她的看守,并顺利跑出来向大格格和王嬷嬷求救…… 裴湘耳畔响着那名奶嬷嬷怒气冲冲又条理分明的解释,懒得搞清楚对方的这番解释中有几分真几分假,以及正院李夫人一方在整件事中到底仅仅是冷眼旁观,还是私底下“热心帮助”辛姨娘“保守秘密”,只等着曹寅回京后再挑明真相? 裴湘今日愿意陪着王嬷嬷等人走这一遭,无非就是想力所能及地帮帮一个二岁的小娃娃。 事已至此,她委实没必要继续耐着性子听王嬷嬷和辛姨娘周旋对峙了,因为她们这些人在外面耽搁的时间越久,屋内的曹晴或许就会遭受更长时间的苦难。 王嬷嬷有兴致享受将辛姨娘步步紧逼到绝境的胜利满足感,裴湘却觉得无聊,她认为查看曹晴的情况才是最要紧的。 查看完之后,该汇报就汇报,该找大夫就找大夫,该抓人审问就抓人审问,谁有多余功夫旁观这种冷漠又冷血的表演啊…… 于是,就在王嬷嬷还在装模作样地好似再次被辛姨娘的蹩脚解释说服,并且又打算“转身离开”之际,裴湘再没有之前一副乖巧好说话的表现。 她面无表情地瞧着挡在她面前的一众丫鬟仆妇们,根本没搭理王嬷嬷假意要带她离开的问话,而是直接弯腰捡起路旁用来抬箱子的木杆,然后如同投掷长and枪一般将手中木杆猛地向前一甩,直接越过众人头顶砸向不远处的房门……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91节 “哐当!!!——吱嘎、吱嘎……” 房门骤然开启,屋内屋外都安静极了。 “王嬷嬷,你还在啰嗦什么?” “这……” “这般响动都没有吵醒晴妹妹,显然是出事了!” “这这——大格格你——” “你带着这么些人过来,都是摆设吗?还不快去看看里面情况!还是说,你本来打算借刀杀人的,所以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地等着四格格被折磨?门都砸开了,你该不是还想和我站在这里再辩上两句吧?” 裴湘甩了甩胳膊,冷冷看向瞠目结舌的王嬷嬷,直接揭穿了她的小心思,成功让王嬷嬷涨红了脸。 有些事,只能做,却说不得。 待到王嬷嬷清楚反应过来裴湘在指责她什么之时,猛地打了个哆嗦。而后,她二话不说就指挥着自己身后特意挑选出来的粗使婆子都上前去按住雪嫣阁里的下人,同时,她毫不犹豫地朝着屋内疾奔而去,完好地表现出了她对曹晴安危的担忧之情。 裴湘见这帮人终于不再你来我往地浪费时间了,才背着小手雄赳赳昂昂地朝着曹晴的房间走去。既然她今日过来的目的是看望曹晴,那就好好看看,总不能白来一趟吧?也让她再彻底瞧瞧这大户人家的内宅还能多混乱。 只是,不等裴湘走上台阶,就见听跑进屋内的王嬷嬷语调尖利地嚷道: “快去请郎中来,快!四格格被辛氏那个贱人泡在冷水里了,也不知泡多久了……四格格现在昏迷不醒了,快、快去找郎中来!” 裴湘脚步一顿,旋即,她的视线就落在了一个被王嬷嬷抱在怀中并双眼紧闭的小孩子身上。这小孩子光着身子,浑身上下都湿漉漉水淋淋的,皮肤微微发红,唇色却已经有些发青了,呼吸也不是很通畅。 王嬷嬷一边喊人去请郎中,一边拽过不远处的夹棉被子往孩子身上裹。而就在她之前抱起孩子的地方,有一个画满了诡异纹路的大铜盆。 裴湘走近一看,发现盆里装着一种灰黑色的冰凉冷水,而铜盆四周的地面上则贴满了暗红色的类似符箓一样的纸张。并且,整间屋子都是昏暗的,没有任何用来取暖的东西。 也就是说,两岁的曹晴之前就在这间冷冰冰阴森森的房间内,被脱光了衣服赤条条地泡在了一盆不知兑了什么的冷水中…… “这还只是我看到的。”裴湘抿唇暗忖,“谁知道这期间还有没有其它折磨人的做法?” 四处查看的裴湘很快就被问讯赶来的韩菱带离了这间贴满符箓的房间。 之后,老太太和李氏也前后脚地出现了。 等郎中给曹晴把过脉并表示小孩子暂无性命之忧后,老太太才沉着脸听王嬷嬷等现场之人汇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期间,孙老夫人一眼也没多看眉目间盈满担忧的李夫人,更没有搭理一直在哭喊解释说自己其实是为了四格格好的辛姨娘,让人猜不出老太太是真的相信一切皆是巧合,还是有人特意安排的。 唯有在听到六岁的长孙女用木杆子撞开了房门以及她随后呵斥王嬷嬷的那一番话,才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待到王嬷嬷和雪嫣阁里的下人都一一回话之后,老太太又让一旁哭哭啼啼的辛姨娘解释。而辛姨娘见老太太愿意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便立刻抓紧机会把一切都说成了是她的一片好心。她这般对待曹晴,非是为了折磨她,而是在救她。 “老太太,您是知道妾身的,妾身素日里就信这些的,况且那刘道姑的符水和符箓,妾身自己也会用的。再者,说句实在话,妾身还没有自己的孩子,怎么会不喜欢四格格?老太太,妾身疼四格格都来不及呢,绝不会存有害她的心思。妾身、妾身是见四格格一直睡不好吃不好,小小的孩子越来越瘦,妾身这心啊也跟着疼……” 在不知道那些符箓法阵的具体作用之时,辛氏的这番辩解确实能让在场之人信服几分。因为就像辛氏所言,她本人是最相信这些的了,每年都要在刘道姑之流身上花费不少银钱。 紧接着,负责伺候辛氏的丫鬟仆妇们也都证实,辛氏多年来确实一直使用刘道姑的符箓符水,她是真心觉得有效,才会给四格格使用的。 虽然这些仆人为了减轻罪责,一个劲儿地夸大了辛氏使用过那些符箓符水后的效果,可是到底也不算是完全撒谎。 “老太太呀!不瞒您老说,妾身也确实怕了。”辛氏见老太太的表情似有松动,又连忙用微微颤抖的声音急切辩解道,“您、您说,为何四格格每到夜里就啼哭不已?而且,伺候四格格的人都能证明,每当四格格夜里无缘无故哭泣的时候,那屋子里就总有冷风。而妾身给四格格求来的平安福更是经常莫名其妙地消失,然后、然后房间里就会出现一些灰烬……老太太,当、当日那唐氏、唐氏就是在四格格面前咽气的,妾身、妾身是担心那唐氏一直缠着四格格……” 随着辛氏断断续续的讲述,屋内许多人都觉得自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并且也有些疑神疑鬼的了。说实话,她们虽然没有辛氏那般执迷于鬼神之说,可也是相信那些存在的。 而老太太在辛氏提起唐氏之时,面色就起了微微变化。毕竟倘若那唐氏当真阴魂不散,那做了鬼的唐氏最该记恨的,大概就是当初决定了她最终“病逝”下场的老太太和曹寅。 一旁的李氏也算是了解她的这位婆母了。 因此,当辛氏提起唐氏闹鬼之事时,李夫人便知道这话算是触动了老太太心底的一点忌讳。所以,她一直紧紧盯着老太太的神色变化。 当李夫人注意到老太太嘴角略微往下一撇,而右手也在下意识地摸着左手手腕上的玉镯后,便知道老太太这是打算把这件事大事化小了。当然,辛姨娘随后肯定会受到惩罚的,可那惩罚的程度……绝对不是李氏想要的。 趁着老太太开口之前,李氏状似不经意地抬手拨弄了三下发簪,然后又不动声色地看向之前那个跑出来嚷着要救救曹晴的唐嫂子。 唐嫂子在察觉到李氏的动作和视线后,忍不住瑟缩地抖了几下肩膀。 片刻后,感觉到李氏的视线始终没有移开,唐嫂子忍不住咬了咬呀。紧接着,她就忽然起身朝着辛姨娘的身上扑去,一下子就将瘦弱纤细的辛氏压在了身下,然后一边捶打辛氏一边高声揭发道: “老太太,您老英明,千万别被这狐媚子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她哪里是为了四格格好呀,她心里一直恨着四格格呢,不仅如此,老太太,这辛氏她心肠歹毒极了,只因为之前和唐姨娘有过争执,她就连带着恨上了大格格和四格格。老太太,在座的各位太太,奴婢那日意外撞见辛姨娘作法折磨四格格时,还听到她遗憾感叹过,说马嬷嬷无用,没有按照她的吩咐好好折磨大格格……” 不远处的裴湘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她立刻拒绝了被带走离开并且不许继续参与这些事的安排,随后十分不怕乱上添乱地跑到孙老夫人面前一脸感慨地补充道: “原来马嬷嬷不让我吃饱饭的事,是辛姨娘指使的吗?唉,湘儿当时可惨了,眼睁睁地看着面前香喷喷的饭菜被马嬷嬷端走,肚子一直在咕咕叫。后来还是找九皇子要了几块点心才填饱肚子的。老太太,九皇子当日还说让我去宫里当小宫女呢,最起码当小宫女能吃饱饭的。” 孙老夫人:……所以家丑早就被外人知晓了?还是被母妃出身郭络罗氏的九皇子知晓的…… 想到族人众多的郭络罗氏以及郭络罗氏姻亲友朋们的数量,孙老夫人就觉得眼前一黑。 不过,此刻还不是老夫人今日最憋闷的时候。 因为就在孙老夫人准备说些什么来安抚长孙女之际,就听得一声极为抑扬顿挫并饱含着怒火与震惊的呼声从门外传来。 紧接着,众人就见一名陌生男子忽然冲进了这曹府内宅的雪嫣阁院门内,而后旋风似的冲到裴湘面前并一把扶住了小姑娘的肩膀,同时听他用悲悲切切的哭腔充满感情地说道: “湘儿,为父来晚了,呜呜,湘儿,为父怎么也没想到,你来曹家竟然会吃不饱饭!走,跟为父回家,虽然咱们沈家小门小户的,可也把你养得白胖白胖的。呜呜,谁想到几日不见,闺女你竟然饿得连圆脸蛋和双下巴都不见了……我可怜的女儿!不就是每顿饭稍稍吃得多了一点吗? “呜呜——曹子清他会作诗会当官又怎么样,还不是小气吝啬养不起你吗?湘儿,以后为父养你,便是为父实在养不起你了,你还有祖父和大伯呢,咱不进宫当小宫女啊,要去就让曹子清去……” 裴湘:…… 随后追进来的曹寅:…… 第217章 沈启堂是如何突然出现在曹寅爱妾居住的雪嫣阁内的?这还要从早些时候说起。 御驾回京, 一路随行办差的曹寅得了三天的假期。他今日原本打算在书房内赏玩和整理从南边带回来的几箱子书籍字画的,不想还未坐下喝完一盏茶,就见长随白桦拿着沈启堂的名帖过来了。 倘若是一般的客人, 曹寅就推脱有事不见了。可这沈启堂对曹家女儿有救命养育之恩, 且此事人人皆知,他初次登门拜访,曹寅不仅不能推脱, 还要把沈启堂当做重要客人来接待。 于是,当他听说沈启堂本人就等在外面之后, 连忙放下手中茶杯起身外出相迎, 又一路寒暄着将沈启堂领进了他的书房。 见到沈启堂之前, 曹寅一边疑惑这沈家人怎么会出现在京城中,一边暗自寻思沈启堂是否有事相求。 不过在见到沈启堂本人并打听明白了对方的单纯来意后,曹寅心底倒是生出了几分感触与惭愧,随后, 他又得知沈启堂夫妇连夜给裴湘做了许多她爱吃的吴地小吃, 心中更是多了几分淡淡的动容之情。 所以, 当沈启堂询问是否方便去拜见曹家长辈孙老夫人, 并顺便探望一下女儿后, 曹寅当即就点头答应了。 大概是被沈启堂神色中那毫不作伪的急切之意, 以及那一遍又一遍的“芙蓉米糕放久了就不好吃了”的念叨声给影响了,一贯做事谨慎沉稳的曹寅并未多加犹豫, 便选择了距离更近的书房后身的北园小路。 当然, 在领着沈启堂一同前往老夫人居住的余庆堂之前,曹寅还是记得吩咐身边的小厮去找守门的婆子说明情况的。随后,那些婆子们便会把有男性客人至的消息传进去,好提醒内宅女眷们及时回避。 曹寅和沈启堂二人一路谈论着南北两地的不同风光, 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雪嫣阁附近。 正说着话的曹寅余光瞥见雪嫣阁大门洞开,门口处还围着几名窃窃私语的丫鬟婆子,顿时皱起了眉头。 这雪嫣阁到底是给妾室居住的地方,虽然说是独门独院的,可也属实小巧简单。院门一开,路过之人便能轻易看清楚里面的屋舍门窗,以及窗边影影绰绰的人影。 就在曹寅暗自琢磨近来该好好整顿一番家中下人的规矩时,就见之前派出去传信报讯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迎面小跑而来。 “何事如此惊慌失措?”本就觉得下人没规矩的曹寅不悦喝问。 “回禀老爷,是小的走得急了……”小厮瞧了一眼曹寅身边的沈启堂,心知有些话不能当着客人的面明说,便含混答道,“老太太此刻没在余庆堂内,听说是雪嫣阁这边请了大夫,老太太便急着过来了。还有,太太、二太太和六太太她们也都到了。” 闻言,曹寅下意识地朝着雪嫣阁方向走了几步,眼中划过一抹担忧之色。 他自然知道雪嫣阁内都住了谁。若只是辛姨娘生病请大夫,断不会惊动老太太和夫人李氏的。便是他小女儿曹晴身体不舒服了,倘若只是一般的小病小痛,也不至于让这么多长辈同时出现探望。 除非…… 曹寅确实担忧女儿,但也没有彻底心慌意乱。刚走到雪嫣阁大门前,他便记起了沈启堂的存在,于是立刻压下了心中对小女儿的关切担忧,及时停下了脚步。 而就在曹寅打算详细追问具体情况之际,就听雪嫣阁内忽然爆出了一阵哭嚎惊骂之声。站在门外的曹寅和沈启堂等人都下意识凝神细听,很快就捕捉到了“辛氏歹毒”、“辛氏要害大格格”、“辛氏讨厌唐姨娘的孩子”之类的吵嚷之语。 “这……”曹寅有些尴尬地回头去看沈启堂,却少了身为父亲的紧张。 真正紧张的人是沈启堂。 他没有理会曹寅,而是向那小厮直接询问道:“我闺女可在里面?” 那小厮自然知道沈启堂的身份,也明白他口中的闺女指的是谁,便点了点头。 “曹兄,我记得湘儿一直被你府中的下人称作大格格……敢问府中总共有几个大格格?” “……沈兄,这里面定是有些误会,湘儿确实年长一些,府中下人皆称呼她为大格格。” “那这辛氏又是谁?” “辛氏是愚弟的妾室,沈兄,你先稍安勿躁,且容曹某……” 曹寅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试图安抚的沈启堂已经噌地一下从他眼前消失,并直接冲进了雪嫣阁之内。 见状,曹寅面色微变,也立刻追了过去。 而就在身手更好的曹寅即将追上并拦下沈启堂之际,裴湘那清脆响亮又有着一点儿小奶音的告状声清晰地传进了两人耳中。 闻言,曹寅脚步一顿,心道里面那个就是个装可怜的,她哪是只吃了几块点心?这一路上饿着谁也饿不着自己这个长女的!这孩子本来心眼就多,还把一大半都用在了琢磨吃喝上了,要不是自己一直盯着拦着,她连圣上这次带出来的御厨都差点儿联络上了。就这劲头,就是再来十个马嬷嬷都饿不着她的。 而沈启堂在听到闺女那明显是在煽风点火的雀跃声音后,心中缓缓松了一口气,同时,思念惦记之情也越加浓厚。 他下意识加快了奔跑的速度,脸上也非常娴熟地露出了吃惊又愤怒的表情…… 裴湘自然也是非常想念自家亲爹的,但是此刻十分怀疑沈启堂在外面还有别的闺女,并且是一个有着双下巴圆脸蛋的白胖小丫头,反正——肯定不是她这个婀娜灵巧的湘湘小佳人。 “父亲……老爷进宫了也做不了小宫女的。”裴湘决定日后私下里再“审问”亲爹是不是有了别的胖闺女,眼下则需要认真纠正他的一个说法,“老爷进宫了,只能做公公的,就像圣上身边的梁总管那样。” 沈启堂:…… 终于追上来的曹寅:…… 沉默片刻后,沈启堂又响亮地抽噎了一声,假装自己和妻子王婉从来没有给女儿详细解释过“男人如何成为公公太监”这样的深奥问题,而是急慌慌地睁眼说瞎话道: “闺女,你竟然对进宫的细节都打听得这么清楚了,是因为经常挨饿吗?你放心,为父如今来京城了,你娘也来了,你要是吃不饱饭,就回沈家吧。咱家没有多少山珍海味,可让你顿顿吃到肉还是可以办到的。” “唉,沈兄!沈兄!你冷静一些,湘儿在曹家绝对不会饿着……” 就在曹寅连声劝慰情绪异常激动的沈启堂之时,屋内震惊的曹家女眷们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诸位夫人们都是时常出门交际的,也不至于突然见到陌生男人就惊慌失措,并且,她们已经从沈启堂的指责声中猜出了他的身份。所以,在好奇又古怪地瞧了几眼显然是爱女心切的沈启堂后,蒋氏和韩氏两人就领着其他女眷起身避到了隔间。而老太太和李氏则依旧留在了正厅之内。 说起来,老太太之前就说过以后要把沈家当做亲戚来往的,这番话也算不得是虚情假意的客套话,只是她老人家并没有料到沈家人也会来京城居住而已。还有就是,老太太同样不曾料到,救下并养大长孙女的沈启堂会是……如此这般容易激动又说哭就哭的奇男子…… 暂时还未察觉到沈启堂混不吝脾气的孙老夫人只觉得这一出接着一出的吵嚷委实令人头疼,便连忙用眼神示意儿子尽快安抚好眼角泛着泪花的沈启堂,别让这么一个大男人唉声叹气哭哭啼啼的。 这要是传了出去,外人不会过多嘲笑沈启堂大惊小怪情绪不稳,说不定还会赞一句性情中人,倒是肯定会添油加醋地编排曹家是如何苛待小孩子的。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92节 在曹寅再三保证以后绝对不会亏待长女后,十分懂得见好就收的沈启堂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再次认真端详了裴湘片刻,确定不得不送给旁人养的亲闺女确实面色红润身体健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随后,状似才反应过来自己之前竟然冒冒失失地闯进了曹寅妾室的住处,又不小心冲撞了曹家女眷后,沈启堂顿时懊恼又惭愧地站起身来。他先是一脸诚恳地拜见了坐在上首的孙老夫人并连连表示惭愧,然后又垂着眼眸向李夫人以及此时依旧避到隔间的女眷们说了好些道歉的话。 此时再看沈启堂,倒也是一副彬彬有礼规规矩矩的读书人斯文做派,但却和曹寅那种矜持有礼却疏离客气的读书人气质截然不同。沈启堂在道歉时表现得十分真诚朴实,很有些出嫁前自家笨拙兄弟在姐妹面前小心认错的亲切模样,顿时就赢得了女眷们的些微好感,就连老太太都有瞬间恍惚怀念。 在场的所有女性中,唯有裴湘一直十分清醒地认为自家亲爹的这番道歉并没有多少诚意。因为他只是嘴上说得好听而已,却从始至终都没承诺过要给任何值钱的赔礼,而对于沈启堂来说,只有花钱才代表诚意。 “哎,老太太您大概也知晓一二。” 落座喝茶的沈启堂开口就是一副唠家常的口吻,就听他长吁短叹地说道: “多年来,我和内子膝下唯有湘儿一个孩子,甚至都做好将来招上门女婿的打算了。这猛然间一分开,哪能习惯呢?别说内子是如何日夜思念了,便是在下,哎,说来不怕老太太您笑话,在下也不知道偷偷抹过多少次眼泪了,只以为从此天南海北地分离……这不,许是老天爷怜悯我们夫妻,竟让我在京城这边找到了一份活计,而且东家仁厚,知道我们夫妻二人背井离乡不容易,还特意借了独门独院的宅子给我们夫妻居住,前些日子刚归置整齐了,住起来也算舒坦……” 说着说着,沈启堂的眼圈就又红了,声音也透露出隐隐的哽咽。 他也不管这屋内明显还没有断明白的内宅官司,只是顶着满脸“老太太你肯定理解我”的信任表情,哑着嗓子回忆道: “……养孩子哪有容易的呢?最初的那段日子就不用多提了,自从湘儿会走路开始,我一面希望她多跑跑多跳跳,一面又时常担心,一不留心就让她一个小娃娃跑到危险的地方去。有时候啊,我甚至夜里都会吓醒。” 听到这里,裴湘总觉得沈启堂这个“夜里吓醒”不是因为害怕女儿摔了磕了,而是担忧喜欢捉迷藏的小闺女一不小心就把他藏在家中某角落的私房银子翻出来。 “……自从湘儿跟着她外太翁在环溪草庐读书,这一老一小的,我就更不放心了。自那以后,我不仅夜里惊醒的次数变多了,就连白日里也会因为担心他们而时常走神。” 一旁的裴湘已经可以确定了,他爹日夜不安的真正理由根本不是担心她和外太翁,而是怕亲闺女和妻子的祖父“狼狈为奸”商量着给他增加课业。 “……湘儿这孩子的胃口自小就好,我之前也没养过旁的孩子,不知道那么多规矩,只听老话说能吃是福,郎中也说无碍,因此一直不曾在饮食方面特意约束过她,想着只要孩子不暴食暴饮或者挑食偏食就好。 “当然,湘儿吃东西时的仪态规矩那是没得挑的,说起来,沈家也没特意教过她什么,可这孩子似乎天生就知道该如何做才算优雅得体。老太太,这并不是我自吹自擂夸耀自家孩子,而是有证明的。先前意外遇到四皇子和九皇子后,湘儿也和两位皇子一起吃过饭的。无论是皇子还是那些宫人,都不曾嫌弃过她吃东西的模样,相反还夸奖过她呢。” 沈启堂特意再次提起裴湘的胃口问题,一来是想顺着这个话题问清楚,在他出现之前,这雪嫣阁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二来就是在夸奖他老沈家的闺女天生贵气,好些事不用特意学就能够无师自通。 不过,这话听在曹家人耳中,尤其是孙老夫人和曹寅耳中,那就是说因为裴湘生来就是曹家女儿,哪怕流落到小门小户的沈家,血脉里天生的矜贵讲究也是无法磨灭的。 对此,曹寅自然不讨厌旁人夸奖自己的长女,而孙老夫人就更觉得熨帖满意了。她暂时遗忘了沈启堂之前带给她的憋闷惊吓,渐渐觉得以后哪怕需要经常和沈家来往,也是不错的。而曹家人厚待礼遇沈家人,传出去自然是一桩佳话美谈。 “不过,这沈二是不是也太能唠叨了?”老太太瞧着沈启堂手边空了的茶杯,忽然意识到这屋里就沈启堂一人在一直讲话,旁人竟然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而就在孙老夫人打算适时打断沈启堂的絮叨,并委婉地请他同曹寅去前院叙话之时,不知何时已经拿起茶壶的裴湘走到沈启堂身边,亲自为父亲添了茶水。 同时,裴湘悄悄地比划了一个“四”的手势并朝着李夫人的方向轻轻瞥了一眼。沈启堂立刻会意,他朝着裴湘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后,端起女儿给他倒的茶水品尝了一口,然后就语气一转,稍显紧张地问道: “老太太,启堂进来之前,怎么隐约听说有谁要谋害府上的孩子,好似还提到了四格格?” 孙老夫人此时又觉得这沈启堂有些多嘴多舌了。很明显,她们刚刚是在处理一些内宅纠纷,也就是家丑。但凡是个稳重有涵养的读书人,在意外撞见了这些后,都会假装毫无所觉,哪里会像沈启堂这般大大咧咧地当场问出口的。 “沈贤侄,你多虑了,那不过是府里一个神智不甚清醒的婆子在胡闹而已。虚惊一场,让你见笑了。” 沈启堂摸了摸下巴,好似对孙老夫人不愿深谈的暗示一无所觉。他反而露出了一副十分同情的表情,还稍稍探身并压低了声音关切又热心地说道: “老太太您就是心善!不过呀,您可不用为了安抚我就特意遮掩真相,我大概也猜到了一些,嘶……可是府上又被那些反贼盯上了?” 闻言,孙老夫人微微一怔,没反应过来怎么就和反贼扯到一起了。 沈启堂又继续说道: “哎,老太太,要我说,这富贵人家自然也有富贵人家的难处,府上也真是不容易,竟这么频繁遭遇危险。当初在江宁的时候,湘儿便先是阴差阳错地救了曹颀那孩子,后来又在马场冒险救了曹兄……我原以为是曹兄去了南边的缘故,没想到回到京城之后亦是如此险象环生。 “这、这简直是岂有此理啊!朗朗乾坤,天子脚下,竟敢谋害朝廷重臣的子嗣……哎呀,反贼们也太猖狂了!曹兄,难道就这样任由那些居心叵测的鼠辈肆意嚣张吗?那岂不是把咱们朝廷的颜面使劲儿往泥里踩吗?” 孙老夫人反应过来之后,听到沈启堂竟然把曹家内宅之事往反贼和朝廷颜面上扯,哪敢让他继续义愤填膺地说下去。 她立刻摆了摆手,连说了三遍和反贼无关。 这般坚决否认的态度令沈启堂先是露出了不解之情,随后,他的面色就渐渐难看起来。 沉思片刻后,沈启堂放下茶杯直接说道: “倘若不是外因,那就是内斗了。老太太,曹兄,令府之内已经这般不太平了吗?连两三岁的小孩子都有人忍心陷害,那沈某又怎么放心将湘儿留在此地?老太太,曹兄,不如让在下先把湘儿接去沈家小住些时日吧,等你们处理完眼下的家务事,我再把湘儿送回来。” 第218章 孙老夫人再次感觉到了心口憋闷。 就在她还要找借口敷衍之时, 旁听了半晌的曹寅咳嗽了一声,随后淡声决断道: “母亲,儿子对今日雪嫣阁内的这一团乱也是一头雾水, 同样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儿子知道母亲一片慈心好意,不愿用内宅些许琐事烦扰沈兄, 但沈兄亦不是外人,当年也全赖沈兄搭救湘儿……依照儿子看来, 既然沈兄担心湘儿在府中的处境, 索性就把实情都说出来吧,免得沈兄一直忧心疑惑心中惴惴,反而和母亲您不愿打扰沈兄清净的初衷相违背了。” 闻言,孙老夫人认真地看了儿子一眼后,缓缓叹了一口气。 众人面前, 如非必要, 她是不会驳了儿子的面子的。 “罢了,沈贤侄,之前非是老身刻意隐瞒,实在是此事有些荒唐……唉, 王嬷嬷, 既然今日是你撞见的, 那就由你再对老爷和沈先生复述一遍吧。” 王嬷嬷得了孙老夫人的吩咐,连忙上前一步施了一礼,然后再次叙述了一遍她发现四格格曹晴被辛姨娘苛待的来龙去脉。 不提曹寅骤然得知亲生女儿竟然连续多日被自己一直认为蕙质兰心又温柔解语的爱妾泡在冷水中“驱邪”是何感受,只说沈启堂在听过整件事之后, 罕见地比女儿推测出了更多的东西。 他一下子就将李氏如此折腾算计的主要目的猜测出了七八分来,暗道这不就是他本人用旧了的手段吗? 当年,沈启堂在确定自家亲爹就是无可救药地偏爱重视会读书的长子后, 身为不会读书又是次子的沈启堂就放弃了从正面“争宠”的想法。 之后,他多次刻意制造机会,故意在父亲面前表现出自己因兄长沈复不擅长人情世故而惨遭连累的失落与无奈,但却依旧尊敬兄长毫无怨言。 渐渐地,沈父便对敦厚又仁善的次子充满了愧疚之情,可他又委实重视长子也看好长子,不能把手中不多的上好人脉资源分给次子,于是,心怀愧疚的沈父就只能从银钱方面对次子做出弥补…… “这是争夺不到宠爱,就打算让丈夫愧疚怜惜吗?然后在从愧疚不已的丈夫那里得到更多的弥补?” 沈启堂状似不经意地望了一眼李夫人,他对她的这种算计手段没有任何多余想法。但是一想到她利用一个两岁小孩子……尤其是她还故意把湘儿牵扯进来了,就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保持看破不说破的美德了。 于是,沈启堂再次感慨着提议道: “如此说来……曹兄啊,你这日子看着花团锦簇的,没想到委实也不太容易!唉,说真的,曹兄,我并不是在和你置气,要不就让我先把湘儿带走些时日吧。等你处理好这内宅的妻妾之争,再去我那里把湘儿接走?” 妻妾之争? 曹寅下意识侧首望向坐在斜对面的李氏,目露思索。 他之前只觉得此事皆因辛氏恃宠而骄又愚昧狠心,再加上老太太年事已高疏于管理,并没有对怀有身孕又一直体弱休养的妻子多加怀疑。况且,他之前似乎已经错怪过妻子一次了,这次便下意识避开了李氏暗中参与其中的念头。 可如今听沈启堂这样理所当然地说出“妻妾之争”四个字,曹寅难免又顺着这种说法深思细想了几分。 而曹寅的神色变化落在李氏眼中后,李氏不由得心中一沉。 她倒是没奢望曹寅能够半分不怀疑她。不过,她已经想好了今晚如何示弱,如何以情动人,如何主动向曹寅提及自己的嫌疑,以及如何以退为进地剖白心迹透露委屈。只要她能把握好时机,趁着夫君曹寅还未彻底冷静下来就先一步博取愧疚怜惜,就一定可以打消他的大部分疑惑。做好这一步之后,她便有把握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把自己从这件事中完全摘出去,随后再慢慢赢得曹寅更多的愧疚…… 李氏暗恼沈启堂多嘴,但事已至此,她便打算率先开口“认错”,把没有管理好内院和对曹晴关心照顾不够的责任完全揽到自己身上。这样一来,既能避重就轻地转移问题关键,也能在曹寅面前展示她的孝顺体贴。毕竟这期间一直是老太太在管家,而把四格格曹晴交给辛姨娘抚养也是老太太决定的。 但是,同样十分熟悉这种耍弄人心手段的沈启堂却不愿意给李氏这个机会,他暗道这女人在湘儿来曹家的第一天就下套恶心人,那他便要恶心回去。 他要让李氏明白,湘儿并不是无依无靠的。而且,那些搬弄是非、颠倒黑白的招数,他其实比她熟,毕竟那是他沈二曾经安身立命的真本事。 于是,在李氏酝酿好情绪准备开口之前,沈启堂忽而轻轻一拍脑门,旋即苦笑道: “看我这张嘴,没凭没据的,净瞎说!嗐,曹兄,你千万别把我的判断放在心上。哎呀,什么妻妾之争,这不是把嫂夫人也给牵连进来了吗?” 说着话,沈启堂立刻起身作揖,十分诚恳地朝着李氏施礼致歉,同时还不忘一脸愧疚地解释道: “小弟昨晚彻夜未眠,这脑子就不甚灵光。刚刚听完那位王嬷嬷的叙述,就想着这巧合也太多了,下意识就联想到了戏文话本里那些争风吃醋的情节,所以一不小心就说了胡话。哈哈,那个,口误口误,其实从府上那位辛姨娘的待遇就能看出来,嫂夫人绝对是再贤良宽厚不过了。” “曹兄呀,你可千万别因为小弟的随口一提就多想了。” 向李氏道完歉后,沈启堂又转向曹寅继续劝说道: “小弟来京城的日子虽然不长,可因着内子也爱结交那道姑神婆之流,偶尔还会请对方到家中小坐,所以十分清楚这里面的花费。唉,说句不怕诸位笑话的实在话,在下现在一见那道姑老尼上门,就仿佛看见这个月的家用银子都长翅膀飞了,而且一飞就能飞走一大半…… “既然贵府的那位辛姨娘能和刘道姑那般来往密切,想来这些年给刘道姑送去的钱财绝非小数。而那马嬷嬷又是老太太院子里的得意人,也不是三五两碎银就能轻易收买的。这账啊,粗粗一算下来,就知道那辛氏的丰厚身家了。 “可辛氏一个当姨娘侍妾的,倘若不是主母仁善大方,哪能让她有那么多的银钱傍身?这样一看,恐怕这京城里的大户人家中,也少有如同嫂夫人这般贤惠宽厚的主母了。这个这个,嫂夫人呀,小弟适才委实说错了话,还请千万别见怪!” 李氏会不见怪吗? 呵,她此时恨不得直接跳起来,狠狠撕了沈启堂那张一直叨叨的破嘴! 她飞快瞄了一眼曹寅,心知对方已经开始怀疑了。毕竟府里姨娘的月钱都是有数的,要想日子过得更加滋润富裕,还得靠曹寅私下里的补给照顾。所以,辛姨娘手中到底有多少银钱,曹寅其实比李氏和老太太更加清楚。 而依照李氏对曹寅的了解,曹寅是绝不可能当真对一个没有生育过的小妾过于大方的。 不过,哪怕明知曹寅起疑了,李氏也没有彻底惊慌失措。她谋划的事情,岂会留下这样明显的漏洞? “不提我已经给庄子上的马嬷嬷透了话……难道我还能任由夫君放任四格格受害之事不管,转而大力调查是谁指使的马嬷嬷吗?马嬷嬷之事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并且没有造成任何伤害,终究不算多紧要。如今最重要和急需调查清楚的,是四格格的事。而此事确实是那辛氏鬼迷心窍做下的,无论怎么查也算不到我头上。” 李氏想着,晚些时候一定要借由受惊动了胎气这个理由将曹寅请到正院,然后不经意间让曹寅发现,那辛氏心思歹毒,所做的一切并不仅仅是为了给四格格驱邪,而是要“借运”。届时,辛氏暗害四格格之事彻底坐实,那曾经马嬷嬷的小插曲自然会一笔带过,甚至会被直接算在辛氏头上。 想到这里,李氏淡然一笑,仿佛自己确实是一位对妾室十分大方慷慨的主母,同时用一种略带谦逊的口吻不紧不慢地说道: “当不得沈兄弟如此夸奖。依我看,辛姨娘未必真有那么些钱财,许是她用旁的条件说服了马嬷嬷为她做事。要知道这府里当差的奴才们一贯有眼色,他们见辛氏能够抚养四格格,便觉得辛氏是个有前程的,自然愿意献殷勤。哪怕眼前得不到回报,可也能指着将来得益的。” 沈启堂闻言一挑眉,旋即笑得比李氏还要淳厚单纯,他受教般地点了点头,温声道: “还是嫂夫人看得明白,想事情也周全,曹兄……” 沈启堂话未说完,就见之前一直在内室为四格格看诊的老大夫拿着一张新写好的药方走了出来。曹寅见状,连忙起身相迎。他之前已经从王嬷嬷口中得知,四格格并无生命危险。但那孩子被辛姨娘磋磨了数日,到底有些伤了身体根基,不仅需要更为精心的照顾,还需要服用汤药细细调养一段时日,方能渐渐恢复。 曹寅一边细看老大夫给开的调养方子,一边亲自询问四格格的身体状况。得到了和先前差不多的答复后,曹寅再次客气道谢,然后派人送老大夫离开。 待到丫鬟拿着药方去为曹晴抓药熬药了,曹寅又亲自去后面探望了一番闭目沉睡的曹晴。等到他再次返回厅内,就见沈启堂正陪着孙老夫人说话,也不知他说了什么,老夫人一会儿叹息一会儿摇头的。 曹寅瞧了一眼时辰,心知派出去寻找刘道姑的下人还得过一阵子才会回来,甚至今日都不一定能寻到那刘道姑并审问清楚那些符箓的真正用途。而今日内宅又乱糟糟的,还需要老夫人坐镇调查,实在不适合让沈启堂久留。 于是,他便上前两步分别喊了声“母亲”和“沈兄”,含笑着打断了孙老夫人和沈启堂之间的交谈。曹寅表示自己近来得了几幅好画,要请沈启堂一起去书房那边欣赏一番。 孙老夫人其实也有些倦了,心里又记挂着处理辛氏之事,于是便顺着曹寅的话点了点头。紧接着,她又对沈启堂叮嘱了几句以后常来陪老婆子说话之类的客气话,然后就让儿子带着客人沈启堂离开了。 暂时不提孙老夫人如何再次详细审问辛氏和辛氏身边的丫鬟仆妇,以及暗中调查正院李氏在整件事中扮演的角色,只说离开的曹寅和沈启堂二人。 这两人离开北园雪嫣阁并返回书房后,沈启堂见曹寅有些神思不属,便也不提赏画之事,反而颇为自来熟的摆出了一副好兄弟老朋友的架势,当着曹寅的面吩咐白桦去取一壶好酒和几道下酒小菜来,他要和曹寅小酌两杯。 “沈兄,内宅家事而已,小弟还不到借酒消愁的地步。”曹寅无奈道。 沈启堂摆了摆手,十分亲近地调侃道: “谁说是让你借酒消愁了?是沈某想尝尝曹兄私藏的美酒佳酿,不行吗?白桦,你小子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把你家爷珍藏的好酒找出来。我告诉你,可别淘气糊弄我,是不是好酒,我沈二可绝对闻得出来。” 白桦听见沈启堂对他的称呼,心道之前还白管家长白管家短的,如今可是不一样了,都喊上“小子”了。不过,单是看在这沈启堂救了自家大格格的情分上,无论他喊什么,自己都是乐意答应的。 “沈爷呦,我哪敢糊弄您呀?您放心吧,我这就亲自去给您取老爷珍藏的玉泉佳酿。” 白桦见曹寅没有拦着的意思,便痛快答应了一句,然后就转身快步离开了。显然,他也觉得自家老爷应该喝几杯。 见状,曹寅微微摇了摇头,缓声道: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93节 “沈兄好酒,尽管来曹家。小弟这些年在圣上身边当差,也算是长些见识了,旁的好东西弄不来,这各地好酒却也存了百十来坛子,肯定不会让沈兄失望的。对了,沈兄喝酒可有什么偏好吗?过后我就让人给沈兄家里送去一些,你我兄弟,千万别客气。” “哎呀,不必不必,我今日陪你喝这一顿就算是解馋了,曹兄千万别往我家送酒,浪费了浪费了。” “这是为何?” “哎,不瞒你说,如今家中只有我和内子两人,日子委实有些清寂。每每喝酒,我都是愁上加愁,总是忍不住回忆以前湘儿在的时候……哎,几次之后,我就不爱在家里喝酒了,免得越喝越伤心。” 这话听得曹寅微微动容。 虽然他不能把女儿送给沈家,但也确实没有从此拦着不让沈家夫妇接触长女的意思,于是便颇为诚恳地安慰了沈启堂几句,表示若是沈启堂夫妇想念养女了,随时可以来曹府探望。 沈启堂翘了翘嘴角,道了声谢,没有再多提女儿之事。 接下来,他和曹寅东拉西扯地聊了些旁的话题,大多是一些市井间的闲谈趣闻,正好是曹寅很少接触到的。 等到白桦把酒菜送进书房内时,曹寅的脸上已经有了些淡淡的笑模样。 “来,沈兄,曹某敬你。” “该我敬曹兄一杯才是……” 几杯绵醇佳酿入喉,曹寅的心情在不知不觉间就放松了些许,便忍不住当着沈启堂的面沉沉地叹了口气。 沈启堂眸光微闪,他提起玉壶又给两人的酒杯满上,然后才悠悠开口道: “曹兄何必这般郁郁寡欢?若我是你,这酒喝的该分外高兴才对。这不是消愁酒,而是庆贺酒。” 曹寅无声苦笑,旋即摇头道: “庆贺酒?何来庆贺一说呀?我家中之事……沈兄也算是了解内情的。是我这个做父亲的疏忽了,才让小女儿凭白遭受多日苦楚。沈兄,我自认不是个糊涂人,可为何……先前一个唐氏,如今又有辛氏……她们如何能那般狠心?” 沈启堂在心里嫌弃地撇了撇嘴,暗道老子怎么会明白这种事?他先前是穷得没钱纳小妾,现在是不想纳了,家中从来就只有一个妻子,哪里会明白曹寅这种有钱男人三妻四妾的烦恼?不过……花了那么些钱养女人,然后让花钱养着的女人虐待亲生的孩子,这确实挺冤大头的。 但表面上,沈启堂则带着略微醉意一脸关切地安慰道: “发生过的事情,多思无益。曹兄,我说这酒是庆贺酒,自有一番道理。” “有何道理?”曹寅好奇询问。 沈启堂微微一笑,无声地举了举酒杯,随后一饮而尽。 曹寅见状,心领神会地跟着喝了一杯。 沈启堂夹了一口小菜,又顺手给曹寅的酒杯满上,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我和你讲,府上的四格格绝对是个能逢凶化吉有福气的孩子。曹兄,你大概还不清楚,湘儿今日去探望四格格的那个时辰,其实是她平日里练习丹青的固定时间。所以,倘若今日是让湘儿决定去探望四格格,她肯定会选择上午过去的,那岂不是就错过了救助四格格的良机?” 曹寅眼中划过一抹若有所思,沈启堂又尝了一口菜,同时口中劝道: “曹兄,来,咱们继续喝酒!” 有些出神的曹寅下意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却没注意到沈启堂这次并没有碰酒杯,反而又执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酒,同时嘴里还继续分析道: “还有就是,那个唐嫂子出现的也非常及时。她被看管了那么些天,一逃出来便正好撞见了湘儿一行人,这才让辛氏的恶行得以暴露。曹兄,你仔细想想,若不是四格格吉人自有天相,哪能遇到这么都巧合呢?但凡这中间差了哪一环,那辛氏就会继续得意下去。可最后的结果呢?还不是咱们四格格平安无事吗?来,曹兄,为了四格格平安无事,咱们兄弟俩得再次干一杯!” “……好,干一杯。”曹寅重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同时心中自嘲一笑,暗道也就是沈兄这般家中关系简单之人才会觉得,种种巧合乃是天意。 沈启堂端起酒杯放在唇边,见曹寅颇有些魂不守舍,便又佯做不经意地把装满酒的杯子放到另一边,然后接着给曹寅倒酒,同时满腔热忱地问道: “曹兄,既然府上四格格平安无事了,那这顿酒可不就是名副其实的庆贺酒吗?要我说,功名富贵都是虚的,唯有平安是福。所以呀,曹兄,让咱们一起干了这杯庆贺之酒!” “是该庆贺一番,哈哈,庆贺一番!沈兄,你说得对,平安是福,她们、她们都没有你看得明白。” 曹寅一连猛喝了几杯愁酒,此时已经渐渐酒意上头,但也不至于彻底失了清明。 沈启堂并不打听曹寅口中的“她们”是谁,只是笑眯眯地给曹寅倒酒劝酒。当然,他自己也不是一杯不喝,只不过差不多是曹寅喝三杯,他才喝一杯而已。 “曹兄,我敬你……咦,你的杯空了,酒壶也空了,可惜可惜……” “沈兄莫道可惜,尽管吩咐他们拿酒来就是。” “哎呀,天色不早了,曹兄,我该告辞离开了。” “酒未尽兴,沈兄何必匆匆离开?” “也罢,沈某今日见到女儿,心中亦是高兴不已。来,曹兄,我干杯,你随意,这一杯,只为祝愿湘儿以后平安如意。” 曹寅一听,哪能不喝这杯酒。他晃了晃空酒杯,再次扬声催促守在外面的白桦继续上酒,并且这次要两坛…… 而就在书房内的两人推杯换盏之际,想要尽快消除夫君心中怀疑并彻底定死辛姨娘罪行的李氏则颇为坐立不安。 她再次吩咐身边的丫鬟出去打听情况,然后依旧被告知曹寅正在和沈启堂喝酒聊天,暂时抽不出空来正院见她。 得知这个情况后,李氏只好继续耐心等待。这一等,就等到天色彻底暗下来。 李氏再次派人去找曹寅,随后又被告知,曹寅仍然在和沈启堂喝酒,并且这次不仅是他们两人喝,还把府上的几位清客也请去了,同时还换了喝酒的地方。 差不多二更时分,曹寅身边的小厮主动来正院向李氏回禀说,老爷今日喝多了,此时已经在榻上休息,虽然喝了醒酒汤,但依旧醉意浓重,不知何时能醒酒。 “老爷身边有谁在照顾?” “请太太放心,老爷身边有新来的顾姨娘在细心照顾着。” 李氏:…… 次日天色大亮,曹寅才悠悠转醒。 他许久没有这般酩酊大醉过了。好在他十分清楚自己喝醉后从来不会胡言乱语泄露重要秘密,所以清醒之后也不觉得有必要努力回忆醉后都说了些什么,直到—— “沈兄醒了吗?他昨晚后来是在客院那边休息的吗?” “回老爷,沈爷昨夜确实是在客院那边休息的。今个儿天刚亮,沈爷他就醒了,沐浴洗漱后又去给老太太请安,顺便告辞并接大格格去沈家小住。” “嗯,嗯?等等,接大格格去沈家?老太太答应的?” “……不是,老爷,是您昨晚在酒桌上当众答应沈爷的。沈爷一开始没当真,您就把白管家喊了去,然后亲口吩咐的。” 曹寅忍不住揉了揉额头,努力回忆自己昨晚为什么会答应让才回家一天的长女去沈家小住。然而,他努力想了好一会儿,也只是忍着头疼记起了几个断断续续的片段。 “我亲自吩咐的白桦?” “老爷,小人不敢胡说的。” “……算了,我去找沈兄道个歉吧,哎,我也是醉糊涂了,湘儿才回家,如何能这么快就被接到沈家去?她连曹家在京中的族人都还没认全呢。” “这个……” “怎么?” “回老爷,大格格已经跟着沈爷离府了。离开前,大格格说等她给养母沈夫人过完今年的生辰就回来。” 第219章 孙老夫人对儿子同意裴湘去沈家小住的决定感到分外不解。尤其是裴湘才在曹家住了一宿, 连行李都还没有全部整理归置明白呢,怎么就又回沈家夫妻身边去了?另外,老太太昨天就想问了, 不是说沈家族人都在南边吗?并且沈启堂还靠着曹家的关系成为了现任江宁织造府郎中桑格的幕僚,怎么就忽然跑来京城了?甚至连住处都弄妥当了…… 不过,尽管孙老夫人满心疑惑, 可既然曹寅特意派心腹长随白桦来告知此事,那她就不会阻拦。老夫人觉得儿子心中大概另有一番考量,她之后可以私下里询问清楚这其中的缘由。 “反正这沈家夫妇也搬来京城了,这么近的路程,随时可以派车再把湘儿接回来。” 孙老夫人一边和前来告辞的沈启堂聊着家常客套话, 一边暗自思忖: “他们便是在京城里有了暂时落脚之地, 那住处又如何能和曹家相比?而湘儿身边则会一直跟着曹家下人,他们会不时地提醒那孩子曹家有多少好吃的好玩的……想来用不了几日,湘儿自己就会想着回来了。” 在孙老夫人温和的笑容中, 裴湘高高兴兴地跟着沈启堂离开了曹家。 沈启堂昨日来曹家时乘坐的是一辆临时雇佣来的骡子车, 今日回家时则坐上了曹家舒适宽敞还不颠簸的马车。而且, 这样的上好马车还不止一辆, 除了他和裴湘分别乘坐的车子外, 还有一辆是专门拉载行李和曹家送给沈家的各色礼品的。 当守在家中等待的王婉听见大门前响起丈夫沈启堂与左邻右舍打招呼的声音时,当即就亲自跑去打开了门。 开门后,王婉最先看见的, 是三辆气派的马车将家门前并不宽敞的小巷子堵得严严实实的场景, 紧接着, 她便在第一辆马车车门前看到了一张她最思念的可爱笑脸! “湘、湘儿?” “是我回来了,母亲——”见到王婉出现,裴湘的笑容更加灿烂, 她立刻越过准备抱她下马车的侯嬷嬷,动作异常灵敏地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然后直接扑进王婉的怀里。 “哎,湘儿!真是湘儿!娘总算又见到你了……”王婉紧紧搂住多日未见的亲闺女,整个人又惊又喜。 她是万万没有预料到,闺女今日竟然会跟着沈启堂一起回来。 “湘儿,你这次、这次回来是……”王婉忽然就有些不敢问了,她觉得女儿今日过来大概是送父亲回家的,再看看她,然后还得返回曹家去做他们家的大格格。 “我回来小住一段时日。”裴湘亲昵地拉着王婉的手,语气轻快地汇报着好消息,“娘,爹已经和曹老爷商量好了,让我多住几日,最起码要陪您过完下个月的生辰,否则就是我的不孝了。” 王婉一听女儿不是当天来当天走,而是会一直住到她生辰之后,顿时欢喜得一连念了好几声“菩萨保佑”,旋即又忍不住暗自想着,自己当年怎么不是腊月里出生的,这样一来女儿就能一直陪着自己了。 另一边,沈启堂已经向四周出来看热闹的邻居详细解释了裴湘的身份。不仅如此,他特意大力宣扬了一番自己当年是如何捡到曹家长女的,以及是如何将这孩子细心养大的。 讲述这些的时候,他还不时地对邻居们感慨一两句,表示虽然女儿年幼,但十分孝顺懂事,又天性善良纯真,并没有因为一朝找回了富贵身份就嫌弃小门小户的沈家,反而日夜惦念膝下荒凉的沈家夫妇,更是对陪着他们夫妇过粗茶淡饭的普通日子毫无怨言…… 等到差不多半条巷子的住户都知道了这新搬来的沈家夫妇还有着这么一位出身富贵的养女后,沈启堂又将他路上特意购买的糖果点心分给街坊邻居家的孩子们,同时还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曹家的几名小厮将车上的行李等物搬进院中。 随后,他又让人将他从南边带来的一些品质不错的土特产装上了马车,权作是回礼。 又闹闹哄哄说说笑笑了差不多一刻钟的功夫,曹家的三辆马车才缓缓驶离了这条被叫做甘井的巷子,而沈家的院门也重新关了起来。 王婉十分好奇沈启堂是怎么说服曹家人同意让女儿出来小住的,但因为侯嬷嬷等人一直都在,便忍着没有开口打听。王婉先领着裴湘参观了一遍给她预留的闺房和书房,然后又带她将这座四皇子借给沈家居住的宅院从里到外都转了一遍。 宅子不大,明显是新修葺不久的,家具和门窗选用的木料都是耐用又结实的。院子里有井,屋前房后都栽种了树木,而且看那树干的粗细,夏日必然会有清凉浓荫一片…… 等到母女一人再次返回厅堂后,裴湘见沈启堂已经坐下喝茶了,便让侯嬷嬷和纹绣也去休息喝茶,顺便再熟悉熟悉沈家的环境,不用再像之前那般时时刻刻跟着她并准备服侍她了。 侯嬷嬷和纹绣对视了一眼。虽然出门之前她们便被老太太身边的心腹丫鬟叮嘱暗示过,但是经过这一趟由南到北的长途旅程,两人早就没有了为了老太太的命令而得罪大格格的念头和勇气了,否则她们现在估计也和那马嬷嬷、常嬷嬷一样,都在庄子上养鸡养鸭种地劈柴呢。 “是,奴婢一人歇息过后,就去整理大格格您这次带出来的衣物首饰。” 裴湘点了点头,又叮嘱了一句若是想吃什么就自己去厨房找厨娘商量,然后便不再多说什么。 见状,侯嬷嬷和纹绣就一前一后地退了出去,神态始终沉静内敛,没有流露出任何的不满或者骄横之色。 王婉没怎么见过曹家仆人平日里都是如何行事的,但是她多多少少听说过大户人家的繁琐规矩,以及一些有资历的嬷嬷们是如何难缠的。她更是清楚一个事实,就是无论在哪里,欺软怕硬都不是罕见之事。这也是她之前一直不怎么放心裴湘的原因之一。 她总想着,即使女儿再聪明懂事,可也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罢了。不过,此时见过裴湘和侯嬷嬷、纹绣两人的相处方式后,王婉心里总算是真正松了一口气。 随即,她又失笑摇头,觉得自己到底是关心则乱。 “我怎么总是忘了,湘儿那脾气有时候就跟个尥蹶子的小马驹似的,撒欢儿的时候不四处捣乱就不错了,哪能是轻易被人拿捏住的?” 就在王婉走神思索的这片刻功夫,沈启堂已经迫不及待地对裴湘说起了他在京城的差事。 四阿哥原本打算先让沈启堂去管理某处庄子的,等以后出宫建府了,再根据沈启堂的能力和表现重新安排差事。 但是,当沈启堂一行人压着几大车四阿哥吩咐采买的吃食玩物和书籍字画提前抵达京城后,很快就有佟家人找了过来,并拐弯抹角地打听菩提寺内的种种。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94节 沈启堂不甚清楚佟家人和四阿哥的关系到底如何,但他想着往孝顺了说总没错的,便把裴湘提及的她在菩提寺里每日满满当当的学习娱乐安排,全都移花接木地说成了四阿哥是如何变着花样为皇贵妃祈福的。 总之,在沈启堂的嘴里,闺女裴湘在念书一事上自娱自乐地弄出多少花样来,四阿哥在给皇贵妃祈福这件事上就花费了多少心思。反正在沈启堂看来,念书和念经差不多,练字练画完全可以说成是抄写经文和描摹菩萨像。 于是,说的人滔滔不绝且充满了各种“真实”细节,听的人感叹连连并渐渐深信不疑。估计汇报之后也得到了上级的认可,再加上两人在酒桌上更是聊得十分投契,那人目前已经和沈启堂成了时常来往的朋友。 值得一提的是,那人在听见沈启堂说不打算马上返回南边,而是想“悄悄”留在京城好方便以后看望养女后,还拍着胸脯许诺说,他一定会为沈启堂留意合适的差事。 而就在前两日,那人和沈启堂一起喝酒时,意外遇到了一位在步兵巡查营当差的佟家族人。对方最近刚刚官升一级,成为了京师步兵巡查营内的一名参将。 这位勇武过人却不通文墨的佟参将正需要有人帮他处理些交际应酬、人情往来有关的文书笔墨,而沈启堂在来京城之前,正是一名幕僚,还是听起来履历十分光鲜的江宁织造府郎中桑格大人的幕僚…… “所以说。”裴湘诧异问道,“你现在又当上幕僚了?还是给佟家人?那四阿哥那边怎么说?不去给他当庄头啦?” “什么庄头?”沈启堂非常没有长辈样子地翻了个白眼,低声道,“你爹我自然从始至终都要跟着四阿哥的。那可是皇子,真正的凤子龙孙,我有皇子当东家,干嘛自降身价啊?” “这么说,你拒绝那位佟参将的招揽了?” “呃……倒也不能这么说……”沈启堂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刚刚只说佟参将需要一个幕僚,而你爹我呢,正好就是幕僚,可没说人家就要请我去做事啊。这不,我们双方都刚刚透露了些口风,至于下一步,还得再好好琢磨一番呢。” 闻言,裴湘微微点了点头,又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才对呀,不论是聘请处理公务往来文书的幕僚,还是处理私人应酬的清客,怎么也要找个比较知根知底的。那佟参将就是再粗心大意,也不会就这么仓促决定的。 “而且,爹呀,你一定要尽早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说给四皇子听,包括你之前胡诌的那些。信我的,你要是当真打算跟着四皇子好好做事,就千万别瞒着。我觉得四皇子是那种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你越坦诚,他就越高兴。” “真的?全都说?”沈启堂一想到自己那几次在酒桌上的发言,忽然就觉得有些牙痛,“有些话,嘶——,让我再重复叙述一遍,嗯,尤其是没喝酒的时候,我就觉得吧,那个,稍微肉麻了一些……” “肉麻也得全都交代了。而且,你能肯定那所谓的来试探你的佟家人,就真的是佟家人,而不是四皇子的人吗?”裴湘语气平静地问道。 沈启堂:“……行,我听闺女的,全都老实坦白。正好,湘儿你这些日子就住在这边,一定要帮为父好好梳理分析一下这些日子遇到的人和事。” “给钱吗?” “按照老规矩来!” “行叭,不过我也不是什么都明白的,也就比你稍稍厉害一点点而已。” “哎呦,闺女你虽然没瘦,还见钱眼开,但竟然学会谦虚了……” 眼见着父女一人说着说着就又要开始“互相伤害”了,一旁的王婉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岔开话题道; “夫君,我有话要问你。” “婉娘尽管开口就是。” “夫君,昨日到底发生了何事?你怎么还留在曹府里喝起酒来了?便是喝酒,小酌即可,怎么还因为醉酒而留宿了?” 闻言,沈启堂瞬间觉得证明自己更加厉害的机会来了。他自觉潇洒地往椅背上一靠,同时翘着一郎腿得意一笑,慢悠悠地说道: “娘子,若不是为夫这点儿喝酒劝酒的小本事,你今日哪里能这般欢天喜地地领着闺女参观住处?” “此话怎讲?”王婉疑惑挑眉。 沈启堂眼睛一转,发现裴湘也一脸好奇地瞧着他,顿时觉得今日格外扬眉吐气。他暗道,果然如同四阿哥所言,我沈一的这一身本事隐藏的深,往日里根本没有真正发挥出来。 “婉娘,此事还需慢慢道来。不过,在为夫解释之前,你还是得先问问湘儿她的遭遇。等你听明白了前因,为夫再详细说说这至关重要的后果。” 裴湘朝着故意卖关子的亲爹鼓了鼓脸颊,心想要不是看在娘亲的面子上,自己才不要听从安排呢。 随后,裴湘认真讲述了她进入曹家之后遇见的人和事。 等到她描述过在雪嫣阁内看见的那一幕幕后,尤其是辛姨娘对两岁的曹晴的折磨,王婉的眉头已经紧紧地皱了起来。 她现在已经不仅是在担心女儿会不会受欺负了,而是担心倘若年仅六岁的女儿长时间生活在曹家内宅,心志和性情会不会受到一些非常不好的影响。 王婉发现,曹家内宅里的那些人中,无论欺负的还是被欺负的,都过得非常不开心。 “你到底是怎么把咱们闺女弄出来的?以后能不能经常这样做?”王婉心情不好,就立刻没心思继续纵容身边男人展示他的得意劲儿了。 沈启堂见妻子一脸严肃地催促自己,下意识放下了翘起的脚,又正襟危坐地开始叙述自己去曹家拜访的全部经过。 略过裴湘已经讲过的雪嫣阁那段,沈启堂重点回忆了一遍他是如何灌醉曹寅的,以及在灌醉的过程中,他是如何慧眼如炬、料事如神地推测出来曹寅酒醉后的脾气的。最后,他又是如何举重若轻、一击即中地哄得醉意朦胧的曹寅当众答应,一定要让裴湘来沈家小住的…… “婉娘,此等神来一笔,可遇而不可求。但你莫要过于忧心,因为为夫做事一向善于变通,或许……” 王婉扭头不再搭理沈启堂,而是将一脸若有所思的女儿搂在怀中担忧问道: “如此说来,那辛氏和李氏都有可能是指使马嬷嬷的幕后黑手……湘儿,你觉得应该是谁?” 裴湘想了想,迟疑道: “依照我的直觉,自然是李夫人嫌疑更大,尤其是她非要在我去雪嫣阁的那日揭穿辛姨娘的所作所为,就更像是急着撇清她自己在马嬷嬷一事上的嫌疑了。不过,娘,这只是我的推测,在没有更加明显确切的证据之前,我是不会做出最后结论的。” “别猜来猜去的了,就是那个李氏所为。”沈启堂哼声道,“傻闺女,这又不是衙门老爷断案,哪有那么多证据哟,啧,就是让大老爷们来断案,那糊涂案也判了不少的……嗐,湘儿,为父跟你讲,你以后回去曹家,最该小心的人就是李氏那个女人。” 闻言,裴湘轻轻眨了眨眼,随后望着沈启堂疑惑问道: “爹,其实昨天我就看出来了,你已经把李夫人当成幕后黑手了,都没怎么怀疑过辛姨娘或者旁人,这是为何?难道你留意到了某个细节之处吗?其实,嗯,说实话,我一直有些想不通李夫人为何要如此行事?她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处理辛姨娘的,而且,没有了辛姨娘还有顾姨娘,何必非得在怀有身孕的时候这般折腾算计,她不担心得不偿失吗?” 听见女儿向自己请教,沈启堂强忍着没有翘起嘴角。 他努力露出深沉稳重之色,先是清了清嗓子,又缓缓押了一口茶,然后才不紧不慢地道明了自己先前对李夫人的那番心思揣摩。 当然,沈启堂还是要面子的,因而并没有直接表明,他是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而推测出李氏的目的与想法的。而是随口杜撰出了一个钱塘县莫家,然后又把沈家的事稍稍改头换面按在了莫家父子兄弟三人身上。 裴湘:…… 裴湘决定看在老爹昨晚在酒桌上成功忽悠了曹寅的出色表现上,假装没有发现所谓的钱塘县莫家兄弟其实就是苏州城饮马桥米仓巷的沈家兄弟一人。 当然,现实中的沈家老一肯定不像沈启堂故事里的莫家老一受过那么多委屈的,也不曾深陷在有才华却无处施展的郁郁不得志中。 一来是,咳,确实没啥才华,一来么,是沈启堂其实早就对自己念书不行这件事看开了,甚至都没有许多人那种“自己不行就一定要让后代子孙拼命努力”的执念,反而经常在念书这件事上给裴湘拖后腿和树立坏榜样。 “原来……李夫人是这般考虑问题的。”裴湘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有些苦恼地叹息道,“我觉得我能明白她的想法,以后遇到类似的情形也不会再忽略这方面的因素,可……似乎又不能十分透彻地理解。” 闻言,王婉轻轻点了点女儿的白皙额头,柔声道: “小小年纪,莫要做出这副苦恼模样。愁什么呀?为娘倒是希望你一辈子都无法真正理解你爹说的那些。我们湘儿聪明又漂亮,很少会有人不喜欢你的。” ——湘儿,娘希望你一直是被偏爱的那个,希望你此生永远没有求而不得的遗憾。 裴湘歪头琢磨了片刻,觉得母亲说得非常有道理。 她这样的小姑娘确实招人稀罕。而那些不稀罕她的,甚至见到她就不高兴的,她一直默认为是对方自身有问题,完全与她无关的,所以并不会放在心上,自然也不会因此感到焦虑和难受。 想着想着,一直觉得自己非常受欢迎的小姑娘就忍不住悄悄地、充满同情地瞧了一眼沈启堂,然后又飞快捂住了眼睛,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沈启堂:…… 第220章 就在沈启堂打算跟捂住眼睛还故意留出手指缝隙的亲闺女认真掰扯一番之际, 在灶间做事的宋嫂子一脸犹豫地过来了。 这位厨艺不错但一直不曾去过南边的本地厨娘,对沈家夫妇特意从南边带来的几样食材犯了难。她生怕自己手艺不精,浪费了好东西。 裴湘一听, 顿时就坐不住了, 天大地大家乡的食物最大, 她必须要亲自去灶间和宋嫂子好好研究一番。等解决完这件家中头等大事之后, 她再回来继续关心和接着同情亲爹的那些郁闷过往。 然而小姑娘刚刚起身,就被一旁的王婉给按住了。 “你能研究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呵,你就是去捣乱和瞎凑热闹的。” 王婉迅速抛开了温柔如水的母亲形象, 又恢复了之前那种母女间的相处模式。 “你娘我就坐在这儿呢,难道不知道怎么处理那些食材吗?还有, 想去厨房可以, 第一, 不许突发奇想偷偷做小动作, 否则就没有下次了, 第二,要换掉你身上的这身衣裙,这样鲜亮娇嫩的颜色, 可经不起灶间的烟熏火燎。” 裴湘一听, 立刻眉眼弯弯地点了点头,然后不等王婉再叮嘱第三第四第五, 就急匆匆地跳下椅子, 然后风风火火地跑出了正屋并返回自己的房间换衣服去了。 而留在厅堂里的沈家夫妇望着女儿欢快跑远的小小背影,都忍不住摇头轻笑,随后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这样熟悉的一幕,已经很久没有在家中出现了。 “婉娘……” “夫君不必安慰我,我其实已经想明白了, 便是没有这些变动,湘儿也会很快就长大的。姑娘家长大了,性子就稳重了,哪能一直像如今这般淘气跳脱呢? “是啊,然后呀,长大了的女孩子就该出嫁了,从此为人妻为人母……仔细算算,咱们能朝夕陪伴湘儿的日子本就不多。”沈启堂悠悠叹了一口气。 等到裴湘重新换了一身方便活动又不易坏的衣裙返回后,沈家夫妇二人也都平复好了伤感起伏的情绪,尽量不让兴致勃勃准备去厨房大干一场的女儿瞧出端倪来。 未来如何尚且不知,便应该好好珍惜当下亲人团聚的美好时光,免得留下更多遗憾。 再者,不论陪伴时光长短,为人父母最希望看见的,还是心爱的孩子平安快乐地度过一辈子。那样的话,哪怕平日里聚少离多,他们也是心甘情愿的。 到了晚间,用过饭后,裴湘打算给外太翁虚舟先生和沈家亲人们写信问候。 然而在提笔之前,她忽然记起沈启堂之前提过的祖父他老人家想背着祖母悄悄纳妾之事,便好奇地询问起后续发展来。最主要的是,她特别想知道沈启堂的那个“花亲爹的钱,让亲爹无钱纳妾”的办法最后起作用了吗? 正皱着眉头痛苦浏览新课业题目的沈启堂闻言眼睛一亮,立刻仍开手中的纸张自豪答道: “为父琢磨出来的办法怎么会不管用?自从你祖父他老人家给了咱们二房来京城的车马费、安家费、人情往来费和水土不服压惊费后,他就再没有提过让你大伯父帮忙物色小妾了。” 裴湘一边帮沈启堂将他“不小心”扔远了的纸张捡回来重新放在他手边,一边好奇打听道: “那大伯父就没觉得奇怪,为何祖父会忽然改变主意了吗?他知道祖父额外给了咱们二房这么些的银钱补贴吗?” “大概是不清楚吧。”沈启堂起身换了个位置落座,而后神色颇为复杂地感叹道,“我估计呀,你大伯父他大概暂时没有心思合计这些的。因为,他们夫妇一起给你祖父寻找妾侍的事到底还是没有瞒住。那家人,嗯,我是说在你出事前你大伯母就已经去相看的那家人,见迟迟没有回音,就托了人去米仓巷询问。而这一问,就让你祖母知道了。她老人家非常气恼,连带着以前最喜欢的儿媳妇都不喜欢了。所以,你大伯父和大伯母现在正忙着怎么让你祖母消气呢。” 听说祖母在和大伯母置气,裴湘下意识想起上午他们一家三口刚刚谈论过的偏爱问题,便十分耿直地对正在改衣服的王婉说道: “娘,这么看来,你现在已经是祖母最喜欢的儿媳妇啦!你再也不用因为大伯母是祖母的娘家侄女这份天然优势而不服气了。” 王婉非常优雅地白了闺女一眼,哼声道: “我也就在你小时候抱怨过一两次罢了,你倒是记得一清二楚。可我对你旁的那些教导,哎,都不知念叨过多少回了,也不见你这般放在心上。” “谁说没放在心上了。”裴湘连忙摇头,真诚解释道,“湘儿都记得呢,真的!但是,因为娘的一些教导太深奥了,湘儿一时理解不了,所以才没有完全照着做的。等湘儿以后变得更加聪明一点儿了,肯定不会辜负娘的期盼和谆谆教诲的。” “你呀,就狡辩吧。” 王婉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眸光微转,似笑非笑地朝着突然安静下来的沈启堂扬了扬下颚,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娘我可不做不了你祖母最喜欢的儿媳妇。自从你的身世被‘揭穿’后,你祖母得知为娘生你时伤了身子,又很难再有身孕,就一直催促为娘要贤惠一些,主动给你爹纳一两个美妾呢。还有,你当你祖父为何这次给钱给得如此大方?这其中未必没有让你爹再娶一房的暗示。” 闻言,裴湘立刻看向沈启堂,就见他正在猛地朝自己这边打眼色,并且神色颇为急切,不禁心中一松。 以裴湘对自家父亲的了解,他这般表现,就说明根本没有再往家里领其他女人的念头。 “嗯,至少目前来看,父亲他还不想在这方面学曹老爷,然后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的。” 放心之余,非常不想让爹娘之间的关系变得像曹家夫妻那般可怕又压抑的裴湘目露沉思,她觉得自己一定要提前表明态度,让沈启堂和王婉了解她的一些想法。 于是,裴湘假装看不懂沈启堂的暗示,佯做疑惑地问道: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95节 “爹,你到底想让我帮你什么?你这样,我也猜不出来呀。” “这笨孩子!”沈启堂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就不会替为父辩解两句,斩钉截铁地说为父肯定不会纳妾或者娶二房吗?” “那爹你之前对娘承诺过这样的话吗?”裴湘微微扬眉,心道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长了嘴,明明她爹自己也可以说这些话的呀。 “咳,为父自然是说过的,而且还说了好几次。但是,那个,你娘她一向更相信你的话呀,你分析的道理,你娘能听进心里去。” 裴湘讶然反问道:“可你刚刚不是还说我是笨孩子的吗?” 沈启堂:“……算了,我要思考该如何写文章了,你不许再和我聊天,然后打扰我用功了。” 说着话,沈启堂就回到原来的座位上重新拿起了那张被他嫌弃的纸张,随后就一脸认真地“沉浸”在了课业中。 裴湘微微侧首一瞧,发现沈启堂已经摆出了一副专心致志学习的模样,除了那张纸上面的字迹是倒着的以外,看起来确实挺像模像样的。 “……娘,如今你和爹并不在祖父祖母身边,他们管不了这么远的,而且爹他自己也不愿意,你就先放心吧。” 王婉放下手中正在缝制的衣衫,轻声解释道: “说句公道话,在这方面,你爹一直以来做得都挺不错的,只是……这后继香火的事,终究是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我就是担心……你爹以后会转变想法。” ——所以,哪怕近来沈启堂确实打消了所有花花心思,她也不敢完全放任自己沉溺在他的美好许诺中。 闻言,裴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没有大人们那么百转千折的心思,便直截了当地分析道: “娘,你是担心以后吗?这个简单,要是以后爹他误入了左拥右抱的歧途,女儿肯定站在你这边的。当然了,强扭的瓜不甜,我会建议你离开变心的夫君的。然后,不管你是打算再嫁还是要单独过日子,我都帮你。 “嗯,要是再嫁的话,就得好好考察一番对方的人品,还有身体情况和财产情况,最好能亲自观察一段日子,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在一起。而选择单独过的话,一直待在家里也挺闷的,可要是外出游玩的话……” 说到这里,裴湘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她顾不得理会沈启堂气愤弄出的“哗啦哗啦”抖搂纸张的声音,颇为兴奋地对王婉提议道: “娘,我记得以前听大伯母说过,她曾经扮成过男子模样,然后和大伯父一起出门游览赏景。嗯,不如咱们也来研究一下这个吧,湘儿觉得,自己肯定能做得更好更完美,不会像大伯母那般容易让人识破的。对了,你还需要跟着女儿学习一下男人日常的站姿、坐姿和走路姿势……这样一来,你以后穿着男装出门的话,肯定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的,到时候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王婉:……女儿确实贴心,想得也……委实长远周到,就是孩子她爹的脸都快变绿了…… “沈!湘!” “嗯?爹,你喊我?”有了新想法的裴湘眼睛闪亮地望向沈启堂,显然心情十分不错。 “你过来。” “做什么呀?” “你过来——别跑!我今天肯定要揍你一顿!” “为什么呀?” “你别跑!你别跑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不跑才真是笨孩子呢!” 裴湘一边动作轻巧地跑来跑去跳上跳下,一边中气十足地不解问道: “爹,你是在生气我只教娘亲如何扮男人吗?那你别气了,我不会像祖父那般偏心的,我也可以教你怎么扮女人。真的,湘儿最孝顺了,一定尽心尽力地教,并且保证说话算话!” 第221章 一如既往地跑不赢女儿的沈启堂气喘吁吁地回屋睡觉去了。他觉得自己一定能在梦里成为一个高大威猛又动作灵敏矫健如雄鹿的严父, 以及一个玉树临风、英明睿智并且深受妻子钦慕眷恋的伟岸夫君…… 次日清晨,沈家三口的日常生活一如往常。 自认为是一家之主的沈启堂睡意朦胧地翻了个身,然后在窗外隐隐传来的熟悉读书声中再次酣然熟睡, 并且睡得异常安心踏实。 王婉此时已经洗漱梳妆完毕,正披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栗色镶边夹袄站在廊下悉心打理她新栽种的花草。而在她此时所处的位置上,只需偶尔抬头往院子里一望, 就能瞧见女儿一边绕圈散步一边大声背书的小小身影。每当此时, 当母亲的总会不由自主地露出温柔浅笑。 全家起得最早的人就是裴湘了。 小姑娘此时已经完成今日的晨练内容了, 正趁着等早餐上桌的功夫温习书本内容。待会儿吃过饭,她还有新的学习计划要完成,然后才是她的玩耍娱乐时间。 至于玩什么, 裴湘昨晚便有了安排, 就是认真研究一番如何能够更好地帮助娘亲男扮女装。 裴湘记得大伯母陈芸之前提过, 她先前女扮男装的时候,除了穿上男装男鞋外,便是把头发梳成了辫子, 然后戴上大伯父沈复的帽子,只微微露出少许鬓角来, 再加上一些修饰遮掩, 就不会引起路上行人的怀疑了。(注1)说起来, 自从康熙帝登基继位以来,朝廷方面对于剃发易服这件事的态度,业已从武力强制渐渐改为政策督促了,有些男子在剃去额前头发后,还会保留鬓角。(注2)(注3) “然而,大伯母的那种男扮女装只能应付一时,偶尔冒险出门游玩一番尚可, 但要是打算经常以男子身份在外行走的话。”裴湘在心里轻轻摇了摇头,凝神思忖,“就不能那般简单地遮掩了事了。万一哪天风大,头上的帽子不小心被吹落了,那岂不是立刻就露馅了?不行,我得好好琢磨一下,找个更加稳妥的法子。再有就是,大伯母身形瘦削,一旦穿上比较宽大的袍子就看不出女子的身形来了,但是娘亲不行,这个也是要注意的地方……” 裴湘之前就对模仿不同人的语气神态动作很有兴趣,甚至还特意写过小故事然后自己一人饰演多角色地给外太翁表演过。如今因为要帮王婉在未来更好地寻找第二春和自由生活,她又对改变外表容貌这种事产生了浓厚的好奇之心。尤其是在意识到这个新爱好并不是简单想想就能做好做精之后,小姑娘眼中跃跃欲试的光芒就更加明亮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裴湘便把自己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在了“如何天衣无缝地扮成另一个人”这个新兴趣上。 又过了几日,沈启堂终于意识到女儿当真是在努力研究女扮男装这件事后,顿时觉得天不蓝了水不清了饭不香了床不软了媳妇随时都会被坑爹的亲生闺女撺掇着离家出走了。 心里有了危机感,沈启堂便再也不睡懒觉了,而是每天早早起床陪着王婉一起侍弄花草或者设计装饰盆景。 不过,在他挖坏了三株小花苗、打碎了两个漂亮小花盆又忍不住对王婉的盆景设计提出了建议一二三四五条后,王婉就再也不让沈·烦人精·启堂靠近她的宝贝花花草草了…… 这样温馨热闹的日常,总让人恍惚以为沈家三口还住在苏州老宅里。但是曹家仆人的存在和孙老夫人隔三差五派人来探望裴湘的举动,又总是提醒着沈家三口,这里是天子脚下,是四季分明并有着红墙金瓦紫禁城的京城,而不是他们那个小桥流水烟雨朦胧的家乡。 “要不是湘儿天生这副脾气,又早慧懂事,我便是再舍不得亲生骨肉,也要推着她多和曹家人相处,还要渐渐疏远了咱们夫妻,毕竟牵挂多烦恼就多。” 王婉望着不远处正在汇报情况的侯嬷嬷和孙老夫人派来的管事,侧头对一旁的沈启堂低声感慨道: “不管怎么说,曹家足够富贵,在这样的人家长大并出嫁,咱闺女将来总不至于忍饥挨饿,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用忍着扛着不舍得花钱请郎中。” “不管在什么样人家长大,咱闺女肯定都饿不着冻不着。”沈启堂颇为自豪地调侃了一句,“想当初,那个该千刀万剐的反贼不给湘儿饭吃,湘儿也能跟着皇子混吃混喝,不仅吃饱了,还吃好了,嘿,这才是我闺女的运道呢。” 闻言,王婉笑睨了一眼一提起女儿就满脸笑意的丈夫,心道这人大概是忘了他昨天早上才被亲闺女气得脸红跳脚的那一幕了。 “不过,说不定还真就忘了。”王婉眼眸轻转,觉得依照沈启堂和湘儿斗嘴斗输了的超多次数,记不住其中一两次,也十分正常。 就在沈启堂和王婉低声交谈的功夫,那位被孙老夫人派来沈家问候曹家大格格的管事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 按照之前几次的情形,这位姓戴的管事得知大格格在沈家一切安好并且没有产生返回曹家的念头后,就会告辞离开。 当然,王婉也不会就这么让这位曹家管事空手走了。她会取一盆花或者取几张裴湘写好的大字交给戴管事。 送花的时候,她会指着裴湘只浇过一次水的花认真解释说,花是裴湘亲自照顾的,如今枝繁叶茂眼见着就要开花了,当孙女的就想着送给祖母瞧瞧,希望祖母能有个好心情。 送字的时候,王婉就笑吟吟地告诉管事说,大格格觉得这几张字写得最好,心心念念地收在盒子里,想请祖母瞧瞧,让她老人家知道孙女没有只顾着吃和玩,然后再请曹老爷抽空指点一番。 裴湘得知王婉的做法后,笑眯眯地亲了一口事事为她想得周全的娘亲,然后就放心地去搞自己感兴趣的“事业”去了。 孙老夫人是慈爱的好祖母,她自然也要是孝顺的乖孙女。想来孙老夫人收到那些花花草草和大字后,也会感到非常欣慰的。虽然孙女目前住在沈家,可心里还是惦念曹家长辈的。 这次,准备告辞离开的管事依旧得到了一盆大格格亲自修剪并照顾过的花草。 他笑眯眯地接过并亲自抱在怀中,连声说老太太对大格格亲自栽种照顾的花草喜欢得不得了。心里却想着这不知是从哪里寻来的野花野草如何能和老太太院子里的那些名贵花木相比?今日被带回去后,大约又会像它之前的那些同类一样,只被老太太随意扫一眼,然后就归院子里的粗使婆子照顾了。 就在戴管事还想按照老太太的吩咐,再多念叨几句曹家众人对裴湘的惦念之情时,就见曹寅身边的心腹白桦行色匆匆地出现了。 “夫人,请问大格格此时可在府中?” “湘儿正在书房临摹画作,吩咐了不让旁人打扰。” “夫人,还请谴人去请大格格出来吧,然后尽快返回曹府。” 白桦看了一眼四周,见没有外人,又连忙低声解释道: “宫里的九阿哥来找大格格了,说是陛下允了的,如今正在和老太太叙话。老太太让大格格换一身见贵客穿的新衣裳,回到曹家后就直接去余庆堂。” 王婉一听九阿哥特意出宫来找女儿,紧张之余,并不觉得有多惊喜荣幸,心里反而生出了隐隐的担忧。 她迟疑了片刻,才缓缓点了点头,随后并没有让身边的丫鬟去找女儿,而是自己亲自去了书房。 裴湘此时正在专心临摹四皇子之前送来的一幅山水古画,突然间见母亲推门而入,便知有事发生。她连忙将沉浸在自然舒展又浩瀚缥缈的山水画境中的思绪抽离,随后一脸郑重地询问王婉的来意。 王婉瞧着站在书桌后个子小小又努力板起面孔的女儿,只觉得可爱异常。她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嗓音,说了九皇子去曹家的事情。 “九哥如今在曹家?”听闻只是九皇子出宫来找自己这件事,裴湘松了一口气,暗道原来是小伙伴来找自己玩却找错了地方,便笑着说道,“我今日要临摹的画还未完成,这样来回折腾,就把我今日的安排全都打乱了。” “那湘儿你是想?” “娘亲,劳您去跟白总管说一声,让他回去后帮我带个话,就说我在沈家呢,要是九哥找我有事,就让他来这边吧。嗯,要是九哥今日是打算出宫游玩,那我就不打算和他一起去了,我得把今天本来计划好的事情都做完,明日还有明日该做的事情呢。” “这……”王婉露出为难神色,温声劝道,“湘儿,为娘不知你和九皇子私下里如何相处,但是明面上,咱们必须要敬着皇家之人。否则,哪怕九阿哥不怪罪,旁人也会用这件事攻击你的,甚至有可能治罪。” 闻言,裴湘微微一怔,旋即有些恍然地想着,自己刚刚过于沉浸在那古画磅礴盎然的山水自然韵味中了,险些忘了画境之外的红尘人世间里,是有着层层规矩的。并且,这里的每个人从一出生开始,几乎就被划分了等级。而她自己和她所爱的家人,就真实地生活在这个到处都充满着尊卑上下的王朝中。 “我不怕旁人攻击我,也不在乎。可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孩子,一定会有人因此认为是父亲、母亲或者长辈们教‘坏’了我,是他们犯了‘罪’……” 有些不舍地瞧了一眼临摹到一半的画作,裴湘放下手中毛笔,准备离开。 与此同时,她的脑海中突然划过一个短暂又清晰的念头,就是她似乎是有能力凌驾于这些所谓的规矩之上的。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站在最高处成为尊卑上下里的那个“尊”,也可以任性地彻底打乱所有束缚人自由行事的规矩与秩序……可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 不等裴湘心底莫名出现的那道声音回答这个无声疑惑,属于王婉那温和又悦耳的声音将裴湘的思绪拉了回来。 “湘儿,怎么突然愣住了?” 裴湘轻轻眨了眨眼,母亲恬淡的笑容和关切的眼神瞬间驱散了她心底不知由何而来的焦躁与烦闷。她弯了弯眉眼,绕过桌案走到王婉身边,又伸出软乎乎的小手拉住了母亲纤细的手指,语气轻快地说道: “我刚刚在想,待会儿要穿哪套新衣服去见九哥。娘亲,你说那套鹅黄色的怎么样?会不会……会不会显得我稍稍、稍稍有一点点圆润?还有呀,娘,如果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当然,我不是说我自己,那个孩子,嗯,是不是要长大一些之后,才有腰呀?小的时候,其实大家都胖乎乎的,对不对?” 第222章 为了维护自家胖乎乎闺女的小小自尊心, 王婉只得忍笑点头,然后用异常笃定的口吻保证道,湘儿穿上那套鹅黄色的新衣裙后肯定是既漂亮又可爱的, 并且是她见过的所有孩子里最好看的一个。 有了娘亲的温柔称赞,裴湘顿时不再犹豫,决定一会儿就选择换上那套她超级喜欢的新衣服,然后漂漂亮亮高高兴兴地去见小伙伴。 只是,不等母女二人返回厅堂,就隐约听见前院传来一阵高高低低的交谈声, 似乎是家里一下子进来了不少人。紧接着, 就见侯嬷嬷急冲冲地迎面走来,脸上还带着几分明显的惊讶之色,以及一丝喜意。 “侯嬷嬷,前院那边发生了何事?”王婉连忙开口询问。 “二奶奶, 是九阿哥来了,还带了好些宫里的赏赐,说是宫里宜妃娘娘给咱们大格格的, 如今都在院子里呢。” 王婉一听,立刻让侯嬷嬷找个办事麻利的男仆去找沈启堂回家来,然后拉着裴湘急急忙忙地去了前院…… 数日不见,九皇子胤禟还是那副矜贵又骄傲的漂亮模样。裴湘出来时,他正背着手站在树下默默出神,虽然年纪尚小, 但莫名给人一种冷淡不好接近的孤傲感觉。距离胤禟不远的地方,他的贴身太监姚子孝微微垂眸静候,随时等着主子差遣。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胤禟收起沉思之色, 不慌不忙地转身望向朝他走来的裴湘,唇边浮现一抹真切的笑意。 “湘儿,你快来看这里。”这位刚刚似乎在凝神思考某个严肃问题的皇阿哥迫不及待地朝着小伙伴招了招手,然后指着他身边的那棵大树一脸好奇地问道,“我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凹坑,看这大小形状和高度,该不会是你用拳头砸出来的吧?厉害了,湘儿,看来你这铁拳神功就要练成了。” 闻言,裴湘看都不看一眼树干上的那处坑凹,直接摇头否认道: “我这样文静温柔的小姑娘,没事儿用拳头砸大树做什么?九哥,我再强调一遍,我练拳就是为了养生,而且那拳法慢悠悠的,打出去也软绵绵的,怎么可能让我练成话本里的铁拳神功?” 胤禟微微扬了扬眉,暗道如果小伙伴没有看也不看就飞快否认的话,他还不太确定。而现在么,破案了!这树干上的坑一定是她不小心砸出来的。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96节 “我记得四哥也跟着湘儿学了她那套佳人绵绵拳,还一直坚持练习来着……”胤禟心中暗自嘀咕,“不过我也没听说四哥在骑射方面有多大的进步呀,哪怕一点点呢,所以,终归还是湘儿天赋异禀吧,怪不得饭量也比本九爷大……” 裴湘见胤禟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总觉得他在胡思乱想,于是连忙岔开话题道: “九哥,你怎么过来了?刚才曹家来人说你去了曹府,我正准备去见你呢。” 胤禟展颜一笑。他走到裴湘身边朝着王婉微微颔首,不等对方拉着女儿朝他行礼就先开口免了礼,然后才转头对裴湘说道: “我原本不知你回沈家了,出宫之后就直接去了曹府。和孙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后,才知道你不在那里,所以我就过来了。” 说着话,胤禟又指着院中几名小太监捧着抬着的箱子盒子解释道,那里面都是他额捏宜妃给裴湘的,作为当日在菩提寺山腰处提醒胤禟小心反贼陷阱的礼物。 裴湘不太想收。因为她觉得自己当日也就是提醒了几句话而已,又不是亲自救了人,并没有提供太多的帮助。 其实,在小姑娘的观念里,哪怕她当时真的亲自出手帮忙了,胤禟这一大家子给她的东西也足够多了。不提四皇子那边又是给东西又是帮沈家人在京城安家落户的,便是胤禟本人也没少回报于她。对了,还有两位皇子的亲爹康熙帝,他也给了裴湘不少皇帝私库里的好东西。 胤禟见裴湘露出踌躇之色,稍稍一琢磨,便猜到了她的大致想法,不禁觉得小伙伴聪明是聪明,但是偶尔也会浑身冒着傻气。 “不过,要是没有这股傻气的话,就不是湘儿了。”胤禟有些走神地想着。 随后,为了让小伙伴安心,他又不得不搬出了另一个理由。当然,这个理由也不算是他瞎掰的。 “额涅给你这些东西,也不仅仅是为了菩提寺之事,还有就是因为你聪明好学。额涅她一向最疼爱聪明好学的小姑娘了,为此还总是嫌弃我和五哥。” “咦,娘娘知道我聪明好学呀?九哥,你在宜妃娘娘面前为我说了很多很多好话吗?” “不是我说的,是汗阿玛。”胤禟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白桦等人,笑着朗声解释道,“在菩提寺和南巡返回的路上,咱们不是一起上课来着吗?负责给咱们讲课的白大人把你上交的课业都细心地留了下来,后来又让汗阿玛看到了。汗阿玛得知了你的年龄和读书进度后,颇为赞赏,还夸了虚舟先生教导有方。所以,这次出宫之前,汗阿玛就叮嘱我不许一出来就只顾着吃喝玩闹,而是要记得问问你近来都学了什么,读了哪些书,有什么感悟,还让我和老十都不许落后太多……另外,白大人也惦记你呢。湘儿,他又给你出了几道题目,让你试着写一写,瞧,我都带出来了。” 说着话,胤禟就从怀中掏出了四五张纸背隐约透着墨迹的纸张,微微转身后才在裴湘面前一一打开。 裴湘低头细看,发现这些纸张上的墨迹根本不是所谓的课业题目,而是她之前交给胤禟后又被康熙拿走的那些图纸。 “原来是这些……题目呀!” 裴湘接过图纸匆忙翻阅了一下,就重新卷好,然后迅速说道: “我会认真琢磨的,不会辜负白大人对我的期待。对了,九哥,既然圣上有命,那我现在就去书房里将我近来读过的书列一个单子。你和我一起来吧,正好对比一番咱们各自的学习进度。” 胤禟见裴湘这般迅速就领会了他的暗示,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在裴湘望过来时,他朝着她轻轻眨了眨眼,心说湘儿做事的时候一贯非常机敏聪慧,就是为人方面偶尔会犯傻,以后估计要多多少少吃些亏的。所以,最后还得靠自己这个九哥来护着…… 经过一阵忙而不乱的安排后,王婉和赶回来的沈启堂在白桦等曹家下人的协助下,一边细心地整理归置好了各种宫中赏赐,一边热情地招待着姚子孝一行人。 而裴湘和胤禟两人则“奉旨”去书房学习去了。 书房内,胤禟悠然自在地瞧着裴湘临摹到一半的画作,突然觉得有些手痒痒,想接着往下画。 他抬头瞧了一眼正在认真琢磨那几张被工部返回来的修改过的图纸,忍了忍,最后决定还是不要趁着小伙伴做正事的时候捣乱了。 又过了差不多一刻钟,胤禟见裴湘放下了最后那张被涂改了许多处的纸张,便好奇问道: “如何?汗阿玛手下的那些能工巧匠们在你原本的想法上又改动了许多,但是东西出来后,并不是那么尽如人意。可要是再改进吧,短时间内他们又缺少灵感。所以,汗阿玛就想着让你看看,看看你还有更多的奇思妙想吗?” 裴湘抽出第二张图纸,也是被改动最多的那个,走到桌案前提笔勾画了几下,随后又铺开一张新的宣纸,并在上面重新勾画起来。 “九哥,我心里确实冒出来了一些新想法,不过今日肯定不能立刻就弄完。嗯,我先修改几处好改动的,你拿回去给万岁爷和负责这件事的大人们瞧瞧,要是他们认同我的想法思路的话,那我就接着帮忙修改剩下的图纸。 “另外,这些都只是我的初步想法,最后能不能变成实物,我也不敢完全确定。等我弄到一些工具和材料后,就亲自动手验证一番,然后再把验证过程和效果全部记录下来。” 胤禟凑到裴湘身边瞧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对这类机关器械的制作图纸只能看懂一小部分,而且还是最浅显的一部分,便忍不住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不过他转而一想,要是老十来看的话,估计连图纸的反正都弄不清楚,顿时就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 “湘儿,我之前一直就想问来着,你怎么回沈家住了?”胤禟见裴湘能分心和自己聊天了,立刻关心问道,“是曹家人慢待你了吗?还是住在那里不习惯?按理说,你才来京城没多久,曹家不该这么快就让你来沈家小住的。” 裴湘从来没有在胤禟面前隐瞒过她不乐意回曹家的态度,便一五一十地讲述了沈启堂是怎么在酒桌上成功忽悠曹寅答应让她来沈家小住这件事。当然,在解释这个问题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就提起了曹府后宅的纷争。 与裴湘对四格格、辛姨娘等人的遭遇感受更深不同的是,生长在深宫大内的九皇子对沈启堂在酒桌上的“威风”更有兴趣。这位七岁的小皇子若有所思地转了转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忽然意识到,原来世上达成目的的手段竟然有这么多种。 “湘儿的父亲果然不简单……” 胤禟忽然“哎呀”了一声,瞬间记起自己上次这么想的时候,是得知沈启堂打算通过花光亲爹的钱来阻止对方纳妾那次。 “我才记起一事,湘儿,令尊之前的那个想法,嗯,就是阻止长辈纳妾的那个,他成功了吗?” “成功了一半吧。”裴湘想到沈启堂这些日子总爱围着王婉转悠的表现,莞尔道,“祖父他老人家目前已经打消给自己纳妾的心思了,但是却时常来信暗示我爹可以用他给的银钱纳一房良妾。” 胤禟颇为疑惑地“嗯”了一声,暗道这不是完全成功并且还超出预期了吗?沈先生他完全可以借由京城物价高纳妾费用更高这个理由,继续管亲爹要钱的。至于钱要到手中后该怎么花费,自然就是当儿子的自己说了算了,反正这么远的距离,并且沈家祖父还在游幕,根本没办法跑来京城管教儿子的。哪像他,目前只能住在他爹的房子里,一举一动都要受到约束,便是偷偷攒下银钱也没处花用。 “湘儿,你为什么说只成功了一半?” “自然是因为祖父祖母催促家父纳妾这件事,让娘亲不开心了。当然了,要是我爹敢往家里领小妾,我也会非常不开心的。” 说起这个,裴湘想起她最近正在研究的改容换貌手段,就连忙拉着胤禟给他展示了一遍她的几个小进展。然后一边三言两语地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对这方面感兴趣了,一边热情拉拢更加有钱的九皇子入伙。 “九哥,这项事业,绝对大有发展前途!你还记得咱们之前说好的,要一起赚钱然后派人四处寻找妖怪的约定吗?我觉得我现在琢磨的这个,就充满了商机,你要加入吗?” 胤禟自然不会拒绝小伙伴的邀约,不仅如此,他还迅速想到了一个能够节省前期投资的办法。 “湘儿,你把你没钱买和买不到的材料物品都列出来,混在这几张图纸里。等我回宫之后,就跟汗阿玛说这是研究需要的。汗阿玛富有四海,必然不会计较被咱们占这么点儿便宜的。” 裴湘:…… 第223章 短暂沉默之后, 裴湘和她的新任合伙人凑在书桌前奋笔疾书起来,两人并肩而坐足足写了小半个时辰的物品清单,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纸笔。 “九哥, 这能行得通吗?”裴湘看了一会儿自己列出的那张长长的单子, 又侧头瞧了几眼胤禟写的, 语气颇为迟疑。 她未曾亲自接触过康熙帝,而身边之人提起皇帝时全都是歌功颂德的赞美言辞, 因此她实在无法准确推测出对方的真实反应。 胤禟其实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但他坚决不愿意在小伙伴面前表露出自己心中的忐忑。因为他觉得,作为合伙人的话, 他的最大优势就体现在亲爹有权有势这方面,要是亲爹抠抠搜搜不给力的话, 他将来都不好意思拿分红了。 “大不了就是被汗阿玛责罚一顿呗。”胤禟心中暗自嘀咕, “不过,我觉得成功的机会还是很大的,毕竟汗阿玛他应该是不好意思让湘儿这样的小姑娘白帮忙的。而且……说不定在我的提醒下, 汗阿玛之后给湘儿的东西会比这张单子上列的数量还多呢。要不然的话,那可就太跌面儿了,咱爱新觉罗家的爷们可不能这么办事!” 商量妥当了正事之后,胤禟一边亲自将图纸和清单放进一个带锁的四角包铜方木匣子里, 一边问起了他之前就好奇的一件事。 “湘儿, 你对给沈先生纳妾这个提议非常抵触,是觉得妾室会威胁或者欺负沈夫人吗?还是担心沈先生将来有了更多的孩子后——尤其是男孩儿, 就会对你不好呀?” 裴湘微微一怔,随即摇头道: “我没想过那么多。嗯,或者说, 我并未设想过自己会有足够的耐心一直一直一直生活在那样的家庭中。除非——我没有把那个家中的人当做真正的亲人。” “既然不曾深思,那你为何会直截了当地建议沈夫人和离呀?难道你将来嫁人之后,发现夫君身边有了旁的女人,也会二话不说地选择直接离开吗?” 裴湘没想到胤禟一下子把问题引到了她身上。 她托着腮认真思索了片刻,摇头否认道: “我不一定会直接离开,九哥。你这个假设的范围有些宽泛,还得看当时的具体情形。” “你说说看。” “九哥,如果那个人先答应过我会一心一意的话,就比如,嗯,说好了把一整只烤鸭都卖给我吃,然后我给足了银钱,可是他中途忽然把属于我的鸭腿或者鸭翅分给了旁人,或者……更过分一点,还妄想从我这里要走一些我自己准备的面饼和葱丝,那就委实有些过分了!九哥,你说是不是?” 胤禟:…… 胤禟觉得这话好似很有道理,可他总觉得点头赞同的话,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门都没办法面对拥有那么多妃嫔美人的汗阿玛了。他、他怎么能大逆不道地把英明神武的汗阿玛想象成一只油汪汪外焦里嫩的脆皮烤鸭呢? “还有,额捏她最不喜欢吃鸭子了,会不会就是因为……呸,额捏又不知道汗阿玛是一只不讲信誉的烤鸭……不对,汗阿玛根本不是烤鸭!况且,如今宫中后位空悬,便是皇贵妃也没有拥有整只鸭子的权利……哎呦,自己怎么又想歪了……” 就在九阿哥陷在深深的纠结情绪中时,一向自信的裴湘理所当然地把胤禟的沉默当做了赞同,于是继续解释道: “九哥,对于这种不讲信誉的男人,我肯定不能在他毁约后什么都不做就直接离开的。这不公平!你想想,一只鸭子身上本来就没多少肉,他凭什么把说好的鸭腿再要回去呀?就是鸭屁股鸭骨架也不行!所以,他要么双倍赔偿我的损失,要么让我痛揍几顿解气。哼,我心里痛快了,才会二话不说地离开。至此以后,两不相欠,互不来往。” 胤禟到底忍不住顺着小伙伴的比喻认真琢磨了起来,随后喃喃问道: “可如今许多人家都是这般分鸭子肉的呀,能独占一只烤鸭的女人很少的……不是,我怎么也被你拐带着说起了鸭子!咳,我是说,这个男婚女嫁,咳,先不说那个毁约问题,那些不遵守诺言的烤鸭,不是,是男人,他们确实该受到惩罚。可实际上,很少有男人会对妻子许下一心人的承诺的,大家都默认娶妻纳妾这种事的。” 裴湘又何尝不知道这个情况呢,她有些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皱着小眉头低声抱怨道: “我一直觉得这种事非常不公平,可又不能改变什么。哎,九哥,要不我以后干脆就不嫁人了,反正迟早会因为分烤鸭的问题闹起来,还不如一开始就拒绝掉。我不吃烤鸭还不行吗?这世上还有烤鸡烤鹅烤鹌鹑烤鱼烤全羊……咦,原来已经这个时辰了,待会儿该开饭了。九哥,你要留下来用餐吗?” 胤禟点了点头,随即扬声将姚子孝喊到书房里吩咐了几句。他表示一会儿要在沈家用膳,又点了几家京城酒楼里的招牌菜,同时一连强调了三次,他不想在餐桌上看到烤鸭烤鸡烤鹅烤鹌鹑烤鱼烤全羊,以及其它各种烤肉…… 姚子孝一头雾水地领命离开了。 胤禟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说道: “湘儿,我认为你将来不想嫁人的想法很难实现。暂且不提你现在已经是曹家女儿了,将来是需要参加内务府选秀的,便是你有办法说服曹家上报让你免选,可汗阿玛那里还一直记着你呢。 “你还记得我之前提过的,就是汗阿玛将来肯定会给你更大更难得的赏赐吗?依我看,汗阿玛以后极有可能给你指一门上上好的婚事。也就是说,你的夫君肯定出身贵重。” 胤禟没有继续往下说,但裴湘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出身贵重的丈夫怎么会只有一个妻子?甚至极有可能在成婚之前,那人就已经有屋里人了。 “难道我注定不能拥有一整只烤鸭吗?”裴湘十分苦恼地鼓了鼓脸颊。虽然她此时还不知爱情为何物,可却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了不快乐。 “九哥。”裴湘凑到胤禟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要不……你回宫后帮我和圣上说说,就说我不觉得嫁给一个出身贵重的夫君这件事是个奖赏,也不需要。圣上之前给我的那些赏赐已经足够珍贵了,真的不需要再添了。真的,千万别再奖励我了。” 闻言,胤禟立刻把手指按在唇上,摇着头轻声提醒道: “湘儿,此话以后不可再对旁人提起了,类似的话也不要说。你须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圣上的心意,不容你有任何不满!” 裴湘连忙点了点头,同样小声道: “我知道这话会招来麻烦的。不过放心吧,九哥,这话只有你我二人知道,旁人听不见的……我又不担心你会出卖我。” 闻言,胤禟忍不住笑了一下,又连忙做出严肃表情,瞪着小伙伴警告道: “你怎么确定旁人就一定听不到?隔墙有耳!万一有那耳力特别好的人呢?” 作为耳力特好之人的裴湘认真记下了九阿哥的提醒,暗道以后做事确实不能过多抱有侥幸心理。 但是,有时候一些话该说就得说,大不了不那么直白了。 “行,九哥,那我换一种说法,嗯,说我特别感激万岁爷的看重,就把未来的婚事交给万岁爷了。我相信他老人家的眼光,将来一定能为我寻到一个比我聪明、比我读书多、比我力气大、比我厉害的夫君的,绝对不会给我指一个样样不如我的男人。因为——这是奖励呀,不是惩罚,对不对?九哥,你对万岁爷说,我这人不慕富贵权势,只看重人品才华能力。” 胤禟挑了挑眉,心道换个说法也没好到哪里去。要是湘儿长大后不变笨的话,那她提的这些条件其实就是在为难汗阿玛。反正目前来看,这京城内外钟鸣鼎食的大家族里的适龄男孩子们,就没有一个样样都比湘儿厉害的。 “难!” “难吗?”裴湘慧黠一笑,故意慢吞吞地说道,“那——就给我找一个特别特别特别好看的夫君,不能被我以后极有可能遇到的男妖怪比下去。” “特别好看的?” 胤禟在脑海中把他见过的、听过的所有合适人选都考虑了一遍……忽而瞪圆了一双桃花眼,随即有些不可思议地瞧着裴湘道: “湘儿,你、你莫不是看上小爷我了吧?那、那可不行!爷将来是要娶一个温柔贤淑吃得不多力气不大又不把爷当成烤鸭吃的娘子的……你、你——唉,算了,要是你的婚事实在难办,小爷我也不是不能给你当夫君的。不过,咱们必须提前说好了,如果在那之前小爷已经遇到温柔美貌的女妖精了,那小爷就不能继续帮你了。” 裴湘打量着一脸为难之色的胤禟,单手叉腰重重哼了一声。她觉得胤禟这家伙可真厚脸皮,她明明说的是特别特别特别好看的男孩子,而不是眼前这个特别好看的…… 想到这里,裴湘转了转眼睛,趁着胤禟走神的功夫抓起桌案上沾染着胭脂色的毛笔就往他额头上轻轻一点,然后迅速转身躲开了。 “湘儿!” “喊我做什么?咦,让我瞧瞧,哎呀,九哥你现在的样子才算是特别特别好看呢,不过呀,肯定比不过男妖怪的。”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97节 胤禟一边站在原地用手帕擦拭额头,一边气哼哼地瞧着一脸得意的裴湘。 瞧了一会儿后,暗自想给裴湘画个小猫脸的胤禟终究还是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他有自知之明,单凭自己一人是肯定抓不住动作灵活敏捷的小伙伴的,便只能暂时打消了报复回去的念头。 不过,胤禟的恼怒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擦拭了一会儿额头后,脸颊上忽然晕染了一层淡红,并且有渐渐蔓延到耳根的趋势。 他这般表现,是因为发自内心地认为小伙伴刚刚的那句话其实是在表扬他,是在直白地称赞他是人族中最好看的男孩子。 “哼,算你有眼光,九爷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裴湘:…… 第224章 胤禟在沈家待了大半日后, 才颇为不舍地和小伙伴道了别,之后他并未再去其它地方散心玩乐,而是直接返回宫中。 一回宫, 胤禟就立刻去给康熙请安。 康熙此时正在翻阅准噶尔方面几股势力近期动向的密折。视线扫过那些关于噶尔丹狂妄言行的记录,康熙面色始终平静如常,唯有眼底的冷凝之色又重了三分。 “让九阿哥进来吧。” 康熙这会儿本打算不见任何人的, 他需要好好琢磨一下如何攻打准噶尔。不过, 他想到儿子胤禟出宫前带走的那些图纸,便又改了主意, 却也不曾抱有多大期望。 胤禟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 规规矩矩地问安后, 他立刻献宝似的将自己一路上一直抱在怀中的带锁木匣子呈现给了康熙。 “汗阿玛, 湘儿果然聪慧异常。儿子一将图纸拿给她看, 她就看出了一些问题,当即就提笔更改了几处, 请您御览。” 听闻曹家大格格竟然真的在短短一日内就有了新想法,康熙诧异地扬了扬眉。 一旁的梁九功见状, 连忙弯腰接过胤禟手中的匣子和钥匙,然后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当着主子的面将装有图纸的四角包铜木匣打开。在确认盒子里并没有危险之物后, 梁九功才将装有图纸的木匣恭恭敬敬地呈到康熙近前。 康熙取过上面第一张图纸时, 眉目间还有些漫不经心。不过, 随着他观看琢磨图纸的时间逐渐延长, 他脸上的神色便越来越郑重。到后来, 他干脆起身下榻,一边在屋内来回踱起步一边伸手比划。 半晌,康熙从更改过的图纸上回过神来,眼中惊喜笑意一闪而过。 “好!” 他只简单说了一声“好”, 之后再无旁的称赞。但一直服侍这位帝王的梁九功却眉心一跳,随即马上将那位年仅六岁的曹家大格格牢牢记在心里,暗道倘若哪日在宫中遇到那位格格,绝对不能慢待了。 “汗阿玛,湘儿她今日只修改了这一张,剩下的图纸都被她认真记在脑子里了。之后,她会一边试验一边仔细琢磨的,一旦有成果,就会尽快联系儿臣。然后,儿臣会借着出宫和她讨论课业的机会,将成果带回来。” 康熙微微颔首,对于裴湘只成功改动了一张图纸这个结果并不感到失望。说实话,能有所改动并且明显是往更好的方向修改,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若是再多了,他都要怀疑曹家大格格的背后是不是还站着什么人或者势力了。 “只这一样改良……待来年朕御驾亲征之际……” 康熙下意识翻动着木匣子里的一摞纸张,同时有些出神地想着: “虽然只是在兵器方面做了些改良,并不能真正左右战局胜败,可绝对会让朝廷将士占有更多战斗优势,从而减少伤亡……这是那孩子的功劳!” 不知不觉间,康熙就翻阅完了放在上面的所有图纸。紧接着,属于裴湘的字迹映入了康熙的眼帘。他定睛一瞧,发现是小姑娘亲自列出的所需物品清单,后面还标注了数量多少,不禁莞尔一笑。 他暂时没有详细查看清单上所有物品的名称和数量,只是暗道这些确实不该让小姑娘自掏腰包。该准备的,一定要给她准备齐全了,而且还要有所富余。 “不过,这些东西并不如几张图纸那般方便隐蔽携带,要是全都送到曹家去……恐怕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康熙目露沉吟,因着裴湘这次展现出的能力,他已经决定要派人将裴湘暗中保护起来。同时,他心中思忖: “朕暂时还不想让旁人留意到曹家大格格的能力。所以,就这般通过老九和那孩子的互相往来,低调地把事情进行下去就行了。毕竟,这世上有几人能猜到这些图纸最初出自一个年仅六岁的小姑娘之手呢?并且还不是那种昙花一现的天赋才华……” 一旁的胤禟自然不清楚康熙心中所想。他见汗阿玛只匆匆扫了几眼裴湘所写的清单,甚至都没有继续往下翻阅,更是没有看见他亲笔所写的那张,就微笑默认了出资之事,顿时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心道,汗阿玛日理万机,肯定是没有多余精力仔细阅览湘儿列出的清单内容的,之后大概会直接把事情吩咐下去吧。 “胤禟。”康熙用一副闲聊的语气开口问道,“你今日去见曹家大格格,觉得她可还适应京中生活?可还适应在曹家的日子?吃的,穿的,住的,还有用的,可还习惯?” 胤禟见康熙缓和了面容,又态度和煦地聊起了家常话题,表情也跟着轻松了许多。 他没有立刻回答康熙的问题,而是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然后佯做可怜地抱怨道: “汗阿玛,您怎么不关心关心儿臣渴不渴饿不饿?哎,小九今日为了办好汗阿玛亲自交代的秘密差事,出宫后就直奔曹家,紧接着又跑去沈家。之后,儿臣一直和湘儿待在书房里,不是写字就是看书,一点儿玩闹的时间都没有。 “离开沈家后,儿臣又想着要尽快回来见汗阿玛,就吩咐属下直接驾车回宫了。哎,好好的一次出宫放松机会,儿臣竟然过得比在宫里还忙碌。汗阿玛,儿臣今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您就赏杯上上好的茶给儿子解解渴呗?” 康熙瞧着一脸求表扬的九儿子,先是笑瞪了一眼,然后转头对梁九功道: “没听见咱们的九阿哥喊渴吗?快给他上茶。不过,他年纪小又爱胡闹,从来没有静下心好好品过茶,所以你随便给他弄些茶沫子就妥当了,可千万别糟蹋了朕的珍藏。” 梁九功连忙笑着应了一声,心说如今这些皇阿哥里,也就九阿哥在主子爷这里越来越放松随意了。而主子爷显然也很受用这番来自小儿子的亲近依赖,每次见过九阿哥后,心情一般都会不错。 亲自去沏茶的梁九功自然不会当真按照康熙说的给九阿哥端上一杯茶沫子泡的茶,反而按照胤禟的要求,给他沏了一杯上上好的茶。 果然,这杯茶香清远的香茗端上来后,康熙帝不仅没有怪罪,还温声叮嘱胤禟要学会静心品茶,别喝茶如牛饮一般粗鲁。 等到胤禟喝了茶解了渴又吃了几块御书房里的点心后,康熙才把视线从手中的密折上移开,不紧不慢地问道: “胤禟,你刚刚说你后来又去了沈家。是哪个沈家?你没有一直留在曹家吗?” ——没有亲眼见证曹家大格格改动图纸吗? 康熙心中泛起疑惑警惕,但又很快被胤禟的解释消除了。 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他先是听了一场曹家内宅妻妾纷争,然后又惊讶获悉,自己倚重的心腹臣子竟然因为醉酒而被“抢”走了刚认回家的女儿! 也就是说,曹家大格格抵达京城这么多天了,只在曹家住了一宿,然后便再次回到沈家夫妇身边了。 等到胤禟解释完沈家夫妇为何会出现在京城后,康熙了然点了点头,觉得那确实是老四会做的安排。 不过,他很快记起自己之前一定要坐实沈湘旗人身份的缘由,便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 对于康熙帝来说,他更愿意看到那个聪慧异常的小姑娘亲近曹家,而非沈家。 “当然,如今看来,那孩子倒是个重恩义的,这很不错……”康熙心中一叹。 胤禟见康熙眉头微皱,隐约猜到康熙是希望自家小伙伴更亲近旗人而非汉人,于是连忙出声维护道: “湘儿打算在沈家住到沈夫人过完今年的生辰,然后就回曹家去,好在曹家长辈们身边尽孝。不过依照儿臣看,湘儿其实更应该留在沈家。汗阿玛,湘儿不是贪慕富贵的性子,她自幼就跟着虚舟先生生活在环溪草庐,早就习惯那种简单朴素又安静的日子了。唉,她只在曹家住了一日,便已经非常不习惯了。曹家人多,各种人情交际和是非摩擦就多,这很影响她读书做事的心情。所以呀,还是沈家那种简单环境适合她专心读书。” 康熙斜睨了一眼明显是在帮小姑娘做“说客”的亲儿子,沉吟片刻后,没有再多说什么。不论胤禟这番分析的初衷是为了谁、为了什么,都还算有些道理。再则,从私心来说,他确实很欣赏小姑娘这种不忘养恩重情重义的表现。 胤禟并不把康熙的瞪视放在心上。此时,他见康熙眉头舒展,便连忙趁热打铁地把话题往小伙伴拜托他的那件事上引。 “汗阿玛,其实湘儿这次也有些被吓到了。儿臣听说,她之前亲眼见到了那个四格格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样子,完全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忍心对那么小的孩子下手……所以,她偷偷跟儿臣说,等将来到了出嫁的年纪,她不要那种门第富贵家大业大的,免得陷入曹家那种可怕的内宅争斗中。” “哦,那她想要个什么样的夫婿?”听到七岁的小儿子转述一个六岁小姑娘对嫁人之事的天真想法,康熙眼中划过一抹笑意。 胤禟见康熙心情不错,思绪一转,就把裴湘挑选夫婿的条件详细复述了一遍。说完之后,他又怕康熙认为裴湘是在故意出难题,便再次强调道: “其实聪明与否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长得好,嗯,是那种长得特别好特别好特别好的。如果能够好看到瞧着对方的脸就可以多吃两个饽饽,那就更完美了。” 闻言,康熙更觉有趣,他打量着满脸认真并隐隐有着赞同之色的胤禟,突然有了逗弄之心。 “小九,看来你和曹家大格格讨论了不少,那你的想法呢?来,你跟汗阿玛说说,你对将来的福晋有什么要求,是要门第高贵出身显赫的,还是要长得特别好看的?” “不能都要吗?”胤禟立刻问道。 “不能。”康熙抬手虚点了一下小儿子的额头,温声笑道,“别贪心,小九,只能选一样。” “那……儿臣要特别好看的那个。”胤禟只犹豫了不到五息,就有了决定,同时不忘解释道,“汗阿玛,儿臣是您的亲儿子,这世上再没有比您更有权有势的人了,也没有哪个家族比咱们爱新觉罗家更尊贵显赫。嗯,只要儿臣亮出九爷名号,京城这地界儿,哪处不容儿臣横着走?汗阿玛您瞧,既然儿臣不缺家世背景,那儿臣干嘛还要重视这个呀?所以——儿臣肯定选美貌的姑娘当妻子。” 闻言,康熙微微一怔,旋即轻轻喟叹一声。 他暗忖,小九终究还是年纪小,虽然聪明早熟,但是在一些方面依旧简单纯良,也不知等他再长大一些,意识到妻族的重要性后,会不会仍然赞同今日的这番道理? 不过,康熙还是挺受用儿子的这番浅显又直白的吹捧的。 “汗阿玛。”胤禟忽然有些紧张兮兮地问道,“您问儿臣这个,是为了将来给儿臣选福晋的时候有所参考吗?那儿臣就再求求您,别给儿臣找个笨的。那个,儿臣其实喜欢聪明又好看的。儿子娶了媳妇后,是要和媳妇天长日久地过日子的,将来夫妻二人一起孝顺您,那多好。汗阿玛,您也不想要个又笨又丑的儿媳妇吧?” 康熙瞧着一脸严肃讨论娶媳妇问题的七岁儿子,低头喝了一口茶,而后才忍笑道: “怎么朕听来听去,那曹家大格格倒是挺符合你的要求的?不过,以她的身份——当皇子嫡福晋还差了些,不如朕将来把她许给你做侧福晋,怎么样?” 这话被康熙以玩笑的口吻说出来,乍一听是在逗弄小儿子,但这里面未必没有几分真意。 康熙早就有让裴湘成为皇家人的打算,而后又发现胤禟十分喜欢和裴湘一起玩,便顺理成章地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他想,虽然目前两个孩子只是青梅竹马间的纯真感情,可几年之后,待一双小儿女长大了,自然就该考虑姻缘了。 他说出这个提议后,原以为依照胤禟对裴湘的喜欢程度,肯定会一口答应下来的。没想到胤禟只是稍稍愣了片刻,就猛地摇了摇头。又连连摆手。 “不行!不行!汗阿玛,这个绝对不行!儿臣是把湘儿当做好朋友对待的,是那种肝胆相照的伙伴,也是那种高山流水的知己。所以,嗯,让好朋友做妻子是可以的,但是绝对不能做侧室的。不行不行!” “不行……”康熙没料到胤禟反应这般大,同时又觉得儿子的这番话似乎有那里不太对。 “对,汗阿玛。”不等康熙琢磨明白,胤禟就气哼哼地撂下狠话,“不仅儿臣不可以,其他人也不可以。以后谁敢让湘儿做侧室,那就是等于看不起儿臣,就等于在踩儿臣的脸面!哼,看儿臣不打断他的狗腿再挖了他的狗眼!汗阿玛,到时候您一定要帮儿臣呀——” 康熙:…… 第225章 康熙抬手揉了揉额角。 一时之间, 他竟不知该露出何种表情。便是远在准噶尔兴风作浪的噶尔丹都没有眼前的胤禟让康熙帝感到费心劳神,偏偏他又无法当真对这个眉眼骄傲张扬的亲儿子发脾气。 康熙心知胤禟必然是不清楚他打算把曹家大格格嫁入皇家这个想法的,所以才会在自己面前左一句“打断狗腿”有一句“挖了狗眼”地放狠话, 然后还如此理直气壮地指望自己这个汗阿玛帮他。 “果然啊, 民间老话说儿女都是来讨债的, 还是有些道理的……”康熙在心里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暗自感慨了一番。 同时,他放下手中茶杯,佯装不悦地斥责道: “你小子倒是厉害了,不是嚷嚷着要在京城里横着走, 就是当着朕的面叫嚣着要打人。你这么一副小泼皮的蛮横做派, 是把圣贤书都读进狗肚……都忘在脑后了吗?” 暂时不想再提起任何和“狗”字相关的词语的康熙临时改了口。可就这一个小小的临时改口, 就让他的这番责备失去了应有的震慑力——反正九阿哥此时是不怕的。 胤禟不仅没有立刻惶恐惭愧地请罪, 反而一脸委屈地凑到康熙面前态度亲昵地抱怨道: “汗阿玛,儿臣能不生气吗?您想想呀,儿臣视湘儿为挚友, 彼此间还有同窗之谊。倘若您把湘儿给我做了侧室, 那她以后生活在儿子的府邸里, 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对另一个女人低头? “这样不行, 汗阿玛, 这样就太辱没她了,也太辱没儿子的这颗心了。嗯, 如果您当真要把湘儿指给我, 那就只能给我做妻子。反正,在儿臣家中, 万万没有让湘儿向一个儿臣既不熟悉也不欣赏佩服的女人俯首行礼的。那感觉、那感觉就好似儿臣也也跟着低头屈服一般, 儿臣得别扭一辈子!” 康熙没有推开凑过来撒娇抱怨的年幼儿子, 也把胤禟的理由听进了耳中记在了心里,但面上依旧冷哼一声,并状似随意地淡声问道: “以曹家大格格的出身,很难做皇子正室。朕以后也许会将她指给你哪个兄弟做侧室,难道你到时候还要为了她和自家手足兄弟置气……甚至打架吗?” 胤禟非常不喜欢康熙的这个假设,又不能当真耿直地点头说是。他眼睛一转,绕过康熙的问题大声道: “此事听上去怎么如此麻烦呀!哎,汗阿玛,要不干脆就别让湘儿嫁人了,这样多省事。到时候,您多赏一些庄子铺子金子银子给她,让她下半生衣食无忧。然后,儿子给她当靠山,不许那些不长眼的欺负她,这不就妥了吗?” 康熙闻言,到底没忍住伸手拍了一下傻儿子的脑袋,心说等人家小姑娘长大以后,要是知道了因为你今日的这个提议导致她一直无法嫁人,非得气哭了不可。恐怕就再也不乐意和你做什么知己挚友了。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98节 挨了一下打的胤禟颇为迷惑地望着康熙,不解问道: “汗阿玛,儿臣哪里说错了?难道你非得给湘儿指婚吗?那……也行吧,不过除了儿臣之外,您还能从哪里再找一个特别好看的夫婿给湘儿啊?” 闻言,康熙沉默了片刻,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感叹小九对自身长相的这份自信,还是要驳斥说,他根本没许诺过将来会依照外表长相给曹家大格格找夫婿。 而胤禟见自家汗阿玛这般欲言又止,又一直盯着自己的面孔瞧,不禁心头一跳,继而不由自主地就想歪了。 于是,他赶紧摇头道: “汗阿玛汗阿玛,您、您可千万别因为找不见比儿子更聪明更俊俏更能文能武的优秀儿郎了,就又打算让湘儿给儿子做侧室……这、这,唉,汗阿玛,儿臣求您了,汗阿玛,儿臣实在不想把自己和湘儿之间的这份年少情意折腾得面目全非的。” 康熙一开始还颇为新奇地等着听自家小九还能说出多少句这样真情实感的厚脸皮话语,然而听到最后一句时,他心底某处隐藏极深的柔软之地竟蓦然生出了几分酸涩之意。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表妹未入宫时单纯羞涩的笑颜,而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又想起前日去探望皇贵妃时见到的那张疲惫忧伤病容。 昔年记忆本已经远去模糊,可那笑容却鲜活明亮似乎永不褪色;如今佳人依旧伴在身边,可她望向他的眼神却已然蒙上了一层黯淡隔阂…… “面目全非么……”康熙想到御医们对皇贵妃佟佳氏的病情诊断,心中叹息不已,更是难得地多愁善感了起来,暗道倘若当初…… “不,这不一样,朕差点被胤禟这小子给带歪了。”康熙骤然掐断了这份充满遗憾的思绪,又在心里微微摇了摇头,同时迅速告诉自己,“表妹心里有朕,而朕也从未把表妹当做是能够尽情交流的知己和同窗。所以,虽然同样有年少相伴之情……可终究是不一样的。” 康熙让自己不要去细想到底哪里不一样。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故意气儿子道: “既然你打定主意了,那就别后悔。还有,朕要提醒你,等曹家大格格再长大几岁,或者等她嫁做人妇,不论为妻为妾,她都不能再像如今这般和你相处了。到时候,如果她的夫君不愿意让你和她见面,你就会一直见不到她的。哪怕有皇子身份也不行,因为朕是绝对不会纵容你那般荒唐胡闹的。” 对于胤禟来说,康熙的这个提醒确实提得非常及时。他先是有些震惊地眨了眨眼,随即便表情恍惚地沉默了半晌。 “汗阿玛!”胤禟这次确实着急了,便也顾不得之前和小伙伴商量好的循序渐进达成目的步骤方式,而是直接说道,“儿臣以为,凭借湘儿的聪明才智,将来极有可能对朝廷做出重大贡献的。嗯,倘若湘儿当真做到了,汗阿玛您可不可以赐给湘儿一个爵位呀?” “赏赐爵位?”康熙愣了一下,旋即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觉得这话完全是小孩子的异想天开。 “对,爵位,给湘儿的。”胤禟眼睛闪亮地点了点头,并语速飞快地补充道,“倘若立了大功的湘儿有了自己的爵位和府邸,那她完全可以招个上门夫婿的,而湘儿就是一家之主。这样一来,她的丈夫就不能限制她和我见面了,而汗阿玛您也不用再发愁到哪里去给湘儿找个特别漂亮的郎君了。您看,咱们父子二人都是省心又省事,多好!” 康熙:……朕根本不会为了小姑娘的天真想法发愁! “小九,赐爵之事绝无可能。况且,依朕看来,曹家大格格长大之后,不一定会认同你的这些想法。胤禟,你既然将她视为好友,那便不能只想着自己方便省事,还得弄清楚朋友心中所愿。” 胤禟自然不会告诉康熙这就是湘儿的真实想法,也意识到自己刚刚急躁了。因为,在小伙伴当真做出些成果来之前,这个提议听起来就如同玩笑一样。 于是,他佯装听进了康熙的教导,继而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胤禟离开后,康熙拿起之前未看完的密折继续浏览。 然而读着读着,他的思绪就渐渐飘远了。脑海中一会儿响起儿子刚刚那些充满天真纯稚的话语,一会儿浮现出表妹少女时明媚清亮的双眸…… 康熙心神不宁地叹了口气。他心知自己今日是无法继续静心琢磨朝廷大事了,便再次放下手中密折,然后伸手取过胤禟带回来的木匣子,并重新翻看起里面的图纸来。 半刻钟后,康熙表情古怪地抽出压在匣子最下面的那张清单,并盯着上面属于亲儿子胤禟的字迹瞧了好一会儿。 “每一旬提供一次香满楼的上等席面, 每半月采购一只聚福斋的烤鸭一整只(不许缺少鸭子身上任何部位,鸭毛不算!),每十日打包一份上好点心(口味样式自选)、每三日……” 这位半生经历了诸多阴谋诡计的帝王怔忪良久,才缓缓反应过来,他这是被刚刚七岁的亲儿子假公济私到自己头上来了。 “混账小子!” 康熙冷哼一声,心道这么小就知道从老子手里扒拉东西讨好人家小姑娘,将来说不得就是个风流情种。 “那可不成,朕改天得和宜妃好好说说胤禟的这个毛病,然后再把他身边的宫女都换成模样普通的,连一个清秀的都不给他。” 康熙一边想着怎么整治一番越来越淘气的亲儿子,一边起身往外走去。连胤禟那小子都知道要护着小青梅了,他自然也该去多陪陪表妹。然后稍晚些再转道去宜妃那里歇息。 “去承乾宫。” “嗻。” 与此同时,宫外沈家的小院之内,沈启堂夫妇满脸笑容并客客气气地送走了曹家之人和街坊四邻后,总算有了坐下来好好歇一歇的机会。 “没想到曹府那边的蒋夫人和韩夫人都亲自过来了。”王婉喝了大半盏的温茶后,才开口道,“要不是还有过生辰这个理由挡着,他们今日恐怕一定会把湘儿带回曹府的。” 沈启堂见王婉眉头轻蹙,知她在忧虑以后的日子,便笑着安慰道: “婉娘是在担心曹家见湘儿和皇子有不错的交情后,以后会想方设法地拦着湘儿不让她来沈家小住吗?若是如此,倒也不必忧愁。” 闻言,王婉眼睛一亮,急切问道:“夫君心中可有解决之法?” 谁知沈启堂竟毫不犹豫地摇头答道:“惭愧惭愧,为夫暂无办法。” 王婉:“……既如此,妾身如何能不忧虑?” 见状,沈启堂朝着裴湘书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分外乐观地分析道: “婉娘,连你我都能预料的事情,湘儿岂能不知?但你看她一直在不急不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她这般淡定从容,可见事情不会朝着糟糕的方向发展。” 王婉微微一怔,旋即松了一口气,觉得沈启堂的这番安慰解释还是比较有道理的,便也渐渐舒展了眉头。 又过了一会儿,吃完了一大块枣泥酥的王婉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夫君,那……你我就这样干等着,嗯,只等着闺女出手解决麻烦?要不,咱们也想想办法?” 沈启堂认真思考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才迟疑问道: “婉娘,你说咱们想出来的办法,会不会给湘儿拖后腿呀?要不,一会儿吃饭的时候问问湘儿?” “这不还是要让湘儿拿主意吗?” “那……不告诉湘儿?” “……算了,还是问问她的想法吧。” 果然,当王婉在饭桌上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后,裴湘立刻就表示,自己之前已经猜到曹家会有的一些反应了,便提前做了安排。不出几日,曹家那边对待沈家的态度就会变得更加客气,甚至会十分乐意同沈家交好往来,自然也就不会在裴湘陪“养父母”小住并尽孝这样的事情上故意找麻烦的。 沈启堂和王婉见女儿说得笃定,当即就彻底放下了一直微微悬着的心,继续胃口不错地吃起晚餐来。 由此可见,在某些方面,年仅六岁的裴湘其实早就成为了家里的主心骨。 当然,裴湘也不是事事都表现得游刃有余的。 比如,在给娘亲准备生辰礼物这件事上,她就遭遇了一场罕有的失败。 王婉为了督促女儿练习女红,三天前提出希望能收到女儿亲手绣的荷包或者手绢做生辰贺礼。而且,既然是贺礼,就不能是随随便便绣了几针的活计,而 是应该迎合王婉本人的喜好。 说这番话时,王婉不时地用目光瞥向不远处的花草盆栽,几乎是在明示女儿自己想要什么。当然,她绝对不会强求六岁的女儿绣出特别精美的绣品来,她就是希望懒得动针线的女儿能完整地绣出一朵花或者一株小草。 但是,裴湘却误会了王婉的暗示。 当时,她一边琢磨着娘亲的日常喜好,一边顺着王婉的视线望去,正好透过花草掩映的窗户瞥见了屋内梳妆台的一角。 “平日喜好……娘亲的梳妆台……” 裴湘凝神细思,再结合她对王婉的了解,很快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她觉得自己找到了正确答案。 于是,到了生辰那日,吃过寿面,王婉就收到了一条自家女儿亲手绣的手帕。 “原来湘儿给娘亲绣了手帕……” 帕子是清雅的月白色,镶着窄窄的边,左下角则绣着裴湘觉得自家娘亲一定会喜欢的图案。 “这是……”王婉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是金元宝,而且是一大一小两枚。” 一向善于观察的小姑娘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语气轻快地解释道: “湘儿最了解娘亲的喜好了。而且娘亲当时一直在看梳妆台,肯定是在暗示湘儿,你最喜欢的就是梳妆台下面那个藏钱的暗格子。” 王婉:……胡说! 第226章 王婉的生辰就在她对亲闺女再三强调自己最喜欢竹兰梅菊而非金银珠宝, 以及丈夫沈启堂的闷笑声中热热闹闹地度过了。 转天,曹家就派来马车来接裴湘回府。 裴湘这次倒是没再推脱,而是非常爽快地答应了返回曹家之事。登上马车之前, 裴湘对眼底隐含担忧的王婉轻声保证, 自己下个月肯定能按时回沈家小住的。到时候, 王婉只管去接她就是了,曹家人必定会客客气气好说话的。 “娘亲无需多想, 要是女儿没有估计错误的话,转机很快就到了。” “湘儿, 到底是什么转机呀?” “我也说不准具体是何转机,这还得看上面的那位如何行事,嗯, 还有许多湘儿不认识之人做出的选择……但是无论如何,嗯,湘儿敢保证,转机是肯定会有的。娘, 你尽管放心吧。” 闻言,王婉只得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依依不舍地目送着亲生女儿坐着曹家马车离开了小巷。 且不提裴湘之后如何同曹家诸人周旋相处, 只说她离开沈家后还不到三日, 沈启堂和王婉这对夫妻就突然明白了闺女口中的“转机”为何, 顿时都感到喜出望外。 尤其是沈启堂, 他当场就大笔一挥写下了“神算子”三个字,打算送给闺女当生辰礼物。 王婉本来是要阻止的, 但是她一想到自己收到的那条绣着两枚金元宝的手帕以及沈启堂一整天不厚道的笑声,就默默地咽下了劝说之词。她十分乐意并期待围观父女二人“互相伤害”。 当然,裴湘口中的转机肯定不是她掐指推算出来的, 而是她猜对了宫里那位帝王对一些事情的重视程度,然后从结果反推得到的。 时间门回到胤禟出宫来找裴湘的那日。 承乾宫内,康熙亲自给卧床养病的皇贵妃喂过汤药后,便坐在床边陪着她耐心叙话。因着今日被胤禟那一番话引出了许多过往回忆,康熙便和皇贵妃佟佳氏讲了好些年少时的趣事。而其中一些趣事正是康熙和佟佳氏曾经一起经历过的,此时被再次娓娓道来,让病中的佟佳氏也频频露出了充满怀念意味的温柔笑容。 “表哥。”皇贵妃有些虚弱地握住康熙的手,轻声叹息道,“慧蓉真希望以后能够再多陪陪表哥,只可惜,咳,只可惜这副身子不争气,咳咳……” 康熙掩住心中酸涩,扬眉笑道: “净说傻话,咱们自然还有许多年相伴的日子呢。慧蓉,御医们昨个儿给你开了个新方子,朕看过,很是对症。所以蓉儿你不要胡思乱想,只要按时喝药,好好用膳,必然能够早日痊愈的。” 皇贵妃浅浅一笑,类似的安慰之言她已经听过很多次了,可她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恐怕是坚持不了多久的。不过,她不愿意辜负康熙的这番安慰之情,便不再提病情好坏之事,而是忍住喉间门咳意好奇问道: “表哥,今日怎么忽然有兴致说起咱们以前的那些事了?慧蓉那时年少天真,倒是做了不少思虑不周的傻事,表哥如今回忆起来,是不是在心里偷偷笑话慧蓉呢?” 康熙立即摇头否认。紧接着,他又一连夸奖了好几句皇贵妃年少时的风采,并且说得非常真心实意。 皇贵妃听得微微出神,眼中黯淡的光芒也在不知不觉间门变得明亮动人起来。 见状,康熙心中蓦然一动,觉得应该再多说些趣事来让表妹打起精神来,免得因为病痛折磨而日渐消沉郁郁。 然而,康熙能回想起的他和皇贵妃之间门的相处趣事其实并不多。他又温声讲了两件其实并不是十分有趣轻松的旧事后,便再也回忆不出更多的来了。 于是,康熙就自然而然地讲起了不久前胤禟是如何为了维护他的小青梅而“算计”亲爹的,还拿出了那张他随手放在袖中准备晚间门给宜妃看的“吃喝玩乐”清单给皇贵妃“欣赏”。 皇贵妃维持着之前的温柔笑容认真听完胤禟和曹家大格格之间门的趣事后,眉目欣然地说道: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199节 “那位曹家长女,咳咳,就是之前及时提醒四阿哥和九阿哥菩提寺内有危险的小姑娘吧。果然是个聪慧可人的,更难得的是她小小年纪就赤诚纯孝,没有因为养父母家贫势弱就疏远嫌弃他们。” 康熙也很欣赏这种品性。另外,他对皇贵妃一下子就关注到曹家大格格更为亲近依恋养父母这件事并未过多联想,只是暗自感叹着,不论表妹这些年有了多大的改变,她的善良淳和本心却从未改变过。所以才能在得知曹家大格格的经历后,第一时间门就留意到了她的孝顺品格,而非才能天赋或者那可以称得上是曲折离奇的身世。 想到这里,康熙脑中灵光一闪,觉得心中之事有了新的解决办法。 他之前确实把胤禟维护裴湘的那些话听进了心里,同样认为人情往来复杂的曹家不利于那个特殊的小姑娘成长,当然,也不利于保密。 如果小姑娘住在那种住户人家比较多的小巷子里的话,康熙可以很容易就安排属下悄悄入住沈家四周,然后将裴湘以及她的研究保护起来。同时,因为巷子里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不少,裴湘需要的各种工具和材料就很容易不引人注意地运送进沈家。相反,如果裴湘住在曹家的话,那种宅院深深的高门大户反而不利于康熙的属下暗中行事。 还有就是,倘若说康熙之前动过让曹家帮他保密的念头,那在听过胤禟绘声绘色描述的曹家内宅纷争混乱后,就迅速改变了主意。他依旧看重曹寅在朝堂政务方面的干练出色能力,可却对他处理家事的敷衍态度十分不认同。 “慧蓉。”康熙沉吟片刻后,握着皇贵妃的手缓缓说道,“曹家长女,非寻常闺秀,朕对她另有重用,将来……她的婚事也会有特殊考量。哎,朕确实赞许她不忘养恩、不嫌贫爱富的品行,不希望她变得凉薄势力,也不认为她时常陪在沈家夫妇身边有何不妥,可……朕又着实希望她能更加亲近曹家人,或者说……是希望她能更加认同旗人的身份,而不是一直念着六年的江南生活。” 皇贵妃闻言一愣。她原本以为康熙如此熟知两个小孩子之间门的交往细节,是因为疼爱亲儿子,对曹家长女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没想到真正让康熙上心看重的,竟然是曹家大格格。而且,她还从康熙的话里听出,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康熙是不希望曹家大格格和沈家彻底疏远的。 陪伴康熙多年的皇贵妃怔忪之后迅速回神。 她没有多问一句康熙对一个年仅六岁的小姑娘到底有何重用之处,只凝神考虑起康熙主动透露出的为难之处,然后很快就琢磨明白了康熙在她面前特意提起此事的用意。 “表哥,其实自从知道禛儿差点在菩提寺遇险后,我就一直想着,要给曹家长女准备些精巧难得又适合小姑娘使用的赏赐。只是,我近日精神不济,又不放心身边之人的眼光,就将此事耽搁了下来……没想到宜妃妹妹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已经给曹家大格格准备了各种赏赐。既然如此,慧蓉就换个赏赐方式。” 不用皇贵妃说出她要换哪种赏赐方式,康熙就先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他知道表妹一向善解人意,肯定能明白他的用意并提出合适的解决方法的。 “慧蓉打算换成何种方式?” “表哥,咳,既然曹家大格格那般孝顺沈家夫妇,想必更加希望养父养母能够生活无忧。所以,慧蓉打算让宫人给佟家捎个话,请大伯父或者父亲将沈启堂聘为幕僚。这样一来,咳咳,沈启堂在京中就有了立足的身份了,又能学以致用,想来必然会舒心畅快。 “表哥,沈启堂那样的人,一旦有了前途和荣华,自然舍不得丢弃,假以时日,说话做事也肯定会偏着咱们的。而曹家大格格见养父一家富足安乐,又有佟家做依靠,自然就不会像如今这般惦念和不放心了。咳咳,曹家,咳,曹家那边毕竟是她的血脉亲人,她难道还能一直不亲近吗? “另外,等那个沈启堂成为我大伯父或者父亲身边的幕僚后,曹家那边想来一定会感到非常高兴的,也会,咳咳,会更加放心让曹家大格格去沈家小住的。” 说到最后,皇贵妃的语气里透露出了淡淡的揶揄意味,惹得康熙也跟着失笑摇头。 他自然听出皇贵妃话中的隐含之意。当沈启堂不再是普通的民人,而是一跃成为佟国纲或者佟国维身边的幕僚后,哪怕他一直只领银钱不做事,可只要这个名头在,曹家人就不会轻视他的。更不会仗着地位权势就拦着沈家人和养女接触,说不定还会支持曹家长女亲近沈家夫妇呢。 等到康熙心情不错地离开承乾宫后,皇贵妃依旧不知他格外重视曹家大格格的真正原因,但她却十分清楚他的态度。 所以,哪怕她此刻已经感到疲倦不已,还是挣扎着起身招来心腹宫人,并郑重吩咐对方明日一定要尽早出宫去佟家见佟国纲。随后,病中的皇贵妃又对心腹细细叮嘱了一番见到佟国纲后的说辞。 皇贵妃之前在康熙面前同时提了佟国纲和佟国维两人,但其实已然暗中决定,要将照拂提携沈启堂之事托付给大伯父佟国纲,而不是父亲佟国维。 心思剔透聪颖的皇贵妃深知,真正能让佟家这棵大树屹立不倒并枝繁叶茂的人,是勇武耿直却不失缜密沉静的大伯父。至于她亲生父亲佟国维,虽然为人精明强干,但在眼界和心胸方面却不如大伯父,论忠心磊落也差了一线。 倘若她提出让佟国维厚待沈启堂,佟国维只会有两种反应。 一是产生疑惑并竭力打听此事是否还有隐情内幕,继而生出许多不必要的猜想,这期间门极有可能因为行事不慎而引起康熙的不悦。二是佟国维确实信了女儿传话时给出的理由——既为了答谢曹家大格格又为了显得比宜妃做事更加周全大气。可那样一来,依照佟国维骨子里的高傲和势利,必然不会真心照拂沈家的,说不得还会弄巧成拙。 因此,在皇贵妃看来,照拂沈家之事最后还得交给待人豪爽且粗中有细的佟国纲来处理。 “主子,您身子要紧,何必这样强撑着。” 皇贵妃身边的嬷嬷一脸心疼地望着自家主子愈加苍白的面色,见她还要去桌案旁亲笔书信一封,不由得紧张地轻声劝道: “此事又不急于一时,您明日用过早膳后,养足了精神再写信也不迟呀。” 闻言,皇贵妃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敷衍了一句她心中有事夜间门就睡不安稳,便一边咳嗽着一边扶着宫女去了外间门。 嬷嬷见状,也不敢继续深劝,毕竟皇贵妃此举和万岁爷交代之事有关,万万没有一再阻拦的道理。 况且,她还是比较了解皇贵妃的脾气的,知道这位娘娘心里念着挂着的都是万岁爷。这些年以来,只要是那位的吩咐或者打算,皇贵妃都是顶顶重视的,并且一定会竭力做到最好。 第227章 佟国纲满脸沉思地听完宫人转述的皇贵妃的吩咐, 又反复读了两遍那封在康熙默许下送到佟家的信函,并没有完全相信侄女给出的照拂沈家的理由。但尽管如此,佟国纲还是决定按照皇贵妃的吩咐做事, 不去过分探寻此事背后是否还有另外的隐情,尤其是不去打听宫内的任何消息。 “只是不知那沈启堂为人如何?只要品行上没有太大瑕疵的话, 我自然会以礼相待。” 从沙俄返回京城后, 佟国纲就一直在家休养,再加上有精明强干的弟弟佟国维在,便没怎么过问过族中事务,自然也就不清楚其实他们佟家早就有人和沈启堂主动接触了。 送走前来传话送信的宫人后,佟国纲立刻就吩咐心腹随从去打听一下沈家人的情况, 尤其是沈启堂的为人秉性。 而那随从一听到沈启堂的名字,便连忙回道: “奴才知道此人。奴才之前去给启五爷送东西时, 偶然间听他府上的下人提起过,启五爷近来结交了个南边来的姓沈的酒友,两人时常一起出去吃喝。后来,西梅胡同的磊大爷也和那沈启堂一起喝过几次酒, 听说是启五爷想给沈启堂和磊大爷牵个线, 让沈启堂给磊大爷当个清客……” 佟国纲凝神细听心腹手下的回禀,很快就推断出, 那个远房堂侄佟启一开始和沈启堂结交,应该是听了一弟佟国维的吩咐。之后一来一去的,两人就有了些真交情,便将朋友关系一直维持了下来。而且, 看得出佟启对那个沈启堂的为人本事还是比较认可的,要不然也不会想着给对方介绍差事。 “既然一弟早就知道沈家人,又让人去调查过, 怎么之后就甩开手不管了?不管怎么说,那沈启堂的养女也是帮助过两位皇子的……” 佟国纲暗自摇了摇头,心里很快就有了答案。无非是自家兄弟在发现沈启堂没有多少利用价值后,又嫌弃对方出身低且无靠山,才不管不问的。 “这大概也是宫里的皇贵妃娘娘要把此事交给我来办的原因之一吧。” 佟国纲眼中划过一抹恍然,旋即又对精明到骨子里的亲兄弟感到无可奈何。 “咳!你们听着,今日宫里来人之事,不可对府中旁人透露分毫。” 回过神后,佟国纲立即给身边之人下达了命令,然后又沉声吩咐道: “我昨日新得了一把宝刀,十分喜爱,想和磊小子比划比划,练练手。陈福,你去西梅胡同跑一趟,问问你磊大爷的家人,他哪天不当值?嗯,你就说我吩咐的,让他尽快过来一趟,然后和我痛痛快快地切磋一回刀法。” 佟国纲身边的下人得了守口保密的吩咐,皆低头应是,随后陈福就退了出去,片刻不敢耽搁地去了佟参将佟磊所住的西梅胡同。 不过,委实不巧的是,刚刚升任参将不久的佟磊此时并不在京中。他昨日傍晚就奉命离京办差去了,要两三日的功夫才能返回。 佟国纲得了陈福的回禀后,沉思片刻,到底没有再让人去找另外一个和沈启堂相熟的佟家子弟佟启,而是吩咐心腹属下暗中收集和沈家有关的消息,同时再次强调,此事不许惊动佟国维。 “倘若一弟听到风声,肯定会忍不住探究其中是否有隐情的。我不能让一弟将我照拂沈家之举和宫中娘娘联系在一起,得让他以为这只是一场巧合,或者那沈启堂运气好会专营。” 如此过了几日,佟磊终于带着一队人马风尘仆仆地返回了京中。他交差之后回到家中,立刻从妻子口中得知了佟国纲的邀约,又逢营里的顶头上司给他放了三天假,于是他转天一大早就提着两大坛好酒去了佟国纲郊外的庄子上…… 又过了两天,佟磊约了沈启堂和佟启一起喝酒,半路上“恰巧”遇见骑马而过的佟国纲。 佟磊和佟启下马拜见族中长辈,而一旁的沈启堂随后也被介绍给了佟国纲。佟国纲一见佟磊,就又有了比划刀法的兴致,一话不说就让佟磊佟启跟他回府去练练伸手,与此同时,沈启堂自然也就被“顺便”请去了佟府做客。 说实话,佟国纲一开始对沈启堂的印象只是一般,完全是为了完成皇贵妃的吩咐,才和他多说了几句话。 不过,在沈启堂抓住时机学着裴湘曾经说过的话,故作高深地分析了几句刀法和剑法的异同后,佟国纲对沈启堂的印象顿时大为好转。 他觉得,虽然这位沈先生文弱不习武,但却很有见识,这几句简明扼要的分析归纳完全说到了他心中痒处,或者说,是说进了他的心坎里。 此时,佟国纲又想到自己以后会把沈启堂带在身边做幕僚,必然还会听到此人更多的分析点评,心情就愈加愉快了。佟国纲是武将,心中畅快了、高兴了,自然要喝酒吃肉。于是,切磋过后,他便拉着佟磊佟启两个小辈和沈启堂坐到了酒桌旁…… 一顿酒之后,佟国纲对沈启堂的认同感又多了几分。 他暗道,便是没有皇贵妃的特殊吩咐,遇到沈启堂这样的酒友,自己也愿意多照顾几分的——虽然不会许出身边幕僚的位置。而如今有了皇贵妃的吩咐,再加上沈启堂本人又比较投他的脾气,因此他是完全不抵触以后提拔重用沈启堂这种事的。 当然,佟国纲做此决定时尚且不清楚,虽然沈启堂既会喝酒又会说话还似乎对武学颇有见地,但这位江南幕僚出身的沈先生其实是个没什么文采的,而且本职工作的能力其实只是一般。不过,等佟国纲发现这一点时,也不怎么在乎这个了,毕竟有才华有文笔的幕僚清客有很多,但沈启堂只有一个。 三顿酒之后,佟国纲正式提出了要请沈启堂当幕僚。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沈启堂并没有当场就点头答应。 对此,佟国纲能够看出,沈启堂确实是在犹豫迟疑,并非是故意拿乔提高身份。 “启堂可是有难处?据我所知,你之前是有意给磊小子当幕僚的,难不成是担心他认为你出尔反尔?这是小事一桩,反正你们之前也不曾正式商定。再者,磊小子刚刚升任参将,他那里能有多少文书工作和应酬往来?你去了,那绝对是大材小用。启堂,你放心,磊小子那里我去和他说,绝对不会让你们俩之间有嫌隙的。” 闻言,沈启堂举杯笑道: “多谢大人看重在下,沈某感激不尽。只是……启堂之所以犹豫不决,唉,绝不是磊兄弟的缘故。磊兄弟是豪爽汉子,人如其名,心胸磊落,坦坦荡荡,哪里会因为朋友兄弟有了好前程就心生不满的?” “那你为何不答应?难不成是对老子有意见?”佟国纲故作恼怒地瞪圆了眼睛,冷哼道,“敢对老子有意见,那就要罚酒了!你小子,来,罚酒罚酒!” “便是看在大人府上这些美酒佳酿的份上,在下也不会对大人您有意见的。”沈启堂含笑调侃了一句,同时又给自己和佟国纲倒满了酒杯,然后才说出了闺女教给他的话,“大人,在下这几日其实一直在琢磨一件事,就是要不要回苏州去。” “回苏州去?”佟国纲神色一怔,心道这可不行,按照宫里娘娘的意思,是一定要把沈家夫妇好好留在京城的。 沈启堂此时格外留意佟国纲的表情变化,因此哪怕佟国纲只是面色微变又迅速遮掩了,他还是察觉到了一丝端倪。 “正是如此。”沈启堂眉目坦然地点了点头,继续按照闺女之前的叮嘱编瞎话。 他告诉佟国纲,他原本是打算留在京城长住的,这样方便他探望养女。但是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沈启堂发现曹家对孩子还是非常不错的,绝不会欺负虐待,这样一来,他就放心不少。而苏州那边还有父母长辈和故交旧识在,再加上他一直不太适应北方的气候和饮食,所以最近几日一直在犹豫,他们夫妻一人要不要返回家乡…… 最后,这顿酒结束在沈启堂答应回去后会好好考虑三天的许诺中。 次日一早,沈启堂就托人给宫中的四皇子胤禛送去了这个消息,并表示自己已经找了拖延推脱的借口,并没有当场就答应下来,此后也会听从四皇子的安排。 不过,鉴于胤禛此时还是一位没有出宫建府的皇阿哥,并不十分方便和宫外通消息,所以沈启堂并没有在三天内就收到胤禛的答复。当然,他也没指望能收到。之所以这样做,其实在向四皇子表忠心,就是不论他沈启堂有什么机遇,真心效力的对象唯有四皇子一人而已。 三天后,“不忍辜负”佟国纲知遇之恩和赏识之情的沈启堂“勉勉强强”答应了佟国纲的提议,成为了他身边的幕僚之一。 而就在有了佟家这棵大树当靠山的当日,沈启堂就携妻子王婉一起拜访了曹家。 这次,夫妻一人得到了曹家更加热情周到的招待,就连之前不怎么愿意搭理王婉的蒋氏也一直面带笑容地拉着王婉的手,还十分亲切熟稔地询问起王婉保养皮肤和头发的法子。 王婉本来还想冷一冷这个几次为难自家闺女的女人的。不过她转而一想,为难这种见风使舵的小人又有何用呢?还不如化不满为赚钱的动力,让这个蒋氏小小地破几次财。然后用赚来的钱换成闺女爱吃的爱穿的爱玩的,岂不是更妙? 于是,王婉毫不犹豫地借用了祖父虚舟先生的名头,把她闺女随手捣鼓出的便宜又好用的护肤露、护发露当做是按照前朝古方制作调配出的保养品推荐给了蒋氏。 当然,王婉绝对不会直接开口报价的。而是十分坦然地承认,沈家小门小户的,能余出闲钱来弄这些已经非常不易,况且有些上好的药材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所以,她手中的保养品只够她自己使用,等用完了,还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能凑够钱财和药材呢。 “倘若有多余的,我肯定打发人去家中取来给你试试效果。说起来,这方子我用起来确实感觉不错,就不知道适不适合你。我合计着,你是用惯了好东西的,想来只会觉得效果一般吧。” 蒋氏半信半疑地打量着王婉白皙细腻的皮肤和乌黑浓密的秀发。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就联想到了那个沈启堂至今坚持不纳妾的举动,她忽然间就下定了决心。 蒋氏道,她愿意出药材和银钱,只希望王婉能把新做出来的护肤保养品匀给她一半。 王婉又推脱了两次,最后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而这次偶尔起念只想坑一把蒋氏的举动,为王婉日后狂赚金元宝的事业开了个好头。 若干年后,和家中沉迷做青天大老爷的丈夫与埋头搞各种奇怪研究的闺女相比,王婉俨然成为了家中最能赚钱的顶梁柱。 第228章 王婉和蒋氏等曹家女眷说笑寒暄了差不错一炷香的功夫, 裴湘就步履轻快地来到了余庆堂,身边还跟着小孙氏的女儿曹晓和被奶娘抱在怀里的四格格曹晴。 三个孩子出现后,屋内就更加热闹了。 王婉笑吟吟地将事先准备好的小礼物分给了曹晓和曹晴。随后,她便将闺女拉到身边坐下, 温声细语地解释起了沈启堂成为佟国纲幕僚之事, 还不时地询问几句裴湘在曹府中的衣食住行情况…… 裴湘回到曹家之后, 当天就住进了孙老夫人之前提过的澄意馆内。根据被她留在曹府内的丫鬟紫萄和丹橘所言, 在九阿哥胤禟来曹家找裴湘的次日, 之前修葺进展缓慢的澄意馆迅速被收拾得焕然一新了。而且, 老太太还从自己的私库里拿出不少贵重摆设给澄意馆布置各个房间, 这是当年曹颀在府里时都没有的待遇。 “大格格,您是没见到老太太让人开库房取东西时的情景, 哎,奴婢瞧着,三太太的眼睛都红了呢。”紫萄小声笑道。 一旁的丹橘连忙不轻不重地拍了紫萄一下,呵斥道: “三太太是客,又是亲戚,也是你我能嘲笑的?” 说着话,丹橘连忙对裴湘福了福身,同时岔开话题道: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00节 “大格格, 书房是最先打扫好的。只是奴婢们愚笨,实在不认识几个字,并不敢随意翻动那些您从南边带来的书籍字画。如今那些箱子都被放在了专门的屋子里保管, 还请大格格吩咐。” 这曹府中最让裴湘在意惦念的, 就是她从南边带回来的几十箱书本。此时一听丹橘提起,便立刻答道: “明日一早,我就去整理那些书籍。丹橘, 你今晚帮我准备一身方便行动又结实舒服的衣裙吧。明天开始,我肯定要来来回回地走动的,我得亲自给那些书籍字画分类排架。” 丹橘应了一声,又继续汇报起澄意馆内各处收拾整理的情况,一旁的紫萄也会适时地添加补充几句曹府内各房近况。直到纹绣进来回禀说余庆堂那边老太太喊裴湘过去说话,丹橘和紫萄两人的汇报才暂时中断了。 裴湘披上薄斗篷出了澄意馆,正要往余庆堂方向走,就见小孙氏的长子曹灏背着手站在小路的转弯处,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抱着一些纸张书册卷轴的中年嬷嬷。 “兄长可是在此特意等我?”裴湘走到曹灏面前,侧头瞧了瞧这条只通往澄意馆的蜿蜒小路,好奇问道。 曹灏微微颔首,语气淡淡地解释自己的来意: “大妹妹,我听大伯父说,你日后也会跟着家中请来的先生读书习字。我把先生近日教授的内容整理了一下,你翻翻看,也好为之后的课程做些准备。” 裴湘之前确实听曹寅提过,待她回到曹家后,就让她跟着原来教授曹颀的先生继续读书。不过,因为她是女孩子,所以上课时需要坐在屏风后的单独座位上,并不会和一道念书的堂兄曹灏有多少接触。再加上她之前已经感觉到了曹灏对她的冷淡态度,所以完全没料到对方会主动出现并提供帮助。 “有劳兄长。”裴湘展颜一笑,亲自接过曹灏身边那名嬷嬷手中的学习资料,温声道,“小妹会尽快看完的,若是有不明之处,还请兄长不吝赐教。” 听到裴湘说会向自己请教书本学问,曹灏虽然依旧是那副表情冷淡的模样,但点头答应时却没有丝毫犹豫。要不是裴湘已经知道曹灏大多数时候都是温和有礼的模样,都要以为他其实就是这副外冷内热的性格了。 曹灏又说了一些跟着先生念书时要注意的事项,就告辞离开了,从始至终都没怎么笑。不过,他叮嘱的那些话倒是挺实用的,和裴湘打听到的消息没有多少出入,甚至还要更加细致周全。 待到曹灏主仆走远了,裴湘忽然对身边的侯嬷嬷说了一句: “刚刚咱们往这边来的时候,兄长似乎一直在望着澄意馆大门的位置出神,并且,他看起来已经那般静静伫立了好一会儿了。” 闻言,侯嬷嬷踌躇了片刻才低声道: “格格您有所不知,之前……灏哥儿和颀哥儿最是亲近。灏哥儿对待颀哥儿,真是比亲兄弟还亲,这澄意馆……先前颀哥儿住在里面的时候,灏哥儿常来,小兄弟两人玩玩闹闹的,关系可要好了。” “这样呀。”裴湘眼中划过一抹了然,明白了为何曹灏独独对自己冷淡,可又不像是真的讨厌她……他大概是舍不得那个已经离开曹家的小兄弟吧。 这个小插曲之后,裴湘也渐渐熟悉了曹府中的日常。 她依旧每日坚持晨练。用过早点后,她会去余庆堂给孙老夫人请安,接下来,是去前院徐先生那里认真听半日课,至于下午和晚上的时间,就归她自己安排了。 李氏原本还想日日把裴湘叫去正院那边学学女红和抄抄烈女传之类的书本,但裴湘去过一次后就不去了。李氏之后再让人来喊,她就直接说自己还有旁的学习任务,是之前九阿哥从宫里带出来的。如果李氏这个当嫡母的一定要让她放下宫里布置的功课的话,她自然乐意接受安排。不过,为了稳妥起见,她还是要事先问过老爷和老太太的意见。 搬出胤禟的名号后,李氏便暂时不再以嫡母的身份干涉裴湘的日常安排了,但她当天晚上还是在曹寅面前述说了一番“委屈”。同时,她还一脸担忧地表示,倘若大格格不好好学习女德女戒之类的,也不会做针线女红,那将来出嫁了,会不会被婆家嘲笑看轻,甚至影响曹家女儿的名声。 曹寅在公事上一向精明。他早就隐约感觉到了宫里对自家长女的格外重视,虽然暂时还弄不清楚这份重视的根源在哪里,但他依旧从皇家允许九阿哥出宫和裴湘交流功课这个举动,判断出了康熙的态度。所以,李氏这种惯常的后宅手段就在裴湘身上再次失效了。 不仅如此,精明起来的曹寅冷眼瞧着李氏身边添油加醋述说裴湘如何不孝和顶撞嫡母的王嬷嬷,突然想到之前四格格被辛姨娘折磨一事。 他想,正院这边,不仅李氏事先知情,这个老虔婆也是心知肚明的。但她不仅没有劝李氏心慈一些,反而煽风点火助纣为孽,任由辛氏折磨曹家骨血。 “可厌至极!” 曹寅心中沉怒,暗道李氏怀有身孕又是李煦之妹,没必要因为庶女之事就斥责于她,说到底,晴儿后来并没有大碍。可这王嬷嬷算个什么东西,曹家女儿也是她能算计磋磨的? 想到这里,曹寅当即就让人将王嬷嬷叉了出去,甚至都没有顾及李氏颜面…… 这天晚上的正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裴湘不知具体情况。但是从侯嬷嬷等人打听到的消息拼凑出,自从辛姨娘折磨四格格之事被揭穿后,只是草草处置了辛姨娘以及雪嫣阁一众下人的曹寅终于表达了对正院的不满。不过。他的这份不满应该是控制在了很小的范围内。结果就是,李氏依旧地位安稳牢固,而她倚重的王嬷嬷在第二日却以生病的名义被送出了曹府,还不准带走过多的钱财。 “也就是说,四格格的事算是到此为止了。罪魁祸首是辛姨娘,而从表面上来看,正院是毫无瓜葛的,连赶走王嬷嬷都是用生病的理由……” 裴湘听过各种小道消息后,在心里做了一个小小的总结,之后便不再过多关注这些内宅的是是非非。她转身继续研究胤禟带出来的那几张图纸,还有她自己感兴趣的易容伪装技能,再加上每日的各种学习安排…… 她只觉得一天十二个时辰根本不够用,就更不愿意在这些事情上分心劳神了。 这次,裴湘在曹家住了差不多一个月,然后就带着大包小裹返回了沈家。而她抵达沈家的第三日,胤禟便再次从宫里出来了。他名义上是来替老师给裴湘布置新功课顺便收作业的,实际上则是给裴湘送来她需要的各种工具和材料的。 “这里面也有咱们自己需要的材料。”胤禟挨着小伙伴悄声道,“汗阿玛的注意力都被我列出的那张吃喝玩乐清单转移了,肯定没细瞧你写的这些。” 裴湘狐疑地瞧了一眼胤禟,同样低声问道: “你怎么确定万岁爷当真不清楚这里面的猫腻?也许他只是不说而已。” “……倒也是。”胤禟故作老成地摸了摸没有胡须的白皙下巴,沉吟道,“反正啊,你别多想,尽管用就是。这是我们父子两人之间的智慧较量,要是汗阿玛没发现呢,那是我这个做儿子的精明厉害,他老人家会感到欣慰的。要是他发现了,那这就是默许的福利,是他老人家心疼孩子,咱们应该懂得成全长辈的好意。” 裴湘歪头瞧着一本正经说出这番话的胤禟,稍稍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缓声说道: “九哥,咱们之前商量的一起做生意的事,有了一点变动。我觉得咱们可以提前开始经营了,不用非得等你我再长大一些的。” “咦,有何变动?”胤禟顿时眼睛一亮,连忙追问。 “是我娘她……” 接下来,裴湘就对胤禟讲了王婉从蒋氏那里赚了一大笔银钱的经过。随后,她又告诉胤禟,蒋氏之后,王婉就对这门生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便借着接下来的几次女眷聚会不着痕迹地推销了一番,甚至还直接将她口中所谓的前朝宫廷古方分成了简化版、完整版和改良版,并且保证每种版本都有能买得起的顾客。 据裴湘所知,就在昨天,还有一位三品武官的夫人在向王婉打听详情。然后,经过王婉的一番劝说与推荐,那位刚从盛京回来的夫人当场就用上好的皮毛和人参等药材换购了王婉手中的所有余货。 “九哥,我手中有比那效果更好的,是我研究易容伪装术的时候随手弄出来的。我之前说打算同你合作,就是想做这门生意,而我娘这次误打误撞开了头,也算是有了顾客了。倘若以后来找她购买护肤品的女眷们越来越多,甚至有回头客,那咱们的生意肯定会越来越有起色的。” 胤禟听闻此事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 “这样也好。我原本还想着,几年后咱们店铺开张了,我就去求求额涅,请她或者请一位郭络罗氏夫人当众‘不经意’地夸夸咱们的东西,然后再渐渐招揽顾客……没想到沈夫人先做到了。如此一来,确实加快了不少……这样吧,湘儿,我看你对做生意并没有太大兴趣,咱们说话的功夫,你都瞄了好几眼图纸了。得了,你忙你喜欢的吧,我去和沈夫人说说生意上的事,你就别多操心了。” 这话正中裴湘下怀。她原本以为家里只能依靠自己赚更多的银钱呢——反正是不能指望沈启堂了,没想到王婉展露了经商的天赋。 这样一来,她就可以把不太感兴趣的赚钱之事交给娘亲负责,而自己则可以尽情研究感兴趣的东西了。 就在裴湘忙着研究、胤禟和王婉忙着商量如何做生意的时候,沈启堂也没有闲着。 虽然他这个佟府幕僚目前只是个摆设,但私下里却给自己找了不少事。每日里,沈启堂看似在京城内外随意闲逛,其实是默默记下了京城百姓的日常生活、柴米油盐的价格、京城治安的情况、外省来京城人士的路上见闻…… 沈启堂每晚都会把白日见闻一一记录下来,等到一条一条的记录积攒成了一个小册子后,他再托人递给宫中的胤禛。沈启堂这般尽心做事,就是在向胤禛明确表示,他效力之人,从始至终只有四皇子一位。 至于佟家……沈启堂深谙人心,绝对不会因为有了佟家当靠山就冷落了才十二岁的四皇子。 在他看来,甭管这佟家多得圣眷隆恩,族里多少女人进了宫当了妃子,但那终究不姓爱新觉罗,就连佟家自己不也是靠着攀附皇室才比旁的旗人世家更加荣华显赫的吗?他怎么能因着眼前的利益就忽略了暂时还年幼的皇子呢。 说句大逆不道的,万一将来……这些皇子们谁都有可能当皇帝,但佟家却是毫无希望的。单单从继承权上来看,这就没有可比性。所以,除非到了万不得已,他既然认定了四皇子,那就不会左右摇摆改变主意的。 相反,他的这份忠心,一定要从四皇子年纪小的时候就开始不停地展示。就像读书背文章一样,背一遍记不住,难道背十遍背一百遍还记不住吗? 日子就在沈家三口的各自忙碌中飞快度过了。 转眼到了这一年的七月,宫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刚刚被封为皇后的佟佳氏香消玉殒了。 而就在皇后崩后不久,曹寅的妻子李氏诞下了曹寅的嫡长子曹颙。 ——这是康熙二十八年的一些悲与喜、死与生。 之后,在新生儿细弱的啼哭声中,康熙二十九年到来了。 这一年,曹寅离京,出任苏州织造。 第229章 曹寅是在康熙二十九年的初春时节离开京城的。 他这次南下, 只带了一队随从护卫和几车行李,并将后院女眷都留在了京中。 “任命来得比较急,曹大人这一路上估计得快马加鞭, 肯定不会带着家中女眷一同前往苏州的,”裴湘对着满脸担忧的沈启堂解释道,“除了赶路这个因素外, 还得顾及家中老幼的身体情况,最起码得等李夫人的儿子再康健一些, 曹家人才会准备远行的。” 沈启堂背着手在原地转了两圈,皱着眉头抱怨道: “为父也知晓这些,但是又能拖延多久呢?肯定不会超过一年的。倘若曹寅一家全都去了南边, 你肯定也会被带走的。就他们曹家内宅天天闹得跟斗鸡似的, 我和你娘肯定不放心让你一个人离开呀。哎,湘儿你说,咱们家刚在京城这地界儿安稳下来,正准备好好过舒坦日子呢, 他们这不是添乱吗?” 裴湘心知沈启堂对京城的日子非常满意并且充满了期待, 王婉亦是如此。在这里, 王婉不仅远离了想让丈夫纳妾生子的公婆, 还有了热爱的事业,每天都忙且快乐着。可以说,夫妻二人如今的精气神儿比在南边时强了数倍。 而在这样的前提下, 沈启堂的第一选择依旧是跟着女儿一起离开好方便照顾她, 这让裴湘心里暖呼呼的, 同时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随便忽悠走沈启堂偷偷攒下的私房银子了。 “爹,咱们家不走, 最起码五年内都会一直待在京城里,你放心吧。” “五年……”沈启堂低头瞧着自家闺女仰着一张严肃笃定的小圆脸,下意识放了心安了神,旋即松开眉头道,“既然湘儿你这般讲,那为父就先不急着给宫里的四阿哥传讯了。不过,湘儿,你为何如此肯定呀,这里面还有旁的什么缘由吗?” 裴湘踮起脚抬手指了指书房方向,低声道: “该着急的不是咱们,而是需要女儿研究图纸的那位。爹,你在佟将军身边的时候,没察觉到什么风吹草动吗?” 沈启堂神色微变,随后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同样压低了嗓音解释道: “虽然为父在那边就等于是闲人一个,但是确实听见了些只言片语。只是……那等牵扯甚广的朝廷大事,和你一个小姑娘在家随意捣鼓的图纸有什么关系?” “这我可不能细讲。”裴湘缓缓摇了摇头,又故作老成地肃声说道,“我已经收了报酬了,就有保密的义务。不过,鉴于你是我亲爹,并且是唯一的一个,我可以适当透露两句,反正呀,在我彻底修改完这几张图纸之前,那位是不会放任曹家把我带走的。” “你收了报酬?”沈启堂立刻有了新的关注点,“就是那些经常送来的好吃的和好玩的?咦,原来不是九阿哥傻大方白送的呀?哎呦,我算算价钱……你这些日子可没少吃点心零嘴,还都是贼贵贼贵的,这要是全都换成真金白银……该多好呀!哎,这可不是一笔小数啊,为父完全可以先替你攒着的,等你长大了再给你。” 闻言,裴湘立刻翻了个非常可爱的白眼,然后迅速转身离开,只留给了沈启堂一个绝不妥协的小小背影。 沈启堂的忧虑就这样消散了一大半。 之所以还剩下一小半,并不是因为他忽然对一向信任有加的女儿变得不信任了,而是这次的变故确实刺激到了他,让他再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身份是多么微不足道。 沈启堂有些焦虑地琢磨着,他看似和贵人们搭上了关系,喝多了以后甚至还能称兄道弟,可其实手中根本没有握住任何实实在在的东西。作为皇帝亲舅舅佟国纲的幕僚和酒友,说出去好像特有面子,日常在外行走时旁人也确实会高看分。可一旦离开了佟家,他沈启堂就会被立刻打回原形,因为他的根基是虚浮的。 至于他心里认定的未来靠山四阿哥,如今还是个在宫里刻苦读书的小阿哥,哪怕能提供一些帮助,可……求人终归不如求己。 转身离开的裴湘并不太清楚沈启堂这次受到的刺激比较深,不过事情确实如同她猜测的那般,最近年之内,曹家人都不会有离开京城去南边长住的动身计划。 原因有很多,除了担心刚出生不久并且有些体弱的曹颙外,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康熙打着为心腹臣子着想的幌子,私下里告诉曹寅,他在苏州任织造署任职的时间不会太长,之后极有可能会将他调往别处。所以,曹寅无需急着让家中亲人跟着他一道去苏州定居,免得日后刚刚安稳下来就要再次搬家,既折腾人又浪费银钱。 当然,有了这般替臣子考虑周全的英明宽仁圣上,自然就会收获一个更加忠心耿耿的朝廷命官。曹寅当即就叩首涕零,哽咽着表示自己一定鞠躬尽瘁,不负圣恩。 曹寅带着满腔的感激与壮志离开了京城,被留下的曹家女眷则各有各的想法,有遗憾的,有惦念的,有轻快的,也有平静无所谓的。但不论每个人的心情如何,日子还是有条不紊地过着。 李氏因为生了嫡长子,和曹寅之间的夫妻感情已然彻底转危为安。在曹寅去苏州赴任之前,两人属实恩恩爱爱地过了一段美好时光,之前颇受曹寅宠爱的小顾氏也受到了冷落。或许是因为有了丈夫的重视与爱护,又或许是因为成为了母亲,李氏身上原先那种让裴湘总觉得有些别扭违和的人淡如菊气质消失了一大部分,看起来倒是当真温柔恬淡了许多。 不过,曹寅一离开京城,并且注定未来年都要在江南那般风流繁华之地,也注定会再纳娇妾美侍来红袖添香……李氏就又感到烦躁和不自在了,而她排解不佳情绪的方式,就是给身边的人找麻烦。 不过,因为之前的那些纷争和怀孕虚弱的关系,李氏的管家权早已经被移交到了孙老夫人手中,同时,教养照顾庶女这件事也轮不到她来插手了。这样一来,李氏能给旁人找麻烦的机会并不多。 于是,养好身体又心情不快的李氏首先就盯上了管家权利。她打算趁着曹寅不在京城又格外需要李家支持协助的这个时机,重新成为名副其实的当家太太。然而,深知李氏为人的孙老夫人又怎么会放心把管理曹府内宅的大权还给对方…… 李氏和孙老夫人这对婆媳间的权利争夺战对裴湘的影响很小。在旁敲侧击出了曹家确实不急着南下之后,她就又埋头搞起了机关研究。 不过,就在她快乐地遨游在想象与探索的海洋中时,她关心的两个人却让她不得不转移了一部分注意力。当然,这对裴湘了来说并不是负担和麻烦,而是她享受生活的必要部分。 第一个成功把裴湘拽出她所沉迷的那个世界的人,是九阿哥胤禟。在某次出宫来找裴湘之时,胤禟说出了一个小小的烦恼。 “湘儿,最近这阵子,我觉得四哥他的情绪有些过于低落了,而且整个人都冷冰冰的,还瘦了好些。咳,当然了,我也不是特别担心他,就、就是只有一些而已。真的,反正,唉,不管怎么说,虽然他不是一个能和弟弟一起玩的温和好脾气兄长,但其实也算是比较照顾我的,咳,湘儿,我跟你说,我小时候去找五哥玩,然后他就……” “所以,你到底要说什么呀?”裴湘合上手中的西洋书籍,有些无奈地瞧着坐立不安且明显要把话题扯远的胤禟,直接问道,“我看出来了,你很关心你四哥。然后呢,你是想要安慰和帮助他,但是又觉得束手无策吗?” 被点破心思的胤禟猛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就开始左看看右瞧瞧地打量起四周来,就好似第一次来裴湘在沈家的书房一般。 裴湘见胤禟不吱声,就故意问道: “九哥,我记得上次四阿哥发现你和十阿哥请八阿哥代写课业后,非常严肃地训斥了你一顿,还罚你抄书扣你零食没收你偷偷带进宫的话本……那之后,你就坐在今天的位置上郑重其事地撂下狠话,说以后再也不把四阿哥当成好兄长了。既如此,你干嘛要在意四阿哥是不是瘦了,是不是情绪低沉变得冷冰冰的了?”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01节 “谁关心他了!”胤禟死鸭子嘴硬地反驳道,“我才不是关心他呢,你也知道他上次做得多过分,只罚小爷一个就行了,小爷做错了事,确实应该受罚,绝无怨言!但他连八哥和十弟也一起罚了,这就过分了,这不是害小爷连累旁的兄弟吗?” 裴湘见胤禟不愿承认,也不和他争辩,她放下书本往椅背上一靠,有些懒洋洋地说道: “好吧,你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好坏,我可不会参与。九哥,你觉得谁做得对,谁做错了事,你说了算。我其实更关心今天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以及明天早上吃什么。” “……湘儿,你别这样。” “我怎么样了?” “你、你,四哥他都瘦了,你怎么还只是关心自己每顿吃什么呀?” “那我应该关心什么?我又不能进宫去劝四阿哥好好吃饭。” “你可以关心一下四哥心情不好的问题,这才是一切的源头。” 闻言,裴湘双手合十并静静地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才微微颔首道: “好了,我已经在心里认真地关心过了,并真心希望四阿哥能尽快恢复好心情。” “不对,湘儿,你不能这样关心。” 胤禟见裴湘如此表现,便知道小伙伴心里其实是想看自己食言的笑话,想让自己亲口说出关心胤禛的话。他忍不住连连摇头,心中暗道那绝对不行,实在是太损九爷的面子了。 “那我该怎样关心?”裴湘明知故问。 胤禟哼了哼,决定使出杀手锏。 “湘儿。”胤禟从随身荷包里拿出了一小盒御厨特质的银霜姜糖并递到裴湘面前,“湘儿,我总共有二十盒这样的糖果。你瞧,像这样的,其余每一盒都是不同口味的,并且都是御膳房最有经验的大师傅们亲自做的,很难一次性收集全的。湘儿,我之后每次出宫都给你带两盒,好不好?你看,这盒子小小的,又是我悄悄带给你的,只要你藏好了,你身边的嬷嬷和丫鬟肯定不会发现你每天都能多吃一两颗糖的。” 裴湘立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明白为何今天的胤禟格外好看了,因为他身上有甜甜的糖果香气。 在看胤禟笑话和吃御制糖果这两个选项中,裴湘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比较实在的那一个。 “把糖给我吧!嗯,我刚刚的话还没说完,我认为不能再让四阿哥继续难受下去了,我特别想帮帮他——至少应该认真想想办法。哪怕最后没有多大作用,也算是我尽到心意了。你说对不对,九哥?” 胤禟见裴湘爽快地接受了糖果,心中一定,而后立刻扬眉轻哼一声,道: “我其实是不怎么关心四哥的,但如果你担心他的心情,我可以帮帮你,谁让咱们是好朋友呢。” 闻言,裴湘笑眯眯地吃掉了一颗糖,随即一脸认同地感叹道: “九哥这样的男子汉,自来言出必行,说不关心四阿哥那就是不关心。不过呀,九哥你十分重义气,不忍心见朋友为难,才不得不帮忙参详的。哎,我可太懂九哥你的为人了,磊落又率直,难得的实诚热心人儿!” 第230章 “实诚热心人儿”胤禟有些一言难尽地瞧着吃糖吃得美滋滋的小伙伴。 虽然事情完全按照他希望的那样发展了, 但听到裴湘张口就说出如此情真意切的感慨,胤禟就忍不住微微脸红起来,并且莫名地有一种自己输了的感觉。因为, 如今的他委实做不到坦然自若地接受裴湘口中的那些夸奖。 “咳,湘儿, 你我之间就不必说这些了, 你心里知道我很好就行了, 无需特意提及……咳咳,”胤禟学着大人们的习惯故作深沉地清了清嗓子,随即迅速转移话题道,“嗯,咱们还是聊聊你的想法吧。湘儿, 你打算怎么帮我四哥呀?要是有需要我做的, 尽管开口就是。” 裴湘并没有留意到胤禟表现出的淡淡难为情,她一边低头认真数着盒子里的糖果数量,一边好奇问道: “九哥,只有知道了病因, 才好对症下药呀。我还不清楚四阿哥为何会心情不好呢, 你能和我说说原因吗?” 胤禟点了点头,却见裴湘的视线还停留在糖果盒子上,根本没有抬头瞧他,不由得无奈地哼了一声。 随后, 他跳下椅子走到桌案旁并抬手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里带着小小的不满: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识数呢, 这都数第几遍了?湘儿,你倒是认真一些呀。” “数数又不耽误我听你讲话。”想到还未到手的另外十九盒糖果, 裴湘非常配合地抬起头望向胤禟,不仅如此,她还特意往一旁挪了挪,把身边的位置让给胤禟坐,“九哥,你来,咱们凑近些说话。毕竟事关四阿哥的私事,得小声些。” 胤禟见小伙伴眉眼弯弯地望着自己,心里那点儿因为被忽视而产生的不满情绪一下子就消散了。他愉快地扬了扬眉,不紧不慢地走到裴湘身边坐下,同时伸手盖住了糖盒。 “湘儿,你也许是最能帮到四哥的人,因为四哥他心情不愉快的源头也和生母养母这种事有关……” 胤禟低声对裴湘说了四皇子胤禛出生后被抱给佟佳氏抚养的宫中往事,又讲了佟佳氏去世后胤禛的种种悲伤表现,以及他目前回到生母德妃乌雅氏身边的现状。 “其实我原本没有留意那么多细节的。”开启话题后,胤禟就渐渐忽略了此前为了面子死不承认关心胤禛的做派,专心讲述起自己的发现来,“你还记得之前在你身边的俞嬷嬷吗?我先前想找俞嬷嬷打听一下你的口味,但却被告知俞嬷嬷已经离开阿哥所了。我原以为是四哥的决定,可萝月却悄声告诉我,俞嬷嬷之所以不再继续伺候四哥,是因为她‘不小心’忽视了十四阿哥,惹得十四阿哥不快……然后,俞嬷嬷当天就被德妃轻描淡写地打发了……不仅如此,四哥身边还有几个用顺手的奴才也被退回了内务府……” 听到这里,裴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知道俞嬷嬷是已故的孝懿仁皇后派去阿哥所照顾养子四阿哥的人,而胤禟随后提起的几人,虽然她并不认识,但也从四阿哥口中听过其中一两人的名字,知道他们亦是佟佳皇后亲自挑选出来照顾胤禛的。 随后,裴湘又听胤禟详细描述了他发现的一些细节,渐渐露出了恍然之色。 “九哥,你的意思是,四阿哥回到生母身边后,被区别对待了?不管那些宫人是不是真的犯了错,但是从处理结果上来看,德妃娘娘显然是维护小儿子十四阿哥的。或者说,至少在四阿哥看来,德妃娘娘并没有在两个儿子间一碗水端平,她偏心疼爱养在身边的十四阿哥,并对重新回到身边的长子心存隔阂。因为这些遭遇,四阿哥一边更加思念疼爱他的养母,一边又因为生母的做法而心情郁郁,对不对?” 胤禟微微一怔。他仔细思索了一遍裴湘的这番表述后,语气迟疑地说道: “湘儿,你并没有直接认定,嗯,德妃打发走四哥身边惯用的奴才是在刻意为难找茬,或者小题大做……我想想,在你看来……也许还存在另一个可能,就是那些奴才当真犯了错,德妃只是没有因为她们的‘特殊’来历而选择格外容忍……不错,这确实是你做事的风格,在没有充分证据之前,从不轻易下结论。不过,不管怎么说,四哥确实是因此而情绪低落了。他身在局中,肯定不如你这般冷静客观的,或许……他们母子之间还存有误会?” 说到这里,胤禟语气一顿,随后忽有所感地呢喃道: “不,极有可能是我被‘有心人’误导了,亦或者是一时激动便有些想当然了。四哥他说不定已经看明白其中的内情了,所以才没有阻止德妃打发走那些奴才。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还不高兴呢?” 裴湘歪头想了想,试探着推测道: “大概就是道理都懂,但是终究意难平吧。我听你叙述的那几桩小事,就明显感觉到每件事的处理过程都冷冰冰的,即便处理那些事的人是有理有据的,可是代入四阿哥的角度想一想的话,就,嗯,就不太像疼爱孩子的母亲会做的事。 “实在是太干脆太理智了,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妥协或者包容,反而像是衙门里秉公断案的官员老爷。再加上有十四阿哥的待遇做对比,四阿哥肯定会感到失落的。” 闻言,胤禟目露恍然,他稍稍设想了一下如果亲额捏宜妃也那般冷静对待他,然后转身又对五哥一片慈母心肠的话,那他肯定也会非常难受的。哪怕各种待遇明面上都是一碗水端平,不,甚至是更好,他也不会感到开心的。 “湘儿,你……” 胤禟瞧着分析得条条是道的小伙伴,头一次没有因为她的聪慧而感到高兴或者骄傲,反而心里多了几分酸涩。如果是一直生活在幸福中的天真孩童,又怎么会迅速联想到这些。 “湘儿,你在曹家的时候是不是特别不开心?曹大人他们看似对你处处都好,可比起其他自小生活在曹府里的孩子,他们是不是会不由自主地偏心,会客气多过真心疼爱……” 裴湘立刻比划了个“停”的手势,阻止胤禟继续胡思乱想和胡言乱语。 “我根本不在乎曹家人怎么待我,也没情绪低落过,我跟曹家的关系……可不仅是生恩养恩的问题,嗯,等以后时机成熟了,我再告诉你。好了,九哥,咱们继续说四阿哥的事情吧。” 胤禟见裴湘确实是真心不想提起曹家诸人,沉默地点了点头,选择尊重她的意愿不再多追问什么,但心底却涌出了一种以后要多加照顾小伙伴的念头。胤禟暗道,绝对不能让湘儿的这声“九哥”白喊了。 裴湘自然不知晓胤禟的心情变化。她趁着他出神的时候把糖盒收进了怀里并小心藏好,然后才认认真真地继续分析道: “九哥,德妃娘娘那边到底怎么想的,又是怎么做的,咱们先不讨论,嗯,还有你是不是被谁误导了,这个也先不追究……反正结果就是,四阿哥因为生母养母之事受到了伤害,并且一直郁郁寡欢,而咱们如今要考虑的,是该怎么安慰和开解他。” 胤禟沉默地瞧了一眼糖盒消失的位置,有些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想多了。 不过他转而想到,湘儿曾经提过,吃甜的会让她心情变好……由此可见,他其实并没有想多了,哪怕小伙伴聪明果敢乐观坚强,可内心深处还是非常柔软且容易受到伤害的。毕竟就连四哥那样冷静又强硬的人都处理不好类似的问题,而湘儿这么小,她的身世问题又更加麻烦纠结…… “九哥?”裴湘在胤禟眼前晃了晃手,奇怪问道,“你怎么总是走神呀?是要去如厕吗?可你刚刚去过不久的。” 胤禟:“……算了!” “什么算了呀?” “没什么,咱们接着说吧,该怎么安慰四哥。” 裴湘狐疑地瞧了一眼奇奇怪怪的胤禟,没有深究。她伸出沾染着糖果香气的手指比划着说道:“其实我就想到了两个办法,可以双管齐下的,一个用来内调,一个用来外敷。” “何谓内调?”胤禟不解问道。 “内调么,就是让四阿哥从心里接受并理解人人都偏心这个事实,包括他自己本人。九哥,我记得你提过的,四阿哥他挺喜欢小狗的,不如你送他一只,嗯,就是那种刚出生的、几只模样相似小狗里的一只,然后想办法让四阿哥亲自照顾那只小狗数日。嗯,这个,你能办到吗?” 胤禟微微点头,面上一片云淡风轻,心中却说了一声挺难!毕竟胤禛绝对不是那种弟弟一撒娇就什么都答应的好哥哥。但在小伙伴面前,要面子的胤禟还是毫不犹豫地表示,自己绝对可以成功劝说胤禛的。 见状,裴湘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她从来不小瞧胤禟的能力,心知只要他开口应承了——哪怕是为了面子咬牙应下的,之后也肯定会想方设法把事情办成做好的。 于是,她继续解释道: “之后,你就将那只被四阿哥亲自照顾过的小狗放回到它的兄弟姐妹中去,然后让四阿哥去看,看他会不会理所当然地更加看重偏爱自己亲自照顾过的那一只?哪怕其余的小狗同样可爱活泼,甚至更加聪明伶俐通人意,他都更加喜欢自己花费过心思的那一只?” “这样就行了?这就是内调之法吗?” “对,就这样。其实,咱们根本无需做太多的。”裴湘托着腮不紧不慢地说道,“四阿哥心性坚韧、聪颖冷静,还颇有悟性,他此时迷茫困顿,只是因为身在局中,又被血缘亲情牵绊了太多的思绪,才一时钻了牛角尖的。等再过一段时间,哪怕无人安慰开解他,他也会看开的。不过么,既然是不高兴的事情,那还是早些看开为妙。而咱们做的,其实就是给四阿哥搭一个现成的台阶,让他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然后走下台阶。” “说服自己?” “嗯,就是告诉他自己,不被偏爱不是他的错,不是因为他不够优秀或者哪里做得不好。而是现实的无奈与遗憾造成了他和生母之间的隔阂。就像他对待那只亲自照顾过的小狗一样,如何能不发自内心地亲近呢?相对的,难道其它小狗就做错了什么吗?不,只因为不是特定的那一只罢了。四阿哥有了台阶下,又亲自认清了事实,心里的疙瘩就会变小的。” 闻言,胤禟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觉得可以试试看。虽然他并不认为四哥那人真就如同湘儿夸奖的那般聪慧通透有悟性,但说不定这次就瞎猫碰到死耗子了呢? “好吧,这是内调之策,那外敷之策呢?” “这外敷之策啊。”裴湘垂下眼眸,缓声道,“其实我之前也给另一个人出过类似的主意,但他应该是没有看到后续的效果。” 想到被留在南边的曹颀,裴湘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我一直觉得,小孩子的事情由小孩子自己处理,大人们惹的麻烦也该大人们亲自解决。这生母养母之事,本来就不是四阿哥自己惹出来的,为什么最后反倒要他来承受后果呢?退一步讲,当初做这个决定的人是有责任帮四阿哥解开这个心结的,而不是让才十三岁的四阿哥独自面对。” “湘儿,你的意思是让汗阿玛来开导四哥?” 胤禟先是有些诧异地扬了扬眉,而后很快就认真琢磨了起来: “四哥他那样的倔强脾气,肯定是不会主动向汗阿玛求助的。其实,我那些兄弟都不怎么愿意让汗阿玛知道他们是需要帮助的,而是更乐意把优秀成绩展示给汗阿玛看,就好似当儿子的就该天生什么都能做好一般。 “哎,唯有我足够真诚,不论好的坏的强的弱的,都不怕汗阿玛知晓,更是十分需要富有四海的汗阿玛的援助支持……所以,这事儿还得由我来牵线搭桥。我要说服汗阿玛,请他老人家抽空去找四哥谈谈心。” 第231章 胤禟从裴湘这里得了宽慰开解兄长的办法, 便有些欲欲跃试。 不等离开沈家,他便招来贴身太监姚子孝,让其尽快去安排好小狗之事。当然, 这位皇阿哥也没忽略了自己之前险些被误导的情况,在姚子孝领命离开之前,他又低声交代了几句。 正琢磨着怎么给主子挑选适合小狗崽儿的姚子孝本来是满面含笑的, 可在听完胤禟的最后几句吩咐后,立刻就严肃了表情。 他当即就郑重表示, 一定会严加追查,彻底弄清楚萝月等几名宫人背后是否存在另外的幕后指使者。 姚子孝躬身离开后, 胤禟见裴湘又悄悄拿出之前藏好的糖盒来回摆弄,还一副眉眼弯弯十分幸福的模样,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同时产生了一种人不如糖的挫败感。 他又想到自己的知己好友竟然对四哥胤禛有着那般高的评价, 心里就更加不服气了,还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湘儿, 要是小爷这次被人算计成功以至于遭到汗阿玛的嫌弃……哼,可就指使不动那些有拿手绝活的宫人们专门制作糖果点心了——哪怕是使劲儿撒银子都不好使。” 裴湘根本不会被胤禟这种幼稚简单的恐吓话语威胁到,她努力克制住了今日再吃一颗糖的蠢蠢欲动,歪头瞧了一眼身边的小伙伴, 佯装认真地提议道: “那你就用身为九皇子的绝代风姿威仪征服他们!九哥,你文武双全、聪明绝伦又气度不凡,肯定能轻而易举做到的。” “小爷我自然能轻易做到。”胤禟轻哼了一声, 一边努力不让嘴角过于上扬一边故作沉稳地说道, “湘儿你不必这般直白地称赞于我, 虽然……我还是有些许不足之处的。不过, 等我到了四哥那般年纪,无论如何都不会比他差的。” 裴湘眨了眨眼,终于意识到身旁小伙伴又犯小心眼的毛病了,她刚刚只是夸奖了几句四皇子而已,胤禟就别扭了起来。 基于对小伙伴的了解,裴湘心知倘若她今日不再多称赞胤禟几句,那这位本质上颇为霸道任性的皇阿哥就能暗戳戳地别扭一个月。 “可是……”裴湘眼睛一转,暗道糖果“交易”都已经谈妥了,胤禟又不会赖账,所以自己干嘛要花心思哄人呢?而且,打消别扭又不是只有夸夸夸这一种办法。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02节 “九哥,既然你觉得自己还有不足之处……” 裴湘一把抓住胤禟的胳膊,语气轻快且不容拒绝地提议道: “时辰还早,咱们去院子里切磋切磋身手吧。九哥,只要把武艺练好了,将来就不怕哪个宫人轻慢你,但凡谁敢捧高踩低或者冷嘲热讽,咱们就用拳头把他揍服帖了!” “等等、等等……” 被裴湘拉着往外走的胤禟完全不想和近来力气越来越大说不定都能倒拔杨柳的小伙伴切磋身手。 不仅辛苦劳累,还没有多少胜算,完全就是亏本买卖。 “等等,湘儿,我忽然记起,那个、那个阿哥所那边还有些事要处理,今天得早些回宫……” “那也不差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裴湘此时倒是当真有了练武的兴趣,便坚决不打算让胤禟早早“逃离”,因为她认识的人中就只有胤禟能和她认真比试一番,“九哥,我觉得你最近有一点点胖了,得多运动。我帮你舒展舒展筋骨,别跟我客气呀!” “我不跟你客气,我确实不想……诶,你、你刚才说、说我胖了?真的假的?湘儿,你别忽悠我,我哪里胖了……” 最后也没搞清楚自己到底胖没胖的胤禟揉着酸痛的肩膀回宫了。至于他心里那点儿因为自家小伙伴胡乱夸奖旁人而冒出来的小小不满,早就在一次次心惊肉跳的左躲右闪中不翼而飞了。 等出了一身汗的胤禟沐浴更衣完毕后,办事效率极 高的姚子孝就亲自拎着一篮三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狗崽儿出现了。胤禟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心道择日不如撞日,趁着今日尚且有些闲暇时光,干脆直接给四哥送去这“内调之策”,也好早些看看四哥是不是当真如同湘儿所说的那般冷静、聪慧又有悟性。 胤禟对猫猫狗狗这类小宠物没有太大的兴趣,虽然觉得篮子里这三只模样极为相似的小奶狗都挺可爱的,不过也就是多瞧了几眼而已,然后随手挑了中间那只看起来最懒最胖的。 “走吧,去找四哥!” “嗻。” 四皇子胤禛此时也刚刚结束当日的课业。他本来打算去永和宫德妃那里问安的,但一想到每当自己出现后,永和宫内不知不觉间就冷淡下来的气氛,就兴致缺缺地打消了心里的念头,转而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新得的棋谱,准备用来消磨这段闲暇时间。 然而胤禛刚刚坐下,就听外面传来九弟胤禟的说笑声以及院子里小太监的应答声,不由得诧异地挑了挑眉。他心道,这胤禟今日竟然早早回宫了,往常可都是不到宫门下钥前的那一刻,他是绝对不会返回宫中的。 “九弟,你来了。” 胤禛放下棋谱起身走到门边,背着手打量着八岁的弟弟一脸雀跃地朝自己奔来,心情下意识就轻松了几分。 他语气略带揶揄地问道: “你今日怎么这般早就回宫了?莫不是和曹家大格格斗气吵嘴了?还是你又淘气闯祸了?” 闻言,胤禟颇为不满地扬了扬下巴,而后指着姚子孝拎着的大竹篮摇头叹气道: “四哥,亏我一心惦念你,还给你找来这个小东西解闷儿,你却一开口就冤枉我。哎,早知如此,我就不这么早赶回来了。” 说着话,胤禟已经走到胤禛面前,旋即抬手示意姚子孝揭开盖在篮子上的碎花布,露出了里面哼哼唧唧的小奶狗一只。 “瞧瞧这个,怎么样,四哥你要不要亲手把它养大呀?” 胤禛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忍着没有伸手去抚摸小狗,他的目光在小狗崽儿的身上流连了片刻,才侧身让胤禟进屋,同时不解问道: “怎么突然想起给我送这个?还有,我什么时候说过打算亲自养大这种小狗的?” 胤禟弯了弯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早就想好的说辞张口就来。 他十分诚恳地告诉胤禛,自从发现自家四哥近来有些闷闷不乐后,也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便夜有所梦,他总会梦到之前兄弟二人在江宁城外菩提寺内朝夕相处的情景。 “起初,弟弟并未过于在意,只当是在宫里闷着了,心里怀念南巡时的自在日子,所以才频繁做梦的。可昨晚的梦境异常清晰,清晰到我早晨清醒之后,还能记住梦中的许多细节。” “你梦到了什么?” “四哥,在我的梦里,有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对我说,他感念咱们及时出手救了菩提寺里的许多僧人,没有让他们被反贼杀害,又说咱们心诚孝顺,参拜菩萨的时候十分真心虔诚,所以特意给我托梦,告诉我该如何做,才能让四哥你解开心结,不再郁郁消沉。” “为兄……愿闻其详。” 再次听到胤禟直言点出自己近日情绪低落之事,胤禛眸光微动。他对胤禟口中的老和尚托梦之事的真假颇为存疑,但却能清晰感受到九弟胤禟对自己的关心,所以便耐心十足地等着下文。 同时,这位四皇子也忽然清晰地意识到,为何汗阿玛有时候明明知道胤禟这小子是在信口胡诌坑蒙拐骗,但却一直选择纵容成全。那是因为胤禟这孩子的初心始终是好的,是坦诚明朗的,他的那点狡诈心思始终建立在一腔真诚热忱之上,便很难让人产生反感。 对面,胤禟见胤禛做出洗耳恭听的认真模样,顿 时满意地扬了扬眉,而后才接着解释道: “四哥,那老和尚说我是皇子,血脉身份贵重,他为了顺利入我的梦,消耗了不少修为法力。所以呀,他便没有多余的法力直接帮我排忧解难了,只告诉我了一个简单的法子,还得四哥你愿意配合。至于这个法子么……四哥,只要你亲自照顾这只小狗一个月,待次月这个时候,你再按照弟弟说的去做,那时候肯定就心情舒畅了。” 胤禛此时还不知道胤禟之后是准备采用对比的法子让他亲自体会一番“人心是偏的”这种无可奈何的事实,只以为胤禟是希望他能通过亲自照顾小动物来打发时间和分散注意力。 他心中感念胤禟的这份细心与关心,但却觉得并无必要。身为皇子,胤禛有许多办法让自己忙碌起来,之前也不是没有试验过。可忙碌过后,心里那股不上不下的空茫失落感依旧存在。他知道,除非自己真的看开看透并从容坦然接受某些事实真相,否则再多的外力干预也无法帮自己解开心结。 “熬过这段日子就好了。”四皇子暗自喟叹,“习惯之后,时间终究是一剂良药。” 微微出神片刻后,胤禛打算委婉拒绝九弟胤禟的这份好意。他想说,自己会收下面前这只喜欢哼哼唧唧的小狗,但却不会承诺亲自照顾它一个月。当然,他肯定会经常叮嘱身边擅长养狗训狗的小太监好好照顾吉宝的。 而就在胤禛即将开口拒绝之际,他忽而觉得膝盖上一沉,一坨软乎乎肉乎乎的小东西被放在了他的腿上。 “四哥,你看看它,你看它多喜欢你呀,一直往你怀里钻呢。”胤禟揉了揉小狗崽的脑袋,又抓起胤禛的手放在小狗的耳朵上,不紧不慢地“威胁”道,“四哥,这是菩提寺的老和尚托梦让我亲自给你选的,肯定和你之前见过的那些猫猫狗狗不同。你要是不打算亲自照顾陪伴它的话,那我就带它离开,反正你也不缺日常逗弄的宠物。” 感受着掌心处的温度,胤禛沉默了下来。 见状,胤禟连忙趁热打铁,又将菩提寺老和尚托梦之事同胤禛已故的养母佟佳皇后联系在了一起。 他在胤禛耳边悄声说,老和尚托梦之举未必不是受到了已经仙逝的佟佳皇后的嘱托,那位娘娘惦念养子,肯定不希望胤禛始终消沉落寞,所以才让菩提寺老和尚送来了这个法子。 胤禛听胤禟说得头头是道,虽然觉得这托梦之事有七八成的可能是胤禟在胡诌,但他此时到底还是心存几分天真柔软的少年,否则也不会因为生母的偏心疏离而感到格外烦闷不乐,便忍不住放任自己去相信胤禟的这些说辞。 他暗道,莫非当真只要亲自照顾吉宝一个月,自己心中那份意难平就能烟消云散?亦或者,他悉心照顾吉宝的举动会触动生母德妃心底的某处柔软,然后换来她的另眼相待? “还有就是,九弟并不如何喜欢养狗。”胤禛垂眸思忖,“倘若让他把吉宝带回去,说不得转头就把吉宝忘了……” 最终,尚有几分天真幻想的四阿哥同意了胤禟的提议。他收下了吉宝并答应会尽量照顾它,待一个月后,再看胤禟如何按照梦中老和尚的指点帮他排忧解难。 而在胤禟离开前,理智迅速回笼的四阿哥到底还是没忍住叮嘱了几句: “九弟,神佛之事,自来庄重玄奥,你以后且不可妄言。你此时年纪尚小,又是为着手足兄弟之情……今日的一切因果业力便由我来担着。你回去后务必要更加专心读书习武,照顾好自己,莫让汗阿玛和宜妃额捏失望担忧。九弟,为兄年长你许多,心中自有分寸,你无须过于担忧。” 闻言,胤禟脚步微顿,背对着胤禛的他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他想,有了这番话,那自己今日在湘儿那里挨的一顿揍终究算是值得的。再有就是,湘儿 的那番评价多少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四哥这人确实不错,也就比自己稍稍差了一点点而已。 第232章 一个月后, 当被取名为吉宝的小狗被胤禛带到九阿哥的住处后,就再次见到了和它一同出生的两个狗兄弟。 胤禟指着三只皮毛花色相仿的小狗问胤禛,他觉得哪只小狗最可爱最机灵?胤禛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他亲自照顾了一个月的吉宝, 并且认为胤禟完全没必要询问这种答案明显的问题。 对此, 胤禟没有多说什么, 而是喊来了精通养狗训狗的小太监, 让他给这三只同年同月同日同胞出生的小狗安排一些小小的比试,看看到底哪只小狗最聪明。 比试的结果很明显。同另外两只小狗相比,胤禛亲自照顾的吉宝明显要更加娇气胆小,几场比试都输给了它的两个兄弟。 并且,从胤禟后来喊来的宫人口中可以得知,大部分人都不认为吉宝是三只小狗中最可爱讨喜的,如果让他们选一只抱回去养的话, 他们更倾向于选择吉宝的哥哥或者弟弟。 “四哥, 你瞧,”胤禟挥退了不明前因后果的宫人们, 转头对若有所思的胤禛说道, “在不偏心的前提下,大家都觉得另外两只小狗要更加聪明伶俐,也长得更俊。哎,此事说起来也是弟弟的疏忽,之前竟然选择了三只小狗中最不机灵的那只给你当礼物。好在为时不晚, 四哥,不如你把吉宝留下, 把另外那只最漂亮最机灵的带走吧。咱们养宠物,自然要选最出色的。” 胤禛此时哪里还不清楚胤禟让他亲自照顾吉宝一个月的用意。他没理会胤禟假模假样的提议,而是缓步走到因为没有抢到吃食而有些发懵委屈的吉宝跟前, 慢慢蹲下and身子轻轻摸了摸它的圆脑袋。 “吉宝,别急,一会儿咱们回去吃好吃的。” 吉宝哼唧了几声,同时用头亲昵地蹭了蹭胤禛的手掌,望向主人的目光中充满了纯真与依赖。 见状,胤禛忍不住微笑起来,他的余光瞥过另外两只闹腾活泼的小狗,怎么看怎么觉得它们不如吉宝漂亮可爱。 他想,即使这两只幼犬更加聪明厉害又如何呢?即使人人都说它们更好又如何呢?对他胤禛而言,唯有亲自花时间和精力照顾过的吉宝,才是最值得疼爱的。 这时,胤禟也在胤禛身旁蹲下,笑眯眯地温声问道: “四哥,你要是不舍得留下吉宝,那我就把另外两只小狗也送给你。不过,你可不能太偏心了,不能一直纵容吉宝欺负它俩。” “吉宝怎么会欺负旁的小狗?它性子最好了。”胤禛下意识反驳道。 胤禟无语地摇了摇头。这一个月以来,他并不是什么都不闻不问的,早就听说过吉宝这只小狗各种欺软怕硬的“丰功伟绩”了。 而胤禟能打听到的与吉宝相关的消息,胤禛本人又怎么会不清楚?他在胤禟似笑非笑的眼神中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只能无奈一叹。 “九弟,你这办法呀,委实有些促狭……你是笃定我会偏心吉宝了?” 胤禟趁着胤禛分神的功夫飞快伸手揉了几下吉宝,然后才慢吞吞地点了点头,意有所指地分析道: “这亲自照顾过的和没有照顾过的,怎么能一样?四哥,如果一开始的时候,我把这三只小狗都送给你养,我猜你现在肯定更喜欢那两只比较伶俐的,嗯,或者对这三只小狗一般宠爱。 “可时光不能倒流,事实就是你和吉宝的缘分更深,相处的时间也更长,所以自然会偏心它的。四哥,这不是吉宝的错,也不是那两只小狗的错,只能说是缘分有深有浅罢了。 “再有就是,四哥你做事做人一向讲究个公平,内心总有一把尺子在衡量是与非,所以,倘若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肯定也不会强求旁人做到的。” 胤禛闻言,转头认真看了一眼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弟弟胤禟,又低头瞧向正用湿漉漉的黑眼睛信任凝望自己的吉宝,忽然想到,倘若年纪相仿的八弟九弟十弟同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真正发自内心爱护和喜欢的,大概只有九弟。所以说,偏心这件事,确实是人之常情,也避无可避…… 这天下午,胤禛取消了所有日程安排。 回到住处后,他只专心陪着吉宝玩耍,一直到太阳落山,他才让小太监将吉宝带离,然后痛痛快快洗了一个热水澡。 到了晚上入睡的时辰,胤禛难得没有多思多想,而是舒展着眉头迅速进入了酣甜梦乡。 次日,胤禟早早跑来胤禛的院子检查“药效”。这份急切之情中,有一半是属于兄弟情谊的,另一半则是好奇的天性和想要尽快给小伙伴写信分享后续进展的热切心意。 而他为了掩饰自己那点儿看热闹的心思,还特意把十阿哥胤?也拉了过来,理由就是十阿哥有些不懂的功课要向胤禛请教。 胤?:……哈? 睡意朦胧的胤?被好兄弟的虚伪发言彻底惊醒了。 他使劲儿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所以才幻听了。要不然,他怎么会听见老九情真意切地说他胤?十分希望能被爱较真儿爱计较的老四指导功课和检查课业呢?这、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 “这梦也太奇怪了。”愕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站在胤禛屋子里的胤?猛地摇了摇头,同时不死心地呢喃着,“老九怎么会说出那般丧心病狂的胡话?一定、一定是我睡糊涂了!” 然而可惜的是,胤?的这份侥幸心思到底没有留存太久。 为了能尽早和宫外的小伙伴交流“药效”,九阿哥胤禟确实是坑起好兄弟来毫不手软。他今早把胤?从床上拖下来的同时,还特意把十阿哥日常糊弄师傅的课业也给一并带了出来,然后长吁短叹地递到了胤禛面前让他翻阅…… 通过胤禛对十阿哥胤?的各种唠叨劝说和管教,胤禟终于确定,这“内服之策”确实奏效了。他瞧着胤禛眉宇间的认真严肃和老十绝望惊恐的表情,暗道,看来这“内服药”已经把四哥治好了七七八八了,既然如此,便无需再用那个“外敷之策”来锦上添花了。 胤禟之所以放弃了找康熙劝说胤禛这个打算,还和他之前被人误导之事有关。 他毕竟还是个小阿哥,身边的许多事都要汇报给宜妃的。所以,姚子孝回宫后立刻就把胤禟极有可能被某个幕后之人算计了这件事禀告给了宜妃。 宜妃当即就看出,这是有人打算一箭双雕,不仅要借胤禟的口在康熙面前给永和宫德妃上眼药,还要挑拨翊坤宫和永和宫之间的关系。于是,她马上就要求胤禟不许在康熙面前提及任何与永和宫德妃有关的事,免得年纪尚小的胤禟思虑不周,一着不慎遭受了算计。 宜妃再三叮嘱儿子,可以在康熙面前表示出对兄长的担忧,但是绝对不能把胤禛伤心失落的真正原因说透。至于何为“说透”,何为“点到为止”……宜妃又趁机对胤禟说了好些和帝王相处时的注意事项,直听得胤禟昏昏欲睡。 等到九阿哥从翊坤宫出来后,心里只觉得这件事好复杂。他以前和汗阿玛相处聊天的时候,从来不会这般思虑再三——仿佛每一个字都要在心里琢磨个三五遍才可以说出口来。 于是,怕麻烦的胤禟干脆就打消了之前找康熙安慰胤禛的计划。他觉得自己得缓一缓,再找小伙伴念叨念叨宜妃的这些教诲和经验之谈……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03节 又过了几日,本来准备出宫去见小伙伴的胤禟一脸气愤地冲进了胤?的院子。他拍着手中空荡荡的点心匣子质问老十,是不是偷偷拿走了他放在盒子里的糖果糕点蜜饯? 对此,正在奋笔疾书默写文章的胤?冷笑数声,挑着眉得意地表示,这就是好兄弟间的“礼尚往来”!他不仅偷偷拿走了胤禟给裴湘准备的糖果点心,还一口气都给吃完了。所以,不管胤禟今日怎么生气着急,他都彻底找不回给小伙伴精心准备的礼物了。 瞪着满脸自豪的老十和他嘴角的点心渣子,胤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就转身离开了。不管怎么说,不能耽误今日的行程,待他晚上回宫后,再和老十好好说道说道,要是实在说不通的话,那就再比划比划。 而胤禟一离开,胤?就连忙捂着脸吩咐身边的人帮他去请御医。因为一下子吃了太多的甜食,胤?此刻牙疼得要命,他刚刚全靠一腔孤勇撑着,才没有让胤禟看了笑话。 “嘶——快、快去请御医——对了,打发个口齿伶俐的去跟四哥说一声,就说我犯了牙疾,今明两天的练字任务应该是完不成了,还请四哥多多体谅——嘶——快去,哎呦,疼煞小爷了嘶——” 几个皇阿哥之间你来我往的热闹趣事很快就传进了康熙耳中,得知兄弟几个打打闹闹并未伤了彼此感情,康熙也就会心一笑,并未过多询问。 不过,在胤禟带着裴湘新画出来的图纸过来时,康熙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起了胤禟送小狗给胤禛的初衷。 对此,本来已经不准备请康熙去安慰胤禛一番的胤禟轻轻眨了眨眼,随后,他一边遵照额涅的吩咐只字不提永和宫德妃之事,一边半真半假地描述了自己发现四哥因为思念已故养母而偷偷哭泣的场景。 紧接着,胤禟语气一转,不仅没有按照宜妃的叮嘱谨言慎行,反而一脸神秘地凑到康熙身边,压低了嗓音并坦白了自己对胤禛的欺骗。 “汗阿玛,儿臣其实根本没有梦见什么菩提寺老和尚。儿臣知道四哥喜欢小狗,就想让他分分心,通过照顾小狗来平复悲伤……汗阿玛,你可得帮我保密啊,千万别告诉四哥我在编瞎话。哎,四哥如今对我和十弟的功课抓得特别严,比上书房的师傅们管的都严格,啧啧,万一让他知道真相了,他肯定还会给我增加课业量的。” 第233章 瞧着一脸神秘兮兮地和自己分享真相的八岁儿子, 康熙颇有些哭笑不得。他暗道,多亏这孩子模样生得好,做什么表情显得都可爱灵动, 但凡五官中哪个部位差了一两分, 胤禟此时的这副模样就很容易落得个“贼眉鼠眼”的评价来。 一时之间,这位半生杀伐决断的帝王竟然不知是应该不辜负眼前这个古灵精怪儿子的信赖亲近, 还是严肃教导他一番不可妄言的道理,以及严肃批评他这种糊弄兄长的行为。 而就在康熙踌躇不语之际,关键时刻一向十分善于察言观色的九阿哥完全不给康熙过多考虑时间,在分享过心中的小秘密之后, 胤禟立刻又满腔孺慕地诉说了他对无所不能的汗阿玛的尊敬和信任。 “汗阿玛,经过儿子这些天的观察,”胤禟动作自然地抢过奉茶宫女的活计, 亲自把一杯刚沏好的香茗递到康熙手边, “四哥他其实还是有些郁郁寡欢的, 唉,儿臣送给他的那只小狗只能治标, 不能治本……汗阿玛,您一向最英明睿智的, 既高瞻远瞩又明察秋毫。在儿臣心中,这天下没什么事能难倒您的, 所以, 儿臣想向您讨个妙计灵方,嗯,既能让四哥重展笑颜,又能让他,嗯, 让他不用太记得儿臣的帮助。” “咦,朕听出来了,咱们小九还有着做好事不留名的淡泊心境,这可挺难得的。” 康熙没说自己是否有开导安慰四儿子的好办法,而是笑吟吟地称赞了胤禟一句,然后就等着这个一贯爱撒娇的儿子借机向自己讨要赏赐。 他知道胤禟最近对西洋人的钟表比较感兴趣,思忖着倘若胤禟开口的话,他一定把最新最精致的那个赏给他,以此嘉奖这孩子对手足兄长的关怀和爱护。 不料康熙这次却猜错了。 胤禟并没有顺着康熙的称赞张嘴讨要任何赏赐,而是瞬间微红了一张白白净净的精致面庞。他飞快抬眸瞧了一眼康熙,同时有些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紧接着,胤禟颇为不自在地把目光移到了一旁的地面上,半晌后才极其难为情地坦白道: “汗阿玛,儿臣、儿臣属实惭愧!那个,儿臣实话实说吧,那个,儿臣之前并没有这种做好事不留名之类的念头。嗯,儿臣之所以那样说,是因为四哥他表达谢意和关心的方式太折磨人了。汗阿玛,儿臣如今的课业已经够多的了,绝对不想因为四哥的重视而再次增加了。所以,嗯,所以才想着,千万别让四哥知道我在帮他……” 闻言,正在喝茶的康熙差点儿被胤禟的这番坦诚相告给逗笑了。 他清了清嗓子,又佯装严肃地摇了摇头,然后把苦着脸的小家伙喊到身前,语重心长地讲了好一会儿勤学精进方能成才的道理。直到把胤禟整个人都说得蔫巴巴的了,康熙的训导告诫才停了下来。 “儿臣谨遵汗阿玛教诲。” “你能听进心里就好。”康熙放下茶杯,温声道,“这些日子以来,你在学业上确实有所松懈,也该让你四哥好好约束你一番了。还有,胤禟,你得给老十和下面的弟弟们做个好榜样,别辜负了朕对你的期许。至于你四哥的心情……这件事,朕知道了。” 说到这里,康熙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老四思念养母,他又何尝不想念红颜早逝的表妹!只是这世间人有悲欢离合,自古如此,哪怕他是执掌天下权柄的帝王,也终究对一些事无可奈何。 胤禟见康熙面露怅惘,便不再多言。他已经把四哥胤禛心情不畅之事告诉汗阿玛了,接下来康熙要如何做如何选择,就不是他这个当儿子的能左右得了的了。 “汗阿玛,儿臣……” “胤禟。”回过神的康熙打断了胤禟准备告退离开的话语,随口道,“你懂得关心兄长的喜怒哀乐,这很好,朕心甚慰。过来吧,坐这里。小九,你跟汗阿玛说说,你自己最近可有哪些难解的困扰,又是如何处理的?” 胤禟重新落座,随即又认真思索了片刻,方才缓声说道: “汗阿玛,最近这段日子,最让儿臣感到困扰的难题,其实是之前曹大人离京去苏州赴任之事。” “嗯?”康熙一愣,眼中划过一抹不解,“子清离京之事……这里面与你有何厉害关系?” “汗阿玛,您别忘了,湘儿可是曹大人的长女。要是曹家人都跟着曹大人离开京城搬到南边去居住,那我以后还怎么和湘儿见面呀?汗阿玛,不瞒您说,最初得知这个消息时,儿臣真是担心极了,甚至还想过要不要央求您帮我说说情呢,就是……让曹大人把湘儿留在京城,不论是进宫当公主伴读还是长住沈家,都是挺不错的选择。” “既然如此,你怎么一直没有来找朕呢?”康熙挑眉问道,颇为好奇。 胤禟无奈地叹了口气,摇头解释道: “儿臣思来想去,都觉得那样做并不太妥当。湘儿是曹家的孩子,一家子骨肉亲情,本不该聚少离多,怎么能因为儿臣心中的不舍就硬生生地分隔两地呢? “再者,儿臣那时候身在宫内,根本不清楚湘儿自己的想法与打算。倘若依着儿臣的喜恶从汗阿玛这里得到了帮助,那事情就几乎没有转圜余地了…… “所以到了最后,儿臣还是选择了静观其变,选择了不过分插手干预曹家家事和湘儿的去留问题。当然了,要是湘儿自己愿意一直留在京城而不是返回家乡的话,那我肯定会来求汗阿玛帮忙的。” 从一向骄傲张扬又有些任性霸道的九儿子口中听到这样一番为旁人考虑的言论,康熙忍不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胤禟,觉得自己又发现了这个儿子的另一面。 不过,胤禟叙述至此,眉目间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烦扰解除后的轻快感觉,反而更添了一抹迷茫纠结。 “汗阿玛,假若是一年前,儿臣肯定不会这般再三考虑的。儿臣会想着,嗯,儿臣是皇子,并打算留个相处愉快的朋友在京城,那就直接提要求好了,根本不用顾及到对方的想法意愿。不,应该说……儿臣会认为,对方也理所当然地希望能留下来,留下来和一个皇子作伴。 “然而奇怪的是,虽然儿臣只添了一岁,但似乎已经长大了许多。儿臣如今遇到事情,总会不由自主地详加考虑,同时会做出一些权衡取舍,不再只凭着心意做事。汗阿玛,这样的变化,嗯,有时候会让儿臣感到很不安、很烦躁。” “懂得更加全面周到地考虑问题,是好事,也是你渐渐长大成熟起来的必经之路。胤禟,你无须对此感到不安与困惑。相反,你该高兴才是,但也不能得意忘形,因为你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汗阿玛,您这话可就太冤枉儿臣了,儿臣根本不可能得意忘形的。” “小九这般笃定?” “嗯,因为儿臣已经发现了,长大后烦恼更多,要顾虑这个,要平衡那个,做人做事都不如小时候自由痛快,所以根本得意不起来。 “而且,年纪越大,经历的离别次数就会越多。如今儿臣同湘儿尚且能时常见面,就不知道几年之后的情形会如何了。哎,一想到人生就像月亮那般注定充满了阴晴圆缺,儿臣就不太想长大了。” 康熙瞧着胤禟一副苦恼皱眉的模样,失笑问道: “听听你这话,说来说去,可不就是依旧在担心和你的好朋友分开这件事吗?阴晴圆缺…………呵,你才多大,就敢在你老子面前感叹起这个来了?行了,别故作深沉了,朕算是看出来了,除了你那个小青梅,你根本就没有什么难解的烦恼,朕说得可对?” 胤禟没在意康熙的调侃,他凝神沉思了一会儿,才微微颔首道: “儿臣此时确实没有遇见任何格外难解开的烦扰,嗯,也许以前会有,但是自从儿臣能够偶尔出宫并亲自接触过外面的百姓生活后……说实话,汗阿玛,儿臣总觉得自己之前操心计较的那些事都不值一提了。儿臣其实一直生活在汗阿玛您的庇佑之下,已然足够幸运和幸福了。倘若儿臣再为了一些身外之物而心生不满不甘,那才是真的鬼迷心窍了。” 闻言,康熙再次怔了一瞬,他没料到自己会从年幼儿子口中听到这样的感叹。 半晌,康熙起身走到桌案前,提笔写下了“澄真”二字送给胤禟。 “小九,朕希望你能一直如此,莫要在岁月轮转中失去了此刻的这份澄真本性。” “儿臣谨遵教诲,定然不负汗阿玛期许!” 胤禟十分欣喜地接过康熙的赐字,心中既有因为得到了父亲的认可期许而产生的自豪感,又有对“澄真”二字发自内心的亲近喜爱。 “真巧。”胤禟兴高采烈地说道,“湘儿在曹家的院子就叫做澄意馆,如今儿臣又得了汗阿玛赐下的‘澄真’二字,可见儿臣和湘儿两个之间是十分有缘的。哎,有了汗阿玛的这幅字,以后呀,我们两个注定不会突然分开的。” 康熙:……臭小子,除了你的小青梅,就不能想想别的了?还有,老子是在赐字勉励你,并不是在赐婚成全你! 第234章 胤禟带着康熙的赐字脚步轻快地离开了。他觉得今日收获很大, 既把开解安慰四哥胤禛的任务交托给了汗阿玛,又加深了自己和小伙伴之间的缘分。 就在胤禟打算直接返回阿哥所并仔细收藏保管好康熙的赐字时,等在外面的姚子孝连忙上前一步回禀说, 宜妃娘娘方才派遣宫人来传话,让胤禟有时间就去一趟翊坤宫。 “额捏要见我?”胤禟脚步一转改了前行方向, “那现在就去吧, 正好给额捏瞧瞧汗阿玛赐给我的‘澄真’二字。” 姚子孝一听自家小主子得了圣人的赐字嘉许,顿时眉开眼笑地道贺道喜。胤禟听了一会儿,总觉得姚子孝的吉祥话没有真正说到点子上。 这“澄真”二字确实饱含着汗阿玛对自己的肯定与期盼, 但是这里面还有另一层更加巧合的深意呢, 这姚子孝怎么只字不提?他明明和自己去过曹家也去过沈家的。 “行啦, 知道你们的忠心了, 回去后人人有赏,”胤禟一摆手止住了身边人的恭维, 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快些走吧,别让额捏那边等急了……” 且不提胤禟见到宜妃后,母子二人是如何相处的,只说康熙这边。 胤禟离开后, 康熙又批复了小半个时辰的折子才放下御笔。一闲下来, 他便莫名感到屋内有些冷清,于是下意识想起了儿子胤禟不久前同他交谈的内容,眼中划过一抹淡淡笑意。 不过, 这一抹轻松笑意很快就被浓浓的惆怅思念之情取代了。 “去找人问问,老四如今在何处?” “嗻。” 胤禛此时刚离开德妃的永和宫不久,心情还算舒朗。 自从有了小狗吉宝后,他便愈发能够以一种平和坦然的心态对待德妃了。再有就是, 德妃如今也渐渐转变了对待胤禛的态度。在她的努力下,母子二人之间那道隐形的隔阂正在慢慢消散。至于德妃为何会有所改变,就不得不提宜妃在其中的作用了。 那日察觉到有人要算计胤禟后,宜妃一边暗中调查幕后煽风点火之人一边更加关注阿哥所那边的情况。 随后,她便留意到了胤禛这个当兄长的对胤禟的重视和上心。而更令宜妃惊讶的是,胤禟虽然嘴上抱怨胤禛的要求太多太严,可却从来没有真正拒绝过胤禛的好意。甚至可以说,比起一母同胞的亲哥五阿哥,胤禟其实更加信服胤禛。 有了这个发现后,宜妃就不得不更加重视各种和四皇子有关的事情了,同时,她也确实感念四皇子对自家小九的照顾。于是,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宜妃就和德妃在御花园内“偶遇”了。 两位娘娘一边散步赏花一边说说笑笑,同行了一刻钟左右,两人便分开了。 这期间,除了跟在她们各自身边的心腹宫人外,其他人并不清楚她们二人的具体交谈内容,但也正是那日之后,德妃便开始尝试着以一种更加真实的态度同大儿子相处。 她不再像以往那般待胤禛处处周全——周全到每次胤禛去永和宫都以为自己就是一个主人家不得不招待的不熟悉客人,而是试着按照她自己的真实心意来。 德妃不再刻意隐藏自己对长子的疏离之感。要是对胤禛的某些做法感到不高兴了,她也会直接指出来。 当然,在这份真实的基础上,德妃也让胤禛明确感觉到,她是希望和长子拥有一段和谐温馨的母子关系的。所以,即使暂时无法像对待小儿子十四阿哥那般亲昵自然地对待胤禛,但德妃始终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哪怕她依旧不可避免地偏心偏爱小儿子。 而对于德妃的这种改变,胤禛是感到十分高兴的。他不怕被照顾不周甚至偶尔被忽视,他怕的是亲生母亲一开始就将他推远,甚至根本不给母子二人互相了解和慢慢磨合的机会。 在从永和宫返回阿哥所的路上,胤禛遇到了前来寻他的乾清宫小太监。得知康熙要考校他的功课后,胤禛一边打发苏培盛去阿哥所将他近日所写的文章都取过来,一边跟着传话的宫人去见康熙…… 这一天,胤禛在乾清宫内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先是接受了康熙的考校,然后又向康熙汇报了最近一段时间的所思所想和日常起居。他丝毫不提自己心情低落之事,倒是用一种比较客观公正的态度认真夸赞了胤禟和胤俄(原本那个字显示不出来,以后用此代替)几句。 康熙很满意胤禛表现出来的沉稳内敛和手足之情,同时也就更心疼这个被表妹亲自抚养长大的孩子。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这位难得感性的帝王对胤禛说了不少语重心长的劝慰之言,甚至还举例讲了一些他自己失去至亲长辈时的感受与心境变化。而胤禛在经过一开始的惊讶过后,很快就明白了康熙对自己的慈爱之情,不由得微微红了眼眶。 胤禛陪着康熙用过晚膳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乾清宫。康熙的这番劝说安慰犹如春日暖阳,消融了胤禛心湖中的最后一点残冰积雪。 而就在这场父子间温情脉脉的谈话发生后不久,朝廷上就发生了一件大事。不过,康熙其实早就预料到了,要不然他也不会格外重视裴湘那些用来改良机关武器的图纸。 康熙二十九年的七月,噶尔丹叛乱,帝王决定御驾亲征。 这场即将爆发的战争虽然和裴湘有着一些牵扯,可到了真正去战场打仗的时候,自然就和裴湘这样一个七岁的小姑娘没有多少关系了。便是给佟国纲当幕僚的沈启堂也不必随着这位佟大将军出征打仗的,只需要留在京城等着出征的将士们凯旋就行了。 裴湘心里很安稳,不料亲爹沈启堂的心思却有些蠢蠢欲动。 年初曹寅离京之事终究还是刺激到了当时倍感无能为力的沈启堂。他彻底意识到自家根基的薄弱虚浮,以至于隐隐产生了换一条路发展的念头。而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与琢磨,掂量着手中有限资源的沈启堂终于有了一个清晰的想法——他打算弃文从武,去汉军绿营里谋求个一官半职。 当然,他肯定不会是一员勇于冲锋陷阵的猛将,也不指着靠积攒战功而迅速晋升。在军队中,并不是人人都需要上战场打仗的,他完全可以做些后勤文书工作。 这样一来,首先,沈启堂就有了个正式的官场身份,领取朝廷俸禄总比依仗某个朝廷官员要稳定一些;其次,如果将来闺女当真要跟着曹家人去南面,或者考虑得更加长久一些,闺女将来也许会嫁到京城之外的人家,那他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离了佟家或者四皇子的庇佑就没有了收入依仗,而是完全可以通过走动关系的法子,调任到女儿所在地区的汉军绿营任职。 至于要如何进入绿营并正式步入仕途,沈启堂之前一直没有找到很好的途径。但这次攻打噶尔丹的战事让沈启堂看到了机会。他打算跟着佟国纲上战场,先积攒一些功绩和资历,回来后就能比较名正言顺地谋求绿营的武官职位了。 “湘儿,你觉得为父的打算如何?”沈启堂在裴湘身边蹲下,低声嘀咕了一遍自己的想法。 闻言,正坐在小板凳上调配某种颜料的裴湘放下手中的精巧工具,又拿起一旁的小铁锤一边砸一边头也不抬地问了沈启堂一个直戳伤疤的问题。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04节 “爹,你还记得你上次突发奇想准备赌一把大的,是什么时候吗?唔,你要是忘了也没关系,我都替你记得呢,就是七年前——你捡了个大户人家的孩子回家那次,然后……结果呢?” 沈启堂:……然后亲闺女就变成别人家的了。 “也不能这样比较啊。”沈启堂的目光随着裴湘手中那一下下砸落的小铁锤而变得越来越飘忽,“当时为父喝了酒的,脑袋一热才冲动行事。可这次不同,这次是经过为父深思熟虑的。湘儿,为父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湘儿你放心,为父是跟着佟大将军出征的,而且还是幕僚的身份,根本不必去战场前线的,只需要在后方做好辅助工作就可以了。湘儿,不论是管理粮草武备、安置伤员,还是文书往来,为父都能胜任,哪怕……” 说到这里,沈启堂再次压低了声音,凑到裴湘耳边低语道: “湘儿,哪怕朝廷打输了,为父也不会遇到危险的。佟大将军是圣上的亲舅舅,又是佟家家主,位高权重,为父跟在他身边,立功容易,遇险却难。当然了,并不是一点儿风险都不存在的,可是人生在世,要想得到更多的好处,哪能不冒险呢?便是一直待在这京城里,说不定哪天就被权贵的车马撞到呢。” 裴湘停下敲锤子的动作,扭头瞧了一眼分析得头头是道的沈启堂,也不跟他掰扯旁的道理,而是直接断言道: “爹,自从你去给佟国纲将军当幕僚,女儿就想方设法打听过他的过往事迹了。爹,你之前在佟府的时候,一直很清闲,几乎没怎么跟在佟大将军身边做事,并且,你接触他的时候大多是在酒桌上……所以,女儿认为你大概忽略了一个事实,就是佟大将军骁勇善战的名声就和他请你喝的酒一样,都是绝对不掺水的。 “佟大将军上战场,大多数时候都会亲自冲锋陷阵,绝对不是那种混战功的勋贵旗人。还有就是,一会儿女儿去书房取一些资料给你看,那上面记录了佟大将军之前去沙俄谈判时一路上的表现,你读过之后,就能相信女儿的推测了。” “为父自然知道佟大将军是一员猛将。” 沈启堂心中蠢蠢欲动的小火苗在闺女的冷静目光中渐渐黯淡虚弱了许多,可依旧不肯完全熄灭。 “但是,就如同为父之前分析的那样,为父是作为幕僚跟着佟大将军去战场的,到时候肯定会待在后方的。而佟大将军也不会在他自己冲锋陷阵的时候突发奇想地把为父带去前线呀。” “佟大将军确实不会无聊到把文书幕僚也弄到战场上去拼杀。”裴湘点了点头,同意了沈启堂的说法。 闻言,沈启堂立刻高兴地搓了搓手,试探道:“嘿嘿,闺女你也这么认为的吧,所以……” “所以,还是不行,你不许去!” “为何不行?” “爹,朝廷和噶尔丹的这场仗……并不太好打的,我不跟你说噶尔丹如何,也不说朝廷这边的实力多少,咱们只说战场上刀剑无眼……对了,还有火and枪火炮。爹,万一噶尔丹那边派人偷袭后方营地,你可有能力在混乱中顺利逃脱并躲藏起来保住性命?还有,你只想着跟着佟大将军容易立功,那有没有想过,万一佟大将军打了败仗或者出了意外,你们这些随行人员会有什么下场?会不会被问责?” “出意外?”沈启堂忍不住提高了语调,又飞快压低,“怎么可能?佟国纲或许会打败仗,但……出意外?不可能不可能!以佟大将军的身份,怎么可能呢?湘儿,便是佟大将军运气极其不好,以至于直接撞进噶尔丹本人手中,对方也会选择生擒佟大将军的,那可是上好的谈判筹码。” 裴湘回想了一下自己读过的史书、收集过的准格尔方面资料,以及她对佟国纲本人的了解,轻轻叹了口气。 随即,她再次拿起铁锤并在手中掂了掂,然后神色平静地砸碎了沈启堂脚边的石块,继而又砸裂了石块下边的石板。 “爹,我说有可能就是有可能。” 小姑娘微微一笑,举着锤子慢悠悠地通知道: “别管这个可能性有多大,总之,你的想法我不同意。倘若你一定要去,那咱们就先比划比划身手力气。要是你连一个七岁的女童都打不过,就别白日做梦总想着去战场上冒险了。” 沈启堂:……那、那就不去呗,砸什么砸?比什么比?我、我沈二又不傻! 第235章 沈启堂怂得异常迅速干脆。这其中有一部分是小锤子“轻松”砸碎小石头的威力造成的, 另一部分则是由于他对裴湘的信任。 虽然……忙着捣鼓一些乱七八糟东西的亲闺女并没有多少耐心对他详细解释其中缘由,但沈启堂却十分清楚,既然女儿如此坚定地不同意他去战场, 那这件事背后隐藏的危机就一定远远大于它所带来的眼前利益。 然而, 道理是道理,明白归明白,沈启堂终究有些不太甘心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听话——尤其还是在这种被威胁的情况下。 难道他这个当父亲的就不要面子了吗?难道他沈二还能当真被一个七岁小姑娘吓唬住了? “我就是太溺爱这孩子了,”沈启堂毫不脸红地寻思着, “天下间竟有我这般疼爱女儿的好父亲, 实在是太难得了!唉,算了算了, 既然湘儿舍不得和我分开太久, 又如此担忧我的安危, 那我就让这小家伙安心吧。不过……也不能一直这般毫无底线地宠孩子啊, 还是要让她意识到,我这个当爹的也是有脾气的。” 想到这里,沈启堂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会儿脚边碎掉的石头和裂开的石板,然后飞快起身返回了屋内。 “婉娘!” 沈启堂一屁股坐在了正在核算账目的王婉对面。他一边喝茶压惊壮胆, 一边摇头晃脑地感叹了好些话。 “你快去外面瞧瞧湘儿吧, 咱闺女现在是越来越勇猛了。咦!女壮士兮!刚刚竟然一锤就砸碎了院子里的铺路石板, 哎,湘儿如今才七岁, 这要是等她长到了十七岁, 那不得一拳打死一头牛啊! “这、这……婉娘, 不是我觉得湘儿这般不好,毕竟这天生神力绝对算是上苍的恩赐,以后成亲过日子了, 也是一种依仗。可、可那是成亲以后,在此之前……哎,婉娘,为夫委实有些担心,倘若在湘儿成亲之前就不小心走漏了风声,那肯定会影响咱们闺女的姻缘的。” 王婉慢慢停下拨弄算盘珠子的动作,撩起眼皮认真打量着明显是来告刁状的沈启堂,狐疑问道: “可湘儿将来不是要参加那个内务府选秀吗?要是圣上下旨赐婚,那她的夫家还能抗旨吗?再有,据我了解,这旗人家的女眷中,是从来不缺少擅长骑马射箭之人的,想必他们并不会太介意湘儿的神力的,嗯,说不定还会因此更加重视湘儿。” 闻言,沈启堂悄悄回头瞧了一眼正在院子里忙碌的女儿。他的视线迅速掠过那柄仿佛闪着寒光的铁锤后,下意识压低了声音继续进谗言道: “咳,婉娘,为夫这次可要批评你了。你难道没发现吗?自从你知道湘儿的婚事最终会由天家包办后,就更加纵容湘儿了吗?为夫明白,你是觉得无论怎样,女儿最后肯定能嫁出去的,并且还会嫁的不错,至少能安享富贵尊荣。可你难道就不担心女儿嫁人后的日子吗?纵然富贵无忧,可这夫妻恩爱家庭和睦的日子,同那夫妻离心夫家冷漠的日子,能一样吗?” “湘儿这么好,只要有机会同她好好相处几天,谁能不喜欢她呢?” “这可不一定。”沈启堂放下茶杯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地说道,“这男人么,我还是非常了解的,一旦心思活泛起来,绝对不能以常理推断的。婉娘呀,咱们还是需要未雨绸缪的,尽量别让闺女力大无穷的名声传出去。” “未雨绸缪?” “对,不仅要防着有小人借此嚼舌根生是非,也是咱们在帮湘儿留一个后手。婉娘,咱们都清楚财不露白的道理,而湘儿的身手,就是财,就是她以后安身立命的重要依仗。 “你想想,若是她未来婆家以为湘儿只是个娇娇弱弱的女儿家,然后就猪油蒙了心似的欺负她,那湘儿的力气就是她的杀手锏。 “哼,他们胆敢欺负咱闺女,咱闺女就能出其不意把对方一家都料理明白了。嘿,这多好多痛快!可……要是旁人事先就了解了湘儿的本事,继而提前有所防备,那就委实不妙了。” “这样说来……”王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吟道,“倒是也有几分道理。” 闻言,沈启堂连忙附和道:“岂止是有着几分道理,这简直就是太有道理了!” “嗯?还请夫君细讲。” “婉娘,你想想,要是大家都以为湘儿就只是个柔柔弱弱娇娇美美的女儿家,那将来……她受了委屈后忍不住教训了婆家人,然后婆家人去外面诉苦甚至指责湘儿,外人能信吗? “再加上湘儿也不是一个没有娘家人撑腰的孤女,你我夫妻二人,还有那些要颜面的曹家人,都不会眼睁睁地让对方‘颠倒黑白’的。将来一旦双方闹起来,咱们完全可以把湘儿塑造成一个被婆家欺负还要被倒打一耙泼污水的小可怜儿,毕竟……谁能相信一个柔弱女子有本事亲自动手揍翻夫君全家呢?嘿嘿……” 王婉斜觑了一眼似乎陷入某种幻想中而笑容贼兮兮的丈夫,微微沉默了片刻。虽然知道沈启堂忽然跑来讲了这样一通话的真实目的,绝非只是简单为了女儿着想,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话听起来还是颇有道理的。王婉想,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做人做事藏些底牌还是很有必要的。 “再者……”王婉顺着沈启堂偷瞄的视线瞧向窗外,目光停留在院子里那道小小的粉色身影上,心中暗道,“湘儿近来确实过于沉迷于那些奇奇怪怪的研究了,反而对于女孩儿家从小就该勤加练习的本事生疏了许多,是该提醒她一番了。不必做得多好,但面子上总该过得去的。” 王婉主意一定,就推开面前的账册站起身来,打算亲自去院子里和女儿谈一谈。无论是女红刺绣还是伪装柔弱,都得提上日程了,否则的话,她就要暂时扣下闺女的部分研究经费了。 而沈启堂一见王婉的表情变化与动作,便意识到自己的这番谗言成功了,不由得得意一笑,旋即又在王婉望过来的时候连忙低头做出一副担忧沉思的模样,俨然是一位全心为女儿的未来操心谋算的慈爱父亲模样。 王婉:……假惺惺的!算了,总之最后吃亏的,肯定不会是她亲闺女。 不提出了屋子后的王婉都和女儿谈了些什么,反正结果就是裴湘接下来的日程安排不得不做出了略微的调整。 之后,决定报复回来的裴湘肃着一张美丽小圆脸找到了犹在琢磨如何正式步入仕途的沈启堂,然后叉着腰直接告诉他,倘若他一定要跟着佟国纲大将军去战场的话,也不是不行,但有一个条件,就是沈启堂必须要提前练习好骑射本事并达到一定的标准,才可以随军出征。 “标准?”沈启堂迟疑地转了转眼珠子,谨慎问道,“湘儿,莫非你要定一个奇高的标准来为难我?那还是算了吧,为父一向有自知之明,肯定没有百步穿杨或者一箭双雕这样的非凡本事。” 裴湘微微摇头道:“爹,你就不要以己度人了,湘儿是绝对做不来这种故意报复人的举动的。湘儿所说的标准很简单,就是需要爹你能做到在某些混乱状况中顺利骑马逃脱并跑远。” 闻言,沈启堂顿时觉得自己被小瞧了。 “湘儿,虽然为父的骑射功夫确实不佳,可这一年以来绝对算是认真练习过的,如今纵马狂奔也是不怵的,怎么会不晓得如何趁乱逃跑?只要你不设下刻意为难人的陷阱关卡,为父铁定会顺利通过考验的。” “那可不一定。”裴湘哼笑一声,挑着秀气的小眉毛脆声说道,“我就知道你信不过我,谁让你心虚呢?哼!但我人小胸怀广,才不会刻意为难你呢。这样吧,为了让爹你完全放心,我会找九阿哥借用一名他身边的护卫。先让那名护卫指导你几天,然后再请对方对你进行考核,他说行就行,这样总可以吧?” “找九阿哥借护卫?” “对。爹,虽然你喜欢在娘耳边搬弄是非坑害女儿,但是无论如何,那都是咱们父女两人之间的内部纷争,女儿肯定不会联合外人耍弄你的。” 听到这里,沈启堂忍不住舒了一口气。女儿的这番保证他是信的,因为不管女儿多么调皮捣蛋,确实不会故意让他在外人面前丢脸。 “行吧,就这么说定了。倘若宫里的侍卫点头认可,那你就得支持为父的打算。” “这是自然。”裴湘轻轻捏了捏不小心被绣花针扎到的小手指,仰起头朝着沈启堂笑眯眯地保证道,“只要爹你能坚持下来,湘儿肯定说话算话。” 很快,沈启堂的特邀教练就到位了。 这位教练面貌普通,但身手却非常出色,指导起沈启堂这名临时学生来也极为认真,并且还十分懂得用鼓励的方式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但遗憾的是,无论教练有多好,训练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沈启堂这位之前信心百倍的学员却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 沈启堂暗自叫苦,几天前的自己为何不痛痛快快地接受女儿的意见呢?为何非得嘴欠去找婉娘告状呢? 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可若有下次……大约还会忍不住再犯吧…… 第236章 信心百倍的沈启堂为何会打退堂鼓?最直接的原因就是, 他觉得倘若自己再跟着那位一个劲儿地鼓励他努力再努力的孟侍卫训练下去,不用等到上战场的那一日,他就能没了半条老命。 “湘儿, 乖女儿, 经过这几日的深思熟虑,为父已经决定不打算跟着佟大将军去打仗了,你快些去跟九阿哥和孟侍卫说说,咱们停了这训练吧。” 沈启堂扶着腰撇着腿步伐僵硬地挪动进了裴湘的书房,不等落座, 就语速飞快地说明了来意。 闻言, 正在埋头阅读的裴湘举起书本遮住了下半张脸, 只用一双漂亮又清澈的眼眸认真地打量着沈启堂。半晌,就见她眉眼微微弯起,却始终不言不语。 见状, 沈启堂轻哼一声, 觉得闺女一定是在得意地偷笑,别以为用书册挡住嘴就能骗过他的一双慧眼。 “湘儿?” 疑似偷笑的小姑娘大约是不想让声音里的笑意流出。她朝着神色憔悴的沈启堂迅速点了点头,又比划了个肯定的动作,表示自己会记得去和孟侍卫说的, 让沈启堂不必担忧。 沈启堂见裴湘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顿时松了一口气。随后,他发现女儿一直不出声,但眼中笑意却越来越浓, 还不时地用有些心虚的眼神瞧着他,不由得再次不高兴地哼了哼。 他心道,不过是小小赢了一局而已,就这样得意洋洋的, 唉,这孩子实在是太不稳重了。 自觉失了面子的沈启堂懒得在胜利者面前多停留,他确定自己不用继续参加那些累死人的训练后,当即就挺胸抬头并一瘸一拐地离开了书房。 ——大好时光,读什么书呀,回去睡懒觉不好吗? 直到沈启堂的背影彻底消失了,被怀疑一直在偷笑的裴湘才放下挡住口鼻的书册,露出了左侧微微鼓起的脸颊。她十分幸福地眯了眯眼睛,继续美滋滋地品尝之前偷偷塞进口中的糖果…… 至于沈启堂认输之事,裴湘才不会感到有多得意呢。她已经是七岁的大孩子了,怎么会为了这种必赢的小事表现得不稳重不淡定呢? 其实,在沈启堂答应她的提议的那一刻起,裴湘就知道自己赢定了。谁让九阿哥胤禟身边正好就有一个十分认真负责并且热爱教导旁人骑射功夫的孟侍卫呢? 而一贯和裴湘玩得好的胤禟在小伙伴开口后,根本不用裴湘详细解释,就在裴湘的一个暗示眼神下果断喊来了教导学生绝不藏私的孟侍卫,然后就暗藏同情地等着沈启堂接受孟侍卫的高标准训练了。 “不过,爹他竟然坚持了这么些天,也怪不容易的。”裴湘心中暗忖,“我还以为他第二天就会放弃呢,可见……老爹他确实非常想抓住这个机会呀,要不……我还是稍稍帮帮他吧。” 到底还是心疼自己亲爹的小姑娘托腮琢磨了片刻,心中便有了主意。 三天后,裴湘拎着一个蓝底白花的包袱找到了沈启堂。 “爹,我这里有一副新制成的内甲,既轻便灵活又牢固坚韧,上面还有几个防护用的小机关,你瞧瞧如何?” “内甲?”浑身药酒味道的沈启堂愣了一下,旋即伸出依旧酸疼的胳膊并打开了蓝色包裹。 “这是……” “是防身护体用的甲胄。唔,不敢说刀枪不入,但是穿着它上战场后,总会多几分保障的。” 闻言,沈启堂眼睛一亮,然后又飞快黯淡了下去,随即懒洋洋地嘀咕道: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05节 “给我看这个干嘛?我又用不上。还有,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瞧着确实是件好东西,最起码比一般的内甲要轻盈柔软不少,只是……这么薄,能抗住锋利的武器吗?” “那得看是多么锋利的武器了,还有使用武器的人。” 裴湘微微扬眉,她一边从袖中抽出匕首做演示,一边温声解释道: “爹,你看看这个防护效果……看吧,还是不错的,你把这件内甲送给佟大将军吧,他应该不会嫌弃的。” “嫌弃……不是,湘儿,你这……”沈启堂的目光骤然凝固,他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眼睛,又猛地一睁一闭,然后才再次望向裴湘手中那把轻巧锋利的匕首,“闺女啊,咱们先不谈佟大将军和这件内甲,来,你和为父好好说说,为什么你袖子里会藏着一把匕首?还有,你这掏匕首的动作是不是太迅速太熟练了?” 裴湘奇怪地瞧了一眼一惊一乍的沈启堂,将掌中匕首随意一转,又微微往下压了压手腕,短短几息之间门,那把寒光湛湛的匕首就被她飞快地收回到了袖中。 “一点小技巧而已,爹,你要学吗?”裴湘避重就轻地问道,“我可以教你,不过是需要收学费的。爹,你可别抱怨女儿小气,你看,这副独一无二的内甲就是女儿免费送你的,你收不收?要是今天不收下的话,下次就得从我这里原价购买了。” 一听到银钱之事,沈启堂立刻不再关注女儿随身携带利器这种小问题了——反正以后有危险的人绝对不是他闺女。所以,自然是免费内甲更重要。 “我收!” 沈启堂噌地一下坐直了身体,顾不得身上的酸痛连忙抓过内甲放在膝盖上。 “闺女,你刚刚说什么来着?对了,你说这内甲不仅轻薄,还自带机关护具?嗯,是什么样的,快给为父演示一番。等为父弄明白了,就给佟大将军送去。放心吧,为父必然会让这份礼显得格外有诚意的。” 一般情况下,裴湘还是非常放心亲爹的办事能力的。 她见沈启堂不再追问自己随身携带武器的事情,便立刻配合着演示起内甲上的小机关来,其间门还从腰间门抽出了一条银白色的软鞭来帮忙展示某处特殊设计的效果。而沈启堂在免费内甲的诱惑下,从头到尾都假装看不见任何不寻常的现象。 父女二人经过一番互相理解并尊重的亲切友好交流后,方才各自满意离开。 裴湘自觉已然尽了一份孝心,就再次一头扎进了知识的海洋里。 而沈启堂则下定决心,一定不能浪费了这件一看就挺值钱的内甲,要想方设法增加这件礼物的含金量。 于是,本来已经休息了三天并且打算短时间门内再也不练习骑射功夫的沈启堂又一次来到了马场,然后拖着依旧酸疼的身体费力爬上了马背…… 次日,磕青了额头的沈启堂拎着装有内甲的包袱一瘸一拐地去了佟家。他这副憔悴凄惨模样落在佟国纲眼中,着实令这位沉稳勇武的大将军吃了一惊。 “哎呀,沈先生,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哪个不长眼的小子欺负你了?是谁家的……” 沈启堂连忙摆了摆手,表示自己身上的伤并非他人殴打所致,而是练习骑射时不小心摔伤撞伤的。 “……之前请了九阿哥身边的孟兄弟帮忙指导一二,无奈沈某资质太差,总是让孟兄弟操心不已。哎,沈某心中惭愧,不愿意继续浪费孟兄弟的时间门,就假装说不愿继续练习了,其实是打算独自一人偷偷训练。不曾想,没有孟兄弟在一旁防护,沈某就受伤了,哎,这天赋资质……当真是强求不来。沈某原本以为勤能补拙,看来却是妄想了。” 佟国纲听完沈启堂近日苦练骑射的经历,眼中露出不解之色。他并没有怀疑沈启堂在说谎,毕竟那孟家小子也不是无名之辈,稍稍一打听就知道沈启堂所言真假。所以,佟国纲此时好奇的是,为何沈启堂忽然重视起骑射本领来了。 “这……哎,说出来徒增笑耳!” 面对佟国纲的疑惑,沈启堂无奈苦笑。犹豫片刻后,他才哑声坦白道: “沈某深受将军厚待赏识,一直感激在怀,又深觉无以为报,以至于终日寝食不安。近日得知将军即将出征作战,为了报答将军知遇之恩,沈某便想跟随在将军身边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甚至上阵杀敌。 “可沈某之前怠于锻炼,手无缚鸡之力,若是去了战场,恐怕不仅不能帮到将军,说不定还会拖累大家。所以,沈某打算趁着御驾出发前的这些时日,好好练习一番骑射功夫。没想到……心急反而误事,不仅没有提高骑射水平,还摔伤了胳膊、扭伤了脚踝。” 说着话,沈启堂就掀起衣服给佟国纲看他受伤的部位,同时长吁短叹地表达着遗憾之情和惭愧内疚之意。 了解过沈启堂受伤的原因后,佟国纲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没怀疑沈启堂是在演戏撒谎,或者故意受伤逃避去打仗之事,因为在此之前,他已经明确表示过,幕僚沈先生需要留在京中做事,不必跟着他奔赴战场。既然如此,沈启堂就完全没必要这么折腾自己了。 而且,以佟国纲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沈启堂身上的那些伤都是真的,并且还都伤得不轻。 “沈先生啊,您这是何苦呀。”佟国纲想到另外几名想方设法躲避随军出征之事的幕僚,心情复杂地摇了摇头,又关切询问道,“可看了郎中了,郎中怎么说?可别耽误了治疗。” 沈启堂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笑道: “还能怎么说,无非就是喝药静心修养不宜再次受伤那一套言论呗。将军,沈某这些只是小伤而已,不碍事的,您要是为着这个费心劳神,那沈某心里就更加过意不去了。” “好好,我不多操心。不过沈先生你也得听郎中的话,好好修养一番。待大军凯旋,我亲自带你去马场挑选一匹性情温顺的良驹,届时必然不会再让沈先生受伤的。” 闻言,沈启堂连忙诚恳道谢,同时将手中包袱往前递出。 “将军,沈某这次过来,一来是因着这身伤势同将军告个假,二来,是想着将这件奇巧内甲送给将军防身。” 说着话,沈启堂就解开了包袱结,露出了里面的墨色甲胄。 趁着佟国纲打量内甲的工夫,沈启堂简单解释了几句内甲的来历。他说这是养女拿出来送给他的,至于养女从何处寻得这内甲,他没有细问,毕竟那是曹家女儿而非沈家姑娘。要是他问得多了,有些人大概会以为他觊觎曹家大格格的好东西呢。 沈启堂说得含糊又意有所指,但佟国纲却误会了,以为沈启堂是在暗示皇家人所赠。 鉴于曹家大格格同九皇子胤禟算是同门师兄妹的关系已经被许多人知晓,所以佟国纲下意识就认为这软甲应该是九阿哥送出的,又经过沈启堂的手到了自己这边。 “既然是令嫒孝敬父亲的,怎好……” “还请大将军不要推辞。这软甲是极好之物,而好物就该配英雄。若是将这软甲留在沈某身边,就相当于明珠蒙尘,着实可惜。唯有把它穿在骁勇善战的将军身上,才不辜负这软甲的珍贵之处。” 佟国纲能感受到,沈启堂送内甲的心意是真诚的,并且也确实认为这内甲十分难得。他记下了这份心意与关怀的同时,也颇为好奇这九阿哥送出的内甲到底有何独特之处,于是便凑到沈启堂身边,耐心听他低声讲述这内甲的制作材料和防护设计。 听到后来,饶是见过不少精良甲胄的佟国纲都忍不住当场脱下外袍并试穿起来。试穿不多时,这位大将军便哈哈大笑着去了演武场,准备穿着这件新内甲和家中武艺高手比试一番。 此时的佟国纲和沈启堂都还不知道,正是这件出自一个小姑娘之手的内甲,让佟国纲在未来的乌兰布通战场上捡回了一条命。 而重伤回京的佟国纲在刚刚能够下地行走之时,就亲自登门拜访了沈家并表达了他的由衷谢意。 至此,沈启堂在佟府的地位就有了极大的改变,再不是一名普通闲散幕僚。当然,那时候的沈启堂已经不太在乎这些了,因为在佟国纲的运作和康熙帝的默许下,他终于有了正式步入官场的机会。 第237章 为了感谢沈启堂送的那件救命甲胄, 佟国纲给沈启堂弄了个监生的身份。这样一来,沈启堂就有资格正式步入仕途了。虽然是从七八品的小官当起,可比起之前的那种幕僚清客身份,足以让沈启堂每晚都笑着入梦了。 而更让沈启堂感到高兴的是, 他成为监生后没多久, 就非常顺利地在顺天府西路厅某得了一个从七品的文官官职, 竟然比许多官宦人家的子弟还“幸运”。 沈启堂一开始以为是佟国纲使了大力气。但在佟国纲醉醺醺地向他道贺后, 便知道他的这份幸运背后还有旁人出手帮忙。 至于这个人是谁, 沈启堂一时之间也琢磨不明白。他想到了宫里的四皇子、经常来沈家的九阿哥,甚至还有曹家人,却不知真正帮他的人其实就是他偶尔“嫌弃”的漏风小棉袄。 在佟国纲侥幸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后,裴湘就托胤禟把那件关键时刻能保命的内甲的设计图纸转交给了康熙, 同时为“养父”沈启堂谋求了一个小小的官职。 沈启堂当了官, 虽然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从七品文官, 在京城这地界儿根本翻不起任何浪花来, 但是对于小小的沈家来说,却是一件十分值得庆贺的喜事。 王婉如今成了官夫人, 出门应酬交际时就更有底气了, 能接触到的人脉圈子也拓宽了许多。这样一来,她同九阿哥胤禟暗中合作的生意自然是越来越兴旺, 给丈夫和闺女的零花钱也更加丰厚。 不过,再丰厚的零花钱到了裴湘手中后, 也会被迅速花完,以至于时常需要“打劫”沈启堂的。 她如今需要花钱的地方不少,尤其是不再继续给康熙修改机关图纸后,之前许多能够免费得到的材料和工具就需要她自己出钱购买了。再有就是,因着沈启堂曾动了上战场的念头, 裴湘忽然就对医药救命之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就又产生了一笔不菲的花费,这也导致了裴湘时常需要小伙伴胤禟的零食投喂。 当然,胤禟对小伙伴的帮助绝对不只体现在零食方面,还有就是对她兴趣爱好的支持和鼓励。 在裴湘不乐意继续花费大量时间琢磨改良武器的机关术后,他不仅没有按照康熙的暗示认真劝说小伙伴,还反过来对康熙讲了一番不能涸泽而渔的道理。 之后,他又偷偷请了一位脾气好医术精湛的老太医去给裴湘悄悄上课,俨然成了康熙眼中胳膊肘往外拐的十足混蛋儿子。 而裴湘有了新兴趣和好老师后,日子就过得更加充实和忙碌了。 她依旧在曹家和沈家两边轮流居住,依旧有着每天都写得满满的计划表,依旧每月都会和聊得来的小伙伴胤禟相聚一两次,依旧和亲爹沈启堂互相坑害和互相帮助……除了依旧不喜欢曹家安排的那些女德女戒课程外,她很满意现在的日子。 一晃三年,裴湘十岁了。 十岁的小姑娘已经不再烦恼是不是所有孩子都胖乎乎的问题了,但是仍然时常为了零花钱不够花和零食不够吃而烦恼。 与此同时,随着年纪渐长,裴湘的身手和五感也越来越厉害。所以她一直都十分清楚,哪怕她之后再没有替康熙改良过武器,反而一门心思地捣鼓各种作用奇怪的药粉药丸,那些潜藏跟随在她周围的护卫也没有被调离。显然,她在那位高坐金銮殿的帝王心中,还是比较重要的。 有了这份认知后,当曹家的孙老夫人笑吟吟地当众宣布,三年前去苏州织造任职的曹寅已经被调任为江宁织造郎中,并打算接曹家女眷去南边居住,裴湘并未感到有任何慌乱。 她十分清楚,只要不是她主动提出返回南边,宫里那位帝王为了稳妥起见,绝对会把她留在京中的。 然而,意外总是发生得令人猝不及防。就在裴湘打算继续留在京中陪着父母亲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时,苏州老家那边的一封加急信打破了沈家的温馨平和气氛。 “外太翁病了?”裴湘放下手中的医书,快步走到王婉身边,一边扶着娘亲落座一边接过她手中的书信浏览。 “是你小舅舅的亲笔书信。”王婉撑着额头,语气伤感地解释道,“看写信的日子,正好是你外太婆的忌日前后,又赶上那几日连续下了几场雨……唉,终究还是你外太翁上了年岁……你小舅舅在信里面说,已经请了仁善堂的刘大夫和常玉县的徐老先生去给你外太翁瞧病,但……问诊的结果并不太乐观。唉,你小舅舅他、他让咱们早些……早些有所准备。” “娘亲。”裴湘匆匆读完来信后,又重新看了一遍上面关于外太翁虚舟先生的病情描述和请医问药的大体经过,蹙着眉头道,“娘亲,我想回南边去亲自探望外太翁。一来,是把我这几年从宫中得到的上好药材带给外太翁调理身体,一来,我希望能够亲自守着外太翁。娘亲,我要好好陪伴他老人家一段时间,尽一份孝心。” “回南边去?”王婉先是一怔,旋即恍然道,“湘儿,你打算跟曹家人一道去江宁吗?” 裴湘点了点头,缓声道:“到了南边见到曹大人后,想必无需我多言,他就会催促我去苏州陪伴外太翁的。对恩师长辈尽孝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再加上曹大人他一直希望能获得江南一带文人士子的好感和认可。” “那我和你爹……” “娘亲,你和爹就留在京城吧。女儿如今大了,也有了自保的能力,曹家人伤害不了我的。再者,曹家嫡长子的身体一直不甚康健,李夫人这几年一直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照顾孩子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心思去刻意为难旁人了。” “可你终究才十岁……” “婉娘,你千万别小瞧了咱闺女。”推门而入的沈启堂再次打断了王婉的话,扬声道,“不信你现在就伸手摸摸湘儿的袖子,看看里面是不是藏着匕首。” “胡说!湘儿这样娇气柔弱的小姑娘,怎么会随身藏着利器?”王婉想也不想地否定了沈启堂的提议,更不会去摸什么袖子。 ——这样就能一直假装不知道自家女儿有多彪悍泼辣了。 瞧着习惯于自欺欺人的妻子,沈启堂无奈地摸了摸鼻子,然后在裴湘的不满冷哼声中一屁股坐了下来。 “不过,既然湘儿打算跟着曹家人回南边去,那咱们夫妻一人也是时候回家乡瞧瞧了。婉娘,你这些日子将生意上的事情整理交接一下,为夫也去找李大人说说话喝喝酒。” “回家乡去?那、那衙门那边?”王婉按捺住激动心情,一脸疑惑地打量着沈启堂。 “哎,顺天府内最近正好有一桩需要去江宁那一带办理调查的陈年旧案,好多同僚都不愿意出这趟没有多少油水的远门,这不就巧了,正好归我。对了,还能让负责此案的李大人对我多几分好感。不过,咱们大概要比湘儿晚出发几天,而且路线也会有所不同,但最后肯定会在苏州城里相聚的。” 闻言,王婉眼眸一转,顺着沈启堂的话补充道: “若是回南边的话……正好可以顺路考察和筹备一番新店之事。前几日,我还和几位掌柜的提过,咱们家的买卖不能只局限在京城内,亦或者盛京那样的关外地方,还得去人烟稠密又富庶安稳的江南水乡扩展生意……既然如此,这次南下岂不是个好机会?” 裴湘自然是不愿意和父母分开的,此时一听王婉和沈启堂的对话,一双眼眸顿时就变得亮晶晶的。 “爹,娘,要是外太翁见到咱们一家三口都去探望他,肯定高兴。尤其是见到我爹这个他老人家教过的最失败的学生后,也许激动之下就病好了。” “啧啧,谁说我是他老人家教过的最失败的学生?”沈启堂不服气地瞪大了眼睛,立刻理直气壮地辩解道,“这完全就是胡说!哼,他老人家可是从来没有承认过我是他的学生呢!” 裴湘:……那你骄傲啥? 在确定沈启堂和王婉两人的打算和心意后,裴湘就快快乐乐地返回了曹家,同时还给宫里的胤禟带了一封信,表示自己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 这一别,他们大约就得两三年甚至更久才能再次相聚见面了。 “……九哥,劳烦你帮我多准备些御膳房黄师傅亲手烤制的肉干、白师傅的蜜饯梅子和酒酿玫瑰、白鹭姐姐的腌渍桃干,还有常青小哥腌制的酱菜,我要留着路上吃。 “对了,我离开之后,你一定要记得把我每月的分红单独存起来,千万别记在我娘那边的账册上,要不然那笔银钱就不归我了……另外,你记得每天都要好好吃饭、多多锻炼,免得将来不仅个子没有我高,力气也不如我,还胖……” 收到信的胤禟一个鲤鱼打挺就从榻上跳了起来,然后慌忙穿上靴子就往乾清宫跑。 ——汗阿玛,儿臣愿意为您分忧,万分想和四哥一起去南边办差!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06节 第238章 康熙完全不乐意再多看一眼一直围着他撒娇耍赖的胤禟了。 他有些嫌弃地想着, 小九都已经是十一二岁的半大小子了,他上面的兄长们到了他这般年纪,哪个不是努力表现出沉稳冷静的一面, 生怕长辈们觉得自身不够懂事可靠有担当。就只有这个越长越漂亮的九儿臣,完全不知道脸皮薄为何物,一旦缠磨胡闹起来,就和当年六七岁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不, 还是有些区别的。”康熙缓缓翻过一页书,垂着眼眸暗自思忖着,“比起小时候, 这小子现在倒是学会为自己的贪玩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了。听听, 什么叫做一想到不能为汗阿玛分忧就茶饭不思……那你倒是别一边表孝心一边不停地打量桌子上的点心水果啊……难不成还想连盘端走送给你那个一直不务正业又嘴馋凶悍的小青梅吗?” “汗阿玛,您就让儿臣跟四哥一起去南边吧。” 胤禟见康熙虽然一直没有言语,但也没有不耐烦地把自己撵出去,便知道出门之事尚有周旋的余地, 于是便继续央求道: “汗阿玛,您最英明神武了,肯定早就想到此次差遣儿臣出门办差的方便之处了,可您又心疼儿臣年纪小……哎,您是一片慈父之心, 不忍让儿臣去外面风餐露宿的, 但儿臣根本不怕吃苦受累, 就一心渴望做些力所能及的微末小事尽尽孝心。嗯, 再顺便护送湘儿一趟。” 闻言,康熙终于抬起头来。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胤禟看了两眼,就想研究一下这个不孝子是有多厚的脸皮, 才能如此坦然说出“顺便”二字来。 “汗阿玛?” “咳,胤禟啊,来,你倒是给朕讲一讲,朕能差遣你去南边做什么?除了让你四哥分心照顾你之外,你还有什么用处?” 胤禟见康熙终于愿意开口说话了,顿时眼睛一亮。 他连忙坐正了姿势并挺直了腰板,如同往日面对康熙考校功课学问时那样声音洪亮地答道: “汗阿玛,儿臣只分析出了两点。一是倘若儿臣和湘儿一道去南边,那暗中保护湘儿的护卫们就能毫不惹人注意地混进儿臣的护卫队中。这样一来,既能更好地保护湘儿的安全,也能防止有心人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注意到湘儿的特殊重要之处。 “至于第二点,汗阿玛,儿臣浅见,儿臣打算在抵达苏州后,以皇子的身份去探望虚舟先生。这样一来,南方的士子们一定能倍加感受到汗阿玛您的宽厚仁慈。” 对于胤禟的这番分析应对,康熙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随后慢条斯理地说道: “那些被派去保护曹家丫头的侍卫们,要是连隐藏自身都做不到,朕留着他们有何用?再者,你四哥这次本来就会去南边,届时,朕让你四哥绕路去探望一番虚舟先生,效果不是一样吗?” 胤禟眼睛一转,迅速摇头道: “那怎么能一样呢?汗阿玛,四哥他是已经开始办差的皇阿哥了,而且本身还有正经差事在身,由他特意绕路去探望那位一直不肯入仕为官的虚舟先生,就显得咱们皇家有些过于抬高对方的地位了,也过于郑重其事,说不定反而会让病人以及病人家属感到忐忑不安,最后弄巧成拙。 “但倘若让儿臣去……虽然都是皇子,可儿臣年纪小,又和湘儿有着师兄妹的名分,就显得既正式又不正式,这其中的分寸可不就刚刚好吗?另外,还有……这个……” “还有什么?”康熙见厚脸皮的胤禟竟然忽而语气迟疑,便饶有兴趣地追问了一句。 “还有就是……汗阿玛,这话呀,儿臣只跟您悄悄念叨一次,您可别告诉我四哥啊。咳,还有就是……这长相气质的缘故。汗阿玛,您想想,四哥那冷肃不爱笑的模样,当真适合去探望病人吗?可儿臣就不同了。您瞧,事实就摆在这儿呢,儿臣的模样是顶顶好的,儿臣爱笑,说话做事都让人觉得亲近热诚。将来,湘儿的外太翁见到儿臣后,肯定能够更加充分地感受到汗阿玛您对子民的宽慈恩德的。” 康熙:……朕肯定和你四哥说! 也不知是不是当真被胤禟分析出的某一点打动了,康熙终究点头同意了胤禟的请求,不过却给胤禟安排布置了双倍的课业任务,以及彻底没收了他那些小生意一年的利润分红。 胤禟:……人家当爹的,都是给即将出门远行的孩子多多准备银钱的,怎么我爹就忽然变小气了? 然而,就在胤禟悄悄嘀咕着康熙竟然变得抠门的同时,康熙其实并没有觉得自己占了多大便宜。 他似笑非笑地扫视了一遍手中的清单,觉得哪怕再多没收胤禟两年的买卖分红,自己都赔了。清单上列出的那些被胤禟“搜刮”走的药材,有好几样都是宫里收藏的上等品——连康熙自己都有些印象,根本就不是能够用银子随便买到的。 再有就是,胤禟还把那位“悄悄”教过裴湘医术的徐太医也给要走了。要人的理由是他自己年纪小,担心路上生病,有一位医术精湛的太医随行,他心里稳妥。 对此,康熙已经懒得再多说什么了。 出行的队伍中多了两位皇子,曹家人都很上心。 不过,因为曹寅不在,而负责护送这些女眷离开京城去江宁的曹家族人平日里又没有多少同宫中贵人接触的机会,便不敢太过上前打扰。除了每日问安请示的时候,他们并不怎么敢出现在胤禛和胤禟面前。 与此同时,胤禟和裴湘两人因为年纪渐长,明面上的来往已经不如之前那么密切频繁了。但裴湘到底还是比曹家其他人有着更多接触皇子的机会,因此一路上获得了许多似有若无的打量目光,尤其是来自小孙氏和蒋氏的。 她们之前就知道九皇子胤禟十分亲近自家大格格,但因为胤禟每次都去沈家,所以她们并未亲眼见过两个半大孩子相处时的样子。如今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了,自然免不了多寻思了几分。 小孙氏为此还向孙老夫人偷偷打听过裴湘的婚事安排,是不是已经内定给九皇子当侧室了? 对此,一向偏爱这个娘家侄女兼堂侄媳妇的孙老夫人却含糊了起来,不是岔开话题就是假装糊涂,完全不打算透露任何所思所想。 但是,每当小孙氏离开后,孙老夫人都会独自琢磨一会儿长孙女嫁入皇家后能带来的诸多好处,或者未来的九福晋会是哪家姑娘,以及……需不需要提前打好关系或者做些暗中布置…… 至于年长的四皇子,曹家人的态度就更加谨慎小心了。同行数日,他们已经隐隐感觉到,这位四皇子绝对不是个能够轻易讨好的人物。 而在产生这个认知的同时,曹家人都不免又高看了裴湘几分。因为他们发现,并不怎么平易近人的四皇子胤禛对待自家大格格就如同对待自家妹妹一般,尽管他偶尔会严厉教育她,但那份严厉中是带着关心和亲近的。还有,四皇子每日里考校检查九皇子的课业时,从来不忘查看大格格的,俨然是在认真地履行照顾两个孩子的责任。 “一个小姑娘而已,读那么些书做什么,难道将来还能考个状元吗?”几次想让女儿曹晴去亲近讨好皇阿哥却一直失败的小孙氏瞧着正和胤禛一问一答的裴湘,心中酸溜溜地嘟囔着,“这四皇子也是奇怪,教导九皇子就罢了,怎么还总是考校一个小姑娘的学问,而且看起来考校的时间要更长一些,这都是哪来的怪毛病?” 不论小孙氏以及曹家其他人如何猜测打量,这一行人经过长途跋涉之后,终于平安抵达了目的地。 而已经在江宁织造府上任的曹寅果真如同裴湘所想,不等裴湘开口提出去探望外太翁之事,他就主动说起了虚舟先生的病情。紧接着,他便催促裴湘尽快返回苏州探望生病的老人家——以曹家长女以及虚舟先生弟子的名义。 于是,在裴湘抵达江宁的第三天,她就在曹家仆从的护送下再次启程了,九皇子胤禟同行。 至于胤禛,早就车队抵达江宁城的前一日,他就带着他的护卫人马悄悄离开了,并未和曹寅以及江宁一众官员见面。说实话,裴湘和胤禟也不甚清楚这位四皇子的真正去向。 离了江宁,胤禟知道裴湘心急去看望虚舟先生,自然打消了一路游览赏玩徐徐前行的念头,还不时地催促车队尽快赶路。而这番表现落在旁人眼中,便是九皇子极为重视康熙帝交代的差事,不愿有丝毫拖延推迟。 当裴湘和胤禟带着徐太医和一些上好的救命药材赶到环溪草庐时,虚舟先生已经病得吃不下多少东西了,全靠裴湘之前托人送回来的一种入口即化的药丸子续命。 “要是再晚上两天……” 给虚舟先生号过脉的徐太医面色凝重,但并没有如同之前请回来的那些大夫一般只是一味地摇头叹息。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徐太医捋着胡子思索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才起身去了隔壁房间开方子,同时也将得意弟子裴湘招呼了过去。 被留下的胤禟坐在外间喝了半盏茶。 他正感到些许无聊之际,就见一个大概十一二岁的半大小子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他是?”胤禟迷惑地打量着越走越近的白净少年,总觉得对方的模样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回九阿哥,这是赵颀,老先生的关门弟子。老先生这次生病,一开始症状不显,也多亏颀哥儿他心细妥帖,不放心之下便早早去喊了郎中来,要不然不知要耽搁多久呢。” “赵颀……”胤禟凝眉思索,一时之间想不起自己曾经认识过一个叫做赵颀的同龄人。 一旁的曹府管家见胤禟面露疑惑,连忙躬身凑到他身边,并在他的耳畔低声介绍了这赵颀的具体来历。 “九阿哥,这赵颀,其实就是当年的曹颀,之前在京中的时候,他有幸同您有过一面之缘的。” 第239章 “原来是他!” “曹颀”这两个字让胤禟面露恍然, 随后,他望向对方的目光也郑重认真了许多。 作为裴湘的好友,胤禟天然就对赵颀这个“抢占”了他朋友六年富贵生活的家伙存有不喜之意。倘若裴湘亦对赵颀心存芥蒂, 那胤禟是非常乐意顺手给对方添些麻烦的。 但可惜的是, 他的小伙伴不仅没有讨厌这个曾经鸠占鹊巢的小子,还夸了他好几次, 更是对她自己错失的六年富贵日子没有任何遗憾之情,反而一直以来都更加享受沈家的亲情与生活氛围。 所以,当胤禟在环溪草庐内突然遇见了曾经的曹颀,又听说如今的赵颀已然成为了虚舟先生的关门弟子时,心情就忽而无奈又复杂了起来, 甚至莫名地冒出来了一个令他倍感不爽的念头,就是这个赵颀和裴湘之间的缘分是不是有些过于深了? “这小子怎么成为虚舟先生的关门弟子了?” 记忆力一向良好的胤禟清楚记得,之前姚子孝回禀过, 曹家发现孩子被唐姨娘替换后,就将养了六年的赵颀送还给了他的亲生母亲——浙妓温冷香。同时, 曹家还给曹颀置办了些田产铺面,虽然不算丰厚, 但最起码可以让赵颀、温冷香,以及温冷香的两个女儿都衣食无忧。另外,曹家还愿意承担曹颀在读书方面的花费…… 想到这里,胤禟冷冷觑了一眼赵颀后,便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询问起身边殷勤回话的曹府管家来,并不在乎屋内的赵颀是否能听见他的问题。 “我记得虚舟先生之前似乎提过,在湘儿之后,他老人家并不打算再收徒弟了。” 闻言,曹府管家撩起眼皮飞快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状似什么都没有听见的赵颀, 眉目间的遗憾古怪之色一闪而过。 紧接着,他躬身答道:“阿哥爷,此事说来话长,其中内情颇有些曲折巧合,且容奴才从头细细回禀。” 胤禟神色淡淡地“嗯”了一声,安坐在尊位上静等着曹府管家叙述来龙去脉,丝毫不在意话题的当事人就在近前,并且能将曹府管家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只是,当这位尊贵自我惯了的九皇子不经意间望向裴湘不久前离去的方向后,忽然皱了一下眉头,旋即微微一扬手,立时止住了曹府管家的汇报。 “算了,你先下去吧,爷有事再命人传唤你。” 正酝酿着如何开头的曹府管家愣了一下,不知这位皇阿哥怎么就忽然改主意了。不过,不论有何缘由,反应过来后,管家就立刻应了声“是”,随后就按照胤禟的吩咐迅速退出了房间。 胤禟沉默了下来。他独自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正给虚舟先生细心喂药的赵颀,心道从曹府管家的表情变化来看,这小子之前的经历估计不怎么光彩愉快。若是让知情者当众事无巨细地重复一遍,这小子面子上肯定是挂不住的,说不得晚上还要躲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的。 “虽然……九爷我并不在乎这小子的颜面。”胤禟有些漫不经心地琢磨着,“但他到底是湘儿外太翁的关门弟子,看在湘儿的面子上,我便晚些时候再打听吧。对了,到时候让湘儿也一起听听真相,免得将来让这个一看就擅长装乖哄人的小子用花言巧语糊弄了,比如博取同情……” 胤禟决定日行一善后,就不再将注意力放在赵颀的身上了。他微微侧头,一边打量着环溪草庐内的各种布置摆设,一边随手把玩着腰间的精致清雅荷包,同时有些遗憾地想着,要是湘儿愿意给他绣个荷包,哪怕上面有一堆金元宝,他也肯定每日佩戴,绝对不会像沈夫人那般嫌弃的。 就在胤禟的思绪渐渐不知飘向何处之际,斟酌着修改完药方的徐太医和裴湘从隔间出来了。 徐太医又给虚舟先生把了把脉,才缓声说道,按照新药方服药后,不出十日,老先生定然能下地行走了。 “之后继续仔细保养调理,自能渐渐康复。” 徐太医说这番话时的语气非常笃定,但眉目间并不见多少轻松之意,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笑影儿。 见状,王家人以及虚舟先生的几个弟子都心中微沉。 留下赵颀和王家的一名后辈一起照看虚舟先生后,屋内众人鱼贯而出,并移到了另一间院落内讨论虚舟先生的病情。 到了此时此地,徐太医才吐露了实情,就是虚舟先生年事已高,已经到了岁数,便是治得了病,也救不了命。他语气谨慎地告诉众人,若是之后细心调理,老先生或许还能继续坚持个五年的光景,而那之后……便是华佗在世,也回天乏力了。 不提旁人得知虚舟先生寿数不足五年后有何感触,早一步知道这个诊断结果的裴湘在压下心中酸涩不舍后,一边请徐太医证明她在烹制搭配药膳和调理身体方面的能力手段,一边要求留在环溪草庐亲自照顾虚舟先生,以尽孝心。 她希望在接下来剩余不多的日子里,能让外太翁的每一天都过得舒心愉快,避免遭受更多的病痛折磨。 “你有这份孝心就好,然而这环溪草庐到底简陋,比不得正经宅院舒适整齐,更不能和江宁织造府相比,这……” “二舅舅,您无需担忧这些。您难道忘了吗,湘儿从岁起就跟着外太翁在这边长住了。这些年,湘儿远在京城,见过不少雕梁画栋的富贵府邸,可说实话,湘儿最怀念的,还是环溪草庐内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既然如此,那就依你之言。” 因为有徐太医的作保和胤禟的支持,王家人同意了由裴湘接手照顾虚舟先生起居的事情。当然,这也是得到虚舟先生本人同意的。 别看老先生此刻十分虚弱,但是他的神智还十分清醒。这世上再没有谁比亲自教导裴湘长大的虚舟先生更清楚她的厉害聪明之处了。 老先生从来不会因为这个曾外孙女年纪小,就不信任她的心性能力,反而认为有裴湘陪在身边后,一定比他那些一大把年纪的儿女弟子们还要让他舒心和放心。 裴湘留在环溪草庐的事情就这样敲定了一半。 随后,她让曹家下人将她的亲笔信函送往江宁曹寅处,表示自己之后几年会留在苏州这边亲自照顾虚舟先生。而曹寅接到女儿来信后,当即就答应了此事,随后又亲自去内宅将此决定告知给了孙老夫人。 深知儿子看重什么的孙老夫人绝口不问环溪草堂居住环境如何。她当即就吩咐曹家下人大张旗鼓地开库房、取药材,并给长孙女收拾了一些极为清雅精致却并不太实用的衣物用品,然后又命信得过的心腹仆妇亲自跟车前往苏州送东西。当然,这几车东西必然要送得光明正大、热热闹闹。 且不提曹家这边的一连串动作以及引发的各种反应,说回裴湘这边。 在等待曹寅回信的日子里,裴湘和胤禟也得知了赵颀成为虚舟先生关门弟子的来龙去脉。 当年,赵颀回到亲生母亲温冷香身边后,还没有和长他岁的姐姐憨园以及正在牙牙学语的小妹妹多相处几日,浙地的赵家族人就闻讯赶了过来。 他们以赵颀是那位失踪族人赵九郎的唯一儿子为由,要求赵颀认祖归宗并跟着赵家人生活。与此同时,如果赵颀认祖归宗了,那曹家给赵颀置办的产业自然也会被赵颀带入赵氏一族了。而赵颀年纪小,那些产业自然由赵家长辈代为管理……反正肯定是和没名没分的温冷香不存在任何关系了——哪怕温冷香是赵颀的亲生母亲。 温冷香当初能为了更好的生活就选择卖掉刚出生的儿子,就知她心性如何了。所以,眼见着曹家并不阻拦赵家认回赵颀并夺走那些产业,温冷香的应对手段也相当果断干脆。 温冷香直接利用赵家当初将她赶出住处时给她定的“罪”——不守妇道水性杨花,一口咬定赵颀根本就不是赵家的孩子,而是她和一位四处游学的年轻书生所生。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07节 至于那个书生的姓名家乡为何?温冷香表示,自己只爱慕那人的才华风姿,也知留不住人,便不曾详细打听。 于是,在温冷香的坚持下,赵颀的身世再次有了变化。 这次,他不仅是从良妓and女的儿子,更是个父不详的私生子。 “这样一来,虽然保住了那些产业,但却几乎彻底断送了赵颀的前程了。” 听到这里,裴湘叹了口气,心道怪不得这次再见赵颀,觉得他成长得特别迅速,再不是当初那个心性柔软的小男孩儿了。 “那后来呢。”胤禟的声音适时地打断了裴湘的怅惘思绪,“他怎么就成为了虚舟先生的关门弟子了?” 见胤禟追问,回禀之人连忙继续解释。 当初,温冷香和赵家的恩怨纠纷闹得比较大,赵颀的身世变化自然也没有隐瞒住,这样一来,他遭受的冷眼和嘲笑就更多了。 除了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外,赵颀在学堂里也备受冷落排挤。后来,不知是哪个学生起的头,一些学生也跟着附和,他们纷纷表示自己并不想和赵颀这样卑贱出身的人做同学,随后就一致要求学堂先生将赵颀赶出去。 “那孩子经历了一连串的变故与人情冷暖,又遭到同窗排挤奚落,本就心情沉郁,而后又见那位一向待他和煦的先生因他之故左右为难,一时想不开,竟然有了死意……虚舟先生外出访友,途径一处水域,因着喜爱那里的秀美玲珑景色,便下了马车步行赏景,恰好就遇见了正在河边徘徊的赵颀……老先生救下赵颀后,听说了他的身世,不由得心生怜悯。况且,哎,一旦深究起来,这赵颀和老先生也不算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之后,老先生又考校了赵颀的学问,发现他小小年纪就出口成章,有见解有灵气,更是起了爱才之心。那之后,老先生就将赵颀带在身边,本意是想好好开导一番,然后再将他送回家去。但相处久了,老先生越喜爱赵颀的聪慧懂事,就越替他感到惋惜遗憾……便决定将赵颀收为关门弟子并留在身边悉心教导,也算是给这孩子一个小小的翻身机会,至少不辜负了他的天赋才智。” “原来如此。” 胤禟沉吟着点了点头,又接着问道: “不过,既然他不是赵家的孩子,怎么如今依旧姓赵?” “回阿哥爷,此事说来也是曲折反复,还颇有些离奇色彩。赵颀跟在老先生身边过了一段消停日子后,那温冷香就找了过来,并且还不是一人过来的,而是领了个陌生男子同来。大家谁也没想到,那男子竟不是旁人,而是当年那个忽然失踪不见了的赵九郎。” “赵九郎?给温冷香赎身的那个男人?” “正是此人。原来,这赵九郎当年误信他人,被人坑蒙拐骗到了外地去做苦力,过了这么些年才成功逃回家乡。他一回来,就听说了赵颀之事,然后就立刻赶来苏州找到温冷香,并表示一定要认回儿子。” “赵九郎就这么相信赵颀是他的儿子?”胤禟皱眉问道。 “这个……”回禀之人面露同情之色,语气有些吞吐,“据说,那赵九郎做苦力期间,因为屡次试图逃跑而受了不少毒打虐待。所以,嗯,他已然、已然不能生儿子了。这样一来,赵颀极有可能就是他唯一的孩子,自然无论如何都要认回来的。” “赵九郎要认回孩子,温冷香可愿意?”裴湘睁大了眼睛好奇问道,“她当年为了保住产业,一口咬定赵颀是个父不详的孩子,可见她的决心。难道赵九郎一出现,她就改变主意了?” “回大格格的话,非是温冷香轻易改变主意。”回禀之人摇头叹道,“而是因为那赵九郎一直偷偷藏着温冷香的身契。温冷香大约也没有想到,赵九郎会留有这样的后手。不过,她也不是任人揉搓之辈,虽然被赵九郎威胁了,但她依旧一口咬定赵颀不是赵家孩子。她还说,要是赵九郎逼得过分了,她就一死了之。届时,赵九郎他就是赵颀的杀母仇人,而他又不是赵颀的亲生父亲,自然就别指望有儿子给他养老送终了……这赵九郎和温冷香后来终于谈妥了,赵九郎放温冷香自由,并且从此不过问女儿憨园的任何事。然后,温冷香承认赵颀是赵九郎的亲生儿子,并且将赵颀名下产业的七成交给赵九郎管理……” 听到这里,裴湘和胤禟互相对视了一眼,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过,裴湘此时倒是明白了为何赵颀的变化会那般大,并且又是那般依赖尊敬她外太翁。因为对于如今的赵颀来说,他身边真心为他好的人,大概就只有虚舟先生一个了。 了解过赵颀这几年的坎坷经历后,曹寅的回信就到了。 有了这位名义上的父亲的同意,裴湘就正式留住在了环溪草庐。 虚舟先生此时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阶段,身体渐渐有所好转,正是需要放松心情并静养的时候。于是,不甚得他心意的王家后辈和几个被他嫌弃地称为资质“愚钝”的学生都被“驱赶”出了环溪草庐。 最后,除了几名常年照顾虚舟先生的老仆外,环溪草庐内只有裴湘和赵颀留了下来。对了,还有一个连虚舟先生也不便直接开口表示嫌弃的九皇子胤禟。 胤禟在环溪草庐内住了小半个月,对赵颀的感觉从复杂同情彻底转变成了不喜欢。 其实,赵颀本身并没做什么错事,就是凭借着长相、学识和细心温和的性格分走了裴湘一部分的注意力而已。再加上赵颀经常和裴湘一起照顾虚舟先生,便又比胤禟多了些和裴湘的共同话题。 如此一来,骨子里一贯骄傲霸道的九阿哥就再没有了轻松好心情。他非常想抢回小伙伴的全部注意力,可又十分清楚,如果他这时候吵嚷愤怒,那就彻底落入了下风。 胤禟想,自己必须要不动声色地击溃讨嫌的抢夺者,重新成为小伙伴心目中最重要的知己好友。 “不,不仅仅这般……”胤禟眉目沉沉地思忖着,“便是短时间内争赢了,又如何呢?等我返回京城后,湘儿和那个讨厌的赵颀会有更多相处的时间……甚至比之前我和湘儿在京城时还要亲近……等到五年之后,湘儿她都不一定还记得我了……” 想到这里,胤禟脑海中突然闪过康熙之前调侃过的一些话。 那位万岁爷曾经逗弄小儿子说,倘若胤禟不愿意让裴湘进府的话,那等裴湘将来嫁给旁的男人了,就会同夫君日日相伴,时间久了,肯定会比和胤禟更加亲近的。 那时候,胤禟并未将汗阿玛的打趣放在心上。因为他了解自家小伙伴,并不是随便哪个人同她相处久了,就能得到她的重视的。况且,放眼京城,也就他胤禟和小伙伴最合拍了。 可曾经自信满满的胤禟并未料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一个和裴湘缘分颇深的赵颀。 “况且,他们认识的时间要更早……” 一想到裴湘有了新朋友并且会认为对方更好更亲近更合心意,胤禟心中蓦然生出了一种自己的宝贝被抢走的恐慌。 “不行,我必须做些什么……” 胤禟眼眸一转,几乎不用多加思考,就凭借着他对小青梅的了解果断选择了一种最直接最坦诚的手段。 “湘儿,我最近有些难过。”胤禟十分诚实说出了自己的感受,完全不理会堂堂九爷的矜持面子为何物。 闻言,裴湘立刻关心地望了过来,温声问道: “九哥心中有何事烦扰?” “我担心……自己不再是你最重要最喜欢的朋友了。” “啊?九哥,你怎么会担心这个呀?唔,你放心吧,肯定不会的。”裴湘莞尔一笑,毫不犹豫地摇头否认。 “真的不会吗?” “真的不会!” “那如果……几年之后,赵颀变得更加好看了——比我好看,和你相处得更加投缘了——他在读书方面确实比我机灵一点,也学会更加真诚地关心你了——毕竟他在你身边而我远在京城?” “……” “湘儿,你怎么不出声了?” “嗯……” “湘儿,我想了想,为了证明我在你这里始终是特殊的,你来做我的福晋吧!这样一来,不论你将来有多少个好看聪明又真诚的知己好友,他们都无法超越我在你心里的位置。”胤禟深谙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 “湘儿,你怎么一直沉默?” “九哥,你把手伸出来。” “伸手做什么?咱们要击掌为盟吗?还是拉钩做约定?” “不,我给你诊一诊脉,看看应该开个什么样的方子。” 第240章 再三确认过胤禟确实没有生病也没有中邪后, 裴湘露出了一个微微纠结的表情。 她困惑地鼓了鼓脸颊,又背着双手围着胤禟转了两圈,才不得不在对方的热切注视下开始认真考虑起关于成婚的提议。 “嫁给你做福晋……”小姑娘冷静思索片刻后, 慢吞吞地分析道,“那也不等于我从此以后就最喜欢你最重视你呀。我和谁要好,跟那个人在我这里的名分无关的。九哥, 你别忘了,你我之间还有生意合伙人的关系呢。这个其实也蛮特殊的,嗯, 或许比夫君这样的名分要更加稳定牢靠。” ——夫君可以换, 也可以消失,但能够一起赚钱的优秀合作者却不能轻易更换和放弃…… 对于小伙伴的拒绝, 胤禟开口之前就已然隐隐预料到了。 他有些失落地叹了一口气,不再继续劝说裴湘答应他的提议,可心里的某些想法和念头却变得更加强烈鲜明了。 胤禟不太高兴地抿了抿唇,同时暗下决心,他一定要想方设法加固和提高自己在小伙伴心中的地位, 尽快成为独一无二的那个。 九阿哥真心实意地认为,这不仅是为了他自己好,也是为了小伙伴好。毕竟这世上只有一个胤禟,倘若湘儿因为年少轻狂而错过了他, 那将来得多后悔呀。 “要是能把湘儿带回京城就好了,我根本不想让她留在南边,”担心好友因为一时糊涂而被勾引走的九阿哥忍不住冒出了一个念头, “反正那个赵颀挺会照顾病人的,我再把徐太医留下……” 脑海中这个强行改变裴湘安排的想法一闪而过,便被胤禟飞速否决。 “不成不成!我这是急糊涂了吗?”胤禟在心里猛地摇了摇头, 旋即无奈暗忖,“事情绝对不能这么办的。倘若换成是我本人被朋友强行更改了行程和决定,我肯定会非常不乐意的。将心比心,我得学会收敛脾气,因为湘儿和其他人不一样……再者,凡是湘儿真正不想做的事,她总有办法搞砸的,我、我又斗不过她……” 一旁的裴湘并不了解胤禟内心深处的这番曲折心思,她见自己拒绝之后,小伙伴就一脸失落地垂下了漂亮眼眸,唇边的笑意也消失不见了,不由得也感到了几分无措,还有少许的不安。 “其实……九哥,咱们之前不是约定过吗?” 裴湘非常不习惯一贯张扬耀眼的小伙伴露出这副消沉模样,又不能松口答应自己没想好的事情,便只得绞尽脑汁干巴巴地安慰道: “九哥,你我之前约定过的,要是我将来不得不成婚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夫君人选,便嫁给你,你亦是如此……咱们现在还小,没必要这么早就考虑这些的。等再过个十年八载,嗯,或者二三十年的,再仔细琢磨考量成家之事也不迟。我们如今还是孩子呢,孩子就要以学习和吃饭睡觉玩耍为重。” 胤禟:…… 胤禟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否决了二三十年这个可怕的提议。天知道那时候湘儿身边会出现多少个赵颀曹颀李颀之流!这些围在湘儿身边的朋友们势必会分散她的心思的,而自己只会成为其中之一。 “之一……” 这让一直以来只有裴湘唯一一个挚友的胤禟如何能甘心? ——对了,老十不算,那是自己最好的亲兄弟,和湘儿这般的朋友是不一样的。 不甘心的胤禟没有点头附和裴湘的说法。 他佯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后便不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反而神色一正,缓声提起了王婉最近要在南边开新铺子的打算。 见胤禟开始谈论赚钱的正事,裴湘立刻不再浪费精力考虑婚嫁这种闲事,而是兴致勃勃地介绍起了她最近为新铺子开张而调配的几款香粉,以及她在易容改装这个兴趣爱好上取得的新进展…… 瞧着一提起生意和爱好就神采飞扬的小伙伴,胤禟心中忽而升起一丝明悟。 他觉得自己好似抓住了一直占据好友心神的关键之处! 不是皮囊上的完美无缺,不是善解人意温柔体贴,也不是在读书做学问方面的天赋才华,而是要能一直满足小伙伴内心深处的好奇与好胜。只要他的存在代表着一种未知与挑战,代表着一个博大精深又变幻莫测的领域,那他对好友就会一直具有极强的吸引力。 “长久的挑战与探索……我能带给湘儿的……并且是只有我能带给她的……还是赵颀之流无能为力的……” 胤禟牢牢记下了这个忽然闪现的灵光。朦朦胧胧之间,他觉得自己应该能够寻找到正确的方向,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而已。 然而,一直到胤禟不得不跟着办差归来的四阿哥胤禛启程回京之际,他都没有成功驱散脑海中的迷雾。 好在经过这些天的示弱缠磨,本质上最容易对亲朋好友心软的裴湘不得不“勉为其难”地答应每月同胤禟至少通信两次,并且还同意了他们一起研究一套只有两人才能读懂的密语,以免之后往来信函中的商业机密不慎泄露。 两位皇阿哥北上返京了,跟来苏州的曹家人也陆陆续续离开了。晚来一步的沈启堂夫妇在苏州老家小住了一些时日后,见女儿已经适应了环溪草堂的居住环境,便放心地去了江宁。 于是,裴湘的生活也再次变得规律起来。 除了每日照顾外太翁的身体外,她的大部分精力都用来阅读环溪草堂内的各种藏书和研究医术药典了。当然,为了从康熙手中换取更多的名贵药材和孤本医书,她还分出了一小部分时间放在了机关术上…… 裴湘的日子忙碌而充实,和赵颀也渐渐地重新熟悉起来,但并没有像胤禟之前担心的那样,因为有了新朋友就忽略了离开的老朋友。 一来是虽然胤禟他人不在苏州,但是来信却非常频繁,频繁到康熙明确表示不乐意再继续负担胤禟寄信寄礼物的费用了。 于是,早有准备的胤禟便借机将他的一些南北货物倒卖生意摆在了明面上,理由就是要自给自足承担起给好友送信送东西的花费,不给汗阿玛增添负担。 对此,已经拒绝过儿子一次的康熙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认了胤禟的小小生意。他只当胤禟孩子性情舍不得小青梅,却不知在几年之后,这桩玩闹般的“小小”生意不仅利润丰厚,而且还形成了一个隐秘而灵活的消息传递网。 二来,则是因为返回京城的胤禟在踏入紫禁城的一刹那,终于拨开心底云雾找到了长久吸引裴湘的好办法。 彼时,胤禟望着被落日余晖笼罩的红墙金瓦,心神蓦然一定,他想,这世上最变幻莫测的,非人心莫属,而最勾心斗角又暗潮涌动的领域,非宫廷朝堂莫属。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08节 “我是汗阿玛极为喜爱的皇子,我出生在这天下最有权势的地方,这才是我的最大优势!湘儿读了那么多的书,听了那么多的道理,难道就不好奇那些同样饱读诗书的人物们,是如何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中立足的吗?” 胤禟的这个念头自然不会透露给任何人知晓。否则的话,康熙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个无法无天的狂妄混小子送去皇陵思过的。在许多人眼中,这种把宫廷朝堂上你死我活的权势争斗当做大玩具来讨好小姑娘的荒唐想法,几乎就是变相的烽火戏诸侯了。 然而,胤禟有如此想法,并不表示他打算亲自参与其中。他真心觉得当个有自保能力的旁观者就挺好的,尤其是当他察觉到太子和大哥之间的暗潮汹涌后,这个想法就更加清晰明确了。 他既希望两方多搞些阴谋争端出来,好给他提供丰富的写信素材,又时刻提醒自己要努力积攒防御进攻的实力,免得将来某一天被殃及池鱼又无能为力。 这样一来,在胤禟和裴湘的通信内容中,除了记录彼此的日常生活外,胤禟在京中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宫廷纷争和朝堂暗涌就渐渐多了起来。 而最近越来越爱读史书的裴湘也如胤禟预料的那般,对胤禟叙述的人心谋略和得失成败投以了越来越多的关注。尤其是在胤禟因为受宠而几次险招算计后,裴湘便自然而然地走上了帮着好友出谋划策和分析情势的道路…… 康熙三十五年,裴湘十三岁,胤禟十四岁。 这一年,虚舟先生的身体依旧虚弱,并渐渐有了油尽灯枯之相。不过,在裴湘的细心调理照顾之下,老先生并没有遭受太多的病痛折磨。 此时的赵颀已经搬离了环溪草庐。他每日白天过来读书学习和照顾老师,晚上则返回附近的农家小院居住。不过,赵颀并不是独自一人住在外面的,和他一同居住的,是他的亲生父亲赵九郎。 这三年以来,赵九郎和赵颀父子二人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尤其是在赵九郎听说虚舟先生调养身体缺少一味药材,便不惜冒险进山为虚舟先生采药后,赵颀看向赵九郎的眼神就多了些许的亲近。 当然,赵颀如今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对旁人充满信任的天真少年了,他真心感谢赵九郎的寻药之举,却也始终对他存有防备。 赵颀曾对裴湘透露过自己的心声,倘若赵九郎只是希望能有个更加孝顺的儿子和更加舒适富足的晚年,那他愿意尽力满足对方的这个心愿。但若是赵九郎因此生出更多的不切实际的贪婪妄想,那他也会明确拒绝并加以阻止的。 说出这番言语时,年少的赵颀眼中尚且存有几许对亲情的渴望。 裴湘见此,也只能暗自叹息。以她对赵九郎为人的观察判断,她觉得赵颀终究会失望的。 “阿颀,将来……你若不喜欢待在这里了,就来帮我做生意吧。” 裴湘眸光清澈地望着面前如青竹松柏般的俊秀少年,轻声邀请道: “你可以跟着我的商队天南海北地走一走、闯一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见识了山河辽阔与市井百态,我也有了信得过的人帮我约束商队,并详细记录下各地的风土人情,绝对是两全其美。”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241章 由于虚舟先生的身体日渐虚弱, 裴湘今年便没有如同前两年那般,抽空回沈家老宅探望祖父祖母并不时地小住几日。 裴湘留在环溪草庐内,反倒是之前一直在江宁忙碌的王婉忽然扔下越来越红火的生意回到了沈家老宅, 并且一住就是一月有余。更稀奇的是, 哪怕沈老爷沈太太多次提起要为次子沈启堂纳妾之事, 王婉都没有离开苏州躲麻烦的打算。 实在被催促得不耐烦了, 王婉便乘车来环溪草堂这边看望虚舟先生和裴湘,散散心后再返回饮马桥米仓巷,继续和公婆周旋。 这日,王婉又一次早早就来到了环溪草堂。 在探望过虚舟先生后, 她就来到了裴湘的房间。 “……好在我如今手里有钱了,”从来不在女儿面前掩饰自己如何应对公婆的王婉一脸庆幸地感慨道,“如今这沈家上下, 哼,谁都清楚哪个是真正的财神爷,自然就懂得通风报信和替我说好话。呵, 湘儿,即使你祖母打算不经你爹和我的同意就往咱们这一房塞小妾,那也得看看有没有人能成功把愿意做妾的闺女领到她面前去。她无人可选,就只能干着急了。” 裴湘给一进门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大段话的王婉倒了一杯新鲜的果子饮, 又往她身后塞了一个软枕,然后才缓声问道: “娘亲怎么锁着眉头,是遇到什么烦扰了吗?可是爹他又闯祸了?” “那倒没有。你爹近来结交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好友, 又在曹家人眼皮子底下做他的芝麻小官,他哪敢冒冒失失地闯祸?除非你此时就在江宁并能随时给他兜底扫尾,他才敢由着性子胡闹呢。” 对于亲娘点评亲爹的这段话,裴湘只能报以礼貌微笑。鉴于最近她和亲爹沈启堂建立起了一种牢固的合作关系——悄悄研究怎么联手从王婉这里多忽悠走一些零花钱, 裴湘觉得还是不要开口附和为妙。 她非常正直地想着,等以后这个合作结束了,自己再和娘亲一起揶揄沈启堂也不迟。 正在想事情的王婉没有留意到裴湘的短暂沉默,她整理了一下脑海中稍乱的思路,又继续说道: “湘儿,你近来没有回沈家,大概还不清楚,老宅那边可不平静。你祖父和祖母两人对你大伯父大伯母两人极为生气,已经打算让长房一家搬出老宅另找住处了。” 闻言,裴湘微微一怔,她倒是当真不曾听说这件事。 不过,一想到大伯父沈复和大伯母陈芸那对夫妻的脾气性格,裴湘又觉得这种事也不算多意外。反而是王婉这里,她今日表现出的烦恼模样,委实让裴湘感到有些稀奇。 “娘,你怎么突然就格外关心起大伯父一家了?便是不忍心青君和逢森那两个孩子离开沈家后会吃苦,你就出些银钱搭把手呗,怎么反而像是遇到了特别烦心的麻烦?女儿记得很清楚,之前生意上的难缠问题都不曾令你如此愁眉不展的。” “胡说,我怎么会格外关心长房的境况?”王婉摇头哼笑道,“咱们两房就是两路人,不互相嫌弃就不错了,啧啧,他们有什么下场都是自己作的。还有,我的银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过……青君和逢森倒都是不错的孩子……” “可是,娘你明明就不太高兴呀?” “我不高兴,还不是担心你大伯父一家当真被赶出去吗?他们一走,谁来侍奉你祖父祖母?总不能两个儿子都不在老人家身边尽孝吧,或者,最起码得留个儿媳妇守着父母长辈呀……” 闻言,裴湘立刻了然地点了点头,明白了王婉真正担忧的地方。她这是害怕因着孝道的约束,将来不得不留在苏州老宅里陪着公婆。 “既然如此,那娘亲你还得努力从中周旋。”裴湘并不担心自家娘亲做不到,所以语气比较轻松,“避免祖父母和大伯父一家的关系过于糟糕。” “可不是么,唉,我是真服了长房那边惹麻烦的能力了!哎呀,先不说这个了,湘儿,你猜你祖父为什么会对你大伯父大伯母那般生气?” “唔,这个可能性有点儿多,但……到了被赶出家门的程度?” “你肯定猜测不到具体原因的。”王婉靠在松软舒服的枕头上,面色复杂地说道,“你大伯母之前一直在张罗给你大伯父纳妾,而且还要纳一个美而有韵味的佳人。只是……湘儿,你想想,以你大伯父的条件,呵,有韵味的美妾?这何其难! “所以呀,你大伯母自然是一直无法达成心愿的。哎,我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不曾想还真被你大伯母遇见了一个符合条件的姑娘。她一见到人家姑娘就表现得非常喜欢,然后就仗着那姑娘年轻好说话,不仅拉着对方结盟成为了姐妹,还哄劝那姑娘答应给你大伯父做妾。” “大伯母她竟然主动劝一个姑娘做妾?”裴湘诧异地挑了挑眉,觉得陈芸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呃……那姑娘的身份有些特殊。” 王婉一见裴湘表情变化,便知她在琢磨什么,于是迅速解释道: “那姑娘确实长得好,人也灵秀,不过却没有摊上一个好出身,或者说,没有摊上一对好父母。至于她的真实身份……娘稍后再说。咳咳,现在只给你提一点,就是那姑娘的亲娘曾经是个颇有名气的妓子,如今么,嗯,虽然人已经半老徐娘了,可依旧有几位入幕之宾的,日子过得也很阔绰。 “而那姑娘虽然不曾当真跟着她母亲一起迎来送往,却也被她母亲安排着见过几位颇有些身家地位的男人。这样一来,那姑娘的名声上就有了瑕疵,好些人家都默认不会要那样的姑娘做明媒正娶的媳妇的。” 了解过年轻姑娘的身份背景后,裴湘心中微微一动,觉得颇为熟悉。再结合王婉此刻遮遮掩掩不直说的表现,她有了一个不太乐观的猜测。 不过,不等她细问,就听王婉又接着讲述道: “湘儿,你大伯母她委实是异想天开,当真以为哄了小姑娘点头后,事情便成了。却不料年轻小姑娘好忽悠,可姑娘的亲娘绝对不好骗。更何况那亲娘本来就不是善茬,名妓出身,精明着呢,她哪里会愿意把精心培养的女儿白送给一个穷书生? “这不,没过几天,她就给女儿找了个有权有势的老头子,据说,这几日正准备把人送进人家府里呢。你大伯母听说此事后,当天就气得病倒了,还一直怨恨对方不守约定。 “唉,也正是因为她病了,她和名妓的女儿结盟的事情便瞒不住了,自然就传进了你祖母的耳中,你说你祖母岂能不生气?再加上几年前你大伯母背地里替你祖父张罗妾室……你祖母啊,她老人家现在是彻底讨厌你大伯母了,甚至都说出了让你大伯父休了发妻的狠话。” 听到这里,裴湘忽然发现入口的果子饮变得不甜了。 她轻轻眨了眨眼,只觉得自己有满满一脑袋的迷茫与不解,便是之前帮助胤禟分析那些朝堂纷争时,她都没有感到如此的无力。 “就……嗯,首先,娘,大伯母她为何一定非得给大伯父纳妾呀,大伯母也不缺儿子呀,况且她和大伯父两人之间一直感情融洽,这纳妾之事……是大伯父主动提的吗?其次,既然是大伯母得罪了祖母老人家,那怎么后来会发展为祖父发话命令大伯父一家都搬离老宅呢?” 闻言,王婉露出了个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她清了清嗓子,首先回答了裴湘的第二个疑惑。 “你大伯父那人,自然是不愿意休妻的。不过,就在他正准备好好劝劝气头上的老人家时,他自己也招惹了个不小的麻烦。”王婉语带嘲讽地解释道,“你大伯父那人,多慷慨义气呀,朋友找他做担保,他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要多痛快就多痛快。然而,等到该还钱的时候,当初找他做担保的朋友早就消失不见了,那债务自然就落到了你大伯父这个担保人的头上。你大伯父还不起,债主就纠结了一帮泼皮无赖去老宅门前大闹,你祖父颜面上过不去,认为是你大伯父招惹祸事败坏了沈家家风,再加上之前因你大伯母和妓子结盟之事……就变成如今这般了。” 裴湘:…… 不等裴湘继续询问沈复给人做保人结果被坑之事的细节,说得起劲儿的王婉忽然向前探了探身,同时压低了声音悄声说道: “湘儿,你也不小了,娘如今不会刻意瞒着你一些事,免得你将来被谁糊弄住了。所以呀,你大伯母坚持要给你大伯父找美妾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娘就不瞒着你了。 “说起来,你还记得你以前写过一出什么真爱替身的戏给你外太翁解闷吗?我当时还说,那男人的真爱还挺廉价的,怪不得最后孤零零地病死了。呵,没想到你大伯父倒是上演了相似的一出戏,还自以为情深义重呢。” 第242章 “真爱……替身?”裴湘微微一怔, 旋即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娘,你是说, 嗯, 大伯父他……” 王婉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接着补充道: “倒是没有你写的戏文里那么轰轰烈烈, 不过也怪膈应的。你大伯父之前不是和朋友一起去两广一带游历去了吗?有道是‘老不入川, 少不入广’, 那两广之地是何等的奢靡销魂, 最容易令心志不坚的少年郎沉迷其中,继而消磨掉他们骨子里的进取锐气。 “当然啦, 你大伯父他肯定算不得初出茅庐的少年郎了, 并且本也没有多少进取精神, 可那些能让少年郎失魂落魄、留恋不舍的人事物, 他也是十分好奇喜欢的。 “湘儿, 我打听到,你大伯父在那边结识了一名叫做喜儿的妓子。唔,据说那喜儿的模样神态……和你大伯母颇为相似,因此你大伯父对喜儿很是顾惜呵护, 便是回来了, 也颇有些念念不忘, 还和你大伯母提过几次呢。 “依我看, 倘若不是你大伯父他实在囊中羞涩, 肯定会像他同行的朋友那般怜香惜玉, 把那个叫做喜儿的□□带回来做妾。如果那样的话,嚯,那家里可就热闹了!啧啧, 也不知你大伯母日日面对着一个和自己模样相似又更加年轻的妾侍,再瞧着她和自己的丈夫含情脉脉耳鬓厮磨……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听到这里,裴湘了然地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非分析道: “大伯父他从来不对大伯母隐瞒自己在外面狎妓寻欢之事,大伯母也一直不反对,还曾女扮男装和大伯父一同去欢场中喝酒消遣。喜儿之前,伯父他并不是没有怜惜过其他女子,但那时从不见大伯母格外热衷于给大伯父纳美妾。可喜儿之后……娘,你是觉得,嗯,大伯母近来热衷于为大伯父寻找美妾,是因为在意喜儿与她长相相似这件事吗?” “谁知道呢?”王婉缓缓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表面上看,你大伯母钻牛角尖儿似的要给你大伯父纳妾,是在和你大伯父身边那个喜欢炫耀自己纳了美妾的朋友置气,为了争强好胜,她便夸海口许诺说,她的夫君将来一定能拥有一个更加美而有韵味的红颜知己。 “可那不过是朋友间的几句玩笑争论罢了,难道当真就值得她从此那般用心思量筹谋?甚至在事情不成之后,竟然还被气病了?哎呀,那可不像她一向自诩洒脱自然的性子。 “呵,要我说,你大伯母这郁结于心的根子……说不得是个什么缘故的心结呢。湘儿你想一想,陈氏她多大的人了,之前活了那么些年,不是没遇见过朋友间背信弃义之事,甚至还有亲人之间的反目……她不都好好地挺过来了吗?怎么单单这次反应如此激烈执拗? “这女人啊,只要对丈夫还存有女人对男人的那种感情……她如何能发自内心地从容笑对那些风流韵事呢?反正呀,我是做不到的。湘儿,你听我说……” 裴湘托着腮听王婉分析陈芸的心思以及夫妻间的相处之道,不时地点头附和两句,却没有跟着深入思考探究大伯母郁结于心的真正理由。 不论是当真失望于错失了一名投缘的“好姐妹”,还是因为大伯父寻了个“替身”而心存不快,裴湘都不想过多关注沈复陈芸这对夫妻的相处方式。反正在她看来,这两位长辈颇有些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意思,她做小辈的,实在没必要过多掺和揣测。而她能为他们做的,便是在请医问药方面提供些力所能及的支持。 “娘,大伯母她现今的病情如何了?家里请了哪位郎中?可有钱抓药?要是有哪里不妥当的,我可以帮忙的。” 闻言,王婉摆了摆手,扬声道: “这个无需你操心,我都安排妥当了。放心吧,我怎么也不会让你大伯母就这么病下去的。不仅如此,我还得想些法子缓和一下你祖母和陈氏之间的关系,总不能真让这对婆媳相看两厌吧?哼,那最后坑的还是咱们家,是我自己。” 裴湘自然是信得过自家娘亲的办事能力与手段的,此时见她态度笃定,便不再过多询问。她眼眸一转,提出了之前一直没有问出口的疑惑。 “娘,你还没告诉我大伯母之前看重的那位姑娘到底是谁呢?她叫什么名字?她那个名妓出身的母亲又是谁?你之前遮遮掩掩的,很容易让我产生不太好的联想。” “唉,说起来这又是另一桩糟心事了,这也是我今天早早过来的缘故。” 说着话,王婉从软塌上坐起身来,一边整理鬓角碎发一边轻声透露实情,“湘儿,你自然是知晓阿颀的身世的,他生母温冷香浙妓出身,同他父亲赵九郎还有一个女儿,名唤憨园。当年,赵九郎为了顺利认回儿子,承诺从今以后不再过问长女憨园之事,那之后,憨园就彻底归温冷香抚养了。而温冷香一向是看重利益之人,她精心养育的女儿,自然不能白白便宜了哪个穷小子。据闻,她这些年一直筹谋着将憨园送入那富贵人家做姬妾……” “娘。”裴湘打断王婉的话,飞快问道,“就是说,大伯母为大伯父瞧上的那个年轻姑娘,其实是阿颀的亲姐姐憨园?而憨园……这几年其实一直被她亲娘领着和那些入幕之宾接触?” 王婉沉默地点了点头。 裴湘叹了口气,没有问温冷香为何要如此做。 温冷香手中攥着赵颀名下的三成产业,而赵颀这些年也从来没有向温冷香讨要那些田庄铺子的收获产出。他以为那些银钱米粮足够温冷香母女三人吃喝不愁了,却不想有些人自来过惯了纸醉金迷的日子,是没办法甘于平淡朴素生活的。 “娘,赵颀名下那些给温冷香管理的产业如今可还在?” “得知你大伯母竟然看上了温冷香的女儿后,我就派人去查了。”王婉缓声道,“田庄和铺子倒是没有被变卖掉。唉,那是赵颀名下的,而颀哥儿如今才一十三岁,还有曹家这层关系在,便是温冷香有意找人偷偷卖掉,也没有中人敢接她的生意。” “那就好。”裴湘点了点头,随后说道,“这几年,阿颀每日一大早就来环溪草庐这边照顾外太翁和刻苦读书,天黑后才去附近租住的农舍里休息,几乎都不怎么进城的。他应该是不太了解温冷香那边的事情的。一会儿,我会把温冷香欲送憨园做妾这件事告知给他的。” 闻言,王婉起身款步走到裴湘身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柔声叮嘱道: “湘儿,把来龙去脉告之赵颀便可,你不要过多干预他的选择。他若是选择不插手,也算是情有可原。你想想,他才十三岁,况且之前和憨园这个姐姐并没有相处过几天。再者,憨园父母尚在,赵颀其实是不好插手她的婚事的。不过……他若是选择插手,不管结果如何,你以后便可多信任他五分,那是个心底柔软的好孩子。”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09节 裴湘自然有自己的一套交友准则和待人尺度,不过每当王婉或者沈启堂认真传授她一些为人处世的经验时,她都会耐心听取。 此时见母亲一脸关切地望着自己,裴湘便眉眼弯弯地应了一声,脸上全是赞同之色,坚决不给本就忙碌的母亲增加任何烦恼担忧。 而她这副乖巧懂事模样落入王婉眼中后,顿时让当娘亲的心中感到柔软温暖不已。她忍不住轻轻点了点女儿的秀气小巧鼻尖,眼角眉梢萦绕的全是满足欣慰笑意。 之后,王婉又在裴湘的房间里休息小憩了半个时辰左右,才坐着马车离开了。她离开后,裴湘便将今日听来之事写在了纸上,然后又亲手交给了正在给虚舟先生熬药的赵颀。 至于赵颀之后是否选择过问同母姐妹之事,裴湘未提一字,甚至不等赵颀读完纸上的字迹,她就转身离开了。 次日清晨,赵颀破天荒地没有出现在环溪草庐。而裴湘在听过老仆的回禀后,忍不住望着赵颀时常读书的位置轻轻叹了口气。她的这个朋友呀,从来都是最心软的。 再次不由自主地回忆了一遍赵颀的坎坷身世后,心生感慨的裴湘忍不住提起笔来给远在京城的小伙伴写了一封全是家常琐事的长信。 她没有在信中提及赵颀家的糟心事,倒是把沈家最近发生的大事小情都生动细致地描述了一遍。其中自然提及了沈复陈芸这对夫妻多年来的相处方式,并表达了一番自己不甚赞同的态度。 这也是她第一次在胤禟面前极其明确地提出了自己对未来伴侣的基本要求,就是无论身心都要是忠诚的,否则绝对不会有走进她内心的机会。 裴湘的这封信函被送到胤禟手中时,这位今年已经十四岁的皇子刚刚再一次拒绝了宜妃派人送来的教导他床笫之欢的宫女。 他一边翻阅着小伙伴的来信,一边庆幸于自己的先见之明。 其实,从九皇子自小接受的教育来说,那些伺候男人的婢女侍妾之流——哪怕将来有幸孕育子嗣,那也是绝对不能和明媒正娶的妻子相提并论的。所以,作为女主人的妻子实在没必要计较这些小事。她们看重的,该是地位尊荣,该是荣耀传承…… 但胤禟早早就意识到,要想彻底成为小青梅心中最特殊最重视的男人,就绝对不能犯这种男人们都会犯的错误。 “不行,额涅最近盯我盯得太紧了,再这么下去,她都要以为我身体出毛病了。” 胤禟想到宜妃那欲言又止的担忧表情,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当即就下定了决心。 “我得出去避避风头。嗯,最好这一年半载的都别在额涅眼皮子底下转悠。” 打定主意的胤禟翻出一本早就准备好的分红账册,往怀中一塞朝着乾清宫匆匆而去。 他打算用今年的一半盈利“贿赂”一下最近越来越小气的汗阿玛,给自己争取一个去苏州办差的机会。 第243章 胤禟走进南书房时, 发现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这几位年长的皇子都在,而且屋内的气氛颇有些严肃紧绷。大哥胤褆的眉宇间还有一丝隐约可见的不满,而太子的表情中则夹杂着一丝似有如无的嘲讽。 见状, 胤禟神色不变,依旧笑容满面地给康熙行礼问安,然后又亲亲热热地同各位兄长道了好。寒暄过后, 他又当着众兄弟的面朝着康熙露出了一个明显的欲言又止的求助表情,随后便一言不发地挨着四阿哥坐了下来。 只是,虽然他沉默落座了, 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仿佛会说话似的, 转来转去。他一会儿看看这边,一会儿瞧瞧那面, 不时地流露出少许的急切与为难,俨然是一副有秘密要和康熙单独分享的架势。 大阿哥胤褆此时正因为康熙又一次偏心太子而失落愤懑。胤禟进来前,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冒着被汗阿玛训斥的风险继续据理力争, 争辩反驳的言辞已经到唇边了,却被胤禟的到来打断了。 这一耽搁, 胤褆发热的脑子便随之冷静了三分, 继而忽然意识到, 此时万万不能冲动行事, 若是惹得汗阿玛不喜, 只会让老二更加得意威风。 为了避免失言失态, 胤褆深吸了一口气后,决定将注意力转移到年少的兄弟身上。 于是, 不等康熙开口询问胤禟的来意,大阿哥就率先出声打趣道: “九弟,今日怎么比小姑娘还腼腆害羞?坐下后就一言不发了, 可是因为人多便觉得扭捏了?” “大哥这话算是猜对了一半吧。”胤禟的厚脸皮早就练出来了,哪里会因为胤褆的一两句调侃就不好意思,反而顺着他的话笑吟吟地点头道,“弟弟我确实有些腼腆害羞,不过并不是因为诸位兄长在此,而是因为我今日是来毛遂自荐的,想向汗阿玛讨要一个顶顶重要的差事。大哥,小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心中自然忐忑,让你见笑了。” 听闻年仅十四岁尚且在念书的胤禟竟然已经打算讨要差事了,而且还是“顶顶重要”的,康熙和几位年长皇子都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神色。 其中太子就想得要更多一些。他本来就对康熙这些年一直格外偏爱纵容胤禟有所不满,再加上近日来渐渐意识到成长起来的兄弟们对他太子之位的威胁,不由得对胤禟的话就比较敏感。 “胤禟,你打算讨要什么差事?”坐在御案后面的康熙好奇问道。 胤禟的目光扫过屋内同样满脸疑惑的四位兄长,面露为难之色。片刻后,他缓缓起身行礼道: “要不……汗阿玛,且容儿臣再认真斟酌些许时辰?等,嗯,等您和兄长们商谈完政务了,儿臣再来向您回禀。” “九弟,汗阿玛问你话,你有什么想法就好好回答,做什么迟疑模样?”坐在胤禟近处的四皇子胤禛在太子等人开口前,抢先冷着脸肃声说道,“别怕旁人笑话,你年纪还小,有些事思虑不周并不奇怪。最重要的是,你这份着急为汗阿玛分忧的心是好的,只要初衷纯粹,便是莽撞了,也是值得肯定的。” 闻言,胤禟朝着维护自己的胤禛轻轻眨了眨眼,无声表示了感谢。 “四哥说的是。” 胤禟转身面向康熙,脸上露出恍然受教的模样。同时,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不小心”露出了衣襟里面分红账册的半个封面,而后才慢吞吞地解释道: “汗阿玛,儿臣听说,吴地近来出现了一伙四处蛊惑百姓痛恨朝廷的逆贼,并且那领头颇有些手段,于藏匿逃遁一道十分精通,以至于当地官府几次派兵围剿搜捕都失利了……儿臣以为,虽然那伙胆大包天的张狂之徒还不成气候,可也不能任其嚣张并四处作乱……汗阿玛,儿臣胤禟请旨,愿意亲赴苏州当地调查此事,还请汗阿玛准许。” 康熙:…… 瞧着一副义正言辞模样并嚷嚷着要为朝廷分忧的胤禟,康熙心里哼笑一声,暗道要不是看在这小子怀里的账册份上,他现在就命人把这个胆大包天假公济私的混小子叉出去,再打上十大板子! 吴地?苏州?呵,你怎么不直接说去那个什么环溪草堂? “不过……”想到目前住在环溪草堂的那个小姑娘,康熙心中微动,突然觉得把家中的糟心儿子送去苏州也挺好,“那丫头这几年改良的几个药方子确实有独到之处……她才学了几年?又给几人瞧过病?就有如此成果……可见她当真是极为灵秀聪慧之辈。不过……她的兴趣爱好是不是太杂了,今日弄这个,明日弄那个……之前给她的图纸都被她压在箱底了,也该让胤禟去催催她了。唔,那丫头重情义,胤禟这小子的话多少还是有些作用的。就是……胤禟这小子同样玩心重,会不会转头就把我交代的事情忘了?两人凑到一起后,或许就更加不务正业了……” 这时候,不仅康熙反应过来了,便是不清楚胤禟怀中书册到底有何具体内容的四名皇子也都纷纷恍然。 他们可是太清楚胤禟这小子对苏州的念想了。 自从那个身世复杂曲折的曹寅长女去了南边后,这宫里御膳房的各色点心蜜饯,翊坤宫里适合小姑娘穿戴的衣料首饰,京城各家老店的招牌货物……那就没少往吴地运送。 所以,这哪里是年少的弟弟急于抢在兄长前面立功表现,这分明就是家中不争气的混小子在想方设法讨好小姑娘呀。之前送礼送信,如今连自己也要送去了…… “怪不得这小子刚才非得背着咱们说呢,他也知道不好意思。”胤褆哭笑不得地嘟囔了一句。 太子则舒展着眉目温声调侃道:“九弟,你是不是还得追加一句,就是倘若抓捕不到逆贼,就干脆待在苏州不回京了?” 闻言,胤禟不仅没有感到难为情,反而眼睛一亮,俨然是真心认为太子的提议非常符合他的心意。不过,不等他开口附和,就被身边的胤禛重重地锤了一下肩膀,同时收到了来自康熙和胤禛的双重警告视线。 “行了,都回吧,你们回去后把自己对今日商议之事的看法写成折子,明日再呈上来。” “儿臣等领命。”太子等人连忙起身告辞。 康熙摆了摆手,旋即斜觑了一眼站着不动的胤禟,哼笑道: “你今日也先回去,既然想讨要一个顶顶重要的差事,那就细细写一份折子呈上来,让朕瞧瞧咱们的九阿哥到底有何高见。倘若你折子上的内容尚有些可取之处,我便允了你的请求,但要是言之无物敷衍搪塞,哼,三年之内你就别想离开京城了,不,连出宫都不许!” 胤禟:……写了折子之后,是不是就不用给钱贿赂了?那倒是省了,挺好! 从不做赔本买卖的胤禟立刻又把半露出来的账册塞回怀中,然后利落行礼告退了。 康熙:……呵! 次日,胤禟拿着他熬夜写好的折子去见康熙,又说了不少有利于父慈子孝的恭维话。康熙把折子留了下来,却没有松口答应让他去南边的事。 再一日,康熙让身边的大太监向胤禟透露,他的剿匪折子写的不错,里面的利弊分析颇有些可圈可点之处。说完这些,负责传达圣意的太监就带着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离开了,完全不提胤禟离京之事。 第三日,胤禟再次揣着分红账册去了南书房。这次,父子两人相谈甚欢,很快就敲定了胤禟南下办差之事。当然,鉴于胤禟年纪不大,康熙这次依旧没有让他自己离京,而是安排他和另有皇命在身的佟国纲等人一路同行…… 就在胤禟收到裴湘的长信并动身离京南下这段时日,赵颀家中的糟心事也处理得七七八八了。 他首先打消了温冷香将长女憨园送给老头子做妾的念头,随即关起门来和温冷香长谈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温冷香冷笑着拂袖离开,而赵颀则接手了姐姐憨园的婚事。 通过和憨园的几次交谈,赵颀发现,自小跟在温冷香身边长大的憨园对做妾之事毫无抵触,不过她也有自己的少女心思,就是特别中意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否则当初也不会轻易和陈芸结盟许诺。 可那些有意科举仕途的读书人中,几乎没有哪个会愿意娶憨园这样出身的女子做妻子的。 赵颀弄明白了憨园的意愿后,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就是将自己名下产业中的两成送给憨园做嫁妆。这样一来,或许会有志不在科举仕途的穷书生愿意迎娶憨园。不过,他也只是先做此打算,毕竟这是一时半会儿急不来的。 赵颀把现状给憨园分析了一遍后,就将她和小妹文园安排在了新的住处,同时又托关系请了信得过的女师傅和嬷嬷陪伴教养两个小姑娘。 安顿好两姐妹,赵颀特意去了一次之前打算纳憨园为妾的富户家中。当然,他并不是独自前往的,而是通过裴湘和老师虚舟先生找了本地有名望的乡绅一同上门拜访的,目的就是如数归还对方当初送给温冷香的钱财,以及正式解除纳妾之约。 因为有虚舟先生和那位乡绅的面子人情在,再加上憨园也并非绝色,这件事办得还算顺利。至此,憨园就是算是彻底恢复了自由身,而尚且年幼的文园则渐渐远离了温冷香的影响。 至于这两姐妹未来到底会如何,此刻的赵颀也说不准。他只能保证,只要他在一天,他的姐妹肯定饿不到、冻不到。或许等他将来更有能力了,就会进一步改变家中姐妹的命运。 此事暂且告一段落之后,为了感谢裴湘和虚舟先生的帮助,赵颀又花了几日时间,亲自去山里面寻找市面少见的花草奇石。他希望自己寻来的这些自然雅致之物能让病中的老师多几分轻松心情,也能让好友裴湘多几分灿烂笑容。 当裴湘和赵颀并肩站在摆放得错落有致的花草奇石前赏玩时,终于抵达苏州的胤禟也来到了环溪草堂。 推开院门,九阿哥一眼就瞧见了自己时时牵挂的小伙伴,她今日穿了一身妃色衣裙,正站在一簇洁白如玉的花朵前嫣然浅笑。 这一瞬间,三年未见裴湘的胤禟也忍不住跟着微笑起来。 他想,湘儿的笑容还是如此可爱,让花朵全都黯然失色。 …… …… …… ——对了,旁边那个长得像赵颀并且笑容谄媚的小白脸是谁?看气质应该是伺候花草的下人吧……不过,他是不是站得太靠近了?真是太没规矩! 第244章 胤禟很珍惜这个久别重逢的喜悦时刻, 所以他的目光只在那个长得像赵颀的疑似花仆的小子身上停留了几息,就再次转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小青梅身上。 “湘儿,可还认得九哥吗?” 裴湘此时正一脸惊喜地朝着胤禟快步而来, 她眉眼间的亲昵神色已经无声给出了答案。 “我怎么会认不出九哥来?” 巧笑倩兮的婀娜少女携着一身淡淡的花香翩然而至, 声音柔悦欢欣。 “只是没料到会这般突然与九哥重逢, 原以为要等将来返回京城之后才能和你再相见呢。” 说话间, 裴湘在胤禟面前站定,笑意盈盈地将好友打量了一遍,随即语带关切地叹道: “看来九哥之前一直在赶路, 披星戴月,着实辛苦。九哥,快请进来,倘若之后没有要紧的事待办,就在环溪草庐这边好好休息一番吧。” 胤禟心道, 除了急三火四地赶来环溪草庐外,自己哪里还有什么要紧事待办。 不过,鉴于还要在身后诸多随行人员面前维护好身为九阿哥的威严与面子, 他此时并不方便将心里话直接说出来, 于是只得摇着头含糊解释了一句: “探望虚舟先生之事最为要紧, 旁的差事可以延后再办。” 裴湘闻言,眼中顿时划过一抹了然。虽然她尚且不太清楚胤禟之前为何那般急于赶路,但如今看来, 他应该是没有什么急事要做了, 便莞尔一笑不再多问, 同时后退半步请胤禟及其随行人员入内。 见裴湘侧身抬手做出邀请的动作,胤禟下意识就想像小时候那样拉住小伙伴的胳膊同她一起往里面走。不过,他很快就阻止了自己的这个莽撞打算, 伸到一半的胳膊也不着痕迹地背到了身后,做出一副负手踱步的姿态。 “怪不得湘儿总说,有些规矩礼法违背人性并且毫无道理可言。”因着年纪渐长而再也不能如同年幼时那般随意的胤禟垂眸暗忖,“我本来并无任何多余念想,只是想和久别重逢的友人亲近一些而已,可如今这样刻意疏远着,反而让我格外注意到男女之防这种事,继而就会联想到男婚女嫁……要是湘儿将来嫁给了别人,我是不是一辈子都不能再像幼时那般亲近她了?” 走在胤禟身侧的裴湘并不清楚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胤禟心里就翻腾了这么些杂乱念头。她将众人请进环溪草堂后,一面吩咐仆人们细心招待诸多来客,一面打算亲自将胤禟领到外太翁的住处。 不料在经过赵颀面前时,胤禟却忽然停下来脚步。 “咦,等等,湘儿,这……”胤禟非常想说“这个一看就弱不禁风的小厮是谁”,但想到湘儿对赵颀的一贯好心,不得不勉强压下胸中的不满情绪,假笑问道,“这人么,咳,九爷我瞧着颇为面善,可是之前就见过?”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10节 裴湘先是笑睨了一眼装模作样的胤禟,然后才配合着他的表演温声解释道: “九哥可还记得我外太翁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赵颀吗?三年前,你们还相处过一段时日呢。九哥,这是阿颀,如今咱们都长大了,个头高了,能做的事也多了。九哥你看,这满院的花草奇石都是阿颀亲自入山寻来的。每一样都蕴含着未经修饰的天然野趣,在我看来,十分雅致难得。” 一听到这满院子招蜂引蝶的杂花野草和奇形怪状的土石疙瘩竟然是赵颀亲自寻来的,而非旁人送给虚舟先生或者湘儿自己派人采购的,胤禟的第一反应就是这赵颀果然不怀好心,小小年纪就懂得用些不值钱的东西朝女孩子献殷勤,可见这家伙骨子里就是孟浪轻浮之辈。 “让他念书做学问,难道就是用来摆弄这些歪门邪道的吗?”胤禟心中嗤笑一声,同时不满地想着,“当真是白白辜负了虚舟先生对他的一番谆谆教导!啧啧,枉读了圣贤书!” 胤禟心中不乐,望向赵颀的目光也颇为森严挑剔。同时,他不由自主地侧身隔开了赵颀望向裴湘的温和目光,俨然是防着对方再做出哪些孟浪举止。 而被胤禟严厉审视的赵颀在接收到这位突然来访的九皇子的防备视线后,不由得微微一怔,清隽的眉目间更是浮现出淡淡的疑惑与不解。好在他一向心细机敏,又善于察言观色,所以很快就猜测出了胤禟如此不满的缘故,继而忍不住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说实话,这些年的波折经历让赵颀并不太在意旁人对自己的冷视误解甚至鄙夷轻慢。可对于胤禟此时表现出的不满冷厉,赵颀却不能也不愿沉默对待。倒不是担心得罪了皇子对自己的前程不利,而是害怕这样的误解会不小心影响了裴湘的闺誉。 经过姐姐憨园之事后,如今的赵颀对这方面有为敏感谨慎。 于是,赵颀连忙朝着胤禟施了一礼,然后也顾不得家丑是否外扬,便匆匆上前一步,低声向胤禟解释了他送这些花草奇石给虚舟先生和裴湘的理由。 ——只为感激,无关其它。 皱着眉头听完赵颀的述说后,胤禟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心道既然湘儿没有出声反驳,那就说明这小子的话是可信的。 至于……赵颀承诺的所谓“无关其它”,胤禟觉得这种话听听就好。不论真假,反正……只要有他九爷在,最后肯定会让赵颀的承诺变成真的。 这个小插曲过后,胤禟带着康熙的赏赐去探望了虚舟先生。因为老先生身体虚弱精神不济,胤禟便没有在老先生的房间内多停留,而是很快就返回到了院子中。 不多时,赵颀起身告辞去厨房那边给虚舟先生熬药,那些随同人员也被安排在了廊下喝茶休息吃点心。于是,院中的石桌旁就只留下了裴湘和胤禟一人,以及站在不远处始终守着自家主子的姚子孝。 裴湘让人给姚子孝送了一壶浓茶水和他爱吃的咸鲜口味点心后,才一脸好奇地询问起胤禟突然离京来苏州的原因。 胤禟瞧着悠然倚坐在花荫下浅笑嫣然的小青梅,略微沉吟片刻后,属于男子汉的虚荣心渐渐占了上风,于是便给出了一个十分正经的答案。 “是汗阿玛交代下来的差事。”胤禟十分矜持地扬了扬眉,同时佯装云淡风轻地答道,“吴地近来有些心怀不轨的逆贼四处蛊惑百姓仇恨朝廷,虽然不成气候,但也没必要让这些危害社稷安稳的恶徒继续逍遥法外。所以,汗阿玛便打发我来这边处理一下。” “蛊惑……原来是要抓捕回天教那伙人。”裴湘迅速反应过来。 “湘儿知道他们?”胤禟语气疑惑,但却并不惊讶。 他从来不把自家小青梅当成普通闺秀看待,也不信她在苏州三年会当真一心隐居在环溪草庐不问世事。据他所知,沈家夫妇能在江宁那边混得风生水起,绝对离不开裴湘的暗中支持。 果然,裴湘颔首过后,就招手让人给她取来纸笔,然后当着胤禟的面写下了一连串的名字和一些只有所谓在道上混的江湖好汉才知道的暗语。 “九哥,这些人应该能帮到你。他们都欠我的钱和人情,而且是有利息的那种,所以肯定愿意在回天教这件事上出力的。” “这些人……” “这些人并不知晓我的真实身份。你找到他们后,可以对他们说出我写给你的暗语,他们听见后,就知道是时候该还债了。” “这样啊,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 胤禟若有所思地盯着裴湘推过来的写满字迹的纸张,对上面写着的“洪帮一龙头”、“赖头跛子杜三汉”、“铁嘴神算瞎子陈”、“毒寡妇一枝花”,以及“青眼黑画眉”之类的江湖诨号欲言又止。虽然他一直很相信裴湘的能力,但是、但是这能力是不是有些过于突出了? “湘儿,嗯,你愿意和我聊聊,你是怎么和这些人扯上关系的吗?他们、他们又是怎么欠你的人情的?” 闻言,裴湘轻轻眨了眨眼,并不打算现在就把自己的底牌全部掀开给胤禟看。 倒不是她对他心存防备,而是单纯觉得完全坦白后就不好玩了,她还打算以后有机会用这张底牌逗逗小伙伴呢。当然了,倘若胤禟之后能自己调查清楚,那她绝对会感到非常高兴的,因为这说明他们两个更能玩耍到一处了 “九哥,你突然南下……当真就是为了皇上的差事?” 裴湘选择对自己的秘密避而不谈,反而目光灼灼地打量着一副年少有为模样的好友,继而笃定判断道: “不对,你可骗不了我,这里面肯定还有旁的更加重要的缘由。” 胤禟自然十分了解好友的脾气,此时见她这般明显绕开话题,便知道她暂时是不想告诉他真相。,不过,既然她愿意把这些人名和暗语交给他,就说明她并不介意自己根据上面的线索进行深入调查。至于最后能否调查个水落石出,那就得看他九爷的真本事了。 默契地接下了小伙伴的挑战后,胤禟并没有学着裴湘的样子也对自己的事情守口如瓶,反而十分乐意把自己此次离京南下的最初目的完全交代清楚了。 因为,胤禟始终记得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再有就是,胤禟从小就十分清楚好友懂得多见识广,他甚至还曾经自愧不如过……这样一来,有些话题是可以和她敞开谈论的。 “湘儿,我此番出宫南下,其实是为了躲避额捏。唉,她近来一直往我屋里安排伺候我的宫女,而我越是拒绝,她送人的次数就越频繁。所以,我就想着先出来避个一年半载的,好歹图个清净。” “伺候你的宫女?”裴湘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胤禟在指什么,她疑惑地歪了歪头,“这有什么可逃跑的,你身边本来就有不少……啊,我知道你在指什么了。唔,也对,你们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们,好似都有这方面的习惯。” 胤禟见裴湘恍然点头,而且果然没有露出羞怯气恼的神色,并没有松一口气的轻松感。不知怎么的,他自己反而莫名其妙地红了脸,甚至忽然之间就觉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了。 片刻后,感到难为情的胤禟非常不沉稳不淡定地喃声辩解了一句: “湘儿,我不是那样乱来的公子哥儿。” 他这句呢喃的声音很低,但足够让裴湘听清楚了。 不过,在得知小伙伴如今还是清清白白童子身后,裴湘并没有心有灵犀地领会到小伙伴的暗示,而是第一时间抓起了胤禟的手腕,打算给他仔细检查一下身体。 胤禟:…… 第245章 此刻的胤禟非常想果断而利落地推开那只按在他手腕上的素手, 并十分笃定地告诉手的主人,自己的身体非常健康,尤其是某些方面, 完全不存在任何问题! 只是,想归想, 实际情况却是他根本推不开打定主意要给他诊脉的小青梅。当然, 除了没有反抗能力外, 还有些舍不得, 因为他非常喜欢裴湘这种温温柔柔关心他的举动。 “再有就是, 所谓真金不怕火炼,九爷我向来龙马精神、意气风发,湘儿给我号脉之后,就该对我的身体情况有所了解了……对了, 湘儿到底有没有听懂我之前的暗示呀?她明白我是在表决心吗?她这么聪明, 任何事举一反三不在话下,所以肯定能懂吧?那、那她表现得这样无动于衷……不,她关心我的身体,会不会……其实是在转移话题?她一点儿都不想嫁给我吗?可是我们小时候都已经约定过了, 如果找不见男妖精,就要一起过日子的……” 就在胤禟的思绪胡乱翻飞之际,裴湘已经通过脉象和面色气息等细节对胤禟的身体情况有了大体上的了解。 再三确定了好友确实没有某些不易宣之于口的病症后, 她提笔在面前铺好的宣纸上迅速写下了几行字,然后转身朝着不远处的姚子孝招了招手。 “你们家爷这几日应该是累着了, 所幸没有伤到元气, 多休息就行了。不过, 九哥的衣食住行自来都很精细, 突然间这般胡乱折腾了一回, 或许要比旁人更加容易生病。所以呀,最好还是通过饮食来滋补调理一下。 “姚公公,这上面列出的菜肴全是一些适合九哥食用的药膳。我这里在灶间做事的王婶擅长这些,麻烦姚公公你拿着这张单子亲自去灶房看看。要是王婶做的药膳里面有九哥忌口不喜的,就提醒她一下。” 常年跟在胤禟身边的姚子孝自然分外清楚这位学医不过几年的曹家大格格到底医术如何,没见圣上对她提供的那几张药方子有多重视吗? 所以,裴湘这边一开口吩咐,姚子孝就连忙笑眯眯地伸出双手接过药膳单子,然后也不向胤禟这个主子询问请示,就忙不迭地跟着领路的仆人离开了。 “啧!小爷我才多大年纪?又不是老头子,根本没必要吃什么滋补药膳的!” 瞪着姚子孝远去的背影,胤禟颇为不满地嘀咕了几句,却始终没有出声阻止对方离开。 “哎,湘儿,我就是这几日没休息好而已,出门在外,总会不方便不舒服的。如今到了地方,我好好睡上一觉,肯定能彻底恢复精气神儿了。依我看,咱们很没必要放着滋味儿鲜美的佳肴美馔不品尝,反而特意去吃那些带着药味儿的奇怪东西……” 一般情况下,裴湘是懒得和处于嘴硬状态的胤禟较劲儿的,反正他一向是闹别扭归闹别扭,却从来不会阻止她的决定。所以,此时听见胤禟的念叨抱怨,她也只当是清风过耳畔,完全不妨碍她继续高高兴兴地开启下一个话题…… 等到用餐之时,之前一直在照顾虚舟先生的赵颀瞥见胤禟面前摆着的几道药膳后,不由自主地扬了扬眉。紧接着,他意味深长地瞧了一眼胤禟的面部气色,之后才缓缓垂下眼眸专心吃饭。 胤禟:…… 虽然赵颀什么都没说,但胤禟就是觉得自己被小瞧了! “不气不气不气……瞧瞧这个小子,瘦得跟竹竿儿似的,大概连四哥的弓都拉不开……即便如此,湘儿也不曾给他准备滋补膳食来关心他,呵,他心里肯定十分羡慕我!” 靠着这一股强烈的自我安慰精神,胤禟一口口地将自己面前的几道份量不多的药膳全部吃光了,同时还不忘分了半碗裴湘最喜欢喝的甜汤。 吃饱喝足后,胤禟先是 和裴湘在院子里散步聊天消食,然后才去了他之前就住过的客房里洗漱沐浴。 待他收拾完毕感觉浑身都清爽舒坦了,困意便渐渐涌了上来。没多久,连日来起早贪黑赶路的九阿哥就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胤禟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他有些慵懒地翻了个身,又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才开口吩咐守在外间的姚子孝掌灯进屋。 “姚子孝,咳,我怎么依稀记得,睡着后……好似有谁在窗户外面大声嚷嚷了几句隆科多被女人给揍了的之类的话?唔,是爷日有所思便夜有所梦了吗?那可是好事儿,原来老天爷也知道我想揍隆科多那厮挺长时间了,所以让我在梦里听了场热闹,提前高兴高兴……唉,只可惜揍他的人不是我。” “回禀阿哥爷,那个……” 姚子孝近前一步,微微弯下腰。他略显犹豫地望向正闭目养神的九阿哥,同时压低了嗓音答道: “爷,那不是梦,佟三爷他确实被揍了。哎呦,奴才说差了,其实是一连输了三场比试,并且在比试中‘不小心’受了些皮外伤,如今正在东厢那边擦药酒呢。” 这番回答瞬间冲散了胤禟脑海中残留的睡意,他蹭地一下就坐起了身。 “诶,竟然不是梦?你说……隆科多那厮当真被揍了?” “奴才不敢妄言。” “好!揍得好!哈,这种敢给九爷我摆劳什子舅舅谱儿的狂妄货色,早就该让人痛揍一顿了。” 胤禟口中的隆科多,是佟国纲的侄子,佟国维的第三子,也是已经去世的孝懿皇后的亲弟弟。他这次跟着佟国纲一同南下办差,自然也和胤禟一路同行。 然而,随着胤禟和隆科多接触的次数增多,胤禟对隆科多此人的印象就越来越差,差到一直在暗自琢磨着如何找机会痛快教训对方一二。 不过,因为是在路上,且又急着来苏州见裴湘,不想节外生枝耽误行程的胤禟便一直忍着没有发作。而等到一行人靠近苏州地界儿后,胤禟便以为此后行程会和隆科多分开,而他之后要找隆科多的麻烦,就得等到回京之后了。 不曾想,还不等胤禟心生多少遗憾,佟国纲便因为不放心胤禟的安危而有了新想法。他打算把侄子隆科多派到胤禟身边随行,以期这个他看好的家族晚辈尽心保护并照顾好年少的皇子。 佟国纲的这个安排,弄得隆科多和胤禟都挺不满的。 隆科多此前筹谋良久,才成功压下家族同辈兄弟并争来了跟着佟国纲南下的机会,本意是指望立功获赏的,哪里会愿意照顾一个任性胡闹的皇子? 而胤禟自然也不希望自己身边跟着个佟家人指手画脚的。 胤禟原本是打算拒绝佟国纲的提议的。不过,当他瞥见隆科多脸上那隐藏得并不及时的烦闷不满神色后,瞬间就改了主意,并打算和这位自视甚高的佟三爷好好“相处”些时日。于是,胤禟的随行人员队伍里,就多了隆科多带队的一众护卫。 这些护卫也确实如同胤禟预料的那般,并不愿意完全听从胤禟的命令,例如最近这几日的赶路问题。 隆科多那边的护卫并不愿意奔波吃苦,甚至几次口出怨言。而胤禟自然也不会惯着他们,早在抵达环溪草庐之前,他就亲自出手惩罚了隆科多身边的两个心腹,并且手段极为冷厉。 见了血,这些之前不怎么将年少皇子放在眼中的护卫们就立刻明白应该闭嘴做事了。同时,被杀鸡儆猴的隆科多也适时地收敛起了之前的猖狂劲儿,开始默默地审视着年仅十四岁的九皇子。 也是因为见了血,隆科多才异常清醒地意识到,不论外界如何传言九皇子胤 禟一贯胡闹跳脱孩子气——同他差不多大的八阿哥就十分稳重周全,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就是,当今天子的诸多儿女中,除了身份地位极为贵重的太子外,就只有胤禟一人一直备受康熙的宠爱纵容。 而能让那位英明不凡的帝王一直喜爱重视的皇子,又怎么会当真是个只知道胡闹的单纯孩子? 至此——最起码表面上来看,胤禟成功压制了隆科多。凡是他正式下达的命令,队伍里再无人敢提出异议。 换句话说,隆科多这一路上其实是憋着气的,早就想找个由头撒一撒了。 于是,当胤禟睡着后,这位在京中横行霸道惯了的佟三爷就开始准备找茬找乐子了。当然,他没得失心疯,并不会去得罪这环溪草庐的主人虚舟先生以及九皇子的心尖尖儿曹家大格格。同时,他也没兴趣自降身份去欺负这里的下人仆妇。 所以,当乘坐马车前来探望弟弟赵颀的憨园出现后,隆科多的心思就活泛了起来,他觉得自己找到了寻开心的新途径…… “姚子孝,那个敢揍隆科多的巴图鲁是谁?”刚刚睡醒还不清楚之前到底发生了何事的胤禟扬声道,“赏!双倍赏!” “哎呦,回爷的话,那位是……” “等等,爷记得,嗯,之前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好似听到窗外有谁嚷嚷了一声,说是没想到隆科多竟然让一个女人给揍了?”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11节 “阿哥爷没记错。”姚子孝连忙应了一句。 闻言,胤禟顿时目露怒色,旋即不假思索地怒斥道: “隆科多那厮竟然胆敢欺负湘儿?真是给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阿哥爷英明,奴才还没提是……” “除了湘儿还能有谁?不过,呵,不论隆科多那厮吃了什么,只要湘儿一出手,肯定能揍得他全都吐出来,还满地找牙!” 姚子孝:…… ——奴才就想斗胆问问,在九爷您心里,那曹家大格格到底是个什么彪悍形象? ——还有,都有这般印象了,您为何还如此心心念念地要娶那位格格啊,不怕将来也被揍吐了再满地找牙吗? ——即便您不怕挨揍,奴才作为您身边最得用、最知心的人儿,也怕遭到女主子的连累迁怒啊……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46章 前因后果 就在姚子孝偷偷设想着等自家九爷大婚后, 他这个主子身边的一等一忠诚心腹该如何“左右逢源”的时候,胤禟的脑海中则飞速划过隆科多此人的过往经历,以及对方隐约流露出的真实脾气秉性, 旋即产生了要彻底打压对方的决心。 也就是说,倘若胤禟之前只是想简单教训一顿隆科多的话, 那如今便是打算动真格的了。因为他是绝对不会放任一个野心勃勃又傲慢记仇的敌人彻底成长起来的,尤其是这人还背靠着佟家这棵根深叶茂的大树。 “隆科多那厮到底做了什么混账事?”胤禟一边起身穿戴衣物一边沉声询问,“他被揍了之后, 没有狗急跳墙以势压人吧?” “爷,您放心, 咱们的人当时都在呢,哪能让隆科多和他身边的那几个狗腿子嚣张?嘿嘿, 别说咱们大格格赢得光明磊落,便是使诈……呵, 那也容不得那几个恼羞成怒之辈撒泼犯浑!” 一直贴身服侍胤禟的姚子孝自然明白自家主子最关心什么,所以率先回答了他的第二个问题, 也算是默认了胤禟此前的推断,而后才语速飞快又清晰简洁地叙述了一遍胤禟熟睡期间发生的争端…… 胤禟在屋内休息的时候,裴湘陪着今日精神尚且算是不错的外太翁说了一会儿话。期间赵颀过来了一趟, 向裴湘问了些果蔬蛋肉采买方面的账目琐事,而后便离开房间去外面帮忙招呼今日到访的客人们了。 待到虚舟先生感到疲惫需要静养小憩了, 裴湘也起身离开了弥漫着淡淡药香的温暖房间, 准备去厨房那边询问查看一番。不料她刚刚穿过小竹林绕到前面的木梯廊下, 就见赵颀领着一名十五六岁的袅娜少女自小路另一端缓步而来。 裴湘驻足凝望, 很快就捕捉到了赵颀和他身边那名少女在五官容貌方面的些许相似之处。 “看年龄和衣着打扮……莫非是那位憨园姑娘?” 裴湘心中猜测一闪而过,随即便面带笑意地迎步上前。 “湘儿,先生今日起得早, 方才又说了不少往日趣闻,现今可是歇下了?”赵颀见到裴湘款步而来,连忙关切询问虚舟先生的身体情况。 “外太翁睡着了,气息平缓,很是安稳。他老人家这几日精神头儿不错,你放心吧。”裴湘一边笑意盈盈地答复赵颀,一边侧头望向他身边的年轻女郎,“不知这位姐姐是……” “这是家中长姐,今日雇了马车出城来探望父亲和我。” 说着话,赵颀给裴湘和憨园二人做了介绍,随后又接着解释道: “家姐听说先生近日喜食酸爽脆口菜肴,便带了两罐她和小妹文园亲手腌制的小菜,希望能合先生的口味。家姐今日来访,本该去拜见先生的,不过既然先生已经休息了,今日就不去叨扰了,改日定要特意过来给先生问安。” 闻言,裴湘连忙上前谢过憨园。 对面亭亭玉立的少女抿嘴一笑,腼腆还礼,又神色温柔地同裴湘寒暄了数语。在裴湘看来,这位赵家大姑娘的言谈风姿都十分雅致怡人,且有着一种天然的楚楚韵味,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心生呵护怜惜之情。 因着环溪草堂内今日往来人员颇多且杂,而赵颀和憨园两姐弟间明显还有些体己话要讲,裴湘便没有一直拉着憨园在廊下闲聊说笑。她热情地表达完亲近欢迎之意后,便和赵家两姐弟告了别,然后就前往厨房那边安排张罗待客用的茶果点心去了。 然而,裴湘刚和灶间的张娘子商量了几句,就见老管家一脸不安地寻了过来,随后不等她开口询问,心中急切的老管家就言两语地讲明了前院发生的混乱。 “大姑娘,那位京城来的什么佟爷拦下了赵家姑娘,说是一见钟情,嗯,然后要、要赵家姑娘今日就跟了他去……” 裴湘微微一怔,随后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不解问道: “阿颀知晓园子那边有客人在,肯定会领着赵家姐姐绕道而行的,怎么还会遇见佟爷?” “据说是那位佟爷吃撑了,散步消食的时候走岔了路……” 随着老管家一字一句并且尽量不偏不倚的叙述,裴湘眼底渐渐浮现出了一抹冷色。 她几乎可以断定,隆科多并不是意外撞见憨园的,更不是他鬼扯的所谓的一见钟情。那厮极有可能就是想找麻烦闹一场,而憨园正好就倒霉地赶上了。 等到裴湘赶到闹哄哄的花园里时,就见隆科多的人个个一脸得色地握着刀,将神色冷峻严肃的赵颀团团围住并拦在了一边。 隆科多本人则笑嘻嘻地凑在憨园面前,手里还捻着一支随手摘下的鲜花,似乎是想往憨园的头上戴,神态举止都十分的轻浮无赖。而被调戏的憨园则又气又羞地躲闪后退着,粉面通红,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赵家姐姐。”望见这一幕的裴湘立刻扬声喊了一句,“你给外太翁准备的那些小菜爽口极了,能劳烦你去一趟灶间和张娘子说说腌制小菜的诀窍吗?” 说话的功夫,也不等憨园回话,疾步奔来的裴湘毫不犹豫地抽出腰间的鞭子并“顺便”卷走了隆科多手中的花朵。 而随着她手腕轻转,长鞭一扬一挑,那鞭梢就如同灵蛇闪电一般直直刺向隆科多那双色眯眯瞧向憨园的眼睛,顿时唬得眼睛的主人下意识往后急闪腾挪,瞬间就不得不远离了被他一步步逼到树下的憨园。 “啪!” 鞭子末端十分干脆利落地甩在了青石板上,发出了极其响亮凌厉的抽打声,也同时惊醒了园中所有因为裴湘二话不说就甩鞭子而愣住的众人。 “嚯!好鞭法!” 一名常年跟在胤禟身边的一等侍卫不由自主地喝彩了一声,随后立刻上前几步,和同伴一起动手隔开了那些拦着赵颀的佟家属下。 这些旗人子弟们之前不愿意为了一名素不相识的平民女子开罪佟家人,并且也不觉得这女子被隆科多相中就当真是一件祸事…… 可如今裴湘直接出手表明了维护的态度,那他们这些跟着九皇子的属下就不能继续袖手旁观了。 “曹姑娘这是为何?可是我隆科多哪里得罪了你?” 不愿承认自己被吓得瞬间冒了一身冷汗的隆科多猛地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满面阴沉地瞪视着突然出手攻击的裴湘,心中既惊又怒。 “佟爷之前并不曾得罪于我。”裴湘扬了扬眉,一边示意赵颀将受惊的憨园带离园子,一边不紧不慢地答道,“否则的话,我就不会好酒好菜地款待你了。” “之前不曾?哈,很好!如此说来,那就是我佟此时此刻得罪了姑娘……莫非是因为刚刚那名唤作憨园的女子?如果被佟某言中了,那姑娘你就委实有些多管闲事了。哼,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佟某今日一见憨园,便忍不住心驰神往,想来,呵,憨园的亲生父母也会对有一个佟某这样的女婿感到满意的……曹姑娘就不担心刚刚那一鞭子,抽散了憨园姑娘的好姻缘吗?就不怕憨园和她的父母族亲将来埋怨你吗?” 裴湘自然了解温冷香和赵九郎的为人秉性,也知道倘若她今日同隆科多认真掰扯他调戏憨园之举有多孟浪无耻,那这位骨子里就傲慢任性的佟爷必然会一不做二不休,最后干脆通过“说服”温冷香和赵九郎名来正言顺地带走憨园。 然而,如果她今日不管此事,那憨园的境遇肯定会更加不堪…… 于是,裴湘绕开隆科多的质问,举着鞭子隔空指了指那朵被隆科多摘下的花朵,以一种更加傲气嚣张的态度应对道: “佟爷,你确实得罪我了。赵家姐姐是其一,因为你不该轻慢我的客人。其二,也是最主要的,你不该摘了这朵我最喜欢的花。佟爷,我好酒好菜地殷勤款待你,你却夺人所爱,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隆科多顺着裴湘的动作望向那朵掉落在地上的鲜花,又扫了一眼那附近盛开的一大簇差不多一模一样的花朵,忍不住哂笑一声。他心道,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厉害了,怪不得能成为九皇子的心尖尖儿呢,原来是臭味相投、一丘之貉! 一想到那位十分重视维护曹家大格格的九皇子,隆科多心底冷意更浓。 他之所以调戏憨园,本就是为了消遣找茬并以旁观他人的挣扎痛苦为乐,好排解自己在胤禟那里受到的憋屈郁闷。如今消遣被打断了,他又被罪魁祸首的心上人阻拦和挑衅,甚至差点瞎了一双眼睛,不由得被激起了性子里的偏激和执拗。 他并不理会裴湘随口胡诌的借口,而是转身示意属下拦下正要离开的赵家姐弟,然后理直气壮地吩咐道: “你们姐弟俩的父母长辈可都健在?他们如今身在何处?我甚是喜爱憨园,打算纳她为妾。待我有空了,就派管事去和你们家能做主的长辈商量一番这纳妾之喜……” “后来呢?”得知自家小青梅随身携带长鞭也面不改色的胤禟听到这里,忍不住追问道,“湘儿必然不会让隆科多就这么把那个憨园带走的,也会尽量绝了他纳憨园为妾的心思,她后来做了什么?” “爷英明,咱们大格格蕙质兰心又飒爽英姿的,自然不会让隆科多算计得逞。当时,大格格见隆科多一个劲儿地用温冷香和赵九郎说事,就干脆道,在见赵家姑娘的族人长辈之前,隆科多也得在赵姑娘的亲兄弟面前展示展示本领,让人家知道自家姐妹没有嫁给一个孬种。然后又用激将法,问佟爷是不是只能凭权势地位娶妻纳妾,自己本身却毫无本事,不讨女人喜欢……于是佟爷就答应了大格格的提议,同意和大格格比试场。倘若他输了,就不再招惹赵家姑娘。” “隆科多就这么轻易答应了?”胤禟诧异地挑了挑眉,好奇道,“咱们这些了解内情的,皆明白湘儿的本事确实厉害,输给她,嗯,不冤也不丢人。但是,在外人看来,湘儿就是个会些骑射功夫的旗人家姑娘……一旦答应了比试,这隆科多可就被动了。无论输赢,说出去可都不怎么光彩的。” “哎呦,我的爷,佟爷他一开始自然不会轻易答应的,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您别忘了……咱们家大格格认真起来后,那气人的本事也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唔……这倒也是。” 第247章 初显端倪 就在姚子孝向胤禟绘声绘色地描述隆科多如何一连三败形容狼狈之际, 这对主仆心目中那个既能揍人又能气人的姑娘笑意盈盈地出现了。 裴湘是来询问胤禟要如何安排今后的住宿与行程的,不经意间耳闻了几句两人之间的对话。 好在她来的比较晚,并没有听见胤禟之前对她的看法与评价。否则的话, 她肯定不会把自己亲手做的点心分给他品尝的,谁让她气人的本事是数一数二的呢? “九哥, 你是在担心隆科多会暗自记恨于我吗?”裴湘一下子就抓住了胤禟心底深处的隐忧。 瞧着小青梅温柔甜美的笑容,九阿哥莫名有些心虚地一口喝掉了半盏茶,又慢吞吞地认真品尝了一小块点心, 而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隆科多此人的品行操守绝对与君子风范无缘。你今日让他颜面大失——哪怕是他自己率先挑衅又技不如人,啧, 因此活该被揍……他仍然会把所有不满都归结在你身上的。” 闻言,裴湘轻轻点了点头, 温声笑道: “我已经料到了,所以后来并没有把场面弄得特别难看。隆科多输给我之后, 我又顺势向另外几名侍卫提出了挑战。唔,无论是骑术还是射箭, 皆是我赢了,这样一来,也算是间接地令隆科多挽回了一些颜面, 不至于过于急切地打算报复回来。” 胤禟留意到裴湘用了“急切”这个词,便知道自家小青梅并没有轻敌。她同样预估到了今日得罪隆科多后会有多少后患, 并且已经采用了缓兵之策。 “最好能趁此次离京南下……” “九哥, 佟将军待隆科多这个侄子态度如何?可有打算倾家族之力栽培他?” “据我观察, 应该是打算重用的, 但绝不可能倾家族之力帮扶隆科多。” 胤禟先是对裴湘简单讲述了佟国纲和隆科多相处时的几处细节,而后继续分析道: “虽然佟国纲的亲生子嗣都不算是极其出色,但也绝对不是无能庸碌之辈, 再者,佟国维也不是只有隆科多一个儿子……湘儿,有汗阿玛在,佟家必然势大强盛,可隆科多绝对不等于佟家。另外,我这个皇阿哥的身份,还是有些份量的……” 话不用说尽说透,裴湘和胤禟两人就默契地明了了彼此的态度与打算。又因为环溪草堂内人来人往,两人便没有继续深谈下去。 盏茶的功夫,他们之间的闲聊话题就很自然地转移到了裴湘端来的一盘子点心上面,继而又聊起了三年里彼此的成长与经历。 说起来,虽然裴湘和胤禟二人之前一直保持着通信联络,可每次薄薄的几张纸,哪里能记录下每一个晨昏四季的喜怒哀乐呢?所以,重逢的两人依然有聊不完的话题,有分享不尽的趣事和感悟。 当然,这期间不可避免地提起了憨园和赵颀这对姐弟。 裴湘之前未曾对胤禟透露赵颀家中发生的那些糟心事,如今却必须要让胤禟清楚里面的具体缘由了。 而胤禟在得知了始末后,第一反应就是赵颀那小子怎么一直在给裴湘找麻烦?他一出生,就占了裴湘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遇到裴湘后又几次连累她遇险遭罪。如今,两人好不容易各归各位了,赵颀那边却依旧是麻烦不断,并且还总是能牵扯到裴湘这边。 “莫不是他当真就是来克湘儿的?”胤禟暗忖,脑海里又浮现出之前赵颀站在裴湘身边同她一起赏花的那个画面,顿时便感到更加不舒服了。 “不行,甭管他是个什么命格,甭管他是不是无辜遭受连累,我都得想个由头来隔开湘儿和赵颀,还得把他隔得远远的……这命数气运,唉,有时候就是要不得不信的,可不是九爷我小心眼喜欢胡思乱想,然后又借题发挥……” 稍晚些时候,裴湘去忙旁的事情了,胤禟便带着姚子孝去探望据说是涂抹了一身跌打药膏的隆科多。 这次,胤禟一改之前疏离矜持态度,对待卧床修养的伤员多了几分浮于表面的温和亲近之意。他含笑着慰问关怀了隆科多几句后,话题一转,就“不经意”提起了自己和裴湘意外相识的始末以及多年来的深厚交情。 随后,他又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对裴湘的维护之意。 而在隆科多看来,胤禟对曹家大格格的这番重视程度,与维护未来的的九福晋也差不多了。要不是碍于女方将来还要参加选秀,有些话不能乱讲,隆科多都想直接开口试探或者嘲讽了。 不过,不论隆科多心中有多少抱怨不满,胤禟的此番表态也确实起到了一定程度的震慑作用。此时羽翼未丰的隆科多确实不愿意明晃晃地得罪胤禟这样的受宠皇子,自然也就不会去招惹对方真正重视之人。 更何况……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12节 隆科多挣扎着起身恭送走九皇子后,忍不住回首凝望了片刻后院的方向。 “更何况……我也不是当真就恨恼了她。” 挥退了想要上前搀扶自己的下人,一向不甘于平淡庸碌的隆科多眯了眯眼,忍不住幻想了一番那位曹家大格格再长大些该是何等模样风情。 “可真够劲儿的!只可惜……” 胤禟打着探望虚舟先生和请教学问的幌子在环溪草堂内停留了三天,然后才带着一众随从护卫去了苏州城内处理回天教之事。 临行前,他以提携和历练虚舟先生关门弟子的名义,理直气壮地把赵颀也带走了,还不忘对虚舟先生和裴湘信誓旦旦地保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肯定会给赵颀足够的学习成长机会的。 当然,他之后也确实做到了,不曾食言。 跟在胤禟身边的赵颀的确得到了许多学习成长的机会,甚至有些太多了,以至于连细嚼慢咽地吃顿饭都不容易。 这样一来,忙碌做事的赵颀自然就没有宽裕时间返回环溪草庐了,更是抽不出空闲来联系裴湘或者其他朋友。 与此同时,胤禟的生活倒是安排得十分张弛有度。 他一边着手调查暗中作乱的回天教,一边不时地前往环溪草庐“请教学问”。同时,他又花大价钱采买了不少奇花异草送至环溪草庐,俨然是打算在最短时间内将赵颀寻来的那些野花野草野石头挤到角落里去。 而就在环溪草庐内的园子越来越拥挤之际,胤禟对于回天教的调查进程忽然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困难。 他之前按照裴湘提供的那份名单进行了追查询问,几经周折,终于从一个开赌场的地头蛇口中得到了一条重要线索: 据说有个叫做陈猴子的惯偷儿,曾经无意间见过回天教内某个堂主的真实样貌,甚至还极有可能瞥见过他们教主的身形背影。 抽丝剥茧地追问出这个秘密后,胤禟当即就派人去暗中找寻陈猴子。可由于陈猴子此人一贯行踪隐秘,胤禟派出去的人花费了不少时间才查到他的下落。 不过,当胤禟的人赶到陈猴子的老家后,竟然发现陈家人正在张罗着给陈猴子举办丧事。 原来,就在头一天晚上,陈猴子在街面上被一匹飞驰而过的高头骏马给撞了个正着,并被活生生地从身上踩了过去…… 当时,有着一肚子秘密的陈猴子连一句遗言都没有交代,就彻底咽了气。 “马的主人是谁?当时可有人骑在马上?骑马之人又是谁?” “回九爷,经属下调查,那匹马、那匹马的主人是佟三爷。不过,当时并无人骑在马背上,据说那匹马是突然发疯才冲出去的。” “隆科多的马?” “正是。” “哎呦——这可真巧了。”胤禟似笑非笑地扬了扬眉,拉长了声音继续问道,“既然是隆科多的马当街踩死了人,那——他是怎么处理的?” “禀九爷,佟三爷并未露面,一开始是让身边的长随王峰去赔一些银钱给陈家人,但当王峰认出陈猴子就是之前和佟三爷起过冲突之人后,就立刻收回了赔偿,还冷言冷语地将陈家人奚落了一通。” “也就是说,陈猴子和隆科多结怨在先,之后又意外被隆科多的疯马撞倒踩死?此事听起来……似乎和咱们办的案子无关,嗯,或许只是一场巧合?亦或者……是隆科多探听到了咱们的调查进展,然后蓄意报复捣乱?” “这……属下不敢有所隐瞒。” “你怎么看?” “九爷,属下以为……该查隆科多!” “是该查一查他了。”胤禟沉吟着点了点头,片刻后又若有所思地吩咐道,“不过,更应该仔细查一查我们这边的人,看看是不是哪里有了不该出现的疏漏。呵,这家贼难防四个字,终归是有些道理的。” “是……属下这就去办。” 第248章 恢复更新啦!…… 调查隆科多, 自然要从他和陈猴子之间的冲突查起。 胤禟不喜隆科多,甚至打算趁着此次江南之行将这位跋扈又精明的佟三爷彻底打压下去,不给他任何借助佟家势力建功立业的机会,以免为自己和裴湘留下后患。 不过, 在吩咐心腹属下对隆科多一行人展开调查时, 胤禟并没有因为私人喜恶就表露出格外怀疑隆科多的倾向, 反而再三提醒调查之人, 不要被某些表象蒙蔽了双眼,以至于模糊了是非判断。 他确实打算出手对付隆科多, 可也不愿意让某个或许存在的幕后黑手凭白利用, 以至于一不小心就当了旁人的刀子。 “去吧,别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咱们身边人和事也都仔细查查, 毕竟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万无一失的。” “属下领命!” 不到半日功夫, 胤禟就得知了陈猴子得罪隆科多一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 那日隆科多灰溜溜地离开环溪草堂后,先是消停了几日,而后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不等彻底养好那一身被裴湘揍出来的伤,就命长随王峰带着一大车临时采买的礼物去见了憨园和赵颀的生母温冷香。 名义上是赔罪致歉, 实则是暗示温冷香, 京城来的佟三爷瞧上憨园了, 并且打算纳憨园做妾。倘若事成,抱得美人归的佟三爷自然不会薄待温冷香, 还会把她接到京城去享福,说不得还能让一辈子被人瞧不起的温冷香体会一把那种当夫人太太的威风与体面。 而温冷香在问明白了隆科多的身份来历并确认无误后,当即就笑容满面地表达了荣幸之情。不过,她并没有当即就点头答应隆科多的纳妾提议, 反而蹙着眉头颇为遗憾地告诉王峰,关于长女憨园的终身大事,她需要和憨园的亲生父亲赵九郎好好商议一番。她一再保证,一旦商量出来了结果,必然会尽快答复隆科多这边的。 “妾身毕竟是妇道人家,不好擅自做主。小女的终身大事,还得看她父亲的打算与安排……” 王峰来见温冷香之前,早就将她和赵九郎之间的恩恩怨怨打听得一清二楚了,也十分清楚她的为人秉性。此时一听温冷香口中的理由,便知道这绝对是托词。 不过他冷眼瞧着,这温冷香眉眼间的乍惊乍喜也不是假的,可见她是十分得意并认同这桩姻缘的,且颇有些急不可耐的劲头儿。所以,在王峰看来,温冷香此时用憨园生父赵九郎做借口,应该不是不愿女儿做妾而故意搪塞婉拒,而是…… “莫不是觉得她家的那个小妮子奇货可居,这是要狮子大开口?” 王峰心里犯了嘀咕,随即又忍不住暗自嗤笑了一声。 他心道,要是在京城地界儿,温冷香这种货色也配在他面前装腔作势的?呵,别说憨园那妮子是被他家三爷看上的,妥妥是三辈子的造化!便是他王峰看上了,这赵家还不得把闺女乖乖奉上? 要是之后把爷们伺候舒坦了,说不定还会给个妾室的身份,要是个没眼色难调教的蠢丫头,新鲜过后转手丢开就是了,难道区区赵家还敢为一个女儿的死活而得罪佟家这样的显赫权贵? “不过……” 王峰眼珠子一转,记起了自家三爷之前的那些吩咐,便不得不压下眼底的不耐烦,继续同温冷香好声好气地商量纳妾之事。他又许诺了不少事成之后的好处,而后才在温冷香的热情目光中笑眯眯地离开了。 这日之后,王峰又携带礼物拜访了一次温冷香的住处。紧接着,温冷香就亲自出城去见了赵九郎,劝说他答应和她一起劝说赵颀同意憨园做妾之事。 是的,温冷香之所以犹豫,并不是王峰以为的单单只为了抬高卖女儿的价格,她迟疑的主因还在儿子赵颀身上。 浙妓出身的温冷香活到了这个年岁,最不信的就是男人的嘴。至于王峰所说的把她接到京城去享福之类的许诺,在她听来,同样都是些没用的鬼话。 温冷香只相信到手的真金白银以及能让她真正安稳生活的土地房屋。换句话说,她此时最重视的人,绝对是愿意给她养老送终并且让她代管产业的儿子赵颀。 而赵颀一直以来是非常反感憨园做妾这种事的。 为了后半生真正的安稳,温冷香自然不愿意和越来越优秀的儿子彻底闹僵,可要是让她立刻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她又委实不甘心! 于是,温冷香只得一边暗自埋怨赵颀年轻气盛不知道金钱权势的重要性,将来总有后悔的一天;一边迅速联络上了近来和赵颀相处得比较愉快的赵九郎,企图让赵九郎这个当爹的,帮她一起劝说赵颀改变态度。 而就在温冷香和赵九郎商讨憨园之事以及事成之后双方如何分配好处之时,隆科多也在一次游山玩水的途中“偶然”遇见了住在环溪草堂附近的赵九郎。 两人一见如故,谈得兴起便相约一起去喝酒。 喝酒的地点是隆科多主动提的。 赵九郎兴冲冲地赶去后,正好撞见惯偷陈猴子手痒作案,而那个差点儿被陈猴子偷走身上值钱物件儿的倒霉蛋儿,恰巧就是隆科多身边的一名侍卫。 见状,赵九郎当即就是一声吆喝提醒,顿时让鲜少失手的陈猴子暴露了出来,紧接着,双方就发生了冲突。 不过,这个小插曲很快就随着陈猴子趁乱逃跑而平息了。 之后,应邀前来的赵九郎和隆科多等人聚在一处欢畅豪饮,并于当天大醉而归。 “回九爷,赵九郎和佟三爷彼此相熟后,很快就得知了佟三爷对憨园姑娘的倾慕之意。他便朝着佟三爷拍胸脯许诺,说是一定会把女儿许配给、许配给,嗯,像佟三爷那般、那般豪爽慷慨又礼贤下士的贵公子。” 听闻赵九郎分外干脆利落地应承了隆科多,胤禟眸色微闪,初显英俊轮廓的漂亮面庞上浮现出一抹深思。 “赵九郎此人……他来衙门这边寻赵颀了?” 不等心腹属下继续汇报,胤禟忽而露出恍然之色。 “赵颀肯定不会答应此事的,而那赵九郎也不会轻易放弃游说。这样的话……赵九郎前些日子必然没少过来烦扰纠缠赵颀,而他又是赵颀生父,下面的人必然不会将他拦在衙门外。如此一来……” 想到这里,胤禟不轻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账册,同时扬声吩咐道: “来人啊,去找姚子孝,就说我的命令,让他立刻带人把赵九郎这些日子的行踪查清楚,尤其是要查清楚,唔,他来找赵颀时,都在哪些地方停留过,都见了什么人,都说过什么话,都碰过什么物件儿……快查,一棵草一块砖都别给爷遗漏了!” “爷,您是怀疑、怀疑赵九郎?可是,咱们的规矩一向是外松内紧,属下敢保证,那赵九郎进来后,绝对没机会乱走乱瞧的,更没有机会接近书房等紧要地方。爷,这些时日以来,兄弟们对于值守之事绝对不敢有丝毫松懈之意,还请爷放心。” “别急,宁三,九爷我自然明白你们的忠心。” 胤禟瞧着面前浓眉紧皱的高大属下,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旋即淡声道: “宁三,我现在就亲笔书信一封,而后你拿着我的信函,立刻去环溪草庐那边请曹家大格格过来一趟。” ——唯有她在,我才能真的放心。 第249章 主仆交谈 在宁三带着胤禟的亲笔书信去请裴湘期间, 一向办事利落的姚子孝那边也有了初步调查结果。于是,他一边郑重吩咐手底下得用的管事继续加大追查力度,一边一路小跑着奔到主子胤禟面前进行汇报。 据巡逻的护卫和衙门内的仆人们回忆叙述, 虽然赵九郎出现的次数不少,但是绝对没有任何机会靠近主院或者书房之类的重要地方。他每次进府寻儿子赵颀商谈事情, 身边都有机灵的小厮陪着, 并将他一路引到赵颀暂住的院落。 “爷,颀哥儿如今的住处还是您亲自吩咐的, 紧挨着后花园。除了入口处, 只有西面的一道小门能通人, 且距离其它院落都有一段距离。那小门附近一直有人守着,门也时常上锁, 所以那院子十分的清雅幽静,正适合年轻学子读书做学问呢。” 闻言,正在翻阅账册的胤禟抬头望向姚子孝,缓声问道: “赵家父子每次见面时, 都是当着下人的面交谈的吗?可有单独相处过?可有异样表现?” “回爷的话,赵家父子每次见面,都在厅内正常交谈,并没有刻意避着咱们的人。况且——您交给颀哥儿的差事着实不少,奴才说句实在话, 颀哥儿这些日子着实忙碌,所以他们父子每次相聚都挺匆忙的。 “另外,自从了解到赵九郎的来意后, 颀哥儿并不是每次都会放下手中差事去见赵九郎的,而是提前交代院子里的小厮仆妇们好好招待赵九郎,用好茶好点心伺候着。至于颀哥儿他自己——往往要忙到天黑才会有些许的休息时间, 而赵九郎那时候早就告辞离开了。” “原来如此。”胤禟了然地点了点头,又追问道,“赵颀不在的时候,赵九郎就只是干等着?他没闹着嚷着要亲儿子出来拜见亲老子?没好奇打听衙门里的事情?” “回爷的话,奴才琢磨着,约么是有求于人吧,亦或者——是因为知道这是爷的住处,不是那种可以任由他肆意胡闹喧哗的地方。所以,虽然那赵九郎看上去颇为失望急切,但一直都耐着性子等候,嗯,他偶尔会和咱们的人闲聊几句——至于那些聊天内容,爷,奴才都详细审问过了,并未看出有何不妥之处。” “可有笔录?” “有的,爷,都誊抄在这里了,请您过目。” 接过姚子孝呈上的一沓墨迹斑斑的纸张后,胤禟一边飞速浏览上面的字迹,一边接着问道: “除了待在赵颀的住处,那赵九郎还去过府中哪些地方?” “奴才查到,除了进府的那段路外,赵九郎每次过来,都只在颀哥儿的住处守着,实在无聊了,就去相连的小花园内活动活动腿脚,并没有额外机会接近旁的院落或者见什么人。” “小花园?” “爷,就是那个紧挨着颀哥儿住处的静园。您之前还特意交代过,让咱们把静园精心拾掇拾掇,好让颀哥儿有个休息放松的方便去处,免得读书或者当差累了乏了,就总想着出城去环溪草堂那边散心。” “嗯,我记起来了……” “爷,您当初考虑得可周全了。您说,去环溪草堂那边既浪费时间,又显得堂堂九爷慢待了客人,以至于让客人奔波那么远的路程去赏景。颀哥儿很感激您的安排,那之后当真就一直忙着学习办差,偶尔累了,他就在静园里走走转转,当真就再没有回去过环溪草堂那边。”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13节 “嗯,不错不错,不去挺好,既然哪儿都能赏景散心,何必舍近求远呢。” “爷说的有理!” 姚子孝是本次修缮静园的主要负责人,又一贯很懂得如何表功,于是趁机提议道: “爷,咱们这静园翻新之后,您还一次都没游玩过呢,反倒是环溪草堂那边,虽然离得远,爷您拜访的次数却委实不少,依照奴才看……” “咳,行了,你啰嗦这么多做什么?”胤禟轻咳一声,打断了姚子孝的话。 随后,他神色一正,淡声说道: “爷问你,那个——新修的静园,赵九郎每次过来,都会去里面赏景游玩吗?看不出他倒是挺有闲情逸致的。” “回爷的话,据奴才所知,赵九郎其实并不怎么爱在园子里闲逛。这个——奴才之前提过,颀哥儿虽然不露面,但是却给了茶房那边一笔银钱,交代说一定要给赵九郎供应充足的茶水点心,别饿着渴着他了。 “而那赵九郎也是个爱占便宜的,自从发现能够随意吃喝后,不管颀哥儿是否出现,他都敞开了肚皮进食。哎呦,那是好茶一壶接着一壶地喝,精细点心一盘接着一盘地吃,然后,嗯,这吃喝足了,就得、就得如厕。 “唉,爷,奴才之后这话呀,恐污了您耳朵——实不相瞒,这赵九郎胃口好,自然就屎尿多,他去花园里溜达,主要还是去那边解手的。嗯,这如厕时间长了,腿脚自然就容易发麻,所以他才顺带在花园里四处走走瞧瞧的,然后,唉,回去后接着吃喝。啧啧,前些日子,他几乎天天都来白吃白喝,可没少浪费颀哥儿的银钱。” 姚子孝的这番解释成功让胤禟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他连忙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了解了。 “也就是说,赵九郎在府内的一举一动,都在你们的监视之下,并且,你们可以肯定,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赵颀的住处和静园?” “确实如此。” “……姑且这么认为吧。”胤禟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面,沉默片刻后,他继续询问姚子孝,“陈猴子出事后,赵九郎仍旧来府里蹭吃蹭喝吗?” “这个——启禀主子,并没有。” “一次也没有?” “是,奴才敢肯定。” “既然如此——赵颀那边怎么说?他不怀疑吗?之前几乎天天出现的亲爹忽然不来了,他就不担心?” “爷,奴才先是亲自去见了颀哥儿。据他所说,赵九郎之前托人稍过话,言道近日天气不错,又在阴阳先生那里得了一道上好的卦象,便打算再次进山。若是当真运气不错,兴许还能给虚舟先生寻到几株得用的草药。因此,颀哥儿他也有三日不曾见到赵九郎了。” “进山采药去了?” 闻言,胤禟玩味一笑,凉声道: “看来咱们派去寻赵九郎的人这次要扑空了。呵,这理由倒是不算突兀,甚至……还挺合理的。” “可不是么。”姚子孝连忙点头附和,“那赵九郎先前之所以能够和赵颀迅速拉近关系,靠的就是他亲自进山为虚舟先生寻药的诚意。如今他想说服颀哥儿答应佟三爷的纳妾提议,又屡次碰壁,自然要故技重施,用这寻药功劳来讨好颀哥儿。爷,奴才方才仔细瞧着,颀哥儿对赵九郎的去向并未生疑,反而颇为低落迷茫,想来是对赵九郎的所作所为感到失望心冷了。” “嗯,你当真仔细瞧了?” “奴才瞧得可仔细了。” “这样啊——姚子孝,你这是在替赵颀开脱?觉得哪怕赵九郎当真和泄露线索一事有关,那赵颀这个当儿子的,也是一直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的?” “哎呦,爷呀,奴才可不敢妄自猜测。” 顶着胤禟似笑非笑的目光,近来越发富态的姚子孝下意识缩了缩胖胖的脖子。 他露出了个稍稍惶恐的表情,却没有继续替自己辩白,反而眼珠子一转,赔笑问道: “爷,奴才听说宁三那小子把您新得的那匹神骏骑走了,嘿嘿,想来不久之后,这个,咱们家大格格就该来了。这——爷啊,既然大格格马上就来了,又要彻查赵九郎,那、那颀哥儿那边……还请爷给个明示。” “明示什么?” “爷,待会儿奴才是按照规矩办,把虚舟先生的关门弟子带走审讯,还是先请颀哥儿去别院休息几日,避避嫌,暂时不要外出?” “赵颀的事,和湘儿来不来有何关系?” 胤禟不满地甩了甩袖子,冷哼道: “湘儿最明事理,绝对不是胡搅蛮缠是非不分之人,还能拦着咱们调查可疑之人吗?便是她要偏心谁——赵颀那小子不过就是虚舟先生的弟子之一罢了,虚舟先生桃李满天下,赵颀又能有多特殊,特殊到要你这般眼巴巴地来特意问一句?呵,就好似湘儿额外关心赵颀那小子似的,我看你是越来越糊涂了。行了,快下去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办不好了,就等着挨板子吧!” “嗻,奴才知错!爷,奴才这就去办……”姚子孝认错认得干脆,可他脚底却好似被牢牢粘在地上似的,一动不动。 果然,不过几息,就听他家主子不甘不愿地扬声吩咐道: “算了,看在那个倒霉蛋儿是虚舟先生的关门弟子份上,就关照一二吧。姚子孝,你安排人把他送到半湖别院去待几天,给他两架子书,别饿着别冻着。当然,也别让他和旁人接触……就——先这么着吧。” “嗻,奴才这就去办。” “嗯,去吧——等等,回来!过会儿大格格到了,你再过来回复这桩差事,回复的时候说得详尽些,免得湘儿以为我不给她外太翁虚舟先生面子。” “爷,您放心吧,奴才都明白,肯定让大格格知晓爷的体贴心意,万万不会让大格格因为颀哥儿的事情同爷闹别扭的。” “一派胡言!赵颀那小子算哪根葱,湘儿怎么会因为他跟我闹别扭?” “是是,是奴才糊涂了,说胡话呢。唉,奴才这就告退。” 第250章 意外发现 姚子孝动作麻溜儿地躬身告退了, 留下胤禟一人对着满桌子的账册和一大摞调查案卷出神。他此时既没有对账的兴致,也懒得看隆科多这段日子都做了哪些鬼祟小动作。 ——反正可以等湘儿来了以后再一起看嘛。 想到待会儿就能见到小青梅了,十四岁的九皇子心情愉悦地抻了个懒腰, 又不自觉地笑弯了一双潋滟桃花眼眸…… 就在胤禟第七次怀疑书房里的西洋钟是不是出故障了, 以至于他等待的时间门格外漫长之际, 裴湘终于骑着胤禟新得的那匹千里神驹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了。 “湘儿!” 得到门房通报的胤禟兴冲冲地迎了出来, 他接过裴湘手中的马鞭递给一旁的侍卫, 同时语气亲昵说道: “我以为还得再等小半个时辰才能见到你呢, 没料到你这么快就进城了。这么长的路程却只用了这么些的时辰……你肯定是一路快马加鞭赶来的, 没累着自己吧?对了,我这新得的旋风将军如何?是不是马如其名,飞奔起来就真如旋风一般。” “确实是一匹极其出色的骏马, 你这次倒是没有被大阿哥忽悠了,”裴湘今日穿了一身绯色骑服,衬得面色更是白皙,她俏生生地站在胤禟面前,嫣然回应道,“九哥别担心, 这点儿路程不算什么,我应付得来。说起来,我其实更想去茫茫草原上纵马驰骋, 想来一定更加畅快淋漓。” “去草原骑马?这有何难。” 胤禟扬眉一笑, 一边携着裴湘往书房走去一边朗声许诺道: “赶明儿个咱们跟着汗阿玛一起去, 包管让你在草原上玩个痛快,还能吃到最嫩最鲜美的烤羊肉……湘儿,等咱们的年岁再大一些,就自己带着人去草原, 那就更加自在了。天高地阔,风吹草低,身边又没有长辈管束,你我或许可以扮作每日放羊挤奶的牧民夫妇,或者是远道而来的茶商,哎,肯定和随御驾出行有着完全不同的体验。” “既然九哥如此说,那我先记下了,就等着咱们将来的草原之行了。”裴湘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同时也没有忘了观察沿途的景物布置和侍卫的值守巡逻情况。 等到二人一路闲聊着步入正院书房之时,裴湘已经排除了赵九郎在进门这条路上探查到机要消息的可能性。 “湘儿,先别忙着观察分析了,来,尝尝这些点心,还有这个,唔,曹家今日刚送来的玫瑰果子露,他们给环溪草庐那边送了吗?” “送了些,不过似乎比你这里的味道差了些许。”赶路后有些口渴的裴湘一口喝掉半杯清凉微甜的饮品后,才细细回味了一番,“也不一定是果子露不同,兴许是水的缘故。” “你外太翁当初选择在环溪草堂那边长住,不就是看重那附近的泉水吗?要说水质的优劣等次,我这里可比不上你日常饮用的。” 胤禟微微摇了摇头,懒得再计较曹家后宅那一贯捧高踩低的行事风格,反正自从返回江南后,曹家大格格的日常衣食住行所需从来不指望曹家供给。 他把裴湘爱吃的几样点心往对面推了推,不再继续出声,只安静又满足地瞧着自家小青梅吃东西。 一直到裴湘吃得差不多七分饱了,胤禟才继续讲正事。 “湘儿,我在信中已经说明了大概的情形,调查回天教的重要线索之一就断在了陈猴子身上,而陈猴子的死又和隆科多脱不开关系。你看看这些案卷,上面有我信中不方便透露的细节。” 闻言,裴湘放下茶杯走到胤禟身边,同他一起认真翻阅起宁等人递交上来的一份份调查记录和相关供词。 良久,她扭头看向胤禟,正巧胤禟也若有所思地望了过来,这两个自小一起长大一起闯祸的小伙伴此刻十分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觉得这隆科多确实该查该审,但又不该此时此地查他审他。 “九哥,想必你也感觉到了,隆科多那家伙精明了半辈子,这次大约是被人利用了,也不知他此时有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被当成了靶子和幌子。” “他要是再反应不过来,咱们也就不用再担心他日后的报复手段了。” 胤禟哼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多提这次犯了蠢的隆科多。他把那些能够证明隆科多暗地里搞小手段的供词抽出来放在一旁,留着日后计较清算,而后才指着同赵九郎有关的记录沉吟着说道: “湘儿,这次请你过来,就是要查一查这家伙。我总觉得,比起‘意外身亡’的陈猴子,这赵九郎说不定才是一条大鱼。” 裴湘轻轻“嗯”了一声,认同道: “我也有同样的感觉。虽然隆科多和赵九郎‘偶遇’一事,是隆科多那边主动所为,再后来,他们去那间门碰见陈猴子的酒馆喝酒,仍然是隆科多主动提起的。也就是说,是在隆科多一方的推动下,赵九郎才会多次来此寻赵颀,而他如今消失不见的理由也很合理,嗯,顺理成章到几乎让人挑不出错来。只是——这巧合多了,反而让人心底犯嘀咕,尤其是……” “尤其是赵九郎当年突然失踪不见,且多年音讯全无,这期间门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很难调查清楚了——哪怕衙门方面后来真的按照赵九郎的描述抓住了那些掳掠拐骗百姓做苦工的人贩子。细细推敲下来,这里面可操作的余地其实是很大的,这赵九郎——当初未尝不是因为加入了回天教之类的贼人团伙,才选择隐藏踪迹的。” 裴湘见胤禟和自己想到了一处,便不再多言,而是直接起身朝外走去。 “九哥,我去看看赵颀居住的院子,还有那附近的小花园。” “我同你一起去,湘儿。” 两人出门右拐,抄近路同行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便来到了赵颀此前一直居住的小院。当然,小院此时已空,在裴湘抵达之前,赵颀就已经被姚子孝“请”去了另一处守卫严密的别院。 胤禟见裴湘连声招呼也不打就径直推门而入,心里就忽然小小地酸了一下,暗道湘儿何时同赵颀那小子如此这般熟悉了,熟悉到进门前都无需敲门示意了!万一赵颀那小子不讲究不知羞,大白天的就在院子里脱光了洗澡呢? 更重要的是,自己这个湘儿唯一的好朋友,还从来都没有享受过这般亲昵随意的对待呢。 裴湘不知道身边之人心底泛起的那点小别扭,她一进院门就开始专心致志地检查起来——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房间都没有遗漏。与此同时,她就好似没有察觉到赵颀已经不住在这里一般,从头到尾都没有询问一句赵颀的下落。 于是,胤禟心底的几丝小酸涩也就飞快消失了。 “原来湘儿早就猜到这里已经不住人了。”陪在裴湘身边一同查看的胤禟有些分神地琢磨着,“只是,既然湘儿已经猜到赵颀不在,那她肯定也猜到赵颀如今是被看守起来了。这样的话……那她怎么一直没有询问我是如何安排赵颀的?是同我生分了吗,以至于不知道如何开口?” 就在胤禟皱着眉头猜测小青梅的想法时,裴湘已经认真细致地排查完了这个赵家父子停留过的小院,并毫不犹豫地朝着紧挨着小院的静园而去。 “这里最近翻修过?”刚一迈进花园,裴湘就发现了不同。 “对,这里之前的景色很是一般,许多花草树木都枯萎了,我便吩咐姚子孝亲自监工翻新园子,也好让住在附近的客人有个散心赏景的去处。” 裴湘当然知道,胤禟口中“住在附近的客人”就是指赵颀。她颇为疑惑地瞧了一眼声音里似乎有一点点不自在的小伙伴,不知道这家伙怎么又忽然别扭起来了。 不过,她此时有正事要办,便不打算立刻搭理同伴心里时不时就冒出来的小情绪,反正——这人的情绪一直来得快去得也快,其实也算是有些小小的莫名其妙的。 “九哥,这里是苏州,不是京城,便是姚总管心眼再多做事再认真负责,一旦遇到本地的地头蛇的有心算计,大概也会被蒙骗一二的。” “地头蛇?” “那回天教可不就是地头蛇吗?要不然,难道他们当真会异术,能穿墙隐身飞天遁地吗?呵,不过是仗着熟悉地形又有很多人脉可利用罢了,他们才能一直隐藏于市井,并屡次躲过官府的追查搜索……咦,等等,我说错了了,这里面——说不定还当真有些门道……” 说着话的功夫,裴湘已经快步走到花园的东南角,她稍稍驻足张望了片刻,又颇为神叨叨地掐指算了算,而后不待胤禟回应,就动作敏捷地蹭蹭几下爬到了一棵老树之上。 “湘儿,小心些。” “九哥,你来看。”站在高处的裴湘四下环望一周后,朝着树下的胤禟招了招手,语气惊奇,“你这园子修得还挺别致的,别致到——嘿,当真是一点儿五行风水都不讲究呀,怎么相克怎么来。” “风水相克……”胤禟诧异挑眉,“这怎么可能?姚子孝办事不能这么不靠谱的。给爷的住处修缮园子,不论是临时的还是爷从来不住的,该注意的都得注意到。否则的话,他就等着挨板子吧。” 说到这里,以胤禟的灵透,根本无需裴湘再多解释什么,他就知道问题一定是出在这静园了,并且就是在翻新园子时被动了手脚。 “去喊姚子孝过来!”胤禟朝着不远处的小太监摆了摆手。 而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划过一抹冷色。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14节 “爷等着姚子孝的解释!他是怎么亲自监工的?之前在爷面前信誓旦旦保证说,他从始至终都亲自监工,且日夜不曾松懈。呵,那帮反贼的手脚都动到爷的眼皮子底下了,他都没有发现,竟然还想领功领赏呢,我看呀,是领罚吧!” 与此同时,树上的裴湘已经将该记住的景物方位都记在了心里。 “九哥,你先别气,我估计着,姚总管他是被人蒙骗了。” 裴湘一边说着话,一边动作轻盈灵巧地跳下了老树。 “他,唔,近来发福得厉害,大概不会像我这般爬到树上观察的,自然就无法注意到这园子里的一些布局被做了小小的改动。 “当然,那些改动是非常不起眼的,一般情况下根本不会惹人注意。嗯,即使是留意了,也容易让人以为是匠人们理解领悟不到位造成了,又因为改动的部分非常不显眼,且返工还比较麻烦——一般来讲,主家是不会太过计较的…… “我之所以觉得不妥,也纯粹是从风水布局方面给出的判断,这里面……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倒是有一位或者几位精通五行八卦的高人在暗中布局呀…… “九哥,我猜,倘若这位高人为回天教效力,亦或者他本身就是回天教高层,那官府之前抓人的时候总是扑空就解释得通了,而民间传说的回天教教主是神仙下凡精通仙法,大约也是这风水阵法的缘故。” “风水阵法?”胤禟的表情逐渐郑重起来。 他确实不精通这方面,但作为裴湘的好友兼同学,他是知道其中的厉害的 裴湘见胤禟目露严肃,便放缓了语气继续解释道: “九哥,咱们小时候,我就教过你的,机关术、五行八卦、风水阵法……但是你不感兴趣,就只学了一点点皮毛而已。瞧,这次吃亏了吧?要我说,九哥你还真不该罚姚总管,或许就是因为他日夜跟着不曾松懈,那些暗中做手脚的人才只能在静园里折腾,而不是直接跑去你居住的正院捣乱。否则的话,你这次肯定要吃大亏的。” 第251章 心领神会 姚子孝快步疾行赶到静园时, 正听到裴湘在胤禟面前为他说情辩白。 小姑娘的声音清脆悦耳,笑意盈盈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传进姚子孝耳中, 就像一泓活泼泼的清凉泉水涌入, 一下子就舒缓了他的焦躁惶恐情绪。 姚子孝的心底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几分感激之情。 “奴才给爷和大格格请安。” “姚子孝, 你一直跟在爷身边, 肯定清楚湘儿的本事。既然她说这园子被动了手脚, 那就错不了。你可认同这一点?” “爷, 奴才自来就佩服大格格的本事, 奴才信大格格所言!爷,奴才该死,奴才辜负了爷的信任。” “既然你承认湘儿的本事, 那好, 爷就不多说什么了。非常时期,爷暂时不追究你的疏忽,此次过错,先行记下,待回京之后, 再与你计较。” “爷,奴才万分惭愧!求爷给奴才一个补过的机会。”姚子孝诚心恳求。 他心知自家九爷决定延后处置,就表示他并没有因静园之事而当真恼怒怪罪, 所谓的回京后再行计较, 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不过, 姚子孝并没有因此就松了一口气。一方面,他不愿意给主子留下一个办事不力的印象,另一方面,他也确实后怕不已。就如裴湘所说, 但凡他之前办差时有几分敷衍,那群鬼鬼祟祟的鼠辈肯定就要把贼爪子伸到主院那边了,甚至已经对胤禟的安危…… 想到这里,姚子孝忍不住暗抽一口气,不觉间已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要将功补过?” 胤禟瞧着脸色惨白的姚子孝,微微挑了挑眉,又侧身瞧向裴湘,温声问道: “湘儿,你要用姚子孝吗?倘若嫌他蠢笨,那咱们就换人,换一个合你心意的机灵人。我身边得用的人多得是,你不要委屈自己。” 闻言,裴湘莞尔一笑,道: “九哥就会糊弄我,你身边最有本事最机灵的人才——除了姚总管外,还能是谁?莫不是九哥舍不得让姚总管来帮我,才故意这般提议的?” 胤禟曲指轻轻敲了一下裴湘的额头,佯作不满道: “就你喜欢编排我,你九哥我何时对你舍不得了?” “小时候,咱们约好要一起去找漂亮妖精做朋友的,你那时候可小气了,都舍不得把女妖精让给我,还防着我呢。” “那你呢,你就舍得把男妖精让给我吗?” 舍不得的裴湘轻声哼了哼,不再搭理胤禟,而是扭头望向姚子孝并继续说正事。 “姚总管,这翻新静园之事,先前都是你一手操办的。论其中详情规划布局,你最了解。所以,这次非得请你来协助我,咱们一起来破一破这个迷魂阵。” 姚子孝得了裴湘的准话,连忙点头应下,且喜得一再道谢。 他是了解自家主子的,刚刚那些话可不是在吓唬他。倘若这曹家大格格当真打算换人接手静园之事,胤禟绝对没有二话。这样一来,他可就失去了一次在主子面前挽回好印象的重要机会了。 “多谢大格格成全,这‘协助’二字可不敢当。大格格,您有哪些吩咐,尽管使唤奴才便是,奴才一定尽心尽力地办,万万不敢有丝毫马虎敷衍。” 裴湘能感受到姚子孝此时发自内心的感激之情。她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姚子孝不必如此紧张激动,也不必过于放在心上。 随后,她不再继续耽搁时间,而是直接指着不远处的假山石景询问起了那附近最初的设计图稿。 骤然听到裴湘的问题,姚子孝就是眉心一跳,同时暗道了一声“果然”! “大格格,这假山的修建确实和最初的设计有所出入,不过,那仅仅是一处非常微小的改动……” 姚子孝连忙上前两步,语速飞快地描述起了当初修建假山时的全部经过。 之后,裴湘问,姚子孝回答;裴湘思索,姚子孝就在一旁屏气凝神地等候裴湘的下一次提问;裴湘在园中丈量查看,姚子孝就忙前忙后地做介绍并认真记下裴湘的吩咐…… 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忽视了跟在一旁的九阿哥胤禟。 胤禟自然不会计较这样的忽视,不过,他对姚子孝却存着另外的不满。 逛了大半个静园后,眼见着此行就要告一段落了,胤禟状似不经意地朝着赵颀曾经居住过的小院方向瞥了两眼,又清了清嗓子,企图提醒姚子孝,别忘了两人之前的安排——详细汇报一番他对赵颀那小子的优待与照顾。 然而,此时一心想要弥补疏忽过失并渴望抓住贼人狠狠报复的姚子孝,根本没有留意到自家主子的暗示。他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未来女主子的身上。 对于此时的姚子孝来说,帮他说情又帮他解决问题的曹家大格格比任何时候都要招人喜欢和受人尊敬,他真心觉得眼前认真做事的小姑娘哪哪儿都好,比他见过的所有满人格格都优秀! 百忙之余,姚子孝偷偷瞧了一眼在一旁无所事事的胤禟,又不自觉地评估了一番这位九皇子的外貌风采,随后心中稍安。 他暗自忖度着,甭管将来自家九爷迎娶哪家的格格当九福晋,在他姚子孝心里,旁的女人可都是绝对比不上曹家大格格的。所以呀,为了成全他姚子孝对九皇子府的一片赤诚忠心,自家爷还是应该更加努力上进些,尽早获得圣上的恩许和曹家大格格的芳心。 走神片刻后,姚子孝继续专心听裴湘讲解,一时之间,竟当真把胤禟之前的吩咐忘了个一干二净。于是,直到一行人陆续离开静园,一直在和裴湘交流的姚子孝都只字未提赵颀之事。 与此同时,裴湘也没有询问任何关于赵颀个人去向的事情——哪怕期间多次提起赵颀的父亲赵九郎。 胤禟心知,姚子孝这家伙不提赵颀,应该是大惊一场后暂时遗忘了,等他过后记起来,肯定会愁眉苦脸地来找他认错领罚。但裴湘肯定不会有所疏忽的,那么,她为何从始至终都无一句关心? “九哥,在想什么,你已经出神好一会儿了。” “我在想……” 偶然间撞上小青梅明澈含笑的双眸,胤禟心底那些浅浅的疑惑忽而就这么消散了。 “湘儿,我在想,我们这样,真好。” ——你信我,信我会真诚待你。 ——你知道,我总会善待你认可的朋友,所以始终不问不提。 ——你我之间的默契,原来已经这样深。 “姚子孝!” “爷,您吩咐。” “记得以后给赵颀每餐都加个鸡腿。” “……嗻。” 第252章 决定参与 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何事的姚子孝只觉得眼前一黑! 他此时已经不敢再抬头细瞧自家主子的表情了, 只能凭着趋吉避凶的求生本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躲到了裴湘身后,然后才敢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嗻”。 胤禟:……你那么壮实的身板, 好意思躲在湘儿身后吗? 裴湘歪了歪头, 有些不解地打量了两眼胤禟和姚子孝这对不知在打什么哑谜的主仆, 然而不待她出声询问, 胤禟就状似无事发生地率先开口道: “湘儿, 累不累?你忙了好一阵子了,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姚子孝和下面的人处理吧。对了, 有阵子没听到沈先生和沈夫人的消息了,他们夫妇二人近来可好?何时再来苏州这边?” “多谢九哥关心。”裴湘眸光微转, 任由小伙伴岔开话题, 含笑回应道,“昨日刚收到家父的来信,言说他在江宁那边还算安稳,身体康健,精力旺盛, 近来亲自负责的几件公务也都进展顺利,还结交了几位志同道合的好友,心情颇为畅快。” 胤禟如今算是颇为了解沈启堂的为人秉性了, 听到对方又多了几个知己好友, 不由得摇头失笑。他心道, 沈先生这交朋友拉关系的能耐还是一如既往地厉害,不论身在哪里,不论是处在何种境地,他总能够混得如鱼得水, 且呼朋唤友好不热闹。 问候过了沈启堂和王婉的近况,胤禟又和裴湘说起了虚舟先生的病情以及新调整的药方……两人一路闲谈,很快就到了正院门前的树下。 裴湘慢慢停下脚步,侧身朝着胤禟微微颔首,缓声道: “九哥,容我先去客院那边休整一番,稍后等匠人们都召集齐了,我便直接去静园那里查看布置,还要交代一些翻修改建的具体要求。” 闻言,胤禟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温声劝道: “今日不早了,湘儿,你便在城内留宿吧,别再匆匆出城了。虚舟先生的身体状况尚且算是稳定,且那边还有孙大夫等人照顾看护,你无需过多担忧。” “好。” “你别……诶,湘儿,你答应了?” “嗯,便是九哥不说,我也要提出在此多逗留几日的。”裴湘弯了弯眉眼,轻声解释道,“我得帮九哥将那些藏在暗处装神弄鬼的家伙一一抓出来。这样一来,既能让阿颀早日重获自由,免得让外太翁他老人家过于挂念,还能同那位不知姓名的机关阵法高手过过招,棋逢对手,也是一件乐事。” “棋逢对手?”胤禟不甚认同地挑了挑眉,叹道,“湘儿,你何必如此自谦,又何必特意抬高那些鼠辈的身价份量?呵,就凭他们,也配做你的对手?” “九哥,人外有人。你莫要因为同我要好,就一味地偏心于我。” “我这可不是偏心。”胤禟立刻摇头否认。 在他心里,小青梅自然是最好最出色的,当然,他自己也非常优秀。至于旁的那些人……不过都是些平庸俗气的聪明伶俐而已。 “算了,我不和你争论这一点。”胤禟摆了摆手,旋即神色舒展,整个人都显得兴高采烈起来,“湘儿,你愿意留在城里多陪我数日,当真是一件值得庆贺之事。你放心,我马上就把莫太医派去环溪草庐那边,命他和孙老大夫一起照看虚舟先生的身体,保管不会出差错的。” 裴湘没有推辞胤禟的这份好意。她灿然一笑,学着江湖人的样子朝着胤禟抱了抱拳表示谢过,而后就转身朝着客院方向而去,留给胤禟一个分外轻快洒脱的背影。 目送着“湘湘女侠”越走越远的娉婷身影,胤禟眼中的笑意始终没有消散。他既欣喜于未来几日和小伙伴的朝夕相处,又欣喜于他此时已经确定的一个事实,就是在裴湘心中,他皇九子爱新觉罗胤禟的地位,绝对是高于赵颀的。 ——哪怕两人都被看做是好朋友,可我一定是最要好最亲密最值得信任的那个,且是唯一的那个。 就在胤禟心情愉悦地反复琢磨着自己今日恍然领悟出的事实真相之际,属于姚子孝的圆润身影迅速且十分具有存在感地闯入了胤禟凝视裴湘背影的视线之内,紧接着,属于姚子孝的谄媚声音又传入了胤禟的耳中。 “大格格,您慢些走,哎呦,您请这边来,虽然这边的路稍远些,但沿途景色要比另一条小路更加雅致秀美些,奴才估摸着您会喜欢的……” 见姚子孝竟然跟着裴湘走了,胤禟不满地皱了皱眉头。他心道,这家伙莫不是忘了他今日还得领罚呢?呵,不留下来认错听训斥,反而厚脸皮地抢走了领路婆子的差事,就这么跟着湘儿走了…… “哼,莫非他以为躲过了今日,我就不会和他计较了?”几乎不用多加琢磨,胤禟就看破了姚子孝的小心思,不由得在心里冷哼一声,同时暗忖着,“以后赵颀每餐多加的那只鸡腿,就从姚子孝的伙食份例里扣,而且不许他私下里自掏腰包补上。” 与此同时,正在向裴湘详细介绍府里大厨们的拿手菜的姚子孝忽然不小心咬了一下舌头,顿时疼得冒出了泪花,忍不住哎呦了一声。 一旁的裴湘见状,连忙抬手在姚子孝的某处穴位上拍了拍,又将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瓷瓶递了出去,里面装的是她之前闲着的时候帮姚子孝调配的治疗关节疼痛的药膏。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15节 姚子孝连忙接过并感激道谢,随后更是以十二分的热情关心起裴湘在客院的衣食起居来,务必要令这位人美心善的小格格得到最体贴周全细致合心意的照顾。 此时的姚大总管自然不清楚自家主子正在计划着降低他的伙食水准,便是知道了,他也没辙,说不得反而会更加坚定先前的念头,就是无论将来谁当九福晋,曹家大格格都是他姚子孝的大贵人。 他这人记仇,但更记恩。 ——便是九爷将来风流倜傥变了心,我姚子孝对大格格的心,也肯定是不会改变的。 第253章 新的线索 有了裴湘的亲自参与, 调查回天教一案的进程明显加快起来。 她留在城内的第一晚,就和姚子孝一起连夜安排匠人们重新调整了静园的风水布局,并将之前被有心人刻意变动过的关键地方都一一更改或者拆除。 当然, 胤禟这晚也没有闲着。他先是亲自带人去“问候”了隆科多并将其软禁了起来, 然后又以皇子住处混入回天教逆贼为理由向本地官府施压, 令这一带的文武官员都不敢再因为他年龄小而敷衍办差。这期间, 他所在的正院一直灯火通明, 而时任苏州织造的李煦则始终陪坐在下手, 不敢中途离开。 这李煦说起来也不是旁人, 他正是曹寅正妻李氏的堂兄,且一贯同曹寅交好。曹寅卸任苏州织造郎中一职后,接替之人就是他的妻舅李煦。至此, 曹李两家正式联手互助, 成为了康熙帝安插在江南一带的灵敏耳目。 一开始,李煦对九皇子所说的反贼利用翻修静园的机会兴风作浪这件事,颇为不以为然。尤其是当他得知九皇子是信了一个十三四岁小姑娘的判断后,内心深处更是忍不住嗤笑了数声,并深觉这就是一场无聊且荒唐的小孩子闹剧。 不过, 事关皇子安危,尤其还是一位深受帝宠且母族势力不可小觑的皇阿哥的安危,李煦虽然心里不以为意, 但面上还是要摆出一副凝重模样的。他可不想因为一时的不谨慎, 就被政敌抓住小辫子。 然而, 等到了破晓时分,李煦心中藏了一夜的不耐烦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他跟在胤禟身后,十分吃惊地瞪视着不远处那个黑黢黢的密道入口,忽觉后背已然冒了一层的冷汗。 “这、这里竟然当真……” 无人在意这位李大人的喃喃低语。 众人此时关心的, 是这条一直隐藏在茅厕附近的密道到底通向何处?再有就是,这风水布局与机关之术确实当真神奇!这些时日以来,众人竟然谁都没有察觉到身边就存有如此大的疏漏和危险。尤其是那些曾经亲自数次检查过茅厕四周一草一木的侍卫们,此刻都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姚子孝,这耗子洞到底通向何处?别是爷的书房吧,那可就有意思了,敢情咱们这些日子以来的一举一动都让人探查了个底朝天了,呵!这是把爷的面子,把朝廷的面子往地上使劲儿地踩吧?” “回爷的话,奴才刚刚亲自下去走了一遍……”姚子孝颇为后怕地答道,“万幸的是,那些贼人到底手段有限,只把、只把这见不得人的密道通到了次院东厢。爷,东厢那里、那里是二等及以上侍卫管事们临时歇脚喝茶的地方,距离爷的主院和审讯处尚有一段距离。” “手段有限?”胤禟挑了挑眉,一边将温热的红枣茶递到裴湘手中,一边不紧不慢地叹道,“你道人家手段有限,可就是这有限的手段,便轻易探听到了咱们费尽心思才查到的线索……次院东厢呀,想来是你们中有人不守规矩,在休息喝茶的地方随意谈论保密差事,才让躲在密道里的鼠辈听了个正着……姚子孝,密道里可还有其它紧要线索?” “爷,奴才按照大格格的指点,把一种现调配出的粉末洒在密道内,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不少脚印痕迹。根据脚印的大小宽窄、落脚时的着力习惯,以及从赵九郎家搜出的旧鞋来判断,那脚印有七成的可能是属于赵九郎的。” “嗯,看来这赵九郎的嫌疑更大了,你接着说吧。” “嗻。爷,次院东厢茶水间的下方,那里的脚印痕迹比较深,四周还有一些旁的痕迹……奴才等人推测,应该是有人长时间蹲在那处……偷听上方的声音。” 闻言,胤禟面色一沉,目光冷冷地扫过面前的一干属下。 “宁三,王东来,你们两个对此有何解释?” 其实,在胤禟冷下神色喝问之前,此次随行出京的侍卫首领宁三和副管事王东来就已经无声跪下来请罪了。 事实摆在眼前,陈猴子这个重要线索极有可能是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走漏风声的,因为他们谁也不能保证,手下的侍卫管事不会因为一时松懈就在自认为安全的地方谈论几句案情进展……可、可谁又能料到,会有人藏在地砖底下偷听呢? 与此同时,先前那些翻新园子的匠人们也都被彻底排查了一遍。根据众人的口供和各种细节对照,审问之人最终锁定了一名据说是外出做事未归的可疑之徒,并飞快汇报了上来。 胤禟立即谴人去找,但其实并不抱有太大希望。 “九哥,匠人那边其实也算是一个重要线索。便是待会儿找不见人,随后说不定还会有所突破的。” “湘儿有何想法?” “九哥,这风水机关之术,玄妙得很,有时候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旁的我不敢确定,但是静园这边的情况,我敢保证,只有真正懂行的人亲自动手,才能布局成功。由此可见,之前雇佣的那些匠人中,就隐藏着高手。” 胤禟一点就通,瞬间反应过来。 “我明白了,既然是高手,那想来就不是陈猴子那般可以被人任意捏死的小角色了,甚至反过来,对方极有可能是贼人们要保护的重要人物,或者……那人其实就是回天教的高层——便是头领贼首也有可能。还有一点,有资格来这边修建园子的匠人,必然是那种所谓知根知底信得过的人。他们进府之前,姚子孝绝对会调查这些人的生平经历的,还有家乡籍贯左邻右舍……这些,可不容易作假……” “便是要作假,也必然颇费周折。”裴湘眸光轻转,接着分析道,“需要做手脚的地方越多、牵涉到的人事物越繁杂,那产生漏洞的机会就越大。九哥,这就是咱们接下来要调查的重点。唔,我倒要看看,他们收买人心和瞒天过海的本事到底有多大,是不是当真能做到天衣无缝?” 胤禟微微颔首,随即目光微凉地瞧向身边一众属下和苏州当地大小官员。虽然没有再开口吩咐什么,但他的意思非常明显,既然调查的方向和重点都已经给出来了,接下来的事情,就该看看在场诸位的本事了,总不能让他和湘儿事事都亲力亲为吧? “要是这次仍然搞砸了……” 胤禟眨了眨眼,漂亮的面孔上浮现出一抹清浅又柔和的笑意,成功让在场除了裴湘之外的所有人都心神一紧。 众人依次领命散去后,胤禟便“压着”跃跃欲试的裴湘回房间休息。既然这处府邸现今已然是安全的了,那他就放心让湘儿入睡休息了。 “九哥,我不困的,一会儿吃了早点,我还想……” “不,你什么都不想。”胤禟忍不住伸手轻轻戳了一下小青梅的柔软脸颊,旋即有些气恼地抱怨道,“姚子孝也是大胆,就知道纵着你胡闹!他竟然敢骗我说你三更之前就回房休息了。其实呢,其实你却是在园子里待了一整宿,哼!我看他如今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啧啧,看我将来怎么整治他!” 裴湘连忙抬手捂住脸颊,不让胤禟继续“欺负”自己,同时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九哥,你之前为何要罚姚总管,我不知道具体缘由,也管不着,不过这次可不行,我都跟姚总管保证了,肯定不会连累他的。再说了,我本来确实可以三更前就回房间休息的,就是因为你不同意我的提议,才导致我不得不在园子里磨磨蹭蹭了一整宿。” “我怎么会同意你的那个馊主意!” 胤禟一想到裴湘昨晚的提议,便忍不住提高了语调,旋即又有些哭笑不得地解释道: “湘儿,咱们如今都大了,绝对不能动不动就想着炸茅厕了。之前年纪小,嗯,而且是在人烟稀少的山里,炸了就炸了,少有人知道详情的,因此并没有多大影响。可现在就不同了,虽然、虽然你说只要炸了茅厕,就能迅速找到藏在那附近的密道,但你想过没有,要是我答应了你的提议……将来,你我的名声可就彻底和炸茅厕分不开了。” ——难道咱们将来要让那些长舌之人在背地里偷偷喊一声“炸茅厕皇子夫妇”吗? ——还有就是,万一汗阿玛将来因为你这个动不动就想着炸茅厕的“爱好”,拒绝让你给他当儿媳妇呢? “好吧好吧,九哥,你不要这般激动呀!” 裴湘眼见着小伙伴就要像猫儿似的炸毛了,连忙安抚道: “我后来也想明白了,那个提议确实不太靠谱。哎,毕竟深更半夜的,要是忽然弄出‘砰’的一声巨响,肯定会扰民的,而且味道也不好闻,确实不方便。所以,你瞧呀,我后来就按部就班地做事了,并且再没有想着走捷径了。” 闻言,胤禟颇为无奈地斜觑了一眼身边状似十分乖巧的小姑娘,无声叹了口气。 他心道,湘儿考量了这么多,偏偏就是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有个“香喷喷”的名声,当真是完全没有一丁点儿矜持淑女的自觉,看她将来还怎么眉飞色舞地夸奖自己是温婉腼腆小仙女…… 第254章 易容伪装 虽然湘湘小仙女一直坚称自己精力充沛, 没有丝毫困倦之感,但是在用过早点之后,她还是很快就在又香又软的被子里睡熟了, 而且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午后。 等她睡眼惺忪地起身洗漱之时, 胤禟的手下已经根据静园可疑匠人的线索, 找到了两处藏匿回天教成员的隐匿地点, 甚至还在其中发现了据说是上山采药去了的赵九郎。 不过可惜的是, 由于有那位阵法布局高手的存在, 参与搜查抓人的兵将们在包围隐匿聚点后, 遇到了不少出乎意料的麻烦。 负责此次行动的宁三已经搭弓射箭并准备一举抓获逃犯了,但还是眼睁睁地瞧着赵九郎以及被赵九郎护在身后的神秘人物莫名消失。要不是已经提前从裴湘处了解到了五行八卦阵法的神奇厉害之处,宁三和其他参与抓捕行动的官兵都要险些以为这些回天教教众是会邪法的了。 “明明近在咫尺, 却无法将人抓住, 以至于功亏一篑……” 正在洗漱更衣的裴湘轻轻眨了眨眼睛,残留睡意飞速消散。她慢慢放下了手中绣着金色小蝴蝶的新裙子,转身走向另一侧的靠墙雕花木箱。不多时,她就从装满衣裙的木箱深处拽出了一个大约半臂长的湛青色圆筒形包裹。 “大格格,哎呀, 您怎么把这个也带来城里了,这是要……” 这几年一直贴身服侍裴湘的丫鬟暖杏忽然见到这个让她眼熟的包裹,不由得瞪圆了眼睛, 旋即压低了声音劝阻道: “格格, 我的好格格, 咱们在外面做客呢,可不能再像以前在家里那般随意了。这、这里面的男装、假发,还有您悄悄捣鼓出来的那些奇怪粉末……您可别现在就使用呀,万一、万一让九爷知道了呢!” “你说九哥?”裴湘一边熟练地拆解着面前这个被她精心整理收纳的包裹, 一边语气轻快地回应道,“就是要让九哥知道呀,哎,暖杏,快别念叨了,九哥不是古板之人,他不会因为我摆弄这些就认为我举止出格有失体统的。唔,这样吧,你去外面一趟,看看姚总管在不在,或者呀,你在门外守着的人里面找个机灵的,然后劳烦对方跑一趟,帮我给九哥传个话。” “是,奴婢这就去办。”暖杏见裴湘有事情交代,连忙回道,“请格格吩咐传话内容。” “就说我醒了,请九哥过来叙话。” 闻言,暖杏抬眸瞧了一眼方榻上被拆开的湛青色包裹,发现自家大格格完全没有重新收拾的打算。见状,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但到底没有再继续劝说。 待到胤禟匆匆赶来之后,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位钗环玲珑容颜如花的女娇娥,而是一个有着豹点花白眉三角眼圆鼻头的豁牙小老头。 “你是何……”胤禟先是一怔,转瞬便又惊又喜地上前拉住“豁牙小老头”的胳膊,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个劲儿地打量,“湘儿,哈哈,湘儿,你这个扮相不错!咦,这个豁牙是怎么弄的,总不能当真少了一颗牙吧?哎呀,还有这手背上的斑……简直就是真的一样!” 对于胤禟能这么迅速就认出自己这件事,裴湘并不感到有多意外。一来是离开京城前的那些日子里,她一直在研究易容伪装方面的技巧,并且从来没有隐瞒过胤禟,二来是刚刚胤禟走进来时,她并没有刻意遮掩收敛自己的神情目光,而以小伙伴的一贯细心敏锐,是肯定能发现端倪的。 “九哥。”裴湘用属于十三四岁少女的清亮柔和嗓音笑问道,“你觉得这个扮相如何?倘若我再改变一下声音和神态,嗯,就配合着现在这副打扮……” 说话的功夫,裴湘的音色语调就变得苍老迟缓了起来,紧接着,她的目光不再灵动活泼,面部表情也跟着有了细微变化,竟隐隐包含着一种历经世事后的沧桑与无奈。 “好!好!这个当真厉害!比当年的那些模仿还要惟妙惟肖!”胤禟忍不住抚掌称赞,望向“豁牙小老头”的目光中全是纯然的欣赏与好奇,完全没有暖杏之前担心的排斥与厌烦。 甚至,胤禟还有亲身参与的打算。 “湘儿,你来教我弄这个吧,这个好,这个比机关阵法有趣。” “九哥当真要学?” “千真万确。” “那九哥这次可不能像之前学习机关术时那样半途而废了。” “不会不会,湘儿放心吧。”胤禟一边围着易容后的裴湘上下左右打量,一边语气肯定地保证道,“这次静园密道之事,已经有教训了,我肯定不会重蹈覆辙的。况且,我当真觉得这个更加有趣。” 听到胤禟说了两次“有趣”这个词,裴湘便知道小伙伴这次肯定会沉下心来认真学习并研究这易容伪装之术的,并且将来肯定会学有所成,不再如同小时候那样只愿意学个皮毛。因为上一个让胤禟产生如此浓厚兴趣的,还是做生意赚钱。 “九哥,既然你有心琢磨这个,那我也不藏私,之后肯定会把我这几年摸索出来的方法诀窍一一告知的。”裴湘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圆鼻头”,轻笑道,“九哥,学这个来日方长,不急。来,我现在也给你做一个伪装,然后咱们两个亲自去抓回天教的人。你放心,这次有我在,肯定不会再让对方利用机关阵法之术逃之夭夭的。” “湘儿要亲自出手吗?” “对,九哥,要和我一起做这件事吗?” “这是自然。”胤禟扬眉一笑,随即就拉着裴湘走到菱花镜前,然后指着镜中眉目昳丽的少年兴致勃勃地说道,“我要扮做一个没有门牙的圆脸老太太。嘿嘿,你是老头子,我是老婆子,哎,湘儿,你身上这身衣服太富贵了,不如换一身朴素简便的。我想想,对了,我觉得渔翁渔婆就很不错,你觉得怎么样?” 裴湘假装没发现身后几名丫鬟骤然听见堂堂九皇子提议要伪装成老太太时惊讶忍笑的表情,她和胤禟一起端详着镜中的人影,不紧不慢地说道: “九哥,把你易容成渔婆容易,可那只是形似,咱们还需要神似。九哥,你会模仿老妇人的声音、表情和举止吗?再有就是,你我这次出门并不是为了玩耍消遣,而是有案子要查。所以,咱们伪装出来的身份,需得瞒过回天教帮众,甚至还要让他们放松警惕。这样才能出其不意,事半功倍。” 闻言,胤禟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摸了摸自己的年轻面孔,又清了清嗓子,随后颇为遗憾地摇头说道: “你提醒得很对。短时间内,我确实做不来这个。那……湘儿,你原本打算把我伪装成何种模样的?” “我原本的打算呀——”裴湘的眼中划过一抹慧黠之色,她指着自己的花白胡须,拉长了调子给出了答案,“九哥之前不曾好好研究过改容易貌变声之术,所以,这次的伪装身份,不能过于远离你原本的年龄与成长环境。” “湘儿此言……倒是颇为有理。”熟悉裴湘的胤禟一听小青梅的语气,顿时眉心一跳,心知自家小伙伴这是打算要捉弄人了。 果然,不等胤禟再次询问,早有打算的裴湘便指着身上那身被胤禟评价为过于富贵的衣衫,语气诚恳地建议道: “九哥,你看,我已经精心扮做富家老太爷了,不如你就随着我的这个扮相做易容伪装吧。唔,我当爷爷,你当孙子,我是富家老太爷,你是富家少公子,多般配!一会儿呀,我给你修修眉毛画画眼睛,咱们祖孙两个来个同款的豹点眉毛三角眼,外加一个圆鼻头,然后一起挥金如土游苏州,你觉得如何?” 胤禟:……你就胡闹吧,想给我当爷爷,就不问问紫禁城里汗阿玛的意见吗? 第255章 花家祖孙 在亲身上阵学易容、好玩有趣、两人可以朝夕相处一起查案、不想让小青梅失望、汗阿玛远在京城奈何不得、回京之后肯定有办法令他消气, 以及裴湘无意间感叹的那一句“多般配”等诸多理由的共同作用下,作为凤子龙孙的九阿哥胤禟勉强犹豫了一盏茶的功夫,然后就兴致勃勃地颔首同意了裴湘的提议。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16节 紧接着, 他就扬声吩咐姚子孝去张罗一身足够富贵俗气且浮夸张扬的穿戴, 务必要配得上他即将扮演的挥金如土小纨绔身份。 “快去呀, 姚子孝, 你愣着做什么?” “爷, 您、您这个, 哎呀, 您当真是要……” 姚子孝轻轻咬了一下舌尖,到底没敢说出“给大格格当孙子”这半句话。不过,他脸上的为难和不可置信已经充分表达了心中所想。 “你何必如此大惊小怪的?”胤禟的目光划过屋内众人纠结诧异的表情, 又忍不住猜想了一下远在京城的汗阿玛得知此事后的憋闷气恼表情, 就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对了,还有他那一干不省心的亲兄弟堂兄弟表兄弟们…… 一想到自己这一声“爷爷”喊出来,就连带着把亲爹和兄弟们都给坑了,一向厚脸皮又爱折腾的九皇子顿时就神清气爽起来,同时也一下子就充分领会到了小青梅捉弄人时的无限乐趣。 “湘儿的提议合情又合理。为了尽快铲除邪and教妖孽, 为了天下太平和社稷稳固,作为汗阿玛的儿子,我自然要尽心为他老人家解忧的。怎么能因为一点点的颜面问题, 就影响案件调查的进展呢?是我胤禟的颜面重要, 还是朝廷的颜面重要?哎, 姚子孝,快去,莫要耽误你家九爷我为汗阿玛尽忠尽孝!为大清江山鞠躬尽瘁!” “……嗻。” 此时的姚公公已经完全不担心日后九皇子府里会有哪个女人比曹家大格格更受重视了。他瞧着面前这位浑身散发着慷慨激昂正气的主子,心道哪怕自家爷将来迎娶了旁人家的格格当九福晋, 那也就是个嫡妻而已,怎么能和给九爷当过“爷爷”的曹家大格格相比呢?这、这辈分上就差着不少呢。 还没意识到自己其实也挺不靠谱的姚公公渐渐舒展了眉头,旋即便轻手轻脚地退出门去给胤禟张罗属于“孙子”的一身行套去了。 而他那同样不靠谱的小主子则端正地坐到了菱花镜前,并充满期待地等着裴湘施展手段,把他那张天下第一英俊的面庞易容成豹点眉毛三角眼外加圆鼻头的磕碜模样。 “对了,还有豁牙,也给我来一个。” ——凡是“爷爷”有的,当“孙子”的都要“继承”到! 裴湘:……九哥竟然如此轻易就接受了这个身份设定……可是,他不腼腆不扭捏了,那我的乐趣就少了很多呀! 傍晚时分,一对新鲜出炉的“祖孙”踏着夕阳余韵出门了。 两人“游玩”的第一站,就是苏州城里一间生意兴隆的赌坊——万金楼。也是到了热闹吵嚷的万金楼,又见到了万金楼的大当家邱二爷,胤禟才惊讶得知,原来在自己和裴湘分开的这几年里,他的小青梅已经在江南一带的绿林江湖里闯出了一个不小的名号——豹子头花老太爷。 “豹子头花老太爷?”胤禟脑海中飞快划过他之前调查出的关于此人的消息,“擅药,既能下毒也能治病,懂一些术数奇门之道,在江湖人眼中是个半医半仙、亦正亦邪的存在,颇受忌惮。并且,此人力大如牛,赌技绝佳,还使得一手好棍法……” “湘儿,你之前给我的那份名单,就是你用这个豹子头花老太爷的身份搞到的?” “花老太爷”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同时咧嘴一笑露出了标志性的豁牙。 “所以呀,九哥,你看,我绝对不是为了捉弄你才把自己易容成这副模样的。这个豹子头花老太爷的身份早就存在了,而且结交了不少三教九流中的朋友。他此时出现在苏州城内,并不算突兀,也不会引起回天教那些人的警觉怀疑,正适合查案呢。” “是不仅仅为了捉弄我吧?你啊,是既要办正事,也要占一回辈分上的便宜。”胤禟摇了摇头,根本不相信小伙伴假装义正言辞的解释,接着又低声埋怨道,“湘儿,你可太不讲义气了,竟然从来不在信里告诉我这么好玩的事情。呵,我先前还担心你待在环溪草庐里无聊呢,没想到你比我在京城那边还逍遥自在。” 闻言,裴湘挑眉辩解道:“我这可不是不讲义气。九哥,我之所以一直不提这件事,是想和你比试一番,看看你能不能猜到我伪装的身份。哎,要不是这次事发突然,我才不会直接暴露花老太爷这个身份呢。况且,以九哥你的聪明才智,哪怕我不说,过不了多久,你也会察觉到真相的,所以呀,不如让我有些小秘密,也是个惊喜,对不对?” “就你总是有理。”胤禟嘴上不承认自己又一次被小青梅轻易哄好了,哼声嘀咕道,“不止是你瞒着我,还有汗阿玛。哼,他多重视你捣鼓出来的那些东西呀,这几年派在你身边的人越来越厉害了,肯定知道你都干了什么。但是,他竟然一个字儿都没有提过……说不定就等着看我被蒙在鼓里的笑话呢,呵,哪有这样当亲爹的?” 裴湘眨了眨眼,心道你每次坑你亲爹的时候,可是从来不犹豫的。所以呀,何必抱怨呢,你们父子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就在胤禟还要细问有关“豹子头花老太爷”的具体经历时,又有几名来万金楼消遣的帮派人士注意到了有些时日不曾露面的“豹子头花老太爷”。恰好,其中一人之前是受过花老太爷的恩惠的,便立刻大步流星地冲到裴湘和胤禟面前行礼寒暄。 此人身材高大且声音洪亮,甫一开口问好,就引得半堂的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裴湘一行人身上。 见状,裴湘便趁机将“豹子头花老太爷”失散多年且最近才找到的“独苗苗乖孙子”介绍给了众人,又请各位江湖好汉日后多加照拂,莫要让人欺负去了。便是他这个意外寻回来的孙子闯了祸,也由他豹子头花老太爷一力承当。 说这番话时,裴湘一直负着手并耸拉着眼皮子,虽然语气诚恳,可也夹着不容忽视的威胁警告之意,让在场之人都清晰意识到,花老太爷对失而复得的亲孙子的重视。 “怎么能不重视?瞧瞧这小哥儿的模样,哎呦,简直就和花老太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在场之人瞧着站在裴湘身旁的胤禟,皆暗自思忖,“单看这丑兮兮的长相和这富贵骄纵的做派,就知道是他们花家的种没错了,又是独苗苗……” 赌坊的一楼大堂里安静了片刻后,又恢复了惯常的喧闹。 与此同时,几位同裴湘熟识交好的帮派人士纷纷上前,嚷着要做东请客。 “怪不得有些时日没见到您老人家哩,原来是出门寻亲了。哎呀,这可是大喜事呀,天大的喜事!花老爷子,这边请,哈哈,遇见这等喜事,俺们一定请您和小花公子好好喝上一顿!来来,今晚一定要喝个痛快!” 裴湘正要找这些人打听消息,如今对方主动凑过来,便只是象征性地客气了几句,然后就拉着“亲孙子”吃酒去了。 另外还有一个小插曲,就是“豹子头花老太爷”以孩子年纪小为理由,拒绝了一些人打算找姑娘陪酒唱小曲的提议,惹得旁人纷纷哄笑。 众人调侃问道,这赌坊都来了,酒也没少喝,怎么就单单不许小花公子近女色呢? 裴湘倒是从来没有深思过这个问题,闻言后微微一怔,随即瞧着目光灼灼望向自己的胤禟,不假思索地答道: “我孙儿他爹就是个花心的,左拥右抱招惹了不少女人,简直是既费银子又不利于保养身体,还引出不少麻烦。所以呀,他要是敢学他爹的风流多情,那我肯定不会继续纵着他了。” 这番解释一出口,不管胤禟心中作何感想,其他人纷纷露出了然神色。他们记起花老爷子如今只有这一个孙子,还是辛苦寻找多年后才失而复得的,皆忍不住在脑海中生出了一些相似的猜想。 于是,不知从何时起,江湖中便渐渐有了一个传闻,就是那小花公子的亲爹极有可能是因为太过风流而被掏空了身子,才让花老太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而小花公子前些年失踪,肯定也和他亲爹欠的风流债有关,这也就怪不得小花公子行走江湖的时候从来不喝花酒不近女色了。 当然,后来还有另一种来历不明的传言,说小花公子的亲爹不仅英俊潇洒还治家有方,根本没惹乱子,反而是小花公子夫纲不振家有悍妻,对方不仅能倒拔杨柳还吼声如狮,十分的霸道泼辣…… 第256章 仙缘深厚 不管小花公子日后会在江湖中留下何种豪阔多金的名声, 又将树立何种威望,今晚第一次露面的小花公子给众人留下的印象,仅仅是需要仰仗家中长辈扶持提点的毛头小子, 亦是个初入江湖的单纯公子哥儿, 尚且不值得老江湖们打心底里重视和警惕。 而胤禟也乐得如此, 正好配合着性情古怪的老江湖“花老太爷”在酒席上不动声色地打探消息, 顺便还十分厚脸皮地用“孙子”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打听“爷爷”的事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胤禟不仅从这些帮派子弟的嘴里探听到了查案所需的蛛丝马迹, 还被告知了不少花老太爷的过往江湖经历, 甚至包括一些十分曲折动人的风流韵事。 别看这花老太爷一把年纪又喜怒不定,可却颇有些怜香惜玉的劲头儿。单是酒席上众人知晓的,这几年被老爷子救助过的女子至少就有二十几个。 其中几名出身风尘的美貌娘子和花老太爷亲近相处过后, 竟然都隐约流露出要托付终身的意思。便是被老爷子婉言拒绝了, 也都不恼不恨,反而个个都称赞老爷子是君子是柳下惠是惜花人……哪怕今生缘浅不能做情人,从此以后也是知己好友…… 所以,当众人听见花老爷子抱怨小花公子的亲爹风流多情时,都觉得理所当然, 毕竟有其父必有其子。 “所以呀,咱们小花公子将来的女人缘……” “咳咳,喝酒喝酒!” “哎呀, 来喝酒, 说错话哩, 哈哈,咱小花公子将来肯定如同老爷子您盼望的那样规规矩矩的,嘿嘿,不学那风流浪子四处招惹小娘子们!” “对对, 来,倒酒,罚酒!说错话的自罚三杯!” “认罚认罚……” “痛快!” “……不过,老爷子啊,您、您行行好呗,就和俺说说,到底怎么才能让嫣红答应跟俺相好啊?俺连成亲的屋子都收拾好了,可她就是不点头哟。” “啧啧,是不是你小子肾虚啊?” “呸!虚你个王八羔子狗蛋蛋儿!你个二愣子,比俺还不懂女人,这就不是虚不虚的问题,嫣红说了,俺还不如花老爷子懂女人心思,嗐,她还嫌弃俺是个木头,所以俺今天才要向老爷子请教高招哩!” 胤禟:…… 酒桌上气氛热络高涨,问话之人也确实真情实感。 于是,饶是胤禟心知肚明“花老太爷”其实是个货真价实的十三四岁小姑娘,还是忍不住跟着众人一起望向正老神在在地一粒粒吃花生米的“爷爷”,想听听这人能传授出哪些妙招绝技。 然后……他就得到了小青梅毫不掩饰的一记瞪视。 胤禟:…… 胤禟心知小青梅瞪他是因为觉得他瞎凑热闹。但是落在旁人眼中,便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是豹子头花老太爷在警告孙子别动歪脑筋,不禁都拍桌哄笑起来,又嚷嚷着喝酒吃菜。 之后,这些江湖汉子就都十分知趣地不再八卦江湖上那些不知真假的香艳故事了,而是继续聊起了之前胤禟“无意”间好奇问到的关于回天教教主会仙法的传闻。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亲身经历过或者听说来的有关回天教教主的事情,谁也没有生出多少警惕心思。 说实话,便是他们这些还算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其实也对那个神秘的回天教教主充满了兴趣,更何况是初入江湖的小花公子了。 等到宴席快要散了的时候,有位海潮帮的纪六爷跟花老爷子提起了他的小女儿,显然是有意将女儿许配给小花公子。 这位纪六爷琢磨着,既然花老太爷对孙子在女色方面管束甚严,而小花公子又是他唯一的孙辈,那应该是非常愿意早些将孙媳妇迎进花家大门并为花家生儿育女开枝散叶的。 不过,让纪六爷觉得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的是,这位花老太爷果然脾气古怪不能以常理推断,竟然想也不想就拒绝了结亲的提议。 倒不是这位老爷子瞧不上海潮帮纪六的闺女,因为他随后就当着众人的面郑重宣布,他老人家是不会插手孙子的婚事的,小花公子将来想迎娶哪个姑娘,都由他本人说了算——只要他能娶得着。当然,要是小花公子以后因为薄情花心招蜂引蝶而惹出了麻烦,那他这个当爷爷的,肯定是不会给他撑腰的。 对此,尚且年少的小花公子摸了摸自己的圆头鼻子,旋即笑容腼腆地告诉大家,他已经有一个非常非常喜欢的姑娘了,他把她放在心尖尖上,除了她,他谁也不娶…… 这一晚之后,豹子头花老爷子的唯一亲孙小花公子就算是在苏州一带的江湖人士中正式露了面。之后几日,向来行踪不定且很少应酬的花老爷子为了给孙子搭建人脉,一改往日行事做派,开始频繁参加熟人老友的聚会酒局,还专门拜会了几位颇有江湖威望的本地大帮派首领,显然是十分重视这唯一的孙辈后代。 随着这爷孙两人接触到的三教九流中人越来越多,官府方面对回天教高层的追查围捕也越来越有成效。 从某一日开始,官兵们不仅每次都能准确找到回天教的隐秘聚点,并且再没有如同之前那般被所谓的“仙家术法”戏弄迷惑,以至于眼睁睁地瞧着敌人莫名其妙地从眼前消失。 当然,事情并不总是一帆风顺的。 回天教的几位高层很快就意识到情况不妙,并且绝对不能任由事态如此发展下去。于是,他们一边严查自己这边的消息都是如何泄露出去的,一边焦急地请求教主再次施展“仙法”庇佑教众。 其实,哪怕这几位高层不慌忙求助,一手创办了回天教的柳文阁也准备出手了。他不仅要让自己的手下顺利逃脱追捕,还要找出那个暗中出手帮助官府对付回天教的高人。 自家人知自家事。柳文阁自然清楚自己根本不是所谓的得道之人或者神仙转世,他只是……十几年前有幸遇到了仙家机缘,继而学到了一点皮毛手段而已。 而就是这点皮毛手段,便令当年屡次科考失利的柳文阁成为了如今有众多教众信徒的权势人物,可见这神仙手段有多厉害!倘若他当年的仙缘再深厚一些,如今说不得已经得到了更大的富贵与威望。便是皇家人见了自己,也要笑脸相迎以礼相待的。 “这五行八卦机关阵法之术……凡人间也有传承,但是以我这些年的见闻和试探,各家各派会的,都不如我当年从神仙洞府里得到的精妙高深。我有仙书在手,又日夜参悟,如今也不过是学了个十之三四。唉,倘若我的悟性再高些,将书中精髓全部吸收掌握……” 想到仙书上那些怎么也参悟不透的高深内容,柳文阁口中泛起苦涩,眼中划过不甘。 “到底是我天资欠缺,还是受凡人眼界所限……”柳文阁垂眸暗忖,“如今来看,官府这次请来的破阵高手倒是有几分真本事,竟将我给几个堂口布置的阵法都一一破除了。呵,就是不知对方真正水平如何,是否有本事和我较量一番?” 其实,柳文阁心里还有另一个猜测,就是那个暗中帮助官府之人也和他自己一样遇到过大机缘,所以才能顺利破除他的机关阵法布置。毕竟在此之前,他已经用这些阵法机关去试探过江湖中几位非常有名望的风水阵法大师了,而那些人都对他束手无策。 “或者是隐士高人?”柳文阁心中疑惑。 说实话,这人其实是不愿意相信这世上还有另一个幸运儿也遇到过仙缘的。所以,他宁愿相信“人外有人”这句话,相信是那个乳臭未干的九皇子仗着皇子身份和权势,请来了真正的阵法大师对付自己。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柳某倒是有了讨教一番的兴致。” 十几年的顺风顺水让柳文阁对“仙书”的厉害之处深信不疑,而信徒教众们在他耳边日复一日的吹捧赞美,也让柳文阁的心态在不知不觉中膨胀起来……于是,直到柳文阁和裴湘当面比试失败并狼狈逃跑之前,他都不觉得作为天选之子的自己会输给一介凡人。 然而事实就是,当作为护法的赵九郎为了掩护教主顺利逃跑而被追兵乱箭射死之后,孤身仓惶的柳文阁才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他一人得遇仙缘。 “你的仙缘比我深厚,看来老天爷更加偏爱于你……” ——柳文阁始终不愿意相信,仙家法术会输给凡人学识! 对此,追踪而来的裴湘一边拆解柳文阁为了消迹隐踪而临时设下的机关阵法,一边分出几许心思好奇询问身边的胤禟: “九哥,我原本想着,这柳文阁于阵法之道如此精通,当是一个知天文懂地理学识渊博的超逸不俗之才。可是这次见面之后,我一直感觉有些违和……对了,尤其是这些他临时布置出来的阵法,远远不如他之前布下的那些精妙。可按理说——哪怕是临时布置的,也不该有这样大的差距……还有就是,他张口仙缘闭口法术的,到底是在你我面前装疯卖傻?还是这神仙教主当久了,就真以为自己超脱凡俗了?” 胤禟在破阵方面帮不了裴湘,便有了更多的精力观察柳文阁的一举一动,此时听见裴湘询问,略微沉吟后便缓声答道: “湘儿,依我观察,柳文阁此人非是在装疯卖傻,他应该是——当真相信神仙之说。并且,他大概是真遇到过些不同寻常的人事物——至少他认为他自己遇见过,并因此受益。” “咦,九哥如此认为呀?”闻言,裴湘立刻停下手中动作,转过头眼睛闪亮地瞧向胤禟。 胤禟一见到小青梅如此反应,顿时就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不禁摇头笑道: “看来湘儿心中早有判断。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再问我一次?”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17节 “因为我特别相信九哥的判断呀。”小姑娘眉眼弯弯地奉承道,“有了九哥的肯定,我的信心就更足了……九哥,我和你商量一件事呗?” 闻言,胤禟并不询问裴湘要商量何事,只是抬头瞧了一眼天色,而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如果不在港口处设下埋伏一举抓捕柳文阁,而是放任他出海,那咱们今晚就得在船上解决晚饭了。” “那样的晚饭肯定别有滋味。”裴湘嫣然一笑,轻拊掌柔声说着,“清风明月,渔火点点,也是另一番人间烟火气。而且,享受过小船上的渔家晚饭后,咱们说不定还能参观一下柳文阁心心念念的神仙洞府呢,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选择?实在妙哉!” “何妙之有?”胤禟故意摇头反驳道,“咱们之前又不是没有在船上用过餐。再说那个所谓的神仙洞府,谁知道柳文阁那厮能不能找到?咱们跟在他身后,说不定会白忙一场的。依我看,不如早些把人擒拿了……” “九哥,你再这般故意气我,我以后就不和你一起玩了!” “……湘儿,明明是你说要和我商量一下的,这商量商量,自然是有商有量有来有往,你怎么一言不合就威胁人呢?” “可你明明都在心里同意了,嘴上却说反话。” “那你可以哄一哄我嘛。”胤禟扬眉轻哼道,“那些总共没有和你见过几面的女人都能得到你的体贴对待,还被你花心思哄得个个都眉开眼笑的。唉,你怎么就只对我这般没有耐心呢?哼,是我长得丑?是我没才华?还是我没有她们善解人意?” 裴湘:……不,是你小心眼!是你爱记仇!是你胡搅蛮缠! 第257章 忙里偷闲 在裴湘假装心甘情愿地承认了九皇子爱新觉罗胤禟是九州大地上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从碧落到黄泉、从天涯到海角最英俊、最有才华、最善解人意的少年后, 抓捕回天教首领柳文阁的下一步行动方案就被修改成了欲擒故纵和顺藤摸瓜。 两人迅速而默契地交换了意见后,胤禟当即就传令岸边提前埋伏好的属下暂时按兵不动,务必要让仓惶逃跑的柳文阁从水路“顺利”离开。 “告诉哈达格勒, 把人给爷盯住了!爷要看看, 咱们这位柳大仙儿今晚到底要去个什么神仙洞府, 更要看看他——还有哪些装神弄鬼的伎俩没有使出来。” “嗻!” 此时的胤禟和裴湘已经远离了苏州城, 正在沿海一带的某个小渔村附近追捕柳文阁。 在此之前, 他们已经成功逮捕了回天教内的大部分高层, 包括六名堂主和名护法。也是在最近的追捕行动中, 裴湘和胤禟才从这些高层的口中得知,赵颀的亲生父亲赵九郎不仅是回天教教众,还是最得柳文阁信任的四大护法之首。而赵九郎本人也确实没有辜负柳文阁的这份重视, 在之前的一次大围捕中, 正是因为他的拼死保护,柳文阁才能再一次险之又险地逃离了官兵们的围堵追击。 “先不提赵九郎的立场对错,他的性子其实是非常坚韧的,为人处世又足够精明谨慎……到如今,我才终于觉得他是颀哥儿的亲生父亲这件事多了几分可信之处——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那般忠于柳文阁, 甚至不惜连累亲族。” 想到赵九郎临死前的种种表现,站在甲板上的裴湘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她之前还想过,因着温冷香的身份以及她后来的各种折腾, 读书出色又胸有抱负的阿颀大抵上是很难在仕途上有所发展了, 便是不参加科举考试而是给地方官员当幕僚出谋划策, 也会受到诸多限制和歧视的。可如今看来,温冷香带给赵颀的那些挫折反而算不得什么了,真正麻烦的,其实是这赵九郎。他的这个回天教护法身份, 注定会让赵颀乃至整个赵氏家族都陷入巨大危机当中的…… 坐在斜对面的胤禟见裴湘说着说着就叹气起来,根本不用多猜就知道她是在为那个赵颀担心,不由得温声安慰道: “好在赵颀年纪小,今年也不过十岁而已,且身世复杂离奇——甚至被曹家抚养了几年,绝对不会因为赵九郎之事而白白丢了性命的,又有你我照拂,亦不会让他遭受皮肉之苦……只要人活着,只要身体康健头脑清醒,只要他还有上进的志气,总能给自己争出来个不错的出路的。” 说到这里,胤禟想到自家小青梅一直以来为那个赵颀耗费过的心神精力,又忍不住凉凉地补充道: “倘若他就此颓废惶恐,或者怨天尤人的,那他可就当真辜负了虚舟先生的教导了,也委实称不上是性情坚韧之辈。” 裴湘沉默片刻后,微微摇头道: “以我对阿颀的了解,经过此番波折后,他不仅不会颓废,还会更加努力。他那样的人,心肠正直又柔软,总是会多替亲人承担一些的。我想,从此以后,被赵九郎连累的赵氏一族,以及憨园文园两姐妹,都会是他上进努力的理由。” 闻言,胤禟眸光微闪,心里委实不乐意再继续讨论和赵颀有关的话题。正巧这时一阵海风拂过,他便顺势转头凝神瞧向碧波荡漾的水面,安静片刻后,他忽然扬手指向远处的隐约船影缓声问道: “湘儿,你瞧那边……柳文阁肯定早就察觉到我们在追踪他了。你说他此时心情如何?是因为无计可施在做垂死挣扎,还是另有计策并认为自己一定能够顺利脱险?” 裴湘顺着胤禟的动作抬眸眺望海面,脑海中同时回忆起了回天教中某个堂主的供词。 柳文阁此人之前每年都会独自出海一次,说是去海外仙岛请求仙师赐福。而回天教的诸多教众并不是人人都如同赵九郎那般忠心耿耿,其中未尝没有暗中不服甚至打算取而代之人。于是,柳文阁每次驾船出海,都会有来历不明的船只暗中尾随、一路追踪。然而,令人无奈的是,虽然不见柳文阁如何加速或者绕行,但跟踪他的船只每次都会跟丢…… “倘若那份供词的真实性不掺任何水分,那柳文阁这次极有可能是打算故技重施了。”裴湘先是不紧不慢地回答了胤禟的问题,而后才好奇问道,“不过,九哥为何会问这般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可是有些晕船了?嗯,我这里有醒脑清神且解腻止吐的药丸子,九哥需要服用一枚吗?” 胤禟斜觑了一眼眉目慧黠灵动的小青梅,并不理会她的明知故问和揶揄打趣,继续一本正经地说道: “既然湘儿断定柳文阁是要故技重施,那依照咱们掌握的线索来看,距离他抵达‘仙岛’并神秘消失尚且有些时辰。既然如此,那你我便先用些晚饭吧。我记得——这次随行的船员中,其中一位有着不错的烹鱼手艺,就是不知是否符合湘儿的口味。” “诶,是哪位呀?”裴湘十分清楚,能得到胤禟这位尝遍珍馐的皇阿哥一句“不错”的评价,那鱼肉的味道一定是相当美味的,顿时便来了兴致。 “咦,奇怪——我竟然有些记不清是谁了。” 胤禟见裴湘眼眸闪亮地瞧着自己,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自家小青梅特别可爱,不禁心头微微一动。 少年忽然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随后佯装迟疑道: “许是我晕船了,头昏脑涨的,哎呀,怎么就记不得那人的姓名了,哎,湘儿你帮我倒一杯热茶吧……唔!” 一颗乌溜溜的药丸子被塞进了演戏演得正欢的人嘴里。 顿时,胤禟便被一股弥漫在口中的浓郁酸涩味道刺激得说不出话来了,甚至还猛地打了个激灵。紧接着,他便感到一股冷嗖嗖酸唧唧的凉爽之气直冲天灵盖,又迅速蔓延开来并久久不曾消散…… 这一瞬间,胤禟只觉得自己的大脑是前所未有的清醒明白。 “嘶——湘儿,咳咳——你你——” ——我说笑呢,你怎么还真喂药啊! 吃了药并立刻治好“病”的胤禟随后还是喝到了小青梅亲手倒的热茶,不过,他却根本品尝不出茶水的味道了。 随后的晚饭亦是难以下咽——虽然饭搭子小青梅吃得一脸满足高兴,但对于今晚的胤禟来说,凡是入口的东西,除了酸味外,他就再也品尝不出旁的味道来了。 “湘儿,咳,这药效什么时候消失啊?” “看我心情吧。” “什么样的心情?” “肯定要心情愉快呀” “那——那我给你讲个老十小时候干过的蠢事吧,你笑一笑心情就好了。” “可我现在没兴趣听那个。” “那四哥的糗事呢?你不想知道吗?湘儿,你先别急着摇头啊,你再想想,好好想想,想想四哥这几年从京城那边给你布置了多少课业,想想他是怎么在信里唠叨你不许做这个或者不许做那个的。” “……四哥比你年长了好几岁呢,你怎么会知道他年幼时的趣事?” “自然是听我五哥和额涅说的,唔,对了,还有汗阿玛!他老人家心情不错的时候,偶尔也透露过那么一两句的。湘儿,汗阿玛说的话,肯定保真。” “……” “湘儿,好不好?” “唔,勉强成交吧!” 第258章 决定探险 待到胤禟终于能够再次品尝出食物的咸甜鲜香美味后, 柳文阁独自驾驶的那艘船已然渐渐靠近了这片海域内有名的暗礁湍流之处,也就是供词里柳文阁每次乘船消失的地带。 于是,裴湘和胤禟都收起了悠闲轻松姿态, 开始时刻紧盯前方船只的去向。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某位十分熟悉这片海域的将领忍不住疑惑出声道: “九爷, 一般来讲, 船只途径此处之时, 都会特意避开前方的暗礁急流, 谁也不会拿自己和全船人的身家性命冒险和开玩笑的。可依照属下此时观察, 那柳文阁似乎完全没有绕行的打算,当真古怪! “再有一点,依属下猜测, 先前那些暗中跟踪柳文阁出海的船只, 应该都会止步于此,万万不敢就这样继续跟着柳文阁一路前行的,那简直与自杀无异。” “确实与自杀无异。”另一位出身绿营水军的副将点头附和道,“莫非柳文阁那厮自知今日逃脱不得, 又深觉罪孽深重,未免日后被仇人鞭尸泄愤,竟打算就此葬身海底?哎, 九爷, 前方危险, 属下恳请您暂且……” “咦?”胤禟忽然惊讶出声,打断了副将的提议劝说。 他猛然向前倾了倾身,眼中好奇一闪而过。 “你们瞧,那里!对, 就是那里,看,那艘船的船身左侧,那里……刚刚是不是消失了一部分?是海浪起伏不定,导致我瞧花眼了,还是船体当真消失了?” 就在胤禟说话的短暂功夫,柳文阁驾驶的那艘船再出状况。眨眼之间,整艘船竟然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凭空消失了,便只留下一片波涛起伏的空阔海面给眺望的众人。 “九爷小心!” 见此异兆,负责保护皇子的几名护卫第一时间将胤禟护在中间。而裴湘身后的两名侍卫也按照胤禟先前的命令,毫不犹豫地上前半步守在了裴湘的左右,以防意外突然降临伤到了这位曹家大格格。 同一时间,裴湘连忙抬手朝着焦急望向自己这边的胤禟比划了个手势,阻止他朝自己这边冲过来。 “九哥别急,我到你身边去,你那个位置要看得更加清晰。” 裴湘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处船只凭空消失的海面,同时她身形一晃脚步轻挪,迅速来到了胤禟身边并抓住了他的手臂,以防有话本里描写的夜叉海怪之类的精怪突然窜出海面,然后将唇红齿白又皮薄肉嫩的九阿哥掳走当点心。 “九哥,我现在终于弄清楚为何那些人每次都会跟丢了。” “为何?” “嗯,和你我之前的猜测差不多。九哥,你瞧那里,对,就是聚集了许多白色泡沫的地方,嗯,东南方向,那里的暗礁中应当是藏着一处天然阵法。不通阵法之人途经此地,自然认为那处海域险象环生,可一旦掌握了进出阵法的诀窍,说不得就会遇见柳文阁口中的海外仙岛了——前提是那仙岛是当真存在的。” “原来如此……” 无需裴湘继续解释说明,相识多年的默契让胤禟轻易就猜到了小伙伴的下一步打算, “湘儿可是打算亲自入内破阵?” 胤禟眼中浮现出深切的担忧之情。他微微侧身将裴湘护在靠近内侧的位置,沉默片刻后才低声叮嘱道: “海上风急浪高,海中凶险莫测。湘儿,你若没有十全把握,万万不可轻易冒险试探。还有就是,待会儿无论你打算做些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 闻言,裴湘回眸认真瞧向身侧的小伙伴,眼波流转间绽放出了一抹真挚的笑意。这便是她愿意和胤禟一起做事、一起玩耍的最主要原因了。 他一直非常信任她的能力,也十分尊重她的意愿,从来不会仗着男子身份和皇子地位就对她的选择多加干涉,更不会打着“为她好”旗号强硬阻拦她的一些冒险行为。倘若他实在是放心不下,便会像如今这般选择亲自陪她赴险。 当然了,胤禟自身感兴趣的事物也非常多,所以经常可以和喜欢探索新鲜事物的裴湘一拍即合。两人一同做事时,几乎不存在一方特别勉强迁就另一方的现象。或者——用十分了解这两人性格的四阿哥胤禛的话来讲,就是一个想上天,另一个就高兴地搭梯子,一个想入地,另一个就使劲儿地炸土坑…… “九哥,此行我有八分把握……” “我和你一起去,并不仅仅是因为担心你的安全,要在一旁亲自护着你,我同样对柳文阁的去处感兴趣,想亲眼见识一番所谓的海上仙岛到底是何种模样。” 说到这里,胤禟朝着裴湘轻轻眨了眨眼睛,旋即忽然提高了声音,让四周之人都能听清楚他的话语。 “湘儿,你莫要再劝我不要以身犯险了!既然那柳文阁口口声声说海中有仙岛,此处又当真莫测神秘,那我就更要亲自入内探查一番了。倘若暗礁之内当真藏有洞天福地,那我便要亲手为汗阿玛寻一些仙家之物,以期他老人家身体康泰万岁无忧。我知晓你担忧我的安危,况且,柳文阁那厮极有可能是在胡言乱语,甚至贼心不死地想引我踏入陷阱……可为了汗阿玛,为了江山社稷,便是此行只有三分机会,我也必定要亲自入内一探究竟的。这是我身为儿子的孝心,亦是我身为皇子的忠心!” 胤禟这番孝心可嘉又慷慨激昂的言辞一说出来,就仿佛一颗巨石投入了水面,顿时激荡起了极大的不平静。 一时之间,围在他四周的文官武将和护卫下属都露出了焦急担忧神色。这位九皇子先前坚持亲自坐船出海追踪贼人,他们是有信心保护好他的安全的,可贸然进入情况不明的暗礁海域…… 无论船上众人如何委婉劝说阻拦,胤禟都打定了主意要亲自追踪而去。他甚至还当场提笔给康熙和宜妃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函,表明了他要为父母亲人寻找仙缘的决心。 他言明自己身为爱新觉罗家子嗣,且有汗阿玛的真龙之气庇佑,自当是此行众人中气运最佳者,遇到真神仙的机会也会最大。所以,他甘愿冒险一试,绝对不愿因为顾念自身安危就措施良机。 紧接着,他又在信中详细描述了身边随行官员和属下的尽职尽责,并请求康熙等长辈,倘若他此行遭遇凶险不测,还请一定不要怪罪船上诸人,因为,他们都是对大清江山忠心耿耿之辈。 之后,他还在信中列出了这次会同他一起冒险进入暗礁海域的随行人员名单,并以交代身后事的决绝郑重口吻,恳请他这一生中最信任、最爱戴、最孺慕、最敬仰的汗阿玛帮忙照拂看顾这些人的家眷亲属,并再次殷切表达了他愿意为汗阿玛尽忠尽孝舍生忘死的赤诚心意。 “……何必要把气氛渲染得这般悲壮慷慨!”裴湘摇头暗忖,委实有些无奈。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18节 她稍稍挪了两步,背着旁人轻轻拍了一下正奋笔疾书的小伙伴,示意他别只顾着忽悠远在京城的亲爹,还应该适当关注一下同行人的心情,没看有些人的脸色都吓白了吗? “我有八分把握破阵,便是一时半会儿解不开这天然阵法,至少还能把大家平安带出来……我总不能为了几分好奇心,就赌上自己的性命吧?”裴湘凑到胤禟身侧,用唇语无声说道。 “我自然了解你的本事和脾气,知道你不是那般不管不顾之人。再有,你这些年攒的小金库还没花光呢,怎么舍得自己轻易出事?” 胤禟眼中飞快划过一抹狡黠笑意,又迅速收敛了表情继续维持着深沉持重模样,同时用唇语无声回道: “但是旁人不知道你的厉害手段,自然会把这次行动的危险程度放大十倍百倍千倍……既然如此,与其浪费口舌时间来说服他们相信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不如干脆把这必须亲自探险的理由按在汗阿玛身上,毕竟……谁敢一个劲儿地拦着爷给自己的亲老子献孝心呢?” 裴湘悄悄翻了个白眼。她伸出手指往京城的方向指了指,无声提醒自家小伙伴,这封信能忽悠旁人,却忽悠不了同样了解裴湘在阵法机关方面能力的康熙帝。 那位爷可不会被胤禟这份写得天花乱坠的家书蒙骗了,以为自己当真有个至诚至孝的好大儿。呵,他只会从信里读出胤禟为了能够顺利出海玩耍探险,是如何用亲老子的名号做幌子,成功糊弄住地方官员和护卫属下的。 胤禟:“……也是,不过我并没打算真把这封信送回京城去。等咱们探险结束平安归来了,这封信的存在自然就没必要让汗阿玛知道了。” 闻言,裴湘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她瞧着再次继续埋头瞎写的胤禟,想着要不要提醒一下,康熙肯定会安排人在儿子身边的,而对方在向主子汇报胤禟的江南之行时,绝对不会隐瞒这封信的。再有就是这些同行的官员中,里面肯定有记性好又觉得此事值得详细汇报的,到时候自然会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写在折子里的。 “不过,九哥考虑问题一向很周全的,他肯定不会忽略这一点的。” 胤禟确实如裴湘此时猜测的那般,已经提前考虑过亲爹的“眼线”问题并认真琢磨好了应对措施。他自觉万无一失——除非之后有人力不可及的变故骤然降临…… 然而,世事无绝对。 这次海岛之行,确实发生了令他和裴湘猝不及防的意外状况,以至于令他们二人对未来生活有了全新的打算,也迅速成长了起来,为他们夫妻今后一生的事业打下了夯实基础。 胤禟写完了这封在裴湘眼中肉麻兮兮的家书后,便吩咐船队加速前行。 不多时,他们一行人就抵达了柳文阁所乘之船消失之处的附近…… 第259章 海岛奇遇 不知从何时起, 海面之上越加风急浪高,而海面之下还有数不清的汹涌暗流和看不清的嶙峋礁石……一着不慎,便是船翻人亡, 甚至尸骨无存。 无论是经验丰富、深谙水性的水军船员还是尚且不曾真正体会过海洋无情的京城护卫们, 此时都渐渐凝重了脸色。所有人都绷紧起身体, 准备随时应对也许下一瞬就会降临的厄运。 要不是九皇子胤禟亲自坐镇指挥且毫无畏惧迟疑之态, 船上众人必然已经调转船头并迅速远离这片危险海域了。 “九爷, 属下恳请——” 船身再次发生剧烈摇晃摆动后, 负责保护胤禟出行安全的侍卫首领终于忍不住开口出声。从他此刻的眉眼神态判断, 他应该是希望胤禟能及时收回之前的命令,趁着大船还未深入暗礁海域而及时撤退。 不过,他的话语很快就被一道清亮而坚定的女子声音打断了。 “是……那位曹家大格格在指挥船员,”侍卫首领的脑海中飞快闪现出了声音主人的确切身份, “这姑娘的确通晓五行机关术法,也着实聪慧,但是她小小年纪,又是女子之身,如何能指挥航海事宜, 难道九爷默许了……” 不待这个令人慌张惊惧的念头完全浮现清晰,海上忽而又是一道巨浪袭来。而巨浪之后,竟不知何时已然悄然矗立着一尊柱形的深灰色怪石, 且直接挡在了距离船头不远的地方。 只要相撞, 后果不堪设想! “主子小心——”姚子孝惊惧万分, 情急之下毫不犹豫地挡在了胤禟身前。 “加速,那是错觉!”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裴湘的声音依旧沉稳从容,且极具穿透力, 似乎完全不受风声水声的影响,令处于紧张惊惧中的人们下意识地想要遵从…… 第一次“劫后重生”之后,裴湘成功收获了同行之人的信赖。 当然,这份信赖之情一开始是比较薄弱的,而随着她带领整船人一次次成功避开那些不知真假虚实的诡谲危险后,这份信赖之情也在渐渐加深加固。 等到他们终于成功穿过险境来到一片海风和缓且晴空万里的平静陌生海面后,再没有谁会怀疑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小姑娘的本事了。 “这、这里莫非就是那个逆贼所说的海上仙岛?”姚子孝站在甲板上眺望着不远处那座绿意葱茏的秀美海岛,忍不住问出来许多人心中的疑惑。 “仙岛与否尚不可知。”胤禟举起海图认真比对了一番,沉吟道,“不过此处确实不在图上,想来之前定然是罕有人至。湘儿,经过方才那段旅程,你确认这里是被一处天然阵法隐藏起来的吗?咱们可还能原路返回?” 裴湘嫣然一笑,一边目露期待地打量着风平浪静的海面以及不远处的“仙岛”,一边语气轻快地答道: “九哥刚刚亲历了大自然的变幻莫测,难道还以为那些声势浩大的惊险场景是人为布置的吗?倘若如此,那亦非凡人手段。九哥,以我目前的水平,可分辨不出哪些是仙家术法,哪些是天地造物。不过,请九哥放心,既然我能带领大家平安来到此处,自然也能带领大家安稳返程。” 胤禟见小青梅的眉目间盈满着自信,越发觉得此时神采飞扬又跃跃欲试的小姑娘漂亮可爱,还有着一种她独有的温柔亲切,不禁也跟着展眉浅笑起来,深觉此番冒险之行十分值得。 “九哥。” “嗯?” “你瞧那边。” 船行靠近小岛,一道熟悉的船影闯入众人眼帘。 不等胤禟出声,船舷另一侧便有人惊呼道: “你们快看!那艘船、那艘船……哎呀,可不就是柳文阁那厮先前乘坐的吗?” “咦——确实是它!” “这么说,咱们当真找到仙岛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这……是圣上洪福齐天呀,他老人家保佑我等逢凶化吉,又有此番奇遇。” “圣上洪福齐天,九爷孝心至诚。奴才以为,是九爷的此番心意感动了老天爷,不让柳文阁那贼人独享洞天福地……” 裴湘:…… 等到同行之人都发表了一番康熙帝如何龙恩浩荡以及胤禟如何忠孝两全后,他们的船也终于缓缓靠近了陌生的小岛。 下一步,他们这一行人不仅要捉住逃至此地的柳文阁,还要将小岛内外的情况探索明白,看看是否真有仙家痕迹存在。 且不提登岛前的诸多准备、检查,以及裴湘一行人如何沿着柳文阁留下的痕迹一路走走停停,最终寻到小岛中央的一处天然洞穴。只说众人弃船登岛后又花费了小半日,才成功捉住了藏身在石洞里的柳文阁。 而当时的柳文阁正跪在昏暗洞穴的角落里,一边朝着东南方向的石壁不停地叩拜着,一边念念有词地祈求着他口中的“仙子”能够再次降临凡间,并赐下仙缘。 “你、你们——”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虽然柳文阁话未说完,但他那不可置信的惊愕表情已经充分传达了他心中所想。 见状,胤禟微一扬手,完全不给柳文阁起身挣扎逃跑的机会,直接令身边的属下上前捉人。 既然这人已经完成了“引路”工作,那就该抓捕归案了。至于这座海岛上还有何种重要秘密,他更愿意和湘儿一起亲自探索发现,并没有多大兴趣从柳文阁嘴里审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便是他老实招供,我亦不太乐意细听。”胤禟冷觑了一眼被抓住后一直嚷嚷着老天不公平的柳文阁,失望摇头道,“这厮花了十余年的时间,每年都要来这里逗留月余,可学到的‘仙家本事’也就如此了,还不如湘儿自学成才呢。倘若这里当真有仙人,估计也要被这种笨蛋气得藏起来了。哎,说不定一会儿还要依靠我和湘儿的聪明伶俐,才能引得‘仙师’再次降临。” 闻言,同样嫌弃柳文阁吵闹的裴湘赞同颔首,认为自己这样聪明伶俐可爱的女孩子是极为难得的,怎么会有神仙不喜欢自己呢?有的话,那大约就是个不成器的假神仙吧。 想到这里,她目光微转,一边扬手示意侍卫将不知是真魔障了还是在装疯卖傻的柳文阁押到洞口看管处,一边沿着洞穴内明明暗暗的斑驳光影来回走动起来。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裴湘在柳文阁暗藏紧张的目光中停在了一块不起眼的石壁前。又经过了小半个时辰的摸索试探与计算推演,她总算解开了柳文阁在此设下的一处隐蔽而复杂的机关。 而就在裴湘从容取出机关内的三样物件儿后,先前一直吵闹疯癫的柳文阁忽然间就安静了下来,面色也由赤红激愤转为惨白绝望。 片刻后,他满面疲惫地闭上了双眼,肩膀后背都瘫软着颓了下来,看模样,整个人似乎被抽走了全部精气神儿,又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 “啧,终于不再继续装模作样了。”胤禟哼笑一声,转头望向不远处的小伙伴,欣然问道,“湘儿,他在此处藏了何物?让你找了这么许久,看来是藏得极为严实了。” 说着话,胤禟便好奇地凑到了裴湘身边,目光微垂,发现她手中的三件藏品分别是一枚看不出什么材质的发钗、一张叠得极小的薄绢以及一册半旧泛黄的书籍。 裴湘往侧旁退了半步让出位置来方便胤禟查看,又将发钗和薄绢放在一旁,而后才不紧不慢地翻开书册内页浏览起来。 不出裴湘的意料,这是一本讲解和记录阵法机关的秘籍。她只是粗略翻阅了一遍,便已然感受到了书中内容的精彩与独到。同时,她也终于弄明白了为何这柳文阁布阵的本领忽高忽低的。 “因为先前那几个让我感到惊艳的阵法,都是书中记载的。”裴湘垂眸暗忖着,“而另外那些让我感到水平一般的机关阵法,大约才是柳文阁的真实水准。” 心中有数后,裴湘更加好奇写书之人的真正身份了。奈何这本书中只有阵法机关知识,并无序言后记之类的解释说明。于是,她只得先暂时合上书籍,转而去翻看那块被叠得十分精致整齐的薄绢,希望能从中寻到一些线索。 倘若这块薄绢同样让她一无所获的话,那她就只能去找柳文阁好好“谈谈心”了。不过说实话,裴湘其实挺不乐意和已经有些魔障了的柳文阁聊天的。 好在她今日的运气不错,那方被柳文阁精心保存的薄绢确实解开了裴湘心中的部分疑惑。 摊开绢布,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米粒大小的银色字迹。 裴湘凝神细瞧,发现这绢布其实相当于柳文阁写给他的未来继承人的一封信,上面详细介绍了他意外流落海岛后遇到“仙子”以及幸运进入“仙人洞府”的经历,随后还有数段他对继任者的叮嘱期盼。 裴湘只匆匆扫了一眼绢布的后半部分,便将全部心神集中到了柳文阁前面的叙述上。 原来,这柳文阁少有才名,但在科举一途却欠缺了几分运气。十四年前,柳文阁再次落榜后,同一名富家子弟发生了冲突。而对方为了报复他,便指挥家仆将柳文阁打晕并偷偷扔到了船上,又任由那艘船飘进据说是有去无还的暗礁海域,打算制造出柳文阁科举失利后心存死志的假象。 彼时,柳文阁大约从未料到,他自己毕生的好运气都在这次特殊的“旅途”中爆发了。进入险象环生的暗礁海域后,一直昏迷的柳文阁竟然有惊无险地成功通过了此地天然形成的阵法,继而乘着船顺利来到了一座毫无人烟的美丽小岛上。 苏醒后的柳文阁在小岛上艰难生存了两天,才在岛中央寻到了一处可以遮挡风雨的洞穴,也就是裴湘等人此时停留的地方。而颇为缺乏户外生存技能的柳文阁之所以能寻到这处尚算隐蔽安全的所在,其实是被一束从天而降的银白色光柱吸引过去的。 那时候,又累又饿的柳文阁骤然见到那般美丽奇景,就当真以为是有神仙显灵来拯救他了,于是便头也不回地跌跌撞撞冲进了光柱落下的山洞内。 自然,山洞内的情景让柳文阁再次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因为他惊喜地发现,就在光柱的前方,一名衣着款式奇异古怪的年轻女子漂浮在半空中,正在和某个他看不见的存在交流着什么。 那女子的神情极为专注,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柳文阁的到来。或者说,哪怕她察觉了,也因为某件要事而无暇分神处理。 而就在柳文阁怔忪出神之际,那名白衣女子忽然面色一变,几乎同一时间,柳文阁就感觉到整个山洞都剧烈摇晃震动起来。紧接着,被晃得七荤八素看不清四周的柳文阁就听那女子轻哼一声,旋即又语气急促地说了一句他从来没有听过的语言…… 等到山洞再次恢复平静,终于站稳了的柳文阁连忙拧身朝“仙子”之前出现的方向望去。然而让他倍感遗憾的是,那里已然变得空空荡荡的了,哪里还有什么漂浮在半空中的美貌女子。 不过,柳文阁并不感到全然失望。因为,虽然那白衣仙子忽然消失了,但是那光柱还在——虽然暗淡了许多。不仅如此,经过了之前的那番剧烈震荡后,光柱后方的山洞石壁上竟然裂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神秘豁口。 读到此处,手拿薄绢的裴湘和身旁的胤禟彼此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对柳文阁的这段神奇过往经历充满了好奇,便连忙继续读了下去。 柳文阁在此之前已然遭受了一番磨难,算是死里逃生,此时骤然遭遇奇异之事,便忽然觉得心中充满了胆气。于是,他几乎不曾有任何犹豫,便大步冲进了那个充满未知的神秘豁口之内。 柳文阁在薄绢上写出了他当时的想法。 也许那位突然消失的仙子就在洞口内等着他,正在考验他的胆量…… 第260章 穿越时空 裴湘继续凝神细读, 发现柳文阁之后并未再次见到他心心念念的“仙子”。 冲进神秘豁口的瞬间,柳文阁的神智便陷入了一种混沌空茫当中,也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个时辰, 也许只是瞬息……待他再次恢复意识,赫然发现自己竟然步入了一间无窗无门无人的石室当中。 那石室的四面墙壁上环嵌着发光的明珠, 让本该昏暗的房间明亮如昼, 也让意外闯入的柳文阁将室内摆设瞧得一清二楚。 “按柳文阁所描述, 那石室的顶部设有悬空的长排书架,地上则到处是随意堆积的珍稀珠宝、看不出具体来历的古玩字画、吹毛断发的神兵利器, 以及品质非凡的琴箫声棋砚等雅物……” 裴湘迅速读完薄绢上的所有文字后,下意识地朝着柳文阁记录的那个神秘豁口方位打量了片刻, 随即才低声问道: “九哥, 你说那石室当真存在吗?是柳文阁的幻想错觉, 还是被秘密地隐藏在某种高妙的机关阵法之内了?可是……到底是多高明的隐藏手段, 才能让柳文阁寻了十多年都一无所获?唔, 我不相信柳文阁没有尝试过用武力手段强行砸开这里,但……所谓一力降十会,倘若是阵法机关的话, 被打打砸砸十几年的话, 多少也会漏出些端倪的, 也不知他之后有没有再遇‘仙缘’?” 胤禟扭头看了一眼面色惨白衰败的柳文阁,微微摇了摇头, 淡声道: “看他此前种种表现,应当是再无奇遇了。” “哎,那确实太可惜了。”裴湘轻叹了一口气。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19节 胤禟同样目露遗憾。 此时的两人已经从柳文阁的叙述中得知,这人当年在神秘石室中停留的时间并不长。而且, 因为那些摆满了典籍书册的架子皆位于石室顶部,只凭柳文阁自己的本事,是根本够不到,所以他的注意力几乎一直都集中在石室地面上的那些奇珍异宝上。 待柳文阁将石室内的摆设器物都粗略浏览了一遍后,便把目光定在了书架下方悬挂的一幅画上,也是石室里唯一一副展开悬挂的画作。 柳文阁走进细瞧,只见画卷上是一位手持玉箫的青衣男子,那男子的面容不甚清晰,遥遥立于波涛汹涌的海面之上,似乎欲乘风归去,俨然是凌空飞翔的仙人之姿。而在男子身后的不远处,还有一座开满桃花的美丽“仙岛”……柳文阁走进两步细瞧画卷上的字迹,发现青衣男子姓黄,而作画之人,也就是石室的主人,应该是青衣男子的后辈传人。 这幅画以及上面的字迹令柳文阁更加坚信,自己此番奇遇是遇到神仙了。否则的话,凡人如何能那般随意潇洒地立于水天之间?而从作画之人的措辞语气来判断,对方似乎认为这凌波而立是理所当然之事,完全不值得大惊小怪的。 意识到自己确实意外遇到真“神仙”后,柳文阁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不过,不等柳文阁继续深想,整个石室便陡然晃动起来。紧接着,先前那个莫名出现的山洞豁口竟然再次显现,并且还更换了一个位置。 震惊之余,柳文阁的脑海深处蓦然生出一点明悟,就是倘若他不抓紧时间离开这个他不应该踏足的地方,那便会被永久地留在此地,甚至尸骨无存…… 慌乱间,自认为这是仙人在点化拯救自己的柳文阁根本不敢再多停留。他随手抓起一把地上的朱玉翡翠塞进怀中,而后便跌跌撞撞地朝着越来越狭窄的豁口处跑去。 不过,就在柳文阁即将离开石室之际,铺满了温润玉石的地面忽然剧烈颠簸起来,导致本就虚弱疲惫的柳文阁一不留神就踉跄着绊倒在地,摔了个跟头。而他这一摔,恰好将刚刚胡乱塞进怀中的珠宝首饰甩了出去,与此同时,他的左手下意识抓住了一本被随意丢在地面上的书册。 等到柳文阁再次挣扎着站起身来,距离他不远的那道豁口已然变得更加狭窄暗淡了,仿佛下一瞬就会彻底闭合消失。 这一幕,让求生欲极其强烈的柳文阁再无多余贪念捡拾地上的珍宝,当时的他甚至都没怎么注意到自己手中是攥着一本书的,只埋头朝着唯一的生路奋力奔跑…… 随着豁口的彻底消失,柳文阁到底平安返回了海岛山洞。更令他感到激动不已的是,他先前藏在衣服里的珠宝并没有全都散落出去,尚且留有一二在衣服的褶皱里。 那时的柳文阁尚且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本被他意外抓在手中的书册其实比明珠玉石更加宝贵,虽然……那本书大约并没有得到石室主人的重视——比起那些被精心保管在悬空书架上的一册册典籍,柳文阁手中的书则是被随意仍在一旁的。 不过,对于随后好奇翻开手中书册的柳文阁来说,这本被“仙家”嫌弃的书册绝对是万分珍贵的。最起码,他可以根据书册上的记载顺利通过海岛四周的天然阵法了,避免了自己被困死在孤岛上的结局。 “湘儿,假若柳文阁没有杜撰故事,那这个……”胤禟将柳文阁先前仔细收藏的三样物品中的发钗举到面前,目露好奇地说道,“这枚发钗竟然不是他从那间石室中带出来的,而是山洞内那道光柱破碎消失后,从半空中掉落下来的。哎,莫非这发钗是柳文阁先前提到的那位‘仙子’的首饰?” 说着话,胤禟又将那枚看不出材质的发钗凑到近处仔细观察了片刻,试图在上面寻到些和神仙有关的线索。 而就在胤禟摆弄发钗之际,再次低头翻阅那本被柳文阁从石室中带出来的阵法书的裴湘忽然感到一阵莫名心悸,仿佛……有一件超出她掌控的事情正在发生。 “九哥!” “怎么,湘儿?可是那书有不妥?” “不,我说不上来,不过——你到我身边来。” 说着话,裴湘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胤禟手中的那枚发钗上。此时的她失去了这一世之前的所有记忆,灵魂本源力量也被她自己封印了个七七八八,但对危险的直觉依旧灵敏。 “九哥,那发钗……不对!” “这发钗有异?” 留意到自家小青梅的谨慎眼神,胤禟眉头一皱,旋即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仙缘”往远处一掷,同时飞快转身挡在了裴湘和发钗的中间。 而随着胤禟的这个举动,那枚被抛掷出去的发钗并没有按照常理那样向地面落去,反而仿佛在刻意印证裴湘的提醒,竟奇异非常地悬停在了半空中。 不仅如此,那发钗的钗尾还闪现出一抹银白色的亮光来,不是很亮,但却让裴湘下意识就联想到了柳文阁描述的那道银白色光柱,心中骤然生出万分警觉来。 这一瞬间,裴湘似乎听见自己的脑海深处响起了一声清越峥嵘剑鸣,也是这一瞬,裴湘下意识扬手一挥,指尖便射出一道无形剑芒,眨眼间就击落了那枚停滞在半空中的发钗。 这一切都发生得极快,除了裴湘这个当事人以及离得最近的胤禟外,谁都不曾将发钗的跌落同裴湘扬手的动作联系到一处。甚至,不远处的众人还在暗自遗憾“仙家之物”的坠地。刚刚发钗悬浮在半空中的那一幕,让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激动不已,尤其是先前表现得心如死灰的柳文阁,更是激动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仙法……” “这、这当真是仙家之物?” “竟然、竟然显灵了,哈哈哈哈哈,老天不公啊,何其不公!”柳文阁忽然似哭似笑地叫嚷了起来,“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仙钗显灵了,啊啊啊,可竟然是这时候——这种时候——呵呵——仙子!仙子!你是要救我吗?你是不是要告诉他们,我柳文阁仙缘深厚,这些凡夫俗子应该奉我如上宾啊!呵呵,他们这般对待我,是要受天罚的!” 似乎是在应和柳文阁歇斯底里的叫嚷之语,那枚被裴湘击落在地的发钗忽而再次亮了起来,并且还不是那种淡淡的光亮,而是刹那间爆发出了一股极其耀眼刺目的银色光芒,瞬间笼罩住了整个山洞。 与此同时,一道隐藏在光芒下的空间裂口突兀而无声地出现在了裴湘的背后,其中蕴含的巨大吸力让此时力量全封的裴湘毫无抵抗之力。或者说,她的本源力量此时反而觉得她并没有遭遇太大的危险,甚至都没有如同刚刚维护胤禟那般警醒,而是任由裴湘顺着吸力向裂缝方向飞去——飞去裂缝之后未知的空间世界。 同样的,看似束手无策的裴湘其实也不觉得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她仿佛十分笃定,这裂缝是发钗垂死挣扎的最后一击。等她进入裂缝后,吃亏的绝对不是她自己。同时,留在外面的胤禟等人也会彻底安全的,再不会被这种不知什么来路的时空穿梭灵器吸收气运了。 只是……今日大概就是她和胤禟的诀别之日了。此后他们两个的距离,比天涯海角还远,只能隔着时空惦念这份友谊了。 “有柳文阁和那本书在,九哥他们应该能顺利找到出去的路吧……不管怎么说,九哥还是跟我学过一些机关阵法之术的……没我在身边,他今后可就不能再偷懒了……” 就在裴湘为好友操着最后一点心的时候,似乎同样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的胤禟忽然朝着裴湘所在的方向冲了过来,并毫不犹豫地越过裴湘让自己的身体挡在她前面,而他整个人则完全暴露在了裂缝的巨大吸力之下。 “九哥!” 胤禟抬起手臂,想将裴湘往相反的方向推远一些,远离危险所在。裴湘当然不肯。只是,不待她阻拦,两人身后的裂缝骤然扩大了三分,一瞬间,它就彻底吞没了他们的身影。 “九爷!” “快救人——” 此时的胤禟和裴湘已然听不见身后的任何呼声了。 跌入裂缝的刹那,裴湘周身剑气翻涌,随即便将她自己和胤禟保护了起来,也彻底碾碎了那枚企图盗取胤禟身上皇子气运的灵器。不过,这剑气却没有将裴湘和胤禟送回裂缝的另一面去,而是遵循着裴湘失忆前的命令,消灭危机后就再次安然沉睡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于是,裴湘和胤禟一样,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而等她再次醒来,就听见那个同她一起在草原上长大的憨厚少年焦急地喊着她的名字。 “华筝——华筝——你怎么样?” “哎,是郭靖的声音。”暂时忘记了上个世界经历的蒙古小公主心中暗道,“奇怪,我怎么突然觉得,那个和我一起长大的少年不该是郭靖呢?” 第261章 悄然转变 忽然觉得竹马另有其人的裴湘幽幽睁开双眸。首先映入她眼瞳的, 便是属于郭靖的那张浓眉大眼的憨厚面孔,她目光微转,又见站在不远处的江南六怪正在和一位汉人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商讨事情, 且双方的面色神态都极为严峻认真。 见状, 刚刚苏醒的裴湘下意识放缓了呼吸,并把大半心思都放在了他们的谈话内容上。 ——这种随时随地收集消息的习惯, 已然已经成为了她的本能。 “华筝, 你可算醒了!”守在一旁的郭靖见到裴湘睁眼, 顿时惊喜说道,“刚刚马道长给你解开了穴道, 却一直不见你转醒,我还当你已经被梅超风那个恶贼害了, 好在你平安无事!华筝, 你怎么没在铁木真大汗那里, 反而让梅超风给捉到这山上来了?” 郭靖的话仿佛一个引子, 一下子就将裴湘脑海中那些尚且有些零碎混乱的记忆全都引导了出来, 让她瞬间记起了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一切,以及——属于十四岁蒙古少女华筝的过往人生经历。 虽然裴湘模模糊糊地认为自己似乎遗忘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人和事,亦认为身边的郭靖不再是自己最信赖最喜爱的小伙伴了, 但她却十分自然地认同了华筝的身份, 并笃定地认为自己就是蒙古大汗铁木真的小女儿。 此时的裴湘尚且还不清楚, 在她的灵魂到来之前,原本存在于华筝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其实已经因为一系列阴差阳错的变故而主动选择了沉眠。倘若她再晚一些出现, 便连那些属于华筝的记忆都接收不到了。 此时,在裴湘的记忆中,自从华筝四岁那年被年仅六岁的郭靖从豹子口中救下来后,她、郭靖, 以及和郭靖结为安达的四哥托雷就亲近了起来。这些年以来,他们个一起学习一起玩耍,关系非常亲厚。 华筝是草原雄主铁木真大汗的爱女,除了四岁那年被父王许配给讨厌的都史这件事外,生活中几乎再没有别的烦恼了。 而就在华筝昏迷之前,她还因为婚事的问题被铁木真斥责了。 昨晚,郭靖告诉华筝,他偷听到她未婚夫都史的父亲桑昆在和旁人密谋设计陷害铁木真。华筝一听,立刻激动起来,她既为了父王的安危感到担忧,也为了终于有机会摆脱讨厌的婚约而感到高兴。于是,华筝兴冲冲地跑到铁木真面前转述了郭靖的话。 她告诉铁木真,桑昆、札木合和金国六王爷完颜洪烈打算暗害于他。可铁木真听完后,却不怎么相信女儿华筝的提醒。 在铁木真大汗心里,桑昆是他义父王罕的独子,是同他一起长大的义弟,也是女儿未来的公爹。而札木合更是铁木真年少时结拜的安达,是有恩有义的好兄弟好朋友!虽然这些年以来,他们彼此之间已然渐行渐远……但是昔日情意仍在! 再加上铁木真一向知道女儿华筝讨厌都史那小子,根本不愿意嫁到义父王罕的部落去,于是便认为这是女儿为了阻止婚事而故意撒的谎。 ——说实话,铁木真自己也看不上都史那个肤浅蠢货,但为了更长远的利益,这场两个强盛部落间的联姻势在必行。 为此,铁木真当场就训斥了华筝一顿,又说回来后还会惩罚郭靖。 之后,他依旧坚持之前的出行安排。 铁木真打算次日一大早就亲自带着几个年长的儿子和一队人马快马加鞭赶去义父王罕部落,然后和义父义兄们一起商量两家的婚事。 当然,为表结亲诚意和对义父王罕的尊重,铁木真此行自然不会多带人马,因为那样一来,就不是商量婚事而是在挑衅了。而桑昆、札木合和完颜洪烈人的阴谋,就是趁着铁木真此行亲自去王罕部落商量婚事之际,在半路上围杀他…… 华筝没能成功劝说铁木真大汗改变主意,还被他赶出了帐篷,而今早天色尚未大亮,她又眼睁睁瞧着铁木真一行人纵马离开。 就在华筝闷闷不乐又担忧不已之际,竟倒霉地遇见了正在附近寻找活人练武功的梅超风,之后,她便在昏迷中被梅超风带到了荒山之上。 万幸的是,在梅超风携着华筝返回秘密练功地点之前,已经提前发现她行踪的江南六怪和全真教掌教马钰早就在山上设下了圈套,并打算将武功高强的梅超风吓走,以防她寻江南六怪报仇…… 江南六怪等人的计划成功了。 梅超风误以为全真七子一起出现在草原上后,心中果然生出了几分忌惮,又经过一番试探,自认不敌的梅超风果断离开,并留下了生死不知的华筝。 再后来,意外进入时空裂缝的裴湘在华筝的身体里悠悠转醒。 “郭靖,这里是哪里?”裴湘挣扎着从石头上坐起身来,语气虚弱,“我、我昏迷前,似乎瞧见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可怕女人……然后、然后我就晕过去了,郭靖,是你救了我吗?多谢你!” “华筝,你误会了,不是我救了你,是马道长和六位师父一起把梅超风赶走的。对了,你说的那个女人叫梅超风……”郭靖憨厚一笑,连忙给受惊虚弱的华筝解释起具体缘由来。 其实,若是原来的华筝在这里,此时是绝对没有耐心听郭靖解释原委的。她关心铁木真的安危甚于关心自己的处境,一清醒过来就会立刻记起父王即将踏入敌人陷阱之事,随后肯定会迫不及待地寻求帮助的。 而此时的这个“华筝”虽然依旧认为自己对亲爹铁木真大汗十分敬爱,可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一“觉”醒来后,她比以往更加清晰意识到铁木真对女儿的这份宠爱有多脆弱。 在利益和雄心面前,这位英明神武的草原霸主,不仅不能成为女儿未来幸福生活的坚强依靠,反而会成为一个巨大的威胁隐患,除非——当女儿的能够展示出比联姻更加重要的价值,才能换取一位王者的绝对重视与维护,并且像哥哥们那样不会被他轻易舍弃…… “不,像哥哥们那般也不见得就安心了。”想到以前被自己忽略的几位年长兄长间的明争暗斗,裴湘心中一哂,旋即在极短的时间里万分自然地转变了观念。 十四岁的小姑娘垂眸暗忖: “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让我看清楚了前面的路。做个被父亲疼爱的无忧无虑的女儿固然幸福,可这样的幸福犹如草原上的小羊羔,太脆弱了!我必须要让自身强大起来,倘若我战功赫赫,倘若我一呼百应,倘若我也是部落首长,且麾下兵强马壮,父王他还会不顾我的意愿和幸福将我许配给都史吗?明明、明明两个部落之间迟早要有一战的…… “我当然不是要对抗反叛父汗,我是希望从另一个方面好好孝顺他,免得大哥二哥三哥他们日后为了继承权彼此内斗,以至于彻底伤了骨肉亲情。那样的话,父王该多难心苦闷呀,哎,还不如由我一人来担负起这个带领草原诸部落团结壮大、共同富裕的重要责任呢。 “不过,父王他有时候还是太固执了,要想让他正视我的改变,并深刻明白我这份愿意为父分忧的决心和孝心……唔,我应该找个形势危急的紧要关头来显示一下自己的本事,且最好是在许多人面前立下大功……免得父王之后糊弄赖账,不承认我的功劳……” “诶,华筝!华筝!你在听我说话吗?你之前不是去大汗那里报讯去了吗?怎么又被梅超风抓住了?” 郭靖的呼唤声打断了裴湘的思绪,令她瞬间回神,也瞬间记起了亲爹此时正在马不停蹄地踏入敌人陷阱的事实。 裴湘心头一跳,忽然意识到自己需要的机遇其实近在眼前。 于是,她立刻做出刚刚惊醒反应过来的模样,抓住郭靖的手臂异常担忧而紧张地回道: “郭靖,我记起来了,父王他根本不相信桑昆和札木合要联手害他这件事,天没亮就已经出发了。他们、他们会遇到危险吗?郭靖,你那匹日行千里的红马驹能借给我吗?我、我要去救父王和哥哥们!” 第262章 一剑解决 郭靖听到铁木真大汗一行人竟然已经早早出发了, 顿时彷徨担忧不已。他本就不是个有急智的,又是首次遇到如此大事,下意识就想按照裴湘的提议行动。 不过, 他这边刚点了头, 不远处的朱聪就摇头阻止道: “华筝别急,那小红马性烈如火,除了靖儿外,轻易不给人骑。这样吧,一会儿让靖儿骑小红马去追赶大汗一行人,你则去找你留下来的哥哥们,请他们带着兵马武器去支援铁木真大汗。” 闻言, 裴湘垂下眼眸,心知这江南六怪中的朱聪的安排其实是非常合情合理的。要是以往, 她肯定会毫不迟疑地点头答应的。但是,经过被铁木真强行安排婚事和险些命丧梅超风之手这两件事后,她心底深处已然有了新的打算, 就是这次绝对不能像以往那般, 懵懵懂懂地当个完全依靠旁人保护的小姑娘了。 “二师父且慢,”因着江南六怪留在草原的明面上理由就是教导铁木真儿女拳脚功夫,所以裴湘此时非常自然地喊了朱聪一声“师父”, 然后才接着说道,“二师父,我先前偷偷试着骑过小红马,请你放心, 我能驾驭它。” 说着话,裴湘忽然翻转手腕,出其不意地夺走了郭靖手中的匕首, 而后在江南六怪的惊讶表情下飞快解释道: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20节 “我有自保的能力,先前师父们教导郭靖和我四哥功夫拳法的时候,我在一旁也跟着学了几招。你们瞧,这是不是七师父的剑法?” 裴湘以手中匕首充当宝剑,简单利落地比划了几下韩小莹的越女剑法。虽然没有内力配合,但单看她出剑的姿势和剑招神韵,便知道她其实已然掌握了这几招越女剑法的精髓…… 不提江南六怪骤然发现他们这十年来随意教导的学生竟然比悉心教导的郭靖还有武学天赋后,内心该是何种翻涌不甘,只说当下紧要时刻。 裴湘借由华筝记忆中那些断断续续的习武画面匆忙展示了足以自保的实力后,不等生性古怪高傲的江南六怪多说什么,又皱着眉头语速飞快地说道: “六位师父,我父王临行前特意强调过,他之后要罚郭靖。所以,倘若让郭靖此时追上去示警报讯,父王极有可能不仅不会相信,反而会当场斥责和惩罚郭靖。而郭靖性格忠厚,不善言辞,到时候极有可能会解释不清的,更别提让父王消气了。 “因此,这次必须得由我亲自去阻拦,哪怕途中危险,我也义不容辞。再有就是,我四哥托雷一向和郭靖交好,也更信任他的话,一会儿让郭靖去向我四哥报讯,他肯定不会多加怀疑。 “对了,部落里留下的老将和首长们也都更加欣赏郭靖的质朴淳厚性情。倘若让郭靖拿着梅超风留下的有五个窟窿的头骨去报讯求助,那些叔伯们一定会相信他的话的。唔,至少不会像对待我一般,把我的话当做小女孩儿的胡闹任性。” 此时的江南六怪已经从裴湘刚刚展示的那几招剑法的神韵中回过神来了,而清醒之后,心中皆是复杂异常。 他们这些年的心血,几乎都花在教导郭靖这件事上了,对铁木真的儿女并不如何上心——尤其是华筝这个娇气活泼的小姑娘,不过是指导些中原普通武人都会的外家功夫而已。 再有就是,他们往常教导郭靖某些招式时,不曾刻意避开华筝……没想到人家边玩边学,还真就悟到了真本事。再回想起郭靖学习越女剑法时的笨拙,不,不止是剑法,还有其它许多…… 所谓是人比人气死人,江南六怪此时个个都觉口中苦涩。可再看眼前这个容貌秀美的蒙古小姑娘,心里竟也生不出任何恶感来。他们毕竟相处了十年,也有些师生情分在,再有就是惜才之心…… 总之,在裴湘根据华筝的记忆和自己此时对剑法的理解尝试着挥出了几招后,不久前才成功骗走梅超风的江南六怪心中再无轻松喜悦之情。他们想到和丘处机的十八年比武之约,又想到为了此约定死在草原上的张阿生,皆心中凄然,一时之间竟都有些提不起兴致来。 于是,不等裴湘将心里准备好的理由二三四条一一道出,江南六怪便都点头赞同了她的提议,并让她骑着小红马去追赶铁木真一行人,同时让郭靖去找托雷等人报讯并调遣兵将。 眼见着天色愈加明亮,裴湘一行人连忙下山,然后迅速兵分两路,各自准备。 不提郭靖如何拿着那些带着窟窿眼的头盖骨去说服留守将领出兵增援,只说裴湘这边。 她先前对江南六怪说自己偷偷骑过小红马,也不算撒谎。不过,她清晰地记得,那次因为胆怯和力气不足,她被那匹十分具有灵性的神驹给鄙视了。此时回忆起当日的情景,她的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小红马那高昂神气的撒欢儿叫声,仿佛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裴湘晃了晃头,将脑海里属于小红马的得意傲娇模样猛地压了下去,然后再一次笃定地告诉自己,这次一定拿出真本事来对待小红马,让它心甘情愿地载着自己奔向王罕部落…… 裴湘纵马疾行,一路上遇到了好几队来自王罕部落的兵将。 显然,这些人马都是用来阻截铁木真一行人的伏兵。他们听见马蹄声靠近,自然不愿意让这来历不明的一人一马离开。奈何小红马奔跑起来如风似电,而裴湘本人也机警异常,危机之下竟然将这具身体原本就不错的骑射功夫又拔高了一筹。于是,在小红马的帮助下,她一路安全又顺利地追赶上了去王罕部落商谈联姻之事的铁木真一行人。 “华筝?” 铁木真猛然见到纵马飞驰而来的女儿,惊疑的面色中透出几分严峻。 “父王,女儿一路行来,至少遇到五队伏兵。倘若父王不信女儿先前所言,现下便可派人回转查看。真假如何,一探便知!父王,请相信女儿一次,札木合叔叔确实和桑昆那厮联手了,而且已经设下了埋伏。” 铁木真半信半疑地瞧着女儿,有些估摸不准这是华筝为了不嫁给都史而故意撒谎破坏今日的会面,还是他的安达兄弟当真背叛了他? “我一向知道桑昆那厮愚蠢,若说他要设计除掉我,我自然是信的。可我和札木合是多年出生入死的交情,再者,义父王罕那边此时正需要我的帮助,他怎么会纵容儿子桑昆做这种混蛋事?不过……这种事再小心也不为过,华筝三番两次示警,说不得当真不是小姑娘在任性胡闹……” 铁木真心绪飞转,沉默片刻后便有了决断。 只是,不待他出声吩咐,一向性情狠辣急躁的长子术赤就颇为不耐烦地开口道: “华筝,都史那小子确实欠收拾,但你的婚事是父王和王罕汗王一同定下的,事关部族之间的结盟与承诺,由不得你耍这些小花招破坏。况且,有父兄在,便是都史那小子再混蛋,也不敢真欺负你。华筝,你尽管放心吧,诺,快回去给自己缝制一身新裙子,别继续胡闹了。” 裴湘同样不耐烦地瞪了一眼术赤。 她懒得和这位年长自己许多的长兄呛声,转头对铁木真扬声说道: “父王,我现在就能证明我当真不是为了破坏婚事而故意撒谎的。证明之后,您可愿意把女儿带在身边,让女儿也能上阵杀敌?” “上阵杀敌?”铁木真先是皱了一下眉头,旋即又流露出一丝好奇之色,“华筝,你要如何证明?” 裴湘见铁木真没有直接呵斥她异想天开,而是不紧不慢地开口询问,便知道这位父王的态度已经有所转圜,心中顿时一松。 与此同时,她忽地一抖缰绳,腰间长剑便骤然而出,只见一道银白剑光犹如流星倏尔划过,在众人反应不及之际,又忽然消失。而这令人恍惚失神的片刻中,裴湘已然朝着多嘴多舌的长兄术赤刺出了又轻又快且不容对手躲闪的一剑。 电光石火之间,剑锋就划破了术赤的衣领,又在他的喉咙上划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这血痕虽浅,却深深证明了她有能力杀死一位身经百战的蒙古勇士。 “父王。”骑在小红马上的鹅黄裙子小姑娘星眸微微弯起,她有些漫不经心地瞧着剑尖上的一抹血痕,嫣然笑道,“父王您瞧,这就是我的证明。” 铁木真深吸了一口气,刚刚那一瞬,他当真以为自己要失去长子了。 一双鹰目淡淡扫过长子术赤的咽喉部位,铁木真深知这一剑绝对不是侥幸与巧合。 他暗道,便是术赤心里轻敌和不设防,身体上的战斗防御本能依旧存在。尤其是咽喉这样的要害部位,术赤哪怕熟睡了,都不会让人轻易靠近的,更何况是在此时此地这种并不安全的野外途中。 不过,铁木真此时依旧感到分外困惑。这位纵横草原多年的英武霸主罕见地露出了迷茫表情。他有些想不明白,女儿突然展露的这一手高超剑法和此刻商讨之事有何关联? “华筝,我很高兴你跟着那些汉人习得了这样一手好剑法,不过,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父王,我有这样的身手,就证明了很多事情。” 骑在马背上的白皙秀丽小姑娘温声细语地解释道: “对我来说,解决一桩不受期待的婚事,其实是有不少捷径的,比如——当个可以继承‘意外身亡’夫君名下牛羊奴隶各种财产的富有小寡妇。毕竟……不管怎么说,那个都史都是王罕部落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所以呀,女儿委实没必要为了这么一份未来极有可能获利颇丰的婚约,就三番两次地撒谎惹人烦的。有什么麻烦,不能一剑解决呢?” 铁木真:…… 捂着脖子处于惊怒状态的术赤:…… 其他人:…… “咳,察合台!”率先回神过来的铁木真先是暗含威胁地扫视了一遍听见女儿此番狂言的部下,无声警告众人不许将这番言论传扬出去,然后提高了音量点了次子的名字。 “……儿子在。”慢一拍缓过神来的察合台连忙应声,并凝神等待铁木真下达命令,就是眼神总是忍不住往妹妹华筝身上落,然后又忍不住胡思乱想,也许兄妹几人中,未来这个妹妹才是草原上最富有的人。 “察合台,你和博尔术立刻带人去查探后方伏兵之事。若当真如华筝所言,哨探之后,及时来报。” “是,父王。” 第263章 立功救人 察合台等人领命后, 当即驰马回奔哨探。铁木真则率领剩余将士亲随改道前行并急速冲向附近的土山之上。他打算守在高处四下眺望观察,防患未然。 裴湘只当铁木真默认了先前那个让她随军打仗的提议,立刻仗着灵活的身手和小红马的速度迅速挤开了面色不佳的大哥术赤, 而后便一直紧紧跟在铁木真的身边。 待到众人来到土山之上后,铁木真斜觑了一眼被挤到另一侧的长子, 微微摇了摇头,随后勒马徐行,侧首询问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女儿: “华筝,平日里怎么不见你显露这身本事?我记得负责教你骑射功夫的博尔忽和哲别都只在我面前夸奖过托雷和郭靖, 却从来没提过你的习武天赋。他们二人都是有一说一的直爽好汉,绝对不会偏心隐瞒。所以,华筝, 你先前是在故意遮掩吗?这是为何?” 从这番问话中可以看出, 铁木真并未怀疑他的忠臣良将,而是直接就断定问题出在了自家女儿身上,也直接当众询问了出来。 闻言,裴湘眸光微转,留意到不远处博尔忽和哲别都露出了微微动容的神色, 不禁心中一动,对今后该如何同铁木真以及他身边这些能征善战的老将们愉快相处, 突然有了一种更加清晰的认知。 “父王。”裴湘慧黠一笑,带着小姑娘独有的骄纵天真理直气壮地辩解道,“非是女儿要故意隐瞒, 而是女儿见两位师父对四哥和郭靖要求十分严格,总是希望他们能做得更好更厉害,就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偷懒的心思。 “倘若我平时表现得笨一点、弱一点, 两位师父对我的要求自然就会降低许多。父王,一旦让博尔忽师父和哲别师父发现了我的真本事,那我岂不是必须像四哥和郭靖那般每天起早贪黑地练习,好争取更大的进步吗?哎,那样一来,我哪里还有闲暇时光去做其它有趣的事情呀?” “其它有趣的事情?” 铁木真忍不住扬了扬眉,倒是没有因为女儿先前那些怕苦偷懒的小心思而生气——毕竟他对儿子和女儿的要求是不一样的。 “华筝,你口中有趣的事情,是指跟着那六个汉人学习近身搏击缠斗功夫吗?”铁木真疑惑问道,“我方才见你剑法凌厉迅疾,当是下过一番苦功夫的。” “这个……并非完全如此。” 裴湘没有顺着铁木真的猜测点头承认。她轻轻眨了眨眼睛,决定为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做些铺垫。 先前赶路之时,裴湘一直在思索自己在行兵打仗方面到底有何优势,以及此次该如何抓住机会获取更大的功劳……她脑海中千头万绪,总觉得自己应当知晓不少非常规手段,可一时之间又感到模糊不清。 直到铁木真选择了易守难攻的土山高地来排兵布阵静待敌袭,她才灵光一闪抓住了关键。 “虽然记不清是何时何地读过那样一本记录了许多高明阵法的书籍。”裴湘脑海深处划过她来到这个小世界前刚刚认真翻阅过的那本阵法书籍的内容,凝神思忖,“但我当初应当是学会了,而且还能够举一反三灵活取舍。那些利用天然地貌和自然万物相辅相成规律布置而成的五行八卦阵法,足以应对如今这个敌众我寡的局面了……” 想到这里,她双腿轻轻一夹,驱使小红马上前小跑了几步,又寻了个地势更高更靠前的地方停了下来,而后才一边俯视打量一边继续解释。 “父王,女儿确实对汉人的武学感兴趣,也着实用了不少心思,但却绝对称不上是下了苦功夫的。”说话的同时,眉目清丽的小姑娘扬手挽了个非常帅气的剑花,然后十分自豪地总结道,“假若旁人学懂弄精一门本事,需花费十二分力气,那我就只要五分便足以。就比如这剑法,我似乎天生就知道该如何掌御。” “这般说来,我儿确实天生聪颖,之前是为父疏忽了。” 铁木真笑吟吟地打量着眼睛亮晶晶的小女儿,觉得这孩子身上的这股骄傲自信劲儿十分合他的心意。 “我的华筝是羽翼初丰的小鹰,天生就知道该如何在天空翱翔。” 裴湘见铁木真确实是真心喜爱有本事又自信坦率的小辈,便接着说道: “父王,不论是骑射功夫还是汉人武学,都不是我真正感兴趣的。我总觉得……不管我的身手有多利落,那终归是我个人的有限力量,平日里用来保护自己尚可,但若是想要争霸图强,想要让我们部族里的所有人都过上更加富裕安康的日子,那这些个人的本事就只是小道而已。父王,真正令我费心思量权衡的,是如何聚合众人力量,然后又该如何将这份团结力量充分发挥出来——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 “好!说得好!” 铁木真高呼一声,随即爽朗大笑起来。这笑声响亮又畅快,一下子就冲散了危险降临前的沉闷冷肃气氛。 显然,裴湘的这番剖白真正说到了铁木真的心坎上。 那江南六怪在他的部落里停留了十年,以铁木真的洞察力和掌控力,焉能不清楚他们每个人的武功水平?焉能不清楚他们在教导汉人郭靖和教导托雷、华筝这些蒙古孩子时的区别? 但铁木真不在乎,也不希望四子托雷把大部分精力都花在汉人武学上。 他更希望自己的儿子在骑射和领兵打仗方面多下功夫。他需要的,是能够指挥千万人协同作战的英武将军,而非独来独往、自由散漫的江湖侠客。 “华筝,你果然是我铁木真的孩子!哈哈,确实,只有联合众人力量,同心协力,咱们草原儿女才能不受外族欺负,才能一直立于不败之地!这是咱们祖宗阿兰豁雅夫人教导我们的道理,只可惜……现在有人被安逸富贵的日子迷昏了头脑……” 铁木真刚刚如此高兴,不仅因为女儿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更因为裴湘说出这番话的时机。 虽然次子察合台还没有探查回来,但是女儿的出色表现已经让铁木真将桑昆等人陷害设计自己这件事信了个七七八八。 而铁木真深知,桑昆那厮胆敢这样做,一定是得到了义父王罕的默许。也就是说,王罕已然不打算遵守先前的约定——两方联手共同抗击金国和周边蛮族。对此,铁木真感到失望遗憾的同时,并不觉得有多么的惊讶与不解。 说实话,最近这几年,铁木真自己身边就有不少心腹爱将因为不满王罕桑昆方面的傲慢态度,嚷嚷着要和王罕部落开战,重新争一争这草原霸主的地位。但是,这种提议每次都会被铁木真压下去,然后依旧用谦逊温和的态度和趾高气昂的桑昆等人相处。 铁木真知道,他这暂时的隐忍和退让已然让身边的一些亲随部下——包括他的三个年长儿子感到愤愤不平了。但因为对他的忠心和信服,他们都暂时没有提出异议,只能满怀不解地咬牙按照他的命令行事。 “原本,我以为只有木华黎等性情稳重的老将能明白我的这份苦心。”铁木真把即将面临的危险抛在脑后,满怀欣慰地看着小女儿,心中惊喜暗道,“没想到华筝也有这般见识!只是……不知只是她一人这般想,还是老四托雷也有同样的看法?毕竟他们两个一向要好,说不定华筝就是受了他四哥的影响。” 此时的铁木真仍然更加重视对儿子的栽培和考察,并不清楚在不久之后,他就再也无法忽略女儿华筝的优秀和强大了。 不过,不等此时的铁木真继续开口追问明白,裴湘便趁着铁木真心情大悦之际,顺势提出了自己的请求,一下子就打断了铁木真的思路。 “既然父王觉得我这个想法好,那能不能给我一个展示的机会?” “华筝是打算做一回先锋将军吗?” “我自然愿意成为父王的先锋大将!不过,今日情势危急,以我一人力量,绝对敌不过数倍敌军。父王,我有一以少胜多、以静制动的剑走偏锋之法,也是我这几年真正用心琢磨出来的本事。” 裴湘扬起马鞭指向土山四周,高声道: “父王,咱们如今只有不到数百人,要想敌过桑昆和札木合的大队人马围攻,需得一边拖延时间等待增援,一边整合目前所能利用的一切力量来自保御敌。父王,我需要二十位勇士全力配合我,尽力延迟敌人的行动速度。” 闻言,铁木真的一双鹰目中泛起疑惑,又忍不住询问一些细节。沉思片刻后,他猛地一挥手臂,同意了女儿的请求,并当场给她指派了二十名战斗经验丰富的好儿郎。 “无论华筝有何要求,你们照做便是。”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21节 有了铁木真的允许,裴湘便不再继续耽搁时间,立刻带着二十名临时属下纵马奔向土山之下,然后以一种十分坚定的态度和果决的语气指挥这些身强力壮的蒙古好汉移树搬石、挖坑填土…… 与此同时,留在土山上的将士们也在忙着搬石掘土,为之后极有可能爆发的战斗做防御挡蔽。 待裴湘按照土山一带的地势起伏和时辰光照等因素匆忙布置好了阵法的外围后,忽见远处尘土飞扬。 紧接着,一队队骑兵如同海水乌云般涌来。 裴湘跃上马背凝神观望,赫然发现跑在烟尘中最前方的那人,正是她二哥察合台。而在察合台身后紧追不舍的,则是打着王罕军马旗号的兵将,足有数千人之多。 见察合台身陷险境,正在山下的裴湘毫不犹豫地朝着对方驰马飞奔而去。与此同时,哲别和赤老温也都纵马下山,同时飕飕射箭,直接射死了距离察合台最近的那名追兵。 而察合台自己也十分骁勇善战,他先前伏在马背上一路狂奔,此刻有了接应,当即就翻身射箭,且是连珠箭法,一下子又射死了紧随其后的两名追兵。 不过,追兵人数众多,倒下一批之后很快就有后面的重新补上,便是察合台、哲别等人箭法骑术再好,也委实经不起如此消耗。 眼见着距离土山还有一段距离,而身后追兵又如潮水般绵绵不绝,察合台等人都做好了血战到死的准备。 “二哥!”同样冲过来接应的裴湘猛地一挥马鞭,一下子就冲到了几人的最前面,“跟我来这边!” 此时根本没有任何详细解释时间! 察合台等人见四周都是王罕追兵,不论往哪里跑都会被围捕,便干脆想都不想地按照裴湘的指挥调整奔逃方向。 “华筝怎么如此胡闹!”在高处张望的术赤见察合台等人因为裴湘的指挥而放弃了上山的最短路线,不禁眉头紧皱,当即就拉弓射箭再次射杀了山下的一名追兵,同时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打算亲自带人下山去营救他们。 “等等,术赤。”铁木真及时出声拦住了性格冲动的长子,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裴湘等人身后的追兵,“你们看,追得最紧的那一队兵马是不是跑偏了?华筝和老二他们明明是向西北方向跑的,可王罕的那些兵马却在朝东北方向追击……” 随着铁木真的提醒,术赤等人也发现了异样。 就见打头的华筝不仅绕了远路,还一直忽左忽右小范围地调整着奔跑方向,她一会儿绕过一棵树,一会儿越过两处土堆……这样的逃跑方式,落在术赤等人眼中,简直和自暴自弃没有任何区别! 可……偏偏她跑着跑着,就异常神奇地甩开了身后那些同样彪悍善战的追兵,并渐渐拉开了距离。 “王罕的人都眼瞎吗?”术赤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声自语道,“察合台不是就在正前方吗?他们怎么就忽然往左冲过去了……咦,后面那个,是札木合手下的大将吧?那可是一员猛将……嚯!他怎么一直在射空箭,莫非是有意放过察合台?可这样做也太明目张胆了吧,他不担心回去后被札木合军法处置?” “他并不是要放过你二弟。”铁木真捋了捋胡须,沉吟道,“倘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华筝所说的那种,嗯,汉人们的神奇障眼法。术赤,你瞧格鲁巴射箭时的表情,还有他身边队友的视线……他们应该是当真认为在射杀敌人,却没有发现那些箭矢全部都射偏了。” “障眼法?”术赤目瞪口呆,想要质疑铁木真的说法,又不敢开口。 不过,术赤很快就紧紧闭上了嘴巴,因为接下来的战况发展已经印证了铁木真的猜测推断。 在华筝那看似胡闹般的指引下,察合台等人竟然当真在数千追兵的包围下顺利脱身了,最后成功上山同铁木真等人汇合,也带来了他们探查到的详实消息。 “父王,正如华筝所言,桑昆、札木合和金国六王爷完颜洪烈已然联手,他们兵分三路,依照儿子哨探……” 铁木真等人一边听着察合台冒死探查带回的消息,一边俯瞰山下情形。 就见本该迅速聚拢并包围土山的追兵们竟然像中邪一般,一队队人马在山下不远处横冲直撞、绕来绕去,就是无法靠近土山山脚下,更别提向山上放箭威胁铁木真等人了。 “华筝,这就是汉人……所谓的五行阵法?” “是,父王。” “能拖延多久?” “倘若让女儿带更多的人下山布置,至少还能阻拦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四哥他们就应当能带援兵赶来了。” “好,再给你一百人。华筝,今日你立了大功,回去之后,父王有重赏!” “多谢父王,女儿一定竭尽全力保护父王安危!” 第264章 花开两朵 就在裴湘指挥着一百余名骁勇善战的部落勇士绕着土山四周完善阵法之际, 桑昆、札木合和金国赵王爷完颜洪烈先后率领大队人马出现了。 然而,他们抵达土山附近之后,并没有立刻和铁木真一方展开激烈战斗——哪怕是对峙喊话叫骂都没有,因为他们和那些先一步抵达的追兵一样, 在黎明的草原上莫名其妙地“迷路”了。 ——他们根本找不到其实就停留在不远处的铁木真一行人。 不过, 桑昆等人瞧不见躲在土山上的数百人, 铁木真一方却站在高处将他们的一举一动瞧得清清楚楚。 “王罕部落的那些兵将一贯养尊处优、军纪松弛, 倘若这次只有他们追来, 咱们倒是能拼杀出一条血路来保护大汗离开。”老将木华黎观望片刻后, 沉声道, “但札木合麾下皆是精兵良将,且个个经验丰富, 又是有备而来、人数众多, 哎, 今日要是没有华筝布置的那些五行八卦阵法, 咱们几乎没有突破重围的机会。” 闻言, 术赤摸着自己的喉咙冷哼一声, 皱眉狠声道: “王罕部落背信弃义、两面三刀, 着实可鄙狡诈!札木合那厮也……” “术赤!”铁木真一扬手, 喝止了长子术赤的抱怨咒骂, “不管如何,札木合还是我的安达兄弟, 也是铁铮铮的好汉子, 无需如此嘲讽贬低他。” “是,儿子知道了。” 这时,一旁时刻观察山下形势的哲别开口问道: “大汗, 趁着如今山下的追兵们找不见我们,我们要不要射箭?您瞧,华筝命人在西边摆放的那几块石头已经碎裂了两块……我担心时间长了,敌人会仗着人多势众冲破阻拦迷障,不如咱们先下手为强……” 顺着哲别的视线,铁木真凝神观望了片刻,随即微微摇头道: “再等一等,不急,我要看看那位金国六王爷还有没有其它后手。” 众将领一向信服铁木真,听他下命令要暂缓进攻,便都按兵不动,静观山下形势变化。果然,不多时,完颜洪烈身边便有四名汉人打扮的属下越众而出。 这四人其貌不扬却身手矫健,奔过来时使用的都是江湖中人的轻身功法,几次纵跳飞跃便来到土山之下。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他们的落地地点与阵内指挥布阵的裴湘离得非常近,几乎算是打了个照面。 “华筝小心!”之前被裴湘救上山的察合台见状,顿时惊呼出声,其他人也纷纷露出紧张神色。 与此同时,正在迅速计算方位变化与距离的裴湘也警惕转身,隔着阵法凝神打量骤然靠近的四人。旋即,她便判断出,这四人绝非普通兵士,而是如同江南六怪那般的江湖武术好手,甚至还是那种修炼过内力的。 倘若让此时的她和这四人光明正大地拼死战斗,能胜,但只会是惨胜。之后,她大概就需要卧床养伤一段时间了。换而言之,就是绝对会错过铁木真部落和王罕部落之间接下来的一系列较量争斗。 “那可不行,我需要尽快立下更多的战功,并在部落中积攒更多的威望。”裴湘心中有了决断,便立刻压下想要和江湖人士试一试剑法的冲动,按下决心道,“不急不急,待我日后有了更稳固的根基依仗,完全可以像赵王完颜洪烈那般,将我感兴趣的江湖人士聘请到身边来。届时,我就能好好观察一番了。” 想到这里,裴湘垂眸掩去眼底好奇之色。她后退数步隐藏好自身,同时挥手示意不远处的士兵加速挖土移树挪动山石,尽可能地拖延时间等待援兵到来。 “哪怕这四人中恰好有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的,我也要尽可能地增加对方破解阵法的难度,给四哥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显然,裴湘多虑了,也小看了自己掌握的这门奇门遁甲之术在江湖中的稀有程度。 被唤作黄河四鬼的四人确实比普通士兵多察觉到了几丝不妥之处,但也就仅限于此了。不多时,他们就和王罕部落的兵将一样稀里糊涂地陷在了阵法之内,然后焦头烂额地寻不到正确的出路。 裴湘不知道的是,倘若她的灵魂没有阴差阳错地代替华筝,那今日骑着小红马前来报讯的人就会是郭靖,而这黄河四鬼也会败在已经修习了全真心法的郭靖手中。之后,郭靖还会因为屡次立功而成为金刀驸马——与华筝定下婚约,再后来,他会为了黄蓉而悔婚…… 命运转了一个弯儿后,没有修炼过内功的“华筝”用另一种手段救下了铁木真一行人,让他们有惊无险地等到了托雷等人的到来,最后又平安无恙地返回了部落。 对了,在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就是裴湘忽然记起便宜未婚夫都史曾经驱使豹子恐吓她和托雷的往事。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让裴湘在双方军队对峙的时候十分“顺手”地就将趾高气昂的都史从马上拽了下来,然后让他成为了己方的俘虏。 捆着前未婚夫,裴湘随着铁木真一行人高高兴兴地折返回到了营地。哪怕之后铁木真忽然开口要求她给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都史松绑,并且依旧如同对待贵客那样热情款待对方,裴湘的笑容都没有减少,反而笑得更加明朗灿烂了。她甚至还主动帮着铁木真安抚住了几名对此感到颇为不忿的族人。 “华筝,你不怪父王轻易放过都史吗?” “父王,女儿何必同一个即将失去所有的人斤斤计较?且让他再享受几日好酒好菜吧,最好再把父王的这份‘好意’一丝不漏的传达给桑昆他们,好让他们彻底放下戒备之心。” 裴湘的回答让铁木真朗声一笑。他用粗糙的大手轻轻揉了揉小女儿的发顶,脑海中闪过几个儿子对这件事的反应,忍不住再一次心中喟叹,老四拖雷年纪尚轻,猜不透也就算了,可除此之外,小辈里竟然只有老三和华筝体悟到了他的这番谋算。 “等托雷再长几岁后,不知道他能不能有这份城府……对了,华筝其实比托雷那小子还小上好几岁呢……” 意识到女儿的真正年岁后,铁木真心头一跳。他忽然反应过来,在华筝一系列的果敢沉稳表现下,他竟然下意识忽略了这孩子今年才十四岁的事实,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像对待术赤等几个年长子嗣那般对待她了。 “华筝,你很好,别让父王失望。” “父王,倘若你愿意对我寄予厚望的话,我是绝对不会让您感到失望的。” 裴湘眉眼弯弯地点了点头,上前一步抱住铁木真的胳膊,半是撒娇半是认真地问道: “父王,您之前答应过,有功必赏。哎,我这次立了大功呢,多厉害多难得呀!所以呀,父王,等到咱们把都史那家伙‘恭恭敬敬’地送回王罕部落后,你准备赏赐我些什么呀?” “为父自然有功必赏、有错必罚。”铁木真再次拍了拍小女儿的头顶,捋着胡须含笑说道;“华筝你这次救了为父一命,也救了你三位兄长和诸位叔伯同族,自然当有重赏!华筝,你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裴湘歪头细瞧,见铁木真确实豪爽慷慨。他此时眉目舒展,显然是完全不反感她这种主动邀功请赏的鲁直行为,便一边甩着刚从二哥察合台那里得来的白玉骨金丝长鞭,一边笑嘻嘻地说出了自己的心思。 “父王,华筝想一展所学,在战场上排兵布阵为父分忧……不如您把之前借给我的那一百名勇士彻底划归我的名下吧。这样一来,以后战事再起,华筝就领着他们一起出征打仗。” “原来我儿要领兵打仗,成为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铁木真了然地点了点头,并没有感觉多吃惊,因为裴湘之前已经多次提出了类似的想法,“华筝,那一百名勇士都是咱们部落里最英武能干的好男儿,他们不是俘虏奴隶,不能成为你的私产。如果你要率领他们打仗,那就得成为部落的百夫长。” “女儿愿意成为百夫长,就像兄长们一样。” “成为百夫长之后,你就不仅是我的女儿了,也不能像以前那般娇纵任性,稍不如意就哭鼻子。华筝,作为百夫长,你要时刻听从军令,不论严寒酷暑都每日按时训练,最重要的是,要奋勇杀敌甚至流血牺牲。敌人的箭矢和长刀,并不会因为你是女孩子,你是我的女儿,就对你留情。” “华筝明白,华筝不怕,华筝亦不会令父王失望!” “那好吧,华筝,我一向言出必行,之前说要重赏与你,便不会食言。既然你要这百夫长的位置,那便给你。不过,华筝,为父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要得到和你兄弟们一样的机会,那就得和他们吃一样多的苦头。 “你当了百夫长之后,更要以身作则。倘若你不能获得属下的承认与尊敬,或者半路上打退堂鼓了,那我肯定会撤了你的军职,也就相当于你这次的功劳奖赏就彻底没有了。所以,我再问你一遍,你要不要再换个奖励?” 闻言,裴湘飞快地摇了摇头,她想成为百夫长的意愿十分坚定且强烈。 “那好,待会儿为父会当众宣布这个决定。” “多谢父王成全!” “这是你凭借自己的本事获得的奖励,是你应得的。” 闻言,裴湘浅浅一笑,脚步轻快地跟在铁木真身后往帐篷外面走去。 “父王,我有些许的好奇,唔,假若我刚刚没有说出心中所愿,而是全凭您做主,那您这次会奖励些什么呢?” “自然是让你自己去选一个合心意的夫婿。”铁木真脚步一顿,随即摇着头哼笑道,“我怕再替你做主一次,你当真会一剑捅穿了你的新婚丈夫。” “哎呀,不会的不会的!” 裴湘连忙摆手,为自己的清白人品维护辩解了几句,表示不到万不得已,自己肯定不会因为不喜欢就草菅人命的,顶多就是和未来驸马“好好商量”一番,然后重新确定一下家里到底谁主内谁主外——反正她是肯定不会主内的…… 说着话的功夫,铁木真就领着女儿来到了帐篷前的一大块空地上,然后毫不拖泥带水的召集了部族众人。紧接着,他便当众宣布了对华筝的任命。 就在裴湘成为一名百夫长之后的第八天,铁木真就亲自率军攻打了王罕部落。 此时铁木真麾下的兵马总数少于王罕部落,并不适合正面对抗,这也是铁木真之前一直对桑坤等人忍让谦逊的原因之一。但如今他有了女儿华筝这个以少胜多的“法宝”,自然就少了许多顾及,再加上他此前的种种铺垫设计,令王罕、扎木合等人放松了戒备…… 于是,当铁木真指挥三路大军和一路奇兵趁着夜色发起进攻后,措手不及的王罕、扎木合和金国联军很快就被打击得七零八落了,之后更是毫无斗志,仓惶四散…… 这一战之后,草原上再无哪一族、哪一部落能和铁木真相抗衡。他威名远扬,被各部族推举为全蒙古的大汗,即为“成吉思汗”。 与此同时,裴湘也凭借着战功晋升成为了千夫长,并且在成吉思汗的议事王帐内拥有了正式席位。 此时,再没有人把她参军这件事看做是娇生惯养的小公主的一时兴起了,自然也不会再有谁能轻易左右她的婚事——包括成吉思汗在内。 “嘿,果然还得让自己强大起来,自己做自己的依靠,日子才会越来越顺心。” 而就在裴湘一步步谋取权利地位以期获得更多掌控自身命运的筹码之际,狼狈逃跑的赵王完颜洪烈也终于回到了中都王府。劫后余生,他分外期盼见到分别多时的妻子包惜弱和儿子完颜康。 不过,完颜洪烈的想法落空了一半,他并没有见到一向对他孝顺敬佩的儿子。 因为,就在完颜洪烈离开的这段时日里,那位多年前突然冒出来主动要求教导完颜康武功的邱道长,竟然因为嫌弃小王爷娇生惯养而动手体罚了徒弟,导致完颜康一度陷入昏迷,之后又卧床修养了好些时日,直到最近才渐渐康复。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22节 “康儿身体到底如何?可曾留下隐患?” “回王爷,小王爷吉人自有天相,此次虽然糟了些小难,却万幸没有伤及身体根本,再加上这些时日的精心调养,小王爷如今已经恢复了大半。小王爷今日还特意早起去给王妃请安,然后又陪了王妃大半日。王爷,小王爷才喝了药,刚刚睡下,可要奴婢去唤醒小王爷?” “罢了,就让康儿休息吧。他孝心可嘉,本王十分欣慰,我们父子之间也不讲究那些虚礼。嗯,你们要尽心照顾小王爷,要是那个姓邱的再来聒噪,你们就说是我的吩咐,让小王爷彻底养好了身子再学武,绝对不能本末倒置。” “奴婢遵命。” 风尘仆仆返回中都的完颜洪烈在回府第一天,并未见到他抚养了十六年的儿子,倒是一向不怎么喜欢搭理他的王妃反而多关心了他几句,这让完颜洪烈的心情一下子就好转了许多。 且不提完颜洪烈和包惜弱这对夫妻久别重逢后如何相处,只说那位据说是喝了药已然熟睡的小王爷完颜康。 他此时的心情是相当不美妙的。 自从那次受伤昏迷之后,苏醒过来的完颜康就忽然觉得自己的脑子变得清明了数倍。不仅对丘处机传授的全真心法有了更深一层的领悟,更是突然对赵王府内的一些区别于其它王府的规矩习惯起了疑心。 他也说不上为什么先前十六年都没有觉得不妥的事,如今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怎么想怎么觉得可疑。 为了解开困扰,他今日特意耐下性子老老实实地陪了包惜弱大半日,然后……然后在他的刻意试探和旁敲侧击之下,心里蓦然生出了一个非常荒谬的猜测! ——我的身世,绝对另有隐情! 第265章 一走了之 因着对自己的身世来历起了疑心, 大病初愈的完颜康并没有如同之前那般,满腔孺慕地去亲近远行归来的赵王完颜洪烈。 或者说,不久前从昏迷中醒来之后, 他心里就莫名对完颜洪烈和包惜弱这对夫妻有了一点芥蒂, 甚至还觉得自己原本应当有一对更加负责和可靠的父母。 此时的完颜康,也就是失去了记忆的胤禟,侧耳听着门外完颜洪烈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后,才在软塌上自在地翻了个身, 并重新闭上了双眼凝神思考起来。 他反复回忆着自己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以及今日从王妃包惜弱那里旁敲侧击来的各种线索,不由得无声地叹了口气。 “如今仔细思量,赵王的态度其实一直很可疑。”胤禟心中暗忖, “他疼爱孩子不假,可在对唯一儿子的教育培养方面,是否过于儿戏了?谁家的王府继承人会一直和一群武林中人混在一起呀?拜的师父既不是能臣干将,也不是大儒名士,反而是个性情暴躁的汉人道士……不应该这样的, 皇子皇孙的教育岂能如此随意胡闹……再有就是, 宫里那位皇帝祖父的态度, 嗯, 同样令人不解……” 胤禟的思绪渐渐发散开来,越琢磨越肯定自己的猜测十之八and九是真的。 ——他应当确实不是完颜一族的血脉! 而这件事的原委,赵王完颜洪烈自然是一清二楚, 宫里的明昌皇帝大概也是心中有数的,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挑明真相。 “莫非是想留着我给其他皇子皇孙做磨刀石?亦或者……赵王的身世其实也是有问题的?” 不知不觉间,胤禟的思路渐渐有些跑偏了。 但无论如何, 他莫名坚信一点,就是正经皇子皇孙是不该像他这样被培养长大的。也正是因为这份不知来由的笃定认知,胤禟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 此时的胤禟尚且没有发现,每当自己沉下心思琢磨赵王夫妇的为人处世时,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亲近与信赖。相反,他总能很轻易地把自己摆放在局外人立场上,然后异常冷静理智地考虑赵王府中的一切不同寻常。 他自然不知自己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完颜康,只觉得在生死间游走了一番后,自己的心智已然成熟了许多,又仿佛有一只手轻轻拨开了脑海中的重重迷雾,让他一下子就看清楚了这些年的真实处境。 “倘若我不是赵王的亲生儿子,那我的生身父亲又是何人?能让一位手握实权的王爷心甘情愿地喜当爹……是因为我亲生母亲魅力非凡?还是因为我亲爹的身份非同一般?亦或者,那个男人和赵王之间的关系不同寻常?” 想到完颜洪烈那只有王妃一人的清净后院,以及赵王妃经常不在主院留宿的习惯……十六岁·已经知道很多·小王爷目光微闪,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些奇怪的联想。 他甚至还想到了莫名其妙主动冒出来的丘处机……忽然间,胤禟就对那位反感金国贵族却坚持要教导他武功的道长与赵王完颜洪烈之间的真正关系有了些新想法——虽然不太靠谱,但不知是哪个小姑娘曾在他耳边说过,世间之事,皆有可能! 胤禟又花费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回想到底是哪个小姑娘说过那样的话。但遗憾的是,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转天,做好了心理准备的胤禟终于见到了完颜洪烈。 面对这位满腔慈爱且真心关怀他的父王,胤禟不由得恍惚了一瞬,几乎都要以为先前的那些猜测推理是胡思乱想了。 不过,当赵王郑重提出要完颜康好好负责招揽武林人士——尤其是白驼山欧阳叔侄,为王府效力这个要求后,胤禟心底的那些动摇倏地就消失了。 紧接着,他又试探着向完颜洪烈询问了些金国朝政以及边境武将的调动安排。不出所料,完颜洪烈果然又如以往那样敷衍着转移了话题,完全没有趁机教导王府继承人认清朝堂动向的打算。 完颜洪烈的这番避重就轻表现,令疑心重重的胤禟更加确信自己的身世存在大问题。以往他还能以自己年龄小没必要过早参与朝堂政事为由解释赵王的态度,可当他得知草原雄主铁木真十四岁的女儿都能亲自带兵打仗并参与王帐议事后,就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 “非是金国皇族血脉,却占据王府继承人的位置,母亲是宋人……这身世想想都是一个天大的麻烦!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查出真相!还有就是,我也该为今后做些准备了,总不能任凭这些人摆布吧?” 又一次确认了完颜洪烈目前并没有让他接触王府核心权力后,深知混淆皇室血脉是多大罪名的胤禟彻底断了在金国朝堂上建立威望并谋取权势的念头。 他十分清楚,出身问题是他争权夺势过程中的致命把柄,会让他在金国朝堂上的所有努力都变成水中月镜中花。 “倘若选择提高个人武学修为,成为震慑众人的江湖高手……”胤禟认真回忆了一番从小到大的习武经历,无声地摇了摇头,暗道,“哪怕这次醒来后,我的资质悟性似有所提升,可也绝非天纵奇才,肯定无法在极短时间内成为一流高手的。 “不是一流高手,便不能和赵王府内的那些武林人士相抗衡,也不能底气十足地拒绝全真教的那些道士。弱肉强食本是世间至理,呵,届时我依旧不能自主,依旧要听从赵王和丘处机的安排说教……那样的人生当真十足憋闷。所以,我得另外寻找一条变强之路,在此期间,最好能够避开这些真真假假的纷扰。” 对赵王府的情感依恋变得淡漠之后,自觉身处在某些秘密旋涡中的胤禟开始寻求破局之路。 他一边分析着如今的形势,一边继续打探破解身世之谜。而这其中最好的突破口,就是没有多少心机的赵王妃包惜弱。 与此同时,完颜洪烈返回中都之后,因为对蒙古草原诸部落的实力有了更深的感触和忌惮,所以一直忙于劝说明昌帝警惕蒙古部落的日渐壮大。另外,他还要应对其他兄弟和政敌的攻讦算计,于是不得不每日都早出晚归,偶尔还需要在宫中留宿。 完颜洪烈这一忙碌起来,就更加方便了胤禟去向包惜弱套话以及深入调查。哪怕之后丘处机又忽然出现,也没有耽误胤禟的行动,反而让胤禟借机证实了更多的猜测。 “牛家村……杨铁心……十八岁嘉兴醉仙楼之约……呵,好好好,简直是好极了!瞒了我这些年,如今还不打算吐露真相!莫不是指望我到时候能立刻抛弃金国小王爷的身份,然后义无反顾地做回宋人,再毫不犹豫地拒绝抚养我长大的赵王爷吗?倘若我有所迟疑眷恋,是不是要被指责为贪图荣华富贵、不忠不孝之徒?生恩养恩……生恩养恩……没想到有朝一日倒是轮到小爷我需要为这个问题为难了,想当初……当初……” ——咦,当初什么来着? 胤禟微微皱眉,心中愤懑之情因为思绪的忽然停顿而消散了许多,也让他迅速找回了冷静与理智。 “……还有一年左右的时间。从丘处机的态度来看,那郭啸天的儿子郭靖应当也顺利长大成人了,就是不知对方此时身在何处、身手如何……算了,管他情况如何,难道我还当真要去嘉兴参与那个莫名其妙的比试吗?当初谁定下的比武之约,谁就去比呗,凭什么替我安排未来!” 胤禟对丘处机没有师徒之情,自然不会为了成全他的心愿而委屈自己。但他同样十分清楚,倘若到时候他直接出言拒绝,以丘处机的急躁刚硬性情,肯定会大发雷霆的,说不定还会依仗武力逼迫自己、惩罚自己。而自己若想体体面面地全身而退,要不身边有众多好手护卫保护,要不自己本身就武功高强。 “这就又绕回到老问题了。”胤禟垂眸暗道,“一旦被揭穿了身世,我便不再是金国小王爷,无权无势,身边自然没有太多护卫,同样,武功亦是无法速成……况且,有些人一贯喜欢道德绑架,且这帮混迹江湖的男人里面,碎嘴子尤其多,一旦我不按照他们的想法行事——即使是我成功拒绝了,他们回头肯定会说道四甚至冷嘲热讽的。而我又不是那种挨骂了还一笑而过的豁达之人,肯定要报复反击的。嗯,那样一来,岂不是又要花费功夫教训他们?” 一想到日后也许要和许多不值得之人多加牵扯,胤禟顿时觉得这是一笔亏本的买卖,绝对不能做,谁做谁是傻子。 “打是打不过的,吵架掰扯又浪费精力,完全不值得。另外,赵王府也不能给我提供足够的依靠权势压人的底气和依仗。既然如此,不如走为上策! “等我默默积攒够了实力,就可以完全把这些妄想左右我人生的家伙彻底抛在脑后了。至于亲爹杨铁心的仇、亲妈包惜弱和养父完颜洪烈之间的感情牵扯……等我给自己安排妥当后,再琢磨要不要插手上一代人的恩怨吧。” 即使失去了记忆,胤禟依旧是那个骄傲任性又霸道自我的九皇子。除了康熙、宜妃和自小一起长大的裴湘这些真正走进他内心深处的人,便是那位骄矜尊贵的太子爷,也别想让他心甘情愿地妥协退让。 此时的胤禟虽然有着完颜康的记忆,可却始终无法全盘接受他的感情。于是,一旦察觉到形势不妙,他考虑问题时就会完全从对自身有利的角度出发,根本不会顾及旁人感受。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当胤禟再一次被丘处机训诫警告不许像别的金国贵族那般养尊处优后,最后一次和包惜弱说了些心里话。 他认为丘处机对待自己的态度委实奇怪,且作为赵王府的继承人,他习武的目的是为了强身健体,而非争强好胜。所以,他打算放缓自己的习武进度,然后把更多的时间精力放在学文问政和人际往来上,以便将来可以顺利接手赵王府并将它发扬光大。 他的这番言论立刻换来了包惜弱的欲言又止和泪水朦胧。这一次,她依旧没有告诉胤禟真相,并且一如既往地固执要求胤禟要完全听从丘处机的教导与安排,尤其是要练好丘处机传授的那一套枪法,不得有丝毫懈怠。 “那套枪法确实不错,但也不算是多高明的武艺……” “康儿,住口!不许你这般胡说!” 闻言,胤禟深深望了一眼包惜弱后,转身离开。 随后,他又去了完颜洪烈的书房,然后再次委婉提出了不愿意继续整日和江湖中人打交道的想法。他希望能够通过参与朝政或者参军打仗来建功立业,不再做一个不受重视的闲散皇室子弟。 对于儿子这种积极上进的表现,完颜洪烈表示十分欣慰,可欣慰之后,他却没有一口答应,而是再次找了个拖延敷衍的借口。对此,胤禟也连忙诚恳表示,一切听从完颜洪烈的安排…… 探明了亲妈和养父的态度后,决定通过自救来远离麻烦的胤禟次日就离家出走了。 他没有选择全真教影响力极大的南边,也没有在金国统治的地带多加停留,更是不打算去白驼山庄势大的西域,而是乔装打扮去了那片让完颜洪烈狼狈逃回中都的蒙古草原。 胤禟想,既然那位战功赫赫的成吉思汗愿意让年仅十四岁的女儿领兵打仗,那应该不会介意和一个精通多种语言的十六岁少年做生意的。从今以后,他要多多赚钱,然后尽快建立起独属于自己的势力,免得今后再被旁人轻易左右人生。 “宋国积弱,金国奢靡,蒙古新兴,者将来或许只存其一……” 进入茫茫草原前,胤禟有些漫不经心地想着: “可这天下大事与我何干?甭管我是金人宋人,这人生匆匆,我自当及时行乐,何必参与其中徒增烦恼?” 只是—— 在后来的某一天,已经隐隐有首富实力的胤禟不知第几次默默计算着自己的全部身家,同时暗自琢磨着这些钱财能不能顺利换个王夫的位置。 ——毕竟人生漫长,理所应当和心爱的女王一起携手度过。不论她想一统天下还是强国富民,自己都应当全力支持! 第266章 十年携手 说起来, 胤禟想给成吉思汗当女婿的这个想法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产生了。 更准确来说,见到华筝公主的第一面,他就已经觉得这个妹妹面善了, 然后就自然而然地一见钟情了,甚至瞬间理解了完颜洪烈甘愿给情敌养儿子的复杂心情。 那时候, 他倾慕的姑娘还不是草原各部族共同承认的女王。她刚刚凭借战功晋升为千夫长没多久,却因为女子的身份和兄长的忌惮而被暗中排挤, 彼时正因为兵器粮草的供给分配数额而感到束手束脚。 两人初见的那一日, 混在商队中的胤禟满眼惊艳地望着不远处那个莫名眼熟的蓝裙姑娘, 只觉得她那拔剑教训兄长的风姿格外迷人、格外令他感到安心亲近。 偶然间四目相对,胤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最灿烂的笑容,随后又仿佛久别重逢的知己好友那般朝着裴湘颔首示意,同时对她那凌厉冷酷的剑法以及剑锋上的新鲜血迹露出了赞叹之色。 于是,在一众或惊惧或皱眉或冷漠的围观者中,胤禟表现出的这份欣赏友善就显得分外格格不入,又因他长得唇红齿白俊俏非常, 就像一株挺拔的小白杨混在一堆表皮粗糙的老树桩子中间, 一下子就捉住了裴湘那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视线。 ——咦,这位热情清爽的小郎君……我好似在哪里见过…… 裴湘并没有回忆起自己之前在哪里见过胤禟,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两人迅速熟悉起来。 一开始,她把他当做远道而来的客人款待。 没多久,她就和他成为了合作伙伴。 心思已然不纯的胤禟迅速洞悉到了裴湘暂时面临的困扰,也模糊察觉到了她的未来打算,于是便适时地提出了自己的商路构想, 俨然是打算和喜欢的姑娘建立起一份长久又牢固的利益关系,之后再在感情方面徐徐图之…… 成为铁木真部落的常客后,化名为殷九的胤禟不可避免地听说了郭靖这个熟悉的名字。之后稍稍一打听, 便确认了此郭靖便是他知道的那个郭靖。 不过,十分不巧的是,就在胤禟抵达蒙古的前两天,郭靖已经带着母亲李萍同江南六怪一起离开了草原。据说郭靖打算先回家乡定居,用成吉思汗赏赐的金银好好安顿好李萍后,再去寻找杀父仇人段天德报仇,以及去嘉兴的一个什么酒楼比武。 “这小子倒是实诚……” 胤禟无声感叹了一句,失笑摇头。不过,他的笑容很快又消散了。 本来,胤禟对郭靖此人到底如何是没有过多想法的,反正不论怎样,他是肯定不会去参加那个十八岁比武之约的。但是,当胤禟得知郭靖是在铁木真身边长大,且自小就认识华筝,期间他们一起读书习武玩耍,关系亲密,甚至还共同养了一对罕见神俊的白雕……心里顿时就酿出来了一大坛醋,然后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冒酸泡。 等到他某次从酒醉的托雷口中得知,铁木真等长辈曾经打算把华筝和郭靖凑成一对后,那醋坛子就升级成了醋缸。短短一瞬间,他竟忽然觉得去嘉兴醉仙楼比试一场也不是不可以,至少可以光明正大地揍郭靖一顿! 要不是裴湘这边突然急需一批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材,浑身冒酸气的胤禟都已经准备偷偷动身了…… 等到胤禟尽心尽力做完了裴湘的这笔临时药材生意后,已经过去月余了。在此期间,中都那边陆陆续续传来的消息让胤禟暗自庆幸了一番,心道多亏自己之前没有当真昏头昏脑地掺和进去,否则的话,他今日绝对是麻烦不断,甚至极有可能会影响到他和心上人的合作。 “杨铁心,也就是我的生父,他当年并没有被杀害。”已经坦白了身世的胤禟将密信递到裴湘手中,淡声道,“我派去中都的何掌柜传来消息,他们两人已经重逢了,并打算一起离开金国返回临安牛家村。对了,郭靖他们师徒和全真教的道士也都在中都一带,唔,还有白驼山少主欧阳克和东邪黄药师的女儿黄蓉……那边……如今倒是格外热闹。” 裴湘一目十行地读着手中的书信。 她从中得知,自从胤禟不告而别后,丘处机大怒之后立刻传讯全真教,要求遍布各地的全真弟子留意胤禟的行踪,一旦发现就立刻上报并将其看牢;完颜洪烈则误以为儿子离家出走是为了参军打仗,便请旨去了边境驻军重镇,打算亲自把渴望建功立业的少年劝回来;而留守中都的包惜弱则开始频繁出府去附近的道观或者寺庙里求神拜佛,希望儿子能够早些回家,早些懂事,不要再继续任性胡闹。 某日,包惜弱从城外道观回城,正巧遇到了比武招亲的杨铁心、穆念慈父女二人……那之后,包惜弱和杨铁心这对分离了差不多十八年的夫妻就顺理成章地彼此相认了。而杨铁心也终于知道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这件事。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23节 不过,令杨铁心倍感遗憾的是,这个在金国王府长大的亲生儿子年轻气盛,竟为了增长见识而留书出走了,此时根本不知他身在何处,更别提告诉他身世真相并让他磕头认父了。 当然,遗憾之余,杨铁心也觉得有些庆幸。虽然他无法立刻认回儿子,但是因着胤禟离家出走这个举动,赵王完颜洪烈以及他聘请的一干武林人士都离开了中都,这就正好方便了包惜弱跟着杨铁心偷偷离开。再加上这二人之后又遇到了郭靖一行人,离开中都这件事就进行得尤为顺利了。哪怕后来完颜洪烈快马加鞭连夜赶回追赶,也无济于事,他已经错过了阻拦包惜弱离开的最佳时机。 包惜弱和杨铁心在全真教的掩护下换了身份并在嘉兴一带住了下来,而郭靖则在江南六怪的反对声中和黄蓉一起离开去闯荡江湖,还准备去桃花岛提亲。 且不提郭靖黄蓉这对有情人之后会在江湖中留下多少侠义名声,又会结识多少脾气本事各异的江湖人士,只说在蒙古草原这边。 胤禟在了解过包惜弱等人的状况后,便不再投入过多关注,而是继续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扩大生意和增强自身实力上。 他可没有忘记全真教上下对他的那些干涉控制,也没有因为心上人经常打胜仗就忽略了她必须要面对的危险与艰辛。 对于此时的胤禟来说,无论是从感情上还是从合作利益角度考虑,他都需要不断成长,然后不停地为裴湘提供助力与保障。而随着裴湘手中势力的不断扩大,又能反过来给胤禟经营的那些越来越惹人眼红的生意提供有力保护,并狠狠震慑住某些心怀鬼胎之徒的窥探与觊觎。 当然,两人之间这种互利互惠的合作关系绝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其中牵扯进来的人、财、物多不胜数。况且自古以来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纷扰争夺,有人的地方就有输赢算计,胤禟和裴湘想要保住自己的心血事业并成为最后的赢家,就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认真对待。 他们与人斗,与天斗,还要和自身的弱点斗……如此一来,便觉得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不觉十载光阴已然倏忽而过。 这一年,正是阳春三月。 裴湘率领的大军已然完成了对蒙古和金国的统一,并与宋国形成了新一轮的南北对峙局面,并且是非常明显的北强南弱。 有识之士皆能判断出,只要这位杀伐决断、雷厉风行的蒙古女王执意南下,那南宋朝廷便岌岌可危了,说不定顷刻间便会覆灭。 而一旦赵氏皇族投降,那这天下……可就当真要迎来一位战功赫赫的女帝了! 第267章 十年情定 “阿九, 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寻我?可是为了白日里朝堂上的那些争论?” 沐浴归来的裴湘踩着软白如云雪的羊绒地毯不紧不慢地走进内室,眉目慵懒,语气随意, 说话间还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显然在暗示她此时完全不想商谈政务公事,而是打算放松休息了。 胤禟合上手中用来打发时间的游记, 抬眸望向仅仅披着一件素面玄色长袍的裴湘。一眼之后, 他的目光又飞速落回到了手中的书册之上, 刻意避开了那件轻薄长袍无法彻底遮挡住的曼妙与婀娜。 “你最近在看宋人写的山水游记?”胤禟不答反问,垂着目光指着手中的书籍哑声道, “刚刚为了打发时间,在书架上找到了这本来翻阅,发现是你读了一半的,上面还有几处批注……是对南边的那片山水风光感兴趣了吗?” 裴湘没怎么留意到胤禟的不自在。她一边顺着对方的话题聊起了游记上描述记叙的秀丽景色, 一边越过胤禟从衣架上取下了一件更加厚实宽大的外袍套在身上,然后才往榻上一倚,笑吟吟地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阿九, 同南宋朝廷是战是和,我暂时不打算给出明确态度。一来, 北方连年战争不断,百姓需要休养生息, 二来,我那几位兄长剩下的儿孙最近又有些不听话了, 该给他们些机会动一动了……说起来, 我还从来没有好好欣赏过江南春色呢。杏花烟雨,拂堤杨柳,夜船听雨, 湖烟垂钓,哎,该是何种诗意画意?阿九,你可愿意同我一起携手同游,去江南赏花观竹,轻轻松松消遣几日?” 胤禟欣然颔首,对于裴湘这个南下的决定并不感到有多意外,同时又对她的这个邀约满意非常。他扬眉一笑,终于把目光从书册封面转移到了软塌方向。 “佳人有约,在下求之不得,岂能不应?” 面对穿好外袍的心上人,胤禟重新恢复了潇洒倜傥姿态。 他起身信步走到桌案前,见上面摆放的是自己早上命人送来的那支红梅,心情更佳。 他动作优雅地倒了一杯温度正好的药茶,准备递给沐浴后懒洋洋的心上人。然而,他刚一回身,就猝不及防地被软榻上那一双半遮掩在黑色丝袍下的玉色双足吸引住了视线。 玉足的主人微微翻了个身,脚尖也跟着轻轻晃动,覆在脚面上的丝袍轻盈顺滑,不经意间又往上翻卷了寸余,隐约露出…… 胤禟立刻移开目光又轻咳了一声,然后才端着茶杯慢吞吞地挪步到了裴湘身边。 “润润喉吧,最近气候干燥清寒,你别仗着一身功夫就疏忽保养。” “唔,好,不过你也喝一杯吧,今晚你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要是不舒服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十分放松又不想起身的裴湘朝着胤禟扬起手,任由宽大的袍袖垂落露出半截白皙莹润的手臂,嫣然笑道: “阿九,你还没说你今晚为何而来呢。诶,你怎么这般严肃呀?难不成咱们的哪笔生意赔惨了?惨到让你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胤禟迅速将茶杯塞到裴湘手中,旋即后退两步寻了个相对安全的位置重新落座。 “我听闻,你今日午后传召欧阳克为你弹筝。西域白驼山少主的筝音自然难得一闻,我好奇已久,可惜却无缘聆听,所以今晚特意过来寻陛下聊聊欧阳公子的筝技。” “唔,那个听筝啊……”闻言,裴湘莫名有些心虚,连忙小小地喝了一口药茶,“其实……其实也就还好吧。” “听陛下语气,是此前听过更绝妙的筝音?不知又是哪位大家所奏?莫非是那位极有才学的崔公子?” “不是崔公子,崔公子擅画。嗯,真正擅筝的,其实是欧阳公子的叔父欧阳锋先生。阿九,一代武学宗师的心境乐音,才会真正令人听之忘俗。” “原来陛下已经和西毒欧阳锋前辈有了那般深入交集,这倒是我不曾得知的。想来是我每日忙于铜臭俗物,竟无缘参与此等雅事,着实是一件憾事。” “咦,我倒是不晓得你对音律有如此兴趣。”裴湘歪头打量胤禟,友善提议道,“无需如此遗憾,我与药师亦是好友,等他下次来寻我,倘若他有兴致吹箫抚琴,我一定邀请你一同欣赏。药师那人是极为通情达理的,想来一定不会拒绝的。” 胤禟并不想听“通情达理”的黄药师吹箫抚琴。说实话,比起欧阳家叔侄两个,他更烦那个傲得眼睛都快要长到头顶上的东邪黄药师。 胤禟心道,既然这黄老邪还有闲心搞什么忘年交,不如去临安牛家村好好处理一番女儿和夫家的关系。那郭靖确实憨厚老实不会欺负黄蓉,可郭靖的六个师父又岂是好相处的?对了,听说他还有个不到十岁的外孙女,似乎叫郭芙。也不知那孩子的头脑和脾气是随了她亲爹还是亲娘?要是……头脑资质随了郭家人,嗯,然后还有着黄家人那副“通情达理”的脾气,那可真够愁人的了。黄药师这个当外祖父的,是不是该多多操心一些?怎么还整日里在外面不务正业四处游逛呢? “阿九,在想什么,怎么连眉头都皱起来了?” “……我在想,咱们这次去江南游玩,当谨慎一些。若是被人认出身份来,肯定会被打扰的。若是遭遇刺杀暗害,我反而会成为你的弱点。” “既然阿九担心这些,那不如就趁机检验一番咱们的易容术是否精进了。”裴湘莞尔一笑,并不将旅途中可能遭遇的危险放在心上,反而跃跃欲试道,“阿九,此番南下,说不定会遇到咱们的那些故人呢。我想想,那边有你的亲生父母,全真教的道士,郭靖,江南六怪……你说,他们能不能看穿你我的易容?” 能看穿吗?自然是不能的。只凭胤禟如今的易容伪装水平,就足以蒙蔽住昔日的故人们了。 当胤禟和裴湘在西湖边上偶然遇到郭靖一行人后,便以殷公子和殷夫人的身份向对方做了自我介绍,随后又因为一些巧合,他们还坐在一处吃了一顿相谈甚欢的便饭,并认识了穆念慈和李莫愁两位女侠。 穆念慈是杨铁心的养女,之前一直随着义父杨铁心天南海北地寻找妻儿。待杨铁心和包惜弱重逢了,穆念慈便随着这对夫妇在全真教的安排下隐居了起来。 之后,为了躲避杨铁心等人撮合她和郭靖的婚事,穆念慈在洪七公的支持下,拜全真教孙不二为师,随后便一边跟着孙不二修习全真教武功,一边照顾义父义母。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独身一人,还未曾遇到令她心动的良人。 而李莫愁之所以会和郭靖黄蓉等人凑在一起,就说来话长了。当初,郭靖黄蓉两人新婚不久,黄蓉就再次因为江南六怪和郭靖闹了别扭,一气之下竟离家出走了。 黄蓉自然不是白白受气之人。她暂时不能把江南六怪怎么样,就想到了之前同样不赞同她和郭靖在一起的丘处机等人,便想着去钟南山全真教附近转转,再寻个机会戏弄戏弄那些爱多管闲事的臭道士们。 这一去,黄蓉就遇到了准备下山去找情郎陆展元问个清楚的李莫愁。那时的李莫愁第一次离开古墓,涉世未深,哪里能经得住黄蓉的好奇打探,于是一股脑儿地把古墓派的来历和她自己的遭遇都交待得一清二楚。 黄蓉一听,先是鄙夷了一番王重阳那个道士头子的虚伪薄情,然后就猜到了这李姑娘估计是被她心心念念的陆郎给骗了。彼时,她正闲得无聊,又想拉拢和全真教颇有渊源的古墓派一起对付臭道士们,便十分“热心”地跟着李莫愁下山去了。 有了黄蓉的“热情”参与,李莫愁大闹陆展元婚礼的过程自然就偏离了原本的命运轨迹。陆展元的婚礼被迫中断,还被扣上了负心薄幸、忘恩负义的帽子,虽然没死,却备受嘲笑鄙夷,之后许多年都一直郁郁不得志。而伤心欲绝的李莫愁则在黄蓉的劝说下返回了古墓派。 不过,就在黄蓉准备利用古墓派大闹全真教的时候,郭靖终于寻了过来。紧接着,这对闹别扭的小夫妻就飞速和好了。随后,经过郭靖的再三劝说,黄蓉决定暂且不迁怒全真教了,毕竟她不愿意让郭靖真的为难。就像她明明有很多手段折腾江南六怪的,但因为他们是郭靖尊敬爱戴的师父,她便只能压下诸多想法负气离家出走。 郭靖和黄蓉离开钟南山的时候,还带走了回不去古墓派的李莫愁。之后,李莫愁跟着郭黄二人在江湖中行走了一段时日,待她渐渐明白了山下的人情世故后,才开始独自闯荡…… 一晃十年,李莫愁已经彻底了断了对陆展元的情思,却一直牢记着郭黄二人对她的帮助。于是,只要她人在江南一带,就时常去郭家做客。这次,正赶上李萍过寿,李莫愁便在临安一带多停留了些时日。 此时春日正好,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前来郭家祝寿的一行人纷纷结伴来西湖游玩,就正巧遇到了微服易容的裴湘胤禟二人。 不论是为了裴湘的安全,还是为了自己的清净,胤禟都没有暴露身份认亲的打算。这些年,他以杨康的名义给杨铁心夫妇送了不少银钱,也给穆念慈准备了些私产。不论她将来打算嫁人还是一直独自一人,这些私产都足够她衣食无忧地过完后半辈子了。 “走吧,湘儿。”眼见着天色渐晚,打算和心上人单独相处共赏西湖夜景的胤禟放下酒杯,转头轻唤了一声这位女王陛下在外行走时的名字,“起风了,我们回吧。” 裴湘见胤禟兴趣缺缺,便起身和郭靖黄蓉等人告辞离开。 临行前,她将一枚随身佩戴的暖玉和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送给郭芙作为见面礼。倒不是她多喜爱这个小姑娘,而是为了和郭靖的年少友谊以及同黄药师的知己之情。 见状,胤禟更觉得黄药师应该留在江南好好教导他这呆头呆脑的外孙女,才对得起湘儿的这份礼物。 ——那匕首跟随裴湘多年,寒铁铸就,锋锐异常,他都没怎么碰过呢。 裴湘和胤禟在江南停留了月余,之后又绕路返回北方。二人一路上欣赏山光水色和风土人情的同时,也将宋国境内百姓的真实生活状况收入眼底。 待他们结束这趟远行时,已然是炎炎夏日了。 “阿九,中秋过后,我们就成亲吧。” “……从此以后,只我一人常伴君侧?” “……自然如此。” 可疑的停顿后,女王陛下同身旁之人十指相扣,柔声保证道: “阿九于我,自来独一无二,从无旁人可比可替,今后亦是如此。” “如君所愿。” 第268章 共同归去 九月二十三, 女帝华筝将与皇夫殷九大婚。 婚事昭告天下后,着实引发了不少猜测与议论。 一则是女帝开国并执掌天下权柄,本就世所罕见。因此,关于她的一举一动都格外引人瞩目。就比如眼下即将举办的这场大婚典礼, 便让人好奇不已。毕竟以往的封后大典都有例可查, 但这册封皇夫之事却着实新鲜, 也不知礼部那些喜欢引经据典的老大人们会如何安排? 二则是皇夫殷九的身份来历十分神秘。众人只知道这个身家不知几何的男人在女帝还只是蒙古草原上的一个小小将领的时候,就陪在女帝身边同甘共苦了。并且,此人非常擅长处理经济民生方面的政务, 有他在, 女帝便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征战四方、开疆拓土。 换句话说,世人只听闻过这位殷大人的巨额财富、缜密手段和绝佳的容貌风姿,却皆不知他家乡籍贯所在,不知他父母师长为何人……就连殷九这个名字也是假的。 而就是这样一个浑身都是谜团的男人,即将站在女帝身旁同她一同接受百官朝拜,共享江山万里。 “皇夫皇夫……嚯, 也不知这万里江山以后会不会改姓殷了?毕竟夫为妻纲,自古以来便是天地至理……” “既然册封了皇夫正君, 那岂不是也该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吾家儿郎伶俐英俊不输于人, 又正值青春年少, 如何不能占一侧君位份。” “胡闹!简直是胡闹荒唐至极!果然是塞外蛮子,不通教化!” “牝鸡司晨, 阴阳逆倒……天道何在啊,竟让世间奸佞邪祟横行?” “在下不管那龙椅宝座上坐着的是男是女, 在下只知道这两年家里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娃子和老人都能吃饱饭了,都有衣服穿,日子终于有奔头了。” “老婆子感谢老天爷给咱们送来这样一位爱民如子的圣上, 也希望陛下她老人家日子过得舒服自在!” “陛下帮俺们赶走了那些做贱乡亲的狗官,又给俺们发放赈灾粮,还免了徭役……俺们都真心感激陛下……她老人家选的夫君,肯定也是好的。” “求上苍保佑陛下早生贵子,和皇夫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阿弥陀佛,小女子希望陛下能长命百岁!” “金狗可恨,蒙古鞑子亦是狼子野心,不得不防……” 不管天下人如何看待议论,裴湘和胤禟两人的婚礼仪式如期举行。 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那些想在婚礼上捣乱作妖的魑魅魍魉都被提前按压了下去,但是千算万算,还是发生了令裴湘和胤禟两人都措手不及的意外——人力不可违。 裴湘与胤禟携手走过长长的赤色台阶,而后并肩站在丹墀之上接受百官的恭贺与朝拜。高台之下山呼万岁之声激昂回荡,半空之中凡人肉眼不可见的龙凤祥瑞之气缓缓盘旋汇聚,又一分为二落在裴湘和胤禟的身上。 裴湘灵魂强悍,落在她身上的龙气就仿若溪流汇入大海,并不能立时引起多大的变化。 但是胤禟就不同了。 他来自异世,本身又是龙子命格。当这个小世界的龙凤祥瑞之气落在他的身上后,立刻引得原本隐藏在他灵魂深处的那一丝龙气活跃了起来。紧接着,这丝龙气和新降临的祥瑞之气互相呼应着汇聚为一体,又继续滋养保护胤禟的灵魂…… 按理说,这一切堪称玄妙的变化本应该在无人察觉中悄然完成的。但是,就在胤禟灵魂深处的那一缕龙子气息苏醒过来的一刹那,他原本世界的天道意识就立刻锁定了他这个意外丢失的灵魂,并且当即就打算将胤禟带走并让一切复原归位。 不过,当天道意识准备将胤禟的灵魂从杨康身体中抽离出来的时候,一直守护着胤禟灵魂的裴湘立刻察觉到了这股力量异动。于是,她的灵魂本源也跟着苏醒了过来,并立刻将胤禟的灵魂护在了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24节 “他不属于这个世界,倘若不及时回归,对灵魂本源有害无益。” “我知。”暂时恢复了全部记忆的裴湘微微颔首。 “那你为何阻拦于我。” “你把我一起带回去吧。我在那边的人生还没有过完,我也无意继续占据原本属于华筝的后半生。” “你也要一同回去?”这一缕和裴湘打过交道的天道意识声音微顿,随后有些不解地说道,“你灵魂特殊,停留在哪个世界都无碍,既然如此,为何不留下来?你在这里已经成为人间帝王,有龙气庇佑,有功德加持,只要你这一世顺应此间天道规则妥善行事,自然会受益良多。” 裴湘认真地看了一眼灵魂已然陷入沉睡状态的胤禟,脑海里划过另一个小世界亲朋好友们的亲切笑脸与关切眼神,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纵然你那边的规则更加严谨细致,我还是希望能好好过完作为沈湘的一生。我将来还有无数次的人生来积攒获取力量,却只有一次机会陪伴此生此世亲友。一旦错过,便是永世遗憾。” “也罢,既然你已经做出选择,那便随我一起离开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闻言,裴湘回头望向并肩立在众人之上的华筝和杨康,一边用灵魂本源力量将胤禟的灵魂牢牢保护起来,一边好奇问道: “我们离开之后,这里会如何?” “这两人的灵魂会重新掌控身体,并得到这段时日的记忆。你们这十年来的所思所学,他们都不会忘记,足够他们稳定局面和自保了。之后,他们会做出何种选择,皆由他们自己决定,我非此世界法则,并不能推测出这里的未来走向。” “原来如此。” 最后看了一眼布置得庄重华美的大婚现场,裴湘无声地叹了口气。 随后,她不再流露出任何的不舍与犹豫,而是护着胤禟的灵魂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片意外误入的小天地,并同天道意识一起返回了那个令她真正牵绊的世界。 “到了,去吧。”此方世界的天道意识化作一道模糊人形,抬手轻轻拍了拍裴湘的肩膀,语气中暗含着隐隐骄傲,“我很高兴你喜欢这里,此间天地的众生万物确实更加值得牵挂。嗯,之前是我疏忽了,让你在时空裂缝中走了一遭,对于这场意外,之后会有所补偿的。” 裴湘笑睨了一眼回到自己地盘后才表现出偏心护短一面的天道意识,忍不住好奇问道: “那枚将我和九哥送入时空裂缝的灵器到底是何来历?按理说,那样的超凡力量是不该存在于这方时空的。” “可还记得你刚刚来到我这里时,我提过的那个偷渡而来的异世之魂?” “自然记得。” 裴湘轻轻点头。说起来,她之所以会成为沈启堂的女儿,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给那个异世之魂收拾残局。 “我记得你之前提过,异世之魂看中了曹家长女的身份,又为了安置好曹家长女的灵魂不被你发现端倪,便使用超凡手段设计了沈家。但是,她的那番筹谋终究还是被你察觉了,最终不得不以失败告终。” 说到这里,裴湘露出恍然之色,意识到那枚想掠夺胤禟身上龙气的发钗灵器应该是异世之魂带入此方世界的,当年本该随着异世之魂的消散而彻底毁灭,却不知用了何种神通躲过了此方小世界天道法则的搜寻,之后又苟延残喘了十余年。 出于礼貌,裴湘没有继续追问其中细节,而是岔开话题问道: “道友,既然那异世之魂来此间是为了吸纳收集龙凤祥瑞之气,那怎么千挑万选了曹家大格格的身份?” “她原本或许还有更好的选择。”天道法则淡声解释道,“但她一偷渡过来就被我察觉到了端倪,之后行事便受到了许多限制。曹家长女的这个身份,应该算是她可选范围内的最优选择吧。” “原来如此。”裴湘眸光微转,没兴趣继续深究异世之魂的事情,转而郑重其事地问道,“道友,你方才说要补偿我一二,不知要如何补偿?还有,我家九哥这次其实才是真的被连累了。当时要不是我正好在他身边,又足够警觉,九哥肯定会被那枚发钗灵气偷走吸干所有龙气的。那样一来,九哥灵魂本源有损,未来势必会命运多舛,甚至生生世世不得善终……道友,九哥是此间生灵,却倒霉遇到这番变故,其实更应该得到你的青睐与庇护呀。” “我心中有数。” “愿闻其详。” “他心中执念为何,我已探明。作为补偿,我决定不抹去他这十余年的异世记忆,他会记得与你相知相伴相恋的这场经历的。” 听闻胤禟的执念是两人之间的记忆,裴湘心底深处忽然涌出淡淡的酸涩之意。 她下意识捂住胸口,花费了数十息才勉强安抚住这股莫名的躁动烦闷。此时的她依旧封印着过往人生的爱恨情仇,不敢轻易触碰回忆。 冥冥中似有一道温和儒雅的声音一直在告诫她,别回头,别探究,直到获得真真正正的强大与超脱,才可以打破封印认真回忆过往的每一段人生…… “你该走了,裴湘。” 天道法则的声音让裴湘从怔忪中回过神来。她此时已然没有玩笑心情再继续追问关于自身的补偿了, “……好,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裴湘便托着胤禟的灵魂在斗转星移中纵身一跃,又在瞬息翻转间回到了她与胤禟被时空裂缝吸入的前一刻。 与此同时,天道法则无声抹去了关于异世之魂和时空灵气留下的所有痕迹。 见过异世之魂甚至短暂去过另一个时空的柳文阁彻底失去了那段记忆,只以为十四年前的自己流落荒岛后,非常幸运地在山洞里发现了一本阵法秘籍……至于他一直对外宣称的遇到神仙的奇遇,则是他为了笼络人心而杜撰的。 同样,胤禟的那些属下的记忆也发生了变动。他们根本不记得发钗灵器引发的一系列异象,只以为他们跟踪柳文阁来到山洞后,就顺利找到了这厮藏在此地的珍贵书籍。 除了裴湘外,岛上的所有人中,只有胤禟清晰地记得那凭空飞起的发钗和蓦然出现的危险黑洞,记得他护在裴湘身前被吸入黑洞之中,之后就失去了意识,而等他再醒过来,就成为了完颜康…… “哎,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并不知晓天道法则存在的胤禟瞧着一无所知的属下们,拉着裴湘的手悄悄抱怨道: “我等了这么些年,总算让你同意嫁给我了,可婚礼只进行了一半,咱们就回来了……这、这是哪路神仙在戏弄我?呵,就不能让我娶完媳妇儿再回来吗?” 第269章 如愿以偿 康熙三十五年, 奉旨南下清剿回天教逆贼乱党的九阿哥胤禟大获全胜。 他不仅将回天教高层一网打尽,还亲自带兵勇闯险境成功抓获了兴风作浪多年的回天教教主柳文阁,并找到了柳文阁能够在民间装神弄鬼糊弄百姓的关键所在——一本不知是哪位先贤编著的阵法书籍。 随后, 九阿哥又派人到各个村镇县城进行宣传和辟谣。他责令当地官吏乡绅里长等有威信之人向百姓详细说明了柳文阁招摇撞骗的手段, 还进行了一系列的简单演示,用事实证明了根本没有所谓的神仙手段, 有的只是回天教高层苦思冥想的用来愚弄欺骗众人的可恶把戏。 经过几番大力宣传, 回天教在民间的名声变得十分糟糕, 几乎和江湖骗子等同了。 对于十四岁的九阿哥胤禟来说, 这份差事办得可谓是相当漂亮。 远在京城的康熙收到折子后,喜得眉目舒展,一连说了三声“好”。 他这般激动, 倒不是他此前有多忌惮回天教的势力与影响, 而是惊喜于胤禟的成长与干练, 此时颇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自豪感。 当然, 康熙对胤禟这个一向宠爱有加的亲儿子有多满意,就对“欺负”过胤禟的隆科多有多嫌弃。 “舅舅家的隆科多比小九痴长了许多年纪,平日里看着还算不错,不想离了京城后,他为人处事竟会这般不堪。”康熙挑眉读着佟国纲为侄子隆科多请罪的折子,微微摇了摇头, 心中哂笑,“轻狂愚蠢, 又自视甚高,虽然说他这次是被回天教利用了,可要不是他仗着佟家身份胆敢不把小九放在眼中, 何至于就轻易中了那些逆贼的圈套?” 康熙很快就撇开了关于隆科多的折子,只责令佟国纲今后好生教导家中后辈,不可再重蹈覆辙。 之后,他又拿起随着密折一起送到御前的那本阵法图录认真翻阅起来。不多时,康熙帝就彻底把隆科多这个他当初很看好的佟家人抛在了脑后,也不准备今后再重新重用此人了。 其实,以胤禟原本的手段城府来说,他尚且做不到如此轻描淡写地令康熙帝彻底厌弃隆科多。但谁让他去了一趟海岛后,就凭白多了十余年的记忆呢。并且,那还不是一段普通平和的记忆,而是陪着他心爱的女帝一路披荆斩棘建功立业的惊险荣耀人生! 这样的胤禟,几乎不用多费心思,便游刃有余地为自己和裴湘铲除了一个潜在敌人。 处理隆科多只是一个很小的插曲。 其实,对于胤禟和裴湘来说,此时最重要的是关于两人的未来规划。 “湘儿,你可还想……开疆拓土统御九州?” “……九哥,咱们之前研究的那些强国安民政策都没有颁布实施,也不知那里面有多少弊端待改进?施行后又能让多少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现在想一想,就这么突然回来了,其实挺遗憾的。” “确实挺遗憾的。”胤禟瞧着灯下年仅十三岁的小青梅,终于没忍住抬手戳了戳小姑娘软嫩的脸颊,温声道,“那咱们就想办法试一试,一点点消除遗憾?” “行,我们试一试!”裴湘握住胤禟捣乱的手指,手腕一转,同他拉钩许诺道,“九哥,去海岛之前,你我只想着长大以后闲散度日独善其身,但以后便不同了,咱们得努力挤进这个王朝的权力中枢去,然后寻找机会一展抱负。” “湘儿看好太子吗?” “我不认同太子的行事风格和治国理念。九哥,你想要更进一步吗?” “湘儿,若我去争取储君的位置,则需要在很多方面对汗阿玛做出妥协。比如,我的婚事和妻族势力,还有就是后院和子嗣问题。” 裴湘眨了眨眼睛,果断说道:“那我其实更欣赏四皇子对朝政的看法与态度的。” “四哥吗?” 胤禟目露沉思,开始琢磨四哥胤禛上位的可能性以及之后他和湘儿在朝政方面能获得的话语权…… 从始至终,身为皇阿哥的胤禟都没有考虑过彻底改朝换代自立为王这个选项。一来是他到底还对康熙和爱新觉罗家的列祖列宗抱有尊敬孺慕之情,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想成为不肖子孙,也不愿伤了一直疼爱他的汗阿玛的心;二来是大清此时的情况和南宋时期截然不同。若是起兵造反,百姓蒙受的损失会更大,那就和他想要国富民安的初衷相违背了。于是,他和裴湘非常有默契地选择了另一条获取权势的道路。 “四哥他一向公心重,又心系黎民百姓,我也更喜欢和四哥一起做事。那么,湘儿,你想以什么样的身份做这些事?” “唔,九哥可有建议?” “依我看,非九皇子福晋莫属!” 裴湘扬了扬眉,含笑道: “听起来不错。那九哥你能说服你的汗阿玛让我做你的嫡福晋,而不是侧福晋吗?” “湘儿无需担忧这一点,我会解决所有麻烦的。到时候,我自然要让你风风光光嫁给我。而且,咱们的婚礼这一次一定会顺利举办并圆满完成的。” 闻言,裴湘噗嗤一笑,再一次体会到了胤禟对于之前那场临时中断的大婚典礼存有多少怨念。 “不应该呀,九哥。” “不应该什么?” “九哥,我猜你也应该留意到了,随着回来的时日增加,咱们对于异世的那段记忆的感触越来越理性了,甚至有时候还颇有几分旁观者的清醒冷静。嗯,我如今对于自己无法施展那些高深武学都已经释然了,你怎么还在惦记那场婚礼呀?而且,何必这般着急呢?九哥,等过两年咱俩更大一些了,再操心这些事情也不迟。” “释然?” 胤禟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心道哪怕自己对异世的那段经历彻底失去情绪起伏,也不可能淡然面对迎娶湘儿这件事的。因为,那可不仅仅是他在异世时产生的情愫。 “两个世界,我始终钟情同一个人,所以,这份感情只会越来越浓烈,越来越绵长,绝不会因着时间的流逝而随风飘散的。 想到这里,胤禟无奈叹道: “湘儿,等过两年再研究婚事,那可就有些晚了。从赐婚到正日子迎亲,怎么也得花费一年以上的时间。另外,你也到了选秀的年纪了,曹家那边可有什么具体说法?不如这次和我一道返回京城吧。” 提起选秀和曹家,裴湘“哎呀”了一声,又忍不住轻轻拍了拍额头。要不是胤禟提醒,她当真要把这些事情抛在脑后了。 “湘儿,不论是看在曹家的情分上,还是你这些年为朝廷做出的贡献,汗阿玛肯定不会让你像其他包衣家的女孩儿那般进宫当宫女的。你去参加选秀,他应当会直接给你指婚,也肯定会把你留在皇室。所以,我得提前和汗阿玛商量好,一定要让你成为我的嫡福晋,而不是什么见鬼的侧室。” “那可不太容易。” “放心,一切有我。” 胤禟的笃定态度让裴湘忍不住跟着点了点头,她确实信任他的能力,也相信胤禟言出必行。 只是—— “诶,等等,让我把这件事再从头仔细捋一捋……不对呀,你怎么就这么理所当然地默认了我会嫁给你呢?” 胤禟:……唉,忘了穿越之前的湘儿对我并无多少女儿情思的。 ——所以,不止婚礼需要重头再来,心上人也需要重新追求的。 不等胤禟从那种本来已经考试通关如今却要重考一遍的郁闷中恢复过来,又一件意外发生了。 年迈的虚舟先生在确定了小徒弟赵颀没有性命之忧后,在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永远地沉睡了过去。 对此,裴湘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伤心低落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在快穿世界优雅老去 第225节 裴湘要为外太翁守孝,又因着自己明面上和虚舟先生已经没有血缘关系了,便特意向康熙请示不参加选秀。 康熙自然应允,还在前朝后宫都着实夸奖了一番裴湘的孝心孝行。毕竟在康熙看来,裴湘这几年确实是为了侍奉师长虚舟先生而放弃了本该属于曹家大格格的优渥生活条件,一直在环溪草庐过着相对清苦单调的日子。 当然,能得到康熙这般大张旗鼓的表扬称赞,也和裴湘自身的能力有关。她这些年为朝廷做了不少贡献,却不方便放在明面上嘉奖,于是,一有机会,康熙就连忙大力夸奖了小姑娘一番。 另外,对于康熙来说,这里面还有一点私心在其中。 “胤禟那小子……倘若将来真的哭着喊着要曹家大格格做嫡福晋,我又一时心软答应了,恐怕他将来会因为妻子的出身而被嘲笑。所以,当老子的就得替儿子多多周全一些,早些给小姑娘弄些响亮的好名声,以便将来赐婚的时候不引起太大的异议……” 这些年以来,康熙是真心宠爱胤禟这个漂亮聪明又贴心乖巧的儿子,同时,他又是亲眼见证胤禟和裴湘自小青梅竹马相亲相爱一同长大的,再加上从来没想过让胤禟继承皇位,所以有些事早就在心里做出了让步。 不过,出于某种逗弄儿子的心思,康熙帝一直不曾明确表态过。他就等着看自家这个贪财的小子最后愿意贡献出多少私房银子来“贿赂”他。 “老九赚钱的本事可不小,等他出了银子,那笔钱正好给朕修园子……” 康熙本以为一年后就能见到修园子的孝敬钱了,不曾想曹家的老太君孙氏竟也因病去世了。 如此一来,裴湘的孝期又延长了许多。等出了孝再次准备进京参加内务府的选秀,裴湘又生病了。一开始以为是出痘了,后来才发现是被误诊了。而这样一耽误,便错过了当年的选秀。 好在这场病最后有惊无险地痊愈了,而且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不过,因着这接二连三的变故与意外,裴湘和胤禟的婚事就一直拖到了三年之后。 康熙三十八年,裴湘十六岁,胤禟十七岁。 这一年还未出正月,康熙便再一次开启了南巡之旅。 胤禟等诸皇子随行,圣驾一路上查看河道、察吏安民,四月初才抵达江南一带。康熙地亲自祭奠了明太祖陵,之后又检阅了江宁驻防军官。 这一日,康熙正因为江宁一带绿旗官兵骑射惫懒、疏于锻炼而心生不快,就见胤禟亲自捧着一摞书册和折子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他浑身上下散发的喜悦之意十分明显,竟比当初得知可以来江南和他那个小青梅提前见面还要愉悦几分,不由得勾起了康熙的好奇。 “老九,何事如此匆忙?” “汗阿玛,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哎,您先看看这份折子。”胤禟将手中的书册纸张等物递给御前伺候的大太监,同时扬声解释道,“汗阿玛,还记得湘儿之前被误诊为得了天花吗?那次可把儿子吓坏了,便起了心思。您瞧,湘儿和儿臣整整忙活了三年,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预防天花的办法,这些是相关记录,请您过目——” 胤禟话音未落,康熙就豁然坐直了身体,同时飞快取过胤禟的奏折,一目十行地读了起来。 折子上的内容让康熙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的表情也随之振奋到了极点。待到康熙以最快的速度翻看完胤禟带进来的所有资料后,这位刚刚还情绪低沉的帝王竟然忍不住畅然大笑起来。 “好!不错!哈哈哈,老九,此次你当记一大功!” 虽然胤禟今日上奏的内容还需要进一步检验证明,但以康熙对胤禟和裴湘二人的一贯了解,他深知这两个孩子不会在这等大事上犯糊涂。所以,既然他们敢把这个结果呈到御前,那就说明,他们确实找到了一个更加安全更加可靠的预防天花的办法。 “天佑大清呀!哈!当真是天佑大清!来人,快传太医院……” 最后,胤禟并没有用私房银子为自己和心上人“贿赂”来一道指婚的圣旨,而是用他和裴湘三年来的研究成果光明正大地换取了一连串的奖赏。 至此,他一跃成为了多罗瑞郡王,而裴湘则是他未来的瑞郡王妃…… “湘儿,可还记得咱们小时候的愿望吗?” “哪一个?” “你说过,等咱们长大了,你去找你的男妖精,我去找我的女妖精,然后咱们两家高高兴兴地生活在一起。” “自然记得。怎么,九哥现在打算去找你的温柔美貌女妖精了吗?” “何须再去寻找,我现在已然得偿所愿。” “那就恭喜九哥了。” “湘儿。” “嗯?” “你呢?你得偿所愿了吗?” 一抹笑意自裴湘眼眸深处浮现。 她蓦然记起多年前初见胤禟的那一日,那时的她一身狼狈又饥肠辘辘,却幸运在碧水青山间遇到了愿意请自己享用丰盛佳肴的漂亮男孩子…… “阿九,我早已得偿所愿。” 番外 雍正六年,江宁曹家因亏空巨大而被当今问罪。 就在一些人以为先帝皇九子、如今的瑞亲王会因为岳家的罪责而受到牵连之际,一道圣旨让所有人再次见识到了瑞亲王夫妇在雍正帝心中不可动摇的地位。 当然,除了感叹瑞亲王府的圣宠隆恩外,圣旨上的内容也足够令人惊讶的了。一时之间,竟然比煊赫了整个康熙朝的曹家被抄家问罪这件事还要引人关注。 “咱们万岁爷特意降下圣旨解释了瑞亲王妃的身世?那位王妃竟然不是旗人格格曹家血脉,而是、而是地地道道的汉家女儿?” “正是如此呀!” “这消息可当真?” “当真,绝对当真!否则的话,便是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乱传这种事情呀。老哥哥诶,咱们万岁爷可说了,当初曹家被换走的那个大格格其实早就夭折了,活下来的是沈家小姐。后来,曹家发现自家孩子被换了,就找到了沈家,而依照沈大人那样如青莲般高洁的人品,又岂会为了攀附权贵而让自家骨肉假装曹家之人?据说,沈大人当时就向曹寅道出了真相。” “哎呦,我也听过沈青天之名……那曹家没有迁怒沈家吗?我记得……沈大人那时候还未步入仕途吧?而曹家已然圣眷深厚多年了,诶,这、这要是因着孩子的事而被曹家记恨迁怒了,沈家岂不是就危险了?” “谁说不是呢!不过,可咱们沈大人是多厚道正直的人啊,又岂能在这样的事情上撒谎?好在老天有眼,这世上好人总是有好报的。那时候,曹家老太君因为骤然得知疼爱了多年的孙子并非曹家血脉,当即就病倒了,要是再得知孙女的死讯……曹寅为了不让长辈更加伤心难过,就请沈家帮忙一起哄骗老太君,假称瑞亲王妃其实是曹家闺女,然后又安排那时候年纪尚小的瑞亲王妃去陪伴宽慰生病的老太君。因此,老太君只以为瑞亲王妃是她失而复得的亲孙女。她见孙女聪明伶俐又健康可人,心情便渐渐舒畅起来,病情也就跟着好转了。只是,老人家到底上了年纪,哪里能够经得起一次次的打击呢,所以呀,从那以后,瑞亲王妃就一直担着曹家大格格的身份。” “原来如此……不对呀,这瑞亲王妃是汉人,可曹家确是包衣旗人,他们家的女儿可是要参加选秀的。这用民女冒充旗人姑娘……这、这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哎,当今在圣旨上说了,其实先帝爷早就知悉此事的来龙去脉的。曹家人就是再大胆,也不敢在选秀这件事上动手脚的,所以呀,在‘认回’女儿之前,曹寅就给先帝爷上了折子,只说是权宜之计。” “先帝爷答应了?” “别忘了,那曹家老太君孙氏可是先帝爷的奶娘,先帝爷一直记挂着老太君呢。所以,一听说老太君因为孙辈之事缠绵病榻,当即就同意了曹寅的请求。也就是说,瑞亲王妃的身世其实并非秘密,先帝爷和当今圣上一直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再后来,因着牛痘之功劳,先帝爷将瑞亲王妃指给瑞亲王做嫡福晋,这是多大的荣耀啊!那时曹家老太君刚过世没两年,先帝爷感念乳母孙氏昔年照顾之情,便让有功于江山社稷的瑞亲王妃以曹家女儿的身份出嫁了,那也是为了让曹家人脸上有光。但实际上,宗室里的几位老王爷都知道瑞王妃乃是汉人出身,一开始,他们私下里还都反对过呢。不过你别忘了,咱们先帝爷一直强调满汉一家。他老人家说,瑞王妃有功于朝廷、有功于社稷,且不论是汉人满人,她都是大清的子民,便当得起九皇子的嫡福晋。” “既然这里面还有这样一段渊源,那怎么当今陛下就突然下旨特意公开了这件事呀?” “自然因为曹家有负圣恩,子孙不肖,根本当不起先帝爷赏赐的这份恩宠殊荣呗。” “咦,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那曹家人之前还想哄劝瑞王妃替他们藏匿财物呢。瑞亲王妃自然不会纵容这等欺君罔上之举,她不仅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们尽力弥补亏空,还用自己的一部分私产替曹家人还债,不曾想却被恼羞成怒的曹家人指责为忘恩负义……万岁爷得知了曹家人的此番做派后,龙颜不悦,当天就下了这道旨意来划清瑞王妃和曹家的关系,也是在告诉天下人,这满汉一家并不是说说而已!当年便是先帝亲自指的婚,让九皇子迎娶了汉人王妃,当今圣上登基后,亦多次称赞瑞亲王妃秀外慧中、贤良敦厚、品行极佳。对了,我听说,瑞亲王妃自幼得大儒虚舟先生亲自教导,虚舟先生在江南一带的文人士子中颇具名望……” 不提雍正帝这份内容半真半假的旨意引出多少私下里的讨论争辩,也不提裴湘这些年为朝廷立下了多少功劳才让一代帝王如此甘心维护,以及她之后还要应对多少波澜变幻,都不耽误心花怒放的沈启堂亲自在家门口放鞭炮庆祝。 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中,从曹家女变回沈家女的瑞亲王妃眉眼弯弯地挽着亲生母亲王婉的胳膊,欣然笑道: “从此以后,女儿就只是沈湘了,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称呼您二老为父亲和母亲了!爹,娘,女儿从六岁起就在等这一天,着实等了许久……如今,咱们一家人总算是如愿了!” 本小世界·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