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惝恍世界》 妙手(一) “傲慢与偏见过后呢?当然是要谈恋爱。” * 梁情背着单肩包站在哥哥说的地方,拔地而起的大厦如新笋破土,深色的平板玻璃倒映她不甚分明的影子,远处大门紧闭,唯有纯白的前台和前台上清晰的“DFG”战队的Logo。 这所远超她想象的电竞俱乐部,于碧瓦朱甍中建起一群年轻人的梦。 ……玩游戏的梦? 梁致从她的视觉里出现,由远及近,推开俱乐部的门:“进来啊,哥哥带你参观。” 梁情不情不愿地被他牵进去,虽然据理力争,父母还是不放心她一个未成年的女生独自在家,“你连番茄炒蛋先放番茄还是先放蛋都不知道,我们能让你在家?”,梁情只好不辞辛苦地投奔哥哥。 梁致一边听一边笑:“大实话还不许人说?” 梁情不服,闷闷地插话:“我都跟她说了先炒蛋。” 梁致笑得更开怀:“不是先放油吗,蠢货。” 俱乐部内部色调灰白,多用对称的线条修饰,力图干脆整洁,装潢低调有质感,LED灯珠贴着线条一路延展到深处,踏入其中,仿佛进了一个隔绝外界的新天地。 “我们战队的训练室。” 梁致仗着身高,把手搭在妹妹的肩膀上:“豪华不豪华,你们那里环境没这么漂亮吧。” 梁情顶了顶肩头,没把他顶开,遂放弃。 “我们比的是智力,需要静心,用不着这种烧钱的东西喧宾夺主。” 她嘴上不肯说半句好听的话,但目光还是略有惊羡,自半开的门中看一排专心训练的年轻人。 “你每天都在这里?” “差不多吧,我们训练量很大的,你以为我们过家家呢。”梁致示意她小点声,“我带你去我房间?还是等会儿去?” 梁情被电脑里炫彩流丽的技能光效吸引,指了指训练室,梁致带着她进去,几个刚打完一局的队友看见梁情,新奇地睁大眼睛。 但都知道是梁致的妹妹,梁致那个妹控,动不动就吹嘘自己妹妹是个天才,搞得大家比梁致本人还期待见到梁情。 梁情客气地跟他们问好,她不是活泼的女生。 “你妹妹不是去比赛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赢啦。”提起妹妹,梁致脸上浮现出炫耀的得意来,喜不自禁地营销梁情,“新人王赛的冠军,我妹妹可是连男棋手都能打败,将来肯定是中国女队的主力一姐。” “过了,过了。” 梁情听不得这耳旁风,赶紧降低大家期望:“女队还没进去呢,我不行的,别乱吹。” “怕什么,你下棋什么水平我还不清楚?” 你知道个头,你连围棋盘有多少交叉点都不知道。 但窃喜还是油然而生,虽然哥哥一直很支持她下围棋,不吝夸赞,可夸赞谁不爱听呢,尤其在自己最有优越感的领域上。 周遭人跟着吹捧厉害,很快开始下一场的排兵列阵,梁致怕影响进程,跟梁情打了个招呼,也带上耳机,他们是团队,不敢拖队友的后腿。 梁情在旁边看,老实说,她一点也看不懂。 平时梁致回家开电脑,梁情的认知就是“又打游戏了”,还疑惑为什么父母会给他买这么高配置的电脑,但这个想法配不上全力支持妹妹的哥哥,于是梁情从不敢说出来。 现在她只觉得,怎么这么枯燥啊? 对着花里胡哨的屏幕一遍遍打对抗赛,训练赛,或者盯着录像仔细地复盘,或者干脆不玩游戏,做最基本的反应训练,梁情觉得……就一个游戏,没必要吧。 游戏又不比围棋,万一游戏倒闭关服了呢? 她在后面百般聊赖地走来走去,觉得这么想的自己很坏,又控制不住这么想,她觉得自己跟电竞行业有思维的鸿沟。 梁情叹了口气,她犹豫要不要跟哥哥说自己先走。 她前面的少年听到声响,转过头来看她,他一直在训练,不知道来人,盯着梁情打量几眼,不由自主地歪头去看与她容貌相似的梁致:“你是梁致的妹妹?” 梁情听见有人跟她说话,茫然地点点头:“我是。” “听说过。”少年又转回头,盯着屏幕,鼠标在其间穿梭,“围棋很厉害。” 又是一个来捧场的,梁情不冷不淡地说谢谢。 过一会儿,少年大约是看她无聊,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把糖:“要吃吗,我们还要一个多小时才结束。” 梁情不知道该不该承这个人情,嗯了两声:“你怎么有这么多糖?” “最近戒烟。”他食指与中指上端确有点淡黄色,反而衬得他其他指节白皙修长,“怎么,你怕我下毒?” “没有没有。” 梁情小心拿了两颗,又说了谢谢,眼风去扫他游戏上的账号ID,被当事人发现,轻声笑出来。 “人就在这,要问名字不会问我?” 梁情咳了一声,难为情地说:“我哥说你们打游戏都用艺名。” 他微挑眉峰,似是不喜欢这个说法,眼睛里的趣味散去。 “跟你又不用打比赛。”他坐直身板,“欧则。” 他可以解释这个字,或者电脑打出来,但他偏偏要攥着棒棒糖的小棍在桌面上写,食指的半截若隐若现。 梁情愣愣地看着,反而是欧则提醒她:“不该公平点吗,你的名字。” 梁情如梦初醒,报了自己的名字,又觉得可能需要解释,但过了时机再张嘴就不合适了,只好学他的样子在桌子上写出来。 欧则看她手指移动,一手握着耳机,漫不经心地笑。 “你笑什么?” “你很可爱。”他说,又看她,“耳朵红了。” 妙手(二) 梁情吓了一跳,忙捂起耳朵,躲到梁致身边。 欧则觉她是个小女孩,害羞也难免,笑一笑,收了和她玩闹的心思,重回训练赛的战场。 好容易熬完他们的中场休息,梁致伸了个懒腰,摸摸妹妹的头:“走啦,带你去吃饭,哥哥下午还要训练,你想去附近玩吗?” 梁情愕然:“怎么还要训练啊,你都坐了一上午了。” “这算什么?”梁情下棋还经常一下一整天,梁致觉得她对电竞行业了解太少,“我们马上就要飞柏林打MSI,这时候都加班加点训练呢,没十个小时下不来。” 十个小时,对着电脑? 梁情扒梁致的杏眼:“你真的不用做近视手术吗?” “哎呀,哎呀。”梁致拍她的手,笑嘻嘻地与她玩闹,“那你没事就去旁边玩嘛,我给你钱。” 梁情说不要,看游戏像在看情敌,跟在梁致身后不说话。 梁致跟队友讨论走位和技能,叽叽喳喳,闹成一片,偶尔看见安静的梁情,垂着眼看地板,小巧精致的鼻梁,孤零零。 两兄妹,一个热,一个冷,倒是好玩。 有人招呼妹妹:“妹妹要不也打一局,回去虐你哥。” 梁情礼貌地笑笑:“我不会玩。” 又嘟囔了一句什么,声音太轻,淹没在男孩子的互怼里,只有一直没说话的欧则,单手摘了耳机,凑过身子:“那我们下围棋,你不是下围棋的吗?” 梁情握着光滑的白子,不知事情怎么发展到这步,她怎么能跟一个连职业都算不上的电竞选手对弈呢? “你……你真的会下围棋?” “不然呢?”他笑得有些傲慢,撩了眼皮语气随意,“你以为我是抱着键盘出生的吗?” 反问句又冷酷又辛辣,他几乎在呛她。 梁致看不下去,拿胳膊肘拐欧则,示意他放尊重点,这可是他妹妹。 梁情不以为意,她只觉得自己一个职业棋手要与连别说新手,围棋界都不打算去的小童厮杀,着实倚老卖老,不通人情了,是以只打算中规中矩地开盘,客气地赢一局便罢。 奇怪,刚才被他牵着走,现在却自居长辈了。 黑子二连星起局,欧则白皙瘦长的手指拿着黑子,有一种错落有致的反差美。 比起白子的安稳,黑子占据了更多的主动性,接连大飞挂,从棋盘边缘向内攻城略地,不留情面。 虽棋势松散,但锋芒初现,梁情神色渐渐凝重,不时抬眼看欧则一眼,似有话要说,但终究还是回到棋局。 乘危打劫,得势侵吞,这盘棋局在各有心思里掀开帷幕。 比起梁情的谨慎,欧则反而悠然自得,他身子后仰,双手靠头,几乎不怎么思考就落子,杀气腾腾,非要将白棋围堵提子。 “……” 落子落了四五十后,梁情终于开口:“你该知道,我是职业叁段的棋手。” 欧则道:“我知道。” “你棋龄至多不过一年,天赋不多。”梁情直视他,目光如剑,“再这么下下去,你会输得一塌糊涂。” “我知道。”欧则松松散散,“围棋嘛,我不行的。” 梁情牙齿重重咬上嘴唇里的肉,她终于明白了:“你就是故意这么下的。” 欧则点点头,笑意吟吟地看她,却不是刚才的友好,而带了些居高临下的敌意。 梁情沉吟半晌,看着乱七八糟的棋局,不声不响地收拾棋子,抱着棋盘问梁情要不要一起吃饭,再不看后面的欧则。 梁致左右环顾,不知本质:“就走啦,你们不是没下完吗?” 他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 梁情硬拉着梁致去食堂,离那群看热闹的队友远远的,才问他:“你们电竞职业选手的标准是什么?” “欧则!” 梁致抓着少年的肩膀,把他提溜到自己面前,兴师问罪。 “你把我妹妹怎么了?” 欧则一脸无辜,哭笑不得:“我能怎么她,我就见她一面啊。” 梁致却不信,他那一身寡淡骨头扔进出家人堆毫无违和感的妹妹,从小就只会下棋,对电竞毫无兴趣,现在居然开始打游戏,而且还是苦心钻研,这不可谓不可怕。 欧则说:“这很好啊,多才多艺,爱好多元。” 好什么!梁致十分严肃且认真地警告他:“我没和你开玩笑,别欺负我妹妹。” 欧则被他逼到墙边,清亮的琥珀色眼珠弯起来,眼角却一点笑纹也无:“搞什么,我对小丫头没兴趣。” 他其实也才刚成年,但那又怎样呢,梁情讷口少言,清汤寡水,尝起来没有味道,不是欧则的偏好类型。 小姑娘呢,棱角重,磨磨就行。 ……真就行? 梁情坐在他身边的桌子上,斩钉截铁:“一对一,我要跟你比赛。” 欧则不可思议,食指指节弯起来,往鼻子尖一勾,觉得事情的发展超出他的预料:“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跟你比,你敢跟我比围棋,我为什么不能跟你比电竞?” 梁情意简言赅,她显然抱着必胜的决心,见他不搭理她,索性握住他的鼠标,逼迫他眼里都是她。 “跟我比。” 欧则看着清风明月的一张美人脸,只觉得太阳穴生疼。 他有法子治聒噪和张扬,却实在对这样闷声干大事的性格束手无策,一时烦躁,扶着头对梁致使眼色。 梁致耸了耸肩,他当然偏爱妹妹:“她刚刚通过了职业水平的测试,不得不说,你可能赢得不太容易。” “通过了……” 欧则神情一敛,女生能过职业水平的很少,尤其跟梁情下棋时,欧则明显察觉到她并不以反应速度见长。 想必吃了不少苦。 思及此,欧则反而改变主意:“好啊,跟你Solo。” 妙手(三) 毕竟是刚上手的女生,不太可能吃透技能,最好能让一点是一点。 欧则一边想着一边选了奥拉夫,被梁致发着消息辱骂:“你有完没完,明明知道我妹选的女刀,你居然还带虚弱,你有病,你真的有病,你是不是输不起!” 当然是输不起,谁会输给一个新手。 欧则装没看见,他几乎能猜出她的策略,带点燃,多兰剑出门,磨叁项成型后拼伤害,也不是什么新奇的招数,干脆趁对线直接带人。 然而即使有心理准备,出门欧则还是愣了下——不是对方厉害,而是他一样都没猜中。 ? 她不知道双方实力差距吗?不知道带盾不适合solo吗? 欧则陷入了意外的混乱感,他是打正规比赛出身的,知道怎么最大化利用英雄,而且这也是绝大多数职业选手的惯用思路。 现在出现一个计划之外的对手,欧则顿时陷入自己是不是太高看对方的怀疑里。 他定了定心神,心想算了,就随便打一把,但随即更惊了:“你没发育好打什么爆发,你对线实力多弱你不知道吗?” 梁情声音淡淡的:“我知道啊。” “……你交闪避啊,你都残血成那样了。” 欧则见梁情的操作不堪入目,简直就是闹着玩,心里气得不行,连眼睛都移开屏幕:“你到底玩没玩过刀妹?” “玩过啊。”梁情一血交得干脆又利落,毫无认真玩的表情,“我打比赛不行的,我又没想赢过你。” “你可以输,麻烦你输得认真点。” 欧则对新手喜闻乐见,但见不得别人明明会玩还这么糟蹋游戏,语气一下子冷下来。 “你不想赢找什么职业选手?” 梁情站起来,背着单肩包,冲他假笑:“是啊,没想赢你找职业选手干什么?” “你很生气是吗?我也很生气。怎么,你是觉得以你的水平,自以为是地跟我下指导棋,是占了多大的便宜吗?” 欧则一愣。 他倏忽意识到,她这阵子埋首在游戏里,只是为了单纯报复他。 “是你先对我们不敬的。”他仍争一口气,不肯承认自己的轻浮,“当时‘一个游戏也算不了什么’,不是你说的吗?” 声音小,但他离得近,确实听得清清楚楚。 “对,我是那么说了,因为我不理解你们每天十几个小时都在枯燥地训练是为了什么,我不理解我哥的热爱来源于什么,但这不代表,我不理解我就要上前侮辱你们的职业,说你们玩游戏是浪费人生,我没那么说吧。” 欧则没话说了。 梁情像只猫,看着乖乖的,急了也要亮爪子挠人。 “那么,我们两清了。” 恩怨已了,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人生。 梁情得了新人王,接着升四段,教练推荐她去甲级联赛,但时间太赶了,她想歇一歇,专心准备世界女子围棋赛,每日不是请前辈对打,就是待在家里,倒是清闲。 梁致却相反,他是一队成员,却还是第一次进MSI,意义重大,肩抗大任,临比赛前跟父母商量好一起飞柏林来看他夺冠,可惜父母临时出差,只得爽约。 “为什么?” 梁致不满意,他从第一次上场打比赛开始父母就答应他会在台下给他加油,至今也没真去一次,每次都是临时爽约,纵是耐心好也生气,梁致跟父母闹脾气,说不来干脆以后也别来了。 妈妈无法:“梁情,劝劝你哥。” 梁情只好来到视频处,看见梁致身处酒店,背后古色古香,不时有其他队员走动的身影:“你们已经到柏林了?” “明天就比赛,你说呢。”梁致气呼呼,“我给爸妈酒店都订好了。” 梁情想想,这次比赛对梁致确实很重要,不能扫了他的兴:“那我去行吗,能不能给你省点钱?” “这是省钱的事吗?” 奈何妹妹来加油已经足够让梁致消气,他嘴硬了几句,立马问妹妹什么时候来,他好去接机,喜悦之情跃然纸上,又想了想,保证不会让她见到欧则那个碍眼的家伙。 梁情指着比赛室里的俊俏脸庞:“这是哪门子的不会见到?” 控诉无用,梁致自己就在比赛室坐着。 她虽然是学过一段时间,但水平比起解说都要差好多,意识更不用说,因此看着他们在大屏上持续走位,依旧没怎么看懂,全靠后面的解说,不懂装懂。 但输赢能看出来。 那种胜利之后溢于言表的兴奋,着急跟队友击掌庆祝的动作,和比赛精彩时身后观众震天喝彩声,是不需要看比赛细节的。 梁致在新开一局前巡视观众席,果然找到坐在台下冲他挥手的妹妹,穿着跟他队服同色的衣服,冲他比了个加油的姿势。 梁致信心大增,觉得打全胜也没问题,并没有注意到坐在他身边的欧则顺着他的视线找过去,看到梁情,眉头一跳,呼吸瞬间乱了。 终于还是胜了,有惊无险,梁情偷偷溜出去喘气,想等哥哥回酒店再单独找他。 等观众都离场时,梁情才溜回来拿包,意外看见欧则。 他站在她座位旁边,拿打火机点燃一根烟,放在指缝间,看见梁情,怔了怔,在藏打火机跟灭烟之间手忙脚乱刹那,破罐破摔地跟梁情问好。 “我还没抽。” 见鬼,他为什么要解释? 梁情心想关我什么事,但开口不是这句话:“……姿势不对。” “啊?” “你抽烟的姿势不对。”梁情把烟头往下挪到他的第二指节中间,“难怪把手熏黄。” 欧则干笑几声,看见她的单肩包,又想起来:“你哥哥说你还没走,要去找你,让我看着包。” 梁情附和,目光从他无措的手指,移到他躲躲闪闪的脸庞,他唇精致,鼻俏,而眼睛是融了星子的浅棕色,不敢看她,又忍不住偷偷瞥。 “你到底想说什么?” 欧则嘴硬,挺了挺腰板:“没,没什么想说的。” 他理亏的样子很明显。 梁情叹口气,拿起包:“走吧,去找我哥。” 欧则跟在她身后,又想叫住她,又怂,百般犹豫间,看见一个轻飘飘的影子从门外地板斜映过来,下意识捂着梁情的嘴躲到了门后。 梁情一脸茫然,眼神示意他在干什么。 “你哥来了。”欧则随意找了个借口,“他警告过我,再接近你会打死我。” 梁致就是个口嗨啊!他怎么可能真的对欧则下手,但梁情没再说什么,早几秒晚几秒的事。 道不道歉也无所谓,梁情没把身后人当回事,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她余光嫖见拉长的影子随着灯光进入比赛场,半黑的房间针落可闻,唯有哥哥叫妹妹的名字,在场内回音绵长。 妙手(四) “梁情。”叫声却在身后,“是我对不起。” 他道歉道得艰难,出口却如释重负,喘了口气:“我是在挑衅,做的过分了。” 梁情不说话,她应对这事算熟练,当年她定段凶险,擦边出线,围棋界也存在几个存心烘火的人,说她不过运气好,其实水平不高,是被捧上来的。 也无所谓,一个个打服就没事了。 “不过,我不想道歉的原因,是我觉得,你也该正视电竞。” 梁情嗤笑一声,斜睨他,一副“你看我没有正视吗”的表情。 “你有吗?”为了压低声音,不得不凑近她耳边,她耳朵柔软温热,“你眼睛不会说谎。” 会歧视电竞吗?好像没有。 对梁情来讲,除了围棋,其他行业都是隔行如隔山,看不明白就不明白,没必要指指点点。 季中赛战线拉得很长,先入围再小组,慢慢循环杀进前四强,遇到的对手越来越强,前几天应付相对轻松,后来却渐渐吃紧,即使坚守,DFG还是迎来第一个败绩。 “想开点,也许会唯一一个呢。” 梁情把冰可乐递给梁致,他是个乐呵呵的性格,在梁情面前很少露出难过和自责的表情,梁情看得心酸,坐在他旁边:“胜败乃兵家常事。” 梁致接过了,冻得直打哆嗦:“败一次就离夺冠远一点,安慰人就不必了。” 梁情敷衍说着好吧好吧,决定举个例子切身说明,脑子却只有自己睚眦必报,有仇必报的回忆,说出来不见得会让梁致高兴。 只好退而求其次,让他复盘静静。 走过隔壁,门虚掩着,欧则半挂着外套,反手撑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情犹豫一瞬,走进去,把剩下的一瓶冰可乐递给他:“要喝吗?” 欧则懒懒散散地笑,接过来,嘶了声扔到床头,不知怎的又过来牵她的手,她手生的极秀气,纤细的指带着下棋练出来的薄薄的茧,与他的宽厚和修长形成鲜明对比。 “你不冷?” 梁情轻轻挣扎,反将自己带倒在床上:“还好吧。” 她若无其事坐起来:“别灰心,还有好多场。” “我没灰心,又不是第一次打MSI,不至于一场也输不起。”欧则显然不为此伤怀,“梁致还在哭?” “哭?” 梁情诧异道:“他打输比赛会哭吗?” “他第一次打MSI,胜负心很重,之前刚入一队打S赛止步四强,哭了一路。” 欧则下意识摸烟,他烟瘾反反复复,戒不完全,但看在梁情的份上,摸出来一半又摁回去,转而撕开了棒棒糖的纸。 “哥哥输了就是个小哭包,妹妹输了不知道什么样。” 梁情说:“我没输过。” 她接得很快,显然并不认同欧则的话。 却心生不适感,她并不知道哥哥会为了电竞如此费神费力,她还觉得梁致是个不会哭的人。 她不再说话,也不走,坐在床上,想自己的事。 夕阳的碎片落到飘窗,风吹垂帘,玉珠琳琅作响。 “梁情?” 梁情隐约觉得有人在叫她,以为是哥哥,一个激灵,才发现是欧则凑到她旁边,近得可以数睫毛,琥珀色的瞳仁亮晶晶地盯着她。 梁情一时慌神,盯着他的脸:“什,什么?” “问你要不要吃糖。” 他似乎也有些慌,不自然的移开眼,残存的暖光落在他饱满的脸颊上。 梁情这才发现他有一双风流写意的眼睛,并不是桃花眼,但梁情也不说上是什么,弯起来早景初晴,自觉亲近。 氛围有些凝滞,梁情说了不要,却又点头,拽他嘴里黏糊糊的棒棒糖。 “我咬过。” 欧则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孩子气,拍她手,自己却冒出了无奈的笑声,与她争执,生怕口水流出来脏了她的手,只得抬头一囫囵:“碎了,碎了。” 硬糖被咬碎的咯嘣声清脆,欧则叫了几声,揉着腮帮子委屈巴巴,兴师问罪。 梁情别扭地转头:“不是你说的要吃糖……” 她声音断掉,愣愣看着欧则抬了她的下巴,吻上她的唇,温润碰绵软的酥麻,如同触电窜到心底。 梁情一下推开他:“你嘴里有糖!” “不是你拽我的糖要吃吗?” 欧则人亏理不亏,碎糖在他舌底,扎得心直跳。 “我又没,没进去。” 他本意是想说,没喂糖进去,不知道梁情想到了什么,脸顿如煮熟虾米,欧则这才反应过来:“不是,你听我解释……你别跑啊……” 比赛最后几天,两个人的气氛诡异。 梁情虽会看哥哥比赛,但不会旁听他们的复盘和战术演练,也不再等梁致下台,看完比赛就走,仿佛躲着什么魑魅魍魉。 欧则不会追,比赛就是比赛,分心会影响赛场,不过得空私底下会去找人道歉,说出的话却开始暧昧,常常最后又要亲上。 梁情知道肯定会这样,却又每次见他,心想自己是脑子有病还是感情变质。 虽然气氛古怪,DFG还是拿下了MSI的冠军,队员和俱乐部发文庆祝,上了一个刚刚好的热搜。 梁情只觉得总算结束了。 她面上不显,可看到团队欢呼着上台领奖,整场都扬起热烈的风浪时,她又觉得这场胜利值得。 再后来。 再后来,欧则就没见到梁情了,她说她要参加围棋比赛。 可欧则眼睛总往俱乐部的门口瞧。 左等右等,只能隐晦地跟梁致提起:“你怎么最近不提你妹妹了?” “啊?”梁致难为情地挠挠头,“她比赛打输了,在家生气呢。” 妙手(五)(end) 输一次两次,梁情并不在意。 但围棋的冠军得主,是个打法很克梁情,所以敢在开场前叫板,还会故意拖时间磨梁情耐心的讨厌鬼。 界内评价梁情下棋风格冷静稳健,规行矩步,兵来将挡,经常劣势翻盘,但对手的风格不讲常规,落子零散,各有用处,导致梁情在她手下,赢得少,输得多。 打赢也罢,赢后还要对梁情笑:“你看,果然是我。” 梁情被她的态度堵得气闷,回家关了门没日没夜地研究对方招数,越研究心里越没底,泄气,却吊着不甘心的劲儿,连饭都不怎么吃,吓得父母直拍门。 梁致劝也没用,梁情的脾气,不反击,这事过不去。 “你打比赛不是为了她,以后还要很多场比赛,你非跟她计较做什么?” 梁情冷着脸:“围棋界就这么大,以后见面多着呢,我偏要计较。” 遂重重关门,继续钻研。 方寸周正的房间里散落着乱七八糟的黑白子,棋谱倒扣在棋盘上,书架也被拨乱了,月色照进来,一拢乍明乍暗的流光。 梁情躺在床上,把被子翻得起皱。 “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梁情猛地坐起来,看见欧则背对月光,蹲在天台的飘窗上,冲她落落光明地笑。 “你怎么来了……这是二楼!”梁情吓了一跳,光脚踩着棋子,扒着窗户往下看,“你疯了,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欧则侧眸看她:“你不怎么开心?” 梁情否认。 “哇,输了就这么难哄。”不过欧则不介意她的口是心非,“换身衣服,我带你出去玩。” 梁情觉得他闲的,大晚上约人出去玩,还搞突然袭击。 但欧则并没有开玩笑,他食指竖在嘴唇上,轻手轻脚跳下天台,又接住了拘束的梁情,牵着她的手往街市跑去,像个诱哄未成年离家出走的坏人。 梁情跟着他,越过排排孤寂的路灯,一路奔向光与热尘土喧嚣的外面。 许是热,盛夏的风都沾着黏稠的水雾,像织了张稀疏的网,将旁人的喧闹隔绝在外,唯有橘黄色的橙光,透出点鲜活的生机。 梁情以为无非吃喝玩乐。 但欧则显然是位单身男性,他站在错落的夜色里,教她打枪,勾着她的手指矫正姿势,纵使效果不如人意;或者去游戏机,跳舞机,他是这些景点的常客,即使步步教导,也难以点燃梁情的胜负心。 反倒是抓娃娃,让她抱着不中就亏本的心,屡败屡战,永不言弃。 欧则在旁抿着嘴憋笑,看一簇火苗在她清透的眼里烧着。 “你都不来帮忙?” 她确是新人,半点不考虑机器的原因,只怪自己下手不快准狠。 欧则两手一摊,倚在机器门框边,装门外汉瞧她跟娃娃斗智斗勇,只觉得一张生硬内向的面具从她脸上脱落下来。 梁情气恼:“你明明就会,那个姐姐叫出了你的名字,你是常客。” 欧则举手叫冤:“我每天都在训练,没有来过几次,我可不擅长。” 梁情信他才有鬼。 她倔起来没人说得动,欧则只好旁敲侧击,用运气不好的由头劝她换了台机器,才抱得玩偶归。 “你看,不要这么死板。” “你在暗示我吗?” “我可没说。” 玩闹到很晚,欧则送梁情回去,梁情反手将玩偶送给他:“祝你夺冠的礼物。” 这也太迟了吧! 欧则哭笑不得,抱着玩偶坐在她家的窗台上,弯起一条腿看月亮:“怎么样,现在好多了吧。” 梁情哼了一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无非这样。 欧则低头瞥她,知道她是误解了:“不,我很支持你,跌倒了就再爬起来嘛,不过你可以换一种方式,改变一下自己。” 他比出一截短短的距离。 梁情摸着黑子,坐在他身旁,白皙的手被月色映得温柔,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抬了下巴问:“你身上一点烟味都没有了。” 她鼻子算灵敏,往日总能在欧则身上,闻到略刺鼻的烟草味。 “没有了?”当然是欧则完全戒了,但他不说,非要凑到她面前,让她再闻闻,“风吹走了吧。” 梁情拿他的油嘴滑舌没办法,作势咬他。 自然而然的,又是一个甜味的吻,许是夏季的夜晚太诱人,他不像原本那样小心翼翼地试探,而敢直接大肆进攻。 梁情头抵在床边,被迫与他唇齿交融,她接吻时会睁眼,瞳仁浮上潮润的水汽。 她都已经想好怎么怼他。 但吻没有很快停止,手顺着乌黑浓密的发滑下去,捏在她光洁嫩滑的腰际。 梁情缩一缩,她始料未及。 那双总是落在键盘上的手,灵活的划过小腹,按键似的,从大腿到小腿,像一场久旱逢甘霖,淅淅沥沥洒在荒地上,长出潮湿的名为情欲的枝丫。 深浅不均的呼吸洒在梁情的耳畔,他轻啄她的锁骨,指纹细微的凹凸感,从她肌肤擦起火花。她已经离他很近,左右不过十公分,欧则却嫌还是太远,攥着她小腿骨,拽到自己怀里,腿弯正对着她的裙底。 梁情心咚咚直跳,胸腔处仿佛蛰伏着一头猛兽,正等待着跑出来。 欧则向上顶她,色气的动作让她喉间洒出一串娇柔的呻吟,身体泡得更湿。 他却好似猛地清醒过来,松开她:“不,不行,你还没成年。” 你还知道我没成年? 可梁情怎么说的呢,她看着白花花的月亮,说:“马上就到了。” 几乎等同于默认的回答,像是导线碰触了火苗,欧则清亮的眼眸被燃得深暗。 他拉了窗帘,只留一条缝隙露出半边的月光,狭窄的空间放大了欲望的感知,抚摸却小心而眷恋。 他们不住地探索,像两个求知的孩童,梁情洁白的背上落满了淫诱的吻痕,仿佛雪缎子泼了零星的红酒,他小心扩张她的腔道,细窄得让他疑心她将要承受一场苦难。 “……欧则……” 惶恐间,她叫他的名字,眉宇似盛开的娇花,浅粉深红,灼灼的媚。 欧则觉得自己要疯,他也差不多了,以后谁要敢说梁情清汤寡水,他保准上前揍一顿。 他足够耐心,但还是青涩,多肉的内壁层层绞杀,填满是场漫长的刑。 “你哥真的会杀了我。” 他这样说,身下却全然没有退缩的意思,少年有的是蛮力,可以碾压她每一寸的嫩肉,教梁情撑也撑不住,挂在他身上,无尾熊似的找依靠。 冲撞没完没了,轻了重,重了轻,叫声纵有心压低,还是从喉咙里漏出来。 梁情手上的黑色棋子滚落下来,沿着窗沿掉在外面,她眼神迷离,要去够,反而被他捉住,吻在手心。 他认真起来,满是年轻的魅力,侧着头咬她耳朵,舒爽断断续续地往外溢,梁情被弄得战栗,禁不住地夹紧他,被他反过来撩拨,恶性循环,谁也不肯求饶。 终究还是以性事的告终划上句号。 梁情蜷起身子,白稠滴在腿根处,被欧则愧疚地擦干净。 他趁机偷吻她一下:“现在,总该是我女朋友了吧。” 梁情给他气笑:“都这样了,你才想起来表白?” “之前也问过几次,你不都不同意吗?” 梁情掀起窗帘,低下头去看壮烈牺牲的棋子还有没有个全尸,一边清淡地拒绝他:“现在也不行。” “为什么?都已经这样了。” 欧则觉得自己不至于这么拿不出手,哪里不招梁情待见?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行,想表白可以,我有条件。” “你说。” 梁情腿又酸又软,跳下窗台,勉强走了几步,找了一个全新的黑子,端详棋盘上杀气凛然的半部残棋,一边问:“你不是明年要参加S赛吗?拿个冠军回来,我就答应你。” 落子打吃,赶尽杀绝,是她从前绝不会展露的侵略路数。 “S赛?”欧则坐起来,满面震惊,“我们DFG现在缺的就是S赛的冠军,你知道这有多难吗,我可……行,说准了,拿冠你就答应我。” “当然。” 梁情云淡风轻地收拾残局,身上披着欧则临走前给她的DFG战队队服,叫她改日亲自还给他:“一定是你亲自来。” 他那点小心思让人又笑又感动,生怕半只脚入门的女友飞了。 隐约听到欧则在楼下叫她,做贼心虚,又充满欢愉,梁情眉心一动,怕把父母吵醒,趴在窗台上看他:“你干嘛?” “在我这——” 热切的少年站在他们楼下,朝她挥手,手里举着梁情刚刚掉落的,在月光折射下泛着光泽的黑子。 梁情晃了晃脑袋,半晌,手插口袋,无可奈何地笑出声来,光影将她轮廓勾勒的惊心动魄。 “你也在我这——” 不管怎样。 现在,他们站在同一平等线上了。 寻风流(一) “既是财色交易,就别谈真心了吧。” * 深夜,二楼落地窗半开着,映出两个交缠着的人影,隔着半遮面的帘子,做着一等一的风流事。 更为精瘦的身体押着下面妙曼的女人,拉住她一条腿,把她往梳妆台的镜面处顶。 她冒出细碎的呻吟,似乎要推他,又似乎在迎合。 因顶撞微微扬起的脸,分明清纯恬静,却又妖冶魅惑,睫毛沾着氤氲的水汽,半哭不哭地勾着他。 哪个男人能招架得住这种若有若无的撩拨? 偏罗文锡可以,不仅可以,他还要与她对着干,单手环住她修长的脖子,缓缓收紧,逼迫她自起伏的浪潮里仰视他。 “怎么,老的不行,来过来勾引小的解馋?” 她穿着酒红色的低胸情趣睡衣,坦乳裸背,脊骨蜿蜒出流畅的弧度,裙底不着寸缕,稍一抬腿便春光乍泄,不轨之心,昭然若揭。 蒋锦沫拿钱办事,尽职敬业,绝不碰男人的逆鳞,唯独对罗文锡,要露出赤裸裸的犬牙,专挑难听话讲。 “我怎么知道遇见的是你?” 他果然变了神色,指尖顶着她的下颌骨,难以自制地内扣:“那你想遇见谁?” 他神色冷厉,仿佛蒋锦沫但凡敢说出个别的名字,他当真能扼死她。 蒋锦沫脸色略白,僵着身骨,连细嫩的软肉都寸寸收缩,贴着薄皮咬紧,引得罗文锡皱了皱眉。 却没有退出去,反而逆势而上,非要让她不舒服。 “……还能是谁,一直等在楼下的不是你吗?” 他虽用力,却并不摁她的喉管,虚张声势的狗东西。 但蒋锦沫知道他为什么留情,她也是个恃宠而骄的,就犯不上菜鸡互啄。 这番半遮半掩取悦了男人,他眉目舒展,就着姿势尽根而入,每处肌肤都与她相贴,仿佛这样才有真实感。 蒋锦沫吞得艰难,她少有被吃干抹净的感觉,呜咽着要他出来点,央求未果,换来的只是绵长隽永的热吻。 他太会亲,知道她喜爱这样黏得拉丝的舌吻,连分寸都控制得刚好,撩起她的兴致,却不更进一步,要蒋锦沫软着骨头回吻,要是迟迟不给,蒋锦沫就只好悄咪咪挠他腰,暗示他主动点。 要是还不呢?她就要哼哼唧唧撒娇了。 罗文锡还不知道她?都是恋爱就玩熟的小把戏。 可是现在呢? 罗文锡瞳色微深,在进出间舔弄她的耳朵,说出的话却冒冷气:“老头花名在外,但不往家里带女人,他把你带家来,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蒋锦沫一愣。 “我以后可得叫你小妈了。”他咬牙切齿,肉眼可见的恼,“可喜可贺,蒋小姐。” 罗家规矩多,尤其人难得来全,个个不敢造次,连早宴都吃得勾心斗角,暗流涌动。 唯一一个不算罗家人的蒋锦沫,待在罗老爷子旁边,她昨晚似乎没有休息好,眼袋浮肿,捂着嘴不停打哈欠,模样十分不雅。 旁人冷眼旁观,老爷子却不介意,还觉得她可爱,好似情人眼里出西施。 只罗文锡充耳不闻,目光落在刀叉一闪而过的白光上,清棱棱的金属横切面倒映出他模糊的眉眼,冷得没人气。 吃完,老爷子才说召人来的意图,他一生低调行事,老了却越发爱热闹,想要办六十岁的寿宴,名单和地点都已经选好,因为旧富新贵都来,干脆开在游艇上,确是热闹。 只这些人中,独独缺了罗文锡—— 冉家开了个产业园,照例是要过去打招呼,老爷子借着寿宴避开,自然要派小辈去。 这种差事,又不是肥差,要不最受宠的来,要不最纨绔的来。 罗文锡两边都不占,而且,他算这几个儿女里,跟老爷子关系最差的一个,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 但最得宠的儿子管着欧洲的项目,最纨绔的呢,频频出现在镜头前,跟不知哪个资本家拢了个综艺玩,女儿家金枝玉叶,好像也只有他来。 况且他虽跟老爷子关系不好,却是罗家这几个坐在遗产谈判桌上,话语权最重的一位,派出去,也说明两家合作关系之深。 “当然,还有一件事,过了宴会,我想跟沫沫订个婚。”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人眼神接着变了,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笑话!这个时候提订婚,罗老头也是猪油蒙了心! 当然不是因为蒋锦沫年龄小,这个圈子不兴什么俊男美女,小辈哪管长辈,十八岁的小女生嫁进来也无所谓。 但蒋锦沫没有背景加持,对罗家百害而无一利,纯粹就是分家产,但凡她是个正经出道的小资女,罗家也要举手欢迎。 可老爷子都敢这么开口说,谁敢说句不行? 齐刷刷看向蒋锦沫,当事人正垂着眼,若无其事搅着咖啡杯,一脸听之任之的样子,仿佛谈论的事情与其无关。 “这却……”开口的是大女儿,“爸爸,这不太好。” 老人家果然沉了脸,不高兴地看着女儿,女儿连忙找补:“我是说,爸爸要结婚我当然赞成了,但是锦沫还是要慎重考虑,她终究年龄小,没有真正跟我们这类人打过交道,就算嫁进来,也是要吃亏的。” 她挑着不容易惹人生气的原因说了,又温和地问蒋锦沫:“锦沫跟公子们交谈是有些经验,以后要入上流的名媛圈子,现在还不适应吧?” 这话委婉又尖锐,蒋锦沫神色一滞,勺子险些脱手。 寻风流(二) 蒋锦沫是个捞女,港山市的捞女圈子赫赫有名,做捞女的比不过她,都不敢提一句自己厉害。 她生得纤细,洁白,清丽,楚楚可怜,却前凸后翘,玲珑有致,几乎是老天照着男人最爱的女神模板用尺子刻出来的。 她简历也写得漂亮,无论是哪方面。 知名大学,从小到大成绩都拿得出手,在校期间,竞赛项目有过奖项,体育也拼出过名次,发表过校刊,论文被当模范,人缘好得过分,考研考公都是一次就过。 除了钱,她真就一样不缺。 当然也包括情史。自打高中开始谈恋爱,男朋友个个都能拿出来秀,那时她还没进圈子,直到有个富二代拿钱砸她的窗口,问她能不能做自己的女朋友。 他好烦人。 但蒋锦沫蹲下了身子,她要用钱救手术台上的爸爸。 那时她想,原来爸妈每天在灯底下弓着腰,一张张数着的红票子,可以得到的那么容易。 怎么可以那么容易?他们只要挥霍,她只要低着头。 富二代,富二代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圈子就是这样融进去的,没有人不爱美女,哪怕她是别人的女朋友。 蒋锦沫的朋友曾戏称蒋锦沫在上大学时,会集齐一个足球队的富二代前任。 这个目标显然没什么挑战性,蒋锦沫两年就完成了,据说那时她捞出了七位数,足可以在市中心全款买房。 她做捞女最厉害的地方在于,嘴里说着只要钱,很多人却觉得她来真的,好多年轻的公子真的会为她收心,以至于一旦事情失控,她就要想着法子说分手。 即使分手,宿舍下面也会有前任来求复合,大二时成为女舍一道风景。 为什么只说大二? ——大叁的时候,蒋锦沫遇到罗文锡。 最后是罗文锡叫停了闹剧。 “你娶谁我管不着。”他站起来,“你只要对得起我妈就行。” 他不能提妈妈,他一提,罗老爷子就没有话讲。那是个拿出全部家当来支持丈夫创业,却被丈夫坑得家破人亡的可怜人,罗家谁都不能提,除了罗文锡。 罗老爷子懒得在生辰前夕跟罗文锡置气,摆摆手上了楼,叫管家把蒋锦沫送去郊区的别墅里,那是他刚打算过户给蒋锦沫的房子。 “我来送她吧。” 罗文锡不紧不热地拿过车钥匙,讲他正好在郊区谈生意,顺路,又斜着眼睛看蒋锦沫:“还不走?” 一副针尖对麦芒的态度。 蒋锦沫也不客气,拎了包走在他后面,看起来反而像一对。 她驾轻就熟地打开副驾驶,罗文锡让她滚到后面去,管家心道这哪里是一对,简直是一对仇人,在旁边打圆场,讲这毕竟是罗先生的女朋友。 蒋锦沫说:“你急什么,你女朋友又不在这里。” 罗文锡眼尾一垂,咬着牙说:“行啊,出了车祸你别往我身上推责任。” 蒋锦沫哼了一声,却乖乖去拽安全带了。 开始没人说话,蒋锦沫扭着头看两侧树木齐刷刷往后跑,风刮的落叶沙沙簌簌。 车逐渐上了高速,她冷不丁开口:“我不知道。” 订婚是老爷子自己作出的主意,没有提前过问蒋锦沫,不然她早就溜之大吉了。 “我知道。” 罗文锡不想提这个话题,他注意力专注在指示标线笔直延伸的柏油马路上,那黄色和白色虚虚实实交迭在一起,仿佛恶鬼索命。 蒋锦沫于是嗤笑一声,语气却是软的:“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你非要记个不停,我又不是瓷娃娃。” 她做罗文锡女朋友的时候,从没有上过副驾驶,因为曾经出过车祸。那时她还有男朋友,他还被别人叫宝贝。 是有一次,坐不下了,蒋锦沫委屈坐在副驾驶,结果侧弯打滑,眼见翻车,蒋锦沫动了方向盘,车身朝她歪斜,罗文锡倒是没事,她却弄了个轻伤。 罗文锡觉得她蠢,明明可以洗脱责任。 蒋锦沫坐在病床上笑:“确实挺蠢,非要替你挡灾。” 她这话并不完全对,因为后续事件的处理都是罗文锡来做,好在最多擦伤,不至于结仇,赔个罪就过去了。 唯独罗文锡记得,不仅记得,且从不让蒋锦沫坐副驾,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所以那时,他们都说,他一点也不重视她。 罗文锡被她调侃,罕见没有反驳,手指紧紧握在方向盘上,指节绷出了骨头的形状。 蒋锦沫默默叹一口气,没再说话。 她初见他时,他也是这样,被惹恼了,却不吵架,只在灯光闪烁的吧台前面,握着一杯清润的Mulata,慢慢晃。 他很高挑清瘦,眉宇深邃,下颌内敛,气质却儒雅矜贵,笑得斯斯文文,看起来就是教养良好的精英子弟,甚至不是被吹捧的宽肩窄腰,当然不会有什么攻击力。 但蒋锦沫不知怎的,她觉得他很危险。 是那种等你放松警惕,再把你一口口扒皮拆骨,求饶都求不得的危险。 她直觉很准,果然半个小时后,看见欺负人的,被黑影子一路尾随出去,再后来,恐怕就是恐怖片了。 但那跟罗文锡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他尾随出去的。 蒋锦沫从那开始,就知道自己吃不定罗文锡,她招惹谁都不敢招惹他,生怕把他惹得不高兴了,让自己吃苦头。 可她不明白,明明离得远远的,怎么还是成了他的女朋友? 寻风流(三) 到了地方,罗文锡显然松了一口气,落了窗,看一眼眼前的小别墅:“老头几十年前买下来的闲置,一直没进去住过,但有定期打扫,不怎么大,你看着收拾吧。” 他一边说,一边解安全带,蒋锦沫问:“你不是要去谈生意吗?” “谁会在这谈。” 他扯谎扯得自然,被拆穿也不脸红,蒋锦沫搞不懂他,随着一起下了车,许是天公不作美,刚才还艳阳高照的清晨,转而彤云密布,墨色低沉。 蒋锦沫没走几步路,顿觉身上落了几滴清凉的雨丝。 她抬起手:“你带没带伞啊?” 说话间,豆大雨滴便砸了下来,顷刻成为瓢盆大雨,滴答滴答,灌木丛的宽叶被圆润砸弯了腰,入目就见颗颗分明的泪珠坠落。 罗文锡把她拉进屋檐,忍不住敲她脑壳:“下了雨不躲的?” 蒋锦沫没怼回来,她神色怔忡地看着细密的雨帘自屋檐流下来,敲冰戛玉,此起伏彼,像首轻快跳跃的小调。 她又去看罗文锡,罗文锡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们在一起的那天,也是这样一场雨,下得比这还要大,噼里啪啦,自高悬的月亮倾泻下来。 那时蒋锦沫在空窗期,要物色新男人,宴会上合胃口的聊了个遍,唯独不敢近罗文锡的身,奈何他没喝酒,又是同校,只得搭了顺风车。 一路蒋锦沫都在盯着自己的鞋尖,心道什么时候能到地方,到了地方又下雨,她有苦说不出,只好撑着他的伞,小心往女舍走。 她沉默地听雨声打在伞面上,突然伞面开口说话了:“你很讨厌我吗?” 嗯?哦,不是伞面,是她身旁的男生。 很多次,蒋锦沫都要感谢那天喝了很多酒,反应能力极为迟缓:“什么?” “我说,你很讨厌我吗,你根本不正眼看我。” 蒋锦沫想说不是讨厌,是敬而远之,可她怎么敢说实话呢,于是晃着脑袋想怎么搪塞,想着想着,她憋出来一句:“你已经有女朋友。”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结果罗文锡说什么呢?他说:“我分手了。” 倘若蒋锦沫情商在线,这个时候就要跑路,可她没明白什么意思,所以罗文锡看着笨蛋晃脑袋,问:“现在可以追你吗?” 蒋锦沫说不行,罗文锡问为什么。 蒋锦沫于是又开始找理由推脱,她都开始自爆了:“我是个捞女啊,我只要钱的。” 他们都知道她是个捞女,不过蒋锦沫风评很好,因为她知道分寸,不会贴上来就掏你的钱,她太知道怎么做富少爷的女朋友了。 “哦。”罗文锡从善如流,“我有钱,你来捞我。” 这让蒋锦沫怎么回答,她几乎要心花怒放了,谁跟钱过不去啊。但不知为何,她依旧没有立马答应,她对罗文锡的观感跟其他小少爷不一样,一方面有点怕,另一方面又有点别的。 于是她很谨慎地问:“那你都知道我捞了,你图我什么?” 这是个白痴问题,罗文锡当然说:“图你身子啊。” 意料之中。蒋锦沫松了口气,又有点失落,她说:“那好吧,很公平。” 其实哪里公平了?全怪她喝酒误事,利害掰扯不清,就这么把自己备选名单扔到一边,上了艘贼船。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这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七年前和七年后当然不一样,那天罗文锡抱着刚到手的女友去开房,里里外外哄着她搞了个爽,现在进门五分钟蒋锦沫就困得睁不开眼了,户型都没记住,倒床上就要睡觉。 “你睡就睡,你拽我衣服干什么?” 罗文锡心道都是自己惯的她,但没再挣扎,躺她身边百般聊赖,西装被拽得皱巴巴,在她指间夹缝求生。 转头看她,呼吸绵长,睡得极香,好似做美梦。 果然是个爱撒谎的女人。恋爱时总说自己不喜欢下雨天,噪音大,睡得会不安稳,结果每次在他身边睡得都酣甜,叫都叫不醒。 当初哄得他心猿意马的话,也不知道有几句真,几句假。 罗文锡挑了她一缕青丝,顺到耳后,露出她精致流畅的半边侧脸,鸦睫又长又密,并不弯曲,而朝下垂着,像沾墨的笔刷。 蒋锦沫睡相乖,冷了就滚来蜷在他怀里,半点不打扰他做事,反倒把他养出习惯抱女人的毛病,单手一圈,确觉岁月安宁。 但那是以前。 现在呢,现在她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爸爸的女朋友。 凉水浇上烧红的热铁,把罗文锡眼里的眷恋滋得焦黑寒凉,他忍不住坐起来,深觉荒唐,又忍不住痛恨撕不破荒唐言的自己。 但她呢?她云淡风轻,巧笑嫣然,轻抚他胸口,分明与他亲昵,说出的话却现实又辛辣。 “当然是因为他有钱,不然我捞什么?” 她当真兢兢业业,说到做到,好似他们的恋情只是画纸错了一笔,只要撕了重画,就可以当做从来没有画错过。 说的也是,毕竟他们分手,都已经四年了。 蒋锦沫睡得并不安稳,窗外雨声丝丝挠挠,吵她耳朵,伸手往四周一摸,沁凉,半分温热也无,她就迷迷瞪瞪地醒了。 这才隐约想起半梦半醒,罗文锡说他要去工作,什么产业园派对……听不太清,她不管他的社交,只晓得往他怀中拱,还被他嫌娇气。 时雨濛濛,玉珠敲碎芭蕉叶。 蒋锦沫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给罗老爷子发微信,说自己这房子不要了,还不如老实做女友舒心。 当然要搪塞些理由,毕竟她可是第一次拒绝钱。 也不为什么,毕竟在昨天见到罗文锡之前,她都还不知道老头是他的爸爸,罗文锡没提过自己的家庭背景。 她是爱钱,没爱到要超越社会伦理的地步,周旋在父子之间,曲意逢迎,狐狸夹尾,指不定哪天露馅被扫地出门,岂不凄惨,还是算了,为了一套房子不值得,还是想想怎么全身而退。 毕竟她上位时间短,还没跟老头滚过床单,看人敢单方面宣布订婚就不好相与,要是拿了这房子,更不知要被怎么算计。 但她不着急,着急的是罗家那几个子女。 蒋锦沫看一眼震动的手机,似笑非笑,这不就来了吗? 寻风流(四) 做这行吃的就是青春饭,年龄越长越扣分,就要想想怎么金盆洗手或者一头扎进富豪太太的生活去了。 但入豪门,通常都是十八层地狱,层层截杀,能不能渡劫成功就要听天由命,嫁人本身就是一场豪赌,胜王败寇,心服口服。 道理蒋锦沫都懂,不需要眼前人慢条斯理地教。 蒋锦沫才没嫁入豪门的打算,应付富二代已经足够心累,她没多余精力再敷衍他们的七姑八姨,凭她这样的眼界和阅历,压不住罗家这几个人精。 比如,罗家这位大女儿。 她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千金,从基层做起,做到罗家支柱产业的管理者,实打实的女企业家,可以说将来老头子立遗嘱,小半都要被她收入怀中,可见厉害。 这位厉害的女儿家此刻正绵中带刺,劝诫蒋锦沫当识时务,不要卷入罗家内部人的斗争去。 蒋锦沫的捞女生涯,还没做到富二代的亲戚施压这一层,听着有趣,一边听,一边看刀叉在牛排嫩红色的内里划过,心里慢慢计较。 她可算明白老头子为什么上来就给她一套房了,原是拿她当枪使。 “罗小姐说笑了。” 她客气着:“罗家地位尊崇,我这样的小门小户,当然登不上门。” “不过,您要比我更了解罗先生,他决定的事我根本反驳不了,就算现在说断绝往来,只怕我也难以脱身,这种事,总要有个时间。” 她这样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对方略带嘲讽地笑笑,大约是见过很多类似的女生,招架得游刃有余,从包里掏出一张薄信封,递给蒋锦沫。 “时间好说,这是蒋小姐应得的。” 蒋锦沫双手接过,撑开信封,纯色的信封里有一张雪白的支票,要素填写齐全,唯独数额一栏是空的。 “这是什么意思?” “我都说了,是蒋小姐应得的。” 蒋锦沫略挑眉,心道这招真是自负又精明。 要是填多了……回头一挂失,谁管你在上面写了多少数呢? 蒋锦沫一瞥支票账号,并不犹豫,在数额上写了八位数,一弹,支票在空气里发出轻微的脆响,她反手将支票摊到女人面前。 “有效期内。” 女人看见数额,惊诧一闪而过,眉头皱起来:“一千两百万?” “是觉得多了吗?”蒋锦沫却心安理得,直起身子,像个东道主,“那栋房子怎么也值几千万,我没拿,真要算起来我才是吃亏的那个,这八位数,就当罗小姐买断我后路吧。” “……”那女人却是勾唇,眼睛冷冷的,锋芒尽显,“蒋小姐的后路,包括我弟弟吗?” 罗文锡那个人……是个意外。 蒋锦沫这般想着,口中却道:“已经分手的人,算什么后路?” 所以为什么要跟意外纠缠呢? 她七年前就想过这个问题,她没找到答案,现在也没有。 大女儿找蒋锦沫谈条件,小儿子也找,一个两个,显然不打算让她进门。正中下怀,蒋锦沫拿着双倍支票,悠哉悠哉敲开了罗老爷子的门。 老爷子正坐在书桌前,远程听着总结会议,他不肯完全放手,但身子骨又不好,难怪几个子女各怀鬼胎。 蒋锦沫缓步走到老爷子身后,细白指尖捏上他的肩头,不看电脑内容,转头去扫他书架上老古董的书。 没兴趣。她只爱看小资调的言情小说,又不爱整理,大半都填充了罗文锡的书架。 也不知道后来,被他卖给了哪个废品站。 老爷子被她按得舒服,肩膀渐渐放松,拍了拍她的手。 “去哪闲逛了,这么久。” 蒋锦沫撒娇道:“我哪有这么闲,你一提订婚的事,倒叫我被你那几个儿女好找。” 老爷子瞥她,意味深长:“都哪几个找你麻烦了?” “还有哪几个。”蒋锦沫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委屈巴巴,长发垂在他肩头,又乖又心机,“也是我年纪小,不如他们想得周全。” 这话说得其实不太好听,倒有些含沙射影的意思了,老爷子知道她那点小心思,一垂眼,没什么表示。 这就说明他不是真心要订婚,不然早就作势来训她了。 他另起了一个话题,来问她是不是没看上那幢小别墅,又状似不经意的:“今天不是小罗送你过去的吗,他对你不好?” 蒋锦沫手不停:“没印象。” 她说话间,老爷子打了个电话,几乎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电话被接通了,罗文锡的声音不太耐烦地传过来:“又做什么。” 蒋锦沫眼皮跳了跳,可不敢露出异样,她怀疑自己早就已经被老头看穿,现如今正挖坑等着她来钻。 但老爷子开口跟她无关:“董事会那几个控诉你要把东向的管理层换血,怎么,现在胃口大了,罗家的人不想要了?” “已经换完了。” 蒋锦沫了解这个语气,轻飘飘,又沉甸甸,不容置喙,但凡他做什么掌生杀的决策,总是这样的语气,别人全无插嘴的可能。 老爷子蜷起手指,怒气隐绰:“因为什么?因为劝你该结婚了?” 罗文锡冷笑几声,更加不屑。 “东向现在除了几个坐吃山空的脓包,还有什么跟罗家挂钩的东西?你当年撤资撤的那么干脆,现在见窟窿补上,又来抢分红?” 他真是毫不客气:“还是算了吧,我受不起大礼。” “你……” 老爷子猛地咳嗽起来,蒋锦沫赶忙帮他顺气,生怕他挺过去。 听见蒋锦沫的声音,罗文锡沉默一会儿,说话却更不客气了:“你也别往我这塞千金小姐,家里没结婚的很多,不差我一个,我在婚恋市场什么口碑你也知道,非要整合资源,你踢了那位蒋小姐,自己娶也未尝不可。” “兔崽子!……咳咳……” 老爷子气得直发抖,捧着蒋锦沫递过来的药吞了,才继续骂他:“早晚一天,罗家要毁你手里,那几个人手里握着的股份也够你折腾的,请回来,知道吗?” “股份?”罗文锡嘲讽道,“董事会手里已经没有东向的股份了,不过还是融资成功了,在回暖,你消息知道得太迟了。” “你什么意思?” “要起飞了,我关机了,剩下的回去再说。” 罗老爷子还要说什么,罗文锡已经挂了手机,惹得老人骂了一声,不断后悔把他派走,一边又赶紧联系其他人查东向的情况,蒋锦沫杵在一旁,知晓帮不上忙,静悄悄地离开。 她一路走向二楼的卫生间,面无表情地打开水龙头,看清澈的水流汩汩流进下水管道口,一边想,罗文锡在婚恋市场上是什么口碑呢? 他的口碑,不都是被她拉下来的? 寻风流(五) 罗文锡是个玩咖,混蛋,拔X无情的花花公子。 圈子公认。他眼光千奇百怪又千篇一律,除去年轻貌美外,毫无共通点,他自己说自己交女朋友就是玩的,跟朋友这么说,也跟他的女朋友说。 “不过,你放心,我只爱玩,不搞重迭,大家图个新鲜好了。” 他总这样讲。 即使现在出了渣男和海王的形容词,也没办法这么形容他,他对每一任女朋友都打过预防针,愿者上钩,童叟无欺。 所以做他的女朋友,某种意义上,真的很舒服,既不用担心被替身,也不用担心没钱花,只有极少数的可怜女孩,试图摘取他的真心,最后败兴而归,也怪不得谁。 友人来调侃他不知拜倒在哪个女霸王的枪下,罗文锡就配合地笑一笑,说哪里有什么女霸王,左不过政治联姻,财色交易。 那时待在他怀里的女生叫郑倩,不巧,就是个可怜女生。 她当然知道罗文锡爱玩,可他对待女朋友很好,又有一双风流多情的眼,看进去,像陷入无垠的情海,总疑心对方动了真格。 知道自己是飞蛾去扑火,可飞蛾控制不了自己。 她只能让自己更乖,更讨罗文锡喜欢一点,好让他有一天惊觉这个女孩值得收心,但花花公子就是花花公子,郑倩与他在一起的时候足够长,但没有长到让他改变自己。 他撩女生,无师自通,既不冒进,又让人心悸。 当郑倩做了局外人,才知道,那一双风流眼看谁都一样,有没有女朋友,并无区别。 倘若一定要说不同,郑倩的第六感提醒她,他对蒋锦沫不同。 他从不撩拨蒋锦沫,甚至并不主动搭讪,这是多正常的举动,只有郑倩在他蜻蜓点水似的轻瞥里,看见一簇浓烈的火苗,自他眼底,猎猎有声。 再后来,郑倩不是罗文锡的女朋友了。 她仰起头,像个孔雀一样,讲这段恋爱不过一段好玩的情史,却又无数次地去撕结痂的伤口,在痛苦的快感里,旁观这位玩咖过万花丛。 不知过了多久,一群寻求刺激的富家少爷提起罗文锡,奇异地不再说他是玩咖,他们一半说他浪子回头,一半说他祸害斗法。 郑倩似有所感,去打听,得知他被蒋锦沫收入裙下。 她应该说什么呢?郑倩想,她的第六感真是准。 现在,郑倩在罗老爷子的游艇上,看见传闻中的蒋锦沫。 她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仙女裙,白绒绒的羽毛垂着黑色的纱料,修长的腿在透明的黑里若隐若现地透出来,身姿妙曼,却是一枝含苞待放的梨花,自月眉星眼漫出柔和的纯净。 郑倩认出裙子,是一个已经宣告破产的品牌,她也见过有人穿着绝版来秀,不及蒋锦沫五分颜色,所以果然,谁不爱美呢? 只是,郑倩不明白。 “你站在他爸爸身边,是来羞辱他的吗?” 郑倩与蒋锦沫,只打过一次交道。 那一次,印象深刻,直到如今也要入她彷徨的梦境里。 她与罗文锡分手后,留了一个小心机,没有把所有东西都搬出他家,来制造重逢的机会,虽说他并无复合史,但郑倩自认是个美女,并非毫无空间。 她精心打扮,徘徊良久,自觉想好台词,才轻轻敲了他的门。 开门就是溃败。 穿着最简单的白色吊带裙的女生从里面探出头,眨着眼睛:“你找谁?” 彩排的词句倏忽破碎,郑倩张了张嘴,缓慢地说:“罗文锡在吗?” 或许是她找错了。她想,像飞蛾抱着仅剩一点的翅膀。 但眼前的女生打量她几眼,眼波流转,尽是懒散,转头冲着门里面叫,拖着撒娇的长腔:“罗文——你前女友找。” 郑倩这才从逐渐清明的瞳仁里,认出她是蒋锦沫。 “前女友”叁个字,在她的嘴里,轻巧又清晰,不带私人感情。或许他们也像所有和罗文锡交往过的女朋友一样,随意,开放,不走心,如他们所说,两个祸害斗法。 这点隐秘的庆幸飞快被打破,郑倩看见罗文锡。 他垂着半干的长发,水珠从他细长的眼尾滴落下来,溅起性感的水花。他身形一向瘦削,如今却有了层薄薄的肌肉——他明明不爱健身的——小腹明显的肌肉块上,有浅浅的红色印记。 是吻痕吗? 罗文锡走过来,目光追着蒋锦沫,看她跳在书桌上去搅咖啡,小腿一晃一晃,说不尽的明媚俏皮,于是他说:“加点糖,太苦了。” 蒋锦沫哦了声,他才把注意力放在门外的郑倩身上:“怎么了?” 怎么了?郑倩也不知道怎么了。 他们的房间关着灯,只有床头开了方寸的温黄色,光顺着蒋锦沫的小腿,晕染一片纯白的裙角。 空气并无异味,甚至有淡淡的薰衣草香,但郑倩就是有预感,觉得他们刚刚做过,罗文锡习惯做完去洗澡,他的沐浴露原来不是薰衣草味。 这些都无关——都无关,郑倩看向他的腰腹。 罗文锡所有衣衫都合身,现在却穿着明显大一号的蓝色衬衫,在胸下打了个结,露出来的皮肤上,是用口红写出来的字体,郑倩眼前模糊,可她偏要去辨认,慢慢的,她认出“蒋锦沫”叁个字。 蒋锦沫’s。 名词所有格。他,是蒋锦沫的。 多精巧又小女生的情趣。 郑倩说不出话,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翅膀被烧得寸草不剩,绝望的灼痛在喉咙里肆虐,她该逃的,她在还看什么? “我来拿东西。”她说,像在刀刃上跳舞。 “哦,你的东西。”罗文锡重复了一遍,想了想,“沫沫收拾房间的时候一起放到箱子里了,我去给你拿。” 郑倩于是去看蒋锦沫,旧爱观新欢,她连挑衅的话都讲不出来。 蒋锦沫小口啜着咖啡,在低头的空隙飞快嫖郑倩一眼,大约也知道自己的恶作剧被发现,不好意思地笑笑,余后目光全留给了罗文锡,郑倩无比熟悉的迷恋的眼神。 她并不如刚才所见,对罗文锡毫不在乎。 郑倩呼吸急促,她打断了罗文锡帮她拿下去的要求,他的语气甚至有对这种小把戏公之于众的期待,蒋锦沫赶紧说她来,又去瞪罗文锡。 “不用。”郑倩谁都不想再见,“我自己来。” 她转身就要走,隐约听见蒋锦沫说“你这样出去我还要不要脸”,罗文锡含糊着反驳她“谁叫你敢写呢”,然后一阵腻腻歪歪的笑。 郑倩警告自己,不要再看了,不要再想了,抱着箱子下了电梯,麻木着脸,等回到车上,叁番五次打不起来火,她才握着发抖的手,如梦初醒,放声大哭。 寻风流(六) 从未如此绝望过,哪怕当初被分手,郑倩也从未如此绝望过。 哪怕知道罗文锡不爱她,可没有关系,他也不爱其他人,他就是个没有心的,放纵自己堕落进红尘,片叶不沾,潇洒来去。 郑倩总以为自己能融进去。 现在呢? 礼貌只是罗文锡的皮,他性格其实强势,不喜欢别人插手他的生活步调,他不喜欢咖啡加糖,不喜欢洗澡后被人弄脏,不喜欢薰衣草,不喜欢别人动他的房间。 他需要别人臣服他,容忍他,跟随他。 好像才过不久,这个说一不二的男人,满身都是别人的痕迹。 郑倩忍不住想,那个旖旎的暧昧的场景,做爱后的女生懒洋洋坐在他的腰肢上,哄他露出腹肌,让她拿着口红在敏感的肌肤上写写画画,兴许她还要不动声色撩拨他,拿小指去勾他的乳头,或者写完后,笑嘻嘻的,在字体上留一个吻。 他把主动权让出来,他乐在其中,他声音满是宠溺的温柔。 现在他爱她。 不,郑倩在意的是,现在他们相爱。 那一刻,郑倩才真切的知道,原来所谓爱情,并不是靠等或者努力就可以得来的,它玄而又玄,有些人触摸无望,而另一些人,出场就是赢家。 过后很久,郑倩都在自虐。 她去找罗文锡和蒋锦沫的恋爱细节,但周围所有人都说,你问这个干什么,他俩就是在玩,没意思的。 除了公开,好像的确没有怎么秀过恩爱,罗文锡连副驾驶都不让蒋锦沫坐。 只有郑倩觉得不是,眼神骗不了人,每次他们两个一出来,仿佛自带二人世界,其他人都被隔离在外。 很多次,郑倩梦到罗文锡小腹上的口红字,她知道一切已尘埃落定。 她等啊等,等一个婚讯——可他们分手了,干干脆脆,一分四年。 于是一个又是万花丛中过的浪荡公子哥。 另一个,就又是流连富二代的捞女了。 “什么?” 蒋锦沫看着眼前的漂亮女孩,她非常开朗大气,但蒋锦沫并没有印象:“我们认识吗?” 甲板风凉,海浪卷着微小的花,船体破开水面,不知何时靠岸。 蒋锦沫拢了拢裙子,她后悔没穿外套。 郑倩愤恨地看着她,一个一个字地讥讽:“我说当了儿子的女朋友,转而嫁给爸爸,你是来羞辱他的吗?” 这下蒋锦沫明白了,一定是罗文锡某个前女友之一。 他前女友确实多,她也不少,实在没有吵架的底气,蒋锦沫靠着他搞定了不少缠人的前任,理应知恩图报。 她只好摆出个客气的笑容:“谈恋爱这件事不就是为了开心嘛,我和小罗总已经分手好几年了,没什么尴尬的故事情节。” 她觉得自己说得是实话,可郑倩却像被她给气着了,半笑不笑,一副无语的表情:“撒谎。” 哪里撒谎了? 蒋锦沫不知道她在怨恨些什么,难不成罗文锡跟别人恋爱还要拿自己出来讲,这也太没人性了! “你会为了开心跟一个男人谈叁年?”郑倩语出惊人,“你根本就是还爱他。” 蒋锦沫一愣,她立马想问你怎么看出来的?即将出口的刹那反而被自己的念头惊到,她陷入混乱的惶恐里。 仿佛心底一直有一块见不得光的角落,把任何不愿意面对的东西都扔进去,暗无天日,突然有天被人翻出来,广而告之,说你看,你根本就是这样想的。 蒋锦沫恍惚觉得自己躲了很久很久,还是被人捉出来。 她只能慌乱的,仓皇地换一个角落,把自己的脆弱重新收拾起来,然后拼命地装作无事发生。 不是这样的。 她这样想,不是这样的,那些,都是,假的。 “当然不会。”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合着风卷微浪,清亮又破碎地响起来,“我当然是为了钱啊,有钱我干嘛不捞,你看我后来还是跟他分手了。” 一只兔子捂着耳朵,跳进漆黑的深海。 它只想远远地逃开,去往无人的岛。 “你!” 郑倩气急,她不明白为什么蒋锦沫非争这一口气,死也不承认自己遮都遮不住的动心,她恨铁不成钢,手中的红酒倾斜出来,洒在她白色羽毛上,如雪上红梅。 蒋锦沫惊叫一声,倒退几步:“你没必要吧!” 争执引起了旁人的围观,蒋锦沫用手擦了擦裙子上的红酒,只晕开更深的颜色,裙子是废了,现在走回去势必会成为焦点,这是罗老爷子的生日宴,她丢不起罗家的脸。 正焦急处,身后披上宽厚的外套,系在她腰间。 蒋锦沫正要说谢谢,看见来人,愕然道:“你怎么来了?” 他不是正在外面参加社交派对吗? 罗文锡垂下眼,尽可能忍住心底翻腾的怒气,眼神瞥向郑倩,蒋锦沫怕他质问起来,闹得大家难堪,忙摁住他:“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这位小姐了,并不是争吵,大家别误会。” 她这样说,罗文锡不好发作,只扶着她的肩:“去换衣服。” 在蒋锦沫看不见的地方,凉飕飕地睨郑倩。 郑倩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从未在罗文锡身上看到过这种眼神,他从来都是谦逊懂礼,让人惹毛了他,也是笑一笑,颇有些软包子。 何曾是这样,在冷峻和警告里,摊开一片森然的杀意。 一个男人对自己所属女人最原始的保护欲,在分手四年后,还刻在他的骨头里。 而起因仅仅是,她泼了她一杯红酒。 郑倩感觉可笑,又在这可笑里,嚼出甘蔗渣似的无用的悲凉,谁能看出这是一对已经分手四年的情侣,谁又能看出来,她其实一点恶意也没有。 那点不值一提的喜欢,早沉淀在岁月里,成了一张只供回忆的旧照片。 她早就不再执着罗文锡,更不会嫉妒蒋锦沫。 她在乎的是“他们”。现在她明白了。 寻风流(七) “你闹什么脾气?” 蒋锦沫被他推到房间去,看着他关上门,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她以为是自己息事宁人的处理方式惹他不快,只好找补:“这个时候挑事……唔。” 他近乎粗暴地吻上来。 动作更像咬,蒋锦沫被他的冲劲儿逼得后退几步,腰肢抵住窗台边沿,仰着头欲拒还迎,搞不清自己的心意,想要找机会插话,可一偏头就被他捏住下巴。 他重重地咬住她的下唇,蒋锦沫吃痛,用力推他。 罗文锡这才肯放开她,指尖摩挲着她的唇,眼神炙热又疯狂,可他目光转到她脸上,又有一种花瓶迸裂的破碎感。 蒋锦沫被他表情镇住,竟说不出来话。 她微张唇,觉出他此刻应是情绪激荡,估计工作受挫,来她这里找安慰,这么一想,抗拒的动作变成轻抚,却被他捉住手,紧紧按在自己胸口上。 即使隔着衣服,隔着男性宽厚的胸膛,他蓬勃的心脏依旧在她掌心有力地跳动,仿佛一头小兽正奋力挣扎,向她奔来。 “……罗文……” “蒋锦沫。”他却先一步叫出她的名字,如山钟长鸣,字字敲心,“我真搞不懂你,没有心的小怪物。” 他在说什么?谁才是真的没有心的那个? 蒋锦沫要反唇相讥,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好委屈。 她要挣脱,被罗文锡反剪双手,他的唇落在她的脖颈边,依旧温热,可他嗓子哑了:“可为什么我留不住你?为什么?” 蒋锦沫骤然紧张起来,她恐惧又期待着:“你是不是喝醉了?” 是啊,喝醉了,才敢讲真话。 罗文锡不回答,他把她抵在窗边,皮带扣解开的轻响让她身子瑟缩一下,但他不容蒋锦沫挣扎,韧性极好的长条物件自她手腕穿行而过,紧紧打结。 蒋锦沫这才意识到危险:“你在做什么?” 她要跑,但黑色纱裙缠在她腿弯,让她绊了一下,被罗文锡掐住腰,他正好能掀起她的裙子,雪白的腿比天花板的灯还要晃眼。 “这里不行。”蒋锦沫等会儿还要回宴会,“别撕我裙子,我没办法见人的。” 冷空气的微凉很快变成他肌肤的温热,明显的凸起物贴在她的臀缝处,缓慢地磨。 “都这时候,你还想着见人。” 蒋锦沫不喜欢被强迫,她身体因为受制一直紧绷,进去时,疼痛更多于快乐。 “好痛……”她皱起眉头,试图放松,可缓不下来,“罗文锡,你出去,痛……” 她眼角滚出泪花,却远不及他眼尾艳红,他周身的清贵如玻璃破裂,内里未必糜烂,仍有支离破碎的脆弱感。 他并不比她好受。 干涩的腔道与异物相互排斥,蒋锦沫呜咽出哭腔,她知道罗文锡在气头上,绝不肯听她的话,只好喘几口气,撒着娇去讨吻,企图将他的炸毛揉顺。 她肯低头,罗文锡下意识依她,卷起她的舌尖,掌心在她光洁的美背上游弋,这才在进出时感觉出潮润的湿腻。 蒋锦沫松口气,觉出他把衣服往下拽了拽,握上两团柔软的雪团,忍不住舒服地哼了两下:“别拽了,这衣服好多钱。” 不知是那个字眼刺痛他,罗文锡冷笑一声,重重往上顶:“又是钱,你这辈子除了钱还爱什么?” 蒋锦沫怔住,瞬间如万箭穿心,浑身都冷下来。 他怎么能这么说她? 所有人都可以说她势利,连她自己都可以这样说,唯独罗文锡不可以,只有他这样讽刺她,她才有真切的,针扎入肉的难受。 乖顺的女生马上挣扎起来。 窗户开着,下面是闷黑不见底的海,罗文锡怕她跌落,抱着她的腰往里走,却被蒋锦沫反扑到床上。 她顾不得两人还在做,垂着头,要挣脱手腕的枷锁,刘海挡在眼睛面前,委屈却从喉咙里跑出来:“你凭什么这么说?” “那你又凭什么可以把我们的叁年轻而易举地擦去?”罗文锡钳住她乱动的手,将皮带系得更紧,逼迫蒋锦沫跟他面对面,哽咽着,“沫沫,凭什么再见面你可以这么洒脱,你怎么可以对我视而不见?” “因为我要活着,我得活着!” 她的哭腔已经抑制不住,即使她多抗拒这场真心实意的哭泣:“是我的错吗?你突然就说分手,四年根本就不联系我,突然出现又根本不征求我的意见,又跟我搞在一起,你才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自私,你凭什么……” “沫沫。” 他抱住她,任由她在怀里毫无章法地反抗,声线染上晦暗的喑哑,仿佛抓不住光明,干脆堕落下去,却又不肯放光离去。 “对不起,我放不下,我试过了。”他轻啄她,声音满是痛苦,“我以为我能做到的,可我看见你,我看见你不是我的……我快疯了……” 哪怕她不是自己老爸的女朋友,哪怕她不做捞女,只要她的归宿不是自己,罗文锡都好像失去一切。 “我知道你不爱我,可我爱你,我没办法,我只爱你。” 这是他的底牌,是他的软肋,现在他把它交付出来。 “我有钱,你来捞我好不好?” 蒋锦沫睁着泪眼,震惊地看着他,好像看见那个抱着私藏迟迟不肯放手的自己,她试图说些什么,可短暂而剧烈的情绪冲击她的大脑,她仿佛高速刹车,眩晕感让她头晕脑胀,很久才听到窗外阵阵激涌的浪花声。 她不可置信,惊慌失措,又不愿放弃。 “可是……”她终于大哭起来,“那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啊!” 寻风流(八) 在跟罗文锡的回忆里,琐碎的细节占据了绝大部分,而恋情的末尾,好似深伏在水底的海草,密密麻麻,真实存在,却不肯被水面上的人正视看待。 蒋锦沫很害怕富家子弟动真心。 她觉得一吵架就提分手的招数很低级,但确实好用,一旦觉得关系走到尽头,她就用这种小招数消耗对方本就不多的耐心,百试不爽。 但没对罗文锡用过。 相反,她小心翼翼,不触及对方的雷区,甚至很少跟罗文锡吵架,她那时还觉得自己幸运,每一步都在对方的安全地带,还不知道一旦溃败,对方连补救的机会都不给她。 他们的开始,猝不及防,目的分明,他们的结束,亦是戛然而止,却不知缘由,只有罗文锡决绝地说:“我们该结束了。” 蒋锦沫不敢问原因,但她想,大约是她终于被厌弃了吧。 他们在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们动真心的时候谈恋爱。 又在所有人都相信他们动真心的时候分手。 在两个人都是以月甚至以天做计量单位的恋爱史里,这段长达叁年的感情鹤立鸡群,高高悬挂在漫长的回忆长河中,逼迫着蒋锦沫在午夜,在空闲,在独自走在长街时突兀地想起来。 “没关系啦,叁年时间好长,睡都该睡够了,你没亏本。” 他们这样安慰她,蒋锦沫只好一并附和,罗文锡没亏待过她,连分手费都阔绰,他这个男朋友做得尽职尽责,她还要怎么去指责呢? 只好说着些自己都记不清的垃圾话,然后盯着所有被拉黑的账号,想自己真是活该,要捞钱就干干脆脆地捞,奢望什么真感情呢? 却一次次在回到自己逼仄的房间,回到他曾涉足和留下痕迹,现在只剩下她一个的地方,不能自已地痛哭出声。 她不明白,可他已经走了。 蒋锦沫浑浑噩噩,她拼命让自己看起来是个正常人,该生活生活,该恋爱恋爱,可是她走不出去,只有她自己明白她被困死在窄小的叁年里,麻木地用重复的24小时填满未来。 所以,罗文锡怎么敢说她洒脱呢? 她一点都不洒脱,她难过得要死。 不是非常紧急的事,罗老爷子不会把罗文锡从聚会现场叫回来,据说叫回来的几个小时后,冉家就出事了,一把手被当场爆头,场面那叫一个血腥,现场立马被封锁调查。 罗文锡因祸得福,但罗家未必好到哪里去。 罗家的产业支柱依旧在老爷子手里,剩下的产业断断续续交给儿女,原本该是欧洲那位挑大梁,结果生日当天本尊被海关扣留,一查,原来是没过药检,心尖宠早就磕了药。 不能犯的禁忌就那么多,这算一个。这么多眼睛盯着,上面只好彻查产业链,这条支线投入过百亿,一旦废除,后果不堪设想,老爷子听说这个消息,直接给气病了,送进了急救室。 如今急需人接手。 可老爷子想来想去,小儿子不成器,二女儿连商界半只脚都没踏进去,大女儿或许合适,可她丈夫实实在在是头财狼,等着分罗家的盘,不得不防,只有罗文锡,他可以,且无后顾之忧。 他太能干了,即使老爷子不喜欢,也不得不承认,他需要这个孩子,他是亡羊补牢的唯一希望。 “嘁。”罗文锡听老爷子讲完,一声哂笑,“不接。” “……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手握东向,已是罗家最器重的控权人,如果接了这条线,几乎等于昭告天下,罗家的继承人是罗文锡,一旦他上手,罗家的主产业链也会慢慢放给他,在这个年纪,罗文锡的成就已领先绝大部分人。 他是有野心的人,这个筹码非常诱人。 罗文锡站在他床边,神色冷峻,声线略哑:“每次都是这样,一旦罗家出了什么烂摊子,就要扔给我收拾,美其名曰是考验,实际就是找个由头把我踹出罗家去……东向不就是那样吗?” 他身子微微前倾,迫人的气场压过来,他早有上位者的成熟。 “要是我没把东向做起来,早不知道被打发到哪里去了。” 四年前,罗文锡毕业没几年,就被调到已经被撤资的东向,罗家对东向已经半放弃,不肯投入一点支持,是罗文锡,没日没夜带着团队,把东向撑了起来。 眼看稍有起色,董事会的人又眼馋地围过来,以利诱之,吞了不知多少肥肉。 “你……”老爷子语塞,正经颜色道,“东向本来就是对你的考验,罗家的孩子都要过这一道坎儿,现在我要放权,你反而不要?” “我不要。” 罗文锡再次拒绝,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你爱找谁找谁。” “你!”老爷子本已急火攻心,实在不能发脾气,对罗文锡的所作所为愤恨无奈,“这不是你的作风,你难道就想做一个东向?” “不好吗?” “……”一时间心念电转,“你不是想做东向,你是想脱离罗家,你大换血是为了单干!” 罗文锡笑起来,依旧云淡风轻:“不好吗?” “你好大的胃口!”老爷子气急败坏,“你可真是我罗家的人!” 罗文锡有点不耐烦:“你把我当过罗家的人吗?爸爸,你可恨我来着。” 罗文锡的妈妈是老爷子的第二任妻子,感情未必多深,家世却雄厚,被罗老爷子坑得血本无归后,饮恨而亡,只留罗文锡一个儿子。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他是老爷子为了往上爬,肮脏手段的遗留产物。 老爷子被噎得无话可说,他这才惊觉,罗文锡早就把他这点细微的情绪看在了眼里,他比谁都看得透彻,都过得孤零零。 “好吧,我说实话,不想接是因为产业在欧洲。”罗文锡拽了拽有些发皱的上衣,直到现在,才有端正又冷凝的神色,“一旦我接手,叁五年都会待在欧洲,回不来的,我做不到,我不能再离开沫沫了。” “沫沫?”老爷子先是茫然,很快大怒,“你敢觊觎你的小妈!” “不是你的。” 他打断他,语调拉长,一字一顿地看着老人:“是我的。不是我觊觎你的女人,是你在抢我的女人。” 寻风流(九)(end) 回家有些急切,怕一切都是梦,直到略带迟疑地推开门,看见蒋锦沫翘着一双白花花的腿在桌子上,才确定梦境成真。 蒋锦沫听见声响,回头朝他招招手,模样清纯可爱。 罗文锡被她逗笑,将她拦腰抱起来,女生连声呼痛,曲着腿抗拒:“你都把我搞出血了,不要来了。” 天知道他早过了热血少年的年纪,怎么还能在床上这么勇猛,而且他昨晚下手真的很重,蒋锦沫被他弄得难受,不敢重蹈覆辙。 “出血了?”罗文锡不知这么严重,微惊,拉开她的腿,“上没上药?” “一点小伤,不要紧。” 终究拧不过他,蒋锦沫别别扭扭地叉开腿,把身下呈现在他面前,羞耻地捂眼睛。 “你让我自己来嘛。” 罗文锡好笑,拿棉签沾了一点药膏,往她细窄滑嫩的甬道里送,清凉的触感让蒋锦沫合拢了腿,齿缝漏出一点呻吟。 她想来羞于表现自己,嫩肉绞得紧,竟将并不粗的棉签咬死在里面,罗文锡试着往外抽,没有成功,不由得往她臀上打了一下,脆生生的响。 蒋锦沫受到惊吓,瞪圆眼睛:“你还欺负我!” “放松点。” 罗文锡在她腿根轻吻,动作越发温柔,好似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连棉签都夹,看来我是没喂饱你。” 蒋锦沫脸色发烫,梨花眉眼透着桃花粉,转过头去放松身体,让他又抹了些药进去,仔细地探索她的深处。 “我……”蒋锦沫难为情,脸颊发烫,“我是不是很难看啊。” 原来担心的是这个?罗文锡哭笑不得,越发想逗弄她,便真的审视起她的下体,指腹摩挲洁白的阴阜,流连忘返,细缝翕张,流出盈盈的湿意。 “沫沫好肥,都流水了。” 蒋锦沫臊得捂住他眼睛,几乎要钻地缝:“别看了,别看了。” 罗文锡笑出声,亲上她的花核:“等你好了,去床上,我慢慢看。” 蒋锦沫如受炙刑,把裙子遮得严实,眼风飞瞥,疏忽一顿。 “你,怎么我之前看的杂书,还在你书架上?” 罗文锡随她看过去,语气淡然:“不然呢?” 他这样随意,反而将蒋锦沫问哽住,两个人的习惯已经渗透到彼此的日常,让她生出一种两个人从没分开过的错觉,好像那些孤单的日子,只是睡了一觉,醒来还能看见对方。 她只是多走了条弯路。 “哦对。”想起这个,蒋锦沫又想起来什么,在自己包里拿出两张支票,又拿出自己的银行卡,笑吟吟地跟他讲自己怎么被威逼利诱,做恶毒女友的,“马上就要过有效期了,我得赶紧把我捞女生涯最后一笔单子提现。” 罗文锡看她将手里的东西来回晃,想说都随你,但目光瞥到那张银行卡,愣了愣,抓住她的手,将银行卡号默念一遍。 “怎么了?” 罗文锡如遭雷劈,惊愕道:“当年的一千两百万,是你打到我账户上的?” 他当然不会忘掉这一千两百万。 四年前,罗家暂停了罗文锡手里的项目,将他提到东向,看笑话似的看他东拼西凑,将自己原本的积蓄填补东向的无底洞。 那时,罗文锡不是少爷,只是负债累累的创业者。 比起打通人脉,积累资源,他最需要的是先还钱,但这是个死循环,好多失眠的夜里,罗文锡都想过放弃东向,做个真正的纨绔子弟,或者干脆一死了之,皆大欢喜。 瞧不见出路的时候,他账户被打入了一千两百万的账款,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他迫切地需要知道是谁在帮他,但对方似乎做了加密处理,只能查到汇款账号,不能查到持有人,他一直以为是哪个大佬善心大发,他早就把这串账号背得滚瓜烂熟。 却是她。 蒋锦沫深知露馅,懊恼地垂下脑袋:“就,听说你快要破产了。” 她并不想提这段历史,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傻到这个地步,明明都分手了,还担心着对方,况且虽然她捞,一千两百万,已经是她那时候所有可以挪用的积蓄了。 也因此,不得不重回捞女行业。 “傻子。”罗文锡抱住她,不住亲吻,手指穿过她浓密的长发,喟叹道,“傻子,都分手了,你就不怕我真的不要你?” “你才傻。”她心酸胀,又要委屈起来,“混蛋,竟然以为我只爱钱。” 困住蒋锦沫四年整的分手理由到底是什么呢? 在无星无月,只有海浪在天空下涨落的游艇上,她声泪俱下地质问他。 罗文锡捂住眼睛,仿佛只要不看,就不会回到尖酸苦涩的四年。 ——可我养不起你了。 他为什么要跟蒋锦沫分手呢?在交往里,不断地被蒋锦沫自己拿“拜金”的人设暗示,就真的以为她的世界金钱最大,丝毫没看出来她的口是心非的罗文锡,在接到千疮百孔的东向时,第一个念头就是,养不起她了。 他那时是个坠入爱河的少年,一腔热忱,轻信蒋锦沫的每一句话。 她不爱他,漫长又好似只有一瞬的恋爱,都是罗文锡自己拿钱砸出来的,他不知道当自己失去资本后,还怎么挽留她。 如何敢向一个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人扒开刺猬皮呢?罗文锡不能在她面前低头,只好陪她一起,营造一场财色交易的恋情。 就只好放她走。 从来没有什么花花公子重回情场,没有什么逢场作戏的对象,没有,都没有,他只剩一段跟蒋锦沫的回忆了。 好疼啊,疼到没有感觉了,罗文锡以为自己终于熬过去了。 然后再次遇到她。 “我也是个傻子。” 罗文锡紧紧搂住她,仿佛只有把她摁进骨头里,才能确信她终于回来。 两个傻子,爱惨对方,又都以为对方不爱自己,撑着那点自尊心,谎称自己也没用心,哪怕打掉牙齿和血吞,也不说一句难过。 罗文锡痛恨她勾搭自己的爸爸,又无比感激她用这个身份出现在他面前。 他们差一点就要错过了。 一点,就是全部。 蒋锦沫闲不住,随手拆了张唱片,是首低沉空灵的北欧民谣,她赤脚踩在他的鞋上,缠他跳一支舞。 罗文锡扶住她纤细的腰,望见她垂下来的睫毛,忍不住道:“沫沫,我以后要脱离罗家,不会像以前那样,可以给你那么多钱了,你介不介意?” 这个问题有意义吗? 蒋锦沫咬他一口,挑高了眉毛,以牙还牙:“我可是差点要当你小妈的人,不知道小罗总介不介意啊?” 罗文锡疏朗地笑起来。 “这算什么?”他贴近她的耳边,笑声纯粹温暖,“在我们家,小妈也能娶。” 外头燃起一片火烧云,朝着海岸线延伸,浓烈殆尽的颜色。 或许依旧在乱,为生计,为利益,但那都是门外的事。 现在的他,于自由疏阔的音符流淌间,与她漫步在温馨的书房,北欧冬季的森林,爱尔兰自由的街头,或是挪威峡湾,抬头就能看见月亮的夜晚。 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风声潇潇,岁月悄悄。 (完) 克莱因蓝(一) “我就是不爱你,哪怕你说是假的。” * “姓名?” “李思郁。” “年龄?” “27,28?反正还没过28岁的生日。” “身高?” “这跟案件有关系吗?” “有关系,我要知道你说真话什么样,才能判断你说假话的反应。” “说真话?这不简单?——这位长官,今天晚上有时间吗?要是没空约饭,你可以直接给我房号,我对你很感兴趣。” 眼前的人仰头盯着李思郁,很轻微地皱了下眉头,有意无意,他往后退了点距离。 “那么,谈谈你昨天下午,都干了些什么吧。” 他们说他是一流的鉴谎大师,心理学的博士,对微表情学研究颇丰,跟国家多个相关机构有合作关系,没有一个人的谎言能逃过他的眼睛。 李思郁不信。 她不信这种因人而异的主观因素可以被个别一些人划分出统一的标准,并且他们还奉为圭臬,当然,她讲不出这些大道理。 她就是,看不惯,这个人,正襟危坐的样子。 现在他坐在她的对面,四面的特制玻璃将他身上纯净的蓝色映得流光溢彩,像温玉被反复打磨,他的下颌正对着袖口,他下半张脸太过赏心悦目。 “你可以收起多余的情绪。” 他说,与别的公职人员一样无情的口吻。 随后拿出手里的档案袋,把监控照片推到她面前,指着上面一抹红色俏丽的背影,她站在江景酒店的317房间外,露出半张侧脸。 “这个人,是你?” 监控照片上,时间显示下午四点,白以宁死的前四十五分钟。 317,白以宁死在了这间房。 李思郁看着看着,笑了,轻佻又随意:“你看我和她像吗?” 她衣着朴素,生活简单,调查报告里没有一点跟奢华沾边的描述,当然和照片妆容精致,一身高定的女子大相径庭。 但他不看照片,只找寻她脸部细微的变化:“你怎么解释你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她好似听了个笑话,“非血缘关系长得相似,会触犯法律吗?” 她面前的男人审视她,然后在照片的背后,随意写了一行字,递到她的面前,黑色中性笔在他修长的指尖转动。 “AU5”划了一道横杠,取而代之的是“AU5+7”。 “这是什么?”李思郁不解,“你在写代码?” “在FACS表情编码系统中,AU5代表惊讶或者愤怒,与AU7配套出现,表明你有恐惧情绪,而且你在控制你的恐惧。” “你的微表情。”他说,“现在你在不屑。” 李思郁当然不屑,这种学院派的古板说辞,吓小孩还差不多。 “所以呢?”她挑高一边的眉毛,冲他挑衅,“这说明什么?” “如果你不是她,那么至少你认识她。”他语气淡淡的,“在见到另一个跟你长相相似的人,你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 李思郁又气又乐:“长官,你还真把教科书当万金油使?得了吧,我不需要按照你预想的剧本走。” 他眉目敛起,似乎想反驳,但目光在照片上掠过,又恢复镇定。 “是吗?”他盯着李思郁,“看着我,是你杀了白以宁吗?” 问句直扫进她的眼睛。 李思郁似乎僵了僵,她漫不经心地勾唇角:“不是。” “……” 他客气地摆出假笑,似乎在嘲弄她:“你太不擅长撒谎了。” “那又怎样,你要把我捉走吗?”李思郁敲敲桌面,并不怕他,“因为我看到照片没有惊讶?” 她凑近他,光明正大,气焰嚣张:“我没有杀白以宁,我,没有杀。” 他被迫微微仰起头,与她四目相对,针尖麦芒,一个虚张声势,一个眸溅冷光。 胜负已分。 但他没有拆穿她,相反,他十分认同她的话:“我的确只能放你走。” 他一改之前的咄咄逼人,低着头,把东西重新放回档案袋:“我的询问结束了,李小姐。” 李思郁嗤笑一声,站起来就走。 “哦,对了。”他添上一句,朝她转头,稍抬下巴,“如果真的对我感兴趣,李小姐,我进门就说过,我叫江燃,不叫长官。” 李思郁穿行过窄长的走廊,高跟鞋与地板摩擦发出哒哒的声响,在一众制服人员里显得格格不入,但没有人抬眼看她。 这个穿着最普通的衬衫和牛仔裤的女生毫无出色的地方,她那张细看才能发现漂亮的脸蛋,在素面朝天里黯淡无光。 她拐过转角,踩上铺着红色地毯的楼梯,短暂一停。 红是玫瑰绽放,红是朝阳东升。 红是血,红是粘稠,红是无人生还。 李思郁缓缓伸出手,掌心向下,做了个捏的姿势,就着姿势一路滑下去,倏忽,化指为爪,下按,又狠绝地提起。 仿佛在找寻一个人的喉管,掐住,重重按断。 然后,一条命就没了。 两个小时后,这个不着粉黛的背影,出现在环源市一家规模不大,瞧着却很热闹的酒吧里,她冲着前台说了什么,巧笑嫣然地往二楼去。 监控里,毫无特色的女生拿房卡推开最里间的门。 她没有再出来。 取而代之的,一双白如凝脂的手拉开了房门。 艳丽浓郁的红色占据了大部分的画面,女人散着波浪卷发,五官好像泼上了色彩鲜明的油画。 她朝着外厅走去,那里有人招呼她:“思郁,怎么才来?” 克莱因蓝(二) 李思郁把包放在椅子上,抱怨道:“给监控逮着个影子,好不容易才脱身。” “你倒是真懒了,看回头怎么交代。” 说话的是一个长发男性,充当今夜的荷官,他穿着服帖的黑白色燕尾服,一边给李思郁递牌,一边见缝插针地调侃她。 “解决了不就好了,反正人是死了。” 她对面的女人和她差不多年纪,明眸皓齿,清丽甜美,人却是张扬,夹着张扑克牌叼在嘴里,冲李思郁笑道:“白家的死了,冉家也快了吧。” “怎么?”李思郁新奇道,“你没接冉家的单?” “Sheila不在,我也不知道。” 她哼笑一声,懒洋洋地撒了一堆筹码,圆形的彩色硬币跳出清脆的响声。 “管他呢,别人火拼,我们只是拿钱办事。” 李思郁只是个杀手,跟眼前的田甜一样,是这届厮杀出来,唯二活着的杀手。 现在她们是同事。 但曾经,在昏暗的连光都难捕捉的铁笼里,她们都背负着不知多少条人命,踩着尸体浴血而战,杀到遍体鳞伤,杀到最后一口气。 只有杀了别人,才能活。 可惜李思郁终究上场太早,体力透支,被田甜掐着脖子压制在地上,无力地盯着她用早就被刺穿的手,将刀尖送至她眼球一毫米前。 田甜说:“别怪我,你命不好。” 她这话说早了,李思郁命好,Sheila叫停了角斗现场,把她们都留下了。 此后,刀口舔血,命悬一线,就是常态。 李思郁猫着腰,将自己两张暗牌掀起一个角,托起下巴唉声叹气:“牌不好,没劲。” 荷官笑她:“又装上了。” 李思郁不答,别别扭扭,拿了个最小的。 田甜可见不得这场面:“吝啬鬼,你又压着不肯放手!” “白家单子的报酬还没到手呢,我哪有你这么大方。”李思郁娇嗔,手又落回桌面,敲着桌边,“Sheila但凡野心大点,环源市也不止这个店面,可人家就想搞钱,我能说什么?” 田甜骂她找借口,赢了毫无成就感的一局,又与她新开一局,警告她再畏畏缩缩就拿刀削她脸。 李思郁哎哟哎哟地求饶:“姐姐饶命,我可要靠脸吃饭呢。” 若不是白以宁色欲熏心,她还真不一定让他放松警惕,一击毙命。 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筹码,隐约听着楼下聒噪,荷官透过暗黄色的落地窗看过去。 “思郁,你招了条小尾巴。” 李思郁其实有些预感的。 江燃行为奇怪,先步步紧逼,又放任不管。 他不知自己多显眼,在灯红酒绿的销魂窟,他穿着那身鲜活纯粹的蓝色西装,但这并不是最抓眼的,他眉目清俊,气质却周正肃然,他哪里隐藏得住。 很快,前台有人出来与他交涉。 “好一个标致的帅哥。”田甜在边上悠哉悠哉,“思郁,这就是让你好不容易脱身的那个?” 思郁身子不动,只歪过头看,她隔着一层沉厚的黄色,好似他的冷冽被晕染了人间烟火。 “耗子窝进了只猫。” 她不咸不淡地说,原本还有些懒散的脊背,如钢板般的直。 “是个帅哥,这么死了,忒可惜。”田甜说着可惜,却全然是看好戏的表情,“思郁,这不是你的拿手好戏?” 荷官拱火:“这要是思郁出手,说不定能开一把监察保护伞。” 李思郁嘁了声:“不过是个假专家罢了。” 她这样说着,眼珠却不动,依旧看江燃,他不慌不乱,从容自得,仿佛看不到危险。 田甜看她目不转睛,心中有数,不嫌事大地跟荷官打赌:“你猜猎物几天上钩,七天,一百万够不够?” “思郁的喜欢坚持不了这么长时间。” 杀手没心,流连花丛,不过游戏人间。 即使如此,荷官还是觉得有趣:“叁天,本垒,我跟你。” 李思郁不以为意,依旧看戏,余光却捕捉到酒店门前围住几个黑影子,她笑容陡然消失。 田甜没发现,算着筹码:“思郁,不来一把?” 哗啦一声,李思郁将所有筹码尽数推出,站起来。 “一个小时,All in。” 没有什么可调查的了,这不是普通酒吧,来的也不是普通人。 这个酒吧的背后所有人是谁?并不是通吃黑白的冉家,更不是刚死了老大的毒枭白家,更像是一个或者多个地下组织的内部消遣。 钓的还是条大鱼。 江燃不动声色:“总不至于连人都不找,就起杀心吧?” 被戳中心思的老板神色更加阴戾:“你只说来找人,又不说来找谁,我们这可不欢迎你。” “伦哥,人是我的。” 江燃看向笑意盈然的女人,她穿着一身瑰丽的红色抹胸裙,优雅地站在楼梯口,眉眼间的明艳在妆容点缀下美得不可方物。 绝对,绝对不是几个小时前,说自己平平无奇的人。 但怎么不会是呢? 她演技拙劣,并不知道在扮演一个被生活折磨的平庸女生时,要收敛她丰腴艳丽的神采。她亮得晃人。 李思郁缓缓走下台阶,细高跟鞋踩得熟练又自信。 “你怎么不给我说一声?”她亲热地挽着他的臂弯,有些责怪似的轻打他一下,又转头对老板说,“不好意思,我新交的男朋友,不懂事,我这就带他上去。” “是你男朋友?” 老板抱着肩膀倚在吧台前,半信半疑地斜着眼笑:“思郁,这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好容易才带回来一个男朋友来,倒是稀奇。” 他话语藏着警告,在一众带着防备与探寻的目光里,看向始终没有说话的江燃,他需要他表态。 江燃半阖着眼,慢慢地重复:“思郁。” 像突然按下电子琴的琴键。 思郁心重重一跳,直道他不是什么心理学博士吗,连场面多剑拔弩张都看不出来,但凡他今日敢说错一个字,他们两个谁也别想脱身。 她面上带笑,心里却发虚,正恼自己怎么出来搅浑水时,却感觉江燃把她手拿开了。 然后无比自然地,揽住她的腰,指尖内扣,锢得极紧。 “是我误会你了。”他说,眼睛像黑夜亮起的灯火,在她唇上轻轻一啄,“以后约会地点都你来定,别来男人这么多的地方,嗯?” 李思郁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他的亲吻这么廉价吗? 只好咬牙切齿地回亲一下:“回去再跟你吵。” 老板虽仍在狐疑,但毕竟是李思郁要保的人,不敢造次,于是好商好量地与她客套两句,将周围的人哄散了。 江燃被动地跟着李思郁往楼上走,正要回头看门口那群人,冷不丁听李思郁开口:“别回头。” “那些是私人雇佣兵,要是让他们发现你不对劲,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克莱因蓝(三) 李思郁把他带到最里面的包间,这是她的专属休息室,江燃看着扔在沙发上的衬衫和牛仔裤,冷笑一声:“果然是你,李思郁。” 李思郁不承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去掰他搂着腰的手,反而被他猛地拉进怀里,黑白分明的眼睛略略一扫,仿佛审讯犯人:“询问室还留着你的指纹,要不我们回去做对比?” 李思郁装不下去,自暴自弃地瞪她:“又怎样,我是李思郁,能说明什么?” 江燃问:“外面是些什么人?” “这跟你无关。” 江燃哦了声,不反驳,只盯着李思郁笑。 他脸部都是直挺挺的线条,有种硬朗的帅气,可瞳仁清亮,做这种假笑,唇角虽略微翘着,毫无变化的眼睛却有诛心的冷,好似你什么都没说,就已经被看透。 他擅长这种笑,李思郁可受不了这无形的压迫,她宁愿他毫无感情的威胁她。 “你坐一会儿就走,我这里可……”她从他怀里脱出来,要去转门把手,但转到一半,她周身一滞,不动声色地转回来,“可不适合小情侣约会,外面有监控。” 江燃见她主动抱住自己的脖子:“你……” “闭嘴,外面有人。”杀手的直觉超乎寻常地的敏锐,“他们还是不信你。” 她的表情冷肃,凝重,鸦睫密密下垂,再一次颠覆江燃的认知。 他忍不住抬起她的下巴,指腹在她下颌摩挲。 李思郁躲他,又躲不掉,她怀疑自己退功了:“你干嘛?” 江燃质问的话压在舌底,转了几转,他凑近她,几乎要吻上她的唇,他问:“这里怎么不适合约会了?” 李思郁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他:“你想知道?” 她把他领带从衣服里拽出来,目光下扫,又落在他温润的唇瓣上,似在与他调情:“趁我对你还有点新鲜感,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他应该退缩,他分明清楚现在处境不妙。 但他并不像他的职业,庄重严肃,或者说他恰恰要反着来,有点戏谑地调侃:“我哪里多管闲事了,思郁,我可是你的男朋友。” “男朋友”叁个字,咬得极重,声调略略提高,是但凡隔音差一点,外面的人都能听清楚的程度。 李思郁被他作古正经却胡说八道的言论气到,又想起来刚刚一掷千金的豪气,此刻真是半点恻隐之心也无。 便这样仰视他,古古怪怪地笑起来:“男朋友是吧?” 她把他推到沙发上,坐下:“那就做点男女朋友的事。” 江燃着实没想到她这么大胆,眼见她坐在他腰上,竟先鬼迷心窍地扶住她的腰肢。 她衣服的布料质感极好,她身材亦是婀娜,并不是大家都喜爱的柳条似的干瘦,却像朵丰腴的赵粉,于花叶间绽出自成一派的疏狂与张弛。 现在这朵绚丽多姿的赵粉正贴着他的侧脸,与他耳鬓厮磨:“江博士,你硬了。” 任是见多识广如江燃,也被她的直白戳得窘迫。 “下来。” 却是冰块燃在火焰上,滴着欲念的水珠。 李思郁就笑了,腰身下移,饱满的窄缝隔着西装裤,自他勃起的形状来回磨,缓慢又煎熬。 她手摸上,故作惊讶:“你好大。” 江燃又气又羞,心道她真是厚脸皮,截住她乱动的手,稳一稳情绪,声音立马干冷下来:“我让你下去。” 她虽是个女人,单纯论力量也不是江燃的对手,这时候她也是傻了,半点没想要把杀手练的技巧使出来,只软言哄着他:“别这样。” 她俯下身子,放轻声音:“我刚刚还下了一场豪赌,说要将江博士这朵高岭之花摘下来呢,你在我身上爽一爽,我还有钱拿,何乐不为?”又笑眯眯地亲他,“要不钱分你一半?” 倒是亏得很,不过看来他器大的份上,勉强退一步。 江燃看她软绵绵地伏在他身上,像只猫在他怀里撒欢,心里却是越来越冷静,哪怕身体上依旧还在为她着迷,声音却渐渐凝固:“你想得真简单。” “如果我跟你发生了性关系,将来在法庭上我提供的证词就失去公信力,这么亏的生意我才不做。” 某些词语尖锐如雷鸣,李思郁表情剧变,甚至有些战栗,她坐直身子,紧紧盯着他:“你要把我送进去?” 江燃说:“我有我的职责。” 果然不该心软! 李思郁眼神瞬冷,狠狠一咬唇,电光火石间,藏于发间的尖针已经抵上男人的动脉,稍稍用力便可刺破:“我让你不要多管闲事了,你非要狗拿耗子——” “思郁。” 比起她的炸毛,江燃反而毫无畏惧,他任由那根尖细的凶器威胁大动脉,正色道:“要我跟你谈谈利弊吗,重案组外援专家被刺杀在这里,你猜这家酒吧会不会被调查?” 李思郁被他这句话夹到两难处,愤恨地凝视他,仿佛要在他身上烧个洞。 “还有……你真的会想杀我吗?” 江燃握住他的手腕,丰盈的皮肉在他掌心乖伏,倒让他心莫名一软。 李思郁被他这么一问,心里轻轻晃了一下。 他很棘手,但李思郁不想杀人。 江燃确实太麻烦了,可她还没有狠到随便杀害目标之外的人物,可见她还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 “可你依旧会查。” 李思郁已经看穿了他的本性,他可能表面摸不透,但骨子里却是一个走在正道且极为固执的家伙,他自成一套原则,且愿意为这原则打碎自己,像江燃这样的人,不是善之大成的英雄,就是堕进地狱的撒旦。 这样的人不斩草除根,必成祸患。 “对,我会查。”他笑起来,“所以你得看好我啊,小女朋友。” 克莱因蓝(四) “这是九年前,国安局副部长被袭击的录像,注意看,在凶手拿枪之前。” 江燃站在讲台前,对着几十个神色认真,整装待发的安保人员,放大了凶手的面部表情。 “这个表情,眉头紧锁,眼周绷紧,嘴唇收缩,这是个典型的微表情。” 他又举了几个例子,将照片罗列在一起:“如果你在某一个人脸上看到这种表情,那么他正打算袭击他人,哦,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人脸上有44块肌肉,但是有一些肌肉无法通过意识控制,所以不管凶手来自哪个国家,接受过哪种文化,微表情都是共通的。” 他演讲的尾音一顿,目光自济济一堂的听众飘过去,看向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的李思郁,她现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红裙妖冶,风姿摇曳。 连装都不装了。 李思郁察觉到他的扫视,她才不管什么微表情,光明正大地学图片上杀气腾腾的神色,近乎挑衅地告诉江燃自己的目的。 “……” 江燃淡淡移开目光,真是奇怪,他没有揭穿她。 房间不太大,但隔音良好,这里是冉家的地盘。 白家祸不单行,头目惨死,毒品被查,如今冉家一家独大,有白道保护伞,很难大厦将倾,反而新开了一家产业园,这样有政治倾向的动作,免不了四方贺喜,来一场觥筹交错的宴会。 如今人都来齐了,冉家却突然接到消息,说会有人袭击。 袭击谁?不知道。还开不开?当然要开,出尔反尔,冉家要得罪多少人。 只能雇佣更多的专业人士,里里外外建立起密不透风的防护网,江燃作为心理学专家,临危受命,教所有的保镖如何更快地从面部表情识别危险分子,防患于未然。 而真正的危险源,李思郁小姐,早已拿出邀请函,做了宴会的上宾。 她不知道为什么冉家的单子要交给她,但Sheila说:“买家指定,一定要你完成这个单子。” 这不是让人高兴的赞扬,相反,手上沾越多的血,只会让李思郁更自厌。 但……谁透漏的消息? 李思郁暂时没有头绪,当然不是她的同伙,但直觉告诉她也不是江燃,他不屑于这种小把戏,那就没必要针对他,专心做任务就好。 地理位置牢记于心,现在要等着目标人物出场。 李思郁没事干,歪在门外听江燃头头是道的演讲,他身上的蓝过于纯粹,像是俯瞰一望无垠的深海,连窗外的光都要退避叁舍,他有蛰伏在深海下的锋芒。 背后响起掌声,传说中坐镇冉家的主事人缓缓走进来,他是个瘦小却眼神犀利的老人,后面还跟着他的儿子和孙子。 他说了些拜托大家的客套话,又转而请江燃单独谈话,江燃瞥了眼李思郁,被善于察言观色的老人捕捉到,他不记得李思郁是哪家的商贾贵族,但多留了个心眼,委婉地问及两个人关系。 江燃看出他的打算:“是我女友,小情侣的下意识,您别放心上。” 这个借口极好用,或者说他们确实因此被捆绑在了一起,李思郁还是心软了,在两方都在怀疑和调查彼此的时候,装模作样地跟对方装情侣约会了几次,不提白以宁,聊得还算愉快。 就是别说七天了,十七天也没能把对方睡到手,烦人。 唯一的好处就是,赌注作废,谁也没讨到好处。 江燃走出来,手里握了一堆素材,他穿过两排座椅中间狭长的走廊,角度原因,并无阳光施舍,他独自行过漫长的阴影。 李思郁站在灼热的明亮下,百般聊赖地等他。 江燃愣了一下:“你在等我?” “不是你要找我吗?”他那个眼神分明是有话要说,不是因为了解微表情,是李思郁开始了解他,“你有话对我说?” 江燃觉得有趣,她竟会看懂他。 “嗯,有话。” 他边说边出了门,李思郁紧跟其后,狐疑地问:“你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你希望我说什么?”江燃回头,狭促地眨眨眼,“要我说,你们不用调查了,凶手我已经找到了?” 李思郁有点慌张,心虚又嘴硬:“那你可真是未卜先知,有证据吗?” “什么证据?” 但凡李思郁咬死不是她杀了白以宁,重案组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因为没有证据链,一如重案组之前接过来的凶杀案。但几个被害人被杀的手段相似,明显是一个或者一组人干的,所以江燃早就知道她有同伙。 他不说,不代表他不明白。 他敢这么问,李思郁直觉就是被捉住了尾巴,她下手一向干脆,连个指纹都不会留下来,江燃能查到什么? 想到这,她骤然有了自信:“那你要跟我说什么?” 江燃眼睫垂下,带着李思郁走出大厅,宴会正进行最后的调整,奢华的金色倨傲地盘踞在天花板上,顺着雕龙画柱,融化在瓷砖表面,远处的保镖正守在门前,对来往人员检查。 “你身上没带什么利器吧?” 他的目光从她浓密的盘发间略过,发现头饰都是流苏样的金属,倒是聪明。 李思郁不答:“你猜猜看?” 他不用猜,他看见了她的表情。 江燃眼睛带了点笑意:“那正好,去约会。” 他是怎么说出来这句话的? 李思郁不可思议,却无比自然地跟着他往外走。 庄园盘踞于半山腰处,离了人潮喧闹处,正是一片盎然的绿色,灌木茂盛,花树挺俊,沿着山径小路往远处看,隐约窥见缥缈的连绵群山,云雾在烈阳下游弋如烟尘。 李思郁心情大好,没再否认江燃应付客人的男女朋友说辞,她不是来这享乐的,当然越不引起注意越好,客套话全是江燃的活。 再走过一段距离,快走到后山,连客人都不见了,江燃才停下来,背对朝阳,唤李思郁的名字。 “你要问什么?” 江燃把手里其中一个文件夹递给她,示意她打开。 李思郁看见里面的照片,咯噔一下,脸色越发难看,全是之前暗杀目标的凶杀现场,死相惨烈,鲜血似乎要化作利刃,刺破她的眼球。 她猛地合上:“你给我看这个,什么意思。” “这里面,你杀了几个?” 李思郁冷笑一声:“我一个也没杀。” 但江燃心中有数,她表情掺杂着愧疚,良知在折磨她。 “思郁。”他轻轻叹口气,“这些全是我们重案组接过来的案子,现在已经被合并为重大案件,十几条人命都出自一个组织的手笔,可想而知,你们以后只会越来越暴露在警察的调查下。” 他撩了眼皮:“我并不想策反你,至少从现在开始。” 李思郁当然明白他的话,他是警察,而她是阴沟里的老鼠,对立的关系就像一百八十度的鸿沟,横戈在两人面前,谁也别想跨过去。 就算江燃不说,李思郁也知道自己下场好不到哪里去,但她没空理别人的苦衷,她需要足够自私。 足够自私,才能活下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以防隔墙有耳或者江燃带了录音设备,李思郁依旧咬死自己的说法,“如果你想调查我,劝你别白费功夫。” 她不擅长撒谎,或者不擅长被审讯,她的训练生涯里不包括这个项目,一旦身份暴露,她会立马被Sheila处决,她只能不承认。 江燃长久地凝视她,好似过了一个世纪。 “其实重案组已经把你的身份调查透了,确实没有问题。”江燃举起另一份档案袋,“但我,我不关心是不是你,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 他那是什么语气?他看起来竟然像在同情她。 “你的档案,十叁岁前后,是全然不一样的人生方向,那一年,环源市出了个大案子,或者说全国出了个大案子,各地在一个月内都断断续续有少女失踪,一开始我们以为是拐卖案。” “后来发现不是,作案者的目标很明确,十到十四岁的少女,模样在清秀以上,最重要的是,都有练武或者拳击的底子,失踪了至少二十个,但仅仅就那一个月,之后再也没有消息了。” “这个案子至今没有破,但我翻出来了,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那一年,你的父母因为你的失踪报案了。”江燃将文件摊开送到她的手边,陈旧的笔录跃然纸上,“我们还留着案底,你曾经获得过全国武术少年组的冠军,所以你是那二十个之一吗,思郁?” 克莱因蓝(五) 今天阳光太烈了,李思郁想,晒得她说不出话来。 她怔怔看着档案袋上整齐划一的黑色字迹,努力想要辨别上面的字迹,但它们越看越模糊,像一团水墨似的,在纸张上洇开。 “……” 李思郁怕自己哭,“啪”的一声合上档案,冷冷地盯着江燃,那翻涌的情绪很快从她脸上褪下去,好似演练过千百遍。 江燃就知道撬不开她的嘴,并不是她不想说,而是有什么其他的东西扼住她的喉咙,他隐约猜出来。 “你去看过他们?” 或许只是角落里偷偷摸摸的一眼。 “所以他们不知道你还活着。” “你敢告诉他们!”李思郁最听不得这句话的暗示,哑着嗓子,狼一样,“你敢说,我就敢杀了你。” 一个字都不是假的。 江燃敛了表情,正色道:“其他人呢?那些女生也像你一样,被训练成了杀人机器?” 杀人机器,真是贴切的形容词。 李思郁把他推远,移开目光,并不说话。 江燃无奈:“思郁。” 李思郁被他叫得心生愤懑,咬牙切齿瞪他,自唇齿溢出自嘲又自厌的的森然:“江博士,你真的想知道吗?你真的想知道那几年我们都经历了什么吗?你真的,要问她们在哪儿吗?” 远不止二十个,记忆里好似全是她们的身影,摩肩擦踵,密密麻麻。 现在呢? 现在一个就站在江燃面前,一个正在杀人,剩下的全都死了。 但李思郁从没梦到过她们,一次也没有,好像她们也不愿苛责当年瘦弱的同伴,或是她们连苛责都不屑。 谁都想活,谁都没得偿所愿。 一枪爆头。 李思郁皱着眉头看着地上的尸体,老爷子眼睛睁得大大的,鲜血迸溅到墙面,留下一道道狰狞的艳红。 她正要走,眼角倏忽闪过一个黑影,李思郁警铃大作,抬腿去挡,对方却抓住她的肩头,把她往墙角撞。 对方显然是个练家子,但不及李思郁作为杀手最擅长的闪避,灵活地躲过杀招,旋身反扑,摁住对方的后颈,脊髓第二小节,一旦弄断,立即窒息而死。 然而,俯仰之间,她看清对方的脸—— 一刹那的震惊已经足够,那人把注射器扎进李思郁的皮肤,药液在毛细血管流窜,让李思郁痛哼一声。 “别怕,是好东西。”他笑起来,“得留你一晚上。” 李思郁顾不得细想,爆炸的的信息量让她处理不过来,她只能凭本能圈住脚下一块凸起的骨头,狠狠一踩,在他闷哼松手的间隙跳窗而出。 叁楼的高度足够致命,好在攀岩绳给了缓冲,李思郁踉跄地站起来,只觉得脑子一团浆糊,不仅如此,小腹也涌起阵阵热意。 去他的,下叁滥。 她趁着最后的意识清理痕迹,翻回自己房间,拔掉注射器,倒在床上捂着小腹,翻腾的滚烫很快爬上了大脑神经,李思郁不得不蜷缩起身子,即使如此,冷和热的交替也让她不停打颤。 她跌跌撞撞跑向卫生间,试图用冷水泼醒自己,然镜子依旧是一张烫红到花色靡丽的脸,眼神迷离,嘴唇似能滴血。 这样不是办法,李思郁不是第一次中这药。 她深吸一口气,狠狠掐了大腿一把,疼痛让她稍稍清醒,她去摸手机,发现没有江燃的联系方式,只要头疼欲裂地回想他的房间号,好像是在同一层。 她跌跌撞撞往外走。 算了,遇到谁都行,当被狗咬了。 江燃把人捞进怀里,红色在他怀里乱动,背后的蝴蝶结缠上他的手指,江燃认得,这红是勃艮第红,醇厚悠远。 原本是要找她套消息的,现在不行了。 他把快要下楼的李思郁拉回来,莽撞下去肯定要被一群安保围堵,但李思郁如今的模样…… 江燃抬起她的下巴,一张熟透了的牡丹花,坠着娇滴滴的泪。 如今这模样,下去是要给那些男人干个爽利吗? 江燃心里窜出无法抑制的怒意,他几乎要咬破唇,攥着她的手腕强硬地拽回自己的房间,把人扔到床上,李思郁陷入柔软的被褥中,微凉稍稍缓解瘙痒,但很快又把床滚得一团糟。 “好热……”她去寻人,“好热……有人吗……” 江燃气恼地拦住她扭动的腰,即使明白她是被下药了意识不清,依旧压着声音恶狠狠地问:“找不到人就可以随便给人干吗?” 李思郁皱着眉头,往江燃怀里钻,顶着胯去找他腿间沉睡的性器。 江燃偏不如她所愿,把她推开:“说啊,中了药还要乱跑,你想给谁操?” 烦死了,谁这么能叽喳。 李思郁老是被推搡,本就焦躁灼热的身体越发难耐,模模糊糊摸出个男人的影子来,不知为什么,觉得应该是江燃,那就还好,那就太好了,她几乎是很开心地吻上江燃的唇。 江燃被她的主动打了个猝不及防,小心地应对她的热吻。 李思郁夹住他的腰,感觉出江燃已经勃起,沉甸甸的顶在她腿根处,红色的裙子遮住了淫荡的春色,她笑吟吟地亲他脸:“要不要看我的小穴,是粉色的。” 她是不是太浪了点? 江燃盯着她的脸,她的表情毫不掩饰,江燃痛恨她这样放得开,但他只是细密地与她接吻,抬手将她侧面的拉链拉开,借着月光,两团白弹跳出来。 她看不见他的燥,她还要把乳往上送。 李思郁被他揉得直流水,黏答答地蹭他,江燃亲得她浑身酥麻,情欲熏得她口干舌燥,想不出什么招人干的荤话,手从他胸前掠过,隔着裤子揉他的鼓囊囊。 她只想被伺候,她顾不上照料别人,不过他是江燃,李思郁怕他又要冷着脸说些扫兴的话,耐着热意讨好他。 他身上的蓝晃眼,匍匐在一身红裙下,鲜明的色差。 可江燃似乎不满意,他咬上嫩红的乳尖,教李思郁呼痛了下,蹙眉嗔道:“你会不会前戏啊!” 江燃要讽她,一夜情还这么多要求,就见她上下唇一碰,清楚地说出了“江燃”两个字。 “你咬得好痛。”她媚眼横波,楚楚柔情,“江燃,你欺负人。” 江燃微怔,确认她脸色潮红,眼神迷离惝恍,并不是清明模样,忍不住追问:“你知道我是谁?” 李思郁却又不答了,胡乱将裙摆一拉,并着内裤,一丝不挂地抱住他:“我受不了……你进来……你看我好湿……” 江燃被她亲得呼吸全乱,好不容易才把粘人的小妖精扯下来,盯着她湿漉漉的眼眸,一边将她往床上压,一边低声诱着她:“我是谁?思郁,你看看你眼前的人是谁?” “……江燃。” 原本八九分的猜测,看见他身上琉璃般纯透的蓝色再不疑有他,只有江燃那个老古董穿克莱因蓝,能穿出明与暗的微妙拉扯。 腿弯蹭着他的腰腹,李思郁勾着他的手指往自己濡湿的穴缝送,怕他不愿意,软着嗓子撩拨他。 “江燃,救救我……”手指破开入口,呻吟仿佛拉丝,“救救我……” 她身上的男人沉默一会儿,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水液淋漓的腔道,将李思郁顶得腰肢酥软。 江燃喟叹一声:“思郁,你才应该救救我。” 克莱因蓝(六) 江燃很讨厌李思郁。 至少李思郁这样觉得,他就应该讨厌她啊,她是杀手,这一副可怜模样是怎么回事? 李思郁来不及想这些,她躺在江燃身下,被烈性药物熏得神志尽失,她水流得多,把江燃的西装蹭的一片乱糟糟的深色,被他控住乱动的腰,难耐地哼唧唧。 他好似恼了,声音沉下去,黑漆漆的海起了潮:“不是要给我看穴吗,自己掰开。” 天,这话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吗?江燃会这么说? 李思郁陷在云端间,软绵绵寻不到实处,索性抛去杂思,乖乖地弯起腿,将腿间桃源缝往外扒,殷红的软肉垂在两侧,倒与她烧红的脸色遥相呼应。 两指还卡在内壁里,被里面水淋淋的软肉争先恐后地咬,江燃拇指揉弄露出来的小小嫩核,笑了声:“真是粉的。” 李思郁浪叫一声,全身都因为刺激蜷缩起来。 情欲越发煎熬,李思郁忍无可忍,仰着头轻吻他,不住哀求道:“我真的好难受……进来,求求了……进来,怎么都行……” “怎么都行?” 江燃快要被她气笑,卡在她细长的腿间,就着湿滑入进去。 李思郁呻吟拉长了调,仿佛从云间落到地上,被填满的感觉充实了她。 “那你就别怪我。” 他略略退一点,然后不管不顾地撞到底,茎身擦着柔软的腔道,每一处都因为性交而欢呼雀跃,他力道已经足够大,可竟还能更重,一下比一下凶蛮,在窄穴里深猛有力地蹂躏。 李思郁脑中顿时空白,过度压抑的情欲触底反弹,在她身体里爆出滚烫的花,她哪里都是舒爽,然舒爽又混着一点诡秘的疼痛,好似越往下越要滑到深不见底的渊。 她开始还让江燃快一点,狠一点,现在反而害怕,夹着粗长的性器,哄着江燃轻一点,慢一点,期颐他早早泄出来。 江燃抱住她:“晚了。” 她身体瘫软如泥,肆意揉弄,小穴亦是软烂,全身上下唯体内一根还是硬的,李思郁在他身下低声呻吟,淫液涌个不停,反而让男人越搞越爽。 到了后来,几乎是哭出来:“太大了,小穴要坏掉了……” 过了太久,李思郁错觉东方即白,才在高潮把他绞射,她腿根都是抖的,春潮渐缓,试图理解现在是什么情况。 但江燃懒洋洋地揽住她,并没有退出来,捧着她的脸与她热吻,舌尖卷吮,一双手握住沉甸甸的胸脯,随意玩弄。 李思郁心中警铃大作,她想说可以了吧,但刚撑起身子就昏昏沉沉,热意正盛,险些重新摔回床上。 这破药,显然一次不够。 好在李思郁还能思考,虽然现在更好的办法是缠着江燃再来一次,但江燃这个持久力,再来一次且不说受不受得住,备受时间折磨是一定的。 于是打算好聚好散,李思郁垂眸想着借口,却被迫与江燃对视,该死的鉴谎专家,在床上都要窥视她的想法:“用完就走?” “别那样看我。” 李思郁没办法说谎,她讨厌江燃无时无刻不观察她,让她有身为犯人的不适感。 交流需要说谎,而江燃是那个总是寻找实话的人。 江燃在她肩头咬一口,齿尖几乎要刺破皮肤,引得李思郁呼痛。 “你不是说了吗,怎样都行。”他从背后把她抱起来,性器抽出一点,肆无忌惮地撞回去,重重地咬字,“是你先招我的,思郁,是你先。” “啊!” 李思郁惊叫一声,原本就软的身子气力全失。 漫长的鞭挞又开始了,江燃把她抱到落地窗边,不住地吻她,上下的力道都极狠, 洁白的脊背印着深浅不一的齿痕,穴口更是乱七八糟,狰狞湿滑,先前射进去的白浊随着插弄挤在入口,淫靡绯艳。 “江燃,你轻点……”断断续续的低泣间或露出字句,“要烂了,真的烂了……” 硕大毫不停息,他甚至喜欢这个求饶。 “那就把你插烂好了。” 下腹传来的快感近乎灭顶,映在落地窗的模糊影子一刹那端正清隽,一刹那又淫邪乖谬,他越来越不像李思郁眼中的江燃,但他的确越来越接近真正的江燃。 李思郁手搭在窗边,短促地嘤咛。 她绝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诱人,身无长物,只一身皱巴巴的红裙溅射白点,贴在她的腰间,女生每一寸肌肤都雪白,都滑嫩,都沁着薄薄的汗渍,而俏脸娇艳欲滴,尽态极妍,像开到极致的牡丹。 牡丹翘着臀,好似要躲,好似又在迎合。 温暖紧致的腔道里溢出白色粘稠物,李思郁支离破碎的说不要,她不知第几次在狂暴的操弄里高潮,她快到崩溃的边缘:“够了,够了,会怀孕的……” “那不更好?”江燃吻着她,说出的话色情极了,“被我干大肚子,然后大着肚子还要被我干,穴都烂了还勾引我,你是不是欠操?” ……李思郁要是早知道江燃在床上这德行,万万不敢招惹他。 可她这时也在混沌的快乐里失了判断力,不仅缠着他要亲,还委屈地质问他:“我凭什么给你干大肚子,你只想着抓我。” 他果然再次内射,汁液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她腿间一堆狼藉。 要不是任务所需,李思郁要一直服用避孕药,她真的会杀了江燃。 江燃失控地撬开她的唇齿,卷住她的舌头纠缠,勾勒她的形状,吸得她无法呼吸,拼命地咬他,快咬出血才挣出来:“江燃!” “那我要是不抓你了呢?” 他表情有点纠结,明显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才能说出这句话。 可语气是认真的:“我不抓你了,你乖乖给我干一辈子。” 这是什么奇怪的说辞? 但李思郁没有笑,她一双泪濛濛的眼睛,看着他,瞳仁流转,细碎的星光在其闪烁。 她问:“江燃,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江燃垂下眸,沉默着,许久才在喉间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真的是这样?李思郁很震惊,因为她一点都没有看出来,不是她迟钝,相反,李思郁对男性的好感捕捉很敏锐,有时她需要拿这点做任务的切入口。 但江燃……的的确确,李思郁完全看不到他的心动。 她觉得荒唐,又觉得暖:“你是什么时候……” 江燃打断她,凝重道:“你为什么会中药?” 李思郁换了身衣服,趁着老爷子的尸体还没被发现,溜出宴会大厅,虽然腿依旧酸,现如今争分夺秒,顾不上身体的异样。 她跟江燃说了两句话,一句是:“人不是我杀的。” 另一句是:“白以宁没死。” 李思郁眼睁睁看着白以宁没了呼吸,尸检报告都已经出来,白以宁早就被法医剖了个遍,但李思郁就是确认,那个人就是白以宁。 但他为什么活着,又为什么会针对自己的目标? 李思郁就是个杀手,她拿钱办事,至于是谁出的钱,这要问Sheila,她才是真正建起杀手组织的人。 但酒吧已经变了一个模样。 遍地横尸,Sheila雇佣的来自各地,连她和田甜都招架不住的雇佣兵,在她脚边,个个死不瞑目。 克莱因蓝(七) 李思郁换了身衣服,趁着老爷子的尸体还没被发现,溜出宴会大厅,虽然腿依旧酸,现如今争分夺秒,顾不上身体的异样。 她跟江燃说了两句话,一句是:“人不是我杀的。” 另一句是:“白以宁没死。” 李思郁眼睁睁看着白以宁没了呼吸,尸检报告都已经出来,白以宁早就被法医剖了个遍,但李思郁就是确认,那个人就是白以宁。 但他为什么活着,又为什么会针对自己的目标? 李思郁就是个杀手,她拿钱办事,至于是谁出的钱,这要问Sheila,她才是真正建起杀手组织的人。 但酒吧已经变了一个模样。 遍地横尸,Sheila雇佣的来自各地,连她和田甜都招架不住的雇佣兵,在她脚边,个个死不瞑目。 “田甜!” 李思郁立刻冲进去,吧台的酒全被打碎,桌椅有碎裂的痕迹,墙面有弹壳,血迹溅到天花板上,深夜的酒吧灯光昏暗,李思郁心惊胆战,颤着手一个个扒,这个是荷官,那个是老板……没有一个活下来。 李思郁心神欲裂,她太阳穴突突直跳:“田甜!” 她不能有事,谁有事田甜也不能有事,她是她那段隔离人间,永不愿再想起的回忆的唯一见证者。 只有一楼开着灯,二楼没有,野兽蛰伏在黑暗里,等着人自己送上门。 李思郁顾不上还有什么危险,越过尸体,楼梯上也全是打斗造成的血液,一摸,还温热,显然刚过不久。 她冲过拐角,身影完全被漆黑淹没,好不容易到了二楼,在见不得光的大厅里呼唤田甜的名字,两眼抹黑时,头顶似乎撞到了什么。 李思郁僵住身子。 那东西很硬,但并不固定,好像悬浮在空中,李思郁犹豫一会,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去望——一张刚死不久的女人脸,眼珠暴突的盯着她。 李思郁后退一步,血珠落在她眉心。 不是田甜,是Sheila。 十几年前,这个女人不由分说地把她拐到地下,强迫她进行远超过武术方面的各种训练,她在训练里充当领导者和监视者,是她命令李思郁开始杀人。 这个女人的冷血和自私,一定程度影响了所有受训的女孩子。 但她本人不会武术,所以她死得出乎意料,又理所当然。 可是谁会跟她结仇呢?李思郁缓着大脑,强逼着自己在满屋的血腥味道里,想出前因后果。 “白以宁。”她说,“你可以出来了。” 清脆的鼓掌声,在死寂的逼仄空间里,响如雷鸣。 “我还以为你不会想到我呢。” 男人边说边开了一盏灯,李思郁看过去,霎时瞳孔微缩,脸上褪尽血色。 她几乎要站不稳:“田甜!” 田甜被钉在墙上——是钉,尖锐的长钉穿透了她身上几处穴位,却又避开了要害,让她这样不生不死地悬在分界线上,痛苦地延长生命。 她脸上全是划痕,斑驳的血色模糊了表情,田甜僵硬地抬头,哀哀看她,一眼足以抵万年。 李思郁要救人的脚凝在原地。 她死死看着白以宁,男人脸上全是得意的阴鸷,他太享受折磨的乐趣了。 “那么,我杀的那个人是谁?”李思郁嗓子沙哑,指尖钻进掌心,她控制着要把人碎尸万段的冲动,“是你哪个冤种兄弟,替你挡生死劫?” 白以宁脸色微变:“你也配提他?” “我为什么不敢?”李思郁冷笑,“还是我亲手杀的人呢,白老板贵人多忘事?” “你!” 白以宁几乎要上前弄死李思郁,但想到什么,他控制住了自己,这几步间,李思郁已经观察到他右脚行为不便,想来是晚上跟李思郁对峙时,被李思郁踩伤了骨头。 即使如此,依旧能搞定这么多人,这个人显然不可小觑。 “你猜对了。”他慢条斯理的回到田甜身边,笑嘻嘻的,“是我弟弟,我查了好久才查出来,冉家要搞我,走的你们的单子,啧,可惜,一个两个,经不起算计。” 他慢慢地抬起田甜的手,田甜发出无力的痛呼,痛到极致,已经叫不出来。 “木偶戏是不是这么演的?”白以宁新奇地感叹,狠狠一拽,“还挺好玩!” 田甜痛到无法呼吸,悲鸣半止,吐出一口血来。 “别碰她!”李思郁睚眦欲裂,大喊出声,半点骨头也硬不起来,她急喘着,“别碰她,求求你别碰她,人是我杀的,你想干什么都冲我来!” “别急嘛,都有份。” 白以宁低着头整了整衣衫,倨傲地抬起下巴,那嬉皮笑脸的表皮从他脸上隐没下去,变成阴狠疯魔的本质:“先跪下,叫老子高兴高兴。” 李思郁撞到柱子上,疼痛让她脑袋发麻,刚想伸手,就被一双皮靴狠狠地踩到骨头,来回碾压,骨头寸寸剧痛,如遭酷刑。 心脏阵阵抽痛,李思郁叫出声,她双眼迷蒙,已看不清眼前的景色,额头水液缓缓流下,嘴角一舔,铁锈似的血味。 哪里都疼,周身仿若钝刀子刮骨削肉,李思郁急促地喘了两下,胸口又遭重击,肋骨都像是断裂,凄惨嚎叫似乎是自己喉咙出来,又似乎响在远处。 李思郁艰难地转过头,只窥见一个朦胧的影子。 眼睫被血屑糊住了。 那脚仿佛千斤沉铁压在胸口,呼吸不得流畅,李思郁胸前顶了顶,又无力地坠下来,她听见白以宁说:“这么快就不行了?” 李思郁含糊地说了些什么,声音太小,那话跟冒泡泡似的咕噜噜吐出来,白以宁懒得跟她深究,正要再踹,右脚陡然被握住,狠狠往外一拉,两个人齿轮似的接连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克莱因蓝(八)(end) “江博士。”耳机里的声音清晰,“我们核查了死者的身份,发现是白以宁刚刚回国的双生弟弟,目前白以宁的行踪还在追查。” “我知道了。” 江燃咬了一下唇,站在酒吧外,神色冷肃:“我这里有新的线索,我要你们在二十分钟内赶到我说的地址周围,注意,是周围,隐蔽身份,在我没有下达指令前,谁也不许闯进去。” “是。” 江燃扫视门前的尸体,微微颔首,收起蓝牙耳机,走了进去。 他在门外已经听到了打斗声,但看到眼前的场景,仍是心脏抽紧,惊痛不已。 浑身是血的李思郁被人按在地上,掐住脖子,虽竭力挣扎,却如强弩之末,反抗不得,听到声响,两个人齐齐朝他看去。 “白以宁。”几乎看到就能认出来的脸。 白以宁并不认识江燃,一皱眉,分神之际已被李思郁寻了空隙,凶狠揣在他右脚死穴,仓皇地站起来,跟白以宁对峙。 白以宁也不生气:“你的帮手?看起来没什么战力。” 江燃走近几步,一身蓝西装在昏暗的黄色照耀下,反而生出灰扑扑的色差,连带着人也好似跌进看不清的雾霾里,隐匿着真实情绪。 “我不需要跟你打架。” 他走到李思郁身边,不敢看她,只悄悄伸出手,握住她滑腻的手,但被李思郁甩开了。 白以宁笑了声,晃了晃满是淤青的脸:“又来找死。” 江燃背脊笔直,假装听不出他的嘲讽,只慢慢地说:“为什么你是一个人来?你的白家小弟呢?该不会你自信你一个人就能复仇吧?” 白以宁嗤笑,不屑回答。 “……对,不会。”江燃自问自答,“白家崩盘了,他们自顾不暇,你只能自己来。” “神经病。”白以宁翻白眼,“浪费时间,信不信我一枪打死你?” 他掏出抢来,直指江燃。 江燃却笑。 “你枪没有子弹了。”他很笃定,毫无畏惧之色,“而且你不敢弯腰,你不敢赌你比思郁反应更快。” 白以宁一滞。 “哦,你确定你的反应比不过李思郁。”江燃摸透他的心理,甚至有点同情他,“你弱点太明显了,至少是现在。” 白以宁接二连叁被戳破心思,逐渐烦躁,随手拿了一个酒瓶朝江燃扔过去,趁着躲避的短暂空隙去扑李思郁。 但他之前以一对多耗费了很多体力,原本计算着李思郁白天才会回来,现在时间提前,来不及恢复,又跟李思郁拉扯一阵,远不如原来凶猛。 更别提李思郁反应实在快,如泥鳅从他手心脱走,翻身到吧台后。 所有监控都被毁了,电脑只有雪花屏,前台倒是放着两杯酒,喝了一半。 白以宁失手,神色却从容,目光在江燃和李思郁之间打转:“哎,那就跟你们聊一会儿天吧,反正我也累了。” 他可以聊,李思郁不能,但她又不能走,她走了,江燃一个不会武术的男人应付不过白以宁这个疯子。 她越发焦躁,江燃却疑惑:“你并不急着斩草除根。” 白以宁呵呵,耸了耸肩,一副你来猜的表情。 “……你有后招?”江燃快速地思索着,不放过白以宁脸上的任何表情,“即使你打不过他们,你也确认他们活不了,对不对?” “这个人有点用,说什么都准。”白以宁悠闲自在,“哎,这个人要是我白家的人就好了。” “是炸弹吗?” 几乎在问完的同时,江燃拿出了枪,现在是他指着白以宁了。 “思郁,走,酒吧埋着炸弹。” 李思郁神色剧变,叁步并一步地向楼上冲,又硬生生止住:“你……” “别管我。”江燃紧盯着白以宁,走近他,“炸弹在哪里?引爆炸弹的东西在你身上吗?” 白以宁转过头:“在。” “不在。”江燃根本不听他说什么,“你用了定时炸弹,还剩多少分钟?十分钟?” 白以宁不答。 “十分钟都不到。”这时江燃心中却有数了,他沉着嗓音,“或者你把时间提前了,你连自己的后路都不留,看来你铁了心要把这里杀光。” 李思郁抱着田甜下来,她不敢拔钉子,万幸田甜还有气。 “来不及啦!”白以宁揣着口袋,吹着口哨,“看见吧台那两杯酒了吗,有毒的,田甜喝了,她很快就要死了。” 李思郁怒急,恨不得生啖其肉:“解药!” 白以宁晃着身子,慢吞吞地嗯了一声:“解药,我有,不过我有条件,你也要喝一口。” 李思郁就要去抢杯子,江燃冷喝一声:“他骗你的,没事。” 她看江燃。 江燃说:“他只是在耍人玩,但你可以不信我。” 但李思郁已不是先前的心境,她无比感激江燃在场,不然今天真的会死在这里,她有点想落泪,但她忍住了。 “谢谢。” 江燃心底一晃,很快石沉大海,不起波澜,他略一迟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还不走?” 李思郁诧异地震在原地:“你真的放我走?你是警察。” 白以宁古怪地叫了一声,趣味重新浮现在脸上:“警察哦,我这下可不亏。” “你就别起哄了,我不是看不出来,你比我还紧张,你只是骗你自己不紧张。”江燃没有正面回答李思郁的问题,声音更沉敛,“我让你走。” 李思郁忍住心绪,咬着牙往外走,正要出门,江燃的声音飘忽地转过来,仿佛梦境:“思郁。” “是第一眼。” “不仅是喜欢。” 李思郁踉跄着拐过巷口,剧烈的轰鸣声冲天而起,惊醒了树梢上沉睡的鸟雀,扑腾着翅膀飞过她头顶。 爆炸了。 李思郁蓦然回头,浓烟滚滚,飘向还没有放亮的天幕,远处警鸣嗡嗡,已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身上的疼痛和怀里的田甜还提醒着她,可思郁像是僵在原地,躲在见不得人的墙角,呆滞地看,不久警车来临,警察跳下车,冲向着火的犯罪现场,很快耳边一片喧嚣。 混乱里,隐约看见一点克莱因蓝,自火焰里缓慢走出来。 李思郁张着嘴,她喉头哽咽,几次说不出话来,终于,眼角落下泪来。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第一眼。 ——不仅是喜欢,思郁,那是爱。 白以宁的死让多年前的拐卖和最近的暗杀案子一并结案,环源市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江燃痊愈出院,受了表彰,给往日本就漂亮的简历添了一笔,研究室业务不断,他很快接了新单子。 没人查失踪的李思郁和田甜,江博士说人都死了,那么人就一定是死了,没什么好怀疑的。 除了…… “李思郁。” 江燃看着跨坐在自己身上的女人,她依旧是张扬的红色,低着头,笑吟吟地凑近他,眼睛亮晶晶,比星月还要抓眼。 “我不是让你走了吗?” 李思郁嘿嘿笑:“江博士,别怀疑,我是来自首的。” 她把手并起来,往江燃面前一伸。 江燃给她气笑了:“你见哪个犯人是大半夜爬别人床来自首的?嗯?你跟踪我多久了?” 窗外星光璀璨,夜色迷人,窗户半开着,凉风吹得沁然。 某个小嫌疑犯顾左右而言他,欢快地晃着脑袋:“啊,你说什么?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家吗?主要是江博士是警察,做警察的怎么能徇私枉法呢?不过我确实看着江博士美色误人……” “思郁。”江燃坐起来,专注地盯着她,低声道,“你知道的,我想听哪句话。” 李思郁愣了一下,装傻的试探道:“想被江博士操?” “思郁。” “……”她于是撇了嘴,转过头去,“反正我不爱你,江燃,我就是不爱你。” 好像过了很久,他心仪的小姑娘,还是学不会撒谎。 “骗子。” 江燃捏住她的下颌,恶劣地笑起来:“小骗子,今晚别想下床。” 寻风流:番外 “其实也不是,我不喜欢待在家里。” 蒋锦沫对着直播间里的观众摆摆手,她只是闲来无事发几个视频分享生活,没有签经纪合同,不知道怎么招来这些观众,只好稍稍透露自己在体制内任职,跳过了这个话题。 管家在房间分配工作,蒋锦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穿了件针织毛衣,显得胸大腰细,人见人羡的好身材,虽是素颜,肌肤依旧如剥了壳的鸡蛋,高清镜头下找不到瑕疵。 于是下面一群弹幕求姐姐的护肤产品。 蒋锦沫自己足够有钱,护肤都是定制产品,推荐不来,只能挑些她能想到的最平价的品牌安利,即使如此,价格依旧让人咋舌。 “算了算了,我跨阶级跨得太早了,由奢入俭难哈哈。” 蒋锦沫怕自己成为仇富的集火对象,话题很自然地转到自己的恋爱史,虽然自己捞,但没重迭过,传授经验是个相对安全的话题。 没办法,她确实很无聊。 罗文锡跟她打预防针的时候,蒋锦沫还做好了有难同当的思想准备,然而他再不济也是个总裁,最多是个忙得脚不沾地的总裁,没有在财政上苛待女朋友,于是蒋锦沫就成了那种自由自在每月拿生活费的阔太太。 只好捡捡老本行,重新考公,一次过,做了个小职员。 她懒得跟一群老油条斗心眼,躺平了做咸鱼,后来还是闲,抽空学理财做投资,小有成就,顿失去挑战,转而开直播,分享日常,有什么说什么,按理说没有平台支持,引流很难,蒋锦沫也不知怎么积攒了这些粉丝。 或许是看她漂亮? 管家安置好家务,报备给蒋锦沫,蒋锦沫客气地送走他们,有些无奈地问网友有没有烧钱又浪费时间的兴趣爱好,越费时间越好,大有招恨的意思。 “可能人生有得必有失吧,我至今也没找到我到底真正喜欢做的事情,总感觉很多东西刚一接触就失去了兴趣,所以现在除了按部就班地上下班,就只好待在家里无所事事。” 蒋锦沫重新盘腿坐在沙发上:“而且我未必真做得很好,那些都是拿万能公式套出来的技巧,就比如考试,有题库做就行了,做多和做少的区别。” 她跟观众东扯西扯,见他们开始问自己的男朋友,愣了愣,脑子还没想好回答,嘴角先扬起来:“他算一个,大概也是唯一一个我感兴趣的,不过你们不要告诉他,我怕他得意忘形。” 她滔滔不绝,并没听见玄关的轻响。 “名字就不透露了,现在还是男朋友,没有结婚的打算。” “不想结婚?” 背后传来男声,蒋锦沫诧异地扭头看,罗希文臂弯处挂着件风衣,卡其色的高领毛衣修身清雅,宜家宜室。 “你不是出差,明天才回来吗?”蒋锦沫吓了一跳,坐直身子凑过脑袋,“你喝酒了吗?身上有酒味。” 罗文锡伏低身子,不满地看她:“你不想跟我结婚?” 蒋锦沫赶忙说听我解释,但罗文锡连张嘴的机会都不给她,低头深吻她,舌头灵活地撬开她的齿缝,卷着她纠缠不休,十足的独占欲。 换平常蒋锦沫自然喜欢,但现在还在开直播啊小罗总! 她嗯嗯地反抗,被身上的男人抱住,越退追得越紧,下唇吮得殷红,罗文锡犹嫌不满足,撩起毛衣下摆,要把她就地正法。 蒋锦沫踹了他一脚:“你消停点!” 罗文锡一喝多就变模样,年轻时应酬,喝醉了,半路把她叫过来,不说话,像狗狗讨食似的盯着她看,但凡蒋锦沫离了他的视线就着急。 友人呸他:“活像只狗丢了肉骨头。” 蒋锦沫臊得脸红,她帮不上忙,只好在旁一直道歉,好不容易熬完叫代驾,罗文锡非要牵着她的手,送回家也不放,睡觉都不忘要分给她被子。 那些时候,蒋锦沫都能感觉到偏爱,只是她不敢这样说服自己。 年轻男人被蒋锦沫推拒,沉下脸:“你是不是玩腻我了?” 这个话可不兴说!直播间会被封的! 蒋锦沫忙捂住他的嘴:“你怎么醉了这么难缠,我还在开直播啊,你看你看。” 她指着被弹幕淹没的直播间,只觉得头疼,不用想都知道弹幕说的是什么,她这个号是不是报废了? 罗文锡撑着沙发,半梦半醒地看着屏幕,他身形虽瘦,但脸型并不干瘪,略皱着眉头,沾点霸道总裁,沾点斯文败类,倒是张玉树临风的小少爷脸。 小少爷看着滚动的弹幕,不屑地笑了声:“这是我女朋友。” 然后,重重地咬字:“是我的,很快就是老婆了。” 果断关了直播,抱着懵住的蒋锦沫,目光灼灼地索吻,从沙发一路亲到后面的桌子,急切凶猛,顾不上廉耻,抱着她上桌,抬起她的腿,黏糊糊地拿凶器蹭她。 蒋锦沫被她吻得上下皆湿,小腹收缩,汁液泛滥,齿间漏出低低的呜咽。 天花板的吊灯还是模糊,想来不是灯模糊,而是自己眼睛已色欲淋漓,蒋锦沫喘不过气,贴着罗文锡,胸前排扣被摘掉,一双雪团被揉得凌乱。 “等等……”蒋锦沫许久不见他,自是欲望难纾解,但也不必这么快,“先去卧室,别在这里……” 罗文锡玉指戳刺她泛滥的洞穴,细缝一张一翕,早被玩熟:“不行。” 他怎么这般强势了? 罗文锡身躯压过来,捉住她的脚踝,早就昂首的性器直挺挺插进滑腻的腔道里,破开层层嫩肉,往宫口里钻。 蒋锦沫叫出声,他上来就好深,两瓣媚肉撑得饱胀,濡湿的穴不停吸夹,将他表皮连同囊袋都浸湿,油光水亮。 蒋锦沫撒娇地说不要,往他怀里拱,罗文锡笑她是个娇气包,身下半点不留请地退出一大半,将她往桌边撞,桌底与地板不断发出滋啦的摩擦声。 “太大了……呜呜……” 她多的是装可怜的招数,罗文锡在床上并不常粗暴,他惯会隐忍,会依着她轻点重点,今日许是又惹他不高兴,根本不听她的求饶。 绵绵的快感浪潮一样扑上神经,呻吟断成了片儿,蒋锦沫被这绚烂的情欲缠得骨头酥软,躺倒在桌上,腿却还在夹着他的腰,任他插任他干,任他在她怀里畅快地低哼。 她够宠他了吧?蒋锦沫都被自己感动了。 罗文锡掐住她的腰肢,她越做越湿,他越干越爽,满室都是做爱的潮痕。 蒋锦沫高潮迭起,见他依旧未射,就知道他要专门折腾她,散架的身子蹭着他胯下,电眼炀炀,小舌舔着他的下唇:“我受不了了。” 软绵绵,不像求饶,却像求欢。 合该被操烂。 罗文锡重重一顶,动作越发凶悍,软肉被干得鲜红松软,水液涟涟流到腿缝:“这还叫受不了。”他低头看她的穴怎么吞吃自己,两片肥肉垂头耷耳,憨态可掬,“沫沫,你好会吸我。” “你是不是天生就给我干的,是不是?” 他又快又狠,灭顶的情欲都带着酸麻,蒋锦沫意识涣散,只晓得被他一次次贯穿,附和着他那些骚话,这才见他酣畅地射在里面。 “不是安全期,肯定会怀上的!” 蒋锦沫好半天才清醒过来,忍不住锤他:“罗文锡,你是不是喝酒喝傻了?” “我没醉。”罗文锡抱着女生,轻而易举,“怀上才好,怀上就只能嫁给我了。” 他还在生气这件事? 蒋锦沫气嘟嘟,本想由着他生闷气算了,想想又舍不得,搂住他的脖子任由罗文锡一点点清理痕迹,腿弯来回磨蹭他日渐分明的腹肌,果然男生健身还是有好处,摸着就舒服, “是你们家一直乱糟糟,我又身份敏感,这个时候谈婚论嫁,别说老爷子,你家那几个小的能容得下我吗?” 其实她不知道罗家到底乱成什么样了,罗文锡很少再管罗家的事。 只是他刚跟蒋锦沫复合就迫不及待地官宣,惹得政商媒体八卦把蒋锦沫的过往扒得干干净净,自然少不了父子看上一个女人这种爆炸新闻,搞得嘲讽铺天盖地,没一个说她好话。 压热度已不容易,现在结婚,她还要不要活? 罗文锡冷笑一声:“几个狗东西,仗着别人客气蹬鼻子上脸,真以为我心慈。” 他这个表情,一般后面就要接句傻叉,搞不好真会拿罗家人开刀,蒋锦沫可不想他真狠心下手,兄弟阋墙,摸着他的脑袋顺毛哄,说自己还没做好准备,结婚的事可以往后顺。 罗文锡就委屈巴巴:“我哪里做错了?你还不肯接受我。” “不是啊,我们刚复合不久,万一又……” 蒋锦沫收了尾,其实他们俩恋爱期间几乎没有大矛盾,只会鸡毛蒜皮斗嘴皮子,话说出口,她才发觉根本举不出例子,不知怎的,顺口就说:“万一你纵欲过度,阳痿了怎么办?” “……” 罗文锡那种看傻叉的表情又出现了,不同的是这次是看蒋锦沫。 “你在说什么?” 对啊!我在说什么! 蒋锦沫被宠得情商大退步,话一出口才惊觉这是什么蠢蛋的理由,这不明摆着让罗文锡趁虚而入吗!怎么回事!蒋锦沫你倒是赶紧找补啊! 蒋锦沫脑中思绪纷杂,眼神乱瞥,可一张嘴全然不是那回事:“都是男人过了叁十五就不行了,你看你也差不了几年……” 这是什么找补!闭嘴啊,还不赶紧闭嘴! 蒋锦沫的嘴巴完全不听话,她表情悲壮,如壮士割腕,显然已经想好了罗文锡要怎么惩罚她。 罗文锡又好气又好笑,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眼见还有救,蒋锦沫赶紧捂住他的嘴巴,紧张兮兮:“刚刚的话都是你喝醉的错觉,我什么都没有说,小罗总天下第一威猛,床上床下都是,四十五十都是,求求了,饶我这一次,我真的受不住了。” 罗文锡敲她脑袋:“想什么呢,我还要工作。” 工作还见缝插针地搞她,确是生龙活虎。 罗文锡抱着蒋锦沫到了书桌,关了半开的窗,一手圈住她,拿了风衣盖在她身上,一手打开平板,坠入安谧的夜色中。 蒋锦沫不看他那些高深的工作函,坐在他怀里晃着脚丫,眼神自一角悬浮的小夜灯,游弋到眼前认真起来,满是魅力的男人身上。 他跟多年前几无变化,唯独眼瞳清明,越发深邃稳重。 仿佛很多年前谈恋爱,也是这样,明明忙着交大创和论文,还是要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她跌入爱河。 好像从没有分手过。 待久了,睡意愈盛,神色迷蒙之际,罗文锡却笑出声:“沫沫,这下你不嫁不行了。” 他将平板推过来,蒋锦沫揉了眼睛去看,震惊地看自己的名字被送上了热搜,点开就是刚刚罗文锡激吻她,宣示主权的剪辑,评论清一色“大帅哥”“好会亲”“祝久久”“随份子”的梗,惹得蒋锦沫面色潮红。 “你……”她又羞又气,急得皱眉头,“你还不把热搜压下来,你又不是娱乐圈人物。” 罗文锡一摊手:“不好嘛,给你吸点粉。” 蒋锦沫才不是要攒粉,她不喜欢自己曝光在大众面前,她的黑料太多了,最重要的是,再帅也是她自己的,罗文锡是她私有物,才不要宣扬出去。 “不行。”她真的恼了,“不行,你把热搜撤下来,钱我出。” “我要的是钱?” “那你要什么?”蒋锦沫坐起来,凝视罗文锡,看他眼睛深色的光泽里盛满自己,心一动,迟疑着,“我确实没有准备好。” “但是。” 罗文锡不及失落,蒋锦沫又环抱住他,认认真真:“但是我会一直爱你,我保证,我们不会像以前那样了。” 罗文锡猝然抬眼:“……你说什么?” “我说。”蒋锦沫一字一顿,将心剖给他,或许还有点羞耻,但她坚持直视他的眼睛,“我说,我爱你,只要你不提,我不会说分手。” “沫沫……”他哑着嗓子把她揉进怀里,像要将她揉进骨血,“我不会,我再不会跟你分开了。” 夜色在窗外野蛮生长,一点暖黄色在书桌处,安得一隅,风雨不侵。 他身体里抽出的那根肋骨,现在又落回了他的身旁。 克莱因蓝(一) “我就是不爱你,哪怕你说是假的。” * “姓名?” “李思郁。” “年龄?” “27,28?反正还没过28岁的生日。” “身高?” “这跟案件有关系吗?” “有关系,我要知道你说真话什么样,才能判断你说假话的反应。” “说真话?这不简单?——这位长官,今天晚上有时间吗?要是没空约饭,你可以直接给我房号,我对你很感兴趣。” 眼前的人仰头盯着李思郁,很轻微地皱了下眉头,有意无意,他往后退了点距离。 “那么,谈谈你昨天下午,都干了些什么吧。” 他们说他是一流的鉴谎大师,心理学的博士,对微表情学研究颇丰,跟国家多个相关机构有合作关系,没有一个人的谎言能逃过他的眼睛。 李思郁不信。 她不信这种因人而异的主观因素可以被个别一些人划分出统一的标准,并且他们还奉为圭臬,当然,她讲不出这些大道理。 她就是,看不惯,这个人,正襟危坐的样子。 现在他坐在她的对面,四面的特制玻璃将他身上纯净的蓝色映得流光溢彩,像温玉被反复打磨,他的下颌正对着袖口,他下半张脸太过赏心悦目。 “你可以收起多余的情绪。” 他说,与别的公职人员一样无情的口吻。 随后拿出手里的档案袋,把监控照片推到她面前,指着上面一抹红色俏丽的背影,她站在江景酒店的317房间外,露出半张侧脸。 “这个人,是你?” 监控照片上,时间显示下午四点,白以宁死的前四十五分钟。 李思郁看着看着,笑了,轻佻又随意:“你看我和她像吗?” 她衣着朴素,生活简单,调查报告里没有一点跟奢华沾边的描述,当然和照片妆容精致,一身高定的女子大相径庭。 但他不看照片,只找寻她脸部细微的变化:“你怎么解释你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她好似听了个笑话,“非血缘关系长得相似,会触犯法律吗?” 她面前的男人审视她,然后在照片的背后,随意写了一行字,递到她的面前,黑色中性笔在他修长的指尖转动。 “AU5”划了一道横杠,取而代之的是“AU5+7”。 “这是什么?”李思郁不解,“你在写代码?” “在FACS表情编码系统中,AU5代表惊讶或者愤怒,与AU7配套出现,表明你有恐惧情绪,而且你在控制你的恐惧。” “你的微表情。”他说,“现在你在不屑。” 李思郁当然不屑,这种学院派的古板说辞,吓小孩还差不多。 “所以呢?”她挑高一边的眉毛,冲他挑衅,“这说明什么?” “如果你不是她,那么至少你认识她。”他语气淡淡的,“在见到另一个跟你长相相似的人,你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 李思郁又气又乐:“长官,你还真把教科书当万金油使?得了吧,我不需要按照你预想的剧本走。” 他眉目敛起,似乎想反驳,但目光在照片上掠过,又恢复镇定。 “是吗?”他盯着李思郁,“看着我,是你杀了白以宁吗?” 问句直扫进她的眼睛。 李思郁似乎僵了僵,她漫不经心地勾唇角:“不是。” “……” 他客气地摆出假笑,似乎在嘲弄她:“你太不擅长撒谎了。” “那又怎样,你要把我捉走吗?”李思郁敲敲桌面,并不怕他,“因为我看到照片没有惊讶?” 她凑近他,光明正大,气焰嚣张:“我没有杀白以宁,我,没有杀。” 他被迫微微仰起头,与她四目相对,针尖麦芒,一个虚张声势,一个眸溅冷光。 胜负已分。 但他没有拆穿她,相反,他十分认同她的话:“我的确只能放你走。” 他一改之前的咄咄逼人,低着头,把东西重新放回档案袋:“我的询问结束了,李小姐。” 李思郁嗤笑一声,站起来就走。 “哦,对了。”他添上一句,朝她转头,稍抬下巴,“如果真的对我感兴趣,李小姐,我进门就说过,我叫江燃,不叫长官。” 李思郁穿行过窄长的走廊,高跟鞋与地板摩擦发出哒哒的声响,在一众制服人员里显得格格不入,但没有人抬眼看她。 这个穿着最普通的衬衫和牛仔裤的女生毫无出色的地方,她那张细看才能发现漂亮的脸蛋,在素面朝天里黯淡无光。 她拐过转角,踩上铺着红色地毯的楼梯,短暂一停。 红是玫瑰绽放,红是朝阳东升。 红是血,红是粘稠,红是无人生还。 李思郁缓缓伸出手,掌心向下,做了个捏的姿势,就着姿势一路滑下去,倏忽,化指为爪,下按,又狠绝地提起。 仿佛在找寻一个人的喉管,掐住,重重按断。 然后,一条命就没了。 两个小时后,这个不着粉黛的背影,出现在环源市一家规模不大,瞧着却很热闹的酒吧里,她冲着前台说了什么,巧笑嫣然地往二楼去。 监控里,毫无特色的女生拿房卡推开最里间的门。 她没有再出来。 取而代之的,一双白如凝脂的手拉开了房门。 艳丽浓郁的红色占据了大部分的画面,女人散着波浪卷发,五官好像泼上了色彩鲜明的油画。 她朝着外厅走去,那里有人招呼她:“思郁,怎么才来?” 克莱因蓝(二) 李思郁把包放在椅子上,抱怨道:“给监控逮着个影子,好不容易才脱身。” “你倒是真懒了,看回头怎么交代。” 说话的是一个长发男性,充当今夜的荷官,他穿着服帖的黑白色燕尾服,一边给李思郁递牌,一边见缝插针地调侃她。 “解决了不就好了,反正人是死了。” 她对面的女人和她差不多年纪,明眸皓齿,清丽甜美,人却是张扬,夹着张扑克牌叼在嘴里,冲李思郁笑道:“白家的死了,冉家也快了吧。” “怎么?”李思郁新奇道,“你没接冉家的单?” “Sheila不在,我也不知道。” 她哼笑一声,懒洋洋地撒了一堆筹码,圆形的彩色硬币跳出清脆的响声。 “管他呢,别人火拼,我们只是拿钱办事。” 李思郁只是个杀手,跟眼前的田甜一样,是这届厮杀出来,唯二活着的杀手。 现在她们是同事。 但曾经,在昏暗的连光都难捕捉的铁笼里,她们都背负着不知多少条人命,踩着尸体浴血而战,杀到遍体鳞伤,杀到最后一口气。 只有杀了别人,才能活。 可惜李思郁终究上场太早,体力透支,被田甜掐着脖子压制在地上,无力地盯着她用早就被刺穿的手,将刀尖送至她眼球一毫米前。 田甜说:“别怪我,你命不好。” 她这话说早了,李思郁命好,Sheila叫停了角斗现场,把她们都留下了。 此后,刀口舔血,命悬一线,就是常态。 李思郁猫着腰,将自己两张暗牌掀起一个角,托起下巴唉声叹气:“牌不好,没劲。” 荷官笑她:“又装上了。” 李思郁不答,别别扭扭,拿了个最小的。 田甜可见不得这场面:“吝啬鬼,你又压着不肯放手!” “白家单子的报酬还没到手呢,我哪有你这么大方。”李思郁娇嗔,手又落回桌面,敲着桌边,“Sheila但凡野心大点,环源市也不止这个店面,可人家就想搞钱,我能说什么?” 田甜骂她找借口,赢了毫无成就感的一局,又与她新开一局,警告她再畏畏缩缩就拿刀削她脸。 李思郁哎哟哎哟地求饶:“姐姐饶命,我可要靠脸吃饭呢。” 若不是白以宁色欲熏心,她还真不一定让他放松警惕,一击毙命。 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筹码,隐约听着楼下聒噪,荷官透过暗黄色的落地窗看过去。 “思郁,你招了条小尾巴。” 李思郁其实有些预感的。 江燃行为奇怪,先步步紧逼,又放任不管。 他不知自己多显眼,在灯红酒绿的销魂窟,他穿着那身鲜活纯粹的蓝色西装,但这并不是最抓眼的,他眉目清俊,气质却周正肃然,他哪里隐藏得住。 很快,前台有人出来与他交涉。 “好一个标致的帅哥。”田甜在边上悠哉悠哉,“思郁,这就是让你好不容易脱身的那个?” 思郁身子不动,只歪过头看,她隔着一层沉厚的黄色,好似他的冷冽被晕染了人间烟火。 “耗子窝进了只猫。” 她不咸不淡地说,原本还有些懒散的脊背,如钢板般的直。 “是个帅哥,这么死了,忒可惜。”田甜说着可惜,却全然是看好戏的表情,“思郁,这不是你的拿手好戏?” 荷官拱火:“这要是思郁出手,说不定能开一把监察保护伞。” 李思郁嘁了声:“不过是个假专家罢了。” 她这样说着,眼珠却不动,依旧看江燃,他不慌不乱,从容自得,仿佛看不到危险。 田甜看她目不转睛,心中有数,不嫌事大地跟荷官打赌:“你猜猎物几天上钩,七天,一百万够不够?” “思郁的喜欢坚持不了这么长时间。” 杀手没心,流连花丛,不过游戏人间。 即使如此,荷官还是觉得有趣:“叁天,本垒,我跟你。” 李思郁不以为意,依旧看戏,余光却捕捉到酒店门前围住几个黑影子,她笑容陡然消失。 田甜没发现,算着筹码:“思郁,不来一把?” 哗啦一声,李思郁将所有筹码尽数推出,站起来。 “一个小时,All in。” 没有什么可调查的了,这不是普通酒吧,来的也不是普通人。 这个酒吧的背后所有人是谁?并不是通吃黑白的冉家,更不是刚死了老大的毒枭白家,更像是一个或者多个地下组织的内部消遣。 钓的还是条大鱼。 江燃不动声色:“总不至于连人都不找,就起杀心吧?” 被戳中心思的老板神色更加阴戾:“你只说来找人,又不说来找谁,我们这可不欢迎你。” “伦哥,人是我的。” 江燃看向笑意盈然的女人,她穿着一身瑰丽的红色抹胸裙,优雅地站在楼梯口,眉眼间的明艳在妆容点缀下美得不可方物。 绝对,绝对不是几个小时前,说自己平平无奇的人。 但怎么不会是呢? 她演技拙劣,并不知道在扮演一个被生活折磨的平庸女生时,要收敛她丰腴艳丽的神采。她亮得晃人。 李思郁缓缓走下台阶,细高跟鞋踩得熟练又自信。 “你怎么不给我说一声?”她亲热地挽着他的臂弯,有些责怪似的轻打他一下,又转头对老板说,“不好意思,我新交的男朋友,不懂事,我这就带他上去。” “是你男朋友?” 老板抱着肩膀倚在吧台前,半信半疑地斜着眼笑:“思郁,这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好容易才带回来一个男朋友来,倒是稀奇。” 他话语藏着警告,在一众带着防备与探寻的目光里,看向始终没有说话的江燃,他需要他表态。 江燃半阖着眼,慢慢地重复:“思郁。” 像突然按下电子琴的琴键。 思郁心重重一跳,直道他不是什么心理学博士吗,连场面多剑拔弩张都看不出来,但凡他今日敢说错一个字,他们两个谁也别想脱身。 她面上带笑,心里却发虚,正恼自己怎么出来搅浑水时,却感觉江燃把她手拿开了。 然后无比自然地,揽住她的腰,指尖内扣,锢得极紧。 “是我误会你了。”他说,眼睛像黑夜亮起的灯火,在她唇上轻轻一啄,“以后约会地点都你来定,别来男人这么多的地方,嗯?” 李思郁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他的亲吻这么廉价吗? 只好咬牙切齿地回亲一下:“回去再跟你吵。” 老板虽仍在狐疑,但毕竟是李思郁要保的人,不敢造次,于是好商好量地与她客套两句,将周围的人哄散了。 江燃被动地跟着李思郁往楼上走,正要回头看门口那群人,冷不丁听李思郁开口:“别回头。” “那些是私人雇佣兵,要是让他们发现你不对劲,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克莱因蓝(三) 李思郁把他带到最里面的包间,这是她的专属休息室,江燃看着扔在沙发上的衬衫和牛仔裤,冷笑一声:“果然是你,李思郁。” 李思郁不承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去掰他搂着腰的手,反而被他猛地拉进怀里,黑白分明的眼睛略略一扫,仿佛审讯犯人:“询问室还留着你的指纹,要不我们回去做对比?” 李思郁装不下去,自暴自弃地瞪她:“又怎样,我是李思郁,能说明什么?” 江燃问:“外面是些什么人?” “这跟你无关。” 江燃哦了声,不反驳,只盯着李思郁笑。 他脸部都是直挺挺的线条,有种硬朗的帅气,可瞳仁清亮,做这种假笑,唇角虽略微翘着,毫无变化的眼睛却有诛心的冷,好似你什么都没说,就已经被看透。 他擅长这种笑,李思郁可受不了这无形的压迫,她宁愿他毫无感情的威胁她。 “你坐一会儿就走,我这里可……”她从他怀里脱出来,要去转门把手,但转到一半,她周身一滞,不动声色地转回来,“可不适合小情侣约会,外面有监控。” 江燃见她主动抱住自己的脖子:“你……” “闭嘴,外面有人。”杀手的直觉超乎寻常地的敏锐,“他们还是不信你。” 她的表情冷肃,凝重,鸦睫密密下垂,再一次颠覆江燃的认知。 他忍不住抬起她的下巴,指腹在她下颌摩挲。 李思郁躲他,又躲不掉,她怀疑自己退功了:“你干嘛?” 江燃质问的话压在舌底,转了几转,他凑近她,几乎要吻上她的唇,他问:“这里怎么不适合约会了?” 李思郁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他:“你想知道?” 她把他领带从衣服里拽出来,目光下扫,又落在他温润的唇瓣上,似在与他调情:“趁我对你还有点新鲜感,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他应该退缩,他分明清楚现在处境不妙。 但他并不像他的职业,庄重严肃,或者说他恰恰要反着来,有点戏谑地调侃:“我哪里多管闲事了,思郁,我可是你的男朋友。” “男朋友”叁个字,咬得极重,声调略略提高,是但凡隔音差一点,外面的人都能听清楚的程度。 李思郁被他作古正经却胡说八道的言论气到,又想起来刚刚一掷千金的豪气,此刻真是半点恻隐之心也无。 便这样仰视他,古古怪怪地笑起来:“男朋友是吧?” 她把他推到沙发上,坐下:“那就做点男女朋友的事。” 江燃着实没想到她这么大胆,眼见她坐在他腰上,竟先鬼迷心窍地扶住她的腰肢。 她衣服的布料质感极好,她身材亦是婀娜,并不是大家都喜爱的柳条似的干瘦,却像朵丰腴的赵粉,于花叶间绽出自成一派的疏狂与张弛。 现在这朵绚丽多姿的赵粉正贴着他的侧脸,与他耳鬓厮磨:“江博士,你硬了。” 任是见多识广如江燃,也被她的直白戳得窘迫。 “下来。” 却是冰块燃在火焰上,滴着欲念的水珠。 李思郁就笑了,腰身下移,饱满的窄缝隔着西装裤,自他勃起的形状来回磨,缓慢又煎熬。 她手摸上,故作惊讶:“你好大。” 江燃又气又羞,心道她真是厚脸皮,截住她乱动的手,稳一稳情绪,声音立马干冷下来:“我让你下去。” 她虽是个女人,单纯论力量也不是江燃的对手,这时候她也是傻了,半点没想要把杀手练的技巧使出来,只软言哄着他:“别这样。” 她俯下身子,放轻声音:“我刚刚还下了一场豪赌,说要将江博士这朵高岭之花摘下来呢,你在我身上爽一爽,我还有钱拿,何乐不为?”又笑眯眯地亲他,“要不钱分你一半?” 倒是亏得很,不过看来他器大的份上,勉强退一步。 江燃看她软绵绵地伏在他身上,像只猫在他怀里撒欢,心里却是越来越冷静,哪怕身体上依旧还在为她着迷,声音却渐渐凝固:“你想得真简单。” “如果我跟你发生了性关系,将来在法庭上我提供的证词就失去公信力,这么亏的生意我才不做。” 某些词语尖锐如雷鸣,李思郁表情剧变,甚至有些战栗,她坐直身子,紧紧盯着他:“你要把我送进去?” 江燃说:“我有我的职责。” 果然不该心软! 李思郁眼神瞬冷,狠狠一咬唇,电光火石间,藏于发间的尖针已经抵上男人的动脉,稍稍用力便可刺破:“我让你不要多管闲事了,你非要狗拿耗子——” “思郁。” 比起她的炸毛,江燃反而毫无畏惧,他任由那根尖细的凶器威胁大动脉,正色道:“要我跟你谈谈利弊吗,重案组外援专家被刺杀在这里,你猜这家酒吧会不会被调查?” 李思郁被他这句话夹到两难处,愤恨地凝视他,仿佛要在他身上烧个洞。 “还有……你真的会想杀我吗?” 江燃握住他的手腕,丰盈的皮肉在他掌心乖伏,倒让他心莫名一软。 李思郁被他这么一问,心里轻轻晃了一下。 他很棘手,但李思郁不想杀人。 江燃确实太麻烦了,可她还没有狠到随便杀害目标之外的人物,可见她还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 “可你依旧会查。” 李思郁已经看穿了他的本性,他可能表面摸不透,但骨子里却是一个走在正道且极为固执的家伙,他自成一套原则,且愿意为这原则打碎自己,像江燃这样的人,不是善之大成的英雄,就是堕进地狱的撒旦。 这样的人不斩草除根,必成祸患。 “对,我会查。”他笑起来,“所以你得看好我啊,小女朋友。” 克莱因蓝(四) “这是九年前,国安局副部长被袭击的录像,注意看,在凶手拿枪之前。” 江燃站在讲台前,对着几十个神色认真,整装待发的安保人员,放大了凶手的面部表情。 “这个表情,眉头紧锁,眼周绷紧,嘴唇收缩,这是个典型的微表情。” 他又举了几个例子,将照片罗列在一起:“如果你在某一个人脸上看到这种表情,那么他正打算袭击他人,哦,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人脸上有44块肌肉,但是有一些肌肉无法通过意识控制,所以不管凶手来自哪个国家,接受过哪种文化,微表情都是共通的。” 他演讲的尾音一顿,目光自济济一堂的听众飘过去,看向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的李思郁,她现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红裙妖冶,风姿摇曳。 连装都不装了。 李思郁察觉到他的扫视,她才不管什么微表情,光明正大地学图片上杀气腾腾的神色,近乎挑衅地告诉江燃自己的目的。 “……” 江燃淡淡移开目光,真是奇怪,他没有揭穿她。 房间不太大,但隔音良好,这里是冉家的地盘。 白家祸不单行,头目惨死,毒品被查,如今冉家一家独大,有白道保护伞,很难大厦将倾,反而新开了一家产业园,这样有政治倾向的动作,免不了四方贺喜,来一场觥筹交错的宴会。 如今人都来齐了,冉家却突然接到消息,说会有人袭击。 袭击谁?不知道。还开不开?当然要开,出尔反尔,冉家要得罪多少人。 只能雇佣更多的专业人士,里里外外建立起密不透风的防护网,江燃作为心理学专家,临危受命,教所有的保镖如何更快地从面部表情识别危险分子,防患于未然。 而真正的危险源,李思郁小姐,早已拿出邀请函,做了宴会的上宾。 她不知道为什么冉家的单子要交给她,但Sheila说:“买家指定,一定要你完成这个单子。” 这不是让人高兴的赞扬,相反,手上沾越多的血,只会让李思郁更自厌。 但……谁透漏的消息? 李思郁暂时没有头绪,当然不是她的同伙,但直觉告诉她也不是江燃,他不屑于这种小把戏,那就没必要针对他,专心做任务就好。 地理位置牢记于心,现在要等着目标人物出场。 李思郁没事干,歪在门外听江燃头头是道的演讲,他身上的蓝过于纯粹,像是俯瞰一望无垠的深海,连窗外的光都要退避叁舍,他有蛰伏在深海下的锋芒。 背后响起掌声,传说中坐镇冉家的主事人缓缓走进来,他是个瘦小却眼神犀利的老人,后面还跟着他的儿子和孙子。 他说了些拜托大家的客套话,又转而请江燃单独谈话,江燃瞥了眼李思郁,被善于察言观色的老人捕捉到,他不记得李思郁是哪家的商贾贵族,但多留了个心眼,委婉地问及两个人关系。 江燃看出他的打算:“是我女友,小情侣的下意识,您别放心上。” 这个借口极好用,或者说他们确实因此被捆绑在了一起,李思郁还是心软了,在两方都在怀疑和调查彼此的时候,装模作样地跟对方装情侣约会了几次,不提白以宁,聊得还算愉快。 就是别说七天了,十七天也没能把对方睡到手,烦人。 唯一的好处就是,赌注作废,谁也没讨到好处。 江燃走出来,手里握了一堆素材,他穿过两排座椅中间狭长的走廊,角度原因,并无阳光施舍,他独自行过漫长的阴影。 李思郁站在灼热的明亮下,百般聊赖地等他。 江燃愣了一下:“你在等我?” “不是你要找我吗?”他那个眼神分明是有话要说,不是因为了解微表情,是李思郁开始了解他,“你有话对我说?” 江燃觉得有趣,她竟会看懂他。 “嗯,有话。” 他边说边出了门,李思郁紧跟其后,狐疑地问:“你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你希望我说什么?”江燃回头,狭促地眨眨眼,“要我说,你们不用调查了,凶手我已经找到了?” 李思郁有点慌张,心虚又嘴硬:“那你可真是未卜先知,有证据吗?” “什么证据?” 但凡李思郁咬死不是她杀了白以宁,重案组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因为没有证据链,一如重案组之前接过来的凶杀案。但几个被害人被杀的手段相似,明显是一个或者一组人干的,所以江燃早就知道她有同伙。 他不说,不代表他不明白。 他敢这么问,李思郁直觉就是被捉住了尾巴,她下手一向干脆,连个指纹都不会留下来,江燃能查到什么? 想到这,她骤然有了自信:“那你要跟我说什么?” 江燃眼睫垂下,带着李思郁走出大厅,宴会正进行最后的调整,奢华的金色倨傲地盘踞在天花板上,顺着雕龙画柱,融化在瓷砖表面,远处的保镖正守在门前,对来往人员检查。 “你身上没带什么利器吧?” 他的目光从她浓密的盘发间略过,发现头饰都是流苏样的金属,倒是聪明。 李思郁不答:“你猜猜看?” 他不用猜,他看见了她的表情。 江燃眼睛带了点笑意:“那正好,去约会。” 他是怎么说出来这句话的? 李思郁不可思议,却无比自然地跟着他往外走。 庄园盘踞于半山腰处,离了人潮喧闹处,正是一片盎然的绿色,灌木茂盛,花树挺俊,沿着山径小路往远处看,隐约窥见缥缈的连绵群山,云雾在烈阳下游弋如烟尘。 李思郁心情大好,没再否认江燃应付客人的男女朋友说辞,她不是来这享乐,当然越不引起注意越好,客套话全是江燃的活。 再走过一段距离,连客人都不见了,江燃才停下来,背对朝阳,唤李思郁的名字。 “你要问什么?” 江燃把手里其中一个文件夹递给她,示意她打开。 李思郁看见里面的照片,咯噔一下,脸色越发难看,全是之前暗杀目标的凶杀现场,死相惨烈,鲜血似乎要化作利刃,刺破她的眼球。 她猛地合上:“你给我看这个,什么意思。” “这里面,你杀了几个?” 李思郁冷笑一声:“我一个也没杀。” 但江燃心中有数,她表情掺杂着愧疚,良知在折磨她。 “思郁。”他轻轻叹口气,“这些全是我们重案组接过来的案子,现在已经被合并为重大案件,可想而知,你们以后只会越来越暴露在警察的调查下。” 他撩了眼皮:“我并不想策反你,至少从现在开始。” 李思郁当然明白他的话,他是警察,而她是阴沟里的老鼠,对立的关系就像一百八十度的鸿沟,横戈在两人面前,谁也别想跨过去。 就算江燃不说,李思郁也知道自己下场好不到哪里去,但她没空理别人的苦衷,她需要足够自私。 足够自私,才能活下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以防隔墙有耳或者江燃带了录音设备,李思郁依旧咬死自己的说法,“如果你想调查我,劝你别白费功夫。” 她不擅长撒谎,或者不擅长被审讯,她的训练生涯里不包括这个项目,一旦身份暴露,她会立马被Sheila处决,她只能不承认。 克莱因蓝(五) 江燃长久地凝视她,好似过了一个世纪。 “其实重案组已经把你的身份调查透了,确实没有问题。”江燃举起另一份档案袋,“但,我不关心是不是你,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 他那是什么语气?他看起来竟然像在同情她。 “你的档案,十叁岁前后,是全然不一样的人生方向,那一年,环源市出了个大案子,或者说全国出了个大案子,各地在一个月内都断断续续有少女失踪,一开始我们以为是拐卖案。” “后来发现不是,作案者的目标很明确,十到十四岁的少女,模样在清秀以上,最重要的是,都有练武或者拳击的底子,失踪了至少二十个,但仅仅就那一个月,之后再也没有消息了。” “这个案子至今没有破,但我翻出来了,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那一年,你的父母因为你的失踪报案了。”江燃将文件摊开送到她的手边,陈旧的笔录跃然纸上,“我们还留着案底,你曾经获得过全国武术少年组的冠军,所以你是那二十个之一吗,思郁?” 今天阳光太烈了,李思郁想,晒得她说不出话来。 她怔怔看着档案袋上整齐划一的黑色字迹,努力想要辨别上面的字迹,但它们越看越模糊,像一团水墨似的,在纸张上洇开。 “……” 李思郁怕自己哭,“啪”的一声合上档案,冷冷地盯着江燃,那翻涌的情绪很快从她脸上褪下去,好似演练过千百遍。 “你去看过他们?” 或许只是角落里偷偷摸摸的一眼。 “所以他们不知道你还活着。” “你敢告诉他们!”李思郁最听不得这句话的暗示,哑着嗓子,狼一样,“你敢说,我就敢杀了你。” 一个字都不是假的。 江燃敛了表情,正色道:“其他人呢?那些女生也像你一样,被训练成了杀人机器?” 杀人机器,真是贴切的形容词。 李思郁把他推远,移开目光,并不说话。 江燃无奈:“思郁。” 李思郁被他叫得心生愤懑,咬牙切齿瞪他,自唇齿溢出自嘲又自厌的的森然:“江博士,你真的想知道吗?你真的想知道那几年我们都经历了什么吗?你真的,要问她们在哪儿吗?” 远不止二十个,记忆里好似全是她们的身影,摩肩擦踵,密密麻麻。 现在呢? 现在一个就站在江燃面前,一个正在杀人,剩下的全都死了。 但李思郁从没梦到过她们,一次也没有,好像她们也不愿苛责当年瘦弱的同伴,或是她们连苛责都不屑。 谁都想活,谁都没得偿所愿。 一枪爆头。 李思郁皱着眉头看着地上的尸体,老爷子眼睛睁得大大的,鲜血迸溅到墙面,留下一道道狰狞的艳红。 她正要走,眼角倏忽闪过一个黑影,李思郁警铃大作,抬腿去挡,对方却抓住她的肩头,把她往墙角撞。 对方显然是个练家子,但不及李思郁作为杀手最擅长的闪避,灵活地躲过杀招,旋身反扑,摁住对方的后颈,脊髓第二小节,一旦弄断,立即窒息而死。 然而,俯仰之间,她看清对方的脸—— 一刹那的震惊已经足够,那人把注射器扎进李思郁的皮肤,药液在毛细血管流窜,让李思郁痛哼一声。 “别怕,是好东西。”他笑起来,“得留你一晚上。” 李思郁顾不得细想,爆炸的的信息量让她处理不过来,她只能凭本能圈住脚下一块凸起的骨头,狠狠一踩,在他闷哼松手的间隙跳窗而出。 叁楼的高度足够致命,好在攀岩绳给了缓冲,李思郁踉跄地站起来,只觉得脑子一团浆糊,不仅如此,小腹也涌起阵阵热意。 去他的,下叁滥。 她趁着最后的意识清理痕迹,翻回自己房间,拔掉注射器,倒在床上捂着小腹,翻腾的滚烫很快爬上了大脑神经,李思郁不得不蜷缩起身子,即使如此,冷和热的交替也让她不停打颤。 她跌跌撞撞跑向卫生间,试图用冷水泼醒自己,然镜子依旧是一张烫红到花色靡丽的脸,眼神迷离,嘴唇似能滴血。 这样不是办法,李思郁不是第一次中这药。 她深吸一口气,狠狠掐了大腿一把,疼痛让她稍稍清醒,她去摸手机,发现没有江燃的联系方式,只要头疼欲裂地回想他的房间号,好像是在同一层。 她跌跌撞撞往外走。 算了,遇到谁都行,当被狗咬了。 江燃把人捞进怀里,红色在他怀里乱动,背后的蝴蝶结缠上他的手指,江燃认得,这红是勃艮第红,醇厚悠远。 原本是要找她套消息的,现在不行了。 他把快要下楼的李思郁拉回来,莽撞下去肯定要被一群安保围堵,但李思郁如今的模样…… 江燃抬起她的下巴,一张熟透了的牡丹花,坠着娇滴滴的泪。 如今这模样,下去是要给那些男人干个爽利吗? 江燃心里窜出无法抑制的怒意,他几乎咬破唇,攥着她的手腕强硬地拽回自己的房间,把人扔到床上,李思郁陷入柔软的被褥中,微凉稍稍缓解瘙痒,但很快又把床滚得一团糟。 “好热……”她去寻人,“好热……有人吗……” 江燃气恼地拦住她扭动的腰,即使明白她是被下药了意识不清,依旧压着声音恶狠狠地问:“找不到人就可以随便给人干吗?” 李思郁皱着眉头,往江燃怀里钻,顶着胯去找他腿间沉睡的性器。 江燃偏不如她所愿,把她推开:“说啊,中了药还要乱跑,你想给谁操?” 烦死了,谁这么能叽喳。 李思郁老是被推搡,本就焦躁灼热的身体越发难耐,模模糊糊摸出个男人的影子来,不知为什么,觉得应该是江燃,那就还好,那就太好了,她几乎是很开心地吻上江燃的唇。 江燃被她的主动打了个猝不及防,小心地应对她的热吻。 李思郁夹住他的腰,感觉出江燃已经勃起,沉甸甸的顶在她腿根处,红色的裙子遮住了淫荡的春色,她笑吟吟地亲他脸:“要不要看我的小穴,是粉色的。” 她是不是太浪了点? 江燃盯着她的脸,她的表情毫不掩饰,江燃痛恨她这样放得开,但他只是细密地与她接吻,抬手将她侧面的拉链拉开,借着月光,两团白弹跳出来。 她看不见他的燥,她还要把乳往上送。 李思郁被他揉得直流水,黏答答地蹭他,江燃亲得她浑身酥麻,情欲熏得她口干舌燥,手从他胸前掠过,隔着裤子揉他的鼓囊囊。 她只想被伺候,她顾不上照料别人,不过他是江燃,李思郁怕他又要冷着脸说些扫兴的话,耐着热意讨好他。 他身上的蓝晃眼,匍匐在一身红裙下,鲜明的色差。 可江燃似乎不满意,他咬上嫩红的乳尖,教李思郁呼痛了下,蹙眉嗔道:“你会不会前戏啊!” 江燃要讽她,一夜情还这么多要求,就见她上下唇一碰,清楚地说出了“江燃”两个字。 “你咬得好痛。”她媚眼横波,楚楚柔情,“江燃,你欺负人。” 克莱因蓝(六) 江燃微怔,确认她脸色潮红,眼神迷离惝恍,并不是清明模样,忍不住追问:“你知道我是谁?” 李思郁却又不答了,胡乱将裙摆一拉,并着内裤,一丝不挂地抱住他:“我受不了……你进来……你看我好湿……” 江燃被她亲得呼吸全乱,好不容易才把粘人的小妖精扯下来,盯着她湿漉漉的眼眸,一边将她往床上压,一边低声诱着她:“我是谁?思郁,你看看你眼前的人是谁?” “……江燃。” 原本八九分的猜测,看见他身上琉璃般纯透的蓝色再不疑有他,只有江燃穿克莱因蓝,能穿出明与暗的微妙拉扯。 腿弯蹭着他的腰腹,李思郁勾着他的手指往自己濡湿的穴缝送,怕他不愿意,软着嗓子撩拨他。 “江燃,救救我……”手指破开入口,呻吟仿佛拉丝,“救救我……” 她身上的男人沉默一会儿,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水液淋漓的腔道,将李思郁顶得腰肢酥软。 江燃喟叹一声:“思郁,你才应该救救我。” 江燃很讨厌李思郁。 至少李思郁这样觉得,他就应该讨厌她啊,她是杀手,这一副可怜模样是怎么回事? 李思郁来不及想这些,她躺在江燃身下,被烈性药物熏得神志尽失,她水流得多,把江燃的西装蹭的一片乱糟糟的深色,被他控住乱动的腰,难耐地哼唧唧。 他好似恼了,声音沉下去,黑漆漆的海起了潮:“不是要给我看穴吗,自己掰开。” 天,这话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吗?江燃会这么说? 李思郁陷在云端间,软绵绵寻不到实处,索性抛去杂思,乖乖地弯起腿,将腿间桃源缝往外扒,殷红的软肉垂在两侧,倒与她烧红的脸色遥相呼应。 两指还卡在内壁里,被里面水淋淋的软肉争先恐后地咬,江燃拇指揉弄露出来的小小嫩核,笑了声:“真是粉的。” 李思郁浪叫一声,全身都因为刺激蜷缩起来。 情欲越发煎熬,李思郁忍无可忍,仰着头轻吻他,不住哀求道:“我真的好难受……进来,求求了……进来,怎么都行……” “怎么都行?” 江燃快要被她气笑,卡在她细长的腿间,就着湿滑入进去。 李思郁呻吟拉长了调,仿佛从云间落到地上,被填满的感觉充实了她。 “那你就别怪我。” 他略略退一点,然后不管不顾地撞到底,茎身擦着柔软的腔道,每一处都因为性交而欢呼雀跃,他力道已经足够大,可竟还能更重,一下比一下凶蛮,在窄穴里深猛有力地蹂躏。 李思郁脑中顿时空白,过度压抑的情欲触底反弹,在她身体里爆出滚烫的花,她哪里都是舒爽,然舒爽又混着一点诡秘的疼痛,好似越往下越要滑到深不见底的渊。 她开始还让江燃快一点,狠一点,现在反而害怕,夹着粗长的性器,哄着江燃轻一点,慢一点,期颐他早早泄出来。 江燃抱住她:“晚了。” 她身体瘫软如泥,肆意揉弄,小穴亦是软烂,全身上下唯体内一根还是硬的,李思郁在他身下低声呻吟,淫液涌个不停,反而让男人越搞越爽。 到了后来,几乎是哭出来:“太大了,小穴要坏掉了……” 过了太久,李思郁错觉东方即白,才在高潮把他绞射,她腿根都是抖的,春潮渐缓,试图理解现在是什么情况。 但江燃懒洋洋地揽住她,并没有退出来,捧着她的脸与她热吻,舌尖卷吮,一双手握住沉甸甸的胸脯,随意玩弄。 李思郁心中警铃大作,她想说可以了吧,但刚撑起身子就昏昏沉沉,热意正盛,险些重新摔回床上。 这破药,显然一次不够。 好在李思郁还能思考,虽然现在更好的办法是缠着江燃再来一次,但江燃这个持久力,再来一次且不说受不受得住,备受时间折磨是一定的。 于是打算好聚好散,李思郁垂眸想着借口,却被迫与江燃对视,该死的鉴谎专家,在床上都要窥视她的想法:“用完就走?” “别那样看我。” 李思郁没办法说谎,她讨厌江燃无时无刻不观察她,让她有身为犯人的不适感。 交流需要说谎,而江燃是那个总是寻找实话的人。 江燃在她肩头咬一口,齿尖几乎要刺破皮肤,引得李思郁呼痛。 “你不是说了吗,怎样都行。”他从背后把她抱起来,性器抽出一点,肆无忌惮地撞回去,重重地咬字,“是你先招我的,思郁,是你先。” “啊!” 李思郁惊叫一声,原本就软的身子气力全失。 漫长的鞭挞又开始了,江燃把她抱到落地窗边,不住地吻她,上下的力道都极狠, 洁白的脊背印着深浅不一的齿痕,穴口更是乱七八糟,狰狞湿滑,先前射进去的白浊随着插弄挤在入口,淫靡绯艳。 “江燃,你轻点……”断断续续的低泣间或露出字句,“要烂了,真的烂了……” 硕大毫不停息,他甚至喜欢这个求饶。 “那就把你插烂好了。” 下腹传来的快感近乎灭顶,映在落地窗的模糊影子一刹那端正清隽,一刹那又淫邪乖谬,他越来越不像李思郁眼中的江燃,但他的确越来越接近真正的江燃。 李思郁手搭在窗边,短促地嘤咛。 她绝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诱人,身无长物,只一身皱巴巴的红裙溅射白点,贴在她的腰间,女生每一寸肌肤都雪白,都滑嫩,都沁着薄薄的汗渍,而俏脸娇艳欲滴,尽态极妍,像开到极致的牡丹。 牡丹翘着臀,好似要躲,好似又在迎合。 温暖紧致的腔道里溢出白色粘稠物,李思郁支离破碎的说不要,她不知第几次在狂暴的操弄里高潮,她快到崩溃的边缘:“够了,够了,会怀孕的……” “那不更好?”江燃吻着她,说出的话色情极了,“被我干大肚子,然后大着肚子还要被我干,穴都烂了还勾引我,你是不是欠操?” ……李思郁要是早知道江燃在床上这德行,万万不敢招惹他。 可她这时也在混沌的快乐里失了判断力,不仅缠着他要亲,还委屈地质问他:“我凭什么给你干大肚子,你只想着抓我。” 他果然再次内射,汁液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她腿间一堆狼藉。 要不是任务所需,李思郁一直服用避孕药,她真的会杀了江燃。 江燃失控地撬开她的唇齿,卷住她的舌头纠缠,勾勒她的形状,吸得她无法呼吸,拼命地咬他,快咬出血才挣出来:“江燃!” “那我要是不抓你了呢?” 他表情有点纠结,明显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才能说出这句话。 可语气是认真的:“我不抓你了,你乖乖给我干一辈子。” 这是什么奇怪的说辞? 但李思郁没有笑,她一双泪濛濛的眼睛,看着他,瞳仁流转,细碎的星光在其闪烁。 她问:“江燃,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江燃垂下眸,沉默着,许久才在喉间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真的是这样?李思郁很震惊,因为她一点都没有看出来,不是她迟钝,相反,李思郁对男性的好感捕捉很敏锐,有时她需要拿这点做任务的切入口。 但江燃……的的确确,李思郁完全看不到他的心动。 她觉得荒唐,又觉得暖:“你是什么时候……” 江燃打断她,凝重道:“你为什么会中药?” 克莱因蓝(七) 李思郁换了身衣服,趁着老爷子的尸体还没被发现,溜出宴会大厅,虽然腿依旧酸,现如今争分夺秒,顾不上身体的异样。 她跟江燃说了两句话,一句是:“人不是我杀的。” 另一句是:“白以宁没死。” 李思郁眼睁睁看着白以宁没了呼吸,尸检报告都已经出来,白以宁早就被法医剖了个遍,但李思郁就是确认,那个人就是白以宁。 但他为什么活着,又为什么会针对自己的目标? 李思郁就是个杀手,她拿钱办事,至于是谁出的钱,这要问Sheila,她才是真正建起杀手组织的人。 但酒吧已经变了一个模样。 遍地横尸,Sheila雇佣的来自各地,连她和田甜都招架不住的雇佣兵,在她脚边,个个死不瞑目。 “田甜!” 李思郁立刻冲进去,吧台的酒全被打碎,桌椅有碎裂的痕迹,墙面有弹壳,血迹溅到天花板上,深夜的酒吧灯光昏暗,李思郁心惊胆战,颤着手一个个扒,这个是荷官,那个是老板……没有一个活下来。 李思郁心神欲裂,她太阳穴突突直跳:“田甜!” 她不能有事,谁有事田甜也不能有事,她是她那段隔离人间,永不愿再想起的回忆的唯一见证者。 只有一楼开着灯,二楼没有,野兽蛰伏在黑暗里,等着人自己送上门。 李思郁顾不上还有什么危险,越过尸体,楼梯上也全是打斗造成的血液,一摸,还温热,显然刚过不久。 她冲过拐角,身影完全被漆黑淹没,好不容易到了二楼,在见不得光的大厅里呼唤田甜的名字,两眼抹黑时,头顶似乎撞到了什么。 李思郁僵住身子。 那东西很硬,但并不固定,好像悬浮在空中,李思郁犹豫一会,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去望——一张刚死不久的女人脸,眼珠暴突的盯着她。 李思郁后退一步,血珠落在她眉心。 不是田甜,是Sheila。 十几年前,这个女人不由分说地把她拐到地下,强迫她进行远超过武术方面的各种训练,她在训练里充当领导者和监视者,是她命令李思郁开始杀人。 这个女人的冷血和自私,一定程度影响了所有受训的女孩子。 但她本人不会武术,所以她死得出乎意料,又理所当然。 可是谁会跟她结仇呢?李思郁缓着大脑,强逼着自己在满屋的血腥味道里,想出前因后果。 “白以宁。”她说,“你可以出来了。” 清脆的鼓掌声,在死寂的逼仄空间里,响如雷鸣。 “我还以为你不会想到我呢。” 男人边说边开了一盏灯,李思郁看过去,霎时瞳孔微缩,脸上褪尽血色。 她几乎要站不稳:“田甜!” 田甜被钉在墙上——是钉,尖锐的长钉穿透了她身上几处穴位,却又避开了要害,让她这样不生不死地悬在分界线上,痛苦地延长生命。 她脸上全是划痕,斑驳的血色模糊了表情,田甜僵硬地抬头,哀哀看她,一眼足以抵万年。 李思郁要救人的脚凝在原地。 她死死看着白以宁,男人脸上全是得意的阴鸷,他太享受折磨的乐趣了。 “那么,我杀的那个人是谁?”李思郁嗓子沙哑,指尖钻进掌心,她控制着要把人碎尸万段的冲动,“是你哪个冤种兄弟,替你挡生死劫?” 白以宁脸色微变:“你也配提他?” “我为什么不敢?”李思郁冷笑,“还是我亲手杀的人呢,白老板贵人多忘事?” “你!” 白以宁几乎要上前弄死李思郁,但想到什么,他控制住了自己,这几步间,李思郁已经观察到他右脚行为不便,想来是晚上跟李思郁对峙时,被李思郁踩伤了骨头。 即使如此,依旧能搞定这么多人,这个人显然不可小觑。 “你猜对了。”他慢条斯理的回到田甜身边,笑嘻嘻的,“是我弟弟,我查了好久才查出来,冉家要搞我,走的你们的单子,啧,可惜,一个两个,经不起算计。” 他慢慢地抬起田甜的手,田甜发出无力的痛呼,痛到极致,已经叫不出来。 “木偶戏是不是这么演的?”白以宁新奇地感叹,狠狠一拽,“还挺好玩!” 田甜痛到无法呼吸,悲鸣半止,吐出一口血来。 “别碰她!”李思郁睚眦欲裂,大喊出声,半点骨头也硬不起来,她急喘着,“别碰她,求求你别碰她,人是我杀的,你想干什么都冲我来!” “别急嘛,都有份。” 白以宁低着头整了整衣衫,倨傲地抬起下巴,那嬉皮笑脸的表皮从他脸上隐没下去,变成阴狠疯魔的本质:“先跪下,叫老子高兴高兴。” 李思郁撞到柱子上,疼痛让她脑袋发麻,刚想伸手,就被一双皮靴狠狠地踩到骨头,来回碾压,骨头寸寸剧痛,如遭酷刑。 心脏阵阵抽痛,李思郁叫出声,她双眼迷蒙,已看不清眼前的景色,额头水液缓缓流下,嘴角一舔,铁锈似的血味。 哪里都疼,周身仿若钝刀子刮骨削肉,李思郁急促地喘了两下,胸口又遭重击,肋骨都像是断裂,凄惨嚎叫似乎是自己喉咙出来,又似乎响在远处。 李思郁艰难地转过头,只窥见一个朦胧的影子。 眼睫被血屑糊住了。 那脚仿佛千斤沉铁压在胸口,呼吸不得流畅,李思郁胸前顶了顶,又无力地坠下来,她听见白以宁说:“这么快就不行了?” 李思郁含糊地说了些什么,声音太小,那话跟冒泡泡似的咕噜噜吐出来,白以宁懒得跟她深究,正要再踹,右脚陡然被握住,狠狠往外一拉,两个人齿轮似的接连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克莱因蓝(八)(end) “江博士。”耳机里的声音清晰,“我们核查了死者的身份,发现是白以宁刚刚回国的双生弟弟,目前白以宁的行踪还在追查。” “我知道了。” 江燃咬了一下唇,站在酒吧外,神色冷肃:“我这里有新的线索,我要你们在二十分钟内赶到我说的地址周围,注意,是周围,隐蔽身份,在我没有下达指令前,谁也不许闯进去。” “是。” 江燃扫视门前的尸体,微微颔首,收起蓝牙耳机,走了进去。 他在门外已经听到了打斗声,但看到眼前的场景,仍是心脏抽紧,惊痛不已。 浑身是血的李思郁被人按在地上,掐住脖子,虽竭力挣扎,却如强弩之末,反抗不得,听到声响,两个人齐齐朝他看去。 “白以宁。”几乎看到就能认出来的脸。 白以宁并不认识江燃,一皱眉,分神之际已被李思郁寻了空隙,凶狠揣在他右脚死穴,仓皇地站起来,跟白以宁对峙。 白以宁也不生气:“你的帮手?看起来没什么战力。” 江燃走近几步,一身蓝西装在昏暗的黄色照耀下,反而生出灰扑扑的色差,连带着人也好似跌进看不清的雾霾里,隐匿着真实情绪。 “我不需要跟你打架。” 他走到李思郁身边,不敢看她,只悄悄伸出手,握住她滑腻的手,但被李思郁甩开了。 白以宁笑了声,晃了晃满是淤青的脸:“又来找死。” 江燃背脊笔直,假装听不出他的嘲讽,只慢慢地说:“为什么你是一个人来?你的白家小弟呢?该不会你自信你一个人就能复仇吧?” 白以宁嗤笑,不屑回答。 “……对,不会。”江燃自问自答,“白家崩盘了,他们自顾不暇,你只能自己来。” “神经病。”白以宁翻白眼,“浪费时间,信不信我一枪打死你?” 他掏出抢来,直指江燃。 江燃却笑。 “你枪没有子弹了。”他很笃定,毫无畏惧之色,“而且你不敢弯腰,你不敢赌你比思郁反应更快。” 白以宁一滞。 “哦,你确定你的反应比不过李思郁。”江燃摸透他的心理,甚至有点同情他,“你弱点太明显了,至少是现在。” 白以宁接二连叁被戳破心思,逐渐烦躁,随手拿了一个酒瓶朝江燃扔过去,趁着躲避的短暂空隙去扑李思郁。 但他之前以一对多耗费了很多体力,原本计算着李思郁白天才会回来,现在时间提前,来不及恢复,又跟李思郁拉扯一阵,远不如原来凶猛。 更别提李思郁反应实在快,如泥鳅从他手心脱走,翻身到吧台后。 所有监控都被毁了,电脑只有雪花屏,前台倒是放着两杯酒,喝了一半。 白以宁失手,神色却从容,目光在江燃和李思郁之间打转:“哎,那就跟你们聊一会儿天吧,反正我也累了。” 他可以聊,李思郁不能,但她又不能走,她走了,江燃一个不会武术的男人应付不过白以宁这个疯子。 她越发焦躁,江燃却疑惑:“你并不急着斩草除根。” 白以宁呵呵,耸了耸肩,一副你来猜的表情。 “……你有后招?”江燃快速地思索着,不放过白以宁脸上的任何表情,“即使你打不过他们,你也确认他们活不了,对不对?” “这个人有点用,说什么都准。”白以宁悠闲自在,“哎,这个人要是我白家的人就好了。” “是炸弹吗?” 几乎在问完的同时,江燃拿出了枪,现在是他指着白以宁了。 “思郁,走,酒吧埋着炸弹。” 李思郁神色剧变,叁步并一步地向楼上冲,又硬生生止住:“你……” “别管我。”江燃紧盯着白以宁,走近他,“炸弹在哪里?引爆炸弹的东西在你身上吗?” 白以宁转过头:“在。” “不在。”江燃根本不听他说什么,“你用了定时炸弹,还剩多少分钟?十分钟?” 白以宁不答。 “十分钟都不到。”这时江燃心中却有数了,他沉着嗓音,“或者你把时间提前了,你连自己的后路都不留,看来你铁了心要把这里杀光。” 李思郁抱着田甜下来,她不敢拔钉子,万幸田甜还有气。 “来不及啦!”白以宁揣着口袋,吹着口哨,“看见吧台那两杯酒了吗,有毒的,田甜喝了,她很快就要死了。” 李思郁怒急,恨不得生啖其肉:“解药!” 白以宁晃着身子,慢吞吞地嗯了一声:“解药,我有,不过我有条件,你也要喝一口。” 李思郁就要去抢杯子,江燃冷喝一声:“他骗你的,没事。” 她看江燃。 江燃说:“他只是在耍人玩,但你可以不信我。” 但李思郁已不是先前的心境,她无比感激江燃在场,不然今天真的会死在这里,她有点想落泪,但她忍住了。 “谢谢。” 江燃心底一晃,很快石沉大海,不起波澜,他略一迟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还不走?” 李思郁诧异地震在原地:“你真的放我走?你是警察。” 白以宁古怪地叫了一声,趣味重新浮现在脸上:“警察哦,我这下可不亏。” “你就别起哄了,我不是看不出来,你比我还紧张,你只是骗你自己不紧张。”江燃没有正面回答李思郁的问题,声音更沉敛,“我让你走。” 李思郁忍住心绪,咬着牙往外走,正要出门,江燃的声音飘忽地转过来,仿佛梦境:“思郁。” “是第一眼。” “不仅是喜欢。” 李思郁踉跄着拐过巷口,剧烈的轰鸣声冲天而起,惊醒了树梢上沉睡的鸟雀,扑腾着翅膀飞过她头顶。 爆炸了。 李思郁蓦然回头,浓烟滚滚,飘向还没有放亮的天幕,远处警鸣嗡嗡,已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身上的疼痛和怀里的田甜还提醒着她,可思郁像是僵在原地,躲在见不得人的墙角,呆滞地看,不久警车来临,警察跳下车,冲向着火的犯罪现场,很快耳边一片喧嚣。 混乱里,隐约看见一点克莱因蓝,自火焰里缓慢走出来。 李思郁张着嘴,她喉头哽咽,几次说不出话来,终于,眼角落下泪来。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第一眼。 ——不仅是喜欢,思郁,那是爱。 白以宁的死让多年前的拐卖和最近的暗杀案子一并结案,环源市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江燃痊愈出院,受了表彰,给往日本就漂亮的简历添了一笔,研究室业务不断,他很快接了新单子。 没人查失踪的李思郁和田甜,江博士说人都死了,那么人就一定是死了,没什么好怀疑的。 除了…… “李思郁。” 江燃看着跨坐在自己身上的女人,她依旧是张扬的红色,低着头,笑吟吟地凑近他,眼睛亮晶晶,比星月还要抓眼。 “我不是让你走了吗?” 李思郁嘿嘿笑:“江博士,别怀疑,我是来自首的。” 她把手并起来,往江燃面前一伸。 江燃给她气笑了:“你见哪个犯人是大半夜爬别人床来自首的?嗯?你跟踪我多久了?” 窗外星光璀璨,夜色迷人,窗户半开着,凉风吹得沁然。 某个小嫌疑犯顾左右而言他,欢快地晃着脑袋:“啊,你说什么?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家吗?主要是江博士是警察,做警察的怎么能徇私枉法呢?不过我确实看着江博士美色误人……” “思郁。”江燃坐起来,专注地盯着她,低声道,“你知道的,我想听哪句话。” 李思郁愣了一下,装傻的试探道:“想被江博士操?” “思郁。” “……”她于是撇了嘴,转过头去,“反正我不爱你,江燃,我就是不爱你。” 好像过了很久,他心仪的小姑娘,还是学不会撒谎。 “骗子。” 江燃捏住她的下颌,恶劣地笑起来:“小骗子,今晚别想下床。” 克莱因蓝:番外(上) 也许不是这样的结局。 李思郁总有这样的想法,她常常梦到爆炸发生的酒吧,时而刀光剑影,血溅吧台,时而毒酒入喉,肝肠寸断,或者根本就没有逃出来,爆炸埋没了酒吧,也埋没了自己。 也许她早就是一缕冤魂,现在发生的只是临死前一场走马观花的梦。 也许是因为她只配有这样的结局。 李思郁醒过来,头痛欲裂,大抵又是血腥的噩梦。 她翻了个身,懒懒得不愿意起身,察觉到房间里窸窸窣窣,强撑着眼皮看过去,看见江燃站在她旁边,慢条斯理地打领结,身板似有笔直的尺子撑着。 李思郁揉着眼睛,她还没清醒,却会下意识挪过去,帮他整理,一边被凉风吹得吸鼻子:“太冷了,你要不要穿个外套。” 江燃说不用,亲亲她,笑起来:“真是个贤妻良母。” “嗯,是被养废了。”李思郁觉得自己没什么卵用,装模作样地忧愁,“什么都不会干,跟个保姆似的,我要辞职。” 江燃把被子往上一提,裹住她,这才随着她开玩笑:“哪个保姆明目张胆睡男主人的床?你昨晚倒是伺候得很好。” 李思郁甩了甩肩膀,要把他甩开:“一身流氓气,出了门就人模狗样,你才是骗子。” 江燃心道还不是胃口被养刁了,但没有反驳,嘬她锁骨一口,抬眼问:“你刚刚是做了什么噩梦吗?” 李思郁一愣:“都说你不要抠我的表情了!你再这样我就跟你完蛋!” 她跟江燃在一起提出的第一个条件,就是不许江燃把工作习惯带到两人相处的日常中,没有人喜欢小心思被扒得无所遁形,她相当没有安全感。 江燃答应了,他只需要确认李思郁的心意,并不是不懂情侣相处之道,为此有些时候目光会故意避开她的脸,反倒显得做贼心虚。 “我没有。”江燃撩开她的头发,语气低柔,“你昨晚睡得一直不安稳,在我身边翻来覆去,捞怀里才算完。” 李思郁模模糊糊地嗯了声,说自己是梦到了以前的事,又推着江燃去研究室,她还没睡够,抱着枕头睡到日上叁竿,才彻底醒过来。 因为吃老本,李思郁握着大把丰盈的时间,简单收拾一下出了门,中午的烈阳扑在她的脸上,将一片白瓷浇得透亮。 她戴了顶鸭舌帽,坐地铁去医院。 人潮穿梭,下了地铁反倒渐渐稀疏,医院虽不是市里最好的,但环境清幽,两侧绿树成荫,阒无人声,修身养性最为合适。 李思郁登记了信息,推开房门,田甜正躺在病床上,百般聊赖地看电视剧,听到声音,转过一张哀怨的俏脸:“你还知道来啊。” “我也是几乎天天来找你嘛。”李思郁把头枕在她脸上,闻着病房的消毒水味,却觉沁然,她抱着她的腰,“闷了吗,你都看好几遍了,要不要我推你出去溜溜?” “你当遛狗呢?” 田甜不停嫌弃她,身体却诚实地去找轮椅,李思郁把她抱起来,慢慢地将她推到后院花园去。 早春花苞正抽芽,绿草如茵,葱葱郁郁,犹抱琵琶地露出一点深深浅浅的红,只是点缀,远不及李思郁身上亮红色的衣服吸睛。 “医生怎么说我?” “恢复得很好。”李思郁走在石板小路,遥望中心喷泉水流清澈,语气轻快,“你努努力,说不定这个月就能站起来。” 田甜笑,又低下头:“那也是个废人。” 爆炸案查出了Sheila,但没有查出她们两个,一方面没有完整的证据链,另一方面,酒吧的监控全毁,哪怕顺着知情人查下去,也只能把目标锁定在Sheila身上。 警方只摸索出了一部分的受害名单,想要知道另一些,起码要找出封闭训练的在场人。 现在只剩下她们两个。 李思郁没有跟父母相认,她否决了被拐买的事实,并拒绝做DNA鉴定,当她的身份不能确认,线索就全断。 只好请江燃出来,这个一向走在正道上的鉴谎大师摩挲着整理出来的档案,淡淡的说:“我当时见到的杀手不是她们。” 立马让两个人脱罪了。 其实说起来,李思郁并不记得当初那些女生的名字,她们只有代号,带着代号悄无声息死在她手里。 Sheila制造了罪恶的风暴,自己却殒命在风暴中心,过去一切,好似云烟飘渺,寻不到归处了。 “说什么呢,你这么年轻貌美,等伤势好了,做什么不行?”李思郁揉着她的脸,“面团子似的,可口着呢。” 田甜被她逗笑,恶狠狠地瞪她,她手使不上劲儿,不然早把李思郁擒住了:“那你呢,我看你也闲得很。” “我手里不是有几个钱嘛,试着做餐饮行业的加盟,等他们赚钱我拿分红,当老板。”李思郁眼光独到,虽没大赚,倒也来钱稳定,“本来还想自己下海经商,但后来看着江博士气宇轩昂的,就开始想读书。” 江燃那样独到的气场,想来大部分都是学识垫出来的底气,如果命运没有转折,李思郁也会有那样的人生。 就算做不到江燃那样出色,远比刀口舔血来得正常。 田甜艳羡地跟她说笑,闭着眼享受阳光的沐浴,听李思郁在身后絮絮叨叨说将来打算考学,恍惚觉得自己的世界被分裂成了两部分,她站在灿烂的阳光下,看地板上永远黑暗的影子。 她碰不到影子,但也永远甩不脱。 “思郁。” 她说,缓慢而倾慕的:“你命太好了。” 哪怕被拐走,哪怕没日没夜地训练,哪怕同样手上沾满血,李思郁,也比她命好太多。 她遇到江燃,真是命中注定,要重新做人。 既然都见到田甜,那就顺路去找江燃,李思郁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约江燃的晚餐,研究室的路驾轻就熟,她还有闲心跟周围的工作人员打招呼。 他们不是警察,大多数对李思郁的印象并不是重案组的嫌疑人,而是“震惊!竟然有能从江博士眼皮下存活一个月的女人!” 深刻八卦之后,大家普遍觉得李思郁一定从小娇生惯养,要风得风,从未有过烦恼,活得开朗舒心,才能拿捏住江燃。 李思郁站在门口,听他们这么评价,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一条也不对。” 她模仿他们不可置信的模样,瞪大双眼,语气滑稽:“震惊!心理研究所精英人员,侧写人物大翻车!” 天哪,这样活泼的性子,真不是什么小太阳人设吗? 江燃在室内专注地看录像回放,桌子上摆满了目标人物的表情定格照片,四周都是电子设备,键盘敲击和微弱的声源震动是寂静里能听到的所有声音。 没有开灯,有些暗的房间里,浮游着陆离斑驳的蓝。 “她的供词有问题。”江燃示意视频倒退,若有所思,“她有意模糊了一些词汇的表述,而且停顿非常有针对性,不过我在意的是,她为什么这么无精打采,她明显不累。” “可能是肾上腺素,让她过度紧张。” “……不对。”江燃指着她的前额,那里没有肌肉的调动,“她一点也不紧张,她是故意的。” “分析她的音频,尤其是重音,把她社交账号公开发表的文章和视频做标注,还有,谈判时的录像,我需要知道那边最关心的是条件是什么。” 江燃言辞凛肃,一边说,一边收拾了照片往外走。 “大家辛苦些,中情局只给了两天,我们时间不多了。” 番外:克莱因蓝 李思郁醒过来,她翻了个身,懒懒得不愿意起身。 察觉到房间里窸窸窣窣,强撑着眼皮看过去,看见江燃站在她旁边,慢条斯理地打领结,身板似有笔直的尺子撑着。 看见她,亲一口,笑起来:“走啦。” 李思郁把被子往上一提:“走吧,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你。” “你又撒谎。” “都说不要抠我的表情了!你再这样我就跟你完蛋!” 她跟江燃在一起提出的第一个条件,就是不许江燃把工作习惯带到两人相处的日常中,没有人喜欢小心思被扒得无所遁形,她相当没有安全感。 江燃答应了,他只需要确认李思郁的心意,并不是不懂情侣相处之道,为此有些时候目光会故意避开她的脸,反倒显得做贼心虚。 “我没有。”江燃撩开她的头发,语气低柔,“你这么明显。” 李思郁绝不承认,推着江燃去研究室,她还没睡够,抱着枕头睡到日上三竿,才彻底醒过来。 中午的烈阳扑在她的脸上,将一片白瓷浇得透亮,她戴了顶鸭舌帽,坐地铁去医院。 人潮穿梭,下了地铁反倒渐渐稀疏,医院虽不是市里最好的,但环境清幽,两侧绿树成荫,阒无人声,修身养性最为合适。 李思郁登记了信息,推开房门,田甜正躺在病床上,百般聊赖地看电视剧,听到声音,转过一张哀怨的俏脸:“你还知道来啊。” “我几乎天天来找你嘛。”李思郁把头枕在她脸上,闻着病房的消毒水味,却觉沁然,她抱着她的腰,“闷了吗,你都看好几遍了,要不要我推你出去溜溜?” “你当遛狗呢?” 田甜不停嫌弃她,身体却诚实地去找轮椅,李思郁把她抱起来,慢慢地将她推到后院花园去。 早春花苞正抽芽,绿草如茵,葱葱郁郁,犹抱琵琶地露出一点深深浅浅的红,只是点缀,远不及李思郁身上亮红色的衣服吸睛。 “医生怎么说我?” “恢复得很好。”李思郁走在石板小路,遥望中心喷泉水流汩汩,语气轻快,“你努努力,说不定这个月就能站起来。” 田甜笑,又低下头:“那也是个废人。” 案子跟她们没关系,她们光明正大当了证人,命案都让酒吧里的人背。 包括那些女孩。Sheila培养的杀手,只能以死亡为终结。 其实说起来,李思郁并不记得当初那些女生的名字,她们只有代号,带着代号悄无声息死在她手里。 Sheila制造了罪恶的风暴,自己却殒命在风暴中心,过去一切,好似云烟飘渺,寻不到归处了。 “说什么呢,你这么年轻貌美,等伤势好了,做什么不行?”李思郁揉着她的脸,“面团子似的,可口着呢。” 田甜被她逗笑,恶狠狠地瞪她,她手使不上劲儿,不然早把李思郁擒住了:“那你呢,我看你也闲得很。” “我啊,我想读书。” 江燃那样独到的气场,想来大部分都是学识垫出来的底气,如果命运没有转折,李思郁也会有那样的人生。 就算做不到江燃那样出色,远比刀口舔血来得正常。 田甜艳羡地跟她说笑,闭着眼享受阳光的沐浴,听李思郁在身后絮絮叨叨说将来打算考学,恍惚觉得自己的世界被分裂成了两部分,她站在灿烂的阳光下,看地板上永远黑暗的影子。 她碰不到影子,但也永远甩不脱。 “思郁。” 她说,缓慢而倾慕的:“你命太好了。” 江燃在室内专注地看录像回放,桌子上摆满了目标人物的表情定格照片,四周都是电子设备,没有开灯,有些暗的房间里,浮游着陆离斑驳的蓝。 “她的供词有问题。”江燃示意视频倒退,若有所思,“她有意模糊了一些词汇的表述,而且停顿非常有针对性,不过我在意的是,她为什么这么无精打采,她明显不累。” “分析她的音频,尤其是重音,把她社交账号公开发表的文章和视频做标注,还有,谈判时的录像,我需要知道那边最关心的条件是什么。” 江燃言辞凛肃,一边说,一边收拾了照片往外走。 “大家辛苦些,我们只有两天,时间不多了。” 他心里沉甸甸的都是任务,开门撞进一片浓烈的红色,怔了怔,定神道:“你怎么突然来了?” 李思郁正和小姑娘聊天,转过头,眉似新月,目引横波,她的丰腴太过浓烈,直截了当,从来不需细品。 江燃就又一愣,恍惚是初见。 显然不是,李思郁笑吟吟地牵住他:“来找你玩,不过你看起来很忙。” 江燃看着一团火热落在自己怀里,虽然心里疲乏,还是带出个弯嘴角:“嗯,特别忙,大概率晚上不回家了,要不你先去我办公室?” 他牵着她的手,李思郁全身下上只有手不好看,伤口不说,刀枪留下的茧覆在指节内侧,摸着有凹凸的沙粒感。 江燃反复摩挲,倏忽心里一动,奇怪地看李思郁。 李思郁莫名其妙:“怎么了?” 江燃盯着她,说了句等等,从手里的照片找出一张,举到她面前:“这个人,你形容一下她是什么情绪。” 李思郁更懵,江燃合作的工作多是国家级别,需要严格保密,李思郁从不多嘴问,遑论江燃主动提。 她生怕踩着警戒线,小心观察后不确定的说:“虽然你们是老大,但我就是不服?” 江燃表情更怪了,他抽出张写满了英文单词的纸,递给李思郁:“读出来。” “怎,怎么读?” “就这样读出来。”江燃弹了一下纸张,“想象一下你要当众忏悔,然后你周围全是敌人,纸上标注的要重音。” 这是什么四面楚歌的形容?李思郁看了眼大体意思,清了清嗓子逐字逐句地读,因为没有敏感单词,她读完了也不知道说话的人犯了什么错。 江燃凝重道:“至少有九成像。”他早就应该猜到的,目标这么不对劲,“思郁,你真是个宝藏。” 李思郁被他夸得警铃大作,以为他又要搞什么超乎寻常的小把戏,但江燃说他临时有急事,要她先回去。 李思郁看他又折回办公区,心道自己是不是该要点兼职费? 江燃抽出电脑存档的录像资料,看了一会儿就打电话:“是我,江燃,你别放人,立马停止二次谈判,她不是个普通的留学生,她是CIA派过来的情报专员。” 果然又忙到深夜。 研究室的灯全灭了,只留了监控,江燃跟团队的人嘱咐明天的行程,想着应该没有人,准备去办公室拿了西装外套回家。 但刚进办公室,江燃就看见趴着的脑袋,埋在打开的书本里,显然正在熟睡。 然杀手的本能让她听到脚步声顿时醒过来,看见江燃,睡眼惺忪:“你怎么才回来?” 江燃愣住:“你一直待在这里?等不到我也不回家?” 李思郁撩了一把凌乱的头发,脸上全是红印子,她半边身子都睡麻了,正要翘个二郎腿,脸就皱起来:“不行不行,腿麻了。” 江燃把她侧抱到腿上,一边打开了电脑,李思郁锤着腿去看,发现屏幕整齐地切成了方格状,每个方格都对应着研究室的某一个地方。 “你怎么安了这么多监控?” 李思郁匪夷所思:“你这么不信任你的同事吗?你掌控欲也太强了吧。” “不是我安的,也不是监控我的同事。”江燃说监控大部分都是公共区域,“工作需要,你不知道目标人物会在哪个地方撒谎。” “所以审讯室也有吗?” “你不是最清楚了吗?”江燃笑道,抱着她的腰,“你第一次来审讯室,看似随便打量,其实精准地找出了所有监控,你是不是以为我没发现?” 李思郁错愕地回头看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怎么这个都知道?你那个时候都还没有来审问我。” 江燃不答,李思郁推他:“你不会忘了你当时审问我什么了吧?” “忘了。” 江燃大言不惭:“但是我记得某人说对我有兴趣,要跟我去开房。” 李思郁哭笑不得。 “你怎么这个记得那么清楚?” “我当然清楚。”他目光灼灼,伸手抚摸她脸上的红印子,“你要是多说一句,我怕我就忍不住答应了。” 李思郁瞪圆双眼,她立刻反驳:“不可能,你一脸嫌恶,你对我那么凶。” 她控诉得理直气壮,她才不信江燃对她一见钟情,他对她不留情面,而且见面就冷言冷语压她一头,导致李思郁想起来被他逼问的场景就憋屈。 但江燃觉得他很正常,甚至相较从前,他审问方式已经很温和。 “我当然要抗拒,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破绽百出,而我需要找出真相,你希望我怎么对你?”江燃将她的碎发拨到耳后,颇有些兴致勃勃,“你希望我不经撩,你勾勾手就过去?” “倒也不必如此。”李思郁被问得难为情,偏过头,“那你都看出来了,你怎么还放我走?” “因为你说的是真的。” 江燃把她搂紧,他几乎要亲上她,这个姿势有点压迫感:“你一直在说谎,但你说要去开房的时候,身体前倾,瞳孔放大,你性兴奋了。” 他低着声音:“你那时在想些什么?” 他语气很轻,李思郁却听得头皮发麻。 她想逃,又恶从胆边生,心道谁怕谁,转头谄媚地翘嘴角,由侧坐的姿势改为跨坐在他身上,搂住他的脖子,冲他暧昧地眨眼睛。 “江博士太正经了。”李思郁似有似无地挑逗他的喉结,低头与他咬耳朵,“我就想,脱了衣服的江博士什么样呢?” “桌子下面拍不到,我可以伸着腿蹭你,高跟鞋还能踩上去,你可能会惊讶,但碍于监控,不好说出来,只能向前弯腰遮掩,但这正好让我夹住你。” “你一定很生气,但我无所谓啊,我就一边虚情假意地喊冤枉,一边坐你身上,把你掏出来,说我小穴湿了,要江博士打针才能好,你最好忍不住,让大家都看看监控下的老古董掉马。” “可是你真的太凶了,你居然敢往后退,好可惜。” 江燃听得喉结滑动,他手不着痕迹地内扣:“可惜什么?” 李思郁嘻嘻笑,她脚尖朝外,做好说完话就往外冲的准备,虽然江燃已经有反应了,但她自信可以全身而退,开玩笑,她可是职业选手。 “当然是可惜丧失一个让江博士永远记住我的机会,我要让你每次走进审讯室,都不得不记起一个让你射出来的骚女人,她叫李思郁……” 话音未落,李思郁就要跑,但江燃早早预判——她也不是第一次用这招了,他比她快半拍,单手环住她的腰往怀里掂,手往她裙下的鲜嫩多汁一模,果然已经洇开一团湿痕。 “确实骚。”他耐着性子,同她做前戏,要助纣为虐,“没让你得逞是我的不对了,正好审讯室不远,我成全了你好不好?” 退功了!绝对是退功了! 李思郁逃跑失败,不禁呻吟出声,她虽湿,但身体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吞纳困难,抓着他的肩膀忙道别进了别进了,一边黏糊糊来索吻。 江燃长驱直入,与她接一个又一个炙热的吻,顺手关了笔记本电脑,一手揉弄她的身体,不久她就在他怀里软下来,色欲迷蒙地瞧他。 “你不动吗?”李思郁不记教训,“要我自己女上位,江博士能解馋吗?” 江燃低低地笑,托着她的臀,一入到底,性器在她滑腻的腔道里横冲直撞,被填满的饱胀感让李思郁呜咽出声。 “不操你哼唧唧地发骚,操了又说受不了,让我怎么办?” 江燃扣住她的腰,她不算瘦,但摸着手感实在太好了,掌心下的皮肤滑得像牛奶流泻,稍一按压,脂肪回弹,如果可以,江燃会一整天都花费在抱她摸她这件事上。 就更别提她赵粉般的咬人穴,插进去密密麻麻的酥爽。 他断有见缝插针的荤话,简直愧对他明净正直的工作环境,李思郁要打趣他,奈何上下几次,来势汹汹,冲散了她想说的话。 剩下的只有断断续续的叫。 性器擦着嫩肉,往深层压,江燃被她箍得直皱眉头,忍不住的喘息从喉咙跑出来,他衣服下摆和裤子都被洇湿,情欲的快感黏得像胶,从两人交合处拉出丝来。 李思郁呜呜几声,很快没力气,她都还没睡醒呢,索性攀着他的脖子偷懒:“江博士,太深了,小穴要烂了……” “每次你都这么说。” 江燃才不信,凶狠地撞上脆弱的花心,引得李思郁叫声求饶。他将她抱起来,确认这个力道不会戳疼她,才慢慢向门外走去,纵如此,每次都在同她深处接吻,燥人的水声在寂静里尤为明显。 李思郁头晕目眩,原始的感官刺激让她挠了江燃几下,这远超过她的承受能力,李思郁顾不得调情,手脚并用地要从他身上爬下来。 可她刚一动就啊了声,她缠江燃缠得太紧了。 内壁软肉噬主,让李思郁腰胯酸麻,使不上力,何况还是站位,她差一点摔下来,反而将人咬得更紧,李思郁听到江燃夭折在舌底的吸气声。 “别乱动。”他抱住她。 “……你把我抱到了哪里?”李思郁瞪大眼睛,“我现在不想要进审讯室,里面摄像头这么多,你放我下来!” 江燃当然不会放:“不是你说要让我永远忘不了你吗?” “我那是说着玩的……啊!” 重重一顶。 长条茎身碾压过已经被肏熟了的嫩肉,翻出淫靡的艳红,李思郁雾莹莹地在他怀里呻吟,一边说要坏了,一边用力地吸绞,生怕少了点快慰。 “口是心非。” 李思郁撑住桌子,她难受这个姿势很久了,如今着力在桌子才可以叉着腿盘住他,像个吸食精气的狐狸精,摄像头就在头上,但她又不怕了,名声受损的又不止她一个。 “江博士冤枉我。”她笑吟吟地,尽力把他往深处含,凑近他,她脸上还有一点浅浅的红印,趁着眼睛晶亮,“我说要,你说我骚,你说不要,你又不信,那你要我怎么办呀?” 她把问题滚回去,瞥了一眼摄像头,作势要把湿淋淋的花穴抽出去,性器缓慢摩擦,带来一阵绵软的饱胀感,她几乎要被烫坏了。 江燃明知她在玩,还是故作生气地按住她的腿,把半截又撞上去,恶狠狠地不留余地,阴唇都被挤进去,没有固定的桌子因为拖拽发出尖叫,把李思郁的声音掩盖了一半。 “我又不是不喜欢。” 他讨厌中断的折磨,趁着她情欲未消,将她抵住狠插,动作比之前快得多,灼热的冲撞把声音拍得支离破碎,李思郁的叫床声都碎成了片儿,又被细碎的吻封住,现在快乐是双份了。 于是很快又是求饶,李思郁咬他的耳垂,他做得太久:“江博士,轻一点,你操得太重了,我有点疼……” 江燃看了她一眼,习惯让他拼凑出了剩下的意思,于是他笑了声,顺着进入的姿势把她压到身下。 “江博士觉得你说的太晚了。” 李思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身上的汗干了又湿,黏糊糊,可气研究室竟然没有可以洗澡的地方。 连精液也不好处理。李思郁撂挑子不干,歪着脑袋看江燃任劳任怨拿湿巾擦干:“你是不是把摄像头关了?” 江燃嗯了一声:“这你也知道?” 她腿间一片狼藉,李思郁毫不羞涩地张开腿,心道这种问题还用问吗,江燃绝不愿意性爱现场泄露出去,哪怕只有一点可能性。 “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李思郁惦记这个好久了,伸脚蹬他一下,“你第一次见我到底什么时候,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就是在这。”江燃说,“你来得刚刚好。” 刚刚好。 在审讯室的门外,穿着平价的白衬衫和牛仔裤,侧脸满是刻意的木讷迟钝,将别人的问话重复一半才给出答案,努力营造出普通白领的人设,却有着谨慎的社交距离和僵硬的掩饰动作。 江燃甚至不用询问,她太不会撒谎,他完全可以直接冲上去揭穿她,在距离李思郁十米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打算的。 但就在这个念头刚刚出来的时候——一秒也不差—— 她回头了。 番外:寻风流 “其实也不是,我不喜欢待在家里。” 蒋锦沫对着直播间里的观众摆摆手,她只是闲来无事发几个视频分享生活,没有签经纪合同,不知道怎么招来这些观众,只好稍稍透露自己在体制内任职,跳过了这个话题。 管家在房间分配工作,蒋锦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穿了件针织毛衣,胸大腰细,人见人羡的好身材,虽是素颜,肌肤依旧如剥了壳的鸡蛋,高清镜头下找不到瑕疵。 于是下面一群弹幕求姐姐的护肤产品。 蒋锦沫自己足够有钱,护肤都是定制产品,只能挑些她能想到的最平价的品牌安利,即使如此,价格依旧让人咋舌。 “算了算了,我跨阶级跨得太早了,由奢入俭难哈哈。” 蒋锦沫怕自己成为仇富的集火对象,话题很自然地转到自己的恋爱史,虽然自己捞,但没重迭过,传授经验是个相对安全的话题。 没办法,她确实很无聊。 罗文锡跟她打预防针的时候,蒋锦沫还做好了有难同当的思想准备,然而他再不济也是个总裁,最多是个忙得脚不沾地的总裁,于是蒋锦沫就成了那种自由自在每月拿生活费的阔太太。 只好捡捡老本行,重新考公,做了个小职员。 她懒得跟一群老油条斗心眼,躺平了做咸鱼,后来还是闲,抽空学理财做投资,小有成就,偶尔开直播分享日常,有什么说什么,按理说没有平台支持,引流很难,蒋锦沫也不知怎么积攒了这些粉丝。 或许是看她漂亮? 管家安置好家务,报备给蒋锦沫,蒋锦沫客气地送走他们,有些无奈地问网友有没有烧钱又浪费时间的兴趣爱好,越费时间越好,大有招恨的意思。 “可能人生有得必有失吧,我至今也没找到我真正喜欢做的事情,总感觉很多东西刚一接触就失去了兴趣,所以现在除了按部就班地上下班,就只好待在家里无所事事。” 她跟观众东扯西扯,见他们开始问自己的男朋友,愣了愣,脑子还没想好回答,嘴角先扬起来:“他算一个,大概也是唯一一个我感兴趣的,不过你们不要告诉他,我怕他得意忘形。” 她滔滔不绝,并没听见玄关的轻响。 “名字就不透露了,现在还是男朋友,没有结婚的打算。” “不想结婚?” 背后传来男声,蒋锦沫诧异地扭头看,罗文锡臂弯处挂着件风衣,卡其色的高领毛衣修身清雅,看起来宜家宜室。 “你不是明天才回来吗?”蒋锦沫吓了一跳,坐直身子凑过脑袋,“你喝酒了?身上有酒味。” 罗文锡伏低身子,不满地看她:“你不想跟我结婚?” 蒋锦沫赶忙说听我解释,但罗文锡连张嘴的机会都不给她,低头深吻她,舌头灵活地撬开她的齿缝,卷着她纠缠不休,十足的独占欲。 换平常蒋锦沫自然喜欢,但现在还在开直播啊小罗总! 她嗯嗯地反抗,被身上的男人抱住,越退追得越紧,下唇吮得殷红,罗文锡犹嫌不满足,撩起毛衣下摆,要把她就地正法。 蒋锦沫踹了他一脚:“你消停点!” 罗文锡一喝多就变模样,以前恋爱时应酬,喝醉了,半路把她叫过来,不说话,像狗狗讨食似的盯着她看,但凡蒋锦沫离了他的视线就着急。 友人呸他:“活像只狗丢了肉骨头。” 蒋锦沫臊得脸红,她帮不上忙,只好在旁一直道歉,好不容易熬完叫代驾,罗文锡非要牵着她的手,送回家也不放,睡觉都不忘要分给她被子。 那些时候,蒋锦沫都能感觉到偏爱,只是她不敢这样说服自己。 年轻男人被蒋锦沫推拒,沉下脸:“你是不是玩腻我了?” 这个话可不兴说!直播间会被封的! 蒋锦沫忙捂住他的嘴:“我还在开直播啊,你看你看。” 她指着被弹幕淹没的直播间,只觉得头疼,不用想都知道弹幕说的是什么,她这个号是不是报废了? 罗文锡撑着沙发,半梦半醒地看着屏幕,他身形虽瘦,但脸型并不干瘪,略皱着眉头,沾点霸道总裁,沾点斯文败类,倒是张玉树临风的小少爷脸。 小少爷看着滚动的弹幕,不屑地笑了声:“这是我女朋友。” 然后,重重地咬字:“是我的,很快就是老婆了。” 果断关了直播,抱着懵住的蒋锦沫,目光灼灼地索吻,从沙发一路亲到后面的桌子,急切凶猛,顾不上廉耻,抱着她上桌,抬起她的腿,黏糊糊地拿凶器蹭她。 蒋锦沫被吻得上下皆湿,小腹收缩,汁液泛滥,齿间漏出低低的呜咽。 天花板的吊灯还是模糊,想来不是灯模糊,而是自己眼睛已色欲淋漓,蒋锦沫喘不过气,贴着罗文锡,胸前排扣被摘掉,一双雪团被揉得凌乱。 “等等……”蒋锦沫许久不见他,自是欲望难纾解,但也不必这么快,“先去卧室,别在这里……” 罗文锡玉指戳刺她泛滥的洞穴,细缝一张一翕,早被玩熟:“不行。” 他怎么这般强势了? 罗文锡身躯压过来,捉住她的脚踝,早就昂首的性器直挺挺插进滑腻的花穴,破开层层嫩肉,往宫口里钻。 蒋锦沫叫出声,他上来就好深,两瓣媚肉撑得饱胀,濡湿的穴不停吸夹,将他表皮连同囊袋都浸湿。 蒋锦沫撒娇地说不要,往他怀里拱,罗文锡笑她是个娇气包,身下半点不留请地退出一大半,将她往桌边撞,桌底与地板不断发出滋啦的摩擦声。 “太大了……呜呜……” 她多的是装可怜的招数,罗文锡在床上并不常粗暴,他惯会隐忍,会依着她轻点重点,今日许是又惹他不高兴,根本不听她的求饶。 绵绵的快感浪潮一样扑上神经,呻吟断成了片儿,蒋锦沫被这绚烂的情欲缠得骨头酥软,躺倒在桌上,腿却还在夹着他的腰,任他插任他干,任他在她怀里畅快地低哼。 她够宠他了吧?蒋锦沫都被自己感动了。 罗文锡掐住她的腰肢,她越做越湿,他越干越爽,满室都是做爱的潮痕。 蒋锦沫高潮迭起,见他依旧未射,就知道他要专门折腾她,散架的身子蹭着他胯下,情眼炀炀,小舌舔着他的下唇:“我受不了了。” 软绵绵,不像求饶,却像求欢。 合该被操烂。 罗文锡重重一顶,动作越发凶悍,软肉被干得鲜红松软,水液涟涟流到腿缝:“这还叫受不了。”他低头看她的穴怎么吞吃自己,两片肥肉垂头耷耳,憨态可掬,“沫沫,你好会吸我。” “你是不是天生就给我干的,是不是?” 他又快又狠,灭顶的情欲都带着酸麻,蒋锦沫意识涣散,只晓得被他一次次贯穿,附和着他那些骚话,意识都散了,这才见他酣畅地射在里面。 “不是安全期,肯定会怀上的!” 蒋锦沫好半天才清醒过来,忍不住锤他:“罗文锡,你是不是喝酒喝傻了?” “我没醉。”罗文锡抱着女生,轻而易举,“怀上才好,怀上就只能嫁给我了。” 他还在生气这件事? 蒋锦沫本想由着他生闷气,想想又舍不得,搂住他的脖子任由罗文锡一点点清理痕迹,腿弯来回磨蹭他日渐分明的腹肌,果然男生健身还是有好处,肌理起伏,摸着就舒服。 “你家乱糟糟,我又身份敏感,这个时候谈婚论嫁,别说老爷子,你家那几个小的能容得下我吗?” 其实她不知道罗家到底乱成什么样了,罗文锡很少再管罗家的事。 但她怕关系曝光,政商媒体来挖她的底,罗家人都不是善茬,但凡卖个“父子看上同一人”的消息,她会被社会舆论唾弃至死。 罗文锡冷笑一声:“几个狗东西,仗着别人客气蹬鼻子上脸,真以为我心软。” 他这个表情,一般后面就要接句傻叉,搞不好会拿罗家人开刀,蒋锦沫可不想他真狠心下手,兄弟阋墙,摸着他的脑袋顺毛哄,说自己还没做好准备,结婚的事可以往后顺。 罗文锡就委屈巴巴:“我哪里做错了?你还不肯接受我。” “不是啊,我们刚复合不久,万一又……” 蒋锦沫收了尾,其实他们俩恋爱期间几乎没有大矛盾,只会鸡毛蒜皮斗嘴皮子,话说出口,她才发觉根本举不出例子,不知怎的,顺口就说:“万一你纵欲过度,阳痿了怎么办?” “……” 罗文锡那种看傻叉的表情又出现了,不同的是这次是看蒋锦沫。 “你在说什么?” 对啊!我在说什么! 蒋锦沫被宠得情商大退步,话一出口才惊觉这是什么蠢蛋的理由,这不明摆着让罗文锡趁虚而入吗!怎么回事!蒋锦沫你倒是赶紧找补啊! 蒋锦沫脑中思绪纷杂,眼神乱瞥,可一张嘴全然不是那回事:“都说男人过了三十五就不行了,你看你也差不了几年……” 这是什么找补!闭嘴啊,还不赶紧闭嘴! 蒋锦沫的嘴巴完全不听话,她表情悲壮,如壮士割腕,显然已经想好了罗文锡要怎么惩罚她。 罗文锡又好气又好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眼见还有救,蒋锦沫赶紧捂住他的嘴巴,紧张兮兮:“刚刚的话都是你喝醉的错觉,我什么都没有说,小罗总天下第一威猛,床上床下都是,四十五十都是,求求了,饶我这一次,我真的受不住了。” 罗文锡敲她脑袋:“想什么呢,我还要工作。” 工作还见缝插针地搞她,确是生龙活虎。 罗文锡抱着蒋锦沫到了书桌,关了半开的窗,一手圈住她,拿了风衣盖在她身上,一手打开平板,坠入安谧的夜色中。 蒋锦沫不看他那些高深的工作函,坐在他怀里晃着脚丫,眼神自一角悬浮的小夜灯,游弋到眼前认真起来,满是魅力的男人身上。 他跟多年前几无变化,唯独眼瞳清明,越发深邃稳重。 仿佛很多年前谈恋爱,也是这样,明明忙着交大创和论文,还是要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她跌入爱河。 好像从没有分手过。 待久了,睡意愈盛,蒋锦沫即将梦周公,却听得手机叮铃叮铃地响,她神色迷蒙地满桌子找手机,还是罗文锡叹了口气,将她抱到沙发上。 蒋锦沫心道要是领导找她要材料就直接摆烂,结果给她发消息的居然是八百年不联系的发小袁琇:“你吃回头草啦?” 一并发过来的是一段视频,点进去,糟透了,竟然就是刚刚直播的内容。 “……”蒋锦沫脑中闪过被八百个领导约谈作风问题的画面,果断调出软件,无视还在激增的红点数字,把所有视频清空,若无其事地装傻,“什么啊,这是P的吧,我不知道。” “哟,直播还能实时P图呢,这是哪家大神,我高薪聘请。” 袁琇阴阳怪气,然后愉快地笑出声:“我记得你跟罗文锡刚分手的时候还找我哭来着,几年没见,看样子还要我掏份子钱?” “早呢。”她又问,“你无缘无故找我做什么,肯定没好事。” “打算来港山旅游,想起你,约个饭。” “顺便?” 袁琇不自然地咳了声:“顺便咨询一下感情问题。” 男女之事,蒋锦沫驾轻就熟,臣服其裙下者不计其数,唯一败在罗文锡手中,如今也扳了回来,故袁琇想来想去,只有她姑且能理一理自己的感情线。 蒋锦沫奇道:“你这么洒脱,谈恋爱分手都很干脆,我能给你提什么建议?” “真洒脱就好了,最怕黏糊糊,拼不上也分不开。” “嫌对方黏人就分,觉得还有点意思就冷他几天磨性子,这有什么难办?” “冷不了,总不能搬家,我应付不了他。”袁琇的语气感慨,“我甚至觉得黏人的是我了,过几天他高考,房间都是他的卷子,校服也挂我衣柜里,搞得像同居。” “等等,等等。”蒋锦沫直起身,“我听到了什么?高考?哪个高?高校的高还是高中的高?” 罗文锡忙完,还能听到隔壁蒋锦沫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语气抑扬顿挫,毫无颓势,保守估计还需一个小时。 罗文锡看了眼手表,十二点半。 熬夜的责任承担方罕见不是他,只是要早起。罗文锡果断把人横抱起来,对着头脑懵懵,话头断掉的蒋锦沫道:“你继续。” 这还怎么继续! 蒋锦沫紧急换手打,思考怎么绕过罗文锡找结束聊天的借口,老是提他显得恋爱脑,还没想好,袁琇却先发来了语音:“抽空跟你聊,那小孩写完作业了……哎呀哎呀,你不是小孩!” 蒋锦沫听着那边的声响,疑惑道:“她是掉床,还是掉凳了?” 罗文锡笑:“我可不知道。” “拜托,优质男高中生,多稀缺的资源。”蒋锦沫一脸羡慕,“快高考了还悄咪咪谈恋爱,坚持走读两头瞒就为了晚上住姐姐家,这种忠犬人设太适合狗塑了好吗?” 罗文锡揣测出她说的意思:“你高中交的男朋友也有忠犬。” 遂把她扔床上去关灯,只留下床边一台定时的夜灯。蒋锦沫睡觉要开灯,但开灯罗文锡就睡不着,大学同居第二个月罗文锡眼罩就塞满了储物柜。 蒋锦沫也很识时务地退一步,罗小少爷睡她就睡,生物钟说改就改。 回来时,她已经换好睡衣,正躺在床上滚来滚去,腰肢弯成一段柔和的月光,扑到他怀里才算安分下来,抬起一张能坦然装大学生的脸。 “不一样,他们是用钱砸出来的面子,真出手还不如你大方。” 她快养成用他来贬低前男友们的习惯了,罗文锡哭笑不得,但并不戳破她可爱的攀比心,反正她绝不会承认自己恋爱脑。 “哦?那还是我的荣幸。” 他本想说真要是我,早抢先一步打直球,互拿一血步入婚姻殿堂了,但他们之间实在因他多走了几年弯路,他开不起这种玩笑,只得随声附和,一边寻眼罩,一边去寻她风姿妙曼的腰。 蒋锦沫安静下来,困意复起,缩在旁边倦倦地打哈欠,她睡衣残留着洗衣液的薰衣草香,罗文锡以前不喜欢这个味道,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不知道,但也无需说,她现在需要睡觉。罗文锡听着她悠长的呼吸声,心里从订戒指开始盘算,买礼物,选场地,做策划……事无巨细,他步步谨小慎微,生怕美梦破碎。 万籁俱静的黑里,蒋锦沫低低叫了声罗文锡。 罗文锡下意识嗯了声,但没有下文,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已经睡过去了。 他慢慢扬起嘴角:“那就晚安,罗太太。” 夜色在窗外野蛮生长,一点暖黄色在床头边,安得一隅,风雨不侵。 他身体里抽出的那根肋骨,现在又落回了他的身旁。 骨中骨(一) “我们有最深的羁绊,你用这借口把我推远。” 夏季的老宅总太闷热,电路有些旧了,从置物箱里拾起来的电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退化的骨骼,灰尘未除尽,飘散着,像快退休的老人。 知了叫个没完,吵得宋知伦心烦。 他已不是小时候听到夏夜的蝉鸣,会一蹦叁尺高,偷偷摸摸趁月色挂在树梢上,起来捉小家伙的孩子了。 人总会变的。 宋知伦翻了个身,于纷沓的嘈杂中,听见一楼厨房的水龙头,堆着斑驳的锈渍,却还能漏出清澈的,缓慢的水流声。 滴答,滴答。 像谁杀了人,血迹没处理干净,宋知伦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终归是再也睡不着了。 他认命地叹口气,踩在会发出孱弱呼吸的木质楼梯上,打着手机的手电筒往下寻,搬来的过于仓促,即使收拾了一天,也没能把这诺大的宅子完全收拾干净,往犄角旮旯摸去,指缝一层灰蒙蒙。 楼梯潮了,似乎在渗水。 宋知伦小心地踩着地板,关了水龙头,刺啦的声音尖锐如指甲刮黑板,短暂的折磨后,他终于得到了清净。 他转头看向窗外,一轮暗黄的月亮,悬在油黑色天空里,像块掰了一半的莲蓉馅月饼,冒着白腻的光。 宋知伦回到卧室,闭上眼,没一会儿,他发现他果然不得安宁。 只有在做爱时才有的,男生的喘,和女生的叫,隐忍又张扬地穿透隔音不好的墙面,在他耳朵边耀武扬威。 宋知伦笑了笑,又很快冷下去。 他的亲姐姐宋见湘,和宋见湘那个应该去死的,未婚夫。 孪生姐弟,免不了讲亲情,他们打小就被推到一起,处处比较,又处处对照,何况长得五分相似,从小到大,没谁会开抱错孩子的玩笑。 宋知伦姐姐两个字都喊腻。很小时,看了不知哪一篇科普文,说先出生来的反而小,于是跟在宋见湘身后,缠着人叫自己哥哥,被揪着耳朵打了一顿。 家庭却无什么值得说道,普通父母,大概存在一点重男轻女,但宋知伦是利益既得者,对此事并无印象,只有许多年后,宋见湘朝他提了一嘴,因不严重,也不委屈,全当玩笑讲。 他们的家庭,这点事不太值得提。 两个孩子吵吵闹闹长到八九岁,咔嚓一声,努力拼凑的美满裂开了缝,父母拿着离婚协议书,问两个人谁要跟谁。 直到那一刻,童年才值得被记住,苦难很容易渗入回忆。 他们俩一人带一个,宋知伦跟了母亲,远去其他县城,跟姐姐宋见湘像两根摇摇欲坠的线,不知道两端要垂到哪里。 说来好笑,本来以为有血缘的钳制,对方该是一辈子纠缠得烦死人,结果一离婚,宋知伦才恍然,血缘不是陪伴的护身符。 他只能在重复的漫长的光阴磁带里,用短信、通话、艰难又短暂的会面穿插有宋见湘的片段,哪怕有意将社交圈共享给对方,但宋知伦依旧觉得,这个人不再是姐姐,她只是“要叫姐姐”的陌生人。 一直下去断了联系,也无可厚非,命运却又开始转折。 宋见湘那个不成器的父亲,酩酊大醉在不知名的小巷,被辆大车碾了过去,赔偿款进了继母的口袋,继母前脚拿遗产,后脚说仁至义尽,冷眼看宋见湘蜷在无光的房门后做孤家寡人。 母亲说,这是我女儿。 母亲又说,可我已经再婚了。 宋知伦说,我很久没见过她了。 宋知伦又说,可我得一辈子叫她姐。 他骑着单车穿过麻雀挂满电线的拥挤小道,崎岖不平的冗长土路,两侧开满未成熟小麦的绿色农田,有熟人向他打招呼的十字集市,掉漆铁门后一群幼稚小孩的学校——风催着他从一处的喧闹跑到另一处,小县城唯一的火车站,他见到宋见湘。 她坐在好像比她人都大的行李箱上,低着头。 宋知伦手卷成个喇叭,在绿皮火车发动的轰鸣声里大声叫她的名字。 他的姐姐受宠若惊,抬起头,满脸惊疑。于是宋知伦没停,在人来人往的逼仄过道里,把宋见湘叁个字喊得人尽皆知,他说“我来接你啦”,尽可能欢快的上扬语调,像要用这句话撑起她的脊梁骨。 宋见湘捂着嘴惊惶地站起来,她的运动鞋蹭了很多道黑灰,牛仔裤洗得发白,上衣颜色古怪浑浊,似乎是跟掉色牛仔一块洗串了色。 宋知伦想起她跟他联系时轻描淡写的近况,才知她实在是个撒谎的高手。 宋见湘拖着行李箱,低声问他怎么来了,嗓音像被拉紧的弦,后来她才坦白是因为刚哭过,已经做好被抛弃的准备,看到宋知伦仿佛看到一尊发着光的佛像。 那年宋知伦十六岁。 他读书,家里给租了房子,不太大,后来搬来个宋见湘。 母亲不常见她,钱倒是多给了些,继父这边花钱图清净,多了把门一关,吵得热火朝天宋知伦也不管,反正家也不是他的家。 宋见湘比他早读一年书,父母原想让她读完早点干活嫁人,现在两手一撒,倒落个清静自在,放了假便坐车越过漫山的风景,去跟宋知伦斗嘴。 她总怪他把屋子搞得一团糟,然后不厌其烦地收拾,气哼哼地跑遍每寸地板,并不知这是宋知伦故意耍的把戏,他就装可怜地往沙发上一躺,说些“哎呀家里果然不能没我姐姐”的撒娇,流水自然地拉她去买新衣裳。 宋见湘说,那段时间看天,总是雾蒙蒙的。 宋知伦往旧处回忆,却记得那段时间,似乎总是晴天。 或许谁也没说准,只是孤单久了,来个相依为命的人比孤苦伶仃好。人总是要寻归处,有归处才不寂寞。 现在她有了新的,承别人句句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好似上天将她看顺了眼,一路顺风顺水到了结婚,旁人竟没一个说出异议,宋见湘毕竟长在老家,选在老宅成婚合情合理,宋知伦要来这里帮忙,却觉是自找罪受。 周围的声音仍不止,纵使刻意压低,宋见湘半笑半喘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像条狐狸尾巴在脸上乱扫,挠得人想入非非。 宋知伦把手搭在额头,细数漫长时光中独属两人的琐碎小事,多如银河星辰,想也想不过来,他们像两条藤蔓向彼此靠近,环绕交缠,以彼此的养分为养分,以彼此的生命为生命,注定余生都死死捆绑在一起。 可是,她是什么时候将自己抽开的? 那也不重要,总之现在,又只剩下他一个了。 成婚倒计时叁天。 宋见湘的未婚夫死了。不知名的偏僻小道,肇事司机逃逸,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证人,几乎找不到刹车痕。 宋见湘在试敬酒服,闻言大骇,衣服都没有换下来就往警局赶,把自己缩成一团,宋知伦去抱她,她惊恐地逃开,嘴唇一片冰凉的白色。 却在见到尸体时大哭。 靠在离她最近的宋知伦身上,崩溃得不能自已。 宋知伦对未来姐夫并无感情,单手搂着宋见湘的腰,另一只手透过敬酒服的丝绒触感,摸到她一双漂亮的蝴蝶骨。 太平间阴沉黯淡,唯独她身上,扎眼的红。 她果然是上天的宠儿,漂亮得过分,又坎坷得出奇。 骨中骨(二) 几天后,宋见湘联系宋知伦,说自己把事情处理完了,会马上回家。 比她先一步登上家门的,是一群衣冠整齐的警察,为首的年轻男子气宇轩昂,普通话带着陌生的南方味,说他们来自缉毒科。 “接到举报,你们家有人吸毒。” 宋知伦反应不及,迟钝地把人拦住:“你们搞错了吧,我没有吸毒,我可以跟你们去做血检。” “不是你。” 那更不可能是宋见湘,她正儿八经做过婚检,更别说他这几年都跟她生活在一起,哪有人比他更了解她? 宋知伦怔怔地,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懵在原地看警察打开了母亲的房门,搜查的同伴踢出两个奇怪的瓶子,叉着腰没什么感情地:“走板,还算有救。” 走板?走板! 宋知伦睁大眼睛,脸上血色尽失,跟刚进家门的宋见湘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了……” “是你们的父亲供出来的线索,他程度很严重,你们母亲相对轻一点但是……”警察耸了耸肩,“戒毒所得进去一趟。” 宋知伦把不明所以的姐姐拉到一旁,低声向她解释,言辞间满是惊惧不定的震悚,又担心宋见湘承受不了打击,她看起来已经一脚踏入深渊。 宋见湘靠在门上,像是听不懂似的,眼神逐渐迷离,又在碰到被警察押着的母亲时豁然清醒。 那女人就站在那里,这样瘦小,两颊高高地鼓起飞红,说些根本听不清的胡话,看见自己一双儿女,眼神木讷,仿佛在看浑浊的死物。 宋知伦被她沉沉的眼神扫视,不自觉抖了抖,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毒品把他走向她的道路无限拉长,连血缘都变得微不足道。 他要把宋见湘挡在身后,却是她先握住他的手,低着头,神色复杂地叫了声妈妈,过了会儿才对着年轻警察说:“需要我做些什么吗?我全力配合。” 再这么下去干脆全都完蛋好了。 宋知伦被推搡着向前走,运动鞋踩在地板上铿锵有声,他辨别不出周遭环境,唯觉全身干冷,像小时候那个偷偷跑进太平间躲酷暑烈阳却不小心睡过去的下午,要不是宋见湘,他怕是活不到第二天。 …… 他不该总是想起宋见湘,但显然他只有宋见湘了。 “跟我确实没关系。”他不得不重申一遍,“我根本不知道你们老大是谁,也不知道什么上下线的事,笔录不是我做的,我跟你们一点瓜葛都没有,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依旧没有人理他。宋知伦被强制转了个方向,站定,轻微门锁打开的声音后,他被人从身后推了进去。 门又关上了。 四周全是烦躁的寂静,空气有浓烈的化学试剂的气味,宋知伦偏要在刺鼻里寻安宁,好像多呼吸一口就能死似的,这个想法终归让他放松下来,转而思考他可能面临的境况。 教科书只咬文嚼字地让人远离黄赌毒,对背后钱财的运作方式一贯敬而远之,饶是宋知伦也很难摸清他继父获得毒品的途径,道听途说?还是有专门的交接人员?顺藤摸瓜是警察的工作,宋见湘就更不可能知道了,要不是结婚,她不会跟这家人聚在一起。 那是什么原因? 宋知伦雾里窥花,看不清影子,左右不会是宋见湘死去的未婚夫搞鬼,他不信什么阴司报应,报应也报不到宋见湘身上,她眼光不行,找不到这般精明算计的对象。 就怕人为刀俎,没完没了,宋知伦头疼地皱眉头,这才想起来自己还被蒙着眼睛,而至今不闻人声。 他往旁边摸索,一片空旷,再往前走,咳嗽声突兀地响起来。 宋知伦谨慎地停下。 那人咳嗽半天,迟疑地说出一个名字。 “……你未婚夫已经死了。”宋知伦克制情绪,“是我,宋见湘。” 好半天宋见湘才走过来,撤掉他眼前的障碍:“为什么是你?” 这话就更叫人生气了,宋知伦反问:“为什么不是我?”但显然吵架不合时宜,“你怎么来的?” “一言难尽。”宋见湘晃了晃脑袋,慢慢思索,“刚出小区门就让人绑了,他们把我带上车,说你的继父把他们好几个人给供了出来,委屈我父债子偿什么的,我脑子不太清楚,应该是他们给我喷了药,绑到这里就扔了,直到你来……我或许中了致幻剂,刚才出现了幻觉,把你看成了别人。” 宋知伦一边听,一边打量环境。 房间非常像戒毒所,一张床,一张椅子,一张桌子,墙壁惨白色,有点脱皮,连安装摄像头的空间都没有,幼稚得简直将报复两个字赤裸裸贴在他脸上。 宋知伦手放在桌面上,摸过去光滑如新,单人床的标签还没摘,充满了临时搭建的痕迹,不过对方也不在乎。 化学试剂的气味太呛了,他说:“他们还给你下药?” 宋见湘重心不稳,重新跌回床榻:“这味道不是吗?你没感觉出来?” 宋知伦心里一个咯噔,他脸色有点难看:“这就是?可我怎么没反应?” 他盯着宋见湘:“你是宋见湘,是吧?” “废话。”她说,乌黑深秀的瞳仁斜睨过来,“你没反应吗?不会头晕脑胀,四肢无力,肚子发热吗?” 宋知伦听见她的描述,沉默半晌,凝重道:“他们到底喷的什么药?是致幻剂,还是春药?” 她莫名其妙:“你怎么这么问?” “那你觉得,他们把我们绑到这里来,又不出现,到处都是不知道什么作用的药,还没有摄像头。”宋知伦把她不承认的真相随意拨开,毫不顾忌潘多拉最后一层放的什么,“还能是为了什么?总不至于是他们良心发现,要包吃住,他们这么报复人?” 宋见湘脸上剩余的红润也褪去了,像她身后冷冰冰的墙皮。 她试图说些什么,几次都被自己压了下去,看自己弟弟的眼神有不可名状的恐惧,也只是恐惧,宋知伦直觉她的情绪跟“亲姐弟乱伦”没多大关系,但具体是为了什么,他无处探究。 “……不行。” 拒绝用的烂借口,宋见湘站不起来,但她坚持:“不行。” “宋知伦,你清醒点,我是你姐姐。” 宋知伦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地怜悯她:“你才清醒点,我们会饿死在这里。” 两个人都沉默下去。 致幻剂或许有作用,但一定也掺杂了催情药,宋知伦眼前依旧是宋见湘,他幻不出其他人,该死的贫瘠的人生早就被自己姐姐占满了,他不可避免地起了生理反应,但不是他自愿,他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对她硬,除非她在他怀里。 宋知伦醍醐灌顶。 他一直隐藏的没办法向别人倾诉的东西一下子挣扎出了水面,在浮光跃金里冲着宋知伦挑衅——你还怎么瞒呢?你都龌龊到这个地步了。 你就是在肖想你的亲姐姐。 一记闷棍敲在他后脑上,宋知伦头晕眼花,世界在他眼底开始散光,宋见湘明明离他很近,却逐渐模糊成了一团绚烂的光影,漆黑的发,清嫩的皮肤。 他知道还是宋见湘,但他还是叫出了另一个名字。 是谁,他其实不记得了,初中还是高中稍微有过好感的一个女生,雪肤乌发,总喜欢往他眼前凑,像个太阳般觉得自己能照亮所有阴暗。 宋知伦觉得这种女生没劲,喜欢时向宋见湘提了一嘴,不喜欢丢得也心安理得,反而是宋见湘提得比较多,出于不想跟人生分的心态,宋知伦不怎么反驳,最后发展成了深刻的初恋关系。 初恋个鬼,其实脸都不记得了,不过现在拎出来做盾牌用,还能教人少些厌恶。 宋见湘装没听见,叫了两声,她终于蜷起身子,眼炀骨软,有些痛苦地望着宋知伦:“我不想这样。” 宋知伦扶住桌子,难受道:“什么?” 药物起了作用,他理智在更远的地方,宋知伦想把自己捞起来,但腰是别人的,丰腴得像羊脂玉,摩挲几下就渗出暖意,再往下按,就听到一声媚叫从喉咙里跑出来,中招就酥骨头。 他身下,一张在悬崖边上挣扎的潮红脸,无法沉溺欲海,也说不出拒绝,宋知伦只好跟着一起受折磨,怕自己强取豪夺,又怕临时反悔。 宋知伦低下头,宋见湘也在看他,一条快要断裂的纽带从她的眼睛系到他的心尖上。 一根独木桥走到正中,谁要返回去! 骨中骨(三) 他开始亲她,断断续续,起初没什么色情味道,但碰到她的唇,无法控制的心灵上的刺激让她身体战栗起来,致幻剂对双方都在起作用,但她不傻,她知道假的皮囊下是另一个名字。 宋知伦咬她的下唇,隔靴搔痒,他从她的间隙探进去,舌头在她的地方肆意妄为,接吻黏稠又浓烈,好似朵挠人的情花滑进她的肚子。 宋见湘晕乎乎,竟跟着迎合他,身子在暗处骚动着,她是清醒还是不清醒?宋知伦不好下定论,将她摁进自己的骨血,但克制着力道,极端手段只是备用,他当然是宋见湘眼里调皮捣蛋的单纯弟弟。 白色的吊带裙,侧边缠着繁琐的通明扣,华而不实,一扯全开了,白雪似的肌肤连裙子布料都自愧弗如,两团绵软的乳房弹跳出来,握在手里,怎么捏怎么舒适。 他不好留痕迹,只草草在她身上蜻蜓点水,乳头可任人采撷,在齿缝的啃咬里变形,往下去,腰是他的,两条腿还藏在裙摆下,腿间已模糊湿了。 宋知伦心中涌出不快,她果然在任何男人的床上都能骚成个婊子,哪怕弟弟在隔壁都置若罔闻,真该下地狱。 嫉妒逼他生杀意,爱意又在滋养他,宋见湘的每朵花瓣都盛开着罂粟的香气,他想和她一起死去,也想入她的身子,和她背负满身罪孽地快乐生活。 左右都是见不得人的欲望,不如自甘堕落,在痛苦的世俗中做叛经离道的罪人。 多好,多好。 宋见湘是怎么想的呢?她或许只愿做俗人。 她太白,海洛因做的身子,半边裙子缩成一团,堪堪遮住一段细腻的腰。 宋知伦把她腿上的布料一并拢上去,丰腴光洁的腿根,隐约看得见形状的鼓胀酥穴,不见毛发,两片鲜嫩的花唇向外翻开,红润的缝隙稍稍用手拨弄,就露出媚肉翕动的洞口。 看着就好操。 宋知伦掰开她,下面的嘴颜色比上面的嘴深,骚豆子藏得也深,要很耐心地舔吸,两片薄肉也要照顾,他克制着把她咬烂的念头,往她穴内探,她得记住他舌头的感觉。 她低低地叫。 她阴道淌出一条暖溪,不多,缠满了他的味觉。 宋知伦舔她的小口,舌尖试探着刮蹭她里面细嫩的软肉,宋见湘惊叫一声,抬起腿,又想躲又想迎合,最后小腿搭在他的背上。 宋知伦把她两条腿都拽到身下,亲密无隙,他轻轻地说:“我进去了。” 宋见湘不答话。 他把动作延得很慢,像是拍慢镜头的电影,他一直看着她的脸。 宋见湘喘了几声,眼睛看着天花板,神色空茫,好像心已经不在这个房间,但当他的东西蹭到她的子宫颈,被一张小嘴明显阻挡的时候——她被他顶得背脊凌了空。 宋见湘全身忽而松懈下来,即将溢出唇齿的的呻吟便这样没了声音,她的牙齿上下一磕,变成了另外的字眼,话音和舌头一并落下。 ——宋知伦,她说。 她知道,他也知道,欺骗自己还是欺骗对方? 那不重要,她泄气了。 宋知伦屏住呼吸,想用窒息感警醒自己,但一切都是无用功,他早就生出要跟宋见湘做DNA鉴定然后期冀结果写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零点零零一,那样他就可以从泥泞的沼泽地中爬出来,说这只玫瑰是他的,他们不过多走了一条叫血缘误会的弯路。 但这不是误会。 后来宋知伦就麻木了,去他妈的自由平等公正法治,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用不能爱自己亲姐姐的理由把他拷进局子里,宋见湘是伊甸园里的智慧果,只要生出欲念,根本无法让人忽视。 他连基本的伦理观念都淡薄了,搞定了绝育这条路,他有什么不能和她在一起的原因? 没有,没有,唯一的阻碍只有宋见湘自己。 现在,她捅破了这层血缘的处女膜。 宋知伦退出去点,对着宫颈撞进去,清脆的一声“啪”,宋见湘捂住眼睛,泪水流进她耳边的黑发中。 “没事的。”他亲她,“我结扎了,没事的。” 宋见湘雾蒙蒙地看着他,打从他靠近她,她第一次敢直视他的脸,宋知伦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影子。她的眼泪止不住,大颗大颗地落下来,这也是小时候的毛病,要宋知伦哄很久。 他只好继续亲她,把泪水舔去,下身缓慢地挺动,每一下都是更深的肉与肉的交融。 宋见湘眼睛跟着他的动作,褪去了脸上那点挣扎和麻木的神色,她在药物的催促下审视他,冷光映着,她的脸脆得像刚出炉的薯片。 奇怪的比喻。但:“你在想什么?” 不知怎的,她的目光使他畏惧,宋知伦做了逃避的人,却迫切地想要探知她的灵魂,他强迫着她把全部都拱手奉上。 比回答更快出口的是她的叫床声。 宋见湘躺了回去,主动张开腿,任由他的性器鞭挞她。 宋知伦随之俯下身,吸她充血饱满的乳珠,腰下力量渐重,横冲直撞,伴着她狐狸似的媚叫沉迷在身体的快感中,可他的脑子越发清明,化学试剂的刺鼻味将他剥离成了两部分。 身体离不得她,抽插,抽插。 目光却在俯视她,啪嗒,啪嗒。 他换了个体位,将她放在自己身上,自下而上地操,她眼神迷离,全身绽出四月桃花的嫩粉色,脸上烧的是艳红,她似乎很快在欲望里沉溺了。 可是,他的动作越快,越重:“你现在在想什么?” 在绝望吗?完全没有意料到的场景和剧情发展,一切都崩塌掉,连同她往日构建起来正常而健康的世界。 还是在后悔?应该在他走过来时就开始挣扎,直接往他脸上甩巴掌,应该义正言辞地讲近亲不能做爱的大道理,指望着她的拒绝让他清醒。 或者在庆幸。药物还在起作用,为这场姐弟的淫乱添了保护壳,他们之间还隔着一层几乎没有的遮羞布,聊以自慰。 干脆跟他一起堕落,从头到尾完全地坏掉。 她最好这样。 宋见湘不回答,宋知伦一下下深顶她。 她的叫声蓦然高亢,像只受惊的鸟雀,奈何腰肢被他紧紧掐住,胸前被他侵占,肆无忌惮的亲吻,宋见湘四面楚歌。 “别……”她受不了,终于出声,环抱住他的脖子,小兽一般地呜咽,“快点,快一点,结束吧。” 结束吧,然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是她的选择。 像走近一条月光照耀下的河,她惊叹于波光粼粼的河面,淙淙汩汩的悦耳水流声,却又悄悄地退后一步,说这河怎么这么黑呀,一点光都穿不透,我害怕。 河沉默着看她远去。偶尔他憧憬着她能上前一步,偶尔他又在连月光都寻不见的阴暗里直面无望的事实,经年累月,他只能于无谓的徘徊中耗尽所有等待的热情,或者不分玉石地水漫堤岸,把她一同卷进漩涡。 宋知伦是这条黑河。 宋知伦断断续续射出来,虽不粘稠,量却很多,从两人相交处的缝隙里露出来白色的液体,宋知伦听见宋见湘轻轻吐了口气。 一股恶毒的毁灭欲涌上心头,宋知伦故意笑了一声:“还没完呢。” 还没完呢,宋见湘,这才是开始。 宋知伦是条黑河。他选择了后者。 骨中骨(四) 门一打就开了,宋知伦回头看,宋见湘身心俱疲,躲被子下睡得正香,不指望能叫醒。 他走出去,一双眼睛黑黢黢,半点亮也没有。 过道深又长,拐了七八个弯,走得心生烦躁,才看到两个穿制服的青年守着正厅的门,脸色不太好,见到人来起身阻拦,又看清是他的脸:“宋哥。” 另一个多了句嘴:“宋哥,里面在教训人,脏眼睛。” 宋知伦笑了笑,不置可否,两人便帮他打开厅门。 血腥味像没处理干净的海鲜,飘得到处都是,厅内没有开灯,越往深处走越黑,只一扇落地窗模糊地泻了少许月色。 没几步,一条黏稠的血河,曲折蜿蜒到他脚下,细长伶仃,流尽了人气。 宋知伦瞥了眼:“杀鸡呢?” “是啊,杀鸡呢。”月光尽头有个男声懒洋洋地回应他,“新官上任,遛猴子玩。” 他挥了挥手,隐约两个影子架着什么东西往门口去,宋知伦辨别出个人形,是死是活就无所谓了,终归是不相干的血迹。 血流冷酷地划分出两个世界,往里走,要先褪下人性的皮。 宋知伦迈了过去,毫不意外被黑暗吞噬。 “出了什么事?”他问,“上位这么快。” 被问的人往明亮处走了几步,是个脸色苍白的长发男人,正慢条斯理地摘白手套,优哉游哉,撇开阴冷的环境,像个醉心艺术的指挥家。 “白以周死了。”他脸上呈现奇异的笑意,“白家还剩几个人啊,窝里斗都不够分,他们只好说,‘白以宁,白家靠你了’,好像把我推上去他们就能活似的。” 宋知伦皱了下眉头:“谁杀的?” “你猜是谁?”白以宁笑得更夸张了,眉头高高扬起来,“行了,你永远也猜不到。白以周真可怜,刀口走了这么多年,没栽在对家手里,没被条子逮住,居然被自己养的金丝雀和雀儿偷的情夫给捅死了,这要是我,下葬都得把棺材板掀了。” “活该。人抓住了没?” “没,派的人说逃到了南边,那边认识的人少,怕闹出动静。” 他一副吃亏的语气,很快轻蔑道:“算了,两个穷人,让他们自生自灭呗。” 既如此,就没担心的必要了。 白以宁这才想起他,稀罕道:“怎么出来得这么快,你的好姐姐没让你重燃战火,再返青春?” 宋知伦啧了声:“好好说话。” 事情跟他想的有些不同,但还在他掌控之中。 “怎么了,费了多少条人命抢来的,临了你开始怜香惜玉?” “车祸不是你提出来的?别把责任都推给我。”宋知伦靠在窗口,与宋见湘五六分相像的美人脸,浸透了朦胧的冷光,“不过,做得很干净。” “还用你说。” 人,当然是他杀的。 宋见湘的未婚夫,宋知伦说要杀,杀起来也十分顺手。 毒品,早早就埋雷,先从继父的人脉圈开始,递到继父手上,顺理成章,又往他们亲妈嘴里送,劳苦大众,漂浮无根,拿什么瞒过警察? 戒毒所已是格外留情的下场,看在那点微末的血缘,至于他们什么时候出来,无所谓,复吸还不容易? 剩下那些继弟继妹,都跟宋见湘不熟,熟了找个由头打发走,工作调动,结婚生子,家庭意外,理由多的是。 没有损失。谁敢抓白家的把柄? 更没有报复,宋知伦怕姐姐真的义无反顾地飞走,想尽办法撬开她的壳,无所谓方式,宋见湘也不得不暂时回到他身边,她的世界很快只剩下他。 正常人谁敢这么玩?一起长大的亲姐弟,根都连着,伤人势必先伤己。 可宋知伦不管,宋知伦不在乎。 他从来都不是宋见湘眼里单纯懂事的弟弟,他安静沉稳的外表下布满了乱麻交缠着的病态脉络,每滴血都黑。 但这个人,不能骂他疯子,白以宁有一点沾疯的边,不管不顾,无章无法,不怪引人侧目,宋知伦就太内敛了,断尾求生还能忍痛跟你讲中庸道,混迹在普通人群,瞧不出一丝半点的异样。 所以不能讲宋知伦疯子,他不是,他是个病人。 病人需药。为了药,他什么都能做,且做什么都毫不手软。 “不过,你研发的玩意儿真难闻。”宋知伦揉了揉太阳穴,“闻多了头疼。” “敢情就你一个人用?”白以宁找人拿药时没管副作用,只要见效就行,“忍着吧,等会儿就好了,你又不成瘾,你姐姐就难受多了。” 宋知伦阴恻恻地斜睨他:“你别给人留下什么后遗症,不然我弄死你。” “哎哟哎哟,谁敢动你的宝贝。”白以宁可烦宋知伦这个劲儿了,嫌弃地摆摆手,“谈正事吧,白以周把这边的货都给你了,我得知道他走的什么渠道。” “……你认真的?”宋知伦恍然大悟,“为了你弟弟?” “当然。他还在国外上学,别让他进白家这个烂圈子。” 白家涉毒起家,手洗得不干净,跟黑道上的人员一直有联系,他们也很低调,绝不在时政版面招摇,看着环源市好像是冉家最大,实际白家才是根扎得又多又深的那个。 白以周是白以宁的哥哥,两人有一半相同的血缘。 白以宁还有个双生弟弟,从小就被白以宁哄着去了国外上学,只知道自己家里有点钱,人生最大的困难就是常春藤里选哪所。白以宁怕他亲情缺失,跟他联系特别频繁,得空会出国去看他,但不许他回国。 白以周生前一直在学校挂延毕,实际是白家继承人,跟宋知伦是合作愉快的上下属关系。 宋知伦刚高考完,先跟白以周打架,后跟白以宁对杀,皆全身而退,一回生二回熟,下了白家的淤泥潭,能力有目共睹,不站队,是白家这几条产业链的二把手。 白以周对他很放心,不知道他跟白以宁更近。 故白以宁接手生意水到渠成,不需要什么适应期。 正说着,白以宁突然戳了戳宋知伦的手肘,往窗外扬了扬下巴。 宋知伦跟着望去,见楼底窜出一个瘦长的影子,在月光下谨慎地东张西望,太远了,看不清表情。 “你这姐姐,不是个善茬啊,宋知伦。” 宋知伦目光沉沉地盯着宋见湘,说:“我也是第一次发现。” 这里是白氏集团名下的一处别居,位置很偏僻,一般是白以周贩运货物的中转站或日常会议的聚集所,避免意外,套房和走廊繁多,一不小心就会迷路,别说还有值班人员……她怎么出来的? 这不是他了解的宋见湘。 但,霎时,宋知伦听见了神经末梢发出兴奋的尖鸣,他全身的血液为此沸腾起来,像火山口边缘马上溢出的岩浆——他无聊太久了。 之前大多数时间,他都是独自拉帘,看台上的木偶人按自己的剧本演戏,偶尔有同台看客,泛泛之交,仍旧要一个人捏造荒寂世界,现在却有个木偶生出了丰软的血肉。 她可能依旧什么都不知道,但她脱离了框架,试图坐在舞台外。 反而,太好了。 “还不走?”白以宁心领神会,“她在找你呢。” 宋知伦把满桌的牌一手打乱,目光燃起愉悦的胜负欲:“等会借你几个人,要下手特别狠的。” 骨中骨(五) 宋知伦理所应当地进了医院,右手骨折,大面积的皮外伤。 他嘴里说着自己一个人能行,实际下床都要嘶嘶吸气,宋见湘没有办法,伤筋动骨一百天,她只能提了辞职。 没有别的人可以帮忙,单身,最好的朋友在外省,宋知伦的继弟只来过一次,听到是帮派报复,吓到面容扭曲,再没提照看的事。 宋见湘连受打击,身心俱疲,就算宋知伦不会真的让她来回奔波,她身形也一天天憔悴下去,待出院后,在家里坐吃山空,足足休息了两个多月才见好转。 也不全算休息,宋见湘有更难熬的事,她似乎被药性控制了。 初时她以意识对抗,但宋知伦见不对,迟疑地来帮忙,她只得痛苦地滚到了床上,露出一张娇嫩嫩的花吸着亲弟弟的肉棒,被干得高潮迭起,连阴蒂都充血肿胀,在他指缝里颤巍巍地流水。 宋见湘的身体和灵魂劈成了两处,在极端的快乐和绝望里浮沉,原本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提那一夜的事情,现在淡忘已是不可能。 宋知伦更是挣扎,过后坚持让她去医院检查,但无果。 男生攥着体检报告在客厅里坐了一下午,冷静地敲开她的门,眼睛定在她脸上,缓慢而郑重地:“我们需要谈谈。” 宋见湘心坠了下去。 “我不知道那个组织的一切。”他声音又低又稳,“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后招,目前的安全是假象。另外你的身体没有检测出异常,要么是药物成瘾,要么是他们在家里也放了这种药,但我没闻到,或者你常去的地方,这个要你去想。” “很奇怪,你不是破案的源头,为什么专门对付你?” “是我们。”她情绪低落地补充。 “我不算,揍了我就完事了。”宋知伦摸摸脸上的结痂,那里破了一小块,隐约露出粉嫩的新肉,勾出小虫爬似的痒意,“却再叁地纠缠你,为什么?” 宋见湘怎么知道?她只管摇头。 宋知伦轻轻叹了口气,一副早就知道她反应的无奈语气:“那你考虑好怎么办了吗?” 宋见湘还是摇头。 “……最好的可能性是药物后遗症,如果不是,你需要去别的地方,躲应该是比较可行的办法。” “房子已经退租,工作也辞了,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宋见湘这才抬起头来,“我不想放弃现在的交际圈,而且我走了,你怎么办呢?” 宋知伦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这么问。 “你还在乎我?”他意识到说错话,迅速找补,“我以为我们之间发生关系,你会选择离我远远的。” “我没有。”她不假思索,脸上飞起潮红,又有点难堪地咬了下唇,连自己都承认自己的心虚,只好讲真心话,“我没想那么多。我以为你不会提,而且我不太想谈这个问题。” “不太想谈是什么意思?” 宋见湘沉默一下:“谈了就代表姐弟关系再也回不去了。” 宋知伦起先没说话,良久,嗤笑道:“自欺欺人,我们早就回不去了。” “你站在这里至少该向我问,为什么你难以接受姐弟乱伦,而我却毫无心理负担,还不止一次。” 宋见湘哑口无言。 她无需问。宋知伦学生时代喜欢过一个女生,此前他是个恋爱木头,宋见湘惊奇铁树开花,经常过问他们的暧昧细节,但宋知伦逐渐寡言。后来宋见湘去他们班级送准考证时见了这个女生,再也没提过。 她肤白貌美,发黑唇红,笑起来,有点像宋见湘。 宋知伦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女生?宋见湘不敢想,也不愿意想。在落满化学试剂的逼仄房间里,她听见宋知伦喊出了这个女生的名字,还是错的,他甚至早就结扎,赤裸裸的答案铺满了她的眼睛。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更不用问,答案太长。 最后能顺着声带说出来的话,是:“我们是亲姐弟,你不能一点道德不讲。” 她没有别的要讲,因为宋知伦说了,自欺欺人。 宋知伦的大拇指往下按,薄薄的纸张皱出折痕,他看起来没什么表情变化,可眼睛却攒着压城的黑云。 “亲姐弟。”他一字一顿地重复着,“我们算姐弟吗,宋见湘?十六岁的那天晚上,你穿着我的衣服走出来,那时我们算亲姐弟吗?” 恍惚又回到落满水汽的卫生间门口,宋见湘从氤氲着雾气的温热小室摸索着向外走,身上穿着一件因忘拿睡衣随手抓来的白色衬衫。 开门的刹那,冷热交替,身后的潮润呼啸着溜走。 衬衫的主人倚在玄关处,懵懂地寻她。 年轻朝气的男生裸着上半身,秀色可餐,肩颈到腰身的曲线勾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倒叁角。 第一视线。她眨了眨眼,才又看见他粉红色的乳晕下精瘦的六块腹肌,刻满了青春的痕迹,运动裤的绳结很松,好像有凸起的角度。 荷尔蒙爆棚的年纪,整日活跃在运动场上,有这样的身材不足为奇。 她大脑刹那空白,只呆呆地瞧,仿佛他脸上也落满了朦胧的水雾,诡异的安静在懵然凝视里蔓延,空气昏暗又潮湿,连呼吸都聒噪。 “还没看完?” 宋见湘吓了一跳,她甚至打了个冷颤,慌乱地对上他黑得不见底的眼。 “你怎么不穿衣服?”尾音像撒娇。 宋知伦朝她走过来:“你怎么还贼喊捉贼?”他把她湿漉漉的头发撩上去,搭在头顶的毛巾上,漫不经心地扯她的后衣领,“衣服被你穿了。” 那是一切罪恶的开始吗? 不被月光眷顾那几秒,滋生出数年难以消解的欲念,宋见湘一直以为,那只是个会被遗忘的细节。 可是现在,哪怕他没有特指,她依旧立刻想起来那个带着炙热蒸汽的夜晚,他好像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没法呼吸了。 “想起来了?” 宋知伦的声音让烧红的欲念掉进了冰水,骤然降温的呲啦闷响刺激到宋见湘的神经,她点了点头,为自己辩解:“我说过我只是没衣服穿才借了你的……” “那真巧。”他打断她,“正好是透光的白色,也正好是连你大腿根都遮不住的衬衫。你那个时候营养不良,腿细得像双筷子,但是前凸后翘,皮肤又白,你出来的时候,头发黏糊糊地滴水,胸前湿透了,我连形状都看得清。” 宋知伦在宋见湘逐渐苍白的脸色中淡淡笑:“你猜我那天做了什么?” “我拿那件衣服撸。” 宋见湘再次哑然,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还要跟我讲姐弟情吗?,韦斯特马克效应——幼年时期共同生活会导致异性之间性吸引力的丧失,我对你没有,这算姐弟情吗?” “我说是或者不是对你有影响吗?”她无路可退,干脆对上他不留余地的做派,“你说这些,是在宣扬你和我搞上床的合理性,还是想把我绑起来胡作非为?” “……” 宋知伦愣在原地,脸色难看起来:“我在寻求一个你接受我,我就可以放弃一切跟你在陌生的地方重新生活的可能性,我一直以来的想法。” 万没想到宋知伦这么回答,宋见湘仿佛被万箭穿心,她怎么能用这么恶毒的想法揣测他? 他苦笑:“我在痴人说梦,对不对?” 从那以后,姐弟关系僵化,糟糕的是,药物影响下,他们又上了两次床。 宋见湘不得不逃避,她偷偷找租房信息,宋知伦好像知道他在使她不自在,也减少跟她碰面的机会,恰逢其时,他要出差,宋见湘才有喘息空间。 骨中骨(六) 南美那边的生意最费时间,白以宁偏跟人耗,宋知伦穿着夹克走,裹着羽绒服回来,毫不留情地把发票塞给白以宁报销。 他跟宋见湘无甚可说——联系有,仅是聊天,没有电话和视频,宋知伦没说自己在国外。 不能把人逼太紧,会适得其反。 开门时,他莫名有些不安,随后立即被门口不属于他尺码的男士运动鞋吸引了目光,这个家早没有第叁个人。 他皱了一下眉,目光缓慢移到玄关衣架,那里挂着一件警察制服。 为了避免独居危险而特意购买男士用品的可能性被排除了,宋见湘搞不到也不会去搞警察的衣服。 未婚夫的案子有眉目了?不可能,就算有也不会先来找宋见湘,她不是法律意义的配偶,无权得知细节,而且宋见湘并无找到凶手的执念。 或是父母——他们出来宋见湘会告诉他的。 难道是白家? 宋知伦面色冷凝,心念电转:公职人员没有大变动,没有突然踹白家的道理,况且如果白家出了变故,白以宁早轰炸他了,南美这趟用的都是熟人,来回不见阻碍,哪里出了破绽? 他想得多,面上一点不显,余光瞥见一个男生出现在视野里,口袋里的手慢慢攥成拳。 年轻男人有点面熟,穿着件纯色毛衣,看见他,眉眼弯弯:“宋宋,你弟弟回家了。” 静了一刹,宋见湘慌乱地跑出来,头发乱糟糟的。 “你回来怎么没告诉我,我去接你。”她的声音在宋知伦寒光涔涔的问询里弱下去,宋见湘如芒在背,攥着衣角介绍,“这是我男朋友。” ……呵。 还不如是白家完蛋。 他说他叫章朝(cháo)光,很太阳的名字,宋知伦想起来他是那天因为母亲吸毒上门逮捕的年轻警官,说话很有特色。 趁着人打电话的间隙,宋知伦踱进厨房。 宋见湘背对着她,忙得不可开交,往常她只愿意刷碗。 他问:“这就是你的答案?” 宋见湘僵在原地,一瞬间,宋知伦疑心她又要含糊着装傻过去。 但她转过身来,声音清晰地:“我做不到。” 聚焦在宋知伦身上时,宋见湘的眼睛总是明亮又柔软,像清晨荷叶上悬而未落的露珠,他熟悉这种眼神,但讨厌她说出来的每个扎他心窝的字。 “我不可能放弃我过往的人生,去跟一个永远也无法登记结婚的人在一起,如果中途发生什么意外,我就一个亲人也没有了,爱情很多变的。”她顿了顿,轻微摇头,“就算不是这个原因,我无法摒弃我成长的地方,我没办法向别人解释我们的关系,我……不行。” 宋知伦冷眼听她冠冕堂皇却不堪一击的理由,心里的愠怒越来越浓。 根本没必要向别人坦白,没人强迫她说出所有的秘密,只要她愿意接受他,哪怕对外一直是姐弟也没关系,宋知伦不在乎,他只是想减缓感情变质对她的冲击。 她的反击这样孱弱,既不划清界限,又拒绝更进一步。 “所以,”他把话转成自己的逻辑,“你其实想要一段伦理社会下能光明正大的关系,你在乎世俗的目光,你选择的配偶也需要接受世俗的评判,那个人可以是你死去的未婚夫,也可以是章朝光,唯独,不能是我。” 宋见湘瞳孔微微放大,她想要说些什么,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宋知伦无心去看,他竭力压制着暴虐的情绪,避免做出什么过激行为,他用了比较温和的方式,但是失败了。 这不怪他,以后也不能怪。 “我知道了。” 他转身走出去,倏忽停下脚步,讥诮地回头:“章朝光知道吗?” 饭吃得很平和,宋知伦忽略了宋见湘的不安。 显然,她也错误地判断了宋知伦的性格,跟她上一段情感充沛的恋爱不同,章朝光没资格做宋知伦的对手,他甚至不需要正眼看他,唯一棘手在于他市公安局缉毒科警察的身份。 章朝光很热情大方,父母不在,见家长的流程由宋知伦代替。 只是,在听到宋知伦在白氏集团工作的时候,年轻男人的表情霎时凝滞,眨了几次眼,语气有些僵硬:“白氏集团应该是市里最大的公司,而且经营业务广泛,你能在那工作,很厉害。” 宋知伦的水杯拿起又放下,他问得直白:“你觉得这个公司贩毒?” 章朝光惊了下:“没有。” “你是警察,如果不是关于案件,你不会有这么奇怪的表情,而你在缉毒科。”他指了指章朝光的眼睛,有意毁气氛,“你这个反应就是在怀疑我。” 章朝光原本有些客气的笑容消失了,半晌,沉声道:“白氏集团很有名,但工作人员也很多,远没有到听名字就想到工作的地步,反而是你更敏感地联系到我的身份,我会很奇怪。” “因为我负责采购,跟会计部对账时,他们说纪检来公司查账,然后公司就有些不好的传言,你刚才神情很凝重,我当然想得多。”他半真半假地回,兵来将挡,毫不紧张,“无风不起浪,真有点事,我得先找退路。” “没必要。”他模棱两可,“没到那个地步。” 宋知伦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把话柄递给宋见湘,聊日常相对安全。趁这个空闲,他拿起了手机点开跟白以宁的聊天记录,上一条由白以宁发起。 白以宁:督察组来了,你安排下,漏几条鱼,让那边交差。 宋知伦:好。 以为跟前几次一样的形式,突然发生了转折点,宋知伦觉得有趣,更觉得危险,无关宋见湘的事影响不了他的理智。 宋知伦:滚出来。 宋知伦:她谈恋爱了,对方是缉毒科的。 宋知伦:你查查,他们科在盯我们。 他撇下手机,愉快地加入了聊天,宋见湘的家庭情况章朝光肯定知道,不必赘叙,大学和工作聊得更多,宋知伦邀请章朝光多过来住几天,预定姐夫,扛起护花使者的大旗。 宋见湘惊疑不定:“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我看这段时间你自己独居,怕你寂寞,而且不安全。”理由多得很。 “可是,你不是回来了?” “嗯?”他不紧不慢地,“我打算搬出去。” 骨中骨(七) 独居自然有独居的好处,可以藏秘密。 宋知伦握着一小块酒精湿巾,慢悠悠地擦M9枪管上已经干涸的黑色血迹,擦出来的血仍能看出暗红,碎着细渣样的血痂。 人不是他杀的,他不喜欢手上沾血,但毕竟持枪的人已经进去了,总不能一样东西都留不下。宋知伦握着枪管向后推,能感觉到反冲弹簧压缩产生的后坐力,嚓卡脆响后,他对着半开书房内照片的正中间,扣下扳机—— 15发子弹打完了,这是空枪。 宋知伦眉心紧皱,随手把手枪扔到沙发上,走进去。 满室诡谲的红光,把不大的空间衬得血淋淋,横贯房间的两根长绳下挂着尺寸不一的照片,不像书房,却像拒绝光线的洗相暗室;但对过的墙壁贴满了纸质的资料,或是报纸杂志,或是手写的笔记,正中间的工作照里,中年男子穿着熨帖的警服,笑比河清,不怒自威。 缉毒科的科长,不好对付。 宋知伦半坐在书桌上,拿起旁边的档案袋,沉甸甸,像装着人命。 他们什么时候察觉的? 该来的人都来了,大家逐渐意识到,这不是一场过家家。 时机也巧,白以周死掉势必引起内部动乱,白以宁行止由心,有一个杀一个,笑嘻嘻地让大家陪着尸体开会议,颇有要完一起完的混蛋架势,这个时期,人员变动尤为频繁,安插卧底实在太容易了。 名字密密麻麻,没有人力调查。 宋知伦看见手机屏幕亮起来:“怎么了?” “风向不对,我把交易停了,我怀疑明天去谈会被抓。”白以宁在那边擦了下打火机,幽蓝色的火焰舔舐烟草,冒出苦涩的雾,“空公司被查了,财务烧了账本,这仗不好打。” “缉毒那边呢?” “科长带领着一群小喽啰天天走访侦查,但是我觉得证据链不在他们手上。”白以宁吐了口颜色浑浊的烟,“找你小姐夫啊,他才是关键。” 章朝光的照片,在绳子最中央,朝气蓬勃,积极向上。 “真巧,这么个英雄,怎么被你姐拾到了?” 他接受了照顾宋见湘的嘱咐,却没再出现他面前,宋见湘说章朝光忙得脚不沾地,整日在生死线上徘徊,情绪却出奇稳定,意志力坚韧得让人瞠目结舌。 可惜,宋知伦有个好姐姐。 她太好,太好了,无知无觉地把突破口送到他眼前。 宋知伦把照片拿下来,面无表情地撕成两半。 “我来解决这个人。” “宋总,对不起,我……” 行政人员尴尬地站在门口,拽着宋见湘的胳膊:“她没有预约,但我拦不住。” “没事,你出去,让她进来。” 宋见湘穿着白色的吊带裙,外面套着一件特别厚的渐变色派克服,这穿搭怎么看怎么匪夷所思,尤其外面的季节和两件衣服都不适配,即使一张明艳夺目的脸撑着,仍让人忍不住探寻本尊的精神状态。 但,吊带裙是那天发生关系后再没穿过的,派克服是去年宋知伦给她的生日礼物,他目光幽幽下移——打底裤和中筒马丁靴,都是他送的东西。 宋见湘踉踉跄跄地扶住他的桌子,酸涩的酒气四散而逃。 宋知伦紧蹙着眉尖,冷道:“你喝酒了?” 她扶住桌子,满目痛色:“为什么不警告我别跟章朝光谈恋爱?” 他更疑惑:“这不是你自己的选择?” 这句话彻底打击到了她,宋见湘万念俱灰,声音极轻:“那我确实很贱。” 她垂下头,听着好像快哭了:“我根本不应该遇见他,不应该答应他的表白,就算答应也不应该这么快,我做的一切都是错的,为什么结果要别人承担,为什么不能报应到我身上?” 显而易见。但宋知伦还是问:“你这是怎么了?” “……我跟章朝光提了分手,他说可以,然后回去的路上出了车祸。”每个字从她嘴里冒出来,都像刀子割肉,尖锐的钝痛,“现在出了急救室,还在昏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宋知伦佯装诧异,礼貌性地安抚她:“吉人天相,我有空去看看他。” 顺便把剪刹车线的后续处理干净。 宋见湘抬起头:“你就不问问吗?为什么他会成为我的男朋友。” 何必要问,宋知伦已猜出七八分。 但他仍转过头,做了个询问的姿态。 “因为药物成瘾,我有点躲你,你不在的时候我去戒毒所里看母亲,意外碰到他,我那个时候状态……特别不好。”她被言辞的剖白刺得血肉模糊,缓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事后他说没关系,说想要跟我交往,我没答应,但他是认真的,再后来,我想我不讨厌他,如果能因此让你放下念头……所以我答应了。” 宋知伦只觉得可笑:“所以还是为了我?” “我不知道。” 她像一只随时会破裂的青瓷器,透着单薄的苍白。 “我不知道,我那几天很乱,我搞不明白我们到底怎么变成这样的。或许你只是喜欢我这个类型的女孩子,或许是你只跟我接触时间长,或许是我太依赖你了,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什么都过问你的意见,好像把我的人生交到你手里,你会不会因此产生了些掌控欲?我无法确认,我只觉得错的是我,如果我不那么做就好了,所以我才想躲开你。” 宋知伦沉默下来。 他无法回答宋见湘的问题:什么时候察觉对姐姐的感情不一样?其实很早,但他无法解释为什么。 感情的转变无法被人心掌控,就连生物学家也只能用些似是而非的物质填满问卷,却无法解释,一生遇到了那么多人,物质怎么能够精准地只对其中几个起反应? 对于宋知伦,那个人只是宋见湘。 “可后来你搬走了,我又忍不住想,你是不是对我失望了?” 酒精在她四肢百骸各处血管游走,拽着她往深渊堕去,天旋地转间,一双手托住她,将她从无措的眩晕中带回地面。 宋知伦单手搂着她的腰,室内已经停暖,但她里面穿得太薄,两只手摸着冰凉,他与她十指交握,试图借她一点体温。 仍还记得她的话:“我没有。” 宋见湘跌在他怀里,一双眼睛直直看着他:“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因为你在躲我。” 她被他噎回去,无可奈何地笑笑:“是啊,真奇怪,明明是我在躲你。”却沉默了好一会儿,迷茫又艰难地,“可是你躲我,我又不开心。” “你不在我身边,但我眼前总是你。每次打开手机,总想要跟你说点什么,可怕说了你也不回我,心里空落落,好像身体里突然少了一块东西,我想把它捡回来,又捡不回来,于是患得患失,独自寂寞。” 说这些话时,她似陷入了回忆,表情空远带着一点天真的惆怅,想要从这段记忆中提取些扰她烦忧的原因。 宋知伦不敢细究她的潜台词,空欢喜还不够多吗? 可她还在继续说,每个字都是她的声线:“我知道那不是因为寂寞。” “宋知伦,我们走吧,去哪个地方都好,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也不需要向每个人解释姐弟关系的地方,同居还是结婚都好,行不行?” 每个字都真真实实,每个字都不可置信。 宋知伦被她推上了海盗船,在高速的摆动里晕头目眩,反复怀疑心里的猜测。 “……你说真的?” 骨中骨(八) 她眼睛比小夜灯还亮,灼灼地烧着宋知伦,听见他的问话,却是不答,只凑过来热切地吻他,酒精把情欲铺在她的味蕾,催促她将他也勾起来。 若说先前还有一点不对劲,此时此刻,宋知伦已心下巨震,没有半点思考的能力了。 她唇软软地压过来,不紧不慢地研磨,时而探出殷红的舌尖试着敲开他的守关。宋知伦经不起她半点撩拨,将怀里妙曼的腰肢收紧,与她交缠吮吻,刮蹭着她口腔内壁的软肉,黏糊糊的水声不过徒增本已炽热的欲望。 裤子十分好脱,宋知伦怕她冷,并没动她的派克服,只将她往自己胸前勒,绵软丰腴的一双翘乳紧紧贴着她的衬衫,几番挣扎磨蹭,乳头俏生生地立起来,把吊带裙撑起性感的凸起。 他打蛇随棍上,隔着布料握住她,力度渐重地抓捏。 宋见湘雪白的身子起了层淡淡的粉色,喉间溢出高低不一的喘,似要克制,又克制不住地呻吟,被他捏到兴起,只得放弃抵抗,嘤咛得越发勾人摄魄。 宋知伦一下下亲她:“要脱吗?” 宋见湘摇摇头,两条水葱似的玉臂抱住他的脖子,腰软得不像话,折出一个妩媚的曲线,往他怀里跌去,苦于姿势不得章法。 宋知伦这时已转移战场,弯起食指触到她腿间的娇花,花瓣层层迭迭,滴着淋漓的蜜汁,他不过往里顶了顶,连指缝都流满了,大小阴唇更是滑腻,被他拨弄,她下意识地夹起腿,将他手指夹陷其中。 宋见湘的身体算敏感,但此前几次欢爱,不曾敏感到如此地步,不过几个亲吻,几次调情,她已面色潮红,仿佛马上攀到顶峰。 心甘情愿做爱时,她是这个模样吗? 宋知伦心底冒出一股戾气,又强压下去,反正那些男人都死绝了,以后是他独享的风景,犯不上嫉妒。 宋知伦揽住她的腰:“去那边。” 宋见湘卧在沙发上,腿下风光一览无余,她最受不得宋知伦给她口交,两片阴唇在他唇舌间翻来覆去,无边快感引得她细缝不断开合,热欲滚滚,竟是再经受不住风吹草动,哆哆嗦嗦地高潮了。 大片淫水喷溅出来,连他脸上也遭殃,宋见湘脸不能再红,想侧起身子挡一挡羞耻的下身,宋知伦却掰开她,不容置疑地顶了进来。 “别……” 只来得及出口半个字,宋见湘就皱起眉头叫出了声,狰狞的性器把正痉挛的甬道捅到底,花穴贴着肉棒一边夹道欢迎,一边难受地推挤,汹涌着掀起来的快感几乎要了她半边神智。 宋知伦也被吸得难以进出。 他动作太重,遭到穴肉抗议,不得不往外撤,欲擒故纵好一段距离,等宋见湘神色稍愉,才见缝插针地重新撞入,不给人喘息时间,就着她迷迷蒙蒙的低喘高吟快抽快插,湿嫩的花唇因粗暴的动作微微外翻,露出更为脆弱的阴蒂。 宋见湘拽着他腰腹的衬衫,断断续续:“慢点,慢点……” 他如何慢,她终于乖顺地接受他,主动容纳他,他们还有无限长的岁月,他恨不得在每一次性爱里捣烂她。 虽不打算放轻力道,宋知伦却换了另一种说法逗她:“不会慢,姐姐教我。” “姐姐”两个字,明明在宋知伦嘴里说出来最合情合理,却听得宋见湘瑟缩一下,身体蓦地绷紧,花穴更裹得他头皮发麻,宋知伦揉着阴蒂哄她放松,却哄出一股清亮的液体。 宋知伦惊诧她极大的反应:“这么听不得我叫姐姐?” 宋见湘咬着唇,缓过来后急促地大喘气,额前几缕碎片被汗渍打湿,贴在红透了的耳边,她眼瞳水汽氤氲,虽看着他的脸,却没有焦距,派克服下的身体起了闷热的温度。 “宋知伦。”她低低地叫,“太涨了。” 他还在她体内,全无溃败之势,宋知伦本来想后入的,但他爱极她此刻耽于情欲的失神表情,于是笑了笑,一边缠吻,一边挺胯撞击,直拍得她阴阜全湿,耻骨漉漉,花穴褶皱安抚着饱胀的性器,却吸得更深,咬得更紧。 宋见湘躲避不及,将一双腿搭在他肩上,方便宋知伦大刀阔斧地抽送,他进得深,肌肤相撞,水声愈发燥人,交合处再无缝隙,宋知伦在潮涨潮落的快活中扯住他的衣服,妄图寻找避风港。 他握住她的手,舒服地吸气:“让我射一次,下次再脱。” 她意识涣散:“下次?” 他在迅猛的操干中心满意足地亲她:“下次,在属于我们的家里。” 他早就将两个人的未来勾画了千万遍。 去一个春暖花开的小城,冬暖夏凉,四季皆宜,远离人间喧嚣,选一间不太偏僻也不太热闹的房子,最好临海,每天早上醒来,微风吹拂,海浪在他眼前,见湘在他怀里。 沿着海边的防护栏跑步,看朝阳的余光晕染地平线,买两份早餐,客气地跟摊主打招呼,不过她就随心所欲,睡到自然醒,亦不负春和景明。 晚上更有丰盈时光,心血来潮地去野餐,去市区观百卉千葩,或融进浮沉的繁华中,若是什么都不愿意干,守在一隅小窝,清净平和地消磨夜晚也不错,有她在总是不无聊。 有没有工作都没关系,结不结婚也没关系,想要小孩子可以去领养一个,人长大了,就说“她是妈妈,我是爸爸”,等小家伙放学挤出人潮,一起走在熙熙攘攘的晚风里。 养一条狗,去海边溜,辅导作业这种麻烦事他来做,她只需要躺在一边笑吟吟地瞧两个笨蛋闹笑话,夕阳青睐她,她脸上于是落满了温暖的橘红,把往后许许多多日子都照得云开见日。 想太多遍了,连细节都纤毫毕现,宋知伦几乎溺死在美妙的幻想里。 遑论幻想即将成真。 他情绪激荡,挺动得越来越快,毫不怜惜,把身下漂亮女人的呻吟都干碎了,神经各处的快感尖锐鸣叫,每处都撩拨着他,即将登顶时,他瞥见宋见湘的脸—— 脸颊绯红,眼神清明。 欲海里劈开道冷厉的白光,将他自混沌的荒茫中拽出一线生机,宋知伦本能地抓住,却晕乎乎瞧不出个所以然,身体依旧留着快乐的惯性,脑子却喊着快呀,快赶不及了。 快呀,快呀。 迟钝的感知被硬生生地划开,宋知伦恍惚着想,宋见湘怎么了,是他说错了什么,还是做错了什么? 宋见湘本该是块透明玻璃,现在这块玻璃起雾了。 宋知伦只得将时间定格,属于两个人的旖旎从尾音开始倒放,细枝末节都在光怪陆离的画面里模糊,只有她的表情和声音被放大,在他耳边,在他心里回响。 ——“我只觉得错的是我。” 宋知伦闷哼一声,在紧致软烂的内壁激射出来,身子飘到至高点,心却晃晃悠悠摔进了阴冷潮湿的泥沼深处,翻出血肉模糊的绝望。 她是宋见湘。宋见湘不可能前脚说因连累前男友而愧疚,后脚就突然要和自己的亲弟弟远走高飞。 一只木偶翻山越岭,千疮百孔地逃出了舞台,站在了他的面前。 宋知伦隐约听到警钟长鸣,响在楼下。 他反应极快地起身穿衣服,宋见湘初时有些迷糊,却也马上去黏他,碍于下身的衣服没有了,只得先收拾自己,垂着头顺势拽他的衣角。 没够到,一声脆响。 她愣愣看,宋知伦握着一把手枪,阴森森地看着她。 宋见湘脸色惨白,她反手撑着沙发:“你……” “别动。”他说,“或者我把枪口对着你。” 白家倒了,像蛰伏已久的火山倏忽爆发,突如其来,轰轰烈烈。 细说也妙。先倒的是白家,仿佛气数将尽,在接连两任掌权人死亡后因贩毒落网,不仅挖出产业链下的巨额利润,还清算了背后复杂纷呈的关系网,涉事公职人员近百人。 缉毒科损兵折将给出的证据链残酷却确凿,与白家有深度合作关系的罗家也进入了侦查视野,回国的罗家公子没过药检,罗家产业停摆,自顾不暇。 与白家对头的冉家亦有波动,冉家灰色产业起家,与白家的保护网有重合部分,然其如有神助,早早规避风险,撇清关系,得以在动荡中逃过一劫。 拔出萝卜带出泥,剩下的就是抓漏网之鱼。 宋见湘不关心时政,这段时间她在医院照顾章朝光,他已苏醒,恢复良好。车祸的调查结果指向已落网的白家,或许能给他的履历增添新的勋章,只是病床边的两个人都不在意这件事。 藕断丝连几个月,宋见湘正式结束了两个人的关系。 章朝光并未纠缠,对他来讲,他只是谈了一场正常恋爱,即使感情未能跟恋爱一样结束得干脆,他也尊重对方的想法,某种意义,他们性格更为相近。 何况,当宋知伦的名字进入警方的逮捕名单时,章朝光就知道自己该抽身,与一个身处在吸毒还贩毒的家庭背景的女生谈情说爱有悖他的原则,即使宋见湘看起来并不知情,但隔阂已在,且难以消除。 情况复杂,他几番犹豫挣扎,做了个正常人的选择。 骨中骨(End) 许久没来,老宅落满了灰尘,蛰伏于腐朽的寂静中等死。 唯一热闹的知了成群盘桓在树外,为闻到鲜活的气息而呱噪。 这是姐弟俩小时候住的地方,父母离婚后,归到母亲名下,一直是母亲给自己的退路。 宋知伦抬了下脚,鞋底一大片液体晕染的痕迹,地板似乎也潮了,空气弥漫着几乎甜腻的火焰气息。 他不喜欢这里,以前和现在都是。 老式水龙头的旋转杆跟阀芯摩擦出刺耳的响声,水管缓慢空鸣,等了会,才听见小股砸到台面的水声。 他往厨房瞥去,宋见湘穿着一身格格不入的复古连衣裙,流光熠熠的亮红色,像刚刚从婚礼的聚光灯下退场。 她关掉水龙头,转头看向宋知伦,目光平静,好像早知道他会来。 他并不为此惊讶:“是什么时候?” 宋见湘一并转过身子,她素来清水出芙蓉,其实最适合亮色,就像此刻,妆容精致,风情潋滟,像只蝉蜕了伪装的壳,露出分明理智冷静的本我。 “这话我该问你。”她说,“我也想知道是什么时候。” 她应该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她习惯什么都丢给宋知伦,她下意识地认为他可以应付一切,所以她毫无负担地养成善良又清澈的理想性格。 这样的宋见湘要怎么报复呢?宋知伦最知道了。 “高考后的那个夏天。” 宋见湘难以置信:“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给我机会了吗?”他绵里藏针,阴阳怪气,却更委屈巴巴,“说好暑假回来,突然就开始冷战,我说什么你都不理我,打电话也不接,好像已经打定主意抛弃我了,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就被折磨得睡不着,让我怎么告诉你?” 她心下巨震,连站也站不住,摇摇晃晃抓住腰后灶台的折角,满腹义正辞严的准备稿都被他这样冷厉却憋闷的解释堵死。 “只好跑去找你,在路上遇到白以周。” 他慢慢地,眉眼甚至有些温柔的神气:“我人生下落的开始在那里,决定不和你做姐弟要完全占有你也在那里,你还要问我为什么不再是你眼里心态阳光的懂事弟弟,那我告诉你,我变成现在这样,你算一等功臣。” 每个字都是浓硫酸,往她心头泼去,腐蚀出触目惊心的血洞。 他半点责怪的表情都没有,可哪怕尾音都讥诮地扬起来,质问她凭什么心安理得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他的一切堕落都由她开始。 风逼着玻璃发出凄叫,落叶垂死挣扎,窗外的知了叽叽喳喳,只有外面的景色能证明时间在流动。 她好久才能发声:“章朝光告诉我调查结果时,我还不信,我以为他们查错了,再不济你也是被胁迫,不是自愿,毕竟你亲妈都被害进了戒毒所——直到证据显示,你的确是这个组织的核心人物。” “找你的路上,我想干脆算了吧,说服你去自首,人生那么长,我总能等到重逢的一刻。” 宋知伦被她的天真逗笑:“你觉得可能吗?” “是啊,不可能。” 她也痛苦地笑起来,如水中花,镜中月,假得一碰就碎:“所以我好恨啊,你把我的一切都毁了,你连你自己都毁了。我的人生糟糕透顶,外在的经济和内在的精神依靠都没了,你还偏要我们在一起,凭什么?” 宋知伦一时无话。真叫她这般炽烈地讲出“恨”这个字,痛死也不过如此。 兜兜转转,他们还是走到最差的结局,鲜血淋漓地互相伤害,像两只刺猬举着尖刺扎对方最脆弱的皮肉。 最脆弱在哪里呢,不过就是心脏。 他有些自嘲地垂眼,恶意的攻击性褪去大半:“我再怎么对你好,你也不过认为是正常亲情。你铁了心要当圣人,继兄妹之间产生感情都觉得难以置信,何况是我和你。” “这是一个正常人的道德认知。”她立刻反驳,语气比之前斩钉截铁得多,好像在强调什么,“姐弟怎么会产生爱情呢?不可能,不可思议,这不被容许。” “不被容许就等于不该存在吗?按你的话说,爱与被爱是有条件的,摸不到门槛就要被爱情拒之门外,你觉得爱是这样?” 宋见湘脸色一白:“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张张嘴,又把话咽了下去,脑子愈发清明,心理愈发苦楚,在明暗交错的逼仄空间争论爱情毫无用处,事已至此,她不用浪费时间,也不必伪装自己。 “我还有一个问题。” 她脊背挺成冰凉的戒尺,往旁边拿起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刀刃反出一道耀眼的白光,而刀尖对准他的胸口。 “妈妈吸毒的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一轮硕大的月亮悬在她的头顶,流光闪烁,照得宋知伦有些恍惚。 这才是他的姐姐吗? 宋见湘原是这样——素净清雅的外表,温和,懒散,娇气,甚至没主见。 但她也可以这样——站在月色的轻纱下,出落成尽态极妍的美人,理智,果断,临危不惧,满目决然,像朵千仞无枝的君子兰。 宋知伦刚愎自用,在她言笑晏晏的软语下放松警惕,被反咬一口,愿赌服输。 但无妨,他输得起,也起得来。 他向前一步:“你是打算杀死我吗?一个几乎没有担负起母亲责任的人,在你眼里,比陪伴你这么多年的我还重要吗?你为了她要杀我。” 他眼里满是不甘的戾气,比她手里的刀还锋利。 “我是为了你!” “你知道我见她时,她是什么模样吗?她浑身上下瘦得只有一张皮,骨头都发黑了,躺在床上疼得打滚,满嘴找药,她的叫声我听都听不下去,而一切都是因为你的毒品,都是你!” 宋知伦嗤笑:“你既然心中有答案,何必来问我。” “我要你亲口对我说。”宋见湘直直盯着他,“是不是?” “……是。” 得到准确的答案,她眼里顿起悲色。 “你知道还有很多像她一样的人吗?” “你要把他们的苦难也算到我头上吗?”宋知伦索性破罐破摔,他的好姐姐这般纯洁良善,罪过永远是他的,他又心生怒意,冷嘲热讽,“既然这样,那不如把全天下的错都堆我头上,省得你菩萨心肠无处使。” 宋见湘只雾蒙蒙地看他,好像下一秒就要哭了,却又在将哭不哭的苦涩里扯出难看的弧度:“我不是那样想的。” “无所谓了。要杀我,你最好现在就杀。本来我有别的事,只是半路放弃来找你,你现在不下手,以后就没机会了。” 白以宁死掉了,跟冉家那个小儿子有关系。 如果此刻不在这里,冉家那个小少爷应该已经死了,时机正好,可以立刻潜逃,只是他半路想起宋见湘,再难相见,心中触动,才返身来找她。 宋见湘不答。 “不动手,那我就走了。” 意料之中的不欢而散,宋知伦吵架吵得没心力,见她沉默,转身就要走。 她却突然出声:“因为是我。” 宋知伦茫然道:“什么?” “那年暑假,我问你有什么心愿。” 这个年纪的孩子无非是烧钱买东西,她得他照拂,不至于这点钱都舍不得。 可他笑嘻嘻地说,没有,你跟我在一起就好了。 “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全身发冷,好像血管被冻住,因为我发现,我是愿意的。”她自暴自弃地,似哭似笑地低下头,“我是愿意的,我才是那个产生畸形感情的人。” 宋知伦震惊地睁大眼,直疑心听错。 她深吸一口气,表情麻木地坦诚:“快要崩溃了,宋知伦,我怎么能这么变态,所以我逃了,逃了许多年,为了扭转这个想法,我甚至跟别人谈恋爱订婚,总该有一个人让我喜欢吧,可是没有,一直都是你。我无法接受自己,我必须让自己的道德阈值提高,才能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那个时候,我就不再叫你弟弟了,但你也没再叫过我姐姐。” 十六岁时,宋知伦对母亲说,我要一辈子叫她姐姐。 然而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再这么叫过了。 他排斥她身上“姐姐”的属性,而她排斥她自己。 “现在你告诉我,一切都因为我的逃避而开始。” 宋见湘这才意识到,原来她根本没有改变,刚刚她还想,算了,别挣扎了,道德败坏也很好,跳进深渊不过一闭眼的事情。 可他说是。 哪怕他撒谎呢,可这点最后的幻想也没有了,周遭都因他们的纠葛遭殃,她不能逍遥法外。 无法接受贩毒的人,更无法接受不作为的自己。 “但我下不了手。” 她慢慢地将刀柄转过来,刀尖朝向自己的动脉,寒气在月光下露出狰狞的犬牙。 “……你做什么!” 宋知伦抢了她的刀,动作突然,白刃在他掌心靠近生命线的地方划出一道绽开的血痕。 然他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他眼里只有团团簇簇的烟花,绚烂地拥捧着宋见湘,她是最烈的一束。 她看向他,万千星光湮灭在他的眼中,琉璃般易碎,可他太浓烈了,源源不断的情感从他自持的身体爆发出来,简直将她淹没。 “你干什么,宋见湘,你爱我。” 他不容置疑地热吻她,受了伤的手心托着她窄而流畅的下颌,将她比冬雪还要绵白的皮肤涂抹上刺目的嫣红,那是他的血液,他用血来标记她。 宋见湘被他吻得长睫颤动,她心里明白要推开,可欲望的恶魔引诱着她接受甚至迎合,两人齐齐跳下罪恶的沼泽。 他松开她,又细细啄吻她的下唇:“所以你说想和我走,是真的?” 宋见湘满腮是血,目光凄冷:“说的时候是真的。”顿一下,闭上眼睛,“可我没有办法。” 宋知伦摩挲她的唇:“这就是你泼了满屋子汽油的理由?” 宋见湘未料及他竟早知道,眉心一蹙,只低声道:“这是我给自己的选择。” 宋知伦呵笑一声,倒也不恼:“跟我死有区别吗,没了你我什么都不是。”他不再执着于给自己书写别的结局,只握住她的手,“看着我,宋见湘,从现在起都要看着我。” 她眼睛这么明亮,现在只映出他的模样。 不是方才的指责和自愧,也不是怨恨,她直视他的目光只剩下纯粹的感情,没有一点躲闪,只这刹那就打消了他要她亲口说爱他的念头,他甚至都不用问是不是撒谎。 “这就够了。”所求不过如此,“那我愿意。” 他说,将刀尖捅向自己的心脏。 宋见湘眼泪立刻下来了,她慌乱地捂住迅速蔓延的血迹,泪珠断线似的砸在手背上。 他却长舒了口气,自在落拓,依稀变回年少时朝气蓬勃的模样,好像病态着装从容泰然的十几年,不过是做了一场不慎走上岔路的噩梦。 “算了,也不后悔。” 从走第一笔单子起,宋知伦就知道,事情一旦败露他跟宋见湘绝无可能,可不把她逼到绝路,她也不会承认哪怕一点真实想法。 “可是我后悔。”宋见湘泣不成声,“如果我勇敢点就好了。” 他不会变成这样,他们都不会变成这样,原罪仍是她。 他却完全释然了:“没关系。” 白家不是他的家,他自始自终都只有宋见湘,她比他更快萌芽,也试图逃离他,但最后,他们依旧是死死环绕在一起的藤蔓。 “宋见湘。” 宋见湘眼泪止不住:“我不会离开。”她在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打断他,“求你了,宋知伦,这是我的十八岁愿望。我们生也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生死同穴,唯他们可以实现。 他借着月光瞧她,像看一朵被血污浸湿的雪花,马上就要消融了,还要在转瞬而逝的短暂里傲立枝头,之死靡它。 或许上天早已写好今天的落幕,他们注定属于对方,极端的浪漫,盛大的疯狂,才是他们这场舞台剧的主台词。 倘若不能隐入汪洋,何妨来场绚丽的火海。 “那真好,”他苍白地笑笑,“姐姐,这也是我的十八岁愿望。” 宋见湘带泪弯眸,沾着他血迹的刀刃,缓缓没入她的胸膛,正中一颗得偿所愿的心。 她点燃打火机。 她扔了打火机。 他们在浓烟四起的燎原烈火中接吻。 彼此交付,两心合一。 (End) 克莱因蓝(一) “我就是不爱你,哪怕你说是假的。” “姓名?” “李思郁。” “年龄?” “27,28?反正还没过28岁的生日。” “身高?” “这跟案件有关系吗?” “有关系,我要知道你说真话什么样,才能判断你说假话的反应。” “说真话?这不简单?——这位长官,今天晚上有时间吗?要是没空约饭,你可以直接给我房号,我对你很感兴趣。” 眼前的人仰头盯着李思郁,很轻微地皱了下眉头,有意无意,他往后退了点距离。 “那么,谈谈你昨天下午,都干了些什么吧。” 他们说他是一流的鉴谎大师,心理学的博士,对微表情学研究颇丰,跟国家多个相关机构有合作关系,没有一个人的谎言能逃过他的眼睛。 李思郁不信。 她不信这种因人而异的主观因素可以被个别一些人划分出统一的标准,并且他们还奉为圭臬,当然,她讲不出这些大道理。 她就是,看不惯,这个人,正襟危坐的样子。 现在他坐在她的对面,四面的特制玻璃将他身上纯净的蓝色映得流光溢彩,像温玉被反复打磨,他的下颌正对着袖口,折出一个赏心悦目的角度。 “你可以收起多余的情绪。” 他说,与别的公职人员一样无情的口吻。 随后拿出手里的档案袋,把监控照片推到她面前,指着上面一抹红色俏丽的背影,她站在江景酒店的317房间外,露出半张侧脸。 “这个人,是你?” 监控照片上,时间显示下午四点,白以宁死的前四十五分钟。 李思郁看着看着,笑了,轻佻又随意:“你看我和她像吗?” 她穿着中规中矩的沉闷工作服,判断不出宽大衣服下的身材,和照片妆容精致、一身高定的女子大相径庭。 但他不看照片,只找寻她脸部细微的变化:“你怎么解释你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她好似听了个笑话,“非血缘关系长得相似,会触犯法律吗?” 她面前的男人审视她,然后在照片的背后,随意写了一行字,递到她的面前,黑色中性笔在他修长的指尖转动。 “AU5”划了一道横杠,取而代之的是“AU5+7”。 “这是什么?”李思郁不解,“你在写代码?” “在FACS表情编码系统中,AU5代表惊讶或者愤怒,与AU7配套出现,表明你有恐惧情绪,而且你在控制你的恐惧。” “你的微表情。”他说,“现在你在不屑。” 李思郁当然不屑,这种学院派的古板说辞,吓小孩还差不多。 “所以呢?”她挑高一边的眉毛,冲他挑衅,“这说明什么?” “如果你不是她,那么至少你认识她。”他语气淡淡的,“见到另一个跟你相貌相似的人,你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你表现出了这个。” 他又写了“AU10+25”,解释道:“你很抗拒。” 李思郁又气又乐:“长官,你还真把教科书当万金油使?得了吧,我不需要按照你预想的剧本走。” 他眉目敛起,似乎想反驳,但目光在照片上掠过,又恢复镇定。 “是吗?你更希望速战速决?” 他把照片翻过来,猝不及防,凑近直视她:“你杀了白以宁?” 问句直扫进她的眼睛。 “……不是。” 她反应已经极快,轻描淡写,漫不经心。但他只客气地摆出个假笑,似乎在嘲弄她:“你太不擅长撒谎了。” “那又怎样,你要抓我?”李思郁并不怕他,“因为我看到照片没有惊讶?” 她冷哼,气焰嚣张地跟他对视:“我没有杀白以宁,我没撒谎。” 他被迫微微仰起头,与她四目相对,针尖麦芒,一个好整以暇,一个眸溅冷光。 撒不撒谎,他有自己的判断。 但他没有拆穿她,相反,他十分认同她的话:“我的确只能放你走。” 他一改之前的咄咄逼人,低着头,把东西重新放回档案袋:“我的询问结束了,李小姐。” 李思郁嗤笑一声,站起来就走。 “哦,对了。”他添上一句,朝她转头,稍抬下巴,“如果真的对我感兴趣,李小姐,我进门就说过,我叫江燃,不叫长官。” 李思郁穿行过窄长的走廊,方跟鞋与地板摩擦发出哒哒的声响。 这个穿着最普通的衬衫和牛仔裤的女生并不起眼,她那张细看才能发现漂亮的脸蛋,在素面朝天里黯淡无光。 她拐过转角,踩上铺着红色地毯的楼梯,短暂一停。 红是玫瑰绽放,红是朝阳东升。 红是血,红是粘稠,红是无人生还。 李思郁缓缓伸出手,掌心向下,做了个捏的姿势,就着姿势一路滑下去,倏忽,化指为爪,下按,又狠绝地提起。 仿佛在找寻一个人的喉管,掐住,重重按断。 然后,一条命就没了。 两个小时后,这个不着粉黛的背影,出现在环源市一家规模不大,瞧着却很热闹的酒吧里,她冲着前台说了什么,巧笑嫣然地往二楼去。 监控里,毫无特色的女生拿房卡推开最里间的门。 她没有再出来。 取而代之的,一双白如凝脂的手拉开了房门。 艳丽浓郁的红色占据了大部分的画面,女人散着波浪卷发,五官好像泼上了色彩鲜明的油画。 她朝着外厅走去,那里有人招呼她:“思郁,怎么才来?” 李思郁把包放在椅子上,抱怨道:“给监控逮着个影子,好不容易才脱身。” “你倒是真懒了,看回头怎么交代。” 说话的是一个长发男性,充当今夜的荷官,他穿着服帖的黑白色燕尾服,一边给李思郁递牌,一边见缝插针地调侃她。 “解决了不就好了,反正人是死了。” 她对面的女人和她差不多年纪,明眸皓齿,清丽甜美,人却是张扬,夹着张扑克牌叼在嘴里,冲李思郁笑道:“白家的死了,冉家也快了吧。” “怎么?”李思郁新奇道,“你没接冉家的单?” “Sheila不在,我也不知道。” 她懒洋洋地撒了一堆筹码,圆形的彩色硬币跳出清脆的响声。 “管他呢,别人火拼,我们只是拿钱办事。” 李思郁是个杀手,跟眼前的田甜一样,是这届厮杀出来,唯二活着的杀手。 现在她们是同事。 但曾经,在昏暗的连光都难捕捉的铁笼里,她们都背负着不知多少条人命,踩着尸体浴血而战,杀到遍体鳞伤,杀到最后一口气。 可惜李思郁终究上场太早,体力透支,被田甜掐着脖子压制在地上,无力地盯着她用早就被刺穿的手,将刀尖送至她眼球一毫米前。 田甜说:“别怪我,你命不好。” 她这话说早了,李思郁命好,Sheila叫停了角斗现场,把她们都留下了。 此后,刀口舔血,命悬一线,就是常态。 李思郁猫着腰,将自己两张暗牌掀起一个角,托起下巴唉声叹气:“牌不好,没劲。” 荷官笑她:“又装上了。” 李思郁不答,别别扭扭,拿了个最小的。 田甜可见不得这场面:“吝啬鬼,你又压着不肯放手!” “白家单子的报酬还没到手呢,我哪有你这么大方。”李思郁娇嗔,手又落回桌面,敲着桌边,“Sheila但凡野心大点,环源市也不止这个店面,可人家就想搞钱,我能说什么?” 田甜骂她找借口,赢了毫无成就感的一局,又与她新开一局,警告她再畏畏缩缩就拿刀削她脸。 李思郁哎哟哎哟地求饶:“姐姐饶命,我可要靠脸吃饭呢。” 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筹码,隐约听着楼下聒噪,荷官透过暗黄色的落地窗看过去。 “思郁,你招了条小尾巴。” 克莱因蓝(二) 李思郁其实有些预感的。 江燃行为奇怪,先步步紧逼,又放任不管。 他不知自己多显眼,在灯红酒绿的销魂窟,他穿着那身鲜活纯粹的蓝色西装,这不是最抓眼的,他眉目清俊,气质却周正肃然,他哪里隐藏得住。 很快,前台有人出来与他交涉。 “好一个标致的帅哥。”田甜在边上悠哉悠哉,“思郁,这就是让你好不容易脱身的那个?” 思郁身子不动,只歪过头看,她隔着一层沉厚的黄色,好似他的冷冽被晕染了人间烟火。 “耗子窝进了只猫。” 她不咸不淡地说,原本还有些懒散的脊背,如钢板般的直。 “是个帅哥,这么死了,忒可惜。”田甜说着可惜,却全然是看好戏的表情,“思郁,这不是你的拿手好戏?” 荷官拱火:“这要是思郁出手,说不定能开一把监察保护伞。” 李思郁嘁了声:“不过是个假专家罢了。” 她这样说着,眼珠却不动,依旧看江燃,他不慌不乱,从容自得,仿佛看不到危险。 田甜看她目不转睛,心中有数,不嫌事大地跟荷官打赌:“你猜猎物几天上钩,七天,一百万够不够?” “思郁的喜欢坚持不了这么长时间。” 杀手没心,流连花丛,不过游戏人间。 即使如此,荷官还是觉得有趣:“叁天,本垒,我跟你。” 李思郁不以为意,依旧看戏,余光却捕捉到酒店门前围住几个黑影子,她笑容陡然消失。 田甜没发现,算着筹码:“思郁,不来一把?” 哗啦一声,李思郁将所有筹码尽数推出,站起来。 “一个小时,All in。” 没有什么可调查的了,这不是普通酒吧,来的也不是普通人。 这个酒吧的背后所有人是谁?并不是通吃黑白的冉家,更不是刚死了老大的毒枭白家,更像是一个或者多个地下组织的内部消遣。 钓的还是条大鱼。 江燃不动声色:“总不至于连人都不找,就起杀心吧?” 被戳中心思的老板神色更加阴戾:“你只说来找人,又不说来找谁,我们这可不欢迎你。” “伦哥,人是我的。” 江燃看向笑意盈然的女人,她穿着一身瑰丽的红色抹胸裙,优雅地站在楼梯口,眉眼间的明艳在妆容点缀下美得不可方物。 绝对不是几个小时前,说自己平平无奇的人。 但怎么不会是呢? 她演技拙劣,并不知道在扮演一个被生活折磨的平庸女生时,要收敛她丰腴艳丽的神采。她亮得晃人。 李思郁缓缓走下台阶,细高跟鞋踩得熟练又自信。 “你怎么不给我说一声?”她亲热地挽着他的臂弯,有些责怪似的轻打他一下,又转头对老板说,“不好意思,我新交的男朋友,不懂事,我这就带他上去。” “是你男朋友?” 老板抱着肩膀倚在吧台前,半信半疑地斜着眼笑:“思郁,这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好容易才带回来一个男朋友来,倒是稀奇。” 他话语藏着警告,在一众带着防备与探寻的目光里,看向始终没有说话的江燃,他需要他表态。 江燃半阖着眼,慢慢地重复:“思郁。” 像突然按下电子琴的琴键。 思郁心重重一跳,暗道他不是什么心理学博士吗,连场面多剑拔弩张都看不出来,但凡他今日敢说错一个字,他们两个谁也别想脱身。 她面上带笑,心里却发虚,正恼自己怎么出来搅浑水时,却感觉江燃把她手拿开了。 然后无比自然地,揽住她的腰,指尖内扣,锢得极紧。 “是我误会你了。”他说,眼睛像黑夜亮起的灯火,在她唇上轻轻一啄,“以后约会地点都你来定,别来男人这么多的地方,嗯?” 李思郁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他的亲吻这么廉价吗? 只好咬牙切齿地回敬:“等下再跟你吵。” 老板虽仍在狐疑,但毕竟是李思郁要保的人,不敢多管,于是好商好量地与她客套两句,将周围的人哄散了。 江燃被动地跟着李思郁往楼上走,正要回头看门口那群人,冷不丁听李思郁开口:“别回头。” “那些是私人雇佣兵,要是让他们发现你不对劲,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李思郁把他带到最里面的包间,这是她的专属休息室,江燃看着扔在沙发上的衬衫和牛仔裤,冷笑一声:“果然是你,李思郁。” 李思郁不承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去掰他搂着腰的手,反而被他猛地拉进怀里,黑白分明的眼睛略略一扫,仿佛审讯犯人:“询问室还留着你的指纹,要不我们回去做对比?” 李思郁装不下去,自暴自弃地瞪她:“又怎样,我是李思郁,能说明什么?” 江燃问:“外面是些什么人?” “这跟你无关。” 江燃哦了声,不反驳,只盯着李思郁笑。 他脸部都是直挺挺的线条,有种硬朗的帅气,可瞳仁清亮,做这种假笑,唇角虽略微翘着,毫无变化的眼睛却有诛心的冷,好似你什么都没说,就已经被看透。 他擅长这种笑,李思郁可受不了这无形的压迫,她宁愿他毫无感情的威胁她。 “你坐一会儿就走,我这里可……”她从他怀里脱出来,要去转门把手,但转到一半,她周身一滞,不动声色地转回来,“可不适合小情侣约会,外面有监控。” 江燃见她主动抱住自己的脖子:“你……” “闭嘴,外面有人。”杀手的直觉超乎寻常地的敏锐,“他们还是不信你。” 她的表情冷肃,凝重,鸦睫密密下垂,再一次颠覆江燃的认知。 他忍不住抬起她的下巴,指腹在她下颌摩挲。 李思郁躲他,又躲不掉,她怀疑自己退功了:“你干嘛?” 江燃质问的话压在舌底,转了几转,他凑近她,几乎要吻上她的唇,他问:“这里怎么不适合约会了?” 李思郁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他:“你想知道?” 她把他领带从衣服里拽出来,目光下扫,又落在他温润的唇瓣上,似在与他调情:“趁我对你还有点新鲜感,劝你不要狗拿耗子。” 克莱因蓝(三) 他应该退缩,他分明清楚现在处境不妙。 但他并不像他的职业,庄重严肃,或者说他恰恰要反着来,有点戏谑地调侃:“我哪里多管闲事了,思郁,我可是你的男朋友。” “男朋友”叁个字,咬得极重,声调略略提高,是但凡隔音差一点,外面的人都能听清楚的程度。 李思郁被他作古正经却胡说八道的言论气到,又想起来刚刚一掷千金的豪气,此刻真是半点恻隐之心也无。 便这样仰视他,古古怪怪地笑起来:“男朋友是吧?” 她把他推到沙发上,坐下:“那就做点男女朋友的事。” 江燃着实没想到她这么大胆,眼见她坐在他腰上,竟先鬼迷心窍地扶住她的腰肢。 她衣服的布料质感极好,她身材亦是婀娜,并不是大家都喜爱的柳条似的干瘦,却像朵丰腴的赵粉,于花叶间绽出自成一派的疏狂与张弛。 现在这朵绚丽多姿的赵粉正贴着他的侧脸,与他耳鬓厮磨:“江博士,你硬了。” “下来。” 拒绝得干涩艰难。 李思郁就笑了,腰身下移,饱满的窄缝隔着西装裤,自他勃起的形状来回磨,缓慢又煎熬。 她手摸上,故作惊讶:“你好大。” 江燃又气又羞,心道她真是厚脸皮,截住她乱动的手,稳一稳情绪,声音立马干冷下来:“我让你下去。” 单纯论力量不是江燃的对手,这时候她也是傻了,半点没想要把杀手练的技巧使出来,只软言哄着他:“别这样。” 她俯下身子,放轻声音:“我刚刚还下了一场豪赌,说要将江博士这朵高岭之花摘下来呢,你在我身上爽一爽,我还有钱拿,何乐不为?”又笑眯眯地亲他,“要不钱分你一半?” 江燃看她软绵绵地伏在他身上,像只猫在他怀里撒欢,心里却是越来越冷静,哪怕身体上依旧还在为她着迷,声音却渐渐凝固:“你想得真简单。” “如果我跟你发生了性关系,将来在法庭上我提供的证词就失去公信力,这么亏的生意我才不做。” 某些词语尖锐如雷鸣,李思郁表情剧变,她坐直身子,紧紧盯着他:“你要把我送进去?” 江燃说:“我有我的职责。” 果然不该心软! 李思郁眼神瞬冷,狠狠一咬唇,电光火石间,藏于发间的尖针已经抵上男人的动脉,稍稍用力便可刺破:“我让你不要多管闲事了,你非要——” “思郁。” 比起她的炸毛,江燃反而毫无畏惧,他任由那根尖细的凶器威胁大动脉,正色道:“要我跟你谈谈利弊吗,重案组外援专家被刺杀在这里,你猜这家酒吧会不会被调查?” 李思郁被他这句话夹到两难处,愤恨地凝视他,仿佛要在他身上烧个洞。 “还有……你真的会想杀我吗?” 江燃握住他的手腕,丰盈的皮肉在他掌心乖伏,倒让他心莫名一软。 李思郁被他这么一问,心里轻轻晃了一下。 他很棘手,但李思郁不想杀人。 江燃确实太麻烦了,可她还没有狠到随便杀害目标之外的人物,可见她还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 “可你依旧会查。” 李思郁已经看穿了他的本性,他可能表面摸不透,但骨子里却是一个走在正道且极为固执的家伙,他自成一套原则,且愿意为这原则打碎自己,像江燃这样的人,不是善之大成的英雄,就是堕进地狱的撒旦。 “对,我会查。”他果然笑起来,“所以你得看好我啊,小女朋友。” “这是九年前,国安局副部长被袭击的录像,注意看,在凶手拿枪之前。” 江燃站在讲台前,对着几十个神色认真,整装待发的安保人员,放大了凶手的面部表情。 “眉头紧锁,眼周绷紧,嘴唇收缩,这是个典型的微表情。” 他又举了几个例子,将照片罗列在一起:“如果你在某一个人脸上看到这种表情,那么他正打算袭击他人……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管凶手来自哪个国家,接受过哪种文化,微表情都是共通的,它只取决于脸部的44块肌肉。” 他演讲的尾音一顿,目光自济济一堂的听众飘过去,看向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的李思郁,红裙妖冶,风姿摇曳。 连装都不装了。 李思郁察觉到他的扫视,她才不管什么微表情,光明正大地学图片上杀气腾腾的神色,近乎挑衅地告诉江燃自己的目的。 “……” 江燃淡淡移开目光,真是奇怪,他没有揭穿她。 房间不太大,但隔音良好,这里是冉家的地盘。 白家祸不单行,头目惨死,毒品被查,如今冉家一家独大,有白道保护伞,很难大厦将倾,反而新开了一家产业园,这样有政治倾向的动作,免不了四方贺喜,来一场觥筹交错的宴会。 如今人都来齐了,冉家却突然接到消息,说会有人袭击。 袭击谁?不知道。还开不开?当然要开,出尔反尔,冉家要得罪多少人。 只能雇佣更多的专业人士,里里外外建立起密不透风的防护网,江燃作为心理学专家,临危受命,教所有的保镖如何更快地从面部表情识别危险分子,防患于未然。 而真正的危险源,李思郁小姐,早已拿出邀请函,做了宴会的上宾。 她不知道为什么冉家的单子要交给她,但Sheila说:“买家指定,一定要你完成这个单子。” 这不是让人高兴的赞扬,相反,手上沾越多的血,只会让李思郁更自厌。 但……谁透漏的消息? 李思郁暂时没有头绪,当然不是她的同伙,但直觉告诉她也不是江燃,他不屑于这种小把戏,那就没必要针对他,专心做任务就好。 地理位置牢记于心,现在要等着目标人物出场。 李思郁没事干,歪在门外听江燃头头是道的演讲,他身上的蓝过于纯粹,像是俯瞰一望无垠的深海,连窗外的光都要退避叁舍,他有蛰伏在深海下的锋芒。 背后响起掌声,传说中坐镇冉家的主事人缓缓走进来,他是个瘦小却眼神犀利的老人,后面还跟着他的儿子和孙子。 他说了些拜托大家的客套话,又转而请江燃单独谈话,江燃瞥了眼李思郁,被善于察言观色的老人捕捉到,他不记得李思郁是哪家的商贾贵族,但多留了个心眼,委婉地问及两个人关系。 江燃看出他的打算:“是我女友,小情侣的下意识,您别放心上。” 克莱因蓝(四) 这个借口极好用,或者说他们确实因此被捆绑在了一起,李思郁还是心软了,在两方都在怀疑和调查彼此的时候,装模作样地跟对方装情侣约会了几次,不提白以宁,聊得还算愉快。 就是别说七天了,十七天也没能把对方睡到手,烦人。 唯一的好处就是,赌注作废,谁也没讨到好处。 江燃走出来,手里握了一堆素材,他穿过两排座椅中间狭长的走廊,角度原因,并无阳光施舍,他独自行过漫长的阴影。 李思郁站在灼热的明亮下,百般聊赖地等他。 江燃愣了一下:“你在等我?” “不是你要找我吗?”他那个眼神分明如此,“你有话对我说?” 江燃觉得有趣,她竟会看懂他。 “嗯,有话。” 他边说边出了门,李思郁紧跟其后,狐疑地问:“你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你希望我说什么?”江燃回头,狭促地眨眨眼,“要我说,你们不用调查了,凶手我已经找到了?” 李思郁有点慌张,心虚又嘴硬:“那你可真是未卜先知,有证据吗?” “什么证据?” 但凡李思郁咬死不是她杀了白以宁,重案组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因为没有证据链,一如重案组之前接过来的凶杀案。但几个被害人被杀的手段相似,明显是一个或者一组人干的,所以江燃早就知道她有同伙。 然她下手一向干脆,连个指纹都不会留下来,江燃能查到什么? 想到这,她骤然有了自信:“那你要跟我说什么?” 江燃眼睫垂下,带着李思郁走出大厅,宴会正进行最后的调整,奢华的金色倨傲地盘踞在天花板上,顺着雕龙画柱,融化在瓷砖表面,远处的保镖正守在门前,对来往人员检查。 “你身上没带什么利器吧?” 他的目光从她浓密的盘发间略过,发现头饰都是流苏样的金属,倒是聪明。 李思郁不答:“你猜猜看?” 他不用猜,他看见了她的表情。 江燃眼睛带了点笑意:“那正好,去约会。” 他是怎么说出来这句话的? 李思郁不可思议,却无比自然地跟着他往外走。 庄园盘踞于半山腰处,离了人潮喧闹处,正是一片盎然的绿色,灌木茂盛,花树挺俊,沿着山径小路往远处看,隐约窥见缥缈的连绵群山,云雾在烈阳下游弋如烟尘。 再走过一段距离,连客人都不见了,江燃才停下来,背对朝阳,唤李思郁的名字。 “你要问什么?” 江燃把手里其中一个文件夹递给她,示意她打开。 李思郁看见里面的照片,咯噔一下,脸色越发难看,全是之前暗杀目标的凶杀现场,死相惨烈,鲜血似乎要化作利刃,刺破她的眼球。 她猛地合上:“你给我看这个,什么意思。” “这里面,你杀了几个?” 李思郁冷笑一声:“我一个也没杀。” 但江燃心中有数,她表情掺杂着愧疚,良知在折磨她。 “思郁。”他轻轻叹口气,“这些全是我们重案组接过来的案子,现在已经被合并为重大案件,可想而知,你们以后只会越来越暴露在警察的调查下。” 他撩了眼皮:“我并不想策反你,但你很危险。” 就算江燃不说,李思郁也知道自己下场好不到哪里去,但她没空理别人的苦衷,她需要足够自私。 足够自私,才能活下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以防隔墙有耳或者江燃带了录音设备,李思郁依旧咬死自己的说法,“如果你想调查我,劝你别白费功夫。” 她不擅长撒谎,或者不擅长被审讯,她的训练生涯里不包括这个项目,一旦身份暴露,她会立马被Sheila处决,她只能不承认。 江燃长久地凝视她,好似过了一个世纪。 “比起事情的结果,我有时候想知道事情的原因。”他举起另一份档案袋,“我没揭穿你,但我调查了一下——你还是全国武术少年组的冠军呢。” 李思郁呆了下,神色剧变。 “但是之后,你的父母报过案,说你失踪了,惊动政府,你的失踪被归在了重案组的并案。那一年,全国各地都有少女失踪的报道,年龄相仿,都有武术或者拳击的底子,这个案子警察至今还在调查。” 他把调查详情摊开,摆在她眼前,不紧不慢地:“目前倾向于这二十多个少女是同一批犯罪团体作案,并且绑在了一起,你是这二十多分之一,你觉得是这样的吗,思郁?” 今天阳光太烈了,李思郁想,晒得她说不出话来。 她怔怔看着档案袋上整齐划一的黑色字迹,努力想要辨别上面的字迹,但它们越看越模糊,像一团水墨似的,在纸张上洇开。 “……” 李思郁怕自己哭,“啪”地一声合上档案,冷冷地盯着江燃,那翻涌的情绪很快从她脸上褪下去,好似演练过千百遍。 “你去看过你的父母?” 或许只是角落里偷偷摸摸的一眼。 “所以他们不知道你还活着。” “你敢告诉他们!”李思郁最听不得这句话的暗示,哑着嗓子,狼一样,“你敢说,我就敢杀了你。” 一个字都不是假的。 江燃敛了表情,正色道:“其他人呢?那些女生也像你一样,被训练成了杀人机器?” 杀人机器,真是贴切的形容词。 李思郁把他推远,移开目光,并不说话。 江燃无奈:“思郁。” 李思郁被他叫得心生愤懑,咬牙切齿瞪他,自唇齿溢出自嘲又自厌的的森然:“江博士,你真的想知道吗?你真的想知道那几年我们都经历了什么吗?你真的,要问她们在哪儿吗?” 远不止二十个,记忆里好似全是她们的身影,摩肩擦踵,密密麻麻。 现在呢? 现在一个就站在江燃面前,一个正在杀人,剩下的全都死了。 但李思郁从没梦到过她们,一次也没有,好像她们也不愿苛责当年瘦弱的同伴,或是她们连苛责都不屑。 谁都想活,谁都没得偿所愿。 克莱因蓝(五) 一枪爆头。 李思郁皱着眉头看着地上的尸体,老爷子眼睛睁得大大的,鲜血迸溅到墙面,留下一道道狰狞的艳红。 她正要走,眼角倏忽闪过一个黑影,李思郁警铃大作,抬腿去挡,对方却抓住她的肩头,把她往墙角撞。 对方显然是个练家子,但不及李思郁,她灵活地躲过杀招,旋身反扑,摁住对方的后颈,脊髓第二小节,一旦弄断,立即窒息而死。 然而,俯仰之间,她看清对方的脸—— 一刹那的震惊已经足够,那人把注射器扎进李思郁的皮肤,药液在毛细血管流窜,让李思郁痛哼一声。 “别怕,是好东西。”他笑起来,“得留你一晚上。” 李思郁顾不得细想,爆炸的的信息量让她处理不过来,她只能凭本能圈住脚下一块凸起的骨头,狠狠一踩,在他闷哼松手的间隙跳窗而出。 叁楼的高度足够致命,好在攀岩绳给了缓冲,李思郁踉跄地站起来,只觉得脑子一团浆糊,不仅如此,小腹也涌起阵阵热意。 去他的,下叁滥。 她趁着最后的意识清理痕迹,翻回自己房间,拔掉注射器,倒在床上捂着小腹,翻腾的滚烫很快爬上了大脑神经,李思郁不得不蜷缩起身子,即使如此,冷和热的交替也让她不停打颤。 她跌跌撞撞跑向卫生间,试图用冷水泼醒自己,然镜子依旧是一张烫红到花色靡丽的脸,眼神迷离,嘴唇似能滴血。 她深吸口气,狠狠掐了大腿一把,踉跄着去摸手机,发现没有江燃的联系方式,只能头疼欲裂地回想他的房间号,好像是在同一层。 她跌跌撞撞往外走。 算了,遇到谁都行,当被狗咬了。 江燃把人捞进怀里,红色在他怀里乱动,背后的蝴蝶结缠上他的手指,江燃认得,这红是勃艮第红,醇厚悠远。 莽撞下去肯定要被一群保镖围堵,但李思郁如今的模样…… 江燃抬起她的下巴,一张熟透了的牡丹花,坠着娇滴滴的泪。 如今这模样,下去是要给那些男人干个爽利吗? 江燃心里窜出无法抑制的怒意,他几乎咬破唇,攥着她的手腕强硬地拽回自己的房间,把人扔到床上,李思郁陷入柔软的被褥中,微凉稍稍缓解瘙痒,但很快又把床滚得一团糟。 “好热……”她去寻人,“好热……有人吗……” 江燃气恼地拦住她扭动的腰,即使明白她是被下药了意识不清,依旧压着声音恶狠狠地问:“找不到人就可以随便给人干吗?” 李思郁皱着眉头,往江燃怀里钻,顶着胯去找他腿间沉睡的性器。 江燃偏不如她所愿,把她推开:“说啊,中了药还要乱跑,你想给谁操?” 烦死了,谁这么能叽喳。 李思郁老是被推搡,本就焦躁灼热的身体越发难耐,模模糊糊摸出个男人的影子来,不知为什么,觉得应该是江燃,那就还好,那就太好了,她几乎是很开心地吻上江燃的唇。 江燃被她的主动打了个猝不及防,小心地应对她的热吻。 李思郁夹住他的腰,感觉出江燃已经勃起,沉甸甸的顶在她腿根处,红色的裙子遮住了淫荡的春色,她笑吟吟地亲他脸:“要不要看我的小穴,是粉色的。” 她是不是太浪了点? 江燃盯着她的脸,她的表情毫不掩饰,江燃痛恨她这样放得开,但他只是细密地与她接吻,抬手将她侧面的拉链拉开,借着月光,两团白弹跳出来。 她看不见他的燥,她还要把乳往上送。 李思郁被他揉得直流水,黏答答地蹭他,情欲熏得她口干舌燥,手从他胸前掠过,隔着裤子揉他的鼓囊囊。 她只想被伺候,她顾不上照料别人,不过他是江燃,李思郁怕他又要冷着脸说些扫兴的话,耐着热意讨好他。 他身上的蓝晃眼,匍匐在一身红裙下,鲜明的色差。 可江燃似乎不满意,他咬上嫩红的乳尖,教李思郁呼痛了下,蹙眉嗔道:“你会不会前戏啊!” 江燃要讽她,一夜情还这么多要求,就见她上下唇一碰,清楚地说出了“江燃”两个字。 “你咬得好痛。”她媚眼横波,楚楚柔情,“欺负人。” 江燃微怔,确认她脸色潮红,眼神迷离,并不是清明模样,忍不住追问:“你知道我是谁?” 李思郁却又不答了,胡乱将裙摆一拉,并着内裤,一丝不挂地抱住他:“我受不了……你进来……你看我好湿……” 江燃被她亲得呼吸全乱,好不容易才把粘人的小妖精扯下来,盯着她湿漉漉的眼眸,一边将她往床上压,一边低声诱着她:“我是谁?思郁,你看看你眼前的人是谁?” “……江燃。” 原本八九分的猜测,看见他身上琉璃般纯透的蓝色再不疑有他,只有江燃穿克莱因蓝,能穿出明与暗的微妙拉扯。 腿弯蹭着他的腰腹,李思郁勾着他的手指往自己濡湿的穴缝送,怕他不愿意,软着嗓子撩拨他。 “江燃,救救我……”手指破开入口,呻吟仿佛拉丝,“救救我……” 她身上的男人沉默片刻,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水液淋漓的腔道,将李思郁顶得腰肢酥软。 江燃喟叹一声:“思郁,你才应该救救我。” 江燃很讨厌李思郁。 至少李思郁这样觉得,他就应该讨厌她啊,她是杀手,这一副可怜模样是怎么回事? 李思郁来不及想这些,她躺在江燃身下,被烈性药物熏得神志尽失,她水流得多,把江燃的西装蹭的一片乱糟糟的深色,被他控住乱动的腰,难耐地哼唧唧。 他好似恼了,声音沉下去,黑漆漆的海起了潮:“不是要给我看穴吗,自己掰开。” 天,这话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吗? 李思郁陷在云端间,软绵绵寻不到实处,索性乖乖地弯起腿,将腿间桃源缝往外扒,殷红的软肉垂在两侧,倒与她烧红的脸色遥相呼应。 两指还卡在内壁里,被里面水淋淋的软肉争先恐后地咬,江燃拇指揉弄露出来的小小嫩核,笑了声:“真是粉的。” 李思郁浪叫一声,全身都因为刺激蜷缩起来。 情欲越发煎熬,李思郁忍无可忍,仰着头轻吻他,不住哀求道:“我真的好难受……进来,求求了……进来,怎么都行……” “怎么都行?” 江燃快要被她气笑,卡在她细长的腿间,就着湿滑入进去。 李思郁呻吟拉长了调,仿佛从云间落到地上,被填满的感觉充实了她。 “那你就别怪我。” 他略略退一点,然后不管不顾地撞到底,茎身擦着柔软的腔道,每一处都因为性交而欢呼雀跃,他力道已经足够大,可竟还能更重,一下比一下凶蛮,在窄穴里深猛有力地蹂躏。 过度压抑的情欲触底反弹,在李思郁身体里爆出滚烫的花,她哪里都是舒爽,然舒爽又混着一点诡秘的疼痛,好似越往下越要滑到深不见底的渊。 她开始还让江燃快一点,狠一点,现在反而害怕,夹着粗长的性器,哄着江燃轻一点,慢一点,期颐他早早泄出来。 江燃抱住她:“晚了。” 她身体瘫软如泥,肆意揉弄,小穴亦是软烂,全身上下唯体内一根还是硬的,李思郁在他身下低声呻吟,淫液涌个不停,反而让男人越搞越爽。 到了后来,几乎是哭出来:“太大了,小穴要坏掉了……” 克莱因蓝(六) 过了太久,李思郁错觉东方即白,才在高潮把他绞射,她腿根都是抖的,春潮渐缓,试图理解现在是什么情况。 但江燃懒洋洋地揽住她,并没有退出来,捧着她的脸与她热吻,舌尖卷吮,一只手握住沉甸甸的胸脯随意玩弄。 李思郁心中警铃大作,她想说可以了吧,但刚撑起身子就昏昏沉沉,热意正盛,险些重新摔回床上。 这破药,显然一次不够。 好在李思郁还能思考,虽然现在更好的办法是缠着江燃再来一次,但江燃这个持久力,再来一次且不说受不受得住,备受时间折磨是一定的。 于是打算好聚好散,李思郁垂眸想着借口,却被迫与江燃对视,该死的鉴谎专家,在床上都要窥视她的想法:“用完就走?” “别那样看我。” 李思郁没办法说谎,她讨厌江燃无时无刻不观察她,让她有身为犯人的不适感。 交流需要说谎,而江燃是那个总是寻找实话的人。 江燃在她肩头咬一口,齿尖几乎要刺破皮肤,引得李思郁呼痛。 “你不是说了吗,怎样都行。”他从背后把她抱起来,性器抽出一点,肆无忌惮地撞回去,重重地咬字,“是你先招我的,思郁,是你先。” “啊!” 李思郁惊叫一声,原本就软的身子气力全失。 漫长的鞭挞又开始了,江燃把她抱到落地窗边,不住地吻她,上下的力道都极狠, 洁白的脊背印着深浅不一的齿痕,穴口更是乱七八糟,狰狞湿滑,先前射进去的白浊随着插弄挤在入口,淫靡绯艳。 “江燃,你轻点……”断断续续的低泣间或露出字句,“要烂了,真的烂了……” 硕大毫不停息,他甚至喜欢这个求饶。 “那就把你插烂好了。” 下腹传来的快感近乎灭顶,映在落地窗的模糊影子一刹那端正清隽,一刹那又淫邪乖谬,他越来越不像李思郁眼中的江燃,但他的确越来越接近真正的江燃。 李思郁手搭在窗边,短促地嘤咛。 她绝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诱人,身无长物,只一身皱巴巴的红裙溅射白点,贴在她的腰间,女生每一寸肌肤都雪白,都滑嫩,都沁着薄薄的汗渍,而俏脸娇艳欲滴,尽态极妍,像开到极致的牡丹。 牡丹翘着臀,好似要躲,好似又在迎合。 温暖紧致的腔道里溢出白色粘稠物,李思郁支离破碎地说不要,她不知第几次在狂暴的操弄里高潮,她快到崩溃的边缘:“够了,够了,会怀孕的……” “那不更好?”江燃吻着她,说出的话色情极了,“被我干大肚子,然后大着肚子还要被我干,穴都烂了还勾引我,你是不是欠操?” ……李思郁要是早知道江燃在床上这德行,万万不敢招惹他。 可她这时也在混沌的快乐里失了判断力,不仅缠着他要亲,还委屈地质问他:“我凭什么给你干大肚子,你只想着抓我。” 他果然再次内射,汁液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她腿间一堆狼藉。 要不是任务所需,李思郁一直服用避孕药,她真的会杀了江燃。 江燃失控地撬开她的唇齿,卷住她的舌头纠缠,勾勒她的形状,吸得她无法呼吸,拼命地咬他,快咬出血才挣出来:“江燃!” “那我要是不抓你了呢?” 他表情有点纠结,明显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才能说出这句话。 可语气是认真的:“我不抓你了,你乖乖给我干一辈子。” 这是什么奇怪的说辞? 但李思郁没有笑,她一双泪濛濛的眼睛,看着他,瞳仁流转,细碎的星光在其闪烁。 她问:“江燃,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江燃垂下眸,沉默着,许久才在喉间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真的是这样?李思郁很震惊,因为她一点都没有看出来,不是她迟钝,相反,李思郁对男性的好感捕捉很敏锐,有时她需要拿这点做任务的切入口。 但江燃,的的确确,李思郁完全看不到他的心动。 她觉得荒唐,心道你才两次就操上瘾了,但又怕真讽刺惹怒对方,只能说:“那你什么时候……” 江燃打断她,凝重道:“你为什么会中药?” 李思郁换了身衣服,趁着老爷子的尸体还没被发现,溜出宴会大厅,虽然腿依旧酸,现如今争分夺秒,顾不上身体的异样。 她跟江燃说了两句话,一句是:“人不是我杀的。” 另一句是:“白以宁没死。” 李思郁眼睁睁看着白以宁没了呼吸,尸检报告都已经出来,白以宁早就被法医剖了个遍,但李思郁就是确认,那个人就是白以宁。 但他为什么活着,又为什么会针对自己的目标? 李思郁就是个杀手,她拿钱办事,至于是谁出的钱,这要问Sheila,她才是真正建起杀手组织的人。 但酒吧已经变了一个模样。 遍地横尸,Sheila雇佣的来自各地,连她和田甜都招架不住的雇佣兵,在她脚边,个个死不瞑目。 “田甜!” 李思郁立刻冲进去,吧台的酒全被打碎,桌椅有碎裂的痕迹,墙面有弹壳,血迹溅到天花板上,深夜的酒吧灯光昏暗,李思郁心惊胆战,颤着手一个个扒,这个是荷官,那个是老板……没有一个活下来。 李思郁心神欲裂,她太阳穴突突直跳:“田甜!” 她不能有事,谁有事田甜也不能有事,她是她那段隔离人间,永不愿再想起的回忆的唯一见证者。 只有一楼开着灯,二楼没有,野兽蛰伏在黑暗里,等着人自己送上门。 李思郁顾不上还有什么危险,越过尸体,身影完全被漆黑淹没,好不容易到了二楼,在见不得光的大厅里呼唤田甜的名字。 两眼抹黑时,头顶似乎撞到了什么。 李思郁僵住身子。 那东西很硬,但并不固定,好像悬浮在空中,李思郁犹豫一会,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去望——一张刚死不久的女人脸,眼珠暴突的盯着她。 李思郁后退一步,血珠落在她眉心。 不是田甜,是Sheila。 十几年前,这个女人不由分说地把她拐到地下,强迫她进行远超过武术方面的各种训练,她在训练里充当领导者和监视者,是她命令李思郁开始杀人。 这个女人的冷血和自私,一定程度影响了所有受训的女孩子。 但她本人不会武术,所以她死得出乎意料,又理所当然。 可是谁会跟她结仇呢?李思郁缓着大脑,强逼着自己在满屋的血腥味道里,想出前因后果。 “白以宁。”她说,“你可以出来了。” 清脆的鼓掌声,在死寂的逼仄空间里,响如雷鸣。 “我还以为你不会想到我呢。” 男人边说边开了一盏灯,李思郁看过去,霎时瞳孔微缩,脸上褪尽血色。 她几乎要站不稳:“田甜!” 田甜被钉在墙上——是钉,尖锐的长钉穿透了她身上几处穴位,却又避开了要害,让她这样不生不死地悬在分界线上,痛苦地延长生命。 她脸上全是划痕,斑驳的血色模糊了表情,田甜僵硬地抬头,哀哀看她,一眼足以抵万年。 李思郁要救人的脚凝在原地。 她死死看着白以宁,男人脸上全是得意的阴鸷。 “那么,我杀的那个人是谁?”李思郁嗓子沙哑,指尖钻进掌心,她控制着要把人碎尸万段的冲动,“是你哪个冤种兄弟,替你挡生死劫?” 白以宁脸色微变:“你也配提他?” “我为什么不敢?”李思郁冷笑,“还是我亲手杀的人呢,白老板贵人多忘事?” “你!” 白以宁几乎要上前弄死李思郁,但想到什么,他控制住了自己,这几步间,李思郁已经观察到他右脚行为不便,想来是晚上跟李思郁对峙时,被李思郁踩伤了骨头。 即使如此,依旧能搞定这么多人,这人不可小觑。 “你猜对了。”他慢条斯理的回到田甜身边,笑嘻嘻的,“是我弟弟,我查了好久才查出来,冉家要搞我,走的你们的单子,啧,可惜,一个两个,经不起算计。” 他慢慢地抬起田甜的手,田甜发出无力的痛呼,痛到极致,已经叫不出来。 “木偶戏是不是这么演的?”白以宁新奇地感叹,狠狠一拽,“还挺好玩!” 田甜痛到无法呼吸,悲鸣半止,吐出一口血来。 “别碰她!”李思郁睚眦欲裂,半点骨头也硬不起来,她急喘着,“别碰她,求求你别碰她,人是我杀的,你想干什么都冲我来!” “别急嘛,都有份。” 白以宁低着头整了整衣衫,倨傲地抬起下巴,那嬉皮笑脸的表皮从他脸上隐没下去,露出阴狠疯魔的本质:“先跪下,叫老子高兴高兴。” 克莱因蓝(End) “江博士。”耳机里的声音清晰,“我们核查了死者的身份,发现是白以宁刚刚回国的双生弟弟,目前白以宁的行踪还在追查。” “我知道了。” 江燃咬了一下唇,站在酒吧外,思忖半晌:“我这里有新的线索,你们在二十分钟内赶到我说的地址周围,注意,是周围,隐蔽身份,在我没有下达指令前,谁也不许闯进去。” “是。” 江燃扫视门前的尸体,微微颔首,收起蓝牙耳机,走了进去。 他在门外已经听到了打斗声,但看到眼前的场景,仍是心脏抽紧。 浑身是血的李思郁被人按在地上,掐住脖子,虽竭力挣扎,却如强弩之末,反抗不得,听到声响,两个人齐齐朝他看去。 “白以宁。”看到就能认出来的脸。 白以宁并不认识江燃,一皱眉,分神之际已被李思郁寻了空隙,凶狠揣在他右脚死穴,仓皇地站起来,跟白以宁对峙。 白以宁也不生气:“你的帮手?看起来没什么战力。” 江燃走近几步,一身蓝西装在昏暗的黄色照耀下,反而生出灰扑扑的色差,连带着人也好似跌进看不清的雾霾里,隐匿着真实情绪。 “我不需要跟你打架。” 他走到李思郁身边,不敢看她,只悄悄握住她滑腻的手,但被李思郁甩开了。 白以宁笑了声,晃了晃满是淤青的脸:“又来找死。” “不见得吧。”江燃背脊笔直,假装听不出他的嘲讽,只慢慢地说,“对我来说,聊天比打架有用多了,要不要试试?” 这哪来的神经病? 白以宁一脸的不耐烦,但这在江燃意料之中:“ok,那这样,够诚意吗?” 他解下自己腰间的枪,把它踢远到门边,是李思郁和白以宁都很难拿到的距离,然后双手抱头,侧了下身子,半挡住李思郁。 “哦豁,是个投降的?”白以宁被他莫名其妙地举动逗笑了,“李思郁,你的帮手就这个水平啊?” 江燃不等李思郁的回答:“什么叫帮手,你是想杀李思郁?” “不然呢?” “这里所有人都是你杀的?” 白以宁冷笑:“我凭什么回答你?” 江燃飞快思考:“你为什么要杀她?她也没有杀掉你,那她杀掉的那个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白以宁被吵得眉头皱起,一把掏出枪对准江燃:“废什么话,老子直接打死你!” “你枪,有子弹吗?” “……” 看见他表情的江燃松了口气:“不然你早就开枪了,白家现在崩盘,自顾不暇,你表面上又死了,调不动人,这不是个复仇的好时机。” “但你没时间了是吗?签证快过期,你瞒不下去。” 白以宁一滞。 “所以你拿冉家调开李思郁,各个击破。”江燃摸透他的心理,甚至有点同情他,“你弱点太明显了,至少是现在。” 白以宁接二连叁被戳破心思,逐渐烦躁,随手拿了一个酒瓶朝江燃扔过去,趁着躲避的短暂空隙去扑李思郁。 但他之前以一对多耗费了很多体力,原本计算着李思郁白天才会回来,现在时间提前,来不及恢复,又跟李思郁拉扯一阵,远不如原来凶猛。 更别提李思郁反应实在快,如泥鳅从他手心脱走,翻身到吧台后。 所有监控都被毁了,电脑只有雪花屏,前台倒是放着两杯酒,喝了一半。 白以宁失手,神色却从容,目光在江燃和李思郁之间打转:“哎,那就跟你们聊一会儿天吧,反正我也累了。” 他可以聊,李思郁不能,但她又不能走,她走了,江燃一个不会武术的男人应付不过白以宁这个疯子。 她越发焦躁,江燃却疑惑:“你并不急着斩草除根。” 白以宁呵呵,耸了耸肩,一副你来猜的表情。 “你有后招?”江燃快速地思索着,不放过白以宁脸上的任何表情,“即使你打不过他们,你也确认他们活不了,对不对?” “这个人有点用,说什么都准。”白以宁悠闲自在,并不回答,“哎,这个人要是我白家的人就好了。” 毫不在意别人的死活,也毫不在意自己的。 “是炸弹吗?” 几乎是尾音将落,江燃沉了脸色:“思郁,走,酒吧埋着炸弹。” 李思郁惊骇刹那,叁步并一步地向楼上冲,又硬生生止住:“你……” “别管我。”江燃紧盯着白以宁,走近他,“炸弹在哪里?引爆炸弹的东西在你身上吗?” 白以宁转过头:“在。” “不在。”江燃根本不听他说什么,“你用了定时炸弹,还剩多少分钟?十分钟?” 白以宁不答。 “十分钟都不到。”这时江燃心中却有数了,他沉着嗓音,“或者你把时间提前了,为白家,为你那个弟弟,你真是什么都拼上了。” 李思郁抱着田甜下来,她不敢拔钉子,万幸田甜还有气。 “来不及啦!”白以宁揣着口袋,吹着口哨,“看见吧台那两杯酒了吗,有毒的,田甜喝了,她很快就要死了。” 李思郁怒急,恨不得生啖其肉:“解药!” 白以宁晃着身子,慢吞吞地嗯了一声:“有啊,不过我有条件,你也要喝一口。” 李思郁就要去抢杯子,江燃冷喝一声:“他骗你的,没事。” 她看江燃。 江燃说:“他只是在耍人玩,但你可以不信我。” 但李思郁已不是先前的心境,她无比感激江燃在场,不然今天真的会死在这里,她有点想落泪,但她忍住了。 “谢谢。” 江燃心底一晃,很快石沉大海:“还不走?” 李思郁诧异地震在原地:“你真的放我走?你是警察。” 白以宁古怪地叫了一声,趣味重新浮现在脸上:“警察哦,我这下可不亏。” “你就别起哄了,我不是看不出来,你比我还紧张,你只是骗你自己不紧张。”江燃没有正面回答李思郁的问题,声音更沉敛,“我让你走。” 李思郁忍住心绪,咬着牙往外走,正要出门,江燃的声音飘忽地转过来,仿佛梦境:“思郁。” “是第一眼。” 李思郁踉跄着拐过巷口,剧烈的轰鸣声冲天而起,惊醒了树梢上沉睡的鸟雀,扑腾着翅膀飞过她头顶。 爆炸了。 李思郁蓦然回头,浓烟滚滚,飘向还没有放亮的天幕,远处警鸣嗡嗡,已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身上的疼痛和怀里的田甜还提醒着她,可思郁像是僵在原地,躲在见不得人的墙角,呆滞地看,不久警车来临,警察跳下车,冲向着火的犯罪现场,很快耳边一片喧嚣。 混乱里,隐约看见一点克莱因蓝,自火焰里缓慢走出来。 李思郁张着嘴,她喉头哽咽,几次说不出话来,终于,眼角落下泪来。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第一眼。 白以宁的死让多年前的拐卖和最近的暗杀案子一并结案,罪过全推给了Sheila和白以宁两具尸体,并没牵连旁人。 江燃痊愈出院,受了表彰,给原本就漂亮的简历添了一笔,研究室业务不断,他很快接了新单子。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除了—— “李思郁。” 江燃看着跨坐在自己身上的女人,她依旧是张扬的红色,笑吟吟地凑近他,眼睛亮晶晶,比星月还要抓眼。 “我不是让你走了吗?” 李思郁嘿嘿笑:“江博士,别怀疑,我是来自首的。” 她把手并起来,往江燃面前一伸。 江燃给她气笑了:“你见哪个犯人是大半夜爬别人床来自首的?嗯?你跟踪我多久了?” 窗外星光璀璨,夜色迷人,窗户半开着,凉风吹得沁然。 某个小嫌疑犯顾左右而言他,欢快地晃着脑袋:“啊,你说什么?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家吗?主要是江博士是警察,做警察的怎么能徇私枉法呢?不过我确实看着江博士美色误人……” “思郁。”江燃坐起来,专注地盯着她,低声道,“你知道的,我想听哪句话。” 李思郁愣了一下,装傻地试探道:“想被江博士操?” “思郁。” “……”她于是撇了嘴,转过头去,“我反正不会说真话,随你咯。” 江燃盯着她的眼睛,好像过了很久。 “骗子。” 江燃捏住她的下颌,如释重负地笑起来:“小骗子,今晚别想下床。” (End) 番外:克莱因蓝 李思郁醒过来,她翻了个身,懒懒得不愿意起身。 察觉到房间里窸窸窣窣,强撑着眼皮看过去,看见江燃站在她旁边,慢条斯理地打领结,身板似有笔直的尺子撑着。 看见她,亲一口,笑起来:“走啦。” 李思郁把被子往上一提:“走吧,我一点都不想看到你。” “你又撒谎。” “都说不要抠我的表情了!你再这样我就跟你完蛋!” 她跟江燃在一起提出的第一个条件,就是不许江燃把工作习惯带到两人相处的日常中,没有人喜欢小心思被扒得无所遁形,她相当没有安全感。 江燃答应了,他只需要确认李思郁的心意,并不是不懂情侣相处之道,为此有些时候目光会故意避开她的脸,反倒显得做贼心虚。 “我没有。”江燃撩开她的头发,语气低柔,“你这么明显。” 李思郁绝不承认,推着江燃去研究室,她还没睡够,抱着枕头睡到日上叁竿,才彻底醒过来。 中午的烈阳扑在她的脸上,将一片白瓷浇得透亮,她戴了顶鸭舌帽,坐地铁去医院。 人潮穿梭,下了地铁反倒渐渐稀疏,医院虽不是市里最好的,但环境清幽,两侧绿树成荫,阒无人声,修身养性最为合适。 李思郁登记了信息,推开房门,田甜正躺在病床上,百般聊赖地看电视剧,听到声音,转过一张哀怨的俏脸:“你还知道来啊。” “我几乎天天来找你嘛。”李思郁把头枕在她脸上,闻着病房的消毒水味,却觉沁然,她抱着她的腰,“闷了吗,你都看好几遍了,要不要我推你出去溜溜?” “你当遛狗呢?” 田甜不停嫌弃她,身体却诚实地去找轮椅,李思郁把她抱起来,慢慢地将她推到后院花园去。 早春花苞正抽芽,绿草如茵,葱葱郁郁,犹抱琵琶地露出一点深深浅浅的红,只是点缀,远不及李思郁身上亮红色的衣服吸睛。 “医生怎么说我?” “恢复得很好。”李思郁走在石板小路,遥望中心喷泉水流汩汩,语气轻快,“你努努力,说不定这个月就能站起来。” 田甜笑,又低下头:“那也是个废人。” 案子跟她们没关系,她们光明正大当了证人,命案都让酒吧里的人背。 包括那些女孩。Sheila培养的杀手,只能以死亡为终结。 其实说起来,李思郁并不记得当初那些女生的名字,她们只有代号,带着代号悄无声息死在她手里。 Sheila制造了罪恶的风暴,自己却殒命在风暴中心,过去一切,好似云烟飘渺,寻不到归处了。 “说什么呢,你这么年轻貌美,等伤势好了,做什么不行?”李思郁揉着她的脸,“面团子似的,可口着呢。” 田甜被她逗笑,恶狠狠地瞪她,她手使不上劲儿,不然早把李思郁擒住了:“那你呢,我看你也闲得很。” “我啊,我想读书。” 江燃那样独到的气场,想来大部分都是学识垫出来的底气,如果命运没有转折,李思郁也会有那样的人生。 就算做不到江燃那样出色,远比刀口舔血来得正常。 田甜艳羡地跟她说笑,闭着眼享受阳光的沐浴,听李思郁在身后絮絮叨叨说将来打算考学,恍惚觉得自己的世界被分裂成了两部分,她站在灿烂的阳光下,看地板上永远黑暗的影子。 她碰不到影子,但也永远甩不脱。 “思郁。” 她说,缓慢而倾慕的:“你命太好了。” 江燃在室内专注地看录像回放,桌子上摆满了目标人物的表情定格照片,四周都是电子设备,没有开灯,有些暗的房间里,浮游着陆离斑驳的蓝。 “她的供词有问题。”江燃示意视频倒退,若有所思,“她有意模糊了一些词汇的表述,而且停顿非常有针对性,不过我在意的是,她为什么这么无精打采,她明显不累。” “分析她的音频,尤其是重音,把她社交账号公开发表的文章和视频做标注,还有,谈判时的录像,我需要知道那边最关心的条件是什么。” 江燃言辞凛肃,一边说,一边收拾了照片往外走。 “大家辛苦些,我们只有两天,时间不多了。” 他心里沉甸甸的都是任务,开门撞进一片浓烈的红色,怔了怔,定神道:“你怎么突然来了?” 李思郁正和小姑娘聊天,转过头,眉似新月,目引横波,她的丰腴太过浓烈,直截了当,从来不需细品。 江燃就又一愣,恍惚是初见。 显然不是,李思郁笑吟吟地牵住他:“来找你玩,不过你看起来很忙。” 江燃看着一团火热落在自己怀里,虽然心里疲乏,还是带出个弯嘴角:“嗯,特别忙,大概率晚上不回家了,要不你先去我办公室?” 他牵着她的手,李思郁全身下上只有手不好看,伤口不说,刀枪留下的茧覆在指节内侧,摸着有凹凸的沙粒感。 江燃反复摩挲,倏忽心里一动,奇怪地看李思郁。 李思郁莫名其妙:“怎么了?” 江燃盯着她,说了句等等,从手里的照片找出一张,举到她面前:“这个人,你形容一下她是什么情绪。” 李思郁更懵,江燃合作的工作多是国家级别,需要严格保密,李思郁从不多嘴问,遑论江燃主动提。 她生怕踩着警戒线,小心观察后不确定的说:“虽然你们是老大,但我就是不服?” 江燃表情更怪了,他抽出张写满了英文单词的纸,递给李思郁:“读出来。” “怎,怎么读?” “就这样读出来。”江燃弹了一下纸张,“想象一下你要当众忏悔,然后你周围全是敌人,纸上标注的要重音。” 这是什么四面楚歌的形容?李思郁看了眼大体意思,清了清嗓子逐字逐句地读,因为没有敏感单词,她读完了也不知道说话的人犯了什么错。 江燃凝重道:“至少有九成像。”他早就应该猜到的,目标这么不对劲,“思郁,你真是个宝藏。” 李思郁被他夸得警铃大作,以为他又要搞什么超乎寻常的小把戏,但江燃说他临时有急事,要她先回去。 李思郁看他又折回办公区,心道自己是不是该要点兼职费? 江燃抽出电脑存档的录像资料,看了一会儿就打电话:“是我,江燃,你别放人,立马停止二次谈判,她不是个普通的留学生,她是CIA派过来的情报专员。” 果然又忙到深夜。 研究室的灯全灭了,只留了监控,江燃跟团队的人嘱咐明天的行程,想着应该没有人,准备去办公室拿了西装外套回家。 但刚进办公室,江燃就看见趴着的脑袋,埋在打开的书本里,显然正在熟睡。 然杀手的本能让她听到脚步声顿时醒过来,看见江燃,睡眼惺忪:“你怎么才回来?” 江燃愣住:“你一直待在这里?等不到我也不回家?” 李思郁撩了一把凌乱的头发,脸上全是红印子,她半边身子都睡麻了,正要翘个二郎腿,脸就皱起来:“不行不行,腿麻了。” 江燃把她侧抱到腿上,一边打开了电脑,李思郁锤着腿去看,发现屏幕整齐地切成了方格状,每个方格都对应着研究室的某一个地方。 “你怎么安了这么多监控?” 李思郁匪夷所思:“你这么不信任你的同事吗?你掌控欲也太强了吧。” “不是我安的,也不是监控我的同事。”江燃说监控大部分都是公共区域,“工作需要,你不知道目标人物会在哪个地方撒谎。” “所以审讯室也有吗?” “你不是最清楚了吗?”江燃笑道,抱着她的腰,“你第一次来审讯室,看似随便打量,其实精准地找出了所有监控,你是不是以为我没发现?” 李思郁错愕地回头看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怎么这个都知道?你那个时候都还没有来审问我。” 江燃不答,李思郁推他:“你不会忘了你当时审问我什么了吧?” “忘了。” 江燃大言不惭:“但是我记得某人说对我有兴趣,要跟我去开房。” 李思郁哭笑不得。 “你怎么这个记得那么清楚?” “我当然清楚。”他目光灼灼,伸手抚摸她脸上的红印子,“你要是多说一句,我怕我就忍不住答应了。” 李思郁瞪圆双眼,她立刻反驳:“不可能,你一脸嫌恶,你对我那么凶。” 她控诉得理直气壮,她才不信江燃对她一见钟情,他对她不留情面,而且见面就冷言冷语压她一头,导致李思郁想起来被他逼问的场景就憋屈。 但江燃觉得他很正常,甚至相较从前,他审问方式已经很温和。 “我当然要抗拒,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破绽百出,而我需要找出真相,你希望我怎么对你?”江燃将她的碎发拨到耳后,颇有些兴致勃勃,“你希望我不经撩,你勾勾手就过去?” “倒也不必如此。”李思郁被问得难为情,偏过头,“那你都看出来了,你怎么还放我走?” “因为你说的是真的。” 江燃把她搂紧,他几乎要亲上她,这个姿势有点压迫感:“你一直在说谎,但你说要去开房的时候,身体前倾,瞳孔放大,你性兴奋了。” 他低着声音:“你那时在想些什么?” 他语气很轻,李思郁却听得头皮发麻。 她想逃,又恶从胆边生,心道谁怕谁,转头谄媚地翘嘴角,由侧坐的姿势改为跨坐在他身上,搂住他的脖子,冲他暧昧地眨眼睛。 “江博士太正经了。”李思郁似有似无地挑逗他的喉结,低头与他咬耳朵,“我就想,脱了衣服的江博士什么样呢?” “桌子下面拍不到,我可以伸着腿蹭你,高跟鞋还能踩上去,你可能会惊讶,但碍于监控,不好说出来,只能向前弯腰遮掩,但这正好让我夹住你。” “你一定很生气,但我无所谓啊,我就一边虚情假意地喊冤枉,一边坐你身上,把你掏出来,说我小穴湿了,要江博士打针才能好,你最好忍不住,让大家都看看监控下的老古董掉马。” “可是你真的太凶了,你居然敢往后退,好可惜。” 江燃听得喉结滑动,他手不着痕迹地内扣:“可惜什么?” 李思郁嘻嘻笑,她脚尖朝外,做好说完话就往外冲的准备,虽然江燃已经有反应了,但她自信可以全身而退,开玩笑,她可是职业选手。 “当然是可惜丧失一个让江博士永远记住我的机会,我要让你每次走进审讯室,都不得不记起一个让你射出来的骚女人,她叫李思郁……” 话音未落,李思郁就要跑,但江燃早早预判——她也不是第一次用这招了,他比她快半拍,单手环住她的腰往怀里掂,手往她裙下的鲜嫩多汁一模,果然已经洇开一团湿痕。 “确实骚。”他耐着性子,同她做前戏,要助纣为虐,“没让你得逞是我的不对了,正好审讯室不远,我成全了你好不好?” 退功了!绝对是退功了! 李思郁逃跑失败,不禁呻吟出声,她虽湿,但身体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吞纳困难,抓着他的肩膀忙道别进了别进了,一边黏糊糊来索吻。 江燃长驱直入,与她接一个又一个炙热的吻,顺手关了笔记本电脑,一手揉弄她的身体,不久她就在他怀里软下来,色欲迷蒙地瞧他。 “你不动吗?”李思郁不记教训,“要我自己女上位,江博士能解馋吗?” 江燃低低地笑,托着她的臀,一入到底,性器在她滑腻的腔道里横冲直撞,被填满的饱胀感让李思郁呜咽出声。 “不操你哼唧唧地发骚,操了又说受不了,让我怎么办?” 江燃扣住她的腰,她不算瘦,但摸着手感实在太好了,掌心下的皮肤滑得像牛奶流泻,稍一按压,脂肪回弹,如果可以,江燃会一整天都花费在抱她摸她这件事上。 就更别提她赵粉般的咬人穴,插进去密密麻麻的酥爽。 他断有见缝插针的荤话,简直愧对他明净正直的工作环境,李思郁要打趣他,奈何上下几次,来势汹汹,冲散了她想说的话。 剩下的只有断断续续的叫。 性器擦着嫩肉,往深层压,江燃被她箍得直皱眉头,忍不住的喘息从喉咙跑出来,他衣服下摆和裤子都被洇湿,情欲的快感黏得像胶,从两人交合处拉出丝来。 李思郁呜呜几声,很快没力气,她都还没睡醒呢,索性攀着他的脖子偷懒:“江博士,太深了,小穴要烂了……” “每次你都这么说。” 江燃才不信,凶狠地撞上脆弱的花心,引得李思郁叫声求饶。他将她抱起来,确认这个力道不会戳疼她,才慢慢向门外走去,纵如此,每次都在同她深处接吻,燥人的水声在寂静里尤为明显。 李思郁头晕目眩,原始的感官刺激让她挠了江燃几下,这远超过她的承受能力,李思郁顾不得调情,手脚并用地要从他身上爬下来。 可她刚一动就啊了声,她缠江燃缠得太紧了。 内壁软肉噬主,让李思郁腰胯酸麻,使不上力,何况还是站位,她差一点摔下来,反而将人咬得更紧,李思郁听到江燃夭折在舌底的吸气声。 “别乱动。”他抱住她。 “……你把我抱到了哪里?”李思郁瞪大眼睛,“我现在不想要进审讯室,里面摄像头这么多,你放我下来!” 江燃当然不会放:“不是你说要让我永远忘不了你吗?” “我那是说着玩的……啊!” 重重一顶。 长条茎身碾压过已经被肏熟了的嫩肉,翻出淫靡的艳红,李思郁雾莹莹地在他怀里呻吟,一边说要坏了,一边用力地吸绞,生怕少了点快慰。 “口是心非。” 李思郁撑住桌子,她难受这个姿势很久了,如今着力在桌子才可以叉着腿盘住他,像个吸食精气的狐狸精,摄像头就在头上,但她又不怕了,名声受损的又不止她一个。 “江博士冤枉我。”她笑吟吟地,尽力把他往深处含,凑近他,她脸上还有一点浅浅的红印,趁着眼睛晶亮,“我说要,你说我骚,你说不要,你又不信,那你要我怎么办呀?” 她把问题滚回去,瞥了一眼摄像头,作势要把湿淋淋的花穴抽出去,性器缓慢摩擦,带来一阵绵软的饱胀感,她几乎要被烫坏了。 江燃明知她在玩,还是故作生气地按住她的腿,把半截又撞上去,恶狠狠地不留余地,阴唇都被挤进去,没有固定的桌子因为拖拽发出尖叫,把李思郁的声音掩盖了一半。 “我又不是不喜欢。” 他讨厌中断的折磨,趁着她情欲未消,将她抵住狠插,动作比之前快得多,灼热的冲撞把声音拍得支离破碎,李思郁的叫床声都碎成了片儿,又被细碎的吻封住,现在快乐是双份了。 于是很快又是求饶,李思郁咬他的耳垂,他做得太久:“江博士,轻一点,你操得太重了,我有点疼……” 江燃看了她一眼,习惯让他拼凑出了剩下的意思,于是他笑了声,顺着进入的姿势把她压到身下。 “江博士觉得你说的太晚了。” 李思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身上的汗干了又湿,黏糊糊,可气研究室竟然没有可以洗澡的地方。 连精液也不好处理。李思郁撂挑子不干,歪着脑袋看江燃任劳任怨拿湿巾擦干:“你是不是把摄像头关了?” 江燃嗯了一声:“这你也知道?” 她腿间一片狼藉,李思郁毫不羞涩地张开腿,心道这种问题还用问吗,江燃绝不愿意性爱现场泄露出去,哪怕只有一点可能性。 “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李思郁惦记这个好久了,伸脚蹬他一下,“你第一次见我到底什么时候,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就是在这。”江燃说,“你来得刚刚好。” 刚刚好。 在审讯室的门外,穿着平价的白衬衫和牛仔裤,侧脸满是刻意的木讷迟钝,将别人的问话重复一半才给出答案,努力营造出普通白领的人设,却有着谨慎的社交距离和僵硬的掩饰动作。 江燃甚至不用询问,她太不会撒谎,他完全可以直接冲上去揭穿她,在距离李思郁十米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打算的。 但就在这个念头刚刚出来的时候——一秒也不差—— 她回头了。 海鸥(一) “你杀死过一只海鸥吗?” 或许该醒了,从无所事事的混沌里。 外面黑着,或许是深夜,或许刚刚是黑夜,这地方没有任何可以确认时间的东西,哪怕一张写着日期的旧报纸。 拨不开的迷雾涌过来,迫着人入睡,又迫着人醒过来。 钟回晚懒洋洋翻个身,长度不够,墙边的细铁链如刽子手压迫住喉管,再久点也许就能扼死一个人,但尖细的窒息感让大脑几乎本能地支配身子远离危险源。 包裹铁链的柔软白羽毛掉落在床上,就像那两个变态,用虚情假意的爱包装为世不容的凌虐快感。 再次入睡需要时间,往常她是无暇顾及夜晚的。 门外响着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是客厅二十四小时不停歇的电视,没有信号,每天吱吱呀呀从碟片里汲取上世纪不知道说着什么的小资电影,或者低分辨率的只需要谈情说爱的痴男怨女,他们说怕她无聊。 起先还可以打发无聊,翻来覆去总是那几样,就看烦了。 钟回晚光着脚下床,这间房里铺满了绣着飞燕草的白色地毯,即使冬天踩上也是暖的,茸茸的绒毛被踩得乖巧——也许什么东西经过蹂躏都会变得乖巧。 长度的限制让钟回晚只能站在门边,她扒着门边低头看屏幕,自然什么也看不清,她高度近视,没戴眼镜,世界在她眼底只有发散的模糊的色彩光影。 她只能从乱糟糟的台词里听着错综复杂的戏码。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打开了。 白以周叼着根烟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人模狗样,往里走时顺手把烟掐灭在门旁烟灰缸,这才往钟回晚的方向看了看。 她就站在那,略略歪头,半边身子隐藏在门后,细长的手指扣在门边,一双眼睛水汽氤氲地望着他,像初生孩童新奇又生涩,微微眨眼时,一排蝴蝶扑棱着翅膀飞过去了。 像块望夫石。她满是懵懂的风情。 现在她穿着宽大的男士衬衫,太长了,袖口翻了几番才堪堪露出手腕,也太长了,下摆正好遮住她的腿根,半透明的材质把她腰肢映得纤细娇小,以及另一些让黑夜掩盖的真空的性感。 她在这家里住了几个月,二十四小时从未出去的那种,但家里没有她一件衣服,哪怕只是内衣。 她为取悦他们存在,也许是他们觉得她应该这样。 钟回晚低下头,似乎在辨别来的是她哪个室友,但不管是哪个——她眼底那点潋滟的水雾都渐渐淡去了。 就他一个。梁数没来。钟回晚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会因为今晚可能会轻松点感到庆幸。 白以周上了楼,皮鞋踩在台阶上,咔哒,咔哒。 钟回晚听得心堵,转身往房间里走,可房间就那么大,终究还是要如掌中雀被他捉到,钟回晚闭着眼,看他随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还没适应?” 烟味,苦哈哈,呛人。 她没法回答,也没法歇斯底里地告诉他,她永远都不会适应,这种分不清白天黑夜,看不到自由曙光的日子。 好在白以周根本就不关心她的回答,他把她头扭过来,随意亲了两口,去摸她衬衫底下干涩生硬的花,指尖伸进去的时候,她如愿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反抗不能。逃脱不掉。湿不起来。 钟回晚倒在床上,把头偏向一边,沉默地喘息,眼角模糊瞥见一片混沌的光影,又被掐着下巴掰过来,看一张倒叁角的蛇头伸出细长的信子,直往她嘴里钻。 她抓住床单,一边想着不要反抗,一边将脑中那些黏腻的猩红用力推了出去。 温热的钝刀子劈开她,钟回晚叫出声,拱起身子,领口的扣子崩到床下去,露出胸前大片光洁的景色,间或暧昧的红痕,自她乳尖下划过去。 白以周不耐烦地揉了揉:“你湿快点,破了又要请医生,没劲。” 钟回晚面无表情,好像说的不是她,但她还是张开了腿缠住白以宁的腰,麻木地夹他的性器,在上上下下的抽插里迫使自己追求无用的快感。 不要出血,真的很疼。 腿根被他掐住,白以宁往她宫口撞了几下,其实没感觉,好在终于湿润了些,其实流血也无所谓了,怎样都是折磨,钟回晚任由白以周对她肆意玩弄,锁骨乳房被别人的体液沾满了,让钟回晚开始不断地想洗澡时热水淋遍全身的感觉。 他却还不满足:“你不会叫?” 钟回晚被他捏住下巴,只得和这个男人对视,一张看起来大约能让人记住的脸,眉凶得很,好似动物园里贴在栏杆盯人看的老虎,哪怕身在牢笼,也有葬身腹中的危险性。 白以周背靠白家,他有一百种让她死得悄无声息的办法。 刹那,她的脊骨被打断,血渣子进了她的喉管,把嗓音划破划细:“我还有点疼,叫不出来。” 不讨人喜欢,但算乖。 白以周从她身体里出来,把一根黑色的东西送到她嘴边,毫无美感:“含着。” 钟回晚犹豫一下,把半硬的肉棒含住,嘴里立马发酸,像喝了发馊的汤,但钟回晚还是忍住不适,将他一并接纳,薄皮褶皱和舌苔接触时,简直锈铁磨砂纸,她胃酸都要涌上来,但她不能这么做。 一切难闻的味道在腐蚀她。 终于白以周把她翻了个身,草草几下,后入内射了她,钟回晚照例没高潮,他狠拍着她的臀:“没用的玩意儿,越来越不行了。” 钟回晚不搭话,她其实算很敏感的身子,初时白以周和梁数一起上,那样惨绝人寰的心境下,她都还有悲愤欲死的反应……现在赤条条来去,已是干涸的死水,榨不出一点潮润。 白以周站起来,衣服都是完整的:“院里有开学讲座,要签到,你知道怎么做。” 大四本来就是散漫的一年,上学期有课时,白以周都敢拖着她公然去,她也做过反抗,没人信,不是挨打就是挨更重的打,诸如几次,她学会做木偶。 谁来提线,都无所谓,她只管做木偶。 梁数来接她,小心又小心地帮她摘了链子,钟回晚沉肩吐气,只这几刹她会正常呼吸,裙子是现买的,内裤的尺码小了号,勒出腰上一圈红肿。 车上也不安宁,梁数用手弄她,但几分钟都没出水,无奈用了润滑剂,没什么乐趣,小穴紧是紧的,太干,单就她很乖,让干什么干什么,可一盘菜吃这么久也要腻。 白以周也说腻:“长得漂亮,操久了也没意思。” 梁数问他:“怎么,你看上谁了?” 白以周没想法。他身下的女人太多了,哪个都是美女,哪个他都喜欢过,千篇一律,乍一想全无印象,见梁数眼巴巴地看着他,却叫他想起来了:“你不是有个妹妹吗,下棋挺厉害,叫来试试?” 梁数脸色沉下去,分不清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滚蛋,那是我堂妹,她有亲哥,有正儿八经的男朋友,乱打主意是要没命的。” 白以周嗤笑一声:“至于吗,你宝贝?” 梁数在心里骂他不知轻重,真以为白家是万能的?但锅肯定要别人背,只好低声警告:“我妹谈恋爱很久了,她男朋友粉丝多,你真碰了,回头给你挂网上,你有几张嘴能说清?别上赶着找死。” 白以周随口一说,实际对人根本不感兴趣,闻言敷衍过去,他一耽误,找美女的兴致也没了,身边还是钟回晚。 左右她最好拿捏,梁数对她还更温情点,大不了找个调教师给她,经年累月还练不出个身子来? 海鸥(二) liaoy uxs.c om 进了学校,先去宿舍,宿管是白家的人,会监视她,逃跑没用。 白以周忙别的:他留级好几次了,不差这张证,纯粹要个自由空间;梁数是复读来的学校,更漫不经心;她自己就别说了,毕业证写的都不是她的名字,宿舍年纪最小也最正统考进来的,反而是桌前这个坐得端正的老实人。 钟回晚不太确定是不是他,站在门边犹豫着。 宿舍的窗帘拉上了,男生支着头随意翻着些书籍,透过台灯能看见上面颜色不一样的荧光笔痕迹,他穿着黑红相间的毛衣,样式跟白以周的其中一件衣服有点像,但白以周不穿这么廉价的衣服。 那么,应该是…… “咦,你回来了?”是尹怀韫先说话,“你一直没回我消息,我以为你这学期不回校了。” 他站起来开宿舍的灯,冷光乍泄,钟回晚隐约认出眼熟的轮廓——他白了些,而且圆润了,填充的脂肪几乎可以说是恰到好处,把原本中规中矩的清秀脸撑出另一种近乎端正的帅气。 钟回晚看着,却只想笑。 多平静安宁的日子,才能将这样瘦骨嶙峋的人养出丰盈的神气。 “忙晕了。”夲伩首髮站:woo17.c om 她这样说,轻微沙哑的很好辨别的女性嗓音。 尹怀韫微愣,问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你没过线?这么憔悴。” 钟回晚迟钝地眨眼睛,这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考研的事情,但她理想中拼命向上爬的日子只过了一半,留存在书桌上真题本的侧页,她扫过去,还是新的。 的确无甚可聊:“你过了?恭喜。” 她的反应让尹怀韫的神色更加惊讶,他似乎总算察觉出眼前舍友的状态颓靡,但避免误会,还是轻声解释道:“你好像没看见,我第一时间告诉的你,但你一直没回复过我,手机也显示关机。” 钟回晚根本不在意,她身边早就没有手机这种东西,那个夜晚发生得过于突然,她来不及向任何人求救,她饱受酷刑,醒来已在牢笼——他们蓄谋已久,她只是俎上鱼肉。 钟回晚透过垂落的发丝看他,带点讽刺的笑意:“没发觉我变了吗?” 尹怀韫迟疑着,他已有些不敢认她:“或许,你该理发了?” 钟回晚走向床铺,不再说话,他是个老实孩子,他不是个好的求助对象。 没人能救她。 尹怀韫半夜是被热醒的,夹杂着一些其他的生理反应——宿舍只有两个人,钟回晚情绪低沉,他猜测是学习压力太大或者没过线受刺激——也绝不该是现在这样,她坐在他的腰上,露出一双让他无法自欺欺人的精致乳房。 受刺激的是他?尹怀韫震在原地,搞不清楚,疑心还在做梦。 显然不是——梦没有重量,她是陨落的太阳。 那女生看着他,一派千疮百孔的空寂,他有些心慌,意识到自己该说些什么:“你先下来。” 她又笑了,目光从杂乱的发丝间隙,飘忽地停在他脸上,她托起自己圆滚滚的胸,慢悠悠地问他:“没发觉我变了吗?” 尹怀韫无言以对。 她仿佛后知后觉,脊背倒塌成废墟。 “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该硬气点,尹怀韫想,她该尖锐地质问他,兴许事情还有赢面,可惜她总揣着无用的善良,怪不得破绽百出。 钟回晚个子高挑,肤色健康,五官大而舒展,成日剪着短发,架着一副大框眼镜,她应该有专门训练过男生的仪态和行为特点,虽有人开过小女生的玩笑,仗着她四两拨千斤,倒也没人当真。 除了尹怀韫。 他和她住在一个屋檐下,大部分时间,只有他俩。即使她用心脏病史的病历推掉了任何体育相关的活动,他也很难不注意到,她没喉结,她偶尔露馅的声音,她每次洗澡都偷偷摸摸,她床边每个月轻微的血腥味,她有和大部分男性无关的习惯…… 她是个女生,他很早知道。 她该清楚她绝瞒不住他,但尹怀韫没有戳破,他时常安慰自己对方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比如她手指劳作留的茧,和那些低声下气的哀求。 …… ——和,他不想多管闲事。白以周高高在上,梁数狗腿,他需要一个看起来关系不错的搭子,朋友,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总之他的大学要有伴,才不会让他被排斥在圈子外。他是群居动物。 舍友最容易混熟,他舍友只剩下钟回晚。 大一的第一个月,他还跟同学吐槽过他的新舍友矫情做作,人小事多,后来吐槽悄无声息,他刻意在某一个早上叫醒了快迟到的舍友,并帮她带了早餐。 从那以后,他们关系开始变好,钟回晚不擅长同时也在躲避宿舍外的男生,当然男生也不会上赶着找她,尹怀韫抛橄榄枝,她欣然接受。 他看起来脾气又好,及至后来,钟回晚越发依赖他。 不,更合适的说法,她喜欢他。 尹怀韫想起夏季阳光和喧嚣充斥的篮球场,早先是他填补青春的爱好场所,后面渐渐出现她的影子,她永远在看台,永远会带水,她的眼睛又大又圆,像是黑曜石里蓄了一汪水涔涔的清泉,泉水深处被艳阳反射出了白色的纯粹的光晕,光晕焦点是他——软绵绵地觑他一眼,又掩耳盗铃地移开。 想不注意都难,她这样招人。 来得多了,被同行的伙伴勾肩搭背地调侃他们黏糊:“你小子不会是死基佬吧,好这口啊,恶心。” 他不否认,学钟回晚笑眯眯:“这不好嘛,一看我就在上面。” 钟回晚在旁边露出震惊又嫌弃的表情,谣言不攻自破。 而喜欢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有点晚,但尹怀韫也——没有戳破。 他无法解释原因,只能转移话题:“你到底怎么了?” 钟回晚却盯着他的眉眼,他原本是她短暂青春里的一点微光,她现在隐约觉得对方知道她不会宣之于口的秘密,但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变成这样。 他逃避,无所谓,她有的是问题。 “我现在脱光,”她问,“你要跟我上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