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节 ?  ?本书名称: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本书作者: 叶上舟 【本文文案】 那日树下,我抬头见到一个穿着碧衫的姑娘。 我身陷囹圄,求她救我,她只淡漠地移开眼眸。 可当那些人让她莫管闲事时,她却偏为我拔剑相向。 后来,我才知她一身反骨,无畏世俗。 她明明出自宗门大家,却不尽视妖魔为仇敌。 她明明爱钱如命,却从不为灵石折己原则。 她明明桀骜不驯,劝好友与其依靠好郎婿,不如自己把宗门做大做强,反被庄主夫人痛斥一通。 我想找那人说理,她却难得不气,拦下我,说什么境遇改变思想。 后来我才明白,她不是离经叛道,而是太过纯粹。 不遮掩爱恨,不耽于情仇。 我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最初想成为的模样。 起初,我留在她身边,是想与她各取所需。 可最后,我却想与她携手实现她的梦想。 “小狐狸,众生平等,无分贵贱。受辱时当不屈,遇灾时当不馁。不向豺狼虎豹献媚,只视自己为神明。” 其实,我伪装得很好。 我不是良善之人,我不怕对峙,不惧死亡,可遇见她以后—— 她是我此间的盛景,亦是我心尖的太阳。 【参赛理由:女主始终坚持自我,面对他人为难也从未放弃信念,在艰险中与男主相互扶持成长,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阅读指南: *正经文名《反骨拂剑》 *文案男主视角,正文女主视角 *不规则姐弟恋,追老婆,直球克傲娇,1v1,sc *剧情正剧向,感情小甜饼 *男主暂时变成小孩子是有其他原因,不是年龄仅几岁 *男女主都非善茬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成长 古代幻想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扶玉,江陵 ┃ 配角:好多人啊 ┃ 其它:下本仙侠《女配为何如此有卜 一句话简介:捡到一只纯情男狐狸后。 立意: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第1章 雪中送炭(一) “你们听说了吗?七星剑又丢了!” “啊?当年七剑阁那谢姓逆徒,不是已经在道盟大典上,给趁乱盗走了吗?” “是啊!可前些日子,我师弟在一处荒山附近,远远看到了她的踪迹。她手中拿着的,仅是一把丑陋不堪的黑铁剑!” “哈哈哈!竟会如此?当年她可是道门中人人称赞的天才剑修,后来各宗追杀她时,她还能以一敌百,重创各宗。怎离了七剑阁多年,竟落魄到如此地步?” “十年不习本家剑诀,又狠辣恶毒,怕早就走火入魔,入了歪道,成了废物!” 被称为废物的谢扶玉,此时正悠闲地路过荒山脚下的酒水摊。 她余光一瞥,见这几人皆身着水墨色衣袍,手边儿还放着把折扇。 糟了,是清风楼的打扮。 清风楼一向以七剑阁马首是瞻,若是认出自己,还得再次血溅荒山。 她当即以袖遮面,加快脚步,正欲匆忙离去,一个小孩直直朝她撞来。 她终年习剑,从未荒废,身形甚稳,自不会被这小屁孩撞得趔趄。 反倒把这孩子撞得后退几步,刚好被追来的一个黑袍银纹老道士一把抓住。 “臭小子,我看你还能往哪儿跑?可算让道爷我逮到了!” “老道士,追一个小孩儿,半个月都追不上,不嫌丢人啊?啧,还叫了这么多救兵来。” “愣着干嘛?上去绑了他啊!” “长,长老,您上次抓他,都被他灼了手,那火还怎么都扑不灭,连毁了宗门三栋房子,我,我们怕......” “怕什么?不是有缚妖索吗?缚妖索下,任何法宝都毫无作用!给我上!” 那些人口中怕到不行的,竟是那只粉雕玉琢的白团子。 虽说现如今道门式微,可这也......太微弱了些? 谢扶玉在心中默默嘲笑。 只见那群道士,哆哆嗦嗦地举着缚妖索,将那孩子团团围住,眼一闭,颤着唇把缚妖索往他身上套去。 不过,那孩子倒灵活似泥鳅,左躲右闪,他们手忙脚乱半天,倒是给自己人捆了手。 “娘的,你看看清楚,绑他!不是绑我!” “一群老笨蛋。” 这话轻蔑又嚣张,十分有个性,像她。 她有些好奇,从袖中露出一双眼睛,仔细端详起这孩子。 他的衣裳略显宽大,堪堪挂在瘦削单薄的肩上,没有丝毫修习术法,甚至习武的痕迹。 看上去……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不过,她并没移开目光。 他长得实在是美,像一只善蛊人心的灵怪。眼角微微上挑,宛若春水桃花,眸子又黑又亮,宛若墨玉晨星。 眨眼间,纯真与狡黠糅杂在这样一张脸上,实在令人难辨良善。 众人终于将那孩子五花大绑,刚刚抹了把汗,便远远听闻一声温雅断和: “赵兄留步!才刚见面就要走?同为道门中人,天魂宗可莫要失了礼数。” 原是坐在酒水摊的清风阁众人闻声而起,手中摇着折扇,翩然而来。 明眼人都知道,眼下这场景,争端一触即发。 眼见事不关己,她不想走了。 有谁不爱看热闹呢? 正当两宗你来我往表面客气之际,她却见那孩子抬眼,期期艾艾地朝她看了过来,正对上了她淡漠玩味的目光。 她做散修摸爬滚打这么些年,自然读得懂他眼神中的渴求。 他想要她救。 可她偏不。 今日无论得罪谁,对她都没有什么好处。 “十年前,道门各宗结盟,以七剑阁为尊,开启资源共享,只为早日重振道门之兴旺,怎么今日......” 清风楼为首之人一转手腕,将折扇合拢,指向那被五花大绑的小孩, “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天魂宗竟试图私藏?” 谢扶玉微微蹙眉。 宝贝?他究竟什么来历?竟让各宗门争抢? 如今这情景,她十年前也遇见过。 仙门大典结束后,七剑阁阁主天枢察觉七星剑不知所踪,即刻下令各宗协助追回。 她带剑潜逃数日,终被围追堵截,逼在这荒山之下。 只不过,她与这小屁孩大为不同。 那日,她执剑将仇人悉数斩尽,硬生生拼杀出了一条血路。 此战之后,人人皆惧她手中之剑,却又舍不得七星剑当真归她所属。 十年来,觊觎七星之人不曾减少,但听闻过那日血案的修士,再无人敢真正动手招惹。 如今,无非就是两宗一番斗法,胜方得了这孩子,败方灰溜溜地逃回去清修。 扯什么资源共享? 真正大有用途的法宝,得到的宗门恨不得独吞呢!得不到的,才希望能依照盟约,交出来共用。 谁都不是什么好人,半斤八两罢了。 既得知了来龙去脉,她无心管,也懒得管,抬眼看看日头,时候差不多了,正要转身打道回府,却听那孩子脆脆唤了声: “阿姐——我在这里啊——” 她脚步一顿,不敢转身,只朝后摆摆手: “我可不是啊!” 众人纷纷转过头来,绕至她身前,好巧不巧,却见是一碧衫姑娘—— 正乃曾经七剑阁长老摇光的唯一弟子,现如今游离在黑白两道之间,只认灵石不认各宗的散修,谢扶玉。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2节 于是,方才对峙的众人迅速结成同一阵营,各个手持法器,戒备地望着她。 谢扶玉:? 一个个的拿着法器对着她,又是为什么? 她什么都没干啊?! 她略带疑惑地瞥了众人一眼,提剑欲走,却听闻一声雄浑怒斥: “歪道妖女!莫管闲事!” 一旁的瘦子用手肘捅了捅那吼她的壮汉,小声嘟囔道: “师兄,你看,她果真如传言那般,失了七星!我们不妨把她一同抓了,交给七剑阁,也好多换些年终俸禄。” 这一番盘算,也一字不落地入了她的耳。 不是,这些人当她聋吗? 她可是不世出的天才剑修,五感通达,能不能在商量这些下三滥事情之时,稍稍避着她点儿。 她还没动怒,却见被绑成卤肉摊上猪肘子一般的小孩冲她喊道: “阿姐,你快走,别管我!那人算计着阴你呢!” 他刚喊罢,心口就被一旁的瘦子猛踹一脚。 “小杂种,谁让你多嘴!” 别看那人长得精瘦,到底是修道之人。 江陵被这一脚踹得气血上涌,口中即刻泛起血腥,正想硬生生咽回去,转念一思,他这么喊,本就是为引她出手相救,干嘛还要自己咽? 该装得再柔弱些才是。 于是,一行血珠便顺着他的唇角溢了出来,缓缓落在雪白衣襟上,与那黑灰的脚印混杂在一处。 谢扶玉回望过去,见他脸色惨白,那双眸子仍湿漉漉地望着她。 她蓦地生出些同情。 他只是个自身难保的小屁孩,还能抽出闲心,为她这个大人考虑,当真是难为他。 于是刚迈出去的脚即刻收了回来,她悠悠转身,长剑出鞘,剑尖抵着地面,吊儿郎当地歪了歪头: “哦?道门中谁人不知我谢扶玉天生反骨,从不听劝?今儿这闲事,我管定了。” 她话音刚落,微微一侧,便见一只纸人从颈旁呼啸而过,带出的风扬起了她一缕发丝。 若非她躲得快,怕已遭受致命重创。 “搞偷袭?这可是你们先动的手!” 天魂宗与清风楼并没给她面子,即刻联手相抗。 天魂宗众人召唤出若干纸人,凝成成年人那般大小,朝她呼啸奔袭而来。 与此同时,清风楼用扇凝风,造成一幢龙卷风楼,将她与纸人生生锁在其中。 风楼之中,遮天蔽日,她不可视物,也难以闻声,只觉四面八方都是朝她袭来的灵力与风刃。 她只得凭借四周微弱的灵识挥剑斩去。 一只,两只,三只...... 裹挟着灵力的纸人被剑刺破时,顿时变作一堆废纸,呼啦呼啦地从耳边落下,能听见的声音便更嘈杂起来。 爹的,怎么无穷无尽啊?! 得想个办法,不能和他们无休止地耗下去! 风楼之外,仍被捆着的江陵不禁替她捏了把汗。 撞上她的时候,便已知道她是道门之中的佼佼者,而那把凹凸不平的黑铁剑出鞘之时,带出的熟悉剑气,几乎让他笃定,那就是七星剑。 虽然,他不知道仅仅十年未见,为什么它会变得如此丑陋。 这么丑的七星剑,还能是剑修所持的灵剑吗? 倒似一把废铁。 他自身法力同七星剑息息相关。 如今他法力尽失,就意味着,七星剑的灵力亦不复存在。 自醒来后,他苦苦找寻这把剑半月,还要躲避道门中人的追截,没曾想,得来全不费工夫,竟让他在此与这把剑重逢。 可……这女子真的能安然无恙吗? 他担忧未完,便见风楼之中数滴水珠突然破空而出,精准地泼洒向天魂宗与清风楼中人所持法器,一滴将其贯穿,打散法器的灵魄,又悉数落至每人的右肩之上,逼得众人后退一步,纷纷捂住了肩头。 霎时间,风刃停了,纸人散了。 他转头望去,只见碧衫少女笑吟吟地扣上酒壶,擦了擦被酒水莹润的唇,提着丑陋乌黑的剑,自飘散的纸人间走了出来。 他看得有些发怔,不知是被她破阵的巧思折服,还是被眼前的纷飞之景震撼。 “手麻吗?各位?” 少女的声音很清冽,像春日溪流。 众人神色讪讪,再没有刚才的嚣张气焰。 她行至清风楼领头人身前,手指抵着他手臂上酒水的落点,道: “诸位皆是修道之人,不用我多说,也知晓方才的酒若是再深一寸,便足以废了你们的臂膀。若是再偏三分......” 她的手指划向那人心口,做了个剖心之举。 “便足以贯穿你们的心脏。届时,神仙难救。” 江陵眼看着清风楼那人的脸色由白变红,不知是气是羞。 她把手指拿开,长剑收回鞘中。 “本姑娘今儿心情好,不愿杀人。毕竟这把铁剑,不宜饮血。所以,滚吗?” 这些宗门弟子本以为她无门无派,修为便不会再有进益,没想到,竟轻而易举破了他们的独家绝招,还废了一众法器! 十年前传闻中的恐惧瞬时席卷了各位修士:“滚滚滚,姑奶奶,这就滚......” “慢着!”她抱剑倚树,悠悠道。 “姑奶奶,您还想怎么样?” 众人哭丧着脸道。 她反手一指:“这个小屁孩,我要了!” “知道了……姑奶奶……” 不消多时,众人四散。 树下就剩她和那个被绑着的脏雪团子。 她乐呵呵看着他们奔逃的背影,喊道: “好好修修你们的法器!下次见面,可别坏得如此之快了!” 无人回应她,只有凌乱的雪地和荒山中的阵阵回音。 “大姐姐......” 一声轻唤让她回了神,她低下头来。 他虽狼狈,但也能看出衣衫原色雪白,因是冬日,领边还带着些保暖用的白绒,脖颈上和腰间都系着红绳,正眼巴巴地看着她。 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 若是红绳上再系着铃铛,怕是会随着尾巴,摇得更悦耳些。 嗯,小狗。 谢扶玉终于找到了适合他的形容词。 她拔剑出鞘,替他斩断缚妖索,道: “好了,你走吧,躲远点,别再惹上这帮人。”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他低下头委屈巴巴,旋即抬起头来,一双眸子亮晶晶地望着她, “大姐姐,你好厉害!你能收我为徒吗?” “不能。” 谢扶玉果断回绝,抬脚就走。 她尚且自身难保,可不想再带个拖油瓶加显眼包。 谁料他一把拽住她的衣袖,继续好声好气:“姐姐,我叫江陵,表字江未寻,家人不找的未寻。所以……求求你收留我吧,我可能干了!” “你这么屁大一点,当黑童工别人都嫌小,你能干什么?”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我什么都能干,你可以尽情吩咐我!” “真的?”她在山脚下止住脚步,转身相问。 “真的!”他猛地点点头。 她的目光落在他拽着自己袖子的手上:“先把手拿开。” “好!” 她当机立断,转身御剑疾飞,把他和一句话远远抛在后面: “等你在这山中找到我,再来求我收你为徒吧!” 她可在这荒山设了结界,他能进来才怪呢。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3节 第2章 雪中送炭(二) 简直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江陵看着一溜烟消失的谢扶玉,不禁腹诽道。 他现下的模样如此可爱,除了觊觎他法宝的修道之人,几时遭受过这等待遇? 不过没关系,虽然他毫无法力,但区区找人,可比找剑容易得多! 他耸耸鼻子,循着她身上的气息,朝山中跑去。 然后一头撞上了一张透明结界。 他一边呲牙咧嘴揉着脑袋,一边用虎牙朝自己左手食指咬去,鲜血登时溢了出来。 他把手指放在结界之上,原本坚硬无比的结界竟然开始变形,软化,直到任由他的指尖拨弄。 他轻松越过结界,松开指尖,转头端详一番。 呼,完好如初! 他满意地弯了弯眼睛。 于是,三个时辰后,正在摘白菜的谢扶玉,抬眼就看到了一只朝自己滚来的脏雪团子。 “啊,还真能找到?”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时,江陵已经跑到了她身前,气喘吁吁道:“大姐姐,说话算话,收我为徒吧!” “我只是再给你一个求我的机会,可没答应收你为徒。”她面不改色地抵赖。 江陵一梗,接着颇有眼力见地接过她手中的菜篮子,道:“我帮你收菜!” “行。” 她不用干活,自然乐得自在,并没推诿,反倒理直气壮地松了手,去一旁树下挖酒。 “我来!” 江陵再次“嗖”地跑到她身边,替她刨土,顺便闻了闻坛子里的酒香。 “这不就是你今天打人用的酒吗?我可以尝一口吗?” “是啊,尝吧。”她在树下撑着腰,懒懒回道。 “哎?大姐姐,你不是剑修吗?为何要用酒啊?” 他想起那把凹凸不平奇丑无比的黑铁剑,顺势打探道。 只见谢扶玉收敛了懒洋洋的神色,端起一副正经严肃的神情。 会告诉他七星剑变成这样的原因吗? 他有些期待她的答案。 “你懂什么叫天才剑修吗?” ...... 江陵正浅浅抿着酒,冷不丁地被这句话呛住。 本以为会从她口中听见什么了不得的秘辛,没曾想竟是这个。 “咳咳......不是太懂。” 谢扶玉见他咳个不停,径直从他手中接过酒坛,放至一旁,解下腰上系着的葫芦,把里面的酒倒回坛中:“你是不是以为,剑修该更擅近战?” “是啊!身为剑修,即便有远程剑气招式,其强度也远远不敌近战之威。法修才更擅远距离......” 她封好坛口,又把它埋回去,打断道: “嚯,小小年纪,懂得还不少。你是哪个宗门偷跑出来的小弟子?天才之所以是天才,是因为我能突破剑道之短板。你说剑修近战威力最大,我不否认,但是再往上一层,就是以剑御物,就像御酒,御气之类的......剑道尽头,该是一剑破万法,目前也是我还未能参悟的终点。” “这么说,你也可以用剑御气?” 剑修须有灵剑加持,才可施行术法,若只是把普通之剑,她当比普通修士强不了多少。 他进一步打探她的虚实,想推断七星剑究竟是否无碍。 “可以啊。” “那你为什么要用酒?” “自然是……这样出场,会显得我更飒一些。高阶剑修多少都能御气,可御酒的,仅我一个吧?你不觉得吗?你看他们,多受震撼啊!” 碧衫少女冲他眨了眨眼睛。 ...... 相处不过须臾,江陵已沉默数次。 他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再次找话开口: “所以......大姐姐,你不应该把葫芦里的酒倒满吗?怎么反倒给倒回坛子里去了?还埋了?!” 她没说话,只是将腰间的酒葫芦递给他。 他随手颠了颠,有些不敢置信,又打开塞子:“竟然还是满的?” “是的。这是我上次帮道门世家捉妖得来的宝物,名叫无涯壶。” “那这树下的酒......不会都是从这里出来的吧?” “当然!”谢扶玉理直气壮。 “你这是何必?” “装成自家封土的陈酿,好卖给凡人啊。” 做完手上的活,她躺在菜园里竹枝编成的躺椅上,开始闭目养神。 “我们散修,又没有地域庇护,自然不会有人供奉,捉妖的活,也不是常能接得到,总不能穷死自己。要想些出路嘛,你说是吧?看你穿的衣料,就知道你的宗门挺有钱的,不是个吃苦受累的主,姐姐劝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整离家出走那一出。” “可是......可是卖给凡人,干嘛不说是仙家之酒?这样,岂不是更受追捧?” “啧……你话怎么这么多,吵死了,早知道让你烂雪里。” 她不耐道,旋即从躺椅上坐起,毫不避讳江陵望向她的视线, “我姓甚名谁?我若卖仙家之酒,总要有个名头吧?凡人只消在各大宗门的地界稍稍打听,便知我在道门人人喊打。不如装成凡人,再捏造些特殊卖点,卖给高门贵户。他们乐得拿这种少见的佳酿博面子,我呢,快乐数钱,何乐而不为?” “哦......”江陵闷声应道。 “菜拔完了吗?好了的话去洗一洗,然后给我做顿饭来。” 她用手指了指一处山洞, “厨房在那边。” 啥?做饭? 江陵怔在原地。 他从来只会吃,不会做。 甚至,他从来不碰这些难吃的普通大白菜。 “修道之人不是可以辟谷吗?怎么你还要吃饭呢......” 江陵再一次受到了惊吓。 “嗯?这就是你求人收徒的态度吗?” 谢扶玉幽幽道, “修道之人若是完全舍了七情六欲,那岂不是成了那帮老顽固?我可不想过一日一日无穷尽的无趣日子,还不快去?” 为了找回他的法力,他忍了。 江陵咬咬牙,一口应下。 “做做做,大姐姐,我这就去做。” * 厨房终于在一阵阵的劈里啪啦声中安静下来。 江陵顶着衣领上被火撩了个尖儿的绒毛,和熏了一脸的碳灰,恭恭敬敬给谢扶玉端上了三菜一汤。 “不错嘛!就这堆大白菜,煎炸烹煮,还能给你做得这么丰盛。” 她一脸兴奋地搓了搓手,拿起筷子,夹起一口便往嘴里送。 “怎么样?” 江陵略显拘谨地坐在石凳上,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大眼睛期盼地看着她。 谢扶玉口中含着菜,面上无波无澜地看着他一脸求夸奖的神情。 若是他有一双尾巴,此时该摇出花来了。 但她实在是难以下咽。 因为这菜里根本就没有任何调味。 “你......尝过吗?”她艰难启齿。 “没,没有。”他耳尖飞上一抹浅红,“我以前......从来不吃青菜的。” “那你尝一尝。” 她夹了一筷子,送至他的唇边。 江陵凝着卖相不错晶莹碧绿的菜叶子,踌躇几番,张口吞了下去。 唔......虽然一如既往地一股他讨厌的菜味儿,可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啊? “还,还挺正常的啊。”江陵磕磕巴巴地总结道。 至此,谢扶玉彻底确定了一件事。 眼前这只脏白团子,并非道门中人,也非凡俗之人。 神、仙、人、妖、魔、鬼共成六界,唯二会享受烹饪之法的,仅道门与人间。 仙门庇佑人间不受妖魔所扰,同时,各宗门新一代弟子,或诞于修士,或从凡间根骨绝佳者选拔而出,仙人两界可谓相辅相成。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4节 因此,道门中人即便可以修习辟谷之法,但在饮食方面,仍旧保持了凡人的习惯—— 吃不得这些不放调味料的食物! 而江陵,竟完全没有这个习惯。 谢扶玉在心头琢磨完这些,并没戳穿他,只缓和了脸色,挂上一抹笑容道:“看来你没吃过什么好的,今后回你家宗门时,记得好好修炼,早日成为内门弟子,也好在宴席之上分一杯羹。” 江陵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 “大姐姐,你还执意赶我走啊......我如今......真的无处可去了。” 他的话中透着浓浓的颓丧,连带着白毛绒领子都瘪了下来,眼睛蒙上些雾蒙蒙的水汽。 谢扶玉抿了抿唇:“你看看我住的地方。” 江陵抬起眼来。 眼前的山洞,并非什么洞天福地,它真的只是处朴素的山洞。 大石块为桌,小石块为椅,再往深处看去,便是一块四方巨石垒成的床榻,潦草地铺了些干草为席。唯一值钱的,也不过是一只破破烂烂的木头柜子,甚至柜门都合不大严,从门缝中隐约漏出些女子的衣物。 饶是他现在再潦倒,也着实没过过如此凄凉的日子。 “你别小看了我们散修的贫穷。” 谢扶玉继续试图劝退他, “虽然我们散修可以依靠捉妖赚钱,但你要知道,和宗门抢单子有多难!我养活自己尚且如此艰辛,若是再带上你——” 她上下打量一番江陵,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这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姐姐可养不起你。” “哦,我知道了。” 江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果然,这世上没有比贫穷更容易劝退人的理由了。 还好这孩子听劝。 谢扶玉满意地想。 “我可以养活我们俩的!” 她见江陵双手绕向脖颈,把系着的红绳解了下来,露出了尾羽状的小吊坠,还散发着淡淡红光。 “这是炽羽翎织就的袋子,给你。” 她有些不解地望着他手心里仍在发光的红羽:“这就是他们想抢的法宝?你要我把它拿去仙家当铺当了换钱,然后收留你?” 江陵:“……我没有法力,只能教你怎么用。你闭上眼睛,用神识默念一个想要之物,然后将灵力注入其中,试试看。” 谢扶玉将手覆在他的手心之上,渡上灵力,闭上双眼,脑中想着一大把灵石。 果不其然,她渐渐觉得手下多出了许多硬物,再睁开眼睛时,红羽之上果然多了一把灵石。 这不比卖命捉妖来钱快? 救命,她心动了,她不想努力了。 “是□□吗?”她殷切问道。 “……当然不是!只要大姐姐肯收留我,这个坠子今后你想用便能用!”他笃定道。 “这么好的法宝,你哪儿来的?可有什么弊端?”她狐疑问道。 “呃……我从我娘那儿顺来的。至于弊端嘛......你用一次,灵力便折损一次。想要的东西越难得,所损耗的灵力便越多,若是超过灵体承受极限,便会遭受反噬。”他如实答道,“你只是贪财,不会有什么大碍,很快就恢复了。” “你怎么不早说?!” “只要大姐姐肯收我为徒,教我修道,待我有了法力,今后你想要什么,我就可以用自身力量帮你实现啊!” 谢扶玉沉思片刻,盯着他手中的法宝,自觉日后必有大用途。 收留他,应当是笔不亏的生意。? “一言为定!” 第3章 雪中送炭(三) 片刻后,一张纸笺“啪”地拍在了江陵面前。 “这......这是什么?” “师徒守则。” 谢扶玉挪了挪石凳,坐到江陵身边,挥笔在纸笺抬头写了四个大字。 “我这个人呢,特别好说话。所以这守则……我们商量着来定,定一条,写一条,怎么样?” 他的嗅觉本就灵敏,谢扶玉蓦地挨着他这般近,她身上的气息好似将他彻底包裹起来。 他又隐隐感受到了那股见到七星剑时熟悉的气息。 “好。” 他一口应下,看着她不怀好意的笑颜,不动声色地往一旁挪了挪。 若不是见识了她的本事,他不排除会觉得她是黑山老妖的可能。 还是吃小孩的那种。 “师徒守则第一条:徒弟需承包师父嘱托的全部劳务。包括且不限于洗衣,做饭,种地等一系列活动。” “可......这些不是用用法术,就能轻松解决吗?”江陵弱弱发声。 谢扶玉板起脸来:“这你就不懂了吧?术法是方便我的,但是这些活计,是用来锻炼你的。不吃苦,怎么磨练你的意志力呢?你说是吧?” “......大姐姐说得对。” 其实,她并不认可“吃苦论”。 人只需要吃必须吃的苦,比方说为了修习,三更练剑,夜半读书。 至于这些琐事,无非是在消磨一个人的精力罢了。 之所以向江陵提起这条,无非是想瞧一瞧,她都这般不讲理了,他若还宁可受这个委屈,也要留在自己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 “师徒守则第二条:徒弟所得的一切法宝,师父享有绝对使用权。” “没问题!” “师徒守则第三条:何时,何地,以何种方法授其术法,皆由我一人说了算,徒弟不可质疑。” 她说着,便回想起曾经在七剑阁的时光。 她是活在血腥幽暗处的人。 不愿收徒,一方面是不想和世人有过深羁绊,另一方面,她私以为,她仍是摇光座下的那个骄纵不羁的弟子。 毕竟她一向肆意妄为,甚至连法术修为仍不及师父当年七成,还无力担起教导他人之责。 只可惜...... 她甩了甩脑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从识海中甩出去,端起一副笑颜,问道: “这些,你都可以接受吗?” “可以!” 比起能留在七星剑旁边,这些于他而言,都是小事一桩。 他什么问题都没有。 “行!” 谢扶玉爽快拍板,又提笔补上一条: “本守则最终解释权归谢扶玉所属,如有遗漏,可随时与徒弟江陵商议添加。来,按手印!” “怎,怎么按?没,没印泥。” 江陵蓦地有些紧张。 不会要用他的血吧? 他蜷了蜷被自己咬伤的手指,生怕她发现端倪。 她托着脑袋想了想,提剑划开了食指指尖,先按下自己的指印,接着,一把拽过他的手,将指尖的血涂在他的右手食指上。 指尖相触时,血液的腥甜气息不禁令他蹙了蹙眉。 剑刃颇锋,她割的口子着实不算浅。 血顺着纤长手指缓缓淌下,落在了山洞的石头上,洇成一块深色血渍。 江陵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地面上斑驳着许多类似的血痕。 这些……都是她曾流的血吗? 他抬眼看去,见她仍带着浅淡的笑意,好似没有痛觉。 未等他回神,她便拿着他的手指,按在了师徒守则上,刚好留下一大一小两只指印。 “好了!” 谢扶玉收起守则,若无其事地运转灵力,须臾间,指尖的伤口便愈合起来。 “那,师父,拜师礼呢?” “咱们散修不必讲究那些繁文缛节。” 她若无其事地摆了摆手, “往后你也没必要非得喊我师父,想怎么喊,便怎么喊吧。” 毕竟,他未必是诚心拜师,只是想得个庇护。 她也不是诚心收徒,只是贪图他脖颈间的法宝。 各取所需而已。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5节 就算行了拜师礼,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那我可以唤你阿姐吗?” 他仰着头望向她,极亮的黑瞳里倒映着她的影子,宛如镜湖中的一叶扁舟。 她定定看了一会儿,淡淡道:“随你。” * 这荒山之上,人烟没有,山洞倒是许多。 谢扶玉领他抱了两垛干草,来到一处洞口,指着里面的四方石块道: “今后,你就歇在此处吧。” “这儿离阿姐住的地方有点远,万一夜里阿姐有危险怎么办?” 他侧首看着她。 离她住的地方那般远,就意味着……他接近七星剑的难度更大了些。 谢扶玉脸上写满了“你没事吧?”,开口问道:“你说怕谁有危险?” “哦,好吧,其实是我有些怕,想住得离阿姐近一点。” 谢扶玉无奈道:“这荒山我设有结界,比我修为低的一概进不来,比我修为高的,当世也没剩几个,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也懒得和我纠缠。” 她说完这句话,当即察觉了不对。 “对啊,我设了结界,你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江陵迎着她探究的目光,面不改色道: “阿姐都说了,这结界是看人修为的,我没修为,它自然不会拦我。” 这回谢扶玉并没对他的胡诌得过且过,她一把抓过他的手腕,不由他反抗,催动灵力游走遍他的经脉,却着实没有探出一丝一毫的修为。 无修之人,当真能穿越她的结界吗? 此前从未有凡人试图闯过她的结界,她不知道他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她心头蓦地升起一股烦躁来。 她有点讨厌这种生活不被自己掌控的感觉。 她把干草扔在石块上,冷冷丢下一句话:“你自己铺好歇息吧,我走了。” 江陵并没阻拦,也瞧出了她的不悦。 他莫名有些愧疚,在心中琢磨一番,觉得还是不告诉她的好。 毕竟,知道他是个什么的人,可都骂他是个怪胎。 连亲娘也是如此。 可刚才游走在他经脉的灵力,分明同十年前的不一样。 那人的灵力炽热无比,好似火焰。 可她的灵力初时温暖,游走之后,却隐隐透着寒芒。 正如她的人一般。 面上常带笑意,可骨子里,却是冷的。 她应当不是他认知里七星剑的原主。 可不论怎样,他总要去确认一番,那把丑陋无比的黑铁剑,究竟是不是七星。 他屏息静气地躺在干草上面数羊,竖耳听着隔壁山洞的动静,静等深夜降临。 他听见她练了一番剑,又喝了会儿酒,叮叮咣咣地折腾了一番瓢盆之类的物什,接着一趟一趟地运了些泉水,而后就是水花扑腾之音。 她不会偷偷做饭去了吧?那不是他该做的活吗? 他一个猛子起身,刚走到洞口,后知后觉,她应是在沐浴。 难怪她没差使他。 想到这儿,江陵的耳尖有些烫,他回身躺在石头上,暗骂自己现在只是个小屁孩,不该揣测姑娘家的事情,倒像是个登徒子。 就这样,时光在他的胡思乱想中渐渐流逝,直至谢扶玉所在的山洞内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唉。” 江陵坐起身来,整理一番身上的衣袍,默默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今夜也得做一回夜闯姑娘房间的登徒子了。 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进谢扶玉住的山洞,目光飞速掠过各处,瞥见那把黑铁剑正挂在山洞深处的墙面上,于是,小心翼翼地绕过她的床榻,来到了黑铁剑前。 然后,望剑兴叹。 他算准了一切时机,唯独没算到,以他现在的身量,完全够不着这把被她高高挂起的剑。 躺在石头上的谢扶玉悄咪咪把眼睛撑开一条缝,默默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笑话。 她堂堂一个天才剑修,怎会有人近身,还全然不知? 除非她装的。 她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踮脚取剑,踩在石块上取剑,攀在山石上取剑,还不忘回头看看是否惊动了她,最后,终于将这把剑拿在了手中。 江陵小心翼翼地褪下剑鞘,看向左手食指。 白日里溶山中结界的伤口已经结了层血痂,他再次用牙将其破开,缓缓放于剑柄之上。 黑铁剑突然迸发出一道冷光,将整个山洞照得大亮,他忙用自己的衣衫拼命遮盖,再次往后看了眼谢扶玉,见她仍安稳地睡着,便又放下心来。 血液顺着剑柄的纹路缓缓向前渗去,所到之处,皆亮了起来。 此时的江陵确信无比,这就是七星剑的原身。 至于为何只是原身,因为剑柄之上的坑坑洼洼处,恰恰少了七颗灵魄。 正如人不可以失了魂魄,灵魄亦是法宝必不可少的内核。 失了灵魄的法宝,便与废铁无二。 难怪,他一醒来便法力全无,竟变回孩童时的模样。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禁喃喃出声: ?“怎么会这样......” “因为……我把它封印了。” 洞内剑光大盛,江陵猛地抬头,看着衣衫齐整的碧衫少女迎着冷光,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他眼底迅速泛起一丝惊慌失措,试图把剑收回鞘中,却被她径直拿了过去。 剑光在她的灵力运转下迅速收拢,最终又变回了原先丑陋的黑铁模样。 她的声线格外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切冰碎玉的寒意: “你的血......竟然可以解开我的结印,说吧,神魔妖鬼,你究竟是何物?接近我,又是为何?” 第4章 雪中送炭(四) 然而,她言语间的冷箭好似戳在了一片棉花上,不痛不痒。 只见丝毫没受到惊吓的江陵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认真思考片刻,道:“我都不是啊。” 最后一个字刚从他的口中蹦出来,下一瞬,那把剑便抵在了他的喉间。 “还想糊弄我是吧?” 他先瞧了瞧女子的凌厉眉眼,再垂眸凝着乌黑的剑尖儿,默默往身后退了一步。 “我没有糊弄你。” 可他退一寸,剑尖便往前跟一寸,直至他整个后背抵在石墙上,不得不挤出一个天真中又带着两分谄媚的笑容: “真没有!阿姐,你先别急,给我一个狡辩......啊不,解释的机会!” 谢扶玉没接话,只冷冷地瞧着他。 虽然与她相处不久,但他已基本摸透了眼前人的心性。她若是真有伤人的意图,毫无还手之力的自己,此刻怕是早已挂了彩。 与她在一处,着实比外面安全上太多。 他保持着那个笑容,小心翼翼捏起剑尖儿,望一旁挪了挪,待与剑保持着安全距离,一本正经道:“刚刚发生的事情你也看到了,阿姐是修士,且仔细想想曾经读过的书册,六界中有何物种,能有此等作用?” 谢扶玉沉思片刻:“好像确实没有。” “对嘛,我都说了,我没有糊弄阿姐!” 他登时笑逐颜开,目光黏糊糊地落在她的面容上,纤长的睫毛忽闪忽闪。 谢扶玉觉得先前幻视出来的尾巴,下一秒又要摇起来了。 她把剑收回去,转身走向那只摇摇欲坠的柜子,片刻,取来一股粗麻绳。 江陵本放心地呆在原地,一见这场景,刚拔腿欲跑,便被她拽着衣领上的绒毛给拎了回来,又三下五除二,绑成了被人抓着时猪肘子般的模样。 他所幸任由她摆弄,并没像白日面对那些修士一般拼命挣扎。 他算是明白了。 眼前人看似没心没肺,实则警惕得很。 他在算计她的时候,她何尝不是在将计就计? 若是用这种方式能打消她的疑虑,那便随她吧。 她同那些想取他性命之人,终究是不同的。 谢扶玉把他绑好,丢在地上,自己坐于石榻,居高临下道: “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若是答得令我不满意,我就在你身上划一刀。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丢进池子里喂鱼。听明白了吗?”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6节 “阿姐,鱼不冬眠吗?” …… 谢扶玉没好气地瞥他一眼,正欲开口,他当即话锋一转: “不必阿姐问,我一五一十告诉你!” “我确实不属于六界,却偏偏活在六界之中......连我娘,也说我是怪胎。” 他四肢动弹不得,只能趴在地上,诚恳地瞧着她。 “阿姐自诩天才,天才呢,也是异类的一种。你应该可以想象,我从前过得是怎样的日子吧?亲人的忽视,朋友的排挤,陌生人的嘲笑......都压得一个弱小的孩子……呜呜……抬不起头!” 江陵为了渲染自己的悲惨氛围,硬生生挤出两滴泪来。 “所以,我就从家里顺了点法宝,跑了。我立誓要闯荡江湖,混出一番名堂!让从前嘲笑过我的人,都对我刮目相看!” 这是什么狗血话本? 谢扶玉默默腹诽。 “但你也知道,我没有法力,活得比你这个散修还要艰难些,于是,我就开始给人家打工。” 江陵七分假三分真地编造着自己的身世,其间还不忘时常冲她眨眨眼睛,试图蒙混过关加萌混过关。 “喏,我身上的衣裳,就是在仙家织造坊打工换来的。这原本是做给一个宗门的小公子的,谁料那小公子修为进益颇快,衣裳还没做好,尺码便小了。但人家出手阔绰,当即赏了那时跑腿送货的我。他们宗门太大,我回去的时候,不小心迷了路,跌了一跤,流了点血,不偏不倚破了他们的一个阵法,这才知道,我的血还有这等用途。” “等等,你说的这宗门叫什么?”谢扶玉半信半疑。 “金玉山庄。”他诚恳道。 关于这阵法,他可没乱编。 金玉山庄内有一处上古禁地,外设玉华阵法,其间财宝无数,但千年来无人可破此阵。 十多年前,他年少轻狂不信邪,偷溜进去破阵,没曾想,还真成功了。 那时,金玉山庄的家主并未责怪他这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反倒对他千恩万谢,好吃好喝招待一番,恭恭敬敬送走了。 从前,他还感慨家主大度,谁料后来得知,历代家主早就想破此阵,只是全庄上下都是笨蛋,没一个行的,久而久之,便放成了禁地。 他误打误撞,帮他们解决了千年未解之谜,几顿饭而已,还谈不上美味,这是他应得的! 听他说完,谢扶玉沉思片刻。 她还是七剑阁弟子时,确实听说过这回事。 玉华阵法一破,令金玉山庄的财力顿时翻了几番,广募修士,日渐声势浩大。 如今,已经稳坐荆州第一道门。 想到这儿,她略带嫌弃地瞥了眼江陵: “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你难道不会长大吗?” “阿姐不是不知,修士所诞之子,与凡胎不同,其容貌不会随年岁增长,只有修至灵力半盛时,才能维持成年模样。若是个废柴,就只能一直保持孩童大小,我毫无灵力,现在还这样,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确实不大了解。”她凝着他,淡淡道,“毕竟我是凡胎修道而来,得道时是何种模样,便保持何模样。” 江陵有些吃惊。 他万万没想到,她竟是凡胎出身。 如此说来,她得道时年岁也不过二十左右。 可恶! 若非他现在只是孩童模样,他多少得喊她几声小妹妹,把面子扳回来! “那你又为何会被天魂宗的人追杀呢?小弟弟?”谢扶玉坐累了,撑着脑袋半倚在石榻上问道。 这声“小弟弟”,恰恰把他方才的小心思反将一军,令他脸颊蓦地飞上一抹羞恼。 她是不是会读心啊?! 这个女人可怕的很! 想归想,他还是老老实实继续瞎编:“天魂宗修行进益,倚仗吞噬妖灵。他们许是不知从哪儿听说我的血有此等妙用,想把我抓回去,以后直捣妖洞时都带着,多好的一把钥匙啊!” 确实,多好的一把钥匙。 她也不大想放他走了呢。 谢扶玉心中盘算着,面上流露出些愤慨: “太过分了,你只是个孩子,他们怎么可以只想把你当工具!” 起码应该学学她,把他当成工具人。 江陵默默盯着她:“......阿姐,你很少与人做戏吧?” “你怎么知道?” “演得很假。” 谢扶玉吃瘪,顿了一顿,接着问道:“那你偷偷跑来动我的剑干嘛?” “好奇。” 他斩钉截铁,抬抬下巴,指向那把已经熄了剑光的黑铁,道, “今天那些人不是说你没带那什么......七星剑还是九星剑嘛?可你的招式,不似一把寻常铁剑可施,所以,它肯定有端倪。我怕血脉一事会吓到你,就想趁你睡觉,前来一试。” 她轻轻笑了一声,似是嘲弄,又似是冷笑。 “那你可看出什么端倪了吗?” “嗯。”他点了点头,“剑柄上的凹槽,正是它失掉的七颗剑魄吧?” “不错。”说着,她垂下眼帘,他再看不见她眼底的神色,只听她接着道:“失了剑魄的灵剑,本该与普通废铁无二,你肯定好奇,为何我还可以御酒?” “是。” “剑魄虽失,剑魂却在,勉强还剩三成灵力。” 她浅浅笑着,似在怀念什么。 剑魂......? 只有活物才分魂与魄,而法宝是死物,应当只有魄才是。 他从未听过此种说法。 但看她的神情,便知如今不宜多问,否则,怕是会适得其反。 "阿姐……是想找回剑魄吧?我可以帮你。" 他咽下心头的疑惑,主动提出合作请求。 她寻回她的剑魄,他拿回他的法力,何乐而不为? 她从榻上猛然坐起,行至他身前,耐心蹲下。 “你能怎么帮我?” 他在心中斟酌着说辞。 他身上的秘密太多了,他并不想把自己能够感应到七星剑的事情告诉她。 七星剑的灵魄,应当四散在天涯海角。 难怪他一醒来,识海中四面八方都是它的气息,令他难以辨别方位。 如今既知剑身何在,一颗一颗地寻回七颗剑魄,不过是时间问题。 谢扶玉凝他良久,见他始终沉默,原先的期盼逐渐散去,遂觉得有些无趣。 她站起身往回走,身后,仍趴在地上的江陵终于开了口。 “阿姐……我可以成为阿姐的钥匙。” 谢扶玉一怔。 这句话旁人冷不丁地一听,或许会有些感动,可那不是她。 她没转身,只微微侧过脸来,问道: “为什么?你那么拼命,想从他们手中逃脱,不就是为了不被人所控吗?为何又心甘情愿地帮我?” 江陵的视线从她的裙摆飘去她的发梢,然后轻轻笑了。 这笑容不同于他一贯表现出的人畜无害,竟有些显山露水的张扬意气。 “毕竟阿姐是唯一一个救了我,还对我无所图的人啊!” 谢扶玉下意识觉得,他好像本就该是这个模样。 不过,这话可让她有点心虚。 她也不是什么都不图。 在他主动说要当“钥匙”之前,她早就动了这个心念。 她转身往他趴着的地方走去,解开缚着他的麻绳:“好了,你该回哪儿回哪儿,明日随我去一趟人间界。” “去人间做什么?” 她把发丝在指尖绕了两圈: “呀,突然想起来守则还可以再添上一条。师徒守则第四:我想干什么,你不可以多问。” “哦......” 他一边应着,一边被她推出洞外。 江陵抬眼望了望天上的星子,看她又在自己的洞口结了新印。 她好像对他说了什么,却被结印系数挡去,他只得从她的口型依稀分辨。 是“不许再进来”。 他立在月下,唇角不禁弯起些弧度。 还好还好,总算能留下来了。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7节 第5章 剑阁故旧(一) 白日里的清城主街甚是热闹。 他们今日所到之处,本属七剑阁庇护下的地域。道盟现以七剑阁为尊,因此,鲜少有妖魔敢在其间作乱。 市井之上,小贩的吆喝与招揽混杂着川流的人群,显得格外有烟火气。 江陵苏醒至今,都没这么悠闲自在过。反正他也不知道谢扶玉来这儿究竟想做什么,干脆松下心性,在各个摊口前走了一遭。 “阿姐阿姐阿姐......” 谢扶玉到底算是七剑阁的罪人,不敢如他那般招摇过市,在进城时,依旧带上了往日所用的半扇面具,远远行在前面。 她听见他一路呼喊,甚至加快了步子。 “阿姐,你等等我!” 江陵喊得更大声了些,刚想往前追去,便见谢扶玉转身朝他小跑而来。 他抱着满怀的零嘴,眼睛倏然亮了一瞬。 阿姐的性子也不似看上去那么冷漠嘛,还知道回来热情地迎一迎他。 下一瞬,“热情”的谢扶玉便一手封上了他的嘴,左顾右盼一番,低声凶道: “再喊那么大声,我就给你施个咒,把你嘴缝上,听见了吗?” 江陵在她手下狠狠点了点头,主动奉上他那一怀抱的零嘴。 她的目光随之落在各式各样的糕团点心上,捏起一块,问道:“你买这么多做什么?” “这不,咸的,甜的,什么都有!想吃什么味道,便有什么味道,不必你自己折腾那些大白菜了!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她咬了一口,斜睨他一眼:“讨好我?说吧,有什么事?” “难道对一个人好,就非得有目的才行嘛?”江陵皱起一张包子脸,气鼓鼓道。 她把剩下的糕团咽下去,道: “这话要是旁人来说,尚且还有几分道理,但从你嘴里说出来,肯定另有目的。” “.......好吧,被你看穿了。我只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能......教我术法......一点点也行!你看,我的衣裳到现在还有点潮。” 他扭捏地吐露出自己的诉求。 起码要让他可以用术法解决生活琐事啊! 昨日半夜,更深露重。 他仅身上这一身衣物,又失了净身的法术,需要自己在河里洗衣裳也就罢了,还得自己吹干,这过的是什么日子? 从前的他可没想过,有一日竟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谢扶玉抿了抿唇,拐进了一旁的成衣铺子,不消片刻,便拎着两件布衣出来,塞进他手中道: “最近我有点忙,你先用它们换洗吧,乖啊!” 江陵摸了摸手中的简朴衣料,并不华贵,也没什么流光溢彩的暗纹,但好在算得上舒适。 她都这般拮据了,竟还愿意为自己添置新衣。 虽然远比不上从前,但在人间界的穷人家,不是逢年过节,哪有这等待遇? 凑合着穿吧。 谢扶玉看他愣在原地发呆,水汪汪的眼中还溢着些感动,心下暗叹: 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屁孩。 等等,他是不是忘了,自己那日用了他的炽羽翎,变出一堆灵石? 她只是拿其中一颗,给他买了两身衣裳。 她无奈摇摇头,继续往前方走去。 耽误不得。 她今次来人间界,是为买一些七剑阁符纸。 她是剑修,只会用符,却不擅制符与画符。 符纸对于规模较大的宗门子弟,便如同在沙滩上寻沙子,一抓一把。但于不擅符修的散修而言,便需来仙门开在人间的符纸铺子,按需购买。 人间界里,最抢手的,是平安符与辟邪符。那些上天入地的符纸,即便买来,也无人会用。因此,往往会降价出售。 购买量大,还有折上折。 她花了十年捉妖收入,才换得一只无涯壶,还得再花钱买些符纸,方便以后行事才是。 她只顾盘算着自己的灵石还够换多少符纸,没留意到江陵并未跟上来。 江陵拎着大包小包的糕点和衣衫,抬起头来,却发现谢扶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阿姐?”他下意识唤了一声。 无人回应。 “阿姐!” 他故意喊得更大声些,竟有些盼望她能再次飞快跑来,恶狠狠告诫让他别打草惊蛇。 可眼前热闹景象丝毫未变,只是却再难觅得那抹碧衫的踪影。 他努力闻了闻周遭她残留的气息,试图辨认她如今方位,却因市井之中鱼龙混杂,花香、果香、脂粉香,什么都有,一时竟令他辨识不清。 他凝起眉,转身欲往荒山方向走。 无论如何,她总是会回去的。 “阿姐在这儿呐~” 他没走两步,身后忽然传来谢扶玉飘渺的声音。 他猛然止住脚步,转头望去,却并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一旁的包子摊还在汩汩冒着热气,糖画摊上的糖水仍在缓缓凝固,面铺飘出的面香依旧拼命往他鼻腔里钻。 除了整条街像是刚被瞬间肃清一般,空无一人,一切的一切,都与方才并无不同。 江陵即刻在识海中梳理了一番如今情景。 此地隐约浮动着灵气,应当是以妖力构建复刻出的“镜域”。 镜域可以复制一切真实的场景。 高阶妖物甚至可以在境域中复刻出场景中原有的活物,令人虚实难辨。 但灵力稍逊的,则没有这么大本事。 他可以笃定,现如今将他拘在此处的,并非什么厉害的妖物,只是不知它究竟意欲何为。 不过,他的心中仍旧慌了一瞬。 他现在是孩童模样,人类稚子遇上此种情景,该干嘛来着? 哦,哭。 于是,躲在暗处静等他哭昏过去的小妖,眼瞧着发生了奇怪的一幕—— 这小孩站在原地,无惊无惧。 她本以为是个胆子大的,正暗自后悔抓人不慎,谁料观察良久,他竟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小妖长舒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原来只是个反应迟钝的呆子。 * 谢扶玉一手交灵石,一手拿符纸,正全神贯注手指翻飞地数张数,核对完毕后,同身后道:“走吧,回山!” 没人理会她。 她转头看去,这才发现江陵没跟来。 难怪方才一直那么安静! 他等在原地吗? 谢扶玉心下思量着,便往方才赠他新衣服的地方赶去。 “老人家,您看见刚才在这儿拎着大包小包的孩子了吗?” 老人家正在廊下晒太阳,见她提问,便睁开略显浑浊的双眼,道: “那孩子啊,忽然就不见了。” “什么叫......忽然不见?” “我老眼昏花,他跑得太快?总之,方才还在这里,一下子就没了踪影......” 她还未打听出江陵的下落,余光看见一群七剑阁青年弟子混在人流之中,正向路人四下询问什么。 其中的面孔有熟有生,但她还是一眼便瞧见了十年未见的老熟人—— 长老玉衡座下大弟子,曾经与她十分要好的师兄,白玉璟。 七剑阁弟子惯穿湛蓝道袍,以玉为冠,各个一本正经,如松如竹。 白玉璟更是人如其名,多沾了些白玉的清俊温润。 旧时,她也是这般穿着,只是自叛出师门,便像有了忌讳似的,再不碰玉,亦不碰蓝。 前尘往事她可不愿再提起,于是她暂时顾不得江陵,拔腿便想跑。 她一边在人群中飞快穿梭,一边寻思着,按江陵那八百个心眼子,即便找不到她,应当也会自己回荒山之中等候。 刚琢磨完,肩头便搭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谢师妹,哦不,谢姑娘,咱们真是好久不见。” 一贯温柔的嗓音自她背后响起,她却毫无留恋,稍稍蹲下身子,便往前方冲去。 然后,不得不猛地刹住脚。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8节 方才那人瞬间来到她面前,她险些撞上前人的胸膛。 果然,不花钱的瞬移符就是舍得用。 她堆起一抹假笑,望着眼前站得挺拔的白玉璟:“这位少侠,您认错人了。” “怎么会呢,谢师妹?哦不,谢姑娘。你我相识近两百年,区区十年未见,怎会认不出你?你虽带着这凡俗之物,我却只消一眼,便在人群中认出你了。” 爹的,话本里那些带个面纱便认不出来的桥段,都是骗人的吧? “哈哈,白师兄所言甚是。” 她笑着打哈哈。 “哎,不妥不妥。你已叛出师门,我们不便再以师兄妹相称。” 谢扶玉:....... 难怪他方才一直改口。 “啊哈,师兄,这么些年没见,你果然还是老样子。” 她故意逆着他的话说道, “我看你们挺忙的,我就不打扰了,改日我们再叙旧哈。” 她试图用敷衍的寒暄结束这场谈话,刚想溜走,却听白玉璟道:“谢姑娘留步!” 她撇撇嘴,无奈转过头来:“又怎么了?你们这次下山,不会是来抓我的吧?” “不是,抓你是长老们的责任,我们弟子还有旁的事务要做。我是想和你打听一件事情。” “......您说。” “你可知清城近些年时常丢失男童女童?” 丢失男童女童? 江陵不会被人给拐了吧? “师兄,人贩子常有,此事理当归当地府衙管,咱们仙门不宜插手人间秩序。” 她随意安抚道,心中猜测着江陵的下落。 “前些年,阁内也只当是寻常人贩为非作歹,并未插手。谁知今年案件频发,且据那些向人间府衙报案的父母所言,并非全然是看顾不力,以致走失。有些孩子明明牵在手中,却忽然凭空消失了。” “凭空消失?” 谢扶玉皱起眉。 师兄的描述让她更加确信江陵的失踪应与此事相干。 “对。”白玉璟点点头。 “你们可还查出了什么?方才与我走在一起的一个小孩,他也如你所言,凭空消失了。” “当真?竟又是一起新案件?” 白玉璟的神色当即严肃起来, “我方才刚得一条线索,谢姑娘若不介意,不妨与我一同调查。” “......别整这么生分,大哥。” 谢扶玉无奈道, “你若是真的介怀以师兄妹相称,干脆叫我阿玉好了。” “好。” 白玉璟郑重颔首,接纳了她的提议, “阿玉,你随我来。” 第6章 剑阁故旧(二) 入夜,谢扶玉悠哉游哉地跟着白师兄,来到一座灯影绰约,满是红绸的楼前。 她抬眼瞧了瞧高高挂着的匾额,上面板板正正书了三个大字:藏春苑。 她古怪地望了望一脸正色的白玉璟: “师兄,这就是你说的......线索?你真的不是听信了谁的怂恿,想来逛逛花楼,然后特意寻个正经的名头?” 白玉璟捏着隐身符,负手而立,周身萦绕着与此间格格不入的清直之气,认真解释道: “不是的,阿玉。我们已经盯梢数日,它看似是一幢正常经营的花楼,实则奇怪得很。” “怎么说?” “一连七日,这楼每晚大约招待五百多名客人,但宵禁时出来的,却总是要少上几十。” “七日?这么说,清城竟有上百位成年男子,一同与那些男童女童失踪?” “按理说,确是如此,可清城人界的府衙,却从未接到过一起成人失踪案。” 白玉璟回望她一眼, “同门师妹昨日走访得知,城中确有人曾消失数天,不过,最多三日,便也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家中。只是……听他们家人讲,性情大多有所改变。” “失踪之人可有何共同点?” “大多是家境尚可的人家。” 说到这儿,他略微惋惜道, “若阿玉你当初没有叛出师门,以你素日里从不按阁中捉妖流程的性子,怕是早就孤身闯楼,一探究竟了。” 谢扶玉望着笙歌鼎沸的藏春苑,揉揉自己的指关节,冲他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还是师兄了解我,我正有此打算。” 七剑阁门规森严,人人各司其职。 七位长老负责统领门内各项管理事务,以及与六界相互往来。 内门弟子则主要负责维系所辖地域内的安全,又需严格恪守“不报不管”之原则,以免扰乱六界秩序。 其中,又细化为接待,走访,追溯,捉拿,感化等类目。 从前,她还在师门之时,白师兄负责追溯,她负责的,便是捉拿。 然而,她总嫌这一系列的流程甚是繁琐,于是常常独来独往,直捣妖巢。 这样一来,即便出生如死,功绩累累,却屡屡功不抵过,还要领罚。 自她当了散修,虽然穷是穷了点,却发现单干竟然如此爽快! 若非往日里师父摇光护着她,她这个散修,怕是还能当得更早些。 至于外门弟子嘛,只得勤加修炼,以待早日飞升。 白玉璟将一把符纸塞在她手中:“拿好,咱们隐身进去。” 谢扶玉捧着厚厚一叠符纸感激涕零。 真好啊,随手给旁人塞符纸跟塞厕纸一般不要钱。 她心下感慨完,将符纸收进乾坤袋中,对师兄道:“咱们不能隐身进去。” 白玉璟有些讶异:“这是为何?直接进去,岂非招摇了些?” 谢扶玉上下打量一番白玉璟:“着实招摇。” 她拖着白玉璟,走进先前给江陵买衣裳的成衣店。 片刻,一个身着锦缎银纹的人间翩翩公子白师兄,便同她一起再次站在了藏春苑前。 “为何要做如此打扮?” 白玉璟显然十分不习惯这身衣料娇贵的白衫。 “你傻啊?你既已知晓此处或与妖物有所干系,不佯装成凡人,反倒特意用符,是生怕妖物感知不到此处的灵力波动吗?” 谢扶玉轻轻摇了摇手指, “我看啊,师兄你就是被七剑阁教得太死板。捉妖既是为维护人间界安宁,就该从云端仙山上走下来。深入人间,才能体察人情,一击必中啊!” 说着,她便率先往楼内走去,还不忘回头嘱咐: “别忘了把灵石换成银两!虽然灵石在人间界也通用,但一拿出来,便知你并非凡俗。你呢,就少说话,多办事!” “好吧。” 素来听长辈话的白玉璟莫名觉得师妹这些年颇有进益,甚至带着几分长老风范。 她这些年,定是过得很苦吧…… 他望着她大摇大摆往花楼里走的背影,终于想起自己疏漏了什么,于是赶忙出声提醒道:“阿玉,你别忘了换男装!” 他话音未落,谢扶玉便已来到门口迎客的老鸨面前。 老鸨收敛了谄媚的笑容,换上一脸提防:“姑娘,您这是......来寻夫郎?” 她将一锭银子放入她手中,挤眉弄眼道: “您是生意人,一定见多识广......” 说着,她指尖特意压了压银子的重量,低声道:“喜欢美人的女子,您不奇怪吧?” 老鸨自然不会同真金白银过不去,朝她递了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风,笑着将她迎进去: “姑娘说笑,来者即是客!” 白玉璟往日里巍然不动的端正神情在今日屡屡崩坏,他跟着谢扶玉往雅室行去,待无人之时,惊诧道:“这......她怎么不拦你?” 谢扶玉一掀衣摆,便坐在了室内: “凡间有句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不是说失踪的成人都是富家子弟吗?我若不在一进门就露富,还怎么放长线,钓大鱼呢?等着吧。” * 江陵不知在镜域里哭了多久,那妖物却始终没出现。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9节 他一边苦兮兮地挤眼泪,一边腹诽: 怎么还不出来?再不出来眼泪要流干了,谁懂啊? 依然躲在暗处的小妖: 这孩子怎么哭不累? 他不昏过去,我该怎么办? 我要冲出去吗? 还是继续等在这里? 救命,天都黑了,完不成任务指标会不会挨骂? 境域中的时辰与真实世界是同步的,干等半天的小妖,终于在日落西山后,忍不住冲了出来,站在江陵面前。 江陵被这从天而降的妖物吓了一跳,一时忘了装哭。 他和小妖大眼瞪小眼片刻,确信了两件事: 一,设下这境域的是个女妖。 二,这女妖许是业务不大熟练,看起来还挺怕他。 “你,你咋不哭了?” 小妖虽比他高出许多,但还是往后退了一步,甚至有些结巴。 他眨巴了两下眼睛,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只瞧着她颤颤巍巍地结印,朝他施了个昏睡咒。 可惜,她的妖力实在微弱,还不足以能让他受了这咒。 于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只是个普通小孩,咒印落在自己身上之时,他只得佯装昏了过去。 女妖见他果然晕了,长长呼出一口气,将他塞进藤网之中,扛起他,便朝西边跑去。 江陵被困在网里,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打量周遭的景象。 小妖运了妖力前行,所见之景飞速后退,直到快至清城西城门。 境域越边缘,妖力便会越弱,江陵的识海感受着境域的妖力,推算只消出了这座城,境域便会与真实世界结合。 装他的藤网并非寻常藤蔓编制,坚韧无比,他并无任何法子破开。 可一旦出了这境域,回到现实,他便能留下些信物。 西城门恰是谢扶玉回荒山的必经之路,她若有心找他,自是不难。 可她会来吗? 江陵其实也拿捏不准她的心思,只得默默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他还挺想再见她持剑的模样。 果真如他所想,小妖刚出城门,真实世界的气息便铺面而来。 林间鸟叫,天上雁鸣,池中鱼影…… 江陵蓦地发现,自己还是蛮喜欢真实存活的感觉。 他将腰间的红绳解下,用牙齿咬断几截,透过藤网的缝隙,丢在山路之上。 刚没扯下几段,一股强大的妖力倏然席卷而来,随之,落木簌簌而下,将他丢掉的红绳彻底掩住,接着,万千枯叶将他和那小妖一同包裹成球,不知朝何方飞滚而去。 他被裹在其中,颠得天旋地转,今日陪阿姐吃下的糕团险些都要吐了出来。 救命! 可以用法力欺负他,也可以用蛮力欺负他,他尚且能应付应付。 为何偏偏是用这等方式啊?! 只用法力操控包着他的外物,而不对他用?简直过分! 他人在球里,还没晕完,便觉察出这叶子球开始急速下坠,眼前只有一片片枯黄的落叶。 他本能地阖上了双眼,意料之中的坠地却迟迟未来,只仿佛被什么东西迅速攀上了四肢,而后牢牢地捆在了墙面。 这墙不同于阿姐荒山的山洞干燥,隐隐透着彻骨的湿寒。 倒像是......在地下深处。 他正踌躇着该不该睁眼,却听一女声冷然开口: “姜二萱,怎么又出了岔子?竟绑了个男身回来?” 随即,一条裹挟着妖力的藤蔓便抽向他的脸:“还是个没中咒的!” 没听说过打人不打脸吗?! 江陵所幸不装了,睁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终于看清眼前妖物的形态。 藤蔓在距他眼睛仅一寸的地方,就这般停了下来。 手握藤蔓之人,身着墨绿大氅,内里穿着深棕衣袍,发间还簪了满头白花。 她再次挥动藤蔓,却仍是在方才的距离,不得再前进一分。 他望着眸中写满疑惑的女妖,弯了弯眼睛道:“原来你就是不死妖花,姜萱。” 姜萱怔了一瞬,旋即不知为何,竟有些恼羞成怒:“你是何人?你如何知道?” “我看过《六界异志》,你也可以多读读书,就不会这般无知了。” “小崽子,我看你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说着,她便催动妖力,改变了藤蔓的位置,将原本被绑在石上的江陵,生生变成了倒吊在洞中,左摇右晃。 “哈哈哈,好一个怪胎!妖力不可伤你,那我若是借了自然之律呢?” 瞬间,方才在叶子球里的眩晕感再次朝江陵袭来。 只是这回,浑身的血液都因着倒吊而涌向了脑袋,竟比先前的叶子球还要难受。 第7章 剑阁故旧(三) 江陵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只能被动防御,不能主动出击的痛苦。 若是从前,他定会把姜萱这处妖巢给拆了! 现在......现在妖为刀俎,他为鱼肉。 这刀俎偏偏还是个有脑子的,想出这等整他的歪招! 他正想着自救之法,却见一只小花妖从洞穴深处跌跌撞撞跑来,慌张道:“大姐,您,您不在,我们施展移魂阵时,出了点岔子,您,您快去补救补救......” 移魂阵法? 吊在洞顶来回晃荡的江陵捕捉到了这一关键信息。 这阵法乃是上古秘术,用于□□魂魄交换。 连他都不知该如何布下这妖阵,姜萱竟将这等秘术,随意授予她的座下小妖? 她究竟要做什么? 姜萱一听,也顾不上继续磋磨江陵,赶忙转过身去,急声问道:“出了什么岔子?” “魂魄被抽出来以后,便塞回不去了!” 姜萱眉间一凛:“都教了你们这么多遍,怎么还学不会?” 那小花妖闻言有些羞:“哎,毕,毕竟大姐您修炼千年,法力高强......我这才几年呐......” “罢了罢了,我随你去收拾烂摊子。” 姜萱此时也顾不得他,随小花妖往洞穴深处走去。 牢牢吊着江陵的藤蔓终于不再摆动。 他望着姜萱离开的方向,蓦然感到识海中划过一丝剧烈的痛意。 只疼了一瞬,便停了。 倒像是在提醒他留意些什么。 他这才恍然,姜萱的妖巢里,竟隐隐涌动着七星剑的气息,正离他越来越远。 * 藏春苑里,谢扶玉自坐在雅间起,便开始一掷千金。 “姑娘,把你们这儿最贵的酒拿上来!” “姑娘,把你们这儿要价最高的舞姬请进来!” “还少了点雅乐......都来,都来!” 不花自己钱,就是不心疼。 反正师兄回去,还能朝天枢老头报销。 她一趟趟嘱咐着房中的姑娘们,邻座的白玉璟见雅间内女子越来越多,唯他一个男子,本就拘谨,现下更不自在。 他躲闪着姑娘们毫不避讳打量他的目光,小声询问道: “阿玉,我们是来捉......到底是正经事......你这是在做什么?” “白大哥,你怎么可以讲人家不正经?人家好心带你出来见见世面,你就别端着了。” 她端起酒杯,冲他眨了眨眼睛。 “是呀,公子,你就别端着了~” 满屋姑娘异口同声道。 白玉璟无话可说,眼神也不知该往何处放,便只得凝着从前的小师妹。 数年未见,她不羁的性子是一点儿没变,比之在七剑阁时的侠骨风流,多添了丝处世圆滑的市井气息。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0节 她这些年......定是没少受苦。 罢了,现下自己也不能将她一人丢在这儿,遂了她的意便是。 酒过三巡,先前引她们来此的那位老鸨悄悄叩开门,神神秘秘地同白玉璟招手。 谢扶玉用手肘戳了戳师兄,示意他过去,同时小声道:“别管她说的究竟是何事,你只管应下来。” 白玉璟见她神色认真,并非是方才同他胡闹的模样,便微微颔首,起身朝老鸨踱步而去。 谢扶玉一边继续同屋内的姑娘们玩骰子,一边打量着白师兄那处的动静,见他叙完话,朝自己走来,便洒下最后一把银两,将骰子塞给一旁的姑娘道: “不玩了不玩了,输够了。姑且让我歇上一歇。” 她坐回几案,假装口渴饮酒,以袖掩唇道:“她是不是说,只要你愿意出重金,她还能带你到新去处?” 白玉璟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她抿唇一笑,摇了摇头: “这便是人心。老鸨贪财,你我初来乍到,若非这般纸醉金迷,令她不愿意就此放过咱们这双从天而降的大馅饼,她断不会把生客,往最秘辛之地引。什么时候动身啊?” 未待白玉璟回答,便见老鸨一清嗓子一挥手,屋内的姑娘们便训练有素地鱼贯而出。 人声鼎沸的雅间终于安静了下来。 花枝招展的老鸨来到二人身前,微微一福身,笑得花枝乱颤:“两位贵客,随我来吧。” 谁料老鸨并没往外走,而是来到屏风前,将其推至一旁,往墙面摸索几下,随着“咔哒”一声机关之音,墙面缓缓左移,露出一扇暗门来。 她与白玉璟对望一眼,识相地又塞给老鸨一锭银子:“劳烦您带路了。” 老鸨笑得更开心了些: “不劳烦,不劳烦!” 暗道里燃着鲸蜡制成的长明灯,一行人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一处开阔暗室。 可一转眼,老鸨便不见了。 她打量起周遭的环境。 面前是一个偌大的弧形舞台和数只座位,其间布置同藏春楼正厅中的台子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此处的观赏席并无任何光源,仅舞台上打着一束冷光。 但凡隔开两人而坐,便再瞧不清容貌。 她是修士,五感较凡人更强些,隐隐约约地看见席间坐着的人影。 四下寂静无声,她在心中默数一遍,用灵力同师兄传音道: “大概有二十三人!” “难道此间之人,便是这些日子以来,那批消失后又再次出现的?”白玉璟回道。 “很有可能。” 这时,帷幕缓缓拉开,谢扶玉与白玉璟一同往台上看去,旋即双双蹙眉,万分诧异地对视一眼。 台上无它,恰是一群梳着小髫,荡着发带,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女娘,各个香香软软,憨态可爱。 谢扶玉又数了一遍,人数恰与今日其间所坐之人相合。 不论是在书院还是街巷,见到这群小女娘,她大抵都会觉得美好,可现下见到她们的场合,却是在这供人玩乐的花楼里。 其间之意,但凡活到她这个年岁,便不会不知。 “那老鸨到底同你说了什么?怎会有这种地方?!” 她继续用灵气传音入耳。 “我也没想到。” 师兄严肃地望她一眼, “她说,有间去处,比屋子里的姑娘还有趣,都是雏儿。” 果真如她所想。 她凝着眉心,望着台下黑漆漆的人影与那些跳舞还略显稚嫩的小女娘们,心头浮上一丝气愤。 她压着心火问道:“然后呢?” “你告诉我的,她说什么都让我应下,所以我就同意来了啊。雏不是刚孵出来的小鸡崽吗?怎会都是些小姑娘?这......这些小姑娘在人间界也未到成婚的年纪,又怎会来了这花楼之中?” 她瞥他一眼,见他亦紧皱着眉头。 白师兄一向清心寡欲地活在仙山上,甚至连这些人间浑话,都不知其意,他此时的惊异一点不比她少。 “你不是说,从数年前,便开始陆续有幼童失踪吗?若是被关在此处,调教至今,大概差不多就是这等年岁。” 谢扶玉催动灵气,霎时,那把坑坑洼洼的黑铁剑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上。 白玉璟忙按下她:“你先别轻举妄动,当心功亏一篑!他们偷的孩子里,是有乖巧可爱的,可亦有相貌平常的。还不知那些人去了哪儿,你此时动手,必不能救全部人于水火。” 谢扶玉将师兄的话琢磨一番,确实有理。 是她一时火气上头,冲动了。 她现在更为确信,江陵那小子,说不定也是被这伙人当成小姑娘给抓了去。 那孩子天生一对潋滟含情桃花目,容貌精致又不失英气,本就有一种难分性别的美。 台上一舞终了,在座宾客手中忽然多了块写着数字的号牌。 她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垂首一看,不知何时,足踝上竟缠上一对藤蔓。 而后,持有“壹”字号牌的走上台子,从中牵了个小女娘,迫不及待往帷幕后面走去。 她看着那人的嘴脸,莫名有点恶心。 接着,是贰,叁,肆...... 谢扶玉终于品出来,这应当是按当日所付金额大小,而定下的优先挑选权。 她看着白玉璟手中的“捌”与自己手中的“玖”,感叹道: “七剑阁现下已经如此潦倒了吗?和凡夫俗子相比,竟连‘壹’都当不上。” 白师兄一本正经回答:“七剑阁胜在高修众多,又非金玉山庄那般财大气粗。况且,你不要小瞧人间界里权贵的敛财手段,他们的花样可多得很。” 谢扶玉常年混迹人间与道门,自是清楚这些。 她没多说什么,只依着叫号,同白玉璟先后往台上走去,心中始终盘算着,若是入帷幕后,众人分开,她该如何救下这群无辜的小女娘。 她无心挑选,眼见师兄走入幕后,自己便牵起眼前的小姑娘,按照既定路线往帷幕后走。 小姑娘望着她的侧脸,有些惊讶:“您是姐姐?还是......哥哥?” “是姐姐。” 小姑娘的手有些发颤,她亮明身份,安抚她道, “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小姑娘没即刻回答她。 就在她刚走至幕后,她听见她微弱地出声,道:“不想......” ? 谢扶玉有些诧异地朝小姑娘望去,谁料下一瞬,她便被一枝藤蔓卷上了腰间,一股巨力拉扯着她,直直朝地下坠去。 啊? 这发展怎么和她想的全然不同? 她一瞬懵了。 下坠的速度极快,她忙回过神来,七星剑光闪过,藤蔓被她一剑自腰间斩断。 好似是受到伤痛一般,瞬时收缩了回去。 可藤蔓没了,自己仍在飞速下坠。 她捏诀试图御剑而立,可不知怎地,这等紧要关头,七星竟当真像一柄废铁,丝毫不听她使唤。 她望着脚下闪着猩红色光芒的诡谲阵法,后悔没买两张即燃即用的悬空符。 罢了,大不了硬杀出去。 她认命地闭上双眼,以为会就此坠入阵中,谁料,一只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将她生生拽停在半空。 她抬眼一看,头上竟空无一人。 第8章 剑阁故旧(四) 谢扶玉悬在半空,看着后面号牌的男人们如热锅下饺子一般,惊叫着往脚下猩红的阵中坠去,再没了方才挑选小女娘时的气定神闲。 人一旦被阵法吞噬,外界便再也无法听见呼喊。 待此地重归寂静,始终拽着她的手往上用力一拉,将她带入了半山腰的一处隐秘山道。 “多谢师兄相救!” 谢扶玉自顾自整理一番衣衫,对着眼前的空气道。 空气渐渐化出形来,正是刚刚用了隐身符与浮空咒的白玉璟。 “不是赠了你一叠符纸?为何不用?等等,阿玉,你该不是故意不用,好落入阵中,一探究竟吧?虽然你修为不低,但这也太冒险了点,不妥不妥。” “哈哈。”谢扶玉摸摸鼻子,干笑两声。 其实她并没这个打算。 不知是何阵法便硬闯,只有她一腔热血初出茅庐时才做得出来。 她早已不是当初肆意妄为的小师妹。 她只是单纯把白师兄赠符这码事给忘了。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1节 “没想到,你当年连自己的本命剑都没拿,盗了七星便逃出阁中,混到如今,竟只剩了这把......” 白师兄望着她手中的剑,斟酌着用词, “......朴实无华的剑。七星呢?” 她一脸淡定地胡编乱造:“过得太惨,抵押了,换灵石。等将来有钱,再赎回来。” 白师兄欲言又止:“阿玉,你也别执念太过,毕竟......” “好了,不说这个了。” 她适时地打断了他, “咱们之后该如何行事?” 白玉璟从洞口朝下望去:“脚下即是阵法,头上又是那间暗室,唯今之计,唯有往这深处走,搏一搏。” 谢扶玉回望一眼身后的幽深黑暗,果断点了点头:“好。” 说罢,她便与师兄一前一后,抱剑前行。 虽不知前路等着她的是何险境,但她此时的心情,倒比在暗室时舒快。 她本以为,那些妖物试图残害的是那些孩童,却没曾想,藏春苑只是以她们做饵,来筛选这群道貌岸然之徒。 虽不知它们抓人究竟所为何事,但总比她原先想的,要好上太多。 这一路,除了阴森潮湿了些,再无旁的异样。她脚踩着松软泥土,不知转了多少个弯,眼前终于出现一片光亮。 “阿姐!” 她刚转过岔路,朝亮处走,便听见头上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呼唤。 谢扶玉抬眼望去,便瞧见被藤蔓吊在洞顶的江陵。 江陵初瞥见那抹熟悉的碧衫之时,心中闪过一瞬惊喜: 她果然还是来寻他了! 可惊喜不过半刻,便瞧见她身后跟着一位银纹白袍,俊逸温润的陌生男子。 江陵特地绽出的笑容当即凝在了唇边。 ?! 他才丢了不过半日,她居然就带着一个新的俊俏男子走来了? 是他长得还不够俊,挂得还不够高吗? 他当即反思了一瞬。 确实,他如今的模样,顶天也只算可爱,与俊美着实还有不小距离。 可恶! “哟,你果真被抓来此处啦?” 谢扶玉瞧见他,莫名有些幸灾乐祸。 刚想用剑斩断他手腕上缠着的藤蔓,却在剑出鞘那一瞬,藤蔓自己松了开来,飞快地缩了回去。 像已经认识了她的剑一般。 江陵就这般直直地朝地面砸去,白玉璟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 “阿玉,你们认识?我刚刚听他唤你阿姐。” 见江陵无恙,白玉璟便急急放开了他,紧接着,给自己捏了个净身诀。 接江陵时沾染上的尘泥便即刻消失不见,又变成先前那副干净温和的模样。 江陵瞧着自己在叶子堆里滚得脏兮兮的衣裳,顿时有些无语。 俗话说,人靠衣装。 他这是想卷死谁了? 等等,他叫她什么来着? 阿玉? 只听一旁的谢扶玉道:“他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丢了的小孩。” 小孩? 呜,他不想当这个小屁孩了。 不过,小孩也有小孩的好处。 他装出一副怯怯模样,故意躲到谢扶玉身后道:“阿姐,他是谁啊?” 谢扶玉介绍道:“我曾经的师兄,白玉璟。” “啊!这么说来,他不就是我师伯了吗!” 江陵从她的身后跳出来,恭恭敬敬作了个揖, “大伯好!” 谢扶玉:...... “不是,你喊我阿姐,喊他大伯,你这不是降我辈分吗?” 江陵眼中登时蒙上一层水汽:“阿姐,我们分开了这样久,你怎么不关心我有没有受伤,也不问问我究竟遭遇了何事?” 啊,是哦。 她看着眼前狼狈的江陵,莫名有些愧疚。 毕竟是她带着他下山来的,又把他丢在了半道上。 她早已习惯孤身一人,蓦地多出个人陪她,那些终年独行的做法,是得好好改一改。 她不得不放软了语气,却还略显僵硬,拎着他转了一圈,开口询问道: “那你有没有受伤?抓你之人应是一帮妖物,白师兄来此,正是为了这件事儿。” “没有!只是被它们丢在脏叶子里,滚了几遭。”江陵眨眨眼睛道。 “好了,都过去了。” 白玉璟难得见她能有如此温和的语气,并未介怀江陵口中的称呼,打圆场道, “你方才说,我是你师伯?你是阿玉收的弟子吗?没想到,阿玉如今竟可以自立门户了。我同她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江陵莫名觉得这话令他心口发赌,但又无法发作。 白玉璟全然未察觉他的不爽,只望着他瞪着他的一双大眼睛,还以为是感激。 遂摸了摸他的脑袋:“不必言谢。” 之后,便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手道:“我们走吧。” 江陵:? 他扯了扯谢扶玉的衣角,故意拿腔拿调,小心翼翼道:“阿姐,他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没有的事,他只是有洁癖。” 谢扶玉宽慰道。 他顿时恶向胆边生,小跑几步,故意用沾了泥土的手,捏住白玉璟的袖子甩了甩: “真的吗?大哥哥?” 心下暗道:为了扳回这局,他勉为其难喊他声哥。 白玉璟好脾气道:“抱歉,我习惯常年保持洁净,决没有嫌弃你之意。” “那就好。” 江陵弯起一双眼睛,余光瞥见他宽大的白袖上留下的脏指印,满意地笑了。 白玉璟刚走两步,停下来又捏了个净身诀,侧首同谢扶玉道:“阿玉,你给我买的这衣裳,也太易沾染尘灰了。” 江陵:? 他没记错的话,阿姐给他买的,只是寻常布衣。 他直直凝着白玉璟洁白无暇的袍子。 这衣料......这暗纹......行在路上时,竟如流波一般。 她为何只给他买这般精致的衣裳!? 他不会是她心仪的男子吧? 江陵心中默默盘算着,开口道: “原来这衣裳是阿姐给买的呀!白大哥,阿姐的眼光一向很好,她买给我的,我件件都很欢喜。这身衣裳特别称你,真的!” 他说完,便在心里翘起了尾巴。 这话说得甚是妥帖,既表现出了阿姐给他买得衣裳比他多,又表现出了他比他更会夸阿姐。 不错,甚有长进。 然而,一旁的谢扶玉并不知道他心里的所思所想,只想到赠他的,与给师兄买的,属实是天差地别。 不行! 不可以助长这种不正的攀比心! 江陵看起来很喜欢师兄现下穿的这身衣裳,若是将来也缠着她买贵的,可怎么办? 饶是他有法宝可以变出钱来,她千辛万苦修的灵力,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坐吃山空,不如自己辛劳! 她清了清嗓子,暗示道:“这可是他付的钱。” 白玉璟在一旁正经接话:“可确是你亲自挑给我的。” 江陵并不知晓他换上这身衣裳,是为了装成富贵子弟查案子,只知道自己现下很气。 至于在气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2节 只怪他现下潦倒,若是从前,他定要拿出一大袋子灵石捧给谢扶玉,再道上一声: “阿姐,带我去挑衣裳!挑你觉得我穿上最好看的,多贵都可以!” 他脑海里想象着贪财的谢扶玉瞧见那一大袋子灵石时喜笑颜开的场景,给自己打了打气。 他一定可以回到从前的模样! 在他自己脑补之时,白玉璟再次开口: “阿玉,要不你带着他先回去吧。维护清城安定,到底是七剑阁之事,无需再把你卷进来。” “无事,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谢扶玉摆摆手,旋即想到了什么,道, “若你实在过意不去,可以付一下高手捉妖费。市场价,童叟无欺,我的修为,你懂的。” 她还需要一大笔灵石,来买下一件法宝。 白玉璟望着她笑了笑:“也好。” 一旁的江陵微微蹙了蹙眉。 果然是他现下贫穷,不能给阿姐提供足够的物质基础,才让阿姐对他另眼相看。 “那你呢?小兄弟?要不......我在此结印护你平安,你在这儿等我们归来?” “那怎么行!” “我看行。” 谢扶玉与他异口同声,只不过她倾力赞成,他断声拒绝。 “阿姐!” 他想起被悬在洞顶时识海中的感应,示意谢扶玉弯弯身子,附耳道, “我在此间见过七星剑的剑魄。” 谢扶玉登时绷紧了身子,正色问道:“你没骗我?” 江陵用力摇摇头。 谁料,洞里忽然传来一声飘摇妖媚之音: “哦?又有吵闹的人类来了?今日怕是......谁都走不掉呢。” 若干白色花瓣伴随着声音飘来,霎时将三人萦绕。 他们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意识。 第9章 不灭之灵(一) 不知混沌多久,谢扶玉刚睁开眼睛,却发现只有模糊一片。 她费力打量着周遭环境,隐隐约约猜测,她现下正在一间简陋的茅草屋中,一只高大的身影正在走来走去,看身形,要比常人大上数倍。 应当是只妖物。她想。 他是谁?是他救了自己吗? 为何自己会出现在这里?师兄和江陵呢? 这人是在忙着准备什么? 可还未待她解开这些疑问,一张铺开的棉被倏然将她牢牢裹在其中。 这棉被极重,应当是件法宝。 她慌忙想要从其中挣出,却始终掀不开一丝一毫。不仅如此,还觉得仿佛有一头巨象正跪在胸口,压的她逐渐喘不上气来。 糟了!这是遇上修蛮力的妖物了? 能用蛮力困住她的妖物,可见修为不弱! 被子中的空气越发稀薄,她的呼吸变得浅而急促,五脏六腑都绞在一团。 她拼命保持着识海的清醒,试图捏诀召出七星,却发现灵剑压根不听她的召唤。 她想起师兄送的符纸,伸手去摸自己的乾坤袋,却只摸到一层薄薄的粗布衫。 连乾坤袋竟也不知所踪了! 就快要喘不上来气了...... 她大口大口汲取着黑暗中的空气,顿时有些绝望。 得道之人比寻常更不易身死,同时,所感知到的痛苦,自然也要比他们放大数倍。 她只觉得听觉也模糊了起来,一突一突的刺痛沿着四肢百骸迅速蔓延。 正在此时,她忽地感觉口中四散开来一股腥甜。 “阿姐,阿姐......” 江陵脆生生的呼唤响在她耳旁,而后,眼前的模糊开始迅速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青山绿树,蓝天白云,以及眼前江陵略显焦急的脸。 谢扶玉犹如劫后重生一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望进江陵眼底,莫名窥见一丝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了然。 怀疑突然跳上她的心头。 方才那个想杀她的人......会是他装的吗? 见不能得逞,在自己恢复听觉和视觉之际,又急忙恢复了“江陵”的伪装? 她的危机感并未全然褪去,想起那些模糊的景象,下意识再次捏诀,试图召出七星。 这次,她竟然成功了。 江陵没想到谢扶玉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用七星剑刃对着他,满眼警惕,一副要宰了他的模样。 没错,他们三人再次落入了镜域之中。 不过,不同于他上次在清城街道之时,这回的镜域里,万物生长,与真实世界一般无二。 他思来想去,整个妖洞之内,大抵也只有姜萱能达到这般修为。 阿姐方才闭着双眼,紧皱眉头,又是捏诀念咒,又是拼力挣扎,他一瞧便知道,她定是做了个噩梦。 墨玉般的黑眸凝着剑尖,他微微笑着开口道:“阿姐,你都梦见什么了?以至于刚一见到我,便带着这么大的敌意。” 说着,他特意迎着剑锋挪了两步,眼见剑刃将要触及他的身体,谢扶玉只不动声色地往后收了一寸,并未全然放下剑来。 江陵留意着她下意识的举动,莫名有些开心。 她虽戒备,但仍舍不得真的伤害自己。 听了他的话,谢扶玉有些茫然。 梦? 那般真实的痛与窒息之感,只是梦吗? 她甚至连口中的腥甜之气都还未散去。 江陵把先前咬破的手指藏在袖中,低声同她道:“阿姐,七星若是沾染上我的血,可就原形毕露了,到时候让白大哥瞧见,那就......” 她依然满是怀疑地凝着他的眸子,伸手往腰间的乾坤袋抓去。 还在。 七星剑,乾坤袋,眼前的江陵......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当下才是真实,方才真的只是幻梦一场。 她将剑收了回去,低低道了声:“抱歉。” 江陵甜甜一笑:“阿姐想做什么,定有自己的理由,不必同我道歉。” “那我方才......若是当真一剑杀了你呢?” 她歪着头问道。 “嘶,这话可不兴说啊。” 江陵倒抽一口冷气, “不过,我本就是阿姐救的,你若真想杀我,那我也心甘情愿。” 他不会死。 他若是会死,那时便也不会再醒来。 一旁的谢扶玉听了这话,不禁翻了个白眼。 若她的心声会在脑袋顶上浮出字来,那一定是:“这孩子该不会是傻的吧?” 她清了清嗓子,咽下口中的腥甜之气,认真道:“江未寻,你听好了,作为我的徒弟,要牢牢记住一条。” “阿姐你说。” “除了你自己,无人可以决定你的生死。” 江陵闻言有些意外,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接着道: “人间界流传着很多话,像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母,君主,师长,他们若想我为义而死,我也可以选择不死吗?” “当然。” 谢扶玉没有丝毫犹豫,笃定道, “道德仁义,只是用来规劝自己的言行,若只拿来绑架他人,岂非是个伪君子?” 江陵转头望着她的侧颜。 山间的清风微微拂起她的发丝,给她坚毅的眼神多添了丝柔和。 他细细琢磨着她的话,轻轻笑了起来: “好一个......伪君子。”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3节 若他早些认识她,当年是否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谢扶玉四处环视一遭:“哎?白师兄呢?” 他摇摇头,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不知道。我醒来时,周围空无一人,只找到了你。” 他才懒得找那块白石头呢! 最好躺得越远越好。 她想起先前困着她的梦魇,与其中真实的痛觉,猛然站起身来: “得快些找到他,不然怕是会出事!” 江陵瞧见她的反应,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这么担心他?” “废话,那可是跟我玩了快二百年的师兄!” “你俩都玩啥?” “比武,练剑,打架,逃学......” “切,没意思。” “总比你给人家打黑工有意思!” “我要是不给人打黑工,学了那么多家务,阿姐今后怎么差使我?” ? 谢扶玉语塞。 她们是在拌嘴吗?怎么自己一点都不气? “......你说得好有道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嚷着走远,在山间转了个遍,最终在太阳西斜之时,站在了一汪平静湖水前。 “阿姐,就剩此处没找了。” 江陵望向一旁的谢扶玉。 她正定定凝着无波无澜的湖面,没给他一个眼神。 然后淡淡吐了一句: “你往后稍稍,别碍事。” 江陵:...... 也是,毕竟在她眼里,他现在和一条咸鱼也没什么分别。 哦,还是有的,他可爱。 他依言往后象征性地退了两步,只见她祭出剑来,握剑施诀,原本黑漆漆的七星,霎时溢出浅蓝色的剑光。 剑光化形成数十倍剑身大小,刺眼的冷光瞬间直冲云霄。 在她身后的江陵眸中带着些惊讶,眼看她握剑朝湖面斩去,冰冷的剑光与水面相合,生生将湖水劈开一道裂隙。 平静的水面顿时波涛汹涌,浪头朝两边的湖岸猛地拍去,溅起数不清的水花。 而剑光所在的裂隙,竟然没有一滴水。 水......那可是会流动的水...... 就这般……被劈开了? 他现在丝毫不怀疑,若是谢扶玉知道此处只是妖法化成的镜域,会直接提剑把它劈开。 但他不能说,他还得装傻。 他好不容易慢慢得了些她的信任,他可不想看着她手中的七星剑再次指向自己。 她顺势闭目,口中捏起法诀,结下法印,打向裂隙之间。 而后,隐隐泛着蓝光的透明球状结印拖着白玉璟,自湖底升腾至半空,缓缓落在两人立着的岸边。 剑光收束,湖水便随之收拢。 除了湖面仍漾着一圈一圈的波纹,昭示着他方才所见非虚,再无任何异样。 “这......这就是你同我说的,仅有三分灵力的七星剑?”江陵诧异道。 “是啊。” 谢扶玉云淡风清道, “你还小,没见过什么世面。待我找齐剑魄,你还能见识见识更厉害的招式。” 她说着,给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白师兄捏了个唤灵诀。 又是一道冷光打在白玉璟身上,原本湿漉漉的师兄瞬时褪去一身水汽,静静地躺在地上。 谢扶玉蹙了蹙眉。 没醒? 她不信邪,又一道唤灵诀落在师兄身上。 唤灵诀是道门内功心法之一,施诀者可令昏迷的道门中人迅速恢复神识。 虽是医修之术,她并不精通,但从前带着同门惹祸太多,常常用到,也还算熟练。 怎么今日......偏偏就不好用了呢? 她偷偷瞥了眼一旁的江陵。 她刚那么酷炫地展示完自己的实力,这么快就要在徒弟面前打脸了吗? 不要啊! 地上昏迷的白玉璟显然不够洞悉她此时的所思所想,依然紧闭着双眼,没有自觉地醒过来。 空气似乎都凝结成了尴尬的形状。 江陵无辜地眨眨眼睛。 阿姐不知道的是,困住她与白玉璟的,并非只是普通的噩梦,乃是姜萱花粉编织出的幻梦,自然也不是一道简单的医修术法便可唤醒他。 江陵往前走了两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那个......阿姐,既然你的法术不大管用,不如我来试一试......最原始的法子?” “什么?” “我在人间界学了一招,对付溺水之人,当用心肺复苏之术。” 他边胡说八道,边往白玉璟身旁行去。 谢扶玉半信半疑:“......能行吗?” 第10章 不灭之灵(二) “不试怎么会知道呢?” 江陵转过身来,特地观察了一番谢扶玉所处的位置,装成一副忙前忙后的样子,对着白玉璟又是捏鼻子,又是压胸腔,然后专门挑了她的视线盲区,偷偷将自己指尖的伤口再次挑破,滴进白玉璟的口中。 就像他白日里唤醒她时那般。 至于什么心肺复苏之术,对付妖力织就的幻梦当然没有用处,不过是他随意寻的借口。 做完这一切,他望着指尖兴叹: 短短几日用了数次,也不知这伤口几时能好。 过了一会儿,白玉璟果然悠悠转醒。 他坐起身来,轻咳两声,目光越过身旁的江陵,担忧地望向谢扶玉: “咳咳......阿玉,你无事吧?” 谢扶玉摇了摇头:“还好。” 他又转过头来:“小兄弟,你呢?” 被他晾在一旁的江陵总算有了些许存在感。 “以后叫我江陵好了。我们都无事,说说你吧,白大哥。” 他主动开口问道。 江陵并没有坠入幻梦,也不好问阿姐在幻梦中究竟发生了何事,只得旁敲侧击白玉璟,期待得到些有用的信息,好将自己编得和他们一样。 白玉璟微蹙着眉回忆道: “我醒来之时,睁眼便是湖水。我法力全无,也动弹不得,只觉得......像是有一只手压着自己一般。起先还能挣扎出水面呼吸一口,之后就溺了水。但却并非是生命流逝,更像是持续窒息带来的疼痛......后来,口中泛上了些腥甜,醒来,就见到了你们。” “师兄,我同你大差不差,我是被一只巨妖用法宝捂住的。”她转头看向江陵,“你是我们之中最先醒来的,你呢?” 江陵凝着河滩上的石子,面不改色道:“我也是。梦里被折磨得痛苦不堪,而后口中一阵腥甜,便醒了。” 谢扶玉并未多疑,只点点头:“想来是那花妖的妖法伤人。既然大家都没大碍,天色也晚了,沿水源找,定有人烟,我们寻户人家打听打听,看看要怎么出去。” 知晓这里不过是妖力镜域的江陵此时有口难言,只得继续跟着谢扶玉。 若有人家,也绝非善类。 他既想隐瞒自己的身份,又想让三人安然回去,唯今之计,唯有让谢扶玉自己发觉其间的不对,来破解这个妖阵。 他想了想,道:“阿姐,你把你的剑收一收。山野村夫可没见过什么修道之人,夜间看见一伙人拿着武器,万一以为是山匪呢?你可别吓着人家。” 世间万物大多欺软怕硬,你表现得越弱势,他便越懒得装。 定会展露出越多的破绽。 “对哦。” 谢扶玉转身冲他一笑,捏了个诀,便将七星收回了乾坤袋。 “还是你想得周到,不愧能在人家店里打了这么久的工。” ?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4节 “她这到底是在夸我吗?”江陵小声嘟囔道。 一旁白玉璟小声回答: “是夸。她从前在剑阁之时,因不守规矩,被师叔罚去山下的食府做工,结果,她因为懒得招待客人,便传音告诉各宗,不必亲自到店,方圆十里内,她御剑亲自相送。那一日,整个食府空无一人,她把吃食装在乾坤袋中,挨家挨户上门送餐。” “白——师——兄!” 谢扶玉回头眼神警告, “不许把我的光辉事迹告诉这个小屁孩!” “阿玉,你既说是光辉事迹,为何不可向人言说?”师兄一脸坦诚。 “是啊是啊!白大哥,你接着讲!” 江陵起哄道。 “可她是摇光师叔亲传弟子,即便被罚去打工,掌柜的也得给她几分薄面,不敢反驳。第二日,掌柜的怕宗门自此习惯如此,今后再也不亲自来食府用餐了,便连哄带骗,让她回了山。但各宗门尝到了甜头,便纷纷要求掌柜的今后也要提供这项服务。” 说到这儿,白玉璟不禁低笑出声, “原先的小厮没办法,只得被迫修习御剑术,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众人叫苦不迭。” “可也有好处啊!咱们山下食府的利润翻了三番!三番!连带着小厮的工钱都翻了倍!大家既修习了术法,又得了钱财,这不是好事吗?甚至连外宗久久考不进内宗的修习弟子,也有了新的出路,可以去授习御剑术!掌柜的自此之后,见了我就给我拱手,你们能有这个排面吗?” 江陵自白玉璟的描述里,仿佛看见了她的过往。 从前的她恣意骄纵,分明是师门捧在手心的弟子,可为何偏偏要盗剑而走,往后独自一人呢? “自然是没有......师妹......啊不,阿玉。” 白玉璟脱口而出的话语,在这个称呼之后戛然而止。 先前活络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谢扶玉知晓他一向是个克己守礼克的严谨之人,只扬起唇角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 江陵往前走了几步,指着远处的微光:“前面好像有户人家。” 她闻言加快了脚步,朝那茅草屋匆匆而去,轻轻叩了叩门。 “请问,有人吗?” “谁......谁啊?” 门内传来一声战战兢兢的中年人声音。 江陵不禁攥紧了手,特地往她身前挪了挪,挡在了她身前。 谢扶玉莫名其妙:“你干嘛?” “我口渴,待会儿我要第一个讨水喝。” 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他知道,此间的活物皆为妖物,若不提防,恐生意外。 只是,他尚且不知这镜域的阵眼在何处,若是知晓,尚且可以用血来试是否可破。 “方才湖边那么大一汪水呢?” 她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开了。 出来的是一个个子不高的中年男人,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们:“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哦,大叔!我们途经此地迷了路,想来问问你,该如何走出这片山林?” 江陵抢先一步,歪着脑袋问道。 他可得趁着现下这个形态,多放肆地喊几句才是。 谁知这男子露出惊恐之色:“晚上可不兴在村子里赶夜路啊!” 白玉璟刻在骨子里的道门敏锐让他径直上前一步:“此言怎讲?” “我家住村尾,村头有片野草地,一入夜,便传来呜呜的哭声。年轻人,我劝你们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上一晚,白日里再说吧!” “好的,大叔!”江陵慌忙应下。 这大叔明明自己就是妖物,为何偏要提醒他们? 难不成,是为了骗他们在此间住下? 谁料白玉璟仗义直言:“实不相瞒,我们是修道之人,若村民饱受精怪所扰,不妨告知于我,也可还你们一个安宁。” 谢扶玉惊恐地望着他。 没钱的活她可不想揽! 中年男子上上下下地将他们打量一番:“看这公子的气度......你们是七剑阁的?” 谢扶玉和江陵异口同声: “我们不是,他是!” 白玉璟转头看着谢扶玉,眼神澄澈真挚:“阿玉,我知道你有你的规矩,灵石我可以代他付。” “别说了,一言为定。” 谢扶玉见了灵石便两眼放光。 江陵见白玉璟执意出这个头,谢扶玉又一口应下,也不好再发表反对意见。 三人说定,便转身去问:“可否具体指路?” 那人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 “沿着这路一直走,走过约摸二十间房子,便能看见一片野草地。草木旺盛处,便是了。” “好。” 白玉璟点点头,同两人道, “咱们走吧。” 三人一路同行,数着路边的茅草屋,许是都睡得早,一路上,一家燃灯的都没有。 “师兄啊,你有没有觉得此处越来越阴森。” “有妖物出没,实乃常事。” “不不,若是寻常妖物,不该在此处便能感知妖力才对。难道在野草地之中的,是一只大妖?” 谢扶玉若有所思, “那花妖将我们传送至此,该不会放了她的同伙,专门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吧?” “也不是不可能,总之,你我小心些。” 他说着,转头去问江陵, “需要我给你结......” 江陵未等他絮叨完,便当即坚定摇头: “白大哥,这村子这么黑,夜里风又这么大,吹起来和鬼叫似的,你若留我一人,我着实害怕。我就牢牢跟在你们身边,绝不给你们添麻烦!” 谢扶玉斜睨他一眼,他神态自若,眸子里还带着些期待,怎么看,都不像一副害怕模样。 这话也就白师兄能信。 “嘘,你们听!” 她忽然制止两人的谈话,轻声道, “我怎么听着那处传来的并非是哭声,反倒都是在笑?” 三人侧耳倾听,果然自野草地的方向传来轻声嬉笑,倒像是......一群孩童在嬉戏打闹。 凡尘中人没有修为,他们的听觉不如妖物灵敏,若这妖物听见有人靠近,才嘤嘤哭着吓人,也是情有可原。 他们蹑手蹑脚往荒草地靠去,前方大约还有六间房子,如此看来,那些妖物的法力应当不如他们。 白玉璟捏出一张显形符咒,朝野草地打去,与此同时,祭出剑来,朝四周画出结印,省得妖物肆机而逃,伤及无辜村民。 可谁料,在显性符的黄光下,面前草地上的花朵上皆缓缓浮出了一张张人面。 此间花木,竟全是妖! 第11章 不灭之灵(三) 与此同时,姜萱正站在一面浮空的镜子前。镜中映出的,正是镜域内三人的一举一动。 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我就知道,那小子并非凡俗之人,却不知为何,妖力竟不会伤他。与他同行的那两位,更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阿萱,你一向聪明,知道把他留在洞中,定会招来他的同伙,届时,便可用镜域将他们一网打尽,省得扰了你的计划。” 姜萱循着声音转身。 是一个面容英俊,头发全白的独臂男人。 他嗓音带着些哑,缓缓走至她的身旁。 姜萱的眼底添了些哀伤: “可这镜域中的阵法,却是你构思出来的!胡迭,若你消逝,我从此便少了一个得力助手。” 白发男人低低笑了笑: “不是还有你那群姐妹吗?妖物终有寿尽之时,可以永生的,唯有你。” “你明明知道,永生对我而言,是惩处!而非奖赏!” 永生一词,似是戳到了姜萱的痛处,令她有些恼。 “咳咳,是我失言,你别生气......” 男人有些情急,当即咳个不停。 姜萱默了片刻,没再与他继续争执,转身望向镜域之中。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5节 结印里的花草并未幻化人形来对付谢扶玉等人,只是越长越大,越长越高。 转眼间,已经不是先前的草地,更像是一片树林。 花朵之中的面容也随之移至根茎上,刚好能让他们看个一清二楚。 有些在惊惶,有些在嬉笑,有些又在哭泣。 江陵细细观察着,见她们始终没有出手伤人的意思,反倒更像是……一种用来自保的恐吓。 这镜域处处透露着怪异,像是其主内心渴望着旁人能看出些什么。 谢扶玉眼见白师兄拿出一叠符纸,一挥剑,符纸便悬浮在身前,聚成了一条弧线。 是镇魂符。 七剑阁捉妖的规矩,并非十恶不赦的妖物,便是用镇魂符将其封印,带回阁中渡化成它的本体,再放归自然。 白玉璟的结印更是将这荒草地之中的哭闹放大了数倍,惹得她心烦意乱。 她猛然想起在暗室时,那小姑娘口中说着“不想”,决然地将她推下妖洞,直觉这些花妖,定和她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没弄清楚真相,便不想贸然出手。 白师兄继续闭眼念咒,悬浮的符纸散发出一阵金光,激得这些花妖哭得更厉害了。 它们拼命扭动着花叶花枝试图躲闪,却并不能脱离脚下的土壤。 它们似是在求生。谢扶玉想。 怎么办呢?帮师兄?还是阻止他?若杀了这些花妖,自己便能自由,她做,还是不做? “它们并没有做什么,即便如此,也要毁了它们的修行吗?” 谢扶玉本就在纠结,听见这话,忽然一怔,低头看向一旁的江陵。 自他站在这片荒草地时起,他便一言不发,眉头紧蹙。 起先她还以为,他是害怕,没曾想,他竟会这般说。 她迟迟不想出手,正是因为她找不到挥剑相向的理由。 符纸金光大盛之时,白玉璟睁开眼来: “江小兄弟,它们扰乱了此间村民的生活,便就是不对。” “可荒草地......也是它们的家啊。若将它们驱逐,又该何以为家?” “你放心,它们会有更合适的去处。” 白玉璟道。 江陵说这话的同时,白玉璟剑气破空,燃着金光的符纸四面八方朝已经疯长至结印顶端的花朵飞去。 从外间望去,整个结印金光大亮,宛若白昼。 江陵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心下暗叹。 人妖本就殊途,更何况仙与妖。 可他预想中的事情并未发生。 随着一道剑气裂纸之音传来,金光瞬时熄灭,荒草地落入一片黑暗。 忽然从极明变至无光,眼睛适应需要一定时间,他什么也瞧不见,只听那些花儿的哭声里,夹杂着些符纸纷然飘落的声音。 白玉璟望着一旁正把剑收回剑鞘的谢扶玉,讶然问道: “阿玉你......符纸……” “不高兴,便斩了。” 荒草地的花木因她这一剑,渐渐止住了哭声,也不再肆意生长,又变回初见时的大小,呆呆地望着她,归为一片寂静。 “修士捉妖,天经地义,你不帮忙就算了,凭什么阻拦?!” 谢扶玉转身望去,结印外,不知何时竟纠集了许多村民,为首的正是原先那个中年男人,正冲着他们大声喊叫。 “就是啊!我们不堪其扰很久了!” “我看你根本不是什么修士,你也是妖物吧!” 白玉璟耐着性子劝道: “阿玉,这些妖物不需要你出手,我一人足矣,可你也不必阻拦,斩妖除魔,本就是仙门之责。” 谢扶玉握剑看向结印之外,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轻轻一笑: “师兄啊,我知你是好意,可也该防着……有旁人利用你的善心!” 七星脱手而去,直直穿过白玉璟的结印,带着残光,朝为首之人的天灵盖刺去。 白玉璟眸中满是震惊,来不及阻止,只下意识开口: “别——” 下一刻,血溅当场的场面却并未发生。 只见那人好似被放了气的蹴鞠,缓缓瘪了下去,最终融进了泥土。 结印轰然碎裂,消失在空气之中,其余“村民”见状,忙四散奔逃。 七星乖顺地回到她手里,她身形极快,一眨眼的功夫,便提剑越至人前。 她带起的风吹得一旁的小花妖抖了三抖。 江陵的眸中带着丝欣赏,缓缓笑了: “看来她寻到了阵眼。” “阵眼?何为阵眼?”白玉璟一头雾水。 “杀人啦——杀人——” “村民”话都没喊完,便被她一剑穿喉,又如方才那人一般缓缓融进泥土,不见尸首。 她没有给一个眼神,继续闪身朝前追去,片刻间,那群妖物便少了十几个。 “还不去帮忙吗?白大哥。” 江陵出言提醒道。 白玉璟这才反应过来,此地真正作恶的妖物,并不是这群花妖,而是不知为何蒙蔽他来此的“村民”。 “江兄弟,你自己小心!在这儿等我们!” 他撂下一句话,忙提剑朝另一方向奔逃的村民追去。 江陵摸了摸身旁花妖的花瓣,像是在摸小孩子的脑袋。 “她,她们为什么不杀我们?” 小花妖怯怯出声道。 江陵的目光落向谢扶玉消失的方向,察觉这镜域开始出现轻微晃动。 “因为她......只捉做过坏事的妖吧。” 他喃喃道。 小花妖听了这话,有点儿委屈,蜷了蜷叶子,连花瓣都垂了下来。 “原来我们是做了坏事,才会被杀掉的啊......” 他听了这话,滞了一瞬,转头问道:“你说什么?” 小花妖有些不解:“不是你刚刚告诉我,只有做坏事,才会被杀掉的吗?” “你们不是由花朵修炼而来?” 江陵的眸中渐渐浮上疑惑。 他比谁都清楚,花鸟鱼虫兽修炼成人形,是而为妖。 小花妖尽力抖擞着花瓣解释:“不是啊......” 江陵还未来得及细问,脚下的土地便开始迅速裂开一条条纹路。 这镜域要坍塌了! 看来她已经把那些作祟的妖物杀尽了。 大地震动地越发强烈,他倏然朝下坠去,抬眼望向方才的小花妖,却只得看见眼前的场景瞬间散落成碎片。 高阶镜域破后,便会坠向造域之人的识海。 那时,他心中的谜团,便当解开了吧? 江陵如是想。 阵镜前的姜萱望着其间发生的一切,神情有些古怪,分不清是喜还是怒。 “哈哈......咳咳......我万万没想到,十年间,有不少修士入过这镜域,能破解的,却只有她一个。人人都觉得,无辜村民被妖物所扰,除了荒草地上的花妖,便可走出这镜域。可那些蠢笨之人,至死都不曾想明白,到底该如何破局。” 胡迭单手指着正在往下坠落的谢扶玉。 “除妖,乃修士心中天经地义之事,唯她想过这些花妖的命,究竟是否该绝。阿萱,你还想如何做?是否要我入了你的识海,抹杀她们?” “不必。” 姜萱的眼中涌动着困惑,抬手制止道, “让我再看看。” * 谢扶玉眼前的景象正在迅速褪去色彩。 转眼间,又回到了那片荒草地上。 她撑剑站起身来,揉了揉摔疼的腿,自言自语道: “怎么没人告诉我,这阵法还能碎啊?” “方才我们所在之地,是......阵法?”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6节 她一手拉起江陵,转头看向摔在地上疑惑出声的白玉璟:“是啊。” “你怎么知道?” “很简单啊。天生万物,可那个地方林间无鸟,水中无鱼,夜晚不点灯,村民不惧妖,每一处,都透着不寻常。” 谢扶玉耐心解释道, “举个例子,若你是身无法力的凡人,还住在一个常闹鬼的地方,半夜听见敲门,你不躲在床底都不错了,还会特地出来开门吗?我猜,若你真的捉了那些花妖,阵法启动,那时再想要逃出来,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白玉璟有些惭愧: “没想到你观察得这般细致。” “不是阵法,是镜域。” 江陵听不下去她的胡乱科普,出声解释, “镜域由妖物的妖力搭建,除非妖物亲自带你出来,否则只能自己破除阵眼。破解之后,便会回到搭建镜域的原景之上。” “低阶妖物倒还好,往往是复制真实世界。高阶妖物有些是从识海中最难忘的记忆搭建镜域,其间一概活物应有尽有。如今我们眼前这些泛黄的景象,便是进入了这妖物识海中的记忆。” 谢扶玉垂眼看着难得一本正经的江陵: “懂得不少嘛,那你先前怎么不说?” 江陵有些心虚: “那个,我也是在书里看到的这些。先前只是猜测,现下看见这景象,才能确认。” “什么书啊?回头我也看看。” 谢扶玉好奇问道。 “《六界异志》” “在哪儿?” 江陵默了一瞬。 “在天宫的藏书阁,世间唯此一本。” 谢扶玉:“......我属实没曾想过你这般有本事,竟能去神界看书。” “到底是要跑腿送衣裳嘛,藏书阁的神官给底下当差的人定的官服。” 江陵下意识摸了摸鼻尖,继续胡说八道。 “如今我们该怎么出去?” “要么这识海的主人放了你,要么,你杀了她。” 江陵说完,又补充道, “你放心,你在她识海中多待一刻,她便头痛一刻。她早晚会现身的。” “等等......” 谢扶玉话锋一转, “你说这镜域可以囊括记忆中的全部活物?” “是。”江陵笃定道。 “看不见林间鸟,水中鱼......却看得见穷凶极恶的村民和房子......” 她垂眼望向脚下洁白的花朵, “记忆的主人,原先只活在这块荒草地上吗?” “是啊。” 谢扶玉抬头望去,来人正是姜萱。 第12章 不灭之灵(四) 下一瞬,七星剑尖便抵在了姜萱的胸前。 她垂首看着乌黑剑身,复而悠悠抬眼,颇有一股妩媚的味道: “少侠,当真是好快的剑呐。” “放我们出去。” 谢扶玉直截了当道。 姜萱定定地看着她,随即指着江陵与白玉璟:“他们是死是活,我并不在意,不过,我不是来杀你的。” 谢扶玉微微一怔,旋即把剑往前又送了一寸:“你若不想杀我,为何在镜域内屡次布下杀阵?” 可还未待姜萱回答,荒草地的花儿却把枝叶放大数倍,横在她与姜萱之间。 稚嫩的童声齐齐响起: “你不可以伤害姐姐!” 江陵狐疑道: “......姐姐?你们并非花儿修炼成的精怪,她又怎么会是你们的姐姐?” “是姐姐救了我们,将我们养大啊!” “......救?” 谢扶玉顿时有些茫然,持剑的手微松了松。 花妖们见剑尖儿颤动,当即想到方才在镜域之内,她杀妖不眨眼的模样,叶子怕得发颤,却仍硬撑护着姜萱。 姜萱扑哧一笑,对江陵道: “想不到嘛,你这小子懂的倒是不少。” 而后,她凝着谢扶玉的剑尖儿娓娓道来: “这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能破镜域的人。我没想杀你,反倒来见你,是因为那个小姑娘。” “你是说......当初暗室那位?” 姜萱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是。她同我讲,你问她想不想离开。” “从藏春楼到暗室中的人,不论男女,无一不是色迷心窍,甚至禽兽不如。即便是察觉此中有异的修士,大多也是抱着一战功成之心,从未有人在意过暗室里的孩子,是否想要离开。” “而镜域之中,你没全然视妖族为异类,肆意屠杀,明善恶,分是非。你很聪明,却也不失良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终于等到了你,所以,我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何事?” 谢扶玉揣摩着她话中的真意,却见她神色诚挚,并不像是在扯谎。 “帮我解了永生之咒。” “永生.....之咒?” 谢扶玉喃喃出声, “永生对于修习灵术者而言,不是毕生所求吗?” “哈哈……” 姜萱低低笑了, “如果永生是如我那般模样,我相信绝不会有人喜欢。” 谢扶玉凝视着她的眼眸,只见其间绿光一闪,紧接着,头便剧烈地痛了起来。 许多不属于她的记忆顷刻涌现,她仿佛看见自己的身体在缓缓升空,直至透明—— 她又回到了第一次醒来时的小木屋。 只不过,她不再是事情的亲历者,而变成了高高在上的旁观者。 哪有什么力量型的巨大妖物? 她只看见那个曾为她引路的中年男人,正把一个刚出生的女婴捂在被褥中。 女婴求生的本能让她在被褥下拼命挣扎,却和她那时一般,无论如何也挣不开来。 “你做什么?!” 她凝眉扬声制止,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丝声响。 于是她试图伸手去拽停那个男子,却发现自己的双手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 她施法,召剑,甚至想走出这间房子喊人来救,却通通只是徒劳。 她站在屋子中间,眼睁睁看着被褥中的女婴挣扎地越发缓慢,甚至察觉自己口中都被气出了一丝腥甜。 她陡然生出一种无力感,而后终于明白,自己曾经在幻梦中经历的一切,竟是姜萱曾经的过往。 被褥中的女婴彻底不动之时,她瞬间移动到了白师兄沉溺着的那片湖。 岸边站着一对年轻夫妇,正将一个咯咯笑着的孩子装在木盆里,放入湖水之中。 “我们给她留了张字条,希望有好心人可以收留她,将她好好养大。” 爹爹望着随波逐流的女婴,眸中满是不舍。 “是啊。” 娘亲再不忍看,背过身去,偷偷将泪抹在丈夫身上。 谢扶玉忍不住愤怒出声: “你们身为亲生父母,为何不将她好好养大呢?何必在这里假惺惺地道别!” 可惜,她依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就像是两人身旁的空气,甚至得不到一个回顾。 她只得看着两人依依不舍地依偎着离开湖畔,背后是波涛拍岸的声音,却始终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哪怕一眼,他们便能看见木盆被打翻在了水中。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7节 她的心微微打着颤: 他们是不愿看,还是不敢看? 总之,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不是亲眼所见,女婴的溺水,便与夫妻二人无关。 他们仁至义尽,其余皆是天意。 紧接着,她眼前的景色再次突然变幻,又站在了荒草地上。 已是深夜。 她眼看着那个中年男人,用被褥裹成一个小小包裹,在荒草地上挖了个坑,草草将那具小生灵葬在摇曳着的一朵姜花下。 “保佑我那婆娘,别再生赔钱货了。” “神仙保佑,让我们一定生儿子啊……” “是爹对不起你,来生,你托生个好人家……别再生到我们穷人家……” 春去秋来,一年一年过去,这片葬花之地,已经不知有多少村民涉足,默默埋下他们不可告人的秘辛。 白色的姜花越长越繁茂,风一吹,便带着浓烈的香气,飘在这平静的村庄里。 芳草地里的秘密越多,有些人的心,便越不安。 夜晚的狂风像是呜咽,惹得这些亏心人小心翼翼冒头,往这片荒草地上看。 “定是有,有妖!是吃人的妖怪!明日我便向道门求助!” 他们围坐在一起,商议着如何解决彼此心照不宣的困扰。 只是没留意,当他们定下计划之时,窗檐上的白蝴蝶轻轻地拍着翅膀飞远了。 接着,谢扶玉便瞧见村民带着穿道袍的一行人,来到了这片荒草地。 她下意识蹙起眉来。 他们都不是修士,周身没有任何修炼气息,只是穿着道袍,借此坑蒙拐骗的凡人。 他们装模作样地舞剑,口中叽里咕噜地念着自己都听不明白的咒语,而后含了一口酒,喷在荒草地上,扔下去一张画了乱线的火折子。 荒草地腾地燃起一片火焰。 “好了,此处妖已除尽,你们可以安心了!” 他们拍了拍村民的肩。 “多谢道长!村中已设下宴席,就等着款待您呐!” 一行人大摇大摆地走远了。 仅剩谢扶玉浮在半空,瞳仁中映着熊熊火焰,不知在想些什么。 * 而回忆之外的江陵与白玉璟,却并不知道她此时在经历什么,只知道她整个人如同失了魂魄一般,双目呆滞地站在原地。 姜萱胸前的剑,此时已经换成了白玉璟那把。 江陵则站在谢扶玉面前,并未顾及旁人在此,将伤口未愈的指尖再次破开,缓缓摩挲着她的唇瓣。 没有任何反应。 为何灵血会失效? 他心头陡然升起一阵恼火。 不知是舍不得谢扶玉这个合作伙伴,还是什么旁的情绪,转头冷冷同姜萱道: “你把阿姐怎么了?” 白玉璟认真地盯着姜萱,而姜萱却始终观察着江陵的举动。 在他回头望向自己时,她瞥见那一闪而过的湛蓝色眼瞳,终于确认了什么。 蓝瞳,灵血...... 她一怔,颇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小孩子模样的江陵:“你怎会......” 她话还没问出口,江陵便径直打断了她: “姜萱,我知道一个能保你此生安乐的去处。你把她唤回来,白大哥便不会伤你。” 说罢,他与白玉璟互换了个眼神。 白玉璟有些疑惑,为何姜萱会把这孩子的许诺当真。 但为了救阿玉,他还是笃定出声:“对。” 姜萱默了片刻,回望着江陵,扬起下巴,对着他的指尖,无奈道: “我当真没想到,你......你既用了这法子,她若不醒,只能是她自己不愿醒了。” 自己不愿醒? 江陵忽地一愣。 也是。 从他认识谢扶玉的第一天起,便知道她没心没肺的笑容之下,夹杂着不与人言的秘密。 可他们也算共患难,同生死。 她把自己孤身撇在这大妖的识海里,就没有丝毫担心吗? 还是说......她觉得有白玉璟在,她很放心? 虽他确实可以自保,可不管是方才的哪一个答案,他都不大开心。 “你给她看了什么?” 江陵言语间难得带出丝不该属于他现下天真可爱形象的戾气,连一贯好骗的白玉璟,都察觉了些端倪。 他朝江陵细细望去,自觉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宛如一双能纵人心魄的无底洞。 而江陵本身,则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正挥着利爪护主。 他......到底是谁? “阿萱,我来护你!” 一声断喝却打破了三人间涌动的微妙气氛,三人回头望去,见一个头发全白的男人,身前正聚着一团花球,瞬间便朝持剑的白玉璟打去。 “白大哥小心!” 江陵出言提醒的同时,白玉璟急转剑锋,刺向胡迭。 “你为何要来?” 姜萱急急出声询问胡迭,而后对白玉璟道, “剑下留情!” “我在阵镜中见你有难,不得不来!” 胡迭与白玉璟缠斗之时,仍不忘回答姜萱。 他说完,再次以花球作屏障,将自己与白玉璟隔绝在了其中。 姜萱此时和江陵站在一处,目光中带着一丝恳求: “少主,你能不能让他住手?胡迭他为了救我自断一臂,定然不是那后起之秀的对手!” 久违的称呼令江陵一顿,转头望向她,旋即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他并不知晓我的身份,若他知道,说不定连我一同杀了。” 他话音刚落,却见带着冷光的长剑横空飞来,直直扎破花球,将白玉璟与胡迭生生分开。 “都给我住手!” 伴随着谢扶玉的清脆声音,空间内剑气激荡,震得姜萱本就情绪不稳的识海抖了三抖。 江陵勉强靠着树才站稳,而胡迭和白玉璟则一个摔坐在地上,一个撑剑稳住身形。 碧衫少女接过飞回的剑,提剑一步一步走至姜萱身边。 “别杀她!” 不明所以的胡迭急忙喊。 七星闪着寒芒,谢扶玉未做理会,走至跌坐在地上的姜萱身前,朝她递出一只手来: “所谓不灭之灵,是一次又一次,重生成那些被葬在荒草地中的女婴吗?” 第13章 生魄长明(一) 姜萱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只手。 它不细腻,不白嫩,虎口还带着些常年习剑的薄茧与历经风霜的印记。 却是唯一一只愿意伸向她,而非执意与她刀剑相向的仙门中人。 她眨了眨眼眶中升腾出的水雾,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我也曾将你引入以我经历编织而成的幻梦中,若不是他......”她转头看了看江陵,“你便死在里面了,不怪我吗?” 谢扶玉微微一笑,颇为心大道: “怎么会?你定是误会了,他没有灵力的。” “啊?可......” 姜萱本想解释,却恰好瞥见一旁江陵递过来的眼神,分明是警告她不许多言。 “可什么?”谢扶玉好奇问道。 姜萱有眼力见的一转话锋: “可能是我想多了,我还以为他是你的......你的剑童。” 江陵见她没出卖自己,深深呼了一口气,却高兴不起来。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8节 怎么回事啊? 他明明下定决心要隐瞒自己身世的,为何此时又隐隐希望,她能够知晓是自己救了她? 他瞥了眼一旁的姜萱,见她眼中蓄着热泪,当即给自己找到了缘由—— 定是识海主人心绪不稳,引得身处其中的他也受其波动。 姜萱站起身,抚着小花妖的花瓣,郑重道: “少侠方才亲眼所见的那些,其实不止是我的经历,更是它们曾经遭受的不幸。” 小花妖的花瓣止不住瑟缩了一下,谢扶玉眸中划过一丝愕然。 即便她们现下的氛围还算和谐,一旁的白发男人仍踉跄站起,护在姜萱身前,警惕地看着她们。 “我们从前不过是这山水间相伴的一双精怪,你们以为,她是如何成为不灭之灵?” “若非她整日目睹草地新添无数冤魂,不忍它们再受轮转之苦,将她们的魂灵,附在自己播种下的姜花上,又怎会被鬼君以扰乱转生秩序为由,种下这永生咒?” 江陵听了这话,想起当时在清城街上不大敢对他出手的小妖。 难怪她们灵力低微,连镜域都把控不稳。 既然并非是自己一步步修炼出的妖灵,又怎能同姜萱相比。 他心间不由得冷笑起来。 先前镜域破裂时,小花妖还天真地以为是自己做了坏事,才会被杀掉。 六界之间的等级划分向来泾渭分明。 在修士眼中,妖物祸乱人间,是因其卑劣低等的野性。 可不知又有多少高贵物种,表面看上去,或金尊玉贵,或淳朴老实,却做下一桩桩问心有愧的腌臜事。 江陵抬眼望向谢扶玉。 他总是隐隐觉得,她是没有立场的。 她不会全然偏向妖物,也不会盲目站队她的族类。 她对待这世间的万物,好似自有一套法则,且无人可以更改。 就像她会逆反着从道门手中救下他,但若有一日知道自己瞒了她许多,说不定也会提剑砍了他。 想到这儿,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果然,谢扶玉下一刻便问姜萱道: “清城之中失而复返的人,和你妖巢中那猩红阵法,又是做什么的?” 姜萱垂下头,不大敢直视她澄澈的目光。 “做个交易吧。”谢扶玉并未逼问,云淡风轻道。 “什么?”姜萱问道。 “你诚实答我,我尽力帮你解咒。” “你方才说,你会一直转生成这些被残害的女婴,可我看你这些年,又是镜域,又是藏春楼,过得也算红红火火,帮你抑制这咒的人,是谁?他开出的条件又是什么?” “我答应了恩人,我不能说。” 姜萱咬了咬唇。 “阿萱,别犯傻!她能为你解咒!你不愿食言,那便我来说!” 胡迭转身道, “是一位带着白玉面具的神君!我们并不知道他的尊号,但他是个好人!他觉得……阿萱并没有错,错得是那群愚昧刁民,故而,命她开了这藏春楼,在世间劫走那些素来不受父母疼爱的女婴,再用那些浪荡子的魂魄,来与这些女婴作交换。那猩红阵法,便是这位神君倾囊相授的移魂之阵,如此一来,女婴的魂魄便可替代那些败家玩意儿,在人世间好好地活下去!” 谢扶玉恍然。 为何暗室只有纸醉金迷者可往,为何失踪之人找回后便性情大变,为何那小姑娘说不愿同她离开,经此一事,她与白师兄调查的那些,便都说得通了。 “移魂之事,我劝你暂且先别做了。” 她提醒道。 “为何?” “这些年找上门想诛杀你的修道之人,可一点不少吧?” 她没头没脑地丢下这话, “你放我们出去,我知道何处有破解之法。” 姜萱未作犹疑,顷刻间,众人便从她的识海,回到了妖洞之中。 “阿玉,你为什么不让她继续用移魂阵?” “阿姐,你有什么办法?” 江陵和白玉璟齐声发问。 谢扶玉没立刻回答江陵,理了理衣上的褶皱,嘱咐白玉璟道: “我隐隐觉得……她是被人当了出头鸟。师兄,你一人在这儿盯着他们,别喊阁内弟子,也别离开,我会尽快回来。” “好。”白玉璟点了点头。 “那我——” 江陵不死心,再次开口。 话还没说完,下一瞬,便被谢扶玉扣上了手腕。 “跟我走。” 啊?这? 她竟然选择让他跟着,把白大哥单独留下。 这么突然,怪让狐狸不好意思的。 沾着凉意的肌肤触及一圈温热,他的心跳莫名滞了一拍。 侧首望去,见少女的碧色衣裙随着步伐波澜迭起,像春天时桃花树下沾着露水的嫩芽儿。 他有些羞,微微挣了挣,然后轻轻反握了回去。 衣袖的缎子一摆一摆地拍打着相牵的手,他随着她的步子,逆着光看向她。 谢扶玉脸不红心不跳,和牵着狗绳没什么区别。 ......也是。 他又忘了自己现下的模样。 他顿时有些挫败,更坚定了要找回剑魄的心思。 待两人走出妖洞,谢扶玉头都没转同他道:“带路。” “阿姐,你要去哪儿?” 他特地拖长了尾音,试图吸引她的视线。 “去你之前打工的织造坊。” 江陵:? 那可是他胡编的啊! 他有些慌张,小心翼翼问道: “为,为何要去那儿?” 谢扶玉的目光终于朝他投来: “在姜萱识海时,你不是讲过,你曾经去天宫送衣裳,在藏书阁内见过本《六界异志》吗?那里定会有关于永生咒的蛛丝马迹。我打算去贿赂掌柜,让他把给天宫送衣裳的活给我做。” 说罢,她看着他略显紧张的神色,贴心补了句: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送回去打黑工。” 话已至此,他没理由再拒绝。 “好,好吧。” 谢扶玉召出七星,带着他站在剑上,转头贴心道: “我御剑一向飞得高,你若是害怕,就抱着我。” 他望着她的腰线,脸腾地热了,一时有些拘束。 身为一个本该是第一次御剑飞行的人,他若说不怕,难免惹她生疑。 可若是当真抱着她,岂不是占人姑娘家便宜? 那不是他这等正狐君子该做的事情。 谢扶玉等了许久,也没见他环上来,只察觉他谨慎地拽住了自己的衣角。 “还挺有分寸的嘛。” 她垂眼瞧了瞧,轻轻一笑,带着江陵御剑飞上了云端。 “往,往东。” “往南。” “再往东。” 江陵在她身后指路,脚下是傍晚微风吹叠而起的层层暮云,落日把天空渲染成鎏金,他凝视着无边的盛景,明明脚下便是万里江山,却只记得眼前的碧衫和轻拂着他脸颊的发丝。 七星依着江陵的指引,停在一幢木楼前。 谢扶玉收了剑,抬脚便往楼里走,却被江陵拽下,又顺便从路过的小贩手里买了两根糖葫芦。 他把其中一根塞进她手中: “阿姐,你和掌柜的不熟,不妨我去,替你先说几句好话,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她也未作多想,道:“好啊,那你去吧。” 他暗舒一口气,叼着糖葫芦便走进楼中,将脖颈上的炽羽翎拍在柜台前,对店内忙活的小厮道: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9节 “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 正算账的小厮抬起眼,往炽羽翎上放了一颗灵石: “哪里来的小叫花子?一点业内规矩都不明白,要饭还需要找掌柜的吗?” 江陵低头瞧了瞧自己混迹镜域妖洞弄脏了的衣裳。 他忍了。 转眼,睁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大哥哥,我是来千里寻亲的,这便是信物,你将它转交给你们掌柜的,他一看便知。” 小厮这才抬眼看他,而后浮起一丝怜爱之色:“啊......你别哭啊,我这就去找我们掌柜的。” 走时,还不忘又给他塞了两颗灵石。 除了面对阿姐时,一副好看皮囊,可当真有用啊。 江陵心下感叹。 于是,当虹异跟着小厮,从内门走出时,看见的便是江陵嘴里叼着糖葫芦签子,手中抛着三颗灵石的模样。 虹异慌忙向他跑去,在他面前转了一圈: “少主!你没死!你修为呢?你怎么变成小时候了?要我连夜通知主上吗?您为何出现在......” 江陵慌忙捂了他的嘴,小心朝外看了一眼: “闭嘴!别叫我少主!我来这儿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混进天宫藏书阁。” 虹异拼命指着自己的嘴,似是想说什么。 “你可小点声。” 他再一次看向楼外的谢扶玉,小心叮嘱。 第14章 生魄长明(二) 江陵刚挪开手,虹异慌忙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 “你放心,这里下了禁制,外面的人听不见。你去天宫的藏书阁做什么?您从前不是幻化成旁人,偷溜进去过吗?这次照做不就好了?哦对......您修为没了,是找我帮你幻化吗?没问题......唔!” 吵死了。 从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话痨? 江陵忍无可忍,最终理解谢扶玉,成为谢扶玉,再次抬手,捏住了虹异开开合合的两瓣嘴唇。 “呜呜……” “好了,你听我说。我这次去藏书阁,也是为了寻回灵力。不过,我得带个人一起。” 他正色道, “你只需记住两点,第一,我从前在你这儿打工,且始终没有灵力,第二,待会儿不论她说什么,你只管找个托词,再给我们两套能幻化成玉凌烟和他身边随侍的衣裳。知道没?” 玉凌烟是天宫陆离帝君的左膀右臂,他从前可没少见他。 扮作他的模样,自然得心应手。 被捏着嘴巴的虹异猛地点点头。 江陵满意地松了手,往楼外寻阿姐去了。 虹异刚端起茶盏,打算润润喉,下一瞬,便见江陵带着个碧衫姑娘进了楼。 “咳咳咳咳咳……!” 他一口水呛在嗓子里,险些将肺咳出来。 他俩也算一同长大,从前少主诗酒风流时,不知多少女妖为之倾心,偏偏他谁都不理。 妖界风气一向开放,见他如此,不少精怪都在背后猜测他可能是个断袖。 一朝修为散尽,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倒是有心以寻灵力为借口,去天宫藏书阁撩拨姑娘! 更何况,这姑娘一看,便是向来与妖界不对付的修士。 冒险,实在是太过冒险! “阿姐,这就是我们老板!” 江陵热情介绍道。 虹异有些警觉地盯着她手中的剑。 见其一无名门剑穗,二无精心雕琢的纹样,猜测应当只是个修为甚弱的散修,便稍稍缓了缓神色,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客官,需要点什么?” 自谢扶玉踏进门,便隐隐觉察此处禁制下暗涌的妖力,即便眼前的掌柜模样与寻常凡人无二,她也知他必定是只妖物。 想来也是,各界都能吃得开的商户,又怎会是普通人? 此时店内甚是清闲,谢扶玉瞧了瞧在一旁闲聊的小厮们,开门见山道: “掌柜的,你这儿可还有要给天宫送衣的活计?我看你们……忙不过来,特意来为你分忧。” 一旁江陵呼吸一滞: 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越发见长。 “啊......不好意思,咱们坊近来并没开神界的单子。” 虹异绞尽脑汁地编理由,手一指江陵,道, “不过,方才他已经告诉我了!姑娘曾与一位神君结下良缘,却碍于世俗无法相见,此行正是要去天宫,偷偷与他见上一面。呜呜......多么感人的爱情故事啊!” 说着,他还不忘假装用袖口抹了抹眼泪。 “本掌柜十分动容,给你想了个更好的办法。” 谢扶玉与江陵面面相觑。 她的眼神仿佛在质疑: 你便是这样替我打招呼的? 江陵避开她的目光,揉了揉脑袋。 大家都这么会睁眼说瞎话吗? 谢扶玉看向虹异,默认了她就是他口中那个为爱不顾一切的姑娘: “什么办法?” “变幻成天上的神官。” 虹异笃定道,旋即从身后拿出两件衣裳, “你们二人只消穿上这衣裳,不光身高样貌,甚至本体气息都可以随之改变!只要避开神界专门探查巡逻的瑞明兽,便可畅行无阻。” 说着,虹异将两身衣服抖落开来,瞬间便附在他们身上。 她垂头一看,自己竟变成了广袖粉裙的仙娥,发髻高绾,妆容精致,眉心还多了个花钿。 她终年习剑,饶是逢年过节,也难得穿一回这么繁复的衣裳。 她有些不适应: “能不能换一身,这要是打起来,我怕会被这披帛绊倒。” 她话音刚落,便看向一旁瞬间长高不少的江陵。 白袍玉冠,轩然霞举,眉鬓微霜,似凝了寒冰,一双墨玉的眸子竟变成了暗金色,配着衣摆上的织金,甚是华贵。 有点好看。 她不自觉咽了口唾沫,不忿道: “为什么我不能这般气宇轩昂?” 江陵:? 气宇轩昂? 她倒是从不吝啬夸赞旁人的词。 虹异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流连,心中暗道不好: 坏了,这姑娘不会看上玉凌烟了吧? 若真是如此,少主不得打死他? 江陵幽幽道: “我扮仙娥倒也不是不可,只是……阿姐识得路吗?若堂堂神君,连天宫都走不明白,岂不是平白惹人生疑?” 虹异在一旁打哈哈: “是啊,而且整个天宫,就玉凌烟那厮喜欢出行时带着个仙娥,你们二人,刚刚好,刚刚好......” 谢扶玉垂眼想了想,随口对江陵道: “罢了,你好看你说了算。只是掌柜的,为何我的容貌没改呢?” “废话!当然是记住主要人物就行了!你想想,道盟首领天枢座下的第三十七位弟子,你记得住样貌吗?” 虹异只能用跳脚来掩盖他的记性差。 谢扶玉默了片刻。 她在七剑阁呆了快二百年,她还真记得住。 一旁江陵听着两人拌嘴,知道她这句无心之语,冲得还是玉凌烟这张脸,一时有些挫败。 神仙界的审美风向皆是仙风道骨那挂的。 清冷温润,不染凡尘。 白玉璟如此,玉凌烟亦是如此。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20节 她平日里虽不羁,长成了道门中的一朵奇葩,可到底也是自小在仙门中长大,整日耳濡目染,难免会觉得这些男人好看。 江陵咬了咬牙。 没事,被掰歪的审美早晚有一天还是可以掰回来的。 他定要让她知道,他才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狐狸! 可随口一说的谢扶玉哪儿知道他因着一句话,便想了如此多的内心戏。 只和虹异一起,看他垂头丧气又咬牙切齿,终是莫名其妙问道: “江陵,咱们什么时候走?” 江陵猛地回过神来:“现在。” 他冲虹异招了招手。 “掌柜的,来朵云。” “好嘞哥!” 两人立在七彩祥云上,往天宫缓缓飞去。 “想不到你们掌柜还挺好的,是个热心肠。起初我还以为他是看你廉价,故意压榨童工,现在想来,八成是当初怜惜你。” “......可不是嘛。” “对了,你知道吗?他是只妖。” 江陵闻言沉默了一瞬,道: “我知道。他叫虹异,灵体是只白虹精,可织七彩天虹丝。所以......自有办法往来于天上人间。” 每当与她说起这些妖物的时候,他都会一边多夸上几句,一边偷偷打量着她的神色。 无它,只因她终究是仙门的天之骄子。 然而仙门是最瞧不上妖魔的,对待妖物,往往或多或少带着仇视轻蔑的色彩。 “那咱们踩着的祥云也是他制的吗?他还挺厉害的,随手一织,便是无上法宝。” 她踩着云转了个圈道。 淡粉的裙子如花瓣绽起,逐渐抚平了他有些不安的心。 她的世界里,素来只知善恶,不分贵贱。 “到了,阿姐。” 他细心叮嘱, “待会儿你收敛着些,进入藏书阁前,尽量不要开口。” 江陵幻化成玉凌烟,自然声线也跟着变了,不唤她阿姐的时候,就显得有些冷。 “没问题。” 她一口应下,跟在他身后半步的地方,低眉敛目,顺着他织金的衣角往前走。 一路上不少人同他打招呼,他面不改色一一回礼,带她走至一处一眼望不见顶的神殿前。 “凌烟君,怎么劳您大驾光临?” 负责看守藏书阁的神官屁颠屁颠跑来。 他眼波一转,挑了挑唇角: “本君来此查阅些古籍。” 神官比了个请的手势,带着他们往里走: “您事务繁忙,哪能烦劳您亲自前来?知会殿中仙娥来就行,我们定会亲自送您殿前。” “哈哈。”他轻轻笑笑,“本君是来翻阅帝君亲笔所书的那册《六界异志》,怎么?藏书阁何时也准允这书……任由旁人借阅了?” “这......帝君嘱咐过,这卷书不可出藏书阁。” 神官面露为难,赔笑道, “您里面请。” “不必跟来,尽好你的职责。” 江陵颇有气势地打发道。 “是!” 待与他走入藏书阁内的无人处,谢扶玉小声道: “想不到这神官竟完全没察觉不对?若不是见过你的真容,我当真要怀疑,你就是玉凌烟。” “阿姐说笑了,我若是长成这样,我早跳河了。” 他皮笑肉不笑地暗自报复道。 谢扶玉:...... “倒也不必如此激动,其实你还没长开,等你长大,应当也很好看。” 她诚恳地误会了他的意思,并且宽慰道。 江陵气结,没再说什么,只是加快了步伐,七拐八绕地来到一处书架前。 “我记得就在这边。”他若有所思。 “在那儿!” 谢扶玉在整面书墙上一眼便发现了那卷提着鎏金大字的《六界异志》,踮脚去拿。 与此同时,江陵的手也伸向了那卷书,却慢了她半拍。 在指尖触及她的手背时,猛地缩了回去。 第15章 生魄长明(三) 他得坦白。 绝不是他害羞,所以才不敢触碰她的手。 只是他才不要顶着玉凌烟的这副皮囊冒犯她。 谢扶玉并没在意,她麻利地拆开卷轴,随意看了几眼,递给江陵: “确认一下,你说的是这本吗?” 他微凝着眉接过,一副不大愉快的模样。 见他如此,她暗自琢磨: 许是他从前只小打小闹,头一次干这等坏事,定不如她经验丰富。即便眼下披着个俊美男人的皮,终究也是副纯良心性。 自己得他唤一声阿姐,理当多顾及他的情绪。 她想通后,在他耳边轻声道: “别担心,如果没错,我们直接拿了就跑,不在这儿多留,免得撞见正主。” 她言语间带出的气息落在他耳旁,有些痒。 “正是这本。” 他不禁微颤了颤耳朵,特意没抬眼看她,却忽然留意到藏书阁外的动静。 只听那天官道: “凌烟君?您何时出来的?小的怎么没瞧见?” 好嘛,正主果真来了。 “本君去哪儿,难不成还要和你汇报?” 那语气中阴阳怪气的腔调,同江陵方才装出来的几乎一模一样。 “一炷香前,您不是刚进去吗?” 谢扶玉屏住呼吸,与江陵对视一眼,从他手中拿过书卷,塞进随身带着的乾坤袋中,指了指窗子外的粉霞天。 江陵当即会意,点了点头。 反正书卷已经得手,不如趁假冒神君之事尚未传开时,尽早离开藏书阁。 她没犹豫,当即召出七星,带着江陵自高阁的窗子御剑一跃而出。 “那人所来是为何事?” “六,六界异志......” 玉凌烟刚多问两句,余光便瞧见一道阴影自远处的天边划过。 他微眯了眯双眼,同身旁的仙娥道: “传音,封锁各道天门,吩咐瑞明兽,追。” 末了,又补充了句:“要活的。” 这边谢扶玉正御剑飞快逃离,刚远远望见天门,却见正从底部缓缓升起了一道屏障。 “动作还挺快嘛,咱们硬闯过去吧。你跟紧我,别被剑甩飞。” 谢扶玉双手结印,足下的七星顿时灵力暴涨,剑气四溢,端出一副不战不休之态。 “不妥,阿姐!即便我们从这儿闯出去,天宫中人也会追至人间的!届时岂不是连累了虹异!” 江陵赶忙制止。 其实也不全是这个原因。 他现下还不想天宫中人知道他还活着。 “那现在怎么办?你们掌柜的说过,瑞明兽可以无视幻形!” 眼见七星离天门越来越近,她急声道。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21节 江陵环顾四周,两人脚下正是一片桃林。 他灵光一闪:“阿姐,咱们先进这林子里!我知道一个瑞明兽和玉凌烟暂时不敢涉足之地!” 谢扶玉未作多想,当即御剑下行。 两人缓缓落在桃林之中,带落一阵纷飞的花絮。 待她把剑收好,他握住她的手腕,便朝桃林不远处的一座恢弘宫殿急行而去。 没错,那正是陆离帝君的寝殿。 玉凌烟知晓两人出逃,定会率瑞明兽往各天门处搜起,断然不会想到,他们竟有胆子反其道而行之。 你想我走,我偏不走。 除非陆离帝君有命,否则放眼整座天宫,当无人敢有胆子第一个来这处查人。 他们穿梭在桃林间,踏着落花默契前行。 他时不时回身望她,见她面上仍一片平静,只是腕侧剧烈跳动的脉搏,正一拍一拍地敲打着他的指腹。 她此时的紧张心绪让他一览无余。 “不会有事的。”他试图安抚她道。 “我自有脱身之法,我是担心你。” 谢扶玉一句话又把他噎了回去。 虽仍是在嫌弃他,可这回,他却不生气。 阿姐终于承认她担心他了。 江陵丝毫没觉察自己的唇角微微勾了勾。 终于,他们来到桃林尽头的白墙边。 “会翻墙吗?不用灵力的那种。不然,此处的灵力波动怕是会惊动他。”江陵问道。 “当然。” 她目测一番墙头的高度, “我们剑修可不光靠灵力吃饭。你呢?能配合我吗?” “试试。” 巧了不是? 他从前虽不修剑,可翻墙的事儿也没少干。 谢扶玉当即反握住江陵手心,往后退了几步,在最近一颗桃木上轻轻一推,带着江陵纵身跃起。 江陵攀住墙头,借力而上,而后朝她递出手来,让她把自己的手臂当成绳索,猛地一拉,再一同跳入寝殿的后院。 一气呵成,分外流畅。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顿生出一种混世魔王相见恨晚的惺惺相惜。 此时院子一片寂静,连个需要打晕的神官都没有。 “现在咱们怎么办?在这儿等到天门重开吗?” “还有个法子。”江陵沉吟道,“帝君寝殿中有六世镜,跳入此镜,可以瞬间到达镜中呈现的六界各处。” 谢扶玉歪了歪头: “你怎么对天宫诸事这般熟悉?你不是只来这儿送过衣裳吗?” 他的视线垂了下去,默了片刻,像是在斟酌怎么回答。 她既问得出那话,心中便已做好了他不答的准备: “无妨,不想说便不说。人生在世,谁还没一些不愿启齿的秘密。” “你也有吗?”他明知故问道。 “当然。” 她当即回答,甚至还夹杂着些如释重负, “今日我既知道你不愿说,来日我也不会再问。自然,你也不必来问我,我们各自尊重。” 说罢,便踏上了庭院中的石子路。 “阿姐,那若有一日......我想说了呢?” 他追问道。 你会把你不愿言说之事......也讲与我听吗? 这句话他憋在心里,没好意思问出口。 她挑挑眉,回身一笑: “你想说,那我就听着,而且......我还能帮你保密。” …… 江陵抿了抿唇,忿忿抬手,薅了身旁一根草。 两人沿着石子路走,眼前的景象逐渐开阔起来。刚转过廊亭,前方的露台上,便摆着六只大小不一,一人多高的镜子。 “这就是六世镜了吧?” 谢扶玉小心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旋即加快脚步。刚转至镜前,却发现其中人间界的镜像,好巧不巧,正是姜萱那处移魂之阵。 如今移魂阵的猩红尽散,看来,姜萱当真听了自己的话,没再继续错下去。 她轻轻笑了笑。 姜萱在镜域外看着她们时,可曾想过,陆离帝君在六世镜中看着她? 这便是神明对六界秩序和因果轮回的掌控吗? “走吧,刚好可以借个风。” 她回身同江陵招招手,两人携手踏入镜中,瞬间化作两道金光,一闪而逝。 庭院中又恢复了先前的寂静。 银发及地的神君与带着瑞明兽的玉凌烟从廊下走出来。 “我不懂。您为何要拦我,那书可是绝密......您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们?” 玉凌烟凝视着陆离神色淡淡的面容。 “嗯。” 陆离轻轻应了一声,望着六世镜中已恢复成原身的两人。 “她便是七剑阁摇光的弟子?她心有执念,早日知道这些,也未必是件坏事。” * 谢扶玉与江陵躲在姜萱妖洞的无人角落,取出了那卷《六界异志》。 “姜萱,不灭妖灵。原为绿源荒草中修炼五百年的姜花,因其扰乱阴阳两界秩序,受鬼君惩罚,在其妖丹内打入一道生魄,至此妖灵不灭,永受轮回转世之苦。” “解除之法,唯有碎妖丹,取生魄,打回原形,重新修炼......” 谢扶玉喃喃读着卷中记载的关键信息,抬眼道, “江陵,那时你告诉我,曾在此处觉察到七星剑魄的气息,想来便是姜萱妖丹中这生魄吧?” 江陵点了点头。 “你说这书是陆离帝君亲笔所写?” “是啊。” 谢扶玉将书卷浮在半空,向后展开。 洞内即刻盈起淡淡的白光,映着书卷上的每一个字。 “你过来看。”她正色道。 “有什么不对吗?” 难得见她严肃,他当即也绷紧了神经。 谢扶玉指着卷中所书所绘,道: “我没细看,只大概翻了一遍。《六界异志》中,一共收录了七种与众不同的大妖,以及他们的异象。” 江陵即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恍然大悟道: “好巧,七星丢掉的剑魄,也恰好是七枚。” “生魄属于七星仙剑,剑魄散于十年之前;可为姜萱打入生魄的,是鬼界君主;让她在人间救助女孩儿的,却是位玉面神君;偏偏陆离帝君的书中,又记下了这一切。” 她双目紧盯着卷轴,思索道, “事涉六界,我一时间想不通其间的关联。” 江陵随着她的话,也陷入沉思之中。 正在两人一筹莫展之时,胡迭与姜萱一脸惊喜地走了过来。 “你们回来了?可找到了永生咒的破解之法?” “嗯......找是找到了,只是……” 谢扶玉回过神来,一时有些两难。 破解永生咒,需碎掉姜萱妖丹,她会修为尽毁,只能化为原身。 这代价属实太大了些。 可她必须要为七星拿到在她妖丹之中的那枚生魄。 胡迭直爽道: “少侠,你但说无妨,什么代价我们都可以接受,只要她不再受永世轮回之苦!”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22节 第16章 生魄长明(四) 姜萱真的会甘愿散尽修为,解除这咒吗? 谢扶玉正纠结是否要如实相告,却见江陵主动开口: “若是以命易命,你们也情愿吗?” 未待姜萱开口,胡迭抢话道: “自然愿意!” “不行!”姜萱即刻出声。 谢扶玉疑惑偏头: 哈?怎么比书里的法子还严重? 只听江陵接着问姜萱: “这办法虽可免你永生之苦,代价却是要了他的命,和你的全部修为,并且只能保你变回一朵姜花。” “哪有以命易命的道理!我的命是命,他的就不是了吗?” 胡迭见江陵神情严肃,不像是开玩笑,旋即也认真起来,握着姜萱的手,试图说服她: “变回原身,你还可以再行修炼!自由地活着,远比现在需要听命他人,要好上许多!” 姜萱挣脱开来:“我已经欠你一只蝶翅,不想再欠你条性命!” “你从来不欠我什么!” 胡迭急声道,连声音都高了几分, “当初他们为了除去邪祟,一把火燃了荒草地,可那不仅仅是你的家,更是我的家!你能舍去修为护住那群无辜惨死的婴灵,我也可以牺牲自己,守护我的家园和亲人!难道你甘愿奉献自己,是想将来让你姐妹们报答吗?” 他越说越发激动,见姜萱愣住,逐渐缓和了语气: “妖物的寿命虽长久,但终有尽时。你别犯傻,明知道我大限将至,用我的命,来换你带着她们好好活着,很值。留得青山在,当然身死灯灭重要得多。” 姜萱气急:“你既知道好好活着重要,那你干嘛还要主动求死?” “我……” “二位,别吵了。”江陵插话道。 姜萱和胡迭私下对江陵的身份通过气,念在他的三分薄面,于是闭了嘴。 “你们都觉得好好活着比别的都重要?” 姜萱一滞,旋即苦笑道: “是啊。回首半生,没和那些坏心眼村民相处的时日,是我们最安稳的时光。他们不由分说地侵占我们的家,还做下这等恶事,当真不如回到从前没修炼的日子逍遥自在......” “那太好了!” 江陵眸中闪过一丝计划得逞的狡黠, “其实,你们都不必死。阿姐那本书中,你将妖丹碎去,散尽修为,变回原身,便可解了此咒。但妖界有一结契秘术。” 结契秘术? 他们对视一眼,惊喜之中带着一丝茫然。 “传闻,天下有情之灵物,可去寻狐影山中的魅池。在此间结契,能平摊寿数与修为,自此同生共死。” 其实,这并非传闻,这是妖王秘辛。 “我方才是故意试探你们的情分。比起为对方赴死,你许她半生修为,她分你半生寿数。我想,你们应该会更喜欢这个法子。” 说着,他把从虹异织造坊中带出的灵石交给胡迭, “待阿姐为姜萱解了咒,你带着她,拿上灵石,去织造坊寻掌柜,他会帮你们。至于这处妖巢......阿姐他们会善后。” 虹异能感应出他那里的灵石,也能明白,这背后其实是他的意思。 姜萱想起识海中江陵的承诺,心下了然。 一时间,对他的感激又添了几分。 “好......” 胡迭单手毕恭毕敬地接过,对谢扶玉道, “少侠,动手吧。” 事关剑魄,谢扶玉没犹豫,执剑念起法诀。 剑身的寒光逐渐越聚越多,这光冷冽,清澈,蕴着江陵初见她时,她善御的水气。 姜萱是朵姜花,而水系术法,是对她伤害最轻的,却同时,是对施法者损耗最大的。 他有些动容。 即便谢扶玉知道七星剑魄就在她的妖丹之中,即便姜萱此时任由她处置,她还是怀了丝柔情,让她尽可能地少受些苦。 只见她手腕一翻,水气便随着剑尖,浮在半空之中,凝聚成一只光球。 她将光球慢慢渗入姜萱妖丹里,待全然没入之时,洞内光芒大盛,亮如白昼。 江陵默默望着她。 不难看出,她是极费心力的。 她紧闭着双眼,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牙齿抵着下唇,留下一排清晰的小齿印。 他正看得出神,突然之间,一道灵力注入丹田,在他的全身经络里飞速游走。 久无灵力润泽的经络霎时被如此强大的力量撑开,令他周身发热剧痛起来。 糟了......他心中暗道不好。 果然如他所想,七星剑魄现世一颗,他的灵力,便能找回一部分。 他摸了摸后背,突然撑出的狐狸尾巴抵在了他的衣袍里。 人体形态怕是支撑不住,他需要变回原身,将这身灵力运转吸收。 他小心翼翼望了望双目紧闭的谢扶玉,见她仍全神贯注地施法,忙掉头逃也似地奔了出去。 姜萱在光芒的中心,缓缓化成了一朵姜花。绿叶白瓣,宛若一只只翩飞的白蝴蝶,待光芒稍弱时,缓缓往地面坠去。 胡迭忙将她小心接在了怀中。 “先将她栽在花盆中吧,记得好生照顾。” 她嘱咐道。 “我知道。”胡迭带着些哽咽。 光芒尽熄,谢扶玉手中静静躺着颗温热的碧绿宝石。 正是七星的剑魄之一。 她凝着剑魄,手微微有些发颤。 回想起近日发生的一切,她有些不敢相信,自荒山之下的一次逆反之心,竟当真让她误打误撞拿到了寻找数年未果的剑魄。 对了,江陵呢? 她环顾四周,却发现他竟没了踪影。 “阿玉,你们在这里啊!” 白玉璟人未至声先至,她神色一凛,急忙将剑魄收进了袖中。 “师兄,你见到江陵了吗?” 她神态自若问道。 “没有啊,他不是一直同你在一处吗?胡兄,你手中的姜花是......” 他凝着那朵白花,当即明白了方才发生了何事。 “阿玉,此处的人......我已经清点完毕。” “师兄的意思是?”她忽地有些紧张。 “我打算将他们放回去,其余的小花妖......也放了,过往之事,不再追究。姜萱虽有错,那些人也算罪有应得。我毕竟目睹了镜域中的事实,实在不忍将她们......” 他有些踌躇,但依然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接着,为难道, “可也不能由着她们流落人间,否则会出乱子。” 谢扶玉舒了一口气: “我现下住的地方,恰是一处山脉,后面绵延着许多荒山,我曾下过结印,无人来扰。胡大哥,若你和姜萱归来,不妨带着这些小花妖,去那儿落脚?自此,也可带着她们,安心修行。” 胡迭眼神一亮: “可,可以吗?多谢女侠!” 白玉璟眸中流露出几分钦佩之色: “阿玉,想不到你虽叛出师门,却仍留有一颗道心。” “停,先别夸。师兄,你好事倒是做了,阁主老头那儿,你该如何交差呢?” “我......” 一向不擅长撒谎的白玉璟登时涨红了脸。 “我教你。” 谢扶玉弯身捡起姜萱方才抖落的花瓣,学着白玉璟的语气: “弟子一路追查至妖洞,与那花妖大战一场。花妖抵死相抗,被弟子打散了全部修为,就此湮灭。这便是弟子带回来的妖身残骸,还请阁主与师父核验。自此,清城再无妖物作祟。” 她把花瓣塞进师兄手中: “多背几遍,别露出破绽。” 说罢,她同胡迭笑了笑: “今后,你们不受永生咒相扰,别再亲涉人间,受人指使,自此隐世安稳便好,莫让我师兄交不了差。”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23节 “是。”胡迭微微欠了欠身。 谢扶玉举剑拱手: “师兄,那我们就此别过。” 白玉璟的目光落在了她残破的黑铁剑上: “阿玉,过段日子,我下山把你的本命佩剑带给你吧。你走以后,师父偷偷将它拿了出来,本想留着当个念想。我觉得普通铁剑,总不如本命灵剑得心应手。” 谢扶玉一怔。 她的本命剑乃是师父亲手为她而造,名为拂华。 而玉衡师伯,是除师父外,最疼她的那个。 当年她盗剑之时,正是用本命剑替换了七星。 也好。 她微微一笑:“多谢师兄。” * 谢扶玉遍寻姜萱的妖洞,也不知江陵踪影。 冬日将尽,却又纷纷扬扬开始飘起小雪。 不知为何,从前总是嫌他吵闹,可如今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个跟班,忽然不见了,竟还有点想。 她提着剑,满怀心事地回到荒山,却远远望见洞口的雪堆里,正缩着一团瑟瑟发抖的毛茸茸。 ? 她走上前去,一把将那白团子给捞了出来。 竟是一只小狐狸。 小狐狸通体雪白,仅耳尖和尾巴带着红色的毛尖儿,正紧紧闭着眼睛,任由雪花飘落在它的毛发上。 她的眼睛倏然亮了起来,一把将狐狸揽在了怀里,顺了顺毛。 这狐狸不似寻常见过的野狐,长得漂亮不说,还带着淡淡的果木香。 “好可爱!来给姐姐抱抱!” 说着,她一边往山洞里走,一边自言自语, “小狐狸,你是不是太冷,觉得这儿暖和啊?那你为什么要缩雪堆里呢?不会是个傻的吧?没事,傻了吧唧的毛茸茸才最可爱了,既然我们有缘分,姐姐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至于江陵去哪儿了,已经全然被她暂时忘在了脑后。 江陵是被身上一阵突如其来的暖意惊醒的。 灵力汹涌令他浑身难受,他强忍着奔回荒山,一头扎进雪中,便昏了过去。 好不容易舒服许多,如今却莫名又热了起来。 他混混沌沌地睁开眼睛,狐耳好像在摩挲着什么衣料,待脑子清醒些,少女的絮语便断断续续落入了他的耳中。 阿姐就从来不会一口气和他讲这么多话。 等等,这不就是阿姐吗? 下一瞬,他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 这女人,竟然把他抱在怀里□□! 他竟然被她占便宜了! 第17章 荒山雪狐(一) 谢扶玉小心把它放在石床上,一手捏住狐狸爪子,拨开白毛,却发现它的皮肉挂着数条枝杈刮擦的伤口。 “原来是受伤了啊,难怪会昏过去。” 少女若有所思道。 怎么会!区区皮外伤,何足挂齿? 那是他怕自己昏在半路上,才一路跃过灌木树丛,不小心刮的。 眼前的小狐狸试图从她手中抽出爪子。 她抬眼看去,才发觉它已经睁开了眼睛。 不同于江陵的墨色眸子,而是如浅海一般的湛蓝。 只消一眼,她便宛如仰面浸入宁静的海底,望着透过水面,再折射进些阳光来。 温暖舒适,令她有些不想挪开视线。 现出狐狸原身的江陵与她对视良久,终于后知后觉,一旦有了灵力,自己的一双妖瞳便会开启魅术。 他只得再次闭上眼睛,解除魅术,果断地躺在她平日睡着的那张石床。 被褥沾染着她身上的气息,令他稍稍有些安心,灵力的余热顿时减弱了不少。 忽然,经脉中好似注入了一股寒凉之气,正如久旱逢甘霖,原先汹涌燥热的灵力仿佛变作了汩汩温泉,在他四肢百骸中游走。 他微眯起眼睛望去。 阿姐正并着两指,指尖微微凝着蓝光,正缓缓将修为渡进他的伤口里。 他不自觉地晃了晃尾巴。 “没想到你竟是一只修为不高的小灵狐......好了。” 他不是,他是雪狐。 而且这只是他曾经修为的七分之一。 他默默反驳道。 谢扶玉垂眼望着它,收拢了指尖淡光,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卷布条: “既然是伤口,那自然还是要包扎一番。” 正如她保留着人族坚持做饭吃一般的仪式感,面对已经被灵力愈合了的简单伤口,依旧仔仔细细包扎好,还打了只歪七扭八的蝴蝶结。 别这样,好丑。 他本想出声制止这种行为,却在将要开口说话时,转念一想: 他做人的时候,哪有这待遇? 如今她不仅抱自己,让他躺她的床,还耗费灵力为他疗伤。 那可是即便爱财如命,都不舍得用修为变灵石的女人啊! 还是当狐狸吧,能当几天是几天。 江陵一番斟酌,想说的话张口就变成了一句夹着尾巴的: “嗷呜。” 自己终于不受灵力所扰后,作为狐狸的本能需求便跑了出来。 他好渴。 他环顾四周,眼看石桌上放着水碗,便从石床上爬了起来,一个猛跃,跃至石桌上。 他习惯性地伸手去端碗,却又忘了此时只是狐狸。碗“啪”地一声,被他的爪子推下桌子,碎了。 他无辜抬眼,望向谢扶玉。 她没气也没怪,只是朝它走了过来,一双眸子望着它的湛蓝眼瞳,略微弯了弯唇角。 人类对于毛茸茸的容忍度总是比较高。 哪怕碎了碗,也只会觉得可爱。 猝不及防地,她把手放在了它的头顶,来回摸了几把。 ……??? 蹭脑袋可是狐族的最高礼节! 那可是……那可是极其亲近的狐狸,才能做出的举动。 阿姐怎么总是这般不羁? 他一时愣住,有些害羞,往后稍靠了几步。谁知一脚踩空,跌下了桌面。 江陵不禁有些尴尬。 太丢狐了。 这样一来,更不能即刻变回人形了。 想到这儿,气得他在石头上磨了两下爪子。 “小家伙,还挺有脾气,随我。长的这么漂亮,一定是只母狐狸吧。” 她不禁笑出声,悠哉游哉地坐下,伸手把它捞起来。 她刚想掀开尾巴瞧瞧,江陵眼见她越贴越近,慌忙挣扎着跳开,直接夹着尾巴,趴在了地上。 难怪曾经听猫妖吐槽人类没什么羞耻心,不仅会观察它们的隐私,甚至还会为它们去势。 当年,若不是猫妖脾气不好,咬人逃了出来,想必它也难逃此劫。 如此,他若是当即变回人形,阿姐岂不是会尴尬死。 他是阿姐的贴心狐狸,他不能这么干。 “得给你取个名字。” 谢扶玉盯着突然乖觉的狐狸道, “啊,不久前,我收了个徒儿叫江陵,你不如就叫江二陵吧。”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24节 江陵猛地竖起耳朵:? 她这是和谁学的取名法? 等等…… 他被绑在妖洞的时候,曾经听姜萱叫她的小姐妹…… 姜二萱。 狐狐不理解。 “二陵啊,狐狸和犬是不是同属一类?他不知道又跑去哪儿了,你待会儿闻闻它睡过的地方,明日我们先去虹异那儿看看,如果不在,你帮我再找找。” 为什么今日不去找,而是明日? 江陵疑惑地盯着她。 她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洒脱一笑道: “我与他曾共历险境,知道他并非莽撞之人。不打招呼自行离开,自然是有不想我知道的事情,给他时间去做就是了。” 他闻言垂了垂耳朵。 若说从前,他是刻意隐瞒;可若说如今,他看着她的释然神色,一时也分不清心中的酸涩,究竟是因为就在眼前却不敢相认的内疚,还是因为她对自己秘密的毫不在意。 她望了望洞外纷扬的雪,再次把它捞起来,往屋外走去。 “走吧,我们去赏雪。” 谢扶玉把它放在菜园子的棚下,自己给无涯壶添了些酒,而后带着它坐在崖前。 江陵探头往外望了一眼,足下便是万丈深渊。 她也不惧,一双长腿搭在崖上晃荡,迎着清冷月光和纷扬的雪,时常拿起身旁的酒壶喝一口。 江陵歪着脑袋陪她,任由雪落在自己身上,忽然察觉自从相识以来,她始终就穿着一袭单薄的碧衫。 穿这么少,不冷吗? 他是雪狐一族,畏热不畏寒,冰天雪地于他再不过寻常。 可她曾经是人族,人族的冬日可都是要穿着袄子的,难道是......为了省钱? 虽然修了仙道,关键部位的保暖总是要做好的吧? 动物化作的妖类,最脆弱的都是腹部,想来人也如此。 罢了,她自己不会顾着自己,他多体谅些。 他催动灵力,撑起一只狐尾,缠在了她的腰上。 月下,她的唇边莹润着酒气,疑惑地垂眼看它,轻轻笑了起来。 “小狐狸,你是怕我受了寒吗?我可不冷。” 呵,就知道你嘴硬。 他把脑袋撇到一边,没理会她。 她的话飘来的时候,他嗅到了一丝酒香,忽然想起自己早就口渴,却始终没喝到水。 酒水酒水,酒也是水。 他一向不善饮酒,只因他醉酒后,容易现出原身。 可他如今本就是狐狸原身,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大摇大摆地凑到她放在一旁的酒葫芦前,刚舔一口,她却立刻将酒拿至一旁,柔声道: “这可不是水,是人酿的酒,小狐狸可不能喝哦。” 说话间,她顷身过来。 他的唇边忽然沾染了一阵温意,原是她在用指尖为他轻轻拭去沾着的酒水。 他想晃晃脑袋,避开她的手,却不知为何,仿佛有千斤坠压着他,索性一动不动,干脆任她处置。 总之,一定不是他故意配合的。 “你在这儿等我回来。” 她冲他笑笑,拽开它的尾巴,起身回山洞拿了只新水碗,放在他面前。 她漫不经心地揉捏着它的耳朵,问道: “小狐狸,你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我在这荒山住了十年,除了花鸟鱼虫,旁的动物可一只都没见到过。” 他自然没法回答她。 她也没指望它真的回答,只是把它当成了一个说话对象,接着道: “本来我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可这些时日总听那小屁孩吵闹,如今不在了,倒觉得有些冷清。” 他一愣。 他敢断言,若是他此刻以人形站在她面前,问她想不想念自己,她肯定会嗤然一笑,然后斩钉截铁道: “你没事吧?想你干嘛。” 谢扶玉依旧摸着他的耳朵自说自话: “还好,今夜有你。” 虽知她只是把自己当成一只小狐狸,可他的耳尖还是随着她的拨弄,逐渐燥热起来。 他压低身子,试图从她的手中溜走。 她一伸手,便又把它给拎了回去。 “来都来了,给我摸摸嘛。” 耳朵要烫坏了。 他绷着身子往地上贴,有些不情愿。 谢扶玉一抿唇:“如果不是我回来的及时,你可能失血过多,死在雪里了。” 只是皮外伤,哪有这么严重。 江陵望着她。 “如果不是我给你渡灵力,你就经脉寸断了。” 啊?有这么夸张吗? 江陵有些茫然。 “如果不是我给你水喝,你可能就被渴死了。” 其实......他可以自己跑去池边喝水的。 “所以,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给我摸两把,怎么了?” 江陵咬咬后槽牙。 算了,让着她。 雪停了,月光落在雪盖着的白菜地里,有一种难得的静谧。 山崖间,一只白狐与雪融为一色,而那抹碧绿,恰给这份安逸添了丝灵动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他有些困倦,微眯着双眼打瞌睡。 她也喝得微醺,旋即一把捞起它,往山洞的石床走去。 他刚收起先前为她保暖的狐尾,打算一会儿掉头回自己住的那洞内,却见她把它扔在了石床里面。 他微微抬眸,却见她的手正伸向自己的腰封,轻轻一拽,外衫便散落开来。 嗯? 他的困意尽散,双眼一闭,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 谢扶玉听见动静,有些困惑地回望着它,见它紧闭着眼睛,耳尖微微有些颤抖,问道: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第18章 荒山雪狐(二) 他紧闭着双眼,拼命摇了摇脑袋。 谢扶玉有些莫名其妙,但她终究不是喜欢逼迫他人的性子。 嗯......逼迫他狐也不行。 “那你自己玩吧,我累了许久,得好好补个觉。”她把外衫抛进衣筐里,和着里衣躺了下来。 江陵仍旧不敢睁眼,只微颤着耳尖,捕捉着周围的响动。 不久,床上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 他这才敢睁开双眼,小心翼翼往她身前凑去,见她睫毛微颤,当真是睡熟了。 月光半笼在她身上,她不再似初识那晚,特地装睡,等着他上钩,而是卸下了往日微不可察的戒备,睡得格外恬静。 他转身望着那筐衣物,不禁自嘲笑笑: 方才想哪儿去了? 他回望她一眼,确认她没醒,捏了个法诀,幻化成人形,抱起一筐衣物,便往河边走去。 阿姐和他定下的《师徒合约》,他可还都记着呢。 他刚把衣筐放在河边,便从流淌着的水面上,看见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他愣了一瞬,忙低头去看自己的手。 对啊。 他得回了一部分灵力,容貌自然会随之变化。 不同于先前八九岁的孩童模样,如今,他的指节已经隐隐显现出修长的骨骼。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25节 分明是一双十四五岁少年的手。 妖族的容貌随灵力高低而变化,但不同于人族得道成仙时,根据年岁的容貌定型,妖族化形的容貌只会定格在成年那刻,此后,灵力越高深的妖物,在世人眼中,便会越发地美。 除了他,他天生就长的好看。 小时候好看,长大后更好看。 他望着小河中自己现下的倒影。 柔顺的银发落在肩头,额前细碎的刘海散乱地遮着湛蓝眼瞳,一双凌厉却不失俊秀的剑眉下,是一双含情桃花目。下颌虽尖,却没有一丝脂粉气,更像藐视天地潇洒不羁的少年。 归于混沌前,他的样貌要比现在成熟一些,醒来后,又是孩童模样,至于如现在一般的少年时,他已经记不清过去了多少年。 他望着月下的波光粼粼,略显得意地扬了扬唇角。 不知阿姐见了自己如今的样貌,还会不会觉得白玉璟和玉凌烟长的俊秀?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已是成年男子,可他看着还颇为年轻,带出去一定很有面子。 想着想着,他的笑容凝在了唇边。 等等…… 万一她就是偏爱成熟稳重那款的怎么办? 他现在寻回的灵力也不够啊? 他右手凝起一束白光,尽可能把自己往白玉璟那挂上靠。 先是把银发换成黑发,再把白底红边的衣袍变成纯白,最后摆出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朝水中一看。 端,太端着了。 不仅端,还总有一种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 哪有他自己好看啊? 罢了。 想这么多做什么? 还不明白吗,江陵! 她最喜欢毛茸茸,甚至愿意抱着毛茸茸睡觉。 又一束白光落下,他变回自己的模样,蹲身拿出她的衣物。 这回终于不用自己手洗了,他有灵力了。 可还未待光束落下,便想起赏雪时,她笑着同自己说—— “还好今夜有你。” 他的心猛地一跳,把灵力收了回去。 狐狸可不能白做事,要把活干进阿姐眼里,逗阿姐开心。 于是,夜半三更,少年蹲在寒凉刺骨的河边,依旧选择用水洗了衣裳,再晾回了洞中。 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他捏着下巴思考。 对了,他旧日游历人间界,曾潜入过一处大官的府院。 彼时,大官的妻子正在小厨房里做羹汤。 缕缕肉香飘进他鼻子里,把他勾了过去。 那夫人正对着嬷嬷说: “要想栓住男人的心,就得先栓住男人的胃。即便他在外面有那些莺莺燕燕,还不是念着我这口?” 他至今还记得,他在房顶上嗅着肉香,快要馋哭了。 狐狸表示很赞同。 虽然谢扶玉不是男人,但是她是自己的阿姐,又偏偏喜欢吃食。 那么,要想让她眼里只有自己,就得先栓住阿姐的胃。 他果断捏诀下山,潜入一家酒馆后厨,拿了本食谱和一袋子面粉,丢下灵石,回到山中,又拔了两颗白菜。 他依着食谱上的用量,先是把一道白菜羹煨在锅里,又在笼屉中蒸了包子。 最后亲口尝了尝,皱着眉头咽下去。 真咸。 不过,既是人族的法子,阿姐肯定喜欢。 他心中想着她明日晨起时的笑容,自己的唇角也弯了弯。 做完这一切,他摇身一变,又变回风风光光的小狐狸,大摇大摆闯进她设的结印,睡在了一抬眼便能看见她的石桌旁。 * 狐狸可不会像人一样,一次睡那么久。 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换了个睡觉的地方。 温暖柔软,一点不硌。 这感觉……他微微眯着眼睛,环顾四周。 ?! 他什么时候睡到她怀里来了?! 隔着一层薄薄的里衣,他甚至能听见她的心跳。 霎时间,他全身气血都朝上涌去,耳朵即刻烫了起来。 他梦游了吗? 江陵,你可真是个登徒子啊! 他挣扎着往床下跳,却发现她的手臂牢牢圈着自己,动弹不得。 谢扶玉因它的动静悠悠转醒,双目还带着些未睡尽兴的迷蒙。 “你跑什么?扰我睡觉,不乖。” 她知道? 是她自己主动抱他的? 江陵呆住。 他从以为占了姑娘家便宜的羞恼,变为了被人占便宜的羞恼。 趁她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便往床下跳。 谁知她一转身,便把它拎在了床里面,又安抚似的摸了摸它的脑袋。 “乖啊,二陵。” 她没睡醒,声音也不同往日清脆,带着绵软的尾音,像是施了术法一般,令他不愿再动弹。 她的手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它的脑袋,不久又没了动静。 他顶着她掌心的余温,有些不知所措。 ……这下好了,他还怎么有脸变回人形见她? 狐族和他们人类可不一样,若是狐狸间有这等同床共枕的情分,必然是要一生一世一双狐的。 人间界就没良心得多,他见过太多男人三妻四妾,也见过不少男人抛妻弃子。 甚至仙族和离之事也是常有。 还好阿姐是女子。 他长舒了一口气,旋即看着身旁阿姐的睡颜。 那他……是不是要对她负责啊? 他咬了咬牙。 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女孩子开口? 他是男子,他应当主动一些。 可他还没想好到底要怎么同谢扶玉说起,她便睡到了自然醒。 她伸了个懒腰,将他拎下了床,丝毫没有想让他负责的意思。 他“嗷呜”一声,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却见她随手摸了摸自己的头,目光落在那洗好的外衫上。 “好家伙,竟自己偷偷回来了。”她喃喃道,旋即朝外喊去,“江陵?” 偌大的山谷里,无人回应她。 腿边,江陵咬着扯了扯她的裙角。 “二陵,别闹。” 她又随意摸了把它的脑袋,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新衫子,随意系好,便向洞外走去。 她四下找了一圈,并没有人来过的踪迹。 她拖着下巴坐在石凳上。 好吧,她不得不承认,人类的好奇心终究战胜了她的洒脱。 她有点儿想知道,他到底做什么去了。 竟然趁着半夜回了山,也不来见她。 江陵慢慢踱过来,继续扯着她的裙角。 她回过神:“怎么了?” 狐狸没理,依旧执着地往外拽她,她不得不起身跟了过去。 然后,便在厨房里看见了煨着小火的白菜汤,与温在笼屉里的包子。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26节 她闻了闻锅里飘出恰到好处的调料香气,不禁有些疑惑。 江陵是不会放调料的。 她坐在桌前,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思索,未果,干脆抬头望向一旁目不转睛看着她的狐狸:“昨夜可否有人来过?” 狐狸摇了摇头。 “怪了。”她咬了口包子,若有所思,“这厨艺比我那徒儿好上不少,可是,会是谁呢?” 狐狸乖巧地蹲在一旁装无辜。 谢扶玉喝下最后一口白菜汤,一把捞起狐狸:“走,跟我找虹异去。” 不同之前她让他一同站在七星上御剑而行,这回,换成了她把它抱在怀里。 江陵既已做了要对她负责的决定,便没平日里那般扭捏,干脆把脑袋搭在她的手臂上,就这样,一人一狐来到了虹异的织造坊。 “你们掌柜的呢?” 虹异闻声而来: “哟,女侠,什么风把您吹来……” 他话还没说完,笑容便凝在了唇边。 “我来是想问问你,江陵来过你这儿吗?依他所言,他能去的地方,也不过此处了。” 他看着缩成一团理直气壮躺在谢扶玉怀里的江陵,再看了看认真询问的谢扶玉,一时不知该如何答。 修炼成型的雪狐原身可比人大多了! 他缩成这样小的雪团子,究竟是在讨谁的欢心?! 怀里的狐狸调整了一番姿势,微眯着眼睛威胁他。 “没,没见啊……” 虹异看着他的脸色,斟酌道。 然而,两人的互动恰落入谢扶玉眼里。 她垂眸望去,见狐狸正趴在她手臂上,冲虹异挤眉呲牙,心下添了几分了然。 “哦……原来没见过啊。” 臂弯里的狐狸却完全没察觉她此时的视线。 第19章 荒山雪狐(三) “啊!让我算算日子......今儿是正月廿九,是南方的拗九节!虽然他爹不疼娘不爱,但他总归是个孝顺孩子,兴许回家瞧一瞧......” 虹异忙着帮他编瞎话,自然也没留意到她的神情。 “你,你也不必担忧,少年叛逆,他过几日便自己回去了。” 狐狸听完虹异的答复,满意地舔了舔爪子。 不过,虽然他确实爹不疼娘不爱,但和孝顺孩子也不大沾边。 谢扶玉垂眼看着狐狸,对虹异客气道: “好,多谢掌柜,那我就不叨扰了。” 说罢,她转身便走。 “哎!女侠,且等一等!” 她止住脚步,抱着狐狸转过身来,见虹异转身往内室走去,不一会儿,便递给她一只白瓷瓶。 “胡兄抱着花盆儿来寻我时,托我将这个转交与你。” 谢扶玉腾出手,把狐狸放在地上: “这是什么?” 只剩冰凉石板为伴的狐狸,不满地冲虹异呲了呲牙。 “幻梦粉,也是姜萱花妖的花粉。姜花气味馥郁芬芳,闻之,可造出真实过往的幻境。” 虹异一改方才吊儿郎当的神色,向她解释道, “重金难求。” “也就是说,只要你下给旁人,便能回到他的过去?”她紧握了握瓶子。 “是。”虹异点点头,“不过,这花粉难得,一瓶约摸只能用两次。” “那进入记忆之人......可以更改过去吗?” 谢扶玉小心问道。 虹异摇了摇头: “当然不可。既已发生之事,只能重现,无法更改。” “我知道了。”她将瓶子揣进怀中,一拱手道,“就此别过。” 她虽与平日看上去无二,但地上的江陵却知道,她与虹异的这番话,定是勾起了她的心事。 以至于把自己忘在了这铺子里。 虹异伸手想趁机占他的便宜,他一个转身避开,顺便又用尾巴轻轻抽了他一下,以示警告。 而后,忙不迭地跟上谢扶玉,在她的身旁打转,又用脑袋蹭了蹭她的小腿,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她微蹙着眉一瞥,把它捞了起来。 不过,不同于先前的怀抱,这回,她解下为他包扎伤口的蝴蝶结,贴心地把他结结实实绑在了剑上。 江陵:? 怎么和来时一点不一样? 他特意睁圆了眼睛,摆出一副可怜模样,试图唤醒她热爱毛茸茸的心灵。 谢扶玉望着江陵,怜惜地轻抚着他的头: “二陵啊,你也知道,你是只圆滚滚的胖狐狸,总抱着你会手酸。” 他默默转过脑袋,看了眼身下的巨剑。 借口。 纵使七星握在手中,亦有八尺长。 常年习剑之人,自然久练臂力,她舞刀弄剑尚且不在话下,怎会嫌抱一只小狐狸重? 更何况......他从前也是腹肌胸肌都来的,哪里胖了啊?! 谢扶玉看着他有些气急败坏的神情,默默在心里笑了笑。 她立在剑上,捏诀御剑,瞬间飞至高空,御剑前行时,也并没减缓速度。 带出的风自他耳旁呼啸而过,江陵只觉得尾巴都要吹掉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却倏然停在了半空。 “嗷呜!” 他被捆得牢,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得仰面在剑上,发出不满的声音。 “奇怪。”她喃喃道。 “嗷呜?” 像是在回答他的问题,她道: “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我看见许多鲛人,在林中蠕动前行。” 江陵顿时竖起耳朵。 鲛人一族,不是生在海中吗? 纵使上岸,也该幻化出人腿行走啊。 让鲛人的鱼尾在都是碎木残枝的林间行走,无异于人类的凌迟酷刑。 “下去看看。”她果断道。 她逆转剑势,缓缓落在林间,跳下剑来,任凭七星浮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望着她的眼神,一晃而过的,是看透一切的嘲弄。 他眨眨眼睛,再细看去,却只剩下了无波的平静。 他一定是想多了,他从头至尾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她怎么会发现呢? 他识相地晃了晃尾巴。 她犹豫片刻,终是伸手解开了绑着他的系带,一手将他捞起来,往林中行去。 自从他们落在了林间,阳光便微弱起来。 林木影影绰绰,其间没有一丝响动,只有她踩碎残叶的咔擦轻响,令她一时难辨方向。 她蓦然察觉不对,止住脚步: “我明明落在了那些鲛人所在之地,怎会如此安静,什么动静也没有?” 江陵闻言,环顾四周,发觉此处竟飘散着仅有妖瞳可见的缕缕白雾。 是妖物设下的障眼术。 阿姐御剑而落的地点没有错,只是这障眼术,让那些鲛人隐蔽了起来。 一转眼,谢扶玉正提剑在眼前的树干上做了个标记,又带着它小心往里走。 他犹豫一番,张口轻轻咬着她的手腕,试图阻止她。 阿姐,没有用的,既然设了这障眼术,再怎么走,也是原地打转。 她没理会,只揉了揉他的耳朵。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27节 她正提剑往下一棵树上做标记,江陵却咬得更重了些。 他只想让她快些离开,却没留意另一股白雾,如蚕丝般袅袅从划开的树干中飘散而出,缠上了她的眼睛。 下一瞬,她便察觉双眼侵入了毒气。 “糟了!” 她用剑借力快速往后撤出几丈,接着飞快地封住周身灵脉。 既然中了毒,眼下便不得再用灵力,否则毒气随着灵力游走全身,那才是神仙难救。 她眼前一阵阵儿发黑,在彻底晕过去前,好似看见了....... 一个银发白袍,腰上系着红绳的少年。 “阿姐!” 他在她倒下之前,幻化出人形揽住了她,还未待他用灵血相救,只听树林里传出如婴儿般的糯声: “倒真是个果断之人呐,寻常人中了毒,哪会考虑得如此妥帖。不过,她心思如此重,竟放心把后背交给你。” 把后背交给他……是……人类的信任吗? 林间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婴勺?” 江陵将她打横抱起,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喊道。 婴勺正是由飞禽修炼而成的远古妖物,其声似婴儿,故得此名。 “原来……是小少主啊!我劝你还是早些离去吧,此处之事,不是你等能够插手的。” “笑话。” 他冷冷嗤笑一声, “妖族竟还有我不能插手之事?” 婴勺的声音飘得更远了些。 “自然有啊......比如......妖王大人所嘱咐之事呢.......” 江陵闻言一愣。 那个女人? 他终究不愿称她为“母亲”。 随着婴勺传来的飘渺声音,眼前的场景开始飞速旋转,碎裂,一转眼,他便抱着谢扶玉,落回了清城城门。 城门口,来往百姓皆被他这一头银发吓得不轻。 “他是妖吧......” “这些日子清城当真不安宁......要去报给七剑阁吗?” “快别说了,当心他听见......” “你看他还抱着个女的,该不会是要吃人吧......” “快跑啊!” 人群一哄而散,紧接着砰地一声,将城门紧紧闭上,把他与谢扶玉隔绝在城外。 其实,他们说得那些话,他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以往他独行六界时,从不忘把银发幻化成黑发,今日事发突然,他也不是故意想吓到他们。 他望着怀中不省人事的谢扶玉,像是对她的轻语,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自嘲: “你明明刚为清城做了件好事,可也没人顾及你的死活。下次......还做吗?” 他单手抱着她,抬起膝盖,撑着她的腰,用虎牙将自己的指尖咬破,缓缓将血渡入她的口中,旋即用手指探了探她颈边的脉息。 脉息渐渐平稳,想来是灵血起了效用,毒雾开始缓缓褪去。 只怕是还要在睡上一段时日。 他没动用灵力,而是就这样抱着她,不敢太紧,也不敢过于疏离,一步一步,慢慢走了回去。 回到荒山时,已是深夜。 外间的雪化了不少,他抱着她,踩出一个又一个小水坑,听着水花溅落的声音,将她放回了床榻上。 她始终半梦半醒,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却能隐隐察觉温暖还是寒冷。 江陵燃起她摆在石桌上的蜡烛,昏黄的暖光落在她的脸上,他呆呆地望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他还是变成江二陵的好。 ......他怎么好像无形中接受了这个名字。 狐狸蹲在床前,不知等了多久,终于见她的睫毛颤了颤。 “我渴了。” 谢扶玉逐渐恢复了五感,听到床边的呼吸声,懒得睁眼道。 江陵垂眼看了看它的狐狸爪,一时有些头痛。 他要怎么倒水? “二陵,我渴了。” 她睁开眼睛,偏头看着他。 还装是吧?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到几时。 江陵沉思片刻,跳上石桌,叼起水壶往水碗里倒,倒了一半,洒了一半,接着,用嘴将碗叼到了床前。 谢扶玉挑了挑眉,伸手接了过去。 江陵歪着脑袋趴在地上,看她并没有喝的意思。 唔......该不会嫌弃他是用嘴叼来的吧? 她望着宁死不愿承认的狐狸,轻笑出声,弯了弯眼睛,将手中的水碗一饮而尽,放在他爪子边。 “我饿了。” 江陵猛地站起来,嗷呜一声表达不满。 他这个模样要怎么做饭? 别太为难狐狐! 第20章 荒山雪狐(四) “真的饿了。” 为了哄骗江陵幻化人形,她特意放轻了声音,又将手搭在小腹上,摆出一副中毒后的虚弱模样。 “人族到了这个点,饭都吃过三顿了,我才就吃了一顿早餐。” 江陵随着她手上的动作看去,那是他尾巴曾经卷过的地方。 也对,她刚解毒不久,是该补充些食物。 他的心蓦地一软。 罢了。 狐狸本就是七窍玲珑心,区区不化人形的觅食,根本难不倒他。 他转身往外跑去。 谢扶玉一个翻身,跳下床来,悄悄跟在他后面。 她本以为,他会趁自己不在,偷偷幻化成人,去厨房忙活。 没想到,他竟然直奔河边。 月光洒在岸边,淋在狐狸身上,显得雪白的毛色更加纯净。 她看着狐狸站在水边,两只狐耳随着水中的响动轻转,身形一晃,犹如箭从弦出,从水里捕上一条鱼来。 他满意地抖了抖毛尖上沾着的水珠。 这不比白菜好吃多了? 多吃肉,才有利于恢复。 他浑然忘记了修道者同他们不一样,只需靠灵力运转,便足以休养。 江陵叼着鱼转身,却见阿姐只随意搭了个外衫,正倚着石壁,笑吟吟地看着他。 不知为何,他蓦地有些羞,耳朵向脑后贴去,眨了眨眼睛。 他叼着鱼,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刻意走出了优雅狐步,然后把它丢在了谢扶玉面前。 谢扶玉盯着正在地上拼命打挺的鱼: “你就给我吃这个?” 是啊,其实刚捞上来最好吃了,比放那些乱七八槽的调味,要鲜美的多。 他一双湛蓝眸子望着她。 狐狸虽杂食,但终究喜欢肉蛋鱼禽。 他特意去河里抓了条鱼,原封不动地带给她,可见,他曾经虽混迹人间界,却始终游离在边缘,并没有真的参与进人族的生活来。 平日里装一装,尚能得过且过,可若真的深究细节,便满是破绽。 比如,他演得出孩童的天真,却忘了孩童恐惧时会大哭。 又比如此刻。 也是。 毕竟他口中那织造坊的老板,也是一只白虹妖。 谢扶玉想到这些,蹲下来,趁机揉了揉他的耳朵。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28节 “除了海对岸的倭寇,可没人喜欢吃生食。” 他垂了垂耳朵,痛心疾首地望了眼地上快没活力的鱼,用爪子把它往她这儿推了推,转身跑向林间。 不一会儿,叼着许多木材回来,一圈一圈地堆叠好。 “你想烤鱼?”谢扶玉问道。 江陵没说话,只对着木材吐出了一小团火焰。 他也不曾想过,恢复了些许法力之后,第一次用妖火,竟是为了给她烤鱼。 可谁料妖火触及木材的那一刻,并未升腾起熊熊火焰,而是直接将木头和鱼瞬间燃成了黑炭,还在石头上烙下了一圈黑印。 啊这...... 他在地上尴尬地磨了磨爪子。 果然还是不能很好的操控灵力吗? 这么星点妖火,竟也能有这般大的威力? 他有些不解。 一旁,谢扶玉却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她用手指轻轻一戳那些木头,瞬间碎成了黑屑。 “小狐狸,还挺厉害的嘛。” 她眯了眯眼睛,轻笑道。 寻常火焰烧得旺时,底部呈蓝色,火苗呈橙红,可他方才的火焰,却恰恰相反。 底部是纯粹耀眼的红色,火尖却是澄澈的蓝。 世上只有一种火,是如此颜色,名唤紫微天火。它只有在群星璀璨之时,汇聚北斗七星之力,方能炼化而成。 而七星剑,恰也是聚集了北斗七星之力,才成为天下第一剑。 七星剑魄散落六界,恰是十年前。 难怪她初见他时,他只有八九岁的模样。 难怪他有感应七星剑魄的天赋。 难怪七星寻回了一颗剑魄,他便恢复了些灵力。 ......他是因七星而生的吗? 许是思虑过多,她体内的余毒开始作祟,一时有些气血翻涌。 她努力稳了稳心绪,强迫自己平静了下来。 她知道,有的事情不便多问,需要时间来相处,再慢慢探寻。 如果贸然相问,实在是太过刻意。 不过...... 没关系,她有的是耐心与时间。 喜欢装狐狸是吧?她奉陪到底。 江陵并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只是趁着空档,又叼回一条鱼,且重新搭了柴。 此时正蹲在一旁,犹豫着要不要再次点火。 谢扶玉见状,摸出一道符纸,丢了进去。 火光倏地升腾起来。 她不拘小节地席地而坐,遂拍了拍身旁,示意狐狸坐在身边。 然后,略显嫌弃地拿过那条鱼,拿出七星,熟练地处理起来。 江陵瞪大了眼睛瞧着她。 敢问天下有谁会拿第一名剑杀鱼? 除了她,怕是再无旁人。 真不愧是新生代的天才剑修啊,连杀鱼都这么有条不紊,面无表情。 火光映着她素净的容颜,最后,她终于将鱼肉串起来,浇了些酒,丢在了火焰上。 “呼!憋死老娘了。” 她长舒一口气,起身去河边洗手。 江陵歪了歪头:? 她回头斜睨他一眼: “拜托,很腥的!如果不憋气,早晚被熏死。” 江陵:...... 行吧,终究是他想多了。 只有他们狐狸会嗜血气,矫情的人类终究不行。 木头发出噼啪声响,火焰将鱼肉里的水汽烧干,肉香裹着木香,袅袅地飘散开来。 江陵不争气地咽了口口水。 原来,并非是人类的煎炸烹煮烤不香,是他从没尝过真正的美味。 “好啦!” 谢扶玉从河边回来,将手上的水顺手擦在江陵的毛上,旋即将烤鱼拿了下来。 “火候刚好!”她嗅着鱼肉香,赞道。 ! 江陵转头去看自己湿漉漉的白毛,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一块鱼肉便凑到了他的嘴边。 河边溅起的水渍星星点点地落在她的裙摆,她浑不在意,举着那条飘香的烤鱼,正冲着他笑道: “尝尝?” 我不吃人类处理过的东西,不鲜。 他傲娇地把头一别。 “哦?我特意没放调料呢,只放了些酒去腥。” 说罢,她又吃下一块,唇角沾了些鱼肉屑, “真香......我这烤鱼技术,除了白师兄他们,可再没人尝过了。” 江陵微微愣住,听见白玉璟吃过,他便赌气似的咬了一口。 ......真的很好吃,是他吃过最美味的鱼。 她又递过来一块:“还要吗?” 他垂眼盯了片刻,毫不犹豫地吞下去。 就这样你一块我一块地分食完毕,她满意地打了个嗝,旋即倚在他身边。 “狐狸,尾巴呢?” 他沉默片刻,终究将尾巴放大,乖乖递给她。 她抱着他的尾巴,满意地蹭了蹭,盈着火光打盹。 火苗在柴堆里劈啪跳动,时不时炸开一个火星,与他缓缓加速的心跳逐渐重合。 见她睡熟,他幻化回人形,以肩为枕,却特地保留了尾巴。 他侧过脸凝视着她,银发不小心拂过她的面容。 许是有些痒,令她皱了皱鼻子。 他走过苍茫沙漠,探过幽静森林,渡过无边汪洋,渴了便找水,饿了就捕猎,这些,是生存的本能。 可今夜,他第一次认真考虑吃什么会对她的身体好,第一次想要把最肥美的鱼捕上来。 他想看着她笑着喂自己,想和她围炉而坐,想和她共赏同一片星与月。 当心中有了隐隐期盼的归处,和一个时刻惦念的伙伴时,这种莫名的羁绊,令素来自由惯了的他,有些烦躁,又有些窃喜。 他见她微微蹙起了眉。 回想今日种种,她似乎......对自己起了疑。 仿佛只有那日—— 她当真以为自己就是只狐狸的那日,睡得最为安稳。 可若他坦白…… 人妖尚且殊途,更何况,她与他? 微风拂过,他想伸手去帮她把碎发挽至耳后,却在将要触碰到她时,倏然收回了手。 她会赶他走吗? * 谢扶玉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然大亮。 身旁的火堆早已烧尽,自己手中正抱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奇怪,在地上睡了一夜,怎么不硌呢? 她翻了个身,却发现柔软蓬松的狐狸尾巴把她整个人圈了起来。 既给她当了靠垫,又给她当了被子。 唔......她本能地揉了揉一旁的狐狸耳朵。 狐狸趁她睡觉时,依然贴心地收拾了昨夜的残局,顺便煮了早饭,还纠结半晌,究竟要不要向她坦白。 终于下定决心,她若再问起,自己便坦白时,才沉沉睡去。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29节 因此,便揣着爪子睡过了头。 见她正笑着玩自己的耳朵,他咻地将尾巴收了回去。 她也没说什么,只起身在河边洗了把脸,便往厨房走去。 他巴巴地跟上,看她若无其事地从锅里拿出尚且温着的早餐,若无其事地吃了第一口,并没有丝毫相问的意思。 江陵:? 你怎么不好奇是谁做的? 他疑惑地看着她。 问啊,快问啊,问他是不是江陵啊! 谁料谢扶玉冲他一笑: “二陵,别大惊小怪。我仔细想了想,我这一生不说行善积德,也算是惩奸除恶。平白得一个田螺公子,也是理所应当的。” 第21章 荒山雪狐(五) 呸! 什么田螺公子,明明是狐狸公子。 不过,关于人间界田螺姑娘的故事,他其实早有所耳闻。 大抵是神君知道一个男子自小孤苦,又见他勤快朴实、安分守己,对他很是同情,所以派神女化身田螺姑娘照料他。 一听就是那些整日做着不切实际美梦的人族男子瞎编的! 若神君这般赏识他,应当自己为他洗手作羹汤。借神女之功以示嘉奖,当真是什么好处都让他们占去了。 神君得了爱民如子的好名声,老实人得了贤惠美貌的好妻子。 独独田螺姑娘,包揽了全部苦处。 他可不当什么无私奉献的田螺公子,他待她好,是因为她值得。 等等,自己为何会觉得她......值得? 想到这儿,江陵有些不解地看了看正淡然自若享用早饭,并且丝毫没打算分他一口的谢扶玉。 最后,为自己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一向是重诺之人,定是因为与她签了师徒守则。 “咕咕!” 一只白羽鸽从洞外扑棱着翅膀飞了进来,落在了石桌上。 谢扶玉手中本捏着汤匙往嘴里送,见了白羽鸽,不仅不意外,反倒把汤匙一丢,立刻抱进怀里,顺了顺毛。 江陵见状,一跃而起跳到桌子上,湛蓝眼睛略带哀怨地看着她,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有了新鸽,就忘了旧狐吗? 还有,你这山中结印,究竟是在防谁? 怎么随便一只鸽子也能飞上来! 谢扶玉轻轻睨他一眼: “怎么会呢?它才是旧鸽。结印认主,自然不会对我全然信任之人设防。” 江陵听了这话,倏然一愣,一时不知是气还是喜。 气的是她说它才是旧鸽。 喜的是她说结印不会对全然信任之人设防。 他抱她从清城城门回山时,便没遇上结印。 谢扶玉欢喜地抚了许久鸽毛,终于留意到它的爪子上绑着一张传音符。 她低下头,从淡红鸽爪上解下符纸,指尖凝起一道灵力,落在符上,白玉璟的温润声音便传了出来。 “阿玉,师父知晓你已自立门户,已同意我将你的本命剑带与你。因怕冒昧相扰,故而让灵鸽先行,我随后到。” 哦嚯,还是白玉璟的旧鸽。 江陵莫名有些生气,冲小鸽子哈了哈气。 谁料鸽子并不惧怕狐狸,反倒扑棱起翅膀,试图啄它。 谢扶玉拎起白羽鸽,制止了一触即发的狐鸽大战: “这可是我亲手养大的鸽子,你那点小伎俩,就别吓它了,它可是被我吓大的。” 白羽鸽得意地瞥他一眼,骄傲地顺了顺毛。 江陵不屑地撇开头。 被她吓大竟还这般骄傲,当真没见过世面。 不过,听了这传音,谢扶玉倒没心思吃饭了。 白师兄是怕她的剑不如拂华趁手,才说要将她的本命剑送还。 可若她执意用黑铁剑模样的七星,也不用回本命拂华,难免惹他生疑。 这可如何是好? 她沉思良久,瞥了眼正与白羽鸽大眼瞪小眼的狐狸,灵光一现,当即想好了对策。 不一会儿,白羽鸽似感应到了什么,撇下一旁的狐狸,扇扇翅膀,径直飞出山洞。 “应是师兄来了。” 谢扶玉望着飞远的鸽子道, “它是去为他引路。” 她双手捏诀,暂时解了山口落下的结印。 江陵把她的一切动作都尽收眼底。 连白玉璟......也会被结印阻隔吗? 他还没来得及暗喜,便见谢扶玉起身往外相迎,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积雪还未化尽的山道上,她眼见那道如流云般的蓝色身影正拾阶而上,端出一副无害笑容,远远打招呼: “白师兄!” 白玉璟闻声抬头,回礼道:“阿玉。” 身后的狐狸干脆闭上了眼睛。 这等师兄妹手足情深的场面,他眼不见心不烦。 她的目光凝在白玉璟手中。 他携剑而来,正是与自己十年未见得拂华。 拂华剑魄感应到原主,在剑鞘中微颤起来,剑身在青天白日下,便开始溢出与她灵力同色的蓝光。 对于剑修而言,每一把灵剑,都只认其主,只有剑主彻底消亡在这六界之中,灵剑才会另择主人。 同样,失了主人的灵剑,在旁人手里,便再不会发挥出它原有的威力。 当初,她用拂华替换出七星,是情势所迫,如今既然能再得回拂华,又怎会不惊喜? 江陵蹲在一旁,口中叼着根枯枝,发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抬眼望去,见她眼底竟有些感伤,似是忆起了旧日往事。 连带着他也低落起来,旋即将无聊叼来的枯枝丢在一旁。 虽说人人皆有过往,可她的过往,他不曾参与。 于是每每遇见白玉璟,便总能想到,她曾随口提及过的百年剑阁时光。 她的音容笑貌,似乎与自己隔了一层透明鲛纱,明明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在他每每想要伸出手的那刻,将他阻隔开来。 不知为何,这让他有一丝无力。 是一种无法彻底走近她的无力。 谢扶玉远远迎上去,接过拂华剑,抿唇一笑道:“多谢白师兄。” 拂华剑感应到主人的存在,当即止住了颤动,乖觉地躺在她的手中。 “无妨。它留在七剑阁,也只能装进剑匣中留念,不如交给它的主人,不至于名剑蒙尘。” 白玉璟温声道, “既拿回拂华,从前那把简陋铁剑,今后就不必再用了。若阿玉不知如何处置,不妨交给我,我将它带回剑阁。若能在剑炉里练出乌晶,说不定还能发挥出更大的效用。” 果然如她所想,分毫不差。 她知白玉璟素来正直,并无恶意,只可惜,她在他来前,便已想好了说辞。 “不必了师兄!你不是知道我收了个小弟子吗?届时给他练剑用吧。我们散修可不比七剑阁,内门弟子人人能有把好剑。” 一旁正在惆怅的江陵耳朵一竖。 哎?阿姐这是......终于愿意教他剑术了? 他从前只修法术,于剑道可谓一窍不通,先前他也不是没求过她,她只知敷衍自己,怎么今日却转了性子? 嗯......定是自己打动了她。 他悠闲地晃了晃尾巴。 提及江陵,白玉璟有些惋惜: “说来,那小兄弟与你我共闯妖境时,不惧不怕,心性坚毅,根骨也是上佳,是个极好的苗子。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 谢扶玉眉眼一凛,抬眸打断道,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30节 “只可惜没有拜于仙门大家吗?白师兄,若单凭仙门大家四字,便能当金字招牌,为何我离开七剑阁数年,仙门也难有后辈脱颖而出?” 江陵眯了眯眼睛。 她这话说得极其狂傲,他喜欢。 “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玉璟见她声音冷了下来,忙解释道, “我是想......事情已过去这么多年,你不如带上他,与我一同回去,朝阁主认个错,好好在师门继续当你的闲散剑修。” 说着,他打量了一番四周。 “……也不必过得如此窘迫。” 谢扶玉见方才误会了他,特意软了些声线,却仍带着疏离,朝他笑笑: “白师兄,我之所以称你师兄,是念着师伯与我师父的情分。可你别忘了,我早就没有师父了。” 她轻轻抚过拂华的剑鞘。 “师父不在,要那偌大的师门,又有何用呢?” 江陵竖着耳朵,拼命从两人的对话之中汲取有用的信息,试图拼凑出她的过去。 “阿玉,你还是放不下。” 白玉璟撇开凝视着她的眼神,轻叹一声, “修道之人,最忌讳执念。想要突破最后一重境界,勘悟天道,自然不能沉湎过去。” “那便不悟了呗。我如今过得不也挺好?” 说罢,她狡黠一笑, “若师兄实在怜我,不妨把阁主交托给你的事务分给我,价钱你三我七。你乐得清闲,还能赚个差价,何乐而不为?” 白玉璟有些无奈: “胡闹。若当真如此,我还修什么剑道?不妨在这六界之中当个情报贩子。” “我觉得可行。”她一本正经赞同。 “不过,过几日我真得远行一趟。” 两人间的气氛缓和下来,他与谢扶玉一同随意坐在山前的石阶上。 “金玉山庄近日有些异动,频频丢失法宝,想来是妖物作祟。老庄主向阁主发函求援,命我过去一趟。” “金玉山庄?” 她眸中划过一丝愕然。 那日她中毒的密林,正在金玉山庄附近。 “有何不妥?” “我前日御剑路过此处,低头见密林里满是蠕行的鲛人。” 她闭口不谈自己中毒之事。 密林与鲛人,本就是极其诡异的组合。 白玉璟认真邀请道: “如此,你不妨与我同行。哦对,灵石你七,我三。” “成交。”她爽快应下。 “对了,江小兄弟呢?” 白玉璟终于想起江陵,环顾四周,也不曾见到人影,这才注意到那只通体纯白,仅尾尖与耳尖呈火红之色的雪狐,正蹲在一旁偷听。 霎时,他拔剑而起,剑气带着灵光,朝江陵袭去。 “狐妖,哪里逃!” 第22章 荒山雪狐(六) 白玉璟的剑招虽不如谢扶玉迅疾,却也带着一招制敌的架势。 剑气掠过之处,枝叶尽折,零落地散了一地,又掀起地上飞石残雪,一齐朝江陵席卷而来。 是啊,这些日子与阿姐相处得太过自在,他仿佛渐渐忘了,修士本就与妖魔为敌。 一只身负灵力的雪狐族类,蓦然出现在修仙者附近,自然会被白玉璟这种正道之士所不容。 他狐耳一抖,站起身来,当即摆出防御姿态,正犹豫要不要用狐火相抗,却又怕自己如同那晚一般,控制不稳。 若是误伤了他,阿姐定会为难。 不行,眼见剑气将至,顾不得那么多了! 可还未待他使用狐火,先那剑气一步落在他身上的,是一道束缚灵力的禁制。 而这禁制的主人,他再熟悉不过。 正是他不曾设防,朝夕相处的谢扶玉。 她......也与他们一样吗? 江陵一时有些茫然,索性放弃了抵抗,干脆闭上眼睛,等待着剑气将他的灵力击溃。 如同许多年前。 电光石火间,只听“当啷”一声。 他没感受到灵力俱散的痛楚,原是那道剑气并没如他先前所想那般,打在他身上。 他堪堪睁眼,望见了一抹随风飘摇的碧色裙摆,随着簌簌而落的雪石,正浮在半空之中。 谢扶玉没有出剑,只是手握剑鞘,横在身前,催动灵力,抵挡了白玉璟袭来的剑气。 两道高修灵力相撞,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向四周激荡开来,击碎了周遭的山石树木,落在小河中,扬起一片碎浪。 “阿玉,你......” 白玉璟望着她握着拂华的右手,眸中有些错愕。 她并没打算反击,故而周身并无灵力屏障。碎石纷落,擦过她的指缝,划出一道道伤口,缓缓渗成了红线。 她却并不在意,声音泠泠,似春日里融进清溪的霜雪,一字一句道: “师兄,它是我养的狐狸。” 江陵的尾巴垂了下来。 他看不见她的神情,只知那是他此生听过最动人的话语。 “它不是普通狐狸,你不要被他的外表蒙骗!它身携妖力,接近你,定另有所图!” 白玉璟急声道。 她浮在半空,静默良久,缓缓收了全开的灵气,落在地上。 “我知道。” “你知道?” 白玉璟更为不解, “你既知道,为何还要拦我?应当由我把它带回七剑阁渡化。” 说着,他朝她们疾步走来。 她扬袖拦在它身前,半分不让:“不行!” “师妹,你怎能与居心叵测的妖物为伍?” 情急之下,他叫出了许久不曾唤起的称呼,旋即自顾自苦笑一声。 原来,不管她离开多少年,他仍把她当成自己的小师妹。 她舒朗地笑了笑: “师兄,你别忘了,当初我盗剑而走,叛出师门时,仙门各宗皆说我是歪道妖女。妖女带着妖狐,可不是什么骇人听闻之事。” 她的眸子颇为澄净,不带一丝阴阳怪气。 可偏偏是这样的澄净,不知为何,让白玉璟想起曾经在剑阁中听闻她被各宗追杀的揪心之事,一时竟觉得,自己同那些伪君子无二。 他提着剑,有些心烦意乱。 见他不语,谢扶玉耐心道: “师兄,它是我捡来的小狐狸,我最清楚。它有灵力不假,却从不会用。不然,方才我也不必出手。” 原来,她给自己下灵力禁制,是怕自己操纵不当,届时伤了白大哥,便覆水难收。 她和旁人不一样,她不会选择舍弃自己。 江陵心间有些触动。 白玉璟撇过头去,把剑收回了剑鞘。 “罢了,我今日只是来送剑的,旁的事情,我权当不知。只是……阿玉,你若非要养它,千万记得,别将它带下山去,免得落人口实,让旁人借此对你不利。” 他垂下眼睛,斟酌道。 细密的长睫在眼下印出一片阴影。 “师兄的好意,阿玉心领了。” 她浅浅笑着,没答应也没反对。 她知道师兄的担忧并非凭空而来,六界想讨伐她之人无数,或为世人未得一见的七星,或想战胜她后扬名。 只是,多年过去,七剑阁都懒得再追究七星的下落,无关人等便更难寻借口。 若让旁人发现她与妖物勾结,自然有所谓的“正道人士”借此上门挑衅。 可她不在乎。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31节 白玉璟凝着她指缝被划伤的口子,自怀中掏出一方干净手帕,递给她,道: “三日后,清城渡口见。我们一同去金玉山庄。” 她没扭捏,接过帕子随意缠在手上: “多谢师兄,师兄慢走。” 白羽鸽识相地飞到师兄肩头,与他一同下山去。 谢扶玉目送他消失在石阶另一端,抬手解了下给狐狸的禁制。 狐狸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双湛蓝眼眸仿佛阳光映照下的海水,在期盼着她说些什么。 可惜,她不喜欢问问题。 她喜欢一个人心甘情愿地剖陈自己。 她垂眼看着乖觉坐在地上的毛茸茸,沉默良久,终是转身,打算回山洞去好好看看带回来的那卷《六界异志》。 她刚迈出一步,却被身后的狐狸拉住了袖子。 不是用狐狸嘴巴叼住,也不是用利爪勾着,而是用常人般的一只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袖,又紧张地微微发抖。 仿佛手指上的每一寸骨骼,都在用尽力气。 她没转身,他的手亦没有松开。 “......阿姐,对不起。” 他轻轻开口,声线不似从前那般清亮,带着些少年独有的喑哑颤音。 凉风拂过,银发与黑发飘飘袅袅地勾缠在一起。 在这局从心间到指尖的博弈里,他完成了最后的挣扎,终于鼓足勇气,将真实样貌全然展现在她的眼前。 不论是居高临下的审视,还是注定生分疏远,他照单全收。 碧色裙摆随风而转。 她清浅一笑,望着眼前仍攥着她袖子的少年。 不过数日时光,整个人像是抽条的树苗般,已然高过她些许。 他虽仍低垂着头,却依然可见眉目褪去了些稚气,浓淡得宜,宛如一幅清隽山水画。 “怎么?玩够了?愿意变回来了?” 想象中的责怪或是惊吓并没有发生,少年抬眸,湛蓝妖瞳中划过一丝不知所措。 “你知道?” “是啊,我早就知道了。” 她依旧望着他,言笑晏晏。 他这时才注意到她裹着白玉璟帕子的手,已经隐隐渗出了些红。 他托起她的手腕,微蹙着眉端详: “阿姐,你方才受伤了?” “小伤,不碍事。行走江湖,这算不了什么,不要大惊小怪。” 她试图抽回手,却发现他攥得更紧了些。 “不能这样,血若是结了痂,会和帕子黏在一起。” 他凝视着帕子上的血痕,轻柔地将它解了下来。 “而且你也没清理伤口,你瞧,附近都是沙土。”他认真道。 “你好啰嗦......” 从前,七剑阁里的老医修每次给她看伤时,也是这般话多。 她用另一只手按了按太阳穴,却见他张口便含在了她的指缝处,舌尖在伤口上轻轻舔舐,带来一阵又痒又痛的酥麻。 ? 谢扶玉瞬间宕机,忘了先将手抽出来,只猛地瞪圆了眼睛:“你你你……你干嘛?!” 第23章 碧海深处(一) ……怎么这么像是在害羞? 这不该是她身为师长该说的话。 她觉得自己不够严肃, 忙又板正了身子,补了句:“你无礼!你放肆!” 江陵从她的指缝间抬起头来,望着反应如此激烈的谢扶玉, 一时有些茫然。 但?仍耐着性?子,同她解释道: “阿姐,虽说有些冒犯,但?你受了伤,舔一舔,可以缓解疼痛。” 说罢, 他又将嘴唇贴在了她细密的伤口上。 温热的鼻息落在她的手背,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当真有效, 伤口隐隐的刺痛竟当真逐渐消解, 仅留下两瓣柔软的唇与反复轻舐伤处的舌尖, 在一点?一点?侵蚀着她的神识。 她安静下来。 瞧着他认真的模样, 不像是?装的。 她忽然想起他不是?常人,只是?一只狐狸。 狐狸的世界里,没有神农尝百草,自然就不会有捣烂敷伤的药草,没有仙丹炉鼎, 自然也没有制好的灵丹妙药。 除了耗损灵力?自愈, 便只剩下这一种可以暂缓痛楚的方法。 而江陵, 在遇见她以前, 不知经受过多少天独自舔舐伤口的日子。 “其实,用草药敷一敷, 比这样更有效。” 她轻喃道。 她先前……好像惯用人类的思维,误会了些什?么。 想到这儿, 她不禁有些羞愧。 她混迹世间?这么些年,什?么话本没买过?什?么秘闻没传过? 怎么可以带着成年人的龌龊思想,去揣度一只纯情?的小狐狸。 可她越是?往这方面想,越是?不自觉地放大了对他的感知,在细节处,便显得越发敏感。 她面上仍强装镇定,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耳廓已经攀上了些许红意。 江陵起初只是?想为她疗伤,可鼻息间?充斥着独属于她的气味,口中津液与血腥气揉杂黏连,令他莫名开始有些燥。 他不自觉地加深了唇舌的力?度,想将心间?的躁驱逐出去。 狐狸到底是?嗜血的动?物,他说不出眼下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是?在品尝美味? 还是?什?么别的欲望?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在逐渐放空,心跳得也更快了些,甚至神智也不大清明。 眼前的人,是?他想要陪着的阿姐,而他的唇舌正在她的指间?游离,耳尖仿佛燃起了妖火,有些烫。 最后,他的牙抵着她的肌肤,轻轻地咬了一口。 “......好了。” 她猛地抽回手来。 其实,他很有分寸,她一点?不疼。 但?她总觉得这样的举动?,沾着些不可描述的意味,倒像是?……在调情?。 怪怪的。 她逃也似的回了山洞,把?他一个人丢在原地。 江陵立在原地出神,双手下意识地摩挲着袖子,不知站了多久,终于后知后觉地走到河边。 河底的鱼一见到他,便和?见了阎王似的四散奔逃,他也无?心去理,只掬了把?水,猛地泼在脸上,试图给狐耳降降温。 待他终于抚平了自己的心绪,才转身回去找她。 山洞里。 《六界异志》正悬在空中,可她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书卷里的每个字她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不知道在讲些什?么。 一看过去,便总想起方才的奇异触感。 她无?数次甩了甩脑袋,试图把?那些画面甩出去,指尖抵着卷轴,一字一字往外蹦: “鲛人一族,生?于东海......寿数三百,是?常人数倍......” 好容易读了一行,又看见江陵从外面走来。 她余光看着他意态悠闲地踱步,好似飘来一片鸿羽,在她的心尖儿挠了一下,又轻飘飘地飞远了。 若是?有人告诉她,捡了这个小屁孩,养一段时间?,便能长成如此绝色,她当初就不犹豫了。 江陵走近了一些。 而且身形也不错。 江陵走至她身前。 嗯……而且还很年轻。 等等,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扶玉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清了清嗓子,指着卷轴道:“江陵,你......”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32节 “阿姐。” 他轻声打断,湛蓝眼睛不带一丝杂质,殷切地望着她。 她感觉脸上刚降下的温度骤然又升了起来。 “怎,怎么了?” 江陵念及她回应白?大哥时,那句模棱两可的话,一时拿捏不准她的意思,只得以退为进,垂下眼睫,主动?开口道: “我?觉得……方才白?大哥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白?师兄?他说了什?么来着? 哦……她想起来了。 ……说是?以后下山,尽量不要带着狐狸。 “我?和?师兄相?处得久,我?了解他。他性?情?纯良,为人正直,一向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他只是?担心我?,才会那样讲。你也同他相?处过,他今日并不知道你就是?江陵,才会如此待你,若他知道,断不会突然出手。他说的话,你也别太当真。” 她安慰道。 “那阿姐的意思是?……你们此次远行,不会将我?撇在山上?” 他的眸子一瞬间?亮了起来。 他特地用了“撇”,没用“留”,只因撇一字,显得更凄苦可怜一些。 “自然不会啊。”她允诺道,“我?让你跟着,是?为两件事情?。” 她再次指着浮空的卷轴: “金玉山庄恰是?东海上的一座仙岛,而六界异志中的第二篇,却并非什?么妖物,而是?一个远古没落的神族——鲛人。我?虽还未参透,但?七星的剑魄,你我?还得继续找。” “所以,你与我?同行,未免师兄生?疑,我?用拂华,你携七星,是?为其一。二呢,就是?别忘了感应七星剑魄的方位。” 她交待完这一切,坐在桌前,托着下巴打量他 。 “不过……此去可不是?人间?界这种鱼龙混杂之处,而是?仙门大家,你若是?就这般模样过去……定要第一个被他们捉去,烤成狐狸干。” “那阿姐想我?怎样?” 他留意到谢扶玉毫不遮掩的目光,特意微微偏头,眸中带着些探究。 冷白?如瓷的面容上垂了几缕银色碎发,静静等着倾听她的下文。 狐狸把?最勾人的一面展露出来,简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谢扶玉心下感叹,接着道: “首先,不能和?从前的模样出入太大,否则师兄那边,我?不好狡辩。比方说这银发......” “好。” 她话还没说完,江陵便毫不犹豫应下,瞬间?,如雪般的银白?长发变成了墨色,如静止的黑瀑一般懒懒散在肩头。 原先大片的淡蓦然转浓,反倒添了一丝惊艳。 谢扶玉心下继续暗叹: 难怪都?说妖颜惑众。 没错,就是?容颜的颜。 她可不爱听旁人的蛊惑,她一般都?反着来。 “还有眼睛。初见你时,是?墨色的。” 他轻轻笑起来: “我?只是?想给阿姐看一看我?真实的模样,平日里为了不吓到旁人,我?一直都?幻成黑瞳。” 谢扶玉目光往下移去,细细打量起他的衣裳。 江陵与她在密林中毒晕过去那最后一眼的记忆渐渐重合。 衣衫的底色是?极为纯净的白?,不过于冷,也不过于暖。沿着衣衫边缘,掐出了道火红衣边,配着身上的红线,不但?不媚,反倒中和?了底色的素,平白?添出一抹热烈来。 她想起他狐狸原身的模样,确是?十分相?符。 “你从前是?怎么打扮的?” 她蓦地问出这句话。 问完后,才觉得有些奇怪。 自己不是?见过吗? 从前的他,孩子般大小,束着高马尾,像个黏人精。 江陵忽地一愣。 “从前......” 很久以前,他也喜欢把?头发束成高马尾。 这样,在外时,头发便不会因大风吹得糊在脸上,也不会因为和?旁人打架而碍事。 他随手将长发抓起,口中不知何时,叼出了根火红发带,三下五除二扎好后,又将领口扯松了些,微微露出锁骨来。 “从前大抵是?这样子。” 谢扶玉的目光落在他那一副漂亮的锁骨上。 “不守男德,有伤风化。” 江陵:……? “不过,我?们姑娘家都?好这口。” 她面不改色地喝了口水,起身捡起两根木枝,递给他一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除了音容笑貌要与常人无?二,再就是?把?你的妖力?收一收,别给旁人觉察。既然是?我?的徒弟,从今日起,你只习剑。我?不指望你即刻成为一名合格剑修,但?也要学会使花架子。离出行还有三日,只要不是?蠢笨之人,当能把?剑招之形学个七成。” “我?演示给你看。” 谢扶玉捏着树枝,以单剑起势,挑,钩,刺,劈,手腕一转,回穿,下扫,再一挂一收,一套剑招行云流水,身姿飘逸,却并不矫揉造作。 每个动?作,都?昭彰她曾经在剑道上下过得苦功夫。 “......阿姐,你口中的不蠢笨之人,对标的是?谁?” “我?啊。”她理直气壮道。 江陵:...... 他拿起树枝,开始依葫芦画瓢。 他自幼修习术法,虽与剑道从不相?关,但?也不是?完全不会武的白?纸。 练习几遍后,剑招步法便能有样学样,也算是?当中佼佼。 第九十一式后,日头都?藏进了山里。 江陵的额头隐隐渗出了些薄汗。 ......她说的七成剑招,到底是?还有多少? 谢扶玉见他分神,轻轻一抬腕,便震落了他的树枝。 “运剑最忌分神。若此时你的对手不是?我?,你的手,便已经废了。罢了,三日内练熟这九十一招即可,路上,我?会随时找你切磋。” 她每每用剑时,和?平日里不着调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江陵点?点?头。 修习剑道,既要求手腕力?量,又要求腕骨灵活度,当真比修习术法要累得多。 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 然而这一小动?作却落入了谢扶玉眼中。 她顿了顿,缓声道: “这山中的桑枝和?络石藤都?可以捣碎了敷一敷,用来缓解关节酸痛。” 她这是?……在关心自己? “好。” 他定定瞧她片刻,活动?着手腕,弯唇笑了笑。 入夜,谢扶玉正铺着软席,却见江陵端碗走了进来。 她回过头疑惑道:“这么晚,你来做什?么?” 他晃了晃手中的药碗,飘出些草药混合的清苦香气。 他拉着她的衣袖,包起她的手腕,小心翼翼用指尖将研磨细碎的药泥敷在她白?日的伤处。 “阿姐今日告诉我?,草药比舔舐管用,我?都?记着呢。特意跑了两座山,找了这些药草。” 谢扶玉有些哭笑不得: “是?啊,你来的当真及时,再来晚一些,伤口都?要愈合了。” 说着,她的目光落向他的手腕。 “怎么不给自己敷?” 他的目光专注而认真,吐出的气扫在她的手上。 “先给阿姐处理好,再来顾着我?自己。” “你能行吗?”她将信将疑。 “肯定行。”他毫不犹豫回答。 若说给她处理伤口时叫一个耐心细致,给自己,便是?极尽敷衍。 谢扶玉眼见他还算麻利地给左手上了药,轮到右手时,便更加草草了事,心一时软了软。 “罢了,我?来吧。” 她接过药碗。 烛火的暖光映着她的脸,为她平日一向恣意的神情?添了丝柔软。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33节 她似乎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却似乎又格外敏锐。 不论如何,这些时日的生?活,他很欢喜。 “阿姐。”他下意识轻唤了一声。 “嗯?”她细心地为他包好纱布。 “你其实挺好的。” “不要同我?说这个,我?们可不是?那种互夸好人的关系。”她脱口而出。 ...... 江陵识相?的闭了嘴。 他时常不明白?,她那些奇怪的脑回路,都?是?打哪儿来的。 许是?这一日的心情?大起大落,江陵今夜睡得格外沉,而后便如走马灯一般,梦见了他尘封在记忆中,快要忘却了的前尘旧事。 “小陵,娘亲受了重伤......” 彼时,他只是?三岁孩童模样。 衣着华贵的美艳女人跌跌撞撞回到洞府,用沾满鲜血的手,死?死?箍住了他的臂膀。 他的狐耳抖了抖。 他此前从未见过这样的血腥场景,一双蓝眼睛扑闪扑闪,带着些惊恐,试图从她的禁锢之中跑出来。 “娘亲,血......好多血……” 可惜,那时,他的力?量还不足以挣脱开来。 女人有一双同他一模一样的桃花眼,眼尾微微染上些红意,显得无?辜又可怜。 若不望进她的眼底,根本察觉不了那抹嗜血的疯狂。 “是?啊,娘亲流了很多血。娘亲生?下小陵时,也为小陵留了很多血……小陵是?个乖孩子,一定会知恩图报的,对吧?” 女人一边轻喃,一边靠近,当两根利齿没入他的脖颈时,他甚至都?不敢哭闹。 只能死?死?地用牙咬住嘴唇,逼着自己不能哭出来。 女人贪婪地吞食着他的血液,精准地把?控着吸食的量,每每在他将要昏厥之时,又把?他放开来。 她恢复了精气,趾高气扬地吩咐门外的侍从:“好好照顾少主,听到没有?” “是?!” “少主……” 谢扶玉坐在江陵床边,手中捏着姜萱留给她的花粉。 她只是?想来试一试功效,便只洒了一小点?儿。 没曾想,竟真的可以窥见他的梦境。 只是?,她用量不多,眼前并没有出现画面,只能听见梦中的声音。 可仅听着这几句对话,已足以想象当时场面的触目惊心。 她垂眼望去,睡熟的江陵紧紧蹙着眉,双手死?死?抓着身下被褥,俨然已经陷入了无?边的梦魇。 她伸手去触碰江陵的衣领,往下轻轻拉了一寸,便瞧见了颈侧果真有两颗已经极淡的齿印。 竟然都?是?真的。 她将他的领子抚平,自嘲一笑: “也不知……你这样的娘亲,和?把?我?丢在冰天雪地中不管不问的父母,到底哪个更残忍。” 说罢,她便收好瓶子,走了出去。 梦境中半昏半醒的幼年江陵,听见上空突兀传来的话语,猛地从梦魇中挣脱开来。 一睁眼,偌大的山洞中却并无?旁人。 他四下瞧了瞧,只摸到身旁还留有余温的被褥。 她来过。 他有些怅然,自言自语道: “阿姐……你刚才说的,是?你的过去吗?” * 三日后,谢扶玉如期赴约,带着江陵来到清城渡口。 白?玉璟早早在码头等她,见她身后已经比她还高一些的江陵,顿时有些惊讶。 “......江小兄弟?虽说少年人成长得确实快,可你怎地长得如此......着急。” 还未待江陵说话,谢扶玉抢答道: “哦,前些日子我?失足跌下山崖,偶逢奇遇,得了些增长年岁的灵丹,便给他吃了,一颗可抵八年修为呢。” 白?玉璟果然好糊弄: “一颗八年,竟还有这等好事?” “是?啊。” 她继续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 “就是?副作用也不小,比如说,不论你修成定容在何等年岁,都?会再老上八年。” 她轻飘飘瞥了眼江陵: “感觉给小屁孩吃更划算一些。师兄,像咱们这种的,就不太行。毕竟师兄你现在一表人才,风度翩翩,还未寻到个称心如意的女修,总不能自毁形象,提前步入中老年。” “那你怎会想到喂给江小兄弟呢?” 白?玉璟深信不疑,接着问道。 谢扶玉叹了口气: “唉,你不知,我?一个人艰难度日,若是?再拉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旁人还以为,我?是?在荒山中隐居的寡妇。孤儿寡母,说出去影响我?的仙名。” “咳咳咳......” 身旁正在喝水的江陵险些要被她的这番胡言乱语给呛死?了。 当真是?一个敢编,一个敢信。 白?玉璟听了,却深表赞同: “还是?你考虑得周全。江小兄弟,你怎么了?可是?受了风寒?” “没,没有。”江陵无?奈地摆摆手。 他很难想象,从前阿姐在七剑阁的时候,得把?他骗得团团转。 “几位客官,上船了!” 船老大招呼着,待他们上了船,便去了船头行船。 白?玉璟先一步走上船,谢扶玉憋着笑跟在后面,一旁,是?气鼓鼓的狐狸。 “你怎么给自己乱抬辈分占我?便宜?!” 谢扶玉面不改色: “人间?界有句古话,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是?个女的,当不了你爹,所以只能暂代你娘亲。” 江陵气瘪。 “那......那跌下山崖,偶逢奇遇这种鬼话,他居然也会相?信?” 谢扶玉转过头来,讶然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你从前竟没看过这种精彩绝伦的话本?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凡人,一不小心跌落山谷,又拿绝世秘籍,又得盖世神兵,出山便成为天下第一,随手一挥,便受万人敬仰。我?编的,和?这比起来,简直不要合理太多。” 江陵回想了一下自己的从前。 他最爱的事情?,不过是?看六界志怪,听六界异闻,以及按照各界舆图去探险。 果真妖界与仙界的差距,从娃娃便开始抓起了吗? 他诚恳道:“没看过。” “没见识,这种话本在我?们修仙界,早就传疯了!” 这话随着江风,飘进了白?玉璟耳朵里,他回望着二人问道: “船封了?为何封船?” 谢扶玉默然扶额。 她正想着该编些什?么话应付过去,却听见船舱内传来一声怒嗔: “船家呢!?船家何在?!谁允许你什?么人都?放上船来的?这等穷鬼,竟也配和?本小姐共乘一船吗?船家,我?要封船!我?要封船!” 白?玉璟望向舱内,肃正道: “竟然是?有人闹事要封船。岂有此理,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偌大客船,自可由人付钱随心往来,岂容她一人作威作福。” 说罢,他迈开步子,转身踏进了船舱。 谢扶玉的头更痛了。 她与江陵对视一眼,忙快走几步,站在了舱门前。 船舱内的人约摸有二十几位,可最为亮眼的,便是?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姑娘。 她盘着两条麻花辫,又留下些发丝荡在身前,正一脚撑地,一脚踏在桌子上,裙上缀满珍珠宝石,身后披着金线绣的披风,连发饰都?是?纯金,正颐指气使地骂骂咧咧。 “看这个打扮,她应该就是?金玉山庄的少庄主,金灿灿。” 江陵在一旁小声道。 “金灿灿?好......好符合周身气质的名字。” 谢扶玉感慨道。 “敢问姑娘,人人都?有坐船的自由,你为何要如此霸道?独占这条船?”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34节 白?玉璟正好声好气地多管闲事。 她上下打量一番白?玉璟,翻了个白?眼,不屑道: “洺江东流入海,东海那可是?我?们金玉山庄的地界,就连这渡海的船,也是?金玉山庄所造,本小姐还用不着旁人来管!有人偷了我?的东西,还死?不承认,我?凭什?么不能封船!” “你说他偷了你的东西,可有凭据?” 那些人见有道长为其撑腰,顿时嚣张起来。 “青天白?日,一个姑娘家,空口白?牙污蔑人,也不嫌害臊!” “就是?!” “你!你们!”金灿灿跺了跺脚,“你们敢让我?搜那破麻袋吗?” “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破麻袋?瞧不起人就直说!” “哟哟哟,堂堂金玉山庄大小姐,自然瞧不起我?们这些穷人啦!” “姑娘,敢问你丢失了何物?” 白?玉璟再次温声问道。 “我?……我?……我?不能说!” 金灿灿一张圆脸涨得通红。 那些讥讽她的男子,见她生?了退缩之意,便更理直气壮起来。 “不能说?不能说就是?栽赃咯!” 谢扶玉旁观着这场闹剧,侧首道: “倒是?有趣。” “哪里有趣了?”江陵不解。 “那姑娘这般有财力?,被人说几句就脸红,不似你这种胡说八道连眼都?不眨一下之人。一不为讹人,二还要脸面,断然不会无?端栽赃。” “可她偏偏又不说丢了什?么,言语间?,又提及这船是?金玉山庄的……她肯定不惧这些百姓,她怕的,应是?这船夫背后的主顾,也就是?……老庄主?” 江陵:? 虽然她分析得有理,可他们之间?,到底谁更会胡编乱造啊? “你猜猜那麻袋里,罩的是?何物?” 她指了指金灿灿方才提及的麻袋。 “这还用猜吗?隔这么老远,便闻到了一股鸡屎味道,定是?养鸡的笼子啊。” 狐狸的嗅觉可是?很好用的。 “啊?她……丢的是?鸡?” 谢扶玉一时呆住。 论她的联想能力?如何高超,也难把?眼前这位娇蛮大小姐,同一笼子鸡联系在一起。 “未必。” 江陵摸着鼻尖,沉思道, “金玉山庄以法宝和?钱财扬名。既然是?不想被庄主知道的东西,应当是?一件法宝……或是?些旁的灵物。只是?伪装成了寻常可见的东西,恰好又在船上被人浑水摸鱼偷了去。” 这边,江陵与谢扶玉已经猜完了一圈,那边依旧争执个没完。 “堂堂金大小姐,只会仗势欺人,真是?将金玉山庄的历代善名都?丢尽啦,哈哈。” 他话音刚落,只听“砰”地一声,金灿灿一巴掌拍在了桌上。 先前那些人骂她的话,她只是?反唇相?讥,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可这话不知怎地,戳到了她的痛点?,她当即忍无?可忍,甩了甩拍麻的手,从袖中摸出两枚纯金叶子,直直朝那人的命门飞去。 白?玉璟眼疾手快,划出一道剑气,裹挟着金叶子,让它偏离了三分,只将那人面前的酒坛子打成了粉末。 酒水沿着桌子流了一地,那人当即闭了嘴,方才的嚣张嘴脸顿时褪去血色。 要不是?那位道长出手……此时流在地上的,怕已是?他的血。 金灿灿怒气冲冲地看向白?玉璟,当即运起身形,后撤几步,绣金线的披风一扬,瞬间?从其中飘出一排金叶子,直直朝着白?玉璟飞去。 “要你多管闲事!” 一旁,江陵惊叹: “没想到这披风竟是?件能无?限产出暗器的法宝。” 谢扶玉眼中亦流露出些羡慕目光: “这不比你那个还要耗损灵力?来换的法宝好用多了?量产金子,若运用在钱庄,岂非能操控整个六界的物价,成为六界第一巨商?” 船舱内,众人已见识了暗器的威力?,见金灿灿和?白?玉璟打了起来,忙拼命地往角落里龟缩,唯有谢江二人,仍站在船舱门口。 她推搡一把?江陵:“还不快去。” “哦,好,我?这就去帮白?大哥!” 刚练三天剑的半吊子江陵毫无?畏惧。 白?玉璟脚边已经堆叠了数片薄如蝉翼,却又锋利无?比的金叶子,正全神贯注地留意着金灿灿的下一波攻势。 “帮个屁啊!” 谢扶玉翻了个白?眼, “你找个时机,去把?那些金叶子给我?捡回来。” 刚迈出步子的江陵顿在了原地,有些痛心疾首。 “阿姐,真的要这么没骨气吗?不是?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吗?” “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能屈能伸。”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白?玉璟脚下越来越厚的金叶子,拍了拍江陵的肩, “你初入江湖,一时拉不下脸面,也在情?理之中。要不这样,我?支开他们,你那时候再偷偷去拿,如何?” 他能说不吗?他不能。 于是?只得乖乖应下。 “……好。” 谢扶玉一脚迈进船舱,用拂华剑鞘帮白?玉璟再次挡下金灿灿的攻势。 “姑娘,别打了,他们不信你,我?信你。” 她先安抚了一下金灿灿,继而转头看向那群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男人们,开始故弄玄虚。 “这位道长的实力?,想必你们已经见识了。我?是?他的师妹,修为虽不如他,却有一件稀世珍宝。” 她亮出不知何时解下的拂华剑的剑穗,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你们什?么也不需要做,只要闭上眼睛,将手放在这块玉玦之上,我?就能够看见,你们最害怕被人知道的事情?。” 方才,金大小姐同师兄对峙许久。 若那人当真偷了东西,见她下手毫不留情?,定会心虚恐惧。 白?玉璟一时不知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只知道她如今拿着忽悠旁人的,并不是?什?么特殊法宝,而是?摇光师叔当年赠她的成人礼。 仅仅是?一块质地温润的玉玦剑穗而已。 她这话一出,有人害怕,有人却不屑起来。 “切……哄傻子呢……哥几个走遍大江南北,还未听说过这样的奇事!” 显然,江湖经验丰富之人,当真不如白?玉璟好糊弄。 她正思索接下来该如何进行,忽然想起昨夜窥听到的江陵梦境。 若先利用幻梦花粉诈一诈…… 就这么办! 她一手指向船舱角落,那里正睡着一个醉汉。 “你们跟我?来。” 她在玉玦上偷偷撒了点?儿姜萱花粉,放在那人手中,旋即镇定道: “可看好了,我?只让你们听见一回。” 众人屏息静气,不一会儿,那醉汉果然开了口: “果翠,你等哥,等哥休了那母老虎……” “媳妇儿!媳妇儿你别走!你走了,我?和?孩子可咋办?那种地方我?再也不去了……” 寥寥几句,便给众人上演了一出精彩绝伦的变脸大戏。 呃……这花粉当真好用。 等胡迭带着姜萱归来,她定主动?登门讨要些许。 谢扶玉暗想。 “怎会有如此言行不一的小人,一边给予他人承诺,一边又哄骗自己的发妻。” 白?玉璟一向正义,不满发声。 船上这些人惯会见风使舵,原本觉得这档子男人事再正常不过,但?见船上的道长如此说,也纷纷附和?着责骂起来。 “就是?,怎么能对家中妻儿如此不负责呢!” 谢扶玉一摊手: “这下,你们信了吧?来来来,诸位都?闭上眼睛,我?一验便知,究竟有没有人偷了我?们堂堂金大小姐的东西。” 说着,她回望了一眼金灿灿, “若是?她冤枉了你们,我?师兄的实力?,你们也有目共睹,他一定会命她向你们道歉!” 金灿灿本就不心虚,只轻哼一声,撇过头去。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35节 其实,船上众人本就秉持着看热闹的心态,在帮着那几个养鸡户说话。 他们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单纯看不惯金灿灿嚣张跋扈的作风。 如今听见谢扶玉的许诺,自觉比起用法宝验一番不曾做过亏心事的自己,倒是?更想看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向他们低头认错。 于是?,便站成一排,坦坦荡荡闭上眼睛,伸出手来,等着她核验。 他们都?站了,那些养鸡户也只得随大流,否则,岂不是?此地无?银? 她一一走过,将玉玦放在他们手中。 时光一点?点?逝去,船也渐渐从江上行驶到入海口。 她走到一人跟前,刚把?玉玦放进去,那人手下意识地一缩,旋即把?眼睛偷偷睁开了一条缝。 而这一系列的小动?作,恰落入了她眼里。 她一收手,把?那人拎到金灿灿身前。 “就是?他偷了你的东西。” 那人拼力?狡辩:“我?,我?没有!” 又见辩驳无?用,扑通跪在地上。 “大,大小姐饶命啊,大小姐饶命!” 金灿灿冷着一张脸,但?见了谢扶玉,仍是?缓和?了脸色。 “罢了,看在这位姐姐的面子上,你将它还给我?,我?就不再追究你。” “这……金大小姐,它们长得大差不差,我?拿的时候也没看清,随手丢了进去。实在是?挑不出来,要不……您自己随意挑一只吧。” “是?偷。” 金灿灿不满补充道。 那人一把?掀开笼布,果然,铁笼子里装了约摸十几只毛色发亮的鸡。 “我?们……我?们本就是?金玉山庄的供货商,横竖都?是?要送去您家的,只是?想多一只,便能多换些银钱。您若嫌弃,不如回庄让下人挑鸡……” 他嗫嚅道。 金灿灿闻着那股味道,嫌弃地捏着鼻子: “不行。” 她拎起裙角,站在鸡笼里,倔强地找丢失了的鸡。 观望许久,一把?拎出一只乖巧肥鸡,转身便飞奔到船舱外的甲板上,干呕了起来。 谢扶玉望着她狼狈的背影。 这姑娘……还挺真性?情?。 她抿了抿唇,跟了出去。 一旁,趁乱兜了一袖子金叶子的江陵,终于依着她的嘱咐清捡完毕,见她跑出船舱,忙跟了上来,白?玉璟则留在船舱里安抚众人。 金灿灿正趴在栏杆上反胃,忽然,一只手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她顶着一汪眼泪,回头凶道: “哪个王八羔子,竟然敢动?老娘?” 见来人是?谢扶玉,忙又换上一副娇憨笑容:“原来是?这位姐姐啊……当真是?吓了人家一跳。” 呃…… 谢扶玉的笑容凝固在唇角,手不知是?该拍还是?该放。 海风腥咸,金灿灿缓了一会儿,渐渐好了起来。 一转眼,又换上一副星星眼: “姐姐,你的法宝叫什?么,我?怎么从未听说过?竟然如此厉害?” 她扬了扬手中的拂华剑。 “其实不是?什?么法宝,只是?普通的剑穗,我?那是?诈他们的。若是?他做了亏心事,定怕我?真的核验出来。谁在我?验时表现得最为心虚,最为抗拒,谁就肯定是?偷你东西的人。” “姐姐,你真聪明!” 金灿灿甜甜一笑,旋即撇了撇嘴, “他们都?不信我?!连你师兄也不信!” 说罢,她抱着谢扶玉的胳膊,往她手臂上撒娇靠去:“还好遇见了你,呜呜。” ? 怎么他才片刻不见阿姐,金灿灿就要黏在她身上了? 那是?他的阿姐,可不是?她的! 刚出船舱的江陵瞧见这一幕,忙三两步走来,不动?声色地隔开了两人,一双眼睛湿漉漉地望着谢扶玉: “阿姐,你吩咐我?捡的金叶子,我?都?已经捡好了。” 她又幻视起他的狐狸尾巴来。 啊这……不过…… 当着正主的面,是?不是?太嚣张了些…… 她正独自尴尬,谁料金灿灿毫不介怀: “姐姐,你喜欢金叶子?早说嘛,我?正愁不知如何谢你呢。” 她抖了抖披风,甲板上便又零落一层金子。 谢扶玉仰面泪目。 人比人气死?人。 少庄主果然是?少庄主,不是?她这种贫穷散修可以比的。 “对了,金姑娘,你如此豪爽,为何不再买只鸡,偏要执着于手中这只肥鸡?” 她疑惑问道。 “哎呀,姐姐不必如此生?分,姑娘来姑娘去的。不介意的话,就叫我?灿灿吧。” 金灿灿红着脸摆摆手, “你是?说啾啾吗?它不是?肥鸡,它是?尚翅鸟。” “尚翅鸟?” “一种灵禽,仅金玉山庄饲养,传闻有三头六翅,精力?旺盛,可不眠不休为主人做事。” 江陵为她倾情?解答,末了,盯着肥鸡补充道, “其肉鲜美营养,也是?上好的食材。” “啾!” 拎在金灿灿手中的尚翅鸟不满地叫了一声。 金灿灿点?点?头: “嗯!他说的没错。它之所以被我?变成了肥鸡模样,是?因为……” 她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再说下去,就要说漏嘴了…… “因为什?么?”谢扶玉好奇道。 说话间?,船离岸边越来越远,四面水天一线。 金灿灿还未来得及解释,只见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猛地掀起数十丈高的滔天巨浪,遮天蔽日,朝着客船扑袭过来。 整条客船霎时被卷入海浪之中,顷刻被撕成碎片,分崩离析。 海水灌入谢扶玉的口鼻,带着她天旋地转,她只知腰间?缠上了什?么东西,之后,便陷入了一片柔软的黑暗。 第24章 碧海深处(二) 这片柔软独成一片仅容得下一人的狭小空间, 隔绝开冰冷汹涌的海水,让她暂得?喘息。 她衣衫尽湿,水顺着发丝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瘫在其间拼命咳水,险些将肺给咳出来。 待她稍稍平复,这才留意到手掌抵着的地方,是一片毛茸茸。 原本柔滑的银白毛发因遇水而纠集在一处,她一边咳,一边贴心地把打结的地方用手指梳理开。 是狐狸尾巴。 只是她真的很难想?象, 曾经?被?她抱在怀里的小小一只狐狸,能把尾巴变成毛毯暖肚子也就罢了,竟然还能大到围出一片能容下人类的空间来。 他究竟有多少秘密, 是她不曾知道的? 大开狐尾的江陵正?施法强撑起四方冰壁。 海难来得?突然, 他只来得?及用尾巴卷住阿姐, 至于金灿灿, 他也不知被?冲到哪儿?去了。 透明冰层之?外,他肉眼可见船上的人纷纷被?卷进浪里,最终消失不见。 海浪愤怒地拍打着冰层,试图冲破这道阻碍,把一切生灵尽数吞噬进去, 冰壁却坚不可摧, 四壁都隐隐流动着寒芒, 随着海浪汹涌, 慢慢沉入海底。 忽然,他身形一晃, 冰壁随之?颤动起来。 他忙聚起灵力,好不容易再?次将这方冰层稳固, 开始追溯起险些让它碎裂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终于停了咳嗽,正?贴心地顺狐狸毛。 狐尾放大了数倍,感知也同样被?放大数倍。 她此刻轻抚他的尾巴,便像是用狗尾巴草在挠人的腰。 “......阿姐,很痒的。”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36节 他的声?音仿佛近在耳旁,又好像自远方飘摇过来,不似警告,倒似带着些缱绻尾调,一轻一重,重叠在一处。 狐尾里的谢扶玉莫名有些心虚,瞬间停了手,旋即往身后一靠,干脆佯装晕倒。 他无奈弯了弯唇角,全神贯注凝着冰层,直至一同缓缓落入海底。 风浪终于平息下来。 远处是一望无际的黑,前方仅有一束阳光从海面照下来,在那束光覆盖之?处,是五彩斑斓的海底生灵。 他正?思考着如何带着她游上岸去,却见冰壁外出现了一大片扎眼的鹅黄。 是金灿灿。 金灿灿在水底,竟如常人一般行走呼吸,丝毫不会受到水的束缚。 她究竟是什么人? 金灿灿拼命拍打着冰壁,似乎是想?同他说些什么,可她的话语散在海中,他听不见。 她见眼前的少年对她置之?不理,只得?去腰间挂着的金荷包里翻出一颗药丸,再?次拍打起冰层,朝他挥了挥。 江陵指了指药丸,又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金灿灿点了点头。 下一瞬,只听“哗啦”一声?,冰壁瞬间化作海水,没有一丝冻结过的痕迹。 金灿灿揉了揉眼睛。 若非刚刚自己?手都拍痛了,她还以?为是她眼花。 她递出那颗药丸:“服下这个,在水中便可如陆地一般了。” 江陵屏着呼吸接过去,却并没即刻吞下,而是收了尾巴。 谢扶玉原本倚着狐尾险些要睡过去,倏然暴露在水中,先前消失的海水再?次裹挟了全身,她下意?识屏住呼吸自保,却并没往水底坠去。 低头一瞧,原是狐尾勾缠着她的腰,将她一把拉至他身前。 她动弹不得?,望着江陵的蓝色眼睛,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下一瞬,口中便被?他塞入了一颗小圆球。 有些噎,还有些苦。 他没说话,只把狐尾松了开来,瞬间收了回去,又变成平日常人的模样。 “咳咳......江陵,你想?害死老娘是吧?” 她捂着胸口咳嗽,却发现人在水中身不由己?的那种感觉,居然凭空消失了,说话,呼吸,行走,都与陆地上无二?。 金灿灿目瞪口呆地看着江陵大变活人,忽地反应过来,伸手又去荷包中拿出一颗丹药,给他递了过去。 “还好本小姐习惯多带着一些,若是只剩一颗,我看你怎么办。” 谢扶玉沉默了。 听金灿灿的说辞,他方才毫不犹豫给自己?喂下那颗丹药时,应当不知道她还有多余的。 若只剩一颗,他会如何做,已经?昭然若揭。 江陵没犹豫,接过丹药吞下后,给自己?找场子道:“我同你们这些脆弱的人类可不同,我会游水。” 金灿灿当即戳穿他: “即便你再?通水性,也该自知难与这滔天海浪抗衡!否则,你早带着姐姐游出去了,何必在这儿?耗费灵力苦苦支撑?东海浪头打翻的船上,可从来没有人能够活着走出去!” 狡猾狐狸捕捉到了她言语间的漏洞: “金少庄主对东海倒是格外熟稔,甚至连坐船,都备着沉水后尚能自由活动的仙丹。不知是该夸您未雨绸缪呢?还是该夸您未卜先知?竟早就料到自己?会沉海啊......” “你!” 金灿灿闭了嘴,转身跑到谢扶玉身边,挽起她的手臂,撒娇道, “姐姐,我们先去救你师兄。” 方才江陵的话,倒是提醒了她。 金灿灿带着灵禽妙药上船,又如此宝贝这两件东西,显然是做了充足准备而来。 她早就知道船从江上行至海里,会掀起巨浪。 她也早就知道,自己?终将会被?卷进海中。 那么,当时她故意?跑出船舱干呕,只是不想?回到船舱,同那些人坠落在同一个地方。 自己?出来找她,纯属意?外而已,她却就势故作亲近,拖延时间,应是早已做好解救他们的打算。 如今,又要和她去救师兄,看来,她并不想?让他们卷进这场事端。 她究竟想?做什么? 她好奇,她偏要插手。 谢扶玉想?清楚其中关窍,拍了拍金灿灿的手,笑着道:“好啊。” 金灿灿刚迈出一步来,只听谢扶玉接着道:“不过在那之?前,你要告诉我,你想?到这海里来做什么?总不会是探险吧?” “哈哈哈,其实?真的就是想?探险。”金灿灿干笑道。 “我师兄是七剑阁玉衡长老座下的首席弟子,白玉璟。” 谢扶玉干脆开门见山, “想?必你与他对峙之?时,已经?从招式里猜出了他的身份。所?以?,你见我出来安慰你,干脆缠住我,能先救下一个是一个,对吗?” 金灿灿止住了脚步。 “你的尚翅鸟不见了。你找到了我和江陵,那么,它应当是去寻我师兄踪迹,否则,你不会轻易与它分?开。” 金灿灿收敛了笑容。 “你不想?我们参与进你今日真正?想?做的事,应当不是怕我们。” 金灿灿顿时有些头痛,敲了敲脑子。 谢扶玉的声?音干净利落,思维敏捷,完全不给她扯谎的空档,更?何况,她一时根本编不出能彻底圆好的谎来。 这时候,她只好使出终极绝招—— “关你什么事?” 可惜谢扶玉压根就不理会她的无理取闹,接着道: “你怕因你的过错,导致我们死于海难,从而破坏七剑阁与金玉山庄之?间的结盟关系。正?如你在船舱内,听不得?旁人说山庄一丁点不好一样。” “......不要说下去了,姐姐。” 她一改从前的娇憨神态,变得?格外冷静。 可惜谢扶玉从不听人劝。 “我师兄此次造访金玉山庄,是老庄主传书七剑阁,称庄内秘宝屡屡失窃,却始终抓不到窃贼。” 她的目光落在金灿灿的披风和鼓鼓囊囊的荷包上, “毕竟......家贼难防。” 金灿灿攥了攥拳,眼底有些恼。 “若不是你们突然造访客船,我也不必多此一举,费事救人了。” 这下,轮到谢扶玉愣住了:“突然造访?” 她想?起白玉璟,咬牙切齿道: “你说的没错!我早就定好要来这艘船。航行前,我再?三核对过客船上的人员名单与家世背景,生怕出了岔子。我爹明明给七剑阁特意?安排了专船接送,谁能想?到他推脱不要,偏偏自费买了三张黑船票,顶替了三个来岛上采矿的中年男子,欲渡海而来。给我平添一道麻烦!呜……” 金灿灿越说越委屈,竟红了眼眶。 ......黑,黑船票? 谢扶玉一瞬错愕。 原来,白师兄送剑时邀她前来金玉山庄,只是临时起意?,给她一个光明正?大赚灵石的机会。 她蹲下来,与金灿灿平视,问道: “灿灿,你瞒着你爹,究竟要做什么?” “我不能说。” 她把头撇至一边。 “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呢。” 金灿灿有些心动,回头望了她一眼,但?仍是缄口。 谢扶玉想?了想?,补充道: “嗯......那我们交换一个秘密,若是一个人违背承诺,另一个人也可以?将对方的秘密公之?于众,这总可以?吧?” 金灿灿挂着泪珠,狐疑地点点头。 谢扶玉指着一旁的江陵道: “其实?,他是一只狐妖。他待我极好,可是不被?正?道相容。我整日和狐妖偷偷厮混在一处,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她这话虽句句不假,但?也有夸张成分?。 毕竟她提心吊胆过日子,不是因为江陵,而是因她盗了七星。 一旁突然被?点名的江陵:? 拿他的身份当自己?的秘密,可真有她的。 不对啊,金灿灿不是早就看见他的法术和狐狸尾巴了吗? 此时,已经?完全被?谢扶玉绕进去的天真少女金灿灿,自动脑补了一出绝美?的妖仙之?恋。 她沉思片刻,开□□换秘密: “东海这些年海难频发,出事的都是山庄客船。虽说是令人悲痛之?事,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我爹每次哭得?都像是在做戏,我就想?查个明白。” “于是我就带着啾啾去藏宝阁,时不时地让它偷些需要的东西,若有人来抓贼,我就说我也看见了黑影,跟随而来,最后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失手了。” 《六界异志》中的鲛人神族,在密林里蠕动的鲛人,屡屡消失的客船,对海难佯装悲伤的老庄主......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37节 不知不觉间,谢扶玉好像隐隐窥见了一条能把它们穿起来的暗线。 第25章 碧海深处(三) 三人在海底同行, 穿过鱼群,沿着白沙铺就而成的路,去找分头行事的尚翅鸟。 却始终无话, 各怀心事。 忽然,金灿灿身上的玉哨闪了起来。 “有消息了!跟我来!” 她打破沉寂,旋即感应着玉哨光亮最强烈的地方,小心寻去。 眼前阳光逐渐消散,海水色泽越发?浓重?,他们?走过一道又一道岔路, 终于在一片巨大的珊瑚礁边捡到了啾啾。 此时?,它?正耷拉着脑袋,羽毛纷乱, 一副刚被□□过的模样。 见了主人, 犹如见了救星, 忙振翅飞到金灿灿面前, 翅膀一挥,指向那些珊瑚礁深处。 金灿灿望了眼珊瑚礁的尽头,只有幽深的一片黑。 她抬眼看看谢扶玉的脸色,又瞧了瞧江陵,见两?人坦然无惧, 便也壮了些胆: “那位道长……在里面?” “啾啾!”尚翅鸟点?点?头。 “你自己飞进去过, 但没能成功?” “啾!” 尚翅鸟长鸣一声, 飞到一旁的珊瑚礁前盘旋, 盘旋良久,又一飞冲天, 再飞回金灿灿身?边。 她们?一时?不明白它?的意思。 一旁江陵道: “它?说,前方那片珊瑚礁是迷阵。它?在其间飞了许久, 仍绕不出来,最后干脆向上猛冲了出去,这才能够在这儿等你。” 妖物修行与人类不同,它?们?依山傍水,集天地日月之灵与山河自然之力,故而都能将花鸟鱼虫间的交流听懂个七八分,却往往不太懂人类之间弯弯绕绕的心思。 谢扶玉沉吟道:“如此说来,这迷阵倒并不阴损,反倒更像是在阻止生?灵接近什么?。” “要闯吗?” “闯。”她目视着前方,并没有一丝犹豫。 三人结伴而行,小心望珊瑚礁深处走去。 原本还能容他们?并肩通过的沙道越来越窄,最后,仅能容一人侧身?而过。 于是,便换作金灿灿带着啾啾在前领路,谢扶玉紧随其后,江陵跟在最后小心提防。 其间本就错综复杂,时?不时?地冒出一只发?着幽光的水母,或是飘出一根粗壮的海带。 江陵眼看着金灿灿和阿姐前后脚转过一个石弯,自己跟过去的时?候,前面两?人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姐?”他焦急唤道。 “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忙转身?,却愣了一瞬。 他望着她脸上浅浅的笑容。 “没什么?,你没事就好。” * 谢扶玉独自一人站在珊瑚礁的沙道上,止住了脚步。 她刚转过那道石湾,金灿灿便倏然消失,回身?望去,却也不见江陵。 不对劲。 独自面对完全陌生?的环境时?,人会变得?高度警惕,故而五感便会得?到极大提升。 她原本就是修道之人,此刻四周的动静,应当更加清晰可闻。 可是四周却一片静寂。 鱼儿游过,却没有水纹波动的轻响,她迈出去的每一步,也听不见沙砾与脚步的摩擦。 她捡起脚下被水冲刷得?格外?圆润的鹅卵石,拿去砸一旁的珊瑚礁,依旧不闻其声。 正当她凝眉思考为何会如此之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格外?温柔的轻唤。 “小玉。” 听见这声音的一瞬间,她的眉心舒展开来,握着鹅卵石的手微不可见地颤抖起来,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 那是她十年?都未曾入梦的身?影,久得?似乎都只剩下了模糊的轮廓。 如今却在这狭窄的海底暗道中,被海水一点?一点?勾勒清晰,她心底最渴望见到的那张容颜。 她曾设想过许多?种重?逢的场景,独独没想过会在此处。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那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对她的宠溺。 不好。 可话至嘴边,却还是收了收,旋即弯了弯唇角,露出清浅的笑来:“挺好的,师父。” “看你的模样,比从前倒是沉稳不少,既然你如此说,那我就安心了。” 摇光走上前来,替她抚了抚肩上衣料的褶皱。 她手中的拂华蓝芒一闪,给幽暗的沙道更添了几分阴寒。 摇光猛地收回手去,见是她手中的剑,深吸一口气道: “这么?多?年?未见,你的剑还是这般忠主。” 谢扶玉偏头看了看剑光,含笑回视: “毕竟这可是师父当年?亲自为徒儿挑选的剑。” 摇光沉默片刻,岔开了话题: “这里密石罗布,稍有不慎,便会行差踏错,你跟着我,我带你走出这石阵。” “好。”她凝着鞋尖儿,轻声应道。 她随着师父一同往前走,前方沙地满是大小不一的碎石。 摇光忽地停了下来。 “有机关。” 摇光先迈出一步,还未落足,石块间便冒出了一排大小不一的锐利地刺。 地刺像是从海底火山的熔岩中淬炼而出,带着缭绕灼烟,刺在海水里,浑浊了一片。 “还好没有贸然走上去。” 她不禁有些后怕。 人类的视角和鸟儿的视角终究是不同的。 尚翅鸟所见只能是它?飞行时?之物,所以便留意不到这些会从地底冒出的东西。 “有为师在。”摇光安抚道。 一点?点?试探完这片石子路,谢扶玉终于松了口气。 “师父,你为什么?要来帮我?”她轻笑笑。 “你是我唯一的弟子,我怎能置你于不顾?” 前方的路俨然比先前宽阔许多?,没有乱石,而是齐整的白沙,两?边摆放着一排玉白石狮,石狮的尽头,正是一扇剔透威严的水晶大门。 谢扶玉望着水晶门,想起尚翅鸟的话,一时?有些迟疑。 “此地阴诡,若无人领路,便只能在珊瑚礁中打转,被活活困死在其间。” 师父竟能看出她的疑虑。 “我们?走吧。”她干脆率先迈了出去。 刚走至石狮前,石狮的口中便吞吐出一枚食指粗细的暗针。 她仿佛毫无察觉,依旧自若地往前走去。 眼见那枚暗针将要射入她的脖颈—— “小心!” 摇光惊呼一声,试图将她扑倒在沙地上,她却不小心撞到了石狮,顿了一刻。 仅这一瞬间,那枚暗针便深深钉入了摇光的手臂。 她带着摇光往石狮底座滚去,蹲下/身?子查看其伤势。 “师父,您没事吧?” 谢扶玉看着摇光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抬袖细心擦去,旋即捏着那枚暗针道, “您忍着点?。” 指尖一个用力,便将其拔了出来。 她放在鼻尖闻了闻: “哦......是水母毒素。” 她将那枚暗针往后随手一抛: “这点?水母毒素,对于常人来讲,自然足以致命。可对于修炼之人,恰好可以麻痹其经络灵力,是再好不过的天然缚灵索。” 她撑着膝盖站起身?来,对摇光笑着道: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38节 “怎么?样,现?在是不是使不得?一点?招式啦?” 师父自然不会不识拂华剑,怎会被剑光吓到。 主动先走,她是故意的。 撞到石狮,她也是故意的。 “摇光”先前对她多?加照拂,做戏要做足,势必不会对她不管不顾。 “摇光”捂着手臂,有气无力地倚着底座: “徒儿,你......这是何意?” “师父。” 谢扶玉放柔了声音,弯腰拍了拍他的脸, “你是不是在海底住久了,根本不知道,我师父早就魂飞魄散,死在了十年?前。” 从她听见那声熟悉的轻唤时?,便知这里不过是为她量身?而造的一处幻境。 可幻境终究只是假的,这人终究不是师父。 纵然样貌能变幻得?一模一样,也没有摇光万分之一的风姿。 比方说,师父从不会为她试探这些微不足道的机关。 师父只会见她被坑得?鼻青脸肿时?,一边嘲笑她,一边鼓励她站起来。 可师父也会因?她的一句话,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那也是她此生?最后悔的事。 “你......可你心里最念着的人,明明就是摇光!一个大活人,这么?多?年?过去,难道没有旁人了吗?怎会对一个死人念念不忘!” 谢扶玉没理会,只冷冷讥讽道: “真是只愚蠢的海底灵物。” 那人闻言有些恼,可现?在她为刀俎,自己为鱼肉,只得?想办法转圜。 “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能恩将仇报?” 她嗤笑一声: “你救了我?那是你躲在暗处时?,瞧见我已察觉此处有异,知道这些机关,不足以伤我根本,不如卖我人情?,让我全心信任你,好跟你走到门后面去。” “所以,门后到底是什么??是身?死魂消,还是永不得?出?” 地上的摇光被她彻底揭穿,干脆一言不发?。 两?人僵持许久,“摇光”终于开口: “姑娘聪慧慎思,在下佩服。只是这么?长时?间过去,纵使我没能得?手,姑娘不妨先想想自己的朋友们?。” 江陵和灿灿...... 谢扶玉心底划过一丝燥意: “那便无需废话了。” 拂华瞬时?自剑鞘而出,快得?几乎能够肉眼可见割裂海水的痕迹,旋即直直插入他的胸前。 那人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看着自己的血液缓缓流出,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便这般轻易地被她取走了性命。 拂华从胸前抽回,在水中带出一条渐渐飘散的红色丝线。 那人阖上眼睛,终于缓缓现?出原身?。 “鲛人,没落的远古神族,擅识人心,擅幻形术。” 她所处的这片海水开始翻腾,波动,直至分崩离析,最后,落在了一模一样的场景前。 她刚站稳身?形,却看见江陵的一只手已经放在了那水晶门上,身?后还跟着与自己容貌一模一样的人。 “不要开!” 她一个闪身?,执剑从石狮这端飞至另一头,毒针纷纷从石狮口中射出,她飞快掠过的同时?,用剑一一击落。 片刻,便来到江陵身?前,一把拉过他的手腕。 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 许是用了灵力,她微微有些喘息,但仍定声道:“不要开。” 她本以为江陵骤然见到一模一样的两?人,难免会有些错愕,谁料他深深地望着她,弯了弯眼睛。 “你终于来了,阿姐。” 第26章 碧海深处(四) “你, 你知道?” 既然知道是冒充她,为什么还要跟来? 她有些?不解。 江陵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望着眼前的水晶门?, 意味深长道: “阿姐不好奇这门后究竟是什么吗?” 两人近日相?处的默契,让谢扶玉当即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下一瞬,剑锋便抵在?了另一个“自己”的喉上。 剑身还带着出鞘时的铮然之音,微微震起周遭的水波。 “我知道你是鲛人族,你们?把我们?分别引到这扇门?前,目的究竟是什么?” 那人一言不发?, 只凝着她的剑尖儿,极力遏制着自己的害怕。 谢扶玉将先前那条鲛人身上拔下的鳞片丢给她,道: “人死方?可破阵, 我既已出现?在?这里, 你应当明白, 我可从不手下留情。” 她把剑往她颈间?又靠了靠。 万物的本性皆是如此, 若是陡然死亡,反倒比提前预知更坦然些?。 一旦知道自己的命,握在?一个杀伐果断之人手中,便会天然地?从心底滋生出恐惧。 能克服这种本能恐惧的,自会被?其族类称之为“烈”。 可多数人总是不能的。 鲛人所幸不装了, 摇身一变, 现?出原形来, 被?谢扶玉的剑逼至门?前。 她低头咬了咬唇, 带着丝哭腔,旋即下定决心般冲二人道: “要不......你们?走吧。我只当你们?没来过, 你杀谁我也当不知道,我们?彼此放过彼此, 行吗?” “不行。” 谢扶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要么我此时杀了你,要么进去之后,我放了你,你若有本事,可以随时想?办法报复。” 她必须得进入水晶门?。 先前,他们?三人前后脚进入鲛人特地?布下的幻象中,她打破了其一,寻到江陵时,他已经站在?了门?前。 却?不见灿灿。 显而易见,灿灿没能打破幻象。 此时的她定是凶多吉少。 鲛人在?心中揣度一番她的话,当即选择了后者?。 她将手放在?门?上,水晶门?便向两侧缓缓打开。 入眼是另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世界。 水晶门?的一旁,绕旋着千阶珊瑚礁造成的台阶,海底深处,则是数不清的正在?挖晶矿的鲛人。 谢扶玉眉心一动。 鲛人可是远古神族,竟还要如此辛劳? 正在?此时,她余光瞥见那鲛人正试图悄悄溜走,她毫不犹豫催动了拂华。 拂华感应到剑主召唤,迅疾出鞘,蓝光闪过,鲛人一滞,直直自阶上倒了下去,还未落至海底晶矿,便已经在?深海中化成了泡沫,消散了。 事发?突然,江陵一时有些?意外。 “阿姐......” 她收回剑,并没回头看他,只轻轻一笑,道:“怎么,觉得太过残忍?” 从前也不是没人责她。 说她行事乖张,身为修道之人,杀伐气却?太重,没有仁善之心。 她始终不明白,若修道之人不分善恶,只分族类,立志斩尽天下妖魔鬼怪,岂不是杀伐更重? 可偏偏这种人,最终都会成为仙界人人敬仰称赞的道长。 她素来觉得,若仁善仅对信奉神仙的人类,排除不以其为尊的异族,那这就?不能称为仁善,而是手段。 是一种能让强权控制弱者?,弱者?臣服强权的手段罢了。 这也是她注定与道盟背道而驰,成为游离于六界外的一介逍遥散修的因由。 她知道江陵纵使是一只雪狐,本性却?不恶,已经做好他会质疑自己为何不容她活命的准备。 谁料他却?摇了摇头,道: “没有,阿姐做得没错。我只是在?想?......你曾经经历过什么,才会让你想?得如此小心谨慎,生怕一步行差踏错,便让自己落入险境之中。” 谢扶玉愣了一瞬。 “你杀她,不正是怕她会反过来害你吗?若她是一个善恶分明之人,便不会听了旁人的话,做出用幻象害人这档事。”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39节 江陵的话句句言中她的心思?。 “她若从没想?过害你,你断然不会杀她。所以,我不会觉得你残忍,自保而已。” 她默了片刻,道: “走吧,找灿灿和?师兄。” 两人拾阶而下,还未至海底晶矿,便在?半路上碰见了全然沉浸在?幻象中的金灿灿。 她好似被?人侵占了神识,自顾自地?往前走,口中还反复嘟囔着两句话。 “听娘亲的话......灿灿最乖了。” “灿灿!” 谢扶玉一把拉过她,见她眼神涣散,便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金灿灿全然没有反应,仍独自一阶一阶地?往下走去。 “听娘亲的话......” 她只得与江陵跟在?她身后,看她究竟要去到何处。 她眼底浮上一缕担忧: “这便是沉溺在?幻象之中,跟随鲛人进了水晶门?的后果吗?俨然换了一个人。” 江陵观察着金灿灿的背影: “阿姐,你觉不觉得......她的双腿似乎萦绕着些?微光?” 谢扶玉顺着他的话看去,果然有些?淡淡的光亮,只是在?满是晶矿荧光的洞中,显得格外微弱,几不可见。 她全神贯注地?凝视这这些?微光,却?见它们?渐渐拼合成了鱼鳞模样?。 “不好,她是不是要长出鱼尾来了!?” 江陵显然也注意到了这怪异的情况,与她对视一眼,道: “妖兽若是中了其他妖毒,往往会放血取毒,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不妨一试。” “嗯。” 谢扶玉点点头,对着金灿灿的双脚挥出一道剑气,霎时,血液从小腿后方?淌了下来,击碎了那道鱼鳞。 “啊!” 金灿灿一声惊呼,身子往阶下倒去。 “救命啊!” 身下便是万丈深渊,金灿灿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忙闭上了双眼。 她本以为会随着海水,向底部数不清的鲛人坠去,却?在?半道上被?人捞了起来,旋即变换方?向,朝上飞去。 她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此时正被?谢扶玉搀扶着,立在?她的剑上。 “姐姐?我怎么会在?这里啊?” “这就?要问问你自己了。” 金灿灿正莫名其妙,忽地?感觉小腿隐隐抽疼,回身一看,见自己的血飘散在?海水里。 “啊!我流了好多血!呜呜呜......” 谢扶玉有些?无奈,一边御剑,一边出言提醒: “你灵力有不弱,待会儿自行运气修复吧。” “哦......”金灿灿小声应道,“可我怎么会受伤呢?” 她带着灿灿回到阶上,一边瞧着她打坐运转灵力自愈,一边道: “你方?才坠入了幻象之中,若我不划出你的血,你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只鲛人。” “幻象?!鲛人?!” 金灿灿猛地?睁圆了眼睛。 谢扶玉朝下面扬了扬下巴: “和?那些?人一样?。” 金灿灿的神情逐渐严肃起来,一惯晶亮眸子里带上了些?难过。 “我......我见到了我娘。不过,不是她现?在?的样?子,是她的从前,也就?是我小时候。” “我最喜欢那时候的娘。会教我术法,会教我武功。等?我长大了,她就?只会催我嫁个好夫君,少管山庄的事情。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她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谢扶玉想?起自己在?幻象中见到的一切,垂眸问道: “你......很在?乎那时候的娘亲吧?” 金灿灿点了点头,苦笑道: “所以才没防备,吃下了她给我的那颗药丸。” “药丸?你是说,你吃了药丸后,才失去后面的记忆?” “对啊,在?那里,娘呵护我,关心我,最后喂我吃了颗药丸,说有助我修为增长。” 说罢,她打开她腰上系的金荷包, “和?这颗一模一样?。” 谢扶玉小心接过:“你怎么会有这个?” 金灿灿顿了顿。 “这也是我当初在?山庄中时,让啾啾从宝库中顺手偷出来的。旁的药丸我都知道其效用,独独这颗,我不知道。便一直没敢用,留到了现?在?。” ...... 众人心照不宣地?望向海底晶矿中不知劳苦的鲛人,一时陷入良久的静寂之中。 “也就?是说......” “让我来说吧。” 金灿灿打断了她, “我是少庄主,我自当负起责任来。” 她看着大海深处: “金玉山庄的客船船票皆有名册,从不卖给有声望,有背景之人。屡次在?海上遭难,人间?界却?不曾收到过风声,应当是我爹封锁了消息。如此,他们?便能用这药丸,将那些?遇难之人变作了鲛人,在?其间?开采劳作,来维持金玉山庄一手遮天的财富。” 师兄恰在?船舱中,想?来已经变成底下众多鲛人中的一员。 “可为何要变作鲛人呢?直接喂你给我们?吃的那颗能避水的丹药不就?行了?” 谢扶玉凝眉抱剑,自言自语。 “对啊,为什么呢?”金灿灿咬着唇。 她蓦地?想?起关于鲛人族的记载来。 人的寿命,终其一生,也不过寥寥数十年,而鲛人......则能活三百余年。 足矣持续三百年的劳作比之数十年,精明的商人惯会选什么,已不必多言。 金灿灿疗愈完毕,站了起来: “姐姐,你相?信我吗?” 这话虽问得没头没脑,但谢扶玉还是道: “信。” “好。”她笑了笑,抬足先往阶下走去。 谢扶玉想?起久未出声的江陵,侧首问道: “你呢?你既然知道那人是假的,为何还要跟上去?” 江陵愣了一愣。 为什么? 因为那人幻化成了谢扶玉,还对他那般笑。 他见过她很多笑容,有轻蔑的,有不屑的,有温和?的,也有狡黠的。 可似乎每一种,都不是发?自内心的舒畅。 他当时就?察觉那不是她,可他没见过她这样?的笑容,便想?多瞧一瞧。 可话至唇边,就?变成了: “自然是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哦。” “那你呢?” “我什么?” “阿姐在?幻象中,见到的是谁?” 会是......他吗? 第27章 碧海深处(五) 她亲眼目睹江陵幻象之中的那个人正是自己, 而自己所见,却不是他。 谢扶玉垂下眼睫,不知为何, 竟莫名?有些心虚。 这种心虚,就像自己幼时心里认为天下第一要好?的伙伴,却不拿你当最好?的朋友。 可她并不想骗他,于?是如实回答: “我师父。”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40节 “真好?。” 他轻轻笑了。 “能有许久不见却仍惦念着的人,真好?。” 他自出生起,便孑孑一人, 行于?天地之间,除了虹异自幼与他交好?,再无亲近之人。 而两人交好?的因由, 是同病相怜。 一个空有少主之位处处受制, 另一个则只见灵体?并无实身。 阿姐不同, 她先扬名?六界, 后?恶名?昭著,有故友,有仇敌。 她与这世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过,还好?, 如今她丝线另一端, 也多了他自己。 啾啾在前方引路, 很快, 金灿灿的声音便远远传来:“找到了!” 两人忙循声而去。 灿灿面前正在挥锄采矿的,不是旁人, 正是已经长出了鱼尾的白玉璟。 如今他双目空洞,犹如失了五感?。 不在意身旁多了几人, 也不在意他们说了什么,只一直重复着挥锄的动作。 “师......师兄?”谢扶玉试探叫道。 白玉璟依然视若罔闻,眼中只有海底的晶矿。 “这可如何是好??” 金灿灿回望了望四周,有些懊恼,对谢扶玉道: “我爹真是糊涂!解药肯定不在这里?,咱们先将?你师兄带回山庄,届时再想办法。” “也只能这样了。” 得到谢扶玉的赞同,金灿灿便一记手刀,劈在了白玉璟的后?颈上?。 旋即,人鱼便直直砸在了海底,掀起一片水花。 所幸一旁的鲛人并不在意,仍旧自顾自地开?矿。 江陵刚想上?前帮忙背起白玉璟,金灿灿却出手阻止道: “我来!这是我们金玉山庄的责任,自当由我自己负!” 她拨开?两人,费力地把白玉璟拉在她的背上?,一整条人鱼的重量压得她腰都弯了几分。 “我帮你吧。” 谢扶玉伸手去扶,她却忙往前跑了几步,倔强道:“不要!” 而后?佝偻着身形,往阶上?爬去。 谢扶玉与江陵对视一眼,只得跟在她后?面。 两人刚登上?那千层石阶,只听刚踏出水晶门?门?槛的金灿灿“啊——”地惨叫一声,人即刻消失在眼前。 江陵反应极快,当即施展狐尾,卷住了她和白玉璟。 狐尾阻止了金灿灿和白玉璟的坠落,将?二?人吊挂在水晶门?下面,远远望去,甚是乍眼。 沙地和石狮在他们眼前渐渐分崩离析,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水晶门?后?一般无二?的深海,却没?有和门?后?一般的千层石阶。 “我们那时能安然无恙地走进?水晶门?,应当是金姑娘的幻象还未被打破。如今,她的幻象也破了,现在水晶门?外,应当才?是这片海域原本的面貌。” 江陵回望着谢扶玉,分析道。 她站在门?槛处一望,水晶门?正高悬在海中间。 门?槛外,是已呈深黑色的海水,低头望去,仿佛永不见底。 “人间有句话,叫水绿则深,水黑则渊。难怪我们这一路救人畅通无阻,原是根本就无人能跑出这个地方。” 江陵缓缓收起狐尾,将?金灿灿和白玉璟慢慢带上?来。 “海底深度骤降之处,本就多有暗流,她以为还是来时的沙地,一步踏出去,若无外力相助,纵使会游水,也会被暗流裹向这深渊里?,那时,便再难生还了。” 见两人无恙,她渐渐放下心来,抬眼道: “狐狸也知道这个?” 江陵一顿: “狐狸就非得住在林子里?,不能四海为家吗?” “只有心无挂牵之人,才?会四海为家。想不到从前你还挺自在。” 他轻笑一声: “被束缚惯了的人,总喜欢向往潇洒自在,可若真的漂泊百年,回首时,便又会觉得,此?心安处,才?是吾乡。” 她在他身边时,他很安心。 “切,这是不知足。” 她不屑道, “每一种生活自然有其乐趣,哪有样样皆好?啊。既是自己做出的选择,当然要好?坏照收咯。” 她的无心之语,恰戳中了他的心事?。 他之所以想问她在幻象中瞧见了谁,心中何尝不是期冀她的回答会是自己。 可他明明知道,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久,自己又如何能够替代她的故人,从而走至那个最重要的位置。 如今能在她身边有一席之地,是该知足。 今后?的日子还长。 起码,他要与她绑在一处,直至找齐剑魄。 金灿灿半躺在地上?听着二?人拌嘴,仍是心有余悸,一抬眼,微微眯着眼睛,望向远处,而后?指着水里?:“那那那那......” 谢扶玉回头看金灿灿,见她一张小脸吓得惨白,结巴了半天,说不出一整句囫囵话,旋即问道:“灿灿,你没?事?吧?” 江陵是狐狸,能目及之物本就要比人类更远些。 他顺着她指着的方向,似乎隐隐窥见了暗藏在深水中的一双眼睛。 如此?远的距离望去,已见那眼睛巨大?无比,仅一只,就大?过一个成年人。 那这巨兽的身量应当如小岛般大?小。 他拽了拽谢扶玉的衣袖,转头将?手搭在唇上?,示意她噤声。 三人屏息静气,侧耳细听,果然听见有似哀鸣般的声音,自幽黑的海水中传来。 这声音悠长空灵,在水下的珊瑚礁中来回荡漾,给人一种诡异奇谲之感?。 “怎怎怎怎么办啊,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惊魂未定的金灿灿终于?结结巴巴说出了话。 “不会。”江陵摇摇头道,“我觉得……这反倒是一个能出去的契机。” 江陵话音刚落,那哀鸣声越发地大?,随着海波传入耳中。 谢扶玉的太阳穴顿时突突地跳了起来,耳中传来一声“呜——”。 她一时疼痛难耐,按着头往后?退了几步。 除了那怪物发出的声音与耳鸣声,她什么也听不见了,甚至视线也有些模糊,四处都是重影。 地上?的金灿灿也颇为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谢扶玉只瞧见江陵双手结印,借着海水,在四人身前凝了层冰,尽可能将?那声音挡在了外面。 头痛之余,她不禁有些疑惑。 妖族火系术法与冰系术法素来相克,烤鱼那日,她见了他的妖火。 可为何今日,他亦能用冰? 还未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只见他飞快蹲下,翻出金灿灿的荷包,拿出一大?叠符纸。 “金姑娘,得罪。” 金灿灿紧皱着眉捂着头,只冲他摆摆手。 谢扶玉稍稳了稳身形:“你在做什么?” “找隔音符。” 是了,隔音符可以令人不受这声波所扰。 她闻言忙蹲下帮忙,与此?同时,那深海巨兽已将?要游至水晶门?前。 它叫声越发地大?,甚至连冰层都在震颤。 声音层层叠叠冲击着冰面,当冰上?出现了一丝裂痕之时,江陵蓦地呕出一口血来。 凝冰全靠他的灵力支撑,可如今他灵力仅剩一层,自然抵挡不了太久。 “找到了。” 谢扶玉拿着四张隔音符,指尖凝起法力,将?四张符分别打入各人体?内。 听不见这巨兽的声音,霎时神清气爽。 她刚要拔剑去与那猛兽一战,江陵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 “别杀它,它能带我们出去。” 她听不见他的声音,只能读懂他的唇语。 “怎么可能?大?家会死?的。”她张口道。 “阿姐,相信我。” 江陵笃定地望着她,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 “你在这冰后?看好?白大?哥和金姑娘。” 她不知他做何打算,只好?暂时应下。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41节 那巨兽已经游至冰前,见几人无惧它的声音,便后?游几步,欲用巨大?身子撞碎寒冰,却见江陵化出原身,沿着珊瑚礁便跳出了冰层。 “江陵!” 她下意识喊出他的名?字,却亦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他有几分灵力,她再清楚不过。 她从未见过这种自不量力之人,明知双方实力悬殊,却仍要一搏。 小狐狸余光瞥见她抓空的手,弯了弯那双湛蓝的眼睛。 巨兽见有活物挑衅而出,当即调转了正欲撞冰的头,回身追随而去。 谢扶玉站在金灿灿与师兄身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见他跳过的珊瑚礁石,被那巨兽的尾巴瞬间拍成了碎片,混沌在海水里?。 她只能隔着冰层,提心吊胆看着他灵活躲闪掉巨兽的每一次惊险突袭,稍有不慎,便会丧命。 巨兽屡屡失手,逐渐没?了耐心,搅弄着海水癫狂而去,猛地向上?跃出海面,再朝江陵所在的地方猛冲下来。 时机到了。 江陵心想。 待那猛兽再次冲上?来时,他猛地借力跃上?了它如小岛般宽阔的脊背,方才?足下踏着的珊瑚礁已然尽碎成了沙屑。 他站稳身形,凝起灵光,第一次现出真正的原身来。 谢扶玉不禁睁大?了眼睛。 寒光之下,她眼前的冰层倏然褪成海水,紧接着,一条巨大?的狐尾将?她们几人一同卷起,带上?那巨兽的脊背。 巨兽自觉被戏耍,于?是更加愤怒,在海水中上?蹿下跳,试图将?几人甩下去。 当它跃出海面的时候,江陵带着几人,借着它的脊背一跃而出,最后?,落在了一片荒无人烟的海岸。 那巨兽在海面掀起的海浪,正同他们遭遇海难时一般无二?。 看来,它也是那幕后?的帮凶之一。 狐狸将?卷着的尾巴松了开?来。 谢扶玉撑着剑站稳,徐徐绕至他身前。 却发现原本能拥在怀里?的小狐,如今仅一条腿便高过了自己。 她抬起头打量着他。 狐狸的身姿优雅挺拔,湛蓝眼睛澄澈如海,胸腔上?下起伏着,经历一番鏖战,看起来很是疲累。 她下意识伸手想去摸摸狐狸脑袋,却发现自己已经够不着了。 刚想尴尬地收回手去,却见狐狸弯下身子,主动将?脑袋蹭在了她的手上?。 一下,两下,三下...... 她的手心有些痒。 第28章 缄默心意(一) 她此时的?笑容, 同江陵在海底时见到的幻象一模一样,眼底蕴着温暖与真诚,不曾再带着往日的?疏离。 像是对他的?信赖, 也像是对他的认可。 他有些舍不得眨眼睛,就这样目不转睛地轻蹭着她,一下,又一下。 海浪轻冲着沙滩,刚好附和了她抚摸狐狸脑袋的节拍。 到底是生存在陆地?上的?生灵。 自深海中回到地?面,一人一狐都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谢扶玉回想起在海底遭遇的?种种, 虽说惊奇凶险,可?却并没有曾经一人临敌的?孤注一掷—— 她被各宗围剿之?时,可?是摒弃了全?部良善。那时的?她,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便是活下去。 只因那时她身后无人, 任何善意, 都有可?能变成?一把刺向自己的?利刃。 她只得自私凉薄,竖起铜墙铁壁。 现如今,又多了值得交托后背的?伙伴,似乎......也不赖。 一旁金灿灿把鲛人模样的?白玉璟拖回潮水中泡着,转身道: “我先发信号回山庄, 命人来?接我们吧。” 金灿灿的?话顺着海风飘来?, 江陵一愣, 忙从?谢扶玉手?中抽离, 后退几步,垂着脑袋刨了刨沙子缓解尴尬, 最后幻回人形。 他忘了这里还有外人。 耳尖隐匿在散下的?长发里隐隐发烫,他刻意避开?了阿姐的?目光, 安静地?呆在一旁。 谢扶玉颔首同意了她的?建议,看见仍是人鱼的?白玉璟,嘱咐金灿灿道: “别忘了叮嘱你们山庄的?人,带只大些的?浴桶来?,把师兄给泡进去。” 金灿灿低头?用指尖在符纸上写着什么,旋即放出啾啾,把符纸系在它的?爪子上,也顺了顺毛,道: “记得是两驾车,最豪华的?那种。” 啾啾嫌她啰嗦,尖锐地?鸣叫一声,展翅飞远。 不过一个时辰,天上便出现两行极长的?黑线。 “尚翅鸟?”狐狸眼神好,率先问道。 车队近了些。 原是每八只啾啾数倍之?大的?尚翅鸟,拉着一辆纯金造的?车,正自天空缓缓降落。 这阵仗,真是道盟头?一档的?气派。 谢扶玉瞬间觉得自己御剑术颇为寒酸。 “是啊,金玉山庄在海岛上,贵客往来?,都是用尚翅鸟拉车的?。本来?也给他派了尚翅鸟,他拒绝了,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要用这法子回山庄。” 金灿灿一指仍泡在水中昏迷不醒的?白玉璟,道。 谢扶玉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灿灿,你是打算回山庄后如实和你爹招来?,还是......” “我才没那么蠢呢。若是被我爹知道我看见了那些,说不定会喂我吃一颗忘忆丹。我都想好了,届时,我便说我在这儿遇见了你们求助于我。我这人一向热心肠,他不会怀疑。不过,还是要委屈下你们。” 她喋喋着自己的?筹划。 “我知道。我们要向他讨要解除鲛人之?身的?法子,你呢,负责说好话消解他的?怒气。咱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争取查清楚那丹药的?来?龙去脉和解除办法,剩下的?,咱们再走一步看一步。” “嗯!”金灿灿狠狠点?头?。 她们三两句商议完计划,尚翅鸟车也落在了身前。 金灿灿吩咐车夫将白玉璟连同海水一同装进桶里,同谢扶玉痛心疾首道: “姐姐,不能同你们坐一辆车了。这人昏迷不醒,我得在一旁照料着,恕我招待不周。” 谢扶玉摆摆手?:“没关系,多大点?事。” 她带着歉意看向江陵,江陵礼貌地?冲她点?头?笑笑。 他表面极为知礼,内心却暗暗欣喜。 能与阿姐单独呆着,简直再好不过。 她和他前后脚上了这金碧辉煌的?车驾,可?即便他心中再高兴,可?想起刚渡过险境时,他主动把脑袋递过去给她摸着玩,还被旁人瞧了个正着,仍是觉得耳根发烫,甚至越烫越厉害。 谢扶玉见他依旧安静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双手?拢在宽大的?袖袍里,微微交握着。 他感受得到她毫不避讳的?视线,于是干脆阖上眼睛,倚靠在车壁上。 都说眼不见,心不念,可?他的?烫并未平息,反倒顺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 有些难受。 谢扶玉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儿,盯着他看了半晌,直至瞧见他衣襟前的?星点?血迹,终于想起来?,对战那深海巨兽时,冰壁曾震出裂痕,他呕了一口血。 她再往上瞧了瞧,他脸上透着病意的?潮红,一双薄唇显得颇为苍白,唇角还挂着已经干涸却未擦净的?血迹。 她倾身上去,握住了他的?手?腕。 她只是想探探他的?脉象,却在肌肤相触时,驱散了他腕间的?些许灼热。 “阿姐......” 他反手?紧握着她,猛地?睁开?眼睛,恰望进她的?眼底。 谢扶玉入眼便是湛蓝眼瞳里自己无措的?倒影,混着他的?涣散与茫然。 她轻挣了挣,纹丝不动。 待江陵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正死?死?牵着她的?时候,突然撒开?了手?,侧过身子蜷在一边。 “阿姐,你,你离我远些。” 他的?声音有些哑,又极轻,像极力绷紧的?一根弦。 他不知道自己如今究竟是为了什么,只知道在她触及他的?那一刻,仿佛在沙漠中行走许久之?人,终于得见了绿洲,也像终年不见天光之?人,得以窥见一缕微明?。 他有些渴望她,他很想靠近她。 虽然他不大懂心底的?诉求究竟是什么,但对于一个姑娘来?说,都是极其冒犯的?。 他不可?以这样做。 所以只得自己躲得远一些。 谢扶玉这一探,探出了他的?灵力正在体内四处乱窜。 原来?,那时他已经受了伤,全?靠一口意气硬撑着,将她们都带上了岸。 明?明?灵力已经紊乱到这等地?步,先前竟一言不发,强撑到现在。 怎地?和她的?脾性一般无二啊?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42节 她有些无奈,只得坐在他身旁,试图将他的?手?腕抽出来?,好为他渡稳这些灵气。 他却将自己蜷得更死?了些,连声音都有些颤。 “阿姐,求你了,别碰我。” “你受伤了,需要医治。虽然我不精医修,但平息灵力一事,我还是非常在行的?。” 她没撒手?,仍固执地?扒拉着他的?手?臂。 他虽纤瘦,可?骨头?和肌肉却比她要硬上几分,又尽全?力在抗拒她,她便颇为费力。 “你到底在扭捏什么?要治伤的?。” 拉拉扯扯间,她的?胜负欲莫名被征调了出来?,有些不耐,干脆猛地?拉了他一把。 她到底是习武之?人,猛地?扯坏了他的?衣袖,对抗的?力道倏然消失,整个人向后倒去。 她的?身后正是摆满果盘的?桌案。 忽然,她被他反拉了一把,踉跄之?间,往前跌入了一个灼热的?怀抱。 江陵用自己当?肉垫,挡在了她的?身前。 白袍与碧衫交叠在一起,他腰间惯系着的?红绳延展在地?上,满室旖旎。 他意识有些模糊,只觉得怀中的?人凉凉的?,软软的?,先前的?痛苦一瞬间被驱散了许多。 狐狸的?本性冲破了理智。 她于此时的?江陵而?言,是最舒适的?冰袋,他拥上,便不大想撒手?。 他干脆抱着她侧过身来?,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将她整个人在怀中拥紧,滚烫的?手?护着她的?脑后。 “阿姐,让我抱一会儿。” 谢扶玉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接着,她有点?想炸毛。 真正的?强者一向都是独来?独往。 她从?前除了打架杀人,可?从?来?没与人这般亲密接触过,更别提被人强行拘在怀里。 从?来?只有她强迫别人的?份儿。 呃......她好像真的?这般强迫过他。 在他还是小雪狐的?时候。 两人对坐时,车内显得十分宽敞,如今双双躺在地?板上,便显得有些拥挤。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他纷乱的?心跳声便显得格外清晰。 她有些羞恼,试图用手?去推开?他。 “就抱一会儿。” 他的?声音更轻了些,像是捏着勾人的?尾音撒娇, “可?以吗?阿姐。” 他蹭了蹭她的?脑袋,呼吸有些灼热,吐落在她的?颈侧,连带着她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她向来?吃软不吃硬。 她心一软,便收回了手?,由他抱着。 “就一会儿。” 他似乎对自己诉求得逞而?有些开?心,又魇足地?蹭了蹭她的?颈窝。 她虽知他并无旁的?心思?,只是狐狸示好的?本性,但对她而?言,实在太过暧昧。 这样的?亲密之?下,就连最开?始的?拥抱,都像是蓄谋已久。 她有些狐疑,摸到他搭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探了探脉搏。 仍乱跳得厉害,并不是装的?。 “治伤,好不好?” 她轻叹一口气,握着他的?腕骨,抬眼看着他,好声好气哄道。 依旧是那双凝着自己的?湛蓝眸子和精致五官,不带一丝矫饰,直直闯入她的?眼中。 江陵的?视线追随着她开?合的?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 “好。” 他轻声应下,没再抗拒她握着他的?手?腕,只无辜地?望着她。 不愧是狐狸啊。 一边以美色蛊惑着她,一边又用天真来?蒙蔽她,搞得她的?神智也有些混乱。 在这样纯净的?眼神之?下,所有旖旎举动,都像是她的?过度揣测。 罢了。 她干脆闭了眼睛,指尖凝起灵力,如同第一次帮他渡化修为时那般,将自己的?灵气注入了他的?体内,与他灼热乱窜的?灵气混合在一起,纠缠,梳理,引导,直至游走全?身。 修复灵力的?过程中,他不自觉地?展露出了狐耳和狐尾。 手?腕被她拉着渡修为,于是只能用尾巴勾勾缠缠地?攀上了她的?腰间,试图让她离自己再近些。 他逐渐恢复了神智,垂眸看着怀中闭着双眼的?少?女。 她睫毛微颤,灵力在自己经络中受阻时,眉心便微微蹙起,格外畅通时,便又舒展开?来?。 她如今的?一颦一笑,皆是为了自己。 他正看得出神,她却猛地?睁开?眼。 她指尖的?灵力一收,侧首看了看缠绕着自己的?蓬松狐尾,揪了揪狐狸毛道: “够了啊。” 她的?声音有些冷,像是警告。 第29章 缄默心意(二) 两人相处的这些时日, 江陵已经逐渐摸透了些她的脾性。 她真正想刀一个人的时候,往往笑眯眯的,至于故作生气, 只?是?掩饰害羞的手?段罢了。 他并没有得寸进尺,仍是识相地收起了狐尾。 躁动的灵力渐渐平复下?来,虽仍有些眷恋意识模糊时的拥抱,但他也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她对自己伤重时的扶助, 并没有附加旁的情感,更?无关于风月□□。 倒像是?他梦里的一厢情愿。 梦总是?要醒的。 醒来之时,她依然是?那个凌驾云端的剑修, 而他会是?在山林荒野中仰望她的狐狸。 她松开手?, 撑着坐榻起身, 拈起一块备好的点心补充体力, 口中含糊着问道: “方才为你渡灵的时候,我探过了,你的经脉阻塞黏连之处可?不少。但那次在雪中,我便为你通络过,按道理, 今次不该又是?这般一塌糊涂。为何会如此难修呢?” 他站在一旁, 垂眼望她, 斟酌着要不要告诉她。 眼见她吃了一块桂花糕, 又吃了两块鲜肉饼,仿佛丝毫不在意自己是?否回答, 只?是?想把心中的疑虑问出来。 江陵劫住她伸向凤梨酥的手?,接着, 按在了他的小腹上。 谢扶玉的掌心透过他的衣料触到肌肉的形状,已经瞬间想象到了衣衫之下?的光景。 她脸上一热,刚想抽回来,他却依旧执着地握着她的手?,不让她挪开。 “这……虽说你我有师徒之名,我也确实教过你,又救过你,但你也不必如此不避讳……什么?地方都给我摸,不太好。” 她抬眼诚恳道。 “是?妖丹。”他认真地望着她,“十年前的仙妖之战,死伤无数,其中也有我。我的妖丹尽碎,所以?灵力全失,至于为何会与七星剑魄关联起来,我也不知。” 他这次可?没有糊弄她。 在那场暗无天日的大战之末,他倦了。 他的妖王母亲,是?宁死不愿服输的性子,仙界亦是?不灭妖族誓不罢休。 那时,他身心俱疲,独坐在一片混沌之中,思忖着能终结这场混战的方法。 然后?,忽然听见了一道声音。 “我有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 他精疲力竭,说不出话,那声音却像是?能感应到他的心声。 “封印仙妖之界,两族互不能越。仙族可?是?格外在意名声,必不会再大举来犯,挑起战事。” 他是?仙族之人? 可?若是?仙族,为何要将计划全盘告知于他? “因为你也有同样的想法啊。” 隔着无边无际的黑夜,那人声音散漫,却依然耐心。 也? “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她曾同我说,众生平等?,该只?分对错,不分贵贱。” 那个声音顿了顿。 “可?此战,我找不到妖界之过,所以?,我决心听她的。” “你愿意帮我吗?” 那人不像是?询问,倒更?像是?笃定。 怎么?帮?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43节 “废话,自然是?用?你我的性命啊。你的神血,再加上我的灵魄,浇灌在这边境之上。” 江陵愣住了。 他怎么?知道自己有神血? “来不及说那么?多?了,可?能有些疼,不过……忍忍就好。” 那人有些吊儿郎当,仿佛并不是?在说两界生死之事,而是?轻描淡写地问他明?日想吃什么?饭。 …… 江陵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他没见过那人的样貌,只?听过那人的声音。 谢扶玉迎着他的目光,心中泛上些愧疚。 一愧她总是?把他的举动往歪处想,二愧那场仙妖之战的开端,正是?七剑阁。 那时,她还是?剑阁弟子,江陵若是?因那场大战而碎了妖丹,确实与她脱不了干系。 想来上天让他们冥冥之中相遇,都是?因果报应。 认识到这是?她活该的以?后?,她特地多?拿了块凤梨酥,递到他唇边道: “我一定好好寻剑魄,早日帮你修复妖丹。届时,天高海阔,你就不用?如此受限了。” 届时,她是?要桥归桥路归路吗? 他凝着她的指尖,揣度着她的话,她又往前特意送了送。 他一向拒绝不了她。 酥饼抵着他的唇,他只?得浅咬了一口。 却见帘子唰地被拉开,冒出一个金灿灿,旋即又嗖地放下?,车驾外,她扬声喊道: “……对不起打扰了你们调情是?我的不对!” 谢扶玉捏着凤梨酥和江陵面?面?相觑。 这下?,全金玉山庄的人都知道他们在车驾中调情了。 调个屁啊?! 她把剩余的糕点塞进他口中,拍了拍残渣便下?了车。 “你看错了灿灿,我没有……” 金灿灿回头,诧异地看着不知何时挂在她腰间的江陵那半扇大袖,忙帮她取下?来,折成一个四?方块,偷偷塞进她怀里。 “我也是?看话本?长大的,我都懂,姐姐你放心,我的嘴很严。” 她冲她眨眨眼睛,又拍了拍她的肩, “下?次……别太猴急,衣服都给人家扯破了。” 谁猴急了?! 谢扶玉正欲哭无泪,抬眼便见了四?个羊脂白玉为底的镶金大字——金玉山庄。 而牌匾下?,正站着一个笑眯眯的老头和一个瘦弱文气的书生。 老头递过去?一锭金子: “此事还要多?谢六界月报。” 书生接过金子,也不推脱: “哪有的事,应该的。” 山庄的大门在若干羊脂玉堆叠成的台阶上,山下?又是?数不清的名贵花木,一时看不见山下?人,也是?正常的。 显然这话也落入了金灿灿耳中,她先是?有些不可?置信,再后?来便转化成了气愤,抬脚便想上去?。 谢扶玉忙拉住了她: “那人说得有什么?不妥吗?” 金灿灿扭头回了车驾中,摸出一卷六界月报来。 她接过,入眼便是?一行大字。 “东海缕遭海难,金玉山庄慷慨解囊——管家亲携重金,慰问遇难者家属。” 嗯……谢扶玉抬眼看了看阶上的两人,感到有些难评。 若几人没往深海里走一遭,或许会觉得金玉山庄此举当真是?体恤民意,对得住他仙门的好名声。 可?海底一行,众人已逐渐窥出端倪,再看月报,和那高阶上的递金之人,便显得极为讽刺。 金灿灿小声吐槽道: “海难本?就是?人为,为得不就是?海底的那些名贵珍矿?从中牟取着暴利,再反过来……唔……” 她话没说完,便被谢扶玉捂了嘴。 “若你家管家的修为,能同剑阁几位长老相较,那你方才说的,便要被他听去?了。” 她在她耳边轻声道。 金灿灿想起几人定下?的计划,偷偷往上瞥去?,见管家并没留意到她,这才放下?心来。 她咧开一个笑,跳上了台阶,拉着管家的手?道:“叔,我回来了。” 谢扶玉在底下?默默观察着。 管家见到她,显然有些意外,特地回头看了看那已经走远了的书生,才放下?心来,笑眯眯道: “小姐每每出行,不都要花费十天半月吗?怎地今次竟回来的这般快啊。” 倒像不愿她这么?快回来。 金灿灿指了指下?面?,忧虑道: “我这回出去?,刚好碰到了七剑阁中人。爹爹前些日子不是?给七剑阁发了帖吗?他们求助于我,我便顺道搭了他们一程。” “求助?” “是?啊。” 金灿灿撇了撇嘴, “她的师兄在海上误食了什么?东西?,变成了一条鲛人,如今还在桶里泡着呢。都是?仙门道友,又是?为了赴咱们山庄之约,我总不能置之不理,您说是?吧?” “哦?变成鲛人?还有这等?奇事?” “是?啊,您跟我来……” “他怎么?一丁点儿的心虚都没有呢?” 谢扶玉悄悄对身旁的江陵道。 她从始至终一直在观察着管家的神态,却看不出一丝端倪。 究竟是?伪装得太好,还是?毫不知情? 江陵摇摇头: “金玉山庄的管家,可?不是?普通富贵人家中的下?人,他可?是?庄主的左膀右臂,是?他最?信任的属下?,为表忠心,历代管家都会与庄主结契,同生共死。因此一荣俱荣,一损共损。” “那就不会是?不知情了。” 江陵识海中熟悉之感再次浮了上来,他谨慎望她一眼,小声道: “阿姐,山庄内有剑魄,且是?个我很相熟的方向。” “在哪儿?” “还记得我同你说过,我无意间用?血打开过金玉山庄的宝库吗?大抵就是?那里。” 谢扶玉有些迷茫: “剑魄不是?同六界异志相关吗?那应当是?在鲛人族中,怎么?会在金玉山庄……” “不知道。不过夜闯一番,如何?” 江陵侧首询问,望着她的面?容,旋即手?中结印施法,朝她打去?一道灵光。 “你这是?做什么??” 灵气入体,她却没感受到任何功用?,于是?疑惑道。 “阿姐从前资质名扬仙门,总不会没见过金玉山庄之人吧?” 他替她将碎发别到耳后?,外大袖因她的拉扯碎了一截,荡出里衣的袖袍,软软地蹭过她的脸颊。 “若还顶着曾经的容貌,怕是?会惹前辈生疑。” 他说着,手?中动作未停,手?指插进她的发间,弯绕几下?,便为她盘出两个发髻。 她以?一旁的锦鲤池为镜照了照,池中映出一张与她完全不同的脸,扎着双平髻,倒真像灵动活泼的小师妹。 眉锋柔和,轮廓圆润,仅剩了她自己原先的一双眼睛,大而明?亮,带着几分不羁和倔强,连带着给其他五官也染上几分冷意。 可?她打小就不灵动可?爱,天天和人打架挑衅。 “眼神和语气也要变一变,别总一副再多?嘴就砍人的模样。” …… 不要教老娘为人处世。 她这话哽在喉中,自知江陵说得不无道理。 她曾经见过庄主,庄主身旁的人可?能也见过她,但她从前目中无人,早就给忘到脑后?了。 若想在山庄中畅行无阻,是?得变换一副音容。 于是?,她迎着从阶上回来的金灿灿和管家,喜气洋洋行礼:“见过~管家~伯伯~” 她特地掐出了甜腻的嗓音,带着丝娇嗔的意味。 金灿灿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台阶,身旁的江陵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憋着笑随她一同见礼。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44节 第30章 缄默心意(三) “小友远道而?来?, 本门招待不周,路途之上竟陡生意外,真是闻者伤心呐!不过你放心, 庄内灵丹妙药应有尽有,我们一定会好生看顾。” “如此,那便多谢金管家啦。” 谢扶玉笑着道谢,旋即又担忧地望向车内, “也不知师兄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我们来?山庄的本意,是为协助抓捕盗窃的贼寇, 如今反倒还要给山庄添麻烦,真?是......唉。” 她如今的一颦一笑,悉数表露着当下的情绪, 俨然就是一个自幼被保护得很好, 初涉江湖的仙门小师妹。 她演技向?来?这?般好, 还是往日就是这?个性子? 他没见过她的从前, 只得默默猜想。 “你们在?路上遭遇了什?么?” 金管家?问道。 他身形矮胖,一张脸圆润细腻,于是眼睛便被肉挤得眯成一条缝来?,虽看着和蔼慈祥,可她总觉得隐隐带着些审视。 “风浪。” 她摆出一副苦恼神情, “我们和师兄渡船而?来?, 路上偶遇风浪, 便被冲散了。待我们找到他时?, 他便已经成了这?副模样,搁浅在?沙滩上。正在?我们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 又遇到了金姑娘,姑娘热心, 召唤了山庄中?人,将我们带了回来?。” 她们……应当不知情。 金管家?望着她的眼睛,诚挚天真?,不像撒谎,又与?自家?小姐的叙述一般无二,暂时?放下心来?。 他弯腰将几人往庄内请去: “你们先进山庄安置吧,待我和庄主通秉一声,便带人去给这?位小友看诊。” 众人随着金管家?往里走,刚坐在?客房稍歇片刻,不久,便见他带着数位医修来?了这?院子。 与?此同时?,金灿灿也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姐姐,我娘听闻你们远道而?来?,让我请你们去她那儿吃饭!” “这?么巧?”她与?江陵对?视一眼。 金灿灿的笑容凝住了:“什?么......巧?” 她朝外面扬了扬下巴: “你们家?管家?刚带着一群人来?,你便前来?招呼我吃饭,这?不是调虎离山吗?” 金灿灿显然没想到这?层,凝着眉道: “这?样,你们先假装同我一起,而?后半路折返回来?,看看他们要做什?么。我娘那边,我先找借口?拖住。” “好。” 一行人说走就走,半路,她与?江陵用了两张隐身符,折返回白玉璟的房顶,悄悄挪开瓦片。 透过缝隙,看见一群人正站在?盛着海水的桶前。 先前他们说了什?么,已经不得而?知,她只能听见之后的内容。 其?中?一人道: “怎会误伤旁人?从前可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事情。” “不知道。” 另一个医修模样的人摇了摇头, “鲛人那边并没来?报有何异样,想来?只是一次意外。” “可未免太巧了些。以防万一,我觉得还是将这?些人都除去吧,再随便寻个理由,安插到妖族身上。” “不妥,这?人可是七剑阁长老的大弟子,怎会败给普通妖类?不若先让他恢复神智,看看他究竟知道多少。若是什?么都不知道,便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知道些什?么......” 金管家?眼中?流露出一抹狠厉, “他如今鱼尾人身,也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届时?再想办法处理,也不迟。” “就这?样办吧。” 几人敲定后,从随身携带的木箱之中?拿出一颗闪着磷光的蓝色药丸,特地控制用量,小心切下半颗,喂了进去。 过一会儿,白玉璟悠悠转醒。 “这?是何处?” 他望着泡在?桶中?的自己和外面围着的一圈陌生人,下意识裹紧了本就湿透的衣衫。 “小友,这?里是金玉山庄,是我们救了你。” 金管家?一改方才的狠厉,慈眉善目道, “你为何会变成鲛人?” 房檐上的谢扶玉生怕白玉璟说出海底的那些秘密,下意识攥住了身边江陵的衣袖。 江陵凝着手臂感受得到,却看不见的那处,把自己的手轻轻覆了上去。 眼前空无一物,却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这?种感觉,还挺奇妙。 谢扶玉想。 白玉璟显然有些茫然,听了金管家?的话,他环顾一番,这?才发现自己的鱼尾。 “什?么?鲛人?” 他眼中?满是震惊, “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看来?师兄是真?的什?么也不清楚。 谢扶玉攥着江陵的手渐渐松了开来?,长舒了一口?气。 金管家?显然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 “我们也不知道,是你的师弟师妹带着你求助于山庄的。你放心,你在?此好好将养,我们一定会倾力为你医治。” 待管家?与?医修自卧房出来?后,医修小声问: “为何不直接替他一并解了?偏偏还要均成十几日?” “废话!若我们能毫不费力一下解了这?鲛毒,难道不是凭空惹人怀疑吗?正是要循序渐进,才可撇清自己。” 金管家?说完,便向?房顶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 两人瞬间摒住呼吸,一动?未动?,生怕一个错举,便功亏一篑。 可下一瞬,一只金叶子便朝谢江两人打来?。 江陵微微侧身,金叶子刚好斩落了他的一缕发丝,继而?“吱”地一声惨叫,恰好击落了他们身后的一只雀鸟。 “一只鸟而?已,大人您未免也太过谨慎了些。”医修谄媚道。 管家?并未说什?么,将手背过去,摇摇晃晃出了院子。 江陵的发丝并未如他所想一般飘然落下。 他还未来?得及找寻,却被身旁的谢扶玉一把拉过,飞身落在?与?金灿灿分离时?的廊下。 她现出身形,摊开掌心,里面赫然是他的一缕银发。 发丝脱离了主人,自当会失去伪装的形态,褪去黑色,露出原本的样貌。 “还好我反应快,接住了。” 她垂眼凝着手心, “若是被旁人发现这?缕银发,不论是偷听之举,还是你的身份,对?我们而?言,都极其?不利。” 她朝他递了过来?:“喏,还你。” 他垂眼看着这?缕头发,弯了弯唇角。 谢扶玉忽然觉得手心拂过一阵凉意,而?后,这?一缕银发便慢慢在?她的掌心中?变得浅淡,最终彻底消融。 “哎?” 她将手心翻来?覆去,却已然了无痕迹。 “阿姐,狐狸毛可是很珍贵的。灵兽为了掩盖踪迹,往往都会隐匿自己的毛发。” 他解释道, “不会给大家?添麻烦。” 还有……它们只会将毛发赠予重要的人。 所以,他把那缕银发,偷偷融进了她的血液里。 “不过,既然你捡到了,在?我们狐狸界,就可以要求它的主人为你实?现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谢扶玉歪着头道。 “只要我能办到,什?么都可以。” 她挑挑眉道:“那如果捡到的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他要你去杀人放火呢?” 江陵:。 “那如果捡到的是个断袖,逼着你嫁给他呢?” 江陵:…… 他有些头痛,转身往金灿灿宴请的方向?行去。 谢扶玉追了上来?,在?他身旁继续叭叭。 “那如果捡到的人她是个邪魔,想看你自尽呢?” …… 他顿住脚步,望着她的眼睛回答道: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45节 “如果那个人是你,你想我做什?么都行。为你杀人放火,给你家?中?当上门女婿,甚至替你赴死,什?么都可以。” 他再次强调了一遍。 她回望着他,那双眸子里没有一丝杂质或是不耐,就好像她这?一刻提出的要求,他下一瞬,便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这?下,谢扶玉可就懂了。 这?根本不是给捡到的人的福利,只是他找了个借口?,想去实?现她的心愿。 不过,这?孩子近来?总是有些怪怪的。 她方才只是胡言乱语,竟也会当真?。 到底懂不懂人情世故。 她顿时?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尖,干笑两声,转过头道: “哈哈,我和你开玩笑呢。” 旋即落荒而?逃。 他望着她的背影,看不出什?么情绪。 应付过金夫人设下的宴席,两人按照先前的约定,来?到了金玉山庄的宝库前。 今日仅他俩看清了那药丸的长相?,金灿灿为帮助他们,照旧放出尚翅鸟假装窃贼,为他们开路,还特地嘱咐宝库前看守的弟子们: “他们可是爹爹自七剑阁请来?捉贼的贵客,各个身怀绝技,你们别搅扰了他们的计划,届时?爹爹怪罪下来?,你们可担待不起!” 在?金灿灿这?个内应的协助下,两人顺利进了宝库。 说是宝库,其?实?是这?样仙岛上的另一座小山,之中?是各种隐匿在?林中?的法宝和仙丹。 “剑魄的气息越来?越强烈了。” 江陵在?识海中?感应着方向?,带着谢扶玉在?山林中?穿梭。 “先等等!” 谢扶玉突然一把拉过江陵,止住了脚步, “狐狸,你有没有觉得……这?宝库防卫挺弱的,丝毫没有颇受山庄重视的感觉?” 江陵思忖片刻,道: “从前我第一次来?时?,也没什?么人防守啊。” “不对?!” 谢扶玉眉心拧得更紧了些, “你第一次来?时?,他们对?开启这?儿的封印束手无策,自然不需要派人把守,可如今既然已经知晓方法,断然没有这?般松懈的道理。” 江陵逐渐品出了她话中?之意。 两人猛地抬起头来?,异口?同声道: “请君入瓮。” 与?此同时?,山脚下,金管家?命两名修士压着金灿灿,笑眯眯道: “小姐,我知道你一向?心善,但也不能什?么人都往山庄里带啊。” 金灿灿一脸不忿,却挣扎不得: “您什?么意思?叔,他们可是爹爹请来?的贵客!” 金管家?摆摆手: “什?么贵客?我都调查过了,七剑阁仅命白玉璟一人前来?襄助,他们分明就是假冒的。我看啊,白小友变成鲛人,定是他们从中?作梗!白日里偷听我们救治,夜晚又私闯宝库,不知有何居心呐。” 他一边说着,一边聚齐手中?灵力,金光乍现,一只巨大的罩子自天空缓缓而?落,盖在?了宝库上。 谢扶玉望着夜空,伴随着落下的金光罩,是数不清正朝两人袭来?的箭矢。 第31章 缄默心意(四) 她的瞳仁中映出?细密的箭雨, 尖鸣回荡在整片罩子中,刚要祭出?长剑,却被身旁的江陵一把攥住了手腕: “这么多的箭, 你要斩到什么时候?他就是要耗费掉我们的灵修,才好将我们一网打尽,不妨先找一个遮挡之处,避一避!” “也好。” 她并未犹疑,当即应下。 两人一拍即合,在山林中奔走, 身边充斥着箭矢的破空之声。 簌簌而落的箭矢带下数不清的落叶,他的指骨牢牢扣着她的手腕,感受着她的脉搏, 同时, 一双狐耳仔细地聆听?着四周的响动, 却始终克制不住自己仓惶的心跳, 只能将一切悉数纳入耳中,再小心筛选。 只听?“铮”地一声。 谢扶玉抬眼看去,见江陵不知何时召出?了她暂时存放在他那儿的七星,用自己当日在山上?教他的剑招,为她斩去了几支箭矢。 断裂的箭矢落在脚边, 他们却无暇去看一眼, 只得?继续飞快奔逃。 金管家法力撑起的结界内, 是无休无止不曾停息的箭。 “想不到……这管家的修为……竟如此?深厚。” 她断断续续道。 “他既撕破脸面?, 做下这等部署,定是做好了将你我诛杀在这儿的准备。所以, 咱们只能智取,不可硬对。” 江陵目光坚定地注视着前方, 却依然耐心回答。 他们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前面?出?现了一条三岔路。 “我来过?这儿,依稀还记得?那边有?处山洞。” 他脚步未停,拉着她便往左边跑去。 这时,忽然有?数支袖箭,出?其不意地从后方裂空而来,江陵全神贯注地留意着上?方的箭矢,却恰恰忽视了这些。 眼见这箭冲着他的心口而去。 “小心!” 江陵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旋即一道身影便朝他扑袭过?来,牢牢拉扯着他的领口,带着他在山中连滚数圈,撞停在了一颗巨大榕树上?。 他不禁闷哼一声。 “你没事吧?” 谢扶玉慌忙站起身来,随意理了理衣摆。 巨大榕树撑起的细密树冠暂避了箭雨,他们终于暂得?喘息。 江陵发?丝尽散在肩头,晃了晃被?撞得?有?些不大清醒的脑子,定睛看着眼前发?髻缭乱,脸上?被?尘土染得?黑一块白一块的谢扶玉,微微摇了摇头。 “没事。” “呼,好险。” 谢扶玉松了一口气,弯腰捡起了江陵的赤色发?带。 发?带是被?一箭斩断的。 切口整整齐齐,连一根牵扯的线头都没有?。 那排袖箭来的突然,若非她扑闪得?及时,此?刻他早该被?扎成了骰子。 想到这儿,她顿时有?些后怕。 江陵坐在树下微微喘息缓神,狐狸远视,而后抬眼便看见了深深扎在对面?山石上?的一排袖箭。 能没入山石之箭,可见其主多么舍得?精研制造材料,甚至压根没打算给误触之人,留下一条活路来。 “我们应该是踩上?了宝库的机关。” 他喃喃道, “设下这样上?等机关之地,应当藏着极其重要的物件。” 他抬眼迎上?阿姐的目光道: “咱们也算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谢扶玉白他一眼: “命都险些没了,还说不费工夫。” 一路惊险,江陵好不容易暂得?静下心来细想,可识海中七星剑魄的刺痛再次划过?,他猛地扶住了头。 “你怎么样?” 谢扶玉忙蹲下/身来,轻抚上?他的发?顶。 霎时间,疼痛便被?她被?驱散了些。 他尽力维持着清醒,一抬眼,一双湿漉漉的眼眸便对上?她盈满焦急的眼睛。 这种有?人记挂担忧的感觉,真好。 “我觉得?剑魄便在这附近。像是……这片地下,也就?是……脚下这座山中。” 他强忍着脑中的刺痛道。 “那还等什么?你不是说此?间有?个山洞吗?咱们快些寻到,拿回这颗剑魄,你的灵力便能再恢复一层,我们也可应对得?轻松些。” 少女听?完,当即站起身来,朝他伸出?了手。 他抬头攀上?,却见她头顶的榕树冠被?箭雨冲得?不断猛颤,已呈摇摇欲坠之势。 “咔嚓。” 狐耳敏锐,已经听?闻榕树枝桠的断裂之音。 江陵瞳孔骤缩,猛地将她往自己怀中拉去,将她紧紧护在怀中。 旋即,一大片树冠从天而落,直直朝她方才站着的地方砸去。 伴随着枝桠和土地的破裂之音,两人顿时失重,不知朝何处坠落。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46节 谢扶玉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知道自己扑进了一个满是青草坚果香气的怀抱。 不同于仙门中人常熏的檀木香,也不同于姑娘们惯爱用的花果香,浓浓的森林自然气味将她包裹起来,而后,熟悉的毛茸茸贴心地包裹住了她的脑袋,为她隔绝了外间响起的巨大轰鸣。 她感觉到有?一双温热的手,小心翼翼地抚上?了她的背,略显生疏地轻拍了拍,以示安抚。 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感受着拥着她的那双手臂力道逐渐加重,把她牢牢护在怀中。 透过?厚厚的狐狸尾巴,她听?见了草木碎石纷落的声响。 她不知和他一同坠落滚去了什么地方,只待一切声响平息之后,才得?以从狐尾中透过?气来。 洞中仅有?萤火的微光和潮湿的水气,和着他身上?的木植清香,和石壁另一侧传来的流水潺潺声。 谢扶玉恍惚觉得?,宛如夜间正躺在小溪边上?观星。 她一抬眼,便撞进了那双熟悉的湛蓝眸子。 他并没有?说话,只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好似一汪沉静包容的深海,神色清明,溢出?几分淡淡的柔和来。 江陵看着她和林间花猫一般无二的面?容和怔愣的眼神,没忍住弯了弯唇角。 她脸一热,猛地回过?神来,后知后觉自己还趴在他身上?,垂眼一瞟,便瞟见他被?自己抓散的衣领下堪堪遮掩的两弯锁骨。 ……美色害人。 她轻轻挣扎两下,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起来,清了清嗓子。 “多……多谢。” “阿姐喜欢就?好,不必与我言谢。” “喜,喜欢什么,别乱说!” 她心虚地看向别处。 “嗯?” 他无辜地眨眨眼睛, “阿姐原来不喜欢有?人护着,喜欢自己跌在石头上?啊,很疼的。” “……你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谢扶玉抿抿唇,不服气地望着他。 他站起身来,比她还高出?一截: “那阿姐说,我是什么意思?” 谢扶玉盯他半晌,瞪着眼睛道:“你让我说我就?要说吗?我偏不说!” 江陵被?她恼羞成怒的模样给逗乐了,不禁笑出?了声,这笑牵扯起方才撞击时胸腔的内伤,扶着身旁的岩石轻咳了两声。 “你……” 她生怕他再与自己调笑,于是欲言又止,把眼中的关切化成了轻抚他的背,一边顺气一边小声吐槽道, “……我有?那么重吗?能把你撞成这样?” 此?间无人,少年的狐尾并没有?收起来。 她话音刚落,狐尾便将她卷了起来,将她托至他面?前。 “你干嘛?” 他抬起指尖,一点一点替她擦拭掉面?上?的污黑,认真道: “你不重,我随随便便就?能抱起来。” “你那是尾巴卷的,是你自己抱的嘛?有?尾巴谁都了不起。” 她撇过?目光,下意识反驳道。 “那要不要试试?” 他的话语轻哑懒散,仿佛一朵软绵绵的云,可眼神却是清澈明亮,令她一时捉摸不透是在调笑还是认真。 不知怎地,她不喜欢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她怕这朵云轻柔地拖住了她,再猛地将她抛回地面?。 她的眼神渐渐坚定下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好啊。” 江陵默默凝着她,旋即败下阵来。 危急之时,他为她怎样都不为过?,可一旦放松下来,调笑几分,便再也捉摸不透她。 他拥着她的时候,听?见了她飞快的心跳,那不是假的。 他嗅着她的全部气息,觉得?离她那样地近。 可他现在望着她,从她口中说出?的“好啊”,也不是假的。 可他看着她的神情,却觉得?她明明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 他轻笑笑,牵起了她的衣袖,转过?身去,转移了话题。 “我感应得?到,剑魄就?离我们很近。” “哦。” 她随便应了一声,莫名有?些失落。 谢扶玉啊谢扶玉,方才他看着自己的时候,你是想他真的来抱你,还是想他只是玩笑? 她自问道。 可方才一闪而过?的失落,也不是假的。 定是与他单独相处,又刚历磨难,才会生出?这种本不该有?的念头。 他们自相识以来,一同经历数次困境,彼此?相互付出?扶助,是彼此?特别的存在。 既然如此?,总会生出?一些别样的情绪,可抛开这些情绪的背后,又是什么? 他并不彻底地了解她,她亦如是。 别想太?多。 她警醒自己道。 她任由他牵着自己的衣袖往洞穴深处走,淌过?浅浅的水流,来到了一间石室。 内间的水也与外间不大一样,有?一种洒满鳞粉的浓稠之感。 石室中央的石柱上?,正是那颗流光溢彩的剑魄。 “阿姐,六界异志带了吗?” “带了。” 谢扶玉从乾坤袋中拿出?展开,一目十行?扫过?,道, “这颗剑魄,名为‘老’,本归属于鲛人一族,且恰巧对应上?了鲛人族的寿命论。如今却在金玉山庄的宝库下压着,想来,应是鲛人族拿来同金玉山庄定下了什么协议。” 她将卷轴收起,望着石柱旁色彩怪异的浓稠水流。 “你能拿到它吗?” “这有?何难。” 他话音刚落,便用尾巴将剑魄卷了来。 剑魄离开石柱的一刹那,只听?“砰”地一声,石室大门轰然落地,谢扶玉忙挥出?一道剑气,却见石门纹丝不动。 她心下一沉:“出?不去了。” 第32章 缄默心意(五) 江陵却并不意外, 握着剑魄收回狐尾道: “我们?就算不被困在这间石室,也要被困在外头的洞里。林间的箭矢可不曾停过,金管家既然?破釜沉舟, 断不会容我们安然无恙地回去。” 谢扶玉咬咬唇,道: “说?得也是,眼下?只能另寻出路了,我先把它和七星相合吧。” 她伸手拿过剑魄。 江陵望着空落落的掌心,想起当?时七星刚寻回第一颗剑魄之时,灵力回溯体内, 自己那时的狼狈模样,一时有些踌躇。 “阿姐……” “怎么了?” 她正一手聚起灵力,另一手执着七星剑, 灵光缓缓托起剑魄, 眼见就要将两者融合在一处。 罢了, 狼狈便?狼狈吧。 与她相处的这些时日, 自己什么模样她不曾见过? 怎么如今反倒格外在意起形象来了。 “没什么。” 他目睹着第二颗剑魄与剑身融为一体,霎时,那股汹涌的灵力便?猛然?闯入了他的识海,与此同时,炽热再次席卷了全身。 他本就受了些内伤, 一个不稳, 便?坠入了石室那片浓稠的荧海中。 “哎, 狐狸!” 谢扶玉将剑丢在一旁, 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荧海并不是寻常的水,倒更像是沼泽, 裹挟着他的全身,正缓缓将他吞噬进去。 “你别管我了, 自己想办法出去。” 灵力在体内四?处乱撞,令他疼痛难忍,他紧蹙着眉心,用尽最后?的力气掰着她的手指,试图将她甩开。 “不行,我们?一同而来,自然?要一同出去!”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47节 谢扶玉倔强地撬开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这是双手最为牢固的牵法。 他的掌心很烫,其中流的仿佛不是血液,而是烧热的熔岩,肌肤相触时,她都觉得烫手,更遑论他此刻该是多么难捱。 “你别乱动,你越挣扎,坠得就越快。我来想办法。” 转眼间,荧海已经没到了他的胸前,她牵着她,整个人倾在岸边。 她闭上眼睛,念起心决。 右手中的七星剑光大盛,旋即浮在他的左侧,拂华似受到了感?应,亦随之而出,悬浮在七星的对面。 剑气在两剑之间流转,江陵这才?察觉,这两把剑极为相似。 拂华剑柄轻巧,剑身精致地雕琢着纹路,七星则是剑柄华美,剑身反倒简洁凌厉。 倒像是……天生一对。 “落!” 随着她一声清脆断喝,剑气齐齐斩下?,竟将这浓稠流动的荧海,阻隔出了一个四?方空间。 他还未来得及向下?看一眼,原本荧海粘腻的吸拽感?倏然?消失。 他直直朝下?坠去。 发丝瞬间漂浮开来,腥咸的海水再次漫上鼻腔。 又是海。 阿姐牵着他的手并没有放开,而是随着他一同落下?,往他的口中又塞了一颗避水丹。 溺水的感?觉瞬间消失,她牵着他缓缓落在了海底白沙之上。 两把剑乖顺地插在沙地里,相互倚靠,像极了一对并肩作战的恋人。 神识模糊之间,他好?似忽然?明白了什么。 明白了她为何如此执着地寻找剑魄,也明白了她当?年为何放弃大好?前程盗剑而走,甚至明白了仙妖一战之末,他在黑暗之中,未曾谋面的那个人—— “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她曾同我说?,众生平等,该无分贵贱,只分对错。” “阿姐,你在幻象中,见到的是谁?” “我师父。” 他忽然?有些讨厌自己只是一只狐狸。 从前,他只觉得走遍山川青空,是天地间最美妙的事情,向来觉得人类之间的关系复杂又麻烦,故而从不愿沾染。 可因缘际会与她相逢,却尝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滋味。 酸甜苦辣与嬉笑怒骂,都在原本平静无波的日子里,掀起了截然?不同的小波澜。 他却偏偏有些沉醉于这些打破平静的波澜。 若他不是狐狸,若他早些遇见她…… 他心中有些酸涩,却牵起唇角,留给她一个宽慰的笑容,旋即陷入了一片黑暗。 谢扶玉仍握着他的手,坐在他身边,抬起头?看向坠落的地方。 没了剑气撑隔,那条荧海已经再次连成一条,缓缓向远方流淌而去。 深蓝的海水中映着一道带着鳞粉似的蜿蜒河流,像是画卷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却猛地想起了什么。 这色彩……好?生眼熟。 她再次认真端详起那条荧海。 她在屋顶上偷看金玉山庄的医修治疗白玉璟时,不正是用的这颜色的药丸吗? “江陵!你快看!” 她雀跃唤道,垂眼却发现他不知何时陷入了昏迷之中,一搭灵脉,又是格外紊乱的脉象。 她再次运起灵气,试图为他疏导,可这回,渡进去的灵力恍若石沉大海,毫无效用。 她心一惊,头?一次感?到有些无措。 平时无论受了怎样的伤,找个医修倒是不难,如今在这无人之境……上哪儿?去找医修啊! 她暗自后?悔当?初为何于医道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知逃了多少回医课,有因必有果,如今才?会束手无策。 她用手背轻轻贴上他的额头?,烫的惊人。 昏迷中的江陵却只觉得自己陷入了冰天雪地,冷得直发颤,眼见前面有一处火堆,便?拼命往它旁边靠去,可无论如何,都离它仅隔一寸。 狐狸可是颇有耐心的动物,他伺机而动,猛地一扑,终于触碰到了火堆。 “火堆”仍握着他的手,有些欲哭无泪。 她刚挪一下?,江陵便?跟着靠过来,方才?在荧海里还在拼命掰开她的手,如今却又紧握着不放。 终于舒适了些,自己又不小心露出了狐尾和狐耳,尾巴猛地缠上了她的腰,旋即一整只狐狸,就这般牢牢地趴在了她的腿上。 “咱们?要在这里待上多久啊?” 她感?叹道,望着毛茸茸的耳朵,没忍住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戳了戳。 狐耳猛地立起来,然?后?抖了抖,旋即又软趴趴地垂下?去。 “罢了,你没死就行。” 她口中说?着不大在意的话,却没留意自己已经浅浅弯起了唇角。 “姑娘,需要帮忙吗?” 一道低哑温和的声线在她面前响起。 谢扶玉从狐尾里抬起头?来,入眼便?是一条水蓝色的鱼尾,目光再往上流连,便?是被其主人雕琢得极为精致的人鱼线。 她目光顿了顿。 再往上看去,是数片扇贝珍珠拼成的短上衫,仅遮盖了些重要部位,泛着淡淡珠光,衬得肌肤更细腻了些。 是一只长相俊美的鲛人。 不同于先前碰到的经药物改造的那些,这只鲛人当?属鲛人本族。 他并不受人挟制,也没有被控制思想。 鲛人一族与金玉山庄狼狈为奸。 她早已洞察了这一点,故而瞬间提防起来,眼底浮现几分戒备。 “在下?蓝焉,乃鲛人神族,帮姑娘救一个人,当?不是什么问题。” 他并没介怀,轻笑两声,自报家门道。 旋即凝视着江陵,自手中拿出一颗夜明珠。 夜明珠周身亮起一圈柔和明亮的光,笼罩在江陵身上,片刻,江陵便?又变回了小雪狐,缩成一团,卧在谢扶玉的怀中。 只与从前不同的是,一条狐尾竟变作了三条。 她赶忙摸了摸他的耳尖。 高热已经褪去,变成了正常的体温。 “多谢。”她淡淡道。 “举手之劳。他灵力阻塞,姑娘只会暂时疏解,却从未为他真正通畅,所以?狐尾也没显现出来。这回,姑娘便?可放心了。” 蓝焉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姑娘,您这只小灵狐当?真是可爱极了,只是在下?不明白,既是只灵兽,为何不送去神界教养,偏偏要自己带着?姑娘不怕一个歧途,便?让它堕入妖道吗?” 关你什么事? 她在心中道。 可这人刚施以?援手,她也不好?意思太过强硬。 谢扶玉把狐狸往怀中抱了抱: “为什么要送给旁人?我既收留了它,当?然?会为自己之行负责。” 蓝焉盯着她,悠悠道: “太过执念,可是极易堕妖的。他明明自知灵力阻塞时,幻化为原身最好?疏解,可偏偏强撑着维持人形留在你身边。这执着的模样,倒是同姑娘有七分相向。” “你什么意思?”她冷下?声音,问道。 蓝焉的目光落在一旁深深插在沙子里的七星剑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姑娘不仍旧执着于七星剑魄吗?” 他话音刚落,便?觉得颈边一凉。 一抬眼,原是谢扶玉不知何时起身,执剑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你不是我的对手,我劝你当?没看见过七星,否则,别怪我不念你方才?的搭救之恩。” 他的喉结上下?一滚,眼底仍是捉摸不透的深沉,只赞叹道: “好?快的剑呐。不过在下?还是要提点一句,姑娘为人处世可不够圆滑。” 她嗤笑一声: “你猜我为何拼命习剑?当?你足够强大时,就无需圆滑。正如现在,你的命捏在我手上,只能听我的摆布。” “是啊,所以?我这不是来配合姑娘吗?” 蓝焉凝着七星道, “姑娘帮我一个忙,如此,我既不会代鲛人一族追回这颗剑魄,还可以?告知姑娘另一颗剑魄的下?落。” “不必你告诉,我自有办法知道。” “哦?是《六界异志》吗?” 他微微挪了挪剑尖儿?,笑着道,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48节 “剑魄散落在这七个异象之中,不假。可是其中的有些族类,早就被宗门收复了。就比如姑娘今日误打误撞得到的这颗,还有我能告诉你的另一颗。” 谢扶玉犹豫片刻,把剑抽了回来。 “你说?。” “东海的另一端,也有一座仙岛,名?为绝音谷。姑娘代我们?鲛人族,去向绝音谷求援,揭穿金玉山庄的恶行,便?是我今日所求之事。至于另一颗剑魄,正在绝音谷的镇妖楼之中。” 谢扶玉品出了话中的另一层含义。 难道金玉山庄与鲛人族并非勾结,而是胁迫? “我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第33章 缄默心意(六) 蓝焉定定盯着她片刻, 而后抬起头来,望着那条蜿蜒曲折的荧海。 “姑娘且看。” 荧海依旧在海水中缓缓流动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她知道荧海的上端, 正连接着金玉山庄世代仰赖的宝库,也?是她们刚逃出生天?的地方。 “姑娘知道它的源头在何处吗?” 谢扶玉沉思片刻,猜测道: “是鲛人族栖息之地?” 蓝焉会心?一笑:“姑娘果然是个聪明人。” 说着,他一摆尾,自海水中悬浮起来,手指捏下一块荧海的粘稠液体, 又缓缓落回?她身?边。 他缓缓揉搓着指尖,须臾,手中便出现了一颗药丸。 她的心?猛地一坠。 这同?她见过的给白玉璟服下的那颗药丸, 简直一模一样。 蓝焉留意到了她的情绪变化, 接着道: “哪有什么取之不尽的宝库?哪有什么历代相传的泼天?富贵?不过是金玉山庄初设时, 就已经算计好的阴谋罢了。” “从前, 有个姓金的丹修,来东海游历时,偶然在海滩边,见到了一块被冲上岸的破碎晶矿。素来无人在意这些细碎的石屑,只有他, 留意到了其间的华彩, 故而猜测海底应当有着取之不尽的矿藏。” “他本就善制各种丹药, 便想着不如?赌上一把。于?是服下一颗避水丹, 潜入了海底。那时,他的丹药技术并没?有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敲了许久,发现晶矿竟不能?被撼动分?毫。避水丹很?快在海下失了效应, 于?是,他溺在了那片矿藏之中。” “他本该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谁料鲛人族的一只刚成年?的女鲛,在第一次出海游历时,便捡到了他。” “那金道士皮相甚佳,女鲛心?生怜惜,随手施法,便拔出了那片矿藏,渡灵救了他一命,并劝诫他今后不要再打海底矿藏的主意。人类终究不是鲛人,即便能?在海底呆上十?天?半月,也?并不适宜长久存活,莫因钱财殒命于?此。” 谢扶玉回?忆一番金灿灿娇憨可爱的模样,便知她的祖上也?该有一副会迷惑人心?的皮囊。 说着,蓝焉叹了口气: “血统纯净的鲛人素来貌美,金道士又何尝不动心?呢?他信誓旦旦地说,人定胜天?,纵然大海与陆地截然不同?,也?断不会成为阻碍。人类既可以修得天?道,自然也?无惧入海。” “后来,他亲自开辟了金玉山庄所在的那座岛屿,在其间的一座小?山,挖出了一间石室。石室的方位和布局皆经过严密推算,既可以流通海水,又不至于?在海涨潮时没?过石室地面。如?此一来,女鲛便能?和他长久厮守。” 听到这儿,谢扶玉已经隐约猜到了最后的结局。 她断然不信金道士只是想和这女鲛在一起,才如?此大费周章地开辟荒岛。 修仙界人人皆知,丹修是最费钱财的。 每颗丹药的成功背后,都是数不清名贵材料,他心?中定是仍惦念着那批轻而易举被鲛人拔出的矿藏。 “女鲛糊涂啊,不要轻信诡计多端的人类。”她感慨道。 蓝焉闻言,轻笑出声,目光在她与狐狸间流转一番。 “是啊,不要轻信诡计多端的人类。” 江陵的尾巴微微甩了甩。 鲛人接着道: “他一人在这荒岛之上精研丹药,女鲛被他的执着打动,便常来这石室里探望他,看他日复一日地精心?琢磨丹药,逐渐对他生出了仰慕之情。经过千百次试验后,他终于?炼成了避水丹。这丹药,金玉山庄如?今仍在用呢。” “他对女鲛说,‘瞧啊,如?此一来,天?上地下,再无人可阻拦他,他终于?可以随她到海底厮守了’。女鲛颇为感动,自觉总不能?只让他付出,于?是为他去求了鲛人族的巫祝,舍去鲛人鱼尾,化出了人类的双腿,想与他厮守。可舍了鱼尾的鲛人,便再也?没?了能?随随便便将晶矿携水拔出的能?耐,他费劲心?力,却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 谢扶玉摇头感叹: “女鲛还是太过单纯,不论她在或不在,他都会认真研习丹药之术,为得是他自己,又不是她。他要是当真心?悦她,应该去试图多了解她。” “慕强的单纯少女总觉得男人专注自己的事业,便已是难能?可贵的品质。可这恰恰是身?为生灵,最该具有的基础。连狐狸都知道要认真捕猎,大可不必将其神化。可惜,不论是天?上海底还是陆地,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 蓝焉精准点评道。 “女鲛骤然失去拔除矿藏的能?力,他只得另辟蹊径。在日后丹药的研习中,他偶然得知炼化血统纯正的鲛人眼泪,便能?让人生出鱼尾;添上尚翅的血液,便可取其不眠不休,精力旺盛之优点。” “他将女鲛锁在石室中日夜折磨,再向人间界散播谣言,称东海海岛上遍地是翻身?的机会,吸引无数贫穷却想走捷径的人前来。后来……”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谢扶玉, “先前在海底,你?们想必也?见到了。” “你?知道我们曾去过海底?” “那是鲛人的领地,我们自然知道。但如?我刚才所讲,我需要你?的援助,所以,我并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庄主。” “那荧海又是怎么一回?事?” 蓝焉轻叹一声: “有化形,自然需有解法。鲛人泪,唯有鲛人血可解。后来,女鲛自知犯了大错,趁一次契机逃回?鲛人族后,为赎去罪过,便求巫祝将自己囚在了禁地,施下血蛊,以血引去金玉山庄,试图救下那些被丹药所困的鲛人。” “原来如?此。”她皱着眉道,“可那些挖晶矿的鲛人……并没?有服下解药啊。” 蓝焉淡淡瞥她一眼: “姑娘莫要心?急。她这般做,其实在当时已帮了许多人类渡过危机。后来,金道士因试药时药性?相克,而无力回?天?,下代庄主察觉山庄见不得人的一面,便封印了这座山,并设为禁地。” 谢扶玉默默看了看仍蜷成一团的狐狸。 若她没?记错的话,他说过,他是意外用血解了此间的封印。 蓝焉随着她的目光一同?看去,似乎并没?有对此感到疑惑,而是接着同?她讲: “一次意外,封印被破,现任庄主发现了曾经的秘密,便再次启用了这个计划。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既然那女鲛已经留下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解药,那便从源头斩断这解药的效用。也?就是麻痹化成鲛人的那些人类的神经,让他们只会听命行事,宛如?傀儡。” 他捏着手中的药丸,哂笑道: “谁会想到,真正的解药就在海底?” 谢扶玉默不作声,心?中一时有些感慨。 所谓修道,本就是一个摒弃世间欲念的过程。 世间与欲望纠结对抗者万千,最终得道的,也?不过寥寥。 可得道之人,也?未必能?彻底地舍弃私欲,从而才会一念成魔。 有的人贪财,渴望凭借如?今的能?力,敛尽天?下财富。 有的人贪生,便用阴诡术法吞噬生灵精魄,永延阳寿。 有的人贪权,便站在高处,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之中。 爱恨嗔痴,生老病死,终究是难以超脱。 “你?讲得不错,可也?有不少漏洞。” 一旁狐狸忽然出声。 谢扶玉回?头望去,见它弓起身?子,舒展了一番筋骨,湛蓝的眸子盯着蓝焉,尾音带着丝慵懒。 他望向鱼尾之上坦然裸露的人鱼线,旋即歪头看向谢扶玉,用尾巴遮住了她的眼睛。 “哎,你?干嘛?” 她猛地落入黑暗。 伸手去扒狐狸尾巴,以往的柔软蓬松牢牢地扒在她的双眼上,不肯挪动分?毫。 她只听狐狸嗤笑一声,不屑道: “若鲛人族当真反对此事,何故拿剑魄去献与金玉山庄?或许那女鲛是想制止此事,可如?今,明摆着是你?情我愿的交易。” “再就是这鲛人血引出的荧海。真正精明的商人,又怎会放过这荧海可创造的利润?” 江陵并没?有变回?人身?,也?不是那只可爱小?雪狐,而是恢复成他比人还高的狐狸形态,三条大尾巴两条捂着她的眼睛,一条高高扬起,显得优雅威严,衬得鲛人蓝焉仿若蜉蝣。 “阿姐,还记得你?在林间看见的那些上岸蠕动的鲛人吗?” 他甩了甩耳朵。 “若我猜的不错,我那老娘,应当也?同?山庄做了交易。假意对黑市放出消息,说能?救那些人出来,然后高价兜售荧海化成的药丸,给付得起赎金,或是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鲛人服下,与金玉山庄一同?分?成。这本就是——妖仙神三界向人间界榨取利益的联盟呐。” 他将最后几个字咬得格外重了些。 谢扶玉听得有些惊疑。 “所以你?看,各界也?不是不能?和谐共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攘攘皆为利往,只是如?此,就不必借着什么正义的由头兴起战事,显得牺牲之人,格外可笑。” 江陵凝着蓝焉道。 “还有你?,你?更可笑。化成谁不行,偏偏要化成衣不蔽体的鲛人,怎么,知道我阿姐垂涎美色,想通过这种法子来引诱她?” 谢扶玉脸忽地烧热,有一种被揭穿老底的感觉。 她再次试图去扒尾巴: “狐狸,他是假冒的?那他是谁?” “呀,被你?发现了。”蓝焉轻笑道。 “你?们究竟有何意图?一而再再而三来烦我们。”江陵有些不耐。 “小?阿陵,别想太多,我们只是想助她寻回?天?地第一剑而已。” 谢扶玉双目不可视物,只能?听见蓝焉的声音逐渐远去。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49节 过了许久,海底恢复了寂静,狐狸猛地松下尾巴,凝望着蓝焉离去的方向。 “他是谁?” 谢扶玉走至他的面前,问道。 “换姓不忘其名,这般自恋的,还能?有谁?自然是神君,玉凌烟。” 第34章 情字何解(一) 江陵与蓝焉的对峙太过跳跃, 一时间?,各种信息接踵而至。 谢扶玉顿时有些难以消化,于是?凌乱问道: “玉……玉凌烟?他是玉凌烟?那位你曾经假扮去偷书的神君?可他为何要插手东海之事呢?” 狐狸眸色沉沉, 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后?,缓缓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玉凌烟只听陆离帝君吩咐,此事又牵扯仙、妖、神、人界。听他和你说的那番话,他们是?想瓦解金玉山庄、妖族与鲛人族这条利益联盟,可为何又偏要将七剑阁和绝音谷扯进来?我一时也捉摸不透他们的意?图。” 谢扶玉沉吟道: “仙们的事情我清楚。七剑阁, 金玉山庄和绝音谷,恰是?道盟之中的三个鼎盛大宗。七剑阁修剑,金玉山庄修丹, 绝音谷修法, 三宗在各自领域内, 皆是?登峰造极。且七剑阁在北, 金玉山庄坐东,绝音谷则稍南。等等,莫非……他们想瓦解的,并?非仅仅是?你方才说的那条利益链,同时也想瓦解整个道盟?” 狐狸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你们人类的所思所想可当真复杂。那咱们之后?该如何行事呢?毕竟你早已不是?七剑阁的弟子, 说来……也与你无关。” 谢扶玉轻哼一声: “是?啊, 我都?不是?七剑阁的弟子了, 关我什么?事。再者, 道盟本就貌合神离,利益相吸, 并?非真心归属。我自然是?要继续寻剑魄咯。” 狐狸默默凝着她,片刻, 道: “好啊,那我们不如先不去绝音谷,反正还差许多?颗,这颗留着最后?拿吧。我想想……阿姐,你把那六界异志拿出来,看看咱们去哪里。” 她抿了抿唇,仰着脖子反驳道: “不行,玉凌烟都?已经告知了我们剑魄所在,自然早拿到早安心。先去绝音谷!” “我就知道,你放心不下?。” 他轻笑一声,朝南边的海面望去。 他故意?说了反话。 她嘴上说着不关自己?的事,心中仍是?惦念着大师兄和金灿灿,也同样放不下?被困在海底劳作一生的那些人类。 明明起了帮玉凌烟的心,但?又偏偏嘴硬,说自己?只想去寻剑魄。 他稍稍提一嘴,便轻易戳破了她的那点小心思。 阿姐啊阿姐,明明心是?热的,为何总要面上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哦,倒是?从来不吝啬欣赏美色的目光。 江陵想起玉凌烟故意?穿得?那样少,还在阿姐面前絮叨了这么?久。 若他早点发现,断然不会让他称心如意?。 同样都?是?狐狸,他何时才能修炼得?和他一般不要脸呢? “对了江陵,你既然已经恢复,为何不幻化回人形?你原身这样大,我同你说话还得?仰着头,很累。要不你变回小狐狸也行啊……” 他正暗自生着闷气,未待她说完,只用尾巴一卷,将谢扶玉丢在了他的背上。 她双腿一时触不及地面,于是?死死薅着他颈边的狐狸毛。 “你你你你要干嘛?” “骑过狐狸吗?”他声音闷闷的。 “没。”谢扶玉扶着他,坐直了身子,如实答道。 “那你坐好了。” 他话音刚落,迈开?腿飞奔了出去。 水中的阻力比陆地上大不少,她没防备,身子猛地往后?仰去,还好被狐尾托卷起来,稳下?了身形。 狐狸微微侧过脑袋: “如果你坐不住的话,那就抱紧我的尾巴。” “抱……尾巴?” 狐狸的尾巴虽然能绕成花卷,但?这方法终究太过反人类。 它转过头去,声音轻了一些。 “嗯,抱脖子也可以。” 他本以为自己?这句话只会飘散在水中。 以阿姐的要强性?子,断不会真的抱上来。 谁料,她整个人顷身上前,伸出双臂,轻轻环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垂眸便能瞧见冰凉海水莹润着的那双手。 有点像梦境。 可爪子划破的水声和四周飞快倒退的风景无疑不都?在告诉他,都?是?真的。 谢扶玉的侧脸倚靠在他的皮毛上,温暖柔软,像是?睡在云彩里。 他带着她自海底向上奔驰,她微微从雪白绒毛中微微露出一只眼睛,往海底望去。 转眼间?,两人已上升了数百丈,现下?她望着海底,像是?在凝视着深渊。 骑狐狸不似骑马,没有能坐得?安稳的马鞍,也没有牵扯控制的缰绳,可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却没有一丝随时会被甩开?的恐惧。 海藻珊瑚和各种奇怪游鱼飞速褪去,他带着她绕过重重阻碍。 “阿姐,别四处张望,我怕你被甩下?去。” 他灵活地跃出一片毒水母群,如是?道。 “好。”她贴近他的耳朵,轻轻应下?。 她的气息落在他的耳畔,还偏探手捏了捏他的耳尖。 雪白渐变至火红的耳尖倏然立起。 “怎么?还有些烫啊,你的灵力还不稳定吗?”她依旧附耳问道。 “……可能是?吧。”他随口敷衍道。 他抖了抖耳朵,小心躲开?了她的揉捏。 总之,他才不会承认是?因为她的触碰。 许是?怕他再受自己?干扰,她默默收紧了双臂,抱得?更牢了些。 江陵带着她稳稳落在仙岛的时候,她回头望去,浪涛拍岸,茫茫无际,海上已经完全?不见金玉山庄的踪影。 身下?的大狐狸忽然化成了人形,她的动?作虽然未变,却从骑着狐狸,变成了他背着她。 “阿姐,到了。” 他微微转过头去,对她道。 她垂下?的发丝轻扫着他的脸颊,视线交汇的时候,不止怎地,她的心跳竟漏了一拍。 “那,那就放我下?……” 她话还未完,山谷里忽然响起了七绝琴音。 绝音谷人人善音律,他们以修为渡入乐器之中,奏乐操控对方的心绪,轻则头痛欲裂,重则筋脉寸断,修为尽散。 尤其是?对付妖魔的时候。 “嘶……” 身下?的江陵猛地倒抽了口凉气,微微晃了晃身子。 她忙捂住了他的耳朵,试图为他抵挡外界传来的一切琴音,而后?用灵修传音于他。 “别去回想方才的声音,想想舒心的事情。” 舒心的事情…… 江陵首先想到的,便是?他背着她时,透过衣料传来相触时的体温。 接着,便是?她抚弄自己?耳朵和毛发时心中的轻痒。 然后?是?她的音容笑貌,她的凌厉剑招…… 她与他并?肩而行时,他会安心。 她刻意?与他疏离时,他会生气。 她肆无忌惮地打量他时,他会自觉愉悦。 她以对待他的方式对待旁人时,他会偷偷吃醋…… 等等……吃醋? 吃醋不是?有情人之间?才会出现的情绪吗? 他甩了甩脑袋。 他最为舒心的,还得?是?看见她的笑容。 她与自己?月下?倾诉时的微醺,她得?胜归来时的骄傲,她与自己?共度难关后?的欣慰…… 她都?笑得?很好看。 只有喜欢一个人,才希望她始终开?怀。 坏了。 江陵的眉心皱得?越发得?紧。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50节 他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他始终以为,谢扶玉在他心中的特殊,只是?因为在他的遥遥江湖路上,她是?唯一一个值得?信赖和亲近的同伴。 他既然把她视作唯一的同伴,那么?或多?或少会期冀着,她也能视他如唯一。 可他失望了许多?次。 原来,他始终视为理所应当的占有欲,不知在何时,竟暗中滋长成出了一株藤蔓,攀爬上他的心,汲取了他最为珍视的记忆,再生长进他的脑海中,用刺深深镌刻进去,令他如今回想起来,清晰得?恍若昨日?。 少女的手依然捂着他的耳朵,有时还微动?一动?手指,指缝轻轻夹着他薄薄的耳廓。 想通了这些,他忽地觉得?与她的亲密接触都?不自在起来。 他后?背感受着她的柔软曲线,逐渐僵直了身子,揽着她膝弯的手轻触到她晃动?的小腿,仿佛触到了海中的海刺水母,猛地缩了回去。 恰好这时,琴音停了。 “哎?” 谢扶玉猛地被他丢了下?来。 她并?不知道少年此时的复杂心绪,干脆拍了拍手,大大咧咧道: “背累了也无妨,你可以和我提前说一声,突然把我丢下?来,吓我一跳。” 他垂下?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狐狸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喜欢把视线粘在那人的身上。 谢扶玉见他并?不接话,就这般直勾勾地瞧着她,脸颊还微微泛着红意?。 “不会吧?又发烧了?” 她担忧地探了探自己?,又探了探江陵,旋即下?了个结论:“还真是?。” 旋即,她毫不避讳地转身拉起他的手,朝谷门行去: “走啊,我们快些去见谷主,你也好早些休息。” 她朝绝音谷弟子出示了拂华剑,仍与在金玉山庄一般,假称是?七剑阁弟子。 说明来意?后?,便得?到允准,随着引路的弟子上山而去。 路上闲来无事,她问弟子道: “我们刚至山下?时,听见了七绝琴音,敢问为何要在自家山谷中斗法?是?比武,还是??” 弟子无奈笑笑: “道友有所不知,近日?谷主捉的那只大妖,不知为何破了谷中的锁妖阵,差点逃出去,重新布阵,需要连奏琴音九日?,今日?正是?第七天。” 她了然道:“这样啊……” 她想起方才险些被殃及池鱼的江陵,忙问那弟子: “道友,谷中可有退烧的仙药?我这师弟怕是?风寒入体,病了。” “有啊,我待会儿便去医堂取来。” 他热情回道。 眼见快至谷主的殿前,江陵轻轻甩了甩她的手。 “不是?发烧。” “嗯?” 谢扶玉站在比他高三级的石阶上,顿步回首。 引路的弟子也跟着一同停了下?来。 她仔细瞧了瞧他,再次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 “不是?发烧还能是?什么??你的脸还是?有些烫。” “嗯……” 江陵沉吟垂首,斟酌片刻,旋即蹭了蹭她的掌心,抬起头来。 那双伪装成墨色的眼睛正湿漉漉地望着她,带着十二分的清澈诚挚,一字一句道: “阿姐,我大抵是?喜欢你。” 第35章 情字何解(二) 谢扶玉闻言, 脚下一滑,险些跌下台阶。 江陵眼疾手快,当即抬手拖住了她。 她原本就牵着他的一只手, 如?今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更像是在执手相对,眉目传情。 绝音谷那引路的弟子反复打量着二人,默默挠了挠头。 好突然,他该怎么办? 谢扶玉活了快二百年,自诩阅尽世间话本, 可这被?人如?此潦草,却又一本正经地表白,还是头一遭。 从前, 她也不过是在课业上收一收匿名的情信, 或是提前放在桌子上的美食;再后来, 她独当一面, 开始另辟蹊径,成为了整个门派的反面教材兼宗门榜样,这般矛盾的人物,便再也没人敢亲近。 她立在原地头脑风暴,分析着江陵为何?如?此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自问待江陵和从前待宗门亲近些的师兄弟们并无不同, 说起来, 她最初对他, 还要格外苛刻一些。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大概……是从遇见狐狸开始。 可她是喜欢毛茸茸, 所以不自觉地会想亲近。 硬要类比的话,那便是你?打小就想养一只可爱的小狗。但?父母说, 你?还小,连自己?都养不明白, 怎么能养小狗呢? 然后你?等啊,等啊,等你?真正长大了,又开始疲于奔命,却再没那个空闲去照料它。 当你?走在路上,看见可爱的毛茸茸时,还是忍不住会回想起儿时的话,再去摸摸它的头。 如?果它甘愿扑进你?怀中,被?你?抱回家,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再后来…… 她和江陵达成了良好的合作关系,既然有着共同的目标,作为队友,自然要相互扶持帮助,协同奋进。 她思来想去,仍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冷不丁地说了这句颇为暧昧的话,唯一的解释便是—— 孩子怕是烧傻了。 想到这儿,她当即肯定了她的想法。 也是,哪有人真正表白的时候,会不挑选一番场合与时机,也没有一丝的羞涩与甜蜜? 狐狸可是天地间最为狡猾的灵物,惯会骗人的。 她心中的失落一晃而过,弯起眼睛笑了笑,随口敷衍道: “没事?儿,我?也挺喜欢你?的,所以咱们快走吧。” 一旁的绝音谷弟子更为震惊了。 七剑阁中,人人表白都如?此草率吗? 江陵心头一团刚冒出?苗头的炽热烈焰,被?她这句无所谓的发?言瞬间浇熄。 阿姐是不信他,还是在故意装傻充愣,回避他? 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 为何?要这般模棱两可地敷衍他? 他晶亮的眸子黯淡下来,垂下眼睛,眼尾沾染上了些红意,倔强地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二位少侠能当众袒露自己?的心意,当真令我?心生羡慕啊……” 谢扶玉拽不动江陵,一抬眼,看见殿前不知何?时,竟站了个文质彬彬的少年。 少年腰间挂着一支青玉笔,身着一袭淡黄长衫,双目间覆着白绫。 看这个打扮,她凭借着从前听来的仙门八卦辩识眼前人。 若她没猜错的话,他便是绝音谷的少谷主,宫流徵。 是的,道盟新生一代,她为翘楚,一方面是她真的根骨奇佳,也足够刻苦;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仙门人才凋敝,各家的直系弟子中,多是歪瓜裂枣,鲜少有人能挑起宗门大任。 譬如?眼前这位少谷主。 绝音谷谷主宫孤桐,一手七绝琴音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取人性命,如?同探囊取物。 可偏偏生了个先天眼盲,五音不识的儿子。 为稳住绝音谷的声名,他曾始终对外声称,其子宫流徵琴中杀气?,早已远高?于他。 可她后来听说,之?所以宫流徵的琴音杀气?十足,乃因?弹琴太过难听。 嗯……精神攻击怎么不算是一种攻击呢? 她想起从前与师父的八卦时光,暗自偷笑了笑,眨眨眼睛,搬出?假冒的身份,同宫流徵见礼道: “在下七剑阁玉衡座下弟子,见过少谷主。此次前来拜访,是有要事?与宫谷主相商,还请劳烦通报。” “不巧,我?爹这几日?闭关,谁也不见。” 宫流徵双臂环胸,当即拒绝道,而后冲引路弟子摆了摆手,把?他给打发?走了。 白绫下的双目似乎仔细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接着,他徐徐走到谢江二人面前,小声道: “不过,我?有个法子,能让你?们尽快达到目的。” “什么?”谢扶玉疑惑道。 “两位道友,请跟我?来。” 他转过身去,并没带着他们去主殿,而是七弯八绕,将两人带去了一间深山中的亭阁。 亭阁的装潢一如?绝音谷的雅致风格,与之?不同的是,此间并无乐器琴谱,只有各式各样的画卷,或铺陈,或悬挂,布满了整室。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51节 谢扶玉走近端详,却发?现笔触皆出?自同一人之?手,而这画卷上,却是六界各地的景色。 北地的大雪,南境的雨林,西域的风沙,东海的仙岛,皆栩栩如?生地映在纸上,看久了,仿佛其间的事?物还会动起来。 她侧首却见宫流徵已经坐在案前,手中已然拿起了方才挂在腰间的那支笔。 “这是……少谷主亲自画的?” 谢扶玉手中捏着画纸,有些不可置信。 眼盲之?人,为何?能画得如?此栩栩如?生? 更何?况,传闻之?中,他从未踏出?过绝音谷,又是如?何?知道这山川异域的风情? 文弱书生模样的宫流徵在纸上落下一道墨痕: “是啊,都是我?画的。道友不必如?此生分,直呼我?名即可。你?们呢?你?们二人如?何?称呼?” “你?可以叫我?阿玉。” “江陵。”狐狸一路少言,惜字如?金。 宫流徵琢磨着两人的语气?,旋即低头无奈笑了笑: “原来,你?们二人方才不是在殿前互诉衷肠,而是在置气?吵架。” “哪有的事??”谢扶玉摆摆手。 最多也就是小孩子闹脾气?,饿两顿就好了。 “我?是过来人,我?懂。”宫流徵欲言又止。 笔墨起落之?间,宫流徵已经开始收尾画作,终于,他将笔搭在砚台上,站起身来。 “好了!” 待墨渍尽干,他拿起画纸,犹豫一番,决定递给江陵: “赠你?们的小小见面礼。” 谢扶玉凑上前去,见正是她那时与江陵站在阶上,执手相对的一双侧影。 画中风景和草木与她亲眼所见的一般无二。 她不得不承认,这副情景落在旁人眼中,确实有几分像一对道侣。 “你?……你?真的看不见吗?” 虽然有些冒犯,但?她还是忍不住地在宫流徵的面前轻晃了晃手。 “我?当真看不见。” 宫流徵并未介怀,反倒坦诚地取了缚眼的白绫,露出?一双没有瞳仁的全白眼睛来。 “我?虽看不见,却能感受得格外多一些。譬如?阿玉姑娘用手在我?面前扇出?的微风;姑娘凑近画纸说话时,纸张的震颤;你?们二人执手时,回音的大小……诸如?这些,我?都能感受得到。因?此,虽不知你?二人样貌,但?并不妨碍我?画出?心中所想。” 宫流徵心中所想的画面,正也是江陵心中所期待的。 他看着这张画,默默将它小心折成一个四方块。 “你?特地将我?们约在这僻静处,让我?们瞧见这些画,又亲手作画相赠,是想我?们帮你?做什么?” 谢扶玉开门见山。 一旁的宫流徵却没即刻回答她,只是转头对正往怀中塞画纸的江陵道: “唔……我?觉得这位道友,倒是更能与我?有共鸣些。我?想和他单独叙会儿话,姑娘不妨随意逛逛,给我?们些时间。” 谢扶玉念及江陵的身份,倏然警惕起来,一把?拉过他的手腕,护在他身前: “不行,我?们同来,自然也要同归。我?们始终都要在一处的。” 她怕宫流徵早已识破他不是仙门中人,如?今假意交好,只是为了支走她,而后再收江陵,最后再命谷中人来围攻她。 “我?们同来,自然也要同归。” “我?们始终都要在一处的。” 江陵垂首看她,心中的阴霾终于因?这两句话,而照进来了一束光。 她明明也是在意他的。 哦,他悟了。 她不是不喜欢自己?,而是还没察觉自己?的少女心思。 毕竟人类不如?狐狸聪明,一时反应不过来,也是常事?。 他刚想欢欣地随谢扶玉一同走,却听宫流徵道: “阿玉姑娘,事?成之?后,我?可以赠你?谷中的那颗剑魄。” 谢扶玉足下一顿,立即放开了牵着他的手。 他望着空落落的手腕,挑了挑眉。 她转过身,静静地注视着仍坐在案前的宫流徵,微微勾起了一个笑。 她没说话,在等着他的下文。 可江陵已经隐隐察觉到她的冷冽杀气?。 若是宫流徵借此对她发?难,在他的号令传出?亭阁之?前,怕是会先殒命于此。 “姑娘,我?没有恶意。” 宫流徵的语气?依旧沉稳,仿佛和煦微风, “绝音谷并不需要那颗剑魄,可我?,却很?需要你?们的襄助。这笔买卖于我?而言,划算。”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她缓和了些脸色。 宫流徵冲江陵扬了扬下巴。 “他手中的那把?剑。明明剑柄该镶有七颗宝石,如?今却仅剩两颗。七剑阁中,只有七星的剑柄如?此设计,不难猜。可盗走七星的,仙门谁人不知是谢道友?你?们既然已经得到了两颗剑魄,那么此行来绝音谷,定是为了另一颗。所以,你?们不必见我?那老爹,不妨与我?谈生意。” 说完,他咂下一口茶,补充道: “姑娘给七星施加的障眼法,只能障有眼之?人,却障不了凭心识物的我?。现在,可否容许我?和江道友一谈?” “好。” 谢扶玉一口应下,头也不回地迈出?了亭子。 她最后听见的,便是宫流徵对江陵说的那句话: “啧啧啧,江道友,阿玉姑娘方才还要与你?同去同归,一转眼,为了剑魄,便又狠心让你?与我?这个危险人物共处一室了……” 她微微回望,只能看见江陵略有几分落寞的背影,她耳旁是瀑布的簌簌流水声,至于他回答了什么,她听不见。 别?想太多,剑魄重要。 她狠下心,暗自告诉自己?,旋即加快了离去的脚步。 * “你?很?会挑拨嘛。” 江陵立在原地道。 江陵一向知道阿姐对剑魄的执念,可宫流徵不知道的是,他同样也很?需要剑魄。 更何?况,他方才刚想明白。 她自己?都尚且不知道自己?暗藏的心意,又怎么会突然把?他视为比剑魄还重要的人。 “不是我?挑拨,而是因?为……” 他特地卖了个关子,起身行至江陵身边,一字一句轻声道, “你?是一只妖。” “我?感知到了你?的妖丹。” “你?果然敏锐。”江陵并未慌张。 他本以为宫流徵要向他发?难,谁料宫流徵下一刻,便示意江陵与他一同坐在案前,特地为他添了杯茶,而后问道: “你?觉得仙与妖真的能在一起吗?” ……? 江陵有些懵。 在他的假设中,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展开。 “应该能……吧。”他试探回道。 他与阿姐在一起的时日?,不也挺开心的吗? 宫流徵坐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好兄弟,我?也这么觉得。可是为何?旁人都觉得不行呢?” 说着,他端起茶盏,一口饮尽,又为自己?添了一杯: “所有人都说,我?是绝音谷的少谷主,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绝音谷的脸面,可我?为什么要当这个脸面呢?” 他接着喝,接着倒。 “我?生来就不可视物,连字都无法识,学减字琴谱,更是难上加难。幼时人人都要当面嘲笑我?,身为谷主的儿子,却不通音律;稍稍长大了些,是没人敢再当面笑我?,却换作了背后嘲笑。” 他说罢,又拍了拍江陵: “你?不知道,我?曾经过得是怎样的晦暗日?子。” 江陵想了想,道: “我?理解,我?们的境遇倒极为相似,其实我?也使不出?我?娘的纯质狐火,自小没少被?人指指点点,可后来,我?长大了,便跑了,离妖洞远远的,再也没回去过。” 宫流徵一听,更觉得寻到了知音: “真羡慕你?!你?还有地方可以逃,不像我?,终其一生,只能被?困在这四方的仙岛上,除了道盟的武道会,几乎没什么出?山的时机。” 江陵望了望身后各种名川大山的画作。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52节 “那这些……” “这便是我?留江道友在此的用意。” 他笃定道, “我?自幼眼盲,什么都看不见,本以为要寥寥此生,直到有一天,我?在谷中的瀑布旁边,捡到了一只魑魅。” “魑魅,鬼怪一族?” “不错。” 宫流徵点点头,自一旁的画筒中抽出?一卷,徐徐铺开。 画上之?人正是宫流徵。 他缚着白绫,朝水池中的美艳女子递出?手去。 江陵觉得眼前之?景仿佛动了起来,一眨眼,他已经被?吸进了画中。 他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已经褪去了少年时的纤细与青涩,变得更修长分明了些。 他撑起尾巴,一,二,三?,四,五,六,七。 足足七条。 是他从前灵力全在的模样。 看来,落入画中之?人,则会随着画卷,回到画中情景发?生的时间段。 江陵轻轻一跃,落在山石之?上,垂眼看着瀑布下面。 宫流徵伴着远方传来的琴音,听见扑通一声水响,水花溅了他一身,他微微一怔,朝水中伸出?手来。 “……你?没事?吧?” 水中女子有些落魄,衣衫尽湿,见他竟肯帮自己?,颇感意外,一手慌忙捂着自己?的胸前,一手颤颤巍巍地搭上宫流徵的那只手。 “多,多谢道长。” 宫流徵显然是头一回牵女孩子,触及手中光滑细腻柔若无骨的肌肤,耳根立刻红了起来。 “你?,你?,你?是个姑娘?” 魑魅小心地看了他的白绫一眼,试探道: “道长……不可视物?” “嗯,我?是眼盲之?人。” 宫流徵微微颔首,听见女子自水中淅淅沥沥地站起,便急忙松了手。 太过青涩,可是不讨妖魔鬼怪喜欢的哟。 在山石上看戏的江陵如?是想。 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面对谢扶玉时,又是怎样的表现。 “姑娘怎么会跌进绝音谷的瀑布里?” 他一边将自己?的外袍盖在女子身上,一边小心翼翼询问。 “哦,我?啊,我?是因?为吸食了人间好色男子的精元,被?你?们绝音谷的人追杀,受了伤。” 她坦诚道。 “小道长也会杀我?吗?” “我?杀不了你?。” 他暗暗攥紧了拳头。 “哦?”女子讶异挑眉,尾音染着些媚。 “我?不通音律。”他颓然道。 魑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是因?为看不见吗?我?有办法。” 魑魅是由天地万物之?灵气?化形而成,故而也能化形成天地万物。 再高?阶一些的,还可以将人引入其化形而成的风景之?中。 所以,魑魅吸食男子的精元,简直易如?反掌。 因?为她们可以化作任何?他喜欢的模样。 而大多数男人,并没有什么强大的自制能力。 于是,为了帮她躲避绝音谷的追捕,宫流徵将她偷偷收留在了自己?院落的书房中。 他性子安静,一向不与人来往,也无人敢随意搜他的院子。 魑魅每带他看一处风景,他便用笔描摹下来。 “想不到,你?还蛮有绘画天赋的嘛。” “没有……”他红了脸。 这是他第一次听别?人夸他有天赋。 长久相处下来,她带他看遍了世间的风景,身上留下的伤,也渐渐好了。 “喂,小道长,我?要走了。” 骤然听见这消息的宫流徵有些失落。 “等等!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日?后……我?该怎么寻你??” “名字?”魑魅微微一愣,“我?没有名字。不过……我?如?今的样貌,倒是可以让你?知道。” 她说着,牵起他的手,而后一手握着他的手指,自额发?游走至眉眼,再至鼻峰。 往下轻抚过柔软的唇时,他猛地将手收了回去。 “怎么?这就知道了?”魑魅调笑道。 “你?明明,明明可以让我?用别?的方式瞧见。”他耳朵红得近似滴血。 “可我?就喜欢这样的方式啊。” 她懒懒笑着, “小道长,你?还要不要看?” 他没答应,也没拒绝。 于是,她继续握住他的手指,自尖尖的下巴开始,划过修长的脖颈。 再往后的画面太过旖旎,江陵到底是一只未经人事?的狐狸,不知道人类这么多繁复的举动,究竟是何?意图。 喜欢的话,为何?不干脆一点? 但?稍微用脑子想一想,也知道这不是他该看的东西。 他干脆地闭了眼睛,无视了两人间的暧昧气?息。 画外,宫流徵正犹豫着要不要将江陵拉出?来。 青玉画笔是魑魅赠他的法宝,落笔便可搭建出?画中主角的记忆。 而只有这时,他才可以短暂地在脑海中看见与现实一般无二的场景。 他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在她的陪伴下,从她的记忆之?中看遍了世间最美的风景。 他是画的唯一操纵者。 他若是此时将江陵自画中捞出?,那么画中的场景,便会再次回到故事?开始的起点,他也再不能继续感受到活色生香的……她。 不过,在画卷之?中,他看见江陵自觉回避,稍稍放了放心。 江道友当真是个君子。 画卷中的故事?快进到魑魅突然不辞而别?的那天。 他依着记忆中的模样,找遍了绝音谷,也不见她的踪迹。 他却不敢放弃找寻。 他在山中踉跄前行,跌下过高?低不一的台阶,磕破过膝盖与手肘,浸过满是碎石的浅潭。 日?复一日?,直至真的确信,她并没有被?谷中人抓去,而是安然无恙地离开了这里。 他这才放下心来。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日?的寻找,让他摸透了绝音谷的每一寸土地,自此之?后,行动也利索了许多。 可他每每试图落笔画她的时候,想起那一日?指尖的触感,总是始终不敢轻易下笔。 他自觉画不出?她的三?分风采。 宫流徵逐渐接受了她的出?现仿佛只是一场老天恩赐的幻梦,梦醒了,他依旧需要忍受着谷主爹爹的哀叹,和背后众人的嘲笑。 只是这回,他们的嘲笑换了个方式。 “绝音谷的少谷主不会弹琴,只会画画,画得再鬼斧神工又能如?何??终究继承不了谷主的衣钵。” 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只要不按照众人期冀的活法,活在这世间,纵然你?自己?觉得快活,在旁人眼里,也是大逆不道的废物一个。 于是,他不再逼着自己?学那难听的琴,而是开始学会忽视身边的声音。 只在心中回想着她那时的话—— “想不到,你?还蛮有绘画天赋的嘛。” 就这样,他心平气?和地渡过一日?又一日?,把?这个秘密埋在了心里。 宫流徵万万没想到,此生竟还能再见到她。 啊,也不是“见到”,他看不见。 那日?,父亲和谷中众人压回来一只大妖,他听见众弟子压着那大妖去了锁妖阵,而父亲则将一颗宝石状的东西,收进了密匣之?中。 隐约间,他听见那大妖的呜咽。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53节 像极了魑魅。 他趁谷主堂会时偷拿了那颗宝石,潜入锁妖阵中。 “小道长,你?来了。” 她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果然是她。 他握着宝石的手隐隐渗出?了些薄汗。 “你?怎么……这般不小心,我?都放你?走了,怎么又被?抓回了谷中?” 他不善言辞,自觉把?关心说成了问责,继而又紧张了起来,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回的阵仗怎么如?此大?连谷主都亲自出?马……” “因?为我?杀了个很?有名的道长啊。” 她轻飘飘道,仿佛在讲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就是天魂宗的一位长老。” “为,为什么?”他有些震惊。 魑魅凝着他手中的那颗剑魄,微微一笑道:“因?为他机缘巧合下,得了颗剑魄,而这剑魄,名为‘病魄’,恰好可以救我?的心上人。况且,天魂宗素来以吸食妖魔的灵修而修道,也不是什么磊落路子,想杀,便杀了。” “原来,你?有心上人啊……” 宫流徵莫名觉得,他自己?是不配修仙道的。 人命关天的时候,他却对天魂宗那位却漠不关心,脑子里只反复回想着她说得那句话—— “恰好可以救我?的心上人。” “是啊,小道长。” 魑魅的声音很?轻,被?掩在了锁链碰撞的叮当声中。 他行至她的身前,想用指尖触碰到她,可终究还是收了回去。 “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他以锁妖阵为景,画了副她出?逃的画卷。 入夜后,引各看守入了画中,然后将她放了出?来。 在她走时,宫流徵仍是递上了那颗剑魄。 “拿去救你?的心上人吧。” 魑魅回头看着他的白绫,妩媚一笑,道: “小道长,不必了,我?和他……已经缘尽了。留给你?做纪念吧。” 就这样,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绝音谷主得知她出?逃后勃然大怒,誓要将她给抓回来,没过多久,魑魅便再次落在了锁妖阵中。 而这次,谷主不打算仅是关着她,而是打算启用阵法,九日?之?后,令她魂飞魄散。 * 故事?走到了尽头,江陵倏然从画中回到了现实。 他又从原本的样貌变回了少年时的模样。 “你?是要我?和阿姐帮你?救魑魅?” 一旁眼上缚着白绫的宫流徵显得有些惆怅,只轻轻点了点头。 “虽不知道你?的能力几何?,可七剑阁谢扶玉的恶名,整个仙门谁人不知?只是毁个阵法,放魑魅出?去,想来对她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这些画面……你?为何?不让她留下来一起看,偏偏只留了我??” “我?们同病相怜啊,道友。” 宫流徵哀叹道, “你?对她有心,她却对你?无意。我?对她有心,整日?惦念着她,她却告诉我?,她已有心上人,甚至不惜为了他,而杀人入阵。” 说罢,他又饮尽一杯茶。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种少年情怀,不能给她看去,只能剖白给好兄弟,你?说是吧。” “谁是你?的好兄弟。” 江陵拨开他的手,旋即主动拿起书案上的茶,想起这又不是酒,喝再多也不会解愁,只会内急,旋即往后一抛,落了一地水渍。 “我?和你?可不一样。我?阿姐对我?是有情意的,她只是不好意思说。毕竟她只是人类,比不了我?们神思敏捷的狐狸。” 宫流徵有些讶异地瞥他一眼,旋即坐在他身旁,再次勾肩搭背道: “看不出?来,你?长得挺俊,竟也如?此自信!” “怎么说?”江陵歪过头来。 “谢扶玉只喜欢她师父啊!这是我?们仙门八卦里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情。” 江陵一怔。 是喜欢……吗? 是像自己?对她一样的那种喜欢,还是像喜欢吃兔子肉的那种喜欢? 见他不语,宫流徵接着插刀道: “但?凡在仙门活得长久一些,谁人不知七剑阁摇光,素来不喜被?人牵绊,却仅有谢扶玉一名弟子,常带在身边,倾囊相授,形影不离。” “后来……仙妖之?战一触即发?,剑阁七子合炼出?了七星剑相抗,可唯有彼时剑道之?巅的摇光,能发?挥其效用,便是他提剑去了战场。” “唔……” 宫流徵回忆着从前,没留意到江陵的眉心拧得越发?地紧, “谁曾想,摇光会殒命在那一战之?中,最后仅留下了一把?剑魄尽失的残剑。灵剑是认主的,剑魄尽失,就意味其主早已魂飞魄散。再后来,她便趁着道盟的仪典,盗剑而走,还拼死与寻剑之?人相抗,一副不要命的模样。本就是把?无用的残剑,道盟式微,何?必再添上无数条人命啊。所以,后来七剑阁也懒得再追回,索性就由着她去了。” “而她如?今执念着寻剑魄,也不过是因?为集齐剑魄,便能再召回摇光的一次完整魂魄罢了。” 宫流徵感慨道, “仅能召回一次魂魄啊……便要如?此大费周章,甚至还有无数次性命之?危,你?说,这都不是爱,那什么是爱?” 什么是爱? 狐狸愣住了,狐狸答不上来。 不知为何?,他的心莫名一滞,旋即一股酸涩便漫了上来。 他又想起那个黑暗里曾听见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她是他很?重要的人。 一种阴暗的情绪缓缓盘踞在他的神识里。 那是混杂着嫉妒的暗喜。 虽然彼时他们两人一同赴死,可摇光真正地成为了过去,而他阴差阳错地活了下来,还留在了她的身边。 可那人却以另一种刻骨铭心的方式,永远活在了她的心中。 他能取代他吗? 他不知道。 骤然得知这一信息,直接推翻了他白日?里的猜测,江陵莫名有些心烦意乱。 宫流徵安慰道: “没事?,这下你?懂得我?们究竟有多相似了吧?我?给你?看我?的过去,是为了开解你?,至于你?的阿姐,只消告诉她我?有剑魄,她便会义无反顾,她不必看这些。” 江陵苦笑一声。 确实,这下他心悦她,她心悦他。 他们都有极其相似的人生经历。 这回,轮到他去主动倒了盏茶,一饮而尽后,与宫流徵勾肩搭背道: “兄弟,我?们帮你?破阵救人后,你?与我?喝顿酒吧。” “没有问题!” 江陵从亭阁中出?来的时候,便看见谢扶玉正坐在瀑布水池边上,呆呆地望着手中的拂华。 他想起自己?身上的那把?七星,自觉又升起了那股阴暗心绪,但?还是克制自己?,整理一番,待走到她身前时,已与平日?无二。 他张了张口,终是唤道:“阿姐。” 他的声音拖得很?轻很?慢,带着些低哑和倦意。 “你?们谈了许久。” 她回过神来,若无其事?道。 “是啊。” 谢扶玉抬眼望去,见身旁的江陵半拢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安静清冷。 “那锁妖阵中,关着的是他的心上人,他曾经放她出?去过,却不能永绝后患,他说,若我?们破阵救了她,他便以剑魄相赠。” “破阵?”谢扶玉轻笑一声,旋即叹道,“我?就知道,这剑魄没这么好得。” “此话怎讲?”江陵偏头看她。 “你?有所不知。绝音谷的锁妖阵,表面看着无异,可破阵需踏入阵中,一旦入阵,阵中琴音不断,且无法隔绝。阵法若遭受攻击,便会从四角升出?四名绝音谷幻影,以琴音为刃,共同出?招,若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唯有一边防着音刃,一边依次同时斩尽南北与东西的两名虚影,才能破了这锁妖阵。破影之?时,又必遭音刃的反噬。故而这么多年,即便人人知晓这解法,却也并无人能从此阵脱逃。” 她冷静道, “只因?不光需沉着应对,还需两人联手,默契配合。其中一人,注定非死即伤。” 江陵一边听着她的描述,一边有些伤怀。 她告诉自己?的这些,都是他教给她的吗? 她默了片刻,道: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54节 “狐狸,要不算了。剑魄还有数颗未找,咱们可以先寻齐旁的几颗。你?如?今剑法不精,届时等你?的灵力再恢复多些,再来挑战这颗吧。” 她的言下之?意,是他还不足以成为与她默契配合的那个人。 他尽力抑制着心中的酸涩,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但?一种无法言说的难过,正像虫子咬噬一般,一点一点吞掉他的心。 “也好。” 她望着他,绽起一个安慰的笑容,又用手背探了探他的体温,道: “今夜早些休息。莫要让灵力再次乱了。” “好。”他点点头。 “对了,你?们今日?聊得不错,明日?你?同他讲一讲海底的事?情,早些为灿灿和师兄解困。” “好。” “啊对,你?的那些剑招练得如?何?了?这几日?私下里可有练过?” “有啊,阿姐要看吗?” “不必了,记得练就好。”她轻叹一口气?,“也不知道姜萱和胡迭怎么样了。” 他莫名觉得她今夜的话格外多,甚至恨不得把?能想到的都交代给他。 “阿姐,你?怎么了?”他疑惑道,“是我?今早的话让你?困扰了吗?”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那事?儿,谢扶玉一怔,道:“没有,没事?了,我?去睡了。你?也……早些睡。” 说着,她便起身回了客房。 深夜,江陵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干脆独自出?了门,找了个山头蹲着。 他做梦也没法想到,自己?的第一次心动,竟会是如?此人仰马翻。 他以为她待自己?已足够特殊,却不知道她的心中早就被?另一人占据,所以对他的好,都不过是一场出?于善意的施舍。 原来从始至终,都是他在一厢情愿。 他正在孤寂地晒月亮,忽然听到“轰”地一声。 他被?这声音惊到,堪堪回头望去。 他站的高?,故而一眼便瞧见了事?发?之?地,旋即心猛地一坠。 正是锁妖阵的方向。 夜色里,锁妖阵正金光大作,东南西北四角浮起四名比山头还高?的幻影,亦或者可称之?为音魂。 四只幻影抱琴而对,同时向阵中射出?音刃,阵中之?人不是旁人,正是一袭碧衫,持剑与音刃相抗的谢扶玉。 她竟瞒着自己?,偷偷来这锁妖阵。 阿姐,即便知道凶多吉少,你?也定要一试吗? 他对你?……就这般重要吗? 他眼底涌动着些难过,想起她夜间同他说的那番话,竟品出?了几分交代后事?的意味。 那时,她大概就已经决定要舍弃自己?,私闯这阵了吧。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着其中的局势。 阵外之?人听不见阵中之?声,不会受扰,他又站在高?处,便更易窥探其间的规律。 他只能依稀从各影子射出?音刃的频率看出?来,是四首节拍全然不同的曲子。 等不及了。 他飞身一跃,也闯进了阵中。 此时的江陵全然顾不得谁在她的心中最为紧要。 他只知道一件事?情,他不能没有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人去迎这道难关。 若是一定要两人之?中,择一人而活,那也必须是她。 谢扶玉刚对完又一波攻势,却察觉身后的音刃迟迟不来,她回头一看,见是江陵握着黑铁般的七星剑,颇有章法地斩断她身后袭来的音刃,走至她身前。 “你?还是来了。” 满天纷飞的金光音刃中,她道。 他与她背靠着背,并肩作战,俨然天地间的一对道侣。 “我?来护着阿姐。” 第36章 情字何解(三) 夜色里, 她看不太?清他的神色,只能透过音阵,听见从他口中吐出的简单几字。 那其中包含着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交托。 她眼睛一热, 又击碎了一个音刃之后,低低应了一声。 “嗯。” 她确实是打算一个人来?的。 她还记得当时?问了那守门的弟子,九日之期,仅余两?日,届时?,其间的妖物便?会?灰飞烟灭, 那么宫流徵做出?的许诺,便?会?化为乌有。 如今,他有所求, 她尚且还能办到。 可若他的愿望破碎, 届时?她还想再求得这颗剑魄, 只会?难上?加难。 她剩的时?间不多了, 她需要?前来?一试。 可她却不能要?求江陵一同破阵。 不为旁的,此阵名为“锁妖”,便?知它的攻击中,定是辅以了对妖物有特殊效用?的东西。 她不要?命,那也是她自己的事, 她总不能让无辜之人, 也随她陪葬。 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 在纷乱的音刃中, 那道向她奔赴而来?的身影, 一下子击中她心?底的柔软,深深扎了进去, 落地生?根。 谢扶玉将剑握得更紧了几分,轻声开口, 同身后之人道: “你应付东南,我应付西北,而后齐斩南北的音魂,如此,我们各自仅用?受到一只音魂的一击,应当能撑下来?!” 音魂若是受到致命一击,它还存活的同伴,便?会?同时?复刻出?令其致命的那一招。 这音阵东西南北相隔数丈,任何人也无法做到同时?击杀四只音魂。 若是她一人来?,以最顺利的方式,也需要?生?生?挨下六道攻击,所以,有同行之人,方能事半功倍。 “嗯。” 江陵毫不犹豫地应下,握着剑柄的指节微微有些发白。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绝音谷的音刃可以割水穿火,却唯独可以用?剑抵挡。 纵然他于剑道上?并无太?大造诣,此时?也不得不执剑应对,全神贯注地斩碎两?方袭来?的音刃。 音刃间隙,他用?余光偷偷打量谢扶玉,发现她特意放慢了些攻势,与他始终保持一致。 他们将背后全然留给了彼此,仿佛从阵心?划出?的一道墨线,朝着既定的方向缓缓走远,终于在终点之时?,一同朝端坐南北的两?方音魂刺去。 音魂是常人大小的数十倍,谢扶玉怕一击不能毙命,特地划出?了数道剑光,一同朝音魂打去。 这剑光尽斩下音魂刚刚弹出?的音刃,朝它的胸口直直刺去。 与此同时?,来?自东西两?道复刻而来?的那数道剑气,亦朝两?人刺来?。 阵内顿时?寒光大盛,谢扶玉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她些微调整身形,以防这道来?自自己的剑气也朝她的致命处刺去。 只要?不死就?好。 她只需要?还有一口气,便?能提剑杀到底。 “嘀嗒。” 似乎有一滴水落在了她的额头上?,可预想之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 她轻抹去那滴水珠,微微睁开眼睛。 是血。 她抬头望去,却看见血染红的毛尖和原本赤红的尾尖混杂在一起,正随风飘摇着。 原来?是他撑起狐尾,为自己撑起了一个狭小空间,隔绝了复刻而来?的凌厉剑气。 她盯着狐尾上?的那几道剑痕,指甲不知不觉地扣进了掌心?里。 “为什么?” “我会?的剑术本就?有限,咱们破了音魂,还需破阵救人。所以……我们不能一同重伤。” 她看不见狐狸的神情,只能从他略带颤抖的声音,听出?他在强忍着剑气击袭的伤痛。 为确保万无一失,她下手从不留情,纵然不是致命处,她也自知这些剑气落在他身上?会?有多痛。 她从狐尾中撑着拂华站起身来?,却没见他撑起狐尾护着自己。 他半倚在地上?,为斩落他眼前的那只音魂复刻的剑气,恰好打在他的肋骨处,从白色的衣袍中缓缓浸出?一片红,将腰间的红线染得更艳了些。 银发翩飞,狐耳微颤。 那双蓝瞳远远地凝着她,尽力笑了笑。 “怎么不用?狐尾护着自己?” “还有……两?只音魂。一只狐尾用?来?为你挡下背后的音刃,另一只……留着再接那道复刻的致命剑气,刚刚好。” 他说话时?有些微喘,她握着剑没动,阵中呼啸的风掀起了她的衣袂。 “阿姐,既然都到了这一步,那就?……走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一滴泪偏偏从她的眼中滑落了下来?。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55节 她用?手抹去了那颗泪珠,凝着指尖默了片刻。 “阿姐,走下去。” 月色下,她轻嚅着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终究没有说出?口,而是纵身提剑,朝另一只音魂飞斩而去。 没了另一侧的江陵,她的招式快了许多,宛如无心?罗刹,一路披荆斩棘飞身至音魂前。 后面袭来?的音刃她瞧都没瞧一眼,只因她知道会?有一人,为她护好后背。 却在终招时?,将本简洁凌厉的招式变得繁复了一些。 这样,他受到的反噬痛苦也可以小些。 她想。 可就?是这多出?了须臾时?光,在她最后一招打出?的刹那,面前的音刃同样也给了她躲闪不及的一击。 机不可失,她无法收剑来?挡,只得侧身用?左肩接下这一击,将剑气送进了音魂的身体里。 音魂在她眼前瞬间爆裂成碎屑,她当即掉转方向,将灵力聚集于剑身之中,将最后一只音魂一击穿碎。 那音魂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只得眼睁睁瞧着自己化为乌有。 这才?是她不用?顾及任何的一剑。 锁妖阵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仅剩月光冷冷地照进来?。 她拖着剑转身朝江陵走去,剑抵在阵中,划出?一道长痕,却又听风中带来?了江陵的话。 “阿姐,别管我。” 她抬起头,望向远处满身血痕的江陵。 “斩了……魑魅的锁链,带她走出?阵去。宫流徵……自会?接应你。” 她没理会?,仍固执地朝他走去。 “没时?间了,要?快。咳咳……有弟子往这边来?了。” 她顿住了脚步,当即转身,奔向魑魅被困的地方。 “外?面闹出?这么大动静,没想到竟是个小姑娘。”魑魅不知方才?是一场怎样的死战,见她满身血迹,直直闯了进来?,眼中有些意外?。 谢扶玉并没与她搭话,也没什么旁的表情,提剑三下五除二?斩了将她四肢束缚在柱子上?的赤金索,却偏偏从地上?又捡了一根,反身捆了她的手腕,而后拎着她,便?往阵外?走。 “哎?你这是做什么?” “救你。” 她冷冷地吐出?这两?字,拖着她走至了阵口。 宫流徵缚着白绫,手中拿着一卷画,果真早已等在了阵门口。 感知到她们前来?,他忙迎上?去: “你们……” 谢扶玉懒得和他废话,未等他说完,将魑魅丢在他身边,便?再次折回?了阵中。 江陵仰面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着山谷中的空气。 他听见了各弟子纷乱的脚步声,也听见了阿姐救出?了魑魅,拖着她走向了阵外?。 如此便?好…… 他觉得他的意识有些昏沉。 他说要?死在这儿了吧。 明明也没活过来?多久,为何比起从前,竟然多了对这世间浓浓的不舍? 他还没给她看过他真正的模样,他还没看她了却执念,他还有太?多太?多想做但还没做的事情…… 他听见那些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混杂着吵嚷的声音。 “抓住他们!” “别让他们跑了。” 跑?他根本没有力气跑了。 他刚闭上?眼睛,却听见了另一细微的脚步声,快步朝自己走来?,而后,余光便?看见了那碧色的裙角。 他心?绪突然激动起来?,蓦地侧首呕出?一口血来?,侧脸却恰好被碧衫少女捧起。 “你快走啊……”他拧着眉心?道,“你还回?来?……做什么?” 愚蠢。 他莫名有些生?气,却也压抑不住自己跳得越来?越快的心?。 她蹲在他身前,轻轻为他拭去了唇角的血迹,绽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来?。 “回?来?陪你。” “小狐狸,说好了的,同去同归。我们总要?在一处的。” 她顺势用?指缝捏了捏他的耳朵。 他的眼中有一瞬间的怔然。 “我们一同杀出?去。” 她柔声说着最狠的话。 她身后的火光渐渐大盛,一排黑影手持火把越靠越近。 伪装成黑铁的七星本静静地躺在一边,却倏然爆发出?一道刺眼的蓝色剑光。 谢扶玉一愣,抬头看去,只见七星的剑身嗡嗡震颤,打出?的那道剑光,自动斩落了三道向他们袭来?的音刃。 她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这是七星灵剑自主挥出?的剑气。 只有在剑主命垂一线时?,灵剑才?会?自发地为剑主挡下致命一击。 她从前只能依靠着深厚灵力,强行催动七星,勉强让七星为她所用?。 可如今…… 她猛地垂眸望着正剧烈喘息着的江陵: “你究竟是谁?” 江陵的神识落入黑暗时?,最后听见的,便?是这样一句话。 他是谁? 他是江陵啊。 是生?在江陵的一只雪狐。 是同时?能驭火驭冰的怪胎。 谢扶玉还没得到答案,只见一道灵光闪过,她与江陵皆从原地瞬间消失,待绝音谷众人到来?时?,只余下满地惨乱的血迹。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她卷进漩涡之中,眼前的景色揉杂变换,不知天地为何物。 下一瞬,便?跌入了一片竹林。 她撑着地起身,眼前还有一座简陋的茅草屋。 江陵正落在她的不远处。 “小狐狸,江陵……” 她跌跌撞撞过去,一时?不知道该叫什么,却见他已经昏迷不醒,七星就?躺在他身侧,又恢复成了那把简陋的黑铁。 “姑娘。”一声妩媚的轻唤传来?。 她回?头望去,见正是自己救出?的那只魑魅,朝自己摇曳走来?。 “这是哪儿?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第37章 情字何解(四) “我们身在画卷之中, 现在?很安全。” 魑魅轻轻一笑,目光落在她的左肩上。 “画中?” 谢扶玉这才瞧见,眼前的魑魅与她救出她时略微不同。五官的轮廓有?些模糊, 像是勾勒的墨色晕在?了水中。 “嘶。” 她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才留意到自己的伤处,轻轻抽了口气?。 刚想去茅草屋中随意处理一番伤口,再看看狐狸的伤势,却听魑魅出?言提醒: “姑娘,不急。时间紧迫, 许多东西小道?长还来不及落笔,除了这青竹林,空茅屋, 和?咱们三人, 你什?么都找不到。” “我和?他是怎么从锁妖阵来到画中的?” “他的那支青玉毫笔, 可以引人入画。” 谢扶玉见识过宫流徵画画的功底, 自知现下?的场景于他而言仅需寥寥几笔,可她不明?白的是,当日他赠江陵的画中,尚且不知道?自己和?他的样貌,怎么如今却全然知晓了? “可他眼盲……” “我不盲啊。” 魑魅闪身至她面前, 幻化出?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容, 又牵起她的手指, 触及轮廓。 “我那时就是这般在?他面前, 一边让他触着?你们两人的样貌,一边看着?他将你们添了进来。” 谢扶玉看着?魑魅变换着?容貌, 忽然发现她已经想不起来方才见她从竹林走出?时的模样,只记得线条模糊, 她看不真切。 “我啊……” 魑魅的语气?有?些无奈,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56节 “他绘不出?我。落笔时总是格外地颤,没办法,我只得依着?他,暂时幻化成了他笔下?画出?的潦草人儿,才一同来了画中。” 她是一只不算有?实形的魑魅,故而身形柔软似无物,她攀绕上?谢扶玉的肩,仔细嗅了嗅血的甜香,强压下?想吸食的欲望,再次探出?头来:“你是好人,你救了我,我自然是要?报恩的。” “你我素昧平生,我救你,只是一场交易。” 她看着?她含着?媚意却干净透彻的眼神道?。 她不想骗她。 谁料魑魅毫不在?意: “什?么交易不交易的,你就是救了我,所以我理当回报啊。” 谢扶玉看见她,便想起如今仍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江陵。 在?他们的生命里,爱恨恩仇都显得格外分明?。 厌恶一个人的时候毫不遮掩,不会为自己添上?一副以和?为贵的假面。 正如江陵讨厌玉凌烟。 报答一个人的时候也是直截了当,纵然生死攸关,也会尽自己最大所能。 那“喜欢”呢? 她垂眸望着?仍安静躺在?地上?的江陵,想起他白日里在?阶前说的话。 她仍是觉得他根本不懂什?么叫喜欢。 但她知道?,纵使他不太?明?白,也会义?无反顾地一次又一次摇着?尾巴扑过来。 他只是在?尽自己最大的可能,来对她表示好感。 七星剑气?迸然而出?之?时,她那瞬间以为他就是师父。 可想通了这些,她渐渐豁然起来。 他们两人明?明?如此不同,又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一个精通剑道?,一个堪堪入门。 一个心思复杂,一个简单纯粹。 一个她依赖,她亏欠;一个她信任,她…… 心动吗? 她还不大确定。 但是她知道?,在?阵中见他来时,她是欢欣的。 那一瞬间,她觉得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又是突如其?来的晕眩,三人再次落入了一模一样的竹林与茅草屋,与之?不同的是,院中的石桌上?坐着?缚着?白绫的宫流徵。 “这是我私自盘下?的一处小院子,我看江小兄弟伤得很重,道?友若是不介意,便在?此养一养伤吧。” 宫流徵缓声道?。 “也好。” * 谢扶玉盯着?静静在?榻上?躺着?,已经被施了净身决的江陵,微微叹了口气?。 拂华与七星搁在?桌面上?,她手中握着?刚从宫流徵那处得到的第三颗剑魄。 “阿姐,走下?去。” 她想起他在?阵中对她说得那些话,仍是凝起灵力,将剑魄缓缓渡进了剑身之?中。 狐狸毫无防备的安睡着?,她坐在?床前,也是第一次直观地瞧见剑魄归位时他会出?现的反应—— 不知是玉凌烟曾帮过忙的缘故,还是这颗剑魄本身的力量,只见他的身上?渡上?一层灵光,将整个人浅浅笼罩在?其?中,而后,狐尾上?和?身上?已经凝成的血痂缓缓脱落,片刻后,竟变回了安然无恙的模样。 她有?些讶异,望了望手中的七星。 剑身到底与他有?怎样的关联? 她不明?白。 剑魄注入时灵力归位的痛再次向江陵袭去,与从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受了极重的外伤,带着?皮肉新生撕裂拉扯的痛苦。 “阿姐……” 在?唇边不自觉呢喃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猛然睁眼,妖瞳中涌动着?浓重的蓝,看向坐在?一旁的谢扶玉。 灵力在?体内乱窜,比前几次都要?更加炽热,他想起她触碰自己时带来的舒适凉意,坐起身来。 “阿姐。” 他低低喘息着?,声音有?些哑,像是在?哀求。 “我可以抱抱你吗?” 她抬眸凝着?他,觉得他哪里变了些,但又似乎都没变。 她有?些迟疑地伸出?手。 然而无需她真的抱上?去,仅凭这一动作,对于江陵来说,已是夹杂着?巨大惊喜的默许。 他一把将她抱进怀中,带着?微微的颤动,逐渐收紧手臂。 灵力的侵袭让他的体温有?些烫人。 谢扶玉轻轻挪了挪身子,却发现他死死地抱着?她,像一只沙漠中渴求绿洲的小兽。 “江……” 她试图轻唤他的名字,却在?刚道?出?第一个字时,陡然落入了他的双眸。 这双眸子全然不同于从前的清澈,如今显得妖冶又诱人,她似乎不自觉地被吸进去,再难移开目光。 他在?她的面前,一贯是乖顺懂事的,似乎从未这般带有?侵略性地对她做过什?么,久而久之?,她似乎浑然忘了,他是山野林间的一只猛兽,本就带着?十足的侵略性与领地意识。 而如今,他紧紧拥着?她,和?从前的小心翼翼截然不同,倒像是捕猎者与猎物之?间的亲密相拥。 她可不大喜欢被人当成猎物的感觉,这让她觉得,她像是他的从属。 她移开目光,微微挣扎了一下?,试图表示不满。 江陵垂下?眼眸,难得无视了她的抗拒,将脑袋放在?她的颈侧,嗅了嗅从她颈窝中传出?独属于她的体香。 这味道?让他安心,让他有?些飘然。 虽然知道?他是一只小狐狸,在?这样的时刻表露本性,是件极为正常之?事,可她的心跳还是忍不住乱了几拍。 “狐狸,差不多得了啊。” 她强装镇定提醒道?。 狐狸置若罔闻,而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肩上?。 只听“嘶啦”一声裂帛之?音,她的肩头便暴露在?了空气?中。 她猛地一惊,下?意识去推仍缠在?她身上?的狐狸,可却被他一手箍住了手腕,一手按在?了颈侧,将她整个人都贴在?了他身前。 “你,你做什?么?”她惊道?。 “阿姐受伤了,我要?为阿姐治伤。” 他的声音褪去了先前的哑,有?些轻,有?些沉,像是在?轻喃,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 江陵的视线一瞬不移地追随着?她轻颤的肩,喉结不经意地滚了一下?,而后用舌尖轻轻挑起一滴还未干涸的血珠。 濡湿的触感登时令谢扶玉的脑中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了上?来,带走了她的全部理性。 下?一刻,她便被这道?灼热往后一带,原先在?颈侧的那只手垫在?了脑后,整个人陷进了满是林间果?木香气?的床榻里。 一连串的动作牵扯到了肩上?的伤,在?如此隐秘的角落,任何感觉都会被无限放大。 她没忍住疼痛,轻哼了一声。 狐狸的耳朵微微颤动着?,银白的发落了她满身,他撑着?自己笼在?她身上?,气?息有?些乱。 他小心翼翼地用舌尖舔舐,趁间隙之?时,又侧首附在?她耳旁,呼出?的气?息带出?羽毛般的话语。 “阿姐,一会儿就不痛了。” 狐狸轻柔地将她肩头的血迹一点一点吞噬下?去。 可伤口被他的舌尖舔过,疼痛与轻痒,这两种全然不同的感觉,竟同时在?心间冒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有?些享受这样。 这样不好。 谢扶玉紧闭着?双眼,逼自己不要?去看他,强迫她转移注意力,去想一些旁的东西,才能无视掉心脏在?自己耳旁的轰鸣。 她在?心中默念剑法,默念道?业,好不容易清心寡欲了些,却忽地被他轻轻咬了一口。 她猛地睁开眼睛,垂眸便瞧见肩上?没受伤的地方印了几颗小小牙印。 而江陵正从她的身上?抬起头来,殷殷切切地望着?她,俨然一副他没错的神情。 “你怎么咬人啊,你是小狗吗?” 她蹙眉问?道?。 “有?别人。” 他凝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嘴角一撇,似乎有?些委屈。 她望着?他唇角不经意蹭到的血痕,咽了口口水。 她回想了一下?。 “是魑魅。” “我不喜欢阿姐的身上?有?旁人的气?味。” “……她是女孩子。” 她自己都没曾察觉,她在?替自己解释。 他没理会,只又在?留下?齿印的地方轻轻舔舐了几下?,然后餍足地抬起头来,冲着?她笑: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57节 “现在?不是小狗,不是魑魅,是狐狸。” 他笑得真像一个摄人心魄的妖精。 她想。 他从她的身上?翻下?来,躺在?她一旁的枕上?,双眸恢复了曾经的晶亮与清澈。 “阿姐在?笑。看来,狐狸比药草有?用。” 谢扶玉当即敛了不知何时微微扬起的唇角,嘴硬道?:“没有?的事。” 她见他神色无异,伤势也随着?那颗剑魄而愈,终是松了口气?,不知不觉便阖上?了眼。 他就侧卧着?看她,见她渐渐睡熟,刚想伸出?手去,将她揽在?怀中,却听见她轻喃了句什?么。 他没听仔细,凑得近了些,却只听见了一声他最不愿听见的。 “师父”。 第38章 情字何解(五) 伴随着这句无意识的呢喃, 她眉心微微动了动。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刚伸出?的手悬在空中,手指微微颤了几下, 终是收了回去,眸底的光亮渐渐沉黯。 一抬眼?,却?又恰好看见七星正静静地搁在桌子上。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以为,破阵后?她义无反顾地回来,只是因他身?陷其中,却?忘了他还带着她的七星剑。 那才是她最重要的东西?。 什么同去同归, 不过是拿来哄他的说辞罢了。 他心头窜起一股莫名的妒火,自觉需得寻个地方浇息它,于是干脆翻身?下床, 走了出?去。 谢扶玉这一觉睡得难得安稳。 梦里, 她回到了少时, 梦见了师父赠她一只灵狐, 嘱咐让它陪着自己。 梦中之人没有?现?实里的记忆,可?当她悠悠转醒,再次回味之时,却?觉得脸有?些?烫。 她垂眼?看着左肩,被他咬碎的布料已经遮了回去, 隐隐透出?里面已经止了血的伤口。 身?旁的床榻有?一个人形的坑, 她探手摸了摸, 早已经凉了下来, 想来他早已经离开了。 也是,他恢复神智的时候, 素来是清醒克制的,不会再任由自己做些?冒犯她的事情。 想来是觉得方才放肆过头, 躲起来羞愧去了。 不过……她又没打算怪他。 已经得了三颗剑魄,她从?乾坤袋中拿出?《六界异志》,想去看看接下来的线索。 她一如既往地将它悬在空中,缓缓打开,翻到第四卷时,却?是空白一片。 她眉头一紧,将卷轴翻来覆去仔细打量一遍,依旧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唯有?卷首刻了极其微小的四个字—— 向死而生。 “向死……而生?” 她轻抚着镌刻在书卷上的字迹,轻轻念出?声?来,却?没留意她的指尖还残留着在阵中轻抚江陵唇角时落下的血迹。 指尖带过,字体间的沟壑像是被他的血气填满,隐隐流动起暗红的微光。 她诧异地看着书卷的变化,默默握紧了自己的佩剑。 忽地,悬浮在空中的卷轴就连这四个小字也消失不见。 一道暗红灵光乍现?,笼着她,将她的魂魄抽离出?了原身?,吸入了卷轴之中。 红光渐暗。 七星与拂华不见了影踪,她又躺会了床榻上,一副安睡的模样,卷轴从?半空掉落下来,恰落在她身?旁。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过。 * 江陵心头烦得很,出?了院子,便沿着竹林嗅着土地中的水气,找到了一片小溪。 把?自己在里面泡了一个白日?,月上竹林的时候,终于觉得自己压下去了那股妒火,又沿着来时的路,回到了林间的茅草院。 他衣衫尽湿,也没在意,在地上拖出?长长的水痕。 宫流徵不知何时坐在了石桌前,面前摆着两只酒盏,脚边放着数坛酒,似乎早就在这儿等他多时了。 “你回来了。” 宫流徵听见林间的脚步声?,温声?开口。 “是啊。” 月光下,他的银发散着微微的冷光,却?也并未收敛。 “说好了事成之后?要找你喝酒的。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你少来。” 江陵大大咧咧地坐在了石凳上,端起酒盏嗅了嗅,手腕一转,凝着杯中的酒水轻轻一笑道, “若不是那只魑魅走了,你会来找我吗?” 白绫缚着的双眼?微微一挑,牵扯着眉尾扬了扬: “若谢道友与你相处甚悦,想必也不会有?人愿意在春溪里将自己泡上大半日?。” 江陵被他噎得语塞,干脆将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 “别干喝呀。”宫流徵憋着笑劝慰道。 他没理?会,接着倒,接着喝。 宫流徵不知从?哪儿端出?一盘炸得喷香的花生米,推到他面前道:“吃点菜垫垫。” 他从?举杯的袖间瞥见那盘花生米,嫌弃道:“我只吃肉。” 说完,他顿了顿,道:“偶尔还吃白菜。” “哦……能让狐狸吃白菜的人,绝非寻常之人。” 宫流徵调笑道。 三两句话便被他看穿,江陵有?些?愤愤。 “你们人类真的很可?恶。” 这回,宫流徵主动替他续了杯酒,同时为自己满上,遥遥举杯道: “说说吧。” “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心上人的心上还站着旁人罢了。她若心大些?,就把?我自己塞进去挤一挤,若是心小些?,就努力把?那人取代了。总之,我要去到她心里。” “说得也是。” 宫流徵失笑, “还是你豁达。” 狐狸喝了酒,不自觉地有?些?晕,放出?狐耳和尾巴,随着夜里的风微微摆动。 “我其实一点不豁达,我很小气。” “狐狸一向重情,所谓狐死首丘,我们将死之时,一定会望向故土。且狐族之人,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我可?以这样待她,当然也希望,她能如此待我。” 他把?酒盏放在一旁,迎着月光道。 宫流徵难得没说话,只静静听着他的叙说与细微的风声?。 “可?她不是狐狸,她是人类女?子,是仙门修士。” 他的尾音染上了些?落寞。 “我也不是自她幼时,就陪在她身?旁。” “她是个优秀的姑娘,自然会遇上许多优秀的男子。她本就招人喜欢,在她从?前的漫长时光中,惦念过一两个,也是极为寻常的事情。我只是遗憾……没能更早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他低垂着眉眼?,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手中的酒盏,目光凝着酒中倒映出?的那弯月亮,显得专注而诚挚。 “我讨厌自己会嫉妒,可?偏偏控制不住。” “我想看她偷偷月下舞剑,想陪着她一起不尊师门规矩,想同她一起胡闹,想在她难过的时候宽慰她,想与她并肩作战……总之,我也想参与进她的回忆中去,而不是仅由着她自己,怀揣着那些?零碎的记忆与执念,孤独地活在这世上。” “……孤独?”宫流徵轻轻品味着这两个字。 “你别看她时常笑……” 他的话戛然而止,将原本想说出?口的,又咽了回去。 “在这世上,谁人不孤独呢?” 宫流徵摇摇头,饮尽了一杯酒。 “若是给你一个机会,你愿意回到过去吗?” “那要分情况。”江陵道,“若是不带着如今的记忆,回到我的过去,那还是现?在要好一些?。若是能带着记忆回去,那还不错。” “有?何分别?” “因为……到了那时,我一定会找到她。” 然后?在她痛苦难熬的那段时光,亲口告诉她:“阿姐,我在。” 他在心里默默想。 宫流徵瞧了瞧静谧的屋内,难得识相道: “说来,谢道友睡了大半日?了吧?不妨把?她喊出?来?我给她腾个位置?” “行啊。”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58节 和她月下共饮,刚好遂了他的心愿。 他站起身?来,掸了掸衣上的水渍,小心推开了门,带来一阵夜风。屋中未燃烛火,清风吹起了床帘,飘摇地落在她身?子上面。 他隔着层纱,隐约地看着她还在侧卧着安睡。 “阿姐。”他轻声?唤道。 无人应他。 “阿姐?” 他走进了些?,微微抬了抬声?音。 薄纱后?的人仍一动未动。 他一向知道她睡得浅,不会人在身?前,都不曾醒来,于是瞬间察觉了不对。 他指尖凝起妖火,燃起桌上的烛,一把?掀开床帘,搭上了她的脉息。 指尖与腕间的肌肤相抵,他却?感觉不到脉搏的蓬勃跳动之音。 他心猛地一坠,顿入寒潭。 怎会如此? 他去探她的鼻息,亦是感受不到她一丝一毫的呼气。 “阿姐,你别吓我。” 他顿时有?些?无措,将她揽进自己怀里,从?前鲜活的人如今竟软绵绵地任他摆弄,他刚咬破手指,正欲将自己的灵血渡给她时,久不闻动静的宫流徵摸了进来,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忙出?言制止。 “等等!” 他一抬头,见宫流徵踉跄地摸索到她身?边。 “她脉息全无,你要我怎么等?” 转眼?,一滴血已经落在了她唇边,沿着唇瓣向嘴角流去,继而划过脖颈,落在他的衣摆上晕开,像一朵开在雪中的梅花。 “别!” 宫流徵一把?拉过他咬破的手。 “她的体温还在,你方才说的那些?,倒像是失魂咒。” “失魂咒?神族?” 江陵紧蹙着眉心,抬起头来。 宫流徵点了点头: “她今日?没出?过这间屋子,你走后?,也无人来过。” 这话倒是提醒了江陵,他冷静下来,观察着屋中与他离开时的不同,当即注意到桌上失了的剑与丢在床边的卷轴。 “六界异志?” 他拿起来,徐徐铺开,却?见第四卷上没有?留下任何文字,仅有?一副画。 他微微一怔。 “那是什么?”宫流徵问。 “上面有?一幅画。” 他随口答道,目光凝在那画上。 画上有?宽阔弯绕的石廊,有?高大巍峨的殿宇,有?数不清的奇花异草。 远处万里云海波澜壮阔,俨然是一座仙山。 石廊尽头,有?一个脏兮兮的少女?,似乎正气鼓鼓地走向殿宇。 而少女?的样貌,正与谢扶玉一模一样。 他虽不知为何会这样,但如今一个丹青高手就在自己身?旁,他没理?由不用。 “小道长,帮我在这画上添几笔,引我入画。” “不许叫我小道长,这不是你能叫的。” 宫流徵伸向腰间握笔的手一滞,愤愤道, “添在哪儿?” “这儿。” 他指尖一点,落在了殿宇的屋檐上。 “好。” 宫流徵依着他的指尖提笔落笔,须臾之间,人像便栩栩如生起来。 江陵微微闭上双眸,自觉犹如坠入漩涡,再次睁眼?时,便已然坐在了房檐上。 他垂眸瞧了瞧自己的手。 又是当初灵力未失时的模样。 他竟然当真回到了她的过去。 廊下,刚打完一架的少女?灰头土脸地走来,一抬头,警觉地后?退一步,持剑摆出?防御的姿势,眸中有?些?不可?置信: “你是何人!?” 第39章 剑阁一梦(一) 她这般神情?, 分明是不认得他。 他在房檐上撑着脑袋,弯着眼睛,冲她笑了?起来。 他早已见?识过了?。 宫流徵的笔, 能让画外之?人,进入到画卷的记忆中,而?本就在其中的人,却不知身在画里。所行所做之事,与从前发生过的既定事实,将会一模一样。 她的样貌同后来没什么变化, 只是此时的眼神,更为清澈倔强一些?。 不似后来,虽总蕴着笑, 却显得遥远。 他撑身从房檐跳下来, 恰好落在她面前。 恢复了?全部灵力的江陵比她要高上不少?, 体内蕴着的修为也更为蓬勃充沛, 因此,他也无惧会不会被七剑阁中的巡值弟子发现。 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问道?:“这是我?的寝殿,你坐在我?的屋顶上干什么?” “等你。”他眨眨眼睛。 “等我??”她疑惑地歪了?歪头。 他点?点?头,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你为何灰头土脸地回来, 竟这般狼狈?” 她闻言, 眉眼一凛, 略显丧气地将剑抵着地面, 道?: “别提了?。三月后,便是仙门的武道?大会, 我?那倒霉师父,将我?丢进无涯海中历练, 自己却不知跑到何处逍遥。” 仙门的武道?大会,乃各宗十年一度的切磋盛典。此间会崛起无数新秀,也会有无数老人暗下功夫。新老同台比武,而?最终赢家,往往会给其宗门带来无上荣耀,甚至很多?时候会成为一个宗门是否鼎盛的契机。 只因各宗所修不同。 若剑道?胜了?符道?,符道?胜了?法道?,在众多?慕名拜师的外门弟子眼里,学剑总比修法好。 慕名而?来的弟子越多?,挑选到好苗子的几率便越大,故而?门派便会越发兴旺。 因此,各宗都颇为重视武道?大会。 “你......你第一次参加?”江陵试探问道?。 “对啊。”她点?点?头,“我?才习剑二?十余年。” 她是十八九的样貌,却习剑二?十余年...... 江陵默默算了?算日子。 阿姐曾同他说过,自己是天才剑修,故而?定容早一些?。 那么此时,她应当是刚悟道?没几年。 不是悟道?之?人,是没资格参会的。 如今正?是她还未名扬天下之?时。 至于她口中的师父...... 若他没记错的话,摇光单枪匹马去找他那个娘缠斗,会在武道?大会的三日后,才从天山雪林回来。 少?女抿了?抿唇,再次开口问道?: “问了?这么多?,你还没回答我?,你是谁?你来做什么?” 江陵低垂着眼眸,望着她如今刨根问底的架势,想起她那时在天宫说的话——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我?不听你的,你也别来问我?。” 这时候的阿姐,可当真不同。 他厘清了?时间线,轻咳了?一声,镇定胡说道?:“哦,你师父走?得匆忙,临走?前,他托我?来看护你一段时日。” “看,看护我??” 谢扶玉一愣,直觉这不像是摇光能说出口的话,可眼前的男子却一脸笃定,接着道?: “是啊,他说,他要去天山雪林一趟。” 谁料她听了?这话,突然着急起来: “他去那儿做什么?那里不是妖界吗?” 江陵摊了?摊手: “我?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反正?他也死活不说。他这个人你知道?的,做好的决定,无人可以改变。”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59节 这是他根据阿姐后来的性子猜出来的。 人的性格养成,往往都有迹可循。 初时或许并不觉得,但过了?很久很久以后,蓦然回首,你总会发现,你越来越像那个最亲密之?人。 纵然你并不想成为他。 “哎呀。不就是和师兄他们出任务时,拔了?几根鸟毛,被那鸟啄了?一口吗?多?大点?事。” 她急道?, “你带我?去找他。” “你不能去。你还得勤加练习,参加武道?大会。那是他心?之?所望。” 谢扶玉知道?他说得是事实,一时有些?沮丧,沉默了?下来。 她口中之?事,他亦有印象。 记不得哪一年,他远远看见?妖王身边的红尾翊鸟,抖落着一身凌乱的毛,往远处飞去。 红尾翊鸟的羽毛可幻形成任何物件,故而?才有了?他偷拿出来的红尾翎羽的法宝。 它失了?许多?羽毛,气急败坏地找妖王诉苦。 原来始作俑者,是她。 可被它啄伤,伤口会浸染妖火,时常灼痛,经久不愈。 不光摇光着急忧虑,他也着急忧虑。 “你被啄伤了??给我?看看伤口。” 他说着,目光落在她身上,试图搜寻出伤处的痕迹。 “这,这不好吧。” 她微微有些?害羞,往后退了?一步,旋即忿忿道?, “若不是这伤口,我?今日也不至于如此狼狈了?。” “有什么不好的?” 他用神识探了?探她的寝殿,发觉空无一人,接着编起了?缘由, “不瞒你说,我?是一个医修,你师父一向知道?你冒失,又从不肯麻烦旁人,才特地花了?大价钱雇我?来照看你。你若不愿意,那也行啊,反正?我?收了?钱,还不用办事,当然乐得自在。” 谢扶玉稍稍放下心?来: “你早说你是医修啊,拿人钱财,□□,哪有收了?钱还不看病的道?理。你跟我?来吧。” 她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回寝殿里。 果然,纵然回到了?昔日,她这惜财如命的性子依然没改。 谢扶玉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干净简洁的房间,与外面的威严华贵截然不同,仅有些?常用的物品,并没什么大宗千金都喜欢的摆件和法宝。 她径直走?至床榻前,卷起裙摆,露出一大截光洁的小腿,抬眼冲他道?:“过来。” 她甚至连房门都未关?,皎皎月光透过大开的房门,照在她小腿上,给她渡上一层冷白?的光。 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了?那片未曾见?过的洁白?上,耳尖倏然有些?烫,不自然地挪开视线,却在不经意间,又落回了?那条晃荡在床前的纤细上。 “你,你门还没关?呢。也不怕外人瞧见??未免也太不小心?了?。” 他回过身去,试图掩盖这一瞬间的羞赧。 谢扶玉侧目,看见?月光落在他染红的耳尖上,见?他回身而?来,蹲在了?自己身前,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似笑非笑问道?: “医修不也是外人吗?” 他一愣,旋即找补道?:“我?与他们不一样。” 他握着她的足踝,将她的腿微微抬起,便瞧见?小腿内侧的啄伤。 “有什么不一样?” “医者仁心?,普救生灵。”他随口答道?。 “你竟也这么想......” 她随口应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腿上的伤口果然未愈,新长?出的肉与血液交织在一起,在伤口中形成一道?道?血纹,像是糅杂成一个刀刻的图腾,待它好容易长?好些?,便再划得鲜血淋漓,循环往复。 他用手轻触了?触她的伤口,她便嘶地倒抽了?口凉气。 “有得治吗?我?也不是没看过我?们剑阁的医修,他们都束手无策。” “自然。”他笃定道?。 她的伤口如此,是妖物的灵修作祟。 而?这世上破解修为独一无二?的法宝,便是他的血。 但是他不能做的如此明显。 他指尖凝起灵力,覆在她的伤口上,伤处瞬间凝起一层冰来。 “疼吗?”他抬眸问道?。 “不疼。凉凉的,还有些?舒服。” 她认真望着他。 他偷偷点?破指尖,将手指按在冰上,血珠顺着冰痕缓缓渗进她的伤口,忽地升腾起一阵烟雾,融了?他凝结在她伤口的冰。 而?后,这处顽疾便鬼使神差地好了?起来。 烟雾散尽,原先经久不化的血迹散去,只剩一块浅淡的粉痕。 是新生的血肉。 她有些?惊讶:“竟然真的有效。” 火遇冰化雾,其实和治伤没什么关?系。 真正?起效用的,是血。 他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了?一层阴影,用指尖检验一番无恙后,为她轻轻放下裙摆: “难道?我?会骗你不成?” “说实话,也不是不可能。” 她有些?为难道?, “毕竟一个......未曾谋面之?人,却隐隐有些?熟悉之?感,又忽地和你套近乎,确实很像江湖骗子。” 隐隐有些?熟悉之?感...... 江陵愣了?一瞬。 在他的回忆里,他在这个时候,从未见?过她。 她对自己的熟悉之?感,是从何而?来? 他还在出神,却响起了?敲门声: “师妹!师妹!你休息了?吗?” “还没!” 她跳下床榻,走?到门前,打开房门道?, “张师兄?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张师兄是天玑长?老座下的弟子。 “师妹,我?师父下面的任务实在繁重,听闻摇光师叔离阁,你近来闲暇,不妨为我?分一分忧。” “这......”她有些?为难,“师父嘱托我?近日哪都别去,就在无涯海呆着。” “你放心?,我?们自然知道?师叔的安排,找你来,也正?是因为那些?魔物就在无涯海中心?的小岛上。不过是几只刚刚成形的噬魂鬼,于你而?言,轻松简单,就是顺手的事。经此历练,武道?大会之?前,你说不定还能再进益些?。” 江陵听着两人对话,自房间抬眼遥遥望去,见?她有些?动摇。 果然,武道?大会便是她最为在意的事情?。 她抿了?抿唇,点?头应下:“好吧。” 待她送走?了?张师兄,他道?:“不是不想去吗?怎么又应下了??” “我?的不情?愿有这般明显吗?” 他挑了?挑眉:“是啊。” “其实,也不是不愿,只是我?师父说,让我?自己呆着,莫要答应旁人任何事情?。” “那你怎么......” “可有利于武道?大会呀!”她抬眸道?。 “就这般想赢?” “嗯。” 她点?点?头, “师父教导我?许久,我?是他唯一的弟子,自然不能给他丢脸。” 师父师父,满脑子师父。 江陵不禁摇头失笑。 在她人生的前端,只和这一个人的喜怒哀乐相牵。 但他不想说,她是在为他而?活。 只因他们相依为命,将彼此看得都格外紧要些?。 他久违地有些?挫败,片刻,又重振了?精神。 既然真的给了?他重回过去的机会,他自然得拼命挤进她生命间隙的裂缝中。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60节 第40章 剑阁一梦(二) 无涯海并非仅仅是一片海洋, 而是一方独立于六界之外,不受任何势力管束的所在。 因其?占地足够宽广,又有?陆地, 有?水源,各方势力及各种妖魔鬼怪常年盘踞之地,故而才唤作这个名字。 “你?瞧,这就?是师父让我练剑的林子。安静清幽,灵气充沛,特别适合清修。” 谢扶玉带着江陵一同往张师兄交托任务所在的岛屿走, 路过一片竹林时,与江陵介绍道。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问道: “这里?没有?旁的生灵相扰吗?” 她步履未停, 一边提着剑赶路, 一边同他讲: “没有?啊。这林子十分和谐, 林外被师父设了结界, 林间只有?一些熊猫和雀鸟。熊猫还不大会?化形,整日里?滚着圆圆胖胖的身子来拔竹子,雀鸟倒是有?人形,只是收不起翅膀,所以也无法与寻常人长得一模一样。听他们说……他们在别处总要遭受歧视, 不如在这里?开?怀自在。” “你?不害怕他们?” “我?有?什么好?怕的。要怕, 也是他们怕我?才对吧。我?可?是能斩妖的剑修。” 说着, 她挥了挥手中的拂华, 晨曦之下,显得生机勃勃。 “可?你?也没有?要捉了他们, 拿回仙门?净化。” “他们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人家安安稳稳生活在此处罢了。但凡是个好?修士, 应当都不会?刀剑相向。” 这时的谢扶玉,与他相遇时的阿姐,时隔一百多年,她这想法竟然从未变过。 还未等他发问,她主动抱怨道: “真?不知道你?们是如何想的。好?似周围所有?人都觉得,妖魔鬼怪,都是该尽数赶尽杀绝之物。你?如此说,从前的师父,也如此说。若不是我?求他饶熊猫一命,熊猫这时候,怕也已经再如轮回了。” 江陵一愣,而后摇头道: “是世间大多数人素来如此觉得,不是我?。他们不是一直认为,神界管束仙界,仙界庇护人间界,人间界又惧着妖魔鬼怪,再向神界祈福,神界便安排你?们,来铲除这些异己。久而久之,妖魔见了神仙便想躲,寻常人见了鬼怪便惧怕。世间万物,不过是一环扣一环。” “好?一个一环扣一环。” 她嗤笑一声?,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步履加快了些。 他匆忙跟上,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她顿住脚步,犹豫一番,转过身,郑重开?口道: “自然是有?的。” “若是人人都习惯了不看?其?里?,单从其?身份外表,就?决定了这人的善恶,那善举岂非变得毫无意?义,只消有?一个好?的出身即可??正如我?是神族,我?就?一定是个好?人。我?是妖族,我?就?一定是个坏种。那么‘我?’究竟是谁,这还重要吗?” 江陵想起一贯讨厌的神族中人,不禁觉得她说得极对。 “再比如......” 她踌躇片刻,截住了话头,凝着身旁的江陵。 见他拧着眉心?,微微点了点头。 他当真?去斟酌了她的话,没把她说的当成?戏言。 一个认真?的聆听者,往往最能激起心?中藏事无处倾吐之人的倾诉欲望。 最终,她放下了戒备,缓缓道: “我?是被师父捡回剑阁的。你?知道吗?” 江陵还不忘扮演被摇光请回来的医修身份,道:“我?听他说起过。你?幼时,夜半高烧,还是我?给看?的。” 谢扶玉记不得这种套近乎的事情,顿了顿,接着道: “其?实这些年......我?和师父有?去人间界探查过我?的身世。丢我?的那对夫妻是猎户,他们曾经有?一个儿子,但他们的儿子走失了,无处找寻,于是便打算再生一个来。谁料,竟是个女婴。” “他们觉得,女婴既不能成?为出色的猎人,将来还要多一张嘴吃饭,便想着将女婴丢弃在山林里?,任她自生自灭。” “那是刚下过雪的冬日,化雪之时,比落雪还要再冷几分,他们就?这样将她扔在荒郊野外,仅裹了张破草席和几枚野果,他们以为给了给她生存的条件,不算昧着良心?,可?是一个婴儿,该如何在那种地方活下去。后来......后来师父捡了我?,我?便呆在七剑阁,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她抚着剑,哂然一笑: “其?实,我?重视武道大会?,除了那些因由,还有?......” “我?不会?比仙胎差,也不会?比男子差。” “我?能成?为最好?的猎手,也能成?为天下第一剑修。” 她收敛了笑意?,眉眼间染上些略显青涩的冷冽,将目光落向远处。 初升的太阳猛地一跳,拼力跃出了无涯海的水面,将金色的朝晖洒落下来,砸碎了无边无际的深蓝。 江陵却望着她,笑了起来。 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她。 她有?自己的愿景,从来不会?只为了某人而活。 “你?会?是的。”他轻声?道。 “船来咯——” 远处的海面传来一声?吆喝,两人抬眼看?去,见一只硕大的龟壳,正缓缓朝岸边靠来。 谢扶玉见怪不怪同他解释: “这龟壳,是无涯海各岛的通行方式。” “你?为何不御剑?” 他望着她手中的拂华问道。 “嗯......” 她耳根微微有?些红,像是被人揭了短, “我?御剑术练得还不够稳,飞在这遍地灵物的海界,稍有?不慎,被打落海中,那可?就?不妙了。” 说罢,她率先踏上了龟壳,给了撑船的两颗灵石,示意?他一起上来。 撑船的船家也没问她要前往何处,只收了钱,便往船头走去。 两人坐在龟壳内,透过雕出来的窗子,望向波涛汹涌的海面。 “怎么不同船家说你?要去往何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两人相处得逐渐熟稔,她狡黠一笑, “无涯海上的龟壳船不必言明目的地,你?付了钱,它?便只会?望你?心?之所向处开?。” 船行着行着,江陵隐隐觉得四周妖祟的邪气重了些,可?距离她要前往的那座岛,眼看?还有?着一大段的距离。 只是给普通弟子的任务,为何会?有?如此大的邪气? 他如今顶着医修的名号,又身处在她从前的记忆之中,不禁担忧起她的处境来。 一旁的谢扶玉五感远没有?后来敏觉,只兴致勃勃地等待着龟壳船靠岸。 他心?中微叹一声?。 罢了,如今他算是在她的回忆中,纵然万分凶险,她当时也渡过了。 他不得随意?更改原本记忆的轨迹,否则,一乱皆乱。 护着她的生命无虞便是。 前方就?是她今日要登的那座岛屿。 江陵开?启妖瞳,远远望去,只见岛上邪气横生,数不清的黑气斜飞着乱窜。 龟壳船终于停下,可?刚一停稳,却倏然消失在海面上,两人便直直从船舱中掉落在了岛屿的沙滩。 “没事儿,无涯海上的船家,素来谁都不愿招惹,习惯就?好?。” 她揉了揉摔疼的手肘,反倒来安慰他。 谁料下一瞬,一团黑气便朝着她背后飞速扑了过来。 还未等她察觉,江陵指尖祭出一道火焰,便朝她身后袭去。 她下意?识回头去看?,只见那道火将那团黑气瞬间击碎,变成?了一缕灰烟。 “多谢你?。” 她松了口气,看?见江陵手中的小火苗逐渐熄灭,道了声?谢。 她刚刚撑剑站起,却见江陵神情肃然,并没如方才一般与她搭话,只是朝她身后再次扬了扬下巴。 “这便是你?那什么师兄说的,仅有?几只刚成?形的噬魂鬼?” 她转身,与他并肩而立,望着身后如滚云摧城般的黑压压一片,不禁生出几分紧张,暗暗握紧了剑。 “他为何要骗我??” “他是不是......也要参加武道大会??” 江陵不屑一笑,揣度道。 不愿下苦功夫超越旁人,便只能想出些歪门?邪道,才能得几分制胜之望。 卑鄙无耻,下流至极。 眨眼间,昏黑已至,雷鸣电闪。 团团的黑雾压下来,谢扶玉抬头望去,见已经被黑云遮蔽了一切。 她看?不见太阳,也看?不见青空,只剩满眼的灰黑,其?间还夹杂着数不清的惊叫与怪喊。 她的剑尖儿凝起蓝光,屏息凝神,分辨着黑云中噬魂鬼的方位。 接着,朝其?中的一个方向纵身一跃,提剑刺去。 与江陵方才烧死的那只一样,灰烟袅袅升起,低沉的黑云露出一块破开?的缺口,些微阳光洒了进来。 “看?来,杀尽了这些,就?结束了。” 如今身处险境的谢扶玉依然乐观地对江陵道。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61节 谁料好?景不长,片刻,那刚被她斩破的窟窿,便又被一只噬魂鬼填补了上来。 她小心?地躲避着黑云。 噬魂鬼并不致命,一旦触及,却会?啃噬人的记忆,从而将其?变成?一具唯命是从的行尸走肉。 她在其?中挥着剑,见江陵一动未动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喊道: “喂!你?别只看?不帮忙啊!我?方才可?见识了你?的本领!” 江陵正犹豫着要不要帮她,生怕出了一分差池,便会?更改了她的人生走向。 以他如今的灵修,解决这些低阶的噬魂鬼,不是什么难事,可?若是她在此难中并没得到什么历练,再在后来的武道大会?上败北,那她还能不能从这画中出来,便是未知之数。 他只消护着她的人身安全便是,该历练的,还得由她自己经受。 他索性站在其?间,道: “又未至危难关头,你?自己先应对着,对你?的剑法有?好?处。” 她又斩开?一只噬魂鬼,咬了咬牙,喊道: “你?怎么和我?师父一样?就?知道看?我?笑话,从来不和我?并肩作战!” 不一样的。 他蜷了蜷手指。 他们今后,会?始终并肩。 可?他现在的心?还需更硬一些,来当好?这个作壁上观者的身份。 噬魂鬼无穷无尽,她已经有?些力竭。 但他旁观着她的进益,剑招确是越发地精准和熟稔,越来越像她后来的剑—— 又快又狠,总带着些同归于尽的意?味。 她已经不知斩了多少只噬魂鬼,可?是每消失一只,不久,便总有?新的补上来。 她渐渐有?些气喘,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 “这样无穷无尽耗下去,我?迟早会?力竭而亡。一直有?新的噬魂鬼填补,想来背后是有?运筹帷幄之人,在操纵着这一切。” “不错。” 他点点头,表示赞许。 他几次想出言提醒,还好?,她自己也想到了这一层。 “不错个头啊!” 她翻了个白眼,小声?吐槽道, “就?知道在一旁看?热闹。” 她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决心?朝着黑云最浓的方向挥剑而去,如此,总能找到那个幕后之人。 “跟好?我?!”她叮嘱道。 这一牵,江陵心?中那些微妙的情愫便涌了上来。 他看?着少女执剑的身影,忽然有?些不忍。 她从前……便是这样成?长起来的吗? 一次一次在绝境中不馁,一次一次坚定向前。 少女学聪明了些,剑光和身形在下一只噬魂鬼补上之前,即刻占据它?原先的位置,就?这样牵着他,一步一步,走出了一大段的距离。 透过眼前的黑雾,她终于看?清了坐在黑云中央的那个人。 “天魂宗?” 坐在其?中之人黑袍银纹,她根据那人的服饰衣袍,推断出了那人的宗门?。 天魂宗那人见她竟从噬魂鬼中找来,蓦地催动灵力,朝她扔出一只较常人数倍之大的纸人,落地之时,迅速裹挟起数只噬魂鬼,朝她奔袭过来。 她几道剑气扫去,不过堪堪斩去附着在纸人身上的小鬼,而内里?的纸人,却并未被撼动分毫。 谢扶玉握着他的手不禁紧了紧,手心?湿漉漉的。 江陵心?下明白,里?面那名修士的修为高她甚多,这是她如今已经应付不了的局面。 纸人巨大,所以略显笨重,在谢扶玉的剑气再次斩死附着在它?身上的噬魂鬼之时,他趁着还未再生补齐的空档,直接打出了一道火焰。 纸人畏火,顷刻燃成?一团,连带着外间的噬魂鬼一同烧成?了灰烟。 可?正是这时,一道剑气从背后袭来,两人正向纸人出击,腹背受敌,一时抵抗不及。 江陵将她一把揽在身前,替她受了这一剑,而后反手一道法光打出,正中那人的左肩。 那人见偷袭不成?,反被察觉,当即舍了计划,试图遁逃而走。 “他受了伤,跑不远。我?留了活口,追。” 说着,他把她往背上一拉,背着她往那贼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谢扶玉趴在他的背上,见他肩胛骨正往外缓缓渗着血,已经沾染上了自己的衣衫。 “别,别追了!” “为什么不追?” 江陵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受伤了。” “不碍事。” 江陵并不在意?后背的伤口,只是执着地想知道,那个试图偷袭杀她的,究竟是何人。 “我?知道他是谁!” 谢扶玉在他耳边轻声?道,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得先找个安全的地方疗伤。” “小道友,既已来了,哪有?能走的道理??” 说着,身后天魂宗那人凝起一排纸人,从黑云中冲出来,似乎是想将他们彻底留在这人迹罕至的岛屿中长眠。 江陵刚放下她,她便抬手一剑。 剑气与纸人对轰在一起,纸人顷刻散成?碎纸片,她也被其?中的灵修击得后退几步。 他一把揽住她,低头发觉她拿剑的手腕都被震得发颤。 “没事吧?” “没。”她逞强摇头。 “屡次伤我?纸人,找死!” 一声?断喝从黑云中传出,随后,无数附着着噬魂鬼的纸人,朝着两人瞬时冲来。 江陵指尖凝起火光,精准地朝其?中一只纸人打去,“轰”地一声?,一只燃烧,瞬间连起一片,顷刻间,纸人全部化为乌有?。 那人更为气急。 “好?啊,没想到摇光座下弟子,竟然勾结妖孽!” 江陵没理?会?他,一手拉起谢扶玉,毫不犹豫道:“跑。” 谢扶玉手腕还被震得有?些麻,踉踉跄跄地与他一同跑在这团黑云里?,耳中听见海浪的涛声?越来越近。 “快到岸边了!” 忽地,身后一道强劲的黑气急袭过来。 看?来,他们真?的不打算让她出了这座岛。 江陵回身朝天魂宗那人打出一道灵火,同时,知道他受了伤的谢扶玉扑到他身上,执剑捏诀,剑身放大数倍,硬生生接下那道黑气。 江陵瞳孔中映出谢扶玉的身影,黑气直直撞在她的剑上,他忙抱住她,与她一同被这黑气击飞出去。 “哗啦”一声?,两人狠狠砸在海面,跌进了水中。 砸下去的前一瞬,她的后脑传来了掌心?的温度。 霎时,海水漫进了鼻腔,蔚蓝的海混杂着她吐出的气泡,吸着她向下坠去。 而后,腰间一软。 一只柔软的东西缠上了她的腰,将她与眼前的男子牢牢贴在一起。 她想去看?是何物,抚在她脑后的那只手却不容许她低头,而后,他托着她,缓缓向上浮起,最终冒出水面。 那是狐尾,但她如今却不能知道他的身份。 得以呼吸到新鲜空气,她忙试图推开?他。 谢扶玉这一推,像是在迫不及待划清两人之间的界限。 江陵心?中的酸涩莫名地涌了上来。 他赌气地没松手,只收了尾巴,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在她耳边低低吐气: “别乱动,我?带你?上岸。” 两人坠落的地方离岸边有?数丈距离,谢扶玉估算了番,认真?道:“我?会?水。” 江陵没理?会?她,抱着她往岸边游。 她依旧试图推开?他,他干脆换了种沟通方式:“姑娘,你?扯痛我?的伤口了,有?些疼。” 配合着他一贯蕴着水汽的眸子,这招显然比强势的命令更加管用。 “抱,抱歉。” 谢扶玉收敛了倔强的手,乖觉地缩在他怀里?,任凭他带着自己游上了岸。 两人捏了一个净身决,褪去了身上的水。 岛上的黑云尽散,阳光落下,便也显得开?阔起来。 偷袭他们的那名剑修不知所踪,而天魂宗的人,却静静地躺在地上。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62节 他带着一个遮蔽面容的兜帽,江陵伸手去掀,见那人已经烧成?了焦黑。 世间仅有?他自己的冰,能阻断他自己的火,除此以外,别的都无用。 他本没想下杀招,但那人一而再再而三纠缠不休,修为又远远高过谢扶玉,想来应是天魂宗长老级的人物。 “就?这样......死了?” 谢扶玉呆呆地看?着致命威胁如今变成?了一块烧焦的尸体。 “死了。” 他在他身上摸索能证明身份的物件,却一无所获。 “还挺谨慎,与人勾结,却不留一丝痕迹。” 江陵把他拖至岸边,丢进了海浪里?。 海浪将他卷到了更深的地方,缓缓沉了底。 谢扶玉拧着一双眉: “他们为什么要联手置我?于死地?” “很?显然,你?影响到他们的利益了。” “我??” 谢扶玉讶然抬头, “我?和他们不相熟。若是硬说同门?怕我?抢了风头,倒是可?能,可?天魂宗为何也会?卷进来,甘与我?的师兄们同流合污?” “你?师兄或许只是杀你?的一把刀,真?正想要你?死的,应当是你?们宗门?与他勾结的长老。” 他处理?完这一切,拍了拍手道。 她凝着他背后那道血痕,问道: “那你?为何要舍命救我?呢?最开?始的时候,你?明明什么都不曾管过。” 她这话问得认真?,江陵微微一愣,心?中斟酌着说辞。 这时,那不知行踪的龟壳船恰又出现在了海面上。 “船来咯——” 江陵岔开?了话题,指了指龟壳,无辜道: “船来了。” 这回,轮到他率先跳了上去。 可?谢扶玉并没打算放过他,她跟着他进了船舱,盯着他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师父只是让你?来看?护我?,你?又是个医修,为何会?有?足矣一击击杀高阶修士的能力,为何又对我?舍命相救?” 他没说话,感到有?些头痛,干脆直直地盯着她。 涉世未深的谢扶玉看?着他因受伤略显苍白的俊美面容,心?中不禁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他,他该不会?是心?悦自己吧? 若不是心?悦于她,怎会?替她挡剑,还怕她溺死在水中呢? 可?两人相处不过一日,他是何时动心?的呢? 谢扶玉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起先他还在冷眼旁观,直到她牵起他的手去找幕后之人时,他似乎对自己的态度开?始不大一样。 他的修为不弱,应当不是折服于自己精妙的剑法。 那么,他应当是折服于自己堪破阵法的智慧。 经过这一番推论,她觉得一切都合理?了起来。 甚至连眼前男子转移话题沉默不言,都再合理?不过—— 他应当是害羞了。 “罢了罢了,你?不愿说,就?当我?没问。” “其?实我?是你?哥哥。” 她摆摆手解围的同时,他开?口道。 “啊?你?说什么?哥......哥?” 谢扶玉瞳孔震惊,讶异出声?。 江陵看?着她瞪圆的双眼,不禁头更痛了。 早知道她不想追问,便不开?口了。 如今...... 罢了罢了。 反正只要陪她走完回忆,出了这画卷,他们的日子还会?回到正轨。 现在,他只得一本正经地艰难编下去。 “我?一早知道有?个被丢弃的妹妹,四下打听,才知道你?在七剑阁修剑。恰逢摇光打听有?无治你?腿上的法子,我?便毛遂自荐,来到了你?身边。” “见你?过得潇洒,我?本想为你?治好?伤,就?将这个秘密深埋于心?,不曾想你?今日突逢危难,又不停追问,便......” 他这一番话说完,彻底浇透了小谢扶玉刚冒出来的少女心?。 她不服输道:“我?早上刚同你?讲过我?的身世,如今你?就?说你?是我?哥哥,我?凭什么信你??”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左肩上。 那次,他舔舐她的伤口,看?见了左肩连着的手臂处,有?一颗小痣。 “你?肩头有?颗小痣,可?对?” 谢扶玉猛地捂住肩,仿若不打自招。 这个秘密除了一手将她带大的师父和亲手把她丢弃的父母,应当无人知晓。 江陵摇头轻笑了笑,旋即将目光落入船外的海面上。 她咬了咬唇,双颊飞上一抹红,磕磕巴巴道:“就?,就?算你?是我?哥哥,我?,我?出生的时候,你?已经走失了,你?,你?怎么会?知道。” 江陵转过头来。 现在他觉得,逗她倒真?的有?意?思。 “我?走失后,跟随了一位医修学术法,成?年后回家中看?望爹娘,是他们告诉我?的。” “那他们呢?”她声?音低了下去。 “死了。”江陵平静道,“正是被天魂宗的人误杀,我?始终想报仇,却一直未寻到时机,方才也算是为他们报仇雪恨。” 说罢,他又补充道:“所以,我?杀人也不全是为了你?,别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妹妹。” 他知道,于谢扶玉而言,那一双狠心?抛弃她的父母,不论是大富大贵,还是贫穷潦倒,她都不会?舒坦。 前者她会?怨恨,后者她会?生怜。 于她而言,死了,或许是让她放下心?结最好?的答案。 听到如此结局,她果然能接受的多,只低垂着眼睛,淡淡道:“哦,这样啊......” 谢扶玉也没多疑,只是垂下头去消化眼前这些倏然冒出的大量信息。 他说他是自己的哥哥...... 细细想来,还是他说的更合理?些。 若他不是,他今日大可?以等在宗门?寝殿,不必跟着她一同来无涯海。 可?不知为何,她虽不愿承认他是,但他身上确确实实有?一种令自己熟悉的感觉,仿佛曾与他亲密无间过。 但她能够确信一件事。 他对她并无恶意?,是一个很?好?的人。 龟壳船靠在了他们早晨来时的那片沙滩,她与他走下船去,一前一后往宗门?走。 “等......等等!那个,我?们不如不回宗门?了,你?随我?去竹林中小住一段时间吧。” 江陵微微侧首问道:“为什么?” “你?的伤......” 她欲言又止,指了指他的后背。 “宗门?人多耳杂,你?也没有?合适的住处,总睡在我?屋顶上,也不是个事儿。竹林里?有?间小屋子,可?以让你?处理?下伤口。” 她若不提起这回事,他都已经要把这档子事给忘了。 他是被添进画中的人,是这段记忆的外来者。即便死在画中,也只是会?回到现实中去,所以这点小伤,待出去后,更是会?不留一丝痕迹。 可?她......好?像在乎得紧。 他心?中一暖。 比起画外的那个让他捉摸不透的女子,眼前的谢扶玉倒显得太过纯粹,他一眼便能看?出她是在担心?还是在忧愁,是高兴还是不快。 但如今的她,越好?看?穿,便会?让他多心?疼一分现实中的那个人。 “也好?。” 初升的月下,他的眸子明亮如星,唇角却挂着笑意?。 谢扶玉眼皮跳了跳,莫名有?些遗憾,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这般俊美的男子,竟然只是她的哥哥,实在是太过可?惜。 两人一起回到竹屋的时候,月光倾泻而下,落在一旁的小池子里?。 他坐在桌边,用指尖的火焰燃起燃了小半根烛台,见她站在门?边,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他作势将手伸向自己衣襟,假装要褪去衣物,却看?她忽地回过头去,把着门?框,小声?道:“我?,我?去给你?打些水......” “妹妹。”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63节 他轻声?低唤,尾音带着些轻呢,像是一颗翠玉砸进了流水里?,再荡起涟漪。 “若要清理?伤处,也是用酒,用水可?不行。” “这儿没有?酒。”她坦诚答道。 “那就?不必多此一举,你?直接过来帮我?便是。” “我?帮你??怎么帮?” 她把手拿下去,只见竹子做成?的门?框上,落了几个淡淡的甲印。 回过身来,入眼便是半扇掩在白衫下的脊背。 宽肩窄腰,身形精瘦,每一处肌肉线条都恰到好?处。 衣衫一半粘连在他的那处剑伤上,一半松垮地垂在他的腰边,乌黑的发随意?散着,在烛火的暖和月光的冷中,勾勒成?一副别样的旖旎风景。 她不禁咽了口口水。 他侧过脸道:“帮我?把这边的衣衫撕下去。” “撕下去?”她诧异道,“那得多疼啊。” “不这样做,怎么上药呢?” 他循循善诱道。 “哦......”她一步一步,挪了过去。 少看?了一百多年话本的谢扶玉,已经全然忘记了,修士疗愈这种外伤,只消运起灵力,在经络内周转一番。 她走到他身前,便也看?见了他前面衣衫之下的风光。 他清隽但不瘦弱,肌肤几乎白至透明,隐隐能窥见青紫的血管。锁骨长得极其?诱人,然而这诱人之下,便是一点更诱人的粉红。 谢扶玉撇开?眼睛,克制着自己不要乱看?,实则心?跳得格外厉害。 她捏着他的衣衫道: “要,要拿剑割开?吗?” “不必,你?用手一点一点小心?撕开?就?行,别让它?和伤口粘在一起。” “好?......那你?忍着点。” 她垂眼去看?他的神情,却恰好?落入了他的眼睛。 他宽慰道:“只是撕开?血痂而已,别怕,我?不疼。” 她无措地低下头去,凝着伤口,用手指抵着衣衫与皮肉的间隙,然后再一点一点撑开?粘连的地方。 血痂撕破的时候,其?实他是疼的。 一点一点撕开?的疼痛最为磨人,远不如一把扯下来的快意?。 但他现在所承受的一切疼痛和流血,于他而言,都像是一种证明。 证明她手指的温度和落在他背上的急促呼吸,不是假的。 证明她对自己的在意?和关怀,不是假的。 证明她此时全部因自己而起的心?绪,不是假的。 撕到一半的时候,谢扶玉见已经干涸的伤口又涌出了新的血液,不禁有?些着急。 “喂......” 她刚开?口,他便打断了她。 “叫哥哥。” 谢扶玉抿了抿唇,有?些不情愿,但见赤红的血珠顺着肌肤流下一道红痕,终究妥协道: “哥哥,我?,我?该怎么止血?” 江陵回过头来,见谢扶玉脸烧的通红,挑了挑眉,抛给她一瓶早已幻化好?的草药。 “涂在伤口上。” 当初还是她教自己的,如今反倒变成?他教给她了。 她挖出一块,指尖带着一点点药,轻轻触碰在伤口上,瞬时,一股清凉渗透进了肌肤中,继而带着原先的疼痛,烧的火辣辣起来。 两人没再说话,时光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流逝,仅有?砰然的心?跳与交织的呼吸声?。 烛火“噼啪”一响,她站起身来: “好?了,今夜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为你?换药。” 她刚转身,他便扯过了她的手腕,目含期盼地看?着她。 “你?就?这么走了?没什么想问的吗?” 这一转身,原本松垮搭了一半的上衫,如今更是掉到了七分,谢扶玉猛地闭上了眼睛。 理?智告诉她,她此时应当赶紧远离这个祸水,可?她的步子却挪不开?半步,甚至还总想睁眼睛去看?。 “你?......你?真?是我?哥哥吗?” 江陵笑了。 “那你?想我?是你?的什么?” “我?......” 她一时语塞。 “好?了。”他松开?了手,“我?若不是你?的哥哥,干嘛要舍命相护一个才认识一日的小修士?又不是我?自己的徒儿,你?说对吧?” 她睁开?眼睛,见他已经将衣衫穿得一丝不苟,一时竟有?些失望。 不知是在失望他可?能真?的是她哥哥,还是在失望他穿上了衣衫。 江陵微微叹了口气: “若你?实在不愿唤我?哥哥,那就?叫我?谢陵吧。” “谢陵?你?的名字?” “对,我?的名字。” 他从未问起过自己的名字,但居然连姓氏都一样,看?来他当真?没骗自己,真?的是自己的哥哥。 谢扶玉张了张口,但没发出任何声?音,旋即有?些懊恼。 “......不行,我?真?叫不惯哥哥,不如暂时叫你?谢陵哥哥好?了,等我?习惯习惯,咱们再谈。” 不知是不是害羞的缘故,她今夜的语调始终有?些软,从前缠着她唤阿姐的时候,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但如今听着她叫自己哥哥,心?中有?些甜蜜,又有?些酥麻。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她的肩。 “好?了,我?去别处睡,你?在此处休息。这些日子,你?好?好?习剑,待武道大会?时,莫让你?自己失望。” “那你?呢?若我?输了,你?会?失望吗?”她歪着头问他。 “我??”他轻笑起来,“你?不必在意?我?的想法,自己开?心?就?好?。更何况,我?永远也不会?对你?失望。” 他说,莫让自己失望。 谢扶玉垂着眉眼,听见他这句话,心?里?浮上一层暖意?。 许多人说过类似的话,可?他们说的,大抵都是些不辱师门?,不负师恩。 只有?师父和哥哥,会?告诉她,去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别让自己失望。 江陵习惯呆在房顶,感受着肩后一丝一丝的抽疼,第一次觉得不用灵力疗愈的疼痛,正带给自己许多名为幸福的愉悦,晒月亮时,却听见院中传来了些动静。 他翻过身,撑着脑袋往下看?,却看?见谢扶玉提着剑,来到了院子里?。 月下,她执剑在手,收敛了笑意?与羞涩,眼神变得肃然凌厉起来。 隐隐散发着蓝光的长剑在她手中飞快刺挑,剑光扫过之处,落下一阵竹叶。 江陵默默看?着。 她如今练习的招式,同她那日教自己的几乎一模一样。 现在已是三更,寻常人早就?睡熟了。 如他所想,她的背后果真?狠下了一番功夫,才会?有?后日的扬名。 “妹妹,你?这般练,可?还差点火候。” 他冷不丁地在屋顶上出言道。 谢扶玉一惊,抬眼朝他看?来,下一瞬,他便用灵力幻化出了数只飞鸟,朝她振翅而去。 “不如试试将它?们悉数斩落吧。越快越好?。” 他双臂枕在脑后,仿佛在欣赏一场独属于他的剑舞。 鸟儿飞得既无章法又杂乱,少女一开?始的时候,尚且应接不暇,随着的手腕力量逐渐加大,剑也随之加快。 她出剑一向干净利落,如游龙破风,身形也越发地轻盈,终于找准了章法,将这些飞鸟悉数斩落。 “不错。” 他迎向她自得的眼神,也弯起一双眼睛。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逝去,他陪着她在这竹林间换着花样练剑。 起初是在平地,后来是在梅花桩上,再后来变为凌空。 陪练的东西也从灵力幻出的鸟儿,变成?身量更小的蝴蝶,最后则变成?了水滴。 就?这样,他陪着她,走到了仙门?武道大会?的那一日。 第41章 剑阁一梦(三) 太阳还没冒头, 江陵便陪着她?,从无涯海的竹林回到了七剑阁的寝殿。 他一边哈欠连天,一边看着她?梳妆。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64节 “只是比武而已, 到了时辰,拎着剑去?便是,干嘛起这么早,特地回来换衣裳。” 七剑阁有?统一的门派服饰,与江陵初见她时喜爱穿的碧衫不同。 在这个画卷的记忆中,她?多穿的, 是如白玉璟那般风袖飘摇的淡蓝直裾。 镜中的谢扶玉特地用羊脂玉簪将长发?束起,眼下?蕴着没休息好造成的一小块乌黑,却仍是精神百倍道: “没办法, 武道大会?各宗都会?前来参加, 规矩总是多一些。我打小就不理解为何偏要整日?穿门派服饰, 直到有?一次, 和白师兄他们外出任务时,恰好碰到了旁的宗门。” 江陵听见这个久违的名字,不禁一怔。 白师兄,也就是白玉璟。 自从他来到这画卷中,还从未见过他。 若有?机会?见他一面, 定要暗暗报了当日?在花妖洞穴内, 白玉璟嫌弃自己沾污了他的衣袍之仇。 他想着白玉璟届时跳脚模样, 低低一笑, 问?:“后来呢?” 谢扶玉口中叼着与衣裙同色系的淡蓝发?带,含糊不清道: “后来啊, 后来他们言语挑衅,我们便和他们打了一架。两边门派去?的人都不少, 混战起来,未免误伤,还是靠衣裳认人最为方便。” 他轻轻拽了拽她?嘴里的发?带,她?下?意识松了口。 “我觉得白师兄就有?点?脸盲。在他眼里,好像人人长得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并?无太大分别。若是不靠服饰识人,兴许连我一起砍了。” 说?话间,他把发?带编在了她?的头发?上。 “好了。” 与她?相处了那么多时日?,他再了解不过,她?一贯喜欢随手将长发?低低地半扎在脑后。 哪怕碎发?会?随着打斗动?作?随意散落在脸颊旁边,她?也不大在乎。 虽说?她?怎样都好看,但在她?如此看重的日?子里,总归是不大方便。 “哇,你竟然还会?扎头发?。” 她?对?着铜镜左看右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高马尾。 拥有?着同款马尾的江陵扶额: “我若是不会?,我的头发?是会?乖顺地把自己扎起来吗?” 她?冲他嘿嘿一笑,旋即起身,去?衣柜里翻了套外门弟子的服饰,放入他手中。 “今日?人多,你换身衣服,跟我一起混入其中,也可掩人耳目。” 江陵没打算与她?一同去?,见她?主动?邀请自己,反倒有?些意外。 他本想着,等开始时,随意找个高处的房顶或者?山头,远远看着她?就好。 “为什么要我一起?” “师父不在,总要有?个亲近之人,看我一展风采。”她?兴致勃勃。 亲近之人。 这个词从她?口中说?出来,显得格外可遇不可求。 可他一时之间却执拗地想探究清楚,她?是觉得自己足够亲近,还是他编造出来的“哥哥”身份。 他抬眼看着她?的笑容,却又怕扫了她?的兴致,便将这汪心事憋回了肚子里,听话地换上了衣衫。 两人一同来到比武的场地,天刚蒙蒙亮起,周遭已经聚集了不少各宗子弟。 只有?少数几个在临阵磨枪,练习着各类术法,绝大多数则是在闲聊。 他瞧着那些闲庭信步的修士: “嚯,没想到都挺自信的,一点?危机感都没有?。你们这个武道大会?,当真有?含金量吗?至于和天魂宗的人勾结,设计杀你?” 她?站在他身旁,同他小声解释道: “你不知道,每届武道大会?,各宗门只许派出三名弟子。大部分人只有?旁观的资格,是不允许参加的。” 他想起当时追踪那个偷袭者?时,她?在耳边同他说?的话。 “你说?你知道是谁,便是因?为这个?” 她?点?点?头: “对?。七剑阁今次参加的,除了我以外,便是掌门座下?的师兄,和天玑长老?座下?的师姐。” “我没记错的话,那日?夜里来找你的张师兄,不正是天玑座下?的弟子吗?难道是你说?的那位师姐?” “不是。”她?摇了摇头,“此次内选,就我们三人拿到了资格,师姐若是想给我使绊子,大可以撇清关系,特地找了直系师弟来,岂非太过刻意?她?没有?这么蠢。” 江陵欲言又止。 虽她?口中这蠢货不是形容自己,但他总觉得怪怪的。 “那便是你那师兄?” “或许是吧,我还没确认,只是觉得他更为可疑。” “为何?” 狐狸莫名觉得,这些年?的江湖算是白混了,还不如一个混迹人堆里二十余年?的人类少女看得透彻。 她?低头一笑: “你不知道。师门里大多弟子都蛮瞧不上女修士,在他们眼中,仙门需要女人,不过是为了繁衍出血统纯正的仙胎罢了。所以你猜,在他们内选败北时,最先恨的会?是谁?” 她?轻蔑一笑,眉眼张扬。 “我可是内选第一。” 江陵这人小心眼得很,听完她?这番分析,打算在一会?儿比武时留个心,得知那人名字和样貌后,夜间去?替谢扶玉报了这设计之仇。 哦,还有?砍伤他的仇,也要一并?报了。 辰时,武道大会?准时开始。 比武选定两两一组,胜者?晋级,败者?淘汰,先以各宗为组进行比试,再在宗门前三中进行个人的车轮战比拼,最终择出优胜者?。 一轮轮比拼下?来,毫无疑问?,胜出的三大宗门分别是七剑阁,绝音谷,与天魂宗。 之前江陵观战时还算轻松,如今轮到个人对?战,却不禁替她?捏了一把汗。 在谢扶玉等人代表宗门出战时,他已经记住了那男子的模样,如今正死死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以免他在台下?谢扶玉使阴招。 第一场,天魂宗对?阵七剑阁。 是天玑座下?的师姐应战。 江陵方才仔细看过,她?的招式不似谢扶玉的快与狠,更为华丽飘逸,令人难以捉摸。虽实战性比她?略差些,可剑术观赏性极强,也算技惊四座。 台下?,谢扶玉亦屏息凝神,专注地看着。 只见天魂宗的弟子率先祭出纸人,试图先发?制人。可师姐一个轻旋,便躲开了纸人的袭击,随着那人祭出越来越多的纸人,她?举剑沉着应对?闪避着,并?不落下?风。 最后,剑气将这些飞来的纸人聚在一团,师姐的发?丝和衣袂皆被?吹得猎猎作?响。 谢扶玉唇角微微扬了扬:“一击即破,便可制胜。” 江陵垂眼望着她?替人紧张的模样,调笑道:“即便她?赢了,你们早晚也会?是对?手。” “那又如何?”她?满不在乎道,“若是惧怕对?手过强,永远也成为不了天下?第一。” 她?这话说?得极为狂妄。 下?一瞬,台上师姐的剑瞬间击散了这些纸人,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天魂宗那人刺去?。 胜负应以定。 谢扶玉刚想拍掌庆贺,顷刻间,那天魂宗之人在身前聚起灵力,朝师姐的剑锋袭来。 她?本以为,师姐会?直接斩断他那股灵力,谁料她?忽然一转身形,飞落在了比武台的石柱之上。旋即一改方才的飘逸剑势,不再直接用剑,而是祭出剑灵,瞬间化形成数道剑气,朝天魂宗那人打去?。 眼见剑气要落至他身上,可天魂宗那人却不为所动?,只又祭出一只巨大纸人化作?挡箭牌,任凭师姐的剑气将纸人扎成了筛子。 师姐不断释放着剑气,纸人也越来越破烂,就在纸人将要碎裂之时,师姐却突然收了剑,只冷冷地瞧着天魂宗那人。 接连的变故令谢扶玉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看向身旁的江陵:“他们不,不打了?” 狐狸是惯会?察言观色的。 他的目光在两人间流连,微微蹙着眉道: “那人应是使了阴招。我瞧着他暗暗得意,你师姐倒是有?退让之意。” “退让?为何要退让?既知他用了阴招,当在台前把他拆穿,让他自此以后,声名扫地才是!” 他轻叹一声:“你师姐同你未必是一个性子。总之,一会?儿你万事小心。” “知道。” 她?轻声应下?,全神贯注盯着台上的战局。 只见两人相对?而立许久,天魂宗那人再次祭出一只纸人,正欲朝师姐主动?出击。 她?的心微微悬了起来。 可下?一瞬,师姐果然如江陵所言,收剑作?揖,淡淡礼道:“我认输。”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诸位修士本以为会?见一场酣畅淋漓的比武,却未曾想,有?人连点?到为止都不愿,竟当场弃了权。 虽说?修道者?的寿数较常人而言颇为绵长,可武道大会?十年?一次,错过今次,不知还会?再冒出多少后起之秀,或许一辈子也再无上台之机。 师姐却没理会?台下?的唏嘘之声,转身走下?了台阶。 谢扶玉转头见一向好面子的天玑师叔一脸不耐地站起身来,却又被?身旁的弟子强行劝坐了回去?。 台上下?一回合的比武仍在进行着,突然,一只手轻拍了拍她?的肩。 她?回头望去?,见恰是神色淡淡的师姐。 “师姐好。” “小心你的灵修。”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65节 师姐在她?耳旁小声嘱咐,旋即带着警惕的神情,看了她?身边的江陵一眼,而后嗤笑一声, “看来如今七剑阁的守卫越发?松懈,竟给了不少人可乘之机。” 谢扶玉忙辩解道:“师姐,他不是坏人......” “随你。我只是来提醒你,不是来干涉你。” 她?打断了她?的话,旋即张了张口,补充道, “以你的剑道,对?上他时,当比我有?优势些,莫让我失望。” 说?完这句话,她?便提剑匆匆走远了。 自己的剑道...... 谢扶玉望着她?的背影,心中琢磨着她?的话,不禁更为困惑。 台上天魂宗那人自师姐主动?认输以后,一连击败数名各宗弟子,且招式越发?地强劲。 很快,便轮到了谢扶玉。 她?提着拂华走上比武台,环顾四周,却依然没见摇光的身影,不禁轻叹了一声。 她?人生中第一次如此重要的比试,师父却不在。 而后,便扫到了那双温煦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朝她?笑了笑,似是无声的鼓励。 他们两人的眼睛倒有?点?像。她?想。 她?定了定心,转过头去?,拔出了长剑。 天魂宗那人一身黑袍,冷冷地站在她?的对?面。 她?不是第一次同天魂宗交手了,却莫名觉得,这人更为阴诡一些。 “她?便是七剑阁定容极早的那个小师妹吗?” “对?啊,就是她?!阁中内选之时,还打败了一众师兄弟,成为了内选第一呢。” “这么巧?她?对?面那人,亦是天魂宗的内选第一呢!” “两大高手对?决,可有?的看了!” 台下?之人的兴奋之音传入了她?的耳朵,若是平日?里,她?定要自得飘飘然几分,可经师姐方才提醒,她?却不敢大意,也不主动?出招,只静静地持剑防守,静候着天魂宗那人的举动?。 众人的目光皆凝在台上,渐渐安静了下?来。 天魂宗弟子一向听说?过谢扶玉的张扬性子,等着她?向自己主动?出击,谁料她?今日?却迟迟不动?。 他的耐心逐渐在等待中耗尽,亦不敢轻敌,率先祭出了数只纸人,朝谢扶玉的四面八方击了过去?。 谢扶玉在竹林中习剑的这段日?子,这样的招式再熟悉不过。 众人还没看清她?的剑,只听唰唰几道剑声,一瞬间,那些来自各个方向的纸人便应声而落。 “好!” “打得好!” 台下?有?人在喝彩,台上天魂宗那人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谢扶玉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落在地上的纸人。 按说?,裹挟着灵修的剑气挥出之后,灵修会?再回到自己的体内,可她?的,却没回来。 若修为都是这样的消耗品,世上便再无得道之人了。 唯一的解释,便是那人的纸人,会?吞噬掉对?方的灵修。 天魂宗的修习法子,本就是来源于吞噬妖魔鬼怪的灵修,可如今连同族之人也要吸食,与无恶不作?的妖魔,又有?何分别! 她?思绪飞快运转的同时,他已经聚起了一大片纸人,呼号哀叫地朝她?扑来。 如今摆在她?面前的,仅有?两条路。 若是挥剑破了纸人灵阵,自己便会?再损失许多修为,他若再起攻势,自己总要落败。 可若自己挥剑向他,不顾这些纸人,自己又必然会?受伤。 纵然此战胜了他,之后的比武该如何进行,还是未知之数。 刹那间,纸人已将至她?身前。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赢下?一场是一场。 她?如是想。 她?持剑飞身朝纸人冲去?。 正当众人以为她?会?先破纸人,再发?动?攻势之迹,她?剑锋一转,任由那些纸人扑咬在她?身上的无关紧要之处,直直朝那人灵脉上的护心镜刺去?。 只听“铮”地一声金属碰撞之音。 胜负既定。 武道大会?讲究点?到为止,护心镜率先受到袭击者?,便为败。 “她?,她?这也太不要命了吧,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什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比武切磋而已,她?受的伤是真伤,可那人只是护心镜一声响,怎么算都是她?亏吧......” “一个女子,胜负欲这般强,可不是什么好事......” 谢扶玉抬手斩下?身上的纸人,听着台下?的话,不禁有?些气。 明明与他切磋之人甚多,难道除了师姐,便无人发?觉他的招式阴损吗? 谁料那人并?不在意输赢,反倒冲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谢道友,在下?甘拜下?风。” 说?着,他便走下?台去?,换最后一位,也就是她?的师兄,殷逸。 殷逸走上了台前。 按说?即便有?纸人撕咬,也是皮外伤,并?没有?什么大碍。可不知为何,如今她?好似身上有?千百只蚂蚁在爬,又麻又痒。 她?暗自运起灵力,封住自己的感觉,试图迎接这最后一战。 先前已经推测殷逸极有?可能是害她?差点?死在无涯海的罪魁祸首,无论如何,也不能被?这些轻伤,毁了这场比武。 两大剑术高手的对?弈总是令人激动?难耐,但她?看着台下?风向,倒是希望殷逸赢的更多一些。 “师妹,得罪。” 殷逸露出道貌岸然的笑容,率先持剑出击,身形如一道流光,霎时便朝她?劈来。 她?虽封了感觉,可终究因?伤而没先前灵活,提剑堪堪挡下?这一击,不禁被?他强大的灵修往后逼退了几步。 江陵紧紧蹙着眉心,不仅往前迈出一步,却又强压下?自己试图上台的心思,有?些不甘地站在了原处。 若他此时上去?,用灵血助她?恢复原先纸人的撕咬伤口,纵然谢扶玉胜了,众人也只会?觉得她?胜之不武。 他不能做那个毁她?梦想之人。 他只得心中默默安慰自己道:“只是画卷中的回忆而已,她?一定会?无恙。” 可殷逸并?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长剑带着坚不可摧的气势,朝她?退后的地方劈来。 台下?之人或许只是当作?比试,可她?却已经品出了他剑招中的杀意—— 他的每一剑,都不打算朝着她?的护心镜斩去?,而是带着破空之气,朝她?肉身劈砍,誓要将她?斩于剑下?。 眼见那剑要劈下?,求生的本能让她?爆发?出一股强大的灵力,身形倏然闪到一旁,如鬼魅般迅捷,定睛一看,方才站着的石砖已被?劈得满是裂痕。 她?不敢去?想若是这一剑劈在自己身上,该会?是怎样的后果,亦不甘示弱,将灵修凝在剑上。 拂华带着一抹寒芒,朝殷逸的要害刺去?。 殷逸到底是掌门亲传,忙抬剑去?挡。 两剑交接,“铛郎”一声,瞬时火星四溅,雷鸣电闪。 她?和殷逸共抵着剑,在空中带着杀意注视着彼此,谁也不愿想让。 “这......”众人不禁目瞪口呆。 “师兄这么急着灭口,是怕我说?出真相吗?” 她?悬在空中,冷声问?道。 殷逸自信一笑: “你说?了又如何,剑阁之中,除了摇光师叔,也无人会?尽信你。再者?说?,我想杀你,还需理由?” “呵,那我们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率先持剑拉开距离,划出一道剑气。 两股灵力撞在一起,霎时将彼此击飞出去?。 半空之中,她?猛地调转身形,如游龙一般朝殷逸刺去?,殷逸铛铛几下?,将她?的剑招尽数格挡。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殷逸改变了策略,只防守,并?不出击。 她?麻痹伤口的灵力在逐渐失效,人也有?些气喘,电光石火间,终于想通了一些事情—— 若是殷师兄与天魂宗人勾结…… 若是由天魂宗人率先出战,实力弱的,直接取胜,实力强者?,便尽量吸收其灵修。 最后,再由他作?为第二名,对?上殷逸,主动?败在他手中。 如此,魁首和名声是殷逸的,吸收若干灵修的实际获益者?,是天魂宗的,实为两全其美! 可谁曾想,一次除去?没能得手,今日?又是她?逞强,生生搅乱了殷逸的计划。 天魂宗的人吸收够了灵修,本就无所谓武道会?的名次,并?且乐见受伤的她?与殷逸对?战,殷逸妒忌她?抢了风头,两人注定你死我活,所以,才会?在下?台前,露出那样的神情。 她?只是有?些不明白,一个明明靠实力的武道大会?,为何要搞得如此乌烟瘴气! 她?夜以继日?的努力,绝不能在这等卑鄙小人之间葬送! 身上的伤口开始隐隐发?麻发?痒,她?内心糅杂着愤怒和委屈。 拂华剑灵似是有?感应,发?出铮鸣之音。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66节 她?手中的剑舞得似是活物一般,在周围来回翻旋,快得令人看不清,一招一式,毫无破绽,坚不可摧。 殷逸应对?间隐隐有?些吃力,渐落下?风。 见有?些不敌,未持剑的手竟然暗暗捏起法诀,偷偷移开了她?的护心镜,而后将灵力聚于剑锋之上,猛地朝她?刺去?。 谢扶玉此时的反应力在实战中达到了巅峰,见状,忙瞬间调转身形,人影与剑光似融为了一体,硬生生劈开了殷逸的剑气。 殷逸的剑气四溅,在她?身上割开了数道小口,她?不管不顾,剑气如虹,带着贯日?的气势,刺向了他的咽喉。 台上剑光骤熄。 她?大口喘着粗气,拔出剑来,将剑尖儿抵在地上,强撑着傲然立在原地。 她?不会?倒下?。 起码,不会?在敌人面前倒下?。 鲜血从殷逸脖颈间的动?脉喷薄而出,淋了她?满头满脸。 殷逸不可置信地看着闪着寒芒的剑锋和浑身杀意的她?,而后圆睁着眼睛,朝前栽去?。 他的护心镜刚巧砸在他偷偷移开的那块镜上,金属碰撞间,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 台下?一片静默,无人敢出声。 忽然,爆发?出了一声斥责: “她?怎可对?同门下?杀手!” 一言既出,众人相和。 “是啊,这和魔族有?何两样?!” “纵使他先使得阴招,也可以及时叫停啊!” 这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比武,却无人为胜者?喝彩,也无人为逝者?挽歌。 他们只是想审判。 审判那个充满胜负欲和扬名心的女子。 “我觉得她?也没错啊,只是想赢而已。” “是她?师兄先不留情的,你看那块石砖......” “为什么不去?指责先破坏规则的那个人呢......” 也不是没有?支持她?的声音,只是这些声音,被?淹没在了人潮的大声指责里,显得太过微弱。 她?冷冷地望了一眼台下?,脑中嗡嗡作?响,听不见任何话语,只觉得身上的每一寸皮肉,都在叫嚷着疼痛。 她?拖着剑转身,从台上一步一步走下?来,长剑在砖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带血刻痕。 江陵早早等在阶前,她?走下?台阶之时,双腿一软,当即失去?了意识。 他当即一把将她?抱在了怀中,没管周遭人的神情,径直捏诀带着她?朝无涯海的那片竹林飞去?。 “哎?方才那人是谁?” “看身形倒是像摇光。除了摇光长老?,也无人敢上去?管她?了吧......” “他今日?不是没露面吗?没想到竟隐匿在人群里?” 江陵将他们的话收入耳中,默默腹诽道: 谣言便是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的。 武道大会?还得继续进行下?去?,这会?儿七剑阁掌门应该没时间来找她?清理门户,如今最为紧要的,是找块清净地界,为她?疗伤。 她?靠在他怀中,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襟,虽是神志不清,满头冷汗,仍嗫嚅着问?: “我赢了吗?” 他从前常听她?说?起自己是天才剑修,成名甚早,可从未想过,扬名天下?的背后,竟是如此鲜血淋漓。 江陵瞧着她?浑身是血的模样,反握着她?的手,安抚道:“赢了,你做得很好。” “我好像杀了人了。”她?靠在他怀里呢喃,“还是我的同门师兄。” “他本就该死。不是所有?人都对?得起师兄二字。”他冷声道。 若是他知道他会?当众发?难,早该在武道大会?前,便该杀了他。 “那他死了吗?” “死了。”他声音轻的像羽毛,只耐心地哄着她?,“坏人死了,阿玉开心吗?” “开心。”她?强撑着笑了起来,“想杀我之人,我都会?杀了。” “好,那便把他们都杀了。” “你不怪我吗?哥哥。”她?殷切地抬头问?。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染的满身血迹,分不清是她?的,还是那死人的,心中一急,声线颇为不稳:“不怪,我会?与你一起杀人,你想杀谁,便杀谁,好不好?” “好。”她?满足地弯了弯唇角,安心地合了眼睛。 “阿姐,别睡。”他的声音有?些颤,抱着她?落在了无涯海的竹林里。 她?曾经说?过的熊猫正在拔春笋,见两人浑身是血,吓得滚进了林中去?。 “不睡......”她?糊弄着答道。 他一脚踹开竹屋的门,将她?放在床榻上。 “阿姐,得罪。” 他扯开她?的领口,搭眼一扫,见那些伤口深浅不一,血肉都有?些外翻,身上满是咬痕与剑伤,双手紧紧攥着,像是在极力忍受疼痛。 要尽快治伤。 江陵并?未多想,俯身吻在了她?的唇上。 他咬破自己的唇舌,将灵血渡进她?的口中,旋即捏住她?的手,将蜷着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与她?十指相扣。 而后,将自己的灵力混着他的血气,缓缓渡进了她?的身体。 谢扶玉倏然尝到一股美妙的腥甜,然而这股腥甜,却能让她?的疼痛减轻许多,她?无意识地汲取着,主动?与他的唇/齿/交/缠。 恍惚之间,陌生的情愫占据了他的神智,江陵默默闭上了眼睛,任由她?贪婪地攫取着自己的血液。 血流过多时,狐尾和狐耳逐渐冒了出来,黑发?墨瞳亦变成了银发?湛蓝,狐尾缠绕在她?身上,像是攀绕在树枝上的藤蔓。 而这棵树,如今只是他自己的。 可她?神识不清,没能看上一眼。 她?的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灵光,满身萦绕着他的气息,他一寸一寸地将灵力渡入她?的经脉,就如同她?曾经对?自己那般。 不知过了多久,她?身上的血气减弱了一些,似乎沉沉睡去?。 他莫名有?些眷恋两人先前的亲密无间,可如今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 他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春,睁眼去?看,见她?锁骨和脸颊上的伤痕已经渐渐愈合,没有?留下?什么伤痕。 他的手伸向她?的衣襟,想去?看看身上的伤口,却在放上去?时,倏然收了回去?。 阿姐从未说?过心悦自己。 他不能做这等强求之事。 他只得站在床前,用识海探过她?的每一寸灵脉,确认无恙后,又为她?整理好衣衫,施了一个净身决。 她?浅浅睡着,似是不大安稳,可伤情却稳定了许多。 她?隐隐闻到了熟悉的松木果香,喃喃问?道:“哥哥?” 这一声轻唤,反倒让江陵愣在了原地。 “我在。”他轻轻应道。 “我赢了。” 她?抬起手,抓住他的衣袖,像是一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他有?些无奈。 伤成这样,竟还想着这等事情。 不过,他依然耐心哄道:“我看见了,阿玉的剑术特别厉害。” 她?听了这话,满足地弯了弯唇角。 他忍不住将床上的人抱了起来,紧紧地箍在怀中,彼此身上的体温成为了这人满为患却毫无暖意的世间里,唯一的慰藉。 迷迷糊糊中,她?伸出手,反抱住了他。 江陵的身形一紧,有?些惊喜,又有?些莫名的害怕,害怕腰间的温度离他而去?。 画卷中的她?,显然要比画卷之外,离他近得多。 他在思考着画卷中记忆的终点?会?是什么。 若是她?在七剑阁中的回忆,那么画卷将会?在仙妖大战中,走到尽头。 那一战,他灵力俱散,摇光身死魂灭,她?盗剑而走。 总之,都是不好的结局。 “阿姐......出了画卷,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吗?” 他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微微阖上了眼睛。 他如今的心绪十分复杂,有?惶恐,有?不安,有?甜蜜,有?挣扎,而这一切,都源于画卷中的她?。 他不是真正的画中之人,便只能像一个旁观的神佛,一边清醒地知道一切都是虚妄,却又贪恋着之间的一切温暖,试图永远沉沦下?去?。 “江陵。” 不知过了多久,本只有?虫鸣鸟叫的竹林,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他一抬眼,便见一袭不染凡尘的白袍,静静站在了他的身前。 那人的语调中带着熟悉的调笑,歪着头问?他:“抱着她?的感觉,可好?” 他望着眼前的景象,微眯了眯眼睛,将她?安置在床榻上,有?些不可置信地站起身来。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67节 “我同你说?个秘密吧,不能让她?听到。” “那她?呢?”他转头看了看仍睡着的谢扶玉。 “她?啊......按照回忆里,等她?醒来的时候,会?被?抓回门派受惩的。”那人笑了笑,“你随我来吧?” * 谢扶玉醒来的时候,自己身在竹林,无病也无伤。 刚疑惑地踏出竹林外,便见黑压压的一众七剑阁弟子。 于是,她?便被?他们押了回去?。 现?下?,正被?震怒的天枢罚跪,跪在剑冢禁地,数着天上飘过的云彩。 云彩飘久了,她?也数累了,便迷迷糊糊地倒了下?来。 江陵赶来的时候,便恰好看见她?整个人往一旁倒去?,一个闪身将她?拉住,她?便顺势倒在了他怀里。 “你既然认为你没错,何故要用他人的强权,来惩罚自己。让你跪你便跪,又没人看着,不会?偷懒耍滑吗?”他摇头轻叹道。 月光落在她?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连日?的折腾让她?似乎疲累到了极点?,即便是被?罚,也能沉沉地睡过去?。 可她?依旧睡得不太安稳,眉头紧蹙着,纤长的睫毛有?些颤动?。 她?因?杀人而受罚,还是自己的同门师兄弟,即便她?下?手时再斩钉截铁,内心总是不安的吧。 江陵想道。 她?恬静地倚着他,紧皱着的眉眼却缓缓舒展开来,像是终于寻到了一个安心的归处。 梦中的谢扶玉本躺在冰天雪地里,可不知道是为什么,只觉得忽然闻到了林间坚果的香气,像是独属于她?的气息,然后,她?便见到了一只大狐狸从她?身旁跑过去?。 狐狸有?着一身的银白毛发?和湛蓝眼睛,耳尖和尾尖有?几分红。 她?伸手想要去?触碰,却见到了又肉又短的拳头。 该死,自己像是个婴儿。 她?想开口说?话,可张嘴的话,却变成了哇哇的大哭声。 狐狸听见她?哭闹,转身折返回来,在她?身边嗅了嗅,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脸,旋即用狐尾盖住了她?的身体,为她?驱散了些寒意。 待她?渐渐暖和起来,便跃至林间,为她?寻了些保暖的干草,和一些它不爱吃,但人类能吃的果子,都拱好以后,便消失在了雪地里。 …… 江陵任由她?倚着自己,想起摇光同他说?的话,忽然生出了一个危险的念头。 若是改变了记忆中的结局呢? 若是能这般在画卷中陪她?走下?去?,似乎也不赖。 他就该像现?在这般,早些遇见她?,在她?需要时,时刻陪着她?。 他就这般静静陪了她?一夜,晨起的钟鸣声响起时,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一抬眼,便瞧见了那张俊美的侧颜,这才发?现?自己正靠在他怀中。 她?慌忙跳起来,一时竟忘了天枢的惩罚—— 她?需在此跪上三日?,禁食禁言。 江陵的手还维持着揽着她?的姿势,只疑惑地看着她?。 她?指着他,涨红了一张脸,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 “我是你哥,不忍心看我妹妹受苦,有?什么不妥吗?” 谢扶玉一时语塞,咬着嘴唇想了想,似乎并?无不妥。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巾,展开竟是她?爱吃的糕点?。 他在这里面添了些丹药,有?助于□□她?的灵修。 肉眼可见,她?不禁吞咽了一口口水,但还是强撑着面子,试图拒绝道: “修士可以辟谷,我,我不吃,也,没什么关系,更何况,是在剑冢里。” 剑冢是七剑阁历代弟子殒命后祭剑的地方,大抵像是人类的宗祠。 “那好吧。”他眨眨眼睛,自顾自咬了一口,“你说?得也对?,不过,这又不是我家祠堂,我吃应当并?无大碍。” 他掌心聚起一小团火,顺势点?在了油纸下?面。 不久,点?心酥皮的焦甜便缓缓溢出,飘在了剑冢上方。 “当真不吃?”他特意递在她?面前。 “吃。” 她?当即改了主意,捻起一块,送至唇边,无所顾忌地吃了起来。 酥皮沾在她?的唇角,他轻轻一笑,替她?捻了下?去?,她?一顿,主动?迎上了他的目光。 “我有?嫂子吗?” “没有?。” “哦。”她?低下?头,双手背在身后,用脚尖搓了搓地。 “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我如今不大像兄妹。” “那你说?,兄妹该是怎样的?” 江陵歪着头看她?。 他没有?兄弟姐妹,其实也不大知道相处的分寸,更何况,他本就对?她?图谋不轨。 “兄妹......” 她?闻言抬起头来,小声重复着这两个字,而后悄悄瞥他一眼,踮起脚尖,闭眼凑到他唇边,轻轻啄了一口。 两唇短暂地触碰在一起,又迅速分离,仿佛一片轻柔的尾羽,在他的心上扫了一下? 江陵毫无防备,瞬间瞪大了眼睛。 “该是这样的,哥哥。” 她?眼中带着狡黠,慢慢悠悠地道出这句话,乌黑的眼瞳里满是得逞的快意。 他的视线集在那两瓣开合的红唇上,觉得它仿佛带出了若有?似无的春色。 “阿玉,这......不合礼法。” 她?看不见的是,他宽大衣袖下?的双手紧紧攥着,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在狐狸的认知里,人类姑娘大多是羞涩的,甚至见到情郎,连悄悄递个手帕,都会?忙害羞地跑开。 所以,他常常想,他该主动?些。 他主动?地剖白自己的心意,被?她?当作?玩笑。 他奋不顾身地救她?,她?满心念着的,却是摇光。 他借着剑魄归位时,难得荒唐一回,却在她?入梦后,听见了旁人的名字。 他本以为,借着她?哥哥的名义,可以离她?再近一些,却没想到,先逾矩的那个,是她?。 可偏偏此时,在她?的认知里,他不是曾经的那个江陵。 “哥哥,你知不知道......你脸红了。” 少女专注地凝视着他的眼睛,突然粲然一笑, “虽不合礼法,但是合你我的心意。” 话音刚落,她?整个人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向前拉扯而去?,瞬间与他相贴。 第42章 剑阁一梦(四) “合你我的心意?”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重复着她方才的?措辞,像是在确认她是否在玩笑。 他的?手?正揽着她的?腰,两人的?距离有些近, 近得?似乎连彼此的心跳都重合在?了一起。 她凝着他认真的神色,忽然有些心虚,轻咳一声,微微撇过头去。 “那个......唔!” 她找的?借口还没说出来,下一瞬,他的?手?便扣在?她脑后?, 俯身?吻了上来。 两双柔软相贴,霎时,全身?的?血液似乎从四肢百骸涌向了心尖, 她愣在?原地, 一时竟忘了闭眼。 于是, 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白皙的?脸染上红晕, 再蔓延到了耳尖。 手?中的?油纸不?知何时飘落到了地上。 他闭着双眼,只是紧贴着她的?唇,并没有下一步的?举动,纤长浓黑的?双睫微微翕动,轻轻扫着她的?脸。 有些痒。 她整个人被他牢牢箍在?怀中, 与他在?剑冢里轻吻, 心中带着些惊慌, 也带着些羞赧。 她不?得?不?承认的?是, 两人的?亲密,像是突破了桎梏着她的?牢笼, 从隐秘的?角落里,生出了一丝别样的?禁忌与欢愉。 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回荡在?剑冢的?石壁间, 下意识将?手?臂缠在?了他的?脖颈上,微微错开了唇,额头相抵,道: “你,你不?会亲人吗?” 他倏然一愣,脸烧得?更红了些,一双本?就惑人的?双眼潋滟着迷离的?水汽,本?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却终究没想好理?由,目光落在?她泛着红的?唇上,喉结上下滚动一番,便再次吻了过来。 “那你教我。” 他说话时,也没舍得?离开她的?唇。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68节 唇瓣开合间,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柔软。 可?惜她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得?根据偷看来的?话本?,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张开了唇齿,用舌尖轻轻舔舐了一下。 “或许是这样。” 她觉察到他顿时浑身?一僵。 还未来得?及睁眼,他一边学着她,用舌尖在?她唇齿间辗转厮磨,一边将?她打横抱起来,倚坐在?了剑冢的?石头边。 她被他圈在?怀中,于是那股熟悉的?松木果香越发地浓烈,她甜得?有些发晕,似乎陷落在?云彩里。 迷迷糊糊间,她察觉他在?用牙齿轻咬着自己,盛满了温柔与缱绻,又带着纯真的?试探。 她坏心一起,也咬了回去,只是力道要比他大上很多。 可?她不?知道的?是,对于狐狸而言,轻咬,便代表了想要占据她的?全部。 而她的?回咬,又意味着像是一种无声的?回应—— 她也想如此对他。 他心跳得?格外厉害,微微睁开双眸,映出她被吻得?晶莹殷红的?唇和酡红的?容颜。 他抚上她的?脸颊,略带喘息地低低唤道: “阿姐,看着我。” 她一向冷淡的?眉眼被情/欲渲染上了些迷蒙,也没听清楚他的?一字一句,只是下意识地抬眼看着他,而后?冲他一笑,带着些绵软的?气音调笑道: “哥哥,你别做我的?哥哥了,要不?......做我的?情郎吧。” 她说完这句话,下意识地勾了勾他的?脖子?,像是带着意犹未尽的?意味,想把先?前的?吻继续圆满。 却没想他轻轻偏头,躲掉了她送来的?唇瓣,把她的?手?拿了下来,只是紧紧攥在?手?中,湿漉漉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 她在?用戏谑躲开自己。 两人忽然陷入了一种令人尴尬的?沉默。 若是在?画卷之外,他定然会应下。 可?这是在?画卷中,对她而言,他与她相处不?过寥寥数日。 狐狸是极其重诺的?,认定一人便是一生,可?他此时,却有些看不?透她的?心。 他方才唤她,便是想同她郑重地剖陈心意,却没想她自己反倒先?说了出来,只是带着调笑的?意味,倒不?像是真正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更像是暧昧上头的?敷衍。 人类真的?好难懂。 他们只想欢愉,却不?想负责。 更何况,是在?他昨日见了摇光后?。 他发现两人的?气质虽不?大相同,可?身?形却有些像。 他见到的?他,并非是那个真正存活在?画卷记忆之中的?摇光,而是一个没有实体?的?灵魄—— “其实,这本?就是因你我而设的?画局。我只是他魂魄中的?一魄,与剑魄融成一处,困在?这儿?,已不?知道多少年。” 摇光缓缓道出了这个画卷的?秘辛,也同样告诉他阿姐入画的?方式。 只有他的?血,才可?以开启这幅画的?封印。 阿姐啊阿姐,你不?管不?顾地为了他投身?在?这个画卷里,却又在?其中,对自己倾注情意,这情意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还是,你透过此时的?我,又看见了谁? 江陵的?眼底有些受伤,心间亦带着风雨欲来的?暗潮涌动,他垂下眼眸,沉思许久,终于开口询问道: “你究竟心悦的?是我,还是旁的?什么人?” 谢扶玉一愣。 “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他没说话,只是倔强地想听到一个答案。 她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去,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可?他攥得?很紧,任凭她抽还是甩,都纹丝不?动。 其实很多时候,沉默,便代表着一种回答。 他的?心渐渐沉下去,蓦地松开了手?。 他松开手?的?时候,宛如将?自己的?欢欣一同放开了,打算任由它随意飘散,飘散到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可?下一瞬,她忽地撞进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拥住了他。 “我,我没有喜欢旁人。” 一向牙尖嘴利的?她忽然有些笨拙,像是在?字斟句酌,连语速都放慢了很多, “我只是,我只是第一次动心,可?偏偏又是对自己的?哥哥......我只是有点害怕,才,才宁愿抛开不?去想你我之间的?身?份,只想与你呆在?一处。” 她每句话都道得?艰难,却仍试图和他解释清楚为何要调笑着说出那样的?话。 隐秘的?少女?心事就这样宣之于口,其实她有些不?好意思,却又隐隐期盼着,他能够给出和她心意相合的?回答。 她虽说得?不?直白,可?他却还是从中听出了,她是心悦他的?。 他有些懵,微微侧过脸,想去看看她的?神情,好确认一番她的?心意,她却将?他拥得?更紧了些。 “别,别看我。” 江陵忽然意识到,此时的?谢扶玉,同现实里的?的?阿姐,心境是截然不?同的?。 现实里的?她,始终觉得?摇光是因她的?话,才魂飞魄散。 她背负着对他的?歉疚和找齐剑魄的?责任,心中藏满了不?与人言说的?心事,便再无心于情爱。 可?眼下的?她,将?现实里的?一切浑忘了。 在?她的?记忆里,她刚刚赢了她心心念念的?比武,最在?乎的?师父只是出门远游,家中的?执念也随着他的?开解飘散了,而装成兄长的?他,始终陪在?她身?边,陪她共历艰险,陪她习舞练剑。 少女?情怀的?年纪里,他是唯一一个不?顾一切只对她好的?人。 他感受着她义无反顾的?拥抱,莫名有几分心疼。 “对不?起,阿玉。” 他轻轻拥了回去,却发现她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你——哭了?” 他感觉到一滴泪滑进了他的?衣领里。 “你少管。”她赌气道。 少女?的?第一次告白,便以一句对不?起作为终曲,从前她在?课业上收情信的?时候,可?没这种挫败感。 她只是莫名觉得?有些丢人。 他感觉肩上濡湿了一片温热,顿时心里一慌,将?她搂回身?前,想给她擦去眼泪。 谁料她毫不?领情,只将?头扭至一旁,凶道: “你又不?喜欢我,你干嘛还要碰我。” 江陵被她气笑: “我什么时候不?喜欢你了?” 她转过头来,倔强地抿着唇,带着哭后?浓浓的?鼻音: “那你为什么拒绝我,同我说对不?起?” 江陵终于大彻大悟。 他与她之间存在?着极大的?信息差异,于是误会便从中油然而生。 只是,他确定了一件事,如今的?谢扶玉,对摇光并无男女?之情。 仅凭这一点,便已经能让他心情大好。 “别哭了。” 他一边替她抹去眼泪,一边轻声哄她, “我是向你道歉,我不?该问你那样的?话。” “那你……喜欢我吗?” 她抬起眼,泪珠还挂在?睫毛上,鼻尖红红。 他无奈笑了笑。 在?直言不?讳这一项上,这时的?她,可?从不?输那时在?绝音谷石阶上相问的?他。 而他也理?解了阿姐当?时的?心境。 背负许多的?人,总是不?好轻易回答。 只是他永远不?会辜负她。 “喜欢,是想做你情郎的?那种喜欢。” 她破涕为笑,略显羞涩地别过头去。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阿玉。” 他轻喃道,却隐隐带着些世?外之人的?悲怆。 无论是在?画卷中,亦或是在?画卷外。 她想要如何去做,他都奉陪到底。 “你知道......以我们的?身?份,在?一起还是挺艰难的?。” 谢扶玉将?残留的?眼泪抹在?他肩头。 她说的?是兄妹的?身?份。 可?在?狐狸眼里,兄妹之间的?亲缘关系并不?是阻止两只动物在?一起的?理?由。 他以为她说的?,是修士与狐狸。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69节 “嗯。” 他缓缓点头, “不?与你的?师兄师姐说起便是了。” “可?有一人,我不?能瞒着。”她补充道。 “你师父是吗?”他了然于心。 “对啊。等他回来,我很快就会从剑冢被放出去的?。” “好。” 他当?然乐见她去亲自告知摇光她对自己的?心意。 他微微笑了笑,似乎从没有如此安心过。 正在?两人相依相偎时,外面却传来了响动。 他正要抬头去看,下一瞬,一道光照过来,他便突然回到了宫流徵的?竹屋之中。 “你回来了。”宫流徵道。 他见宫流徵正坐在?案前,忙急行至他身?前。 “让我回去,我得?回去!” “别急,那一幅画,已经走至了终点。” 宫流徵灵力一挥,翻过一页, “还有新的?就要开篇。” 他提笔落墨,江陵则又闪回进了画里。 他刚一出现,谢扶玉便拽着他的?袖子?,生气道: “你去哪儿?了?我寻你寻了几个月!” 第43章 共我沉沦(一) 几个月? 可他明?明?只是离开了不到一刻钟。 江陵有些不明?白画卷中的时间同现实里的, 究竟该如何转换。 但仔细想一想,自己刚回?现实?中的时候,仍是他最初入画时的那个夜晚。 空气中依旧飘散着淡淡酒香, 连宫流徵都?只坐在?原处,仿佛从未离开过。 画中一世,不过现世须臾吗? 他上下?打量谢扶玉一番,见她活蹦乱跳,并无大碍,于是问道: “我走之后, 又发生了什么?” “你?走之后啊......” 谢扶玉摸着下?巴想了想, “那日,掌门?带着一行人?来剑冢, 本就是来请我出去的, 你?自然……也随我一同出去了呀。掌门?问起你?是何人?, 你?同他介绍, 是我失散多年的长兄,还与他客套,说我年纪尚小,行事冲动,比武场上生死难料, 莫要计较。再后来, 你?说你?还有要事处理?, 让我等着你?回?来。结果, 一走就是好几个月!” 江陵心中的疑惑更重了。 他随着她一同出去? 他何时随着她一同出去了? 他明?明?在?刚听见外面的响动时,便已经闪回?到了现实?之中。 也就是说, 此时的他,并非全?然真正的他, 而是占据画卷中自己肉身的一抹灵识。 所以,在?他脱离画卷,回?到现实?的时候,便又会变成?现实?中的少年时模样,灵力也大不如画卷之中。 可这也说明?了另一件事情。 在?这个画卷里,有人?同样可以驱策他的肉身,来维持其中的逻辑稳定。 毕竟凭空消失这件事,任谁也解释不明?。 好在?谢扶玉并没纠结这些,只是给他扬了扬身上系着的云纹白玉宫绦。 “怎么样?”她眉眼弯弯,神采飞扬。 “这是......” “这是我的战利品。历来武道大会的夺魁者才有,系在?腰间,仙门?弟子见者都?需遵从三?分号令,以彰显其实?力。” “天枢……阁主他后来没再追究你?杀殷逸之责吗?到底是他的亲传弟子。”他不禁担忧道。 她随手将宫绦放下?来,收敛了笑容,意味深长道: “他只会动怒,不会追责的。毕竟我也是七剑阁的弟子,且又无人?襄助,在?众目睽睽下?取胜,并非胜之不武。他已经折了一个好苗子,可舍不得再置我于死地,那样的话,新一代弟子的实?力岂非大大受损?” “他是掌门?人?,不会不顾全?眼下?的大局和七剑阁的未来,而我师父,偏又是个不看大局的,纵然阁主想杀我,他也断然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放过我,也不再追究当日之事,只当从未发生过,便是眼下?的最优解。” “可这其中哪是仅仅死了个殷逸那么简单?” 他蹙眉道, “殷逸如何与天魂宗的人?勾结,如何商议在?无涯海劫杀你?,又是如何在?武道大会上设计,那些纸人?究竟被下?了何种秘术,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就不管不问了吗?” “你?同与阁主说话那天……很不一样。” 她转头看着他,诧异地笑了笑,旋即踮起脚尖,指腹落在?他的眉心上, “你?觉得......以我如今的能力,能够在?保全?我自己的同时,将这些彻底查清楚吗?” “哥哥,纵然如我师父那般厉害,尚且还要受仙门?挟制,更别提我了。” 她垂着眼睛笑了笑,似嘲弄,也似无奈, “他可以为了我,去同妖界纠缠数日,可他却?无法为了我与整个仙门?对抗。只因他不是单纯的一个人?,他的背后代表着许多东西,或是七剑阁,或是仙门?尊者。若是将事情做得太?绝,纵然知道这没错,可也总会被同族打为异己,万劫不复。我能理?解,也没那么执拗,但我也很记仇,记到我的实?力足以报仇的那日。” 她这番话,让江陵窥见了后来的谢扶玉的影子。 她身上一直有一种很矛盾的气质,时而灿漫,时而圆滑,时而善良,又时而狠戾。 他无法用单纯的好或者坏来评判她,只能知道这样的复杂,反倒归结于一种纯粹。 一种出世却?又入世的纯粹。 可摇光做不到的事情,他可以。 他暗暗下?了下?决心。 “其实?,我这次回?来,只是来看一看你?,我还有旁的事情。” “啊?这样啊……” 她眸中微微有些失望, “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像我看过的那些话本里的坏男人?。” “为什么?”他微微一怔。 “他们就和你?一样啊,骗了心仪姑娘的心后,就开始假装忙碌,最后干脆消失不见。” 他下?意识急声?反驳道:“我没有骗你?,我也不会消失不见。” 他忽视了她话语中略显隐晦的爱意,却?落在?了急于向她解释句面上的“骗”字。 只有单纯的笨狐狸,才不会去琢磨人?们话语背后的深意。 可她,却?骗了他。 在?他消失不见的数月里,她每晚都?会做着不同的梦。 从那个求她收徒的小屁孩,到后来石阶上冒失的话,一夜又一夜,如同亲历。 再到后来,她看见他抱着自己灵魂抽离的身体,焦急地想用灵血唤醒,却?被宫流徵制止,而眼盲的宫流徵却?没留意,一滴血已经滴了进去。 所以,她初见时,便觉得他很熟悉。 窥见了这一切后,许多怪异的地方,也随着记忆归位,而合理?了起来。 譬如她记得曾经因武道大会重伤半月,为何这次,却?极快好了。 譬如她当年明?明?独自跪在?剑冢,直至摇光归来,才得以被放出,为何这次偏偏会与他做了那出荒唐事。 她想起了一切,也想起了入画时曾看到的那四个小字—— 向死而生。 如果在?其中改变摇光的死亡结局,意味着永坠幻境,那么她决定循着记忆走下?去,去亲眼看一看,他究竟因何而亡。 纵然回?忆再美好,可她也不愿意在?虚幻麻木中沉醉,沦为画卷操控者刀俎下?的鱼肉。 她宁可清醒着,回?到那个她足够自己做主的现实?中去。 向死而生,向死而生。 只有从容面对死亡,才能迎接新生。 至于江陵与她...... 她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不如当成?一个幻梦。 不仅是他的,也同样是她的。 “我知道,我说着玩的。” 她微微一笑,又恢复了从前的少女神态,转过身去,轻轻道, “正好,我要去上晨课了,下?次见面的时候,记得带我爱吃的点心。” 其实?,比起点心,她更喜欢那个略显青涩的吻。 像是两?张一无所有的宣纸,为彼此铺陈开来,再轻沾笔墨,试探着浅浅落下?一笔,便足以浓墨重彩。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70节 “等等!” 他出言唤住了她,旋即朝她走来。 她顿住脚步,微微侧首。 余光却?看见他伸出手臂,朝她的腰环来。 他的呼吸极轻,带着珍视般的小心,落在?了她的耳畔上。 她闭上了眼睛。 “你?的宫绦散了。” 想去触碰她的手终是一转,带着清醒与克制,帮她理?了理?腰间系着的云纹白玉宫绦。 她睁开眼睛,预想中告别的轻吻并没落下?来。 她干脆侧过脑袋,柔软的唇在?他脸颊边轻轻擦过,看他愣在?原地,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朝石廊的另一头跑去。 “胆小鬼。” 她的话落在?风里,又送到了他耳边。 * 天山雪林的冰牢。 江陵站在?牢门?前,看着不知多少年没再踏足过的故土。 终年不化的雪堆积在?此处,可白雪皑皑间,偏偏又生长着万古长青的树。 “少,少主......” 守在?门?口的刺猬仍是不大适应出走多年的少主归来,战战兢兢道。 他没说什么,径直走了进去。 冰牢,顾名思义,是由冰雪造就。 墙壁本就晶莹剔透,妖王江山月奢靡,冰壁之上悉数装了大颗的夜明?珠,尽数用鎏光贝壳托着,远远望去,丝毫不似一座牢狱。 如果此间没有吊着一个满身血污的人?的话。 随他而来的刺猬精道: “少主,依您的吩咐,我们将他锁在?冰室内三?日,出来后,又烧了开水浇灌,您看,周身皮肉都?已经烂透了,隐隐都?能看见白骨......可他还是不愿招供。” “把他放下?来,你?便可以出去了。” 江陵和声?道。 “哎,好嘞。” 刺猬小心翼翼地将那人?放下?,轻手轻脚地走开。 曾经与谢扶玉比武的天魂宗那人?如今正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呼吸已是困难,却?仍拼力转过头来,看着江陵不染尘泥的衣摆。 “都?是我一人?与殷逸联络,同天魂宗没有关系。” 他的话断断续续,字字句句都?像是混着血, “栽在?你?这等妖物手中,要杀,便,便给我个痛快,何至于,在?,在?此折磨我!” 雪衣银发的狐狸眨眨眼睛,带着笑意道: “就凭你??你?也未免太?高看自己。” 他喘着粗气转过头来,不再同江陵说话,干脆阖了眼。 这架势分明?是在?告诉他: 仅这烂命一条,爱要不要。 一贯好脾气的江陵没和他纠缠,抬手发出一枚冰凌,直入他的经脉。 那人?瞬间睁开眼睛,痛苦地蜷在?地上哀嚎,声?音传入了走远的刺猬耳中,吓得他当即撒腿跑了出去。 伴着天魂宗那人?痛苦的嘶喊,江陵缓缓道: “天魂宗早在?武道大会数月前,便已经同七剑阁中人?定下?诛杀她的计划,只是那次未成?,她又在?无涯海的竹林中再未露面,才选了你?当比武时的棋子。你?难道以为,我不知道吗?” 冰凌并未融进他的血脉里,而是依然带着凛冽寒气,在?他经脉中游走。 江陵透过他糜烂的肌肤,看得一清二楚。 “你?不过是天魂宗和七剑阁的弃子罢了。你?觉得你?占尽了好处,可你?细想想,所有明?面上的恶事,都?是你?在?做。你?猜她的师姐为何要认输,是因为自知不敌吗?你?猜谢扶玉能杀了殷逸,待她的灵修更上一阶,她会放过你?吗?你?在?这里宁死也要维护的背后之人?——整整三?日过去了,她可曾有管过你?的死活吗?” 那人?抽着气抬起头来,嗤笑一声?: “谢扶玉?若非我败在?你?手里,再过些时日,她的灵修未必会有我的深厚,届时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说的不错。” 江陵弯了弯眼睛,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可能,我得先把你?抓进这寒冰地狱之中。” 那人?疼得又哀嚎一声?: “仙门?之事,与你?何干?!比武受伤,是在?所难免的事,我也只是让她受了些轻伤,是她自己不要命!连七剑阁都?不曾干涉!” “那是你?们仙门?的规矩,不是我的。” 江陵居高临下?,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心悦她,想讨好她,所以她的规矩,便是我的规矩。” 天魂宗人?冷笑一声?。 江陵抬起头,叹了口气: “你?不愿说,那我就把我知道的,讲给你?听。” 第44章 共我沉沦(二) 江陵没有低头?, 只垂下眼皮望着他,眸中似乎蕴着些不屑。 “我查过你,你名隋云, 家中历代都归属于天魂宗,是纯正的仙门血统。可你们家族,灵修却?一代比一代落魄。甚至到了你这儿,别说初次参赛的谢扶玉,就连她的剑下亡魂殷逸,都未必能胜得过。而你们这些一向凭借血统自视甚高的仙胎, 又怎甘愿落后于凡俗之人?我说的对吗?” 隋云盯着他的银发雪睫,口中含着血,吃吃地笑了起来:“可笑, 试问天下有哪个族类不看重血统, 又有谁不看?重传承?” “这也不是你自视甚高的理由。” 江陵缓缓道来, “你之所以心甘情?愿来当这个武道大会中的出头?鸟, 不只是因为?有人许了你增进?灵修的秘法,同?时,还给你下了一种蛊。” 隋云听见这话,浑身猛颤了一下,顿时睁圆了双目。虽是仍旧抿着唇嘴硬, 却?已掩盖不住被江陵戳破事实的心虚。 江陵指尖凝起灵力, 顿时注入他的识海, 而后指尖微抬, 将一只小指长的虫子,硬生?生?从他的体内拉了出来。 宛若丝线的虫子被他包裹在灵光里, 团成一团,不停扭曲蠕动着。 江陵的眸中微微透着些厌恶。 "这种虫子, 我可比你懂。它名为?雪针虫,只生?在天山雪林的松针里,而且必须是子母两?条同?时出现,才能用来练蛊。蛊成之后,将子虫与母虫分别放入有夫妻之实之人的识海中,若母亲诞下后代,便可捏爆父亲体内的母蛊,而后,一身灵修,便会尽数给了那孩子。” “如此一来,孩子天生?便站在其父的肩膀上。你趁着武道大会,吸食仙家道友的修为?,待寿数将尽,再把一身修为?传于你的孩子,复兴氏族的梦,便能靠它实现了。” 隋云紧闭着嘴不开口,只是越发颤抖的身子,无声地证实了江陵的话。 他接着道: “不过,不知你知不知道,母蛊一旦注入识海,若被取出,一炷香后,便会失去效用。" 话音刚落,隋云便暴怒出声:“还给我!” “好啊,你先告诉我,与你合谋者,都有谁。” 他死死闭着双眼: “如你所见,就是殷逸。他想当此次武道大会的魁首,于是重金收买了我师叔,在无涯海伏击谢扶玉,一次未成,便又设下此计,想让她死在比武台上。你要知道,武道大会的胜者,基本都会是各宗下任掌门的候选人。” “事到如今,你还骗我。殷逸能有这等本事,不如再早一些,直接将她在宗门里除之后快,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江陵冷哼一声。 那枚冰凌仍在隋云体内四处窜走,他似已痛苦到极致,却?铁了心也不愿说。他抬手便是一道灵气,欲将江陵灵力中的雪针虫纳入识海,而后自尽了事,却?被突然落下的红尾翊鸟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这般着急,看?来你倒是放心你的妻儿,知道你的灵力一定可以渡回去,是吗?” 江陵抬眼看?向?红尾翊鸟,示意?它出声。 “红羽,你那边查得如何??” “他的道侣如今恰孕有一子,雪针虫的子蛊也确实在她体内,不过,我赶到的时候,她正被囚在一处窖井之中。” “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即便隋云动弹不得,却?仍梗红了脖子,向?红羽打听道。 “对你的妻子不管不问,却?只想着你那未出世的孩子,真不知道是要赞你父爱如山,还是人心凉薄。” 江陵嗤笑道。 “孩子若是健康,母亲就一定不会出事!” 隋云倔强地为?自己找补。 红羽道: “还好我偷梁换柱的本事高超,做了一只傀儡替代她,而后将她也捆来了天山雪林。她们如今好得很?呢!不过,若是你还是不愿全盘托出,好不好的,我就不知道了。” 说着,他悄悄瞥了江陵一眼。 江陵冷冷凝着他: “你现下没有把柄落在背后之人手里了吧?我替你摆平了后路,你也该适当回报于我。你若说,我便还将母蛊还给你,你的孩子依旧能安然出世,否则......” “我说!” 这一套恩威并施施展下来,隋云终于松了口。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71节 红羽解了定身术,他便如同?一滩烂泥一般,瘫软在地,断断续续拼凑出始末: “你既已知道了武道大会的位次,关乎于各宗掌门人的定选,便不难猜始作?俑者是各宗掌门。” “七剑阁内选出的三人里,除了谢扶玉以外,都是极为?稳妥的苗子。天枢阁主本人待殷逸更?亲厚,我们宗主便想卖他个顺水人情?,所以,命我先行出战,吸食各宗选手灵修,之后对阵谢扶玉时,在纸人上下了毒。若被纸人攀附撕咬,伤口便似有万千蚂蚁在爬,如此一来,殷逸的胜算便能更?大一些,谁知道她这般不要命,竟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 “不过,这只关乎于武道大会,无涯海行刺一事,或许是殷逸自己的主意?,我并不知其中内情?,只知道我们天魂宗折了一位长老。只是,只是......关于位次,这其中还添了一个掌握话语权的至关重要的人物,是他捉了我的妻儿,也是他,给了我这蛊虫和?吸食同?类法力的秘术。” “谁?” 隋云无力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只知道是一位带着白玉面具的男子。” “那是何?人?似乎从未听说过。” 红羽陷入了沉思。 而江陵听见这个描述,却?微微睁大了双眼。 若他不是画卷的外来者,只是画中人,应当也同?红羽的反应一般无二,只是好奇。 可他掌握着现世的记忆,还记得那时,他与阿姐在永生?花妖姜萱那处得知的消息—— “是一个带着白玉面具的神君,嘱咐我们这般做的。” “既是公平论武,为?何?要事先干预排名?” 红羽不解道。 “很?奇怪吗?不服管教之人,将来又如何?堪当大任,来教导旁人?” 他嗤笑一声,抬起声音拼力道, “知道的我都说了,你们也该履行承诺了!” “荒谬。” 江陵心头?燃起一股无名火,将裹着灵光的母蛊,落回隋云的识海中。 仅仅是因为?想要权位与人情?,便可以将阿姐白白折进?去吗? 隋云不堪折磨,终是松了口气,正试图捏爆识海里的雪针虫,好寻求一个解脱,却?发现灵力落上去,竟被悉数吞噬,不曾留下一点痕迹。 雪针虫依然安然无恙地在江陵灵力的包裹中蠕动。 他不可置信道:“你......” “我是答应还给你,可没答应过还你后,你还能继续用。” 江陵冷冷一笑。 “你卑鄙,你无耻!” 隋云目呲欲裂。 “并非因父母之爱而生?的孩子,生?下来也是痛苦。红羽,他的孩子出世后,就放在天山雪林里教养吧,哦对,记得给他母亲喂下解忧水,将前尘往事都忘了,再用洗灵珠换身血脉,不如自此在林间当只自在的妖族。” “啊!!!......小人!你这个卑鄙小人!” 隋云捂着头?嘶吼。 江陵指尖覆在他的灵脉上,将隋云身体里的灵修缓缓抽出来,凝成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你想出去,我偏不让你走,你想死,我就偏偏供你活着,你在乎血统,我偏偏要将你的血脉断个干净,你在乎灵修,我偏要将它悉数抽走。你究其一生?追寻的,永远不能实现,就只能苟活在这一方冰牢之中。这,便是你当初愚蠢地选择当出头?之鸟,来害她的下场。” 他转过身去,一边往外走,一边嘱咐: “红羽,替他找最?好的医师来,要曾经为?我治伤的那些。” “是......要告诉妖王大人您回来了吗?” “她自己知道。” “那您去看?看?吗?” “不去。” 他毫不犹豫地拒绝,而后转身道, “对了,你那日为?何?要啄她?” “啊?啥时候的事?” 红羽立刻装傻,而后对上他湛蓝无波的妖瞳,心虚了虚,委屈道, “她拔我尾羽,还说我是秃屁股鸟。” “她说得对,你确实挺秃的。” 红羽委屈地瘪瘪嘴: “还不是要给妖王大人做那个耗费灵修便可幻出万物的法宝。” 他想起曾经拿去给谢扶玉变灵石玩的赤羽翎。 这法宝将来总归是要到他手里的,且忍一忍吧。 江陵淡淡瞥他一眼。 “少主,您之后要去哪儿啊?” “去杀人。” 他丢下这句话,踏出冰牢,瞬间消失在了雪林中。 * “师妹,昨夜天魂宗宗主突然暴毙,你知道这回事吗?” 白玉璟站在谢扶玉身边,任由她洒扫着庭院中的落花,兴致勃勃地同?她聊仙门大事。 “我怎么知道。” 谢扶玉擦了擦汗,略显无奈地看?着他, “拜托,师兄,你要是再把掉在身上的花瓣打落在地上,我就!我就打死你!” 她把扫帚反手一转,便想往白玉璟身上打去。 白玉璟急忙躲闪,道: “师妹别急,阁主罚你,便是为?了让你平心静气,与我们一同?下山捉妖时莫要再行事冲动。你现在如此动怒,岂非白费了他的一片好意?,若你不愿,我可以为?你打扫的!” “好啊。” 谢扶玉把扫帚朝他丢过去,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等等,天魂宗宗主暴毙?怎么死的?” “失心而亡。“ 始作?俑者江陵自房檐上跳下来,一把接过她丢给白玉璟的扫把,顺势带下了一阵花瓣雨,落了树下的白玉璟一身。 “他修为?尽散,浑身却?没有一丝血迹,仿佛睡着了一般,你们说,奇不奇怪?” 谢扶玉望着白玉璟再次拍落的一地花瓣,暗自咬了咬牙,对江陵道: “其实你可以不要总走房顶的。” “师妹,这是谁?” 白玉璟理好衣袍,茫然问道。 江陵忽然觉察出两?人与他初见时,有些微的不同?。 第45章 共我沉沦(三) 同为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白?玉璟对他的?出现,虽觉得有些突然,却也是平静的?。 可阿姐那时的反应显然要比他激烈许多, 甚至带着震惊与疑惑,仿佛不是“他是谁”,而更像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没等他往更深处琢磨,只?见谢扶玉皮笑肉不笑道: “他啊,他是我素未谋面的亲哥,谢陵。” 而?后顿了顿, 仍是同江陵介绍道: “这是我师兄,白?玉璟。” “哦,原来是师妹的?亲兄长, 失礼失礼。” 白?玉璟弯腰揖礼道。 对比当初在姜萱妖洞时, 他洁癖的?性子是一点没变, 只?不过现在整理完衣上的?落花, 还要再同他一本正经地回礼。 不过此时的?江陵,已经不再是那时候的?孩童模样,甚至看着比谢扶玉没多活几年的?白?玉璟,竟生?出了几分前辈的?怜惜感?。 他扶起他的?手臂:“哎,没事儿。” 然后转头, 假意责怪谢扶玉: “你也是, 怎么能让师兄替你受过呢?若是不自己体悟洒扫中?的?耐心带来的?平和曼妙, 又如何进益呢?” 说着, 他推搡着白?玉璟往外?走。 “你说是吧?白?师兄。” “谢兄所言有理,但我并非是你的?师兄......” 江陵推着白?玉璟走远了。 谢扶玉冲他俩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埋头继续打扫落花。 下一瞬,修长的?手指便覆在了她的?手上。 她抬起眼, 见正是笑?眯眯的?江陵。 “这种洒扫间的?平和与曼妙,还是我来体会得好?,总不能什么好?事都给你占了。” “想帮忙就帮忙,我正好?乐得不干呢,找什么借口。” 谢扶玉的?眼睛微微弯了弯,憋住笑?意,松开了手。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72节 于是扫帚便到?了江陵手里。 她大大咧咧地坐在一旁的?石墩上,看他埋头认真?扫地,问道: “你干嘛要把我师兄支走?” 他停了手,双手撑着扫把,立在桃花树下轻笑?: “我只?想和你呆在一处,不喜欢有别人在,不好?吗?” 她仔细地盯了他一会儿,道: “你有事情找我。” 江陵忙避开她的?目光:“没有。” “天魂宗宗主?是你杀的?吧?” 她轻描淡写道。 话音刚落,江陵一把捂上她的?嘴巴,将她带到?了假山的?山石之中?。 “隔墙有耳,小声些。” 他神色难得严肃。 她的?后腰抵着山石,一时起了玩心,探出舌尖,挠了挠他的?掌心。 江陵立刻撒手,跳了开来,耳尖迅速染上红晕,刚对上她的?目光,却见其中?分明浮动着一抹直白?的?狡黠。 “怎么,杀人这般利落,被人轻轻舔一下手心,反倒害羞啦?” 她言笑?晏晏调笑?道。 “你别得意!” 她的?话一时激起了江陵的?好?胜心,他反扑过来,一手撑着山石,将她笼在身下。 而?后俯身,朝她慢慢贴近。 随着他的?距离越来越近,俊美的?五官便在她眼前缓缓放大,不停冲击着谢扶玉的?视线。 鼻息间尽是他温热的?呼吸和熟悉的?香气。 她心跳有些不稳,干脆闭上了眼睛。 旋即,一声轻笑?落在了耳畔。 “呀,怎么会有人主?动闭上了眼睛。” 他略带戏谑,轻语道,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耳廓, “咦,耳朵也有点红,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预想中?的?吻并没落下来。 谢扶玉心里莫名有些失望。 但又不愿服输,于是睁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 “我才不会害羞。” “别这么凶嘛。” 他尾音染上些撒娇,一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倏然陷落黑暗,令她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识抬手去?扒拉他的?手臂,刚刚抓上去?,唇边却先感?受到?了柔软的?触感?。 一阵风吹来,又吹落一地纷飞的?桃花花瓣。 同第一次亲吻时不同,这次的?她看不见他的?神情,于是触觉便被放大了数倍,仿佛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只?剩他与她在这片狭小的?黑暗里相互依偎。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长睫轻扫过他的?掌心。 他微微睁眼,舌尖舔吻着她唇瓣的?每一寸角落,而?后轻轻抵开了她的?双唇。 忽然,一股强大的?灵力注入了体内。 谢扶玉猛地睁大了眼睛,剧烈挣扎起来。 “你做什么!” 她的?唇舌在他的?引导下,并不受自己控制,只?能含糊不清出几个呜哝的?发音。 他空出来的?那只?手将她双手牢牢扣在山石上,熟悉的?狐尾缠上她的?腰,让她再挣扎不得。 灵力源源不断涌入她的?体内,与她自身的?灵息缓缓相融,透过经脉,游走遍全身的?角落,滋养着她的?四肢百骸,血肉筋骨。 她觉察到?了自己的?灵修在一点点地提升。 是从何而?来的?灵力? 她有些着急,险些装不下去?了。 就在要将“狐狸”两字脱口而?出时,他蓦地放开了她。 得以重见天日的?谢扶玉诧异地看着他。 “你疯了?!” 她运起体内灵修,却只?觉得磅礴得吓人。 “这是我的?战利品。” 他还是那样笑?着,语气轻轻地落在她的?耳畔,而?后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耳垂,轻抚了抚她的?长发。 “那人吸食了你的?灵力,自然要成百上千的?还回来才是。”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白?皙到?几近透明的?脸上染上一抹不大正常的?潮红,眸子也不知不觉变成了湛蓝,蕴着她不曾窥见过的?嗜血与疯狂。 虽是勉力收了狐耳与狐尾,维持着正常人的?形态,可谢扶玉仍是察觉了不对。 他整个人的?重量倚在她身上。 她双臂环住江陵,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你......怎么了?” “试图伤害阿姐的?人,也都应该死掉......” 他倚着她,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不对,不能痛快地死,他们该受尽折磨......” 几瓣桃花落在了他的?发上,谢扶玉听着他无意识的?絮语,第一次如此强烈地察觉到?他的?妖性。 她一直以为,他只?是那只?无害的?小雪狐,也只?是那个始终伴着她的?追随者。 可她偏偏忽视了,他也是一只?妖兽。 他需要在世间与不分是非的?正义一方?挣扎对抗,需要面临死亡时艰难求生?。 所以,他记仇,他残忍,他贪婪,他睚眦必报。 这才是他的?本性。 她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天魂宗人曾说他点了他们三栋房子。 而?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里,他都在用情感?与理智,同他的?本性一次一次相抗。 他明明可以趁危险时弃她不顾,可他没有。 他明明可以冷眼旁观她的?痛苦,可他也没有。 他明明可以独自化解掉这些灵力,可他还是选择给了她。 她这才发现,比起她之于他的?那一点点喜欢,他的?爱意显然要汹涌的?多。 只?是太过无声。 无声到?他自己或许都不曾察觉,已经默默为她付出了这么多。 “小狐狸……” 她抱着他,仍旧抵在山石上。 江陵却只?静静趴在她的?肩头,一动不动,身上有些烫。 她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凝起灵力,正要用浅薄的?医修知识看能不能让他好?一些时,忽然被人拉住了手腕。 “师父?” 摇光捏了捏她的?腕骨,避嫌一般地默默垂了眼。 忽然意识到?两人以怎样的?姿势抱着,她的?脸腾地比江陵的?身子还烫。 但他昏迷着,她松手也不是,不松也不是,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偷情被人捉/奸的?感?觉,磕磕巴巴道: “那个,你听我解释,我其实有好?好?扫地的?。” “哦?是吗?那你扫帚呢?” 谢扶玉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我说他是扫帚幻化的?您信吗?” “那外?面躺在石墩上的?又是什么?” “是高粱穗和竹梢的?结合体。” 谢扶玉老实巴交。 摇光白?了她一眼,背过身去?。 “别贫了,还不快把他带回去??你有办法治?” “哦……” 江陵高出她不少,她把他的?手臂搭在肩上撑着走,显得有些艰难。 “不能搭把手吗师父,不要这么冷漠。” “你自己的?男人,还要我来搭把手,哪有这样的?道理。” “如果?现在昏过去?的?是我未来师娘,我也会心甘情愿帮她的?!” 她撇了撇嘴。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73节 摇光神色一怔,接着又不露痕迹地哼笑?一声:“你不会有师娘。” “为什么?” “你师父我风流倜傥剑术一流,放眼六界,也找不出第二个对手。” “……又不是让你去?打架。” 摇光在前面步履轻快地走着,谢扶玉干脆闭了嘴,老实地跟在后面。 一行三人,都不是原本画卷中?的?人,却都身在其中?,循着曾经的?轨迹,各怀心事。 摇光余光瞥了眼咬着唇拖人的?谢扶玉,终是暗自捏了个诀帮她,而?后开口转移了她的?注意力,道: “你知道天魂宗宗主?昨夜暴毙一事吗?” “听师兄说了。” 甚至作案人就在你附近呢。她心想道。 “旁人看不出什么端倪,只?猜测是大妖寻仇,可内行如我,却能看得更明晰些。” 谢扶玉闻言抬起头来,等着他的?下文。 “听天魂宗的?下人说,宗主?房内并无异动。他们本觉得,是那妖行动太快,取心只?在一瞬之间,其实不然,剖心是死后之举,死因应当是一场灵识之间的?博弈。” “灵识博弈?” “是。”摇光点点头,“挑战者应有极强的?精神控制力,将被挑战者的?元神拉入了识海之中?,一切法宝在此都会失去?效用,单凭灵力强弱对战,双方?损耗相当,自然谁更强,谁便胜。” 说着,他瞥了眼昏迷的?江陵。 “不过,获胜的?人可以夺去?败者的?全部?灵修,来弥补自己的?损耗。” 谢扶玉念起江陵注入在自己体内充盈的?灵力。 多半是他这样得来的?。 本能用以弥补自己灵力损耗,却悉数给了她。 “那剜心呢?” 说话间,几人走到?了寝殿门?口。 “剜心嘛……倒像是单纯泄愤。比如取出来,看看是红是黑,再丢去?喂狗。” 摇光微微一笑?,推开门?来,示意她将江陵放在床榻上。 待她站在一旁,他搭上江陵的?脉搏,而?后抬眼对她道: “对了,你的?口脂掉了。” 第46章 共我沉沦(四) 谢扶玉哽住, 嘴硬道: “其实是我今日晨起时?,忘了涂。” 摇光不急不徐地展开江陵的手心,看着其间一抹蹭上的红色口脂, 拧着眉心道: “啊?竟是这样......那他还挺能拈花惹草的,要不……为师帮你把?他砍了?” 谢扶玉素来牙尖嘴利,但终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摇光这儿败了下风。 于是,她干脆蛮不讲理道: “能不能治!不能我?就去找旁人!” “好啊,你去吧。” 摇光双手一摊, 一副不关己事的模样?, “只要你不怕旁人发现他的真身是一只狐狸的话。” 她假意?往外迈的步子?当即缩了回来。 师父竟看穿了他是狐狸。 但师父是画中之人,他并不知道自己早已掌握了未来的记忆, 也?不知道江陵陪了她许久。 为了不穿帮, 她只得?震惊道: “你说什么?他是狐狸?” 摇光淡淡地瞥她一眼, 并没有再接话, 只微微摇了摇头?。 “我?为他治伤,你出去守着吧。” “哦......” 她悻悻转身,刚出殿门,门便砰地合上了。 她试图运起灵力,窥听?殿中之事, 却发现此间已经被摇光下了结印。 她攥了攥拳, 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指甲在手心刻下几枚浅淡的印痕。 屋内, 阳光透过雕花的窗子?倾泻进来,却隔绝了风声鸟鸣, 听?不见一点儿声音。 “没想到,你还是做了和从前一样?的选择。” 摇光聚起灵力, 凝视着一动不动躺着的江陵,眸中带着一丝自嘲和悲悯。 灵光落在江陵身上的时?候,他的周身也?浮现出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他闭上了眼睛。 灵光在江陵身上不知流转多久,直至江陵缓缓苏醒过来。 待他看清面前的人影时?,略带惊讶道: “是你?” 上次两人在竹林间叙话时?,摇光还只是一缕游魂,如今他却带着完整的肉身魂魄,站在他面前笑,道: “与一宗的最强者?对战,本就损耗极大,为什么不自己渡化掉那些灵力,反倒赠给她?” 江陵默了片刻,道: “她所处之境,太?过尔虞我?诈,渡给她,以后便足以自保。” 说着,他抬起那双潋滟的桃花眼。 只是敛尽其中的情意?后,显得?有些凉薄。 “如此一来,即便是天枢与她为难,也?未必能从她手中全?身而退。想对她下手,也?会衡量几分。师父不管,我?总不能也?不管,任凭着旁人拿她的性命玩笑。” 摇光不气反笑道: “你又?怎么知道我?没管?我?若是全?然不管,没提剑去找天枢掰扯是非,她此时?还在剑冢罚跪呢。还有那条宫绦,若不是我?替她讨要,她这个武道大会魁首,拿了同没拿也?没什么两样?。她在七剑阁能如此放肆,不也?是我?在为她当后盾吗?别总觉得?只有你在为她付出。” “那那些设计她,陷害她的人呢?” 他静静问道。 摇光一滞,定?声道:“我?会保护好她。” 江陵想起从前,移开目光,垂下眼睛淡淡道:“可她要的,从来都不是忠诚的守护者?。” 屋中一时?陷入了无言的沉寂。 半晌,江陵接着道: “若是那日在场的是你,或许你会在隋云对纸人做手脚时?,便冲上台前,制止一切,以免她受伤。或许会在殷逸对她下死手时?,强行叫停这场比武,断然不会让事情发展到今天的地步。这么多年,你一直将她护得?很好,她才能率真烂漫,仗义执言,我?说的对吗?” 摇光垂手立在床前,看他撑起身坐好,轻笑一声道: “你还挺了解。” 江陵似是想起了现世,眸中划过一丝悲哀,哑声道: “其实,她一直很眷念你。就像鸟儿总会归巢,落叶总想归根。你给足了她安全?感,所以,她才会时?刻想躲回你的羽翼下。” 他用了“眷念”。 眷念一词,是对已逝去之人的深深怀念。 而他的言下之意?,正是对身处画卷,却明?知是假的摇光,又?一沉重警醒—— 不过是虚幻的浮沫而已。 一向?挂着笑的摇光收敛了笑意?,心间蔓延起一丝悲伤。 “从前我?也?不明?白,如今我?却明?白了,她需要的,并不是保护。换句话说,你也?知道,你不可能保护她一辈子?,我?也?不可能。” 江陵平静道, “她需要变得?强大,她需要承受伤痛,她需要接受失去,她需要足够应对一切生命威胁。这是她未来能一次次站起,必须经历的东西。” “她不能心软。因为但凡放过自己的敌人,终有一日,他或许会变成刺向?自己的一把?利刃。” “她不能太?过轻信旁人。人心终究隔肚皮,她上一回能轻信她师兄,险些死在无涯海,若不长记性,终究还会落入别人为她而设的圈套。” “她也?不能没有野心。没有野心,便没有向?上爬的动力。如你所见,她若是不去名正言顺争这个魁首,那她将永生只能活在旁人对女子?的不屑里。” “她就该拼力维护自己的荣誉,就该一次又?一次克服疼痛站起来,就该对欺她辱她的人怀恨在心,就该提起剑,指向?所有会伤害到她的人。” “所以,我?宁愿看着她一点一点变硬,变冷,变得?坚不可摧,也?不要看着她终日温软,有一日会折在他人手里。” “我?可以成为疗愈她的药,成为她手中的刀,成为她需要的一切,却不能阻碍她成长。” 江陵说着说着,自己却先愣住了。 后来的阿姐,可不就成为他方才形容的模样?? 可从前的他,却总想试图让她放下冷硬,展示出她脆弱柔软的那部分。 愚不可及。 “哈哈,你如今可当真像一只兽。” 摇光却蓦地笑了起来,而后笑声越来越大,仿佛听?见了世间最好笑的事情。 许久,他道: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74节 “这么说,你是做好打算,循着画卷中的记忆走下去,让她能从这里回到现世吗?” 江陵静静地凝着他: “你初次找我?时?,不也?是这个心思吗?” 摇光缓缓闭上眼睛: “是啊,我?终究不愿她活在虚妄中的。更何况,这个虚妄也?并不美好,如你所言,许多事情,我?做不到。” “我?不能同你一般,看谁不爽,便把?他囚禁折磨,甚至取他性命。我?也?不能置大局于不顾,将六界秩序视若无睹。我?能教给她这世间最精妙的剑法,可我?的剑,不能因护她一人,而直指众生。” 摇光深吸一口气,道: “江陵,我?的性子?,偏偏是你最想抽离的那部分。” 说着,他走到门边,远远回望着他: “你走吧,走到旁人找不到的地方去。天魂宗失了宗主,断然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定?会用寻灵诀,追随你的灵力而去。我?只救你这一回,之后的事,生死天定?。咱们……那一战见。” 他灵力一收,撤下结印。 刚推开门,谢扶玉便一个趔趄,险些栽进来。 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尴尬笑道: “那个……哈哈。” “我?就知道你会想偷听?,这结印,便是设给你的。” 摇光说着,蹙眉上下打量她一番,径直走了出去。 江陵仍坐在床檐,反复咀嚼着摇光丢给他的话。 他隐隐觉得?摇光才是事情始末的知情者?,可他偏偏又?什么都不愿意?多说,或许有难言的苦衷,让他不得?不把?一些秘密长埋于心。 可他想不明?白。 屋内仅剩他们二人,谢扶玉主动坐到他身边,眸中含着忧色:“你……没事吧?” “尽数好了。”他扬起一抹笑容。 他伸手搭上她的灵脉,见其间灵力磅礴,些微放下了心。 “你勤加修习,假以日时?,必会成为天下第一剑。” 谢扶玉虽恢复了现世的记忆,可她的肉身与灵修仍是当年,故而武道大会才会再次吃了大亏。 如今她体内充盈着灵息,虽比不上画卷外,但已然是大大进益。 可她又?不能告诉江陵,她现世还要更厉害些。 于是她挑挑眉,接着道:“比我?师父还厉害?” “他在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灵修。” 一个刚定?容没几年的修士,倏然又?得?了一宗之主,外加内选第一的弟子?的修为,若是再修习百年,自然天下难觅敌手。 更何况,按照如今的记忆走下去,那时?候的摇光,已然魂飞魄散。 两人各怀心事,却听?窗外下了课业的弟子?八卦道: “你听?说了吗?今日天魂宗几位长老找上门来了,说要向?阁主讨个说法。” “讨什么说法?” 八卦弟子?的话语渐渐飘远,谢扶玉忙聚起五感,细细筛选,凝神听?着。 只听?两人接着道: “说要阁主交出谢师妹呢。天魂宗宗主的死,似是与她有关。” “啊?怎么可能?昨夜谢师妹还在被阁主罚跪呢。” “可不就是说嘛。但他们一口咬定?只与她结了仇,且用了寻灵诀,宗主房内残留的灵气正在咱们七剑阁呢。” “师妹总不可能有分身吧……” “我?觉得?不会,虽然她平日里是离经叛道了些,可也?不至于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心狠手辣之事啊。” 丧心病狂心狠手辣的江陵默默瞧了眼她。 “也?不好说……她武道大会那日杀殷逸师兄的模样?,也?挺那啥的……” 谢扶玉静静端坐在一旁,将情绪埋在了心里,并未表露出来。 但江陵知道,这话她听?了一定?不好受。 “灵力既然给了你,我?还是先走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免得?为你招惹麻烦。” 江陵捏诀跃上屋顶,没给她思考的时?机,一道结印落在门前,又?瞬间闪身走远,将她远远撇在了寝殿。 正在七剑阁会客室的几位天魂宗长老望着手中忽然转动的寻灵诀罗盘,倏然站起身来。 “那妖孽要跑,给我?追!” 第47章 共我沉沦(五) 谢扶玉刚回过神, 江陵已经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 她?一着急,刚想跟出去,而后便一头撞在了江陵封在门前的结印上。 “混蛋。” 她?暗暗唾了一口, 便看向了一旁的雕花窗子,二话不说,便翻了出去。 “只封门不封窗,一看就没什么经验。看看我师父,下结印都知道下整间房。” 她?拍了拍手?上的尘灰,静下心来, 探寻江陵离开的方向?。 她?在武道大会受伤之时,江陵曾渡给过她?血液,而他的血脉里自带灵修, 她?凭借着这些灵气, 便能轻易追寻到?他的踪迹。 她?确定方向?后, 御剑而起。 刚走出几丈, 便见前方是天魂宗的一行人,如今正坐在纸人拉的车驾横空飞过中,正往同一方向?赶路。 不好,不能让他们这么追去! 这么多?高手?,打起来是要吃亏的。 谢扶玉心头一紧, 当即改变了主意。 她?捏诀御剑, 朝着纸人车驾飞速奔袭而去, 旋即剑锋一转, 横剑在前,生生拦下了天魂宗一行人的去路。 “走开!别?挡我们的路!” 天魂宗为首之人对她?呼喝道, 同时朝她?发出一枚纸人,试图弹落她?的灵剑。 她?此时的御剑术还不够精通, 若是朝侧面闪避,不一定躲得过不说,还极大可能会从空中跌落。 不如正面硬接,尚且有搏一搏的余地! 她?双手?捏诀,拂华的剑身?顿时放大,朝下空骤然垂直落下一片剑气,无?形中形成?了一面气墙。 纸人撞在了剑气形成?的墙面上,瞬间被绞成?了碎纸片,零零落落地自天空飘下,像极了纷飞的桃花花瓣。 她?面上冷清,无?惧无?畏,只静静地立在剑上,衣袂翻飞。 实?则心跳如鼓,不禁有些后怕。 纸人之所以会瞬间散称碎片,是因为它的冲劲极强。 还好她?的决策明智,用剑气拦了这一击。否则撞到?拂华剑身?上,她?定会从空中径直跌落下去,怕是不死,也得落个半身?不遂。 可在天魂宗众人看?来,便是这个剑阁小?辈格外地张扬狂妄。 既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自然是有敢与他们叫板的底气。 同门师兄都敢当众斩于剑下,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呢? 想到?这儿,他们生出一丝畏惧,并不打算与她?硬碰硬,避开便是。 为首的天魂宗长老垂首看?一眼?手?中灵力方向?仍旧不断变换的罗盘,缓和?了声线道: “你拦在我们面前做什么?若有事相议,自然可以走仙门的拜访流程,递拜贴,约会面。只是我们如今要追查杀害宗主的真凶,没时间同你浪费,谢小?道友。” “啊?真凶?” 谢扶玉故作惊讶道, “我方才听同门师兄说,各位长老口口声声笃定我才是真凶,我一听,心里头是又气又急啊。” 她?立在剑上,没有半分退让之意,面上却端出一副赔笑模样: “气在各位竟如此误会我,又着急该怎么向?各位长老解释,本想去会客厅里亲自拜见,却一抬头,便看?见你们几位腾空而去,这不,我便匆匆忙忙跟了过来,想同你们说,其实?不是我干的。” 她?故意说了许多?废话,意图拖延片刻时间。 “哎呀,我们如今自然知道了这是一场误会!” 为首那人跺了跺脚,又看?了一眼?罗盘, “谢小?道友,咱们既然现在把误会说开了,你便赶紧让开!” “不行啊,各位长老。” 她?眨眨眼?睛, “既然是误会,你们还没给我道歉呢。” 众人一面焦急着江陵将要逃出仙界,又觉得长辈对小?辈道歉实?属荒谬,一时拉不下这个脸来。 僵持片刻,他冷冰冰轻哼道:“对不住。” 她?摇摇手?指:“哎,长老,修道讲究心诚,我看?呐,您道歉的心可不诚哦。” “你到?底想怎样?”为首那人咬牙切齿道。 “我看?她?分明同那妖孽是一伙的!是在拖延你我的时间!” 后面一人出声打断两人谈话的同时,数只纸人朝她?脚下的拂华打来。 糟了!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75节 这人不仅看?透了她?的意图,甚至还观察到?了她?的弱点。 若是这些裹挟灵力的纸人吸附了她?的剑身?,灵剑怕是先废了。 “拂华,收!” 她?尖喝一声,拂华便缩回原来的大小?,落回她?手?中。 没了足下的剑相撑,她?倏然朝下方坠去。 而天魂宗一行人重新御起纸人车驾,撞向?她?剑气形成?的那片壁垒。 剑气被注入了强大灵力的纸人倏然冲碎,四散而落,而车驾也越过了那道界限,朝着罗盘所指方向?急奔而去。 两方灵力在空中猛烈碰撞扩散开来。 一时之间,天地为之颤动?。 本就在下坠的谢扶玉堪堪躲过袭来的一股灵力,便又被另一股击中,只得抱着剑急急朝下坠去,眼?见就要砸在一处荒无?人烟的高峰上,她?禁闭双目,双手?捏起御剑术。 拂华嗡嗡轰鸣,像是在回应她?的召唤,然后又蓦地沉寂下去。 她?口中反复念着术语,心头却在暗骂,早知平时少用些旁的出行工具,多?熟悉一下御剑,也不至于今日如此窘迫。 她?睁开眼?看?着一动?不动?的拂华和?逐渐放大的山崖,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会粉身?碎骨,血肉模糊吗?她?想。 若是死在这儿,寻找尸骨怕都会不大容易。 她?直至最后一刻,仍在下意识地默念口诀。 而后,她?似乎撞上了一个冷硬无?比的物件,可预想中的剧烈疼痛并未发生,只是有些硌。 接着,她?便咻地腾空直上。 吓得她?惊叫出声。 她?闭着眼?睛,稳住身?形,才敢堪堪睁眼?,看?着脚下的长剑,已经足足比那座山崖高出了几十丈。 原是撞在了剑上。 她?始终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还好在最后一刻,成?功用出了御剑术。 拂华载着她?稳步前行,她?回想着先前的种?种?,却发现念着的口诀有些出入。 她?试探地念起急速下坠时的那版,拂华果然剑光一收,带着她?猛然朝下坠去。 再念起最后下意识念出的剑诀,拂华便又稳稳将她?托起。 “原来下坠与前行,只差一字……” 她?惊喜又无?奈地笑了起来,可笑到?一半,却忽地想起了一件事情。 从前,她?的御剑术,也是在这样的极限时刻,幡然领悟的吗? 她?仔细地回忆一番自己的记忆,却丝毫想不起当年领悟御剑术时其中的细节,仿佛她?天然便会御剑。 她?心中一惊。 若说画卷是当年真正记忆的重现,那么她?记忆里,为何会出现了些偏差? 她?心神不稳,拂华便随之震了震。 她?低头一望高不见底的脚下,暂时摒去杂念,朝江陵灵气出没的方向?追去。 她?没留意到?身?旁的景色在悄无?声息地蜕变。 阳光融进云霭,变成?大团大团的雾金。 地面从山石土壤,灌木树林,已经变成?了茫茫沙漠。 远处高立着几十丈的象牙与完整成?型的骸骨,大抵有数十人高,可神奇的是,本该荒芜的沙漠,却开着大朵大朵极其艳丽娇艳欲滴的花朵,沙漠里居然有一条河流,河上飘着浓重的拨不开的雾气。 一阵风吹来,将雾吹散了些,她?定睛一看?,却见流的是暗红的水。 她?目光追随着流水而去,却只在源头看?见一颗巨树。 巨树在这片广袤中舒展着枝叶,只是每一片叶子?都是浓丽的粉,树下堆叠着不知多?少具白?骨。 她?眉心一动?。 河中流着的……竟然是血吗? 她?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处处透着诡异,于是将剑往下落了落,小?心前行。 她?一边提防着会突袭而来的神奇生灵,一边要防着身?后的天魂宗众人,一抬头,却看?见远处站着一只偌大的雪白?狐狸,仅尾尖耳尖和?额上染着正红。 那不是江陵的原身?吗? 她?没做多?想,便朝他御剑而去,却在将要触碰到?他时,被一道妖力瞬间弹开。 她?并未设防,当即便从剑上跌落,滚在了沙漠里,惹了一身?的黄沙。 可江陵却没看?她?一眼?,似乎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她?撑起身?,抓起拂华,刚想喊出声,忽地,一阵揉杂着狂风的黄沙卷过,一只同江陵差不多?大小?的赤狐,便落在了他面前。 她?四肢撞得酸痛,干脆趴在地上,一抬头,恰与赤狐对上了眼?。 那是一只同江陵不大一样的狐狸。 若说江陵干净的好似不掺杂质的泉,那它,便是张扬妖冶的花。 虽然都长着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然而它却是一双暗红色的妖瞳,浑身?皮毛呈赤红色,光鲜亮丽,九条尾巴张在身?后,更是添了几分妖娆。 可它却也似瞧不见谢扶玉一般,直直略过了她?,只死死盯着江陵。 谢扶玉有些不解。 怎么回事? 这赤狐突然引颈长啸,霎时,雾金的云霭便变成?了浓浓的黑云,自天空直直压迫下来,而后风声呼号,掀起一片黄沙,裹挟着若干吹落的花瓣,糊了她?满身?满脸。 她?用手?臂挡着眼?睛,以免风沙迷了双眼?,最后干脆躲在了象牙残骸后面。 远古的象牙足足有两人粗壮,刚好宛若遮掩身?形的柱石。 狐鸣长啸声在这片沙海中扩散开来,河里的血亦开始暗自汹涌,仿佛有数个魂灵困在其间,手?舞足蹈,试图挣扎着冲破束缚他们的柔波。 江陵一动?不动?,默默注视着那头赤狐。 “为何要跑到?这里?” 赤狐没有开口,或许是腹腔的震鸣,让它道出了这句话,带着缕缕重音,不断回荡在空中。 谢扶玉初时听闻,自觉像是威严沉稳的女音,再细细听的时候,则变成?了娇媚妖娆的勾人声线,最后飘远时,则是天真的孩童声。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她?倚在象牙后,缓缓睁大了眼?睛。 “在仙界动?手?,他们引援太快,我形单影只,正面应对,未必能占上风。若将他们引去妖界,岂非给你平添麻烦?不如在这里解决。你说是吗?娘亲。” 娘亲?! 谢扶玉暗暗握紧了拂华。 江陵的声音极淡,似乎没有一点情绪。 然而,对曾经在荒山上用忆梦粉偷偷潜入过他梦境中的谢扶玉来说,却再为清楚不过。 他如今不过是在极力压抑着情绪罢了。 若是无?爱也无?恨,便不会让记忆深处的东西,变成?自己经久不忘的梦魇,一遍一遍在无?尽的深夜里忆起,再反复折磨。 赤狐的目光突然落在藏于象牙之后的谢扶玉身?上,古怪地笑了两声。 “你不怕……你特地施了隐身?诀的那个仙门修士,发现你竟是如此不堪的模样后,将你的灵魄一剑刺穿?” 她?的语气里含着高高在上的讥讽与嘲弄。 江陵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看?她?。 隐身?诀…… 难怪方才赤狐看?不见它。 但是黄沙四起,附着在她?的身?上,便短暂地勾勒出了她?的身?形。 谢扶玉不忍听她?如此奚落江陵,便从象牙柱后走到?了雪狐身?前,手?握剑鞘,摆出一副防御姿态,定声道: “他没有不堪。” 赤狐眼?中满是不屑: “你是仙门中人,可知你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亦或者,你可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 她?的手?缓缓落在他前颈柔软的毛发上,如平日一般顺了顺。 “是狐狸。”她?平静道。 她?能感觉到?,掌心下面时刻紧绷着的江陵,因她?这句话,蓦地松懈了两分。 赤狐不再理她?,眸中一派了然,而后对江陵道: “看?来,你待她?也不过如此,连真实?身?份都不曾告知于她?,难为她?从仙界追你到?这儿来,还出言维护你。” 说罢,赤狐低下头,凝着她?讥笑道: “小?姑娘,终究是错付了呀。” 谢扶玉细想了想,她?似乎确实?对江陵一无?所知。 从初见时起,他便一直在隐瞒着她?什么,她?每每暗自窥探,窥探一分,便多?知道一分。 可他却从来,从来没有,将自己的一点一滴全盘托出,讲给她?听。 她?现在知道的东西,无?非都是她?自己觉察出来的。 她?其实?很讨厌未知的感觉。 她?心头一烦,蹬地窜出一股无?名邪火,而后像是有一团黑气钻了进来。 不对,不是假的。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76节 他待自己的好,不是假的。 当她?脑海中闪过了这两个念头时,心间的邪火突然被浇熄了,紧接着,那团黑气仿佛也窜了出去。 谢扶玉陡然回过神来。 这便是高阶妖物最为擅长的精神控制力吗? 若是她?被赤狐三言两语离间,失了对自身?的控制,岂非变成?了她?的听话傀儡? 如今可不是与盟友割席的时候。 她?的眼?神恢复了一片清明,仍旧握着剑,横在他身?前,声音比从前更坚定几分。 “是狐狸。” 不论他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他在我心里,就是一只狐狸而已。” “是狐狸。” “是狐狸。” “是狐狸。” …… 她?的话语回荡在江陵心里,他依旧没说话,吐出的气息落在她?的后颈上。 他莫名有些受伤,也有些委屈。 只是……狐狸吗? 果然一现出原身?,她?便不会再将他视为爱人。 他好像做得再多?,在她?心中,也终究不会是那个独一无?二的人。 若是他死了,她?会同摇光魂飞魄散一般执念难过吗? 大抵是不会吧。 这些日子?的甜蜜,让他近乎快忘了自己的身?份。 忘了他与她?截然不同。 忘了他只是一只妖兽,而她?是个剑修。 他们从来殊途,又何谈同路而归? 压抑许久的妒忌再次冒了出来,而后在心上落地生根。 他妒忌可以天天与她?一同上早课的师兄弟,妒忌可以天天教她?的摇光,妒忌她?与那么多?的人相识,妒忌任何人都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唯独他自己不可以。 兽素来是很有独占欲的。 他心里面只有她?,他也只想要她?一人。 神识遁入黑暗的那刻,他如是想。 素日里直来直往的兽,总是不明白?人们口中特殊性词语的含义,纵然谢扶玉已不算是人类中晦涩曲折的那类,也难以体察到?他的小?心思。 此刻,她?夹在两头巨大的妖兽之间,虽手?持灵剑,也显得极其渺小?。 可渺小?如她?,却是整片荒漠里最有力量的存在。 原因无?他,她?看?穿赤狐所图之后,便看?到?赤狐眼?里隐隐涌动?的黑雾,就如方才往她?心头钻的那般。 那应当是她?的灵魄。 拂华骤然出鞘,她?飞身?而起,便朝着赤狐的眼?睛腾空而去。 “呀,小?陵,你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伤害你的娘亲吗?” 赤狐假意示弱出声,却十分精妙地避开了这一剑,声息飘荡在天地之间,一时电闪雷鸣,大雨便应声而落。 好厉害的控制力,竟然可以操纵天地万物。 谢扶玉打起十二分精神,刚要抬剑再袭,方才站在她?身?后的江陵,却倏然挡在了赤狐前。 她?的剑尖在仅离他一寸的时候戛然而止。 他一贯澄澈的蓝眸如今亦涌动?着黑雾,只冷冷地看?着她?。 “江陵,她?不是你母亲,她?是幻形成?你母亲的妖物!” 大雨倾盆,谢扶玉衣衫尽湿,水顺着剑身?不断往下滴,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要隔着雷声的轰鸣,朝他急声喊道。 江陵不知何时已经被妖气侵袭,如今仿若视她?不见,也听不进去她?的话,只顺从着那大妖的吩咐。 “要,护着,娘亲。” 他断断续续重复着她?的话。 谢扶玉蹙眉,剑锋一偏,便换了个角度,刺向?赤狐的眼?睛。 这回,赤狐却如挑衅般地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她?下一瞬便知道她?为何如此笃定,只因她?的腰上,又缠上了他的狐尾。 “江陵,你给老娘放开!” 她?拧着眉头斥道。 她?明明就要刺穿她?伪装出的皮囊了。 若是旁人的尾巴,她?当即便毫不犹豫地斩下去了。 可偏是他的。 如今却只能缓了声音,去同他沟通。 “江陵,你放开我!妖气四溢,天魂宗的人快要追来了,届时你怕是会出大事的!” 被操控了的江陵一动?不动?,不愿她?伤赤狐,也不愿自己伤她?,只是撑起尾巴,将她?牢牢卷着。 赤狐见得逞,开怀地仰天大笑几声。 “哈哈哈,去啊,小?陵!去杀了她?,去将她?撕裂,咬碎!你可是天山雪林里的狐狸!将她?吞下咀嚼,融入你的骨血中,她?便永远是你一个人的了!” 几重声音弥漫在天地间。 谢扶玉被裹在狐狸尾巴里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他拖着,缓缓放在了他眼?前。 湛蓝的妖瞳格外明亮,像是满天阴云离唯一的光。 可这光却不似平日里的温暖诚挚,散着细碎冰冷的寒芒。 “撕碎她?啊……渺小?的人类,一拍便碎了……” 赤狐飘渺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 接着,江陵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扬起前爪,便朝她?所在之处落了下来。 她?往旁边一滚,躲了过去。 只见方才站着的沙漠,顿时凹进去一个巨坑。 “小?姑娘,他都要杀了你……你还舍不得杀他吗……” 她?看?得出来,江陵残存的神识在与之拼命抗拒。 若非如此,她?不一定躲得过他全部妖力的一击。 她?五感大开,早已听到?远处纸人被风吹袭时呼啦呼啦的声音。 “小?姑娘,出剑啊……杀了他啊……” “小?陵,你怎么不用妖术呢?你的火,你的冰,你的一切一切……” 不能耽搁下去了。 若是天魂宗加入,情形只会更加糟糕。 如今她?是唯一一个清醒着的人。 若是她?全然不顾江陵的袭击,只反扑赤狐,那她?大抵是要死在这里。 她?绝望地望了一眼?江陵。 纵然身?死于此,怕是只会被道门叹一句天妒英才。 今日过后,仙门中当再无?人知晓此处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若是以她?微命,来换得诛杀这等大妖,是不是也算……死得其所? 总之,是死在画卷里。 说不定一次死完,便回到?了现世。 她?打定主意后,周身?灵力爆起,便不再管被赤狐操纵的江陵,借着他的狐尾腾跃而上,身?形快得似闪电,持剑朝赤狐直直追去。 江陵的妖火在身?后沙漠上纷纷而落,点燃了妖冶的花朵,顿时燃起滔天火光,纵使大雨滂沱,也无?法将其浇熄。 赤狐没想她?竟然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竟任凭妖火擦过她?的手?背和?衣裙,拂华带着蓝色的灵光,朝她?瞬间袭来。 她?的眼?睛堪堪避开这一剑,却没曾想,她?的剑太快,仍是擦过了她?脸颊的皮囊。 “呀……糟糕……被你戳破了呢……” 赤狐的多?重声线再次回荡在荒漠里,之后那身?光鲜亮丽的赤狐皮囊,顿时如泄了气的球一般,迅速地瘪了下去。 谢扶玉目睹了这一切,略有些诧异。 她?果然不是江陵的娘亲,可她?对他的过去了如指掌。 一时间,黑气四溢。 漫天黑气里,那大妖嬉笑着远遁而走。 “有意思……好久没碰到?这般有趣的人类了……小?姑娘,下次见面的时候,可别?败于我手?里哦~” 谢扶玉瞬间结起法印,隔绝了这些四泄的黑气。 她?紧紧抿着唇,握着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江陵赠她?的灵力她?还没收放自如,此次又损耗过大,终究是伤了自己。 以精神控制见长的妖,最擅控制的,便是有负面心绪的生灵。 只要她?的心智足够坚定,便不会受其所扰。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77节 她?做到?了。 可她?的灵魄在眼?睛,她?没斩到?,便只能生生地放跑了她?。 荒漠里的电闪雷鸣并未消散,反倒更重了些,暗红的河吸饱了水,逐渐蔓延上了岸,血水淌过的地方,零落的花瞬间抽枝发芽,再次开出了妖冶的花。 这究竟……是怎样的地方? 待黑气散尽,她?捏诀收了结印,来到?江陵身?前。 狐狸的眼?瞳里仍旧蕴着黑气,还未走出心间的魇魔。 她?把手?搭在了他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 “狐狸。”她?轻声唤道。 下一瞬,仍旧失了心智的狐狸却蓦地幻化出了人形,只是狐耳和?狐尾还保留着原先的形态。 身?后的数条尾巴朝她?缠绕过来。 缠上她?的手?腕,缠上她?的腰间,缠上她?的双脚。 于是,她?整个人便像被钉在了十字刑架之上,动?弹不得。 拂华砰然落在地上,覆上一层风沙。 她?看?着眼?底蕴着浓黑妖气的江陵一点一点走近,像是早已做好了什么准备,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狐狸。” “去啊,小?陵,去杀了她?,去将她?撕裂,咬碎!你可是天山雪林里的狐狸!将她?吞下咀嚼,融入你的骨血中,她?便永远是你一个人的了。” 大妖和?阿姐的话不断在他耳中回荡,如今的他,已经分不清孰是孰非,只能凭借着自身?的本能行事。 他想做什么呢? 心爱的少女正在他的禁锢下,等着他去撕裂,咬碎,吞下,咀嚼,再融入骨血,永远只属于他一个人。 那该如何吞下一只猎物呢? 咬断脖子?,便足矣。 他抬起她?的下巴,利齿轻易地穿透了她?薄薄的皮肤,透进了骨血里。 脖颈间的疼痛瞬间袭来,伴随着湿漉漉的温热,浓重的血腥气顿时环绕在她?身?旁。 束缚着她?的狐尾感受得到?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炙热的鼻息落在她?的颈间。 她?闭上眼?睛,没有说话,死死咬住了唇。 她?感受到?血液在被他汲取。 她?的身?体里溶进去过他的血,而他的血,可破世间法印。 如此,便能解了这场劫难了吧。 猎物会惊恐,会挣扎,会嚎叫,她?怎么不出声? 狐狸感受到?了少女的沉默,有些疑惑地松了口齿,起身?去细细打量眼?前的她?。 如今她?眼?前的江陵,神色间没有一丝人类该有的复杂情绪。 那张惑人心魄的面容离她?极近,只带着一种?近乎孩童的天真与探寻。 谢扶玉垂眼?看?着他,他的唇角还沾着她?的血。 一瞬间,她?想到?了更好的破解办法。 她?踮起脚尖,重重地印上了他的唇。 她?本就带着气,双唇相贴的时候,牙齿碰撞在一处,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事发突然,江陵滞在了原地,狐耳倏地竖立了起来。 她?舌尖强势地入侵他的唇舌,在其间游走探索,终于勾出了他的舌尖,而后狠狠地咬了下去。 浓浓的血腥味在两人的唇齿间弥漫开来。 她?干脆闭上眼?睛,没留意到?眼?泪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她?一遍一遍咬着他舌尖上的伤处,似是在泄愤,又似是在报复,直至感觉到?束缚着自己的狐尾缓缓松开来,才慢慢睁开眼?睛。 入眼?,便是熟悉的湛蓝眸子?,怔怔地望着自己,映出她?凌乱的发和?被碳灰染得黑一块白?一块的脸。 她?莫名觉得十分委屈,顿时松了口,蹲着身?子?,抱着膝盖,呜呜哭了起来。 “阿……” 没叫出口的阿姐被他吞了回去,带着浓浓都无?措,忙与她?一同蹲下身?子?,抚着她?的发顶,改口道, “阿玉,你,你别?哭。” “我现在变成?这副模样,全是拜你所赐!你现在哭都不让人哭了是吧?” 她?带着哭腔说狠话。 “不是,那你哭……唉不对。” 他说不明白?,只知道有些无?助和?难过,干脆把狐狸尾巴从她?双臂与腿的间隙里伸了进去, “你用它擦吧,随便擦,鼻涕眼?泪都可以。” 他的唇舌间满是自己的血腥气,窥见她?微露出的脖颈上的齿痕,便如从前一般轻舐了上去。 原来,他才是她?危险的本源。 唇舌抵在她?的颈间的齿痕上,他低哝道: “抱歉。” “抱歉有用的话,还学?打架做什么!” 她?将脸埋在柔软的狐尾里闷闷道。 他怔了一瞬,没有说话,只慢慢为她?复原了咬出的伤口,只留下几颗浅淡的齿痕,而后顷身?,努力去够谢扶玉丢在一旁的拂华。 他把剑双手?递给她?,声音有些哑: “你可以杀了我的,我不会还手?。” 她?抱着尾巴,从中抬起头来,氤氲着水汽的眸子?忿忿地望着他: “我怕你还手?吗?我若是想杀你,我救你干嘛?闲的没事干?我一剑便能把你的破尾巴斩断了!” 他沉默地再次抬了抬剑。 “如果……你可以原谅我的话,想砍,便砍吧。” 谢扶玉都要被气笑了,她?一把把剑拍落到?一旁:“砍你尾巴又能怎么样?” “砍一条,便会丢一部分灵修,若是都砍光,便没有修为了。” 他诚恳答道。 她?心头一哽,蹭地站起身?来,便要往火圈外走。 “死狐狸,你他爹的简直听不懂人话!” 谢扶玉忍不住爆了粗口,头也不回地拎剑朝外走。 江陵忙出手?凝冰,将自己的妖火扑息,默默跟在她?后面。 她?吸了吸鼻子?,转头凶道: “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江陵呼吸一顿,湛蓝的眸子?里浮现出几分无?措和?些许水光,随后将她?死死地抱进了怀里。 柔软的狐尾亦轻轻绕着她?,为她?遮挡着漫天风沙。 他尖尖的下巴抵着她?的颈窝,轻轻蹭着她?的脸颊,像是一种?无?声的讨好。 “阿玉,你想怎样都可以,只是……不要丢下我。” 他的语气有些茫然,双臂收得更紧了些,细碎的吻落在方才伤口留下的淡淡齿痕上。 谢扶玉咬着唇默不作声。 这才是正确的哄人姿势,好嘛? “我知道你心间挂念的人很多?,不在乎是不是会少那么一两个,但你不可以不理我,也不可以赶我走,只要给我留一个小?角落就够了。” 谢扶玉越听越愣。 怎么和?她?想象的走向?不一样? 他是误会了什么嘛? 怎么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始乱终弃的角色? 这不应当。 还未等她?缓过神来,他牵起她?的手?,抵在了她?的胸前。 “你感受到?了吗?” 他眸光沉沉,落在她?的眸子?上。 谢扶玉微微挪了挪手?指,透过他薄薄的衣料,触到?了精瘦紧实?的胸肌。 她?有些不好意思,避开了他的目光,清了清嗓子?道: “感,感受到?了什么?” 他该不会是让自己摸一把肌肉的吧? “感受到?你的比旁人的手?感更好吗?” 她?大脑宕机时,嘴就往往更快些。 江陵短暂地沉默一下: “你还摸过旁人的吗?” “打,打架时偶尔难免碰到?嘛。”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78节 她?心虚道。 他摇摇头,一本正经道:“是灵魄。如你所见,妖都是有灵魄的,击碎灵魄,便会形神俱灭。每只妖的灵魄位置都不大一样。我的,在心下三分。” “哦……”她?的手?指瑟缩了一下。 “你将灵气凝在指尖,闭上眼?睛,用识海去探。” 谢扶玉一一照做。 而后,便果真窥见了其间一颗玲珑剔透的灵魄。 “只消打入一道灵力,我便会死。” “你告诉我这个做什么?”她?仰起脸问道。 “若是我再威胁到?你的安全,不论什么原因,杀了我就好。” 他眸中明明暗暗,似乎蕴着千言万语,可说出口的时候,只是这样一句话。 谢扶玉静静地看?着他。 “难道我的命比你自己的还要重要吗?” “对。”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不是这样的,狐狸。” 少女站在巨大的象牙旁,身?后是妖冶的花,纵然眉梢无?悲无?喜,也是他眼?中最为耀目的存在。 “每个人的生命对自己而言都重要,没了生命,你便闻不见花香,看?不见风景,触碰不到?心悦之人,也再体会不到?爱。” “你把我看?得极为重要,我何尝不是呢?” 她?浅浅笑了起来, “我遇险的时候,你从来不会放弃我,那我同样也不会在绝境里,放开你的手?。” 若狐狸是在清醒时伤她?,她?断然不会容忍,一剑斩了他,也不是不可能。 可他是陷入了心之梦魇,受妖力操控,即便如此,仍是用存于脑中的良善,去对抗他自己的妖性与兽性,在恢复神智的时候,再小?心翼翼递出自己的爱意。 她?不是傻子?,分得清好与坏,也分得清真心与假意。某种?程度上,她?比他的心绪要稳定的多?。 “阿玉,你说,我是你极为重要的人?” 狐狸似是不确定,把这话在心间反复咀嚼一番,又拎了出来。 “是啊,从很早以前,就是了。” 他眼?底浮上些雀跃与欣喜,像一个得了糖人的小?孩子?,又兴致昂扬地抬起脸来。 “那你为什么要叫我狐狸?” 他有些茫然。 “难道不是嫌我与你不是同族吗?” “……我身?旁有很多?人,可是只有一只狐狸啊。” 他略显羞涩地抿唇一笑。 “那方才……你为什么生气?” “……你是笨蛋吗?” 谢扶玉不禁翻了个白?眼?, “我早晚要把你头剖开,看?看?狐狸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学?得很快的。” 他诚恳道。 末了,又补充强调了一遍: “我学?什么都很快的。” 她?抬手?捏了捏他毛茸茸的耳尖。 他下意识去躲,旋即攥住了她?的手?。 她?没说话,只略带威胁地看?了看?他。 “……好吧。” 他妥协道,微微低下头来。 手?中的触感薄薄软软,同人类的不一样,却比人类的好捏许多?。 外面的绒毛洁白?无?瑕,过渡到?耳尖时,便变成?了红,内里的毛色更为浅淡,隐隐透着嫩粉。 她?一边揉捏着,一边道: “我很委屈啊!我都这么委屈了,你也不知道亲亲抱抱哄哄,就在那里干站着,我能不生气吗?” “嗯……” 他像是应和?她?的话,但更像是夹杂着克制的闷哼。 “我怕你讨厌了我,碰你会让你更生气。” 他声音很轻。 谢扶玉摸着狐狸耳尖沉思。 “哦,也不是没有可能。” 江陵轻轻喘息一声,旋即深深吸了口气。 她?忙撒开手?问道: “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 他脚步微微一顿,旋即逃也似地往外走。 “那你喘什么?是不是哪里疼?” 她?跟上来接着问。 他只得走得再快一些,岔开了话题: “我不是给你落了封印?你是怎么追出来的?” “拜托,我可以跳窗啊。难道你没跳过窗逃学?吗?”谢扶玉得意道。 “……我们狐狸洞里没有窗。” 大意了。 他暗暗记了下来。 “糟了。” 谢扶玉似想起了什么,突然严肃起来。 “怎么了?” 江陵心绪渐渐平息下来,问道。 “对阵那大妖时,我似乎隐隐听见了天魂宗的纸人声。可我是为了追你而来,路上本就与他们交过手?,自知他们实?力不弱,可如今过去这么久了,他们怎么还没找到?你和?我?” 谢扶玉眸中浮上一层忧色, “咱们去找找。” 第48章 共我沉沦(六) 说着, 谢扶玉便要往方才听见天魂宗响动的地方走去。 江陵一把拉住了她: “还?找他们做什么,难道还嫌他们不够麻烦吗?借此机会甩开他们,岂不是更好?” 她?反手牵着他, 试图拉着他一同去。 “不行,你不知道,你可以击退他们,也?可以把他们丢出去,但是那些长老,不能死在这儿。” “他们代表着整整一个?宗门的高战修士, 如今,天魂宗已?经死了一位一宗之主,若是他们再出了事, 那便几乎是灭门的惨案。不管是为?了平众怒还?是什么旁的原因, 整个?仙门也?定会彻查此事。届时?, 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可我只是为?了甩开他们, 我还?什么也?没做。而你,你就更为?无?辜。” “很多时?候,人们并?非是想要一个?真相,他们只是想求一个?结果。只要结局是所谓正?义一方的胜利,就已?经足够大快人心了。” 谢扶玉牵着他, 行在沙漠中, 阴云暴雨仍然没有一丝的衰减之势。 “譬如, 众目睽睽下, 我杀了殷逸师兄。纵然是他有错在先?,可他们也?觉得, 我并?没有资格来决定他的生死,所以, 我需要被师门审判处罚,即使是做做样子。否则,便难以赌住悠悠之口。” “若是他们因为?追凶,而暴尸在这荒漠之中,纵然不是你我所为?,他们也?得从中揪出一个?罪魁祸首,好给众人一个?交代。” 江陵冷笑一声: “宗门里就是规矩繁多。若是将这些心思用于修行,少?打压真正?的好苗子,多惩戒那些巧言令色之人,怕也?不会人人成风,净琢磨着如何人际往来,致使仙门实力大不如前。” “其实,在六界中,弱肉强食自始至终都是存在的。” 谢扶玉并?未尽然赞同他的话, “只是,人类世界和妖兽有些许差别。妖更看中的是自我,而人,往往却更看重群体。所以,为?了不成为?群体中会被孤立的人,许多人会选择适当牺牲自己的感受,去成全大多数。” 江陵拧着眉心,不解道: “为?什么?始终这般活着,岂不是很委屈?” 谢扶玉笑笑: “有人以他人之乐为?乐,有人以自身之乐为?乐,个?人选择不同罢了。我只希望,一些人选择随大流的同时?,可以如我尊重他一般,不要来干涉我的选择。而不是在我每每不愿牺牲自我利益的时?候,偏要跳出来,大声指责我离经叛道。我若说‘不服,便来与?我一战’,却又常常因为?惧于我的实力,躲得比谁都快。” 她?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很像,都不大守规矩。”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79节 江陵自然十?分乐见于他们之间有着越来越多的共同点。 这便像是一只群居的动物,早就厌倦了它原本的群体生活,成为?孑孑独行的那个?特例,却在某一日?,遇见了另一只惺惺相惜的兽,而后彼此吸引,并?肩而行。 两人走了许久,却仍没见到?天魂宗那些人的踪影,谢扶玉走得有些累,干脆停下来,问道: “对了,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你为?什么会跑到?此处?” 江陵略显诧异地瞥她?一眼: “仙门的课业……从没提到?过这里吗?” “没。” “这儿是仙门与?妖界的边境。越过这片沙海,便可直入妖界。我在此停留,本是想把他们引到?这儿,给一个?教训,好让他们以后别来纠缠。没想到?,还?没等来他们,倒是先?等来了你。” 谢扶玉摸摸鼻尖,有点心虚。 若非她?担忧他跑得不够快,半路拦了一遭,如今也?不用再拉着他,再去找那些长老。 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起码她?在这个?画卷之中已?经彻底掌握了御剑术。 她?握了握手中的拂华,道: “这荒漠一望无?际,这么走下去,实在不是办法,咱们不如……御剑而行?从天上往下看,找起来会更容易一些。” “也?好。” 江陵点点头,旋即有些迟疑,道, “你……你如今的御剑术,可靠吗?一道隐身诀,便能轻易将你打落。” 她?拍拍胸脯,自信满满: “你放心好吧?我那是没对你设防,才会被击落的。” 说着,她?念起心诀。 拂华瞬间放大放宽,两人站在灵剑上,缓缓向空中升去。 谢扶玉操纵着灵剑缓慢前行,识海仔细地探寻着四周的灵力波动,一双眼睛细细地观察脚下荒漠。 阴云之下,天空时?常会乍然出现?一道闪电,她?还?得万般小?心地躲避。 不知行到?何处,黑云压得更低了些,闪电也?越发得密。 在下一道闪电劈来的时?候,她?御剑堪堪向一侧躲避,却不知被什么东西,自下而上,击中了剑身。 蕴着淡淡蓝光的灵剑骤然熄灭。 “哎呀——” 她?脚下猛地一落空,一把抓住失了灵力的拂华,惊叫一声,便朝地面坠去。 江陵忙幻化?出狐形原身,先?一步落在了妖冶艳丽的花丛里,而后撑起一条狐尾,朝她?递了过去。 她?狠狠砸进?一片绵软,接着,被这片绵软包裹着,送回了狐狸背上。 她?忙去翻看拂华,却见拂华的背面正?附着一只纸人。 “狐狸,纸人!是天魂宗的纸人!” “嘘。” 狐狸示意她?噤声,朝前方扬了扬脑袋。 她?一时?不敢做声,打量起周遭环境。 先?前离花丛尚且有一段距离,所以没太在意。 如今身在花丛中,却发现?河流旁这些妖冶张扬的花儿,竟然长得比人还?高,甚至能没过狐狸的原身。 她?如今坐在狐狸的脊背上,才能自高处,窥见花丛前方的景象。 这一看,她?却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时?不敢做声,却难掩眸中的惊诧。 花丛不远处,正?是那群黑袍银纹的天魂宗人。 只不过,他们并?不似正?常模样。 十?几人如今正?撕打成一团,灵力与?血肉混杂四溅,四周纸人乱飞,丝毫没有先?前共同讨伐江陵时?那同仇敌忾的气势。 他们……为?何要自相残杀? 谢扶玉心中万分不解,不自觉地揪紧了狐狸的后颈毛。 狐狸疼得呲了呲牙,但并?没有出声,仍任由她?拽着,静静地驮着她?。 她?远观着外面的动静,大开五感,听觉瞬间囊括了他们口中零碎的话语。 “哈,你装什么装?你早就盼着宗主死了吧?只有宗主死了,你才好上位啊……不然,你岂不是只能当着千百年的老二?哈哈哈哈哈哈……又有谁!会心甘情愿地长居一人之下!” 这人怒骂之时?,不知是谁发出的一只纸人,钻入了他口中,旋即啃咬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当即蜷缩在地上,滚成一团。 只听另一人骂道: “齐四,狗都未必能有你忠心!你天天地围着宗主转,死了也?要执着于找凶手,我看啊……你不如换个?主子,跟了我吧,我也?缺这么一条好狗!” 谢扶玉定睛一看,齐四便是那个?拿着罗盘焦急追凶之人。 他听了这番话,顿时?恼羞成怒,狠狠将罗盘朝那人的脑袋砸去。 挑衅之人抬手便接下了追灵罗盘,旋即像是没有痛觉一般,用力将罗盘捏了粉碎,琉璃做的罗盘瞬间崩裂,散落成一地碎片。 纵然他的手血肉模糊,仍是聚起灵力,将碎片凝在手中,朝对方挥洒了出去。 谁料下一瞬,击向齐四的碎片却被另一人的袖袍尽数挡去,他指着那人戏谑道: “老三,难不成……你也?缺这么一个?夜里的入幕之宾?来为?你消解这修道之路的漫漫长夜?” 齐四听不得这种污言秽语,抬手便凝起一排小?纸人,旋即割掉了两人的舌头。 看见地上两块肉团,谢扶玉不自觉地皱紧眉头,身子下意识一凛。 狐尾轻轻柔柔地搭在了她?的眼睛上。 “不想看便别看了。” 她?扒下狐尾,露出眼睛。 “不行。” 若非她?亲耳所听,亲眼所见,实不敢相信,同为?一门长老,竟可以各怀心思到?此等地步。 “啊——” 只听一声凄厉惨叫,鲜血便从他们口中大片大片地落出来。 而后,其中一人捡起一块琉璃,发疯似地朝他们挥舞而去。 那琉璃却被齐四一把握住。 “你以为?,你们很高贵吗?” 他一把揪起断舌之人的衣领。 “你偷翻禁书修习一事,若非我帮你瞒下,宗主早就把你杀了!” 说完,他将这人猛地摔了出去,又扯过另一人的衣领: “你,缕缕在采办时?为?自己牟私利,我何尝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说我只对宗主好,不妨说我从不亏欠你们任何人!反倒是你们,你们欠我的人情不还?,还?出言污蔑!” 他的琉璃猛地朝一人面容刺去,快如削肉。 短短片刻,那人脸上的五官都已?不成样子,像是一摊烂肉混杂在一起。 谢扶玉将他的狐狸毛揪得更紧了些。 一行人彼此揭短,又互相杀戮,区区一方天地,竟陡然生出了一种森罗地狱般的血腥可怖。 谢扶玉细细探寻,终于在乌云沉沉与?滂沱大雨间,窥见了他们眼底的黑气。 “狐狸……” 她?心下一沉,小?声道, “他们也?是受了那大妖的控制。” 她?想起她?刺破了那大妖的皮囊后,四处黑气翻飞。 应当就是在那时?,黑气才得以趁机侵袭了他们的神智。 “若是我的剑法再高明一些,一剑斩了那大妖,他们也?不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她?略微有些自责。 江陵的尾巴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 “这明明是大妖的错,也?是他们自己心智不坚的错,无?论如何,也?不能怪到?你头上。” “不,我本可以做到?的。” 她?的语气中含着浓浓的遗憾。 她?能做到?的。 若今日?的她?,是画卷外的她?,凭借她?的剑术,定然不会失手放走那只大妖。 她?屏住呼吸,继续关注着前方的战局。 他们争辩时?,言及的那修习秘术之人,似乎是被杀戮冲击了心间的快感,仰天大笑几声后,便随手抓了身旁的同门,召出纸人,扣在了他的灵脉上。 这招数比那日?武道大会上,试图吸食谢扶玉的那人,要再狠戾许多。 一转眼,一个?活生生的人,便被吸食尽了灵修与?精气,瞬时?变成了人干,直挺挺倒了下去。 眼前站着的天魂宗人越来越少?,一个?一个?黑袍银纹的修士纷纷倒在血泊之中。 被妖气操纵的人,仿佛不将面前的一切杀戮干净,便不会再回头。 最后立在雨中的,仅剩两人。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80节 一人掌握吸食秘法,一人手持满是鲜血的琉璃。 齐四似乎自知不敌,干脆将手中的琉璃随手一抛。 然而这随手一抛,却直直朝一人一狐飞来。 狐狸并?未带着她?躲闪,而是直接张口吐出一团灵气,将琉璃冻在了眼前,旋即又不声不响地落了下去。 浑身煞气的两人再无?半分仙门修士模样,反而像是两个?无?恶不作的魔头,站在彼此的对立面,挑衅着对方。 齐四一改先?前的策略,抬手祭起一个?几人高的纸人做盾,接连挡下数次那人的吸食秘术。 那人抬手打出若干道灵力,却是久攻不破,一时?心急起来,出招变得更加狠绝。 然而,出手越是不留情面,越是狠绝,便最易将破绽留给对方。 以纸人为?盾的齐四似乎终于窥探到?了他的破绽,朝着先?前扔琉璃的位置,发出一枚小?纸人,小?纸人抓起落在地上已?凝结成冰的琉璃,便朝着他的灵脉刺去。 事发突然,江陵与?谢扶玉并?未来得及反应。 若是仅凭那块琉璃,未必能划破他的灵脉,可那琉璃外,恰凝着江陵的寒冰,几乎是世间最坚硬的刃。 寒冰霎时?划破他的灵脉,鲜血喷薄而出,洒了齐四满身,连举在身前的盾也?染成了鲜红。 然而,正?是这块冰,让他注意到?了此间还?有旁人的存在。 齐四缓缓转过身来,正?对着江陵与?谢扶玉,眼底的黑气汹涌着。 接着,他手中运起灵力,将倒在地上,已?经受了重伤的同门,瞬间吸食成了人干。 原来他也?会秘术! 谢扶玉有些惊诧。 也?是…… 若真是一个?一心向善之人,又怎会被大妖的妖气动摇了心志。 最后与?他对战的人本就吸食了不少?同门灵力,如今这些灵力兜兜转转,全然落入了他的体内,周身一时?黑气暴涨,显得颇为?吓人。 他倏然朝花丛发出一枚纸人,却被江陵的妖火瞬时?燃尽。 “好啊,竟然是妖孽。” 他桀桀笑着,依旧举着那张纸人盾,朝花丛缓缓走来。 “咱们不能和他这样耗着,得先?唤醒他的理智。”谢扶玉干脆道。 “如何唤醒?” “那大妖的灵魄在眼睛,你们每个?被她?操控的人,眼底都蕴着黑气。我还?记得……那时?你眼底的黑气尽散以后,便恢复如常了,想来……现?在也?该这么做。” 谢扶玉沉吟道, “我要想办法刺穿他的眼睛。” “狐狸,你帮我假意攻击他,让他全身心防备着你,我埋伏在一旁,见机行事。” “好。”狐狸点点头,“你万事小?心。” 谢扶玉从狐狸背上跳下,足间轻点几步,便埋伏在了花丛里。 江陵则从花丛中跳出去,对着那天魂宗的齐四,吐出一道妖火。 纸人最惧火。 谁料那人的纸人硬生生接下了这道妖火。 轰地一声,纸人顷刻点燃,却只是燃着,没有烧化?一分一毫。 那人猖狂地笑着: “哈哈哈,若非我早已?将手中的纸人炼化?为?刀枪不入的法宝,又如何能屹立至今?” 他说着,便朝江陵打出一道吸食秘术。 江陵忙躲闪,这秘术落在沙漠中,径直炸出了一连串的坑洞。 他举着盾,朝他逼近过来。 “我会用冰。” 趴在地上等候时?机的谢扶玉倏然听见了江陵的传音入密。 江陵一边躲闪着他吸食秘术的攻击,一边继续同她?传音。 “他的盾刀枪不入,与?他耗着,是在耗费我们自己的心力。我待会儿用凝冰之法,暂且连带着将他的纸人一齐冻住,你趁机去刺他的眼睛。” “好。”谢扶玉点头。 “你……能破我的冰吗?” 他有些不确信, “罢了,我给你打出一道火,你用剑尖儿沾着火星,便必然可破。” “嗯!”她?定声道。 霎时?,她?身旁的花丛便燃起了一片妖火。 她?见了那火光,猛地想起方才与?大妖对阵时?江陵擦过自己手背的妖火。 那一瞬间,疼得她?仿佛置身于炼丹炉中。 她?下意识跳开想躲。 可齐四听见这边又有人类的响动,蓦地回过身来,朝她?打出一道吸食秘术。 她?一把扯下趴在拂华上的纸人,堪堪闪避,接着,下一道便接踵而来。 她?这回没躲,干脆抬剑去挡。 这人灵力强大,拂华挨了这一击,顿生一声巨大轰鸣。 她?持剑的虎口被震得发麻,耳中一瞬尖锐耳鸣划过,令她?眼前一黑。 于是下一道,她?不敢再硬接,只得左躲右闪,围绕着江陵留给她?的妖火四处打转,时?刻准备着与?他配合,好将他一举击破。 狐狸见他为?了攻击谢扶玉,而将后背留给了自己,当即改了决定。 一道妖火精准地落在齐四手上,他烫得跳脚,倏然丢开了纸人盾。 也?正?是这时?,冰从他的足下蔓延而起,迅速自他的小?腿,膝弯,大腿凝结攀爬,直至将他整个?人冻成了一座冰雕。 谢扶玉找准时?机,拂华挑起一抹妖火,如电闪,如鬼魅,行至他身前。 带着火光的剑尖儿瞬间划开了冰雕,深深刺穿他的双目。 一时?间,黑气蹭地从他眼珠中四散出来,窜向了花丛之中,就此消失不见。 江陵收了术法,凝冰旋即退了回去。 那人的眼眶流出两道鲜红的血,捂住双眼,猛地倒在地上哀嚎。 “好痛,好痛……师兄,师弟……你们在哪儿?这是哪儿?” 尘埃落定。 谢扶玉松了口气。 大妖悬浮在上空,看着眼下的三人和满地尸首,不禁讥讽一笑,喃喃道: “呵,愚蠢。以为?这样……便结束了吗?” 谢扶玉望着疼得满地打滚的齐四,心情有些复杂,不知是该可怜同情,还?是该幸灾乐祸。 思前想后,开口道:“你……” 齐四听见她?的声音,顿觉有些耳熟,细细回想一番,摸索着问道: “你,你是小?谢道友?” “是。”谢扶玉干脆坦然承认。 “你可见我的师兄弟?为?何我的眼睛不能视物?” “你们被妖物所惑,唯有刺瞎双眼,才能得解。” 她?默了一瞬,同他解释道。 “至于你的师兄弟……都已?经身故了,节哀。” 若眼前是她?憎恨之人,此刻一定会把他们的尸首拖到?他身前,拿起他的手,按在那些残破的伤口上,笑着说: “其实都是你亲手杀的呀。” 但她?这个?人一向爱憎分明,天魂宗宗主得罪过她?,可他们却没与?自己有太大过节,便仍是存了些心虚与?感慨,保留了对他的最后一丝善心。 齐四愣了一愣,没有说话,似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骤然捂着双眼,放声痛哭了起来。 鲜血混着眼泪,溢出了他的指缝。 “哎……” 谢扶玉抬手想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却又觉得两人没熟稔到?这等地步,便取下自己随身带着的乾坤袋,想去拿一方手帕。 齐四却趁她?分神,突然暴起,又朝她?打出一道吸食秘术。 “妖女!你这个?妖女!武道大会上,你便残害同门,如今还?要将我们诓骗至此处一一杀害,拿命来!” 谢扶玉反应极快,当即将乾坤袋丢到?一旁,拿剑去挡,因没做万全的准备,灵剑虽仍挡下了这道致命一袭,可却啪地一声,断成了两半。 与?此同时?,刚幻化?出人形的江陵倏然出手,一道妖火打在齐四身上,将他举至半空。 湛蓝妖瞳蕴着盛怒,把半空的齐四瞬间燃成了黑灰。 “我就知道,不该留你一命。” 方才还?鲜活着的齐四被燃烧殆尽,落在地上,与?沙砾融成一团。 风一吹,雨一淋,便再也?分不清了。 作壁上观的大妖略微有些不满,自言自语道:“真是的,少?了一份食物。” 她?怕江陵将剩余的食物再悉数燃尽,于是一挥手,那些丛生的花猛地探出枝桠与?花盘,将地上的尸首悉数裹进?花丛中。 谢扶玉诧异地看着眼前突发的事情。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81节 花丛中掀起一阵又一阵的微曲波浪,正?是在运送这些破碎不堪的尸体。 波浪绵延至那颗巨树脚下,不消多时?,巨树之下的白骨便又多了十?几具。 而后,那条汹涌着暗红血液的河流,仿佛又困住了新添的离魂。 谢扶玉望着眼前所见的一切,喃喃出声: “她?……是树妖?” 天边又传来几重声音: “不是哦~小?妹妹~应当是幻妖才对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在你引来这么多人,让我饱餐一顿的份上,且放你一马吧~” 幻妖重叠着的娇笑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倾盆的雨戛然而止,天边黑云忽然四散。 荒漠又恢复成为?她?来时?的模样。 天边挂着雾金的云霭,遍地是妖冶的花。 “幻妖……”江陵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幻妖是什么?” “幻妖没有实形,是聚天地间的恶念而生,故而极擅利用人性之恶。” 谢扶玉望着地上断成了两半的拂华,陷入了沉默。 这是她?此生遇到?过最残忍,也?最难对付的妖物。 可也?恰恰是这个?妖物,无?比清晰地告诉她?,世间最为?可怖的,不是妖物,是恶意。 她?不是花妖,树妖,狐妖,猫妖…… 她?不是世间自然而生的万物。 她?只是恶念而生的集合,却有着近乎于移天换日?的力量。 她?深深叹了口气,旋即抬头看了眼江陵。 终究是事与?愿违,天魂宗追来的人,还?是一个?都没能回去。 江陵蹲下/身子,替她?捡起身旁的剑,勉强收回剑鞘里,抚了抚她?的长发。 “回去吧。回到?七剑阁,把今日?的事情都忘了,你只需记得,你从来没来过这儿,也?从来没见过什么幻妖。” “你什么意思?”她?扬声道,“你要独自一人揽下今日?这一切吗?” 江陵没有说话,却像是做了无?比确定的抉择。 他默默为?她?理好碎发与?衣衫,轻轻擦拭掉她?脸上打架落下的灰黑,又为?她?捏了个?净身决。 如今的她?,正?是还?在寝殿时?的模样。 除了脖颈间留下的浅淡齿印和剑鞘中的一把断剑,种种迹象都像是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为?什么要我撒谎,为?什么要我全推给你,我不要!我大可以回去如实回禀,明明是幻妖的过错!”她?急声道。 “她?没有实体,阿玉。” 江陵的声音极淡, “一只永远抓不住的妖,如你所言,无?人会接受这样的结果。” “我师父……我师父肯定会相信我。他会帮我的!”她?笃信道。 “你知道的,一个?人信你远远不够。” 谢扶玉咬了咬唇,陷入了沉默。 是啊,她?知道。 她?知道天魂宗众人尽数身死于此,仙门断然不会善罢甘休,而她?今日?的种种行径,便是幻妖最好的替罪羊。 最好的办法,便是将一切推给江陵。 可她?仍是嘴硬道:“我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转身便往仙山的方向走。 “这就是摘清你自己最好的办法。” 她?没理他,倔强地往回走。 他轻叹一声: “你当真要步行回七剑阁吗?” 她?依旧不理他。 没走几步,偌大的狐尾便缠上了她?的腰,猛然把她?拉向身后的高空,继而落在了狐狸的脊背上。 她?试图挣扎,狐尾却将她?裹得极紧,接着腾空而起,踩着云朝七剑阁飞奔而去。 “我送你。” “只许将我随意放在七剑阁周围的荒山上,不许你再踏入七剑阁,听见了吗?” 她?冷硬地说着心软的话。 她?怕天魂宗消息得的太快,当即报复。 “知道了。” 狐狸轻声道,在心中暗暗做好了下一步的打算。 他依着谢扶玉的话,将她?放在了荒山上,站在山顶,数条狐尾飞扬着,等着目送她?回剑阁中去。 谢扶玉跳下狐狸,有些不舍地望了他一眼,而后又飞奔过来,抚了抚它的脑袋。 “我们还?会再见的,小?狐狸。” 她?说完,猛然放手跑开,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她?刚踏入自己所在的寝院,摇光便当即挡在了她?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师父?”她?疑惑轻唤。 “闭嘴。”摇光一动未动。 她?微微侧首,朝院中看去,只见院中黑压压地站着一片人。 她?扭头一看,来时?的路竟也?被堵得水泄不通。 她?心中一坠,又有些庆幸。 果然,来得就是这样的快,还?好没让江陵跟来。 黑压压的人群突然让开了一条缝。 阁主从中缓缓行出,一派仙风道骨。 他行至谢扶玉面前,隔过摇光问道:“今日?都去哪儿了?” 还?未等她?说话,摇光便抢话道:“我命她?下山采办。” “哦?采办竟需要跳窗御剑,还?是往妖界的方向赶去?” 摇光寸步不让:“是我命她?练习御剑术。” 天枢耐着性子道: “今晨,天魂宗的各位长老来阁中要人,后又突然匆匆离去,阁中有弟子瞧见,她?御剑的方向,正?是他们追赶的方向。摇光,如今有客人在,你要注意身份。” 阁主口中的威胁之意颇为?明显。 她?再探头望一眼,便瞧见天魂宗的几名弟子混迹在人群之中。 她?轻轻扯了扯摇光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再为?了自己顶撞。 摇光仍执拗地拦在她?身前,仿佛站成了武道场上的雕像。 天枢继续发问:“我问你,天魂宗的那些长老,都去哪儿了?” “她?怎么会知道高阶修士的去向。” 摇光率先?接道。 “……死了。”她?垂下眼睛答道。 “什么?!” 天魂宗的几名弟子当即围了过来,却又被内门弟子拦下。 “跪下!”天枢一声断喝。 她?把手中的剑悄悄递到?摇光手中,而后扑通一声,跪在了院子里。 “你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说来。” “我与?他们追逐到?仙妖之界,而后遇上了幻妖……” 她?言简意赅地把那些长老死于自相残杀之事讲了一遍,只是把关于江陵的部分藏了起来。 一时?间,众人唏嘘不已?。 “胡扯!” 天魂宗的弟子率先?挂不住面子, “若是长老们都能中幻妖的圈套,你为?何会不中?难道你的实力,已?经在千年大宗的诸位长老之上了吗?!” “是啊!她?怎么不中呢?” “对呀……” “你们若是不信,自然可以去看!” 她?抬高了声音, “那个?地方,有一颗粉色巨树,树下堆满了尸骸,其间就有你们长老的骸骨!若是我杀的,总不能是我一人食数十?人!对,还?有那条血河!其间束缚着的,便是被幻妖吞噬的魂灵!” 众人见她?一番话说得底气十?足,有板有眼,一时?不知该偏帮谁。 眼下的场面落入僵局,天枢道: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82节 “罢了,先?将她?关入地牢中,严加看守,我派几名弟子与?天魂宗弟子一道,去仙妖之界瞧一瞧。” “阁主,不可!” 摇光出言制止, “地牢终日?不见阳光,阴暗潮湿,素来是关犯下大恶的妖物之地,怎可关她?!” 天枢淡淡瞥他一眼: “只是暂关,并?未动刑。你不必太过忧虑。” “可……” “师父。” 她?又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再下阁主的面子。 摇光担忧地看她?一眼,定声道: “那个?地界,单凭你们看过,我不放心,我要随之一同去。” 他的话语颇为?强硬,并?非是同人商量的口气,倒更像是通知。 天枢轻飘飘地望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两名内门弟子前来压她?,试图将她?带进?地牢中去,她?反倒冲摇光一笑道: “别担心,只是呆几天而已?。有师父亲自去,我很是放心。” 认那么快做什么? 摇光看着她?,眼神仿佛在说话。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想斥责她?的言语就卡在唇边,看着她?的笑容,却又不忍说出口,最后变成了一声冷哼: “你好好活着,别给自己折腾死了,然后……等为?师回来。” “好。” 她?又是甜甜一笑。 接下来的日?子格外难熬,地牢幽暗无?光,她?感受不到?日?出日?落,也?品尝不到?美味佳肴,甚至连同她?说话的人都不曾有。 她?独自被绑在刑架上,不知今夕是何夕,就这样等啊等啊,终于有一日?,她?等来了外间熟悉的脚步声。 来人风尘仆仆,眼下晕着一小?片乌青,一副数日?未休息好的模样,不是旁人,正?是她?的师父。 “师父。” 她?被绑在刑架上,堪堪抬起头来,虚弱地唤了一句, “我所言非虚吧?” 短短六个?字里包含着浓浓的希望,一时?间,摇光竟然不忍将其拆穿打破。 “师父?”见他沉默不语,她?又疑惑出声。 “你知道我们几人过去,见到?了怎样的风景?”摇光的声音有些哑。 黑暗中,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里绿草茵茵,鲜花遍地,还?有一条小?溪。” 她?的心渐渐沉下去。 果然,先?前的担忧一语成箴,幻妖没有实体,又拥有强大妖力,可以让她?的陈述辩白,通通变成一文不值的谎言。 “巨树呢?”她?轻声问。 “倒是有一颗巨树。”他顿了一顿,“是桃花。树下也?没有什么尸身骸骨,只有落了一地的花瓣。” 她?顿时?有些着急,牵扯着锁链叮当响: “我没骗你,师父,拂华还?在你那儿,拂华它断了!若非灵力强大之人,拂华剑又怎可能会断裂!” 摇光默了一瞬: “我探查过拂华剑上的打斗痕迹,击断你灵剑的,正?是天魂宗的灵力。如今拂华还?藏在我房中,若要让旁人察觉这个?,便是你亲手诛杀天魂宗一干人等的有力证据。” “我没有……”她?有些委屈,“你信我吗?” “我一手教出来的人,我自然信。” 他毫不犹豫答道, “可是阿玉,我与?他们在那里足足寻了七日?,翻遍了每一寸土地,却没有找到?一丝妖物作乱的痕迹。纵然你所言非虚,纵然真有幻妖,若是没有一个?仙门中人能够察觉,便难以扭转乾坤。” 她?整个?人却放松了下来,乐呵呵道: “没事儿,你信我就行。旁人的看法不重要,我只想你相信我。” 只是画卷而已?。 这些记忆都不是她?曾经经历过的,大抵都不是真的。 所谓画卷铺陈时?的小?字——向死而生。 死了,说不定就回去了。 她?乐观地想。 摇光暗自攥了攥拳: “我今日?刚回阁,便赶来见你,待会儿我会替你将拂华修好,不留一丝痕迹。别怕,师父会护着你的。” “嗯。” 她?的眼眶莫名有些热,颤着声应道。 师父还?是那个?师父,是永远会站在她?身前的师父。 纵然记忆发生了更改,而他的选择,却永远不会改变。 摇光抚了抚她?的眼角,弯了弯唇,挤出一个?笑来: “别哭,你每次想哭的时?候都丑死了。” 于是谢扶玉的感动戛然而止。 摇光回到?自己寝殿,刚推开门,却见窗边立着一道人影。 他一怔。 “江陵?” 江陵雪衣银发,以红绳作点缀,堪堪转过身来。 “你来……做什么?” “送药。” 他将一只小?瓷瓶放在了他的书案上, “忘忧水。只是配方有些不同。我多添了一味心头血,熬了整整七日?。” 摇光没接话,静静地看着他。 “将这瓶药喂她?喝下,她?便会忘了与?我发生过的种种,周围的人自然也?会忘了她?因我而发生的事情,就好似……我从未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不会有人指认她?跳窗御剑,追了出来。” “也?不会有人记得那夜她?跪在众人面前,亲口讲得幻妖故事。” “也?不会有人记得她?现?在该身在地牢。” “如此,便能回到?从前,回到?她?安稳无?忧的七剑阁习剑生活里。” 摇光的目光凝在瓶子上,犹豫片刻,仍是伸手拿了起来,紧紧握在手里。 “那你呢?” “守着回忆足矣。” 江陵轻轻一笑,有些眷恋地望了一眼他手中的瓷瓶,像是在看世间最为?不舍的东西,旋即跳窗而走,跃上了屋顶。 第49章 雾里看花(一) 只是一副画而已。 跳上屋顶的江陵强忍下去地牢中见她一面?的?念想, 自我安慰道。 他本就不是画中人,能随她一同?入画,拥有过一段如此美好的?时光, 便够了。 无论如何?,谢扶玉不能受幻妖之事?的?牵连,她需要沿着从?前的?轨迹,安然地待到仙妖之战的最后一日。 可他心中的?女子,一向?不是自私之人,即便剑阁阁主强权威压, 即便天魂宗会找上门来讨公道,对于她来讲,没做过的?事?情, 她不会认, 她做过的?事?情, 也不会否。 纵使幻妖之事?为真, 可在?所有?人都寻不到?证据的?时候,众人细枝末节间?的?记忆与怀疑,便已经足够将?她钉死在?撒谎开脱的?耻辱柱上。 他不能眼睁睁看她落入如此绝境。 所以,最好的?法?子,便是洗去她关于他的?所有?牵连—— 他从?来没与她在?荒沙中相互扶助, 她始终安然地待在?剑阁里。 他从?来没给她渡过灵气, 是她本就勤勉, 进阶飞快。 他从?来没同?她互表心意, 她也不记得会有?这么个人。 他从?来没在?武道大会上带她远走,是她受了重伤, 自己静休调养。 他从?来没跳上过她寝殿的?房檐,没和她最初的?惊鸿一瞥。 这一切, 都终将?与她无关。 唯一奇怪的?是,他此时并不十分难过,只是心中有?些空茫,仿佛又回到?了四处漂泊的?日子,再也找不到?心之归属,只剩下一副躯壳,行于天地之间?。 会回去的?。 等画卷行至终结,他和阿姐仍会回到?现世中来。 他试图挤出?一抹笑,却没曾想一滴泪从?眼尾骤然滑落,砸在?了他的?手背上。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83节 他的?指尖捻去那滴泪。 奇怪,怎么会哭呢? * 摇光仍站在?寝殿,手中攥着那只瓷瓶。 他定定地站了许久,将?那瓷瓶举至自己眼前,忽地笑了出?来: “江陵啊江陵……这么多年过去了,重活一次,没想到?,你竟然还是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作为画卷中唯一一个享有?全部记忆的?魂魄,他曾经天真地想过,若是能回到?从?前,结局是否会不同?。 如今他却也亲眼见过了。 不会。 她依然会在?寝殿的?房檐上撞见他。 只不过,从?前是意外相遇,今次,是他寻着她而来。 纵然他已经交代过,让她千万别出?无涯海,她与他还是阴差阳错地共入了天魂宗的?圈套。 她还是在?武道大会上杀了殷逸。 她还是受了重伤,他依然再一次救了她。 于是一切的?一切,都回到?了昔日的?轨迹上。 他还是会为她报仇,手刃险些要她命的?那些人。 他还是会将?旁人窃取的?她的?灵修,翻数倍地渡给她。 她还是会为了帮他拖延时间?,一人冒险去拦截数名天魂宗长老?,从?而领悟了御剑术。 她还是会回到?阁中,接受众人的?审判。 她还是会将?断成两半的?拂华残剑交给自己。 如今,自己又要受江陵所托,拿着这瓶可以让她忘却前尘的?药,再让她忘上一回。 他本是个不信命的?人。 可这如宿命一般的?轮回,让他生出?一些迷惘。 他终究是参不透。 摇光将?瓷瓶妥帖地收入怀中,运起?灵力,将?断剑复原,而后拿着她的?剑,往地牢走去。 仙门的?地牢往往没有?蜡烛和天窗,全凭神识探索在?此间?行走。 虽说修士可以辟谷,也可以不眠,但终日待在?幽暗阴湿之地,周遭没有?一丝生气,只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虚无中流逝时,便成为了一种更为别出?心裁的?折磨。 “师父。” 谢扶玉的?轻唤像是猫儿般在?他的?心上轻轻挠了一下。 他缓缓行至她面?前,望着眼前的?淡色人影,举起?了手中的?灵剑。 “已经修好了。” “那带来这儿做什么?” 他并没多说话。 铮然一声,利剑出?鞘。 拂华剑身上淡蓝的?流光晕染开来,点亮了眼前的?一片昏暗。 “当初制剑的?时候,我便选了与七星一模一样的?玄铁,为你亲手造了这把剑。如此,我能用拂华,你也可以用七星。” 他凝着剑身亲自雕刻的?纹路,似是在?欣赏一件珍宝。 “你也知道,我的?剑道初衷,便是希望这个世上,没有?它不能斩尽的?东西。无论是算计还是阴谋,无论是屈辱还是不公。” 他说着,便向?她手腕上缚着的?锁链砍去。 两道剑气划过,金属与剑身碰撞,掀起?一阵刺耳的?脆响,随着火星飞溅,拂华轻而易举劈开了这锁链。 锁链哗啦一声,散落在?地上。 谢扶玉骤然失了束缚,揉着发酸的?腕骨,略显诧异地看着摇光: “师父,你,你这算是在?劫狱?” 摇光默了一瞬道: “不算。劫狱是要逃的?,我一会儿……带你光明正大地出?去。” 他弯身一片一片捡起?铁锁碎块,将?地牢复原成从?没关过人的?模样。 谢扶玉一听,顿时有?些着急: “不行!剑阁中人谁人不知我被关在?这儿?你若是带我正大光明走出?去,岂非落人把柄?” “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在?乎声名?” 摇光不疾不徐道。 “我不在?乎啊,但我在?乎你的?。” 她脱口而出?, “你为了我,屡次触怒天枢阁主,再这样下去,将?来你阁中长老?之位不保,以后,可就再也收不了徒弟了。” 他不屑一笑: “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见我有?喜欢收徒弟的?癖好吗?” 谢扶玉一滞。 “那,那也不能为所欲为啊!你不当长老?,咱们的?开支就没现在?多了,你还怎么买酒让我陪你喝啊,是吧?” 他定定地看着她,语气轻飘飘的?。 “原来,你还想着陪为师啊,我还以为你的?心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呢。” 说出?口的?话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酸意。 谢扶玉见他并无一点儿忧虑,终于反应了过来,轻声问道: “难不成……你做了什么万全准备?” “是啊。” 他将?小心存放的?瓷瓶拿出?来,递至谢扶玉的?面?前。 “喝了这药便是。” 她小心接过,凝着这只触手温润的?瓷瓶。 “这是……” “假死药。” 摇光避开了她的?目光,将?灵剑把玩在?手中,转了一个圈儿,和从?前一样站在?这儿,随意编了个药名, “喝下去,你便会陷入沉睡,与死了一般无二,届时,我便能光明正大带你出?去,将?你扔到?乱葬岗里,趁无人之时,你便自由了。” 按照原有?的?记忆路径,谢扶玉会略带嫌弃地看他一眼,讥讽这当真是个馊主意,最后再万分嫌弃地喝下这瓶药。 可只消等这药物随着灵力运转,在?灵脉中游走上一圈,她便会彻底忘了和江陵有?关的?一切。 包括这瓶灵药。 而后,再一脸茫然地问他: “师父,咱们如今怎么在?地牢里?” 可现下却出?了些岔子。 因着江陵入画前不小心滴在?她唇边的?血,她恢复了现世的?记忆,便不会如从?前那般好骗。 她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拔下瓷瓶的?塞子,放在?鼻尖小心闻了闻,旋即笑了起?来: “师父,你骗人。” 摇光的?呼吸一滞。 他摆出?一副凄凉模样,强词夺理道: “阿玉,你这样让为师很伤心呐。你说什么,师父便信什么,怎么师父说的?,你反而不信?” 谢扶玉垂下眼帘,接着道: “你骗人的?时候,总是不敢直视旁人的?目光,然后,喜欢握着剑,转上一圈。” 这是师父自己都不曾留意过的?细微动作。 他们相处了快两百年,早已有?了超越常人的?默契,自然知道彼此的?一举一动意味着什么。 “这根本不是假死药吧?师父。” 谢扶玉平静道, “若我没猜错的?话,这应当是……一种可以篡改记忆的?药物。” 摇光的?脸白了白: “你几时变得这般聪明了?” 她释然一笑。 她早已察觉,旧日的?记忆和今次有?些许出?入。 但若吸进她魂魄的?画卷,是以曾经发生过的?事?实展开,那么,只能是她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发生过的?事?实不会骗人,无论你回顾多少次,它总是伫立在?你的?生命里。 可回忆可以被篡改,可以被美化,也可以被遗忘。 记忆,才是最容易蒙蔽自己的?东西。 若她手中的?这瓶药当真是这个效用,那她身在?画卷中的?那些微妙不适,便悉数合理了起?来。 江陵曾真真实实地参与过她生命最初的?那些少女心思,而后用一只蕴着他灵血的?瓷瓶,让摇光哄骗她喝下,将?这些揉杂着直白和隐晦的?情意,彻底埋葬在?了过去。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84节 往后余生,她不再记得他。 直至后来在?荒山下,再次见到?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 摇光凝着她微微有?些发抖的?手腕。 “还喝吗?” “喝。”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稳下心绪。 她得喝下去。 纵然要再一次残忍地将?亲历过的?美好亲自剥除,她也需要按照曾经的?事?实走下去。 “不过不是现在?,师父。” 她的?手垂了下来, “咱们不能光明正大地走了,得悄悄溜出?去,给我一晚上的?时间?。” 摇光并不知道她多求的?一晚有?何?用处,但仍是应下了她的?请求,递给她一张化形符。 她变成一只蝴蝶,落在?他的?肩上,与他一同?回了寝殿。 时间?紧迫,她拿出?一叠白纸,研磨执笔,斟酌着画下一个圆。 她不要再当那个被篡改记忆的?傻子了。 若是遗忘是必须经历的?过程,那么不如用画,将?她们经历的?一切,悉数描绘下来,待忘记后重温,便还能再次刻进脑海里。 可惜,她的?画功并不怎么样,纵然认真专注,也只画出?了一双火柴人。 她望了望窗外的?月色,顿时有?些沮丧。 “我画不出?你的?样貌,日后,那就请你再次坚定地走向?我吧,狐狸。” 第50章 雾里看花(二) 白纸画到最后一页。 直至最后一笔收尾, 她将手中的毛笔搁在一旁,最后一次端详过手中的画,旋即从袖中拿出那只瓷瓶, 犹豫片刻,而后一饮而尽。 这回,她便不会忘得这般彻底。 她的画虽然潦草,可凭借着场景与动作,自己也能看明七分。 她凝着面前堆叠的纸,眼前一阵儿一阵儿发黑, 紧接着,头便痛了?起来。 她攥着自己的袖子,滑坐在地上, 额上渗出些薄汗, 无力地倚靠着书案, 最后彻底地昏睡了?过去。 风拂进窗檐, 吹落了?她摊在桌上的画纸,悠悠地盖在她的身上。 远在妖界的江陵恰好怀了?和她同样的心思?,正在狐狸洞旁挖出一个小坑,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画出的记忆锁在一只琉璃箱子里,再?撒上一抔土埋好。 他刚将挖出的坑恢复原样, 又是一道灵光闪过。 “唔……比我预想中回来的要慢些。” 身在竹林屋中的宫流徵感受到他带出的一阵风。 “什么意思??” 江陵刚落地, 便撑着书案, 急问他道。 “江小兄弟。” 宫流徵感受到他错落不稳的吐息, 轻声安抚, “你先听我说——” 江陵垂眼便瞧见了?桌上摊着的《六界异志》的第四卷。 上面仍是仅有一幅画。 只不过, 从最开始的石廊寝殿,变成?了?谢扶玉倚在桌边昏迷, 身上还落了?两?页纸。 一旁的宫流徵接着道: “按说这一幕,应当?定格在她与摇光在地牢饮下你的药……可为何会变成?了?现在这般景象?” “怎么说?” 宫流徵抚摸着卷轴上淡淡的墨痕,道: “她先是出了?地牢,又回了?房中,写写画画半晌,最后才喝下了?那药,于?是本?该早些出画卷的你,便耽搁了?些时日。” 江陵的眉心皱得?越发的紧。 “什么这一幕?什么早该出画卷?你在说些什么?” 宫流徵道: “你第二次闪回画中之后,有个人突然造访,听风辨形,应当?是个高大的男子。” “他说,这画卷共有三?幕组成?,第一幕你已经历过了?,当?下便是第二幕,最后……则是第三?幕。” 说话间,卷轴上的画面隐隐淡去,又渐渐重现出一副新的来。 画面里,数名道盟中人围坐在一起,像是在商议着什么,远处的一盆一人多高的盆栽后,正微微露出谢扶玉的半张脸。 如今的宫流徵像是一个传声筒,将“那人”同他的交流连接起来。 江陵琢磨着他的话中之意,忽地留意到了?什么。 他对于?画卷而言,本?就?是个外来者,他的一切所作所为,也与谢扶玉未来走向并无干系。 他赠她的药,无非也是希望她可以?回到正轨。 可那人为何说……她在地牢饮下他的药,才该是最后一幕的结局? “他是如何确定每一幕的结局该是怎样的?” 江陵一把抓住宫流徵的肩,问道。 宫流徵的面上划过一瞬愕然。 显然,那人没有说,所以?他并不知道其?间的关系,也不曾深入地去想,只是骤然听江陵这么一问,他沉吟道: “他或许……亲眼所见过其?间发生的一切?” 江陵的呼吸一滞。 若是如此,他便不是那个自以?为的外来者,而是画卷之中的亲历人。 他的目光落回《六界异志》上。 此时的画面一片平静。 所以?,当?他没有潜入画中时,这画便不会沿着时间的轨迹运转下去。 所以?,他在画卷中误打误撞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他曾经做过的事情。 所以?,那些画卷中让他眷念万分的美好,都真?切地发生过,只不过在对阵幻妖之时,又被他的抉择,亲手埋葬在了?过去。 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当?初他赠谢扶玉的那瓶药,她饮下后,周围所有人都会忘记她与他的关联,而这所有人里,自然也包括他。 难怪他拥有着游走六界的记忆,却不记得?自己曾与任何人产生过羁绊。 从前的他,已经忘过一回,可纵使重来一次,依然走入了?这样的结局里。 即便身在画卷中,也无人可以?改变什么。 命运仍会让他们相互牵扯着,直至走到最后那一战。 他将宫流徵的青玉毫笔蘸了?蘸墨,郑重递进他手中。 “送我入这最后一幕吧。” 宫流徵提笔微顿,终究轻声道了?句: “好。” 又是一道灵光闪过,江陵倏然消失在了?屋中。 紧接着,几声轻快的脚步响起。 宫流徵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张口?道: “我已经尽力配合他入画了?,你别忘记了?你的许诺……” 那人带着白玉面具,声音沉沉,却常含低笑: “魑魅是鬼族,鬼族得?肉身,便可改修仙道,其?实不是什么难事。” “你确定这法子不会伤及他们的性命?他们帮了?我许多,我可不愿意当?这个陷害恩人的罪人!” 宫流徵狐疑道。 “哈哈……” 他轻笑两?声, “不会……只不过是我想看一出好戏罢了?。” “什么意思??” “我既想看谢扶玉得?到剑魄,又想看她不得?不舍弃剑魄,这种二选一之间的挣扎感,岂不是很有趣吗?你猜,她会选谁?” 宫流徵沉默不言,将笔搁在一旁。 “瞧啊,开始了?。” 他的目光落在开始缓缓变幻的画面上。 * 近日,仙门上上下下时常涌动着些肃然之气。 数年前,天魂宗掌门突然暴毙,紧接着,数名长老同时命丧仙妖之界,自此元气大伤,一大宗门逐渐式微。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85节 有些人猜测是他们的修习之法太?过残忍阴诡,以?致得?罪了?什么妖类,有些人则秉持着相反意见,觉得?既是异类,怎样残酷地对待都没有关系,能化为己用,则是再?好不过。 可这门派快速衰败的惨剧,终究是激起不少人去往仙妖之界一探究竟的心思?。 只是多数强者折于?此间,反倒是许多无所事事之人安然回来。 短短几年,仙门实力大大折损,而后各宗下了?禁命,严禁弟子再?涉足那处。 谢扶玉正咬着糕饼,路过七剑阁的议事厅。 一抬眼,发现其?间什么门派的服饰都有。 在密谋什么大事? 她的好奇心被勾了?上来,吞下最后一口?糕饼,便捏了?个隐身诀,敛尽一身灵气,小心翼翼地往门边的盆栽后走去。 “各宗韬光养晦近百年,是时候去整顿那处禁地了?!” “是啊!同门的血仇至今未报,再?者,当?年天魂宗险些灭门,难道同为仙界大宗,不该替他们要个说法吗?” 谢扶玉躲在盆栽后面,给他们一一划分阵营。 方才那两?位是耿直的老实人。 “其?实,天地共分六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和谐相处便是,人若犯我,再?反击也不迟。” “是啊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只要不去主动涉足,也不会出事……” 谢扶玉轻轻点头,以?示赞同。 “愚蠢!怯懦!” 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拍案站起。 “这么多年的安稳,让你们都失了?血性吗?” 你的血性便是无事去挑衅招惹旁人吗? 谢扶玉在心里吐槽道。 “再?者说,仙界总是避世不出,不立威名,久而久之,妖魔鬼怪只会更加放肆!是时候做一番大事,扬名立万了?!” 这是个激进的主战派。 谢扶玉下了?定论。 至于?自家阁主…… 天枢正高座主位,一言不发,任由着下面的众人争辩。 这是个惯会看风向的老油条。 她还没听完,便被一道灵力给揪出了?会客厅。 她站在院角,搓了?搓手,嬉皮笑脸道: “嘿嘿,师父。” “你真?是什么场合都敢进。” 摇光难得?凝着眉心,严肃斥责她, “在座的都是各仙门中的翘楚,一旦被人察觉你在偷听,后果不堪设想。” “这不是没被察觉嘛……” 她不服气地撇撇嘴。 “那是他们无意留心你,你以?为你的符修很精进吗?比起小白还差的远呢。” “这么说,师父格外留心我咯。” 她歪着头调笑道, “还有,就?算白师兄的符修胜我一筹,可我的剑已是登峰造极!无人能敌!”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摇光拎了?起来,直奔比武台上。 他将她放至一旁,手中召出七星,蕴着薄怒道: “来啊,不是登峰造极无人能敌吗?” 谢扶玉忙摆摆手: “别别别……我说着玩的,您可千万别信,我哪敢和您……” 她话还没说完,摇光剑气的光影即至,她不得?不召出拂华勉强应对。 “你这人,你怎么不倒计时喊开始,这不公平!” “旁人偷袭你时,会同你讲公平吗?” 剑气缭乱,一招接着一招,比武台上充斥着兵刃相接的声音。 起先谢扶玉应对有些吃力,于?是不得?不全神贯注起来,渐入佳境后,各自的剑招气势恢宏,双方谁也不落下风。 摇光见她越发精进,气便消了?些,稍微放缓了?些节奏。 谢扶玉有所察觉,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不气啦?我都说了?,我现在很厉害的。” 她摇了?摇他的袖子。 “哼。” 摇光冷哼一声,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添了?几分柔软, “还不是我……” 担心你。 这三?个字他没有说出口?。 他担心她被旁人察觉,被旁人审判。 可她偏偏是一个爱凑热闹的性子,每每不出三?月,便总要因着各种各样的由头,挨阁主一顿罚。 可他终究不能陪她一辈子。 “还不是我让着你。” 本?含着柔情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时,总是变得?强硬。 “啊对对对。” 谢扶玉微微一笑,顺势遂了?他的心思?。 她早已摸透了?他的性情。 不过是个死傲娇罢了?。 两?人把剑立在一旁,干脆坐在空无一人的比武台上,迎着漫天的夕阳。 “你早就?知道他们在议什么?” 谢扶玉问道。 摇光微微瞥她一眼,一言道出了?他们争执的本?意。 第51章 雾里看花(三) “别听他们在那?里掰扯些道貌岸然的缘由。什么复仇啊, 扬名啊……都是放屁,他们不过是想收复仙妖之界罢了。若那个地界此后能归属仙门,将来大举进攻妖界, 便容易得多。” 斜阳笼在他身上,他随意把玩着随手拽下来的一根草,唇角微微挑起,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竟是这样。” 她闷声道,而后陷入了沉默之中。 果然……终于要走到那一天了吗? 自?那?日她醒来后,看见身上盖着两页画纸。画纸上, 是两个简单勾勒的火柴人,一看便知是她的手笔。 画上一人在竹林小院中练剑,一人在屋顶坐着。 她隐隐觉得这是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 可她偏偏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只记得, 当时为了拿到剑魄, 误入画中, 而?后循着曾经的记忆,呆到了这一日。 如今这副画将要行至终结。 她又想到曾经令她后悔万分的结局—— 彼时,两人也是如同现在这般,坐在这儿看夕阳。 彼时师父也是说了和今天一样的话。 那?时,她并没有?沉默, 她问: “为什么要大举进攻妖界?” 摇光深吸一口气, 答: “仙门与妖界, 注定正邪殊途。” “何为正, 何为邪?” “善为正,恶为邪。” “照这么说, 仙门中的都是大善人咯?当初想杀我的殷逸师兄是善,后来每次出任务, 向阁主打小报告罚我的是善,仗着灵修欺压平民的是善,颐指气使高高在上蔑视外门弟子的,也是善?” 摇光沉吟道: “倒不能这么说,只是在大体方向上,仙门总是为了庇护弱者而?存在的。” “那?妖呢?妖便尽数是恶的吗?它们之中不也有?许多嫉恶如仇的?妖力微弱且无害人之心的,不也是弱者吗?它们不该受到庇护吗?怎么人捕杀兽天经地义,被兽反杀却受不了了呢?譬如上次咱们捉妖时不慎落入暗渊,正是荧虫为咱们引的路,还有?……” 那?时的她倏然一愣,仿佛有?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却总是想不起来。 她按了按突突跳着的太阳穴,道: “总之还有?许多许多……咱们一同经历过那?样多的事情?,师父你不会不记得。”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86节 摇光无奈笑?笑?: “这么说,你是不赞成这个决定?” “自?然不赞成。六界的存在,自?有?其法则,惩恶扬善固然可取,可若是如议事厅那?群人一般,生硬地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样与那?些浅薄无知的恶人,也并无分别啊。” “若是他们不听你的,强行开战呢?” 她咬了咬唇,有?些丧气:“不知道。” 谢扶玉的脑海中回想着当年两人的对话,不禁觉得那?时的自?己还是太过天真?。 如今她却看得更透彻了一些。 仙门此举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为了惩恶扬善,更像是对自?己权势地位迫不及待的彰显—— 我们拥有?各种法宝与高阶修士,理?当征服天下。 至于?对人间界的庇护,也更像是一种上位者,对于?下位者的施舍。 他们足够虔诚地祈求,才会被施予微末的庇佑。 若他们胆敢质疑,胆敢掀翻那?高高在上的祭坛,便要先?被同类冠以“不敬仙人,不尊神?明”的帽子,大加责难。 这更像是一种潜移默化的规训。 而?真?正怜悯众生的人,绝不该是这个样子。 至于?该是什么模样,她自?己还没想明白。 摇光望着她的侧颜,见她眸色沉沉,问道:“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 她回过神?来,将碎发拢至耳后, “如果,我是说如果……生命终将逝去,你会选择坦然接受消弭,还是宁可在虚幻中永生?” 摇光微微一怔。 这是她从?前没有?问出口过的话,而?她问得极为认真?,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的一生都像是在为旁人付出,活着的时候,他是七剑阁最?好的一把武器,剑阁威名几?乎尽数出自?他手。 纵然现在成为了一缕残魂,被人囚于?画卷中,他仍是打算依照她的抉择,将故事行至尽头。 只要她无恙便好。 可她今日却隐晦又直白地将这个生还是死?的选择,交给了他自?己。 “你说呢?” 他唇角微微牵扯起一个吊儿郎当的笑?,反问道。 “我不说,师父。” 她站起身来,垂下眼睛望着他。 夕阳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浅淡的金光,仿佛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女。 “我不能替你做决定,你也不必为了我去改变你自?己。” 她将拂华从?七星边上拿起来。 她理?想中的世界,无需由旁人来牺牲,该由她亲自?来构建才是。 她转身欲走,摇光却一把拽住了她的袖子,声线略带紧张: “你要去做什么?” “按阁主一贯行事风格,长老间各司其职,而?你是主战之人,那?么此次收复仙妖之界,他定会派你前去,我说的可对?” 她转过身来,凝着他略微有?些发白的指节。 “我与你同去。” “不行!” 他当即回绝,眸中带着不容商量的强势。 他清楚地记得,当初这一战,仙门生还之人寥寥。 他不能让她冒险。 “你拦不住我。” 她亦丝毫不做退让,倔强地看着他。 他险些要被气笑?: “你如今可真?是一点?都不听话。” “我从?不觉得听话是什么好事。” “哈。” 他冷笑?一声,干脆拽着她御剑回了寝殿,聚起灵力落下了一处结印,挑衅地看着她, “你试试看你能不能出去?叫嚣可以,起码要等你真?正有?本事的时候。” 摇光撂下这句冷言冷语,甩袖便走,出了院门,干脆坐在阶前扶额哂笑?。 画卷中诡奇的地方便在于?此。 即便他们之间的对话出现了细微偏差,可总是会在冥冥之中被拉回正轨。 当初他在寝殿落下结印,是怕他这一去,她又犯错被罚,所以干脆将她锁在寝殿,护她在剑阁中安宁,如今却变成了争执后的赌气。 “就会用灵修欺负人。” 谢扶玉望着萦绕着淡淡蓝光的结印,咬唇打出一道破阵符。 破阵符落在结印上,便立刻融得无影无踪,连一丝痕迹都没落下。 她不服输,干脆祭出一排,又特地换了灵剑,凝起灵光朝符纸划去。 数张符纸裹挟着剑气冲向结印,结印只微微震颤了一下,接着又将剑气与符纸一并吞没。 “师父,你真?是个王八蛋啊。” 她默默念叨, “该不会这次我还出不去吧?” 曾经她便想冲出去助他一臂之力,可她在结印中试遍了各种办法,结印都坚不可摧。 后来,他魂飞魄散,结印便不攻自?破了。 她飞速御剑,去往仙妖之界时,便只瞧见了荒无人烟的破败之地与累累白骨。 这次,她不要呆在这儿等结果。 她干脆将手中的一叠符纸丢在一旁,全神?贯注地将灵修聚在剑身。 拂华剑灵感应到主人的诉求,一点?一点?放大,灵光渐盛。 在灵气聚至极致之时,她持剑朝这结印劈了下去。 灵气与结印狠狠撞在一起,结印震颤地更为厉害,灵剑反弹回来,亦震得她虎口一阵一阵发麻。 她一边揉着发酸的手腕,一边看向方才劈砍的地方,却发现仍是没有?破损一分一毫。 她顿时有?些颓然。 还是……不行吗? 她没有?期待改变结局,难道去亲眼目睹当时的一切,也这般困难吗? 日复一日。 她在结印中瞧着外面的弟子由多变少?,便知道已经到了仙门主动出击的那?天。 而?她仍困在结印中。 她再次不满地朝结印踹了一脚,旋即倒抽一口凉气,抬着踹疼的脚跳了两步,陡然想到了一个歹毒的办法。 她身在画卷中,而?纸素来怕火。 她为何不试试能不能将这结印点?燃? 说干就干,她从?院中掰了根树枝,提剑三两下削成火把状,又裹上块自?己不穿的旧衣裳,浸满油,点?燃了火焰。 正要举着火把去结印前,手指却传来些隐隐刺痛。 她把火把拿开,却发现方才削树枝的时候不小心给指腹划了道口子。 小伤而?已。 她没多在意,手握着火把小心翼翼朝结印递去。 谁料火焰刚碰见结印,却反而?逆转火舌,像感受到了什么召唤,沿着树枝朝她的手攀爬而?去。 “哎!”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将那?树枝扔在地上,把结印当墙,扶上去缓了缓心绪。 她没留意到伤口上的血液缓缓渗在了结印上,正要去踩灭火苗,手却按了个空,朝一旁失重倒去,狠狠摔了一跤。 她忙抬起头来,惊诧地看着缓缓消失的结印。 这么快? 师父……这么快就没了? 她一时慌神?,在心中默默算了算时辰。 不对,现在他应当刚到那?儿不久。 那?是…… 她猛地想起自?己指尖的伤口,垂眼去看,见果然晕开了血迹。 旋即想到现世江陵那?可破任何结印的灵血,顿时有?些茫然。 她几?时也拥有?这样的能力了? 她来不及细想,抬脚踩灭了火焰,便御剑朝仙妖之界赶去,远远望见那?熟悉的背影,唤道:“师父!”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87节 摇光闻言,先?是一顿,旋即回过头来,眸中有?些诧异: “你怎么来了?别过来,这里危险!” 说着,他便调转剑身,拽着她的手,试图将她丢回仙界。 “我现下有?了叫嚣的资格,所以我来忤逆你。” 她固执地甩开他,故作轻松地说出调笑?之语,立在剑上,往脚下一看,却再也笑?不出来。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眼下是如修罗城一般的情?景,却不是她想象中的战争。 虽遍地尸横,血流成河,却没有?一丝敌人的踪迹,堆叠着的尸体都是各宗门的出战弟子。 “他们,在自?相?残杀。”摇光静静道。 这话似冲击到了她的神?识,她忽地感觉一阵剧烈的头痛,一时御剑不稳,灵剑便带着她,朝下猛冲过去。 第52章 雾里看花(四) “阿玉!” 摇光伸手拉她不?及, 只扯到?了她衣袖一角,衣衫轻薄,他并没抓住, 反倒听见一声裂帛之音,手中便仅余一片残布。 他当即运剑而下,剑气激荡,将数个朝她打来的法器斩成碎片。 他撑起一片结印,忙去看她的?伤势,只见她侧坐在地上, 单手按着脑袋。 “阿玉,你没事吧?” 他一边焦急询问,一边凝起一道柔和的?灵光, 给她渡了进去。 “我好像……我好像来过这里。” 她的?疼痛舒缓了好些, 抬起头对他道。 她一去细想, 稍稍好些的?头便再次痛了起来:“可, 可我又想不?起来......” “那就别想了。”摇光摸了摸她的?头,眸中划过一丝心疼。 不?知道为什么,他其?实也不?愿她想起来。 在江陵做出让她忘却从前的?那个决定?后,他不?得不?承认,心中是夹杂了一丝暗喜的?。 这样一来, 她的?世界里, 又满是他一人。 谢扶玉再次抬眼望了望四周。 荒漠里满是嗜血的?修士, 肉眼却无?法?捕捉到?一丝妖气, 只不?断有温热鲜红的?血液溅到?摇光为她撑起的?结印上。 一旁的?摇光正紧闭双目,用神识探索着此间妖物的?位置。 他能笃定?的?是, 纵使捕捉不?到?这妖物的?实体,但只要是识海探寻的?妖力最浓郁的?地方, 便一定?能找到?这个怪物。 谢扶玉渐渐发现?,只要她不?去试图触碰回忆,脑袋便不?会如针扎一般刺痛。 她慎重地打量着周围的?局势,却瞥见了远处伫立着的?那颗巨树。 有点眼熟。 她猛然想起她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在她那些寥寥几?笔的?画里。 她既然和一个人来过,走出去过,便能再安然无?恙地走出去一次。 她想。 “你在这里呆着,别乱跑。” 摇光好似意识到?了什么,忽地睁开眼睛,旋即丢下这句话?,便御剑而去。 她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默默运了遍自身的?灵力,自知无?恙后,挑破了先前融掉七剑阁中摇光结印的?那道伤口,放在了眼前的?结印上面。 结印渐渐消融,身旁修士的?血亦飞溅到?了她的?衣裙上。 她提着拂华,挡下几?道攻袭,便御剑朝摇光离开的?地方飞去,谁料刚飞不?过几?丈,便有不?知何宗门的?人一甩鞭子,恰好勾到?了她的?剑柄。 拂华被这法?器顿时拖了回去,然而刚直的?剑身并无?法?弯折去斩断那鞭子,剑身嗡嗡轰鸣,像是在呼唤剑主。 她足下一空,御剑诀失了效用,又狠狠朝荒漠跌了下去。 身下正是持刀对砍的?几?人,若是就这般直直落下,怕是顷刻便要成为肉泥! 她当即朝其?中一人打出一道灵力,那人反应迅捷,下意识抽刀将她的?灵力弹开。 正中她的?心意。 她刚刚刻意观察了那人挥刀的?角度,他这一挡,那道灵力便直直朝着卷了她拂华的?持鞭人手腕打去。 持鞭之人腕骨一麻,当即撒开了手。 “拂华!” 她扬声?召唤灵剑,心中默念起御剑诀,在将要坠地之迹,灵剑恰好乖觉地飞回她足下,堪堪拖着她飞离险境。 那鞭子还捆在剑柄上。 谢扶玉捏诀将它解开,刚想丢下去还给他,却发觉鞭子已失了灵魄。 她眉头微微一皱。 法?器的?灵魄散了,便意味着其?主消亡。 她已经身在高空,低头望去,见这鞭子的?主人手无?寸铁,已经倒在血泊之中,被瓜分成了数块尸块。 她平日?里虽也打打杀杀,但修道之人并不?以折磨他人为乐,即便需要斩妖除魔,也只会赏他们一个痛快。 亲眼目睹这等?残肢四溅的?场面,她胃中一阵翻腾,险些吐了出来。 “鞭子啊鞭子,若非是你主人误伤了我的?灵剑,想必他还能撑上许久......我也是为自保,不?得已。” 她狠狠心,将鞭子丢了下去,将其?物归原主。 她全神贯注奔赴摇光离去的?方向,隔着老远,便见摇光立在半空,正在一个巨型黑色漩涡面前。 “师父!”她远远喊着。 摇光头也不?回斥道:“你怎么又跟来!” 还未等?她回答,便听见空中传来几?重话?语:“小姑娘,还记得我吗?算一算......这么多年未见了。” “还有你,我们也许多年不?曾见过了。” 谢扶玉愣了愣。 师父也见过她? 她画中的?那些线条小人,都是她和师父吗? 只听漩涡中的?数重女音接着道: “上一次,你还会被我惑了心智,是她不?要命地救你,这次,你竟不?会再被我迷幻,当真可惜~” 谁料下一刻,她娇柔婉转的?声?音霎时变得尖锐刺耳: “即便你寻到?这儿,也不?能奈我何!哈哈哈哈哈哈哈!” 漩涡顿时施放出数道黑烟,围绕在天地之间,待近了人身时,便变成了仅长着一双眼睛的?鬼魅。 她朝着鬼魅的?脑袋一剑劈去,烟消云散,而后又重新聚起。 脚下的?荒漠本就在拼力厮杀,如今更是哀嚎一片,她垂眼去看,只见一些鬼魅将地上的?尸块迅速吸入腹中,而另一些则朝那些还未倒下的?修士咬去。 “来吧,我的?食物们!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猖狂地大笑着, “小姑娘,我可真喜欢你呢,上次来的?时候,你便为我带了许多食物,今次又是......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才?是。” 她似能分别操纵这些鬼魅,方才?靠近她的?其?中之一并未攻击她,而似调戏般地摸了她的?脸颊。 她再次斩散,鬼魅便再次聚起。 只听大妖道: “我看你们关系匪浅,要不?然姐姐替你给他种个蛊,让他今生只能成为你的?禁/脔,可好?” 这话?实在是对双方的?侮辱,谢扶玉气急: “你瞎说什么?!” 她与摇光一边斩散身旁袭来的?鬼魅拖延时间,一边心有灵犀地朝漩涡中心靠近。 彼此对视,目光坚定?。 是了,这黑气便是从漩涡后散尽来的?,所以,她必然隐匿在漩涡后面。 “一!” 谢扶玉冲摇光比了比口型,摇光当即会意。 两人从前习武练剑时,他便总要求她自己喊拍子,好与他一同舞剑,以免乱了章法?。 如今,她既然开了口,多年默契便让他知道,她为保万无?一失,想让拂华与七星一同合击漩涡之中。 六界之内,当无?人能抵下这一剑式。 摇光与她颇有默契地共施剑招,将灵气灌入剑身,两道凌厉的?剑气破空而出,在空中汇成一股,直直朝漩涡中心袭去。 漩涡将剑气吞没,那大妖飘渺的?笑声?戛然而止,似乎变得有些愤怒。 继而,那黑色的?漩涡瞬时扩大了数倍,朝两人席卷而来,飞快吞噬着路径上的?一切。 “不?好,先跑!” 谢扶玉大喝一声?,当即调转身形,御剑朝相反方向而去,余光瞥见那颗巨树下又累了不?计其?数的?白?骨。 黑云遮天蔽日?,脚下飞沙走石。 那条暗红的?血河掀起惊涛骇浪,将岸上的?生灵一扫而光,而身后的?漩涡越来越近。 她正欲再提些速度,刹那间,却什么法?力也使不?出来,一股巨力把她往漩涡吸去。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88节 电光石火间,师父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试图把她向外拉扯:“阿玉!” “你放开!”她拼力出声?道。 “不?行!” “我要被撕裂了!” 她觉得自己的?手臂都要被扯下来。 两股对抗着的?力量骤然一松,她即刻便被卷了进去,旋即一头撞在了一处冷硬的?高台之上。 有些晕。 她两眼一黑,试图站起,却又踉跄摔了回去。 身后一双手将她抱了起来,她落入师父担忧的?眼中:“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没事,师父,怎么跟来了?我还指望着你救我出去。” 她从他怀中跳下,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他双臂倏然一空,眸中怔了一瞬,抿了抿唇:“我怕你出事。” “这是哪儿?” 她执剑护在身前,冲上面喊道。 “是虚无?,哈哈哈哈......” 大妖的?声?音更加飘渺狰狞, “想让他救你?哪有这么容易......来到?这儿的?人,都得死,都得死......哈哈哈......啊!” 重叠的?女音忽然惊呼了一声?。 “是吗?” 熟悉的?清冽嗓音在黑暗中响起,谢扶玉心中蓦地一滞。 不?同于摇光总是带着调笑与不?羁的?音色,那是江陵的?声?音。 他不?应该在画卷外吗? 谢扶玉瞳孔中满是震惊,而后忽地想起了什么。 初见时,他说他灵力尽失,而他的?灵力,同七星剑魄有分不?开的?干系,所以他曾经……也在这里吗? 随着黑暗那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猛地跳了起来。 雪衣银发,狐耳七尾。 毫不?隐蔽自己妖形的?江陵便缓缓出现?在眼前。 她下意识去看摇光,他目光平和,好似并不?意外。 江陵见她正在摇光身旁,脚步微微一顿,收起了手中的?火苗。 “你......你点了灵树?” 大妖的?声?音比之先前的?张狂稍显虚弱。 “怎么?不?可以?你虽没有实形,但既然是妖,总要有个老巢。” 江陵缓缓道出因由?,望向她的?眼神却显得淡漠。 他其?实很想见她,也很想凑上来唤一声?阿姐。 但既知道她饮下了忘忧散,当已经把此间的?自己忘了个干净。 她的?后一百余年,是同摇光一起度过的?,站在他身旁也无?可厚非,还是......不?要打扰她才?是。 他用自己的?心头血续了她一百余年的?快乐,比之她背负着不?可言说的?重担站在自己身边,要好上许多。 谢扶玉微微垂下眼睛。 “哈哈哈,愚蠢,你以为你这样......便能杀得了我?实话?告诉你,我永远不?会死的?......正如那些鬼魅一样,斩散不?过片刻,便还能再次重生!” 大妖的?声?音在其?间回荡, “而你们,一个也别想逃出去,来与外面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类,一,同,陪,葬!” 第53章 雾里看花(五) 大妖话音刚落, 高台便?剧烈颤动起来,空气中顿时充满了血腥腐烂之气,无尽黑雾萦绕在三人身边。 接着, 那团黑雾似乎变成了缠绕的藤蔓,攀爬上几人的身子,将他们?牢牢缠住,向身后的黑暗里拖去。 谢扶玉试图召唤灵剑,可灵剑亦被这些黑雾化出的藤蔓缠的动弹不?得,只能嗡嗡地发出剑身的铮鸣。 眼看便要被拖入深渊, 她回望深渊,出言提醒: “你?们?小心!” “你?自保即可!”摇光道。 “什么都别想。”江陵沉声提醒。 “哈?” 谢扶玉疑惑出声,接着被藤蔓扯着狠狠撞上了墙面?, 整个人仿佛要?散架了般。 可神?奇的是?, 她与摇光皆被这些黑雾困住, 唯独江陵仍在原地, 一动不?动。 “脑子里什么也不?要?想。” 他又再次重复了一遍。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个关头了,不?想难道等死?吗?” 她不?懂江陵为何要?这般说,但是?自救的本能,令她不?会放弃任何希望。 她干脆将手腕抵在身后凹凸不?平的地方,稳住身形, 念起心决。 一旁的拂华缓缓放大, 直至变作数倍。 眼?见缠在剑上的黑雾纷纷被剑撑得爆开, 趁还没再生之?际, 唤道:“拂华,来!” 拂华乖顺地回到她手中, 她抬手便?飞快斩断身上的黑雾,借力飞回了高台。 可那些黑雾再次聚拢, 又朝她飞了过来。 “它是?幻妖,此间所有,皆为虚妄。你?只要?能全然无视它的存在,便?不?会受到它的影响!” 江陵立在原地,解释道。 谢扶玉看着已经被黑雾裹成狐狸俑似的他,半信半疑道: “你?疯了吧?你?看看你?身上?” 说着,她又斩断了几根试图再绑上来的黑雾。 “我身上什么都没有。” “可我看你?身上分明都是?毒蛇。”摇光道。 毒蛇吗? 难道不?是?黑雾化作的藤蔓? 谢扶玉一时愣住了。 “他与你?看到的一样吗?” “不?一样。” “那就是?了。你?们?所能见的,都是?会令你?心中恐惧之?物,所以听我的,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 师父怕蛇她是?知道的,那她自己呢? 怕那些藤蔓吗? 不?,她是?怕黑。 她怕那些藤蔓将她拖入无尽的黑暗中。 纵然在荒山独自居住的时候,夜里她也常常燃着烛火,还会在床前放上一颗夜明珠。 看来,如今发生的这一切当真是?幻象,她所遭遇的,同师父遭遇的,也不?尽相?同。 她索性听了江陵的话,站在原地,将自己放空。 身后黑雾果真没再试图将自己拉入深渊。 她刚惊喜地睁开眼?睛,却感?到脚下一空。 “啊——” 原先的高台忽然消失了。 三人齐齐坠下。 “让你?别乱想,不?是?让你?想象这儿?什么都没有。” 下坠的过程中,江陵微微叹了口气, “高台上我们?能活动的范围不?算小,不?如携手想回来。” “好。”摇光赞同道。 三人在无尽坠落中再次闭上眼?睛,不?消片刻,狠狠砸在了原先的平地上。 幻妖讥讽的声音再次传来: “不?错嘛,看来,你?这回当真是?有备而来,连我的秘密都能参透。可纵然知晓一切不?过是?幻象成真,那又能怎样?反正你?们?又出不?去了!” 她的声音层层叠叠,似乎来自于耳畔,又似乎来自于遥远的天边。 “更何况,你?如今尚且不?想,今后也不?想吗?你?但凡心中念着什么,此间便?会出现什么……能杀你?们?的法子多的是?,纵然想起了什么人,我也能操纵她变成杀手!哦……你?们?怕是?会想到一处去吧……” 幻妖的声音在摇光和江陵之?间流连。 “我知道你?的秘密。你?虽然以妖自居,可你?根本不?是?妖。”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89节 江陵没理会她暧昧调笑的话,定声道。 “你?……你?胡说!”幻妖的语调变了变。 “妖都是?由花鸟鱼虫兽幻化而来,或者是?水雾霜露,可你?的本体是?什么?” “她的本体不?是?那颗巨树吗?” 谢扶玉有些不?解。 “巨树只是?盛放她本体的容器罢了,她只是?一抹浓重的怨气,无处可去,亦无处安放,故而只能栖身在这颗巨树中。” 他的声音里有些讥讽的意味。 “怨气?怨气竟能有如此这般的毁天灭地之?危?” “因为她的伊始——” “住口!” 江陵话还未完,幻妖却突然暴怒起来,只是?这回不?只有重重叠叠的女?声,还多了些浑厚的男音,音浪环环传递下来,高台一震,三人纷纷摔倒,太阳穴皆是?一阵一阵地痛。 江陵尽力撑起身来,跌跌撞撞走至摇光面?前,朝他递出手来。 “来不?及了。” 摇光凝着江陵白得有些透明的指尖。 现世时,是?他来到虚无,是?他走到江陵的面?前,笑着告诉他:“来不?及了。” 如今,身份对调,变成了他主动来伸出这只手。 “你?们?……要?做什么?” 谢扶玉扶着太阳穴,微微一怔。 她的喃喃轻语比起不?曾停歇的音浪实在太过渺小,小到都没有被两人捕捉到。 那时,在这个地方,他们?也是?如此吗? 她望着师父将手搭了上去。 “你?说的没错,这世上的确没有人可以杀掉你?,但我们?是?这世间唯一能封印你?的人。” 江陵冲着幻妖道, “这一百余年,我始终探寻仙妖之?界为何是?无人之?境,自然不?能白费功夫。” 谢扶玉有些茫然。 恍惚间,她觉得两人似乎融为了一体。 紧接着,她觉得她的身子飘了起来,渐至透明。 “师父,狐狸!” 她试图大喊,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此时此刻,她忽然沦为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来旁观这一切。 霎时,她陷入一片漆黑,片刻,又缓缓亮了起来。 眼?前出现了一个三四岁大的幼童,但这雪衣银发,狐耳蓝瞳,只消一眼?,她便?知道是?谁。 此处恰好是?富贵华丽的寝殿,幼童满脸泪痕,眼?中写满了惊恐,不?停啜泣着。 谢扶玉一向最不?喜欢小孩子哭,但她看着他哭得这般惨,不?禁也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 “你?哭什么?” 幼年时的江陵对她视若罔闻。 她试着去摸摸他的头,却触碰不?到,而是?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 原来,她还是?那个旁观者。 她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却留意到了江陵的脖颈边刚新添了一处咬痕,还在隐隐往外冒血,同她那次在荒山用幻梦粉入他梦境,所窥探到的一模一样。 是?刚被自己母亲吸血的时候吗? 她继续看下去。 “我讨厌你?!为什么不?让我咬人,为什么不?让我反抗!”他自言自语道。 接着,他便?撒腿跑了出去,找到了虹异,托他织一匹云锦,来到了天宫。 来见他的正是?玉凌烟。 他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我不?想回去了。”他委屈道。 “好啊,大哥哥带你?小住,好不?好?” 狐狸委屈巴巴地点点头,伸手抹了抹泪。 谢扶玉眸中划过一丝讶异—— 他们?的关系……竟然可以追溯到这么久远吗? 画面?一转。 玉凌烟跪在陆离帝君前回禀: “妖王又来讨要?人儿?了,扬言若是?不?交人,便?要?血洗天宫。” 陆离帝君容色苍白,一副重伤未愈的模样,斟酌片刻道: “让你?想的法子,你?想了吗?” 玉凌烟走上前去,附耳对陆离说了什么: “臣已经问?过鬼君了,定会万无一失。” “便?这么办吧。” 玉凌烟用一盘炙猪肉将江陵骗到了一间暗室,里面?站着一黑一白两位冥使。 黑白无常? 谢扶玉不?自觉拧起眉头。 江陵自幼便?见各种各样的精怪,自然也不?会大惊小怪,只见黑白无常对视一眼?,便?用缚妖索将他困在了柱上。 炙猪肉散落一地,应该是?事先被人下了药,没多久,江陵也渐渐陷入了昏迷。 黑白无常拿出锁魂钩,朝江陵天灵盖施法。 江陵仍昏睡着,一缕魂魄从他身体里抽了出来。 谢扶玉紧紧抿着唇。 这是?剥离魂魄之?术。 让一个孩子承受这样的苦楚,他们?究竟是?要?做什么?! “凌烟君说了,要?他的良善之?魄,其他的都要?留在体内,你?可别勾错了。” “我勾魂这么多年了,怎么会错?你?就放心吧。不?过为啥要?对一只小妖做这种事儿?那?” “唉,你?有所不?知,他似乎总被欺负。凌烟君说,勾掉他的良善之?魄,他便?不?会处处忍让,今后的境遇便?会强一点。” 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是?玉凌烟的声音:“好了吗?” “好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玉凌烟把那缕勾出来的魂魄暂且收进?了葫芦里,接着,一道灵光落在小江陵身上。 他悠悠转醒,并不?知道其间发生了何事,只知道自己的头有些痛。 “你?母亲来接你?了。” 他垂着眼?,高高在上地看着他。 “我不?要?回去,她每次伤重,都会咬我的脖子,很痛。” 小江陵眼?中立刻浮出一汪眼?泪。 “我们?也没有办法啊,小陵儿?,她说了,若是?不?交你?出去,便?把所有人都杀了。” 玉凌烟不?由分说地牵起他,将他送到了天门外面?江山月的手中。 江山月不?屑地望他一眼?,接过江陵,便?吩咐侍从打道回府: “回天山雪林去。” 玉凌烟转身去了陆离所在的神?殿,将那缕魂魄放了出来。 陆离凝起灵力,落在那团跳动着的魂魄上,不?知过了多久,竟然变成了与江陵长相?一模一样的小孩。 他满意地端详片刻: “这才是?神?族该有的模样。不?过,暂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身份,你?喂他吃下颗隐蔽真容的丹药,送到七剑阁历练去吧。” “是?。”玉凌烟恭敬垂首。 第54章 雾里看花(六) 眼前的画面渐渐消散, 谢扶玉看不见后面的事情,但已然?隐隐猜了个大概。 江陵继续过着被妖王取血的日子,待长大后逃出?妖界四处漂泊, 而那孩子?取名摇光,成为了当世的天下第一剑。 她万万没想到,他们两人之间,竟还有这样深的羁绊。 可这其中有许多也是她想不明白的。 譬如江陵为何会主动往天宫跑。 譬如陆离为何要抽离出?他的魂魄,再化成人形,送往七剑阁教养。 譬如妖王为何没有同天宫大动干戈, 只是要回了人。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90节 譬如为什么他们两人笃定可以封印幻妖。 他们知?道彼此即是自己吗? 眼前的黑雾不复存在,可心中?的黑雾却迷蒙得更深。 她仍然?如游魂一般飘荡在上空,只见师父与江陵背靠背立在台中?, 两人身旁萦绕着一团柔光。 “你为什么来??” “仙妖之界若是破了, 要么她拆了仙界, 要么仙界来?灭了妖族, 无论哪一种,我都不想见到。”江陵道。 “巧了,我也不想见到仙界沦为炼狱。” 摇光附和, “封印了这儿,以后仙妖两界, 妄想挑起争端, 要么得通过人间界, 要么得拿神界借道。” “他们各怀心思, 可不敢光明正大地?在人间界挑起争端。” “那不正合你我之意?”摇光笑着道。 柔光里,两人的身影越来?越淡。 “不只合你我的意, 也很?合她的意。” 谢扶玉没多想,江陵此时的“她”, 指的正是她自己。 柔光缓缓向外扩散着,像一片平静的湖面中?砸进?去了一颗石子?,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幻妖似乎有些着急,可无论它施展怎样的术法?,在靠近那抹柔光时,便被生?生?吞没进?去,无声无息。 那光似乎可以无视一切存在,越来?越亮,将此间缓缓照成了白昼。 谢扶玉这才得以看清楚,他们正在那颗巨树的内里。 幻妖依旧怒斥着幻化出?风雨雷电,可在那光下,却丝毫没有影响,反倒像催发出?了一场新的生?机。 柔光不停,一寸一寸透过树干朝外漾去,所过之处,万物复苏。 荒漠变成了绿洲,暗红色的血河变得清澈见底,妖冶的花变成了蒲公英,风一吹,漫天飞舞,仿佛带走了河中?被束缚一生?的魂灵。 诡异的粉色巨树变成了翠绿,树下的白骨亦变成了缠绕在上面的藤蔓,新生?出?了嫩芽。 这里从人间炼狱变作了仙境。 光蔓延到边界,却突然?转了方向,呈弧形将整个仙妖之界包裹了起来?。 幻妖尖啸一声,拼命抓住仅存的最?后一次机会,化出?利刃,朝柔光的边界刺去。 利刃锋芒毕露,扎破了树干,扎散了蒲公英,穿透了象牙柱,可光晕仿佛只是一层软锻,任凭利刃刺还是挑,都牢牢地?把它包裹在其中?。 柔光终于停止了扩散。 谢扶玉看向两人方才站着的位置,却不见他们的身影,仅剩一个沉睡的小孩。 同她第一次见到江陵时一模一样。 七星的剑魄不知?何时从剑上掉了出?来?,散落在他的身边,隐隐显露着灵力的幽光。 谢扶玉的心顿时一揪。 一人献祭全身灵力,一人献祭三魂七魄,便只为封印这个地?界,保两界无恙吗? 她刚想上前去拿剑魄,手却直直穿过了地?上。 她这才恍然?这个画卷的真实意图—— 所谓向死而生?,便是由?她推动着江陵与摇光再次相遇在此处。 之后的她,只能做一个旁观者,旁观他们完成这场伟大的献祭,才能回到现世之中?。 而他,选择放弃自己的身份,从容赴死,放下执念,才能获得新生?。 若说江陵的新生?,便是跟在她身边。 那她的呢? 她的执念便是以那些剑魄复活摇光,可如今这个画卷,却明明白白告诉她要放弃执念。 她之所求,本?就不是世上真正存在的人。 只是江陵剥离出?来?的一部?分魂魄,加上神君渡过去的灵力。 一股强大的吸力朝她袭来?,她整个人飞速后退,在画面彻底粉碎之前,看见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正是玉凌烟。 曾经的玉凌烟站在小江陵身边,一颗一颗拾起他身旁的剑魄,同时把七星握在手中?,怜爱地?瞥了他一眼: “这样的结局,也好。” * 谢扶玉魂魄归位,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眼却不是熟悉的狐狸,而是一个带着白玉面具的男子?。 玉面……神君? 谢扶玉想起每次寻得剑魄时,总能听?见旁人对他的描述。 她笃定的是,他是一个知?情者。 可他在这件事情中?间又是什么作用?呢? 那人正弯着一双眉眼,俯身笑眯眯地?看她,周身气质如同谪仙临凡。 只是谢扶玉却窥见那抹笑意未达眼底,似乎带着与生?俱来?的冰冷与淡漠。 也可以称之为一种高?高?在上,怜视众生?的神性。 “玉……凌烟?” 她微微撑起身子?,略显疏离地?试探喊出?了这个名字, “你怎么会……在这儿?” 一瞬间,她有些拿捏不准最?后一眼看见的,到底是幻境还是现世。 玉凌烟指着一旁的宫流徵,张口就是瞎编:“噢,是他见你昏迷不醒,特地?拜求我,来?救你一命。” “是吗?” 谢扶玉眯了眯眼睛,环顾四周,见仍是那间竹林小屋,却独独不见江陵。 玉凌烟凑到她耳边,刻意压低了声线,道: “我知?道姑娘想问什么,你我不妨约顿酒?此处不够僻静,终究是不好细说。” 一边说着,一边朝她展露了手中?的两颗剑魄。 他将其中?一颗递给她: “这个,是姑娘今日该得的。” 而后,他将另一颗收进?怀中?,无辜道: “这个嘛,就看姑娘的诚意了。” 她正要一口应下,却见江陵凭空出?现在屋中?,当即隔开玉凌烟与她之间的距离,如狐狸护崽一般,挡在她身前,怒视着玉凌烟道: “不行,你不能和他去。” 玉凌烟也不打算争辩,笑笑,转身欲走。 谁料谢扶玉却在身后喊道:“留步!” 江陵并不知?道她在幻境中?看到了些许过去,心中?尚存诸多疑虑,只是诧然?回首道: “阿姐,他不是什么好人!” “我有事要问他。” 她目光静静凝着他,神色淡淡,不容他反驳。 果然?,回到现世,她便又会披上那副淡然?自若却又极有主见的冷硬壳子?,什么都不愿与他多说。 江陵眸中?一黯。 “明日戊时,我派人来?接姑娘。” 玉凌烟摆摆袖,大步跨了出?去。 “你们,你们聊……” 宫流徵看着互不低头的两人,自觉自己不该还呆在这个地?方,于是转头追着玉凌烟出?了门。 这下,屋内仅余她与江陵两人。 江陵眼底涌动着些许气愤。 明明在画中?时还担忧他,喜欢他,怎么出?了画卷,俨然?当其间的事情没发生?过? 她便是这么不愿意直面自己的感情吗? 还是她当年年少,这长久的百年间,足以让她变心? 他似乎忘记了一个事实。 他是由?宫流徵画进?去的人,同魂魄被吸入其中?的谢扶玉不一样。 他作为画中?人的“替代品”,可以保留着记忆,但是魂魄身在其中?的谢扶玉,确是彻彻底底的画中?人—— 画中?发生?了什么,她便会发生?什么。 她在画中?,爱上便是爱上,忘记便会忘记。 而画中?再次被下了忘忧散的谢扶玉,却是将两人的前尘忘得一干二净。 她的认知?中?,画卷里的江陵只是过去的人,同现在在眼前的并不相同,她以为江陵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入画时的那晚,甚至有些不明白,他为何要蕴着怒气看自己。 她不知?道他随着自己入了画,共同经历了一切。 她思来?想去,也只有方才与玉凌烟之事令他不快。 她本?想如从前般摸摸他的脑袋,可想起他与摇光之间的联系,便总觉得有些别扭。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91节 于是她抬起的手,转而落在了他的肩上,安抚道: “你放心,他不能拿我怎么样……我有些事情想问他。”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什么事?你大可以问我,他知?道的我都知?道。” 她轻笑一声,并不觉得他能说出?什么有用?的事情: “好啊,那你说说看,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你别看他总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背后绝对没安好心。我幼时也被他的笑容蒙蔽过,待我回狐狸洞后,却发现一切都不同了。” 她想起画面中?看到他被玉凌烟用?炙猪肉哄骗时的情形,一时起了好奇心: “怎么不同?” 江陵望着她身旁的拂华,道: “我幼时还算擅长练剑,也得到过不少人的夸奖,可那次回来?后,我再也提不起剑了。指导我剑道的师父说……我不擅习剑,只能修法?。” 谢扶玉亲眼目睹了剥离魂魄一事,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后果。 他于剑道一事上的天赋,竟随着剥离出?来?的魂魄,归属于了师父。 “不对啊,可我上次指导你时……你学得蛮快啊……” 谢扶玉自言自语。 江陵一怔。 在画卷中?,他已经知?道摇光与自己本?是一体两魄,难道……在仙妖之界,他的那部?分魂魄,已然?回到了自己的体内了吗? 所以,十年后他从那里醒来?,出?逃,碰上谢扶玉,在她的指引下学剑,才会如此得心应手。 也正是这样,他才能催动七星剑的剑灵。 他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在想着什么。 谢扶玉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想起了伤心事,便转了话题: “好啦,我自有分寸。你放心,这世上无人能伤我。咱们看看六界异志,下一处该去哪儿。” 说着,她拿起卷轴,在面前铺陈开来?。 “阿姐。” 他垂着眉眼出?声, “若你发现收集剑魄只是徒劳一场,你会怎么样?” 谢扶玉一愣: “纵然?可能是徒劳,我也得集齐才是,否则心中?仍是记挂着这一个念想,总会有遗憾。我不求结果,问心无愧便是。” 她始终坚信,以摇光的实力,当初足以从仙妖之界全身而退。 她亲历过这次,更是坚定了自己的这一想法?。 他明明可以掉头走掉的。 第一次,她要他救世。 第二次,她已经没说过那番话,可他还是因为她,再次落入了树身里。 纵然?合魂献祭是他的宿命,她也总是怀有愧疚。 说着,她略过第四卷最?后那个画面,试图往后翻。 可打开,却又是一页空白。 她眉心微皱,往后接着翻去。 空白,空白,空白,都是空白…… “这……” 她疑惑地?看了看江陵。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江陵凝眉。 她将卷轴合上: “看来?,我必须得找玉凌烟一趟。” 另一颗剑魄还在他手里,他早已笃定自己必须倚仗他的信息。 第55章 水中望月(一) 翌日, 晨起时,有?只腿上系着红绳的灵鸽特地来给她?送信,嘱咐她?玉凌烟今日约定的地址。 正是人间界的一处酒楼。 她从鸽子腿上取下信笺, 飞速看了一眼。 “酒楼人多眼杂,还望姑娘守约,独自前来。若是被旁人察觉,在下便只能与姑娘下次约见。” “你告诉他,我知道了。” 她?抬头对鸽子道。 谢扶玉折起信,鸽子扑棱棱地飞远。 玉凌烟的言下之意很明显。 他不想见江陵。 江陵从她?身后冒出来, 试探地想看她?手中的信,未果,问道: “他约你去哪儿?” 他的尾音略微上扬, 有?种酸酸的意味。 谢扶玉轻轻瞥他一眼, 看出他的意图, 毫不避讳地将信递给他, 道: “人间?界的酒楼。” 江陵展信: “什么?偌大仙界找不出一个僻静之地是吧,偏要约你去那种地方?” 说着,他读了信,一双蕴着水汽的眼睛盯着她?:“阿姐,你带我去嘛。” 像是有?尾羽在她?心间?抚了下。 她?凝着眼前人, 轻轻笑?了笑?。 “不行。” “可我担心你。我只远远跟着, 不进去。” “不行。” 她?这一声比方才要再强硬些, “你就好好待在这儿。如今我们线索断了, 而他手中却有?另一颗剑魄,这次见面?, 不容有?失。” “阿姐……” “你不要再说了,我意已决。” 她?打断了他的话。 若是再听他这般唤下去, 怕是要心软。 师妹,师姐,道友,阿玉…… 诸如此类的称呼她?听得不少,但每每听着他清澈的音色低低唤阿姐时,心中总会滋生出一种隐秘的感?觉。 就像她?们才是这世?间?亲密无间?的两人。 将近戊时,果真有?一只玄鸟落在竹屋旁,一声啼鸣,示意她?坐上来。 江陵站在竹屋后面?,看她?跨坐在它的背上远去,神色有?些落寞。 玄鸟驮着她?飞向?空中。 玉凌烟果真没有?食言,派了坐骑来接她?,还特?地选了会飞的灵兽。 如此一来,若有?旁人追踪,天空中没有?遮蔽之物,定然?无处遁形。 这人心思缜密,难怪深得陆离的器重。 她?依约赶到客房时,玉凌烟早已静静地等在案前,他四周并无服侍的姑娘,正独自带着笑?添酒,见到她?,忙示意她?在对面?落座,道: “姑娘,请。” 她?一向?不喜欢同人弯弯绕绕,干脆利落地坐下来,道: “若想得到你手中的第五颗剑魄,需要什么条件?” “美?人这便无趣了。今夜舞乐正好,花前月下,你我又有?如此佳酿,怎么能只谈交易呢?” 谢扶玉未置可否,直言道: “神君便是上回海中让我来绝音谷的那只鲛人吧?还是曾经让姜萱收留孩子的那位玉面?神君?想来如此……应当也同宫流徵有?联系,我说得对,还是不对?” 玉凌烟微微挑了挑眉: “姑娘倒是敏锐,难怪讨人喜欢,连我都喜欢上姑娘了呢。” “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 谢扶玉微微蹙了蹙眉。 他摆出一副受伤的神情,朝她?递来一杯酒:“姑娘为何这样说我,怎么,旁人能喜欢,我就不能喜欢吗?” 她?接过,一饮而尽: “你若是喜欢,可以同我早早表白心意,或者私下里示好,大可不必坐在这里谈判的时候虚情假意,不是吗?你看,连江陵说喜欢,都知道屡屡救我于危难呢,你除了甜言蜜语,一点?表示都没有?,同话本里的负心书生一模一样,我可不上这个套。” “谁说在下不能表示?”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92节 他说着,将那颗剑魄放在了桌上。 谢扶玉没犹豫,当即伸手去拿,他却反倒抽走。 她?早就料到他会如此做。 她?嗤笑?一声,神色轻蔑,像是无言的讥讽。 他望着她?,低低笑?了起来: “你坐过来,陪我饮够十杯,我就送你。” “当真?” “姑娘若觉得诚意不够,那就再加下一颗剑魄的线索。” “成交。你若反悔,我也不介意杀了你。” 她?大方说完,径直坐了过去,一杯接一杯地干喝。 喝下五六杯的时候,脑袋便有?些发晕。 玉凌烟只旁观着她?的神态,笑?笑?不说话,继续同她?添酒。 朝她?递去第十杯之时,他问道: “谢扶玉,你最在乎的人究竟是谁,是江陵,还是摇光?” 这是他特?制的酒,纵使酒量再好,只消微醺,便只会说真话。 谢扶玉单手趴在桌上,下意识答道: “都很在乎……” 忽然?之间?,天翻地覆,本飘在眼前的红木地板变成了华彩缭乱,系着红绸的屋顶。 玉凌烟撑在她?身上,发丝荡在她?面?前,神色认真:“若是他们两人注定只能存活一个呢?你希望是谁?” 她?脑中有?些混沌,只能随心回答: “我……我不知道。不对,都得好好活着,都得好好活着……” 她?眼前一阵一阵发晕,觉得面?前人变成了好几个。 玉凌烟抚上她?的脸颊:“只许活一个。” “嗯……那就师父吧。” 她?斟酌半天,呜哝道。 玉凌烟刚舒了口?气,却听她?又呢喃道: “我不可以欠师父的命,但是我可以和狐狸同生共死。” “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啊。” 他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将那颗剑魄放在她?手心,冷笑?一声,从她?身上站起来。 “可是不行,天宫想留下的,仅仅是摇光。” 这话他说得极轻,谢扶玉没听真切。 玉凌烟放大了些声音: “你需去一趟天山雪林。” “是下一颗剑魄的线索吗?” 他微微一笑?: “是啊。下一只需要你诛杀的妖,也就是第六颗剑魄的拥有?者,正是江陵的母亲,江山月。” 说完,他便走出了屋子。 谁?! 谢扶玉当即打了个激灵,连带着酒都清醒了几分。 望着玉凌烟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心中默念他最后说出的那个名?字。 天山雪林,妖王江山月。 且不论?她?究竟有?没有?这个本事,这个人,到底是江陵的娘亲。 鲜活的江陵与消逝的摇光…… 她?该怎么抉择? 她?不禁有?些头疼。 若是能让江山月主动交出剑魄,便可解决一切,然?而她?清楚地知道,这几乎不可能。 先?同江陵回天山雪林,再走一步说一步吧。 她?想。 她?从地板上翻身而起,拾起酒壶,步履飘忽地走到院中,捏起御剑诀。 拂华带着她?一路东行,将院中凡俗之人的惊讶之声抛在了后面?。 “是神仙!” “万一是妖呢?” “妖哪有?御剑的?就算是妖,也得是妖仙!” 谢扶玉轻轻一笑?,迎着月亮,抬手再饮一口?酒,依着来时的路线,回了竹林小屋之中。 拂华停在竹篱前。 她?刚从剑上跳下来,便隐隐瞧见石桌上趴着一团人影。 她?悄声无息走过去,见正是喝倒在桌子上的江陵。 探头瞧了瞧酒壶,酒水只下了浅浅一层,一旁的酒碗里却还盛着大半。 她?捏了捏狐狸的耳朵。 薄薄软软,内里覆着些细腻的绒毛,绒毛下透着粉,外面?的毛仍是雪色,耳尖染着火红。 她?莫名?觉得自己也曾亲昵地摸过他的耳朵,可却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 “酒量这么差,还学大人偷喝酒啊。” 风轻竹潇,她?放软了声音,调笑?道。 谁料她?话音刚落,下一瞬,身旁的狐狸便噌地站起身来,一把攥住了她?捏自己耳朵的手腕。 “我不是小孩子。” 她?猛地一惊,落入了那双湿漉漉的湛蓝眼睛。 狐狸俨然?有?些醉了。 银发如瀑,却略显凌乱地散在身前,极好看的眉微微蹙着,勾人心魄的眼睛牢牢盯着她?,像是在判断她?是谁。 良久,他轻轻地试探道:“阿姐?” “不对。” 刚说完,他便自己否了, “这已经是我见过的第九个了,肯定又是假的。” “不是假的,我回来了,安然?无恙,让你担心了。” 她?口?中的酒息落在他的唇畔,斟酌着该怎么开?口?同他说天山雪林的事。 他攥着她?的手并没松,反倒把她?往身前又拽了拽,蹙眉道: “你这个酒味不好闻,我不喜欢。” 她?微微一怔: “我觉得还不错啊,特?意给你带回来了点?。” “不喜欢。” 他再次强调了一番,忽然?嗅到了一丝旁人的气息。 他贴近她?的颈边,一点?一点?嗅着那缕气息的来源,眉头却是越皱越深,最后唇角微抿,歪着脑袋看她?,委屈道: “阿姐的身上,都是旁人的味道。” 夜色凉如水,碎发微微遮了他的瞳仁,半映出天边的月亮。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谢扶玉张了张口?,想起当时玉凌烟将她?锢在地板与他之间?,却又恰到好处地保持了不越界的距离,应当就是知道狐狸嗅觉敏锐,江陵定会不悦。 说到底,是她?大大咧咧,没留心这些男人之间?的勾心斗角。 她?一时竟觉得无从辩解,下意识开?口?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将她?的手扯到鼻尖闻了闻。 “不,不知道。” 这怎么好说出口?呢? “手上的味道要更重些。” 他眸中失落更浓, “阿姐,你同我说,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他没……” “那就是你也情愿?情愿被他牵手,情愿与他拥抱?” 他一面?说着,身后的数条狐尾不知不觉撑起,四面?八方地朝她?包裹而来,将她?和他彻底禁锢在了一片柔软的黑暗里。 只有?隐隐的月光透进来。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93节 “不是,是他那时给了我一颗剑魄。” 谢扶玉的心莫名?跳得有?些快,但仍是没想动武,只是耐心哄道。 “仅仅是一颗剑魄而已,便能和阿姐如此亲密了吗?他凭什么?” 江陵想起她?曾经赞过玉凌烟都真容,赌气把下巴抵在她?的颈窝上,吐出的气息轻柔地落在她?的耳畔。 不知不觉间?,他将她?牢牢圈/禁在自己的狐尾里,她?一时动弹不得。 第56章 水中望月(二) 怎么感觉自己越描越黑? 谢扶玉抵在柔软的狐尾上, 微微叹了?口气。 当时的她喝得有些发晕,且玉凌烟并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因?此她也没作?多想。 “阿姐, 我不喜欢他的味道。” 江陵略带酒香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颈边,留下些许温热,而后手指强硬地插在了?她的指缝里,与她十指相?扣,将她的身子与他贴得更?紧了?些。 “你的身上只许有我的味道才是。” 两人间的距离顷刻变得极近,他的眉眼就在眼前, 她隐隐能瞧见眼尾泛着?些若有似无的红意。 不知是觉得委屈,还是已经醉了?。 谁料下一瞬,他便咬上了?她的唇。 酒香与柔软交融的那瞬间, 虽咬得不重, 可她也切切实实察觉了?他唇齿间的报复心。 她呼吸一滞, 继而猛地将他推开, 微微有些喘。 “你......你是小?狗吗?每次都咬人!” 他骤然被她拒绝,眼尾的红意更?重了?些。 狐狸轻咬人的时候,同?时会想办法在人身上留下属于他的味道,也能警告旁人,她是属于自己的。 可她在抗拒。 抗拒自己在她身上留下专属的标记。 他垂眸看着?她眼中蕴着?的嗔怪, 只觉得心一点一点凉了?下来, 原先委屈的声线渐渐转变成轻声细语的平静, 问?道: “阿姐那时也推开他了?吗?” “你干嘛总是和他比, 我又不喜欢他。” 她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那就是没推开。 颓丧瞬间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忽然觉得,对于她而言, 做得再多,都不如样貌长在她心尖上。 曾经自己灵力俱在,还是成年男子模样时,她可以与自己两情相?悦,后来没了?他,她也能与摇光相?互扶持,如今他就站在她面前,只不过是少年身,她的眼中便只剩下了?玉凌烟。 若玉凌烟真?心待她好也就罢了?,他明明对她没有一丝真?心,为何阿姐却...... 他仍执拗地牵着?谢扶玉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但却抿着?唇,不肯再说一句话,神?色满是寂寥。 她见他像是一尊雕像一般,动?也不动?,试图开口与转述今夜玉凌烟对她说的话: “江陵,你先放开我,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因?事关他的母亲,她的语气显得有些沉重,顺便想从他的手中抽出手来。 见她如此,他却顿时慌了?神?,扣着?的手更?紧了?些。 “阿姐,你别生气,也别与我划清界限,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将脑袋撇至一边,对着?空气道: “起初我遇到你的时候,也不记得曾经的事情,我那时只觉得你是个很聪明的姑娘,手里恰好又有我想要的东西,才试图接近你,赖在你身边,好达成我的目的。可后来,我觉得我错了?,你根本不聪明,你就是一个笨蛋。” 他的声音放得极轻,却遮掩不住其中的哑意。 谢扶玉刚想反驳自己不是笨蛋,却瞥见他的喉结上下一滚,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于是也敛了?声,静静听他说下去。 “你明明对我心怀疑虑,明明知道我并非善类,可是却仍会义无反顾地来姜花妖洞寻我,会毫不犹豫地拦在你师兄剑前,你真?蠢,你为什么不冷眼旁观呢?我不会有事的。” 再骂,再骂她可就真?的会生气。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肩头,发觉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从你坚定不放弃我那刻起,我便决心永远陪着?你。” “可你有太?多割舍不下的羁绊,我虽然会妒忌,却也明白,那些都是我不曾参与的过去,自从我与你入了?画后......这两日,我总觉得,若是我当初没有跳上你寝殿的房檐便好了?。永远记得初见时树下的惊鸿一瞥,永远保持着?最初吸引彼此的音容笑貌,永远不去猜测和窥探对方的心意,想必会快乐得多。” 什么房檐...... 谢扶玉脑中顿时有一团浆糊,觉得他描述的场景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什么时候遇见过。 “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你我缘尽于此,也不甘心你就这样喜欢上了?旁人,我甘愿给你看我的痛苦和不堪,也甘愿为你奉上真?心。哪怕你一次又一次推开我,让它变得千疮百孔,我也不会放开你。” 好似阻塞的洪水找到了?倾泻口,他一口气说了?许多不曾同?旁人言说过的心里话。 “阿姐,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还记得我同?你说过吗,妖的容貌,是与灵力息息相?关的,我灵力尽失,如今也未全然找回?,便只能是现在的模样。我知道你喜欢成熟些的男子,你不妨再等?一等?我,好吗?” 谢扶玉倚着?柔软蓬松的狐尾,听完他这一番剖白,总算明白了?他在别扭什么,心下不禁溢出了?些暗笑,暗笑之中,却又莫名有些甜蜜。 “谁告诉你我喜欢成熟些的男子?” “难道不是吗?” 他仍固执地不肯撇过头来。 “你认真?想一想,你真?的喜欢我吗?” 他微微一顿,每个字句都带着?一丝不苟的认真?,“喜欢,很喜欢,像喜欢月亮一样喜欢。” “那你转过头来看着?我。” 江陵的袖子飘了?飘,但身形仍是未动?。 “看着?我。” 她加重了?些语气。 见他依旧不肯,道: “我要生气了?,生气了?我就不理你了?。” 江陵闻言,忙转过头来,对上了?她的眼睛,声线压得低低的,带着?一丝祈求: “我听你的,你不要不理我。” 他的眼里散落着?细碎的月光,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如今一点不像狐狸,倒像一只任人宰割的兔子。 她闭上眼睛,踮脚吻了?上去。 始终牵着?她的手微微一颤,接着?,她觉得有一滴泪落在了?她的脸颊上,顺着?两人接吻的角度,划到了?脖颈间,最终没入了?领口。 浅尝辄止后,她认真?地望着?他,却见他愣在原地,眸中蕴着?化?不开的震惊与欣喜。 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唤回?了?他的魂儿?,湛蓝眼瞳中的华彩逐渐变盛,下一瞬,江陵的手掌轻扶上她的后脑,顷身下来。 她没想到他会反客为主,呼吸和心跳略微有些急促。 唇角再次覆上了?一点柔软,只是这回?变得极其小?心,没了?一开始的赌气,更?像是在求得她的同?意。 她缓缓闭上眼睛,默许了?这一诚挚的亲吻。 白雪冷松与酒香混杂在一起,萦绕在她的鼻尖,身后便是他有力的手掌与柔软的狐尾。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将她缓缓放开。 这是一方只属于两人的小?天地。 她倚着?狐狸尾巴当靠垫,红唇莹润,眸光炯炯。 “你……”他迟疑开口。 “你什么你,都说了?,我不喜欢他,你不用和他比。” 那抹得意与狡黠从她的眼角眉梢溢出来,嘴唇弯出漂亮的弧度。 她抬手挂在他的脖子上,认真?道: “我们寻齐剑魄,你就与我一同?浪迹天涯,好不好?” “好。” 听见这话,江陵眸中的惊喜乍开。 两人的距离本就极近,她阅览话本无数,早已感受到他抑制着?情动?带来的身体变化?,故意凑到他耳边,用气音道: “还生气吗,小?狐狸?” 他本就绷着?身子更?紧了?些,摇摇头道: “我本来就没有在气你,是气我自己。” 她揪了?揪狐狸尾巴: “那还不快把狐狸尾巴收起来,当心给人看见了?。” 江陵轻哼一声,听话地收了?尾巴,耳尖有些红,轻声道:“没人会看见。” “宫流徵呢?” “他跟着?魑魅走了?,不知道去做什么,说我们要是无处可去的话,就先住在这儿?。” 她用神?识环顾四周,果然没见人的踪迹。 难怪他今日独自在这儿?喝闷酒,宫流徵也没来作?陪。 “你们今晚……”江陵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便问?吧。”她坦然道。 “阿姐会生气吗?”他试探道,“我怕你生气,就再也不理我了?。” “那你别问?了?。”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94节 她故意装出生气的模样,而后转身往屋内走,坐在桌前倒了?杯茶。 江陵跟在她身后,行至房门前,便站在了?门口。 “阿姐,我不问?了?,我……已经确定你的心意了?。” 她笑着?朝他摆了?摆手。 “进来呀。” 他迟疑一瞬,徐徐走至她身前。 她牵着?他坐下,道: “你不用问?了?,我讲给你听。” 她将新得来的剑魄放在他手中,一五一十同?他说起了?今日之约。 “妖王?”江陵讶异道,“剑魄怎么会在她那儿??” 她挑挑眉:“六界异志本就是写尽奇妖的,妖王在其中,我一点不觉得奇怪啊。” 他摇摇头,否定了?她的话: “剑魄同?玉凌烟有关,那必然与陆离脱不开干系,可陆离与她……是死敌。于情于理,玉凌烟当初都不会把剑魄给她。” “难道他骗我……”谢扶玉一怔。 “没这个必要。他既然想利用你找剑魄,必然有他之所?图。” 江陵垂下眸子,斟酌着?其间的利害关系。 他猛然想起初次见林中鲛人,谢扶玉中套时,曾遇见了?妖王身旁的鸟儿?。 “等?等?,你说你母亲与陆离帝君是死敌?这是怎么一回?事?” 在画卷中闪回?的那些记忆碎片里,她分明觉得,陆离与江山月更?类似一种竞争合作?的关系。 若是死敌,那时为何容许江山月踏足神?界,再安然无恙地离开? 江陵抿抿唇,看着?她略显疲倦的神?色,贴心道:“他们的故事很长,我慢慢讲给你听。” 窗外不知何时落起了?小?雨,雨打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谢扶玉窝在江陵怀里,看着?窗外细雨。 她形容不出如今是怎样的感觉,也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好像内心被填得满满当当,不管不顾明日究竟是否会发生何事。 宛如一个人的末日,又像是一双人的新生。 江陵的声线娓娓落在耳畔。 第57章 水中望月(三) “阿姐知?道的, 世间万物,都有其寿数,可唯有一人, 能得以永生。不是姜萱那种灵魂不灭,需受轮回折磨,而是可以在六界常常久久地存活下去,纵观天地万物。” 感情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他想。 他听着窗外的雨落,嗅着潮湿雨气和怀中女子的体香,第一次愿意毫无芥蒂地将他的身世向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子全盘拖出。 并且他始终相信, 她绝不会像旁人那般,视他为异类。 “你说的那人……可是神族的帝君,陆离?” “是。” 他轻声道, 将她环得更?紧了些, “六界之?中?, 几乎人人向往长生, 有的人会尽力?去做,譬如修炼;有的人,则不愿忍受漫漫修习之?苦,想走一些捷径,而得以永生的陆离本人, 就是唯一的捷径。” 一个猜测隐隐在谢扶玉心头成型。 “想走捷径的, 该不会就是你的母亲吧……” 她微微偏过头来, 看着他那对漂亮的锁骨。 “是啊, 就是她,彼时她还不是妖王, 也不是什么少主,只是上一任妖王的王姬。” * “为什么要?推举那个废物当少主!他论计谋不如我, 论灵修,便更?不如我了!” 彼时的江山月站在母亲面前,不忿道。 “怎么可以这?样说你的弟弟,你既更?有才能,便该多多包容小景,你们?姐弟俩,就该相互扶持才是。” 一向温柔的母亲第一次驳斥了她。 她的母亲也是一只极美的赤狐,狐狸的美貌不会被岁月抹杀,只会沉淀得更?加动人。 两人的眉眼明明如出?一辙,却是各执己见,互不肯让。 “纵使你弟弟承袭了妖王之?位,你也是天山雪林的王姬,一人之?下?而已。” 江山月凝着她的母亲,第一次觉得眼前的女人竟如此陌生。 她明明很疼自己的。 每每有金银珠宝美酒佳肴,都是先?让自己挑了去,才会分给江山景。 怎么在王座一事上如此执拗? 若是自己事事不如他也就罢了,可偏偏自己哪里都比他强! 一人之?下?而已? 可她为什么要?做这?个一人之?下?? “我……” 她本还想辩驳,母亲却再?次打断了她: “你不必与我争个高下?,这?件事情?,我并没有插手的余地,是你君父和其近臣商议的结果。小月,你仔细想想,家?中?何时亏待过你?” 江山月把没说出?口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是啊,她明明知?道,自己只敢来找母亲说这?一切,若是去找父亲,他怕是没这?个耐心听她的话。 她暗暗攥了攥拳。 她得变得更?强大才行。 她要?手握天山雪林的亲卫,还要?让自己的灵修更?进一步。 可天赋生来既定,万物皆有其修炼的穷尽,她又该如何去做呢? 正当她困惑难解之?时,想到了一个天生便携灵修的族类——神族。 赤狐族有一双修秘术,传女不传男,可与对方共分灵修。 只可惜,这?一秘术在过去总被各种貌美的赤狐姑娘,冠以爱情?之?名,将自己的一半修为渡给心上之?人,助其家?族崛起。 后来,这?一秘术渐渐被妖界的各大族类所知?,赤狐族的姑娘也成为炙手可热的追捧对象,渐渐地被妖界的贵族所垄断,成为了各妖中?佼佼者?的未婚妻子。 若非她一向无心于情?爱,且性子又极其强势,恐怕也已经成为了某妖之?妻吧。 江山月从不与无用之?人结交,既已打定了主意分其灵修,自然要?找神族中?的第一人—— 陆离帝君。 她蓄谋已久,自然不会贸然下?手,平日里依旧做着那个任劳任怨不求名利的王姬,实则派人盯紧了陆离的一举一动。 直至那一日—— 神族中?人闲来无事,便喜欢到人间界历劫一遭,恰逢陆离帝君下?界,做了一个寒窗苦读,进京赶考的穷书生。 其实,人间界志怪话本里写的没错,狐媚子惯喜欢与穷书生在一起。 只不过是因?为书生大多腹有诗书气自华,长相清秀不粗鄙,是玩玩而已的最佳人选。 玩腻了,便回妖界去了。 反正他们?也没什么能请得动修仙之?人的钱财。既不似阳刚男人那般汗臭,又不会给她们?添麻烦。 至于狐媚子们?情?深不渝或是暴虐不堪,那大多是说书人得不到她们?之?后的臆想,好给自己找个场子。 她算准了时机,正是一个月黑风高夜,陆离带着他的行囊,路过了她所在的地界。 她嘱咐婴勺鸟同?东海递了信,特地落了一场暴雨。 雨雾封山,绝了陆离赶路的心,让他被迫只能躲进一处废弃的庙里。 文雅的公子此时正在拧着自己衣衫上的水,听着窗外风雨大作,庙里突然响起了剧烈地拍门声。 他一向谨慎,并没打算开门。 谁料这?门年久失修,碎裂开来,跌进了一个浑身湿透的美人,就这?样直直扑在了他身上。 湿透的衣裙裹紧了她的曼妙,黑发散乱钩扯在身前,像一笔画出?窈窕身形的浓墨,一双潋滟含情?桃花眼被雨浇得水汽氤氲,门外划过的闪电一打,更?显几分楚楚。 他从未见过如此貌美的姑娘,一时看愣了神。 他上身未着寸缕,女子低头,借着闪电瞧见,忙背过身去羞嗔:“哎呀。” “冒,冒犯姑娘了。” 他手忙脚乱地去穿湿衣裳。 江山月故意低下?头装羞,心中?暗暗唾道: 也不给老娘开门,害她还得用灵修拆了这?庙门。 这?下?可好,连遮蔽的门都没了,任凭冷风往里嗖嗖地灌。 她余光见陆离穿好了衣裳,转过身来,羞答答道: “公子勿怪,雨下?得大,我又怕黑,以往也不是没遇见过这?场面,只是从前庙里无人,不知?今日公子在里面。” 他听着娇声软语,心中?一时有些局促,看向别处道:“无妨。” 说话间,一只黑影从他脚面上略过,他猛地跳开,却见那黑影直直扑向他的书箱。 “哎,我的书!”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95节 女子看出?了他对那东西的畏惧,一把拉过他道: “看公子不是乡野之?人,应付这?等事应当不拿手,让我来吧。” 她也没等他答应,径直走过去。 只听草声窸窸窣窣,她一把捞起那东西的尾巴,朝庙外丢去。 “是一只老鼠。” 她借着大雨冲了冲手,转身同?陆离道, “还好公子发现得及时,不然的话,我的衣裙和公子的书,怕是要?被啃噬坏了。” 狐狸一向知?道该怎么勾人,纵然全是她的功劳,她也能找到一个切入点娇滴滴地夸夸眼前的男子,顺便留下?一句引他遐想的话语。 陆离的耳朵果然更?红了些。 这?人话真少,好生无趣。江山月心想。 但因?着她目的本就不纯,便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同?他搭话: “看公子的模样,是要?上京赶考?怎么也不带一个书童?” “是。” 他只应了她第一个问题,并没回答第二?个。 他家?境贫寒,抵了祖宅读书,能省则省,自然没有钱去再?请一个书童。 但不知?为何,他也不愿把窘迫展现在这?个女子面前。 江山月看出?了他眼底的踟蹰,心下?了然。 她从破庙的角落寻了些先?前放好的干草,摸出?两颗火石装模作样地打火,实则捏了个诀,在指尖窜出?一缕火苗,燃起了那堆干草。 干草的暖光照在她脸上,隔着火,她这?才好好打量起陆离。 他的长相太过清正端方,不是她喜欢那款,不过,也算上上乘。 她对自己精挑细选的双修伴侣做出?如此评价后,挑起一个期盼却又略显羞涩的笑?来,眼波盈盈: “公子,你那边冷,不妨坐在这?儿取暖吧。” “姑娘,男女有别,这?样不妥。” 破落的门外恰吹进一股冷风,他犹豫片刻,搓了搓手瑟缩道。 “没事,这?里不会有人经过的,只要?你不说出?去,就不会影响我的名声,公子是正人君子,断不会对我做什么,你说对吧?” 她再?次冲他招了招手。 陆离架不住直往里钻的寒风细雨,往火堆旁挪了过去,但恰在与她一臂的距离坐下?。 江山月抿了抿唇。 她就知?道想拿下?这?等正派男子没那般容易,若是寻常男人,勾勾手指,便已投怀送抱了。 两人又陷入沉默之?中?。 温暖的火苗让她有些困倦,见陆离亦耷拉着眼皮,便干脆往他身旁一倒,枕在他的腿上沉沉装睡。 陆离想将她放至一旁,她却微微蹙了蹙眉,不满地撇了撇嘴。 男人最吃这?一套了。 她想。 果然,陆离也没有例外,见她如此,便也失了挪动她的心思,就这?样合衣睡了过去,仅剩柴火点燃的噼啪声。 江山月等啊等啊,也没等来他对自己做什么事情?。 直至到了第二?日。 她一睁眼,便落入他略显羞赧的眼瞳。 “姑娘,姑娘枕着在下?一晚上了,在下?还要?赶路……劳烦姑娘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吧……” 她并没起身,伸了个懒腰:“我陪你啊。” 她的尾音夹杂着懒懒的媚意,他蹙了蹙眉,移开了眸子,原本就红着的脸变得更?红了些。 “姑娘,你不怕我是个坏人吗?” “公子,你不怕我根本就不是人吗?” 她学着他的腔调说道。 深山老林,大雨夜半,漏风破庙,美貌女子,要?素十分齐全。 但凡他看过几本志怪,也该想到自己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可他并没有惧怕过,这?不该是寻常人的反应。 所以,她也懒得装下?去了。 “我知?道你不是人。” 他见她仍枕在自己腿上,纵然有些麻,也没有动弹。 “可我有祖传的宝物护体,你根本就伤不了我,若是对我不善,反倒会遭受反噬。我这?一路,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妖怪。” 他诚实答道, “姑娘没对我做什么,我觉得你是一只好妖。” 好妖? 江山月不屑笑?笑?。 你做帝君的时候,对待妖族可不留情?面得很。 他这?一遇上的妖怪,好巧不巧,正是她派去的。 她早就得知?他身上有防身的法宝,因?此才没立即对他下?手,而是选择了放长线,钓大鱼。 这?笑?容混着阳光落在他的眼里,却显得分外明媚,她站起身,率先?走出?了房门: “我不管,我就要?跟着你。” 陆离望着她的背影,一双无波的眸子渐渐泛起了些波澜。 就这?样,江山月真的陪着他翻山越岭进了京。 她本就擅长察言观色,又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自然能够察觉到转世为人的陆离,在她不离不弃的陪伴与襄助下?,对她一点一点动了心。 可就在他张榜及第的翌日,他马不停蹄地回到他们?分别的地方,却再?不见她的身影。 第58章 水中望月(四) 江山月素来知道“欲擒故纵”这四个字的?重要性。 她已经陪在他身边多日, 若是还这样不离不弃,待他彻底没?了新鲜感,又不能给这种一朝鱼跃龙门的?男子?, 提供仕途上的?帮助,早晚会被弃如敝履。 所以,她早早跑路,只留下了自己的一支金钗,便回了天山雪林,继续过她金尊玉贵的?王姬日子?, 但也没忘了派人去打探陆离的?动向。 “王姬,陆离已经第十九次来破庙了。” “王姬,陆离拒绝了户部侍郎家小姐的?婚事。” “王姬, 陆离命人搜了那?座山……” “王姬……” 亲卫的?消息一日一日递进来, 她只淡淡回一句:“知道了。” 而后继续投身于拉拢自己?的?支持者上。 “王姬, 陆离升官了。” “王姬, 陆离始终未娶。” “王姬,陆离死了。” …… “死了?” 她正坐在镜前描眉,听见这消息,螺子?黛一歪,划出一道长?痕。 “怎么死得这样快?那?可太好了, 本还以为要等得再久些, 如此一来, 倒能省去?我?不少时?间?呢。” 他本不是凡俗之人, 身死即归位,她自然不会因他的?死去?而伤怀。 她不声不响地离开, 却独独留下自己?的?金钗,便是为了让他睹物思人。 思君不见君, 他在其中?付诸得精力越多,放下的?成本也会越高,他便越舍不得放手。 如此,她便会成为他毕生的?执念,也是他今生的?劫。 待他一朝归位,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来寻那?个心心念念的?她,好做个了断。 江山月并没?有等太久。 “王姬,有人在天山雪林外等您。” “谁啊?”她放下手中?的?密信。 “不认得,那?人一袭银发,带着帷帽,瞧不真切。” 她心下已有三分猜测,只道: “你去?回他,王姬不认识什么银发男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见的?。” 亲卫前去?回话,再回来时?,手中?便拿着那?支金钗。 “他说,若王姬不见他,他总有一日,会让您主动拜见他。” 嚯,真是赤/裸裸的?威胁呢。 江山月的?目光落在那?钗上,弯唇笑了笑,旋即接过钗子?,便起身往外走去?。 她远远就看?到了那?个清俊的?背影。 “你来了。”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96节 帷帽下的?男人温声道,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她凝着手中?的?金钗: “没?想?到我?曾经帮了公子?,公子?反倒恩将?仇报,言语间?……竟威胁一个柔弱姑娘。” “你为什么……” 他伸手去?拿她手中?的?钗,她却反应极快,当即背在了身后。 他的?声音有些哑: “当初,你为什么抛弃了我?。” “抛弃?” 她声音里?划过一丝讶异, “公子?何出此言?我?当初不是许诺护送公子?进京赶考?我?明明已经说到做到了呀。这个抛弃之名……小女子?可担待不起。” 他有一瞬失神,喃喃低语道: “你明明是喜欢我?的?。” 旋即,又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放大了些声音: “你若是对我?无意?,为何要待我?那?样好?” 她故意?做出委屈神情: “……人妖总归殊途,我?也只是一个从君从父的?女儿?家,你我?早该缘尽了。多谢公子?今日来还钗。” 她恋恋不舍转身,又念念不忘地回头,小指勾起一缕他散落的?银发: “陆公子?,你也早日放下执念吧,你瞧你,年纪尚轻,头发却白了,日后可要如何求娶心仪的?姑娘呀?” 心仪的?姑娘? 这话如缠丝绕住了他的?心,他一把捏住她纤细的?腕,将?她扯入怀里?。 他死死拥着怀中?的?温香软玉,沉声道: “我?是神族的?陆离帝君,所以……你我?并不殊途,也不会缘尽。” 她在他怀中?微微瑟缩了一下。 “我?向人打听过,你是妖族的?王姬。可你的?父亲只看?重你的?弟弟,将?所有尊荣都给了他,却命你日夜操劳,如今,还欲将?你许给你们妖族的?大将?军。我?说得可对?” “妖族大将?军虽一心拥护你们王族,却一向视女人如外物,已有十二房妾室。” 他顿了顿声,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他不是你的?良配。” 他说得没?错,但是大将?军并非拥护王族,而是拥护她的?父亲和她的?弟弟。 可她明明也是王族血统! 她特意?软磨硬泡,求母亲在此时?向父亲议婚,一是为了显得她身若浮萍任人摆布,二是为了挑拨他与陆离。 “我?……我?不能忤逆君父,为王族联姻,一向是王姬的?使命。除非大将?军身死,否则君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收回成命的?……公子?,你还是回去?吧。” 她倚在他怀中?,抽噎了一下,声音却是决绝。 身死吗……陆离的?眸子?暗了暗,轻轻抽离她手中?的?金钗,为她小心簪在发上。 “等我?就好。” 他虽年轻,但本就是一个有野心的?君主,自然不愿见蒸蒸日上的?妖界有一日能与神界并驾齐驱。 于是,他筹谋了一场战事,设计诛杀了妖族的?大将?军。 神族得胜而归,两界谈判之时?,他只与妖王提了一个要求。 便是娶江山月为妻。 能拿一个女人换得整个族类的?安定,自古以来,都是君王所乐见的?。 妖王并没?犹豫,当即答应了陆离。 而妖界新推举的?大将?军,则是江山月暗中?襄助甚久的?人。 陆离得胜,又抱得美人归,正是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 神界上下虽对他执意?要娶一个妖族女子?生了诸多非议,可江山月却甘愿为他舍弃名分,以平众怒。 “阿离,你不必觉得亏待我?,能和你在一起,我?已经十分高兴了。” 一番云雨后,她抚着他的?脸微微喘息, “若是你实在想?补偿我?,便在妖界与仙界的?边界,为我?造一个洞府吧。我?长?居此地,你也不必里?外为难。你想?我?时?,便来找我?,待你能真正立足于神界,再赠我?十里?红妆,可好?” 情正浓时?,陆离吻着她的?手指,哑声应着:“好。” 无人知晓她真正的?打算。 妖界只惧神与仙,堂堂神界帝君如今是她的?裙下之臣,而她只消把洞府建在仙妖之境,便能早做拦截。 届时?,她若弑父杀弟,也不会被?这两界趁机捡了漏去?。 陆离很快兑现了他的?许诺。 她像一个寻常的?妻子?一般整日守在府里?,等着他归来,与她浓情蜜意?,举案齐眉。 不久,她便有了身孕。 她抚着略显凸起的?小腹,笑得娇媚可人。 她早已动用了双修秘术,只消产下这个身携陆离一半灵力的?孩子?,再将?他的?修为吞噬干净,她便是这六界之中?的?最强者。 她暗中?部署好了天山雪林的?一切。 她生产那?日,陆离定会来此,无暇顾及六界的?动向。 就在那?时?,大将?军将?会先以她的?弟弟为质,带着亲卫攻入殿宇,诛杀妖王。 而她,将?会带着六界最为高深的?灵力,登上那?个属意?已久的?王座。 她千算万算,唯一算错了的?,便是陆离对她的?情意?。 世间?女子?生产时?,大多男子?是不愿作陪的?,只会侯在别的?地方,等稳婆安顿好一切,将?香香白白的?新生儿?递入他手中?,便完成了当父亲的?使命。 可她竭尽全?力产下江陵的?时?候,偏偏陆离始终陪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待江陵被?完全?诞下之时?,他感受着自己?灵修的?倏然流逝,似乎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赤狐族的?秘术…… 他来不及多想?,在她咬破江陵脖颈的?瞬间?,打出一道灵光,锁了那?孩子?的?命。 他的?半身修为散化,融进了那?孩子?的?血液里?,而江山月,却再也取不了江陵的?命。 可蕴着浓厚灵力的?鲜血仍是涌进了她的?口中?,令原本产后虚弱的?她迅速恢复。 她用手背轻轻擦了擦红唇。 虽出了些岔子?,但开弓哪有回头箭? 陆离轰然倒地的?刹那?,只看?见江山月唇角挂着新生小儿?的?稚嫩鲜血,冷冷瞥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这一日,高高在上的?神君坠落云泥,妖族血流千里?,有了新的?妖王,亦添了新的?少主。 * “所以,我?本就该死在我?出生那?日,也该死在仙妖之界封印之时?,可我?偏偏因为他的?锁生诀,再也不会死去?,只是变成了她上好的?灵药,又在其间?沉睡了十年,醒来不久,便遇见了你。” 听到这儿?,谢扶玉在他怀中?转了个身,主动环上了他的?腰。 “你怪她吗?” 她的?声音闷闷的?,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不觉得江山月哪里?有错,可却也实实在在怜悯江陵。 本就不受父母期盼的?孩子?,生下来,也是活在痛苦里?,所以,她施舍给他的?那?一点点爱意?,他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放手。 “怎会不怪?所以我?拼命修习,早早跑了出去?,宁可四海为家,也不愿回到那?个地方。” 他感受到腰间?的?温度,低低回应。 “那?你恨她吗?” 她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迎上那?双湛蓝的?眼睛。 赤狐的?眼睛不是这个颜色,他应当是随了他的?父亲。 “……不恨。” 他说着,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阿姐,我?其实……理?解她的?处境,也知道她必须这样做的?原因。” 她埋在他的?怀中?,嗅着淡淡的?冬日松木香气。 “正如你在武道大会时?,受了一身伤,也要将?殷逸斩于剑下一样。你和她,都有理?想?与野心,也的?的?确确遭受了不公与歧视,我?不能因为这个去?恨她。我?只能怪她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却不能恨她是一个强势的?女人,因为比起将?我?养大的?她,我?的?父亲……好像也没?怎么参与在我?的?生命里?。” “他真的?爱我?吗?显然也是不的?。他那?时?保下我?的?命,只是怕她汲取了我?的?全?部灵修后,在六界内再无敌手,而让神族就此陨落。” 他的?声音带着如月色一般的?凉意?。 “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他,若是没?有他给我?下那?道锁生诀,我?便不会遇见你。” “那?我?们……还去?天山雪林吗?” 今夜她心中?有些乱,第一次动摇了是否还要找剑魄的?念头。 “去?。”他定声道,“我?还要带阿姐看?一样东西呢。” 第59章 水中望月(五) “是什么东西?要给?我看的……竟然藏在你的狐狸洞里!你认识我以来, 有偷偷回去过吗?我怎么不记得??哦,该不会是你小时候的尿布吧。”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97节 谢扶玉从他的臂弯里冒出头来,一边玩笑?着, 一边假意露出嫌弃的神情。 两人对视一眼,却又?默契地移开目光,轻笑?起来,旋即,她又被他按回了怀里。 “狐狸可不像愚蠢的人类,不会尿床。别想着故意诈我, 我不告诉你。” “被你发现?了。” 她拽过他的一缕银发,搁在手中把玩着, “不过, 说起来, 咱们此行总归是要对上你的母亲, 你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他摇摇头: “天山雪林的生存法?则, 本就是弱肉强食,况且你未必能胜她,不妨先担忧你自己。” 她撇撇嘴:“我不信,我很厉害呢。” “真的,阿姐, 我希望你赢。” 她望着手中皎洁的银发, 一时有些恍然。 陪着她的江陵终究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只狐狸。 难怪江山月弑父杀弟得?来的妖王之位并无人置喙, 而她只是为自保在武道大会上杀了师兄,却要屡屡遭受他人指摘。 只因兽的世界, 往往要比人类单纯得?多。 他们没?有经过伦理与?道德的规训,自然也不会有亲长之观念, 你所获得?的所有尊敬,都?来自于你的实力。 胜者为王,是妖族的共识。 谢扶玉虽然被父母抛下,可她终究常年浸润在人伦之间,自小被教导尊师重道。 虽然她一身?反骨,也没?尽数听进去,可是面对自家长辈时,总惯于带着客气与?尊敬。 这是刻在人血脉里的东西。 若此时此刻让她同江陵互换身?份,她是断然接受不了心爱之人将要去杀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真的无碍吗?江陵,她终归给?了你生命。” 谢扶玉睁大眼睛,听着少年的心跳起伏,生出一种超出她理解范畴的茫然。 湛蓝的眼瞳静静凝着她,从她的眸中读出了些彷徨,像是困兽在束缚的牢笼中横冲直撞,在血肉淋漓中去参悟新的人生。 良久,他道: “药引难道会感激病人制造了它?吗?” “不会。”她道。 江陵附在她耳旁轻轻吐气: “很多孩子出生时便就不是孩子,只是一个战利品。或用来标榜成功,或用来传承血脉,或用来融入族群。” “他们期待的不是这个孩子的降临与?成长,他们期待的,是世人望向他们的眼光。” “我当年游历四海,很多时候都?会觉得?,人类所谓的道德,更像是一种高位者管束下位者的工具。” “人们常常要求子孝,不仅编纂出许多要求,甚至大肆宣扬孝子,可从未有人敢质疑父是否慈爱。男子常常说,娶妻娶贤,却鲜少有人会反省自己是否是一个良婿。”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在妖类眼中,父不慈子便不必孝,夫不良妻也不必贤,兄不友,弟弟也无需恭,对吧?” “嗯。”他低低应下,“所以,你该做什么便做什么,连我都?不顾及这些,你也不必顾及我。” 她轻笑?一声: “其实我觉得?……你说的也有理。” 一个念头在她心上悄悄生根发芽。 雨声小了些,她听雨暗自盘算着,不知几时,便进入了梦乡。 她是小女孩模样,独身?来到天山雪林,隔着熙熙攘攘的人头,一眼望见了幼年的江陵。 江陵正?被一群孩子团团围在中央,抿着唇站在原地,脸上写?满了不服输。 她拨开人群,径直走向他,却被另一个孩子抓住了手。 他对她喊道: “不要和他玩,他是个怪胎!” “谁说他是怪胎?” 嗯……一开口便是脆生生的娃娃音,她有些不习惯。 “我爹娘说,他父亲不是妖族的!连他母亲都?不喜欢他,视他为异类,嘱咐我们都?离他远一些!” 江陵本默默不语,但见了她,却总想为自己辩驳些什么。 “我不是怪胎!” “你不是怪胎,你就现?出原身?来啊!” 话音刚落,一只雪白?的狐狸便出现?在众人面前,仅尾尖与?耳尖是赤红的颜色,与?火红的额纹相?映衬着。 蓝色的妖瞳带着不忿,死死盯着众人。 “我是狐狸!” 她正?要往前走去,却见那人又?拉住了他。 “你瞧,他是怪胎吧?我们林间何曾有这样毛色的狐狸呀!而且……而且他只有七条尾巴!” “七条尾巴怎么了?” 她甩开那孩子的手,走到小狐狸身?边去。 “九尾狐是神族,普通狐狸都?只有一尾,它?生来便是七尾,谁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呀!” 童言无忌。 他们口中所说的,应当都?是从大人那里听来的,可想而知,所有人都?在议论他的出身?。 “七条尾巴也是狐狸呀。” 她站在江陵身?前,叉着腰指着那孩子的鼻子。 “你的原身?是什么?” 那孩子化身?成一匹灰狼,冲着天“嗷”了一声。 一旁的孩子们纷纷拍手鼓掌: “好威武!” 她召出一把女童时用的灵剑,呲牙咧嘴地冲他比划: “我问?你,如果我砍掉你的尾巴,那你还是不是灰狼?” “你……!你敢!” 他看见她手中闪着灵光的剑,气势顿时弱了三分,强撑着一口倔强之气道。 “你不是,你是秃屁股狼。” 她阴阴笑?了起来,故意拿着剑朝他走近, “嘿嘿嘿,大尾巴狼,若是我将你的尾巴砍成七条,那你是不是要从灰狼变成乌贼?” “乌贼是海里游的!怎么会是我!” “那你既不是乌贼,也不是灰狼,那你就是怪胎!” “你胡说!我是灰狼!” “可灰狼怎么会有七条尾巴呢?你就是怪胎!” “我……呜啊!” 小孩子的哭声响彻云霄。 她虽然还没?来得?及动手,但已经吓哭了小孩。 她也没?管那孩子,自顾自把灵剑收了回去,走回江陵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看,别像他一样那么笨,只想拼命证明自己。他们若是说你,你也反问?他就是了。多气死别人,少内耗自己。” 梦外,仍圈着她的江陵不禁失笑?。 是她能说出的话。 他其实还有许多事情想同她讲,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于是干脆用了灵力,让她在梦中窥见自己的过去。 梦中的场景一转,她便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风霜漫天,遍地都?是枯枝败叶,树影被火光映衬出各种形状。 狐狸雪白?的毛发被染上了血色,它?竖着耳朵,聆听着周围的响动,忽然一团黑气侵袭,它?口中吐出一道火,黑气便变成了雾。 谢扶玉躲在远处,却感觉到了令她不安的气息。 是魔气。 若她没?猜错的话,这里是妖族与?魔界的战场。 “仅剩你一人了,也要负隅顽抗吗?” 黑雾散去,露出身?后黑压压的一群人。 谢扶玉垂眼望去,这才见燃着的火堆里尽数是兽类的皮肉白?骨。 她蓦地想起江陵对她说的话—— “妖族,胜者为王。” 这应当是他在妖族彻底立足之战,也是他能逃出江山月的把控的一战。 狐狸并没?有退缩,雪白?的皮毛随着肌肉起伏,浑然不顾身?上的几道血痕,仿佛没?有痛觉,以一人之躯震慑对方一片。 而后一个闪身?,先发制人。 “你不要命了吗?” 谢扶玉暗骂一句,纵然知道此间不过是做梦,她也不愿看他腹背受敌。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98节 她刚召出拂华,欲投身?战场,却撞在了一道结印上。 “这回看看就好。” 梦外的江陵灵力绕在她身?上,轻轻道。 林间火光漫天,浓浓血气充斥在空气之中,不亚于她在仙妖之界所见之景。 烟尘之下,满是灵气碰撞的声响,震天的灵力振动带出一片哀嚎呼啸。 他身?上的血痕越发地多,湛蓝的眸子仿佛都?被浸染成了鲜红。 空气中的血腥气越发浓烈,血水渗进泥土之中,泛起一片一片的暗色。 不知过了多久,林间终于重归寂静。 魔族之人被他悉数灭去,仅剩他一人在此间喘息。 这是他对这片土地的恩馈,也是他今后受人尊敬的伊始。 可他回望了一眼身?后的雪山,仍是毅然决然地朝外飞奔了去。 她忙提剑跟上,见他终是体力不支,倒在了一片麦田里。 彼时的江陵只觉得?身?上哪处都?在往外溢着鲜血,眼前却落入一片碧色衣裙。 他顺着裙摆抬起眼,见到一张清浅的笑?颜:“疼不疼啊,狐狸。” 他仿若被抽干了全部力气,仅能靠着气音道:“疼。” 他才不要说不疼,男人也要被爱人心疼。 她坐在麦田里小心替他包扎。 他看着她认真专注地在他伤口上打和原先一样丑陋的蝴蝶结,喃喃道: “若是能早些认识你,便好了。” 他就不会在各种质疑嘲讽的声音中长大,不会独身?一人战斗到底,不会一身?是伤也无人问?津。 她头也没?抬: “那可不行。我还要习剑术,还要修灵根,若是一开始便认识你,却没?这些傍身?,我又?如何护在你身?前?若我是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废人,每每只能依靠着你哭,那你还会喜欢我吗?” 她抬起头来: “狐狸,并没?有什么早晚,你我树下遇见那天,就是最好的时候。” “我带着最好的谢扶玉向你走来,与?你一同找回最好的江陵。” 江陵望着她含笑?的眼睛,一时有些怔然,心中默默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你我树下遇见的那天,就是最好的时候。 我带着最好的谢扶玉向你走来,与?你一同找回最好的江陵。 这是他听过的最美的情话。 梦外,他看着怀中人轻颤的眼睫,轻轻吻上她的耳垂。 梦里,她的耳朵囊括了他克制的喘息,心尖突然一阵颤栗,激起了莫名的躁动。 第60章 水中望月(六) 厮磨片刻, 他温热的唇便向颈窝试探而去,辗转流连。 手?掌不自觉地轻轻摩挲着她的后颈。 意乱情迷间?,她享受着他的触碰, 双臂攀上?了?他的肩,离他更近了?些,心中隐隐有些期待。 可?他却似吃饱了蜜的蝴蝶,颇有分寸地收了?这个吻,拥着她道:“睡吧。” …… 谢扶玉早被他的吻折腾醒来,他却?兜头给自己泼了?盆冷水。 “你……” 她憋了?半天, 想骂人,却?又不知该骂些什么,只好偏头狠狠咬了?一口他的小臂。 牙齿在皮肉上?留下的痛感在他心上?扩散开来, 他却?莫名有一种幸福的充实感。 会疼, 便不是假的。 她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她回头瞧了?瞧, 见他佯装睡熟,唇边还挂着抹轻笑?。 “奖励你了?是吧?” …… 除了?窗外?的淅沥雨声,无人应答。 * 翌日。 谢扶玉御剑在前,走得飞快,风带起?她的衣袂, 在空中猎猎作响, 江陵使出浑身解数踩着云跳跃, 却?始终跟不上?她的剑。 “阿姐, 你等一等我。”他有些无奈。 “哼。” 她轻蔑地瞥他一眼,不屑地冷哼一声。 她可?是很小气的, 断然不会忘记昨夜被调戏之仇。 她将灵剑御得更快了?些,远远将他甩在后面。 谁料腰上?缠上?了?一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 她本以?为, 他会像从前那般把自己拉回他的背上?,特地捏诀定住身形。 谁料他反其?道而行之,投机取巧,借力落在了?她灵剑的另一端。 “给老娘滚下去。”她咬着牙道。 他赖着不动?,把手?臂伸到她嘴边,语气乖巧且无辜: “喏,阿姐,给你咬。” “哦?”她挑了?挑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还想我奖励你是吧?” 他弯着眼盯着她笑?: “也?没有,我是诚心来哄阿姐的。” 趁她与自己拌嘴松懈的时候,他的狐尾一提,化作原身,将她放在自己背上?。 “我怎么舍得让阿姐耗损灵力,自己御剑呢?以?后给阿姐当专属狐狸坐骑,好不好?” 他嘴上?问着好不好,绕在她腰上?的尾巴可?一点未松,还翘起?来摸了?摸她的头。 她将尾巴拨下去,死死薅着他脖颈上?的白毛道: “好啊,那我要?绑一圈粉红蝴蝶结。” “……不行,太丑了?。” 她一撇嘴:“你根本就不是诚心哄我的。” “……行。” 他听不得她这般委屈的话,只得妥协。 她计谋得逞,勾唇得意地笑?了?笑?。 说?干就干。 狐狸带着她踩着云飞快穿梭,她坐在他的背上?,用灵力变出一条淡粉绸带,绕着脖颈打了?一圈蝴蝶结。 做完这一切后,她认真端详片刻,觉得整体不够和谐,便转身趴在他背上?,给每条狐尾也?打上?蝴蝶结。 江陵感受到她的动?作,想象一番自己的模样,一时有些头痛: “这样真的好吗?” 她乐得自在,笑?嘻嘻回道: “要?你管,反正我喜欢。” “我喜欢”这三个字,令江陵砰然心动?,他无法抗拒,干脆闭了?嘴,由着她去好了?。 别人的眼光,哪有她的心意重要?呢? 一人一狐就这样落在了?天山雪林里。 七剑阁四?季如春,荒山春夏秋冬分明,虽冬日里也?有积雪,可?没几日,便化进潺潺小溪里去了?,像天山雪林终年覆雪之地,她从未来过。 林间?有几只白狐在雪里落下一串梅花印,见了?江陵,有些开心地奔过来。 “少……” 视线落在狐狸那一身粉色蝴蝶结上?时,失了?语。 不确定,再看看。 江陵幻化出人形,她编的那些蝴蝶结暂时便被隐匿起?来。 “少主!已经好久好久!好久好久!你没来和我们玩了?呀!” 小白狐开心地原地打转, “你还记得吗?上?次回来的时候,还是你抓了?个道士,他现在还被关着呢!” “道士?什么道士?”谢扶玉在一旁问道。 “没什么,一位仇家而已。” 他摸了?摸它们的脑袋, “我这回回来,是有正事,你们先自己玩去,过几日给你们带灵果吃。” “好!”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99节 几只小白狐听话地跑远。 江陵同谢扶玉介绍道: “它们是还未化形的雪狐,天山雪林里的本土物种。因毛色天生适合在雪地里生存,天敌较少,故而灵修一事上?,便惰怠些。” 她望着狐耳上?的红尖色,道: “难怪妖王是赤狐,在这样白茫茫一片里长成这般鲜艳的颜色,若是不强大,怕是早死了?。” 他笑?笑?:“是啊。” 说?着,迎面飞来一只赤红羽毛的鸟。 “是你?!” 他与谢扶玉两人异口同声,接着互相?往后跳开一步,一时剑拔弩张。 “二百年前,就是你啄伤了?我的腿!” “那还是你先拔了?我的毛呢!再说?……你师父不是已经提剑来寻衅滋事了?吗?我后来可?躺了?三年呢!” “赤羽,你来这儿做什么?” 江陵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两人的唇枪舌剑。 经他一提醒,赤羽摇身幻出人形,涨着一张通红的脸哼哼: “妖王感知到有人闯入了?天山雪林,让我请她过去。” 说?罢,他慎重地瞥了?江陵一眼: “还特地嘱咐我,莫要?让你跟着。” 江陵一愣,下意识将谢扶玉拦在身后: “为什么?你上?次不是还说?她想见我?” 赤羽上?下扫了?扫两人: “上?回是上?回,当下是当下。你上?回不也?不见她吗,她这次不想见你,也?是理所应当。你还怕她吃了?她不成吗?” “也?不是不可?能。” “我没事的。” 她在身后反握了?握他的手?,安慰道。 赤羽撇撇嘴: “她才懒得吃人肉。还是个两百岁的,听起?来就很老,哪有新?生的婴儿嫩啊。” “哎我发现你真的欠打。” 谢扶玉提着剑便想去拔他的毛。 江陵拽着她,面不改色反驳赤羽道: “你已经四?百多岁了?,她怎么没再换个年轻俊秀的亲卫在身边啊,定是这些年她疏于这方面,待我这些时日好好挑几个,给她送去。” “难道我不年轻俊秀吗?” 谢扶玉瞥了?跳脚的赤羽一眼: “都吹了?四?百多年的风,毛都快吹秃了?吧?难怪随便一揪,就能揪掉好多” “你……哼!” 他说?不过谢扶玉,转身去问江陵, “少主,你也?是,我这些年在你们两人之间?转圜,我容易吗我?你就这样向着外?人?” “她可?不是外?人。”江陵笑?道。 她是你未来少夫人。 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只见谢扶玉打断道: “啊对!” 她想起?放在乾坤袋中的师徒协定,拿出来拍在赤羽面前,大放厥词: “你看见了?吗,他是我徒儿!俗话说?得好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按辈分算,我与你家妖王是该平起?平坐……” 江陵语塞。 “哈哈哈……” 林间?蓦地响起?一串轻快若银铃的笑?声, “还第一次有人敢放肆扬言,与我平起?平坐。” 平地便起?了?一阵狂风,瞬间?遮蔽了?众人视线。 糟了?。 江陵伸手?想去牵着她,却?只摸到了?一个比她粗壮许多的手?臂。 风尽,视野渐渐开阔,他牵着赤羽面面相?觑。 “让她胡说?八道,这下被妖王捉去了?吧?” “说?,她要?带她去哪儿?” 他神色肃然,不似玩笑?。 “不知道。”赤羽摇摇头,“妖王本是让我带她去内殿的,可?她突然掳人而去,定不会回我知道的地方。咱们……找找?” * 神界,□□的妖族之镜前。 原本镜中呈现的清晰画面忽地落入一片黑暗。 “就差最后一步。”陆离摇了?摇头。 “我已经告知她第六颗剑魄就在江山月手?中。”玉凌烟道,“她若是还惦记着摇光的好,她定会拼命去拿,就像……从前那般。” “那她若是不拿呢?”陆离幽幽抬眼,银色眼睫似是落入了?冰雪。 “横竖最后一颗剑魄在您手?中,她若是不拿,您随时可?以?要?了?她的命,夺了?她手?中的七星剑,与江山月最后一搏。” 玉凌烟定声道, “只要?江陵不死,江山月死了?,摇光就一定能回来。” * 谢扶玉不知道被那阵妖风卷进了?什么地方,等她回过神来,周围却?尽是红绸。 紧接着,一双系着繁复金饰的赤足映入眼帘,肤如凝脂,洁白无瑕,圆润的指甲上?涂着艳红丹蔻。 她一点点往上?看去。 只见女子一身耀目红裙,细腰盈盈如柳,一双秀美的锁骨上?点缀着金赤色的花纹,像翩然起?舞的鸢尾蝶。 她坐在她面前,暗红的妖瞳含着玩味,懒懒地倚着矮塌,连说?话的声线都显得格外?妩媚婉转: “小姑娘,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岁月并没有在这位美人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谢扶玉自诩见过不少美人,但是如此摄心夺魄的,仅眼前这一位。 纵然江陵的容色如此出众,与他母亲比,仍有一分逊色,也?难怪会惹得神君如此难忘,被她骗得团团转。 她移开目光,不自在地揉了?揉衣角: “那个……我其?实已经活了?很久了?,而且我很爱干净,没有口气。漂亮姐姐,啊不,妖王殿下,这是……什么地方?” 她下意识说?出这句话后,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这算是她第一次见到江陵家中的亲人,怎么能如此失礼?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有人喊她漂亮姐姐,她还是极开心的。 江山月有些懵,却?仍是耐着性子解释: “我割裂空间?,随意建了?个妖境罢了?。除非我死,否则无人能进来,至于你嘛……自然也?出不去。神界有法宝可?以?窥视六界,我不愿你我之间?的谈话,被他们听见,你明白吗?” 谢扶玉点点头。 她勾唇一笑?,往枕席上?一靠。 “听说?……你是来杀我的?” 江山月的衣衫仅是一层薄纱,咽喉与心脏处毫无遮拦地暴露在谢扶玉面前。 第61章 天道即我(一) 谢扶玉盯着她, 暗暗攥了攥掩在大袖下的手。 她的剑一向极快。 只要她此时召剑刺向她,江山月定会遭受重创。 纵然妖王并非池中之?物,迅速反击, 也只会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这样,便能轻而易举得到那颗剑魄。 她试着念诀唤出拂华。 灵剑与剑主一向心意?相?通,可?她却在最后几个字时?刹住了念头。 虽是异族,她却莫名不想杀她,正如姜萱一样,她并没有做下在谢扶玉眼中十恶不赦之?事, 她便少了向她动手的缘由。 原本躁动的拂华渐渐平息下来,就同她如今的心思一般。 “哈哈。” 江山月轻笑一声,从榻上站起身来,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00节 “我可?给了你杀我的机会, 你却没把握住, 那就……” 她身如鬼魅, 残影乍现,瞬间来到谢扶玉的面?前,猛地扼住了她的喉。 独属于高阶灵物的威压漫下来,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猛地攀上江山月的手,倔强地掰着她的手指。 上一次对上如此强劲的妖力, 还?是在面?对幻妖的时?候。 江山月细细端详着她, 略微有些不满: “我曾听幻妖说, 你与那些废物修士不同, 可?今日一见,我却觉着你们?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都是优柔寡断的小?废物。我都站在你面?前给你杀了,你怎么反倒不敢动手?” 她手下的力道又重了三分。 谢扶玉的窒息之?感越来越强烈, 从口中拼命挤出几个字: “……咳。我为?什么要杀你?” “你当?我不知道?你要找的,不就是它吗?” 她另一只手中凝起灵光,露出剑魄来。 “既然有明确的目的,当?然要不择手段地得到它。” 既然知道面?对的人并非善类,就不该对她心存一丝善意?。 简直愚蠢。 剑魄在她眼前隐隐散发着幽光,江山月附在她耳旁,幽幽道: “只要杀了我,一切都是你的了。” “杀了我……” “都是你的……” 她的声音开始扩散,重叠,飘渺在这四?方的天地间,与幻妖如出一辙,却比那幻妖要更拨人心弦。 她是千年狐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蛊惑人心。 江山月打量着手中的人儿?,像是在看一只随意?碾压的蝼蚁。 谢扶玉顺从地念起心诀,将拂华召回手里。 “不对,不是这把剑……” 媚语如丝,直往她心里钻。 “这是七星的剑魄,我自然要见到七星剑。” 七星…… 混沌之?中的谢扶玉听见这个名字,下意?识地念出心诀。 江陵与赤羽本就在找两?人的踪迹,却见七星倏然而出,立在空中,旋即朝一个方向飞去。 “追!” 两?人紧随其后,却见七星消失在了空气的裂隙,瞬间无影无踪。 江陵的眉心皱得越发地紧。 “进不去的,她撕裂空间,折叠出了妖域。” 妖域内。 七星剑静静躺在地面?,剑魄的凹槽仅剩两?处。 江山月将手中的剑魄填上去,松开了掐着谢扶玉脖子?的手。 “留着你,还?有大?用。” 谢扶玉依旧双目无神,直勾勾地看着地面?。 江山月满意?地看着自己精神控制的成果,旋即变出一碗汤药来,端至她唇边: “来,喝了它。” 是一碗黑色药液,隐隐散发着腥气。 掩在袖下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眼神却依旧空洞无波。 谢扶玉见过幻妖控制人心的力量,索性在江山月施展之?时?将计就计,本想看她意?欲何为?,却没想到,她竟然会喂她喝下这样的东西。 药盏就抵在她唇边,她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想起她那句“留着你,还?有大?用”,这碗药……应当?不至于要了她的命。 她干脆咬着药盏,将其中的药液一饮而尽。 药液顺着她的血液流淌遍全身,她顿时?燥热起来,浑身上下的每一处肌肤和骨骼都似叫嚣着疼痛。 可?她见过的,被操纵之?人会丧失痛觉。 为?了不露破绽,她只得硬撑,指甲恰进手心里,拼命用手掌的疼痛对抗着药液带来的后果。 江山月并未发现她有什么异样,拿起七星,展袖施法。 一瞬间,又是天旋地转。 待四?周的环境渐渐清晰起来,她发现自己如今竟身在海底。 这地方甚是眼熟…… 人鱼正挥舞着镐头敲击晶矿,像吃了永不困倦的药物,在海底挥洒着他们?的生命。 “跟上。” 江山月命令着她,略过这些人鱼径直望前走,来到了另一处水晶门前。 佯装受操控的谢扶玉听话跟着。 她一抬手,水晶门便应声而开,门后早已来了接应她的人鱼。 “妖王,我们?主上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且带路吧。”江山月懒懒道。 谢扶玉一时?有些茫然。 妖王同鲛人族一直保有联络? 他们?在联络什么? 刚刚看她路过晶矿石时?毫无异色,应当?是早已经知道鲛人一族与金玉山庄的勾当?。 不对…… 她想起当?初在海底时?遇上的深海巨兽。 兽,修炼为?妖。 而她,正是当?世的妖王。 她心中疑虑甚多,不自觉放慢了步伐,惹得江山月起了疑心,略带狐疑地看向谢扶玉。 她当?即放空眼神,仍一丝不苟地跟在她后面?,后知后觉,身为?人族,她居然能在水底畅行无阻…… 应当?是那碗黑糊糊的药液之?故。 可?避水丹的秘法,只有金玉山庄掌握。 江陵身为?妖族少主,也从未听闻过什么避水秘术。 难不成妖族,鲛人族,金玉山庄,早已暗中结盟,相?辅相?成…… 她被自己冒出的念头一慎,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若想让本就互为?仇敌的族类,牢牢联合在一起,大?抵也就是为?了一个“利”字。 “族长。” 她们?来到一座扇贝前,引路的鲛人轻扣了扣扇贝壳子?。 它缓缓打开,只见其中横倚着一只俊美的男鲛。 他的肌肤白至透明,泛着珍珠般的柔光,长睫、头发与鱼尾皆是蓝白相?间,他晃了晃尾巴,在海里敲打出浪花,道: “阿月,别来无恙。” 阿月?这称呼和语调着实有些暧昧。 谢扶玉心想。 江山月勾了勾殷红唇角,将她一把扯至身前。 “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宝贝?” “宝贝?何以见得?”男鲛有些不屑。 “她可?是陆离派来杀人家的呢。”她讥诮道,“陆离选中的人,可?一向不会错。” “他当?初选了同你纠缠,可?不就是他的错吗?”他调笑道。 江山月把头撇至一旁,不屑道: “你以为?他当?年找我,只是情深不寿?” “哦?难道不是吗?” 这鲛人也问出了她想问的。 “敢问我若没了王姬身份,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赤狐,你猜……他还?会不会执意?娶我?” 男鲛的目光晦涩起来。 不会。 这是在场三人之?间彼此心照不宣的答案。 “可?他当?时?甚至不顾群臣阻挠……” 男鲛不服输道。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01节 江山月轻声笑开,语意?中嘲弄不减: “蓝谙,难怪同为?神族,如今却只有九尾一族独大?。你们?同他,还?差得太远。” 她坐在镶满珍珠的榻上,把玩着指尖的丹蔻,道: “你们?神族之?间,是不是觉得,从神界各大?世家中选一味温婉贤淑的贵女?,就是他的良配了?” 蓝谙不语,显然是默认了她的话。 “你们?都低估了他的野心。” 江山月笑了起来, “我的父亲还?算骁勇,可?他已近迟暮,在我还?是王姬时?,妖族少主,是我的那个废物弟弟。” 她放下丹蔻,认真问蓝谙道: “我问你,若你是神界的帝君,你志不在一族,而在六界,你会如何呢?” 她的话有没有点?醒蓝谙尚未可?知,可?恰恰点?醒了谢扶玉。 若陆离当?年只想当?一个合格的帝君,他只需选一个神族贵女?做帝后,安安稳稳地度过漫长岁月。 可?若是他志在六界…… 从人间历完劫后,陆离得知当?年与自己留情的狐妖,恰是妖族王姬,江山月。 老妖王虽善战,但已经年迈,后继唯有两?人,江山月便是其一。 为?了能损失小?利,而让妖族俯首称臣,最好的办法,便是以深情之?名,求娶江山月后,扶持她那没用的弟弟,上位做傀儡。 如此,妖族的后继之?人,便永世会向神族叩拜。 想通这些,谢扶玉的背上泛起些冷汗。 她当?日听江陵讲述这段往事之?时?,只觉唏嘘,却从未想过其间还?有这样的一面?。 蓝谙似是琢磨透了她话中之?意?,叹道: “阿月,若你是个男子?,或你成了他的帝后……定能与他平分秋色。” 江山月不屑嗤笑: “男子??我为?何要当?你们?这些臭男人?你想想清楚,你只是神界的一族之?长,而我,已是妖王。” “再者,我可?不要什么与他平分秋色,我要凌驾于他之?上。” “我江山月,从不屈居一人之?下。从前是,现在亦是。” 从不屈居一人之?下,她亦是如此想的。 谢扶玉在一旁听着,打心眼里有些敬佩她。 她没陷入陆离为?她织就的糖衣陷阱里,反倒将计就计,利用了他,让他损了半身灵修。 可?身居高位者的权斗再过激烈,也不该拿平民百姓作祭礼。 她想起那些被困在海底晶矿日夜劳作的鲛人,和不知近况怎样的白师兄,一时?有些怅惘。 “我让你替我寻的可?以替代剑魄的晶矿,这么多年了,你可?找到了?” 她与蓝谙一番闲扯,终于道出今日来的目的。 谢扶玉有些讶异。 她要帮她复原七星?为?什么? 她先是试图操控自己的意?识,接着复原七星…… 她是想借她的手,反将陆离一军。 谢扶玉陡然认识到这一点?。 蓝谙找出数颗晶矿,摆在她面?前。 “你自便。” 江山月挑拣半天,从中拿出一颗。 “走了。” 下一瞬,她带着谢扶玉又回到了妖域之?中。 可?就在这时?,蕴着淡淡蓝光的拂华剑却横在了她脖颈上的动脉旁,只消挪动一厘,便会血流如注。 “我可?以帮你,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谢扶玉冷冷道。 第62章 天道即我(二) 江山月感受到脖颈上抵着兵刃的寒凉触感, 一动未动,眼底流露出几分欣赏来: “你果然是假装的。” 果?然? 谢扶玉听她这样说,没由来地愣了一下。 趁她这一走神, 江山月手?指轻轻弹动,一簇火苗即刻从指尖燃起,迅速凝成一只火凤,朝谢扶玉手中的拂华剑打去?。 她忙提剑去?挡,一剑将?火凤劈作两半。 火焰落在红绸上?,瞬间点燃了这方小空间。 趁着这时, 江山月当即与她拉开?了数丈距离。 “不错嘛。” 她的?手?在胸前结印,唇边溢出两声轻笑, “先前我还觉得你愚蠢, 如今看你这般反应, 这才是我印象里仙门天之骄子的?模样。” 她一挥手?, 屋顶顿时浮现出一个法阵。 法阵中迸现出一道?赤色光焰, 将?谢扶玉瞬间吸入其中。 她在黑暗之中定身站稳,却见周遭围绕着数个江山月的?幻影,每个幻影的?神态动作,皆是一模一样。 谢扶玉当即反应过来,江山月的?本体应当在外头?, 而这其中的?幻影, 便是能?承袭她法力?的?妖影。 她忙持剑应对, 又斩落一只火凤。 这片黑暗没有实形, 落下的?火焰亦会被?瞬间吞没,再不会点燃任何物件。 她纵身闪躲着火凤, 手?中剑舞未停,迅速舞动的?剑在黑暗中劈下一道?又一道?的?剑气, 终于得以近身了一个残影。 她没有犹豫,直接朝着残影的?心脉刺去?。 残影却瞬间消散成赤色的?羽毛,继而飘摇到离她远远的?对面,重组新生。 “没用的?。” 江山月幽幽开?口, “你若早些放弃……说不定……会更快一些哦。” 飘渺的?声音绕在身旁,谢扶玉再次斩落两条火凤。 “我从不言放弃。”她冷声答。 既然残影不是这个妖阵的?阵眼,那定然在别的?地方。 她便不把重心放在那数只残影上?,试图寻找旁的?破阵之法。 可任凭她持剑往天上?冲,往地下坠,却都是无果?。 她将?能?想到的?法子想了个遍,却依然被?困在这残影火凤之中。 她还是低估江山月了。 斩下不知道?第几只火凤后,她微微有些气喘。 江山月却再次开?口: “哈哈……你在找什么?阵眼吗?我可以直白的?告诉你,我的?本体,才是这阵的?阵眼。你若是出不来,便永远破不了阵呢。” “你究竟想做什么?”她扬声道?。 “不告诉你。” 江山月的?语气像是与她调笑,可残影射出的?火凤并未减少,反倒越来越多,越来越快。 谢扶玉终至疲于应对之时,却瞬间被?江山月找到了空子。 一只火凤打在了她的?右肩,钻心的?疼痛顿时没入她的?身体。 “唔……” 她闷哼出声,持剑的?手?微微偏离了原定的?轨迹,于是另一只火凤便打入了她的?手?腕。 火凤虽是火焰,可打进她身体时的?瞬间,更像是灼热的?千百银针同?时没入经脉。 那是一种带着灼烧的?刺和麻。 她手?一松,拂华便朝着黑暗直直坠了下去?。 她忙试图捏诀唤回灵剑,可心诀才念两字,便又是一只火凤落入后背。 她只得眼睁睁看着黑暗吞噬了最后一点蓝光。 江陵与赤羽寻遍了天山雪林,也?未寻到妖域折叠空间的?地方。 正当两人一筹莫展时,从天而降的?拂华直直插进了厚雪之中。 江陵足下一顿,忙过去?拿起剑,望着蓝光萦绕的?剑纹,眸间有些不敢置信。 “剑修的?灵剑从不离身……” 他当即朝灵剑坠落的?方向奔袭而去?。 “哎,少主!你等等我啊!”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02节 赤羽不知发?生了何事,远远在他身后喊道?。 * 黑暗之中,谢扶玉衣衫已灼得黑灰破败,身上?落满了火凤。 她只觉得浑身经脉穴位都涨得发?酸,心脏却剧烈地跳着,仿佛要跳出这具躯壳。 她强忍着体内传来的?巨痛,只得急急浅浅地呼吸,生怕深吸一口气,神识便撑不住了。 忽然,她想起了仍躺在外面的?七星剑。 不知拂华落去?哪里,召唤七星总是行?的?吧。 她强撑着念起心诀,整个人不住地颤抖。 她念得极慢,嚅嗫的?嘴唇已然有些干裂,纵然身上?再落下火凤,也?一并忍下,并未再次打断心诀。 江山月早已停手?,侧卧在榻上?,识海感知着她的?动静,便知她仍在抵死顽抗。 一旁的?灵剑开?始些微震颤,与木质地板嗡嗡和鸣。 她的?目光落在七星剑上?,唇角勾出满意的?弧度。 她竟然还没放弃呐。 七星在与召唤者的?响应下,震得越发?地激烈,正在它铮然飞入阵中之时,一道?冰凌伴着剑光一同?而来。 事发?突然,江山月两指仅来得及握住剑尖,任凭那道?寒冰打入了自己的?手?臂。 她有些恼怒,一抬眼,却见来人正是江陵。 “怎么是你?” 她眸中的?怒火浇熄,化成了惊讶。 江陵手?中握着的?正是拂华,湛蓝妖瞳冷冷地望着她: “你对她做了什么!”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妖阵便因?他打入江山月本体的?那枚寒冰而轰然坍塌。 谢扶玉手?握着七星直直坠下来,撑着剑没让自己倒下。 她只觉自己身在火海,每一寸肌肤都燃着灼意,颤抖着抬起头?来,却看见江陵正持剑对着江山月。 她艰难冲二人笑了下。 “别……” 她话?还没说完,先前在妖阵中损耗过多,如今骤然一松,便昏了过去?。 江陵见她衣衫被?烧得破败焦黑,无心再与江山月掰扯,旋即收剑,将?她一把抱起。 指尖捏诀,将?江山月折叠处的?妖域凝起一层冰,接着一道?灵光打在冰上?,妖域瞬间分崩离析,露出被?折叠的?真实世界来。 他抱着谢扶玉,头?也?不回地飞身离开?这是非之地。 江山月凝着江陵的?背影,缓缓落在雪地上?,恰碰上?赶路而来的?赤羽。 “主,主上?……要,要追吗?” 他气喘吁吁,试探问道?。 “追什么?” 她逼出体内的?寒冰,转身朝与江陵相反的?方向行?去?。 天山雪林又下起了雪。 雪花夹着细细凉意,若有似无地飘在谢扶玉脸上?。 她感受到温热的?鼻息划过脸颊,融了雪花,抱着自己的?手?臂又紧了紧,像是想把她也?一同?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她尽力?抬手?,攀上?了他的?脖颈。 江陵见她有了些反应,垂眸道?: “别怕,你不会有事。” 他强压着语气中的?颤音,尽力?显得温和平静,实际上?他早已害怕的?要命。 他很怕失去?她。 从他见到她的?灵剑那刻,他就在害怕。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狼狈的?模样。 “你……心跳得好快……” 她的?身上?仍是灼热,断断续续道?, “狐狸,别怕……” 他一再收紧手?臂,生怕她宛如他捕捉不到的?烟雾,风一吹便散了。 怀中人烫得厉害,可这实实在在能?触碰到的?温度,让他生出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 江陵抱着她,停在一个山洞前。 “里面有一处药汤温泉,疗愈外伤颇有成效,我带你去?那里治伤,那里离我的?狐狸洞很近,治完我带你回去?,好不好?”他耐心问她。 她紧闭着双眼,身子仍微微地颤着,胡乱点了点头?。 他垂眸看她片刻,抱着她走了进去?。 水汽氤氲,越往里走,烟雾便越是袅袅。 洞里未点烛火,只有漏进来的?三两月光。 他把她抱到水池边上?,犹豫着该如何将?她泡进去?。 “能?……站着吗?” 她摇了摇头?,连回答都是轻轻的?气音。 “没有力?气。” 她既这般反应,那便只能?是他带着她一同?下去?。 他也?没扭捏,抿了抿唇,只是心跳得更快了些。 洞里一片寂静,静得能?听见温泉汩汩流动的?声音,还好下水时溅起的?水声,足矣掩住他心跳的?杂乱节拍。 她半扇身体随着他的?步伐没入池中时,身上?的?灼热顿时减弱下去?。 有些舒服。 她用侧脸蹭了蹭他的?衣襟。 他微微弯身,扶着她在池中站稳。 水面刚好没在她锁骨下方几寸。 “阿姐,要把衣裳褪去?,才能?更好疗愈……” 他的?耳尖有些烫,挣扎着将?有些冒犯的?话?说出口。 她依旧懵懵懂懂地胡乱点头?。 “好。” “那你自己来。”他转过身去?。 可他松手?的?一刹那,她整个人便又向水底软去?。 他忙回身,将?她从水底捞出来。 “咳咳咳……” 她呛了几口水,鬓边的?碎发?接连滴落一串水珠。 他帮她顺着气,眉心凝得越发?地紧。 怎么办才好? 他咬咬唇,只得自己当支撑,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摩挲着她肩上?残破的?衣襟,干脆闭了双眼。 “阿姐,得罪了。” 她倚着他,任凭他将?她的?衣衫剥离开?来。 他的?呼吸渐渐有些不稳,指尖随着衣衫一点点描摹出她的?身形,环着她腰身的?手?收得越发?地紧,隐隐倾泄出他心中不可言说的?欲望。 最后,他将?她那身残破的?衣衫往岸上?一抛,仅隔着自己那层薄薄的?白衣,感受着怀中人的?温热。 他仍紧闭着双眼,喉结上?下一滚,微微叹了口气。 他始终明白,她是需要他照顾的?伤者,如今不是介意这些的?时候。 “阿姐,我能?……看看你的?伤吗?”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带出些旖旎的?哑意,又觉得自己的?话?横竖像是个登徒子,忙补充道?: “这汤池不是透明,我只看你露出水面的?伤势,绝对绝对不会往下……” “嗯。”她轻哼作允。 他的?眼睫似蝴蝶振翅般颤动着,缓缓睁开?了双眸。 汤池氤氲出来的?水汽似给她渡上?一层薄纱,薄纱下的?肌肤光洁白皙,发?尾的?水珠“啪”地落在她的?肩头?,又在她身上?雀跃地跳跃而下,最终落回池中。 他的?视线一寸一寸描摹过她没被?水包裹着的?地方。 哪有一丝被?妖火灼过的?痕迹? 第63章 天道即我(三) 一瞬间, 他仿佛停止了思考。 纵然?他是一只狐狸,也知道赤/裸相对意味着什么。 他绷着身子扶了她许久,感觉她稍稍站稳, 赶忙把放在她腰间的手掌微微松了一些?。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03节 “你的伤势……” 他欲言又止,语气尽力抑得?平静无波,甚至开始有些不确定她究竟是否受了伤。 谢扶玉的高热因这温泉水渐渐褪去,恢复了些?体力。 她微微撑起眼皮,见他衣衫尽湿,陪着她站在汤池里。 氤氲的水汽令她看不太真切他的神?情, 但他泛红的耳廓似乎在无声暗示着什么。 他的视线虽锁在她身上,可却不敢擅自挪动半分。 “我的伤……” 她下意识抬起小臂,牵连起一串水珠, 落在池中时, 泛起了圈圈涟漪。 光洁如新, 并无一丝灼烧的痕迹。 她蹙了蹙眉, 有些?疑惑:“怎会如此??” 妖阵里,火凤落在她身上,是千真万确的事情,那锥心的灼热和刺痛也并非是假,怎么如今却毫无伤痕? 他捉住她的手腕, 指尖贴着她湿漉漉的肌肤, 仓促地寻到脉搏跳动处。 一切如常。 甚至更为有力了一些?。 “阿姐……”他撇开总是不自觉落向?她的目光, “你试试运转灵力。” “好。” 谢扶玉轻轻应下, 抽了抽手,他却纹丝不动。 她无奈轻笑: “你放手啊, 你不放开,我怎么运功?” “哦……” 江陵的眸底闪过一丝无措, 手忙脚乱地松开手,转身朝岸上走。 “我……我去给你寻一身衣裳。” 她没有拦他,只隔着水雾,凝着他的背影。 他的衣衫服帖地勾画出好看的肩背线条,流畅地恰到好处。 只是……他落荒而逃的样子好狼狈啊。 怎么好像她才是那只狐狸精。 她平心静气闭上双眸,将灵力在体内运转一周。 奇怪,怎么感觉自己的灵力反倒更加充沛了些?—— 她蓦然?想起妖阵之中自己遭受的第一击。 以?江山月的心智,若想取她性?命,第一招不该去袭她的肩膀,应当直接用火凤打向?心脉才是。 可她只是让她丢了剑。 接着,所有袭来的火凤都是避开了她的要害,反倒打入了她身上的脉络。 江山月并没想杀自己? 反倒让自己的修为更上一层楼? 她究竟想做什么? 她在掌心聚起一团淡蓝的灵光,却见江陵拿了一套干净衣裳折返回来,将它放在一块干燥的石上。 “我这里没有女子的衣物,只有我自己的。这是新做的衣料,我还未来得?及穿,阿姐你先……将就将就。” 说罢,他便转身欲往外走。 连多看自己一眼都不敢吗? 她顿时起了捉弄他的念头?。 “等?等?!”她站在水中,唤住他,“干嘛走得?这么急啊?” 伴着水花四起的声音,他顿住脚步,却并没回头?。 明明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他还是颤着双睫闭了眼。 “我就在洞外面等?你,你好了出来便是。” 依旧是轻轻哑哑的声音。 “不行。” 她踏出水面,走回岸边,水滴洒落在石头?上,如雨落一般,发出淅沥声响。 “我感觉我还是不大舒服,万一我晕了,摔在这池子里,不就淹死了?你得?在这儿守着我呀。” 她捡起石头?上放着的白锻里衣。 明明可以?捏一个净身决了事,可她偏要用衣裳一点一点擦去身上的水珠。 他听着身后衣料与肌肤摩挲的声音与自己如雷的心跳,第一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难熬。 她一边擦拭着,一边看他袖下紧紧攥着的手,微微勾了勾唇角。 她玩够了,对着新衣施了个净身决,旋即套在身上。 “好了,你转过来吧。” 他听话转身,却见她正系着腰封。 湿漉漉的黑发随意散着,原先的发带正是拂华他亲手散下的,光滑柔软的白缎松松地搭在她身上,药香混杂着体香袅袅地飘进他心里。 “你这衣裳有点大,我穿不牢。” 她一边低头?系住腰带,一边朝他走来。 她身上的香气越发浓烈,宽大的衣襟隐隐透着肌肤的底色,走至他身前时,他当即替她拉了拉衣领。 “我已经嘱咐过赤羽了,明日便有新的穿。” 他仍躲着她的目光,低低道, “怎么不擦头?发,外面很?冷,出去是会结冰的。” “我用不出灵力,只能你给我亲手擦啊。” 她眨眨眼睛,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用不出吗? 他眸中闪过一瞬错愕。 方?才把脉明明没有问题。 见他不语,她识相地打了个哆嗦。 “好。” 他乖乖垂下眸子,拉着她坐在了岸边,拿出一方?巾帕,细细地拂去她发丝上的水珠。 近在咫尺的距离,她甚至能感受得?到他灼热的吐息呵在她的耳畔。 “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一样东西吗?” “嗯。”他轻轻应着,“待会儿就带你去。” “要抱着去,我没力气走。” 江陵:…… “好不好嘛?小狐狸?” 见他不应,她又问道。 他依旧没应声,只隔着药池升腾起的水雾替她擦干了水珠,而后忽地一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勾住他的脖颈,听着他散乱的心跳,暗暗偷笑了笑。 欺负狐狸可真有意思?啊。 他抱着她绕过药池,往洞穴深处走去,而后将她轻轻放在了一块干净的石头?上,自己蹲下/身来,挖出花丛旁的一抔土。 “藏的什么?” 她晃着腿问,像很?久很?久前在荒山赏月的那个夜晚。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连对待这片土地都颇有耐心,碎发散在额前,神?色专注,像是在挖掘什么宝贝。 良久,他挖出一只精美?的盒子,拂却上面的尘土,递到了她的手中。 盒面上雕着一个女孩,仰头?看着屋顶上坐着的狐狸。 她太阳穴猛地一跳,敛了唇边的调笑。 她缓缓打开盒子,却见里面是放得?整整齐齐的画纸。 “都是你画的?” 她抬起头?来,见他默默颔首,展开一张,却见又是一人一狐,坐在龟壳船中。 再下一张,是女孩在竹林中与飞鸟练剑,狐狸坐在竹屋顶上。 她越翻看越觉得?画面颇为眼熟,而头?疼得?越发厉害,蹙紧了一双眉眼。 “阿姐,这是我们曾经的故事。” 一旁的江陵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一贯清越的嗓音透着些?轻颤。 “我知道你忘了,我曾经也给忘了。但索性?命运眷顾我们,又给了我一次机会与你重逢。那时我便立誓,再也不会将你丢在记忆之中。” “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是听赤羽说,有个仙门初出茅庐的小剑修,拔了他的尾羽。我好奇是谁有这样捉弄人的本领,便去你寝殿的房檐上等?着,却恰逢你灰头?土脸地回来,呲牙咧嘴地望着我……” 他说起的不是画卷中零散的故事,而是他们真正的从前。 谢扶玉随着他的讲述一页一页看过画纸,眸中溢上些?难过。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04节 纸张在她轻颤的手里发出簌簌震音。 那上面描绘的场景,同她的火柴小人大差不差,可却比她画得?要精致许多。 狐狸只是一个随意的廓形,可女孩的神?采却是栩栩如生。 他只在乎她。 纸上还有些?褶皱,想来是当时执笔之人洇开的泪痕。 “原来是你……原来那些?都是你……我还以?为……” 她剩下的话没说出口。 她曾经以?为,她随手画下的火柴人,是她与师父所经历的从前。 她来回翻看数遍,却见一些?画纸很?新,一些?画纸早已泛黄褪色,内容一模一样,却是有两份。 “怎么……” 他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哂笑道: “我也是新放回去的时候才发现,那些?泛黄的纸页,来自于?百年?前。” 曾经的他,并没有那个能任意穿梭的画卷,纵然?用笔墨留住了记忆,却在她饮下那瓶含着他心头?血的忘忧散后,连情意也深埋了百年?。 后来,他随着她一同入了画,哪怕忘却从前,却依然?做了与当年?如出一辙的选择。 唯一不同的是,他是宫流徵新添的那一笔,能从画卷中回到现世,不再忘却。 于?是,尘封百年?的情意,终得?以?窥见天光,使彼此?的遗憾复得?圆满。 凉风拂过,她于?清浅的月色中微微仰头?,细碎的眸光里映出他安静的影子。 他好像始终像一抹安静的影子,陪在她身边。 可影子只存在于?光里。 后来摇光身死,她盗剑而走,被?各宗门追杀,那是一段黑暗无光的日子。 她坠入黑暗以?后,便把影子弄丢了。 她忍不住开口: “如果当年?……如果当年?你知道我后来会遭遇那些?事情,你还会选择让我忘了一切吗?” “不会。”他的声音微涩,“我会不遗余力地带你走。你想习剑便习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哪怕你想救世,为你而去的,也不会是摇光。你便不必带着对他的愧疚,自我折磨这么多年?。” 他当初不该放手的。 她望着他,良久没有说话,最后站起身来,环上了他的腰: “对呀,你不该认为留在仙门是为我好。你若早问问我,说不定,我也不愿意留在七剑阁呢。” “我们早早离去,这样天魂宗便也不会去剑阁找麻烦,天高路远,他们只会来找我们。我们就像猫猫逗狗一般耍着他们玩便是,这样,师父也不会死,你也不会灵力尽失。” “你早该带我走的。” 她没什么夙愿,只想他和师父好好活着。 而不是落入如今必须二选一的局面。 是啊,他早该带她走的。 江陵将她拥得?更紧了些?,想起正事,问道:“你和妖王今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仍是不愿叫她娘亲。 她将今日所见细细道来,而后郑重地望着他道: “我总觉得?……他们之间的事情没这么简单。她用火凤为我增强了灵气,又特地寻了只假的剑魄,我不知道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第64章 天道即我(四) 江陵沉思片刻: “还?记得当初玉凌烟赠你那颗剑魄时说出的条件吗?” 谢扶玉抿抿唇: “杀了她?。” “我想, 她?对?你做的这些事情,怕是和玉凌烟一样,只是想拉拢你。”他沉吟道。 “可他们为什么都要拉拢我?明明他们皆是法?力高强之?人,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便是了。” 谢扶玉有些不解。 “你不知道。”他无奈一笑,“妖王修法?,善驭火,可陆离亦修法?,只是他擅冰。” 她?稍稍睁大了眼睛。 “高阶灵修大多惜命, 更别提本就是远程法?修之?间对?峙。这世?间,唯有她?的火可以融了陆离的冰,而陆离的冰化作水, 却?又能反灭了她?的火。” 原来, 江陵同时会用冰与火, 其中竟然有一层这样的缘分?。 他的长睫微微盖住了双眸: “咱们在荒山时, 阿姐不是曾对?我用过忆梦粉吗?” 确是有这回事。 她?略显心虚地垂了眼睛,小声嘟囔道: “你怎么知道。” “陆离知道被她?所?骗后,灵力大伤,便离开了仙妖之?界,回天宫疗养。” 他轻轻一笑, 接者同她?讲, “她?处理好天山雪林的一干事宜, 便想趁陆离没恢复时与他决战, 好将妖界的地位越至顶端。” “可他们两人,终究打不出?一个结果。每每交手, 都是以两败俱伤收尾,而那时的我, 就成了疗愈她?的灵药。” “他们视彼此为死敌,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各自假借你手,来完成他们的夙愿。” 谢扶玉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轻轻扒开他的衣襟,露出?那双犬牙反复刺破肌肤而留下的齿印。 她?踮起足尖,将柔软的双唇轻轻印在齿痕上。 “明天与我一起去见她?吧。” * 第二日天刚亮,赤羽便带着大包小包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狐狸洞。 “我来给……” 鸟儿的视力一向极好,他一眼便看见了同床共枕的两人,足下一顿,忙转过身?,正欲偷偷溜走。 “回来。” 江陵听觉敏锐,早觉察了他的动静,可谢扶玉睡得沉,只是不耐地撇了撇嘴。 他替她?理好碎发,转身?下床,接过赤羽手中的东西,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他望向谢扶玉的视线。 “我没看错的话,她?穿得是你的衣裳?” 赤羽促狭地朝他挤了挤眼睛。 江陵淡淡瞥他一眼。 他一进来便看见自己揽着她?,八成是误会了什么。 “她?的衣裳昨日被你的好主上烧坏了,我才托付你去准备两身?。” 他一本正经?道, “我们什么都没做,别多想。” “啊?我想什么了?您说说?” 赤羽明知故问道,而后附耳过来, “您若自己不心虚,同我解释什么呀?” 江陵冷哼一声,顺手打开了他送来的包裹,却?见是几?身?红色的衣裙,在阳光下显得流光溢彩,耀眼夺目。 “怎么是红的?她?喜欢碧色的衣裳。” 他轻声道。 “我去挑了。可碧色哪有红色好看啊,你看主上喜欢红色,我也喜欢红色。” 罢了,起码他交待的尺寸没有选错。 他一边把衣裙往包裹里?收,一边垂着眉眼,道: “你……待会儿同她?禀报一声。我们有事情找她?。” “哟,回心转意啦?舍得见主上啦?” 其实他昨日便见了,甚至还?动了手。 但他面?上仍是波澜不惊,连推带搡将他丢出?了狐狸洞。 他守在床边,凝着她?安稳的睡颜,直至她?睡到自然醒,再与她?一同去了妖王的寝殿。 江山月早已候在那里?。 见到江陵与她?一同前来,反倒愣了一瞬,接着将目光落在谢扶玉的脸上,问道: “怎么?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她?不卑不亢答道。 江山月唇角的笑容不似从前那般虚虚地挂着,反倒弯了弯眼睛,笑出?一双梨涡来。 “你来天山雪林,是神界中人想借你手杀我,可我觉得……这实在太过分?了。怎么能让一个无辜之?人,为了他自己的私心,白白双手染血?” 谢扶玉一怔。 江山月此言,完全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05节 她?竟不是想让自己去杀陆离的? “七星呢?拿来我瞧瞧。”江山月道。 谢扶玉没动。 她?并?不全然信任眼前这个女人。 “我连剑魄都舍得还?你,你都不愿给我瞧一瞧?” 她?犹豫一番,仍是将七星召唤了出?来,转头看了看江陵。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属于他的剑。 “七星威力仍比之?当年稍逊一筹,只因第七只剑魄为假。不过,我做了这么些年的准备,以假乱真,也足够了。小姑娘,你可懂我要你做什么了吗?” 她?眯着一双勾人的狐狸眼,望着她?的目光带着玩味与探究,指尖却?又召出?了一只火凤凰,意味深长地朝她?一瞥。 分?明是不容她?拒绝的意思。 谢扶玉送出?一道剑气,不偏不倚,刚好打在火凤之?上。 如今又不是妖阵,不会有击散重现?的事情发生。 江山月凝着指尖,轻轻笑了笑。 “你倒是胆大。” “我说过我可以帮你,但我一向不喜欢被人威胁。” 她?抱剑冷冷道, “你与我,只是合作者。” 江山月泠泠一笑,没打算同她?计较。 “你说了以假乱真,是要我用剑上的这颗,将真正的替换回来吗?” “与聪明人合作就是愉快。” “只是这样?” 她?不明白,集齐剑魄这种只对?她?有利的事情,江山月为何要帮她?至此。 “那你能从中获得什么?” “给神界添堵啊。能给他们添堵,我再开心不过了。” “妖王殿下,合作要讲究真诚。” 昨夜与江陵的探讨,已经?让她?确认了她?是此次行动的不二人选,与江山月说起话来,底气便更足了些。 江山月盯了她?许久,又将目光落到江陵身?上,虽然仅仅只有一瞬,可还?是被她?敏锐地捕捉到。 “你会知道的。” 她?淡淡道, “好了,我乏了,让赤羽送你们去。” 江山月没再给她?刨根问底的机会,转身?走入了寝殿内。 她?转头看着始终不与江山月搭话的江陵。 难道她?这么做……与他有关? 赤羽难得热络地走上前来,招呼道: “走吧走吧,别愣着了。” 他这时才正眼看看谢扶玉。 碧色清冷,红色傲人,寻常颜色在她?身?上总显露出?不一样的气度。 他一向觉得红色华贵娇艳,却?难得见人穿得如此脱俗。 “走吧。” 听见江陵出?声,赤羽这才回过神来,带着他们走到了七彩祥云前: “还?是虹异特供的那些。” 他转头看向谢扶玉: “你既是仙门中人,可带了符纸?能隐身?的那种。” 谢扶玉闻言,想起白玉璟赠她?的那厚厚一叠,忙去翻乾坤袋:“带了。” 赤羽眸底有些担忧:“行吧,此去凶多吉少?,你们小心为上。” 她?与江陵踏上祥云,缓缓往天宫飘去。 江陵道:“等到陆离帝君的寝殿附近,我开启识海,搜索一番剑魄的方位。” 她?想起每每他感应剑魄时,总是会头痛,便转过身?去,握了握他的手: “不必这么麻烦。我有个更好的法?子。” “什么?” 她?挑眉一笑:“你跟好我就是了。” 她?拿出?一张隐身?符,贴在江陵身?前,身?边人便缓缓与空气融为了一体。 “你待会儿尽量少?动,他们虽看不见你,但修为高的,还?是能察觉到你行动所?带来的风。” “为何这样麻烦?” 她?回眸:“我不想你疼。” 他眸底一愣,接着泛上了些暗喜。 阿姐这是在心疼自己吗? 她?大摇大摆走到仙门前,朝守卫递了拜贴。 “烦劳请你们凌烟君一叙。” “你是……” “若是他问起,你只管告诉他,事情已成。” 守卫见她?说得郑重,又胸有成竹,片刻不敢耽搁,赶忙去向玉凌烟通报。 她?转身?同身?旁匿在空气里?的江陵道: “一会儿玉凌烟会派人去查看剑魄,你只管跟着他的人,毫不费力,便能知道剑魄真正的下落。” 不消片刻,玉凌烟闲庭信步地走来,身?后跟着两个貌美仙娥。 “谢姑娘,别来无恙啊。” “怎会无恙?” 她?抱剑倚着天门,脚下云雾缭绕。 “难得见姑娘穿这样的艳色,真是好看。” 油腔滑调。 一旁的江陵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特地将七星剑身?上的剑魄在他面?前扬了扬。 “事情办妥了。” 话音刚落,便将七星收了回去。 只消方才那一眼,玉凌烟便看见她?剑上的剑魄齐齐整整,意外?之?中还?带着些狐疑,问道:“江山月……死了?我们怎么不知道?” “只是重伤了。” 她?朝桃林的尽头看去。 “帝君寝殿后,不是有能窥见六界的镜吗?昨日我与她?在妖界缠斗那么久,你们不曾察觉?” “察觉了。” 玉凌烟知道,她?与江山月一同消失了很长时间。 “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她?手中居然不只有一颗剑魄!既然已经?集齐,我便来问问你,之?后该怎么办?” 玉凌烟蹙起眉头,轻声吩咐几?句。 侍女低头告退,她?亦觉察到身?侧起了阵风。 她?勾了勾唇角。 玉凌烟见上面?镶满剑魄,果然即刻起疑。 “姑娘,当初你我之?约,可是以她?的性命来作交换。” 谢扶玉摆摆手,打断了他: “她?已经?身?负重伤,你只消亲手了结便是。” 她?昨日本就遭了难,忙装模作样咳几?声。 “你知道我昨日险些死了吗?她?的妖阵火凤,活生生地燃了我一层皮,若非寻到一处药池……” 她?摇了摇头,又咳了起来。 “怕是……无力来见你。” 玉凌烟默了下来。 谢扶玉并?不知晓镜子监视不到江山月。 他们昨日等了许久,再看见她?时,她?确是一身?焦黑,被江陵抱在怀中。 这时,侍女匆匆跑了回来,附耳同它说了什么。 谢扶玉余光望着,见他由眸色沉沉到逐渐心安,便知他确认了那颗真的还?在。 如此说来,江陵亦该知晓了位置。 玉凌烟又挂上了他以往的笑。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06节 “姑娘先好生安置,待会儿我会引你去见帝君。” “好。” 第65章 天道即我(五) 她装模做样地跟着侍从, 来到了待客的偏殿,三言两语把她打发走?。 小院静悄悄地,仅余她一个人。 她正发愁怎么联络江陵时, 却见殿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又轻轻合上,只带来一阵阴风。 谢扶玉当?即拔剑出鞘,灵剑溢出些细碎的蓝光。 “阿姐,是我?。” 一只手?按下她的剑柄,撕下那张隐身符。 “你吓我?一跳。” 谢扶玉舒了口气, 小声吐槽道, “总感觉这里有些阴森,不?知道的, 还以为?我?来了鬼界呢。” 江陵望了望窗外, 道: ?“我?已经?知道那颗剑魄在何处封存, 等夜深时, 咱们一同匿行前去。” 月上中天?,两人贴着隐身符,悄悄出了门。 刚下台阶,江陵自然而然地伸手?探去,颇为?精准地牵上了她的手?。 她一抬头, 却只能看见周遭的风景, 看不?见一分一毫他的神情?。 但是掌心传来的体温, 却透过他勾勾缠缠的手?指, 越发热烈起来。 她本就是在做亏心事,这下, 她更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些。 “咳……” 她清了清嗓子,温吞地回握。 “我?怕你跟丢, 这样放心些。” 他轻声解释道。 其实,他并不?需要这样的方式寻找她。 狐狸属犬,想找一个没故意躲着自己的人,只需循着气味,便可轻而易举。 他那时折返,便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找到了她住着的院落。 如今却非要牵着她,无非是想…… 他扬了扬唇角。 她感觉到握着她的那手?力道又重?了几分,却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分寸,不?会让她觉得禁锢和疼痛,反倒更像是暗夜里彼此无声的扶持,令她无比心安。 她跟着他一路悄无声息地走?,越过桃林,来到一条蜿蜒的小河。 “沿河而上,便能瞧见了。” 她抬眼望去,见河水尽头是一片天?池,天?池之中立着石柱。 石柱之上,正是她心心念念的那颗剑魄,盈盈散着光晕。 眼见想要的与自己近在咫尺,她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却被他拦下来。 “有结界的。当?心惊动了他们。” “是我?大意。”她猛地回过神来。 他带着她沿河小心往里走?,在将至天?池时停了下来,用尖尖的狐狸牙刺破指尖,放在面前的空气上。 这时,那透明结印才在灵血的刺激下显出形。 “你怎么知道有结界?” 她方才明明什么都?没看见。 难道他还能窥见透明的东西?? “你让我?跟着那侍女一起,她大约走?到这里,便不?往前细看了。” 他耐心解释, “我?约摸着这里应当?有什么阻隔,使?之成为?她们不?敢轻易涉足的禁地。” 结界在他的指尖下缓缓变形,两人跻身进?去,她回身望,便见结界已恢复如初。 “你当?初便是这样破了我?山下的结印?” “嗯。” 想起当?初,狐狸一时有些羞赧,低低应了一声。 天?池平静无波,一片静谧。 她来到石柱面前,召出七星,将那颗自深海取来的假剑魄拿下来,并没费多大力气,便与石柱上的真剑魄做了个交换。 “拿到了!我?们回天?山雪林……” 她话音未落,原本平静的一池水便激烈地震荡起来,碧蓝的池水渐渐泛起红色,像是血晕开在了其间。 她回头望着江陵,见江陵的蓝眸中渐渐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两人的神色越发凝重?起来,异口同声道: “隐身符失效了。” “得快些离开。” 他试图用灵血再次破开结界,可结界纹丝不?动,似乎是失去了效应。 暗红的池水越发汹涌,打湿了两人的衣角。 谢扶玉又摸出数张隐身符,尝试隐匿身形,却一次又一次地在江陵的眸中看见自己的影子。 她心里一沉:“出不?去了。” * “我?今日特地观察了妖界,妖王并未外出活动,赤羽也格外愁云惨淡,倒真的像是她受了重?伤。” 玉凌烟凝眉同陆离道。 陆离浅浅盖着披风,倚在榻上,摇了摇头道: “剑魄便是江陵的命劫,月娘……妖王她断然不?会将剑魄轻易赠给那小剑修。她素来不?轻信旁人,既然剑魄已经?让那小剑修得手?,她定是遭受了重?创。”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此良机,莫要错失。”玉凌烟提醒道。 “攻。” 他静思片刻,下出了这道指令。 他刚说完,似是又想起了什么: “另外嘱咐道盟,与我?们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是。” 玉凌烟应下,匆匆步出寝殿,好去做下一步的安排。 陆离面色平静,指甲却在软木榻上刻下了淡淡印痕,他看着眼前的拟战沙盘,喃喃道: “是你欠我?的。” 他凝着眼前的六界沙盘,却见神界天?池震颤两下,溢出不?少沙子。 他忽觉得不?对,忙抬眸问身旁的仙官: “今日来寻凌烟君的那个姑娘,现在人在何处?” “在寝殿读书呢。咱们安排的巡逻之人隔半时辰便会去看一回,她的侧影还投在窗子上呢。” 这人话音刚落,陆离便匆匆起身,在庭院镜中投出天?池的景象。 天?池的水暗红涌动,风波不?息,石柱上的剑魄却是一切如常。 可奇怪的是,天?池的结界里并无人影,仿佛这些异象,只是偶然为?之。 他紧蹙着眉头,将镜中的画面调回了谢扶玉暂住的那个院落。 院中一片安宁,窗纸上投出少女安静读书的侧颜与跳动的烛火。 他没有犹豫,当?即穿过院中的镜。 烛火会跳动,书页却不?曾翻过。 若是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会一动不?动? 他一道灵力打出,房门应声而破。 灵力落在所谓“谢扶玉”的身上,却只见是石头幻形成的人偶,被摆成读书的姿势,一旁燃着未尽的蜡。 “废物。” 他暗骂一声,当?即飞身出去。 * 周遭早已被暗红全数浸染,四周明明没有任何人,却充斥着厮杀与呼喊。 两人在血池中沉浮,池中弥漫着腥甜的血腥之气,冲的人头昏脑胀。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耳鸣,“嗡——”。 他们越往下坠,却是越发地寂静,先前一切嘈杂的声音悉数都?消失不?见。 那时,谢扶玉不?愿当?瓮中之鳖,任人宰割,便选了个极为?冒险的法子。 跳河。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07节 来时,她瞧见天?池是连着条蜿蜒河流的,她们只消游过那片区域,来到河中,再行出水,便可以躲过一劫。 可她没想到,这池子竟然如此之深。 莫名其妙的血腥味又是从何而来? 许多事情?困扰着她,瞥见江陵憋气憋的痛苦,她后知后觉了一件事情?—— 此次,她并没有带金玉山庄的避水丹,可她……居然不?惧水了。 思来想去,也只能是江山月那时喂给她的那碗妖药之故。 毕竟饮下后,她就随着她去了趟深海。 见江陵口鼻中的气泡不?受控制地往外冒,便俯身上去,双唇包住他的柔软,为?他渡上一口气。 他本有些抗拒,摇着头示意无碍,可见她态度强硬,便只能妥协。 两人携手?在水底潜游,每当?他口中气息将尽时,她便停下渡他一口。 不?知游了多久,眼前的暗红总算散去了些,总算可以堪堪视物。 她转头一看,见水流的角落尽是些骸骨,连岸沿都?附着着骨块,有的已生了水草与青苔。 她想起自己如今便身处其中,更觉得有些恶心,捏了捏江陵的手?,与他一起浮出水面。 刚跳上岸,便捏出个净身决,除去自己身上沾染的污秽味道,又扶着眼前的柱子干呕起来。 “我?……呕……” 江陵将自己收拾干净,便忙过来帮她顺气。 “我?从没想过,有一日还能在尸山血水中游渡,那究竟是什么地方?” “你瞧瞧这是哪儿?”江陵提醒道。 她定睛一看自己手?中扶着的柱子。 这哪里是什么柱子? 分明是一颗硕大的象牙! 尾端深深地插在黄沙之下,尖头高高翘起,直冲云霄。 她猛地收回手?来,瞳仁微缩,下意识朝远处望去。 “这不?是……幻妖所在之处?” 她目光锁定在远处的那颗粉色巨树上,巨树之下,白?骨累累。 而一旁的河流,正是她与江陵刚刚浮出的这条,也是曾经?那条暗红的血河。 “这条河连接的……居然是神界的天?池吗?幻妖与神界,又有何种?牵连?” 她仿佛窥见了隐藏在神秘面纱下的一隅。 可闯入她耳朵的,却是另一道声音。 “没错。“ 这声音陌生而空灵,她回头望去,却见银发几乎及地的男子款款朝她走?来。 不?是旁人,正是陆离。 她警惕地横剑挡在身前,一颗心跳得有些激烈。 那颗真正的剑魄还在她的乾坤袋中,如今可不?能前功尽弃。 而他看见江陵的时候,目光错愕了一瞬。 这一瞬的错愕,却恰好落入了谢扶玉的眼中。 陆离在她身前站定,眸色淡淡,一副悲悯众生的神情?: “天?池正与此间相通,为?得便是净化这里的污秽血腥之气。” “净化?”她狐疑地望着他。 只见他笑了笑: “是啊。石柱上的那颗剑魄,便正是维持天?池净化之力之效用。七星剑的七颗剑魄,分生、老、病、死?、怨僧会、爱别离与求不?得,每一颗都?有其独特的效用。” 陆离说着,而后摊开手?来: “谢小道友,你若迷途知返,我?便可以既往不?咎。” “什么迷途知返,既往不?咎?” 谢扶玉一边装傻,一边往后退了几步。 “我?虽不?知道你用了何种?方法,但是你擅自动了那颗用来净化此间恶魂的剑魄。” “若不?及时交出来,它们定会给六界带来灾祸。” 陆离依旧耐心答她,语气却是不?容置喙。 谢扶玉心一沉:“我?若是不?呢?” 远处传来嗡嗡轰鸣,像是有千军万马。 陆离微微一笑:“你瞧,他们来了。” 第66章 天道即我(六) 陆离话音刚落, 本就仅有月光洒下来的沙地渐渐被黑云笼罩,似乎伸手不见?五指,漏不下一点月色。 一声声若有似无的幽魂尖啸从远处传来。 由飘渺到清晰, 似乎离两人越来越近。 谢扶玉与江陵已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诡谲情形,已然?处变不惊。 她拔剑出鞘,身形迅捷如电,一道剑气劈向?一片幽魂,震得它们皆飞出数丈之外,而后裂成两半, 又在江陵的火下散作烟尘。 两两联合,干净利落,不给他们留一丝余地。 “轰隆隆——” 一声惊雷原地炸开, 紧接着, 浓密的阴云压下, 幽幽怨灵的飘荡轰鸣回荡在沙砾之上, 掀起簌簌风响。 若非江陵曾经已与摇光联手封印了幻妖,她不得不怀疑,此时同幻妖降世?,又有什么差别。 她本就以快剑闻名天下,可这些怨灵仿佛知道她的用剑习性, 总是故意?齐齐朝她涌来, 仿佛无穷无尽。 她凝起剑光, 再次挥出一剑。 只听一声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声惨叫混杂在怨灵的幽啸间, 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又被江陵的火, 烧得魂飞魄散。 “不行,狐狸, 咱们不能一直在这里空耗灵力,除不尽的!” 呼啸声中,她冲江陵喊道。 “这些怨灵明明如螳臂当车,可为什么仍要?前?赴后继地扑袭我们?我总觉得他们像是想把你我耗死在这里!” 江陵的目光落向?那条河,如今虽仍拢着那层浓雾,却已然?清澈无比。 想来现在在外面同他们厮杀的怨灵,应当是方才在水里未能挣扎出的那些。 “有一个办法?。” “什么?” “从这河中渡回神界。只是记得,届时选另一条岔路。” 谢扶玉咬唇沉思片刻,拉起他的手,毫不犹豫地再次侧身跳入河内。 怨灵似是有人指挥一般,亦随着他们投身河中。 于是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再次飘了上来。 两人被一路追逐,终于再次冒出水面。 这回没走岔,正是神界那条小河旁的青草地。 而先?前?困住他们的结界,仿佛本就是用来困住这些怨灵一般。 它们在其间四处乱撞,试图冲出阻碍,继续纠缠两人,可只能纷纷撞在结界的壁上,发出砰砰声响。 谢扶玉终是得以松快下来。 她仰面躺在草地上,长长舒了口气,一时的放松让她蓦地想到一个问题。 “狐狸,怨灵有自己的思想吗?” 江陵沉吟片刻,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没有。” “是啊,我在晨课上学过,鬼界之中,只有魑魅魍魉和鬼魂才会?有自我想法?,而怨灵是没有的,通常会?无差别地攻击异族,或者听从它主人的指挥。” 谢扶玉手中抓着一根青草,喃喃道。 “所以……” 她欲言又止,侧首看?了看?他的神情。 他蹙着一双好看?的眉眼,接话道: “所以,你我被怨灵围战时,陆离不见?了。” 她见?他能够消化眼前?的事实,便渐渐放下心来,道: “是啊。他本与我们在一处,且冠冕堂皇地劝我交出剑魄,否则将会?天下大乱。可眼见?我不配合,这些怨灵便倏然?冒了出来,我很难不怀疑,他才是控制这些怨灵的主人。” 江陵坐在她身旁,从地上薅下一根草,拿在手中把玩,心头一时有些烦躁。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你想看?看?吗?” 她枕着胳膊偏过头来,浅浅一笑。 “怎么看??”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08节 他垂下眼睛望着她。 她一个挺身坐起,从腰间解下乾坤袋,拿出里面的幻梦粉。 “还?记得这个吗?”她晃了晃瓶子,“他定?然?以为,你我不敢再涉足神界,还?在被困在那处与怨灵缠斗。所以,再晚些时候,我们偷偷潜入他的寝殿,将这个用给他。” 江陵抿抿唇,点了点头:“好。” 神界的桃花终年不败,一茬儿?又一茬儿?地开着,远远望去如云似锦,好不热闹。 她和江陵蹑手蹑脚来到陆离的寝殿,见?其间掩着淡淡的烛火,便与他对视一眼,比了口型道:“他没睡,怎么办?” “我有办法?。” 他从袖中摸出一只药瓶,带着她轻轻跳上了房檐,而后掀起砖,露出一条缝隙。 陆离果真没睡,在盯着眼前?的沙盘出神。 江陵悄悄将药瓶倒了下去,谢扶玉却没看?清倒出去的东西。 “你在做什么?”她与他疑惑对口型。 “是透明的。” 他心中默默数着数,不出片刻,便见?陆离染上了困倦,撑着下巴倚着卧榻,头微微往前?栽去。 “赤狐一族本就擅精神力控制,有这种无色无味也无形的催眠药粉,再常见?不过。” 他拉着她跳回院落,院中静悄悄的,连值守的仙娥都不曾有。 “他不是在给我们设套吧?” 她左顾右盼一番, “我总觉得……神界帝君的住所不该如此荒凉。” 江陵顿了一顿: “我早就同阿姐讲过,狐族之人,尤其是公狐狸,眼中一生只容得下一人,他对她的情意?未必是假的,只是各自心中都有着更为要?紧的事。你看?我的狐狸洞,不也只有你一人住过吗?” 虽然?他只是下意?识陈述事实,可仔细琢磨一番,最后一句却是不自觉带出来对她难掩的情意?,耳尖不禁一热。 谢扶玉弯弯眼睛,抬手捏了一下他的狐耳:“以后也只许我一个人住。” 二人摸进陆离的房间,他已然?睡熟,只是睡姿不大好看?,窝在桌子边,卸去了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淡泊伪装,便显得有些疲累。 谢扶玉掏出装着幻梦粉的小瓶子,朝陆离的脸上倒去,白色花粉飘进他的鼻腔里。 不同拿江陵试验那次,这次她舍了血本,故而陆离过去的记忆,便如会?动?的画卷一般,展现在二人面前?。 * 丢了半身灵力的陆离又遭心上人的背叛,狼狈地回了神界。 他唇色惨白,面色如纸,对玉凌烟道: “我自问待她不薄,她为何如此算计我?” 玉凌烟默了一瞬: “您不是也并非纯粹为她吗?” “呵……” 陆离显然?动?了大怒,嗫嚅着嘴唇,哂笑道, “她自幼受她父亲打压,我许她后半生的尊荣富贵以及帝后之位,难道还?不够纯粹?” “她的野心还?是太大了。”玉凌烟叹道。 陆离闭上双眸,良久,复又睁开,有些无助地看?着他:“可神族未来的继承人怎么办?” “您可以另择贤后。” 陆离摇摇头,凄然?一笑:“做不到的。” “那就……把那孩子抢回来。” 谢扶玉想起在幻妖那儿?看?见?的事情,抬眼看?了看?一旁的江陵,见?他神色如常。 但她知道,他是一个惯把心事埋心里,平日全当无所谓的性子,便干脆绕到他身后,双手捂上了他的眼睛。 “阿姐……别闹。”他有些无奈。 “后面的你别看?了,我替你看?。” “可我能听见?。” 她又去捂他的耳朵,于是视线便从指缝里漏出来。 “这下又能看?见?了。” 她换来换去,他任由她折腾良久。 最后她自己丧气道:“我就是不想你看?。” 他一把把她拉到身前?,凝着她的眸子,认真道:“如果是你,你会?想知道吗?” 知道这个,未免对自己太残忍,可若是当一辈子被蒙在鼓里的人,她也是不想。 斟酌半天,终究妥协地点点头。 “还?是想的。” “若是阿姐怕我难过,就一辈子陪着我好了,你陪着我,我就开心。”他轻声道。 “油腔滑调。” 她不敢直视他太过澄澈的目光,嗔骂一句,又将视线瞥向?那个画面。 画面中,玉凌烟正出谋划策。 “听闻江山月待他格外冷漠,若是想与那孩子亲近些,咱们不妨待他好,让他更喜欢天宫。” 于是,小江陵便得到了狐生中的第一缕温暖。 不会?有人言语辱骂,也不会?有人撕咬伤害,而是递给了他一条烤鱼,并且邀请他去天宫。 “天宫好吃的可数不胜数呢。”陆离难得笑眯眯道。 “真的吗?” “真的,不信的话跟我来呀。”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有我们护着你,你母亲不会?再伤你了。” 陆离说得不错,江山月从不在天宫放肆。 久而久之,江陵便把天宫当作是他的避难所。 直到那件剥离魂魄的事后—— 陆离剥离出了摇光,便下令让天宫与江陵彻底割席。 江陵又回到了从前?暗无天日的日子,而摇光则开启了他光辉灿烂的人生。 “他会?是天宫的继承人,我只是让他在仙门中历练历练,他既不会?动?摇你的阁主地位,将来还?能与你互相?扶持。” 彼时陆离神色淡淡地端坐在帝位上,看?着匍匐在自己身下的七剑阁阁主,天枢。 “是。” 送走天枢,陆离又露出疲态。 玉凌烟上前?道:“帝君,您的灵力……” “很难再恢复。”他摇摇头,“若非她又来挑衅一次,倒是还?有希望。” “臣倒是知道一个秘术……” 他抬眸:“什么秘术?” “能让您灵力几乎如前?的一个秘术。这个法?子若是成,那么她定?不会?不把神族放在眼中,反倒会?格外忌惮。只不过……” 玉凌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别总是吞吞吐吐。” “只不过,需要?您割舍掉七情六欲,再聚集天下间的怨灵。怨灵越多,您的灵力便越盛。” 陆离眸子一垂,落入沉默。 “其实,臣私以为,还?有一种好处。” “你说。” “怨灵虽为恶灵,但其实也可为您所用。您不妨……将它们安置在一个无人涉足之地,将其培养成自己的暗军。” 谢扶玉看?得心惊,转头与江陵对视一眼: “所以……幻妖竟是集陆离的欲望所成?” 第67章 天道即我(七) 她回想起曾经见过的幻妖。 弑杀, 阴邪,过分强大?,没?有实?形, 擅于利用人心中最阴暗的部分,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而它却是因这位受六界景仰的神君私心而生。 仅仅是为了弥补自己灵力不足,便能以天下苍生为祭。 两人沉默不语,继续看着幻梦粉展现的回忆。 画面中,陆离垂下眸子,斟酌片刻, 道: “便将它放在仙妖之界吧,既可以成为仙妖两界的阻拦,又可以吸收人间界的怨灵, 最重要的是……” 他顿了一顿。 “我?此生再不愿意再涉足那个地方, 不会被旁人察觉是我?所为。”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09节 天边忽然划过一道惊雷, 幻梦粉浮现的画面戛然而止, 陆离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谢扶玉与?江陵对?视一眼。 “这不是寻常的雷音,我?出身仙门,这分明?是有人故意引出的天雷……” 江陵将方才与?他们交战的那些怨灵与?陆离梦境之中做过的事情联想起来,道: “幻妖……是幻妖的封印破了!还记得玉凌烟说的话?吗?他说这些是暗军!” 听着这话?,她心中一沉: “我?今日来时, 佯称你母亲重伤。” 江陵面带忧色, 当即转身: “糟了, 妖族有难, 我?得回去。” 她一把?扯过他的衣袖:“我?与?你同去!” 他眉心微动?,拂下她的手:“不必了。” 当年, 仙门中所有人都以为幻妖是妖族树起的壁垒,天魂宗高阶修士灭亡, 她与?妖族沾染上关系,已经险些丢了命。 他不能让她再冒着个险。 她往外追出两步。 “为什么!” 江陵化出狐形,将她远远甩在后面。 “你终究是仙界之人。仙门一向?以神界马首是瞻,你若是掺和?到神界与?妖界的事情里面,难免又要被各大?仙家审判。” 他的话?伴着晚风带来的花香徐徐飘入她的耳中。 “阿姐,你不必来。” 谢扶玉正欲追过去,却听砰地一声,院中门已然关上。 “他说得对?。” 身后,陆离淡淡的声音响起。 她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戒备地看着他。 陆离微微一笑: “你不必对?我?怀揣如此之大?的敌意,你我?从不是仇人。” 谢扶玉冷哼一声: “怎么?难道不是你在仙妖之界召出的怨灵,想将我?困死在哪里?” “我?知道那些东西定然杀不了你,我?可从没?想过要你们的命。” 他笑得极淡,如庙中供奉的神佛, “正如江陵说得那样,神与?仙素来交好,你又是七剑阁最有潜力的年轻一代,你我?,远不至于是仇敌。” “我?早就不是七剑阁中人,如今不过是区区散修罢了。 ” 说话?间,又是一道惊雷炸开,映出彼此惨白的面容。 陆离朝她伸出手来: “把?七星剑与?剑魄给我?,你就是仙界道盟的下一任盟主,这远比做七剑阁弟子来得划算。” “哼,我?不稀罕。” “不稀罕?” 陆离轻轻笑了起来,笑里难掩讥讽, “你自己想想,跟着他们,能有几成胜算?你不要自顾自地走弯路,你走过的弯路,难道还不够吗?” 这话?像是提醒,却也更似威胁。 谢扶玉垂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了一番如今的局势。 六界之中,魔界素来独行独往,从不插手各界之事,人间实?力最弱,却是信奉神仙,而玉凌烟与?陆离的聚集怨灵之法,不必多言,也知该是鬼君倾囊相授。 细细数来,妖界确实?孤助无援。 陆离缓缓补充道: “斩妖除魔,才是天道,才是众心所向?。小谢道友,莫要因为一时的小情小爱,而失了道心。” 道心? 谢扶玉倏然一愣,想起师父曾与?她说过的话?。 “道心可不是修道之心。致良知,明?本心,才是坚守你自己的道心。” 致良知,明?本心…… 在她的良知里,剥离欲望引来邪祟,又将这一切栽赃给妖界的神君,才是大?错特错。 “天道?” 大?雨倾盆而下,顺着她的发梢滑落下颌,砸在了院中的鹅卵石上, “若说顺应天道,不如说,是顺应你的道吧?陆离帝君。” “你也可以这么想。” 他望着她,眼底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清傲尊贵。 “我??哈哈哈……神君,我?可不这么想。” 她莫名笑出了声,召唤出拂华,一剑劈开了院门,转身便走,一字一顿,甩袖扬声道: “我?从不遵循什么天道,只因我?,即是天。” 陆离刚想运转灵力,可那药的余毒暂令他浑身无力,却又怕被谢扶玉觉察出端倪,只得继续端着,放任她离开。 “你若执意随他去,届时谁也保不了你。” 陆离的警告冷冷地响在身后。 她唇角挑起一抹笑容,捏起御剑诀。 “素来自保之人,何须他人保我??” 她御剑往天山雪林赶路,可立在剑上时,却知陆离所言并非恐吓。 那终究是神与?妖之间的争端。 她若以仙门中人身份插手,早晚会遭审判。 一个念头?隐隐浮了出来—— 若是仙界也参与?进来了呢? 道盟中的三?大?门派,七剑阁忠于神界,金玉山庄与?妖界暗通款曲,唯一中立的,便是绝音谷。 绝音谷主是个淡泊正义之人,若是自己请的动?他…… 她半路调转方向?,直奔绝音谷而去。 她这回倒是没?递拜贴,直直闯进谷中,找到了正在作画的宫流徵。 “快,带我?见你爹。” 绝音谷月明?星稀,甚至一滴雨都不曾下过,宫流徵听见她身上嘀嗒的水滴,显而易见地慌乱了一瞬。 “怎么了?” 他忙引着谢扶玉见谷主。 她径直行了跪拜大?礼,道: “谷主可还记得当年仙妖之界一事?如今那幻妖再次生乱,怨灵四?散,神君玉凌烟已带人前去妖界拦截,还望谷主出面,携手六界,共稳安宁!” 陆离既然不愿将剥欲聚灵之事公之于众,那她刚好借坡下驴,将玉凌烟带怨灵欲屠戮妖界一事,说成共同镇压幻妖。 老谷主心系天下,一听,并未迟疑,忙吩咐内门精英一同往妖界而去,转身同谢扶玉道: “小友,不妨与?我?们同路而行吧。” “好!”谢扶玉点点头?。 * 天山雪林上空满是黑压压的怨灵,鬼影攒动?,穿透滂沱大?雨,像一只一只狩猎的鹰隼,朝小妖们冲去。 因赤狐修法,主火,江陵与?江山月各立在一端高处,虽仍互不交流,却是联手击退了一批又一批的怨灵。 可怨灵无数,两人的灵力却有穷尽。 “妖王大?人,您若自戕于此,说不定……我?还能放他们一条生路呢。”玉凌烟悠悠道。 “呵。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我?讲条件?” 江山月击出一道妖火,却被玉凌烟以怨灵挡下,火落到林间小妖的尸身上,登时升腾起火焰。 那只小妖便是先前在林中缠着与?他玩的,还未等他兑现承诺,便先遭受了劫难。 江陵眸中染上些不忍,抬起眼来,愤恨望向?远居于怨灵之后的玉凌烟。 却看见了他身后那抹自己熟悉的身影。 谢扶玉仍穿着赤羽为她挑的红衣,带着一群抱琴修士,正在朝他们这边赶来。 江山月亦留意到了她。 “仙门中人?” 她嗤笑一声,旋即瞥了眼江陵,不屑道, “这便是你为之能舍弃一切的人?趁妖族有难,便带人落井下石?” 江陵略微沉吟,便明?了谢扶玉的意图,冷冷驳斥道: “她若是来落井下石,不如直接去找七剑阁,何必大?费周章。”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10节 那边,谢扶玉祭出拂华,便朝玉凌烟袭去,口中喊着: “糟了,凌烟君正被怨灵围困,大?家快来帮他!” “绝音谷众人,奏镇魂曲!” 老谷主一声令下,各弟子忙四?散分开,站在各自的位次,齐齐朝怨灵奏鸣琴音。 怨灵顿时乱了章法。 “哈哈,邪祟!自上次仙妖之界出事,我?门内弟子终日苦修,看来果然初见成效!” 老谷主略显满意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 玉凌烟刚稳住怨灵,见拂华带着蓝色流光袭来,忙一闪身,堪堪避开,可剑气还是在他的容颜上落下一道红痕。 他轻轻抚上自己脸颊,看着手中的红色,咬牙切齿道: “好你个谢扶玉。” 谢扶玉剑锋一偏,便斩了只怨灵,接着道: “误伤您了,但?情况紧急,想必凌烟君定大?人有大?量,不会同我?计较!” 她一边装模作样喊着,一边再次将剑锋对?准他。 “妖界与?神界的旧怨,同你有什么关系?!” 他拿出扇子挡下她的剑气,动?怒道。 “除去祸乱六界的邪祟,怎能只由您一人承担!我?和?谷主都很?情愿帮您呢!” 她嘴上乖觉,剑势却越发凌厉,这一回,挑破了他肩头?的衣裳。 江陵留意到她所为,回头?同江山月道: “你能暂且撑着吗?我?想帮她。” “去吧。” 江山月眯起眼睛,看向?纠缠在半空的谢扶玉与?玉凌烟, “记得留活口。” “会的。” 江陵纵身而起。 她方才在空中喊的那些话?,他心中已然明?白。 她是借正义之名,才请得绝音谷众人助力,如今能做的,只有尽力拖住玉凌烟。 击败他的那个人,可以是妖族的任何人,但?绝不能是她。 否则,老谷主将会怀疑她是否利用?了绝音谷上下。 江陵借势聚起一道妖火,朝玉凌烟那处飞去,玉凌烟打开折扇,狠狠一道风划过,妖火偏离方向?,反倒朝谢扶玉打去。 江陵怕她分身乏术,忙又凝冰,正打算灭了自己的妖火时,谢扶玉灵光一现,冲他道: “狐狸,记得从前吗!” 她一边喊着,一边用?剑气聚拖起了那团妖火,妖火顺从地立在拂华剑尖之上。 从前? 从前在妖仙之界,两人对?峙那受幻妖操纵的天魂宗长老时,便是她以剑挑火,他凝冰而至,联手诛杀之。 他当即调转方向?,将寒光打向?在玉凌烟背后的怨灵。 这怨灵的黑气恰连着玉凌烟的脚踝,于是寒冰便迅速在他身上凝结而起,与?此同时,谢扶玉剑上的妖火便贯穿了他的手臂。 玉凌烟一声闷哼,法器自空中跌落脚下的雪林。 江陵的冰迅速蔓延,直至将他彻底冻成雕像,谢扶玉配合着他,划出数道剑气,灵光乍开,扰乱了绝音谷众人的视线,而后江陵一个飞身,将玉凌烟拖入了雪林之中。 一气呵成,无人察觉。 怨灵失了今次引领他们的主子,又有绝音谷众精英奏曲加持,渐渐方寸大?乱。 深沉肃穆的琴音响彻天际,宛如怒海潮生,终至轻云出岫。 曲终灵散。 雪林终于重归寂静,只有未灭的妖火焚烧着亡妖的身躯。 江山月飞身而来,与?谢扶玉对?视一眼。 “多谢谷主援助。” “客气。” 老爷子淡淡瞥她一眼,略带教诲道, “世间万物都讲究因果,少埋些恶,便会少遭些罪。” 江山月难得乖觉: “您说的是,今后我?定御下严格,不让妖类主动?为祸人间。” 老谷主点点头?,客气笑笑: “如今既已解了危难,我?便带众弟子回谷去了。” “谷主稍等!”谢扶玉开口留人。 第68章 落子无悔(一) “怨灵再次现世, 说明幻妖将要?破了封印,既然如此,早晚还有祸乱六界的可能。我想同老谷主要?一个人, 好与我一同探查幻妖动向。” “小友且说。” 她指了指一旁从来时便无?所事事至今的宫流徵。 “他。” 老谷主嘴上刻薄,眼底却掠过一丝恨铁不成钢:“他?他眼盲,留下?能有何用?” 宫流徵的双眸虽覆在白绫下?,面?上却仍显出几分颓然之色。 当真是父不知子,子不知父啊。 她心中感慨,旋即弯唇笑笑: “正是因为?宫少谷主眼盲, 才练就了他那超凡脱俗的听觉呀。谷主应当知道,幻妖并无?实形,也没人能瞧见它的样貌, 如此一来, 宫公子的短版, 恰恰变成了他的长处。” 老谷主斟酌片刻, 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叹道:“也好,你便随这位道友留下?吧,若有什么应付不来的情况,传信与我便是。” 目送走了老谷主, 宫流徵走近她耳旁, 轻声道:“谢了。” “先别急着谢我。” 她即刻换了副语气, 显得有些凉薄, “我留你在这儿,可并非全然是方?才说的那个原因, 我有事情想?问你。” 江山月本?打算前?去会一会被江陵带走的玉凌烟,见状, 放缓了脚步,想?听听两人之间的恩怨。 谁知谢扶玉却一语道破了她的小心思,在她背后喊道: “妖王大人,你若也想?听,不如咱们一同去江陵那儿,一行人索性?将话说个明白?,也省得再互相揣测。您说如何?” 她的语气中带着调笑,江山月没想?她会这般直接,一向冷漠残酷的妖王形象险些在小辈面?前?挂不住。 她清了清嗓子,又端出平日里懒懒的语气道:“好啊。” 谢扶玉看了看身旁的宫流徵:“走吧。” 他们跟着江山月,来到?一座冰雪造出的密室里。 密室不大,但也容得下?几人聚在一处。 玉凌烟并没受刑,只是被江陵绑在了椅子上,受了谢扶玉一击的手臂耷拉在身旁,显得有些狼狈。 “呵,真没想?到?你居然能劝绝音谷介入其中,落在你们手里,我认栽,给我个痛快便是。” 可谢扶玉偏偏无?视了他,转头去问宫流徵: “那时,我与江陵在锁妖阵中身陷囹圄,你用画卷救我们至竹林,是不是他的授意?” 她抬手指向玉凌烟。 宫流徵点了点头。 “后来,你故意将江陵画入我的记忆里,是否也是他的授意?” “是。” 如此,便串起来了。 这一路以来,她所找的每一颗剑魄,都与玉凌烟和陆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她转身对玉凌烟道: “你们先是让姜萱承受不断轮回的折磨,又偏偏让她做在恶名掩盖下?的善事,告知七剑阁,清城有妖祸横行,好让我误打误撞,寻到?第一颗剑魄。我说的可对?” 玉凌烟抬起眼,轻飘飘地瞥她一眼,而后又垂了下?去。 “我若没记错,第二颗剑魄的线索,也是出自七剑阁。” 她蹙着眉心回忆。 那时,白?师兄受金玉山庄所托,来荒山诚邀她一同前?往。 可七剑阁,恰恰是神族的拥趸。 第三,第四,第五,第六……桩桩件件,都与玉凌烟脱不了干系,甚至算是他引导着她们,找齐了六颗剑魄。 “唯独第七颗。”她接着开口,“第七颗明明就在神界放着,可我那日骗你,曾言我已集齐了剑魄,你明知七星上面?镶着的那颗是假的,却也并没打算告诉我真相。” 她抬了抬声音,自成一股凌厉的气势: “你们一路指引,让我以为?是在行正义之事,若非她先一步察觉,我当真险些杀了她!你们到?底做得什么打算?”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11节 “打算?”玉凌烟淡淡笑了起来,“你只需记得,神界才永远立于正道之上!” 江山月旁观者清,也将各中因由了解了七七八八,恍然开口插话: “哦,我想?,我应当知道他口中的正义指的是什么。” 谢扶玉回首看她,却见她妩媚一笑: “凌烟君,陆离不会这么多年,依旧对我念念不忘吧?见我过得快活,他心里头妒忌得很,甚至还?想?杀了我?” “妒忌?”他冷笑一声,“你与鲛人族和金玉山庄勾结,以人命来换无?尽之利,难道不该死吗?” “可抓去海底的那些人,都是本?就是贪财享乐之人啊。” 江山月眨眨眼睛,弯身凑到?他面?前?, “若非他们轻信东海有发财之地,总想?来占这个便宜,又怎会被捉去海底,变成鲛人呢?怎么,许你们神界为?民除妖,难道不许我们为?人族剔除这些渣滓?更何况,他们可没死,只是尽可能地发挥自己生命价值罢了。” 说着,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垂眼望着玉凌烟:“还?是说……你们神族,根本?见不得别族逾越于你们之上,代替了你们的审判权?” 玉凌烟没回答她的话,转头对谢扶玉道: “看见了吗?她这种?人,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 江山月在一旁凉声奚落: “是,我是有错,错便错在当时没杀了陆离,让他借你之手,铺设了一盘大棋,命她来杀我。” 她几步走至谢扶玉面?前?,道: “你仔细想?想?,若是他贸然同你说让你来杀我,你定?会掂量掂量你自己的实力,能不能与我硬碰硬。可若是一步一步,让你集齐了五颗剑魄,眼见胜利近在咫尺,你前?面?出生入死,付出了这样多,纵然没有把握,也要?来尝试一番,拿到?这第六颗。小姑娘,我说的对不对?” 谢扶玉睁圆了眼睛。 他们算计得如此透彻,连她的心思也算了进去。 是啊,若是突然让她面?临杀了妖王的巨大风险,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回避。 可若是已然经?历了一层比一层大的劫难,便再难从头舍弃,只得硬着头皮,竭尽全力试一试。 江山月勾唇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脸: “他们根本?没打算真的让你拿到?那七颗剑魄。只不过是想?借你的手集齐那六颗,顺便再杀了我。” 她幽幽转身,接着道出谢扶玉不知道的秘密: “七星剑认主,能将剑魄镶回剑内的,只有它的主人,和与它一脉相承的拂华剑主,也就是你,小姑娘,你是这世间唯一能将剑魄放回其中的人。否则早在十年前?,他在仙妖之界捡到?七星时,便早自己镶回去了,何必大费周章,将剑魄送去各大怪妖处,以灵气供养,好保证——” 她轻轻瞥了眼江陵,冷哼一声, “好保证你终有一日,能得以苏醒。” “你醒了,他们的局,便也能开始了。” “你不希望我醒来吗?” 江陵盯着江山月。 “不希望。”她挑挑眉,斩钉截铁道,“诞下?你时,便险些要?了我的命,你醒后,他们布的局里,还?是为?了要?我的命,你说呢?我合该为?你牺牲吗?” 江陵眼底染上了些悲哀。 谢扶玉紧抿着嘴唇,轻轻捏了捏他的手。 当年她盗了七星,从七剑阁遁走,天枢从未派人来抓她,反倒是别的仙门为?了向七剑阁献殷勤,才对她穷追不舍,只是因为?……神族早已想?好,让她持有那把天地第一剑,日后再将她卷入早已布好的棋局里,好按照他们的规划,一颗一颗找回剑魄。 谢扶玉见识过金玉山庄中管家?的狠辣,自是不完全苟同江山月,可如今也知道陆离和玉凌烟的虚伪,她无?人可尽信。 唯独能信的,只有自己与狐狸。 “若我杀了她呢?” 她再次问向玉凌烟。 若她那时真的杀了江山月,他们会如何? 过河拆桥,兔死狗烹。 应当会借着她的手复原七星剑,而后…… 她抬眼看了看江陵,从乾坤袋中拿出那颗还?未来得及镶上去的第七颗剑魄。 “呵。”玉凌烟撇过头一笑,“又拿假的来骗我。” “这颗,可是天池中的那颗。” 她把玩着手中的剑魄,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你若是不说,我便将原先的全拆了。” 他瞧了瞧江陵,嗤笑道: “你舍不得。若是全拆了,他便又会回到?孩童时的模样,永永远远长不大,届时,你们还?如何在一起啊?” 这回轮到?谢扶玉沉默了。 她确实做不到?亲手剥除掉江陵身上的灵力,可她又隐隐觉得,这第七颗剑魄若是镶了回去,便恰好会遂了陆离他们的心意。 正当室内一片寂静之时,赤羽突然闯了进来,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同江山月道: “主……主上,您派我盯着仙妖之界,可,可,可我瞧见……陆离他他他去了那颗巨树,而后那些花,花便开了!他定?是要?冲着您来的啊!” “艳花盛开,幻妖降世……”谢扶玉喃喃道。 谁知玉凌烟却哈哈大笑了起来,待他笑了个够,便狠声对谢扶玉道: “你不是方?才问我,第七颗剑魄镶回去之后会怎样吗?如今幻妖出世,灵力全盛的七星剑,可是唯一能封印它的办法!” 他扬起下?巴,望着江陵,笑得张扬得意。 “若是七星剑魄集齐,摇光的灵体便会从他的身躯里抽离。他们两人,终究只能活其一!” “谢扶玉,你还?记得你同我在酒肆中说得什么吗?你说,你可以陪他去死,但要?摇光好好活着。希望你……兑现你的承诺!” 只能活其一吗? 她瞳仁微缩,紧紧攥着手中那颗剑魄。 突然,一道灵光自上空劈下?来,密室猛地震颤碎裂,玉凌烟身上的枷锁悉数断开。 谢扶玉刚站稳,便见他已经?消失不见,抬头望去,只远远看见陆离劫走他的背影。 一条蓬松狐尾猛地将她卷起,带着她越出密室的瞬间,密室轰然坍塌,扬起数丈风雪。 第69章 落子无悔(二) 一行人都有灵力傍身, 自?然都没什么损伤,只是白白放跑了刚抓来的人质,江山月略显不满地望着陆离离去的方向。 狐尾将谢扶玉缓缓放下, 她手中仍捏着那颗剑魄,却莫名觉得它有些烫手,热得手中生津。 如今摆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两种选择。 一种,舍弃了这颗剑魄,此生不再想着复活师父, 等?幻妖降世,六界落入浩劫。 另一种,便?是将剑魄镶回去, 七星归位, 江陵的灵力恢复至从?前, 师父也会活过来。 可幻妖……他们终究会有一个人仍需献祭自?己, 封印这个邪祟。 哪一种选择,都不是她想要的圆满。 江山月见她在原地愣神,走至她面?前道: “还犹豫什么?你当初拼死也要找回剑魄的毅力呢?怎么我助你拿齐了,你反倒开始优柔寡断了?” “你不要逼她。” 江陵冷硬开口,将她拉至身后, 与江山月隔开一节距离。 她垂眸想了半晌, 抬眼问江山月: “你呢?你助我找齐剑魄, 是想做什么?” 末了, 又?补充道: “不要说?什么为了给神界添麻烦的话,我知道是假的。” 她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 语气中很是迫切,像是不知道答案便?不愿罢休。 江山月静默片刻: “方才?玉凌烟的话, 你也听见了。” “嗯。”谢扶玉低低应了一声。 她的目光在两人身前流连一番,轻笑道: “你们不是两情相悦吗?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将剑魄归位,而后……彻底扼杀了摇光?” 她一开始,居然是这样的打算吗? 谢扶玉有些不敢置信,语气冷了下来: “他是我师父。” 江山月抿唇一笑,移开望着她的目光,往前走了两步,与她擦肩而过。 “陆离需要一个光明磊落的天之骄子,来承袭他的帝位。而这个位子,不能是别人,只能是摇光。你说?,他彻底泯灭在这个世间以后,陆离的表情该多精彩。” 她眼波流转,带着几丝讥诮: “他没法再和旁人生子,江陵却是妖界少主,你猜,他为何要放任你去复活摇光?没错,摇光是江陵的一部分,可他也可以彻底替代江陵,我若不与陆离处在对立面?,我又?能怎样呢?坐以待毙吗?” 她一面?说?着,猛地转过身来,妖瞳变成?妖冶的暗红,声音越发地惑人。 “我若素来坐以待毙,便?不会坐上妖界之主的位子!凭什么妖界注定要被仙界与神界打压?凭什么要在他的脚下俯首称臣?” “他陆离与七剑阁勾结,七剑阁又?为仙盟之首,那我襄助金玉山庄,坐稳仙盟首富又?如何?你记住,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摇光他必须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江山月骤然乍开妖力,以言语蛊惑心?神,谢扶玉脑中反复重复着这句话,顿时头痛欲裂。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12节 “你难以抉择,我可不纠结!” 一道灵光打来,击掉了她手中的剑魄,江山月正要捡起,却被江陵抢先一步。 他包起那颗剑魄,挡下了她伸向谢扶玉腰间乾坤袋的手。 “你不能替她决定,母亲。” 他眸中似凝了寒霜,垂首看?着江山月。 这一句母亲,也令她愣了一愣。 她不知多少年,都没从?他口中听见过这个称呼,甚至早已将它放在了尘封的记忆里。 而她一直不屑一顾的孩子,却在那封存了陆离一半灵力的血肉中,长成?了足以与她抗衡的模样。 “万一她选了旁人,你会死的!” 她怒吼道。 江山月的指甲已现出狐形,像一弯月牙儿,随时可以勾人命去。 她费心?喂她妖药,让她不惧水火,为她用火凤打通全身经?络,甚至早已备好了第七颗的赝品,便?是为了让她取剑魄的路,走得更为顺畅一些。 可如今她居然为了旁人,置她的儿子于不顾。 狐狸本就擅蛊惑人心?,陆离可以利用她,她自?然也可以! 江陵看?着她砸下去的一颗眼泪,微微一怔。 “我早就死了,死在了十年前,不是吗?” 江山月眼中的暗红迅速褪去,露出了一片茫然。 是啊,江陵早就死了。 她从?他出生时,便?憎恨着这个孩子,恨他让她承受了那样大的苦楚,恨自?己无法杀了他,让最开始的计划顺利进行,恨他许多许多。 所以,她折磨他,轻视他,看?着他从?一只黏在自?己身后的小狐狸,渐渐变得惧怕她,最后漠视她,一走了之。 那时候,她想,走了好,他再也不要回来,她便?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是他真的远走,她便?真的不念了吗? 有时,怨恨也是一种思念。 当他再次回天山雪林,却忙前忙后,对她视而不见。 她让赤羽打听过,他回来,都是为了一个叫谢扶玉的小剑修。 愚蠢。 她如是想。 后来,他甚至为了她私自?去了仙妖之界,以己身封印幻妖。 那时,她才?开始不甘。 她也说?不出是为何不甘,但?只是不愿他就此长眠。 定是他没有对自?己俯首帖耳,言听计从?,她才?见不得他真的消失在这万千世界里。 哪怕随便?活在什么角落,也是好的。 她得知了玉凌烟取了吸了他灵力的剑魄,本想去抢来,可在她在人间界堵到玉凌烟的时候,他手中只余两只。 “这东西对妖力有益?那我可就拿走了。” 她佯装不在乎,取了一个,又?将另一个还给他,却暗自?记下模样。 玉凌烟并未觉察出什么端倪,便?当这件事情过去了。 狐族修行,依赖月华。 此后,每至月圆之夜,她便?去往仙妖之界的巨树下,以妖力滋养,整整十年。 直到他再次苏醒。 纵使他醒来,也从?没打算回天山雪林。 她却莫名放下了心?中的不甘。 只要他能在宇宙洪荒中的任一角落,好好活着便?好。 可方才?谢扶玉的婉拒,却让她心?头溢出了不可控制的怒气。 她这时似乎才?明白。 她对他并非只有恨,可还多了些什么。 是爱吗? 大抵也不是。 若是她爱他,又?怎会伤他至此? 以至于让他沉溺在一场情爱之中,将对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江陵撒开了她的手,弯身打横抱起谢扶玉,转身朝自?己的洞府方向走去。 “反正你我早已相看?两厌,你就当我没有再活过来吧。” 一句“没有”梗在江山月喉中,她凝着江陵缓缓离去的背影,却始终说?不出口。 挣脱了心?神控制的谢扶玉靠在他怀中,一言不发,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襟,深深蹙着眉心?。 两人无话,四周只余江陵踩在雪地,雪花陷落的嘎吱声响。 “你……”她率先打破沉默。 他摇摇头,截住了她后面?的话: “我知道你的为难,但?我也相信你的选择。” 她微微抬眸,看?着他在雪中略显清冷的下颌。 相信她? 可她明明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一边是爱人,一边是恩师,偏偏这两人之间还有深深羁绊。 他仿佛看?透了她在想什么。 “这个相信,并不是寄托于你一定会选择我,而是阿姐一定会顾全大局,做出伤害最小的,最正确的选择。阿姐自?己经?历过许多事情,我对你很放心?,如果阿姐觉得……摇光活着更好的话,我可以心?甘情愿舍弃自?己。” 他的声音很轻,宛如哄着婴孩入睡的低吟,和着微微吹来的冷风,令她的心?猛地一揪。 她倏然把头埋在他怀中,视线却在瞬间模糊成?一片。 洞府暂避了寒风,江陵将她放了下来。 “我不信。” 她努力憋去眼中的泪,抬头望着他,抿着唇,夹杂着模糊与酸涩的声音越发清晰起来, “我不信只有这一个法子。” “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我的剑法精进了许多,如今七星剑也恰好在我手里……” 她暗暗攥紧了手心?,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江陵,我不可以任由幻妖祸世。” 她定声道, “我需要七星剑魄归位,也想让你的灵力回到从?前。” “好。” 他微微弯了弯唇角,眉宇间多了几分释然,抬眸的瞬间,被一双坚定的目光吸引,那一贯浅浅弯着的眼睛里,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视死如归。 “我陪你。” 他摊开掌心?,里面?赫然是方才?捡起的那颗剑魄。 她凝着那颗散发淡淡灵光的圆润晶球,小心?拿过,双手带着微不可见的颤抖,再捏诀召出七星,指尖凝起灵力,将剑魄缓缓落入剑身的最后一颗凹槽之中。 剑魄归位,洞府内顿时灵光大盛,熟悉的炙热再次席卷江陵全身,混混沌沌中,只知道一只带着凉的手始终握着他,驱散了些他的灼热。 不知不觉中,他昏睡了过去。 好热啊。 他自?黑暗中往前走,仿佛身在熔炉之中,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 他像是在这里呆了很久很久,有些支撑不下去,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拼命坚持,直到前方骤然出现了一丝亮光。 他一抬眼,便?瞧见了一个身着碧衫的少女,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少女朝他伸出手来,脆声道: “师父,你终于回来啦。” 那一瞬间,他笑容凝在唇边,顿住脚步,仓惶地向后退去。 身后却传来一如既往的淡淡音色: “我在这儿呢,狐狸。” 他忙回头去看?,却见谢扶玉红衣猎猎,立在黑暗之中,像一朵绽开的杜鹃花。 他心?间一酸,想朝她走去,可他走进一步,她便?往后退去一步。 此刻他终于明白,不论从?前还是现在,她都是他永触不到的梦。 她同他是不同的。 他只求自?在江湖,可她有自?我之理?想,天下之抱负,她断然不会撒手不管她眼中的不公与残酷。 可他不想失去她,也不能失去她。 他猛地从?梦中惊醒,却发现枕上已经?湿了一片,四肢百骸都带着钻心?的疼。 他下意识撑起身子,唤道: “阿姐?阿姐?”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13节 可偌大的洞府却无人应答。 阿姐……去哪了? 第70章 落子无悔(三) 谢扶玉御剑去了离天山雪林最近的人间界。 先是找了家钱庄, 将身上的灵石兑换成了人间用的银钱,而后缓缓走在?长街上?,看着四?周琳琅满目的店家, 待走到一间成衣店前,驻了足。 店掌柜是个颇有眼力见的,见她身上?的红衣衣料不凡,便?笑意盈盈地自柜台后绕出了门外,热情道: “客官想买什么衣物?我们这儿应有尽有!” 她淡淡地笑了下,随着掌柜进了门。 铺子不小, 各式各样的布料和成衣应有尽有,她刚把手伸向自己?一贯喜欢的碧色,却在?瞥见一旁的淡蓝时瞬间改了主?意。 七剑阁的门派服饰便?是蓝色的。 她虽喜欢碧色, 但与师父相伴的二百年里, 更多时候却是穿蓝。 “老板, 就选这件。” 她毫不犹豫地付了钱。 剑魄归位, 那么湮灭于仙妖之界的摇光,魂魄很快便?会重聚,苏醒。 拂华落在?仙妖之界的那颗巨树旁,她跳下剑,站在?树旁静静地等。 沙漠里一片寂静。 似乎自上?次她离开, 幻妖也随之不见, 那些终日堆积的白?骨悉数消失, 河上?的薄雾散去, 露出清澈且潺潺的水流。 摇光走出那颗巨树的时候,仍旧有些恍惚, 却一眼瞧见了远处等着他的那个姑娘。 “阿玉。”他惊喜地唤出那个名字。 女子并未如从?前一般俏皮地奔向他,只?是静静立在?远处, 笑容清浅,弯了弯眼睛。 “师父,好久不见。” 她果然变了许多。 摇光眸中划过一丝失落,却想起他的一缕魂魄被锁在?画卷中时的那些过往。 是啊,已?经过去很久了。 虽然漫漫时光对于修道者而言皆是须臾,可一连串的遭遇与变故,从?来都是改变一个人生命轨迹的重要时机。 可他却错失了她后来的所有。 他踱步至她身前,小心?问道: “你……集齐了七星剑魄?” “嗯。”她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从?你那日把我锁在?七剑阁,而后独身一人前往仙妖之界,再也没回来的那刻,我便?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你。” “后来,天枢阁主?将剑魄尽失的七星带回阁中封存,我便?趁着仙盟大典,哄骗了守着剑阁的师弟们,偷偷溜进去盗剑远走。” 她眼眶有些酸,垂下了方才望着他的目光。 “师父,我常常想,若是当年没那么任性,依照你的性子,你定然不会插手管那件事。这么多年过去了,救回你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可以说,我是在?替你而活。” “还好我做到了。”她释然笑笑。 他微微蹙起眉心?: “不是这样的,阿玉。纵使你不与我说那番话,我终究不能置幻妖于不顾。” “这世上?,除了半神半妖的血脉,没有人能封印它,只?有我与江陵做得到。江陵虽然也有神族血脉,他自幼长在?妖族,散漫自由惯了,若不是因为你,他未必会来,所以我更不能视而不见。我早就知道,那场浩劫,终究注定会由我来收场。” 他像从?前那样想去摸了摸她的头,手抬至半空时,却又落回了身侧,喟叹道; “每个人生来的使命,便?是不一样的。” “我从?存活在?这世间的那一刻起,便?知道我不是只?为自己?而活。” 他哂笑道, “可我那时候年少气?盛,只?觉得为什么让我成为神族的继承人?为什么要让我肩负起这个重担?为什么身为我原身的江陵却可以自由?为什么什么好处他都占去了?为什么偏偏他后来还要从?我身边抢你走?” “所以,我那时候不愿听阁主?吩咐,也不愿意循规蹈矩,把你也带得恣意放纵。” “原来你都知道……”谢扶玉有些讶然。 “是啊,我都知道,只?是我从?前从?不愿提起。”他微微垂眸,“可你知道我什么时候转变了想法吗?” “什么时候?” “天魂宗来要人,可我却护不住你,只?能眼睁睁瞧着阁主?将你丢进地牢。后来,江陵拿了忘忧散找我,独自揽下一切,甚至愿意泯灭掉你们之间的记忆,只?求保你平安的那刻,我才觉得,只?有我担起那些责任,才能护着我想要保护的人。” “想必江陵也是如此觉得,那时,才会先我一步到了巨树。” “你并不没有造成我的死,而是我本该肩负责任的引领者,你是指引我的因,也是我想守护的果。只?有除尽邪祟宵小,才能让天下之人平安喜乐。” “所以那时,他来了,我也来了,这是我们应有的担当。正如你也常常会路见不平,匡扶弱者。” “你我的心?愿始终都一样。” 谢扶玉鼻尖一酸,眼眶涌上?了些许热气?。 “师父……” 摇光环顾四?周,忽地意识到了什么。 两人在?这里叙了如此久的话,竟都不曾有人相扰。 “等等,幻妖……” “它跑了。”谢扶玉干脆利落道。 摇光一听,当即急了。 “七星呢?你给我,不能让它为祸人间!” “我知道。”谢扶玉抹了抹眼角,而后弯唇笑笑,往后退了一步,“可我不能给你。” “我早有打?算,师父。今天来,只?是怕今后见不到你。” 摇光蹙着眉,不由分说地朝她走去。 她一抬手,试图对他施定身咒,可双手却直直穿过了他的胸膛。 她错愕地看着他。 他笑了: “你应当知道的,我本就是自江陵体内抽出的魂魄而生,从?前的身躯,只?是一个容器罢了。” 一计不成,便?再生一计。 她垂下手,果断摇摇头: “你不必与我相争,我断然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你们沉寂。” “阿玉,你将七星还给江陵,我可以回到他身体里,再次封印幻妖。” 他正欲再劝,却见谢扶玉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只?葫芦。 她一口气?喝光其中的酒: “师父应当认得,这是无涯壶,能容纳世间万物。” “你不能……” 她眸中有些纠结,却仍是定了心?志,一字一句道: “师父,等一切过去,你便?能安心?了。” 而后闭上?眼睛,念起咒语。 壶口灵光大作,摇光抬袖去挡,却仍是被吸进了葫芦。 葫芦里隔绝了外界的全部声?音,摇光身在?其中,什么也看不见听不着,只?能循着黑暗摸索前行。 谢扶玉将无涯壶收进乾坤袋: “等风波过去,我会放你出来的,师父。” * 她满怀心?事回了狐狸洞,已?是日落西山,一弯月牙儿攀上?了山头,又害羞地躲在?了云彩后面。 洞中未燃烛火,漆黑一片。 江陵应还在?睡着。她想。 她特地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靠近他的床榻,想看看他恢复得如何。 然而没走几步,却被人攥住了手腕。 “谁?” 她猛地一甩,可还未甩开,一道定身咒却落在?了她的身上?,而后那道清冽的声?音便?响在?了耳畔。 “是我,阿姐。” 方才的突发情况让她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她立在?原地,动弹不得,诧异道: “江陵?你这是做什么?” 黑暗中,她察觉道身后的呼吸越来越近,最后落在?她的侧颈上?。 紧接着,一双手臂环上?了她的腰,鼻尖似撒娇一般地蹭了蹭她的颈窝: “阿姐去哪儿了?” 没等她回答,他自顾自地嗅了嗅道:“衣裳似乎多了许多陌生人的气?味……” 他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衣料,语气?中包着一丝委屈: “与阿姐先前穿得也不大一样。”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14节 “阿姐,你去见了谁?” 随着江陵的话落地,洞内徐徐燃起了昏黄的烛光,于是眼前的景象也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见了师父。”她轻声?回答。 她不似在?梦里穿着碧衫同摇光娇笑,也没穿着红衣对他说什么好听的话,而是身穿与七剑阁门派服饰一模一样的蓝。 只?是形制有些不一样。 她早已?叛出门派,哪里还有什么弟子服? 瞧这个颜色,定然是悉心?挑选的。 她为了见摇光,舍弃了自己?喜欢的碧衫,抛弃了他托赤羽为她找的衣裳,特地换了他最常见到的蓝色裙子,就连平日里随意用发带松松系着的长发,都束成了在?七剑阁时的模样。 他想起那个梦境,心?没由来地一滞,湛蓝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妒火。 “从?前剑魄归位的时候,阿姐都会陪着我,直到我醒来,怎么今次,却等不得了?” 谢扶玉这回却没有说话。 她若是告诉狐狸,自己?正打?算去单挑幻妖,所以今日可能是见师父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所以想给摇光留一个最好的念想,他怕是会更疯。 可她也不想再随便?捏个借口骗他。 于是只?能沉默。 见她不做任何回应,他眼尾染上?了些红意,双手仍从?背后紧紧地抱着她,不肯松懈一分,却低下头,用牙齿叼着她的发带,偏头扯开。 发带滑落在?地上?,缠绕作一团,她的乌发瞬间倾斜下来。 “江陵,你要干嘛?”她终于无奈开口。 像与她置气?一般,江陵并没理?会她,环在?她腰间的手指轻轻一拽,便?解开了她的腰封。 腰封带着上?面的乾坤袋一同掉在?地上?,与发带纠缠在?一起。 “阿姐身上?沾染了旁人的气?味,我不喜欢。” 他的动作却仍没停下,小指去勾住她衣袍系在?腰间的暗结,动作放得极慢。 隔着衣料,他的指腹不经意地扫过她的腰,带来一阵轻痒与酥麻。 他却忽地停顿下来。 “你闹够了?” 昏暗的烛火下,她的声?音极为平静。 可大抵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轻笑一声?。 “阿姐总当我是小孩子吗?偏要用这个闹字。” 此时此刻,他的声?线与平时的干净有些不同,带着些低哑的蛊惑。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拽下了腰间的暗结,她的外袍倏然敞开,单薄的白?色中衣便?暴露在?寒凉的空气?之中。 第71章 落子无悔(四) 他将她整个人倚在自己怀里, 抬手小心剥去她?肩上的外衫,再随手丢到一旁。 谢扶玉垂眸看着脚下的一团蓝色,感受着身后贴上来的体温, 呼吸微微急促了些?。 “啊,对不起阿姐,是我疏忽,这里冷,我带你去暖和些的地方。” 江陵的气声故意落在她耳畔,惹得她?些?许颤栗, 旋即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朝洞内的床榻走?去。 “狐狸……” 她?再次试图唤他,可?话还没说完, 他便将她?小心妥帖地丢进被褥间, 而?后捏起她?的下巴, 阻断了她?未说出口的话。 湛蓝妖瞳里暗潮翻涌, 洞口的微光隐隐漏进来,她?只能看见?他藏匿在昏暗中升腾而?起的妖性。 是一种名为?独占的欲望。 他微微俯身,银白长发落在她?的耳畔,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口脂,再抬起指尖, 看了看被沾染上的颜色, 扬唇一笑, 旋即俯身吻了上去。 不同于从前的浅尝辄止, 这个吻着激烈与强势,贪婪地掠夺她?的每一寸角落。 她?有些?喘不过气, 身子起伏地更为?激烈,恰巧给了他可?乘之机。于是那双手便顺着她?迎合上来的腰肢, 一点点托起了她?的后腰,将她?与自己紧紧相贴。 趁着亲吻的间隙,她?微微喘息道: “你把定身咒解开!” 他浅浅离开她?几寸,看着她?眸中水波潋滟,蕴着些?薄怒。 “我不。” 他弯了弯眼睛,腾出一只手,在她?的脸颊的薄红上反复流连, “这定身咒连我一成灵力?都没用上,以阿姐的修为?,若是想破,自然轻而?易举。可?阿姐……为?什么?不呢?” 身体的本能反应不会骗人,她?明明是享受自己与她?的亲密。 他执拗地想从她?口中得到一个答案,可?是他却不了解谢扶玉的心思。 她?是喜欢与他亲昵,可?同时?也固执地希望,他能亲手将定身咒解开。 这代?表了他们两人爱欲之下的尊重与珍惜。 他见?她?不服输地盯着自己,便赌气一般再次将手指移到了她?的腰间。 只是这回?没像先前那般轻柔,而?是故意下了重手。 随着一声裂帛之音,隐秘便暴露在了漏进来的昏黄下。 他凝着她?的双眼,指尖微微有些?抖,仍是故意落在了那片柔软上,缓缓轻抚向腰间,停住。 “阿姐,你爱着的到底是谁?” 他颤着声音问?道, “从前,你是他的徒儿,碍于门规,所以退而?求其次,拿我当他的替身,后来,他死了,你便再次应下我的情意,继续拿我当替代?,是吗?” 这话把谢扶玉问?懵了。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可?这话带着她?自己都不不曾听过的粘腻,落在江陵耳中,却又像是以羞涩为?借口回?避他的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放在腰间的手猛地一收,紧紧抱住了她?,手指插入她?的发丝,吻上了她?的耳根,脖颈,一点点细碎地往下。 “江陵!” 她?忍不住扬高了声音,却带着轻颤。 他抬起头,却见?她?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泪。 刹那间,他乱了心神,将先前的妒忌与醋意全然抛在了脑后,惶恐缓缓泛上了心头。 他忙扯过被子,慌乱地给她?盖好,解了她?的定身咒。 “对不起,阿姐。” 待他冷静了些?,亦红了眼眶,坐在床檐边无助地把脸埋在掌心里。 “我只是太怕了。” “你在害怕什么??”她?不解问?道。 “你走?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 他声音闷闷的,带着些?哑, “梦里,你情真意切地对待摇光,却始终与我若即若离。就像你我现在一样……每当我觉得我离你近了些?,你便又似有似无地将我推远。你明明说,你喜欢的是我,可?你却不曾为?我精心打扮过……你明明喜欢我吻你,你的气味不会骗人,可?你的眼神里却都是抗拒……你就和梦里一般无二,都是在骗我。” 她?仰面躺在充斥着他气息的床上,静静听着他的话。 他努力?压抑着哭腔,却遮掩不住之中的不解与绝望。 “你笑着让我靠近,可?我真的走?向你时?,你便又往后退去。我努力?往上追着,一碰到你,却发现幻影碎了一地,一切都是虚妄。” “我走?得路太黑了,除了你,没有一点光亮,可?如今,你也要是别人的了。” 谢扶玉有些?恍然。 或许……妖兽之间的爱意,素来缺失了人与人之间的含蓄,喜欢便触碰,不喜欢便远离,所以,他误会了自己先前的抗拒。 她?只是讨厌那个定身咒,并且,她?自己暗自下过的决心,本就该是与他的纠葛越轻越好。 可?她?的隐忍不言,似乎变成了他痛苦的来源,让他陷入了自我折磨。 她?有些?心软,起身攀上了他微微耸动的肩。 “狐狸,我只喜欢过你。” 女子的柔软身体与他的背相贴,他猛地一僵。 “师父只是师父,他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可?你也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他无可?替代?,你同样也无可?替代?,你明白吗?” “你的意思是,你无法在我与他之间取舍?”他仔细斟酌道。 她?无奈笑了笑,侧脸贴在他的背上: “不是取舍,是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活着。” “那你呢?”他喃喃问?道。 “幻妖之祸,终究需要有个了结。” 听见?这话,江陵的瞳仁微缩,怔然道:“所以呢?” “所以……我可?能会离开一段时?间。” 她?把“可?能会死”说得尽量委婉。 可?狐狸在这方面却并不愚笨,当即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你要拿你的命做什么??”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15节 他语气冷了下来,反身将她?压在了身下,不自觉地散出大妖的威压。 除了今次,他从未在她?面前失控过。 “你想逞强,一人去封印那幻妖?” “怎么?会呢?”她?笑着同他解释。 他刚放心三分,却见?她?撇过头去: “封印并不能除根,我是去杀了它。” “今日我同师父叙话时?,他说,你与他当初的决定,是想让在乎的人,活得平安喜乐。” 她?又转过头来,眸子里亮晶晶的, “我亦如此。” 他眸中有些?错愕,比先前更大的惶恐顿时?漫了上来。 “不要,我能……我可?以封印它,阿姐,我不吃醋了,你不要这样说,只要你活着,你好好活着,你与他在一起,也是好的。” 他有些?语无伦次。 “或者你还喜欢什么?旁的人,也好。” 她?不气反笑: “我和他们在一起了,那你呢?” 他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她?与别人在一起的画面,有些?慌乱地撇过头去,心猛地一抽疼,一股酸涩便蔓延开来,却仍是嘴硬道: “我没关系的。” “怎么?没关系?你难道不想陪着我了吗?” 她?抬手把他的头掰过来,迫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笑容清浅。 “他不能去,你也不能去,所以得我去。” “可?我更不愿意看你以身犯险。” 他眸子湿漉漉地,凝着她?的脸庞,不敢往别处移开半分, “我知道幻妖惧怕什么?,也曾经成功封印过,阿玉,你只需做你觉得开心的事情,不要……” 他唤了她?的名字。 她?仰头迎上了他的唇,轻轻咬了咬,封住了他后面的话。 “这就是现在我觉得最?开心的事情。” 她?望着他,笑吟吟道, “我突然觉得……我得惜命一点,因为?我们还有好多事情都没做。” 她?瞧见?他长睫上还沾染着泪水,干脆勾下他的脖颈,一点点轻轻吻去。 “我们还没去看人间的灯会,也没去看酆都的百鬼夜行,也不曾去魔林中探秘,也不曾……” 她?说着,眸光一转,凝着他喉结下的衣襟,手指轻轻探了进去。 “也不曾与你坦诚相见?。” 他一把攥住她?不安分的指尖,哑声道: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她?微微偏头,眸中有些?不满。 “你自己说的,这些?事情做过了,你就不惜命了。” 他垂下眸子,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 此刻,她?被他身上的松木果香浓浓包裹着,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可?身上的气味不会骗人。狐狸,你分明是想的。” 她?故意学?着他先前的腔调。 “你先前扯坏了我的衣裳,我还没同你算账。” 她?指尖微微凝起灵光,一瞬闪过,他的衣带便啪地断开。 他没有说话,只是凝着她?的目光越发地炽热,最?后干脆闭上眼睛,低头吻了下去。 身后的狐尾随着吻的加深,不自觉地冒了出来,遮盖了天山雪林的寒意,却又点燃了独属于这个夜晚的炙热。 亲吻的间隙里,她?微微轻喘着,指尖拂过他漂亮的眉眼,带着无尽的眷恋。 “江陵,我记起来了,你曾经骗我叫你哥哥。” 他默认了,长睫微微颤动着,像一双展翅的蝶。 月牙儿微微从云中探出头来,云却化成了雨,砸在狐狸洞外的枝叶上。雨不知疲倦地下,落在石檐上,越聚越多,似是架起了瀑布,最?后飞流直下。 谢扶玉听着窗外雨声,在水流揉碎的刹那,听见?他低低在耳边唤了声: “姐姐。” 她?听见?这话,餍足地笑起来,抬手拥着他的脖颈,努力?凑到他的耳边,学?着年少时?撩拨他的话语,吐落在他耳旁时?,却只剩气音: “我心悦你,哥哥。” 仿佛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挠了他一下,他分不清是耳朵痒,还是心尖更痒。 她?只觉察江陵柔软蓬松的狐尾把她?绕得更紧了些?。 “狐狸可?真好哄呀……”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悉数吞没在了夜里。 夜雨不知停歇,淅淅沥沥地落了一晚。 谢扶玉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然天光大亮。 她?一抬头,便见?他揽着自己,睡得很熟。他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神色却是安然,唇角挂着淡淡的笑,似乎是梦见?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她?咬了咬唇,抬手施了个安眠咒,旋即从狐狸尾巴中抽身,回?身吻了一下他的眼睛,赤足捡起丢了一地的衣裳,扬长而?去。 江陵醒来的时?候正是黄昏。 身旁的被褥已然凉透,他看着壁上早已燃尽的烛火,环顾四周,却没有她?一丝一毫的踪影。 他蹙紧了好看的眉,微微闭上眼睛,揉了揉突突跳着的太阳穴,却蓦地感知到身上被人施咒的痕迹。 他猛地睁开双眼,开启识海,方圆百里却嗅不到一点阿姐的气息。 他跳下床榻,快步走?出洞府,随手捞了只灰狼,急声问?道:“今为?何?日?” “廿……廿九。” 他一算,已整整过了三天。 他丢开灰狼,反被气笑,咬牙切齿道: “谢扶玉,你好得很。” 第72章 终曲(一)视若神明 谢扶玉此时正带着宫流徵, 蹲在一处仙山山顶俯瞰大地。 宫流徵感受到身在高处,往前微微挪了半步,前脚掌悬空的感觉让他顿时把脚收了回来, 欲言又?止道: “姑娘,你……你将我强掳到这儿,是打算做什么?” 六界分布各有位次。 神界居于?天空之上,仙门则居于?飘渺高耸的仙山之间,再?往下,则是活在陆地与林间的人类与妖兽, 往暗处走,便是魔界与鬼怪。 他们所处的山头不偏不倚,正好可以将人间与妖界尽收眼?底。 谢扶玉并未见眼?下有什么异样, 稍稍放下心来, 随口问道: “当初我们在画卷中的时候, 你是局外之人, 你可曾见过那幻妖的样貌?” 说着,微微瞥他一眼?,突然?看见他覆在眼?睛上的白绫,自知失言。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宫流徵轻笑: “无妨。我虽不可视物, 可我能摸出墨痕, 所以, 姑娘与江小兄弟在画卷中发生之事, 我尚且略知一二。” “至于?幻妖……” 他抿了抿唇,沉吟道, “其实在画卷之中,它亦没?有实形, 不过,我留意到了你们打斗时的细节。” 谢扶玉当即被他吊起了兴趣: “说来听听。” 他在绝音谷一向被人看轻,如今感受到谢扶玉炙热的目光望过来,略有些不好意思,生涩道: “这是作画者的习性……比如,你的剑气挥向它时,除了被它抵挡的那部分,也会扬起地上的风沙与草木。” “我明白了!”经他一点,谢扶玉豁然?开?朗,“也就是说,你可以依从画卷中的环境,推断出它的大致方位?” “嗯……只是大概。”他轻轻点头。 “那若是我与它缠斗之时,让你画出那些受它影响下的草木飞石,是不是便能将它……也扯入画中?” 谢扶玉的语气有些急,似乎迫切地想?得到一个答案。 宫流徵从未设想?过这种?方式,摆摆手道: “不妥。” “为何不妥?”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16节 “姑娘也知道,当初的六界异志,实为吸入姑娘的魂魄,让它附着在画中人身上,纵使画中人身死,姑娘也会安然?回到现世。可我的画卷,与六界异志不同,是以人身入画。我若将姑娘与它缠斗的场景画出来,那么入画的可不只有幻妖,还有姑娘你。届时,你孤立无援,一人面对如此强大的邪祟,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 他有些为难。 “宫公子?,我正希望如此。” 她自兴奋中抽离出来,语气渐渐变得坚定。 “或许你没?有见过它作乱的场面。幻妖本就因欲望而生,故而极善于?利用人性的弱点,若再?把它放出来,不论是人间还是妖族,几乎都是灭顶之灾。” 仙妖之界一向是禁区,宫流徵鲜少踏出绝音谷,确实不曾见过当年之景。 可他却?也隐隐知道,那一次围剿,谷中少了多少精英同门。 他有些拿不定主意,道: “你让我考虑考虑。” 她微微一笑,未置可否,只接着道: “这处山头,可以俯瞰人间妖界之景,你尽快熟悉此处的花草山石,若有异象,我会努力将幻妖引到这儿来,届时你若愿意,便将我们画入画中便是。不过你要切记,不要被它操控了心智。” 宫流徵一愣: “原来姑娘的每一步,都早做好了打算。” 她微微欠身,目光落向天山雪林的苍茫白雪间。 从她知晓幻妖是陆离剥离出的欲望那刻,她便下了决心。 不想?让江陵与师父重?蹈覆辙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她自小受到的教?导,便是除歼扶弱,又?怎会看着陆离道貌岸然?,操纵幻妖,罔顾天下苍生。 摇光不是神界最好的继承人。 他该是神族最好的执权者。 权力本该是奉献者善待众生的工具,而不该是野心家高高在上的辅佐。 她要亲手将她敬重?的师父托至云端。 她摸了摸腰间的乾坤袋,没?了无涯壶,总显得有些空。 她离开?的时候,特意把装着摇光的无涯壶,留在了江陵的洞府里。 想?起江陵,她按了按太阳穴。 他醒来后,定会以为自己?是假意迎合,好哄骗他,再?将他甩开?的吧? 这样也好。 万一她真遭遇了什么不测…… 她甩了甩头,将这些纷杂的思绪甩至脑后。 三日?了,整整三日?,天地间一片祥和?,幻妖仿佛已经失了踪迹。 一阵困意袭来,她刚眯了眯眼?睛,却?见人间界的一处小角落升腾起一片黑雾。 她陡然?清醒。 “是幻妖。” 宫流徵的手抓在腰间的玉笔上,不由得紧张了一下:“在哪儿?” “人间的一处荒芜之地。”她蹙着眉心道。 她曾想?过万千种?可能,却?独独没?想?过幻妖降世在如此偏僻的地方。 “为什么不是天山雪林,也不是人间京城?理?应这些地方,才会更为轰动才是啊?” 宫流徵疑惑道。 “呵,他可舍不得。”她冷笑一声。 “宫公子?,你自己?多保重?。” 谢扶玉留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便御剑离去。 修士修炼时,本就需克制自己?的欲望,可生而为人,限制却?少了许多,故而幻妖操纵起人的心智时,便更为容易。 谢扶玉御剑赶到此地时,黑烟已经散去,仅剩燃烧着的断壁残垣和?零落满地的尸骸。 血气冲天,她看着裹着血衣的骸骨,已经引来了食腐肉的飞鸟,发出阵阵凄凉鸣叫。 她闭了闭眼?睛,便御剑往城外走。 此地不比妖仙之界下有禁制,总有人渴望求生,趁乱逃出去。 没?走出几里地,便果真瞧见几人慌慌张张地奔走,那些人瘦弱不堪,却?又?无比恐惧,想?来正是从那座小镇中逃难而出。 她忙赶上去,横剑将他们拦下。 “各位大哥,你们行色匆匆,是遇上了什么事吗?” 倏然?见到外来者,这几人被吓得不轻,一屁股跌在草地上,却?又?连滚带爬地往另一个方向跑。 她瞧了瞧身上的蓝色大袖,干脆谎报身份道:“在下道盟七剑阁首席大弟子?,受道盟之命,前来捉拿邪祟。” 几人闻言,纷纷停下,略带迟疑地望着她。 见她从剑上跳下,将利剑收入剑鞘之中,并没?有杀他们的意思,便稍稍放下心来。 其中一人大胆些,率先开?口道: “道,道长!不是邪祟,是妖,是妖祸乱人间!我们几人外出,刚回城门口,便瞧见他们,他们在互相?残杀!然?而天上却?立着一只残暴丑陋的妖物,在哈哈大笑……我们掉头便跑,它,它留意到了我们,便,便调转方向,朝我们袭来,有两人被他拖了回去,我们拼命跑,跑进山林里,这才捡了条命来!” 幻妖明明没?有实形,为何要化身成妖物? 它为什么要选这样一个边陲小城作乱…… 那它的下一个目的地,又?会是哪儿? 她的心里有些乱。 “呀,大师姐,你在这里呢?真是让师弟我一顿好找。” 这声音…… 她猛地抬眼?,却?见江陵悠哉悠哉地从一旁的林子?中走出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摸了摸鼻子?,莫名有些尴尬,微微往后退去几步。 江陵并未与她说什么,反倒先笑嘻嘻同那几位逃难之人递出一大包鼓囊囊的锦囊,道: “这些银两你们拿去,走得远远的,往越富庶的地方越好,记住了吗?” 比起谢扶玉无关紧要的慰问,显而易见,这些银子?来得更为及时。 几人对视一眼?,收下银子?,忙跪在地上同江陵磕头: “谢谢青天大老爷,谢谢青天大老爷!” “起来吧。” 江陵对于?人类的大礼有些不习惯,手忙脚乱地搀扶,待几人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他侧首望着谢扶玉: “阿姐没?有什么要对我说吗?” 说什么? 说她睡完就跑?始乱终弃? 这可不兴说啊。 她轻轻瞥他一眼?,轻叹一声,往前路走去,装傻转移了话题: “狐狸,你这是害了他们。” “谢扶玉!” 他立在原地,干脆喊了她的名字,本蕴着怒火,却?见她转身朝自己?递出手来,火顿时消了大半,忙牵了上去。 他握着掌心的温软,莫名觉得有些委屈。 “我见人间界出了事,就知道在这里定能找到你,我奔走赶来,你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 他话还没?说完,侧脸顿时落下一个如蜻蜓点水般的吻。 他心如擂鼓,偏过头去,却?见她弯弯眼?睛,露出一个清浅的笑。 他的心一软,这下连委屈也烟消云散了。 江陵,你真没?骨气。 他一边腹诽着自己?,一边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些。 没?走多远,他便在林间嗅到一阵血腥气。 “跟我来。” 他们循着血腥气找去,见正是方才那几个逃难而出之人的尸体。 只是少了一人,银子?也不见了。 他蹲身探了探其中一人的鼻息,又?查看一番伤势,皆是被一旁的石块砸了后脑而死。 他抬眼?看着她。 谢扶玉却?并不意外。 “人间界有句俗语,叫不患寡而患不均。那几人骨瘦如柴,平日?里生活定不富足,你陡然?给他们那么多银子?,起了贪念,也是常事。” 她自己?说着,却?愣了一瞬。 “骨瘦如柴,生活贫困……狐狸,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她眸子?亮了一瞬,小跑两步来到他身前,捧起他的脸,又?在额头印下一吻:“多谢你。” 吻罢,她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了落。 狐狸一向很好哄,这下应该彻底哄好了吧? 江陵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这莫名其妙的奖励却?真的很不错,他沉浸在接连的两个轻吻里,唇角不自觉勾起,一开?始似笑非笑的讥讽也化成了绕指柔,问道: “你明白什么?” “我陷入了误区。”她道,“这几日?,我一直想?着,幻妖会再?侵袭天山雪林,现在才明白,一开?始玉凌烟带着那些怨灵突袭妖界,便是陆离设局的开?端。”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17节 狐狸的湛蓝眸子?耐心地注视着她,看她神色慎重?地分析着。 “那日?,玉凌烟并非是想?真的灭了妖族,只是来试探妖族的布防……试探清楚,便可将布防图画出,交给陆离,却?被我强行插了一脚,险些丧命于?妖界。” “今次,他拿人族动刀子?,却?故意命幻妖变幻出妖兽的模样,又?刻意放走了这些人,就是为了让他们把妖族屠城之事散播出去,如此一来,妖族与人族的仇怨便又?深一层。” “可他偏偏挑了边陲小镇,是因为神仙本就受人族供奉敬仰,若是拿富庶州府开?刀,反倒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挑选这种?苦寒之地,只因这其中之人本就对他们没?多大用途……” 她越说越寒心,最后越发笃定: “陆离要幻妖祸乱人间,闹得越大,知者越多,便可以借六界之名,合各界之力,共同讨伐妖界,稳稳置势力不弱的江山月于?死地。” 江陵点点头。 “是啊,这便是我为什么要给他钱财的原因。” 谢扶玉陡然?醒悟:“哦!我知道了!难怪你提醒他们往富庶的地方去……是因为幻妖作乱的下一个地点,便是另一个穷苦的镇子??” 他露出赞许之色,又?指了指地上的尸首,犹豫几番,终是坦诚道: “若他们当真将此事栽赃给妖族,散播得人尽皆知,对于?天山雪林来说,便是一场浩劫。只有这样……死人会闭嘴,拿钱的那个人,自然?也会闭嘴,因为他一旦说了,便解释不清这些银钱的来源,反倒是给自己?添麻烦。” 谢扶玉静静听完,心中有些感慨: “能杀人兵不血刃,狐狸,我难得见你这般。” 她一向觉得他如同一只时刻跟随着自己?的影子?,可如今细细想?来,他却?从来不是影子?。 他所走的每一步路,都有他自己?的考量,而她,就是他经过万千考量后,坚定选择的答案。 他反握住她的手:“阿姐是在怪我吗?” 她摇摇头:“立场不同罢了,我怪你做什么?是神族舍弃他们在先。” 说着,她抬起眼?,凝着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不过,狐狸,这也是我从不肯全听全信师长的原因。” 她难得认真地与他剖白自己?。 “我始终觉得,若总把他人当成信仰,便是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了他人的手上,若是他怜惜你,你便是他闲来无事时逗弄的跟宠,若是她利用你,你便是他手中不分是非的一把刀。所以,我一向觉得,众生平等,无分贵贱。受辱时当不屈,遇灾时当不馁。不向豺狼虎豹献媚,若一定需要寻求一个信仰,不如只视自己?为神明。” 他的目光始终专注在她身上,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与她说悄悄话。 “可我偏偏视你为神明。” “你……” 她正要气鼓鼓地反驳,却?见他把她往怀中一带,草木夹杂着雪气顿时席卷了她的嗅觉。 她的发丝被风吹起,像是平日?里在挠他的下巴。 他闭上眼?睛,抵着她的发顶道: “阿姐就是我的信仰,我心甘情?愿地把命运交在你手上,你视我为闲来无事逗弄的跟宠也罢,视我为你手中可以利用的刀也罢,我都心甘情?愿。只因我相?信阿姐,心悦阿姐,所以,你别总是习惯自己?揽下一切,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落日?的余温透过树叶洒下来,照得她脸颊有些热,她环着他的腰,下意识地揪了揪自己?的手指,心虚道: “你都知道了啊。” “我猜到了。”他沉声道,“在我知道你带走了宫流徵后,我便开?始思考幻妖会去往何处,有它在的地方,你必然?会出现。” “那你说,它之后会去哪儿?” “开?山镇。” 第73章 终曲(二)我命由我 江陵幻化出狐狸原身, 站在谢扶玉面前。 “上来。” “可我觉得御剑更符合剑修形象……” 她下意识辩驳,可还未等她说完,狐尾便缠上她的腰, 将?她放在背上,旋即腾空而起。 “你!你现在倒是越发熟练了!”她恼道。 “以?后还能更?熟练。” 以?后…… 她环着狐狸的脖子,紧紧贴着柔软蓬松的皮毛,轻轻一笑。 真是一个极美的词。 狐狸带着她穿过?盘旋在天上的鸦群,却见一只巨鸟朝他们飞来。 隔着纷飞的黑鸦与云雾,她看不真切, 却警惕起来: “狐狸小心!这不是人间的鸟儿!更?像是灵兽!” “是啾啾。” 在翻涌的雾气里,妖兽的视觉远比她要敏锐,隔着老远, 便?看清了?来者。 “啾啾?” 谢扶玉眸中划过?一丝愕然, 道, “那不是金灿灿的鸟儿吗?” 说话?间, 啾啾飞至她身?前,一双鸟爪勾住她的肩头,瞬间变幻成?普通人家的鸡崽大小,望着她身?下的狐狸,怕得抖了?三?抖。 她抚了?抚它的毛, 安慰道: “别?怕, 他不会伤你。” 啾啾半信半疑, 微微松开一只鸟爪, 努力抬到她面前,她这才?看见它的爪子上正系着厚厚一叠符纸。 难怪要现出原形飞…… 以?它如今的小身?板, 拖着如此厚重的一叠符纸,怕是会被迫从天上坠下去。 她赶忙帮它取下来, 随手翻翻,却见都是七剑阁惯用的朱砂符纸,可其中却夹杂了?一张用血写出的“救”。 符上的字迹十?分凌乱,一眼便?知是求救者在黑暗中匆忙留下的。 “嘶……等等……” 她倒吸一口凉气,瞳孔微缩。 七剑阁门内,长老各司其职,白师兄所在的门系,便?是修符,掌管整个剑阁的用符事项,而那时,白师兄恰好留在金玉山庄养伤。 金灿灿的鸟儿,白师兄的符…… 桩桩件件都在告诉着谢扶玉,金玉山庄出事了?。 她偏头看着啾啾。 “你始终安静蹲着,狐狸跑的方向,恰好是你想让我去的地方,对不对?” “啾!”啾啾鸣叫一声回应。 看来,开山镇的情形要比预想的复杂许多。 她眉心凝得越发紧,对江陵道: “狐狸,再快些。” “抓稳。” 话?音刚落,他便?带着一人一鸟跃出数十?丈,连啾啾都被风刮掉了?几尾羽毛。 将?至小镇,眼前的浓雾越发地多,他们行在半空,却自觉有隐隐金光落下来,谢扶玉这才?发觉,开山镇恰好位于天门之下。 如此,陆离只消坐镇天门,放任幻妖在下作乱便?是。 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谢扶玉还是明白的,她当即做了?决断。 “狐狸,去天宫!” 狐狸闻声向上方调转而去,奔袭带来的风呼啸响彻在她耳旁,她将?身?子压得更?低了?些,透过?层层叠叠的雾霭,终于看清了?高?耸的天门,同时也看清了?覆在上面一层透明泛着金光的结界。 她没有犹豫,当即凝起灵力,召出七星剑,在狐狸落地的同时,一剑蓄力,试图将?结界狠狠劈开! 只听“啪”地一声,结界瞬时裂开一条缝隙。 里面距离最近的天宫中人忙凝起灵力,试图修补,江陵幻出人身?,抬指一划,灵力朝众人散去,将?那些正注入结界的灵力凝结成?冰,谢扶玉再一剑下去,灵力竟然被悉数劈碎! 没有灵力续起的结界很快崩塌破裂。 只听“轰”地一声,谢扶玉意想中的事情却并未发生,反倒感受到一股强劲的灵力波动,身?后本在掉落的碎片纷纷折返而起,重新凝成?了?新的结界,将?界外的黑云暗雾隔绝。 江陵一抬眼,便?见漫天金光冲着谢扶玉而来。 金光的源头不是旁人,正是站在天门石阶上俯瞰众生的陆离。 她轻挽剑花,身?形诡谲,足尖轻点几下,飞快地闪避了?金色法雨,一边朝陆离方向刺去,一边回身?同江陵喊道: “狐狸,去找灿灿和师兄!” 陆离一动不动,站在天门前,就这样看着她飞速袭来。 可就在她的剑将?要没入他胸膛时,却扑了?个空。 七星剑气凛冽,一时难收,在地上炸出一串火星。 她堪堪撑住,回头看去,却见陆离不知何时竟站在了?另一端。 他是如何躲开的?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没能多想,便?见陆离手中的金色法光再次如雨而至,她抬剑悉数格挡,可成?效甚微。 眼见法光越发地密,她的剑只得舞得越发地快。 金灿灿和白玉璟被江陵刚带出来,便?瞧见她疲于应对之景。 比起她,陆离便?显得从容许多。 “小谢道友,你为人处世不够圆滑。我曾给过?你荣华的机会,你却不愿把握,如今我本打算放你一命,你却还不愿珍惜,竟挑衅至天门来。” 细密法光下,她正拼力抵挡,转头却见金灿灿悄眯眯地绕到了?陆离身?后。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18节 金灿灿一惯是个急性子,抬鞭便?将?陆离的双臂与身?体紧紧缠绕数圈,而后冲谢扶玉喊: “玉姐姐,快!” 谢扶玉没犹豫,当即剑势一转,将?法光朝陆离送了?过?去。 陆离眼瞳震颤。 原来,她方才?的疲于应对都是装的,只是在暗自用剑气和灵力调训他的法刃,好再一并同自己反击回来。 他目光森寒,忙冲一旁喊道:“凌烟君!” 谢扶玉正持剑向陆离,足下却一滞。 她低头一望,却见是玉凌烟的缎带覆住了?她的脚踝,眼见缎带正要缠上她的手腕,彻底束缚她的手脚,却见江陵的妖火落在缎带上,当即燃起火焰。 重得自由,她没犹豫,当即掉转剑锋,反手朝玉凌烟右肩刺去。 陆离的法刃悉数没入他的右肩,他惨叫一声,猛地倒在地上。 她干脆拿玉凌烟的身?躯当踏板,借势再朝陆离而去,却见陆离一使力,干脆将?鞭子那头的金灿灿甩至身?前,旋即周身?灵力暴起,将?她的法器震成?碎片,抬手掐着她的脖子,举在了?身?前做盾牌。 “灿灿!” 谢扶玉强行收了?剑势,七星被迫插在天门的阶前,划出一道深痕。 “金姑娘!” 白玉璟往前一步,却被江陵一把拉下。 “别?冲动。” “你放了?她!”谢扶玉冷冷道。 “呵。”陆离冷笑一声,“你这是在与我讲条件吗?” 他将?金灿灿举得更?高?了?些,没再理会谢扶玉。 “你们这些邪魔歪道,一个一个与妖魔勾结,今日,本君便?要替天行道,除之后快。” 金灿灿的脸已经涨得有些红,双手紧紧扒着陆离的手,腿脚乱蹬。 “金庄主何在?”他冷冷喝道。 只见金玉山庄的庄主跌跌撞撞跑出来,踉跄几步跪在阶前: “帝君!莫要杀她!我就这一个女儿!” “不杀可以?,你向诸天述罪陈情,我便?放她一条生路。” “好,好。” 金装主扭动着肥硕的身?躯,转身?道, “金玉山庄贪名图利,与妖界勾结,违逆仙盟与神族……自当,自当……” 金庄主话?还没说完,只见一颗丹药打入了?他的眉心。 他的话?头一滞,整个人僵着朝后栽去。 “爹爹!” 金灿灿将?这一幕悉数落入眼中,发出撕心裂肺地一声惨叫。 陆离看着金灿灿的神情,淡漠一笑: “呀,忘了?告诉你,金管家是本君的人,你爹死了?,他便?是下一任庄主。” 金管家这时才?从人群中缓缓走?出,叩拜在阶前。 “多谢帝君!” 谢扶玉看着眼前的变故,才?知陆离的野心远不止利用幻妖吞并妖族。 他要的,是用幻妖的威慑力,令六界悉数臣服。 正如他许自己七剑阁阁主之位一般,他也可以?许金管家利益,让他利用职务之变,将?金灿灿与白玉璟抓来,以?此要挟爱女如命的庄主认罪,再理所当然地铲除异己。 金灿灿在他手中哭个不停,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他虎口上。 陆离的声音里含着一缕惋惜: “别?哭了?,你既然这么难过?,要不然本君成?全你,让你早日去陪你爹爹?” “我杀了?你!” 金灿灿恨恨喊道,旋即一低头狠狠咬上了?他的手。 陆离没想到一个修仙者,居然会用这样下三?滥的招数,举着的手臂顿时疼软了?下来。 他试图甩开金灿灿,可金灿灿咬得极死,泪水口水与陆离的血水混杂在一起,落在他一贯洁净的衣角。 陆离再次暴起灵力,猛地将?金灿灿击退出去,那抹金黄便?如一只失了?生气的枯叶蝶,一下子飞出数十?丈。 正是现在。 谢扶玉与江陵对视一眼,一如数次的默契配合,她足尖点地,持剑拾阶而上,一瞬便?来到陆离身?前,他凝冰在足下,令陆离分心。 下一刻,谢扶玉便?将?七星送入他的胸膛。 她的身?形极快,甚至带起的发丝才?将?将?落至肩头。 她盯着陆离,一字一句回应他方才?的讥讽,定?声道: “当你足够强大之时,便?无需圆滑。” “就像我现在,捏着你的性命,你只能任我摆布。无人可替天行道,纵然你是上古神族,也不是天。” 陆离看了?看自己汩汩溢出血迹的胸膛,又抬眼看了?看她,像是听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哈……可我,就是天。” 他的声音变得飘渺起来,似分成?了?数层。 一如她当年从幻妖口中听见的那般。 “阿姐,小心!” 江陵断喝一声,旋即陆离化?作一团黑气,突然爆发,四散开来。 他猛地扑过?来,将?谢扶玉挡在身?下。 纵然江陵来得颇为及时,她还是感觉到口中泛上了?些腥甜。 整个天宫顿时地动山摇,结界尽碎,旋即那团黑气同结界外漫天的黑烟融成?一处,再也无法分辨。 “你没事吧?” 她推开江陵,见他面色亦是惨白。 “没事。” 他摇摇头,为让她宽心,勉强撑起一个笑,望着漫天的黑云,道, “此间妖力暴涨,想来是他自毁了?肉身?,将?灵力与幻妖融成?了?一体。” 幻妖…… 她想起先前与宫流徵的安排。 如今,那便?一并解决吧。 她吞下喉中的腥甜,撑剑起身?,快步走?下台阶,路过?抱着金灿灿的白玉璟,并未停下来查看她的伤势。 只是简单托付了?一句:“照顾好她。” 而后飞身?至金管家面前,抬剑抹了?他的喉。 甚至无人知道她做了?什么,只知道她飞身?进?了?黑雾后,金管家忽然缓缓往前跪在了?地上,脖颈间迸发出大量的血,顺着石缝流到了?金庄主身?边,晕成?一大片。 江陵看谢扶玉的身?影没入黑云里,正欲跟上,却见从里面投过?来一个新的结印。 他咬破指尖,试图破印,却是无果。 他心跟着一沉。 她终究还是不要他与她一起。 如今她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又是用七星剑魄挥出的结印,他虽能用七星,却终究不是七星剑灵的主人,竟是一筹莫展。 第74章 终曲(三)同去同归 谢扶玉站在满是茫茫黑雾的半空中, 执剑给自己肃清出?一片净土,耳边仍不断充斥着足下镇子里人们被邪祟侵蚀后自相残杀的声音。 她提剑斩了几只怨灵,闪身往先前她与宫流徵驻足的那个山头飞去。 身后的黑气依旧紧追不舍, 她一边小心应对?,一边继续赶路。 “谢扶玉,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般无甚长进!只知道用剑术道法负隅顽抗!同那些山野莽夫,又有何种区别?” 若是从?前,以她争强好?胜的性子, 定要被?这话激怒,可?如?今她沉淀多年,心性早已平和?许多, 再加上她早就知道幻妖的杀招是操控人心, 便全当是耳旁风。 谢扶玉翻转手腕, 再次持剑斩了几缕趁机侵袭她的黑气, 回头道: “我本就生长在山野,确实同他们没什么区别!” 宫流徵此时正立在山崖的一块巨石前,静听?着世间的响动。 他面?前的巨石上,早就画好?了此间他所能感知到的万物,只等候着多添几笔谢扶玉身姿的时机。 忽地, 他察觉风声似是被?什么划破, 紧接着, 带起了一股急促的气流。 “她来了。” 他下意识轻喃一声, 忙提起笔,沉淀下来, 判断着剑气裂空之音,开始细细描摹。 对?于任何一位画师而?言, 描绘出?毫无?章法的动态,要比静态或者有规律的风景难画许多,更遑论他一个眼盲之人。 他仔细辩听?着,谨慎落笔,额头上渐渐冒出?了细密的额汗,却忽地察觉身旁多了一道熟悉的气息。 紧接着,一双拿着淡淡清香绢帕的手,替他轻轻擦拭了汗珠。 是魑魅。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19节 她回来了? 他心中一怔,却没过多理会,依旧沉浸在笔下,按照谢扶玉所言,试图将她与那幻妖一同拉入画中。 谢扶玉与黑气缠斗之际,突然觉察到有一阵熟悉的晕眩感。 这是入画出?画时的体感! 也就意味着宫流徵的事情办妥了,接下来,这方天地间,除了她与幻妖,不会再有任何活物。 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屠戮这里的一切。 自那次江山月的火凤洗礼后,她经脉中的灵力比从?前要磅礴不少,只是她为免旁人起疑,从?没用过。 今次在画中,她识海大开,灵力暴涨,七星剑身在灵力下泛着流光,剑魄一颗接一颗地缓缓亮起,而?后,她带着开天辟地的气势,一剑轰向前方。 除了生生撕裂了那团黑气,甚至连带着冲击到了远方的山石,一座山头瞬间分崩离析,石块自高?处纷纷滚落至云彩里。 “哦?倒是让我意外。” 幻妖的声音回荡在山间,黑雾再次缓缓重组。 “你闪避了一路,不愿与我正面?交锋,怎么如?今却开始反击了?” 谢扶玉没说话,只默念心诀,趁黑气没有完全重组之前,再挥剑划出?剑阵。 只见一柄剑瞬时幻化出?万千剑影,那架势誓要把那团黑气彻底钉死! 幻妖并未慌张,干脆反其道而?行之,彻底四散开来。 气流涌动得飞快,谢扶玉的四面?八方彻底被?黑气裹挟。 只听?它?接着道: “让我猜猜看……你定以为这里是虚幻之地,才?敢如?此不计后果,我说的可?对??” 它?的声音依然飘渺在天地间,谢扶玉咬紧了唇,不作理会,沉下心思挥出?剑阵。 刹那,万道剑光齐发,顿时将此间照得耀如?白昼。透过茫茫雾气,她瞧见了远远立在山上的宫流徵正在提笔作画,而?他身旁站着的,不是旁人,正是魑魅。 魑魅捏着帕子,妩媚地瞥了她一眼。 只消这一眼,让谢扶玉的后背顿时冒出?一片冷汗。 她眼底有黑气,她是被?幻妖所操控着的! 宫流徵视她甚高?,若有魑魅相?扰,自己定不可?能身在画卷之中。 若自己如?今不在画卷里,那么,是在现世吗…… 可?万剑法阵已然打出?,绝无?回头之路。 她眼睁睁地看着剑气穿透了宫流徵的胸膛,他神情痛苦,蓦地呕出?一口血。 紧接着,剑光如?雨般朝脚下落去,刹那间地动山摇,无?尽的痛苦哀嚎便透过云层传了上来。 她呆呆地立在原地,不敢往下去看。 “看啊,他们皆因你而?死!谢扶玉,我早就说,你与妖为伍,早晚悖逆天道!” 幻妖讥讽的声音自上空传来。 “谢扶玉,你才?是这天地间最大的劫难。你看看,生灵涂炭……都是你造成的!” “你还记得他们吗?是你亲手杀了他!” “是你亲手杀了他!” …… 听?着幻妖的回音,她呆呆抬起头,看着眼前闪回的一张张面?容,有的过于久远,她甚至忘记了是谁。 忽地,一些熟悉的容颜开始浮现在她面?前。 只剩花身的姜萱,变成人鱼的白玉璟,浑身是血的金灿灿,倒在锁妖阵里的江陵,还有被?囚在虚无?中的师父…… “你以为你在替天行道,实则你坏事做尽!” “不,不是的……不是的!” 她的心神已然大乱,随着一声大喊,原本颇有章法的灵力顿时不受控制地爆出?,以她为中心,在半空扩散开来。 宫流徵始终没理会一旁魑魅的勾缠,定下心神,感知着石画中的变化,石块却忽然猛烈地震了起来,而?后瞬时碎成粉末。 他诧异地挑了挑眉。 “呆子!” 随着一声娇咤,他被?猛地扑倒在地。 蓝色灵光将魑魅瞬间割裂成两瓣,旋即化成一缕黑烟,散去了。 “我知道那不是你,所以我没理会她。” 他小心偏过头去,对?身旁人轻声解释。 “你早说啊,吓死老娘了!我一路赶来,看见一个与老娘一模一样?的人在你身边,还那般亲昵!” 彻底拥有了实形的魑魅紧紧握着宫流徵的肩,微微松了口气。 宫流徵因突如?其来的变故显得有些狼狈,他顾不得覆眼的缎带有些偏移,忽地想起仍在画中的谢扶玉。 “石画碎了,笔,笔,谢姑娘!” “笔在这儿。” 魑魅赶忙将丢在一旁的笔递给他。 “石画碎了,谢姑娘便会在画中受到重创,我得尽快重画一幅!” “……先别急着画。” 魑魅扶着他站起,望向不远处半空中的谢扶玉。 谢扶玉的神情格外淡漠,无?悲无?喜地执剑立于云端,只是周身萦绕着黑气。 “我是鬼界之人,我再清楚不过!她这个样?子,是被?邪祟侵蚀,成了宿主!” 魑魅攥着宫流徵的手,紧张道, “怎么办?你是仙族中人,你有什么办法吗?” “找我爹没用,绝音谷人手不够……” 宫流徵头脑中飞快盘算着, “去神族,神族有可?以自如?穿梭六界各处的镜子!” * 天门前,江陵正想着破解结印之法,却见谢扶玉的灵光远远散来,瞬间将结印击了个粉碎。 他被?余震击得猛地后退数步,堪堪稳住身形,有些不可?置信,喃喃出?声: “阿姐……” 白玉璟放下昏迷不醒的金灿灿,忙起身来到他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 “我去看看。” 江陵刚要走,却听?见远方一声呼喊: “留步!” 他抬眼一看,见来人是宫流徵与魑魅。 两人落在他面?前,宫流徵气喘吁吁道: “谢,谢姑娘出?事了。” “我自然知道她出?事了!” 江陵抬脚便走,却又被?魑魅拉了下来。 “别,别贸然去,她邪气入体,成了宿主。” “你是说幻妖?”江陵抬高?了声音,眸中满是忧色。 “应该是吧!” 魑魅显然比宫流徵有条理的多, “我和?阿徵前来,就是为了从?六世镜中求援的。那种场面?,不是一人应付得过来的!” “好?,你们先去,我去稳住她。” 魑魅再欲拦截,却见白玉璟紧随其后: “她与我师兄妹一场,我同你一起!” 江陵与白玉璟一前一后,往黑气最为浓重之处奔袭,刚停在一处山头辨识方向,他腰间的葫芦却震颤起来。 白玉璟率先留意到: “江小兄弟,这不是师妹的葫芦吗?” 江陵将无?涯壶取下来,拿在手里:“是。” 这是阿姐那天给他施咒后逃跑时留下的,他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粗心忘下,只是她的东西?,他习惯帮她带着。 “笃……笃……笃……” 颇有规律的敲击声从?葫芦里传来,江陵有些不敢置信,把它?放在耳畔,却见其中声响越来越清晰。 他与白玉璟对?视一眼,拔下了塞子。 一阵白雾过去,却浮现出?了摇光的魂魄。 江陵眸中带着惊讶: “那日阿姐去见你,你便只是一缕不可?触碰的魂魄?” 他温声笑笑。 “是啊,我本就是从?你身上分离出?来的魂魄” 我们散修,一身反骨 第120节 白玉璟难掩震惊: “摇光师叔,你,你们……” “小白,好?久不见。不必惊讶,神族血脉,本就可?以离魂之后,重新修炼出?肉身,而?后再自行修炼,补足三魂七魄,成为真正独立的个体。所以,我与江陵,仍是两人。” “我从?没觉得我们是同一人。” 江陵平静道。 “她也从?未这么觉得过。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她尊我敬我,可?却喜你爱你。” 摇光像是在提点他,又像是在羡慕他。 “我……知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有些惭愧。 曾经的他并不这么想,是阿姐始终耐心待他,一步一步指引他。 “所以,比起我,她更怕失去你。” 江陵觉察出?他话中的深意,蹙眉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 “让我回到你体内吧。”摇光平静道,“缺了我,你至死也修不出?九尾,也就帮不了她。” “不行。”江陵直截了当拒绝。 “你先听?我说……” “不行,她也不可?以没有你。” 他抬袖打断了他, “若是她不在乎,又何必费如?此心力寻找剑魄?你知道她……” 江陵的话还没说完,摇光便掷地有声地插话进来。 “阿玉是至阴之体,于修道一事上需付出?常人百倍努力,但天生就是邪祟修行最好?的容器。你若再耽搁下去,便只会有两个结果。一个,是她的神识彻底被?幻妖侵占,另一个,便是六界合伙让她与幻妖同归于尽。” 摇光的魂魄浮在空中,缓缓道: “我想,哪个都不是你想看到的结局。” 江陵垂着眼,默了片刻,问道: “你想我如?何做?” “将我的魂魄融回去。”摇光艰涩开口,“这样?,你便可?以召唤启用七星,而?后再将七星刺进她体内。” “你别怕,她的灵力与我一脉相?承,七星认主,不会在她经脉里乱走,只会逼出?幻妖。” “之后该怎么做,其实我也不知道,但这是唯一能将她体内宿着的幻妖拔出?的机会,之后如?何,全凭你与她的机缘。” “你……想好?了吗?” * 谢扶玉立在尸山血海之中,神情却并无?一丝波澜,仿佛看着的不是一个个消逝的生命,而?是一些寻常的山石沙砾。 “谢扶玉,你知道什么是天了吗?天便是如?此!生命消亡,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你所要的,只是他们的臣服!而?臣服,往往是从?敬畏开始。” 她茫然抬头,却见一只鸟儿簌然飞过。 “你看见它?的眼神了吗?里面?满是恐惧!你不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吗?你不喜欢这种无?人能挡的滋味吗?你定然喜欢!否则,当初的你,便不会自损八百地站在武道大会的巅峰!也不会为了一把剑,亲手杀了那样?多的人!你骨子里和?我是一样?的,我们都渴望站在无?人之巅!” 她望向足下的一片死寂,却感知不到它?口中所说的快乐。 然而?,它?的声音再次在她体内响起。 “啊,他居然来了。” “谁?” “摇光啊,你不记得他了吗?” 好?熟悉的名字…… 谢扶玉努力回想,脑海中却只影影绰绰地浮现出?一个影子。 正当这时,她手中的剑却倏然飞起。 她茫然看去,却见是一个墨发白衣的青年执剑而?来,纷飞的白袍间还翩然着一些红线。 “他来了……他应该是来杀你来了!他是仙门尊者,你杀了这么多人,他定要为他们主持公道!” 她手无?寸铁,只得紧紧攥着手心,指甲深深嵌在肉里。 江陵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剑光耀眼,令她下意识抬手去挡,掌心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坠下云端。 她挪开手,茫然的眼睛恢复了一丝清明。 “师父?”她循着幻妖的话,试探唤道。 她认不得他,却还记得他。 江陵心尖一酸,仍是下了决心一般,抬剑向她。 “你要杀我?” 她语气中满是失望,黑气浮上她的眼睛,旋即凝成法阵,猛地扑向江陵。 江陵急急挥剑挡下,艰涩开口: “阿姐……你别怕。” 阿姐……是谁会唤她阿姐? 谢扶玉心里有些乱。 “你快杀了他啊!否则他都要杀了你了!” 幻妖在她体内呐喊。 她眼底的黑气更为浓郁,一招较一招狠戾,她发出?的黑气裹挟着江陵的剑,将他直直逼在了崖边,直接震裂了身后的山石。 江陵头一歪,吐出?一口血来,却仍是执意地唤她。 “阿姐。” 阿姐是谁? 为什么自己听?见这个称呼,会有些抗拒如?今的打斗?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她越发茫然,也越发烦躁,头脑中清醒与混沌拼命对?抗着,最后干脆暴起黑气,朝着他击过去。 江陵忙闪身躲避,仅这一下,偌大的山石便被?轰成粉末。 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他一向了解她的招式,知晓她最为薄弱的时候,便是在毙命别人的刹那,干脆任由她飞身袭向他,狠狠扼住了他的咽喉。 她飞身而?来的冲击力带着他急速向后退去,窒息感令他眼前不断发黑,正在这时,他抬腕将七星送进了她的右肩。 谢扶玉只感觉浑身一痛,接着一股凉意涌进她的经脉,她瞬间失了力,与手下那人直直朝海里坠去。 坠海的那刻,好?像有什么柔软蓬松的东西?缠上了她的腰,将她拉至他身前,再牢牢将她包裹起来。 周围瞬间陷入了一片寂静的黑暗。 呼啸的黑气与满地的哀嚎悉数消逝不见,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响在她的耳畔,似是濒死之人骤然得了生气。 而?后她肩上一凉,衣衫被?人挑下,熟悉的温软落在她右肩的伤口之上,传来一阵苏麻。 “江,江陵?” 她神识逐渐恢复清醒,轻声唤道。 狐狸的犬牙轻轻在她的伤口旁印上两颗牙印,以示回应,接着用染血的舌尖舔舐她的伤口。 她背靠着狐尾,一时有些无?助。 “我,我好?像杀了很多人,我杀了宫流徵。” 舌尖满是他与她交融的血气,他无?暇回应,只牢牢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直到她的剑伤恢复,他抬起头来,将她紧紧拥在怀里,轻声道: “你没有。” “是幻妖为你而?造的幻象,你没有杀人。” 他耐心哄道, “我在天门见到了宫流徵,他安然无?恙。” “那,那还有万剑法阵,镇子里的人……也是我杀的。” 她浑身都在发抖,他将她裹得更紧了些。 “没有,你的万剑法阵,是打在画中,你只伤了幻妖,阿姐。” “只是那招威力太大,也打碎了宫流徵的画。画卷受损,画中人会遭受反噬,你那时又中了他的幻象,神识变弱,这才?给了幻妖可?乘之机。你的身体,是他休养生息最好?的容器。” 他反复轻吻着她的额间,安抚她道: “阿姐,不怕,你没有杀无?辜之人。” 她在他的怀里渐渐镇定下来,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时的江陵,是从?她手中召唤走了七星。 灵剑认主,他纵然与摇光有相?似之处,可?以勉强使用,也断然无?法从?她手中强行唤走七星,除非…… 她想到了最坏的可?能,心间一涩。 他留意到谢扶玉神色的变化,两人却默契地避而?不谈。 “阿姐,还能用剑吗?” “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