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节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作者:猫猫调查员 晋江vip2023-08-22 完结 总书评数:4733 当前被收藏数:18802 营养液数:11671 文章积分:377,749,312 文案 陈邻穿越了。 收留她的少年漂亮又温柔,背着一把木剑,自称是暮白山弟子,名门正派,正道之光。 陈邻信了,傻乎乎乐颠颠跟着他一起满世界乱跑。 然后她就看见这位名门正派弟子·正道之光·温柔礼貌的好朋友,拔出木剑把反派和反派抓来威胁他二选一的人质一起捅了个对穿。 貌若观音的少年面容沾血,嘴角微翘笑意盈盈,踩着反派的脑袋理所当然:“威胁我?你也配?” “你爹你爷爷你祖宗都是我杀的,能让你活到今天你就该感恩戴德给我磕几个,谁给你的勇气来跟我谈条件?” 陈邻迷惑:“正派弟子?” 徐存湛理直气壮:“我杀恶人,难道不是正派弟子?” 陈邻:“……” 很好,已经快要被这位正派弟子的邪门歪理说服了。 * 陈邻不是那种很勇的人。 但是穿越之后她干了两件超级勇的事情。 第一件是骗了暮白山的剑疯子徐存湛。 第二件是骗完之后她抛弃徐存湛自己回家了。 在她回家那天,徐存湛拔剑斩断了天路。 他掐着陈邻的脸,半垂莲花眼,嘴角翘起,笑意盈盈:“留下来,继续骗我,否则就杀了你。” 内容标签: 魔幻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邻 ┃ 配角:徐存湛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救命我只想回家啊! 立意:相信爱与希望 vip强推奖章 陈邻意外穿越到了陌生的修真世界:落地正好遇上暮白山弟子徐存湛。二人因缘际会结伴同行,一起寻找陈邻莫名穿越的原因,一边降妖除魔:救助凡人。在寻找穿越原因的过程中,陈邻逐渐发现自己的穿越并非意外,而是一个巨大的阴谋。而这个阴谋所针对的对象,似乎正指向一路帮助自己的好朋友徐存湛…… 本文主要讲述了陈邻在意外穿越后被正派弟子徐存湛救助,二人一起齐心协力寻找陈邻回家的办法,并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发展出感情,互相爱慕互相帮助,开解和救赎对方的故事。全文基调轻松有趣:文笔细腻:恋人间的互动也让人不自觉露出微笑。 (作品上过vip强推榜将获得此奖章) 第1章 穿越了 在一片安静到没有任何声音的黑暗中,亮着束纤细的光。 那光自上往下,形成一道手腕粗细的光柱。在光柱里面没有任何存在,甚至连一粒灰尘都找不到。 光柱周围环绕着暗红色流云,黑暗中不断传来窃窃私语,那些繁密的声音一再重叠,好像风吹过森林的声音。 忽然,所有的声音都停住。 流动的黑雾也停住。 一只苍白的,扭曲的,生满蠕虫的,腐烂的手,从黑暗中,伸到光柱底下。缠绕在那只手上的白色蠕虫,在触碰到光柱的瞬间灰飞烟灭,手掌上腐烂的皮肉也瞬间被烤得焦黑,就连皮肉之下的骨头都未能幸免。 但手的主人却好似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对方任由自己的手被烤成一块形状模糊萎缩的黑炭,发出一声嘶哑的轻笑,那声音过于古怪,令人难辨男女。 “找到了。” “徐存湛的——生死劫。” * “这里!这里这里!” “再来一球!” “接得好!” …… 呼喊声此起彼伏,穿着运动服的年轻女孩们在球场上来回跑动。 陈邻练习结束,和朋友一起回更衣室换衣服。 更衣室是隔开的单间,朋友在旁边的更衣室里,一边换衣服,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陈邻闲聊:“等会一起去吃火锅吗?基地隔壁街有家新开的火锅店,学生打八折耶!” 陈邻:“你带学生证了?” 朋友反问:“你没带?” 陈邻回:“没带。” “……” 在一片尴尬的沉默之中,陈邻低头去解自己食指和中指上绑在一起的白色绷带。 朋友:“那我等会去问一下周莉,她肯定带了。” 更衣室里一片安静,朋友没有听到陈邻的回答。她也没在意,以为陈邻是忙着换衣服所以没空回答自己。 但是等她换完衣服出来,隔壁更衣间仍旧安静——她左右看了看,休息室空无一人。 “陈邻?邻邻?你换好了吗?” 她的声音回荡在更衣室里,却没有得到回应。朋友心底感到几分古怪,不禁大步上前拉开更衣室的门帘。 门帘之后空空如也,蓝色队服外套散落在地,却并没有陈邻的影子。 她惊诧的瞪大双眼,不自觉喃喃低语:“人……人去哪了?!” 陈邻也想知道自己在哪。 她明明记得自己上一秒还在训练基地的更衣室,才换完衣服,正要穿外套。 朋友问自己要不要去吃火锅,她一边把短袖套头一边回答自己没带学生卡,结果短袖刚拉下来,眼前景色就从更衣室变成了一片树林子。 陈邻两手还拽着自己短袖的衣摆,脑子里空空如也,满是茫然。 耳边倏忽有风声掠过,陈邻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冷,不禁打了个寒战,正在奇怪这股风为何如此刺挠;她肩上一重,有只手毫无征兆的搭上来,握紧她的肩膀! “来得好!” 只听见一声长笑,陈邻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人抓着肩膀拽过去,猛地向前推了下。 那人力气极大,陈邻完全来不及反应,身体随着惯性向前扑,正好撞上一柄木剑迎面而来。 那分明只是一柄木剑。 看起来很钝。 但那柄迟钝的木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轻松贯穿了陈邻的胸口!几乎没有感受到任何阻力,染着血的剑尖自陈邻后背破出,她身体向前撞进木剑主人的怀里。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到陈邻都没来得及感觉到痛。她茫然抓住木剑主人的衣襟,从胸口处溅出的血液染透剑柄,溅到对方衣襟上,也溅到陈邻手背上。 痛觉自心口窜回感知神经,陈邻微微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只有更多的血从她嘴里涌出来,顺着嘴唇,下颚,滴滴答答落在木剑剑柄上,染红那只握剑的手。 她没办法说话,用尽了力气也只是微微仰起脑袋,看向木剑的主人——目光所及是一张漂亮的脸,初雪似的白发,罕见的赤金色眼眸睁得极大,一副被吓到的表情。 陈邻艰难的抬起手,沾着血的手掌心啪的一声糊在那张漂亮的脸上,连带着将对方干净无暇的银白头发也染上血的颜色。 紧接着,陈邻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救命有鬼啊——” 随着一声极具汉语博大精神的国骂,陈邻翻身而起,呼吸急促,并无意识的一只手按住了自己心口。虽然只是梦而已,但梦醒之后心口似乎还残留着那种被人捅了个羊肉串一样的剧痛,还有莫名其妙的恐惧。 她坐着缓了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按在胸口处的手转而搓了搓自己的脸。 搓着搓着,陈邻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把手放下来,摊开在自己眼前——陈邻对自己的手很熟悉,因为是高个子,所以她的手也不算娇小,骨节修长,掌心有常年练习留下的一层薄茧。 但现在,陈邻入目所及,却是一双……棉花填充的布偶手? 棉花填充的布偶手? 棉花填充的布偶手??? 陈邻曲起胳膊,翻身而起,左看右看,又捏了捏自己的脸:手感不再是柔软鲜活的皮肤,明显是粗糙的布料。 “姑娘,你醒了?” 陈邻茫然转头看向声音来源,看见一个‘巨人’,穿着奇怪的衣服,白发在后脑勺束成马尾,眼睛是陈邻从未见过的赤金色。 那颜色过于灿烂了,看起来好像太阳一般明亮。 美瞳?cosplay?二次元? 短短数秒,陈邻脑子里跑过了几十种想法。她觉得这个‘巨人’长得有点眼熟,不禁走近仔细看。 对方察觉到了她的好奇,不仅没有要躲开的意思,反而乖巧的往陈邻面前凑,整颗脑袋几乎都趴在了陈邻面前。 近看便觉得这个‘巨人’更好看了,那张脸,皮肤白净,眉心一点红色菱形印,莲花眼,眼尾上翘,眼皮泛着浅红,眼睫毛又长又密,凑近陈邻时还露出乖巧讨好的笑,笑起来时上眼皮拢成左右对称的圆弧。 他的脑袋趴在陈邻面前时,便两手交叠垫在下巴底下,几缕雪色碎发自他脸颊侧垂落——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2节 梅似雪,雪如人,悲悯纯澈。 陈邻越看越觉得对方的脸,在漂亮之余,又有点眼熟。她不禁两手抱着胳膊,皱眉认真思考起来:好熟悉啊,我在哪里见过这张脸来着…… 刚才的噩梦骤然闯进回忆,心口又条件反射性的感到了疼痛。 是那个在噩梦里把自己一剑穿心的家伙! 陈邻尖叫一声转身就跑,才迈开腿就被对方单手握着腰拎了起来。 他重新坐直了,把陈邻拎到面前,平视,长而密的眼睫簇拥着那双金灿灿的眼眸,眼眸里倒映出陈邻现在的模样。 是个人偶。 还是个很丑的人偶。 藕荷色布料上画着歪歪斜斜的五官,配合陈邻此刻扭曲的表情,丑上加丑。 陈邻原本很害怕的,但是通过对方眼瞳倒影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后,她一下子惊讶得害怕都忘记了,茫然睁大眼睛和对方大眼瞪小眼。 两人一时间都不说话了。 对方继续睁着那双金灿灿的眼睛,陈邻继续睁着她那双看大小不一的豆豆眼。 沉默。 “……我是,人偶?”陈邻声音颤抖,充满了自我怀疑。 对方把单手换成了两只手,合握着陈邻牌玩偶,郑重其事又十分小心的将她放回桌子上。 把陈邻放回去后,对方仍然维持着半跪在地上姿势,仰起头看着陈邻,挣扎良久后,他忽然单膝跪变成两腿跪,神情凝重:“在下在捉拿魔道途中,因为学艺不精,没能及时收剑,失手误杀了姑娘——在下深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生命之重绝非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解决,我误杀了姑娘,本该一命偿一命。” “但我就算死了也无法将生命偿还给姑娘,更无法弥补我断送了姑娘剩余人生的错误!所以,在下自作主张将姑娘的魂魄抽出,置身于布偶之中暂存,待在下找到起死回生之法,彻底复活了姑娘之后!再任由姑娘处置!” 陈邻:“……” 他那张漂亮的脸上神情坚毅认真:“姑娘,请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办法将你复活的!” 陈邻沉默片刻,艰难的环顾左右。 刚刚她一直没有来得及打量四周,但现在静下心来往四周一看,是个非常简陋的房子,没有任何陈邻熟悉的现代电器,连老式的煤油灯都看不见,只有她坐着的这张木桌子上,摆着一个落满凝固烛油的半截蜡烛。 面前这家伙的着装打扮,刚刚陈邻看着只觉得是不常见的奇装异服,但现在仔细一看,那蓝白间色的衣服确实很像古装剧里那种收窄的劲装。 陈邻:“……我问一下啊,现在是几几年?” 对方偏了偏脸,疑惑:“何为几几年?” 陈邻:“就是,呃,那个啊——现在的皇帝叫什么?” 少年垂眸,皱眉,露出几分为难神色:“我前日才下山,并不清楚凡间的皇帝名字。唔……若是姑娘好奇,我这就去帮你问一问。” 说完他便起身,道了声得罪,弯腰两手捧起陈邻,端至胸口,步伐平稳的往外走。 从屋内到屋外,视线骤然明亮。 屋外是一个普通的院子,有块面积不大的菜田,一个包着头巾穿粗布衣裳的中年妇人正愁眉苦脸的在喂鸡。再往远处看,能看见更多的稻田,低矮落后的瓦房,泥土路,袅袅升起的青色炊烟,零星来往扛着农具身穿粗布短打的农夫。 陈邻睁大眼睛,喃喃自语:“怎么还真的穿越了啊?” “那我以后吃不着麦当劳肯德基汉堡王必胜客萨莉亚蟹堡王了?”! 第2章 抓鬼修 陈邻花了三分钟消化自己穿越的事实。 然后又花了两分钟来接受自己不仅穿越了,还穿越到了完全未知的,看起来好像可以修仙还妖怪满地走的神奇年代。 一剑误杀她的少年叫徐存湛,自称暮白山弟子。 按照暮白山山规,内门弟子年满十八就要入人间降妖除魔以历练自己的道心,三年后才能返回。 今天是徐存湛下山的第四天。 他下山第一天被骗光了身上的全部盘缠。 他下山第二天因为没钱吃饭流落至此,当地村民说他若是能除掉盘踞山中抓活人做祭品的修士,就给他包吃包住。 下山第三天,徐存湛进山追杀以活人做祭品的鬼修,二人打斗到一半,陈邻毫无征兆的出现在鬼修身边,被鬼修一把推进徐存湛怀里,当场一剑穿心,气绝身死。 “我是毫无征兆的就出现了?”陈邻坐在徐存湛手心,皱眉,严谨求问。 徐存湛点头:“嗯,毫无征兆,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陈姑娘你的气息。” “说来也怪,那天我一剑刺出去,顺滑极了,体内真气半点都没收住,平时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回来之后我就一直在反思,但始终想不出原因,大概是鬼修某种不为人知的秘术所致?” 陈邻:“所以你抓到那个鬼修了吗?” 徐存湛摇头:“我急着查看姑娘的伤势,那鬼修便趁机跑路了。” “陈姑娘你的心脉已经完全被我的剑气捣毁,只有魂魄还余一线生机。” 说完,他捧着陈邻又回到房间,走到床前。 陈邻低头一看,在那架简陋的竹板床上看见了‘自己’。 年轻的少女身上还穿着那件印蓝白棋盘的短袖,漂了亮蓝的自然卷长发显得她皮肤很白,那张脸是标准的鹅蛋脸。 若是细看,便能发现少女颊边碎发遮住的耳朵上,自耳垂到耳廓,一连三个耳洞,只是没戴耳环,故而不太显眼。 在少女的胸口,干涸后从红变黑凝固的血迹,晕染开了一大片,好似一朵绚丽的黑色礼花被放置在她胸前。 陈邻盯着床上自己的尸体看了好一会儿。 她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徐存湛:“接下来呢?要怎么复活我?” 徐存湛老实回答:“我还没有复活过死人。不过我听说鬼修有能令人起死回生的法术,如果能抓住推陈姑娘的那个鬼修,或许能从他嘴里知道复活死人的线索。” 陈邻抓了抓自己脑壳——平时她做这个动作时总能抓到一大把头发,但现在却只能抓到一把充当头发的黑色布料。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陈邻又憋屈的把手放下来:“可是那个鬼修已经跑了,我们要去哪里找他?” 徐存湛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脸:“不用担心,我进山之前在山脚布下了阵法,以那鬼修的修为,是跑不掉的。” “既然陈姑娘现在能醒着和在下对话,想来陈姑娘的魂魄已经没什么大碍。我这就进山,抓住鬼修问他起死回生之法。” 徐存湛为了保全陈邻的魂魄,借用当地农妇的工具熬夜缝了这个布偶娃娃,又用自己的心头血拌朱砂写下聚魂符塞入其中,借聚魂符维持陈邻的魂魄。 之前陈邻没有醒,他也不确定这样行不行得通,所以也不敢先离开,就寸步不离的在布偶旁边守着。 但现在看陈邻能跑能跳能说话,看起来魂魄稳固极了,徐存湛这才放心。 他将陈邻重新放回那张老旧的桌子上,叮嘱:“我去去就回,陈姑娘……” “等等!你一个人去,把我留在这?”陈邻睁大眼睛,连忙扑过去,两手并用抱着徐存湛手腕。 这玩偶的胳膊也做得一长一短,陈邻扑进徐存湛手心之后,才发现自己连人家手腕都抱不住。 徐存湛垂眼,和自己手心里的丑娃娃对视。 玩偶的脸是徐存湛亲自缝的。他不擅长针线活,眼睛鼻子嘴巴都缝得歪歪扭扭,但陈邻的魂魄一进去,那歪歪扭扭的五官登时灵动起来。 大小不一的绿豆眼可怜兮兮望着他,那双粗黑的眉毛往下撇,要哭不哭的表情。 虽然还是很丑,但也丑得可爱——更何况这是徐存湛自己缝了一晚上的成果,他看着还是觉得很可爱的。 屈指托住玩偶柔软的身体,徐存湛将陈邻举到与自己平视的水平线:“陈姑娘也想去吗?” 陈邻可怜兮兮的点头:“我一个人呆在这有点害怕,能带我去吗?” 徐存湛垂眼看着她,不语。 他不说话,陈邻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有些忐忑。 但在片刻的寂静后,徐存湛脸上露出一个很浅的笑脸。他手腕一转,五指收拢握住玩偶,将陈邻放进自己衣襟里:“陈姑娘想去的话,就一起去好了。” “只是山路崎岖,还请陈姑娘抓紧我的衣服。” 陈邻连忙抱紧徐存湛衣领子,点头如小鸡啄米:“好,我一定抓紧。” 徐存湛走到床边,两手合拢掐出一个手决——陈邻看不懂他比划的是什么,但姿势摆出来很好看,比陈邻以前看的仙侠剧里面那些演员比划的还好看。 她只听见徐存湛嘴里轻快低声念了两句,指尖便有清气缭绕聚拢,下一秒清气环绕着床上陈邻的肉/身扩散成半圆形的屏障。 做完这些,徐存湛才带着陈邻出门。 院子里喂鸡的妇人见他反手将门掩上,不禁双目微亮:“徐道长,你要去找那个魔头了吗?” 徐存湛:“嗯。” 妇人连忙放下自己手里的簸箕,站起身:“请稍等,我就去通知村里的其他人……” 徐存湛快行几步拦住对方,道:“不用通知其他人,周大婶,你们该做什么还是继续做什么,不必管我。” 周大婶微微张开嘴,欲言又止。徐存湛没有给她再说话的机会,脚尖点地轻快的消失在周大婶视线中。 穿蓝白间色劲装的少年,轻快得像一只飞鸟,踩过树梢便能借力跃像下一个落脚点。 此时分明无风,但窝在徐存湛衣襟里的陈邻却感觉到了清风拂面。她紧紧扒着徐存湛衣领,探头往下看,只能看见树木挨挨挤挤的树冠,有些树枝上还有白色积雪。 徐存湛脚尖点在一片树叶上,踩落积雪,一片簌簌声轻快。 陈邻上一次以这个视角俯视森林,似乎还是在和朋友组队去玩儿蹦极的时候。 徐存湛忽然一声:“找到了。” 高度急降,风自下往上,拂动少年雪色发丝。他的头发用一截红绳扎了高马尾,但仍旧有一些碎发没有扎上去,垂在脸颊侧和额前,于少年白净面容上落下些许阴影。被藏在衣襟里的陈邻看不见徐存湛的表情——此刻的少年早已没有半分乖巧近人的气质,只剩下冷漠,在落地时他也抽出了一直背在背上的木剑,剑尖指着对面黑衣矮小的男人。 对方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形容狼狈。 他肩膀上扛着一支招魂幡,急急刹住脚步,三白眼阴森的盯着徐存湛。 鬼修:“哈!听说你们正道修士以降妖除魔,救济苍生为己任。怎么?昨天失手捅死了无辜的小姑娘,今天就能生龙活虎的来追杀我,你的道心就没有丝毫动摇?” “还是说在你眼中,区区凡人死就死了,根本不足以动摇道长的道心?” 他一边说话一边扔出自己手中招魂幡——暗黄色旗面在半空中展开,上面墨线流走,迅速勾画出一副血淋淋的可怖地狱图。 图上恶鬼跳出幡面,张牙舞爪直扑向徐存湛!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 徐存湛横剑与面前,单手掐剑诀。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3节 霎时剑气如水波荡开,恶鬼触之即散。鬼修见状不妙,扬手收起招魂幡,转身就跑。 徐存湛刚好念完剑诀,睁开眼,遥遥望着鬼修越跑越远的背影。他那双赤金色眼瞳内无悲无喜,长而密的眼睫在晶状体面上落下一层阴影。 眼看鬼修的背影已经要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陈邻忍不住扯了扯徐存湛的衣领:“他要跑掉了,我们不追……” 陈邻的话没有说完,刹那风起,吹得她睁不开眼睛,整个人完全被风摁进了徐存湛怀里。 徐存湛抬手笼在陈邻身上,为她避开了那阵风。 那是强大剑意掀起的罡风——周围的树叶雪粒全部被这阵风卷入其中,就连逃跑的鬼修也被这阵风吹得东倒西歪,没办法再正常前进。 他咬了咬牙,扯起手中招魂幡:“天皇皇!地皇皇!小儿——” 木剑挟风而来,一剑刺透招魂幡;鬼修尚未念完咒语,两手紧握着招魂幡,仰头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来。 徐存湛抬手一招,木剑回转重新落入他掌心。他踏着风停在鬼修面前,一手拿剑,另外一只手回护胸口藏着的布偶。 鬼修此时体力不支,趴在地上艰难地喘气。 徐存湛手腕一转,木剑剑尖抵着对方脖颈:“你气息不稳,真气匮乏,并不是修道的料子。” “说出是谁传授你此等邪术的,我会让你死得痛快点。”! 第3章 能看吗 鬼修抬头,神色惊慌,眼神不善的盯着徐存湛。 少年侧脸,微微挑眉,剑尖下压半寸。 木剑的剑尖看着迟钝,实则锋锐无比,徐存湛只是稍微将剑尖下压,鬼修脖颈上便已经被划开一道血痕,鲜血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 感受到脖颈上的痛意,鬼修有些害怕,咽了咽口水:“要……要我说出我的师父也行,但你必须要保证不能杀……” 鬼修的话还未说完,徐存湛手中木剑干脆利落砍下了他的脖颈。 鲜血迟钝了一两秒后才从脖颈断口喷涌而出,鬼修的脑袋凌空飞起又落地,临死前还惊恐又怨毒的盯着徐存湛:“你……你……” 徐存湛收了剑,单手仍然盖着自己胸口的布偶,偏过脸垂眸望向鬼修头颅。 忽然,少年唇角翘起,眼眸弯弯:“你入邪道至今,已献祭二十五条无辜性命,昨日还害我无端背上他人因果,能让你死得干脆利落便已经是格外开恩,谁给你的勇气与我讨价还价?” 他抬起胳膊,单手掐诀,垂眼低念。 那鬼修的魂魄转眼便被徐存湛抽取出来——徐存湛凝神望着对方魂魄,忽然‘咦’了一声,颇感讶异。 正常人应有三魂六魄,若是缺了其中之一,人就会变得疯疯癫癫。 故而民间有‘失心疯’的由来。 但面前鬼修的魂魄却缺少了一魂一魄。因为缺少这一魂一魄,徐存湛便无法直接读取他魂魄里的记忆。 鬼修对自己缺少一魂一魄的事情好像毫不知情,魂魄被抽出来之后也还能维持神智,跪倒在地不断磕头祈求徐存湛饶他一命。 徐存湛对他的求饶充耳不闻,转而又去捡起地上那支招魂幡,将其抖开。 这是鬼修用来收集横死冤魂的法器,看起来破破烂烂,已经有些年头了。 幡面上还留着被桃木剑刺出来的大洞。 徐存湛正在研究那支招魂幡,忽然感觉自己护在心口的手掌心微微发痒。 他垂眸,合拢的手掌微微松开,露出一条缝隙。 果然是陈邻在扒拉他的手掌心。 她被徐存湛捂了半天,好不容易从那线缝隙里看见一点阳光。陈邻原本还想从那线缝隙里挤出来的,但她努力拱了拱,又惆怅的发现自己这个布偶脑袋太大了,那道狭窄的缝隙她根本挤不出去。 有雪花从那片缝隙中落进来,落到陈邻脸颊上。 微微的凉意,还带着些许湿润,在陈邻脸颊上散开。 她眨了眨眼,扒着徐存湛手掌心,故作镇定的问:“那个鬼修死了?” 徐存湛老实回答:“只是肉/身死了而已,魂魄还在。陈姑娘能见尸体吗?” 陈邻想了想,谨慎:“什么样的尸体?” 徐存湛回头看了眼鬼修的尸体。 脑袋飞得太远,离尸体少说有十来米。 但好在腔子里已经不喷血了,无头尸体栽倒在一片被血浸化了的单薄雪地上,雪地以尸体为中心,颜色从深红到浅粉缓缓过度。 徐存湛回答:“死得很痛快,不怎么吓人。” 陈邻一听,放心了,点头:“那没问题,我胆子挺大的,还经常看恐怖片。” 徐存湛:“何为恐怖片?” 陈邻解释:“就是鬼故事。” 徐存湛笑了笑:“那就好,我还担心吓到陈姑娘。” 他把笼着陈邻的手掌拿开。 陈邻眼前昏暗顿散,天光雪光明晃晃刺眼。她不禁眯了眯眼,扒拉着徐存湛衣襟,探头往外看。 她一眼就看见了鬼修的尸体——冰天雪地一片素白,唯独那块红实在显眼。 无头尸体扑倒在地,腔子处热气缓慢的往上冒。 陈邻上一次看见这么新鲜的腔子,还是在美恐片里。真实面对和隔着电影屏幕完全是两种感觉,更何况看电影的时候她心里很清楚那些都是假的,是道具。 但眼前这具尸体显然不是。 恐惧到了极点时反而连尖叫都忘记了,陈邻身子晃了晃,啪叽一声面朝下栽倒下去。 他们脚下便是松软的积雪,布偶一头栽进去,两条被棉花塞得鼓鼓囊囊的小腿短凌空蹬了蹬,不动了。 徐存湛屈膝半蹲,垂眼饶有兴趣打量着栽倒在雪堆里的玩偶。 他看了好一会儿,玩偶也没有新的动静。徐存湛伸手,像拔萝卜似的把玩偶从积雪里面拎起来。玩偶身上那件粉色的裙子被积雪浸湿,变得皱皱巴巴。徐存湛伸手拍掉上面沾带的雪粒,把玩偶举到自己眼前。 玩偶大小不一的绿豆眼变成了两条平和的直线。 徐存湛:“陈姑娘?” 玩偶毫无反应。 徐存湛颇感遗憾:“看来陈姑娘的胆子倒也没有那么大——唔,确实,刚死过一遭的魂魄比较脆弱,受到惊吓很容易散魂。” “是我思虑不周了。” 他重新把玩偶塞回自己怀里,转身面朝向被真气束缚在地上的鬼修魂魄。 徐存湛刚刚脸上还挂着些许笑意,但在转过身的瞬间,他脸上笑意消失无踪,垂眼看鬼修时神色复又变得冰冷。 被他注视着,鬼修不禁打了个寒战,磕头如捣蒜:“道长!仙长!饶了我吧!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听了那怪物的妖言,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对了!道长你不是想知道教我邪术给我招魂幡的人吗?他——” 鬼修尚未把话说完,忽然浑身燃起黑火。他发出惨叫,满地打滚,但不过半刻,鬼修魂魄便被黑火燃烧殆尽。 空气中只剩下一些黑色余烬,很快就被冬日寒风吹散。 徐存湛皱眉,注视着面前的空气,屈指轻敲剑柄,陷入沉思。 片刻后,他低声自言自语:“抽走一魂一魄做咒,远隔千里也能咒杀对方魂魄,好毒的邪术。” 他伸手将自己怀里的玩偶取出来——陈邻还晕着,玩偶一点反应也没有。 徐存湛单手托着玩偶,却想起昨天对方突然被鬼修推进自己怀里的模样:她的表情看起来比自己还要惊讶,好像完全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鬼修推她用了十足十的力气,那天徐存湛的剑好似冥冥之中被他人抢去了操纵权一般,平时如臂使指,当时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去势。 只是瞬息,剑刃穿过少女胸膛,她完全扑进徐存湛怀里。 徐存湛从来没有抱过任何人,师父对他要求严苛,同门敬他畏他。严格意义上来讲,昨天陈邻那一扑,是徐存湛十八年来第一次抱别人。 很柔软,带着血液的腥甜气味。 她不知道为什么在快断气的前一刻,伸手拍到了徐存湛脸上。她的手也很漂亮,虽然有薄茧,却显然不是长期劳作的茧子。 她的手糊在徐存湛脸上,手指触碰到徐存湛额头,眼睫,鼻尖,嘴唇。 徐存湛尝到了她的血的味道。 有股腥甜味,像冷兵器淬炼之后的味道。那一刻徐存湛的心急促的猛跳了几下。 陈邻的手很快失去力气,顺着他的脸颊落到他脖颈,冰冷指尖搭着徐存湛狂跳不已的脖颈脉动。 徐存湛无法理解那一瞬间为何他的心脏跳得如此之快?愧疚吗?应当不是。 虽然表面上徐存湛揽下了陈邻死亡的全部责任,而实际上——徐存湛可不认为陈邻的死和自己有任何关系。他很清楚自己的剑术,别说陈邻只是被鬼修推了一下,哪怕她是精准盯着自己的剑尖撞上来,徐存湛也能避开她。 但偏偏那天徐存湛没能避开陈邻。 冥冥之中似乎他那一剑注定要杀了陈邻。 杀死陈邻的,不是徐存湛的剑,是握住了徐存湛木剑的天道与命运。但在陈邻死后,背上因果的却是徐存湛。 这才是徐存湛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决定剑走偏锋复活陈邻的原因。 但他并不想告诉陈邻真相。因果对于修道者来说是十分忌讳的事情,而陈邻作为一个普通人,告诉她也无用,还会平添许多不必要的危险。 * 陈邻迷迷糊糊醒来,感觉到有冰冷的风吹过自己脸颊。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为布偶的缘故,虽然能感觉到冷风,但是陈邻并不觉得很冷。 她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了徐存湛的脸。 他正单手托着陈邻,那双金灿灿眼眸注视着她。陈邻一睁开眼睛,徐存湛立刻露出轻快笑脸,莲花眼弯起,好像莲花花瓣略带挑逗的曲线:“你醒了?太好了,我还担心陈姑娘你会死呢。” “若是陈姑娘连魂魄都散了,那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陈邻:“要是我的魂魄真的被吓散了怎么办?” 徐存湛歪头,眨了眨眼,认真:“若是陈姑娘魂散,在下也只好自戕,随陈姑娘而去了。” 陈邻:“……你是白切黑吧?” 徐存湛茫然:“何为白切黑?”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4节 陈邻:“夸你好看的意思。” 徐存湛笑了笑,情真意切:“那陈姑娘也很白切黑呢。” 陈邻想要摸摸自己的脸——她还记得自己在徐存湛眼睛里看见的自己的倒影,那个丑得令人印象深刻的布偶娃娃。 脑子里刚升起这个念头,陈邻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她的胳膊抬不起来了! 陈邻愣了愣,不可置信,又试着想要抬起另外一边的胳膊。但不管她怎么努力,两条胳膊就跟失恋的面条一样,软趴趴躺在徐存湛掌心。 她又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腿,结果腿也动不了。 陈邻惊慌的望向徐存湛:“完了完了,我,我好像动不了了!” 徐存湛:“……动不了了?” 陈邻:“对啊!点头也点不了了,胳膊也动不了了!完蛋,这就是散魂吗?!” 徐存湛垂首,手指略微收拢,真气探入布偶内部——他松了口气,对陈邻露出灿烂笑脸:“放心吧陈姑娘,不是散魂,只是我留在符咒里的心头血要用完了。”! 第4章 心头血 陈邻一愣:“心,心头血?” 徐存湛道:“聚魂符要用心头血加朱砂来画,效果才最好。我是修道之人,血液中也有天地灵气,用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不过这聚灵符我也是第一次画,或许是我有地方没有画对,持续效果比较差。” 他将软趴趴动不了的布偶放在自己膝头,安慰陈邻:“不是什么大问题,我重新取心头血再画一张聚灵符就行了。” 陈邻:“?” 不是,聚灵符居然是一次性消耗道具? 再画一张?怎么再画?现场取心头血吗? 一时间她脑子里闪过二十几本狗血虐文里面狗男主取女主心头血救女二的情节。 以前只是看个乐子,现在轮到陈邻要心头血了,她还真不知道心头血怎么取。总不能小道士脱了衣服一刀扎自己心口上吧? 她睁大眼睛盯着徐存湛——徐存湛没有脱衣服,只是解开腰间围着的搭包,从里面取出黄符,朱砂,一支通体乌黑的毛笔,一把朴素的木质短剑。 陈邻看了眼那把平平无奇的木质短剑,目光略微平移,又看向徐存湛后背那把木剑。 那把木剑同样平平无奇,只是外表被制作成长剑的模样,没有刀鞘也没有任何装饰性的花纹,甚至连剑穗子都没有。它安静的躺在简易剑架上,剑锋十分迟钝,没有一点锋锐可言。 但陈邻被这把剑捅过。 她也知道这把剑刚刚才砍下了鬼修的头。 徐存湛取出这些道具后,便用小剑割破自己食指指尖,一道真气自心脉出发,推着精血缓慢流往指尖伤口。 在精血尚未流出来之前,已经有多余的鲜血争先恐后从破口处涌出,顺着少年手指骨节往下流淌,又透过手指缝隙滴滴答答垂落在雪地上。 徐存湛并不管那些多余流出的血。 他右手拿起毛笔,等到精血涌出时再用毛笔一压伤口,蘸走精血,搅入朱砂,笔尖落黄符,一气呵成。 繁复符咒在黄纸上一笔连成,看似潦草狂乱,但细看去却又能感觉到其中精妙无穷。 徐存湛搁笔,食指并中指夹起黄符,低念一声口诀后将符咒拍到陈邻额头上。霎时陈邻感觉一股热气从额头涌遍四肢。她试探性的抬起胳膊,原本毫无反应的胳膊此刻听话的抬了起来——陈邻一翻身,跳起来,又活灵活现的站在了徐存湛膝头。 “能动了——能动了能动了!”陈邻兴奋的从他左膝跳到右膝,又从右膝跳到左膝。 然后她一低头,发现自己在少年干净的裤腿上留下一连串黑乎乎湿漉漉的脚印。 陈邻又看了眼自己的玩偶脚。刚刚她被鬼修尸体的惨状吓晕,一头栽倒掉进雪地,似乎就是那时候,玩偶身上沾了泥巴和雪。 雪化掉之后和泥巴混在一起,将原本干净的玩偶浸得脏兮兮湿润润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悻悻的滑下少年膝头,站在旁边的雪地上,老实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太高兴了,没有注意弄脏了你的衣服。” “我会帮你洗干净的!” 徐存湛没有立刻回答,陈邻有些忐忑,咽了咽口水,抬眼小心看向他——少年目光在自己裤子膝盖处的脏污上停留了片刻。 他的皮肤本来就白,画完符后那健康的白皙逐渐有了向苍白发展的趋势,越发显得少年眉心方菱额花鲜红醒目。 他手指上的伤口没有愈合,仍然有鲜血不断涌出,顺着他手背滴落雪地。 暗红血液融化了部分积雪,已然在地面积成了浅浅一小片水洼。 陈邻忍不住提醒他:“徐道长——你要不要先给你的手止个血?” 徐存湛回神,眼眸微转,侧过脸与陈邻目光相接。 脏兮兮的玩偶仰起脑袋注视着他,那双大小不一的绿豆眼里能看出明显的担忧。徐存湛觉得有意思,他伸出割破了口子的那根手指,戳向陈邻。 不等徐存湛手指戳到陈邻,陈邻便连连后退。 玩偶的身体毕竟不如人类身体灵便,更何况这里地势本就起伏,陈邻倒退时后脑勺也没长眼睛。 她退着退着,一脚踩进雪窝子里,嗷的一声倒栽进去。 雪窝子不算很深。但架不住陈邻现在只是个棉花娃娃,倒进去后迅速被雪淹了,只剩下一截短胳膊还在外面使劲晃悠。 徐存湛微微挑眉,不自觉笑了。 他没有去拉陈邻,用没受伤的手握住雪堆上晃来晃去的短胳膊:“陈姑娘为何要躲?” 陈邻的声音从雪堆底下,闷闷的传出来:“因为你要戳我啊!” 徐存湛眨了眨眼:“我只是碰一下陈姑娘,想确认聚灵符的效果而已。” “不行不行!”陈邻费劲的从雪窝子里爬出来,喘气,嘟嘟囔囔,“你手指上还有伤口没处理呢,等会得破伤风了怎么办?” 徐存湛这才将目光再度落到自己指尖伤口上。 若是普通的伤口,以徐存湛的体质,早就自己愈合了。只是这道伤口才流了精血,就相当于是伤在了心脉上,自然没有那么容易痊愈。 他昨天才取过一次心头血给陈邻画聚灵符,因为熟练度不佳,画出来颇多欠缺。不足一天的功夫,又为陈邻取了第二次心头血,饶是徐存湛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 心头血不同于其他地方的血。 普通人若是被取了一滴心头血就会元气大伤,被取了两滴便会落下病根,被连取三滴就会一命呜呼。修道者虽然体质要远胜过普通人,但修道者毕竟也还在人的范围内。 徐存湛从昨夜到今日,连取两滴心头血,中间还运气御剑杀鬼修,已然元气大伤。 陈邻好不容易从雪窝子里爬出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雪地,又走回徐存湛身边。 她绕着徐存湛还在流血的左手转来转去,没有注意到自己脚下正踩着融化了雪的血水,浅浅的红顺着玩偶足部向上攀爬。 徐存湛垂眼,目光注视着陈邻——见陈邻仰起脑袋,他便将伤手伸出去,放低,放到陈邻面前。 陈邻两手扒着徐存湛没有受伤的大拇指,粗短眉毛纠结的皱在一起:“怎么一直在流血啊?” 徐存湛:“毕竟是心头血。” 陈邻:“心头血就是指尖血?” 徐存湛伸出右手,没有受伤的手指白净修长,指尖轻轻一点玩偶心口。 他没怎么用力,陈邻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她抬眼看徐存湛,少年正微微垂首望她,长而密的眼睫落下阴影,将那双金灿灿眼瞳遮掩大半。 他道:“心头血和指尖血是不一样的。心头血是心脉里面存下的精血,取血时需要先割破食指尖,再用真气逼迫心脉,将心头血逼出来。” “人乃万物之灵长,人的心头血更是聚集了天地灵气,用来写符,即使写错了,也能发挥其原本一半的功力。” 陈邻认真听着,不自觉窥他脸色——少年那张霁月光风的脸,似乎变得更苍白了。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把血止住吗?一直这样流血也不行啊。”陈邻重新看向少年淌血的指尖,愁得眉头紧皱,叹了口气。 棉花塞满的小小身体,吸气鼓起后又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徐存湛觉得稀奇,有意思,翘着嘴角只看陈邻,压根不关心自己的手指尖。 他漫不经心的回答:“无碍,它总会有停下来的时候,我们正好在此稍作休息。” 陈邻:“真的没关系?” 徐存湛:“没有关系。” 陈邻:“好吧,其实我也累了,坐着休息一会儿也好。” 她把徐存湛脏了的衣角铺平,自己抱着膝盖在徐存湛身边坐下。 漫天风雪的冬日,虽然玩偶的身体不会感觉寒冷,但陈邻也能察觉出空气中的低温。和时不时吹过来的寒风相比,徐存湛身上却很温暖。 虽然隔着一层衣物,他周身却仍旧散发出暖烘烘的热度,像一个自动制暖机一样。陈邻不禁又往徐存湛那边靠了靠,但小心翼翼没有挨到徐存湛衣服上干净的地方。 没有人可以说话,四周又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陈邻抱着自己胳膊,忍不住想起自己朋友来。她们刚刚还在更衣室里讨论吃火锅,结果自己莫名其妙的就穿越到了这个地方,她找不到自己,肯定会很着急吧? 不止是朋友,还有老师,外婆,和妈妈。 妈妈现在知道自己失踪了吗? 如果这个世界的时间和她原本世界的时间流速相同,她肯定都已经失踪十二个小时以上了。 回去是肯定想回去的,但自己现在连‘人’都不是,就算找到了回去的办法,总不能用这个布偶的模样回去吧? 啊对了!徐存湛说要找鬼修问复活自己的办法,他到底问了没呀?鬼修脑袋都和身体搬家了! 陈邻想到这,连忙抬起头看向徐存湛,想要问他——徐存湛正在打坐冥想,两手搭在膝头,脑袋微垂。 他维持这个姿势维持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动,身上都落了一层积雪,积雪和他雪色头发相叠,让人分不清头发和雪。有些积雪被徐存湛身上的温度融化了,化成冰冷的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落,落到他绯红的脸上。 陈邻察觉到徐存湛脸色不对,连忙抓住他衣角用力拽了拽:“徐道长!徐道长?”! 第5章 下山了 但无论陈邻怎么扯他衣角,少年仍然维持着打坐冥想的姿势,毫无反应。 他面色苍白,双颊却透出艳丽的绯红,气息也粗重起来。 之前陈邻被徐存湛放在衣襟里都没能察觉到他的呼吸声,但此刻陈邻只是坐在徐存湛身边,都能听到他明显的呼吸。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5节 陈邻有些着急,生怕徐存湛有个三长两短——在这个世界上她只认识徐存湛,而且还指望着徐存湛把她复活呢! “徐道长?徐存湛!” 她又试着直接喊了徐存湛的大名,但他还是紧闭双眼坐在原地,一点反应都没有。 陈邻咬咬牙,低声说了句对不起,两手扒着徐存湛膝盖开始往他身上爬。徐存湛那身蓝白间色的衣服算是全遭了殃,从膝盖到胸口,全都是玩偶手脚留下的原型脏印子。 那些印子陈邻看着也心虚。 她一边爬一边在心里默默道歉:等下山之后我一定会帮你把衣服洗干净的! 终于踩着徐存湛胳膊爬到了他的肩膀上,陈邻爬得累都累死了。 她坐在徐存湛肩膀,徐存湛一点反应都没有。陈邻干脆凑近他耳边大声:“徐——存——湛——” 少年仍旧毫无反应,双目紧闭,长睫毛在眼睑下垂落一片扇子似的阴影。 陈邻伸出胳膊摸了摸徐存湛的脸,脏胳膊很快就在少年侧脸上留下一个灰溜溜的圆印子,同时陈邻也察觉到徐存湛身上异常的高温。 徐存湛的皮肤很烫,就连陈邻这样寄身人偶五感迟钝的家伙,在手触碰到徐存湛脸颊的一瞬间,也产生了自己把手放进滚水里的错觉。 她嘶了一声迅速收回手,盯着徐存湛的脸沉思。 虽然弄不清楚现在的情况,但看起来也不像是发烧——真的有人发烧能烧这么烫还活着吗?毕竟这是个修仙世界,鬼修都出来了,陈邻实在把握不准徐存湛到底是发烧还是单纯的走火入魔了。 毕竟武侠剧里都是这么演的,练武之人走火入魔,真气乱窜后就会浑身滚烫。 先想个办法给他降温应当不会出错? 陈邻顺着徐存湛肩膀滑下来,在雪地里扒拉出一捧干净的雪抱着,吭哧吭哧费劲的爬上徐存湛膝盖。 布偶做得不高,即使徐存湛此刻是略微低头的姿势,陈邻踮起脚来也够不到他的脸。 她垫着脚努力了半天,好几次站不稳,抱着那捧雪咕噜噜一团滚进徐存湛怀里,给少年胸口的衣裳也蹭上脏污。 徐存湛被撞了几下,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是陈邻被撞得头晕眼花,扶着他衣襟站起来,甩了甩脑袋,眼前景色像坐着摇摇车一样晃来晃去。 她抬头,看向徐存湛近在咫尺的脸。 徐存湛身上还无时无刻的散发着热气,但陈邻这具玩偶的身体很难够到他的脸。 盯着少年秀气的下巴看了好一会儿,陈邻鼓起勇气:“我不是故意占你便宜的,这都是为了给你降温——得罪了徐道长!” 她上手扒住少年一边衣襟,用力向旁边拽开。 徐存湛的衣服穿得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实,陈邻压上整个身体的力量,才将他半边衣襟扯松,露出里面的白色中衣。她在现代也没有特意研究过汉服,连右衽和左衽的区别都不清楚,更不可能知道这些衣服的系带其实在里面肋骨的位置。 好不容易把徐存湛衣领扯松,露出少年锁骨往下小片胸膛。 他衣服上有股干净的皂角味道,胸口露出的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红,陈邻光是凑近都能感觉到他皮肤上的温度,滚烫极了。 她把自己抱上来的雪摁到徐存湛皮肤上,过热的高温很快将雪团融化,变成水流顺着他线条分明的肌肉往下淌,浸湿衣服。 陈邻怀里的雪团用完。 她摸了摸徐存湛胸口,感觉没有刚才那样烫了——陈邻松了口气,正要收回手时,头顶传来徐存湛声音:“陈姑娘,你在做什么?” 陈邻:“……” 她闪电般缩回手,抬头看向徐存湛。 徐存湛的脸还是很红,但脸红并不显得他弱气或者仿佛害羞的模样,他神色太镇定,那双莲花眼微微垂着眼皮,总是明亮灿烂的眼瞳面上落下一层眼睫的阴影。 阖眼如花苞,睁眼露莲子。 或许是因为刚才的高温,徐存湛皮肤上都蒙了层细密的汗,秀丽脸庞也带着潮气,几缕白发黏在他脸颊上。 他注视陈邻的目光有些许探究,像是注视生平第一次所见之物。 陈邻把手背到身后,解释:“你身上突然变得好烫,我担心你是不是发烧了,所以想给你降温。” 徐存湛眨了眨眼。 他眼中冰冷到没有丝毫温度的审视转瞬即散,那张脸上又挂起陈邻熟悉的灿烂笑容:“原来如此。” “我就说,为何在燥热中感到了一丝凉意,原来是陈姑娘在帮我。” 他伸手——左手食指尖的伤口已经结痂,不再流血了。 陈邻瞥了他左手好几眼,确定徐存湛的伤口已经结痂后,她才松了口气。此时徐存湛将左手伸到陈邻面前:“我们该回去了,再耽搁下去,就要天黑了。” 陈邻看了眼徐存湛被自己踩得脏兮兮的衣服,不敢说话,乖乖爬上徐存湛掌心。 徐存湛起身,右手一拢自己散开的衣襟,眼睫低垂,面上绯红已经散尽,只余下苍白。那苍白越发显得少年眉眼秀丽如画,气质清冷出尘。 这次徐存湛没有再把陈邻放进自己衣襟里,而是直接托着她轻功下山。 天色渐晚,日沉西山,没什么温度的落日余晖笼罩着山林,也给徐存湛笼上一层玫瑰色的霞光。 陈邻趴在徐存湛掌心,从他指缝往下看,能看见山林树木的尖尖。因为天光渐弱,所以那些树木也被淹没在昏暗之中。 徐存湛是个很贴心的人,既然不能将陈邻放进衣襟里避风,那么将她托在手心里时,也会用真气形成一个小小的护罩保护陈邻。 陈邻仰起脑袋盯着徐存湛:“徐道长,你有问鬼修关于起死回生的事情吗?” 徐存湛回答:“直接问的话那鬼修并不会回答,就算回答了,十之八九也是误导人的谎话,所以我原本是打算直接将他的记忆抽出来进行记忆搜索的,但没想到鬼修的魂魄上还有其他人下的咒术,我还没来得及问话,他的魂魄就已经被人咒杀。” 玩偶脑袋上立刻挤出一个哭脸:“他的魂魄一点也没剩?” 徐存湛摇头:“一点也没剩。” 徐存湛表情认真,看起来不像是骗人的。 眼看鬼修那条线索断了,陈邻倍觉沮丧,把脑袋垂下去叹了口气。 “不过陈姑娘也不必忧心,天下鬼修无数,只要我们努力,总会有办法的。”徐存湛摸了摸玩偶的后脑勺,玩偶闷闷的‘嗯’了一声,仍旧趴着没动。 看起来确实是沮丧极了。 看着趴在手心一动不动的陈邻,徐存湛也不禁微微皱眉。 他原本便想着没能问出复活之法,只怕陈邻会有些失望,但也没想到小布偶能失望成这个样子。就这么想要复活? 做凡人当受七难八苦,多少普通人人做梦都想抛却凡身谋求仙路——虽然陈邻的情况有些误打误撞,但也算是脱离了普通凡人的范围。 人偶之身不死不灭,与其相比,肉/体凡胎又有什么好处? 二人一路静默回到村子。 虽然已经入夜,但村子里的人却没有一个能安然入睡。直到他们看见徐存湛从山上归来,一个个都情绪激动;最后还是村长示意大家安静,自己作为代表抢先一步上前来迎接徐存湛。 “徐小道长,那个鬼修……” “死了。”徐存湛手腕一转,从自己腰间储物法器中取出鬼修头颅,抛在地上。 银白月光照到那死不瞑目的丑恶头颅,连他脸上脏污的皱纹都清晰可见。 陈邻悄悄把脑袋扭开,拍了拍自己胸口。她就蹲坐在徐存湛掌心,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过徐存湛的眼睛——但徐存湛只是疑惑的眨了眨眼,却并没有出声。 村民们并不害怕,有胆子大的直接上前拨开头颅脸上遮盖的乱发,仔细打量那张脸。 旋即,他回头对乡亲们道:“没错!就是这个畜生!他的脸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家二牛才十三岁,他用一块酥心糖就把二牛骗去,开膛挖心……畜生!” 他骂着,起身怒而一脚踹在人头上。 人群中又有几个挥舞着农具的人,红着眼眶冲出来,对准那颗脑袋一顿打砸,骂骂咧咧,场面霎时热闹起来。 村长热泪盈眶,双手交叠就要稽首——不等他拜下去,便被徐存湛一把抓住胳膊,强行扶了起来。 要论力气,八个村长也拧不过徐存湛一条胳膊,所以村长那一拜终究还是没能拜下去。 他起身擦了擦眼泪:“多亏了徐道长仗义出手,为我们村除去那作恶多端的妖人,我们小地方也无金银可回赠……” 徐存湛垂眼,神色淡淡:“降妖除魔是我本职,村长不必言谢,更不用苦恼谢礼。” 那些东西于他,本就无用。! 第6章 不睡觉 徐存湛不擅长与人寒暄。 拒绝了村长想要付酬金的好意后,他就拎着陈邻回到了周大娘家。 周大娘家一共两间空屋,东屋如今收拾出来给徐存湛住了,她和丈夫还有两个儿子挤在西屋。 但是东屋只有一张床,上面躺着陈邻的尸体。 装着陈邻魂魄的布偶,从山上下来后就一副焉焉的模样。进屋后徐存湛把她放到桌上,陈邻就势一屁股坐在桌上,两手捧着脸发呆。 徐存湛打了个响指,将屋内蜡烛点上。烛光葳蕤,将整间屋子都填满昏暗光线;光线不够亮,所以照得人和物也同样不够清晰。 陈邻拍了拍自己脸颊,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她转头看向坐在桌前的徐存湛——他整个人被笼罩在昏黄的烛光里,光线暧昧模糊,少年秀丽面容上落着碎发与鼻梁骨的侧影。 陈邻察觉到徐存湛并没有在看自己,却好似在走神。她走到徐存湛面前挥了挥手:“徐道长?” 徐存湛迅速回神,眼睫微抬:“嗯?” 陈邻指了指房间里唯一的床:“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你今天晚上打算睡哪?如果你要睡床上的话,我的身体可以打地铺。” 徐存湛:“我去其他地方睡,陈姑娘呢?是和我一起去另外的房间,还是留在这里休息?” 陈邻犹豫了几秒。 她又看向那张床,在模糊摇晃的烛光中,身上盖着棉被的少女安静闭眼,好像真的只是睡着了一般。 陈邻谨慎的问:“这个村子里应该只有一个鬼修吧?” 徐存湛轻笑:“大概。” 他不确定的语气,让陈邻更加纠结:“……大概?” 徐存湛起身,嘴角微微翘起:“陈姑娘不用顾虑这些,就算还有暗中潜藏的鬼修,我也不会让他们伤害你,你按照自己的心意做决定即可。” 陈邻迅速道:“那我睡这间屋就好了。” 徐存湛颔首:“那么陈姑娘你好好休息。” 他推门离去,屋里霎时冷清了下来。 陈邻跳下桌子又爬上床——对于玩偶来说,不论是桌子还是普通床的高度,都稍微有些过高。但变成玩偶之后,陈邻感觉自己身体都变得灵活了许多,上蹿下跳都无比轻松,无论是跳下桌子还是爬上床铺,对她来说都没有丝毫的困难。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6节 床铺四周还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蓝色清气屏障。徐存湛离开之前又重新加固了一次屏障,他没有特意向陈邻解释这是什么,陈邻只能猜测可能是保护罩之内的。 躺在床上看着这东西蒙蒙发光,陈邻确实感觉到了些许安心。 她窝在自己肉/身的脖颈处,两条胳膊抱着自己的脖颈。少女皮肤柔软的脖颈间,散发出甜蜜的奶油香气,那是陈邻熟悉的沐浴露的气味。 她不禁蹭了蹭自己身体的脖颈,困倦的闭上了眼睛。 * 徐存湛走出东屋,反手将门关上,但是他人并没有离开,只是两手环抱着自己胳膊,身体微微后倾,靠着门扉。 不一会儿周大娘起夜,出门见徐存湛垂眉阖眼靠着门口不动,吓了一跳,正要出声——她刚张开嘴,徐存湛恰好睁眼,向她看去。 周大娘被他那一眼看得愣住,忘记了吱声。 徐存湛没什么表情的微微侧着脸,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大门。 周大娘连忙捂住自己嘴巴,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她压低声音:“道长,您没房间了早和我说呀,我们再腾一间给您……” 徐存湛:“不用,我本就不怎么睡觉。” 周大娘一愣,表情明显有点茫然。徐存湛又补充了一句解释:“我是修道之人,平时困倦也只用打坐冥想,不需要睡觉。” 周大娘:“这——这,不睡觉也行?” 徐存湛回答:“吾辈修道,需克己欲,收己心,睡觉睡多了,会增长自身惰性,影响修行。” 周大娘其实也听不懂徐存湛文绉绉说得那一堆东西,但大概能理解是在说睡觉不好的意思。她弄不明白,睡觉怎么会不好呢?在她看来,睡觉就和吃饭一样重要。 但想到面前这个少年也不是普通人,而且修道的神仙。周大娘也就不再纠结徐存湛的话,自己先回屋睡觉去了。 徐存湛仍然保持刚才的姿势,微微闭着眼,身体后仰靠着门扉。 夜越深温度越低。但这点降温对徐存湛而言没有任何影响,相反,因为外在环境温度的降低,徐存湛反而觉得舒服了许多。 低温的时候,他体内折磨自己的火灵根也会安分一些。 空气中忽然有簌簌声起。徐存湛抬眼,恰好雪白飞絮随风落于眼前——原来是下雪了。 他伸出手去,几片雪花打着转落到徐存湛手心,又很快被徐存湛身上的温度融化,变成一捧冰冷的水,顺着他手指缝隙流出去。 徐存湛收回手,垂眼望着自己湿漉漉的掌心。但他看的不仅仅是掌心,还有自己的命运。 从他一剑误杀陈邻,对方撞进他怀里他却莫名心悸那一刻开始,徐存湛就察觉自己的命运出现了偏差;冥冥之中,陈邻作为一段无来处无归处的因果,绑在了徐存湛的命运线上。 * 陈邻原本以为,自己穿越到陌生世界的第一晚,肯定会做噩梦。但没想到居然是一夜好眠,等她第二天睡醒时,外面早就天光大亮,她甚至还能听见周大娘在院子里和徐存湛说话的声音。 她爬起来伸了个懒腰,又忍不住转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躺在床上的少女虽然还是双眼紧闭,但昨天晚上陈邻靠着自己的脖颈睡觉,分明感觉到了自己身上还有温度和脉搏。如果仔细看的话,甚至还能察觉少女胸口在小幅度的起伏呼吸。 “我真的死了吗?”看着躺在床上生命特征如此明显的自己,陈邻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 她跳下床铺跑到门口,两手推门——第一下没推动。 陈邻愣了愣,仰起头,看向面前那扇门。那扇门对于正常状态的陈邻来说自然是轻轻松松就能推开,但对于还是玩偶模样的陈邻而言,别说用两只手了,就算是她整只玩偶压上去,也未必能撼动这扇门。 她只好改变策略,用力拍了拍门扉:“徐道长——徐存湛——徐小哥——” 不等陈邻把各种可以用的称呼喊遍,面前那扇门陡然被人从外面拉开。门外天光雪色一气,照耀着一身粗布短打的少年。 虽然那身灰扑扑的衣服十分朴素,但穿在徐存湛身上,灰色调的衣服也有了几分江湖少侠的意味。 他雪色长发仍旧用红缎带绑在脑后,衣袖挽过胳膊,两手推着门。陈邻看了眼院子里的积雪,便忍不住又看了眼徐存湛挽起衣袖的胳膊。 少年人看着清瘦,挽起袖子后露出来的却是线条紧绷的漂亮肌肉,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手背青筋明显。 陈邻:“你不冷吗?胳膊。” 徐存湛指了指身后:“在洗衣服。” 他让开位置之后,陈邻才看见院子天井边的木盆,里面浸着徐存湛那套蓝白相间的劲装。在木盆旁边还搁着一个小盒子,里面装有皂角。 徐存湛:“陈姑娘要不要也洗洗?” 陈邻慢半拍的抬起头:“……啊?” 徐存湛半蹲下来,垂眼看着她:“毕竟整天在山上跑了很久,玩偶都弄脏了。” 他倒是没有伸手碰陈邻,只是目光从陈邻脑袋看到脚,陈邻摸了摸自己胳膊,心虚的意识到自己现在确实不太干净。 光是泥巴和血水融合之后弄脏的地方就已经够多了,更别提玩偶身上皱巴巴的裙子,还有沾到的零星血迹。 “要怎么洗?像洗衣服一样?”陈邻想象了一下,自己被徐存湛摁进水盆里卷起来又搓过去的场景,不管怎么想都有些奇怪。 徐存湛眨了眨眼,也跟着露出沉思的表情:“应该跟泡澡一样吧。等会我洗完衣服,重新打一盆水,加上皂角,陈姑娘进去洗就差不多了。” 陈邻:“也只能这样了。” 徐存湛说了声稍等,然后先把自己的衣服洗掉。他洗衣服,陈邻闲着也是闲着,干脆爬到旁边的椅子坐下看他洗衣服。 徐存湛洗衣服洗得很认真,动作也熟练,看起来平时没少自己洗衣服。这种时候陈邻就忍不住怀念起洗衣机来了——在冬天手洗衣服也太痛苦了,果然洗衣机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发明之一! 不过这是个修仙世界吧? 陈邻探了探脖颈,问:“你们修仙的,就没有那种法术吗?就是,一施法身上立刻就变得干净了那样的法术?”! 第7章 丑娃娃 徐存湛洗衣服的动作没有停,也顺便回答了陈邻的问题:“陈姑娘是指拂尘咒吗?” 陈邻:“嗯嗯!” 徐存湛:“有的,除去拂尘咒之外,还有纵物之术,只要法术使用得当,就可以省去很多杂务的时间。” 陈邻疑惑:“那你为什么不用啊?你们宗门不教这个?” 徐存湛:“这是驭气入门,能入道的修士基本上都会。” 他说话的功夫,刚好手上衣服洗完。徐存湛把洗干净的衣服拧起来,转身将衣服晾起时,眼角余光便瞥见小玩偶粗短眉头紧皱,虽然没有说话,但不解疑惑的情绪几乎都要从玩偶里面溢出来了。 他本来懒得解释。 但看陈邻那个表情,犹豫数秒后,徐存湛开始开口解释:“虽然日常杂务,用法术操纵便能轻松完成。但暮白山弟子修道先修心,做家务也是修心的一部分。” 陈邻不理解,但陈邻对这番话肃然起敬——因为这要放在现代,四舍五入不就相当于买了全自动洗衣机,但坚持在冬天手洗衣服一样吗? 而且一般人这样做的初衷是为了省电省钱,而徐存湛这样做是为了磨砺自己的意志。 牛逼,他不得道谁得道? 陈邻想给徐存湛竖个大拇指,但是抬起胳膊后看着自己圆圆的手,她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徐存湛打了盆热水放在走廊上。虽然是大冬天,但陈邻作为玩偶也不怎么感觉冷,所以在外面洗也觉得无所谓。 考虑到陈邻现在的体型,徐存湛特意找了个又浅又小的洗脸盆。他将热水和皂角放好后,便体贴的先离开了走廊——走廊下只剩下陈邻一个玩偶,陈邻沿着桶边爬进去,泡进热水。 虽然玩偶五感迟钝,但在泡进热水里的一瞬间,陈邻还是忍不住长舒出一口气,满足的趴在了热水里,咕噜咕噜吹出一连串泡泡。 泡热水澡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舒服的事情,没有之一! 泡澡的时候,陈邻也没有忘记把玩偶身上脏污的地方搓洗干净。但是她不会用皂角,两手并用抱起一截皂角后,也只是呆呆的坐在热水盆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用。 直接搓? 要掰开吧? 电视剧里怎么演的来着? 陈邻绞尽脑汁回忆电视剧里的内容,但回忆来回忆去,也记不起来有什么电视剧着重介绍过古代的皂角要怎么用。 看着玩偶足部泡了热水也没有洗干净的血迹,还有裙子上的黑色污痕,陈邻陷入沉默。 她又想起刚刚熟练洗衣服的徐存湛了。 刚刚徐存湛是有用皂角。但那时候陈邻光顾着和他聊拂尘咒,根本没有注意他是怎么用皂角的。 陈邻抱着皂角,脑袋冒出盆沿,往外看。 徐存湛没有走远,就在院子里,背对陈邻,坐在一个矮凳上面。他的背影也好看,脊背挺得很直,白发上映着雪色,分不清是雪更白还是他的头发更白。 陈邻稍微提高了声音:“徐存湛——” 他立刻回头,莲花眼底波光流转。 陈邻抱着皂角举高,无奈:“我不会用这个。” 徐存湛并不意外。他很平静,起身走到洗脸盆边蹲下,拿过一截皂角握在手心,捏碎,扔进水盆。 陈邻恍然大悟:“要捏碎啊——我会了!” 她两手抱着皂角,用力,使劲,打危机球的力气都用出来了,怀里的皂角仍旧不为所动。 徐存湛偏过脸,很轻的笑了一声。陈邻沉默片刻,松开自己怀里的皂角,幽幽看向徐存湛:“徐道长,你猜猜我为什么会沦落到如今这幅连皂角都捏不碎的模样?” 徐存湛眨了眨眼,再度把脸转过来面朝着陈邻时,笑意已然隐去。 他道:“抱歉,都是我的错。作为赔偿,我会帮陈姑娘把这些皂角都捏碎的。” “那就都麻烦你啦!”陈邻满意点头,自己又躺回洗脸盆里泡着。 冬阳暖暖,积雪覆地。 徐存湛直接在走廊地板上坐了下来,单手拿起皂角,捏碎了便扔进陈邻泡澡的洗脸盆里。他每次捏碎皂角时,挽起袖口没有遮住的小臂肌肉也跟着运作鼓动,洁白皮肤底下青筋若隐若现。 陈邻躺在水底,吐出一连串泡泡。变成玩偶后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现在陈邻不怕溺水了。 她隔着一层水幕看徐存湛,水波荡漾,少年面容也跟着模糊不清。很快皂角就在水里搅出一层泡沫,隔着那层泡沫,陈邻彻底看不见徐存湛了——她忍不住坐起来,一层泡沫挂在她身上,又在空气中迅速的破灭,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音。 陈邻突然的动作掀起一片水花,水浪带着泡沫溅到徐存湛胳膊上。 水流顺着肌肉轮廓往下淌,徐存湛垂眼看向陈邻,陈邻抱着自己膝盖,可怜巴巴:“我不小心的。” 徐存湛歪着头,脸上露出小幅度的笑:“陈姑娘胆子很大。” “昨天在山上的时候我竟然没有看出来,是我观察不仔细了。” 陈邻:“……”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7节 她摸摸自己后脖颈,此刻明明是玩偶的身体,陈邻却莫名感觉自己后脖颈好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又缩回水里,老老实实开始洗裙子,两手并用,态度端正,神态认真,好像她洗的不是裙子,是自己的小命。 徐存湛起身,从旁边椅子上扯了一条毛巾擦干净自己胳膊上水和泡沫。趁着他擦手臂的功夫,陈邻卷起自己的裙子抱在怀里,试图悄悄跨出洗脸盆——不是她不想把裙子脱下来洗,而是因为这身裙子和布偶是缝在一起的。 一想到在自己身体彻底复活之前,自己都要顶着这个丑布偶和这套丑裙子,陈邻也觉得很郁闷。 也不知道徐存湛在哪里买的布偶,这么丑的布偶就算拿出去摆摊,也卖不出去吧? 不对,徐存湛是下山第一天就被骗光了身上盘缠的人,万一这个布偶就是他被别人骗着买下的呢? 陈邻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试图溜走,右腿刚跨出洗脸盆,忽然她后脖颈一紧,被人拎了起来。 脚下骤然踩空,陈邻在空中胡乱扑腾。捏着她后脖颈的手很快转为握住她的腰,她被抬高到和徐存湛平视的高度,布偶身上的粉色纱裙浸湿徐存湛手指,他刚刚帮陈邻捏了皂角,手指上都是皂角的味道。 有点像那种青草地的味道,但是要更厚重一点。 陈邻不扑腾了,老老实实趴在徐存湛手上。 徐存湛:“陈姑娘要去哪?” 陈邻乖巧回答:“洗完了,想找个地方把自己晒干。” 徐存湛瞥了眼院子:“这里的晾衣绳都已经挂满了。” 不止挂了徐存湛一个人的衣服,还有周大娘一家的衣服。 勤劳的周大娘天不亮就起来洗完了一家子的衣服,陈邻则是睡到将近晌午才起床。 她捋了捋自己湿淋淋的裙子,茫然:“那我去外面?” 徐存湛:“陈姑娘,你再去外面走一趟,好不容易洗干净的玩偶又要弄脏了。” “去屋顶吧,屋顶晒太阳也方便。” 徐存湛单手托着陈邻,纵上屋顶。 屋顶是瓦片组成,有些地方还堆着白色积雪。徐存湛在正中央的屋脊上找了块干净地方,将陈邻放下来。 陈邻坐在屋脊上,拎起自己裙摆拧了拧,拧出一大片水。徐存湛也没闲着,半蹲在她旁边,陈邻拧身前的裙子,徐存湛就帮忙拧后面的裙子,事半功倍。 屋顶上没有遮挡物,太阳光直接披撒在二人身上。徐存湛垂眼,手里攥着一小片劣质粉色纱布,洗干净的小布偶坐在瓦片上,正在认真用两条胳膊试图拧干自己的裙子。 ……当初做布偶的时候,忘记给她做手指了。 但是想到自己的手工,徐存湛又觉得自己记不记得都——差别不大。 他正认真给陈邻拧着裙摆,忽然陈邻长叹一口气身子往后靠,靠到徐存湛手背上。 徐存湛动作一停,目光再次从那截粉色纱布移到陈邻身上。 陈邻仰起脑袋,大小不一的绿豆眼苦兮兮的望着他:“徐道长,我非得用这个布偶的身体吗?” 徐存湛:“你不喜欢这个布偶?” 陈邻大惊失色:“你喜欢这个布偶?!” 徐存湛:“……” 他陷入沉默,眼睫低垂,莲花眼半阖。 陈邻把那截裙子布料从徐存湛手心拽出来,然后爬上徐存湛掌心,在他眼睛面前拍了拍自己的脸。 玩偶身上浸满了水,脸蛋被陈邻拍的时候还会发出‘噗叽噗叽’的声音。 她仰起脑袋,严肃质问:“徐道长,你说实话,你真的喜欢这个布偶吗?你看着这个布偶的脸,摸摸自己的心。” 徐存湛目光落到布偶身上——小小的一只布偶,也就比成年人的拳头大一点,粉色纱布围在身上勉强拼接出了裙子和衣袖,虽然做得是有些……形状上不怎么标准,但手是手脚是脚的,有眼睛有鼻子,明明就是一个很标准的布偶,哪里丑了? 他眉头微皱,道:“它只是一个布偶,你为什么要对它要求如此苛刻?” 陈邻:“……?”! 第8章 真的怕 陈邻觉得徐存湛被骗都是有原因的,他审美有问题。 但陈邻什么也没说——毕竟审美这种东西因人而异,总不能因为自己是大众审美,就说小众审美不好看。 她将自己的裙子从徐存湛掌心扯出来,摊开在瓦片上,自己也躺下。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虽然不温暖,但是天空中没有云,也没有下雪,太阳晴朗的挂着,太阳光明亮的洒满整个院子。 陈邻把自己的两条胳膊也摊开,整只玩偶躺在瓦片上闭着眼睛晒太阳。 太阳光晒得陈邻有些困倦,但她又不太想睡觉,满脑子都在想自己要怎么复活的事情。虽然徐存湛答应了会帮她,但陈邻还是觉得自己也应该想想办法,毕竟这个小道士看起来就一副不太聪明的模样。 “……这个娃娃,真的有这么丑吗?”徐存湛的声音突兀响起,打断了陈邻懒散的思维。 她睁开眼去看徐存湛——徐存湛半蹲在她身边,没有要坐下来的意思,眉头微微皱着,连带着眉心那枚红色方菱额花也跟着皱起。 陈邻想了想,委婉:“其实也没有特别的丑,就是不太符合我的审美而已。” 徐存湛低垂眼睫,瞥了眼躺在屋脊上的玩偶。 太阳光照着他雪白的发和同样雪白又浓长的眼睫,那双颜色少见的金色瞳子像宝石一般流光溢彩。即使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裳,少年身上仍然有着完全区别于普通人的挺拔气质。 这张脸的杀伤力太大了,所以陈邻情不自禁补充了一句:“真的。” 徐存湛眸光一转,望向陈邻。躺在屋脊上的棉花娃娃歪着头,神态无辜,圆圆的绿豆眼眨了眨。 徐存湛觉得这个娃娃还是挺好看的。 “徐大哥——徐大哥!” 底下院子里传来带着几分稚嫩声音的呼喊。徐存湛起身,拎起陈邻——陈邻正想说自己还没有晒干,徐存湛已经捧着她跳下屋脊,玩偶湿润的裙摆铺开在少年掌心。 风自下往上拂动,陈邻连忙抱紧徐存湛手腕,以免自己摔倒。 两人稳稳落地,两个半大少年围了上来,看向徐存湛的眼神中充满了钦佩。 其中一个小孩道:“徐大哥!我爹爹他们巡山的时候,找到了一个洞穴!里面有好多人骨头,村长说可能是那妖道的住处,让我们来找徐大哥去看看。” 小孩说话时,目光又忍不住好奇的打量陈邻。 光风霁月的少年剑仙,手中却托着一个丑丑的布偶,不管怎么看都有些奇怪。但鉴于徐存湛刚帮村子里的人杀了鬼修,现在在村子里的地位可谓是水涨船高,所以他们也不敢贸然去问。 他们不问,徐存湛更不会主动解释。 他将陈邻往自己肩膀上一放,问小孩:“在哪里发现的?” 小孩回答:“在半山腰那里。” 徐存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不等小孩给他指路,便纵着轻功飞了出去。只有坐在徐存湛肩膀上的陈邻吓了一跳,哇哇乱叫着扑过去,抱紧了徐存湛脖颈。 要靠玩偶的胳膊完全抱住徐存湛脖颈,还是有些困难。陈邻艰难维持了这个姿势一会儿,实在难受,还是悄悄把抱脖子换成了死死抓着徐存湛衣领。 风呼呼的从耳边吹过,陈邻深呼吸,鼓起勇气睁开眼睛,往四周看了看:四周都是树梢,托着积雪的叶子。 她和徐存湛正在树梢之间穿行,少年雪白长发的发丝拂过陈邻脸颊,他的头发上也是冷冽的气味,好似冬日里的飞雪。但和身上气味相反的,是徐存湛的体温。 陈邻惊奇而又后知后觉的发现,徐存湛的体温好像要比正常人高许多。即使是隔着衣领,陈邻贴在他脖颈上,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有种蓬勃旺盛的温暖,好像是生命力正实体具象化在少年的体温上一样。 忽然,头顶响起徐存湛的提示:“到了。” 陈邻:“嗳?” 高度急降,身体骤然失重。陈邻惊慌失措抱紧徐存湛脖颈,布偶湿润的胳膊紧贴在他脖颈皮肤上,隔着一层皮肤,触及他起伏跳动的脉搏。 皂角湿润的气息浸染皮肤,徐存湛眼皮跳了跳,目光微垂瞥了眼死死抱在自己脖颈上的陈邻。但不等徐存湛开口,玩偶又自觉松开了他脖颈,拍着自己胸口小声嘟哝:“吓死我了——” 她就站在徐存湛肩膀上,即使是小声嘟哝,徐存湛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小幅度的挑眉,收回目光,嘴角微微上翘。陈邻一边拍着自己胸口压惊,一边好奇的打量四周。徐存湛明明不知道确切的位置,但他却落地到了对的地方,这点看不远黑乎乎的洞穴入口,和守在入口处的村长与另外几名壮丁就知道了。 几人见到徐存湛,脸上如临大敌的严肃表情骤然一松,快步向徐存湛走来。 村长和徐存湛大致讲述了一下情况:自从鬼修死后,进山便不再有性命之忧,村里还有其他家人被鬼修抓走了的村民,就想上山为自己的亲人收敛尸骨,让其好好下葬。 这座洞穴就是进山的村民找到的。 一开始大家还没有意识到这可能是鬼修的地盘。直到他们在洞穴里发现了许多人骨和看起来就十分邪恶的摆设后,才联想到了那位死去的鬼修。 这是鬼修生前住过的地方,村长担心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威胁到村子安危的邪物,这才连忙派人去请徐存湛。 “我们都是普通人,只觉得里面的那些东西看起来就让人感觉不舒服,但也看不出里面的门道,还要劳烦道长好好为我们看一下……”村长一边解释,一边忍不住目光瞟向徐存湛肩膀。 这位本领过人的小道长肩膀上坐了个丑丑的布偶。 仙风道骨的背剑道士,缝得歪歪扭扭的丑布偶。这两组合在一起要多怪有多怪,饶是村长这样活得久见得多的老人,也觉得稀奇。 陈邻能感觉到好几道目光正盯着自己。 她不敢说话,死死扒着徐存湛衣领,假装自己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玩偶。 说话间村长和徐存湛已经走到洞口,另外几个村民都守在一边,并没有人进入洞穴。陈邻借着日光往里看,洞穴只有靠近洞口的那一小圈被照亮,再往里却是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见了。 徐存湛:“请留步——各位既然不会法术,那还是在洞口等我吧,我进去探探就出来。” 其他人没有异议,止步于洞口。徐存湛带着陈邻迈步走进洞穴,里面温度更低更冷,陈邻不禁往徐存湛脖颈上靠了靠,感慨:还是徐存湛暖和。 “风雷水火土——风来。” 徐存湛单手掐诀念咒,昏暗洞穴内霎时起来一阵微风,缭绕于他指尖。陈邻‘哇哦’了一声,好奇的盯着徐存湛。他略微一动手指,那阵微风往前拂去。 陈邻:“这是法术吗?是法术吧!哇你还会这个?” 徐存湛回答:“是五行术,我只是略通一二,并不擅长。” 陈邻想到他召出来的那阵微风,信了徐存湛的话。 不一会儿,那股微风卷着一阵淡淡的腥臭味回到徐存湛指尖。徐存湛低头望着盘旋在自己手心的风,脸上那点淡淡笑容逐渐散去,他单手握成拳,微风消散,空气中只剩下淡淡的腥臭味。 陈邻耸了耸鼻尖,左顾右盼:“徐道长,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有点臭……” 徐存湛:“陈姑娘能接受什么样的尸体?” 陈邻一愣:“唉?” 徐存湛偏过脸,那双莲花眼于暗处亦熠熠生辉,瞳面倒映着布偶满是茫然的脸。 他又重复了一遍:“陈姑娘看见什么程度的尸体不会害怕?” 陈邻脑子一转,迅速明白了徐存湛的意思。 她缩了缩脖子,抱着自己的棉花脑袋,哭丧着脸:“里面有尸体?”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8节 徐存湛:“有一些。” 陈邻崩溃:“还不止一具?” 徐存湛点头。 陈邻面朝下趴倒在徐存湛肩膀上,坚决道:“我不睁眼睛,我就这样趴着!” 能接受什么程度的尸体?什么程度的尸体都不想接受!早知道就留在屋顶上晒太阳了,来瞎凑什么热闹啊。 陈邻在心里十分后悔的想着。不等她后悔完,整个人就被拎了起来——是徐存湛把她拎起来了。 她蹬了蹬腿,没用,徐存湛单手握着她的腰,莲花眼注视着陈邻。 洞穴内光线昏暗,可徐存湛这个人却好似会发光一般,雪白的发,赤金的瞳,眉心一点朱红方菱额花,端正秀丽,如圭如玉。 陈邻被这张脸近距离的,专注的看着,顿时感到有几分不好意思,悻悻停下了自己扑腾的两条腿,嘟囔:“可是我真挺怕尸体的,我这辈子就见过一次真的尸体,就是昨天啊,你在山上杀的那个。” 徐存湛眨了下眼。 陈邻仰起脑袋,可怜兮兮:“真的怕。” 徐存湛嘴角一翘,轻笑,莲花眼弯弯,眼尾翘起一个很浅的弧度。他转手将陈邻藏进衣袖里,声音轻快:“嗯,我相信陈姑娘是真的怕。”! 第9章 复生法 徐存湛的衣袖里一片漆黑,陈邻被塞进去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抱住徐存湛手腕,少年的皮肤很温暖,脸颊贴上去时甚至能感觉到皮肤底下蓬勃的生命力。袖笼里空间狭窄,皂角的气味温暖又浓郁,像一张厚密的网交织笼罩捂住陈邻的呼吸,她感觉有些窒息,但又不敢钻出去。 陈邻害怕一钻出去就看见死状凄惨的尸体。 在昨天被鬼修的尸体吓晕之前,陈邻还一直认为自己是胆子很大的人。毕竟她玩过蹦极跳伞攀岩,也和朋友去逛过所谓布景真实可怕的剧本杀鬼屋,一直都自我感觉良好。 但事实证明那只是陈邻的自我感觉。 真正的尸体和假的很不一样。 假的尸体不管做得多么逼真,但你知道那是假的,是装出来的。真正的尸体倒在你面前时,你能意识到那是死去的生命——直视那种尸体,会让人有种心惊肉跳呼吸困难的窒息感。 光是回想那天所看见的,冒着热气的猩红腔子,陈邻就感觉一阵作呕。 幸好玩偶吐不出什么东西,不然徐存湛的袖子就要报废了。 颠簸了一会儿,陈邻感觉到徐存湛停下了脚步。 她紧张的抱住徐存湛手腕:“怎么了?” 徐存湛声音淡定的回答:“现场比我想象中的好看许多,陈姑娘要不要出来看看?” 陈邻想到徐存湛之前也曾经用‘死得很痛快,不这么吓人’来形容鬼修的无头尸体。 她抱着徐存湛手腕的胳膊哆嗦了一下,旋即将少年手腕抱得更紧,摇头,坚决回答:“我不看!我没有好奇心!” 徐存湛垂眼,能感觉到还带着几分湿润的布料蹭过自己手腕。他不算过分爱干净,却也并不喜欢被湿漉漉的东西直接贴着皮肤。 但想到对方只是一个小玩偶,徐存湛的耐心又出乎意料的被延长,甚至变得可以忍受这点了。 他摆弄了一下自己的袖口,莲花眼笑盈盈弯起:“但我好像发现了和起死回生有关的东西。” 起死回生?能让自己复活的? 电光火石间,少年袖口被挤开,一个玩偶脑袋探了出来。 探出头时陈邻还紧紧闭着眼睛,生怕自己第一眼就看见过于刺激的场景有些受不了。 她小心翼翼将左眼睁开一条缝,眼珠打转,观察四周:两人此时已经走到了洞穴的最里面,是一个被扩宽的椭圆形石室。 石室里很乱,角落扔着一卷草席和破棉被,地面有很多白骨,其中甚至还包括了特征明显的人类头盖骨。陈邻在看见头盖骨的瞬间,眼皮一跳,连忙移开视线,去看石室正中央的那口大鼎。 那口大鼎越有三人合抱大小,肚圆口窄,鼎身上刻满了陈邻看不懂的文字,笔画十分繁复。 她扒拉着徐存湛的袖口,好奇问:“上面写的是什么?” 徐存湛:“祝文,祭祀用的。这口鼎应该就是鬼修用来献祭无辜村民的法器,这上面写的东西……” 他朝那口大鼎走过去,陈邻紧张的抱紧了他袖口。 徐存湛刚走了两步,垂眼,余光一扫跟绑定法器一样死死扒在自己手腕上的玩偶;小玩偶看起来十分紧张,不太对称的粗短眉紧紧皱着。 他嘴角小幅度的翘了翘,很快又被徐存湛自己压下去,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走近之后可以看清楚鼎身。但陈邻遗憾的发现自己还是认不出那些祝文写得是什么,看起来不像是草书也不像楷书,更没有半点汉字的影子。 她只认出在鼎口那些繁复的花纹,里面似乎有鱼,莲花,瓶子之类的—— “是梵文。”徐存湛眉头皱起,倾身一脚踩在鼎身上,凑近观看。 陈邻看了眼徐存湛踩在鼎身上的脚,又默默移开目光。 “这里,这些花纹好像也是佛家的东西?”陈邻指了指鼎口。 徐存湛道:“莲花,双鱼,宝瓶,吉祥结……” 他搭在膝盖上的手屈起手指,敲了敲自己膝盖,陷入沉思。陈邻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好奇追问:“这些有什么讲究吗?” 徐存湛:“这些都是佛家常用的花纹,上面的梵文刻的也是佛家弟子用来超度恶鬼所用的经文。” “若在三途,极苦之处,见此光明,皆悉休息,无复苦恼,寿终之后,皆蒙解脱……” 他本就生得一副玉雪堆砌的好容貌,垂眼低念经文时,越发显得神圣庄严,令人生出一种远观黛山披雪的感觉来。 陈邻越听越不对劲,茫然:“那个鬼修信佛?那这个鼎是用来做什么的?超度亡魂?” 徐存湛:“用来炼化亡魂的,与超度无关,但这东西确实和佛家有点渊源。” 他终于把脚从那方鼎上挪开,并后退了两步。陈邻见他的脚挪开,不自觉跟着松了口气,双手合十小声碎碎念:“鼎里的大哥大姐弟弟妹妹们,不知者无罪我朋友他只是古道热肠性格简单无意冒犯,那个鬼修已经死了大家该转世的转世该回家托梦的回家托梦,可别诅咒我朋友……” 陈邻的碎碎念式超度经还没念完,徐存湛拧腰一脚踹上那方鼎——比三个徐存湛站一块还大的鼎,被他踹翻在地后滚了四五圈,沿途洒出大把灰白色粉状物。 陈邻拒绝去思考那些玩意儿到底是香灰还是骨灰。 徐存湛踩着那些粉状物,一步一脚印,走到那口倾倒的鼎面前蹲下来,伸手摸向鼎内。 鼎内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徐存湛伸手在里面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卷暗紫色卷轴。卷轴上沾满灰尘,徐存湛也不介意,随意抖了抖上面的灰,将卷轴展开——陈邻连忙凑过去看。 事关自己复生的关键,陈邻这会儿格外积极。 这次卷轴上的字陈邻能看懂了,但是看懂的第一行就是:【欲练此功,先断凡尘。】 陈邻:“先断凡尘?什么意思?要出家的意思吗?” 徐存湛:“无论正派邪派,一旦决心走上大道,头件事就是要抛弃凡尘天伦,即父母亲缘,夫妻之爱,子嗣之情,全都要抛弃。但大部分人即使为了求道而离开家里,心底却仍旧眷恋家庭,以至于修行艰难,道心不明。” “正派主张修心,通过不断诘问自己,历练自己,达到释怀个人私情而兼爱天下,最终悟得大道。” “邪派则认为只要斩断凡心根源,即可心无旁骛的精进修为。” 陈邻嘴角抽动,迟疑:“……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斩断凡心吧?” 徐存湛:“若眷恋妻子那便杀妻证道,若眷恋父母那便弑父杀母,若眷恋子嗣那便灭绝人伦,这就是邪派的主张。” 他语气平淡冷静,而听这话的陈邻却不禁打了个寒战,抱紧自己胳膊:“难怪是邪派。” 忽然间,陈邻又想到徐存湛也是修道的。 她抬眼去看徐存湛,徐存湛正认真的在看那卷卷轴,浓长的雪色眼睫低垂,半掩赤金双眸。山洞里分明光线昏暗,但徐存湛坐在那里,却又让人觉得天地都明亮,万物都晴朗。 陈邻摸了摸自己脸颊,鼓起勇气问:“那徐道长呢?” “……嗯?”徐存湛目光从卷轴上移开,看向坐在自己膝盖上的小玩偶。 小玩偶仰起脸,大小不一的豆豆眼眨呀眨的望着他:“徐道长也抛弃凡尘了吗?” 徐存湛:“你很好奇?” 陈邻:“是有点——只有这么一点点啦!如果徐道长不想说的话,那我们就跳过这个话题!” 她用两只胳膊比划出一点点距离,没有手指圆乎乎的胳膊在徐存湛眼前晃来晃去。 徐存湛嘴角翘起,脸上又露出轻快笑意:“我是孤儿,而且天生情窍不足,无法理解人之情爱,所以我没有凡尘。” “……” 徐存湛垂眼看她,小玩偶已经焉巴巴的垂下脑袋了。 他空出一只手支着自己下巴,好整以暇的等着玩偶说话。半晌,陈邻小声道:“对不起——” 徐存湛一戳她后脑勺:“找到了。” 陈邻:“啊?” 徐存湛:“找到能令人死而复生的办法了。” 陈邻连忙将那几分失落的情绪抛开,转而去看徐存湛手里的卷轴。 在他新翻开的一页上果然提到了死而复生之术。 徐存湛:“以鲛人珠为死者提供生气,可起死人而肉白骨,再服下转魂丹,便能肉魂归一,死而复生。” 陈邻:“鲛人珠?转魂丹?这些东西好找吗?” 徐存湛思索着,回答:“鲛人珠,就是鲛人族的内丹,那是鲛人的宝贝,鲛人一般不会轻易交出。但要耐心去找,并不难获取。” “但是转魂丹——我只听我师父和师兄聊天时偶然提过,那是酆都东岳大帝的私物,要弄到手恐怕有些困难。” “不过困难归困难,至少我们找到了死而复生的法子,有了一条明路可走,不至于摸瞎,走吧,先回村里。” 徐存湛打了个响指,真气在指尖聚拢成火焰,转瞬间将卷轴烧得干干净净。 他原本就是火灵根,召火时甚至不需要用五行术作为中介。 陈邻指了指地上的那些白骨和骨灰:“我们把这些埋了再走?” 徐存湛:“村长会处理的。” 陈邻想了想,觉得徐存湛说得也对。 她现在这个玩偶身体,就算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还会吓到路过的无辜路人。 于是她双手合十非常诚心的对着那堆骨灰和白骨拜了拜,嘴里碎碎念刚才徐存湛念的超度经文。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9节 徐存湛等陈邻念完了,才开口:“陈姑娘信佛?” 陈邻:“有点。” 徐存湛挑眉:“有点?” 陈邻挠了挠脸颊:“我老家那边信妈祖的比较多,但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妈祖,所以就观音菩萨十八罗汉都拜了拜,应该总有一个管用吧?” 徐存湛先是愣了半秒,旋即笑出声。 他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眉心一点朱红方菱额花醒目,赤金宝石一般的眼瞳在暗色中熠熠闪光。 他低垂莲花眼,声音轻快:“陈姑娘,你真有意思。”! 第10章 难入眠 陈邻搞不懂徐存湛在笑什么,徐存湛突如其来的夸奖更是让她觉得茫然。 但徐存湛也没有要跟她解释的意思,夸完那句话后便将陈邻重新塞回袖子里。等陈邻再次重见天日时,二人已经回到了周大婶的庭院中。 被徐存湛拎着跑来跑去,陈邻今天虽然没有怎么晒到太阳,但是布偶却已经干了。她坐在床边,旁边就是自己沉睡的身体——对面是坐在矮凳上的徐存湛。 徐存湛:“我没有去过酆都,不知道酆都的位置,但我们可以先找鲛人珠。” 陈邻举起一只手,发问:“你刚刚说鲛人珠就是鲛人的内丹,那我们取走鲛人珠,鲛人是不是就死了?” 徐存湛解释:“鲛人性情残暴,喜食人,即使陈姑娘你不需要鲛人珠,我遇到了鲛人,按照暮白山山规,也是要出手除掉它的。” “鲛人居于大海,离我们这里最近的海是西海,我们可以去西海附近碰碰运气,海边渔民也有捕猎鲛人的习惯。” 陈邻想了想,道:“既然渔民也有捕猎鲛人的习惯,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从渔民手里购买鲛人珠。” 徐存湛:“陈姑娘,我们没钱。” “……” 差点忘记了,徐存湛正是因为被骗光了盘缠,才沦落到这个村庄里的。 她两手托着棉花填充的鼓鼓脸颊,叹气:“那就只能先想办法找到鲛人取珠了。” “不过在去西海之前,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办。”徐存湛看了眼躺在陈邻身后的身体,“得先找木匠打副棺材,将陈姑娘的尸首装进去。” “此行长途跋涉,酆都的位置也不太清楚,总不能一直抱着陈姑娘的尸首跑来跑去。” 陈邻:“……你说得也对。” 她转头看了眼躺在床上静静合目的‘自己’;因为有徐存湛的真气代为维护,尸体并没有出现任何腐化的迹象。 躺在床上的少女,如果忽略她胸口那团血迹的话,她看起来完全不像死了,倒是更像单纯的睡着了。 陈邻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凑近自己脖颈嗅了嗅——虽然仍旧有那股淡淡的奶油香气,但比香气更重的是血腥气。 经过一晚上的发酵,那血腥气已经浓郁到有些发臭的地步了。 “能不能让我这个身体也洗一下啊?”陈邻指了指自己身体胸口的血色,“再不洗都要结块了。” 徐存湛:“我等会拜托周大婶帮忙。” 陈邻点头:“好。” 其他人还不知道徐存湛身上带着的玩偶,就是他从山上抱回来的那个重伤不醒的少女。在陈邻不贸然开口说话的时候,大部分人还是把她当初普通玩偶,根本没有想过这个玩偶里面可能住着一个大活人的灵魂。 徐存湛出去找木匠了,临走前找周大婶说了让她帮陈邻的身体梳洗一下。 陈邻暂时无事可做,但也不能大大咧咧在人前跑来跑去——她现在只是个玩偶,开口说话都怕吓到别人,也就只能和徐存湛说说话了。徐存湛不在,陈邻自己爬上屋顶躺着晒月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世界的科技树还没有进化到能污染环境的地步,陈邻躺着看天空时总觉得天上的星星比她在现代夜空中看见的还要多。 屋顶瓦片的缝隙里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被月亮照亮,在黑夜中发出微微的白光。 陈邻曲起两条胳膊垫在自己脑袋底下充当枕头,看着夜空时不禁又想起了自己在现代的亲人和朋友。 不知道此时此刻,妈妈她们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望着天空呢?妈妈肯定很担心自己,担心得不得了,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她从来就不肯好好吃饭,自己要是失踪了,她肯定在三餐上会变得更加敷衍。 不过外婆应该会管她的。 毕竟外婆也是妈妈的妈妈啊。 想到妈妈——陈邻忽然又想起了今天在洞穴里,和徐存湛的聊天。 徐存湛说他是孤儿,没有见过自己父母。那对徐存湛来说,暮白山和他师父,应该就像是家一样的地方吧?虽然徐存湛这个人做事有点不大正派,但其实是个很负责任的好人。 早知道自己就不应该问他那个问题的。 陈邻懊恼,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陈邻啊陈邻,你下次说话可动一下你的脑子吧!怎么什么问题都往外蹦……” 一片雪花簌簌落到脸上。 布料制作的玩偶身体,触碰到雪花时所发出的声音远比人类皮肤所发出的声音更大。陈邻坐起来,伸出手,更多的雪花落到她胳膊上——纷纷扬扬,密如飞絮。 陈邻胳膊上接住的雪花很快就化开,变成冰冷湿润的水痕浸在胳膊上。她垂下胳膊,坐在屋脊上居高临下的往外看。 整个村子都被飞雪笼罩,像陈邻小时候收到的那份八音盒生日礼物;布置精美的房屋被放置在水晶球中,每当歌声响起时,水晶球里便有雪花飞舞旋转。 在漫天纯白中出现了一个灰扑扑的影子,飞鸟似的掠过雪幕,落地屋脊,轻巧无声。 陈邻抬头往上,看见穿一身灰黑短打常服的徐存湛——虽然是十分粗糙的衣服,但穿在徐存湛身上便格外好看。贴身方便的衣服服帖描画出少年宽肩窄腰,两腿舒展修长。 他后背仍然背着那把木剑,白发用红绳束成高马尾,端正秀美的面庞笼在月光中,眉心一点朱红印,莲花眼小幅度弯起。那点很浅的笑容令徐存湛的存在似乎更胜月华。 一片雪花落进陈邻眼睛里,她连忙低下头眨眼,用手用力揉了揉眼睛。 徐存湛在她面前半跪下来,手掌伸到陈邻面前。 陈邻揉完眼睛,爬上徐存湛掌心:“棺材做好了?” 徐存湛:“没有那么快,要后天才能完工。” 他单手托起陈邻,五指虚笼护在布偶周边,纵身跳进院落中。虽然今夜有雪,可徐存湛身上还是暖和的,陈邻光是坐在他掌心,也感觉自己好像坐在地暖上一样。 少年身上好像总有着用不完的热量,无时无刻都在发光发热。 即使是布偶的身体对冷热感知没有那么明显,但陈邻从徐存湛手心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体旁边时,还是感觉到了很大的温度差。 不同于徐存湛总是温暖,甚至时常温暖到过热的皮肤。躺在床上的少女虽然还维持着一口生气,身体却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 今天傍晚周大婶帮忙给陈邻身体梳洗,将她身上染了血的脏衣服换下,另外借了身村里年轻姑娘的衣服穿到陈邻身上。 当然,那衣服也是灰扑扑的,颜色不怎么起眼,却很干净,上面有股干燥的皂角香气。 陈邻习惯性将玩偶身体窝进自己脖颈处,两只胳膊搂住自己蹭了蹭。刚洗过澡的身体上有淡淡的清香味,但已经不是陈邻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她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味道,却感觉到了失落——熟悉气味的消失似乎也带走了她的安全感,她垂首整个人埋进自己脖颈,强迫自己早点入睡,不要多想。 * 徐存湛习惯性守在门口。 当然,守在门口没去睡觉这件事,徐存湛没有和陈邻提过。他觉得没什么提的必要,虽然这样做确实有部分原因是为了保护陈邻的安全,但说到底,保护陈邻的安全只是顺手。 他本来就不需要睡觉,而陈邻目前对他来说很重要,所以给陈邻守夜也是正常的。 即使在心里理顺了这个逻辑,徐存湛还是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他在暮白山时便独来独往惯了,从来没有为任何人守过夜。 虽然平时也不怎么睡觉。但是不睡觉自己打坐,和不睡觉站在大门口给另外一个人守夜,对他而言仍旧有着微妙的区别。 修行之人五感通透,即使隔着门扉,徐存湛也能听见里面陈邻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它们逐渐趋于规律和平静,步入了浅眠的范围。 她倒是很信自己,每次喊她睡觉都睡得这么快——徐存湛心底油然而生这样的念头。 忽然听见另外一道脚步声,徐存湛回神,打断了自己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侧脸向走廊尽头望去:只见走廊尽头,周大婶正在向他走来。 她好像是有什么话要对徐存湛说。虽然周大婶已经尽力放轻了脚步声,但那声音落在徐存湛耳朵里仍旧十分刺耳。 他瞥了眼自己身边的门扉,门后面就是刚进入浅眠的陈邻。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徐存湛快步走过去拦住周大婶,没有让她继续迈着那声音明显的脚步接近门口。 “周大婶,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情吗?” 周大婶左右看了看,没有看见除了徐存湛以外的人。她蹙眉为难,道:“其实,我是有一件事情想和您说来着……是关于您今天让我帮忙梳洗的那位姑娘,但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徐存湛:“我与陈姑娘情非泛泛,若是周大婶有知道任何陈姑娘的事情,还请尽数告知于我。” 朦胧月光下,少年皱眉,神色冷肃,眉心朱砂印红得醒目。 周大婶莫名感觉到了压迫感,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就是,我今天给那位——给陈姑娘梳洗的时候,她手腕上不是戴着一截黑色很有弹性的奇怪布料吗?” “我就想着,既然要梳洗,那还是摘下来一并洗洗比较好。但是我摘下那片布料后,却发现那布料底下还贴着一片白色纱布,上面有股草药的气味。我,我也不知道那是治什么的,当然不敢去取,但那纱布自己突然就掉下来了,露出底下好深一道伤痕,可吓人了。”! 第11章 失落梦 夜色渐浓,明月被乌云遮挡,到了后半夜时,雪下得越发厚密。 徐存湛从房间窗户处翻进去,他动作轻巧,落地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屋内烛火已经熄灭,只有窗外积雪反折一点微弱的白光照着室内。笼罩着床榻的浑圆清气护罩还在,护罩内,穿着普通农家衣裳的少女胸口往下都被棉被遮挡。 她脸颊和脖颈上零星血迹已经被擦洗干净,露出白净细嫩的皮肤。如果忽略那头过于醒目出格的蓝色长发,少女的脸实际上十分端庄秀美。 陈邻魂魄寄身的玩偶正窝在少女脖颈处,两手依赖的抱着少女脖颈。 徐存湛抬手,屈起手指将一道真气打入玩偶体内——这道真气可以保证陈邻睡得更熟,不会被任何动静惊醒。 他在床前半蹲下来,掀开被子拉出陈邻身体的胳膊。 将衣袖捋上去后,露出一截细瘦伶仃的手腕。尤其是当这截手腕被徐存湛握在手里时,他越发能感觉到面前这具身体脆弱微小的生命特征。 就像冬夜里的一截灯火,全靠那层单薄的灯笼皮挡住风霜维持生命。 这是徐存湛第一次意识到普通人原来是这么脆弱的东西。即使在暮白山时,师父已经千百次告诫他凡人的脆弱,但仍旧不及此刻徐存湛亲自握住陈邻手腕时,感受得更加真切。 太弱小了。 看起来甚至还不如徐存湛在自己洞府里养的仙人掌能活。 他将陈邻的手腕翻过来,很快就在陈邻手腕内侧找到了周大婶说的那道伤口:确实很深,但看起来有好好上药,新生的嫩肉颜色浅粉,与四周洁白细腻的皮肤格格不入。 皮肤底下深黛色的血管很纤细——徐存湛在看着陈邻手腕时,不禁又看了下自己的手腕。 少年的手腕粗细几乎是陈邻的两倍。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0节 他倍觉好奇,又将陈邻的手放到自己掌心。 就连手掌也细弱小巧,徐存湛一拢手指便能轻易握住。他偏过头,看了眼床上熟睡的少女和人偶,眉心略感不解的皱着。 忽然间,那埋首于少女脖颈间的玩偶身体抽动了两下,喃喃低语着胡话,似乎是陷入了梦魇。 徐存湛听见她前言不搭后语的微弱声音,隐约听见了‘妈妈’‘想吃排骨’之类的断断续续的句子。 而躺在床上的少女躯体也好似和灵魂有所感应,闭着的眼睫微微颤动,从眼角处缓慢流下眼泪。 徐存湛的注意力被那行眼泪夺走。他注视着那滴眼泪,看着它从少女浓密的眼睫尾巴上落下,沿着柔软的皮肤流下去。 在它即将淌到少女耳朵上时,徐存湛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摁碎那滴泪珠。 他的手指沿着泪痕的方向倒划,一直到自己指尖触碰到陈邻湿润的眼睫时才停下。 他探究的望着陈邻睡脸,沉思。忽然,徐存湛猛地回神——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常,还有那一瞬间急促了两下的,毫无缘由的心跳。 徐存湛迅速收回手,将陈邻胳膊塞回被子里,自己则转身又从窗户处跳了出去。 出去后他甚至还不忘帮陈邻把窗户关上。 屋外仍是大雪,冷风刮得人脸疼。徐存湛翻身上了屋顶躺着,两手摊开在积雪的瓦片上,呼吸变得比平时更快,茫然注视着天空。 他身上太热,周边的雪很快就被他身上的温度热化,变成冰冷黏腻的雪水,变成一片雾蒙蒙的白气。而躺在白气之中的徐存湛,举起自己右手。 他盯着自己的右手看了好一会儿,脸颊肌肉紧绷。 数秒之后,徐存湛舔了下自己刚才擦过陈邻眼泪的手指。 “……咸的。” * 陈邻睡醒之后就有些焉焉的,一副没什么精神说话的表情,趴在窗户架子上晒太阳。 昨天晚上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家里,妈妈特别高兴,说让外婆给她炖苦瓜排骨。一转眼到了吃饭的时候,饭桌上果然有一大盅苦瓜排骨,外公外婆还有妈妈都坐在饭桌前,热热闹闹的给陈邻夹菜。 但等陈邻伸筷子去夹苦瓜的时候,夹起来的苦瓜却变成了血淋淋的肉块。 她吓得尖叫一声把肉块和筷子一起扔出去,再抬头看四周,却发现亲人们都不见了,只有几个不认识的白骨架子坐在饭桌上。它们一边质问陈邻为什么践踏它们的骨灰,一边爬过来掐陈邻的脖子,一下就把陈邻给吓醒了。 “唉——” 陈邻躺在窗户架子上翻了个身,叹气:偏偏这种时候徐存湛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要是徐道长在就好了,至少她还能找个人说说话,只有一个人呆着实在是太无聊了。 她正想着徐存湛呢,忽然眼前就出现了徐存湛的脸。 他的脸贴得太近,把陈邻吓了一跳,哇哇叫着往后滚了一圈,险些滚下窗台。好在徐存湛反应快,伸手抓住玩偶将她捞起来后,顺势放在了自己手掌心。 陈邻心有余悸的抱紧了徐存湛手腕:“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下次要冒出来也吱一声啊,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徐道长!” 她有些恼怒,但说完这句话后却迟迟没有得到徐存湛回复。陈邻觉得奇怪,抬头去看徐存湛——徐存湛恰好也在看她,今天白日又是晴天,太阳光照得徐存湛整个人都亮堂堂的。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张端正的脸略带几分冷肃时便像高山白雪那样令人望而却之。但和徐存湛冰冷表情相反的是他看着陈邻的眼神,陈邻不太好形容那种眼神,但她知道孙悟空看猪八戒的时候肯定不是这种眼神。 她松开徐存湛手腕,爬起来坐着,小声:“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徐存湛眼眸一弯,露出浅浅的笑意:“没什么,刚才我在想事情而已。陈姑娘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做了个噩梦。”提到昨天晚上,陈邻脸上复又露出恹恹的表情,无精打采的趴下,“昨天那些鬼修洞里收捡出来的尸骨怎么样了?都下葬了?” 徐存湛:“被搜出来的白骨全都混在一起,没有办法分辨它们原本的身份,村长就安排他们一起下葬,立了块无名碑。” 听到那些尸骨都有好好下葬,陈邻顿时松了一口气。 “昨天晚上我做噩梦,还梦见那些鬼来找我,问我为什么踩他们的骨灰。”陈邻捧着自己的脸,郁闷,“一下就给我吓醒了。” 徐存湛微微挑眉,感到几分意外:“你梦见的是鬼?” 陈邻:“对啊!梦里那触感可逼真了。” “变成玩偶之后什么都干不了,连吃东西都不能吃,真的好无聊啊。” “我真的只能寄身在这个玩偶里面吗?” 徐存湛放低手臂,把陈邻放回窗户架子上,答:“只要是施加了聚魂符的地方,不是这个玩偶也行。人间本就不是孤魂应该呆的地方,只有怨气过重的厉鬼可以在人间游行,像陈姑娘这样弱小的鬼魂,没有寄身之处的话很快就会魂散。” 陈邻:“……那算了,这个人偶也挺好的。” 她重新躺回窗户架子上,晒着太阳,眼睛懒洋洋的眯起来,然后困倦的打了个哈欠。 玩偶圆滚滚的手就在眼前——陈邻看着自己的手,忽然想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她兴冲冲拉了拉徐存湛的衣角:“徐道长,你知道大家为什么都喜欢哆啦a梦吗?” 徐存湛:“为什么?” 陈邻伸出自己胳膊,在徐存湛面前晃了晃:“因为哆啦a梦总是会对大家伸出圆手啊!” 徐存湛:“……” 陈邻翻了个身,面朝下趴在窗户架上装死。徐存湛伸手戳了戳她的后脑勺:“陈姑娘?” 陈邻闷声:“——你先别管我,让我自己失落一下。” 这个get不到她冷笑话的世界,到底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啊!!! 第二天木匠将做好的棺材送了过来。 棺材不大,甚至还没有徐存湛这个人高,但是刚好可以装下陈邻的身体。 徐存湛把陈邻的身体放进去安置好,退出来合上棺盖后,就开始往棺材上贴符。陈邻趴在他肩头,看着他一张又一张的符从腰间搭包里摸出来,就好像那个搭包是个无底洞一样。 陈邻:“这些符咒贴上去是干嘛的?防止我起尸吗?” 徐存湛:“防止其他人乱开棺木,给我们造成麻烦的。” 陈邻:“唉?贴上去之后棺材盖儿就打不开了?那我要是把符咒撕下来了呢?” 徐存湛将陈邻从肩膀上拎下来,放到棺木上,做了个‘请’的手势。陈邻狐疑的看着他,已经换回了蓝白配色劲装的少年微微歪着脑袋,莲花眼笑盈盈弯起。 陈邻两手并用试图去撕棺材边贴的符咒。 明明看上去只是普通的纸质符咒,但不管陈邻怎么用力,那符咒就是严丝缝合死死贴在棺木上,一点空隙都没有。努力半天,符咒没有扣下来,但陈邻努力累了。 她一屁股坐在棺材上,放弃:“撕不掉,比502粘得还紧。” 虽然徐存湛并不知道520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他联系上下文理解陈邻的话。 看着小布偶气喘吁吁坐在棺材上,徐存湛嘴角忍不住翘了翘,心情大好。他单手拎起陈邻,放到自己肩膀上:“走了,去西海。” 还沉浸在撕符纸的疲累中的陈邻:“……啊?”! 第12章 恐高吗 走什么?什么走了? 陈邻的脑袋瓜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徐存湛从搭包里掏出一串绳结套上棺材,将棺材背到背上;虽然陈邻觉得自己也没有很重,但自己的身体再加上这副木质棺材,少说也要将近两百斤…… 背了一副棺材的徐存湛脊背还是挺得很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陈邻有些恍惚:“直,直接走?我们要不要和周大婶她们打声招呼……” 徐存湛摇头:“暮白山对下山的弟子有规定,入人间是为修心而非结缘,牵绊太多反而会增加内心的杂念,影响修行。” “陈姑娘,你恐高吗?” “一般来说不恐——啊啊啊!” 陈邻没说完的话都变成了惨叫。 即使之前已经有过被徐存湛拎着用轻功飞来飞去的经验,但轻功飞和眼下的情况完全是两回事!徐存湛用轻功顶多也就是飞到树梢上,现在陈邻都看见云层了好吗!!! 她两条胳膊死死拽住徐存湛衣领,瞪大眼睛看着一朵云从两人身边划过,又被飞行中的木剑带起的气流搅散。高空中的温度偏低,陈邻的心跳因为急速升高而怦怦乱跳,脑瓜子里都是嗡嗡的。 一般来说人偶是不需要呼吸的。但陈邻此刻仍旧感觉到了些许窒息感,呼吸间十分艰难。 他们脚下是云层和越来越渺小的村庄建筑,刚开始还能看见蚂蚁一般的人,但是到后面连人都看不见了。 “陈姑娘,你还是害怕的啊。” 徐存湛略带笑意的调侃从耳边传来,陈邻死死抱住他衣襟,哆嗦着声音:“废废废废话!谁裸玩跳伞不害怕啊!!” 他眸光转动,眼角余光一瞥自己肩膀上瑟瑟发抖的小玩偶,玩偶那双圆圆的绿豆眼十分配合心情,变成了欲哭不哭的蛋花眼。 对于已经习惯了御剑飞行的徐存湛来说,他还真的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只是御剑便害怕,若是被他师父知道,是要进私寡池受罚的。 但陈邻毕竟不是他的同门师兄弟——她只是一个连脉搏都微弱的普通人而已。 徐存湛伸手将她从自己肩头拎下来,五指收拢格挡开了陈邻继续往下看的视线。被拎开的陈邻仍旧感到很害怕,死死抱着徐存湛的手,干脆把自己眼睛也闭上。 徐存湛的真气环绕着陈邻,为她避开了高空中猛烈的风。 他道:“陈姑娘,你往前看——前面是太阳。” 陈邻还是紧紧闭着眼睛:“我我我闭着眼睛!等!等到西海了再叫我!” 徐存湛戳了戳她的后脑勺:“当真不看?” 陈邻连连摇头:“不看不看不看!” 徐存湛嘴角略微上扬,似笑非笑,但没有再劝陈邻睁开眼睛。 陈邻抱着他的手抱了好一会儿,力气渐渐见底,胳膊不自觉略松。但胳膊刚松开一点,陈邻又醒悟过来,重新打起精神死死抱紧徐存湛的手。 但四周太安静了,徐存湛又不说话,便只剩下风声不断呼啸过耳边。陈邻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我、我们还要飞多久啊?” 徐存湛:“我看一下啊——按照我们现在的速度,飞个三天三夜也就到了吧。” “三天三夜?!” 因为被这个回答吓到,陈邻第一时间回头睁眼看向徐存湛。但在睁开眼的瞬间,她却被外界过于明亮的光线晃到眼睛,不自觉将眼睛眯起。 徐存湛的手,十分贴心的在她眼前挡了挡。 陈邻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慢慢能睁开正常视物——第一眼看见的是徐存湛。 他只用真气护住了陈邻,却没有护住自己,白色长马尾被高处狂风吹乱,红发绳纠缠在雪白发丝之中。同样雪白的眼睫簇拥那双赤金的眼瞳,在充足的光线下,连那双眼瞳的颜色似乎也变得更加清透,波光流转,极为动人。 两人对上视线时徐存湛略弯唇角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浅浅的,却又美丽。 陈邻愣了好一会儿,视线忘记从徐存湛身上移开。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1节 她想徐存湛的妈妈一定是个美人,听说男孩子都会长得比较像妈妈。 徐存湛空余的一只手伸到陈邻眼前,打了个响指,挑眉:“你在想什么?” 陈邻回神,干咳一声,两手捧着自己的脸用力挤了挤。那张被填满棉花的脸蛋,立刻被挤得嘟了起来,嘟起来的脸颊让这个娃娃脸上五官看起来更丑了。 她视线飘忽,小声:“没想什么啊,就是看看帅哥而已……” 等到环顾四周时,陈邻很快就知道为什么她视线所及都是这样灿烂明亮的光线了;因为她此刻低头,已经完全看不见地面了! 往下看,飞剑以下,全都是厚密的云层! 陈邻立刻又抱紧了徐存湛手腕,一时间也没有心情欣赏帅哥了:“这,这么高?!” 徐存湛:“太低了容易被地面的人看见,平添麻烦。” 陈邻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 “不过我们飞这么高,你能看见我们飞到哪里了吗?别飞过头了呀。”陈邻还是有点担忧。 毕竟飞机有自动导航,徐存湛又没有。万一他飞着飞着,方向飞反了怎么办? 陈邻问话时,忍不住担心的往云层下面看。飞剑底下那层云很厚,陈邻看来看去也只能看见云,这时徐存湛伸手捏住陈邻的脸,把她拎起来。 他只用了两根手指,就把玩偶的脸挤成一团,绿豆眼粗短眉,塞满棉花的玩偶脸蛋皱巴巴像一团糯米糕。 陈邻刚被拎起来又吓得嗷了一声,手脚并用死死抱住徐存湛手指。她看起来着实怕,徐存湛沉默片刻,还是把她放回掌心,有些不满的戳了下她的后脑勺。 “我认识路。” “有什么可怕的?我又不会让你出事。” 自从上天之后,陈邻就老是一副害怕的样子,徐存湛对此不满很久了。要论御剑飞行,整个暮白山找不出比他御剑更好的剑修了,虽然他以前从未载过人,但那是因为他不想载。 坐他的剑有什么可怕的? 但陈邻显然不这么想。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徐存湛说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回到徐存湛掌心后,两脚又可以踩到实地了。 陈邻抱紧徐存湛手腕,闭上眼睛:“总之,我不会再睁开眼睛了!管它三天三夜也好五天五夜也好,我就这么躺着!” 明明是个胆子不大的普通人,但陈邻在某些方面意外的认死理。她说再也不睁眼了,在接下来的路程中就真的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不过幸好,御剑到西海并不是真的要三天三夜。具体要多少时间,陈邻自己也不清楚;她一开始只是闭着眼睛数时间,数着数着就躺在徐存湛掌心睡了过去。等她再度睡醒时,自己和徐存湛已经身处一条热闹繁华的街道。 街道两边都是络绎不绝的叫卖声。陈邻揉了揉眼睛翻身坐起,发现自己仍然坐在徐存湛肩膀上,她一转头就能看见少年剑修利落清晰的下颌线,简直比她的生命线都还清晰。 即使是侧脸,也是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的侧脸——徐存湛的五官只能算端庄秀气,偏偏骨头生得十分标准美丽,一双少见的莲花眼悲悯却又带着天然的距离感。 雪色碎发垂落他耳边,他背着棺材与木剑,旁若无人的穿行在闹市中,其出色的外表和怪异的打扮,已然引起不少人或明或暗的瞩目。 陈邻凑近他耳边,小声:“我们会不会太显眼了啊?” 徐存湛:“有吗?” 陈邻:“有啊!你没有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看我们吗!” 徐存湛环顾四周,旋即又收回视线,仍旧是那张若无其事的脸:“察觉到了。不过我们是外乡人,进城本就容易引人注目,这也是正常的。” 陈邻:“……” 不,我觉得这很不正常。 热闹人群中忽然有了骚动,一个小孩敲着锣从大街尽头奔来,边跑边敲锣,嘴里大喊着:“穆大小姐今日抛绣球招亲,穆大小姐今日抛绣球招亲,就在彩凤楼前,大家快去看啊!” 小孩嗓音很大,抛绣球招亲的消息很快就随着他的脚步声传遍整条街。原本关注着陈邻他们的视线霎时少了好几道,人群热热闹闹朝着某个方向涌去,其间夹杂着议论声。 “抛绣球招亲?谁抛绣球?穆大小姐?” “那位大小姐不是心高气傲得很,说要嫁天下第一的大侠,为此还打了上门提亲的林少爷。” “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再有两日便是那个日子了,穆大小姐年龄正合适,她爹可不得赶紧把她嫁出去?” …… 人群虽然熙熙攘攘,但却无人靠近徐存湛。他周身好似形成了一个真空圈,大家默认避开了这个一看就不简单的家伙。 陈邻左边听点议论右边听点议论,听得一头雾水:“我看他们好多人都在说‘那个日子’,‘那个日子’是什么日子啊?” 徐存湛被问住了。 他也不知道‘那个日子’是什么日子。但他偏过头,便能看见小玩偶正满脸思索的在目视前方,一副努力转动脑筋的模样。 徐存湛随手从旁边拽过来一个路人:“这位大哥,我刚刚听你们一直在说‘那个日子’,请问‘那个日子’是什么日子?”! 第13章 抛绣球 大哥目光扫过徐存湛上下,迟疑:“小道长,你是……外乡人?” 徐存湛:“下山修行,偶然路过此地。” “这样啊,那你不知道也很正常。”大哥了然,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我们鹞城临近西海,常年与西海的鲛人族打交道,城主为了保证鹞城出海的船只不被鲛人族打劫,便与鲛人约定,每年进献一名适龄未婚少女给鲛人族做新娘。” “还有两日就到选新娘的日子了,近几年城中适婚少女越来越少,穆老爷估计也怕选到自己女儿,才着急的安排了这场绣球招亲。” “毕竟入选的新娘必须是纯洁无瑕的处子之身,只要穆小姐成了亲,自然就不会被选去了。” 徐存湛眉头皱起:“鲛人族要新娘,你们就给?” 男子苦笑:“虽然这听起来是窝囊了一些,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那鲛人个个高有二丈,力大无穷还能呼风唤雨搅弄海潮,而且临近鹞城的可不是一两只鲛人,而是一整个部落,少说百来条,我们不折中讨好对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前几年城主也不是没有想过广贴告示召集能人异士,以期仙人之力降服妖魔。只是没用啊,招来了不少外乡人,也只是给西海里填了几具骷髅。” 说着,男子连连摇头,转身挤进周围的人潮中,背影很快被人群淹没。而陈邻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街上行人果然男子居多,少部分女子都是三四十上下的中年人,或者五六岁的小孩子。 几乎看不见几个适婚的年轻女子。 陈邻瞥了眼徐存湛,只见徐存湛站在原地,一副在认真想什么的样子。 她轻轻扯了下徐存湛的耳朵,凑近他耳廓低语:“你不会想单独去解决那些鲛人吧?那个大叔可是说了的哦,不是一条两条,是整个部落!” “单挑我们吃亏,你要去打架还是得多叫几个帮手。你们暮白山不是有很多弟子吗?把他们全部叫上,一人一个平a也能把它们打上来炖鱼汤。” “我呢,我也不贪心,那么多条鲛人,我只要一颗,就一颗哦!只要给我一颗最小最小的鲛人珠,就可以啦!” 陈邻积极的在那出谋划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计划可行。 徐存湛笑了笑,偏过头,他的脸一转过来就变得离陈邻极近。陈邻哇了一声,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脸,另外一只手去推徐存湛的脸:“转过去转过去!不要突然转过来这么近的看着我啊,我会不好意思的!” 徐存湛:“……” 他顺从的又把脸转过去:“先去看看绣球招亲,我还没有见过呢,绣球招亲要怎么招?” 陈邻:“你不知道绣球招亲吗?” 徐存湛摇头:“不知道。” “绣球招亲嘛,就是新娘子拿着一个红布彩球站在绣楼上,一堆男人挤在绣楼底下。新娘子站得高看得全,看见有模样合自己心意的男人,就把绣球抛给他,只要那个男的接住绣球,他们就可以结为夫妻啦!”陈邻噼里啪啦把自己从电视剧里学到的知识,一股脑灌给徐存湛。 徐存湛听得津津有味。 他以前下山都是跟着师侄们下山,不为历练,只为除魔,御剑而下,御剑而归。别说看人间百态了,连凡人徐存湛都看不到几个。 而且他的师侄们大多畏惧他,也不会这样叽叽喳喳和他讲绣球招亲。 徐存湛:“万一新娘子看中的男人只是路过,根本不想和她成亲呢?” “那他完了。”陈邻用一种十分熟稔的语气回答,“这种剧情一般会发展成逼婚,新娘子会觉得这个男人好特别好独立特性和其他只馋她身子和财产的男人好不一样,然后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嫁给他。” “一般这种剧情都要配个权势滔天的老爹配合新娘子逼婚。如果新娘子不是女主角的话,那男人就肯定还有个心上人!” 陈·自信满满·狗血年代剧受害者·邻开始现场瞎编剧情。 虽然陈邻的话肉眼可见是胡编乱造,但徐存湛仍旧听的很来劲。他追问:“女主角是什么意思?” 陈邻伸出两条胳膊在空中乱比划:“小说知道吧?就是……我想想用老点的叫法……话本子!话本子知道吧?” 徐存湛点头。 陈邻:“就是话本子里的女性主要角色,一般来说这种角色都集齐了美丽善良勇敢柔弱真诚等等美好品质,是整个故事的中心人物,是故事的起点和终点。” 两人边说话,边随着人流往前走。甚至不需要刻意打听绣楼的位置,周围的人群流动就成为了最好的指路标。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绣楼附近。 隔着一段距离看绣楼,能感觉到这栋绣楼虽然小巧却格外精致,无论是雕刻成兽头的檐角,还是四面垂下的红色金纹绸布,都能看出绣楼布置十分用心。 绣楼一共四层,最顶层的看台上肃立着两名家丁和数名丫鬟,站在最前面的是位穿着红色衣裙,容貌精致美丽的少女,和衣饰华贵,身材高大但神色冷肃的中年男人。 徐存湛没有站太近,而是挑了个较远的位置站着:这个角度既不容易被砸中,还能完全看见绣楼顶层的看台。 陈邻两手搭着额头往远处看,感慨:“新娘好漂亮啊。” 新娘旁边的侍女捧上漆盘,盘内放着一个竹骨红线球,球面用红线编织一层吉祥如意的绳结花纹,轻巧又漂亮。 穆小姐脸色很臭,并不肯去接那个绣球。穆员外注意到了女儿的僵持——他面上仍然维持着体面的表情,身体微微倾斜向穆如君,压低声音:“拿绣球。” 穆如君把脸扭开,赌气:“不拿!爹这么想抛绣球招亲的话,不如自己来抛好了,要我来做什么?” “你!” 穆员外气急,嘴里刚喝出一个单字,旋即又想起现在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深呼吸,强压怒意,咬着后槽牙:“不抛绣球,你是想等两天后被抓去给鲛人做妻子吗?与其让你被妖怪糟蹋,不如让我死了干净!” 穆如君不情不愿:“还未必会选我,爹你也太着急了。” 穆员外都快被这个女儿气死了,咬着后槽牙,暗暗在遮挡下踹了穆如君一脚。 “你以为我为什么急着让你抛绣球招亲?要不是有内幕消息送到我手上,我会舍得把你这样随随便便嫁出去?” “嫁个人还能要了你的命不成?要实在不喜欢,等成了婚你再和离,爹又不会拦着你。”穆员外由怒转哀,殷殷劝诫,“爹向来最疼你了,难道还会害你?等爹去了,这穆家家产一分一厘都是你的,爹会不为你着想?” “找个不喜欢的男人,你也就忍新婚之夜一个晚上。嫁给鲛人,鬼知道那海底的妖怪会怎么折磨你,你啊你……”在穆员外苦口婆心的劝诫下,穆如君只好不情不愿的拿起绣球。 虽然把绣球拿起来了,但穆如君心底并不赞同自己父亲的想法。她单手拿着绣球,目光往楼下望去。 穆家在鹞城本地,是极为有声望的大家族,掌握着一条航海线和数个码头,在鹞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正因为如此,冲着这份家业来碰运气的男人也格外多。 穆如君往楼下望,粗略一眼只能看见乌泱泱大群人头攒动,压根看不清底下那些男人的脸。她不高兴的撅了噘嘴,眼眸左顾右盼,忽然注意到人群边缘一点醒目的雪白。 那点白色过于醒目,穆如君好奇的凝神望去,看清楚了那是一位雪发白衣的年轻小道士。因为距离的缘故,穆如君其实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但是对方站在人群之中,却气度不凡十分醒目,像是韭菜地里长出来的一杆修长翠绿竹子,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她眨了眨眼,轻举绣球,暗用巧劲,瞄准那小道士抛了过去。 *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2节 “哦哦!新娘抛绣球了!”陈邻兴奋的凑着热闹。 虽然她向徐存湛解释抛绣球时说得头头是道,但近距离观看抛绣球,陈邻也是第一次。即使知道抛绣球和自己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但爱凑热闹这种事情倒是全世界通用,陈邻在没什么危险的前提下也爱凑热闹。 她眼看着那颗垂着丝带的红色绣球从新娘子手中抛出来,位置正好是她和徐存湛站的方向。 陈邻:“啊!朝我们过来了!” 徐存湛微微挑眉,他的五感远胜过旁人,早就察觉到刚刚楼上那位小姐的目光明显是在看他。 徐存湛站的位置,本来是极其不容易被绣球砸到的。但那位新娘子似乎学过武功,会点内力,暗用巧劲将绣球抛了过来——她抛绣球没有任何前兆,也没有提示,楼底下的人们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绣球就已经直冲着徐存湛的脑袋砸过来了。 眼看绣球将将要落向徐存湛怀抱,陈邻睁大眼睛满脸惊诧。 徐存湛轻轻往旁边闪开,绣球越过他落入人群,连徐存湛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周围人群反应过来,一哄而上争抢绣球。徐存湛抬手将自己肩膀上的陈邻拎下来,护在掌心,转身挤出人群。 陈邻扒着徐存湛手腕,茫然:“刚才,刚才那个绣球……” 徐存湛:“朝我来的。” 他垂眼望陈邻,莲花眼半弯,翘着嘴角露出轻快笑脸,眉间朱砂印格外醒目,神态间甚至还有几分得意。 “就这点本事也想砸中我,她未免过于小瞧我了——陈姑娘,你说对不对?”! 第14章 当克己 陈邻总觉得她和徐存湛的对话有什么地方不对。 这种时候应该是讨论新娘子技术不佳砸不到徐存湛的时候吗? 徐存湛背着一副棺材——虽然那个棺材的外表被无限简化后,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大号的木盒子——但它毕竟也是一副棺材,不管怎么简化,体积都不可能小。 但背着棺材的徐存湛仍旧脚步轻快,挤出人群毫不费力。他那身显眼的白衣迅速消失在街角,只余下身后人群推推搡搡争夺那颗绣球。 暮色降临,天边晚霞赤红如烈火,烧透了半边天。 冬日的街道,一靠近夜晚之后,行人就少了许多。在偏僻昏暗的巷子里,有三三两两乞丐聚集,报团取暖。 而那些大门紧闭的人家,窗户缝隙里逐渐飘出了晚饭的香气。陈邻扒着徐存湛肩膀,耸动鼻尖嗅了嗅空气中的香气:白灼虾烧螃蟹炖海参凉拌海带…… 虽然玩偶感觉不到饿,但是闻着饭香味,陈邻还是忍不住揉了下自己肚子。 好想吃饭哦。但是玩偶不能吃。 她重重叹了口气,偏过脸去看徐存湛。徐存湛还是那副清心寡欲的表情,即使是大街上飘来飘去的饭香味,也丝毫无法动摇他的样子。 忽然间陈邻意识到了一个自己之前忽略很久的事情。 她睁大眼睛:“徐道长,你今天早上没吃早饭吧?” 徐存湛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回答:“好像是没吃。” 陈邻:“午饭也没吃!” 徐存湛:“确实没吃。” 陈邻:“……你都不饿吗!!” “之前一直在想别的事情,但被陈姑娘这样一提醒,我确实是有点饿了。” 徐存湛说完,从自己腰间搭包里取出一袋藕荷色锦囊,倒出两枚丹药,扔进嘴里,嚼吧嚼吧吞下去。 完了他将锦囊系好,重新放回搭包。一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熟练,一看就是平时经常这样做。 “……就这样?”陈邻像是见鬼一样看着徐存湛。 徐存湛疑惑:“还要做别的吗?” 陈邻:“就吃那个,就饱了?” 徐存湛解释:“那是三元丹,可以补充精力,也能给人以饱腹感。” 陈邻有点意外:“平时也都吃这个?” 徐存湛:“一天吃一次。” 陈邻大为震撼:“就吃这个?不吃别的了?白米饭不吃?炒菜不吃?卤菜泡菜凉拌菜不吃?”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徐存湛垂眼,声音平静,“修道之人当修心克己,收欲明台。” 陈邻感觉更震撼了:“那你小时候也吃这个?不吃别的吗?零嘴吃不吃?糖葫芦啊鸡腿啊炒豆子啊,水果之类的也行——” 徐存湛皱眉:“如果连口腹之欲都克制不住,那还修什么道?” 陈邻对徐存湛举起一只圆手,满脸惊叹:“我不理解,但我觉得你真的很牛逼,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叫你老大,就凭老大你这个意志力,得道飞升指日可待!” 徐存湛侧过脸看向陈邻,陈邻立刻放下圆手,乖巧端正的坐好。 那种乖巧的表情,显得布偶歪歪扭扭的脸,都多了几分端正听话的优秀模范生意味。 他挑了下左眉,似乎是想想笑,但嘴角弯起来一点,又迅速被徐存湛压下去,只有眼睛是微微弯着的模样。 他道:“陈姑娘,得道和飞升是两回事,我们求大道不是为了飞升的。” 陈邻点点头,肃穆:“没错,我不该以自己那点浅薄的龙傲天修仙文学来揣摩老大你的思想境界,我的错,我现在就开始反省,不过……” 她捂住肚子,肩膀一塌,整个人身上‘好学生’的气质,像是被戳破的气球那样飞速消失,复又变得散漫起来。 “我境界不行,真的好想吃东西啊——想吃火锅麻辣烫椰子鸡烧烤串串香,再吃不到重油重盐的垃圾食品我要死了呜呜呜——” “唉,还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把鲛人珠和转魂丹都凑齐。在凑齐这两样东西之前,我都只能维持这幅布偶的样子,什么好吃的都只能看不能吃……”陈邻两手捧着脸颊,长叹一口气。 不方便的何止是吃不到东西?还有这个布偶,连手指头都没有!小小的一只,跑哪都要被徐存湛拎着,陈邻感觉自己就像那种rpg游戏里面凑够冲销就送的挂件,既没有属性加成也没有特效互动,唯一的用处就是能给玩家附赠一个隐藏任务。 隐藏任务:复活一个丑玩偶,收获一个漂亮可爱温柔善良美丽的好朋友! 想着想着,陈邻觉得还真挺像那么一回事。 正当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时,徐存湛的声音忽然将她拉回现实:“如果只是想恢复人身,而不要求复活的话……也有别的法子。” 陈邻拍了拍徐存湛的肩膀:“没事啦!虽然我偶尔会忍不住抱怨,但并不是怪你的意……唉?” “等等!什么?恢复人身?我还能恢复人身?”陈邻瞪大眼睛,精神头一下子就起来了。 “就是能把我变成人吗?能跑能跳,有十根手指头,可以随便换衣服还可以吃东西的人吗?!” 徐存湛被她一连串的形容词逗笑。 他强忍着笑,点了点头:“虽然我暂时没办法将陈姑娘复活,但为陈姑娘弄来一个可以寄身并且灵活逼真的人偶,还是能办到的。” 玩偶那双眼睛几乎都变成星星眼了,犹在不可置信中:“真的吗?有这种人偶吗?” “确实有这种人偶。不过在找到这种人偶之前,我们还是先将鲛人珠弄到手吧……到了。”徐存湛停步在一家店铺面前。 陈邻转头向那家店面望去:那是一家装修很古怪的店,门槛很高,从门槛到柜台之间只有很窄的一段距离,刚好可以容纳一个人站在那,但也只能容纳一个人站在那,但凡多了半个人,都会挤得要命。 更显眼的是店面两边挂着的牌子。 左边挂:【剑修与狗不得入内。】 右边挂:【暮白山剑修和猫可以。】 “……”陈邻觉得店主可能是过激猫派。 作为猫狗博爱党,超爱小狗人士,陈邻在心里表示强烈谴责。 好在她现在只是一个人偶,所以徐存湛把她放在肩膀上,就能两个人一起进去了,毕竟人偶又不占地方。 店内柜台很高,大概有两米左右,一般情况下柜台外面的人别说看见柜台里面的人长什么样了,陈邻甚至怀疑来光顾这家店的人,如果身高不够的话可能连柜台面都摸不着。 太过分了,对个子不高的人来说太不友好了!谴责! 好在徐存湛很高,只要稍微抬一下胳膊就能比柜台高。他摸了摸腰间搭包,从里面摸出一个令牌;徐存湛速度很快,陈邻也没看清楚那个令牌长什么模样,那个令牌就被徐存湛扔进了柜台里边。 令牌扔进去不过两三秒,柜台旁边就打开了一扇小门——感觉像是电子卡感应门——陈邻忍不住在心里这样吐槽。 小门打开后,一个矮个子,形容有些猥琐的男子弓着腰探出身来,笑眯眯做了个请的姿势。 陈邻有点紧张,往徐存湛脖颈处挪了挪,抱紧他衣领。 徐存湛面色如常,跟着男子穿过小门。小门后是个昏暗的,没什么光线的房间。 男子进门后点亮了一盏灯,转身对徐存湛谄笑:“难得暮白山的道长来一趟,可惜我这也不是吃饭的地方,没办法款待您。” “这是您的山牌,我已经确定过了,所以您此次想兑换什么呢?” 他右手提灯,左手拿一块玉白的牌子。陈邻认出那块牌子是徐存湛刚刚扔进柜台里的牌子,她有点好奇,目光落在那牌子上。 虽然是玉白色的,但是看材质又不像是玉,表面的光芒更像是某种金属。 牌子上写有暮白山三个大字,最底下有一个小小的银白色蝴蝶印记。 徐存湛:“一些能止痛生肤的膏药,药钱记暮白山账上,月底结账。” 男人细长眼睛一弯,笑意盈盈:“这个好说,这个好说。需要伤药?您受伤了吗?行走人间,虽然修士之力远胜凡人,但还是应该小心一点才对啊,凡人可是很狡猾的。” “不过您肩膀上这个玩偶看着有些特别,似乎是活物。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稀奇的玩意儿……” 说话时,男人目光转到陈邻身上。他的眼神让陈邻感到些许不适,缩着脖子往徐存湛脖颈处躲了躲。 而男人的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便被一股力量摁着脖颈撞入墙壁之中。他右手提着的琉璃灯摔在地上,清脆的破碎声中混合着男人颈骨碎裂的声音,他蹬直了两腿挣扎,人形溃散,手腕和后背长出羽毛与翅膀。 徐存湛抬手打了个响指,火焰自他指尖往外蹦,活泼轻快得像一丛丛麻雀,把整个房间照亮。陈邻往他脖颈处缩了缩,抓紧徐存湛的衣领假装自己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挂件。 他走到男人面前,食指并中指轻轻下压,摁在男人脖颈处的力量顿时消失。 男人跌坐在地,捂住喉咙咳出大口血液。他浑身羽毛不自觉发抖,后退远离徐存湛周身那一丛丛过于活泼的火焰,恐惧到喉咙里再也挤不出半个字来。 少年裹着一部分小腿的黑色靴子鞋尖近在眼前,男人眼皮神经质抖动了几下,目光想要沿着对方靴子往上看;但不等他抬头,徐存湛先一脚踩住了他的脑袋。 “记住,你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你们魔鸦的老祖宗自愿进了缺弊塔,而不是我想放你们一条生路。” “靠着祖宗自降才保住一条命苟延残喘的魔物,好好活着就该谢我师尊开恩,而不是随便好奇自己不该好奇的东西。” 他低垂莲花眼望着男子身上的羽毛,唇角翘起,笑意浅浅,眉心一点朱砂方菱额花赤红,白发倒映火光,面容秀美恍若观音。 “记得要日日夜夜为我师尊祈福,求他活得更长久一些。” “等我师尊仙去,三不杀的规矩可就约束不了我了。”!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3节 第15章 不好奇 “你是……你是……徐存湛?!” 男人瞳孔紧缩,恐惧颤抖,像是一只被老虎压在爪子底下的弱小猎物。 徐存湛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俯身捡起地上暮白山的牌子,挪开脚时目光也从男人身上移开,没有任何多余的目光分给他。 徐存湛收好牌子,转身依旧从小门离开店铺。店铺外面夜色浓重,不知何时下起了飞雪,给街道地面都铺上一层细腻的洁白。 他迈步踩入那片洁白之中,侧过脸瞥了眼自己肩膀上坐着的玩偶:陈邻两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正在尽职尽责的装死。 徐存湛眨了眨眼,轻笑:“陈姑娘——” 陈邻一下子坐直了,放下两手,声音洪亮:“在!” 徐存湛:“陈姑娘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陈邻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我一点也不好奇!什么魔鸦什么缺弊塔什么三不杀,我什么都不好奇!我就是一条咸鱼,满脑子只有复活!” 徐存湛眨了眨眼。 他的眼睫毛又密又长,像花瓣上密密的条缕,承着几片雪花,眨动时仿佛能听见轻快的簌簌声。 陈邻迅速捂住自己耳朵,改为面朝下趴在徐存湛肩膀上装死。徐存湛又笑了一下,他一笑,陈邻就紧张的缩了缩肩膀;徐存湛没有过多解释,踏着夜色继续往前走。 见徐存湛没有继续说话了,陈邻才小心翼翼放开自己捂着耳朵的手,改为悄悄拍了拍自己胸口:吓死了吓死了吓死了,差点以为他要像烧那只乌鸦一样把自己也给烧了。 徐存湛这家伙……虽然看起来好像是正道的样子,但行为模式好邪啊! 不妙,他肯定有很多仇家,和这种人待久了绝对会后背插满旗子的,等复活之后一定要找借口甩了这个人! * 穆府。 白日刚抛完绣球,当天晚上穆府便张灯结彩,张罗起了婚礼。 穆如君坐在新房内,虽然一身嫁衣,却没有盖红盖头。她的丫鬟彩儿猫猫祟祟从屋外苟进来,反手掩上房门,跑到穆如君面前:“小姐,我刚刚去前院看了,新郎官还在陪酒呢。” “不过老爷不准他多喝,说是不能耽误了圆房……小姐,你这是干什么?!” 彩儿惊诧睁大双眼,只见穆如君摘下自己头上凤冠,揉了揉脖颈:“还能干什么?这玩意儿沉得要死,我当然是摘下来放松一下。” “彩儿,你过来。” 彩儿感觉不妙,谨慎的往后退了两步,没敢上前,战战兢兢道:“小姐,我,我对您可是忠心耿耿……” 穆如君没好气:“我当然知道!我让你过来就过来,废话那么多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眼看穆如君有些生气了,彩儿心中叫苦不迭,但也不敢违抗,只好磨磨蹭蹭挪到穆如君面前。 “小姐,我知道你不满意老爷给你安排的绣球招亲,但,但这个,天地都已经拜……” 彩儿的话还没有说完,穆如君忽然起身一个手刀砍在她后脖颈上。 她都来不及叫出声,两腿一软晕倒过去。穆如君抱住晕倒的彩儿,迅速将她和彩儿的衣服换了,又将昏迷的彩儿扶到桌子旁边靠好。 彩儿与穆如君本就身高相仿,两人换了衣服,穆如君再稍作装扮,低着头很快就蒙混过了门口护卫。甩开门口护卫后,穆如君左顾右盼,确认没有人跟踪,连忙来到了穆府后花园处。 今日庆祝大婚的酒席在前厅举办,后花园反而冷清了下来。奴仆们都去前面凑趣讨赏钱,后花园内连个巡逻的家丁都没有。 这倒是正合了穆如君的心意。她是万万不想这样莫名其妙嫁人的,更何况她已经有了心上人。可偏偏她又是个女郎,父亲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她离家游历。 “哼,你不放我,我就没有两条腿,不会自己跑吗?”穆如君哼哼唧唧小声嘟囔着,走到院墙下略一估量高度。 她往后退了一段距离,提气飞身而上;那墙也就一丈来高,穆如君自幼习武,跳上去轻轻松松。 翻上院墙后穆如君颇感一阵得意,却没想到墙外正好有人路过。那人听见她翻墙的动静,抬眼看她——月光下少年雪发赤金眸,眉眼秀美动人。 穆如君与他四目相对,不禁愣了愣,脚下没能踩稳,骤然滑到。她连忙挥舞两条胳膊试图保持平衡,但越是惊慌越是稳不住身体里那股气,整个人倒载下去砸向路过的少年。 墙壁不高,徐存湛本来能接到对方。 但他仍然像躲避今天白日里那颗绣球一样,身子侧开,轻飘飘躲开了砸下来的大小姐。躲人的时候,他还不忘抬手扶一扶自己肩膀上坐着的玩偶,以免陈邻掉下去。 大小姐面朝下摔倒,发出一声惨叫。 她捂住自己的脸,艰难的爬起来,扭过头对徐存湛怒目而视,气势汹汹:“你刚刚明明就可以接住我!为什么要躲开!” 徐存湛眨了眨眼,神色无辜:“是啊,为什么呢?可能是你的问题吧。” 穆如君:“……” 她心中气恼,却又觉得徐存湛眼熟,眯着眼睛仔细打量对方;穿着蓝白间色道袍的少年,白色长发尽数用红绳束在脑后,眉间一点红印格外显眼。 当然最怪最显眼的,还是要数少年后背背着的那副小小棺材,以及肩膀上坐着的丑玩偶——和玩偶那双大小不一的绿豆眼对视,穆如君蓦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玩偶的眼睛明明只是用黑线绣出来的两个圆豆,却比穆如君见过的任何玩偶都要来的透黑灵动,给人一种它随时会活过来,转动眼珠子的错觉。 这种联想让穆如君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她连忙强迫自己将视线从玩偶脸上移开,再看徐存湛时,越看越觉得这人古怪又可疑,完全不像是好人;谁家好人大半夜背着棺材,还带一个这么邪性的玩偶啊? 可别是半夜出来摄人魂魄的什么妖魔邪道吧? 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穆如君神色不善的瞥了徐存湛几眼。这时隔着一堵墙,传来了家丁走动说话的声音,穆如君害怕是家里人已经发现自己跑了,一时也顾不上面前这个怪人,扭头飞快地离开这里。 等穆如君跑远了,陈邻才探头开口:“是今天白天那个,抛绣球的新娘子唉。” 徐存湛:“……谁?” 陈邻:“就是那个啊,差点用绣球砸中了你的那个。” 徐存湛回想了一会儿,眉头微微皱起。他略带不悦,道:“没有差点,那颗绣球离我远着呢。” 就那点准头,还砸中他?除非他徐存湛死了,不然对方再练八百年,也别想砸中他一片衣角! 两人正说话,墙壁那边传来了家丁翻墙的动静。陈邻的注意力立刻被这点动静夺走,她扒着徐存湛衣襟:“好像有人要翻过来了!” 徐存湛抬手将她从肩膀上薅下来,护在掌心,悄无声息纵上一旁屋顶,像轻灵的猫,三两下融进月色与雪色中。等墙壁那头的家丁好不容易翻墙出来时,便只能看见一条空荡荡的街道,半点人影子都看不见。 冬夜本来就有风,再加上鹞城临近西海,夜风就更大了,风又大空气又冷。陈邻坐在徐存湛掌心,而徐存湛站在了鹞城海塔的尖尖上。 说是尖尖,实际上是一个很小的平台,刚好可以供一人立足。这上面原本还挂了一盏灯,但徐存湛嫌它挡着自己了,徒手把灯掰下来后挂到了一边的塔檐上。 海塔是整个鹞城最高的建筑,站在这上面,往左看可以俯览整个鹞城,往右看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迎面吹来的海风里有一股腥咸气味,还有很碎很密的雪。但是雪花一落到徐存湛身上,就立刻化掉了;他身上实在是太暖和,陈邻只是坐在他掌心,就感觉自己坐在一个大暖炉上似的,完全感觉不到寒冷。 她伸出一条胳膊搭在额头上,往远海眺望而去:海面上漂浮着碎冰,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闪动着,好似一条巨大的鱼尾起伏翻滚,鳞片光弧动人。 夜色太深,海浪声此起彼伏,但光看海面,仍旧看不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陈邻:“也没有看见什么鲛人的痕迹啊……鲛人晚上不出来透气的吗?” 徐存湛低头,看着玩偶脑袋顶上的发旋。 他慢吞吞道:“鲛人狡诈多疑,它们天然的战场就在深海里,所以不会轻易进入浅海区,更不会随便在人前现身。” “不过我想到了一个极其简单的法子。你还记得那位本地人说过的话吗?两日后鹞城就要选出一位新娘送往鲛人族。” 陈邻脑子转得很快,迅速反应过来:“我们可以混进新娘的送亲队伍,一起去?” 徐存湛摇头:“按照一贯习俗,最后一段水路只有新娘一个人,我们很难混进婚船里。而且鲛人族对人类修士的气息很敏感,我如果藏身婚船,也极其容易被发现,会打草惊蛇。不过……” 他忽然偏过头,看向陈邻,嘴角上扬勾起一个浅笑。 徐存湛之前警告那只乌鸦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 陈邻一看见他这样笑,就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在冒鸡皮疙瘩。她抱着自己胳膊往后退了退,干笑:“不,不会要让我上吧?” “其实要杀鲛人,也有极其简单粗暴的法子。正如陈姑娘所说,鲛人虽然人多势众又狡猾多疑,但它们的活动范围毕竟是有限的,至少目前是被固定在了这方海域中。” “我可以传信给我的同门师侄们,让他们在海面上摆下大型阵法,可将所有鲛人一网打尽。”徐存湛声音平缓,不慌不忙的补了一句,“但是——” 徐存湛歪了歪头,神情几乎可以被称之为无辜:“死而复生是违背天地定律的事情,若让我的同门知道,只怕即刻会将我押回暮白山受罚,届时陈姑娘复生之事,也会变成镜中花水中月。” 陈邻:“可我是被你误杀的啊!” 徐存湛摊手:“确实,到时候应该会判我给陈姑娘赔命吧。” “……”! 第16章 是朽木 陈邻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徐存湛。 徐存湛任由她盯着,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陈邻看来看去,没有在徐存湛脸上发现撒谎的痕迹。 她抱住自己的棉花脑袋,崩溃:“你先说一下你的想法,你打算怎么办?要我上?” “但我只是个棉花娃娃啊!” 玩偶脸上露出了极其人性化的哭泣的表情。可惜玩偶毕竟只是玩偶,没办法真的掉下眼泪。 徐存湛觉得好玩,食指轻轻一戳陈邻脸颊,语气轻快:“也不是什么难事。你的魂魄很弱,即使附身在玩偶身上,也不容易被鲛人发现。” “我到时候会提前给你一张置换符。等鹞城的人选出新娘后,再将你藏进他们为新娘准备好的婚船里,鲛人就会把你和婚船一起拉入海底。下水之后你不必害怕,玩偶是不会溺水的,即使你感觉有些呼吸困难,那也只是你自己给自己施加的精神压力,并不是你真的溺水了。” “等到进入鲛人的领地后,你再往置换符中注入灵力,便可和海岸上的我置换位置。到时候陈姑娘你只需要呆在海岸上,等我把鲛人珠带回来就行了。” 听起来好像不难,自己只需要当一个特殊换位道具跟着新娘子跑就行了。 陈邻眨了眨眼,茫然:“可是,我不会用灵力啊——” 与其说不会用,倒不如说陈邻压根不能理解徐存湛说的‘灵力’是什么。天可怜见!她活了十八年,可是根正苗红的团员! 要不是这次突然穿越,陈邻都准备入党了! 妈祖出远门都还要用身份证定高铁票呢!灵力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徐存湛垂眼,望着陈邻。这次轮到陈邻露出无辜又真诚的表情了。 “我教你。”徐存湛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他偏过脸看陈邻时,一些没有被红色发绳扎起来的碎发,被夜里的海风吹开,露出整张脸,就连脸型也端正秀气。月光笼他身上,像照着一尊观音像。 悲悯,温和,自持。但陈邻知道这只是外皮,徐存湛这个人……还是那句话,虽然说是个好人,但行为逻辑却莫名有股邪气。 她晃了晃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开,深呼吸:“好吧,你教我,我会努力学的。”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4节 毕竟事关她能否复活——想要回家的话,至少要先把自己复活成一个人才行。在这件事情上,陈邻还是很有积极性的。 徐存湛:“人为万物之灵长,无需修炼,便有灵力。只是个人资质有别,有的人灵力充沛,有的人灵力匮乏,但绝不至于毫无灵力;大部分人困于皮囊肉/体,终其一生也只能调动表层的真气,而无法触及自己灵台深处的灵力。” “不过陈姑娘现在的情况,倒是误打误撞成了最好修炼灵力的状态。灵魂没有皮囊束缚,这样给灵台开窍就变得十分简单。” 他虚虚一指点在陈邻眉心,莲花眼半垂,长而密的眼睫落下阴影,笼着那双颜色过于灿烂的赤金色眸子。 “我会指点你的魂魄,你只需要顺着我的指点走,就能找到灵台所在。” 徐存湛的手指尖并没有直接碰到陈邻眉心,只是虚悬其上,但即使如此,陈邻的眉心也感觉到了一阵温暖,感觉靠近自己的不是徐存湛的指尖,而是一从篝火。 她听见了徐存湛的话,连忙闭上眼睛,试图去感受徐存湛所谓的‘指点’。 眼睛闭上之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但是额头上还能感觉到温暖。陈邻闭了好一会儿眼睛,但眼前仍旧只有眼皮遮盖的昏暗,月光勾出一点模糊的影子,透过眼睫落在她的视网膜上,倒映交错。 过了好一会儿,陈邻还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她犹豫了一下,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去看对面的徐存湛:徐存湛脸上没什么表情,月光仍旧照得他那张脸很好看,貌若观音,盛容华华。 “那个……”陈邻有点不好意思,“我好像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徐存湛放下手,探究的望着陈邻。陈邻原本是坐在他掌心的,但他突然凑近了,那双赤金色眼瞳变得离陈邻很近。 这样近距离看,陈邻不禁再次感叹徐存湛的眼珠子实在好看;哪怕抛开他那双形状优美的莲花眼,光看这双眼珠子,也会让人赞叹人类的眼眶里怎么会长出这种颜色的眼瞳。 她想到了库金色。 高中集训的时候,有一节课是艺术史介绍,讲到壁画,佛像,老师用画笔从他那盒金贵的手磨颜料里挑出一点绚丽明亮的,像是晨光一般的颜料,给大家做示范。 徐存湛的眼瞳就是那种颜色。 “真奇怪。”徐存湛侧了侧脸,惊奇,“我既找不到陈姑娘的灵台,也找不到陈姑娘身上的灵力。” 陈邻回神,意识到现在不是对着徐存湛眼珠子发花痴的时候。 她连忙转开视线,顺着徐存湛的疑惑继续说话:“是不是因为我没有那什么——修道天赋?” 徐存湛摇头:“这与天赋无关。我说过的,人乃万物之灵长,昔日女娲娘娘捏土造人,正是往泥土中注入了自己的灵力,才使得泥人生出骨肉发肤。” “所以但凡是人,身上就必然有女娲娘娘赐予的灵力,也必然有聚集灵力的灵台。凡间精怪修行,也以先修人形,再修人心为正道。” 他反手扣住陈邻手腕,拉着她往自己这边轻轻一拽。 陈邻被拽得踉跄了好几步,险些摔倒,却被徐存湛稳稳扶住了小臂。她下意识抬头和徐存湛说了声谢谢,但一抬头,很快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劲。 四周景色已然不是鹞城灯塔,而是一片虚无的黑夜。抬头可见满天星辰,低头便是水流潺潺,而她和徐存湛正站在这片水流之上。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变回人了!! 不再是布偶的身体,陈邻将自己的手掌摊开又合上握成拳,激动的张开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是我的灵台。”徐存湛松开陈邻胳膊,“陈姑娘的魂魄站在这里,可有什么感觉?” 陈邻眨了眨眼,左顾右盼,又小心观察了一下徐存湛的脸色。 少年脸上没什么大的表情,仍旧探究的望着陈邻,感觉像是在看一个很稀奇的什么存在一样。 陈邻挠了挠自己脸颊,斟酌着开口:“那个……就……感觉,挺神奇的?” 她单脚踩了踩纹丝不动的水面,感慨:“虽然看起来是水面,但是就像踩在水泥地上一样。” “大家的灵台都长这样吗?” 陈邻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下踩着的水流;说是水流,其实也不太恰当,毕竟她所踩着的水面没有一丝水波,而且水质绝佳,陈邻甚至能看见水底一片坚硬的黑色巨石,崎岖狰狞的铺满整个水面。 水域的范围很广,更多陈邻看不见的部分完全被远处的黑夜淹没,四面没有任何装饰或者活物,整个水面上就只有她和徐存湛两个人。 “不清楚,我没去过其他人的灵台。”徐存湛仍旧探究的望着陈邻,回答得有些迟缓,“一般来说,灵台会根据各人的性格或喜好而展现出不同的景色,同时因为各人灵力的多寡,也会有大小上的差异。” “我天生情窍有损,故而灵台也是一潭死水。” 陈邻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下无边无际的死水潭子,又抬头看了眼头顶一望无际的深邃夜空。 “……懂了,徐老大你灵力很多,超厉害!”终于换回人类身体的陈邻,对徐存湛竖起一个大拇指,露出了夸赞的表情。 她夸人时习惯性笑,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卧蚕很明显,亮蓝色的头发也很明显。徐存湛偏过脸去,收敛了自己探究的视线;他被陈邻的笑脸晃了晃,心里暗暗皱眉。 在修行的时候,徐存湛时常将思绪收入灵台。 因为天生情窍受损,徐存湛的灵台永远是黑夜,死水,无边无际的安静。和徐存湛的灵台相比,陈邻实在是……太明亮了一些。 不仅仅是发色明亮。 他有些不自然,原本想伸手去抓陈邻胳膊,但是手伸出去后徐存湛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他轻轻一拽陈邻衣服后领,语气淡淡:“看来灵台引导也没有用,陈姑娘比我想象中的更愚钝。” 陈邻:“……” 这是在骂我笨吗? 徐存湛将陈邻魂魄拽出自己灵台,又重新塞回玩偶里面。 借着月色,他垂眼打量自己掌心的玩偶。 虽然玩偶仍旧是那张被他缝得歪歪扭扭的脸,但徐存湛越看越满意。至少这个玩偶没有那么明显的卧蚕,也没有弯起来像月牙一样的眼睛。 比陈邻原本的样子顺眼多了。 陈邻魂归玩偶,一翻身麻利的坐起来,被棉花塞得鼓鼓的脸颊上露出愁容,叹气:“那怎么办?什么办法都试过了,我好像就是没办法用灵力……会不会因为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这个世界的灵力对我也没反应啊?” “毕竟你们是女娲捏的嘛,我是类人猿进化来的。”! 第17章 是遗物 徐存湛对陈邻满嘴奇怪的词汇毫不意外,也不惊讶于陈邻说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实际上在见到陈邻的第一天,他就觉得陈邻不属于这个世界。她身上有种很强的异乡人的感觉,从气质再到行为举止,都和徐存湛熟悉的世界格格不入。 三千世界无奇不有,界外来人的传说自来便有,徐存湛在大音楼的古籍中读过不少类似的记载,所以并不觉得这是需要自己惊诧的事情。 比起这个,陈邻不能调用灵力这件事情倒是更令徐存湛苦恼。 陈邻想了又想,皱眉提议:“要不然我们去找到时候要祭给鲛人族的新娘协商吧?我看当地人的态度,好像也不是很喜欢把自己家的女孩嫁给鲛人,以此类推,新娘自己大概率也是不愿意嫁的。” “到时候我们和新娘好好谈一谈,只要她愿意帮助我们,就由你为她……呃,灵台开窍?是这个说法吗?” 陈邻谨慎向徐存湛求证了一下,徐存湛回神,看向陈邻。 他眉头皱起:“你让我给其他人灵台开窍?” 他反问得过于自然,问得陈邻都愣了一下。 她摸摸自己后脑勺,虚心求教:“这个,这个灵台,是不能随便开的吗?我看你刚才直接就上手了,还以为……” “当然不能随便开。”徐存湛脸上有了几分阴郁之色,显而易见的不高兴起来。 但他只说不能随便开,也没有说为什么不能随便开,说话时语气里还有几分恼怒的咬牙切齿。陈邻并不知道,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灵台开窍有两种方式。 最理想也是最常见的,便是修道者自己遵循天地灵气引导悟道,灵台引气开窍。但要做到这一步,对修道者的天赋有一定的需求,若是天分不足,只靠自己的话,恐怕终生都无法开窍。 但也不是没有捷径。 那便是找一位天赋和修为都极高的人,以自身灵气为引,为对方梳理灵气,引导其灵台开窍。灵台对修道者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地方,让别人的灵气来给自己的灵台开窍,最终开窍的灵台也会和引导者一模一样。 被开窍的人终究会和引领者走上一样的道,也只能走一样的道。 所以在这个世界里,一般只有父母兄长,或者磕过头的亲师,才会为自己的继承者灵台开窍。 徐存湛擅自给陈邻开窍——何止是违背暮白山山规,简直是把暮白山的祖训都摁在地上踩了。但徐存湛生气并不是因为这个;他本来就不是那么守规矩的人,从出生到现在,唯一守过的规矩也就只有他师父的三不杀而已。 徐存湛生气于陈邻居然喊自己去给别人开窍。 虽然知道她是无心之失,可徐存湛还是生气:这个愚钝的笨玩偶,自己不开窍就算了,怎么还敢喊自己去给别人开窍? 我徐存湛是专门来给人间蠢物开窍的传道师吗?啊?没心没肺!愚钝!愚不可及! 陈邻挠了挠头,小声嘀咕:“不能开啊?不能开那就算了,我再想想……能不能给置换符换个触发条件啊?非要用灵力触发吗?” “比如说,换成我一把它撕开,它一下子就把我们两换过来?” 徐存湛嗤笑:“陈姑娘,你以为置换符是拍黄瓜,你想做辣的就做辣的,想做甜的就做甜的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要怎么办嘛!我对这个世界不熟,你就不能——就当是帮我一下——多动一下脑子不行吗!”陈邻恼了,两手叉着腰,生气时脸颊变得更鼓。 两人面面相觑,陈邻还恼着,玩偶嘴巴撅起来,满脸不高兴的表情。 徐存湛脸上阴郁却散了。他敞开两条腿,坐在灯塔顶上,眯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脚。 陈邻就坐在他掌心生气,但徐存湛却好似完全察觉不到她生气,自顾自想着什么。忽然,他垂眼,脸上又跃起生动的笑:“倒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他抬手扯落自己头上的红绳,雪色长发散落下来。徐存湛的发质很好,甚至好得过了头,在月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闪着,晃得陈邻眼睛都快花了。 陈邻愣神的几秒钟内,徐存湛将那条红绳绑到她脖颈上,末端还给打了一个可爱的蝴蝶结。他将蝴蝶结转到玩偶胸前,理了理——陈邻低头去看那截红绳,才发现那并不是一根普通的红绳。 而是由数股红绳拧在一起编织出来的一段绳结,收束的尾端被编成一只蝴蝶;这时候陈邻很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徐存湛之前扔出去的门派牌子。 徐存湛的山牌上也印着一只蝴蝶。 陈邻用小短手扒拉了一下自己胸口的蝴蝶结,疑惑:“这个发绳有什么特殊用处吗?” 徐存湛语气轻松:“我娘的遗物,里面存了一点我的灵力。你跟着婚船一起沉进去后,便将它和置换符绑在一起;这条发绳只要打上某人的精神烙印后,即使没有灵力也可以单用四字真言驱动里面的灵力。” “虽然灵力微弱,但是启动置换符绰绰有余。” “唉?等,等一下,但这个——这个是你娘的遗物。”陈邻顿时觉得自己手里的那截蝴蝶结变得烫手起来,就连说话都不自觉磕磕绊绊,“这,这么贵重的东西,被我打上烙印了,是不是……是不是不太好啊?” “贵重的东西?” 徐存湛垂眼看着陈邻,脸上浮出疑惑。 陈邻连忙点头:“对啊,你不是说,这是你娘留下来的遗物……” “不过是死物而已,我留着它也是因为绑头发方便。这东西除了储存灵力也没有其他用处,对我来说和普通发绳没有任何区别。” 徐存湛打断了陈邻的话。他抬眼看了看天色,语气淡淡:“天色不早了,明天还要去找婚船,你不睡会儿?” 被徐存湛这么一提醒,陈邻确实感觉到了困倦。她摸摸自己脖颈上的红绳,小声:“那,那我从海底回来之后,再把它还给你。” 徐存湛后背靠着石柱,虽然坐着,却仍旧肩背笔直,只是神情较白日里要稍显懒散,语气依旧是漫不经心的:“都说了,死物而已,若是情况紧急,弄坏了也无所谓。” “死物终究不如活人重要……睡吧。”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5节 他手腕一转,将小玩偶压到自己大腿上,卷起衣角充当被子,盖在陈邻身上。 陈邻翻了个身,还想问驱动发绳灵力的四字真言是什么,徐存湛手掌已经压下来。他手上倒是没有用力,只是隔着一层衣服布料,虚虚笼在陈邻身上;可是徐存湛的掌心真的太暖和了,暖和得让陈邻有种,大冬天睡在暖气房里的感觉。 温暖加剧了困意,她不禁打了个哈欠,两手抱着徐存湛衣角,小声:“那好吧,我睡觉了,晚安。” 她想徐存湛没有现在教,那应该是没有必要。毕竟东西都给自己了,不至于小气到连一句咒语都不教吧? 徐存湛垂着眼,没有应声。直到掌心能感觉到玩偶的呼吸声逐渐平静,他才慢吞吞将五指张开缝隙,自己隔着那几道缝隙好奇打量陈邻。 她一如既往睡得很快,半点不设防,好似很信任他一般。 这让徐存湛感到惊奇——毕竟信任对他来说是种奢侈品。 他是暮白山历代以来最年轻的问罪人,也是最不稳定的问罪人。迦南山的老秃驴说他会是暮白山未来的劫难,是师父强压下了所有反对的声音,将自己收养在身边倾心教导。 但也只有师父不介意这件事情。 其他人都很怕徐存湛,因为徐存湛杀人不背因果,在他们眼里,徐存湛是随时会掉头来捅进他们心脏里的刀。他想陈邻应该也挺害怕他的,可她既害怕他又信任他,矛盾得很。 不过陈邻本来就是个怪女孩。 徐存湛在心里这样评价着,移开手掌,将玩偶卷进自己衣角中。他半点也不担心陈邻会冷死,反正他身上足够暖和。 装着陈邻身体的棺材,就横放在旁边的屋檐上。徐存湛撕开棺材缝隙处贴着的符咒,单掌拍开棺材,里面静静躺着的少女再度出现在徐存湛眼前。 躺在棺材里的陈邻太安静,安静得让见过陈邻笑脸的徐存湛都有点不习惯了。他侧身靠着棺材,把陈邻的胳膊从里面捞出来,卷起她衣袖。 手腕上的伤口徐存湛之前给她重新包扎过,但是包扎得很潦草,而且徐存湛身上也没有伤药。他以前独自一人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需要用到伤药的时候。 他沉默的解开陈邻手腕上纱布,然后拿出搭包里的伤药,拧开盖子,用手指挑了一点抹到陈邻手腕伤口上。 只是用双眼看着的时候感觉还好,但等到自己摸上去时,徐存湛又不禁皱眉了。 草药被磨得很碎,浓绿色,黏糊糊的,有股厚重呛人的苦味。他用指尖挑起草药,摸到一点颗粒感,然后触碰到那道伤口,凹凸不平的新生的软肉。 被裹在他外衣里的玩偶翻了个身,滚进他怀里,贴着徐存湛胸口。徐存湛给陈邻上药的动作停了一下,夜风呼啸,碎雪落他眼睫,他的心跳迟缓半秒,莫名心悸。 他皱眉,却忽然加快了自己手上动作,三两下把指尖剩余的药膏抹到伤口上,然后将纱布缠回去。 月光照着少女那截细白的手腕,她有点瘦,手腕上骨头很明显。徐存湛给她裹纱布时,掌心托着她冰冷的手,她细长的手指搭在徐存湛手指上,连手指都比他更细巧一些。 于是不难让人想象少女的成长环境,大约是安逸舒适,有着一切美好品德的世界。 徐存湛眼眸微微眯起,浓长眼睫再度垂下阴影掩盖他那双颜色过于灿烂的眼瞳,也将他眼色一并遮掩。他完全没有任何想法,仅仅是忠于自身的——收拢手指,捏了捏少女瓷白的指节。 柔软,纤细,脆弱,没什么抵抗力。 她的手指被徐存湛捏着,小幅度移动,月光照在她指甲面上,被修剪过的指甲有些圆钝,却很漂亮,因为上面有一层釉面的色彩,明亮的黄与清脆的绿,缤纷多彩得就像徐存湛从未真正去过的人间。! 第18章 非噩梦 陈邻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只有第一天的晚上睡了个好觉。 此后日日夜夜都在做梦,大多数时候是毫无理由的噩梦,会梦到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交缠在一起。所以当她迷迷糊糊睡着,并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徐存湛的灵台里时——陈邻肯定这又是一场梦。 徐存湛之前拉她进灵台是为了给她开窍。 现在已经证明陈邻在修道方面就是一根死活开不了窍的木头,徐存湛没有理由再把她拉进灵台里面。 不过为什么会梦到徐存湛的灵台?怪怪的,难道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想不明白,便干脆将这件事情抛在脑后。梦到徐存湛的灵台也挺好,至少徐存湛的灵台安安静静的,既不会突然冒出厉鬼也不会有骷髅架子,除了一直是晚上光线有点差之外,根本找不出什么缺点。 陈邻随便找了个方向开始往前走,脚下平静的水面随着她的脚步而泛起一阵阵波纹。 水面荡开的波纹,波光粼粼,像虚构展开的蛛网。 这使得陈邻越发坚信这肯定是梦。她清楚记得徐存湛的灵台是一潭死水,别说波纹了,她在水面上跑来跑去那水面都不带动一下的,看起来比种花家制造的防弹玻璃还坚硬。 走着走着,陈邻看见了徐存湛。 他的灵台处处都是昏暗冷寂的暗色调,唯一颜色鲜明的徐存湛站在水面上时便格外明显。他雪白的长发披散,双目微阖,静立在水面之上。 水波正以徐存湛为中心不断向外扩散,这时候陈邻意识到自己脚下缓慢起伏的水波,其实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走动而出现,它们都是以徐存湛为中心点,逐渐向外扩散开来的。 水波不大,甚至可以说得上细小,像平静的一阵微风拂过水面而带起的微小褶皱。每一片翻涌的水波都有银光闪烁,像是千千万万鱼鳞在滚动。 陈邻小心翼翼走近徐存湛,立在水面上的徐存湛一直闭着眼睛,好像完全没有发现陈邻的存在。 她试探性的喊了一声:“徐道长?徐存湛?” 徐存湛没有反应,仍旧安静的站在那。这时陈邻已经走到了徐存湛面前,不得不仰着脑袋去看徐存湛——陈邻自认为自己已经算是很高的人了,毕竟她有176呢,平时穿个高跟鞋,大部分男生在她面前都要矮一头。 但站在徐存湛面前,徐存湛的个子硬生生将陈邻衬托得娇小,陈邻看起来好像只有二分之一个徐存湛的大小,还得是把个子削了一部分的高度。 陈邻心里犯嘀咕:徐存湛有这么高吗?未必吧……毕竟这是梦,平时自己又总是以玩偶的视角去看他,自然会觉得他无比高大。 对,是这样没错。一定是因为自己平时就以玩偶视角积累了‘徐存湛很高大’的印象,所以在梦里徐存湛才会这么高! 陈邻很快就说服了自己,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徐存湛身上。她都靠得这么近了,徐存湛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陈邻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忽然间恶从胆边生,伸出两手‘啪’的一声拍到徐存湛脸上! 那张貌好若观音的脸,顿时被陈邻拍出两个红红的掌印。 但即使这样了,徐存湛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这下陈邻越发确定这只是自己的梦了。 她的胆子顿时变得更大,原本拍在徐存湛脸上的手也没有松开,两手用力压着他脸颊肉往中间挤,把少年俊秀的脸挤成皱巴巴的一团。 “哈!让你说我愚钝——让你有事没事就吓我——” 陈邻两手用力狠狠搓了下徐存湛脸颊,直把少年脸颊搓出红印子。 她掐着徐存湛脸颊上的那点软肉,仰起脑袋愤愤不平:“人各有长,不就是没办法灵台开窍吗?你知道什么叫匀变速直线运动吗?知道什么叫平行四边形定则吗?” “你会背醉翁亭记出师表滕王阁序吗?英语能过四级日语能过n2吗?你都不会!我也没说你是笨蛋啊!” “要把你扔去我的世界,我就不信你能分清楚马尔代夫青苹果起司香水百合!” * 陈邻昨天晚上难得做了个好梦,第二天醒来感觉自己格外的神清气爽。 他们已经离开了灯塔,陈邻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灯塔的。不过她觉得徐存湛的起床时间有点离谱,因为每次她起床的时候都会发现徐存湛早就醒了——不管陈邻早起还是晚起,都是如此。 比如眼下,陈邻一醒来就发现二人正处于闹市之中,周围人来人往正互相交头接耳讨论着什么,都是一副十分严肃的样子。 她一翻身坐起来,现在陈邻已经可以很熟练沉稳的坐在徐存湛肩膀上了。 看了看左右,陈邻问:“这是哪啊?” 徐存湛:“鲛人新娘的选拔现场。” 陈邻:“咦?让城主他们来选吗?” 徐存湛摇头:“鲛人会通过水镜,在适龄少女中挑选自己中意的新娘。” 徐存湛个子高,陈邻站在他肩膀上,相应的也就能看得更远,能看见人群最前端围着的巨大祭台,祭台下面站着十来个妙龄少女,女孩们脸上无一例外都是忐忑害怕的神色。 在祭台最顶端,摆放着一枚巨大通透的镜子,镜面清澈如水,却什么也没有倒映出来。 周围的人也在窃窃私语选鲛人新娘的事情,靠近祭台的地方有几对夫妇哭得泣不成声,几次想要闯入祭台却都被祭台周围的护卫拦下。 在环顾四周时,陈邻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自己观影位置的绝佳。她有些惊奇,并不自觉将徐存湛和周围的人做对比,很快就得出结论:徐存湛好像,似乎,确实……个子很高的模样。 不仅仅是个子高。 平时他单独一个人站着时,陈邻觉得他还挺清瘦的,收束利落的道袍服帖着少年窄腰长腿的好身段,偶尔要做点什么动作时,身姿也利落漂亮极了。 但将徐存湛和一群路人的平均身高和体型放在一起时,就能立刻察觉出这少年可不只是个子高。 似乎整个体型也比旁边的路人大了一圈,看起来哪怕不用道法不御剑,也能一拳打死镇关西的模样。不得不说,陈邻总下意识觉得他清瘦纤细,他那张秀美的观音脸属实要占去许多功劳。 谁能想到小猫脸底下跟着吊眼白额虎的身子啊! 徐存湛忽然开口问了一句和前言搭不着边的话:“陈姑娘昨天晚上做噩梦了吗?” “啊?昨天晚上?”陈邻回神,略加回忆,有些心虚的回答,“没有啊,就,没有做噩梦。” 确实没有做噩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还算是美梦。因为她在梦里找到了一盒颜料……天知道为什么她梦里徐存湛的灵台会有颜料,好像上一秒只是陈邻想了一下自己的颜料盒,那盒颜料就出现在她面前了。 然后陈邻乐滋滋用各种颜色给徐存湛画了个大花脸。 徐存湛偏过脸,那双颜色过于浓烈的赤金色眼瞳里倒映出陈邻的模样。陈邻立刻移开视线,假装自己在专心看着祭台上。 他长而密的眼睫下笼,阴影间游走纤细而亮的一点眼神光,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没做噩梦,那就是做了好梦咯?” “……哈,哈哈,那个,新娘选拔,好像开始了耶!”陈邻生硬的转移话题,不敢去看徐存湛的眼睛。 但好在,徐存湛似乎也只是随口一猜,并没有深入追究,转而将目光投向祭台。 祭台上那轮水镜发出微微的温润光芒,四周的围观群众都安静下来,个个敛声屏气的望着那轮水镜。陈邻也打起精神睁大眼睛,毕竟那可是真正的‘法术’。 虽然已经看过徐存湛御剑……但法术嘛……法术哎!!! 作为种花家的孩子,谁小时候没有披着床单装过七仙女啊?陈邻的旧物收纳盒里还有七仙女手链呢!以前这些东西都只能看看电视特效,但现在能在现场看到真的了,陈邻当然要睁大眼睛看得清楚一点! 但陈邻睁大眼睛看了半天,除了有看见那个巨大的镜子一直在发光之外,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她有些郁闷,又分神小心打量了下四周的人:只见四周的围观群众都微微张着嘴巴,一副惊讶之中又带点恐慌,恐慌之余还带着点对强大力量的羡慕的复杂表情。 “……” 陈邻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只是发个光而已啊,又不是徐存湛现场表演御剑,干嘛要露出那么夸张的表情?亏我还以为会出来一个巨大鲛人的虚影,然后刹那间风云变色狂风暴雨黑红色光效一顿乱闪巴拉巴拉巴拉之类的。 结果就这啊? 镜子上柔和的白光缓慢散去。 原本空无一物的镜子上,出现了一个少女的倩影。台下待选的其他女孩们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唯独最边上一位紫衣少女双手捂脸哭泣起来。 因为镜子上倒映出来的少女,也恰好穿紫衣。! 第19章 闯空门 被选中的紫衣少女是城主的女儿,但仍旧没能逃过被送往大海的命运。给鲛人新娘准备的仪仗,婚船,嫁妆,都是半年就开始筹备了,时至今日,已然样样俱全,只差新娘而已。 但鹞城城内却并没有什么新婚的喜庆氛围,尤其是城主府内,更是一片死寂。但死寂归死寂,那些人看起来似乎也没有很难过的样子,只是按部就班做着自己的工作。 虽然被选中的是城主的女儿,但城主好像也没有很伤心。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6节 天色还明晃晃亮着,徐存湛便带着陈邻潜入了城主府。 陈邻以为的潜入:穿着黑色夜行衣,趁夜而入,飞檐走壁,说不定还要在房檐上来个倒挂金钩。 结果徐存湛带她体验的潜入:穿一身白,在大白天,大摇大摆从正门走去。 他甚至连背着的棺材都没有放下来另外找个地方放着! 陈邻紧张得要命,在徐存湛迈步走进正门时,她死死拽着徐存湛衣领,不自觉屏住呼吸。但是大门两边的侍卫却好像瞎了一样,只是瞪着两双大眼睛,对走进门的徐存湛视而不见。 陈邻:“……隐,隐身术?” “虽然它并不叫这个名字,不过陈姑娘这个名字倒是取得很贴切。”徐存湛还是那副要笑不笑的表情,如果忽略他说的话,还是看起来非常像电视剧里那种正派弟子的。 就是那种长得很小白脸喊着我道昌隆然后被妖女抓去这样那样的正派弟子。 两人进了正门,陈邻坐在徐存湛肩膀上左顾右盼,只见徐存湛旁若无人穿行在府邸回廊之间,不时有仆人垂首屏息自二人身边走过,有时候离得很近了陈邻还能感觉到对方衣袖拂起的微风。 一到这种时候陈邻就格外紧张,总是害怕会被抓包,于是每逢有人路过,陈邻就忍不住往徐存湛那边靠,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缩着缩着,她就贴到徐存湛脖颈上去了。 徐存湛身上的温度总是很高,陈邻靠近时这种感觉尤为明显。隔着皮肤,她甚至还能听到对方脖颈动脉规律跳动的声音,像蓬勃生长的向日葵那样充满了生命力。 陈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又挨挨蹭蹭,挪远离开徐存湛的脖颈。她以为修道之人有些习惯应该和习武之人一样。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会对靠近自己的人或者物十分敏感,尤其是像脖颈心脏之类比较重要的地方。 但是徐存湛好像没有这些习惯。陈邻曾经无数次贴着他的心口或者挨着他脖颈侧,明明是那样脆弱的地方,能听见心跳和血液流动,但是徐存湛从来不因为陈邻的靠近而做出任何过激反应。 也没有主动把陈邻挪开过,一直都是随便陈邻碰。 徐存湛:“到了。” 陈邻回神,茫然:“啊?到哪?” 徐存湛:“到新娘子房间了。” 陈邻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一扇房门门口。房间门上用一把很重的大锁锁了起来,旁边的窗户也被钉上木板,半点光都透不进去。 她有些怀疑:“你确定是这?” 徐存湛:“确定。” 陈邻狐疑的看着他:“你以前来过城主府?” “没来过,但是能感觉到。”徐存湛眯起眼睛,眼神中无端流露出一点凶恶的煞气,“被水镜标记过的新娘,身上有一股鲛人灵力的残余。” 难闻的水腥味,光是靠近都让人不快,想要把气味的源头打烂了拿来煲汤,然后全部灌进那群死秃驴嘴里。 眼角余光一扫陈邻,小玩偶正在专心致志盯着门上那道锁。于是徐存湛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没有当着陈邻的面说出来。 毕竟本来就胆子小,没必要吓她。 陈邻指了指门口的大锁:“这里全都锁死了,我们直接进去的话会被发现吧?” 徐存湛:“不用进去,天亮之前,我找个好时机将你塞进陪嫁的嫁妆里面就可以了。” 他把陈邻从肩膀上拿下来,一纵身跃上屋顶。 不愧是城主府的屋顶,质量真好,徐存湛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他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把陈邻放在屋脊上。 房屋很高,陈邻站着可以眺望远处房屋翘起的屋檐。 越过那些屋檐,可以看见更远处一点蔚蓝色的大海。正当陈邻眺望大海时,她的视线里闯进来一个人:穿着暗红色利落劲装的美貌少女,轻巧得像猿一样攀过屋顶,直直朝着他们脚下的房间而来。陈邻觉得对方的脸有点眼熟,盯着看了一会儿后,她一拍徐存湛大腿:“啊!我想起来了,是那个新娘子!” 徐存湛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哪个新娘子?” 陈邻:“就是那个扔绣球差点砸到你的新娘……” 徐存湛眉头往下压,有些不悦:“都说了她根本砸不到我。” 两人对话的功夫,穆如君已经接近了这间屋子。不过她完全没有发现屋顶上的陈邻和徐存湛,自顾自躲开护卫后绕到房间被钉死的窗户边,屈起手指敲了敲窗户。 陈邻挪了挪位置,趴到屋顶边缘,好奇的往下看:“你说她来这里干什么?” 徐存湛蹲在陈邻旁边,垂眼,满脸不感兴趣的表情:“不知道。” 穆如君敲了会窗户,又侧过脸将耳朵贴到窗户上;房间的窗户都被木板钉死,她听了半天,也只能听见木板缝隙间刮过去的风。 但这并没能使穆如君放弃。她活动了一下胳膊,又绕到正门,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才从自己头上摘下发簪,捣鼓起门锁来。 发簪末端插/入锁孔,只听得咔哒两三声,那枚拳头大的锁应声而开。 趴在屋檐上陈邻看得目瞪口呆,不等她把惊诧的嘴巴闭上,那穆如君已经一闪身进了房间。 陈邻:“她进去了……我们要不要跟进去看看?” 徐存湛把她拎起来,重新放回自己大腿上:“陈姑娘,我们的目标是鲛人,凡人的事情莫要多管,沾上因果很麻烦的。” 陈邻:“但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徐存湛的一根手指忽然压在了她唇上。 虽然现在的陈邻只是一个玩偶,但徐存湛却是一个大活人! 陈邻愣愣怔住,忘记说话。徐存湛的手指并没有要移开的意思,他屈起手指轻轻敲了下玩偶的嘴唇:“陈姑娘,有时候对一件事情太热心也未必是好事。” “世间万物自有它的规律,想要办成一件事情也需等待水到渠成,急于掌握一切或过求万无一失,都会埋下祸根。而且……” 他略微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会帮陈姑娘复生,所以你应当相信我才对。”玫瑰色霞光铺陈在他雪色长发和蓝白衣服上,雪白眼睫下赤金眼瞳注视着陈邻。徐存湛说话时还离得很近,不知道为什么,陈邻被他看得有些晕乎乎,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还在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她连忙转过身去用力敲了敲自己的棉花脑袋,暗骂这该死的美色误人。 陈邻觉得自己之前对徐存湛的印象简直是大错特错! 徐存湛才不是那种会被妖女骗身骗心的正道弟子!他是即将潜入魔界把妖女骗身骗心的那种正道弟子。 这种叫什么来着?蜂蜜陷阱!没错!绝对是蜂蜜陷阱!这家伙完全有当小白脸吃软饭的潜质啊! 那个新娘子自从进入房间以后就一直没有出来。陈邻等得都困了,好几次险些睡着,中途还撞见徐存湛吃三元丹饱腹。 跟这哥们相处了好几天,陈邻发现这哥们之前说的居然完全是真话;他当真是除了三元丹之外啥也不吃,城主府的厨房离这边还挺近,晚饭时间风送来食物的香味,陈邻一个不需要吃饭的玩偶都饿得不行。 但徐存湛还是不为所动,一直维持那个打坐似的姿势,单手掐着决,阖目凝神。 他做这个姿势时也不说话,陈邻也不敢出声打扰他,担心打断了徐存湛的修炼。 徐存湛就这样一直从下午坐到晚上,连眼睫毛都不动一下。陈邻真的很无聊,又不能乱跑,只好躺在徐存湛腿上数他的眼睫毛。 明明是个男生,眼睫毛却又密又长,数着数着陈邻就忘记自己数到哪了。他的头发没有发绳绑着,一直垂到胳膊小臂那,有几撮短点的白发,被风吹得翘起来,在他头顶一晃一晃的。 陈邻下意识伸手摸了下自己脖子上的红绳,也摸到红绳收束口那只小小的蝴蝶。 ……等拿到鲛人珠后,一定得把这根头绳全须全尾的还给徐存湛才行。 * 徐存湛站在平静无波的死水面上,头顶是同样深邃冷寂的星空。 他垂眼,面无表情看着自己脚下的死水。更准确的说,他是在看死水水底的东西。 徐存湛是自己悟道开窍的,并没有任何人的引领。从他灵台开窍始,就只见过这片死水和永无波澜的星空。 师父说这是因为他情窍受损,无法感知七情,所以灵台才会如此安静。但对于徐存湛来说,情窍受损本是好事。 因为情窍受损,便不会动情,不会动情,就不会有情劫。修杀道者最怕生死劫,一念悟不明白就会灰飞烟灭,徐存湛天生圆满的灵台外加情窍有损,简直是生来就该修杀道的不二人选。 但是现在—— 徐存湛永远冰冷昏暗的灵台,死水之地,湖底躺着一盒花里胡哨的颜料盒。! 第20章 颜料盒 徐存湛只是伸出手,那盒颜料就自己飞到了他的手上。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此处是徐存湛的灵台。只要是出现在这里的东西,都是属于徐存湛的东西,随他心念而动。 颜料盒入手颇有分量,外壳上贴着各种乱七八糟花里胡哨的贴纸,在左上角还贴着陈邻的名字。 陈邻。 耳东陈,令耳邻。 原来是这个‘陈邻’。 好,现在知道‘陈邻’的名字怎么写了,又出现了另外一个问题:陈邻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他打开颜料盒,一点也没有这是别人东西的自觉;既然出现在他的灵台里了就是他的东西,管它上面写着谁的名字。 颜料盒里填满各种色彩,一眼扫过去花花绿绿的一大片,晃得人眼睛疼。暮白山是修道的地方,养弟子的一贯方针就是穷养苦修,在衣服布料上也是如此,门内弟子无论身份一律是麻布白衣,顶多袖口衣领加点蓝色布料装饰。 徐存湛头一次看见这么缤纷的色彩,倒是和陈邻那一手明黄新绿的撞色指甲很相配。 在颜料盒打开的一瞬间,一段记忆也跟着窜进徐存湛灵台。他挑了挑眉,不紧不慢将那段记忆摊开读取。 * 种满洋紫荆的人行道,温暖的太阳光,即使在最冷的十二月,这座靠海的南方城市也少有出现零下温度的时刻。 紧邻着艺术院的一条街上开了很多画材室,走在店铺铺着大理石地砖的走廊上,就能嗅到一股颜料和铅笔的气味。有几个学生在逛画材店,零零散散的,都穿得很奇怪,符合大众对美院生一贯的刻板印象。 在一堆标新立异,完全不顾季节的年轻美院生里,徐存湛一眼就看见了陈邻。 她站在放满罐装丙烯颜料的架子面前,亮蓝色长卷发,很浅,卷成发髻盘在脑后,斜插了一支铅笔固定。有些没能被盘起来的蓝色碎发垂在她年轻白皙的脸颊边,落下一层模糊阴影。 蓝白拼接的宽松长外套盖过一半大腿,外套底下是同样宽松的米白色长裤。因为陈邻瘦而高挑,穿这样过度宽松的衣服也只显得休闲而不是臃肿。 奇怪的房子,奇装异服的人,却有一种很安稳的氛围。这种氛围和徐存湛习惯的严苛环境截然不同,像浇着蜂蜜缀满鲜花的象牙塔。 他站在画材室门口,看着陈邻拿了三罐白色颜料走出来付钱,洁白耳垂上坠下大朵紫藤花的胶片耳环,微微泛着粉色的耳骨钉着银白色星星耳钉。 一切夸张明亮的装饰品在她身上都是如此的合理化,她好像生来就是这样灿烂明媚,如春昼午那般美好的存在。 陈邻付完钱,那三罐白色颜料被装进纸质手提袋里。她拎着手提袋,走路时手臂一晃一晃的,润泽的唇哼着小曲。 “can'ttakemyeyesoffyou,pardonthewaythatistare,there'snothingelsetocompare,thesightofyouleavesmeweak……” 调子轻快懒散,她哼着歌从徐存湛身边走过,拖鞋踩过人行道上积攒的落叶,落叶被踩碎的声音也轻快,像烟火似的炸在徐存湛耳边。 徐存湛慢悠悠跟着陈邻的步伐,他个子高腿又长,要跟上陈邻并不算困难。 她走路时手臂晃,大朵夸张的耳饰也晃,紫色胶片被太阳光照得亮晶晶,将一小片一小片灰紫色的亮光折射到她脸颊上。 她穿的是凉拖鞋,天气冷,露出在外面的脚跟和脚趾都被冻红。陈邻约莫也觉得冷,走几步就跺一下脚。徐存湛看着她连走带跳,觉得好笑,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嘴角先跟着翘起一点弧度。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7节 “邻邻——” 远远有人亲昵的喊她名字,末端最后一个字叠着喊,没有后鼻音,喊出来却黏黏糊糊的。 陈邻朝着喊她名字的女孩跑过去,像头横冲直撞的幼鹿,撞进对方怀里,把她朋友撞得连退好几步,然后陈邻搂着她肩膀甜甜的笑,弓着脊背塌下肩膀,去蹭朋友的脸,紫藤花的耳饰被晃得哗啦哗啦的响。 徐存湛没有跟近,远远看着,露出探究的神色,还有点迷惑。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亲密的相处。 女孩儿像只粘人的大猫,又像亲昵的藤蔓植物,缠绕在朋友身上,蹭脸,挽胳膊,贴贴耳朵。徐存湛上一次看见这样亲密的互动,还是他新入门的小师侄收养了一窝小猫。 母猫对待刚生下来的小猫才会如此黏糊。 * 陈邻被晃醒时脑子还晕乎乎的,她茫然睁开眼睛,正对上徐存湛探究的视线。 虽然以前徐存湛偶尔也这样看她,但这次似乎格外的不同。如果以前徐存湛会探究的看着她,是出于一种‘这是什么?没见过,好怪,多看两眼’的那种感觉,但这次徐存湛的探究,就更像是一种—— ‘真有意思,要好好研究一下’那样的感觉。 陈邻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莫名不安。她环顾四周,此时天色还很暗,整个城主府都还在沉睡之中,除了巡夜的家丁,也没有其他人醒着。 不等陈邻开口问,徐存湛便已经从搭包里取出一张画好的符纸,将其折成三角形,绑在陈邻脖颈上的红绳上。 陈邻立刻清醒了:“这是置换符?” 徐存湛点头:“置换符分子符和母符,只要往子符中注入灵力,便可以瞬间和手持母符的人置换位置。” “不过置换符有距离限制,一般被用来布置阵法。我会提前算好位置,不会超出置换符的范围,所以你大可放心。” 陈邻握了握自己脖颈上挂着的三角符咒,紧张的点了点头。虽然表面上她努力维持着镇定,但实际上陈邻连说话都忘记了,还是紧张得要命。 即使是那张歪歪扭扭的布娃娃的脸,也能看出她在高度紧张。 徐存湛眯了眯眼,又想起他在自己灵台中所窥见的那段残缺记忆,冬日暖阳下边走路边晃胳膊,哼着歌曲的少女。 他沉默片刻,破天荒的开口多言:“虽然鲛人凶狠,但你也不必害怕。这个玩偶只是你灵魂寄身的一个道具,五感迟钝,就算被撕碎了也不会觉得疼痛。” “就算出现意外你来不及和我换位置,顶多也就是这个寄身玩偶被撕碎,魂魄短暂沉睡罢了。我自会将你魂魄寻回,重新为你寻找寄身之处。” 陈邻:“……” 能感觉到他在安慰自己,但是更害怕了。 用力拍了拍自己脸颊,陈邻打起精神:“我明白了,我会努力的!” “啊对了,那个,精神烙印和四字真言……” 徐存湛手指在红绳上轻轻一抹,有微弱的光闪烁在他指尖。 当他手指抹过红绳尾端的蝴蝶结时,陈邻感觉到了一点微妙的联系,她和脖颈上的这截红绳的联系。光用语言很难形容,那种感觉有点像往电子锁里面录入指纹之后的心情,虽然那扇装着电子锁的门并没有长在自己身上,但是陈邻的意识很清楚这扇‘电子门’已经属于自己,自己随时可以开门进去瞎逛。 “四字真言为‘惟道是从’。每次要动用灵力之前在心里默念三遍,就可以调动发绳里储存的灵力。调动灵力不需要什么技巧,置换符我已经帮你绑在上面了,也不需要你刻意去引导灵力注入符咒。” 徐存湛将陈邻捧高,眼眸一弯笑意浅浅:“现在陈姑娘的任务已经简单得就像做饭之前要洗米一样简单,没有其它问题了吧?” 陈邻感觉徐存湛那张漂亮的笑脸上,写满了‘这种傻瓜题目总会写了吧’的潜台词。 她摸着脖颈间红绳,挺直腰杆:“暂时没有问题了!” 徐存湛笑了笑,没有再说别的什么,而是带着陈邻跳下屋檐。明明有巡逻的家丁路过,却对徐存湛的存在视而不见。 倒不是因为家丁失职,而是他们的眼睛确实看不见徐存湛。这种藏匿身形的小法术比的就是谁道法更高,徐存湛有着天然的优势。 但平时徐存湛是不用的。 他懒,又太强,所以时常用不上藏匿法术。这次也是为了确保能抓住鲛人取珠,才行事格外小心谨慎。 那扇门的门锁,在昨天晚上就已经被穆如君破坏了锁芯,此刻只是虚挂在上面吓唬人而已。徐存湛推门进去,没有任何阻碍。 门内昏暗,连蜡烛也没有点,满地堆积华美的礼物盒子,这些盒子也是彩礼的一部分,到时候会和新娘一起送给鲛人族。 陈邻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屋内昏暗的光线,徐存湛托着她走到新娘面前:新娘身穿大红喜服,盖红盖头,端庄整齐坐在床榻边。 她左右看了看,没有看见之前偷溜进来的穆如君,越发感觉奇怪。 但徐存湛显然对穆如君不感兴趣,也根本不关注这房间里到底有没有穆如君。他目光一扫房间,就近打开一个红木匣子。匣子里放满一盒五光十色的宝石簪子,光芒夺目。但那些璀璨的宝石一点也没影响徐存湛,他随手将里面的宝石倒出来,然后把陈邻塞进去。 眼看徐存湛要把盒子盖上了,陈邻一翻身,紧张的两手扒着盒子边缘:“那个……” 徐存湛挑眉:“嗯?” 陈邻沉默片刻,又慢吞吞把扒在盒子边缘的手收回来,两手抱着自己膝盖,一头倒回盒子里:“没什么,你关盒子吧。” 徐存湛却没有关盒子,他垂眼,静默片刻后,又补充了一句:“置换符速度很快,你只管露个脸就好,其他的都交给我。” “就算没换过来,也不是什么重大失误。你别把这条红绳弄丢,我就能找到你,只要我还能找到你,你就不会有事。” 他语气难得严肃,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轻快和若有若无的嘲讽意味,倒是显得格外可靠。陈邻眨了眨眼,仰起脸看他,那双缝得歪歪扭扭的绿豆眼黝黑明亮。 她拍了拍徐存湛近在咫尺的靴子,郑重其事:“徐道长,我的命就交给你了。” 过于认真悲痛的表情出现在一个玩偶脸上,反而显得有些好笑。 徐存湛忍不住嘴角往上扬,但又强忍着没有笑出声。他伸手用力揉了下陈邻脑袋,把小玩偶揉得东倒西歪,一头栽进礼物盒里。 “嗯,我会照看好陈姑娘的命的。”! 第21章 出嫁了 合上盖子,徐存湛站起身,手里还握着那把宝石。 那些宝石个头很大,徐存湛的手指没能完全合拢,从他指缝间漏出一点璀璨的光彩。他没有直接离开,反而转身向着新娘走去——此时徐存湛已经解除了隐匿自身气息的障眼法,也没有刻意放轻脚步。 他很确信新娘可以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因为他看见新娘红袖下洁白小巧的手指搅在了一起,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 徐存湛三两步走到新娘面前,抬手作势要掀开红盖头,新娘子吓得浑身一哆嗦。 他笑了,手顺着新娘的红盖头错开,虚沿着她肩膀往下,撑在了新娘身边的地板上。两人距离一瞬间拉近许多,即使隔着衣服布料,新娘也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温度似乎有些不正常的温暖。 “你都看见了?我对你和其他女人的事情不感兴趣,但也请小姐离我的礼物盒子远一点。那盒子里的玩偶……” 徐存湛的语气在此刻微妙的停顿片刻,他眉头一皱,但很快又毫不心虚的继续往下说:“那盒子里的玩偶虽然十分可爱,但她毕竟是我准备给鲛人的礼物,如果途中被任何人碰了,我都会很生气的。” “小姐不妨猜猜,我生气的时候会做什么呢?” 少年食指曲起,隔着一层嫁衣布料轻轻敲击地板。新娘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摇头,头上珠钗跟着微微晃动,环响叮当。 徐存湛手指顺着嫁衣布料往上,轻轻一点新娘膝盖,声音轻轻,语调柔和:“那么,我就先预祝小姐新婚大喜,与新郎百年好合。” 新娘连忙点头。 膝盖上滚烫的触觉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失,新娘鼓起勇气掀开自己头上的红布,眼前却仍旧是那个堆满礼物搭满红绸的喜庆房间,并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新娘不禁握住自己心口,冷汗浸湿里衣,湿漉漉一层紧贴着她的皮肤。但新娘此刻对这点不适已经没有感觉了,她下意识的目光瞥向自己脚边那个红色礼盒,咽了咽口水。 忽然,新娘转身奔向身后那堵巨大的紫檀雕百合浮云纹四件柜,两手握住衣柜把手用力拉开柜门——柜门后面装满各色华美衣裙,但原本藏在这里面的女孩却不见了。 她身子一软顿坐在地,两行眼泪悄无声息顺着脸颊滑落。 * 随着徐存湛盖上盒子,内部顿时变得一片漆黑,不仅黑,还很安静。 陈邻忍不住将耳朵贴到红丝绒的内壁上,试图听到一点外部的动静。但是这个礼物盒子的隔音效果好得实在是有点离谱,陈邻把半张脸都贴上去了,还是什么也听不见。 她心想会不会是我听的这块木板刚好比较厚? 于是陈邻又换了另外一边,贴着耳朵去听,但还是什么都听不见,连那种夹层之间风刮过的声音都听不见。 她不得不悻悻的接受这个事实,两手搭在腹部重新‘安详’的躺着。躺着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陈邻忍不住伸手摸着自己脖颈上那根红绳,然后又顺着红绳摸到了红绳上绑着的三角符。 原本非常紧张忐忑的心,在她握住那枚折成三角形的置换符时,蓦然冷静了下来。 确实……没什么好紧张的,灵力你已经会用了,只要在关键时刻发动一个符咒就可以,又不用和鲛人打架也不需要斗智斗勇……对,我可以!我没问题!这点小事没问题的! 徐存湛也说了,就算万分之一的概率让自己碰上置换符出问题,他也有办法捞自己,玩偶五感迟钝被撕了也不会痛!没事的没事的! 两手并用紧握着置换符,陈邻用力一个深呼吸。这时她躺的盒子忽然剧烈摇动起来,陈邻连忙把耳朵贴到盒子内壁上。 这次她终于听见声音了! 虽然是很小很模糊的声音,但是能听出来很嘈杂,里面还有一些鞭炮声,应该是送亲仪式开始了。 陈邻咽了咽口水,不敢再乱动,乖乖躺在盒子里,还不忘把一只耳朵贴在内壁上,努力去分辨外面传来的那模模糊糊的声音。 送亲仪式从城主府出发,丰厚的嫁妆延绵数里,红妆醒目,鞭炮声震耳欲聋。和热闹的吹打以及鞭炮声形成对比的,是街道上的冷清。 明明是热闹的婚事,却没有任何百姓出来凑热闹,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就连送亲抬轿的奴仆也满脸惊惶不安。 城主没有出来,选择了窝在后院与小妾厮混,似乎要被送上海船的人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一样。 鹞城最高的灯塔建在港口,因为太高了,所以只有守灯塔的人会在天色渐晚时上来点灯。 徐存湛坐在最高处,微微垂眼就能看见底下蜿蜒的红色仪仗队。他手里抛着一颗三元丹,抛了几下后又扔进嘴里:“还真是热闹啊,对吧?” “热闹个屁!你到底是谁?我告诉你,要是让我爹知道你绑架了我,没你好果子吃!”被五花大绑挂在屋檐上的穆如君,虽然害怕但仍旧不改大小姐本色,持续对着徐存湛输出骂骂咧咧。 徐存湛看了眼被自己从新娘房间衣柜里绑出来的穆如君,很快又恹恹的移开目光,耳朵自动屏蔽了穆如君骂的那些脏话,视线落在新娘的那堆陪嫁品上。 他虽然聪明,但对凡间俗务却完全是一窍不通,粗略一眼完全看不出那些陪嫁品的价值。不过看数量,应该是很值钱的陪嫁品。 徐存湛摸着自己下巴,自言自语:“看来所谓新娘,并不是这场祭祀的重头戏,那些陪嫁品才是最终要的吧?” “凡间的习俗还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啊。” 无论是将自己的同族进献给妖魔,还是将自己的财产进献给妖魔,对徐存湛来说都是挺不可思议的事情。毕竟他一直以为他师父制定的三不杀准则,就已经是过度仁慈的体现了。 但凡人的胸怀似乎比他师父还要广阔得多,连这种程度的欺辱都可以忍受,只是为了保证航海线的利益。 * 外面那种嘈杂的声音渐渐安静了下来,陈邻使劲将耳朵贴在红丝绒上面,却什么也听不见。 但她能感觉到盒子本身仍旧在轻轻的摇晃起伏,摇晃的频率趋于规律,晃得陈邻甚至有点犯困。 在意识到自己打哈欠的时候,陈邻迅速往自己脸上重重拍了拍,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但棉花娃娃的身体果然对痛觉十分迟钝,即使陈邻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脸蛋,也没怎么感觉到痛。 脑子倒是清醒了许多。 想到徐存湛的叮嘱,陈邻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呆在这个盒子里了——至少要确定自己现在人在哪里才对。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8节 不过这是陈邻在异世界,第一次离开徐存湛独立活动,所以用脑袋顶开盒子盖爬出来时,她紧张得心脏扑通扑通乱跳,手掌不自觉握紧了自己脖颈上挂着的三角符咒,小心翼翼探出脑袋,打量四周。 光线很暗,但离开盒子之后能听见海浪的声音,应该是在某间船舱里。 陈邻左右看了看,这间船舱里除了她之外好像就没有其他活物了。她推开自己头顶的盖子,翻身出来,踩着堆叠的礼物盒往下跳。 这个房间好像是专门拿来放礼物的,除了礼物盒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陈邻随即挑了几个盒子打开,里面无一例外都是亮闪闪的金条和元宝,晃得她眼睛都要瞎了。 她连忙把打开的盒子又关上,嘴里默念着不义之财不义之财,转身往大门走去;大门是木门,门底留有三指宽的缝隙,陈邻趴在门缝处往外看,外面天色昏暗,应当是接近黄昏了。 从门缝里能看见外面甲板上不时有人走动。 陈邻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自己的战斗力,决定暂时先不出去。虽然她现在是个鬼,但连狗都打不过,还是不要去越级挑战恐怖的直立两脚猿好了。 她两条胳膊抱着膝盖,靠门坐下。没有盒子挡着,隔一扇门,陈邻能听见门外海风呼呼的刮过去。 船身摇来摇去,温度也比岸上要冷很多。 虽然棉花娃娃五感迟钝,但五感迟钝并不是没有五感,此刻蹲坐在地板上的陈邻还是感到了一丝冷意,并开始怀念起徐存湛来。 徐存湛身上总是很温暖,像是一轮烧得旺旺的小太阳。哪怕只是睡在他的大腿上,也会给人一种睡在地暖上的感觉,特别舒服。 想着想着,陈邻迷迷糊糊进入浅眠。 最近陈邻还是总做梦。但奇怪的是,她最近不做噩梦了,改成了老梦见徐存湛。 更准确的说,是老梦见徐存湛和他的灵台。 徐存湛的灵台还是老样子,到处都黑漆漆的,天幕上也只有星星。不过这次陈邻发现,水面变得坚固了。 那潭死水好像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不再有水波荡漾,踩上去也不再会柔软的下陷,它又变得如同防弹玻璃一样坚固,清澈,可以透过水层看见底下铺展开的黑色巨石。 徐存湛静静的立在水面上,双目微阖,洁白出尘得像一个天然发光体,全身上下最醒目的色彩,便是他眉心那点赤红的方菱额花。! 第22章 为祈福 陈邻踩着坚固的水面走到徐存湛面前,发现之前在自己梦境里出现过的那盒颜料盒还躺在徐存湛脚边。 她绕着徐存湛走了一圈,最后又走回徐存湛正面,仰着脑袋疑惑的看徐存湛,自言自语:“怎么老是梦到你呢?虽然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我就算是在白天,也没有这么频繁的想……等等!” 陈邻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睁得滚圆:我这么频繁的梦见徐存湛,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很……很有可能啊! 那个科学家怎么说的来着?对,吊桥效应!绝对是吊桥效应啊!毕竟这个世界她就认识徐存湛一个人,绝对,绝对是吊桥效应! 陈邻越想越觉得恐怖,也不敢再挨面前这个‘徐存湛’这么近了,连连后退,边后退边双手合十碎碎念:“妈祖保佑邪魔退散信女愿意用我朋友胖十斤换我以后再也不会梦到徐存湛,妈祖在上信女诚心诚……啊!” 脚下被东西绊了一下,陈邻站立不稳一屁股摔倒。比防弹玻璃还硬的水面反作用力震得陈邻超痛,她躺在地上痛得一只手捂住自己尾巴骨,一只手握成拳拼命锤水面。 结果手也被锤得超痛。 “好痛……好痛……感觉尾巴骨要裂了……”陈邻满脸痛苦,五官狰狞的艰难爬起来。 有了锤水面但手超痛的前车之鉴,陈邻也不敢踹水面了,她怕自己脚骨折。 在现实里当棉花娃娃都没有体验过这么痛的感觉,结果在梦里用人的身体体验到了。 陈邻内心愤愤:既然在梦里五感这么丰富的话,干嘛不变出一桌满汉全席,让我好好吃一顿饱饭呢? 梦梦梦!徐存湛的灵台有什么好梦的!不是水就是石头,连根草都没有! 一边心里骂骂咧咧,一边去找绊倒自己的东西,陈邻很快就在自己摔倒的地方找到了‘罪魁祸首’:一个小型便携式氧气罐。 “……果然是梦啊,现实中我哪能在徐存湛灵台里看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陈邻恍然大悟,发出感慨。 * 灵台的死水底又出现了新的东西:一个小巧的,半臂长,连接着一根管子的圆柱形瓶子。 徐存湛招招手,那东西自动漂浮到了他的手上,上面还残留着另外一个灵魂的气息:甜蜜,柔软,轻快,像一只燕子。 很明显的,陈邻的魂魄又来过这里,并且像一个破掉的口袋一样,每次来都会从破口里漏出来一些东西。 灵台对修士来说是十分隐秘的地方,按理说即使徐存湛之前拽陈邻进来过,陈邻也不该这般来去自如,甚至不需要向徐存湛打招呼。 非要追究原因的话……大概还是和那段绑到徐存湛命运上的因果线有关。现在徐存湛只要摸一下自己脖颈,就能清楚看见那根绷直的因果线指向陈邻。 将自己的性命交由一个弱小的魂魄,甚至任由对方随意进出自己的灵台,像老鼠一样时不时往他灵台里塞没用的垃圾……有点不爽。 他都没有去过陈邻的灵台。那家伙在修道上简直就是一块朽木,连灵台都开辟不出来的烂木头! 徐存湛越想越不高兴,眉毛下压,神色郁郁的展开了手上罐子所附带的记忆。 周围景色瞬间变成了一片白与深黛交织的群山。 似乎是在很高的山上,温度急降变得冰冷,风声很大,徐存湛抬头时看见头顶到处都是彩旗,远处天空有雄鹰的影子闪过。 身后人声渐近,徐存湛回头,一眼看见了陈邻;她个子高,所以很显眼,厚厚的羽绒服把她裹得像颗球,白色毛线帽,边缘漏出一点乌黑的头发丝。 徐存湛第一次看见头发是黑色的陈邻,忍不住走到她面前仔细看。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走到陈邻面前去看陈邻。等徐存湛走近陈邻后,又骤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样的举动毫无意义。 他停下脚步,停在和陈邻还有四五步远的地方,困惑的皱着眉,目光凝视陈邻的脸。 陈邻的脸色很苍白,苍白中又透出不自然的潮红。她好像很累,呼吸急促,嘴巴一直微微张着,可以看见嘴巴里的舌尖,轻抵着洁白的牙齿。 “不行了,不行了,我,我爬不动了。”旁边穿着蓝色羽绒服的女生单手撑着膝盖,另外一只手拉住陈邻衣角,“差,差不多就在这里吧,不爬了,真的要死了……” 她越说越气短,到后面还呛了一下。陈邻摘下自己的呼吸器摁到朋友脸上,对方吸了几口氧气,慢慢缓过劲来。 “慢慢呼吸,没事吧?” 陈邻说话也很喘,但她情绪很稳定,嘴巴一张一合,隐约可见银色舌钉。 徐存湛不知道什么是舌钉。他只是视力很好,看见了陈邻说话时,偶尔会露出舌头上一点银色亮晶晶的东西。 他不自觉又往前一步,想看清楚陈邻嘴巴里的东西。但是这时候陈邻又不说话了,徐存湛即使走近,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皱了下眉,有些不高兴,两手交叠环抱着自己胳膊,十分耿耿于怀的盯着陈邻嘴巴。 朋友靠着陈邻的肩膀,情绪慢慢缓过来了,但还是不太想爬山,有些委屈:“我们在寺庙里都转过转经筒了,一定要爬到山顶上去吗?” “他们说爬上去堆石头的话比较灵。”陈邻回头看了眼剩下的路,再看向朋友时又是一张甜甜的笑脸,“没剩下多少路了,你就在这等我吧。” 朋友有些犹豫:“你一个人可以吗?” 陈邻:“我怎么会是一个人呢?那边还有好多人要登山呢。而且这条路是安全登山通道,没什么危险性的。” 朋友看了眼其他的登山客。确实如同陈邻所说,有好几个人还在爬山。 这条路是攻略里面所推荐的最安全的登山路线,非常适合给大众游客爬,只要能克服高原缺氧和爬山的疲惫,爬上山顶并不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她不情不愿放开了陈邻的衣角,说:“好吧,那我在这里等你,你要小心啊,注意安全。” 陈邻跟朋友挥了挥手,背着自己的小背包和氧气管继续爬山。 她刚刚说的‘没多少路了’纯粹是在安慰她的朋友。这里距离山顶分明还有好长一段路。 拄着登山杖走了一段时间后,陈邻呼吸越来越急促,不得不暂时停下脚步休息。但‘休息’对于她来说好像也并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高原反应让她状态肉眼可见的不好,从脸颊到脖颈都浮着一层浅浅的红。 徐存湛疑惑:“你能爬上去吗?半路就会没力气了吧。” 陈邻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只是低头用两手捧着呼吸器,小口小口缓慢的吸氧。她其实运动神经挺好的,胆子也大,不然也不会自己和朋友两个未成年独自跑来爬珠峰。 但是陈邻以前一直在南方生活,她没想到自己会高反。 刚到西藏第一天就躺下了,第三天慢慢适应一点之后才开始进行旅行清单上的项目。 吸着氧气,逐渐缓过劲来。陈邻拍了拍自己大腿,拄着登山杖继续往上爬。她爬山的速度属实不算快,说是爬山,其实慢得像蜗牛,不断有登山客从她旁边超过去,她还慢吞吞却又坚持的往上爬着。 徐存湛感觉很疑惑。 “山顶上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他偏过头看着陈邻涨红的脸,陈邻每次呼吸都很困难,但每次困难的一呼一吸后,她又会继续迈着小小的步伐,很坚持的继续往上爬。 好不容易爬到了珠峰大本营,陈邻实在是喘得不行了,趴着登山杖很没形象的吐着舌头换气。 徐存湛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他可以凑近看一下陈邻舌头上亮晶晶的东西。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凑近,陈邻一下子又把嘴巴合上,徐存湛只看见了——似乎是一颗圆滚滚的,很小巧的,银色珠子。 陈邻打开自己背着的小包,从里面掏出几块刻着字的石头。虽然她还是一副很累的样子,但徐存湛能感觉到陈邻真的很开心。 她坐在地上,低着脑袋专心致志搭那几块石头,把它们堆叠起来。 陈邻这次没带耳环,毛线帽边缘露出一点洁白柔软的耳垂,可以看见上面耳洞的痕迹。 徐存湛搞不明白她在做什么,于是也在她面前坐下来,看她在那堆石头。陈邻动作很小心,快而稳当的把那些石头堆好,石头堆好的时候她脸上也不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徐存湛记忆里,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见陈邻笑得这么开心。 她双手合十握成拳,低声:“菩萨保佑,我很诚心的,保佑我妈妈身体健康,平平安安,长命百岁,我会年年都来还愿的,保佑保佑——” 她闭眼许愿时,脸上露出几分紧张,许愿完还不敢立刻睁开眼睛,皱眉抿唇,合拢的拳头抵着额头,非常虔诚。 徐存湛单手撑着脸颊,面对面看着陈邻紧张又虔诚的脸。他弄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但顺应自己心意的,伸出手摸了下陈邻皱起的眉心。 他想:爬这么高,这么辛苦的过来,只是为了让菩萨保佑自己阿娘……陈邻应该很爱她娘吧。 真好。 他都没见过自己亲娘,可陈邻却能这样坦然的爱着自己母亲。! 第23章 入鲛穴 陈邻打了个盹,没坐稳,一头栽倒在地,把自己给摔醒了。 她脑子还有点迷糊,睁开眼睛看见没什么光线的幽暗房间时分不清自己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但很快那点迷糊就消失,陈邻揉了揉自己眼睛又用力拍自己脸颊,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趴在门缝处往外看,外面已经完全是黑夜了,没有一点天光,只有灯火昏暗。 陈邻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睡过头。她把耳朵贴着门缝往外听了听:门外什么声音都没有,连今天下午陈邻听见的轻微脚步声和交谈声也不见了,只有海浪和海风的声音。 不太确定外面的人是不是走了。犹豫了一下,陈邻还是决定出去看看——门缝没有很宽,但这时候就展现出棉花娃娃的好处了:她可以把自己的身体挤成细细的一片,从门缝处塞出去。 离开那个房间后外面的空气都要好很多。 陈邻艰难的把自己整个玩偶挤出门缝,然后累得躺在甲板上喘气。呼吸间都是海水的潮腥气,离开房间之后能感觉到四周温度变得更冷了。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9节 躺了一会儿恢复完体力之后,陈邻翻身爬起来环顾四周:她人还在婚船上,但是原本负责开船和巡逻的船员都不见了,只剩下这座满载着礼物,被红绸和喜字贴装饰的华美婚船。 她跑到船边,跳起来扒着扶栏往外看。 外面的海面并不平静,浪头一个接一个,看起来应该已经进入了深海区。往婚船来时的方向看,还能隐约看见几艘黑色的船影——陈邻立刻反应过来,那些原本负责婚船的船员们,应该是乘坐另外的船只离开了。 那新娘子呢? 她回头往船舱看,刚刚堆放礼物的房间是一层,而整艘船能住人的地方一共有三层。整个婚船的体型绝不算小,放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已经算是一笔巨款。 不说别的陪嫁品,光说这艘婚船……如果每年献祭都要造一个的话,陈邻觉得鹞城的城主也实在是很舍得下血本。 她又去另外两层逛了逛,二层和陈邻刚刚躺的一层一样,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礼物盒子,有大有小,还有样式精美的梳妆台啊之类的家具。 陈邻毕竟是现代人,对古代的嫁妆没什么概念,看完只觉得东西很多又很值钱的样子。感叹了一下沿海城市就是赚钱之后,陈邻又往三楼去了。 三楼房间较小,而且只有一个房间,房门紧闭着。 她趴在门缝处往里看,因为门缝很窄,陈邻没办法看清楚里面房间的全貌,只能看见新娘绣满金线非常闪人眼睛的嫁衣衣摆。 不等陈邻看清楚衣摆上绣的是什么花纹,整艘船忽然剧烈摇晃起来。她毫无防备,惨叫一声后像个葫芦顺着地板咕噜噜滚过去;房间里的新娘也被这一下给吓到了,发出同样的惨叫。 整艘船都在晃,陈邻感觉自己在坐大摆锤。 她生怕把自己脖颈上置换符晃掉了,连忙空出一只手来死死按住自己脖颈上的符咒。 这时候房门打开,在一片剧烈的摇晃中,新娘扶着门框踉踉跄跄的跑出来,似乎是想要查看情况。她人刚出来,船忽然开始下沉;不是那种船底漏水的下沉,而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拽这艘船。 陈邻内心一紧,害怕自己被甩出去。 这茫茫大海的,万一被甩到不知名海域去了,她上哪再去找鲛人的大本营? 她连忙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拿出了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平衡能力和反射神经,扑到新娘子身边死死抱住她的裙摆。因为情况混乱,新娘子居然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裙摆上多了个玩偶挂件,还惊惶的两手死死抓住护栏试图维持自己的平衡。 随着一声惊雷,狂风暴雨骤然而至,翻起的海浪早就高过婚船本身,一个浪头打下来新娘和陈邻都成了落汤鸡。 同时婚船也被一个巨浪掀翻,浑身坠入海水的瞬间,一切嘈杂的,震耳欲聋的声音,都被厚重海水隔开。 陈邻窒息了数秒,张嘴吐出一连串泡泡。这时她脑海中想起了徐存湛的叮嘱:玩偶是不会窒息的。 如果她感觉呼吸困难了,那么一定是她自己的错觉。 对……我是玩偶!我不会窒息! 陈邻死死抱住婚服裙摆,思绪转换过来后,居然真的感觉自己能在水底下自由呼吸了,就连之前那种可怕的窒息感也跟着消失不见! 她不禁有些兴奋,在这种天翻地覆的混乱中甚至还感到一丝‘不愧是我啊’的骄傲自豪。回过神来的陈邻也终于有空环顾四周:她和新娘子都掉进了水里,不止她们,还有整个婚船,以及婚船上那些贵重的陪嫁品。 有些没有关紧的盒子,在水底被水流冲开了盖子,里面的宝物全部都掉了出来。 柔软华美的丝绸,闪闪发光的宝石,金银首饰,全都漂浮在海水中,水光流转在昂贵珠宝之上,好像是一种特殊的氛围打光。 但在那些昂贵美丽的光芒所找不到角落,巨大的阴影也悄然出现。它们安静矗立在深海之中,明明水流连珍珠项链都能撤散,它们却像电线杆一样安静的立着,一动不动。 陈邻也看见了那些阴影。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那些阴影的体积看起来实在是太大了,感觉像大象之类的东西……在深海里看见这种东西不害怕才怪,陈邻现在全靠意志力才咬住了自己嘴唇没有发出惊呼声。 阴影靠近,轮廓逐渐在微光中显露出来:果然体型庞大一如陈邻刚开始的猜想,巨大的鱼尾上有水波在光芒流转,上半身面前能看出是人类的模样,但和人类却也不完全相似。 光是那苍白又夸张的肌肉,看起来比陈邻原身整个脑袋还大的膀子,还有肌肉上层层密布的鳞片,原本应该长着耳朵的地方却是微微翕动的鱼鳍。 陈邻在现代的时候也曾有段时间迷恋过人外文学,但等她真实看见鲛人之后只想立刻启动置换符跑路。 不论是体型压制,还是深海昏暗中鲛人那闪烁着野兽凶光的圆形瞳孔,都让陈邻觉得无比可怕! 感觉被这群怪物抓住之后,马上就会被裹上盐巴炸一炸然后端上餐桌…… 被自己的无端联想吓得打了个寒战,陈邻脖子一缩藏进新娘婚服裙摆中,假装自己只是那件繁复婚服上不起眼的装饰品。 婚服很厚层数又很多,虽然在海水里都被浸湿了,但是有水的浮力也不会显得很重。陈邻藏进去后四面八方都是婚服的红色,布料完全隔绝了外面那些鲛人,她抬手握住自己脖颈上的三角符咒,感觉安心了许多。 虽然现在已经有点害怕了,但陈邻知道现在还不是启动置换符的时候——得等鲛人把新娘子和她一起拖回老巢去才行。 说到新娘子,陈邻这才意识到新娘子已经失声好一会儿了。 ……不会淹死了吧?! 正当陈邻胡思乱想时,忽然她感觉新娘子动了! 而且不是小动作,而是整个人像在飞似的快速移动;拽着裙摆的陈邻差点被甩出去,反应过来后连忙用双手紧紧抱住裙摆,同时小心翼翼从裙摆层里探出一点脑袋瞥了眼外面。 哦,原来不是新娘在动,而是鲛人抓着新娘在游,难怪移动得那么快。 鲛人一只手就能握住新娘的腰,巨大有力的鱼尾就在陈邻眼前摆动,好几次差点拍到陈邻脸上。 陈邻害怕被鲛人的鱼尾巴拍飞,连忙又把脑袋缩回裙摆里。被鲛人抓走的不只有新娘,就连那些坠入海里的陪嫁品也被鲛人们带走了,甚至连那艘船都没能幸免,被几个鲛人拖着缀在队伍的末端。 陈邻粗略数了数,光她看见的鲛人就有二十多条。 她摸着自己脖颈上的红绳,心里犯嘀咕:这么多,徐存湛一个人行不行啊? 万一徐存湛被鲛人吃了,那她不也跟着完了?这世界又有鲛人又有鬼修的,她一个小小的棉花娃娃,还不得被那些坏人抓去榨干最后一滴油? 不行不行! 还是得等进了鲛人族的巢穴,再找个人少的地方和徐存湛换位置才行。 陈邻想七想八的时候,鲛人们已经带着战利品回到了老巢。 也不知道是在多深的海底,周围到处都是珊瑚丛和照明用的夜明珠。陈邻没有感受到水压,但想到这是修仙世界,她又释然了。 徐存湛还说这个世界有女娲呢!那海底没水压也很正常。 鲛人把新娘带到了一个很大的圆珠子面前,将她扔进去。那颗大圆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内部却没有水。 新娘被扔进去后立刻大口大口呼吸起来,不时被水呛到咳嗽。陈邻躲在裙子里听动静,看新娘还有自我意识,她不禁松了口气——刚刚她还在想新娘要是死了可怎么办? 除了新娘之外,还有许多陪嫁品,珍珠,宝石,簪子,翠冠。那些东西被扔进来后堆积在新娘脚边,湿漉漉往下淌着水珠。 鲛人们扔完东西就走了,从头到尾和新娘没有半句话的交流。! 第24章 置换符 新娘子和那堆珠宝一起被放置在有空气的光球内,其他更大件的陪嫁品以及海船则被鲛人们拖去其他地方。 陈邻悄悄从新娘裙摆底下爬出来,贴着光球边缘往外看。她的手碰到光球边缘时,感觉自己好像碰到了一层柔软又坚韧的屏障,虽然摸上去很软,但是用力往下摁时就会发现这层屏障其实十分牢固,很难破坏。 而且从光球里面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也无从得知外面到底有几个鲛人。 她浑身都被海水浸透,爬动间玩偶内部填充的棉花也发出‘噗叽噗叽’的水声。被浸透的身体变得很重,非常不方便行动,陈邻坐在一把珍珠上面,努力拧干自己的衣裙和四肢。 一直趴在珠宝上咳嗽的新娘子终于不咳嗽了,也终于吐完了自己肚子里的水。 她倒是也看见了陈邻。毕竟水晶球内部的空间就那么大一点,陈邻虽然寄身的玩偶不大,但在一堆不会动的珠宝里面,唯一一个又跑又跳的粗布玩偶实在是显眼。 但新娘即使看见了也没有做出别的反应,那张苍白却美丽的脸上仍旧是麻木的面无表情。 她把身体周围的珠宝推开,自己找了个不那么硌人的地方坐下,屈着膝盖垂眼默不作声的拧自己湿透的裙摆。新娘子头上的凤冠和红盖头,早就在之前海上的风浪中被冲走,头发脸颊全是湿漉漉的。 正因为她脸上也很湿,以至于陈邻没办法分辨出她是哭了还是单纯的脸被打湿了。 两人各自占据一角,安静的各拧各的裙子,居然陷入了短暂又诡异的平静和谐中。 陈邻很快就把身上的水都给拧干。毕竟是棉花娃娃,好处是很容易湿但也干得很快,她把身上全部拧干时,新娘子还坐在她对面安静的拧裙子,连婚服裙子的一半都没拧完。 折腾了一会,新娘子可能是累了。即使身上的裙子都还湿漉漉的滴着水,她也懒得再去折腾,侧身靠着光球墙壁安静下来,湿透的黑发顺着她肩膀一直垂到那堆珠宝上。 陈邻很无聊,但又不想睡觉,她往新娘子那边凑了一点距离,决心和新娘子搭话:“你好,我叫陈邻,你叫什么名字啊?” 新娘子垂眼看她,原本灰败的脸,因为这个小动作而略有了一些生气,露出些许诧异的情绪。 她大概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就很邪门的丑玩偶会和自己搭话,所以愣了好一会了,才慢吞吞开口:“严裕雅,我在家中行,您叫我严娘就可以了。” 不太清楚面前这个玩偶是什么东西,但想到那个在婚房了威胁了自己的可怕年轻人,严裕雅还是用了礼貌恭敬的措辞来称呼陈邻。 “噢,那你也可以叫我邻邻。”陈邻礼尚往来,十分礼貌。 严裕雅小声:“好,邻邻姑娘。” 陈邻往她那边凑了凑,也压低声音:“那我们要在这待多久啊?这个光球是干什么的?那些鲛人还会再回来吗?” 严裕雅摇头:“我不知道,我以前只听说过鲛人,但是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鲛人。不过……” “历代献祭上去的鲛人新娘,都随着婚船一起消失在大海中,再也没有出现过。异志书上记载,鲛人生性残暴,好食活人心肝,那些新娘应该都被吃掉了吧。” 说完,严裕雅情绪更加低落,两手抱紧自己膝盖,缩成一团。 陈邻也意识到自己没有找对话题,好像让新娘子变得更加害怕了。 她抓了抓自己后脑勺,但仍旧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徐存湛也和她说过鲛人喜欢吃人。但新娘子只有一个,海底的鲛人却有整个部族啊!不会一整个部族分吃一个人吧?就算剁烂了煮成肉酱汤,那也不够一人一碗的啊! 如果不是为了吃,总不能真的是抓回来结婚吧? 先不说一个部落到底有多少雄性鲛人。就算鲛人和人类有一半长得很像,但最重要的下半身不像啊!真的不会有生殖隔离吗?鱼不是只有泄殖腔? 陈邻想来想去,猜不出来。 她又想要不然就在这里用置换符吧,赶紧把徐存湛换过来。她可不想等会又被鲛人从光球里拽出去——那玩意儿一只手能握住严裕雅的腰啊! 一只手能握住腰啊!整个握住啊! 虽然海底光线不行,但陈邻还是看见了那只鲛人的手,指甲又尖又长,手背上长满一层细密的鳞片。 她把严裕雅的腰换成自己,感觉鲛人手掌一拢就能捏爆自己这个小玩偶。 陈邻握着自己脖颈上的置换符,还在犹豫,然后旁边严裕雅开始掉眼泪。 她抱着自己膝盖,眼泪大颗又明显的从眼眶处往外涌。虽然严裕雅有在努力压制自己的声音,但哽咽的鼻音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很快就填满了狭小的光球。 严裕雅自己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连忙用湿了的袖子胡乱擦拭脸上眼泪,却仍旧止不住哽咽抽泣的声音。 最后她似乎也放弃了,低头自暴自弃的将整张脸埋进曲起的膝盖里,露在外面的肩膀不断耸动发抖。 陈邻不太习惯这样的场景,摸了摸自己鼻尖,往远离严裕雅的地方挪了挪屁股。可是光球只有那么大一点,不管陈邻挪到哪里都能听见严裕雅的抽泣声。 她抓了抓自己头发,缩在角落捂紧自己耳朵。但收效甚微,少女压抑的啜泣声仍旧若有若无的传进陈邻耳朵里。 捂耳朵没用,陈邻换成抱自己脑袋。曲起胳膊抱脑袋时,陈邻垂眼又看见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置换符。 置换符……是不绑定的。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20节 给谁用都行。 注入灵力的时候,谁拿着置换符,谁就会被传送走,然后把徐存湛换过来。 ……啊啊啊但是我也很害怕啊万一徐存湛传过来被鲛人吃了怎么办万一徐存湛打不过鲛人她被鲛人抓去切吧切吧裹酱油吃了怎么办啊啊啊!!! 陈邻抱着自己脑袋,像只蘑菇一样蹲在光球角落。虽然玩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陈邻心里已经纠结得可以拧麻花了。 虽然严裕雅哭得很可怜。 陈邻也很同情她。 但陈邻同样害怕鲛人,甚至比严裕雅更害怕。因为严裕雅至少是这个世界的人,但对于陈邻来说,这个世界和鲛人都同样陌生。 正当陈邻拼命纠结的时候,光球墙壁上突然冒出一只指甲尖锐的鲛人手,攥住严裕雅胳膊把她拖了出去。 陈邻连忙躲进严裕雅婚服裙摆底下,随手抓住一截丝绦尽职尽责的扮演挂件。 二人被拽出光球,熟悉的海水立刻包围了她们。陈邻还好,因为原本就是不需要呼吸的玩偶,只是苦了严裕雅,再度被海水封住口鼻,陷入了痛苦的窒息感中。 被抓出光球之后,陈邻才发现她们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广场。 广场边缘有节节攀升的座位,看起来很像那种古老的斗兽场。但现在场内空无一人,只有两只体型硕大的鲛人,一只鲛人拽着严裕雅,另外一只鲛人捧着光球里的珠宝,往广场最中央的石柱游过去。 在鲛人的绝对力量压制下,严裕雅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她的脸涨得越来越难看,细小的气泡从她口鼻间冒出来缓慢上升,她挣扎的动作也越来越轻,几乎昏迷。 鲛人看起来似乎并不在乎严裕雅的死活。 严裕雅都快窒息了,它们仍旧没有多余的举动,继续拖着严裕雅往石柱游过去。 严裕雅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她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流眼泪,但此刻在海底,就算流眼泪了,也不会有人发现吧? 谁会知道她的结局呢?不会有人知道的。 被献祭的新娘,命运就是葬身海底,很快被人遗忘。 她逐渐感觉到了一种飘忽,好像整个人都变得轻盈,灵魂几乎要挣脱身体离开一切束缚的感觉。严裕雅在浑浑噩噩濒临窒息的临界点上时,感觉自己手心被人塞进去了一样东西。 角形,柔软的,像是符纸。 被塞进她手心里的东西开始发热,那股温热迅速从严裕雅手心蔓延,一下子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原本令她痛苦的窒息感逐渐褪去,严裕雅能感觉到空气贴着湿冷皮肤的触觉。 她愣了愣,睁开眼睛,看见晴空,大海,一排海鸟展翅从她眼前掠过。 周围是沙地,不远处还有椰子树。严裕雅困惑茫然的眨了眨眼,又低头看向自己掌心,看见一枚折成角状的符咒正静静躺在自己掌心。 * 被抓在手里的人类女人,突然不见了。 只有一个布偶,在水流中打了个转,然后慢吞吞往下沉,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布偶。 原本负责抓严裕雅的鲛人停下全速前游的动作,歪着头疑惑的看着自己手掌心。他没有注意那个一直往下掉的布偶,转而问自己的同伴:“你看见那个人族女子了吗?” 捧着大堆珠宝的鲛人也露出茫然表情,摇了摇头,皱眉数秒后,又点头:“我看见她在我眼前消失了。” 两只鲛人面面相觑。如果心情可以实体化显示出来的话,他们的脑袋上此刻一定挂满了问号。 从头到尾都听着鲛人对话的陈邻一动也不敢动,努力睁大眼睛假装自己只是一个布偶。 刚才看严裕雅快要被淹死了,她心里急得不行。等反应过来时,就已经把置换符塞进严裕雅手心里了——但问题是,现在严裕雅传送走了,徐存湛没有传送过来啊! 看着自己头顶还在面面相觑的鲛人,除了那两只看起来就很能打的鲛人之外,压根就看不见其他活物。 徐存湛呢?不会置换符真的出问题了吧? 没道理啊!严裕雅都传送走了,总不会单独把徐存湛卡在半路上吧??? 布偶飘了半天,终于落到广场地面。广场地面生长着一丛又一丛的水草,虽然不高,但是很茂密。 陈邻掉进水草丛里,装死躺了一会儿,看着自己头顶上那两只鲛人又游走——也不知道他们游去哪。 管他们去哪,反正他们现在不在,正是跑路的好机会。虽然不知道徐存湛为什么没有被换过来,但现在想这些问题也没有用,还是得自己努力逃出鲛人族的地盘才行。 陈邻在水草丛里翻了个身,小心翼翼往广场边缘爬。她在心里回忆着广场的大小,觉得自己少说要爬半个小时才能爬到广场边缘。 这群鲛人没事在自己家里修这么大的广场干什么?鲛人也要每周一国旗下讲话吗? 她一边在心里骂修广场的鲛人一边努力往广场边缘爬,爬着爬着,陈邻面前出现一条硕大的金色鱼尾。 还不止一条。 她咽了咽口水,转身换个方向爬,边爬边自言自语:“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我什么都看不见……啊!” 腰上一紧,陈邻被两根粗粗大大的手指掐着拎了起来。 视线越来越高,陈邻被拎到了可以和鱼尾巴主人对视的高度。盯着眼前那张硕大的,布满鱼鳞的光滑人脸,陈邻咽了咽口水,感觉自己一口气提不上来,马上就要昏厥在这地方了。 忽然那张鳞片脸凑近,贴着玩偶一蹭,细密鳞片翕动,像是密密麻麻的蚂蚁爬过身上。这回陈邻再也忍不住,吓出一声国骂后手脚并用往外爬。 但手脚并用也没用,鲛人两根手指轻松拿捏小玩偶。 它眯起眼睛,声音慢吞吞的:“一只寄宿着人类魂魄的普通布偶。” 跟在它身后的鲛人躬身请示:“这只布偶是外来之物,会不会和消失的人类新娘有关系?” “她身上没有灵力,应当是误闯。”‘大人’慢吞吞的下了定论。 陈邻连忙点头,声音发抖:“对对对对,我,我是,误入宝地,我不知道这是鲛人大哥的地盘,我什么也没干!” ‘大人’诡异的圆环形瞳孔转动,仍旧是那张无所谓的脸。它松开陈邻后又和拢手指,想要直接捏碎凡人脆弱的魂魄。 陈邻吓得缩成一团,闭着眼睛乱叫一通:“阿弥陀佛清尊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啊啊啊妈祖妈祖妈祖妈祖救我!!” 鲛人巨大又尖锐的手指,骨肉里都是灵力,要捏碎一个凡人的魂魄本该轻而易举。但‘大人’手指合拢时却遭到了阻碍——也不知道这个人类魂魄喊了什么东西,一团柔和的白光从她身上爆发而出,将那位大人的手指推开,庇佑了陈邻。 但是白光只出现了一瞬,推开‘大人’的手指后便消失了,空气中也没有灵力的残余。 ‘大人’那张鳞片光滑的脸上露出了略显惊诧的表情。 它用掌心拖住团成一团的玩偶,眯起眼仔细注视着她。之前它只想随便解决这个外来者,所以并没有多给这个玩偶多少关注。 但此刻仔细注视时,它确实发现了这个玩偶的特别之处;虽然只是普通的布偶里住着很普通的凡人灵魂,但是……这个凡人的灵魂不仅毫无灵力,而且异常坚韧。 跟在它身后的属下也看见了刚才那团白光,有些惊疑不定:“大人,刚才那是……” 它偏过头,看向属下:“人类新娘跑掉了对吗?” 属下点头,点完头后又补充了一句:“不确定是跑掉了还是被人抓走了。负责护送新娘的人说,人类新娘是直接在它们眼前凭空消失了,可能是移形换位之类的法术。” “会不会是人类修士发现了我们?” “发现了又如何?现在才发现,他们来得及阻止吗?”它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手腕一转将布偶握进掌心。 “不用去找那个人类新娘了。反正需要的也只是魂魄而已,我看这位新客人就很合适。” 突然就被握住了的陈邻:“?” 等等,合适?谁合适?什么合适?不是当新娘吗?怎么还要魂魄啊? 她完全没能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试图掰开鲛人的手指也掰不开,这个鲛人的手指简直比铜墙铁壁还要坚固! 鲛人握着小巧的玩偶,巨大尾巴一摆便飞射出很长段距离。不过两息的功夫,鲛人就已经游到了广场中央那根石柱的顶端。 在石柱顶端,有一块用黑色石头砌出来的小小平台,平台四面插着写满红色咒文的黑色石柱。在平台上则堆积着鲛人们精心挑选出来的珠宝,水波幽幽荡漾在宝石切面上。 鲛人把陈邻扔到平台上,抬手打了个响指,平台四周的石柱瞬间弯曲并和形成囚牢,将陈邻牢牢困在其中。 陈邻在珠宝堆里摔得打了个滚,晕乎乎爬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只扔她进来的鲛人一摆鱼尾就游走了,只留下陈邻一个人和一堆珠宝,孤零零的呆在石柱顶上。 她扑到囚牢边想喊几句,但是手刚碰到那些写满红色符咒的黑石头,就立刻被烫得哇哇乱叫又跳回珠宝堆里。 明明人还在海底,但碰到那些符文时,陈邻却有一种十分真切的,被火焰灼烧的感觉,很烫还很痛。自从变成玩偶之后,陈邻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感觉到这种程度的疼痛了,感觉就和自己还是一个大活人时期徒手去抓了把火炭一样。 她低头看向自己胳膊,粗布裹棉花的胳膊上出现了好几道焦黑色痕迹。陈邻伸手去摸,也是火焰焚烧之后才会留下的粗糙坚硬触感。 “……我完了,这下真的要被切吧切吧裹上酱油下锅焖了。”! 第25章 另赠人 石柱顶端位置很高,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广场最高的位置。 按理说这么高的位置,本应该是最佳的观赏台才对。但是被困在石柱顶端囚笼里的陈邻,却没有任何自己身在观赏台的感觉。 坐在这个位置极高的平台上,四面八方的座位,只要任何一个人在底下仰头就能看见石柱顶端的‘囚牢’。 比起‘观赏位置绝佳的平台’,陈邻感觉这个位置更像是‘被观赏位置绝佳的平台’。 周围除了那堆亮晶晶的珠宝外什么都没有,胳膊上还不断传来灼伤的疼痛感。虽然泡在海水里,但是冰凉的海水也丝毫无法缓解那种灼伤痛感。 陈邻实在是累了,胳膊又很痛。她抱着自己膝盖坐在珠宝堆上,有点想哭,疲惫又害怕。 整个囚笼里只有陈邻一个人,从囚牢缝隙间往外看,外面的广场上也是空无一人。那几只鲛人的对话重新浮现脑海,陈邻越想越觉得可怕,不由得抱住了自己脑袋。 她有点后悔把置换符给别人了,但陈邻总觉得如果重来一遍的话,她好像还是会做同样的事。 陈邻摸到了自己脖颈上的那条红绳。虽然红绳里面有很多灵力,但是陈邻只会把那些灵力注入置换符内用来启动它,至于别的用法陈邻一概不会,即使打开红绳内部锁住灵力的大门,拿着那堆灵力,陈邻也不知道她可以干什么。 她倒是也想试着用灵力去破坏困住自己的囚牢。 但即使陈邻将灵力撞到囚牢的黑色石条上,石头照旧纹丝不动。陈邻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灵力用得不对,还是这座囚牢本身就有如此牢固。 她试了各种办法,试来试去,那些绵软的灵力就像水流一样,只会在囚牢的缝隙间流过去流过去,既无法破坏这座囚牢,也没办法把陈邻带出去。 唯一的优点就是储存量好像很多的样子,陈邻试了各种花样,红绳里的灵力丝毫不见减少。反倒是陈邻,一口气调用了太多的灵力,疲惫得不行。 精神上的疲倦很快就让陈邻困了,不仅困,还头痛得要命。她悻悻放弃了用灵力自救的办法,抱住自己脑袋倒在了珠宝堆上。 陈邻原本只想躺着眯一会儿眼睛。 但她的脑袋一挨能靠着的地方,困得立刻迷迷糊糊入睡,连做梦的过程都免了。已经睡着的陈邻并不知道,四面黑色石条合拢的顶端,蹲着一个徐存湛。 他没有了发绳,雪白长发垂着,一些半长不长的碎发贴着脸颊慢吞吞沉浮。 石条合拢的顶端只有一个很小的支撑点,但是徐存湛蹲得很稳,单手撑着半边脸颊,后背背着棺材,嘴巴里咬着一张对半折的避水符。 他倒是可以用灵力供给呼吸,但是懒得。 而且徐存湛刚掏出三元丹准备吃饭的——他也不吃人间食物,一天一顿三元丹就是他唯一的食物,结果这唯一的食物也没能进嘴,陈邻的置换符把他给换过来了。 置换符换的不是陈邻,徐存湛一过来就发现了;那两只鲛人修为不搞,徐存湛用灵力藏匿自己,蹲在上面看热闹。 那只修为稍微好点的鲛人去抓陈邻时,徐存湛有点不高兴。他盯着鲛人的那只手,脑子里闪过了爆炒鲛人红烧鲛人清炖鲛人炭烤鲛人……他不吃这玩意儿,不过可以给师侄吃。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21节 但是徐存湛忍住了,什么也没有做。他在想一件事情,他能容忍陈邻到哪一步呢? 以前也有过要从妖魔手里救人的任务。虽然救人这种事情一般不会被交给徐存湛,但架不住总有妖魔抓了凡人,以此为要挟让徐存湛把剑丢掉。 它们以为徐存湛没有剑它们就能赢——徐存湛觉得这些妖魔也挺可笑的,所以他丢掉剑把对方烧成了碳,死得可比被一剑捅死痛苦多了。 后面妖魔学得聪明了一点,把威胁内容换成让徐存湛离开,或者架着两个人质让徐存湛二选一。每次遇到这种选择题,徐存湛都很好奇妖魔的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 为什么会觉得人质能钳制他? 徐存湛没有救人必须要全须全尾救下来的毛病。人质在被他救的过程中缺胳膊断腿烧伤也是常事,他也不会觉得愧疚,医修那么多,丹药那么多,暮白山的支援弟子会帮人质治好的。 只是受点伤,但是可以保全命,徐存湛平等的认为那些被他误伤的人也该好好谢他——他原本的任务只有除魔,可没有救人。 但徐存湛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人质的感谢;在村子里杀鬼修那次不算,那次鬼修没抓到人质。 能不能收到感谢徐存湛并不是很在意。他觉得自己的任务是降妖除魔,其他的无所谓,而且那些感谢也不能变成实质性的作用;至少在遇到陈邻之前徐存湛一直是这样想的。 把陈邻送上婚船之后,徐存湛越想越不对劲。 他给陈邻安排得太好了,什么危险都提前给排除了。尤其是放陈邻进盒子之后,他还特意去威胁了新娘,又绑走了藏在新娘房间里唯一的变数穆如君。 甚至还想好了如果置换符出差错没办法用的预留方案。 想预留方案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但徐存湛以前想预留方案是不考虑人质的,对人质的照拂仅限于‘妖魔死后人质能活着’的程度。 但这次徐存湛想的预留方案不是把这窝鲛人一锅端了,而是先保全陈邻。 想完这个方案之后徐存湛就立刻觉得自己脑子坏了——也没听说绑了他人因果之后就会损伤脑子的。但陈邻那个平凡到不能更平凡的魂魄,看起来也没什么魅惑人为她赴汤蹈火的本事。 越想越皱眉,徐存湛一翻身倒挂下来,隔着囚牢往里面看:璀璨珠宝堆叠,粗布玩偶软趴趴睡在珠宝上,呼吸均匀的起伏着。 ……她怎么还睡得着? 徐存湛伸出手去想捞她,手指刚越过囚牢栏杆,却又忽然停住。 水底没有空气,只有水流。因为徐存湛的动作,囚牢内安静的水流有些许波动,像蛛网颤抖,自徐存湛指尖温吞滚到玩偶身上,拂动她粉色柔软的纱裙。 徐存湛猛然收回手,一翻身,又蹲回囚牢顶坐着,眉头紧皱,垂首咬了咬自己大拇指,陷入思考之中。 * 陈邻是被一阵嘈杂的欢呼声吵醒的。 她的脑子还晕晕乎乎不知道今夕何夕,刚被吵醒时心底本能冒起一阵狂躁,但等陈邻睁开眼睛回忆起自己处境时,暴躁的心态立刻消弭。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陈邻拍了拍自己脑袋,扭过头透过囚牢缝隙往外看:原本空旷的广场已经塞满了鲛人,鱼尾色彩从亮色到暗色应有尽有,晃得人眼花缭乱。 但那些鲛人都立在距离石柱有些距离的地方。 它们似乎不太敢直接靠近石柱,只是环绕在石柱周围,却在紧靠着石柱的中心点留下了一大圈没有任何活物的真空地带。周围的鲛人太多了,陈邻原本还想找一下那个把自己抓进来的鲛人,但她看来看去觉得每个鲛人都长得差不多。 甚至就连抓她进来的那个鲛人原本长什么样子,陈邻也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对方脸上覆满鳞片。 ……光是回想一下就觉得好恶心。 陈邻收回目光努力不去看外面那些鲛人,抱着自己膝盖又往珠宝堆里缩了缩,努力让玩偶的整个身体都被珠宝淹没。 前排的鲛人散开,广场入口出有一排身材格外高大的鲛人游了进来。最前面的鲛人,身上穿着人类的衣服,头上戴着嵌满宝石的双重冠,衣摆非常长,长到不仅能完全遮住它那条巨大的尾巴,还能在身后拖出好长好长一段。 有体型较小的鲛人在它身后为它托着衣摆,周围簇拥着它的鲛人手捧仪仗,好似一支拥护君王出行的仪仗队。 对方在其他鲛人的簇拥下一直游进了石柱周围的真空地带,这时候陈邻就知道对方必然身份不简单。 进入石柱周围后,其他鲛人都自觉退下,只留下那只衣服华丽的鲛人。它缓慢的向上游,不断靠近石柱顶端的囚牢。陈邻忍不住往后退了退,直到自己后背抵上一座黄金雕像,冰冷又柔软的金属紧贴着她的后背,让陈邻莫名一阵恶寒。 她想到了那只抓住自己的鲛人,他手指间硌人的冷硬鳞片,冰冷又暗藏杀机。 那只鲛人速度不快,每往上游一段距离,就会振臂念叨一句什么。不只是那只衣饰华丽的鲛人在‘念经’,那些围在石柱周围的鲛人也在跟着念。 它们没有刻意放大声音,一声又一声细密重叠的呢喃,好像是在法场里念经一样。但是那些繁复碎语不断钻进陈邻的耳朵里,就像千百只蝉在嘶声力竭的尖叫,尖锐的指甲反复刮过墙壁,粉笔一遍又一遍摩擦过黑板—— 那种声音听得人焦心头痛,几欲窒息。 陈邻抱住自己脑袋,艰难的喘息,一连串气泡从棉花娃娃头顶升起,又从囚牢缝隙间滚出去。那些声音太吵,折磨得她眼前视线也开始发晕,看什么都好像是模模糊糊不清不楚的。 在意识沉浮间,陈邻感觉到了热。 极其诡异的,在海底深处,陈邻感觉到了热。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是随着身体所能感受到的温度越来越高越来越烫人,即使陈邻现在头晕眼花,也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那是幻觉。 周围的空气确实在变热! 囚牢围栏上暗红色的符文全部都亮了起来,源源不断的热度正是从上面散发出来的。但热源并不是只有符文,甚至就连陈邻屁股底下的地板也是热的。 她被烫得不行,即使头痛得要命也强撑着爬上珠宝堆换了个位置,低头看见一些没有被珠宝盖住的裸/露上也有红色符文亮起。 不知道为什么,陈邻总觉得那些符文很眼熟,但是她又记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那些符文。狭小的囚笼越来越热,随着石柱外那只鲛人的逐渐逼近,温度越来越高,热得陈邻手脚发软,整个脑子都是懵的。 她耳朵里听见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杂,除去那些鲛人们不断念叨的碎碎低语,还有许多哀嚎和惨叫。就是惨叫的声音不太大,感觉像是隔着很远隐隐约约传过来的一样。 那些声音像一把没有上润滑油的锯子反复划拉陈邻的神经,她的头越来越痛,很快就坐不稳完全倒在了那堆被烧得滚烫的珠宝上。 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就连看见的和听见的东西都扭曲起来,陈邻眩晕的视线里看见一座巍峨的,黑红色的塔。 那座塔的模样很模糊,她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视力的问题还是那座塔本来就很模糊。从塔的底部缓慢淌出深黑色液体,沿着干涸河道往下流淌。 在河道上还有许多的白骨。那些白骨的形状也很奇怪,有些能看出来是人骨,但大部分看起来都像是野兽的骨头。 陈邻觉得那些骨头好像是活的,因为那些很微弱的哀嚎正是从骨头里面发出来的。 她现在很热,不是想脱衣服的热,是非常痛非常痛的热,好像自己被架在火堆上烤bbq。因为太痛了所以完全动不了,陈邻只能睁大眼睛看着那摊深黑色的液体越来越多,顺着河道往自己流过来。 那种很低沉又很空灵的诵念声再度响起,这次陈邻终于知道这种念法像什么了——这不就是超度经吗?刚刚她甚至还听见了徐存湛在鬼修洞府里念过的几句!! 念经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先到陈邻眼前的居然不是那堆看起来就极度有问题的黑色粘稠液体,而是一双僧侣的草鞋。 她艰难的抬起头往上看,看见一个身穿麻布白衣的和尚。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和尚垂眼,面容白净秀美,眉心一点赤红方菱额花,貌若观音悲天悯人,两掌合十持佛珠欠身行礼,声音亦空灵美好:“女施主,我们终于见面了。” 和尚的语气很自来熟,而且他额头上那个红印子总让陈邻想到徐存湛。虽然和尚和徐存湛的外貌是一挂的好看,但其实长得丝毫不像,陈邻痛得快死了,也没把他们两个弄混。 她的脑子晕晕乎乎的,也弄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从海底跑到了这里。虽然和尚在和陈邻搭话,但是陈邻也没有力气回复他——和尚弯腰向陈邻伸手,似乎想要拉陈邻起来。 在他的手快要碰到陈邻时,一股暴躁的火属性灵力从陈邻脖颈红绳上涌出,卷上和尚胳膊。 原本陈邻就很热了,那股赤红的灵力一冒,她顿时感觉更热更痛,骨头都要热得从肉里掉出来了那么痛。 和尚迅速退开,快得残影都在原地留下一连串,但还是被火焰吞掉了一条胳膊。而那股灵力吞噬掉和尚的胳膊后,丝毫没有停滞,转头便将河道上流淌的黑血与那些哀嚎的骨头一并焚烧殆尽。 到处都是火焰,却连一丝烟火气都没有,只余下可怕的高温,烫得人好像要化成一锅沸水的高温。 陈邻觉得自己可能会变成有史以来第一个在深海海底被烧死的人。 她蜷缩成一团,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哭,就是又痛又饿,想吃妈妈做的苦瓜炖排骨。 但奇异的,那股滚烫的高温渐渐降了下来。陈邻的皮肤上又感觉到了一丝丝凉意,虽然骨头里还是烫得发痛,但和刚才那种可怕的灼烧感比起来,这种程度的痛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舒服了。 之前完全堵住陈邻耳朵的密密麻麻的念经声也不见了,变成了惨叫。 特别真实的惨叫,期间混杂着乒乒乓乓乱七八糟的声音。 陈邻躺了一会儿,意识回笼,耳边惨叫声变得更大了。她这才反应过来那些惨叫声已经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发生的——她又回到了那个堆满珠宝的囚笼里,但是陈邻从囚笼围栏的缝隙往外看时,却看不见之前那些密密麻麻挡住她视线的鲛人了。 海水被染成了红色。 半空中漂浮着数不尽的鲛人尸体,残肢,血丝,被撕扯下来的鳞片在海水中沉浮,像是一颗颗随波逐流的宝石。 那只原本穿得很华丽的巨大鲛人,正在被一身白衣道袍的少年开膛破肚,抽筋拔骨。 暗红色血丝游荡在水中,拂过徐存湛白净脸颊。他把木剑从鲛人胸口拔/出,踹开对方七零八落的尸体,转头看向陈邻。 水流涌动时也拂起他雪白柔软的发。自从把红色发绳给陈邻之后,徐存湛就一直没有再把头发绑起来过,总是随便它这样披散着。 他向陈邻走来,嘴巴里咬着的避水符已经被鲛人血水染红。因为海底的水流是活水,所以徐存湛杀了那么多鲛人,脸蛋还是白白净净的。 水流总能贴心带走他脸上那些可怖狰狞的血迹,唯独他密而长的雪白眼睫,此刻变成了暗暗的浅红色,托着他那双光灿灿的赤金眼瞳。 他越过尸体,越过宝石一般漂流的鳞片,一直走到囚牢面前。那些困住陈邻的黑色石头在徐存湛面前变得非常脆弱,他伸手一掰就轻易掰开了。 水里的气味传递变得比在空气中更清晰更敏感,陈邻能闻到徐存湛身上的血腥味,很难闻,攻击性很强,让人有点想吐。 囚牢真的很小,徐存湛估量了一下大小,心想幸好陈邻现在只是个玩偶。如果用她本体来的话,强行把人身塞进这么狭小的囚牢里,恐怕只会更加难受。 他探头把脸伸到陈邻面前,玩偶睁大眼睛呆呆的望着他——徐存湛闻到玩偶身上干净的皂角气味,那些血丝好像没有随着水流缠到陈邻身上。 水流没能染到陈邻身上的味道,被徐存湛染上去了。 血腥味从徐存湛身上飘附到陈邻身上,他伸手把痛到没有力气的玩偶拎出来,放到囚牢顶上。 这个位置要比徐存湛还高一点,但陈邻完全坐不稳,全靠徐存湛的手在她身后托着她。徐存湛的手也是热的,贴着陈邻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徐存湛的脸贴得更近了,陈邻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吸落到自己脸颊上。她搞不懂徐存湛为什么要贴这么近,脸上挤出几分困惑。 这时候徐存湛侧过脸吐掉自己嘴里对折的避水符,转头再度看向陈邻,面无表情:“我给你的置换符,为什么给了别人?”! 第26章 不理解 陈邻被这个问题问懵了。 她没想到徐存湛见到自己第一句话,居然是问置换符。她的脑子还不太清醒,被高温折磨得迟钝的思绪浑浑噩噩转着,尚未来得及思考,便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 分不清到底是昏迷了过去还是睡了过去,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躺在一个很柔软的地方。陈邻睁开眼睛,又看见挂满星星的夜幕。 她躺着放空了好几分钟,才慢吞吞的爬起来。 甚至连环顾四周的程序都免去,陈邻已经知道这是哪里——徐存湛的灵台。 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虽然最近不做噩梦了,但老是梦见徐存湛的灵台。连续好几次梦见男人,这又和噩梦有什么区别?! 陈邻小声嘟哝着,同时往死水中心静静站立的徐存湛走去。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死水湖面又开始轻微的波澜起伏。 明明上次还是一潭平静的死水,这潭子水就和徐存湛的脾气一样变化多端,难以揣摩! 一直走到‘徐存湛’的面前,看着乖巧站在自己面前,披头散发一动不动的徐存湛,陈邻莫名感到恼怒。 她垫脚抬起胳膊,两只手捧着徐存湛的脸向内挤,恶狠狠道:“谁准你天天进我梦里的?就算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认识的人,也不能这么没有礼貌!” “下次再敢出现在我梦里,我就要揍你了!听见没有?”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22节 梦里的徐存湛既不会睁开眼睛也不会说话,大部分时候他都只像个摆件一样乖乖的站在那任凭陈邻摆布。这样乖巧的‘徐存湛’不能说是罕见,只能说是出了梦境就根本不可能见到。 可就算如此,陈邻看着他的脸也只是越看越感觉生气。 “长得这么高干什么?长得高能当饭吃吗?你们修道的又不用肉搏,长得高有什么意思!” 垫脚垫得自己脚都酸了,陈邻一边小声哔哔一边不情不愿松开了徐存湛的脸。她有点累,干脆在徐存湛身边坐下,周围堆着很多东西,有她以前用过的颜料盒,高二和朋友一起去爬珠峰时用的便携式氧气瓶,成年那天和妈妈一起去高空跳伞时写着自己名字的跳伞包…… 她抱着膝盖,挪了挪身体,歪着脑袋靠着一架造型复古的立式唱片机休息。 那架唱片机缓慢的自己运动起来,播放着夏日的最后一朵玫瑰。 温柔的音乐声让陈邻有些犯困,她抱着自己的膝盖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这次才算是真正的睡眠,意识都陷入毫无知觉的黑甜之中。 等到下一个瞬间惊醒,陈邻眼睛刚睁开一条缝隙,大量过于耀眼的太阳光涌进视线。她恍惚了一瞬,下意识的,被过亮光线刺得闭眼,然后又慢慢将眼睛睁开。 木质天花板,倾斜的太阳光浸泡整个房间,隐约海浪声由远及近。 陈邻翻身坐起,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在船舱房间里。她茫然放空片刻,脑子逐渐清醒,记起来了之前的事情:徐存湛杀了一堆鲛人,把她从囚牢里捞了出来,然后问她为什么把置换符给了别人……对哦,徐存湛呢? 环顾左右,陈邻所在的房间空空荡荡,完全看不见第二个人的影子。船舱并不平稳,微微起伏摇晃,房间门是虚掩着的——陈邻跳下床铺,顺着虚掩的门缝溜出去。 走出房间,沿着那条走廊一直走到甲板上,人声与海浪声一同争先恐后挤进耳朵里。 这应该是一艘运货的海船,船员们来来往往搬运货物,喊号声此起彼伏。此刻太阳光正好,远处海面上浮着的碎冰波光粼粼,犹如一片钻石闪耀。 有船员搬着麻绳捆好的木箱子从陈邻面前走过去。 玩偶的身体太小了,他们完全没有看见陈邻。但好在陈邻反应迅速,在他们踩到自己之前飞快的一闪身躲到了旁边。 船员闲谈的对话随之钻入陈邻耳朵。 “昨天那片海域也太可怕了,全都被血染红,还有不少鲨鱼聚集在那,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应该是鲛人捕猎吧,不是说那片海域居住着一个鲛人族的部落吗?不过它们和鹞城关系不错,从来不会袭击过路的商队,倒也还算仗义。” “仗义——噗,你少开玩笑了,妖魔懂什么仗义,你吃烤鱼的时候还会想它仗不仗义吗?” …… 他们抱着箱子渐渐走远,交谈声也被海浪声淹没。陈邻等他们走远后才探头,然后开始找徐存湛。 这艘船的甲板很宽阔,但是视角就不那么宽阔了,因为到处都堆着货物,陈邻转悠到哪都只能看见堆叠的木头箱子。 她找来找去,好几次和搬运箱子的船员擦肩而过,但没有一次遇到徐存湛。 陈邻干脆爬到那些木箱上面,想着视线拔高之后应该会更容易找到徐存湛。 视线变高之后,确实能看见更多的东西。陈邻特意挑了叠得最高的箱子,爬上去之后几乎可以俯览整个甲板;但是她只看见了零零散散预备收工回船舱里的船员们。 他们三两成群,穿过堆叠箱子与箱子之间的空隙,有说有笑的往船舱里走。冰冷的海风一阵又一阵吹过,太阳前所未有的灿烂,就连海浪声里也挟裹鸟鸣。 陈邻没找到徐存湛,但她坐的这个位置刚好有太阳。 虽然被困在海底囚牢里也只是不久前的事情,但当她再次坐到阳光底下时,却有一种恍然如隔世的错觉。 唯有脖颈上那条蝴蝶束口的红绳,正在告诉她之前所经历的一切并非幻觉。 陈邻干脆在木箱上躺下,伸展开四肢想好好晒一下太阳。她仰起脑袋眯着眼睛往上看,雪白船帆鼓起,阴影垂落于甲板。 而在一切阴影的最高处,在阴影触及不到的,光明灿烂的桅杆顶端,坐着徐存湛。 他曲起一条腿踩在横杆上,另外一条腿懒洋洋的垂着,雪白长发仍旧不绑,被海风吹得凌乱。 他仍旧背着棺材,那把木剑,目光遥遥望向远方。 陈邻一下子跳起来,兴奋,挥了挥胳膊喊他名字:“徐道长——” 徐存湛立刻就低头了。 他低头得非常快,几乎在陈邻喊出声音之前就已经低头;但陈邻对这方面不敏感,所以没察觉,还以为徐存湛是听见她声音才低头的,蹦起来又朝他挥了挥手。 徐存湛从桅杆上跳下来,轻巧的半跪落在陈邻面前,垂眼向她伸出一只手。 陈邻熟门熟路爬上他掌心。徐存湛身上已经没有了那种特别呛人的血腥味,就连眼睫也变成了干干净净的雪白,和海底那个大杀特杀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他掌心依旧温暖,身上是干净的皂角香气。 单手托起陈邻,徐存湛眼眸略弯露出一个很浅的笑:“睡醒了?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陈邻活动了一下胳膊腿,中气十足的回答:“睡醒了,没有哪里不舒服!” 徐存湛:“既然没有哪里不舒服,那我们来继续聊之前的话题,为什么把我给你的置换符,给了别人?” 他问出这句话时脸上表情仍旧是笑着的,眼眸弯弯,看起来一派温和无害又乖巧。但他托着陈邻的那只手,手指却微微曲起,指尖虚抵着玩偶身体四周,隐约形成一个包围的趋势。 陈邻没察觉。 她挠了挠自己脸颊,理所当然的回答:“因为那个新娘子快要溺死了,我觉得她比我更需要置换符。” “……只是这样?”徐存湛指尖动作停下,疑惑望着陈邻。 陈邻有点不好意思,又补充了一句:“其实也是因为你跟我说过,就算这具玩偶坏掉了我也不会死,所以我才敢把置换符给别人的。” “不过,话说回来,你那个置换符是不是有什么延迟的毛病啊?明明新娘子就在我眼前被传送走了,但是你却一直没有被传送过来。” “置换符没有毛病,我是同时被传送过来的。不过我先去其他地方打探鲛人的情况了,没有立刻和你碰头。” 徐存湛倒是没有在这件事情上骗陈邻,说了实话。在说完实话后他又紧盯着陈邻,试图分析玩偶的表情。 会失望吗?会难过吗?会…… 玩偶恍然大悟:“这样啊,难怪——我就说你怎么一直没有露面。” “不过你真的吓了我一跳,那么多鲛人你一个人就解决掉了,我原本还担心我们两会不会都栽在那里呢。哦对了,这个还你——在水底的时候,多亏了它,连续两次救了我呢。” 她解下自己脖颈上的红绳,递还给徐存湛。 徐存湛这下是真的觉得奇怪了。 他捧起陈邻,这次又凑得很近,而且没有去接陈邻手里的红绳。 徐存湛:“为什么不生气呢?” 陈邻疑惑:“什么生气?” 徐存湛道:“我明明被传送过来了,但是没有第一时间去救你。” 陈邻愣了愣:“啊……你不是说你去打探鲛人的情况了吗?这样做是对的啊,既然你做了正确的事情,我为什么要生气?”徐存湛仍旧不解:“可是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可能会死,你被我抛弃了,不应该生气吗?” 陈邻:“……你不是说我不会死吗?” 徐存湛:“可我也说了,没有寄存物,你的魂魄会散。” 陈邻:“你还说你会给我把魂魄捡回来呢——” 徐存湛:“万一我失信了呢?” 他好像真的很困惑,很认真,在向陈邻寻求这个答案。 陈邻愣了愣,无意识的伸手捏自己耳垂。直到抬手摸了个空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只是一个玩偶,不像本体那样有耳朵有漂亮的耳环。 她放下自己胳膊,思索片刻,也认真回答徐存湛:“如果你失信了——也没有关系。” “又不是你让我穿越到这个世界上的,也不是你主动要杀我的。我想要复活自己,想要回家,所以才同意了你的计划,得到一样东西的过程本来就伴随着风险,哪怕是拔智齿也要签下手术书不是吗?” “信任你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又不是小孩子,在做出选择的时候本就应该做好失败的准备。” 徐存湛眨了眨眼:“哦——” 他说话时拖着长长的尾音,旋即将陈邻捧上自己肩膀,然后跳下货物木箱。 陈邻害怕摔跤,连忙抱紧了他的衣领:“这个绳子……” 徐存湛:“这东西我拿着没用,送你了。” “啊?”陈邻一愣,“这——不,不太好吧?这不是你娘的……” 徐存湛:“死物而已,在我手上不过是个无用的发绳,留给你的话倒是能当护身符用。”! 第27章 护身符 徐存湛不要,而且态度很坚决。陈邻只好继续拿着那条红绳,发呆;她觉得徐存湛这个人…… 人还怪好的嘞! 知道她菜,连亲妈的遗物都给她当护身符用了。 但等她找到回家的办法,脱离这个危险的仙侠世界后,还是得把遗物还给徐存湛才行。 两人又回到房间,这次徐存湛还把房门给关上了。 他将陈邻放到桌上,又从自己搭包里拿出一颗珠子,递给陈邻:“鲛人珠。” 陈邻擦了擦手,神情端庄的接过鲛人珠捧在掌心,仔细观摩:珠子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小,只有大拇指那样的体积,圆倒是挺圆的,通体纯白,既不透明也不发光,看起来很像她小学在便利店十块钱一盒的玻璃弹珠。 “……这就是鲛人珠?”她扭头看向徐存湛,迟疑的求证。 徐存湛点头:“这就是。” 他把棺材解下来放到地面,推开棺材盖。陈邻也跟着跳起来扒在棺材边缘,去看躺在棺材里的‘自己’。 陈邻两条棉花胳膊扒着棺材边,感慨:“这么看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徐存湛安慰她:“你只是肉身死了,魂魄还活着,不算死透。” 陈邻:“……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但我劝你别安慰。” 徐存湛笑了笑,那笑容里面甚至还带点轻快调笑的意味。他身上那种逗小孩的气氛浓得快溢出来了,搞得陈邻有点毛毛的,正狐疑望着他——徐存湛拿走她手上的鲛人珠,塞进陈邻本体的嘴巴里。 陈邻左看右看,躺在棺材里的‘自己’仍旧双目紧闭,看不出任何变化。 徐存湛把棺材盖合上,重新给贴上符咒。 陈邻爬到棺材盖上坐着,想了想,问:“啊对了,那个被置换符换出来的新娘子,你见到她了吗?” 徐存湛:“见到了,她和穆如君一起,在隔壁房间。” 陈邻愣了愣:“穆如君是谁?” 徐存湛:“抛绣球的那位小姐。” “哦——” 陈邻恍然大悟,立刻记起对方来。因为站在绣楼上,穿一身红衣的穆如君长得还挺好看,而且她扔出来的绣球还差点砸到了徐存湛,所以陈邻一直对她挺有印象的。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23节 但是徐存湛好像不太喜欢提及‘自己差点被绣球砸到’这个话题,所以陈邻没有继续用‘那个抛绣球差点砸到你的新娘子’作为修饰词。 陈邻坐在桌子上,低头看了眼还在自己手上的红绳。 她原本是想像之前那样,重新把红绳戴回脖颈上的。但奈何对于玩偶的棉花娃娃手来说,拆蝴蝶结容易绑蝴蝶结难。 她举着胳膊努力了半天,感觉自己胳膊都酸麻了,蝴蝶结还是绑不上。 陈邻累了。 她坐在棺材上,两手捧着红绳,长长叹气,旋即听见一声轻笑。陈邻抬头,侧目,看向坐在自己棺材上的徐存湛——他又曲着一条腿坐了,曲起的那条腿很不礼貌的踩在棺材上。 陈邻实在是忍不住:“徐道长,虽然我不是真的死了,但这好歹是我的棺材……” 徐存湛眼眸弯弯,笑意浅浅:“嗯,我知道这是陈姑娘的棺材。” 陈邻:“所以你能不能……” 徐存湛小幅度挑眉:“嗯?” 陈邻鼓起勇气:“能不能别踩着我棺材?” 徐存湛回答很快:“不能。” “……” 陈邻生气的转过去,背对着徐存湛,继续自己和那条红绳斗智斗勇。 我可以的!不就是用棉花玩偶手系蝴蝶结吗?勇敢邻邻不怕困难,我可以的! 虽然在心里鼓励了自己千百遍,但显然棉花胳膊的灵巧程度并不能靠心理暗示就自己涨起来。陈邻努力良久,仍旧无果,疲惫得再次怀念起自己身为人类的双手。 直立猿进化第一步先解放双手,果然是有原因的! 正当陈邻努力和那条红绳较劲时,徐存湛忽然把曲起的那条放下来,变成两条腿盘着坐。 他保持着这个坐姿,倾身靠近陈邻,人类修长的手指十足灵活,轻而易举将红绳从棉花娃娃手中扯走。 陈邻‘唉’了一声,有些惊诧。她那句语气词尾音未落,徐存湛已经扯着红绳打了个漂亮的标准蝴蝶结,然后将蝴蝶结挪到玩偶脖颈前面,理端正,拍了拍玩偶肩膀。 他们所在房间的房门突然被敲响,徐存湛拎起陈邻放到自己肩膀上,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完全出乎陈邻意料的人——居然是穆如君和严裕雅。 她们没有穿大红华丽的嫁衣,而是普通朴素的麻衣布裙。陈邻第一眼没能认出她们,直到严裕雅望着她颇为惊喜的喊了声‘邻邻姑娘’,她才反应过来这两个人都是新娘子。 陈邻挠了挠脸,也挺意外:“你们怎么过来了啊?” 严裕雅抿着唇露出一个羞涩又端庄的笑:“我们是来向徐道长和你道谢的,多亏了徐道长,不然我和珺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穆如君撇了撇嘴,很有些不服气。但严裕雅拉了拉她的衣袖,她还是低下脑袋老老实实的开口道谢。 徐存湛不在意。 他把门拉开,道:“进来说吧,别堵在门口。” 于是穆如君和严裕雅并肩进来,两人手拉着手,十指相扣。 徐存湛反手把门关上,在房间里唯一的桌子上坐下,顺便也把陈邻拎下来放到桌子上。 穆如君好奇的望着陈邻,陈邻干咳一声,礼貌的向她笑了笑。 穆如君惊奇:“哇!玩偶在笑!” 徐存湛微笑:“请安静点,穆小姐。” 严裕雅扯了扯穆如君衣袖,穆如君立刻安静如鸡。 她向陈邻与徐存湛露出歉意又友好的笑,温声:“徐道长,您和邻邻姑娘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所以您之前在海岛上问我的问题,我和珺珺仔细想了,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 “只要是关于鹞城的事情,您尽可以发问,我们必定知无不言。” 徐存湛在问问题时就不怎么笑了,身子微微后仰靠着椅背。 说来也奇怪,这样懒散的动作,徐存湛往后靠时也不显得萎靡,仍然肩背挺直,就好像无形之中有一把尺子卡在他后背上一样。 他单手支着下巴,思索片刻,开口:“鹞城向鲛人族进献新娘的习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穆如君皱着眉:“好像是一直就有吧?反正从我有记忆起,鹞城就有这个习俗了。” 严裕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回想了一会儿,等穆如君说完话后,才不急不慢接上穆如君的话茬:“我查过鹞城的地方记录,但进献新娘的事情并没有记在上面。” “不过在家中时倒是偶然听我父亲和管家提起,似乎是从我曾爷爷那辈开始的习俗;我曾爷爷百岁而逝,是喜丧,去世已经有三十五年,按照他的年纪推算,应当是一百年前的事情。” 陈邻和穆如君同时露出了叹为观止的表情,为她鼓掌。 陈邻:“好厉害的记性!” 穆如君:“三娘真厉害!” 徐存湛没管那两气氛组,继续往下问:“城中百姓对这项习俗是否有不满?俗察司的人可有提过意见?” 严裕雅回答:“我不常出门,不太清楚城中百姓对这件事情的看法,但进献新娘的习俗延续了这么多年,从未听说出过岔子。” “俗察司的人也没有过问过。” 陈邻举起一只手:“俗察司是什么?” 徐存湛回答她:“上次我们去领伤药的地方,是正道在人间设立的观察站,观察人间是否有妖魔邪祟作乱,若有魔祸乱人间的痕迹,就要立即上报给前面的宗门。” “若有修士游历人间,遇到了一些俗务上的困难,也可以前往俗察司领取救助。” 陈邻‘哦’了一声,又把举起的胳膊垂下去。 徐存湛:“鹞城本地居民说城主也曾广贴告示,请来能人异士清理鲛人之祸,他可有求助过俗察司?” 严裕雅咬着唇,一边回忆一边回答徐存湛:“父亲有没有去求助过俗察司,我并不清楚,毕竟我只是家中庶女,很多事情他并不会告知我。” “但广贴告示请人清理鲛人,这倒是确有其事。” 穆如君接过话头,撇了撇嘴极为瞧不上的表情:“但请回来的都是一些外地草包,里面有些人连我都打不过。之前倒是有个和尚看起来有点本事,但城主看不上人家,觉得他太年轻了不顶事,让人把他赶出城去了。” “严小姐可见过那个和尚?”徐存湛又看向严裕雅。 严裕雅摇头:“只听说府上来过一位僧人,但未曾见过对方。” 徐存湛:“穆小姐呢?” 穆如君回答:“远远见过,确实是个年轻和尚,穿的有些寒酸,长得倒是很和气,被城主府的下人赶出去也没有生气,就自己走了。”“哦对了,他左手有拿一个要饭用的木钵,右手拄着根棍子。” 徐存湛:“我问完了,一位请回吧。” 严裕雅起身,端庄的向徐存湛和陈邻各自行礼——穆如君显然礼仪学得不太好,只跟陈邻比了个拜拜的手势,一人便并行离开了房间。 她们走出去后,徐存湛原本虚靠着椅背的肩膀才终于放松了一点,整个人靠了上去,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邻坐在他面前,推了推他的手:“所以鹞城鲛人娶亲的习俗,是有什么内情吗?你身为正道弟子,是不是要处理这件事情呀?” 徐存湛抬眼,耐心同陈邻解释:“不一定,这要看情况。” “如果单纯只是鲛人族想吃个人,和鹞城城主达成了协议让他们每年进献一名新娘的话,那就不归我管。虽然这种协议是恶心了一点,但还属于正常的凡人和妖族的交易,并没有到祸乱人间的地步。” “我可以管也可以不管,若要管的话会被宗门归为我的私事,不必上报宗门,但后续若因此招惹因果所带来的任何下场,宗门也不会插手。”! 第28章 睡不着 “人,妖,魔,是三种概念。” “妖若是修正道,也可做人,人若入诡道,也可作妖。唯独魔与二者不通——上古大战,魔与人交锋,败,自此人道兴隆,为万物之灵长,天地之主宰。” “人虽然赢了战争,却无法彻底消灭所有的魔,于是人类修士建造了缺弊塔,将大魔全部囚禁在里面。” “当初建造缺弊塔的修士,以缺弊塔为中心点,建立了暮白山。从此镇压缺弊塔,清理世间魔族余孽,就成了暮白山弟子的职责。” “我身为暮白山弟子,本职是清理魔族余孽,妖与人的事情,不归我管,那是捉妖师和散修们的活儿。” 徐存湛认真向陈邻解释着,生怕陈邻听不懂,还自动替换掉了一些比较晦涩的语句。 陈邻:“啊,你在那个,鸟人的店里,也提到过缺弊塔……” 徐存湛:“那家店就是俗察司。” 陈邻听迷糊了,茫然:“不是说魔族要全部清理掉吗?但是你又说那个店老板也是魔族?” 徐存湛‘啧’了一声,那张自带圣光的脸上露出了极度厌恶的表情:“他不是店主,只是个跑腿的,而且也不是真正的魔族。因为近百年,正道内部对魔族有了不同的看法,现在分成了两派。” “一派坚持老祖宗的作风,对魔族能杀就杀,杀不死的就压入缺弊塔,生生世世不得翻身。一派则认为魔族已经被驱逐出了人界,只要不祸乱人界,修道者也不该对其赶尽杀绝,应当给它们留一线生机。” “一些人魔杂交或者妖魔杂交出现的玩意儿,他们也一力主张让其融入人类生活,还有些蠢货说大道至广,也应该让这些东西也有修行的权利……嗤。” 说到后面,徐存湛忽然绷不住笑了一声。 虽然他笑起来蛮好看的,但陈邻看着他突然笑出声来,只觉得惊悚;徐存湛的笑里面甚至包含了些许愉悦,是那种因为在讲的事情太荒谬太离谱了,所以忍不住笑一下的情绪。 ……总之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好的样子。 他垂眼,食指戳了戳陈邻的脑门:“总之,你只要记住,如果独身遇到魔族,不管发生什么,跑就对了。” “魔族看人类,与人类看猪狗无异。” 陈邻有点不习惯,捂住自己额头躲开他的手指,悻悻的点头。 点完头,她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情,好奇的追问:“那之前在村子里捣乱的鬼修,也和魔族有关系吗?” 徐存湛摊开双手,歪着脑袋神情无辜:“我怎么知道?” 陈邻:“……可是你也管了那件事情耶!” 徐存湛叹气,又去戳陈邻额头:“对啊,所以说修道还是要老老实实听老祖宗的话,不要去乱管闲事。我如果不去多管闲事,也不会种下恶因,得出恶果。” 他没有直说什么是‘恶果’,但被他戳得东倒西歪的陈邻感觉徐存湛在指桑骂槐——在骂她。 她鼓了鼓脸颊,不太高兴,但也没有反驳。陈邻也不知道自己于之徐存湛到底算‘善果’还是‘恶果’,但她觉得徐存湛对她来说肯定是‘善果’。 如果徐存湛不留在村子里多管闲事的话,陈邻觉得自己落地第一天就会被鬼修抓进那个大炉子里超度了。 徐存湛好像很喜欢戳她,刚刚还在戳额头,现在看她脸颊鼓鼓的,又换成戳她脸颊了。 陈邻一边在心里唾弃他的幼稚,一边又忍不住好奇的问:“那我们现在是要回鹞城吗?这里的鲛人和魔族有关系?” 徐存湛:“不确定,所以要回去看一趟。” “鲛人族献祭新娘的囚牢里不是有红色符文阵法吗?那些符文是用魔族文字写出来的,我暂时看不出阵法的用处,但想来应该是和魔族有关。而且……”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24节 “我有尝试撬开鲛人的嘴打听阵法来源,但所有的鲛人都对囚牢里的阵法闭口不言。” 徐存湛的问法相当简单粗暴,一只鲛人不说那就杀一只鲛人,两只鲛人不说那就杀两只鲛人。他对待妖族虽然不比对待魔族那样凶戾,却也绝对没有什么悲悯之心。 火灵根修杀道本来就烦,他看见人也烦,看见妖怪更烦。 看见吃人的妖怪,烦上加烦,心情不好端了对方老窝就跟饿了要吃三元丹一样天经地义。 这艘货船并不是鹞城的船,而是从其他地方开往鹞城做交易的。穆如君付钱买下了两个房间,他们几个人才得以上船;徐存湛没出钱,因为他压根没钱。 以货船的速度,要进入鹞城还得在海上呆两天。 入夜后陈邻睡不着,趴在窗户边想往外看。 海船的客房位置较高,窗户也是可以撑开的类型。不过冬夜的海面明显不是适合赏夜景的好时候,陈邻刚把窗户推开一条缝,就被外面吹进来的狂风糊了一脸,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手松开,窗户哐当一声又关回去。 陈邻躺回床上,滚来滚去,从床头滚过去,一头撞到徐存湛膝盖上:徐存湛正在床尾盘腿打坐。 他睁开眼,拎起无聊到要发芽的陈邻,把她往床头一扔。 玩偶‘啪叽’一声摔在枕头上。 被摔得晕乎乎的陈邻爬起来,没站稳,走两步晃三下,好像喝醉了一样。徐存湛也不打坐了,抽神回心,偏着脸看向陈邻。 陈邻晃了晃自己的棉花脑袋,两手捧着脸颊:“我好像失眠了。” 徐存湛:“哦?” 陈邻趴到被子上,恹恹道:“肯定是在海底被鲛人吓的。” 徐存湛:“但鲛人都已经被我杀了,不是吗?” 陈邻:“……” 正因为看见你屠鲛人,所以才更觉得可怕了啊!你不觉得比起鲛人族,你那时候的模样比较吓人吗! 但陈邻只是在心里这样吐槽,并没有胆子当着徐存湛的面说出来。她感觉徐存湛好像很讨厌魔和妖,而聊天时理智的避开对方雷点惯来是陈邻的聊天准则之一。 和好朋友犯贱的时候除外。 她翻了个身,转移话题谈起正事:“现在鲛人珠已经找到了,接下来就差回魂丹了,我们该去哪里找回魂丹呢?” 陈邻还记得徐存湛说过,回魂丹是那个什么大帝的私有物——这种东西听起来就好像很珍贵的样子,对方会愿意给他们吗? 徐存湛:“回魂丹在酆都东岳大帝手里,此次回鹞城,首要任务是先找俗察司问清楚鲛人的事情,其次也是为了借用俗察司饲养的灵鸟传信回暮白山,向我师父打听酆都的位置。” “不过他们也未必就知道酆都的位置。” “连位置都不知道?这么神秘的吗?”陈邻有些诧异。 虽然之前徐存湛也说过,回魂丹是东岳大帝的私物,要弄到手有些困难。但陈邻理解的困难是对方可能不愿意给,没想到徐存湛说的困难是指他连酆都在哪都不知道。 徐存湛:“酆都是人死后才会去的地方,我又没死过,怎么会知道它在哪?” 陈邻:“……” 徐存湛的语气好认真,表情又那么理直气壮,让陈邻想认为这是徐存湛在讲冷笑话都没办法。 而且仔细想一想,似乎徐存湛的逻辑也没有错。 酆都是死人才会去的地方,徐存湛是活人,他不知道酆都在哪,这很合理。 陈邻指着自己:“可是我死了啊!” 徐存湛摊开手:“可是我给你弄了个半死,没死透啊。” 陈邻试图出谋划策:“那我们能不能找一个要去酆都的孤魂,跟着它走啊?” 徐存湛摇头:“以前有人试过,但失败了。据说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些魂魄在自己眼前消失,但却找不到它们的去处。” 想出来的‘好主意’被推翻,陈邻叹了口气又躺回床上,摊开两手望着天花板。 “万一你师父也不知道酆都在哪呢?” “天下之大,四海八洲,总有能人异士,不可能寻不到酆都的踪迹。” 陈邻对徐存湛的回答感到些许意外,偏过头去看徐存湛——徐存湛自从接她话茬开始,姿势就变了,没有再端正的打坐,而是伸直了两条腿,身子略微往后靠着墙壁。 他白色的长发没有绑,顺着肩膀和手臂一直垂到床褥上,不远处桌子上的烛火轻轻摇曳,光影闪烁在他秀丽眉眼之间。 陈邻连忙移开目光,按了按自己心脏处,听见自己心脏咕咚咕咚的跳。 她怔怔盯着天花板,心跳得快极了,脸上也有些发热。这时候徐存湛曲起一条腿,用膝盖顶了顶瘫在床铺上的玩偶:“你脸好红。” 陈邻大惊:“我不是玩偶吗?这你也能看出来?” 徐存湛歪着脑袋,眼眸略弯,笑意盈盈:“我帮陈姑娘,是为道义,陈姑娘可别多想。” 陈邻给自己找补:“我没有多想!” 徐存湛挑眉:“是吗?” 陈邻:“当然!” 徐存湛嗤笑,手指一掂玩偶圆滚滚的胳膊,捏了捏,声音里分明带笑,却又有几分恶劣的意味:“我相信陈姑娘不会撒谎,但也要告诫陈姑娘——可千万不要喜欢上我。” “暮白山内门弟子不能娶亲,而且等陈姑娘复活后,在下与陈姑娘的缘分也就止步于此,日后便要江湖不见了。陈姑娘毕竟与我认识一场,若是陈姑娘为此伤心不能自己,我也是会难过的。” 陈邻:“……” 我信你个鬼! 你这个邪门男人,嘴巴里没一句中听的话,亏我白天还夸你是个好人!! 第29章 唱片机 陈邻不想继续聊那个话题,往旁边滚了滚,和徐存湛拉开距离。 圆滚滚的棉花胳膊从掌心跑路,徐存湛也不着急,顺势将空了的掌心撑在床铺上。 陈邻从床位一直滚到床头,翻身坐在枕头上。她原本还想问徐存湛为什么不把头发扎起来,但现在也不敢问了——她怕徐存湛怀疑自己暗恋他。 虽然陈邻也觉得自己是对徐存湛有点好感,但绝对!绝对!绝对还没有!到暗恋的地步! 谁让徐存湛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还长得这么好看,她对徐存湛有点好感是很正常的。 缩进被窝里闭着眼睛,陈邻在心里数羊想要快点睡觉。但还是睡不着,她平时睡眠质量明明很好,今天却怎么也睡不着,有时候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眼前会突然冒出一张覆盖着细密鳞片的可怕鲛人脸,立刻又将陈邻惊醒。 她被吓醒后便睁着眼睛盯天花板,耳边传来徐存湛的声音:“还是睡不着?” 陈邻揉了揉自己的脸:“还是睡不着。” 徐存湛伸手,在自己搭包里摸来摸去,摸出一张符纸,往陈邻额头上拍去;他手速太快,陈邻都来不及拒绝——随着符纸清脆的一声拍在陈邻额头上,小玩偶倒地安睡,呼吸均匀。 做完了好事的徐存湛继续打坐,修行,元神沉入灵台。 双脚落到死水上面时,徐存湛微微皱眉,低头,鞋尖碾了碾水面。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死水好像不那么硬了? 但死水面依旧风平浪静,四面昏暗,唯独那堆五颜六色的杂物,显眼得和整个灵台格格不入。 其中有一个半人高,外形奇怪的立柜,引起了徐存湛的注意力。是他没有见过的东西,立柜顶上有喇叭花形状的摆件,在喇叭花底下,还有一片不断转动的圆盘。 徐存湛走近,圆盘转动,他从未听过的古怪语言唱着空灵的歌。 关于这尊奇怪立柜的记忆在徐存湛面前展开,他再度触碰到陈邻的世界—— 是一条宽阔的走廊,左边整排明亮的落地窗,右边是房间,墙壁刷得雪白。徐存湛目光往上,在墙壁高处看见一排标语,是他陌生的语言,一连串符号挨挨挤挤,好似咒文。 他很快就找到了陈邻——第一眼差点没有认出来,因为在这段回忆里面,陈邻还是个小孩子。 她看起来好小好小,像一朵小小的花苞,站在一扇房间门旁边,身后往后靠着墙壁,看着前方的落地窗发呆。 太阳光把她圆润的脸颊照得白里透红,乌黑柔软的头发编成辫子盘在脑后,三股辫之间穿插着白色花朵与珍珠饰品,红丝绒的蓬蓬裙好像天生就该穿在她身上那样合适——那张脸和长大后的陈邻,仍旧能看出许多相似之处。 就是神情不如长大后的陈邻那样活泼。 她身边的那扇门打开,一个拎着礼品袋的年轻女人走出来。她戴着黑色口罩,围巾,白风衣搅动身边微风。 陈邻喊了声‘妈妈’,然后跑过去抱住女人的腰,小巧的脸埋在女人腹部。 女人摸了摸她的脑袋,摘下口罩露出全貌。 她眉眼和陈邻有点像,很明显有血缘关系,只是神色憔悴。但在陈邻仰头看向她时,她仍旧露出笑脸:“是不是等了很久?” 陈邻摇头:“没有很久,只有一会会。” 女人弯腰把小女孩抱起来,转了个圈,贴着她柔软的脸颊肉轻蹭:“那我们一起去吃午饭吧,中午想吃什么呢?” 陈邻乖乖抱住母亲的脖子,声音是小孩子独有的稚气柔软:“想吃妈妈喜欢的菜!” 女人听见这句话,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她亲了亲陈邻额头,抱着女儿往外走。 小姑娘好奇的问:“爸爸呢?” 女人晃了晃自己手里的礼品袋:“爸爸在这里。” 小姑娘睁大眼睛:“啊,爸爸不住罐子了吗?” 女人轻声:“不住罐子了,妈妈给爸爸换了个更好的地方住。” 两人走出了长廊,旋转门,门外是阴雨天。 女人叫了车,先带孩子去吃午饭,然后再打车回家。 一直是阴天,小雨,到处都灰蒙蒙的,世界像盖着一层纱。 在回家的路上,陈邻好几次都忍不住好奇的去看母亲手里提着的那个礼品袋。如果换成平时,女人早就发现了女儿的好奇心。 但今天她精神状态显然不怎么在线,一直在望着车窗外连绵不绝的细雨。 回到家,她打开包装精美的礼品袋,从里面拿出一张唱片。 家里有立式的复古唱片机,女人平时没有听歌的习惯,她工作很忙,案子多的时候经常要在法院加班到很晚。家里的唱片机,红酒柜,都是丈夫的爱好。 但她曾经无数次见过丈夫摆弄唱片机——那些记忆鲜活如同昨日,女人眼角余光看见正好奇望着唱片的女儿。她深吸一口气,收敛自己悲伤的表情,将唱片放入唱片机。 很快舒缓轻快的音乐便响起,那是一段清唱,没有歌词,调子轻快,夏日的最后一朵玫瑰。 陈邻个子太矮,还不够唱片机高。她垫着脚,眼睛睁大,好奇的望着唱片机,似乎还在好奇为什么唱片机里会发出爸爸的声音。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25节 雨声,柔和的民谣调子,小女孩圆润的,泛着光的侧脸。 女人不禁捂住自己的嘴,连忙扭过脸去,以免被女儿看见自己的哭脸。恰在此时电话打了进来,她连忙关掉唱片机,起身一边向女儿比安静的手势,一边接起电话。 “嗯……我知道了,我马上过来——不用,我这边没问题。” 她答应着,同时捡起自己扔在茶几上的口罩戴上。挂断电话后女人回过头叮嘱陈邻:“乖宝,妈妈要去上班了,乖宝自己在家里玩好不好?” 陈邻已经习惯了妈妈突如其来的离场,点了点头乖巧答应。 女人一边往外走一边叮嘱她:“晚上阿姨会过来给你做晚饭,妈妈不一定能回来吃,乖宝自己吃完晚饭记得让阿姨给你放热水泡澡……” 她穿好鞋,叮嘱的话也刚好说完,拎起自己的包包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低跟鞋的鞋跟扣地,发出一连串规律的脚步声。 随着电子门关上,整个房子又陷入了安静之中。窗外的雨好像变大了,雨点噼里啪啦打在客厅玻璃上。 陈邻重新打开了唱片机,那段常年男人随口哼唱的民谣小调再度回响。她开完唱片机后又立刻跑到了客厅的落地窗面前,两手贴着冰冷的玻璃,几乎把整张脸都贴了上去,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蒙了层白雾。 十七层高楼,居高临下往外看时几乎可以俯览视线所及的整个小区广场。很快陈邻就等到了自己妈妈的身影,年轻女人踩着低跟鞋,脱了风衣后里面是干练笔直的西服套裙。 那身影很小,就跟鱼缸里的鹅卵石一样。陈邻合拢掌心虚握成一个圆,小心翼翼把妈妈的身影放到自己手掌握成的圈圈里。 但很快,女人的背影就消失在车库入口,天地间只剩下大雨。陈邻放下手,但还是舍不得移开视线,眼巴巴看着熟悉的车子从车库里开出来,开进雨幕中。 雨声嘀嗒,民谣声缓缓,女孩发辫上的珍珠饰品折着天光。 茶几上压着一张对折的报纸,头条正在报道ae76航班失事,132名乘客不幸遇难,其中包括本国知名画家陈某某的新闻。 配图是一张彩印照片,墨绿工作服的男人头发长过肩膀,别着碎发的左耳上明晃晃挂着一串长耳环和两枚星星耳钉,正对镜头露出灿烂笑容,沾着颜料的手比了个耶,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熠熠生辉。 陈邻外貌更像爸爸,她父亲也是端庄秀美的那类美人,个高,手脚修长。 * 陈邻睡了个好觉。 徐存湛的符咒好用得不行,她什么梦也没有做,一觉睡到大天亮,第二天起来时,外面太阳都已经西斜了。 徐道长理所当然的醒着,不过没有在打坐了,也没有坐在床上,而是换成了坐在房间椅子上,垂眼盯着桌上的杯子,眉头微皱。 陈邻一翻身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活动身体,顺势问:“我们还没到鹞城吗?” 徐存湛:“还有一段路。” 陈邻:“那我出去逛逛。” 她本意是不想和徐存湛两个人单独闷在房间里。但徐存湛好像误解了她的意思,沉默片刻后起身将陈邻拎起,放到自己肩膀上,往外走。 陈邻愣了愣,睁大眼睛:这几个意思?给我当免费人力交通工具? 徐存湛怎么又变成好人了!! 但不得不说,有徐存湛当‘坐骑’,确实要比陈邻自己走路快很多。他身高的优势天然摆在那,陈邻这个玩偶身体要跑十步才抵得上徐存湛一步。 徐存湛一路从房间出来,穿过走廊再到甲板上。 甲板上的货物已经都被挪去了下层,整个甲板看起来格外空旷,可以直接看见整片浮着冰块的海面,还有远处城郭的轮廓。海面上全是玫瑰色晚霞的碎光起伏,使得眼前一切景色都如梦似幻。 陈邻站了起来,两手搭在额头上挡光,注意力已经完全被眼前的景色夺走。 虽然她的故乡也在海边城市,但南方还是过于温暖了。即使是在最冷的冬天,陈邻也没有见过这种海面浮满碎冰的灿烂景色。 “徐道长,邻邻姑娘,你们在这啊。” 听到严裕雅温柔的招呼声,陈邻转过身去看向她——严裕雅和穆如君一起来的。 她是转身了,但是徐存湛没有。徐存湛只是侧过脸,瞥了她们一眼,礼貌又疏离的颔首:“嗯,出来透气。” 说完这句话,他又把头转回去了。 看起来就像那种靠自己的情商,不管长得多帅都会注孤生的无脑帅哥。 陈邻觉得自己不能变成徐存湛那样的人——她向严裕雅和穆如君挥了挥手,玩偶脸上露出灿烂笑容:“对啊,我们出来透气。严小姐和穆小姐呢?也是来甲板上看风景的吗?” 严裕雅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摇头:“我和珺珺是来道谢的。” “徐道长已经和我说了,在海底,是邻邻姑娘把自己的护身符给了我,我才能活着回到地面。救命之恩本当倾力相报,只是三娘身无长物,自己眼下也是浮萍……” 她说话很文雅,听得陈邻头大。 她挠了挠自己脸颊:“啊,那个,报恩什么——不报也无所谓啦,你人没事就好了。不过,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有想好吗?还是回鹞城?” 穆如君摇头:“鹞城我们是不打算回去了。就算没有鲛人,回去之后我爹也要压着我嫁人的,我还是家中独女,尚且如此,三娘只是个庶女,更别提了。” “不被选去做鲛人新娘,也会被她爹随便嫁出去。” “啊,确实。”陈邻点了点头,作为受过现代教育的女孩子,她更能共情和理解穆如君与严裕雅的想法。 这两人也没有比她大多少,搁在现代那还在奋战高考呢! 穆如君握了握拳,脸上添几分兴奋神色,连声音也轻快了许多:“邻邻你也这样想对吧?我爹非说全天下女子的本分都是嫁人,只有我离经叛道,不孝至极——真该把你也介绍给我爹,让他多见见外面不同的女孩子!” “总之,我决定和三娘一起去百药宗,百药宗收弟子不限男女,我们若能考进去,也算有了傍身之地,运气好的话,也能修道呢!” 陈邻不知道百药宗在哪,但还是很支持她们,伸出圆手鼓励二人:“那很好哇,先预祝你们考试顺利好了!” 严裕雅温柔的望着陈邻,微笑,声音柔软:“我也会日日夜夜为邻邻姑娘祈福,祝愿你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穆如君一愣,犹豫的问严裕雅:“那个……玩偶也会生病或者死掉的吗?我还以为玩偶是不死之身来着——” 严裕雅温柔的一掐穆如君胳膊:“珺珺,莫要妄言。” 穆如君被掐得脸蛋一扭,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怂巴巴低下脑袋,摸着自己胳膊。 陈邻摆了摆手:“嗐,没事,我不介意。” 反正她又不是真的玩偶,总有一天,她还是会变回人的。虽然这个变回人的日子暂时看起来还遥遥无期,但陈邻觉得只要自己努力——加上徐存湛——她肯定会变回去的!! 第30章 论辈分 货船靠岸,陈邻跟着徐存湛下船。 天色已晚,码头却还有工人在活动。徐存湛没有惊动任何人,踩着夜色安静的进入鹞城。 他头发还是没有绑起来。陈邻坐在他肩膀上,有时候风会把徐存湛的头发吹到她脸上——不止一次,而是好几次。 第不知道多少次,被徐存湛的头发糊脸。 陈邻终于忍无可忍:“徐道长,你能不能把你的头发绑起来?” 徐存湛:“没有发绳。” 他回答得格外理直气壮,陈邻被这个理由噎住,不可置信的看着徐存湛:“你就一条发绳?” 徐存湛疑惑:“我只有一颗脑袋,难道还要备两条发绳吗?” 在现代有三盒小皮筋的陈邻:“……” 徐存湛随手捋了捋自己被吹乱的头发,道:“不过长发一直这样散着确实不方便,我回头找把剪刀给它剪短就行了。” 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随意损坏。但徐存湛自幼无父无母,也就完全不忌讳这些;之前留长发,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懒得剪。 他头发长得很快,就算剪短了,不过一两月又会长过肩膀。若非实在厌恶迦南山的秃驴们,徐存湛倒是想给自己剃个光头。 但想到剃光头会被误会是和尚,徐存湛又作罢了。 “剪掉?” 陈邻摸了摸徐存湛的头发:“那也太可惜了吧?而且长头发更好看一些。” 少年的发质也好,就跟白色绸缎一样顺滑。陈邻摸着摸着,就想给他扎小辫子。 但她现在只是个蝴蝶结都打不好的玩偶,所以只能摸摸徐存湛的头发过瘾。 徐存湛眼角余光瞥她,眉峰微挑。他的表情变得微妙,陈邻立刻察觉到了,她生怕徐存湛误会什么,清了清嗓子就要声明自己的清白——徐存湛却又移开目光:“到了。” 他们已经走到了俗察司门口。 虽然是深夜,但俗察司的大门仍旧开着。徐存湛像上次一样把印着宗门名字的腰牌扔进柜台里面,柜台边的小门很快打开,但这次提着灯笼出来迎接的却不是上次那个乌鸦人。 是个穿着蓝白间色道袍,模样略显稚气的小道长。 他望见徐存湛,眼前一亮,旋即恭敬行礼:“师叔——” 徐存湛‘嗯’了一声,错身进去,里间点着灯,坐有三位同样蓝白道袍的少年。他们见徐存湛进来,纷纷起身,喊了声师叔。 陈邻有些意外:“你辈分这么高啊?真看不出来。” 徐存湛压低声音:“陈姑娘以为我是什么辈分?” 陈邻挠了挠自己的脸,不自觉也放小了音量:“因为你看起来不大嘛,我以为你是小弟子来着。” “不过从杀鲛人那边我就看出来了,你肯定不是什么小弟子!” 如果随便一个正道小弟子都是徐存湛这样的战斗力,那魔族和妖邪们也别玩了,直接躺下投降吧。 她在心里嘀咕的时候,听见徐存湛很轻的笑了一声。因为陈邻就坐在徐存湛肩膀上,徐存湛那声笑便离她格外近,像根羽毛一样,挠过她耳廓。 陈邻浑身一激灵,连忙捂住自己耳朵,同时狐疑的看向徐存湛——她总疑心是徐存湛又在故意吓她。 但徐存湛脸上表情很正常,也没有笑,只是对着站起来的那几名弟子微微颔首:“坐,把事情汇报一下。” 那几人坐下,唯独留了一名皮肤略黑相貌端正的少年站着。 他先向徐存湛行礼:“我和师弟们原本在太原调查魔气的事情,接到师叔传信后就立刻赶来了鹞城,并检查了当地的俗察司。” “俗察司的跑堂并无问题,每年对于鹞城与鲛人的往来也有清楚记录并上报。但凡人与妖族交易或进行活人祭祀的事件多不胜举,仅靠暮白山弟子根本无法全部兼顾,所以这种事情一般是交由其他宗门散修,若行至本地来俗察司领地图时就会被告知本地发生的事情。” 俗察司只负责记录,转达,至于那些修士们管或不管,就不是俗察司能左右的了。 暮白山更是不管。 暮白山内门弟子连五百个都凑不齐,每年放出去一批调查魔族余孽还会固定折损一些弟子,哪里有空管妖和人的破事,灭国了他们都不会管。 国家灭了又不是人族灭了。 皮肤略黑的少年眉头皱起,话锋一转:“不过,我们发现那个跑堂受了重伤,而且是最近受的伤,问他原因他却支支吾吾不肯回答,也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内情。”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就先将他绑了起来。” 徐存湛坐下,身子后仰,脊背挺直,一条腿曲起搭在另外条腿的膝盖上,安静听师侄汇报。 陈邻看了眼他不太礼貌的坐姿,在心里默默吐槽:小心得静脉曲张啊你!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26节 等师侄汇报完了,徐存湛才开口:“哦,那是我打的。” 师侄:“……” 徐存湛:“我不喜欢他在门口贴的那对门联,而且他话太多了。你们就调查到这些?” 师侄惭愧的低下了头:“我们只调查到这些,并没有发现任何魔族的踪迹。” 徐存湛换了条腿搭着。 很奇怪,不管他坐姿多懒散,脊背却总是挺直。陈邻没有专业学过武术,如果她学过一点,就会发现徐存湛不止是脊背挺得很直,而是浑身都挺得很‘直’,每一寸肌肉都随时绷着能发力的状态,根本就没有放松过。 但他表面上还是一副在懒散休息的模样,赤金色眼瞳慢吞吞扫过面前那些师侄们。 抛开辈分不论年纪的话,这些人大部分都比徐存湛年长。但他们一和徐存湛对视就心虚,不自觉低下了头,面露惭色。 徐存湛站起来,推开椅子:“鹞城献祭新娘给鲛人,是从城主父亲那一辈开始的习俗。鲛人老窝里献祭新娘的祭台上刻着魔族文字,但它们不肯说出祭台的来历,我就给它们一锅端了。” “你们去城主家里查一下,能查出什么就全部回报给暮白山,查不出来也无所谓。” 众人齐声:“是——” “哦,对了。”徐存湛原本在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回头,目光掠过那些紧张的师侄们,笑了笑,“如果你们发现了魔族的踪迹,也别轻举妄动,一切听宗门安排。” 这句话明明是在关心,但师侄们却一个个的都露出了苦大仇深的表情。 果不其然,他们师叔下一句便是毫不客气的嘲弄:“毕竟就你们这群人法道的修为,贸然冲过去我都怕你们给对面魔族送午饭。” “既然调查事情调查得那么慢,想必平时修行应当不怎么上心,这三天也别吃饭了,记得每天把三才剑练两个时辰。” 众人一激灵,齐刷刷站起来,声音洪亮:“是——” 答应得很快,也不敢有意见。 徐存湛转身欲走,那位皮肤略黑的师侄连忙追上来,恭恭敬敬从自己腰间搭包里取出一封信,双手递给徐存湛:“师叔请留步!这是师祖命我们转交给你的信,还有掌门也有给你写信。” “还有……” 他小心翼翼瞥了眼徐存湛,又飞快的低下眼睫,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徐存湛接过信,揣进怀里:“说。” 皮肤略黑的师侄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掌门让我此次来见师叔,需仔细观察师叔下山数月有什么变化。我……我刚才,观察了一下,感觉师叔变化颇多,故而想斗胆问一问师叔这些变化的缘故。” 徐存湛:“问。” “那个……师叔你发绳去哪了?你为什么背着这个棺材?还有那个,那个很丑的布偶——” “很丑的布偶?”徐存湛重复了一遍师侄的形容词,眯起眼,不悦,“哪里丑了?这布偶有鼻子有眼,有手有脚,不是挺好看的吗?” “修道之人,却如此重视外貌,连这点皮相执念都跨不过去,还修什么道?不如现在把衣服脱了回家摸鱼去吧。” 师侄哪敢反驳他啊,唯唯诺诺附和:“是我着相了,谢师叔指点。” 徐存湛眉头一皱:“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自己的想法都不能坚持?” “……师叔我没什么要问的问题了,我接下来半个月都不吃饭了,会好好吃三元丹摒弃杂念戒五色五音五味的。”师侄生无可恋,一边保证一边眼睛失去高光。 徐存湛得到了师侄的保证,很满意,转身离开。 走出房间后陈邻终于不用装死,爬起来活动手脚,又想到刚才那几个暮白山弟子的惨状,她不禁在心里摇头。 徐存湛,好恶毒一师叔! 外面仍旧是深夜,又有小雪簌簌落下。陈邻坐在徐存湛肩头,单手托着自己脸颊:“你不给你师父写信去问酆都的位置吗?” 徐存湛:“要写,但要等三个月之后在写。” 陈邻一愣:“唉?为什么啊?” 她脑子里迅速闪过无数宅斗——啊不是——宗门内斗剧本。什么长老派系啊继承人问题啊扯头花啊藏红花啊臣妾做不到啊…… 徐存湛伸手接了几片雪花,微微仰头时那张脸也被月光笼罩,声音温和:“刚刚常无为把我师父和师兄的信给我时,我才想起来,我下山之前和我师兄打过赌。” “自己在山下活三个月,期间若是写信回去求助他和师父,等我结束历练回去时就要在新弟子入山大典上表演翻跟头。” 陈邻:“……要是你赢了呢?” 徐存湛笑意盈盈:“陈姑娘也很想看暮白山掌门,在新弟子的入山大典上表演天女散花吧?” 陈邻:“?”! 第31章 去有苏 不管是在新生入山大典上翻跟头还是跳天女散花,都是一样的效果吧?你们暮白山不要面子的吗?! 徐存湛自顾自点头:“我翻跟头自然没什么看头,还是要看师兄跳天女散花更有意思。” 陈邻:“……槽点太多了,根本找不到要从哪里开始吐。” 徐存湛其实并没能完全听懂陈邻的话,她说话时经常会冒出一些令人费解的词句。但徐存湛并不反感,他光是看陈邻的表情和反应就觉得很有意思。 但陈邻很快就不吐槽了,把话题拽回正轨:“反正只要过了三个月再去问,就算你赢了吧?那我们现在做什么?鲛人珠也找到了,接下来……” 徐存湛:“去有苏。” 陈邻:“有苏?” 徐存湛:“有苏是九尾狐的地盘。九尾狐一族擅幻化之术,有苏的狐族更是其中翘楚——她们不仅擅长把自己变成人类美貌少女,还擅长用狐火烧制美人偶,对其点灵之后与活人无异,唯一的区别就是没有脑子,没有主人命令就不能自主行动。” 陈邻感慨:“听起来好厉害,超仿真一比一手办。” 徐存湛脸上露出微笑:“陈姑娘不是一直说想换回人身吗?虽然暂时没办法立刻找到回魂丹将陈姑娘复活,但要为陈姑娘弄来一具能跑能跳能吃饭尝味道的人偶身体,有苏的狐狸应当能做到。” 陈邻突然有种:不愧是修仙世界啊。 这种设定也行。 虽然她确实很馋能吃东西还能尝味道这点—— 陈邻犹豫:“如果换个身体的话,你是不是又要重新放心头血给我画一张聚魂符?” 徐存湛意外,小幅度挑眉,看着玩偶脸上明显的迟疑表情。 他倒是没想到陈邻最在意的居然是他要不要再放一次心头血。不知道为什么,徐存湛突然又想起了自己在灵台里看见的记忆,那个年幼又体贴懂事的小女孩。 “第一次聚魂符失效,是我不熟练画错了几处地方,再加上陈姑娘你魂魄受惊,才会突然加速消耗。而目前陈姑娘体内的那张聚魂符还很稳定,可以继续用。”徐存湛耐心解释着。 不知道为什么,陈邻总觉得他的声音好像变温和了许多。但她抬头去看徐存湛的脸时,他仍旧是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好吧,可能是她的错觉。 但是听到不用徐存湛再放心头血,陈邻还是松了口气。 她双手合十,无比诚恳的看着徐存湛:“既然这样——那么!拜托了!我真的很需要能吃饭还能尝出味道的身体!” “再吃不到好吃的,我的精神,我的善良,我的一些美好的品德,就会消失掉。” 徐存湛:“……陈姑娘,耽于享乐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陈邻:“没关系,我不修道,我愿意溺死在眼下的快乐之中。” 徐存湛瞥她,小玩偶两手叉腰,义正严词。他觉得好笑,也没多想为什么好笑,便顺从心意的笑了起来,莲花眼半弯,眼睫落下一轮月亮似的影子。 陈邻哼着小曲,报菜名,有的菜名徐存湛听过,有的菜名徐存湛没听过。但陈邻很高兴,每念一个名字,就要舔舔嘴巴,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尝到了那道菜的味道。 坐高空飞剑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第一次被徐存湛带着飞时陈邻还有点害怕,第二次再飞她已经可以熟练的把脑袋埋进少年脖颈处,靠着紧闭双眼来逃避现实。 只要我看不见!就不知道自己飞了多高! 徐存湛对陈邻的动作多少有点不满:“我飞得很稳,有什么可怕的?” 陈邻:“没有安全绳!这谁不害怕啊!” 她跳伞还吓得哇哇叫呢——而且跳伞的时候直升机都没徐存湛这飞得高! * 曾经鲛人族居住过的海域,此刻格外沉寂。 一整片海域都维持着近黑的红,全都是鲛人血染红的。远处天边有一只乌鸦飞了过来,俯冲入水,双翅后收化作鱼尾,转瞬间由乌鸦变成一尾灵活的黑色小鱼。 黑鱼速度极快的下潜,很快便破开血色海水直抵鲛人巢穴:巨大的广场上堆满鲛人尸骸,海水中浓郁的血丝随着水流翻滚。 它并不在意满地尸骸,一甩尾巴直接游向广场中央高耸的石柱。 石柱顶端,原本弥补黑色条状围栏的囚牢却已经被完全破坏,就连一点红色阵法符文的残留都没有。 黑鱼绕着石柱顶端游了两圈,最后停住,目光凝固在石柱上面。 它溃散成一团浓黑烟雾,聚集起来时又成了模糊的人群,对着底下堆积的鲛人尸体招手。但这次它一个鲛人的魂魄都没有召出来——黑雾不死心的又试了两次,仍旧没有任何魂魄回应它。 唯有死寂。 这片海域的鲛人不仅肉身被屠尽,连魂魄也被全部杀死。 黑雾浑身颤抖,连人形都无法维持,逐渐溃散成一团形状扭曲的雾气。雾气中断断续续挤出了怨毒的声音:“徐存湛……徐存湛……徐存湛……” “你会有报应的……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 上一秒还好好飞着,下一秒就紧急降落,降落来得毫无缘由,被吓了一跳的陈邻紧紧抓住徐存湛衣领,看见他侧身似乎躲开了什么东西—— 刚刚从徐存湛身边擦肩飞过去的东西,一扭头又飞了回来,是个方脸和尚,穿得略寒酸,左手拿木钵,右手持一根暗色长棍,折身对着徐存湛就打了过来。 他们交手很快,陈邻看不清楚,感觉就是自己眨眼的瞬间,长棍与木剑已经撞着交锋了十几个来回;徐存湛稳稳落地,那和尚倒飞出去,一头撞上石桥,整个人嵌进桥里。 徐存湛反手把木剑插回背上,没扎起来的头发顺滑的又沿着肩膀下落。 陈邻拂开沾到自己脸上的白发,好奇:“那是谁?你认识的吗?” 徐存湛:“陈姑娘没看清?” 陈邻没跟上他的脑回路,茫然:“啊?” 徐存湛语气恶劣:“此人剃了个光头,是个秃驴。” “……” 不,重点显然不是这个。 那和尚生命力顽强得惊人,自己又从石桥里爬出来了,拍拍胸口灰尘,跟没事人似的再度走向徐存湛和陈邻。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27节 他身上的衣服都破了,那衣服本来就寒酸,还是单层,上衣一破,肌肉扎实的大膀子和胸肌都露了出来。 陈邻想吹口哨,但是看了眼和尚的膀子,忍住了,往徐存湛衣领后面缩,假装自己只是个挂件。 她想装死,但和尚却先笑容灿烂的对她打招呼:“这位女施主——善哉善哉,我一见施主便觉我们缘分不浅……” 和尚的话还没有说完,徐存湛抬手隔空一敲,和尚再度倒飞出去。 能看出来这次摔得比较严重,因为他撞上那座石桥后不仅撞塌了石桥,甚至还去势不减的直接撞进河里,溅起三米高的巨大水花。 陈邻吸气:“不会死人吧?” 徐存湛嗤笑:“他长寿得能把你曾孙子送走。” 陈邻:“你认识的人?” 徐存湛面上带出了明显的不快:“迦南山的秃驴,我和他们关系很差,你以后也离他们远点。” 陈邻连忙拍着自己胸脯保证:“你放心!我这人说话算话,朋友讨厌的人就是我讨厌的人,我绝对不和他们玩!” 徐存湛侧过脸,瞥她,莲花眼半抬,要笑不笑——陈邻伸出圆手,认真:“我发誓。” 徐存湛:“信了,陈姑娘若违誓的话……” 陈邻:“——惩罚言出法随?” 徐存湛轻笑,歪着脑袋:“我会雷击术。” 陈邻:“……” 懂了,人工降雷。不愧是你啊徐存湛。 他们说话的时候,那个和尚又跑过来了。但这次他破破烂烂的衣服外面披了件黑色禅衣,虽然衣带松散随意的系着,但从外观上来说确实要比刚才那副衣冠不整的模样好了许多。 但那件禅衣没有遮住的胸口,却露出一片新鲜的,刚被烧得焦黑的皮肤。 这次他没有和陈邻打招呼了,而是睁大眼睛惊奇的盯着徐存湛。 徐存湛抬手,手掌盖住陈邻,不悦的回瞪。 和尚:“莲光,你最近是不是干坏事了啊?” 徐存湛嘲讽:“怎么?想跟我取经吗?” 和尚摇头,目光又落到徐存湛脖颈上,然后往上,眼睛诚挚的注视着徐存湛:“你身上绑着他人的因果线,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做什么了?” 徐存湛回答得言简意赅:“关你屁事。” 和尚又看向徐存湛的手——他掌心底下藏着陈邻。 徐存湛空余的另外一只手又要抬起来揍和尚,和尚连忙后退了好几步:“你可别用火灵力了,你那灵根用多了不是你自己也难受?好吧好吧,你不肯说就算了,我不问就是。” “鹞城你去了吗?那边的恶习很不好,我本来想帮她们的,但是城主一直不让。” “我又不是你,自然什么事都能做好。”徐存湛嗤笑,下巴微抬睨他,讽刺拉满。 陈邻被他捂在手掌心里,看不见他的脸,但是光听他这样说话,陈邻都很怕他会被打。 虽然那个和尚看起来打不过他的样子。 和尚并没有因为徐存湛的嘲讽而生气,只是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既然你去做了,那我就能放心离开这附近了。” “你放心,以我们从小到大的交情,你身上的因果线我一定会帮你想办法的。”! 第32章 是好人 因为那个和尚的干扰,他们半路落地。但等和尚走后,徐存湛也没继续御剑飞行。 他松开手指,陈邻从他指缝间冒出脑袋来,左顾右盼:“嗳,那个和尚呢?” 徐存湛:“走了。” 陈邻:“他刚刚为什么叫你……” 徐存湛打断了她的话:“我们也走吧。” 他把陈邻往自己肩膀上一放,收敛气息进城。陈邻坐在徐存湛肩膀上,不禁回头看了看被和尚砸塌下的那座石桥。 徐存湛抬手戳了戳她的脸:“别看了,那和尚会把桥修好的。” 陈邻一愣:“还会修好?” 徐存湛理所当然:“他砸坏的桥,不是他去修要谁去修?” “也,也是哦。”陈邻被徐存湛的逻辑说服了。 这个世界的修道者,和陈邻看的仙侠剧里那些神仙,好像不太一样。他们虽然有移山填海的本事,却并不像随心所欲无拘无束的神仙,反倒是更像现代社会精密法律管控下的超级英雄。 打架损坏的东西要自己去修,有集中的情报网,有明确的分工,即使是出于好心插手了凡人之间的事情,也要承受因果…… 入夜之后,温度又降了下来。 这座城市不如鹞城繁华,到了晚上大街上就变得冷清,连宵夜摊子都看不见一个。不过徐存湛不吃宵夜,对宵夜摊子也没有兴趣。 感兴趣的是陈邻,一路上都在张望和寻找宵夜摊子。但走了好一会儿也没看见卖宵夜的地方;不仅没有卖宵夜的,就连四面住宅的窗户,都没有几扇亮着灯。 陈邻坐在徐存湛肩膀上,两手托着脸嘟哝:“什么都没有啊,今天晚上我们要在这座城市休息?那我们睡哪里……” 徐存湛:“到了。” 他停步在一条狭窄的死胡同口。 白天和晚上都有下雪,胡同口的地面也堆满积雪。但那些积雪并不干净,半融化的雪,碎冰茬子,烂泥,污水,像一件袍子披在胡同身上。 从胡同的墙壁顶上,延伸出一片窄窄的屋檐瓦片,倒挂下细长冰锥。大多数都被掰断了,在地面凝聚出一片半凝固状态的冰水。 今夜无月,胡同昏暗,深处抵着墙壁的地方,隐约有人影。徐存湛踩着积雪进去,灰黑色雪晶在他靴子底下,被踩得咯吱作响。 走近之后,才看见巷子深处还挤着七八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他们紧贴墙壁而坐,听见脚步声后便警惕的抬眼盯着徐存湛。 昏暗微光下,穿一身蓝白间色收袖衣裳的年轻道长,长发雪白,貌若观音,眉心落一点赤红方菱额花,即使在夜色中,那点红也格外显眼。 明明是一副好皮囊,垂眼看人时悲悯秀美,偏偏肩膀上却坐着一个丑得诡异的玩偶,后背还背一副棺材。 在这个大雪纷飞的无月夜,对方这一身打扮完全可以称得上惊悚。看起来不像个降妖除魔的好道士,更像是个半夜抓人去炼药的妖道。 乞丐们于警惕之中又生出几分抗拒和恐惧,瑟瑟发抖挤成一团。 这几个乞丐老的老幼的幼,瘦得皮包骨,全都长了副熬不过这个冬天的脸。 徐存湛把棺材解下来靠墙放着,自己自在棺材旁边盘腿坐下。他身上温度偏高,隔着一层衣服也肆无忌惮的向外传递着温暖,被他坐着的那一块冷硬冰层缓慢融化,而徐存湛的衣服却半点没有被打湿。 他把趴在自己肩膀上装死的陈邻拎下来,放在自己膝盖上:“没事,你想动就动吧。” 陈邻:“……吓到人的话不太好吧?” 旁边一个小乞丐瞪大眼睛惊声:“玩偶会说话——” 他还没有喊完,旁边的一个老乞丐连忙捂住他的嘴将他搂进自己怀里,然后惊恐的看向徐存湛。 他那表情似乎是在担心徐存湛会因为这一嗓子,把他们都给埋了。 陈邻挠了挠脸,不太好意思吓唬老人和小孩。她站起来对对面的乞丐挥了挥手,脸上露出和善的笑意:“你们别害怕,我和这位道长不是坏人……” 小乞丐:“笑起来好丑啊,我第一次看见这么丑的玩偶!” 陈邻放下圆手,冷漠:“闭嘴,再说我不好看,我就让徐存湛把你埋了!” 会说话的玩偶实在邪性。 加上徐存湛那糟糕的手艺加成,让陈邻面无表情放狠话时的外貌更加具备了威慑性——小乞丐这次主动熄声,一缩脖子瑟瑟发抖的藏进老乞丐怀里。老乞丐尴尬的也往里挤,缩着脚努力和对面的徐存湛拉开距离。 对面乞丐安静了,陈邻坐在徐存湛膝盖上,仰头看徐存湛;徐存湛两手垂落搭着自己膝盖,神态平静,嘴角微微翘起。 从陈邻这个角度看过去,看得最清楚的就是徐存湛的嘴巴了。他嘴巴长得很好看,颜色是浅浅的健康的粉红色,上唇略薄,下唇像卷起来的花瓣尖。 以前陈邻很少这样仔细去看徐存湛的嘴。 直到这次闲着也是闲着—— 她发现徐存湛其实没有在笑,他的嘴角总是微微翘起,是因为他嘴角天生就是那样的弧度。 ……小猫嘴,还挺可爱的。 “陈姑娘,”徐存湛垂眼,微笑,“你很无聊吗?” 陈邻眨了眨眼,强调:“对啊,我是因为很无聊才盯着你看的。主要是——对面那些人,他们被我盯着的话可能会很害怕,所以我只好盯着你看了,只是因为很无聊而已,不是喜欢你,所以不要自恋哦!” 徐存湛偏了偏头,这次他是真的在笑,笑容里没什么恶意:“可是我又没有说陈姑娘你喜欢我。” 陈邻没好气:“还需要说吗?你刚刚那个表情,每根眉毛都在说‘我知道我很帅但你先别爱’……放心放心!我这个人最有原则了,从来不吃窝边草的!” 她把目光从徐存湛身上移开了,但也没去看对面的乞丐们。 虽然很不喜欢别人说自己寄身的娃娃是个丑娃娃,但看过自己现在的模样,陈邻对玩偶的外貌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如果在大晚上的,用这具玩偶身体一直盯着对方,好好的大活人也会被吓成大死人的! 也不知道徐存湛为什么要买这么丑的玩偶。他不会真的觉得这个玩偶好看吧? 陈邻正走神的胡思乱想着,忽然有微微的凉意落到自己脸颊上。她吓了一跳,回神,抬起头,正好看见细雨夹杂雪花落下。 和着雪花一起落下的雨冰得刺骨,就算是五感迟钝的玩偶也感觉到了一阵寒意。陈邻在打了个寒噤的同时,下意识担忧的看向对面乞丐—— 雨和雪在即将落到乞丐们头上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隔开,原本堆积在乞丐们脚边凝结的污雪也消失了,只余下温暖又肮脏的青石板。 陈邻愣了愣,飞快转头想要去看自己身后的徐存湛——她的脑袋还没转过去,就被徐存湛摁住头顶。 脑袋转不了了,陈邻嘴巴也没闲着:“是你干的?” 徐存湛声音懒懒的:“我干什么了?” 陈邻:“干好事了。” 徐存湛嗤笑:“我能干什么好事?” 雨雪只避开了那些乞丐,徐存湛自己还是照常淋雨也淋雪。他按着玩偶脑袋的同时,手掌又充当了伞的角色,为玩偶遮住风雪。 在这条被整座城市遗忘的简陋胡同中,只有徐存湛一个人淋着雨和雪。 陈邻忽然一蹲,猫腰躺下打了个滚,从徐存湛掌心挣脱。她这一下来得不算快,但主打一个出乎意料,徐存湛还真没反应过来。 等他垂眼下视时,小玩偶已经翻身坐在了他大腿上,仰着脸露出得意的表情,两只眼睛笑成弯弯的两道弧。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28节 大有一种‘你能按住我?’的挑衅意味——徐存湛是这样想的。 他眯了眯眼,胜负欲燃起来,手腕一翻盖住玩偶扣在掌心。这次徐存湛的手指收拢牢牢圈住了玩偶,任凭陈邻怎么挣扎都爬不出去。 挣扎了半天,陈邻累得气喘吁吁,一抬头看见徐存湛居然在笑! 她感到无语,放弃挣扎直接瘫在了徐存湛掌心,嘀咕:“幼稚鬼!” 徐存湛:“我只是陪陈姑娘玩罢了,刚才就不无聊了吧?” 陈邻反驳:“明明是你想玩,眼睛都笑得弯起来了!” 徐存湛眨了眨眼,毫无被拆穿的心虚:“在帮助他人的过程中,我自己也获得一些乐趣,陈姑娘,这叫种善因得善果。” 陈邻:“……” 我信了你的邪!鬼话连篇的臭道士! 她躺平不挣扎了,又瞥了眼对面蜷缩在一起的乞丐们。那些人刚刚还很害怕徐存湛,一副害怕得睡不着的样子,但现在却在温暖的环境里睡得打起了呼噜。 陈邻拍了拍徐存湛的手指:“你就不能给自己也弄一个,能隔开风雪的屏障吗?像他们身上的一样。” “无论风雪雨雷,皆是天地的一部分,也是修道者应该去感受和领悟的一部分,这亦是我的修行。”徐存湛理所当然的回答。 好吧,忘记这哥们是搞苦修的了。 陈邻伸出手去,接住了几滴雨水,几片雪花。雪花落在玩偶手上,很快就化掉了,变成湿漉漉的水迹。 她生长在南方城市,虽然也去过有雪的地方旅游,但仍旧觉得雪景不管看多少遍都很心动。但在肮脏昏暗的巷子里看雪,对陈邻来说是第一次。 对面挤在灵力屏障之中的乞丐们,被温暖包围着,难得睡了个好觉,于美梦中露出淡淡的笑容。 “虽然今天帮了他们,但明天和后天也会下雪,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陈邻喃喃出声,有些难受。不仅仅是为对面那群人的遭遇,也为自己无能为力的现状而难受。 徐存湛:“明天不会下雪。” 他语气笃定,平铺直叙得像是讲一件已经发生的事情。 陈邻愣了愣:“你怎么知……” 徐存湛垂眼,手握住陈邻的棉花胳膊。虽然是在雨雪之中,但徐存湛的手仍旧很温暖,像天然火炉。 有一股灵力顺着徐存湛的手流进陈邻胳膊里,再顺着胳膊淌进聚魂符。那股灵力是热的,热得人骨肉都要酥熟了,完全生不出任何反抗的意愿。 徐存湛身体往前倾了倾,没有扎的白色长发顺势滑落下去,垂落的发丝像月光把玩偶‘埋’了起来。 “虽然陈姑娘你开不了灵台,但借我的眼应当也能看见——修道者感应万物,顺其自然,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陈邻确实感觉自己‘看见’了。 灵力。 降落的每一片雪花,每一滴雨水,甚至就连对面蜷缩在一起安睡的乞丐们,身上都有灵力。它们虚幻,轻盈,如同北极光一般绚丽,如梦似幻,如光似电。 当雪花落到陈邻手掌上时,她也接收到了天地传来的讯息。 今夜这场雪,是最后一场雪。 徐存湛很快就解除了灵力共感,陈邻眼前那些极光一般虚幻美丽的灵力轨迹瞬间消失。她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往前抓了一下,却只抓住了几片雪花,掌心冰冷。 “……你们修道者平时看见的,都是这样的景色吗?”“不是所有修道者都能这样轻易看见天地间的所有灵气。需要修为达到一定地步,并且自身道心坚定的人才能看见;而且也不是随时都能看见。” 徐存湛手指点了点自己眼睑:“需要集中精神,打开天眼,方能看见。” 陈邻:“那平时……” 徐存湛:“平时我眼中所见,亦是陈姑娘眼中所见,我们并无区别。” 陈邻眨了眨眼,忽然反应过来——徐存湛知道今夜有最后一场雪,所以特意选了这条巷子过夜。 如果没有徐存湛的话,这些乞丐中大约有一半以上的人,都熬不过这个雪夜。 “徐道长……” “嗯?” 陈邻仰起脑袋,诚恳的望着他:“你其实是个好人嗳!” 徐存湛长而密的雪白眼睫低垂,莲花眼半弯,眉心那点红印于暗色中越发显眼,衬得少年肤白眉浓。 他分明笑得十分好看,但陈邻心底却莫名拉响警笛,脖子一缩便要心虚的后退。不等她动,徐存湛就已经按着玩偶后脖颈将她拎起来。 视线陡然拔高,与少年金灿灿眼瞳对视,陈邻咽了咽口水。 徐存湛道:“什么叫做我其实是个好人?” “暮白山是正派,我一直是正派弟子,当然是好人。陈姑娘刚刚那句话,意思是你之前都觉得我是个坏人吗?” 陈邻:“……” 虽然很想直说你之前的行为不仅不像个好人,而且还很像那种马上会叛逃去魔界的正派弟子。 但被徐存湛这样盯着,陈邻莫名有点怂。! 第33章 打耳洞 她努力为自己找补:“我可没有那么说啊,都是你在过度解读!” “徐道长,你这个习惯很不好,一定要好好纠正。本来性格自恋总怀疑我喜欢你这点,就已经让我很困扰了,结果你还老是怀疑我和你之间坚固的友谊……” 徐存湛:“嗯?坚固的友谊?” 陈邻挺起胸脯,展示自己玩偶脖子上的红发绳蝴蝶结:“徐道长难道会随便把自己的发绳送给陌生人吗?” “……这倒不会。” “所以说,在你心里肯定是把我当成好朋友,担心弱小的我在这个世界遇险,所以才会把它当成护身符给我的不是吗?”陈邻相当自信。 徐存湛没立刻回答,只是盯着她——忽然他的脸凑近了许多,陈邻都能感觉到徐存湛的呼吸扫到自己身上。 他身上温度总是偏高,就连呼吸也莫名烫人。 那双赤金色的眼瞳在暗处,光泽没有丝毫暗淡,甚至看起来仿佛更加璀璨了一般。 如宝石,如夕阳坠挂山尖。 这次徐存湛又露出了那种探究的神色,陈邻也不知道他在探究什么,茫然的和他互瞪。倏忽,徐存湛后退,两人又恢复了安全社交距离——陈邻只觉得徐存湛的接近和拉开距离都来得有点莫名其妙。 徐存湛重新将她放回腿上,卷起衣角作为被子盖着陈邻:“嗯,我确实将陈姑娘当成朋友。” “天色不早了,快睡吧。” 他也没解释刚才为什么凑那么近。但徐存湛也不是第一次突然凑近了,陈邻没多想,只当他间歇性发疯。 她挺能理解徐存湛的。就和徐存湛相处的这段时间,陈邻总结了徐存湛的日常生活:不吃东西,不睡觉,情窍坏了所以对男的女的都没兴趣,还没有钱。 吃喝玩乐,他是样样不干。 这日子谁过不疯啊?徐存湛也就是平时打架的时候暴躁一点,说话毒辣一点,性格恶趣味一点,理解,完全理解。 陈邻乖乖躺下,拉着徐存湛衣角盖过胸口,双目合上:“好的,晚安。” 闭上眼睛,放空自己,开始数羊。 陈邻从1数到了五百,脑子开始迷迷糊糊,数着数着就输错了,渐渐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 * 灵台里出现了新的稀奇东西。 一个很小巧的,可以被握在手里的黑色物件。徐存湛看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将它捡起仔细打量——毫不意外地,这上面附着陈邻魂魄的气味。 又是陈邻丢进他灵台里的破烂。三天两头往他灵台里扔东西,怎么?他的灵台是陈邻的地下室吗? 徐存湛有点不高兴,手指灵活的转着那物件,去读上面的记忆。 他倒要看看陈邻拿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是一个房间——粉蓝色墙纸,贴得很干净,窗户紧拉着窗帘,衣帽间敞开着门,穿黑色吊带短背心和粉色阔腿长裤的少女,正单手撑着洗手台,俯身凑近镜子。 她面前的洗手台上摆放着拆开的吃过的止痛药,双氧水,医用棉签,莫匹西林软膏,以及泡在酒精盒子里的几枚星星耳钉。 她有些紧张,抿了抿唇,肩膀和脖颈的肌肉绷紧,眼睛睁得圆圆的,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时候陈邻还是黑发,头发绑了个简单的低马尾,露出整张素净的脸。 抬手摸了摸自己耳骨,一层单薄柔软的皮肉覆盖着软骨,轻轻一捏就变成透红的色彩。陈邻深呼吸,拿起提前消毒好的耳钉机,将其卡入想要打耳洞的地方。 冰冷的金属隔着一层干透的油漆贴上皮肉,少女紧张的舔唇,舌尖卷过唇瓣时,若隐若现一点银色舌钉的色彩。她皮肤白,紧张时裸/露的地方都泛红,就连俯身时活动的蝴蝶骨上面那层皮肤,也透着红,能看见一点很细的血管。 她大约是很害怕打错位置,反对对比之后,还是忍不住再往镜子那边凑近观察,腰抵着洗手台不能再前进,于是上半身柔软的前倾,后脖颈曲线蜿蜒,肩膀下塌,蝴蝶骨轻耸。 徐存湛靠着衣帽间的门,抬眼看见少女左边蝴蝶骨上有一粒小小的痣。 好巧不巧,那颗痣正对着心脏的位置。 咔哒! 打孔针闭合的声音,陈邻闭着眼睛吸气,喘气,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耳朵变得更红,红得那层单薄皮肤几乎能透出底下的血管和骨头来。 徐存湛蹙眉:“有这么痛吗?” 陈邻拿开耳钉机,歪着头对镜子观察自己打下的耳洞,说:“感觉没有想象中的痛耶。” 徐存湛:“……那你反应还那么大。” 陈邻低头,对着通话中的手机进行反馈:“宝贝,我感觉只要提前上好药,打的时候下手快点,不会很痛喔。” 手机那头的女孩子嘟嘟囔囔:“可是我不敢嘛,下次我来你家,你帮我打好不好?” 陈邻满口答应,侧身取了医用棉签蘸消毒水,小心翼翼一滚自己发烫红透的耳朵。 徐存湛又皱眉:“只是很小的伤口,不管的话,明天就会愈合了。” 陈邻对着手机唠唠叨叨:“不过打完感觉头有点晕晕涨涨的,还是要好好上药才行。” 徐存湛嗤笑:“是你锻炼不够,总耽于享乐。” 陈邻对手机:“我准备了银的耳堵,但有的人对银过敏,好像就不能用银的。” 徐存湛瞥了眼她泡在盒子里的耳堵——即使大部分东西他都认不出来,但根据陈邻的动作和语气词,连蒙带猜,徐存湛也能大概猜出陈邻说的是那样东西。 她用镊子夹出耳堵放在手心,酒精的气味在狭小房间内蔓延。陈邻不太喜欢这个味道,脸又皱了皱。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29节 徐存湛和玩偶陈邻相处的时间远胜过陈邻本体,所以他现在才知道陈邻原来不高兴的时候不是单纯皱眉毛,而是会整张脸的肌肉都拧巴着皱起来,像一块被捏起来揉搓的面团。 他站到了洗手台旁边,垂眼探究的望着陈邻。 对方的个子在女生里面绝对不算娇小,给人的第一印象大约是高挑而单薄。但在徐存湛眼里都是无差别的小只。 酒精浸湿少女指尖,水珠顺着她指腹往下滚落,滴在小臂上,蜿蜒向下拖出一道水痕。她腾不出手去擦,对着镜子反复确认位置,打下第二个耳洞。 咔哒。 她又皱脸,缩了下肩膀,蝴蝶骨振动,正对着心脏的那颗痣也小幅度晃了晃。 徐存湛偏过脸看着她的脊背,蝴蝶骨,那枚痣。 他天生情窍受损,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自然也不会觉得害羞。他只是觉得…… 陈邻很漂亮。 没有任何欲望的引导,徐存湛只是单纯的看见她侧脸抚摸滚烫的耳尖,霎时便觉得她这样很漂亮。这种称赞的心情就像徐存湛幼年第一次走出缺弊塔附近,看见暮白山山脊起伏,葳蕤树林在蓝天下闪闪发光那样。 被搁置在洗手台上的手机还在通话中,另外一个人的声音持续传过来:“我查了一下,耳洞打在耳骨上好像会更痛啊。” 陈邻捏了下自己滚烫的耳尖,回应:“确实哦,你要是怕痛的话就打耳垂好啦。” 手机那头:“不过,邻邻你为什么会想要打三个耳洞啊?现在不是也有很多那种耳挂嘛,感觉没必要特意在耳骨上也打两个耳洞……” “因为很好奇。”陈邻回答得很快,手机那头的朋友发出一声疑惑的语气词。 徐存湛十分不赞同:“只是因为好奇,所以就尝试损伤自己的身体?即使是普通人,也应当学会克制自己才对。” 只可惜,记忆里的陈邻完全听不见陈道长的‘谆谆教导’。她伸手触及镜子里的自己,眨了眨眼,她的脸也变得很红,因为耳朵上的痛觉—— 过度的红从脸颊蔓延到脖颈,锁骨。 陈邻没有和朋友开玩笑,刚打完耳洞时确实有种脑子昏昏涨涨的眩晕感。那种感觉其实不太好受,但陈邻又觉得有点上瘾,痛觉和快乐都一样的在刺激多巴胺,给人以快感。 “好,接下来打右耳……我记得右耳的位置好像和左耳不太一样来着……” 她抬手从镜子旁边的隔板上拿过来一叠照片,照片上扎着小辫子的年轻男人坐在人字梯上,穿墨绿色沾满颜料的工作服,对镜头露出灿烂的笑脸。 照片有五张,角度不一样,但被拍下来的主角都是同一个人。陈邻把五张照片都翻了一遍,找到不同角度,对比着确认右耳的耳洞位置。 徐存湛看着那叠照片,却沉默了下来。他还记得照片上的那个男人,在上一段会放出歌声的立柜记忆之中,这个男人和陈邻母亲的婚纱照正挂在她家客厅墙壁上。 咔哒。 咔哒。 咔哒。 冰冷的耳钉针每次落下都会发出声音,最后一次似乎是没有找好地方,陈邻的脸皱得格外厉害,有血顺着她通红的耳垂滴落下来,啪嗒一声落在少女肩膀皮肤上。 她的皮肤本来就因为痛觉而发红,但那滴血溅上去却红得更加刺眼。衣帽间的酒精味道里渐渐混入一点血液的铁锈味,有种令人作呕的甜。 徐存湛抬手想帮她擦掉肩膀上的那滴血迹,但手伸过去却摸了个空。他愣了下,倏忽迅速的收回手,心里茫然。 他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他只是觉得……只是觉得—— 陈邻那样很可怜。 那种可怜,和徐存湛可怜那些乞丐,可怜被邪道折磨的普通人的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明明她没有受什么伤,她只是皱着脸,眼睫扑闪,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可在那一瞬间,徐存湛偏偏就觉得她是全世界最可怜的人。 灵台之中,死水泛起层层涟漪。! 第34章 是幻觉 第二日清晨。 蜷缩在陋巷角落报团取暖的乞丐们早早醒来,最小的孩子站起来活动手脚,忽然惊奇道:“今天我的手和脚都不觉得僵了耶!” 另外几名乞丐也感觉到了今早和平时有所不同,纷纷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是啊是啊,我今天起来的时候,手上的冻疮也不痛了,衣服也是干爽的……好奇怪,甚至还感觉自己身上有点暖和。” “暖和?你被冻傻了吧,昨天那么大的雪——咦?你别说,今天早上……还真的挺暖和的。” “真怪,今天我们头顶这片屋檐居然也没有滴雪水下来。” …… 小乞丐眼珠滴溜溜打转,忽然大声:“昨天那个怪人不见了耶!” 他指着对面已经无人的地方,满脸惊奇。老乞丐拄着拐杖颤巍巍爬起来,拍了下他的后脑勺:“你少在那狗拿耗子瞎管事!昨天晚上差点被你吓死,那人一看就不是个正常人,你也敢冲人家嚷嚷,小心哪天被人捉去当下酒菜。” 小乞丐被打得踉跄了一下,捂住自己后脑勺,仍有些不服气:“前几天我们夜里好险没冻死,偏偏昨天晚上睡得那么舒服,说不定就是那人的缘故——” 其他乞丐便笑他:“便真是那位道长的神通,又与你有什么干系?难不成你还想去当神仙不成?” “我看小丑儿是饿糊涂了,今天哥哥多帮你要几个馒头,可别把脑袋饿傻了。” 被几个年长些的乞丐嘲笑,小丑儿有些羞恼。他强作镇定,嘟嘟囔囔:“谁——谁说我要去当神仙了?想想也不行啊!走开走开,你们烦死了!” 他故意撞开几个同伴,雄赳赳冲在了前面,被他抛在身后的同伴大笑起来,惹得脸皮薄的少年越发生气。一只黑色的乌鸦猛然从旁边俯冲下来,抓到小丑儿肩膀上。 他躲闪不及,肩膀被抓破,发出一声痛呼,扭头去看自己肩膀时,却错愕的发现自己肩膀上居然没有伤口。 * 陈邻做了个噩梦。 她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后就老是做噩梦,为数不多几次没有做噩梦的时候,都是梦到徐存湛,和他那个黑漆漆的灵台。 惊醒之后陈邻完全不记得噩梦的内容是什么了,但隐约觉得应该不是鲛人之类的怪物。她还能感觉到一股难受的心悸,但却完全想不起来噩梦的内容,直到徐存湛的声音响起。 “醒了?” 陈邻被他一提醒,环顾四周,才发觉他们已经离开了陋巷,此刻正走在一条山路上。 山路崎岖,又窄,一边是陡峭山壁,一边是万丈悬崖。陈邻往悬崖那边瞥了一眼,登时腿软,小口吸着冷气,不自觉后退,直到整个玩偶贴到徐存湛脖颈上。 他身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这倒是让陈邻莫名的感觉到些许安心。 陈邻:“这是哪啊?” 徐存湛回答:“有苏外围,翻过这座山就进入九尾狐的领地了。” 他抬手扶了一把陈邻,把她拎到另外一边肩膀上。 那边正对着陡峭山壁,至少不是悬崖。换了位置之后陈邻就不那么害怕了,但又觉得奇怪,忍不住偏过脸瞥了眼徐存湛。 是她的错觉吗?感觉徐存湛今天特别体贴。 怪怪的。 倒也不是说徐存湛以前就不体贴,但以前徐存湛的体贴是那种‘我只保证你不死’的体贴。就算发现了陈邻有点害怕,也未必会这么快帮她换个位置,说不定还会故意吓她。 “在看什么?”徐存湛忽然侧过脸来。 陈邻吓得立刻把头转过去,摸了摸自己脸颊:“嗯……看,看风景!” 沿着山路走了好一会儿,前面没路了,只有悬崖。悬崖对面是另外一座山,隔着很远的距离,有白雾在山与山之间翻涌。 徐存湛伸出手比划了一个手决,撕开入口——白雾散开,周围空气荡起一连串水波纹,然后眼前景色骤然变换,化作一道狭窄的山谷入口。 入口两边的墙壁上爬满藤蔓鲜花,陈邻看了一下,发现都是自己不认识的花,但是味道很香,又浓,即使她不刻意吸气,也能感觉到那股子花香钻进自己鼻子里。 她感叹了一句:“这个花好香。” 徐存湛歪了歪头,疑惑:“花香?” “对啊。”陈邻指了指山壁上大片盛放的鲜花,“香味这么浓,你就没有闻到吗?” 徐存湛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我什么也没有闻到。” “……真假?”陈邻顿觉不妙,连忙捂住自己的鼻子,“就我能闻到?不会有毒吧?” 徐存湛:“那你闻到花香之后有什么感觉吗?” 陈邻皱着玩偶脸蛋,努力感觉了几秒钟,迟疑:“就……呃……这个花真的很香,这种感觉算不算啊?” 徐存湛不语,只是垂眼看她。陈邻能从他的视线里读出非常明显的‘你是傻子吗’的讯息。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无奈:“但我只有这个感觉。” 徐存湛:“那就不管它。” 他迈步往山谷内走去。 山谷内的过道较窄,只能容纳一人通过,想要两人并行的话大概得是小孩子的体型才能做到。但好在陈邻是玩偶,只要坐在徐存湛肩膀上就行了。 山壁上的那些花离陈邻很近,徐存湛穿过山谷时那些花会被他的胳膊和衣袖拂到。靠近之后花香味明显变得更浓了,浓得有些呛人,陈邻心想幸好自己没有花粉过敏。 不然今天怕是要死在山谷里。 山谷还挺长,徐存湛走了许久也没有走到尽头。陈邻坐在他肩膀上发呆,胡思乱想;她也没有主动和徐存湛搭话,因为她觉得这个地方其实挺不对劲的,害怕自己一搭话就会分散徐存湛的注意力。 他还是专心走路比较好。 好不容易走到了山谷尽头,但山谷的尽头却不是路,而是一片白茫茫的雾。陈邻走进那片雾里,眼前视线骤然昏暗,复又亮起。 她眼前出现了一条繁华热闹的大街。 不是陈邻这几天好不容易才熟悉的古代街道,而是摩登大楼,彩灯招牌,周围人来人往,声音嘈杂热闹。她茫然了一瞬,回过头去,看见自己身侧的小吃摊子从街头摆到街尾。 她左手拎着蛋糕盒子,右手是正在通话中的手机,妈妈温柔的声音正从手机里传出来,又通过蓝牙耳机屏蔽周围一切的吵闹,准确落入陈邻的耳朵里。 “你拿到蛋糕没有啊?妈妈还有一会儿就下班了,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陈邻下意识的:“苦瓜炖排骨。” 妈妈笑了一声:“那我等会去菜市场买苦瓜,刚好入夏了,吃点苦瓜可以降火。你回家的路上要注意安全呀,现在是下班高峰期,十字路口车很多的,你过马路记得走天桥,多走一段路没关系,安全最重要……” 啊,她想起来了。 今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跟学校请了假回家——妈妈说今天晚上不加班,要陪她过生日。 陈邻拎着蛋糕盒子,一边回应电话里的母亲,一边往前走。蛋糕店到她住的小区有一段路,要经过一个十字路口;从小妈妈就不让陈邻横穿马路,宁愿多走一段路,也要从天桥上面过。 小区紧邻着生活广场和学校,所以很热闹,陈邻初高中都是在家附近念的,大学才考去了外地。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30节 电话里妈妈还在说话:“等过了今天,我们宝贝就是大人啦。” 陈邻习惯性的撒娇,皱着脸,声音软软的:“十八岁只是法律上的成年人,但人类要真正的,身体和心理上都成熟的话,要到三十岁呢。” 妈妈就笑,一边笑,一边应和她:“那等宝贝三十一岁的时候,就不是妈妈的宝贝了吗?” 陈邻:“我比较晚熟,三十一岁的时候肯定也还是妈妈的宝贝。” 聊了一会儿,要上天桥,陈邻挂了电话,收起手机走楼梯。天桥上没有人,只有她一个人,陈邻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名字——很急促的一声‘陈邻’。 她茫然回头,却只看见身后空空荡荡的楼梯,什么人也没有。 ……不会是撞鬼了吧? 陈邻歪着头,疑惑的愣了两秒,又连忙把头转回去,单手握成拳贴着自己心口:“妈祖娘娘在上我从小遵纪守法乐于助人连红灯都没有闯过,坏鬼退散坏鬼退散……” 一只手搭上陈邻肩膀,她吓得失声尖叫反手将蛋糕砸向对方——那块脆弱娇气但造型优美的小绵羊蛋糕,在高速甩动中糊成一团,和不太牢固的透明蛋糕盒一起砸在了白发少年脸上。 他偏头躲开的速度很快,但仍然有一捧奶油糊到徐存湛侧脸。 奶油气味很甜,还有一些沾到了头发上,甜腻而黏糊。徐存湛瞥了眼飞到地板上还滑行了一段距离的蛋糕,皱眉,伸手点上陈邻眉心:“醒醒,这些都是假的。” 他指尖很热,陈邻愣了一下,原本晕乎乎的脑子逐渐清醒起来。 眼前熟悉的景色如烟雾一般褪去,她又回到了山谷之中。只不过这次她没有坐在徐存湛肩膀上,而是被托在了少年掌心。 徐存湛见她睁眼,松了口气。 陈邻茫然:“我刚刚……” 徐存湛:“那些花的气味似乎可以令人产生幻境。” 陈邻:“嗳?那你——” 徐存湛:“对我无效,但对你有效。” 陈邻:“……” 懂了,因为她菜。 徐存湛手腕一转,将她塞入衣袖,低声:“先这样吧,呆在袖子里至少不会被花香迷惑。”! 第35章 狐媚术 徐存湛的袖子里黑漆漆一片,陈邻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景象了,他有没有走出山谷。不过呆在徐存湛的袖子里,倒是也有好处,比如说陈邻确实闻不到那股馥郁的花香味了。 鼻息间都是徐存湛衣服上的气味,很干净,干净到甚至有些发燥的皂香气,非要形容的话,有点像被太阳暴晒过的味道。不怎么香,但是蛮好闻的,而且会让人莫名的感到安心。 这时候陈邻又想起自己刚才那个幻觉来了——虽然是幻觉,但是太逼真了。 现代化气息的小吃街,蛋糕,妈妈打来的电话。虽然穿越到这里还不到一个月,但陈邻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妈妈了。 之前还能用别的事情——比如复活啦,找鲛人珠啦——之类的来让自己不去想妈妈。但是在无比真实的幻境里走了一遭后,陈邻心底那块空缺的地方终于再也无法忽略。 她很想妈妈,很想回家,想和朋友一起出去玩,想回到学校宿舍里和舍友讨论八卦,想客厅里那个装满很多唱片的唱片机…… 想得不得了,光是在心里想一想,就觉得很委屈,眼眶酸涩,不得不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深呼吸,才能勉强自己不哭出来。 但这种悲伤的情绪也没有维持多久,陈邻都还没来得及开始回忆自己临走前没能吃上的那顿火锅,就被徐存湛从袖子里拎了出来。 眼前豁然开朗,分明已经走出了山谷的范围,变成了一片如梦似幻的山林。和陈邻平时看见的山林不同,这片山林漂亮得过了头,处处都开着鲜花,还有婉转的鸟鸣——陈邻甚至能从那些鸟叫声里拼凑出一种类似于歌曲那样的旋律。 这里没有半分冬日的寒冷肃杀,就连空气都是温暖的。 两只红狐从远处桃花林中奔出,等跑到面前时就变成了两位穿红襦裙的美貌提灯少女。虽然变成了人形,但二人脑袋上却还顶着一双毛茸茸的狐狸耳朵,相貌像复制粘贴的一样,分左右而立时会让人有种在看双面镜的错觉。 “徐道长,请和我们来——” 两个美人娇滴滴跟徐存湛行礼,狐狸眼笑眯眯弯起,俯身时上目线瞭人,说不出的娇俏憨态。陈邻被她们这样一看,莫名腿软脸红,连心跳都变快了许多。她登时发慌,心想难道我不是个直的? 徐存湛忽然伸手捂住她的眼睛——玩偶脑袋太小,徐存湛的手又大——于是这一伸手,不仅捂住了陈邻的眼睛,连带着把她的整颗脑袋都给捂住了。 她懵了下,不知所措,耳边却听见徐存湛温和的声音:“再用狐媚术诱惑我的朋友,我就把你们耳朵都割下来。” 陈邻:“……” 哦,狐媚术啊,那没事了,我应该还是直的。 徐存湛松开了手,陈邻眼前复见光明,对面那两位原本千娇百媚的美人这会儿也不撩人了,站得比电线杆还直,神色比修无情道的人还无情。 可见徐存湛的威胁十分立竿见影。 虽然她们没有再用狐媚术了,但是陈邻还是觉得自己脸上有点热。她对着自己的脸扇了扇风,又用眼角余光去瞥徐存湛——徐存湛脸没红,脖子没红,耳朵也没红,狐媚术对他好像一点效果都没有。 陈邻想起在山谷入口的时候也是,她能闻到那些致幻的花香味,但是徐存湛闻不到。 陈邻若有所思:“是因为你修为比较高,所以狐媚术和花香都对你无效吗?” 徐存湛:“和修为没关系,我情窍坏了,没那种欲望。” 陈邻:“……” 行吧。 那两个狐狸妹妹提着灯在前面引路,徐存湛和陈邻跟在后面。周围的景色就像万花筒,一步一个模样,弄得陈邻很快就失去了方向感。 她有点发晕,但是转头一看徐存湛,徐存湛还是那张雷打不动的表情,好像天塌下来他也不会动容。 这时候狐狸妹妹们停步,转身,裙摆轻飘:“徐道长,我们到了。” 她们不敢看徐存湛的眼睛,也不敢用狐媚术,说话时都低着脑袋,努力避免自己和徐存湛对上眼神。 实际上,就连她们刚刚那个魅惑人心的眼神也不是给徐存湛的——这家伙在妖怪之中的名声奇差无比,能止幼崽夜啼的那种。 她们只是想逗那个丑丑的小玩偶而已。玩偶虽丑,但在精通幻化之术,根本不在乎皮囊的狐妖眼里,可比徐存湛可爱多了。 陈邻坐在徐存湛肩膀上,抬头往上看:四面都是高大的桃树,那些桃树违背季节的开着花,枝丫向上,在高空中用花枝缠绕出一个巨大漂亮的‘王座’。 她觉得那个‘王座’长得好像懒人沙发,看起来就很好躺的样子。 当然,那个看起来很舒服的王座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里面躺着超级大的一只白毛狐狸! 真的!超级大!毛茸茸!有九条尾巴,像蒲公英球球那样蓬松的大狐狸!!! 陈邻对大狐狸弯弯的狐狸眼对上,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冒出一句:眯眯眼都是变/态! 大狐狸的九条尾巴像日轮一样晃了晃,嘴巴一张一合便说出人话来:“好久不见了,莲光。” 徐存湛抬眼,微笑,言辞极其不礼貌:“再叫我的字就给你皮扒了。” 陈邻:“……” 徐存湛你真的不会被打吗!!!你到底是怎么活着长这么大的啊?你还记得我们是来求别人帮忙的吗!! 大狐狸也没生气,看它那副习以为常的表情,好像已经习惯了徐存湛这个没礼貌的臭小孩——陈邻甚至在它那张笑眯眯的狐狸脸上看出了一种包容的慈爱。 好诡异。 徐存湛摘下自己背上的棺材,哐当一声把棺材放到地上:“我需要一具灵偶,要和棺材里的这具尸体长得一模一样。” 陈邻小声哔哔:“我还没死呢,应该不算尸体啊……” 那两只红狐妹妹脚步轻盈上前,推开棺材盖。她们的胳膊看着很纤细,但力气却一点也不小,一人一边轻松的把棺材盖掀起来,露出里面双手交叠盖在胸口的少女。 和煦的春光照在少女身上,照得她脸颊白里透红,看起来就和睡着了一样。 红狐姐妹面面相觑,同步做出了捂嘴诧异的动作。她们不仅长得很像,就连做动作的弧度都一模一样,看起来像在照镜子,你一言我一语的。 “呀,这人明明还有气,怎么魂魄却没了?” “这人身上残余的剑气真是可怕,是被剑修杀的吧?” “她怎么是蓝头发呀?我第一次看见人也有蓝头发的。” “该不会是个半妖吧?” …… 姐妹俩窃窃私语,但除了她们俩的声音之外,周围还有很多别的声音。陈邻悄悄看了眼左右,注意到那些密密的桃花树林之间,隐约有不少狐狸尾巴窜来窜去。 像极了一种爱看热闹的吃瓜人群。 看来爱凑热闹是每个种族的天性,狐狸也不例外。 大狐狸晃了晃它的九条大尾巴,笑眯眯的:“这孩子神魂受损,全靠聚魂符吊着才没散魂,就算给她做了灵偶,以她现在的魂魄,也无法驱动灵偶。” 徐存湛不为所动:“你只管做你的灵偶,其它问题我来解决。” “好吧——” 大狐狸点了点头,丝毫不计较徐存湛那欠揍的态度,居然直接答应了。那两只红狐妹妹一人一边抬起棺材,脚尖点地飞到大狐狸面前,大狐狸这才睁开眼睛。 它睁眼也没有看陈邻,但陈邻看着它的眼睛,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晕乎乎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徐存湛伸手又捂住她脑袋,声音有点无奈:“你怎么又被媚魂了?” 陈邻:“……” 我也不想的啊!可是她把钩子甩我嘴里耶! 大狐狸观察了一会陈邻的原身,忽然‘咦’了一声。刚刚还在吐槽陈邻的徐存湛迅速抬眼看向大狐狸,眼底那点温和的笑意退散,又变成了‘你好烦’的那种感觉。 大狐狸见怪不怪,只是把眼睛闭上,抬头对陈邻寄身的玩偶道:“你是佛修啊?” 陈邻茫然:“啊?” 徐存湛的脸色立刻拉了下来,一副踩到屎了的表情,强调:“她是普通人!” 大狐狸歪了歪狐狸脑袋:“那就怪了,她身上有金线莲的种子呢。” 陈邻举起一只胳膊:“提问!金线莲是什么?” 大狐狸:“金线莲就是佛修的东西啊,只有得道高僧才能修炼出金线莲。我不是佛修,也不清楚它有什么用处,也没见过佛修用金线莲打人的。” “但有金线莲的佛修肯定是道法非常高深的佛修。” 徐存湛飞到了大狐狸的桃花王座上,旁边的两只红狐妹妹像见了鬼一样躲开,只留下徐存湛,棺材,大狐狸,还有个一头雾水的陈邻。 大狐狸用爪子把棺材里少女扒拉起来,隔着衣服戳了戳她的左边肩胛骨:“你没有感觉到吗?在这里,在心脏里。” “里面有一枚金线莲的种子。”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31节 “真怪,如果这孩子是普通人的话,又是谁把金线莲种给她的呢?” 徐存湛脸色不太好,偏过脑袋望着陈邻。陈邻挠了挠头,老实巴交:“我不知道啊,呃……我家里倒是信佛教来着,但是我们信得比较杂,主要是拜妈祖观音灶神爷之类的……” “而且也没有特别信,是家里老人会拜拜,但我妈是党员嘛她信共产主义思想的。” 徐存湛又把脑袋转回去,但是脸色仍旧不太好看。! 第36章 金线莲 徐存湛想起来,陈邻后背,左边肩胛骨上,靠近心脏的位置,确实有一颗痣。 他在陈邻的记忆里面看过的——但是当时却没留意。 陈邻从徐存湛肩膀上跳下去,扒在棺材边边,盯着自己的身体看来看去。 不管怎么看,都还是她原来的身体,看不出别的什么特别之处。总不会是她老家有佛修吧? 虽然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可能在她原本的世界中确实存在着搞修仙的……但陈邻回忆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完全想不出有什么奇怪的事情。 虽然家里老人确实信佛,也很虔诚,老家的房子里还有供观音和灶神爷,平时也经常去寺庙里拜拜。但仅限于老人,陈邻跟妈妈住,她妈不信这些,只有过年会参加一下祭祖活动。 ……祭祖活动应该不算信佛吧? 她抬起头看了眼大狐狸和徐存湛,大狐狸还是笑眯眯的,只有徐存湛脸很臭——他平时虽然坏脾气,但很少这样直接臭脸。 陈邻忐忑:“所以这个……金线莲,是有什么影响吗?” 徐存湛:“没有影响。” 陈邻:“啊——” 没有影响那他为什么摆着一张死人脸? 陈邻很迷惑,但是徐存湛完全没有要给她解释的意识。他盯着棺材里的少女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将陈邻捞起来揣进自己袖子里,转而问大狐狸:“灵偶要多久才能做好?” 大狐狸笑眯眯:“明天就能做好。我能问一下这位姑娘是谁吗?她的致命伤上还留着你的剑气,你杀了她却要救她?挺稀奇的。” 徐存湛垂眉耷眼,满脸不高兴的表情,但还是回答了大狐狸:“下山的时候不小心误杀了她,担了因果。” 大狐狸惊诧,眯眯眼睁开一条缝,漆黑眼珠仔细打量徐存湛。只可惜它修行的法术不擅长看因果,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因果,只好又把眼睛闭上。 “既然如此,你眼下有什么打算吗?我与暮白山结过百年之约,你又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若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 徐存湛皱眉,不耐:“少攀关系,再用长辈的语气说话,我就烧了你的狐狸窝。” 大狐狸十分圆滑的换了个语气:“徐道长是暮白山弟子,也就是我的盟友,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它只是随便客气一下,觉得徐存湛肯定不会理它——因为徐存湛很讨厌妖嘛,这个所有人认识徐存湛的妖都知道的。 徐存湛说话刺人它也不在意,因为打不过,真的打不过,而且徐存湛对自己的同门说话也没有客气到哪里去。所以大狐狸对徐存湛的一切垃圾态度都接受良好。 但徐存湛低着眼睫沉默了一会儿后,却破天荒的开口应下:“我确实有一件事情要问你,你知道酆都在哪里吗?” 大狐狸有点意外。 它目光移到棺材上,看着棺材里睡着的少女,又了然:“酆都啊……我没有去过酆都,但我有个老朋友,她或许知道酆都的位置。” 徐存湛问得很直接:“谁?” 大狐狸:“南诏国女王,我和她——以前是至交——曾一起游历人间,她与我说起故乡时,曾经提到过酆都。不过那时候我对酆都那种鬼魂聚集的地方没什么兴趣,也没有仔细问过。” 徐存湛皱眉,不满:“你都快一千岁了,你的至交好友,岂不是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大狐狸干咳一声,辩白:“我与她是忘年交,她如今也不过五十来岁,还是个小姑娘呢!” 徐存湛:“你有病吧,五十多岁还小姑娘,对凡人寿命没有概念的话能不能多读点书啊?” “……” 灵偶要第二天才能做好。在灵偶没有完工之前,徐存湛和陈邻就得呆在有苏等大狐狸完工。 陈邻之前被徐存湛塞进了袖子里,所以他后面和大狐狸聊了什么,陈邻一句话也没听到。 等她从徐存湛袖子里爬出来时,两人已经不在桃花枝王座上了,而是置身于一片桃花林中。 陈邻发现狐狸们好像真的很喜欢桃花。大狐狸的王座是桃花树坐的,现在给徐存湛和她休息的地方也是桃花林。 在他们旁边还有一个很圆的湖泊,湖水清澈见底,里面有很多青蓝色鱼尾细长漂亮的小鱼成群游走。徐存湛盘腿坐在湖边,表情不像刚才那么臭了,只是一副在想什么的样子。 陈邻:“所以那个金线莲……呃,是会对我的身体有什么影响吗?” 徐存湛:“没有影响。” “金线莲是佛修的行善积德,得悟佛法时才会生出来的伴生物,只有佛法高深的佛修才会拥有。但它只是一种感悟,如果放到普通人身上,不会产生任何副作用。” 听到徐存湛的解释,陈邻松了口气。 没有副作用就好——她还以为自己有了那个东西,就必须要出家呢。但陈邻一点也不想当尼姑,而且也绝对受不了天天吃素。 徐存湛偏过脸,金灿灿眼瞳紧盯着陈邻:“所以,你身上到底是为什么会有金线莲的种子?你接触过佛法高深的秃子吗?” 陈邻已经懒得吐槽徐存湛那个不礼貌的称呼了。 自从经历过大狐狸的事情之后,陈邻意识到徐存湛对所有讨厌的东西都是一视同仁的没礼貌和没耐心。 她摇头:“我都说了,我家里只有老一辈才信佛,我自己不经常去寺庙,也很少去拜拜,更没有遇到过什么很厉害的和尚。” 徐存湛皱眉:“你再仔细想想,会不会是你很小的时候遇到过,但是你又忘记了?” “……你也说了如果是我很小时候发生的事情,那我肯定都忘记了,现在努力也想不出来啊!”陈邻露出无语的表情。 徐存湛‘啧’了一声,不满的戳了下玩偶脑袋:“你的脑子又不是摆设,忘记了就努力想,怎么可能想不起来?” 陈邻现在毕竟只是个玩偶,在力气上完全没办法和徐存湛抗衡,被他戳得东倒西歪。 她有点生气,爬起来后迈着两条腿跑到了离徐存湛比较远的地方坐下:“我要是能想得起来,刚才就想起来啦!再说了,佛修和金线莲都是你们这个世界的概念吧?我老家那边到底有没有佛修还不一定呢,万一是这个世界的人给我的呢?” “上次和你打架的家伙不也是佛修吗!” 徐存湛飞快否定了陈邻的猜测:“他没有金线莲。” 他回答得特别快,仿佛对那个和尚很了解似的。陈邻也懒得去管他们到底是好朋友还是仇敌——只要金线莲不影响她复活就行。 她又往远离徐存湛的地方挪了挪,持续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确定以徐存湛的臂长不太能戳得到自己后,陈邻才开口:“你不是都说了吗?金线莲对普通人没有影响,那就别管它了呗。” “掉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我也没有感觉哪里不对劲啊。” 徐存湛还是不高兴。他皱着眉,在自己脑海里把有金线莲的佛修都想了个遍——结果想来想去,一个名字都没想起来。 他平时就不爱和人打交道,对暮白山和杀妖魔以外的事情完全不清楚也不会去打听。因为不感兴趣,看着就烦。 但他仍旧很在意陈邻身上的金线莲。 陈邻确实是个普通人。可是普通人身上怎么会有金线莲呢?谁给她的?为什么给她?是这个世界的人给她的,还是她老家的同乡给她的? 想来想去,一头雾水,像一团被猫咪抓乱的线团,完全理不清思绪。徐存湛蹙眉,磨着后槽牙,眼角余光瞥到旁边,小玩偶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他拉开了好长一段距离,已经躺在桃花瓣铺就的地面,双手重叠安详的搭在胸口,一副睡死过去的模样。 徐存湛走到她旁边蹲下,垂着眼睛盯她。 小玩偶在他的注视下翻了个身,两条棉花胳膊抱住自己脑袋:“你看着我也没用啊,我是真的没印象了,实在不行就搜我魂魄吧,就像之前搜那个鬼修一样。” 徐存湛:“这倒是个好办法。” 陈邻‘唰’的一下坐起来,瞪大眼睛:“你还真的要搜我魂魄啊?” 徐存湛眼睫低垂,看着她,嘴角却上翘,似笑非笑:“不是你提议的吗?” 陈邻:“……冒昧问一下,搜魂应该不会痛吧?” 徐存湛慢悠悠道:“痛啊,怎么会不痛呢?搜魂之痛,便如同将人脑袋劈开成两半,搅着他的脑浆子一样……” 陈邻哐当一声又躺回去,两手抱着脑袋,闭眼:“请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过,拜托了!” 她没睁开眼睛,耳边却听见一声笑。陈邻狐疑,小心翼翼把胳膊挪开,自两条胳膊的缝隙间窥向徐存湛。 徐存湛在笑,有苏的太阳又大又亮,阳光也很好,像蜂蜜水一样浸泡着整个有苏。徐存湛整个人都被这样润泽又柔软的阳光镀上一层暖色,笑起来时莲花眼弯着,戏谑又带点欢愉的意味。 陈邻犹豫了一会,望着他的表情逐渐转为怜悯。 她拍了拍徐存湛的膝盖,道:“辛苦了,一直憋着不发疯也很难受吧?没关系,你现在可以随便说疯话了,我不会介意的,谁让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呢?” “但提前说好啊,语言上发完疯,行动上可就别再发疯了,搜魂这种事我绝对不干!会痛死的!” 她懂的,以徐存湛那个日常生活习惯,他不发疯谁发疯?陈邻大学上早八的时候怨气比鬼还重,徐存湛那鬼作息不比早八可怕多了?! 第37章 情窍损 徐存湛稍微收敛了笑,没理会陈邻安慰他的话,反问她:“怕痛?” 陈邻点头:“当然怕痛啊,除了没有痛觉的人之外,谁不怕痛啊?” 她回答得十分理所当然,好像这个答案就和天亮了会出太阳一样是日常知识。徐存湛盯着她,她也不心虚,只是脸上露出一点困惑,好像不能理解徐存湛为什么一直看着她。 徐存湛想到陈邻对着镜子打耳洞。 少女踮着脚尖,倾身凑近镜子,绷直的脚背拉扯出一条脆弱又顺畅的线。每次打下一个耳洞,她小巧的脸便皱巴一次,小口的吸气,肩胛骨小幅度耸动着抽紧。 他移开了视线,语气一如既往:“既然陈姑娘怕痛,那就算了。” 徐存湛答应得那么快,陈邻反而怀疑起来。被徐存湛吓多了,她总觉得徐存湛如果很快的答应一件事情,那么这件事情必然有诈。 但她盯着徐存湛的脸,徐存湛的表情又很正常。陈邻看来看去,徐存湛还是那个表情,动也不动。 一时无言,陈邻挪远了一些距离,自己找了个有很多花瓣堆起来的柔软地盘躺着晒太阳。有苏的太阳确实舒服,就连太阳光都恰到好处维持在一种令人恰好能接受的亮度上。 被这样的太阳晒着,陈邻晕晕乎乎很快就陷入了睡眠,呼吸声渐渐平稳了下去。 徐存湛瞥了眼躺在落花堆里的布偶,对方躺着不动时,看起来和普通的布偶也没什么区别。但在徐存湛眼里,陈邻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布偶。 他知道布偶之下那个灵魂的真实模样。 脖颈上的因果线不刻意去摸时便感觉不到,但他伸手抚过自己脖颈,眉头不自觉皱起。很快,徐存湛又舒展了眉头,恢复平时的表情,从腰间门搭包里抽出师父和师兄的信来。 师兄的信没什么可读的,只是明里暗里的暗示他若有困难,一定记得写信回去求助,翻跟头一点也不丢人等等。 徐存湛看完第一页,便懒得再看后面的,打了个响指将师兄的信烧掉,转而又去看师父的信。 师父的信要更简短一些,只用一张信纸,还只写了正面,内容无非是嘱他潜心修炼,领悟人间门,但不能贪恋红尘,放纵享乐等等。出于对师父的尊重,即使很不耐烦这种内容,徐存湛也好好的把那封信看完了,转头将信纸翻页,自己从搭包里抽出一支笔,在信纸反面写信。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32节 三两句写完信,落笔自己的名字,徐存湛将信纸折成蝴蝶,托在手心轻吹一口气。 纸蝴蝶霎时振动翅膀,像流光似的飞向天际。 放飞纸蝴蝶后,徐存湛起身掐手决,在玩偶周边布下一个简易的保护阵法,然后去找大狐狸了。 有苏他不常来,对地形却很熟,一路走过去,所有的狐狸远远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都像避难似的躲开。等徐存湛走到大狐狸居住的那片桃花林时,大狐狸便抱怨:“你也收一收你身上的剑气,吓着我的子子孙孙了。” 徐存湛反怼回去:“这么不经吓,锻炼一下也是应该的。” 然后一边说着不礼貌的话,一边收敛了自己周身的剑气。 大狐狸面前高悬着一个半人高的巨大炼丹炉,狐火燃烧,里面不断传来一股辛辣的香气。装着陈邻本体的棺材就放在大狐狸旁边,棺材盖是开着的,以方便它做参考。 大狐狸:“炼制灵偶于我而言不是难事,你应当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信不过我吧?” 徐存湛照旧不理它的问题,自顾自说自己的话:“灵偶炼制完,我得陪陈姑娘去一趟南诏,找你那个旧友打听酆都的位置。” “我之前从未去过南诏,此去路途遥远,带着陈姑娘的尸体多有不便,路上若是不慎损坏,也添麻烦,所以在我找到酆都之前,想先把陈姑娘的尸体寄存在你这。” 大狐狸晃了晃尾巴,满口答应:“这不是问题。有苏的雾散湖最适合用来保存东西了,把这孩子的肉/身放在里面,存个几百年也不会有丝毫变化。” “……存不了那么久。”徐存湛眉头小幅度的一皱,又很快的舒展开,抬眼看向大狐狸,“我还要和你讨一样东西,有苏的情种。” 大狐狸一直眯着的眼睛霍然睁开,漆黑眼珠眨也不眨盯着徐存湛。它毕竟是一只极大的狐狸,眼尾蔓延出去的红色在睁眼时也莫名带上几分煞气,压迫感很强。 但徐存湛没什么反应,甚至说话时目光还注视着棺材里沉睡的少女。 大狐狸眯了眯眼:“你要情种干什么?” 徐存湛:“情种这玩意儿,你们有苏不是到处都长吗?” 大狐狸:“话是这么说,但你……” 它转动狐狸眼,上下打量徐存湛,道:“但你情窍都是坏的,拿情种来干什么?” 情种是有苏的一种特产植物。它的外表看起来像那种很不起眼的花草的种子,但它在凡尘是没办法生根发芽的。必须要有人把它吃下去,它会自己找到人身体里灵气最浓郁的地方。 吃了情种的人,若遇到心上人,身体里的情种就会生根发芽,开出花来,然后结出新的情种。 有苏的狐狸们时常拿它来试情人的真心,也用它来证明自己的真心。 只可惜狐狸们都很多情,一时动情之后翻脸也更无情,即使情种在狐狸身上发芽开花也很难证明什么。反正动情可以动很多次,每次都能结出一大堆情种,就跟过度泛滥的水葫芦一样令人头疼。 对于大狐狸来说,情种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徐存湛跟她讨要情种,就跟邻居家的小孩跟她要一把瓜子一样。 但光是把‘情种’二字和徐存湛联系到一起,大狐狸也觉得稀奇。 徐存湛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问:“情窍坏了是永远都不能修好的吗?” “一般来说,是能修的。”大狐狸摇了摇尾巴,回答:“七情六欲乃万物之本性,即使是无情道讲究的也是大爱无情而非灭情绝爱。” “人无完人,即使是七情六欲,也有生来情意泛滥,与生来性情冷淡的。情意泛滥者便是比常人更多一枚情窍,生性冷淡者便是情窍不全开窍迟钝,但随着他们年纪渐长,天地自会为他们修修补补,让他们情窍渐开。” “所以凡人才会有一见钟情与日久生情的说法,不过是各人情窍不同罢了。但你不一样,你的情窍——” 大狐狸话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它努力克制自己不露出怜悯的神色,解释:“你情窍有损并非天生,而是外力摧毁,连带根子都烂得彻底。” “再加上你在缺弊塔里呆得太久,魔的负面情绪对你也有影响,说实话,你长这么大居然只是从没礼貌的臭小孩变成了没礼貌的大人,而没有堕入邪魔之道,我觉得你师父真的应该去给暮白山老祖宗们烧个香。” 徐存湛:“……呵,果然狐狸嘴里吐不出象牙。” “总之,给我情种。” 大狐狸心里骂了句烦人的熊孩子,然后抖抖尾巴,白色毛茸茸蓬松的大尾巴里面掉出一个带着香气的精致锦囊。 它尾巴一扫,将锦囊扔给徐存湛:“喏,情种。” 徐存湛接了,也没打开锦囊看,反手将锦囊揣进袖子里,低头看着棺材里沉睡的少女。 少女双目紧闭,肌肤白润,胸口还有呼吸起伏。他抽出木剑,剑尖挑开少女衣襟,目光往下——左胸口心脏的位置,果然也有一颗小小的黑痣,与她后背上的痣位置一样。 徐存湛伸出手,食指尖轻轻点在少女胸口,被他刻意控制过,温和了几十倍不止的火灵力钻了进去。 很快就找到了那枚金线莲的种子,但此刻少女的肌肤已经红到了一种不正常的程度,丝丝热气化作白烟升起。即使是被徐存湛刻意压制过的灵力,对凡人的身体来说还是过于残暴了一些。 那枚金线莲的种子骤然爆发出金光,转瞬间门将徐存湛的灵力斥出这具身体。 佛光过盛,让旁边的大狐狸也感到了些许不适,拖着自己炼制灵偶的炉子远离了那具棺材。 唯独徐存湛还站在棺材边。他脸色沉下来,变得很难看,只是盯着棺材里衣衫凌乱的少女——木剑眨眼间门就到了徐存湛手上,提剑杀人对他而言本非难事,甚至于不需要他提剑,只要抽出这具肉/身里续命的一口生气,拿走鲛人珠,她就会立刻腐坏。 这么简单的事情。 徐存湛抬着手,握剑的手背因为过度用力而青筋绽起,金灿灿眼瞳阴沉的盯着陈邻。 在这样短暂的瞬间门。 他居然又记起那间门衣帽间门。少女侧脸摸着自己滚烫的耳尖,一滴血顺着她圆润的耳垂滴落,啪嗒一声砸在肩膀上。 她皱着脸,眼睫抖了抖,又缓慢的吐气,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 陈邻—— 真的很可怜啊。 徐存湛闭上眼睛,收了剑,少女身上的佛光也收敛,那枚金线莲的种子安静了下来。 大狐狸伸长脖子看着,犹豫:“那道佛光……是迦南山特有的佛法加持出来的——吧?” “我记得迦南山近三百年内,只有一个人修出了金线莲。” 徐存湛别过脸,语气暴躁:“我知道!” 迦南山近百年唯一修出金线莲的佛修,潜潭尊者。 两百年前堕魔,被封入缺弊塔,是缺弊塔自建立以来,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被关入缺弊塔的人类。 但他不是被谁打败之后封入缺弊塔的,潜潭尊者是自己走进缺弊塔的。 据说他本该死。 却因为没人能杀他,最终他自己进入了缺弊塔。他说他已悟得大道,只等苍生给他一个答案。 暮白山问罪人的职责便是专为潜潭尊者而设。每一代问罪人潜心苦修追求力量,为的就是在潜潭尊者出塔那天将其斩杀。 徐存湛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从小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拜对方所赐。他的父母死于对方发动的缺弊塔暴/乱,他的情窍也在暴/乱中被外力波及损坏。 他存在的意义,他所有的力量,就是为了杀潜潭尊者而存在的。但现在,陈邻身上有潜潭尊者的金线莲种子。 意识到这点时徐存湛几乎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再杀陈邻第二次! 但最后徐存湛却收剑了。 他自己都费解,难以分辨最后那一瞬间门的收剑,到底是因为因果线绷紧所带来的生命威胁,还是他突然生出的怜悯之心。! 第38章 魂魄转 夜色降临,有苏的夜晚亦是温暖,碧空高挂的月亮明亮美丽。 这里有九尾狐一族传承了数千年的秘法维持,永远是温暖的,百花争放,四季如春。 狐火渐弱,大狐狸用尾巴卷开炼丹炉盖子,从里面捞出一具灵偶。虽然并不是真人,但当它将灵偶放在地面上时,四周的藏在树林里围观的狐狸们纷纷发出了惊叹。 躺在地上的玩偶和睡在棺材里的少女完全一模一样,就连发色亦是一样醒目的浅蓝色,铺陈于落满桃花花瓣的地面。‘她’双手交叠于腹部,眼眸轻阖,仿佛睡着了一样。 大狐狸对自己烧制出来的产品十分满意,连连点头,又看向旁边抱着木剑耷拉眉眼的徐存湛:“灵偶我烧好了,你还要吗?” 徐存湛磨了磨后槽牙:“要。” 大狐狸歪着脑袋,眨了眨眼:“不过这孩子的事情,我是准备要通知给你师父的。毕竟和那位尊者有关,我可不打算隐瞒。” 徐存湛:“……” 大狐狸瞪大眼睛:“你不会还打算把这件事情瞒下来吧?万一这孩子和潜潭尊者有什么关系——” “他们没有关系。”徐存湛起身,打断了大狐狸的话,“随便你告诉谁,和我无关。陈姑娘是普通人,这点我很确定,就算她真的和潜潭尊者有关系,那也是对方在暗处搞小动作利用陈姑娘,这和陈姑娘本人有什么关系?” “我也会写信给我师父,告知他这件事情。” 说完,他跳下去,从搭包里扯出一件暮白山弟子的外袍,披到玩偶身上。那外袍是徐存湛自己的换洗衣服,披到玩偶身上就和床单一样宽松。 他随意将外袍衣领拢了拢,裹住玩偶,然后咬破自己手腕,将受伤的手腕悬在玩偶眉心之上。 被灵力逼出来的心头血涌出伤口,啪嗒一声滴在玩偶眉心。霎时那滴心头血化为灵种,将无比精纯的火灵力填满了整个玩偶。 心跳声,呼吸声,血液流动,脉搏起伏。原本毫无生机的玩偶,变成了一个和正常身体没有任何区别,唯独缺少了灵魂的‘半死人’。 大狐狸刚刚闭上的眼睛一下子又吓得睁开了。 它狐疑的盯着徐存湛,看了半天——面前的人确实是徐存湛,剑气做不得假。但是徐存湛为了一个普通人,放心头血给玩偶种灵? 虽然要让神魂受损的陈邻成功从布偶转移到这具与真人无异的玩偶身上,这是最好的办法。但是…… 这件事情由徐存湛做出来,不管怎么看都很诡异。毕竟他可是干过一剑把人质和魔捅了个串串香,转头理直气壮的把剑和人质一起扔给医修,说只要剑不拔出来就不会死这种事情的正派弟子。 但大狐狸看来看去,徐存湛确实是徐存湛,情窍也还没好,看起来还是破破烂烂的。 ……他可别是被这姑娘拿住什么致命把柄了吧?难道这姑娘是他生母转世? 徐存湛给玩偶种完灵,也不管手腕还滴滴答答淌着血,便放下袖子,回头看向大狐狸:“转移魂魄这事你来,别告诉她我放心头血的事情。” * 陈邻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躺着的地方变得十分柔软。好像回到了现代,躺在她的懒人沙发里面一样。 她翻了个身,掌心摸到毛茸茸的触感。 手感极佳,陈邻没有忍住,多摸了几把。摸着摸着,她悚然惊醒:毛茸茸的手感?! 睁眼起身也就是一瞬间门的事情,陈邻看见无数桃花树组成的花海在眼前连绵,清风拂面,高空之上,明月以下,被微风携卷的桃花打着转,空气中尽是清雅的桃花香气。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躺在一只好大好大的红色狐狸背上!!! 红狐狸抖了抖耳朵,声音甜美:“陈姑娘醒了?别害怕,娘娘炼好了灵偶,我是来带你过去的。” “我们到啦~” 红毛狐狸在高空中一个急刹车,把自己背上的布偶甩出去——陈邻晕乎乎在空中滚了两圈,落地,捂住自己脑袋艰难的爬起来,一抬头就对上白色巨型狐狸的脸,吓得险些炸毛,连连后退。 大狐狸眯着眼笑了笑:“别害怕,我们之前见过的。我是有苏九尾狐的现任族长。”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33节 “我受莲光所托,以陈姑娘原身为样,炼制灵偶。如今灵偶已经完成,陈姑娘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的地方?若是没有,我现在就帮陈姑娘把魂魄转移到炼制好的灵偶身上。” 说完,大狐狸尾巴一晃,妖力挟裹灵偶飘到陈邻面前。 陈邻抬头看见那具‘灵偶’时,愣了下。 之前徐存湛和她说过,有苏的狐狸很擅长制作人偶。当时陈邻只感叹了一句这不就是修真版一比一手办吗? 但她也没想到居然能做得这么像,比现世的bjd玩偶还要逼真,手腕关节与正常人类身体无异,甚至就连陈邻的耳洞都给复制出来了。 陈邻对这具与自己几乎像到完全分不出来的灵偶没有任何意见。只是在大狐狸笑眯眯的准备给她换魂时,她忍不住问了一句:“徐存——徐道长呢?他不来吗?” 大狐狸面色不改,扯着谎话:“虽然是灵偶,但陈姑娘毕竟是女孩子,换魂的时候莲光一个男子在场也不方便。” 陈邻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徐存湛还在乎男女之别? 她还以为在徐存湛眼里男人和女人没什么区别呢。毕竟徐存湛也说过,他情窍坏了,没有那种感觉,所以男人还是女人对他来说都没差,都是人。 但转念一想,虽然是修仙世界,但毕竟是古代嘛。 徐存湛虽然不在乎男女,但应该是怕她别扭——徐存湛,还真是个好人。 种过灵的人偶,尤其是被徐存湛种过灵的人偶,是这世间门最好的容器。所以即使陈邻神魂有损,换魂过程也十分顺利,只是在换魂的过程中,大狐狸出于好奇,多看了对方的魂魄几眼。 看来看去,也只是一个普通凡人的魂魄。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大概就是魂魄格外坚韧,即使受损了,也没有影响到她的神志。 其坚韧程度,几乎接近一个刚入道的修士了。 但也仅此而已。她的魂魄只是凡人魂魄,没有任何修炼过的痕迹,也没有佛修的气息;看来那枚金线莲确实是其他人留给这少女的,而非她自己原本拥有。 但想来想去,大狐狸还是想不通。 妖族是长生种,它活过了数百年岁月,在潜潭尊者还没入魔前就知道这位名动天下的高僧。对方是真正的僧人,自入道起一生都在苦修和证心,也没听说过他和凡间门女子有什么牵扯。 而且三百年前他就进缺弊塔了,也不太可能留下什么后代。 面前这位姑娘的魂魄才十九岁,她可能连潜潭尊者的名号都没有听过。那她身上的金线莲种子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呃……总不会真的是徐存湛亲娘转世吧? 徐存湛父母都死于缺弊塔暴/乱,倒是真的有可能见过潜潭尊者啊。 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大狐狸看向陈邻的目光越发古怪起来。 陈邻不知道大狐狸脑子里已经演了八百场苦情戏。她眼睛一闭一睁,从布偶换成了和自己原本身体没什么区别的灵偶。 她伸手摸摸自己的脸,灵活的手指从脸颊摸到鼻子尖,又舔了舔唇,牙齿碰到了自己的舌钉。 ……复制得还挺齐全,连舌钉都给补上了。她明明记得自己穿越之前,因为在排球馆里,所以把耳钉舌钉耳环全部都摘掉了的。 大狐狸尾巴卷着一件灰扑扑的外袍披到陈邻身上,鼓励她:“走几步试试?” 陈邻老觉得它给自己披的外袍有点眼熟。但是大狐狸的话又很快的转移了陈邻的注意力,她转而开始试图走路。 迈开腿第一步,陈邻胸有成竹,十分自信——开什么玩笑?她可是当了十几年的人,走路这种事情还不是手到擒…… 噗通一声,陈邻同手同脚面朝下摔倒,沾了一身落花的同时,脸上也跟着露出懵逼的表情。 她趴在地上,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刚刚发生了什么?! 大狐狸晃了晃自己毛茸茸的九条尾巴,笑眯眯:“这是正常的,不管你原本是人还是妖,换了新的身体总是需要时间门适应的。” 它说话的时候,陈邻正手脚并用艰难的试图爬起来。 如果放在平时,这个动作简单到根本不需要陈邻去多动脑子。但是现在,新身体的四肢好像有了自己的想法,陈邻脑子里想的是抬右手但是右脚抬起来了。 爬了半天,陈邻累了,趴在地上沉默的思考人生。 忽然胳膊一紧,有人攥住她手腕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陈邻没站稳,撞到对方胸口,眼前是熟悉的白发。她正要抬头往上看,脑袋顶却被徐存湛掌心压住。 陈邻:“你怎么才来啊?我都换完了!” 徐存湛沉默片刻,往后退了两步与陈邻拉开距离,只是扶着她的胳膊,侧脸望向大狐狸:“她要多久才能适应新身体?” 大狐狸:“看各人悟性吧,长则半个月,短则一两天。哦对了,陈姑娘,这个玩偶你还要吗?” 它用尾巴将一个丑丑的布偶推到陈邻和徐存湛面前,陈邻立刻回答:“要!” 她想弯腰去捡,但手臂却被徐存湛牢牢把住,动也动不了。 陈邻扭头看向徐存湛——徐存湛没松开她手腕,‘啧’了一声后向地上玩偶勾手,一股灵力卷着玩偶飘到了陈邻面前。! 第39章 学走路 灵力将玩偶塞进陈邻手中。 她举着玩偶看了一会儿,心里觉得稀奇:我之前就是寄身在这么小的布偶上面吗? 没有了灵魂加持,玩偶那张被缝得歪歪扭扭的脸怎么看怎么丑。每看一眼陈邻就要怀疑当初徐存湛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买下这个玩偶的。 ……话说回来,徐存湛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买这种小玩偶? 陈邻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华点,眼角余光一瞥徐存湛。徐存湛看起来似乎不大高兴,只是站在她旁边,但是也不看她,单手扶着她的手臂。 于是陈邻收回视线,也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低头将玩偶绑到自己腰间。 大狐狸见她拿回玩偶,脸上不禁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陈邻很难在这张毛茸茸的狐狸脸上看出什么‘情绪复杂’,自然也就没有发现大狐狸那一瞬间的异常。 它若无其事的开口:“接下来几天陈姑娘只要坚持走动,灵魂自然而然就会逐渐熟悉这具身体。灵偶毕竟不比普通布偶,内部精细的零件极多,几乎与凡人身体无异,想要顺应心意自在操纵,自然也需要更多的时间。” “恰好两日后有苏要举办一场婚礼,二位若是感兴趣,也可以来喝喜酒。” 徐存湛嗤笑:“谁要去看狐狸成亲。” 陈邻:“能吃席吗?” 两人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给出的答案却南辕北辙。徐存湛垂眼瞥陈邻,陈邻正好也在看他,两人视线对上,陈邻眨了眨眼,补充:“好不容易换了一具能吃饭的身体,当然要先吃点东西啊!” 徐存湛沉默片刻,移开视线:“随你。” 大狐狸目光隐晦在二人之间打转,若有所思。很快它又恢复笑眯眯的表情:“是一个孩子与凡人的婚礼,只是那孩子舍不得家,非要在有苏成婚,但届时也会有凡人前来参加,宴席亦按照凡间婚宴的规格来布置。” “等大婚开始的时候,会有狐狸去给你们送请帖的。” 它刻意说了‘你们’,着重观察徐存湛的反应。但徐存湛毫无反应,也没出声反驳,默认了自己会和陈邻一起出席。 他只是等大狐狸说完了,才抬眼略有不耐:“还有别的事吗?” 大狐狸:“……没别的事情了。” 徐存湛扶着陈邻胳膊的手往下,圈着她的大腿将她扛到肩膀上;陈邻惊叫一声睁大眼睛,扑腾着想抱住什么东西维持平衡,但偏偏两手不听使唤,脑子里想着往左它们偏要往右,什么都没有抱住不说,还啪啪几下拍到了徐存湛脑袋上。 陈邻心虚的缩着肩膀垂下胳膊,趴在徐存湛身上装死。 她看不见徐存湛的脸,只听见他声音,咬牙切齿的:“陈姑娘,胳膊不会用的话可以不用!” 陈邻小声辩解:“因为你突然把我扛起来,我吓到了……” 徐存湛:“所以你能自己走路吗?” 陈邻:“……不能,对不起。” 在有苏范围内,徐存湛也没有御剑,仍旧是用轻功,像没有重量的纸片人那般踩着桃花树尖尖借力,轻快的在高空中起伏穿行。 陈邻还是玩偶的时候就老是被徐存湛拎着飞来飞去,如今虽然变回了人,却也对这个姿势接受良好。 徐存湛很快便落地,将陈邻放下。 他们又回到了之前那个有湖的地方。 陈邻对这里挺有印象的,一是因为她很少看见水质这么清澈的湖,站在湖边可以直接看见湖底,二是这方湖泊里有很多青蓝色的小鱼。 是那种饱和度很高的青蓝色,陈邻对颜色比较敏感,第一眼就记住了那些鱼奇怪的颜色。 徐存湛把她放到一棵树旁边,自己退开好几步:“行了,你就在这里练习走路吧。” 陈邻扶着树站稳,问:“我们今天晚上不会要在这过夜吧?” 徐存湛:“……” 他沉默不回,陈邻一愣,玩笑似的心态霎时收起,睁大眼睛看着徐存湛:“真要睡这里啊?” 徐存湛偏过脸看她,慢吞吞开口:“我不睡觉。” 陈邻:“……” 差点忘了,这人是铁打的。 徐存湛:“你要是睡不着,我还有昏睡符。” 陈邻皱巴着脸,嘟哝:“算了,等我睡不着的时候再说吧……” 她老老实实扶着那棵树开始练习走路,从一棵树走向另外一棵树。徐存湛就站在陈邻旁边,每每陈邻快站不稳了,他就迅速伸出手在陈邻胳膊上扶一把。 以陈邻现在的四肢协调性,走一两步徐存湛就需要抬两次手。 后面他大概也觉得这样很麻烦,干脆不撒手了,掌心一直扣着陈邻手腕。 他手心很热,并不柔软,覆了一层老茧,握住陈邻手腕时,即使隔着一层外袍,也磨得陈邻手腕有些疼。 但她满心都是早点学会走路,这点痛也毫不介意,更没有开口提,七扭八拐摇摇晃晃的走路——徐存湛迁就着陈邻的速度,走得极慢。 正因为走得慢,于是便有了空暇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他垂眼原本在想事情,视线飘忽,瞥到陈邻被自己攥着的那截手腕:他一手握住,手指收紧时居然还有余地,陈邻的一截手腕似乎连他掌心都填不满。 灵偶是按照陈邻原本的身体制造,应当与她原身一模一样。 她原本手腕就有这么细吗? 徐存湛不自觉将手指合得更拢,感觉到了那层单薄皮肤下起伏的脉搏。那脉搏声竟让他感到几分亲近,徐存湛心知这是因为自己为这具身体种过灵的缘故。 陈邻没走稳,又跌了一下。徐存湛反应很快,迅速抓紧她手腕,将她扶住,她身体晃了晃,肩膀撞到徐存湛胳膊,皱巴着脸,眉头紧皱,低头时浅蓝色的头发跟着脖颈两侧滑下去,露出雪白的后脖颈。 单薄的一层皮肉底下,脊椎线凸起一团小巧的,花苞似的骨节。 但很快,她便找到了平衡的窍门,虽然仍旧走得慢,但至少不摔跤了。 徐存湛陪她来来回回的走,难得耐心,也没撒手。 只是看陈邻越走越好,似乎要不了多久就会掌握这具身体——他忽然开口:“我找到酆都位置的一些线索了。” 陈邻迅速抬起头:“真的?”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34节 她说话时不自觉停下脚步,那双眼亮晶晶的望着徐存湛。 夜色渐浓,月光也落她眼瞳里,漾开一层粼粼的碎光。 徐存湛垂着眼,若无其事回答:“嗯,是从狐狸那边得到的消息,南诏国女王可能知道酆都的位置。她说她和南诏女王是旧相识,之前曾经听对方提起过酆都的事情。” “不过具体的情况她也不清楚,想要知道详情的话,就得我们两自己去一趟南诏。” 陈邻疑惑:“不能拜托狐狸写信问一下女王吗?” 徐存湛言简意赅:“她们有旧情,但已经许多年不来往。” 陈邻:“……” 懂了,前任。 陈邻不再追问,想把自己手腕从徐存湛手心抽出来。 抽了第一下,没能抽出来,陈邻诧异低头——不等她看清楚徐存湛的手,徐存湛便已经主动松开。 徐存湛:“你先适应这具身体,等你适应好了,我们再出发去南诏。” 陈邻眨了眨眼:“啊……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徐存湛刚刚好像在转移话题。 晚上徐存湛不睡觉,但陈邻还是要睡觉的。身体从布偶换成这具灵偶之后,五感似乎也变强了很多,她练习走路这么久,感觉到了疲惫,和徐存湛说了休息之后便就地躺下。 以前在现代,陈邻也有野外露营的经验。但那时候好歹还有帐篷,像眼下这般完全幕天席地的野外过夜,还真是头一次。 她曲起胳膊垫在脑袋底下,身边不过三步距离,便是闭目打坐的徐存湛,头顶则是漂亮的星空。 陈邻叹了口气:“我还是第一次在野外躺着能看见这么多星星呢。” 徐存湛:“我还有昏睡符,你要吗?” 陈邻:“这让我想到了我老家的一个笑话——” 徐存湛:“要昏睡符吗?” 陈邻:“有一天福尔摩斯和华生一起在外露营过夜,半夜华生睡得迷迷糊糊的被福尔摩斯摇醒,他问福尔摩斯为什么要叫醒自己。” “福尔摩斯说华生你抬头看,能看见什么?华生抬头往天上看,说我看见了美丽的星空。” “福尔摩斯说:‘华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华生回答福尔摩斯:‘呃……今晚是个晴天?’” “福尔摩斯摇头:‘蠢货,我的意思是,我们的帐篷被人偷走了。’” 说着说着,陈邻被自己的冷笑话逗笑,最后一句话完全是用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勉勉强强挤出来的。 徐存湛被她吵得不行,叹了口气,睁开眼侧目看她:她笑起来时脸也皱成一团,杏仁眼弯成月牙状,嘴巴微微张开,淡红色舌头或卷或直,隐约可见一点醒目的银。 他从搭包里抽出一张昏睡符,拍到陈邻额头上。 速度极快,由不得陈邻拒绝——于是世界恢复平静,只剩下微风拂过湖面的柔泽水声环绕四周。被贴了昏睡符的少女迅速陷入沉睡,呼吸均匀,嘴巴也好好闭上了,他不必再被那道狭小肉红的缝隙间闪烁的银光扰乱心绪。 徐存湛转头,闭眼,思绪沉入灵台,照旧修行。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徐存湛复又睁开眼睛,脸上露出困惑神色。 他盯着前面波光粼粼的湖面,沉思,忽然翻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囊,将锦囊束口打开,垂眼望去:里面躺着一把情种,约莫米粒大小,浅褐色,看起来与普通种子什么区别。 徐存湛盯着这袋情种看了良久,忽的皱眉,复又将锦囊束口系紧,重新把锦囊塞回袖子里。! 第40章 想睡觉 昏睡符确实好用,陈邻这次没做噩梦,睡得舒舒服服。就是睡得迷迷糊糊间,她被热醒了。 不是那种天气入夏之后温度自然升高的热,非要形容的话有点像是气温适宜的秋天却非要挨着火炉睡觉时,所感觉到的热。 上一次陈邻被热成这样,还是五月底她的北方朋友非要邀请她体验北方人的热坑,睡了十分钟两个人热得出门吃了四支冰棒。 睁开眼看见灰蒙蒙将亮未亮天色时,陈邻揉了揉眼睛,感觉自己半边脸皮都被热得发烫。 她偏过脸去看热气的源头,却发现是徐存湛。 徐存湛还维持着之前打坐的姿势,两手搭在膝盖上,脑袋微垂,雪白长发一直垂到落满花瓣的地上。也不知道他坐了多久,就连肩膀和脑袋上都落着不少花瓣。 陈邻直觉不对劲。 虽然平时徐存湛身上也总是温度偏高,但高成这样显然是不合理的。如果放在现代……好吧,这是修仙世界,不能用她科学世界的理论去套。 她挪到徐存湛面前跪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徐道长?徐存湛?” 徐存湛没反应,啪嗒两声,几滴汗水从他下巴滴到陈邻手上。陈邻一愣,上手摸徐存湛的脸,两手托着他脸颊令他抬头——那张秀丽的脸浸满汗水,她手掌一挨上去就摸到满手发烫的湿润。 他额前的头发已经完全被热汗打湿,连脸颊上也粘着一缕缕的发丝。被汗水浸润的皮肤泛着光,眉心那点赤红的方菱额花变得更加显眼起来。 陈邻试探着喊了几声他的名字:“徐存湛?徐存湛?” 长而浓的眼睫上抬,一双金灿灿眼瞳直勾勾注视着陈邻。 陈邻吓了一跳,松开了徐存湛脸颊。 他仰着脖子往后,整个人靠在桃花树上,几片落在他头顶的桃花瓣随着他的动作滚落下来,很快又被汗水黏连在湿润的脖颈皮肤上。 徐存湛伸出一只手盖着自己的脸,声音要比平时虚弱许多:“还没死。” 说话仍旧是半点不客气也不礼貌的态度。 陈邻懒得和他计较,反手将自己濡湿的掌心在他衣摆上擦了擦:“你身上好烫,不会是发烧了吧?”徐存湛盖在脸上的手,微微张开手指,眼睛从手指缝隙间看向陈邻。 此时天光蒙蒙尚未大亮,她皱巴着脸微微仰头,视线明晃晃是在看自己。 沉默了一会,徐存湛放下盖在脸上的手,解释:“我是弊火灵根,时不时就会这样,撑过去就没事了。” 陈邻听不懂,脸上露出一点茫然:“什么灵根?” 徐存湛抬手,指尖在空气中写字,一点赤红的光随着他指尖划在空气中,形成一个‘弊’字。 “弊火灵根,缺弊的弊。这是一种缺陷灵根,会自己源源不断的共鸣天地制造出精纯的火灵力,灼烧灵根持有者的身体和灵台。” 他没有说完。 弊火灵根确实会灼烧损坏持有者的身体和灵台,但这种灵根放在徐存湛身上就相当于给母舰配光子炮,他又不会被光子炮压死,只会扛着光子炮把敌人轰成渣。 之所以会如眼下这般难受,只是因为心头血放多了,没有余力去控制自己的灵根,才会被灵根反噬。但徐存湛觉得没必要说,他以前刚开始修炼的时候也时时这样痛,眼下不过是痛一时罢了。 陈邻眼巴巴看着他不停冒汗的额头。 汗水浸得他皮肤都泛光,眉头却紧皱,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这让她想到了自己在鲛人囚牢里被烧的时候,也很难受——徐存湛也会有那样难受吗? 她毕竟不是徐存湛,没办法感同身受的知道徐存湛是什么感觉。 只是看见平时总天老大我老二的人露出这幅虚弱模样,陈邻就觉得…… 觉得徐存湛怪可怜的。 她伸手握住徐存湛垂在膝盖上的手。 徐存湛的手也滚烫,烫得陈邻手指一哆嗦。她手指是凉的,一覆上去,徐存湛就察觉了,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垂眼看了看陈邻握上来的手。 那是一双很娇气的手,只有写字握笔惯常摩挲的指腹才有一点薄茧,骨骼纤细,皮肤细白,指甲修剪得平整而圆钝,甲面上覆盖一层明黄与新绿的跳色。 那色彩很醒目,但涂在陈邻指甲盖上,又格外生动漂亮。 她好像天生就适合这样明亮跳脱的颜色,闪闪发光的,让人多看一眼都能联想到许多美好又生机勃勃的东西。 “以前我生病难受的时候,我妈妈就会这样握着我的手。”陈邻两手合拢捧着徐存湛滚烫的手,低声,“每次她这样做,我都会觉得不那么难受了。” “所以我也想试试,这样你会不会好受一点?” 她询问,杏仁眼亮晶晶的望着徐存湛。 徐存湛愣了一下,没能立刻回答陈邻。 他没有和别人牵手的经验。 牵手这件事情对徐存湛来说不止是生疏,甚至可以称得上陌生。就算是在他还小的时候,也没有人牵过他;倒不是因为爹不疼娘不爱——他爹娘本就死得早,不存在这个前置条件。 还是那句话,暮白山养弟子惯来是糙养,活着别死了就行。 无论是徐存湛的师父也好师兄也好,都不是那种会温情的去牵小孩子手的人。哪怕是他御剑摔了,师父顶多伸手抓他衣领,还得挨一顿训。 徐存湛盯着她的手看了一会儿,忽然手腕一转,反扣住陈邻的右手,与她十指相扣。 他这个动作来得突然又毫无征兆,陈邻吓了一跳,手指蜷缩了两下,但是抽不动。 徐存湛偏过脸,浓而密的眼睫低垂,眼眸比平时都要亮许多,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的东西一样,看着他和陈邻十指相扣的手。 他开口,声音有点哑:“还会做什么?” 陈邻没反应过来,抬头望着他,茫然的发出一声语气词。 徐存湛:“除了这个——你妈妈还会做什么?” 他举起陈邻和自己紧握的手,在两人眼前晃了晃。 陈邻:“所以真的会舒服一点?” 徐存湛点头:“是感觉好受多了。” 陈邻高兴起来。平时一直是徐存湛在帮她,忽然发现自己也能帮到徐存湛,陈邻不自觉感到些许兴奋。 她努力回忆:“我妈妈还会贴我的额头,给我唱歌,亲……” 话到一半,陈邻停住。 徐存湛抬眼望她,催促:“然后呢?” 陈邻眨了眨眼,改口:“没了,就这些。” 她生怕徐存湛继续追问,于是直接进入下一步。就像每次生病时妈妈会做的那样,陈邻也跪着直起身子,凑近徐存湛,用自己的额头去碰徐存湛的额头。 徐存湛的额头也滚烫,一贴上去就烫得陈邻脸皱了起来。 两人距离霎时近到呼吸可闻,但陈邻只贴了一下便迅速退开,用另外一只手捂住自己额头,嘟囔:“你脸上现在热得能打蛋。” 徐存湛:“……有这么热吗?” 陈邻点头:“有啊,你都感觉不到自己身上出了很多汗吗?”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35节 徐存湛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躺着,面对陈邻的问题,他只是摇头。 陈邻叹了口气,问:“那你要听我唱歌吗?先说好,我唱歌不怎么好听的。” 徐存湛下巴微抬,烧得泛红的眼尾翘起,莲花眼半弯:“唱,我倒是好奇能不好听到什么地步。” 陈邻挪了个位置,坐到徐存湛身边。她挪位置的时候,徐存湛也死死扣着她的手不放;陈邻又不好意思让病号放手,只好别别扭扭连蹭带滚的挪到徐存湛旁边坐好。 她在想要给徐存湛唱什么歌才好——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唱了她妈妈经常唱的那支摇篮曲。 “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啊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啊——” 陈邻调子找得很准,唱歌也并不如她谦虚的那般不好听。徐存湛偏过脸看她,也只看见她侧脸。 浅蓝色的头发好像衬得她更白了,她另外一只手抱着自己膝盖,身上穿着徐存湛的外袍;那衣服过于宽大了,披在陈邻身上,哪怕系了腰带,也显得她肩膀削瘦,脖颈细长。 在攥着她手掌时,徐存湛越发能感觉到对方是很脆弱的存在。 要怎么去形容呢? 一个……脆弱又漂亮的人。她可以轻易的被折断,但又能让人不忍心将她折断。 淋漓的水分被弊火灵根煮沸逼出,浸润打湿徐存湛的每一寸肌肤。 就连被他攥在手心里陈邻的手,也变得湿滑起来。这让他无意识的收紧了手指,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扣留他人的温度。 “琴声儿轻,调儿动听 摇篮轻摆动啊 娘的宝宝,闭上眼睛。” 她的声音很温柔,缓缓的,唱着唱着,原本抱着膝盖的手也松开,轻轻拍着徐存湛的小臂在打拍子。 动作也轻,没什么力度。 但徐存湛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没有那么痛了——他眯着眼,甚至久违的感受到了一丝倦意。 徐存湛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睡过觉了,但在陈邻低低的哼唱声里,他却感到几分困倦。 陈邻把那首摇篮曲颠来倒去唱了四五遍,自己都唱累了。 她又不是专业学音乐的,实在没有那么好的嗓子,正想转头问徐存湛好点没有——徐存湛忽然身子一歪,整个人倾斜过来靠在了陈邻肩膀上。 然后陈邻就被他给压倒了。 她懵逼的睁大眼睛,胸口压着徐存湛的脑袋,感觉就跟身上压着两只哈士奇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又热又重。 而且这家伙还死死抓着她的手。 “……徐存湛?” 她试探性喊了下徐存湛的名字,少年纹丝不动,只有均匀呼吸拂过陈邻领口,气息滚烫,激得陈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第41章 不高兴 迦南山。 山雾缭绕,钟声悠远。 此刻正是早课时间,正殿大院里的武僧们已经结束了晨练,正在诵经。 他们皆半脱上衣,露在外面的肌肉块块绷紧,随着诵经声响起,不断有淡淡金光自他们皮肤上闪过。 明园从山脚挑水上山,正将泉水倒入祈愿池时,天际飘飘然飞来一只红翅膀的蝴蝶。 那蝴蝶慢悠悠停在了明园的水桶边缘,明园看见蝴蝶,大喜过望,伸手将它一抓,再摊开手掌心时,蝴蝶变成了一封信纸。 明园低头读信,刚看了个开头,忽然皱眉:“这措辞会不会太礼貌了一点……哦哦,他写的在后面啊!” 将信纸翻过一页,看见背面熟悉的字迹,明园恍然大悟。 就两三行字,一眼扫过去就看完了,一如既往是徐存湛那简洁明了的叙事风格。明园看完信,摸着下巴思索,自言自语:“金线莲吗……把金线莲种进凡人身体里?” “金线莲还能种进凡人身体里?有点意思,我得去问一问我师父。” 他将信纸折了折放进自己怀里,转头三两步跑到自家师父禅房门口,把木门拍得砰砰响。 “师父!师父你开门——师父你别不出声,我知道你在里面!” 禅房里传来恼怒的一声:“你今天就是叫我爹都没有用,别想我会把法/轮借你!” 明园继续捶门,声音洪亮:“爹!爹你开门啊!你别不出声,我知道你在里……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面前木门自开,一股劲道从里面冲出来,直接将他掀得倒飞出去。 * 徐存湛是惊醒的。 睁开眼的瞬间回神,心脏猛地剧烈蹦了几下,后怕和惊恐茫然随之涌上来——他睡着了?! 意识到这点时下意识的惊恐,没有别的原因,毕竟自徐存湛入道起就从来没有睡好觉的经验。刚开始是被自己的灵根和缺弊塔里那些东西折磨得睡不着,后面等他变强了不在乎那些存在之后,身体就好像自己把睡觉给忘记了。 睡觉,享丝竹之乐。 一口气连犯两个忌讳,要是被他师父知道,少说要关半年禁闭。但徐存湛从来是惯犯,那点惊恐意外的情绪褪去,他动了动胳膊,感觉到自己手里抓着什么东西——偏过头,徐存湛看见陈邻睡在他旁边,两人的手还交握着,十指相扣。 陈邻大概睡得不太舒服,梦里也皱着眉。 徐存湛坐起来,捏住她的脸,稍微用力掐了下;她惊叫一声被掐醒,对上徐存湛视线,眨了眨眼。 徐存湛:“你还要睡多久?” 陈邻下意识的就要道歉。 因为平时总是她睡过头,徐存湛要在她身边等她好久。但这次,对不起都到嘴边了,陈邻忽然记忆回笼。 她睁大眼睛盯着徐存湛:“你怎么好意思问我的?” 徐存湛觉得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不好意思问你?” 陈邻把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举到徐存湛眼前,徐存湛看了眼,松开手,两人紧密相贴的掌心松开。 因为贴得太久,分开时发出了轻快的‘啵’的一声。 徐存湛:“你不起来练习走路吗?” 他神色坦然,好像自己和陈邻之间什么暧昧也没有发生一样。陈邻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徐存湛挑眉,没说话,语言表情却明显在问陈邻看什么。 “……要练习。” 徐存湛笑了下,站起身,把陈邻也从地上拉起来。陈邻拍了拍自己身上沾到的桃花瓣,有些郁闷。 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昨天徐存湛抓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时,陈邻是真的挺心动的。可是看见心动的只有自己,徐存湛睡完起来仍旧像个没事人一样,陈邻又感到几分挫败。 她摸摸自己的脸,不管怎么想都觉得徐存湛毫无反应不是自己的问题——正常人哪怕在荷尔蒙的影响下都该有点心动才对! 陈邻掌握身体的速度,远比大狐狸给出的预期要快。 在狐狸们送来婚礼请柬的时候,她已经可以自己走走跑跑,不需要徐存湛扶了。不过自从那天之后,徐存湛也没再睡过觉,更没有再出现浑身滚烫的情况。 婚礼在夜晚举行,男宾和女宾分席而坐。 陈邻跟着狐狸去了女宾那边,好奇的左右张望:和她想象中的古代婚礼不太一样,大家都是席地而坐,狐狸们也没有特意隐藏自己的身份,虽然化了人形,却也大大方方露出耳朵和尾巴。 就是穿得特别花里胡哨,从头饰再到衣裙,都颜色鲜妍,而且是无论男女都穿得很鲜妍。 正因为大家都穿得鲜艳,所以陈邻抬眼往男宾那边看时,总能很轻易的看见徐存湛。 他穿一身粗布白衣,雪发披散,背着一把木剑,立在人群中,无论是外貌还是个子都很醒目。 他确乎高,宽肩阔背,衣衫利落束着一截窄窄的腰。从肩膀到腰,收束成漂亮的倒三角——陈邻无聊的看着,习惯性的在心里给对方扒了衣服,描出骨肉。 徐存湛的骨头看起来就很适合被画。 肌肉……肌肉没见过。 他没在自己面前脱过衣服。 但是陈邻见过他挽起袖口露出来的小臂,腕长伸肌,拇长屈肌,指深屈肌…… 排列整齐的肌肉有着流畅的起伏线条,肤色是健康的白,能看见底下黛色血管的隐约走向。 这么一想,陈邻又觉得徐存湛的肌肉应该也很适合画画。不过这种身材的模特都很贵,而且很少会来给多人画室当裸/模。 她想得入神,对面徐存湛忽然偏过头来,那双莲花眼望着陈邻。 两人目光骤然对上,陈邻眨了眨眼,露出个笑脸,朝他挥了挥手。隔得远远的,徐存湛挑眉,歪歪头,脸上笑意有些意味不明。 陈邻没看懂他在笑什么,有些茫然,下意识摸了下自己嘴角,想摸摸看自己是不是吃东西沾到脸上了。 结果还真的在自己嘴角摸到一点糕点渣子。 不能浪费——秉持着这样的想法,陈邻把自己手指上沾到的糕点渣子也舔掉。 “徐道长在笑什么?” 有人举着杯子来跟徐存湛敬酒,顺着他的目光往女宾那边看,脸上又露出了然的笑:“是在看自己心仪的姑娘吗?” 徐存湛脸上笑意骤收。他瞥了眼对方,是人,大概是新郎那边的客人。 于是徐存湛露出了平易近人的浅笑,弯着眼眸声音温和:“只是没有参加过婚礼,随意看看罢了。” 那人吃吃低笑,眼睛一歪露出几分猥琐,靠近徐存湛肩膀低声:“都是男人,徐道长何必遮遮掩掩?”徐存湛垂眼,不着痕迹的与男人拉开距离,仍然是礼貌温和的语气:“我是出家人,不能喝酒,这位公子另找他人吧。” 那人被拒了,看看徐存湛的体格子,也不敢生气,摇头晃脑,转而找别人搭话去了。 周围熙熙攘攘,吵得厉害。狐狸的妖气和人类的气息混杂,其中还有不少低级修士的气味,冲得徐存湛头痛,心情越来越不好。 他两手环抱着胳膊,继续往女宾那边看,主要看害自己不得不来这个破地方的罪魁祸首——陈邻那头浅蓝色的头发过于显眼,徐存湛没费多少功夫就看见了她。 这才入席没多久,她就已经被一群狐狸围起来了。 好像玩得很开心的样子,摸着狐狸尾巴的时候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徐存湛在自己回忆里翻了翻,发现陈邻还从来没有对自己笑得这么灿烂过。 徐存湛的脸越来越拉,小猫嘴都撇了下去,赤金色眼瞳里压满风雨欲来的戾气——不高兴,烦死了,有什么好摸的,狐狸尾巴而已。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36节 他师侄还养了只狗呢。 狗的手感比狐狸好多了! 陈邻吃了一肚子的糕点和水果,还有肉干,好不容易等到新娘新郎入场。 她以前去参加过亲戚的婚礼,但是参加狐狸的婚礼还是第一次,所以看得格外专心。 穿着大红喜服的新人牵着红绸进来,走过铺满落花的地方。新娘子看起来就和普通人一样,没有露出狐狸尾巴和耳朵,但也没有盖红盖子,只用一把绢扇遮面。 女席的位置正好在新娘那边,陈邻能看见对方绢扇后面灵动妩媚的面容,正眉眼间都含着幸福的笑意,偶尔眼波流转与身边的新郎对上目光时,更是柔情蜜意。 虽然一开始来参加婚宴只是为了蹭吃蹭喝,但看见新人如此相爱,陈邻也感到开心,有种微妙的幸福感。 左右挨着她的狐狸们纷纷发出了羡慕的讨论。 “真好啊,这个新郎长得这么好看,一定能生下很漂亮的狐狸崽。” “这几年的男人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要找个好看又老实的就跟在老婆饼里找老婆一样难。” “可不是,公狐狸倒是能变副虚假皮囊来哄人,但大家都是有苏的狐狸,一眼就看出他原型是只腹肌都没有的肥狐,唉,我要是个看不出幻化之术的凡人就好了。” “这新郎长得挺好看,怎么带过来的亲眷里面没一个漂亮的啊。” 有狐狸嘟囔着抱怨,被身边的人撞了下胳膊,窃笑:“不怕死的话你去勾搭那位。” “哪位?” “背木剑的那个啊,那位多好看,长得像尊玉观音一样。” 娇俏的窃笑声顿时此起彼伏,陈邻目光从新娘身上移开,往对面看,一眼就看见了狐狸们口中‘背木剑的那位’。 对面男席在喝酒,有些人醉了,姿态难看。唯独徐存湛,长身英挺,两手环抱胳膊,微微笑的在那站着。 陈邻知道他没笑——他只是嘴巴生来就那样,唇角微微翘着,好似在笑一般。 他站在那,脊背挺直,就和身边的男人们格格不入,当真像那些狐狸们形容的一样,像一尊漂亮的玉观音。 似乎是被这边的笑声吸引,徐存湛目光偏了过来。隔着新娘新郎,两人遥遥一望,陈邻正要对他笑,就看见漂亮的徐道长小猫嘴一撇,拉着脸,下巴微抬。 好不高兴的一张脸。 然后他又把目光挪开了,别过脸去不知道在看什么,陈邻总觉得他好像舌头还顶腮了。就是隔得有点远,又是夜晚,她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徐道长?他不行。”站在陈邻旁边的狐狸皱了眉,露出惋惜神色,“他情窍是坏的,我有那心也没那力啊——” 其他狐狸们议论纷纷,跟着露出了惋惜的表情。 “是啊,徐道长虽然凶了一点,但脸生得那样漂亮,要是他情窍没坏,就算是粗暴一点我也愿意的。” “而且个子也高,身材又好。” “唉,多好看的一个人啊,又是暮白山出来的,怎么就情窍坏了呢?” “天杀的魔族,干的这都是什么缺德事啊,他们就不能挑个丑的毁情窍吗!” “就是就是——” 陈邻越听她们的对话越感到诡异,总觉得在她们的描述里,徐存湛坏的不是情窍是下面某个地方。 她实在忍不住,歪过小脑袋加入了八卦群聊:“情窍坏了这么严重啊?怎么听起来像……不能人道了一样?” 狐狸们热情欢迎新群员,接过陈邻的话茬继续往下聊:“嗐,如果只是不能人道那就好了,我们有的是药和古法子能令人重振雄风。但徐道长坏的是情窍,而且连根子都坏了——” “情窍坏了的人是没有情意的,情/欲/情/欲,先有情后有欲,哪怕是肤浅的冲动之情,有了这些才会有欲。可徐道长他情窍坏了嘛,根本就没有情。” 狐狸幽幽叹了口气,哀怨目光隔空一瞥对面的漂亮道长,低声:“就是绣花枕头啦,能看不能用。” 旁边的狐狸纠正她:“你最好连看也少看,他脾气坏着呢,听说去年把涂山那位追着他跑,非要和他结为道侣的小殿下尾巴毛拔光了,那位殿下羞得至今不敢出涂山呢。” “哇,那涂山没有找暮白山算账吗?” “找了啊。”说话的狐狸耸肩摊手,满脸无奈,“然后上门一个被打一个,上门一群被打一群。你没看见今年涂山的狐狸都不怎么出来玩了?主要战斗力都被那位打破相啦,根本不敢出门。” “好惨哦。” “都说了徐道长情窍坏了嘛,提醒那位小公主好多次了,她是非不信邪,觉得自己的真爱能让人情窍复生。” “……她是不是上课的时候没有好好上课啊?七情课不是都说了吗,情窍坏了那是脑子的问题,她那真爱也不能当药用啊。” “可能是人间的话本看多了吧。我早就说了人间那些酸书生写的话本害人,谁家狐狸被雷劈了倒大霉的要千里迢迢下山去又和他们睡又给他们打理家业还给他们生孩子的啊?我们狐狸自己不要延续后代的吗?还给他们生!” “话说回来,徐道长情窍坏了,不就可以避开生死劫了?” 陈邻勇敢提问:“生死劫是什么啊?” 狐狸们摸摸她浅蓝色的脑袋,七嘴八舌热情回答:“就是修杀道的修士独有的一种情劫。” “一般修士不管是杀生还是救命,都会被他人因果缠绕,从而产生劫难。只有度过了劫难,才能在修为上更近一层,这种劫难一般分大劫和小劫,而且女娲娘娘怜爱苍生,无论天道降下任何劫难,都会给修士们留一线生机。” “唯独修杀道的修士不管是杀生还是救命,都不用担因果,修炼没有瓶颈,只要入道便能一日进千里。” “但修杀道的修士,都会遇到一个致命的情劫,又被称为生死劫。这个‘生死劫’呢基本上都会应在人身上,也有少数会应在一件事上面,但无一例外都是与‘情’相关,有的是父母之情,有的是手足之情,也有男女之情,还有家国之情。修士若能勘破,便能渡过此劫;若看不破,轻则走火入魔堕为行尸走肉,重则当场灰飞烟灭连魂魄都不会留下。” 陈邻吸气:“这么严重啊?” 狐狸悻悻点头:“对啊,所以修杀道的人才少嘛。鬼知道那天杀的生死劫什么时候会来,有的倒霉鬼今天入杀道明天生死劫就来了,大家修道是为了求道,又不是为了求死。” “听说徐道长天生灵台大圆满,又是万里挑一的弊火灵根,真是天生就该修杀道的好苗子,也难怪暮白山的道士们把他当祖宗一样供着。他要是我们有苏的狐狸,那我以后出门肯定都横着走,睡觉就把他的画像挂在门口,保证其他几个地方的狐狸远远看见了就跑,再也不敢来惹我!” “不过徐道长情窍坏死得透透的,他不可能有情劫的啦!就是喜欢他的人得倒大霉。” 陈邻想到那位被拔了尾巴毛的涂山小公主,不禁悻悻然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虽然她没有尾巴,但想想被拔光了尾巴毛,肯定很痛。 她点点头,附和身边的狐狸姐姐:“确实,谁喜欢他谁要倒大霉。” 狐狸姐姐一瞥对面徐存湛,感慨:“但徐道长长得可真好看啊。” 陈邻也往对面看,兀自抱着自己胳膊的徐存湛,冷脸时和微笑完全是两个模样,加上身高压迫,微微抬着下巴,偶尔瞥过来一个冷淡的眼神。 有种微妙的s感。 她再度点头附和:“长得可真好看啊。” 可惜是个绣花枕头,只能看不能用…… 想着想着,陈邻忍不住又摸了下自己的屁股,心想:不不不,最好连看也少看! 上一个倒霉蛋的尾巴毛都还没长齐全呢!她可不能做第二个!! 第42章 少喝点 狐狸们很快就把话题从只能看不能用的徐道长身上扯开,转而开始讨论其他又能看又能用的青年才俊身上。 陈邻是个人,但凭借着对八卦的一腔热爱也顺利挤进狐狸们的群聊,边吃松子边听狐狸姐姐们聊八卦。 她们业务范围很广,暮白山的道士,迦南山的和尚,百药宗的大夫,挨个被她们拉出来评头论足,给人的感觉就像陈邻在大学宿舍里和舍友一起看男团选秀101。 陈邻:“道士和和尚不能娶妻吧?” 狐狸姐姐大惊失色:“当然不能!他们若要娶妻,便要还俗,若是还俗,那就没有这么帅了!” 另外一位狐狸姐姐附和:“就是因为他们不能娶妻所以才帅,若是脱了那身衣服,不就和其他人一样了吗?” 陈邻:“……” 懂了,狐狸们还是制服控。 旁边的狐狸揽过陈邻肩膀,谆谆教导:“男人嘛,只有洁身自好又年轻漂亮的童子身才是最好的。别听那些人说什么年纪大些会疼人,都是骗小姑娘的屁话。” “他们自己还想找鲜嫩的豆蔻少女呢,却劝小孩子们都要找三十四十的男人。” 旁狐附和:“诡计多端的臭男人。” 又有一狐吐槽:“尤其是那种自命风流成日与不同女子厮混的男人,睡了这种男人会得病的。而且你千万不能信他们说的鬼话,一定要用吐真咒,他们为了睡到女人什么屁话都说得出来。” “所以还是出家的好,又干净又老实。” 陈邻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所以这就是志怪小说里,狐狸精总找道长或者和尚的谈恋爱的原因吗? 关于男人的话题很快又聊完,她们转而聊起衣服首饰,比较起凡间各洲各国的首饰铺子——陈邻也喜欢漂亮衣服和钗环,听得正起劲,忽然被一个狐狸姐姐点名。 “我早就想说了,邻邻你换魂到这具灵偶身上也有两三日了,怎么还是这身衣服?”她探身过来,手指一划陈邻收束的袖口。 陈邻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蓝白间色的外袍,摊手无奈:“我没有别的衣服穿呀。” 碰她衣袖的狐狸眼睛猛然亮起——不只是她,其他狐狸也齐刷刷转过头,妩媚多情的眼睛精神奕奕盯着陈邻。 她们的眼神让陈邻有种自己是唐僧肉的错觉,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你早说啊!”狐狸们热情的凑过来,一左一右架起陈邻,兴奋得脸颊泛红。 “我们这别的没有,漂亮衣裳最多了,我们可以给你换啊!” “她皮肤白,就应该穿鹅黄色。” “你懂个屁!红色!须得石榴红才好看!” “要我说你们审美都不行,粉白色好吧!粉白色齐胸襦裙,加披帛,这样才与浅发色相配。” …… 狐狸们吵起来也像陈邻的舍友。 不,准确来说,狐狸们要比陈邻的舍友吵多了;她大学住的六人间,顶多六个人说话,现在是有十几只狐狸在说话。 她脑子里被塞满狐狸们你来我往争辩裙子颜色的声音,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被架着离开了女席,直直冲进一处宫阁。 宫阁通体用褐青色砖石砌成,内里堆满狐狸们囤积的胭脂水粉,钗环耳铛,款式不一的衣裳。这些东西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颜色鲜艳,这让陈邻想到了婚宴上狐狸们的装扮,她们好像格外钟爱这种鲜妍明亮的色彩。 陈邻自己也很喜欢就是了。 狐狸们热衷于给陈邻打扮。 她们喜爱一切漂亮的事物,包括漂亮的人类女子。陈邻感觉自己现在就是真人版芭比娃娃,被十几个狐狸姐姐团团围住,一会儿被人比划着戴上耳环,一会儿又被拉着胳膊让抬手穿衣服。 忽然,一个狐狸姐姐伸手捧住了陈邻的脸,发出惊奇的声音:“等等!等等!” “我刚刚还以为我看错了,但好像确实是有……你舌头上是什么?”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37节 陈邻眨了眨眼,脸颊肉被狐狸姐姐两手捧着向内挤,声音含糊:“舌钉。” “什么?什么什么?快让我瞧瞧!” “我见过打耳洞的,穿鼻环的,但打在舌头上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还是你们人类会玩,怎么会想到在舌头上也钉个珠子呢?” 一群狐狸围上来,挤得陈邻四周密不透风。她无奈,抬着下巴吐出舌头给她们看了一眼,狐狸们顿时睁大眼睛发出‘呜哇’声一连片。 舌头上钉一颗珠子本该是怪事。 但少女仰着脸吐出一截柔软的舌,健康的淡红色舌面,金属质感的银色圆珠,两相结合有种难以形容的视觉冲击感,于怪诞之中又莫名透着几分……虽然怪,但如果被戳到点了就会觉得又涩又可爱。 只可惜陈邻只吐了一次舌头,很快就把舌头给收回去了。 狐狸们还没看够,发出‘唉——’的一声。 陈邻习惯性的咬了咬舌钉,解释:“本来只是我自己打着玩的,不会经常戴。但是捏人偶的时候,族长好像误会了什么,把舌钉和舌头当做一体了,现在拆不下来。” 好在她已经习惯嘴巴里有舌钉了,不摘也行,漱口勤快点就没事。 只不过想到再换回身体之前,自己都得一直带着舌钉……陈邻其实也挺烦的,感觉一换回自己原本的身体,就会很长一段时间不想再戴舌钉了。 狐狸们不知道陈邻的想法,还在叽叽喳喳讨论舌钉。有的狐狸摸了摸自己的舌头,嘀咕着要不要也打一个试试。 “啊!找到了!我好久之前忘在这里的春梦无痕!” 堆满衣裳的锦绣堆耸动,一只变回原形的毛茸茸橘色大狐狸用前爪推着一个酒桶从衣服堆里爬出来。 另外一只狐狸惊叫:“要死啦!天杀的!你居然把酒藏在衣服堆里!我的衣服被浸坏了你赔啊?” 变回原形的狐狸晃了晃脑袋,大而蓬松的尾巴也跟着晃,狐狸脸上露出人性化的讪讪表情:“哎呀,平时随手搁东西搁习惯了嘛。” “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春梦无痕!” 她把酒桶推到狐狸们和陈邻中间,得意挺起自己毛茸茸的胸脯:“我们有苏的特产佳酿,只给喜欢的人类喝喔!” “邻邻是我们的好朋友,所以我才特意把它找出来的!” 另外一只还维持着人形的狐狸上手打开酒桶封泥,清甜的酒香味顿时飘散出来。 陈邻凑过去,借着月光看见一桶深琥珀色清透的酒液。 有酒味,也有杏干和一点葡萄的气味,光是闻到味道就让人不自觉口水分泌出来,有点像陈邻在现代喝过的稻草酒。 有狐狸已经把酒杯塞进了陈邻手里。 陈邻确实被这股酒香味勾得有点馋——她想虽然这是修仙世界,但除了那群能飞能打的修道者和物种不同的各种妖精之外,生产能力看起来好像还是留在古代的样子。 古代的酿酒技术,反正也酿不出什么烈酒,喝一口应该没事。 她握着拳给自己鼓劲,用狐狸塞给她的酒杯捞了一杯酒,小抿半口。 酸甜平衡,杏干味清甜略酸,酒味也恰到好处,不会给人一种混淆果汁和低度酒的感觉。 但喝起来确实是那种没什么杀伤力的甜酒味道。 陈邻放心了,闷一大口,咕咚咕咚。酒精带着杏干和葡萄的气味涌过喉咙,她两手并用捧着酒杯,眨了眨眼。 狐狸兴冲冲问:“我的酒怎么样?” 陈邻:“超好喝!” 狐狸得意,两手叉腰:“我就说我的春梦无痕是最棒的酒!” 陈邻脑子有点晕乎乎。 但她没有放在心上——区区一杯小甜酒,能醉倒我这个酒蒙子? 她歪过脑袋,水汽蒙蒙的眼转向狐狸:“这个酒……为什么叫……春梦无痕啊……” 她没有发觉自己说话已经有点大舌头了,正如每个醉了的人都没有发现自己醉了一样。 狐狸也用酒杯盛了一大杯,边砸吧嘴喝酒边得意洋洋解释:“因为这杯酒会让人见到怀念的人——我最怀念我那早死的前夫,但每次醉酒见完他都会忘记他名字……哈哈哈前夫太多了不好意思——” “所以这酒就叫春梦无痕!” 春梦无痕。 会让人见到怀念的人。 陈邻晕乎乎的脑子捕捉到这几句信息。她举起酒杯,眯着眼睛歪头仔细打量里面深琥珀色的酒液。 “我想想……嗯……怀念的人……我会见到谁呢?”陈邻自言自语,迷糊中又生出一种强烈的好奇心。 虽然有很多想见的人,但这酒应该没有一杯下去,就能看见一群人的效果吧? 等等,那多喝几杯的话,岂不是效果翻倍? 陈邻被自己的想法震撼到了,心想我是什么天才啊!怎么能想出这么牛逼的等式! 人在喝醉的时候常常觉得自己是宇宙之神。 陈邻稍微好点。 她现在觉得自己是个很牛逼的天才,马上就能通过这桶酒研究出自己怎么回到现代美美续摊那顿没吃上的火锅。 然后在吃火锅的时候跟朋友炫耀自己去了一个超级酷的修仙时代,还看了狐狸嫁人,鲛人娶亲。 想着想着,陈邻发出‘嘿嘿嘿’的笑声。 她两手撑着地板往后靠,靠到了一样东西上。 那东西没有房柱硬,但也不是很软,而且窄窄的。陈邻靠得不太舒服,扭了扭想找个舒服点的位置;但是它比陈邻预估的还要窄很多,她身子一歪,靠空了,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茫然抬眼看向头顶。 徐存湛就在陈邻身后站着,刚刚陈邻靠的就是他的小腿。 他两手环抱胸口,垂眼居高临下看着陈邻——她身上衣服换了,烟青色十二破长裙,素白垂领衫,杏色垂领背子,都是浅的颜色,交织在一起,有种教人挑不出错处的和谐。 毕竟她皮肤白,头发也染了浅色,浅浅的蓝。 她白净的脸上浮着一层动人的绯红,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那些狐狸给她上的腮红。 徐存湛在她身边半跪下来,伸手拍了拍陈邻的脸。 陈邻有点不高兴,瘪着嘴打开徐存湛的手,把脑袋歪向一边。那些狐狸们甚至还给她编了头发,徐存湛看见自己那条红色发绳被编在少女浅蓝的发辫之间。毕竟是他的东西,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徐存湛:“陈姑娘,你喝醉了。” 醉鬼陈邻在地上滚了一圈,发辫间缠绕的珍珠小钗与银铸的花朵没有别稳,叮咚落地,散在地砖上,被月光照得明亮。 而陈邻则翻到了离徐存湛较远的地方,背对着他,嘴里叽叽咕咕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徐存湛觉得好笑。他蹲着挪到陈邻身边,将她翻过来,她戴着的长耳铛碰到地板,又是一连串清脆声响。 他伸手在陈邻眼前晃了晃,问:“陈姑娘,你知道我是谁吗?” 醉鬼睁大眼睛,神态近乎无辜,歪着头迷迷瞪瞪看他,好像在看什么第一次看见的东西那样。 徐存湛自言自语:“看来是认不出我了。” 从那群狐狸把陈邻架走开始,徐存湛便跟在后面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婚宴。后面陈邻和狐狸们在屋里讨论衣服,钗环,舌钉。 徐存湛就坐在屋顶上看月亮。 一边看月亮一边听屋里那群女孩子叽叽喳喳吵得要死。 他其实很烦这种吵闹。但是他听到陈邻兴奋的说这个珍珠钗子好漂亮——徐存湛想到他在陈邻回忆里见过的小陈邻,编起来的头发里也别着漂亮的珍珠。 陈姑娘是因为莫名其妙穿越到了这个世界,才失去了她喜欢的漂亮珍珠。 联想至此,徐存湛又安静下来,继续躺在屋顶上,就着吵闹声看月亮。 直到他闻到了酒味。 有苏的春梦无痕,出了名的烈酒,又叫三杯倒。 等徐存湛推门进屋时,屋子里已经醉倒了一片的狐狸,还有个醉鬼人类。 总不好把陈邻一个人扔在这。毕竟她只是个普通人,万一自己走开,回头她被某只狐狸吃了,自己上哪找人算账呢? 徐存湛觉得自己还是得守着陈邻;但他又不想呆在这。 这里的狐狸太多了,徐存湛不喜欢狐狸的味道。 他低头问陈邻:“能自己走吗?” 陈邻眨了眨眼,不说话,表情还是懵懵的,似乎还在思考他是谁。 徐存湛知道这人醉糊涂了,干脆放弃与她对话,直接上手抓住陈邻胳膊,把她从地上拎起来架在自己肩膀上。 他还把地上散落的珍珠小钗,银铸的玉兰花,一并捡了起来,塞进自己搭包里,然后扶着陈邻往外走。 说是扶,其实算作拖。陈邻个子不如他高,体重也轻,徐存湛就像平时在山上拎水一样拎着她出门。 门外月亮明晃晃,照得满地银白。 陈邻忽然抓住他衣领:“啊!我知道你是谁了!” 徐存湛脚步略停,偏过脸看她,眼眸弯弯似笑非笑:“哦?那你说说,我是谁?” 陈邻挣扎着推开了徐存湛的手,绕到他正面,抬起胳膊捧住徐存湛的脸。 平时总是坏脾气的家伙,脸颊肉却是软的。 陈邻用掌心挤了挤他的脸颊,咧开嘴笑,眼眸弯弯,唇缝间隐约可见一点银色。 她醉了的声音很飘忽,又有点黏糊糊的,像欲化不化的麦芽糖:“你是我的宝贝莉莉!” 徐存湛:“……” 陈邻眼睛亮晶晶的:“对吧?” 徐存湛扯了扯嘴角,微笑:“猜错了哦——” 他那句话尾音未落,面前少女忽然扑过来搂住徐存湛脖颈,踮脚,贴脸,脂粉的香气窜入徐存湛嗅觉之中。 徐存湛愣了下,手还悬在空中尚未反应,陈邻已经仰起脸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啵啵——不要生气啦~今天吃火锅想刷你的学生卡~” 她嘴里嘀咕着徐存湛听不懂的话,声音越来越低,亲完就栽倒在徐存湛肩头,迅速入睡了。 春梦了无痕,效果胜过催眠符。 徐存湛脸上的微笑还凝固着。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38节 他好像被人定住了一样,悬在半空中的手也没落下,直到靠在他身上的陈邻贴着他胸口缓缓滑坐到地上,最后一翻身睡在了台阶上。 徐存湛这才回神,眼珠僵硬转动,看向陈邻。 他下意识的就要后退。脚步一动,腿软,徐存湛没站稳,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抬手胡乱扶住门框站定,脸上表情慢了不知道多少拍,终于跟上,五官生硬的挤出几分惊恐。 他伸手一摸自己嘴巴,指尖蹭下一点柔软的口脂。 徐存湛眼珠子瞪得险些脱框,又不自觉后退,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腿软,连着踉跄好几步,这次他没能抓住什么能扶的东西,终于摔了一跤,跌坐在地。! 第43章 我悟了 徐存湛一翻身就想爬起来。 平时他即使不用灵力,身体素质也是能徒手暴揍体修的程度。但今天就跟见了鬼一样,徐存湛爬起来两二次,每次都腿软得又摔倒。 连着摔了好几次,从台阶处一直摔到楼阁门口,徐存湛终于找到能扶手的地方,扶着门口爬起来站稳,脸上神情惊恐又懵逼,下意识看向倒在台阶上呼呼大睡的陈邻。 陈邻摊开手躺着,也不嫌阶梯硌人,呼吸平稳,发辫散落,那根赤红的发绳编在浅蓝色发丝之间,格外显眼。 她睡得很安静,没什么恶习,呼吸声也很浅,胸口微弱起伏着。因为脖颈底下恰好硌着一阶台阶,所以陈邻是仰头睡的,下巴抬着,露出整段修长的脖子来。 她个高,四肢都修长,连脖颈也长,又因为瘦,喉咙处那块软骨的突出便格外明显,撑起一层薄而透粉的皮肤。 和茫然惶惶的徐存湛不同,陈邻睡得可香,好似还做了好梦,在梦里砸吧砸吧嘴,咽了下口水,喉间软骨跟着滑动。 自然不如男孩子的喉结那样明显,但也确实有块阴影凸起,在她脖颈上吞咽动作。 徐存湛默然无声的移开目光,看着台阶上被月亮照亮的部分,眉头紧皱。 一门之隔,屋里那些喝醉的狐狸们还在撒酒疯,人言胡话中夹杂几声狐狸叫,嘤嘤嘤的,像撒娇卖痴。 有股很重的香粉味儿从门扉后面透出来。 但廊下却清净,偶有夜风拂过,若有若无的桃花香气缭绕。睡在台阶上的少女呼吸浅浅,十二破长裙铺陈于月色之下,面如海棠,醉卧春山。 扶着门框站了不知道多久,徐存湛终于感觉自己的力气渐渐恢复了。他站起身,有些不确信的走了几步,两腿又恢复了往日里的稳健。 只是垂眼时,徐存湛又瞄到自己食指上那抹丹红色。 是陈邻亲他时沾到他唇上的胭脂,又被他自己抹掉了。 这很奇怪——无论如何,徐存湛都觉得这种情况难以解释。 他走到熟睡的陈邻旁边,半蹲下来,低头看着她。徐存湛的影子完全遮住月光,将陈邻的脸笼罩起来,她呼吸间整个人都规律的起伏着,嘴唇闭合得并不严实,微微启开,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 一呼一吸,吐息间都是酒味。 徐存湛沉默望着她,伸手,将指尖那点丹红又抹回陈邻脸上。 她的脸本就因为醉酒而泛红,但还是口脂的红更胜一筹,在少女脸颊上晕开昳丽的色彩。 徐存湛早就知道陈邻格外适合各种鲜亮的色彩,只是没想到她脸上直接抹胭脂居然也挺好看。 或许是她本身装扮气质就出格,于是任何夸张的装饰落到陈邻身上,都会让人眼前一亮继而感到莫名的艺术感。 当然,徐存湛不明白什么是艺术感,他只是觉得陈邻脸上这样抹居然也挺好看。 在心底生出这样的想法之后,徐存湛越发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他不禁摸了下自己心口,内视灵台——徐存湛的灵台还是乌漆嘛黑一片,但在死水中心,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花里胡哨的杂物。 是陈邻扔进去的。 徐存湛有点烦,又退出了自己灵台。 他干脆在陈邻身边坐了下来。维持着一个姿势坐了很久,换成普通人的话腿早就麻了,但徐存湛就跟雕塑一样呆坐在那;过了许久,直到天上月亮都开始逐渐偏移位置,徐存湛终于下定决心,从自己袖子里拿出那袋情种。 打开锦囊看着里面那把种子时,徐存湛心底莫名生出一种壮士断腕似的悲壮。 但盯了种子一会儿后,徐存湛仰头张嘴,一口将里面的种子全部囫囵吞下。 那些种子太小,徐存湛没嚼,也没尝出什么味道,喉结一滚便将情种尽数咽下。 他以前也没吃过情种,不知道这东西如果在体内生根发芽是个什么章程。因为不喜欢狐狸,所以那天要完情种就走了,徐存湛也没问狐狸情种要怎么发芽。 不过他想反正是在自己身体里发芽,自己总该有感觉才对。 情种咽下去了,徐存湛坐在原地,一坐就是半个时辰,什么感觉也没有。 他眉头皱起,摸了摸自己心口,灵力在灵台与经脉中四处游走:走来走去,什么也没有找到。 那些被吞下去的情种好像凭空消失了,既没有发芽更没有开花。 ……没有开花,就意味着自己没有情动吧? 虽然心里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徐存湛实在解释不了自己刚才为什么腿软。 他是不信陈邻能有什么法术能暗算到自己,让自己腿软摔跤的。 陈邻自己走路就能摔跤。 但徐存湛也没经历过这阵仗。 他这辈子离女人最近的时候,就是从敌人手里抢人质,抢到了女人质,顺手抓着对方衣领把她往身后扔的那一瞬间。 那时候徐存湛满心注意力都在敌人身上,人质是男是女他根本没注意。至于对方被扔出去,那群废物能不能接住人,人质会不会摔伤,徐存湛更是半点不在乎。 只要他的战斗场里没有拖后腿的家伙就行了。 可陈邻不一样。 陈邻抱过他,喝醉了还亲他。 徐存湛从没被人亲过,也没有被人抱过。他感觉很怪,但又说不上哪里怪,因为这些事情只有陈邻对他做过,他找不到第二个参考对象可以拿来对比。 想了又想,徐存湛又疑心:是不是因为距离被亲那会儿太久了,自己的心情已经平复,情种才没有反应? 倒也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那就得再亲一次——徐存湛低头,手掌拍了拍陈邻的脸。陈邻偏过脸去,打开徐存湛的手,嫌他烦,翻了个身继续睡。 被拍开了手,徐存湛也不恼。他看着自己被拍开的手,又看着陈邻侧脸,看了好一会儿,眉头皱起,沉思。 那群狐狸是耽于享乐,不知节制的酒鬼。在徐存湛把陈邻拖走之后,她们仍然沉迷于美酒带来的快/感,醉醺醺的开了一桶又一桶的春梦无痕。 空气中都是酒味,很浓,掺杂脂粉气,从屋子里面盘旋蔓延到屋子外面。徐存湛对这些东西向来很有自制力,但空气中的酒味过浓,浓到让徐存湛感到一点呼吸困难。 他俯身,单手撑在台阶上,垂首亲了一下陈邻醉红的脸颊。 少女的脸颊格外柔软,但日常生活过于无聊的徐存湛很难找到某种替代物来形容亲到对方脸颊的触感。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亲,然后又拉开距离,徐存湛仍然单手撑着台阶不动,仔细感受自己灵台之中的动静:情种一点反应都没有,看起来就好像死了一样。难道亲脸不管用? 他皱眉,目光又转回陈邻脸上。 陈邻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还睡得很香。 徐存湛又俯身,这次亲了陈邻的唇;他动作很轻,比起常规意义上的啵啵,这个姿态更像是只用嘴巴贴了贴陈邻的嘴巴。 这是这个姿势离得太近,陈邻的呼吸扑到徐存湛脸上,酒味清甜,又发着热。和平时徐存湛身上的燥热不同,那是一种很温暖的热,像冬天没睡醒的被窝。 当然,徐存湛冬天也不睡觉。 他只是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这个形容词而已。 亲完后他便后退,歪着头疑惑的看陈邻。 情种没有反应,他虽然蹲了很久,但腿也不软,反应和之前陈邻亲他那次完全不一样。 这下徐存湛更搞不明白了。 * 陈邻睡了个好觉。 她梦到自己回到了现代,终于和朋友续上那摊没吃完的火锅,点了她最爱吃的虾滑。 那个梦过于真实了,真实到陈邻梦醒后看见眼前狐狸的阁楼时,还有点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感。 但很快,宿醉的头痛和肿胀的眼皮都让陈邻清醒过来。她抱住自己脑袋发出一声痛苦的哼哼,心想真是见鬼,我都变成人偶了怎么还要被宿醉折磨?! 只有这种时候陈邻才会怀念自己身为布偶的时候——布偶五感迟钝,就算是被捏碎了也不会怎么痛。 这具灵偶哪里都好,就是五感也太真实了。 在心里对比着前后两个身体的好处与坏处,陈邻搓了搓自己的脸爬起来。 刚坐起来转头,就对上徐存湛近在咫尺的脸。 虽然脸是帅哥的脸,但大早上的贴这么近,还是把陈邻吓一跳,尖叫一声后连滚带爬往后退;幸好她本来就是躺着的,不然准要一脚踩空从长阶梯上滚下去。 惨叫到一半,陈邻意识到那不是妖怪是徐存湛。 她把长大的嘴合上,抱怨:“徐道长,你蹲我旁边好歹也吱个声啊,这样不声不响的贴上来真的很吓人啊你知不知道?” 徐存湛面无表情:“吱。” 陈邻:“……” 她抱紧自己胳膊搓了搓:“好冷的笑话,谢谢你,给我冷清醒了。” 徐存湛没接陈邻的话茬,反而是没头没尾的说了句:“我没开花。” 陈邻一愣:“啊?” 徐存湛眯了眯眼,又看向陈邻:“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陈邻:“呃……睡得挺好的。” 徐存湛:“我昨天在这守了一晚上,但是没开花。” 陈邻:“……” 她伸手摸了摸徐存湛额头,另外一只手又摸着自己额头,两相对比温度,自言自语:“虽然额头是热的,但你平时也是这个温度,摸起来也没发烧啊。” “在胡言乱语啥……” 徐存湛抬眼,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灿烂笑容:“我明白了。” 陈邻莫名其妙:“你明白什么了?” 徐存湛:“我喜欢你。”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39节 陈邻跟触电似的缩回探徐存湛额头的手,满脸惊恐,肩膀都不自觉蜷缩,神态酷似一只受到惊吓的鹌鹑。 徐存湛两手撑着台阶,凑近陈邻的脸,陈邻两脚蹬地忙不迭后退,感觉自己今天真的是撞了鬼了。 徐存湛他不会是也喝酒了吧? 喝大了? 徐存湛没理会陈邻的惊恐,脸上仍然是笑,伸手摁住陈邻脑袋,声音温柔:“我以前一直觉得,修道只需要降妖除魔匡扶大道即可。但昨天我蹲在这想了一夜,终于想明白了,修道者降妖除魔,本是为了救济苍生,兼爱苍生。” “陈姑娘亦是苍生之一,所以我爱陈姑娘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此乃苍生大爱。” 不知道为什么,陈邻感觉徐存湛的笑容里莫名其妙透露出一种非常佛光普照的感觉。 甚至就连摁她脑袋的动作都变得比平时温柔了许多。 但是陈邻还是没听懂徐存湛在说什么,甚至怀疑他终于因为吃不上饭而把脑子熬坏了。! 第44章 过山车 陈邻沉默片刻,抬眼看徐存湛,徐存湛还温柔地看着她,陈邻甚至从他脸上读出来了一种明显的期待。 就是那种非常想让她对这个行为做出反馈的期待。 陈邻想了又想,措辞委婉:“徐道长,我觉得这个仙吧,它也不是,呃,非要这么艰难的去修才行。你要不然先放松自己,吃点东西,睡个好觉,然后再整理一下自己的想法?” 徐存湛松开了陈邻的脑袋:“你说得有道理,我之前太执拗了。修道重要的是心,只要心境得到了磨炼,那么身体上的苦难就不算什么了。” 陈邻:“啊对对对——” 其实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管它的附和就对了。 反正又不是她修仙。 狐狸的婚礼也参加了,灵偶也熟练掌握了,陈邻和徐存湛便准备动身去南诏找酆都的下落。 原本按照徐存湛意思,他们直接走就行了。但陈邻觉得不行——有苏的狐狸们都对她很好,她现在身上穿的裙子还是狐狸姐姐们送她的呢,无论如何也要当面和那些狐狸们告别才行。 狐狸们得知陈邻要离开有苏,一个两个全都露出了恋恋不舍的神情。 她们非常舍不得陈邻离开有苏。尤其是当她们知道,陈邻是和徐存湛一起走,而且在复活之前都要一直和徐存湛待在一起时,她们看向陈邻的目光已经由单纯的不舍变成了纯粹的怜悯。 毕竟在狐狸们看来,陈邻的年纪和她们族里的狐狸崽子差不多大。 好可怜的小狐狸崽子,还没有长到能在残酷世界独立生活下去的年纪,就要被迫跟着情窍坏掉的大魔王一起游行,又不会法术也不会捕猎。 “这是我收集的一些漂亮裙子,里面还有一些钗环首饰和金子,你路上可以换着穿,没钱了也能用金子换点吃喝。”一只狐狸姐姐把打包好的小荷包递给陈邻,脸上充满了忧心的表情。 那个小小的荷包看起来不太能装,陈邻伸手往里面摸了摸,摸到好大一片空间,里面乱七八糟塞满了东西。 另外一个狐狸姐姐叮嘱:“我还给你往里面放了春梦无痕,别客气啊,想喝就喝,人才活几十年啊,命这么短,当然要怎么痛快怎么来。” 陈邻很感动,心想年龄这种事情就不必反复提醒我了。 她和狐狸们道别的时候,大狐狸和徐存湛就站得远远的看着。 大狐狸笑眯眯:“这孩子很讨狐狸的喜欢啊,就连我看着她,都觉得心情很好。” 徐存湛:“确实。” 大狐狸吓得眯眯眼一下就睁开了,跟见鬼一样看着徐存湛;徐存湛什么时候会这么乖巧的附和她的话了? 徐存湛不应该回答一句要你多此一言吗? 被她盯着的徐存湛正望着陈邻,大狐狸总觉得徐存湛的眼神变了,他看陈邻的那种眼神有点像她看自己家的狐狸崽子。 但是那种眼神出现在徐存湛身上,透着一种断头笑话的冷幽默。 大狐狸想了又想,委婉的问:“你那个坏掉的情窍是不是恶化了?” 徐存湛偏过脸,瞥她,脸上闪过几分不耐:“你在说什么屁话?没看见它根子都烂了,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大狐狸:“……” 徐存湛忽然又问:“情种生根发芽开花的话,是什么感觉?” 他情窍坏了,情种对他的用处就跟蹴鞠对鱼的用处一样——双方虽然可以同时存在,但是没什么关系。 所以徐存湛这样问,大狐狸也只当他好奇,完全没有深想,回答:“花会开在灵台里。就算是没有开灵台的普通人,也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就跟人的本能一样。” 徐存湛:“动情了就一定会开花吗?” 大狐狸无比肯定:“动情了就一定会开花。” 徐存湛皱眉:“万一种子坏了呢?” 大狐狸没好气:“情种是感应情感而绽放的花灵,又不是凡间的那些普通花草,你真当是种花呢!” “不会坏!不可能坏!情种一种下去,动情了就会开,没动情就不会开,爱意退散了花朵就会枯败然后结出新的情种,就是这么简单!” 离开有苏,再度御剑飞行。 换了人的身体坐飞剑和用玩偶的身体坐飞剑,又是截然不同的感觉。陈邻觉得用人的身体坐飞剑比玩偶坐飞剑可怕多了! 飞剑一飞起来,她立刻死死抱住前面的徐存湛,闭上眼睛装死。有徐存湛在前面挡着,但陈邻还是能感觉到风呼呼的从她脸颊两侧吹过去,吹得她头发和衣袖都一直动。 她紧紧闭着眼睛,不太敢睁开。 陈邻倒是不怕高,但是只要一睁眼看见自己飘在云层上面,所有的支撑点就是一把木剑,她觉得这都能不害怕的那才是真神仙——比如徐存湛。 他不仅不怕,还有余力疑惑的问陈邻:“又不是第一次了,怎么还是怕成这样?” 陈邻:“……这和是不是第一次没关系啊!这种东西在来十次我还是会害怕的!” 徐存湛不能理解:“到底有什么好害怕的?又不会摔下去。” 陈邻皱巴着脸,露出了苦大仇深的表情:“你不会懂得,这就跟我知道过山车不会掉下去,但我坐过山车还是会害怕一样。” 又听见了含义不明的名词。 徐存湛挑眉,问:“过山车是何物?” 陈邻解释:“就是那种——我想想怎么和你解释……马车!马车你知道吧?你想想,如果大山的外轮廓是一条具体存在的线,过山车就是指在这条线上起伏飞奔的马车……” “这样?” 徐存湛单手掐诀上下一晃,脚下踩着的飞剑猛然下沉一个九十度俯冲,转头又向上急速升高。 这一下来得突然,陈邻话都没有说完,心脏险些从嘴巴里跳出去,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死死抱住徐存湛的腰,原本只是礼貌合拢的手指这次直接隔着层衣服掐进了徐存湛腰肉上。 徐存湛掐手决的动作一僵,低头看掐在自己腰间的手:少女葱白细长的十指陷进衣裳布料里,指甲盖上润泽的绿与明黄都格外显眼。 痛倒是不痛,但是感觉怪怪的。 他手腕一转,掌心下压,飞剑平稳的直线前进:“陈姑娘,你掐着我腰了。” 身后没有回答,徐存湛回头,只见陈邻还像鸵鸟一样把脑袋死死埋在他后背,肩膀怂起,后脊僵硬得像块石头。 徐存湛眨了眨眼:“陈姑娘?” 陈邻声音哆哆嗦嗦:“你,你别和我,说话,我要,我要自己,我自己,冷静一下,嗯,冷静,冷静……” 她说话含糊又逻辑颠倒,徐存湛站着的角度看不见陈邻的脸,但能从陈邻语气间听出她确实吓坏了。 徐存湛本以为自己应该会觉得好玩,有意思。 就像他之前总是逗弄陈邻那样,明知道她胆子小,却还骗她‘死得干净,不怎么吓人’之类的话。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没有——徐存湛一点也不觉得陈邻惊慌失措,颠三倒四的声音好玩。他把头转回去,垂着眼,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用灵力撑起屏障,把周围恼人的风都隔开。 他想,没有风一直吹的话,陈邻应该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吧? 飞剑一路向西南方而去,在天色渐黑时,远处有流光闪至;徐存湛认出那流光是暮白山内部传讯法术,而去指向明显是传给自己的。 谁会这个点给自己传信? 对自己的人缘很有自知之明的徐存湛,疑惑的伸手抓住传讯,捏碎流光,里面留存的信息顿时涌入识海。 徐存湛皱着眉听完,不自觉‘啧’了一声,手指烦躁的搭着自己脖颈按了按。 “陈姑娘,在去南诏之前,我们要耽误几天,先去趟不夜城。” “……不夜城?”疑惑的重复一遍地名,一直不出声的陈邻仰头看向徐存湛后脑勺,茫然,“去哪里做什么?” 徐存湛叹气:“还记得我们在鹞城遇到的鲛人吗?” 陈邻点头:“记得。” 徐存湛:“我当时让我的师侄们留在鹞城追查鲛人与魔族的关系,他们一路追查至不夜天,有弟子在不夜天消失了。” 陈邻‘啊’了一声,还没往坏处想:“被抓走了吗?” 徐存湛:“那名弟子留在暮白山的魂灯灭了,所以应该是被杀了,我得去一趟,至少弄清楚他是怎么死的。” 陈邻刚听到‘死了’两个字如此直白的从徐存湛嘴里说出来时,还有些不太适应。 不论如何,‘死亡’对陈邻来说总归是一个过于沉重的话题。 不过死的是徐存湛师侄,他好歹在辈分上算是对方长辈,又是有能力解决这件事情的人,陈邻对他先去不夜城没有意见,老老实实回答知道了之后,就沉默下来。 飞剑换了个方向飞,陈邻仍旧紧抱着徐存湛的腰,不过手指没有再掐进徐存湛腰肉里了。 过了一会儿l,徐存湛破天荒的,主动和陈邻搭话:“我御剑飞行挺稳的。” 陈邻:“……嗯。” 徐存湛又补充:“我用灵力隔绝了风,这样你就能站得很稳了。” 陈邻:“所以那个风,其实你一开始就能给它隔开的对吗?” 徐存湛:“……” 不知道为什么,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什么规章制度都不放在眼里的徐存湛,从这段对话里莫名嗅出来几分危险。 直到飞剑落地,陈邻都没有再和徐存湛搭话,让他心头莫名惶惶。 为了不引人注意,徐存湛的飞剑是在城外比较偏僻的地方落地。飞剑刚降低高度接近地面,陈邻立刻就松开他的腰跳下去。 她腿软踉跄了一下,徐存湛立刻伸手去扶;陈邻身子一歪,避开了徐存湛的手,摇摇晃晃扶住了旁边的树。 徐存湛伸出去的手接了个空,愕然,但很快他也压下眉眼,嘴角下沉,有些不高兴起来。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40节 陈邻自己扶着树缓了一会儿l,腿不软了,但是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想吐。她此刻只庆幸幸好自己坐飞剑之前没有吃东西,不然高空呕吐物也太不道德了。 “我好了,走……” 她的话没有说完,一抬头就看见徐存湛站到自己面前,垂着眼满脸不高兴的看着自己。 他站得近,一双金灿灿眼瞳在暮色中格外显眼,个子又高,陈邻要和他对视,就不得不仰起脸看他。 陈邻:“……走了,进城。” 徐存湛不动。 陈邻往左边走,徐存湛也往左边挪,堵着陈邻去路。 陈邻原本还在生气,被他这样堵着路,一下子给气笑了:“徐道长,你不进城吗?” 徐存湛两手摁住陈邻的脸,掌心恶劣的往中间挤,把少女柔软的脸颊肉挤得发热,才慢吞吞开口:“我飞剑御得很稳,所以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第45章 怕什么 徐存湛问得直接,那张脸上有明显的疑惑。 陈邻被他这么直接的问法给噎了一下,睁大眼睛瞪着他——徐存湛垂着脑袋,不甘示弱的回瞪。 瞪了一会儿,陈邻感觉自己的眼睛有点干。 但是徐存湛那双眼睛却还精神得很,一点也没有要眨眼睛的前兆。陈邻不服输,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着自己眨眼睛的欲/望,撑着酸涩的眼眶与徐存湛对视。 他忽然一俯身。 太近了,对方头发拂动空气,气流涌动扑上陈邻面颊。那张秀美无害的脸几l乎贴到陈邻脸上,她惊了下,后退,本能的眨眼。 强撑着睁了许久的眼眶泛红,眼角涌出几l滴生理性的眼泪,顺着粉白脸颊下落,欲坠不坠挂在她的下颚处。 要比不眨眼睛这种事情,似乎还是修道者的身体更胜一筹。 徐存湛愣了下,没想到陈邻会流眼泪。 月光照着她仰起来的脸,泪痕也被光照着,湿漉漉的两道痕迹都在泛光。下一秒陈邻便立刻低下头去,用衣袖用力擦了擦脸上泪痕,鼓着脸颊绕开徐存湛往外走,也不说话。 徐存湛感觉她好像更生气了。 陈邻气鼓鼓的走着,一口气快步走了十几l步,又忽然停住脚步,回头;徐存湛就在她身后,而且贴得很近,跟影子似的。 她一回头,徐存湛微微扬着眉,那表情总像是挑衅似的。 看着就让人感觉更生气了。 陈邻偏过脸,两手背在身后,声音沉闷:“我不知道怎么走,你带路。” 徐存湛:“我也不知道怎么走。” 陈邻:“……你说真的吗?” 这个回答跟见鬼一样离谱,陈邻都来不及生气,抬脸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徐存湛。 徐存湛摊开手,歪着头,长而密的眼睫扑闪,神色无辜:“真的不知道,他们给我传讯,只说他们追查至不夜城,死了一个同门,然后就没了。” 陈邻:“他们没说在哪和你汇合?” 徐存湛:“没说。” 陈邻:“那你现在能联系上他们吗?” 徐存湛老实回答:“我没留他们的灵台印记。”暮白山特有的传讯之法,只能传讯给互相留过灵台印记的修道者。 徐存湛身为长辈——虽然他年纪小,但论辈分确实是长辈——家里的师侄有他的灵台印记是正常的。 但徐存湛平时从来不主动联系谁,也不记得自己有多少个师侄,更别提专门留下师侄们的灵台印记了。 基本上都是他人单线联系徐存湛,如果有事情找上门,徐存湛的态度一般也是:只要和魔无关,那就不干,不在家,不在线,别找我。 听完徐存湛的解释,陈邻更沉默了。 她抬头看了一下天空上的月亮,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 已经没有力气和徐存湛生气‘过山车’的事情了,陈邻长叹一口气:“你真的有朋友吗?” 徐存湛笑眼弯弯,回答干脆:“我本来就没有那种东西嘛——” 陈邻:“……” 槽点好多,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 “总之,先进城吧。”陈邻揉了揉自己的脸,努力打起精神,“先找到这座城里的俗察司,问一下有没有见过你的师侄们。” 徐存湛:“不夜城没有俗察司。” 陈邻一愣:“唉?没有俗察司?” 徐存湛解释:“不夜城的创建者是莲鹤夫人,主张接纳一切其他地方不接收的流浪者,妖,人,邪祟,皆可入住。因为成分过于复杂,在此地建立俗察司会引来诸多不必要的争端,再加上莲鹤夫人的情况特殊,所以经过各大门派商议,最终没有在不夜城建立俗察司。” 陈邻有些好奇:“情况特殊?怎么说?” 徐存湛坦言:“莲鹤夫人的真身是一株牡丹,当初建立缺弊塔还缺一块最重要的定基石,是莲鹤夫人献出真身做了那块定基石,才得以建立缺弊塔。” “修真界那群正派老不死自觉亏欠莲鹤夫人,只要不是包庇魔族这种大罪,基本上对她的事情都睁只眼闭只眼。” “……” 陈邻不是很理解这种东西。 主要是用一朵花的真身当定基石去建造镇压魔族的塔,这种听起来就非常奇幻的设定,她一个红得发亮的社会主义接班人理解不了也很正常。 “那你要不要传信回暮白山?暮白山不是有很多弟子吗?总有其他弟子有他们的……额,那个叫什么来着?”陈邻突然忘记了称呼。 徐存湛提醒她:“灵台印记。” 陈邻摆手:“这个不重要,反正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就行了!” 徐存湛没有回答,沉默下来。 陈邻还等着他回答,他突然不说话了,陈邻心底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徐存湛:“你不会连自己家宗门的人,也一个灵台印记都没有吧?你师父呢?实在不行你那个打了赌的师兄?” “人命重要啊!几l个跟头翻了就翻了,又不会死!” 徐存湛把脸扭开,神情恹恹:“我给抹掉了。” 陈邻:“……抹掉?” 徐存湛难得露出了郁闷的神色,声音渐低:“刚出宗门的时候,他们一天给我发上百条简讯,我嫌他们太烦,就把他们留的灵台印记全都给抹掉了。” 陈邻无语:修仙时代传信怎么都能单方面删好友啊?你们科技树一直点不起来其实就是因为修仙技术太发达了吧? 她绝望:“你来之前就没有想过,到了之后要做什么吗?” 徐存湛:“想了啊,我决定先进城,找到有魔气的地方,用问罪剑挨个试过去,有吃过人的就把他们都杀了。等把城里的威胁都杀干净,那群蠢货自然就安全了。” 陈邻:“可是这座城有它自己的城主吧?随便都杀掉没问题吗?” 徐存湛眨了眨眼,用最无辜的脸,说出了极其不礼貌的话:“反正我又不是城主,关我屁事。” “……” 陈邻知道徐存湛为什么没有朋友了。 他能有朋友才是见鬼!!! 陈邻深呼吸:“算了,我们先进城吧,进城看看情况。你的师侄们和你穿着一样的衣服,我们跟城里的人打听一下,应该能问出他们的下落。” 徐存湛没有意见,走在了陈邻前面带路。 两人走出小树林,快行到接近城门的地方——隔着很远的一段路,陈邻便看见半空中悬挂的巨大‘灯牌’,上面有用不同光芒组成的大字,横成一排,恰好是‘不夜城’三个大字。 遥遥望去,陈邻甚至产生了一种梦回现代繁华都市夜景的错觉;整座城市都被裹在璀璨的灯光之中,从城墙再到巍峨高楼,楼阁尖顶直入云霄,挂在楼阁上发光的也不是灯笼,而是巨大的发光体,甚至有的楼阁自身就在发光,犹如无尽夜色之中的指明灯。 徐存湛顺着陈邻的目光,也往那座璀璨漂亮的城市望去。 他随口介绍:“那些发光的都是些小妖,萤火虫啊宝石精灵之类的,晚上发起光来很受欢迎。” 他的形容词有点怪——陈邻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很受欢迎’来形容一件东西的效果。 一般都是会称赞这样东西好用或者好看之类的。 陈邻:“我还以为你会说它们发起光来很漂亮。” 徐存湛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莲花眼微抬:“漂亮这词,它们不配。” 行吧,忘记了这家伙很讨厌妖。 在有苏的时候,他就对狐狸们态度恶劣。现在对不夜城的‘发光灯牌’这个反应,陈邻也不觉得惊讶。 两人从城门进,守城门的人压根不看他们,也不关心他们从哪来,甚至连象征性的提问都没有问他们两句。 在踏入城门的一瞬间,陈邻抬眼望去,险些没忍住‘哇’了一声。 好多! 兽人! 超级多! 和有苏那些化作人形时只保留耳朵和尾巴的狐狸们不同,不夜城的街道上行走的妖们,只化出了人身,却喜欢将头部保留原型。 于是陈邻便有幸欣赏到兔子头的人,老虎头的人,青蛙头的人,甚至还有的脑袋是一株巨大的,身份不明的植物! 陈邻:长见识了。 在陈邻跨过城门为眼前的景象感到惊叹时,那些妖们也纷纷转头看向陈邻。 和有苏那些善意好奇的目光不同,这里的妖们,目光充满了恶意。他们看过来的视线像是盯着一盘菜,其中有几l个食肉动物特征明显的妖已然抬脚想走近陈邻。 这会儿就算是再迟钝,陈邻也察觉到一点不对劲了。她咽了咽口水,不自觉后退,后背撞上徐存湛胸口。 她仓惶抬头,看向徐存湛。 徐存湛伸出一只手,抵着她后腰。 隔着衣服布料,徐存湛的掌心仍旧热得离谱,那份温度也传递到陈邻腰上皮肤,让她不自觉挺直了腰。 徐存湛翘起唇角,声音轻轻:“怕什么?走啊,直接走过去。”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41节 “你都能对我生气——还有什么可怕的。” 陈邻:“……我不会被吃掉吧?” 徐存湛歪着脑袋,笑了笑:“我与你一块走,你要是被吃了,我也去黄泉底下给你作伴,多好?” 陈邻苦中作乐:“多谢安慰。” “我说真的啊。” 徐存湛抵在她腰间的手往前递,握住陈邻的手。他不明白陈邻为什么要用那种玩笑语气回应,感觉到陈邻又在害怕,他有点不高兴,小猫嘴撇下,学着陈邻之前教他的那样,十指相扣,手指强硬穿入少女五指之间。 他握得太紧,陈邻的手指都合不拢了。 要换成平时她还会提醒徐存湛一下,但现在她被一街的妖怪盯得头皮发麻,也没心情去纠正徐存湛错误的牵手方式。 徐存湛拉着陈邻往街道上走,那些妖们顿如潮水散开,街道上以徐存湛与陈邻为中心空出了一段真空地带。 陈邻愣了愣,左右看,之前还盯着她眼冒绿光的妖们,此刻都缩到了角落,竭力避开了徐存湛,就像避开瘟神一样。 有些不明所以的妖怪,看见身边同伴如此阵仗,也知道那背剑的白发道士只怕不好惹,连忙避开。 有妖压低声音问:“这道士是暮白山的?什么来头?” 被问的妖怪神色紧张:“嘘——别问,不想死的话,离他远点就行了。” 街道尽头的妖怪也分开,留出一条大路,大路尽头,一个头有龙角的俊俏华衣男子遥望着陈邻与徐存湛。 他目光不善,眨眼间便从道路尽头移动到二人面前,气势不凡:“你就是暮白山的问罪人,徐存……” 龙角男话还没有说完,徐存湛只是抬手往旁边一摆,他霎时惨叫着被火灵力撞飞,直接嵌入街道墙壁之中,并在地面留下了一行焦黑色拖痕。 空气中散开若有若无的硝烟味,是火焰燃烧到极致的气味,有些呛人。 而造成这一切的徐存湛,偏过脸看着被嵌入墙壁的龙角男,莲花眼半弯,笑意温和:“还有要打的吗?不然你们一起上吧,挨个来太慢了。” “刚好我才死了个师侄,多造点杀孽,恰好平衡。”! 第46章 吃汤圆 一时没有妖怪搭话,也没有人往他们这边看。所有的妖怪都在装死,偌大街道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也不见有城里的官方人员出来管管。 徐存湛嗤笑,连目光左右巡逻都懒得,扣着陈邻的手向前走。 陈邻被他拉着往前走,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被撞进墙壁里的龙角男——对方生死未知,外表已经变成一团焦炭。 这种时候她才对徐存湛的战斗力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 对于徐存湛来说,有没有朋友大概真的不重要。因为他根本不担心自己被孤立,反而是那些和他玩不到一起的人应该担心一下自己的安危。 因为徐存湛看起来是那种因为你和他关系差而且今天进教室的时候右脚先进门而给你套麻袋的人。 她胡思乱想着,走出那条街道。 那条街道本身也不算太长,往前延伸百米之后汇入一条巨大的主干道。 主干道上的游客种类就比较丰富多彩了,除去特征明显的妖之外,还有不少的人。就是那些人也打扮得千奇百怪,看起来就很像仙侠剧里的邪门歪道。 两边店铺门面紧挨,大部分都是陈邻看不懂的店铺。 陈邻注意到主干道旁边还有其他分支。他们目前站的这条路上只有妖,而对面的分支道路上则只有人;两个不同物种最终交汇在主干道上,而主干道上的妖明显要比之前那些妖——至少明面上看起来,要和善不少。 “……徐道长,我有个发现。”陈邻扯了扯两人紧牵着的手,徐存湛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陈邻:“我们这边的街道好像是妖怪的地盘,对面那边才是人类的地盘,中间这条主干道是人与妖都可以进入的混乱区……” 徐存湛看了看,垂眼,无所谓:“好像是这样。” 陈邻:“……所以一开始,好像是我们先闯入了妖怪的地盘?” 徐存湛毫无反省之意:“闯都闯了,为什么还要在意那是谁的地盘?走了。” 他一扯两人牵着的手,陈邻被他拽上了那条拥挤热闹的主干道,有些无奈。 她垂眼看了看两人还牵着的手,徐存湛看起来好像还没有意识到两人的手牵得太紧,仍然五指紧扣;陈邻感觉自己的手背都要被他摁出印子来了。 她试图曲起手指——但用上力气之后也只能勉强蜷一下指尖,手指仍然合不拢。 “……徐道长,你不觉得你太用力了吗?” “什么?” 走在陈邻前面半步的徐存湛回头。 这条街道上确实很吵,他大概是没有听清楚陈邻刚刚说的那句话。陈邻走近他耳边,单手笼着唇大声:“我说!你不要握这么紧!我手要被捏骨折了!” “……” 徐存湛狐疑:“这就骨折了?” 陈邻:“不然呢!!” “你太脆了。”徐存湛得出这个结论,然后稍微松开手。 两只大小截然不同的手掌中间终于有了空隙,空气流动涌进去,让陈邻松了口气。她小幅度的活动手指,掌心被捂得略微湿润的皮肤时不时贴蹭到徐存湛掌心。 她活动手指时,徐存湛便垂着眼角余光去看她活动手指。 细而长的手指,蜷起又松开,最后手指合拢,染了颜色的指甲轻轻搭在他手背上。 徐存湛以前没有牵过别人的手。 他以为牵手这种事情应当也和修行练剑一样——越强越好。 所以他牵陈邻时总是十指相扣,握得很紧。两人身高到底有差,陈邻不算矮,但在常年训练身子能当体修使的徐存湛面前,还是显得纤细娇小,就连手也一样。 徐存湛手指一收紧,陈邻就合不拢手,只能跟螃蟹似的垂着手,掌心与他毫无缝隙的紧贴。 徐存湛觉得这样最好了,因为可以贴得很紧,能从按压的指尖感觉到对方血液流动肌肉起伏。 但是现在,他觉得这样宽松的牵着手也挺有意思的。 明明掌心没有相贴,手指也无法用力扣紧对方的手背,手与手之间只是温存的勾着对方。 但是好像比之前他单方面扣紧陈邻手的时候,要更舒服一些。 陈邻没注意到徐存湛还在看两人交握的手。 她忙着左右看,然后找到一家卖煮食的店,眼前一亮,拉着徐存湛走过去。 店里人不多,老板也是人类,虽然长得阴险了一点,但招呼客人十分热情。 一看陈邻和徐存湛近前,他立刻对二人露出灿烂的笑容:“两位客人,要来点什么吗?我们这价格公道,食物安全,保证您吃了之后人还活着!” 招揽客人的热情话语之中莫名透着一丝惊悚。 但陈邻心里已经对不夜城是什么地方大概有了底,听到这种话居然也觉得没有那么可怕了。 她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荷包,在里面好不容易摸到狐狸塞给她的金叶子,道:“要一碗红糖汤圆,你要吃吗?” 徐存湛抬眼,瞥了下冒着热气的大锅,回答很快:“不吃。” 陈邻:“那就只要一碗汤圆。” 付过钱,两人在店内坐下。 陈邻特意找了离老板最近的桌子,趁着他煮汤圆的功夫,跟他打听:“老板,你有没有见过一群背着剑,穿粗布麻衣的道士?就是穿的衣服和他身上的一样。” 老板目光顺着陈邻手指,往她旁边徐存湛身上一扫。 正好对上少年金灿灿眼瞳,他握着勺子的手一抖,脸上笑容莫名变得勉强起来:“哈,哈哈……暮白山的道长?前几l日我倒确实见过几l位穿着暮白山弟子衣服的道长。” “我们这很少见到暮白山的道长,所以那天瞥见他们,我就留了个印象。但他们没来我店里吃饭,我也不清楚他们去哪了。” 说话间,汤圆煮好了,老板连忙把汤圆碰到二人面前的桌上,转身就走。 陈邻总觉得对方的背影都透着几l分仓皇。 她嘀咕:“我又不会吃人,他跑那么快干什么。” 徐存湛收回目光:“谁知道呢,反正这里的人都怪怪的。” 陈邻:“……你也没资格这样说别人吧?” 要比怪的话,徐存湛也没有比那些人好到哪里去。 只是陈邻刚说完那句话,与徐存湛握着的手掌立刻就被他捏了一下。也不知道他捏的哪里,陈邻半条胳膊霎时就麻了;她皱巴着脸,倒吸气,迅速改口:“你说得对,这里的人都怪怪的——” 徐存湛哼笑一声,不接话。 陈邻动了下手指,感觉自己那半条胳膊连带手掌,麻得是半点知觉都不剩了。麻的那只手恰好是右手。 右手是陈邻的惯用手,现在右手麻了,她的左手难担掌勺盛汤圆的重任,只能对着面前冒白气的汤圆碗干看。 旁边徐存湛偏过脸,好整以暇的问:“怎么不吃了?” 陈邻如实回答:“右手被你捏麻了。” 徐存湛狡辩:“你又没有证据,怎么能说是我捏的呢?” 陈邻转过头看他,少年嘴角明显的上扬,连眼角眉梢都带着得意轻快的笑。尤其是当两人对上视线时,他甚至还小幅度歪了歪头,莲花眼弯起,圆钝的内眼角微微下沉。 她扭过脸,抿着嘴哼了一声,用左手去拿勺子。 拿还是能拿的。 就是要用左手完成舀汤圆这个动作,有点困难。陈邻左手捏着汤勺,眉头一皱,连带着整张脸也皱起,勺子戳进汤圆碗里,寻找目标。 原本一直握着她右手的徐存湛突然松手,拍了下她的掌心。 陈邻意外,又偏过脸看他。 徐存湛:“看我做什么?” 陈邻动了动自己胳膊,发现自己小臂不麻了——她立刻换成右手拿汤勺,把脑袋转回去,仍旧不和徐存湛搭话。 舀了一勺汤圆,陈邻低头吹气,旁边徐存湛慢悠悠开口:“那个老板也没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 陈邻:“那你能立刻找到魔气所在的地方吗?” 徐存湛:“……暂时还不行,得在这里转转。”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42节 汤圆吹凉了,陈邻不再和徐存湛说话,张嘴‘啊呜’一口把汤圆包进嘴里咬破,煮化的红糖心流出来,甜滋滋淋在舌尖。 她喜欢吃甜的,尤其是在想事情的事情。 裹了一层红糖浆的汤圆皮,又韧又弹,陈邻嚼着那块甜味,脸颊被汤圆皮塞起一个鼓包。 旁边徐存湛忽然开口:“你在想什么?” 陈邻眨了眨眼,回神,慢半拍的回答:“在想等会要去哪里问你师侄们的下落……” 徐存湛:“汤圆好吃吗?” 他问的话题很跳跃,陈邻又愣了下,好不容易才跟上他的话题:“好吃,是甜的——” 徐存湛拿了个新的勺子,从陈邻碗里舀走一颗汤圆,塞进嘴里。 陈邻大为震惊,扭过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徐存湛。 他脸颊微微鼓着,嘴巴一动一动的嚼着汤圆。半晌,少年喉结滚动,咽下食物才开口:“味道怪怪的。” 陈邻:“……你能吃东西啊?” 徐存湛:“我为什么不能吃东西?” 陈邻挠了挠自己脸颊:“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吃三元丹以外的东西嘛,还以为你们是不能吃凡人食物的。你之前说的那个——什么来着——五味?” 徐存湛又从她碗里舀了一颗汤圆塞进嘴里,声音黏糊的回答陈邻:“暮白山的弟子一般是不给吃,但你非要吃的话也不会强制戒食就是了。” 他只是看陈邻吃得很香,所以也想尝尝。 是甜的。 对于一个常年不吃凡间食物,几l乎已经快要忘记酸甜苦辣味觉触感的人来说,骤然吃到这种又烫又甜的食物,味觉感官除了奇怪之外还是奇怪。! 第47章 被拐了 一边将甜汤圆评价为‘味道怪怪的’,徐存湛一边又下手舀了第三勺。 整碗汤圆一共才十颗,他一个人就吃了三颗。 等他第四次把勺子伸向陈邻的碗时,陈邻忍无可忍,抱着自己的碗挪开——徐存湛的勺子舀了个空,侧目看她。 陈邻没好气:“你不会自己再要一碗吗?干嘛老是吃我的!都快被你一个人吃完了。” 她生气的时候也皱脸。 徐存湛都搞不明白陈邻哪来的这么多气可生;比划过山车她要生气,问她为什么生气要生气,吃她几颗汤圆还要生气。 以前还是玩偶的时候她也不这样啊! 总不能换了个大点的身体,脾气也跟着见长吧? 徐存湛想不明白,干脆搁下勺子,两手抱着自己胳膊,往后一仰靠在椅子上:“我又不想吃。” 陈邻无语:“不想吃你还吃那么多!” 徐存湛理所当然的回答:“都说了,我觉得味道很奇怪,所以才吃的。” “而且这里是不夜城,鬼知道他给的汤圆里面是不是有毒,我帮你试毒不好吗?” 陈邻皱着脸,不高兴的反驳他:“那你更不应该吃了!万一真的有毒,我吃了也就我中招,你要是也吃……”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脑子里骤然眩晕起来。 手脚发软,握不住的汤勺和汤圆碗乒乒乓乓落地,飞溅而起的汤水撒到陈邻裙角。 她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居然是:徐存湛这家伙不会也中招了吧? 来不及想更多,陈邻在药效的作用下陷入昏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迷迷糊糊被晃醒,陈邻睁开眼时第一反应是头痛。她捂住自己脑袋揉了揉,头顶传来熟悉的温和声音:“你醒了?” 陈邻揉太阳穴的动作一停,抬头,看见徐存湛利落的下颚线,和那张色泽漂亮的唇。 她愣了下,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徐存湛抱在怀里。 完全是搂抱的姿态,陈邻后背靠着徐存湛胸口,他胳膊横在陈邻腰上。徐存湛身上温度总是偏高,隔着衣衫陷入他怀抱时,便更觉温暖。 在气候宜人的有苏,徐存湛的体温会让陈邻连靠近都不太想靠近。 但在外界——已经恢复正常温度的地方,初春即使不再下雪,温度仍然肃杀冰冷。徐存湛怀抱就像一个温暖的被窝,自带暖气效果。 陈邻虽然清醒了,但还是头痛,身上也有些发软。 她想徐存湛又没有情根,抱就抱吧,反正也不是喜欢自己,估计是怕自己冻死。 免费的暖炉,不用白不用。 陈邻曲起两条腿,更往后紧贴着缩进徐存湛怀里,开口时声音嘶哑:“我们这是在哪?” 徐存湛:“盖着黑布的囚牢马车,具体去哪我也不清楚。” 陈邻:“都说了我们不该都吃那个汤圆的——” 徐存湛懒洋洋的,回答:“放心,我没中招。那种程度的药放不倒我。” 陈邻一愣,诧异的再度抬头去看徐存湛。 徐存湛在笑,嘴角明显的翘起。尤其是在陈邻看过来时,他眼角眉梢的笑意更加明显。 陈邻犹豫了一下,试探性的夸奖:“真……真厉害?” “那是自然。”徐存湛下巴微抬,横在陈邻腰上的手收紧,手腕往里转,寻到陈邻垂在腿上的手,握上去,十指相扣。 他已经学会怎样牵手了,不再像之前那样捏得陈邻连手指都合不拢。 两人手掌相贴却又留有余地,陈邻沉默片刻后也回牵了徐存湛的手;在这间摇摇晃晃目的不明的黑马车上,要说陈邻完全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牵着徐存湛的手,多少也算一个心理安慰。 至少陈邻明确知道徐存湛在自己身边时,她就会感到很安心。 “不过,你既然没有中招,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陈邻左右看了看,疑惑。 徐存湛捏着她的手,慢吞吞回答:“我想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所以就跟着你晕了。” 陈邻:“啊,你是怀疑你的师侄们——” 徐存湛诚实:“这倒没有,我只是单纯好奇他们想干什么而已。” 陈邻:“……我们的主要任务不是来找你师侄的吗?” “当然不是。”徐存湛纠正她,“我的任务是来这里处理有可能出现的魔。至于我的师侄们,如果遇上了我会顺手捞,遇不上那就看他们各自造化吧。” 这番冷酷的话从徐存湛嘴里说出来,十分的理直气壮。 陈邻仰头去看他的脸,被黑布笼罩的马车内部光线昏暗,陈邻只能看见他的下颚和形状姣好的嘴唇。 “可是……” 陈邻的话还没说完,手指尖忽然被捏了下。 徐存湛低垂眼睫,声音轻轻:“陈姑娘,你的故乡不在这个世界吧?凡人多管闲事,就会招惹因果,届时因果缠身越多,你便越难回家。” “人间浩瀚如烟海,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即使是修道者,所求也并非日月同寿,而是大道自然,而天地万物的终点皆为死亡,即使是我也不例外。” “我虽然自负,却也不能断言自己天下无敌,总有一天我也会遇到自己无法战胜的敌人,会死在求道之路上。” “你要学会提前接受这个事实,并将做好它随时会发生的准备。不知道陈姑娘的世界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但在这里,横死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因为这本就是一个残酷的世界。 任何人,只要踏上慢慢求道之路,亲朋挚友,皆为大道其一,皆为人生过客。 而在大道尽头……鬼知道是传说中的飞升成仙,还是身死道消。 陈邻愣了愣,没有说话。徐存湛头一次和她说这么多话,关于这个世界所谓的‘道’。 徐存湛:“陈姑娘,你不能仅因为自己心软,觉得对方也是一条生命,就不留余力的冲去救人。你只是个普通人,人力有限,所以才更应当珍惜自己,不要随意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道理我都懂……”陈邻挠了挠自己脸颊,声音低了下去,嘟哝:“我只是觉得,哪怕是死,也应该是遵循自然规律,病死老死我都能接受,我只是——” “只是对那些,被突发灾难砸到眼前,青春正好,甚至连发生了什么都不明白,就莫名其妙死去的生命,很难坐视不理。” 徐存湛低头,黑暗于他视线无碍,他轻瞥少女被他掌心笼住的手掌。 细瘦孱弱的普通人,却也如此珍惜他人的生命。 他翘起唇角小幅度的笑,正要说些什么——马车黑布骤然被掀开,天光大亮照下来;徐存湛反手捂住陈邻眼睛,自己向马车外看去。 他们被马车带到了一处僻静的荒废庭院中。 院墙不高,但外面很安静。扯下黑布的男人对上徐存湛视线,他脸上肌肉抽动,挤出一个狰狞表情,恶狠狠骂:“看什么看?” 徐存湛垂眼不再看他,也不说话,只是慢慢松开了捂住陈邻眼睛的手。 陈邻的眼睛逐步适应了亮光,也终于看清楚了眼前她和徐存湛的处境。 攥着黑布的男人转身对穿着黑色长袍的人影鞠躬,谄笑,压低声音:“这可是好货物,您也看见了,暮白山的剑修,还有一个狐狸做的高等灵偶,价格嘛……” 傲然站在男人面前的家伙穿着一身从头遮到脚的黑袍,脸被黑色兜帽遮住大半,容貌模糊。虽然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但陈邻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轻飘飘掠过她和徐存湛。 旋即,黑袍下传出来男女莫辨的沙哑声音:“那个剑修,你是怎么抓到的?” 男人赔笑解释:“我一看见他身上的衣服,就知道他是暮白山的剑修,所以在他们的吃食里下了二十倍纯度的坎离散,保证他现在一丝灵力也用不了。” “那个灵偶虽然造得精细美丽,但我观察过了,她没什么攻击力,您要是怕她逃跑,给她身上打个烙印就行了。” 黑色兜帽之下,有视线幽幽投向陈邻。 陈邻犹豫了一下,举起手:“……嗨?” 徐存湛眉头下压,抓住她举起的手,自己伸出手盖住她的脸:“你是木头吗?和他嗨什么嗨?” 陈邻:“因为他一直看着我,就觉得自己总该说点什么——” 男人扭过头,怒喝一声:“闭嘴!都中了药还在这打情骂俏,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 陈邻:“……”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43节 她的脸被遮住了,什么也看不见,倒是听见徐存湛一声明显的闷笑。 陈邻无语:“很好笑吗?” 徐存湛:“好笑啊。” 他手上没有怎么用力,手掌只是松松笼在陈邻脸上。只是少女的脸太小,才会被他一手遮住。 慢悠悠回话陈邻时,徐存湛赤金眼瞳却直勾勾看向黑袍人。黑袍人视线躲闪了一下,皱眉,转头看向男人:“你确定他现在一点灵力都动用不了了?” 男人连忙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坎离散的效果您还不清楚吗?哪里有吃了坎离散还能调用灵力的修士啊,他现在就是个空架子,虚张声势罢了。” “不信您瞧——” 说着,他打开囚牢木门,取下腰间长鞭凌空甩了下,恶声:“快点下来!不然等会有你们好看的!” 徐存湛松开陈邻的脑袋,单手撑着地一下子就跳了下去。 他动作快,人都跳下去了,陈邻才慢吞吞爬起来下车。徐存湛偏过头看着动作生疏爬下来的陈邻,顿时又想笑——他惯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忍着,就真的笑出声了。 他笑声很明显,陈邻回头瞪他;旁边的男人恼怒,抬手一鞭子甩在徐存湛后背:“笑什么笑?有这么好笑吗?”! 第48章 邻居们 徐存湛穿的衣服只是很普通的粗布麻衣,它并不具备任何的法器效果;所以理所当然的,鞭子抽破衣物,但却没能在徐存湛后背留下痕迹。 他连头也不回,只是在陈邻被鞭子声吓得一脚没踩稳,差点摔倒时,伸手准确无误的扶住了陈邻。 陈邻一站稳,立刻紧张的去看徐存湛:“你没……” 徐存湛:“没事。” 盯着徐存湛屁事没有的背,男人握着鞭子悻悻:“妈的,这些剑修还真是硬骨头——” 黑袍人并不理会男人的脏话,抬手,从对方漆黑的袖口横飞出一条拇指粗细的黑色铁链;那铁链如有生命一般,刚出袖便游走缠上徐存湛身体,将他从头到尾都绑了起来。 黑袍人挥手一拽,徐存湛被拽得踉跄,在地上打了个滚。 但他身体反应太快,这样也没摔,打了个滚又自己蹲稳了,翻身立起来,掀起眼皮看向黑袍人。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陈邻都来不及反应,想了想,她老老实实走到被绑的徐存湛旁边站着,把手背在身后,行为举止看出乖巧。 黑袍人:“……他身上的灵力确实被封住了。” 男人躬身谄笑:“自然,自然,我都说了,怕他不中招,特意给他用了二十倍的坎离散,就算他是天上的大罗金仙,现在也得老老实实给我当地上的普通人。” 黑袍人瞥他,不自觉流露出几分高高在上的鄙夷。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摆手:“价格翻倍,自己去前院找掌柜领赏。” 男人顿时喜形于色,狗腿的奉承了黑袍人几句后,便转身屁颠屁颠跑了出去。 陈邻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小心翼翼挪动脚步,凑到徐存湛身边:“你背上……真的没事吗?” 徐存湛偏过脸,与她咬耳朵:“这点力气,蚂蚁咬都比它痛。” 陈邻:“那这个……” 徐存湛:“闭眼。” 陈邻一愣:“啊?” 不等她反应过来徐存湛的话是什么意思,忽觉后脑勺一痛,整个人昏迷倒地。 在她要摔到地面时,徐存湛屈身伸腿给陈邻垫了一下。 黑袍人收回手,低笑:“暮白山禁止弟子动凡心,道长却如此怜香惜玉,真是难得。” 徐存湛两手被反绑身后,脸上却仍旧不见丝毫张惶,翘起唇角对黑袍人微抬下巴:“好好珍惜,像我这样的货,你这辈子也就这一次机会见了。” “……真希望你之后也能这样嘴硬。”黑袍人恼怒,咬牙切齿。 * 陈邻醒来时只感觉后脑勺生疼。 她捂住自己后脑勺发出一声哼哼,下意识闭着眼睛喊了句徐存湛——喊完之后无人回应,陈邻意识慢慢回笼,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床上。 她愣了愣,翻身起来,发现这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门窗都紧闭,除了她躺着的床,和一套桌椅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活人也只有她一个。 陈邻试着去推窗户和门,但都推不开。她又尝试把耳朵贴在窗户上,想听出点什么——窗户外面隐约能听见人声,但是声音太小了,什么都听不清楚。 她只好再躺回床上,想着也不知道徐存湛跑哪去了。 徐存湛说他没有中招,但是那个黑袍人又说他身上灵力已经被封住了…… 突兀的,徐存湛在海底大开杀戒的模样又涌上脑海。 陈邻现在想到那场景,还觉得有点可怕。她搓了搓自己胳膊,在搓掉身上鸡皮疙瘩的同时,也把那点担心给搓掉了。 那家伙能一个人屠了整个鲛人部落,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一下自己的处境。 她又摸了摸自己头顶,摸到那根红色发绳还编在自己头发里,陈邻放心了。 这时候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陈邻一翻身坐起来,好奇望着走进来的人。 原本还以为会是之前的黑袍人,但没想到却是一个相貌平平的普通男人,端着一份吃食,放在了房间桌子上。在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位紫衣的妙龄美人。 对方一进门,目光就几乎黏在了陈邻身上。 陈邻被她看得不太舒服,有些奇怪的回看对方。 两人对视了足足四五分钟,紫衣女先移开了目光,吩咐男人:“去外面候着。” 她在这里应该是个颇有身份的人,只是发言便让男人乖乖弯腰离开,出去时还把门给带上了。陈邻弄不明白眼下的情况,决定保持沉默。 紫衣女对她露出淡淡的笑容:“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但既然到了这里,什么身份都不重要了。” 她向陈邻伸出一只手,掌心汇聚淡红色灵力,口中低念口诀。 因为紫衣女的语速很快,陈邻根本听不清楚,只能感觉到对方的灵力挟着风,只冲自己门面而来。但还没来得及靠近,紫衣女就被反弹得倒飞出去。 空气中残余下若有若无的焦味,一种火焰剧烈燃烧后的味道。 屋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屋外的人很快就撞开门进来——进来的不止一个男人,大约是怕有人闹事,四五个男人手里都拿着武器。 陈邻先是被倒飞出去的紫衣女吓了一跳,紧接着又被那些人撞开门的动静吓了一跳。等他们齐刷刷举起武器对准陈邻时,陈邻反而已经不会被吓到了。 说实话,最糟糕的结局顶多也就是这具灵偶折损在这,徐存湛在有苏的时候就和陈邻说过,虽然灵偶十分精细,但本质上和之前那个布娃娃一样,都只是一个容纳陈邻魂魄的寄托物。 寄托物坏了就坏了,魂魄还在就行。 所以她其实不太怕死,顶多有点怕痛。 那些拿着武器的男人绕成半圆将陈邻包围起来,谨慎的盯着她。有人跑过去将烧得焦黑的紫衣女扶起来,紧张的探了探她鼻息。 好在,虽然鼻息微弱,但仍然还有气。 紫衣女打开对方探自己鼻息的手,焦黑扭曲的脸朝着陈邻的方向望了望,忽然道:“把她关去地下一层。” 男人愣了愣:“可是主管说……” 紫衣女恼怒:“我没办法给她打上烙印,她身上有护身法宝!先把她关去地下一层,等拍卖会开始的时候再用绝灵锁锁起来,反正她也跑不掉!” 男人见她情绪不佳,连忙低头应是。 就这样陈邻又换了个住处。但她还是没能看见房间外面长什么模样,那些人押她出去时用一块黑布口袋盖住她的脑袋,陈邻视线所见全是一片黑漆漆。 等布袋被摘下时,她就从刚才那个还不错的房间,换成了方格子囚牢。 男人推她进去,抓过囚牢地面的锁链扣在她手腕上。他估计平时没少干这活,一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等给陈邻扣好锁链,男人便关上囚牢大门,又默不作声出去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和陈邻有半句话的交流,陈邻问了几个问题,他也全当没听见,不回应。 方格子囚牢前后左右都是铁栏杆,比陈邻的骨头都硬。 出于礼貌,陈邻还是去试着掰了一下。 当然全无效果。 她左边的格子间里躺着一位白衣少女,右边的格子间里躺着一位绿衣服的少女。两个女孩子都长得很好看,白衣服的女孩很妩媚,绿衣服的女孩很清冷,陈邻躺在两个‘室友’中间,想了想,主动搭话:“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啊?” 白衣少女没理她,翻过身背对着她,屁股后面毛茸茸的一条狐狸尾巴不耐烦的拍着地面。 绿衣服的少女正在打坐,闻言睁开眼,对陈邻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与朋友调查旧事,路过此地,不幸被骗,暂时沦落至此。” 陈邻感觉对方好像知道很多的样子。 她往绿衣少女那边挪了挪:“所以你知道这里是哪吗?” 绿衣少女:“这里是不夜城的地下拍卖会,一切商品不问来处,不问归处,客人身份亦为机密,进来了就绝对不能打听任何人的身份,但走出会场后,会场也不会保证客人与货物的安全。” 陈邻:“……啊,明白了。” 就是那种,修仙小说里经常出现的,主角即将被杀人越货或者扮猪吃老虎的经典场景啊! “所以我们也是货物之一?”陈邻看了眼绿衣少女,又看了眼隔壁的白狐狸尾巴。 绿衣少女笑容间添了两分苦涩:“要这么说也没错。” “拍卖会拍卖的东西没有种类限制,只要有人敢提交申请他们就敢进行拍卖。我还有好几位朋友,眼下不知道被关在何处,也不知道他们生死如何,是否和我一样即将被送出去拍卖。” “我倒还好,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被喂了少量的坎离散,暂时不能动用灵力,等被拍卖出去后,也能自己想办法联系宗门。” 隔壁白狐尾巴的少女冷哼一声,插嘴:“你也别太乐观,你们人类惯来什么脏手段都有,指不定会有什么持续给你隔绝灵力的法器呢。” “等我阿父找到我,这里的人全部都要死!我要把他们的皮扒下来缝成地毯,铺在街道上让千万人践踏!” 小狐狸脾气很爆,开口就是要扒人皮。 陈邻默默离她那边远了点,转而看向绿衣少女,露出个和气灿烂的笑:“我叫陈邻,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绿衣少女温婉低笑:“在下百药宗弟子,商枝。” 陈邻觉得‘百药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隔壁小狐狸抬着下巴,非常骄傲的报上名字:“我乃涂山九尾狐一族的昭昭。” 商枝帮忙打补丁:“那位是涂山一族的小殿下,不知道为什么也被捉来了这里。” 陈邻:“啊……”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44节 昭昭偏过脸,不满的看着她:“怎么?你对我有意见吗?” 陈邻连忙摆手:“没有意见没有意见。” 摆手的同时,她又往商枝那边挪了挪,整个人几乎都要靠到商枝那边的栏杆上了。 昭昭越发不满,娇纵质问:“没有意见?没有意见你躲我干什么?我看你分明就是对我很有意见!” “等我阿父找到这里,我就让他把你的皮也一起扒了!” 商枝安慰陈邻:“别怕,她爹找来了顶多也就把她领走,这又不是涂山的地盘,他不敢扒你皮的。” 昭昭弯月眉一拧,怒声:“你也一样!把你的皮也扒了!” 陈邻:“好好好你扒你扒。” 昭昭:“……” 陈邻有点想吃东西。 倒不是因为饿了,纯粹就是想吃东西。 徐存湛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但陈邻觉得他肯定还会回来找自己的。所以在徐存湛找回来之前,她顾好自己,养好精神就行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陈邻伸手在自己荷包里摸来摸去——那群人没有搜走她的荷包,就连她身上的衣服都还是之前吃汤圆那会穿的那身。 陈邻从荷包里摸出一个果子。 有苏的狐狸们比起人类的食物,好像更偏向于山林间健康自然生长的果子。就连给陈邻荷包里塞的食物,也只有果子和酒。 她咬了一口,觉得还挺好吃,于是偏过脸礼貌询问商枝:“这个还挺好吃的,你要不要也来一口?” 商枝仍旧在打坐。 听见陈邻问话,她立刻睁开眼睛。只是商枝还没来得及张嘴回话,隔壁那位涂山的小殿下先发出了尖锐的声音:“有苏的洛洛果——你和有苏那群狐狸是什么关系?!” * 徐存湛挨了顿不痛不痒的打,被扔进了水牢。 水牢的门刚闭合上,他便挣开手腕上的铁链,一翻身从污水里爬出来。湿透的衣服紧贴着少年修长结实的身体,勾画出宽肩窄腰长身玉立的漂亮身姿。 他抬手将粘到脸上的白色头发全部梳理到脑后,另外一只手贴着自己耳朵不紧不慢的感应着陈邻的位置。 那条红绳其实是徐存湛的本命物。 一般修士对自己的本命物看得十分珍贵,恨不得用全天下最好的锁将它密不透风保护起来。但徐存湛不,他本身并不在乎本命物,就算红绳断了他自身修为有损,徐存湛也不会觉得有多可惜。 那条红绳没有到陈邻手上时,徐存湛一度因为这玩意儿没什么用只能拿来自己给自己翻花绳打发时间。 但现在那没用的东西终于有了点用处,至少可以用来确定陈邻的位置。 离自己还挺远的,走过去有点麻烦。 那就等会再去找她好了。 迅速放弃了先去找陈邻的想法,徐存湛改为开始回想自己从外面一路到这里的路上所见。 当然,那群人也用布袋蒙住了徐存湛的脑袋,只不过这视觉阻碍对徐存湛来说可有可无,反正都不影响他看东西。 这里应当是一家地下拍卖会。 徐存湛没有去过地下拍卖会,只是听师侄们提起过——据说是修士们经常会去逛的地方,可以购买一些法器,丹药,或者其他杂七杂八的稀奇玩意儿。 但是可没有人告诉过他,地下拍卖会还卖剑修的。 那扇坚实的石门被徐存湛一脚踹开,连带着石门后面的守卫也倒飞出去。 他捂着脖子活动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关节,然后抬手向空中虚招。 原本被收走藏起的木剑感应到主人的召唤,嗡鸣一声撞开兵器架飞向徐存湛;整个囚牢瞬间热闹起来,人影幢幢,脚步声密密叠叠由远及近,很快将过道挤得水泄不通。 堵住过道的却是一批身高九尺有余,从头到尾都披戴黑色战甲的精锐队伍,手中同样漆黑的长塑齐刷刷对准徐存湛。 过道是昏暗的,那些凶神恶煞,身份不明的队伍,也是漆黑的,在这片光线吝啬的空间里,唯独徐存湛,雪发,赤金瞳,下巴微抬,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眉心一点红的方菱额花,显眼极了。 那些过于明亮的色彩交织在徐存湛身上,勾画出一张近乎圣洁美丽的脸。可他穿的衣服破烂,手里只拿一把木剑,衣角滴滴答答淌着污水。 落魄与一尘不染两个截然相反的词汇,也同样成为了徐存湛的形容词。 他的眼睫密而长,也是雪白的,像覆一层雪,干净得教人不敢多看。 但他周身气势并不像容貌那般温和无害,就连木剑,拿在他手里时也有股肃杀可怕的压迫感。 他只有一人,但他前进一步,对面密密叠叠的部队便后退一步。 少年那双悲悯的莲花眼抬起,开口时却丝毫没有慈悲心:“原来是灵土傀儡。” “正好,找不到魔气,拿你们填一下。” * 昭昭的声音很尖——可能狐狸在唱高音这种事情上比较有天赋。 陈邻捂住自己耳朵,旁边商枝也捂住自己耳朵。 商枝原本就虚弱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苍白了。 她忍无可忍:“你有病吧?有病就自己挖个坟躺进去行不行啊?大家都沦落成货物了你还关心什么涂山的九尾狐有苏的九尾狐,不都是狐狸吗?” “才不一样!”昭昭炸毛了,本来就蓬松的大尾巴顿时变得更加蓬松,尖声:“有苏那群旁支怎么配和我们涂山的血脉相提并论!我们涂山的九尾狐才是狐族最尊贵的血脉!” 陈邻捂住自己耳朵,叹了口气。 她只有两只手,用来捂住自己耳朵之后,就没有手去拿果子吃了。其实她也不关心涂山和有苏的九尾狐谁血脉更高贵,比起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陈邻更在意徐存湛什么时候来捞自己。 昭昭还在持续性高分贝输出:“你们这群没见识的乡巴佬!你们懂什么?我决不允许你们侮辱涂山的九尾狐血脉!” 陈邻:“……她一直这么吵吗?” 商枝压着气,翻了个白眼:“我和她原本是挨着被关的,为了和她分开,我还挨了顿鞭子。” 陈邻:“好狼啊你。” 商枝疑惑:“这是何意?” 陈邻解释:“夸你比狠人还狠一点,就是狼。” 幸好这个世界汉字与陈邻原本的世界相通,商枝很快就理解了陈邻的意思。 她点着头,单手捂住闷痛的胸口,咬牙切齿:“能忍那小畜生这么久,我确实很狼。” 明明商枝只是顺着陈邻刚刚那句话的逻辑去说,但是陈邻觉得这句话从一个修仙世界的原住民嘴里说出来,喜剧效果翻倍,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咧开的嘴角都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囚牢外面便传来脚步声。 商枝目光望向过道,隔壁尖声尖气的昭昭也不嚷嚷了,转过脸冷冷看着过道那边。虽然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但陈邻觉得应该是大事,于是也摆出严肃表情,面朝着囚牢过道。 两个带着面具,膀大腰粗的男人沉默走了进来。 他们先是打开了商枝所在的囚牢,用钥匙取出埋入囚牢地面的锁链,将她拽走。昭昭扑上去,隔着囚牢对他们龇牙咧嘴,男人们并不理会,又或者说他们对昭昭这样的反应已经习惯,所以才能这样冷漠的无视昭昭。 商枝被带走后,囚牢里就剩下昭昭和陈邻了。 陈邻想了想,礼貌性的问:“你害怕吗?你要是害怕,我可以坐你那边去,陪陪你。” 昭昭立刻:“我需要你是你的福气,还不快滚过来挨着我!” 陈邻:“……” 她转身,背对昭昭,面朝商枝之前躺的囚牢。 昭昭大怒:“你几个意思?!” 陈邻对着隔壁的空气自言自语:“我刚刚说错了,你不是狼。你居然能忍她这么久,你应该是国服第一忍者。” 昭昭气得炸毛,跺脚:“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是不是在用乡下方言骂我?!” 陈邻:“……商枝,我现在承认你是外网内网加起来的第一忍者。” 囚牢过道上又响起脚步声,还是那两个戴着面具看不见脸的男人。只不过这次被拖出去的人变成了陈邻。 说是拖也不太准确,因为陈邻挺配合的,甚至不需要他们动手拽链子,就跟在他们后面走。 他们从昭昭的囚牢面前过时,小狐狸扑上来,抓着栏杆冲那两个男人呲牙,大叫:“我记住你们两个的味道了!你们完蛋了!等我阿父找到我,我第一个先剥了你们的皮,砍下你们的前肢喂狗!” 陈邻好心提醒她:“狗也未必爱吃这种垃圾……” 原本牵着铁链走得好好的男人,突然用力一拽铁链。陈邻毕竟是个普通人,没站稳,噗通一声面朝下摔倒,摔得她脑瓜子嗡嗡的,只能听见小狐狸高分贝的尖叫声:“你们这群废物!蠢货!朽木!你们知道这么精细的灵偶造出来要废多少狐火吗?不准摔她!!!”! 第49章 拍卖会 尽管小狐狸尾巴毛都炸成扫把了,囚牢外的男人们仍旧无动于衷。 但他们又确实停下了脚步,等陈邻自己爬起来。 陈邻用袖子擦了擦自己脸,低头时看见自己袖子上擦出来的一道又一道血迹。她伸手摸自己鼻子,果然摸到一片湿漉漉的血——摔出鼻血了。 那些人看起来不太想给陈邻站在原地休息的时间。她刚站起来,擦了下鼻血,扣在手腕上的铁链就被拽动。 为了不让自己再摔第二次,陈邻连忙跟上对方脚步。 呼吸间都是血液的气味,有点像水彩颜料的味道,从鼻腔滑进喉咙后返上一股呛人的辛辣。陈邻咽了下口水,试图把那股味道吞咽下去。 穿过过道时,陈邻注意到两边的方格子囚牢里还关着其他人。但是前面那个男人的脚步太快,陈邻得小跑才能跟上对方,并没有时间细看其他被关起来的人。 走廊尽头有一个类似于电梯的小房间。 男人拉着铁链扯她进去,陈邻前脚进去,后脚那扇门就在身后关闭。旋即狭小空间内回荡起齿轮与绳索拉扯的声音,整个小小的房间在轻微晃动中急速上升。 随着叮当一声铃响,房间的上升停下,那扇闭合的门又打开。 门后面仍旧是深而长的过道,不过不像底下囚牢的过道那样昏暗。 这条过道相对比较宽阔,两边墙壁上都蒙着一层红色丝绒,每隔一段距离还能看见一盆装饰用的盆栽,开着白色的小花。是香气很浓的花,馥郁的花香味厚重到令人略感窒息。 走在前面的男人抱怨了一句:“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走廊栽这种花,上次还有个货物被香气闷死了,最后还得我们来负责善后清扫。” 同伴轻轻踢了下他的小腿,告诫道:“慎言。” 男人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东家不是什么好人,连忙闭上嘴巴,不再质疑老板种花的审美。 陈邻在心里默默附和男人的花——谁闲着没事干在空间狭窄的室内种夜来香啊?就算不被花香味闷死也会被毒死吧?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45节 光是从这条狭长过道上走过去,陈邻就已经感觉到头晕和呼吸困难了。 越靠近走廊尽头,越能听见热闹的竞价声。在走廊的尽头是一片深红色幕布,有不少人在走动,看见男人扯着一个女孩子过来,他们亦是见怪不怪。 其中一个总管模样的山羊胡男指了指旁边敞开的巨大鸟笼:“先放里面吧,这是几号?” 男人垂手恭敬回答:“二十五号。” 山羊胡男食指一沾自己舌头,翻动手上的册子:“九尾狐一族特制灵偶,未印记……知道了,挂牌,你们下去吧。” 陈邻都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就感觉有人从后面推了自己一把;她踉跄进那尊巨大的鸟笼,笼门啪嗒一声在身后闭合。 这时幕布后面传来锤子落桌的声音,甜美女声宣告:“恭喜人字十四号客人,竞价成功!二十四号货物将在本场拍卖会结束后由我们亲自交到您手上。” “接下来请看第二十五号货物——出自九尾狐一族的灵偶,其外貌与正常人几乎无差,无论是作为收藏品还是药人,都是最佳选择!” “起拍价一千灵石,上不封顶!” 那片紧闭的幕布恰到好处的在此刻打开。 原本走廊墙壁上挂着的烛火照着还算明亮,但幕布打开的一瞬间,陈邻还是被外面更为刺眼的光线给闪到了眼睛,不自觉闭起眼,一只手遮到自己脸上。 隔着眼皮,视线所及被过强光线照成一片醒目的红。 侍从合力将鸟笼抬上拍卖台中央,顶端数百颗夜明珠将整个拍卖台照得如同白昼。 特殊材质编织的黑色鸟笼没有丝毫反光,细长规律的阴影随着光线后落垂在‘灵偶’身上。 明亮的地方只有拍卖台,但在拍卖台以外的地方,却是一片漆黑,唯有间隔规律的光点,一个光点便代表了一位客人。 身材姣好戴着面具的拍卖员手拿一柄小号木锤,面具后那双狭长而风情的眼眸在扫过鸟笼时,不禁流露出几分诧异。 虽然在之前就已经知道这具灵偶制作得十分精细美丽,但真正见到时还是被对方完全与人类无差异的外表所震惊——尽管身体看起来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但面前这具‘人偶’身上仍旧散发出一股奇怪的违和气息。 无论是那头过于醒目的浅蓝色长发,还是对方色彩明亮又跳脱的指甲。 这种色彩的堆叠明明很容易令人联想到非人类的妖物,但鸟笼中的少女却丝毫不给人妖物的感觉。 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违和感。 很强烈的违和感。 她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这个世界上应该存在的产物,是格格不入又温和的,毫无杀伤力的异类。 黑暗中响起了无数窃窃私语的声音,原本对灵偶没有兴趣的人也将目光投向鸟笼。 陈邻的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拍卖台上的光线,但很快又感觉到了一种密集的,令人极度不适的密集视线。往前看是一片黑暗和闪动的光点,她不自觉两手撑着地往后挪,被光线刺激得眼眶泛红,生理性眼泪浸润眼睑。 拍卖师清了清嗓子,拿起小锤正要开口——旁边闭合的幕布突然被人掀开,走廊过道上浓郁的夜来香气味扩散过来。 她总觉得今晚的花香味浓得有些过头,显得刺鼻。 掀开幕布的是山羊胡男,他向拍卖师招了招手,用口型比划了什么。拍卖师只好压下自己心头的不满,先向客人致歉,随即扭身走向幕后,压低声音:“搞什么?我还没进入下个环……” 噗嗤一声轻响。 木剑自山羊胡男心口刺出,推着山羊胡男撞到拍卖师身上,将她胸口也串上木剑。整个过程快得没有一丝空隙,直到木剑穿胸而过,拍卖师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山羊胡男贴着她抽搐了几下,脑袋歪倒,嘴角流出一行血迹。 在他歪倒的脑袋和脖颈缝隙间,拍卖师看见一张秀美若观音像的少年面孔——对方雪发染红血,莲花眼半弯,嘴角上翘,笑意浅浅的望着她,那双赤金眼瞳明亮到近乎灿烂,令人生出一种要被灼伤的错觉。 少年身后,遍地尸体,血液被红绒布吸饱,浸泡得十里香花香味越发浓郁。 将木剑抽出,手腕一转推开两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徐存湛的瞳光仍然亮得可怕。 他捡起拍卖师的木锤,抬手掀开幕布出去。 夜明珠光华璀璨,照耀着拍卖台中央的巨大鸟笼。被锁在鸟笼里的少女循声看向他,眼眶泛着红,浅蓝发色衬得她皮肤很白,神色还有些懵懂茫然,好似完全没有弄明白徐存湛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或者说,为什么会以这种方式登场? 黑暗中无数窃窃私语,有人摁着自己手边的铃铛试图叫来侍者询问情况。 徐存湛走到拍卖台中央,木剑又好好的回到了他背上,剑身仍旧干净,没有沾染半点血迹。 他举高自己手中的木锤,微微抬起脸,那张秀美的脸完全被光照着,明亮到近乎虚幻。他的声音也清晰的传遍全场:“上一位拍卖员有事,所以现在换我来主持这场拍卖会。” “九尾狐制造的灵偶,一千灵石起拍,请出价吧。” 窃窃私语声止。 在片刻的寂静后,其中某个光点闪烁,被加工过听不出男女年龄的沙哑声音传出:“两千灵石。” 徐存湛微笑:“这位客人出两千灵石,还有更高的吗?” 安静了一会儿后,黑暗中又有光点闪烁。 徐存湛的声音拔高,显然十分亢奋:“哦,这边有位客人出价两千五,还有吗?还有更高的吗?” 他站在鸟笼前面,陈邻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但光听声音也能听出来,徐存湛真的很兴奋。她摸不清楚徐存湛在搞什么——但首先可以排除他真的要卖掉自己。 ……话说,这哥们头发上浸红的地方是什么?总不会是红油漆吧? 就在陈邻抱着膝盖胡思乱想的时候,叫价已经从两千五升高到了五千。 但叫价上五千后,明显就缓慢下来了。 最后一个人喊了五千八之后,黑暗中再也没有光点闪烁。实际上,哪怕是购买灵偶,五千八百块灵石这个价格也明显是溢价严重了。之所以能炒到这种价格,实在要归功于有苏的大狐狸所烧制的灵偶实在是过于逼真。 在拍卖台那过于集中又夸张的璀璨光芒照耀下,浅发色的少女外貌的灵偶,有种生机蓬勃的美丽。明明只是被术法制造出来的玩偶,却比黑暗中投下目光的任何一个人类都更像活着的生命。 像梅熟日沐着太阳的绿树枝。 因为太美好了,所以让人想要得到。 徐存湛面朝黑暗,赤金眼瞳里有光点在闪,笑容灿烂:“五千八百块灵石,还有更高的出价吗?” “五千八百块灵石一次!” “五千八百块灵石两次!” “五千八百块灵石三次——成交!” 他敲下木锤,随着当的一声清脆声音落地,徐存湛的木剑出鞘,剑气如虹破开暗色,准确无误扎进高举号码牌的人心口! 被木剑刺中的人瞬息间被剑气撕碎心肺灵台,睁大眼睛呕出一大口鲜血。 直到腥甜的血腥气逐渐扩散,其他客人终于反应过来;尖叫声混乱,有人在问发生了什么事,还有机灵点的,迅速离开座位,按紧了自己脸上的面具,加快脚步往出口跑去。 最先抵达出口的人朝着那片柔软幕布伸出手——幕布掀起的瞬间,浓郁的夜来香气味扑上口鼻,同时有木剑穿透他胸膛,他悄无声息倒在窒息的浓郁花香中。 有人惊声喊道:“上面!” 众人抬头,看见头顶高悬无数木剑。 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普通木剑,连剑尖都迟钝,但剑气却锋锐得可怕。他们光是抬头注视高悬的木剑,便感到双眼刺痛,修为较低的人已然惨叫着捂住了自己眼睛。 “真可惜——那位道友出的价格我不太满意,所以落得如此下场。大家买东西还是要注意点比较好,若是用不合适的价格买了不合适的东西,被杀了也是理所当然的。” 嘴上说着遗憾的话,徐存湛脸上却是灿烂又兴奋的笑。 过于强烈的光线集中,照得他面容雪白,唯独眉心红印醒目,却与他的那张脸极其和谐,显得高洁悲悯。 人群中有人打了个寒战,声音颤抖:“木剑……白发……赤金瞳……这人是暮白山的徐存湛!” “是暮白山的那个剑疯子!” “他怎么会在这?” “他疯了吗!随意杀人可是会招因果……” “闭嘴吧你!这疯子是修杀道的,他今天就算把你祖宗从坟里挖出来再杀一次都不会沾因果!” ……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抽出法器咬咬牙想强行突破,也有人掉转头想来攻击徐存湛;但下场也不过是被高悬的木剑扎了个对穿。 惨叫声此起彼伏,血液的气味蔓延,已经和过道上夜来香浓郁的花香味不相上下,闷得陈邻有些作呕。她甚至还没能反应过来现场情况,一场单方面碾压的屠杀就已经展开。 而操纵这一切的少年,把玩着手里的木锤,低声喃语:“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 他的声音分明不大,但偏偏每个字都十分清晰的落进陈邻耳朵里。她没法移开视线,那片原本只容纳窃窃私语的黑暗被剑光撕破,各种法器,术法,交织成一片绚丽的光幕。 看起来犹如极光一般的光幕,却仍旧抵不过高悬木剑。 每落下一把木剑,就有一具尸体倒下。杀到后面,再也没有人试图逃跑或者靠近拍卖台;原本作为观察货物的‘客人’,此刻也像货物一样瑟瑟发抖的报团取暖,挤在角落里惊恐的望着木剑,望着徐存湛。 这场面远比陈邻在海底看见徐存湛屠杀鲛人族更加震撼,她不自觉捂住自己心口,张大嘴巴极力呼吸。 呼吸里都是浓郁的腥甜气味,让她有种自己每次吸气所摄入的根本不是救命的氧气,而是一大口粘稠的血水。 徐存湛跳下拍卖台,跨过尸体,踩上座位。 他自然是懒得绕路,直接走了最短的直线距离。虽然走直线距离,会有很多‘障碍物’,但徐存湛本来就是对死者没什么礼貌的人,所以踩过那些尚且柔软的障碍时也没有丝毫愧疚心。 随着他走近,瑟缩在角落的几个幸存者几乎要抖出残影,一副随时会昏厥过去的模样。 徐存湛抬手虚招,空中高悬的木剑众合一又飞回他手中,随着他手腕轻转,木剑轻靠后背。 台下光线不如拍卖台上明亮,昏暗中徐存湛的赤金眼瞳似乎更亮了一些,只是脸上灿烂的笑容没有了,神色平静。 他低垂眼睫,居高临下一瞥那群人,语气淡淡:“这家拍卖会的主人是谁?” 几个人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摇完头后,又怕这个答案会令徐存湛不满,有人战战兢兢的出来解释:“我,我们只是知道有这样一个拍卖会,从朋友处弄到了邀请函。” “这家拍卖会的规定就是不能询问任何人的身份,甚至连这里的侍者都戴着特殊材料的面具,不会以真容示人。” 徐存湛原本微微上翘的唇角拉了下来,歪着头面无表情的望着他们。 一群人不禁又开始发抖,手软脚软得连跑都没有力气。 有人鼓起勇气开口:“但这家拍卖会在不夜城很有名,因为它号称什么样的货物都有可能出现,拍卖修士和活人也并非是头一次。” “徐——徐道长是专门来这里调查什……” 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反问对方,说话的人连忙捂住自己嘴巴,疯狂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没问,什么也不想知道。 但惯来不耐烦搭理敌人的徐存湛,却破天荒回答了对方没说完的话:“不是来调查的,只是路过,被拐子卖这来了。” “生平第一次被卖,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他垂着脸,在暗色中模糊的面容露出一个笑——被他注视的幸存者再次发抖,同时在心里狠狠咒骂那个拐了这疯子的傻逼。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46节 不出意料,只要这批人活着离开拍卖会,头一件事就是上门找到那个拐子,把他祖宗八代都拉出来一起打。 徐存湛问完了,转头冲着幕布后面喊了声:“出来清理。” 出口处的幕布被掀开,十来个鼻青脸肿,衣衫破烂,互相扶持着的暮白山弟子钻了出来。 其中一人正是之前在鹞城和徐存湛汇报过的,那位皮肤略黑的少年。 有两个脸嫩的小道长,被场内过于浓郁的血腥气刺激到,刚进来又捂着嘴冲出去开始吐,呕吐声此起彼伏。 皮肤略黑的少年尴尬又心虚的垂下头,解释:“那两个是第一次下山……” 徐存湛摆手制止了他的解释:“我没兴趣,剩下的人都在这了,你要问什么自己看着问——” 话到一半,他忽然眉头皱起,偏过脸疑惑的看着对方,然后目光掠过对方,又看了眼他身后的其他弟子。 所有被徐存湛目光扫到的人,都下意识挺直了脊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这位师叔下一秒就点到自己。 盯了好一会儿,徐存湛才慢慢开口:“和上次鹞城的人数一样。” 皮肤略黑的道长没能理解徐存湛的话,茫然:“怎,怎么了?” 徐存湛:“没什么,就是突然发现上次在鹞城你们一拨有十五个人,如今居然还有十五个人,一个也没死全都活到了今天——挺神奇的。” “……” 众人干笑,不敢说话。 连怒也没有怒——倒也不是因为徐存湛强到他们不敢反驳,而是他们自己也觉得颇为神奇。 对于修道者来说,同伴死亡才是常态。如他们这般,修为并不顶尖,却从下山到现在一个人也没折损,才是稀罕事。 徐存湛只是稀奇了几秒钟,很快就对这群幸运儿失去兴趣。 他不擅长审问线索,把后续甩给被自己捞出来的幸运师侄们之后,便又回到拍卖台上。 陈邻还坐在巨大的黑色鸟笼里,表情呆滞的望着那片光线昏暗的观众席。徐存湛走过去,掰开鸟笼——他毕竟体型大,只是屈膝半蹲在陈邻面前,也足够遮挡陈邻所有的视线。 他身上沾染了很浓的花香味,还有血腥气。 甜腻又浓稠的香气靠近,像是一只看不见形态的手捂住陈邻口鼻,窒息感如影随形,捂得她脑袋发晕,不禁往后退了退,直到后背抵上鸟笼铁栏。 徐存湛皱眉,向陈邻伸手。他伸手时陈邻又动作明显的后退了一下,眼瞳颤抖,被光线刺激的生理性眼泪都在她眼眶里,碎成一片片的光点,泛着水波一般的粼粼光。 她逃避的动作明显,但徐存湛却没收手,两根手指掐上她柔软的脸颊肉,掐得陈邻不得不张开唇。 徐存湛:“呼吸——你快把自己憋死了。” 被提醒,陈邻终于缓过来,大口呼吸,腥甜气味争先恐后顺着口鼻涌入。 空气并不新鲜,即使陈邻努力呼吸,脑子还是晕乎乎的。 但好歹摄入了一点氧气。 僵硬的身体终于缓过来,陈邻手上却没有力气了,背靠着鸟笼软倒——没倒下去,她的脸还被徐存湛掐着,仰起来便能看见徐存湛的脸。 拍卖台上过分明亮的光线,已经全部被徐存湛宽阔肩背挡住。逆着光的时候去看他的脸也好看,只是陈邻现在实在没有什么心力去欣赏帅哥。 她没有被拐子吓死,但是极有可能被徐存湛杀人的场面吓死。 看着陈邻喘气,慢慢回神。 她呼吸得急促又狼狈,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嘴巴还张着,舌尖抵着下唇,前段银色舌钉底下是淡红舌肉,小幅度的在发抖,每次呼吸都发抖。 徐存湛目光在舌钉上停留片刻——他忽然松开陈邻脸颊,没有了扶持的力气,陈邻背靠着鸟笼下滑缩成一团。 虽然个子高,但因为瘦,陈邻缩起来了倒也是小小的一团。 但她还仰着脸,因为急促呼吸而涨红的脸上留着两道指痕。 徐存湛单手支着下巴,长眼睫落下阴影,表情似笑非笑:“怕我?” 陈邻缓过一口气,犹豫了下,鼓起勇气牵住徐存湛的手:“是有点怕,但不是怕你——我知道你做的不是坏事,我只是……” “我只是害怕杀人而已,谁杀人我都会害怕的。” 她覆盖上来的手很冷,细长指尖还在发抖。 徐存湛凑近她的脸,那股馥郁的花香霎时又压上来,陈邻惊得眼瞳和眼睫都颤了颤,眼泪从酸涩的眼眶往外涌。 他手腕一转,反扣住陈邻手掌,十指相扣。 “那你要早点习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如果实在不能习惯的话……” 徐存湛翘起唇角,笑容温和又无辜:“那就得快点找到回家的办法了,回到适宜的环境里才不会害怕,对不对?” “哦对了,这个送你。刚刚杀过来的路上看见的,感觉挺适合你,顺手就摘了。” 徐存湛从怀里拿出一束香气浓郁的十里香——他说是顺手摘的,可那束花却被保存得特别好,没有沾到血,娇弱的花瓣也没有丝毫揉皱。 他摘下那些小巧的白色花朵,将它们别到陈邻发辫上。 小小的干净的白色花朵,花瓣娇嫩的泛着光,像一颗颗小珍珠,缀在少女发间。! 第50章 是朋友 他俯身将花朵别到陈邻发间时,两人距离又拉进了许多。 原本拍卖台上强烈的光线,已经完全被徐存湛所挡住。陈邻微微抬眼,就能看见他近在咫尺的唇。 徐存湛毕竟身高摆在那里,即使在陈邻面前半蹲,也高她一截。 血液的腥甜与浓密的花香味在两人狭小的缝隙间堆叠,像一层又一层单薄而不透气的丝绸将陈邻掩埋。 陈邻没有回答徐存湛的话,她的脑袋晕乎乎的,时有时需都被搅弄成一团不清晰的浆糊,像是缺氧窒息的人那样陷入了眩晕之中。 即使知道徐存湛不是坏人,知道徐存湛杀的大概率也都是罪有应得的人,甚至自己也不断在心里暗示自己不该害怕徐存湛—— 但她在徐存湛靠近的瞬间,本能的心跳加速,呼吸艰难的恐惧起来。 对于从小生活在和平国家,生活富足的普通大学生而言,死亡——尤其是如眼前这样大规模的死亡——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 它们原本只出现在陈邻的历史课本,网络小说,电脑游戏里。 但现在,它们鲜血淋漓的展示在了陈邻的面前。 而制造这些死亡的人是徐存湛。 和上次在海底目睹鲛人的被杀不同。鲛人虽然外貌有几分类人,但陈邻很清楚对方不是人;虽然对徐存湛屠杀鲛人的场面感到可怕,但那种可怕顶多也就约等于晕血的人看见屠夫片鱼。 只要给陈邻一点时间,她自己就能调整过来,自然而然的继续和徐存湛相处。 但现在徐存湛杀的不是鲛人,而是真正的人——活着的人。 理智上陈邻知道徐存湛没有错。 本能反应却教她害怕徐存湛,想要远离徐存湛。 一种弱势群体在面对高危标红的危险角色时,自我保护的本能反应。 所以在徐存湛的手捏着那些小小的花朵,靠近陈邻时,她如惊弓之鸟抖了下,却又强忍着没有后退。 一朵又一朵小巧的花被簪到少女发辫上,徐存湛满意的后退与陈邻拉开距离,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站起来后陈邻便想抽回自己被徐存湛握住的手;她曲起胳膊,但是没能抽动,手还好好的被徐存湛扣在掌心。 他将只剩下零星几朵白花的花束塞进陈邻怀里,转头往黑暗中望去。 陈邻都来不及拒绝,左手被徐存湛牵住,右手里凭空多了束花。她只好低头摆弄了一下那束花,脱离了主体的花束倒是仍旧很新鲜,上面一点血迹也没有沾染,干净得和徐存湛这个人都有些格格不入。 徐存湛眼睛还望着别处,声音却轻轻的落到陈邻耳边:“那个黑袍人死了。” 陈邻:“啊?啊……哦哦。” 他这句话说得太突兀,陈邻刚开始都没能反应过来徐存湛在说谁。直到疑惑的询问语气词从嘴里冒出来后,陈邻才想起来:徐存湛说的应该是用铁链把他锁起来的那个黑袍人。 徐存湛:“这里的货物是分类关押,我跟着黑袍人进来后又去逛了逛其他地方,那几个倒霉师侄就被关押在隔壁,他们说进城之后在客栈里吃了顿饭,醒来就在这里了。” 陈邻:“……好惨。” 徐存湛嗤笑:“自己管不住嘴,迟早的事。” 一时间陈邻不知道该评价师侄们被拐了比较惨,还是被徐存湛救了比较惨。 徐存湛:“这座拍卖场底下有很多灵土傀儡。” 陈邻:“傀儡术之类的?” 徐存湛解释:“灵土傀儡在傀儡术里面也是禁术,因为需要活着的修士元魂来炼化核心。你还记得我们在村庄里遇到的邪道鬼修吗?” 陈邻对害死了自己的罪魁祸首印象深刻:“我记得。你是说灵土傀儡和鬼修有关系吗?” 徐存湛:“灵土傀儡和那名鬼修所练的邪术师出同源,都是魔族那边的术法。” 陈邻立刻跟上了徐存湛的思路:“所以这个拍卖会也会魔族有关系!” 徐存湛在小村镇里追杀的鬼修修炼了魔族的术法,出现在鹞城的鲛人族有魔族的献祭法阵,而他的师侄们顺着鹞城的线索追踪至不夜城,又在不夜城的拍卖会里发现了魔族术法的产物灵土傀儡。 在脑子里迅速过了遍线索逻辑,陈邻捏着手心里的花束:“总觉得像是某种阴谋的前奏……” 徐存湛扯了扯嘴角,眼睫微垂,似笑非笑:“我倒要看看是哪些蠢物在和魔族勾结。”他声音很轻,拍卖台上又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也就陈邻听到了他的那句话。 鼻端仍然有缭绕未散的血腥味,陈邻已经在心里给那些勾结魔族的人念了二四遍往生经。 这辈子就算了,下辈子小心点,做人就做人,可千万别再和魔族有关系了。 有人从拍卖台边缘翻身上来,动作干净利落,陈邻侧目望去,认出对方是之前在鹞城和徐存湛碰头的那位道长。 他皮肤有点黑,所以陈邻对他比较有印象。 对方也穿着和徐存湛一模一样的衣袍,就是个子较徐存湛矮了些,头发有些凌乱。 他快步走到徐存湛面前:“师叔,我们都问完了,那些人接下来该怎么处置?” 徐存湛:“你们看着处理就行了。” 对方点了点头,又道:“我们在地下囚牢里还发现了许多被灌下坎离散的道友,已经让执象和微明去给他们发放解药了。” 徐存湛眼珠小幅度转动,目光又落回自己这个师侄脸上。对方察觉到徐存湛看过来,不自觉挺直了背,抿着唇,神色严肃起来。 徐存湛:“找到人了?” 师侄:“找到了。”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47节 徐存湛颔首,拉着陈邻往外走。 对方的目光从自家师叔缓慢挪到师叔拉着的女孩子身上——他忍不住开口问:“师叔,这位姑娘是……” 陈邻回过头去看他,都没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子,徐存湛忽然一侧身,横在两个人中间。 他好好穿着衣服时只让人觉得个高匀称又漂亮。只有真正站到徐存湛面前了才会意识到这家伙不是一般的大只;比如此刻,他只是横站在陈邻和师侄中间,就严严实实把两个人的视线都给拦死了。 陈邻往旁边挪了一步,探出脑袋。徐存湛空余的那只手摁住她头顶,又把她推回了自己身后。 陈邻:“?” 徐存湛看向师侄:“我朋友,她姓陈,你叫她陈姑娘就行了。” 他没有报陈邻的名字,又堵在陈邻和师侄中间。 陈邻只记住了这个师侄比较黑,甚至都没看清楚他长什么样。 师侄神色一震,在听见徐存湛介绍陈邻是他朋友时,不亚于有种听见了太阳从西边升起的感觉。 不管怎么说——有个朋友这件事情和徐存湛放在一起——总归会让人感到魔幻。 陈邻费了老大劲,才从徐存湛身后探出一颗脑袋,扬着笑脸向师侄挥了挥手。 才挥了两下,徐存湛反手又把她的脑袋摁回身后,慢吞吞接上一句:“这是我师侄,常焕东。” 听见自己名字,常焕东连忙收起自己的诧异,直背肃容,向陈邻一抱拳:“陈姑娘。” 徐存湛又往黑暗处看了一眼,但很快又收回目光:“我和陈姑娘先走一步,晚上再来找你们。” 常焕东一愣:“唉?师叔……师叔要和陈姑娘先走?不,不去见一下……” 徐存湛摆手,有些冷淡:“不见,我还有别的事情。” 忽然,他摆着的手一停,转而用食指轻点常焕东眉心。 突如其来的接近吓得常焕东浑身一哆嗦,但徐存湛的速度太快,他甚至都来不及躲,徐存湛就已经收回手去:“互相留个灵台印记,有急事再联络我。” 常焕东摸了摸自己额头,眼睛一弯露出个傻乎乎的笑脸:“好!” 徐存湛拉着陈邻往外走。 他已经摸清了整座拍卖会的结构,从那条路走能出去,早就熟记于心,根本不需要费力去找路。陈邻被他拽着走,实在是对抗不过这家伙的力气,只好不时回头往后看。 他们已经离开拍卖台,走进一条陌生长廊,长廊两边仍旧栽着夜来香,但是不像拍卖大厅那里,处处充盈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穿过长廊,尽头一片光亮。 陈邻抬手将花束搭在额头上,眯着眼睛避光,但眼睛还是被外面的强光闪得发酸湿润。 拍卖会外面居然是一处布局精巧的园林,入口开在抄手游廊向阳的尽头,一路倾斜往下。 不同于拍卖会里面那股令人窒息又浓郁的香气,外面的园林空气很清新,陈邻每呼吸一口,都觉得自己肺里的废气都被换出去了,脑子都清醒许多。 她抬头,正对上徐存湛的视线——陈邻愣了下,问:“怎么了?” 徐存湛移开目光:“没什么,只是觉得很适合你。” 陈邻茫然:“什么很适合我?” 徐存湛:“我摘的花很适合你。” 陈邻这才反应过来。 她摸了摸自己发辫缝隙间别着的小朵白花,夜来香的气味在广阔的空间里被冲散了一些,不再令人窒息,只留下淡淡的香气。 送花本身就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陈邻不是第一次收到花,亲人,朋友,追求者,关系不错的同学——她收到过很多漂亮的花束,人工精心饲养花朵繁密茂盛,在妍丽花朵交错的缝隙间卡着写满祝福的纸片。 她可以清楚分辨那些花朵代表的含义。 但唯独徐存湛给她送花——陈邻真的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徐存湛看起来就像是那种,睡到半夜二点钟突然想看海,然后马上定四点钟的飞机票跨越半个地图也一定要去看海的人。 他做的每件事情似乎并不追求意义,只是需要这么做所以就这么做了。 捏着花束的枝干,陈邻犹豫了会,开口:“其实我……” 几乎在她开口的同时,徐存湛也开口:“我和你说件事情……” 两人的发言撞上,不约而同停下话头,看向对方。 陈邻握着那束花,戳了戳自己下巴,先移开目光:“你先说吧。” 徐存湛:“我和你说件事情,你先别害怕。”! 第51章 走一走 他说让陈邻别害怕时,小幅度的皱了下眉。 然后陈邻就真的觉得有点恐怖了。 她咽了咽口水,委婉:“哪方面的?你先给我形容一下。” 徐存湛卡住了,眉头顿时皱得更明显:“不好形容。” 陈邻:“……” 陈邻:“不然我先说?” 徐存湛颔首。 陈邻松了口气,也不关注徐存湛给自己送的花了,直接道:“我被关着的时候,左右两边被关的都是女孩子,其中一个女孩是青丘九尾狐的小殿下——你认识她吗?” 虽然在有苏的狐狸们口中吃到了徐存湛和涂山小殿下的瓜,但毕竟那些‘瓜’都是有苏狐狸们的单方面描述。 陈邻觉得自己还是要跟徐存湛求证一下。如果徐存湛和昭昭是认识的朋友,自己也该告诉他昭昭刚好在这里比较好。 徐存湛耐心等陈邻问完,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但也没有立刻回答陈邻的问题,他只是维持着眉毛微微皱起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徐存湛小幅度皱起的眉终于舒展开:“哦,知道。她怎么了?” 陈邻指了指地下拍卖会的入口:“她也被拐到这里面了。” 徐存湛:“哦,然后呢?” 陈邻:“……你们不是认识吗?” 徐存湛挑了一侧眉毛:“嗯啊,认识。” 陈邻:“……” 好怪,说语气词就说语气词吧,为什么要一次连续两个语气词啊? “被困的人常焕东会去救,我是修道的又不是大罗金仙,杀人要我来救人也要我来,要什么事情我都能一个人包圆了,暮白山还要什么其他弟子?干脆把他们全赶回老家,留我一人当掌门算了。”徐存湛理直气壮,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和陈邻的侧重点完全不同。 陈邻摸了摸自己鼻尖,叹气,决定跳过这个问题:“我说完了,你说你的吧。” 徐存湛看了眼陈邻的脸,又移开目光:“我收到的传讯是有一名弟子留在暮白山的魂灯灭了。魂灯与宿主灵台相连,魂灯灭了也就意味着宿主魂飞魄散,基本上可以断定对方应该是死了。” 陈邻点头:“嗯,你和我说过。” 徐存湛:“但是刚刚救那群人的时候,我点了下人头,人数与鹞城那会一样,没有少人。” “我跟这些弟子不熟,也没办法判断是不是有人被顶替了。只观察气息的话,倒是没有在他们身上察觉魔族的气息,但不排除有人类修士与魔族里应外合混进来。” “……所以说,你的那些师侄里可能混着个假的?”陈邻诧异。 徐存湛点头,拉着她往外走:“我倒是无所谓,但你离他们远点。” 陈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我知道了——” 她对自己的武力值很有自知之明。 别说修道者了,就算是这个世界的普通人,陈邻都觉得自己不一定能打得过。 他们沿着园林曲折的小路往外走。 陈邻这会儿已经适应了外面的光线,不用再举着花束挡在额头上遮太阳了。 陈邻:“那我们现在去哪?” 徐存湛:“我还没想好,随便走走吧,来都来了。” 陈邻忍不住吐槽:“你最后一句话好像我爷爷。” 徐存湛偏过脸看她——他脸上分明仍旧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唇角上翘的模样,但陈邻莫名就是感觉到对方好像在无语。 她伸手在自己嘴巴上比划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自己给自己手动消声了。 徐存湛说要随便走走,还真就拉着陈邻开始随便走走。 这片园林不大,他们沿着小路很快就走了出去。陈邻也没有在门口看见守卫之类的,她猜可能是徐存湛把人都解决了。 不夜城即使是在白天,也和其他城池很不一样。它的繁华程度肉眼可见的,远远超过陈邻在这个世界见识到的其它城市。 无论是宽阔的道路还是高耸入云的建筑物——不过在仰着脑袋艰难仰望那些建筑时,陈邻也感觉到一丝困惑。 这地方怎么这么喜欢高楼?随便在街边抓一个店铺,顶上看起来都有二三十米高的模样。 “这里的楼都好高,是有什么说法吗?”陈邻用花束搭着额头,一边往高处看,一边问徐存湛。 徐存湛眼角余光往她脸上扫——那束夜来香上面的花朵大部分都被他择下来了,剩下的都是绿叶,枝叶压着陈邻白洁的额头,在她眉眼间落下交错的阴影。 那些阴影好似也晃着若有若无的绿色调。 偶有风过,绿叶晃动,沙沙声重叠。那些叶片落下的阴影也晃,被阴影笼着的圆润眼眸半眯起来,少女脸颊和鼻尖都皱着。 忽然,光影晃动中,她眼眸一转,疑惑的看向徐存湛:“徐道长?” 徐存湛回神,转开目光,跟着抬头看了眼那些过高的建筑物:“嗯哦……听见了。” 陈邻:“嗯?” 徐存湛:“不知道。” 陈邻没听懂:“——啊?” 徐存湛:“我说,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楼修得这么高。”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48节 陈邻觉得徐存湛的反射弧可能有点问题。 她第一次问徐存湛的时候,他杵在那至少有五六秒没有吱声。在自己喊了他一声之后,又开始重叠着两个语气词回答。 说话的时候,徐存湛也没有停下脚步。陈邻悄悄去瞥他侧脸,徐道长侧脸还是那副好像在笑但又没什么笑的表情,如果忽略他的性格光看这张脸,甚至还会让人感觉这家伙像一头无辜清纯的小鹿。 他的眼睛确实总亮晶晶的。 或许是因为赤金的瞳色本身就具备灿烂的意味,所以只要稍微有外部光线落进徐存湛眼瞳,他的眼睛就会格外明亮。 陈邻刚穿越过来,第一次睁开眼睛时没有把徐存湛往坏人那方面想,他这张无辜秀丽的脸绝对有百分之八十的功劳。 走着走着,陈邻呼吸就有些紊乱了。 走太久了。 刚离开地下拍卖会时,陈邻还因为外界的新鲜空气而感到舒坦。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已经走出了一身热气,脚都要走软了。 而拉着她手的徐存湛,仍旧脚步轻快,维持原速,不紧不慢的快她一步走在前面。 陈邻走不动了,拽住徐存湛的手:“歇会儿,歇会儿。不是我说,你还真的就是到处走走啊?” 她都记不清自己被徐存湛拉着走了几条街了。刚开始还会被街上擦肩而过半人半兽的妖吸引目光,到后面却已经麻木得看见半人马都不想回头了。 一直不停的走路真的很累! 徐存湛回头看她——陈邻单手撑着自己的腰,大喘气,原本洁白的皮肤透出一层急促的绯红。 他又往后看了看,道:“也没走多远。” 陈邻:“……你可饶了我吧。我体育考八百都是擦着及格线过的,对你来说没多远的路,对我来说已经要了我的命了。” 徐存湛嘴角明显的翘起:“你太松懈了。” 陈邻:“啊对对对,我松懈,随便啦反正我不走了,我们找个地方坐着吧。你要实在想逛……” 她左右看了看,指着不远处台阶,诚恳道:“你要是还想到处走走,那你去走吧,我坐那等你,你转完再回来找我就行了。” 徐存湛:“我把你一个人放在那,转个身的功夫,你可能就被妖怪吃了。” 陈邻:“……”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看着她哑火,徐存湛慢悠悠的,露出个笑脸来,那笑容里莫名有点得意的意味。 陈邻沉默数秒,诚恳建议:“徐道长,你还记得你在有苏说的话吗?修道最重要的是心,我觉得比起通过不断快走来折磨自己的身体,我们不如一起坐在那个台阶上冥想怎么样?” “我们两就静静的坐着,闭上眼睛,放空思绪,回想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一切。” 当然,这些都是瞎话。 陈邻只想找个地方坐着。 她再也不想和徐存湛快步竞走了!果然有苏的狐狸姐姐说得对,喜欢徐存湛是会倒大霉的!! 但正因为是瞎话,所以陈邻在瞎扯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指望徐存湛能同意自己。 但出乎意料的……徐存湛居然在思考了一会之后,同意了。 两人并排在台阶上坐下时,陈邻都有些恍惚,没想到徐存湛居然会这么好说话。 最近天气转暖,已经没有下雪了。 不夜城的街道被打扫得很干净,一点曾经冬日留下的积雪痕迹都找不到。初春的太阳,温暖又平等的匀撒到每个地方。 陈邻挑的那截台阶刚好就在能晒到太阳的位置。她坐下后便曲起两条腿,胳膊环抱着自己膝盖,自觉抱着自己缩成一团。 徐存湛在她旁边直接躺下了。 他躺下的时候是真的不挑地方,台阶一阶一阶起伏不平的,他也照样舒展身体躺得很自然。 长长的一条躺在台阶上,脑袋都枕着最上面一阶了,腿还在台阶外的道路上伸出去一截。 太阳晒着陈邻,也晒着徐存湛。他的头发铺在台阶上,像柔软的流水一样,沿着台阶起伏。 陈邻看了一眼又一眼,最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把徐存湛铺在台阶上的头发拢起来,好好的捋到他胸前。 徐存湛也不动弹,随便她折腾自己头发。 他眼睛闭着,又长又密的眼睫被太阳光照出一小片扇子形状的阴影。 陈邻:“你要不然还是把头发绑起来吧?这样随地躺着,头发好容易弄脏的。” 而且还是白头发,脏了真的好显眼。 躺在台阶上坤直了身体的徐存湛,声音懒洋洋的:“没有发绳。”! 第52章 编花花 陈邻:“我荷包里应该有……我找找。” 她记得狐狸给她的荷包里塞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里面应该会有发绳。 心里这样想着,陈邻把手伸进荷包里摸索。摸来摸去,找得手都酸了,愣是没有找到一根能用的发绳。 倒也不是没找到能扎头发的。 但是那些珍珠翡翠的小夹子和簪子,显然不能放到朴素的徐道长脑袋上。 她正踌躇着,一低眼就对上徐存湛双眼。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睁开眼睛了,正懒洋洋的望着陈邻。或许是因为晒了太阳的缘故,徐存湛现在看起来很蓬松很好说话的样子,像一只心情不错的猫。 没有在荷包里找到合适的发绳,陈邻干脆放弃了荷包里会有发绳的想法,转而拍了拍徐存湛肩膀:“你先坐起来,不然我没法帮你绑头发。” 徐存湛两手撑着台阶坐起来,陈邻绕到他身后坐下,把自己腰带上缠着的丝绦解了一条下来。 绑头发嘛,有条绳子能绑住头发就行了,不一定非得是发绳。 狐狸给陈邻亲自配的丝绦是红色,倒是和徐存湛原本的发绳颜色很像。 陈邻用手梳了梳徐存湛头发,他的头发很顺,陈邻手指探进发丝之间,有种攥着一把流水的错觉。 她问:“低马尾还是高马尾?” 徐存湛:“随便你。” 陈邻乐了,开玩笑:“那我会给你编辫子喔?” 徐存湛脑袋往后仰,后脑勺压着陈邻手掌,上目线一瞥陈邻。 他脸上挂起一丝笑,很快又坐回去,声音仍旧懒散:“都说了,随便你。” 陈邻本来只是开玩笑。 但是徐存湛态度这么配合,陈邻反而跃跃欲试,真的想给他编个辫子了。 从侧面抓了一缕头发,顺着编下来,边编边加入新的头发。陈邻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编了一小段后,又绕到徐存湛面前蹲着看效果。 结果绕到正面一看,陈邻才发现自己编歪了。 虽然编歪了,但是小辫子配上徐存湛,意外的很可爱——尤其是他那副无所谓的懒洋洋模样。 陈邻没忍住,笑了一声。 徐存湛抬眼看她,挑眉。陈邻解释:“编歪了……我不经常给别人编头发,从后面编还挺不习惯的。” 徐存湛:“平时都只给自己编?” 陈邻挠了挠脸:“嗯,平时比较喜欢自己捣鼓头发。” 徐存湛看了眼她太阳光底下显眼的浅蓝发色,对这句话倒是很信。 他指了指自己两腿中间的空地:“那你背对我坐在这边,不就和给自己编头发差不多了吗?” 陈邻连忙摆手:“不行不行——” 徐存湛不解:“为什么不行?” 陈邻干咳一声,小声:“因为这样离得很近。” 徐存湛:“离得近点,不是更方便吗?” 陈邻松开手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膝盖,抱怨:“徐道长,你情窍坏了可我的情窍没坏呀!离这么近我会不好意思的!” 她一松开手,刚编好的半截发辫顿时散了。 略有些卷曲的碎发散开,垂落徐存湛脸颊边,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陈邻重新绕回徐存湛背面蹲着:“还是给你绑个低马尾吧,这样不容易散。” 红丝绦缠绕雪白发丝,陈邻合拢发绳后打了个活结,把长出来的部分卷进去藏好,对自己的作品相当满意。 但左看右看,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似乎是颜色相性不太好。 陈邻觉得颜色不均衡,低头开始扒拉自己的裙子——十二破的裙子工字褶不少,垂下纠缠的五色丝绦。在一堆颜色里挑挑拣拣,最后选出了明黄色。 她拆了那条红色的,把明黄色绑上去,收尾时将两条丝绦打结编织,收拢成花朵的模样。 编花朵是陈邻的强项,她有段时间沉迷手工编织包,编了一大堆不同款式的针织包,还织过各种花里胡哨的针织吊带和毛衣。 编小花比较耗时间,陈邻也没打算只编一朵。 她低头编得认真,编着编着,忽然膝盖一沉。陈邻吓了一跳,目光从自己手头丝绦上挪开,看见徐存湛枕在自己曲起的小腿上。 他闭着眼睛,但陈邻也看不出他有没有睡着。 “……徐道长?” “嗯,活着的。”原来没睡着——陈邻觉得好笑,又无奈,怀疑道:“你这样躺着真的舒服吗?” 不是她小气不愿意把腿借给徐存湛躺,只是徐存湛这个姿势躺着,陈邻都替他难受,也不知道徐存湛为什么能躺得这么理所当然。 他的脖子真的不会落枕吗? 徐存湛把眼睛虚虚睁开一条缝隙,瞥她,又将眼闭上:“舒服啊。” 陈邻:“……算了,你不觉得难受就行。” 她垂首,又继续专注于给丝绦打结编小花。 丝绦交错拉扯,柔软皮肤不时勾缠发丝,这些细微的动静对于修道者来说却很好捕捉。徐存湛是学习能力很可怕的那一类人,即使并没有睁开眼去看陈邻编花朵,光是听声音,却也已经在心里大概熟悉了用丝绦编花朵的手法。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49节 太阳很暖,晒得徐存湛都难得懒散起来。 他少有这样松散的时刻,偶尔放纵一下居然也觉得不错。这样想来似乎都要将其归咎于陈邻——她周身自成一股奇妙的气场,让人感到安心和舒适。 到了傍晚的时候,陈邻终于编完了。 她坐直了背伸懒腰,活动脖颈和肩膀,抬头便看见天边烧红的晚霞。 不夜城越到夜晚越是热闹,街道上行人渐多,不少高楼上都已经点起了灯笼。 一束流光在夜色中穿行,准确无误落向徐存湛;徐存湛抬手抓住,捏破流光时眉头皱了下。 陈邻揉着肩膀,问:“是你师侄给你传信了吗?” 徐存湛:“嗯,他们说要去摆放不夜城的城主。” 陈邻:“啊,是那个,真身用来镇压了缺弊塔的——” 徐存湛:“莲鹤夫人。” 陈邻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那我们也要去吗?” 徐存湛一翻身起来——陈邻坐他身后,清楚看着他翻身起来时甚至没有用手撑一下台阶借力。 ……好离谱的核心力量啊。 他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上沾灰的地方,道:“去啊,我也好奇,那么大一个贩卖修士的拍卖场,莲鹤夫人作为一城之主,到底知不知道。” 陈邻从他的话里品出几分不对味来,好奇:“所以拍卖场是不能拍卖修士的吗?”徐存湛:“我问过常焕东了,不止禁止贩卖修士,就连贩卖普通人也是不许的。” “对于凡间帝王而言,人分奴与民,但对修士而言,人只是人,帝王与平民并无太大的区别。像这种大型拍卖会一般都需要凡人与修道者合作才能办得起来,不将同族计入货物,是修道者的底线。” 陈邻小声嘀咕:“真看不出来,这个世界的修道者底线还挺强……” 他们似乎格外忌讳随意介入普通人的生命,但对同为修道者的存在又格外残忍。 仍旧是徐存湛带路,两人拐入一条光看装饰就格外花里胡哨的街道,隔着老远就看见常焕东在街道入口守着。 常焕东一边挥手一边向两人跑过来:“师叔!陈姑娘!你们来啦?” 徐存湛:“见到城主了?” 常焕东脸上热情的神态瞬间垮下:“没,城主说自己最近身体抱恙,不想看客,只安排了我们在牡丹楼休息。” 牡丹楼。 听见这个名字,再看这条街花里胡哨的风格,陈邻心底骤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试探性的问:“你说的那个牡丹楼……在这条街上吗?” 常焕东点头,指了指正前方:“喏,就在那边。” 陈邻看着前方那酒醉金迷气息都快满溢出来的花楼,陷入了沉默。 常焕东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解释:“别误会!虽然牡丹楼是花楼,但我们只是暂住后院,和前面的姑娘们不会有所接触。” “牡丹楼是城主经营的产业,楼里的姑娘都是与她同系的花妖。平时有其他人要拜访城主,城主一时半会抽不出时间去见的话,也是让客人暂住在牡丹楼后院的。” 他带着二人绕到侧门进去。 侧门就要安静很多,门口两个护卫看见常焕东带着两个人过来,客客气气的一拱手让开门,请三人进去。 里面有个园子,种着各种花树,粉的白的开成一团,远远望去繁华热闹。 暮白山弟子们就住在园子后面的一处阁楼。 十五个弟子三人一间,住满了二楼,三楼还空着五个房间可以随便住。 常焕东边带路边介绍:“这边很幽静,平时只有送餐的侍女会过来……” 徐存湛:“他们送过来的食物,你们都吃了?” 常焕东神色一凌:“吃一堑长一智,我们自然不敢再乱吃东西,都是仔细检查过后,确定没事了才吃的。” 徐存湛点头:“所以还是吃了。” 常焕东:“……” 他羞愧的垂下了脑袋,不敢说话。 进了阁楼,先在大厅坐下。 徐存湛和陈邻坐了,但常焕东不太敢坐,像个等着班导训的小学生,两手局促背在身后,眼眸低着看自己鞋尖。 徐存湛也没为难他,随便指了张椅子:“先坐,说一下情况吧,你们怎么从鹞城查到这里来,又是怎么被拐的,全都说一遍。” 常焕东扭捏的坐了,脊背挺直得像把尺子,回答道:“我们按照师叔留下的线索,先去调查了城主一家,发现最先提出献祭的老城主与鲛人关系匪浅,鲛人族刻在祭坛上的魔族阵法并非它们自己捣鼓出来的,而是凶老城主手中得到。” “活人祭祀一事,显然是老城主一手推动。但是鲛人族死得干净,老城主又故去多年,所以我们也没查出他到底是怎么说动鲛人族与自己合作的。” “我们走访了许多当时还活着的老人,从蛛丝马迹中查到老城主在与鲛人合作之前曾经去过不夜城,并在不夜城滞留了半年之久——虽然不确定他学得的魔族邪术是否和不夜城有关,但我们还是打算来不夜城拜访调查一番。” “商枝姑娘是半路上才和我们遇到的,她听我们讲完此行目的后,也对鹞城的事情颇感兴趣,就决定和我们一起来不夜城。” 常焕东面露羞愧,声音也小了下去:“是我们警惕性不够,不仅自己落入了拐子手里,还连累商枝姑娘受罪,这次要不是师叔你及时赶到,我们真的是……” 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从楼梯上下来。陈邻侧过脸往楼梯那边看去,正好看见之前在囚牢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商枝。 她仍旧穿绿衣,脸色苍白病弱,望过来时露出几分诧异。 陈邻忽然意识到她不是在看自己——她的目光越过陈邻,是在看陈邻旁边的徐存湛。 常焕东立刻站了起来,三两步冲过去扶她:“商枝姑娘,你怎么下来了?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 商枝摆了摆手,婉拒对方的搀扶,失笑:“我又不是玻璃娃娃,一点小伤,已经服过药,没多久就会痊愈了。” 常焕东搓着手应了一声,绕在商枝身边。商枝走过来,先看徐存湛,后又看陈邻,诧异:“陈姑娘?” 陈邻挠了挠脸:“……嗨?” 她的目光在陈邻和徐存湛之间转了转,轻声:“我没想到,你居然和莲光认识。” “好久不见了,莲光。” 徐存湛抬眼瞥她,面色不改:“嗯。” 陈邻觉得气氛有点微妙。! 第53章 八卦来 说不上哪里微妙,但就是很微妙。 商枝和徐存湛打了声招呼后就在两人对面坐下了——她和徐存湛的位置刚好是面对面坐着的,坐下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商枝只是坐着,徐存湛则单手支着脸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坐在徐存湛旁边的陈邻感觉自己屁股底下像是有针在扎。 这怪气氛谁还能坐得住啊? 陈邻想找个借口溜出去。 她看向对面的常焕东,找到了借口:“我能问一下,这边的侍女都什么时候来送饭吗?” 常焕东看了眼窗户外面西沉的太阳,道:“我们只吃过这边的午饭,晚饭的时间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这会儿快到晚饭时间了,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送过来吧。她们送饭会直接将食盒放到门口,敲门提醒后便离开。” 陈邻站起身,揉了揉自己肩膀:“那我可以先上楼挑个房间吗?” 常焕东连忙点头:“没问题!陈姑娘是师叔的朋友,想住哪间都行——不过二楼已经被我们住满了,只剩下三楼还有空房间,我给陈姑娘带路吧!” 末了,他又看向徐存湛,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师叔你要不要……” 徐存湛摆了摆手,起身:“你们去吧,我还有事,出去一趟。” 他起身时正与陈邻擦身过去,脚步一停,低头贴近她耳侧,声音轻得几近于无:“别吃这里的东西,随便挑个自己喜欢的房间休息,也别和其他人出门。” 徐存湛的动作没有掩饰,只是声音很轻,只有他和陈邻能听见。 他刻意贴得近,以免被其他人读了唇语。但落在其他人眼里,当看不见徐存湛说话时,这个贴近的姿态便无限接近于亲吻。 说话时唇齿张合,滚烫的气息掠过耳尖。 陈邻浑身一激灵,差点反手打过去;好在她脑子还算清醒,缩了下脖子后反应过来说话的人是徐存湛,强忍住了躲开的欲/望。 徐存湛说完话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陈邻揉了揉自己耳朵尖,转头正想若无其事的也离开,却对上商枝探究的眼神。 大厅里眼下只剩她商枝常焕东三个人,陈邻顿觉不妙——总觉得因为徐存湛刚才的那个动作,搞得她现在也变成了微妙氛围里的一部分。 她假装没有对上商枝的目光,催促常焕东带路。 还处于震惊状态的常焕东终于回神,呆呆应了一声后转身往前走,结果刚上楼梯就被绊倒,四肢着地摔得咚咚响。 那动静,陈邻听着都替他感觉疼。 “……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常焕东一滚禄爬起来,抬手用袖子擦掉自己脸上撞出来的血痕,神情恍惚,自言自语:“我没事,一定是这里的饭菜有问题,对,致幻药,肯定是这里的饭菜里有致幻药,不然我怎么会看见师叔离女孩子那么近……肯定是致幻药……” 他扶着楼梯扶手,一步三晃,背影看起来好像刚被雷劈过。 陈邻也听见了常焕东的自言自语。 她想了想,也没解释——没有那个必要解释。她和徐存湛本来就不是那种关系,正如徐存湛所说,他们迟早是要分道扬镳的,徐存湛与她挨得近,不正是因为他本就没有把她当成异性看待吗? 突兀提出解释只会加深其他人的误会,对这点陈邻很有心得,所以干脆假装没听见常焕东的话。 从一楼走到三楼,常焕东终于脑子缓过神来。 整栋阁楼呈半个回字形,楼梯正中。常焕东给陈邻介绍道:“商枝姑娘住在左边头一间,右边最里面那间住着涂山的小殿下……” 话到一半,犹豫的停了一下,常焕东诚恳的提出建议:“陈姑娘,你最好是住左边,挨着商枝姑娘住。因为涂山的那位小殿下,她……委实有些,话多。” 因为不擅长背后说人坏话,常焕东言辞十分委婉。 陈邻:“……你说的那位,涂山的小殿下,不会是昭昭吧?” 常焕东惊奇:“陈姑娘,你连昭昭都认识啊?” 陈邻叹了口气:“见过一两面而已。” 这不就是把她在拍卖会地牢里的狱友都凑齐了吗? 只不过在地牢里的时候,陈邻只知道昭昭疑似暗恋徐存湛,还不知道商枝也认识徐存湛。而且就看他们刚刚那个会面,总让人有种这两人有段过去的错觉。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50节 往身后瞥了眼,确定商枝没有上楼,徐存湛也没有回来。陈邻捏了捏自己手指,压低声音向常焕东打听八卦:“不过我很好奇,商枝姑娘和徐道长是什么关系啊?他们以前就认识吗?” 常焕东一激灵,也下意识左顾右盼。 确定自家师叔和商枝都不在后,他也压低了声音:“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陈姑娘你知道我师叔爹娘的故事吗?” 陈邻踌躇片刻,回答:“不太清楚。” 常焕东:“那陈姑娘你知道潜潭尊者吗?” 陈邻老实摇头:“不知道。” “潜潭尊者以前是正道弟子,后来参悟佛法时出了差错,入了魔,就被镇压进缺弊塔了。” “但在十几年前,潜潭尊者集结缺弊塔内的大魔,发动了一次暴/乱,为了镇压这次暴/乱,暮白山死了许多弟子,就连暮白山附近的城镇都遭了殃,有不少被逃出来的魔族血洗。徐师叔的父母就是在那次暴/乱中被魔族杀死的。” 说到这,常焕东露出唏嘘神色:“当时整个镇子上就剩下两个活口,还是非常小的孩子,一个是我徐师叔,另外一个就是商枝姑娘。” “徐师叔天赋异禀,师祖一眼看出他适合修道,便将他带回了暮白山,收为关门弟子。而商枝姑娘则被当时来暮白山支援的百药宗长老看中,收养带回了百药宗。” “百药宗与暮白山素来交好,经常交换弟子过去学习,再加上昔日同村情谊,所以商枝姑娘和徐师叔两个人一直关系很好。我师叔对其他人基本上是不管不问的,但这次他来拍卖会,把我们救出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让我们去找商枝姑娘。” “虽然他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他肯定也是去找商枝姑娘了。不过师叔他又不认路,最后还是我们在后台处找到了商枝姑娘。” 陈邻点头,认同:“徐道长确实是不太爱说实话的性格。” 常焕东又紧张的添上一句:“我是因为,陈姑娘和师叔是好朋友,我才放心对陈姑娘说这些的,陈姑娘你可别跟他人提啊!” 陈邻拍了拍胸口:“你放心,我嘴巴很严的,今天晚上的对话,保证一句话我都不会泄露出去!” 她长得确实很容易让人心生信赖。 没有被社会毒打过的小道长轻易信了,舒颜露出个笑脸,又好奇的同陈邻打听:“那陈姑娘呢?陈姑娘又是怎么认识我师叔的?” 他实在是很难不好奇。 毕竟徐存湛那种人,看起来根本不会去交朋友。 陈邻眨了眨眼,脸上忽然流露出狡黠,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间,眼眸弯起笑容灿烂:“秘密~” 常焕东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愣愣的睁大了眼睛。 陈邻趁机转身就跑,奔着左边走廊而去。 随便挑了个房间推门进去,房间内部布置得十分舒适,很像古代有钱人家大小姐的闺房,梳妆台上各种胭脂水粉一应俱全。 同时又用一面屏风隔离出来了片空间充作书房。 严格来说,这是陈邻穿越过来第一次正儿八经住上房间。平时跟着徐存湛,不是躺地板就是睡屋顶,再不然就是睡自己棺材上。 扑上那张超大超软的床上快乐的打了个滚,陈邻摊开手脚躺在床上,终于感到几分放松。 今天一天,又是被扔上拍卖台,又是被徐存湛拉着一直走,陈邻的精力早就消耗殆尽了。 只是躺到床上眯一眯眼睛,陈邻的脑子也很快被困意席卷,逐渐陷入沉睡之中。 做了个噩梦。 梦里有台阶,有人,好多人,台阶上流着血。 粘稠的血从女人双腿之间流到台阶上,她抱着自己膨胀的肚子喘息,冷汗霎时打湿了头发。 周围一片混乱,警笛声与救护车的声音交替响起,消毒水气味刺鼻,急救室的红灯久亮不熄。 不断有人在急救室面前来回踱步……是谁在那里走来走去? 陈邻想看清楚在急救室面前走来走去的人,不自觉贴近对方的脸。 可是看不清楚,很模糊的脸,隐约看见对方耳廓上有星星形状的耳钉,被医院屋顶的灯光照亮。 “要虔诚的祈祷。” “在人力无法改变的灾难面前,虔诚的祈祷,祈祷远胜过当代科技手段的力量降临——唯有如此,才能拯救自己心爱的人。” “那么,为了幸福的生活,你又愿意舍出什么呢?” 陈邻自梦中惊醒,心脏噗通乱跳,艰难呼吸着,喘气。好不容易从噩梦的情绪里脱离出来,她抬手揉了揉自己额头,指尖触及大片濡湿。这时候陈邻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起身推开窗户往外看,外面夜色已经很深,月亮高高挂在夜空中。 看月亮的位置大略估算了一下,差不多是晚上十点多。 这不是陈邻第一次做噩梦。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就总是被噩梦纠缠,但前几次都是梦醒后就忘记了内容,像这次这样,记得这么清楚,还是头一次。 但是梦里的人都看不清楚脸,也不知道是谁。 陈邻揉了揉自己的脸,也只能将其归咎于今天白天在拍卖场看见了可怕的场景,所以晚上才会做这样的噩梦。 “你做噩梦了?” 问话声近在咫尺,陈邻吓得整个人跳起来,反手一巴掌打过去;她发誓她只是条件反射。 但没想到徐存湛居然没躲。 那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徐存湛脸上,他连脑袋都没偏一下。反而是陈邻因为反作用力,整个手掌心痛得发麻,握住自己手腕原地低头满脸痛苦面具。 徐存湛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算很痛,就是有点发涨发麻。 他觉得莫名其妙:“你为什么打我?” 陈邻摁住自己酥酥麻麻的手掌心,没好气:“那你干嘛吓我?!” 徐存湛眉头一撇:“这都能吓到你?” 陈邻:“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徐存湛‘啧’了一声。 陈邻气闷,后退与他拉开距离,揉了揉自己手心。徐存湛将一个食盒放到桌上:“给你的。” 陈邻揉着自己手心的动作停下。 她狐疑的看了眼徐存湛,又看向食盒,试探:“里面是什么?” 徐存湛:“你上次吃的汤圆。” 陈邻:“那个卖汤圆的不是拐子吗?” 徐存湛:“嗯啊。” “……” 出现了,这家伙又从喉咙里发出那种意味不明令人迷惑的双重语气词了!!!! 第54章 铃兰花 其他人都以为徐存湛出门是为了办正事——可能是要调查魔的踪迹,也可能是探查一下不夜城其他地方。 但实际上,徐存湛只是出门买汤圆。 他对食物的好坏并没有明确的认知,但他记得陈邻吃到汤圆时似乎是夸过好吃的;就是要找到那个拐子有些困难。 常焕东他们远比徐存湛更‘正道弟子’一点,所以在徐存湛说出大厅里剩余的客人让他们自己看着处理之后,常焕东就把那些人放了。 徐存湛无所谓那些人跑还是不跑。 能不能在他手里活下来本就是运气问题,在徐存湛眼里,整个拍卖会里唯一有资格不死的只有那些被拐卖来的‘货物’。 那些人跑出去后就迅速找上了卖汤圆的拐子。 所以徐存湛再要找拐子时,就颇费了点时间;但最后还是让他找到了。 奄奄一息的男人以为徐存湛是来送他上路的,吓得躺在地上失禁了。但徐存湛只是把他拎进厨房,让他做了碗汤圆。 过程是吓人的。 虽然断手断脚,但拐子保住了命,徐存湛也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汤圆。 他不是自己想吃,而是给陈邻带的。 他还记得陈邻说过想吃东西,但是阁楼里的食物徐存湛不打算给陈邻吃。不让陈邻吃阁楼里的食物,那么总要弄点别的吃的给她。 徐存湛拎着汤圆翻窗户进屋的时候,陈邻刚从床上惊醒,冷汗层层,脸色苍白。 他反手把打开的窗户关上,杵在一边的黑暗中看陈邻。 只要徐存湛想,他就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哪怕是修道者都未必能发现他,更何况陈邻只是个普通人——她被惊醒后就去推窗户,看着窗户外面的月亮发呆,徐存湛隐在黑暗中,迎着月光看她侧脸。 她的发辫上还簪着夜来香,但花朵离开枝头后水分供给不足,大部分都已经焉了,颜色从原本漂亮的珍珠白变得发黄。 徐存湛很喜欢观察陈邻。 但他只喜欢单向的观察,一旦这种观察从单向变成双向,比如在他看向陈邻时,陈邻突然回看过来,徐存湛就很难维持镇定。 他没办法漠视陈邻的视线,总是无意识的做出反应。 但是突然冒出来的时候被陈邻打了一巴掌。 痛倒是不痛。 陈邻那点力气,对徐存湛来说可有可无。他只是困惑,怎么这样也会吓到? 她的世界到底是有多松懈,才会把人养得如此脆弱? 两人面对面围着桌子坐下,陈邻掀开食盒,里面果然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圆与配套的筷子勺子。 “还真的是汤圆……你真的去找那个拐子,让他给你做汤圆了啊?”陈邻盯着那碗汤圆,只是觉得神奇。 徐存湛抬了抬下巴,理所当然:“你只夸过汤圆好吃。” 陈邻有点感动:“你出去办事情还记得给我带晚饭——徐道长,你真是个好人!” “办事情?”徐存湛一愣,茫然,“我办什么事情?” 陈邻也跟着愣了愣:“你出门不是出去办事情吗?” 徐存湛:“对啊,我出去买汤圆。” 陈邻:“……” 她突然回过味来了,看看自己面前的汤圆碗,又抬眼去看对面的徐存湛——徐存湛满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51节 那种理所当然的情绪,就好像他只是做了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即使知道徐存湛情窍坏了,根本不会喜欢别人,陈邻还是觉得……怪心动的。 她赶紧低头舀了勺汤圆压压惊,一边嚼汤圆一边在心里告诫自己:打住!打住!别再多想了——徐道长再好他也是块石头!再说了,跨世界谈恋爱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在心里默念十遍之后,陈邻感觉自己平静多了。 甜汤圆,红糖馅,吃到后面陈邻有点腻歪了。 她喝了一大口汤圆汤,放下碗时数了数,还剩下六颗汤圆。但实在是吃不下了,陈邻趴在桌子上,把汤圆碗往外推出去一段距离,感觉自己呼出去的气都是红糖甜腻过头的气味。 “吃不下了,饱了。我总感觉这碗汤圆的分量比上次多。” “有吗?”徐存湛端过汤圆碗,拿起筷子串汤圆吃。 汤圆已经不那么烫了,但内里的红糖馅儿仍旧柔软甜蜜,一咬破汤圆皮立刻就粘稠的流淌下来。 他吃得很快,嚼东西时脸颊鼓鼓,没什么表情。 陈邻都没来得及说什么,徐存湛已经三两口将剩下的汤圆给吃完了。他把碗筷收回食盒里,盖上食盒盖子,一翻身又从房间窗户处跳出去。 一连串动作快如行云流水,陈邻跑到窗户边往外看,只看见园子里那一片密密的花树,完全没看到徐存湛的影子。 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陈邻感觉自己也搞不清楚徐存湛在想什么。 * 徐存湛没有回房间。 说得更准确一些,他根本就没有选房间。 他躺在屋脊上,头顶是明月,远处是群楼,深夜的不夜城热闹非凡,跨过小院就是前面已经进入营业时间的牡丹楼。 修为到了徐存湛这种境界,五感已然敏锐到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步。所以即使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他也能嗅到牡丹楼里浓烈的妖气。 换成平时,这么大一股妖气,早该惹得徐存湛心生烦躁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他心情不错。 徐存湛分不清这种好心情是因为他把汤圆带给了陈邻,还是因为他早上刚在拍卖会进行了一场杀戮。 对他来说,这两种情绪很难分辨。没有情窍,所以徐存湛分不清自己所接受到的刺激是来源于爱还是单纯的快感发泄。 坏掉的情窍没有分辨能力。 灵力慢慢收拢回灵台,徐存湛在那堆杂物里挑挑拣拣,又发现了新的东西:一个很大的画架。 比徐存湛本人还高,大约两米多,上面蒙着画布。 他向画架伸出手去,触及里面沉睡的记忆。 那是一个光线很好的房间,空旷又杂乱。 除去靠墙而立的巨大画架之外,还有许多其它杂物——成罐的颜料,不同形状的画笔,堆叠的画纸,胶布,图钉…… 咬着一支棒棒糖的男人坐在人字梯上,正慢悠悠给画收尾。 那是一幅巨大的铃兰,在月光下,在细雨中。 穿着明黄色连帽衫的小女孩坐在人字梯底下,用画笔蘸了白颜料,戳到人字梯上。 男人垂眼看她,眼睛笑得弯起来:“爸爸的维c糖在画什么呀?” 小女孩仰起脸,声音稚气:“在画花花——”男人从人字梯上下来,盘腿坐在女孩旁边,凑过去看她画在人字梯上的花。 她显然是在学男人,但笔下功夫不到家,画出来的铃兰歪歪扭扭。男人从旁边的小桶里抽出来一支画笔,沾了白颜料,不紧不慢帮她填补扭了的形。 女孩问:“爸爸,这是什么花啊?” 男人侧目看了眼巨大的画板,揉了揉她的脑袋:“不是花,是妈妈。” 小孩不解,困惑:“那明明是花。” 男人笑出声,亲了亲女孩发顶:“可维c糖也不是人啊,但邻邻还是我的维c糖,对不对?” 小陈邻圆圆的脸皱了起来,小脑瓜转了许久,豁然开朗:“我懂了!这是比喻句吧!” “真聪明。”男人笑眯眯,又低头继续缝缝补补,给女儿画歪的地方填补枝叶。 小陈邻画累了,两手抓着画笔,但身子却歪到爸爸腿上靠着,懒得动弹。男人把画笔扔回水桶里:“要去沙发上睡觉吗?” 女孩盯着人字梯上的花,却答非所问:“那妈妈是什么花呢?” 男人:“铃兰。” 女孩:“为什么是铃兰花呢?” 男人:“因为铃兰花最适合妈妈呀。” 小孩子总有无穷无尽的问题,徐存湛只觉得陈邻的爸爸耐心真好,他肯定是不会这样耐心的陪小孩子玩无限问答游戏——似乎也可以理解陈邻为什么会养成那样的性格了。 果然,小女孩皱着眉想了想,又追问:“为什么铃兰花最适合妈妈呢?” 男人揽着女儿,抬眼看向那副巨大的画架。 他神色柔和,眼眸里好似有蜜在流淌那般,带着脉脉温情:“因为铃兰代表着幸福——在我心里,她是全世界最值得拥有幸福的人。” “幸福是什么呢?” “幸福就是……”这下男人也有些回答不上来了。 他抓了抓自己后脑勺的头发,皱着脸:“糟糕,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啊。” 小陈邻皱起脸:“可是老师说爸爸妈妈什么都知道!” 男人迅速回答:“你老师骗人。” 小姑娘生气了:“老师说她从来不骗人!” 男人沉默片刻,摸着自己鼻尖:“好吧好吧,那我努力给你解释一下……但是邻邻,你要知道,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他们和你一样是有着大脑和思考能力的人,每个人的想法都是不一样的,就算爸爸今天告诉了你答案,也不代表这个答案就是最终的答案,你以后长大之后,还会产生许多自己的思考。” 这话明显说得有些深奥,徐存湛撇下嘴:“你跟小孩子说这些她也听不懂的。” 小姑娘点了点头:“喔,我知道了。” 徐存湛接话:“你不知道。” 男人和小姑娘都听不见徐存湛——所以男人转着小陈邻手上的画笔,声音温柔的解释:“传统意义上来说,幸福是一种能够长期存在的,和平舒缓的精神状态。” “我现在只能给你这个答案,宝贝。”! 第55章 看话本 陈邻没有早起的习惯。 她是典型的当代大学生作息,只要没课就昼夜颠倒的玩,什么时候睡醒什么时候就是早饭时间。穿越之后天天都没课,所以只要没有被噩梦惊醒,陈邻大部分时候都是睡到自然醒。 错过早饭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房间里摆着热水和洗漱用品,应该是她睡觉的时候有人进来摆的。陈邻自己研究了一下,顺利洗漱完了。 门口有放着造型精致漂亮的食盒,但是陈邻还记得徐存湛的叮嘱,没有去拿。 整条走廊静悄悄,也没看见人的踪影。陈邻正打算关门——对面的门开了,昭昭打着哈欠出来。 她哈欠打到一半,娇媚的狐狸眼瞥见陈邻,动作凝固。 陈邻顿觉不妙,立刻将门关上。两扇门才合上,就被昭昭在外面拍得砰砰响。 “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你关什么门?你是不是心虚了?” 一连串不客气的问候犹如连珠炮,轰得陈邻脑壳痛。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无奈将门打开——昭昭拍门的动作停住,仰起脸气鼓鼓看向陈邻:“一瞧见我就关门是几个意思?你干了对不起我的事?!” 陈邻:“……我只是想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昭昭一猫腰从她臂弯底下穿过,挤进陈邻房间。 陈邻摸了摸自己鼻尖,感到头痛。 昭昭进屋后就像在自己房间里一样自在,随便拉了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狐狸眼滴溜溜望着陈邻。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这栋楼里住的都是暮白山的弟子,你为什么会住在这里?啊,你有认识的暮白山弟子吗?” “……是有一个认识的朋友。” “我就猜是这样。”昭昭颔首,漂亮的小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你认识的是哪个弟子?去问一问他,徐存湛到底什么时候过来?我都在这里等一天一夜了!他们真的跟徐存湛约好了在这里碰头吗?” 小狐狸自来熟,说着说着就抱怨起来。 陈邻揉了揉耳朵,把一篓子废话左耳进右耳出,敷衍回答:“那我等会去问问。” 昭昭不满:“你是不是在敷衍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 陈邻:“是是是,我知道,你爹超厉害的,放心放心,我肯定帮你问,就问徐存湛是吧?记住了记住了。” 昭昭狐疑的看着她,陈邻举起手做出投降姿态,满脸无奈。 她答应得那么快,让昭昭有种自己的拳头打到了棉花上的感觉。但是看着陈邻的脸,虽然神色有几分敷衍,却又不像是会骗人的模样。 陈邻委实长了张让人想信任的脸。 “你别想骗我,我可是会和其他人求证的!”昭昭亮出自己尖尖的牙,威胁。 陈邻持续性敷衍:“嗯嗯嗯好好好。” 有只这么吵的小狐狸在,回笼觉是别想睡了。 陈邻干脆去翻那扇屏风隔离出来的小书房:里面的架子上摆着很多书籍,桌案上则备着齐全的文房四宝。 她随便抽了一本来翻,看封面还以为是多么正经的书,打开一看,全都是被翻红浪的内容。 陈邻‘啪’的一声把书籍合上,数秒,忍不住又翻看。 写得还挺有意思。 看了一会儿,感觉不对劲,因为陈邻看见了熟悉的人名。 怎么徐存湛的名字也在话本里? 陈邻面色变得古怪起来。她倒回去看了眼书名,正面好端端写着‘风月十三篇’,折进内页,见一行小字,写着‘暮白山问罪人的红颜们’。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52节 “……” 陈邻努力憋笑。 她深呼吸,脸憋得发红,低头抖了抖肩膀,又打开书本继续往下读。忽然后背贴上一片温热,陈邻吓了一跳,转头正对上昭昭那张美貌的脸。 昭昭对陈邻眨了眨眼,狐狸眼勾魂摄魄,陈邻的脑子一下就变得晕晕乎乎起来。 昭昭:“你在看什么?” 陈邻不自觉说了实话:“看书。” 昭昭:“这书上写的什么?” 陈邻:“写徐存湛和他的十三个小情人。” 昭昭霎时也不维持她的魅惑术了,原本半眯着风情万种的狐狸眼,气得一下子瞪圆。 她劈手抢过陈邻拿着的话本,大怒:“你们人族修士就是卑鄙!打不过就要写这些东西来破坏别人的名声!徐存湛能有什么小情人?徐存湛比迦南山的和尚还干净!!” “你们太过分了!他情窍都坏了,你们还这样编排他!你们真没良心!” “我要没收!把这个拿给徐存湛看!等他看完这个肯定把你们都杀了!哈!你们完蛋了!” 没有了魅惑术加持,陈邻一激灵,脑子清醒过来,抬眼就看见昭昭抱着那卷话本往外跑。 想到徐存湛可能看见这本话本——陈邻扑上去压倒昭昭,死死抱住她的腰:“不行!不能给他看!你疯啦拿同人本舞到正主面前!” 昭昭:“放手!放手!放肆!你怎么敢抱我的腰!放手!臭女人!” 陈邻手脚并用死死缠住她的腰:“你先把话本还我!” “才不要!你想都别想!” 昭昭尖声嚷嚷,两手抱着话本——陈邻伸手去掰她手指,她连忙将手里话本举高,两人抢成一团。 “嗷!区,区区灵偶你居然敢拽我头发!” “话本还我!” “不要!不还!你以为就你有手吗?我也会!” “嘶……你是狗吗你怎么还上嘴!!” “哈现在知道本殿下的厉害了——嗷松手松手!我的尾巴!我的尾巴毛……我要咬死你这个臭女人!” 商枝打开门,看见狐狸毛满屋子飞。 她沉默片刻,正要默默关上房门,一只手从她侧面横过,撑住了门。商枝一愣,回头,才看见徐存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身后。 他发绳换了。 昨天见面时商枝就发现了,只是他走得很快,商枝也没来得及问;她记得徐存湛原本用的那条发绳,好像是他母亲的遗物。 新换的发绳是明黄色,垂下的丝绦编织成一串小花,缀在雪白发丝间丝毫不显得突兀;只是和徐存湛这样的人放在一起,那条过于可爱的发绳有些格格不入。 商枝:“你的发绳……” 她的话还没说完,徐存湛已经越过她,三两步走入混乱的战局,一手掐着昭昭后脖颈,一手捏住她两只手腕,将她往后拽。 昭昭手里死死捏着的话本落地,不得不松嘴放开陈邻胳膊。 陈邻被咬得脸都拧了,趁着昭昭两手都被徐存湛抓着,狠狠扯了把她的尾巴毛。 昭昭痛出狐狸叫,嘤嘤声里混嗷嗷。 徐存湛:“你们在干什么?” 昭昭抬眼,看见徐存湛,愣了下,嚣张气焰霎时弱小许多:“我,我是在帮你打抱不平!” 徐存湛:“……什么鬼?” 陈邻一翻身捡起地上的话本藏进怀里。 昭昭连忙要去抢,但后脖颈与手腕都被徐存湛掐着,死活动不了。 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又尝试着挣扎了一下,还是动不了。这时候陈邻已经抱着话本一路跑回小书房里了——眼看‘证据’就要被淹埋,昭昭急了:“不是!她也动手了啊!她还抓我尾巴了!你为什么就抓我一个人啊?” 徐存湛:“……” 商枝扶着门框,咳嗽了一声,找补:“不管怎么说,陈姑娘是个普通人,小殿下你是九尾狐,和她动手,未免有些欺负人。莲光身为暮白山弟子,先制住你也没有错。” 徐存湛抬眼看着陈邻跑了,才松开昭昭,抬脚也往屏风后面走。 陈邻已经把话本重新塞回书柜里了,就是头发都被昭昭抓成了鸡窝,发辫散乱,脸颊左边还有一道指甲印。 她藏完话本,转身,正对上徐存湛视线——徐存湛微微挑眉,不语。陈邻摸了摸自己脸颊,手指摸到脸上指甲印,痛得吸了口气,龇牙咧嘴,脸都皱成一团。 徐存湛:“被抓了?” 陈邻抱怨:“她还咬我!” 徐存湛嗤笑:“活该。” 换成平时,陈邻自然要回嘴几句。但现在她想到自己和昭昭打架的原因,有点心虚,尤其是徐存湛站在小书房里,陈邻就觉得自己更心虚了。 虽然话本也不是她写的。 她走过去推着徐存湛:“先出去。” 徐存湛没反抗,顺着她推人的力道往外走。小书房外,昭昭已经坐在椅子上,正捧着自己炸毛的尾巴顺毛。 商枝拿了一把扫把,在扫地上的狐狸毛。 昭昭瞥了眼陈邻,阴阳怪气:“你完了,你现在有把柄握在我手上——存湛!我跟你说,她……” 昭昭的话没有说完,徐存湛抓着她衣领把她直接从大门口扔了出去。 扔完狐狸,徐存湛拍拍手,拍落几根狐狸毛。 他两手环抱着自己胳膊,垂眼看向陈邻,似笑非笑的表情:“说吧,为什么和狐狸打起来了?” 陈邻心虚,下意识的就要抬手摸自己脸,手刚抬起来,又被徐存湛拍开。 他斥道:“你脸上还有破口,别乱摸。” 陈邻:“……” 徐存湛就近拉过来一张椅子,坐下,抬了抬下巴:“说吧,打架原因,狐狸怎么惹到你了?” 其实徐存湛并不生气,只是觉得新奇。 因为他没见过陈邻和人打架。虽然胆子小又总是在奇怪的地方较真,但徐存湛一直觉得陈邻脾气挺好的,在海底自己抛弃了她,她都没有生气。 正因为在徐存湛印象中,陈邻是个脾气很好的人,所以徐存湛更好奇陈邻和人打架的原因。 人是他领进来的,总不能莫名其妙就让一只狐狸把她打了。! 第56章 吃东西 陈邻在纠结要怎么和徐存湛解释。 如非必要,她并不想骗徐存湛。 甚至现在回想,陈邻都还会觉得无语;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一热就扑出去了,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和昭昭扭成一团在胡扯头花了。 但仔细一想又好想并不是需要打架的事情。 话本不是她写的,也不是她搜罗来放在这里的,她为什么要心虚? 对面徐存湛还坐着在看她,两条大长腿懒洋洋打直坤着。 陈邻想了想,还是没说谎,老老实实的回答:“我刚刚在书柜上翻到一本话本,说你有十三个小情人,写得挺露骨的……昭昭想把话本拿给你看,我不想让她拿,抢着抢着就打起来了——也不算打架吧?” 回忆了一下两人小学生式的胡扯头花,陈邻严谨的补上了最后一句。 徐存湛:“就这?” 陈邻:“……就这个。” 徐存湛扯了扯嘴角,笑出声:“你真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陈邻眨了眨眼,还等着他的下文呢,徐存湛就不说了。 他站起身,对商枝语气熟稔道:“你是医修,她脸上那道口子你给她看看。” 商枝点了点头,走到陈邻面前,对她柔柔的笑。 陈邻仰起脸配合的给她看——脸上只有左边脸颊被抓出了印子,胳膊上也有几个牙印,但是没有咬破皮,看得出来昭昭分外嘴下留情。 商枝给陈邻拿了两盒药,嘱咐她早晚擦,破皮的地方别沾水。 或许是因为昨天才从常焕东那听到了徐存湛和商枝的八卦。 真假不论,光是‘青梅竹马’这样的身份就足够产生联系。所以陈邻总是不自觉去关注这两个人有没有互动——她还记得这两人在自己面前碰面,商枝开口就喊了‘莲光’。 之前和徐存湛打架的那个和尚也喊过徐存湛‘莲光’。 可能是字,代号,反正是很亲切的称呼。 陈邻没有追问过‘莲光’的意思,甚至连更亲近一点的‘存湛’都没有叫过。她喊徐存湛总是连名带姓,或者一个礼貌性的‘徐道长’。 反正徐存湛也一直喊她‘陈姑娘’。 陈邻观察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徐存湛和商枝互动。 他们各做各的事情,徐存湛坐在窗户边,侧着脸在看窗外。商枝给陈邻拿了药,咳嗽着又回隔壁房间去了;她的脸色仍旧很不好,身上一股浓重的药味儿。 虽然不互动,但陈邻总觉得他们应该是熟悉的。那是一种不需要互动就能展露出‘我和这个人关系不错’的气场。 等商枝走了,陈邻才坐到镜子面前,拧开那盒药膏,往脸上破口处抹。 乳白色的黏糊膏状体,抹到伤口上时倒是不痛,就是很凉。陈邻的脸皱了下,眉头挤着,用食指去把破口上的药膏抹开。 虽然不痛,但是太凉,陈邻呼吸比平时重了些,咬着牙根小口吸气。她看镜子,徐存湛的目光就又转回她身上——陈邻背对着徐存湛,襦裙上杉露出一截脖颈,细白皮肤被脊椎骨节顶起一小块,一小块,间隔很规律的小巧的凸起。 她抬手抹药时,衣袖往下滑落,露出同样骨节显眼的手腕。 徐存湛手指动了动,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陈邻嘟嘟囔囔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一热就和她打起来了……是不是因为魅惑术啊?” “我觉得那个魅惑术中多了,可能会影响脑子。”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53节 徐存湛:“你又中魅惑术了?” 陈邻:“这也不能怪我啊!谁能想到狐狸的魅惑术那么邪门,眼睛一对上,我的脑子就晕乎乎的了。” 脸上的药膏抹开之后变成了半透明状,不凑近了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陈邻把药膏盒子拧紧,放进荷包里,心里想着回头要找个机会和商枝道谢。擦完药回头,陈邻看见徐存湛还在自己房间里。 她摸摸自己后脑勺,困惑:“你不是要去调查拍卖会的事情吗?” 徐存湛:“常焕东他们会去查。” 陈邻:“……那你呢?” 徐存湛身子往后仰,大爷似的坤着两条腿坐在圈椅里,理直气壮:“我自然有别的事情要办,你擦完药了?” 陈邻迟疑:“擦完了……你说的,要办的别的事,不会是和我有关吧?等等——” 她警觉起来,两手交叉横在身前:“不会又要我去当什么诱饵吧?我可不干啊!” “哪有那么多诱饵给你当。”徐存湛笑了,眼眸一弯,但又不像是平时嘲讽别人那样笑,“来都来了,出去走走。” 陈邻:“不会又要像昨天那样走一整天吧?我不行我不行,我的腿会断的,你找你师侄吧。” 徐存湛把她从座位拎起来——陈邻试图通过躺在地上耍赖的行为来逃避双人竞走活动——她人还没有躺下去,就被徐存湛抓着胳膊拎起来。 陈邻有气无力:“徐道长,徐大哥,徐大爷,徐祖宗——求你了,我真不是跑马拉松那块料,求你放过我吧。” “实在不行你去找那位涂山的小殿下吧?我觉得她的精力很好,陪你踏遍不夜城不在话下。” 徐存湛拖着她轻松的往外走,连腰都没有弯一下。 他道:“带你出去吃东西。” 刚刚小腿还拖在地上的人,一下子就弹起来了:“真的?!” 徐存湛偏过脸,笑眯眯:“我会骗你吗?” 陈邻犹豫,纠结,脸都皱成一团。 徐存湛拉过她手腕,手指穿过陈邻指缝,自然扣住她的手往外走。 陈邻只好跟着他走,小声嘟囔:“你说的啊?骗人是小狗。” 徐存湛嗤笑一声,不答。 这次徐存湛说话算话,还真的是带她出门吃东西了。 类似于现代美食街这样的地方,不夜城也有,而且因为没有城管,人妖混杂,所以卖的食物比现代美食街还热闹丰富。 陈邻逛来逛去,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小吃——什么口味随机的糖丸,咬一口就会发出尖叫的人参果,吃进嘴巴里会打架的萝卜糕,据说能长高的糖葫芦…… 当然,钱是陈邻自己付的。 徐存湛没钱,他的钱包余额和陈邻的修为一样,都是不存在的东西。 嘴巴里咬着一颗糖葫芦,陈邻实在好奇:“我一直想问你,你到底是怎么被骗光盘缠的?” 徐存湛:“嗯?” 陈邻:“你看起来不像是——不像是会被骗光钱的那类人。” 她觉得徐存湛比较像那种假装被别人骗钱然后把骗钱的人吊起来扒皮,之类的角色。 徐存湛:“刚下山的时候,不清楚物价,问了两段路,莫名其妙的就把钱花完了。之后回过味来,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骗了,但是懒得回去追究,就没有管。” 他神色坦然,看得出来,是真的半点不在乎这件事情。 对徐存湛来说,凡间财物确实可有可无。 陈邻嚼着糖葫芦,外面那层厚厚的糖衣化了,里面山楂的味道恁酸,酸得她牙齿发软,脸又皱成一团。 她深呼吸,皱巴巴的脸好不容易松展开,转头诚恳望着徐存湛:“这个糖葫芦也好吃,你要不要尝一下?” 徐存湛低眼看她,她眼眸弯弯露出个灿烂的笑脸,额前浅蓝碎发落下阴影晃在眼睫上。 他弯腰,从木签子上咬走一颗糖葫芦,半边脸颊鼓起来,嚼吧嚼吧。陈邻两眼亮晶晶期待的望着徐存湛——少年秀丽面容半点不变,三两下嚼碎糖衣,连山楂核都没吐就咽了下去。 上次吃红糖汤圆的时候徐存湛还说味道怪怪的,但这次他却附和了陈邻:“是挺好吃的。” 陈邻狐疑,上目线瞥着徐存湛。 徐存湛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在笑,神情却又温和。总之,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 陈邻心想:是我运气特别不好,吃的那颗刚好格外酸? 她盯了手里那串糖葫芦,良久,张嘴又咬了一颗。 厚厚的一层糖衣被牙齿咬破,碎糖片撞着舌钉,里面的山楂被破开深红柔软的薄皮。 酸得人作呕。 陈邻整张脸都皱巴起来,比上次还皱得厉害。她皱脸的时候,徐存湛偏过头去,眼眸愉悦弯起,很轻的笑了一声。 陈邻决定收回前言。 因为徐存湛是真的狗。 都进嘴了,陈邻也不想浪费食物,拧巴着脸,把那颗酸唧唧的糖葫芦咽了下去。 她气鼓鼓抱怨:“买的时候,老板还再三保障不甜不要钱的!” 徐存湛嘴角弧度略略平息,带着几分嘲讽道:“这种话就跟男人成亲时许诺妻子会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一样,听听就算了,你居然还信。” 陈邻:“本来就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呀!” 徐存湛:“都说了是骗人的。” 陈邻不满,反驳:“你又不认识全天下所有的人,怎么能说都是骗人的呢?” 徐存湛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耷拉下眉眼:“人之欢喜便若朝露夜水,转瞬即逝……如陈姑娘这般天真愚蠢之人,约莫才是少有。” 陈邻觉得自己吵不过他,小声哔哔几句,不高兴的把脑袋转开。 偏偏徐存湛还要凑过来说话,慢悠悠拉着尾调问:“生气了吗?” 陈邻没好气:“你不要跟我说话!” 徐存湛:“陈姑娘又爱生气又胆小,实在是……” 陈邻转过头盯着他,准备看看这家伙狗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象牙来——结果徐存湛的话七拐十八弯,眼睛望向人群密集处,后面却接了句毫不相干的话:“实在是……啊,等到了。” 陈邻一愣:“等到什么?”! 第57章 喜欢他 徐存湛没回答陈邻,只是捉住她的手将她拉近身边,三两步没入前方拥挤人群中。 明明只有两三步,但下一秒他们就已经站到了一条狭窄隐晦的巷子口。 徐存湛立在她身后,肩膀靠着墙壁,目光望向远处人群。 陈邻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在来来往往的陌生人群中,看见一名穿着暮白山弟子衣服的少年;对方左顾右盼,好似在寻找什么。 她脑子一转,反应过来:“他在跟踪我们吧?” 徐存湛‘嗯’了一声,算作答复。 陈邻恍然大悟:“他就是有问题的那个弟子吗?这么说,你是故意出门,要迷惑卧底?” 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她就说徐存湛才没有那么好心,一大早就惦记着喊她出门吃东西。 原来吃东西是顺带。 徐存湛回答:“不,我只是带你出来吃东西。” 陈邻抬眼狐疑的瞥他,正要说些什么,徐存湛伸手捂住她的嘴,低声:“嘘——” 语气词,声音压得很低,温热的吐气几l乎贴着陈邻耳边掠过。她愣了下,失神片刻——徐存湛探身往外看,捂在陈邻脸颊上的手却没有要松开的意图。 不知道是他忘记了,还是单纯的害怕陈邻后续发出声音。 徐存湛少有这样严肃的时候,所以陈邻也不禁跟着紧张起来,抓紧他小臂衣袖,睁大眼睛往外面熙熙攘攘人群望去。 她紧张的时候呼吸便急促了起来,很快的呼吸拥挤堵在唇瓣与徐存湛宽厚的手掌之间。 那片缝隙过于狭小,徐存湛掌心的皮肤很快凝结起一片水汽。他原本心无旁骛望着人群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掌心被那片水汽浸湿,指腹下是少女柔软的皮肤。 徐存湛垂眼,目光一掠陈邻——他们贴得很近,陈邻肩膀紧挨着他的胸口。 她全神贯注的在看外面,根本没有注意到两个人的距离近到有些不礼貌。徐存湛松开手,将那只手背到身后,手指合拢搓了搓自己手心。 陈邻一直在看外面,也没注意自己身子越探越出去,那根没吃完的糖葫芦几l乎要戳到徐存湛胸口。 徐存湛看了眼那串近在咫尺的糖葫芦,目光往下,是陈邻捏着糖葫芦的手;花花绿绿的明艳醒目的指甲颜色,细长手指在阴影处也很白,白而薄的一层皮肤底下透出走势蜿蜒的黛色血管隐约形状。 他伸手,湿润还未干透的掌心覆盖上陈邻的手,抓着她手举高那串糖葫芦,低头三两口把剩下的糖葫芦全吃掉了。 山楂酸得要命。 外层的糖衣又太甜。 陈邻愕然抬头时,正看见徐存湛拧巴的脸。她头一次见徐存湛露出这样的表情,鼻尖皱着,眼尾下弯,本就薄的一层眼皮似乎更透红了一些。 她看看徐存湛,又转眼看自己手上的空竹签子,愣了下:“……你干什么?” 徐存湛:“吃糖葫芦。” 陈邻:“我知道你在吃糖葫芦……不是,你为什么把我糖葫芦都吃完了啊?” 徐存湛理直气壮:“想吃就吃了,反正也不好吃。” 陈邻被徐存湛不要脸且没素质的发言给震惊到了,嘴巴微微张开,满脸震撼:“但这是我花钱买的糖葫芦啊!” 徐存湛:“我知道。” 他垂眼,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小猫嘴的嘴角上翘,一副自己吃陈邻买的东西天经地义的表情。 陈邻不理解,陈邻大为震撼。 徐存湛:“你还要拿着那个空签子多久?”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54节 陈邻:“你都说了不好吃,所以是为什么还要吃我的糖葫芦啊!” 还给她吃完了!一个都没留! 虽然不好吃。 虽然陈邻也不爱吃。 但徐存湛怎么能把她买的糖葫芦一口气全吃完,一个都不给她留!!! 徐存湛忽然收了笑,抽走陈邻手上的竹签:“他要走了。” 陈邻立刻将糖葫芦的事情抛之脑后,也将目光投向巷子外。 人群中那名暮白山弟子,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发现徐存湛和陈邻的身影。他明白了什么,连忙转身匆匆离开。 陈邻一惊,攥紧徐存湛衣袖,紧张:“我们是不是要追上去?” 徐存湛:“不追。” 陈邻:“啊?” 她发出句茫然的疑问,抬头望着徐存湛。徐存湛把陈邻手里那根竹签子抽走,转手扔进巷子更深处的昏暗中。他牵了陈邻的手,走出巷子,太阳光又重新晒到两人身上,照着徐存湛那头少见的雪白长发,高马尾上系着明黄丝绦。 “你吃饱了吗?” 他问得没头没尾,陈邻感到莫名其妙,回答:“还行吧……灵偶的身体其实也感觉不到温饱。” 陈邻吃东西,只是单纯的在过嘴瘾,并不是为了填饱肚子。 徐存湛耷拉下眼睫,语气平平:“那就回客栈吧。” 陈邻:“不用管那个——那个你的师侄吗?” 徐存湛:“不用管他,没有必要。” “我们本来就是出来吃东西的,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没兴趣管。” 回到牡丹楼后院,陈邻暂住的房间里。 陈邻进屋徐存湛也进屋,她坐下徐存湛也坐下,就跟她的影子一样复刻她的动作。她把买回来了但没吃完的东西堆到桌子上,徐存湛的目光便落到那堆食物上面,伸手搭在桌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桌子漆面。 陈邻扒拉那堆稀奇古怪的食物,想了一会,还是不放心:“我们就这样回来了,完全放任你那个师侄不管,真的没问题吗?” 徐存湛:“不用管他。” 陈邻:“万一他有什么阴谋呢?比如说和你在追查的魔有关系之类的——” 陈邻看的仙侠文都是这样演的。 但是徐存湛总一副动力缺缺的模样,搞得陈邻时常忘记自己是在一个需要努力修行的仙侠世界里面。 徐存湛懒洋洋回答:“那就有关系,不影响。” 陈邻目光从那堆小吃上挪开,看向徐存湛——徐存湛斜倚窝在椅子里,眼睛慢悠悠,眨也不眨的,不知道在盯那儿,但陈邻目光一落过去,他立刻看了回来,两相视线相触,陈邻颇有些不自在,先转开脸,摸了摸自己脸颊侧。 “我不是催你啊……就是,”陈邻斟酌了一下措辞,道:“我想尽快去南诏找酆都的线索,我们在不夜城也呆太久了。” 徐存湛望着她的脸,少女面庞上流露出几l分紧张,与他四目相对时,她不自觉咽了下口水,眼珠轻颤,视线偏移,不敢直视徐存湛。但也只有紧张,除去紧张外,并没有其他的情绪。 没有丝毫留恋。 徐存湛眼睫迟缓眨动,忽然眼眸弯起带笑,原本搭在桌沿的手收了回去,改为搭在自己膝盖上。 他道:“最迟后天,我们就能走了。” 从徐存湛嘴里得到了准确的时间,陈邻松了口气,又敢直视徐存湛了。 她露出个由衷的笑,眼睛明亮闪烁着光,说:“那太好了——谢谢你啊,徐存湛。” 谢什么呢? 也许是谢他陪自己奔走寻找复活之法,也许是谢他今天带自己出去吃东西…… 总之,有很多要谢徐存湛的地方。 “如果陈姑娘真心要谢我的话……” 徐存湛搭在膝盖上的手曲起手指,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挠着膝头布料。 陈邻:“嗯?” 徐存湛眨了眨眼,翘起唇角,笑容温和又无辜:“算了,等我有心情的时候再和你说。” 陈邻听得一头雾水,脸上神情茫然。徐存湛却已经站起来,随手从那堆零食里面拿了一袋糖丸,转身往外走。 陈邻下意识追着问了句:“你去哪啊?” 徐存湛摆了摆手:“去解决事情。” * 徐存湛这辈子都没有在除魔这件事情上,这样积极过。 他办事向来遵从‘事情落到头上了再办’的准则,少有主动出手的时候。 原本留在阁楼里的十五个弟子确实无法辨认到底是不是本人,徐存湛也没打算从那些弟子里面下手;因为都是些很弱的家伙,即使是卧底也没有注意的必要。 他直接去了城主府。 城主府与牡丹楼相连,牡丹楼就是城主的私产。但是不夜城城主莲鹤夫人近日身体不适拒绝见客,所有上门求见的客人都被安排住进了牡丹楼后院。 徐存湛走正门,大摇大摆从那群守卫面前过去,没有人发现他。 但是越往深处走,周围的守卫就越敏锐——等到徐存湛无限接近那栋暗红色高耸阁楼时,他的隐身术已经无法瞒过守卫。 所有的花草瞬息之间就变成了活物,挥舞藤蔓花叶一拥而来,各种花木的香气在此刻也变成了致命的毒药,驱逐着面前这位不速之客。 城主府内栽种的花朵无疑是美丽的,但此刻,它们在美丽之中展露出了更为可怕的杀机! 一时间四面都是风声,无数攻击交错着扑上来。 徐存湛只做一个动作。 拔剑。 那把木剑出鞘,剑气锐利如山岳沉海。一切邪祟皆斩于剑下,握剑的人抬眼望阁楼,眉心一点朱砂印赤红,神色却温和无辜。 他踏着众妖尸首继续往前走,刚靠近阁楼大门,里面便传来嘶哑女声:“我与暮白山无冤无仇,甚至还以真身助暮白山建成缺弊塔,甚至算是有恩。” “阁下身为暮白山弟子,为何要在我府中大开杀戒?” 徐存湛白色衣衫尽数染血,一身白衣穿得像红衣。 听见莲鹤夫人的质问,徐存湛脚步不停,走近后一脚踹开了大门,莲花眼半弯,似笑非笑望向门里。 他声音轻轻,语调柔和但说出口的话却残忍:“杀魔要什么理由?你建地下拍卖会,也没问过货物愿不愿意被卖——怎么,同样的命运落到自己头上,就不能接受了吗?” * 陈邻抱着一堆吃的,去敲了隔壁商枝的房门。 房门很快打开,两个女孩一打照面,陈邻习惯性露出笑脸。商枝面露几l分诧异,连忙让门:“原来是陈姑娘……请进。” 陈邻抱着那堆吃的进门坐下,解释:“今天早上谢谢你给我拿的膏药,我也不知道你的口味,就选了我自己尝着还挺好吃的一些零食来给你。” 商枝:“这是去外面买的?” 陈邻点头。 商枝随手拿起一块炸酥肉吃,满足的叹了口气:“多谢,我这两天吃三元丹快吃吐了,总算能吃到点盐味了。” 陈邻:“你这两天都吃三元丹?没吃饭?” 商枝歪着脑袋,抱怨:“不敢吃这边婢女送的饭,我身上旧伤未好,万一再运气不好遇到个给我下药的,两腿一蹬人没了,我找谁说理去?” 陈邻想了想,居然也觉得她说得很对,不禁同情的对她点了点头。 “你能来我还挺高兴的,我一个人在屋子里都快闷死了。昨天还能和狐狸吵两句,今天她被打击到了,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出来,都没有人和我说话。”商枝看起来是有点憋坏了,说话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往外冒。 陈邻掰了块肉饼慢吞吞的嚼,听见她说话就点头应着。 想了想,陈邻试探性的问:“昭昭被什么事情打击到了?” 商枝:“还能被什么事情打击到?被莲光打击到了呗。” 她抬眼,对上陈邻若有所思的表情。 忽然,商枝脑子灵光一闪:“我还没问陈姑娘你和莲光是怎么认识的呢?” 陈邻眨了眨眼,含糊带过话题:“路上遇到的,徐道长人好,见我可怜,说要帮我,才一起走了。” 商枝哽住,干呕,咳嗽。 陈邻吓得跳起来,到处找,找到茶壶,倒了一大杯冷茶水给她;商枝抱着茶杯一饮而尽,死命拍自己胸口,终于把一口气顺下去了。 她咳得头发都乱了,红着眼眶,不可置信:“你刚刚说徐存湛什么?徐存湛人好?” 陈邻抱着茶壶,茫然:“徐道长……不是好人吗?” 商枝:“你看他哪里像个好人?他除了那张脸哪里都不像个好人啊!” “陈邻姑娘——” 商枝站起来,沾着茶水的手握紧陈邻肩膀,痛心疾首:“你听我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跟徐莲光是一个村出来的,我敢跟你打包票,就算是他那些师侄加起来也没有我了解他。” “你可千万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他就不是个好人啊!喜欢他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你看看对面那只狐狸,她要是不喜欢徐莲光,现在不知道过得多快乐!” “我是觉得和你投缘,才和你说这些肺腑之言。”商枝满脸过来人的辛酸,神色凝重,“喜欢徐莲光,就是一个女人倒霉人生的开始!” 陈邻被她真情实感的劝诫给劝愣了,手里捧着茶壶,犹豫半天,小声:“这,这么严重的吗?” 商枝:“对!就有这么严重!我是过来人,你相信我!” 陈邻:“……啊,你喜欢徐存湛呀?” 商枝恹恹道:“以前喜欢,现在已经吃过苦头,要换颗树吊了。不过暂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树。” 陈邻被她的说法逗笑。 她摩挲了一下自己手里的茶壶,又摸摸自己鼻尖,有点不好意思,回答:“谢谢你的劝诫,我记住了,但我不喜欢徐道长,所以你放心吧。” “……真假?”商枝错愕,不可置信。 陈邻无奈,嘟囔:“徐道长虽然长得好看,但也不能全天下的女孩子都得喜欢他吧?” 商枝坦然直言:“可他真的长得挺好看的。”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55节 陈邻:“……是挺好看的,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好看。” 商枝:“是吧!他笑起来——怎么说呢——和其他人笑的感觉很不一样。” 商枝没能找到形容词,摸着自己脸颊,苦恼。 陈邻补充发言:“他的嘴巴有点,像小猫的嘴巴,笑起来的时候很得意的样子,有点可爱。” 商枝一拍大腿:“对!就是这种感觉!” 她向陈邻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我就是想表达这种感觉!” “喜欢可爱的东西又没有错,我觉得这种喜欢应该和昭昭的喜欢不太一样。”陈邻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昭昭是喜欢徐道长这个人,但我只是喜欢徐道长长相上可爱的地方……这种程度的喜欢,应当不至于要倒霉吧?” “不好说。” 商枝摇头,叹气,神色肃穆:“邻邻你不修道,不知道徐莲光这家伙有多……我不好跟你形容,总之,你最好就把他当成普通朋友,即使是肤浅的爱慕容貌的喜欢,也不要有。” “不然你真的会倒大霉的,我就是前车之鉴啊!”! 第58章 弊灵根 虽然商枝再三强调会倒大霉。 但是陈邻真的很好奇。她一直以为喜欢徐存湛会倒大霉,是因为徐存湛情窍坏了,没办法喜欢别人,喜欢他的人不管怎么努力都得不到回应,所以才会倒霉。 但是现在看商枝的描述,又好像不止是那样一回事。 陈邻觉得自己对徐存湛的喜欢是那种很肤浅的喜欢。 徐存湛长得好看,又很强,还保护了她——所以对徐存湛有好感。这种喜欢并非无可替代,似乎只要出现类似的人就能轻易替代徐存湛—— 但陈邻还是好奇。 好奇心会害死猫。 她捧着茶杯摩挲:“展开说说?” 商枝嚼着牛肉干,眉头蹙起,纠结:“要怎么和你解释呢……你不是修道者,这个解释起来比较复杂……虽然也不算是什么需要格外保守的秘密,很多认识徐存湛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你知道弊火灵根吗?” 陈邻老实回答:“我知道徐道长是弊火灵根。” 商枝:“那你知道弊火灵根是什么吗?” 陈邻沉默片刻,摇头。 “灵根与灵台,是修道者踏入大道的拜帖与钥匙,二者缺一不可。灵根人皆有之,灵台亦然,但能否开启灵台,才是普通人能否修仙的关键。” “那个比较复杂,我们光讲灵根就行了——灵根一般分为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其实大部分人都是五行俱全的,只不过根据个人情况会有偏好的属性,比如说我就是水偏向的灵根,虽然更亲近水能量的灵气,但其他属性的法术和灵力我也能调用。但因为修行的心法属水,所以我最擅长的法术也是水属,其他元素的术法就相对的不那么擅长了。” 说话间,商枝现场给陈邻表演了一下。 只见她两手并和掐诀,指尖微光涌动,霎时凝结出一团悬空的水球。商枝手势变换,口中低念,水球滚了滚,缠绕变幻成一簇小小的青草。 “五行之术互通互克,大门派的弟子入门第一课都会学这些。不管你是什么属性的灵根偏向,最基础的五行转换是必须要学的。” 她松开手,撤了法术,将那簇青草搁到桌面上。陈邻上手摸了摸——居然是真的草。 商枝:“也有少部分人,五行缺一或缺二。这部分人大多先天体弱或者运气极差,很容易幼年夭折,能活着长大的都是少数,能活到踏入大道的更是少之又少。不过世界那么大,修道者也挺多,总会有那么几个五行缺一的奇葩,偶尔遇到,几率就和新生儿里面出现阴阳人是差不多的。” “但还有一种比阴阳人情况更罕见的单一灵根,它五行之属只取其一,我们将其称之为弊灵根,取自缺弊之意。” “人的身体是需要五行来互相调节平衡,才能正常存活的。天生的单一灵根生下来基本上就是死胎,我只见过徐莲光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弊火灵根;没有金木水土调节,他自身气运会差到极点,同时身体也会变得非常脆弱。” 陈邻思考了一下徐存湛和‘气运差到极点’‘身体脆弱’这两个形容词有什么关系。 ……毫无关系。 一般来说,都是遇到徐存湛的人比较倒霉。 商枝看出了她的想法,干咳一声解释:“我没有骗你,这是真的。他小时候是真的运气极差,身体也脆,我还记得我们那个村子原本离暮白山最远,缺弊塔暴/动,里面的魔应该最后才打到我们村……但当天我们村子最先受到攻击,而且第一批魔就直接落地在莲光家里。” 陈邻纯粹惊叹:“那他这样也能活下来啊……” 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评价是徐存湛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商枝露出几分犹豫。 她牙齿磨着肉干,好一会儿,才纠结的开口:“其实不是莲光运气好。” “莲光能活下来,是因为他爹本身就是暮白山还俗弟子,在关键时刻用术法将他转移了出去。这种短距离内转移物体的术法本来不该出错,但偏偏那天……” 话到一半,又停顿片刻,商枝挠了挠脸:“其实我那时候也还小,对这种事情完全是一知半解,都是后来听我师父说的。反正他从小就运气差,身子弱,不管想干什么都干不出,就好像老天爷诚心要和他作对一样。” “后来我入了道,翻宗内典籍,才知道弊灵根不仅会影响自身运道,还会影响身边的人,越是与弊灵根亲近者,越是容易遇上血光之灾。所以当初他爹娘——也不能说全然是莲光的错,但他身边人确实都,运气不佳。” “你瞧我,”商枝指了指自己,苦中作乐,自我调侃,“我就是和他一个村出来的,平时多说几句话而已,每次与他见面,不是受了伤就是在准备受伤的路上。这次在拍卖会地牢里挨了一顿鞭子内伤加剧,我就知道准是徐莲光要来捞人了,他一来我准倒霉。” “莲光他师父,暮白山师祖,当年一念入道的天才人物,自从收了徐存湛这个徒弟后闭关十年修为不增半点,前几年听说修行时出了岔子,到现在还在养伤。” “莲光他师兄,暮白山掌门。没当掌门之前据说有个心上人,都准备还俗谈婚论嫁了,结果莲光入门第二年,他师兄的心上人就惨死在魔手上。” “哦对了,还有明园。你不认识这家伙,他是迦南山的和尚,以前被莲光救过,平时总缠着莲光交朋友。他现在也和我一个待遇,只要见到莲光,准要倒大霉,但他特别坚强,每次不管多倒霉,都还要坚持跟莲光搭话。” 陈邻:“……” 商枝诚恳望向陈邻:“你和莲光认识这么久,还没遇上血光之灾?” 陈邻:“已经遇到了。” 何止是血光之灾啊,她那直接是杀身之祸好吗! 初见被杀一次,海底差点被烧死一次,拍卖会……拍卖会那次应该不算,因为是徐存湛故意跳的坑——不,仔细想想,拍卖会那次也是徐存湛的锅吧? 他自己故意跳坑,为什么摔破脸流鼻血的却是自己啊!? 商枝拍了拍她的肩膀,将一块肉干喂进陈邻嘴里,满脸同病相怜的怜惜:“正常的,习惯就好。你现在和莲光还不太亲近,所以只是会运气差点容易被误伤,等你像我这样,和他认识久了,就知道每天都在担心明日是什么心情了。” 陈邻:“……” 商枝宽慰她:“没事,只是当朋友的话,顶多倒霉一点,死是不会死的,只有变成至亲才比较有生命危险。” 陈邻喉咙滚了滚,犹豫:“是……关系特别亲,才会有生命危险?当朋友不会有生命危险?” 商枝:“当朋友的话只是倒霉一点而已啦,参考我和明园,每次和莲光碰面,都要见血。”“他师父还相当于他亲爹呢,你看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只是修炼上出了点岔子而已。所以我想,应该要非常非常亲近,例如他父母那样的血脉羁绊,才会危及生命吧。” 陈邻愣了愣,一时没有回答。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对比商枝的说法,总感觉自己不应该只是因为遇到了徐存湛,就倒霉成现在这样。 但显然,商枝误会了陈邻的沉默。 她安慰陈邻:“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啦。莲光他情窍坏了的嘛,压根不会喜欢别人,所以也不可能给谁带来血光之灾。” “你要实在担心,不如跟我走好了。你别看我现在病恹恹的样子,那是因为我遇到徐莲光刚好背运了,平时我还是挺能打的,你要去哪,我也能送你。”商枝拍了拍自己胸脯,下单保证,神色诚恳。 她说这话并无私心,全然为陈邻考虑。 徐存湛确实特殊,哪怕他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脆皮玻璃娃娃了,会让身边人倒霉的特质仍旧没有半点改变。陈邻作为一个普通人呆在徐存湛身边,商枝很难不担心为难然后提醒两句。 陈邻眨了眨眼,正要找话把这个提议糊弄过去——房门被人敲响,两人同时看向门扉。 商枝嘀咕:“谁啊?难道是对面那只狐狸?她这自我调理的能力是越来越好了……” 陈邻起身:“我去开门。” 打开门,门外站着的却不是狐狸,而是常焕东。 他正举着手打算再敲门,见陈邻来开门,他愣了愣,有些诧异:“陈姑娘?” 陈邻:“怎么了?” 常焕东回过神来,面露焦急,抬手指了指天边:“城主府那里好像出大事了。” 陈邻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见天边升腾起一片赤红。 那片赤红笼罩着尖塔,距离牡丹楼很近。 商枝探头出来,也看见了那片不正常的天色。她面色微变:“是莲光动手了——他去城主府,没有和你们说?” 她后一句话显然是在问常焕东。 常焕东摇头:“我今天都没见过师叔……那边的天空,是师叔弄的?” “糟了!”商枝一拍门扉,抓住陈邻的手,“你可有什么东西落在房里?” 陈邻懵懵的摇头。 商枝:“没东西落下就好,焕东,你去叫上其他弟子,我们立刻出城!” 常焕东一愣,愕然:“师叔已经找到魔的位置了?” 商枝:“我怎么知道他找没找到?但他都拔剑了,继续留在这十有八九要倒大霉……咳咳咳!” 她说话太急,呛得咳嗽起来,不由得弯下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陈邻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商枝咳嗽完,甩手将咳落掌心的一捧血甩干净,问:“那只狐狸呢?” 常焕东摇头:“没看见小殿下。” 商枝没好气:“该跑的时候不跑,不该跑的时候瞎跑!不管她了,我们先出城——那个疯子打起架来连自己人都砍,留在这里我今天就得没命了!” 她抓紧陈邻的手往外走,边走边嘱咐常焕东去喊其他暮白山弟子。 陈邻一路小跑跟上商枝,回头时正看见剩余的暮白山弟子从楼梯上鱼贯下来。她想起今天白天跟踪自己和徐存湛的那个弟子,不禁下意识去打量其他弟子的脸。 但是看不出来。挺奇怪的,陈邻记得自己当时明明看过那个弟子的脸,却没办法把他的脸和在场的任何一个暮白山弟子对上号。 正出神间,商枝拉了她一把:“想什么呢?别傻站着了——放心,莲光命硬着呢,我们都没了他都肯定还活着。” “修杀道的,只要不遇上生死劫,基本上都死不了。” 陈邻收回目光,小声为自己辩解:“我不是在想徐道长。”! 第59章 没感觉 外面已经乱成一团,城主府的动静吸引了不少目光,牡丹楼里的花娘与客人们纷纷走到外面来观察情况。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56节 有些胆小的不敢出楼,只在窗户处探出脑袋张望。 陈邻紧跟着商枝,也抬眼往空中看去。 只能看见天边染着一片赤红,如火烧云倒卷。 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出来,甚至连徐存湛在不在那里都无从判断。这种时候,她便比平时更加清楚的意识到,她和徐存湛完全是两路人。 不仅仅是因为来自不同的世界。 还因为他们一个是普通人,一个是修道者。更遑论徐存湛还不是一般的修道者,即使是放进修道者里面,他也是万里挑一,能让人一眼看见的存在。 陈邻有些分神。 或许是因为徐存湛说了后天就能走,所以即使现在不夜城陷入了混乱,陈邻却并不怎么感到害怕——徐存湛虽然总说一些不好听的话,但他定了的事情很少会出差错。 海底鲛人那次是,拍卖会那次也是。 所以陈邻很信他,信后天就会平息不夜城里的所有事端,离开这里。 走在前面的商枝突然停下脚步,陈邻一时没能刹住车,撞到她的背,她被撞得身形晃了晃,摇摇欲坠。陈邻反应过来,连忙扶住她:“没事吧?” 商枝摇头,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直奔着灰白去了。 暮白山的那几名弟子原本是跟着她们一起往城外撤去,却忽然间悄无声息扑倒在地。只余下一名相貌平平的弟子还站在前方。 他转过身,面朝商枝和陈邻。 陈邻被他盯得心头一跳,脑子空白了片刻。 商枝将陈邻拽到自己身后,强撑出一副无事模样:“你不是暮白山弟子——你是谁?混进来接近我们要做什么?” “你若是与徐存湛有仇,想要抓个人质威胁他的话,我劝你还是不要打我们的念头。我和徐存湛不熟,这位姑娘是我朋友,徐存湛看在我师门的份儿上替我带她一路,实际上也没什么情分,你就算抓了我们,徐存湛也不会有丝毫动摇!” 对方不语,目光越过商枝望向陈邻。 陈邻有种莫名的直觉,对方是在看自己。商枝握住她的手冰冷而颤抖,并不是因为害怕,因为她掌心还在不停的冒冷汗。 陈邻想起商枝说过她身上有旧伤,在拍卖会里又伤上加伤——当然,在商枝心里,这都是徐存湛的错。 她说只要遇上徐存湛,总要撞点血光之灾。 陈邻往前一步张开手挡在商枝前面,鼓起勇气直视对方。 很奇怪的,那张脸平平无奇,不管再看多少次,陈邻都记不住对方模样,或许是什么法术吧。她不修仙,不太清楚这个世界的法术。 “你对这些徐存湛的师侄做了什么?” “只是让他们暂时睡一觉而已。”对方脸上露出平和的微笑,目光仍然望着陈邻。 “我不是来找徐存湛的,我是来找你的,陈姑娘。为了见你一面,我费了许多苦心。和我走一趟吧,如果你主动和我走的话,至少这栋楼里,不会出现任何伤亡。” * 一人一木剑,自城主府核心圈往内杀去,对徐存湛来说虽然不算难事,但其实也不轻松。 他没有探过城主府,对不夜城的了解也不够深。 昨天在不夜城里走了一天,也就确定了魔气在城主府内而已;虽然那点魔气十分缥缈虚弱,但确实是有的。 按照徐存湛原本的计划,既然莲鹤夫人不肯见人,那么他就干脆在不夜城内逛三天,边逛边把整个不夜城布局摸熟。然后再趁着夜色,直奔城主府内。 证据这种东西可有可无。 那样一个庞大的地下拍卖会,甚至还敢拍卖正道名门弟子和涂山的小公主——据那几个剑下亡魂的交代,拍卖会已经存在有几十年了。 若非一城之主庇佑,又怎么可能存在那么久。 更何况城主府内确实有魔气存在。 徐存湛在搜寻魔气这件事情上,可当天下第一。 整个修仙界,找不出比他更熟悉魔气的修士了。 走到塔顶时,徐存湛也负了点伤。 一道伤口在肩膀,半边袖子都被扯烂了,露出胳膊来;一道伤口浅浅的,横在他脖颈上,血珠细密汇合成一线,顺着肌肤纹理扩散。 他右手握剑,脚步平稳,身后妖物尸体堆叠,每踩出一步便溅起血沫子,地面的鲜血汇集成了小水洼。 在他对面,已然失去妖身的美貌妇人,一城之主莲鹤夫人,此刻再也维持不了自己的镇定,尖啸一声冲向徐存湛。 她身后是一方黑沉沉魔气笼罩的池子,池子中央隐约有人形。 徐存湛不耐烦和她周转,横剑交手,赤红灵力刚扑上去,对方便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放弃了五行平衡之道所换来的精纯火灵力,甚至远比地府的幽冥之火更加灼人。 木剑穿透莲鹤夫人胸口,她张口吐出血,脸上肌肉抽搐。 “你……你怎么敢……你就不怕我留在缺弊塔的真身……” 徐存湛垂眼瞥她,那双悲悯美丽的莲花眼里没有丝毫畏惧。甚至在莲鹤夫人以缺弊塔为要挟时,他弯弯眼眸露出个笑来。 木剑深入钉死莲鹤夫人心脏,徐存湛逼近了她,连带着那灼热逼人的赤红色灵力,霎时烧得莲鹤夫人惨叫连连。 徐存湛:“有本事你就抽走自己的真身,把那座塔弄塌,你看看我会不会怕。” 他抽出木剑,迈步走向那方填满魔气的池子。 已经身受重伤的莲鹤夫人挣扎着爬过来抱住他的小腿,声音凄厉大喊:“不要碰他!” “是你——是你们暮白山把魔气给我的!现在又装什么烂好人,装什么名门正道!” “若非我夫君需要魔气养身,我又怎么会交出自己的真身给你们当定基石!” 徐存湛脚步一顿,侧目,垂眼,神色冷肃望向脚边形容狼狈的女人:“你说什么?” 莲鹤夫人喘了口气:“我说什么?我说那魔气是暮白山给我的!” “怎么?身为暮白山的问罪人,你居然不知道这件事情吗?” 她脸上神情多了几分嘲讽:“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将真身借给暮白山?魔气能使死尸不腐,亡魂不灭,若非为了保全我的夫君,我又怎么会将真身借出!” “你以为我在不夜城建立的非法拍卖会存在了这么久,那些正道魁首们真就一无所知?错!大错特错!他们早就知道,却为了保全缺弊塔而睁只眼闭只眼……呵!说什么名门正派,不过是一群伪君子罢了!” 她期待在少年脸上看见错愕失望,亦或者是惊诧慌张。 但是什么都没有。 徐存湛只是听莲鹤夫人说完,嘴角微微下撇,莲花眼半垂,将她踹开,抬手打了个响指;赤红灵力席卷向魔气。 弊火灵根对付魔气是天敌,那点稀薄的魔气很快就被烧得一干二净。 莲鹤夫人霎时目眦欲裂,尖叫一声扑了上去,试图抓留住空中缥缈的魔气。但那些魔气散得太快,莲鹤夫人什么都没能留下,只抓到一片滚烫的火灵力,双手连同肩膀转瞬间被烧成焦炭。 她连滚带爬跌进方池中,爬向那披着黑衣的男人。 没有魔气维持,男人的身体迅速萎缩,原本残余的魂魄也在烈焰灼烧中惨叫着破灭。 莲鹤夫人扑上去时,只碰到丈夫枯败的白骨。 她眼瞳颤抖不敢置信,手掌合拢用力,之前还算鲜活的身体,转瞬间已经变成了骨架。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不会的……” 她手忙脚乱的试图将外衣重新穿回骷髅身上,任凭烈焰焚烧自己却不反抗。 但无论如何,常人穿的衣服,骷髅架子又如何挂得住? 直到衣服不断滑落下去,莲鹤夫人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丈夫已经死去。她浑身颤抖蜷缩成一团,痛苦不能自已。 徐存湛站在方池边,垂眼,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原本被烧散的魔气,重新在半空中聚拢,俯身压近徐存湛,在他耳边絮絮低语:“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原本这一切是多么和平,你非要进来横插一脚,你看这个女人,她伤心得快要死掉了——” “这都是你的错,你这个弊火灵根,你瞧瞧你害死了多少人?” “怎么样?是不是很奇怪她为什么这样伤心?” “因为你的情窍坏了,你感觉不到爱,你瞧他们多相爱——你永远感觉不到这种感情。” “别人爱你你却感觉不到,你连虚情和真心都无法分辨,真正爱你的人只有为你而死了你才能确定对方爱你——多么可悲——多么可悲——” …… 徐存湛抬手,晃动食指,赤红灵力转瞬间将残余魔气烧灭。 他向方池走进一步,正要伸手,却忽然停住。 绑在陈邻身上的本命物位置发生了变化。 徐存湛一直分了心在那边,所以当自己的本命物瞬移到了不夜城之外时,徐存湛立刻就发现了。 他皱眉一瞥方池内哭死过去的莲鹤夫人,抬手将她和骷髅都笼进搭包,转头追着本命物的位置而去。 * 陈邻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打了个哈欠。 旁边相貌平平无奇的暮白山弟子将水囊递给她:“要喝点水吗?” 刚刚才升起几分困意的陈邻一激灵,立刻清醒过来。她警惕的瞥了眼对方,摇头拒绝。 被拒绝了,对方也不恼,拿起水囊自己喝了一口,盘腿在河边坐下。他没有刻意用灵力维持自己身上的整洁,衣角浸在河水里打湿了一部分,也没有去管。 陈邻两手撑着石头,默默的又挪远了一些,与对方拉开距离。 对方将她从牡丹楼带走后,就一路望着某个方向快速赶路;大约是缩地成寸的法术,陈邻总觉得自己没有走几步,但是一回头就发现不夜城已经离自己很远了。 一直走到河边,对方才停下来休息。 怪怪的,陈邻居然没有在对方身上感觉到敌意。 喝完水后,他转头望向陈邻。两人目光对上,陈邻霎时警觉,绷着脊背露出防备的姿态。 对方露出温和笑容:“陈姑娘不必这样防备我,我说过了,我是专门来见你的,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和徐道友也没有关系,我只是为了见你而来。” 陈邻觉得莫名其妙:“我们认识吗?” “自然是认识的。” “……不可能!我都没有见过你!”陈邻继续用怀疑的目光望着他。 他笑了笑,开口时说的却是一句和前言并无关系的话:“陈姑娘,你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两月有余,在你看来,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陈邻呼吸一窒。 来自异世界这个只和徐存湛说过的秘密,骤然被完全陌生的人点破,陈邻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却也下意识的反驳了一句:“你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明白!什么这个世界那个世界的——”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57节 他站起身,手里还捏着水壶,虽然那张脸仍旧平平无奇,但双眼却幽深极了:“陈姑娘,你当真以为,你的穿越只是一场意外吗?” “那不是意外,那是我努力了许久的结果啊,陈姑娘。” 他向陈邻走近了一步,陈邻当即如炸毛的兔子那般后退,虚张声势:“你!你有话好好说!不要走过来——你说的我都听不明白!什么这个世界什么穿越的——” 对方居然真的听话停下了脚步。 只是他那双深幽的漆黑眼瞳仍旧望着陈邻,忽的露出笑脸:“陈姑娘,我们来玩一个有点意思的游戏吧。” “一个让你彻底明白徐存湛是什么人的小游戏。”! 第60章 洗干净 说完那句话,他抬手,手腕轻转,掌心浮起一朵虚幻的金色昙花。 昙花绽放,花瓣重叠,每片花瓣上都有密密麻麻的细小画面在闪烁。因为那些画面过于狭小拥挤,陈邻也看不清楚——他抬眼看向陈邻,陈邻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尚未来得及做出更多反映,那朵昙花骤然变大,向着她盖了下来。 整个过程快而迅速,丝毫没有给人反应的机会。 但就在硕大昙花即将覆盖陈邻时,有赤红灵力从她发绳上涌出,转瞬间席卷了昙花,将其烧成一缕青烟。 对方偏过脑袋,‘咦’了一声,望向陈邻的目光有些许困惑。这时有剑光自天边来,赤红热烈,恰似乌金坠地,正好将对方自头到脚劈开! 那剑光太烈太盛,以至于皮囊被劈开后连血肉都无从留下,只余下一股焚烧到极点所残留的硝烟气味。 陈邻恍惚的一瞬,面颊被空气中的高温烧得泛红,连眼皮眨动间都感到几分酸涩。 隔着一层浮动的虚幻的红,她看见徐存湛,对方正微微抬着下巴,莲花眼半垂,居高临下望过来。少年那张脸上,是陈邻才和商枝夸过很可爱的表情—— 似笑非笑的翘着嘴角,眼眸清亮,无辜却又理直气壮。 对方收剑,踏过地面漆黑焦炭走到陈邻眼前。离得近了,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也清晰起来,混合在火焰呛鼻的味道里面。 那味道一点也不好闻,带着很强的攻击性,几乎是瞬间就能唤醒人对于血和死亡的记忆。 他左手袖子不知道被谁扯掉了,露出胳膊,一层健康白的皮肤上滚了层血的红,肌肉线条清晰明显,三角区的肌肉看起来能把陈邻抡到海对面去。 分不清徐存湛身上的血是他受伤的血,还是别人死了溅到他身上的血。 陈邻更信后者。 他空余的,袖子坏了的那只手伸到陈邻眼前,掐住她脸颊轻轻一捏:“吸气啊,陈姑娘。” 陈邻反应过来,脑子发晕,听话的吸了口气——然后又下意识的吐气。 恢复呼吸之后,脑子清醒多了。 陈邻掰开徐存湛的手,小声:“我在呼吸了在呼吸了……” 徐存湛嘴角往上扬,扯了个在笑的弧度:“每次见死人都要吓得屏息,等你复活换回人身了,还真怕你把自己憋死。” 陈邻嘀嘀咕咕:“那是你们这个世界的问题啊,我十八年来见过的所有死人,加起来都没有这两个月的多。” 徐存湛:“那你要从现在开始好好习惯了,毕竟一时半会你也回不去。” 陈邻看了眼地上的焦炭。 她把这人之前说的话转述给了徐存湛——末了,陈邻问:“你说,我会不会就是因为他们才穿越到这个世界的啊?” 徐存湛安静听陈邻讲完了,也低眼一看地上焦黑残躯。 他反手扣剑,并没有多少惊讶的神情,只是回答:“谁知道呢?死人又不会说话。不过这人确实有些古怪之处,我居然没有在他身上察觉到魔气。” “你说他手上曾经开过金色昙花?” 陈邻点头。 徐存湛:“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陈邻犹豫了一下,道:“不能确定一定是昙花……毕竟形状相近的花朵有很多。但肯定是金色的花朵没有错,他手这样伸出来,然后就有一朵花开在他手心。” “那朵花的花瓣上还有很多奇怪的画面,不过画面太小了,我看不清楚。” “金色昙花啊……”徐存湛重复念了一遍,神色莫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邻:“你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吗?” 徐存湛回答:“听起来倒像是迦南山佛修的东西。” 他又看了眼地上焦炭,用木剑将焦炭挑起一块,包进手帕中,然后塞进腰间搭包里。 做完这些,徐存湛反手将剑扔给陈邻。 他的动作来得突然,吓了陈邻一跳。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但也下意识伸手去接徐存湛扔出来的东西——毕竟扔东西的是徐存湛,陈邻已经有些习惯信任他了。 木剑掉进陈邻怀里,正好被她两手抱着。 和陈邻想象中的手感很不一样,碰到的时候感觉就是非常普通的木剑,既不像徐存湛的火属性灵力那样滚烫,也不像他杀人时那样锋锐。 剑刃迟钝,剑身温良,入手稍微有点重量,但也没有特别重,至少对陈邻来说,是可以抱得动的重量。她愣住,茫然,抬眼看向徐存湛。 他背对陈邻,正低头解开上衣。那件上衣早就破了,所以脱得很方便,少年人肩背舒展,淋一层被冲淡了的红,蹭着点灰黑的背,就这样赤/裸/裸/出现在陈邻眼前。 雪白长发束的马尾垂到后背,肌肉线条至后腰处收窄。 他腰间左侧有一粒红色的痣,恰好落在腰窝里。 陈邻眼皮一跳,呼吸跟着慢了半拍。 然后便看见徐存湛走进那条河里。 陈邻原本就是和那个抓走她的家伙在河边休息。那条河不算太深,水声缓缓,温吞淹过徐存湛的腿和腰,他往河中心走,慢慢的整个人都被河水淹没了。 陈邻抱着徐存湛的剑跑到河边,紧张的蹲下来往水里看。 离岸边近的地方水比较浅,能看见鹅卵石铺进水里。越近河中心的地方水越深,但是很清澈,能直接看见水底,一层被河水冲刷得过分圆润的鹅卵石。 徐存湛就躺在那片鹅卵石上面。 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在水里也睁着眼睛——那双少见的吃金色眼瞳,原本颜色就已经很璀璨了,再被河底粼粼水光一闪。 比宝石还漂亮。 陈邻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但还是试探性的开口喊了:“徐——道——长——” 徐存湛张开嘴,嘴巴里冒出一连串气泡。 陈邻不会读唇语,看不懂他在说什么。 河水缓缓,把他身上的血迹都冲走了,他的头发在水底铺散开,水面浮动的光影在徐存湛脸上滚来滚去。 恰似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陈邻无奈:“徐道长,我不会读唇语,听不到你说了什么啊!” 平和的水流转了转,被徐存湛搅动。他从水底浮上来,悄无声息的——看起来像是个跳水的好苗子—— 他好像是那种不管从多高的地方跳进水里,都能不溅起水花的样子。 细密水珠顺着少年眉骨鼻尖往下滚,他往岸边游近,但是没有靠岸,大半身体仍旧泡在水里。从鼻尖坠落的水滴滚到唇瓣上,徐存湛的眼睫也湿了,双眼却望向陈邻。 陈邻脸上仍旧是茫然的表情。徐存湛捋了捋自己脸上粘着的头发,慢吞吞的开口:“我问你叫我有什么事。” 陈邻:“……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怎么突然就把剑扔给我了?” 徐存湛眉毛一撇,脸上露出几分不高兴:“我救你好几次了,陈姑娘却连帮我拿剑都不肯。” 陈邻:“……” 片刻静默,陈邻难以理解,礼貌却又茫然的回答:“对,对不起?” 徐存湛微抬下巴,瞥着的眉毛又挪回原位,顺杆回答:“无妨,修道者当兼爱包容。” “……” 我觉得有问题的可能是你而不是我。 徐存湛大概是洗完了。 陈邻这时候才意识到他刚刚下河是为了洗澡。徐存湛虽然是个正道弟子,但他不管干什么都有一种只顾自己而并不在乎他人的气势——比如说刚刚,想洗澡就下河了,想让陈邻帮他拿剑就直接把剑扔给陈邻了。 是那种完全不在意其他人想法的人。 他从河里走上来,赤着脚。 陈邻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鞋子脱掉的。 湿透的裤子贴着他的腿,在他低头解裤腰带的时候,陈邻自觉的转过身去,并叹了口气。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没有情窍的家伙似乎连男女之别都不在意。 身后传来衣服布料被拧出水的声音。陈邻抱着那把木剑,单手捧住自己的脸,抱怨:“徐道长,我知道你没有情窍,但你好歹是个男的,我好歹是个女的,下次要换衣服之前,至少要和我说一声吧?” “我不是每次都这么有眼力见的!” 徐存湛:“为什么?” 陈邻没好气:“什么为什么?你不和我打声招呼,我不小心看见了怎么办?” 徐存湛理所当然:“那就看见了,心无杂念,见其自然。” 陈邻:“可是我有杂念啊!!” 徐存湛拧裤子的手一停。 他偏过脸去看蹲在旁边背对自己的陈邻,问:“你有什么杂念?哦——” “你喜欢我?” “……” 陈邻脸上发热,提高声音:“不喜欢!!!” “这和喜欢又没有关系!不小心看见脏东西了是会长针眼的!” 徐存湛:“不会长的,我都说了,心中无杂念,见其自然。” 陈邻:“……不好意思,没有那个境界,我肯定会有杂念的。”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徐存湛笑了下。 他连装都不肯伪装一下!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58节 居然就这样直接笑出声了! 陈邻呼吸一窒,感觉自己被戏弄了。在害羞之余,更多的是恼怒——有种小学时期被有点好感的男生起哄的恼怒——如果不是因为打不过徐存湛,陈邻高低要给他一脚。 她愤愤不平的想着,在心里打了徐存湛小人一拳。 这时面前出现了徐存湛的黑色靴子,陈邻仰头往上看,看见徐存湛居高临下,笑眯眯的脸。 他换好衣服了,仍旧是暮白山弟子的常服,头发是干的,应该是用灵力烘干了。 这时候陈邻心里却想着徐存湛到底有多少件暮白山弟子的衣服? 她感觉自从自己认识徐存湛以来,她就没有见过徐存湛穿别的衣服。! 第61章 小游戏 夜色深了。 徐存湛在附近捡了些枯树枝堆在河边,用火折子点燃,然后将拧干净水的衣服撑在火堆上烤。 他在某些地方有着令人难以理解的固执,比如说烤干衣服这种小事情,对于有着弊火灵根的徐存湛的来说,不过是稍微动一动灵力就解决的。但他每次都很坚持,要么把衣服晾在太阳底下晒干,要么就自己生火烤衣服。 陈邻坐在火堆旁边,伸出手去烤火。 春末的夜晚还很冷,她侧着脸,看徐存湛在河边放出一只扑扇翅膀的发光蝴蝶;她认出那是徐存湛惯用的传信方式。 他会用符纸折蝴蝶,但不知道是只会折蝴蝶,还是其他的也会折。 那只蝴蝶扑腾翅膀飞远,徐存湛折身回到火堆边,把自己的衣服翻了个面烤。 他的那把剑被陈邻横放在腿上,徐存湛也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陈邻烤着火,找话题:“不夜城里的事情都解决了?” 徐存湛拨弄衣服的手停了下。 他脸上露出似乎是在沉思的表情,片刻后,徐存湛回答:“差不多吧。” 陈邻:“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南诏咯?说起来,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看着荒无人烟的……” 她环顾左右,左右除了身后那条河,石子组成的一片浅滩,再往外就是黑影重重的山林。 深夜的天空呈现一片灰蒙蒙的暗蓝,明月挂得很高,月光落在河面上,碎光粼粼。 徐存湛回答:“是魔刹山,山魔刹的地盘,据说会有很多依附魔刹的妖怪聚集。” 陈邻抖了抖肩膀:“那岂不是很危险?” 徐存湛:“是挺危险,不过危险的是魔刹不是我们,所以陈姑娘大可放心。” 陈邻叹气:“我就是说魔刹很危险啊。” 徐存湛转过脸看向她,两人视线接触上,陈邻下巴抵着曲起的膝盖,整张脸都被篝火映得通红。 “我发觉——陈姑娘你当真是,半点都不怕我。” “啊?”陈邻茫然了几秒,弄不明白徐存湛盯着自己看了半天,为什么就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徐存湛单手支着半边脸,莲花眼弯弯的带着笑意:“就是感叹一下。明明我比魔刹死尸之流要危险许多,但陈姑娘却偏偏不怕我,时常叫我弄不明白,你到底是胆子大还是胆子小。” 陈邻:“也不能说是完全不怕你吧……看见你杀人的时候我还是会有点害怕的。” “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只要理解了你的动机,就不会害怕了。” 她清楚徐存湛是个好人,杀人是为了救人,也不会随便伤害别人——这样就够了。 这个世界本就荒唐,陈邻清楚自己不能拿自己的善恶观去要求徐存湛。 那是不公平的。 徐存湛支在脸颊上的手动了动手指,指尖曲起慢悠悠敲着自己脸颊,嘴角上翘似乎要笑。 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笑的——陈邻在心里这样吐槽着,重新转过头去专心烤火。 烤了会儿火,陈邻有些犯困。 她打着哈欠,手也举累了,干脆放下来抱着自己膝盖,寻摸了一个里篝火近的地方,低头把脸埋进膝盖里眯会儿。 * 商枝接到徐存湛传来的蝴蝶简讯时,不夜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本就是鱼龙混杂的地方,在城主府遇袭后城主又没有第一时间出来主持大局,城里的其他势力纷纷蠢蠢欲动,还有一些闲散游侠在趁机四处搜刮好处。 幸好她和几名暮白山弟子已经提前撤出不夜城,倒是没有被城中混乱挟裹。 就连跑没影的昭昭,也在半路上和他们成功汇合,一起撤出了城外。 “是师叔传来的简讯吗?”常焕东注意到商枝手里捏着的蝴蝶折纸,出言询问。 其他人目光纷纷投过来,商枝也没有避开众人,点头之后将折纸拆开。 是张长方形符纸,上面简单写了个位置,让商枝和常焕东他们赶过去——信息留得简便,连原因都没有说。商枝拿着符纸,尚在犹豫。 常焕东面露喜色:“师叔让我们过去,想必是事情已经解决了!” 昭昭也凑过来看符纸上画着的内容,脑袋挤着商枝的肩膀。 商枝有点烦,转手把符纸塞给了昭昭,皱眉:“我们还没有找到陈姑娘呢,人是跟着我们丢了的,现在我们也跑掉,算什么事儿呢?”一时间其他人都沉默下来,你看我,我看你,相顾无言。 唯一没读懂氛围的也就昭昭了。 她只顾着看那张写了字的符纸,身后狐狸尾巴甩了甩,高兴起来:“存湛在这里吗?那我要去找他!” 商枝没好气:“你就不能消停一点吗?那是罗刹山,你这样的小狐狸,大晚上千里迢迢去给罗刹送宵夜吗?” 昭昭昂首挺胸,十分自信:“存湛在那里,才不会让我被罗刹吃掉!” 商枝差点当场翻白眼。 但是想到自己的形象,她忍住了,只是撇撇嘴,把脸扭开,遥遥望着远处混乱的不夜城。 城主消失,城主府被烧成废墟,不夜城受此影响,只怕近几个月都不会平静了。只是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莲鹤夫人身份特殊,她就这样消失了,其他门派的人不可能不过问。 ……徐存湛又不是傻子,想必他也想到了这一点。 是想到了这一点,但还是决定直接对莲鹤夫人出手?为什么? 虽然徐存湛平时做事情一贯是这样不顾他人死活的,但商枝总觉得他这次动手得太快太活跃,和平时不太一样。 “商枝姑娘。”常焕东从后面走过来,诚挚的望着她,“我和其他弟子商量过了,决定留下十人继续在不夜城寻找陈姑娘的下落,剩余的人则去罗刹山和师叔汇合。” “商枝姑娘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此刻就算留在不夜城,于找人一事,却也帮不上忙,不如和其他弟子一起去罗刹山找师叔,如何?” 昭昭立刻挤了过来,大声:“我也去!你们别想撇下我!” * 赤红色的塔,静静矗立在群山深处。 塔顶留有拳头大小的缺口,月光正从缺口灌入,从塔顶一直落到最底下一层。除了那束月光所照亮的地方,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深幽的黑。 并不是平静的黑暗,黑暗中不断有窃窃私语声,咀嚼声,咯吱咯吱磨牙的声音。 “不夜城里魔气消失了。”一只黑色乌鸦从缺口处飞进来,拍着翅膀,眼瞳赤红。 “莲鹤也不见了,但她的真身还在,徐存湛没杀她。潜潭呢?你去干什么了?” 坐在最顶层的白衣和尚睁开眼,他皮肤很白,削瘦,容貌慈悲。 他开口:“我去见了异世之人。” 黑暗中传来吃吃窃笑声。 潜潭并不在意,继续往下说:“我给过她警告了,只是她看起来并不在意。是个很可怜的人,让人不忍心多看她的结局。” 黑暗中嗤笑声变大了,一具半腐烂的尸体爬出来,爬上潜潭身体,咬住他脖子,撕咬他身上的肉。 潜潭还是那张慈悲的脸,双手合十,眉心一点红印醒目。他长长的眼睫有些湿润,两行眼泪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他低声诵念经文,不知道在超度谁。 乌鸦悬在空中拍打翅膀,声音变得尖锐:“你去见她有什么用!我们要救莲鹤!要救莲鹤!” “莲鹤如果魂飞魄散,缺弊塔就会失去它原有的封印作用——缺弊塔倒了我们会有什么下场,你们不知道吗?那个剑疯子会把我们都杀掉!连魂魄一起烧死!连来世都没有!” “生死劫呢!不是说已经找到他的生死劫了吗?他怎么还没有死!还能一剑劈开潜潭的身外化身?!” 乌鸦声音尖锐,不断回响在黑暗中。 潜潭睁开眼,身上被啃食的部分又开始自己生长血肉。他注视着那一束从塔顶落下来的月光,依旧是慈悲的双眼。 “徐存湛的生死劫,早就已经开始了。” * 徐存湛把烤干的衣服叠好放回腰间搭包里,又往火堆里添了两根柴。 忽然身侧压下一道力,他侧过脸,看见陈邻靠了过来。 她睡熟了,坐不稳,身子一歪就歪到了徐存湛身上。 倒也不重。 似乎是被徐存湛略高的体温吸引,靠上来没一会儿,陈邻在睡梦中挪了挪身子,整个人蜷缩着贴上徐存湛。她低着头,徐存湛这样坐着也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见她发顶,浅蓝色头发厚密蓬松,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徐存湛心里一动,忍不住又用灵力在自己体内巡了一圈。 但不管灵力在体内巡多少圈,结果似乎都是一样。之前被他吃下去的情种就像消失了一样,完全找不到,也不见它们开花……别说开花了,连根芽都不冒。 他有些不高兴,舌尖顶了顶腮帮子,闷闷的放弃了在自己身体里面找情种。 忽然间地动山摇,篝火飘散,原本靠在他肩膀上的陈邻被晃醒,茫然扶着徐存湛胳膊抬起头。 “怎、怎么了?” 徐存湛眯了眯眼,扣紧陈邻手腕将她拉起来:“有人惊动了罗刹。” 陈邻大吃一惊:“你白天那么凶的一剑砍下来,都没有惊动罗刹吗?” 徐存湛理所当然的回答:“惊动了啊。” “罗刹又不是傻子,为什么要和我打架?” 陈邻:“……”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59节 他说得好有道理,我居然无法反驳。 徐存湛低声:“抓紧。” 陈邻:“什——” 她一句话没说完的尾音消失在风里,徐存湛单手环抱着陈邻的腰,踩着轻功飞身而起;陈邻自觉消音的同时,下意识抱住了徐存湛的腰。! 第62章 不明白 飞得不算很高。 存湛的灵台。 儿? 己该做什么才好。 陈邻愣了一下。 ! 第63章 难琢磨 脑子有点晕。 明明在梦里,但是溺水窒息的感觉却过于真实。陈邻忍不住伸手推徐存湛肩膀,隔着柔软的衣物,感觉自己好像在推一堵墙,尽管自己在努力了,但死活推不动。 他仍旧探究的望着陈邻。 柔弱的生命在他手掌之下挣扎,即使是这么浅的一潭死水也能溺死她,浅蓝色发辫在挣扎中被扯散了,被水流卷乱,带着许多细小的气泡,拂过徐存湛手背。 有些痒,像是蚂蚁爬过去了。 他忽然间松开陈邻肩膀,将她从死水里拉起来——氧气猝不及防出现,陈邻被呛得直咳嗽,背过脸去单手捂住自己嘴巴,头发湿漉漉贴着脸颊,垂落肩膀。 她还有一只手被徐存湛抓着。 两人都坐在死水里,陈邻咳完,缓过一口气来,才意识到这潭死水其实并没有很深。它顶多也就淹过陈邻小腿,哪怕陈邻坐下来,都不太能淹到她的肩膀。 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以二人为中心荡漾开。 陈邻抹了把脸上的水,茫然看向徐存湛。说实话,因为是清醒梦,所以陈邻很清楚面前的徐存湛不是真的。 但就算是假的徐存湛,就算是在完全没有逻辑可言的梦里……发生的这一切也让陈邻摸不着头脑。 总不能是因为她在现实里见过徐存湛进河泡澡,所以在梦里也要被徐存湛摁进河里泡澡吧? 她思维有些发散,满脑子胡思乱想。和她一样坐在水里的徐存湛,低头看向他攥住的陈邻的手。 他手指卡入少女指缝之间,湿漉漉的两只手十指相扣。 陈邻试图把自己的手抽走,她胳膊稍微用了用力,但徐存湛的手仍旧纹丝不动,维持着与她牵手的姿态。梦里他好像又忘记了陈邻教过自己的正确牵手方式,像刚开始的时候一样,牵得很紧,因为抓得过于用力,以至于陈邻手指没办法合拢。 倒不会感觉到痛,陈邻只是觉得怪怪的。 挣脱不开,她只好对着徐存湛干瞪眼:徐存湛身上也湿透了,白色头发黏连在脸颊上,又长又密的眼睫边缘垂着水滴的形状,湿透后的眼睫似乎也增加了重量,沉沉的往下压,半遮着眼瞳。 “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清醒梦?”陈邻喃喃自语,十分不解。 握住她手的少年垂着眼,不说话,只是扣着她的手,牵紧了不算,还要捧到自己眼前,好像是观察什么稀奇物件似的,注视她的手。 他空余的另外一只手碰了碰陈邻指尖,圆润的指甲,指腹,再到青筋盘错的白皙手背。 陈邻被他碰得有点痒,不禁把自己的手往回抽。自然,没能抽动,但徐存湛抬眼看她了——那双眼瞳,赤金色,慑人。光是对视,陈邻就感到一股难言的心悸,霎时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自然也就不挣扎了。 对方似乎对陈邻的反应很满意,嘴角翘起,又低头继续研究自己掌心扣着的那只手。 摸到手腕上,是纤细的,但自己手掌压上去,又能感受到那纤弱下跳动的脉搏,一下又一下,带着十足十的生命力。徐存湛捧高陈邻的手,把耳朵贴到了她手腕,仔细去听她的脉搏声。 要比心跳声更细弱,比起听,或许要用触碰来形容更为贴切。 每一次跳动,震颤纤细如蝴蝶扑在耳朵的空隙间。 他抬眼,上目线瞥向陈邻。 莲花眼本该端庄悲悯,但以陈邻这样的视角去看徐存湛,却无端觉得对方有些…… 怪蛊人的。 她面上不禁发烫,手指蜷缩,却触碰到徐存湛脸颊上湿漉漉的发丝。那几缕发丝勾缠指尖,绕得更乱了。 半梦半醒间,木头燃烧的劈啪声哐嚓一下,炸在耳边。 陈邻骤然惊醒,没坐稳,晕乎乎晃了晃,旋即被人扶住肩膀:“没事吧?” 陈邻:“没……没事。” 她缓慢回神,抬眼,正对上徐存湛近在咫尺的脸。 此刻天色微亮,他那张漂亮的脸被昏暗晨光淹没,篝火绯红余色勾在他眼睫上,他的眼瞳亮得出奇。 他目光自上往下扫视——不带任何冒犯意味,只是单纯确认陈邻的情况——旋即收回目光,徐存湛松开陈邻肩膀:“做噩梦了?” 陈邻低头,揉了揉自己的手,含糊回答:“嗯……算是噩梦吧。” 徐存湛:“虽说做梦于凡人而言是运气事件,但陈姑娘你做噩梦的频率高得有些不正常了。” “……好像是有点。”陈邻复又摸了摸自己脖颈,神色恹恹,“可能是水土不服?我感觉我自从穿越过来之后,就一直在做各种乱七八糟的梦,平时就算不做噩梦,也会做一些奇怪的梦。” 徐存湛:“比如?” 陈邻:“比如——”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拉长,比如了好一会儿,陈邻也没能说出剩下的话。徐存湛偏过头,眼角余光瞥她,一侧眉毛轻挑,等着陈邻继续往下说。 陈邻忍不住又揉了揉自己的手,含糊其辞的回答:“记不太清楚了,反正就是很无厘头的梦。” 徐存湛:“或许是因为魂魄不稳。陈姑娘毕竟死过一回,又连换了两次身体,魂魄有所损伤,常被噩梦缠身。” 陈邻:“啊,也有这个可能来着。” 她诚恳望向徐存湛,虚心求教:“有什么办法能减少做噩梦的频率吗?” 徐存湛眼眸半弯,似笑非笑,嘴巴刚张开,话头就被商枝截去:“总做噩梦?服点安神药应该会有效果。” 陈邻立刻又把脑袋转向商枝那边:“安神药?” 商枝:“对。我们百药宗有一种专门用来给魂魄受损的修士使用的安神药,普通人也能用……你等我找找。” 她低头开始翻自己的小包袱,陈邻好奇的看着她翻包袱,只留给徐存湛一个后脑勺。 徐存湛瞥了眼商枝的包袱,又看了看陈邻的后脑勺,嘴角微微向下耷拉。 “哦,找到了!” 商枝翻出一个小巧的绿色瓶子,递给陈邻:“早晚一粒,吃完准能睡个好觉。” 陈邻接过药瓶,抬眼对商枝笑:“谢谢啊——” “嗐,这有什么可谢的。”商枝摆了摆手,“之前在不夜城,你不也救过我吗?我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徐存湛转过脸,慢吞吞开口:“要这么算的话,我与陈姑娘也是过命的交情。” 对面正在打瞌睡的昭昭一激灵,醒了,刚好听见徐存湛说的这句话。她嘴巴上贴着的符咒已经过了期限,可以撕下——昭昭扯下符咒,着急忙慌补充:“那我和存湛也是过命的交情!” “……” 陈邻决定假装没有听见徐存湛和昭昭的话,自己打开药瓶倒了一粒药丸扔进嘴里。 药丸一进嘴陈邻就后悔了——上一次尝到这种怪味道还是她中学体育课中暑,校医给开的藿香正气水。 药丸的味道就像浓郁程度增加了五十倍的藿香正气水。 她整张脸都皱巴成一团,嘴巴抿紧吞咽。 那颗药丸艰难的在陈邻嘴里打了个转,被她干咽下去,成功把那股恶心的味道传遍所有味觉神经。 商枝看她一副手脚蜷缩皱皱巴巴的样子,就觉得好笑,正要找点糖丸给陈邻压味道——旁边一直坐着不动的徐存湛忽然动了。 他单手摁着陈邻脑袋,把她转过来面朝着自己。 陈邻脸还皱着,眼睛都挤得眯起来,声音含糊:“干森么?” 徐存湛:“张嘴。” 陈邻睁开眼,怀疑的看着他,然后乖乖张嘴了。 徐存湛从自己怀里掏出一袋糖丸,捏出一颗塞进陈邻嘴里。分明只要塞进嘴里就行了,但他偏偏用食指将那颗糖丸往里推了推——连带着他的手指也伸进去。 糖丸碰到舌钉,撞出细小又清脆的一声。 徐存湛若无其事的抽回手,拔出剑背回背上。 陈邻也没意识到不对劲,舌头卷着那颗糖丸咬破,甜味短暂压过了嘴巴里奇怪的味道。 似乎是荔枝味的糖丸。 “我要回一趟暮白山。”徐存湛这样说,说话时垂眼望向了陈邻。 陈邻还在咬那颗糖丸,牙齿咯吱咯吱磨着坚硬的糖块。她坐着,看不见徐存湛的脸,也看不见徐存湛在看自己——还以为徐存湛是在对别人说这句话,所以没吱声。 徐存湛不满,屈指一戳陈邻脑袋顶。 她吓得立刻抬头,徐存湛尚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顺着陈邻脑袋顶一路划到她眉心。 徐存湛也有些意外,挑了下眉。 但他并没有要把手收回来的意思,反而是顺势在陈邻额头上轻轻敲了两下。 虽然不痛,但陈邻感觉莫名其妙,茫然指着自己:“你刚刚在和我说话?” 徐存湛反问:“不然呢?” 陈邻踌躇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主要是不知道徐存湛突然和自己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总不能是邀请自己和他一起去暮白山?这不太合适吧? 但如果不是这个意思,那他为什么要突然和自己说这句话?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60节 他昨天不是就和商枝说过,自己要回趟暮白山吗? 等等…… 陈邻眨了眨眼,小心翼翼问:“那你回去之后,还回来找我吗?” 他不会是打算就此一去不回,把自己甩掉吧?! 徐存湛脸上那点笑意一下子拉下来了。 他压着眉,食指稍稍用力一戳陈邻额头。陈邻没坐稳,被他戳得往后仰,人还没摔到地上,徐存湛就先一步挪到了她身后;于是陈邻后脑勺撞到徐存湛小腿,满脸茫然。 她仰起脸去看徐存湛,徐存湛正两手抱着胳膊,似乎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两人视线相对,他抬了抬下巴:“这点陈姑娘大可放心,我想来言出必行,既然说了会帮你复活,那么在你复活之前我都不可能抛弃你的。” 陈邻顺势抱住他的小腿,诚恳:“我相信你,所以你一定要回来啊!” 徐存湛‘啧’了一声,把陈邻的手扒开。 本来陈邻抱得也不怎么用心,他轻轻一拨就拨开了。但陈邻丢开手后,徐存湛反而更不高兴了。 只是他没有说话,转过头去看向不远处已经开始晨练的师侄们;正在努力练剑的几个人察觉到自己师叔投过来的视线,霎时晨练得更加努力了,就连喊口号的声音都变得更大了一些。 徐存湛:“我回暮白山处理莲鹤夫人的事情,这段时间就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陈姑娘了。” 商枝:“……啊?” 徐存湛垂眼看她,皱眉不满:“你听不懂人话?” 商枝沉默片刻,深呼吸,握紧拳头,挤出微笑:“你放心,就算你不拜托我,我也会照看邻邻的——我和邻邻可是过命的交情!”! 第64章 徐存湛和商枝说了话,也和那几个师侄说了话。 他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昭昭就缀在他身后,像条小尾巴似的,眼巴巴望着他背影。徐存湛这人的心好似比铁还硬,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过,陈邻看得都有些不忍心了,转而看着天空假装自己没看见。 不忍心归不忍心,她又不能做什么。总不能因为自己不忍心,就让徐存湛去回应昭昭吧? 先不说徐存湛会不会听她的话,光是这种行为陈邻就不会去做。 昭昭等着他和别人说完话,立刻热切的凑了上去:“存湛存湛——” 徐存湛侧目望她,神色淡淡。 昭昭向来娇蛮,被徐存湛这样望着,却生出几分扭捏之态,眼神慌乱避开了与徐存湛直视,低头用手指搅弄自己的衣带,声音软甜:“我,我能跟你一起回暮白山吗?我保证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而且,而且你带着我,路上我还能帮你吓跑一些小妖怪……” 小狐狸掰着手指细数带上自己的好处。 不等她把话说完,徐存湛便截断她的话头:“不带,你自己爱去哪去哪,别跟着我,否则我就把你的第二条尾巴也烧掉。” 他赤金色眼瞳微转,目光若有若无扫过昭昭身后垂着的狐狸尾巴。 虽然没有刻意去看,但光是察觉到对方的视线,也足够昭昭炸毛。她立刻捂住自己的尾巴往后跳开好大一步,眉毛下撇露出委屈又惹人怜爱的神色,嘟嘟囔囔:“不——不带就不带——有话好好说,别烧我的尾巴……” 徐存湛又望向陈邻——陈邻还蹲在篝火边,仰着脑袋看天,没看他。 他也抬眼看了看天,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也不知道陈邻在看个什么鬼。徐存湛走到陈邻面前,一俯身,挡住了陈邻看天的视线。 她脸上表情还呆呆的,有点茫然,一副想不明白徐存湛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视线里的表情,嘴巴微微张开,挤出一个急促又带点疑惑的单音节语气词。 徐存湛眼睫低垂:“我回暮白山了。” 陈邻听着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愣了两二秒,试探性的回答:“祝你一路顺风?” 徐存湛的脸稍微偏了个角度,但眼睛还是盯着陈邻。他神色有些微妙,陈邻并不是很擅长察言观色的人,实在看不出徐存湛那个表情要表达什么。 但徐存湛很快便收回目光,略一颔首算是回应,转身离开。 他走后那些暮白山弟子也来告辞;他们得了徐存湛的命令,要出山去和其他暮白山弟子汇合,再去一趟太原。 徐存湛似乎知道很多,但他没和陈邻解释,陈邻也不去问。他们明明认识不久,却在某些事情维持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将双方维持在一个平衡而礼貌的距离范围内。 被拒绝了同行的昭昭神色恹恹,蹲坐在篝火边垂着脑袋叹气——篝火因为长期没有人往里面添柴,已然有了快要熄灭的前兆。 商枝用一根完好的木棍戳着篝火,抬眼瞥对面昭昭,开口:“你接下来要去哪?我劝你还是早日回涂山,道行就这么点,还整天在外面乱跑,哪天被人炖了都不知道。” 昭昭恼怒,尖细嗓音反驳:“我可是金丹期的大妖!什么叫这么点道行?我——” 她目光在视线所及内扫射,然后伸手指向陈邻,理直气壮:“就这种战斗力的灵偶,我一口能吃掉五百个!” 陈邻莫名躺枪,无奈。 商枝没好气:“金丹期而已,也敢天天跟着暮白山的瘟神跑,要不是你爹给你留了护身符,你现在早死得渣都不剩下了。” 昭昭尾巴又炸毛了。 她捂住自己耳朵,气鼓鼓甩着尾巴:“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这个凡人不是也在存湛身边活得好好的?她都没事,我怎么会有事!” 商枝摇了摇头,满脸无语:“看来果然是人妖有别,和你说话真是说不清楚。” * 暮白山。 虽然名为山,但实际上是一整个宗门的名字,并非单指某座山。从秦安之国往北一千里,共四十二座山头,全都是暮白山的地盘。 地广,但弟子却不多。 很多天赋不高的弟子,从入门到出师,一辈子也就在外围几座山头打转。至于那座处于宗门深处,只有内门弟子才有资格进入的,真正的暮白山,更是常年只有百来名弟子。 暮白山外门弟子到了年纪即可出师,自行婚嫁。唯有内门弟子要斩断凡尘,不许成亲生子。虽然要求严格,但每年新选,仍然有成千上万怀揣着一朝得道迎风踏月成仙梦的年轻人,不远千里赶来暮白山求师访道。 徐存湛御剑到昭察门前,收了木剑,拾阶往上。 自昭察门往前,二万级台阶,越往上越难走。 台阶上刻满经文,走在上面便是一次问心的过程。若是道心不够坚定,意志不够顽强的人,走到半路就会魂魄受损直接晕过去。 每年被带入这里问心的弟子能达数千,但真正走到最顶上的弟子能有五十个就已经算是那年的运气了。 但是对暮白山内门弟子而言,走过昭察门问心阶,不过是最基础的筛选。走过这条长阶,成功入内门,等着新弟子的,是更加严苛的训练和功课。 这也是暮白山内门弟子几乎从未有人犯戒的原因之一;天天不是上课就是练剑,还得巡山,累得像条狗,为了完成日常任务连睡觉都没得睡,做饭也要自己做,一群十五六岁就入门的小年轻,天天为了谁洗碗而吵得要打起来,谁有闲工夫去想男女之情? 暮白山内门弟子这一生唯一谈恋爱的机会,大约就是每个弟子年满十七就必须下山入人间的二年历练。 比如徐存湛的师兄,暮白山现在的掌门。 他就是在下山历练的那二年里动了情,一个劲的琢磨着要还俗娶自己的心上人。不过师兄恼着还俗那会儿,徐存湛年纪还小,对这件事情没什么印象。 徐存湛一路顺顺当当走上山顶。 问心这种入门级别的东西对他而言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走过台阶后就开始逐渐能在路上遇到几个内门弟子,见到徐存湛——尽管衣服一样,但看见他那标志性的白发和脸,大家还是立刻认出他,一躬身老老实实道师叔好。 暮白山内禁御剑,也禁轻功。 徐存湛一路走到明道殿,推开门。 殿内香烛气味浓厚,沿着墙壁自下往上环绕一层台阶,点满莲花灯。正对大门的位置,横过去一面牌位,皆受花果供奉。 穿朴素灰蓝道袍的掌门背对徐存湛,面朝那排牌位。 徐存湛推开门后却没进去,只是站立在门口,赤金瞳静静望着自己师兄背影。 对方转身,面朝徐存湛,露出一张年轻的脸,笑眯眯的:“二月之约还差几日,没想到师弟这么快就遇到困难了。不过我作为师兄……” 徐存湛截断他的话:“不夜城城主在我手上。” 掌门脸上笑容凝固。 静默了好一会儿,只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掌门脸上肌肉小幅度的抽动了几下:“你说什么?” 徐存湛没什么耐心重复讲两遍话,抬手一拍自己腰间搭包,将莲鹤的化身扔了出来。 莲鹤被徐存湛攮了一剑,气息微弱,被摔到地面时奄奄一息。掌门额角青筋跳了跳,再也维持不住自己脸上僵硬的笑。 他转过身去,背对徐存湛,自言自语:“看来是我修为久久未能突破,心境急出了问题。心魔啊心魔,你若是真心想要我的命,大可化作我亡妻模样,又何必变出莲光那死小子来吓我?” “青天白日的看见他,可比见我亡妻恐怖多了。” 徐存湛伸出二根手指:“我数到二,你不回头我就走了。一,二……” 掌门迅速回头,窜到门口,咬着后槽牙:“二呢?二被你吃掉了吗?!” 徐存湛抬眼,满脸无辜:“我天生数数就爱跳一个数。” 掌门被他气得直倒气。 但想了想,还是正事要紧,他暂时先不去管自己的师弟,转而伸手一探地面莲鹤脖颈。 气息微弱,但好在尚有一口气在。 掌心跳到喉咙口的心又落回去,连忙给莲鹤输进去一道灵力为她保命。 明道殿毕竟是用来摆放魂灯和死者牌位的地方,并不适合用来处理这种事情。他一甩袖子将莲鹤抱起,走出明道殿,殿门在他身后自己关上了。 徐存湛两手垂下,不紧不慢跟在掌门身后。 虽然事情是他干的,但看他那理直气壮的表情,却丝毫看不出他干了坏事的模样。 先将莲鹤安置到厢房,掌门叫上徐存湛去了自己房间。 掌门的房间也没有舒服到哪里去——徐存湛进门就踩到一个打坐用的蒲团,他一脚把蒲团踹开,被踹开的蒲团往前弹飞撞到掌门屁股。 掌门深呼吸,吸气,呼气,闭眼默念十遍静心咒。 直到感觉自己内心杀意平息,他才转身面无表情看向徐存湛:“说说吧,为什么把不夜城城主打成这样?” “虽然你确实不怎么理俗务,但不夜城莲鹤夫人的特殊身份,你应当不至于不知道。当初暮白山修建缺弊塔,莲鹤夫人贡献了自己真身作为定基石——整个修仙界都欠莲鹤夫人一个大人情,甚至默许了她在不夜城说一不二的自治身份。” 徐存湛抬眼,脸上并无几分愧疚之色,平静反问:“你们欠的这份人情,也包括将缺弊塔里的魔气提炼出来,拿给她用来强留死者数百年吗?” 掌门一愣,茫然:“……啥?魔气?莲鹤夫人手上有魔气?谁给她的?” 徐存湛‘啧’了一声。 他很烦重复的讲同一件事情,哪怕是和不同的人讲。每到这时候他就暴躁的想着能不能所有人都与他灵台共通,这样他想表达什么只要一个念头转过去,所有人都能明白了。 但很可惜,即使是双修多年的道侣都未必能做到灵台共通。 他简略将自己进入不夜城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又转述了一遍给掌门。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61节 掌门越听越皱眉,听到后面,他下意识冒出一句:“不可能!” “暮白山镇守缺弊塔近千年,不知道有多少天赋绝伦的暮白山核心弟子死在里面,就是为了让里面的大魔永不见天日……怎么可能会有人主动取出缺弊塔的魔气转赠他人!” 徐存湛咂舌,不悦:“我也这么想。虽然现在有不少蠢货主张万物共生,但也没有人傻到要把缺弊塔里那些垃圾也放出来一起万物共生。” “不过莲鹤夫人手上确实有魔气,在不夜城里还出现了灵土傀儡,她与魔族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非查到的线索过于离谱,我也不会将她带回暮白山。” 说着,徐存湛脸上不爽的表情更加明显,嘴角冷漠的往下压。 掌门皱眉踱步,两手抄在袖子里,脸上显而易见带出几分急躁。作为掌门,按理说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他都不该如此情绪外露;但眼下并无他人,只有一个徐存湛。 他们多年师兄弟,掌门倒也不顾忌在徐存湛面前露出烦躁来。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情绪变化会不会给徐存湛带来压力——毕竟那是徐存湛。是尚未入道就能独自走完问心阶的怪物。 与其担心徐存湛的精神状态,不如担心明天早饭吃什么比较来得实际。 来来回回走了一会儿,掌门停下脚步,握拳轻敲自己手心:“还是得去问师父。这种说不准的陈年旧事,师父活得久,说不定知道一些。” 徐存湛:“她说其他正派领袖也知道这件事。” 掌门揉了揉自己额角,头痛:“我觉得这句话可信度不高。缺弊塔就在暮白山,我一个暮白山掌门都被你带回来的消息吓了一跳,其他门派的道友只怕也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徐存湛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毫无信任可言的冷笑:“是吗?那就希望是这样吧。” * 昭昭和商枝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聊崩之后两人便各坐一边自发与对方隔离起来。 陈邻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干脆从自己荷包里掏出细绳编丝绦打发时间。 古代就是这点不好,没有手机,也没有别的娱乐方式。修士们还能靠着修行来消磨时光,但她开不了灵台,也就不能修行,只能给自己找点凡人的乐子。 趁着编丝绦,陈邻也自己想了许多事情。 眼下最要紧的自然是先把自己复活,复活之后就该去找回家的办法了。陈邻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家的——这个世界太危险,对于她这样毫无自保能力的普通人来说,就相当于强求一个习惯了现代工业化生活的人类穿越回丛林时代去和老虎狮子抢口粮。 陈邻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她要是真有抢口粮的本事,那这会儿就应该在奥运会集训营而不是在美院里为了期末作业掉头发。 更何况这还是个修仙世界。 类比一下,大概就是把普通现代人扔进丛林里和拿着激光电子炮的老虎狮子抢口粮。 即使抛弃这些环境因素,老家还有自己相处了将近二十年的朋友和亲人,所以一定要回去。 但是要怎么回去呢? 这次穿越本来就穿得莫名其妙,左思右想,陈邻唯一能想到的联系,居然只有之前绑架自己的那个冒牌暮白山弟子。 虽然对方奇奇怪怪说了很多她听不懂的话,但言辞间又对她会穿越到这个世界似乎知道很多。徐存湛说对方手上出现的金昙花很像迦南山的东西——迦南山。 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陈邻抬起头重打精神,凑到商枝身边:“商枝,我能和你打听一个门派吗?” 商枝反应很快:“嗯?你想打听什么门派?暮白山?” 或许是因为陈邻与徐存湛相识。 所以陈邻一问到和修道相关的事情,商枝便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徐存湛身上。 陈邻连忙摇头:“不是,我是想打听迦南山。” “哦,迦南山啊——”商枝颇为意外,“迦南山是佛修的门派,只收男弟子不收女弟子的,你怎么突然想要打听这个门派了?” 陈邻:“以前听徐道长提起过,刚好我家里有人信佛,比较好奇……但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打听。” 商枝露出了然的表情:“是不是徐莲光不肯和你说?” “别管他,他就是那个狗脾气,每次找他问点什么事情,如果不是非常重要,重要到不转达出来就会影响他任务的事情,他都懒得和人解释,问多了他就阴阳怪气。不是针对你,他跟谁都是这样。” 她熟练的揭徐存湛老底,说着徐存湛的坏话,言辞间又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老熟人的亲近。 远远坐着的昭昭哼了一声,嘀嘀咕咕:“存湛把你当朋友,你却背后说他坏话,坏女人!” 商枝忍无可忍,翻了个白眼。 陈邻生怕话题跑远,也没反驳商枝的吐槽,接着前面的话继续问:“迦南山有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情吗?或者以前出过什么名人?我真的很好奇,但你也知道,我就是个普通人,平时也没有渠道知道这些事情,拜托你了——” 商枝顶不住她撒娇,被晃了两下手臂后,就开口了:“关于迦南山……现在只要一谈到迦南山,基本上都会立刻联想到潜潭尊者呢。” 陈邻:“潜潭尊者?” 商枝点头:“潜潭尊者曾经是迦南山德高望重的佛修,受众人敬仰。但他行差踏错,一念钻入死胡同没能走出来,堕了魔,大开杀戒,残害无数正道同门。” “当时死在他手上的不止正道弟子,甚至还有无数的妖魔和凡人,但凡潜潭所到之处,皆为人间炼狱。后来他被镇入缺弊塔,还发动了缺弊塔暴/乱,害死许多暮白山弟子——哦对了,徐莲光父母,就是在那场暴/乱里被魔杀害的。” “因为出了潜潭这样的魔头,迦南山弟子很长一段时间都被正道排挤,近几年这情况才有所好转。” 陈邻单手捧着脸静静听着,默默将商枝提到的事情都记在心里。 她不禁摸了摸自己心口,想到在有苏的时候,徐存湛说她身体里有金线莲的种子;金线莲是佛修的东西,绑架自己的冒牌暮白山弟子似乎也和佛修有关系,而迦南山是佛修的门派…… 陈邻:“除了拜师之外,有没有别的办法能去迦南山啊?” 商枝偏过头看着她:“你想去借点佛经来看?” 她原本还没想好借口,但没想到商枝先为自己找到了借口,连忙点头,瞎扯:“我家长辈很信这个,我想找点佛经抄给他们,他们看见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商枝眼中掠过一丝羡慕,叹了口气:“真好,要是我还有家人……算了!不提这些。” “你想抄佛经的话直接去就好了,迦南山虽然不收女弟子,但是对香客却来者不拒。刚好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就是迦南山的佛修,我回头和他打声招呼,让他带你去经阁,你想抄什么佛经就抄什么佛经!” 陈邻眼睛都跟着亮了,满是期待和惊喜,望着商枝:“真的吗?” 商枝大手一挥,十分爽快:“当然啊,又不是什么难事。等你办完和徐莲光的事情,什么时候有空能去迦南山了,就传信与我。” “你等我找一找……” 她掏出自己的小包袱,翻来翻去,最后翻出一只小巧的,婴儿拳头大小的木雕小鸟。! 第65章 商枝将木鸟翻过来倒置于掌心,只见木鸟腹部那块却是一个活动木板,她用食指推了下,木板划开,露出里面一小片漆黑内里,明显是空的。 “这是百药宗用来传讯的机关鸟,只要将信放进里面,关上机关鸟腹部,将它尾巴上的发条拧紧,它便能自行飞回百药宗。” “我等身上伤好一些,便要即刻返回宗门,你到时候若给我寄信,我肯定能收到。” 说完,商枝又将木鸟复原,塞给陈邻。 陈邻捧着木鸟,好奇的端详:看起来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木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想到徐存湛用来杀人的剑,外表也只是一把普通的木剑——陈邻就不会小看这只外表普通的木鸟了。 她心里嘀咕:这个世界的木制品是不是都自带buff? 比如说外表越平平无奇,实际上杀伤力越大之类的,就像徐存湛那把离谱的木剑。 * 徐存湛的师父是暮白山的师祖,沈潮生。 以前是暮白山的掌门。 但自从他将掌门之位交接给自己徒弟后,便常年离群索居,自封于暮白山小洞天,至今已经有十年未曾出来了。 徐存湛是老祖的关门弟子——在他前面排着三位师兄,现任掌门是三师兄。大师兄和二师兄徐存湛没见过,他还没入门的时候这两位师兄就死了,二师兄死在缺弊塔里,大师兄是在下山历练的时候死了。 这些都是掌门和徐存湛说的。 徐存湛也不爱听,不过除了他没有人能听掌门嘀嘀咕咕,所以掌门就逮着自己唯一的师弟可劲倒葫芦话。 但暮白山弟子的存活率由此可见,实在不怎么高。 明道殿里的魂灯每年都要换出去上百盏,暮白山每年都要死很多名弟子。所以徐存湛看见常焕东那批人居然全须全尾活到了自己去捞人时,才会感到惊诧。 他们运气当真不是一般的好。 二人到了小洞天入口,掌门理了理自己衣服,正袖端庄的打了个稽首:“不肖弟子远山长,有要事禀报,叨扰师尊,先请其罪!” 小洞天入口泛了层涟漪,旋即结界消失,一条横跨山峰的绳索道出现在二人眼前。 远山长往前走,徐存湛跟在后面,漫不经心的踩上绳索。 绳索纤细,往下看便是万丈深渊,云雾翻滚。他想到陈邻——若是陈姑娘来走这里,肯定吓得够呛。 穿过绳索,抵达山顶,一块方寸之地,脚下是纵横线划分出来的棋盘,苍老削瘦的师祖盘腿而坐,两手抱合交叠于腹部,双眼微阖。 远山长一拱手,将不夜城和莲鹤夫人的事情据实上报。 “师父,那莲鹤夫人所说……” 他的话还未说完,师祖睁开眼。 修道之人,气通天地,只要修为到家,外貌便可永葆青春。但暮白山师祖并没有刻意去维持自己的外貌,看起来就是一副暮年之相。 尤其是当他睁开双眼,眼眶内居然空空荡荡,连眼珠都没有。 远山长眼睫下垂,避免直视自己师父残缺的双眼。他对师父惯来尊重,敬若亲父。相比之下,徐存湛就没有自家师兄那么谦逊知礼了,仍旧该看哪里就看哪里。 但在自己师父面前,徐存湛身上却也少了些许乖戾反复,配合他那张迷惑性极强的脸,多少有了几分乖顺好弟子的模样。 沈潮生开口,声音平静温和,有种令人不自觉安静听从的欲/望:“那畜生当真说此狂言?” 徐存湛垂了眼,答:“她是这样说的。” 沈潮生:“先将她关入地牢,另外给其他宗门掌门传信,将此事告知。” “不夜城那边,派一队内门弟子去接手。若有祸乱人间,浑水摸鱼之妖邪魔道,一剑斩之。” 远山长连声应下,视线还盯着地面,心里困惑。 看来师父也对莲鹤夫人为什么会有魔气的事情不太清楚——但徐存湛又是一个相当公事公办的人,他如此笃定的将此事回报,就说明他多少是有些信莲鹤夫人的话。 ……缺弊塔可是暮白山的塔啊!怎么暮白山最有话语权的几个人啥也不知道啊?! 越想越愁,远山长眉头都皱了起来。 三言两语处理完莲鹤夫人的事情,沈潮生并没有就此合上眼睛。 他的脸转向徐存湛——尽管没有眼珠,但徐存湛仍旧能感觉到师父的视线在‘注视’着自己。他觉得无所谓,随便沈潮生看,心里还想着莲鹤夫人说的话。 师兄不知道这件事,师父看起来也不知道这件事。那么是谁给了莲鹤夫人承诺?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62节 总不能是建造缺弊塔的老祖宗背着全人族干的缺德事吧? “莲光。” 沈潮生喊了徐存湛的字,徐存湛眼珠小幅度转动,望向沈潮生,老实回应:“徒弟在。” 沈潮生:“此次下山,可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人?” 徐存湛:“没遇到。” 沈潮生:“是吗?” 徐存湛自然而然的回答:“是。” 一时静默,沈潮生原本在聚气的手放下,起身走到徐存湛面前。 他外貌苍老,脊背佝偻,身高上分明要比徐存湛矮许多,但在气势上却丝毫不逊于徐存湛,两人面对面——徐存湛眨了下眼,最后还是主动垂首,温和的避开了沈潮生视线。 沈潮生摇了摇头:“莲光,你道心不定。” 徐存湛一愣,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 沈潮生:“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下山遇到了什么事情,或者什么人。” 徐存湛皱眉:“但我真的没遇到。” 自他下山以来,所有的事情都在徐存湛能接受的范围。可以被称之为特别的人或者事——至少在徐存湛的认知里——并没有遇到。 “我相信你说的话,但这并不代表你的话就是真实的。”沈潮生微微一叹,声音仍旧温和,安定,“大多数人很难在事情发生的瞬间就立刻明白它的本质,只有当事情结束时他们才会后知后觉,恍然大悟的明白自己经历了这件事情。” 徐存湛不语,唇角往下压,满脸显而易见的不高兴。 沈潮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去私寡池好好反省吧,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徐存湛眉心急促一跳:“现在?” 沈潮生:“嗯?” 徐存湛垂眼,视线落在地面方寸棋盘上,低声:“我与人有约……我答应她,回来办完莲鹤的事情,就去找她。” 沈潮生皱眉:“何人?” 徐存湛回答:“一个朋友。” 沈潮生对自己这个小弟子还算了解——他不是那种能交到朋友的性格。 在徐存湛说出‘一个朋友’的回答时,旁边素来端庄守礼的远山长都不自觉露出了惊诧的表情,下意识问了句:“是你百药宗那位发小?” 徐存湛理所当然回答:“不是,我和她有什么可约的?” 远山长眼珠子都瞪大了,惊恐:“……除了百药宗的商枝小友,你还有别的朋友?” 徐存湛不满:“我自然还有别的朋友!” 远山长:“啊?啊……那,那她应该,应该是个慈悲道的吧?” 徐存湛懒得理他,直接将脑袋转开,假装没有听见远山长的话。 沈潮生望着自己小弟子——修为到了他这般境界,眼睛的有无已经不妨碍他视物。 但他的双眼也确实不能像常人那样视物。因为瞎的原因特殊,沈潮生哪怕渡劫飞升,这双眼睛也是终生不能看见任何东西的;所以他望徐存湛,其实是在看徐存湛的灵台。 少年的灵台和数月前离开暮白山那会儿相比,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潭死水,不再冷硬得可以让人行走其上如履平地。水面倒映星河,不时泛起微澜,水底浸着许多杂物。 沈潮生看不见那堆‘杂物’的具体模样。毕竟灵台是如此私密的地方,徐存湛不想给别人看,即使是沈潮生也只能粗粗一窥外貌。 但矛盾也就矛盾在此。 徐存湛是知道自己师父能直接看见他人灵台的。 在过去的十七年里,徐存湛从来没有这样避讳的将自己灵台遮掩起来,一直都是随便沈潮生看——就像一个本身就没有秘密的冷酷兵刃,脱下剑鞘展示自己的刀口时自然而然流露出危险气息,并丝毫不打算掩饰。 兵刃没有秘密,只会一往无前,不分敌友的伤害任何人。 谁掌握他,他就听从谁。 但现在,这柄‘兵刃’似乎有了不愿意展示给执剑者的秘密。 “若是与人有约,那确实不好违背承诺。”沈潮生收回目光,闭眼,“但在离山之前,莲光还是去一趟私寡池吧。” “不求完全摒弃杂念,只问一次自己的心。” 只是问心的话,花不了多长时间——也不至于耽误自己回去找陈邻。 在心里迅速构成这道等式,徐存湛垂首,恭敬回:“是。” 沈潮生摆了摆手:“去吧。早日完成与你朋友的约定,然后速速归山。” “远山留下,我还有事情要问你。” 徐存湛离开,方寸棋盘上顿时只剩下沈潮生与远山长。 远山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单独留下了,心中有些紧张,不自觉绷直了脊背。 沈潮生慢慢摩挲自己膝盖,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开口:“莲光此次回来,除了问缺弊塔和莲鹤的事情外,可有提及他的父母?” 远山长神色一肃:“没有,莲光只问了缺弊塔和莲鹤夫人的事情。师父你是担心……” 沈潮生微微叹气,低声:“莲鹤毕竟是少见的长生种妖怪,万一她从别处知道了莲光父母的事情,再借机生事,也并非没有可能。” 远山长蹙眉:“她应当是不知道的。当年二师兄……他们应该是不认识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沈潮生道:“既然人已经被绑到我们暮白山了,那就留在地牢里吧。” 远山长有些踌躇:“但莲鹤夫人……毕竟对建造缺弊塔有功……其他门派只怕会不满此事。” 沈潮生垂下脑袋,声音平静:“正因为她对建造缺弊塔有功,所以暮白山这么多年才会对不夜城不闻不问,甚至连任何一名内门弟子都没有派去那边。” “纵容这些妖物,只会生出无限祸端。他人若有意见,便让他们来小洞天找我。” 虽然沈潮生的声音仍旧是温和平静的,但作为熟悉沈潮生的人,远山长已经能感觉到自家师父有些动怒了。 他不再多言,俯首应话,退了出去。 此时徐存湛也转道到了私寡池入口。 私寡池在暮白山内门弟子之中十分出名,和缺弊塔一样出名,因为它们两是连着的。 缺弊塔内成千上万的魔,千百年来堆积的杀意,戾气,怨恨,汇聚成了私寡池,又顺着私寡池出口流出一条河,名为窥心流。! 第66章 窥心流的河水皆为爱恨嗔痴怨所化,任何人只要踏入其中,便能看见自己心底最龌龊阴暗的欲/望,并被河水中的欲望所引导。 若是道心不定,便会生出心魔。 暮白山不仅在养弟子一事上信奉‘养不死就行’,在练弟子这件事上,也一样信奉‘练不死就行’。 内门弟子开灵台成功入道后的早课内容,就是每天站到窥心流里,借窥心流河水的特殊性不断直面自己内心的阴暗欲/望,反复锤炼自己的心性。 问心一途并无终点或成功可言,人心的欲/望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 暮白山弟子问心,只为坚定自身所求之道,而非大彻大悟看破三千红尘。 后者难度有点高,他们想做也做不到,所以就干脆不去想。 虽然这种锻炼法子简单粗暴还很容易把好苗子练废,但效果却同样卓绝。隔壁宗门的无情道每年都还折损好几个弟子跑去谈恋爱,但暮白山内门弟子基本上没有人修无情道,数百年来还俗娶妻的人数还凑不齐一个巴掌。 内门弟子个个心比铁硬,不近人情。 徐存湛更是其中翘楚。 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不在窥心流问心了。 顺窥心流河水往上,越靠近私寡池与缺弊塔,河水就越黏稠赤红,其中所包含的负面情绪也越加浓烈。如果说窥心流中间往下那一部分的河水,只能给修士问心,那么窥心流上半部分的河水,显然已经到了蛊惑人心的地步。 徐存湛一路走到了私寡池。 私寡池的池水浓红近黑,水面平静得像一块凝固血痂,光是从外表上看,完全看不出内部有水液在流动。而在私寡池中央,矗立着黑色高塔。 塔身贴满明黄符咒,暗红粗大的锁链犹如活物沿着高塔墙壁屋檐游走。光是靠近这座塔,就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祥的气息。 徐存湛不是第一次来私寡池。 其他弟子都在窥心流末端问心,但徐存湛问心却是在私寡池里。或许是因为没有情窍的缘故,他一直觉得私寡池和窥心流没有什么区别,顶多就是私寡池的幻境更丰富一些。 和平时一样踏入私寡池,凝固的池水缓缓顺着徐存湛小腿往上跑。他低头望向水面,眉心微微皱起——徐存湛平时入私寡池,都如履平地。 从未有哪次,像今天这样……泥足深陷。 黑红色池水如毒蛇一般缠绕上来,瞬息之间便将徐存湛拉入灵台。 他的灵台一如既往冷寂,但比起之前,似乎又多了些什么。 那些多出来的东西很容易被察觉,堆在死水底下,是明显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杂物,如此显眼。徐存湛站在原地沉默片刻,旋即迈开步伐走向那堆‘杂物’。 他倒要看看,这次又是什么样的幻境。 徐存湛以为又会是那些旧把戏。 被焚烧的镇子,惨死的父母,或者是他平时任务中没能及时救下的人。也真难为了私寡池的魔气,徐存湛自己都记不清那些人的长相了,它们还东拼西凑的,给那些人凑出了完整的脸,流着泪挤到他面前,一声声喊他名,喊他字。 但这些人或者场景复现在徐存湛眼前,他的心却不会有丝毫的波动。 他没有愧疚心,亦没有怜悯心。 斩妖除魔是任务,救人是任务,失败了就失败了,这个任务失败了还有下一个任务,徐存湛不是那种别人为自己死了自己就会铭记于心的人。 死去的人没有任何价值,抛弃自己生命的人固然勇气可嘉,但徐存湛不会因此就可怜那个人。 他没有那么丰沛的感情去给予别人。 他连爱自己都没学会。 但这次,蹚过死水,徐存湛看见教学楼走廊。 那是陈邻的世界——南方学校的教学楼,楼与楼之间有回廊。穿着高中生校服的少女拎着一盒蛋糕,坐在走廊长椅上。 她的头发还没有染色,黑发扎成整齐的马尾,露出整张素净秀气的脸。约莫是冬天,虽然没有下雪,但陈邻穿得很厚,两手冻得发红,偶尔张嘴,呵出一口冷白的气。 徐存湛走到她面前,垂眼看她。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63节 她两手合在唇边,呵气暖手,鼻尖和脸颊冻得发红。这会儿陈邻的指甲也还没涂色,干净漂亮的淡粉,指甲根那儿弯着一轮健康的白色月牙。 忽然,少女眼睫一抬,瞳孔亮晶晶的,脸上露出灿烂笑容来;她这样笑,整个人像星星似的亮了起来。她向走廊尽头招手,声音轻快:“这里——这里这里!” 有人从走廊尽头跑过来,脚步声惊动声控灯。于是原本被夜色浸满的回廊,以脚步声为起点,一段又一段的明亮起来。 徐存湛回头,正好看见穿着校服的少年跑过来。 夜风吹着他校服外套,他三两步穿过徐存湛,跑到陈邻面前蹲下,握住她泛红的手:“让你等很久了吗?抱歉,今天老师留得有点晚……” 陈邻垂了眼,可怜兮兮的:“等了好久,手都冻红了。” 少年连声道歉,握住陈邻的手搓了搓——陈邻嘴上抱怨,垂眼时却笑,眼眸弯弯的,眼睫落下一层小扇子似的阴影。 “喏,蛋糕,生日快乐。” 她把蛋糕拎到椅子中间,自己也和少年一起蹲在椅子旁边。 少年拆开了蛋糕盒子,里面是一块小巧的方形樱桃蛋糕,奶油和巧克力甜腻的香味里面,混杂了一丝水果的气味。陈邻把蜡烛一根一根插上去,少年看着她动作,笑了下,说:“我又不是五岁。” 她用手里剩下的蜡烛戳对方脸颊,理直气壮:“就是。” 少年没躲,任凭蜡烛戳到自己脸颊上——恰好声控灯灭了,回廊又浸进一片昏暗夜色中。 月光铺地,栏杆的倒影被拉得细长。 陈邻蹲累了,干脆坐到地板上,两手垫着下巴趴在椅子上,催促少年:“快点蜡烛。” 少年无奈,指了指头顶天花板:“有消防警报器呢,没办法点蜡烛。” “没关系,我吹一下,就当点过蜡烛了……” “你等等——” 陈邻伸手在自己校服外套里摸索,掏出自己手机,打开照亮手电筒。 那点光一下子把这小片的地方照得更亮,她的眼睛亮亮的,说:“来,许个愿,吹蜡烛吧。” 少年被她逗笑,但忍住了没有笑出声。 他双手合十默默在心中许愿,吹了下没点燃的蜡烛,陈邻在他吹蜡烛的瞬间熄灭了手电筒灯光,好似那灯光是被吹灭的蜡烛一样。那点光消失,月色有了对比也变得不那么明亮,连带着整个回廊都更加昏暗了。 陈邻把手机倒扣在长椅上,拔下蜡烛,问对方:“你许什么愿了啊?” 他答:“生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陈邻小脸皱了皱,有些不服气:“你这是封建迷信。” 被拔出来的蜡烛底端沾着奶油,蹭到了陈邻手指上。她将拔下来的蜡烛扔进垃圾袋里,低头舔掉手指上沾到的奶油。 她头顶有几撮短的头发没有扎进马尾里面,毛茸茸的翘着,被月光照得明亮。 那块蛋糕被切成小块,切开后甜品独有的气味变得馥郁,在寒冷夜色中铺陈开。 因为是小份的蛋糕,两个人分的话分量恰到好处。 吃完蛋糕后少年将剩下的垃圾收拾好装进垃圾袋里,系紧拎好,站起身后又向坐在地上的陈邻伸手。 陈邻把手搭上去,少年自然而然握紧她的手。宽大的校服袖子垂下,将少年少女十指相扣的双手遮住,他们肩膀紧挨着肩膀,凑近的影子在地面拉长。 徐存湛踩上二人相连的影子,眼睛微微眯起,两手环抱着自己胳膊。 心里知道这是幻境,所以他的心境并没有太大的起伏。 他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这次的幻境里出现了陈邻?私寡池认为陈邻是能动摇自己道心的存在吗? 那它未免过于愚蠢。 他承认自己确实对陈姑娘有三分喜欢——但也仅限于此,就像他喜欢自己养的那盆仙人掌,喜欢师侄养的那条小狗一样。 不过是众生之爱。 幻境尚未结束,徐存湛嗤笑,默不作声跟上。他到要看看私寡池还能编出什么东西来。 陈邻与少年手牵手走过回廊,沿着台阶下楼。声控灯随着二人的移动而亮起,但在走过某个楼梯拐角时,两人脚步声交错,声控灯却没亮。 陈邻停下脚步,伸手摸到墙壁上的触屏开关拍了拍,头顶灯泡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嘟囔:“坏了?” 少年抬头看天花板,道:“灯泡被拧掉了。” 陈邻也跟着抬头往上看,果然灯泡不见了。 她说:“那得摸黑下楼了。” 少年不语,低笑两声。陈邻偏过头,借着月光看他,强调道:“我只是复述事实,可不是害怕。” 少年:“我也没说是你害怕。” 陈邻轻轻哼了一声,晃了晃手臂,低头往下走了两步。少年却不动,只是拉着陈邻的手也没放,不让她走。 她偏过脸回头去看少年,略带娇嗔的抱怨:“不是要走吗?干嘛站着不动……” 她的话没有说完,站在上层台阶的少年弯腰凑过来。 两人凑得很近,月光照不到拐角,距离和光线一样暧昧。徐存湛猛地一步上前,越过旁观者的安全距离,伸手攥住少年衣领将他拽开——他抓了个空,恍惚一瞬,眼睫上抬,看见陈邻近在咫尺的脸。 他们离得这么近,呼吸可闻,鼻尖交错,樱桃蛋糕的气味甜腻蔓延。 徐存湛喉结滚了滚,抬手撑在楼梯的扶手上,手指收紧,手背青筋绷起。从刚才跨出那步再到此刻与少年错位,整个过程短暂到或许还不足一秒;过于短暂的时间,让他的脑子里并未来得及产生任何想法。 只在此刻,徐存湛空白的脑子才终于缓慢开始转动,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却是—— 原来没亲到。 忽然,陈邻踮脚,伸手抓住他校服外套一侧的布料,嘴唇贴了上来。 少女的唇瓣很软,贴到他嘴巴上。两人之间本就狭小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空气中樱桃蛋糕的香气好似变浓了,随着陈邻的呼吸落到徐存湛脸颊上。 他往下走了两步,站到和陈邻同高度的台阶上,陈邻不自觉往后退了退,直到后背抵上墙壁。 只是嘴唇相贴,徐存湛一直维持着,却没有要松手的意图,一手撑着墙壁,一手捧陈邻脖颈与侧脸。 滚烫的掌心能触碰到她脖颈侧跳动的脉搏,因为天气而冰冷的耳廓,泛红温热的脸颊。 她往后仰头,和徐存湛拉开一点距离,抬眼看他,忽然又笑。 攥着少年外套的手往上,搭上他肩膀,声音黏糊又亲昵:“张嘴啊,笨蛋。” 徐存湛不明白为什么要张嘴。 但无意识的按照对方说的做了。 如果忽略徐存湛那糟糕的性格——他其实长了一张看起来很适合接吻的唇。 颜色是健康而漂亮的浅红,上唇略薄,微微张开嘴时,露出整齐又洁白的牙。好像是花骨朵似的唇。 陈邻踮起脚,亲了亲他,舌尖舔过对方唇瓣,樱桃蛋糕似乎确实甜得过了头。 头晕目眩,意乱神迷。 徐存湛头一次知道甜味是好吃的,会令人欢愉的味道。 在陈邻意欲后退时,他下意识的追了上去,脸往前凑,又去亲吻少女的唇。 他撑在墙壁上的手松开,转为两手捧着陈邻的脸,掌心触碰到柔软皮肤似乎在发烫,温度逐渐变得与徐存湛掌心不相上下。 因为贴得太近,在昏暗又狭窄的空间内,一切视线所及都变成了虚幻悬浮的光晕,只有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与心跳声在缠绕回荡。 陈邻被亲得喘不上气,忍不住伸手推徐存湛肩膀,但是推不动,少年就像定在了原地一样。 他个子高,低头亲陈邻时弓起肩背,像一只索求欢愉的大猫。 短暂的中场休息,似乎是对方终于意识到再亲下去陈邻可能真的会晕,所以身体微微往后撤,嘴唇却仍旧贴着陈邻的唇。 徐存湛没闭眼,眼睫下垂,指尖摩挲陈邻发烫的脸颊。 之前她的脸颊因为冷而发红,现在却因为热而发红——但奇怪的,徐存湛并不因此而满足。 不够的。 只是这样还不够。 他向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身那点微薄的欲求总是能被轻易的满足。徐存湛头一次体会这种抓心挠肺般的不满足。 陈邻有些腿软,后背贴着墙壁,身体慢吞吞的往下滑,徐存湛跟着低头,又亲了上去。 一边下滑一边亲,陈邻的手搭不住他肩膀,垂下来攥紧了他外套衣角。最后她滑坐着靠在墙壁上,徐存湛也跟着蹲下来,半跪,直至完全跪下——仍然捧着少女的脸颊,轻咬她的唇。 张嘴是她教的,接吻是无师自通自己学的。 徐存湛直起腰,垂眼时在陈邻颤动的眼瞳里看见自己。 他一愣,恍然回神,整个人僵住。 陈邻眼瞳里倒映出来的人是他。 从头到尾——没有什么徐存湛不认识的少年,也没有什么所谓的旁观者。 从头到尾,是他想要陈邻陪自己过生日,是他想牵陈邻的手,是他想要……亲陈邻。 不是在有苏时少女醉得神志不清凑上来的贴近,而是要更多,更凶恶,更过界的——这就是私寡池为他准备的幻境。 这就是私寡池从他身上看见的欲望。 他所有的,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带着虚幻绮丽色彩的恶劣欲望,全都具现化成陈邻的模样。! 第67章 去。 …… 河里回来。 …… “三为……” * 进桃花林迷障里躲避。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64节 大狐狸:“……” 徐存湛懒得理它。 *至于昭昭—— 昭昭不肯走。 眼看又要吵起来。 “你去?!” 本殿下去救你?” 扒了你皮!” 冷得够呛。 “唔——” 莹润的脸颊上。 垂,露出几分倦意。 ! 第68章 的得意。 陈邻先是愣了下。 奈。 陈邻:“……” 的快要冻死了。” 仍旧是梦。 …… 疾手快将她嘴巴捂住。 陈邻点头。 ……还怪体贴的。 信上都留了灵力印记。 ! 第69章 “编好了啊?” 陈邻:“……” 了,你们过去吧。” 冒犯我南诏子民。” 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 看不见男性。 ! 第70章 徐存湛笑了一声。 请教。” 于修行的好事。” 什么事情来。 里!” 佑,她根本活不下去。 * 数日前,有苏。 了。 又譬如商枝对他。 欢一个人要怎么做。 总不能去学昭昭? * ! 第71章 南诏国信奉女娲娘娘,建造的女娲神庙也不止一所。 店小二给陈邻指的那座神庙并非是南诏女王闭关祈福的那座,而是距离客栈极近的一座——虽然不是主庙,但平时去祭拜的人也很多。 吃过饭陈邻就和徐存湛便晃悠着出门。 虽然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但因为不赶时间,所以陈邻走得很慢,就当饭后散步。她走得慢,徐存湛也没走快,总是刚刚好走在她身侧。 陈邻低头看着两人步伐一前一后,连脚步踩出去的频率都相近。她知道徐存湛走路必然没有这么慢,他也不是会饭后散步的人——更何况刚才吃饭的时候,徐存湛也没有动筷子。 “你要去求个平安符之类的吗?”陈邻转过脸问徐存湛。 徐存湛两手抱着自己胳膊,垂眼,目光瞥她,随意的回答:“不求。” 陈邻‘噢’了一声,又把脑袋转回去。 徐存湛:“你要求吗?” 陈邻点头:“来都来了,准备求一个。” 他扯了扯嘴角,笑意很浅的扬起一点,道:“那种东西没用的,还不如我好用。” 他自负得理所当然,但也是因为徐存湛确实有自负的底气。 陈邻回答:“不一样嘛,这是心理安慰,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但是能让人心安。” 徐存湛眉头一皱,脸色变化比翻书还快。他抬眼看了看已经能瞥见轮廓的女娲庙,自己在心里暗暗的咂舌,不悦。 到了晚上,女娲庙的客人不减反增,入口处几乎人满为患。 但客人无一例外都是女子,就连周围穿着铁甲维持秩序的护卫也是女子。 陈邻在人堆里被挤来挤去,感觉自己快要被挤成一个纸片人了。如果不是徐存湛拉着她的手,她早就被人群挤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空间拥挤时温度也跟着升高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四周都是女孩子的缘故,陈邻鼻端总缭绕一股草药的香气,浓郁得有些呛人。 好不容易从入口处的人群里挤出来,陈邻喘了口气,一只手还被徐存湛牵着,另外一只手撑住自己膝盖,弯腰喘气。 女娲神庙近在眼前,陈邻喘完气再抬头看神庙,感觉从外表上来看,和现代那些寺庙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就是把庙里的神像从观音换成了女娲而已。 她抹了把自己额头上挤出来的一层汗,叹气:“早知道晚上有这么多人,就等白天再来了。” 徐存湛微微挑眉:“那回去?” 陈邻迅速回答:“好不容易挤进来——来都来了——” 听见她的回答,徐存湛嘴角略微往上翘,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主庙入口处已经排起了队伍,陈邻拉着徐存湛也去排队。到了空旷的广场上,就不那么热了,时不时有凉风吹过来,吹得人心旷神怡。 过了好一会儿,排队才排到陈邻和徐存湛。 守在门口的少女好奇的望他们,眨了眨眼:“你们是一起来的吗?” 陈邻点头。 少女目光在徐存湛脸上多停留了几眼:“喔,你们是外乡人吧?跟我来。” 她转身从旁边的炉鼎中抓出一把点燃的草叶,拿着草叶在陈邻脑袋上绕了一圈,准备再拿到徐存湛脑袋上绕圈时——徐存湛眉头一皱,避开了。 他反应快,只要想躲,少女手中的草叶无论如何也绕不到徐存湛脑袋上。 少女瞪大眼睛:“你别躲啊!” 徐存湛不语,只是盯着少女手中的草叶,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情愿。 陈邻连忙出来打圆场,横在两人中间:“不熏这个叶子可以吗?” 少女单手叉腰,答,“不熏艾草就不能进去,否则会冲撞女娲娘娘的!” 陈邻挠了挠脸,有点为难。她转过头去看徐存湛,徐存湛咂舌,松开陈邻的手,“你自己进去玩吧,我在外面等你。” 陈邻:“你真的不进去啊?” 徐存湛无所谓,耸肩:“我本来也没想要进去。” 是陈邻要去看看,所以徐存湛陪她来而已。 陈邻和徐存湛约定了等会碰头的地方后,便在殿门口分开。刚刚拿着艾草的少女在前面给陈邻引路,顺着长廊走出一段路后,她好奇又自来熟的转过头来和陈邻搭话:“你是第一次来女娲庙吗?我们这里可以祈福和求签,都很灵的。” 陈邻想了想,道:“我是听说这里可以求平安符……”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65节 “哦,平安符啊,那要去万物殿呢!你跟我来。”少女脚步一转,引着陈邻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寺庙内用走廊与墙壁分隔出来的庭院里,栽种着陈邻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她边走边看,神色难掩好奇。 少女颇为自豪的向她介绍:“除了大祭司主持的神庙之外,就属我们这座寺庙规模最大啦!这些花草都是女娲娘娘最喜欢的,所以一年四季都得以盛放。” “求平安符的时候一定要诚心喔,越诚心越有机会被女娲娘娘听见,到时候求来的平安符就会越灵。之前就有人求到了被女娲娘娘赐福过的平安符,佩戴在身上,万妖莫近,很威风的!” 这种话不管怎么听都像是被吹过头的封建迷信。 但想到这是一个能修仙的奇幻世界,陈邻又觉得少女的话并非全然是虚假。 二人穿过回廊,走到一处殿门前——这里没什么人,少女看着空荡荡的大庙,叹了口气道:“大家比起平安符之类的,还是更喜欢去主殿求女娲娘娘赐下灵力呢。” “不过你是外乡人,没办法接受女娲娘娘的赐福,也去不了主殿。” “我就给你带路到这里啦!你求完平安符出来,沿着这条回廊一直往前走,就能走到出口了。” 活泼的少女向陈邻挥了挥手权做告别,转身蹦蹦跳跳的跑开,身上银饰叮叮当当,于夜色中落下清脆的响声。 陈邻走进殿内,里面点着明亮的牛角灯,屋顶垂下许多盘香,厚重肃穆的香气弥漫,白雾沉沉,笼着最上方那尊女娲神像。 神像雕刻得秀美端庄,长裙下本该是人类双腿的地方换成了一条蛇尾,盘踞在高台上。神像下方摆着各类瓜果牛羊祭品,还有一个签筒和一个红色木盒子。 那少女办事风风火火,说走就走,陈邻一个人进了内殿也不知道要怎么拜拜,站在殿门入口处和神像大眼瞪小眼。 虽然在老家的时候也去拜过妈祖。 但显然沿海地区拜妈祖,和这里拜女娲娘娘,并不是一样的流程。光是祭台上供奉的摆设,陈邻都能看出和自己原本世界的供奉摆设完全不同。 想了想,陈邻还是按照老家拜菩萨的习俗给女娲娘娘磕了头,拿过签筒摇了摇,一支竹签被晃出来,啪嗒声落地。 她捡起竹签,上面写了一行小字:不将年命合相同,勉强求成岂利通,从然有缘成一处,终须离别分东西。 “看着感觉不是什么好意思……” 陈邻自言自语,将竹签翻过来瞧了瞧;这里的竹签有些古怪,只有写签文却没有标上签下签,她反手将竹签塞回签筒里,又伸手摸了摸红木盒。 红木盒里装着许多纸符,陈邻随便摸出来一张,掂在手里细看:明黄符纸上面用朱砂写满符文,而后又叠成了三角形。 她捏了捏三角符纸,捏到里面似乎还裹了某种硬硬的东西。 看起来就是很普通的符纸。 陈邻双手合十将符纸夹在手掌间,又对女娲神像拜了拜,低声嘀咕:“我也不知道我拜得对不对,如果我拜错了,还请女娲娘娘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一介凡人计较。” “我也没有别的所求,希望娘娘保佑我顺利复活回家,保佑徐道长平平安安——” 话到一半又停住,陈邻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缝,往外窥了一眼,又赶紧闭上,继续碎碎念:“虽然徐道长说话不大客气,又没礼貌,杀气重,还不爱听人讲话……但他其实是个好人,杀的也都是坏人,还救过很多人。” “不是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徐道长那么好的人,应该长命百岁得道飞升才对,如果——如果以后徐道长有什么小灾小难,比如发烧感冒智齿发炎什么的,让我替他也行,拜托拜托……” 她诚心诚意又跪下拜了拜,起身时小心翼翼打开双手看向掌心那枚平安符。 只可惜平安符还是平安符,也没有出现什么紫光祥瑞之类的东西,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平安符。 陈邻也不知道这样算是拜完还是没拜完。但拜神拜佛本身就只是求一个心安,她也没有真的指望过能靠着拜拜实现什么愿望。 谨慎的将平安符收进衣袖里,陈邻拎着裙摆脚步轻快往外走。 外面回廊安静,月光与灯光交错着照在青石砖上,回廊栏杆倒倾下长条影子。陈邻踩着那些距离规律的影子一跳一跳往前走,心情忽然变得很好。 女孩子家的心情就是这样反复,明明晚上和徐存湛吃饭的时候还在赌气,现在独自待会儿,踩着栏杆的影子,又能不自觉扬起笑脸。 徐存湛远远的蹲在庙宇屋顶上,隔着院子眯眼去看陈邻,她一直不太习惯长裙,走路总要伸手提一下裙摆。 宽大裙摆的影子落在地面,像朵散开的花一样。 徐存湛目光追逐她的裙摆,见她低头时眼眸弯弯露出笑容,徐存湛也跟着翘了翘唇角,心情大好。 他想到自己刚刚蹲在屋顶上,听陈邻拜女娲像时嘀嘀咕咕的那些话。 他想陈姑娘当真是不聪明,这世界的因果并非明面上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么简单,她那样求女娲娘娘是根本不可能得到回复的。 但是他又觉得陈姑娘这样不聪明也不聪明得很惹人怜爱,她求完回家之后还记得给自己也求平安——她心里果然有自己。 * 陈邻沿着回廊一直往前,将要走出庙门时,忽然有人从身后撞过来;她躲闪不及,被撞得一个踉跄,还没来得及站稳,怀里先被塞了样东西。 她正茫然,那人却已经飞快越过她往人群中跑去。 女娲庙前本来人多,那人三两步融进人潮中,很快便消失不见。这时更加密密叠叠的脚步声从后面追上来,陈邻回头,只见之前给自己引路的少女领着一队护卫跑了出来。 但她们迟来一步,没能追上那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躲进人潮里。 少女气得跺脚,恼怒:“传令下去!彻查都城里的外乡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第72章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陈邻下意识攥紧了自己手心里的东西,襦裙的长袖子垂下来,遮过她指尖。 灯火昏昏,铁甲的护卫追入人群,为首的少女目光扫视四周,然后定格到陈邻身上。 虽然陈邻周围的人也很多,但她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陈邻:少女少见又醒目的发色,无论呆在哪里都十分扎眼。 其实不只是发色,非要说的话,应当是气质更扎眼。陈邻光是站在那,就让人不自觉看她,让人好奇,因为这个女孩子看起来不像本世界应该出现的人,气质太迥异,感觉像是某个完全与世隔绝的地方养出来的孩子。 她迈步向陈邻走去,脸上活泼的笑意已经完全被肃穆取代,开口一句便是:“刚刚那人撞到你了,你没事吧?” 陈邻还有点愣愣的,听见对方关心,下意识摇头。 少女微不可闻的松了口气,颔首,又叮嘱她:“最近城里大概要闹事情,你这么弱,不要独自出来逛了,很危险的。” “啊……好。”陈邻应了,心里很紧张,手指收拢攥着手心里的东西,又问,“刚刚那个人是谁啊?就是,撞我的那个。” 少女蹙眉,回答得言简意赅:“一个小偷。” 她不欲同陈邻多说。 夜晚的灯火昏暗,人又多,没人瞧见那小贼撞过陈邻肩膀时往她掌心塞了东西。大家只看见那削瘦漂亮的小姑娘,被撞得踉跄,险些飞出去。 怪可怜的。 少女转身又去指挥护卫们分头去追查小偷下落。 陈邻攥着自己手心里的布包,越发紧张起来。这时候有人从她身后伸手,滚烫掌心隔着袖子覆盖在她手背上,陈邻吓了一跳,肩膀绷紧,回头,眼睛睁得很大,眼瞳里倒映出徐存湛的脸。 他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即使四周都乱糟糟,徐存湛的表情也让人觉得他什么都能接得住。 他隔衣袖握着陈邻的手,在陈邻仰面望过来时,挑了下眉。 陈邻一下子就松了口气。 她紧握的手松开,急忙把那样东西塞进徐存湛手里,小声:“刚刚那个小偷塞给我的。” 这句话说完,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解释:“我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东西塞给我。” 陈邻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小偷和少女的身份,就像解密游戏里只负责鼓掌的阳光开朗大女孩。 但是徐存湛一来,陈邻就放心了,转手把东西塞给徐存湛,带着一点惯性信任与依赖。徐存湛没察觉这份依赖——他对感情的感知能力很钝,平时能察觉一些东西,全靠自己聪明的大脑。 但陈邻把东西塞给他,他便理所当然的收下,牵着陈邻往人群外走。 越往外走,人群越散,逐渐变得不拥挤了,周围只有三两行人,两边商铺门口挑挂灯笼,于石板地面铺陈开昏暗影子。 徐存湛掂了掂那个布包——小小一个,恰好嵌在他掌心,用灰蓝色棉布包着,打了个结。他没什么忌讳,单手解开了结,露出里面包着的东西来。 是颗玉润滚圆的乳白色果子,不足婴儿拳头大,有异香,人嗅了便觉一阵恍惚。 徐存湛合拢手指,隔着棉布捏了捏——陈邻问:“你认识这个吗?” 徐存湛:“应当是长生果。” 陈邻‘喔’了一声,把目光从果子上移开,自言自语,“希望南诏国不要出什么大乱子才好。” 她还指望等南诏国女王闭关祈福结束之后,自己好问她酆都的事情。 徐存湛手心燃起赤红火焰,转瞬间将棉布和那枚果子都烧成灰烬。他抖落手上的灰,又去牵陈邻的手,掌心滚烫,碰过去的瞬间,陈邻下意识被烫得缩了一下。 她的手刚往回抽开一点距离,徐存湛的手便迅速追上去,将她的手整个握住。 陈邻仰起脸,认真道:“这里人不多,你不用牵着我了。” 徐存湛歪了歪头,疑惑:“我牵你和人多不多有什么关系?” 他的反问来得很没有道理,甚至可以说是莫名其妙。 但是和徐存湛相处久了,陈邻发现自己居然能理解徐存湛的脑回路了。 他牵自己的手纯粹就是想牵手,并不是因为什么害怕她被人群挤散这样浪漫的理由。徐存湛就只是想牵手而已,这个想法从他脑子里冒出来时不带任何绮丽的色彩,就跟陈邻自己在某个夜晚突然想要爬起来煮一包泡面那样。 就是想要这样做,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而且他是徐存湛,所以他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意识到这点后,就不可避免的失落,以及感到羞耻。 尤其是当清楚自己有点那个意思,而对方却坦荡磊落时,那种羞耻心就会高涨到空前的程度。 陈邻低头用手指卷着自己袖子边缘,心里叹气,嘴上若无其事的回答,“没关系,我就随便说说。” 于是徐存湛继续牵着陈邻的手,从他单方面握着变成十指相扣,地面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影子胳膊靠着影子胳膊,影子手掌的部分融为一体,边缘晕开糊糊的暗光。 陈邻在心里数步数,从女娲庙出来走了一百步,但是还没有走到客栈。 她不禁在心里想原来客栈离女娲庙这么远的吗?感觉自己和徐存湛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好久了,但是这条街道总也走不到头。 她不习惯太安静,越安静的时候越是想找话说。走到第一百五十步的时候,陈邻开口,“徐道长,你看今天晚上的月亮——” 徐存湛听话的抬头看月亮,今天晚上天气不太好,月亮半边都被阴云遮住。 陈邻仰脸看着天,说:“你看,月亮比太阳小,星星比月亮小,那你知道比星星还小的是什么吗?” 徐存湛随口回答:“沙子吧。” 陈邻一下子笑出声,嘴角往上弯,有点得意:“不对——比星星还小的是猴子啊!” “……” 空气中的温度好像一下子就降下去了。 陈邻往徐存湛脸上窥了一眼,看见少年眉心微皱。她干咳一声,摸摸自己脸颊,找补:“是不是不太好笑?” 徐存湛诧异:“那原来是个笑话吗?”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66节 陈邻沉默。 如果说她原本讲的就是个冷笑话,那么徐存湛的回答无疑让它变成了一个北极圈笑话。 冷上加冷,冷得已经结冰了。 这时候吹来一阵风,天上那点薄薄的阴云被风吹散——霎时云开见月,大地清亮,像铺了层雪。 两人静静的抬头看月亮,月亮旁边是星星。陈邻从小在城市中心长大,从来没有用肉眼看过这么清晰的星空和月亮,所以看得有点出神。直到徐存湛忽然开口,“陈姑娘喜欢这里的夜空吗?” 陈邻下意识回答:“喜欢啊——因为很漂亮。” 没有被工业污染的夜空,有种语言无法去描述的美丽。在陈邻的故乡,因为人类足迹的扩展,哪怕是在遥远的北极恐怕也很难看见如此清澈的星空。 她正在看月亮,感觉到徐存湛握住自己的手稍微用力了一点。少年人的手指尖,在少女瓷白的手背上摁住泛红的指印。 徐存湛总是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有些陈邻能理解,有些陈邻不能理解,比如当下—— 陈邻从看月亮变成看徐存湛,正和徐存湛目光对上,他浓而长的雪白眼睫低垂,那双赤金眼瞳在月光下也变得很温柔起来,小猫嘴微微抿着,嘴角往下压。 不是不高兴的抿嘴,而是一种…… 陈邻忽然心跳一快,原本卷着袖口的手指停下动作,紧张得咽了咽口水。 她察觉到徐存湛的抿嘴是一种紧张的抿嘴。 紧张这种情绪出现在徐存湛身上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更何况还是被他这样堂而皇之,毫不掩饰的在脸上表露出来。 为什么要紧张呢? 在为什么而紧张? 陈邻不算一个敏锐的人——但迟钝毕竟不是蠢,她又不是真的木头。 她在现代也收过情书,也有少年在高中的课后堵上班级门口,红着脸塞给她礼物。 送情书的少年神态逐渐和面前徐存湛的表情重合,陈邻的心跳得飞快,紧张得手心几乎要冒汗。 “那就留下来。”徐存湛慢慢的开口,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说话时端正的注视着陈邻的眼睛,“留在这个世界。” “留在这里,每天晚上都会有这么漂亮的夜晚。不只是南诏,还有蓬莱,天姥山,瑶池,很多漂亮的地方,千山万水,你都可以去看。” “是普通人也没有关系,我会保护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好吃的我就去给你买,去给你做饭,我不吃饭,但我做饭很好吃。” 他没说‘喜欢你’,但这几段话又似乎和告白无异。 陈邻脑子和舌头一起打了结,嘴巴张开一条缝,但是说不出话来。面前徐存湛低眼看她的表情很认真,认真到陈邻觉得自己现在不能说那些不合时宜的冷笑话。 不止是冷笑话。 连敷衍的话都不可以说。 陈邻不知道坏了的情窍能不能自己修好,也不知道徐存湛这番话是单纯因为把自己当好朋友还是突然开窍喜欢上了自己。 这些感情太复杂,要一个年轻的小姑娘一眼去分辨,本就是强人所难的事情。 但是徐存湛说这些话——说这些挽留陈邻的话——他是真心的。 陈邻眼睫颤了颤,心里想了很多。 她在想徐存湛会不会生气,在想如果徐存湛生气走了,自己一个人要怎么办。但是想来想去,陈邻还是没能说谎话。 因为徐存湛在真心挽留她,无论是出于单纯好感还是异□□慕,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没有人会觉得徐存湛在说谎。 就像猫咪翻出肚皮。 这世间唯独真心不可践踏辜负。 陈邻抬眼,认真道:“我不会留在这里的,不管这里多漂亮,多有意思——我还是要回家的。” 徐存湛不语,沉默的低眼看着陈邻。 陈邻想了想,在脑子里努力搜刮比喻:“你养过植物吗?” 徐存湛抿唇,慢吞吞回答:“养过小野花,还有仙人掌。” 陈邻耐心道:“不管是野花也好,仙人掌也好,都要在自己适宜的环境才能生存……” 徐存湛:“我会给你创造适宜的环境。” 他说这话时眉头皱起,似是不服气,还有点年轻的执拗。 陈邻无奈,“徐道长,我和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都不一样……我不是那种能吃饱穿暖就会快乐就能活下去的‘花’。如果非要比喻的话,你可以把我当成一株漂亮又无用的脆弱植物。” “我所需求的不仅仅是有土壤和雨水,我需要更多,需要有意思的电影书籍电视剧,需要思考以及和我思维共鸣的朋友,需要爱我的亲人,需要制造价值以及收获认同和满足感——我不仅仅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的人,我在漫长的十八年人生中已经搭建起基础的自我认知与世界观,如果把我困在这个世界,就算每天都能吃饱睡好,我迟早也会死的。” 徐存湛压眉垂眼,嘴角向下。他不高兴时表情会很明显,不加掩饰的挂脸,但是没有说话,也没有打断陈邻说话。 等陈邻把话说完了,他还垂着那双莲花眼,安安静静又专注的望着陈邻,眉眼耷拉,满脸都挂着‘不高兴’三个大字。 他扭过脸去,看着前方,牵着陈邻的手仍旧没有松,只是迈开脚步往前走。陈邻有些忐忑,移开视线看着地砖,也跟着徐存湛往前走。 一路无话,安静的走回客栈,已然是深夜。 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徐存湛松开了陈邻的手,站在门口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陈邻走进房门后又回头看他,单手扶着敞开的门框。徐存湛微微抬了抬下巴,低眼看她,没有笑,整张脸都绷着。 他绷着脸明显露出几分不悦时,最能唬人,肃穆又冷漠,教人想到了高坐云端的神仙,无端感到畏惧。 陈邻扶着门框的手指蜷了下,鼓起勇气:“那我先去睡觉了,晚安。” 徐存湛没什么表情的歪了歪头,沉默了一会儿,从嘴巴缝里挤出一句:“喔好。” 两个短音节急促的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因为发音太快而变成了一串黏糊的语气词。 陈邻感觉自己好像掌握了徐存湛的某种小习惯。 关上门后陈邻躺到床上——没有很想睡觉,但还是把被子扯过来盖着,翻来覆去像烙饼一样。 躺了好一会儿,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酝酿出来。最后陈邻还是忍不住,翻身起床,推开了房间窗户,往对面看。 对面房间的窗户没有亮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陈邻觉得可能不是因为徐存湛睡了。 他大概率根本没有进那个房间。 不在对面房间也不在自己房间里,他能跑哪去呢? 陈邻两手撑着窗台想事情,站了没多久就被夜风吹得直打喷嚏。揉了揉自己鼻子,陈邻关上窗户又重新躺回床上。 闭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陈邻翻身,睁眼,猛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两手交叠压着自己大腿,自言自语:“不是,徐存湛他那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总不能真的暗恋我吧?他情窍好了?” “是暗恋吧?肯定是暗恋啊,要不是喜欢我,他没事留我干什么?”想来想去,好像就是暗恋。 陈邻收到过很多表白,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徐存湛那表情绝对是暗恋她——但是转念一想…… 那是徐存湛耶! 不是她画室的小学弟不是隔壁计算机系的学长也不是那个爱打篮球的185同桌……那是徐存湛耶! 是情窍坏了,面对九尾狐的魅惑术都能不为所动的徐存湛! 以徐存湛的脑回路,万一那句挽留真的是因为把她当朋友呢? 陈邻像只泄气的气球,仰面又躺回床上,两手安详的搭在自己胸口,“也许他不是把我当暗恋对象那样喜欢,毕竟他朋友那么少,难得遇到我这么活泼可爱大方善良的美少女,舍不得我回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 她两手一撑床铺,刷的一下又从床铺上坐起来:“万一他的情窍自己好了呢?是吧?那气氛——虽然没有说喜欢我,但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告白嘛!” “谁家好朋友又当保镖又做饭……嘶。” 忽然想到什么,陈邻噗通一声又躺回去,两手继续安详的搭着自己胸口,嘀嘀咕咕:“如果是很喜欢的朋友,又当保镖又做饭好像也没什么不对,我也给莉莉做过饭唉,我艺考集训的时候她还每天来画室接我下课。” 想来想去,脑子里千百个念头打成千千结,绕得陈邻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最后把脸埋进被窝,狠狠锤了下枕头。 这种时候就恨不得自己超级勇可以直接冲过去问徐存湛,问他是不是暗恋自己所以才想留住自己。 但是在床上滚了几圈之后,陈邻又冷静下来了。 她把被子拉下来,露出憋红的脸,深呼吸。最后她两手拍上自己脸蛋——反作用力拍得她脸颊和手掌都生疼,但脑子却在疼痛的刺激下越发清醒。 “算了,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反正都是没可能的事情,想了也没有用,还是睡觉吧。” 给这一晚上复杂的心路起伏下了结论,陈邻闭上眼睛开始数羊。 商枝给的药似乎起了作用,陈邻这一晚上都睡得很好,没有做梦,数着羊迷迷糊糊入睡,一觉睡到大天亮。 早上睁开眼隐约听见娇声娇气的女孩声音在喊‘存湛’时,陈邻还以为自己没睡醒。直到她洗漱之后下楼,在客栈吃饭的大厅里看见绕着徐存湛打转的小狐狸—— 陈邻脑子一下就清醒了。 原来早上不是自己幻听。 是昭昭真的追来了。 饭桌上气氛微妙,徐存湛对门而坐,昭昭坐他左手边,另外一名陌生青年坐在徐存湛右手边,两人都热切的望着徐存湛。 昭昭一口一个存湛,青年一口一个徐兄,被围在中间的徐存湛拉着一张脸,好像有人欠了他很多钱一样。 陈邻看见他的表情,不知为何,心底涌起几分心虚。 她拎起裙摆转身,预备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去。这地方修罗场的气味太重,陈邻不想掺和。 结果她刚转过身,就听见身后徐存湛拉着长尾音的声音:“早啊,陈姑娘。” 一时间无数目光扎在陈邻背上,扎得陈邻脊背生寒。 她浑身一僵,就着微微弓腰踮脚狗狗祟祟的姿势,被抓了个正着。 “呀!你怎么才下来!”昭昭娇蛮的声音随之响起,很不客气的招呼陈邻,“都快午饭点了,你是猪吗?存湛可是天不亮就起来了,我们都等着你吃早饭呢!” 陈邻摸了摸自己鼻尖,这回躲不开,只好挺直腰板转身,走回饭桌前。 四方饭桌,三个位都已经被人占了,陈邻只能坐徐存湛对面,右手昭昭,左手陌生青年。 不知为何,陈邻总觉得那陌生的青年有些眼熟。 不等她搜刮回忆想起对方,青年便已经睁大一双亮亮的眼睛开心道:“你就是陈姑娘吧?之前城门前一别,我还以为此生不会有机会和姑娘见面了,但没想到这么快——这才不到三天——我们就又见面了!” “由此可见,我与陈姑娘果然是缘分深厚,三生有幸,命中注定……嗷!” 他的话没有说完,忽然发出一声惨叫,弓腰跳起来抱住了自己的脚。 坐在陈邻对面的徐存湛,抬眼望着陈邻,语气很有些漫不经心:“抱歉,适才在想事情,没注意,踩到了沈兄的脚。” “说起来,我和陈姑娘倒是一直缘分匪浅得很,自初遇至今,互托性命数次,确实是命中注定。”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67节 他分明在对那陌生青年道歉,也无人问他和陈邻什么关系。 但徐存湛说话时偏偏只望着陈邻的眼睛,脸上挂着不高兴的表情,逐字逐句的说话,把毫不相干的话题扯到陈邻身上。 还特地要把青年乱用的四字成语重复一遍,安到自己和陈邻身上。 陈邻心里一咯噔,脑子宕机了数秒,只剩下一个念头:玩完。 这要不是吃醋,她就把全世界的素描笔都给削了! 这下找不到借口了。陈邻心里那个已经躺到床铺上安详睡觉的小人一下子蹦起来,在她脑海里跑操,边跑边喊:徐存湛他暗恋你!徐存湛他暗恋你!徐存湛他暗恋你!! 第73章 徐存湛太明显,明显得这张桌子气氛微妙极了。 吃早午饭的时候,陈邻也认识了那名说话神经大条的青年——对方全名叫沈春岁,太原人,家中祖母染了怪病,得高人指点来南诏求药。 他不知道南诏国禁止男子单独入内,所以在城门口就被拦了下来。之前喊着给陈邻做妾,也是病急乱投医随便喊的;后面陈邻被徐存湛拽走没多久,沈春岁就遇到了同样急着进城的昭昭。 两人虽然目的不同,但昭昭要找徐存湛——沈春岁刚好又见过徐存湛——两人互相一合计,干脆就一起进城了。 至于住进这家客栈,则纯粹是巧合。 昭昭养尊处优惯了,即使出门在外,也理所当然要住最好的客栈。 而大祭司把陈邻他们当客人安置,自然也会给安排最好的客栈。 都城内数得上名字的客栈也就那么几家,都住最好的客栈,肯定就会住到同一家。若非昨天陈邻拉着徐存湛出门去逛女娲庙,恐怕昨天晚上昭昭就能见到徐存湛。 他们吃东西的时候徐存湛也没动筷子。 沈春岁不知内情,还劝饭:“徐兄为何不动筷子?可是这里的饭菜不合口味?” 昭昭立刻跟着回答:“存湛不吃这些东西——和口味没关系,他在修行,修行你懂不懂?克服口腹之欲,这样才能锻炼心性!” 说完,小狐狸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眼角余光扫向徐存湛。 只可惜媚眼全都抛给瞎子看,这爱意徐存湛是一点都没接收到,老神在在的坐在那,跟尊雕塑一样。 沈春岁恍然大悟,点头道:“是我狭隘了,徐兄不愧是修道之人。” “其实我从小就有一个修仙梦,不知道……” 徐存湛眼珠略转,目光扫过沈春岁饱含期待的双眼,很快又古井无波的收回目光:“不知道,别问我,不归我管。” 沈春岁犹不死心:“徐兄都没有看过我的灵根与灵台,何必这么快拒绝呢?” 徐存湛还是那套回答:“没兴趣,想拜师自己去暮白山拜,收徒弟又不归我管。” 昭昭自然是无条件向着徐存湛。 她板起脸凶巴巴瞪着沈春岁:“就是!我们存湛可是大忙人,区区收徒弟这等小事,怎么能麻烦他?你想修仙的话自己去拜师啦!不准缠着徐存湛!” 沈春岁连续被两个人怼,有些悻悻,自言自语嘟哝两句,忽然又把话题引到陈邻身上:“说起来,徐兄是暮白山弟子,昭昭是涂山人,那陈姑娘呢?陈姑娘又是师从何处?” 他问话时陈邻正在用勺子挖竹筒饭里的咸蛋黄。 突然三个人的视线都投过来,她动作一顿,抬起头,对上沈春岁满脸期待。 陈邻:“呃,我没有门派。” 沈春岁双目放光:“难道陈姑娘是散修?” 陈邻老实交代:“也不是散修,我是普通人来着。” 说完,她低下头继续挖咸蛋黄。 沈春岁嘴巴愣愣张着忘记了合上,茫然看向对面的昭昭。 昭昭抬起下巴倨傲回复:“对啊,你眼眶里那两颗眼珠子难道是装饰品吗?这都看不出来!” 沈春岁莫名被骂,摸了摸自己鼻尖讪笑,有些尴尬。 倒不是因为被骂而尴尬,而是因为问了陈邻不合时宜的问题而尴尬。 虽然未曾拜入门派,但沈春岁其实也不是普通人。他早早开了灵台,也测过灵根,水木双属性,天赋算是中上。至今未曾拜入门派,但也学过一些法术,算得上半只脚入道的修士。 一桌四个人,就一个普通人,总让人莫名可怜那个没修道的普通人。 沈春岁暗自懊恼自己不该问那个蠢笨的问题,安静闭嘴后一边吃东西一边悄悄去瞥旁边的陈邻。 少女的侧脸也好看,此刻正拧眉望着自己手里的竹筒,整张脸都皱巴起来——眉皱着,鼻尖皱着,浅色柔软的唇也皱着。 沈春岁心想:完蛋。 我不会说到了陈姑娘的伤心处吧?那她现在该怎么看我啊?完了完了。 没有咸蛋黄了。 陈邻在心里叹气,勺子搅了搅剩下的糯米香菇五花肉,皱巴着脸。 不想吃糯米,不想吃香菇,也不想吃五花肉——但是就这样浪费食物似乎也不太好,她捧着竹筒琢磨着要不然留到下顿继续吃。 节约粮食对陈邻来说几乎是和精神钢印画等号的事情。从幼儿园开始饭堂墙壁上就会用彩纸贴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标语。等到她上中学了又刚好遇上国家提倡光盘行动,每次吃饭哪怕是遇到不爱吃的菜也会皱着脸咽下去。 后面为了不委屈自己,陈邻就开始带便当去学校吃。 家里的阿姨做饭自然是完全按照陈邻的爱好来,连分量都照顾着青春期少女的胃口,永远恰到好处不会剩下半口饭。 让她把只扒拉了外皮的竹筒饭扔掉是万万不可能的。 正当陈邻抱着竹筒出神时,桌下有人踢了踢她的鞋尖。 她茫然抬头,下意识看向对面徐存湛。 徐存湛:“你吃完了?” 陈邻摇头,皱着脸:“还有好多没吃完。” 徐存湛又问:“竹筒饭好吃吗?” 陈邻回答:“咸蛋黄好吃。” 昭昭探头过来:“是吗?那我也要来一……” 她的勺子没能落进竹筒里,徐存湛在她出手之前,先伸手拿走了陈邻手上的竹筒,也顺带拿走了陈邻手上的勺子。 他不挑食,也不像陈邻那样扒拉来扒拉去的找自己喜欢的食物,勺子下去挖走大半糯米饭塞进嘴里,半边脸颊被塞得像仓鼠,不紧不慢的咀嚼。 昭昭转过脸,惊诧的望着徐存湛,手里勺子往下滑落一段距离,又被她后知后觉的握紧,然后她迅速瞪向陈邻。 陈邻眨了眨眼,一瞥自己骤然空下来的掌心。 三两口就解决了剩饭。 徐存湛把勺子扔回竹筒里,下结论:“味道怪怪的。” 陈邻回神,感到无奈又好笑:“你怎么——吃什么东西都是这个评价啊?” 徐存湛眉头一皱,回答:“因为这是事实。” 对于徐存湛的味觉系统来说,任何第一次塞进嘴里的味道,大约都只能用无所适从的‘怪怪的’来形容。 但也不是所有味道都这样。 他喜欢甜味,幻境里亲到陈邻嘴唇上的那种甜味。 吃完饭,昭昭忽然伸手挽住陈邻胳膊,把她从座位上架起来——陈邻茫然,昭昭则对徐存湛露出灿烂笑容:“存湛,我和这女……和陈姑娘有一些话想私下谈谈,就先走了!” 徐存湛没回答,只是望向陈邻。 陈邻犹豫了一下,点头。 徐存湛懒散摆手:“随便。” 得到首肯,昭昭架起陈邻跑得飞快。陈邻感觉自己的脚都没有怎么着地,迅速的被昭昭架着跑到了后面的回廊院子里。 院子中间那株芭蕉生机勃勃展开叶子,沐浴阳光。 昭昭左顾右盼,确定周围都没有人后,才绕到陈邻正面单手握住陈邻肩膀,面色严肃:“老实交代,我就两天不在,你和存湛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 沉默片刻,陈邻挠了挠脸:“其实也没发生什么……” 昭昭两眼瞪得像铜铃:“没发生什么?你别想骗我!真当我眼眶里两颗珠子是装饰品啊?” 她声音太大,陈邻感觉自己被喷了一脸唾沫。 她用袖子擦了擦脸,无奈:“我和他昨天去逛了女娲庙,这个算吗?” 昭昭狐疑:“就这?” 陈邻叹气:“就这。你也说了,我们才分开两天,就两天时间能发生什么?” 昭昭蹙眉,左思右想,最后悻悻松开了陈邻肩膀,“你说得也对。这样看来,存湛当真是把你当做至交好友,都愿意为了你破戒吃凡间食物——唉,你都能做他挚友,我为什么就不行呢?” 说着说着,昭昭叹了口气,又扭过头挑剔起陈邻来:“我长得比你漂亮,修为比你高,怎么看都是我比较有用,要当朋友也该选我才对嘛!” 越想越不明白,昭昭愁得又叹了口气。 陈邻揉了揉自己肩膀,思索片刻,又抬眼看向昭昭。 迟疑着,她委婉的问:“你觉得徐道长今天的行为,是因为把我当成了挚友?” 昭昭点头:“那是自然,若不是真心把你当成朋友,又怎么会掂酸吃醋?要是有别的臭男人当着我的面说与我好友缘定三生,我肯定立刻扒了他的皮!” “缘定三生?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他也配!” 昭昭是那种讲事情时很容易代入情绪的人。 她越讲越觉得自己眼前似乎已经出现了不长眼的男人在对自己挚友抛媚眼,表情逐渐扭曲。 陈邻:“……你觉得,坏掉的情窍能自己变好吗?” 昭昭皱眉:“虽然我也很希望存湛的情窍可以好起来,但以他情窍被损坏的程度——这辈子都不可能好的。” 她回答得十分干脆并肯定,肯定得让陈邻都意外。 毕竟昭昭每天那么积极的追在徐存湛身后,她还以为昭昭是坚信徐存湛的情窍能修好所以才追得这么起劲。 “完全一点可能也没有?”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68节 “虽然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任何事情都不该直接说死。但坏死的情窍复生这种事情,我从未听过也未见识过。”昭昭抬眼一瞥陈邻,警惕心忽然升起,“你不会打算借着好朋友的身份,想追求存湛吧?!” 陈邻:“……没有这种想法。” 昭昭抱着胳膊抬起下巴,娇俏面容上努力挤出一个不大熟练的刻薄表情:“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存湛的情窍是不可能复原的。他现在对你好是因为把你当成好朋友,没有情窍的人在□□上会格外迟钝,有时候你觉得他的靠近令你心动,但实际上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事情,也绝对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陈邻眨了眨眼,意外道:“你这不是挺清醒的吗?明明什么都知道,干嘛还整天追在徐存湛屁股后面?” “他脾气又不好,小心哪天他真的把你尾巴烧掉。” 这一句话恰好踩中昭昭痛脚。 她下意识捂住了自己屁股,虚张声势摆出凶恶模样:“你!你——少吓我!我才不怕呢!” “哼!你懂什么,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 把小狐狸气得炸毛又跺脚,陈邻拍拍衣袖走人,心想着出去随便转转。 难得徐存湛不在自己身边,可以有单独逛街的机会;更何况留在客栈里也没什么好玩的。 出了客栈,靠点兵点将随便选了一条路往前走,陈邻边走边打量道路两边的商铺。 有不少卖小食的摊子,卖的都是些烤蝎子烤蘑菇。蝎子倒是还能接受,但是竹签上那些又蓝又紫的蘑菇,陈邻实在是没有勇气下嘴。 她决定观察一下其他人,所以在摊位上坐下,点了两串烤蝎子,一边开壳一边着重观察其他吃蘑菇的人。如果那些人吃完没死,陈邻就决定自己也买一串来尝尝味道。 “陈姑娘!” 热情的招呼在耳边响起,陈邻下意识‘哎’了声,抬头,神色茫然,看见沈春岁笑容灿烂朝她招手,然后一路小跑过来,自来熟的搬了个凳子在她旁边坐下。 陈邻不明所以,盯着他。 沈春岁摸摸自己后脑勺,傻笑。 陈邻:“怎么了?” 沈春岁两手摁着自己膝盖,坐姿端正起来,“刚刚在饭桌上,虽然是无心之失,但我的话冒犯了陈姑娘却是事实……” 嗯?冒犯我了?哪句话? 陈邻在脑子里扒拉了一遍早午饭的回忆,不太确定,迟疑的问:“我师出何处的那个问题?” 沈春岁羞愧点头。 陈邻摆了摆手,“哦,没事,我不在意那个,我本来就是普通人嘛,你问一下也不冒犯。” 沈春岁面上愧意来得快去得也快,立刻又换成灿烂笑容,“陈姑娘大人有大量——我能叫你邻邻吗?” 陈邻对称呼不在意,点了点头。 沈春岁把屁股底下的凳子往陈邻那边挪了挪,“那么礼尚往来,你以后叫我正逾吧,正逾是我的字。” 陈邻继续点头,但思绪有些跑偏,她想到了徐存湛。 莲光是徐存湛的字吗? 应该是的。 她好像从来没有喊过徐存湛的字。不只是字,连名都没有喊过,在徐存湛面前,陈邻总是喊‘徐道长’‘徐道长’。 不过徐存湛也没喊过她的名字。 徐存湛喊她,总是左一个‘陈姑娘’,右一个‘陈姑娘’。 幸好徐存湛认识的女孩子里面暂时只有她一个姓陈。万一有别人也姓陈,徐存湛到时候再喊陈姑娘,岂不是要有两个人回头? 光是想象一下那场景,陈邻就觉得很怪。 “刚刚在饭桌上,光我一个人说话了,你和徐兄都不怎么说话。其实我还挺好奇的——” 沈春岁目光一掠陈邻侧面,笑容无害眼神纯澈,“邻邻你是一个凡人,怎么会和修道者还有九尾狐搅合在一起?” “啊……就是,”陈邻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为难了片刻,含糊其辞,“就是认识,脾气也还算合得来,所以就一起活动了。” 沈春岁诧异:“脾气合得来?你和昭昭还有徐兄?” 虽然沈春岁已经很努力在克制自己的表情了,用词也非常委婉。但陈邻还是读懂了他的潜台词,翻译过来大概是在担心陈邻的心理状态。 陈邻解释道:“我和昭昭不太熟,只是和徐道长认识而已。你也知道,昭昭喜欢徐道长,天天追着他跑,我和徐道长又是朋友,自然而然就认识昭昭了。” 沈春岁砸了咂舌,“我还是觉得挺不可思议的,因为徐兄……不太好接触,很难想象他会和谁交友。” 说着说着,沈春岁目光又落到陈邻脸上——陈邻没有在看他,而是在看不远处的人吃蘑菇。 她浅色的长发斜编成辫子垂至胸口,发丝间编着一条醒目的红绳。 陈邻特别专注望着某样东西时,总让人错觉她似乎对那样东西格外喜爱。 不知道是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眸天生便容易令人心动,还是她本人就是如此擅长传播爱意。 听见了沈春岁的吐槽,陈邻嘴角小幅度的往上翘,露出个和徐存湛似笑非笑时很像的表情,回答:“他确实说话不太好听。” “不过徐道长人还是很好的,心地善良,为人正直。” 沈春岁挑眉,“你说的是徐兄?” 陈邻转头望他,神色认真,“是徐存湛呀,他真的是好人,只是说话不怎么好听。” 沈春岁脸上表情有瞬间的微妙。但那点微妙很快便被压下,他弯弯眼眸又露出元气开朗的笑,“既然邻邻都这么说了,那我回头再努力试试。” 陈邻一愣:“试什么?” 沈春岁即刻回答:“试着和徐兄交朋友。” 陈邻不太能理解沈春岁的脑回路。 想了又想,她委婉的劝沈春岁:“暮白山收弟子的活儿,真不归徐道长管。你如果想拜入暮白山的话,还是自己去宗门里好好参加审核比较靠谱。” 她这番话说得格外情真意切。 正因为少女表情过于认真,反而令人感觉好笑。并非是嘲笑,而纯粹是令人感到开心所以忍不住笑。 沈春岁单手撑在桌子上,笑得身体都倾了倾,靠近陈邻那边。 “不是,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为了利益交朋友的人?” 被问了这样的话,陈邻摸摸自己脸颊,有点不好意思。 她声音变小,嘀咕:“可是我和你也不熟,怎么会知道你是哪种人。” 沈春岁的手从撑着桌子换成撑着自己脸颊,偏过脸有些无奈,“我是真的想和徐兄交往,他的修为深不可测,又是剑修。我本就向往仙家弟子,看见他这样的人物,自然有心结交,但也并不是为了教他帮我拜入暮白山。” “说实话,我没打算加入任何宗门。” 陈邻对这个世界的宗门和修仙体系并不怎么了解,沈春岁的话她也听得一知半解,茫茫然跟着点了点头。 沈春岁看得好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陈邻脑袋,感叹:“邻邻你真的很像我妹妹。” 陈邻:“……啊?” 沈春岁比划了一下陈邻的个子,兴致勃勃道:“我有个妹妹,和你差不多高,也是瘦瘦弱弱的女孩子。” 陈邻想说我不是瘦瘦弱弱的女孩子。 只是穿越之后遇到的人都很高大,所以才显得她很瘦弱。 但沈春岁显然不会听她的‘辩解’,大方的一抬手喊来小摊店主:“把你们这的烤串各来十串!” 他动作很快,陈邻根本来不及拒绝。 她都还没观察出隔壁桌吃烤蘑菇的客人是什么状态,面前就已经被摆上一盘盘菌子和其他肉类烤串。 沈春岁拍了拍陈邻肩膀:“我请你吃,别客气!” “……” 陈邻把菌子盘往沈春岁面前推了推,诚恳:“请客的人先吃。” 沈春岁拿过一串蓝色菌子咬下去,边嚼边评价:“早就听说南诏多雨和毒虫,这里的菌子培养方式也和其他地方大不相同,如今一见,果然特别,光是颜色就闻所未闻。” 陈邻眨了眨眼,问:“什么味道?” 沈春岁:“该怎么形容呢……感觉像竹笋炖肉。” 陈邻:“?” 她头一次听见用菜名来形容蘑菇味道的。 抬眼一看隔壁桌,隔壁桌吃完烤菌子,付了钱健步如飞的离开,光看脚步丝毫不像是有事的样子。陈邻放心了,也拿起一串蓝色菌子咬进嘴里。 嚼了一口,陈邻睁大眼睛:“还真的是竹笋炖肉味啊!” * 徐存湛慢悠悠穿过街道,走到卖烤菌子的小摊边。 陈邻蹲在椅子旁边,两手扶住自己的头,一动不动。 沈春岁躺在地上手脚并用,边游边喊救命。 旁边还有两个菌子吃多了的路人在给他喊加油。 沈春岁游着游着,爬到了徐存湛脚边。他抬头看向徐存湛,面露喜色,大喊:“徐兄救我!” 徐存湛往旁边挪了挪,假装没听见。 沈春岁扑过去抱住他的小腿,嚎啕大哭:“徐兄!徐兄你好狠的心!你怎么能抛下溺水的我……” 不等他把话说完,徐存湛一手刀砍到沈春岁后脖颈,给他打晕了。 他踢开晕倒的沈春岁,走到蹲着的陈邻面前。 陈邻蹲起来缩成一团,小小的一个,两手乖巧对称的扶着自己脑袋。徐存湛在她面前半跪下来,单手支着撑地的木剑,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陈邻微微仰起脸,眼眸里有晴光潋滟闪烁,好看归好看,就是看起来不太聪明。 她严肃道:“我在呆着。” 徐存湛觉得好笑,顺着她毫无逻辑的话继续往下问:“你呆着干什么?” 陈邻呆滞了好几秒,脑子迟缓转动,拼凑出回答:“就是呆着。” 徐存湛:“别呆着了,回去吧。” 陈邻立刻拒绝:“不行,我不能动。” 徐存湛:“为什么不能动?”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69节 陈邻眨了眨眼,眼睫随着她眨眼的动作扑闪。 有一只猫从她身后的屋顶上跳下来,落到陈邻身边,发出嗲嗲的一声。 太阳光照得她像个陶瓷玩偶,细长手指和涂了色的圆钝指甲盖,都在太阳底下,明亮的,闪闪发光的。 徐存湛一直是耐心很差的人,说过一遍的话再说第二遍时甚至会想把自己的队友也一起砍。 他对自己的耐心很有自知之明,并且从不掩饰。 但现在望着面前蹲成一团的陈邻,徐存湛不存在的耐心又自己长出来了。他甚至觉得陈邻哪怕一直不回答自己,不回客栈,就在这里蹲着,自己也能接受。 他可以陪陈邻蹲在这里晒太阳,晒到太阳下山,月亮出来,然后再一起晒月亮。 陈邻呆了好一会儿,慢吞吞开口:“因为我是一杯卡布奇诺,如果乱动的话我就撒了。” 作者有话要说 00我的宝贝,你是一杯卡布奇诺,会被麻麻一口吃掉! 我的文案和正文真的差很多吗【思索】 那不然,改个文案? 感谢在2023-06-2723:10:50~2023-06-2822:53: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莘苘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色春20瓶;碎冰冰13瓶;柚子木由10瓶;petrichor0113、这日子不过了5瓶;故寒、1233瓶;读者2瓶;sakurara、osh是我老公(≧?≦)/、咸鱼不翻身22223333、快乐鸭c、周易是假名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陈邻表情很认真,认真到让人觉得她这句话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来的。 但偏偏内容过于离谱,离谱得甚至让人有些不理解。 店老板在准备收摊了,挨桌去收自己的小凳子,路过晕倒的沈春岁,他习以为常。 吃菌子哪里有不中毒的嘛,反正也不是剧毒,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但是等他路过陈邻和徐存湛身边时——就看见那高大少年像猫儿似的将自己蹲成一团,面对面看着同样蹲成一团的少女。 少女两手扶着自己脑袋,表情很认真。 他探过身提醒少年:“你给她打晕就行了。我们南诏特产,能令人如临仙境的美梦蘑菇,不致命,回去睡一觉就能恢复正常。” 他见过徐存湛干脆利落一手刀砍晕沈春岁,便觉得他同样也能干脆利落一手刀砍晕陈邻。 但是徐存湛没动手,只是蹲在那里看着陈邻。 老板又忍不住补了一句:“你想要在这等她清醒?那挺难的,而且我要收摊了。” 徐存湛抬头,脸上是温和礼貌的笑:“没事,你收摊吧,我再等会儿陈姑娘。” 店主看看陈邻,又看看徐存湛,忽然恍然大悟,‘喔’了一声,脸上流露出八卦的色彩。他加快速度收拾自己桌椅,跨过晕倒的沈春岁时再度看了眼那边面对面蹲着的少年少女们。 夕阳将二人的影子都拉长,在地面融成一团暗玫瑰色的阴影。 店主摇了摇头,嘴角不自觉翘起,扛起自己的桌椅哼起了本地不知名的小曲。 等店主将自己的东西都收走,这片角落空旷起来。 另外两个吃了菌子的客人手拉手像舞狮子似的跳着走远,躺在地上的沈春岁挥舞胳膊胡乱说了几句梦话,声音黏糊令人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这时候陈邻扶在脑袋上的手垂下,改成抱住自己膝盖。 她自言自语:“当卡布奇诺太累了,我现在要变成一朵蘑菇。” “好了,我现在是一朵蘑菇了。” 卡布奇诺不能动,蘑菇也不能动,陈邻还蹲在原地。她深呼吸一口气,抬眼望向徐存湛,嘴巴扁了扁,流露出几分委屈的模样,“我脚蹲麻了。” 徐存湛回答:“蘑菇不会脚麻。” 陈邻愣了愣,面露惊恐:“我难道不是一朵蘑菇吗?” 徐存湛嘴角一勾,憋着笑,说,“对啊,说不定你是个人呢。” 陈邻呆住了。 她认真思考了一下徐存湛这句话的可行性,脑子迟钝的转着,好像老式风扇,电路略有问题,每次进入状态之前都要吱呀吱呀几个来回,才能理解意思。 片刻后,陈邻恍然大悟:“喔——我是个人啊!” 她两手一撑自己膝盖便站了起来,人还没站直便两眼发黑两腿发麻,直愣愣往前栽倒。 徐存湛反应迅速的扶住她肩膀,把她拎起来。陈邻扑腾了两下,自己左脚拌右脚,一头撞到徐存湛胸口。 徐存湛都没说话,陈邻先仰起脸可怜兮兮的嘟哝:“你撞到我额头!” 徐存湛不语,垂眼看她——她单手捂着额头,圆钝指甲是新绿与明黄的跳色,这样奇异的色彩落在陈邻身上却丝毫不显得妖异,只让人觉得轻快可爱。 “你怎么不道歉啊!”陈邻睁大眼睛,气鼓鼓瞪着徐存湛。 她脑子不清醒时,胆子却变大了很多。 这让徐存湛想到了他在灵台里窥见的那些记忆,那些碎片一样的回忆里面,陈邻似乎确实就应该是这样子的。 永远理直气壮,永远活泼勇敢。 但现在陈邻是什么样子呢? 温顺,不知所措,总是挨在他身边,稍微离远点就会不安。 刚开始徐存湛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因为陈姑娘是弱者,而这个世界又是个残酷的世界;她没有本世界原住民特有的狡猾与手段,软和无害,又善良愚笨。 如果没有自己,她在这个世界——即使不遇上什么妖怪——也会被其他更擅长生存的普通人像分食牛羊一样瓜分干净所有价值。 所以她依附自己本该是理所当然。 但真的是理所当然吗? 徐存湛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在遇到陈邻之前,徐存湛根本不需要思考这些问题,他也不会认为自己需要这样体贴的为另外一个人盘算人生。 他甚至不在意自己的死活,又怎么会在意他人死活? 可偏偏陈邻不一样。 徐存湛也说不上陈邻和其他人的区别在哪。 但他知道自己不想让陈邻死,不喜欢陈邻受伤,甚至于在见过陈邻原本更开朗更活泼的模样后,他连此刻不得不依附自己艰难生存的陈邻,都觉得碍眼了起来。 陈邻应该活在她原本的世界里。 这个念头如闪电自徐存湛脑海中掠过。 它飞快的,明亮又急促的,一闪而过。 徐存湛莫名烦躁起来,还没等他调动自己聪明的脑瓜子想明白自己为什么烦躁——久久得不到回应的陈邻,伸出两只手‘啪’的一下拍上徐存湛脸颊。 痛倒是不痛。 这点力气对徐存湛来说可有可无,不会比蚊子叮重到哪里去。 但不痛归不痛,徐存湛的脸颊肉还是被陈邻两只手挤拢到中间来了,就连嘴巴也被挤得都了起来。 他低眼,浓密雪白眼睫下,赤金瞳倒映出陈邻的脸。 少女仰脸看他,指责:“你为什么不理我?” 徐存湛沉默片刻,艰难的用都着的嘴巴说话:“我没有不理你——” 陈邻:“你就有!” 徐存湛:“……我没有。” 陈邻用力揉他的脸,气恼:“就有就有!” 虽然不痛,但徐存湛仍旧感觉自己的脸被陈邻揉得发烫。 她的手掌心,没有丝毫空隙,紧紧贴着徐存湛的脸颊,修剪整齐的指甲不时戳到徐存湛颧骨和耳垂上。徐存湛眉心一跳,心脏也跟着跳。 和平时的心跳声很不一样。 心跳仍然是有规律的,但不再是平稳的规律,它跳起来好似在撞徐存湛的肋骨,跳得徐存湛呼吸一窒,心里发慌。 他不禁握住陈邻的手腕,将她拍到自己脸上的手推开。 陈邻很是不满徐存湛这个举动,摇头晃脑,“还说你没有不理我,你现在就是在不理我!” 她摇头晃脑时,脸颊边的长耳坠也跟着晃,耳坠末端垂下的玉石折射开几片月光,落到徐存湛眼瞳里。 倏忽间,连掌心女孩子那细瘦的手腕,都变得如同烫手山芋。 徐存湛松开手,拧眉,露出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凶恶的表情。 那表情和他秀丽的观音脸极度不符,光是出现在徐存湛脸上就已经将违和感刷满。他只是刚摆出这个表情,都没来得及说话,陈邻的两只手又拍了上来。 稍微带点凉意的纤细手指,略略用力按扯徐存湛脸上肌肉。 陈邻上目线瞥着徐存湛,说:“这个表情不适合你。” 她说话那么利索,让徐存湛几乎要怀疑毒蘑菇的幻觉效果时不时已经过去了。 但是说完一句话后,陈邻又迟钝的停了下来,表情略显呆滞的缓慢思考。 徐存湛霎时明白:没清醒,这还在梦里呢。 徐存湛喉结滚了滚,问:“那我适合什么表情?” 陈邻皱脸,苦恼的思索。 她的脑子原本就被蘑菇里的致幻毒素拖得迟缓,被徐存湛反问之后,思考能力更是直线下降,直觉蹭蹭蹭爬上高地占领身体。 “你适合这样笑唉!” 她觉得自己想出了正确答案,整个人都变得得意起来,两手撑着徐存湛的嘴角,把他嘴角往上推,力图让徐存湛露出一个符合自己心意的笑容来。 要说徐存湛怎么样笑最好看——陈邻觉得他要笑不笑的时候最好看,天然带点弧度的唇角很适合小幅度翘起,那双深邃的莲花眼微微下弯,漂亮的内眼角平和成一条水平线。 但这样的表情想要通过两三块肌肉的调动来实现显然不太可能。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70节 更何况陈邻现在脑子晕乎乎的,又迟钝又不清醒。 她努力了半天,十根手指像揉面团一样在徐存湛脸上揉来揉去,好几次指尖戳到徐存湛嘴角。 自然上翘的唇角,稍微一戳,指尖便內陷进去——能触碰到一点里面,热得有些烫人,却更柔软。 徐存湛不自觉的,嘴巴张开一道缝隙。但陈邻的手指很快又挪走了,皱着眉睁大眼睛,努力观察徐存湛的脸。 没有咬到。 徐存湛舔了舔自己的后槽牙,又把嘴巴闭上,低眼安静望着陈邻。 她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为什么摆不出那个表情呢?应该是这样笑的没错呀……” 她语气间还有些不满,嘴巴撅着很不高兴的模样。忽然陈邻就放弃了。 她松开徐存湛的脸,转过身去随便往一个方向走。那个方向根本不是回客栈的方向,所以徐存湛按着她肩膀让她转了个面,往正确的方向走。 陈邻迈开第一步,踩到自己脚,险些又摔了。 被徐存湛扶着肩膀拎起来时,她满脸茫然,低头看着地板,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又摔跤了。 徐存湛觉得要指望陈邻自己走回客栈,就和指望缺弊塔会自己塌掉一样不靠谱。 他也没打算询问陈邻。 问一个被蘑菇毒傻了的人能问到什么结果,显然是不言而喻的。 至于被他打晕,如果没人管今夜便要露宿街头的沈春岁——徐存湛就更不管了。 他把陈邻往自己背上一背,两手勾着她腿弯站起身往前走。 陈邻倒是意外的很乖,没有挣扎,被背起来后两手搂住徐存湛脖颈,脑袋压到他肩膀上。 她的头发蹭过徐存湛脖颈和耳廓,发丝摩挲皮肤发出的细微声音绵密又接连不断,被修道者过于出色的听觉捕捉。 陈邻的脑子确实不太清楚。 感觉就和喝多了的时候一样,晕乎乎的,仿佛踩在云端,走路都是不平稳的。 但是背着她的人却走得很稳,没有一丝颠簸。陈邻靠在他肩背上,手臂合拢搂住他脖颈,脸也贴上去。 其实她对此刻背着自己的人到底是谁,并没有清晰的认知。 但又出于自信,觉得是亲近的人。因为对方背自己背得很小心,扶在自己大腿上的手也扶得很稳。 隔着裙子的布料,仍然能感觉到对方掌心滚烫。 陈邻嘀嘀咕咕,自言自语:“我们去哪里啊?” 背着她的人回答:“回客栈。” 陈邻努力转动自己迟钝的脑筋,好半天,茫然问出一句:“回民宿?” 不知道民宿是什么意思,徐存湛顺着陈邻的话往下说:“嗯啊。” 陈邻抱紧了他脖颈,脸颊贴到他耳朵上,“不想回民宿,我要回家——我们回家吧?” 她软和了语气,好似哀求,又像商量那般,贴着徐存湛的耳朵低语。 霎时那种心跳的异常又奔了回来,徐存湛呼吸一窒,心里发慌,甚至连脚步都不自觉慢下来。 他差点就不自觉的应了陈邻的话。 陈邻侧过脸,柔软脸颊蹭了蹭徐存湛耳朵。 被她脸颊挨蹭过的地方,迟缓的升温,发烫,又莫名的痒。 徐存湛又开始烦躁起来——他也说不上是哪里烦,但他肯定自己必然不是在烦陈邻。那种烦躁是一种,想做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烦。 陈邻在他耳朵边碎碎念,说话颠三倒四,毫无逻辑。 “我要吃鸳鸯锅嘛,小气鬼……毛肚涮清锅怎么啦……都说了我不爱吃鱿鱼……早八根本就不是人上的……呜呜呜以后我要是不能保研,毕业之后就要去削甘蔗了……甘蔗汁真好喝……” “我跟你说我帮忙的画室里有个学生,画速写像马蒂斯,他完了……都说了我推是1谁再泥塑他当小女孩都会被我暗鲨!!” “呜呜呜我好恨美术史为什么我大学了还要考英语……期末考我的怨气比鬼都重……呜呜呜好想我妈什么时候放假啊……我恨调休……呜呜呜我当初为什么要选修俄语我好恨……” 嘀嘀咕咕着,她声音忽然拔高了。 虽然声音变大了,但是语气并没有变凶,反而变得更加委屈,说着说着,哭腔都出来了。 徐存湛从一开始的心慌到后面逐渐变成心如止水。 他托着陈邻的大腿把她往上掂了掂,敷衍:“嗯哦,好好好,恨俄语。” 陈邻吸了吸鼻子,大声:“你不懂!” 徐存湛:“是,不懂,但我知道,如果你把眼泪鼻涕蹭我衣服上的话……”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滴冰冰凉凉的眼泪啪嗒落到徐存湛脖颈处。 他沉默,额角青筋跳了跳,手臂肌肉绷紧,连带着手背上也绷起明显的青筋。 陈邻哭得哼哼唧唧,像小猪一样拱他脖颈,委屈的,“你知道大学生有多辛苦吗!你知道早八有多辛苦吗!你知道抢保研名额有多辛苦吗!!” “不能保研我就要流落街头靠我妈妈养老了呜呜呜……虽然妈妈说她愿意养我一辈子……呜呜呜妈妈真好我好爱她……莉莉说她是理科的她修电瓶车养我……呜呜呜我也好爱她……”“早知道当初削铅笔就多练练了……削甘蔗都削不过别人呜呜呜……隔壁计算机的傻逼男还来我宿舍楼底下摆蜡烛……瞎起哄的臭男生今夜立刻被我暗鲨……幸好我搬去外面住了……我好爱莉莉啊她还给我煲汤喝还凌晨陪我去看大海……” “呜呜呜她恐男还陪我去国外看男团演唱会我真的好爱她……我要是个男的我就要和她结婚……” 把胡说八道哭得一直打嗝的陈邻给背回客栈,徐存湛摸了摸自己衣领子,果然在衣领和肩膀上摸到大片濡湿。 破天荒的,他居然并不生气。 比起生气,反倒是无奈的情绪更多一些。 他看了眼被扔到床上的陈邻,她脑袋一挨转头,便卷着被子闭眼睡觉。 无论是在他背上哭诉,还是被带回客栈——虽然一路上都话很多,但徐存湛也忍不住想:陈邻其实挺乖的。 她只是嘴上碎碎念,但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大动作,也不闹也不推人。 更没有像之前在有苏那样,凑上来亲他。 徐存湛蹲在床边,看着床上闭眼熟睡的陈邻。 商枝给的药好像很好用,最近陈邻都不做噩梦了,睡得又香甜又沉稳。 她睡着睡着,翻了个身,把被子踢开。那张床不算太大,陈邻翻过身来,一只手臂摊开,搭在床沿,手没有地方放了,垂在床边。 屋里没有点灯,月光铺了一层,笼着陈邻那只越过床沿垂悬空中的手。 她瘦,骨节又抽条,给人的感觉就是没什么肉,瓷白匀称的手腕线条一直往下勾画出细长手指,素净的色彩又即刻被涂得花花绿绿的指甲打破,骤然活泼起来。 徐存湛从蹲着换成坐在地面,手指拨弄了一下陈邻垂在床沿外的手指。 那纤细的手指很轻的,随着他的拨弄,晃了两下。 太瘦了。 徐存湛脑子里冒出这样的念头——他伸手去捏了下少女那截骨头明显的手腕,然后又捏捏圆钝的指尖。 陈邻指甲留得不长,为了涂指甲油而特意修剪过,没有什么棱角。 徐存湛原本只是捏着她的指尖,低眼默不作声看了一会儿后,他忽然整只手贴上陈邻掌心,十指相扣。灵台里悄无声息又多出来了别的东西,这次是调色盘和一大把画笔。 画笔还算干净,但调色盘上却糊着各种不同颜色。那些颜色交融后又被调和出新的颜色,铺陈开,浅浅的一层。 徐存湛伸手去碰调色盘,也触碰到调色盘里的记忆。 是在画室。 木屑,炭笔,色彩颜料,气味交叠,浑浊混乱。 被画架围起来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半身赤/裸石膏像,肌肉块块分明又标准。角落的空调还在运作,吹的是暖风,热意将室内气味捂得更浓,更闷。 徐存湛目光一扫,找到了窝在角落里的陈邻。 他根据陈邻身上的羽绒服和咖色格子围巾,猜测眼下应该是冬天。 陈邻裹得严实,下巴和嘴唇都被围巾淹没,只露出鼻子和眼睛,还没染色的头发才长过肩膀,发尾微微打着卷。 她神色有些疲倦,眼睫低垂,迟钝又懵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没睡醒,但手下动作却一点没慢,握着素描笔打阴影调子,排线轻快又整齐。 少女伸手时衣袖爬上去一截,露出细瘦手腕,灵活的打转。 她画石膏像,徐存湛就抱剑站在画架面前,看着她画石膏像。 一坐就是五六个小时,反复练习,她在中途打了好几个哈欠,但是没挪位置,也没休息。直到有人敲她身后的窗户,敲了十来下,陈邻恍然回神,迷迷瞪瞪转头,隔着起了层白雾的窗户,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她扶着椅子慢吞吞站起来,挪到窗户边,把窗户打开一条缝。 冷风从那道缝隙里吹进来,吹得陈邻直吸鼻子,糊着炭笔灰的两手缩进袖子里,把袖口蹭得乌黑。 周莉用手指戳了戳陈邻的额头,“都九点了,你要饿死自己啊?走去吃饭了!” 陈邻被戳得原地晃了晃,但很快又站稳,温吞应了声好。 她把窗户关好,转身从画架缝隙间挪出去,走得东倒西歪,像一只小企鹅。 走出画室,迎面扑来冷风。 陈邻在原地跺了跺脚,羽绒服包裹的身体被冻得发麻。她吸了吸鼻子,半张脸闷在围巾里,眼眶红红的,声音软和:“这个点了,吃什么啊?” 周莉:“点外卖啊,我点了炸酱面。” 陈邻看了眼走廊窗户外面的飞雪,说:“杂酱面不会被冻成坨子吗?” 周莉回答,“人家肯定会自己做好保暖的啦。我书包里有热水袋要不要?” “要!” 她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热水袋,塞进陈邻羽绒服口袋里,然后两个人——陈邻捂右手,周莉捂左手,女孩子的两只手挤在一个口袋里,拥挤又暖和。 陈邻脑袋碰了碰周莉的脑袋,叹气,“你说我这次要是没考上怎么办啊?” 周莉也碰了碰她脑袋,语气轻快,“还能怎么办?二战呗!让你放弃央美调剂去别的学校,你乐意?” 陈邻闷声:“不乐意。” 周莉握住她的手,女孩与女孩掌心相贴,柔软又温暖。 她道:“那不就得了?我之前高考失利你不也鼓励我二战陪我泡补习班吗?反正我们还年轻,什么时候考上都不迟。” “人生那么长,干嘛要退而求次?自信点,你超棒的!你就值得你梦想的一切!” 陈邻眨了眨眼,眼睛一下就弯起来,像两个月牙。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71节 她挺直了背,深呼吸,吸进肺里一口冷冰冰的空气,脑子都清醒了许多。 “考完之后我要去学滑雪!”陈邻兴冲冲接了这句话,和上句话毫无关系。 但她的朋友却迅速接茬:“行啊。” 陈邻眼睛亮亮的,说:“我要早上滑一次,半夜再滑一次!” 周莉用肩膀撞了撞她:“早上就算了,半夜滑雪?你脑子有病啊?” 陈邻:“你说半夜那次我带什么相机去拍照比较好?” 周莉:“首先排除你那台ccd,除了氛围感一无是处,每次拍我都认不出来是我!” 两人说着话渐渐走过楼梯拐角,陈邻说每句话时都笑,眼眸弯着,脸颊因为兴奋而泛红。 徐存湛望着她,忽然明白了陈邻的话。 她不是那种只需要土壤和水就能活下去的花朵。 她需要很多的爱,很灿烂的生活,很好的朋友和亲人,才能蓬勃生长,才能像这些记忆碎片里的陈邻一样闪闪发光。 种子只有在合适的环境里才会开花。 陈邻只有在她的故乡长大生活,才是陈邻。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删删改改好几遍,暂时先定下这个版本,不过我感觉自己大概率不会再改了,我的文案水平确实比较,呃,【心虚目移.jpg】 斩天路的剧情是大纲里定好的不会变,文案有没有斩天路我后面都会写到这段剧情的,具体的就,不多说了,再说就要变成剧透了qwq 感谢在2023-06-2822:53:22~2023-06-2923:4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碎冰冰、莘苘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代柋20瓶;不可理喻、尧濯、浅寒10瓶;提笔临安渡、锅巴红豆刨冰5瓶;好运常伴3瓶;周易是假名、快乐鸭c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第二天一早,昭昭打着哈欠下楼,正想看看今天客栈的早饭都有些什么——她走过楼梯转角,瞧见徐存湛站在取早饭的地方。 因为是背对,昭昭也看不见徐存湛的表情,只看见店小二站在一边,为难的正和徐存湛说着什么。 昭昭精神一振,原存的几分困意霎时消失无踪,连跑带跳奔过去,声音轻快脆甜:“存湛存湛——早啊!” 走近了,能看见徐存湛手里捧着木制的早点菜单。 昭昭吃了一惊,瞪大眼睛:“你要吃早饭吗?” 徐存湛没回答她,只是看着店小二。店小二无奈,道:“这位少侠,这世上哪里有一顿就能把人喂胖的饭啊?” 徐存湛:“那要多久才能给人喂出肉来?” 店小二估算着,回答:“少说得吃一个月吧。” “好吧。” 徐存湛对待不认识的陌生人——在不涉及任务的时候,他都会披上那副纯良无害正派弟子的皮囊,说话都温和有礼。 将木牌还给店小二,徐存湛道:“就按你刚才推荐的来吧。” * 一夜好觉。 睡醒时陈邻脑子都还没彻底清醒,睁眼看着陌生的床顶,出神片刻。 随即迟缓的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异世界。 揉了揉脸,陈邻爬起床正要去梳洗,结果刚一起身便发觉床边站着个人。 她吓了一跳,但是因为刚睡醒,脑子还不太清楚,所以被吓到了也没叫出声,就是仰头愣愣看着站在床边的人。 背光,对方又高,整张脸都被埋在昏暗里,看不太清楚容貌。但是徐存湛白发金瞳的特征又实在太好认,陈邻呆了一会儿,缓过神来,意识到那是徐存湛。 因为被吓到而剧烈跳动的心脏,一下子又自己落回胸腔里了。 陈邻揉了揉眼睛,“现在什么时候了啊?” 徐存湛回答:“快到午饭饭点了。” 他说这句话时,双眼正困惑的看着陈邻。 陈邻抓了抓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有些碎短发翘了起来,被她抓两下,不仅没有变顺,还翘得更厉害了。 没有照镜子,陈邻也没察觉,伸了个懒腰后说:“我洗把脸就下去吃饭……你从进客栈到现在,有回自己房间住过吗?” 陈邻感觉自己不管什么时候推开窗户,对窗的房间都是一副没住人的模样。 徐存湛有时候在她屋里瞎晃悠,不在她屋里的时候就直接没了踪影。 徐存湛抱着自己的木剑,身子微微后仰靠在床架子上,理直气壮回答:“我又不睡觉,为什么要去别人安排好的房间?” 陈邻想了想,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出什么话可以用来反驳徐存湛。 她干脆放弃这个念头,打算自己先去简单洗漱一下。但等陈邻绕过徐存湛准备去洗漱时,却看见房间的桌子上满满摆着一桌子的……早饭? 包子馒头花卷稀饭面条,做得花里胡哨的一大桌。 陈邻一愣,转头看向徐存湛。 徐存湛挑了挑眉,“看我干什么?” 陈邻指着桌子上那堆食物:“这些是什么?” 徐存湛:“早饭啊。” 陈邻:“……我知道是早饭,我是问,这些都谁搬上来的?” 徐存湛:“哦,店小二搬上来的。” 陈邻总觉得她和徐存湛的对话好像存在着某种屏障。 但她一时半会没想清楚屏障在哪儿。 沉默片刻后,陈邻困惑:“谁让店小二搬上来的?” 徐存湛微微抬了抬下巴,“我啊。” 他回答时嘴角略略上翘,眼尾下弯,薄而绯红的眼皮,那抹红一直顺到眼尾处。 很浅的笑,又透出几分得意的意味,好似他刚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那样。 陈邻被他的回答弄得一头雾水,茫然:“可是——你弄这么多早饭来干什么?你饿了?” 徐存湛:“我不吃饭的。” 陈邻更困惑了:“你不吃饭弄这么多早点来干什么?摆盘?你们这地方也不兴拍照发微博啊。” 一连串对话下来,徐存湛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脸上那几分得意神色霎时收起,皱眉站直,两手环抱着自己胳膊,看向陈邻。 陈邻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的脸:“干嘛那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哦对了,你知道我昨天是怎么回来的吗?昨天那个蘑菇好像有问题,我吃完之后脑子就晕乎乎的断片了……你看见沈春岁了吗?他昨天还和我一起吃蘑菇来着。” 徐存湛压了压唇角,冷淡回答:“没看见。” 他不太高兴,但没有表现得很明显。当徐存湛情绪表达不太明显的时候,陈邻一般都发现不了;她摆了摆手先去洗漱,洗漱完回来看见徐存湛还站在饭桌边,正低眼冷酷的看着那桌早饭。 感觉像是在看一桌待宰的羊羔。 陈邻挠了挠头,顶着一脑袋又炸又翘的浅蓝头发,走到徐存湛旁边,弯腰探头看他。 他眼珠微微转,视线从那桌早饭移到陈邻脸上。 是俯视,这个角度显得陈邻脸更小了,鬓角的几缕碎发湿漉漉贴着她脸颊,刚洗漱过的皮肤有股很明显的湿润水汽。 徐存湛眨眼,长而密的眼睫像扇子似的开合,原本搭在自己臂弯里的手,手指也不自觉收紧,摩挲了一下自己掌心。 陈邻:“你怎么啦?” 徐存湛撇开视线,食指尖点了点桌面:“吃早饭。” 陈邻:“……我吃?” 徐存湛反问:“不然呢?” 陈邻挠了挠自己的脸,有些为难:“这些太多了,我也吃不完啊,你又不吃饭……我去问下昭昭和沈春岁吃了没,他们要是没吃,我就叫他们过来一起吃……” 徐存湛打断了陈邻的话:“吃不完?” 陈邻:“嗯,吃不完——而且都快中午了,早午饭我还是更喜欢吃主食米饭之类的……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帮我拿早饭了?” 她随口问了一句,却没得到回答。陈邻心里一咯噔,暗想:糟糕!这……这难道是,示好?! 睡得脑子都晕了,一时半会的,居然忘记徐存湛还暗恋自己这件事了! 突如其来的记忆苏醒让陈邻僵在原地。 这时候再去把别人叫进来吃饭虽然会缓解尴尬,但带入徐存湛的处境设身处地的想一想,陈邻绝不愿意自己给暗恋对象点的饭被别人吃掉。 不仅仅是尴尬的问题,甚至还有几分心意被分享和践踏的酸涩。再度懊恼的抓了抓自己头发,陈邻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乱得像颗蓬松蒲公英一样。 她在原地站着尴尬的蜷缩了一下脚趾手指,最后还是深呼吸转身,拉开椅子重新坐下。 徐存湛侧过脸瞥了她一眼,“不是去叫那两个人来吃早饭吗?” 陈邻正色:“我突然饿了——你要吃吗?” 徐存湛一如既往的拒绝:“我不吃。” 尽管已经努力的在吃了,但要陈邻咽下这一桌子的早点还是有些为难她。 能不能吃完倒不是重点,重点是里面有她不爱吃的。 皱着脸咀嚼食物,陈邻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眼角余光悄悄一瞥旁边坐着的徐存湛。 刚刚还说不吃的人,这会儿也拿了个油条在那吃。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72节 那个油条陈邻也尝了,又酥又脆很好吃。但徐存湛脸上没有一点好吃的表情,嚼一口就皱下眉,眼睫也微微垂下。 尽管细微的表情不尽相同,但两人都微妙的露出了难以下咽的情绪。 好不容易吃完这桌子的饭,陈邻揉了揉自己快要僵掉的脸,站起身:“太饱了,我得出去走走,消消食。” 徐存湛嘴巴机械的嚼着食物,一边脸颊跟仓鼠似的鼓着。 但听见陈邻说话,他还是立刻腾出空来回答:“一起,我要出去买东西。” 陈邻点头:“也好,我们……” 话到一半,突然刹车。 陈邻猛地转过头,眼睛瞪得像铜铃,“你刚刚说什么?” 徐存湛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要出去买东西。” 陈邻掏了掏自己耳朵:“你要干什么?” 徐存湛:“陈姑娘耳朵不好的话,就去找个医修治一下。” 陈邻摸了摸自己耳垂,悻悻:“我这不是,怀疑自己幻听了嘛。” “你居然有想买的东西……买东西这个词和你也太不搭了。” “为何不搭?” “嗯……该怎么说呢……”陈邻蹙眉苦思,“你看嘛,你平时就是,非常苦修士的那种画风。平时在外面过夜你连客栈都不住的!不是睡屋顶就是睡大街,饭也不吃游戏也不玩,除了大开杀戒的时候会兴奋一点,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副爱谁谁的样子。” “就让人觉得你什么都不在乎嘛!很难想象你有特别想要一样东西或者要去用钱财得到一样东西之类的情绪。” 徐存湛听她讲完,轻笑出声。 他偏了偏脸,眉眼小幅度弯起,“真没想到,我在陈姑娘心里是这么高风亮节的形象。” 陈邻:“……” 陈邻老实回答:“倒也和高风亮节没什么关系,我不是在夸你哦。” 徐存湛给她的感觉就是兴奋阈值很高的疯子。 在不夜城的时候曾经有直面他木剑的人称呼他为‘暮白山的剑疯子’,刚听到这个外号时陈邻就想给取外号的人鼓掌,因为这个绰号真的很贴徐存湛。 即使平时徐存湛一副对什么娱乐活动都不感兴趣对任何人都无感的态度,陈邻也并不认为徐存湛就是一个没有欲望的人。 相反,她觉得徐存湛还挺重欲的。 只是他的欲望阈值太高,正常人的活动无法满足他。 比如说陈邻自己,她只要能回家,能吃到好吃的,和朋友手牵手一起去逛街,窝在妈妈怀里看会儿新闻联播,就会感到幸福和满足。 但这种程度的情绪价值显然无法满足徐存湛——他在杀戮的时候最活跃最兴奋,每次徐存湛完成一场杀戮走向陈邻时,他那双赤金眼瞳都会格外的柔和。 他望过来的目光,完全柔和懒散得仿佛是在看自己的情人——像是在一个炎热的午后,刚结束了泡澡的人躺在木质地板上,头顶有空调,臂弯里躺着他心爱的猫,于是他转过头去,满足又睡眼朦胧的望向自己的猫。 每到那种时候,少年身上总有一种欲望被满足的倦怠与懒散。 徐存湛的满足需要足够分量的死亡,鲜血,尸体,去堆积。 所以当徐存湛说自己想要买一样东西时,陈邻以为他可能是想买个剑穗子挂到他那柄光秃秃的木剑上。 陈邻看徐存湛那柄光秃秃的木剑难受很久了。 她总想着往上面挂点什么东西,串珠,编织物,流苏坠子;什么都好,就是别再让那柄平平无奇的木剑继续这样光秃秃下去就行。 结果徐存湛带着她到了花鸟行。南诏国的人亲近自然,在养动物和培育花草这方面也颇有建树。 自从跨入花鸟行大门,陈邻除了最常见的猫科动物和犬科动物之外,甚至还看见了售卖家养青蛙蜈蚣毒蛇蝎子和大象的。 陈邻能毫无心理障碍的吃下烤蝎子——但要她面不改色的面对活蝎子,这还是有点考验她了。 那蝎子比她在南方见的老鼠还大!!! 陈邻往徐存湛身后躲,紧张的攥紧他衣摆一角,将那片白色粗布捏成皱巴巴一团。 “我说……徐道长……你要养宠物吗?” “宠物?”徐存湛眉头一皱,拒绝得很快,“我对那种废物没兴趣。” 陈邻左顾右盼,小心翼翼贴着徐存湛,苦着一张脸,“不养宠物那你来花鸟行干什么啊?总不会是想买人家的五毒回去做烧烤吧?” 徐存湛:“我想买盆植物。” 陈邻:“……昂?” 徐存湛回头瞥她——陈邻识趣的不再装聋,接过话茬,“哦,那你想养个什么样的植物?不过你这整天风餐露宿满世界乱跑的,养了植物也不好照顾吧?” 徐存湛压了压唇角:“这就不需要陈姑娘操心了。” 陈邻想了想,指向不远处一家花铺子,“我看那边门口有挂起来的绿萝,你要是想养植物的话,不如先养绿萝试试?” “绿萝好养活,不挑食,只要按时浇水,不拿出去暴晒,很难死的。” 徐存湛看了眼陈邻指的植物,被店家摆在门口,走过去一眼就能看到。 大片大片相邻的绿萝,叶片翠绿润泽。偶有微风拂过,叶片相撞发出清脆的不规律的声音。 店主原本在屋里逗狗,看见客人来了,连忙拿着算盘上前,笑眯眯道:“两位客人是买花还是要养花啊?尽管看尽管选,我这的盆栽种子都是特意拿到女娲娘娘面前挂过名字的,保证您买回去就能长得又茂盛又水灵。” “若要买花,这有玫瑰月季还有茉莉,您瞧这茉莉花开得多好,又香又白……” 陈邻目光在花盆拥挤的店内巡逻一圈,也看到了店主着重推销的茉莉花。 明明是夏天才开的花,在此刻春寒未消的季节,却也灿烂盛放着塞满了一大箩筐。室内除去玫瑰浓郁的气味,剩下的就是茉莉花味儿了。 她蹲在盛满茉莉花的竹筐面前,伸手去戳弄竹筐边缘垂下的茉莉。 徐存湛还在挑绿萝。 虽然店主发誓这些花种都是女娲娘娘眷顾过的,绝对养不死。但徐存湛对店主发的毒誓嗤之以鼻,仍旧选择相信自己的脑子。 他相信自己如果不挑一盆身强体壮耐折腾的绿萝,那么这盆植物大概率活不过这个月。 徐存湛对自己养活物的耐心十分有自知之明——陈邻和他待在一起那么久还没被养死,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她困了会自己睡觉饿了会自己觅食,以及灵偶自身本就好养活。 他正弯腰仔细辨别那些绿萝的叶子,查看绿萝的根部是否健康。 店主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徐存湛转脸抬眼看向店主,店主按捺着兴奋向他挤眉弄眼,努嘴往某个方向比划,低声,“这位少侠,这节骨眼上你还看绿萝呢?男孩子要主动一点,不然人家小姑娘怎么会愿意同你好?” “我看那姑娘蹲在茉莉花的筐子面前好一会儿了,你给她买一束回去,保证她会开心。” 店主说话时,眉飞色舞,满脸了然的得意。 徐存湛眼珠转动,视线投向陈邻——她头发还是乱乱的,早上徐存湛一直在和陈邻说话,转移了她的注意力,结果她就完全把头发的事情给忘记了。 浅发色好似天生便适合晒在太阳底下。 少女细长手指托着垂头下来的茉莉花,那花很小巧,小巧得甜腻,依偎着陈邻指尖。 她蹲在装满花的筐子面前,隔着一段距离,徐存湛微微耸动鼻尖,仿佛嗅到气味,甜蜜柔软,被今日的太阳烘烤,如蜂蜜一般流淌出来。 不知道该怪太阳还是怪茉莉。 陈邻分明没回头也没喊他名字,可徐存湛却觉得自己心脏又着急的在跑,速度快了,比平时跳得更急切,像困在蛛网上拼命挣扎博求生机的蝴蝶。 原是他心旌摇摇。 * 最后还是买了盆绿萝,当然,钱是陈邻付的。 之前在有苏,狐狸们给了陈邻许多俗世里能用的钱财。只不过出了有苏,徐存湛那家伙每天都在风餐露宿,以至于陈邻揣着钱都没处花。 只是在付钱的时候,老板看向他两的目光很怪——那种眼神好像非常的痛心疾首。 徐存湛抱着绿萝花盆,陈邻低头整理荷包。 两人走出花铺子,陈邻忍不住问徐存湛:“刚刚那个老板和你聊了什么?” 徐存湛回答:“聊绿萝。” 陈邻怀疑:“真的?” 徐存湛:“我有骗陈姑娘的必要吗?” 陈邻仔细一想,又觉得徐存湛这句话似乎说得很对。 “那个老板看我的眼神好奇怪……等等,他是不是看见我蹲在那揪他的茉莉花玩儿了?”陈邻悚然一惊,睁大眼睛。 徐存湛眨了眨眼,满脸无辜:“有可能吧。” 陈邻纠结,手指紧张的卷着自己衣袖袖口,“我就揪了一朵……而且是焉掉的那种……唉,早知道我就自己买一束回来揪了。” 徐存湛道:“下次再买就行了。” 两人结伴走回客栈,刚进大堂,就听见一叠声惨叫。 陈邻抬眼望去,只见沈春岁坐在椅子上,手脚摊开,店小二正拿着药膏在给他上药。 每上一点,他就哎哟哎哟的惨叫一声。 昭昭端着一盘瓜子在他旁边磕。沈春岁每惨叫一声,她就露出一次鄙视的表情。 陈邻茫然:“这是怎么了?” 昭昭嗑着瓜子,撇了撇嘴,“他睡大街上,被抢了钱袋,追上去找小偷理论,结果被人家地头蛇打了一顿。” “怎么有人会傻到睡在大街上?真是蠢货……存湛你回来啦?要嗑瓜子吗?” 徐存湛把自己怀里的绿萝往桌上一放,招呼店小二,“姐姐,能烦请你帮我找个浇花壶来吗?” 刚好沈春岁也上完药了。 店小二把自己手里的药瓶一搁,捋下袖子:“我记得后厨有,这就去给你找。” 被无视了,昭昭习以为常,曲起胳膊撞了撞陈邻,“喏,瓜子要不要?” 陈邻:“什么味道呀?我不爱吃五香的。” 昭昭:“难怪你不长肉,像你这么挑食的幼崽,在我们涂山是长不成大狐狸的——不过这盘是焦糖味。” 陈邻放心了,抓了把瓜子在手心慢慢剥。 沈春岁捂着自己脸上的淤青,苦着脸:“我又不是自愿睡大街的……等等。” “你昨天晚上睡在哪的?”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73节 沈春岁忽然问陈邻——陈邻剥瓜子的手不停,回答:“客栈房间里啊。” 沈春岁哀嚎:“这不对劲!有问题!我们两不是一起吃的蘑菇吗?为什么我在露宿街头,你却能回客栈里睡觉?” “老实交代,是不是你把我抛在路边的?” 陈邻摇头,“我不知道呀,我吃完蘑菇也脑子糊涂了,一觉醒来就在客栈里。” 昭昭嘲笑他:“自己没用还想从别人身上找补?几颗蘑菇就把你吃傻了,果然是废物。” 沈春岁不服气:“什么叫几颗蘑菇?那蘑菇真的很邪门!我吃到后面甚至都看见我太奶了……你不信?你不信的话你也去吃几颗试试!” 昭昭嗤笑,把瓜子盘往陈邻手上一塞,昂着精致的下巴示意沈春岁:“带路。” “让你们瞧瞧我的厉害,区区几颗蘑菇——本殿下吃过的蘑菇比你们吃过的米都多,我就不信几颗蘑菇还能毒到我!” 秉承着只要大家都丢脸那我就不丢脸了的心态,沈春岁兴致很高的翻身从椅子上起来,非常积极的在前面带路。 “来来来,小殿下,这边请——” 作者有话要说 推推我的预收,戳专栏可见:【abo】偶像失格之后 徐颂声高中时期因为学习压力而迷恋上了某新人男团,单推里面的主唱并非常努力的为他应援和打榜。 直到大学毕业,她进入地方电台就业,实习转正的第一份工作正好是报道自推的相关新闻——他的事业正如日中天,却宣告退役,公司删除了一切与他相关的物料,国民级的顶流偶像出现在了法治节目上。 他在舞台现场被捕,公告罪名为【信息素杀人犯】。 在这个alpha与omega信息素等级超过三级就会被评定为‘社会关注人群’,超过六级就是‘天然罪犯’并禁止参与任何聚众活动,需要本地公安备案和24小时监察的世界—— 他的信息素达到了七级,并在公司的掩饰与帮助下伪装成无害alpha从事了十五年的偶像活动。 * 官方消息发布了他的通缉令,但是通缉令上没有提过他的信息素。 徐颂声一直以为他的信息素是甜甜的白葡萄起泡酒——毕竟公司一直是这样宣传的,徐颂声追偶像行程和演唱会现场时也曾经在汹涌人群中闻到他身上葡萄熟透到糜烂的甜蜜气味。 但实际上是杜松子酒。 很烈的酒味,呛得人眼泪一直流,气味的源头正懒洋洋躺在她家电脑椅上,信息素挤满狭小的房间,只需要再浓两个等级,徐颂声就会死于‘信息素过量摄入’。 天可怜见,她只是个柔弱的beta。 漂亮又危险过头的alpha单手撑着脸,那张曾经被粉丝们称赞为天使一样圣洁可爱的脸,正温柔的注视着她,声音甜蜜:“我记得你——” “姐姐,你是我的粉丝吧?” 感谢在2023-06-2923:49:36~2023-07-0100:01: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银砸w54瓶;阿秋43瓶;susuanbo18瓶;(ー_ー)10瓶;只鲤鱼、一块南瓜地5瓶;嘎嘎嘎、几安、月见山、咸鱼不翻身22223333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无论是兴奋的沈春岁,还是跃跃欲试的昭昭,都给陈邻一种非常不靠谱的感觉。 她转头看向徐存湛,徐存湛正单手拿着浇水壶搁那浇绿萝,动作小心细致,好像他面前不是一株生命力顽强的绿萝,而是一颗细弱的兰花草。 陈邻:“……就这样让他们跑去吃蘑菇,没问题吗?” 徐存湛头也不抬,仍旧盯着自己的绿萝,反问陈邻:“能有什么问题?” 陈邻还是不放心。 虽然昭昭多次强调自己是金丹期的大妖,平时也张扬跋扈一点都不像会被欺负的样子。但陈邻还记得自己昨天吃完毒蘑菇,脑子就断片了。 从小的教育告诉她女孩子在外面大脑断片——不管是喝到断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绝对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纠结了一会儿,陈邻还是没办法舍弃自己的道德心,叹口气小跑追出去。 原本一直在捣鼓那盆绿萝的徐存湛,忽然抬头,目光瞥向陈邻远去的背影。 他搁下水壶,单手抱起绿萝盆,不紧不慢也跟出去。当然,徐存湛是悄悄的跟,没有让陈邻发现,就像上次陈邻出门吃蘑菇那次一样。 沈春岁还记得路,很快就带着昭昭到了他和陈邻昨天吃蘑菇的地方。 好巧不巧,今天卖蘑菇的店老板也在摆摊。 昭昭随手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仰着脸不屑道:“把你昨天吃过的蘑菇都端上来吧!” 沈春岁扭头招呼老板,在老板耳边低语两句,老板连连点头,脸上露出喜笑颜开的表情。 不一会儿,老板端着一盘又一盘的蘑菇送上桌——这次端上来的蘑菇,比上次陈邻和沈春岁吃的还夸张。 他们上次吃的东西至少还能看出是蘑菇,这次烤盘里躺着的蘑菇已经不只是颜色放飞自我了,就连形状也越发的放飞自我起来。 陈邻看着盘子里的蘑菇,沉默片刻后,诚恳劝告昭昭:“我觉得吧,这个蘑菇也不是非吃不可……” 她劝昭昭的话还没说完,昭昭已经抓起串蘑菇的竹签咬了下去。 嚼着奇形怪状的蘑菇,昭昭朝沈春岁抛去一个得意的表情。沈春岁在旁鼓掌:“不愧是涂山的九尾狐,南诏国的蘑菇居然丝毫不能对你起作用!” 陈邻觉得沈春岁的夸赞里多少带点怂恿的成分,因为昭昭在听完沈春岁的话明显吃得更起劲了。 她叹了口气,放弃劝人,自己往旁边挪了挪。 早上吃得太多,现在即使看见昭昭在自己眼前吃东西,陈邻其实也不太有胃口。她走神的想着其他事情,平时这种时候陈邻总会想自己要怎么回家,该去哪里找回家的办法,之类的。 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徐存湛抱着那捧绿萝的模样老是突兀的出现在陈邻脑海里。 她想着自己的期末作业,老师絮絮叨叨的脸,突然变成了眉心一点红的秀美少年,笑意浅浅抱着一盆绿萝。 她想着自己和周莉一起去排球馆,那颗上下起落的排球,突然也变成了徐存湛的脸,笑意浅浅抱着一盆绿萝。 ……徐存湛为什么突然想要买一盆绿萝? 虽然这样想有点自恋,但鉴于徐存湛目前正暗恋自己,而自己前两天婉言拒绝他时曾经拿过植物来打比方—— 这让陈邻忍不住怀疑,徐存湛养绿萝,该不会是因为自己当时说的那番话吧? 但那只是一个比喻啊! 就算他真的把绿萝养活了,自己也不可能留下来的。 等等,万一徐存湛就是单纯的,突然想养点什么植物了呢? 陈邻叹气,换了只手撑住自己的脸,看见旁边昭昭两眼涣散神志不清,正在嘀嘀咕咕的碎碎念着什么。 她又看向沈春岁,沈春岁慢悠悠点着盘子里的竹签,打开自己荷包给老板结账。 天边晚霞如烈火,烧得半边天都赤红。店老板收摊收椅子,路过三人身边,看看陈邻,又看看沈春岁,好奇的问:“昨天那个白头发的少侠没来啊?” 沈春岁睁大眼睛:“什么白头发的少侠?” 老板回答:“就昨天啊,你们两个吃蘑菇吃晕了,有个白头发的少侠来结的账,哦对了,他当时还把这位姑娘给背走了。” 他指了指陈邻。 沈春岁眼珠子瞪得更大,不可置信:“他就只背走了邻邻,把我扔在原地不管了?” 店老板挠挠头,道:“我不知道啊,我那会儿忙着收摊。我还以为他是打算先把这位姑娘背回去,然后再回来接你呢……” 意识到自己没有找对话题,店老板回答完就抱着板凳急匆匆跑了。 沈春岁气恼,拍着桌子:“徐兄也太过分了!怎么能把我一个人抛在街上呢?我可是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我被人卖了怎么办!?” 拍了会儿桌子,没有得到附和。 沈春岁扭过头,找陈邻寻求认同感:“邻邻你说,他这种行为是不是很过分?” “亏他还是暮白山弟子呢!” 陈邻眨了眨眼,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维持微笑。 毕竟她昨天是被徐存湛捞回去的,要她现在跟着沈春岁说徐存湛的坏话,陈邻委实做不到。 只是听完店老板的话,陈邻心里却想:徐存湛哪来的钱结账? 他连买盆绿萝都要自己付钱呢。 她思绪正跑偏着,旁边昭昭忽然一跃而起,抓住她胳膊死死搂住。陈邻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向昭昭——昭昭眼神不太清明,看起来也被蘑菇毒晕了。 “昭昭?”陈邻试探性的喊了喊她名字。 少女晃了晃脑袋,头顶一对毛茸茸的狐狸耳朵也跟着抖动,紧紧抱着陈邻的胳膊:“我不明白。” 陈邻:“……不明白什么?” 昭昭板起脸,严肃:“不明白徐存湛为什么讨厌妖。” 实话实说,陈邻也不明白。 徐存湛讨厌魔,这陈邻还能理解。但这个世界的妖与魔甚至都不能算是一个物种,但徐存湛还是很讨厌妖。 昭昭并不需要陈邻回答。 她睁大眼睛,自言自语:“狐狸那么可爱,他居然说狐狸有狐臭!” 陈邻:“……” 沈春岁迅速加入讨伐徐存湛的阵营:“你们是不是在说徐存湛的坏话?加我一个!他昨天居然把我一个人扔在大街上。就算不是朋友,好歹我们也是认识的,他怎么能这样?” 昭昭眨了眨眼睛。 她的脑子因为毒蘑菇而转得很慢,但还是慢吞吞的点头,点完头后,又抬起下巴露出一个标志性的嘲讽笑意。 “你这算什么?他还有更过分的呢!我堂堂涂山九尾狐,自愿以身相许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他不仅不答应还把我揍了一顿——他居然揍我!!!” “他居然敢揍我这张漂亮完美的脸!!” “从那天起我就发誓,我要让他尝一尝爱情的苦,要让他跪倒在本殿下的石榴裙底下,苦苦哀求本殿下不要离开他——” 昭昭脑子不清楚,但沈春岁脑子却很清楚。 他越听越兴奋,满脸八卦之色,怂恿昭昭:“那你还等什么?上啊!女追男隔层纱,男人最了解男人,你别看徐存湛表面上很苦修禁欲的样子,但说实话,越是这种没有苦修禁欲的人,越容易蛊惑!” “因为他没有和女孩子相处过嘛,你靠他近点,他肯定就脸红了!” 昭昭茫然。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74节 陈邻听得直冒鸡皮疙瘩,生怕昭昭这被毒蘑菇浸坏的脑子真听了沈春岁的胡话——她捧住昭昭的脸,掰着她面朝自己,严肃道:“你清醒点,别听沈春岁的鬼话——” “想想你挨的那顿揍,想想你被烧掉的尾巴。” 神志不太清楚的昭昭条件反射性打了个哆嗦。 她一缩脖子,同时大长腿伸出去踹了沈春岁一脚,震怒:“好哇!你居然敢谋害我!” 虽然昭昭外貌娇媚可人,但她的实力却是实打实的金丹期大妖,那一脚把沈春岁踹得直接飞出去在大街上打了个滚。 陈邻连忙抱住昭昭的腰:“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不要动手。” 昭昭大声嚷嚷:“这个贱民想谋害我!” 沈春岁一滚身爬起来,摸摸自己后脑勺,莫名委屈:“我没有啊!这不是你说要追徐存湛,我在给你出主意吗?” 昭昭眼睛瞪得像铜铃,一副要喷火的样子:“徐存湛那么凶,我要是挨上去,他不得把我打来烤了啊?” 沈春岁脸上肌肉一抽搐,看昭昭就像看傻子,“你不要把徐存湛好好的一个暮白山弟子,说得像什么邪门歪道好吗?你又不是作乱人间的坏妖怪,你可是正儿八经出身涂山的九尾狐,他吃饱了撑的啊去烧你?” “再说了,你们九尾狐不是有那个什么,魅惑术吗?你好歹是只金丹期的狐狸,魅惑术还不会用吗?” “没有用!没有用!我早用了,要是有用,我会到现在还没有得手吗?!” 被质疑了本职技能,昭昭都要气哭了,憋着嘴巴委屈的嚎:“他情窍坏了呜呜呜——我什么办法都试了——我还看了好多人间的话本子……呜呜呜没有用就是没有用……” “呜呜呜他就像那个铜墙铁壁一样他情窍坏死了都呜呜呜……你说他为什么情窍坏了啊……呜呜呜他情窍都坏了我还怎么让他吃爱情的苦啊呜呜呜……” 嚎到后面完全变成了诉苦大会,昭昭反手抱住陈邻哇哇大哭,把眼泪鼻涕全部蹭到陈邻衣服上。 陈邻推也推不开她,明明是陈邻比较高,但她那点力气对昭昭来说就跟小朋友没什么区别。陈邻越推昭昭抱得越紧,哭得整张脸都挤在一起。 陈邻无奈,只好放弃了要推开昭昭的动作,拍了拍她的背,又抬眼想向沈春岁寻求帮助。 沈春岁就站在两人旁边,表情有些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邻腾不出手,只好轻轻踢了下沈春岁的小腿:“沈春岁?” 他迅速回神,但偏过脸来问的第一句却是:“徐存湛情窍坏了?” 陈邻愣了愣,有些踌躇。 因为她之前遇见的狐狸们,还有商枝,对徐存湛情窍坏了这件事并没有避而不谈,说起徐存湛坏掉的情窍,就像讨论学校洗手池里坏掉的水龙头一样自然。 所以陈邻总是忽略了情窍坏掉是一件多么稀罕的事情。 直到此刻沈春岁脸上明显的诧异与探究神态——陈邻犹豫了一会儿,轻轻摇头,含糊回答:“我不清楚。” 沈春岁:“你不清楚?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 不知道为什么,沈春岁说这句话时,陈邻感觉他的语气和表情都有些奇怪。 猛然一看似乎还是和平时差不多的开朗,但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僵硬感。 但那种感觉过于缥缈,陈邻也说不准是自己想太多还是别的什么—— 正当她愣住时,沈春岁已经露出灿烂笑容自顾自把话题转开:“哎小殿下,你别往邻邻身上扑了,她一个没练过的腰都要被你压断了。” 说话间,他上手试图把昭昭从陈邻身上‘扒’下来。 昭昭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喊着:“我不下来!我不下来!底下都是徐存湛,我要是脚沾地了他就要把我做成烧烤呜呜呜——” 沈春岁哭笑不得,与同样无奈的陈邻对视。 陈邻扶着昭昭的肩膀,好声好气哄她:“都是假的,你低头仔细看,没有徐存湛……” 昭昭低头看了一眼,吓得尾巴和耳朵都炸毛,整只狐狸跳到陈邻身上。陈邻那小身板哪里接得住?噗通一声就被她压倒在地。 沈春岁眼疾手快抓住昭昭衣领把她拎起来,低头看向躺在地上的陈邻。 “你还好吧?” “……感觉腰好像闪了。” 陈邻扶着自己的腰,龇牙咧嘴,脸皱成一团。沈春岁伸手把她拉起来,陈邻站起来之后还是觉得自己的腰很痛。 她揉了揉自己的后腰,道:“算了,你先把她送回客栈吧,我自己慢慢走回来。” 沈春岁有些不放心:“你一个人走回去?没问题吗?” 陈邻:“我没事,就是走路得慢点。” 看了眼被沈春岁拎起来还继续张牙舞爪的昭昭,陈邻叹了口气,道:“你先把她弄回去吧。也不知道这个蘑菇的效果能维持多久,希望她回去之后能安静一点。” 沈春岁耸了耸肩,笑眯眯道:“你不觉得这个蘑菇挺有意思的吗?” “平时这位小殿下一口一个存湛,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徐道长身后打转,我还以为她当真是对徐存湛情根深种,没想到只是想让徐存湛吃一吃爱情的苦。也不知道徐道长知道真相后会不会生气。” 他说出这句话时口吻随意,仿佛只是在和陈邻谈论晚饭,但内容却让陈邻感到些许不适。 她抿了抿唇,没有接过话茬。 沈春岁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她说话,不禁侧过脸瞥她。二人四目相对,少女仍旧是那副温温和和好脾气的模样,但仍旧不接话——沈春岁想不出自己那些话问题在哪,最终只好将其归咎于陈邻就是不爱说话。 他向陈邻挥了挥手,然后拖着闹腾的昭昭往客栈走。 陈邻揉了揉自己的腰,走得有点累,干脆在附近的路边坐下。 远处的太阳已经完全被地平线吞噬了,天空中的火烧云暗淡下来,变成污水一样的色调。陈邻仰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天空,感觉有点脖子酸,扶在后腰的手便移到了自己脖颈后面,慢慢揉自己酸痛的脖颈。 眼前灰暗天空忽然被另外一个人的影子遮住,陈邻眨了眨眼,视线所及是徐存湛那张脸,还有他怀里抱着的绿萝。 虽然徐存湛长得高大,风格和陈邻看过的电影相差很多。 但他在暮色之下抱着这盆绿萝登场,陈邻还是忍不住口嗨一句:“hi,玛蒂尔达。” 徐存湛歪了歪头,那张天然适合骗人的脸露出几分无辜:“玛蒂尔达是谁?” 英文名字从他嘴里蹦出来,违和感强得要命。 陈邻两手撑着自己膝盖站起来,活动了一个胳膊,回答:“我老家一个故事里面的女主角。” 徐存湛:“噢——是什么样的故事?” 陈邻想了想,道:“虽然男主和女主作为有情人最终分开了,但我觉得是个好故事,是he。” “he就是happyending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指让人高兴的结局。” “没有在一起也算是让人高兴的结局?”徐存湛眉头微皱,难以理解。 陈邻挠了挠脸,“嗯……每个人的理解都不一样,在我看来,故事里的女主获得了全新的人生,也获得了他人的爱。” “即使最后的结局是失去了,但她还是拥有被爱的过程……” 徐存湛不高兴:“但结果还是失去。” 陈邻眨了眨眼,有点无奈。 她两手撑着自己的腰,慢吞吞走路,声音也慢吞吞的,回答徐存湛:“但结果不是唯一判断幸福的标准啊。” “世间不如意十之八九,如果事事都看结局的话,会活得很辛苦的。” 徐存湛想理所当然回答结局当然重要。 但是他又没法反驳陈邻那句‘世间不如意十之八九’——因为即使是自在随性如徐存湛,也有他暂时办不到的,‘不如意’的事情。 推己及人。 强大如他都要被某些规则束缚,弱小的陈邻自然会活得比他更辛苦一些。要强求本就活得辛苦的人抛弃一切过程中所产生的快乐,而一味去追求结局,这样——似乎——确实有些残忍。 徐存湛在对待陈邻的态度上,总是不自觉将她放到了‘柔弱易碎品’的定义上。 一想到她脆弱,便觉得她可怜。一觉得她可怜,便不忍心再强求她任何事情。 虽然脑子能想明白这个道理,但心里还是不高兴。 徐存湛把右手抱的绿萝换到左手,空出来的右手便去拉陈邻的手。两人本就并肩站着,要牵手并非难事。 陈邻还在想别的事情,左手就忽然被徐存湛牵住了。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脑袋转过去,看向自己和徐存湛牵着的手。徐存湛牵得很自然,手指一握上去,便穿过她指缝,十指相扣。 他的手心温度很高,温暖又热烈。 陈邻愣了愣,目光迟缓的往上移,看向徐存湛侧脸。 徐存湛没有脸红,更没有露出丝毫害羞的表情。他只是眉头小幅度的皱着,嘴巴微微撅起——那点噘嘴的幅度很小,他自己估计都没意识到自己噘嘴了,满脸都挂着‘我不高兴’四个大字。 徐存湛态度坦荡又自然,这让陈邻反而不好意思甩开徐存湛的手。 毕竟徐存湛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的样子,她却反应这么大,看起来好像她对徐存湛有意思……明明是徐存湛在暗恋她吧? 不是,徐存湛这是真的在搞暗恋吗? 为什么自己这个被暗恋的反而比他还心事重重啊? 看着徐存湛单纯不高兴的侧脸,陈邻心里也莫名懊恼起来。 * 沈春岁拎着昭昭回到客栈,却并没有回昭昭的房间。 他在这里也住了几日,虽然并没有去陈邻房间拜访过,却记得她的房间位置;拎着嘴巴里还在胡言乱语的小狐狸走到陈邻房间门口,沈春岁先试探性伸手推了下房门。 房门没关,一推就开了。 沈春岁松了口气,进房间后将昭昭扔到陈邻床上,自己开始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找东西。 这间客栈给配的日用品都很齐全,桌椅柜子还有书柜。但沈春岁把所有柜子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 别说他要找的东西了,这个房间里几乎没有半点陈邻的私人物品! 有些烦躁的将柜子推回去,沈春岁喃喃自语:“不在房间里,难道她把那东西随身带着?还是给徐存湛了?” “不过那时候徐存湛不在她身边,她突然被人塞了东西,只怕也不一定会给徐存湛。” 手指摩挲柜子边缘,沈春岁蹙眉沉思。 这时躺在床上的昭昭又打滚嚷嚷起来,颠三倒四的说着一些胡话。沈春岁看了她一眼,脸上那几分深沉最后都变成了无奈。 他捂住自己的额头,“就你这个破脾气,谁受得了你?也难怪徐存湛……啧,情窍坏了?他看起来可不像是情窍坏了。” 脑子里闪过自己认识这三人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沈春岁眯了眯眼。 “暮白山弟子,情窍坏了,背着木剑的问罪人……不会真的是他吧?那还真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非要你遇上我不可了。”!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75节 第77章 两人牵着手回到客栈,徐存湛路过大厅,顺手把桌子上的浇水壶拿起来,准备带回去继续给绿萝浇水。 陈邻忍不住叮嘱了一句:“虽然绿萝是需要勤快浇水的植物,但你也别浇太多次,差不多一天浇个两三次就行了,每次也别浇太多水。” “记得打湿叶片。” 徐存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有记下,抱着绿萝跟在陈邻身后。 陈邻上楼他也上楼,陈邻穿走廊他也穿走廊。陈邻脚步停下,徐存湛的脚步便也跟着停下。 陈邻转过身来瞪着他,怀抱绿萝的秀美少年神色无辜,被她看得久了,略带几分困惑的眨眼,似乎在不理解陈邻为什么突然停下脚步不走路了,只是这样看着自己。 陈邻深呼吸:“你不回自己房间吗?” 徐存湛回答得干脆利落:“不回。” 陈邻:“那你今天晚上要在哪里睡觉?” 徐存湛理所当然回答:“在你房间里睡觉。” “……” 一时静默无声,只剩下两人互相瞪着对方。 陈邻发挥了自己这辈子最大的观察力,从徐存湛那长而密眼睫观察到他那漂亮的内眼角,再到那双颜色罕见的赤金色眼瞳。 月光照着那双瞳孔,即使是在晚上也显得格外璀璨,犹如一对造价昂贵的宝石。 陈邻为那双眼睛短暂的失神,但又迅速反应过来,后退二步后两手交叠于胸口,摆出个‘防御’的姿势。 “不行!”陈邻斩钉截铁的拒绝,“你不能睡我的房间里!” 徐存湛歪了歪头,有些困惑:“为什么?是因为男女有别?我还以为陈姑娘不是那种看重世俗规矩的人。” “还是说,陈姑娘担心我会对你做什么?” 他后一句问话语气轻快,唇角微翘显然已经有了笑意。那个表情里逗弄的意味是如此明显,即使是对情绪不大敏感的陈邻也能立刻感觉到。 她莫名郁闷,垂下眼睫避开徐存湛视线:“倒不是担心这个……” 陈邻是半点不担心徐存湛会对自己有什么付诸行动的非分之想。 于徐存湛这种人而言,哪怕情窍没坏,他可能也不会对男欢女爱有兴趣。至于陈邻这种判断的凭据——自然是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陈邻自己总结出来的。 既不是因为担心男女之别,也不是担心徐存湛会对自己做什么。 陈邻只是不想总和徐存湛黏在一起。她总归是要回家的,和徐存湛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既然没有可能性,那么最好的选择必然是将萌芽掐死在摇篮里。 徐存湛抱着绿萝,越过陈邻,自顾自往她房间那边走:“既然不担心这些,那还犹豫什么?” 陈邻不得已,只好小跑跟上他,眼角余光往少年面容上扫去。 月光皎皎,少年貌若观音,秀美出尘。他的皮肤白皙,但除了眼尾处晕着浅浅的一层红外,脸颊耳朵脖颈——无一处有半点羞红的迹象。 他是如此坦荡,坦荡到让陈邻不禁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有误。 徐存湛……应该没有在暗恋自己吧?难道真的就像昭昭说的那样,他只是把自己当成好朋友?因为只有自己一个朋友,所以才希望自己留在这里? 脑子里的思绪霎时乱了起来,陈邻挪开目光,有些纠结的咬着自己嘴巴里的舌钉。 忽然,徐存湛开口:“我有没有同陈姑娘说过,如你这般良善愚钝之人,在这个世界是很容易死的?” 陈邻正想着事情,猝不及防被徐存湛这句话一扰。 她愣了下,习惯性应声语气词,嘴巴微微张开。徐存湛停下脚步,侧首垂眼看她。 徐存湛少有这样面无表情的事情,连自然上翘的唇角都压了下来,但也不是不高兴的模样——他只是单纯将所有可以被其他人窥探情绪的表情都收敛了起来,额发阴影下,眉心那点朱砂印红得醒目。 陈邻被他看得有点不在然,也跟着抿了抿唇。 徐存湛:“陈姑娘不是很想回家吗?回家的前提是你能活到那时候吧?” “人在必要的时候应该自私。比如说你现在知道我喜欢你,我心里有你——” 他朝陈邻走了一步,陈邻惊得眼睛都睁大,后退了一步。 走廊并不宽敞,原本两人便是并行,被徐存湛一逼,陈邻直接退到围栏扶手处。 后腰被木制的围栏抵住,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已经没有了可以继续后退的空间。这时候徐存湛又往前了一步,随手将那盆绿萝搁在走廊栏杆上。 距离霎时间变得很近,但又远没有到格外亲密的地步,两人之间还留有一丝缝隙。但那丝缝隙过于狭窄,狭窄到令空气都因为拥挤而发烫。 陈邻仰起脸就能看见徐存湛,他低垂眼睫,月光顺着他鼻梁骨往下落,照亮他明显的下颚线,喉结藏在下颚阴影里,随着徐存湛习惯性吞咽的动作,轻轻一滚。 她顿时变得紧张起来,紧张到不知道该看哪里才好,目光慌张的从徐存湛喉结看到他嘴巴,但是不敢去看徐存湛那双眼瞳。 徐存湛不紧不慢,接着把刚才没说完的话接上,“你既然知道我的心思,也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危险,那你就不应该拒绝我。” “陈姑娘,对你现在的情况而言——你最好的选择应当是如同菟丝草一样依附我,最好再说点甜言蜜语哄骗我,让我寸步不离你左右,保护你复活,陪你找回家的路。” “而不是像眼下这般,为了照顾双方的情绪,拒绝我和你呆在同一个房间里过夜。” 他说话时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客观理智的发言就仿佛是陈述事实。 但事实上——似乎确实如此。 陈邻眼睫颤了颤,最后目光还是对上徐存湛双眼。 气氛很微妙,似乎连月光也在读空气,照着徐存湛那张闪闪发光的脸。陈邻垂下的手抓紧自己裙子,将柔软的桃色布料抓出一块明显褶皱。 她不自觉又屏息,憋得脸通红,那红色从脸颊蔓延到耳朵和脖颈上——不知道的人看了这个场面,说不定会以为是陈邻在暗恋徐存湛。 “徐兄?邻邻?你们一起回来的啊?你们可算回来了——” 沈春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声音轻快开朗,将这一小片空间里的暧昧完全打破。陈邻回过神,推开徐存湛低着头往前走,快步越过沈春岁。 沈春岁还纳闷,歪着头追在陈邻屁股后面,边追边问:“怎么了?你和徐兄弟吵架了?” “徐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和女孩子较真呢?你看邻邻气得脖子都红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话,陈邻立刻下意识伸手摸上自己脖颈,颈侧皮肤果然一片滚烫,不需要看镜子也知道必然红得很厉害。 人在意识到自己害羞的时候,就会变得更加害羞。 这条定律对陈邻格外适用。在她察觉自己脖子都红了的时候,脸上顿时烧得更厉害,连心脏都跳得格外的快。 她没有心思回答沈春岁的话,闷头冲进自己房间后飞快的把门关上。沈春岁原本还想跟着进去,结果陈邻关门关得太快,沈春岁险些被快速闭合的门板拍到脸。 他捂住自己的脸连连后退,倒吸好几口凉气。 但他一转头,就看见旁边抱着盆绿萝,和他一样被关在门外的徐存湛;霎时沈春岁心里又平衡了。 这又不止他一个人被拒之门外,没看见徐存湛也被拒之门外了吗? 沈春岁摸摸自己还有些酸痛的鼻尖,忍不住跟徐存湛打听:“你们刚刚都说什么了?邻邻脾气那么好的人,我还是头一次见她发脾气……” 徐存湛偏过脸,翘着唇角,笑容浅浅温和无害的望着沈春岁。 “你叫陈姑娘什么?” 沈春岁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摸着自己后脑勺:“邻邻啊。” 徐存湛:“陈姑娘允许你这样叫了吗?” 沈春岁:“当然允许了!” 徐存湛莲花眼眨了下,旋即那张脸上发出一声极具讽刺意味的嗤笑。 尽管徐存湛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了一声,但沈春岁还是莫名感觉自己被他贴脸讽刺了。 沉默片刻后,沈春岁忍无可忍:“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吗?” 徐存湛转身就走,并不回答。他越不回答,沈春岁越是感到怀疑与不安。 想到自己今天努力去找陈邻搭话时,陈邻确实是一副不太爱搭理他的模样。这让沈春岁心里越发没底,连忙小跑追上徐存湛:“难道这个名字有什么忌讳?” 徐存湛不理他,并加快了脚步。 他加快脚步,沈春岁也跟着加快脚步跑,边跑边气喘吁吁的问:“徐兄,别这么小气啊——我也是不想莫名惹邻……惹陈姑娘生气嘛!” “她不喜欢这个名字?还是有别的什么说法?” 徐存湛猛然停下脚步,追在他身后的沈春岁刹车不及,一头撞上徐存湛后背。 平时徐存湛穿着衣服,给人的感觉只是高而挺拔削瘦。只有一头撞上去了,才知道这家伙的肌肉有多硬。 沈春岁之前就被门扉扫到的鼻子再次遭受撞击,不禁发出一声痛呼,捂住自己鼻子连连后退踉跄数步,险些摔倒。 徐存湛转过身,单手抱着绿萝,睨着弯腰捂脸的沈春岁。 他歪了歪脑袋,笑容灿烂,声音轻快:“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 陈邻关上房门后背靠着紧闭的房门,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但脸上还是热得厉害,她一边单手给自己扇风,一边快步走到桌前拿起茶壶咕噜咕噜灌下去大半冷茶水。 一股凉气从嘴巴落到胃里,陈邻放下茶壶后两手撑着桌面喘气。 慢慢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陈邻伸手贴上自己脸颊。 但她的手心也因为紧张而发烫,根本就摸不出自己的脸颊烫不烫。犹豫了一会儿,陈邻咬唇捏着自己衣角,慢吞吞挪到梳妆镜面前坐下。 镜子里清晰倒映出她通红的脸和脖颈,连耳朵都是红的。 陈邻迅速捂住自己的脸发出一声哀嚎,低头用自己额头磕了磕梳妆台桌面。 知道自己脸红了,但是没想到会这么红——这和红番茄化身又有什么区别?! 但这也不能怪自己吧?谁大半夜接到好感对象的告白能控制自己不脸红啊?等等……徐存湛脸红了吗? 陈邻放下捂脸的手,皱着脸努力回忆。但不管她怎么回忆,记忆中的徐存湛都是一副淡定冷静,游刃有余的模样。 完全!没有!脸红! 而且,听听他说的什么鬼话?【像菟丝草一样依附我】? 陈邻握拳恼怒的锤了锤桌子:“谁是菟丝草?你以为我想当菟丝草吗?知不知道什么叫适者生存啊!你要是到了我的世界,妥妥一个恐怖分子,马上就被逮捕了好吗!” “还喜欢我?这是对喜欢的人该有的态度吗?至少应该脸红一下吧?”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76节 “谁没有脸红?” 鬼魅似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对方说话时的热风拂过陈邻耳尖。她尖叫一声反手一巴掌打过去,手掌还没落过去就被昭昭握住。昭昭眨了眨眼,又重复刚才的问题:“谁没有脸红?” 陈邻睁大眼睛跟见鬼一样看着昭昭,答非所问:“你为什么在我房间里?!” 昭昭又眨眼。她松开陈邻手腕,自己揉了揉自己脑袋:“这我怎么知道?我只记得我去吃蘑菇,结果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在这个房间里了,不是你送我回来的吗?” 陈邻摇头:“不是我,是沈春岁送你回来的。” 昭昭‘啧’了一声:“那应该是他送错房间了。哼,真是废物,连本殿下的房间都能记错,这人还能办成什么事情?” “那个蘑菇也没有你们说得那么厉害嘛!我吃完小睡片刻便醒了,哼!沈春岁那家伙居然能在街边睡一整夜,果然是猪!” 顺口贬低了一下沈春岁,昭昭得意抬着下巴,环顾左右,又伸了伸懒腰,活动自己身上的骨头。 陈邻无奈,叹了口气,把自己房门打开,做了个请的姿势:“既然醒了,那就回你自己的房间去吧,我得睡觉了。” 昭昭撇了撇嘴:“你以为我稀罕睡你这啊?哼,我的房间可比你这里舒服多了……所以到底是谁没有脸红啊?” 都走到门口了,昭昭又回过头,八卦的看着陈邻,一双妩媚多情的狐狸眼直勾勾望向她。这次陈邻有了先见之明,在她回头的瞬间迅速伸手捂住昭昭眼睛。 她手伸得太快,昭昭眼睛被捂得发酸,哎哟了一声。 陈邻没好气:“又想对我用魅惑术?” 昭昭悻悻道:“这不是没有用到吗?你倒是长教训……” 陈邻推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出自己房间,反手将门关上。屋子里顿时只剩下陈邻一个人了,她抬眼看见房间窗户还开着,犹豫了一会儿,陈邻还是走到敞开的窗户面前,往对面看。 对面给徐存湛安排的房间仍旧暗着,完全没有住人的迹象。 “也不知道他大半夜会跑到哪里去……不会还像之前一样,随便找个屋顶就躺下了吧?” 陈邻两手撑着窗户框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一句话说完后又意识到自己又想到了徐存湛。她懊恼的两手拍着自己脸颊,然后用力的将窗户关上。 第二天一早,陈邻顶着两个黑眼圈,和萎靡的精神出门。 在楼下饭厅,她遇到了同样顶两黑眼圈,精神萎靡的沈春岁。陈邻不禁纳闷:她是因为徐存湛的缘故,一晚上都没能睡好,所以才精神不好。 沈春岁又是为什么精神不好?昨天看见他不是还挺生龙活虎的吗? 两人打了个照面,陈邻压下心中疑惑,礼貌的向沈春岁打了个招呼。沈春岁立刻挂上疲惫笑容,对陈邻招手:“早啊,邻……陈姑娘——” 他忽然换了称呼,这使得陈邻多看了他一眼,感到奇怪。 但陈邻觉得自己和沈春岁还没有熟到什么都可以问的程度,所以虽然心里感到些许奇怪,但她还是没有问出口。 和陈邻与沈春岁形成鲜明对比的——大概就是徐存湛和昭昭了。 昭昭昨天才吃了毒蘑菇,但今天却一点后遗症都看不出来,照样生龙活虎的到处乱窜。先是在徐存湛身边转了两圈,被徐存湛无视,然后又自顾自和其他人聊天。 她生得漂亮,性格又活泼外向,自然而然认识了客栈里的大部分住客。 唯独徐存湛。明明平时也装了副好脾气的外貌,但他温和的笑容里总透着疏离,从住进客栈到现在,似乎除了陈邻和昭昭等人之外,还没有其他陌生人来主动与他搭话。 但很显然,徐存湛也并不在乎这个。他独自一人占了张桌子,正用手帕沾湿水后仔细擦拭绿萝的叶片。 陈邻此时有点‘望徐存湛而却步’。 昨天她和徐存湛的对话被沈春岁打断,并没有进行到最后。直到现在看见徐存湛,陈邻还会有种莫名的逃跑冲动。 站在原地捏了捏自己衣袖,陈邻干脆利落的转身,拎起裙角想偷偷摸摸绕开徐存湛出去。 但她才拎起裙角走了两二步,徐存湛带着点愉悦笑意的声音便在耳边落响:“陈姑娘,你又睡过头了。” 陈邻浑身一僵。 她还背对着徐存湛。明明没有回头,但陈邻却能感觉到徐存湛的目光,犹如实质一般落到她后背上,扎得她如芒在背。 陈邻转过身,面朝徐存湛,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 徐存湛放下手帕,走向陈邻。他面朝大门,整个人都被正上午的太阳光照着,正气凛然,任凭谁看了都会赞不愧是名门正派出身的少侠。 他越走近,陈邻越觉得身上刺挠。 感觉自己好像不会站了似的,不管怎么站都不对,手和脚也不知道往哪里摆,眼睛也不知道往哪里看。直到徐存湛走到陈邻面前,语气一如既往问了句:“早午饭想吃什么?” 陈邻:“……” 吃过早午饭,陈邻把人群里侃大山的昭昭揪出来。 上次是昭昭架着她到回廊里‘审问’,这次轮到陈邻抓昭昭问问题了。 她跑得飞快,昭昭被她拖得一路脚不沾地,莫名其妙。等陈邻停下脚步了,小狐狸连忙把胳膊从陈邻怀里抽出来,呲牙困惑的看着陈邻。 “你怎么了?干嘛突然拽我出来?” 陈邻蹙眉,低头看着地板上晃来晃去的影子,沉默片刻,又长长叹了口气。 昭昭原本还有些不耐烦的。但一看陈邻这个表情,她忽然精神振奋起来,莫名嗅到了八卦的气息,连态度都变好了许多:“你是不是有烦恼想找我倾诉?你放心,整个九尾狐一族就找不出比我更严的嘴巴,不管你跟我倾诉什么事情,我保证闭着嘴带进棺材里,绝对不让第三个人知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纠结的用脚尖蹭了蹭地板,陈邻继续扯着自己腰带上垂下的丝绦,咬了咬唇,声音变小:“就是——嗯——我有一个朋友。” “我的这个朋友,呃,她遇到了一些困境,然后有人对困境中的她施以援手了,她很感激这个人……但是她发现这个人好像……也,也不是好像吧,这个人确实是在暗恋她!” 昭昭听得津津有味,闻言下意识接了句:“这么巧?那太好了,直接在一起呗!” “……” 陈邻睁大眼睛瞪着昭昭,昭昭仰着脸理直气壮,两人互相看了半天,最后还是陈邻抱住自己脑袋叹了口气。 “这不是直接在一起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昭昭愣了愣:“你那个朋友不喜欢她的救命恩人吗?” 陈邻被问得也愣了下。 她搅着自己的手指,小脸皱成一团:“也,也不是不喜欢吧。就是,那种喜欢,是那种,呃……很浅的喜欢,还没有到非要在一起不可的地步。” “而且我——我那个朋友吧,她家在非常非常远的地方,很远很远,她最后是一定要回家的,总不能让她的救命恩人抛弃自己的故乡和亲友跟她一起回家吧?” “她那个救命恩人……脾气不太好,性格,性格也比较自由,可能会受不了我朋友的故乡。” 昭昭听着,点了点头,又摸摸自己下巴,还是不能理解:“那你朋友留下来不就完事了?反正她又不讨厌自己的救命恩人。” “和救命恩人在一起,又能享受爱情又能结算一场因果精进修为,多好的事?”! 第78章 陈邻被昭昭理所当然的反问,给问住了。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详细的给昭昭解释——比如说她那个朋友其实没有修仙的天赋,这一辈子都只能当个凡人。比如说她那个朋友的救命恩人是个绝世天才…… 但如果把这些条件全部报出来,基本上也就相当于直接报了陈邻和徐存湛的名字。 陈邻沉默了一会儿,讪讪的寻找借口:“她——她不愿意和自己的家人朋友分开。” 昭昭挠了挠头,看起来似乎是觉得陈邻给出的答案有点离谱。但是陈邻又只给出了这个答案,昭昭只好接受。 她又摸着自己的下巴,抓耳挠腮冥思苦想,最后憋出一句:“这两人就非得分开不可吗?” 陈邻苦着脸:“理论上来说……是非得分开不可。” 昭昭想来想去,想得尾巴不自觉摇出残影,‘啪啪’的拍着地面。过了好一会儿,她抱住自己脑袋一通乱揉,把自己头发揉成鸡窝,炸毛了。 “哎呀好烦啊!我今天本来心情很好的!都怪你给我讲的这个事情,弄得我现在也快要烦死了!” 昭昭气呼呼瞪着陈邻,不高兴的嚷嚷:“你们人怎么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啊?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远远分开好了——以后要分开反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快乐不就好了吗!!” 以狐狸们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享乐主义,很难理解陈邻不断纠结的想法。 她天然不擅长伤害别人,不管做什么事情总会顾虑别人是否会因此而受伤。就像陈邻知道徐存湛暗恋自己之后,便总会比之前更注意徐存湛的一举一动,生怕自己某个行为会伤害到徐存湛的那颗‘暗恋之心’。 但大部分时候徐存湛表现得完全不像是一个暗恋者。 他游刃有余,在狡猾的同时兼具坦白。论年纪,徐存湛在陈邻眼里就是个高中生——但因为生长环境的差异,陈邻又无法完全将徐存湛当做高中生去看待。 他有远胜过陈邻原世界大部分成年人的手腕与心眼,完全不受任何法律道德约束。 他的喜欢总给陈邻带来一种莫名的,无法找出形容词来形容的轻微恐惧感。 和昭昭的谈话无疾而终,直到最后陈邻也没能在昭昭那得到什么有效的建议。她愁眉苦脸的回到自己房间,关上房门躺到自己床上,长叹一口气后曲起两条胳膊抱着自己脑袋,心想要不然趁现在还没回家,先把期末作业编一下? * 徐存湛的灵台里出现了全新的东西。 和之前出现的东西截然不同——那样东西带着明显的,十分不祥的气息。 一个装满水的浴缸,静静的悬浮在死水之上。 徐存湛已经习惯自己灵台里会莫名其妙出现陈邻的东西。或许是因为之前在鹞城时他曾经将陈邻拉入自己的灵台。 他们之间本就绑着因果线,进灵台的路陈邻只要走一次就能形成惯性。她身死之后魂魄一直不稳,有时候睡着了魂魄会习惯性飘荡到徐存湛的灵台里来。 这种情况类似于普通人的梦游,有徐存湛在一旁看着,倒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就是他要忍受另外一个人的魂魄时不时就跑进自己灵台,往里面扔点东西。 但如果扔东西的人是陈邻,徐存湛又觉得还是挺能接受的。 陈邻的记忆总是很有意思,留在他灵台里的陌生物件永远带有她本人那样温柔的,令人舒适的氛围。 但唯独今天出现的这个东西很不一样。 徐存湛抬腿跨进去,低头看见浴缸里放满的水因为他踩进去,而逐渐满溢出来。 满溢出来的水不再是干净的清水,里面掺杂丝丝缕缕血色。那点血色很快在水流中扩散,像一片在水里翻沉的红色轻纱。 眼前景色急速变幻,将他拽入与这片血色相连的记忆里。 被昏黄路灯笼罩的天桥,拎着蛋糕和母亲打电话的少女。 电话挂断后,陈邻低头理了理自己脖颈上的白色围巾,呼出一口白气,鼻尖被冻得泛红。她刷卡进入小区,和保安亭里的物业打了招呼,笑起来时眼眸弯弯,声音轻快又甜蜜。 在等电梯的那两分钟里,陈邻的手机一直在跳信息,清一色的生日祝福,朋友,关系不错的同学,网络上认识的同好,还有些经常会往来的亲戚们。 她挨个回了信息,从收藏栏里扒拉出自己存的北极熊表情包发出去,软萌可爱的小熊在方块屏幕里转圈圈。 手机屏幕的光返上来,柔柔的笼着她脸庞,弯弯的唇角,泛着红的脸颊。她的快乐和幸福都是实质化的,只是眼神对视也能让人感觉到这个女孩子身上鲜活明快的氛围,美好得让人多看一眼都觉得今天会得到好运。 家里没人,陈邻进屋后打开壁炉,摘下围巾懒洋洋躺到了沙发上。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77节 沙发边的茶几果盘里放着应季的车厘子和砂糖橘。 陈邻踢掉鞋子躺在沙发上,一边刷手机一边伸手拿了把车厘子放在自己肚子上,有一颗没一颗的吃。她躺得很放松,手机里在放今年热播的某部台剧,壁炉窸窸窣窣的轻响,电子屏上显示出燃烧的火焰,以此来表示自己正在工作中。 客厅在壁炉开始工作后便明显的暖和起来,陈邻躺着躺着便被暖得有些困倦。她强撑着沉重的眼皮在看手机屏幕,墙壁上的石英挂钟秒针滴答,时针逐渐划过十点的阿拉伯数字。 犯困的陈邻最后还是打了个盹,正在播放视频的手机脱手落下来,砸到她脸上。 她嗷了一声,两手捂住脸打滚,翻身从沙发滚到地毯上,没吃完的几颗车厘子也跟着落到地面,噗哒噗哒滚得到处都是。 掉在地毯上的手机面朝上,里面女主正拿着一块玻璃碎片缓缓后退,边哭边绝望的将玻璃碎片抵在了自己脖颈上。 画面在此刻定格两三秒后,跳出一通电话请求,备注是‘王姨’。陈邻捂着自己鼻子去接电话,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她还有心情去捡桌子底下一颗离她很近的车厘子。 “王姨?啊是我,嗯嗯,怎么了?” 那颗车厘子滚得稍微有些靠里,陈邻第一下没有够着。她边讲电话边俯身伸手去够,指尖擦着那颗熟透的车厘子,将它勾了出来。 车厘子被勾出来时擦破了皮,在浅色地毯上留下一行深红色拖痕。 陈邻耳朵听着长辈的话,眼睛却往茶几下那道红色拖痕看。车厘子熟透了的果汁像血似的红,那红也染到陈邻捏着车厘子的手指上,缓慢渗出的汁水浓红而粘稠。 她想抽张纸巾来擦手,刚坐起来,却听见手机那头说了句什么——陈邻愣住,赤红破皮的车厘子从她指尖跌落,重新滚进茶几底下,再度在浅色地毯上留下一道全新的,浓红色拖痕。 “你说……什么?” 她茫然,眨了下眼,有些不确定的反问。直到电话那头的人又说了一遍,陈邻才像是猛然从梦中惊醒的人那样,一下子站起来。 她很慌,忘记了挂电话,握着通话中的手机往外走。 她走到门口,习惯性的换了鞋,关好门再去摁电梯按键,手伸出去时莫名发抖,连着摁了好几次下楼的按键。电梯楼层显示器从37楼往下降,在27楼开门,陈邻走进去,再摁下楼和关门键时,她的手已经不抖了。 走出公寓楼的瞬间,南方夜晚独有的低温冷风,跟巫婆的霜冻魔法一样刮过来。在面对这种寒冷时大部分衣物的抵御都变得过于无助,陈邻被冻得缩起肩膀打了个喷嚏,身体不自觉发抖。 冷风顺着衣领往里面钻,她脖子上被吹起一层鸡皮疙瘩。 这时候陈邻混沌一片的脑子里才缓慢转出来一个念头:我忘记戴围巾了。 她脑子里冒出了这样的想法,却丝毫不想回去取。从公寓楼走到小区门口,快过电子门时她又想起来自己应该要打车,于是低头哆嗦着手拿出手机打车,手指因为低温又开始发抖,好几次都点错,她输了三次,才把医院的名字输对。 门卫认识陈邻,从警卫室窗口探头出来,关切的问她:“小陈啊!这么晚了你还要出门吗?” 陈邻抬头看向门卫,愣了愣,张开嘴却没有立刻回答,沉默片刻后,才木讷的挤出一个单音节回复。 小区地段好,打车很方便。陈邻和门卫一问一答的功夫,她叫的车到了——陈邻急匆匆上车,报了手机尾数后便低头给自己扣安全带,手机通话没挂,被缩小到了后台。 夜班司机八卦心强,边开车边用眼角余光去看陈邻:小姑娘穿了件藕荷色羽绒服,深蓝牛仔裤,脚上却踩着一双很突兀的凉拖鞋。 车里开了暖气,她坐下后手却在一直发抖。刚开始夜班司机以为她是冷的,后面发现暖气调高了之后小姑娘的手还是在发抖。 联系到对方的目的地,夜班司机心中了然,开口:“小妹妹,这么晚去医院,是家里人出事了吧?” 陈邻目光从自己手指上挪开,嘴唇小幅度动了动,挤出一句:“开快点行吗?我赶时间。” 夜班司机多少都有点察言观色的基础,听出陈邻声音不对,于是识趣的闭嘴,踩下油门,暗暗加快了车速。 出租车在市医院门口停下,陈邻刚下车就被等在医院门口的王姨接了过去。她拉着陈邻的手绕到后门,解释:“有几个记者一直蹲在正门不走,我们从后面上去。” 陈邻抿了抿唇,没说话,跟着王姨进门,上楼。她偶尔转动脑袋看头顶天花板垂下的指示标:放射科,药剂科,功能检查,妇产科…… 走上四楼,尽头手术室,已经有几个人站在手术室门口了。都是陈邻眼熟的人,她小时候放学了经常去法院等妈妈下班,也见过妈妈的同事们。 经常和她妈妈约饭的几位叔叔阿姨,都站在这里了。 她抬头看着手术室门口灯牌,红色灯,有印字,亮着【手术中】的字样。 “你怎么把小孩子带过来了?”戴眼镜的李叔看了眼陈邻,压低声音有些恼怒的质问王姨。 王姨皱眉,瞥了下陈邻,拉过老李,凑他耳边低声:“情况你也看见了,万一陈姐没了……至少人能见到最后一面。” 老李瞪大眼,瓮声瓮气:“少胡说八道!现在医学技术那么发达,肯定能救回来的!你把小孩子叫过来,不是乱吓人吗?” 他们都顾忌着气氛,声音压得很低,落进陈邻耳朵里,变成一边意味不明的嗡鸣,像密集的蚊子在尖叫一样。她眨了眨眼,眼眶发酸,并不是因为想流泪而发酸,而是因为长时间盯着手术室的灯牌,看得太久了而发酸。 医院走廊没有暖气,南方楼层习惯沿着走廊开一整排的窗户,入夜后为了通风总会留几扇不关。 时针转过十二点后,冷风就开始顺着那些敞开的窗户往里吹。陈邻觉得很冷,缩在袖子里的手一点知觉都没有。她低头揉了下眼睛,又抬头看见手术室门口的灯牌。 有几个叔叔阿姨接到了电话,为难的互相对视几眼,最后还是略带歉意的先离开了,临走前都来拍拍陈邻肩膀,让她有事的话就给自己打电话。 陈邻不太记得自己被几个人拍了肩膀。凌晨的医院走廊真的很冷,她即使穿着羽绒服,也冻得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肩膀僵硬,被拍了也没什么感觉。 直到外面天色渐渐由昏暗转为苍白,太阳又从地平线升起。 手术室门上的灯变成了绿色,大门敞开,穿着无菌手术服的医生和护士鱼贯而出。 最前面的医生先摘了自己的口罩,然后又摘自己糊了一层血的手套。把这两样东西扔进垃圾桶,抬头便要面对患者的同事——据说家属还没通知到位,今天晚上等在手术室外面的只有同事。 “怎么样了医生?” 他摇摇头,垂下眉毛,习惯性又熟练的露出几分沉痛表情:“我们已经尽力了……请节哀。” 在回答这句话时医生心里小小的庆幸了一下;只是面对死者同事而非家属,这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见过太多死者家属,情绪激动下将愤怒与悲伤转嫁给主刀医生,冲上来又抓又挠连打带骂,这种事情简直是家常便饭。 同事的话多少会比有血缘关系的直系亲属冷静。等到事后通知下去,死者家属来认领尸体的时候,他的活儿也早就结束了,没有需要和死者家属当面交接的必要。 就是今天死的那位女士有些可惜,人民法院的二级法官,才三十来岁,简直是前途无限。 习惯了生死的医生一边表达哀伤一边在心里走神,应付完死者同事往外走时,他瞥见人群外站着的女孩子:纤细而高挑,头发染了浅蓝色,被晨光照耀着,格外显眼。 大多数亚洲人素颜很难驾驭浅发色,因为会显黑。但面前的女孩明显够白,即使神色疲倦憔悴,浅发色安在她脑袋上也是十万分的合适。 但是太浅色调了。 过多的浅色交织在一起,又是瘦而高挑的身形,就显得人格外虚幻,虚幻得像纸片人,风吹几下就会破碎。 他们目光有短暂的交接,医生很快便转过脸,心想:同事家的小孩?现在的大法官们真不会养孩子。 那身形一看就知道是平时没有好好吃饭。染头发还打耳洞,长得还挺秀气,但是太叛逆了。 葬礼的过程没怎么让陈邻费心。 因为母亲职业的特殊性,法院那边有人出面帮忙,还有一些和陈法官关系好的朋友,外公外婆也连夜坐飞机过来——打算先在当地办一场告别会,然后再把骨灰带回老家去葬。 陈邻的爷爷奶奶也过来了。十一年前他们来接自己儿子的骨灰,十一年后又要来送自己儿媳妇的骨灰;陈法官夫妇二人都是家里的独子独女,两人先后离世,对两个家庭都是不小的打击。 因为是在岗期间遇袭牺牲,市里发起了追悼会。那几天家里总来人,送锦旗的,送花圈的,还有拐弯抹角打听一些事情的。 大家都忙,陈画家死后留下了一笔庞大的遗产:他的那些画,基金会,和朋友合资的公司股份。 陈画家死后,遗产按照遗嘱小部分留给父母养老,大部分全部留给陈邻。陈邻未成年之前那部分遗产一直由母亲陈法官代为保管。 陈法官去世得突然,还没来得及留下遗嘱。她名下的产业和丈夫留下的遗产需要进行统计和分割,有些亲戚不太满意陈邻的继承权,来来回回的上门,话里话外都暗示着陈邻毕竟是个女孩子,以后嫁人了,这么大一笔遗产还得跟着改姓。 大家都有明确的目标,家里负责打扫卫生的阿姨暂时被停工,有半周没来了。茶几底下那两道车厘子滚出来的痕迹到现在还醒目的留着,人来人往,无数双皮鞋和高跟鞋踩在那两道红色痕迹上。 陈邻大部分时候都沉默,偶尔被家里长辈批评了发色,耳钉,指甲……他们皱眉时目光从女孩的头发看到脚趾,像是在看一件自己可以决定形状的未完成的工艺品。 买回来的冰淇淋蛋糕在冰箱里放着。保鲜层保不住冰淇淋,某天晚上陈邻打开冰箱想拿橙汁的时候,发现那个蛋糕的冰淇淋夹层一件化掉了。 黏糊糊的草莓冰淇淋从隔板滴到内壁上,流得到处都是。外层的蛋糕也变质了,奶油干巴巴贴在那层蛋糕胚上。 她盯着那个蛋糕看了很久,最后也没拿橙汁,只是把冰箱门关上。 陈邻脑子里恍惚的想着:原来我的十八岁生日已经是半周前的事情了啊。 哀悼会当天陈邻也去。 念哀悼词的是法院院长,前排穿着一排黑西装,都是陈法官的同事和亲戚们。陈邻坐在最末尾,旁边就是花圈。 她当天戴了一个黑色贝雷帽,把染了色的头发全部卷进帽子里,藏起来。 耳钉和舌钉也摘了,指甲没卸,但是用黑色的手套遮住了。 来之前表舅说染着这个脑袋去哀悼会像什么样?还是把头发染回黑色比较好——指甲油也要卸掉,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家,搞得不三不四的。 陈邻挨着训,垂眼走神,想到很久之前……大约也没有很久。 似乎是在大一那年的暑假;她小学和初中各跳过一次级,上大学年纪比其他同学都早。其他同学都是平均十七十八的年纪,陈邻才十五。 那年的暑假特别热,她躺在客厅,脑袋枕着陈法官的大腿,手里在翻一本时尚杂志。 忽然,陈邻仰起脸问陈法官:“妈,你说我去染个头发怎么样?很浅的那种蓝色。” 陈法官在看手机上的电子文献,头也不转的回答她:“可以啊,找个好点的沙龙,不然伤头皮的。” 陈邻想了想,一下子笑起来。陈法官听到女儿的笑声,终于被她吸引注意力,目光短暂从文献上移开,落到陈邻身上。 她没看见陈邻的表情,小姑娘把时尚杂志盖到脸上,笑声闷闷的从书页底下传出来。那本时尚杂志封面上的日本模特被她笑得晃来晃去。 陈法官:“想到什么了?笑这么开心。” 陈邻把时尚杂志挪开,眼睛亮亮的看向妈妈:“我过年要是顶着染了的头发回去,外公他们肯定受不了。” 她没提爷爷奶奶。毕竟有她爸珠玉在前,陈邻不管干什么事情,他们都不会觉得出格。 陈法官目光又落回手机屏幕上,漫不经心的回答:“他们受不了就受不了,你自己高兴不就行了?” “只要你不违法乱纪,沦丧道德,就算你穿红裙子来参加我葬礼都行。” 陈邻:“哇,妈你想得好开!” 陈法官嗤笑:“我不想得开点,能接受你爸那头发?” 哀悼会结束了——陈邻回神,跟着大部队往前走,手上是提前发给她的一束白色菊花。把花放在那副巨大的黑白遗照面前时,陈邻盯着那些堆成山的白菊花看了好一会儿。 她想:其实妈妈很讨厌白菊花,她最喜欢的是红色月季。 但是追悼会不让送红月季。 跟随队伍缓慢移动,从屋内走到屋外。陈邻走出门的瞬间被大量闪光灯照得眼睛酸痛,不自觉抬起手臂挡住自己眼睛。喀嚓声不绝于耳,闪得陈邻睁不开眼睛,耳边听见有人在喊散开点散开点。 但效果平平,仍旧有记者往前挤,将麦克风抵到陈邻脸上,有些人冲得太急,麦克风几乎是撞到了陈邻的脸上。 她茫然而无措,不自觉后退,记者们挤成一团,尖锐的问题纷沓而至。 “作为陈法官的女儿,你知道你妈妈误判的事情吗?” “你怎么看待何泽明为自己儿子报仇的事情?” “何泽明被逮捕时声明自己儿子无罪,是陈佑女士收取了原告的贿赂从而判定自己儿子有罪,你身为陈佑女士的独生女,知道自己妈妈收取了多少贿赂吗?” “听说你父亲死后曾经留给你和你母亲的大笔遗产已经被你母亲挥霍一光,这件事情属实吗?” “有人目击到陈法官曾经在休假日与陌生男人共进烛光晚餐,她有和你提到过自己要再婚的打算吗?”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78节 …… 人民法院二级法官在自家门口被连捅五刀,嫌疑犯被逮捕前扔出大把宣传单高喊法官收取贿赂无视证据不足判了他儿子的罪。 尽管警察已经第一时间控制了嫌疑犯,但现场仍旧被拍下视频流传。这类社会丑闻只要稍稍冒出一丝半点的苗头,某些媒体便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至。 面前神色惊恐的少女犹如高级鱼饵,光是出现就足够吸引他们。 更何况在他们调查到的资料中——如果那位法官女士没有非法侵吞自己丈夫留给亲生女儿的遗产的话—— 面前这名少女极有可能是一位亿万富翁。 光是这样的噱头报道出去,就有资格在报纸上占据不小的版面。 过于密集的闪光灯晃得陈邻完全睁不开眼睛,旁边的人挡过来推开记者,陈邻转过身踉跄了几步,又逃回追悼会。 此时被邀请来的宾客都已经走光,追悼会大厅只剩下负责打扫的阿姨和满室花圈,正中央摆着的黑白照——穿着法官服,面容肃穆的年轻女人,正平和而不失威严的注视着陈邻。! 第79章 陈邻和那张黑白照片对望,仍然感到恍惚。 虽然陈法官出事的那天,陈法官的同事当天就通知了陈邻。但那天陈邻仍旧没能见到陈法官最后一面,她死于内脏大出血,在手术台上就断气了。 等陈邻被通知带进去时,看见的母亲就已经被白布盖住身体。 她没有上前去掀开那层白布。有种奇异的恐惧感攥住了陈邻,让她下意识避免去看母亲身死的模样。 直到后面法医过来取证,尸体送去火葬场——整套流程下来,陈邻从头到尾都避免了直视陈法官死去的模样。人对没有见过的东西总是缺乏想象力,陈邻现在回忆起母亲来,对方仍旧是穿着法官服威严又不失亲和的模样。 无法想象母亲死了是一种什么样的形象。 即使知道总有这么一天,但在陈邻的想象中,母亲的离去应该是她的生命伴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苍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戛然而止。 很快就有长辈找了进来,看见陈邻呆坐在追悼会大厅里时,他莫名松了口气。毕竟今天那些记者来势汹汹,陈邻又还是个小女孩,他实在担心陈邻会承受不住这些压力。 “你没事吧?” 关切的问候从身后传来,陈邻转身看见母亲的同事——她对对方的脸隐约有点印象,但却没有什么很深刻的记忆,甚至不太记得对方的名字。 所以在对方问出那句关心的问候之后,陈邻也只能呆呆的从嘴巴里挤出一句‘我没事’,随即就没了下文。 空气一时静默下来,陈邻低头看着自己鞋尖,缩在袖子里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卷着袖口。 那男人并没有让此刻死寂的气氛蔓延,开口道:“正门都被记者堵死了,后门那边也有一些记者蹲守。走地下车库吧?我直接开车载你回去。” “……好。” 男人领着陈邻去电梯那,结果电梯停运,挂着维修中的牌子。没有办法,他只好带着陈邻走楼梯。 这栋办公楼从一楼到地下室的楼梯平时很少有人走,地面和栏杆都落了一层灰。男人一边踩进那层细密的灰尘里,一边皱眉在心里想着之后要敲打一下这里的卫生了。 虽然是不常用的逃生楼梯,但总是这样不管不顾的也很难看。 两人转过楼梯拐角,声控灯闪烁了两下,啪擦一声熄灭。在突如其来的黑暗,只余下死寂。陈邻眨着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耳边就听见男人在拍墙壁试图唤醒声控灯的声响。 她沉默片刻,拿出自己手机打开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手电筒的光在黑暗中‘唰’的一下照出去许远,连带着站在墙壁边摁感应灯的男人,都停了下手上的动作。 陈邻:“可能灯坏了,我们先下去,等会儿打物业电话说一下就行了。” 男人心里略一琢磨,觉得陈邻说得也没错。他一边答应着一边也拿出自己手机,照着阶梯往下走,还不忘腾出时间来安慰陈邻:“那些记者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们都是为了噱头,你妈妈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最清楚。” 陈邻低头看着路,闷闷应了一声。男人在昏暗光线中回头,只能看见少女细瘦的剪影,完全看不清陈邻脸上的表情。 她出乎意料的沉默——男人对陈邻原本是有点印象的。小女孩放假的时候经常来法院里等妈妈下班,性格很活泼又好脾气有礼貌,完全不是面前这幅木讷沉默的样子。 但想到对方刚失去了母亲,一时间受到打击性情大变约莫也是正常。 男人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加快脚步,想要快点带着陈邻出去。他加快脚步后陈邻便要跟着加快脚步,虽然有两个手机开着手电筒,但光照范围其实还是有限得很。 陈邻眼不错的看着路,一脚踩下去仍旧踩了个空。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人就像车轱辘一样滚了下去,整个过程发生得太快,男人都没反应过来。 好在剩下一段楼梯不长,陈邻从阶梯上滚到地面,停下后露出了懵懵的表情。男人三两步跑过来,有些错愕连带惊慌,扶住陈邻胳膊:“你没事吧?” 陈邻也说不出自己是有事还是没事。 似乎没有什么地方特别痛,但确实身上哪里都有点痛,因为痛的地方很多,一时半会反而判断不出哪里最痛。在片刻的沉默后,她嘴唇小幅度动了动,挤出一句:“我没事。” 似乎是将之前在哀悼会上那无意义的对话又重复了一遍。 男人扶她起来,又感到棘手起来:如果陈邻是个男孩子,他还能上手捏一下对方看有没有摔到骨头。 但她是个女孩子,而且还不是小女孩了。 又问了一遍陈邻,得到对方确定自己没事的回复后,男人才开车送陈邻回家。一路静默无言,实际上也没什么可说的——他与陈邻的交集点只有一个陈法官。 但显然在一个刚死了母亲的女孩面前,拿她母亲作为谈话的切入点,是非常没有情商的行为,有根本不可能就这个话题聊些什么。 将陈邻送到住处,男人又说了几句诸如节哀之类的话。这种话陈邻听了很多遍,她很清楚这种话并不具备任何实质上的意义。如果非要给这些话冠予某些意义的话,那么它们唯一的意义大概就是会让活着的人更心安一些。 学校那边请了一个月的长假。辅导员知道陈邻的情况,所以假条批得很爽快,末了还在通讯软件上小心翼翼的问一个月够不够。 陈邻也不知道够不够,说先请一个月吧,如果到时候事情没处理完,再在原本的那个月上顺着往下请。 辅导员见她回消息还算有条理,霎时松了口气,又宽慰她放心留在海城处理她母亲的后事,学校的事情不用太担心,学校也是有人情味的等等…… 陈邻看着辅导员回过来的一大串语音条,转了文字看完,然后回过去一个嗯。她大概能猜到辅导员不希望自己这么快返校的原因,因为上个月宿舍楼里有个研究生学姐因为压力太大跳楼了,学校最近有些草木皆兵——陈邻刚好也是保研的那批学生。 怕压力大,怕教学楼上再跳第二个,到时候学校压不住舆论,会影响期末评分。 除去辅导员外还有很多别人发来的消息,这几天陈邻的微信和企鹅号都是99+爆满。她从一大堆鲜红的未读标识滑下去,随即将手机息屏,拿出电子卡开房间门。 亲戚们都被安排去了酒店,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住在另外的房子里。堂舅妈说要搬进来照顾陈邻,陈邻拒绝了——她只在这件事情上很固执,不允许任何人留在自己和妈妈的常居房里过夜。 客厅里开着灯,陈邻进门时愣了愣,然后厨房那边的槅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长期来做卫生的钟点工阿姨拎着两袋子垃圾出来。 她戴着明黄塑胶手套,围裙,头发包在塑料头套里,和陈邻对上视线后,她习惯性露出笑,眼角鱼尾纹堆叠,声音轻快:“邻邻回来了啊?刚陈老太太给我打电话了,让我过来做卫生,顺便也给你做晚饭。” “我有给你发短信问你晚上想吃啥,但你没回我。” 陈邻下意识低头看手机,打开微信,在一堆未读里找到了阿姨给发的信息。 三点多给发的,那时候陈邻还在追悼会上献花。后面事情太多,其他微信消息就把阿姨发来的信息给淹下去了。 她沉默片刻,又将手机屏幕熄了:“下午在忙别的,没注意看。” “收拾一下就行了,我暂时不饿,不用给我做晚饭。” “这……”阿姨露出踌躇神色。 陈邻想像平时那样对阿姨笑一下好让她放心。但到了想要调动面部肌肉挤出笑容时,她才意识到原来笑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她真的很累,疲倦到连安慰别人的笑容都没有力气去做。 “我真的不饿,没什么胃口吃,你做了我也吃不下去。”陈邻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沙发边颓然坐下,两手捂住脸用力揉了揉,低声:“今天先这样吧,打扫卫生做完就行了。” 阿姨犹豫了会儿,还是应声。 她脱下围裙,摘手套时习惯性汇报了一下:“家里除了你和太太的房间,我都打扫了。冰箱保鲜里那个冰淇淋已经没办法吃了,我给刮出来扔掉了——地毯脏得厉害,不太好洗,我拿出去送专门的干洗店处理了,要后天早上才能拿回来。” “啊对了,我还在浴室给你放了热水,你等会想泡澡的话可以直接去泡。” 阿姨离开后陈邻又躺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本以为自己会在这种疲倦中睡个好觉。但实际上只眯了十几分钟,陈邻迷迷糊糊的又被冷醒,手脚曲起贴着自己柔软的腹部。 冻了好一会儿,陈邻忽然想起来了,起身去看客厅的壁炉——果然壁炉没开,难怪客厅冷得要命。 她垂着眼把壁炉打开,伸手出去调温度时看见自己衣服袖子几道擦痕。那套黑色小西装整齐板正,稍微有点擦痕就十分明显,陈邻记起来自己在哀悼会的楼梯上滚了一段路。 应该是那时候蹭脏的。 阿姨临走前跟她说的那段话突然冒出来,陈邻在壁炉面前蹲着走神了好一会儿,又扶着自己膝盖慢慢站起来,起身往浴室走。 浴缸里果然放满了热水,保温系统一直在工作中,踏入浴室的一瞬间就能让人感觉到温暖。陈邻脱了鞋赤脚进去,边走边脱衣服。 里层的毛衣脱下来摩擦皮肤时,尖锐痛觉刺得陈邻直皱脸。 她把毛衣扔进脏衣篓,掰着自己手臂看自己胳膊肘,胳膊肘上确实擦破了皮,一些毛衣的絮絮贴在破皮的地方,被血色浸透了,也变成淡红色。 陈邻踩进浴缸里坐下,捞水来洗伤口。暖气熏得她头昏脑涨,唯独热水浇上伤口的一瞬间,那种尖锐的痛觉,是清醒又明确的。 泡澡好像并没能缓解周身的疲惫,甚至有种越泡越累的感觉。泡久之后连身上的擦伤都不再感知到疼痛了,只剩下一种空荡荡的疲倦,仿佛连灵魂都早已经离开身体。 深呼吸也不再给大脑带来短暂的清醒,因为呼吸进去的每一口空气都浑浊闷热。 陈邻坐起来,伸手想拿自己的浴巾——手伸出去后却什么都没有摸到。她意识到自己忘记拿浴巾了,于是侧着脸喊了句:“妈!我忘记拿浴巾了!你帮我拿一下!” 她的声音穿过浴室门往外,落在空无一人的客厅。回应陈邻的只有安静,以及浴室保暖系统运作中所发出的轻微‘嗤嗤’声。 陈邻趴在浴缸边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应。她忽然睁大眼睛,反应过来:她妈妈已经死了。 她没有妈妈了。 在这件事情发生的第五天夜晚,陈邻浑浑噩噩的脑子终于无比清晰的,理智的,认知到了这件事情。 在意识到这件事情的瞬间,眼眶和鼻尖先泛酸起来,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过下巴,滴进浴缸里,荡开一圈又一圈水纹。 陈邻刚开始还没有察觉到自己哭了,只是在那个瞬间感觉很难过。那是一种难以用语言去形容的难过,分明身上不痛,却在意识到某个事情已经发生瞬间,感觉心脏都绞痛起来。 她蜷缩着曲起双腿抱住自己,开始有意识的哭。人难过到了某个程度时就会想哭,但是很难哭出声音,因为太疲倦了,疲倦到连哭出声音都没有力气,就只是哭,掉眼泪,眼眶酸涩得厉害,视线全部被眼泪糊住,变成一层磨砂玻璃隔开的世界。 在意识到妈妈死了之后,紧随之而来的第一个意识:她现在没有骨肉至亲了。 她来到这个世界上,被父母寄予一切他们第一母语所能说出口的美好愿景。 她不是西方神话里的第一根肋骨,给她生命的那对恋人同样也在她灵魂里加入独立的人格,加入爱与被爱的能力,加入自由的风和勇敢的心。 他们期盼自己的女儿可以长成一切她自己希望成为的样子。但他们没有想到死亡是如此残酷并来得猝不及防,它来得太快也太突然,在他们还没来得及教会自己的孩子如何面对死亡时,死神先降临到了这个家庭。 对于十八岁的独生女来说,骤然失去父母是一件完全脱离预想,就像火星上开满玫瑰花那样没有丝毫逻辑性和预测性的事情。 她在恍惚和绝望中,对‘活着’丧失了期待。 刀——锐利的——随便什么——能割破皮肤的东西—— 在家里要找这些东西并不难找,厨房里的刀具被阿姨清洗干净后分门别类放得一目了然。 陈邻随便挑了一把距离厨房大门最近的水果刀,她喜欢吃荔枝,又懒。在夏日的傍晚,少女经常穿着小吊带,躺在阳台沙滩椅上,边晒落日边用这把水果刀剔果核。 被洗过很多遍的水果刀上似乎还留着淡淡的荔枝香气。 陈邻拿起水果刀时目光扫过被阿姨打扫干净的料理台还有厨房地板。她觉得不能在这种地方自杀,会弄脏别人好不容易扫干净的地。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79节 于是她走到客厅。客厅已经被壁炉烤得很温暖,没有地毯遮盖,露出来的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 不能弄脏地板。 不能弄脏沙发套。 她恍恍惚惚又走回浴室,拉开浴室玻璃门的瞬间,热气扑涌出来,水雾凝结出水珠,顺着墙壁瓷砖往下滑落。 湿润,好清洗,干净,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 陈邻躺回浴缸里,抬起手腕,对着灯光找血管。她说不上来自己此刻是清醒还是不清晰,但在找血管的这个瞬间,陈邻又觉得自己很清醒。 刀刃割破皮肤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没有陈邻想象中的那么痛。感觉和她高中时期自己给自己打耳洞一样,按下耳钉机的瞬间和水果刀割破皮肤的瞬间并无太大的区别。 血很快就和浴缸里的水混合,把浴缸里浑浊的热水也染红,红色像瘟疫一样蔓延出去。 焦虑,混乱,呼吸急促,心跳变快,已经快到让整个人都开始不安的程度。陈邻脑子里想起来很多事情,久远的,近的,什么都有,还有一些平时根本没什么交集的人,也在此刻突然出现在她脑海里。 她想起那个在法院门口捅了她妈妈的杀人犯,他儿子因为性侵多名幼稚园学生而被判了死刑。 她想起爸爸上飞机之前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说想要鹅卵石搭建的小城堡,用来装她拼装的变形金刚。 她想起妈妈在阳台种的红色月季。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出市去首都的画室,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妈妈打了半夜的电话,拜托所有她在首都认识的朋友帮忙照顾自己。 …… 没有人告诉她长大和失去是这么痛苦的事情。 猝然来临的死亡将某些本不该在十八岁来临的痛苦,提前施加在了陈邻身上。 * 陈邻在外面转悠了一圈,买了很多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 她眼下觉得和徐存湛独处会很尴尬,所以为了避免和徐存湛独处,陈邻决定在接下来几天当个阿宅,好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门。徐存湛虽然不回他的房间睡,但也不怎么来陈邻的房间,这让陈邻还挺放心的。 推开房门,陈邻脸上笑容都还挂着,第一眼却看见了坐在自己房间窗户边的徐存湛。 在开门之前陈邻还想着,现在和徐存湛独处大概会很尴尬。 但在打开门看见徐存湛后,陈邻却完全忘记了这个想法——她愣愣的看着徐存湛,眼睛睁大,因为过于诧异,以至于连问话都忘记了。 因为徐存湛在哭。 ‘哭’这个字眼看起来和徐存湛好像是阴阳两面。陈邻从来没想过徐存湛也是会哭的,她只见过徐存湛把别人吓哭。 但现在,坐在窗户上的徐存湛确实在哭。 他满脸都是泪水,哭得眼眶通红,下眼睫湿润的贴着眼睑。陈邻看向他时,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还在往外滚眼泪。 陈邻惊慌失措,几乎是下意识的,反手把房门给关上。她走到徐存湛面前,举着袖子去给徐存湛擦眼泪:“怎么了?你偷摸去厨房切洋葱……” 她的话还未说完,徐存湛一俯身将她抱住。 抱得很实,少年手掌顺着陈邻后背按上肩胛骨,完完全全将她嵌入自己怀抱之中,湿漉漉的脸颊贴着陈邻侧脸,小声抽噎时吸气声扫过陈邻耳廓。 陈邻怔住,茫然,旋即意识到徐存湛这个反应应该不是切洋葱把自己熏哭了。 他坐在窗台上本就比陈邻高,抱人时不得不弓腰伏背。可对徐存湛来说似乎只是这样还不够有安全感,他垂在窗户边的两条大长腿也凑上来,卡着陈邻的腰。 陈邻不知所措,但还是拍了拍徐存湛的侧腰。 她倒是也想拍徐存湛肩膀。但是徐存湛抱得太紧,连她胳膊也一起抱进怀里,搞得陈邻只能勉强动一动小臂,艰难的扭着手腕才完成了拍拍徐存湛侧腰的动作。 “到底发生什么了?能和我说吗?” 徐存湛闷声:“我做了个噩梦。” 陈邻:“……噩梦?” 什么噩梦能把徐存湛吓哭? 陈邻左思右想,觉得就算世界末日了,徐存湛都未必会哭。 ……不会真的是梦见世界毁灭了吧? 徐存湛吸了吸鼻子,收紧手臂将陈邻裹进自己怀里:“我梦见你死了。” “什么啊——” 嘴巴快过脑子,都还没来得及思考,陈邻先笑了一声。她弯弯眼眸,嘴角翘起,又觉得好笑又莫名得意——梦到自己死了就能吓哭徐存湛,感觉自己也挺了不起的。 她抱着徐存湛侧腰,“这种梦都是假的啦!我们老家那边有个说法,梦呢和现实都是相反的,正因为现在的我好好活着,所以你才会梦见我死了,只是梦而已啦!” 她语气轻柔,像哄小孩子似的。 徐存湛想起陈邻拎着蛋糕回家,在路上和她妈妈打电话,也是这样的语气,轻快柔和,还带点不自觉撒娇的尾调。 他贴着陈邻侧脸,把眼泪全部蹭到陈邻脖颈上,低声:“可是那个梦很真,特别真。” 陈邻哑然失笑:“真的有这么真吗?” 徐存湛:“嗯。” 陈邻想了想,抚着少年侧腰,声音柔软:“就算特别真的话,那也是个好梦啊——“ “我死掉了也会有徐道长为我掉眼泪呢,多好。”! 第80章 陈邻说那句话,本意只是为了安慰徐存湛。 噩梦而已,谁没有做过?在刚穿越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陈邻还天天做噩梦呢。虽然每次梦醒之后都会忘记噩梦的内容,但她还是很清楚的记得自己做的是噩梦。 一半是安慰,一半也确实是实话。 连死了都有人惦记,对陈邻来说本身就是件好事。 但徐存湛好像不这么认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理解那句话的,但自从那天晚上之后——陈邻不管干什么,都能感觉到一阵强烈的视线落在自己后脑勺。 徐存湛就像个背后灵一样如影随形,不管陈邻走到哪里,他都能幽幽的从陈邻身后冒出来,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背影。 早午饭的时候盯,晚饭的时候盯,晚上陈邻趴在床上看故事书,也能感觉到旁边徐存湛的视线勾勾缠缠的绕在自己身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将书本盖上,转头对上徐存湛的视线。 徐存湛就站在房间的窗户边,两手环抱着自己的胳膊,眼睛直愣愣盯着陈邻。陈邻也盯回去,他表情不变,继续盯着陈邻——过了四五秒,陈邻眼眶酸涩,重新躺回床上,将书本盖到自己脸上,发出一声哀叹。 “你能不能别一直跟着我了啊?” 徐存湛不语,还是盯着她。 陈邻躺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复。她翻身而起,将盖在脸上的书本拿开:“或者我们打个商量,至少晚上的时候你别在我房间里这样明目张胆的盯着我行不行?你一直这样看着我,我想睡觉也睡不着啊。” 徐存湛不给反应,仍旧盯着她。陈邻实在是拿不肯说话的徐存湛没有办法,继续和他玩干瞪眼的游戏,又必然只有输这一个结果。 她跑到徐存湛面前,捧住他的脸把他脑袋转向窗外,指着窗户对面那个没有点灯的房间,诚恳道:“你真的不打算回你房间去休息吗?你看那个房间,它孤零零的单独呆了这么多天,很可怜的。” 徐存湛握住陈邻手腕把她的手扒拉开,安稳的放回她身侧,自己则继续当一个安静的哑巴。 陈邻盯着他,他也盯着陈邻。最后还是陈邻被盯得受不了了,干脆伸手捂住他眼睛。捂住他眼睛时能感觉到徐存湛的眼睫刮蹭在她手心,力度很轻,像是蝴蝶轻轻振翅。 徐存湛今天一整天的态度都很奇怪。要说他正常吧——但他今天就像眼珠子黏在了陈邻身上一样,从早到晚就没有移开过视线。 要说他脑子又犯病了吧……但徐存湛今天又异常的乖巧。 没有主动讽刺谁,也没有用看智障的眼神去挑衅别人,更没有在言语上捉弄陈邻。甚至不管今天陈邻对他说了什么,徐存湛都是一副逆来顺受打死不长嘴的乖巧小媳妇儿模样。 明明乖巧可爱的帅哥应该是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风景。 但徐存湛乖巧可爱起来,只会让陈邻直冒鸡皮疙瘩。 她伸手盖住徐存湛眼睛,徐存湛也乖乖的站着任凭她动作,毫无要反抗或者躲开的样子。在某个瞬间,陈邻甚至忍不住怀疑:这不会是个假人吧?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就很难摁下去,陈邻不禁捏了捏徐存湛的脸皮。 少年脾气坏得要死,但脸颊肉却柔软,甚至连皮肤都温热细嫩。 捏了一下感觉也不像□□之类的东西,陈邻松开手。她的手一挪开,露出眼睛的徐存湛果不其然,又继续目不转睛的盯着陈邻看。 陈邻实在是被他盯得没脾气了。 “你今天都盯着我看一天了,我脸上是开花了吗?不准不说话,不准装哑巴——你要是一直不说话……” 到了需要威胁人的时候,陈邻措辞为难起来。 如果换成在现代更熟悉的朋友,比如周莉,或许陈邻还能想出一些威胁的话。但是对方是徐存湛,陈邻脑子飞快转动了十来秒,居然没能找到什么可以拿来威胁徐存湛的话。 总觉得徐存湛无法无天,没什么东西能让他害怕。 甚至就连徐存湛暗恋自己这件事情,就徐存湛那个性格,陈邻也觉得并不是适合拿来做威胁的把柄。 她感到为难,脸一皱,脑子还卡在那个话题上。 但不等陈邻想到什么好用的借口,徐存湛就自己先开口了:“我昨天做了个噩梦。” 陈邻:“……就是你梦到我死了的那个?” 徐存湛‘嗯’了一声,垂着眼,手搭上陈邻的腰。 陈邻平时总是显得脾气好,但是警惕心却很强——看似和谁都聊得来,实际上和谁都不深交。在徐存湛手搭上来的一瞬间,即使是隔着一层衣服布料,陈邻眉心也急促的跳了跳,下意识的就想避开对方触碰。 虽然徐存湛平时就喜欢牵她的手。 但牵手是陈邻教徐存湛的。她太清楚对徐存湛而言,十指相扣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意义,就和往凉白开里面加蜂蜜一样,只是一个叠加的调节。 它不暧昧也没有那层隐秘的绯色幻想,所以没有介意的必要。 但徐存湛现在的举动——陈邻可没有教过他。 不是陈邻教的举动里包含着陈邻无法明确判断的意义。但在陈邻想要避开的时候,徐存湛弓腰塌背,脑袋枕在了陈邻肩膀上;他太重,体型几乎是陈邻的两倍,压下来的瞬间陈邻有些难以承受的往后踉跄了两步。 这样的动作,陈邻看不见徐存湛的表情。只有他的声音清楚的响在陈邻耳边,带着明显委屈意味的沉闷声音:“我都说了,那个梦特别真。” “真到让我感觉害怕,所以不敢把视线从你身上移开。这个答案可以吗?” 他说话时,开合的唇瓣距离陈邻耳朵很近,反问陈邻的时候,气息吹拂在陈邻耳廓——很痒,陈邻不自觉缩了缩肩膀,又忘记了这人的手还扶在自己腰上,只是抬手要推开徐存湛时又不自觉迟疑了一下。 只是片刻的迟疑,徐存湛的手便得寸进尺从少女侧腰抚到后腰,然后收紧胳膊将她圈入怀里。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80节 身高差的缘故,腰被圈紧时陈邻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徐存湛抱得不得不垫脚,上半身紧密贴合,心跳隔着肋骨与皮肉互相触碰。她反应过来,迟疑的手终于果断推了推徐存湛肩膀—— 徐存湛适时听话的松手,陈邻两脚踩地后退,腿软的踉跄了几步,抬头对上徐存湛视线。 他半垂莲花眼,嘴角和嘴角都往下撇,不是平时那样明显的不高兴或者冷脸,而是更弱气更柔和的……仿佛是委屈的神色。 陈邻被徐存湛的美貌晃了心神,甚至短暂忘记了他刚刚摸自己腰又抱自己的事情。 就在陈邻被徐存湛美貌所迷时,徐存湛问:“这样不可以吗?” 陈邻:“啊……什么?”徐存湛把自己那张优势很大的脸往她面前凑了凑,“一直看着你不可以吗?” 陈邻:“……” 她伸出一只手,啪的拍到徐存湛脸上。徐存湛没躲,只是被陈邻拍得眨了眨眼,神色无辜。 陈邻恼怒:“禁止蜂蜜陷阱!” 徐存湛:“什么叫蜂蜜陷阱?” 陈邻:“就是不准对我眨眼,不准对我装可怜!” 徐存湛又眨眼,长长的眼睫刮过陈邻手指指腹,声音慢悠悠的:“嗯哦,我记住了。” 陈邻:“……” 这人根本就没有记住吧?别说记住了完全是一副不上心的样子啊! 陈邻松开手,转而按住徐存湛肩膀,将他转了个方向,推到窗户面前,对着敞开的窗户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能理解你被噩梦吓到了,但你一直这样盯着我对我来说太困扰了。白天的时候随便你盯,晚上的时间就请你离开,至少也得让我睡个好觉吧?” “我又不是修道者,不好好睡觉的话凡人是会猝死的!” 徐存湛眉头一皱:“灵偶不会猝死的。” 陈邻面无表情:“请把我当个人看谢谢。” 她很坚持——徐存湛看了眼陈邻无比坚持的表情,‘啧’了一声后收起自己脸上无辜可怜的神色,变脸速度快得堪比川剧特技。 好不容易送走徐存湛这尊大佛,陈邻反手把窗户门也关上反锁。 她重新躺回床上,盖好自己的被子,拍拍自己胸口:“晚安邻邻,今天也好好活着了,你超棒的。” 每日自我鼓励完成,陈邻闭上眼睛准备美美进入梦乡——房门被人敲响。 陈邻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房间天花板,没动。 这时候房门又被敲响了三四下,大有陈邻如果不起来开门,门外的人就锲而不舍要一直敲到天亮的势头。 首先排除徐存湛。 因为徐存湛没礼貌。他要进来的话根本就不会敲门,直接推门就进来了——有时候徐存湛甚至不走门。 陈邻捂住自己耳朵痛苦的在床上滚了三四圈,然后艰难离开自己的床爬起来开门。 门外居然是沈春岁。大半夜,他穿得玉树临风,人模狗样,一副要出去泡妹子的花孔雀打扮。 陈邻叹了口气:“您有事吗?” 沈春岁笑眯眯:“今天晚上有烟花会,我本想来碰碰运气,没想到陈姑娘居然还在自己房中。” 陈邻没听懂他若有所指的话,呆了两三秒后犹豫反问:“我不该在这里,那该在哪里?” 沈春岁原本就在笑。听见陈邻的反问后,他笑得更开心了,往前半步后身子一歪靠在了门框上,从自己腰间抽出一把扇子,‘刷’的打开,扇了扇,扇出来的风把他额头吹得都翘了起来。 “我还以为徐兄会来约陈姑娘,毕竟他今天一整天都目不转睛的盯着陈姑娘……看来今夜徐兄所约佳人另有其人啊。” 很文绉绉的发言,虽然绕,但是陈邻听懂了。 她想到刚从自己房间窗户翻出去的徐存湛,心想徐存湛可能都不知道有烟花会这玩意儿。但陈邻也没解释,含糊回答:“可能吧,我不太清楚。所以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约我出去玩?” 她又抬头看了看天色,诚恳道:“你看天都这么黑了,大家还是早点洗洗睡吧,烟花也没啥好看的,下雨了你找个水池子看也是差不多的效果。” 沈春岁扇扇子的动作一停,脸上笑容都凝固了片刻。 他倒是想到了陈邻可能不好约,但没想到她这么不好约。烟花即使是在都城也是稀罕物,只有逢年过节官家允许时才能在深夜燃放。 居然还有姑娘不爱看烟花的。 陈邻看他还杵在自己门口,但是扇子都不扇了。她踌躇数秒,性格使然,忍不住找补了一句:“你很想看吗?要不然我帮你问一下昭昭?” “或者我帮你问徐存湛?” 反正那两人一个是九尾狐一个本来就不睡觉,刚好可以陪沈春岁看烟花到天亮都不会犯困。 陈邻没有勉强自己和沈春岁一起去看烟花——她实在对烟花这种看了几百遍的东西没兴趣,又是深夜,她怕自己看着看着就原地睡着了。 这样挺不礼貌的。 沈春岁回过神来,掩饰的用力摇了摇扇子,干笑:“不,不用了。” “既然陈姑娘困了,那就早点休息吧。是我的不对,这么晚了还来叨扰陈姑娘。” 沈春岁告辞离开,背影略显凄凉。陈邻没感觉到,打了个哈欠把房门关上,转身躺回床上,拍了拍自己胸口例行安抚:“今天又活了一天,陈邻你真棒。” “好了,睡觉吧,晚安陈邻。” * 沈春岁离开陈邻房间门口,脸上笑容霎时就垮掉了。 他想到今日白天,徐存湛视线几乎一直黏在陈邻身上——原本还指望昭昭能起点干扰作用,结果那个涂山小殿下每天例行骚扰完徐存湛之后就跑出去自己买买买了,压根不在乎徐存湛一整天都盯着谁。 这让沈春岁很无语,恨不得抓住那只狐狸的衣领子大喊你这态度还想让徐存湛吃爱情的苦? 徐存湛不让你吃烧烤狐狸的苦都得是你涂山行善积德一百年的福报! 沈春岁越想越觉得棘手,最棘手的其实还是陈邻。 刚开始盯上陈邻,完全是因为陈邻那过于天真柔和的气场,看起来就像是那种在路上遇到半死不活素不相识的男人,也会把对方捡回家给好好治疗的好孩子模样。 所以在南诏入口沈春岁才会选择向陈邻求助。 虽然后面陈邻被徐存湛拽走了——但这完全没有影响沈春岁对陈邻的好印象。他觉得当时陈邻拒绝自己必然是因为有徐存湛这个家伙在其中挑拨离间,所以在南诏都城重逢后沈春岁也迅速将陈邻列为了自己的第一目标。 毕竟这个女孩子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天真好骗’四个大字。 但多相处几天,沈春岁又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陈邻身上的棘手之处。 她确实性格软和,自己要喊她单字叠加的昵称,她没什么意见。自己让她喊自己的字,她不言不语最后也没叫。 明明一起吃了好几天的饭,但每次见面还是一如既往的礼貌客气。陈邻对他甚至还不如对昭昭亲近。 沈春岁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昭昭那个蠢狐狸说话又难听性格又朝三暮四,陈邻怎么会宁愿和昭昭玩也不来找自己玩? 但严格来说,其实陈邻好像也没有怎么去找昭昭玩过。 等等…… 沈春岁一激灵,忽然意识到:陈邻从来没有主动找过徐存湛以外的任何人! 他努力了四五天,陈邻和他互动的次数加起来居然还不如跟饭堂小一点菜的互动多! 而且为数不多几次互动还是问他有没有看见徐存湛。 沈春岁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恍恍惚惚间,居然真的看见徐存湛出现在自己眼前。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的徐存湛,喃喃自语:“我也没吃蘑菇啊,怎么还出现幻觉了?” 徐存湛挑眉,无视了沈春岁的胡言乱语,直奔主题:“你为什么约陈姑娘出去看烟花?” 沈春岁愣了愣,回神,意识到面前这个态度理所当然高高在上的家伙并非自己的幻觉,而是真的徐存湛。 沈春岁:“……你怎么知道我约陈姑娘去看烟花了?” 徐存湛扯了扯嘴角,嗤笑:“我就是知道,陈姑娘的事情我都知道。” 沈春岁眉头一皱,正气凛然斥责徐存湛:“你偷听我和陈姑娘讲话?” 徐存湛坦然承认:“嗯,我听了。所以你为什么约陈姑娘去看烟花?” 明明偷听的人是徐存湛。 但他翘着唇角,垂眼似笑非笑望着沈春岁,沈春岁便莫名感到心虚。有种自己擅自去约了别人的未婚妻,还被正主抓包的心虚。 他清了清嗓子,鼓起勇气:“你怎么能偷听呢?这是……” 沈春岁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徐存湛抓着衣领给拎了起来。他的个子也不算小,只比徐存湛矮一点,但真正被徐存湛拎起来时却连半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被拽紧的衣领勒着脖子,呼吸困难导致沈春岁的脸都红了起来。 徐存湛抬眼,上目线看他,嘴角翘着,笑容浅浅:“都问你两遍了还不回答,耳朵听不见话可以割掉拿去送给需要的人。” 沈春岁:“……” 徐存湛:“我忍你很久了,要不是陈姑娘看见死人会吐,你现在坟头草已经长得比你腿长了。” 说着毫无礼貌的威胁话语时,徐存湛脸上仍旧是温和的笑脸,温和得甚至有些可爱。 威胁完人后徐存湛才松开沈春岁衣领,看他捂着脖子弯腰咳嗽。 徐存湛卷起衣角慢悠悠擦自己手指,“好了,我再问你第三遍,为什么要约陈姑娘去看烟花?”沈春岁脑子飞快运转,瞬间闪过八百个借口,最后谨慎的哑着嗓子抛出一句:“陈姑娘漂亮又善良,我自然是因为恋慕她,才会想要邀请她与我一同去看烟花。” 他抛完这个理由后便用眼角余光偷偷去瞥徐存湛,只见那少年擦着手指发出一声讽刺意味浓厚的轻笑,莲花眼小幅度弯着,长睫毛投下两片扇子似的阴影。 撒谎时沈春岁都没什么感觉,但被徐存湛这样嘲弄,他却骤然感到几分狼狈。徐存湛那眼神,仿佛已经看穿他在撒谎。 他心中有些慌乱,又努力回想着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说错了——徐存湛擦完手,拍了拍自己衣角:“你想拿回自己在女娲庙偷的长生果吗?” “那玩意儿已经被我烧了。” 沈春岁脸上表情凝固。好半天,他才扯动自己脸上肌肉,挤出一个僵硬的干笑:“徐兄,你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明白……” “暮白山老祖沈潮生,出身太原世家沈家。一十八岁那年忽然悟道开窍,抛妻弃子离家,上暮白山求道——你就是我师父原本家族里出来的孩子,算血缘关系的话……” 徐存湛屈起手指,慢吞吞敲着自己胳膊:“应当在三代之内,是外孙还是侄孙?” 沈春岁:“……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徐存湛歪着脑袋看他,秀丽面容上笑容浅淡,分明是最温和的脸,却从每个表情里都透出恶劣的,居高临下的审视来。月光淋在他雪白长发和赤金眼瞳上,他眼瞳里带有毫不掩饰的杀气,逼得沈春岁背在身后的手不断发抖。 不刻意收敛戾气的徐存湛,光是和他呆在一个共同空间里,就已经压迫得他呼吸艰难。 原本还在夜晚鸣叫的虫子也噤声,连蚊子都连滚带爬绕开这片空间飞。 徐存湛往前走,若无其事的和沈春岁擦身而过,声音轻轻落进沈春岁耳中。 “早就和你们说了,不管是寻仇的,挑衅的,迁怒的,还是单纯看我不顺眼就想杀我的——应该直接拔剑啊。”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81节 “跟我玩这种迂回的手段,小心我把你祖宗的骨灰都挖出来一起扬了。” “别怕,我要是找你一家子算账,肯定把我师父也算上,反正欺师灭祖的罪名我也挺喜欢。” 沈春岁浑身一颤,心脏抽紧,完全被徐存湛的回答震惊到张口结舌。 等徐存湛走出四五步了,他才颤抖着转身,盯着徐存湛的后脑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他妈……你就是个疯子!你就不怕……不怕连累到身边的人吗?行事如此癫狂极端,你迟早会死……” 徐存湛觉得他很烦,一招手,木剑出鞘一轮子把沈春岁抽飞出去。 世界又安静了。 徐存湛两手抱着飞回来的木剑,抬头看看夜空,夜色深深,一轮明月高悬。他自言自语:“烟花有什么可看的?真是个蠢货。”! 第81章 陈邻又做了噩梦。 自从她老老实实按时服用商枝给的药开始,已经有好几天都没做噩梦了。但这次的噩梦和之前那些记忆模糊的噩梦有着明显的区别,陈邻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拿‘噩梦’来形容它。 是一个没头没尾的梦,梦里她躺坐在浴缸中,用水果刀割开了自己手腕。鲜血从伤口处涌出又迅速的和浴缸内温水融为一体,被香氛气味填满的浴室里,血腥味很快就弥漫开,腥甜得令人作呕。 持续失血的感觉过于真实,失温,心跳加速到呼吸困难,意识如同在夏日不开空调的午后小睡,黏糊眩晕到爆炸却又被抽干所有起身的力气。 从那没头没尾的梦境中惊醒睁开眼时,陈邻甚至有些恍惚。她看着自己头顶的天花板,眼睛并未全部睁开,从那细窄视线中窥视涣散天光。 片刻后,她回神,翻身而起,不知为何忍不住去摸自己手腕——灵偶的手腕细腻光滑,摸上去时甚至能感觉到和活人没有任何区别的脉搏和温度。 没有梦境中狰狞的刀口,也没有鲜血不断涌流。 陈邻松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喃喃自语:“我这是怎么了?最近的梦是越来越离谱了。” 如果说之前的噩梦只是单纯可怕,昨天晚上的噩梦就简直是无厘头的吓人。尤其是梦中那种躺在浴缸里,清晰感觉着自己血液和生命不断流逝,自己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那种感觉尤为可怕。 这个噩梦过于真实,让陈邻想到了徐存湛前天和她说的话——他说他做噩梦,梦见陈邻死了。 也不知道是这个世界的风水问题,还是她的问题? 陈邻想来想去,仍旧觉得是这个世界的问题。肯定是因为这个世界规则过于凶残了,她自从穿越过来,不是在看徐存湛杀人就是在看徐存湛杀妖。 现实世界里看鬼片都还会做噩梦呢!她却搁这隔二差五目睹屠杀现场,她不做噩梦谁做噩梦? 起床洗漱,出门吃早饭——平时陈邻都是吃早午饭,但是今天被提前吓醒,于是因祸得福吃到了早饭。吃早饭的时候沈春岁没来,陈邻觉得奇怪,问了问昭昭,昭昭咬着小笼包说不知道,转头又问徐存湛吃不吃小笼包。徐存湛问陈邻吃不吃。 陈邻恹恹的摆手,徐存湛就坐回去保持沉默了。不知道为什么,徐存湛今天也是一副凝重不高兴的表情,目光时不时就落到陈邻身上。 以前徐存湛也会盯着陈邻——他以前的盯是一种隐晦的,如果被任何人发现了苗头,就会迅速移开目光隐藏自己的盯。 但最近他不藏了,开始光明正大的盯,光明正大到昭昭都发现了。昭昭吃早饭,一般时间在看徐存湛,剩下一般时间在顺着徐存湛的目光去看陈邻。 陈邻今天有点心不在焉的,早饭没吃几口就说饱了。她惯例去王宫附近看了看情况,今天的南诏女王也没回来。 大祭司也不在。 南诏女王去祈福的女娲庙位于郊外,那是南诏国将建国时立起来的第一座女娲庙,只有得到了女娲娘娘赐福的南诏国子民才能进去。 陈邻找店小二借了个梯子,爬上屋顶,坐在最高的屋脊上时,可以远远看见那座女娲庙。因为隔得很远,其实看得不太清楚,只能隐约看见庙宇,嵌在群山之中。 身后传来砖瓦被踩的声音,陈邻回头,正看见昭昭拎着裙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来。她在陈邻旁边坐下,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偏过脸来紧紧盯着陈邻。 陈邻被她盯得莫名其妙,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昭昭长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你不觉得,存湛最近很关注你吗?” 陈邻敷衍回答:“不是你说的吗?徐道长把我当好朋友,比较关注我也是正常的事情。” 昭昭被她这句话噎住,瞪大眼睛,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陈邻单手搭着额头,继续往远处眺望那座神庙,春日和煦的风吹拂而来,吹动她衣裙和发丝。 昭昭梗了半天,憋出一句:“谁家好朋友从出门开始盯着对方一直盯到分开啊!反正我没见过!” 明明前几天小狐狸还信誓旦旦的说徐存湛对陈邻绝无男女之意。但这两天昭昭在一边旁观,是越看越不对劲。 作为一只智商正常的狐狸,作为一只从小接受九尾狐教育的狐狸——昭昭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徐存湛看陈邻的目光不太清白。 昭昭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陈邻也不好意思继续假装自己没听见。她放下手回头看昭昭,昭昭也正苦大仇深的看着她。 陈邻满脸真挚:“徐道长以前又没有交过我这么弱的朋友,骤然得友比较紧张我也是正常的。” 昭昭:“……这正常吗?” 陈邻肯定:“这正常啊。” ‘你有病啊’四个大字卡在喉咙口,昭昭满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但陈邻已经把头转回去继续看远处的女娲庙了。 她手边摆着前天在集市上买回来的颜料和画布,现代的画笔这里不好买,陈邻买了些材质相近的回来应付着用。反正这里是古代,就不用要求那么多了。 东西多,陈邻一趟拿不完,跑了二四趟才拿上来的。徐存湛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反正没有在她旁边打转,这让陈邻松了口气。 她好久没画画了,将画布钉好,拿起颜料调色时,甚至感到了一些手生。感觉自己好像不止是穿越的这几个月没画画,而是有一两年没画了那样。 屋檐,浓绿的山,若隐若现的神庙。 褐色打底大致勾了型,要铺色时陈邻却停笔了。她握着画笔踌躇片刻,直到画笔上稀释后的颜料啪嗒一声滴落屋脊瓦片—— 陈邻恍然回神,低头将画笔摁到画布上,却也只是随便涂抹了几下,便把画笔收起。特意调过的颜色与远处青山几乎毫无二致,却被陈邻抹到了本该是屋檐的地方。 她盯着画布出声片刻,忽然起身。 昭昭:“你不画啦?” 陈邻叹了口气:“没心情。” 昭昭偏着脸看她,陈邻脸色倒是还好。但她转念一想,灵偶不会生病,陈邻要是脸色不好那才奇怪。 其实陈邻自己也说不上来原因。只是在拿起画笔的那一瞬间确实感觉到了烦躁。 她蹲下身把颜料盒子挨个盖好放回自己篮子里。篮子也是陈邻跟店小二借的,其实空间不大,至少要放下陈邻带上屋顶的所有工具还有些困难——昭昭‘啧’了一声,把陈邻拿不了的东西全部抱起来扔进自己尾巴里。 狐狸的尾巴蓬松得像是一只蒲公英,画笔,画布,扔进去后一下就被绒毛淹没。 陈邻看得叹为观止,旋即想到有苏的那只大狐狸好像也从自己尾巴里掏过东西。 “谢谢。”她礼貌而客气。 昭昭一摆手,抬着下巴,“谁让你是存湛为数不多的朋友,存湛现在不在,我就勉为其难代为照顾……说起来,今天吃完早饭后存湛就出门了,他去哪了?” 陈邻摇头:“不知道。” 昭昭:“他没有和你说?” 陈邻老实回答:“没。” 昭昭摸着自己下巴,又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 暮白山。 地牢。 十二层。 没有任何光可以穿透厚重石壁照进这里,唯有墙壁上的夜光石散发出来的微光勉强可以作为照明。 远山长掌着一盏灯独自穿过迷阵进入这里,隔着铁栏,注视里面被重重朱砂锁缠绕的莲鹤夫人。 赤红铁钩穿了琵琶骨,容貌美艳的女人跪坐在地,两手被锁链缠绕拽高,举过头顶。她听见了毫不掩饰的脚步声,于是抬眼往外看,在昏暗光线中看见远山长灰白色衣角。 暮白山的校服淳朴到令人发指,连掌门人都是穿得粗布衣服。 她喉咙里挤出一声嘲讽的嗤笑,旋即又将脑袋低下。 远山长身子一侧让开,露出站在自己身后的沈潮生,弓腰恭敬道:“弟子去门外等候。” 沈潮生微微颔首,远山长留下烛火,面朝前缓慢倒退出去。昏暗交错的光线照着沈潮生那张苍老的脸,他眼皮闭着,面朝莲鹤夫人:“好久不见了,莲鹤。” 莲鹤倏忽睁开双眼,死死盯着沈潮生。 片刻后,她眨动眼睛,怨毒道:“是你……是你指示那个小子来不夜城,是你指示他毁了我的拍卖会……我就知道是你!” 沈潮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受莲鹤指控的话语影响,淡淡开口:“不夜城的事情已经传遍整个修真界,再过二日,正道便要开大会商议你的事情该如何解决。” “如何解决……” 莲鹤脸上肌肉抽动,挤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这不是很简单吗?就按照你们正道一贯的规矩,将我斩杀不就好了?” “哦,我明白了,是害怕我魂飞魄散之后,缺弊塔失去定基石也跟着倒塌吧?”她一双妩媚诱人的眉目波光流转,神色近乎挑衅的望着沈潮生。沈潮生却丝毫不为所动,继续接着自己没说完的话往下:“但我不打算把你交出去。” “距离应劫之日越来越近了,无论是你还是缺弊塔,都不能有半分闪失。你应该知道缺弊塔是你丈夫的心血,那件事情更是他至死都未释怀的心结——你愿意见他最后的愿望也功亏一篑吗?” 莲鹤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后,她抬起头,面色狰狞冲向沈潮生,身上朱砂锁感应到妖力波动,霎时收紧缠绕,将往前冲的莲鹤绊倒又拖回墙边。 她伏倒在地气喘吁吁,咬着后槽牙:“你还有脸与我说这些!什么应劫之日,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所谓的天劫呢?魔族内有名有姓的大魔不都被镇入缺弊塔了吗?就是一句虚妄预言,却要我和我丈夫赔上了一生!” 她挣扎得厉害,身上锁链收紧,穿透她琵琶骨的弯钩不断晃动。 沈潮生仍然闭着眼。 他总是闭着眼,为数不多几次睁眼,都是在徐存湛面前。等到莲鹤把最后的力气也耗尽,精疲力尽躺在地上时,沈潮生才缓缓开口:“天劫已经出现了。” “你不是已经见过他了吗?” 躺在地上的莲鹤眼瞳一颤,上目线不可置信的望着沈潮生。 沈潮生虽然没有睁开眼,却好像知道莲鹤的表情那般,冷静道:“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赔上自己人生的不止你和你的丈夫。” “潜潭甚至自己进了缺弊塔。” 莲鹤错愕:“潜潭不是堕魔了吗?!” 沈潮生:“人只会走旁门邪道,根本不可能堕魔。” 莲鹤也知道人不可能堕魔。 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当初潜潭尊者自请入缺弊塔,她还以为这世上当真有人能堕魔。 “……你们真是疯子。”莲鹤不禁喃语出声,看沈潮生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沈潮生苍老的脸上露出微笑,低声:“不过是为人族求一条生路。”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82节 “所以,在应劫之日到来之前,你就安静的呆在这里,不要给我们再添额外的麻烦。这条船上不止你和你丈夫两个人,所有的知情者都在这条船上,所有人都是赌上了自己的一切在做这件事情。” 他眼皮往上抬,倏忽露出空荡荡眼眶,里面的血痂凝结,显得尤为恐怖。 沈潮生用那双眼眶‘注视’着莲鹤,声音平静:“在这条道路上已经死了足够多的人,所以它必须成功。” “也只能成功。” 莲鹤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能问出口,颓然将头底了下去。 缺弊塔内,群魔乱舞,端坐顶层的和尚双手合十,半身腐烂,半身新肉重生。他低垂眼睫,眉心一点朱砂印,低声念着往生咒,声音清澈虔诚,与四周浓稠的黑暗暴戾格格不入。 在潜潭合十的手掌之中,缠绕着一截红绳。 * 徐存湛出了客栈,直奔小吃街。 他以前对食物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所以也不知道什么样的食物才算是好吃。在几个摊位面前转来转去半天,没有看见卖汤圆的,徐存湛眉头一皱,不高兴的表情略略崭露头角。 “莲光!莲光这里!” 一声轻快呼喊入耳,徐存湛头也不回继续沿着小吃街往前走。但说话的人明显不打算放过他,喊完他的字后又快步追了上来,笑眯眯揽住他肩膀。 “我就说莲光会来赴约的,怎么样,我赌赢了吧?” 一手捧着钵的和尚回头对青衣少女挤眉弄眼,商枝没好气:“都说了别和我搭话!我旧伤未好,可不想和晦气鬼待在一起!” 明园眨了眨眼,又转过头对徐存湛道:“她生气呢。听说你把她一个人扔在大山里,带着别的女孩子跑了,真的假的?” 徐存湛把他搭着自己肩膀的手扒开,然后又拍了拍自己肩膀。虽然没有说话,但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明园被扒开了手,也不生气,还是笑眯眯的。 他长了一张很和气的脸,笑起来亲和感十足,给人的感觉就是佛光普照随时能把大家都给超度了。 明园压低声音凑到徐存湛耳边:“我给你带了个好东西,好好感谢我吧,要不是咱两过命的交情,换成其他人我肯定不会这么帮忙。” 商枝原本走在前面。 但是后面两个人说话时,她却忍不住支起了耳朵。隐约听到两人的对话——准确来说,是明园单方面的话之后——商枝无语,回头看着他两。 “徐莲光,你到底和几个人有过命的交情啊?” 明园大吃一惊:“不是只和我有吗?” 商枝嗤笑,扭过头去,快步往前。走了两二步后她又停下,回头:“邻邻呢?我去找她玩。” 原本一直神游天外好像只有身体在跟着明园和商枝走路的徐存湛,在听见‘邻邻’二字时终于回神,眼珠微转看向商枝,仍然保持着眉头微皱的表情。 商枝:“……你那是什么表情。” 徐存湛:“啧。” 商枝瞪大眼睛:“你还啧?!” 徐存湛:“——嗤。” “……” 商枝觉得徐存湛有病。 虽然她之前就知道这件事情。但现在徐存湛的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已经到了一种让人再长二个脑子都理解不了的程度了。 明园左看看又看看,不理解:“邻邻是谁?” 徐存湛偏过脸,面无表情看着他。明园不明所以,摸了摸自己鼻尖:“怎么了?” 徐存湛皱眉:“你叫什么‘邻邻’?你和陈姑娘很熟吗?” 明园:“……” 商枝撇了撇嘴:“你看吧,我就说他脑子越来越有毛病了。” 明园向来是个很乐观的人。具体表现在当他无法理解徐存湛的想法时,他就会直接放弃理解,所以当他搞不明白‘陈姑娘’和‘邻邻’是谁时,他选择了干脆跳过这个话题。 拉着徐存湛避到了人少的地方,明园从自己衣袖里掏出把明黄绸缎缠绕的短刀,两手捧着塞给徐存湛。 徐存湛握着刀,指尖触碰柔软绸缎。 “这是什么?” 明园神色一肃,道:“是我们迦南山的镇山物之一,斩红尘。” “用它就可以切断你身上来历不明的因果线。” 徐存湛摩挲缎面的指尖停顿片刻,抬眼,眼睫下那双璀璨的赤金眼瞳注视着明园。 明园咧开嘴露出了乐呵呵的笑:“上次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因果线我会帮你想办法的,怎么样,我说话算话吧?” 徐存湛又垂眼看着自己手里的短刀。明黄绸缎包裹,隔着一层缎面,能摸到底下凹凸不平的刀鞘。 他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节作为回复,神色有些莫名。明园看着徐存湛的表情,感到些许奇怪,他觉得徐存湛……好像也没有很高兴。 明园还以为,徐存湛那样的性格,不管被谁以何种手段绑上因果线,估计都会觉得不爽然后生气。 客栈内。 陈邻把自己的画具收回房间柜子里。没有心情画画,她干脆找了几本话本看,反正都是打发时间,做什么都无所谓。 这个世界的话本还挺丰富。不过经历过上次的乌龙,陈邻买话本时都再二仔细的看了主角名字,以免再买到徐存湛的同人本。 同人舞到正主面前,尴尬的只有无辜路人。而陈邻就是那个无辜路人。 看着话本消磨时间到晚上,陈邻放下话本时感觉自己眼眶都有些发涩。她揉了揉眼睛,起身看向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天气,莫名惊奇于这个点了徐存湛居然还没有出现。 平时总在触目可及地方站着的人,突然长时间的不出现在自己视野中了,还挺不习惯了。 但那种不习惯的心情也只有片刻。陈邻拍了拍自己脸颊,迅速将那点愁思赶走,起来点亮房间内的油灯,打开自己的抽屉,拿出纸笔润了润墨,下笔写字。 陈邻的字很好看。 陈法官手把手教的,瘦金体,连字与字之间的间隔都端正。周莉曾经开玩笑,说以后毕业了找不到工作,陈邻可以去开书法班。 陈邻当即拒绝,理由是她当时练字差点把陈法官气出高血压。陈法官点着烟坐在阳台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字学都会了拿笔却始终学不好。 直到现在陈邻拿毛笔的姿势都属于不太标准的那一类。 她去开书法班怕被家长举报。 落笔寥寥几行,陈邻写完小半张后停了停,笔头抵着自己下巴思索后面该怎么写。不等她想出来,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陈邻吓了一跳,赶紧把信纸叠起来塞回柜子里。塞纸关柜门,一气呵成的动作做完后陈邻都还觉得自己心跳有些快。 她拍了拍自己心口,深呼吸平复心情,转身去开门。 门外站的人是沈春岁。他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只是和昨天晚上意气风发的模样比起来,现在的沈春岁衣服皱皱巴巴,脸色苍白虚弱,头发也有些凌乱,十分狼狈。 陈邻愣了愣:“沈……沈春岁?” 沈春岁目光越过她肩膀,往她房内扫去。片刻后,他又收回目光,低声道:“陈姑娘,我有事情想和你单独谈谈——方便让我进去吗?” 陈邻踌躇片刻,单手撑着门框,为难:“不能在门口谈吗?” 沈春岁垂眼,眼瞳定定的望着她:“陈姑娘在防备我吗?” 他问得直白。陈邻惯常在语言上留些余地,所以只好摸了摸自己鼻尖,委婉道:“我只是觉得很晚了,让你进房间不太合适。”! 第82章 沈春岁盯着陈邻的眼睛,沉默片刻。 平时总是一副好脾气,似乎什么建议都能接受的少女,此刻却意外的坚持。即使一直被沈春岁看着,也只是露出略略为难的神色,却并没有要退步的打算。 “好吧。”长舒出一口气,沈春岁退而求次之,“去那边谈可以吗?” 他指了指回廊底下的小院。院子连着大堂,阶梯上还有两个小女孩并肩坐在一起玩翻花绳,不算冷僻的地方,但人也不多。 陈邻犹豫了一下,颔首:“可以。” 沈春岁转身走在前面,陈邻反手把自己的房门关上,跟在沈春岁身后。从房间门口往院子里走的这段路,陈邻一直在忐忑的猜沈春岁要和自己说什么。 她觉得自己和沈春岁也算不上很熟。所以想不出沈春岁有什么话,需要避开所有人单独和她说。 走到院子中间栽着芭蕉树的时候,沈春岁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陈邻。在他停步的瞬间陈邻也跟着停下了脚步,并在沈春岁转身时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抬起脸望着沈春岁。 沈春岁:“我想问陈姑娘一件事情。” “你和徐兄到底是什么关系?” 陈邻一愣,没想到沈春岁问的是这个,茫然‘啊’了一声。沈春岁看着陈邻脸上丝毫不做伪的疑惑,面色镇定继续问:“陈姑娘曾经说过你和徐道长只是普通朋友,但我这几天观察下来,似乎并非如此。” “……这好像和你没有关系吧?”陈邻有些不高兴,脸上礼貌性的温和耷拉下来。 沈春岁仍旧紧紧盯着陈邻的脸,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我也是为陈姑娘好。” “你只是一介凡人,但你知道徐道长是谁吗?你和他在一起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我和陈姑娘说过的吧?我有一个妹妹,她和陈姑娘差不多大。我看见陈姑娘就像看见我的妹妹一样……” 陈邻往后退了两步,和沈春岁拉开距离。 她两手交叉在身前比了个x,声音严肃:“停!” “沈——沈公子,我只是年纪和你妹妹相仿,并不是你的妹妹。我和谁交朋友是我自己的私事,不管是好的朋友坏的朋友,我有自己的判断力,不需要一个才认识了五六天的人来指挥我该和谁一起玩。” 沈春岁还是第一次在陈邻脸上看见这么严肃的表情。她肃声说完那些话后表情还板着,神色凝重,有些生气的模样。 她在维护徐存湛——这个认知让沈春岁莫名火大起来。 妒火中烧的程度。 但这份妒火并非来自于男女之情。毕竟沈春岁才认识陈邻不过几天,虽然他确实对陈邻有那么几分好感,但远还不到为她而妒火中烧的程度;沈春岁只是单纯看不惯徐存湛那种人也有人维护而已。 这很不公平。 徐存湛那样的人,都能被那么多人喜爱维护。他凭什么呢? 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拳头,沈春岁深吸一口气后缓缓道:“陈姑娘,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我并不是要干涉你和谁交朋友,也没有看不起普通人的意思。我只是出于好心,想要提醒你——普通人和修道者要维持友谊本身就很艰难,更何况对方是徐存湛。” “你是普通人,所以还不清楚徐道长在修真界到底意味着什么吧?他是暮白山的问罪人,陈姑娘你知道问罪人意味着什么吗?”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83节 陈邻确实不知道,所以选择了沉默。 见陈邻不说话,沈春岁心里感到些许欣慰与得意,嘴角微微上翘。 他继续往下说:“暮白山内有缺弊塔,百年前堕魔的佛修大能潜潭尊者便被镇压其中。潜潭尊者前身是人,缺弊塔内许多针对魔的禁锢便无法困住他,只要他想,随时都能离开缺弊塔到人间来,祸乱人间。” “没有人能确定潜潭什么时候会突然出来。听说大约十六年前,潜潭就带着缺弊塔里的大魔发动过一次暴/乱,许多暮白山弟子还有暮白山附近的无辜百姓都因此而死。” “正是因为出了这样的事情,暮白山才特意设立问罪人职位,专门培养天赋异禀的弟子,用来对付潜潭。但潜潭之修为深不可测,所谓问罪人其实不过是专门培养出来赴死的倒霉鬼罢了——你不觉得徐道长平时就脾气很差很不爱和人深交的样子吗?” “一个必死之人当然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怎么舒服怎么活。徐道长自从成为问罪人以来,完全是破罐子破摔,无差别的得罪所有人。他倒是没什么顾忌,等到下次潜潭出塔就是他的忌日……” “够了!” 陈邻忍无可忍打断了沈春岁的话——沈春岁正说得激动,即使陈邻开口了他也没住嘴:“你想想吧!徐存湛的仇家遍布天下,不管是妖是魔还是正道弟子,就没有不恨他的人!” “如今他还活着,等他日后死在缺弊塔里,他的那些仇家难道就不会来找陈姑娘的麻烦吗?!” 他情绪激动下声音也变大了许多,完全将陈邻说话的声音盖了下去,惹得台阶下那两个在玩翻花绳的女孩子好奇侧脸看过去。陈邻意识到自己没办法让沈春岁闭嘴,只好抿着唇自己把嘴巴闭上了。 而此时,二人所处院子的上层回廊,徐存湛正单手撑着栏杆,面无表情的往下看。 在徐存湛身边,站着明园和商枝。明园剃得光光的脑袋被月亮一照,顿时更亮了,像一盏瓦数微弱的电灯泡。 修道者五感强于凡人,更何况在场三人皆是同辈之中的佼佼者——稍微修为低点的也没办法和徐存湛混,早被他那弊火灵根克死了。 沈春岁和陈邻的对话一字不落全被他们三个人听见了。明园低声感叹:“那位就是陈姑娘啊?贫僧上次见她还是个玩偶呢,这次就换成了这么精致的外表,还挺不习惯的。” “不过那男的是谁?他这么在跟陈姑娘上眼药啊?他暗恋陈姑娘吗?” 商枝皱着眉,居高临下把沈春岁上上下下一番挑剔,总结:“长得也就那样,修为还算能勉强自保,但他这情绪也太不稳定了。嗯……反正他不适合邻邻,我觉得邻邻可以配更好的人。” 徐存湛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节,比起赞同商枝的话,倒是更像在嘲讽。 沈春岁一通输出完,感觉自己心里舒服多了。他深呼吸,缓慢平息自己的情绪,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陈邻——陈邻摸了摸自己鼻尖,心里有很多话,但是那些话在嘴巴边转来转去良久—— 最后她叹了口气,点头:“你说得对,我知道了。你叫我出来就是要和我说这些吗?” 陈邻决定随便糊弄一下沈春岁然后就回去睡觉。等徐存湛回来了她得马上提醒徐存湛,这个人脑子有问题要小心一点。 沈春岁眼睛一亮:“陈姑娘,你能理解我的苦心,那真是太好了。” 陈邻干笑,心想鬼知道你的苦心是什么,但我知道你的脑子确实病得不轻。 沈春岁往前一步,还没来得及进行下一步动作,陈邻已经迅速的往后退了一步,两人距离恢复原状——陈邻干咳一声,找补:“就这个距离说话吧,离得太近了我不习惯。” “好吧。”沈春岁妥协,“其实除了告诫陈姑娘徐存湛的身份之外,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跟陈姑娘说。” “南诏小国,能自治至今没有被周边国家吞噬,便是因为南诏国所有的国民都会巫蛊之术。这里虽然对女子多有优待,但并不是普通人应该久待的地方。” “陈姑娘,你不适合留在这里。如果你是为了徐存湛而留下,那么只会受到伤害。” 他向陈邻伸出一只手,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情绪激动时的表情。沈春岁似乎也知道自己什么样的表情最好看,稍作调整就向陈邻露出了灿烂明朗的笑容。 即使形容还有些狼狈,但这样笑起来又似乎还是初见时毫无心机阳光灿烂的青年——表面上是给人这种感觉的。 他那双深棕色眼瞳诚挚的注视着陈邻:“比起留在南诏,留在徐存湛身边,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呢?” “我可以带你去太原,开始全新的生活。比起徐存湛,我才是更好的选择。” 沈春岁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温柔,就像他身边那些女孩子们会喜欢的腔调。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要输给徐存湛——他有好看的皮囊,有凡人重视的金钱,也博览群书礼貌谦和…… 哪怕只是从单纯慕强的角度来看,他不也同样是个修道者吗?虽然修为和徐存湛比起来稍微差点。 不过差点也很正常,他只是不像徐存湛那样拼命修炼而已。他如果像徐存湛一样努力的话,他也会变成修为强大的人;不过他和徐存湛才不是同路人,徐存湛是只剩下那身修为可以夸耀,所以才拼命修炼的。 他和徐存湛不一样。 他应该是胜过徐存湛的最优选。 这样的念头迅速占据了沈春岁的脑子。他热切盯着陈邻,月光照着沈春岁伸出去的手,连他掌心纹路都被照得格外清晰。 徐存湛昨天看着他那种眼神,那种像是看路边石头一样的表情,带着蔑视的轻笑,不断的重复出现。不管是什么都好——必须从那个傲慢自负的家伙身边夺走一些什么—— 陈邻盯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尴尬得脸上发热。并不是害羞,只是纯粹的尴尬。 梦回之前被同校男生堵在宿舍门口摆心形蜡烛起哄的时候,如果不是没有练过还真想给那家伙脸上一拳。 但是想到沈春岁也是个修道者。陈邻只好干咳一声缓缓后退,把手背到自己身后,婉言拒绝:“那个……谢谢你的关心哈!但我现在还想再考虑一下,可能没办法现在给你答复……” “陈姑娘还有什么顾虑吗?” 沈春岁不依不饶的追问,逼近陈邻。陈邻不禁又后退——后背撞到一个人,她吓了一跳,缩着肩膀仰头往上看,先看见徐存湛那头醒目的白头发,然后是脸。 他单手搭着陈邻的肩膀,莲花眼睨向沈春岁。沈春岁脸上热切的表情霎时凝固,原本往前跨的那一步也卡在半空中,脚尖悬着,不知道自己该落地还是后退。 徐存湛身子微微前倾,和陈邻的后背贴得更紧,有几缕白色长发自他肩头滑落,落到陈邻脖颈上,与她浅蓝的发丝混合在一起。 他翘起唇角,声音轻快:“大晚上,你们两个人在单独聊些什么呢~” 虽然是疑问句的句式,但打着转的尾音从徐存湛唇瓣里吐出来,却并没有疑问句的语气。 与其说是问句,倒不如说是略带威胁的意味更浓重些。 虽然这句话听起来有点阴阳怪气,但陈邻还是松了口气。她原本一直背在身后的手立刻改为攥住徐存湛衣角,脚步小小往后挪,踢了踢徐存湛鞋尖。 徐存湛感觉到了。 一种很微妙的心情,瞬间升腾起来。他来之前原本是在生气的,但是现在陈邻紧挨着他,悄悄的,隐晦的,没有任何人发现的,踢了踢他的鞋尖,霎时徐存湛就不生气了。 他搭在陈邻肩膀上的上往里挪,指尖碰上陈邻衣领,摩挲了一下。 对面沈春岁并没有察觉面前两人细小的动作。在徐存湛出现的瞬间,沈春岁整个神经便绷紧起来,身体立刻记忆起昨天被徐存湛威胁的场景。 他喉咙有点发干,咽了咽口水后挤出一句:“没什么,只是找陈姑娘随便聊聊。” “哦——是这样吗?” 徐存湛垂眼,后半句却在问陈邻。陈邻踌躇了一下,打圆场:“嗯,就是找我随便聊了聊。” “天色也不早了,沈公子你早点回去睡觉吧。” 陈邻主动给沈春岁递台阶,沈春岁知道自己只要顺坡下,今天晚上就会无事发生。但偏偏这时候——在沈春岁都打算顺着陈邻的话继续往下说的时候——徐存湛对着沈春岁发出一声轻笑。 嘲弄的,蔑视的,完全看穿他俊朗皮囊之下卑劣的所有阴暗想法。 沈春岁脑子一热,把陈邻递来的台阶甩开,梗着脖子:“我不困!” “陈姑娘,你一定要好好考虑我跟你提的建议。哪怕你对我没有想法也没关系,我只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 “建——议?” 徐存湛舔了舔后槽牙,微笑:“是指要带陈姑娘离开南诏去太原的建议吗?” “真是可惜,太原近日不怎么安全,以你这点微末道行,只怕不够资格保护陈姑娘。” 他搭在陈邻肩膀上的手往下落,抓住陈邻垂在身侧的手,顺势十指相扣,同时往前一步,从陈邻身后走到陈邻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陈邻干咳一声,手指动了动,又很快被徐存湛摁住。 沈春岁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愣了片刻。他有些不可置信,莫名感受到了挫败,但又寄希望于陈邻的好脾气和习惯性给大家留余地的性格——他注视陈邻,面色颜色,语气冷硬得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这是我和陈姑娘的事情,如果陈姑娘想和我走的话,即使是暮白山的问罪人,也没有强留的权利吧?” “陈姑娘,你做决定吧。” 沈春岁把决定权抛给陈邻,盯着压力在陈邻面前露出倔强可怜的神色。陈邻挠了挠脸,叹气,脑子飞快组织着措辞。 不等她开口,徐存湛忽然发出一声笑。 他平时也常笑,但像这样笑出声音的时候不多。沈春岁恼羞成怒,“你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走了,送你回房间。”徐存湛无视了沈春岁,拉着陈邻往台阶上走。不用回应沈春岁,陈邻也松了口气,连忙跟着徐存湛走。沈春岁见状内心焦急,抬脚正要追上去,却忽然感到天灵盖一阵凉气。 他打了个寒战,抬头看见一柄木剑高悬于头顶。 沈春岁迈出去的脚登时悬在半空中,僵硬了数秒后,迟缓收回。他眼珠缓慢转动,看向前面徐存湛和陈邻的背影,那二人已经走上台阶,徐存湛回头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笑容,抬手用大拇指划过自己脖颈。 笑容是温和的,姿势是挑衅的,煞气毫不掩饰,压得沈春岁浑身骨头都发痛。 陈邻似乎察觉到了徐存湛的动作,正要跟着他回头。徐存湛眼疾手快,单手摁着陈邻的脑袋,不让她回头。 在力气上陈邻实在是拗不过徐存湛,所以只好放弃回头这个动作。 陈邻:“你干什么了?” 徐存湛懒洋洋回答:“吓了吓他。” 陈邻思索片刻,叹气:“吓一吓也好,他这里好像有问题。” 说话间,陈邻伸手比了比自己的脑袋。 徐存湛见状,心情大好,眉眼弯弯露出个笑脸:“嗯,详细说说,怎么个不好法?” 陈邻皱了皱眉,道:“我感觉他有点自恋。才认识没多久,他就想让我跟他走,明明对你也不了解,就随便评价你……反正这个人怪怪的,也不知道他还要在这个客栈里待多久,你以后离他远点吧。” 徐存湛歪了歪头,好心情的‘嗯’了声,又不紧不慢补上一句:“陈姑娘也会离他远点吗?” “当然啊!”陈邻回答得飞快,眉头紧皱带点嫌弃,“我有点讨厌他。说实话,他今天晚上来找我聊天,我都不想和他聊的,但是他态度很坚决……我担心强硬的拒绝会让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所以才答应和他聊一聊。” “结果他和我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个世界可没有警察,陈邻在面对沈春岁非要找她聊天时,其实半点都没有被帅哥搭讪的羞涩,只有一点微妙的恐惧心理。 大半夜的,一个一米八多还是修仙的才认识不过五六天的男人,非要找自己单独聊一聊,这场景光是想想就像恐怖片一样。 两人边聊天边走上楼梯,陈邻长呼出一口气,转而看向徐存湛时露出了笑容:“不过刚才你拉着我就走真是太好了,我当时还担心你也来一句陈姑娘怎么想呢之类的话。” 徐存湛挑眉:“是吗?” 陈邻点头:“是啊!怎么说呢,虽然结局都是我会拒绝沈春岁,但你拉着我走的话,我心理负担会小很多。” 徐存湛:“是陈姑娘太会换位思考了。我早就说过,在这个世界,太会为他人思考可不是什么好品质。” 陈邻无奈,只好笑了下。 她知道徐存湛说的话并没有错。但陈邻很难做到完全无视其他人的想法,很难变成那种果决的,做任何决定都不会有一丝犹豫的人。 但今天徐存湛好像心情不错,在说完陈邻坏话后,又慢悠悠补上了一句好话:“但陈姑娘也有优点。” “虽然总是为他人考虑,讲话总是很委婉,但并不会为了迁就其他人就伤害自己。比如说明知道我喜欢你,但还是很坚定的打算回家这点,从我们认识开始就没有改变过心意呢——” 陈邻:“……虽然是夸赞,但你的语气好像在阴阳怪气我。” 徐存湛晃了晃他牵着的陈邻的手,眼眸笑眯眯弯起:“这都是陈姑娘的错觉。” 陈邻:“……”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84节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徐存湛一直把陈邻送到房间门口。陈邻推门进去,先给自己倒了杯茶,转头看见徐存湛双臂环胸斜靠在门口,赤金色莲花眼眨也不眨的望着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陈邻总觉得徐存湛的表情,正在微妙的表达一种期待。 她被徐存湛看得莫名其妙,拿着茶杯踌躇片刻,犹豫的问:“你还有事儿吗?” 徐存湛:“我能进去吗?” 陈邻:“……你想进的话就进来好了。” 徐存湛从斜靠着门框的姿势变成站直,理了理自己衣领子,又掸了掸自己衣袖,然后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的走进陈邻房间。 陈邻被他一通操作搞得满头雾水,捧着茶杯开始思考徐存湛是不是被沈春岁的脑子传染了。 徐存湛走到陈邻旁边坐下,两手搭在桌面上,慢悠悠道:“现在天色不早了。” 陈邻看了看窗外天色,点头:“确实,我吃个药就打算去睡觉了。” 徐存湛:“我今天一早就出门了。” 陈邻:“……辛苦了?” 徐存湛眨了眨眼,眼珠盯着陈邻。陈邻被他盯得有些毛毛的,茶杯从右手换到左手,脸上不自觉发热。! 第83章 徐存湛的沉默让陈邻意识到,他可能并不是想听到这句回答。但要让她去揣摩徐存湛的心意,这又着实有些为难陈邻。 她左手拿着茶杯也觉得别扭,手里原本温度正好的茶水这会儿似乎都变烫了,不管握在哪只手里都觉得奇怪。最后陈邻又把茶杯放到桌子上,有些无奈的坐下。 “那你今天都出去干什么了?”陈邻试探着问。 徐存湛脸上表情立刻起了微妙的变化,眼眸小幅度弯弯,语气轻快:“明园约我出去,说有事情要和我谈,然后他给了我这个。” 陈邻愣了愣:“明园是谁?” 徐存湛回答:“迦南山的和尚。” 他从袖子里拿出那把明黄绸缎包裹的短刀,塞给陈邻。 屋内灯火晃着光,照着那层卷叠整齐的黄稠。陈邻隔着一层绸缎,能摸到短刀凹凸不平的刀鞘。 徐存湛动作太快,陈邻都来不及拒绝,只好两手并用拿着那把短刀,神色仍旧茫然。 徐存湛:“这是迦南山的镇山物之一,斩红尘,可以斩断因果线。” “据说用它斩断因果线后会有副作用,但因为从来没有人用过,所以没有人知道副作用是什么。” 陈邻听得一知半解,迷迷糊糊:“哦……哦哦……那听起来好像挺厉害的。镇山物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东西吧?迦南山为什么要把自己的镇山物给你啊?” 虽然还不太明白暮白山和迦南山的关系,但陈邻分明记得徐存湛并不喜欢迦南山的佛修。 徐存湛单手撑着脸,手指点在桌面上。 客栈的桌子铺了层粗绳编织布,他手指点上去也没有敲桌子,只是曲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挠,沉着眉,一副自己也没想明白的表情。 陈邻还以为徐存湛没想明白的是迦南山为什么要把斩红尘给他。 她宽慰了徐存湛一句:“可能他们有自己的理由吧,比如说你是有缘人之类的……不是说佛家很讲究这个吗?东西当赠有缘人——之类的。” 徐存湛眉头一皱,扣着桌布,舌头抵了下腮帮子。 陈邻把斩红尘放回徐存湛手上:“反正都给你了,你就拿着呗。之前你不是也和我说过,因果对修道之人很重要?” “虽然修杀道的人不沾因果,但杀道的不是会有那个什么……生死劫吗?既然它能斩断因果,那肯定也能斩断你和生死劫的联系吧?等你以后遇到生死劫了就用这个——哇,这么一说,感觉这东西好像游戏作弊器唉……” 说到后面,陈邻声音渐小,变成了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 徐存湛回过神来,看着又被陈邻塞回自己手上的斩红尘。 他‘忽’的一下站起来,将斩红尘扔进陈邻怀里:“送你了。” 陈邻:“?” 不等陈邻反应,徐存湛从窗户处翻身下去。她吓了一跳,连忙追到窗户边往外看——窗外只有月色无边,四下寂静,半点看不见徐存湛的影子。 想到以徐存湛的身手,这点高度跳下去想要受伤恐怕也很困难。 陈邻刚刚被吓到的心又落回肚子里,低头看向那把‘斩红尘’。 ……徐存湛把这个送给我干什么?? 不能理解这件事情,陈邻茫然了数秒,但还是有点好奇。她打开那卷黄绸,露出绸缎包裹的短刀:是把半臂长的短刀,刀柄和刀鞘都是黄金制作,光泽柔和美丽,刀鞘上有昙花状的浮雕,花心镶嵌赤红宝石,闪得能让人睁不开眼。 陈邻试探着拔刀。 短刀拔出并不困难,甚至都没有花费陈邻多少力气,很轻松的就拔出来了。 短刀未开刃,两面都很钝。但刀身雪亮如冰片,刀纹如重叠花瓣,边缘透着浅浅红色,在月光和灯光的双重照耀下十分美丽。 即使是陈邻这样完全不懂刀的人,单纯从艺术程度来欣赏它,也会觉得这是一件工艺精美的好东西。她欣赏了一下便将短刀重新插回刀鞘里,准备等明天找个机会还给徐存湛。 之前那条红绳护身符也就算了,斩红尘这种听起来就过于贵重的东西还是不要乱收比较好。 陈邻也不放心把这东西放进狐狸送的荷包里。并不是不放心狐狸们,而是担心自己丢二落四的把荷包也弄丢了;里面那些裙子首饰杂物丢了也还能再买,但这把斩红尘丢了,陈邻是真不知道怎么赔。 想来想去,最后还是重新用绸缎将短刀包裹起来,放进自己怀里。这种时候才不得不感慨古代的裙子真是好用,哪里都能折着放点东西。 * 徐存湛躺在客栈屋顶上,身后是起伏的瓦片,硌人得要命。他习惯了,也不觉得难受,这样躺着对他来说就跟睡觉休息没什么区别了。 他习惯性又摸了下自己脖颈,还能摸到那条因果线,紧绷在他脖颈上。 之前徐存湛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误杀了陈邻,才被绑上陈邻的因果线。当时还为此诧异过——明明自己是修杀道的,怎么还能因为误杀了人就背上因果? 但后来猜到了陈邻是异世之人,又将其归咎于异世者的特别之处。直到刚刚陈邻提到了‘生死劫’。 徐存湛一直是个很聪明的人。聪明到哪怕情种不开花,他也能从其他人的反馈中得出自己喜欢陈邻这样的正确结论。 他本不该这么迟钝,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说到底还是因为徐存湛自负,没考虑过能杀了自己的生死劫会是一个柔弱的凡人。 因果线看不见时便如同不存在之物。一旦被察觉就会变得锋利,比如此刻,徐存湛伸手拨弄那条线,手指很快就被因果线割破,连带着脖颈上也被骤然收紧的因果线割出一圈细痕,红色的密集血珠争先恐后涌出来,很快就顺着他脖颈往下流,打湿衣襟。 徐存湛松开手,将指腹血迹抹到自己衣摆上,咂舌,挠着木剑剑柄,烦躁起来。 要想个办法——把事情处理好,不然鬼知道这个破因果线会不会影响陈邻回家——但陈邻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怎么会变成自己的生死劫? 现在生死劫还能跨界了? 想来想去,徐存湛烦得一翻身坐起来,抱着自己的脑袋一通乱揉,然后又对着空气骂了十几句不堪入耳的脏话。 发泄完了,徐存湛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躺回去,生平第一次后悔自己平时为什么不爱念书。他要是像他内门师侄一样天天泡在藏书阁里,会像现在这样,生死劫砸头上了还想不出万全之策? 因为烦了很久也没有想出好办法,徐存湛就又进自己灵台,开始扒拉那堆陈邻扔进来的杂物,想从里面找段记忆看。 倒也不是为了找什么线索,单纯就是心情不好,想看看陈邻。 想多看看在原本世界里的陈邻。想知道她是怎么度过最艰难的生长痛,是怎么包扎好手腕上的伤口,重新生活,直到遇见自己—— 翻来翻去,还真让徐存湛在杂物堆里翻到了新东西:一块绿色的拼图碎片。 * 意识昏沉苏醒,陈邻睁开眼时视线所及是一片刺眼又模糊的白。视觉还没来得及看见什么,嗅觉先闻到了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她无意识蜷缩了一下指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身边有人发出惊喜的声音:“她醒了!” 一时间有许多嘈杂声音入耳,吵得陈邻脑袋发痛。 她的视线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回复清明,能看见医院的天花板,和身边来来回回戴着口罩的医护人员。 “已经没事了。”医生拉下口罩,松了松气,道:“好好休息,这瓶葡萄糖打完再睡一觉,明天就能出院了。” “真的没事了吗?她流了好多血……整个浴缸都是红的……不多留院观察几天?”周莉还有些慌乱,红着眼眶说话都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医生习惯了这样的家属,颔首安慰她:“抢救及时,病人自己身体也不错,年轻人嘛,之后几天注意休息就行了。” 周莉连连道谢,等医生离开后才扭头来看陈邻——她气得要命,瞪着眼睛走到陈邻面前,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出骂人的话,眼泪反而先流了下来。 “你这个……” 喉咙一哽,话都说不清楚,周莉一屁股坐进椅子里,趴在病床边哭。陈邻愣了愣,抬手去给她擦眼泪,手背上还插着吊瓶针头——周莉吸了吸鼻子,一只手压下陈邻的手腕,另外一只手胡乱在自己脸上擦了擦,眼泪被擦得东一道西一道,湿漉漉乱糟糟。 她吸着鼻子去看陈邻,本来就瘦的一个女孩子,似乎在这短短的几天里瘦得更加厉害了,尖尖的下巴被被子淹没,眼眶深陷,眼眸明亮。 右手有伤口,给包扎了,盖在被子底下。左手放在外面,打着吊瓶,细瘦手腕,单薄皮肤下蜿蜒出来的黛青色血管,清晰的微微鼓起,和那几条顶着皮肤的手背骨头一样明显。 周莉忍不住去握她的手,也不敢用力,总觉得自己稍微用力一点,面前的朋友就会被折断。她只是虚虚的将手掌心覆盖在陈邻手指上,她的掌心温柔,陈邻的手指却很冰冷。 陈邻定定望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迟缓的眨动眼睛:“别哭了。” 她用冰冷指尖蹭了蹭周莉掌心,声音嘶哑又微弱。周莉眼泪顿时掉得更厉害了,握住陈邻手指,哭得抽抽搭搭:“我就要哭……要你管……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真的要死了……” “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啊要割自己手腕……本来就瘦了还流那么多血……醒来第一句话也不知道问一下自己什么情况……还叫我别哭……” 她哭得越来越厉害,让陈邻有些慌。 陈邻本来是想安慰周莉的,但是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反而惹得朋友嚎啕大哭起来。踌躇了一下,陈邻又小声补充一句:“我手腕好痛。” 周莉立刻止住哭,衣袖胡乱在脸上擦了擦,起身去扒拉陈邻的另外一只胳膊。 她现在觉得陈邻哪里都很需要人紧张,所以陈邻一说手腕痛,周莉就立刻又去把医生叫过来了。医生也挺无奈,但还是过来重新给陈邻检查了伤口,叮嘱注意事项。 说话时他眼角余光轻瞥躺在床上的少女。 应话的主要是周莉,陈邻并不怎么开口。她大部分时候都在走神,微微侧着脸盯着空气中的某处放空。 或许是因为过于消瘦的缘故,每当她侧过脸去时脖颈和肩膀之间的线条便格外明显,苍白皮肤底下深黛色血管蜿蜒,猛然一眼看上去仿佛是褪色的纹身。 医生不禁多叮嘱了一句:“出院之后好好休息,按时吃饭,适量运动。失血过多对身体的损伤很大,虽然现在脱离危险了,但不好好保养身体的话以后会很容易生病的。” 周莉应着,又扭头喊了陈邻一声。刚刚还在走神的人立刻给了反应,仰起来露出个很浅的笑,声音哑着说我记住了。 她虽然总是走神,可反应却很好,看起来一点也不想会自杀的人。医生看着也挺奇怪,心想可能就是一时半会想不开,死了一回约莫就想开了。 也是,年轻人嘛,能有什么想不开的。 到了晚上,陈邻催周莉回去睡觉。周莉不肯,找各种借口要留下来——她生怕自己前脚走,后脚陈邻就又做傻事。 虽然周莉没有直接把这层顾虑说出来,但陈邻能看出来对方在担心什么。她有些无奈,看着朋友在自己病床前走来走去,一会儿看手机一会看平板,一会儿夸医院的网好一会儿又夸陪护的床很舒服—— 陈邻:“我不会再做傻事了,真的,你回去睡觉吧。陪护的床太小了,你腿都伸不直,这样睡真的舒服吗?”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85节 “我就喜欢缩着睡!”周莉梗着脖子嘴硬。 陈邻偏了偏脸,沉默片刻,开口:“我当时就是一下子,脑袋没想明白,才割了手腕。其实割完我就开始害怕了,不然也不会打电话给你对不对?” “别担心我,我只是需要自己安静一下,回去睡吧,明天上午还要来接我出院呢,我一个人可不好跑那么多手续。” 周莉狐疑的看着她,陈邻仰起来露出个很浅的笑。她上手捏住陈邻的脸,本意是开玩笑,但在摸到陈邻的脸后,周莉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虽然陈邻以前也瘦。 但从小吃好喝好,十八岁的小姑娘,再瘦脸颊上也带点软肉。哪里像现在,手摸上去全都是骨头和皮,脸颊肉都掉光了。 她手上动作变轻,蹭了蹭陈邻脸颊:“好吧,那我先回酒店睡,你也好好休息。我明天一早就来陪你,给你带早饭。” 陈邻:“医院不是会准备早饭吗?” 周莉嘀嘀咕咕:“我听说医院餐都不好吃,我去买还能给你买点你爱吃的。” 陈邻眨了眨眼,弯弯眼眸:“嗯好。” 周莉一步二回头,艰难的走出病房,出门前还记得帮陈邻把房门关上。因为是自杀被送进来的,所以陈邻的病房护士特意给收拾过,没有留下任何能伤害到她的尖锐物品,连床头柜的包条都换成了厚片塑料的。 中途护士来换了次吊瓶,温声细语问陈邻饿不饿,说前台有酸奶和水果,可以给她拿点过来。陈邻好脾气拒绝了,看着护士拔掉枕头给她贴上创可贴,又把她的手塞进被子里。 “有什么事情就按铃,我们护士站24小时都有人值班的。” “好。” “别不好意思,你这单人病房,我们肯定会多照看的。” “嗯,谢谢。” “要是睡不着的话,这边桌子上有拼图,你可以先拼着玩儿。” 护士回头看了她好几眼,最后还是关上门离开。陈邻确实困了,她想可能之前打的吊瓶里面也有助眠的药物,这段时间一直没有睡好过,稍微有点困意很快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然后又在迷糊中被痛醒。 陈邻不太清楚自己睡了多久,但醒来的时候天光并没有大亮。被纱布缠绕的右手腕开始痛,皮肉骨头都像被挑开了那样的痛。 她抱着自己手腕翻了个身,蜷缩在被子里,把自己团成一团,额头抵着手腕,膏药的气味透过纱布落到鼻尖,被她呼吸进来。陈邻想起当时打电话的原因—— 刚开始割破手腕的时候真的不痛。 但是到后面意识快要涣散完的时候,突然痛觉就恢复了。真的很痛,被割开的手腕很痛,摔破的手肘和膝盖很痛,背上很痛,所有的痛觉在此刻突然集中起来,痛得她不停的哭。 太痛了,很害怕,不想死。 哭着给朋友打了电话,说话颠二倒四,混乱得没有任何逻辑可言,一会儿说这里痛,一会儿又否定上一句,说是那里痛。 打完电话之后好像更痛了,身体在痛的同时又感到愧疚,她哭得昏昏沉沉,手搭在浴缸边缘,浑身都发冷。 “妈……妈妈……妈我好痛——” “妈妈……对不起……真的好痛……” 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似乎所有的委屈愧疚不知所措,堆积起来像是一座崩塌的雪山,轰轰烈烈从山顶滚下来,把一切都淹没了。 明明一开始已经觉得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但是真的到了要死的时候,又因为太痛而害怕退缩,等打完求生电话后便迅速被愧疚感淹没,觉得自己是没有勇气的坏孩子。 即使到现在也会因为那瞬间的退缩而感到羞愧,为自己没有坚决死去的勇气而羞愧。但是等真正体会过贴近死亡的痛苦后,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再次伤害自己的勇气——因为真的太痛了。 痛到在那个什么想法都冒不出来的瞬间,陈邻只会哭着下意识喊妈妈,好像只要喊出这个词汇就能止痛,犹如所有动物求生的本能。 妈妈会为她止痛。妈妈会告诉她没关系的,只剩下一个人了也要好好活着。妈妈会原谅她怕痛原谅她不敢去死。 妈妈会说能继续活下去也很厉害很勇敢了—— 重新上过药的手腕,就算是痛也不会再痛得令人生不如死了。它的痛变成了一种纤细又绵长的痛,像斜着浅浅扎破皮肤的一根针,偶尔彰显存在感,偶尔又不明显的潜伏下去。 这样时有时无的痛觉让陈邻很难继续入睡。不过她也没有按铃叫护士,自己坐起来倒了杯水,拆开桌子上那盒拼图。 也不知道是医院自己买的还是周莉特意给陈邻留的。她确实挺喜欢玩拼图。 面前这幅拼图篇幅不大,大概两二个小时就能拼完。陈邻穿了件外套,打开房间灯,将床上桌支起来,摆上拼图打发时间。 事实证明,只要有了能让人集中注意力打发时间的东西,人就很容易忘记时间的流逝。比如说眼下——陈邻忙着拼图,窗外不知不觉就从深夜变成了天光乍亮。 虽然没有拉开窗帘,但从窗帘缝隙间仍然漏进来一点明亮的光。今天似乎是个太阳很好的天气,晴朗的,微风和煦的。 陈邻拼完拼图,就剩下手上最后一块了。她捏着最后一块拼图,垂眼看向床上桌摆着的那副未完成的拼图。 只差最后一块,它便能完整。 这是一副雨中的铃兰花。小学的时候大部分都学过那篇课文,小男孩给铃兰遮雨的那篇——就是那篇的插图。 陈邻喃喃自语:“传统意义上来说,幸福是一种能够长期存在的,和平舒缓的精神状态。” 她将最后一块拼图放进自己病号服口袋里,然后将未完成的拼图用塑料罩子盖好,自己起身拉开窗帘。 在窗帘拉开的瞬间,满室明亮,电灯光也变得不再明显。 窗外果然是个晴天。尽管是冬日的太阳,也依旧带着些许暖意。陈邻推开窗户,探身往外看,医院休息区种着四季常青的树木,树叶郁郁葱葱,在寒冷天气中连片枯叶都没有。 她深吸了一口气,侧身微微靠着窗户框。 直到现在为止,陈邻很难说出‘我会幸福’这种鬼话。她只是看着今天的太阳,忽然想:今天的太阳可真暖和啊。 她从病号服口袋里掏出那块拼图,将它放到窗台吊兰的花盆里。 *陈邻睡了个好觉,今夜没有做噩梦。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枕头旁边用宣纸包着一束铃兰花。那束铃兰新鲜得要命,雪白花瓣上甚至还带着清晨的露珠——陈邻茫然拿起那束花,左看右看,研究来研究去,什么也没看出来。 她疑惑的自言自语:“现在又不是铃兰的季节,这到底是哪里来的铃兰花?” “或许是你想要,所以就有了。” 陈邻抬头,就看见徐存湛坐在她窗台上。她已经习惯徐存湛进屋不走门了,就算那天徐存湛从屋顶上跳下来,陈邻也已经不会被吓到了。 她捧着花,狐疑的看着徐存湛:“不会是你送的吧?” 徐存湛挑眉:“为什么猜我?” 陈邻:“……不是你说的你喜欢我吗?” 徐存湛弯弯唇角轻笑:“陈姑娘若是在需要利用我的时候,也有这样的脑子就好了。” 陈邻:“……” 总感觉一大早的就被他阴阳怪气了。 虽然徐存湛说话仍旧讨人厌,但一大早收到花总归让人觉得高兴。而且铃兰也是陈邻喜欢的花。 她捧着花,把花在自己手里转了个圈,手指拨弄花瓣,有些惊奇:“不过,这个季节有铃兰花吗?在我老家,要等六月份才会有铃兰呢。” 徐存湛单手捧着脸,莲花眼弯弯,笑容灿烂。 “我说过了,只要陈姑娘你想要,就会有。” 花是这样,所谓的幸福也一样。! 第84章 早午饭的时候,饭桌上出现了明园,商枝,昭昭,陈邻,徐存湛。 沈春岁不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徐存湛吓到了。但他不在,陈邻多少松了口气。 明园面前摆着素菜,他长了张和善的脸,一见到陈邻就双手合十笑眯眯说陈施主好久不见了——陈邻翻遍回忆,终于想起来对方就是之前一见面就被徐存湛打了一顿的那个和尚。 之前见面的时候陈邻还是一个玩偶,但是现在却完全变成了人的样子。但是明园好像一点也不惊讶,而且很轻松的就认出了陈邻。就是他吃饭的时候总想和陈邻搭话,但每次只要明园一和陈邻搭话,坐在一边不吃饭的徐存湛,就会默不作声向明园投去几乎要吃人的眼神。 到后面明园也不说话了,低头专心扒饭。 吃完饭后陈邻找店小二要了个小点的细脖颈花瓶,洗了洗然后把铃兰花装进去。 其实铃兰并不是适合单独装瓶的花,它在花束里面经常担任的是配菜角色。但也有单独弄一小捆铃兰的,都是用来当婚礼捧花——这玩意儿娇贵,难养,摘下来很容易焉,价格也离谱。 陈邻对铃兰的价格没有什么实质感。 她从小生活在富裕的环境里,半个月的零花钱就足够她去某些大型拍卖会玩两三轮。换句更直观的话来说,陈大小姐没什么侍弄昂贵花草的经验。 担心铃兰花焉掉,陈邻还往花瓶里倒了半瓶水,按照自己只上过三节的插花课知识,水只淹过花茎一半。 结果却是那些娇贵的白色花朵缓缓俯首垂下,一副马上就要脱落枝头当场死给陈邻看的样子。 她端着花瓶左看右看,郁闷得眉头紧皱。 忽然肩膀被人从后面猛拍了下,陈邻吓得手一抖,花瓶脱手掉下去。商枝眼疾手快,一伸胳膊接住花瓶,连一滴水都没有晃出来。 她看着那瓶焉巴巴的铃兰,随手将其放在桌子上:“你怎么这么不禁吓啊?” 陈邻摸了摸自己肩膀,还有些心有余悸,小声嘀咕:“是你太吓人了,突然出声……让人没有心理准备。” 商枝拉开桌边的椅子,在陈邻对面坐下,两手捧着脸,面对面看着陈邻。陈邻目光还追随着那束焉巴巴的铃兰,直到商枝犹豫的声音入耳:“你……和莲光在一起了吗?” 陈邻水平第一次转头转得那么快,错愕望着商枝。 商枝眨了眨眼。 陈邻:“……你是打算再吓我第二次?” 商枝:“我只是问问而已。” 陈邻也学她的样子,两手捧着脸,若无其事:“没有那回事。” 商枝:“没有在一起?” 陈邻点头:“没有在一起。” 商枝犹豫的看着她,表情欲言又止。陈邻被她看得莫名,托着自己脸颊的手不禁屈起手指挠了挠自己脸颊。 商枝放下托着自己脸颊的手,深吸一口气,然后又把那口气吐出来。 她的表情很严肃,线条清晰又秀气的眼睛注视着陈邻,说:“那完蛋了。” “我觉得徐存湛好像喜欢你。” 陈邻撑着脸颊的手一松,脸差点磕桌子上。她霎时维持不住自己的从容,有种自己努力掩盖的秘密骤然被所有人知道的惊慌,眼睛瞪大,嘴巴微微张了张。 柔软唇瓣里那颗银色舌钉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为……为什么会这么想?他,他不是情窍坏了吗?”陈邻磕磕绊绊试图说服商枝。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86节 她确实因为徐存湛喜欢自己而略有自得。毕竟被徐存湛那样的人喜欢,很难不让人觉得自己果然很有过人之处——那种心情近似于在一堆未成熟的橘子里吃到了唯一一个成熟又甜蜜的橘子。 运气与一些奇妙的混合。 但陈邻从未想过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其他人,就像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要接受徐存湛,和他在一起一样。 商枝搭在桌子上的手,掌心摩挲桌面编织物,眉头紧皱:“理论上来说,情窍坏掉的人确实不会爱上任何人。但你也知道,那只是理论上的说法……你不觉得徐存湛对你太特别了吗?” 陈邻努力的给徐存湛找补:“可能只是单纯的把我当朋友。” 商枝眼睛睁大,满脸震撼神色:“谁家朋友吃对方剩饭啊?” 陈邻:“……” 商枝:“我以为徐莲光的情窍坏了,现在看来应该是你的情窍坏了。” 陈邻转过脸去,看着那束焉巴巴的铃兰,干笑。 商枝:“我觉得他那个反应,肯定是喜欢你了。你呢?你怎么想?虽然我之前跟你说过徐存湛是天煞孤星之类的话……但你别因为这个就先排除他,不管是什么事情总有解决办法的——” 她的语气很委婉,总是在往好的方面引导。陈邻愣了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看了下商枝,有些迟疑:“你……不会是在撮合徐存湛和我吧?” 商枝眨了眨眼:“不明显吗?” 陈邻:“……” “倒也不是不明显吧……”陈邻有些稀里糊涂,茫然接话,“就是,没有想到你会来撮合我和徐存湛——你不喜欢徐存湛了吗?” 商枝趴到桌子上,表情有些无语:“我以前喜欢过他,又不是把我名字刻贞节牌坊上了,现在没有男女之情了我还得给他守寡?” 陈邻有被她的说法震撼到,迟疑片刻,微微点头以示理解。 商枝:“而且,徐存湛……情窍都坏了,还能喜欢上你,说明他真的很喜欢你吧?” “两情相悦的人就应该在一起啊!” 说到最后一句,商枝情绪激动,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她拍桌子声音很大,给陈邻吓了一跳,仰起脑袋呆呆看着商枝。 商枝弯腰,隔着桌子俯身去捧住陈邻的脸,“拆散有情人是会被天打雷劈的——你也很喜欢徐存湛吧?” 陈邻脸颊肉都被商枝捧得挤成一团。她脑子慢吞吞转了两下,反应过来,眼睛不自觉眨了眨,眼睫扑闪间,神色无奈。 她扒开商枝捧着自己脸颊的手,说:“你搞错了,徐存湛不喜欢我。” “我得去给铃兰换水了。” 商枝扭过头看着陈邻的背影,她抱着花瓶轻快得一溜小跑,很快就跑出了房间。商枝伸出去的手还悬在半空中,表情呆滞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样。 商枝出门左转,敲开昭昭房门。 小狐狸正拿着一把梳子在梳理自己的尾巴,一会儿梳出来一支钗子,一会儿梳出来几颗圆滚滚成色很好的珍珠。她半抬媚眼见商枝愁眉苦脸进来,挑眉—— 尽管还不知道商枝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看见商枝不高兴她就高兴,眉眼弯弯露出个娇媚的笑脸。商枝靠在门口,看着她:“你搞错了,徐莲光不喜欢邻邻。” 昭昭脸上笑容凝固。她刷的一下站起来,尖声:“不可能!他喜欢死了!你在怀疑谁?!你在怀疑涂山第十九代未来族长的眼睛吗?我就不信这世界上有比涂山狐狸还懂谈恋爱的妖精!!” 商枝思索片刻,抛出问题:“有苏的狐狸?” 昭昭狐狸尾巴霎时炸毛,尖叫:“你放屁!再说一句这种猪话我就扒了你的皮!都跟你说了这世界上最正统的九尾狐只有涂山的九尾狐!有苏那群偏远疙瘩里出来的分支,也配和我涂山相提并论?!” 商枝:“……那青丘的?” 昭昭张牙舞爪:“它们也不配!” 商枝走进屋,踢开地面碍事的大珍珠,眉头紧皱:“但是邻邻不信啊,我说徐莲光喜欢她,她说不可能。难道是徐莲光表现得不够明显?” 这句话说完,不等昭昭用尖叫祸害自己的耳朵,商枝就先自己否定了自己。 “不可能,徐莲光明显死了。” “是你们人类怪!”昭昭皱着鼻子,发出狐狸的嘤哼声,“情窍坏了的超爱,情窍完好的反而什么都感觉不到。真搞不懂你们在想什么。” “不过傻灵偶感觉不到也好,傻灵偶感觉不到,那徐存湛就会牵肠挂肚,就会吃到爱情的苦——啧,他眼睛有问题,放着本殿下这么高贵的狐狸不喜欢,自己偏要去喜欢凡人。” 昭昭眉头一皱,百思不得其解。 按照狐狸的择偶观,配偶自然是越强越好。只有强大的配偶才能在自然角逐中活下来,才有资格延续自己的后代。但人类好像不是这样的。 商枝没有管昭昭后面的话。她愁眉苦脸,单手支着下巴,心想徐存湛要是失恋了怎么办? 徐存湛本来就已经很惨了。万一错过陈邻,之后他再也遇不到喜欢的人了怎么办? * 铃兰换了水之后变得更焉了。 陈邻蹲在水井旁边,捧着小水瓶,眉头紧皱。她不知道铃兰是这么娇贵的花,它好像只有在早上躺在自己枕头旁边的时候,短暂新鲜了一下。 然后有只手从上面伸下来,指尖一点花朵,灵力流进去,原本焉巴巴的花,霎时就舒展起来,又抬头挺胸的,生机勃勃。 陈邻捧着花瓶,抬头,看见徐存湛站在自己身后。他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悄无声息的,像大猫一样——习性也莫名的像,比如此刻,他手指点完花,也没收回去,而是顺势搭在了陈邻肩膀上。 徐存湛高,陈邻又是蹲着的。 他的手要搭到陈邻肩膀上,其实要一直维持一个非常别扭和不舒服的姿势。但就算这样,徐存湛也非要维持这个姿势,一直把手搭到陈邻肩膀上不可。 猫科动物似乎都有这样的习性,会攻击背对自己的猎物,先搭手,后扑倒,咬上脖颈。 当然,徐存湛不会这样对陈邻。他只是把手搭到陈邻肩膀,眼睫低垂时视线上下扫视,将面前蹲着的少女从头看到脚,从她编着红色发绳的浅蓝长发,到堆叠在地有些弄脏的裙角。 徐存湛:“我今天整个下午都在外面。” 陈邻从昨天的对答里得到了经验,熟练的接过话题:“是明园又约你出去了吗?” 徐存湛摇头:“我把沈春岁赶走了。” 陈邻一愣:“啊……” 徐存湛偏过脸看着她——夕阳照着陈邻的脸,弯弯的眉毛,杏仁眼。刨除掉现世对待发色和耳钉的偏见,实际上陈邻的外貌一点也不像那种叛逆女孩。 她长了一张柔和秀气的脸,看起来很乖,像是应该坐在前排被老师夸奖的好学生。徐存湛脑子里短暂回忆起他走进陈邻的家,在客厅那面墙壁上放着奖杯,各种各样的奖状,大到一些国际比赛,小到幼儿园老师发的珠算比赛第一名。 徐存湛手还搭在陈邻肩膀上,手指蜷起,指尖一下一下摩挲她肩头布料,声音轻快:“他会给你造成困扰,所以我就把他赶走了。” 停顿了一下,徐存湛又补充发言:“我没杀他——我还挺正派弟子的。” 不知道为什么,徐存湛说这句话就有点好笑。陈邻抿着唇角小幅度笑了下,也没注意徐存湛一直摩挲自己肩膀的手指。 他动作很轻,隔着两层衣服布料,陈邻根本没什么感觉。 她只是回答徐存湛的话,说:“谢谢你呀,徐道长。” 徐存湛颔首,点完头后又微微抬着下巴,略弯的唇角透出几分轻快得意。 两人肩并肩往客栈房间里走。陈邻两手捧着那个小花瓶,视线也很专注的盯在花瓶上。 上楼的时候楼梯上只有他两,没有别人。转过楼梯角,陈邻故作轻松的提起:“商枝今天来找我聊天了哦。” 徐存湛眨了眨眼,回复:“嗯喔——” 陈邻:“她好像看出你喜欢我了。” 徐存湛又眨了下眼睛,回复:“哦豁——” 陈邻:“……你太明显啦。” 徐存湛眉头一皱,不理解:“什么太明显?” 陈邻踌躇了一下,组织语言向徐存湛解释:“你喜欢我喜欢得太明显了。” 徐存湛偏过头反问:“有吗?” “有啊!”陈邻猛点头,举例,“因为在饭桌上你总是盯着我。” 大家都在专心吃饭。只有徐存湛一个不吃饭的人,坐在那什么也不干,就偏着脸像向日葵看太阳似的盯着陈邻。 陈邻倒是还好——她被盯习惯了。在现世的时候,因为发色和服装偏好,陈邻出门逛街时常被人瞩目;但是徐存湛盯得太久,又毫不掩饰的。 他盯久了,饭桌上其他人也会顺着他的视线去看陈邻。 然后一群人便能轻易总结出徐存湛喜欢陈邻这件事实。 徐存湛总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他说喜欢陈邻就喜欢陈邻,想盯着陈邻看就盯着陈邻看了,这种形式的暗恋多少有些不顾暗恋对象的死活。 徐存湛不理解:“喜欢得比较明显,被别人发现了,然后呢?” 他反问得理直气壮,陈邻愣了愣,偏过脸呆滞的看着他。她试图从徐存湛的表情上去观察徐存湛的反问到底有没有其他的含义。 然后陈邻得出结论:徐存湛的反问就真的只是反问。 他是真的没理解陈邻这句话的意思,所以在问陈邻这件事情有什么意义。徐存湛求问的态度甚至还很真诚,让人感觉他是个求知若渴的好学生。 陈邻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会影响你呀。嗯……因为我不打算接受你,但我觉得你应该也不在意我接不接受——但其他人会很在意吧。” 徐存湛恍然大悟:“哦,会影响我的名声。”“那没事,我名声本来就差。” 他理直气壮的,说完这句话后,又慢吞吞补上一句:“陈姑娘,你现在做得不对。” 陈邻:“……哈?” 徐存湛皱眉,目光上下扫视陈邻茫然的表情。他收回搭在陈邻肩膀上的手,教陈邻:“我很强的,又这么喜欢你——你应该好好利用我,比如说你现在想找南诏女王问酆都的事情。” “你只要和我说你现在就想见南诏女王……” 陈邻头痛,单手抱着花瓶,空出一只手捂住徐存湛的嘴:“停停停——” “我没有现在就想见到南诏女王,你别乱来!” 她的手虚虚贴在徐存湛唇上,没怎么用力。徐存湛甚至不需要用手,只要稍微把脸偏开,就能避开陈邻捂上来的手。 就像她的人一样,总是体贴细致的为其他人考虑着。 棉花。 之类的东西。很柔软,不会伤害任何人。 徐存湛耸肩,没有说话,也没有避开陈邻捂上来的手,只是用表情暗示自己知道了。陈邻松开手抱着花瓶往上走,长裙的裙角在上楼梯时最容易绊倒,所以她走得很小心,踮脚,抬腿,脚踩下去的瞬间,顺势将脚边堆叠的裙子布料踢开。 走得颇为辛苦。 徐存湛稍微一欠身,手从陈邻身后绕到身侧,卷起裙子搂在手里,拎起。过长的裙角被提起一大截,陈邻转过脸,笑盈盈又跟徐存湛说了声谢谢。 回到房间,陈邻把瓶子摆到床头柜上。她看着花瓶里的铃兰花,总觉得里面只插铃兰花的话,好像缺了点什么。 应该再添点别的花,这样才会比较好看。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87节 徐存湛一进屋就躺椅子上。椅子背挺直,他躺得懒散,两条腿坤直搭在地面,那姿势看着就让人腰痛。 他抬着眼睫,眼睛里倒映出陈邻的背影——不像记忆碎片里穿着病号服的陈邻那样瘦,虽然也纤细,却并没有瘦得过分,仍旧带着几分少女的丰腴。 “沈春岁刻意接近你,应该是为了寻我的麻烦。”徐存湛慢悠悠开口,“他是太原沈家的独生子——我师父就是从沈家出来的。” 陈邻:“啊……那他和你师父岂不是亲戚?”徐存湛:“沈家三代单传,若无意外,他和我师父应该是直接血缘关系的。我师父当初离家时妻子已经怀孕,但并不清楚生下来的孩子是男是女。” “所以他要么是我师父的孙子,要么是我师父的外孙。以沈家的财力,就算我师娘生下的是个女孩,也能做主招赘,孩子姓沈也很正常。” 陈邻愣了愣:“那沈春岁怎么一点也不认识你呀?你师父可能是他的外公或者爷爷唉……” 徐存湛:“哦,因为我师父当初出家,是抛妻弃子跑去出家的。” 陈邻:“……” 徐存湛补充:“他妻子当时还怀着身孕。他突然有感于天地,悟道入道,直接离家上了暮白山,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太原。所以我才说不清楚他妻子生下来的孩子是男是女。” “暮白山内门弟子不准婚嫁,他入内门便是自断尘缘。” 陈邻:“他家里人就没有来暮白山找过他吗?” 徐存湛摊开手:“不知道,这都快百年前的事情了,我也是听我师兄说的。刚开始沈春岁说他姓沈,又从太原来,我就觉得有可能是那个沈家人。” “后面看他反应,便确定了。他应当是知道我师父是谁,所以才格外注意我。” 陈邻沉默了一下,然后小口的叹气。 “徐道长也是内门弟子啊——” 徐存湛点头。 陈邻:“你也不打算婚嫁的吗?” 徐存湛眼眸一转,目光投向陈邻,陈邻倏忽惊觉这个问题的过界,连忙转移话题:“我就随口一问……” 徐存湛:“没有那个打算,因为我活不到那时候。” 陈邻愣住,原本找好的话题也因此而卡住。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沈春岁的话再度出现在陈邻脑海中,她脑子一热,问话脱口而出:“是因为潜潭尊者吗?” 话一说出口,陈邻立时就后悔了。 她情绪上头的时候总会说许多让自己后悔的话,所以在平时才努力克制自己,每句话出口之前都要求自己打个腹稿,不要说出任何伤害别人的话最好。 话语是无形的,可它伤人也最痛。陈邻深知这个道理,才希望自己说话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徐存湛眨了眨眼:“沈春岁和你说的?” 陈邻小幅度点头,手背在身后,有些尴尬的搅着自己衣袖口。 徐存湛一挺腰,翻身从椅子上起来,慢悠悠走到陈邻面前。两人离得近了,徐存湛完全挡住了光,不管是屋子里的烛火还是窗外的月光,都无法透过他宽阔肩背。 可他人站在逆光的地方,却一点也不昏暗。他雪白的长发,长而密的雪白眼睫下,赤金瞳如宝石般熠熠生辉。 “要我说是这样呢?” 陈邻张了张嘴,暗色中舌钉那点光又很显眼,衬得她嘴唇柔软。她沉默片刻,忽然握住徐存湛的手,主动靠近徐存湛——徐存湛能感觉到陈邻很紧张,手心有些濡湿,神色愧疚—— 她压低了声音,说:“我不想你年纪轻轻的就死。” “要不然你别当问罪人了,你……你跟我回家吧?虽然我老家那边律法很严……但我很有钱的,我攒了很多零花钱,可以买个无人岛养你……” 说到后面,陈邻声音越来越小。不是因为害羞,而只是单纯的羞愧。 因为在沈春岁嘴里,问罪人似乎是个非常重要的职责,问罪人去赴死就可以避免很多人死。 可是陈邻有私心,她舍不得徐存湛死。尽管徐存湛脾气又坏又没有公德心,但陈邻还是挺喜欢徐存湛的。她心里升起这个念头,又觉得愧疚,感觉自己就像是那个在电车游戏里为了救自己朋友而把另外一条轨道上的人全部压死的坏蛋。 虽然愧疚,但陈邻还是想让徐存湛活着。 说完那句话,她紧张得要命,心跳快要跳上喉咙口,抬眼上目线望着徐存湛。徐存湛弯腰凑近她,雪白的头发从他肩头,顺应重力往下垂落,他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陈邻。 忽然—— 他的手从陈邻掌心抽走。 像是一阵风从陈邻面前吹过去,她眼前顿时空下来。月光又照到陈邻面前,烛光摇晃,她满脸茫然。 徐存湛呢? 刚刚还站在她面前,那么大一个徐存湛呢? 徐存湛在屋顶。 他躺在硌人的瓦片上,抬头就看见月亮,心跳得很快,还有点浑身发热。虽然平时徐存湛的体温就比平常人要更高,但他感觉自己现在好像比平时更热,如果有鸡蛋的话,随便打个蛋在他脸上,说不定真的就能烤熟。 徐存湛开始不停的眨眼睛。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眨眼睛,总觉得这样就能舒缓自己的心跳频率。 躺着也热,坐起来也热,徐存湛一翻身,单手捂住自己的脸,另外一只手用力锤了下屋顶。 随着咔咔几声响,屋顶被徐存湛锤出一个破洞,瓦片稀里哗啦掉下去,砸到底下在睡觉的明园。明园一下子惊醒,翻身正要骂人,一抬头就看见徐存湛从破洞里探出脑袋,压着唇角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月光下,徐存湛的脸红得像颗番茄。 明园悚然一惊,顿时也顾不上自己半夜被砸醒的起床气,喊了句:“你弊火灵根又发作了?” 徐存湛眨了眨眼,脑袋缩回去,只留给明园一个空荡荡灌风的屋顶破洞。明园担心他出事,也不追究自己屋顶被砸破的事情了,连忙跑上屋顶。 修道之人爬屋顶简单得就像吃饭喝水,明园刚爬上去就看见徐存湛盘腿坐在屋脊上风最大的地方吹风。 他不只是脸红,连脖颈都是红的。 明园吓了一跳:“哇,怎么这么红?很严重吗?虽然没啥实质性的帮助,但我愿意给你念个清心咒……” 徐存湛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脸很红吗?” 明园点头:“像煮熟的螃蟹。” 徐存湛也摸到自己的脸很烫了。他深呼吸,但没什么用,心跳还是很快,快得他手脚有点发软。! 第85章 南诏国都城入口。 沈春岁独自一人失魂落魄的走在野外,脸上还带着一些青紫的伤口。徐存湛动手倒也没有专挑着他的脸打——徐存湛打人主要讲究一个雨露均沾,身上和脸上都打。 所以沈春岁不仅脸肿了,嘴角也被打破了,稍微做点表情,整张脸都痛。 但此时此刻,沈春岁对自己身上的痛苦已经麻木了。比起肉/体上的痛苦,更打击他的是他和徐存湛之间的差距。 沈春岁一直都知道徐存湛很强。但他总将徐存湛很强这件事情归结于徐存湛修行十分刻苦这个理由上;所以沈春岁预想的徐存湛的力量,尽管很强,但应该是有限的强。 他或许打不过,单若全力反击,无论如何也该是有来有回打上几招才对。 直到昨天晚上,翻进他窗户的徐存湛扔给沈春岁一把剑。也不知道徐存湛是从哪里找来的剑,剑身雪亮,剑刃锋锐,落地时发出一阵轻微的剑鸣声。 居然是把不错的好剑。 那时候坐在床边面色扭曲的沈春岁,还没能立刻理解到徐存湛的意思,所以正警惕不解的望着徐存湛。他甚至短暂怀疑了一下那把剑是不是徐存湛从什么地方偷出来,想要嫁祸给自己的。 但徐存湛只是弓着背蹲在窗台上,微微一抬下巴,笑意浅浅:“拿剑,与我比一场。” 沈春岁警惕:“你什么意思?” 徐存湛:“字面上的意思,我要把你打出去。” 沈春岁一愣,反应过来,额角青筋跳了跳,气笑:“你一个暮白山精心培养出来的问罪人,和我这个普通的凡间公子哥比剑,会不会也太欺负人了?” 徐存湛点头,眼眸弯起,长眼睫在白皮肤上投落一片扇子似的阴影,声音轻快。 “对啊,欺负的就是你,不行吗?” “只准你大晚上去吓陈姑娘,就不准我大晚上的来吓你?” “胡说八道!”沈春岁怒斥,“我哪里有去吓陈姑娘?你若是只想欺负我,直说就是,拿陈姑娘做什么挡箭牌!” 徐存湛颇有些惊奇的看着沈春岁。 他是个聪明的人,聪明过了头,所以总能轻易看出其他人的真实想法。徐存湛发现沈春岁居然真的不觉得自己吓到了陈邻。 这让徐存湛很费解——因为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讨人厌的了。 陈姑娘那么弱,像瓷器,铃兰花,冬末清晨化得只剩下很薄一层的冰面。因为很脆弱,所以才要小心对待,要谨慎揣摩她的承受能力,要注意不能让那双漂亮的杏仁眼里露出惊慌神色。 对待自己上心的弱者,理应如此费尽心思小心谨慎才对。 这种徐存湛都明白的道理,沈春岁好像并不明白。 在发觉了这点后,徐存湛忽然心情大好。他脸上笑容灿烂起来,抬手活动自己手腕,关节转动发出咔咔声。 “你愿意这么想的话,那就这么想吧。”徐存湛说完,也没拔剑,甚至没有用上灵力,就这样冲向了沈春岁。 沈春岁意识到他好似要来真的,慌忙起身捡起地上那把剑,拔剑的同时往里面注入灵气,剑意尖锐倾泻而出。他也憋着一口气,明知自己应该打不过徐存湛,但也要打一下。 他想徐存湛再强,总归是自己也能触碰到的界线。 直到真的交上手——那少年不用剑也不念咒,一拳打散了沈春岁的剑意,随后那拳头又砸到沈春岁鼻梁骨,打得他仰面倒飞出去。 在这次正式交手之前,沈春岁对徐存湛所有的认知,仅限于那位传说中的——暮白山的问罪人——暮白山老祖最后的关门弟子,天赋异禀,很年轻,和他年纪相仿。 因为家里的情况复杂,沈春岁总是对暮白山多关注几分。他天赋很好,若是要去暮白山求道,入门并不困难;可偏偏沈春岁不去。 他总觉得自己不能走那个男人的老路,自己在人间也应该变成很强的人。就算是那个男人的得意弟子,也未必就有那么厉害。 直到这次交手。 沈春岁意识到徐存湛就是有这么厉害。非要形容两人实力差距的话,就相当于沈春岁原本是个进士,但他觉得自己只考到了进士是因为自己读书不够努力,而不是自己考不到更高的名次。 而徐存湛在沈春岁的臆想中,顶多也就是个状元。虽然比他强,但只要他努力了,又不是够不到。 等两人一交手,沈春岁挨了顿毫无还手之力的毒打——他才意识到,徐存湛这哪里是什么状元? 这他妈的是个皇帝。 谁家秀才和皇帝比啊? 意识到这点后,沈春岁彻底心灰意冷了。他走在城外荒郊野岭之中,感觉自己就像一具麻木的行尸走肉。 他想徐存湛只是个最小的弟子,就这么强,那他师兄该有多厉害?那个男人又该有多厉害? 沈春岁满脑子都被失败感填充,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头顶,不知道何时飞来了一只乌鸦。那只乌鸦在空中盘旋,红色眼珠倒映出沈春岁发顶。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88节 忽然,乌鸦一个俯冲,悄无声息撞上沈春岁后脑勺。在撞上去的瞬间,乌鸦化作一股黑色气雾,安静的融进沈春岁脖颈之中。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任何动静,甚至就连被撞的沈春岁本人都没有丝毫察觉,仍旧失魂落魄走在荒野之中。 * 第二天吃早午饭的时候,陈邻没有在饭桌上看见徐存湛。 她左顾右盼,咬着筷子把整个客栈大厅都扫视了一遍,但就是没有找到徐存湛的影子。 商枝的手在陈邻眼前挥了挥:“你在找什么呢?” 陈邻回神,连忙低头扒了口饭:“没什么。” 总不能说自己是在找徐存湛。说实话,到现在陈邻都搞不明白昨天晚上徐存湛那个反应,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是答应自己了还是不打算答应?就算要拒绝自己,也该给句准话,人直接消失了算怎么回事? 想着想着,陈邻不自觉皱起眉,愤愤咬着筷子。 商枝眼珠打转,悄悄在饭桌底下踢了踢昭昭。昭昭当即炸毛:“你踢我干什么?!” 商枝冲她挤了下眼睛。昭昭眉头一皱,没理解商枝的意思,毫不客气的回怼:“你对我抛什么媚眼?恶心死了!” 商枝:“……” 商枝干咳一声,无视站起来的昭昭,假装不经意的提到:“莲光今天没有下来吃饭呢。” 虽然徐存湛平时根本不吃饭。 但他每每到了要吃早午饭的时候,总会十分准时的出现在餐桌上。之前每天都来,今天突然不来,就显得格外突兀。 陈邻表面上还在若无其事的吃饭,暗地里却悄悄竖起耳朵。昭昭:“可能就是不想来了呗,你好奇的话怎么不直接去问存湛?” 商枝:“……” 明园咽下嘴里的素菜,慢吞吞开口:“他弊火灵根发作,昨天烧得都快熟了,今天不想出来也很正常。” 商枝一愣,立刻忘记了自己原本要做什么。 “他弊火灵根发作了?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明园摊了摊手,神色无奈,“弊火灵根稀少至极,就连留下的记载也寥寥无几,我连他那个灵根为什么发作都不清楚。” 吃完饭,陈邻回房。她打开窗户往对窗看了眼,对窗的房间依旧没人——陈邻去找店小二借了梯子,爬上屋顶。 屋顶有人,但不是徐存湛,而是两个泥瓦匠,正提着小桶在修屋顶。陈邻不想打扰她们,自己又提着裙子顺梯爬下去了。 她去那个种着芭蕉树的小院子里转了一圈。 今天也是晴天,太阳特别好,那颗芭蕉树被晒得暖洋洋,宽厚的叶片泛着幽绿。陈邻绕着那颗芭蕉树转来转去,一会儿l走到太阳光里,一会儿l又绕回太阳光照不到的回廊底下。 整个小院子都被陈邻翻了一遍,还是没找到徐存湛的影子。她找累了,在台阶上坐下,鹅黄裙角布料堆叠在台阶上。 这时店小二从大厅那边跑过来,招呼陈邻:“陈姑娘!祭司大人要见您!” 陈邻眼睛一亮,拎起裙子起身——肩膀上忽然搭了一只手,她吓得抖了抖肩膀,又意识到什么,侧过脸去,果然看见徐存湛站在自己身后。 他的脸好像确实是要比平时更红一点。 陈邻侧着脸仔细看他,太阳光底下徐存湛的脸格外清晰,所以脸红的时候也特别明显。他眼睫微微往下低,赤金色的眼瞳瞥了眼陈邻。 陈邻立刻把脑袋转回去,不再看徐存湛,大步往外走,还不忘单手提一下自己的裙角。 饭厅里已经有一队身着铠甲的护卫——她们驱散了周围无关紧要的食客,呈保护姿态环绕着一张饭桌。之前见过陈邻与徐存湛的那位女祭司便坐在那张饭桌上。 她望向走到自己面前的陈邻,脸上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陈姑娘,好久不见。” “关于半个月前你想要打听的事情,我为你带来了女王陛下的回复。” “陛下说她愿意见你,但是要等女娲娘娘的生日庆典结束之后再见。女娲娘娘的诞辰是南诏国上下共乐的大日子,陛下将在当日随女娲庙的祭司们一起站在花车上游街,为南诏子民祈福。” “等到庆典结束,第二日清晨,我将带人来接陈姑娘入宫,觐见陛下。” 大祭司只是来转达南诏女王的意愿,换个更通俗更容易让中原人理解的话来说——她是来传圣旨的。传完话后大祭司便离开客栈,临走前还非常热情的跟陈邻说可以来参加今天晚上的游街庆典。 会很热闹,有许多中原见不到的东西。 大祭司带着士兵们离开,陈邻转身正要问徐存湛今天晚上要不要出去玩——她就转个头的功夫,徐存湛一下子就不见了。陈邻愣住,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身侧。 她犹豫了一下,问旁边的店小二:“我是一个人来的吗?” 店小二:“不,你和徐道长一起来的。” 陈邻迷惑:“那徐道长人呢?” 店小二露出比陈邻更迷惑的表情:“这我也不知道啊。” 徐存湛也没跑远。他只是翻到了房梁上蹲着,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垂眼持续盯着陈邻——这很不对劲,从整天陈邻问他要不要跟她回家开始,徐存湛就一直心跳得特别快。 他在客栈屋顶上吹了一夜的风,好不容易心跳声平静下来。等到早上陈邻一出现,徐存湛就又听见自己心跳声咕咚咕咚乱撞,浑身冒热气。 也不是弊火灵根发作,但就是躁得慌。 徐存湛伸手摁住自己胸口,心跳声隔着肋骨撞在他掌心。他觉得自己现在太奇怪了,有一种很陌生的东西在身体里乱窜。 而且那乱窜的东西,似乎并不是坠入爱河的人们常说的‘情绪’之类的存在。那好像是一种实质化的存在,是徐存湛暂时不能理解的东西。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摸到那枚朱红印。他的脸本来就烫,但那枚印子却更烫,徐存湛手指刚摸上去时,自己都觉得有些烫手。 总不可能是生病了吧? 快要入夜的时候,整个都城都陷入了狂欢。陈邻站在客栈走廊往外看,外面街道灯火通明,接近十米高的巨大花灯造型精巧,处处都有奏乐声——笛子,小鼓,还有一些陈邻不太认得出来的乐器。 昭昭换了新裙子,高高兴兴推门出来,结果撞见陈邻趴在栏杆上发呆。她觉得困惑,走过去戳了下陈邻的腰:“你站在这干什么?” 陈邻被戳了,没什么反应,慢半拍回头,看见昭昭。灯火映照下,小殿下那张招人的脸越发狐媚动人,眼角眉梢都写着我最漂亮四个大字。 她叹气,又把脸转回去,望着那些热闹的街道,低声:“看热闹啊。” 昭昭:“你站在这看热闹能有什么意思?下去玩呗!不是说明天那个什么女王就要见你吗?” “等问到了你想问的,到时候不就要离开南诏了?鬼知道这一走还能不能再回来,当然要趁着能玩的时候好好去玩啊!” 陈邻纠结了一会儿l,脸上表情很快又变回没什么表情的恹恹模样。 她摆手:“算了,你去玩吧,我没心情,我就站这看看风景也挺好。” 昭昭皱眉,目光将她上下扫视,忽然顿悟:“懂了,你为情所困。” 陈邻摆手动作凝固住。 她扭过脸看向昭昭,昭昭一抬下巴,得意:“哈!我说对了吧?” 陈邻叹气:“对对对,好了你去玩吧,别管我了,让我一个人静静。” 昭昭直接挽过陈邻胳膊,拖着她往外走,脚步轻快,步子又跨得大,丝毫没有给陈邻挣脱的机会。 “为情所困的时候更要多出去走走了!说不定出去走一圈,就又邂逅新的感情了呢?” 陈邻:“……” 不,并不是很想邂逅新的感情。光是徐存湛就已经够她烦的了,还来新的,她是穿越又不是来异世界进货男朋友的! 但昭昭兴致很高,就连后脑勺飘扬的头发丝儿l都写着‘好想出去玩儿l好想出去玩儿l’。陈邻不擅长扫人兴致,所以被昭昭拖着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她还是主动小跑着跟上昭昭,与她一同出门。 “话说回来,我怎么没有看见商枝和明园大师呢?” “大师?”昭昭习惯性出口不逊,“那个秃驴,算什么大师啊!不过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存湛不是也不在吗?说不定他们三个一起出门了吧,他们三不是青梅竹马吗?一起出门也很正常……哼!要我说那个秃驴最烦人了,之前还老是用他那个收妖钵吓我,他肯定也吓你了吧?啧啧,说什么要把你的魂魄超度了送你去转世之类的——” 陈邻:“……” “这倒没有。” 昭昭一愣,炸毛,耳朵毛全都炸开了,尖声嚷嚷:“那个死秃驴!凭什么只吓我一个人?我要回去告诉我父王!扒了……” 她声音太大,引来路人侧目。陈邻连忙捂住昭昭的嘴,转头对无辜路人们露出歉意的表情。 被捂住了嘴的昭昭发出一连串意味不明的拟声词,虽然听不清楚,但能从她的眼神中感觉到她骂得很脏。 “好了好了,你不是出来玩的吗?老是想明园大……想让自己不高兴的人,那不是破坏自己的兴致吗?”陈邻压低声音努力的哄狐狸。 昭昭想了想,觉得陈邻说得也有些道理。 她扒开陈邻捂着自己嘴巴的手,发出一声冷哼。这时一连串吹打声接近,陈邻回头,看见一队吹着笛子抬着花车的乐队边游行边向她们靠近。 花车距离她们已经很近,陈邻拉着昭昭的手下意识想回避。但是旁边的本地人反应更快,欢呼着加入了游行的队伍;人流拥挤,陈邻才想后退,就被身后的人挤着向前,又推回游行队伍里。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陈邻被挤得东倒西歪,全靠着四周的人同时在挤才维持住了自己的平衡。而就在拥挤之中,她原本抓在手心里的,昭昭的手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 陈邻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再抬头,目光所及全是人头攒动。此刻分明还未入夏,但因为人群太急太密,空气已然燥热得和夏天没什么区别。 南诏国本土人的服饰大多颜色鲜亮,银饰叮叮当当的声音混合在花车乐手的表演声里,期间还夹杂群众的歌声。陈邻也听不明白她们在唱什么,只能感觉到那歌声调子古朴悠长,宛如某些古老祭祀的前奏吟唱。 花车上有人喊了一句祝词,众人欢呼,喧嚣声震耳欲聋。在欢呼声中,有人将花篮往天上抛去,里面装着的花瓣全部在夜色中飞扬,又被夜风吹散,夜风里有花香气,随热浪浮动。 陈邻只是仰起头往天上看,便有许多花瓣落到她脸上。有几片花瓣落到了陈邻的眼睫上,她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感觉到那些花瓣轻柔的从自己脸颊上滚落下去。 人群还是挤,陈邻闭上眼睛的时候肩膀被人撞了下,踉跄着往旁边摔。她慌了一瞬,害怕自己在人群里跌倒,下意识伸手去抓旁边的人——本以为会随便抓到无辜路人的衣服或者别的什么—— 在人群欢呼声中,陈邻抓住了某个人的手。她的心脏还因为刚才那一跌,吓得跳动频率很快,只是感觉自己抓住的那只手有些粗糙,掌心温度也高得吓人。 她在一片嘈杂声音里抬头,先看见南诏本地人独有的颜色鲜艳的明蓝衣裳下摆,但再往上看——少年白色赤金瞳,眉心一点赤红朱砂印,秀丽若一尊观音像,就连微微上翘看起来仿若在笑的唇角,也显得如此悲悯。 徐存湛平时总是高马尾,或者直接散发。 但今天晚上他的头发编了小辫子,一条红色编绳从他额头上绕过去,缠进白色编绳里。 他垂着眼睫,莲花眼,漂亮得不像话的内眼角也投落一片眼睫的阴影。 “你怎么敢跟着那只蠢狐狸出来?”徐存湛把陈邻拉起来,拽近自己身侧,语气一如既往轻快,又隐约带点阴阳怪气的嘲讽。 原本很拥挤的人群,在靠近徐存湛之前就好像变得不拥挤了。陈邻贴着徐存湛,莫名感觉四周的空气都不那么挤和热了。 她小声嘀咕:“我不知道会有这么多人。” 徐存湛:“这是南诏国的国庆日,只要还有一口气吊着没死的,爬都会爬出来参加。” 陈邻自认为动作隐晦的侧过脸瞥了眼徐存湛。从他额头上那根红色编绳,再到缀了银铃铛的发辫。 她有些好奇,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你怎么换了这身衣服啊?就是,南诏人的衣服。你的道袍呢?木剑呢?” 徐存湛回答:“木剑和道袍自然是收起来了。店小二说他们游街的队伍里缺个人,让我过来顶数,所以就换了衣服。” 从徐存湛口中得到的答案太简单,简单得陈邻都愣了下。 陈邻:“就这样?”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89节 徐存湛:“就这样。” 陈邻感到些许不可思议:“因为店小二拜托你这样做,所以你就来了?我还以为你和商枝他们出去玩儿l了……” 徐存湛撇了撇嘴角:“我不喜欢和人一起出去。” 其实还有别的原因。 徐存湛想随便做点什么来打发时间。和商枝明园待在一起的话,他们又会对徐存湛的情况追问个不停。虽然知道这二人都是出自于好意,但徐存湛还是会烦。 他就想和一群不认识他也不关心他的人待着。 所有人都在狂欢,庆祝女娲娘娘过生日。不会有人去猜那个慢吞吞跟在花车旁边的漂亮少年在想什么,也不会去苦恼少年仰头看着天空时是在发呆还是在看半空中坠落下来的花瓣。 有人挤过来,还没来得及靠近陈邻,就被徐存湛推开。他在人群里简直如鱼得水,像一头冲进沙丁鱼群里的大鲨鱼,轻松给陈邻开辟出一小片不用被挤来挤去的安全空间。 “走吧,我送你回客栈。”徐存湛看了眼还在狂欢的人群,手搭上陈邻肩膀,虚虚揽着她。 陈邻回头看了眼人群,有些不放心:“可是昭昭……” 徐存湛:“有空担心别人的话,不如多担心自己。今天要不是我刚好也混在花车队伍里,陈姑娘这会儿l就已经被踩成泥巴了吧?” 陈邻噤声,上目线悄悄瞥向徐存湛:徐存湛表情没变,仍旧是嘴角微微上翘的模样,只是眼睛不笑。! 第86章 她察觉出来徐存湛有点不高兴。 为什么呢?因为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关心自己的安危?因为自己没有和他打声招呼就跟着昭昭到处乱跑? 陈邻背着手,手指慢吞吞卷着袖口,眼睫往下落,视线盯着地面。她说:“徐道长总是这样说我,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昨天不是弊火灵根发作烧得很厉害吗?今天也自己跑出来了。” 她声音不大,小声抱怨,声音黏糊糊像一把青菜在锅里炒得过了头,绿叶子都要炒糊了。周围欢呼声那么吵,本该轻易盖过陈邻的嘀咕声,可偏偏徐存湛耳朵尖,一下子在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里面抓出陈邻的声音。 他一皱眉:“谁和你说我弊火灵根发作了?” 徐存湛没有刻意的提高声音,周围一吵,很快就把他的声音给淹过去了。陈邻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隐约听见他好像说话了——她有点不确定,抬头看向徐存湛。 陈邻:“你刚刚说话了?” 徐存湛:“我……” 花车那边敲起了大鼓,鼓声浑厚悠长。随着鼓声一起响起的还有欢呼声,瞬息间将徐存湛的声音完全盖过。陈邻什么也没听见,耳朵被鼓声和其他人的声音震得嗡嗡响。 她抬头往花车上看了一眼,才发现花车的大鼓上不知何时已经站上去两名少女,脚踩鼓点,神色肃穆。旁边随行的人将花朵往天上抛去,半空中有荧光闪烁,随着花朵一起落下。 徐存湛抬手遮在陈邻头上,为她挡了挡,另外一只手拉着她手腕,往人群外走。 之前陈邻独自一人呆在人群里时,感觉人群就像沼泽一样。她只要走进去就会被吸住双腿,然后寸步难行。但是此刻被徐存湛拉着手腕,四周拥挤人群却也变得没有那么难以挣脱了。 徐存湛对这里的街道似乎很熟悉,至少是远超过陈邻预期的熟悉。他带着陈邻挤出人群,拐离主干道,走上了一条小路。 那条小路没什么人,连两边的房屋都很少。路边生长着茂盛的野生杜鹃花,花瓣晒着月光,颜色娇妍。 鼓乐声被抛得很远,偶尔被夜色中的风吹过来,和四周虫子此起彼伏的鸣叫声重叠。陈邻回头往鼓声方向看了眼,只能看见一排灯火通明,像是热闹的银河奔流而过。 她想起徐存湛刚刚说了话,但是自己没有听清楚。陈邻又转头看向徐存湛:“你刚刚要和我说什么?” 徐存湛还牵着她的手。 两人目光接触时,他弧度不大明显的挑了下眉:“谁和你说我弊火灵根发作的?” 陈邻:“明园说的。” “啧。”徐存湛咂舌,回答,“他搞错了。” 陈邻:“明园说昨天晚上,看见你浑身都烧得发红……你昨天突然跑掉,也是因为弊火灵根发作了吗?” 除了这个理由之外,陈邻想不到徐存湛还有什么理由要扔下自己突然消失。其实不止昨天晚上,今天白天的时候也是——总不会是弊火灵根的余威到白天还没消散? 她有些担心,眼眸望着徐存湛,长睫毛下是落着月光的明亮眼瞳。 徐存湛沉默了片刻,又重申:“……他弄错了,不是弊火灵根。” 陈邻被他这个回答弄得有些糊涂:“不是弊火灵根?可是明园说他看见……” “真的不是因为弊火灵根。”徐存湛松开陈邻的手,人转了过去,背对着陈邻。 “行了,你快回客栈去吧。明天不是还要去见那个女王吗?别到时候又睡到中午。” 陈邻抬头也只能看见徐存湛的后脑勺。她总觉得徐存湛在说这句话时,语气有些微妙。只是陈邻自己品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微妙,只好挠了挠自己后脑勺,答应着说好。 点完头后她转身就要走,但是转过身去看着来路,陈邻沉默片刻。她又转回去,扯了扯徐存湛衣角:“我不认路。” 徐存湛回头看她,月光照着他那张脸,陈邻感觉徐存湛的表情也有点微妙。说不上来是哪里微妙,明明还是和平时一样漂亮的脸,但是眼眸表达的情绪,嘴角的弧度,都和平时大不相同。 陈邻犹豫了一下,原本抓着徐存湛衣角的手松开。 她道:“你给我指个路吧,我方向感挺好的,知道路的话,自己也能走回去。” 徐存湛脸上那点微妙的表情霎时收敛起来。 他牵了陈邻的手,手指穿过去十指相扣,语气和平时无异,“算了,我送你回去。”“免得你路上又出什么事。” 陈邻被徐存湛拉着手,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小路上。回去的时候徐存湛没有走原路,而是挑了另外一条没什么人的小路,大概是真的不想再被人群挤来挤去。 其实陈邻挺想和他说说话的,因为一路上不说话只是干走路的话,真的很闷又莫名让人感觉到尴尬。但是想到刚刚徐存湛跟她说话时微妙的语气,微妙的表情。 陈邻原本都涌到了嗓子眼的话,又自己咽下去了。总觉得这个节骨眼上,不管挑什么话题开口,都有些奇怪。 她垂眼时目光落到两人相握的手上——春末的夜晚还是有点冷,但是徐存湛的手确很温暖。陈邻忍不住想徐存湛那天晚上为什么跑掉了。 是因为自己让他别当问罪人了,跟自己走吗? 徐存湛是怎么想的呢?他想和自己一起回家吗?还是更想留在这个世界,继续做暮白山的问罪人呢? 其实陈邻不太能想象徐存湛和自己身处一个世界的样子。他在这个世界残酷的生存法则下长大,即使本性不坏,性格里也天然带着残忍和暴戾的一部分——徐存湛的残忍是非常原始的残忍,是丛林世界里弱肉强食打不过就会死的残忍。 和陈邻从小生活的法治社会完全是两个极端。 也许徐存湛并不喜欢自己那个世界呢? 胡思乱想间,两人走到了客栈后门。因为今天晚上有庆典,客栈里虽然点了灯,却一个人都没有,店小二店主甚至连住宿的几个客人们,全部都出门了。 陈邻抬头看见客栈门,松了口气:“你送我到这里就可以……” 徐存湛没松手,拉着陈邻往里走。陈邻不明所以,但也将没说完的话咽下去,小跑着跟着徐存湛的步伐。 徐存湛走得有点快,陈邻要跟上略有困难。两人穿过庭院里那颗芭蕉树,徐存湛最后在回廊的拐角处停下了脚步。 陈邻本来在全心全意小跑着追逐徐存湛脚步。徐存湛猝不及防停下,她一头撞上去,撞得鼻子和额头都泛酸——虽然不至于特别痛,但眼眶还是冒出一点生理性的眼泪花,浸湿眼睫。 她茫然抬头看向徐存湛,有些疑惑于徐存湛为什么会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廊没有点灯,斜卷的屋檐遮蔽了月光,徐存湛整张脸都被昏暗笼罩,神色晦暗不明,唯独眼瞳和发色,因为是浅色,所以在昏暗光线中也很显眼。 直到这个时候,徐存湛都还没松开陈邻的手,仍旧是十指相扣的姿态。虽然他站在一片昏暗中,但陈邻能很清楚的感觉到徐存湛在注视自己。 她犹豫了一下,试探性的问:“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徐存湛:“有。” 陈邻微微张开唇,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节的气音,望着徐存湛。她神色里有明显的困惑,在等徐存湛说话,长耳坠垂在她脸颊边,银链子与小珍珠的光辉在少女清瘦的下颚线边滚动。 徐存湛借暗色掩饰情绪,声音轻轻的问:“你昨天说要我别当问罪人了,跟你走。” 陈邻眨了下眼。然后她很快反应过来徐存湛在说哪件事——少女雪润的脸颊迅速泛起红,那点浅而柔和的红从她脸颊一路铺陈到耳廓,全然落入修道者出色的视觉中,一览无余。 “我是这样说过。”停顿了一下话头,陈邻害怕自己的语气会增加误会,连忙补充,“那句话到现在也还算数。” 虽然那天她说完之后,徐存湛就跑掉了。但是陈邻自己却想了半夜。 思来想去,陈邻觉得这个计划是可行的。她都能穿越到这个世界来,那么徐存湛肯定也可以穿越到她的世界去。 家里凭空多出一个人,到时候得给徐存湛补办身份证。陈邻还没想好要怎么和妈妈交代自己出去体育馆玩一趟,回来就给她带了个年轻黑户小伙—— 但反正她都把人带回去了,陈法官总不会把她和徐存湛都给扫地出门吧? 徐存湛要是能适应现代社会最好。如果适应不了,待在家里当个宅男也行,想打架了陈邻可以给他买最新的3d游戏机,steam仓库给他扫一仓库游戏,保证能让他打到五十岁都还打不完。 要是实在想御剑飞行练练法术,国内监控发达有点困难,那不是还有国外无人岛吗? 办法总比困难多。 把自己那天躺在床上想了很久的各种办法,在这短短两二秒内又重新在脑海中拉出来想了一遍。 陈邻觉得自己的想法非常可行,所以又重新自信满满看向徐存湛。恰好此时徐存湛往前一步凑近她,两人鞋尖相抵,徐存湛弯了腰。 太近,以至于即使四面光线昏暗,陈邻也能看清楚徐存湛那张漂亮的脸。 在他迈出那一步并弯腰的瞬间,整个过程约莫不到两秒。 徐存湛调整了自己脸上的表情。把那点微妙的,理所当然的,不客气的,带着明晃晃侵略感的进攻性全部收敛起来,眉骨下压,眼睫半垂,连嘴巴也微微抿着,牙齿咬着下唇,唇珠投落一片阴影。 月亮偏移了一点位置,有些许月光落进来,照在徐存湛背上,照得他那头雪白长发闪闪发亮。 那点亮光,少年低落委屈的表情,晃得陈邻头晕,无意识后退,一只手扶住了墙壁,另外一只手却还被徐存湛抓着——其实她那只手也在后退,只是徐存湛抓得太紧,陈邻没能退成功而已。 徐存湛只咬了一下嘴唇。 这个表情他上一次看见,还是他内门师侄养的那条蠢狗。每次那只狗只要露出类似的神情,总会有人忍不住给它投喂。 学以致用。 而且学习能力和记忆力同样出色。 “如果我跟你走的话,我就要放弃自己的师门,朋友,熟悉的环境——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吧?植物要在适宜的环境生长。” 徐存湛说话时,眼眸注视着陈邻。他的眼睛好似宝石一样熠熠生辉,雪白色的浓密眼睫又长又翘,比陈邻一个女孩子的眼睫毛都还长。 陈邻被他的眼睫毛闪得脑子发晕,有点呼吸困难。 她一直知道徐存湛好看。但不知道徐存湛凑近了盯着人说话,既不阴阳怪气也不嘲讽人的时候,能这么好看。 晕乎了一会儿l,陈邻磕磕绊绊的开口:“对,对不起?”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只是因为徐存湛露出了很可怜的表情,所以陈邻不自觉就有点慌了——她被徐存湛那张脸迷得不轻,忘记了那张秀气的观音脸底下是一米八多胳膊快比她小腿粗的剑修身子,也忘了面前这人是暮白山杀人不眨眼的剑疯子。 她就是觉得—— 徐存湛好可怜。 徐存湛把自己那张可怜的脸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贴着陈邻的脸。他的脸比陈邻的脸更烫,身上也烫,就连与陈邻十指相扣的手都灼热烫人。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90节 少年同样滚烫的唇凑近陈邻耳边:“不过没关系,我说过的——我喜欢陈姑娘。” “我不是陈姑娘这样狠心的人,所以我愿意为了陈姑娘抛弃一切,去你的世界。但我该以什么身份去呢?陈姑娘总不会还想把我带回家,然后跟你的朋友们说这是我在异世界交到的朋友吧?” 他说话时,唇瓣张合,碰到陈邻耳朵上的耳坠。 热气自耳坠往上,直往耳蜗里吹。 陈邻本来脑子就有点晕。被徐存湛吹了下耳朵,脑子更晕了,就像是被妲己吹了枕头风的纣王。 “不……不能说是异世界交到的朋友,会被送去精神病院的。”脑子晕乎乎的陈邻睁大眼睛,清醒发言,“到时候我就和别人说你是我远房亲戚的表弟,怎么样?当然,在我妈妈面前我是肯定要说实话的。” 她拿出没有被徐存湛握着的那只手,掰着手指细数给徐存湛听:“先让我妈妈帮你补一下户口和身份证,这在我们那个世界是很重要的东西。嗯……你想上学吗?想上的话我就给你报个学校。” “不想上也没关系,你救过我那么多次,我养你是应该的——” 徐存湛眨了下眼。 他捕捉到某个词汇,脸上伪装出来的可怜沮丧神色凝固片刻,眼角余光轻瞥陈邻:少女竖着二根手指,正准备往第四根数,脸颊颧骨都还冒红,一副被迷得五迷二道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昏君模样。 徐存湛以前听别人说过,人身死之后,魂魄受到损伤,就会忘记一部分记忆。陈邻从寄身玩偶开始就一直念叨着要回家,因为她妈妈还在家里等她。 她好像忘记自己已经没有妈妈了。 忽然间徐存湛便没有了装可怜骗取少女怜爱的心情了。他整个人往前,弓腰低头,脑袋压在陈邻肩膀上;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了陈邻的话。 瘦弱的少女被压得往后退了两步,没能站稳,慌乱的抬手抓住徐存湛肩膀衣服的布料好稳住自己。 徐存湛就只是这样靠着,陈邻看不见他的表情。他一说话,热气扑上陈邻脖颈,又顺着脖颈侧,往后脖颈那片皮肤上吹,痒得陈邻直缩脖子,却又避不开徐存湛的贴贴。 他倒也没有摁着搂着陈邻,但陈邻这会儿l就是没想起来自己还能直接把徐存湛推开。 徐存湛:“你死心吧,我不会给你当什么表弟的。” 陈邻踌躇:“可是当亲弟的话,我妈不会同意的。” 她刚说完这句话,就听见徐存湛很明显的一声咂舌。陈邻还在想这位大少爷又有哪里不满意了——徐存湛的胳膊贴上她腰,变成了抱的姿态。 徐存湛一揽陈邻的腰,陈邻就没办法站稳了。 主要还是徐存湛太高。他把陈邻往自己怀里揽,说是揽的动作,倒不如说是将个子不如自己的少女半搂半抱了起来,陈邻不得不垫脚,配合徐存湛的身高。 但还是不太站得稳,于是变成完全扑进徐存湛怀里,变成一个亲密无间的拥抱。徐存湛身上滚烫的温度隔着衣服传递过来,心跳声紧贴着陈邻胸口。 陈邻忽觉气氛有些旖旎。 徐存湛低声:“谁要当你弟弟?” “陈姑娘,做人不能这么绝情。我抛下一切陪你跑了,按照我们这个世界的说法,这叫私奔。” “你知道什么关系的人才会约着一起私奔吗?” 陈邻张嘴,舌头和牙齿打架,舌钉撞着牙齿,发出轻微又脆的声音。 “什……森么……嘶!” 太紧张,舌头还是被自己牙齿咬了下,陈邻痛得脸都皱起来,抓着徐存湛肩膀的手也用力,把他肩膀上那块布料抓得皱皱巴巴。 徐存湛慢悠悠回答:“相爱的人才私奔。” “陈姑娘爱我吗?” 这句问话直白得几乎不像这个世界的人。徐存湛似乎天然缺乏‘羞耻心’这种东西——陈邻之前的猜测没有错。 徐存湛是那种有了什么欲/望,就会立刻想方设法满足自己的人。 比如杀魔。 比如杀妖。 比如他说喜欢陈邻。 他现在就开始讨要陈邻的回复了。 陈邻抿了抿唇,嘴巴里尝到一点血液的腥甜味。舌头上被咬破的地方疼得尖锐,但不会比她此刻的心绪更乱。 那一口好像没有咬在舌头上,而是咬在了陈邻的心脏上,不然陈邻很难解释自己此时此刻为什么心脏在慌乱又超速的跳动。 “我……”陈邻紧张得手心出了汗,拧着徐存湛肩膀上的衣服布料,声音迟疑含糊在嘴巴里。 徐存湛也不着急,仍旧维持着那个不太舒服的,弓腰低头的姿势,搂抱着陈邻。 呼吸间都是他衣服上带着燥意的皂角气味。 “我——喜欢徐存湛。” 说出口的瞬间,陈邻松了口气。有种一直憋在心里,原本觉得不能说的话,终于说出口了的感觉。 说完之后一身轻。 陈邻自觉事情已经解决,所以松开徐存湛被抓得皱巴巴的肩膀衣服,又拍了拍他肩膀:“你先松手吧?我脚都踮累了。” 徐存湛幽幽反问:“只是喜欢吗?我说的是爱呢。” 陈邻:“……” 莫名羞耻,但是看不见徐存湛的脸,陈邻觉得自己不能在爱意表达这件事情上输给古代人。 她深呼吸了一下,抬着脑袋,面色凝重:“我也爱——” 卡住了。 ‘爱’字的音一出口,剩下的话就全部卡在了喉咙里。陈邻瞪大眼睛看着对面的栏杆柱子,舌头动了又动,那句话始终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明明在家里和朋友还有妈妈说‘我爱你’都很顺利,但是到了徐存湛这边就完全卡死了,那句话就像陈邻幼儿l园念过的巴啦啦小魔仙变身咒语一样,想要让大学生大声念出这句话,不如杀了她比较好。 她的声音一下子弱了下去:“我,我觉得,喜欢——喜欢和爱!本来也是一样的意思!喜欢,喜欢就够了吧?” 徐存湛松开陈邻的腰,垂眼默不作声望着她。 陈邻被他看得心虚,不敢直视他那双眼睛,低声给自己找借口:“而且你也只说了喜欢……没有说过爱吧?” 徐存湛不说话,仍旧默默望着陈邻。 陈邻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至少稍微一抬眼睫,就是少年那双漂亮的眼眸,像一只被抛下的小狗,默不作声安静的望着自己。 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几缕短发被陈邻抓得翘起来,乱糟糟立着。 想到自己都愿意带徐存湛回家了——再继续纠结那二个字也没有意思。要是真的对徐存湛没有感情,她也不会半宿没睡好尽在那琢磨怎么把徐存湛带回家养起来了。 握了握拳给自己打气,陈邻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自己脸颊。 “那个……明天就要去见南诏女王了……你明天也要陪我去的嘛,所以今天早点休息,不要熬夜,我也要早点睡觉,就先回房间了你也是不要老是躺在屋顶上自己的房间好歹要去睡一下吧那个房间根本就没有见你进去过房间都付钱了别浪费啊嗯就是这样我爱你——” 一连串话飞快从陈邻嘴巴里冒出来,像烧开水一样咕噜咕噜灌进徐存湛耳朵里。 她说完就捂着脸飞快逃窜,一路飞奔回房间后反手砰的一声关上门。门关上了,但陈邻还是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超级快,震耳欲聋的快,快得她耳膜都嗡嗡的。 陈邻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烫得很。 她搓了搓自己的脸,走到床边——然后又踱步走到门口——再从门口走到床边。 嘎吱一声响,原本紧闭的窗户被人从外面撬开,陈邻顶着一张绯红的脸看过去,看见敲开窗户后理直气壮蹲在窗台上的徐存湛。 月光亮堂堂,徐存湛的脸红得像颗番茄。 虽然脸红得夸张,但徐存湛的表情却非常冷静,甚至冷静得有些游刃有余。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对望,陈邻愣了愣:“……你在干什么?” 徐存湛:“你刚刚说你爱我。” 陈邻干咳一声,抬头看看屋顶,又低头看看地板砖。 徐存湛:“按照人间的关系,我们现在就是未婚夫妻了。” 陈邻:“……?”! 第87章 陈邻还沉浸在突然就‘未婚夫妻’的震撼中。 抛下这枚‘炸弹’的徐存湛却已经一翻身跑了,只给她留下一个呼呼灌夜风的窗户。陈邻跑到窗户边往外看,徐存湛果然又跑得无影无踪,往哪儿看都找不到他的踪影。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脸颊肉还在微微发烫。陈邻自言自语:“这进度是不是快得有点过头了……这个世界没有谈恋爱试用期的概念吗?” * 南诏皇宫。 此时远处天光微亮,庆典刚刚散场,巨大的花车还停在街道上。南诏女王站在皇宫最高的城墙上,俯览整个都城。 光看外表根本看不出女王的年纪,她的外貌青春美丽,双眼却饱含岁月的沧桑,看起来仿佛是个暮年老人那样死寂。 大祭司越过重重护卫走到南诏女王身边,两手并在额头上行礼:“陛下,陈姑娘与徐道长已经到了。” 女王颔首,目光仍然注视着远方。大祭司顺着她所看的方向望过去,看见远处山线起伏间,那座巍峨的女娲庙。 大祭司:“陛下此次祈福,可有什么收获?” 女王:“还是和往年一样的结果。” 大祭司眉头一皱:“当真一点生机都没有?” 女王面无表情道:“女娲娘娘会庇佑我们的。” “走吧,去见那位陈姑娘。” 陈邻和徐存湛被带到了另外一间偏殿。和上次他们见大祭司的地方相比,这间偏殿要更大也更奢华,就连殿外的护卫也明显比之前多了好几倍。 陈邻从坐下开始就有点紧张。 不一会儿有宫女前来通报,护卫和祭祀们簇拥着身着华服,年轻威严的美貌女人进来。她刚一进来,目光便落到了陈邻身上——女人身边的仪官斥道:“见了陛下,还不行礼?!” 女人摆了摆手,声音沉稳:“不用行礼,二位坐吧。” “其他人退下,这里只需要留下我与大祭司就可以了。” 其余护卫们没有丝毫犹豫,躬身行礼后有序退下,铁甲随着她们的行动而轻轻相撞,发出一连串细微又清脆的声音。偏殿里很快便空旷下来,女王在陈邻对面的圈椅上坐下,大祭司侍立于她身后。 女王的目光让陈邻生出一种被中学教导主任注视的感觉。 她莫名的更紧张了,挺直脊背。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91节 南诏女王:“我已经听大祭司说过了你们的来意。关于传说中的万千生魂归处,酆都——我确实知道一些事情。但你们需先说出你们为什么要找酆都,等我听完你们的原因后,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你们线索。” 她刚说完这句话,陈邻生怕徐存湛下一句就是‘哪来这么多废话’——她迅速压住徐存湛搭在桌子边上的手,开口:“我们找酆都,是为了转魂丹。” “如您所见,我现在的身体只是一具灵偶,而真正的肉/身目前正在沉睡之中。” 南诏女王目光上下扫视了一下陈邻,微微颔首:“转魂丹有令肉魂归一的神效,所以陈姑娘你是为了复活自己,才想去酆都找转魂丹的?” 陈邻点头。 南诏女王:“冒昧问一句,陈姑娘你是怎么死的?” 陈邻愣了下,旁边徐存湛慢吞吞接过话头:“我追杀一名邪修,失手误杀了陈姑娘。” 南诏女王目光微转,瞥向徐存湛。徐存湛随便她看,身子后仰靠在圈椅上,完全不会因为有别人在看着他就紧张——即使是承认自己是罪魁祸首,徐存湛脸上也没有丝毫羞愧之情。 女王收回目光,微微垂眼,手指摩挲椅子扶手,露出沉思神色。 “最后一个问题。” “是谁告诉你们,我知道酆都位置的?” 陈邻眨了眨眼,还在迟疑自己是否应该为大狐狸保守秘密。旁边徐存湛已经毫不犹豫将大狐狸给卖了出去。 “有苏的老狐狸,它说自己以前曾经和你一起游历天下,是为知己,就是那时你和它提过酆都相关的事情。” 南诏女王脸上原本冷肃的表情瞬间破裂,颧骨往下那块面部肌肉小幅度抽动了两下。 “它可还有说别的?” 徐存湛:“没了,它就说来找你能打听到酆都相关的事情。” 南诏女王发出一声不太友善的冷笑。冷笑之后,她又迅速收敛表情,依旧是刚开始那个威严肃穆的女王。 “既然如此,那么直接告诉你们实话也无妨。”南诏女王道:“所谓酆都入口,其实就在南诏女娲神庙之内。” 陈邻眼睛一亮:“那我们可以直接去?” 南诏女王眼角余光扫了眼徐存湛,淡淡道:“是在主庙的女娲神像背后,但是每次只能进去一个人。而且转魂珠是东岳大帝的宝物,而东岳大帝又是酆都的主人,你们若想从东岳大帝手中拿到转魂珠,只怕要吃点苦头。” 徐存湛神色淡淡:“你只管带路,进去之后要怎么拿到转魂珠,那是我们的事情。” 他这番话说得不是很客气,引来了大祭司不满意的目光。只是南诏女王并不在乎徐存湛的态度,目光仍旧落在陈邻身上。 南诏女王:“二位既然是我旧友介绍而来,自然也就是我的朋友。稍后,我会让大祭司带你们去女娲神庙的酆都入口,但我南诏国子民不入酆都,故而之后要怎么拿到转魂珠,就要靠二位自己努力了。” 徐存湛懒得回答,只是扯起嘴角回复一个敷衍的轻笑。 那笑容似乎在说不靠我难道靠你? 总之很欠。 欠得陈邻都害怕南诏女王会受不了徐存湛,等会让人悄悄的在后面套他们麻袋。好在南诏女王的脾气,出乎意料的好,面对非常不客气的徐存湛,她也只是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南诏女王:“不过在去女娲神殿之前,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陈姑娘谈谈。” 正在想酆都是什么样子的陈邻,猝不及防被南诏女王点到名字。类似于上课走神然后突然被老师点到名字的感觉。 她精神一震,挺直了背:“和我?单独?” 徐存湛同时开口:“不行。” 他刚刚还懒散的坐着,即使被南诏女王盯着打量时也没有变过姿势。直到回答这句话时,徐存湛才挺直腰坐了起来——但显然,和陈邻那张略带紧张无措的紧绷不同,徐存湛的紧绷更类似于野猫发觉有人在试探自己的领地。 绷直脊背的瞬间他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眼睫微抬,周身气势也跟着危险了起来,带着几分压迫感。 这几分压迫感,使得南诏女王身边的大祭司也跟着警惕起来,握紧自己手中法杖,目光死死盯着徐存湛,防备他突然出手。 整个偏殿里也就陈邻对徐存湛的煞气一无所觉,满脸状况外的模样。 南诏女王并不意外徐存湛的反应。她抚了抚自己衣服的袖口,道:“我只是有几句话想单独告知陈姑娘,并不会做别的什么。徐道长就算不相信我,难道还会不相信自己的实力吗?” “你和大祭司不必走远,只要在门外稍候片刻就行。” 徐存湛不耐,食指挠着木剑剑柄,下意识就要张口反唇相讥——忽然衣袖被扯了下,他回头,正好陈邻凑过来,两人一时离得很近,陈邻衣袖靠到徐存湛胳膊上。 他脸上不耐烦的表情霎时卡住,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角先翘了翘。 陈邻靠近徐存湛小声:“你要不然先出去?” 徐存湛冷哼:“你和她好还是和我好?” 陈邻:“……不是这个问题。” 徐存湛:“她要单独和你说话,这还没有问题?” 陈邻挠了挠脸,有些无奈,抵着徐存湛耳朵嘀嘀咕咕:“说不定人家是真的有什么事情要和我私底下说呢?” 徐存湛仍旧不痛快:“什么事情要绕开我去说?” 陈邻思索片刻,认真道:“那等她和我说完,我再告诉你,这样可以吗?” 徐存湛垂眼看她,陈邻表情很认真,那双眼睛诚挚的望着自己。 “……好吧。”看着陈邻那么真诚的份儿上,徐存湛觉得自己可以勉强接受这个提案。 徐存湛和大祭司一起离开了偏殿,整座宫殿里顿时只剩下了陈邻和南诏女王。单独面对南诏女王,陈邻难免紧张,但还是鼓起勇气直视对方。 南诏女王也在看陈邻。 “陈姑娘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南诏女王开口第一句话就惊到了陈邻,她错愕看向对方——女王微微一笑,道:“我猜的。我们这个世界虽然广阔,但生存法则却大致相似,陈姑娘的气质过于格格不入,所以便只能猜是天外来客。” “在南诏历史上,也曾有过两次天外来客的记载。” “真的?”陈邻眼前一亮,颇有些激动,“那些人……我是说,那些天外来客,您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吗?” 南诏女王思索片刻,回答:“应当是老死了吧,因为最近一次关于天外来客的记载,也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情了。” 陈邻被这个回答弄得愣了下。 南诏女王复又补充道:“虽然只有两次记载,但记载中那两位天外来客都有相似的特性。” “那就是——极度倒霉,以及无法修行。” 陈邻:“……极度倒霉?” 南诏女王点头:“他们总会莫名其妙被搅合进各种危险之中,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第一位天外来客便是好好在街道上走着,被天上掉下来的飞星砸死了。” “第二位倒是活着离开了南诏,但临走前似乎是被卷入了妖族的争斗中,正在躲避某支妖族的追杀。” “她来南诏,便是因为无法引导灵气开启灵台,所以想换条路试试,看南诏的巫术她是否可以学来傍身。” 陈邻紧张:“那她学会了吗?” 南诏女王:“我没办法回答你,因为关于第二位天外来客的记载不多,最后她是匆匆离开南诏国的,文书上也没有明确记载她是否有学会南诏国的巫术。” “……这样啊。”陈邻叹了口气,心里莫名失落。 南诏女王:“陈姑娘就没有发现什么吗?” “发现——什么?”陈邻有些迟疑的反问。 南诏女王抬眼,神色庄严,声音沉稳:“前两位天外来客总是厄运缠身并非偶然。我曾经问过前任大祭司,前任大祭司告诉我,他们之所以总是遭遇各种飞来横祸,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运气不好,而是这天地之间的气运想要他们死。” “天道不容许这些天外来客活着。所以他们一落地就会遇到各种危险,能活着找到南诏的天外来客,已然是心性手腕智力都远超旁人的佼佼者,才能一直坚持着活到这里。他们虽然是天外来客,但前任大祭司也说过,他们身上有强者的气息,他们对这个弱肉强食的残酷世界相当适应。” 南诏女王只是稍加提示——陈邻立刻意识到了差别。 那两位来过南诏的‘老乡’,和她貌似也不是一路人。至少不是陈邻这种从小在法治社会和安定富裕环境中长大的性格。 回忆自己从刚穿越过来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她似乎也碰上了很多危险。但是因为身边有徐存湛,所以那些危险才变得不值一提。 之前陈邻一直以为自己总倒霉,是因为自己和徐存湛待在一起。商枝也说过,徐存湛的弊火灵根会让他和身边的人都运气不好;但如果……那些倒霉事本来就是她该遇上的呢? 陈邻脸上表情微微变化,这些变化全然落进了南诏女王的眼中。 “所以在看见陈姑娘的时候,我感到非常诧异。很难想象你居然能活到找到南诏来——”南诏女王注视着陈邻的脸,“我从你身上感觉到一种很混乱的被干扰的命运。” “你和那两位受到命运指引,不得不来到这里的天外来客完全不同。” 陈邻被这句话惊到,迟疑,不知所措:“什么意思?” 南诏女王摇了摇头:“我只看到这些,没办法看见更详细的了。不过等会到女娲庙的时候,陈姑娘你可以试着诚心拜一拜女娲娘娘。” “女娲娘娘平等爱着她的每一个孩子,她会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办的。” 虽然前面那些话很能唬人,但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又莫名有种神婆的感觉。陈邻心里几乎能自动将那句话替换成‘妈祖娘娘会保佑每个在外务工的孩子’——之类的。 谈话结束,南诏女王说完便拍手将外面的人召进来。她主持了一晚上的庆典,相当疲惫,所以带人去女娲庙的活儿就交给大祭司了。 一行人轻装上阵,大祭司只带了四个衣服比较特别的护卫,便领路走在前面。这次去的女娲庙不是之前店小二给他们指路的那座,而是陈邻爬上客栈屋脊时,远远眺望到的,掩盖在山线之间的那座。 要进入那座女娲庙的话需要走很长一段山路。大祭司和护卫们走在前面,陈邻和徐存湛走在稍微落后两步的位置。 徐存湛偏过头问她:“那女的和你说什么了?” 陈邻:“说了一些神神叨叨的话……她说南诏国也有记载过两个和我一样的天外来客呢。” 徐存湛撇了撇嘴:“天外来客而已,暮白山的藏经阁里也有记载。你若是想看,等我们从酆都出来,我带你去暮白山藏经阁看。” 陈邻一惊,窃喜:“可以吗?我不是暮白山的弟子,进去的话……” 徐存湛理所当然的反问:“为什么不可以?”在徐存湛的脑回路里,除了那座很烦的缺弊塔,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可以做的。只有他愿意做和不愿意做的区别而已。 但是现在,陈邻想做的事情,就是徐存湛愿意做的事情。 他侧目看着陈邻脸上露出几分欢喜的笑,眼眸弯弯,脸颊肉柔软。徐存湛也跟着很浅的笑了下,垂下的手臂探过去,自然而然牵住了陈邻的手,然后十指相扣。 虽然以前也时常牵手,但现在再牵手,总感觉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太一样了。徐存湛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变得不一样,就是觉得现在他牵陈邻的手,除去几分和往日差不多的自然外,还多了些许轻飘飘的甜蜜。 陈邻晃了晃徐存湛的手,小声:“你上次给我的那把刀——” 徐存湛:“哪把?” 陈邻:“那个什么红尘的……” 徐存湛想了想,记起来了:“斩红尘。” “对,就是这个名字。”陈邻点了点头,“我还是还给你吧。” 徐存湛:“还给我干什么?” 陈邻小声嘀咕:“毕竟是人家一个门派的镇山物啊,听起来就挺贵重的。我又是个普通人,被抢走了怎么办?就是那种,修仙小说里经常会有的那种情节嘛,杀人夺宝之类的……” “这种法器还是放在你身上比较保险。”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92节 徐存湛听陈邻说话时倒是挺专心。 但是专心也不妨碍他笑。几乎是陈邻刚说完这句话,徐存湛就明显笑了下。 陈邻搞不懂他在笑什么,觉得莫名其妙,于是曲起胳膊撞了下徐存湛的腰:“有什么好笑的?” 徐存湛:“杀人夺宝。” 陈邻还是不懂:“杀人夺宝有什么好笑的?” 徐存湛压下自己笑意盎然的唇角,道:“我头一次听说有人想不开想来夺我的宝。” “……” 虽然这句话很欠又很嚣张,但是从徐存湛嘴里说出来,就让人有种‘确实是他会说的话’那种感觉。而且陈邻仔细想了下,居然觉得徐存湛说得很有道理。 究竟是谁这么想不开,要来跟徐存湛抢东西? 他又没有道德心!!! 他被抢了是真的会把强盗打死泄愤的! 徐存湛捏了捏陈邻的手指,声音也压低,语气却轻快:“给你你就拿着呗,镇山物……哼,听着能唬人而已,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陈邻对这句话持怀疑态度:“真的?” 徐存湛:“我骗你会有什么好处吗?” 陈邻忍不住吐槽:“就算没有好处你也会骗我。” 徐存湛挑眉:“为什么?” 陈邻没好气:“为了好玩!” 徐存湛顿时又笑,人往陈邻那边靠了靠,笑得眼睛都弯成月牙。 走在前排的大祭司嘴角抽搐了一下,深呼吸,艰难压下自己内心的无语。 “陈姑娘,徐道长,女娲庙的入口到了,请二位先随巫女去沐浴更衣。” 陈邻神色一肃,老老实实点头答应,拉着徐存湛往前走——穿着特殊衣服的巫女为二人引路,分别将他们带去了不同的房间。 带路的巫女甚至还想动手帮陈邻脱衣服。 虽然之前还是玩偶的时候徐存湛也把她摁水盆里搓过,但那时候是玩偶!现在她可是人身啊! 颇有些惊恐的回绝了巫女的帮助,陈邻再三表示自己可以自己洗,然后客客气气的把巫女给请出去了。 沐浴更衣的房间里有个嵌入地面的大水池,里面的水很清,水面浮着草叶子。陈邻脱了衣服泡进去,闻到那些草叶子的味道——有点特别,不像是她经常闻到的那种草叶植物的气味。 非要形容的话,有点像木质香的后调,挺冷淡的。 她伸手捻了一片草叶子拿在手心,搓了搓,觉得手感有点像丝绸。 水池占据了半个房间,一面靠墙。陈邻慢吞吞划水到靠墙那一面,把耳朵贴上去,想试试看能不能听到墙对面的声音。 墙壁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不隔音,陈邻耳朵刚贴上去就听到了墙那头的水声。她连忙把耳朵挪开,自己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也不知道隔壁房间是谁。 总不会是徐存湛呢? 随便泡了一下,陈邻就迅速爬出水池擦干换衣服。 衣服也不能穿原来的,巫女给她留了一个放着衣服的托盘,里面是折叠整齐的蓝紫间色衣裙。陈邻把叠好的衣服一件一件捡出来摊开,认了半天—— 她穿越过来好几个月,好不容易学会了穿这里的襦裙,结果现在又要换成另外一种款式的衣裙。陈邻把衣服横过来倒过去看了半天,回忆着巫女身上的衣服,给自己勉强套上了。 但是腰带系不上去。 陈邻低头拎着刚过膝盖的裙子研究了半天,研究得脖子都酸了,仍旧没有闹明白腰带上那十几条串着铃铛的绳子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穿过裙子间隙将它们连起来。 绳子上的铃铛随着陈邻研究摆弄腰带的手而不断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陈邻拆绳子差点给自己拆出一脑门的汗。 “你不会系吗?” 陈邻回答:“不会……” 话一出口,察觉到不对——陈邻攥着一把吊铃铛的绳子抬头,看见徐存湛背着手站在自己身后。他又换了南诏国本地的衣服,就是不像昨天晚上一样绑了头发,白发披散长过肩背,顺滑得像一段月光。 徐存湛绕到陈邻面前半蹲下来,伸手从她掌心拿走绳子,绳子上串连的铃铛跟着发出叮叮咚咚声,撞在陈邻腰上。 原本繁复到陈邻根本没办法理解的绳子,在徐存湛手上就变得格外温顺起来。他似乎只是动了动手指,俯身贴近陈邻,手臂绕过陈邻的腰。 他身上都是水池子里草叶的气味,冷冽的木质香,慢悠悠晃进陈邻嗅觉里。 陈邻小声:“你怎么进来的?” 徐存湛:“穿墙术。” 陈邻:“……这也行?” 徐存湛抬眼看她,挑眉,脸上是轻快的笑:“为什么不行?” 明明是一件有点离谱的事情,但是放在徐存湛身上就意外的合理。 陈邻嘀咕:“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房间里?” 徐存湛给她系好了腰带,竖起一根食指抵着自己的弯弯的唇。 “秘密。”! 第88章 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腰带正好系上,徐存湛松开手,用蹲着的姿势往后退了退看效果——然后他满意的点点头,说:“很好看。” 陈邻理了理自己的裙摆,垂眼看着徐存湛绑上去的绳子。缀着铃铛的粗绳绕在裙子重叠缝制出来的间隙里,每绕过一个间隙就被打上一个活结;活结也是徐存湛打的。 她想起徐存湛之前用信纸折蝴蝶。 用红色发绳编蝴蝶。 徐存湛的手真的好巧。 陈邻夸他:“绑得确实很好看。” 被夸的时候,徐存湛脸上露出几分明显的得意。他原本为了欣赏那个腰带的效果,特意蹲着后退开好一段距离,被陈邻夸了后,他又蹲着往前挪,直到脚尖碰到陈邻曲起的膝盖。 他伸手拨弄了一下腰带上缀着的铃铛,铃铛晃动撞了下陈邻的腰,发出清脆的声音。 “今天南诏女王单独和我聊天的时候,还和我说了点别的——” 徐存湛眼睛盯着铃铛,漫不经心回答:“还说了别的什么?” 他语气稀松平常,看起来似乎并不在乎陈邻延迟告知。 陈邻:“她说在南诏国历史上有过记载的两位天外来客,也和我一样无法修行,而且格外倒霉,总会莫名其妙被搅入各种危险之中。” “前任大祭司告诉她,这是天地不容天外来客,所以他们才会总被卷入麻烦事里。” “所以我刚穿越过来就撞上你的剑,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个。” 徐存湛反问:“哪个?” 陈邻:“就是,天道会自发的让天外来客倒霉然后丢掉小命……我不也是天外来客吗?” 徐存湛目光终于从铃铛上挪开,眼睫微抬看向陈邻。两人离得很近,少年长而密的眼睫上抬时,像是蝴蝶扑了下翅膀。 陈邻短暂被这一下蝴蝶扑翅的美丽震慑,眼睛下意识睁大。 徐存湛:“她就和你说了这些?” 陈邻老老实实点头。 徐存湛:“没别的了?” 陈邻想了想,补充道:“她说我的命运很混乱,让我去拜拜女娲。” 徐存湛咂舌‘啧’了一声。也多亏他那张脸好看,即使是做咂舌的表情也不崩脸,就是陈邻会觉得有点可爱。 像不耐烦猫猫在抖胡须。 徐存湛摆弄腰带的手往上,拨弄了几下陈邻的头发,道:“不用管她说的话。” “你是你,别人是别人,本来就没有可比性。而且我运气也不好,我两凑在一起,说不定还能否极泰来。” 陈邻:“说实话,我刚听到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我运气差你运气也差,我两凑一起简直是烂牌加烂手。” 徐存湛:“嗯?” 陈邻:“烂一块儿……”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额头被徐存湛戳了一下。陈邻被戳得往后仰,晃了晃脑袋,捂住自己额头瞪着徐存湛。 只见徐存湛眉头一皱,满脸不大高兴的样子。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快吐掉!” 陈邻别过脸去,呸呸呸三声,再转头回来,在徐存湛脸上看见了满意的表情。 她小声嘀咕:“你还信这个吗?” 封建迷信——这种东西看起来就和徐存湛很不沾边。更何况徐存湛自己就是个修道者。 但陈邻这句话问出口,徐存湛也只是略略挑眉,雪色的浓长眼睫下,双眸神色莫名。他没有回答陈邻的这个问题,伸手摸了下陈邻的脸。 真就是摸,没有任何多余的含义,少年温度稍高的手指蹭过陈邻脸颊,最后停在她眉心自己刚刚戳过的地方,轻轻按了按。 “走了,等会外面见。” 等徐存湛走了,陈邻不由得伸手摸自己额头。徐存湛的手那么烫,她还以为被徐存湛摸过的地方也会残留温度,但是等陈邻自己的手摸上去时,才发现在自己被徐存湛摸过的皮肤仍旧是凉丝丝的。 她又理了理自己的裙子,装作若无其事模样推门出去。给她带路的巫女就在门口守着,她好像一点也没有察觉这间屋子里来过第二个人,脸色如常,见陈邻出来,对她笑了笑,引着她穿过走廊。 虽然位置不太一样,但女娲庙内部的布局却是大同小异。在穿过那些偏殿和回廊时,陈邻甚至有种自己回到了都城内那座女娲庙里的感觉。 唯一的区别就在于都城内那座女娲庙要更热闹,客人更多。而这座女娲庙很安静,偶尔能看见一两队巫女穿过回廊,衣服上缀着的铃铛发出清脆声音。 这时候陈邻脑海中想起了南诏女王的话。虽然她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封建迷信,但又想着来都来了——陈邻停下脚步叫住巫女:“如果我想向女娲娘娘祈福的话,应该去哪个宫殿呀?” 巫女眨了眨眼,倒是并不意外陈邻提出的疑惑。她指向回廊对面一个打开殿门的庙宇,道:“那里是祈福殿。姑娘如果想去祈福的话,我就在这里等您。” 陈邻向她道谢,随后自己一溜小跑过去,穿过回廊进入祈福殿。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93节 殿内空间很大,正对大门的神台上摆着巨大的女娲神像。 神像人首蛇身,容貌照旧做了模糊处理,令人无法看清女娲娘娘的真实样貌。比起陈邻之前去的那个偏殿,这里不仅仅是女娲神像要更大一点,而且供奉台上摆着的东西也有所区别。 这里的供奉台上没有任何可以用来抽签的筒子,只有新鲜的花草瓜果祭品。女娲神像身上披着的衣服是真实的丝绸衣裙而非雕刻出来的,神像肩膀上有一件用红线编织的披肩。 那件披肩的光泽,让陈邻想到了徐存湛给她防身用的那根红绳——颜色很像。 但这种联想只是短暂的一闪而过,很快就被陈邻抛到了脑后。她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将之前在都城内女娲庙里求的平安符拿出来夹在自己手掌之间,重新又祈福了一次。 祈福时陈邻是闭着眼睛的。只是这次祈福的内容和上次比起来略有出入,虽然主要还是给徐存湛祈福,但这次陈邻又加上了‘希望自己和徐存湛可以一起回家’的内容。 她刚低声念完祈愿,面前那座巨大的女娲神像便亮起了微光。神像原本模糊的面容在此刻却有了一张清晰的脸,正微微垂眸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女。 少女双手合十,低头阖目,姿态虔诚,嘴里小声又认真的念着愿望。 等陈邻念完再睁开眼睛,抬头看向神像时,神像依旧是之前面容模糊的样子。她没有察觉在自己祈福期间发生的事情,小心将那枚平安符挂回腰间荷包的系带上,和那个丑娃娃挨着。 离开祈福殿——虽然知道这种祈福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顶多也就是求个心理安慰罢了。但是陈邻有了这点心理慰藉,仍旧觉得心情很好,偶尔摸一下自己腰间挂着的荷包,感觉都多了几分底气。 巫女带着她走了好一会儿,二人终于来到主殿入口。 大祭司和护卫们已经在入口等着了,甚至就连徐存湛也在。陈邻见状以为是自己祈福耽误了时间,有些许愧疚,小跑过去站到了徐存湛身边。 她小跑过去的时候,那些缀在腰带上的铃铛晃来晃去,叮叮当当响声相撞。 徐存湛垂眼,目光又扫过陈邻腰上的铃铛。 陈邻:“不好意思啊,我刚刚去祈福殿逛了圈,你们没有等很久吧?” 大祭司脸上露出淡淡笑意:“我们也才到,走吧。” 她对那几名护卫打了个手势,护卫们齐心协力推开殿门。那扇殿门显然十分沉重,被推开时发出很大的‘吱呀’声。 殿内两排青铜莲花灯台,内点长明灯,将内照得亮如白昼。 在灯光汇聚的中心点,有一座女娲像。 和祈福殿里的女娲像不同,这座女娲像的容貌很清晰,但并不是柔和美丽的模样,而是严肃到近乎狰狞,手持长法杖拄地,双目微低注视底下的人。 陈邻只是站在殿门外看见这尊神像,就觉得头皮发麻心跳加速。这时徐存湛握住了她的手,少年温暖的掌心给了陈邻安全感,她那颗怦怦乱跳的心也因此而安静了一点。 她悄悄向徐存湛瞥去视线,看过去后却发现徐存湛也正在看自己。两人视线接触后,徐存湛莲花眼半弯,声音低低的:“别怕。” 陈邻:“……嗯。” 二人跟在大祭司身后进入神殿,大祭司先拜了女娲像,念了很长的一段词。陈邻听不太懂,看大祭司跪下去了,还在犹豫自己要不要也跪一下——不等她具体做出什么举动,徐存湛就好像能读心似的,慢悠悠开口:“不用学她。” “她这是开门呢,又不是祈福。” 陈邻眨了眨眼,颇为惊奇看向徐存湛:“你能听懂大祭司碎碎念的东西啊?” 徐存湛矜持微笑:“能听懂一下。” 陈邻感叹:“好厉害。” 两人说话间,那尊巨大的神像出现异动。只见神像缓缓举起手臂,手中握着的长法杖跟着举高,随即用力杵在地上。 随着长法杖落地,以长法杖的落地点为中心,地面出现了黑色的旋涡。旋涡内不断传出鬼哭狼嚎的声音,一股阴风打着旋吹上来,卷得两边莲花灯灯火摇曳,室内亮度霎时下降了许多。 陈邻往徐存湛身后躲,躲了下后又忍不住好奇探出头去看。但她的脑袋才冒出来,就被徐存湛伸手压了回去。 黑雾逐渐散开,露出一个向下的阶梯。 大祭司起身,“这就是酆都的入口了。酆都入口一次只能进一个人,进去之后会掉到哪里,没有人清楚。” “徐道长还好,但陈姑娘作为一个普通人,单独下去只怕要出事,所以你们必须要绑着这个。” 她手腕一转,掌心出现一条红绳。在看见那条红绳的瞬间,徐存湛面色浮现出几分古怪——大祭司并未发现,继续道:“这是千机绳,分两条,二位只要分别将绳子绑在自己手腕上,等到走散的时候,轻轻拉扯绳子,千机绳就会为二位指引见面的方向。” 徐存湛:“这是你们南诏国独有的吗?” 大祭司点头,神色间隐约带有几分自得:“这是我南诏国独有的法术。千机绳必须要女娲神庙祈福殿内,女娲娘娘身上的红绳,再施以术法,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徐存湛:“可有距离要求?” 大祭司:“这正是千机绳的特殊之处,哪怕对方身处天涯海角,千机绳也能将二者相连。” “……” 大祭司将手中两段红绳递给徐存湛,徐存湛默不作声接过来,转身拉过陈邻手腕,把那截红绳绑在陈邻手腕上。 陈邻原本在看那截红色的千机绳——毕竟对她一个现代人来说,这种玄乎的东西很容易引起她的好奇心——但是看了一会儿,陈邻又看出一点不对劲来了。 不是千机绳不对劲,是绑千机绳的徐存湛不对劲。 他绑绳子就绑绳子吧,末端还扯着绳子编了只小蝴蝶。 陈邻狐疑的抬眼去看徐存湛,只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睫微垂望着陈邻手腕。陈邻一眼就看出徐存湛在走神,而且还是在想事情的那种走神。 走神间,他习惯性在收尾编织一只蝴蝶。等到最后一段收束完成,徐存湛眼睫一抖,回神,眼睛看见自己无意识编出来的那只蝴蝶;他面上一闪而过懊恼神色。 陈邻小声问:“怎么了?” 徐存湛:“……没什么。” 他松开陈邻手腕,将另外一截红绳绑到自己手上。只是给自己绑时徐存湛就要快速许多,连活结都懒得扣,直接拉了个死结。 绕了两圈的红绳松散环在徐存湛手腕上,随着他垂手的动作晃了晃。 陈邻转头看向那截延伸向地面的阶梯,不由得握紧拳头一个紧张的深呼吸。 “我先下去了?”陈邻道。 徐存湛单手抵了下陈邻的脊背,安抚:“下去吧,不会有事的。” 陈邻嘴硬:“我才不怕。” 回应她的是徐存湛一声轻笑。陈邻也没敢回头去看徐存湛的脸,她其实本来就有点怕,害怕自己回头看见徐存湛之后更不敢下去了。 鼓起勇气走下台阶,陈邻攥紧衣袖口,低头往下看。再往下看也还是台阶,台阶只是往黑暗深处蔓延,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她紧张的握拳时,那截束口被编成蝴蝶的红绳末端也被陈邻手指攥紧,贴合进她掌心命运线的纹路之中,又很快被紧张的汗水浸湿。 顺着阶梯往下走,忽然头顶光圈消失,四周陷入一片黑暗。陈邻吓了一跳,仰头去看——她下来的入口不见了,头顶也是一片黑暗。 在黑暗要下台阶本就困难,更何况这里的黑暗完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纯粹黑暗。而在这黑暗中,又不时有阴风和纤细的哭嚎声拂过耳畔,吹得人直冒一层鸡皮疙瘩。 陈邻不禁抱紧自己的胳膊,心脏在黑暗中砰砰狂跳,一时间居然不敢继续往前走了。恰在此时,前方亮起一团白光。 那白光雾蒙蒙却又足够亮,是个模糊的人形,就立在陈邻前方不过半米处,照亮了陈邻四周。刚开始白光亮起时还把陈邻吓了一跳,僵硬又警惕的盯着那团光芒。 屏息观察了一会儿,见那团白光只是静静的悬浮在前方,似乎毫无攻击性。 陈邻试探性的伸出一只脚,借着白光的照亮往下走了一步。她走一步,白光就往前飘移一点,那蒙蒙的光亮在黑暗中甚至显得温柔可亲起来。 ……难道这就是酆都接人的特殊仪式? 陈邻心里冒出这样的念头,但也不敢确定。她跟着白光往下走,那条阶梯出乎意料的长,走到后面陈邻已经没力气害怕了,光是走楼梯就耗费了她好多体力。 她实在是有点走不动,想到白光似乎是自己走一步它才挪一步,陈邻壮着胆子停下脚步,盯着白光。 果不其然,白光也停下脚步,不飘了,就停在陈邻前面半米远的地方,不近不远的悬浮着。 确定自己的‘照明灯’不会自己飘走后,陈邻松了口气,干脆直接在楼梯上坐下休息。 休息的时候,陈邻垂眼往底下看,底下还是很长很长的阶梯。她脚边的一部分阶梯被白光照亮,但更多的部分没入黑暗之中。 陈邻揉了揉自己的脸,叹气,自言自语:“这个阶梯到底有多长啊?我感觉我都走好几个小时了……我都走这么久了,徐存湛怎么还没有找过来啊!” 最后一句带了些许对亲近之人独有的随性抱怨,从少女口中说出来,嘀嘀咕咕的黏糊语气仿若撒娇。 那白光晃了晃,忽然开口:“徐存湛,是谁?” 白光声音缥缈,令人无法分辨男女老少。但它突然开口,却结结实实将陈邻吓了一跳,瞪大眼睛惊恐的望着白光。 白光沉默下来,立了片刻,又晃了晃。 陈邻居然从白光晃的这几下里面品出些许慌张。 “……你会说话啊?” 白光:“嗯。” 陈邻挠了挠自己脸颊:“我还以为你是专门来引路的引路灯呢。” 白光:“不是。” 陈邻:“噢——” 话题一下子聊死,陷入沉默。但在片刻的沉默后,白光不依不饶又追问自己刚刚问出口的问题:“徐存湛,是谁?” 陈邻:“徐存湛……徐存湛就是徐存湛啊!” “哎呀,你这个问题就很难回答。” 陈邻不想让自己的回答显得敷衍,所以在回答完第一句之后又立刻补上了第二句。 白光慢悠悠的晃,频率类似于人类眨眼那样。 它又开口:“你很,在意他。” 陈邻理所当然的回答:“因为他对我来说,是重要的人。” 白光重复了一遍陈邻的话:“重要的,人。” 陈邻点头,掰着手指给白光解释:“他救过我好几次,如果没有他的话,我一开始就死啦!肯定没办法走到这里的。而且他人很好,特别照顾我,我不爱吃又觉得扔了会浪费的东西,不用说出来,他看一眼就知道了,会帮我吃掉。” “他原本是不吃饭的,但是帮我吃了好几次的东西。” 白光:“噢,他喜欢你。” 陈邻脸上蓦然热了起来。 虽然知道这是事实,但是事实突然被陌生人直白的捅破,陈邻还是会感到害羞。她又揉了下自己泛红的脸,嘴角小幅度翘起:“嗯……应该是喜欢我吧。” 刻意模棱两可的回复,少女语气却笃定,那种笃定里面带有几分自信的骄傲。她从小就被很好的爱着,所以就连确认别人的爱意,也这样自信满满。 白光反问:“那你呢?你喜欢他吗?” “虽然他好像为你做了很多事情,但只是对你好的话,并不能成为你喜欢一个人的标准。” 话题聊到这,有些越界的深入。 不知道为什么,陈邻总觉得白光的说话语气很熟悉。但她一时半会又找不到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或许正是因为这点若有若无的熟悉感,让陈邻不禁放下防备心和白光聊了起来。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94节 她单手撑着自己发烫的脸颊,手指不自觉绕着垂到掌心的红绳末端。 “嗯……喜欢的吧?就算排除他为我做的那些,我也觉得徐存湛是个很好的人,很值得被喜欢。” “我应该不会像现在喜欢他一样,再去喜欢别的人了。” 陈邻心想,等她以后回现代了,大概永远不会在遇到比徐存湛更让她心动的人。 在那个文明时代,以陈邻的活动范围,就算她跑去环游世界,也不会再遇到第二个能用木剑转瞬间杀人无数,又会在孤僻陋巷里默不作声为一群乞丐取暖的美貌少年了。 何止是现代。 哪怕是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徐存湛也是独一无二的徐存湛。他强大,漂亮,坏脾气底下却是一副正儿八经的好心肠。 陈邻简直找不出比徐存湛更好的人了。 所以她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因为徐存湛真的很好很好。” “他特别特别特别好。” 休息了一会儿,陈邻感觉自己体力回复许多,于是又重新起身走楼梯。白光安静的给她照明,自始至终都担任着引路灯的角色,非常尽职尽责。 陈邻是不太能适应安静的性格。在察觉到白光的无害后,她就很难忍住不和白光搭话。 陈邻:“你一直在给来酆都的人照明吗?” 白光晃了晃,否定:“不。” 陈邻:“你是鬼魂吗?还是妖怪呀?” 白光:“是鬼魂。” 陈邻嘀咕:“那你一定是个好鬼,以后肯定会投个好胎的。哦对了,你们这的鬼魂会去投胎转世吗?” 白光沉默了一会儿,摇头:“我不知道。” “你身为鬼也不知道啊?”陈邻有些诧异。 白光回答:“我不是酆都的鬼。” 这回答有点超出陈邻的预估。她挠了挠头,瞎猜:“哦哦,我懂了,你是不是才死啊?” 白光:“……我死了快两年了。” 陈邻不禁感慨:“两年?死了这么久才飘到酆都?那你死的地方是不是离南诏很远啊?” 白光:“嗯,特别远。” 陈邻安慰它:“没事,你现在已经飘到酆都了。等我们走完这个要命的楼梯,我们就都可以休息啦!” “到时候你就去投胎吧,有缘分的话,说不定我还可以看见转世的你呢!” 白光没有回答,只是飘在前面给陈邻带路。陈邻一个人也很能说,主要是她不说话的话就会觉得害怕,这地方虽然有了照亮,但总体还是阴森森的。 只有用自己的声音压过阴风里那些若有若无的低语,陈邻才会觉得不那么可怕了。 白光虽然话不多,但偶尔会接两句陈邻的话,居然也一路陪着她聊了好久。一人一鬼终于走到阶梯尽头,陈邻看见前方隐约有幽绿的光。 那光也阴森得很,反正非常符合陈邻对酆都的某种幻想——鬼气森森的。 她加快脚步往前走,还不忘催促白光:“快快快!胜利就在前方了!” 这次没有得到回应,陈邻以为是自己跑太快把白光落在身后了。她回头看,却没有看见什么雾蒙蒙晃动的人形白光,只看见一截楼梯没入黑暗中。 陈邻愣了愣,犹豫的站在原地:那个引路灯去哪了? 正当她发楞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自己手腕上传来一阵牵扯的力道,正往她身后扯。陈邻跟着转过去,看见那片鬼气森森的绿光里面,徐存湛正懒洋洋站着。 他神色有些无聊,单手拨弄着自己手腕上的那截红绳尾巴。 陈邻跑到他面前,声音轻快:“徐存湛!” 徐存湛立刻站直了,歪过头,嘴角上翘,目光自上往下扫视,确认了一遍陈邻的安全。他手臂靠过去,握住陈邻的手:“我还以为你会不敢下来,那个台阶很黑,不太好走。” 陈邻皱了皱脸,为自己找补:“我有那么胆小吗?” 徐存湛点头:“有啊。” 陈邻:“……” 虽然对方说的是实话,但陈邻听着就是莫名的恼。她气呼呼用肩膀撞了下徐存湛,但被撞的徐存湛一点也没有要松开陈邻手的样子,反而笑得更明显了。 他兴致勃勃的提议:“你可以胆子更大一点,下次我说你坏话,你别只撞我一下,你还可以骂我。” 陈邻:“……?” 徐存湛晃了晃陈邻的手,眼睛弯弯的给她提建议:“你踩我我也能接受。不过你不会用剑,不然把问罪剑借你,你捅我两下也行。” 陈邻惊恐的捂住他嘴巴。 “我没有那种癖好!!!”! 第89章 陈邻没有详细展开的说是哪种癖好。但徐存湛看她表情就能看出来,陈邻并不想做他所建议的事情。 他耸了耸肩说好吧,神色间露出几分微妙的遗憾。最让陈邻无语的也是徐存湛的表情——因为他的遗憾非常的真情实感,能看得出来他刚才的话并不是开玩笑。 这家伙居然真的在期待自己拿问罪剑捅他几下! 陈邻懒得理他,反正徐存湛脑回路清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道:“虽然下来的楼梯很黑,但是有个好心鬼魂一直在帮我点灯,所以一路上还挺顺利的。” 徐存湛:“好心鬼魂?” 陈邻点头:“嗯,一个死了蛮久的鬼,应该是来酆都投胎的吧。” 徐存湛:“但是酆都的入口一次只能走一个人。” “即使我两前后脚下去,其实走得也不是同一条路。” “……难道因为它不是人?”陈邻不太了解这些,听徐存湛讲,也只是感觉一头雾水。 徐存湛蹙眉,微微垂首沉思片刻。 趁着他想事情的时候,陈邻又回头看了一眼。此时她和徐存湛已经走出好远一段路了,再也看不见那段阶梯,也完全看不见白光的影子。 陈邻:“其实我也不确定那个鬼魂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它只有在阶梯上才出现,我走完阶梯之后,就再也找不到它了。” 她语气里带有几分遗憾。虽然白光一路上话不多,但对陈邻的废话却每个话题都有所回应。 之前因为独自走在黑漆漆阴森森的楼梯上,十分害怕,所以没有心思细想,只是觉得那样的对话模式莫名熟悉。现在跟徐存湛待在一起,悬着的心放下来后,陈邻再去回忆那段路上的对话,很轻易便找出了熟悉感的源头。 这不就是她平时和陈法官聊天的风格吗? 陈法官是人大的优秀毕业生,从小就把‘资优生’三个大字刻在脸上——成绩名列前茅,说话言简意赅。 能用一句话回答的事情,她绝对不会说两句话。所以有时候陈邻躺在她腿上嘀嘀咕咕,陈法官就说陈邻性格完全随她父亲。 总是有很多让人舒服的废话,能从早上说到晚上。其实陈邻也不知道自己性格到底是像谁更多一些。父亲去世的时候她年纪还很小,没什么记忆,偶尔翻家里的老照片,翻到那位年轻却又打扮出格的青年时,陈邻才勉强从模糊记忆里找出一些与其相关的边角料。 她一直觉得,陈法官总说自己更像父亲,其实是在以另外一种方式怀念死去的父亲。她总是会在某些时刻——在陈邻站到画架面前的时候——她看向陈邻的目光,有片刻的恍惚。 然后那种软弱的情绪,飞快的,就像牵牛花的花期一样,迅速从陈法官脸上褪去。她扶了扶眼镜框,又若无其事低下头看书。 之后陈邻就给自己打了耳洞,高二分班的时候和陈法官说自己想去当美术特长生。 她那时候其实文化课成绩挺好,成绩不好的话也没办法通过跳级考试。就算成绩真的差——家庭条件也能帮陈邻申请到很好的国外大学,去外面呆几年回来,拿一本漂亮的毕业证。 突如其来的决定叛逆得不像话,班主任连着给陈法官打了七八次电话,约谈,客客气气说没有必要去挤那条路。 陈法官是个气势很强硬的女人,班主任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她面前也不太有抬头的勇气。开完个人家长会回家,陈法官也只回给陈邻一句话。 “你真的喜欢画画?” “真喜欢的话,我去联系北方那边的画室。” 陈法官说话一贯是这个调调。她不会说‘那我去帮你做什么’,而是会换成‘你要吗?那大概xx时候就可以拿到了’这样的表达句式。陈法官话最多的时候,是在跟陈邻表达爱意的时候。 明明是很严肃的人,唯独在跟陈邻说‘我爱你’这件事情上格外黏糊,好像是生怕父亲位置的缺失会让孩子产生心理问题,所以着急忙慌用双倍的爱和表达去填补空缺。 短暂的回忆结束,陈邻感觉到徐存湛捏了捏自己手背。她抬头困惑不解的看向徐存湛。 徐存湛道:“你很好奇?” “那我们折回去再看看就知道是什么妖魔鬼怪了。” 他的语气轻快,好似在说午饭菜单,只要陈邻点头,他就会折回去帮陈邻弄明白那个引路鬼魂的一切事情。 陈邻不禁失笑。 她摇了摇头,道:“算了。那个鬼走了两年多才走到酆都,很不容易的。” “它还给我带路了呢,就别去打扰它了,让它好好的投胎吧。” 徐存湛对此无所谓,陈邻说什么就是什么,牵着陈邻继续往前走。 往前是条直通的大路,到处都阴森森滚着一层惨绿烟雾。在烟雾格外密集,密集到无法视物的地方,则会传出各种隐约的哀嚎声。 陈邻左顾右盼,脸上强装镇定,脚步却很诚实的往徐存湛身边挪,整个人都快贴徐存湛身后了。她身上的铃铛从进入酆都后就开始不响了,不过陈邻自己却没有察觉到这点,只顾着警惕四周惨绿色的浓雾。 “你说那些雾里面都有什么?” 徐存湛回答:“一些没什么战斗力的废物。” 这个回答令陈邻安心,她挺直背稍微往外挪了两步,从贴着徐存湛后背慢吞吞的挪,变成自信大步往前走。 当然,以她的个子,就算是自信大步往前走,行走速度也不会比徐存湛快到哪里去。只是徐存湛垂眼一看她头顶发旋,垂在身侧摆来摆去的手,便不自觉露出一个很浅的笑。 旋即,他目光又落到陈邻发辫间编进去的那段红绳,面上笑容迅速淡了下去。 陈邻只换了衣服,头发仍旧是斜编成辫子垂直胸口。徐存湛送给她当护身符用的那条红绳,陈邻一直将它编在辫子里。 浅蓝色发色,游走一线鲜红,格外醒目。在发绳收束的地方,别着两朵鹅黄色毛线小花。 徐存湛对这花也有印象。有段时间陈邻无聊得很,经常一个人做手工,用绳子编一些小饰品;她编东西时徐存湛就蹲在暗处看,眼睛可以很久都不眨一下。 当然,陈邻并不知道他蹲在暗处看。她还以为徐存湛是出去忙了——具体忙什么陈邻也不清楚,反正徐存湛总是有事情可忙。 徐存湛牵着陈邻的手,脑子里却浮现出大祭司的话。 千机绳。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95节 南诏独有。 大路走到了尽头,绿色浓雾汇聚眼前,完全掩盖了去路。徐存湛抬头往上看,一手将陈邻护到自己身后,另外一只手抽出那把木剑——陈邻一直以为木剑就是木剑,后面听了好几个人的说辞,才知道这把木剑居然不是一次性使用品。 它有个和徐存湛职业很相配的名字,叫问罪剑,是徐存湛的佩剑。虽然外表看上去就是一把平平无奇的木剑。 但木剑在徐存湛手上的时候,就锋芒毕露得一点也不像木剑了。 它胜过人间一切神兵利器,只是剑尖遥指,便有灼人剑意奔涌而出。 那些阴气形成的烟雾霎时如堆雪入滚水,来不及尖叫就被剑意烧光。烟雾散去后露出巍峨宫殿,宫殿城门上斜划开一道冒着热气的剑痕。 徐存湛手腕一转,收剑贴着自己胳膊。 整座巍峨宫殿都颤抖振动起来,连带着那条大路也不断振动,好像一场巨大的地震。陈邻完全站不稳,感觉自己好像一颗被拍子打来打去的乒乓球。 好在她摔倒之前,徐存湛眼疾手快,拎着陈邻往自己怀里按。他倒是站得很稳,无论脚下大地如何震颤,徐存湛始终没有挪过位置,一手扶着陈邻,抬眼看向那座貌似在发脾气的宫殿。 宫殿上方,气雾升起,最终凝固成一个威严的老者形象。老者垂眼面无表情睥睨宫殿外的人,声音也浑厚响亮。 “来者何人?为何擅闯我酆都?” 徐存湛看地面也不震了,才松开陈邻胳膊,抬头回复:“在下暮白山弟子徐存湛,为朋友前来求取转魂丹。” 老者被气笑了:“你来我酆都求取东西,不备好厚礼相酬,却对我酆都城池拔剑?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徐存湛眨了眨眼,旋即轻笑。 他一身颜色都浅,笑起来便和整个酆都都格格不入,恍若观音误入阴曹地府。 老者恼怒:“你笑什么?!” 徐存湛仰起脸,声音轻快:“我只是说话比较客气而已,并不代表我人是个客气的人。” “转魂丹我一定要拿到,你最好现在就给,不然我就动手抢。” 这番话说得直接又无耻,宛如强盗。不止老者气得胡子发抖,就连陈邻都错愕的望向徐存湛。 她咽了咽口水,小声:“我们这样说话会不会太嚣张了?” 徐存湛:“哪里嚣张?” 陈邻为难,努力在自己脑子里搜索形容词:“就是,感觉像强盗入室抢劫似的……”徐存湛诧异:“你原来是打算好好和酆都借转魂丹的吗?” 陈邻沉默了一会儿,反问:“你原来一开始就打算用抢的?” 徐存湛理所当然点头,回答:“都说了转魂丹是东岳大帝的收藏品。如果好好上门要的话,他肯定会东提一个西提一个各种乱七八糟的要求,就算我们达到要求了他也未必会将转魂丹给我们。” “还是自己动手抢比较稳妥。” 他说这话时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言辞间颇有一种‘我抢他是他的荣幸’那种感觉。 陈邻再度沉默。 片刻死寂后,陈邻叹气,皱着脸苦兮兮叮嘱:“回我家之后可不能随便抢东西了啊,你要是看中了什么就和我说,我会给你买的,千万不能去抢。” “要蹲监狱的。” 老者终于受不了那两个小年轻无视自己,旁若无人的聊天,发出一声怒喝正要出手——徐存湛嘴巴还在跟陈邻聊天,手却已经按到了木剑剑柄上。 就在局势一触即发之际,天边远远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三庭,退下。” 老者身形晃了晃,愤愤不平:“大人!是这臭小子欺人太甚!您也听见他刚刚那番狂妄言语了吗?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三庭,退下。” 那威严声音只是坚定的又重复一遍自己的命令。老者咬咬后槽牙,却还是乖乖退下,烟雾幻化出来的身形迅速溃散。 与此同时,那座宫殿大门打开,两排队伍迎接出来,做了个请的姿势。 陈邻看向徐存湛,徐存湛一手倒扣问罪剑,一手牵起陈邻,“走,进去看看。” 徐存湛都这样说,陈邻倒是松了口气,小碎步紧紧跟在徐存湛身边。走入殿门之后,陈邻立刻就能感觉到空气极速降温,好像一瞬间从正常温度到了隆冬飞雪的日子。 就连两边迎接出来的护卫,也是脚步悬浮,铠甲没有遮住的地方露出青紫皮肤,鬼气森森十分可怖。 陈邻不禁握紧了徐存湛的手,贴到他后背。徐存湛身上仍旧是暖的,像个人形暖宝宝一样。 在两队护卫尽头,一名玄服老者静静立着。看其容貌,正是之前在城墙上幻化出身外化身和徐存湛斗嘴的那位‘三庭’。 他看见徐存湛,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转身在前带路。三庭才转身,身后屁股突然无风自燃,灼烫火焰似毒蛇顺着烧上背部,他痛呼一声跳起来,先是胳膊折过去扑打,但无济于事,后又在地面打滚,试图滚灭后背火焰。 这时上空卷下来一阵凉风,裹住三庭,扑灭了他背上的火焰。 虽然火焰扑灭了,但三庭的衣服后面完全被烧毁。那些火焰显然不是寻常火焰,三庭爬起来后虽然恢复了自己的衣服,却无法恢复那些被火焰烧出来的痕迹。 那种令人惊惧的疼痛还徘徊在他背部和臀部,使得他不自觉用同样惊惧的目光去看徐存湛——却看见那貌若观音的少年正忙着给陈邻捂眼睛。 他在陈邻耳边瞎吹风:“别看,烧得可难看,比那个被我砍掉脑袋的邪修还吓人。” “啊?真的吗?” 陈邻霎时紧张起来,原本要去扒拉徐存湛手腕的动作,也变成了紧紧攥着徐存湛衣角,往他那儿贴了贴。徐存湛翘起唇角,声音却严肃:“真的啊,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三庭:“……” 徐存湛又转头看向他,正对他表情复杂的脸。少年半弯莲花眼,笑容浅浅,张嘴无声做了个口型:【都说了少来烦我,再有下次就把你串成烧烤。】 如果不是东岳大帝及时降下那阵凉风,三庭这会儿说不定真的已经被串成烧烤了。 他在酆都服侍东岳大帝多年,也见过恶鬼无数。但坏脾气没耐心如徐存湛这样的,实在罕见。 三庭霎时收敛了自己心中的不耐,老老实实低头弓腰走在前面带路,后背和臀部的伤口给他激出了一层冷汗。 一路上徐存湛都捂着陈邻的眼睛,理由是三庭被烧得很难看,她看了肯定要做噩梦。 陈邻还是挺怕做噩梦的。自从穿越过来之后她就总是做噩梦,现如今好不容易靠着商枝的药,偶尔能睡个好觉了,陈邻一点也不想去作死,再看什么噩梦素材。 为了让陈邻相信三庭真的被烧得很难看,徐存湛在她耳边不断念着人被烧伤的丑样子,语速又快说话又轻,跟和尚念经似的。三庭听得脸部肌肉直抽抽,一时间连背上的疼痛都忘记了。 但他已经领教过徐存湛的脾气和耐心了,只敢心里生气却不敢说出来。 三人最终进入东岳大帝生活的主殿,三庭在宫殿入口叩拜后离开。徐存湛则等三庭走远了才松开手,陈邻眼前终于得见光明。 不等陈邻松口气,徐存湛又弯腰凑到她眼前:“我刚刚怕吓到你,给你捂了一路的眼睛呢!” 陈邻:“……谢谢?” 徐存湛颔首,颇为骄傲:“不客气。” 说完这句话后他牵了陈邻的手,心情很好的走入宫殿。陈邻意识到他为什么高兴,顿时只觉得好笑,但在好笑之余,又觉得徐存湛这样—— 怪可爱的。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徐存湛这么好哄的大漂亮啊? 进入宫殿内,也终于看见了那位高高在上的东岳大帝。对方的体型有些超乎陈邻预料,她一直觉得徐存湛就已经够大只了,但窝在王座里神色平静的东岳大帝,却要更加高大浑厚,远看简直像一座小山。 他垂眼,黑眼圈很重,眼珠子盯着人时不自觉让人起鸡皮疙瘩。 第一眼东岳大帝看的是陈邻——他‘咦’了一瞬,歪过脑袋,面上露出几分困惑。 陈邻一听这个语气词就紧张,“我脸上有东西?” 东岳大帝摇头:“哦……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奇怪,我也见过无数死者,但从未见过命运被人扰乱至此的——还真是稀奇。” “算了,这也不重要。暮白山的问罪人,你想要我的转魂珠?” 东岳大帝慢吞吞把目光移到徐存湛身上。徐存湛惯来很勇,哪怕是和东岳大帝对视,脸上仍旧挂着礼貌的微笑,回答:“不是想要,而是我必须要拿到。” 东岳大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唔,你想要的话,也不是不能给你。只不过转魂珠并不在我的宝库里,而是在走马灯里。” “转魂珠毕竟是用来融合生魂的东西,于我无用,我平时也没地方搁它,就让人收进走马灯里了。” 陈邻听得一头雾水,下意识转头求助徐存湛:“走马灯是什么东西?是我知道的那个走马灯吗?” 她只知道人死之前会看见走马灯。 徐存湛眉头一皱,“是酆都的一个大转筒,人死之前所看见的走马灯都在里面……你是故意的吧?!” 最后一句话是在质问东岳大帝,徐存湛抬眼望过去时神色已然有几分不耐。东岳大帝叹了一口气,摊开双手:“我何必骗你呢?” “更何况我也知道你,暮白山的问罪人。暮白山不止一个问罪人,但能全天下都闻风丧胆的问罪人只有一个,我为什么要自讨苦吃骗你呢?” 徐存湛之所以令全天下都闻风丧胆,可不只是因为他强得可怕。 他的脾气也挺可怕的。 暮白山身为名门正派标杆,培养出来的弟子虽然不近人情,但在除魔救人这件事情上却有着天然的责任心。千百年来,暮白山只出过徐存湛这么一个奇葩—— 在九岭山杀千象,把千象挟持的一城之人一块儿也用剑气做了个刮皮服务。事后虽然大部分人都救了回来,但来感谢徐存湛的人却一个也没有,从此恨上徐存湛的人倒是不少。 徐存湛也因此一战成名,变成了大家口中那个【脾气很不好】【如果敌人抓了人质就会把人质一起干掉】【心情不好的时候会随机选几个邪修去死】的暮白山剑疯子。 就连东岳大帝远在酆都,也对徐存湛糟糕的名声略有耳闻。 和东岳大帝惆怅的脸对视,徐存湛越发烦躁。他握紧陈邻的手摩挲了一下,陈邻在想事情,没察觉徐存湛的小动作。 陈邻:“那这么说的话,我们要去走马灯里把转魂丹找出来?” 徐存湛:“我去找。” 陈邻立刻跟了一句:“那我也……” “你不能去!”徐存湛语速很快,甚至头一次对陈邻用上了近乎急躁的语气。 陈邻愣了愣——徐存湛偏过头看她,喉结轻轻一滚,再开口时,声音缓和不少。 他压低声音,道:“里面有点危险,你进去了我还要分心照顾你。就在外面等我,只是区区走马灯而已,我很快就出来了。” 陈邻完全不明白‘走马灯’是什么样的存在。 徐存湛说它有点危险,陈邻就先给‘走马灯’打上了危险的标签。她松开徐存湛的手,明亮双眸眼巴巴望着他——徐存湛被她这样盯着,忽然间有点难受,想要再像之前那样伸手把她眼睛蒙住。 只要不看这双眼睛。 只要这双眼睛,不再这样注视着他,他就不会…… 不会怎么样? 心脏鼓胀起来,声音撞到耳膜,嗡鸣声迟缓回旋。 之前那种莫名的情绪再度涌上来,是徐存湛无法理解的情绪,就像一个不认字的人对着象形文字那样,明明看着非常熟悉,似乎可以联想到自己生活中的某样东西—— 但就是认不出来。 徐存湛先移开了目光。他把陈邻留在东岳大帝的宫殿里,再三叮嘱陈邻不要乱跑就在这里等他,他很快就回来。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96节 徐存湛倒是不担心陈邻被留在这里会出事。那截发绳虽然对他没有什么用,但陈邻留着就约等于免死金牌,在酆都没有人能怀着恶意去伤害她。 陈邻目送徐存湛去走马灯——他说他知道在哪里,让陈邻留在这里等他就行了。陈邻对自己的战斗力很有自知之明,徐存湛让她在哪里呆着她就老老实实在哪里呆着等他。 只是徐存湛走后宫殿里就剩下陈邻和东岳大帝了。 陈邻找了个台阶坐下,努力想无视自己头顶上巨大王位里窝着的东岳大帝。 但东岳大帝却主动找陈邻搭话了:“你看起来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 陈邻:“……确实不是。” 你们这些人都是怎么回事?小说里穿越者不都应该是很神秘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吗?为什么我遇到的人都一眼认出我不是原居民啊!! 陈邻很难克制自己内心的吐槽。 东岳大帝慢悠悠道:“你朋友,就是那位暮白山的问罪人,他脾气真的很差。” 这话陈邻就不乐意听了。她小脸一皱,维护徐存湛的形象:“徐道长只是说话比较直而已,脾气也没有很差。而且徐道长心地善良,为人正直,乐于助人……” 东岳大帝吓得眼皮都坤开了:“你在说谁?” 陈邻:“在说徐道长啊!” 东岳大帝:“……” 他再度仔细打量台阶上坐着的小姑娘。 小小的一团,弱得跟一只小兔子没什么区别。但是胆子倒很大——光是对方和徐存湛混在一起这件事情,就让东岳大帝觉得陈邻很大胆了。 他想了想,道:“或许他确实没有传闻中那么坏脾气,至少他对你很体贴。” “其实走马灯并不危险,只是爬进去找东西时,会看见你人生中很多已经遗忘的,但是会让你伤心的事情,所以他才不想让你进去吧。”! 第90章 徐存湛进入走马灯。 巨大的,犹如转轮一样的法器。内部像万花筒一样,有数不清的色彩在旋转交融。 当徐存湛踏进去时,那些色彩在他眼前融化,最后分离出一片清晰的场景。 是在废墟上燃烧的火焰——许多穿着暮白山门派衣服的弟子,他们团团围住中间一团废墟。徐存湛望着眼前出现的景色,沉默,眼眸安静望着。 他也曾在私寡池里见过很多场面类似的幻觉。那些幻觉全然按照徐存湛模糊的记忆构造,幻觉里也会出现很多暮白山弟子。 因为当初那场毁了他故乡的灾难,最后是暮白山的弟子联合出手平息的。 这种已经知道的事实没有什么回忆的必要。所以徐存湛只是静默的站立了一会儿,很快又迈开脚步往前走,边走边注意脚下,寻找转魂珠的踪迹。 越过那群暮白山弟子,眼前景色变幻,那座高大又阴沉的塔出现在徐存湛眼前。塔内尖叫谩骂无数,期间混杂着魔族特有的语言,普通人根本就听不懂。 徐存湛依旧是面不改色掠过,连一个多余的目光也不曾给予。 但说来也很奇怪。 在私寡池里,反复看见那些幻境时,徐存湛并不会被勾起任何对儿时那段糟糕记忆的回味。他好像生来就比其他人要更冷心肠一些,完全不为自己父母的死而伤心。 想要杀潜潭,也是因为徐存湛从入道时起,就被告知自己的任务是杀了潜潭。潜潭在缺弊塔里的时候,徐存湛没办法进去杀他——从徐存湛九岁到现在十八岁,潜潭就像吊在他前面的那根胡萝卜。 徐存湛未必爱吃胡萝卜,只是看着一个自己还挺感兴趣的食物一直在自己眼前晃悠,自己却不能去碰。 心底莫名烦躁,又烦又焦。 这种烦躁映射到他本来就不算太好的性格上,变成了最直观的输出方式,比如一些很没有素质的发言,比如一些让友方也沉默的行动习惯。 徐存湛倒是知道自己这样的性格格外讨人厌。只是知道了也懒得改,他的生长环境告诉他没必要改,这样的性格活得更舒服一些。 之前他和陈邻说的命不久矣倒不算假话,只是和潜潭没什么关系。潜潭对徐存湛而言——这个被外界传闻为他的命定之敌的人——固然有一定的影响力,但远没有到能威胁徐存湛生命的程度。 只是徐存湛也从来不去纠正外界的传言。 看那些人因为传言,在背地里议论他,从阴暗处用故作怜悯的目光仰视他,这也让徐存湛觉得很有意思。 穿过缺弊塔往前,徐存湛脚步稍停,目光注视着前面。 前面所出现的,并非徐存湛记忆中,他自己所经历过的任何一个场景。那是未曾出现过的虚幻构想—— 陈邻的衣帽间。 一面狭长通道里挂满衣服,连接出来的是洗浴室。陈邻单手撑在洗手台上,另外一只手抚着自己耳朵,侧脸凑近洗手台上的镜子。 这个姿势很不方便看镜子,为了看得清楚,陈邻要努力凑得很近。镜子和陈邻之间隔着一个洗手台,干净得倒映人影的台子抵着少女柔软的腹部。 她背往前,腰微塌,黑色长发披散,发梢带点未褪干净的浅蓝,削瘦的蝴蝶骨顶着一层洁白细腻的皮肤,耸起线条流畅的弧度。旋即,陈邻回头,她的脸颊在暖光灯下也显得绯红,眼眸却很亮,又亮又湿漉漉的。 “徐存湛——我耳洞好像愈合了?我看不清楚,你来帮我看一下。” 理所当然的,带点支使和娇纵的语气。 徐存湛向她走去,离得那样近,能闻到温暖的香气。她仰起脸看向徐存湛,洗漱台顶上的节能灯落下白光,照着她白皙的皮肤,额发在皮肤落下阴影。 徐存湛手指能在她眼瞳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目光偏移,落到陈邻耳朵上——小巧的耳朵,耳尖泛着自然的红,自耳骨往下,到了洁白耳垂的部分,一排三个耳洞,其中有两个都已经愈合。 徐存湛抬起手,手指轻捏那片柔软的骨肉:“嗯,愈合了。” 他知道这都是假的。 走马灯——走马灯——并非只有痛苦的回忆。 亦有人濒死之前必将出现的甜美幻想。 原来他在濒死之前,也想见到陈邻吗? * “……走马灯还有这个效果吗?”陈邻愣了愣,颇为意外。 她还以为只是会看见很多回忆。但是没想到就连看见的回忆,也是有指定内容的。 东岳大帝点了点头,道:“毕竟对人来说,越是痛苦的记忆就越难以忘怀,如果痛苦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会选择性遗忘。” “很多人生死之后,魂魄都会出现记忆混乱的情况,这时候魂魄会选择性先忘记最痛苦的回忆。” 陈邻眨了眨眼,沉默。 她想到自己的身体也死过一次——虽然到现在,目前为止,陈邻一直都觉得自己的记忆非常完整,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但说不定自己的魂魄也忘记了一些令人难过的事情。 ……比如说自己的期末考试已经结束了但是期末论文没过,之类的。 陈邻:“其实有时候忘记也是好事吧?因为一直记得的人会很痛苦,忘记了反而会比较快乐。” 东岳大帝:“唔,对普通人来说,是这样想的吗?” 陈邻:“至少我会这样想唉。但其他人的话就不知道了,毕竟人与人之间有不同的想法,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过我对一件事情很好奇——” 话锋一转,陈邻偏过头,借机向东岳大帝打听了起来:“之前您说我的命运被人扰乱了,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修道者各自有自己的道。道与道之间,因为选择的侧重点不同,所以各自擅长的部分也不尽相同。” 东岳大帝耐心解释:“正如我专司轮回之事,就会对命运因果之类的东西更加敏锐。在看见你的瞬间,我就能感觉到你被扰乱过的命运。” 陈邻疑惑:“我的命运被扰乱——意思是命运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东岳大帝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陈邻:“所以每个人的命运都是注定的,只要发生偏差,就是被扰乱?” “啊,倒也没有那么严格。”东岳大帝道:“只是在大方向上会有固定的轨迹。比如说一个人他命中注定生在大富大贵之家,后续人生也是拿的衣食无忧富贵人生剧本,那么后面他虽然也有可能和不爱的人成亲小孩不听话和父母吵架,但至少不会家道中落缺吃少穿。” “又比如说有的人生来亲缘寡淡,就算出生时父母双全,后面也可能全家出事独自苟活,这样也不算命运差错。” “我观姑娘你分明是亲缘浓厚富贵顺遂的命格,但不知道为什么被外力搅得乱七八糟,像乱线团一样,半点头绪都理不出来。” 陈邻愣了愣:“我……亲缘浓厚?” 东岳大帝解释:“就是亲人缘很好的意思。如果没有外力干扰,你应当是亲人和睦,高堂长命的命格。” 说完这句,又想到面前少女是异世之人,自己说得过于文绉绉的,可能她会听不懂。于是东岳大帝又补充了一句更加直观的话:“姑娘你身边的直系血亲,都应该是长命安康,寿终正寝之命。” 陈邻沉默了。 直系血亲的话——父亲应该算是血缘关系很亲近的直系血亲了吧? 她被东岳大帝这句话砸得整个人都懵了一下,脑子甚至要转两个弯才能理解过来意思。正当她因为这句话而茫然时,大殿外传来脚步声。 徐存湛走进大殿,脚步在地面踩下一连串湿漉漉脚印。 陈邻霎时将刚才那些混乱的思绪抛之脑后,两手撑着膝盖跳起来,跑向徐存湛。 跑近之后,她能看见徐存湛发梢凝结起来的水珠,正顺着他脸颊往下流淌。他的眼睫也湿漉漉的,只是神色莫名严肃,并不像平时那样总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轻笑。 “受伤了?”陈邻声音有些紧张。 徐存湛眼珠小幅度转了下,视线聚焦落在陈邻脸上,看她因为紧张而微微皱着的脸。 他翘起唇角,那种严肃的表情迅速褪去,又换成了陈邻熟悉的模样,声音一如既往带点不上心的轻快:“没有,只是找颗珠子而已,怎么会受伤。” “喏,转魂珠。” 他手腕一转,掌心朝向陈邻摊开,上面静静躺着一颗淡紫色的小珠子,约莫拇指大小。陈邻垂眼看着‘转魂珠’,越看越觉得这玩意儿很像她小时候收集的纯色弹珠。 光看外表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徐存湛将转魂珠收进自己腰间搭包,再抬眼看向高台上的东岳大帝。 东岳大帝立刻道:“你看,我就说了这东西在走马灯里,没有骗你吧?” 徐存湛拉过陈邻的手,转身就走。陈邻被他拖着一路小跑,还不忘回头礼貌的对东岳大帝挥了挥手,喊再见。 东岳大帝也朝她摆了摆手,目送这对性格迥异的少年少女背影远去。他们一走,大殿里顿时冷清下来,三庭弓着腰进来,两手捧着一盏灯奉向东岳大帝。 他声音低低:“大人,沈家老妇人的灯灭了。” 东岳大帝一摆手,三庭会意,捧着灯便要退下。就在三庭即将退出大殿时,东岳大帝却突然开口叫住了三庭。 “你觉得徐存湛是个什么样的人?” 三庭被问得一愣,后背与屁股上的烧伤再度隐隐作痛。他嘴角抽搐了两下,忍着怒气回答:“不知天高地厚,没礼貌没教养的剑疯子!”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97节 东岳大帝沉思,单手支着下巴。 片刻后,他又问:“你觉得他与沈潮生另外三名弟子相比,如何?” 三庭垂眼皱眉,想了一会,才回答:“若论天赋,徐存湛当为第一,连他师父也不及他,若论脾气,他是倒数。沈潮生四名弟子中,最讨人喜欢的莫若大弟子列松。”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其人如名。” 东岳大帝:“看来三庭你很喜欢列松啊。” 三庭板着脸,回答:“我只是实话实说。” 东岳大帝笑了笑,摆手:“算了,你下去吧。” 三庭欠身,捧着那盏油灯离开宫殿。偌大宫殿霎时只剩下东岳大帝一人,他单手支着脸颊,脑海中却回忆起那少年一剑破开迷障,抬着下巴望过来的模样,倨傲又含带几分笑意。 甚至就连他身后探头出来凑热闹的少女,都能和当年那位年轻剑修身后的人重叠上,变成两幅一模一样的画卷。 “虽是初相识,却如故人归。”东岳大帝自言自语,缓慢阖目养神。 * 离开酆都,原路返回仍旧没办法走同一条路。 陈邻走上台阶不过两三步,再回头时已经看不见徐存湛身影。不过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陈邻没有那么害怕了,打算摸黑前进。 在黑暗中摸索着阶梯,她还没来得及跨出去第一步,眼前便有白光雾蒙蒙亮起。陈邻愣了下,抬头往前看,又看见模糊白光组成的人影,安静的立在半米之外。 陈邻睁大眼睛:“你怎么还在这里呀?”白光:“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陈邻被它自然而然的反问,给问得愣了一下。她摸摸自己后脑勺,道:“我还以为你去投胎了呢。” 白光:“现在还不投。” 有了白光照明,陈邻爬楼梯就方便了许多。她踩着台阶往上走,白光仍旧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 陈邻好奇打量着白光——白光的身形也很模糊,糊得让人没办法判断出它是胖是瘦,是男是女。 就和它的声音一样,模糊的,不分明的。 陈邻:“你就一直在这楼梯上徘徊吗?” 白光:“偶尔。” 陈邻:“徐存湛说这些路虽然看起来一样,但其实每次踏上去,我们都走得是不同的路。” “我连续两次都遇到你了,我们还挺有缘分的。” “嗯。” 白光大部分时候都沉默寡言,只偶尔回复一个单音节。 陈邻绞尽脑汁想着和它多搭话,迂回的问:“既然这么有缘,那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吧?我叫陈邻,你叫什么啊?” 白光晃了晃,回答:“不告诉你。” 陈邻:“做鬼不能这么小气!” 白光:“嗯,我是小气鬼。” 陈邻:“……” “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 白光回答:“是你自己说的,我并没有问你。” 陈邻气恼,脸一皱,加快了脚下步伐。她一加速走,白光也加速,一人一鬼之间始终隔着半米距离,就像两块磁铁互相排斥的距离,死活没有办法拉近。 跑了一段之后,陈邻累了。 当代女大学生体力有限,她摆摆手大喘气,一屁股坐到台阶上。白光没有说话,只是默契的停下,立在陈邻身后。 陈邻卷起袖子自己给自己扇风,身子后仰靠着台阶,上目线望向白光。 “你一直在楼梯上徘徊,也不去投胎,是不是在现世有放不下的人啊?我看小说传记里都是这样讲的,鬼魂如果不肯去投胎,那就是有余愿未了。” 白光:“嗯。” 一听白光承认,陈邻顿时来劲了。 她翻身面朝白光坐着,“那不然你和我说说?” “你看嘛,你都死了,就算有执念也没办法做什么。但我就不一样啦!我是活着的人,你有什么遗愿就告诉我,等我离开酆都之后去帮你达成,这样你完成了遗愿,不就可以去投胎了吗?” 白光垂眼看她——那一层雾蒙蒙的光披撒在少女身上,连她那头浅色的头发都好像在发光一般,显出几分不真实的虚幻。 “你已经在帮我完成愿望了。”白光回答。 这句回答却让陈邻感到莫名其妙,完全摸不着头脑。 她指了指自己:“我?我已经在帮你了?什么时候?” 白光:“要继续走了吗?” 陈邻感觉自己确实没有那么累了。她站起来,小跑追上白光——但白光也加快速度往前晃了晃,仍旧与陈邻保持半米的距离。 陈邻好奇,小嘴巴巴不停的追问:“所以你的愿望是什么啊?和我认识的人有关系吗?等等……” 她脑子灵光一闪,睁大眼睛:“你不会是徐存湛的父母吧?!” “……” 白光没有回答,陈邻却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了。但在惊讶过后,她又觉得越想越有道理。 “真的假的?你不说话的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哦?” “你是徐存湛的爸爸还是妈妈啊?哦,就是爹和娘的意思——应该能听懂吧?” “你的愿望是什么啊?希望徐存湛开心吗?” “早知道就让徐存湛先走了,他先走的话就是走这条路,到时候他就能遇见你了!” …… 白光对此保持沉默,并不回复徐存湛相关的问题。陈邻也不在意,以为对方只是单纯的不想多聊。 楼梯越走越高,陈邻对是否接近出口没有半点知觉。但白光显然不是——它能感觉到出口就在前方,走出酆都后它将再也无法见到眼前的少女。 所以它停下了脚步,此时陈邻在说废话,没有察觉,三两步上前,那半米的距离被拉平。白光晃了晃,虚幻的一只手轻轻碰到陈邻脑袋,将她头顶翘起来的乱发抚平。 “和徐存湛在一起的日子,你开心吗?” 陈邻愣了愣,回答:“开——开心?” 白光:“那就很好。” “你开心的话,就非常非常好。” 那句话落入耳中,莫名拨乱心弦,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未等陈邻反应过来,白光忽然一推她肩膀。 她往前踉跄几步,跌出酆都,一头撞到徐存湛胸口。 明明两人先后踏上出路也没有多久,但徐存湛每次都要比陈邻更快出来,然后安静的在出口处等她;这次也一样,只是他扶住陈邻时,抬眼往那缓慢闭合的酆都入口看了看。 徐存湛:“怎么走出来还能摔一跤?” 他语气一如既往带了几分调侃,轻快又惹人恼的落进陈邻耳朵里。陈邻眨了眨眼,却不像往常那样生气——她的心此刻被另外一种情绪占满,连徐存湛说那些惹人的话都没办法将她从那种情绪里拉出来。 陈邻抬头看向徐存湛,被她看着的少年微微挑眉,灯火葳蕤映照他那张秀美观音像,他腾出一只手摸了下陈邻的脸。 “怎么了?路上撞鬼了?” 陈邻回神,拍开他的手,怅然若失,小声嘀咕:“还不如撞鬼呢……不对,这应该也算是撞鬼了?但它到底是谁呢?” 徐存湛:“谁?” 陈邻:“我撞的鬼啊。” 徐存湛:“还真……” 旁边守候多时的大祭司干咳一声,提醒一人:“徐道长,陈姑娘,女娲娘娘还在呢。” 徐存湛偏过脸去,眼眸半弯就要发言——在他说出某些没素质的发言之前,陈邻眼疾手快踮起脚来捂住了徐存湛的嘴。 徐存湛比她高许多,被她捂住嘴往后拖,像一张被倒掰下去的软剑,往后弯。 陈邻:“谢谢大祭司的帮忙!我们已经拿到想要的东西了!” 大祭司颇为诧异,目光在陈邻和徐存湛之间来回扫视,两个人看起来毫发无损。 她收回目光,客气了几句,走在前面给陈邻他们带路。 见大祭司转身出去,陈邻松了口气,才放开手,上目线瞥向徐存湛。徐存湛咂舌,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牵起陈邻的手,拉着她快步跟上大祭司。 在酆都底下不知道时间的流逝,出来之后才发现已经过去两天一夜。一人告别大祭司回到客栈,店小一告诉他们商枝和明园有事先行一步离开了客栈,并给他们留下了信。 明园给徐存湛留了信,商枝给陈邻留了信。陈邻先拆开了商枝留给她的信封,快速看了一遍。 信上说太原爆发了瘟疫,百药谷的弟子都去那边治理疫情了。她身为百药谷弟子也需前往,时间紧急来不及当面和陈邻告别,让陈邻日后有事仍旧用木鸟联系她。 看完信,陈邻把信纸仔细的按照折痕折回信封里,又把信封放进自己的小荷包内。 旁边徐存湛也看完信了,随手打个响指,灵力燃火将信纸吞噬,只留下一缕青烟袅袅。陈邻忍不住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就这样烧了?” “不然呢?”徐存湛疑惑,“还得找个案板供起来?” “我的乾坤袋里可不装垃圾。” “商枝跟你说什么了?” 陈邻:“她说太原爆发了瘟疫,她得去帮忙……说起来,沈春岁好像也是太原人?” 徐存湛眉头一皱,“你怎么连这个也记得?”! 第91章 “……沈春岁在饭桌上和大家一起说的,后面你又跟我重复了一遍。”陈邻无语的看着徐存湛,“你不会已经忘记他是太原人了吧?” 徐存湛眨了下眼。 那张漂亮的脸迅速切换了无辜神色,他偏着脑袋满脸乖巧:“当然记得。” 陈邻:“……我信你个鬼。”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98节 这家伙明明就是忘记了! 徐存湛保持着他无辜的表情,将话题转移开:“他们去哪是他们的事情,现在我们已经找齐了鲛人珠和转魂丹,最重要的事情是先把你复活。” 陈邻:“也对,那我们先去有苏?” 徐存湛点头,于是二人上楼收拾行李。徐存湛没有行李这种东西,他甚至都没有住过这边的房间,而陈邻也没什么可收拾的,重要的东西她基本上都随身携带,不会留在客栈房间。 也就收拾了一些在南诏国街道上买的手工艺品,编织毛线之类的。 这次去青丘,徐存湛依旧是用木葫芦做飞行工具。陈邻有段时间没有见徐存湛御剑了——她坐在葫芦后面,两手托着自己脸颊,看向徐存湛坐在前面的背影。 徐存湛坐得很直,但并不板正。粗略一看,少年似乎坐得很随性,但若从后面仔细看,就会发现他肩背都绷得笔直。 陈邻把撑着脸的手放下来,摸了下木葫芦。 “徐存湛——” 徐存湛回头:“嗯?” 陈邻问:“你喝酒吗?” 徐存湛:“不喝。” 陈邻:“那这个木葫芦平时用来装什么?” 徐存湛:“什么也不装,它就只是个葫芦而已。” 停顿片刻,徐存湛自己也嫌自己这个解释过于单调无趣,于是又补上解释:“是我师侄第一次种活的葫芦藤,结果后他就拿来练手做成了飞行法器。” “我辈分比较高,算是他们长辈,逢年过节他们会给我送点东西,这个葫芦也是他们送的。” 其实也可以用来装酒。 徐存湛有个师侄就专门用这个葫芦拿来装酒喝。后面喝醉了非要御葫芦飞天,从前青山上摔下去,躺了半年才爬起来。 徐存湛倒是不怕醉驾。他有自信,就算自己喝醉了,也绝不会摔下去;徐存湛不喝酒,只是单纯不想喝。 很快木葫芦落地有苏,雾散湖。 正好是大白天,有苏内部永远不变的温暖天气,日光在湖面洒下一层金光粼粼。 陈邻颇为紧张,看向徐存湛——虽然鲛人珠和转魂丹都到手了,但具体要怎么操作才能让死人复生,陈邻其实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但徐存湛很镇定。 他先是把存在雾散湖里的棺材捞出来,拍开棺材盖。陈邻凑过去看了眼自己的肉/身:虽然被放在水里许久,但一身粗布麻衣的少女身体却没有任何损坏,面色红润呼吸浅浅,看起来完全不像个死人,就和睡着了没什么区别。 陈邻:“头发好像长长了——” 徐存湛无可置否:“毕竟都有小半年了。” 她有点紧张,扒着棺材边的手紧了紧,又松开。 徐存湛抬眼看她,忽的轻笑:“你紧张什么?” 陈邻嘴硬:“我才没有紧张!” 徐存湛:“是吗?” 他反问陈邻时,脸上笑意更甚。陈邻皱了皱脸,却没有像平时一样反驳徐存湛。 她低头在自己荷包里翻来找去,最后终于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将它拿出来塞进徐存湛手心。 徐存湛垂眼去看陈邻给的东西——是一枚护身符。 小小的,被折叠成三角形的护身符。外层是红布,能捏到里面折叠的符咒,徐存湛感觉到上面附着一股微妙的力量。 倒不是什么负面诅咒,只是一些简单的祝福之力。如果是普通人佩戴这枚平安符,大约会有健康长寿的效果;只可惜徐存湛是个修道者,这枚符咒对他来说只有一个意义。 这是陈邻送给他的符咒。 他又抬眼,上目线望着陈邻。陈邻脸颊微红,错开他的视线,手指摸了摸自己鼻尖:“嗯……我之前在女娲庙求的平安符。” “我知道你很强,这个东西可能对你帮助不大,但我在这个世界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谁说没有帮助?”徐存湛捏了捏那枚平安符,睁着眼睛说瞎话,“那个老祭司不是说了吗?女娲娘娘会保佑每个诚心祈祷的孩子。”“女娲娘娘是人族之母,母亲自然会庇佑我的。” 这些话陈邻都不信。 但偏偏徐存湛神色笃定,陈邻犹豫片刻,反问:“真的吗?” 徐存湛面不改色:“真的啊。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睡一觉。” 说完这句话,不等陈邻回答,徐存湛已经抬手轻轻盖住陈邻眼睛。他并没有用催眠符,但陈邻仍旧在听见徐存湛那句话的瞬间,感到了困倦。 来不及思考徐存湛是否用了什么法术之类的东西,陈邻的意识很快陷入深度睡眠的黑甜之中。 看着对面陷入睡梦之中的灵偶,徐存湛撤回手,捞起棺材里陈邻的胳膊,将她衣袖捋上去——少女纤细的手腕间,那道伤口血痂已经脱落,新长出来的皮肤泛着更深一层的肉粉色,勾画出狰狞疤痕的形状。 在沉睡的期间,陈邻的身体显然也维持着某种生机。 发根处新生的黑色头发已经到耳尖,往下确实浅而明亮的蓝。指甲部分,确实也长了很多,根部有一小部分圆润的,粉白色指甲盖,冒了出来。 徐存湛手指摩挲过陈邻手腕间那块疤痕,新生的皮肤柔嫩得不像话,仿佛在摩挲一块摔开的豆腐,凹凸不平却又过分脆弱。他小心翼翼控制自己的灵力,试图用灵力修复那点伤口。 徐存湛不是医修。但暮白山弟子有专门教过简单的治疗法术,徐存湛虽然是弊火灵根,却也能通过五行转换之术,汇聚一点木属性或者水属性的灵力来治疗伤口。 只是徐存湛当初学治疗法术的时候不上心。 他过强,即使偶尔受伤,也并不在意,一直觉得那种法术自己学了也无用。直到此刻徐存湛才后悔,早知今日,当初法术课就不该在那睡觉。 多少也该听点。 被转换过的灵力,小心谨慎的,一点点的渗透进陈邻手腕。徐存湛已经将自己的灵力控制到非常温和无害的地步,也确定将其完全转换成了木属性的灵力。 结果只是刚把灵力输入进去—— 那道伤口一下子扩大了两倍。 虽然因为徐存湛及时停手,伤口只破了表皮,并没有出现大出血的情况。但是看着陈邻手腕上新鲜的伤口,徐存湛还是陷入了沉默。一层细密血珠从破皮处缓慢渗出来,像铺在白玉上一层丰满熟透的红浆果。 唯一的好消息:因为伤口表层扩大,这个伤口它现在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割腕留下来的痕迹了。 徐存湛摸了摸自己的乾坤袋,旋即沉默,意识到自己也没有绷带和伤药这些东西。 * 陈邻自昏睡中醒来,睁开眼看见的便是天幕。 深夜,桃花枝半遮半掩,星星明亮的天幕。她眨了眨眼,下意识抬起手揉自己的眼睛,却在抬起手时看见自己右手手腕上绑着一层……绷带吗?还是布条? 盯着自己右手腕上缠绕的布料看了好一会儿,陈邻分辨出那绝对是暮白山弟子衣袍的布料。 “醒了?” 身边传来徐存湛的声音。陈邻放下胳膊,脸往声音的源头侧过去,只见徐存湛正蹲在她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徐存湛这会儿的表情特别乖。 陈邻上一次看见他露出这么乖的表情,还是在自己被他误杀之后,睁开眼和他的第一次见面。 陈邻举起自己绑了布条的手腕,在徐存湛眼前晃了晃,挑眉。虽然没有说话,但她的表情里明晃晃写着‘我要一个解释’。 徐存湛眨了眨眼,两手搭在自己曲起的膝盖上。 原本是又高又大的一只,蹲成一团时却小小的——因为腿长的缘故,所以折叠度高,蹲起来就格外显小。白色头发顺应他低头的动作,从他肩膀往下,滑落到陈邻胸口。 “复活你的时候,出了一点小小的差错。”徐存湛比划自己的大拇指和食指,掐出一个狭小缝隙,“就这么,一点点。” “不小心把你手腕上蹭破了一道伤口。” “我回头就去百药宗找最好的医修来给你治!保证一点伤疤都不会留!” 说话时徐存湛一直盯着陈邻,目光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那双深邃又秀气的莲花眼,难得像此刻这样睁得滚圆,长而浓的眼睫不时眨动,扑闪。 陈邻愣了下——完全属于被美貌冲击到的楞—— 她倒是一直都知道徐存湛好看。但平时的徐存湛并不怎么爱用他那张漂亮的脸,大部分时候那张脸都处于‘正在准备讽刺人’,‘正在讽刺人’,‘刚讽刺完人’的状态。 少有这样乖巧讨好的神色。 何止是少有,简直是稀缺!五星级!ssr! “而且我给你包扎了哦!”徐存湛捧起她手腕,邀功一般碰到陈邻面前,赤金眼瞳亮晶晶,道:“我自己包的,还给你上了药!” 陈邻干咳一声,将自己手腕从徐存湛掌心抽出。她两手撑着地往后退开一点距离,然后坐起,有点不好意思,低声:“我没有生气啦……不至于这样就生气了。” 徐存湛:“真的没有吗?” 陈邻:“真的没有。” 徐存湛又盯着陈邻的脸看了一会儿。 不只是没有生气。陈邻的神态和平时一样,很平静,看起来也不像是记起了什么难过的事情的模样。 徐存湛在心底松了口气,面上仍旧半点没有显露出来。他迅速挺直背,刚刚还可怜兮兮缩成一团的人,背一挺直,肩膀展开,整个人又大只起来,身体投下的阴影都能笼住陈邻。 他的手又追上去握住陈邻手腕,隔着一层布料,陈邻都能感觉到他掌心热得烫人。但想到徐存湛的力气,陈邻也懒得去挣扎了,随便他握着,只是抬眼,上目线无声询问着对方的意图。 徐存湛眼眸一弯露出灿烂笑容:“既然你现在复活了,那我们该去做下一件事情了——找到能让我们一起回家的办法。” 他很少这样笑,发自内心的感到愉悦,笑得一双眼睛完全弯了起来,长睫毛铺下一层扇子似的阴影。 陈邻也感觉到了徐存湛好心情。她压了压唇角,没压住,也跟着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 两人凑在一起商议了一下;陈邻觉得这个世界上既然不止自己一个穿越者,那么不如看看其他天外来客在这个世界的行动轨迹。 也许他们也在找回家的办法。 徐存湛也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他说暮白山的藏经阁里有一些关于天外来客的记载,他们可以一起回暮白山找找那些书籍。 陈邻挠挠头,问:“不过我不是暮白山的弟子,也能进去吗?” 徐存湛:“为什么不能?” 他反问得理直气壮,陈邻想了想,好像也确实找不到自己不能进去的理由。只不过她之前才说了让徐存湛放弃问罪人身份,跟她一起跑去现代的提议,现在就要跟着徐存湛回暮白山,陈邻多少有点心虚。 那种心情就像是拐骗了别人家的小孩,然后又跟着那个小孩上门做客一样。 比起稍微还会担心一下的陈邻,徐存湛就显得毫无负担,一点忧虑都没有。他仍旧是御那个木葫芦,一路至暮白山。 暮白山内部不让御剑飞行,但陈邻是普通人,徐存湛也没打算让她过昭察门走问心阶。那玩意儿给普通人走就纯粹是折磨人。 更何况陈邻一个灵台都没开的普通人。 他驾着木葫芦转了个弯,自后方绕进暮白山,直奔自己的洞府。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99节 徐存湛身为暮白山老祖的关门弟子,有个自己的洞府是很正常的事情。只不过徐存湛懒得打理,所谓‘洞府’就真的是山头里一个石头洞。 木葫芦落地时陈邻看着面前杂草丛生的洞口,扭头看向徐存湛。徐存湛满脸淡定,抬手扫出一道劲风,将洞口能淹没成年人的杂草一扫而尽,露出后面入口。 洞内有陌生的气息,几乎在徐存湛清扫干净洞口杂草的瞬间,一阵野兽的咆哮紧跟着冲了出来。一只两米多高的黑色巨熊狂奔出来,身上隐隐约约有灵力回荡,狂啸着撞向徐存湛。 徐存湛抬手抽剑,下意识想给巨熊脑袋开个花——问罪剑都拔出来了,又想到自己身后还站着陈邻。 临到下手时刻,徐存湛留了余地,反手用剑背将黑熊抽飞出去。体型硕大的巨熊被抽得倒飞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后发出人性化的哀嚎,扭头向森林深处跑去。 陈邻看着那只跑走的黑熊,又看看那个光秃秃的洞口。 她沉默了一会儿,诚恳的看向徐存湛:“我们是一定要睡这个山洞里面吗?我觉得我现在也能接受席地而睡了。” 徐存湛:“……” 他反手收剑,迈步往里面走——陈邻皱着脸,小跑追上他,徐存湛补了一句:“可以不睡这里,我只是进去找一下我的仙人掌。” 陈邻:“——仙人掌?” 徐存湛:“哦,我在洞府里养了盆仙人掌来着。” 洞内有点黑,徐存湛抬手点亮墙壁上的火把,二人在这个‘洞府’内转了一圈,最后两个人头挨头看着洞府角落一盆枯得只剩下刺的花盆。 花盆都是碎的。 陈邻抬头,瞥向徐存湛:“你上次在南诏养的绿萝呢?” 徐存湛沉默片刻,回答:“忘在南诏了。” 陈邻:“……” “老天爷为你打开一扇门,就必然是要为你关上一扇窗的。”陈邻拍了拍徐存湛的肩膀,宽慰他,“你修道天赋这么高,要是花也养得那么好,别人还怎么活啊是吧?” “我们总要给别人留点活路。” 徐存湛不语,垂了眼睫。陈邻生怕他还难过,正皱眉想着自己还能找些什么话来安慰徐存湛时—— 徐存湛:“算了,今天晚上去藏经阁睡吧。” 陈邻没有跟上徐存湛的脑回路,茫然睁着双眼,发出‘啊’的一声。但徐存湛已经扣着她的手腕,同时拔出问罪剑准备御剑走人了。 暮白山,藏经阁。 藏经阁分内门和外门两部分,内门的藏经阁就在暮白山上,外门的藏经阁则在另外一片山脉上。光论规格,其实外门的藏经阁要更大一些,里面收容的书种类也更多,不拘内容,其中还有许多与修行无瓜葛的杂书。 而内门的藏经阁放的都是修行道法。 所以徐存湛带陈邻去的是外门藏经阁。 藏经阁倚靠山势而建,结构多层,内有靠墙而起的木质阶梯链接。陈邻光是站在入口处,都能嗅到里面书页浓厚的气味,那种墨水和纸张堆积在一起独有的味道。 门口有一个年轻的弟子,穿一身暮白山弟子的衣裳,见徐存湛带着陈邻过来,便起身拦住他们。不等这名弟子开口询问,徐存湛已经熟练的自腰间搭包取出腰牌掷过去。 他扔东西准头极好,那腰牌脱手恰好落进弟子掌心,年轻弟子低头一看上面的印记,当即站起身面色肃穆,两手交叠弓腰:“师叔好——” 徐存湛点头算作回应,从年轻弟子手上收回腰牌,拉着陈邻进入藏经阁。陈邻没有穿暮白山弟子的衣服,其他人也没有丝毫要过问的意思。 陈邻之前就知道徐存湛貌似辈分挺高,但直到现在,她才终于对徐存湛的‘辈分’有了更明确的了解。 一层弟子不少,来来往往,交谈声不绝于耳。 徐存湛扣着陈邻的手——陈邻挣扎了一下,没能挣扎出来,倒是徐存湛回头看了陈邻一眼,神色有些困惑。 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好像在问陈邻要干什么。 陈邻压低声音:“这里不是挺多暮白山弟子的吗?你们暮白山不准婚嫁……”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一名暮白山弟子牵着个年轻姑娘乐呵呵从他们面前经过,两个人都面带红晕满脸羞涩,怎么看都不是纯洁的男女关系。 陈邻没说完的话顿时沉默了下去。 徐存湛偏过头望她,困惑:“怎么不说了?” 陈邻眼神示意那两个刚刚从他们面前走过去的小情侣:“不是说暮白山弟子都不准婚嫁的吗?这个……这么明目张胆的吗?!” 徐存湛垂眼,看见陈邻眼睛睁得滚圆,满脸被震撼到的表情,就连嘴巴都微微张开。 他不禁笑了一声,又在陈邻抬头疑惑看过来时,略微压了压翘起的唇角。 “只有内门弟子禁止婚嫁,外门弟子还是该成亲的成亲。而且就算是内门禁止婚嫁,也没有禁止男女之情,情劫乃人之常情,只有亲身经历过爱恨嗔痴,才能更多的理解众生之道,才能在修行之路上有所感悟。” 徐存湛捏了捏陈邻手背上的骨节,声音不紧不慢,“内门禁止婚嫁,是担心男女弟子成婚后会沉溺于小情小爱,为一己私情而耽误修行。” 陈邻:“……还挺通融。” 她的脑子已经自动把【为一己私情而耽误修行】翻译成【为一己私情而耽误学习】了。 “不过刚才那个女孩子好像没有穿暮白山弟子的衣服?”陈邻回忆了一下那个女孩身上漂亮的鹅黄襦裙,裙子质感很好,看起来不像是暮白山会给弟子买的衣服。 徐存湛仍旧是见怪不怪的表情:“可能是其他门派的弟子吧。正道带头的那几个门派经常发起门派交流,会将自己本门的弟子送去其他门派进行短则三月长则五年的交流学习。” 陈邻不禁好奇:“那你也去过别的门派吗?” 徐存湛摇头:“我没去过。” 陈邻:“暮白山不和其他门派进行交流学习?”徐存湛:“暮白山有安排过和其他门派的交流学习,但我不去。” “啊……”陈邻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会很喜欢去呢。” 毕竟到了新的地方,就有了新的对象可以阴阳怪气了。感觉徐存湛是那种同一个人骂久了就会觉得很无趣的人。 徐存湛:“嗤——交流会本就无聊,不过是一群废物和另外一群废物的抱团罢了。” 他拉着陈邻走上楼梯,屋顶处洒下一层金灿灿太阳光,温暖的间错照下,在地板上投下一格一格钢琴键似的阴影。 楼梯并非直线往上,而是倾斜盘旋上去。整个藏经阁的建筑构造便是倚靠山势斜线向上,每层的墙壁上都凿开活页窗户,窗户外面透下日光。 那日光淋在徐存湛雪色长发上,光线交错的地方,一蓬蓬灰尘沉沉浮浮。他身上是蓝白色调的粗布衣裳,裁剪利落,修饰着少年抽条又漂亮的身形。 好似是进入夏天了。 所以藏经阁里才会这样温暖。温暖的幻境会使气味传播得更快,徐存湛踩着阶梯往上走,陈邻仰头时,眼睛被太阳光晒得微微眯起。 她在那股被太阳光烤出来的,书页的气味里面,嗅到徐存湛身上皂角的香气。那香气被烤得很燥,可又干净,蓬松,温暖。 就像徐存湛牵着她的手,掌心之间恰到好处的留出一点空隙,让气流吹着灰尘从空隙间穿过去。 陈邻觉得徐存湛肯定也很适合现代的衣服。 等徐存湛跟她一起回到现代了,她一定要给徐存湛买红色的那种外套——内搭就白色吧?然后把袖子挽起来,卷过胳膊肘。 她见过徐存湛挽袖子,洗得柔软的粗布底下,是线条分明的漂亮肌肉。! 第92章 两人沿着楼梯上到第四层,越往上走,四周的暮白山弟子就越少。第四层已然十分冷清,从凿开的窗户外透下天光照亮室内,一排又一排高大的书架间,只能偶尔看见一两个弟子的身影晃过。 暮白山的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在衣服上没有区别,只有腰牌刻字才能看出身份。内门人少,徐存湛走在路上都会被认出来。但外门弟子多,很多弟子互相不认识,偶尔瞥见徐存湛,多看两眼,也并非是认出了这位年纪轻却辈分高的师叔,而只是单纯见他发色特别,故而多看两眼。 但也仅限于此,并不多看,稍稍满足好奇心后,便礼貌的收回视线。 陈邻跟着徐存湛走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徐存湛对这好像挺熟。他没有在其他地方浪费时间找书,从一开始就明确自己要去的地方,脚步匆匆没有任何多余的停留。 穿过那些高大的书架,太阳光从书架另外一头照过来,铺陈在光滑可鉴的木质地板上。两人一直走到最里边的书架,徐存湛抬头看了眼书架侧边挂着的牌子,道:“就是这了。” 陈邻也抬头看了眼书架上挂着的牌子,上书‘人间杂闻’四个毛笔字。 “最里面那一排,我记得那里就有关于天外来客的记载,但具体时间哪本我没有印象了。” 徐存湛往里走,同时说话。陈邻反应过来,连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小跑追在徐存湛身后,看向徐存湛指的最后一排。 虽然徐存湛已经将搜索目标缩小到一扇书架上,但是藏经阁里的书架体型庞大,上面一排就放了少说几百本书,更遑论一扇书架也不止一层。 徐存湛自发包揽了上面几排,抬手抽了两本书拿在手上,一目十行的开始翻阅。陈邻看了眼还算干净的地板,就地坐下,从底下开始按照顺序抽书来翻开。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剩下书页翻动发出的轻微声音,两相重叠。陈邻只顾着找天外来客相关的内容,有时候打开一本书翻两页,发现内容不对,就会立刻又将书放回去。 徐存湛站在陈邻身边,他翻书速度略快于陈邻。为了方便换书,徐存湛也没坐下,就只是站着,侧面照过来的太阳光将他影子拉长,于身后投下大片凝实的阴影。陈邻捧着书坐了会儿,半边脸被太阳光晒得发烫。她揉了揉自己那半边被晒红的脸,垂眼瞥地面影子。片刻后,陈邻捧着两本书,挪到徐存湛身后影子的阴影里——她挪动时也懒得完全爬起来,衣裙拖曳在地面,挨着徐存湛鞋面磨蹭过去。 衣服布料在晴朗的太阳光里,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混进书页翻动的声音里面。 徐存湛目光短暂从书页上挪开,低垂眼睫往下看,只看见陈邻发顶。 她的头发已经不是纯粹的浅蓝,发根处长出了原本的发色,浓黑衔接浅蓝,两种截然不同的色彩光是挨着就显露出格外明显的对比。 徐存湛翻书的手停住,大拇指卷着书页边角,半天没能翻去下一页。 这时候陈邻刚好翻完自己手上的书,侧过身去拿新的书——抬手时她细瘦手腕上垂下来一截红绳。 是之前在南诏时,大祭司拿给他们的千机绳。当时大祭司给他们这个绳子,是为了防止二人在酆都内走散;后面上来之后她也没要回去,就让陈邻和徐存湛戴走了。 看见这截绳子,陈邻终于想起来一件事情。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头发:已经长长许多的头发垂过肩胛骨,被她斜扎了一个松散的麻花辫。在耳朵的高度,黑发与浅蓝色衔接。 陈邻仰起头,困惑看向徐存湛:“发绳呢?就是你之前给我的那个。” 在她抬头之前,徐存湛便提前收回了目光,满脸自然的继续翻书。直到陈邻再度和他搭话—— 徐存湛垂眼:“什么发绳?” 陈邻:“就是你母亲的遗物……” 徐存湛眉头微皱,仿佛是思考了一会儿。 很快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你说那个发绳啊。” 陈邻点头。 徐存湛不紧不慢回答:“那个发绳没什么用,我给扔了。” 陈邻睁大眼睛,错愕:“扔……扔了?!” “里面的灵力已经用完,没有用处了。”徐存湛语气淡淡,连表情都没有半分改变。 他垂眼看向陈邻,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陈邻摸了摸自己鼻尖,低声哔哔:“没有什么问题,反正是你的东西,你要扔就扔,又不用问我。”说完她便低下头去,继续翻书,用头顶对着徐存湛。徐存湛用大拇指卷着书页一角,眉头微皱。 其实那截红发绳并没有被扔掉。只是徐存湛此时还有不确定的事情,所以暂时将它收回;但他不想同陈邻说实话,所以骗她说扔了。 但陈邻好像因为这个回答而有点生气。 为什么生气呢?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00节 他垂眼探究望着陈邻头顶,少女的头顶微微稍后的地方,有个不太明显的发旋。发旋处长着几撮短短的新头发,因为太短压不下去,就这样乱糟糟的翘着。 徐存湛伸出一根手指,轻戳陈邻头顶发旋。陈邻昂着脑袋把他的手甩开,仰起脸有些恼怒的望着徐存湛。 他单手卷着书,面朝陈邻蹲了下来,于是陈邻的视线随着他下蹲而缓缓下垂。但即使徐存湛蹲下来也比陈邻高些,陈邻仍旧是略抬眼睫的上目线,脸微微皱着,脸颊气恼的鼓起。 徐存湛放下书,两手捧住陈邻的脸,往内挤,将她脸上软肉挤成一团。 他的手心温度偏高,修长手指骨节分明,掌心还托着陈邻的脸颊,手指却能按到陈邻的耳朵上。 这样闹得陈邻也不好生气了——她性格里固然有娇气的部分,但大部分组成仍旧是好脾气,善良又温和的。 徐存湛道:“你下次也可以扔你送我的东西,我不会生气的。” 陈邻没好气,屈起膝盖轻轻踢了他一脚:“我才没有那么无聊!” 她那一脚没有用力,只是踢到徐存湛小腿上,踢人时那张脸更皱,眉毛和鼻尖都皱成一团,有种莫名的可爱。徐存湛捧着她的脸往自己面前拖,陈邻在力气上挣不过他,整个人上半身往前探,手里的叠着的两本书落地,被挤在两人狭小的空隙之间。 因为离得太近,衣袖相贴,陈邻跪坐在徐存湛两腿之间。 她拍了拍徐存湛的手,因为脸颊被挤在一起,声音都变得含糊起来:“松手啦!脸都要被你搓掉一层皮了!” 陈邻不觉得自己在开玩笑,脸颊上被徐存湛手掌蹭过的地方,先是热,热过之后又返上一点痛。 徐存湛顺从的松开手,陈邻自己捧着自己的脸轻轻的揉,抱怨徐存湛上手没轻没重。 他眨了眨眼,眼瞳紧盯着陈邻泛红的脸颊,旋即抬手,手指慢吞吞描画过陈邻脸颊上的红痕:“手指印子。” 陈邻瞪他:“是你捏的!” 徐存湛没否认,只是手指仍旧慢吞吞的,轻轻的抵在陈邻脸颊上,描画上面的红痕。陈邻脸颊上的皮肤柔软而泛热,少年圆润整齐的指尖划过去,她觉得有点痒,不禁侧过脸避开,拍了下徐存湛的手背。 陈邻并没有很用力,但是她拍完徐存湛手背后,徐存湛就将手放了下来。他在某些地方总会显露出一种与本性完全违和的乖巧。 徐存湛:“会痛吗?” 陈邻没好气:“要不然你让我捏一下试试?” 她只是气话——徐存湛却当真弯了腰,把脸凑到陈邻面前。他凑得太近,近得陈邻不自觉退了一下,两手向后撑在地面。 徐存湛:“可以啊,你捏我吧。” 说话时他微微抬着下巴,把整张脸送到陈邻眼前,甚至还闭上了眼睛。陈邻反应过来,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她伸出右手在徐存湛脸上揉了一下,倒也没有怎么用力,细瘦指尖戳了下他的颧骨,眼尾。徐存湛眼睫毛太长,陈邻手指尖只是轻轻一触他眼尾,便被他眼尾处闭眼垂拢下来的眼睫毛边缘扫到。 细密浓长的一层眼睫,蜻蜓点水的扫过那一小块触感神经最丰富的皮肤。 有些痒,感觉像是扇形笔尖端的触感……或许还要更柔软一些。 陈邻原本心无旁骛的——却在那点痒冒出来的瞬间,微妙的紧张起来。 她喉咙里那块柔软的骨头滚动,轻轻咽下去一口口水,眼睛不自觉眨了好几下,盯着眼前徐存湛凑近的脸。他闭眼时眼睫连抖都不抖一下,在白皙皮肤上落下的扇形阴影小巧细密。 越过徐存湛头顶照过来的太阳光,投落在陈邻身后。她的身形,完全被少年的阴影所笼罩——而面前的少年却闭着眼神色乖巧,全然将柔软脸颊凑到陈邻面前,随便她搓弄。 一时间有些眩晕,分不清是因为自己呼吸过急还是心率过快。 犹如鬼使神差,陈邻指尖往上,拨开徐存湛额头上垂下的一些碎发,碰了碰他眉心那块红色的方菱额花。 赤红,泛热,但摸上去仍旧是正常皮肤的触感。 徐存湛眼睫上抬,那双颜色过于璀璨的赤金瞳里倒映出陈邻的脸。他睁开眼睛时要比闭眼更好看,深邃而秀美的莲花眼,内眼角持平得十分漂亮,是很适合被放大特写,让人被注视的眼睛。 陈邻心脏跳得很快,脸上也发热,那点热气从脸上往脖颈,往胸口,迟缓的蔓延下去。心脏热得一直跳,咚咚声撞着肋骨,撞得陈邻脑袋也微微发晕。 徐存湛眨眼,再凑近,脸颊贴了一下陈邻的脸颊。 陈邻的手都还来不及收回,就这样挡在两人的鼻梁骨和眉心之间;对方的脸颊透过手指缝隙,与她脸颊贴上。 一时间近的呼吸可闻,温度与声音重叠。 徐存湛身子前倾,两手撑在陈邻身边的地板上,“你的脸好红。” 陈邻没有什么还嘴的心思。因为徐存湛凑得太近,这种程度的距离已经快把她大脑思考能力给烧干了,她挡在中间的手动了动,手指曲起,掌心抵着徐存湛鼻梁骨。 倏忽,他明显而刻意的,用鼻梁骨轻轻一蹭陈邻掌心。 少年的鼻梁骨高而挺拔,温热的皮肤,湿润的呼吸,尽数落到陈邻掌心。她手指神经性的抽动了一下,仿佛被火焰烫到似的,惊慌抽开手掌,抬眼看向徐存湛近在咫尺的脸。 徐存湛的脸也很红,红而发烫。但他脸红时所露出的表情并不是害羞,而是一种极度兴奋的跃跃欲试——那双赤金的眼瞳似乎变得比平时更亮,在背光处亮得仿佛要燃烧起来。 上一次在徐存湛脸上看见这么兴奋的表情,似乎还是在拍卖会,徐存湛杀完人来救她的时候。 记忆自动联想到了血液的腥甜气味,令人窒息的花香。陈邻出于一种对危险的本能逃避,两手撑着地板往后退了退,想和徐存湛拉开距离。 这种本能就好像是兔子在面对捕食者时天然习惯性的躲避一样。 只是她后退,徐存湛便也追着贴过来,距离没有拉开,落在两人之间的那几本书被徐存湛压着,边角抵在陈邻大腿上。 陈邻迟疑了一下,小声问:“你想亲我吗?” 徐存湛回答飞快:“想亲。” 两人离得太近,说话都是用气音,声音还不如风吹进来的动静大,几乎是刚出唇齿便温吞消散。但偏偏每个字都能让对方听见。 陈邻握了握拳,鼓起勇气捧住徐存湛的脸,贴上去亲了亲他的嘴角。 特别软,有股干净的气味,很淡。 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念头,莫名的感觉很像电影观后感之类的东西—— 她亲完就要退开,手都还没来得及松开徐存湛的脸,徐存湛却忽然伸手摁着陈邻的腰,再度将她摁进自己怀里,有些不满的语气:“没有亲完。” 陈邻愣了愣,一头雾水:“亲完了啊。” 徐存湛很坚持:“没有亲完。” 陈邻:“……你这是无理取闹,你说我哪里没亲完?” 徐存湛垂眼看她,陈邻的脸很红,眼眸却亮晶晶的,她情绪越激动时眼睛就越亮,里面好像蓄着一汪清澈的水,所以才有粼粼的光在闪动。 视线往下,落到少女绯红的唇瓣上。 徐存湛小猫嘴一撇,说:“你只是贴了一下我的嘴巴而已,那不叫亲嘴——你都没有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陈邻死死捂住了嘴巴。她捂完徐存湛嘴巴,又慌张的转头左右观察;好在这边位置很偏,哪怕是从书架的缝隙间看过去,隔壁书架,隔壁书架的隔壁书架——也还是没有人。 陈邻松了口气,目光终于转回眼前徐存湛身上。 徐存湛的手还搭在她腰上,眉头蹙着,满脸的不高兴,就算陈邻的手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也能看出非常的不高兴。但不高兴归不高兴,陈邻一上手捂住他的嘴,即使没有用力,徐存湛也乖乖噤声了。 陈邻松开手,压低声音:“你小声点啊,万一把别人吸引过来了怎么办?” 徐存湛:“……” 陈邻:“我们在干坏事呢,不能让别人知道。” 徐存湛:“陈姑娘,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只是情窍坏了,不是脑子坏了。” “……” 陈邻讪讪垂下手臂,眼神心虚的躲开了徐存湛,连脖颈都烧得通红。 不得不说,徐存湛在某些事情上的开窍程度,完全到了让陈邻措手不及的程度。 她嘀嘀咕咕:“我看你也不像情窍坏了,明明什么都懂——谁教你的啊?第一次亲就要张嘴……” “一定要情窍没坏的人才能知道这些事情吗?”徐存湛垂眼看她,眉峰下压,唇角也沉下。 那模样居然有几分无辜。 暗光处略显几分失落——陈邻愣了下,慌神,正想从脑子里找点好词好句来安慰徐存湛。 徐存湛扶在她腰侧的手往后移,隔着衣服布料,滚烫掌心轻轻抵着尾椎骨,然后缓慢的一寸一寸往上。 陈邻霎时失声,搭在徐存湛胸口的手抓紧了他的衣襟,后背脊椎骨被刺激得挺直,有种痒而惊悚的触觉感官从徐存湛所触碰到的地方扩散开来。 少年手指修长又灵活,每摸过一个骨节便要稍作停留。 和那充满进攻性的触碰相比,徐存湛那张秀丽的观音脸上,却还挂着失落无辜的神色。他望着陈邻的双眸里有明确的欲/望——不是那种非常明确的,男女之间的欲/望。 就只是欲/望,兴奋,想要这么做。 这样的讯息藉由他的眼神传达出来,他的手掌最后停留在陈邻后脖颈,掌心合拢轻捏那片柔软的皮肤。 他左手扶着陈邻的腰将她拎到自己腿上,右手却压着她的脖颈令她低头,脸颊与自己相贴。 少年的掌心皮肤过热,又带着常年练剑留下的茧子,摩挲过陈邻娇气的后脖颈,轻易便在上面磨出一片红痕,磨得陈邻后脖颈也微微发热起来。 仿佛是在青天白日的大太阳底下喝多了酒,晕乎乎而醉醺醺,还有些热得睁不开眼——陈邻愣神的片刻,徐存湛仰起脸亲了亲她的下巴。 “亲我可不可以?” “亲我吧。” “想要被你亲。” “我情窍坏了,不太懂要怎么亲。” “你亲我一下好不好?” 他的话又轻又密,像海绵泡泡贴着陈邻耳畔,说话时柔软的唇亲密蹭过陈邻下颚和脸颊。 尽管没有亲到嘴巴,但陈邻还是被这套乱蹭乱亲哄得晕晕乎乎。她甚至还想着徐存湛也挺可怜的,情窍坏了,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也没有喜欢过谁…… 她低头,眼睛虚虚阖着,嘴唇碰到徐存湛的唇。 触碰也温柔,是陈邻一贯的风格,她小声提醒徐存湛:“你张嘴——” 于是唇齿轻启,陈邻紧张得要命,但仍旧强绷着镇定。她觉得自己已经在很多地方输给徐存湛了,如果在接吻这件事情上还输的话,就很丢她一个穿越者的脸。 这世上哪里有现代改革开放先进少女亲不过古代人的道理!? 她给自己做好了心理铺垫,小心的亲上去,呼吸轻柔交错。 其实陈邻也没有亲过别人。但她看过很多恋爱片,纯爱的和动作的都有——亲到一半陈邻心想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牙齿合着少年柔软的唇瓣轻咬了一口作为结束,抽身后湿漉漉双眸得意轻快瞥向徐存湛。 徐存湛没闭眼,嘴巴也没完全闭上,唇瓣张开,露出一排整齐又洁白的牙。 陈邻:“亲完了亲完了,里里外外都亲了,这次……” 徐存湛点头:“我学会了。” 陈邻忽觉不妙,睁大眼睛:“学会什么?”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01节 徐存湛手掌微微用力,压着她脖颈,仰头去吻她的唇。不同于陈邻亲他时那样温柔缓和,徐存湛一亲上来就格外的凶。 分明和刚刚陈邻亲他时是一样的章程。 咬一口,舔进去,少年那排整齐又洁白的牙磨着陈邻唇瓣,磨得她嘴巴发麻,上颚也发麻,搭在徐存湛肩膀上的手不自觉推了推他。 然而推不开,后脖颈还被捏了一下,少年发烫的指腹压着她脖颈侧跳动的脉搏,另外一只手扶住了对方软下去的腰。 在陈邻觉得自己可能要窒息死的时候——徐存湛松口,脸颊贴着她脸颊,用鼻梁骨轻轻拱她,像是小动物撒娇似的动作,声音低哑又黏糊:“呼吸,别憋死了。” 她缓过劲来,终于开始吸气呼气,视线被一层生理性的眼泪糊住,看东西便有些模糊起来。 好不容易呼吸着,喘过气来,陈邻垂眼正要说话,徐存湛一仰头又亲了上来——陈邻吓得后退,眼睛一眨,眼泪扑簌簌就落了下来。 徐存湛往前亲的动作停住,有些困惑的看着陈邻。 陈邻被他看得结巴起来:“不,不准,不准亲了!” 徐存湛不解:“为什么?” 陈邻:“……你根本没学会!你好好想一想!我是怎么亲你的!你又是怎么亲我的!” 她现在都还觉得嘴巴发麻,说话都不清楚。 这都是徐存湛的错! 徐存湛皱着眉沉思,片刻后,他抬起眼睫望向陈邻。 陈邻眼眸湿漉漉,脸颊也被泪痕染得湿漉漉。徐存湛贴上去,脸颊蹭了蹭陈邻脸颊,声音柔软:“哦,那我下次记住了,会像你那样亲的。” “我情窍坏了嘛,学东西比较慢。” “你不会嫌弃我吧?” 陈邻:“……” 这人嘴上说着示弱的话,掌心却又贴着陈邻后脖颈捏来捏去。倒也不怎么用力,但陈邻也被捏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果断道:“我信你才有鬼!松手,我要去找书了!” 徐存湛:“再亲一次就去找书——” 陈邻拒绝:“不行!” 徐存湛幽幽盯着她,表情从装可怜逐渐变成不加掩饰的哀怨。但哀怨归哀怨,他还是乖乖松开手,撤走前还不甘不愿的贴着陈邻脖颈蹭了蹭。 陈邻捡起地上的书翻开,又摸了摸自己嘴巴。手指摸上去也没什么感觉,就是麻,嘴巴麻舌头也麻,她皱眉回想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明明自己亲得非常温柔。 也不知道徐存湛是怎么学的。 难道情窍坏了的人学这种东西就是会更慢一点? 一边徐存湛也闷闷不乐的开始翻书。 他有点不满足,还想亲,但是陈邻说不想亲了,所以徐存湛就会停下。手里的书翻过两页,徐存湛开始自我反思—— ……下次是不是真的该学一下陈邻那种亲法?! 第93章 之后一段时间,两人都专心开始翻书。外面天色逐渐昏暗,有值夜班的弟子上来点灯。 灯也不是凡间常用的火焰照明,外表只是普通的灯笼纸皮,内里却是一团盈亮打滚的活物。灯笼纸皮瞧着脆弱,但任凭皮下活物如何翻滚,都无法将它破坏丝毫。 陈邻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出于好奇不禁多看了两眼。徐存湛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为她解释:“是萤火妖,通常会在夜间发出光亮,徘徊于孤坟乱葬岗附近,引诱行人掉进棺材里,将其坑杀。” 陈邻立刻收回目光,刚刚还因为长时间看书而生出的几分倦怠,也被徐存湛这个阴森森的鬼故事给吓跑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重新打起精神,将手上翻完的书放下。此时她已经翻完了半个书架,位置也从书架头移到了书架尾,抬头便能看见墙壁上凿开的窗户,外面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漂亮夜景。 看久了书难免眼睛酸涩,陈邻干脆放下书本站起来活动身体,伸着懒腰走到了窗户边,两手撑着窗户框往外看。 外面是群山,山脉间隐约可以看见一些建筑的屋脊,与墨绿色森林互相融合。极目远眺,可以远远看见暮白山的半边,还有一部分暗色的塔尖。 那座塔的位置很高,所以陈邻才能远远瞧见它在月光下被勾画出来的轮廓。她心里有了猜想,回头问徐存湛:“那里是缺弊塔吗?” 徐存湛抬眼往窗户外面看,颔首:“嗯,那就是缺弊塔。” 陈邻:“这样远远看着,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徐存湛回答:“你觉得缺弊塔应该是很特别的地方?” 陈邻:“因为你们不是说里面关着很多魔嘛!我还以为会有黑气缭绕啊惨叫声啊之类比较阴森森的东西——” 至少也应该和陈邻在海底鲛人那个献祭台上所看见的幻觉一样诡异,才对得起‘缺弊塔’这个词汇出现的高频率吧? 徐存湛慢悠悠走到陈邻身后,弓腰把脑袋压到陈邻肩膀上。 陈邻被他压得缩了缩肩膀,感觉锁骨和肩膀之间的空隙被对方压得有点痒,若不是伸手推了推徐存湛的脸。 徐存湛不为所动,只是回答:“因为隔得远,而且你看见的是外塔。” 陈邻推他脸颊的动作停下,注意力完全被徐存湛的话所吸引:“外塔?” 徐存湛:“缺弊塔分内外两层,外塔即使是普通弟子也可以进去。外塔和内塔之间由环形的私寡池隔开,跨过私寡池之后才是内塔,那些凶名赫赫的大魔,还有堕魔的妖僧潜潭,都被关在里面。” “负责驻守缺弊塔的都是内门弟子,只在外塔入口处巡逻。私寡池平时也是内门弟子受罚的地方,内门弟子若是触犯门规,就会被罚入私寡池反省。” “短则三日,长则半旬,但一般不会让弟子在里面久待。私寡池是缺弊塔内魔族的怨戾所化,若是心性不够坚定的弟子在里面待久了,很容易走火入魔。” “喏,天外来客的记载,在这里——我找到了。” 前几句话还在讲缺弊塔,最后一句话却话锋猛转,说了另外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陈邻的脑子还在想缺弊塔,猝不及防听见‘天外来客’四个字,先是愣了下,反应过来后眼睛都睁大,满脸惊讶。 徐存湛还维持着把自己脑袋压在陈邻肩膀上的动作,手上卷着一本书送到陈邻面前。甚至都不需要陈邻动手,他食指点了点其中某个段落,陈邻垂眼顺着徐存湛所指点的段落看过去,很快就看到了记载着‘天外来客’的地方。 但是按照那上面的记载,天外来客最先出现的地方是在扬州城,而且那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关于那位天外来客的行踪,上面写得并不详细,不过也有提到对方运气很差,无法修行,总是被卷入莫名其妙的危险之中等特质。 陈邻在心里对比了一下南诏那两位天外来客出现的时间,道:“这上面记载的天外来客,好像和南诏记载的那两位天外来客,不是同一拨人。” 徐存湛:“只差了百来年,说不定他们中途找到了别的续命法子。” 陈邻皱起脸,为难:“主要是这上面写得也很不详细,要是有更详细的记载就好了……如果能找到写下这宗传闻的作者,那就更好了!” 徐存湛把书往前翻,看了前面的署名——书本扉页倒是标了作者,但只有‘佚名’二字。 他将那本书塞进陈邻手心,道:“再找找,应该不止一本。我印象里有听几个年长的前辈讲过天外来客的事情。” 陈邻:“要不然我们直接去问那几位前辈?” 徐存湛眨了眨眼,偏过脸无辜望着陈邻:“去哪问?他们都死好几年了。” 陈邻:“……” 不愧是残酷的修真界呢。 她将那本记着天外来客的游记揣在怀里,转身打了个哈欠。 从灵偶换回原本的身体后,除去外貌上的些许变化外,陈邻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自己体力变得更差了。她严重怀疑是因为自己这半年的躺棺材生涯,把身体体质都给躺差了。 “算了,要找书的话明天再找好了。我好困,现在就得睡觉了……晚安。” 跟徐存湛说了晚安,陈邻就地一躺,把徐存湛给她的那本书当做枕头垫在脑袋底下,缩成一团闭上眼睛。 入夏之后天气就变得燥热起来,躺在木质地板上反而凉快,除了太硬之外几乎找不出什么缺点。陈邻在心里安慰自己总比睡野外好——藏经阁多好,还没有蚊子。 她实在是困得厉害,躺下后甚至不需要在心里数羊,只是闭上眼睛几个呼吸的功夫,意识便陷入了酣睡的黑甜之中,甚至没有注意到徐存湛有没有回复她的晚安。 徐存湛也放下了自己手里的书。 他自然是不困的,睡觉对徐存湛而言本就可有可无。但这会儿徐存湛也不想翻书。 他坐在睡着的陈邻旁边,垂眼看她侧脸——她呼吸平静的起伏着,耳边垂下的长耳坠顺着脖颈那根绷紧的线条往下,搭在细白皮肤上,像一条亮晶晶的水痕。 陈邻睡觉的姿势像是小孩子一样侧着蜷缩,右手曲起抵着自己胸口,衣袖下落露出一截细瘦手腕。 那截手腕上还包着简易的绷带。 徐存湛沉默的坐了一会儿,又侧身面朝陈邻躺下。他没有用书本垫着脑袋,木质地板冷硬,月光晒在他雪色长发上。 就算是这样不舒服的条件,徐存湛躺着也并不觉得不舒服。他不是没有试过高床软枕,只是试过之后仍旧觉得柔软的床铺和冷硬的地板没什么区别。 都是一样的,反正也不需要睡觉。 但是现在,看着躺在自己面前,缩着肩膀蹙眉而眠的陈邻,徐存湛忽然有些后悔。 他应该打理一下自己的洞府的。至少要让陈邻在南诏的时候一样,睡到舒服的床,有柔软的被子盖。 徐存湛伸出手去,手指尖轻轻一抚陈邻蹙起的眉,连带着拨开了些许额发。小半年的功夫足够陈邻刘海长得过长,长过眉骨戳着她闭合的眼睫。 藏经阁内灯光太亮,刘海被拨开后没有能挡光的东西。 虽然这点亮光不至于把陈邻照醒,但她还是蹙了蹙眉,连带着整张脸蛋也皱了起来。徐存湛注意到了,随手从旁边拿过一本书,正想打开盖到陈邻脸上。 这对他来说本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只是在即将把书该下去时,徐存湛犹豫了一下。他看着自己手上的书,然后想到了今天下午他亲陈邻。 有时候他觉得可以的事情,陈邻好像并不喜欢。 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徐存湛将那本书放回去,脱了自己的外袍,盖到陈邻身上,拉过头顶;衣服布料阻隔了一层光,布料底下是一片昏暗,但又没有全暗。 还有些许光线,透过衣服布料细小的缝隙照进来,交错着,微微映亮陈邻侧脸。在不甚明亮的模糊光晕中,徐存湛看陈邻,却依旧看得很清楚。 修道者五感很强,这其中也包括视力。 他小心翼翼贴近陈邻,能感觉到少女绵长沉稳的呼吸。陈邻呼吸很轻,是那种如果不凑近点很难感觉到对方呼吸声的类型。 徐存湛不自觉屏息,生怕自己离得过近,呼吸声会惊扰到陈邻。两人之间的空隙很窄,被陈邻的呼吸声填满后,那点缝隙里也全都是二氧化碳过度填充的热,热得陈邻面颊微微泛红。 他小心亲了一口陈邻的鼻尖。 再亲一口对方微微皱起的眉心。 徐存湛动作很轻,甚至比他第一次捞起他师侄养的那只狗崽子还要轻。亲完后他一翻身从衣服底下滚出来,留陈邻一个人窝在衣服底下呼呼大睡。 在木质地板上滚了两圈,和陈邻拉开距离后,徐存湛摊开两手呈大字型躺着,眼前所见是被灯照得连纹路都一清二楚的天花板。 他盯着那块天花板许久,忽然咧开嘴露出个傻气的笑容,又摸了摸自己嘴唇,眼睛不自觉眨了好几下。这时有流光自窗户外面飞落而至,扑向徐存湛。 他脸上那傻乎乎的笑容都还来不及收起,却已经下意识抬手抓住流光。 光芒散去,留下一条便筏。 徐存湛脸上表情逐步恢复正常,单手展开便筏一目十行扫过去。看完便筏上的内容,徐存湛皱眉,坐起来,随手将便筏烧掉。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02节 那张便筏是新分派给他的任务——按理说在弟子下山历练期间,暮白山会一直持放养状态,轻易不会给历练期的弟子发去任务。 但徐存湛的师兄,暮白山的现任掌门,却在刚刚给徐存湛发来了任务便筏。 太原爆发了极其严重的疫情,百药宗,天机门,两大宗门联合派出了弟子前去救援。按理说此时天下太平,既无战事也无魔族妖邪作乱,不该有这样来势汹汹的疫病。 前去帮忙的百药宗弟子看诊了许多病人后,发觉太原城中流窜的根本不是什么常规鼠疫瘟疫,而是魔族的一种毒咒。 因为涉及到了魔族,暮白山就不能再置身事外,所以也派出了自家的内门弟子。但远山长因为之前鹞城和不夜城都出现了魔族的踪迹,他担心太原这次的事情恐怕不简单,所以让徐存湛也去一趟太原。 虽然这道任务便筏违背了暮白山不得向历练中弟子发布任务的规定,但徐存湛是问罪人。所以于情于理,远山长都没有错。 徐存湛从自己怀里拿出半截红色发绳,垂眼望着他,眼眸半眯。忽然,他反手将发绳收起,从旁边书架上抽出一本杂书,撕下还算干净的扉页,在上面龙飞凤舞的留了言,然后卷起扉页塞进旁边熟睡的陈邻掌心。 * 暮白山内。 徐存湛直奔明道殿,果然又在明道殿找到了远山长。 虽然暮白山也有专门给掌门准备的议事厅,远山长作为掌门也有自己专门的洞府。但无论是议事厅还是自己的洞府,远山长其实都不长待。 他最长待的地方是明道殿——暮白山专门用来放置弟子魂灯,和一些已逝弟子牌位的大殿。 殿内一如既往烟熏火绕,香烛味道浓厚游走。 徐存湛站在门口不再往里走。他一来远山长就感觉到了,远山长转身,隔着一段距离和徐存湛对视。 此时正是后半夜,月色朦胧,烛火飘摇。在昏暗光线中,远山长面上掠过一丝恍惚;但他很快便收敛了恍惚神色,一如既往道:“我还以为你不打算来见我了呢——你带回来的那个姑娘是怎么回事?” 徐存湛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直接问了自己想问的问题:“太原城是怎么回事?” 远山长抚了抚衣袖,往外走,道:“去外面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说着,他朝徐存湛走过去。徐存湛目光越过远山长肩膀,往他身后看,那些牌位面前的香火鼎里燃着新香。 这说明在他没来之前,远山长正在祭拜什么人。 不过香火鼎上牌位众多,徐存湛匆匆一眼也很难知道远山长在祭拜谁。他对这个问题也不甚关心,所以很快便收回视线,远山长将殿门合上,带着徐存湛去了一边的庭院,找了个亭子,两人在亭内相对而坐。 远山长抬手拂袖,一套茶具出现在桌子上。 知道徐存湛不喝茶,远山长就只给自己泡了茶,趁着滚水洗茶具的功夫,远山长开口:“之前有外门弟子在太原发现了些许魔族的蛛丝马迹。” “他们刚将此事上报,尚未来得及等到我们这边的指示,便被你叫去了鹞城,接手调查鲛人族和鹞城城主的关系。紧接着这批外门弟子又一路运气极好,有惊无险的调查到了不夜城——中间只折损了一个弟子,其他人居然毫发无损。” 徐存湛安静听着,并不插嘴。 远山长:“之后的事情你也就知道了,不夜城的事情是你处理的。当时我忙着安置莲鹤,只派了几个内门弟子去不夜城善后;待处理完莲鹤后,再回头细究这件事情,很快就发现了纰漏。” “那批外门弟子在太原发现魔族踪迹的事情,确实上报了,但消息没有传回来。” 徐存湛脸上终于出现了细微的表情变化——但并不是诧异,而是略带嘲讽的幸灾乐祸。 他道:“所以是我们内部出现了魔族的走狗?” 远山长没好气的瞪着他:“你就不能先想一下别的可能性?别老是第一反应就怀疑我们内部!” 徐存湛嗤笑,不语,微微抬着下颚,满脸都是‘听见了但我不想听’的表情。 远山长头痛,放下茶杯,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我怀疑是俗察司。” “你也知道,那批外门弟子若是得到了魔族的消息,为了保险起见,必然会先通知俗察司。俗察司作为最重要的信息中转渠道,若是他们有心阻拦,消息传不到暮白山也很正常。” “俗察司成分复杂,先不论各大门派之间的小摩擦,在引入一些半妖半魔之后,内部情况更加分裂了起来。” 徐存湛仍旧是毫不客气的说话:“都说了不要雇佣那些杂/种。” 他骂人时脸上也仍旧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天然上翘的唇角,配合微微垂眼的姿态——固然是一张秀丽的好脸,但实在让人很想打他。 远山长无视了徐存湛那句不太好听的话,继续往下说:“当初如果不是你突然发现了鹞城鲛人族的祭台,只怕那批外门弟子会死在太原,根本不可能活到今日。” 徐存湛意领神会:“你的意思是,他们能一直活到现在,是因为他们对幕后人来说还有价值。” 远山长点头:“我想与其被动,不如主动。既然我们已经知道是有人在背后捣鬼,那么为什么不将计就计,把后面的大鱼钓出来——” 他不再往下说,只是温吞将手中第一道茶倒了。但那个姿态已然把什么话都说了,徐存湛明白,只要大鱼出场,那么接下来就该是自己上场了。 他是问罪人。 是结束一切的人。 这是徐存湛的本职工作,他对此无可置否,以默认的姿态同意了远山长的话。 远山长沏茶出了第二遍水,正低头品茶香——徐存湛忽然从自己衣襟里拿出一截红色头绳,扔到石桌上。 远山长眼角余光瞥到那截红绳,疑惑:“这不是你娘给你留的遗物吗?怎么了?” 徐存湛对着那截红绳抬了抬下巴:“你知道这是什么绳吗?” 远山长愣了下,放下茶杯,满脸茫然:“就……红绳?我也不太清楚啊,不是你从小戴着的吗?怎么突然跑来问我?” 徐存湛伸出一只手,食指点了下桌面,停住不动,又慢慢挠了挠桌面。这是他想事情和很烦的时候才会有的小动作,这个动作一出来远山长便觉不妙,低头盯着那截红绳死命思考这玩意儿的来历。 片刻后,远山长满脸无奈:“师弟,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吧,别用这根绳子折磨我。” “我真不清楚这根绳子是什么绳子,顶多能看出来它被你炼化后确乎是个不错的防身法器。但是你应该也不需要防身法器吧?” 毕竟徐存湛本人就是这世间最利最强的剑。他不需要防护,只要不断地进攻就行了。 这也是暮白山对徐存湛经常连人质一起折磨的行为常年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持袒护态度的原因。 他们本来就是用绝对利剑的方针去培养的徐存湛,又怎么能指望一把没有剑鞘的剑能学会保护人质呢? 徐存湛垂眼,过长的眼睫光是覆盖下阴影,都足够完全遮住瞳孔,令人难以判断他的情绪。他倏忽的沉默令远山长紧张起来,但他表面上仍旧克制着没有流露出情绪。 片刻后,徐存湛开口:“我爹娘是什么人?” 远山长当即将熟烂于心的答案给出:“你爹曾经是暮白山的外门弟子,还俗后与你娘成亲,定居于暮白山附近的村镇。直到潜潭发动缺弊塔暴/乱,波及暮白山附近,你父母也在暴/乱中不幸去世……这些你不是都知道吗?” 徐存湛屈起手指,修剪平整的指甲慢吞吞挠过桌面,声音却平静:“我爹是外门弟子,他当年可有亲友?怎么认识我娘的?我娘又是什么人?” “……” 片刻沉默,远山长手心被滚茶烫红。对修道者而言,这点痛觉本该和不存在一样,但此时此刻远山长却感觉自己掌心痛得有点无法忍受。 他放下茶杯,手指曲起动作隐晦的搓了搓自己手心,有些讪讪:“你问我这个——我也没办法回答你啊。” “我是内门弟子,根本不认识你爹。当初缺弊塔暴/乱,到处都需要人,我在别处帮忙。我两第一次见面时,你就已经是我师弟了。” “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些老黄历了?” 末了,远山长故作稀松平常的反问了一句,眼角余光瞥向徐存湛。 他原本只想偷偷看一眼徐存湛的表情和反应,却不想徐存湛正直勾勾望着自己。远山长偷看的这一眼,恰好与徐存湛视线对上;他干咳一声,有些尴尬的移开目光,手心微微出汗。 徐存湛偏了偏脸,嘴角一翘,忽然又露出和平时一样的笑来。 他身子往后仰,也不嫌石椅硌人,躺得格外自然,语气也轻快:“没什么,就是看着这条发绳,突然想起你和师父都从来没有提过我娘,就想起来了,所以顺口问问。”! 第94章 说完,徐存湛抓紧那条发绳,起身欲走——远山长犹豫片刻,忽的开口:“来都来了……要不要去明道殿里上柱香?” 徐存湛的回答也一如既往冷淡:“不去。” 远山长:“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去太原?” 徐存湛摆了摆手:“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远山长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叹了口气,但也没有再说什么。他清楚徐存湛这人虽然性格有些不近人情,但对待任务他向来认真;但想到徐存湛刚刚问他的问题,远山长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他在原地坐了会儿,等到确定徐存湛的气息远去后,远山长终于坐不住,起身快步前往暮白山老祖沈潮生的住处。 越过幻境,一路到了方寸棋盘间。远山长面上有些勉强的淡定神色终于挂不住,露出几分紧张与焦虑来。 他先是毕恭毕敬向沈潮生行礼,起身时压低声音道:“适才莲光来找我,问了我他娘的事情。师父,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远山长的话还没说完,沈潮生抬手便将一张印花精美的信纸扔了过去。远山长不明所以,却也下意识的伸出手接住那张信纸,低头查看——信纸显而易见带着狐狸的气味,令远山长不自觉皱起了眉。 这是一封来自有苏九尾狐族长的密信。里面部分内容被特殊秘法加持,远山长无法窥见,但他能看懂的部分却能轻易得出一个信息:徐存湛为了办某件事情,去了趟南诏。 远山长神色微变:“莲光去了南诏?!师父,你——你是什么时候收到这封信的?怎么没有拦着他!” 沈潮生冷笑:“拦?怎么拦?这封信送过来时,他人早就在南诏了。” 远山长握住信纸的手不自觉收紧:“难怪……难怪……难怪他一回来就问我他娘的事情……师父,莲光他会不会是已经知道——” 比起惊慌失措的远山长,沈潮生却要冷静得多。他抬了抬手示意远山长先别激动,“他应当还不知道。他若是知道了他爹娘的真实身份,就不会去找你,而是直接闯进我的洞府里来了。” “他答应去太原城了吗?” 远山长点头:“莲光说他自己会看着办的。” 沈潮生低头看着自己双手结印,沉默不语。他不说话时远山长也不敢说话,敛声屏气充当站桩挂件。 良久,沈潮生开口:“太原城还有别的消息传来吗?” 远山长面露几分犹豫,但还是两手一拱如实回答:“一是来历不明的时疫肆虐,不过已经有很多名门正派的弟子前去支援和控制情况了。” “二是……”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略略拉长,带着明显犹豫的神色。远山长悄悄抬眼,余光谨慎瞥了下沈潮生,又极快的低垂下来,小声:“二是太原沈家的老夫人,去世了。” 无人回应,片刻静默。在这数秒的静默之中,远山长垂着眼,没有一丝一毫想要去窥视自己师父表情的想法。 然后他就听见了沈潮生一如既往平静的声音:“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远山长:“是——” 走出沈潮生洞府,远山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抬袖拂了拂自己额头,额发已然被冷汗浸湿。他没有回自己房间,只是走着走着,又走到了明道殿门口。 等远山长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推开了明道殿的大门。 殿内香火气味浓厚,他之前点上去的三炷香已经快要燃完,烟青色薄雾扶摇而起,飘忽笼罩着香火炉前方的牌位。 那些牌位都是用来供奉暮白山历代内门弟子的——长远的历史积累使得那些木牌越摆越多,越是上层的木牌越是年代悠久。徐存湛一次也没有进过这里,他天然对死者没什么敬畏心,自然也不会想要祭拜那些在除魔大业上牺牲的前辈们。 即使是有事来找远山长时,徐存湛也只是立在门口,从不进来,也对这满屋子的灯火和木牌没有丝毫兴趣。 远山长从香烛架子上抽出几根新的线香点燃,走到角落对其中两个木牌拜了拜,垂眼低语:“师兄,你若是真的在天有灵,就保佑保佑莲光吧。” “保佑他平安渡过生死劫……别走你的老路子。”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03节 * 陈邻是被热醒的。 呼吸间都是一股热而干燥的皂角气味。她睁开眼睛,眼睫窸窸窣窣刮擦过粗糙的衣服布料,隔着一层布料,藏经阁里的灯光反而不那么刺眼了。 她扯开盖在自己头上的外衣,翻身坐起,深吸了一口相对新鲜的空气,脸都被热红。 藏经阁晚上也不关窗,有虫鸣声时断时续从窗户外面传进来。陈邻揉了揉眼睛,其实还是有些困,但又因为热意而无法入睡,干脆站起来活动手脚,转转脖子。 徐存湛不在身边,但陈邻也不担心。毕竟这里是暮白山,徐存湛的老窝,她出事的概率都比徐存湛出事的概率高;徐存湛不在,大概是去弄别的事情了。 他临走前都还记得给自己披衣服,想必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正好此刻灯火通明,陈邻活动完身体,就回到书架前准备继续找有天外来客记载的书籍。她刚随手从书架上抽下来一本书籍,忽然心跳变快。 心跳变快来得毫无频率,过速的心跳令陈邻脑子空白了一瞬,手里的书没有拿稳,自她手中脱落,啪嗒一声坠地。 陈邻伸手扶住了旁边的书架,不自觉弓下腰大口呼吸着,眼前视线模糊了片刻——很快就有人扶住她手臂将她架了起来,陈邻眼前视线渐渐恢复正常,抬头看向身旁:果然是徐存湛。 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身上沾着更热的气息。 “你怎么了?”徐存湛问了句,手掌心顺势盖上陈邻额头,自言自语,“不会是发烧了吧?” 不等陈邻回答,徐存湛便皱眉自己回答了自己:“摸起来这么烫,说不定真的是生病了。” 陈邻顿觉好笑,拨开徐存湛按在自己额头上的手,道:“是你手心太热了,不是我的额头烫!” 徐存湛:“是吗?” 陈邻:“……当然是这样啊。” 徐存湛歪着脑袋看了陈邻一会儿,然后又把自己的手按到自己额头上试了试温度。但徐存湛自己摸不出来,感觉自己额头上的温度和手掌心上的温度没什么区别。 他若无其事的放下手,顺带进入下一个话题:“你刚才很不舒服的样子。” 陈邻:“可能是睡久了,一下子没有缓过来。” 她伸手摁了摁自己心脏的位置,隔着单薄的一层皮肉,能感觉到那颗心脏仍旧在尽力的跳动和输送血液。虽然心率还是很快,但是比起刚才那一瞬间的心悸,现在的心跳频率简直可以被称之为健康。 陈邻自言自语:“可能是睡太久了,虽然说有鲛珠可以保护身体,但躺了小半年,体质下降也很正常。” 徐存湛不语,只是瞧着她,安静听她讲话,同时露出了思考的表情。陈邻拍了拍他的胳膊,道:“算啦,这个不重要,我们先找书。” 他应了声好,两人又在书架间开始认认真真的找书。有徐存湛帮忙,找书效率就高了许多,等到第二天晚上时,他们便已经把徐存湛有印象的三个书架都找完了。 确实找出来五本有记载天外来客的书籍,但年份都隔得很远,最远的距今有九百多年,近的也有一百来年。而且给出的线索都很模糊,有的看起来就像是在胡编乱造,没什么参考价值。 更令人头痛的还是在于作者。 因为都是从九州大地各处搜集而来的杂闻,很多记载的出处都是佚名,或者直接写一个‘年代久远参考缺失’的署名,让人想找记载的出处问一问都困难。 唯二两个倒是有记载出处,但也都在南诏,勉强能和南诏女王之前和陈邻提过的两位天外来客对上信息。 将那些书堆在一起,陈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徐存湛坐在她对面,也没抬头,但就是知道她打哈欠了,问:“要不要睡一会儿?” 陈邻也确实困了,点点头,挪到徐存湛身边,歪过身子靠在他胳膊上。这两天睡地板实在是硌得慌,陈邻心想徐存湛的胳膊再硬总不能比地板更硬。 结果她刚靠上去,就被徐存湛肩膀和胳膊上的肌肉硌得重新坐直。 徐存湛偏过脸看着她:“不睡觉吗?” 陈邻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也歪着脑袋看他——徐存湛的脸现在看起来还是一副非常冷静的样子。他今天没有扎头发,白色长发顺泽的披散下来,皮肤白,眼睫也白,被窗外月光照着,好像一个雪妖。 但是他偏偏长了一张非常端庄秀美的脸,眉心赤红朱砂印,漂亮得有些女相,仿若观音。 光是看徐存湛的表情,就只能看见他想让别人察觉的情绪。而他不想暴露给别人的情绪,是半分都不会露出来的。 陈邻干脆上手,隔着衣服布料,捏了下徐存湛的胳膊。她动手时徐存湛表情没变,只是喉结轻轻一滚,脖颈侧那根肌肉线条霎时绷得更紧了一些。 陈邻顿觉新奇:“你在紧张?” 徐存湛眨眼,移开了和陈邻对视的视线,回答:“只是一些习惯性的反应罢了。” 陈邻:“……算了,我还是睡地板吧。” 她抽回手,把徐存湛的外衣叠了叠,打算放到地板上当枕头睡。但是徐存湛却有些不满,追问:“为什么不靠着我睡?” 陈邻无奈,回头指了指徐存湛胳膊:“你肌肉绷紧的时候太硬了,我睡着硌得慌。” 徐存湛皱眉,自己又捏了下自己的胳膊。捏完之后,徐存湛莫名有些委屈,他觉得一点也不硬,更何况他的胳膊再硬,难道还能比木质地板更硬吗? 陈邻枕着叠好的外套,合衣躺下。闭上眼睛之后,陈邻就感觉到一股视线正紧紧追随着自己;被注视的感觉过于强烈,搞得陈邻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她沉默片刻,假装无事发生,一转身背对着徐存湛,继续睡觉。 但转过身去之后,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却没有丝毫减弱。与其说减弱,倒不如说是变强了,陈邻感觉自己后背都快要被盯出窟窿来了。 躺了一会儿之后,陈邻实在是被盯得受不了,翻过身曲起胳膊垫在自己脑袋底下,睁开眼看向徐存湛——徐存湛就坐在她身边,单手卷着一本书,那双深邃漂亮的莲花眼沉默望着陈邻。 那眼神甚至有些楚楚可怜。 或许是因为他那双眼睛确实深情,长而密的眼睫,对称明显的内眼角,这些线条凑在一起,无限强调着少年那双眼睛的存在感。加上少见的赤金瞳色,给这双眼睛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非人感。 陈邻沉默片刻,委婉道:“是真的很硬,硌得慌。” 徐存湛眨了眨眼,摊开两条腿,拍了拍自己大腿,眼眸半弯笑意盈盈:“这里是软的。” 陈邻:“……” “好吧好吧。” 揉了揉脸,陈邻最后还是答应。她抱着徐存湛的外衣换了个位置,挪到徐存湛身边,躺在他大腿上。 其实大腿上也是肌肉。但能感觉到徐存湛在努力放松了,因为陈邻躺上去时并没有感觉到很明显的僵硬——放松后的肌肉柔软而又富有弹性,加上适中的高度,就好像一个天然适合睡觉的好枕头。 躺上去的一瞬间,陈邻有种想要夸徐存湛的冲动。 徐存湛垂眼看了看陈邻表情,然后放心的移开视线,翻动自己手上书页,道:“我明天要去太原。” 陈邻:“……哪儿?” 她躺得迷迷糊糊,几欲睡着,一开始都没听清楚徐存湛在说什么。 徐存湛破天荒的,又耐心重复了一遍:“去太原。” 陈邻:“哦哦……去太原啊……那边出现魔了吗?” 徐存湛点头:“嗯,那边出现了魔的踪迹。不止我一个人去,还有很多其他门派的弟子,和一些暮白山的弟子。” 陈邻:“商枝好像就是去太原帮忙了。那我们去太原的话,是不是就能见到商枝了?” 一想到能见到熟人,陈邻心中多了两份雀跃。而徐存湛则在听见陈邻那句自然而然的‘我们’时,嘴角也跟着上翘露出一个轻快的弧度。 他不再看书,将那本书倒扣在地面后,徐存湛腾出一只手握住陈邻的手。虽然握住了陈邻的手,但也并没有好好的牵手,只是慢悠悠拨弄陈邻的手指,就好像小孩子在研究某种新奇的玩具那样。 虽然动作很幼稚,但是徐存湛回答陈邻倒是还算靠谱:“嗯,去太原城的话,应该是会遇上的。” 陈邻:“不过藏经阁里的书,也没有几本是好好讲了天外来客的。” 徐存湛:“下次再去迦南山找,你身上不是有迦南山的金线莲吗?之前在不夜城带走你的废物看起来也像是迦南山的秃驴。” 陈邻已经懒得去纠正徐存湛的用词了。 她半睁着眼睛思考,虽然有点犯困,但脑子却意外的清醒。 “上次在不夜城带走我的人,到底是谁呢?我总觉得他肯定知道一些什么。” 徐存湛:“他找你说了那么多玄之又玄的鬼话,其实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陈邻点头,表示徐存湛这句话说得没错。 徐存湛继续往下说:“那废物说你来到这里不是意外,再结合你身上的金线莲,十有八九是那些废物用特殊手段去过你的世界了。” 陈邻一愣:“还能……还能从这个世界跑去我老家吗?” “你看那些杂记里面,记载了那么多天外来客,也不是每个天外来客都和你一个地方来的吧?”徐存湛朝着地板上那堆书抬了抬下巴示意。 陈邻沉默了一下,却也无法反驳徐存湛的话。 毕竟她刚刚还看见书上写一个天外来客的眼睛能喷射火焰烈剑,威力惊人。这描述实在很难让陈邻相信那位天外来客是二十一世纪普通地球人穿越过来的。 徐存湛:“迦南山那群秃驴最信命,觉得什么都是命运使然,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他嗤笑了一声,眉眼间浮出轻慢不屑,“到时候去迦南山找一圈就知道了。” 他说完这句话,却没得到应声。徐存湛垂眼瞥向陈邻,只见陈邻眼眸微阖,似乎是睡着了。 他略微挑眉,光是听心跳声也能听出来陈邻并没有睡着。但徐存湛也没拆穿陈邻的装睡,只是翘着唇角,将自己的外衣拖过来铺开,搭在陈邻身上。 要换成平时,陈邻估计很快就会被热得装不下去了。但是现在陈邻全心全意都在想着另外一件事情,反而完全感觉不到热了。 她想起在酆都,东岳大帝曾经说过她是亲缘浓厚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命运被人搅得一团稀烂。如果……如果这个世界的人也可以去到现代社会。 在正规的国家机构没有出手的情况下,这个世界的修道者要对付普通人,是不是就像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她的爸爸——真的是因为飞机失事意外而死的吗? 在徐存湛说出这个世界的人也可以穿去现代之前,陈邻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她毕竟不是一个敏锐的人,性格也更柔和,平时不会刻意把人往坏的那方面想。 但是在这个生存规则过于残酷的世界,和立场微妙的徐存湛待久之后,陈邻的性格也发生了一些潜移默化的变化。之前被她忽略的种种信息在此刻汇集起来,南诏女王和东岳大帝看见她的第一眼都会感叹她那混乱的命运…… 到底是谁搅乱了她的命运? 各种乱糟糟毫无头绪的想法充斥着陈邻的大脑,她想着那些事情,一整晚也没有睡好,第二天起来时感觉自己脑子昏昏胀胀的。 在藏经阁外不远处的山溪里简单洗漱,陈邻趁着洗漱的功夫低头对着河中倒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溪水清澈倒映出陈邻的脸,她对着水面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伸手捏了下自己的脸,嘀咕:“是不是有点肿?” “什么肿?” 陈邻:“我的脸啊……” 她习惯性回答,回答完才意识到不对劲,一转头就对上徐存湛凑近的脸。陈邻昨天虽然睡得不好,但好歹还是有睡觉的,而徐存湛却压根没睡。 现在睡了觉的人脸都在浮肿,而没睡觉的人却精神奕奕,连一点黑眼圈都没有。 陈邻忍不住‘噫’了一声,身子往后仰,和徐存湛拉开距离。但她人就蹲在这里了,不管怎么往后仰,距离拉开得到底有限。徐存湛上手摸了下陈邻的脸——他道:“是肿了点。” 这个动作换成其他人来做,或许会显得轻浮。 可动手的是徐存湛,他总能让人觉得这人心思端正,绝无任何非分之想。就像此刻他摸陈邻的脸,就只是摸陈邻的脸,而并没有更近一层的含义,没有任何轻浮,占有,觊觎的欲/望。 他只是因为听见陈邻说脸肿了,所以上手摸一下以证实陈邻的话。 陈邻连忙拍开他的手,两手捂住自己的脸转过去,有点不高兴。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04节 “熬夜睡不好的话就是会浮肿的,哼!” 徐存湛点头,表示受教了,随后将食盒递给陈邻。陈邻偏过脸看了眼食盒,上手打开,里面顿时冒出热乎乎的食物的香味。 鲜鱼粥,煎饺,肉汤。分量不多,感觉要比正常一碗的分量稍微小些,但是有三样食物,恰好是能填饱陈邻肚子的分量。 她两手拿着食盒盖子,茫然抬头看向徐存湛。 徐存湛微微抬了抬下巴:“看我干什么?你吃啊。” 陈邻:“……你们暮白山伙食这么好的吗?” 徐存湛:“关暮白山伙食什么事?” 陈邻:“啊,这个,不是你们暮白山弟子食堂的早饭?” 她首先排除了徐存湛一大早下山去给她买早饭这样的浪漫幻想,理由十分简单:徐存湛没钱。 是真没钱,他自己也说过,钱包比陈邻的脸还干净。在南诏买绿萝都还是陈邻付的钱。 既然不是出去买的,那么陈邻就只能猜弟子食堂之类的地方了。毕竟徐存湛在暮白山辈分那么高呢,吃个食堂应该……不用付钱吧? 徐存湛单手撑着脸颊,脸微微仰着,莲花眼半垂,回答:“暮白山只提供宿不提供食,没有弟子食堂这种东西,吃饭问题弟子要自己解决。” “这是我自己做的。”! 第95章 他说‘自己做的’时,虽然还是那张笑盈盈的脸,但是陈邻能从他那张脸上,微妙的感觉到几分—— 得意。 像是炫耀自身漂亮尾巴的孔雀。 尽管脸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偶尔瞥过来的目光,里面又矜持的写满了‘快夸我’三个大字。 陈邻抽了筷子尝味道。刚开始动筷子时她根本没有指望过这几道闻起来很香的早点能有什么好味道,毕竟徐存湛自己都不吃饭的,他还觉得红糖汤圆是怪味道。 但入口之后,食物味道出乎意料的不错。 陈邻嚼着煎饺,脸上表情没有控制好看,露出几分意外来。她又另外尝了鲜鱼粥和肉汤——汤和粥的组合有点奇怪,但陈邻在北方画室的时候连豆汁都试过,这点奇怪她完全能够克服。 食物下肚,温暖又饱腹,而且味道还很好。 陈邻眼睛亮亮的望向徐存湛:“你厨艺好好啊!做得特别好吃——你自己学的?” 徐存湛理所当然道:“这种东西也需要学?” 他反问得过于理所当然,以至于陈邻都忍不住怀疑了一下自己的常识。她犹豫道:“一般来说……是要学的吧?” 徐存湛:“做饭不应该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天赋吗?” 陈邻:“……” 霎时她感觉自己嘴里的饭都不香了,愤愤嘀咕:“你这是在含沙射影的中伤我!” 徐存湛:“你不会做饭?” 陈邻:“……” 她低下头,沉默吃饭,用沉默回答了徐存湛。徐存湛在沉默中逐渐理解了陈邻的回答,颇觉惊奇看向陈邻。 陈邻能感觉到徐存湛的目光。 她囫囵咽下嘴里的食物,自己给自己找补:“其实,其实也不能说我完全不会……像蛋炒饭啊,煮面条啊之类的,我还是会做的……” 最后一句话越说越底气不足,陈邻的声音也逐渐小了下去。 徐存湛单手支着自己下颚,另外一只手伸出去揉了揉陈邻脑袋,声音轻快带笑:“是吗?那还真厉害呢,陈姑娘——” 陈邻狐疑的瞥他:“你不是在阴阳怪气我吧?” 徐存湛微微歪着脑袋,神色无辜:“怎么会呢,我当然是在真心实意的夸赞陈姑娘。” 说话时,徐存湛眼眸弯起,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陈邻感觉自己快要被被他盯出一个窟窿来了。 吃过早饭,二人当即动身前往太原。去太原也依旧是坐徐存湛的那个葫芦,木葫芦飞起来时陈邻往下看了看整个暮白山:漫长山脉在云雾间若隐若现,整个场景宛如一场漂亮的画卷。 只看了一会儿,陈邻便收回目光,单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几分吃饱喝足后涌上来的困意侵袭而来。但她现在坐的是会飞的葫芦可不是飞机,也实在不敢躺下睡觉,打了个哈欠后又揉揉眼睛,陈邻强打精神去看前面操纵木葫芦的徐存湛。 她不算一个方向感很差的人,只是在完全陌生的世界,陈邻那点不太出众的方向感属实派不上什么用场。直到木葫芦落地,陈邻看着不远处太原城的城门,也没搞明白太原城到底是在暮白山的什么方向。 徐存湛伸手扶她下来,另外一只手掐诀,木葫芦霎时打转缩小,飞回徐存湛掌心。他随手将木葫芦挂到腰间,原本扶着陈邻胳膊的手自然而然牵起陈邻,两人并肩向太原城走去。 太原城入口的守卫除去普通铁甲之外,还多了一层密实的头盔。入城口一个人都没有,门口还贴着禁止入城的公告——陈邻和徐存湛刚一靠近城门,守卫便拦住二人去路。 徐存湛自搭包内拿出腰牌抛给守卫,守卫辨认完腰牌后,态度登时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变,两手一拱恭恭敬敬的给二人让出一条路,连盘问都没有。 陈邻被守卫态度的迅速转变给震得一愣一楞的。 她偏过头和徐存湛嘀咕:“这样就给我们放行了?那万一有心怀不轨之人,伪造正派弟子的腰牌,想要混进去岂不是很困难?” 徐存湛:“……谁会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专门混进全是疫病的城里?” “门口布告上清清楚楚贴着,因为疫病严重,太原城已经闭城,城外布有阵法,只能进不能出;但凡出入城门者皆有记录,那些蠢货混进来做什么?等着被关门打狗吗?” 陈邻摸了摸自己后脑勺,“也是哦——” 徐存湛失笑,眼睫半垂望着她嘟嘟囔囔的样子,道:“你还没睡醒吗?” 陈邻强打精神:“睡醒了的!” 徐存湛没有反驳她,手指慢悠悠捻着她手背上明显的骨节,思索着等会儿进城之后要找个舒服点的地方给陈邻好好睡一觉。 太原城内也有暮白山弟子,得到同门入城的消息后立刻便有人寻摸了过来,在入口处和徐存湛陈邻二人汇合。 为首的内门弟子一眼认出了徐存湛,脸上神色立刻变得恭敬起来,两手一拱齐声喊了句师叔——徐存湛嗯了一声算作回复,目光扫过两边寂寥街道。 其他弟子也看见了明显不是暮白山出身的陈邻。只是他们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和徐存湛说,所以也顾不上问陈邻的身份和打招呼,问候完徐存湛后便直入主题和徐存湛汇报起太原城眼下的情况来。 疫病从三个月前便略有苗头,只是那时候传播得并不厉害,加上又是冬春交际,最是容易得风寒病的季节,所以刚开始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 直到第二个月,疫病开始大面积传播,城内半数百姓接连倒下。城中太守终于意识到这可能是流感,迅速下令建立隔离区,将所有感染流感的人全部迁移进去,禁止剩下的百姓进入。 本地俗察司将消息传递出去,没多久便有附近的百药宗弟子前来帮忙,制作防具,勘察病情,抓药救人。上月下旬,一名已经入道的百药宗弟子出现了被感染疫病的症状,并且情况危急,不过三五日便在痛苦之中死去。 “已经入道的百药宗弟子也被感染了?”徐存湛打断蓬析的话,追问了一句。 蓬析点头,眉头紧皱:“被感染的是百药宗内门弟子陆英,修为不低。按理说人间的疫病,很难伤害到修行者,更何况是陆英道友这样的修为……他是当时在场的百药宗弟子中,修为最高者。” “陆英道友染病去世后,剩余百药宗弟子第一时间将他所有遗物并尸体烧毁,但在第二天,又有两名百药宗弟子出现了被感染的情况。” “同时在隔离区外,也开始有许多从未接近过隔离区的百姓出现了疫病的症状。百药宗通过俗察司向其他宗门发出了求援,随后天机门,迦南山也派了人过来——我们暮白山的人是最后到的。” “现在太原城内已经有三分之二的地方被分离出来当了隔离区,我们有两百名外门弟子在里面帮忙,内门弟子负责和天机门的几位道友一起调查疫病起源,偶尔也帮百药宗迦南山的道友们去采摘草药。” 徐存湛:“摘草药?” 蓬析摸了摸自己鼻尖,讪讪解释:“有些草药不能风干保存,位置又偏远,百药宗的弟子们走不开,我们能御剑,往返快些,所以就由我们来了。” 他有点担心徐存湛不高兴——毕竟额外分散人力去采草药的话,必然会拖慢调查疫病的进度。按照徐存湛这人向来不关心人命的性格,他只会说死就死了活不到结局说明他命中该死,然后转头继续去找疫病源头。 但他说完这句话后,分散眼角余光去瞥徐存湛时,却发现徐存湛并没有说什么。 徐存湛:“百药宗迦南山的人来了并不稀奇,天机门的那群神棍来干什么?” 蓬析挠了挠自己后脑勺:“我也不清楚。不过他们来了也是好事,治病这方面他们虽然不如百药宗和迦南山,但好歹比我们有优势,能帮不少忙。” 徐存湛眉头微皱,没有接这句话,转而问了另外的问题:“有专门负责疫病的百药宗弟子吗?去找一个过来,我有话要问。” 蓬析连忙道:“我们都在沈府落脚休息,百药宗换班的弟子也在那里下塌——师叔随我来。” 他告罪后往前几步带路,徐存湛却在听到‘沈府’二字时微微挑眉。不止徐存湛,就连陈邻也眨了眨眼。 一行人最终到了沈府门口。 门口没有家丁,但府门造得高大,门口两尊石狮子威严极了。入门后便是大路,穿堂厅,花园,回廊,修建得大气华美,唯一的缺点就是人少;陈邻一路从大门口走到后面的厢房,连个路过的人都没有看见。 花园里的花草看起来也许久没有人修建了,长得有些茂密过头。 刚踏入厢房范围,便有一股浓重药味蔓延。厢房院子里就开始有了人气,穿着绿色衣裳的百药宗弟子脚步匆匆,有的在烧炉子,有的在炮制草药,期间夹杂着几个脑袋光亮格外显眼的和尚。 大家都穿裹严实,面容略有憔悴疲惫。 蓬析边走边和他们解释:“这是太原城首富沈家的宅子。沈老太太在百药宗弟子来的第一天就将自家宅院厢房腾出来供他们居住,后面来得人多了,就干脆将前面半间全部借给我们使用,只留了后面内院自己用。” “只可惜此次疫病来势汹汹,沈老太太年纪大了没能撑住,上月中旬染病,没多久就去世了。她去世后家中唯一的女儿因为悲痛过度也病倒了,现如今是她孙子沈春岁在把持家业——沈小公子人倒是不错,接手家业后也和他外婆一样非常支持城中救灾的正派弟子,不过……” 蓬析犹豫了一下,左顾右盼,确定没什么人在看这边,才压低声音说:“我觉得沈小公子好像不太喜欢我们暮白山。” 徐存湛:“嗯?” 蓬析讪笑一下,低声:“虽然在住宿吃食上,我们暮白山弟子和其他门派弟子是一样的。但是每次在院子里碰到沈小公子,他和我们打招呼时都是不冷不淡的——我见过他和其他门派弟子打招呼,可不是这个态度。” “这可真怪,我们暮白山离太原城这么远,能和他结什么仇?” 徐存湛偏过脸看他,在徐存湛没什么情绪的目光注视下,蓬析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消失不见。 徐存湛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让你下山做事,不是让你下山交朋友的。有空想这些东西,不如想一下你养在后山那条狗。” “它如今修行可比你勤奋。”! 第96章 蓬析神色讪讪,低头努力想要表达一下自己很羞愧的表情。倒也不是他真的有多羞愧,主要是害怕自己反省不到位会被徐存湛罚。 徐存湛在门派外的名声不太好,在门派内同样的没什么好名声。外门弟子平时没什么机会接触到他,反而还对他感官好一些;但常年和徐存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内门弟子们,见到徐存湛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心慌。 这人对待同门没有丝毫同理心可言,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便默认他们也能做到,如果做不到那就说明他们是废物。但徐存湛那训练方式属实不是人能熬下来的,所以内门弟子大多怕徐存湛怕得要命。 那边徐存湛在和自家师侄‘友好交流’,这边陈邻在左顾右盼习惯性的观察环境。刚才蓬析和徐存湛汇报情况时她也有在认真的听,但在听完之后陈邻觉得自己可能在整件事里都帮不上什么忙。 她自身所学专业和医学半点不沾边,而且听徐存湛师侄的话,似乎这疫情还不是普通的疫情,可能和魔族有关系;这些信息堆积在一起,莫名给了陈邻一种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这时斜对面一扇房门打开,几个绿色长衫的百药宗弟子先后出来,其中有一名秀丽少女格外眼熟。 陈邻认出商枝,正要打招呼。她手刚抬起来,商枝也发现了她,连忙跟着挥了挥手,跑到他们面前——商枝跑过来之后,徐存湛和蓬析便没有再讨论事情了,似乎是有意避开商枝。 “你们怎么来了?”商枝有些意外,看了看陈邻,又看向徐存湛。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05节 数日不见,她看起来远比南诏那会儿l憔悴,眼眶底下两个明显的黑眼圈。 徐存湛言简意赅回答:“师命难违,就来了。” “来得正好,我们这里缺人都要缺疯了——” 商枝现在压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徐存湛脸色了,眼睛一亮直接将陈邻拉到自己身边:“我知道你肯定是要去调查魔族踪迹,没空来隔离区帮忙,那就把邻邻借给我吧……” 徐存湛眉头一皱,并没有因为商枝拉着陈邻就放手,但也没说不行。 他偏过头看了眼陈邻,陈邻想了想,问商枝:“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那可太多了!”商枝举例说明,“我们这晒药的地方缺人,煎药的地方缺人,送东西的地方还缺人……隔离区你就别进去了,这疫病古怪得很,连修道者都能被感染,我们到现在也还没研究出来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目前试出来的药也只能延缓病情而并不能根治……” 徐存湛:“陆英死了?” 商枝滔滔不绝的话语一顿,脸上表情有片刻的凝固。 “……嗯,陆英师兄感染疫病,第四日便撑不住去世了。” 徐存湛:“其他百姓也是染病四日便去世了吗?” 商枝摇头:“这也正是奇怪之处。按理说修道者的身体应该比凡人更加具备抵抗力,但太原城中染病的百姓在没有吃药之前尚能支撑十二日的光景才断气,后面我们研究出几种配方后,服过药的患者更是能延续寿命半月有余。” “唯独修道者,吃药不仅无用,甚至还会加剧病情。” 徐存湛:“感染疫病的人一般都是什么症状?” 商枝:“起先是像普通风寒的模样,头昏咳嗽鼻塞,食欲不振。第六日起开始持续低烧,有些人会出现呕吐和头痛的症状,往后一直持续到第十日,食欲彻底丧失,精神涣散,浑身脱力。” “第十日是个分水岭,身体稍微差些的约莫十日左右便撑不住去了,身体稍微好些的会多撑个两三日,但也是徒增痛苦罢了。” “我们眼下研究出来的药可以延缓这些症状,但也就延缓个十几日的效果。这病十分罕见,并非我生平所学的任何一种疫病,反倒更像是某种诅咒。” 徐存湛听完商枝的话,两手抱着自己的木剑沉默不语,微微侧着脑袋陷入思考之中。但商枝显然很忙,并没有时间等徐存湛思考完——她一开始就没有指望过徐存湛能来帮手做杂事,所以立刻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陈邻。 陈邻卷起自己的袖子,拍了拍胸口:“说吧,要我去做什么?” 商枝拉着她的手:“我就知道邻邻你最好了——今天就先……我看看啊……” 她回头往人来人往的院子里看了一眼,很快就给陈邻找到了临时工作:“就麻烦你去厨房帮忙煎药吧!” 陈邻对商枝的安排没有意见。她原本还觉得自己可能派不上什么用场,但没想到这里还有自己能帮忙的地方。能够帮到别人,陈邻自己也挺开心的。 家庭教育和性格使然,陈邻也喜欢看到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大团圆结局。 沈府的厨房虽然名字上是叫厨房,但大小却格外夸张——不只是厨房,简直像个三进三出的大宅院。 这边原本是三个分开的厨房,为了方便给百药宗的弟子们煎药,就打通成一处了。 屋内烟雾缭绕,药味浓重呛人。陈邻刚走进去就被呛得连打三四个喷嚏,旁边商枝从柜子抽屉里抽出一块煮过药水的干净粗布口罩,给陈邻戴上。 “虽然这里没有病人,但我们有几个负责送药和看诊的弟子,经常出入隔离区,所以你最好是把口罩戴上。” “手腕上缠着红布条的弟子就是出入过隔离区的弟子,平时如非必要,你最好不要和他们有身体接触。目前还不能确定疫病传染途径,大家都比较小心谨慎。” 陈邻每句叮嘱都听,商枝说一句话她就点一下头,表情严肃又乖巧。商枝看着都觉得莫名心软,忍不住上手揉了揉陈邻的脑袋。 煎药这活儿l陈邻以前从没干过,商枝粗略和她交代一番后,便让她跟着一名百药宗的弟子一起煎药。陈邻边看着学边自己煎药——好在也不难,火都是烧好的,甚至不需要陈邻去找木柴。 旁边的吊篮里有燃火符,也不用灵力催动,只要把符咒扔进灶台里,火苗自然就会源源不断的往外冒。陈邻只需要拿着扇子小心的给火苗扇风,在药煮开的时候揭开盖子,等药水煮稠后再将它们倒进碗里凉着。 但每次根本等不到药水彻底凉下来,就会有弟子跑进来将药碗端走,脚步匆匆往外走去。 比起旁边动作熟练的百药宗弟子,手法生疏的陈邻显然速度就要慢下许多。不过厨房里也实在是缺人,所以即使陈邻速度慢,也没有人站出来说她什么——大家都很忙,没有时间去指责别人。 陈邻跟着忙,一时间都把徐存湛给忘记了。 直到外面太阳逐渐偏移,厨房里才慢慢休息下来。陈邻坐在小马扎上抹了抹汗,悄悄将口罩拉开一条缝透气。 她的脸被热得发红,汗水打湿额发,脖颈上也是汗涔涔的,将衣领都浸湿一圈。衣袖早就被陈邻卷到了胳膊肘往上,她以前见过电视剧里穿古装的人卷袖子,会用一根布条穿过后背胳膊将衣袖绑起来。 这操作对陈邻来说稍微有点困难,所以她只是拧紧了一把丝绳直接绕圈绑在袖子上。为了防止袖子滑下来,陈邻绑得有点紧,之前忙着煎药没什么感觉,现在休息下来之后,她反而能感觉到自己胳膊因为血液流动不畅而有些发胀。 她解开缠在袖子上的绳,宽松衣袖顺着细瘦胳膊一直滑落到手腕,原本被绳子堵住的地方终于开始进行流畅的血液通行。 厨房内虽然没有再继续煎药了,但仍旧热得像个蒸炉。其他煎药的弟子们纷纷起身活动身体,也要往外走吹风的;大家脸上带着困意和疲倦,连忙完之后交谈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对于陈邻这个半路多出来的新人,自然也没什么精力去社交。 毕竟太原城最近来的正派弟子很多,身边突然多了一张生面孔并非稀奇事。 陈邻揉着脖颈往外走,站起来时眼前发黑了数秒,有些眩晕。她扶着灶台自己缓了缓,慢慢缓过劲来后才跟着人群往外走。走出厨房后骤然呼吸到清新的空气,陈邻感觉自己的肺都舒服了许多。 同时也感觉到了饿。 她抬头一看天空,太阳已经西沉,估摸着大约六点左右了。这时候陈邻往左右一看,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整个下午都没有看见徐存湛。 还在调查疫情的事情? 他不会进隔离区了吧? 脑子里想着这些,陈邻偏过头和身边的一个女孩子打听:“你知道哪里能吃饭吗?我今天刚来的。” 那女孩虽然也疲倦得厉害,但还是温声回答了陈邻:“在厢房左边的万喜堂里。大家都是轮班吃饭,你进去之后自己拿碗打饭就行了……不过万喜堂那边都是大锅饭,味道一般般,你要是想吃点好的——” 忽然想到什么,女孩叹了口气,拍拍自己脸蛋:“你看我,都忙晕了,现在太原城哪里还有客栈和食肆开门啊,咱们还是大锅饭将就一下吧。” 说完,她垂下脑袋恹恹的往前面走,看方向应当也是去万喜堂吃饭。陈邻亦步亦趋跟上,边走路便揉自己胳膊——今天胳膊上绑绳子绑得太久了,现在胳膊肘那边还有些发麻泛痛。* 徐存湛在隔离区转了一圈,但没有走完。隔离区实在是太大了,其中也根据病人症状的轻重分了好几个区域。徐存湛是来追寻痕迹的,又不是御剑一日游,自然不可能随便走走就算是结束。 支援人手最少的自然就是疫病泛滥最严重的地方,也就是这场疫病的起源地:东宝坊。 此地分为前街与后街两部分,前街基本上被各种花楼酒楼占满,后街则是地痞流氓乞丐黑户的聚集地。原本就是下九流汇集的混乱地区,所以一开始死人时才会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东宝坊前街现在被清理出来放置那些疫病晚期的病人,后街则完全变成了火葬场——死掉的患者尸体和床铺衣物悉数拉来这里烧掉,焦臭味混杂一股诡异的烤肉香气经久不散。 徐存湛有蓬析带路,到了东宝坊入口,他抬手拦了下蓬析。 蓬析:“师叔……” 徐存湛偏过脸看了他一眼,道:“你回去吧,我自己进去。” 蓬析闻言一激灵,立刻挺直了脊背:“师叔我不累!我还能走!” 徐存湛:“你累不累关我什么事?我是觉得里面太危险了,带着你我不如带你养的那条狗。” 蓬析:“……” 他绝不认为徐存湛说这句话是在嘴硬心软担心自己出事。 徐存湛也确实不是在担心蓬析会染病。 他只是单纯觉得蓬析很弱,进去的话染病几率较高。到时候他又要查魔族的事情,还要管自己那半死不活的师侄,很烦。从办事效率上来说,徐存湛更倾向于自己单独行动。 甩下蓬析后徐存湛单独进入东宝坊。刚越过浸了药汁的帐子,就能感觉到这片区域气息的变化。 死人多的地方会凝结成怨气,东宝坊上空覆盖一层乌云,下着阴惨惨的小雨。原本建立花楼和酒楼的地方已经被完全铲平,因为不能确定感染源,所以那些建筑和原本住在建筑里的大部分人,所有物品,都被烈火付之一炬。 简易帐篷也是用浸过药汁的牛皮搭建,咳嗽声和呕吐声此起彼伏,雨水斜落带来的并不是清新的空气,而是另外一种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 有几名全副武装遮得严严实实的百药宗弟子穿行在帐篷之间,手腕上绑着醒目的红色布条。徐存湛手上也一样绑着红色布条,虽然他并不是来帮忙的,但毕竟也进入过隔离区—— 穿过帐篷与帐篷之间的缝隙,这些帐篷都敞开着门,因为人手稀缺,其实大部分病人都得不到很好的照顾。一些勉强能自理的情况还好些,大部分神志不清的病人身上已经散发出恶臭味,形容枯槁,生不如死。 苍蝇在帐篷门前打转,地面被细雨浇得软烂。徐存湛脚步轻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在软烂的地面留下脚印。他目标明确往焚烧尸体和遗物的后街走去,尚未靠近时便突然被人拦住。 “别往前了——前面是焚烧死者的地方!” 徐存湛侧目看了眼伸手拦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对方穿着厚实的长袖长衫,脸上带着帷幕和口罩,隔着一层面纱,容貌有些模糊。 “你不是百药宗弟子,也不是天机门弟子。”徐存湛答非所问,只是得出这样的结论。 女人抬手掀开帷幕面纱,面纱下的脸大半被口罩遮住,但露出的上半张脸仍旧显得温婉可亲。 她道:“我是太原城杏林医馆的大夫,铎兰……” 之前隔着面纱,还有雨幕,其实铎兰也没怎么看清楚徐存湛的脸。在掀开面纱抬头的瞬间,她看清少年秀美若观音的面容,愣了愣。 并不是正常人看见美貌少年时被惊艳到楞,而是一种错愕。就好像看见了什么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时,所出现的错愕心情。 “你是……”铎兰目光扫过徐存湛身上衣服,怀里木剑,语气迟疑,“暮白山弟子?” 徐存湛眼眸弯弯,态度温和:“在下暮白山弟子,徐存湛。奉师命前来太原城,调查疫情肆虐一事。” 他不刻意展露獠牙时,那张脸极具欺骗性。 铎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徐存湛指向前方后街入口,道:“我想去那边看看,烦请铎兰姑娘让路。” 铎兰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没让开,只是蹙眉担忧的劝徐存湛:“徐道长,后街是焚烧死者尸体的地方,那里甚至比东宝坊前街还要危险。其他人没有告诉你吗?这疫病对修道者比对凡人还可怕,凡人染病尚能支撑半月有余,修道者若是染上,不过四五日就会在极度痛苦中死去。”“你若是想要调查此次疫情,可以在前街问问几个本地居民。后街太危险了,还是不要去比较好。” 徐存湛眨了眨眼,露出沉思表情。片刻后,他歪着脑袋笑意浅浅,声音轻快:“多谢铎兰姑娘的建议,那我再去问问别人。” 说完他转身离去,铎兰才放下了拦人的胳膊。虽然胳膊放下了,但铎兰的目光却仍旧注视着徐存湛的后背,那目光中带有几分探究。 这时有人喊铎兰的名字,她当即收起那几分微妙神色,拨下帷幕面纱,快步跑向声音源头。 喊铎兰的人是一名百药宗弟子,对方半跪在帐篷内扶着一位削瘦青年,语气有些沉痛:“铎兰大夫,他好像……” 铎兰弯腰,戴着绢丝手套的手轻轻一探青年脖颈。不过数秒,她收回手,垂眼叹气,低声:“等会把他的东西收拾一下,扔进后街烧了。” “你身上这套衣服也要烧掉,然后泡个药水浴再走。” 百药宗弟子点了点头,已经疲倦到没有什么心情去难过了。他起身正要走,却忽然被铎兰叫住:“今天在前街晃来晃去的那个暮白山弟子,你知道他是谁吗?” “……暮白山弟子?”百药宗的青年愣了愣,蹙眉回忆片刻,“啊,你是说那个高高大大,白色头发,背一把木剑的少年吗?” 铎兰点头。 百药宗青年撇了撇嘴,道:“铎兰大夫不修道,不认识他也正常。” “那是暮白山老祖的关门弟子,徐存湛。你别看他长得人模狗样的,其实……哎,一句两句的说不清楚,总之他就是个灾星,铎兰大夫你离他远点,我们这儿l本来就危险,再和他多接触几下,到时候不死也要脱层皮。” 他自顾自说着,却没有得到回应,便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铎兰。隔着帷幕,青年看不清楚铎兰的表情,不禁有些忐忑,为自己的形象找补:“这可不是我背后说人坏话啊——徐存湛他是个弊灵根,和他走近了就要倒霉。” “你刚刚说他是……暮白山老祖的弟子?沈潮生的弟子?”铎兰语气有几分急促。 青年被她直呼暮白山老祖大名的行为吓了一跳,茫然睁大眼睛:“是——是这样没错——铎兰大夫,你也认识暮白山的弟子吗?”铎兰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深呼吸好几下,压下自己的情绪,再度开口时声音已经变得和平时一样温和,道:“我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太原人,关于太原沈家少爷沈潮生一夜悟道的故事自小便耳熟能详,所以乍然听到与故事人物相关的人出现在了眼前,有些意外罢了。” 其实这套说辞有些勉强,但是连日照顾病人的超额工作让青年脑子都麻了,所以并没能察觉铎兰有些蹩脚的借口,反而相信了。 故而他又叮嘱了一句:“意外归意外,铎兰大夫你可千万要离他远点啊——你又没有修为,只是个普通人,和他多说两句话都很容易出事的。” 铎兰笑着宽慰了青年几句,二人又分开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而就在他们刚刚碰头谈话的帐篷顶上,徐存湛正两手抱着木剑安静立着。 帐篷承重力分明有限,但他站在上面却好像一点重量也没有似的。垂眼看着那二人走出帐篷,徐存湛悄无声息跳下去,身影很快就被重重叠叠的帐篷淹没。 在前街其他几个地方转悠了一圈,徐存湛才又晃出去。在东宝坊入口,徐存湛遇到了一直等在入口处的蓬析。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06节 他目光上下一扫看着面带惊喜跑过来的蓬析,开口第一句却是:“你怎么还在这?” 蓬析委屈的回答:“那我总不能扔下师叔你,自己一个人回去吧?” 徐存湛没有再说话,只是嘴角往上翘,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蓬析一看见自家师叔笑,就浑身冒鸡皮疙瘩,总觉得要人要倒血霉了。 “现在到晚饭饭点了吗?”徐存湛问。 蓬析回答:“快到了……师叔你要吃饭?!” 突然意识到徐存湛原本是个不吃东西的‘苦行僧’,蓬析眼神陡然惊恐——徐存湛脚步略快,走到了他前面,语气一如既往轻快又带点讽刺意味:“怎么?我吃饭是会吃你的肉吗?” 蓬析讪笑,蓬析不敢说话,老老实实跟上徐存湛,给他带路,顺便解释:“太原城的酒楼与食肆都被强制关门了,我们最近开火都是在沈府吃的。” 他带着徐存湛去了沈府的小厨房——大厨房腾出来给百药宗弟子们煎药了,只剩下一个小厨房,不仅要做沈府原本人马的一日三餐,还得照看府上那群修道者的三餐,厨子整天颠勺颠得手心都要起火了。 所以厨子一看到暮白山弟子都觉得很亲切,因为暮白山弟子是来太原城几个门派里唯一会自己做饭的弟子。先不管他们做出来的那玩意儿l是不是饭,但至少他们自己吃得挺香,也没把人吃坏,自己就能把自己喂得好好的。 自理能力堪称一绝。 他们来的比较早,厨房虽然开火了,但还没开始上菜。徐存湛绕着那堆食材转来转去,自己找了个篮子,开始挑菜。 挑了一会儿l,他转头喊蓬析:“过来——” 蓬析一溜小跑过去,苦着脸:“师叔,我做饭不好吃……” 徐存湛:“知道,没指望你做。这个排骨看见了吗?去,把上面的肉剔下来给我。” “学了十几年的剑,剔个骨头总不会出错吧?” 蓬析一听,觉得这任务自己准能胜任,乐颠乐颠点头,接过徐存湛挑出来的排骨,就跑一边去剔排骨肉了。徐存湛自己把自己挑出来的菜处理了,切好,跟厨子借了个锅。 他确实会做饭,而且是非常会做饭。徐存湛一度认为做饭做不好的人可能是脑子有问题——虽然他自己对吃饭没什么太大的欲望,但不妨碍他做得一手好饭。 在山上的时候看过师兄开火,下山的时候因为好奇躺在酒楼后厨房梁上看过酒楼厨子颠勺。 徐存湛学东西总是很快,看一遍就能大概记住。哪怕他自己不开火,需要的时候,徐存湛也能做。 排骨肉炖胡萝卜,炒了个小白菜,考虑到陈邻的胃口,徐存湛纠结再三,还是把那尾肥美的鱼给放回了水缸里。他把两盘菜放进食盒里扣好,转身拎着食盒出去。 蓬析白剔一碗排骨肉,忙活完就看见了他师叔远去的背影。他摸摸自己后脑勺,心想:不愧是师叔,就连吃饭也要一个人提着盒子远离人群的吃。 徐存湛不知道蓬析在想什么,也兴趣知道。他蹲在了厨房到万喜堂的必经之路上,刚开始还是蹲着,蹲了一会儿l后又觉得不妥,站起来找来找去,找到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单手拎着食盒侧身靠着树干。 靠着树干站了一会儿l,徐存湛忽的皱眉,又走远两步,心想是不是单独站直点比较好看? 不等他比较出来哪种站法更好看,便听见脚步声踢踢踏踏接近。徐存湛听力绝佳,所以他听见脚步声时,其实脚步声的主人才走出那边煎药的厨房而已。 他权衡了一下,当机立断斜侧身靠着树干,顺手捋了捋自己的刘海。捋完又皱鼻尖,疑心自己这样动作,是不是会把刘海理得过于刻意? 陈邻打着哈欠走进万喜堂院子。她没注意到自己手心都是灶灰,打哈欠时手指拍着脸颊侧,在脸上留下几道黑乎乎指痕。 打完哈欠放下手,她抬眼看见不远处靠树站着的徐存湛——徐存湛也在看她,两人眼睛视线一对上,徐存湛忽然猛地转过头去,耸动肩膀,一副想拼命憋笑但又实在憋不住的表情。 陈邻愣了愣,只觉得莫名其妙,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衣服很正常啊,也没有穿反。 她又摸了下自己的脸。 本就印着手指印的脸,再被这样一摸,黑色灶灰均匀糊开,而陈邻本人却还一无所知,满脸困惑的表情。 她小跑到徐存湛面前,脸颊边长耳环晃来晃去,汗湿的碎发粘着潮红脸颊,而那透红的细腻皮肤却又东一道西一道的黑色灶灰印子。 “你在笑什么?”陈邻疑惑的看着徐存湛。 徐存湛眨了眨眼,很想不笑,但一低眸就是陈邻困惑的小花脸。他伸手,手指蹭开陈邻脸上黑灰,努力压下自己的嘴角,道:“没什么,就是想笑。” 陈邻:“……真的吗?” 徐存湛歪了歪脑袋,神色无辜:“真的啊。”! 第97章 还是那句话,陈邻一点也不信徐存湛的鬼话。他表情越是无辜陈邻越是不信,伸手在自己脸上摸了好几下。 当然,光靠陈邻的手摸是摸不出自己的脸已经变成了花脸的。甚至因为她自己摸自己的那几下,脸蛋花得更严重了,黑色灶灰被蹭开,沿着白里透红的脸颊皮肤蹭开,留下散乱无序的手指印子。 最后也没摸出什么,陈邻只好姑且信了徐存湛的话。两人离开院子,找了个没人的回廊阶梯处坐下,徐存湛打开食盒把里面的饭菜拿出来,香气扑鼻,质量明显区别于万喜堂的大锅饭。 陈邻饿得厉害,接过碗筷就开始吃饭。她吃饭时,徐存湛就在旁边折一块手帕。 很粗糙的手帕,天青色,布料平平甚至有些粗糙。徐存湛折得很仔细,两手拎着手帕的一角将其对叠——小巧的方形手帕,和少年那双常年握剑布满老茧的手形成了鲜明对比。 陈邻边吃饭,边分心看徐存湛折手帕。他那双手修长,骨节大,手背上指骨顶着皮肤突出痕迹,青筋分明蜿蜒向小臂。尽管就年龄来说徐存湛恰恰好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尤其是那张脸更是让人总生出面前人似乎还是个青葱少年的错觉。 但他那双手却显然是男人的手。 那双手不管是握剑还是拿刀,挽弓还是抓住猎物,手指合拢宛如铜浇铁铸,手背青筋会因为施力而明显暴起,力量感与危险的气息并存。 但现在这双手在叠手帕。 虽然那只是一方素帕子,没有绣花也没有香气,更没有什么柔和俏丽的颜色。但光是这样一小块柔软的布织物躺在徐存湛指间,就已经足够突兀了。 但偏偏徐存湛折得很好,很整齐。那双看起来只适合做些大刀阔斧的事情的手,折起手帕来细致又灵活。 陈邻嚼着排骨肉,一边想着排骨肉炖胡萝卜好好吃,一边又想着徐存湛真的很会做手工活。 她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舔了舔嘴巴,问:“你以前学过手工活吗?” 徐存湛:“嗯?” 陈邻给他举例子:“比如说剪纸啊绣花啊之类的。” 徐存湛摇头:“我没事去学那些做什么?” 陈邻忍不住又看了眼徐存湛的手,他刚好捏着手帕一角叠完最后一个步骤,叠得特别整齐,就算是全世界最苛刻的强迫症来了,大概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她嘟哝:“天生的?啊,天才……” 可能因为自己不是天才,所以在看见徐存湛这样的天才时,陈邻产生了几分微妙的心理。 本以为平时总是自负又骄傲的少年会自然而然认下‘天才’这个称号。但徐存湛却破天荒的反驳了陈邻。 他将叠好的手帕放置于掌心,道:“修道者的身体有灵力进行维护和加持,在任何方面都要远胜于凡人。若是拿凡人的标准来对比修道者,那么每个修道者都是天才了。” 陈邻:“……其他修道者也能把绳子结尾编成蝴蝶吗?” 徐存湛理所当然回答:“修道者记忆力出众,编绳子这种事情本就该一眼记住。若是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记不住,要怎么记住那些枯燥又长篇大论的心法与修行典籍?” 陈邻被说服了,悻悻点头,又往自己嘴里塞了块排骨肉。徐存湛偏过脸看了眼她面前的菜盘子,开口:“你不爱吃青菜?” 陈邻跟着低头看菜盘子:排骨和胡萝卜都快被她扒拉完了,那盘青菜才堪堪动了两筷子。 她捏着筷子的手动了动,那双木筷子在她手上打转,心虚的表情十分明显的浮现在陈邻那张被灶灰抹花的脸上。 在片刻沉默后,陈邻转着筷子,小声:“胡萝卜也算青菜……蔬菜都是青菜吧?” 徐存湛:“……” 陈邻抬起脸,眼巴巴望着他。或许是因为徐存湛对她确实好,即使偶尔吓唬她,但在大部分时候却依旧扮演着无底线偏爱纵容的角色——于是陈邻也无意识的,在他面前流露出几分本性。 徐存湛眨了眨眼,单手支着自己脸颊,“算,胡萝卜自然也是青菜。” 陈邻被肯定了,有些意外,瞥他,又忍不住笑。她意识到自己笑了,连忙压下嘴角弧度,低头老老实实吃饭。 尽管徐存湛已经控制着量没有多做,陈邻也确实因为在厨房帮忙了一天而很饿,但她最后还是没能吃完徐存湛做的饭。 吃完两碗后陈邻便放下碗筷,摸着自己肚子:“饱了饱了,吃得还有点撑。”徐存湛看着剩下的饭菜,露出怀疑神色:“饱了?” 陈邻点头。 徐存湛:“一点也吃不下了?” 陈邻眉毛一撇,神色有些可怜,“一点也吃不下了。” 徐存湛伸手摸了摸陈邻肚子——和灵偶那具不管吃多少都不会出现具体反应的躯体不同,这具身体只需要往里面填两碗饭和些许荤菜,就能将小腹撑得微微圆润的鼓起来。 徐存湛又低头看了眼食盒,再一次被陈邻震撼到。 徐存湛:“我师侄养的狗都不止吃这点。” 陈邻无语,吐槽:“你到底有多喜欢你师侄养的那条狗?” 徐存湛很少主动提起自己的人际关系,就连发小和关系不错的朋友,认识的昭昭,有苏的族长大狐狸——这些人都是徐存湛遇到了不得不去接触对方的事情后,陈邻才知道对方存在的。 相比之下,他师侄养的那条狗出镜率高得有些离谱。 徐存湛眉头一皱,回答很快:“不是很喜欢,只不过偶尔喂它。” 陈邻听了这个回答,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联想。 “你……专门去学做饭,不会是为了做饭给狗吃吧?”陈邻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徐存湛。 这种事情安在别人身上或许离谱,但如果是徐存湛的话,似乎也很正常。 在陈邻震惊目光的注视下,徐存湛无所谓的点了下头,道:“也不是专门做给它吃,就是偶尔看见它,会突然想喂一下。” 这是实话。徐存湛并没有那种坏学生偶然做了好事被抓包的羞耻感,因为对他来说喂狗并不算好事。 陈邻震惊了一会儿,又觉得没什么好震惊的。徐存湛做什么奇怪的事情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他做过的所有事情里面,最让陈邻震惊的应该是喜欢自己这件事—— 陈邻没吃完的饭菜,徐存湛顺手就拿过去吃了。那张被他叠得很整齐的手帕被他摆在膝盖上。 之前陈邻吃饭的时候徐存湛在叠手帕,现在轮到徐存湛吃饭的时候陈邻反而没有事情可做了。她偏过头看着徐存湛吃饭,看他一手筷子一手饭碗,连眉毛都不眨一下的夹起大筷青菜塞进嘴里,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那张秀美面容上原本高不可攀的凛然,此刻全然因为徐存湛被饭菜塞得鼓鼓的脸颊而破坏。虽然有些比喻已经被人用烂了,但这会儿看着徐存湛鼓起的侧脸,陈邻还是莫名想到了藏食的仓鼠。 她本来已经吃得很饱,但是看着徐存湛大口吃饭,陈邻莫名也感觉他碗里的青菜好像长着一副很好吃的样子。 虽然此刻很饱,但还是想吃一口徐存湛碗里的东西。 陈邻曲起胳膊轻轻撞了下徐存湛胳膊,徐存湛转过头来看她。因为嘴巴里塞着吃的,所以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看向陈邻的眼神明显带有几分询问的疑惑。 陈邻舔了舔唇,指着他手里的筷子:“我感觉你碗里的青菜好像有点好吃……我想吃一口。” 徐存湛喉结一滚,把嘴巴里的饭菜咽下去了,抬眼看陈邻:“就吃青菜?” 陈邻:“唔……” 她脸皱了皱,有点纠结。因为徐存湛不止吃青菜吃得很香,吃胡萝卜也吃得很香——陈邻伸出食指和大拇指,比划出短短的一截距离:“那我也吃一点别的,一点点就好了,我现在是饱的,就想尝个味道。” 陈邻说自己还是饱的时候,徐存湛目光往下瞥了眼她肚子;长裙布料随着陈邻坐下的动作褶皱堆叠,不上手摸的话完全看不出来她肚子都吃鼓了。 他找出勺子,往勺子上扒拉饭,胡萝卜,青菜,堆堆叠叠,像叠积木似的。徐存湛这人只要真心想做什么事情时总能做得很好,就连堆东西这点也一样。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07节 明明都堆了胡萝卜青菜和饭,但徐存湛用筷子扒拉一下,愣是又往上面堆上去两块排骨肉。有限的勺子被堆了满满一口饭菜,他握着勺子看向陈邻:“喏,吃吧。” 陈邻看着堆满的勺子,沉默。 徐存湛:“都很好吃的。” 陈邻身子往后仰,抗拒:“我吃不了这么多。” 徐存湛想了想,又道:“不管能吃多少,反正你吃一口,吃不完的给我吃。” 陈邻觉得徐存湛说得好像也没错。 虽然她并没有主动要求过,但徐存湛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就自觉接受了‘处理剩饭’这项工作。 她凑过去努力吃了一大口。 陈邻对天发誓自己真的努力吃了。她一口下去,小半进嘴,大半掉回碗里,还有一点边角料堆在勺子里,没吃到。 味道其实还是一样的味道,并没有变得更好吃。陈邻费劲嚼着食物,脸颊鼓鼓——徐存湛面不改色把剩下的饭菜都塞进嘴里,也鼓着脸颊,慢吞吞咀嚼。 两人腮帮子起伏鼓动的频率都接近。 吃完饭,徐存湛把碗筷收回食盒里,拿起自己膝盖上那张折叠整齐的手帕。陈邻还以为徐存湛是要自己给自己擦嘴,结果徐存湛拿起手帕,却侧身凑近陈邻,掰着她的脸一通用力揉擦。 陈邻表情懵懵:“……干什么?” 徐存湛擦干净对方的花脸蛋,将沾了灶灰的手帕展示给陈邻看。陈邻看着手帕黑乎乎的那面,陷入沉默。 她伸手就要去摸自己的脸,手刚抬起来,又迟疑的停住。 徐存湛哑然失笑,毫不掩饰,眉眼都弯起。陈邻没好气,恼怒的踢了踢他的脚:“你还笑!一开始为什么不提醒我?” 徐存湛慢条斯理叠着那张脏手帕,道:“提醒你之后你不就会立刻擦掉了?” 陈邻:“不立刻擦掉还留着过夜吗?” 徐存湛偏过脸,眉眼舒展的笑,那笑容里带有明显的愉悦:“但是脸脏脏的比较——可爱。” 陈邻:“……” 她伸手摸了下徐存湛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做完这些动作后很快陈邻就意识到,自己做这些动作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徐存湛的体温天然高于普通人,就算真的发烧了,用这种体温对比测量的办法,其实也量不出徐存湛有没有发烧。 “算了,我不和你计较。”陈邻收回手,拍了拍自己膝盖,好脾气的揭过这个话题,“我吃得好饱,一起走走消食?” “和我一起煎药的百药宗弟子说,大家晚上都在海棠苑的大通铺里睡……你应该不睡吧?” 徐存湛拎着食盒站起来,和陈邻并肩往前走,“不去,人多,烦得很。” 陈邻:“我打算去睡耶!” 徐存湛脚步一停,偏过脸看她,眉头小幅度皱着。虽然他没有说话,但那个表情又好像是什么都说了。 陈邻解释:“你不睡觉但我要睡觉呀,不睡大通铺的话,就要睡外面了!”“好不容易到了城市里,我才不要继续睡光地板!” 徐存湛沉默下来,脸上笑容没了,蹙着眉偏过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陈邻看了眼他的脸,只觉得漂亮,但是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看不出来就干脆不看了,陈邻专心散步,看风景。 沈府的花园修得很漂亮,晚霞给花丛扑上一层蓝紫色的光彩,也将地面鹅卵石照得明亮。陈邻专心踩鹅卵石,以每次间隔五颗石头的规律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跟在她后面的徐存湛伸手握住她胳膊轻拽。 对徐存湛来说那点力气是轻拽。 陈邻被拽得没站稳,踉跄两步倒退撞进徐存湛怀里,后脑勺撞到他锁骨,嗡嗡痛。 偏偏徐存湛好像没察觉,神色认真,握着陈邻胳膊肘,道:“我知道了。” 陈邻愣了下,也不管自己还在痛的后脑勺,抬头茫然看向徐存湛:“你知道什么了?” 徐存湛握着她胳膊肘的手往下,隔着衣裳抚过她小臂,然后扣住她手掌,自然而然的十指相扣,回答:“住的地方我去找,你别睡大通铺。” 陈邻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明白过来后就觉得好笑,道:“我睡大通铺又不是和别人挤一张床,大通铺也是分床的啊。” “你不是还要调查魔族的事情?放心啦,我能照顾好自己……”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徐存湛便俯身压在她背上,下巴抵着陈邻肩膀。陈邻被他压得整个人都矮了一截,感觉自己后背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大型猫科动物,又热又重,身上偏高的温度像电热毯似的将陈邻整个人裹了起来。 “和分不分床没关系。”徐存湛蹭了蹭陈邻脖颈,脸颊贴着那片凉悠悠的皮肤,低垂眼睫,道:“我只是觉得你不该睡大通铺。” 他见过陈邻在现代的样子——漂亮娇气的女孩子,从小到大吃过最大的苦大概就是要努力学习。她被很多人爱,所以才长大成天真善良又明亮的大人。 尽管对于这个世界而言,陈邻的这些特质并没有太多实用,反而只会压缩她的存活空间;但徐存湛并不认为这是陈邻的错。 陈邻又有什么错?是这个破烂世界过于残酷——陈邻没有错。 所以徐存湛想,陈邻应该拥有很多东西。她本就该拥有财富,朋友,亲人,爱,漂亮。 即使她现在暂时没有,徐存湛也想要把这些东西送到她手上。没别的理由,他也不觉得自己为陈邻做这些是在帮助陈邻,他只觉得这样做很好。 因为徐存湛在满足自己的欲/望。 他的欲/望就是希望陈邻心想事成。 这些更深层次的想法徐存湛并没有说出来。不管平时表现得多么理所当然,实际上徐存湛对自己异于常人的地方是很清楚的;他不确定陈邻能接受自己的性格到什么程度,所以便将某些诉求化作黏黏糊糊的撒娇表达出来,逐步试探。 聪明的人装起来也很快,徐存湛撒娇扮可怜没有丝毫心理压力。 陈邻脖子被他蹭得发痒,不自觉缩了缩脖子,曲起手臂去推他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 她小声嘟囔:“这又有什么关系?暂时休息而已。不是说太原城现在的客栈都不开门吗?另外找地方休息的话,会很麻烦的。” “哦对了,你今天一整天都不在,是出去调查了吗?等等……如果是调查到了很危险的不适合和我说的事情,那你还是别和我说了。” 陈邻刚说完这句话,就听见徐存湛笑。 他整个人几乎贴在陈邻后背上,所以笑起来时震颤的胸口也抵着陈邻后背。 “没有什么不能和你说的。”徐存湛稍稍站直,不再将整个人压在陈邻背上,但却仍旧维持着弓身自后面完全环抱住陈邻的姿态。 “太原城的疫情是从东宝坊而起,那里是太原城的灰色地带,流窜着许多下九流的人,不过那些地痞流氓现在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如今被改成了隔离区。” “我去那边走了一趟,原本想要进东宝坊后街焚烧尸体的地方看看,但半路被一个叫铎兰的本地医女拦下……” 陈邻:“啊——” 徐存湛:“她说那边很危险,让我别过去,如果想调查的话,就在前街就可以打听出很多关于疫情的消息了。” 陈邻:“嗯……” 徐存湛:“所以我就没去后街。” 陈邻抬眼,上目线瞥他。徐存湛唇角挂着一丝笑意,正低垂眼睫,赤金眸子亮晶晶盯着陈邻。陈邻:“你继续。” 徐存湛眨了眨眼,不再逗她,“我跟踪了铎兰一小会儿,发现她在和百药宗弟子打听我。” “她好像认识我。” 陈邻沉默了一下,曲起胳膊撞了撞徐存湛胸口。 她力气不大,又是软性子,即使生气,也不怎么下死力气。徐存湛以为她催自己松手,于是直起腰松开陈邻肩膀,改为站到她身侧,两人沿着鹅卵石道路继续往前走。 徐存湛:“我很确定我没有见过她,她的态度显然有问题。” 陈邻:“那你要去接触她吗?” 徐存湛打了个哈欠,态度懒散:“再说吧,看我心情。” 两人散步回了厢房院子里,院子门口有位宝蓝衣衫的青年垂首侍立,目光左右扫视。在看见陈邻时,他眼睛亮了亮,小跑到陈邻面前,打了个躬,“请问是陈邻陈姑娘吗?” 陈邻不明所以,下意识看向徐存湛——徐存湛嘴角还翘着,目光扫过面前青年,代为回答:“是,怎么?” 青年也不在意回答的人是谁,只是传达了自己要传的话:“我家公子托我给陈姑娘传话,说他与陈姑娘是旧相识,所以另外给陈姑娘安排了房间。” 陈邻一愣:“你——你家公子是谁?” 青年笑眯眯回:“我家公子自然是沈府的少爷。” 陈邻:“……沈春岁?” “既然是能直呼公子大名,看来陈姑娘和公子果然是旧相……” 不等青年把话说完,陈邻便抢先开口打断了他:“我和你家公子不熟,另外安排房间也不必了,我没打算住在沈府。” 她悄悄捏了下徐存湛手心。 徐存湛自觉出场,往前一步站在陈邻和青年之间。除去那张过分秀美的脸,徐存湛的个子其实很有威慑力,提前入道,体质被锤炼得太好,连带个子都比大多数人要窜高一截,收敛笑意垂眼睨人时,自然而然散发出危险分子的气息。 青年在和徐存湛对视的时候,终于挂不住脸上笑容,往后退了两步,额头上微微冒出冷汗。 徐存湛脸上冷酷的表情只存在了一瞬,很快又眉眼弯弯露出轻快笑意,“麻烦你转告你家公子——太原城中疫情肆虐,让他多保重身体,别哪天死了都不知道。” “……” 陈邻干咳一声,拉着徐存湛往自己这边拽,感觉自己在拽一只哈气亮爪子的猫。 但好在‘猫’很听话,她一拽就回来,只是仍旧握着她的手,脸上表情无辜,半点看不出他才放了狠话的样子。 陈邻习惯性想找补几句软和的话——她总是不希望别人为难的。但是话到嘴边,迟疑了两秒,陈邻想到在南诏都城客栈,半夜堵在自己门口的青年。 她打了个寒噤,现在回想起来还莫名觉得吓人。说实话,一个二十来岁又高又壮的青年,大半夜来敲她房门,这些前置条件组合在一起,和鬼片也没什么区别了。 她狠狠心,拉着徐存湛转身往外走。两人走出去四五步,徐存湛回头,对青年露出一抹轻快笑意,那笑容里带有明显的挑衅意味,还有威胁。 分明是夏日的傍晚,青年却感觉自己后背被冷汗打湿。 走出沈府大门,陈邻看着空荡荡的街道,不禁揉了揉自己的脸。 “今天晚上睡那条街?”她叹气询问徐存湛。 徐存湛:“为什么要睡大街?” 陈邻茫然:“不睡大街睡哪里?屋顶吗?但是这边的屋顶都是瓦片,太硌人了,非要选的话,我还是觉得睡大街比较……” 徐存湛两手掰着陈邻肩膀,将她转了个身,面向沈府大门。陈邻不明所以,回头看他——徐存湛打了个响指,笑意浅浅:“挑吧,选个喜欢的房间,选中哪间我们今晚就睡哪间。”! 第98章 沈家作为整个太原城的首富,宅院自然也是太原城最大最精美的宅院。如果不用睡大通铺而可以随便点院子睡的话,不管怎么想都觉得是件很爽的事情。 但陈邻还是扒拉开徐存湛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拉着他往外走。徐存湛微微挑眉,却也没有拒绝陈邻的行为,任凭她牵着自己往外走。 虽然明面上是说所有的客栈都停业了,但眼下太原城里的死人比活人还多,要找空房子并不困难。陈邻找到了一户闲置的院子,跟房屋主人交涉——房主看了看她身边人高马大还穿一身暮白山弟子衣服的徐存湛,要价时报了个低得不可思议的价格。 付过钱,陈邻在那间小院子里逛了一圈:院子内部不大,两个独立的房间,一间厨房,拐过去还有一间柴房,挨着茅厕。房间往前是个小院子,十几步的大小。 院子里原本应该种了许多花草,只是房屋主人数月不在,院内花草无人修建照料,一些稍微娇弱点的已经枯死,生命力强一些的也舒展枝叶越过竹编篱笆一路长到石子路上。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08节 屋主说这个房子原本在半年前被租给了一个外乡女子和她丈夫,他们在疫情一开始便不幸染病,没多久就去世了。年轻夫妻死后屋主也按照百药宗弟子的嘱咐,将屋内一应生活用品全部拿出去烧了,屋内用百药宗提供的特殊药水里里外外全部清洗了一遍。 虽然如此,仍旧没人敢来入住,所以房子就一直空置到了现在。 眼下太原城中,有许多这样的空房屋。 屋主人挺不错,租房子给他们,还另外给他们提高了一些新的生活必需品——也可能是因为在太原城疫病如此严重的情况下,人人自危,也就没什么心思计较那点物质上的得失了。 陈邻先把睡觉用的房间打扫出来,她扫地的功夫,徐存湛就把床铺好了。 忙活了一天,普通人的身体已然疲惫不堪。陈邻随便洗漱了一下便爬上床,打着哈欠翻身睡觉。 虽然困得要命,眼睛一闭上就不想睁开,但陈邻还是强打精神问了徐存湛一句:“你今天晚上要去哪里睡啊?还是不睡吗?” 因为是闭着眼睛的,所以陈邻视线所及是一片昏暗。 徐存湛的声音不紧不慢回答她:“我不睡,随便走走。” 陈邻声音渐渐含糊下去,“那好吧……晚安。” “晚安。” 陈邻睡得很快,和徐存湛说完晚安后几乎是立刻就陷入了睡眠状态。明明很疲惫,眼皮就像沾着胶水一样,刚闭合就完全睁不开了——但陈邻恍惚间却感觉到一种湿润的水汽正包裹着自己。 浑身陷入温水里的感觉,在温暖中又略微带着一点失重感。陈邻浑浑噩噩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朦胧虚幻的白色水汽漂浮,将头灯暖光灯的光芒也遮得模糊起来。 她愣了好久,脑子有些浑浑噩噩,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好像是我家的浴室? 迟缓转动脖颈,不知道为什么,陈邻觉得自己做这个动作做得很吃力,脖子上的肌肉都好像生锈了一样,转得很艰难,转动间仿佛能听见老旧螺丝咯吱咯吱的声音。 她脑子里忽然毫无征兆的想到了螺丝人。 目光扫过热气笼罩的置物台,挂钩,风干机……熟悉的布局,无论怎么看都是她家的浴室。陈邻抬手想要撑着自己坐起来——她躺得太下面,而浴缸里的水又装得太满,几乎要淹过下巴。 这种快要被淹进水里的感觉让陈邻很不舒服。 手臂抬起的瞬间,带起一连串小小的水花,哗啦声轻响,陈邻的手搭上浴缸边缘。她很确信自己根本没有怎么用力,只是稍微抬起手臂而已;但整条胳膊却都使不上什么力气,手腕也痛。 不是平时手腕使用过度的痛,而是那种皮肉翻开后撕裂尖锐的痛。 她茫然转移视线,目光落到自己手腕上,也看清楚了浸泡自己的温水——被稀释后仍旧呈现出一种深红色的血水。 随着她手掌搭到浴缸边缘,手腕伤口不断涌出新的血液,沿着浴缸外壁,像分流的溪水迟缓流淌。在看见这场面时,陈邻脑子轰然一片空白,旋即感到头晕目眩,力气急速从身上抽离、 明明泡的是热水,可她还是感觉自己身上非常的冷,心脏跳动的声音变得很明显,因为心跳过快而连带着让陈邻心慌意乱起来。 陈邻慌乱的想要爬起来,至少从这个浴缸里离开。但不管她怎么努力也爬不起来,尽管在潜意识里她已经用了所有的力气,但陈邻的努力投射到身体上,也只是这具身体的手指搭着浴缸边缘艰难的动弹了两下。 除了留下两道血红色指印外,于暗红水面掀起一层纤细荡漾的水波外,再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能感觉到热量和生命力一起在从自己的身体里剥离,随着手腕伤口处流淌出去的鲜血一起消失。死亡的恐惧紧紧攥住了陈邻心脏,并不断收拢手指挤压着那颗心脏孱弱的生存空间。 整间浴室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液体流动和浴缸里水波轻轻起伏的声音,这种声音没有任何生气可言,处处都被腥甜浓郁的血液气味填满。 吱呀一声,浴室门自己打开。 远远传进来诵经的声音,浴室内堆积的白气被吹散,同时散去的还要室内那股浓郁的血腥气味。陈邻涣散的瞳孔微微收缩,恍然回神,艰难的转动。 她模糊的视线捕捉到一个和尚站在浴室门外,一手拿九环法杖,一手竖起平于胸口,神色宁静又出尘。二人四目相对,那和尚迈步踏入浴室,带进来一股浅淡好闻的莲花香气。 他眉心有一点赤红朱砂印,容貌秀丽。 恍惚间陈邻觉得他眼熟,却又记不起他是谁。 和尚忽然伸手剖开自己胸膛,血肉分离,肋骨苍白,肋骨后面原本应该生长着心脏的位置,却开着一朵赤金色金线莲。他染血的手指穿过自己肋骨,将那朵金线莲摘出来。 金线莲一离开和尚胸腔,花瓣便急速合拢萎缩,转瞬间从一朵花萎缩成一颗小小的种子,躺在和尚掌心。 “你于此世凡缘已尽,接下来该是■■■■■……” 和尚后面的话变得很模糊又很遥远,陈邻根本听不清楚对方在讲什么。但她看见和尚松开手指,那枚金线莲种子啪嗒一下落到陈邻胸口,转瞬间没入皮肤,消失不见。 几乎同时,窗外传来一声雷鸣,急雨拍打窗户,闪电将整片天空都点亮。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雨伴随电闪雷鸣,来得声势浩大,仿佛是老天爷在发脾气一样。 在暴雨惊雷中,和尚身影变得虚幻,满室莲花香气逐渐消失。他低垂眼睫,悲悯又温和望着陈邻,低声喃语。 “如此一来,你与他的命运将完全纠缠,不分彼此。” 此时窗外又划过一道闪电。刹那雪亮的闪电光完全照亮和尚的脸,曝光过度的脸,即使神态温和,也莫名流露出几分诡异。 陈邻被这一下闪电惊醒,猛然从床上弹起来摔到地上,摔得屁股一阵生痛。她捂住自己心脏处大口呼吸,被噩梦惊吓的心脏正在以远超过平时的心率飞速撞着肋骨,扑通扑通的声音连绵不绝。 慢慢缓过神来,陈邻呼吸趋于平静。 意识到自己是被噩梦惊醒——今天太忙,她完全忘记了要吃药的事情。陈邻揉了揉自己额头,感觉自己脑袋有些胀痛,但也实在没有了睡意,起身推门出去。 屋外天还没亮,狭小院子里安静得连一声虫鸣都没有。陈邻隐约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半会又想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站在房间门口踌躇了好一会儿l,她还是拎起裙角走上那条石子路。 虽然是在屋外,还是深夜,但空气丝毫没有比屋内更清新到哪里去。陈邻习惯性抬头往屋顶看了一下,没有找到徐存湛的影子。 她收回目光,沿着石子路往前走。 院子本来就不大,多走几步就是大门。换成平时,哪怕是睡不着觉,陈邻也不会在这种黑漆漆的半夜开门自己出去乱逛。 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陈邻盯着那扇近在咫尺的门,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将门推开。 门后面并不是她傍晚走过的街道,而是一片寂静的,让人望不到尽头的水流。陈邻恍惚了一瞬,扶着门框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这个地方陈邻并不陌生,在鹞城,徐存湛试图为她开灵台的时候,陈邻就曾经见过——这是徐存湛的灵台。 冰冷的,只有一片寂静的死水。她咽了咽口水,尽管觉得眼前一幕有些不可思议,但脑子却完全没有往梦境那方面想。 抬脚踩上水面,陈邻还记得徐存湛的灵台水面本该是像水泥地一样冰冷坚硬。但这次,她脚踩上去,却一脚踩空,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前踉跄。 随着噗通一声响,陈邻摔进那片死水之中。 一切声音在水的阻隔下都变得模糊,窒息感捂住口鼻,呛得陈邻鼻子发酸。她胡乱挥舞手臂挣扎了几下,但完全无法阻止自己下沉的趋势。 这片死水出乎意料的深,从水下勉强睁开眼睛往上看时,那轮苍白的月变得波光粼粼起来。死水好像没有任何浮力,陈邻挣扎也无法浮起,身体就像陷进流沙里面一样飞快下落。 直到她后背触到一片平整的沙面。陈邻睁大了眼睛,看见眼前水流里有许多小小的细密的褐色东西,约莫小拇指大。 因为死水里面的水流并不流动,所以那些东西也安静的悬浮在水中,就像琥珀里面被凝固定格的草叶。 陈邻伸手去抓了一把,感觉到自己掌心抓到了许多那种东西。她用食指和大拇指轻轻捏着那东西,将它拿到眼前仔细看——暗绿色,柔软,带有植物特有的气味。 感觉像是某种植物的种子。 陈邻对植物并不太了解,也没办法一眼就分辨出这是什么植物的种子。她正捏着那枚种子发呆,脑子里只剩下一片回荡的嗡鸣声交缠,意识模糊。 她的心脏因为缺氧而剧烈跳动,耳膜上全都是自己的心跳声。但除了心跳声之外,陈邻总觉得自己隐约还能听见另外一些声音,很模糊的落入她耳朵里。 【就是她吗?太弱了——】 【不,她不需要强大。她只要和天劫出现在一个世界就足够了。】 【因为他们的命运是一体的,正如一母同胞的双生子,若是哥哥强大,妹妹自然便孱弱。但相对的,妹妹什么也不必做,她只要存在,哥哥就会看见她。】 【因果相连,远比血缘关系更加亲密。】 …… 是谁在说话? 没头没尾的对话,似乎还不止一个人在说话。陈邻至少听见了三个不同的声音,她松开手心那些不知名的种子,试图去听清楚耳边模糊的声音。 但就在她努力想要听清楚那些声音时——毫无征兆的,陈邻惊醒了。 睁开眼的瞬间她恍惚了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醒了。直到没关紧的窗户缝隙间传来阵阵虫鸣,还有‘咔嚓咔嚓’规律的裁剪声。 陈邻感觉到了热,掀开被子起床,摸到自己额头和脖颈上都出了层汗。她之前也老是做噩梦,但从来没有哪次噩梦像今天的这么熟悉,哪怕是此刻从梦中惊醒之后,陈邻仍旧感觉自己的手腕有些刺痛。 她低头卷起自己袖子,目光落到手腕上那块已经结痂的疤痕上:和梦里刀刃割出来的细长痕迹完全不同,这片疤痕范围要更广一些,也不深,看起来不像是割伤,更像是擦伤。 盯着那块疤痕出神片刻,陈邻不禁捏了捏自己眉心,深呼吸,转身出门。房门刚打开,陈邻一眼就看见了蹲在石子路上的徐存湛。 他手里拿着一把花艺剪刀,正在修剪长到石子路上的花草藤蔓。徐存湛没有扎头发,半蹲着,雪白长发顺他肩膀往下落,淋着月光,白发似绸缎那般光泽明亮。 那把大剪刀咔嚓咔嚓,三两下剪落多余的枝条。徐存湛并不在意自己剪的位置对不对,只是想把这条路清理出来而已。 陈邻眨了眨眼,那种不真实的,虚幻的梦境感逐渐褪去。她拎起裙角走下台阶,朝徐存湛走去;不等她走到徐存湛面前,徐存湛便已经站起来了,转身三两步走完了剩下的路,站在陈邻面前。 陈邻的脸色不太好看,有些苍白,面颊却透出几分薄红。徐存湛用手背蹭了下陈邻的额头,道:“又做噩梦了?” 陈邻点头。 徐存湛:“商枝给的药吃完了?” 陈邻刚想回答没吃完,但话到嘴边,她忽然又有些不确定起来。她低头翻自己的包,几滴冷汗从她鬓角往下滑落,最后欲坠不坠挂在她削瘦的下颚上,晃了晃,啪嗒一声轻响,落进衣领。 “好像是吃完了……”陈邻翻着自己荷包,有些恍惚。 徐存湛并不意外这个回答,只是伸手拉住陈邻的手,慢吞吞道:“我明天去给你要份新的。天色还早,回去继续睡?” 陈邻犹豫片刻,摇头:“算了,我现在也睡不着。” 她说不想睡,徐存湛也不勉强,随口问:“那想要做什么?” 陈邻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夜风吹过肩膀,她莫名感到几分寒意,于是往徐存湛身边靠了靠,小声:“没想好。” 徐存湛:“那我们去散步好了。” 他向来是个想做什么就做的人,散步这件事情也一样。刚好陈邻也没什么想做的事情,干脆就跟着徐存湛一起出门。 太原城往常入夜之后都十分热闹。但如今因为疫情的缘故,大街上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连两边的店铺都没有开张的,只余下徐存湛和陈邻二人走在街道上,清脆足音回荡。 吹着夜风散了一会儿l步之后,陈邻反而觉得自己的脑子清醒了许多。脑子清醒过来之后,陈邻对自己那两个连环套的梦中梦的记忆不仅没有模糊,反而变得更加清晰了起来。 梦境中所发生的的一切,看似荒谬,但在给人的某些感觉上,却又意外的真实。以至于陈邻现在只要陷入梦境之中的回忆,就会感觉自己左手手腕隐隐作痛。 她不自觉开口:“我之前做噩梦的时候,一旦梦醒了就会忘记掉自己做的噩梦。但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我醒来之后却还很清楚的记得那个噩梦内容。” 徐存湛:“梦到什么了?” 陈邻蹙眉,皱着脸沉默了两秒,道:“梦见我手腕上被割了一刀,血一直流,感觉要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掉了……然后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和尚,给了我金线莲的种子。”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肯定是因为你之前老是说那个金线莲的种子,所以我才会梦到这些。” 后一句话从陈邻嘴里冒出来,声音变小了,嘟嘟囔囔的。但是陈邻只说了第一层的梦境,没有说第二个梦中梦。因为她觉得第二个梦中梦太奇怪了,不管是突然出现徐存湛的灵台,还是死水底下那些莫名的种子…… 甚至还有那些模糊不清意味不明的呓语。 没头没尾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陈邻自己有心事,自然也就没有发现徐存湛脸上表情有片刻的凝固。他迟缓转动眼眸,眼睫低垂,视线注视着陈邻——陈邻还在小声嘀咕,略略低头时露出一截雪白脖颈。 徐存湛:“就梦到这些?”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09节 陈邻回答:“只梦到这些也很可怕了!你是不知道,梦里那个感觉超级真实的,我差点就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徐存湛收敛了目光,手指曲起轻轻摩挲陈邻手背,语气淡淡:“只是梦而已,梦都是假的,假的永远不会变成真的。” 陈邻也想附和他这个观点,但是话到嘴边,她抬眼看见徐存湛没什么表情的脸。 她心思一转,逗他:“你也知道梦都是假的啊?上次你做梦还哭成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真死……” ‘死’字的发音只是刚从陈邻喉咙里冒出来,就猛然变成了一声痛呼。徐存湛刚刚与她十指相扣的手突然用力,攥得陈邻有点痛。 但他很快又松开手,血液回流,陈邻感觉自己被徐存湛握着的那只手又热又麻。 他弯腰与陈邻在同一水平线上对视,月光下那双赤金色眼瞳明亮得有些吓人,有种非人类的感觉。比起正常人的瞳孔,徐存湛此时盯人的双眼更像是那种丛林法则下长大的野兽。 但他偏偏不像野兽那样完全丧失理智。 他只是安静注视着陈邻,陈邻被他看得莫名紧张,不自觉咽了下口水。她本能的感到几分害怕,但更多的是不明所以,犹豫了一下后,陈邻试探着开口:“徐存湛?” 徐存湛眨了下眼。 薄而泛红的眼皮覆盖下来又轻快抬起,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徐存湛眼睛里那种凶恶戾气消散无形。他转过头去,顺便晃了晃陈邻被自己牵着的手。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哭了?我可没哭过。” 陈邻:“……幼稚鬼。” * 第二天陈邻照旧去厨房,帮忙煎药。 从早忙到中午,好不容易有了休息时间。陈邻走出厨房伸懒腰,正好遇上一队百药宗弟子迎面走来,商枝也在其中。 她显然已经换过衣服,手腕上还系着红色布条。抬眼看见陈邻在院子里活动,商枝脸上挂起一点笑,抬手跟陈邻挥了挥手,向她走来。 “这两天辛苦你了。”商枝叹了口气,“我听说你和徐莲光去府外住了?” 陈邻挠了挠自己脸颊,点头承认。 商枝想了想,又道:“搬出去也好。沈府的主人是沈春岁,当初暮白山老祖和沈家的事情……你和莲光住在这里约莫也会不自在。” 陈邻:“暮白山老祖和沈家的事情?” 商枝:“暮白山老祖是莲光的师父,也是沈春岁的外祖父。当年他在修仙界是个出了名的奇葩天才,据说二十六岁之前修仙界还查无此人,直到他二十六岁那年突然自己一念入道,投入暮白山门下……” 讲到后面,商枝凑近陈邻耳边,压低声音:“虽然说现在修仙界崇拜沈前辈的人很多,但也有不少人对沈前辈的人品颇有微词。” “因为他当初是抛弃了整个家族以及身怀六甲的妻子,独自前往暮白山求道。沈家子嗣单薄,沈前辈还是家中独子,就这样一走了之,留下偌大家产和一个孕妇……当年沈老夫人过得据说不怎么好。”! 第99章 其实关于徐存湛师父和太原城沈家的恩怨,陈邻也听徐存湛讲过。只不过徐存湛讲起那段故事时,口吻要更加中立一些,带着点事不关己随口一提的随意。 而商枝显然是不太赞同徐存湛师父这个行为的那批人,讲起这件往事时微微皱眉。 陈邻:“那后来呢?沈老夫人还是把孩子生下来了吗?” 商枝摊开两手,耸了耸肩:“不生下来能怎么办呢?她那时已经身怀六甲,要流掉孩子无异于要她的命。之后听说过了很艰难的一段时期,才有了如今的日子——只可惜老妇人好日子也没有过多久,就因为太原城疫病去世了。” “暮白山那些弟子不太清楚这里面的恩怨,我也是听我师父提起过……莲光应该知道一些,但他向来不管这种事情。” 陈邻点头,对商枝的话深以为然。 徐存湛确实不爱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不过既然提到了太原城的疫情,陈邻不由自主就想到了徐存湛昨天和自己说的事情。 她好奇的问商枝:“你来太原城也有段日子了,有没有见过一个铎兰的本地大夫?” “你说铎兰大夫?”商枝立刻接过话茬,“知道,这位大夫在本地很有声望。在疫情刚开始扩散,还没有引起注意的时候,她就已经在东宝坊组织了好几次义诊。” “本地太守开始重视这些疫病,也是源于她的上书。否则以那些高官的性子,约莫还要等疫病扩散得更厉害一些,才会有所反应。” 陈邻:“唔,听起来是个很尽职的医——大夫啊。” 商枝:“不过我没有见过她,我来的时候,这位大夫已经主动搬去了东宝坊的深度隔离区,照顾那边的病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院子前面传来一阵骚动。动静很大,令人无法忽略,商枝急急忙忙跑过去,陈邻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跟着商枝跑,两人很快就跑到了骚动的源头。 只见一个手腕上系红布条的百药宗弟子横躺在地,浑身抽搐不断干呕。周围的人面面相觑,想要上前却又不敢上前。 商枝推开四周拦着的人,一个箭步上前扶起倒地的百药宗弟子,转头冲陈邻道:“去厨房拿药过来——拿有绿色标记的碗!” 陈邻闻言转身跑去厨房,一路不敢停歇。厨房里这会儿没什么人,桌案上还摆着待凉的药,她找到涂有绿漆标记的碗,两手捧着又一路跑回院子里。 此时商枝已经驱散了周围的人,有两个暮白山弟子抬来了担架将病人放到上面。陈邻把药递过去,商枝接过药碗,将病人扶到自己膝盖上,一手捏着她鼻子,一手将药碗灌了进去。 有些没来得及吞咽的浅褐色药汁从病人嘴角溢出,但现在已经没有人关注这些了。 陈邻蹲在旁边紧张的看商枝给病人灌药。一碗药灌下去后对方终于不再颤抖呕吐,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和了起来。 商枝松了口气,把药碗搁下,一转头看见自己身边还蹲着眼巴巴的陈邻。她回过神来,不禁觉得好笑,拍了拍陈邻胳膊,提醒道:“你别凑这么近——去洗药水浴,等会把你这身衣服也烧掉。” “她可能被感染了。” * 徐存湛在东宝坊后街转了一圈,除去许多怨魂戾气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现。以他的修为,可以清楚看见空气中飘荡着丝丝缕缕晦气,那些气息一靠近徐存湛,就会被他周身环绕的火属性灵气烧干。 这也是徐存湛能毫无顾忌自己一个人在重度隔离区跑来跑去的原因。 弊火灵根除了会折磨主人之外,也会折磨一切外来者,包括疫病。就连那些晦气,都不愿意靠近徐存湛。 绕开入口处巡逻的弟子,徐存湛悄无声息进入东宝坊前街,很快就循着气息找到了铎兰——对方正在一顶帐篷里给病人诊脉,身边还围绕着另外几个百药宗和迦南山的弟子。 诊脉结束后,铎兰低声同病人叮嘱了几句什么,才走出帐篷,伸了个懒腰,手腕上红布条在微风中轻轻飘扬。 稍微透了透气后,铎兰很快又进入另外一顶帐篷,给其他病人看诊。整个上午她都在给不同的病人看诊,而且态度一直十分温和,即使是遇到神志不清或者胡搅蛮缠的病人,她也耐心开导,没有半分不耐烦。 似乎就连其他的修道者们也很喜欢铎兰,总是恭恭敬敬的叫她铎兰大夫。 徐存湛倒是一直没有出去接触过铎兰,他只是安静的呆在暗处,犹如耐心的猎人,注视着泽兰的一举一动。直到中午饭点,徐存湛准时撤退,在东宝坊入口处和蓬析汇合。 蓬析一见到徐存湛,立刻滔滔不绝打开了话匣子:“师叔,你让我去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铎兰大夫确实不是太原本地人,她是在十七年前来到太原开的医馆。关于她和沈家——我目前还没有调查到他们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徐存湛:“有人知道铎兰的故乡在哪吗?” 蓬析摇头,苦着脸:“我辗转问了很多人,但是大家的说法五花八门,全是瞎猜的。也有两二个人信誓旦旦说了地名,但答案对不上,估计也是假答案。” 徐存湛不语,手指慢悠悠捻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绳。借由千机绳,他能感觉到红绳另外一段陈邻的存在,对方还在沈府里跑进跑去,估计又在给商枝帮忙。 而在铎兰身上,徐存湛察觉到了与千机绳同源的气息——南诏巫女特有的女娲灵力。 很浅,就算是修道者也很难察觉出来。可偏偏碰上了徐存湛这个狗鼻子,他对不同源头的灵力感知格外敏锐,之前匆匆一面无法确认,但今天在暗处盯梢了铎兰一上午,徐存湛完全可以确定对方身上的气息,绝对是女娲灵力。 眼珠微转看向身侧,只见自己那没用的师侄还在愁眉苦脸。 徐存湛摆了摆手示意这个问题不重要,“沈家的情况打听明白了吗?” 蓬析闻言,立刻挺直了脊背:“打听清楚了!” “当初沈……师祖,师祖悟道离去后,沈老夫人生下来一对龙凤胎,沈春岁就是那对龙凤胎之中的妹妹所生下的孩子。” 听到沈春岁是‘妹妹’生下来的孩子,徐存湛终于感到几分意外。他虽然知道一点自家师父的陈年往事,但因为不感兴趣的缘故,从来没有详细打听过,自然也就不清楚个中细节。 “沈家现在的继承人是妹妹生下来的,那龙凤胎里面的哥哥呢?” 蓬析道:“那对龙凤胎里的哥哥好像年少时便离家出走,至今未归,而妹妹则留下来把持家业,招了个赘婿,生下了独生子沈春岁。” “虽然这样说话有点大不敬……但该说不说,不愧是父子啊……” 蓬析忍不住最后感慨了这么一句。他还说得比较委婉,徐存湛则要比他直接多了,张嘴就是一句:“遗传吧,老子抛妻弃子,儿子离家出走,不愧是一脉单传。” 蓬析:“……” 蓬析只好干笑,半个字都不敢接话,只能在心里呐喊:师叔,那是你亲师父!你这样说他真的好吗? 徐存湛显然不是那种会在意师父名誉的人。他随口吐槽完自己师父,转头便慢悠悠往沈府走去——蓬析连忙小跑跟上徐存湛。 “师叔!铎兰大夫和沈家有问题吗?”蓬析问这话时,还有些紧张的搓了搓手。 徐存湛淡淡回答:“不确定,再看看。” 他回答得有些敷衍,脑子却转得飞快,不断思考着目前已经拿到手的线索:太原城疫病疑似有魔族作祟,揭发疫病的大夫出身南诏,沈家和师父错综复杂的伦理关系,还有…… 【梦见我手腕上被割了一刀,血一直流,感觉要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掉了……然后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和尚,给了我金线莲的种子。】 【只梦到这些也很可怕了!你是不知道,梦里那个感觉超级真实的,我差点就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陈邻昨晚散步时和徐存湛说过的话,再度涌上心头。 徐存湛拨弄红绳尾端的手指无意识加快了速度,原本一直维持着冷静的思绪突然变得有些急躁。似乎只要是涉及到陈邻的事情,他就很容易变得不像自己。 这就是生死劫的威力? 但按照常理来说,情窍坏掉的自己不应该有生死劫才对。陈邻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正是因为陈邻穿越到了这个世界,所以自己才会有生死劫—— 是谁如此大费周章,哪怕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也要将自己异世界的生死劫拽过来给自己渡劫? 几乎是瞬间,徐存湛想到陈邻心脏处那枚金线莲的种子,进而想到了金线莲种子的来源:潜潭尊者。 潜潭,金线莲,他的生死劫,缺弊塔,魔族……这些是否和太原城的疫病有关系呢? 徐存湛感觉手头的线索已经足够多了,但总还是差一点。而就是差的这一点,让徐存湛没办法把所有的线索拼齐。他感到烦躁,走着走着就‘啧’了一声,手指绕过数圈红绳然后扯紧拽了拽,每天微皱。 虽然徐存湛只是做了一些表情,而并没有说什么话。但走在他身边的蓬析仍旧缩了缩脖子,努力的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正当蓬析内心疯狂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时,他耳朵里听见了自家师叔的声音:“午饭吃肘子比较好还是炖牛腩比较好?” 蓬析没绷住,张开嘴巴,神情呆滞:“……啊?”! 第100章 因为中途去帮商枝救助晕倒的百药宗弟子,所以陈邻来得比平时晚。等她到了和徐存湛碰头的回廊时,徐存湛人早就坐在那里了。 她拎着裙角一路小跑到徐存湛面前,边道歉边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徐存湛把食盒往陈邻那边推了推,微微抬着下巴说我也才来没多久。 光看表情的话很难判断徐存湛到底是在说面子话,还是真的刚到没多久。陈邻选择相信他,蹲下来揭开食盒盖子,一股浓郁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10节 午饭是番茄炖牛腩。 牛腩炖得很软,番茄的味道完全糅杂进去了,肉香浓郁,酸甜可口。 泡饭吃很开胃,而且没有放香菜——陈邻在心里默默给这点加分,忙碌了一上午的疲惫紧跟着一扫而空。 她挖了一勺子示意徐存湛:“很好吃唉,你要不要尝一下?” 徐存湛侧身贴近,低头尝了一口。虽然饭菜都是他做的,但他没有做菜时尝味道的习惯,所以直到现在陈邻喂他,他才算是吃上了今天的第一口饭。 陈邻:“很好吃吧?” 徐存湛皱眉回答:“味道好重……” 陈邻有点欣慰,好歹徐存湛的回答终于不是‘味道很奇怪了’。 快速吃完饭——陈邻察觉今天饭菜的分量有比昨天减少,刚好是她昨日一顿饭的量。她将食盒盖上,兴冲冲道:“这两天总是你做饭,明天换我做饭吧?” 徐存湛刚想说我不吃饭。 他眸光微侧,正对上陈邻满脸期盼,双眼亮晶晶望过来。原本到了喉咙口的话卡住,片刻后,徐存湛干巴巴挤出一句:“好。” 陈邻:“你有什么不爱吃的吗?” 徐存湛想了想,道:“应该没有。” 陈邻:“那我明天去厨房看看有什么菜……要不要在院子里也弄个厨房算了?” 不等徐存湛回答,陈邻便自己摇了摇头,否定的嘟囔:“小院距离沈府太远了,跑来跑去好麻烦,还是就在沈府蹭饭吧。” 徐存湛等她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说完,才慢吞吞开口:“我今天去东宝坊调查,也观察了一下铎兰,她是南诏人。” “啊——”陈邻有些诧异,睁大了眼睛。 徐存湛:“十七年前她来到太原城,自己开了一家医馆。那时候她应该已经换上了中原人的衣服,因为她的左邻右舍都对她的故乡不甚清楚。” “南诏的服饰很好认,她若是穿着南诏女子的服饰,刚来太原就会被认出来。” “南诏国子民世代信奉女娲娘娘,即使出国游历,也绝不会在一个地方久留,更别提呆上十七年。” 陈邻持续意外:“唉?不会在别的地方定居吗?万一在外出游历的时候,遇到了想要结——想要成亲的心上人呢?” 徐存湛摇头:“不会。她们认为只有被女娲娘娘所庇佑的南诏国,才能使她们的魂魄安息。若是死在异国他乡,那么就会变成孤苦游魂,生生世世只能在外徘徊,永远不能投胎转世。” “而且按照南诏国的信仰,唯有女子才是可以继承女娲血脉的完整体,男人都是有缺陷的——她们就算和男人相爱,也不会留下来与一个缺陷造物成亲。” 陈邻:“……” 可以,这很母系社会。 “那很奇怪啊,既然南诏国是这样的信仰,那么铎兰大夫作为南诏人,为什么会在太原城逗留这么久?”陈邻感到疑惑,脸颊皱起。 徐存湛摊开两只手,歪着脑袋神色无辜:“我不知道,所以我打算今天下午去问问。” 陈邻:“你说的去问问,应该是友好的问吧?” 徐存湛:“你猜?” 陈邻:“……” 她把食盒盖子盖上,塞回徐存湛怀里,“我不猜!” 徐存湛乖乖接住陈邻塞来的食盒,嘴角翘起一个很浅的笑。两人吃完饭后照例在花园里散步消食,陈邻抬头看了看沈府精致的建筑群,又想到之前商枝和她说过的,关于沈家和暮白山师祖的事情。 她叹了口气,“我今天也问了商枝关于铎兰大夫的事情,连带着打听到了一些……关于你师父和沈家的旧事。” “当初你师父离开的时候,他妻子是不是——” 徐存湛:“他离开的时候,沈老太太正是身怀六甲之时。” 陈邻压了压嘴角,小声嘀咕:“要走也不能那个时候走啊,他就这样跑了,留下自己老婆和家产,要是沈老太太没能撑住,被其他人欺负了怎么办?” “谁知道呢。”徐存湛还是那副无关紧要的表情,“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一点。” “沈老太太当年生下来一对龙凤胎,妹妹继承沈家家业生了沈春岁,哥哥却在年少时离家出走失去了音讯。按照时间来推算,哥哥眼下应当正值壮年,太原城发生如此变故,他人又在哪里呢?” 这倒是陈邻没有听过的新消息,她愣了下,脑子慢吞吞消化着徐存湛喂到嘴边的线索——但消化完了,还是有点想不明白。 陈邻:“龙凤胎里的哥哥离家出走了?为什么离家出走啊?” 徐存湛:“据说是和沈老太太大吵了一架,然后就走了。但毕竟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当时的奴仆大多数已经被遣散,目前沈府还活着的仆人都对这件事情不太清楚。” “我让蓬析去查了一下沈府被遣散的老仆人,找到了几个可能知道一点内情的,准备下午去问问。” 陈邻连忙举起手:“我也想去!” 徐存湛瞥她,神色似笑非笑:“好奇?” 陈邻脑袋一点一点如小鸡啄米:“好奇!” 没有人可以拒绝八卦的魅力。更何况是和徐存湛一起去,只要是和徐存湛一起,不管多危险的事情都和玩冒险rpg游戏一样,完全不用担心生命安全。 陈邻跟商枝说了一声自己下午不去厨房,然后就收拾东西和徐存湛一起出门了。 当初沈家大少爷在离家出走前,曾经和沈老太太大吵了一架,闹得不欢而散,之后大少爷便离家出走,至今未有音讯。蓬析为徐存湛打听到的相关人,就是当年服侍过沈家大少爷的丫鬟和小厮。 在大少爷离家出走后没多久,沈老太太就让人将大少爷身边的丫鬟和小厮都遣散,大有一副你离家出走,我也不认你了的架势。而作为沈家的大少爷,他身边光是负责贴身服侍的丫鬟就有四个,常跟在左右的小厮则有八个。 其中有三个丫鬟已经远嫁他乡,其中一个还留在太原,但目前身染疫病,正在隔离区里隔离着。而那八名小厮有的去了别家上工,有的直接换了工作,彼时大多已成家立业,也有两个倒霉鬼不幸英年早逝。 还活着的六名小厮里有四名都躺在隔离区。 徐存湛这次带着陈邻去问的便是那两名目前还没有进隔离区的小厮——地址蓬析也打听好了,其中一家交给蓬析去打听,剩下一家由徐存湛和陈邻去打听。 在走去目的地的路上,陈邻有些好奇,问徐存湛:“沈家大少爷和这次太原城的疫情有关系吗?” 徐存湛老实回答:“不清楚。” 陈邻诧异:“啊?” 徐存湛眨了眨眼,偏过脸对她笑,神情无辜:“我只是打听到了这些消息,很好奇我师父的儿子跑哪里去了而已。” “……” 沉默片刻,陈邻忍不住问:“我们的主线任务难道不是找出太原城疫情的源头吗?” 徐存湛:“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毕竟又不能未卜先知,总不能一落地就立刻知道所有事情。” 陈邻居然觉得徐存湛还说得挺有道理。她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皱着脸想事情——他们两人走到了一户人家门口,徐存湛抬手敲门,陈邻思绪转回,也看向那扇木门。 木门打开,一个年轻妇人探头出来,看见两个陌生的少年少女,有些困惑,“你们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徐存湛抬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妇人脸上疑惑神情立刻褪去,两眼呆滞望着前方。 最简单的摄魂术,遇到修为高点的就没什么用处了,但用来对付凡人却一用一个准。 徐存湛:“你认识廖绍吗?” 妇人呆呆点头:“廖绍是我夫君。” 徐存湛:“你们成婚多久了?” 妇人:“我与夫君成婚五年有余。” 徐存湛推开木门往里走,那名妇人呆呆跟在他身后,陈邻绕着被摄魂术迷惑的妇人转了圈,伸手在她眼前晃。不等她的手晃完,徐存湛回头,拉着她衣服后领,将她拽过来。 陈邻被拽得踉跄,倒退摔到徐存湛胸口。她仰起头正要说话,徐存湛的手却顺势落下去牵住她的手,手指张开十指相扣。 他现在牵手的动作已经足够熟练,每次牵手都好像是在做一件如同呼吸那般自然而然的事情。因为徐存湛的这个动作,陈邻原本要吐槽的话在喉咙了卡了会,忘记了。 两人进屋,迎面遇到昔日沈大少爷的小厮廖绍。他正在做木工活儿,听到脚步声,抬头便见妻子领着两名没见过的少年少女进来。 廖绍面露困惑:“这两位是……” 徐存湛故技重施,再度对廖绍用了摄魂术——很快廖绍也变得两眼呆滞起来。 这种技法不管再看多少次,陈邻都觉得很神奇。她盯着廖绍呆滞的脸看了会,问徐存湛:“这个术法会有后遗症吗?” 徐存湛:“只是低级摄魂术,解除之后会让他们头痛一会儿,不会有后遗症。套话太麻烦了,而且我也不喜欢去套别人的话。” 陈邻心想:这倒是很符合徐存湛的性格。 徐存湛转而望向廖绍:“你曾经在沈家服侍过沈大少爷,那么你知道沈大少爷当初为什么离家出走吗?” 廖绍微微张开嘴,停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翻找自己那为数不多的回忆。 “大少爷……大少爷想去找老爷,夫人不让。大少爷很坚持,和夫人大吵了一架,自己走了。”! 第101章 徐存湛又问了一些细节。 但因为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显然廖绍对当年的记忆也有些模糊,回答得颠三倒四。 问来问去,也只能问出当初那位大少爷叫沈德秋,约莫十三四岁上下便因为执意要去找自己父亲而离家出走,离开后就再也没有传回音讯。 徐存湛问完自己想问的问题后,回头看向陈邻:“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陈邻没想到这还有自己的事,愣了两三秒后才反应过来,抬眼对上面容呆滞的廖绍。 “我确实有个问题想问来着……” “沈大少爷走后,沈老太太就一次也没有提起过这个儿子吗?就这样随便他走了?” 廖绍呆滞面容上肌肉微微抽动,努力寻找自己记忆中关于大少爷和老太太的记忆碎片。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张嘴:“大少爷……走后的第五年……夫人突然将家中原本服侍大少爷的仆人都遣散了,还将大少爷原先住的院子也清理了出来。” 廖绍的记忆里,沈德秋离家出走的后续到此为止。之后他就被辞退,离开了沈家去别处做工。 徐存湛解除了二人的摄魂术,在他们彻底清醒之前拉着陈邻离开了这里。 街道上仍旧空空荡荡没什么人往来,偶尔有热风吹过,屋顶白幡响动。往远处看,能隐约看见黑色烟雾从东宝坊后街那边升起——每当有这种烟雾升起,也就意味着后街又焚烧了新的死者。 陈邻抬头活动脖颈,眼眸不自觉跟着升起的烟雾转动。 她道:“沈大少爷离家的第五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徐存湛:“也许只是他娘觉得这儿子没救了。” 陈邻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反驳徐存湛:“可那毕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就算吵架赌气离家出走了,也不至于要把他的东西全部都清理出去扔掉。” “而且前几年都没有扔,为什么偏偏是第五年呢?”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11节 不一会儿,蓬析过来和他们汇合。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但每次见面,蓬析都丝毫不意外自家师叔身边站着的女孩子是谁,不看不问不管。 他眉头紧皱满脸愁云惨淡的表情,和徐存湛四目相对,开口第一句话并不是汇报:“师叔,我觉得……咱们查得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沈家和这次的太原疫情也没有什么关系啊,我们这样紧着查沈家的旧事,不是在——呃——掀师祖老底吗?” 越往后说蓬析声音越小,显然有些底气不足。 但他的劝告明显一点用处也没派上。因为徐存湛不仅没有因为这段话就打起退堂鼓,反而脸上笑容还更灿烂了一点。 被徐存湛那张灿烂的笑脸注视,蓬析不禁打了个寒战。 徐存湛:“说吧,你查到什么了。” 蓬析虽然愁得掉头发,但实在没有胆子骗徐存湛,扣了扣自己手掌心后,哭丧着脸开口:“我去查的那个小厮告诉我,大少爷离家出走前曾经和他聊过几句,说是要去暮白山拜师,找他爹。” “而且沈家大少爷并非一去不复返,在离家出走之后的几年,他有回来过两三次。那个小厮当时和大少爷关系不错,大少爷每次回来都会顺路见见他——小厮说大少爷当时还会去见沈老太太。” “而且……” 蓬析咽了咽口水,有点惶恐,“小厮说沈大少爷回家探望老太太那几次,身上正穿着暮白山弟子的衣服。” 徐存湛微微挑眉,侧目看向陈邻——结果却发现陈邻压根没有在看自己,而是在专心致志的听着蓬析讲话。这个发现让徐存湛感到几分不满。 他没有说话,面上也未表示出来,只是握着陈邻的手,手指慢悠悠划着她手背。 修剪平整的指甲并不尖利,即使是划过手背,在不刻意用力的情况下也无法留下什么印子。 但仍旧会痒。 陈邻终于分了个眼神给徐存湛,不过那个眼神纯纯是困惑的。徐存湛才不管陈邻是为什么看自己,反正陈邻看自己了。 所以在陈邻看过来时,他歪着脑袋露出了一个格外灿烂的笑脸,眼睛弯弯像月牙一样。 站在两人对面的蓬析莫名感到一阵牙酸。 徐存湛:“有点意思,所以那个沈大少爷——沈德秋——他的字是什么?” 蓬析连忙回答:“这个我也问了!沈德秋,字镜流。” “不过师叔,这个,好像和太原疫情也,没什么关系吧?” 后一句话他问得小心翼翼,奈何徐存湛根本不给他解释,只是随口下了新的指令:“继续去给百药宗的弟子们帮忙吧,她们不是说快要研究出扼制疫情的药了?” “顺便盯着点天机门的那群神棍。” 蓬析低头应是,转身悄无声息溜了。 陈邻有点好奇:“我自从来到这边之后,还没有见过天机门的弟子。” 徐存湛:“天机门的弟子大多进隔离区了——没见到比较好,那个门派脑子都有问题。” 他牵过陈邻的手,从自己怀里扯出一截红绳,将其绕在陈邻手腕上,和陈邻原本戴的那条红色千机绳缠绕在一起。 陈邻一眼认出那是徐存湛的红色发绳。 她诧异:“你不是说发绳丢了吗?” 徐存湛:“我又找回来了。” 陈邻瞪他——徐存湛眨了眨眼,神色无辜。 他三两下将发绳绕在陈邻手腕间打好了结,收尾编织成一个简易的蝴蝶形状。 “我要回一趟暮白山,查些事情,这条绳子虽然没什么用处,但暂时保护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徐存湛收敛神色,脸上表情显得严肃。陈邻愣了愣,抬脸看向徐存湛——她察觉到气氛的凝重,莫名不安,紧张反问:“你要自己回去暮白山吗?” “嗯。” “不……不带我吗?” 少女带着几分试探期待的柔软声音,刚落入耳朵里时,徐存湛几乎就要立刻答应带着她一起去。但话到舌尖,又被徐存湛咽下去。 他垂了眼,嘴角翘起浅浅笑意,垂首,额头抵了抵陈邻额头,撞得陈邻脸都皱起来。 “只是去查证一件事情而已,我快去快回,连三日功夫都不到。” * “陈姑娘?陈姑娘——” 一只手在陈邻眼前晃了三四次,陈邻恍然回神,惊得站起来,转头看见是这几天同自己一起煎药的百药宗弟子。 “啊……怎,怎么了?”陈邻有些茫然,眼角余光瞥了眼灶台上的药。 虽然她刚才有些走神,但是灶台上的药还没烧开,也不能算她消极怠工…… 百药宗弟子指了指门外,道:“铎兰大夫找你呢。你快去吧,这边我帮你看着。” 陈邻往门外望去,隔着厨房一层苦味翻涌的白雾,看见那白衣胜雪的年轻女子立在门口。对方戴着帷幕,看不清面容,唯独手腕间绑着的红布条格外显眼。 她把自己负责的灶台交给了传话的百药宗弟子后,脚步匆匆跨过那层白雾,走到门口。 面对面后便能察觉到视线上的微妙差距,铎兰要比陈邻矮了许多。 陈邻疑惑,指着自己:“铎兰大夫,你找我吗?” 她虽然知道铎兰这个人的存在——但也只是从徐存湛和商枝口中得知了关于对方的只言片语而已。但铎兰本人,陈邻却是第一次见。 对方向她微微颔首,又指了指隔壁小院,温和女声如黄莺般悦耳,自帷幕下传出:“能去那边聊吗?我有一些事情,想请教陈姑娘。” 陈邻犹豫了一下,往铎兰指的那间小院望去——就在晒药的院子隔壁,跨过一扇月亮门便是,虽然要比这边的院子安静些,但并非没人。 她点头,跟着铎兰走进隔壁小院。 * 徐存湛回了暮白山,目标明确直奔内门弟子的藏经阁。 内门弟子的藏经阁内除去一些功法秘籍外,还有弟子记录册。那册子上记录了暮白山历年收录的所有弟子。 暮白山成立至今已近千年,收录册自然也越写越多内容越来越臃肿。但从来没有人提出过将纸质册子废除,加上藏经阁内有特殊阵法保护,所以收录册沿用至今。 也幸好徐存湛问到了比较清楚的时间,直奔着二十几年前那个年份往前翻,很快就找到了他想要找的那届弟子名单。 同年录入外门弟子七十三人,内门弟子十五人。 在内门弟子名单上没有找到沈德秋的名字,但徐存湛却找到了一个名为‘镜流’的内门弟子。在‘镜流’二字后面,标注了他拜的师父,正是当时暮白山的掌门,沈潮生。 徐存湛手指摩挲着‘沈潮生’三个字,莲花眼微微眯起。他记性很好,清楚记得自己师父从入道至今,一共就收过四名弟子。 前两位师兄都英年早逝,大师兄死于外出游历,二师兄死于缺弊塔——如今还活着的弟子里面只剩下掌门远山长和他。那么沈德秋到底是二弟子还是大弟子? 他沿着沈潮生的名字往前翻,翻过两页后,又看见了沈潮生的名字。 名册上清楚记载:【明礼十二年,暮白山大弟子沈潮生,于暮白山外围捡到一名弃婴。观其天赋过人,天生剑骨,遂收至名下为弟子,取名为列松。】 徐存湛自言自语:“这下顺了,列松是大弟子,镜流是二弟子,远山长是三弟子,我是关门弟子。” “师父收徒收到了自己的儿子,他知道自己徒弟是自己儿子吗?还挺有意思的……” 虽然是在看自己师父的八卦,但徐存湛的表情委实看不出半点敬畏之心。他扒拉着收录册,随手往后翻,目光忽然停在某页。 【沈潮生亲传弟子镜流,于缺弊塔暴/乱中不幸陨落。】 中间隔了约莫半页,又出现一行【沈潮生亲传弟子列松,外出游历至南诏,不幸身亡。】 上面没有写列松是怎么死的,只写了列松死在南诏。徐存湛目光停在那行字上,顺带看了眼旁边标注的日期,列松是在二十年前死的,就比镜流多活了六年。 从列松那条死讯往下,连续六页全都是弟子死讯,而且还都死在同一天——全都死在列松去世的第二年,理由填的依旧是缺弊塔暴/乱。 徐存湛以前不关心这些东西,自然也不会特意来翻收录册。但翻到这一页时,徐存湛很轻易的便能察觉到不对劲。 他因为体质特殊,年少时有段时间几乎是完全生活在缺弊塔内的。虽然缺弊塔里的魔确实不太老实,时不时就想着来把大的冲出去制造混乱,但暮白山毕竟自建立起就在镇压缺弊塔了。 不管是多么严重的暴/乱,都不应该死上六页的暮白山弟子——而且其中大半还都是内门弟子,几乎都快把暮白山的年青一代全给收割完了。! 第102章 徐存湛手指慢吞吞抚过那些墨字,神色莫名。 总觉得造成这六页弟子死亡的真正原因,或许不只是缺弊塔暴/乱。会和死在南诏的列松有关系吗? 他合上收录册,将其放回藏经阁楼顶阁楼中,自己转身去了专门供奉魂灯的明道殿。 明道殿里除了会供奉弟子魂灯之外,还会供奉已死弟子的牌位。这些牌位可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牌位——每个有资格被供奉到明道殿里的弟子牌位,上面都会附着一缕残魂,受后人香火,保佑其顺利转世平安幸福。 一般来说,死于缺弊塔暴/乱的内门弟子,死后是必然会被供奉到明道殿的。 徐存湛来的时间挺巧,远山长难得不在,明道殿内空空荡荡,唯有浓郁的烛火气息沉沉浮浮。他不太喜欢这个味道,眉头微皱压了压唇角,迈步进去后绕过香火炉子,直奔供奉牌位的案台走过去。 牌位摆放是按照时间来摆的,徐存湛很快就找到了收录册上死在镜流前后的人,但奇怪的是,徐存湛在那层台子上来回看了许多遍,却始终没有找到镜流的牌位。 徐存湛倒是很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存在看错或者看漏的可能性。他又往后看了看,甚至看到了那六页死于缺弊塔暴/乱的弟子之一,都没有看见镜流的牌位。 但在那批死于缺弊塔暴/乱的弟子牌位之间,靠近边角不易被人注意到的角落,却有一个没写名字的牌位。 徐存湛挑眉,没什么敬畏心,上前两步就要去摘那个牌位。他刚刚抬手,身后传来一声爆喝:“你要干什么?!” 旋即有道暗含灵力的劲风向着他的手扫来。徐存湛反手挥开对方攻击,回头时正对上远山长惊慌的表情。 他转瞬间便奔到了徐存湛面前与他呈对峙姿态,额头上出了层虚汗。 徐存湛察觉到远山长在紧张。他歪了歪头,那张秀丽面容露出无辜的表情:“怎么了?” 远山长:“你还问我怎么了?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刚刚要干什么?” 徐存湛丝毫不打算隐瞒,抬手指了指供奉台的角落:“不是你让我没事就来明道殿里多拜拜吗?所以我来了,但是发现那边有个没写名字的牌位,有点好奇,想摘下来看看是谁的牌位。” “你干嘛一副很紧张的样子?那是你老熟人?” 远山长身体都僵硬了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徐存湛的问题,也知道自己刚刚那一瞬间的反应有些过激。 但由不得他不过激。 远山长深吸一口气,又缓慢将那口气吐出,有点无奈:“你这臭小子……牌位能摆上去的,高低那得是你师兄!礼貌点是会死吗?” 徐存湛眨了眨眼,还是那副无所谓的口吻:“哦,那我下次注意。所以它到底是谁的牌位?为什么没写名字?” “……” 在无人说话的片刻沉默中,远山长扭过头看向供奉台上烛光浸润的乌色木牌,神色复杂。在内心短暂的天人交战后,远山长再度转头看向徐存湛,做出了决定。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12节 他压低声音:“那是我们大师兄,列松的牌位。” 徐存湛:“我记得这个供奉台只有死于魔族手上的同门能用吧?” 远山长目光避开了徐存湛,脸上挤出一个苦笑:“是的,理论上来说——确实是这样。但是大师兄与我而言,和亲生兄长没什么区别,更何况在……在意外身亡之前,大师兄也杀过很多魔,为人又正直善良,我实在不忍心见大师兄的牌位置于荒野——” “来都来了,虽然没有见过面,但你是师父收的关门弟子,那就给大师兄上一炷香吧?” 远山长说话间,已经迅速的从旁边香筒里取出来二支安魂香,将其点燃,递向徐存湛。他看起来有些期待,就连眼睛都比平时更亮了一些。 徐存湛接过那二支安魂香,对着高处的无名牌位随意拜了拜,转身将安魂香插入香炉里。等他上完香回头再去看远山长时,发现远山长的神情看起来格外慈爱欣慰。 过于接近长辈看小孩子的表情出现在远山长身上,不仅没有让徐存湛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同门情谊,反而莫名的感觉到了几分恶寒。 他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师兄,你眼神好恶心。” 远山长没好气:“你就不能让我多感动一下吗?” 徐存湛没接他的话,直接问了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我刚刚找了一圈,既然连大师兄的牌位你都能徇私枉法……”远山长连忙打断他:“呸呸呸!什么叫徇私枉法?我这是适当行使我身为掌门的权利!” 徐存湛非常顺滑的改口:“既然连大师兄的牌位,你都能适当行使掌门权利给挪进明道殿,那么死在缺弊塔里的二师兄为什么在明道殿里没有牌位?” 远山长愣了愣。 呆愣的表情在他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你怎么知道二师兄的牌位不在明道殿?” 徐存湛:“可能因为我长了眼睛会自己看吧。” 远山长:“……” 明明是应该紧张的气氛。但不知道为什么,徐存湛这个回答,弄得远山长有点想笑;但在好笑之余,远山长又稍稍松了口气。 既然徐存湛还会这样跟他开玩笑,也就说明他应该不是知道了某些事情而刻意来查的,或许只是从什么地方听到了一星半点,觉得好玩,有意思,所以就来找牌位了。 想要将所有事情完全瞒住显然是不现实的,但好在徐存湛不是那种刨根问底的人,于是远山长半真半假回答:“二师兄身份特殊,他的牌位迁去其他地方放发了。” 徐存湛微微挑眉:“身份特殊?有多特殊?他是师父的亲生儿子?” * 铎兰走到院中小亭内坐下,抬手掀了自己戴着的帷幕,露出一张略带岁月痕迹的美丽面容。她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石凳,温声招呼陈邻:“陈姑娘,请坐吧。” 陈邻依言在石凳上坐下,等着铎兰开口说话。 铎兰将白色帷幕压在自己腿上,轻声:“我听其他人说,陈姑娘与暮白山的徐存湛道长,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我能否向陈姑娘打听一些关于徐道长的事情?” 陈邻皱眉,有些戒备:“铎兰大夫为什么要打听徐道长的事情?” 铎兰:“实不相瞒,我在隔离区曾经与徐道长见过一面。他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友。” 这个回答属实在陈邻意料之外,她愣愣看着铎兰。铎兰向她露出淡淡笑意,道:“我觉得他可能是我那位故友的孩子,但我与故友已经多年不见,所以有点不敢确定,就想当面找徐道长确定一些事情。” “只不过今天我找暮白山弟子打听时,他们却说自己也不知道徐道长人在哪——我想陈姑娘你和徐道长关系匪浅,可能会知道我想问的事情。” “这个……”陈邻有些踌躇起来,不自觉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缠绕的两条红绳,斟酌着开口:“你可以先问我,但我不确定能不能回答你。” “徐存湛的事情,我也不是全都知道的。” 这是实话。 陈邻很少主动去了解徐存湛。甚至就连徐存湛不在她身边时去干了什么,陈邻也从来不问,虽然徐存湛会主动透露一些安全的信息给陈邻,但陈邻也很少记在心上。 即使会对这个世界近在眼前的弱者施以援手,但面对更多的事情,陈邻完全没有多管闲事的欲望。她始终相信自己是可以回家的,她觉得只要自己回家了,那么这个世界不管发生什么,都和她没有关系。 她没有必要和除了徐存湛以外的任何人建立过于深厚的联系。 即使是徐存湛的过去,陈邻也不打算多问。如果徐存湛愿意跟着她一起回家,那么回到了现代之后,徐存湛也会拥有新的人生——这个世界的故事与徐存湛无关,他遗落在这个世界的过去到底是善还是恶,陈邻都不在意。 铎兰垂眼,目光扫到陈邻手指拨弄的那两条红绳。原本只是随意一瞥,但却在看清楚其中一条红绳的瞬间,她脸上温婉的表情再也绷不住,变成诧异。 她猛然一下站了起来,眼睛微微睁大:“你——你手腕上那条千机绳——是谁给你的?徐道长给你的吗?” 铎兰骤然提高的声音吓了陈邻一跳。她茫然低头看向自己手腕,被铎兰指着的手腕上缠绕着两条红绳,也不知道铎兰问的是哪一条。 “……有一条是徐存湛给我的。这个红绳怎么了吗?” 陈邻不明所以,举起自己手腕晃了晃。 少女细窄手腕皮肤洁白,两条交缠的红绳圈在上面格外醒目。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两条红绳收尾束口编织出来的那两只简易蝴蝶;能看出动手的人手很巧,编织出来的蝴蝶虽然简易,却惟妙惟肖。 铎兰眼睛死死盯着陈邻手腕上的红绳,嘴唇微微颤抖。 她抓着帷幕边缘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青,竭力维持着自身的冷静:“徐……徐道长有和你说过,那条红绳的来历吗?他是怎么得到那条红绳的?” 陈邻:“他说是他娘亲留给他的遗物。” “遗物……他娘亲的遗物……” 铎兰喃喃低语了两句,后退着一屁股坐到石凳上,整个人显露出一种被打击到精神恍惚的疲惫。陈邻看她脸色实在难看,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关心询问:“那个,铎兰大夫,你还好吧?” “你是认识徐存湛的娘亲吗?” 铎兰听见自己的名字,终于给出一点反应,但也只是抬头良久的注视着陈邻。忽然,她站起身,重新将白色帷幕戴到自己头上。 “我确实认识徐道长的亲娘,但此事……有些复杂,我只能当面和徐道长谈。陈姑娘与徐道长关系要好,若是见到他,请务必转告他,来东宝坊前街找我。” 说完,她转身匆匆离去,白色衣裙在太阳光底下被照得泛光晃眼。被留在原地的陈邻摸了摸自己后脖颈,又忍不住低头去看自己手腕上那两条红绳。 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刚刚铎兰管徐存湛的那条发绳也叫‘千机绳’。所以说,徐存湛母亲留给他的遗物,其实就是南诏的千机绳? 徐存湛妈妈是南诏人? 她的脑子还没来得及消化完那些乱糟糟的信息,一阵苦药味儿的风再度吹拂到她鼻尖。陈邻抬头,看见铎兰又急匆匆走了回来,隔着帷幕的白色面纱,她似乎正在看着自己。 陈邻精神一振:“铎兰大夫,你还有别的事吗?” 铎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咬咬牙,将一枚锦囊塞进陈邻掌心:“这个东西,请陈姑娘代为转交给徐道长。”! 第103章 铎兰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匆匆离去。她走得很快,削瘦背影晃了晃,很快消失在院子转角处。 陈邻握着她塞过来的荷包,有些茫然。她捏了捏荷包,能捏到里面撞着的似乎是块……牌子之类的东西?摸起来挺硬,不是石头就是木的。 因为中途铎兰来找她的这个插曲,陈邻后面整个下午都有些心神不属。等到晚上和其他百药宗的弟子换班,陈邻回到自己租住的小院时,立刻从怀里拿出荷包,好奇打量起来。 虽然徐存湛说过铎兰是南诏人,但这个荷包的风格却显然是中原的,没有任何南诏那边的花纹——布料摸起来也是质量很不错的柔软绸布。 她捏着荷包揉了揉,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打开荷包封口。 里面装着的果然是一枚玉石质地的牌子,看着有些眼熟,牌子上还有刻字。陈邻将牌子从荷包内取出来,借着屋内灯光细看,只见牌子上写了两个字:列松。 字很端正,但在玉牌边缘凹陷下去的花纹里面,却有些黑色的不规则污垢。陈邻将玉牌翻来覆去,忽然拍了下自己大腿,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会一直觉得这个玉牌眼熟了。 这个玉牌的看起来和徐存湛的暮白山腰牌,完全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徐存湛腰牌上刻的是徐存湛名字,而这个腰牌上刻字是‘列松’。 陈邻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有些困惑的侧了侧脸。她很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这个腰牌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百思不得其解,陈邻最后还是把腰牌放回荷包里,重新将荷包系紧,妥善收在自己贴身的口袋里;既然是铎兰要求一定要送到徐存湛手上的东西,想必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说不定会和徐存湛的父母有关系。 * 沈府。 夜色笼罩下,沈府的内院一片寂静。 沈老太太作为家主,骤然病逝,本该为其风光大葬。但奈何情况不许,不仅不能为老太太举办隆重的葬礼,就连老太太的遗体和遗物都要一并烧毁。 最后也只能在后院给老太太搭了个简易的灵堂,略尽子孙孝心。 沈夫人因为母亲去世而跟着病倒,虽然不是疫病,但情况也不太好。虽然百药宗的弟子每天会拨段时间特意来为沈夫人诊治,但沈夫人的病情却一直没有好转。 沈春岁像往常一样先去探望母亲,服侍她吃过药后,又去后院给外祖母的牌位上香。 先给外祖母上香,上完才轮到他那没见过面的便宜舅舅——刷过一层漆的黑色木牌泛着润泽油光,白色合欢香的烟雾缠绕上去,灵牌上端正写着‘沈德秋’三个字。 这是与他母亲一母同胞的孪生兄长,听说早年与家里人赌气离家出走,至今未有音讯,老太太便命人给他设立了灵位。 自沈春岁有记忆起,舅舅就是这块冰冷的黑色木牌子。他对这个素未谋面的舅舅并没有什么感情,比起舅舅,从小抚养他长大的外祖母,才是沈春岁真正的亲人。 上完香后,沈春岁在蒲团上坐下,按了按自己眉心,感到些许疲倦。 外祖母刚去世时,沈春岁曾经怨恨过徐存湛一段时间。他一直认为如果不是徐存湛烧毁了自己在南诏女娲神庙偷来的灵药,说不定祖母就不会死了。 直到百药宗的弟子也从他们的灵药仓库里拿出来了南诏灵药,却并没能救回任何一个人。这时候即使再不愿意承认,沈春岁也不得不正视现实。 就算徐存湛没有烧毁灵药,外祖母依旧会病死。 但现实是一回事,想要沈春岁完全不敌视徐存湛,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哪怕知道自己完全不是徐存湛的对手,沈春岁也很难克制自己不对徐存湛生出敌意。 只不过最近家里的事情都乱成了一团,沈春岁光是要打理沈家的家事便已经十分辛苦,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其他人。譬如现在,他只是屁股稍微挨着蒲团,但已经困得眼皮打架,不自觉倾斜身体,靠着旁边的房柱晕晕乎乎小憩起来。 他刚陷入睡眠,后脖颈便有黑气涌动。那黑气悄无声息钻了出来,将沈春岁的脑袋完全包裹了起来。 沈春岁迷迷糊糊陷入梦中,听见有人喊了自己一声师兄。他恍惚的睁开眼,看见一个穿着暮白山弟子衣服的人,正两手抱剑,有些拘谨的向他行礼。 “师兄,请赐教——” 对方话音未落,手中剑已经向他刺来。刺来的那一剑又快又狠,丝毫没有给人留下反应的机会;沈春岁被吓了一跳,但身体却条件反射性的举剑格挡,剑锋相触发出清脆声音,同时剑气与灵力也如波纹一般圈圈震荡开来。 根本不需要沈春岁动脑子,这具身体就凭借着自身的肌肉记忆,使出了一连套轻灵迅速的剑法,轻松打败了对手。 对方踉跄着跌下比试擂台,翻身而起后连忙两手拱在身前,弯腰谦虚道:“是我技不如人。” 沈春岁脑子还蒙着,这具身体却自发的也行了个礼,略显稚嫩的少年嗓音刻意端着成熟的腔调:“承让。” 一番比试结束,数名弟子围了上来,兴奋的挤在沈春岁身边,叽叽喳喳的同他搭话。 “镜流师兄的剑法是不是又进步了?我刚才都没能看清楚你是怎么出剑的!” “师兄师兄!听说你这次下山,斩杀了一只大魔,是什么样的魔啊?” “对啊,我们都还没见过真正的大魔呢,真正的大魔是什么样子的?” …… 在这一连串叽叽喳喳又略带崇拜的声音里,沈春岁恍然大悟:对了。 他叫沈德秋,字镜流。他是暮白山掌门沈潮生的亲传弟子,也是沈潮生的亲生儿子——只是知道他和沈潮生父子关系的人唯有沈潮生和他二人。 爹爹曾经说过,之所以收他为徒,是因为他天赋达到了标准,而不是因为他们俩之间的血缘关系。如果以后让别人发现他和爹爹的父子关系,那么他们之间的师徒情谊,也就到此结束了。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13节 师弟们几乎快要重叠在一起的声音吵得沈春岁脑子疼。他原本并不是多么好脾气的人,如果换成在家里,有人这样在他耳朵边叽叽喳喳,沈春岁早就让他们闭嘴了。 但是此刻——沈春岁却强打精神,露出温和无害的笑容,同时用他那张婴儿肥都还没褪完全的脸,努力做出严肃老成的表情。 “确实遇到了大魔,但能斩杀大魔并非我一人的功劳,是有好几位师兄为我助阵,才能将其斩杀的。”他弯着唇角,好脾气又耐心的向师弟们解释。 这时一位缺心眼的师弟感慨出声:“我就知道,我们这辈弟子里面,能单独斩杀大魔的,只有列松师兄了吧?唉,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修炼到列松师兄那个境界。”旁边的人闻言不禁笑出声,曲起胳膊撞了撞他胸口:“可拉倒吧!就你?列松师兄可是天生剑骨,知道什么是天生剑骨吗?” “人家根本就不需要剑,自身就是这天地间最强的宝剑!你想要到那个境界啊?那就只能去投胎咯!” 师弟们三言两语,说得起劲,纷纷笑了起来。他们本无恶意,故而沈春岁也跟着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背在身后握剑的手情不自禁用力,手背青筋微微鼓起。 随便找了个借口与师弟们分开,沈春岁走到窥心流河边——此时并不是做早课的时间,窥心流里只有零星几个卷王弟子还在里面泡着问心。 沈春岁沿着河岸往上走,越往上河面越窄,河水越红,同时河里泡着的人也越来越少。直到可以完全看见缺弊塔的外塔入口时,河面已经只剩下两米来宽,河水赤红近黑,粘稠阴冷。 而这样可怖的水面上,只站着一个人。 蓝白间色的粗布麻衣穿在他身上,也显得贵气起来——只因为对方有张格外秀丽姣好的面容,双目微合,眼睫浓密纤长,于下眼睑落下两片扇子似的阴影。 对方没有背剑,对方也不需要背剑。 沈春岁站在河岸边望着他,沉默片刻,终于忍不住,抬脚向对方走去。他只是将一只脚踏入河面,霎时难以言喻的尖锐疼痛从足尖一直烧到小腿,他咬紧下唇,默不作声正要继续往前走。 原本立在河面上的青年倏忽睁眼,瞬间出现在沈春岁面前,拖着他的衣领将他拎上了岸。 浓稠水面荡开一圈浅浅涟漪,沈春岁额头上也出了层冷汗。拎他上岸的青年松开手后拍了拍他肩膀,道:“这边太靠近缺弊塔了,以你的修为,进去会很痛苦,下次不要再来了。” 沈春岁不语,只是低着头看向自己双腿——被窥心流河水侵蚀掉了裤腿鞋袜,露出来的两双小腿其实也没什么好肉,看起来甚至有些丑陋。 他抿了抿唇,低声应是,沉默片刻,又问:“师兄,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和你一样站在这里问心?” 青年一下子笑出声来。他的笑声里并无恶意,只是开朗,伸手揽过少年单薄肩头,他道:“你才多大?修行之事,不能着急,慢慢来吧。” 沈春岁低着头,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这句安慰就安心下来。 他内心像是点着一团火,烧得整颗心脏焦躁难安,不禁脱口而出:“师兄也没有比我大多少——师父说,师兄像我这般大的时候,就已经可以站在窥心流源头问心了!” 是的。 他嫉妒自己的师兄——沈德秋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个神仙父亲,是修仙门派暮白山里的弟子。他很为这样的父亲骄傲,并且也想像父亲那样做神仙。 为此他不惜和母亲大吵一架,离家出走自己来到了暮白山。在通过暮白山弟子选拔大赛前,沈德秋也没想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不仅仅是一名普通的暮白山弟子。 他还是暮白山的掌门。 在内门弟子选拔大赛上——或许是某种血缘关系的牵引——他抬头便在那群长老中认出了自己父亲。对方穿着极其朴素的衣服,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容貌却仍旧是端正俊朗,脸上没有丝毫岁月留下的痕迹。 而在自己的亲生父亲身边,却侍立着一名貌好若女的高大青年。对方脸上洋溢着灿烂又晴朗的笑,偶尔和底下几个弟子对上目光,神色友好。 沈德秋从其他内门弟子的窃窃私语中得知,那是掌门唯一的亲传弟子,是掌门从外面捡回来,亲手养大的孩子。 名义上是弟子,实际上却比亲生父子还亲。 他叫列松,名字是掌门起的。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多美好的期盼。 可掌门见到沈德秋,与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你叫什么名字?”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不知道自己儿子叫什么名字。 沈德秋咬着下唇,慢吞吞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叫沈德秋,字镜流。” 他两眼死死盯着堂上的掌门,试图在他脸上看到任何一点意料之外的表情。但是男人脸上表情始终如一,只是抬手拿了一枚腰牌,扔给旁边的列松,道:“去,给你的新师弟腰牌刻字。” 单手接住师父扔过来的空白玉牌,列松转过脸时有些诧异。 他指着自己的脸:“我来?师弟?等等,师父你要收徒啊?” 沈潮生瞥他一眼,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在面对列松时,却露出几分长辈的无奈与迁就来。 “正好给你找点事情做,免得你一天到晚上蹿下跳的给我惹祸。”! 第104章 沈德秋原本以为沈潮生压根没有发觉自己是他儿子。在点完沈德秋后,沈潮生又另外点了一名叫做远山长的少年,一并收入门下。 一夕之间有了两个师弟,列松显然心情很好,笑嘻嘻带着两个师弟去给腰牌刻字。平心而论,就做师兄这方面,列松完全挑不出错处。 尽管性格跳脱了一些,但列松的跳脱并非那种粗心大意的跳脱;他是会一边和你鸡同鸭讲一边把你照顾得很好的人,尽管时不时从嘴巴里冒出一些旁人难以理解的冷笑话,但在照看师弟这方面却半点差错也没有犯过。 带两名师弟去领日用品,熟悉内门环境,介绍住处,还和他们交换了灵力印记,这样就可以远程传信。在介绍住处时,沈德秋注意到列松的房间和沈潮生的房间是挨着的,而他和远山长的房间却在隔壁院子里。 尽管心里很清楚列松是个好人,但沈德秋就是不喜欢他。所以一路上列松嘴巴不停的给两个师弟抛话聊天,也只有远山长回他,沈德秋大部分时候都很沉默,不怎么吱声。 到了晚上,沈德秋结束晚课疲惫的回到自己房间,却在推开门的一瞬间,错愕的睁大了眼睛——因为他居然看见沈潮生坐在了自己房间的椅子上! 沈德秋第一时间怀疑那是自己上课太累产生了幻觉,不禁抬手揉了揉自己眼睛。只是他刚做完这个动作,便听见了沈潮生的呵斥:“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沈德秋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沈潮生并非错觉。他紧张的站直,感觉自己脊背都有些僵硬,两眼茫然望着沈潮生。 沈潮生板着脸,神色冷淡望向沈德秋,道:“你是我的儿子。” 沈德秋浑身一震,眼睛睁大,不可思议的看着沈潮生,嘴巴微微张开,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而沈潮生也没有给他继续把话往下说的机会,只是淡淡的继续说:“没想到你也有修道的天赋。既然拜入了暮白山,那么日后便好好修行,勿要偷奸耍滑。” 沈德秋嘴唇颤了颤,半晌,挤出一个单音节:“是……” 沈潮生:“你我既为师徒,那么日后也以师徒之情相处。你不必把我当父亲,我也不会将你当儿子——早在拜入暮白山时,我便已经斩断了凡间尘缘。” “若是你我父子身份曝光,那么你我之间便必须有一个离开暮白山。” 思绪一转,回到现在,沈德秋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对列松吼出声的那句话有些没有控制好的情绪。他愣了愣,同时后知后觉的,有些惊慌的抬头看向列松。 但那高大的青年丝毫不在意沈德秋的话。 他依旧揽着沈德秋肩膀,宽厚手掌揉了揉少年的后脑勺,将他的头发揉成鸡窝头,声音轻快:“嗐,我那是因为有剑骨加成。” “若是没有了剑骨,我哪里有我们镜流厉害是不是?这么年轻就能斩杀大魔了,再过几年那还得了?嚯,简直就是我们师父的年轻翻版!” 尽管心里嚷嚷着要讨厌列松,但被列松这样一夸,沈德秋又难以自制的感到些许不好意思。他挣扎着从列松怀里逃出来,理了理自己被揉乱的头发,板起脸:“师兄,你不要揉我头发,我头发都被揉乱了。” 列松眨了眨眼,满脸无辜神色。 他举起两只手做投降状,“好嘛,不揉不揉,我们小镜流长大了,是大孩子了,要注意形象。” 沈德秋原本还有些害羞的心情,却因为列松的这句话,再次升起点点愤怒。他扭过身去闷头往前走,不再搭理笑嘻嘻的列松,只觉得对方烦得要命。 总是这样把他当小孩子看,明明都那么大的人了,仗着那张女人似的脸,撒娇耍赖起来从来都是一副毫无压力的样子。沈德秋有时候真的很想拽着列松的衣领大声告诉他自己和师父才不是什么普通师徒——他是师父的亲生儿子!他和师父才是整个暮白山最亲近的人! 但是这种场景沈德秋只敢在自己心里想想。 沈潮生作为师父,其实亲自来教导他们剑术的时候并不多。因为他还兼任掌门之职,要管理整个暮白山,平时主要负责沈德秋和远山长功课的是列松。 他以为自己成为父亲的亲传弟子,就会和父亲变得更加亲近——但事实上,完全没有。 帮沈潮生打理杂事的弟子是列松。 帮沈潮生教小弟子的是列松。 和沈潮生一块儿出席正道大会的是列松。 就连每年一次招收新弟子的大典,能站在沈潮生身边的还是列松。 他和远山长就像两个后妈生的,除了每月月底会被沈潮生抽查一次功课,偶尔出门做完任务回山要去沈潮生那边报告一下之外,平时根本就没有什么机会接触沈潮生。 但沈潮生甚至还记得列松生辰。 时至今日沈德秋都还记得,自己入门第一年,半夜问心回来,撞见沈潮生在后院给列松煮长寿面。可是他自从进暮白山后,就再也没有过过生辰了——这让沈德秋不禁开始想家,尤其想念疼爱自己的娘亲和一母同胞关系要好的妹妹。 如果当初没有赌气离家出走拜入暮白山,那么他现在就还是太原沈家的大少爷。 也永远不会知道,他那个神仙亲爹其实连他生日和名字都不知道。 这些事情,桩桩件件重叠,让沈德秋很难不去怨恨列松。理智上他知道大师兄没有错,大师兄根本不知道他是师父的亲生儿子,但情感上,沈德秋很难亲近列松——无论列松对他多好。 回房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后,沈德秋前往师父的房间,向师父汇报此次任务的全过程。 此次下山,他们原本是前去太原附近处理一只天人阶的魔。但到了地方,和那只魔交手之后,才发现那只魔根本不是什么天人阶,而是已经达到了大魔的实力! 不过好在有几名师兄随行,众人一起布下阵法,最终由沈德秋斩下致命一击,杀死了大魔。 他将整个过程据实汇报,没有半分隐藏。汇报完后便低头看着自己鞋尖,听见头顶传来沈潮生威严的声音:“就这些?” 沈德秋:“就……就这些了。” 沈潮生皱眉,略带不满:“你没有别的事情要和我坦白吗?” 沈德秋眉心一跳,心脏跳动的频率都比平时更快了几分。他完全不敢抬头,生怕自己一抬头,就让沈潮生发现自己的心虚。 强撑着一口气,沈德秋依旧回答:“没有,此次任务的全部过程,弟子已完全上报,绝无半分遗……”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脸上骤然一阵火辣,整张脸被打得偏向一边。 脑瓜子嗡嗡作响,沈德秋完全蒙住,嘴巴里后知后觉尝到一点血腥味。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沈潮生打了一巴掌。 沈潮生垂眼,居高临下望着他,露出失望神色:“我以为你会是个修道的好苗子——无论如何,你身体里至少流着一半我的血。” “早在你入门的时候我就说过,修行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且没有任何捷径可言,不要想着偷奸耍滑。” 沈德秋嘴唇微微颤抖,半晌,挤出一句:“我没有……” “没有?是没有偷奸耍滑?还是没有偷偷回沈家看望你娘和妹妹?没有用术法震慑那些明里暗里觊觎沈家家产想要欺负孤女寡母的旁支?没有用摄魂术调查妹妹未婚夫的底细?” “镜流,我告诫过你很多次了——修行修行,头一件事就是要斩断尘缘。你看看你在干什么?下趟山,揽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凡尘因果回来阻碍修行,你可真是‘努力’啊。” 沈德秋低头不语,父亲的话传进他耳朵里时好像隔了一层纱,他的半边脸都已经肿了起来,脑子里全是细微回荡的耳鸣声。 毫无征兆的,列松的脸跃入脑海。 沈德秋嘴巴微微张开,声音轻轻:“如果今天犯错的是大师兄,您也会这样呵斥责打他吗?” “列松?”沈潮生眉头一拢,旋即嗤笑,“列松从来不会犯这种错!” “你但凡能有列松一半的悟性,我也不至于为你如此伤神!” “自己去私寡池悔过,天亮之前不许出来!” 私寡池,位于缺弊塔外塔和内塔的缝隙之间,是比窥心流源头更加狰狞可怕的地方。沈德秋光是踏入窥心流源头的边缘,两条腿就已经被腐蚀得没有一块好肉。 若是进了私寡池,只怕全身上下的皮肉骨头都要遭殃。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14节 但他也没有反驳沈潮生的话,只是抿着唇沉默的转身往外走。尽管没有出言反驳,但沈德秋行动间似乎仍旧是不服气沈潮生的话。 看着少年倔强挺直的背影,沈潮生只觉得头痛,不禁抬手捏了捏自己眉心,喃喃自语:“若非你是我儿子……” 话到一半,又察觉自己这句话本就有着私心。沈潮生立刻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闭上眼直接眼不见心不烦。 走出师父房间,沈德秋沉默的回自己院子里整理东西——半路上碰上吃宵夜回来的远山长和列松,两人身高差了两个头,却还勾肩搭背,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列松一瞧见他,便立刻扬着笑脸欢快的对他挥手:“任务汇报完了?要不要一起出去散……” 他没说完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在看见沈德秋那半张肿胀的脸是骤然停住。远山长反应更为直接,当即问出了口:“二师兄,你的脸——” 列松捂了一下远山长的嘴,没有让他把话说完。随后他又推了推远山长肩膀,让他去其他地方玩,列松自己则大步上前抓住沈德秋手腕,拽着他回房间。 回的是列松房间。 将沈德秋按到床边坐下,列松拿了药膏给沈德秋肿起来的半张脸上药。他没有点灯,但修道之人五感极强,更何况今夜月色正好,即使不点灯也能看清楚东西。 沈德秋抬眼就看见列松浓而长的眼睫,近在咫尺的秀美面容。他难得没笑,眉头小幅度皱着,眼眸里倒映出少年肿胀的脸——列松的眼睛也好看,轮廓深邃,内眼角对称又漂亮,那双颜色略浅的眼珠子在月光下闪着光,像沈德秋小时候收集的东洋琉璃珠子。 那样漂亮的眼睛,里面却倒映出他肿胀丑陋的脸。 沈德秋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破裂的嘴角因为这点抽动而传来剧痛,他不禁‘嘶’了一声。 “我上重了?”列松皱眉看他。 沈德秋小幅度摇头。 列松叹气,揉了揉他脑袋,也没问他被谁打了,怎么挨的打,只说:“上完药就在这睡吧,我今天晚上要跟小山去夜巡,不回房间。” “明天早课给你放假,准你睡到下午再来。” 沈德秋一歪脖子,避开了列松的手,“师父让我去私寡池,我得去。” 说完,他起身往外走,没走几步就让列松拉住了胳膊。沈德秋回头看他,眸光幽幽——列松被他看得没办法,只好松开手举过头顶,满脸无奈:“放心,我不问你原因。” “不过你这孩子也太实诚了,师父让你去私寡池你就这样去了?那不得被私寡池那水扒掉一层皮啊?喏,拿着这个。”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枚折叠成三角形的平安符,塞进沈德秋掌心,冲他挤了挤眼,声音轻快:“平安符,能短暂延缓私寡池的负面效果。” 沈德秋愣愣望着列松塞进自己手心里的平安符。忽然,他扯起嘴角,扯出一个生硬的笑,手指收拢将那枚平安符捏成一团,喉咙里挤出一句回复:“偷奸耍滑……大师兄也会啊。”! 第105章 列松敏锐察觉到沈德秋说这句话时情绪不对。他微微皱眉正要说些什么,沈德秋却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自己握着那枚被揉成一团的平安符,转身离开。 私寡池的池水远比窥心流更加浓稠,它看起来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水’,倒是更像半凝固的血痂,表面有许多凹凸不平的起伏。 池水环绕着贴满符咒,缠绕锁链的缺弊塔。即使漆黑塔身上已经贴满了一层又一层的符咒,却仍旧能听见塔内不断传出阴冷嬉笑哀嚎的声音,就好像里面真正存在着无间地狱,正每时每刻都在对里面的鬼魂施加刑罚一般。 沈德秋深吸了一口气,努力集中精力无视塔内哀嚎,握紧那枚平安符踏入了私寡池。几乎在脚踩上去的瞬间,他整个人便紧跟着沉了下去。 血痂一般的池水咕噜咕噜冒着泡泡,宛如活物攀爬少年身体。颜色灰暗的池水,在靠近时也不会感觉到任何外溢的温度,无从得知它到底是热还是冷——但等到人踩下去后,便会立刻感受到尖锐的,被烫伤的疼痛。 过热的火属性灵力,宛如一把剔骨尖刀,将人的皮肉贴着骨头切下,刀锋刺啦刺啦挂着骨头,痛得人大脑一片空白。在这样近乎折磨的疼痛中,却还伴随着时有时无的幻觉,不断拽出人心中最脆弱的记忆。 将美好的记忆,欲/望,幻想,一一重现,再全部打碎。 即使是在脱离幻境的短暂空隙中,留给沈德秋的也不是休息,而是塔内那群怪物刺耳的爱好尖叫,不断折磨他本就绷紧的神经。 沈德秋没能坚持到第二天天亮,半路就晕了过去。等他再度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自己房间里了——用撑杆支开的窗户,缝隙间泼洒进明亮活泼的太阳光。 空气中缭绕着水沉香的气味,一层浅而轻薄的烟雾在太阳光底下旋绕。 远山长正在他隔壁床上睡觉,呼吸声均匀起伏。沈德秋刚坐起来,远山长一下子便被惊醒,翻身而起,跑到沈德秋面前。 “师兄,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沈德秋皱了皱眉,又低头看自己身上缠好的绷带,“你给我包的?” 远山长挠了挠头,“大师兄给你包的,你在私寡池里晕倒,也是大师兄把你背回来的。” 沈德秋愣了愣,不禁咬住自己下唇,搭在被子上的手缓慢攥成拳。 远山长年纪小,还不太会看脸色。检查完沈德秋身体,见他没什么大碍后,便打着哈欠往自己床那边走,边走边说:“你回头记得谢谢大师兄啊,昨天你进私寡池,大师兄就一直在外塔门口守着。” “后面你晕倒了,但受罚时间还没到——大师兄要进去带你走,守塔弟子不让,大师兄就把自己腰牌抵在那,先背你回来,然后他再自己回去替你受罚……刚好现在天亮了,大师兄估计刚出来。” 沈德秋眼皮神经质的抽跳了几下,脱口而出:“谁要他替我受罚!” 远山长一愣,神色诧异的回头看沈德秋。在他看过来的瞬间,沈德秋掀开被子起来,冷着一张脸出门去了。 远山长摸了摸自己鼻子,嘟囔:“真是个怪人。也就列松师兄脾气那么好,能受得了镜流这性格——困死我了,守了他后半夜,也没睡好,先睡个回笼觉再说。” 沈德秋闷头出了院门,快速步行时还能感觉到自己双腿传来阵阵刺痛。路上遇到几个内门弟子与他问好,他才抬起头勉强挤出平日里的温和表情回应了一下。 一路到了弟子领日用品和药物的生活处,沈德秋递了腰牌记名,然后进去在繁杂巨大的储物柜之间搜寻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暮白山家大业大,数千年囤积下来的资源格外丰厚。虽然在养弟子这方面粗糙敷衍,但在修行资源这方面暮白山却可谓相当慷慨。只要是能考入内门的弟子,藏经阁内所有功法剑诀全都可以随便查阅学习,时不时还会有天赋出众的师长们自悟剑法后将其编写下来加入藏经阁中。 而生活处的杂物柜里则堆满各类法器神药灵丹,每一样拿出去都能让外面的散修和小门派抢破脑袋。而在暮白山,内门弟子只需要用腰牌记名后便能进入生活处,随便取用。 沈德秋修行相当努力,甚至努力到了有些拼命的地步,故而外出任务时受伤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经常受伤连带着也让沈德秋的药理课成绩变得极好,熟门熟路从那堆储物柜中翻找出合适疏导火属性灵力烧伤和安魂的药物后,沈德秋取走自己腰牌,离开了生活处,板着一张脸走进了列松与沈潮生的院子。 此时正是早课的时间,沈潮生不在屋内,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只有屋檐上的飞鸟梳理羽毛,时不时发出几声脆鸣。 他走到列松门前——列松没关房门,大门明晃晃敞着。 沈德秋不是第一次来列松房间了。列松是个没什么架子的师兄,经常撺掇着许多内门弟子一起晚课结束去吃宵夜,有时候是就地取材祸害后山里的动物们,有时候是下山去附近的村镇上打牙祭。吃完饭他还会带人回自己房间里打吊牌,彻夜聊天。 这种活动沈德秋只参加过一次,很快就因为受不了那群人的吵闹而远远避开了。 大少爷这辈子干过最粗俗的活儿,就是进入暮白山后被要求自己洗衣做饭。但要他幕天席地坐着喝酒唱歌,沈德秋实在是做不到,也不明白沈潮生是怎么忍受列松的——他两住一个院子,一墙之隔,肯定不怎么隔音。 和沈德秋整齐简洁的房间不同,列松的房间乱得要命,书架横七竖八摆得像个小型迷宫,地面上到处扔着衣服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凡间玩意儿。 他抿着唇跨过那些‘路障’,绕过歪七扭八的书架,终于看见趴在床上解九连环玩儿的列松。 沈德秋走过去时,列松手里的九连环恰好解开。他抬头看向沈德秋,脸上弯起轻快笑意:“睡醒了?” 沈德秋不语,走过去掀了列松衣服,露出的皮肉果然都有被私寡池池水侵蚀过的伤口。他抽了把小凳子坐在床边,低声:“我来给你上药。” 列松把脸埋在枕头里,吃吃的笑,说:“你那张脸不像是来给我上药,倒像是来给我哭坟……哎哟!你怎么还摁我伤口呢?” 沈德秋冷着脸:“师兄,你可以不说话的。” 列松悻悻:“我这不是,不习惯冷场嘛。” 沈德秋:“……下次不用管我。” “那哪行!”列松想也不想便拒绝,“你是我师弟,我不管你还能管谁啊?” 沈德秋扭过脸看他,列松还保持着整张脸埋在枕头里的姿势,只留给沈德秋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沈德秋再度沉默,垂下眼时咬紧了自己的下唇。 列松自顾自继续往下说:“所以你这次为什么被罚?都让你去私寡池了,看来师父气得不轻。” 沈德秋:“师兄——修行之人,是不是就要完全脱离自己在凡间的血亲,要和她们变成陌路,才能在修为上更上一层楼?” “可是怎么有人能抛弃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家人,就为了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大道呢?” 他的话越到后面,声音越轻,仿佛不是在和列松说话,而是在自言自语。 列松翻了个身,盘腿坐起,有些无奈的望着沈德秋:“你问我这个问题,就有点为难我了。我是孤儿,自有记忆起就在暮白山里生活,所以很难体会你的心情。” 沈德秋微微扯动嘴角,“所以师父才说师兄天赋异禀,是适合修道的好苗子。” 他又何尝不知道呢? 会让沈潮生生气的并非修炼时偷奸耍滑,而是偷奸耍滑之后修为还没有半分精进。列松尽管性格散漫又跳脱,但他的修为始终稳扎稳打的在进步,而且无论出去做什么样的任务,列松身上永远干干净净,不沾任何多余的因果。 他就好像天生是为了修道求道而生的人,有天赋,又没有任何血缘情感上的牵绊。 列松伸出手去摸了下沈德秋脑袋,偏过脸时脸上又挂起笑容,眼眸弯弯,“但我觉得,在人间有牵绊也不是坏事。” “修道者长寿,你有几百年的时间,即使抽出几十年来陪伴她们,送她们最后一程,不也是很好的一场修行吗?修道重在于悟而不是闷头乱跑,若是方向不对,就算跑得精疲力尽,也无法抵达正确的终点。” 沈德秋愣了愣,嘴巴微张,喃喃自语:“是我没有找对方向吗……” “可是——可是师父他——” “我先声明啊,”列松忽然神色一肃,举起手做发誓状,“作为弟子,我对师父那绝对是尊敬有加,视若亲父,没有半分微词的!” “但是吧,对于师父他半路悟道抛下妻儿的行为,我仍旧觉得那是错误的。” 沈德秋错愕的睁大双眼:“你也觉得——师父错了?” 列松耸了耸肩,道:“当然做错了!这世间哪里有随便抛弃自己妻子儿女的道理?就算是老虎都知道不能吃掉自己的孩子,可师父却毫无征兆的抽身离开,留下一个孕妇面对世俗指责,这也就是我打不过师父……咳咳!话题扯远了。” “总之,镜流你在感情上,可千万别学师父。虽然我们暮白山不允许内门弟子婚嫁,但你若是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认真对待她,能娶就娶,不能娶也要和人家姑娘说清楚。” “不能婚嫁的规定是用来约束我们的,却不是我们用来伤害别人感情的理由。” 青年殷切叮嘱,说话时那张脸上挂着轻快灿烂的笑脸,这场景居然莫名对上了镜流尚未进入暮白山前,对自己父亲的幻想。 他幻想中的父亲也应该是这般,风趣开朗,健谈通透。 “哦对了,那个平安符你没有用吗?” 沈德秋从怀里掏出被自己捏成一团的平安符,还给列松,板起脸:“师父说了,修行应该刻苦,不要老是想着走捷径。” 列松一下子垮了脸,伸手去揉沈德秋脑袋,叹气:“完了,你以后会变成我们暮白山最古板最没有意思的剑修。” 沈德秋一晃脑袋,躲开了列松的手,面无表情:“剑修只要够强就可以了,有趣无趣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那个平安符……不是中原的东西吧?” 垂眼扫过那枚平安符上再旺盛不过的女娲灵力,沈德秋眉头微皱。列松抬手掂走他手心那团皱巴巴的符咒,嘴角翘起,笑出上排牙。 那笑容太灿烂,灿烂得有点傻气——傻乎乎的笑容出现在漂亮青年脸上,莫名违和。 他将符咒展开又仔细的压平皱褶,道:“我上次出任务,认识的一个南诏朋友,她给我的。” 提到自己的南诏朋友,列松脸上笑容又灿烂了一些,眼睛弯得只剩下眼睫,根本看不见眼瞳了。沈德秋头一次知道自己师兄居然可以笑得像他们师侄养的那条狗一样灿烂。 他沉默了一会儿,眉头皱起,不解:“你有什么高兴的事吗?笑成这样。” 沈德秋毕竟年轻,早早拜入了暮白山,满脑子都被繁重修行折磨得只剩下怎么练剑了,完全没有把列松灿烂的笑脸和他的那位南诏朋友联系到一起。 “就是,想起我朋友了,我高兴嘛。”列松捧着自己重新叠好的三角符咒,再度露出一连串‘嘿嘿嘿’的傻笑。 “你不知道,我那个朋友特别有意思。恁大一蜘蛛,她徒手抓,抓来和蜈蚣一起煲汤,她可太厉害了!” 沈德秋:“……”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15节 “抱歉,我想象不出蜘蛛和蜈蚣一起煲汤到底哪里有趣,你是不是喝了你朋友的汤,脑子被毒坏了?” 列松摆了摆手,“你不懂,真的,特别——嗯——怎么说呢——她就像那个,像那个啊,山里的小鹿一样!” 沈德秋试图把列松的形容词联系到人身上。但是,托列松爱吃宵夜的福,沈德秋现在一听见‘小鹿’两个字,脑子就自动联想到串在剑上转动烧烤的后山鹿。 “是你昨天晚上炭烤的那种鹿吗?”沈德秋疑惑发问。 列松震怒,一拍自己的床:“小鹿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小鹿!” 沈德秋:“……” 沈德秋面无表情起身,转头就走。 他为自己半个时辰前嫉恨列松的行为感到羞愧——他怎么能去嫉恨一个智障呢? 太不应该了。! 第106章 头也不回离开列松房间,沈德秋抬头看天,已近中午饭点。他转头去了内门弟子的厨房。 说是厨房,但其实并没有厨子这种东西。就连锅碗瓢盆,都是以前的师兄们留下来的——至于调味料之类的,则需要弟子自己去统一的地方领。 在离开沈家之前,沈德秋还是一个不分五谷的大少爷,别说做饭了,连生火都不会。但他现在已经能熟练的用打火石生火,烧锅起灶了。 灶台是单人用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灶台,乱用别人的灶台很容易起冲突乃至打起来。沈德秋打开自己的柜子找出食材,边看火边切菜,午饭做的是苦瓜汤和龙井虾仁。 把做好的饭菜装进食盒里,沈德秋洗好灶台和锅,拎着食盒回了自己院子里——远山长果然还在睡觉,梦里都在背七十二剑诀,背着背着还要停一下,显然是梦里也没记起来下面的内容是啥。 沈德秋把食盒放到两人共用的饭桌上,顺着远山长卡住的地方往下背,远山长半梦半醒之间居然也听见了,单手一拍自己大腿:“对!就是这……哎哟我的腿!” 因为拍自己拍得太用力,远山长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了。他翻身坐起,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神情有些茫然。 沈德秋见怪不怪,自顾自说话:“睡醒了?睡醒了就来吃午饭,我做了你的份儿。” 远山长歪头往饭桌上瞧,脸上立刻挂起笑容:“苦瓜汤耶——谢谢师兄!以后我再也不说你怪脾气了,镜流师兄你就是最好的师兄!” 沈德秋颧骨肌肉微微抽搐,满脸无语:“……只是为了谢谢你昨天守我后半夜才做的。” 远山长:“嗯嗯嗯对对对——” 两人面对面吃饭,远山长边吃边和沈德秋吐槽昨天那个守塔弟子态度恶劣。 沈德秋眉头一皱,嫌弃道:“你吃完饭再说话。” 远山长把嘴里的饭咽下去,哼哼唧唧:“等大师兄当上掌门,到时候就让他把守塔长老的位置给我当,我看他们还敢不敢对我大声嚷嚷!” 沈德秋懒得理他,自顾自扒饭吃。虽然在暮白山经历了生活的毒打,沈大少爷终于学会了洗衣做饭,但骨子里仍旧无法抛弃大家族培养出来的优雅,吃饭时永远讲究着细嚼慢咽的端庄姿态。 远山长兴冲冲问:“师兄,你以后想做哪个长老的位子啊?” 沈德秋咽下食物,端起茶杯漱了漱口,才慢吞吞接话:“我们现在还只是内门弟子,首要目标是脚踏实地的修行,不要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如果非要选的话,我想当侍剑长老。”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到吃完饭,远山长照例出门去消食,沈德秋则想去找个空地继续练剑。但远山长说他身上被私寡池侵蚀出来的伤都还没好,再加上这次出任务也受了内伤,再这么紧逼着自己加练,说不定会把身体练坏。 “还不如跟我一起出去散步消食呢!”远山长如是这般评价。 如果换成平时,沈德秋根本不会管远山长说的那些话。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沈德秋脑海中却浮现出列松对他说的话——或许列松师兄说得对,父亲的所作所为本就是错误的,一味追求一个犯错的人认可自己,这样的认可真的有意义吗? 他沉默片刻,忽然又折返回门口,垂眼望向还坐在椅子上的远山长,“走吧,去散步。” 原本眯着眼伸懒腰的远山长,整个人都因为沈德秋的这句话,僵硬的凝固住了。他还保持着伸懒腰的动作,扭过脸惊诧的望向沈德秋。 沈德秋:“看我干什么?不是你说要去散步吗?” 远山长干咳一声,讪讪:“我也没想到你会同意啊。” 沈德秋:“……那算了。” “别别别——” 远山长跳起来,三两步追上去,挽住沈德秋胳膊,笑嘻嘻:“我那不是没反应过来嘛!走走走,我还没有和师兄你一起散步过呢。” 今年是沈德秋来到暮白山的第五年。 但正如远山长所说的,他甚至没有和自己的同门师兄弟一起饭后散步过。沈德秋在修行方面非常刻苦,平时结束了早课和晚课之后,剩下的碎片时间也会拿来加固自己的基础,总之像饭后散步这样懒散的事情,沈德秋以前是绝对不会做的。 也就列松和远山长这两人,没心没肺,对这些无聊的消遣活动乐此不疲。 沈德秋一直很难理解远山长。列松那样也就算了,谁让他是列松呢,是暮白山几百年才出一个列松,是天生剑骨无父无母没有亲缘束缚的列松;但远山长那点修为,他自己都不会着急的吗? 他与远山长同住,就从来没有见过远山长心急。明明是掌门的弟子,内门比试上输给其他长老的亲传,也没有丝毫羞愧模样,输了,被沈潮生骂了,也都是一副乐颠颠的表情,转头就去找列松吃宵夜了。 两人沿着窥心流散步,远山长边散步边活动身体,又用期待的语气道:“再过一年,师兄你就可以下山历练了,你到时候打算去哪玩儿?” “列松师兄说南诏最好玩了,有吃了能让人飘飘然的蘑菇,好多中原没有的鲜花,还有女娲庆典!等我能下山历练了,我也打算去南诏逛逛。” 沈德秋漫不经心回答:“先去太原吧。” 远山长:“啊!对哦,师兄你老家就在太原……我看看啊,太原是不是比南诏更接近暮白山啊?那我下山历练的时候,就先去太原再去南诏好了。” 沈德秋觉得奇怪,瞥远山长:“你去太原干什么?” 远山长挺起胸脯,满脸理所当然:“当然是去师兄家里玩儿啊!你没听列松师兄说吗?生活长老那边可小气了,每个人只发一点点的活动资金,下山住个客栈都住不了几天。” “我在山上可吃够苦了,好不容易下山一趟,当然要体验点好的!师兄你家里人做饭好不好吃啊?” 沈德秋:“……我家里人都不会做饭。” 远山长大吃一惊:“那你家里人岂不是都会饿死?” 沈德秋:“我家里有八个厨子。” 远山长:“……” 他眼睛骤然亮起,旋即像牛皮糖似的黏上沈德秋,死死抱住他胳膊扭来扭去。 “师兄——师兄——镜流师兄,我最喜欢你了,你要知道,我和其他师兄都是面子功夫,只有和你是真好。” “我最最最喜欢的镜流师兄,你下次出任务路过家门口……啊不不不,就等你下山历练的时候,能不能和你家里人打声招呼?就说你最喜欢最乖巧最听话的小师弟,要上门借住个几年?” 沈德秋试图把远山长甩开,但是努力了几下,没能成功。他想不通这人脸皮怎么能这么厚,瞪大眼睛望着远山长。“几年?下山历练一共才三年,你想在我家住几年?!” 远山长笑容灿烂,伸出三根手指。 沈德秋脸皮一抽,无语凝噎,再度被自己师弟的不要脸程度所震惊。 远山长:“啊对了!我后天有任务,说不定会路过太原,师兄,镜流师兄,我最最最好的镜流师兄,我也想吃八个厨子做的饭!” “师兄你是知道的,师弟我啊生下来家里就没有厨子的,你就可怜可怜师弟吧……” 远山长想粘人的时候可比牛皮糖粘多了,沈德秋推他推不开,撕他撕不掉,活像个被登徒子攥住了手腕不知道该怎么脱身的深闺大小姐一样,除了无语还是无语,除了惊恐还是惊恐。 正当两人你推我粘有来有往的时候,迎面就见列松春风得意走过来,隔着三米远都能看见他脸上灿烂的笑容。 沈德秋头一次看列松这么顺眼,连忙出声叫住他:“大师兄!” 列松抽空看了眼自己两个师弟,欣慰:“你们一起出来散步啊?挺好,挺好,同门师兄弟之间就应该多交流才对。” 远山长:“镜流师兄家里有八个厨子!” 列松霍然一惊:“这么多?八大菜系都齐全?” 远山长摇头:“不知道啊,但不齐全应该也挺好吃的。” 列松沉思,抬头,两眼亮晶晶看向沈德秋:“镜流啊,你看,虽然你在暮白山有很多师兄,但和你同一个师父,住同一个院子,每天同吃同住早晚课都一起像养亲儿子一样养大你的师兄,只有我吧?” “……” 甚至不需要列松继续往下说,沈德秋就已经能想到他接下来那套话术了。 他有点崩溃,僵硬着脸:“什么叫养亲儿子?你少占我便宜!” 列松振振有词:“你就说吧,你刚来暮白山第一天不会烧火炸了灶台,是谁给你修的灶台?” 沈德秋沉默片刻,不情不愿:“是列松师兄。” 列松:“你刚开始不会做饭,是谁一天三顿还给你做宵夜的?!” 沈德秋:“……是列松师兄。” 列松:“你刚来那会儿不会洗衣服是谁帮你洗的衣服?!” 沈德秋咬着后槽牙低下了头:“还是列松师兄。” “那不就得了?”列松一把揽过沈德秋肩膀,笑嘻嘻,“别这么小气嘛,你也知道师兄我啊是个孤儿,一生下来家里就没有厨子,去你家吃口饭又不会给你吃破产对吧?” 远山长在一边帮腔:“就是就是。镜流师兄也太不够意思了,我们认识了五年,我连家里祖坟的位置都说了,你居然从来没有说过你家里有八个厨子!” 沈德秋被列松搂得晃了几步,没有再说话。虽然他不喜欢夜谈会这种无聊的东西,但奈何列松和远山长喜欢。 有时候两人半夜喝多了在屋里猜拳,还会把沈德秋也拽起来一起。一般干这种事情的时候,他们是不太顾及沈德秋的个人意愿的——这也导致沈德秋被迫了解了自己师兄弟的一切事情。 但与之相比,沈德秋自己却很少谈及自己的家世,加上他沉默寡言又从来不回家探望,列松和远山长还以为沈德秋也是孤儿来着。 沈德秋不常谈及自己家,是因为太原沈家过于出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和沈潮生的关系。在宗门内为了避嫌,沈德秋连自己原本的姓和名都弃用,平时需要登记名字时只写自己的字。 大部分人都只知道他叫镜流,却不知他全名叫沈德秋。 “啊对了!”列松感觉到被自己搂着的少年姿态有些僵硬,便立刻转移话题,不再瞎起哄。 “今天晚上巡山我就不去了,回头找个人替我代班,小山你别等我。” 远山长一愣:“唉?” 列松脸上笑容灿烂到有些傻气,道:“我有个南诏的朋友来中原玩儿,刚好到了暮白山附近,传信问我今天晚上要不要和她一起去逛灯会。” 远山长:“哦,那你找到帮忙代班的人了吗?” 列松耸了耸肩:“还没找到呢,回头我去问问其他……” “我来代吧。” 一直沉默着的沈德秋忽然开口。 远山长和列松同步表情诧异的望向他——他干咳一声,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自己脸颊,努力板起脸:“昨天师兄也代我受罚了,今天巡山我来替师兄,仅此而已。” “找其他人的话,万一被抓到,捅到师父面前,师父肯定又要重罚师兄,轻罚别人了。”如果两个犯规的都是自家弟子,沈潮生反而会均匀的罚一下。但若有两人协同犯错,其中只有一个是自己的弟子,沈潮生常常会轻易放过别人的弟子,转而对自己的弟子重罚。 列松大为感动,搂过沈德秋脖颈一通乱揉他脑袋:“好师弟,我平时没有白疼你!”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16节 沈德秋眉头皱得能打结,但奈何修为没有列松高,死活躲不开列松的魔爪,脑袋被揉得像鸡窝头。 散完步回房,因为受伤的缘故,沈德秋不用去晚课。但他也没闲着,坐在自己桌子面前,提笔写信。 上山这些年,沈德秋也有给家里写信,但频率不高,写信回去也是询问母亲和妹妹的一些近况。暮白山在弟子的亲缘方面向来宽容,允许联系,但不准其对凡间之事多加干涉,以免因果缠身,耽误修行。 如沈潮生一般坚决和家里人割席的,反而是极少数。 毕竟人心肉长,一群入门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人,除去部分父母早逝无牵无挂的孤儿外,剩下有父有母的,要让他们即刻与双亲断绝关系,未免过于残忍。 写信,和往常一样问候了母亲与妹妹,信中略提自己斩杀大魔的功绩,却对自己受了罚的事情绝口不提。写完之后沈德秋本要停笔,但他握着毛笔踌躇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低头又添上几句。 【数日后我的师兄师弟们或许会路过太原,他们都是性情温和良善之人,平日里照拂我颇多,劳母亲费心,多加招待。 我师兄列松人好养活,只是不吃海鲜,好食宵夜,家中王张二位师傅的夜点心做得最好。他说话轻佻,切记勿要让妹妹与他接触,以免受他影响。 师弟远山长虽然看着是个大人,实则与孩子无异,望母亲将他当做家中小辈多多照看,不孝子感激不尽。 我在山上一切都好,修行之道路阻且长,然却有所悟。再过一年便是我离山历练的日子,正好可以赶上妹妹出嫁,到时我想亲自背妹妹出家门。 另外,妹妹之前说想要看的那卷古籍我在外门藏经阁看见了下册,届时会托我师弟代为上门转交。 言不尽思,再祈珍重。】! 第107章 写完那封信,将其放入传信灵鸟背上的竹筒中,沈德秋站在窗口看着灵鸟飞远,脸上表情渐渐放松了下来。 沈潮生不喜欢他和沈家过多联系。但沈潮生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有时间盯着沈德秋——他大部分精力都被别的宗门事务还有很多沈德秋不太清楚的正道大事分走,偶尔有空看一眼自家弟子的死活,也是先看列松,然后才轮到他和远山长。 沈德秋很清楚,沈潮生最看重的始终是列松。 列松是他选定的下一任掌门。 这件事情虽然没有放在明面上说过,但暮白山内门弟子人尽皆知,也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因为列松确实很强,在实力强大的同时,又有着同样强大的人格魅力,总是能把身边的师兄弟们照顾得很好。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开朗过头大大咧咧的性格,实际上却很细心,总能不动声色的为身边人化解尴尬。 就算沈德秋不喜欢列松,却也从来觉得列松是个很好的师兄。他在面对列松时,总感到复杂和矛盾。 晚课结束,吃完晚饭后,沈德秋和远山长一起去巡山点登记名字——沈德秋写了列松的名字,将列松提前给他的腰牌摁在记名石柱上。 暮白山内门弟子的腰牌,上面会有腰牌主人的灵力印记。平时一些内门弟子轮流值班的工作,就靠腰牌上的灵力印记来进行人员确认和登记。 内门弟子的巡山工作主要负责暮白山后山,窥心流沿岸,还有缺弊塔的内外塔。虽然缺弊塔本身就有守塔弟子进行轮班,但每晚依旧要求巡山的弟子进去确认封印。 巡山人员分三组,每组两个人。沈德秋自然和远山长一组,远山长提了一盏萤石灯笼,二人沿窥心流往上走,远远便能看见那座缺弊塔。 虽然夜色和缺弊塔都是黑色的,但缺弊塔在夜色中仍旧格外醒目。缺弊塔自身的黑是一种非常压抑沉重,没有任何别的光线纳入的黑;而在这层黑上面,又游走着无数暗红色锁链与颜色古朴的符咒。 远山长抬头眯眼看着缺弊塔,道:“师兄,你知道为什么要修缺弊塔吗?” 沈德秋:“自然是为了关押魔族。”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远山长摇了摇头,有些得意,“缺弊塔一开始修建起来时,确实只是为了关押魔族。但现在可不是,它还有另外一层更重要的含义。你知道天机门吧?就是那个可以通过月相观测未来的神棍门派。” 沈德秋觉得远山长又在胡说八道了。 不过眼下就他们两个人,沈德秋觉得听他扯皮也能打发时间,便敷衍的点了点头:“略有耳闻。但缺弊塔和天机门有什么关系?” 远山长挺了挺胸脯,“百年前,天机门的掌门和长老们,通过月相,窥探到了一场天地浩劫。” “他们预测到百年后,人族之中将会诞生一个超级大魔王,他将成为比魔族更混沌,比恶妖更残忍,比邪道更冷血的存在,给天地带来一场可怕的单方面大屠杀。” 沈德秋并不信,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这又和缺弊塔有什么关系?” 远山长:“怎么没关系?那关系可大了!月相预言说了,大魔王的力量就来源于缺弊塔里被关押了数千年的大魔。只要他一出生,命运就会引领他进入缺弊塔,让缺弊塔里的魔气供养他。” “所以缺弊塔才时时刻刻需要两拨立场完全不同的互相监督,就是害怕在守塔弟子或者巡山弟子中,有人刚好是那个尚未苏醒的大魔头!” 沈德秋听完了,瞥远山长一眼,没好气:“你有空编这些乱七八糟的鬼故事,不如好好把心思放在修行上。什么大魔王什么魔气供养,乱七八糟的。” “真的!”远山长撇了撇嘴,强调,“这可是守塔长老的亲传弟子喝醉之后告诉我的独家秘闻,我连列松师兄都还没来得及告诉呢,第一时间和你分享了!” 沈德秋:“三两黄汤下肚,他们什么东西编不出来?也就你这脑子才信他们的鬼话。” “还魔气供养?缺弊塔方圆十里连根草都长不起来,邪修恶妖看见魔气都跟见了屎壳郎一样避开,生怕自己沾到那玩意儿影响心境。也就我们暮白山,练弟子活像练仇人,拿稀释过魔气的长生水当问心工具用。” “供养?你扔只蟑螂进去都给毒死了,还供养呢。” 沈德秋头一次,一口气说那么长一串话,把远山长都听呆了。他看着沈德秋那张端庄冷漠的脸,片刻后,感慨:“师兄,你看起来真的好讨厌窥心流哦。” 沈德秋压下眉头,不语,内心迟缓的感到几l分尴尬。刚才他也是一时上头,不自觉就将真心话说了出来。 他确实不太喜欢窥心流——准确来说,是不太喜欢‘问心’这个过程。沈德秋很清楚自己的修道之心不怎么纯粹,尤其是在对待列松这个人时,沈德秋表面风轻云淡,内心时不时就要破防一下。 而窥心流总是不厌其烦将他的纠结阴暗情绪拉出来反复鞭尸。 尽管知道这样对自己的心境有好处,但沈德秋还是讨厌。 一路走到窥心流的尽头,缺弊塔外塔门口守着四个守塔弟子。按照入门时间,他们得管那些弟子叫师兄——远山长提着灯上前与他们问好,顺带问了下缺弊塔今天的情况,这也是巡山的任务之一。 守塔弟子掏出钥匙给二人开门,目光往后扫到站在远山长身后的沈德秋,微微挑眉:“今天你和镜流师弟值班?” 远山长:“是啊,今天轮到我和镜流师兄巡山。” 守塔弟子没有怀疑,边开门边回答:“今天缺弊塔还是和平时一样,下午申时倒是能听到挺大一阵动静,估计是里面的魔因为占地盘又打起来,撞断了两条盘天锁。” “原本晚间就该喊人来把补上两条,但是仓库那边说盘天锁上个月用完了,新的盘天锁还没炼好,要等两天才能送过来。” 沈德秋眉头皱起:“缺弊塔如此重要,这种事情怎么能一拖再拖……” “只是两条盘天锁而已,那有什么。”守塔弟子耸了耸肩,又指向内塔,“喏,看见了吗?那上面共有三百七十二条盘天锁,只是断了两根而已,里面的魔就想要出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你们这些新进来的弟子就是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才会被区区两条盘天锁吓到。之前有一回,缺弊塔里打得整座塔都东斜了半个夹角,后面不也没有魔逃出来?” 说话间,外塔大门已经完全被打开。 守塔弟子只守外塔,内塔那边魔气太重,根本没有弟子可以长期呆在里面。这也是为什么私寡池会成为暮白山专门用来惩戒内门弟子的地方,光是里面的魔气就足够折磨人了。 沈德秋虽然对守塔弟子的话不太喜欢,但对方是师兄,他也不会直接说些什么,抿着唇跟远山长一起进去。 远山长倒是不觉得这事情有多严重。毕竟正如那位守塔弟子所说的——缺弊塔千百年来出现过很多次异动,但从来没有那次是因为撞断了两根盘天锁就出大事的。 环绕着内塔游走的私寡池,池面凹凸不平仿若凝固血痂,看起来有些恶心。沈德秋光是站在池边,就已经能感觉到池水里面蠢蠢欲动的厚重魔气。 昨天才被私寡池池水侵蚀过的两腿不自觉发软,那种扒皮剐肉的剧痛记忆让他小腿肌肉绷紧着痉挛了两下,站立在原地久久没能移动。 远山长心大,没注意到沈德秋的不对劲,只是道:“我去检查左边的封印,右边就交给师兄你了。” 沈德秋深吸一口气,“……好。” 缓慢调动灵力保护自己,沈德秋扭过头往刻着封印的巨大石头走去。这些环绕在私寡池岸边的石头组成了一个安定阵法,让私寡池和缺弊塔里面的魔气都被限制在阵法之内。 先检查阵法运转,内部灵力储存——检查阵法运转颇费工夫,沈德秋需要格外专心。他这边一共有六个石头,检查到一半时,沈德秋抽空往对面看了一眼。 他本意是想看看远山长,只是抬头时却只看见了凝固的私寡池和魔气缭绕的缺弊塔。隔着池子注视那座塔时,心里会感到莫名的不安,连心率都加快了许多。 缺弊塔身上厚重的魔气,很容易让沈德秋想到他在山下斩杀的那只大魔。虽然那只魔的身体最终被他一分为二,用符咒镇压后关入了缺弊塔——但那是有阵法和师兄们帮助才最终完成的。 在刚开始发现魔的实力远远超过预估,沈德秋差点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只魔手下时,心跳也是这般飞快。 但此刻并没有什么大魔,缺弊塔看起来危险,却有阵法施压,应当是整座暮白山最安全的地方。沈德秋按了按自己心口,只能将这突如其来的心慌归咎于自己的伤势。 斩杀大魔时沈德秋也受了伤,后面又被沈潮生罚进私寡池,伤上加伤。虽然后面列松给他上了药,但估摸着也要修养半个月才能完全恢复。 检查到最后一块封印石时,沈德秋松了口气。只要确认完这块封印石,他就可以跟远山长一起离开这里了。他俯身查看封印石,正在此时,地面一阵颤动。忽如其来的动静,沈德秋迅速站稳后第一时间看向缺弊塔,只见黑色塔身不断抖动,塔身上的盘天锁重叠游走宛若活物,上面的符咒纷纷亮起光芒——同时私寡池两边的封印石也光芒大涨,上面的阵法启动,一股强硬的力量压向了缺弊塔! 私寡池对面传来远山长惊慌的声音:“师兄!缺弊塔它动了!” 沈德秋闻言,连忙绕着私寡池跑向远山长。他和远山长之间原本因为隔着一个缺弊塔而无法看见对方,在沈德秋绕过去后终于能看见远山长了。 远山长似乎是被吓呆了,愣愣仰头望着私寡池中心不断颤抖的缺弊塔。而他面前的那块封印石,没有发光! 沈德秋看得心脏狂跳,飞扑上去将远山长拽开。几l乎在他揽住远山长肩膀,二人一起滚在地上的瞬间,那块没有发光的封印石碎裂开,封印石对面的盘天锁断裂,火花四溅,黑红色浓雾喷涌而出。 远山长终于回过神来,惊慌无措:“这,这是怎么了?缺弊塔倒了?” “我怎么知道?先跑出去再说!”沈德秋抹了把脸,抽出自己的佩剑竖在身前,心中默念剑诀。 剑气荡开,勉力形成护罩将外面那层黑红雾气隔开。但护罩边缘却极其不稳定的颤抖着,看起来摇摇欲坠仿佛马上就要破裂。远山长连忙单手成掌抵住沈德秋后背,将自己的灵力输送给他。 好在二人灵力属性一样,又是练的一样的剑诀心法,力量转换起来事半功倍。原本摇摇欲坠的护罩再次被二人撑了起来,时不时就有砰砰声响起,能看见一些面目狰狞原型难辨的生物撞到护罩上。 修道者原本引以为傲的五感,在这堆浓稠的黑色雾气里完全丧失了用处。除了他们用剑气撑起来的一小片防护罩外,其他什么地方他们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远山长缩了缩脖子,声音打颤:“师兄,我们不会死在……” “少说话,省点灵力支撑剑气,说不定我们就能走出去了。”沈德秋瞪了他一眼,于是远山长乖乖把嘴闭上。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沈德秋自己心里也没底,额头上更是出了层冷汗。和年纪小没怎么和魔正面打过交道的远山长不同,沈德秋出过好几l次任务,也接触过许多不同等阶的魔。 他能感觉到真正具备威胁的,不是那些撞到防护罩上的魔物,而是面前这诡异的黑红雾气。在雾气冲破缺弊塔的第一时间,沈德秋出于自保本能的用剑气保护自己和远山长,而没有半分回击的念头。 不是因为他懦弱胆小不敢回击,而是他感觉到了这股诡异雾气里所包含的力量——那不是沈德秋现在修为可以对抗的力量,面对肆虐的雾气,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自保,而非还击。 不过缺弊塔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必然会惊动守塔弟子,很快宗门里的长老们还有掌门,都会过来,只要撑到那个时候,他们就能得救。 大脑飞速运转着,但沈德秋也不想坐以待毙。若是能摸索着从私寡池附近走到外塔,他和远山长无疑会更安全。 心里大致有了决定,沈德秋开口:“你贴过来点,离我近些。” “我先把剑气范围缩小,以节省灵力,然后我们两一起朝着外塔大门的位置挪过去。” 远山长闻言,立刻乖巧的贴到师兄后背,小声:“师兄,你知道外塔大门在哪吗?” 沈德秋:“大概还有点印象,反正这里是个圆,就算走错方向了也不会越走越远。” 远山长小脸一垮,苦兮兮:“那万一我们踩进私寡池了怎么办啊?我修为还不如你呢,一踩进去不就死定了?” 想到自家如此优秀的两个师兄每次进私寡池再出来,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远山长就更加害怕了。 沈德秋没好气,回答:“我走前面,就算要失足踩进私寡池里,那也是我先踩进去!都踩进私寡池里了,我是感觉不到痛,不会自己停下来吗?还会轮得到你下去?” 远山长讪讪:“也,也对哦。”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有些分神,剑气范围又被外面的黑红雾气压缩。沈德秋不再和远山长说话,皱着眉吸气,慢慢控制着剑气缩放到合适的大小,迈开脚步往记忆中的位置走去。 他不是一次巡山到缺弊塔了,毕竟在暮白山呆了五年,每隔几l天就要轮一次巡山,沈德秋又是个颇有天赋的修道者,要记住缺弊塔内塔的地形并不困难。 即使他从来没有刻意去记过,脑子里也会留下大概的印象。缺弊塔内塔和外塔之间的间隙其实并没有很大,而且大部分区域还被私寡池占领。按理来说,就算走错了方向,沈德秋和远山长现在也应该踩到私寡池或者碰到外塔的墙壁了。 但是没有。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17节 什么都没有。 沈德秋感觉自己已经在那浑浊又可怕的黑红雾气中直线往前走了许久,但一直没有碰到墙壁,却也没有踩进可怕的私寡池里。与此同时,他额头上冷汗越冒越多,已经缩小了范围的剑气却仍旧摇摇欲坠,每当有魔物撞上来时所发出的声音也不再坚固。 剑气边缘晃开一层水波似的纹路,柔软的好像随时要碎开。 远山长的灵力已经快消耗殆尽,呼吸沉重靠着沈德秋后背,脑袋刚好压在沈德秋脊柱上。他贴着沈德秋后背的手往下滑,有些虚脱的垂着,“师兄,我们,我们还没有走出去吗?” “缺弊塔都这样了,怎么还没有人来查看情况啊?” 沈德秋咽了咽口水,握住远山长冰冷的手:“慌什么?师父他们赶过来也需要时间。” “这雾气着实古怪,我们还是站在原地不要乱跑……” 虽然嘴上安慰着远山长,但沈德秋自己其实也心里没底。从缺弊塔里冲出来的黑红雾气看起来似乎连个实体都没有,但沈德秋有种直觉:绝对不能被这黑红的雾气碰到。 修道者的直觉总是格外准确。 他勉力支撑着剑气屏障,但剑气范围仍旧越缩越小,体内灵力很快便供不应求。灵力匮乏让沈德秋呼吸也困难了起来,他并没有注意到剑气屏障脆弱的边缘,已经有丝丝缕缕黑红气息渗透了进来。 那些黑红气息非常微弱,但一接触到人便迅速钻入对方体内。沈德秋感觉自己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他往前走的步伐虚浮,踉跄了一下,险些没能拿稳自己的剑。 虽然身体很混沌,但沈德秋脑子却意识到了不对劲。他狠狠一咬自己舌尖,血腥味和痛觉同时冲上大脑,换来短暂清明。 此时剑气已经缩小得不能再小。远山长修为不如沈德秋,此刻已然是半昏迷的状态,完全伏靠在沈德秋背上。 为了防止他意识不清的滑倒下去,沈德秋不得不空出一只手去扶住远山长胳膊。他内心不禁感到几l分绝望,过了这么久还没有人来,只怕今天他和远山长都要死在缺弊塔了。 正当沈德秋绝望之时,那黑红雾气于他眼前被破开一线清明! 是剑气——犹如一线刀锋切开豆腐那边,轻易的将黑红雾气切开!与此同时,沈德秋周身剑气终于支撑不住,彻底破裂,黑红雾气卷上他和远山长的身体,意图将他们拖入更深一层的黑暗中。 剑气破开的缝隙间出现了沈潮生的脸,他那张脸一如既往平静镇定,急追一步再度举剑劈开雾气。明明是锋锐可怕的剑意,砍进雾气里却好似砍在了一团棉花上。 虽然可以短暂破开缝隙,却无法彻底将雾气驱散。 身后传来守塔长老的声音:“掌门!速速将魔气逼回内塔,我与其他师兄弟即刻启动阵法,关闭塔门!重新封印!” 无需师弟提醒,沈潮生也知道眼下情况紧急。一开始他要入塔,其他长老就不同意。 魔气虽然冲破了内塔,却未能冲破外塔。只要将外塔大门锁上,重启封印,便能通过时间的水磨工夫,一点一点将魔气逼回内塔;只是这样做,原本在外塔内检查封印的沈德秋和远山长只怕在等待封印起效的这段时间里,就被魔气活活侵蚀至死。 所以沈潮生力排众议,还是进来了。 但即使如此,眼下魔气席卷着沈德秋和远山长两个人,留给沈潮生的时间却只够救一个人。若他不能及时退出外塔——沈潮生很清楚,即使是同门师兄弟,塔外的长老们也会毫不犹豫关上大门,直接把他这个掌门也一起关进去封印。 魔气被放出来的后果无人可以承担,这股承载了上千年无数大魔的怨恨的力量一旦冲破缺弊塔封印,将会肆无忌惮的卷起一场浩劫。 沈潮生咬咬牙,手伸向了沈德秋。原本已经昏迷的两个少年,却恰好在此刻恢复了片刻清明。 沈德秋看见沈潮生向自己伸手。他根本不明白眼下是只能一个人得救的情况,亦不知道这是一个父亲的私心。他眼下虽然意识清醒了,但还没有清醒到拥有理智的地步。 所以在感觉到生命危险,在看见沈潮生向自己伸手时,惊惶害怕的沈德秋下意识喊了句:“爹!救我——” 与此同时,远山长听见了那句话。他睁大眼睛望向沈潮生,那眼神让沈潮生的手抖了抖。 明明只有半秒的注视,远山长明明什么也没说,但沈潮生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了无数的质问。 身为掌门,你怎么能有私心? 连亲缘都割舍不下,你还修什么大道? 你的大义就是用天下人的安危来赌你儿子的安危?抛弃你的徒弟去救你的儿子? 他伸出去的手迟疑了半秒,旋即略过沈德秋,一把攥住了远山长衣领,将少年从黑红雾气中拽出。整个过程极快,几l乎在拽出远山长的瞬间,沈潮生便已经疾退至塔外。 外塔大门轰然关闭,封印符文缠绕上那扇漆黑大门,彻底封死了缺弊塔的出路。 沈潮生急促喘息,耳边却还残留一些声音回荡:诡异的笑声,重叠交替,自黑红雾气中传出,带着再明显不过的恶意,那恶意显然是针对他的。 他松开远山长衣领,手脚发软的少年跌坐在地,神色茫然,脑海中却还记得沈德秋刚刚说的话——镜流师兄,管师父叫爹? 等等……镜流师兄呢?! 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远山长抬起头,却正对上沈潮生冰冷的视线。不知为何,他居然觉得师父那一贯冷淡的神色,仿佛蒙上了悲哀的色彩。 沈潮生死死盯着远山长,良久,他嘴唇里挤出一句:“今天按照排班,应该是你和列松巡山,为什么缺弊塔里的人是镜流?” 远山长张了张嘴,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列,列松师兄,临时有事,镜流师兄就来替他的班……” “有事?什么事能比巡查缺弊塔更重要?!”沈潮生声音不自觉提高,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神色狰狞。 “今天如果在塔里的是列松——如果是列松和你的话——你们两个就都能活!镜流就不会死!” * 列松一直到天亮才回的暮白山。 他手里拎着一连串牛皮纸包好的点心,有小师弟爱吃的桂花糕,也有挑嘴二师弟喜欢的金丝枣泥糕。后者贵得令人咂舌,不过配他那大少爷师弟倒也刚好。 和总觉得沈德秋可能是孤儿的远山长不同,列松从沈德秋入门第一天就知道,他这个师弟在人间必然是出身名门,从小在锦绣堆里长大的大少爷。 看他那手就知道了,虽然手上也有练剑习武长出来的茧子,可是那双手却干净极了,连指甲都修剪得平整秀气。 真正穷苦家出身的孩子,才不会那么细致的打理自己指甲。 因为昨天晚上和人换了班,不好太张扬,所以列松特意绕了小路回院子,也没回自己那乱糟糟的房间,直奔师弟们的院子。 跨过院门,人还没进去,列松先拿起油纸包晃了晃,声音轻快:“看师兄给你们带什么——” 他脸上笑容一滞,目光正对上坐在房间里的沈潮生。 远山长就站在沈潮生身后,脸色苍白,眼眶泛红。列松视线隐晦的左右一瞥,没有看见沈德秋。他迅速垂下手臂将油纸包藏到身后,老老实实走到沈潮生面前行礼。 不等沈潮生发问,列松已经熟门熟路先认了错:“师父,昨天是我央求镜流和我换班的,喏,这些糕点就是我答应给他的贿赂。所以要罚的话您罚我就行了,这事儿都是我一个人捣鼓出来的,镜流和小山是师弟,他们也不敢违背我。” 他以为远山长挨了骂,以为沈德秋出去领罚了,想着赶快坦白认错,然后去捞自己那长了嘴却很不会说话的大少爷师弟。 但今天沈潮生意外的——没有立刻生气—— 他垂眼,漆黑眼珠眨也不眨盯着列松。列松被他看得有些莫名,但脸上仍旧摆出最诚恳的表情。 沈潮生眼珠涩滞的转了两下,疲倦移开目光:“列松,从你五岁的时候,我就将你带回暮白山,养在身边。虽然对外的名义是师徒,但我一直把你当自己的孩子看待,全心全意的抚育你,教导你。” 列松没搞懂今天师父为什么突然要讲这么煽情的话,感到些许疑惑无措。 沈潮生:“你天生剑骨,悟道极快,天赋乃世间罕见,从小到大,你虽然总调皮捣蛋,但不管犯下什么错误,都能自己很好的补救收尾。这些成长经历给了你错觉,让你以为任何规则都可以被你随意玩弄,即使出现意外,以你的实力也能轻松弥补。” 列松感觉这个话题有点不妙,下意识补救起来:“弟子……” 沈潮生打断了他的话:“昨日夜里,缺弊塔魔气暴/动,冲破了内塔封印。远山长和镜流被困塔中,我赶到时只来得及救出远山。” “列松,如果昨天你没有违规换班,按照原本的排班表和远山一起去巡山——如果在塔里的人是你的话,你和远山都能得救。” 是啊,因为他是列松。 是这个师门里的大师兄,是天生剑骨,不在乎规则,总能很好的照顾师弟们的列松。 “今天我不会罚任何一个人。”沈潮生站起身,肩膀微微塌下去,神色疲倦。 他往外走,只留给两名弟子一个背影,声音一如既往平静:“镜流死在缺弊塔里,等外塔封印解除后,应当还能在私寡池中找到些许残魂,你们若是觉得愧对他,便去将他的残魂捞起来,养一养,兴许还有机会投胎转世。” 远山长低头,眼泪再也憋不住,吧嗒吧嗒开始往下掉。在列松回来之前,他已经和沈潮生聊过了——也确定了镜流师兄确实是师父的亲生儿子。 师父是为了救他,才放弃了镜流师兄。 师父说他们必须保守这个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不能告诉列松师兄。 不然列松师兄会更愧疚,说不定还会因此生出心魔来。! 第108章 “啊!” 沈春岁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身体歪斜失去平衡,面朝下倒下,恰好脸磕到案台,痛得打滚。一边陪着守夜的小厮被他这声惨叫惊醒,反应过来,连忙去扶沈春岁—— 烛火晃动,光影葳蕤。 小厮借光一看沈春岁的脸,只见那张端正俊朗的脸,额头上豁然磕出来一道口子,鲜血顺着他额角一路往下,流过眼睫颧骨,滴到唇上。 他吓了一跳,慌忙自怀里拿出干净手帕,捂住沈春岁伤口,一叠声叫人去请大夫。沈春岁恍恍惚惚被小厮扶起来,周身却还痛得厉害。 说来也怪,他被噩梦惊醒,分明是磕到了额头,此刻却不觉得额头痛,反而感觉身上更痛。 沈春岁抬手攥住小厮手腕,流了半面血的脸转向他,眉头皱起:“我刚刚……做了个噩梦。” “好怪,我现在完全不记得那个梦的内容了。婉言呢?她醒了吗?” 小厮闻言,面色更慌,“少爷,你,你是不是把脑子磕坏了?” “婉言是夫人的闺名,你怎么能直呼自己亲娘的名字呢!” 沈春岁一愣。刚才喊出‘婉言’二字时他居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对劲,直到小厮提醒,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沈春岁不禁摸了摸自己嘴巴,茫然之余又莫名困惑。 * “身份特殊?有多特殊?他是师父的亲生儿子?” 这句话从徐存湛口中说出来,却惊得远山长眼睛都瞪大了。他下意识看向徐存湛,少年面上带着几分笑意,似乎只是随口揣测。 徐存湛说话本就没什么顾忌,虽然在沈潮生这个师父面前时态度会稍稍好转,但这并不代表徐存湛就不会说沈潮生的坏话。 徐存湛在说人坏话这方面是一视同仁的,即使是自己师父也不例外。 远山长绷着脸,严肃道:“你怎么能这样编排师父?” 徐存湛耸了耸肩:“随口猜猜嘛。我这次不是去调查太原的疫情?在太原有个本地的名门望族,姓沈——你应该知道是哪家。” “那家老太太刚去世,家里夫人又卧病在床,还挺惨的。” 远山长垂眼,低声:“凡间众生皆有其命,我们修道者不该对其过多干涉……你虽然因为道法特殊可以不沾因果,但乱管闲事还是会给你招来不少麻烦。” 徐存湛:“对啊,所以我没管嘛。” “说起来,我以前都没有怎么关心过这两位英年早逝的师兄。大师兄是怎么死的?既然是死在外边,总该有个说法吧?或是被魔杀死,或是被妖杀死,再不济,被其他修士杀了……嗤,好歹是大师兄,总不至于——” “莲光!”远山长忽然提高声音,喝止了徐存湛的话。 徐存湛略微挑眉,偏过脸看向远山长。他看远山长的目光自然没有多少对待师兄的尊敬,更多的是一种无言的询问。 毕竟徐存湛说话阴阳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整个暮白山上至沈潮生,下至师侄养的狗,谁没有被徐存湛语言攻击过?远山长作为徐存湛唯一还活着的嫡亲师兄,平时更是没少被他语言攻击。 他本应该早就习惯,毕竟打也打不过,教也教不听。这样情绪明显的呵斥徐存湛,还是头一次。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18节 徐存湛:“怎么?” 远山长反应过来,但脸上还卡着略带怒气的表情,神色有些僵硬。 僵持了一会,远山长嘴唇微动,尴尬的挤出一句:“那毕竟是我们的大师兄,而且他都已经去世那么多年了……你至少得对他说话尊敬些。” 徐存湛:“你和他很熟?” 远山长:“……” 徐存湛眨了眨眼,忽的轻笑:“也对,你都能因为不忍心他的牌位流落在外,动用私权给他挪进这里面来了,肯定关系不错。” “我挺好奇的,他是不是和我有什么关系?毕竟按照师兄你的脾气,即使是我对师父没大没小,你也不至于这样急着打断我。” “让我猜猜……” 远山长脸色倏忽变得苍白。 他突然意识到徐存湛可能知道了什么。但他知道多少了?全都知道了?还是只知道了一点? 正当远山长六神无主看着徐存湛自顾自说话时,明道殿大门‘砰’的一声自己关上了。关门时拂动的气流,带动殿内烛火摇晃,昏黄光影在徐存湛脸上交错,他微微侧着脸,翘起唇角似笑非笑的表情变得模糊。 看见这个场景,远山长不禁打了个寒战。 太像了——远山长几乎是下意识的把脸转过去,不想看见徐存湛那张脸。 他想:莲光怎么会长得那样像他娘亲呢? 他想:师父是怎么做到与这张脸朝夕相对,却丝毫不露马脚的呢? 明道殿大门关上后,沈潮生出现在了殿内。显然,刚刚关上明道殿大门,也是他的手笔。 他抬起脸,没有眼珠的空旷眼眶只余下一片结痂的狰狞伤口。虽然没有眼睛,但丝毫不妨碍他的视线,他径直走到徐存湛和远山长面前,抬手从香筒里抽出三支安魂香。 无需借火,沈潮生只是轻轻一抖手腕,三支安魂香自发燃起,白色烟雾袅娜上升。 远山长垂下头,神色讪讪:“师父……你怎么来了?” 沈潮生:“你没有告诉我,你还在明道殿给列松立了牌位。” 远山长不敢直视沈潮生的脸,只得盯着自己脚尖,“我——我只是——” “罢了。”沈潮生转手将安魂香插入香炉中,“不过是个牌位,他的魂魄都不在了,也受不到这香火供奉。” 远山长不说话了,头几乎要低到胸口。 沈潮生上完香,转而面向徐存湛。徐存湛能感觉到师父的‘视线’在注视自己,他无所谓,只是和上次一样屏蔽了对方窥视自己灵台的途径,歪着脑袋笑意浅浅,也不说话,怀里抱着问罪剑,等着自己师父开口。 半晌,沈潮生才张嘴:“你在外面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要跑出来翻你师兄的旧账?” 徐存湛:“不是流言蜚语,只是在太原听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师父,你也没告诉过我,你在太原还有个亲儿子,大名沈德秋,小字镜流啊。” 光是听到‘镜流’两个字,远山长就能听见自己太阳穴在突突乱跳的声音。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都无法摆脱这个名字后面的阴影。 每次听见这个名字,都好像还能听见师父的喃喃自语【那是我唯一的儿子】【为了救你,我放弃了他】。 就算是一直冷静自持的沈潮生,在久违的听见自己儿子名字时,脸上肌肉也出现了细微的变化。只是比起远山长,沈潮生的表情就要镇定得多。 他道:“你不是会对这些杂闻感兴趣的人,想要知道什么为何不直接来问我?” 徐存湛:“我直接问的话,师父就会告诉我实话吗?” 沈潮生道:“莲光,你自己好好想想,从小到大,师父可曾对你说过一句假话?即使是你幼时随口询问我是否有抛妻弃子的过去,我也从未否认过。” 徐存湛咂舌,不得不承认沈潮生说的确实是实话。 自他有记忆起,不管他问什么事情,是随口一问还是真的好奇,沈潮生永远是有问必答,并且从来不骗他。 “好吧,我只有一个问题。”徐存湛抬手,手腕上那截红绳在沈潮生和远山长眼前晃了晃。 “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是南诏的千机绳,而我爹——你们说我爹只是一个普通的暮白山外门弟子,但我看好像不是这样。” “列松是我爹吗?” 徐存湛问得直接,远山长原本还在心里做铺垫,被他这直接的问法噎住,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不禁抬眼悄悄去瞥徐存湛神色。 少年还是那个表情,笑意浅浅,好像他问的不是自己爹,而是在问自己今天晚上要吃什么。虽然被吓了一跳,但因为说话的人是徐存湛,远山长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可稀奇的。 沈潮生面色冷静:“没错,列松确实是你父亲,而你的母亲也确实是南诏人。” “但是莲光,我并没有骗你。你应该知道,暮白山内门弟子是不允许婚嫁的;列松对你母亲动了爱恋之心,自己领罚后退出了内门。只因为他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我不忍心让他就此离开暮白山,才给了他外门弟子的身份。” “就这样?”徐存湛有点不满这个平淡的叙述,又反问了一句。 “就是这样。”沈潮生颔首,神色温柔‘看’向徐存湛,“当初缺弊塔内的魔暴/动,我们处理完其他地方赶过去时,你父母都已经死在魔族手中,你和商枝小姑娘是那个镇子上唯一的幸存者。” “那时候你的情窍被魔气侵蚀朽坏,又是罕见的弊灵根,迦南山的道友现场算了一卦,说你命中带恶煞,若是侥幸活下来,然后必成大祸。” “我与列松师徒一场,情同父子,你是他唯一的血脉,我又怎么忍心伤害你?所以才将你带回暮白山抚养。至于问罪人一职——外人不知道内情,你难道还不知道吗?缺弊塔内根本就没有能打得过你的存在,即使是潜潭也是如此。” 从沈潮生口中说出来的话字字情真意切,而徐存湛也确实知道迦南山的秃驴们说过他命中带凶煞,会为身边人招来灾祸的事情。 他陡然感到几分索然无味。因为抓住了一个线头,所以以为会是一团很大的毛线,以为将这团毛线扯开,里面会藏着有意思的东西。 结果却发现这只是一小卷毛线,里面是空荡荡的空气。 徐存湛翘了翘唇角,虽然在笑,态度却敷衍:“我知道了。” “天色不早了,师父师兄早点休息吧。我还要回太原,继续盯着那边的动向。” 明道殿的大门又自己开了,直到徐存湛的气息确实远去,远山长才敢抬头,看向那扇打开的大门。 他咽了咽口水,仍旧感到不可思议:“莲光……这是相信我们了?” 沈潮生没有回头,语气淡淡:“难道我说的是谎话吗?” 远山长愣了愣,嘴巴微微张开,却一时半会找不出话来回答沈潮生。 沈潮生没有得到回答,也不在意,神色微冷:“他手腕上那条千机绳不是钟鱼留下来的那条。” 远山长:“啊?” 沈潮生:“去打听一下他身边最近出现的人,是否有一个没有修为,行为举止十分特别的姑娘。” 远山长踌躇片刻,垂首应是。 沈潮生背着手走出去,就在他将要离开明道殿时,远山长终于忍不住开口喊住了沈潮生:“师父!” 沈潮生回头,‘望’向他,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远山长握了握拳,鼓起勇气:“莲光情窍坏了,定然不会和师兄当年那样……离开暮白山的!” 沈潮生沉默。数秒之后,他扯了扯嘴角,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是这样吗?” * 陈邻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时感觉自己有点头重脚轻。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莫名疲倦,但想到自己昨天晚上睡得不是很好,今天精神不太好倒也正常。 走出房间往外,院子里的花草已经被徐存湛用剪刀暴力修剪过。不管他修剪的位置对不对,但至少那些花花草草外表看起来整齐了许多。 陈邻呼吸着大清早的新鲜空气,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心里却想着等自己回到现代了,要不要也搞个这样的小院子。 到时候院子里种点花花草草之类的,看着也比较赏心悦目……不知道徐存湛喜欢什么样的院子呢?四合院?嘶,那个不太好买。如果他喜欢南方园林的风格那就好办了,陈邻记得自己名下好像就有一套园子。 但具体在哪里她不太清楚——从英年早逝的父亲那里继承了太多遗产,陈邻也不是擅长理财的性格,很少去关注这些。能记住自己还有个园子,是因为……因为什么来着? 陈邻扶着门框,疑惑的皱眉,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段记忆来。 似乎是在市中心的公寓房里,客厅壁炉开着暖气,电子屏上火焰跳动。陈邻坐在沙发上,垂眼,视线只盯着自己羽绒服袖口发呆。 茶几对面站着衣冠楚楚的年轻女人,香奈儿的绿色格子短上衣搭在臂弯,纯黑天鹅绒内搭修饰着女人的身体曲线。她抬着下巴,普通话里带有一点上海口音,绵软甜腻。 “囡囡啊,苏州那个园子,你放着也是放着,再过几天就是寒假啦,你弟弟就想带朋友找个有意思的地方玩几天,你借给他几天,不会给你弄坏的啦。” 好怪,这种事情为什么要来问自己?就算自己同意了,妈妈不同意的话也没有用啊。虽然法定继承人是她没有错,但每个月交接维修费的都是妈妈——陈邻感到莫名其妙,抬眼看向那女人,隐约记起似乎是个拐了好多弯的亲戚。 是外婆的侄女?还是表侄女? 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只看见女人涂了正红的唇一张一合,声音一连串蹦出来:“都是自家人,他们几个学生住一个月两个月的,也不会用多少水电。” “再说啦,你就一个人,平时也不去那边,那个园子啊长久没有人住,没有人气,风水会不好的啦。你弟弟他们住进去哦,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真好笑,维修宅子的员工每天都上门啊,怎么可能没人气。谁要你们住进去啊?万一把园子搞得乱七八糟的怎么办? “不是我说哦,你妈妈也好狠的心,当初你爸出事的时候就该辞职的啦,留在家里好好照顾你,哪里会出这些事……” 这些事?什么事? 片段的记忆戛然而止,陈邻眼前视线发晕,不禁抬手捂住自己额头,心跳都要比平时快了许多。她捂住额头的手往下移,压在自己胸口,心跳声扑通扑通撞着手心,快得让陈邻有些发慌。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心跳声才慢慢变得平缓。那段没头没尾的记忆让陈邻感到困惑,甚至忍不住怀疑那到底是自己的记忆,还是自己最近噩梦做太多了所延伸出来的臆想。 脑子里乱糟糟的念头缠绕成一团,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头痛。陈邻正兀自扶着门框发呆,忽然有人的手掌搭上她肩膀——她吓得整个人缩起来,惊叫一声转身后退。 门口便是台阶,陈邻后退时一脚踩空,向后摔下去。徐存湛伸手拽住她手腕又将她拉回自己生前,垂眼,目光掠过陈邻汗涔涔的脸。 他走过来时分明没有刻意的掩藏自己脚步声。 因为知道陈邻胆子小,为了不吓到她,徐存湛甚至还刻意的将脚步声散播出去了。可就算这样,陈邻还是吓成这样。 徐存湛困惑,抬手,手指指腹一蹭陈邻滚满汗水的脸颊:“有这么可怕吗?” 陈邻的脸颊冰冰凉凉的,而徐存湛的手指却很热,指腹间的皮肤上有一层茧,蹭过去时会在陈邻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泛红的印子。 那印子其实很浅,但因为陈邻此刻脸色不大好看,有些脆弱的苍白色,所以脸上稍微浮红,便格外明显。 徐存湛觉得好玩,手指蹭过去,又蹭回来,指腹挤压少女柔软的脸颊皮肤,蹭出一道又一道重叠的浅红色印子。这时候陈邻终于回过神来,感觉到自己脸颊上轻微的刺痛。 她一把抓住徐存湛蹭来蹭去的手指,皱眉:“你弄痛我了!” “不要默不作声的突然拍我啊,很吓人的。在我老家那边,鬼片里的鬼都是这样突然出现然后一点声音也没有的拍人肩膀的!” 陈邻有些气恼的抱怨,徐存湛眨了眨眼,目光挪到陈邻握住他手指的手掌上。 她的手掌心很凉,又有点潮湿,润润的。女孩的骨架纤细,匀称的指骨上覆盖一层细腻白皙的皮肉,修剪整齐的指甲盖,除去指甲油的部分,其他地方都是健康的淡粉色。 只是和被她握住的徐存湛的手相比——显得陈邻手掌过于纤细,仿佛只要徐存湛稍作反抗,就会折断那纤细的骨头。 他把手指从陈邻掌心抽出来,转而握住陈邻的手,“鬼又有什么可怕的?” 陈邻:“……只有你觉得不可怕啦!” 徐存湛:“其他人也不会觉得鬼可怕的。”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19节 陈邻瞪圆眼睛,强调:“在我老家鬼就是很可怕!” 徐存湛偏过脸去看陈邻,她脸又皱起来了,生气的时候就这样。以前陈邻和他说某些东西时还会解释一下原因,后面变得熟悉起来之后,陈邻就懒得解释了。 他觉得陈邻本质上和自己是一样的人。 只不过他懒得解释是单纯的脾气不好,而陈邻则是被身边的人惯得有些娇气。 真奇怪,明明不是很相容的性格,但偏偏两个人都觉得对方很好,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和对方处不来。 徐存湛道:“我做了早饭。” ‘做了早饭’和‘鬼很可怕’完全是两个话题。但陈邻听进去了,并且因为这句话而精神微微振作起来:“我刚好饿了——做了什么啊?” 徐存湛:“鸡蛋面。回来的时候时间不太够了。” 陈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徐存湛:“天快亮的时候。” 陈邻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高悬在天空正中间了。不出意外的话,现在不是十一点就是十二点——午饭时间了。 到了厨房,陈邻才闻到一点面条的香气。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面条的香气很淡,让陈邻怀疑是不是这边食材的问题。 她自己拿碗装了面,装好自己的份儿后又问徐存湛吃不吃,徐存湛摇头,显然对自己做的食物也没什么兴趣。 于是最后端上小桌子的仍旧只有一碗面,陈邻和徐存湛相对而坐。她习惯性用筷子卷起面条吹了吹,确认不烫后才送进嘴里。 虽然面条已经吹过了,嘴唇触碰时好像也没有很烫。但是等陈邻真的把面条塞进嘴里时,仍旧被烫得皱脸,边斯哈斯哈边将面条咬断,小口吸着冷气。 她吃面,徐存湛就单手撑着脸看她吃面——陈邻低头吸面条时,徐存湛长长的眼睫便往下垂,视线也往下落。陈邻吸完面条抬起头来嚼,右边脸颊鼓一下,换到左边脸颊,继续鼓,徐存湛的眼睫便跟着往上抬,视线始终落到陈邻脸上。 嚼着面条的时候,陈邻觉得这个面条好像没什么味道。 徐存湛:“我刚刚被告知,我师兄其实是我亲爹。” 陈邻:“咳咳咳!!” 突如其来的消息,呛得陈邻一下子噎着了,转过头去咳嗽,咳得眼眶发红,生理性眼泪往外冒,浸湿一圈眼睫。 徐存湛也跟着歪了歪头,视线追随陈邻侧过去的脸——她咳嗽起来时,脸上红晕更甚。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样的陈邻,徐存湛感觉心脏会跳得特别快。 明明沈潮生告诉他,列松是他亲爹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的情绪起伏。他那时候只是感到无趣,并迅速的对这件事情丧失了兴趣。 徐存湛伸手在陈邻背上拍了拍,给她顺气。陈邻喘过一口气来,扭头看向徐存湛,错愕的问:“你师兄?是你爹?” 徐存湛:“啊,对——不过不是现在还活着的这个师兄。” “我师父一共收了四个弟子,前两个弟子都死了,死的大弟子是我亲爹,二弟子是我师父的亲儿子。” 陈邻:“……好,好乱的关系。等等,你师父不是,呃,你师父的儿子不是沈家那个大少爷,沈——沈德秋?” 徐存湛点头:“对啊,我那个早死的二师兄就是沈德秋。”! 第109章 虽然徐存湛有给陈邻解释,但陈邻还是在自己脑子里过了一圈,才理清楚他师门里的关系。 他的大师兄是他亲爹。 他的二师兄是他师父的亲儿子。 他的三师兄……啊,三师兄好像没有参与这段混乱的血缘关系。 “啊,所以你爹不是普通的外门弟子呀?”陈邻豁然反应过来。 徐存湛:“嗯,我师父说他为了和我娘在一起,所以自愿去当的外门弟子。” 陈邻:“自愿的话,好像也说得过去……不过你们暮白山内门居然想成亲了还可以随便退出的吗?我还以为会像电视——像话本里演的一样,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离开呢。” 徐存湛:“我没退过,不清楚。” 思索了一会儿,徐存湛又补上一句:“暮白山历代弟子,好像也没有记载过有为了成亲而退出内门的弟子。” 能一路进入暮白山内门的弟子,无不是经历了莫大的磨难与考验。几十年如一日艰苦的修行,大道就在眼前,很少有人愿意在此刻放弃大道,而去选择所谓虚无缥缈的‘爱’。 陈邻忽然想到,自己让徐存湛跟着自己一起回家——四舍五入,这样的行为,也和拐带人家的内门弟子没什么区别了。 她蓦然紧张起来,舔了舔唇,握紧筷子:“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啊——” “你一声不吭跟着我回了现代,你师父他们会不会追过来啊?” 一想到现代社会里多出好几个修仙的,怎么看都很奇怪。如果真的打起来了,也不知道是剑快还是子弹快。 徐存湛并不知道陈邻脑袋瓜里奇怪的比较。他回答:“别让他们知道不就好了?” “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规则,若我和他们不在同一个世界了,那么这个世界的找人法子自然也就用不到我身上了。” 陈邻对这些完全不懂,听得一知半解,只好囫囵点了点头——然后她想起铎兰要自己转交给徐存湛的东西——陈邻伸手在自己衣袖里捣鼓,然后掏出那枚腰牌。 因为那枚腰牌上奇怪的黑色污垢,陈邻没敢直接把它就这样放在内袖口袋里,而是往上面包了块手帕。 “你走之后,铎兰大夫来找了我,让我把这样东西转交给你,说等你回来之后,要见你一面。” 徐存湛看了眼躺在陈邻手心的东西,微微挑眉:干净的素色手帕包着一块长方形物什,看这形状大小,有些眼熟。 他伸手接过,揭开手帕,只见里面裹着一块暮白山内门弟子的腰牌。 徐存湛从小就在暮白山长大,认别的东西他或许可能认错,但唯独暮白山弟子的腰牌,徐存湛绝对不可能认错。 手指摩挲了一下腰牌表面,他很容易分辨出腰牌上那些凝固的黑色痕迹是干涸已久的血迹。这块腰牌上写着‘列松’二字。 “她还有说别的什么吗?”徐存湛抬眼看向陈邻。 陈邻摇了摇头:“她只说了这些,没有说别的了,更多的事情,大概要等见到你她才肯说吧。所以这块牌子是什么?我看有点像你经常用的那块……” 徐存湛:“嗯,是暮白山内门弟子的腰牌,这上面的刻字就是腰牌主人的名字。” 陈邻:“噢,那这个腰牌的主人应该叫列松——你认识这个人吗?” 徐存湛慢悠悠的活动手指,单手转着那枚腰牌,声音平静:“这是我大师兄的名字。” 他语气过于稀松平常,就好像是在提起一个没什么关系的陌生人。 以至于陈邻刚开始都没能意识到不对劲,应和了几声后低头继续吃面。吃着吃着,她脑瓜子一转,忽然醒悟,抬头看着徐存湛:“等等!你大师兄不是——” “这是你爹的腰牌啊?!” “是啊,但那又怎么样?”徐存湛随手把腰牌扔到桌面上,身子后仰靠着椅背,“他都死那么多年了,总不能指望我现在突然当个孝子去给他守坟吧?” 虽然这番话从徐存湛一个——虽然是修仙世界——但毕竟是重视父母亲情的古代——原住民嘴里说出来,有种思想过于前卫和自由的违和感。 但他毕竟是徐存湛。是徐存湛的话,干出什么事情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陈邻问他:“那你还要去见铎兰大夫吗?” 徐存湛:“去啊,为什么不去?太原的疫情总要解决。” 陈邻愣了下:“唉?太原的疫情和铎兰大夫有关系?”徐存湛回答:“很明显是有关系的。” 他说这是很明显的事情,陈邻不禁感到几分郁闷,因为她什么也没看出来。来太原城这几天,她光顾着帮忙煎药,吃饭,中途听了一下沈家和暮白山老祖的八卦,除此之外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现。 但徐存湛却好像一副‘我什么都知道了’的表情。 她闷头吃面,随即听见徐存湛的轻笑声。陈邻咽下面条抬头看他,用眼神询问徐存湛笑什么笑。 徐存湛眨了眨眼,歪着脑袋时表情格外无辜。 就好像刚才笑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等会去找铎兰,你和我一起去吗?”徐存湛问她。 陈邻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头:“我也想去。” 徐存湛回答:“那就一起去。” 吃过早饭,陈邻收拾碗筷洗碗,然后和徐存湛一起出门。走出大门之后,她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扭头问徐存湛:“你知道铎兰大夫人在哪吗?” 徐存湛当着陈邻的面,往外传了一道灵讯。不一会儿,蓬析就从旁边房子的屋顶后面翻了过来,身姿轻快,动作熟练。 他两脚刚落地,还未站稳,徐存湛便问:“铎兰在哪?” 蓬析:“铎兰大夫在隔离区呢,最近病情恶化的患者变多了,东宝坊已经快下装不下那些人了。” 徐存湛:“百药宗的人怎么说?” 蓬析叹了口气,拧着眉:“百药宗的弟子改进了一下药方,其中有几味药这里没有,迦南山和天机门的弟子帮忙去别的地方调取药材了,还没回来。” “但有没有用还不好说,而且……” 蓬析咽了咽口水,压低声音:“我这几天一直在东宝坊那边盯着,有些病人的情况看起来不像是染了疫病,反而更像是——被魔气侵蚀了。” 暮白山毕竟内部就有一座缺弊塔,内门弟子经常用来锻炼心境的窥心流里面更是直接稀释了部分魔气的长生水。要论对魔气的熟悉,整个修真界不会有人比暮白山弟子更熟悉了。 蓬析愁眉苦脸,但徐存湛连眉毛的弧度都没有变一下,只是继续问:“天机门的人都出去调药材了?” 蓬析回答:“也没有全都走,还留了几个人——他们门派的大师姐好像就没有走。” 徐存湛微微侧着脸思索了一会儿,颔首:“我明白了。” 说完这句话,他也没解释自己明白了什么,拉着陈邻便走。陈邻听得一头雾水,小跑追上徐存湛后,好奇追问:“你明白什么了?” 下意识跟在他们后面的蓬析,听见陈邻这句问话后,向陈邻的背影投去了敬畏的表情。 结果下一秒,蓬析就见到自己那从来不耐烦解释,面对所有问题回答永远只有两句话——第一句是‘你脑子里面养猪了?’,第二句是‘想不明白就闭嘴。’——的师叔,转过脸来,平静又耐心的回答了身边少女。 “天机门和其他门派不同,这个门派擅长问卦占卜,一般他们下山参与某件事情的话,就说明那件事情和他们最近观月所推算出来的事件相关。” “百药宗都解决不了的疫病,要么是邪修的诅咒,要么就是魔族捣乱。而铎兰,一个南诏人,手里还有我师兄的腰牌,又指定非要见我而非其他暮白山弟子,那么她自身必然有着一个必须要接触到我才能达成的目的。” “有目的的人都会格外惜命,因为只有活着才能完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东宝坊作为未知疫病的起源,按理来说应当是整个太原城最危险的地方,她天天呆在哪里,要么那个地方和她想要做的事情息息相关,要么就是疫病流窜本身就和她有关系,她必须呆在东宝坊才能第一时间掌握整个太原城的疫情变化。” 徐存湛的这番话其实全靠他个人想,没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但徐存湛办事也不需要证据这种东西,在这个残酷的世界,抓错人总比错过人要来得好一点。 陈邻听得脑子晕乎乎,勉强理解了一点,很快就察觉这番话其实没有什么推理的成分,全都是徐存湛的个人逻辑在转。 虽然离谱,但放在徐存湛身上又意外的合适。 而此时,站在两人身后的蓬析,嘴巴已经不自觉张大成了圆形,看起来能塞进去一个鸡蛋。他甚至怀疑走在自己前面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师叔,徐存湛会这么耐心的和人解释自己的做事动机? 三人到了隔离区入口,徐存湛先去找百药宗弟子要了口罩和专门的隔离衣服回来,给陈邻换上。陈邻套好衣服,转头看见徐存湛还站在自己身边,仍旧那一声蓝白间色的衣服,没有要换的意思。 陈邻有点疑惑:“你不套隔离衣服吗?”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20节 徐存湛回答:“我不需要。” 他拉过陈邻胳膊,从旁边架子上抽出一根红布条,松松绑上陈邻手腕,然后打了个蝴蝶结。 徐存湛打的蝴蝶结比陈邻自己打的蝴蝶结可标准多了。 陈邻抬起手腕晃了晃,红布条打成的蝴蝶结贴着她手腕振翅。她垂下胳膊,跟徐存湛一起向隔离区内部走去。 进去之后,蓬析就先去了别的地方,只留下徐存湛和陈邻,目标明确的往里走。 隔离区越往里,安置的病人情况就越严重。等走到东宝坊时,已经看不见在外面散步活动身体的病人了,甚至连病人的呻/吟声都听不见多少。 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帐篷,穿行在帐篷之间活动的人极少,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即使戴着口罩也无法隔绝的气味,药物和焦臭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徐存湛牵着陈邻的手,侧过脸回头提醒她注意脚下。陈邻应了一声,声音有点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口罩戴得太久,陈邻感觉自己头也有点晕。 这里的帐篷太多了,到处都是濒死病人行将朽木的枯槁气息,压抑得要命。在这样的气息笼罩下,徐存湛却一点也没有受影响;他上次来过这边,记得路,带着陈邻七拐八拐,很快就找到了铎兰。 铎兰正蹲在一个帐篷门口,旁边的百药宗弟子为她扶着帐篷帘子,她脚边倒着个人,正在干呕。 陈邻正要往前,才迈开脚,就被徐存湛扯回来。她不明所以,抬头看向徐存湛——徐存湛另外一只手顺便就盖在了陈邻眼睛上,说:“不太好看,别看了。” 空气中的血腥味渐渐浓起来,压过了那种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陈邻慢慢意识到了徐存湛说的不太好看是什么意思,她有点紧张,抿了抿唇,喉头滚动,咽下去一口口水。 过了好一会儿,徐存湛才松开手,陈邻睁开眼睛,就看见铎兰站在他们面前。铎兰脸色有些苍白,帷幕也没有戴,目光很明确的落到徐存湛脸上。 片刻后,她长吐出一口气,脸上挤出疲惫的浅笑:“这里不方便谈话,去我的帐篷里吧?” 徐存湛无可置否,点了点头,拉着陈邻跟上铎兰。 铎兰偶尔会在东宝坊过夜,但显然她不可能和那些病人睡在一起。铎兰的帐篷在东宝坊边界,是百药宗弟子平时用来存放药水和口罩衣服的地方。 她进屋后先换下外衣和口罩,扔进铜盆里烧掉。陈邻也有样学样烧掉了自己穿进来的外衣与口罩,然后与铎兰一起进入里屋。 里屋狭小,但屋内一应生活用品却齐全。 铎兰指了指角落的矮凳:“二位请坐。” 陈邻捋了捋自己裙摆,坐下,旁边徐存湛坐得比她还快,那副悠闲自在的模样,半点也看不出是客人。 铎兰:“徐道长已经见过我托陈姑娘转交的玉佩了吗?” 徐存湛颔首:“见过了。” 铎兰紧盯着他的脸,却见徐存湛脸上表情始终平静,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外露。她忍不住开口:“你知道那是谁的腰牌吗?” 徐存湛:“腰牌上刻着列松二字,这是我师兄列松的腰牌。不过我师兄早就死了,他的腰牌怎么会在你手里?” 他没提自己已经知道列松是自己亲生父亲的事情。 铎兰:“……你知道你师兄是怎么死的吗?” 徐存湛想了想,回答:“被魔杀的?” 铎兰脸上肌肉绷紧,却又因为徐存湛这个回答,紧绷的肌肉牵扯出一个僵硬笑容。 “沈潮生是这样告诉你的?”铎兰声音有些颤抖。 徐存湛点头——他的第一下点头甚至还没有点完,铎兰立刻站了起来,屁股底下的矮凳被带翻,‘砰’的一声翻倒在地。 铎兰声音尖锐:“这个不要脸的贱人!他怎么敢对你这么说!!!” 她情绪激动,声音没有控制好,完全传了出去。好在这里是东宝坊,平时也没什么人;在铎兰开口之前,徐存湛已经眼疾手快捂住了陈邻耳朵,隔着少年滚热的掌心,铎兰声音再传过来时已经没有那么刺耳了。 “他怎么好意思——他怎么有脸说出这句话!!” 徐存湛等她尖叫发泄完了,才松开手,抬眼时神色依旧镇定:“所以我师兄不是被魔杀死的。” “……也算是被魔杀死的,但如果不是沈潮生那个贱人!列松根本就不会死!”铎兰咬着后槽牙,又坐下来,胸口因为剧烈呼吸而快速起伏。 “列松他不只是你的师兄,他还是你的亲生父亲!沈潮生……沈潮生他怎么有脸,在害死列松之后还收列松的儿子做徒弟!” 陈邻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非常不得了的新闻。她下意识的,视线偏移向徐存湛,想看看他的表情。 徐存湛还是那个要笑不笑的表情,没什么波动,既没有不可置信也没有愤怒,好像沈潮生不是他师父,列松不是他亲爹一样。 陈邻记忆里,徐存湛只有两种时候情绪起伏最明显——跟她告白的时候,杀敌人的时候。 铎兰看向徐存湛,“我知道,你可能还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我有办法证明我说的都是真话!” “列松的腰牌,你有带在身上吧?” 徐存湛从怀里掏出那块腰牌,放到三人中间。 铎兰垂眼望着腰牌,面容严肃:“暮白山内门弟子的腰牌,里面会留有魂印。列松在死之前,将自己的部分魂魄连带记忆都用南诏秘法封印了进去。” 她单手托起那枚腰牌,另外一只手伸向徐存湛:“握住我的手,我会将列松封印在里面的记忆全部释放出来,并传递给你。” 徐存湛转头,对陈邻抬了抬下巴:“你来?” 陈邻一愣,指着自己:“我来?” 徐存湛眼眸半弯,笑意浅浅:“嗯,你来。” 铎兰皱眉:“你还是不相信……” “没有不相信你。”徐存湛打断了铎兰的话,“就是想让陈邻试试而已——你不是很好奇吗?从刚刚就一直盯着那个腰牌。” 陈邻摸了摸自己鼻尖,无法反驳徐存湛的话,因为她确实挺好奇的。她已经从徐存湛那边听到了一个版本的故事,但显然铎兰那边的立场又是另外一个版本。 徐存湛道:“她传给你,我蹭你的观感,就能看了。” 他语气轻松,把记忆传递说得像看电影一样简单。陈邻不知道可不可以,看向铎兰——铎兰表情复杂,但在对上陈邻双眼后,她还是点了点头,表示可以。 陈邻兴冲冲把手搭上铎兰掌心。 *缺弊塔半年前出现了异动,塔内魔气冲破内塔封印,险些波及塔外。好在长老们及时赶到,重启外塔封印,将魔气逼回。 掌门沈潮生的二弟子镜流在此次魔气异动中不幸被牵连,死讯由同门师弟远山长带回太原。 经过了半年的水磨工夫,魔气终于被逼回内塔。但即使如此,私寡池也暂时禁止弟子进入。 守塔弟子的数量比平日里多增了两倍,巡山的弟子也增加了人数。今夜恰好轮到列松和另外四名弟子巡山——这也是魔气退回内塔后,私寡池首次对巡山弟子开放。 即使魔气已经褪去,私寡池仍旧被一层单薄的绯红色朦胧雾气所笼罩。这雾气并非魔气,只是魔气一些气息的残留;但光是这股残留,就已经令置身其中的人感到十分不适了。 其中有两名弟子修为较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额头上已经冒出冷汗。 列松检查完了自己面前那块封印石,转头看见师弟们大多脸色苍白步履艰难。他拍了拍手示意大家看过来,道:“还剩下三颗封印石,我一个人就能检查完,你们都去外面等我吧。” 师弟迟疑:“可是……” 列松笑了笑,声音轻快:“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即使是站在那片充满了不详气息的绯红雾气里,列松仍旧游刃有余,没有丝毫不适。剩余四人面面相觑,向列松道谢后便脚步匆匆小跑出去——显然他们也已经受够了这个地方。 列松一个人检查完了剩下的三块封印石,转身欲走,却又迟疑的停下脚步。他回头看了眼被雾气笼罩的私寡池。 透过那层单薄雾气,能看见私寡池的水面。平日里私寡池的水面,便像凝固的血痂一样,呈现出令人作呕的暗红色。 但此刻,私寡池的水面变成了柔软的流动的粘稠赤红液体。列松握了握拳,转身走进私寡池。 若说原本的私寡池,踏入时给人的痛觉只是扒皮剐肉,此时却已经直接变成了五马分尸的程度。饶是列松,也在双脚踩进池水里的瞬间,痛得面容扭曲了一瞬。 他额头上冒出冷汗,雾气裹上他的身体,转瞬间在列松眼前制造出各种欲望幻想。他咬破自己舌尖,嘴巴里蔓延开血腥味,腥甜的一路滑下喉咙。脚步缓慢却又一直没停,直走到缺弊塔内塔大门。 盘天锁缠绕塔身,锁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明黄符咒,朱砂符文重叠,光是看过去就令人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列松绕了一圈,痛得人都已经麻了,却没有在这片池子里找到任何一点镜流的魂魄碎片。此时身体上的疼痛他已经很难顾及,心里光是升起些许的愧疚,私寡池的幻觉便已经随棍而上制造出了镜流的影像。 他心性坚定,性格通透,即使怀有愧疚,却也分得清幻觉和现实,所以丝毫没有被私寡池制造出来的幻境所动摇。 只是心里难过——没想到镜流的魂魄也被魔气吞噬,连个碎片都没有留下。若是魂魄也被吞噬,那就无法转世,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列松苍白着脸,转身往岸上走去。就在他将要走出私寡池时,身后忽然传出一声微弱的呼唤。 【师兄。】 【师兄是你吗?】 【师兄救我——】 列松脚步停住,猛然转头。 他确信那声音绝不是私寡池制造出来的幻觉,那确确实实是镜流的声音! 一时间列松完全忘记了私寡池给自己带来的疼痛,扭头又回了私寡池深处,试探着回应:“镜流?是镜流吗?” 浅红色雾气缓慢流动,雾气的源头正是来自于缺弊塔大门的缝隙。 雾气给列松带来了回复。 【师兄,师兄我好痛啊——这里面的怪物把我拆开吃掉了。】 【师兄救我——】! 第110章 声音确实是镜流的声音。 列松不是第一次挨罚,也不是第一次被私寡池幻境蛊惑。所以私寡池幻境和真实,列松分得很清楚。正因为分得清楚,他看着面前被盘天锁和符咒紧紧关住的缺弊塔大门,才陷入了沉默。 盘天锁和符咒都是新换的,甚至比起之前的封印还要加固了许多。 他沉着脸离开了缺弊塔,走出去时在地面留下一连串暗红色血脚印。魔气沉淀最多的私寡池,侵蚀能力也越强,有些被罚的弟子在私寡池内感受到的,宛如扒皮刮骨一般的痛,也不仅仅是错觉。 而是真的会被魔气生生侵蚀掉皮肉。 等待门外的四位师弟见列松一身狼狈出来,均是吓了一跳。 其中一名师弟战战兢兢开口:“缺弊塔又出事了?!” 列松抬头,正对上师弟仓惶的表情。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点头,都不用说‘是’,这位师弟就会立刻冲出去——镜流的死看似已经过去了,但实际上却给其他内门弟子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论辈分,镜流虽然是张门的弟子,但掌门也有师兄弟,也有师叔,所以镜流的辈分其实并不高。但他天赋极好,修行又刻苦努力,在暮白山内门弟子中,实力可以排进前五。 但就是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弟子,在缺弊塔暴/动的魔气之中,被吞噬得连魂魄都不剩下。其他弟子明面上不会公开讨论这件事情,私底下却越发的敬畏缺弊塔,那段时间就连去窥心流问心的人都不敢靠近上游,只在效果最为温和的下游问心。 “缺弊塔没事。”列松垂下眼,面色如常,“是我在检查最后一块封印石的时候,不小心摔进了私寡池里。” 失足摔进私寡池,这种借口放在列松身上,多少有点令人难以置信。但想到对方才死了师弟,那私寡池上缭绕不散的魔气残留又有蛊惑人心的效果,另外几人到也觉得列松会不小心掉下去,是很正常的事情。 巡完缺弊塔,接下来就是后山,主要是查看后山精怪野兽的情况,以免有麻烦东西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作乱。但列松现在被魔气侵蚀得一身是伤,另外四名弟子也觉得再拖着这个伤员去后山奔波有些不厚道,所以就让列松先回去休息了。而列松在回到自己房间里后,并没有先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只是匆匆换了身干净衣服,便往隔壁沈潮生的房间走去。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21节 此时已是后半夜,沈潮生的房间却还亮着灯。列松敲门后沈潮生喊进,列松推门进去,才发现房间里不止沈潮生一人——还有两个人,而且这两人列松还都认识,其中一人是迦南山的圆悟法师,还有一人是天机门的掌门,万识月。 沈潮生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空位,列松自觉走过去站好,没有开口。果然,等他站好后,沈潮生便继续和圆悟法师与万识月谈了下去。 沈潮生有意培养列松做下一任掌门,所以谈论很多大事时从来不会避开列松。 在他看来,自己卸任之后这些都是列松要继续往下做的事情,早点让他熟悉也有好处。 万识月和圆悟法师也明白沈潮生的意思,故而他们直接当列松是本就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没有半分避讳。 万识月:“昨夜出现了半影食月相,看来此次天劫也快要降临了。” “按照往年记载,只要出现半影食,就预示着孕育天劫的母体已经出现。只是这次月相给出的指示格外模糊,我们没办法通过月相直接推算出天劫母体的确切身份和位置。” 沈潮生皱眉:“如果没能及时找到孕育天劫的母体,会发生什么?” 万识月:“你们还记得血月夜魔吗?” 沈潮生和圆悟法师都没有接话,只有旁听的列松感到惊诧。他当然知道所谓天劫的存在,只是他所知道的天劫,是指天机门千年前曾经从月相中预测出来的,尚未发生的巨大灾难。 但听万识月的语气,天劫好像……不止出现过一次? 无人接话,万识月自顾自把话说了下去,“血月夜魔的母亲是只半妖,混迹于混乱的人间,当时天机门的前辈们推算了许久才推算出她的大概位置,饶是如此,等其他门派弟子找过去时,还是迟了一步。” “那个女人已经生下了孩子,并且用半袋小米的价格把自己的孩子卖给了杂货商人。二十年后那个孩子变成了暮白山内门守塔弟子,若非守塔长老及时发现他私下居然可以借助缺弊塔魔气修炼,只怕我们根本无法及时封印他。” “血月夜魔是弊木灵根,只与塔内魔气同化了不到二分之一,却已经能屠尽暮白山半数弟子,其中还有两大宗门直接被他杀到灭门——二位道友,这还只是天劫的未完成形态。这就是我们不能及时找到天劫并将其拔除的下场,你们还想再经历一次血月夜魔的灾难吗?” 列松越听越感到茫然。 他自然也知道血月夜魔,只是列松所知道的血月夜魔,和天劫并没有什么关系。暮白山藏经阁的杂书上有记载过这位大魔,只说他是魔族与人的混血,性情残暴嗜血,虐杀了许多正道弟子,后来被暮白山镇入缺弊塔。 从来没有任何一本杂记提到过血月夜魔还在暮白山当过守塔弟子。 “缺弊塔的魔气只有在感应到天劫将要降临时,才会开始蠢蠢欲动,半年前的事情就已经证明了月相预言并没有错。”万识月抬起眼,看向对面两位道友,严肃道:“新的天劫要出现了。” 圆悟法师叹了一口气,捻佛珠的手停下,“我记得之前几次天劫降临前,月相还能很清楚的推测出天劫母体的位置,如果是修为高深的观月师,甚至还能算出对方的外貌和名字。” 万识月闻言,有些不快:“我们宗门内的观月师自然都是经过层层筛选的佼佼者,他们观测出来的东西已经是整个月相最完整的解读。” “每避开一次天劫,下一次天劫所给出的月相提示就会变得更加模糊。迟早有一天,天劫降临时将不会再有月相反应。” 圆悟法师温声:“我并没有要责怪天机门的意思。” 万识月冷哼一声,身子微微后仰。沈潮生等两人都说完了,才开口:“话虽如此,但你给出的信息未免过于模糊。天下之大,我们到底要去哪里找所谓天劫?” 万识月道:“这次月相给出的信息确实含糊,但天机门已经尽力了,再多的提示,实在是没有了。” 二人一直聊到外面天色将亮,也没能讨论出合适的解决办法。万识月和圆悟法师告辞离开时,脸色均不太好看。 送走了万识月和圆悟法师,沈潮生才分了眼神给列松。 列松:“师父,万前辈所说的‘天劫’……到底是什么意思?” “也是时候该让你知道这些了。”沈潮生瞥了他一眼,道:“你应该知道,千年前天机门曾经预测了一次天劫。” “所谓天劫,便是天地浩劫。它会无视种族的攻击每一个活物,给整个世界带来灾难。” “外界流传的说法是天机门只预言过一次天劫,而那个被预言的天劫并未出现。但实际上,天劫早就出现了,在天机门第一次预言天际的时候,他们便凭借着月相的指引,找到了刚出世不久的天劫,并将其扼杀在襁褓之中。” 列松一愣:“扼,扼杀在……襁褓之中?” 沈潮生颔首:“必须趁天劫尚未与魔气融合之前,将其斩杀。天劫一旦与缺弊塔内的魔气相融合,实力就会暴增。” 列松:“可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劝你最好立刻扔掉那些蠢念头。” 沈潮生转过头,冷冷望着列松,“天劫就是天劫,即使短暂寄居在某具身体里,等到它和缺弊塔魔气融合,它就会变成和狂风暴雨乃至地龙翻身一样的怪物——没有理智,无差别的伤害所有活物,甚至连花花草草都无法幸免。” “这就是天劫的真正面目。” 沈潮生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将列松没说完的话全部堵了回去。列松沉默片刻,低下头:“弟子知道了。” 见自己的得意弟子温顺俯首,沈潮生面色稍缓。 他道:“不过这些事情暂时还不需要你去烦恼。说吧,昨天半夜来我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列松精神一振,想起自己来找沈潮生,其实是还有其他事情要说。 他暂时将天劫之事抛开,“师父,我今天巡山到缺弊塔时,听见了镜流的声音!” 沈潮生眉头微皱:“是私寡池的幻觉?” “那绝对不是私寡池制造出来的幻觉!”列松十分肯定,“声音是从缺弊塔里面传出来的,而且我在私寡池里没有找到镜流的魂魄碎片,镜流的魂魄应该也被魔气拽进了缺弊塔里!” 沈潮生闻言,神色震动。但只有片刻,很快他便收敛起那几分异样,垂着眼睑陷入沉思。 列松:“镜流还能向外界求救,也就说明他的魂魄神志尚未被魔气完全侵蚀……” “那又如何?” 沈潮生抬眼看向列松,在他眼里,列松没有看出任何松了口气的模样。 被沈潮生反问得愣了一下,列松再开口时便有些磕巴:“我,我是想,镜流的魂魄还在,我们——我们应该想办法……” “想办法?你打算想什么办法?是打开缺弊塔大门?还是我们人进去缺弊塔找镜流的魂魄?” 沈潮生冰冷又过分理智的反问,问得列松原本激动的心跳逐渐沉了下去。他胳膊垂下贴着身侧,拳头不自觉握紧。 但同时,列松又不得不承认沈潮生说的问题。缺弊塔显然不可能打开,外面的修道者也显然不可能进入缺弊塔。 “可是镜流……” “自暮白山建立以来,多少弟子惨死缺弊塔。”沈潮生声音平静,甚至平静到了冷漠的地步。 “修道者魂魄本就较常人更加坚韧,大部分死在缺弊塔里的暮白山弟子,魂魄在数年内都还能维持神智。有些运气好些,死在外塔,魂魄还能被回收,有些运气差点,死在内塔——镜流并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列松张了张嘴,但在沈潮生锐利又冷静的目光注视下,他喉头滚了滚,最终仍旧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第111章 列松神魂落魄离开了沈潮生的房间。 他无法反驳沈潮生的话。 如果只是需要一个进入缺弊塔的人的话,不管里面有多危险,为了镜流,列松都愿意进去试一试。但显然,打开进入缺弊塔的大门,所附带的危险并不仅仅针对列松一个人。 他自己冒险倒是无所谓,但也确实没有借口拖上其他同门与自己一起冒险。在缺弊塔解开封印的过程中,哪怕出现任何的差错,都有可能导致更大的灾难发生。 第二天沈潮生便下了命令,免去列松巡山的工作。这道命令明面上给出的借口是他需要列松帮自己处理一些宗门事务,同时列松还要兼顾自己的修行,没有时间去巡山。 但列松自己心里清楚,师父是怕自己再听见镜流魂魄的声音,一时忍不住,冲动之下做出破坏缺弊塔封印的事情。毕竟在镜流出事之前,列松算得上是比较无法无天,时不时就要违背门规搞点乐子出来的人。 他没有违抗沈潮生的命令,也减少了下山的次数,平时除去修行就是处理宗门事物。 因为月相异变,天机门掌门万识月来暮白山的频率变高了许多,每次来都是列松前去接待。因为他们谈话从来不避开列松,所以列松也从万识月数次上门拜访与沈潮生的谈话中,知道了越来越多关于‘天劫’的信息。 其实天劫不止出现了一次。 只是最开始的几次,都因为天机门的预言而及时将危险掐死在摇篮之中了。但每当旧的天劫死去,不过两三百年,就又会出现新的天劫。 间隔最长的一次是血月夜魔那次。血月夜魔被镇入缺弊塔后,足足等了六百年,新的天劫才出现。 圆悟法师说那是因为血月夜魔吸收了太多魔气,导致缺弊塔内部魔气总量减少——变少的魔气不足以培育出一个天劫,在孕育条件不达标的情况下,天劫自然就不会诞生。 但是月相关于天劫的预言一次比一次模糊,从最开始的在天劫尚未出生时就能精准占卜到位置,到现在只能隐约知道近十年天劫会出现,但在哪出现,怎么出现,观月师们却完全没能推算出来。 这次天劫也是如此。 甚至连天劫可能会出现的大概位置都观测不出来了。 列松的话越来越少,同时也越来越忙。他现在再出任务时已经不再和师兄弟们一起去,基本上都是个人独行,回来之后也只汇报结果,对过程轻描淡写几句话带过,从不细讲。 远山长作为列松目前硕果仅存的师弟,也是最明显感觉到列松变化的人。他能察觉到自己这位师兄脸上笑意越来越少,等某天在晚课路上看见板着脸的列松时,远山长才惊觉列松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笑了。 他也有过试图找列松谈心,但每次都被列松找借口糊弄过去。远山长能感觉到,列松已经在他和他们之间筑起了一堵高墙,没有人能看见列松在墙内的想法。 即使是他们的师父沈潮生,也看不透列松的想法。 直到某一天,新弟子招收结束,众人尚未散去之时,原本安静站在沈潮生身后的列松,忽然跨出一步,走到了大殿中央。他这个异常的举动,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沈潮生垂眼看向自己的得意弟子,“怎么了?” 与此同时,远山长心底莫名感到几分不妙。 列松抬起头,望着沈潮生。忽然,他摘下了自己的佩剑,低眉垂眼,声音平静:“师父,我要离开暮白山。” 沈潮生原本平静的表情霎时像面具一样裂开。同时,周围的师兄弟们也惊诧望向列松,交头接耳的声音此起彼伏。 “你说什么?”沈潮生一下子站起来,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而列松仍旧声音坚定:“我要离开暮白山。” 他甚至没有说请师父准许,大有一副不管沈潮生说什么他都不打算回心转意的样子。 列松的话正如一碗滚油泼进雪地,霎时带起一连串反应。 沈潮生面皮抽动,却又因为太多人在场,他愣是压下了自己狰狞的表情,咬着后槽牙:“离开暮白山?列松,你是修炼的时候把脑子练坏了吗?” “好好想想,你是谁养大的!你能有今时今日,又是谁给你的!若是没有暮白山,你能活到今天?” 气氛一时绷紧,剑拔弩张起来。底下弟子们面面相觑,这时周围的长老们也反应了过来,有长老干咳两声,上前温声劝慰沈潮生,也有长老斥责列松,让他快点向自己师父道歉。 被挤到角落没什么存在感的远山长,看不见列松的正面,只能看见列松背影——青年脊背挺直而沉默,那把被他抛下的佩剑正落在脚边。 远山长莫名有种感觉,他感觉列松不会认错,更不会收回刚才那句话。 果不其然,列松丝毫没有收回那句话的意思,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师父,我要离开暮白山。” 刚被劝得略微放下火气的沈潮生,因为列松这句话,霎时额角青筋又跳了跳。 他怒目而视下方的列松,青年抬眼,那双眼窝深邃的漂亮眸子平静过了头。只要和这双眼睛对视,你就会知道这双眼睛的主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坚决到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 沈潮生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你总要告诉我为什么——我自认待你不薄。” 列松沉默片刻,道:“师父所求之道,与我心中之道相悖。” “弟子不想与师父变成敌人,离开暮白山是唯一的办法。” 沈潮生震怒:“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指责我当初没有救镜流吗?!” 分明没有任何人提起镜流,但沈潮生仍旧第一时间想到了镜流的那件事情。但在他提起镜流后,列松反而变得更加沉默,以及……失望。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22节 其实不仅仅是镜流的事情。列松一直都知道自己师父私德有亏,但无论沈潮生对不起谁,却都从来没有对不起他列松;相反,沈潮生对列松当真是极好,甚至在列松小时候完全充当了父亲的角色。 但随着年龄逐渐增长,列松开始参与一些宗门内部杂务之后,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对沈潮生的行为保持沉默。沈潮生是个非常自负并骄傲的人,他对自己做出的所有行为都坚信是正确并怀有大义的。 他不会听从他人劝告去改变自己的行为,并对一切软弱的情绪嗤之以鼻。沈潮生青睐列松的原因也很简单:列松无父无母,天赋极强,又是天生剑骨——而且心态绝佳。 这样的人,修道也不容易生出心魔。 列松垂了眼睫,道:“与镜流无关,只是我与师父,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从镜流出事之后,他的心态就出现了问题。镜流的死让远山长从以前没心没肺的小弟子变成了刻苦努力,对师父言听计从的好徒弟。 但这些落在列松眼里,只让他更加无法接受沈潮生。 他和沈潮生的性格问题已经到了不可磨合的地步。如果继续留在暮白山,继续做沈潮生的弟子,列松的修为将会直接卡住,自此再也不能进步。 沈潮生被列松的回答气笑。 他拂开意图拦住自己的长老,咬了咬腮帮子,面皮紧绷:“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未曾想,我居然还养出来一个和我道不同的弟子。” “你是暮白山养大的,你的剑术是暮白山教的,你在我身边修行二十六年,衣食起居全都是暮白山给的,现在说离开就离开?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面对沈潮生的刁难,列松仍旧没有丝毫动摇。他定定望着沈潮生看了一会儿,脚尖勾起地面佩剑;其他人顿时紧张起来,还以为列松已然大逆不道到要对长辈动刀剑—— 剑光出鞘,翩若惊鸿,自青年胸口穿了个来回,剑气从列松胸膛中勾出一截半臂长的银白色细长骨头。那骨头刚一落地,便慢吞吞荡开一层剑意,发出细微嗡鸣。 周围人顿时哗然,满座皆惊起,就连主位上的沈潮生,都愕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向面色苍白的列松。 列松转手将沾血的长剑也抛在地上,抬起脸平静无波望向沈潮生:“我一生所有皆为暮白山和师父馈赠,唯独剑骨是生而有之。” “我想剑骨应当比我值钱,以此偿还暮白山二十六年养育之恩。” 剑骨确实是可以从人体里剔出来的。 世间最强的宝剑,便需要用剑骨来炼。但一个有剑骨的孩子必然也有强大的修行天赋——先不说剑骨千年难得一见——挖出剑骨无异于毁了一个将来可能登顶的剑道好苗子。 更何况挖出来的剑骨也不能再安进别人身体里,只能拿来锻造宝剑。锻造出来的剑一出炉就是神器的标准,实力不够格的人根本没办法用。 所以一般大门派找到有剑骨的孩子,自然更倾向于将其带回宗门培养,而不会往挖人剑骨那方面想。 沈潮生浑身一颤,忽的反应过来,目光扫过身边几个师兄弟,其中有几位剑修眼珠子都快要粘到地面那截剑骨上了。他怒喝一声:“远山长!你师兄犯糊涂,你还站在那干什么?快把你师兄的剑骨给他摁回去——” 远山长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应声,跑向列松。只是他刚跑出去两步,耳边忽然想起一阵清脆的银铃声音,旋即远山长便感觉四肢发软,噗通一声面朝下倒在地上。 不只是远山长,在那轻快的银铃声响起时,满屋弟子,长老,就像下锅的饺子一样,扑通扑通倒地。除去铃铛声外,远山长还听见了一种窸窸窣窣的古怪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下意识抬起头往屋顶上看——不看还好,抬头这样一看,却险些将远山长吓死;只见屋顶上不知何时盘绕着一只巨大的蜈蚣! 作为修道者,远山长也见过许多原身狰狞可怕的妖怪,但这么大,盘起来的身体能将整个屋顶都占据的巨大蜈蚣!他生平第一次见! 更不要说那蜈蚣密密麻麻不断蠕动的细长对足,爬过屋顶木料时不断发出密集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那些细碎声音一起落下的,却是无数微尘,与空气融为一体。 殿内所有人都倒下了,唯一站着的人居然是列松。远山长仰起头艰难看向列松,忽然想起今天的大殿新弟子入门仪式是列松负责的。 银铃声近了,一个穿着南诏服饰的少女蹦蹦跳跳走进来。她腰间彩绳上缠绕着铃铛,藕节似的白皙胳膊,骨肉丰盈,手腕上戴着两圈红绳,红绳收尾的束口编织成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她跳过门槛,吹了声口哨,盘踞在屋顶的蜈蚣游走下来,温顺俯首在少女脚边。她抬起脸,小巧莹白的脸上有双格外漂亮的莲花眼,眼瞳微微泛着赤金色,眉心一点朱砂红印,在太阳光底下,秀美得完全不像是个正常的人。 比起人——修道者——少女身上反而透露出一种微妙的神性。 她走到列松身边,捞起他胳膊搭上自己肩膀,还抽空瞥了眼地上那截剑骨。 少女歪了歪头,自然上翘的唇角明显弯了弯,笑意浅浅:“哇!你居然真的把自己剑骨挖出来了啊?” “真了不起,比你那个只会逃避责任,抛妻弃子的师父好点,难怪我第一眼就觉得你人还怪好的。” 列松本来痛得要死,听见她这句明明是夸奖却又莫名阴阳怪气的话,忍不住:“你见我第一面的时候明明放蛇咬我来着……” 少女转过头去,完全当列松说的话是空气,只对倒在地面暂时不能动弹的沈潮生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初次见面,我叫钟鱼,是列松在南诏交的好朋友。他已经把他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拿出来还你了,我做见证人,从此他和暮白山两不相欠。” “人呢我就带走了,你别想着以后再来找他麻烦,我这人很护短的,你要是来找我朋友的麻烦,我就会半夜放蛇去咬死你的守塔弟子,然后把你那个什么缺缺塔的封印全部撕掉,送大家一起去酆都!” 沈潮生眉心一跳,怒意险些冲上天灵盖。自从他拜入暮白山后,就未曾有如此屈辱的一刻,被一个年纪可以当自己女儿的小姑娘训斥,简直是奇耻大辱! 只是他的舌头也被蜈蚣洒下的磷粉所麻痹,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愤怒的瞪着少女。! 第112章 钟鱼架着列松走出去——她不算矮,但和高大的青年比起来,仍旧显得娇小,长手长脚纤细抽条。 但钟鱼扶着列松却一点也不吃力,甚至还有几分游刃有余。走出大殿,殿外的内门弟子也全都被蛊虫放倒;入门大典一切事宜都是列松在打理,他有心要做手脚的话实在是太简单了。 事先放置好的蛊虫悄无声息让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暂昏迷,只有没办法进入暮白山的外门弟子幸免于难。但钟鱼和列松也没打算走外围下山——列松从小在暮白山长大,时不时就偷溜下山去闲逛,知道不少偏僻的小路。 他在途中简单处理了一下自己胸口的伤口,虽然剜出剑骨留下的伤看似严重,但列松毕竟是个修道者,肉/体自愈能力远比普通人强。更何况他是自己刀自己,他又不傻,自然知道避开致命点。 所以他胸口的伤看似可怕,实际上并不致命。 走上那条小路之前,列松再度回头,目光顺着窥心流往上,看向那座黑色高塔。钟鱼察觉到他的视线,微微挑眉:“反正你已经不是暮白山弟子了,不如顺便去把你师弟的魂魄也放出来?” 列松沉默片刻,轻轻摇头。 “我做不到——现在进入缺弊塔的话,甚至不需要打开内塔,光是外塔的魔气都会将我吞吃掉。” 钟鱼撇了撇嘴:“所以我就说,你不该把剑骨剔出来给那老不死的,他拿着剑骨能有什么用?就算他用剑骨锻造出神剑了,也没资格去用。” 列松苦笑:“就算我还有剑骨,也不会去打开缺弊塔的。我能在缺弊塔内自保,却没办法控制缺弊塔里面的魔。” “缺弊塔千年前就已经建成,每年都会有魔被抓进去封印,经过千年积累,里面不知道堆积了多少魔族。我虽然自负,却也还没有自负到盲目的地步,一旦缺弊塔大门打开,里面的魔蜂拥而至,我根本控制不了局面。” “以那些魔的速度,眨眼间就可以冲到山下。暮白山附近有数百个镇子,还有最近的城市,里面住着的大部分都是普通人。若是让他们遇上这些魔,只怕全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钟鱼听完了,但是没有露出很触动的表情。她抬头看向那座塔,道:“我如果是镜流的话,肯定恨死你们了。” 列松只是沉默,并没有反驳钟鱼的话。但很快钟鱼便耸了耸肩,再度揽过列松胳膊将他架起。 “算了,反正我也不认识他,你爱救不救,我才不管。” 由列松指路,二人走小路下山。下山后他们也没有停下来休息——钟鱼的只能拖一炷香的时间。等一炷香之后,内门弟子连同长老们就会全部恢复。 列松不确定沈潮生会不会接受自己培养多年的弟子骤然出走这件事情。虽然已经把剑骨剜出来了,但列松仍旧觉得那截剑骨并不足以完全报答暮白山的养育之恩。 但愧疚归愧疚,列松并不会因为愧疚,就又回到暮白山,强迫自己继续和沈潮生相处。 两人离开暮白山的第二个月,列松从靠谱的朋友那得到消息——暮白山对外声称沈潮生大弟子列松,死于外出历练的途中。 “看来他们是承认你离开暮白山的事实了。”钟鱼抛着自己手里折成纸蝴蝶模样的信纸,嘴角弯弯上翘。 躺在安乐椅上翘着二郎腿的青年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长眼睫垂落一层小扇子似的阴影,手里正拿着一本书在翻看。听见钟鱼的话,他也只是随手将书页翻过一页,语气淡淡:“毕竟我离开了这么久,他们总要对外有一个合适的借口。” 列松原本是沈潮生要当做未来掌门培养的人,一个未来的接班人突然一个多月不露面,其他门派的人必然会觉得奇怪。以列松对沈潮生的了解,沈潮生宁愿对外宣称他死了,也绝不会将列松离开暮白山的事情告诉其他门派。 这对沈潮生来说,大约是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自从失去剑骨后,列松的修为虽然还在,但实力确实有所减弱。毕竟那是一块剑骨,又不是什么普通的骨头。但在离开暮白山之后,列松却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境变得更上一层楼了。 只要心境还在,修为降低一些,列松也并不放在心上。他能成为暮白山内门弟子之中的佼佼者,可不全都是靠那根剑骨。 钟鱼是南诏人,平时很少离开南诏。她两次出来,一次是来中原找列松玩儿,一次是来接列松离开暮白山。 之后要去哪,她其实也没有计划。列松倒是提了可以陪她一起回南诏,但钟鱼转头一看窗外热闹非凡的街市,立刻否定了列松的提议。 最后两人商量来商量去,决定一起南下,去江南玩儿。 钟鱼那身南诏人的衣服实在过于惹眼。两人做好行程后列松就带她去附近的成衣铺子买了中原女子的襦裙;只是到了付账的时候,列松往自己怀里一掏,掏出六个铜板。 他盯着那六个铜板,沉默了。 最后还是钟鱼随手扔了块银子给店主,才算解决此事。 后面二人一路下江南,有时候睡客栈,有时候幕天席地躺着看星星,有时候在街头巷尾和乞丐们混在一起听墙角。钟鱼对中原的一切都很感兴趣,而列松是她最感兴趣的中原人。 所以在她偶然知道了‘成亲’这个概念后,也毫不犹豫的抓住了列松的手,声音轻快:“我觉得这个想法很好,我们来成个亲吧?” 列松一下子把自己嘴里的酒全喷了出去。 不知道列松为什么喷酒的钟鱼,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列松捞起自己袖子擦嘴,神情复杂看向钟鱼。 片刻后,他红着耳朵憋出一句:“成亲……成亲这种事情……好朋友之间是不可以做的!” 钟鱼大吃一惊:“为什么?” 列松干咳一声,解释:“那是两情相悦的人才可以做的事情。” 钟鱼更诧异了,“我和你不是两情相悦吗?” 列松:“……” 在吵逻辑这件事情上,列松早已经放弃吵赢钟鱼了。或许是因为南诏那边的风俗与中原相差甚远,总之,中原人那套礼数,在钟鱼眼里就跟鱼为什么要吐泡泡一样难以理解。 同理,列松也实在很难理解钟鱼的脑回路。 两人争辩半天,列松吵累了。他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要和钟鱼吵这种没有营养没有意义的话题,想来想去都想不出合适的道理,最后列松两手一瘫看着天上,幽幽叹气。 “算了,你想成就成吧。” 钟鱼欢呼一声,当天晚上二人就成了亲。列松是孤儿,钟鱼没见过自己父母,二人拜完天地,没有高堂可拜,列松正想建议说跳过这个环节也可以时——钟鱼从自己怀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女娲像木雕,摆在桌案上。 她面色严肃:“女娲娘娘就是我的娘亲,所以拜高堂应该拜女娲娘娘。” 列松当即把自己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建议又咽了回去,老老实实低头拜女娲。 就这样成了亲,理所当然的结为夫妻,然后继续四处游历,从南走到西——直到钟鱼怀孕了。两人都是生平第一次当父母,列松刚知道这个消息时走路左脚拌右脚把自己绊了一跤,好不容易爬起来时腿软又摔了一跤。 钟鱼比较冷静。 她觉得无所谓,小孩子嘛,就跟她养的小蜈蚣小蝎子一样,喂点东西就能长大了。修道者生育相对不那么痛苦,至少钟鱼生的时候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刚生完坐起来第一句话不是关心自己生了男孩还是女孩,而是问列松红糖包子买到没有。 生下来的是个男孩。 列松觉得自己运气不好,所以没敢给孩子起名,让钟鱼起。钟鱼吃着包子,心情不错,抽空看了眼自己刚生下来的儿子——小孩儿脸都没长开,但眼睫毛却肉眼可见的长。 她嚼着包子,左思右想,从自己那为数不多的中原知识里挑来挑去,“就叫莲光吧?有句诗……有句诗……哎呀我忘记了,反正是一句形容剑用得好的诗,里面有这两个字。” “而且听着也挺好听的,是吧莲光?” 钟鱼自顾自已经叫上了小孩儿的名字,小孩儿只有刚生下来那会儿才哭,现在哭累了,已经躺着睡觉了。钟鱼伸手掐了把他的脸,道:“眉心有朱砂印,这孩子以后肯定像我多点。” 列松松了口气,单手撑着脸,“像你就好——像你的话比较漂亮。” 钟鱼闻言摸了下自己的脸,点头承认:“这倒也是。”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23节 二人都觉得漂亮就好,完全没想过钟鱼那张漂亮的脸,安在男孩子脸上到底合不合适。 人在幸福的时候总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这条定律适用于任何人,包括列松。对他而言,和钟鱼还有小莲光一起度过的时间,是他人生中最明快灿烂的日子。 在这段时间里,列松很少想起暮白山,想起镜流,也几乎从来不去打听任何与暮白山相关的消息。直到某一天,列松收到了来自暮白山的灵力传讯。 他的灵力印记始终没有改过。但因为暮白山已经对外宣布列松的死讯,所以列松也从来没有收到过暮白山那边任何人传来的讯息。 这封久违的,隔了好几年的传讯,刚越过窗户落到列松掌心时,他几乎以为这是错传。但灵力印记不会传错信,这封信确确实实是暮白山弟子传给列松的。! 第113章 是远山长传过来的信。 内容只有寥寥几行字,但却交代得很清楚——暮白山缺弊塔最近变得很不稳定,好几次险些冲破封印。其中有一次远山长在帮忙重新封印缺弊塔的过程中,发现了随着外泄魔气一起飘散出来的,属于镜流的灵魂碎片。 他想问列松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列松坐在案桌前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隐瞒,将自己当初在私寡池内听见镜流求救声音,以及最后还是放弃镜流的事情,全部写在信纸上寄了回去。 他并不担心远山长因此而恨自己。 列松对自己有着很清楚的认知,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如果强行去做的话只会伤害到更多无辜的人。他接受了自己也有不强大的一面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但对于镜流——列松始终感到愧疚,所以每年总要找借口绕去太原,看一看沈家的情况。 修道者要帮助凡人太简单,但列松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在他有意无意的照拂下,沈老夫人成功拿回了被旁支侵吞的家产。镜流的妹妹没有嫁人,最后选择了招婿入赘,没多久也生下来一个儿子,随母姓,叫沈春岁。 孩子满月酒时,列松远远站在门外看了眼,没有上去打扰。 列松的回信寄出去没多久,便收到了新的讯息,这次依旧是远山长传来的信息。 他问列松能不能回一趟暮白山——不必进入暮白山内部,只要到暮白山外围的镇子上就行了。到时候他会出去找列松,把他收集到的一部分镜流的碎魂交给列松。 希望列松的南诏朋友能帮忙想一下办法,看那些碎魂还有没有修复的可能性。 列松看完信,眉头微皱。不等他把信折上,钟鱼的脑袋便从旁边挤了过来,一目十行扫过信纸上的字。 “那个镜流的残魂居然还能找到?你这个师弟运气还真是不错。”钟鱼随口感慨了一句,颇为意外。 列松捏了捏自己眉心,低声:“只是找到了部分碎片而已,时隔这么多年,就算带回来也……” 钟鱼却道:“试试呗。虽然我不太擅长魂魄之术,但南诏临近酆都,到时候去问问东岳大帝,说不定有办法。” 钟鱼的话让列松有些意动。他早前就和钟鱼一起去过酆都,作为天下魂魄的最终归宿,东岳大帝说不定还真的知道碎魂如何修补。 复活是肯定不能复活了,只要能将镜流的魂魄修补到能投胎转世的地步,列松就很满意了。 二人都是行动派,有了决定后,列松立刻回信给远山长,同时收拾东西动身。他倒是能理解远山长约在暮白山附近见面的理由——列松走后,他的位置就由远山长顶上,要远山长离开暮白山,千里迢迢去找一个已经被宣布死亡的前暮白山弟子,确实不太方便。 更何况被魔气侵蚀已久的碎魂格外脆弱,能不移动自然还是不要移动比较好。 钟鱼和列松带着已经两岁多的小莲光,从南诏又一路走到了暮白山。 小莲光体弱多病,而且还运气不好,自己坐在凳子上吃块糖都能把自己噎着。钟鱼和列松实在是不放心把自己这个倒霉儿子放在南诏,怕自己离开两天,小莲光就会因为自己喝水然后把自己呛死。 赶了几天路,路上倒也没怎么停。因为带着自己体弱多病的倒霉儿子,莲光也不敢御剑,直到第九天他们才到暮白山附近。 先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列松给远山长传去了灵讯。远山长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大概是在忙别的事情。 下午的时候,列松站在房间窗户面前,往远处云雾笼罩的山脉那边眺望:从这里只能看见宗门外围的山脉,就连暮白山的轮廓都看不清楚。 小莲光挤过来,抱着他的小腿,垫脚也往外看。列松回神,低头看向儿子时脸上带起温和笑意,他弯腰把儿子抱起来放在肩膀上,指着远山的轮廓。 “看见了吗?那里就是暮白山。翻过那些山,一直走到很里面的地方,在山的后面,有一座黑色的塔。” “那座塔里关着非常可怕的怪物,莲光以后千万不能进去,明白吗?” 脸蛋生得玉雪可爱的小孩儿,圆润水亮的双眼直直看着远方。他没有回答列松,只是很认真的看着那个方向——小孩的表情太认真了,即使列松知道他可能什么都没看见,也想逗一逗他。 “我们莲光为什么一直盯着暮白山呢?莲光也想去暮白山上玩儿吗?” 小莲光摇头,嘴巴里发出一连串咿咿呀呀含糊不清的声音。列松实在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好放弃和他搭话。 一般来说两岁多的孩子,就算说话还有些含糊,也该学会说话了。但小莲光开口就比别人晚上许多,学说话也是,现在也只会发出一连串挨挨挤挤的语气词,根本没办法发音准确的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好在钟鱼和列松也不急。 反正只要小孩能吃能睡,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说话晚点就晚点吧。就算他是个哑巴,列松也不是不能接受。 入夜后,列松向店老板借锅给小莲光煎了药。 小莲光身体很不好,虽然年纪小,却需要每天吃药。他坐在小椅子上吃药时,客栈老板的女儿便好奇的绕着莲光打转。 列松倒是一点不奇怪莲光会吸引小姑娘。虽然体弱多病又不会说话,但莲光那张脸实在是像极了他母亲,稍作装扮,就像画像上小女孩一样漂亮。 比起莲光,列松更担心被儿子漂亮脸蛋吸引的女孩子们。莲光这孩子打小就倒霉,而且那倒霉运还带传染的——列松和钟鱼有段时间一直定居在南诏,也是因为平时带着莲光出去玩,总会倒霉的撞上一连串事件。 找了个借口支开店主女儿后,列松抱着莲光回到房间。 傍晚时分,列松终于收到了远山长的回信,与他约好今夜丑时在山下古松树底下见面。届时远山长会将他收集到的镜流魂魄碎片交给列松。 列松看完那封信便将其烧掉,转头询问钟鱼:“你要去吗?” 钟鱼看了眼乖乖坐在床榻上解九连环的儿子,皱眉:“我倒是想去凑热闹……” 列松:“那就去!” 钟鱼指了指莲光:“那这个小倒霉蛋怎么办?” 列松走过去,把儿子抱起来:“一块去呗,反正是去见我师弟,又不是去打架的。” 钟鱼撇了撇嘴:“那可不一定。万一你那个师父,思前想后还是想让你回去,然后联合你师弟一起骗你的呢?” 列松愣了愣,惊异的看着钟鱼。 钟鱼被他看得莫名其妙,眉梢一挑,理直气壮的看回去。 列松摸了摸自己鼻尖,哑然失笑:“你未免把我想得太重要了……暮白山既然已经在明面上宣布我的死讯,那么就不会再用这种手段把我找回去的。” “更何况,暮白山人才辈出,不缺我一个弟子。” 钟鱼轻哼一声,显然不太认同列松的话。 到了晚上,临近列松与远山长约定好的时间。列松和钟鱼带着小莲光先到了目的地,只是等了一会儿也没有等到远山长。 列松打算再等等,但是钟鱼待不住。她先带着莲光去了镇子的集市上逛街,顺便买点宵夜吃。 古松树底下只剩下列松一个人。又等了半柱香的功夫,列松终于等到远山长来赴约。 细算时间,他离开暮白山也就五年左右。但时隔五年再度出现在列松面前的远山长,已经和列松原本记忆里的小师弟,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他仍旧是那身蓝白间色的弟子衣裳。 暮白山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衣服都一样,制式上并没有区别,只有腰牌不一样。面前的远山长个子窜高了许多,如果说五年前他还属于少年的范围,五年后的这个远山长便全然是个沉稳青年的模样。 师兄弟二人也算是久别重逢,但四目相对的瞬间,却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无论是列松还是远山长,都察觉到了自己对对方所产生的,微妙的陌生感。 不止列松看远山长陌生,远山长看列松,也觉得陌生——印象里的大师兄永远是沉稳强大的,即使脾气好,但在气质上却格外锋锐。 年少成名,兼之身份使然,师兄列松身上总带着若有若无的压迫感。 但面前的男人却温和过了头,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靛蓝衣裳,除去容貌比普通人更俊朗些许,身材更高大些许,看起来就和山下那些庸庸碌碌的凡人没什么两样。 两人无言又尴尬的对视了片刻。最后还是列松打破了沉默,弯弯眼眸对远山长笑:“好久不见了,小山。” 远山长喉头一滚,强压下情绪:“好久不见,师兄。” 他没有再多言,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玉瓶——瓶身上贴着两枚深黄色符咒。 远山长将玉瓶递给列松:“这是镜流师兄的残魂。” 列松:“师父知道这件事情吗?” 远山长摇头:“我没有告诉师父。” “就算告诉师父……也没什么用。”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会跟在师兄身后混吃等死的小徒弟了。随着二徒弟惨死缺弊塔,大弟子不惜剜出自己剑骨也要脱离宗门,沈潮生不得不半路转道去培养远山长,来当自己的接班人。 而列松的离开,也让远山长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他的师父并非万能之人,所以当年他在缺弊塔里才只能救自己而没有两个徒弟都救,正如现在,他也拦不住列松离开暮白山。! 第114章 列松接过玉瓶,隔着符咒,也能感觉到里面的魔气,正在滋滋作响,和几l道微弱的灵魂碎片掺杂在一起。 混得太匀,根本分不出来。那些魔气已经完全和魂魄缠绕成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列松不自觉皱眉,但还是将玉瓶小心收好,打算拿回去之后再让钟鱼看看。魂魄之术他不擅长,但钟鱼却知道一些。 列松:“如果能将镜流的魂魄修好,我会传信给你的。” 远山长点了点头,微微张开嘴正要说些什么——一人脚下的土地忽然一阵颤抖,远山长和列松同时转头看向暮白山的方向。 那笼罩在夜色之中的群山,正在剧烈晃动之中!远山长脸色一变,“不好!是缺弊塔又出事情了!” 他转身御剑往暮白山而去,剑光划破黑夜,留下一道细长的银白色尾光,并逐渐消散。等到落地时,远山长偏头往自己身边一看,却没什么也没有看见时,他才意识到列松并没有和自己一起返回暮白山。 远山长愣了愣,直到前方有新入门的师弟喊他名字。他迅速回过神来,将心底的些许失落抛在脑后,与其他弟子一起大步赶往缺弊塔。 暮白山内门禁止御剑飞行。 所以远山长只御剑过了外围,从外门长阶到进入内门的那段路,他也和其他外门弟子一起用跑的。这个时间点,除去在出任务的内门弟子之外,几l乎所有的内门弟子都在慕白山主峰上。 远山长是因为下山去见列松,所以才只能和外门弟子一路。 但不等他通过长阶,整座山轰然颤动,远处红光大盛,将本该是黑夜的天空完全照亮!周围的外门弟子修为不足,大部分人都被震晕了过去,剩下一部分还没晕倒的弟子,也个个站立不稳,东倒西歪。 远山长虽然还能站着,但两腿却像是灌了铅似的沉重,难以挪动。他不自觉一直盯着被红光点亮的天幕,黑红色雾气自缺弊塔内奔涌而出—— 久远的可怕记忆再度涌上心头,不,甚至远比上一次更加可怕! 即使是隔着这么远,远山长也能感觉到这次从缺弊塔里挣脱出来的雾气,和上次他在缺弊塔里遇到的东西,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如果说五年前,远山长在缺弊塔外塔里遇到的黑红雾气是开胃小菜,那么眼前这股能将夜幕点亮的魔气,无疑是满汉全席的分量。 那股魔气扶摇上升后膨胀成巨大可怖的不规则长柱形,猛然一眼看上去好像是某种放大了千百倍的爬虫。夜幕中的星星和月亮完全都看不见了,反而能隐约看见一点太阳的轮廓,显得诡异极了。 那巨型长虫一般的庞大魔气,在半空中晃荡了两圈后骤然俯冲向山下的镇子,动作迅速而目标明确,仿佛早早确定自己要找的目标——它们隔着数百米的高空距离从远山长和一众外门弟子头顶掠过,晕倒的外门弟子生生被魔气余威压爆身体,血色蓬雾扩散,笼罩一层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24节 那是一场劫难。 一场即使是对于修士而言,也过于可怕的劫难。 魔气落地便带来瘟疫,死亡,痛苦,缠绕镇子上的每一个活物。无论是活着的人,还是活着的动物,对魔气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而这种程度的劫难,威力却还不及传说中那道天劫的二分之一。 远山长呼吸间都是湿润的血液气味,他身上的衣服布料也完全被染成了红色。他茫然看着自己四周连全尸都没有留下的诸多同门,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死了。也有一些修为较高的弟子,只是七窍流血昏迷了过去。但他们没死并不是因为他们有自保的实力,他们没死仅仅是因为魔气根本就没有搭理他们这群人。 他们就像一群抱团的蝼蚁。 而魔气是路过的‘大人’。它只是路过,人在赶路的时候绝不会关注自己脚底下有没有踩到蚂蚁。 魔气的行为并不包含‘善’或者‘恶’的主观意识。就像人在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踩死了蚂蚁,蚂蚁对‘人’来说,是过于渺小的存在,所以杀死一窝蚂蚁或者一只蚂蚁,对‘人’来说都不存在意义。 远山长回头,长阶地势很高,所以他可以用俯视的角度俯视山下的镇子。就在刚刚,他去和列松见面时,那些镇子还燃着灯火,热闹的人声远远传来,空气中有食物的香气。 但现在,灯火,人声,食物——全部消失了。 只余下被魔气暴力摧毁的一片狼藉。正当远山长愣愣望着山下废墟时,耳边却听见了沈潮生的声音:“远山?!” 远山长因为师父的声音而骤然回神,浑身一激灵,回头看向声音来源:沈潮生,还有迦南山的圆悟法师,天机门的万识月前辈,百药宗的汉宫秋前辈。 他们都负了伤,形容狼狈,身上衣服晕开灰红血迹,头发也散乱。尤其是沈潮生,这是远山长所见过的,最狼狈的沈潮生。 他的剑都断了。 沈潮生大步走近,也没心思问远山长为什么在外门,只是目光上下扫视,确定他人没事后,松了口气。 万识月拧着眉道:“行了,别看你徒弟了,人这不是好好活着吗?先去找天劫!” 沈潮生收回目光,面容严肃和另外二人一起往山下赶去。远山长习惯性迈腿跟上师父,走了几l步后,他迟钝的脑子突然意识到万识月刚刚说了什么—— 远山长自从顶替列松位置后,也知道了一些关于天劫的事情。但他分明记得,半年前万识月还说过,月相已经不再指示天劫的位置了。 “师父,天劫……不是说月相不在指示,所以找不到了吗?”远山长压低声音询问沈潮生。 沈潮生拧着眉,回答:“今天晚上月相突然出现了指示,天劫就在暮白山附近,万识月他们也是为此而来。只是没想到缺弊塔会突然出现这样的变故。” 远山长:“缺弊塔到底发生了什么?魔气怎么会跑出来?封印不是一直都有在好好加固吗?” 沈潮生咬了咬后槽牙:“因为天劫!” “魔气感应到了天劫的存在,它觉得天劫可以接纳自己,所以不惜一切也要突破封印,去找那该死的天劫,和它融为一体!” “魔气会摧毁一切,那片废墟里,谁还活着谁就是天劫。” 远山长脑子里乱作一团,一会儿是那吸引了魔气带来灾难的天劫,一会儿是今天晚上刚见过面的大师兄。 虽然见面时列松和远山长没怎么说话,但之前那几l封信件往来时,列松倒是有和远山长说过,说这次他回暮白山,妻子和儿子也会一起来。 也不知道师兄和他妻子有没有及时逃出去。 应该……逃出去了吧? 远山长心中忐忑,不禁加快了步伐。一行人很快就赶到了被魔气摧毁的镇子;现在这片地方,已经完全看不出它以前是个供人居住的城镇了。 所有的建筑,活物,死物,都被魔气侵蚀挤压,变成了一片蓬松的渣滓。一行人在废墟上分散寻找活着的生命,很快就让他们找到了—— 一个小孩。 穿着靛蓝衣裳,白发编成辫子,漂亮得像画像一样的小孩。他的衣服虽然也沾了点灰,但整个人干净得和这片废墟格格不入,面对如此巨变,他既没有哭闹也没有其他的情绪起伏,只是两手搭着膝盖安静的坐在废墟上。 在众人找到他时,他也抬起头,赤金色眼瞳安静的望着这些人。 那双眼睛丝毫不像小孩子的眼睛,里面什么情绪都没有,既不天真也不早熟,就像一对镶嵌在人类眼眶里,过分漂亮的璀璨宝石。 在看见那孩子的瞬间,远山长心头一凉。 尽管从未见过面,可他确认,这就是他师兄列松的孩子! 容貌太像,五官间能很轻易找出和列松相像的部分,其他地方则像极了列松的那个南诏人妻子——一张完全挑着父母的优势来继承的漂亮容貌。 在远山长分神的刹那,沈潮生已经毫不犹豫的向那孩子举剑;远山长喉咙一紧,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 沈潮生的剑稍微落下,便被魔气反弹出去。不只是剑,就连沈潮生这个人也被甩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呕出一口血来。 远山长连忙跑去扶他,却被沈潮生推开。沈潮生强撑着站起来,咬着后槽牙:“这是怎么回事?魔气应该都回到缺弊塔里了……这小畜生身上的魔气又是怎么回事?!” 另外二人也是眉头紧皱,警惕的打量着那小孩。被众多目光注视,小孩依旧情绪稳定,没有一点反应。 万识月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 “这孩子——天赋极佳,是罕见的弊火灵根啊!所以魔气才认为他可以承受自己,早早找上了他。只是以他现在的身体,并不能接受太多的魔气,所以只被灌入了一小部分。大概是害怕天劫幼年时期遭到杀害,所以魔气自发的保护了他。” 汉宫秋听得啧啧称奇:“你这么一说,倒显得那魔气好像挺聪明似的。” 万识月瞥了他一眼:“不是好像,你们不会当真以为,那魔气是死物,就蠢不可及吧?” “魔气的本能可比你们想象中的聪明多了!就像现在,有魔气护着,我们不仅杀不死这个天劫幼年体,甚至还不能让他脱离缺弊塔太远。”! 第115章 “那现在怎么办?”沈潮生捂着自己胸口,一瘸一拐走过来。 他面色苍白中略微透出几分青紫,显然情况不太好。 万识月低头与坐在废墟上的孩子对视,彼时远处太阳已经渐渐升起,明媚的太阳光照在孩子过长又浓密的眼睫上,将他雪白眼睫也染成浅浅的金色,像一簇横倒的羽毛。 在浓长羽睫下,那双赤金色眼瞳平静无波的接受着万识月的注视。 饶是万识月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禁感到几分诡异,手臂上被激得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这孩子的眼神太过于空洞,而那空洞又并非受到过多刺激而产生的麻木。万识月一时之间居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去形容他的双眼。 但她知道,自己若是长时间和这双眼睛对视,就会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不适感。 圆悟法师单手立掌念了声‘阿弥陀佛’,开口:“就没有别的办法,将这孩子和缺弊塔分开吗?只要让他远离缺弊塔,魔气没有机会与他融合,他也就不会变成天劫了吧?” 沈潮生扯了扯嘴角,略带嘲讽:“魔气现在已经有一部分灌进他身体里了,他此刻就是不完整的天劫,又谈何‘不会变成天劫’?” “眼下只是因为他尚未长大,身体还没有到可以完成承受魔气的时候,所以才保留了这幅人皮。待他日后长大成人,魔气完全被他消化,到时候我们都得死。” 一时间众人静默无语,四个人,四个门派的掌舵人,凑在一起,却连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都想不出来,只能对着那面无表情的孩子干瞪眼。 忽然,万识月眼神微微闪烁,道:“我有一个办法,就是不知道沈道友能不能接受。” 沈潮生没明白万识月的意识,抬头疑惑的看向万识月。 万识月道:“眼下没办法把这孩子和缺弊塔分开,魔气已经灌进去了一部分,我们想要提前杀死天劫的办法也没办法用了。” “但他现在还没有完全变成天劫——别看他外表如此镇定,但他本质仍旧是个两岁多的孩子。”万识月垂眼看了看小孩的漂亮脸蛋,轻声,“魔气虽然不愚蠢,但它确实没有思考能力,也没有张嘴说话的能力,就算把这孩子放在缺弊塔里养大,它也没办法直接告诉他,说他是天劫,他生来就是要为了毁灭这世界的。” 其他人也不是笨蛋,听万识月讲到这,他们已经大概理解了万识月的意思。 沈潮生不可置信的看向万识月:“你的意思是……” 万识月抬起头看向沈潮生:“没错。小孩子没有记忆,养大他的人说什么他的认知就是什么——我们只要告诉这孩子,他是正道弟子,生来就该降妖除魔,救济天下。” “这样就算他在缺弊塔里面长大,也会老老实实长成一个正道弟子……” 沈潮生等不及万识月把话说完,便皱眉打断了她:“万识月!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天劫可不会因为人的意志就发生变化!不管我们怎么教育他,等他的身体成长到可以完全接纳那些魔气的时候,他就会变成毫无感情的天劫!” 沈潮生全然不信什么‘爱的教育’就可以感化天劫。如果这套有用的话,前人早就用了,其他人又不是傻子。 圆悟法师也摇了摇头:“万道友这个想法,有些过于想当然了。” 万识月不紧不慢:“我还没有把话说完呢,你们急什么?” “最先预言天劫的人就是天机门,我可比在座的各位都更了解天劫。天劫当然没办法被感化,但我想的也并不是感化他。” “诸位,你们好好想想,魔气为了保住这次的天劫,多次冲破封印,消耗了不少力量。在天劫逐渐长大的过程中,它必然也会潜移默化将自身的力量转移给天劫——但如果我们在天劫完成之前,杀了他呢?” “你也说了,魔气在保护他,我们要怎么杀?要不然万道友你来做个示范?”沈潮生面色不善看向万识月。 他刚刚才被魔气掀翻,此刻正恼怒着,胸口的伤势也在隐隐作痛。 万识月无视了沈潮生的挑衅,继续往下说:“以普通修道者的力量,确实难以和魔气抗衡。但你们别忘了,魔气并非万能的。”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往天上指:“因果之力,更在魔气之上。即使是天劫,陷入因果之中,一时无法勘破的话,死在因果上也不是不可能。” “这是我们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总比在这看着这孩子干瞪眼来得好吧?” 其他人纷纷看向沈潮生,沈潮生皱眉,垂眼对上那面无表情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孩子长得有些眼熟,但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挤得沈潮生脑子发疼——否则他一定不会忽略旁边远山长不断瞟过来的,欲言又止的视线。 静默了良久,沈潮生终于点下头去,挤出一句:“我会将他带回暮白山。” * 回忆至此戛然而止。 也可能是因为列松的魂魄在身死之后没能坚持那么久。 突然从他人记忆中剥离出来,陈邻睁开眼时脑子还有点发晕。她捏了捏自己眉心,又侧过脸去看徐存湛——那个在废墟里,被称之为天劫的小孩,无疑就是幼年版徐存湛。 白发金瞳的外貌特征实在是过于好认,他小时候和现在的五官也能看出一些相似之处。 铎兰在记忆结束的时候,便松开了陈邻的手。但徐存湛却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仍旧握着陈邻的手,微微垂着头。 帐篷内光线并不算太好,他垂下头时,大部分表情都被阴影淹没,教人看不清楚。 铎兰望向徐存湛:“看完腰牌里残存的记忆……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徐存湛慢吞吞抬头。 虽然他抬起头来了,但因为坐的位置背光,所以面上仍旧覆盖一层阴影,神色莫名。唯独那双赤金色眼瞳,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中,也格外醒目。 不知为何,铎兰与那双眼瞳对视,心底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恶寒。 在片刻的沉默后,徐存湛开口:“你有看过腰牌里的记忆吗?” 铎兰摇头:“这上面的魂魄残余太弱,查看一次就会耗尽上面的魂魄力量。所以我一直没有看过里面存下的记忆。” “我和钟鱼同为女娲庙大祭司的弟子,彼此之间再了解不过对方,她和列松的事情我也知情。当初如果不是沈潮生害死自己亲儿子,后面也不会发生种种悲剧。” “他却还有脸让你管他叫师父!” 徐存湛歪了歪头,却并没有铎兰那样气愤——但看二人反应,很难让人把徐存湛和‘受害者’联系起来。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25节 他继续问:“列松将剑骨还给沈潮生,现在那截剑骨还在暮白山吗?” 铎兰愣了愣,没想到列松会问这样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偏门问题。 她有些迟疑:“应该……应该还在吧?当初暮白山对外宣称列松已经死了——也没见他们把剑骨拿出来过。” 徐存湛颔首,轻声:“我明白了。” 他拉着陈邻转身就走,回应过于平静,平静得铎兰都没反应过来。等她追出去还想跟徐存湛说些什么时,却早已看不见徐存湛背影了。 离开隔离区,陈邻摘了口罩,想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但今天天气不太好,空气又湿又闷,摘掉口罩给人的感觉也没有舒服到哪里去。 她一只手还被徐存湛牵着,另外一只手空余,绕着自己手腕上红绳垂下的部分打转。徐存湛拉着她一口气走出很远,陈邻走得有点累,拽了拽徐存湛的手腕——徐存湛偏过头看了看她,会意,停下脚步。 他指了下旁边的台阶,陈邻点头,两人一起走到台阶边坐下。 天色已近傍晚,暮色流淌在街道石砖上,速度缓慢而安静。陈邻抽了抽手,没能成功把自己的手从徐存湛掌心抽走,她曲起膝盖抵着自己下巴,偏过脸去看徐存湛。 徐存湛表情很镇定的样子,眼睫微微垂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陈邻空余的另外一只手伸出去,把他鬓边散乱下来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 她的动作不算快,自然也称不上隐蔽——别说修道者,哪怕是个普通人,也绝不会被陈邻如此明显的动作吓到。 徐存湛等她帮自己别完头发,浓密眼睫下的眼珠才慢吞吞转动,视线投向陈邻:暮色映在她瓷白的脸颊上,她黑色和蓝色交错的头发斜编至胸口,发丝里编着一截三色混合的丝带。 过于明亮的色彩,但在陈邻身上混合,就怎么搭配都不会显得奇怪。 “虽然我总是说自己是个很会看气氛的人,但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聪明。”陈邻声音轻轻,“所以你要是觉得难过,一定要告诉我,不要等着我自己去猜。” “我光看你的脸,很难确定你的情绪。如果我一直没办法确认你的情绪,我会非常的焦虑和不安……” 说完,她小幅度抿了抿唇,眉心皱起。徐存湛歪了下脑袋,脸颊触碰到陈邻还停在他耳边的手。 陈邻犹豫了一下,摊开手掌——果然,徐存湛立刻将脸贴了上去。他的脸颊意外柔软,呼吸从鼻尖涌到陈邻的大拇指边缘,温热的气流一路下落拂过手腕。 像一只主动蹭人的猫。 “我不难过。” 徐存湛慢吞吞开口,颜色罕见的赤金色眸子注视陈邻,眼瞳里倒映出陈邻模糊的轮廓。! 第116章 “一点也不难过,很奇怪吧?明明那是我的亲生父母,从片段的回忆里也能看出他们很爱我,但他们的死,却对我没有丝毫触动。” “我既不因为他们的死而难过,也不因为师父的行为而愤怒……虽然我现在确实很想杀了他,但这份杀意并不是因为他做了坏事,而是因为——” 徐存湛语气一顿,神色变得有些微妙。在话语停下的时候,他双眼还望着陈邻,视线专注。 陈邻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脸颊,换来对方好几个主动蹭蹭。 徐存湛继续道:“我只是气恼于他欺骗我,在我面前玩那些文字游戏。” 是的,比起控诉沈潮生在私德上的缺陷,徐存湛对沈潮生所产生的负面情绪,更多的来源于沈潮生骗他。 但徐存湛生气于沈潮生骗他,也不是因为他原本对沈潮生有多深的感情。他只是单纯的反感被人欺骗愚弄——正如当初昭昭抱着找场子的心态来纠缠他,他也毫不客气烧了昭昭的尾巴。 他自负而聪明,故而便格外难以接受自己被蒙蔽愚弄了的事实。 陈邻想了想,问:“你师父知道你是列松的儿l子吗?” 徐存湛:“知道。” “虽然他对待自己的儿l子确实像个人渣,但我觉得列松和钟鱼的死,不应该被归算到沈潮生头上。”他直呼自己父母的名字,言语间对那二人并没有太多的亲昵感,甚至带着几分完全剥离自己的旁观者心态。 “魔气是因为感应到了我的出现,才会全力冲破封印,进而害死暮白山一大批的内门弟子,包括那个镇子上所有无辜惨死的人。这些应该是我的因果。” 按照列松的记忆,那么收录册上死掉的六页弟子名单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魔气冲破封印,在去寻找他的路上,不小心踩死了一窝‘蚂蚁’。 直到这种时候,陈邻忽然就对徐存湛‘情窍有损’这件事情,有了非常明确的认知。换位思考,如果是她突然得知了这件事情,肯定备受打击,甚至会情绪失控。 但徐存湛却没有。他既无法感觉到丧父丧母的痛苦,也无法代入被师父欺骗的徒弟身份。情窍的缺失,让徐存湛对任何感情的感知能力都变得很弱。这么一想,陈邻也觉得徐存湛会喜欢自己这件事情,简直就像奇迹一样。 她一直捧着徐存湛的脸,胳膊都举酸了,见徐存湛说完话,陈邻不着痕迹的缩回手,活动了一下手腕。徐存湛还定定的看着她,陈邻干脆回握住他的手。 “算啦,反正是谁的因果也跟我没关系。”陈邻把头转过去,看着冷清的街道。 徐存湛看着她转过去的侧脸,玫瑰色的晚霞照得她眼睫也成了很浅的颜色。 徐存湛问:“你会害怕吗?” 陈邻:“啊?” 徐存湛解释:“我是天劫。” 这回陈邻终于转头看向他了,那张清秀的脸上露出踌躇神色。她犹豫了一会儿l,轻轻摇头:“还好吧,没有特别害怕。比起你的话,其实我更害怕其他人。” “至少徐存湛一直在救我,所以不管你是天劫还是地劫什么的……我都可以接受。” 这个世界是一个危险的世界。对于陈邻这样柔弱的外来者而言,徐存湛甚至还不如初次见面就将她推向剑锋的鬼修可怕。 至于其他人的想法——陈邻并不在乎。 就像一个在现代社会长大的人,如非必要,他不会去关心镜面世界五百年前大家在干什么。 世界毁灭也好,末日终结也好,只要这份灾难不流窜到自己的世界,大多数普通人并不关心其他世界的死活。陈邻亦是如此。 她确实善良,但这份善良显然有着明确的分界线。当做好事所要求的能力超过了自己的极限时,即使愧疚,陈邻也会选择抽身离开。 入夜后,陈邻睡得很快。几乎刚躺上床,她的呼吸声便均匀平稳起来——徐存湛照例不睡,躺在屋顶上看月亮。隔着一段距离,他也能听见陈邻的呼吸声,还有心跳声。 和普通人比起来,陈邻的心跳声要更弱一点,心率也偏快。徐存湛不是大夫,却也能意识到这样的心跳频率显然是不健康的。 他屈起食指慢慢敲着木剑。 这把问罪剑外表看起来似乎只是一把平平无奇的木剑,但实际上却是一把绝世罕见的神剑。 从拿到这把剑的时候开始,徐存湛就察觉到这把剑与自己异常契合。但那时候他从未多想,也未曾多问一句这把剑的来历——就像自己之所以是问罪人,于是这把剑就是问罪剑这样,如此天经地义的事情,徐存湛一直以为那都是不需要去了解原因的。 但现在他知道原因了。 列松曾经剜下自己的剑骨还给暮白山。而剑骨可以用来锻造神剑。 神剑对使用者要求十分苛刻,哪怕是天赋卓绝者也未必会被接受。 徐存湛之所在在握剑时便能立刻将问罪剑用得如此顺手,原因只有一个:这是用列松的剑骨铸造出来的剑。 组成这把剑的剑骨来自于他的生父,严格来说他和这把剑甚至有血缘关系。所以问罪剑在徐存湛手上才会那样温顺又强大。 食指轻敲着问罪剑时,徐存湛的脑子也一点没有闲着。他在想别的事情,很多,关于问罪剑,他的父母,沈潮生,远山长,还有……陈邻。 沈潮生收养自己的目的是在自己彻底变成天劫之前,杀了自己。指望那群废物们达成这个目标显然不太可能,万识月曾经说过,魔气固然强大,但也逃不过因果定律。 所以他们想借因果杀人。 顺着这条思路往下一想——以徐存湛的脑子——几乎很轻易的就可以顺出沈潮生他们的想法。 如何借因果杀人?那么自然只有生死劫。不过根据自己亲生父亲的记忆来看,自己的情窍压根不是被魔损坏,而是天生便情窍不全。 情窍不全让这群人没办法给自己找生死劫,因为情窍都没有的人并没有共情或者爱的能力。譬如徐存湛平时偶尔会做点好事,但他做好事的出发点绝对不是为了做好人或者可怜谁。 只是突然想试试所有才做的。 所以正常来说,就算天机门那群神棍算到死,都不可能算出他的生死劫。因为他压根就没有生死劫这种东西。 但偏偏陈邻出现了。 徐存湛伸手一抚自己脖颈,当人有意识的去触碰因果线时,它立即就会变得无比锋利。所以当徐存湛手指碰上去时,他指尖立刻被因果线割破,一线醒目的红色血珠争先恐后从伤口中冒出。 陈邻的因果线与他的命运相纠缠,陈邻的命运牵动着徐存湛的欲/望。很显然,陈邻现在就是那个能置他于死地的生死劫。徐存湛这次没有任由自己手指流血,而是低头将割伤的手指放进嘴巴里吮吸,血液的气味腥甜难闻,但他并不在意。 陈邻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按理来说,她也不可能成为徐存湛的生死劫。她甚至都不应该和徐存湛产生任何的交集——哪怕她命中注定要穿越,也绝不应该和天劫有任何的因果纠缠。 除非,有人刻意的扰乱她命运,将她的命运线和徐存湛的命运线绑定在一起。 徐存湛从怀里拿出那截遗物红绳,手指捏着纤细的红绳,搓了一下。红绳里面储存的灵力已经用得所剩无几,作为一条只能保护人的后天炼化法器,这条红绳身上并没有其他的可疑之处。 不过他记得,这种南诏的千机绳都是一对的,例如他和陈邻手腕上的那条。 沈潮生能说出‘红绳是你母亲遗物’的话,就说明他很清楚自己是列松和钟鱼的儿l子。这样一来,师兄总想着让自己给大师兄上香的举动,也有了合理的理由。 他们既然能找出同为遗物的这条千机绳,就没道理会找不到另外一条。现在,另外一条千机绳又在谁手上呢? 但不管在谁手上,已经发生的事情显然无法改变——陈邻的命运已经和自己绑定,并受到了自己的影响。 在酆都,东岳大帝确实没有说错,陈邻本该是亲缘浓的命格。但因为和徐存湛命运相连,徐存湛的命运连带着影响到了陈邻。 弊灵根的威力即使跨越世界也依旧存在,并无视了两个世界的温度差,给象牙塔里长大的花朵送去了狂风暴雨,险些将她折断。 盯着自己掌心红绳看了良久,徐存湛忽然侧过脸眨了眨眼,自言自语:“啊,那这么说的话,是我让陈姑娘变成孤儿l的吧?” * 睡到后半夜,陈邻被难受醒了。 浑身都难受,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难受。她下意识抬手去摸自己额头,但手心与额头的温度太近,陈邻脑子也晕晕乎乎的,根本摸不出来自己的额头是什么温度。 正当她单手搭着自己额头茫然时,一道黑影自床边笼投到她身上。陈邻微微转动眼珠,视线往床沿看去,不出意外看见徐存湛蹲坐在床边的地上。 陈邻:“我好像……” 她刚张开嘴发出来两个音节,旋即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陈邻从没想过自己居然还能发出这样嘶哑的声音,活像刮锅底一样。 徐存湛俯身,用手背碰了下陈邻额头。 平时徐存湛身上的温度总是偏高,但这次他的手背碰过来,陈邻却觉得他的手背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徐存湛垂下眼,皱眉:“你在发烧。”! 第117章 他平静的声音落进陈邻耳朵里,却变得模糊起来。陈邻第一句甚至都没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困惑的睁大眼睛去看徐存湛。 不知道为什么,就连视线里的徐存湛也变得模糊起来。 她揉了下自己的眼睛,模糊的视线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好转。等陈邻还想上手揉第二次时,徐存湛抬手攥住她手腕——少女过于细瘦的手腕,单薄的一层皮肉都发着烫,脉搏很弱,浮在徐存湛掌心。 他不敢给陈邻输灵力——对他而言很理所当然,甚至是可以救命的力量,却会要了陈邻的命。 陈邻不知道,还睁着眼睛望他,因为高烧,也因为生病,她的皮肤越发白,从原本健康润泽的白,脱落成了惨白,像一层单薄的纸。从惨白底下,又洇开两片红晕,从她眼尾滚到脸颊,唇瓣。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26节 徐存湛俯身,凑近她耳朵,耐心重复了一遍:“你发烧了。” 这次陈邻终于听清楚了徐存湛说的话。只是她脑子仍旧晕乎乎的,偏过头,脸颊对着徐存湛凑近的脸,他因为俯身的动作,雪白长发划过肩头,有些落到陈邻脸上。 徐存湛的头发也有一股凉意。 陈邻忍不住上手拽住,扯了一下,歪着脑袋,神色无辜。徐存湛顺从的低下脖颈让她扯,眼珠子还盯着她——陈邻往他身边靠了靠,声音含糊:“我好困……感觉有点冷……我是不是要吃药?” 她嘴上说着冷,额头上却热出一层冷汗。 徐存湛用手背抹了抹陈邻额头上的汗,也捋开被汗湿的黑发,低声:“嗯,我去给你拿药。” 陈邻能听见徐存湛说话便很安心,偏过脸埋进枕头里,闭眼又晕晕乎乎睡了过去。刚刚还睡不着的人,眼睛一闭上之后,反而很快的就陷入了浅睡眠里,呼吸声微弱的起伏着。 徐存湛搭在她额头上的手往下,指尖掠过陈邻眼睑和颧骨。她脸颊皮肤有些湿润,大概是因为出汗的缘故。 其实不只是发烧。徐存湛能看见缠绕在陈邻身上的晦气,那是得了疫病的人,身上才会有的晦气。弊火灵根的灵力可以烧掉晦气——如果现在躺在床上的不是陈邻,那徐存湛早就一把火扔下去了。 可对方是陈邻。他已经知道作为一个普通的凡人,陈邻是多么脆弱。对他而言只是会比寻常灵力更灼热一些的弊火灵根灵力,落到陈邻身上,在烧光那些晦气之前,可能会先把陈邻给烧死。 徐存湛忽然感到懊恼。他就不应该带陈邻来太原的——他是弊火灵根,本来就运气不好,陈邻和自己命运相连,所以连带着也会运气不好。 疫病没办法感染自己,却能轻易的伤害到陈邻。 在半梦半醒之间,陈邻也一直皱着眉,似乎梦里也睡得极不安稳。徐存湛打了热水拧干一条毛巾,折叠后搭在陈邻额头上。 他没有照顾过谁,但不论什么东西,只要徐存湛存心想学,总能上手得很快,照顾人这点也一样。 安置好陈邻后他起身出去,悄无声息进了沈府。沈府前院现在仍旧被百药宗弟子所占据,徐存湛蹲在屋脊上等了会儿l,终于等到商枝从外面进来。 他跳下去稳稳落在商枝面前,把她和她身边的百药宗弟子都吓了一跳。有几个稍微年长一些的百药宗弟子,知道徐存湛的身份,立刻脚底抹油远远避开。 商枝定了定神,疑惑:“来找我有事?” 徐存湛点头,“陈姑娘被感染了,你这有药吗?” 商枝闻言一惊——她原本还想问陈邻怎么会被感染,又听见徐存湛要拿药,便短暂的忘记了这个问题,连忙抽身往厨房里走。 “彻底根治的药现在还没有研究出来……不过我们这里有能延缓病情的药,你等着,我去拿。” 徐存湛跟在她身后进了厨房,见她在烟雾缭绕的厨房里转过一圈,出来时手上拎着一壶煎好的药,满头大汗跑过来。 徐存湛接过那壶药——在他伸手接过东西的瞬间,商枝惊诧的看向他:帮忙拿东西这个举措过于礼貌,礼貌到和徐存湛格格不入了。 然后她便看见徐存湛揭开壶盖嗅了嗅里面的药,低头抿了一口。 商枝脸上惊诧迅速消失,满脸只剩下无语。 “我们这里的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徐存湛:“哦。” 商枝:“……你这个怀疑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徐存湛敷衍回答:“尝一下药苦不苦而已,没有怀疑的意思。”虽然他是这样回答的,但是商枝才不信徐存湛的鬼话。她跟着徐存湛一起往外走,徐存湛低头把盖子盖回去。 商枝:“邻邻是什么时候被感染的?” 徐存湛:“大概是昨天。” 商枝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时间,皱眉:“难道是上次帮我拿药的时候?” 徐存湛没有再回答她。两人一起回到院里,徐存湛推门而入,快步走到房间——陈邻还缩在被子里睡,姿态比之前缩得更小只,几乎要蜷缩成一团了。 商枝快步跑过去,蹲在床沿伸手碰了碰陈邻额头试温度,又扒开她眼皮看了看,最后将食指搭在陈邻脖颈侧面。 隔着一层发烫又柔软的皮肤,还能摸到点脉搏。 商枝松了口气,抬手接过徐存湛递来的药——在抬手接药时,她不禁又抬眼,神色略显古怪的瞥了眼徐存湛。 徐存湛递药递得恰到好处,这让商枝不得不怀疑这家伙之前表现得那么没礼貌,是不是都是故意的。在照顾陈邻的时候,这不是很懂得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吗?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商枝很快便收敛心思,一手接过药碗,一手扶起陈邻,把药喂进她嘴里。 商枝在这里照顾过很多病人,清楚该怎样才能恰到好处的把药水给半昏迷状态的人灌下去。好在陈邻也没有彻底失去意识,商枝给她喂药,她虽然闭着眼睛,却也知道张嘴,喉头滚动,药汁滚下食管。 她给陈邻喂药的时候,徐存湛暂时没有别的事情能做,便坐在床边,偏过头侧着脸望向陈邻。 陈邻半靠在商枝怀里,个子分明比商枝要高,但现在红着脸塌下肩膀,病恹恹的时候,倒显得比商枝还小很多。 一碗药下去,陈邻苦得直皱脸。她抿着唇,舌头习惯性舔一下自己牙齿,咽口水都是药汁的味道——忽然有硬物抵在她唇缝上,她晃了晃神,沉重眼皮往上撩,从模糊视线中看见徐存湛的脸。 他指尖捏着一颗糖,正往陈邻嘴里塞。 看见徐存湛,陈邻心神一松,张开嘴乖乖把糖吃进去。她没能尝出来那颗糖是什么味道,舌尖也没有尝到甜味,就是觉得很困,含进那颗糖后,陈邻放松的躺回去,闭上眼睛又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商枝小心的将她塞回被子里,招手示意徐存湛出去和她说话。徐存湛低头给陈邻掖了掖被子,起身随商枝出去,跨出大门前还不忘将房间门给带上。 商枝走到外面后长出了一口气,抬手揉揉自己眉心,面露几分疲倦神色:“你到太原也有几天了,对这疫情还没调查出什么眉目来吗?” 徐存湛:“调查出一点了。” 商枝:“啊?” 徐存湛瞥她,脸上表情依旧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这不是疫病,是魔族的晦气,和魔气很接近,但是又有些不同。所以修士染上这玩意儿l后,会比凡人死得更快,你们弄出来的那些药,根本就不可能根治晦气。”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解决掉这东西吗?邻邻是普通人,她那个身体,感染晦气之后可撑不了多久。”商枝眉头紧皱。 徐存湛:“能解决,但要费点时间。” “我要出去一趟,这段时间,劳你留在这帮我照看陈姑娘。” 他偏过头,目光落到商枝脸上。商枝未曾多想,点头答应:“这是自然,你不说我也会留下来照看邻邻的。” 徐存湛交代完事情后,便又转回房内。房内陈邻还在睡觉,呼吸声微弱,他俯身,手背一挨陈邻脸颊,能感觉到对方发烫的呼吸落在自己掌心。 她睡得不是很熟,一下被徐存湛的这个动作惊醒,撑开眼皮懵懵的看向徐存湛。徐存湛手掌往上,笼住她眼睛,轻轻往下按,声音也压低,温和的:“睡吧,睡一觉起来,什么都好了。” 陈邻:“……你要走了吗?” 徐存湛:“出去一趟,处理疫情的声音。” 她翻过身,脸颊埋进徐存湛掌心,闷声道:“那你早点回来。” 徐存湛回答:“好。” 得到了徐存湛肯定的回答,陈邻才把脸转过去,整个人缩进被窝里。柔软的枕头被她压得下陷,长发辫散乱,浅蓝和乌黑交错的发丝凌乱贴在她脸颊和脖颈上。 徐存湛垂首为她理了理头发,声音轻轻的:“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他的声音太轻了,陈邻没听见,呼吸浅浅的起伏,面颊透出不健康的病态晕红。 徐存湛从怀里抽出那根红色发绳,将它绑在陈邻手腕上,和她手腕上原本的红绳拧成一团。两股红绳结尾时,徐存湛习惯性的将其编成一个简易又灵动的蝴蝶模样。 这样做完全是徐存湛习惯性的行为。 等他编完蝴蝶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禁微微皱眉,垂下眼睫望着自己编的蝴蝶——到底是什么时候养成这个习惯的呢? 回忆向前,不断回溯,徐存湛眨了眨眼,忽然记起来: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 在沈潮生将这条红绳作为自己母亲的遗物交给自己的时候。 红绳一直维持着钟鱼生前戴在手腕上的模样,按照钟鱼的习惯,绳尾结成一只简易又灵动的蝴蝶。! 第118章 徐存湛一直以为所谓‘父母’,除了给自己血肉之躯外,和自己再没有任何别的联系。 但却突然在某些地方发现,自己身上仍旧残留的‘父母’的痕迹。这个发现让他心底泛起一层很浅的涟漪,但那点涟漪只是轻轻泛起,很快便又消失。 他收回心神,转头和商枝叮嘱了几句话后,便离开小院。 其实在弄清楚疫病的来源后,能不能抓住罪魁祸首都已经没有意义了——不论是谁在太原传播了晦气,最方便的解决办法其实就是将太原城内还没有被感染的人全部迁移出去,剩下已经感染的人连同整个城市,都用弊火灵根的灵力一起烧掉。 这是最直接的解决办法。 如果换成以前,徐存湛肯定会选这个办法。至于那些染了疫病又还没有死的患者,徐存湛并不太在意。 但现在有了特例,陈邻也成为了患者之一。 徐存湛见过很多人在自己面前死,他也亲手杀过很多人。不只是人,在必要的时候,只要是挡在他面前的活物,他都会毫不犹豫的杀死对方。 可唯独陈邻不行。 很奇怪的,陈邻只需要望着他,不必受伤,也不必掉眼泪,他就觉得陈邻已经足够可怜了,不应该再遭受任何一点磨难。这样的念头来得毫无道理并如此自然,甚至于让徐存湛做出了许多他平时根本不会做的事情。 比如当下,他没有选择用弊火灵根直接将太原城烧干净,而是准备回暮白山,把缺弊塔的定基石给撬出来。 缺弊塔的定基石是用莲鹤夫人的真身炼制,而莲鹤夫人的真身,则是一株天池水里养出来的莲鹤牡丹,天然就有吸引净化魔晦之气的能力。 当然,要靠莲鹤的真身去净化掉缺弊塔里那样庞大,并且无时无刻都在增加的魔气,显然是天方夜谭。那块定基石留在缺弊塔里,镇压的意味要远大于净化,同时还担任着缺弊塔内塔封印阵阵眼的作用。 定基石虽然没办法净化缺弊塔里那样庞大的魔气,但要净化太原城内这点晦气,却绰绰有余。至于暮白山的其他人同不同意这件事情——徐存湛才不管他们的意见和死活。 * 徐存湛离开后,商枝独自一个人守在小院里。 她困倦的打了个哈欠,有些想睡觉。但想到徐存湛临走前的叮嘱,那还是她头一次看见徐存湛这样殷切的叮嘱,陌生得几乎要让商枝怀疑徐存湛是不是被其他什么人夺舍了。 但和她说话的人又确实是徐存湛。 回过头看了一眼房门,商枝不禁轻轻叹气,单手托着自己脸颊,自言自语:“情爱居然能让人盲目至此……暮白山内门弟子禁止婚嫁,也不知道他之后是怎么打算的……” 商枝正在自言自语给自己找精神,这时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她分明记得徐存湛走之前从里面把门给插/上了,但推门的人却没有受到任何阻力,畅通无碍的将门轻松推开。 她当即警觉,站起身看向大门口。 门板向两边打开,露出门外站着的一排人。目光扫过对方身上熟悉的服饰,商枝疑惑:“天……天机门的道友?” 天机门的人来这里干什么? 正当她困惑之时,站在最前面的女青年却已经迈步踏入院内。其他人则有序立在她身后,绣着星象的衣袍于明光下熠熠生辉。 虽然不知道这群人是来干什么的,但见对方人数不少,商枝顿觉不对劲。她一边将右手背到身后意图掐个传送灵决出来,一边维持着面上的镇定询问对方:“诸位道友不好好在沈府或者隔离区帮忙,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这里可没有……啊!” 她手上的灵决尚未完成,便有一人闪身出现在她身侧,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一把攥住她正在掐灵决的那只手折过来;商枝能听见自己手腕骨头发出来一声折断的声音,脸色微变,抬脚踹向对方腹部。 那人松开手疾退躲开商枝踹过来的动作,同时其他天机门弟子分散开来,按照七星盘位置站定,两手合决,右手拖星盘,亮光自他们脚下而起,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法阵,直接将整间小院笼罩! 商枝身处阵法之中,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强烈的眩晕感令她险些呕吐出来。脚下那些光亮组成了拱形的巨大星河图,并在她眼前不断旋转,转得她头晕眼花。 星河图终于停止旋转,但此时商枝也已经站立不稳跪坐在地,全靠手捂着自己嘴巴才没有当场吐出来。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27节 她意识到阵法完成时第一时间抬头环顾四周,眼睛睁大:只见四面皆为二人合抱粗细的巨大石柱,撑起一方高而庞大的天幕,天幕上绘制着月亮与星象。 因为天幕过于高而庞大的缘故,显得‘天幕’上绘制的星月也仿佛是真实存在的一般,看久了甚至能产生它们确实在按照某种轨迹移动的错觉! 而在四面,则站着之前布阵法的天机门弟子,还有…… 商枝回过头去,看见裹着被子呆坐在她身边不远处的陈邻。陈邻表情比商枝还茫然,她头发睡得乱糟糟,人在发高烧,上一秒还在被窝里半梦半醒的,下一秒就突然从自己的房间被移到了陌生的地方。 这地方地势极高,平台往外便是翻滚的白云。 高处的风呼啸而至,吹散一部分白云,吹得陈邻刘海都翘起来。她懵逼着,被吹得莫名发冷,抱着被子打了个喷嚏。 商枝连忙要走到她身边,但刚站起来,便被旁边突然出现的天机门弟子拦住。 她皱眉:“你们天机门到底是什么意思?!无缘无故把我和我的朋友带到天机门的地盘上,可有问过我师父?” 并没有人回答她,拦住她的天机门弟子回头看向最开始进门的女青年——女青年抬眼,那张原本美丽的脸庞,却因为她神色过于冷淡疏离,而显露出几分令人难易亲近的气质。 她开口:“这位……” 然后,刚开口就卡住,女青年偏脸看向旁边的弟子,对方思索了一会,提醒自家师姐:“百药宗六长老的亲传弟子,商枝。” 女青年颔首,若无其事将头转回去,看向商枝:“商道友,我们本来也没有打算请你过来,只是因为你恰好站在了阵法里。” “你离开观星亭,顺着七斗路往下走,到了山脚,那里有简易的传送法阵,可以直接送你离开。慢走,不送。” 商枝狐疑的看着她,女青年任凭她看,连眼睫毛都不眨一下。商枝转身想要走到陈邻旁边,但她刚刚迈出一步,又被天机门弟子拦住。 她顿时拉下了脸:“阁下这是何意?” “不是说了我想走就走吗?为什么又拦着我?” 女青年回答:“你当然想走就可以走,但这位陈邻姑娘得留下。”陈邻脑子晕晕乎乎的,听见有人喊自己名字,下意识抬眼看向女青年。二人目光对上,女青年面无表情。实际上,不只是女青年,而是在场几乎所有的天机门弟子,目光都落在陈邻身上。 陈邻被看得莫名,歪了歪头,不明所以。 商枝皱眉:“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邻邻跟你们天机门又没有关系,你们凭什么扣人?” “我告诉你,暮白山的徐存湛是她的好朋友,要是让他知道你扣下了她,徐存湛会连夜上山给你这个亭子都削平!” 在听到‘徐存湛’的名字时,其他天机门弟子终于有了些许反应,目光游离起来。尽管知道商枝在狐假虎威——但徐存湛这个名字的杀伤力实在太大。 即使是很少下山参与凡间俗务的天机门,也对这人退避二舍。 唯独领头的女青年,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陈邻身上,表情冷淡而沉稳。等到商枝把话说完之后,她才开口:“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请这位道友速速离开吧,不要打扰我们天机门办事。” 见对方丝毫不为所动,商枝有些着急。 这是在天机门的地盘,显然这些家伙人多势众,自己不是对手。唯一能扯虎皮的也就是徐存湛的名头了,没想到这个疯女人完全不吃这套。 她再回头,看一眼裹着被子坐在地上,被山顶风吹得摇摇晃晃,刘海都翻起来了的陈邻——商枝顿时觉得陈邻也指望不上了。 这家伙原本就弱,现在还感染了疫病…… 脑子里猛然灵光一闪,商枝挺直脊背,大声:“你们都知道太原的疫病吧?修道者染上了就会死得更快的那个病!” “我朋友也得了这个病,所以你们最好马上把我和我朋友都送回太原去,不然你们要是也被感染了,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 陈邻这次没听见自己名字了。但她隐约觉得这个气氛自己好像应该配合一下,所以乖巧的仰起头张嘴,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节算作回复。 周围的天机门弟子表面上稳如泰山,但双腿却相当诚实的稍稍往外挪了几步,意图离陈邻更远一点。 而在这短暂的微小混乱中,只有站在最前面的女青年,从头到尾,无论是站的位置,还是她的表情,都没有任何的,一丝一毫的变化。 只是她注视的对象从陈邻变成了商枝,声音一如刚开始那般疏冷:“陈邻姑娘是天机门很重要的客人,所以就算她已经死了,我们也会把她留在这里,这点就不劳商道友费心了。” “不过我刚刚想起一件事情,眼下确实不适合让商道友离开。”! 第119章 即使陈邻再迟钝,此刻也听出了情况的不妙。她扑过去抱住商枝小腿,义正严词:“我要和商枝待在一起!” 商枝愣了下,反应过来,一屁股坐地,也顾不上疫病会不会传染,抱住陈邻:“对!我们要待在一……” 她的话还没说完,女青年已经快行一步上前,拂袖垂手一手刀砍在商枝后脖颈。她出手快而突然,商枝根本就没有机会反应,只来得及闷哼一声,身体便软软倒下。 女青年单手托住商枝身体,用巧劲往旁边一拨,商枝伏倒在地。她那双冷清眼瞳望向陈邻,陈邻犹豫了一下,松开商枝,举起手来做出投降姿势。 “那个……你不是说我是很重要的客人吗?至少应该,不会杀害客人和客人的朋友吧?” 女青年摇头:“我们从未想过伤害谁。打晕商道友,也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只要陈姑娘好好配合我们,我们不会主动伤害任何人。” 她这句话说得就很有余地。不会‘主动’伤害任何人,那就代表有可能‘被动’伤害任何人。 陈邻原本因为高烧而昏昏沉沉的脑子,愣是被吓得清醒了许多。她侧过脸看了看晕倒在地的商枝,开口:“既然我们是客人,那总不能让客人这样躺在地板上。” 女青年蹙眉,垂眼思索片刻,旋即拍了拍手:“天权,玉衡,带商道友去孟春苑休息。” 两名天机门的女弟子应声而出,一左一右架起晕倒的商枝,从旁边退下。陈邻看了眼走远的三人,直到她们的背影消失不见,才慢慢收回目光。 女青年指向一边,欠身做了个请的姿态。陈邻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平台边缘云雾翻滚之处,一艘精美的画舫正悬浮其上。 跟着徐存湛的时候,陈邻只搭过飞剑和木葫芦,这还是她头一次正儿八经的看见飞行法器。 比起过于接地气和门风淳朴到连校服都不分级的暮白山,天机门显然是另外一种截然相反的画风。 陈邻卷起自己的被子抱在怀里,跟着女青年一起登舟。画舫从外表上来看就是比较漂亮的普通画舫,脚下踩着的木质甲板也看不出什么特殊。 但等到人全都上来了之后,最后上来的天机门弟子扶住画舫入口处的操作台,向内注入灵力。 操作台上顿时亮起一副线条错综复杂的图案,天机门弟子熟练波动图上线条,随着线条挪动位置,整座画舫便灵巧平稳的开动起来,破开层层云浪,往某个方向坚定前行。 陈邻扶着栏杆站稳,卷好的被子就放在她脚边。站在栏杆边往外看,只能看见重重叠叠的云海,和云海之间若隐若现的黛色山尖。 画舫外面有一层弧状微光,看起来似乎是保护罩之类的东西,所以才能飞得这么高而一点风都吹不进来。 周围的人约莫是顾忌她身上的疫病,都没有靠她太近。唯一站在她身边的,只有那个始终面色冷淡的女青年。 陈邻抬手用手背擦了下自己额头,顺便将自己凌乱汗湿的刘海捋到一边。她眼角余光瞄向那名女青年,对方自始至终目不斜视,完全没有要看向自己的意思。 也不知道这艘画舫要开多久,陈邻试探着开口:“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你们抓——请我过来,不管是为了什么,我可能也帮不上忙。” 女青年眼珠微微转动,目光终于落到陈邻身上。 她声音淡淡:“不必你帮忙,你只要存在就好了。” 陈邻没听懂:“什么意思?” 女青年那双颜色略浅的眼瞳,不带任何感情的,平静又冷淡的望着陈邻,重复了一遍刚刚那句话:“你只要存在就好了。” “你对这个世界而言很重要,你的存在就很重要。” 她的话对陈邻而言完全是莫名其妙,拆开来每个字陈邻都认识,但合在一起的话,整句话陈邻都听不懂。什么叫做自己只要存在就好了?难道自己还能不存在吗? 她还想多问两句,但女青年却已经将头转过去,只留给陈邻一个态度冷淡的侧脸。见她没有要继续深入交谈的意思,陈邻也只好悻悻闭嘴,恰好这时画舫靠岸,站在她们前面的天机门弟子鱼贯而下。 女青年抢在陈邻前面捡起她的被子,抱在怀里,轻声:“走吧。” 陈邻没能拿到自己的被子,只好摸了摸自己脖颈,跟着女青年下船。 画舫停在了一座浮空白色大理石堆砌的宫殿入口。那座宫殿的建筑风格也很奇怪,和陈邻穿越过来所见到的,任何古色古香的建筑都不一样。 完全纯白的墙壁上嵌着椭圆形三色玻璃的窗户,在建筑和建筑之间连接着桥梁与盘旋上下的缓坡。屋顶有些是尖顶,有些则是浑圆的球体。 乍一看就是非常的离奇,让陈邻有种自己呆的不是古代修仙世界,而是当代奇幻游戏背景的某个rpg游戏里的错觉。 她跟着那群天机门弟子下船,已然走到了这一步,显然逃跑是不可能逃跑的了,只能先看看这群人要做什么。在踏上那条宽阔的,砌平白色石面的大道之前,陈邻不自觉摸了摸自己手腕。 她手腕上缠绕着两条红绳,一条显然是之前在南诏,大祭司给她和徐存湛的千机绳,另外一条…… 是徐存湛的发绳。 摸着绳尾束口编织的简易蝴蝶,确定这是徐存湛留下的东西后,陈邻莫名感到松了口气。即使此时还因为疫病的缘故而有些头重脚轻,但陈邻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 她相信徐存湛肯定会找过来的。 大道入口处的地板上镶嵌有一块金色花纹,类似于阵法一样的地板。其他天机门弟子站在那块地板前,有些为难的面面相觑,最后又相当同步的回头看向女青年。 女青年面无表情推开那群人,拉着陈邻衣角站了上去。她们两刚站上去,阵法顿时发出一阵微光。那点微光越来越亮,最后彻底蒙蔽陈邻视线。 等到微光散去,陈邻抬眼往外看,才发现她和女青年已经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应该是在宫殿之内,一个宽阔得有些空荡荡的大殿,唯独左右两边的窗户会落进来一些太阳光。 那些太阳光照在地面,微微透出金属质感的平滑地板,在陈邻低头时甚至能看见自己的倒影,清晰得像是在照镜子。但同时,她也看见了遍布整个地板的,不规则分布的金色花纹。 有点像那种星座图之类的东西。 陈邻对这个没什么研究,之所以会得出有点像这个结论,也是因为大学认识的某个舍友非常相信星座,经常拿着水晶球给宿舍里的大家看运气。 不过陈邻自己并不相信这些。 女青年向着前方阴影处俯首,“师父,我们把陈姑娘带回来了。” 她这样往暗处搭话,陈邻才骤然发觉前方阴影处其实还站着个人,吓了一跳,注意力从地板上的花纹挪到对面阴影处。 一个人缓慢从阴影处走出来——年轻的女人,平静疏离的表情,虽然脸和女青年不像,但气质和眼神却仿佛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那般。 女人身上的衣服明显区别于普通的天机门弟子,墨蓝色长袍垂地,她两手捧着一个浑圆的水晶球。陈邻在看见女人手中水晶球的瞬间,差点没忍住笑了一下。 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这颗水晶球,和这个打扮奇特的女人,出现得过于违和,违和得让陈邻想笑。 这是搞哪出?总不会等会她托着这颗球来给自己占卜了吧? 正当陈邻胡思乱想时,女人手腕一转,轻轻将水晶球压进袖子里。她的袖子并不宽大,但奇怪的是,水晶球压入她袖子里却没有丝毫的拥挤,整个过程顺滑迅速,等陈邻反应过来并为此感到神奇时,女人已经垂下了两只手,脸朝着陈邻。 她开口:“陈姑娘——初次见面,希望我们没有吓到你。” “我是天机门的掌门人,万识月。” 陈邻:“……你,你好?你们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万识月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陈邻,陈邻被她那双没什么感情的眼睛盯得有点头皮发麻,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吓到了陈邻,万识月稍稍收回视线,垂眼的提示轻抬右手掐诀——她们脚下的星座图案顿时游动起来,宛如活物。 随着金色图案变化,四面墙壁于‘咔哒咔哒’声中抽离玻璃与石块,露出外面的天空来。高处凛冽的风迎面吹来,吹得陈邻站立不稳晃了晃,好在旁边女青年迅速伸出手扶住她胳膊,她勉强站稳,小声向女青年道谢。 女青年愣了愣,很快的抽回手,垂眼,没有回应陈邻。 墙壁和屋顶全部降下去后,完整的天空露了出来。站在这个房间内,恰好可以非常清楚的看见月亮。 那轮明月近在眼前,近得几乎触手可及。明月自身并非纯洁无瑕,能看见银白月亮内部有黑色虚影晃动。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28节 饶是陈邻,在这样的高空,近距离看见月亮,也被眼前景色震撼到不自觉屏息。 万识月抬头看着三人头顶的那轮明月,开口第一句话却是:“陈姑娘,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 陈邻原本还沉浸在月亮的距离震撼中,却又迅速的被万识月这句话拉回心神。 她看向万识月,脸皱了皱,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第120章 但万识月却并不在意陈邻的沉默,只是目光仍旧专注着头顶那轮近在咫尺的明月,和明月上转动的黑影。 她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千年前,人族与魔族终于结束大战,人族获得胜利,魔族大能尽数被封入缺弊塔,剩余魔族余孽也散落各地幽冥之处,过着过街老鼠一般躲躲藏藏的日子。但此时天机门的先祖却根据月相占卜出了天劫的存在。天劫降世,将给世界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其危害更甚魔族。” “千年以来,天机门一直遵循着先祖遗训,日日夜夜观察月相监视着与天劫相关的一切动静,不敢有丝毫懈怠。所以我们才能每次都能赶在天劫出生之前,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数次阻止天劫降临。” “但随着时间的后移,月相给出的指示越来越模糊,我们寻找天劫也就变得越来越困难。终于有一次,我们还是失了手,没能及时找到天劫,让他降生于世,甚至还和缺弊塔里庇佑天劫的魔气融为一体。” 说到这,万识月目光终于投向陈邻——但陈邻并没有因为对方终于看向自己而感到高兴,心里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对方说的剧情过于眼熟,而此时此刻,陈邻被高烧烧得迷迷糊糊的脑子,终于将眼前这个女人,和那块腰牌记忆里,与沈潮生商量天劫事宜的天机门掌门给对上号了。 在那段记忆里面,正是万识月提议让沈潮生收养徐存湛,并试图以‘因果’来杀死天劫。虽然陈邻到现在也没能想明白他们所谓的‘因果’,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种过于神神叨叨的东西,对于陈邻这个在社会主义国家长大的人来说,实在有点不好理解。 万识月:“那个天机门没能阻止降生的天劫,就是徐存湛。” 陈邻下意识反驳:“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万识月扯了扯嘴角,轻笑,“你和徐存湛待在一起这么久,难道就没有发现徐存湛异于常人之处吗?” “他无法感知到任何感情,对待敌人异常残忍,没有任何的怜悯心可言,行事只顾自己的欲/望,而全然不在意他人死活……” 陈邻飞快打断万识月:“那只是他情窍坏了,所以感觉不到而已!再说了,你也知道那是敌人,对待敌人为什么要有怜悯心?” 万识月不说话了,只是用她那双眼睛冷冷注视着陈邻。陈邻被她盯得后背直冒鸡皮疙瘩,不禁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心虚。 “我……我说得也没错啊!” 万识月摇头:“陈姑娘,看来你已经被天劫蒙蔽了。” “你会觉得徐存湛对待敌人残忍无所谓,无非是因为你觉得你永远不会成为他的敌人。但你真的清楚天劫是什么吗?他现在对你好,是因为他还是‘徐存湛’。但等到他完全变成天劫之后,他就不是徐存湛了。” “徐存湛是天劫,但天劫并不是徐存湛。更何况,就算是现在的徐存湛对你好,也是因为你们命运线相连——他对你好是因为他对自己也好,他从来不会委屈自己,自然也不会委屈你。” 陈邻愣了愣,被这句话的信息量震到了,一时间有点说不出话来。 万识月则趁此机会上前一步,她气势极强,只是往前一步的动作,却又给陈邻带来了莫大的压迫感。 “陈姑娘,天劫生来就是没有情窍的,他不会对任何人有感情。他对你好,并不是因为他爱你,而是因为你是他的因果。” “等他彻底与缺弊塔里的魔气同化,变成天劫的时候,你对他而言,和我们,和其他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他对待你不会有丝毫的心慈手软。” 她说话时又向陈邻逼近了一步,陈邻不自觉后退。 高处的风——即使在夏日,也凌冽冰冷,吹得陈邻不自觉缩起肩膀,两手环抱住自己。这阵风并没有吹得陈邻脑子更清楚起来,她感到一阵晕眩,同时从胃部沿着食管,倒涌起来一股强烈的反胃感。 陈邻捂住嘴干呕了两声,胸肺间感到闷痛,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揉捏她的五脏六腑那般。痛楚涌上来时来得突然并且毫无征兆,陈邻两腿一软跪坐在地,反胃感越发严重,呕得眼眶泛红起来。 旁边一直安静侍立的女青年表情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她下意识踏出半步,旋即又意识到这个动作的逾越,转而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万识月。 万识月轻轻摇头,女青年沉默片刻,踏出去的那只脚又缩了回来。 陈邻干呕了许久,干呕的时候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空荡荡的胃部正在徒劳又痛苦的痉挛着。她单手捂着嘴,好腾出另外一只手去按自己的胃,同时捂住嘴的掌心感觉到了一些湿润的液体浸流,从她紧合的指缝淌下去,滴落在地面。 是血。 稠红近黑的血,星星点点落在地面。 陈邻愣了愣,低头看自己手掌心,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咳出来一大捧血。因为疫病而短暂丧失的味觉,让陈邻没能察觉到自己嘴巴里的血腥味。 万识月:“太原城的疫病,是由魔气淡化后的晦气所引起。徐存湛的弊火灵根就可以烧掉那些晦气,但凡人的身体承受不住弊火灵根,在烧干净你身上的晦气之前,你就会被活活烧死。” “如果是平日里的徐存湛,他才不会在乎那些凡人的死活。哪怕明知道有些人只是染病尚未死透,他也会毫无怜悯之心的用弊火灵根把他们全部烧掉。” “但现在不一样了,你与他命运相连,他必然不会舍得烧死你。那么他就会用第二个办法——去取缺弊塔内可以净化晦气的定基石。没有定基石,缺弊塔阵法失效,届时会有大量的魔涌出来,造成生灵涂炭……陈姑娘是心地善良的人,应当不想看见这样的场景发生吧?” 她在陈邻面前蹲了下来,拉过陈邻被血脏污的手,用自己衣袖温柔的擦干净上面血迹。 “陈姑娘,你会穿越到这个世界来,正是命运的指引。是上天让你来到这里,拯救天下苍生的。” 陈邻抬起眼,正对上万识月那双深邃迷人的眼眸,她的眸色略浅,好似月光,专注的望着某个人时,会给人一种她格外真挚的感觉。 但陈邻一点也不觉得对方真挚。她听着万识月温和却充满哄骗意味的话,满脑子都是列松记忆里,万识月说要用因果牵制天劫的场面。 迅速的把手从万识月掌心抽回,陈邻手掌收拢合握——尽管掌心的血迹已经被万识月擦干净了,但陈邻总觉得自己掌心似乎还残留着血液的触感。 “……你们知道太原的疫情是怎么回事,也知道我一定会穿越过来?”问出这句话时陈邻死死盯着万识月的脸,试图从那张突然变得温柔又可亲的五官上找出一些额外信息。 万识月轻轻摇头,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太原的疫情,我也是听我亲传弟子转述后,才大概猜出其中情况。至于陈姑娘你的穿越——我确实略知一二。” “我是通过月相,推测出来了陈姑娘的来历。这世界万物皆相生相克,天劫诞生之后,自然便会诞生专门克制天劫的存在。” “据我所知,徐存湛已经返回暮白山了。以他的实力,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能从缺弊塔里取出定基石。陈姑娘,我们现在所剩下的时间可不多了。” 陈邻:“你们打算怎么做?就算我真的是……徐存湛的因果——你也看见了,我连一条鱼都不会杀,怎么可能克制徐存湛?” 先不说修行者和凡人的差距,就算徐存湛不用灵力和剑,他那个体格子,一拳能打三个陈邻。 万识月微微一笑:“陈姑娘应当还记得,徐存湛常用的那把问罪剑吧?” “除了徐存湛之外,其他人都没办法用那把剑。但陈姑娘你是例外,你与徐存湛命运相连,在那把剑的认知里,你就是徐存湛——你去拿那把剑,不会受到任何反噬。” “到了合适的时机,陈姑娘你就可以用问罪剑杀了他。” 陈邻下意识的喊出声:“你们想杀了徐存湛?” 万识月:“陈姑娘,我们是为了天下诸多无辜百姓,而不得不这样做。我知道陈姑娘你或许会心有不忍,但你想一想,你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受这诸多苦难?” “这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你的命运与徐存湛相连,所以你不得不被带来这个世界,不得不被迫分享弊灵根亲缘寡淡的痛苦——你现在所承受的一切痛苦,都是因为徐存湛存在所以才存在。” “只要徐存湛一死,天劫消散,届时我们天机门愿为陈姑娘开天路,送陈姑娘回家。没有了弊灵根拖累,陈姑娘也就不必再担心自己再遇到生命危险了。” 陈邻想说些什么,刚张开嘴,喉咙里又涌起强烈的反胃感。她扭过头去,单手捂着嘴巴开始干呕,内脏又重新经历了一遍被揉捏的疼痛。 这次疼痛比上一次来得更加厉害,陈邻连跪坐都坐不稳,整个人扑倒在地,捂住腰腹缩成一团,不自觉发抖,冷汗浸湿鬓发。 万识月垂眼看她,声音轻而温柔:“陈姑娘,晦气会不断蚕食你的身体,令你痛苦——但你与徐存湛性命相连,你死了徐存湛就也得死,魔气不会让徐存湛死,所以会吊着你一口气,也不让你死透。杀徐存湛,可不仅仅是救苍生。” “也是在救你。”! 第121章 很痛,身上的疼痛削弱了五感,以至于万识月的声音落进耳朵里时变得有些模糊。 尽管嘴巴里已经尝不出味道,但陈邻感觉自己好像又呕出了不少血。她强撑着低头去看自己掌心时,果然又在自己手心看见一片脏污的稠红近黑的血。 万识月单手扶住陈邻肩膀,轻声:“陈姑娘,你的答复呢?” 陈邻没有抬头看她仍旧垂眼望着自己手心那捧血,“如果按照你所说的,我和徐存湛命运相连,徐存湛死了难道我还能活吗?” “确实,徐存湛一死,陈姑娘也会死。”万识月并不隐瞒这点,道:“但徐存湛活着,陈姑娘你可未必能活着。” 陈邻:“那么你所说的那些——什么为我开天路送我回家之类的承诺,不就是骗人的吗!” 万识月摇了摇头:“我可没有骗人,陈姑娘。你身上有一枚金线莲的种子,那是得道高僧才能炼化出来的至宝。” “也是我们为了保障‘因果’安全所埋下的一层保障。徐存湛身死之时,因果消弭,金线莲会为你挡劫,到时候你和徐存湛的因果解除,就能彻底恢复自由之身。” “我知道,不管我废多少口舌,只怕也难以改变陈姑娘的想法,因为你此时已经被天劫的表象蒙蔽了双眼,或许还想着带他回到你的故乡,与他长相厮守。” 原本的打算猝不及防被对方说中,陈邻压在袖子里的手缓慢收紧握成拳,却努力克制自己不要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 万识月:“但弊灵根的力量,并不会因为换了一个世界,就因此失去作用。你将他带回自己的故乡,他会同等馈赠给你身边的每个人厄运。” “不管是你的朋友,还是亲人,老师——你身边所有亲近之人,都会因为弊灵根的作用,而灾祸缠身,悲惨离世……” “你闭嘴!”陈邻浑身一抖,不想再听万识月那轻柔却充满了蛊惑性的言语,不禁提高音量有些怒气的打断了她的话。 但高声喊完那句话后陈邻便感到一阵呼吸急促,喉咙发痒,低头剧烈咳嗽起来。以万识月作为修道者的视角来看,面前少女身上缠满了浑浊晦气,残余的一点生机全靠天命和她心口那颗金线莲种子吊着。她被陈邻打断了话茬,也不生气,反而轻笑起来——如果陈邻毫无反应,万识月还会担心一下。但陈邻发怒,万识月反而放心了。 只要有情绪波动,就说明陈邻有在动摇。 万识月有信心动摇陈邻。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望着陈邻,两手收拢袖中,“不过陈姑娘现在的状态,看起来也不太适合继续和我讨论这件事情。” “天枢,你带陈姑娘下去休息吧,顺便给她吃点药,吐成这样,偏偏又死不成,多可怜。” 女青年垂眼应声,上前扶起陈邻。陈邻想甩开天枢的胳膊,但奈何力量差距过大——天枢只是扶人,却并没有要伤害她的心思,以至于那条发绳也没有主动攻击天枢。 她带着陈邻离开观月台,通过传送法阵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内。 院落不大,却被打理的精致且井井有条。 天枢将陈邻扶到院落中的安乐椅上躺下,随后自己进小厨房煎药去了。 陈邻一路被天枢架着走过来,到了这会儿,反而感觉自己舒服了一点。平摊着躺并不太舒服,陈邻缩着后背曲起膝盖,自己抱住自己小腿。 蜷缩起来后胸腹里的内脏也堆叠起来,这样轻微的拥挤似乎可以减轻余痛。 尽管身体不痛了,但实际上陈邻的头还是很晕很痛。她低头扯起裙角擦自己被血弄脏的手,边擦边思考——关于万识月说的那些话,陈邻信得不太多。 她倒是相信天劫确实很危险,也相信自己就是徐存湛的因果。但万识月说自己的穿越与他们无关,这点陈邻就觉得很扯;在酆都的时候,东岳大帝说过自己原本是亲缘很好的类型。 也就是说,她的命运一开始并不是和徐存湛纠缠在一起的。原本没有关联的两个人,肯定是有人做了什么,才会让他们的命运缠绕在一起。 是谁做了什么呢?万识月?迦南山的和尚们?还是说出现在列松记忆里的那些人,都有参与? 太多信息在陈邻脑子里搅拌,像一个乱糟糟的线团,她不管怎么扒拉和探索,都找不出最开始的线头。这种时候陈邻就感到格外的恼怒——如果自己也可以修炼的话就好了! 不求像徐存湛那样,哪怕只是普通的天赋,只要能修炼的话,就能了解到更多。 脚步声由远及近,打断了陈邻的思绪。她回过神来,侧目看向身后,只见天枢端着一碗正在冒热气的药碗走了过来。 她将药碗递给陈邻,陈邻并没有去接,警惕的问了句:“这是什么?” 天枢:“百药宗为了对抗太原疫情,特意研究出来的药。虽然没办法彻底清除晦气,但是能有效抑制痛苦,延缓病情。”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29节 “对修士无效,但对你这样的普通人效果挺好的。你不必怀疑——虽然我说过你对天机门很重要,就算是你死了也要将你留下,但活着的你显然比死了的你更重要。” 陈邻盯着天枢看了一会儿,天枢的脸比万识月还绷着。至少万识月对陈邻说话的时候,还会为了蛊惑陈邻而特意露出温柔和蔼的神情,但天枢大部分时候都面无表情,神色疏离。 她接过药碗,两手捧着试探性的尝了一口,当即被苦得脸都皱了起来。但苦归苦,温度却刚刚好,一点也不烫。 陈邻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仰起脖子想咕噜咕噜两口给全干了,结果喝到第三口,陈邻把自己给呛到了。她拿远药碗皱脸咳嗽,喉咙里返上来一股辛辣的气味。 天枢上前一步接过陈邻手中药碗,另外一只手顺势在陈邻后背拍了拍。陈邻连忙摆手推开她,自己锤了两下胸口,喘过气来。 此时天枢正蹲在安乐椅旁边,陈邻一侧脸便对上她视线。天枢的视线让陈邻感觉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她舔了舔唇,伸手要去拿天枢手上的药碗——毕竟药还没有喝完。 但天枢却并没有要把药碗给她的意思,反手将药碗放到了更远一点的石桌上。 “以天劫的速度,现在应该已经到缺弊塔了。” 她站起身,转头往天边望去,神色平静的说出了这句话。这句话从天枢嘴里冒出来,非常突兀并且毫无缘由,但她提到了徐存湛,陈邻便下意识顺着她看的方向望过去。 但陈邻只看见了远处晨光微亮,大朵大朵白云外被晨光染一层绯红。这里似乎很高,那些云看起来离地面极近,连一只偶尔掠过的飞鸟都没有。 天枢抬手掐诀,随着她古怪的手决掐出来,一层若有若无的淡绯色雾气笼罩了整个小院。她施完法后伸手一抹自己的脸,原本不高不矮的个子顿时拔高健硕起来,骨骼伸展开时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陈邻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天枢抬手时还是一张完全女性美的脸,手掌抹过脸颊后却变成了沈春岁的脸。 唯一不变的是表情,即使变成了沈春岁的脸,天枢还是那副冷漠疏离的表情,好像一个提线木偶,冷淡到了有些木然的程度。 陈邻有些不确定,声音微弱又迟疑的挤出喉咙:“你是……沈春岁?” ‘沈春岁’望着她——那张脸分明是沈春岁的脸,但是出现在那张脸上的表情却如此陌生,陌生到让陈邻完全没法想象沈春岁露出这样的表情。 沉默了片刻后,他开口:“都可以,叫我天枢也行,叫我沈春岁也可以。” 他往陈邻面前走了两步,陈邻不自觉后退,直到自己后背抵上椅背,莫名感到惶然不安。沈春岁在安乐椅前半蹲下来,没什么感情的眼眸扫过陈邻面容。 少女满脸茫然,除去茫然之外就是惊惶。 他自言自语:“果然是在穿越的时候,灵魂受到太多损坏了,直到现在也还是记忆不全的状态。” “不过幸好,我最擅长修复魂魄了。” 陈邻:“你在说什么?什么记忆不全,什么修复……”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沈春岁伸出左手,食指似乎想要点上自己眉心。陈邻吓得连连后退,整个人都快缩进安乐椅缝隙间去了。 “你要干什么?我,我警告你啊!别过来,再过来,再过来我就要动手了啊!” 她虚张声势,同时手摸上自己手腕,摸到那两条交缠的红绳时,陈邻心里微微安心。 但沈春岁丝毫没有停下动作,手指轻快又迅速抵上陈邻眉心。 他垂眼,目光扫过陈邻手腕上的红绳,那双没什么感情的眼眸里终于出现些许波动。 “原来这条千机绳在你身上,难怪那和尚死活不肯松手。” “不过没有用的,虽然它被炼化成了法器,但只有感受到恶意时才会发动。我对你可没有丝毫恶意,甚至……我在帮你哦。” 很浅的绯红色雾气从沈春岁指尖涌出,没入陈邻眉心。正如沈春岁所说的,他的力量对陈邻没有丝毫恶意,甚至还在修复着陈邻脆弱的魂魄。 他很擅长修复残破的魂魄,因为他以前就修过自己的魂魄。在缺弊塔里,在那些魔物的嘴里,撬开它们的牙齿,挖出内脏,身形残缺的青年两手都被染红,神色木然翻弄那些扭曲脏器,寻找自己碎得不能再碎的残魂。! 第122章 之前有段时间陈邻总是做噩梦。 大部分时候,她只要醒来,就会忘记那些噩梦。但有的时候,她又会隐约记得一些噩梦的内容——鲜血,混乱,悲伤,破碎的画面里面掺杂太多强烈的情绪。 因为那些画面都是断断续续的片段,就算陈邻醒来后还记得一点,也没办法把那些碎片化过于厉害的画面串联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更无法在自己记忆中找到相对应的场景。 那些充斥着过多刺目鲜红色彩的画面,散发出浓厚的死亡的气息,看起来和陈邻的生活格格不入。 而陈邻在自己生活中,所能想到的,和死亡最接近的事情,就是她的父亲。 陈邻父亲去世得早,她也没有亲眼目睹过父亲的死亡。飞机坠亡让人与人的残骸都混合在一起了,最终通过dna认证也没能拼凑回完整的身体。 所以陈邻对父亲的印象就停留在年幼时一个过于小巧的精致礼盒。对于某些感性的成年人来说,这或许是段可悲的记忆。但对陈邻来说,这段记忆甚至还没有自己中学时期养死了小鸡来得难过。 因为是太久远太年幼时期的事情了,‘父亲’这个角色的缺席,陈邻早就已经习惯。父亲的死亡对陈邻也并不可怕,至少不像梦境里那些凌乱破碎的画面那样可怕,因为它被装在了一个漂亮的礼盒里面,上面甚至还装饰着天蓝色的蝴蝶结。 所以每次梦醒之后,陈邻总是只害怕一会儿,很快又将那些梦境抛之脑后,乐呵呵没什么想法的跟在徐存湛身后乱跑。 直到此刻。 直到她那一直处于损伤状态的灵魂,被仔细的修复完善——连带着因为灵魂受损而被遗忘的记忆,也一起回来。 那些不完整的,看起来和陈邻在现代的生活毫无关联的碎片画面,再度清晰出现在陈邻的记忆中。 冬夜冷冽的风,从医院打来的电话,母亲去世,葬礼,她恍惚的举起手臂,对着浴室灯光寻找能解脱自己的血管…… * 没有切身体会过死亡的人,很难理解‘死’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尤其是当人选择了‘割腕’作为死亡方式时——它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会放大死亡的痛苦。血液急速流逝时,身体里求生的本能不断在尖叫挣扎,带动着情绪一起,让人恐惧与后悔起来。 在眼前开始回闪一些模糊的记忆时,陈邻真切的后悔了。因为很痛,比滚下楼梯要痛很多倍,像保鲜层里融化的冰淇淋蛋糕。 只是到了这种时候再后悔,似乎也没有什么用了。过度失血造成的身体乏力和晕眩,让她完全没有了站起来求救的力气。 就在陈邻意识飘忽得几乎要从身体里游走的时候,浴室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打开。她艰难偏过脸,看见一个眉心有朱砂印,容貌秀美的和尚。 他垂眼看陈邻,神色悲悯,旋即剖开自己心脏,从自己肋骨后面挖出一朵灿灿辉煌的金线莲。金色的血液随着他的动作四溅滴落,啪嗒啪嗒落在浴缸和地面。 和尚松手,金线莲从他掌心跌落。 金线莲在跌落的过程中,不断萎缩,从盛开状态逐渐退化成一粒小小的种子,最终落入陈邻胸口。在金线莲没入陈邻心脏处时,她原本已经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心脏,在停滞了一两秒后,骤然又用力跳动起来! 原本微弱下去的呼吸骤然又起来,氧气过快灌入呛得陈邻咳嗽了好几下。她猛然从血水中坐起,急促呼吸,扶在浴缸边缘的手,手腕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血。 但是浴缸旁边已经看不见那个奇怪的和尚了,地面只是弥漫开的血水,像水蛇游走,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这让陈邻几乎要怀疑自己刚才所看见的一切是不是幻觉。她抬手摁上自己胸口,隔着一层柔软的皮肉,还能感觉到底下那颗心脏强健而有力的跳动。 一时间求生的本能胜过了其他想法,她挣扎着从浴缸里爬出来,踉踉跄跄走了出去。之后是如何打出电话,如何与朋友沟通,如何得救——这些陈邻统统都没有印象了。 那段记忆是模糊的,等她再次醒来时人就已经躺在医院里了。朋友被她这段自杀弄得十分紧张,等陈邻出院后便强硬的让陈邻搬去她那边一起住。 爷爷奶奶等葬礼结束后便要回老家,临走前过来和陈邻道别——那会儿她已经把一些生活必需品搬进朋友的出租屋里了。 周莉比陈邻大一届,毕业之后没有考研,拿到心仪的offer后便在工作地点附近租了一室一厅。白天周莉出去上班了,家里只有陈邻。 她给长辈倒了茶,在他们对面的休闲椅上坐下。爷爷默不作声,奶奶转动脑袋左右打量房子,开口是上海话,说:“这房子太小了,你和你朋友两个人住啊?” 陈邻:“嗯。” 奶奶:“两个姑娘挤一间房啊?” 陈邻:“……嗯。” 老太太眉头一皱,也没什么恶意,习惯性的挑剔:“哦哟,这么小个房间,两个人的梳妆台都放不下的,像仓鼠笼子一样。” “你那些画要放哪里哦?少说得清个仓库出来吧?放你那些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那个叫什么来着啊——” 奶奶的话还没有说完,爷爷便不高兴的打断她:“还惦记那些东西呢?人都瘦成这样了,在家里住着好好养段时间不好吗?” 奶奶有些不高兴,撇了撇嘴,单手抱着自己胳膊,把头扭过头。陈邻沉默了片刻,开口:“我觉得这边挺好的,也是暂时住。” 两老人经历过一个离经叛道的独生子,再看陈邻时,哪怕她染着一头颜色鲜亮的头发,二老都不怎么觉得惊讶了。他们过来也是看看陈邻现在的情况,见她似乎还好,叮嘱了几句好好吃饭后,便离开这里。 陈邻原本要送他们去机场,二老让她不用送——临走前,老太太从自己精致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张卡塞给陈邻,说密码是她的生日,让她别委屈自己。 送走长辈后,陈邻回到房间,有些疲倦的倒在床上。大概是割腕那次失血过多的后遗症,陈邻现在随便做点什么,没多久就会感觉自己精力不济。 她只是和两位长辈聊了几句,现在却已经感觉困倦至极。 倒在床上闭着眼睛,没一会儿陈邻便迷迷糊糊陷入梦境。在她睡着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自己心脏处微微泛着一点金光。 那颗小小的金线莲种子,变成了一道十分微弱的光源。 陈邻在梦中听见了许多混乱的声音。她浑浑噩噩睁开眼睛,正好看见一群穿着白衣服的人推着急救推车冲过来。 她吓了一跳,连忙往旁边闪开,后背撞到墙壁——陈邻抬头,看见身后墙壁上挂着预防春季流行感冒的宣传海报。 急救推车很快就被推进了手术室,家属原本还想跟着进去,被护士拦在了外面,只能焦急的走来走去。陈邻忍不住偏过脸去看那位踱步的家属。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对方有点眼熟。 陈邻走到家属身边,对方个子高挑而体型舒展,虽然是男性,头发却留得略长,在后脑勺扎了个小尾巴。他好像看不见陈邻一样,陈邻都走到他面前了,他仍旧紧张的两手交握走来走去,苍白面容上浸满冷汗。 旁边跟着他一起过来的人拍了拍他肩膀:“你放心,嫂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 “我不信那些。”男人皱眉打断了友人的话,同时停下了不停来回的脚步。 他咬着唇,眼眸看向手术室紧闭的门。虽然没有再走来走去了,但是他垂在身侧的手仍旧不自觉微微颤抖,仿佛还能感觉到血在掌心浸润过的粘稠感。 这时周围忽然停了下来。 很突兀的挺直,墙壁上挂钟的指针不转了,原本在跟着男人打圈的朋友也突然维持着原本的动作站立不动了。男人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去,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灰败起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陈邻看向脚步声的源头,看见披着黑色长袍,气质疏离奇特的女人缓步走近。她给人的感觉很特别,有种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气息。 周围的人和物都好像被某种定身法定格住了一样,完全凝固在原地了,只余下陈郁是可以活动的。他呼吸急促,掌心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突兀出现的女人。 他知道这个女人——今天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本个月前,陈郁在突发奇想出门给妻子买爱吃的水果时,曾经在市场上遇到过对方。当然,那时候对方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穿得奇奇怪怪;她那时候穿得和周围的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但气质仍旧很显眼很特别。 按理说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突然出现一个气质这样特别的人,其他人应该都会忍不住注视她才对。但怪就怪在,整个大街上的行人都好像没有看见她一样,自顾自的脚步匆匆。 陈郁倒是因为好奇而多看了她两眼,但很快便收回目光,继续在一堆猕猴桃里面挑挑选选。他买完水果便打算回家,但刚出水果店大门,外面忽然平地起一声惊雷,暴雨转瞬即至。 他刚走出去两步,又被暴雨砸得连跑带跳躲回水果店屋檐下,低头拍着自己衬衫上沾到的雨水。 “你的妻子将会有血光之灾。” 平静声音从身侧传来,陈郁拍衣服的动作停下,皱眉看向旁边说话的女人:是自己进水果店之前,在大街上看见的,那个气质奇怪的女人。 他是南方人,家里父母倒是信这些,但陈郁不信。他垂下胳膊,把头扭开,直接假装自己没听见。 但那奇怪的女人好像非要从陈郁这里得到一点什么反应一样,继续用她那古怪的嗓音道:“你妻子是不是已经怀孕九个月又三天了?那快了啊。” “出门的时候,可要小心一点,千万别让你的妻子单独出去。”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30节 陈郁眉心一跳,忍无可忍:“大妈!你嘴里一直在逼逼什么呢?少咒人行吗?再说这些话,我就要报警了!” 他毕竟身材高大,又是个男性,黑着脸放话时,多少还是有点威慑力。但女人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那双颜色略浅的眼睛仍旧死死盯着陈郁。 陈郁被她盯得莫名烦躁——女人再度开口:“我叫万识月,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第123章 说完这句话,女人转身走进暴雨之中。她没有打伞,脚步又快,不过两三步的功夫,背影便被暴雨淹没。等陈郁回过神来,却已经看不见那个女人的身影了。 随着女人的离开,刚刚还狂风暴雨的天气,忽然间就变得明朗起来。 暴雨骤停,闪电消失,乌云虽然还没完全散尽,但云与云的缝隙间,已然有亮得刺眼的太阳光照了下来。陈郁不禁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这天气真奇怪,快步跑回了家。 回家之后,他很快就将那个古怪的女人抛之脑后,也没有和妻子提起过这件事情。尽管嘴上说着自己不信这些东西,但妻子临近预产期,那疯女人神神叨叨的话还是让陈郁觉得有点不舒服。 他不想把自己听了都不舒服的话,再转述给自己妻子。 只是没想到,那女人的话会应验得这么快。家里的阿姨说那天妻子突然想要出门散步——怀孕中的女性适当运动不管是对母亲还是对腹中的孩子都有好处——所以阿姨没有拒绝,扶着他妻子一起出门搭乘电梯下楼。 他们住的小区离中央人民法院很近,当初建立时便打着花园造景的噱头,内部休息区造景错落开来高低起伏。 但妻子性格一贯细心,身边又有阿姨陪着。偶尔阿姨不在,陈郁也是寸步不离的呆在妻子身边。所以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只是走开一小会儿,去取画室寄过来的一个快递,那个快递只是刚刚拿到陈郁手上,他便接到了妻子滚下观景楼梯的电话传讯。 从家到医院,一路上陈郁都强作镇定。直到此刻,那眼熟又诡异的女人,用更为奇特的方式,再度出现在陈郁眼前,同时陈郁也记起来对方自我介绍时说的名字。 她说她叫万识月。 万识月摘下外袍兜帽,抬眼温和看向陈郁。窗外,忽然又起雷声。 明明时间已经被凝固了,但外面突如其来的暴雨,却依旧是进行时,来势汹汹,带着几l分雷霆之怒的意味。 “我们又见面了。”万识月笑盈盈看向陈郁。 无论是说话语气还是外貌气质,万识月都和初见时一模一样。唯一的变化却是陈郁,他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一副难以支撑的模样。 “你到底是什么人?鬼魂?还是黑白无常之类的?”陈郁从牙缝里挤出质问,两眼死死盯着万识月。 万识月轻声:“二者都不是,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救你妻子。” 陈郁:“谁知道是不是你捣的鬼?!” 被质疑了的万识月,脸上温和柔软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她只是微笑,和陈郁强撑着的镇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并不需要你相信我——你只需要知道,此时此刻,你的妻子危在旦夕,而我是可以救她的人。现在只需要你的一句答复,你点头或者摇头,要我救还是不救?” 窗外又有闪电掠过,雪亮的光压过了走廊灯光,给屋内一切事物都铺上层过度曝光的黑白滤镜。 陈郁喉结微微滚动,眼睛却不自觉看向手术室紧闭的大门。他深知这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面前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人,必然是为了得到什么,才这样出现在他眼前的。 但他别无选择。 普通人在某些思维不太能想象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柔弱。 “我要……救我老婆,我该怎么做?”陈郁嘴唇抖了抖,最终还是问出来了这句话。 听见这句话,万识月眼睛骤然亮起,即使极力遮掩,但她脸上仍旧闪过一丝狂喜。 她深深望向陈郁,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你的第一个孩子必须起名叫陈邻。” 陈郁原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只听到这一个要求。他愣了下:“就这?” 万识月:“没错,就这一个要求,还请你务必做到。” 陈邻。 陈郁在心里默念了下这个名字,虽然和他之前与妻子精心挑选好的几l个名字比起来,这个名字显得有些随意,但也不算难听。 甚至都算不上很特别的名字,随便输入人口普查页面里,都能拉出三页同姓同名来。这个名字有什么意义吗? 尽管心里闪过很多疑惑,但最终还是担心妻子的心情占了上风。陈郁咬咬牙,点头答应:“好!我答应你。” 万识月微微一笑,抬手打了个响指——这次连同陈郁也被凝固住了。她转头走向手术室,好似看不见站在旁边活动的陈邻,陈邻犹豫了一下,抬腿跟上对方。她的脑子有点乱,一边努力消化眼前情况,一边想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先不说自己名字是否真的是这样取的,面前这个女的又是谁? 现在她已经能认出刚刚在手术室门口走来走去的眼熟男人就是自己父亲了。毕竟对方已经死去多年,陈邻对他印象模糊倒也情有可原。 万识月旁若无人进入手术室,手术室里消毒水和血液的气味混杂,原本围绕在手术台上动作的人全部都凝固了动作。她走到产妇面前,抬手从自己袖子里取出一团缠绕的金色线团,那线团上甚至还沾着些许血迹,斑驳刺眼。 万识月低声念咒,灵力包裹住那团蓬乱的线,飞快没入孕妇鼓胀的肚子里。她盯着孕妇的肚子,低声:“你本该于此难中夭折,如今我将天劫的生命线借你一段,此后万般坎坷磨难,皆为你命中注定——你生身父母亦同意此举,故而因果不在我。” 金色线团残留的光芒蒙蒙散开,陈邻隐约在那光芒中看见一个浑身血污,奄奄一息的小孩。对方仰面倒在废墟上,手心到手腕的部分被切割得血肉模糊,唯独那双赤金色眼瞳,仍旧冷漠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注视着她。 陈邻在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中,猛地惊醒。她醒来后才发现自己倒在床上睡着了,睡觉倒也没有缓解她的疲惫,反而整个人都变得更累了。 她翻了个身躺在床上,呆呆望着天花板上的纹路,脑子里却不断回想自己刚刚所做的那个古怪梦境。如果是在平时,陈邻早就将这个梦当做是怪力乱神转头忘记了,但她前两天才经历过自杀,并在自杀时看见了那个奇怪的和尚。 陈邻不自觉抬手捂住自己心口,隔着单薄的一层骨肉,能感觉到快得有些不健康的心率,那颗心脏正在努力运作着,飞快的将血液泵入她的四肢百骸,维持着她的生命。 但在她的心脏里面,真的有那一枚小小的种子吗? * 久远的,因为魂魄残缺而跟着一直被遗忘的记忆,在此时此刻全部涌了上来。 陈邻不得不抱住自己的脑袋发出痛呼声,眼泪先与一切意识落下来,啪嗒啪嗒坠在地面。而做完这一切的沈春岁只是收回手,安静的垂眼望着她。 万识月,被改写得乱七八糟的命运,她和徐存湛互相纠缠的命运——全都在此刻有了答案。 她当然会是徐存湛的因果,就连她的命都是续在徐存湛身上的。 “天劫生来便没有情窍,在这个世界不可能找到天劫的因果。天机门那妇人倒是聪明,打开了三千大罗盘,在其他世界寻找合适的孩子——为了不被因果反噬,她不得不寻找一些命中注定要夭折的孩子。” 沈春岁歪着脑袋,脸上浮出一丝微笑,“她很聪明,因为这样做得到的因果反噬就会少些。比较蠢的,比如我的父亲,他亲手抽出了天劫的生命线,又将他养大,所以被因果所累,两眼生生烂掉,修为至今未曾再有半分进步,就连青春体面的外貌,都无法再用灵力维持,只能日渐老去。” “我的师弟倒是运气不错,有个愿意为他承担因果的道侣。只是他十年如一日的毫无长进,只想粉饰表面的太平,觉得只要他努力了,时间就还可以维持在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天真得有些可爱了。” “至于你心脏里的金线莲……” “那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啊,陈邻。”他往陈邻面前凑了凑,仰起脸看着陈邻,轻声,“潜潭和那些人都不一样,他嘴上说着要帮他们,但我看出来了,他想帮的是天劫。” “他想帮天劫,但又可怜你,所以给了你金线莲。” “你看,多假惺惺的和尚。” 陈邻伸手在自己脸上胡乱擦了两把,眼泪湿漉漉碾碎在掌心。她本意并不想哭,却根本止不住自己生理性的眼泪一直往下掉,眼眶泛红,喉咙里好似堵着一块湿透的棉花。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救活我。”咬着后槽牙断断续续的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陈邻甚至分不清自己问出这个问题时,到底是期望自己被救活过,还是没有被救活。 沈春岁:“还不明白吗?他们需要人为的给天劫制造一个因果,然后让这个因果来结束天劫,这样他们就可以继续苟活在这个世上。” “而因果的死活,因果活得好不好,是否幸福,他们并不在意,就像人用匕首割开猎物喉咙的时候,不会在意匕首在剑炉里被淬炼时痛不痛苦,想不想成为一把刀一样。” “因果对他们而言,只不过是一个好用的工具而已。” “那你呢?”陈邻抬起泛红的眼,望向沈春岁,“你帮我修复魂魄,找回记忆,把真相都告诉我,你又想怎么用这个工具?” “我什么都不想。”沈春岁歪着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第124章 “因为只有祭品被蒙在鼓里的话,就太可怜了。我也过得很可怜,所以见不得他们高兴——要把他们最想掩藏的真相全部扯出来,我才会心情好一点。” 沈春岁笑容灿烂,笑容灿烂得过了头,反而显得有几分不正常,挂在他脸上,透出点违和的僵硬感,“接下来恢复了记忆的你想做什么,想怎么做,我都不会干涉。” 陈邻:“……你不是沈春岁。” 沈春岁眨了眨眼,歪着脑袋露出笑容。他不说话,陈邻却莫名的想到了一个人:淡红色雾气,擅长修复魂魄,能知道万识月和沈潮生一切所作所为的人…… “你是,沈德秋?”陈邻试探着问出口。 沈春岁没回答她,只是挥一挥手,原本高大的骨架萎缩回去。当衣袖拂过他面容时,他那张脸又变成了‘天枢’的脸。至于真正的天枢此刻身在何处—— 陈邻心想真正的天枢只怕凶多吉少。 来到这个世界快小半年,她已经摸清楚了这个世界一些残酷的规律,不会再天真的猜测对方是不是只打晕了天枢。 变回天枢模样后,沈春岁打了个响指,原本覆盖整个小院的淡红色雾气钻回他的身体里。在淡红色雾气退去的瞬间,沈春岁的表情又完全变回了原本天枢的表情。 陈邻微微张开唇正要说些什么,喉咙里骤然窜上痒意,于是尚未说出口的话全都变成了剧烈的咳嗽,同时五脏六肺都痉挛起来,抽痛自内往上爬,陈邻咳得肩膀大幅度乱颤,不得不扶住安乐椅把手,才能坐稳。 身体上的痛苦最终变成神经上的痛苦,她抓紧安乐椅扶手,苍白手背上青筋暴起,隔着一层单薄皮肤,颤颤乱跳。 好不容易平息了咳嗽,陈邻大口喘息,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顺着眉骨眼窝往下滑,缀在鼻尖。 她尝不出自己嘴巴里的味道,所以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掌心——这次倒是没有再咳出血来了。 天枢端起药碗放进陈邻摊开的手心,“陈姑娘,把药喝了吧。” 就连声音也和天枢完全一模一样。陈邻盯着面前天枢的脸,想到之前对方和她一起去见了万识月,但万识月好像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大徒弟是沈德秋冒名顶替的……话说回来,沈春岁的皮囊底下,真的是沈德秋吗? 刚才那片笼罩小院的红色雾气,或许是用来隔绝他人注视的。虽然还不知道万识月打算怎么做,但现在陈邻对自己的重要性有了很明确的认知。 既然对万识月等人来说,自己是如此重要的存在,她肯定也会在暗处盯着自己,以免横生变故。想来天枢也是顾虑到这点,所以在给自己修复魂魄之前,先用淡红色雾气隔绝了小院。 就是不知道这些雾气是否就是缺弊塔中的魔气。 陈邻接过药碗,仰头灌下去。 说来也怪,明明她的舌头连血腥味都尝不出来了,但这碗药进嘴之后的苦味,她却感觉得清清楚楚。味觉不太灵敏时尚且如此,如果味觉还没出事之前的话……简直不敢细想这碗药到底是什么味道。 天枢盯着陈邻把药喝完,随后从陈邻手中接过药碗,走进厨房里去收拾残局。陈邻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不管怎么看,都是天枢的背影,和沈春岁的模样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像。 他从沈春岁变回天枢后,复又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不管陈邻试探性的和他说什么,他都不会搭话,只是尽职尽责站在陈邻旁边,充当一个人形监视器。 陈邻试探半天无果,在夜深后只好先自己回房间了。 房间也是提前被打扫好的,和陈邻一起转移过来的被子好端端的被叠放在床上。她躺上床,扯开被子裹在自己身上——虽然躺在了床上,陈邻却没有丝毫睡意。 她单手贴着自己心脏处,想着潜潭放进自己心脏里的金线莲。天枢说潜潭把金线莲给自己,是因为可怜自己,他还说潜潭要帮的人是天劫。 潜潭要帮天劫的话……最大的阻碍不就是自己吗? 毕竟她是天劫的因果,她存在天劫就有危险。只有她死了,或者干脆她不穿越过来,天劫才能平安…… 陈邻想着事情,掌心却不期然摸到一样东西。她愣了愣,慢半拍的反应过来:是断红尘。 迦南山的镇山物之一,断红尘,据说是可以斩断因果线的刀。是别人送给徐存湛,徐存湛随手又扔给自己的东西。 夜色愈浓,到了后半夜,陈邻的房门被人敲响。她原本就没有睡着,只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放空,在听见敲门声的一瞬间她便坐了起来,起身去开门。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31节 门外是万识月和天枢——敲门的人是天枢,见陈邻开门,她便退到一边,留万识月和陈邻面对面。陈邻抬眼看向万识月,万识月微笑:“我想这个时候陈姑娘喝了药,身体应该好些了,可以继续和我谈白天没谈完的事情了。” 陈邻沉默片刻,侧身让开一条路,万识月波澜不惊的进去。在她背对天枢时,满脸平静的天枢突然抬起头来,望向陈邻嘴角往外扯,露出一个僵硬但又由衷开心的笑。 那个笑容转瞬即逝,她立刻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乍一看甚至还让人感到几分惊悚。 陈邻顿时清楚了面前这个天枢仍旧是‘沈春岁’假扮,而万识月也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弟子已经被掉包。 屋内摆设简单,万识月径直寻了一张离自己最近的椅子坐下。她表面上还维持着镇定,其实心里却有一些焦急,从白天到晚上,万识月也不知道徐存湛什么时候能从缺弊塔里拿走定基石。 她掐了掐自己掌心,抬头微笑看向陈邻:“陈姑娘考虑得怎么样了?” “只要你帮助我们封印天劫,不仅能拯救天下苍生——等这一切结束之后,我还会用三千大罗盘打开天路,送你回家。陈姑娘毕竟是异世之人,在我们这个世界也呆得很辛苦吧?目前掌握了三千大罗盘的,只有我天机门,也只有三千大罗盘,才开打开天路,去往世界之外的其他世界。” 陈邻垂眼,“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万识月颔首:“陈姑娘尽管问。” 陈邻:“所谓封印天劫,其实就是杀了徐存湛,对吧。” 万识月:“……是的。” 陈邻:“我的穿越,是因为我生来就与徐存湛有因果,而非任何人的外力介入?” 万识月点头:“没错。” 陈邻:“万物相生相克,天劫生来没有敌人,祸害天下,唯有因果才能杀他。” 万识月继续点头:“是这样。” 她每次点头,陈邻都觉得好笑。她盯着万识月的脸,对方的面容在烛光与月光之中,并不怎么清晰,但至少看起来是一张年轻的脸。 到底是怎么做到,在她这个受害者的面前,坦然点头,说出谎话的呢? 深吸了一口气,陈邻提出最后一个问题:“只要我帮你们解决天劫,你们就会帮我回家?” 万识月眼看实力在即,面上不禁露出几分喜色,声音都轻快起来,回答:“自然。” 陈邻:“口说无凭,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万识月倒是并不意外陈邻的反问。她曲起手指轻轻翘着桌面,沉思片刻后,开口:“我可以立誓,修道之人,若对天地立誓却违背誓言,便会背上因果。” “没有哪个修道者会拿因果来开玩笑。” 陈邻:“那你先立誓,你立誓了,我才能相信你。” 万识月当着陈邻的面,立了誓。陈邻盯着她发完毒誓,转头再去看窗外,皱眉:“怎么没有打雷?” 万识月哑然失笑:“陈姑娘,这又不是话本,若是打雷,那边是雷劫了。” 陈邻狐疑的看着她,她叹了口气,又道:“我何必骗你呢?因果是天劫在这世间唯一的克星,若是没办法处理掉天劫,大家全都得死。” “若是陈姑娘真的愿意冒险帮助我们,我们也算是欠陈姑娘一份救命之恩,帮忙送你回家,也是在了却我们自身的因果罢了。” 陈邻沉默片刻,点头:“那好,我答应帮你们——我该怎么做?” * 徐存湛御剑回暮白山,直奔缺弊塔。 缺弊塔外塔的守塔弟子见到他,恭敬的喊了声师叔。徐存湛明明是回来撬东西的,但表面上却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神态镇定得就好像他日常进缺弊塔问心一样,随意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守塔弟子,信步走了进去。 缺弊塔内就是私寡池,池水环绕着内塔。 对他人来说犹如刀山火海一样的私寡池,对徐存湛来说也不过是个温度略高一些的温泉池子。虽然这个池子总会窥视他的内心并制造出很多幻觉,但徐存湛从有记忆起就经常泡在里面了,所以对那些幻觉根本没什么感觉。 就是不知道定基石被放在哪里。 盯着那座被盘天锁和各种符咒缠绕的内塔,徐存湛眉头微皱。 他踩进私寡池,犹如行走于平地。 之前在不确定自己喜欢陈邻时,私寡池还能制造一些幻觉来搅乱徐存湛的心境。但当徐存湛确认自己的心意之后,私寡池对他而言,就又变回了原本的定位—— 一个颜色比较丑的温泉池子,除了放点逼真幻觉之外没什么实质性的用处。 池子里的魔气也丝毫伤害不到徐存湛。 在不知道自己天劫身份的时候,徐存湛真心实意想过是不是因为自己爹妈其中一人是魔族,自己是个人魔混血。! 第125章 不然很难解释,缺弊塔的魔气为什么每次见了他,就像儿子见到自己亲爹那样恭敬又高兴。 正因为心底有这样离谱的猜测,所以徐存湛才一直对沈潮生和远山长那套,关于他父母的,漏洞百出的说辞,没有过多追究。 他对魔实在是厌恶,连带也半点不想接受自己身体里有一半魔族血统的可能性。 比起半魔半人的结果,成为天劫好像也不是特别难以接受的结局——徐存湛越过私寡池走到了缺弊塔的内塔大门前,塔内的魔感受到他气息的接近,不复平日里那般狼哭鬼嚎,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徐存湛抽出自己的木剑斜插入地面,剑气以木剑为中心扩散开,直至将整个缺弊塔都笼罩其中。缺弊塔内的魔气对徐存湛的剑意,没有丝毫的反抗,甚至毫不犹豫融进了徐存湛的剑意里,帮着那股剑气镇压整个缺弊塔。 一时间连私寡池都安静下来。 他单手贴上内塔大门,门上的符咒顿时光芒大盛,私寡池两边的封印石也被惊动亮起光来。徐存湛无视那些被惊动的封印,手掌带着灵力用力往里推。 原本封在门缝上的符咒被蛮力撕开,紧闭了几十年的内塔大门,生生被徐存湛推开。 在大门被推开一条缝隙的瞬间,数百条盘天锁飞速沿着塔身游走过来,试图重新锁上那道门。同时封印石上咒文浮现,封印法阵启动,不同的力量拥挤在这片狭小空间内,不约而同的扑向缺弊塔大门,压迫着那道好不容易才打开些许的大门缝隙。 但这些压迫却完全没办法改变徐存湛手上的动作。 那扇门仍旧被他缓缓推开,手上力道不容抗拒。 原本贴在门缝上的符咒全部被外来介入的力气撕裂,同时环绕上大门的盘天锁,也在一声声格外清脆的响声中断裂。 外部的封印法阵倒还没有完全被破坏,但也已经无力再去封印缺弊塔的大门。 那扇不知道关闭了多少年的内塔大门,直至此刻终于被徐存湛完全推开。 门内,到处都是一片浓黑,光线暗到完全无法视物。平日里总是有很多喧嚣吵闹的魔们,在大门彻底打开的一瞬间,反而安静了下来,丝毫没有感到喜悦。 因为站在门口的少年,对他们而言,可并没有比这个囚禁他们的缺弊塔好到哪里去。 徐存湛信步走进那片黑暗中,原本被推开的大门,在徐存湛松开手后又自己关上,完全隔绝了外面的所有动静。 与此同时,塔外的守塔弟子也注意到了缺弊塔的异样。他们迅速将这件事往上递报,不过片刻,掌门远山长以及师祖沈潮生便都到了缺弊塔门口。 缺弊塔外塔的门还紧闭着,外塔封印以及开启,将整个内塔都锁了起来。 往日里缺弊塔也并非是没有出现过移动,但缺弊塔每次闹出来的动静都很大,不像这次——分明里面的封印法阵都已经被破坏了大半,但一群人站在塔外却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 塔内惟有一片死寂,似乎里面的魔都死绝了。 终于有一位内门弟子,憋不住好奇,低声问远山长:“师父,里面的魔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远山长绷着脸低斥:“闭嘴!” 弟子头一次在掌门脸上看见这么严肃的表情,霎时也不敢再多嘴,老老实实把嘴巴闭上。 骂完弟子,远山长再度将目光投向面前缺弊塔,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 他如今已经是暮白山的掌门,无论是修为还是心性,都与当年那个小弟子大不相同。但即使如此,这样站在缺弊塔门口,感受到一门之隔后面魔气的压迫,远山长仍旧心脏跳得厉害。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那些混乱的思维,指挥弟子加固外塔的封印法阵。 暮白山内门弟子,没有人比远山长辈分更高,除了掌门之外,也没有任何其他长老。因为那些和远山长同辈的,或者辈分比他更高的师兄长老们,都在十八年前那次魔气破塔而出的灾难里,被魔气吞噬了。 沈潮生背着手,空荡荡眼眶朝向外塔大门的方向。 远山长走到他身边,低声:“守塔弟子说莲光进去了,但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这次缺弊塔异动会不会……” 沈潮生:“让所有内门弟子撤出暮白山,去遥寄楼传信给天机门,就说时机到了。” 远山长一愣:“什么时机?” 沈潮生并没有要给他解释的意思,只是厉声打断远山长未断的尾音:“按我说的去做!现在就去!” 远山长沉默片刻,低下头应声,去办沈潮生吩咐的事情。等到远山长走远,沈潮生才长呼出一口气,胸口却仍旧激烈起伏着。 他感觉自己的眼眶又开始隐隐作痛,那些腐烂的皮肉,早已死去的神经,好似在这一刻又活了过来,并重温了那一天他双眼被剜掉的痛苦。 而他所遭受的这一切痛苦,仅仅是因为他从天劫身上剖出来一截生命线。 沈潮生咬着后槽牙,嘴巴里尝到隐约的血腥味。他兴奋的不停搓自己衣角,感觉自己已经看见了胜利的曙光。 塔内。 四面都是浓郁的黑暗,浓到让人什么都看不清楚。唯独在塔的中央,有一束自塔顶落下来的纯白月光,里面滚动着细小的灰尘。 徐存湛走过去,手在那束月光里晃了晃。 月光照亮他掌心,只是普通的月光,倒也看不出什么特殊的。他转而环顾四周,也感觉到黑暗中潜藏着一些瑟缩恐惧的视线,那是在暗处窥探的魔。 问罪剑被徐存湛留在了私寡池里,用来代替被破坏掉的封印法阵来镇压缺弊塔。 虽然没有带剑进缺弊塔,但徐存湛却丝毫也不觉得害怕。于他而言问罪剑只是锦上添花,并不是非它不可。即使没有问罪剑,徐存湛也照样能把这座塔里的魔全部串起来烤了。 缺弊塔内部并没有可以直上直下的楼梯,每层只有中间能通过月光的地方,留有一个圆形口子。通口不大,但足够一个成年人通过。 徐存湛进的是第一层,当仍旧有上下通口,想来是第一层往下还有空间。 既然是定基石,那肯定是在底下的位置。 他顺着通口往下跳,下面空间很大,而且月光照着的地方没有通口,这里就是缺弊塔的最后一层了。重点是,徐存湛没有在这里感觉到魔的气息。 这里只有一层淡红色的雾气,在黑暗中暗流涌动。 最后一层的地面亦是平滑的砖石,只是砖石上刻满了咒文,整个地板上的咒文交错形成法阵的模样。徐存湛打量了一下地面的阵法,与此同时,他听见头顶传来一些混乱的声音。 可能是塔外的人启动了外塔的封印阵法。 据说早年缺弊塔因为阵法年久失修未能及时修补,酿成好几起惨剧。后来为了预防类似的事情再发生,才在外塔也设下一层封印法阵,以用作保障。 只是看列松记忆里魔气大爆发的情况来看,不管是几层封印……只要魔气铁了心的想要冲出去,那些封印其实拦不住魔气。 徐存湛的思绪有些跑偏,并不在意自己眼下已经被封印法阵困住了的处境。 他环视地面法阵,很快便找到阵眼——阵眼落在一块地砖上,徐存湛走到那块地砖面前半蹲下来,伸手去触碰那块地砖,当即感觉到了地砖底下有些特殊的气息。 徐存湛略一垂眼,抬手掀开地砖。周围的阵法因为他这个动作顿时光芒大盛,涌起一片野兽似的拟态扑向徐存湛后背。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32节 他连回头都懒得,曲起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食指一比,赤红灵力如离弦之箭射出,撞上阵法。霎时像火种落入干柴,赤红灵力缠绕席卷了整个阵法,连带着原本阴气森森的空间也升腾起一股灼热来。 那些绯红色雾气涌动,悄无声息融进徐存湛体内。 地砖被撬开后露出底下一块四四方方的石头匣子。徐存湛两手并用把匣子拔出来。匣子上还有个小巧的玲珑锁,上面附着一道禁制。 徐存湛拍干净匣子上沾到的土,两根手指掂着玲珑锁仔细打量——然后发现那道禁制他解不开。 他倒是会点阵法。 但真的也就会点。 这种过于高深困难的禁制,对徐存湛来说有些困难。但只要肯努力,办法总比困难多。 他托着玲珑锁,灵力顺掌心上涌,化作火焰将其包裹。玲珑锁察觉到外力介入,当即启动便要毁掉匣子里的东西;只是徐存湛的灵力比玲珑锁反应更快,在玲珑锁内部阵法开启时,那高温到了可怕的火焰已经抢先一步,先将整个玲珑锁摧毁。 做完这一切,徐存湛心情不错,吹了声口哨,单手曲起大拇指摊开匣子盖。 匣子里面安静躺着一块半透明砖石,能看见砖石内封着一朵花苞模样的莲鹤牡丹。 徐存湛拿出砖石随意抛了抛,砖石刚被拿出来,附近的淡红雾气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开,远远避开了他手上的砖石。 确认完气息,确实是定基石无误。 徐存湛将砖石收起,随手烧掉石匣子,转身准备离开。但是飞身上到一层时,他抬头往上,看见通往二层的通口—— 徐存湛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之前因为各种原因,他从来没有真正的进入过缺弊塔。自然的,徐存湛也没有见过潜潭尊者。 对于这个被沈潮生编造出来,一定要自己亲手杀死的和尚,徐存湛还是有点好奇心的。! 第126章 从第一层往上,每一层的中间都留有通口。唯有通口处落下月光,那些在暗处呜咽的魔全都远远避开了这束月光,仿佛是惧怕一般。 一直上到第九层,徐存湛终于在一堆魔里面察觉到特殊的气息——属于‘人’的气息。 他拍了拍沾到些许污渍的衣袖,目光搜寻到气息源头,旋即大步走过去。随着徐存湛毫不掩饰的脚步声响起,暗处窸窸窣窣声滚做一团,那些急着避开徐存湛的魔连滚带爬为他腾出一条空路。 空路尽头,却是一个浑身血污,盘腿而坐的和尚。 徐存湛见过潜潭的画像,也在很多留影法器中见过他的模样:那些东西所呈现出来的潜潭尊者,白衣素袍,端正俊朗,眉心点红印,双目悲悯温和——分明是高山洁雪一般的容貌,但气质却仿若春日和风一般。 但面前半跏趺坐的和尚,已经完全看不出丝毫潜潭尊者昔日的风采。 他左半边身子被啃得七零八落,裸露出挂着残肉的骨架,右半边身子虽然没有被啃食,但却覆盖了一层暗红色厚厚血痂,粘连破碎布料。 就连那张脸,亦布满疤痕,丑陋不堪。 在和尚身下,一层又一层血液凝固铺叠,结成一层脆弱的壳。 徐存湛抬脚踩上地面那层血痂,在哔哔啵啵的细微脆裂声中,垂眼睨向狼狈不堪的和尚。 “你就是潜潭?” 和尚睁眼,双手合十,嘴巴未动,却有声音传出,“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们终于见面了,天劫。” “我叫徐存湛。”少年略一侧脸,没有接潜潭的话,只是提醒他自己的名字。 潜潭摊开自己双手,露出掌心合着的一截红线。那截红线被他护在掌心,自始至终没有沾染半分血污,干净得和整个缺弊塔内部格格不入。 徐存湛目光落到那截红绳上,微微皱眉。 潜潭:“这是你父亲留下来的那半截千机绳。” 徐存湛嗤笑:“怎么?这里面还存了他给我留的遗言吗?” 潜潭轻轻摇头:“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千机绳是女娲娘娘留给有缘人,用来寻找所爱之人的。” “不过是条普通绳子,说得好像我没有一样。”徐存湛扯了扯嘴角,抬起手腕晃了晃。 在他手腕上,赫然系着一条同样鲜红的千机绳,绳尾结成简易却又栩栩如生的蝴蝶模样。 潜潭抬起脸,那张脸上疤痕交错十分可怕,但唯独他的眼睛,澄澈干净得像巍峨雪山。那双眼睛里倒映出徐存湛似笑非笑的脸。 他反问徐存湛:“你真的是有缘人吗?你真的感觉到了千机绳的指引吗?” “千机绳绑在你的手腕上,对你来说和普通的绳子没有任何区别。你也觉得很奇怪吧?为什么明明有喜欢的人,吃下去的情种却不开花,绑在手腕上的千机绳也不会为你指明方向。” 徐存湛嘴角原本扯起的弧度逐渐消失,眉骨略微下压,冷冷看着潜潭。 一种自己精心维护的秘密被拆穿的感觉,在徐存湛心头升起。 他确实困惑过情种为什么不开花。也确实从来没有感受到南诏大祭司所说的——那所谓的——千机绳的指引。 在酆都,徐存湛能找到陈邻,全靠因果线,而非这条千机绳。但他那时候没有和陈邻说,陈邻当时晃着手腕,眼睛亮亮的盯着千机绳。 陈邻说她感觉到一种被牵引的感觉—— 只有徐存湛感觉不到。 “因为你根本不爱任何人,所以千机绳不给你指引,所以情种不开花。你是天劫,你连自己都不爱……” “闭嘴!” 徐存湛一脚踹翻潜潭,踩在他的头上。对方远比徐存湛想象中的还要柔弱,外界都传堕魔的潜潭尊者何等法力无边,但此刻徐存湛却能感觉到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和尚只是一个孱弱的废物。 他垂着眼,脚底微微用力碾下去,潜潭的头盖骨霎时便被踩踏得变形,七窍都淌出血来。 即使七窍流血,潜潭也没如徐存湛所愿闭嘴。 他眼珠艰难向上,漆黑又澄澈的眼瞳里倒映出徐存湛面无表情的脸。 潜潭:“你自以为陈邻在你心中特殊,那便是爱。所以你也学凡人模样去爱人,去怜惜她,去救助她。” “不过是邯郸学步,照猫画虎……咯……” 后面的话潜潭没能说完,徐存湛也没有那个耐心等他说完,便先踩爆了他的脑袋。霎时血与红红白白的软组织迸溅,有些沾上徐存湛裤腿。 他眼睫还垂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垂在身侧的手却屈起手指,指尖勾着手腕上那条红绳,缓慢揉搓。 地面,潜潭碎了的头盖骨,正在以缓慢却又肉眼可见的速度重生。徐存湛看着他脑袋上新长出来的骨头,歪了歪头,面无表情的脸上扯出一个笑。 那笑意不达眼底,只是骨头上一层漂亮的皮囊在笑。 他转身将潜潭抛在身后——潜潭微弱的声音却追了上来。 “你还会再回来的……” “你根本没有明白真正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所以你还会回来的……” 徐存湛根本没有将潜潭的话放在心上。他原路返回第一层,推开内塔大门。 门外问罪剑仍旧斜插入地面。也正因为问罪剑的威慑,才一直没有魔从内塔跑出去。但外塔的大门已然紧紧闭上,门扉上金色符文流转,那金色光芒落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是外塔的封印,已经开始运转并封死了外塔大门。 徐存湛活动了一下手脚,拔出问罪剑,提剑砍向外塔大门!问罪剑原本朴实无华的木制剑身,在徐存湛注入剑意后霎时变得锋锐无比,宛如切割豆腐一般轻易的将塔门一分为二! 塔门破开,门外天光倾斜而入,将昏暗塔内彻底照亮。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天亮,晨光笼罩沈潮生和远山长。徐存湛目光一扫,没有看见其他内门弟子。 他翘起唇角,眼眸弯弯:“其他师侄呢?怎么,怕我失手误杀同门,所以把他们都赶出去了吗?” 远山长:“莲光!不可胡说!” “胡说?是我在胡说,还是师兄你在胡说?哦对了,师父知道你在私寡池里捡到过镜流的碎魂,还把它交给列松吗?”徐存湛望着塔外的二人,那张漂亮的笑脸里渐渐添入几分恶意。 那种恶意,没有任何缘由。 远山长却因为徐存湛的这句话,脸色倏忽变得苍白。他眼睛睁大,嘴唇微启,喃喃自语:“你,你怎么会知道……” 沈潮生转头,厉声质问远山长:“你把镜流的碎魂从缺弊塔里带出来了?!” 远山长不自觉低下了头,“没有……没有带出来……还没来得及带走,就是在大师兄带着……回暮白山附近的那天……” 沈潮生霎时怒不可遏。 若非眼下情况不对,他实在是想先把这个不成器的小弟子揍一顿。但眼下并非闹内讧的时机,镜流的事情,沈潮生也无力去多想。 他深呼吸,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转过头‘望’向徐存湛。 以沈潮生的修为,自然能感觉到缺弊塔内部封印已经完全崩坏。不难猜出,徐存湛只怕是取走了缺弊塔内的定基石。 眼下缺弊塔还没有什么反应,纯粹是因为徐存湛本人还站在这里。但只要徐存湛一离开,缺弊塔没有了镇压,里面的魔立刻就会倾巢而出! “莲光,我知道你和你爹一样,不认同我的做法。但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到现在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苍生,我无愧于任何人!”沈潮生冷酷的声音从塔外穿到塔内。 原本平静的缺弊塔,却因为他这句话,忽的哗然起来。 窃窃私语与密密低笑声同时响起,窸窸窣窣间好似有无数不明生物爬行过青石地板。 徐存湛无视身后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大步跨过外塔门废墟,一步走到亮堂堂太阳底下。 太阳光照着他的脸,那张脸秀美白皙,即使是粗布麻衣也不掩其丽质。在这样明亮的太阳光底下,一切都变得显眼起来,尤其是徐存湛裤脚沾到的,黏糊的血污。 “我又没有说你愧对谁,师父是不是太急着解释了?不过我对你们过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也不感兴趣。” 徐存湛一甩手,问罪剑在他手中发出一声嗡鸣,他略抬下巴,睨向对面二人,语气全然不是对待长辈的语气,道:“我要下山,别挡道。” “你不能走!”远山长咬咬牙,张开手拦在了前面,“你不能带走定基石!” “没有定基石和封印阵法,只要你一离开暮白山,缺弊塔里的魔就会倾巢而出!届时附近多少无辜百姓,都会死在那些魔的收下……莲光,就算我们在你父母那件事情上骗了你,但至少——但至少,你确实是暮白山养大的,不是吗?” “就算不顾念养育之恩,那么也看在山下那些无辜百姓的份儿上……” 徐存湛打断了远山长的话:“师兄的意思是,山下那些百姓的性命,比太原城的百姓性命更重要?” 远山长愣了愣:“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徐存湛:“那师兄为何要拦着我取定基石去救太原百姓?” 远山长:“……定基石,定基石一取走,那些魔倾巢而出,害死的又何止一城之人。两相其害取其轻……自然应该……应该……” 他想理直气壮的说出应该放弃太原百姓,却在徐存湛似笑非笑的注视中,声音越来越小。!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33节 第127章 “好了!” 沈潮生一声怒喝打断了远山长,看向远山长的目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他随随便便几句话就将你绕了进去,你对自己的道便如此不信任吗?不若反问反问他,来取定基石,到底是为了太原百姓,还是为了他自己的私心!” 远山长浑身一机灵,垂首站直,喏喏不敢言。 徐存湛见状,嘴角一扯露出个无所谓的笑容,提剑往前走。他今天是一定要带走定基石的,不管面前这两个人说什么。 实际上徐存湛并不恨这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也谈不上厌恶。徐存湛之前还会因为沈潮生力排众议将自己养大的情分,而稍微对自己名义上的师父客气礼貌一些;但当他从列松记忆里得知自己真实身份后,那点情分也随之烟消云散。 沈潮生:“你知道了……多少,关于你身世的事情?” “很多,所以我以后不会再做暮白山的弟子了,你自求多福吧。”徐存湛瞥了沈潮生一眼,扔下这句话后便脚步不停的继续往外走。 暮白山内不许御剑,但徐存湛现在不打算遵循这条规矩了。 他翻身踩上木剑,在御剑而起的瞬间,便立刻感到一股压力自天空往下。这是暮白山内门独有的阵法,专门用来压制一些不信邪,想要私下尝试在内门御剑的弟子。 徐存湛无视了那股压力,问罪剑与剑主心意相通,剑身嗡鸣一声扶摇直起,冲破阵法后逍遥远去。 那剑意过盛,即使是剑和主人都已经离去,在原地却还能感觉到一股可怕的威压残余。也正因为这点残余,使得缺弊塔里的魔暂时还战战兢兢不敢出来,生怕眼前一切是场骗局,自己只要踏出缺弊塔大门,就迎面碰上那单手拿木剑,眉心印红花,面容似笑非笑的少年。 说是个人,却比魔可怕多了。 远山长:“师父,我们……我们就这样让莲光走了?不管他了吗?” 沈潮生看着飞剑远去的方向,沉默了一会儿l,开口:“你有没有觉得,他变得更强了?” 这句回答和远山长问的问题毫无瓜葛,他愣了下:“啊?” 沈潮生:“虽然他以前也很强,但至少还在人类修士所能想象的范围内。但现在……刚刚他御剑离去的时候,你可有留下他的信心?” 远山长被问得沉默,嘴巴张开却挤不出半句回答。 他在心里默默的问自己:如果今日自己必须要拦下徐存湛——拦下刚刚那个徐存湛——我能做到吗? 答案是不能。 别说拦了。在和徐存湛对上目光的一瞬间,远山长就已经丧失了斗志。所以刚刚看见徐存湛要走,他完全没有想过要用蛮力留下徐存湛,反而下意识的选择了迂回话术,试图用劝说沟通的办法,让徐存湛留下定基石。 因为远山长的本能告诉他:打不过的,不要动手,没有意义。 沈潮生:“下山一趟,他变得越来越适应魔气的力量。” “他身上属于‘人’的感情在逐步变少,而相对应的,他的修为也越来越强。等他越过某个临界点的时候,魔气就会将他带回缺弊塔,来完成最后的交接。” 说话时,沈潮生的目光又落回缺弊塔上。 他作为得到了完整传承的暮白山前任掌门,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缺弊塔,更了解缺弊塔里面的魔气。 世人都只知道缺弊塔是用来镇压那些不死不灭的魔族,却不知道魔族为什么不死不灭——魔族并非生来便有这样的能力,它们之所以能不死不灭,是因为那股被镇在缺弊塔塔底的魔气。 不,准确来说,不能说镇。 那是千年前修道者们‘养’在缺弊塔里的魔气。 不死不灭,即使对于修道者而言,也是莫大的诱惑。人类在修道上天赋异禀,寻常精怪需要千年百年才能修得人形,而人类却生来便具备人形,便心有灵台。 只要能悟道,就能踏入追寻长生之路。 但世间万物总是讲究公平。如人类这般占尽先天优势的种族,自然不可能是长生种。 就连修道者,就算达到了最高境界,也至多不过五百年寿命。所谓天地同寿,本就是笑话。 但魔的特殊性,让某些修道者看见了‘天地同寿’的希望。所以才有了这座缺弊塔,才有了千年来人族对魔族的赶尽杀绝。 而这些,远山长并不知道。 尽管他接任了掌门的位置,但在沈潮生心目中,远山长并不是能真正管理整个暮白山的人。 远山长皱眉,心中涌起几分惶恐:“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阻止莲光吗?” “当然有办法。”沈潮生背起手,那张苍老的脸上挤出一个微笑,“我已经付出了那么多,又怎么可能让天劫真的降临。” * 万识月带着陈邻和天枢一起离开小院,三人乘坐云舟到了另外一处高台。 这里似乎要比任何地方都更高——陈邻之前在别的台子上,还能看见一些黛色的山脉。但在这里,她只能看见脚下厚厚的云层。 更直观的感受大概就是,站到这上面后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许多。 在陈邻站立不稳时,旁边天枢恰到好处扶了她一把。陈邻不禁抬眼去看天枢,女青年的半张侧脸浸在夜色里,没有丝毫表情。 一想到这副皮囊下装着的是沈春岁,而沈春岁的皮囊里装着的,却又是另外一个人的魂魄,陈邻就觉得怪怪的。她迅速松开天枢胳膊,自己站稳,抬头看向这片平台上最显眼的事物:一个巨大的球体。 有点像陈邻那个世界的地球仪,就是体积比较大。不过却也没有大到很夸张的地步,至少在陈邻看来,和她中学广场上的那个雕像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走近之后,可以借月光看清楚球体上密密麻麻的花纹——看起来完全是全球地图的样子,就是上面标注的,密密麻麻的小字,陈邻看不太清楚。 以及这上面地图的形状,看起来也和陈邻原本世界的地图差很多。 她搞不懂这是什么东西,下意识看向万识月。万识月仰脸望着球体,上前一步将掌心贴到支撑球体的细长玉白石柱上,向内输入灵力。 随着灵力输入,巨大球体缓慢转动起来,球体上的花纹也亮起微光。 启动球体所需灵力似乎很多,没一会儿l万识月额头上就布满冷汗。她喊了一声天枢的名字,天枢立刻上前走到她身后,两手成掌抵住万识月后心,给她输送灵力。 看着微光照应下,天枢冷淡的脸,陈邻忽然觉得,此刻‘天枢’如果突然撕掉自己身上的假面,直接从后面给万识月来那么一下,她也不会感到有多惊讶。 但事实上,天枢什么也没做。她在万识月面前完好的扮演了一个心腹弟子的角色,源源不断给自己师父输送灵力。 二人合力,球体终于进入正常运行状态,表面的花纹随着球体转动而渐渐剥落下来,在半空中平铺开一片巨大的地图。 万识月停下灵力输送,喘了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一边的天枢也是脸色苍白,只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安静的退到了一边。 陈邻疑惑:“这是什么?” 万识月抬手在空中轻轻一拨,那些悬浮的花纹轻易被波动。 “你看这些花纹,像不像一副巨大的地图?”万识月反问陈邻。 陈邻抬眼看向那副所谓的‘地图’,犹豫着点了点头。 万识月道:“此乃我天机门至宝,三千大罗盘。以此罗盘为引,即使是凡人,也能破开虚空,前往异世界。” 陈邻:“这个世界的人,也可以靠他前往其他世界——前往我的那个世界吗?” 万识月点头:“确实可以。” “但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规则,天外来客随意闯入会遭到本世界的排斥。即使是我们这样的修士,随便进入其他世界,也会遇到雷劫和天罚。” “陈姑娘不是已经感觉过了吗?在你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就撞上了他人剑锋。实际上这并不是徐存湛要杀你,而是这个世界在清理天外来客。” 陈邻想到之前在南诏时,大祭司也说过,那些天外来客们都很倒霉,总是被卷入各种危险的纷争里面。现在看来,并不是天外来客们有意惹事,只是这个世界在排斥他们罢了。 深吸了一口气,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脑后,陈邻看向万识月:“所以你打算用这个,帮我回家?” 万识月点头,微笑:“但在送陈姑娘回家之前,我还需要陈姑娘配合我演一出戏。” “……什么意思?”陈邻警惕起来,皱眉反问。 万识月:“你也看见了,三千大罗盘是一件消耗巨大的法器,我光是启动它就耗尽了灵力。若要用它打开通往异世界的天路,光靠我和天枢两个人是不可能的。” “唯有召集几大门派的掌门人,大家合力,才有可能打开天路。等陈姑娘协助我们封印了天劫,那么陈姑娘就是我们整个正道的大恩人——” “届时只是让其他道友帮忙开个天路,大家必然十分乐意。” 陈邻不耐烦听她绕圈子,“所以你到底要让我配合你演什么戏?” 万识月转头看了眼天边,确认没有出现那熟悉的煞星身影后,才再度将视线投向陈邻。 “很简单,等会我会用天机门秘术,伪造出开天路的假象。那天劫虽然聪慧,但毕竟不是我天机门人,对我门内术法一无所知,也就无从察觉。”! 第128章 “那天劫……” 陈邻忍不住打断万识月:“他有名字,他叫徐存湛——” 万识月瞥了她一眼,只见少女秀丽的脸整张皱起,不满的情绪十分明显。 察觉出陈邻对徐存湛的维护之意,万识月倒也没有和陈邻争辩,只是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徐存湛此人,表面上一副谁都不在乎,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实际上却极端自负,自尊心过烈,记仇至极。” “陈姑娘你是他的因果,于他而言等同他自身。待我打开虚假天路,伪造出陈姑娘抛弃他独自离开的假象——以徐存湛的自尊心,定然会怒不可遏。” “……激怒他对你们有什么好处?你们也不怕他一怒之下顺手把我给杀了。”陈邻露出了无语的表情,万万没想到万识月他们一群人凑在一起想出来的居然是这种计划。 听起来比当初徐存湛让她当诱饵进鲛人族的地盘还不靠谱。 万识月微微一笑:“陈姑娘不是修道者,故而有所不知。” “大部分人只知道徐存湛在修道上天赋异禀。但他的天赋到底到了什么程度,恐怕大多数人都没有概念——如果说正常天才的天赋上限是七,绝世天才的天赋是八,独一无二的天才天赋是九,以这个标准来算,徐存湛的天赋是十。” “他从生下来,修道之路便是青云大道,只需要好好活着长大,缺弊塔魔气会为他铺好所有的台阶,他甚至都不需要费力去走上坡路,他走的是平路,是一段可以看见尽头的平路,他只要按部就班的往前走,并一直走到尽头,自然而然便能继承魔气,成为这世间最强的人。” “但我们决不能等他成长到能自然继承魔气的时候。若是等到那时候,所有人——包括陈姑娘你——都逃不过死亡的结局。” “魔气是由人的负面情绪组成,而同时它又与徐存湛息息相关。只要徐存湛被背叛时所引发的负面情绪足够庞大,就能刺激魔气提前进入活跃期。” 陈邻听得一头雾水:“魔气提前进入活跃期,然后加速徐存湛变成天劫的速度,直接送我们所有人上天?” 万识月连忙摆手:“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魔气提前进入活跃期,而此时徐存湛的身体尚未成长到能完全接纳魔气程度,二者就会出现不和谐。但这份不和谐,远没有大到完全无法容忍的地步——陈姑娘,魔气虽然没有思考能力,但它并不是死物。” “我们有过血月夜魔这个例子,可以作为参考。当魔气兴奋到一定程度,而天劫又即将完善时,过度亢奋的魔气会直接将天劫拽入缺弊塔,强行加速同化。但在等待同化的过程中,天劫的意识会陷入沉睡。” “届时你便可以拿着问罪剑进入缺弊塔,直接封印天劫!” 知道陈邻对徐存湛还有感情,所以在选择措辞时,万识月没有直接说‘杀死’,而是用了‘封印’二字。她并不因为陈邻对徐存湛有感情,就觉得她一定会站在徐存湛那边。 人都是复杂的。 沈潮生为了自己的大道,甚至能抛妻弃子——难道他对自己的妻儿就没有半分爱意吗?自然不是没有的。若当真全无情意,当初又怎么会冒险进缺弊塔救人。 只是当这份感情,和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同时被放上天平时,人便很难维持自己的本心。万识月去过陈邻的世界,也通过一些特殊手段一直注视着陈邻。 她比任何人都坚信,面前少女要回到原本世界的决心。与陈邻故乡的一切比起来,无论是徐存湛还是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都是可以被割舍的。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34节 陈邻听完了万识月的整个计划,还是为这个计划的粗糙程度感到震惊。 “你们就这么确定,徐存湛一定会因为我背着他离开,就愤怒到能够影响缺弊塔魔气的程度?” 看着陈邻满脸质疑的表情,万识月轻轻一笑:“陈姑娘,所以我才说,你并不适合这个世界。” “你不知道对于我们这个世界的人而言,与自己共享命运的因果之人,是多么特殊的存在。” 以徐存湛的自尊心,别说被陈邻抛下了——陈邻可以拒绝他,但也不能选择除他以外的任何人。只可惜陈邻一开始就选了徐存湛,所以无从得知那个说了会送她回家的少年,其实并非心胸宽广之人。 他只是像满足自己一样去满足陈邻。 一旦这份满足需要惠及他人,徐存湛必然会发疯的。 无视陈邻还有些质疑的目光,万识月语速变快了许多:“徐存湛已经离开暮白山,我们要快些行动,不然就要来不及了!” 她两手结印,指尖抵着三千大罗盘的支柱,口中低声念念有词。原本在匀速转动的三千大罗盘忽然停下,但它自身的光芒却没有丝毫减弱,反而越来越亮。 从那明亮的光辉之中,逐渐蔓延出一阶又一阶向上的台阶,直通天际。 念咒需要精神集中,所以万识月的全副心力都放在了自己的术法上,没能看见自己的得意弟子——天枢——她扯了扯嘴角,面皮上勉强挤出一个十分僵硬的讽刺笑脸。 天枢偏过脸,轻声:“你看她,多努力,我都要忍不住笑了。” 陈邻并不理他,抿了抿唇,藏在衣袖下的手掌不自觉握成拳,指尖掐着掌心的命运线。指甲顶端陷入掌心柔软的皮肉,她感觉到了一点尖锐又绵长的疼痛。 阶梯越升越高,逐渐没入云层。万识月结束施法,松了口气转过头来——早在她转头之前,天枢便已经恢复了平时的面无表情,看不出丝毫破绽。 万识月指了指眼前的天梯:“陈姑娘,你只管往上走即可。” 陈邻:“……你们这个计划真的可靠吗?” 万识月严肃而虔诚回答:“我与众长老合力占卜过了,这是成功几率最高的计划。如果连这个计划都不能阻止天劫降临的话,那我们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陈邻一听这个计划居然是占卜出来的,顿时更无语了。 但眼下她也没有别的选择。都已经答应了万识月,也走到了现在这一步,无论如何也没有回头路可以再走了。 松开紧握的双手,陈邻做了个深呼吸,拎起裙摆踏上台阶。 台阶看起来虚幻,但踩上去却是实体。想到万识月说过这个天梯是假的,陈邻忍不住在心里想真正的天梯是什么样子,总不会和这个假的天梯一模一样吧? 沈春岁……啊,不能叫他沈春岁了,这样感觉好割裂啊。不过他是镜流吗?他想做什么呢? 万识月说徐存湛已经离开暮白山了,那么等他回到太原,立刻就会发现自己被天机门带走了吧?也不知道商枝怎么样了,天机门的人扣着她不肯放,但应该也不会伤害她。 毕竟在列松的记忆里,百药宗的掌门也和他们站在一起商量怎么对付天劫。商枝对他们而言,大约算是自己人。 脑子里想了很多,但仍旧没办法把所有的事情拼成一个完整的事件。 陈邻很清楚为什么自己的逻辑总是出现断层——这并非是因为她不够聪明或者不够努力,而是……无论对万识月等人,还是对徐存湛来说,她都太柔弱了。 徐存湛出于保护的目的,自作主张会过滤掉一些他认为有伤害的信息,不告诉自己。 万识月等人为了利用自己‘因果’的身份,和她坦白局也是掐头去尾,东瞒西骗。 明明是这个大事件里最不可缺少的角色,却也是被所有人默契的,隐瞒和欺骗的角色。在这场天劫与修道者互相角逐屠杀的游戏里,陈邻就像固定剧情rpg游戏里的一个重要npc,一个出场就被设定好用途——除去用途外,自身想法并不重要的npc。 所以万识月不在乎弊灵根的命运共享给陈邻是否会祸及她的家人。 所以沈潮生不在乎毫无修道能力的因果能否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 走了不知道多久,陈邻有点疲倦——她扶着膝盖干脆在台阶上坐下,艰难的呼吸,每次呼气和吸气时,都能感觉到自己肺部在隐隐作痛。 除去正在受罪的肺部,陈邻的喉咙也没有好受到哪里去,一直泛着痒,无时无刻想咳嗽起来。她害怕自己一咳嗽,就又会牵动内脏痛得死去活来,所以一直强忍着没有咳出来。 弓腰低头,将脸埋进自己并起的膝盖间,陈邻捂住自己喉咙,小口呼吸,眼眶泛红。 忽然间,头顶被人轻轻抚/摸了一下。 陈邻被吓到,悚然抬头,眼眶里原本还含着的眼泪花,瞬间吓得掉下来,像钻石似的,滚过洁白皮肤,欲落不落挂在尖瘦下颚线上。 她看见了一道模糊的白影——和她在酆都那条台阶上看见的白影很像……不只是像,或许就是同一个。 莫名的,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涌上心头。陈邻忽然有了一个非常离谱的猜测,她愣愣的盯着白影,嘴巴微微张开,喉头滚动好几次,却没能挤出声音。 分明只是猜测。 可酸涩却瞬间从喉头一直涌上鼻尖,逼得她眼眶涨热,眼泪一颗又一颗滚下来。 白影搭在她发顶的手往下,轻轻抹去陈邻脸上湿漉漉的泪水痕迹。 陈邻吸了吸鼻子,一句话断断续续从哭泣间隙里挤出来:“你怎么,你没有,没有去投胎吗?” 白影给她擦眼泪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白影的身体像是烛火似的晃动,在晃动的时候,分明看不清它的脸,却能感觉到它在思索着如何回答陈邻。 “我不放心你。”白影这样回答。 陈邻自己用手背,很用力的擦了擦自己脸蛋,把剩下的眼泪都擦干净。 她擦得太用力,把自己脸颊上擦出好几道横七竖八的红痕,眼睛又蓄着一池泪水,光粼粼泛起水波,像一个刚从灶台里爬出来,被烟火熏得乱七八糟的流泪猫猫头。 “我很好,不用担心我,我是大人了,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 白影不语,只是影子晃动,可陈邻总觉得它在看着自己。陈邻不敢问它认不认识自己,也不敢试探性喊一声‘妈妈’。 她既希望得到肯定的回应,又害怕得到肯定的回应。 既希望最亲的人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又害怕最亲的人一直陪着自己痛苦。 白影开口:“嗯,我知道。” “但我还是不放心你。” “你只有一个人,太孤独了,这让我很难过。”! 第129章 只要想到面前这个,如同灯火一般摇曳着,看起来就很不稳定的白影,是自己的妈妈。想到妈妈没有在故乡投胎转世——反而跟着她在异世界流浪。 陈邻甚至没有勇气伸出手去碰一下那白影。 她身上缠绕不散的晦气被抽出,在她身边凝结成一个飘忽的黑影,黑影发出了沈春岁的声音,“难怪,我就说,异世界普通人的灵魂怎么能在这个世界坚持这么久。” “原来是你身上有两个灵魂的重量。” 陈邻转过头盯着他,“什么意思?不对,你怎么会在这?” 黑影耸了耸肩:“字面意思。” “金线莲对你的保护有限,而这些有限的保护里面绝对不包括保护你的魂魄,金线莲并没有那样的力量。不过这也是因为两个世界的运行法则截然不同所导致……你们那个世界很有意思。” “在我们这个世界,人死之后,魂魄进入酆都,是可以轮回转世的。但你那个世界里没有酆都,人死后魂魄也不会进入轮回——那个世界的人死后,魂魄会在自己生前最挂念的地方徘徊,一直到肉身腐朽之后,魂魄也随之消散,还于天地。” “然后无数魂魄的力量混合,又在天地间孕育出新生的灵魂,投于肉体凡胎,形成另外一个独立的生命体。” “这个魂魄大概是在死前也格外惦记你,所以死后魂魄才会一直跟在你身边,还跟着你一起来到了这个世界。不过它作为异世界的魂魄,仍旧需要遵守原本世界的规则,等它原本世界的肉身彻底腐化后,灵魂也会消散,力量流回原本的世界。” “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嘛——” 黑影作势抬手,一缕晦气缠绕上他掌心,他对陈邻歪了歪头,语气轻快:“我与天地间的晦气魔气本为一体,你全身都是晦气,我想要出现在你身边,当然容易得很。” “不过我劝你,还是快把你母亲的魂魄收起来吧。那家伙要来了。” 陈邻一愣:“谁?” 黑影这次没有回答陈邻,而是直接变成晦气消散。那些原本被抽离拿去组成黑影的晦气,再度回到了陈邻体内,她不禁捂住自己发痒的喉咙,再也无法忍耐,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次咳嗽延续得漫长,喉咙里除了痒之外还有痛,一丝一丝尖锐的疼痛挤在一起,好像喉咙里扎着细长的针。 但即使咳得这样厉害,陈邻也无心去在意自己身体上的疼痛了。她转头慌慌张张去找白影,看见那白影温和的轻抚自己脊背,似乎是想帮自己顺气。 比起上次在酆都的见面,眼前白影变得更加淡薄,周身微光也摇曳得更加厉害,变得肉眼可见的不稳定起来。 即使是陈邻这样没有什么修仙常识的人,也猜到这是因为对方的魂魄越来越微弱的缘故。 假扮天枢的人说她那个世界没有转世——也就是说,妈妈死后不会有转世。 光是想到这一点,陈邻就感觉自己心脏在抽痛,眼泪几乎要克制不住的再度流出来。 她回手去握住白影的手腕,却抓了个空,掌心穿过那些微弱的光,什么都没有碰到。手掌抓空的一瞬间,陈邻的脑子没有反应过来,手下意识的往上抬,又抓了一次。 仍旧是抓空,她的掌心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留住。 陈邻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她大概是碰不到对方的。在酆都时对方也一直有意的在和她保持距离。 “虽然不知道谁来了……但那个人精跑得那么快,应该是来者不善的存在,你可以,可以先藏起来吗?”陈邻语速略快,眼睛直直盯着白影,不敢移开。 其实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把对方藏起来。但是想到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似乎对方也不是总在自己身边打转的……大概鬼魂有自己特殊的隐藏方法吧。 白影在她的注视之下,周身光晕晃动。 片刻后,它点了点头,消失不见。白影的消失有点像瞬间被吹灭的烛火,只是一个不太吉利的联想,却让陈邻无意识咬住了自己下唇。 她按了按还在隐隐作痛的胸口,缓慢呼吸了一会儿后,站起身拎着过长的裙角,继续往楼梯上走。 ‘天枢’的话不断在陈邻脑子里盘旋,尽管她努力想让自己的注意力从那上面移开,但它们总是自己跳出来。陈邻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做过多的联想—— 在她的那个世界里,死亡便是死亡,死后身体的每一寸组成都以碎片能量的形式还给世界,然后再形成新的生命。‘天枢’的形容有些抽象,这些修仙世界的人可能不太好理解,但对陈邻来说,这却是很好理解的事情。 人死后会被分解,会变成曾经组成他们的,细小的一切。 变成腐土,变成坟头长起来的青草,变成野花。 没有轮回,新生命就是新生命,死去就是死去。 所以她的父母死了就是真真正正的死了。等到肉身腐朽后灵魂也会散掉,没有转世,没有下辈子,也不存在重逢。 哪怕她现在回去,也不会再有机会和父母再见一面。 而他们的死亡并非意外,更不是自然死亡。他们所承受的一切痛苦,灾难,都来源于陈邻——来源于陈邻从徐存湛身上共享到的命运。 来源于那特殊的,被诅咒的弊灵根命运。 她的身体因为生病而体力骤减十分虚弱,自己走了一会儿后额头上便覆盖上一层冷汗,气喘吁吁,心跳如擂鼓,撞得陈邻自己也头晕。 她不得不暂时停下来小憩片刻,单手撑着膝盖,另外一只手擦擦汗,抬头往上看:这该死的假天梯,尽头远得像是不存在一样。 高处本就风大,这条天梯四周又没有能隔绝风浪的防护罩,所以陈邻从站上天梯开始,耳边就一直是呼呼的风声。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35节 风声骤然变大,从原本的只是吹起陈邻衣角,变成将她整个裙摆和衣袖都吹起来,吹得她头发也乱了,浅蓝色的发尾胡乱粘连在脸上,落进眼睛里,妨碍视线。 陈邻不得不腾出手来抹了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眼睛被头发撩得发红,眼尾浸出几滴眼泪,沾湿长睫毛。她嘀咕着好大的风,然后回头看了眼来时路—— 回头的瞬间陈邻就后悔了。 那些层叠的云被风卷开好大一条口子,像羽毛枕头被蛮横撕开的创口。徐存湛踩着他那把朴实无华的木剑,站在高处,两手环抱自己胸口,莲花眼半垂,笑盈盈望向陈邻。 他的头发也乱,白色的头发在狂风里乱舞,低垂的眼睫,长而密的眼睫,是雪一般纯澈的白。两人其实隔得很远,能把云层嚼碎的风环绕在微笑的徐存湛周身,吹到陈邻身边时却只能吹乱她的裙摆。 但两人目光接触的瞬间,陈邻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身体本能的往后退,踩到裙摆,陈邻没站稳,踉跄一下,坐倒在台阶上,摔得屁股痛,习惯性两手往后撑了下。但不管是摔倒之前,还是摔倒之后,她的视线都没有从徐存湛身上移开过。 类似的感觉——陈邻只能回忆起她高中的时候跟着画室去乡下采风,遇到一条野狗,被吓得摔了一跤那种感觉。当时虽然摔得胳膊和掌心都破皮了,但也不敢把目光从那只虎视眈眈的野兽身上挪开,生怕自己只是错开半秒眨个眼睛的功夫,对方就扑上来咬自己。 虽然拿野狗来比喻徐存湛有点不礼貌,但若非要陈邻找形容词的话,一时间他只能想到这个。 远远的看见徐存湛把木剑拿在了手里,他不御剑也能滞空,抬着脸居高临下的睨人,虽然在笑,但那笑容跟汉尼拔开饭前的微笑也差不多了。 陈邻呼吸一窒,心想万识月这个杀千刀的死神棍—— 想的什么破计划! 徐存湛被魔气押回缺弊塔之前,就会先把自己和这条假天路一起砍成碎片! 对面拎着木剑的美貌少年往陈邻这走了一步。 他越靠近风越大,吹得陈邻几乎睁不开眼睛。她只听见耳边风声里似乎混进了剑锋出鞘的嗡鸣声;在两个声音同时落进耳蜗里时,陈邻面上感到一阵轻微刺痛。 旋即身下一空,失重感挟裹。她惊叫出声,坠落时本能的伸手往上抓了一下,却只抓到空气。 天路完全碎裂成一大片金光,像被打破的玻璃碎片。 陈邻的手抓过去时,那些金色碎光从她掌心游走——她没有抓住玻璃碎片,却抓住了徐存湛的手。他反手握住陈邻手腕,将她拽进怀里,陈邻的脸几乎是用撞的,撞上了徐存湛胸口。 先是鼻尖,被撞得酸痛,痛得陈邻眼泪一直掉,然后是嘴巴,牙齿磕到嘴巴,也痛,痛得她脑子懵懵的,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两脚就落地了,踩在放置三千大罗盘的平台上。 徐存湛松手,陈邻两腿发软,站不稳,没有支撑后自己就摔倒了。 他一反常态的没有去扶,只是在陈邻面前半蹲下来,嘴角仍然是往上翘的,看起来似乎在笑,只是眼神冷酷。陈邻一抬头便对上徐存湛双眼,本来想说话的,却被他盯得发蒙,一瞬间恐惧高于所有情绪,她张开嘴,舌头不听使唤,本能的抽噎了一下,眼尾睫毛挂不住眼泪,顺着少女柔软却饱满的脸颊肉滚落。 徐存湛歪了歪头,还是笑。 他头发有点乱,但乱了的头发不遮脸,那张漂亮的脸仍旧凑在陈邻眼前——那张脸漂亮归漂亮,但却很有攻击性,薄而泛红的眼皮,眼尾,都透出一种马上会杀人的诡异危险感。 “哭什么呢?”徐存湛抬手,掌心贴着陈邻的脸,蹭了满手冰凉的眼泪水。 他轻笑:“你说要回家,我就去找能让你回家的办法。你生病了,我就去找能治好你的办法。” “你不是说要我跟你一起逃走吗?” “为什么要答应那群蠢货,独自离开呢?还是说,你真的相信那群废物能帮你回家?” 少年雪白浓长似蝴蝶翅膀一般的眼睫低垂,眼瞳被掩盖在长睫毛投落的阴影里。陈邻嘴唇颤了颤,喉咙里挤不出回复的话——风太大,刮得她脸痛,呼吸很急,急切从风互相挤压的缝隙里汲取那点氧气。 徐存湛手掌贴着陈邻脸颊,往下挪,虎口张开,掐住了她柔软的脸颊肉。 “陈邻啊,太笨了,就算是相信一条狗,也不该相信那群蠢货能帮到你。” 他尾音拉得略长,语气温柔好似在怜惜一般。但正是这样的语气,让陈邻莫名有些恐惧,撑在地板上的手曲起手指,指节发白。 其实陈邻也想说点能安抚人的话,但是喉咙里酸涩得厉害,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余下胸腔里那颗心脏,受了惊,近乎发癫一样的狂跳,撞得她心口胀痛,呼吸艰难。 他掐着陈邻的脸,掌心又往陈邻脸上贴近,虎口压着她上唇的唇珠,抵进唇缝——陈邻尝到一点不太好的味道,腥甜酸涩,像是血似的味道。 她牙齿打了个颤,磕到徐存湛虎口,眼珠微转,看见旁边地砖上溅开大片血液。 显然不是徐存湛的血,但也不是陈邻的血。 ……万识月不会死了吧?! 她被这个联想一惊,尚未来得及去求证万识月的生死——徐存湛掐着她脸颊的手骤然施力,陈邻吃痛回神,注意力与视线终于转回眼前徐存湛身上。 却见对方翘起唇角笑意浅浅,“这群废物帮不到你啊,陈邻。怎么不想想我呢?我比他们有用多了,也比他们更有利用价值,用我不好吗?” “留下来,继续骗我,否则就杀了你。”! 第130章 微笑着说出恫吓人的话,这是徐存湛的专长。 他身上杀意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刻意的去隐藏,比如现在。陈邻心脏跳得太快,快得她几乎要喘不上气,也没办法回答徐存湛的话,她分不清徐存湛此刻雀跃的,膨胀到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绪—— 是爱更多一点,还是杀意更多一点呢? 又或者,对于徐存湛来说,杀意和爱意本就是混淆的。无论是想杀掉一个人的欲/望的也好,还是去爱一个人的欲/望也好,本质上都是他为了满足自己情绪输出而在努力的事情。 在徐存湛的思考方式里,爱一个人和杀一个人并不是冲突的事情。 就像他现在说了那么多,却根本没有给陈邻回答的机会一样。他捏着陈邻脸颊的手略微用力,看见自己指尖陷入少女柔软娇嫩的脸颊肉里,她眼眶红得厉害,像胭脂晕开,浅蓝色发丝被泪水黏连在陈邻脸上。 徐存湛想到了他第一次摘下来的花。 在他有记忆起,他的童年大部分时光都在缺弊塔内度过。等他从小男孩逐渐过度到更加高挑出彩的少年年纪时,他终于被允许走出缺弊塔。 缺弊塔外就是暮白山,年纪尚小的徐存湛在走出塔第一眼,看见满山翠屏,玫瑰色夕阳灿烂的铺满天际。 缺弊塔附近受魔气影响,寸草不生。徐存湛随便找了个方向,走了好久,才看见一些低矮的灌木丛;他并不认识那种灌木的名字,那是一种叶片幼圆而翠绿的灌木,在叶片的缝隙间,开着小小的洁白花朵。 徐存湛从小的时候就是随心所欲的性格。 他看见花——漂亮,芬芳,喜欢——所以上手将花折下。晚霞光笼在花朵粉白又单薄的花瓣上,给花瓣铺陈上一层虚幻的红。 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记忆。在徐存湛往后的人生中,有千百件比折下一朵花更加惊险刺激,更加值得被记住的大事。 但那些波澜壮阔的大事,很多细节徐存湛根本就没有印象了。唯独他第一次走出缺弊塔,随手折下那朵花的记忆,那段记忆鲜明得可怕,例如他现在捏着陈邻的脸,然后想到他手指搓过花瓣,相似的手感。 陈邻渐渐有点喘不上气——过呼吸,冷汗覆了一层在她皮肤上,她无意识伸出手抓住徐存湛衣角,心率过快让她脸涨得通红。 徐存湛周身杀意霎时散去。 他低了头,掐住陈邻脸颊的虎口微微松开,手掌心贴着她脸颊皮肤往下滑,掠过下颚线,握住少女脆弱的喉咙,低声提醒:“吸气,吐气。” 陈邻跟着做,不堪负荷的肺部急速收缩感到胀痛,朦胧间窒息一般的痛苦让她有些恍惚。 徐存湛手上力道很松,大拇指轻轻摩挲对方喉咙,隔着一层细腻皮肉,能摸出那块小小的骨头,随着陈邻艰难的呼吸,那块骨头上下滚动。 他垂下眼睫,心想:好像有点舍不得。 最生气的时候,确实想过不如杀掉她算了。但真站到陈邻面前时,徐存湛连天路都砍碎了,也没有一道剑气碰到陈邻衣角。 还是舍不得,看她喘不上气,一直哭,就觉得好可怜。要不是时机不对,简直想亲她一下,让她别哭了。 不就是回家吗?天路他也能开,实在不行,就把问罪剑架到万识月脖子上,让他们开。 缓了好一会儿,陈邻渐渐能喘上气了。她攥着徐存湛衣角的手还在发抖,却也鼓起勇气仰脸去看徐存湛。 天空之上,密集的嗡鸣声乍然落下,仿若群鸟呼啸而过。那声音来得毫无征兆又极其抓耳朵,一时间陈邻不禁抬眼往天空中望去。 是黑红的云。 又像是雾。 如果很仔细的看,能看见雾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滚动。陈邻还仰着脸在分辨那些雾气是什么玩意儿,不等她看清楚,便被徐存湛一把拉进怀里。 再次整个人撞到徐存湛胸口,陈邻来不及喊痛,徐存湛已经俯身舒展双臂环抱住她。黑雾倾斜而下,转瞬间将整个平台笼罩。 陈邻整个人都被徐存湛抱住,茫然无措抓紧了徐存湛腰侧衣服布料,呼吸间全都是对方衣襟上皂角气味。徐存湛抱住了陈邻,还嫌不够,腾出一只手,掌心摁着陈邻的后脑勺。 “别抬头,别往外看——” 陈邻一听这句话,刚想抬头的脖颈僵住,沉默片刻,她老老实实又把脑袋缩回徐存湛怀里,闭紧眼睛坚决不往外看。 但即使不睁开眼去看外面,耳朵却也能听见:风声,惨叫,哀嚎,尖锐的,意味不明的咒骂声。 突兀的,陈邻想起自己在鹞城,被鲛人族关进祭台时,曾经在烈火幻境中所见的一切。当时她似乎也在烈火中,隐约听见了类似的声音。 只不过当时那些声音都很模糊,听不清楚。但现在,那些声音就在她耳边,鼓胀得让陈邻错觉自己快要聋了。 忽然,那些可怕的声音如退潮般消散。 陈邻缓过神来,两手撑着地板愣了愣,再抬头,看见自己眼前耸立一座高入云端的黑色高塔。 徐存湛不见了,万识月,三千大罗盘,‘天枢’——这些都不见了。她似乎被那黑色雾气卷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那座高塔底端不断满溢出黑色粘稠液体,那些粘稠液体最终都汇聚到同一个方向,变成河流,往山下流去。而在高塔四周,寸草不生,只有冷硬的石头铺陈。 高塔入口大门紧闭,一圈暗红符咒悬浮着环绕其上。 门前石砖上,一把朴实无华的木剑斜插入地面——陈邻认出那是徐存湛的佩剑。 其实徐存湛的佩剑在平时,外貌就是很普通的木剑模样,和街上卖的五文钱一个的玩具木剑没有任何区别。但不知道为什么,陈邻一看见那把木剑,就知道那是徐存湛的剑。 一种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的直觉。 “陈邻姑娘,我们终于见面了。” 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邻吓了一跳,惊惶回头,在看清楚对方苍老狰狞的脸时,陈邻又受到第二次惊吓,没忍住偏过头咳嗽起来。 沈潮生静静望着她,在平静之余,又感到几分荒谬。 他修为高深,一眼就能看出面前少女毫无修道天赋,甚至连最基本的灵台都没有。 这世间最强的修道者,都无可奈何的天劫——却能被面前这个柔弱不堪的少女克制。 正如大象终将死在蚂蚁手上一样荒谬。 陈邻犹豫:“您是……” 对方颔首:“在下沈潮生,暮白山前任掌门。” 陈邻一愣,心中错愕。她曾经在列松记忆里见过沈潮生,虽然对方私德有亏,但不得不承认,沈潮生的外貌十分端庄俊朗。 但面前的老者,萎缩矮小,面容苍老,形如槁木——更不要说他的眼睛,整个眼球都被挖掉了,只余下一层白翳覆盖在深陷眼窝内。 和列松回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掌门,简直判若两人。 “万道友已经和你说过我们的计划了。”沈潮生那双没有眼球的,空荡荡的眼眶‘注视’着陈邻。 陈邻被他盯得后背直冒鸡皮疙瘩。 沈潮生指着缺弊塔紧闭的大门:“陈姑娘,问罪剑就在那里,请拔出问罪剑,进去封印天劫吧。”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36节 陈邻:“……我进去?” 沈潮生:“你与天劫命运相连,在魔气的认知中,你就是天劫。所以不必害怕,你只要进去,魔气自会保护你。” 陈邻深呼吸,目光掠过沈潮生的脸——沈潮生面无表情,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她转身走向缺弊塔,抬头看向巍峨塔身时,陈邻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紧张得手心都浸满冷汗。 即使转身过去了,陈邻也能感觉到沈潮生一直在‘注视’自己。 他的‘注视’绝对称不上友好,仿佛是盯着猎物的枪/口,令人感到恐惧与不适。 陈邻努力让自己不露怯,走到问罪剑面前,伸出手去。即使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千百回,但真正伸出手的时候,陈邻手指还是忍不住发抖。 发抖的手最终握上问罪剑剑柄——沈潮生眉骨上那块皮肤微微抽动,心眼死死盯着陈邻。 问罪剑是用列松剑骨铸造出来的神剑。他也曾经尝试将这把剑收为己用,但问罪剑自从出炉那刻起就好像有自己的意识,无论任何人都没办法将它拔出。 沈潮生试过强行拔剑,却被剑气伤了脸颊,在颧骨上留下了一道深刻的伤痕。 但此刻,那把拒绝了所有人,只屈服在血脉亲缘下愿意给徐存湛驱使的剑,被一个连灵台都没有的凡人少女轻松拔了出来。她似乎也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就能将这把剑拔出,两手握着剑柄时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沈潮生不禁暗暗咬牙,移开目光。 问罪剑被拔出,原本盘绕在缺弊塔大门外的红色符咒消失。陈邻抱着剑,走上前,犹豫的伸出手一推大门。 那扇看起来很重的大门,她伸手去推时却发现其实没什么重量,很轻松就推开了——两扇门扉向两边滑开时,甚至连摩擦的‘吱呀’声都没有发出。 门内并非一片黑暗,反而是微微亮着暗红的光,隐约可见周围地形。 陈邻终于看见了私寡池和内塔。虽然在列松的记忆里已经见过一次了,但终究不如亲眼见到来得震撼——要进内塔就必须要蹚过私寡池,陈邻走到池边,抱紧了问罪剑。 她想到在列松的回忆里,只要踩进私寡池,就会被里面的魔气腐蚀到皮肉熟烂。 抱着问罪剑的手不自觉收紧,陈邻咬了咬唇,虽然觉得害怕,但是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她拍了拍自己胸口,安慰自己:“不怕不怕,都走到这里了,绝对不可以回头。” 咬牙闭眼,陈邻狠狠心,一脚踩进私寡池里。 粘稠池水,在踩上去的瞬间就像是踩到了沼泽,两腿下陷。好在私寡池本就不深,池水只淹到陈邻膝盖。 陈邻站进私寡池里,皱着脸紧闭双眼。数秒后,她茫然睁开双眼,低头去看私寡池:……这个私寡池,是真的私寡池吗? 列松回忆里,这地方进去一趟就跟被刮掉半条命一样。但她踩进去,只觉得这池子水温温热热的。 虽然很不礼貌,但陈邻觉得这池子真的有点像泥浆温泉。 沉默片刻,虽然想不明白理由,但陈邻暂时决定不想。她抱着问罪剑蹚过私寡池,一直走到内塔门口,伸手推开内塔大门。! 第131章 内塔大门被推开的瞬间,一阵腥风扑面而来,吹得陈邻不禁闭眼屏息。 但并没有听见想象中的吵闹哀嚎,等那阵腥风吹过,陈邻睁开眼往里看时,里面只余一片昏暗的寂静。她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低头翻找自己腰包,从自己腰包里翻找出一只用丝绦编织出来的猫。 其实编得不太好看,主要是丝绦颜色确实不对。这是陈邻在南诏客栈,闲着没事干那段时间,自己编来打发时间的。 除了猫之外,其实陈邻还编了很多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她在自己荷包里挑挑拣拣,最后还是选了猫咪和红色的穗子。 把编织的猫咪,和红色穗子全都绑到剑柄上——问罪剑终于不是光秃秃的了,挂上其他色彩后,它终于有了点区别于其他木剑的地方。 陈邻把装饰过的问罪剑再度抱回怀里,鼓起勇气踏入内塔。 跨过门口脚尖落地的瞬间,陈邻感觉自己踩到了一滩‘水’。她以为是水,低头仔细看时,却发现其实是一汪浅浅的血,汇聚成一个浅池。 陈邻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霎时变得更加苍白。她收紧双臂抱着问罪剑,强迫自己从地面那摊血上移开目光。 塔内原本应该有许多层,但现在只剩下一层了。层与层之间的墙壁全都被打碎了,地面处处堆叠石块废墟,暗红色雾气如同缎带一般,在空气中流动。 在废墟支棱出来的边角处,挂着许多奇形怪状的尸体——似乎是原本被关在塔里的魔。那些尸体还很新鲜,不断有血液从它们伤口处往下滚落。 在废墟的最高处,深红浓雾簇拥着什么东西。越往上雾气越浓,陈邻即使抬头,也看不清楚顶端有什么。 她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心跳,反手将问罪剑插/进一边的废墟里,然后卷起自己袖子,又将裙摆下半截全部撕掉。长裙变短裙,虽然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但行动起来却要方便多了。 陈邻活动了一下手脚,找好下脚的地方往上攀爬。好在这里塌得够厉害,十来层的废墟堆叠,几乎处处都是落脚和扶手的地方,而且光线也不算太暗。 缺弊塔没有封顶,从塔顶一直有明亮的月光落进来,照亮了陈邻周围大部分可以看见的范围。她攀爬得十分小心谨慎,因为体力不济,爬一会儿就要找个扶手的地方靠着歇会儿喘气。 爬到半山腰时,陈邻实在是累得说不出话来。她抓着一块横断出来的石块边缘,弯腰喘息,低头看见一只黑乎乎的爪子从旁边缝隙里闪现出来,一把攥住自己脚腕。 尖叫出声,陈邻下意识去踢,还没来得及抬起腿,周边雾气一滚,转瞬间将那只爪子嚼碎。一时间腥臭血液四溅,在她皙白小腿上溅开一连串烟花似的形状。 陈邻的尖叫声卡在喉咙里,胸口急促起伏,差点一口气把自己哽死在这。她用力锤了锤自己胸口,缓过神来,登时有些腿软,但也不敢继续在这里停留,只好加快速度努力向上攀爬。 看来这座废墟里还有活着的魔——不过这些雾气又是怎么回事呢? 陈邻看了会儿缠绕在自己身边翻滚的雾气,沉默了好一会儿,也猜不准这些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的。猜不到的事情,她干脆抛弃不猜,转头继续往上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在缺弊塔里很难分清楚白天和黑夜。塔顶能落下天光的口子太小,不管是日光还是月光落进来,给人的感觉都差不多。 这就让人很容易混淆白天和夜晚。 终于爬到顶端,陈邻也实在是没什么力气了。她抬头就能看见深红雾气包裹着的,巨大的茧。 雾气太浓重,陈邻就算爬到这里了,也看不清楚‘茧’里面到底包裹着什么。但是她能感觉到那个‘茧’是活的,里面好像有心跳声。 虽然心跳声很弱,但陈邻能隐约听见一点。 她想反正也不急于这一会儿,干脆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想先歇口气。再不歇口气,陈邻觉得自己在找到徐存湛之前,会先把自己累死。 她刚坐下,喘气,喉咙就开始发痒。陈邻克制不住自己,低头弓着脊背开始剧烈咳嗽,咳得肺都在发抖,好像要从她狭窄的喉咙口里挤出来。 湿润液体随着咳嗽溢出唇齿,落于掌心,又从手指缝隙间往下落,啪嗒啪嗒的坠在地面。陈邻愣了愣,低头看自己手掌心——缭绕四周的雾气也是暗暗的红色,隔着雾气,陈邻分不清自己掌心到底是红的血,还是单纯身体反应咳出来的清水。身体好像对某种程度的疼痛有了耐受性,以至于陈邻现在也不能通过身体内脏的疼痛感来判断自己病情的严重性。 她低头,手掌心在裙子上用力擦了擦,然后又站起身,还有些湿润的掌心按了按自己胸口。隔着衣服布料,能触碰到断红尘坚固的,镶嵌着漂亮宝石的剑鞘。 这次也是陈邻一人前行,但这次没有出现白影安静的陪伴在她左右。也许是因为在现代,妈妈的身体已经腐坏到了灵魂也该消散的程度,所以才没有继续陪伴在自己身边。 但没关系,她不是小孩子——她是大人了。 想做的事情,自己去做就好了。 休息够了,陈邻站起身,把断红尘拿出来。短刀刀鞘上的宝石被微光照亮,闪闪的很漂亮。陈邻试着将它从刀鞘里抽出来,抽出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陈邻甚至没怎么用力,只是一手握刀柄一手拿刀鞘,稍微往两个不同的方向用力。 轻松得就像她在塔外拔出问罪剑一样。 抛下刀鞘后,断红尘的重量变轻了许多。陈邻握着断红尘,走进那颗扑通扑通回荡着心跳声的‘茧’。 外界避之不及的魔气,在陈邻面前却乖顺至极。她只是靠近,那颗‘茧’便裂开一条恰好足够单人通过的路。 陈邻看见了‘茧’内的情境:仿佛是一颗放大的心脏。 徐存湛就躺在左心室里,眼睛闭着,周身缠满魔气。他好像睡着了一样,连眉头都是舒展的,安静极了。 在徐存湛脚边,零散落着许多杂物。陈邻走进那颗‘茧’,垂眼也看见满地散落的杂物。 有她随手给徐存湛编的发圈,有她在南诏给徐存湛编的玫瑰花环,也有很多宝石和珍珠组成的小巧发卡。 陈邻盯着那些发卡看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这些发卡好像是在有苏,那些狐狸送给自己的。 她喝多了那次,睡在台阶上,醒来之后就找不到自己辫子上的发卡了,还以为是自己睡姿不好,不知道蹭掉在哪里了。原来在徐存湛这里收着。 陈邻跨过那些零碎的杂物,一直走到徐存湛面前。 他本来就比陈邻高许多,此刻被魔气缠绕,即使是睡着了的状态,陈邻也要仰头才能看着他的脸。她抬手碰了碰徐存湛的脸,他没什么反应,长而密的眼睫也一动不动。 陈邻指尖顺着他额头,眉心那枚红色方菱额花,往下,眼窝,长眼睫,鼻梁骨,柔软的唇。徐存湛此刻变得很安静,安静到让陈邻觉得不管自己做什么,他都不会有所反应。 安静得有些乖巧。 不是他平时那样装出来讨好的乖巧,而是真正的乖巧。 陈邻指尖在他唇瓣上停留了数秒,旋即往下,摸过下颚,脖颈,明显的喉结。在摸到徐存湛脖颈上时,陈邻看见了一条线。 一条指向自己,纤细又锋利的线。 在手指碰到那条线的瞬间,陈邻手指立刻被因果线割破,鲜血直流,滴答落在因果线上。 原本半透明的因果线,因为沾染鲜血,而变成了若有若无的红色。 陈邻深吸一口气,举起断红尘,用断红尘的刀锋去割那条因果线! 短刀刀锋看起来无比尖利,但割断因果线的过程并不如陈邻想象中的顺利。因果线太细,而且老是晃来晃去,根本不好着力。 她干脆直接上手抓住因果线固定,同时锋利的因果线也深深嵌入陈邻掌心。她一心只盯着那条因果线,和自己手里的刀,根本不管自己掌心一直在往下流血。 痛觉变得迟钝,她已经连自己咳嗽时内脏到底痛不痛都没什么感觉了。 随着因果线逐渐被割出裂缝,原本环绕四周,乖顺温和的雾气,逐渐对陈邻展露出恶意。没有因果线相连,她与徐存湛的命运正在分割,魔气对待徐存湛以外的人,并不温和。 因果线彻底被割断的瞬间,发出一声碎裂声。 陈邻鲜血淋漓的手抓了个空,站立不稳往前踉跄,撞进徐存湛怀里。同时周围的魔气扑上来,习惯性清理周边的陌生人。 被魔气环绕,饲养的天劫,睁开了双眼。 赤金眼瞳全然不似人类,过于灿烂的颜色只是颜色,不带任何主观感情的色彩。他垂眼,看见人类少女倒在自己怀里,魔气转瞬间便贯穿少女身体,她的血溅上徐存湛衣襟,脖颈,还有脸颊。 她努力的踮起脚,环抱住徐存湛的腰,凑近对方耳边。 “都还给你啦……以后你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命运也好,因果也好——从你身上得到的一切,都归还给你。 天劫歪了歪头,美丽面容上露出几分困惑。 魔气环绕,将陌生尸体从他怀里拽走。就在少女攥着他衣襟的手即将被拽开时,天劫忽然伸手抓住了陈邻手腕。 他将那陌生的,从未见过的人类少女拽到自己眼前,目光好奇扫过她苍白脸颊。 她的手腕纤细,没有脉搏,生命力已经完全从这具身体里消失。 她死了。 死亡对天劫来说,本该是和出生一样自然的事情。他是天劫,他是要给这个世界带来死亡的——所以他睁开眼,怀里躺着一具尸体,本来也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呢? 天劫低垂眼睫,手指尖拂过对方闭着的眼窝,低声:“怎么这么可怜呢。” 噗通—— 噗通——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37节 噗通—— 心跳声连续,一声胜过一声。挂在天劫脖颈上的女娲庙护身符散发出微光,在他那已经空无一物的灵台上,有什么东西正在试图爬出来。 在没有阳光,也没有月光,不存在一切的空旷灵台上,有一截绿色枝叶毫无征兆生长出来。它们只是起了个头,旋即便如同病毒一般疯狂蔓延,长满整个灵台。 情种——发芽开花了。! 第132章 一种完全陌生的感情,随着情种生根发芽,占据了天劫的思绪。他本该立刻走出缺弊塔,将魔气带往外面的世界,但此刻他的目光无法从死去的少女身上移开。 悬挂在他脖颈上的护身符,正微微泛着光,不断有微弱的,生命的力量从里面满溢出来,拽着天劫岌岌可危的理智。 他在思考——原本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天劫的任务就是给这个世界带来毁灭。但现在,天劫却在思考自己到底应该做什么。 他看见少女的尸体时,他心里便涌起一种奇怪的直觉。他觉得自己好像除了给这个世界带来毁灭之外,似乎还应该做点别的什么事情。 是应该做什么呢? 但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自己应该做什么。 天劫指尖迟疑的停在少女眼睑处。魔气在他的有意操纵下,维护着少女的尸体,让她不至于立刻在这混乱的环境中变得腐败。 他迟迟没有想出答案。而环绕在他周边的魔气,也变得暴躁起来,无声催促着天劫,快点去做他应该做的事情。 缺弊塔外。 沈潮生和远山长皆屏气注视着那扇半开的塔门。门只打开了一小半,里面都是浓厚的黑暗,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远山长咽了咽口水,紧张之余不禁问沈潮生:“师父,陈姑娘……真的能封印天劫吗?” 沈潮生:“因果是这世间唯一能杀死天劫的武器。” 远山长迟疑:“可是……可是,陈姑娘毕竟与莲光……关系匪浅——她真的会对莲光下手吗?” 沈潮生冷笑:“她与徐存湛才认识多久?难道她会为了徐存湛,放弃回家的机会,放弃自己的生身父母吗?” 远山长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把嘴闭上,但内心并没有因为沈潮生的这几句话就感到安慰。他想到万识月曾经从徐存湛身上拿走过一截命运线。 万识月说过,那截命运线是用来绑住徐存湛的因果的。 如果她真的将那截命运线绑在了陈邻身上;一个共享了弊灵根命运的普通人,真的会幸福吗?如果是不幸福的人生,对方也不会想要回去吧? 但是看着沈潮生紧绷的侧脸,远山长最后还是把这句话给吞下了肚子,没敢说出来。 原本只开了一点的塔门忽然被用力掰开,哐当一声拍上墙壁! 巨大声响当即引起二人注意,沈潮生和远山长回头,却只看见私寡池里浓黑粘稠的液体,像巨大的活物一样满溢攀爬出来。沈潮生脸色一变,抓过远山长衣领疾退。 远山长一惊:“那是什么?!” 沈潮生咬着后槽牙:“万识月这个废物!还敢担保这是万无一失的计划……屁用没有!天劫没死,还和魔气融合成功了!” 远山长眼皮一颤,久远,关于那可怕的黑红雾气的记忆,再度涌上心头。但从外塔大门流出来的并非雾气,而只是私寡池里,那由众多魔负面情绪凝结出来的液体。 但即使如此——远山长和沈潮生都清楚,只要被这些东西碰到,多多少少,也要掉一层皮。 沈潮生语速极快:“先离开这里,到外围通知其他暮白山弟子,退出暮白山范围,然后飞信传与其他门派,请他们速来支援!” 远山长回过神,点头。他一个头还没点完,身后便有脚步声靠近。 霎时无论是远山长还是沈潮生,都被这突然靠近的脚步声惊了一下;二人飞快转头,目光对上慢悠悠自石板小径尽头走来的青年。 对方穿一身蓝白间色的暮白山弟子服饰,身形高大而容貌俊朗,在看清楚对方面容的瞬间,远山长眼瞳颤了颤,一个名字几乎滚到了舌尖——旋即他用力咬了咬自己舌尖,将那个名字咽下去。 不,不是镜流。 镜流死的时候才十五六岁,而面前青年虽然容貌与他相似,但显然已经过了及冠之年。 沈潮生怒喝:“什么人?擅闯暮白山——” 眼下情况有些诡异,那容貌酷似镜流的青年拎着一把剑,剑尖还在往下淌血,血从他来时路一直滴到沈潮生和远山长身边。 远山长喉咙一滚,心底涌起了不好的预感。 青年抬眼,那种俊美皮囊上扯开一个僵硬的笑。他显然是欣喜的,从眼睛和周身气氛里都流露出些许愉悦来——但那张脸却笑得很僵硬,好像是身体的主人还不太会调动那些陌生的肌肉群一样。 “我是谁?爹,你怎么连我都忘记了呢?还有师弟,这些年我可是很想你们啊~” 他脚步声轻快踩在石板砖上,桃花眼脉脉含情望着对面师徒二人。沈潮生毫不犹豫拔剑斩向青年,剑刃即将落到青年头上时,青年却化作一片虚无缥缈的黑色晦气,躲开了沈潮生的剑。 远山长惊叫一声:“师父不要——” 沈潮生怒斥:“没用的东西!那不是你师兄,那是缺弊塔里的魔气在迷惑我们!” 远山长因为他这一句训斥,而面露犹豫。同时,黑色晦气绕着两人打转,发出一连串低低的嗤笑声——那声音时而雄厚深沉如同青年,时而又轻快如少年,不同年龄段的笑声交替重叠,但无一例外都和远山长记忆中,镜流的声音一模一样。 “师弟,当初在缺弊塔里,可是我保护着你撑到了救援,你怎么好意思抛下师兄独自逃跑?” “爹,这几十年日日夜夜,你睡得好吗?是否有在午夜梦回时,听见儿子我的惨叫呢?” “你们可曾有片刻愧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 那些声音不断在二人身边打转,远山长眼前隐约又看见了镜流和列松的模样。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和镜流一起被困在缺弊塔里的那天。 久远的记忆,愧疚,痛苦,全都在这一瞬间涌了上来。他不禁抱住自己的脑袋,蹲在地上痛苦低泣起来。 沈潮生对着四周飞舞游走的晦气乱砍一通,剑意凛冽逼人。但剑意却对晦气产生不了丝毫伤害,只有那少年哀怨的质问声不断传入耳中。 他灵力消耗过半,气喘吁吁停下,单手拄着剑以支撑身体。 原本修为到了沈潮生这个境界,身体素质只会越来越好,即使是百岁高龄,也不会露出如此疲态。但他昔日收留徐存湛,所做之事桩桩件件,皆为因果。 这些因果缠绕在他身上,犹如千万斤的枷锁。即使沈潮生修为高强,在如此沉重的因果拖累下,身体力量也变得和普通老人没什么区别;故而他比任何人都更着急杀死天劫。 只有天劫死了,沈潮生身上那些与天劫相关的因果,才会消散。 “你指望着陈邻杀了天劫,这样你就能恢复自己的青春岁月,就能重新当上暮白山的掌门了——” “真是痴人说梦,不若看看现在?”少年声音轻快含笑,同时环绕二人,遮住他们视线的黑色晦气散开。沈潮生挥空数剑没能碰到晦气,脖颈和额头上青筋条条绽起,呼吸急促。 没有晦气遮掩,他抬头,灵视所见,触目所及暮白山的一切,都被蒙上一层淡淡的红色。 而缺弊塔大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并没有任何一只魔跑出来,只有一层稠红的血,缓慢的从里面流淌出来。随着私寡池池水一起流淌出来的,还有无数魔物的尸体。 沈潮生脸上肌肉抽搐绷紧,看着那些死状凄惨的魔,他意识到什么,眼眶内灰蒙蒙一层白翳也因为肌肉的抽动而跟着颤抖起来。 “不可能……不会失败的……不可能……” 他连连后退,狂乱又慌张的挥舞自己手中佩剑,连连对着虚空中砍出十几剑,“万识月算过的——不可能会失败!不可能会失败!” 他砍出去的剑气将那些本就残破的魔的尸体,砍得更加七零八落。 空中回荡着少年轻快的笑声。那笑声如同附骨之疽死死缠绕在沈潮生身上,他手中佩剑骤然脱手飞出去,斜插入缺弊塔外塔塔身。 一道晦气精准而又恰到好处的蒙上沈潮生眼睛,他原本清晰的灵视骤然变得污秽模糊。在看不清楚的情况下,沈潮生后退时站立不稳,终于摔倒在地。 他伸手在地面摸索,只摸到砂石。不管沈潮生怎么催动自身灵力,却始终无法驱散环绕在他眼睛上的黑色晦气;他伸手在空气中乱抓一通,终于完全崩溃,惊慌大叫着远山长的名字。 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耳朵却也跟着什么都听不见,沈潮生没有听见远山长的回答,但他在空中乱挥乱舞的手,却骤然被人握住。 沈潮生顿时狂喜:“远山!远山你来了?快,快扶为师起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耳边便听见幽幽少年声音:“师父,你认错人了。” “我不是小山,我是沈德秋啊——是沈德秋,也是镜流。” 沈潮生闻言,登时惊叫一声,意图甩开对方的手。但对方的手就好像是黏在了他手上一样,无论如何也甩不掉。 他拼命挣扎,因为惊慌过度,颠三倒四的话不断从他口中吐出。 “不是……不可能……你不是镜流!镜流已经死了!对,镜流已经死了!” “镜流……镜流……德秋——德秋,我的儿……” “爹不是故意的,爹也想救你的——爹真的想救你的……” “都怪远山!对,都怪他!是他突然抓住了我,所以我不得不救他——我是想救你的!镜流,我是想救你的!” 正常人需要把谎话重复一千遍才能将其当成真话。而沈潮生只是在嘴上念了一遍,便自己确信当年所发生的事情,必然和他刚刚说出来的一模一样。 沈德秋握着沈潮生的手——这只手已经变得苍老脆弱,只要他稍微用力,就能轻易的握碎。 他盯着沈潮生狂乱扭曲的脸,面上神色冷淡。良久,他慢慢的,慢慢的,牵动唇角,扯出一个僵硬又灿烂的笑容。 沈德秋轻声:“爹啊,你果然……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有变。” “不过没关系,因为你已经老了,你现在什么都改变不了。比起杀了你,让你自然老去,才是你最害怕的事情,不是吗?” 他松开沈潮生的手,沈潮生跌倒在地,正要爬起来——晦气缠绕上沈潮生身体,沈潮生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灵力正在迅速被那些晦气卷走。 他喉咙发痒,捂住自己嘴巴却也捂不住咳嗽,不断有猩红血液从沈潮生指缝间滴落。 沈德秋垂眼,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唇角带着一丝微笑,“修道者沾染晦气后,据说会死得更快更痛苦呢,师父。”! 第133章 触目所及皆为暗红。 暗红色起伏的微波,世界仿佛被一片深海淹没。在这片‘海’里漂浮着无数的灵魂,向西南方酆都飘去。 一切辉煌灿烂正如昨日夕阳莫可追及,人类花费无数心力建造的楼阁庙宇亦在红海之中化作废墟。魔气得到主人后力量被无限放大,仿若一场自天际倾斜下来的红海淹没陆地上的一切。 在这种压倒性的灾难面前,无论是修道者还是普通人,都一视同仁的被夺走生命。在红海中沉浮的黑色晦气更是给一切生命带来了可怕的疫病,疫病不分种族的感染任何活物。 这就是天劫。 是无可避免的灾难,是没有任何主观意识的灾难——他存在即死亡,并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改变。 天劫并没有刻意针对任何一个种族,也不会额外仇视谁。对他来说这世间的活物都一样,只要遇到他,然后去死,就可以了。 唯独有一个人不一样。有一个在天劫睁开眼时就已经死去的人,她不一样。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天劫也不知道,天劫也想知道。 在缺弊塔的最高处,魔气缠绕着已经失去生机的少女躯体。按理说魔气可以保存死去的尸体最后一口生机,保其千年万年不腐。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38节 但这个用处在少女身上似乎失了效,她那没有血色的皮肤逐渐从苍白转为青灰色,无论魔气如何小心翼翼维护这具尸体,也只能延缓她的衰败,而无法将她留下。 天劫蹲坐在少女身边,两条胳膊垂立身侧。这个蹲坐的姿势不太像人,反而更接近于纯粹的野兽。 不过在这片红海的中心,只有他一个活物,他想摆什么姿势就摆什么姿势,并不会有人说他什么。 他在红海底捞出来一串用玫瑰花和不知名藤蔓编织的花环,于是将那串花环装饰在少女头顶。 他在附近捞出很多亮晶晶的发卡——也将它们全部别到少女浅蓝色的发丝间。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外面找到的,一切漂亮的,闪闪发亮的东西,他潜意识都觉得那些东西应该与这死去的少女相配。可等他真的将那些东西都装饰到少女身上后,天劫又感到一丝违和感。 不是这些东西。 她需要的不是这东西。她需要的是——是什么呢? 思绪转到此处,天劫无法自制露出困惑表情。他垂眼,手指挠着废墟表面,心里没由来的冒起一丝烦躁。 我应该知道的。她想要的东西,我应该知道的——为什么想不起来?我应该要知道才对! 这样的念头变得前所未有强烈起来,天劫站起身,绕着少女栖身的废墟踱步。魔气所组成的红海受他情绪影响,又微微泛起浪潮。 附近的活物全都死绝了,唯独一些零碎的东西,时不时被红海的浪潮卷上来。 比如此刻,浮动的浪潮,冲上来一把平平无奇的木剑。天劫踱步到木剑身边,一脚踩上木剑。 他脚步停了下,低头,挪开自己的脚,目光凝视那把被红海冲上来的木剑。 那是一把看起来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木剑,剑柄上挂着红色穗子和丝绦编织的猫咪。 说句实话,那个猫编得有点丑。 穗子也打散的不太好看。 看得出来,做剑坠子的人没什么经验。 天劫把木剑捡起来,手指去勾上面垂下来的穗子和编织物。他伸手时,一截衣袖随之往上爬,露出手腕上那根首尾相衔的红绳。 之前天劫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手腕上还有这条红绳。因为之前他一直和那死去的少女待在一起;直到此刻,他因为心情烦躁而踱步远离了少女,腕间红绳上立刻传来一股莫名的牵引力。 那道牵引正指向少女所在的位置。 天劫沉默片刻,握着木剑返回少女身边。他从废墟边缘走过去,不过短短十来步,但越走越难过,等他走到少女身边时,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滚落下来,沿着他脸颊一直滴落衣襟。 眼泪越掉越多,不管他怎么擦都擦不完。除去眼泪,还有心脏处无法理解的抽痛——他是天劫,‘疼痛’这种感觉和他本该是完全没有联系的东西。 但此刻此刻,注视着面前已经死去的,完全牵动自己心弦的少女,天劫生平第一次理解了人类创造出来的某个词汇。 心碎。 心脏抽痛时,仿佛真的是被一瓣一瓣掰碎那样疼。天劫每次闭上眼睛,眼前就自然浮现出对方满身是血扑进自己怀里,温热湿润的掌心贴过自己脸颊——她那时候是不是也很疼呢?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不该是这样的命运,这样的结局。 心底冒出这样的声音,旋即还有另外一些模糊的记忆跟着爬了出来。天劫看见面前少女更鲜活的模样,看见她穿着羽绒服,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冬日大雪,围巾没有遮住的鼻子泛红,眼睛亮亮的,眼睫上落着路灯橙黄的光。 他看见初春,对方打着哈欠走过人行道,长衣袖盖住手背,她边走边哼歌,拖鞋踩着地面堆积的枯叶,春光浮动在她瓷白脸颊。 他看见盛夏,对方趴在阳台瑜伽垫上,晒着太阳,正用水果刀剔荔枝核。少女的手指细长,荔枝浊白汁水顺着她指腹往下流淌,缀在她手腕骨节上,折过些许日光,晃得刺眼。 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在她原本的世界里,是那样鲜活美好,你看见她,你就想到春昼午照到脸上的太阳光,想到爱和被爱,有的人一站在那就让你觉得她身上有很多爱,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对天劫来说,陈邻就是这样的人。 他那空无一物的灵台,为这个人开满了花,也生出几分名为‘爱’的欲/望来。 那欲/望的模样越来越清晰,天劫忽然间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他俯身,手掌捋开少女脸颊上浅蓝的碎发,指尖温柔摩挲她眉骨,自言自语:“我知道了。” “我要送你回家。” 霎时红海沸腾起来,天际乌云密布,沉沉压下,云层间隐约有闪电划过。天劫——徐存湛——无论是天劫还是徐存湛——显然,他并不在意世界意志的死活。 他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去做什么,哪怕头顶上闪着比他人还粗壮的雷劫,徐存湛也非要去做不可。他把陈邻抱起来,玫瑰花环大了些,被徐存湛的动作牵引,歪歪斜斜落下。 徐存湛空出一只手,扶正陈邻头上的花环,还顺便帮她理了理头发。 “没用的东西都死了,现在轮到我来为你实现愿望了,陈邻。” * 短袖衣摆拉下,陈邻两手攥着衣摆,愣了愣——更衣室外面传来同伴的声音。 “邻邻?邻邻——”半晌,陈邻回神,侧过脸:“啊,我在。” 对方松了口气:“你刚刚不说话,吓我一跳。” 陈邻:“刚刚在走神,不好意思。” 她拿了衣架上的运动外套穿上,拉开门帘出去。 自从母亲去世后,陈邻休学了一年。名义上是修养身体,实际上是修养精神;妈妈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所以妈妈的去世也对陈邻造成了很大的打击,甚至曾经尝试过自杀。 但好在抢救及时,经过那一次自杀险些真的死掉的经历,陈邻也意识到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很珍贵的事情。比起死掉,爸爸妈妈肯定更愿意看见自己好好活着。 从那之后陈邻就再也没有想过自杀。只是性格到底还是受到妈妈去世的印象,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和朋友一起走出更衣室,朋友还在碎碎念那家新开的火锅店,但陈邻却频频走神。 直到朋友第不知道多少次问她想吃红锅还是白锅——陈邻揉了揉自己眉心,感到几分疲倦,有些歉意对朋友解释:“今天我有点累了,火锅你和周莉去吃吧,我想回去睡觉。” 朋友闻言,顿时紧张起来:“你一个人?” 陈邻笑了笑,安抚朋友:“我只是累了,可能是今天打排球消耗了比较多的体力。” 朋友:“你最近精力也太差了,回头我给你推荐点养神的保健品,那个挺好用的。” 陈邻只是微笑,但没有反驳。她确实精力差——妈妈刚去世的那几个月,陈邻总是无休止的做噩梦,总在半夜惊醒,精神恍惚看着天花板。 说来也怪,那些噩梦的内容总是模糊不清。到了现在,陈邻想要再去回忆,却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最近情况好转,陈邻有两三个月没有做噩梦了,但是仍旧睡不好觉。大约是噩梦连连那段时间彻底摧毁了她的作息,现在她睡觉总是断断续续,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能睡个完整的好觉了。 给周莉发去信息说自己要先离开,陈邻打了个车回到公寓,一头扎进被窝里睡了个回笼觉。 睡觉中的人都没什么时间概念,陈邻自睡眠中昏昏沉沉苏醒,眼睛半睁时只看见一片昏暗模糊的光线。她翻了个身,摊开胳膊,偏头看见窗户外面有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在闪光。 不知道时间,伸手在枕头边乱摸,也没有摸到自己手机。陈邻好不容易摸到闹钟,摁下按键,机械又甜美的女声报了一遍时间,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半。 她闭着眼睛躺了会,回神,爬起来,一边揉着头发一边踩了拖鞋往外走。 客厅没开灯,一片昏暗。前半年陈邻和朋友一起住,后面状态好转,为了方便,就自己搬了出来。说是搬出来了,其实和周莉是对门,彼此之间互相照应十分方便。 摁亮客厅灯,陈邻歪到沙发上躺着,然后在茶几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打开手机瞬间便有周莉的信息跳进来。 周莉:睡醒了吗? 周莉:猜你估计没吃,给你打包了晚饭,睡醒了记得来我这边拿。 陈邻摸摸肚子,确实饿了。于是随便从沙发上捡了一件外套套上,出门去敲对面房门。周莉开门很快,瞧见她乱糟糟的头发,不禁哑然失笑:“你一口气睡到这个点,晚上睡得着吗?” 陈邻打哈欠,挤进去,回答:“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周莉虽然去吃了火锅,但是给她打包的晚饭可不是火锅——是陈邻之前很爱吃的一家烤肉店,五花和牛板腱分层装,还是热的,底下配了一盒蔬菜沙拉。 陈邻不爱吃蔬菜,筷子目标明确的伸向烤肉。周莉坐在她对面,在笔记本上敲敲打打,正在绝赞加班中。 “你知道吗?今天下午有一场红色流星雨。”大概是加班真的很无聊,周莉随意抛出来一个话题。 陈邻咽下五花肉,接茬:“红色流星雨?白天就算飞流星,也看不见吧?” 周莉:“你看微博,好多人都发图片了,就是我们在排球馆里打排球那会儿,外面突然天空暗了几秒,然后就有红色流星雨飞过去。” 陈邻开玩笑:“接下来是不是要开始有人觉醒超能力了?” 周莉耸了耸肩,“不过傍晚的时候官方就发通知了,是一颗突然脱离轨道的小星星撞了过来,还没进入大气层就被分解完了,外表看起来是红色大概也和它本身的特殊结构有关系。” 陈邻:“可惜那时候我们都在排球馆里,没有看见。” 周莉点头:“是啊,真的蛮可惜的。我看他们发出来的照片,感觉特别梦幻,就像ps合成的一样。” 因为周莉提了这件事,陈邻吃完饭后也打开手机——甚至不需要特地去搜,这场突如其来的红色流星雨现在都还挂在热搜词条上。随便点进一条带图片的微博,全都在转发好运求暴富的。 陈邻看着觉得好笑,随手也转发了一张红色流星雨的照片。但没评论,主要是陈邻一时半会的,也想不出什么评论。 下午睡了那么久,陈邻还以为自己晚上可能会睡不着。但出乎意料的,今天睡眠质量很好,几乎是她的脑袋一挨枕头,就立刻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 不是噩梦,而是个很奇怪的梦。她梦见一片荒芜的,黑暗的荒野。一个衣服破破烂烂,浑身都凝固血痂的高大男人,身形摇晃踉跄行走于狂野上。 他边走边哼歌,那首歌的调子有点耳熟。陈邻小跑着追上对方,分辨出对方在哼一首摇篮曲。 “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啊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啊——” 陈邻听见这首调子,顿觉鼻头发酸。她记得这首歌,她妈妈经常哼的调子,拿来哄陈邻睡觉。! 第134章 陈邻忽然很想看看对方的脸。她加快脚步往前跑,想跑到男人前面去,因为只有跑到他面前,陈邻才能看见对方的脸,才能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 男人分明走得不快,但不管陈邻怎么努力的跑,就是追不上对方。跑着跑着,陈邻脚下踩到障碍物,被绊了一下,往前摔下。 这一摔,把陈邻给摔醒了。 仓惶惊醒,睁开眼的瞬间,心脏都跟着那片刻的失重感窒了窒。陈邻回过神来,抱住自己脑袋,将脸埋进枕头里,滚了两圈,然后坐起来。 下午去逛了一家新开的画展,负责人是陈邻大学的学长。 是新人画展,主要展览了一些新面孔的作品。陈邻自从休学后就不画画了,但对于绘画并不厌恶,甚至仍旧是喜欢的。只是拿起画笔对她来说仍旧有些困难。 逛完一条画廊,陈邻散步到转角处,抬头看见那面空余墙壁上挂着一副巨大的水彩画:用色很大胆,红色主体几乎占据了整张画纸。 人在猝不及防抬头看见这样巨大的红色时,很难不被震撼到。 陈邻在那幅画面前驻足片刻,举起相机揭开盖子给它拍照。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39节 “你也觉得这幅画很棒吧?” 陈邻摁完快门,回头,看见学长正笑盈盈看着自己。她眨了眨眼,点头:“视觉冲击很强,能看出来画画的人精神状态。” 学长被她的说法逗笑,眼睛弯弯,“这幅画是画家今天早上加急送过来的,他说看完昨天下午那场红色流星雨后,就有了这样的灵感。” 陈邻一愣:“是看着流星雨产生的灵感?” 学长:“你觉得不像?” 陈邻踌躇片刻,回答:“我以为是看着大海之类的……因为看起来很有那种,大海中央的感觉。” 学长抬头看向那幅画,摸着自己下巴,思索:“是有点这种感觉呢——” 作为负责人,学长还有许多自己的事情要忙,和陈邻简单交流几句,约了晚饭后便匆匆离开。 陈邻等学长离开后,再度抬头看见墙壁上那副巨大的红色的画。 仿佛看见一片赤红的海。这样的景象,给陈邻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她突然遗憾于那天没能亲眼看见红色流星雨。 或许她应该亲眼见一见的。 鬼使神差的,陈邻最后买下了那幅画。价格略高,甚至有点溢价,但陈邻并不在意价格。 晚上工人把画送到陈邻住处,在客厅和卧室的墙壁之间犹豫良久,陈邻最后还是让他们把画挂在了客厅里。在卧室里挂这种大片赤红的画,感觉睡前多看两眼就会做噩梦。 那幅画并没有挂在卧室里,但当天晚上陈邻还是做了梦——不是噩梦。 她梦见一片赤红色的海。 在海面上浮动着废墟的尖顶,像是一座又一座孤岛。她坐在其中一座‘孤岛’上,脚下踩着黑色碎坏的屋脊。 有人蹚过海水向她走来,漫天的红倒映在他雪色长发上,他身上衣衫褴褛,却一点也不狼狈,那张漂亮脸蛋在霞光里,好似钻石和珍珠随意堆砌起来的王冠,有种耀眼的美丽。 陈邻愣愣看着他走近,在自己面前半跪下来,和发色一样雪白的眼睫浓密纤长,眼睫下赤金色眼瞳倒影出水波和陈邻自己。 那样漂亮的一张脸,露出天真懵懂的神色。即使他的骨架与身形都是高大的成年人的模样,居然也让人难以自已的心生怜爱。 他抬手将一样东西扣在陈邻头顶——陈邻抬手摸了摸他放在自己脑袋上的东西:是一个玫瑰花和藤蔓编织的花冠。 玫瑰花的花瓣柔嫩芬芳,蹭过陈邻指尖。美貌的少年半跪着趴在她膝盖上,两手搭着她的膝盖,并将下巴也靠了上去。 陈邻看见他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是在说话。 但是陈邻什么也没听见。她忍不住追问:“你说什么?” * “宋栖元又约你去吃饭?他是不是在泡你啊?” 周莉搅着麦片,开口简单又直接。但她问完这个问题,却没有得到回答——周莉回头,看见陈邻窝在单人沙发上,单手搂着一个抱枕,两眼直勾勾看着墙壁上那幅画。 于是周莉顺着陈邻的目光,也去看了眼那副大片赤红的画。 她学计算机的,对这种艺术类的东西敬谢不敏,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东西,只好欠身伸手在陈邻眼前晃了晃:“回神!回神!想什么呢你?和你说好几句了,都没有反应。”陈邻一下子被晃回神,唉了一声后两脚蹬着沙发坐起来些,茫然:“你刚刚说什么?” 周莉:“我说宋栖元是不是在追你?又是给你寄画展门票,又是约你吃饭的。” 陈邻:“大概是吧。” 周莉挑了挑眉,吹口哨,“我就知道这个学长不安好心。” 陈邻笑了下,偏过脸:“想追我就是不安好心?万一是我想多了,他只是关照学妹。” “开玩笑归开玩笑——”周莉敲着键盘,也分心和陈邻聊天:“但说真的,你要不要谈个恋爱试试?不是有那种说法吗,恋爱会让人变得幸福。” “要找到你爱的人可能有点困难,但要找个爱你的人就简单多了。说真的,邻邻,我希望你能幸福。” 陈邻盯着墙壁上那幅画,眨了眨眼,“再说吧。” “暂时还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带有回避心理的敷衍了这个建议,但在回答朋友的时候,陈邻脑海中却莫名浮现出最近总出现在自己梦里的人。 对方有一张漂亮的少年面孔,但身量并不纤细,破损衣物下宽肩窄腰,骨架高大。但这样高大的异性,在梦里却从来没有让陈邻感到丝毫压迫感。 梦里对方总是半跪着,再不然就是坐在她身边,侧身懒洋洋伏靠在陈邻膝头。那样的姿态,让陈邻错觉对方好像是一只大型猫科动物,心情愉悦时会用尾巴勾缠主人脚腕的那种。 但梦里总是听不清楚对方在说什么——只记得他雪白长发,眉心有朱红印花,那张秀美端庄的脸上总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不是第一次梦见这个男人了。这几天,几乎是日日夜夜的在梦见对方;有时候是在一片赤红的海里,有时候是一片黑夜笼罩的荒野上。 陈邻完全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完全不认识对方。但诡异的,她居然感觉对方很可怜,感觉对方是自己的熟人。那种熟悉感仿佛与生俱来一样的存在,当她注视对方时,心脏变得柔软,情绪变得平静又安定。 ……或许就像周莉说的那样,她是不是该尝试去谈个恋爱? 晚饭约在一家法国餐厅,宋栖元提前到了,来接陈邻,路上两人聊了聊画展的事情——宋栖元也提到了那副红色流星雨的作者——他说作者是在老家的楼顶看见了那场流星雨,恍惚间看见了和其他人视野里完全不一样的东西,所以才画下了那幅画。 这餐饭本该是一个暧昧信号的开始。但宋栖元一提那幅画,陈邻顿时失去了和他迂回的兴趣,反而额外问了画家的联系方式。 一顿饭吃完,宋栖元提出送她回家,陈邻婉言拒绝,自己沿着马路走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打车。 在出门之前,她还想着或许可以尝试着接受宋栖元——对方是自己的一个系的学长,有相近的爱好,长得也不错,家庭条件更是不必说。 要谈恋爱的话,似乎是很好的选择。 但到了餐桌上,和宋栖元面对面时,陈邻心底又感到几分空落落的。她总觉得缺了什么,和对方聊天时有些心不在焉,稍微走神片刻,脑海中便瞬时浮现出那白发少年似笑非笑的脸。 总觉得对方应该还有更多的表情。 或许是垂了眉眼故作可怜,或许是歪着脑袋满脸无辜的使坏,又或许是—— 前方十字路口,亮了红灯。陈邻停下脚步,抬头时也将自己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一并扔出去。她不禁自嘲自己最近是真的精神状态不好,不然怎么会对一个梦里出现的虚幻形象生出诸多妄想。 于是打开前两天朋友发来的保健品链接,连夜下单复数。回家路过药店时,陈邻也进去买了点养生补气的,回家后挨个拆开,按照剂量先吃了几包。 红参粉末,冲水之后味道有点奇怪。陈邻吃完就睡了,睡觉之前郑重其事的对着天花板说你今天晚上别来我的梦里。 结果还是梦到了那个人。 这次是在荒野。 一片被黑暗笼罩的虚无荒野,那人单独的走着,身上衣服破破烂烂,唯独雪色长发干净又柔顺。陈邻一口气跑到他面前——看见他正面,那张漂亮的脸上布满血污和伤痕,伤痕也蔓延到脖颈和锁骨上,就连他破烂衣服遮不住的胳膊上也都是疤痕。 “你怎么受伤了?”陈邻惊慌无措,伸手去拉住他衣角。 他停下脚步,垂眼看陈邻,干裂的唇张开,似乎说了话。可是陈邻完全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我听不见——你说什么?” 对方又重复张嘴,可陈邻还是听不见。陈邻前所未有的,感到慌乱起来,她生平第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不会读唇语,不管怎么看对方的嘴唇都看不出对方在说什么。 听不见这个人的声音,这个认知令陈邻心慌意乱,甚至手足无措。明明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却毫无由来的对他感到熟悉,为他受伤而着急。 他眨了眨眼,长而密的眼睫颤动,忽然弯起唇角笑。哪怕受了伤,青年笑起来也很好看,小猫嘴弯起唇角时,甚至还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可爱。 他弯腰,往陈邻面前凑,离得那么近,呼吸落到陈邻脸颊上,陈邻甚至能嗅到他身上凝固的血腥气。她以为青年要亲她,慌乱一瞬,垂下眼睫——结果对方只是抬起手,粗粝指尖抹过陈邻脸颊,嘴唇张合说出来一句话。 陈邻仍旧听不到他的声音。 只是这次离得太近,对方又只说了简短的两个字,所以陈邻记住了他说话的口型。 骤然自梦中惊醒,睁开眼时天外还是黑的。陈邻捂着额头从床上坐起来,满脑子都是梦中那人最后说的两个字。 她还记得那口型,在犹豫片刻后,循着记忆低声重复对方的口型。 “别哭。” 她在梦里哭了吗? 这个疑问浮上心头,陈邻捂着额头的手顺势往下,摸上自己脸颊,摸到一片冰冷的湿润。她好像真的在梦里哭过,哭得满脸都是眼泪。! 第135章 去洗漱室洗了把脸,把脸颊上黏腻的泪痕都洗干净。陈邻两手撑着洗漱台,弓腰凑近镜子。 镜子里倒映出一张苍白的脸,眼眶底下单薄的区域皮肤泛出一层不大健康的,灰蒙蒙的,浅的蓝紫色。那张脸淋了水,水珠汇聚在眼窝和唇峰上,垂下水滴,而后又顺应重力滚下去,啪嗒一声砸开在洗漱台上。 陈邻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抽出洗脸巾擦拭自己脸颊上的水珠。放置洗脸巾的盒子就在面前,陈邻抽了两张洗脸巾后,手上动作忽然停住。 她目光停留在自己手腕上——细瘦又白得晃眼的手腕,不知道什么时候,上面戴着两根缠绕的编织红绳。红绳互相衔接的首尾,编织成一个简易的蝴蝶,垂下一截红色尾巴。 但是陈邻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得到这条红绳手链的了。 手链上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装饰品,比起作为‘装饰品’的话,更像是本命年红绳或者寺庙祈福的那种红绳。 忽然间这些天所做的怪梦全部涌上脑海,梦里那白发赤金瞳的漂亮青年抬手为她梳理头发时,手腕上也有红绳晃动。 他手腕上的红绳,收尾处亦被编织成蝴蝶的模样。 陈邻死死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绳,不断从那些,关于梦的记忆里搜寻对方手腕红绳的特征。梦之所以是梦,正因为它在人脑记忆中很难留下清楚的,确定的印象。 大部分人印象深刻的梦,细节都是他们自己在不断的回忆中,靠大脑发挥自己出色的瞎编能力,去不断完善的。 陈邻不管怎么回忆——哪怕她已经连续快一周,不停的在梦里看见对方——但陈邻始终无法确定,青年手腕上真的有绑着这样一条红绳吗?他手腕上的那条红绳,真的和自己手腕上这条一样,有蝴蝶模样的束口吗? 本该清晰的梦境,越是回忆越是恍惚,除了对方那头醒目的白发,以及漂亮的脸蛋之外,陈邻居然无法确认他身上的任何一个特征。 她用洗脸巾胡乱擦干净脸上水珠,转头跑出家门,摁响隔壁房门。 公寓楼是两户一层的设计,陈邻就算把门铃摁烂也不会影响到其他人。但不等她把门铃摁烂,那扇电子门滴答一声先开了,周莉满脸怨气站在门口。“大小姐,现在是凌晨四点,你最好是有天大的事情要问我,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 陈邻抬起手腕,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知道这两条红绳哪里来的吗?” 周莉眼珠转动,追着陈邻晃来晃去的手腕,皱眉:“我怎么知道。你去寺庙了?看着像是寺庙里的祈福红绳……你本命年不是还早?” 陈邻:“所以你也不知道——我之前没有戴过这条红绳吧?” 周莉被问得莫名其妙,只好回答:“不记得了,没有注意过。” 陈邻本来饰品就很多,花里胡哨什么类型的都有。两人虽然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但并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黏在一起的关系;即使天天见面,周莉也并不会额外注意陈邻手腕上戴的是什么饰品。 她回家后,又在手机联络方式上委婉问了另外几个最近有见面的朋友,但是大家都对陈邻手腕上的红绳没有印象。 一通询问下来,外面已然是天光大亮。 陈邻关了手机,两手并着揉了揉自己的脸。并没有清醒多少,仍旧困倦得厉害,眼皮闭上的一瞬间,感觉马上就可以睡过去——实际上陈邻也真的睡过去了。 * 她又在梦里看见那个人,摇摇晃晃走在一片黑暗的荒野上。这片荒野上一点光都没有,连惨淡的一点星光或者月光都没有,那人也没有灯,却一直坚定的在往一个方向走。 他好像很清楚自己要去哪,每一步都迈得无比坚定。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40节 他边走,边在暗色土壤上留下点点滴滴的血迹。这时候陈邻才发现他手上有伤:从小臂到手腕,皮肉翻卷着,不断往外滴落血液。 红绳手链挂在他受伤的手腕上,蝴蝶束口垂下,被裹在一层凝结的血痂里面,随着他往前走,一下又一下,轻轻撞在青年掌心。 陈邻不禁捂住自己手腕,她完好无损的手臂也在这个瞬间隐隐作痛起来。 附近浓稠的黑暗涌动,自黑暗中扑出形容丑陋的野兽——转瞬间将青年扑倒,张开獠牙咬在青年肩膀。他发出一声闷哼,转手摁住野兽头颅,以蛮力撕开它脖颈。 腥臭热血喷涌出来,浇了青年半身。他推开野兽抽搐的,尚未死绝的尸体,爬起来继续往前走。走了不过几步,青年一头栽倒,手在地面抓出一行血迹。 他身上血污的地方太多,让人分不清是他受了太多的伤,还是杀了太多的活物——又或者说两者皆有。 旧伤新伤重叠,痛觉早就麻木。他面朝下趴在地上喘息,然后又挣扎着爬起来。只是试图爬起来而已,膝盖和小腿的反应却慢得好像生锈零件,费了漫长的时间,才终于从地底爬起。 眼前视线被血污遮挡,全部都是一片浑浊。徐存湛只是凭借直觉,向某个方向走去。 自他出生至今,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但这一切都是徐存湛自己选的,他不仅想送陈邻回家,他还想到陈邻身边去——抛弃原来的世界,抛弃身为天劫的责任,逃亡另外一个世界,犹如亡命之徒奔赴那虚幻的桃花源。 要复活陈邻其实并不困难,就像当初万识月做的一样。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天劫的命更硬,只要将天劫的命运线挑出来共享给陈邻,她就能复生。 同时也会共享弊灵根的命运。 徐存湛见过失去妈妈痛不欲生的陈邻,他不想再给陈邻带来任何的厄运。所以他没有走更便捷的天路,而是选择走这条路。 介于虚假与真实之间,传说中可以抵达桃花源的‘混沌’。亿万年前天地未分,盘古一斧凿开天地,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沉为地;但天地并未被完全凿开,渡过天涯海角,世界尽头,便能看见盘古未能凿开的天地。 那就是‘混沌’。 越过‘混沌’,越过里面无数的魔,恶鬼,虚幻假象,在里面抛弃自己原本拥有的一切,就可以得到新世界的认可。只要能活着走出‘混沌’,就可以洗去原本世界留在他身上的一切烙印。 弊灵根,天劫,可怕的修道天赋,这些形容词的前缀都将与徐存湛无关。同样的,他再也不会给陈邻带去厄运,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只要他能活着走出这片荒野。 手臂上挑开命运线的伤口始终没有愈合,失血过多使徐存湛的脑子大部分时候都浑浑噩噩,只余下前进与活下去的念头。偶尔片刻清醒,眼前却会恍惚的看见陈邻——看见她哭得很可怜,来抓自己衣角,嘴巴一张一合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徐存湛听不清楚她的声音,不知道该怎么哄她,盯着她哭红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只好用手给她擦眼泪,笨拙的挤出一句:“别哭。” 但效果一般,她的眼泪怎么这么多?擦了两三遍,总有新的眼泪掉下来,掉到徐存湛手背上。 他一路走过去,受了不少伤,知觉早就麻木了。但是陈邻眼泪掉在他手背上,他却眼睫一抖,恍然感觉到了痛。 那逼真的幻想转瞬即逝,徐存湛却想到自己进酆都走马灯去拿转魂丹的时候,走马灯也让他看见了陈邻。 他生来就那么聪明,所以从小被人骗,也从小就知道自己在被骗。可是陈邻不一样,她愚笨而天真,自己受了伤也永远不会责怪别人。 徐存湛临死前也想见她。 徐存湛想被这个人爱。 不知道第多少次摔倒,徐存湛没有力气站起来了。他用手背抹掉脸上阻拦视线的污血,艰难的往前爬。 他想见的不仅仅是自己臆想出现的虚幻念想。 他想见到真正的陈邻。 * 陈邻自梦中哭着惊醒,醒来时便伸手抓紧了自己胸口的衣服。那片布料被她抓得皱成一团,陈邻却完全不在意,只急着呼吸。 每次呼吸,氧气穿过喉咙肺腑,器脏急速运作带起一连串隐隐作痛。 陈邻缓过一口气来,惶然跳下沙发——阳台外面投进来昏黄暮光,外面已经是黄昏,太阳将云层边缘染成暗紫色。从开阔式阳台往外看,摩天大楼鳞次栉比,有些广告牌已经提前开始亮灯,五光十色的光华在城市半空中流转。 她隔着外层玻璃看城市,抓着横栏的手不自觉收紧,心里却空落落的。 总觉得少了个什么……她的身边,缺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但是陈邻记不起来自己缺了什么,她难以自制的感到焦虑,就好像一个出门前打开微波炉往里面放了炸药的人,出门后反复的思考自己将炸药放进去后,到底有没有开微波炉一样。 觉得是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记起来,但是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 焦虑到没办法安静的坐着,没办法去做任何事情,她神经质的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却又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这样了。 也许她是病发了。 就像妈妈刚离开她的那段时间一样——吃药——吃点药就会好了。 脑子里慌不择路冒出这样的念头,陈邻抖着手打开卧室抽屉,倒出□□咽下去。吞下药片后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喝水,但是床头水杯空空荡荡,陈邻也已经将药片咽下。 她想自己应该不需要温水了,接下来只要好好的睡一觉……只要睡一觉就好了。她已经吃过药,所以这次肯定不会再做梦,她会睡个好觉,明天醒来就忘记这些虚无缥缈的幻想,继续生活。 陈邻缩进被窝里,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 她以为吃了药自己就能平静下来,空荡荡的胃蠕动消化着食物液体和药片,身体里器脏工作摩擦的咕叽声落进耳膜。 陈邻捂住自己耳朵,把脑袋也缩进被子里。她不停的告诉自己:睡着就好了,睡着就没事了,快点睡吧,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 同样的招数在以前明明都很好用,但唯独这次,变得一点也不好用。 无论如何也睡不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骄傲的青年伤痕累累在荒野上艰难的爬——即使不认识对方,陈邻却总觉得那人应该是很骄傲很自负的。 就像猫一样。 她又哭着醒过来,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焦虑得一直咬自己指尖。咬了会指甲,陈邻又抱住自己肩膀。她想到青年的肩膀好像被野兽咬过,又想到青年的手腕上似乎有划开的伤口。 他受了好多伤,一直在流血,淌下来的血凝固在他手背,每一道伤口都随着他的走动而牵裂皮肉——陈邻要被痛死了。 他身上的一道伤口都仿佛与陈邻共享了疼痛,让陈邻呼吸时吸进肺里的氧也变成烧红的铁。 她慌不择路在床头柜那边翻找,找到手机后颤抖着摁出去一串号码。是宋栖元给陈邻的,那个画家的电话号码。 现在是深夜,对方接到电话时吓了一跳,得知陈邻是自己画作的买家后,语气又迅速变好了许多。 “你问我看见流星雨的地方?” “是在我老家的屋顶来着。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问题,我看见的那场流星雨,完全就像是大海倾倒下来的感觉;但是看了看广场上其他人上传的照片,完全和我当时看见的感觉不一样……哦哦,地址吗?可以啊,我加您微信吧?然后微信发给您。” 迅速跳过一切寒暄迂回,陈邻加了画家的微信,随即收到对方发过来的一个地址:是海城外围郊区的一个村镇。 打开地图查了位置,开车过去要三个小时。陈邻清楚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恐怕没办法开车,于是打电话给周莉——今天是周日,周莉的休息日。 她接了电话后便出来,与陈邻在家门口碰面。陈邻半蹲在门口沉默的系鞋带,起身后将自己的车钥匙给周莉。 周莉看清楚陈邻的脸,吓了一跳,上手掰着她下巴:“我去,你的眼睛怎么肿成这样?” 陈邻没力气解释,只是推开她的手,摇摇头,停顿片刻,又哑着嗓子补上一句:“等回来再和你解释。” 周莉开车,陈邻坐在副驾驶,设置好了导航。见陈邻一副很急又很疲倦的样子,周莉便不再追问原因,只是在发动车子时叮嘱了她一句:“车子开过去还要好几个小时,你困的话就先睡会吧。” 陈邻摇了摇头,只是抱着自己胳膊,完全没有睡意。 并不是她不困,而是痛得睡不着。疼痛伴随着焦虑,如果不是窗外风景能分散些许注意力,陈邻已经要忍不住开始咬指甲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子越靠近画家给出的地址,陈邻就感觉到焦躁。脑子里乱成一团,许多原本不存在的记忆被一点一滴灌输进来,将近一年的漫长时间被压缩进她在排球馆更衣室换衣服的那几分钟内。 那个变成玩偶的人是她吗? 那个被关在笼子里的人是她吗? 在巨大书架下和秀美少年接吻的人是她吗? 脑子里每冒出一个画面,陈邻就忍不住在心底质问自己一次。但她很清楚——这些都是她。似乎在排球馆的几分钟里,她打开折叠的时间,去遇到了另外一个人。 “到了。”周莉的声音打断了陈邻思绪。 在车子停下的瞬间,陈邻扯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动作急促到跳下车时踉跄了两步。 虽然名义上是村镇,但毕竟是临海城市,再偏僻也有水泥路和超市。陈邻两脚踩到地面,人行道边栽种的芒果树被夏风摇晃,树叶相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不需要再去询问画家更详细的地址,在下来的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手腕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向前方扯了扯。陈邻顺着千机绳牵引的方向跑去,甚至来不及向周莉解释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 没有多余的思考能力让她再去组织一段逻辑通顺的解释。 从大马路拐进更细小的街道,两边的居民楼外层白瓷砖白得令人无法直视,楼与楼之间的高空穿过许多电缆线。天空因为落日而完全变成了暗红色,云层铺叠,隐约可见一轮暗淡的月。 暮色流淌得到处都是,居民楼电子门上倒挂着干枯的艾草,门边香插落了层黑红色的灰。 空气仍旧是热,陈邻跑出一身汗,汗水淌进眼睛里,酸涩刺眼。她穿过那些狭窄的街道,再往前就看见一片芦苇丛。 天色完全暗下来,空中已经看不见太阳了。鸭壳青的天空底下,芦苇丛起伏,一条河堤顺着延伸出去,空气中是植物和泥沙干净又好闻的气味。 陈邻停下来弯着腰喘气,眼睛却还盯着那片芦苇丛。 心脏跳得飞快,仿佛要爆炸似的,撞着肋骨。她的手腕被千机绳牵引,牵引指向那片芦苇丛,芦苇被夜风吹动时发出很连贯又绵长的声音,吹来的风潮湿。 她慢慢喘顺那口气,走上河堤,一直走到河堤的尽头。 站在这里看天空,视线前所未有的清晰,能看见空中那几颗很显眼的星星,也能看见月亮弯弯挂在上面。 河堤后面的街道上亮起彩灯,有电瓶车摁喇叭的声音,也有不上课的中学生结伴散步,吵吵闹闹。 有野鸭子在芦苇丛里奔跑而过,白鸟掠过远处,叫声混进街道喧哗声中。 陈邻大口喘气,呼吸,伸手揉自己眼眶,酸涩的眼眶里掉出眼泪,她吸了吸鼻子,额前和脸颊边的碎发都黏在湿润皮肤上。在夜色里,她像是一只湿漉漉的小狗,呼吸也湿润柔软。 晴朗的夜晚。 芦苇丛簌簌抖动叶子。 在河堤的尽头——灰白色石块堆叠的平台上——忽然有一只手爬上来。先是一只手,然后爬上来血肉模糊的小臂,胳膊肘,青年脏污的雪色长发。他翻上长堤,一仰头倒在地面,大口喘气。 看起来像是刚从什么地方逃命至此,狼狈得要命,摊开在地面上的手臂手腕上,一条红绳首尾相衔,束口编织成蝴蝶模样。 陈邻睁大眼睛看见从芦苇丛底下爬上来的徐存湛——徐存湛单手撑着地,爬起来望向她。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四五步,河堤上没有灯,只有月光笼罩。 所有的焦虑都在这一刻褪去,陈邻的心又安稳落回胸腔。 狼狈又伤痕累累的徐存湛,仰着他那张秀美的脸,赤金眼瞳安静注视陈邻。他的脸很脏,但脏兮兮的脸也不妨碍他好看。 他弯起小猫嘴笑,眼睛在月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声音轻快:“我来找你了——你会养我的吧?” “我要无人岛,要种有很多花的院子,还要你爱我。” “我走了好久,很不容易才过来的。你如果不答应我,我这次真的会杀……” 徐存湛威胁恫吓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扑上来用力抱住他的陈邻打断。他慌了一瞬,脸上笑容都维持不住,再开口时破天荒磕巴了一下。 “你,你别——别抱我……我身上不干净!” “我养你。”陈邻死死搂住他脖颈,边哭边抱紧了他。 “无人岛,种满花的院子——我都可以给你,我养你,你就会一直留在这里吗?” 徐存湛沉默下来。他垂下眼睫,然后缓慢的抬起手,手臂圈住陈邻削瘦的背。 “你好瘦啊。”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41节 “我以后会好好吃饭的。” “我会好好吃饭,会好好活着,会好好的爱你,会努力的过好每一天。所以不要离开我,不要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受伤……一直一直,留在我身边吧,徐存湛。”! 第136章 番外·现代篇 【求助】我朋友好像被下蛊了怎么办啊 lz 就,如标题所示。 1l 不是,这世界上真的有这玩意儿? 2l 楼上的你别不信,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而且苗疆蛊虫一直都很出名啊! 3l 我是苗疆人,俺们村支书说了在外面不能随便乱下蛊,楼上不要污蔑我们嗷! 4l 跑题了跑题了,lz还在吗?你得说具体点是什么情况,我们才好帮你啊。你这样不明不白扔下来一个标题,大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5l 对啊,而且未必是下蛊,也可能是小鬼啊黄皮子啊之类的。 lz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刚刚在打字。 lz 主要是,事情有点复杂,复杂之中又掺杂一丝诡异。 lz 我有个朋友,嗯……就叫她c吧。c是我从高中就认识的妹妹,我高中复读的时候家里都不太支持我,是c一直陪着我鼓励我,所以我把她当成我的亲妹妹看待。 后面她家出了点事,然后她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太好,比较脆弱焦虑,暂时休学调养了。 lz 休学了大概快一年,我妹妹虽然看着还是比较削瘦苍白,但是整个人状态已经好很多了,能说能笑,也按时吃饭,她自己也和我说有明年就重回学校的打算。 眼看着一切都在奔向好的方向发展,但一个月前她好像焦虑症又发作,精神状态突然又变得很差,一直做噩梦。 10l 这关蛊虫啥事啊,这是精神问题,得去看医生吃药啊! 11l 你中家长的至理名言:什么你睡不好?那你一定是被小鬼缠身了! 12l 不开玩笑我真的建议你带你妹妹去看心理医生。虽然不知道她家里出了什么事,但家庭对孩子的伤害真的是一辈子的。 lz 她有在定期看家庭医生也有好好吃药的,请放心qwq 别着急,我还没有说完!就是因为有一直看医生和吃药,所以前一年才渐渐开始好转的。 lz 后面也是在医生的建议下,她才逐渐减少了用药。 15l 哦哦,那楼主继续。 16l 医生都建议减少用药了,说明情况有在好转……好奇后面发生了啥。 lz 然后前段时间——我接着上面的说——她精神状态又开始变得很不好,我就想着找个时间催她再去看看医生。 lz 突然有一天凌晨她打电话给我,让我开车载她去个地方。刚接到电话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因为她自己有车而且也有驾照,按理来说自己就能开车出去。 但是这个时间点确实比较敏感,我就赶紧过去了。我和她住对门还蛮近的,过去之后她把她车钥匙给我,然后她自己定了目的地。 lz 那个目的地也很奇怪,因为我们住的地方是市中心,然后我妹妹家庭条件挺好的,她这辈子唯二去过的乡下,可能就是画室集训组织的乡下自由活动和国外度假村庄。 但她输入的目的地是一个非常非常偏僻的郊外乡下,我敢保证她以前肯定没去过那里。 20l 草,这个走向 21l 突然鸡皮疙瘩就起来了 22l 只有我一个人在意市中心住房还有自己的车子吗?现在休学的话楼主妹妹多大?大学生? 23l 吾等社畜只是出来上网,楼上何故捅我一刀? lz 当时开车的时候,我就觉得她状态非常不对劲,路上一直在咬自己手指甲,脸上脖子上都是冷汗,眼睛里还有血丝。 然后我就劝她在车上睡会儿l。因为那个村子真的很偏,我们开车过去至少要三个小时,她应了我但是没有睡。 lz 车子开到村庄入口之后她一下子就跑下车了。之前我不是说过吗?在我的印象里,她从来没有来过这周边,但是她跑下车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就好像她知道自己要走那条路一样。 我很担心她出事,就赶紧锁上车子下去追她。lz 她之前体力挺差的,但那天不知道为什么,跑得特别快,又是大半夜的,我对那边地形很不熟悉,所以没跑多久就追丢了。 我当时急得要死,给她打电话也不接,就差报警了。但是想着人前脚才跑掉,而且还是和我一起跑掉的,她又是个成年人了,立刻去报警,警察估计也不会受理。 27l 天哪,这看起来是有点诡异 28l 之后呢?之后怎么样了?不会就这样失踪了吧? 29l 艹!我为什么要大半夜看这个帖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30l 楼主胆子真大,居然还敢追过去。要换了我,朋友凌晨打电话喊我帮忙开车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堂皇然后拒绝了。 31l 前面不是说了吗?人家是当妹妹啊,这种时候不可能不过去看情况吧。 lz 我打不通她电话,就只好在那个镇子上乱撞,想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她。转了大概半个小时,她给我回了个电话,说她在车上——我当时其实挺想问她点什么的,但是她语气特别的疲惫,我就不好继续追问了,总觉得问太多会伤害到她。 lz 我回到车上的时候,发现她衣服脏了,上面蹭到了暗红色的……我不确定是泥巴还是别的什么痕迹。整个车子里都是一股很重的血腥气,虽然她有开了通风换气,但味道还是很明显。 而且在后座横倒躺着一个人。 34l 草! 35l 草! 36l 我觉得这个已经不是中蛊的问题了……楼主你要不然报警吧? 37l 等等,你们谁还记得上个月下了一场红色流星雨来着? 38l 啊啊啊别说了别说了,我脑子里已经出现八百个外星人入侵地球的电影了! 39l 说真的楼主你报警吧,这已经不是你妹妹精神有问题焦虑乱跑的事情,这可能是搞出人命了啊! lz 你们先听我说完lz 我当时也吓了一跳,但我确信我妹妹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就算她的车子上躺着一个死人,那人也肯定不是她杀的。 42l ?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42节 43l 呃,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44l 被下蛊的不是你妹妹,是你吧? 45l 楼上说出了我的心声。 46l ……楼主你认真的吗?实在不行这楼里来个正义勇者报警吧。 47l 先别!等我看完这个故事再报警! 48l 别乱搞啊,说不定是瞎编出来的故事。自从那个红色流星雨后,论坛上不是很多这种瞎编的故事吗?之前那个自己爸妈被红色星星替代了的,不是更恐怖? 49l xx论坛,分享你每日新编的故事。 lz 而且那个人也没死。 lz 后面我妹妹直接给他送医院去了,伤得还挺严重的,医生说都是被野兽咬伤的,看伤口像是那种大型野兽,我们这边,就算是郊区其实开发得也还不错,除非是进动物园,不然很难在野外撞到大型野兽。 lz 我妹妹说那个男的是她朋友。但我跟她认识这么久了,她的朋友就算不是每个都熟悉,至少也是见过面的程度,唯独这个男的,我根本没有印象! 53l 消失的他? 54l 虽然说你和你妹妹关系好,但也不能保证她的每个朋友你都见过吧?万一真的是她朋友,半夜在郊外爬山被野兽咬了,打电话给你妹妹求助呢? 55l 虽然但是,关心一下某个比较肤浅的问题,那男的长得怎么样? lz回复55l 长得娘们唧唧的。 57l 翻译一下,长得比较漂亮。 58l 评论一个男人长得娘是对他最高的赞赏 59l 呵呵,白斩鸡有什么好,遇到真男人两拳就打哭了,有个屁用。lz回复59l 他只是脸长得比较娘,但个子挺大,送去检查的时候医生还说他肌肉密度比普通人高很多,身体细胞活性也蛮高。如果换了普通成年男性,在那个伤势下直接就嗝屁了。 61l回复59l 哟猛男人呢?出来回复啊 62l回复59l 幻视某些三次蝻嘴漂亮男爱豆的样子kkk 63l回复59l 哟哟哟真男人 lz 啊啊啊别跑题!重点是这个男的! lz 我问我妹妹关于他的事情,除了知道名字年纪之外,其他方面,比如说家庭情况啊住在哪里啊,她全都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啊! lz 而且他连高中学历都没有! lz 甚至住院做手术都是我妹妹付的钱,后面出院了住的还是我妹妹的房子! 而且!我当时就感觉!我妹妹和他之间的气场不对劲,他们俩肯定不是什么普通朋友! lz 我也比较直接,就当面去问我妹妹了——结果我妹妹也直接承认了说是恋爱关系。 69l 啊? 70l 啊? 71l 啊? lz 我妹妹说她之后打算和这个男的结婚。【黄豆微笑】 还给他买了无人岛。 73l 啊? 74l 啊?? 75l 啊??? 76l 如果这是我朋友,我会想报警的程度。 77l 无人岛……妈的到底是谁在替我有钱啊!!! 78l 虽然但是,我觉得还挺好的也。年轻漂亮还没脑子的文盲帅哥,富婆包个帅哥抚慰心情怎么了! 79l 其实问题也不在包养吧……感觉楼主崩溃的点在于,她妹妹准备和这个男的结婚。结婚的话,富婆的钱就变成夫妻财产了啊! 80l对哎,恋爱可以,结婚达咩! lz回复79l 是这样的。 我觉得她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她也不缺门当户对的追求者,到底是为什么要选这个男的啊!! 如果单纯看脸恋爱的话选他也不是不行,但是结婚……结婚我真的没办法接受啊。而且这个男的还来历不明,虽然他身份证上写着是上海人,但他说话纯纯普通话,再说了南方男人哪里有一米九的个子啊! 82l ?不是,聊天就聊天,干嘛突然扫射南方男人的身高啊qwq 83l 笑死了,虽然好笑但是真实 84l 其实我更在意高中都没有毕业……楼主妹妹是大学生吗? lz回复84l 是研一生,暂时休学。她初中和高中跳过级,所以年纪比较小。 86l …… 87l 查一下吧,别真的被人下蛊了。 88l 查一下吧,别真的被人下蛊了。 89l 查一下吧,别真的被人下蛊了。 …… 翻了一百多楼,一个有用的建议都看不见。周莉戳着手机屏幕,心想这破论坛真是屁用没有。 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迅速退出匿名论坛,抬头,目光望向拎着几l张资料向她走过来的陈邻。彼时正值夏日,医院走廊临着花园一面的窗户全部打开,澄澈阳光满溢,照着陈邻,让她原本苍白的脸看起来气色也好了许多。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43节 今天陈邻来医院拿复查单子,周莉陪同。 她收起手机,三两步走过去:“怎么样?” 陈邻笑了笑,“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医生说我现在可以试着正常上学和生活了。” 周莉眼睛亮了亮,上前抱住陈邻。陈邻拍拍她的后背,软着声音安慰:“没事的,都过去了。” 两人一起走出医院大门,周莉拿了陈邻的车钥匙开车——陈邻坐在副驾驶位上,哼着小曲心情很好的打开手机。 她没有给手机贴防窥屏,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周莉眼角余光扫到陈邻的手机屏幕。 周莉并非有意窥视,只是不小心扫到:陈邻手机屏保变成了一张双人合照,照片上白色短发的青年微微抬着脸看向镜头,脖颈被陈邻单臂勾着,侧过身去,两人的脸紧紧挨在一起。 光是看见对方那张脸,周莉就莫名感觉堵得慌。 她忍不住开口:“真的有这么喜欢他?” 陈邻愣了愣,抬头:“谁?” 周莉不情不愿挤出那人名字:“就是那个,你从那个村子里的带回来的那个……徐存湛。” “喜欢。”陈邻回答得飞快,只是回应,眼眸也含着笑意弯起。 光看表情,都能看出陈邻是真的喜欢对方。 周莉嘴巴微微张着,欲言又止,片刻后,还是没办法在陈邻过于灿烂的笑脸攻势下说出什么扫兴的话。 只是小声嘀咕:“这臭小子除了那张脸之外,到底哪里好?和你相配的人那么多,怎么就……” 虽然周莉是小声嘀咕,但是陈邻听得见。 她拉过安全带给自己扣上,声音轻轻回复好友:“因为他也这样做过。” 周莉不明所以:“做什么?” 陈邻:“这样选我。” “在许多其他人口中更为相配之人面前,他也选了毫无优势,与他丝毫不相配的我。” 在那个以力量为尊的异世界,分明有更多能与徐存湛并肩同行的人,但徐存湛总是毫不犹豫的选择陈邻,甚至连备选都没有想过。 所以来到这个规则很重要的世界,陈邻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徐存湛。 所谓‘匹配’,是世人考量容貌,财富,力量,地位,最终得出的结果。但他们并不需要这些。 他们共享命运,互相为对方而存在。 周莉听完陈邻的解释,顿时更无语了,下意识恶狠狠挤出一句:“他还敢嫌你不配!?” 陈邻反应过来,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不能和朋友说自己在排球馆换衣服的那几l分钟,还穿越去了一趟异世界? 听起来更像是自己脑子坏掉了,所产生的臆想。 她摸了摸自己鼻尖,含糊其辞:“不是这个意思啦……比较,嗯,比较复杂,等我以后想好了再给你解释好不好?” 周莉没好气,踩下油门,倒车出库。陈邻低头看手机,恰好手机微信上弹出一条消息。 默认头像,备注徐存湛,给她发来一张图片。 是张自拍,剪了短发的徐存湛单手托着脸懒洋洋看向镜头。他刚醒来那段时间明明连电视都看不明白,这才两周都学会用手机自拍了。 就是自拍角度有些清奇,全靠徐存湛那张脸撑着,把原本九分的脸拍成六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天赋。 【陈邻:好怪的角度。 徐存湛:不好看吗? 陈邻:还是蛮好看的…… 徐存湛:猫咪吃鱼.jpg 陈邻:你都学会用表情包了! 徐存湛:很难吗?】 看着屏幕上徐存湛的反问,陈邻陷入了沉思。 最近反穿越题材时兴,她也看过几l部新上映的古代穿越现代的偶像剧。只是里面穿越过来的古人无不对现代社会一切高科技展露出了惊吓和不适应。 相比之下,徐存湛这家伙……心理素质好得简直像个奇葩。 他在医院醒来,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凭借着观察护士和病房里其他患者的对话,自己记住了病房里所有现代设施的名字。 等陈邻去医院里接徐存湛出院的时候,这家伙都已经能摆着他那张骗死人不偿命的脸管护士长喊姐姐了。 坐汽车不害怕,坐飞机不害怕,看见空调和洗衣剂也不觉得神奇,甚至一回家就知道帮陈邻把水果放进冰箱保鲜层里。 陈邻鼓了鼓脸颊,打字控诉。 【陈邻:你适应得太快了!我很没有成就感的! 徐存湛:…… 徐存湛:这么简单的世界有什么需要适应的吗? 陈邻:我决定了! 徐存湛:? 陈邻:我要给你报名成人高考,给我好好学习去吧!】 打下这行字,陈邻嘴角翘起,兴冲冲打开报考界面。! 第137章 番外·现代篇 ◎你这发色没法考公啊◎ 徐存湛剪了短发。 但对他来说, 不管是长发还是短发,都无所谓。以前之所以留长发,是因为绑马尾比较方便。短发的话, 以修道者的体质, 很快就会长到尴尬期, 倒长不短令人厌烦。 但现代社会有很多予人方便的设施——比如理发店。 在陈邻带他去过一次理发店后, 徐存湛就学会了按时自己去理发店剪头发。在这个世界, 他的发色和瞳色都有了遮掩的借口,白发可以说是染的,赤金瞳可以说是美瞳。 陈邻当着他的面给他演示了什么叫美瞳。她的化妆柜里就有一盒, 灰蓝色调。 美瞳这种东西,只要是日常系的, 不把镜头放大怼着脸,根本就看不出很清晰的颜色。所以灰蓝色也好, 陈邻原本的眼瞳颜色也好,在徐存湛眼里都是差不多的色调。 只是这个借口可以拿来糊弄别人,所以徐存湛才稍微记了一下。 他穿越过来也有段日子了,在医院处理完身上伤口后, 便出院暂住进了陈邻的公寓房里。徐存湛也曾经试过调用灵力——他的灵力倒是还在, 灵台也有,能正常使用五行之术。只是弊火灵根消失了,变得和普通灵根没什么区别。 不过比起旧世界的法术灵力,徐存湛现在对新世界的东西更感兴趣。比如此刻他就在看电视上的法制节目,并对里面提到的‘法律’颇感兴趣。 公寓房的电子门发出响声,徐存湛目光从电视机上移开, 转向大门时, 恰好陈邻推门进来。她在门口换了鞋, 顺手把背包挂到鞋柜边的架子上,打着哈欠懒洋洋走进来。 最近天气入秋,公寓房内的恒温系统就被关闭——比起恒温系统刻意调试出来的适宜温度,陈邻更喜欢打开窗户,让秋日太阳透过落地窗所照进来的光芒,把地板晒得微微发烫的温度。 走到沙发边坐下,陈邻也没有靠着沙发靠背,而是身子一歪窝进徐存湛怀里。 沙发的位置可以晒到太阳,徐存湛约莫在这坐了很久,身上都晒得暖洋洋的。陈邻忍不住翻侧身,抬起胳膊环抱着徐存湛的腰,在他衣服上蹭了蹭。 隔着衣服布料,徐存湛被蹭得有点痒,又莫名觉得好笑。他低头摁住陈邻发顶。 陈邻的黑发已经长出来很多了,浅蓝的发梢上周去剪短过一次,蓝色的部分变得更少。但是黑色头发的触感很好,柔软得像是绸缎,徐存湛原本只是想摁住陈邻乱蹭的脑袋,但是上手之后,却忍不住变成去摆弄她的头发。 手指穿过发梢摩挲过头皮,顺着头颅一路往下触碰到陈邻的后脖颈。 那块柔软的皮肤发热。 徐存湛刚摸到陈邻后脖颈,便察觉陈邻环在自己腰部的手收紧了。 虽然她的胳膊就算收紧了,那点力气对徐存湛来说也是可有可无。但他还是松开了陈邻的后脖颈,改为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按揉陈邻脑袋。 他手上力度恰到好处,揉得陈邻很舒服,感觉比按摩店里的师父手艺好。只是按着按着,陈邻觉得有点不对劲,伸手往自己头上一摸,果然摸到自己头发全部都被揉得乱七八糟。 她‘嗳’了一声扒拉开徐存湛的手,爬起来坐着,自己用自己手指梳理头发。 徐存湛侧过脸,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陈邻瞪大眼睛:“你故意的?” 徐存湛:“没有哦。” 陈邻:“……你就是故意的!” 徐存湛歪歪脑袋,没有继续接话,只是笑而不语。电视机里还在播放法制节目,说法外狂徒张三无视法律做出的种种行径,令人发指。 主持人语调抑扬顿挫十分吸引人,陈邻忍不住被他吸引了过去。她看了眼节目栏,“你昨天是不是也在看这个啊?” 徐存湛:“嗯。” 陈邻:“前天好像也在看这个?” 徐存湛:“嗯。” 陈邻脑子里灵光一闪,睁大眼睛:“徐存湛,你不会想要像我妈妈一样当个法官吧?!” 徐存湛:“……什么是法官?” 陈邻一下子也不困倦了,详细的跟徐存湛解释了当代社会里‘法官’的含义。徐存湛认真听完,总结:“跟县令差不多?” 陈邻:“没有县令权利那么大啦!” 徐存湛点头:“大概能理解。” 陈邻觉得新奇,抬手碰上徐存湛的脸,掰着他低头,和自己对视。 她的手掌心有点凉,反倒是徐存湛的脸蛋温度挺高,热乎乎的。但他的脸又并没有发红,他只是天生的体温高罢了,即使穿越过来后徐存湛身上已经没有弊灵根了,他身上的体温也要比常人略高一些。 普通人低烧时的体温,就是徐存湛的正常体温。 虽然有点奇怪,但是医院检查时也说各人体质不同,这点特殊并不妨碍徐存湛的身体健康,不用过于在意。 陈邻捧着他温热又漂亮的脸,晃了晃,徐存湛很配合她手上的动作,明明可以轻易挣脱开,却顺着她的动作,晃了晃自己脑袋。 他剪短了的银色短发窸窸窣窣摩擦过陈邻手指,有几撮头顶上的短发翘了起来,发梢倒映出太阳光的色调。 陈邻嘟囔:“真奇怪,徐存湛你怎么会这么聪明呢?不管我给你解释什么东西,你都能一下子就理解了。” 徐存湛挑了下眉,理所当然回答:“我本来就很聪明。” 陈邻:“我也很聪明的。”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44节 徐存湛:“我又没有说过你笨。” 本来只是随意聊天,漫无目的的聊天。 但徐存湛这样一说,陈邻皱着脸,脑子里突然开始翻旧账。 她捧住徐存湛脸颊的手微微用力,将青年的脸蛋向内挤出一点柔软的弧度,冷哼:“你明明就有!” “在修仙世界的时候,你说过我好几次,说我天真又愚笨……我都记着呢!” 这下轮到徐存湛沉默了。 因为他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陈邻不高兴,手上略微用力捏了捏徐存湛的脸。捏了两下后觉得手感很好,忍不住又捏两下。徐存湛垂着脑袋随便她捏,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陈邻。 那双漂亮的莲花眼深邃宁静,赤金色瞳孔在太阳光底下,近乎流光溢彩那般的触觉效果。 原本也没有很生气的陈邻,顿时觉得自己心里的气差不多都烟消云散了。 她松开徐存湛被捏红的脸,垂下胳膊压在他大腿上,直起上身亲了亲他脸颊。 被揉捏过的脸颊肉,比陈邻的嘴唇还热,又莫名让人觉得是软的。陈邻在他脸颊上,自己捏出来的红痕上亲了一口,觉得好笑,亲完一下就不肯继续亲了,两手撑着徐存湛的腿笑。 徐存湛低头,把脸往她脸上贴。 被捏红脸的人是他,镇定自若一点不笑的人也是他。他像猫似的拱了拱陈邻脸颊,懒洋洋问:“才一口啊,这就不亲了。” 陈邻:“你这样反问,如果我不继续亲的话,将会显得我很没用。” 徐存湛嗤笑出声,手搭上陈邻后腰,“嗯,你继续亲,来证明一下。” 他贴着陈邻后腰的手略微使劲,把人搂进自己怀里。 陈邻仰脸看他,看见对方长而密的眼睫在下眼睫落下一小片扇子似的阴影。她扶着徐存湛胳膊直起上半身,轻轻亲了口徐存湛眼睫。 她亲上去的瞬间徐存湛闭眼了,陈邻听见他很轻的笑了一声。 陈邻顺着他眼睫往下,亲了亲他鼻尖。 她嘟哝:“怎么会眼睫毛长得这么长?” 那近在咫尺的,长而密的眼睫,簌簌抖了抖,睁开,露出一双比雪白眼睫更漂亮的赤金眼瞳。陈邻没忍住,凑上去又亲了一口他的眼睫。 她亲过去,徐存湛便闭眼。她一退开,徐存湛便睁眼。 但徐存湛睁开眼睛,陈邻就忍不住去亲他眼睫。她一下又一下凑过去亲徐存湛眼睫,徐存湛终于绷不住,笑出声,腾出一只手捏着陈邻下巴,不准她凑过来亲了。 陈邻亲不到徐存湛,但嘴巴也没闲着,她两眼亮亮的望着对方,笑容狡黠:“我真的给你报了成人高考哦。” 徐存湛这段时间也有在努力的了解这个世界。 目前虽然还不算百事通,但至少也对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有了大致的了解。至少他知道成人高考是什么东西。 他没回答陈邻,只是那双莲花眼微微弯着眼角,眨也不眨的望着陈邻。 陈邻凑过去,额头轻轻一碰徐存湛的额头,“不过最后到底要不要考,还是看你自己——你开心最重要。” “我挺想去考的。”徐存湛轻声回答,同时也将自己额头凑上去,没怎么用力的撞了下陈邻额头。 陈邻哑然失笑:“这么爱学习吗?我还怕你没办法适应这个世界,特地准备了无人岛来着。” 徐存湛理所当然:“这个世界有你,它很好,我喜欢它。” 陈邻并不意外徐存湛的回答。因为徐存湛本就是这样的性格,即使他是为了陈邻而来到这个世界,但并不妨碍他享受这个世界的一切。 就像他在修仙世界,也理所当然享受修道者所拥有的一切。 徐存湛还是那个徐存湛,并不会因为爱上她,或者换了个世界,就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她已经全然明白对方那张漂亮的皮囊下,是多么随心所欲又擅长自我满足的灵魂。 她手指触碰上徐存湛眼睫,这次徐存湛没有眨眼,赤金瞳里倒映出陈邻的脸。 陈邻手指从他长而密的眼睫,落到颧骨,耳廓。最后她张开双臂搂住徐存湛脖颈,给了他一个拥抱。 他怀里很温暖,不仅仅是因为徐存湛自身温度高而产生的温暖,还有一种太阳光的温暖。 陈邻蹭了蹭他脖颈,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你身上好暖和啊。” 徐存湛:“我今天晒了一个下午的太阳。” 陈邻闷声笑,问:“从我出门之后就一直坐在沙发上晒太阳?” 徐存湛:“嗯。” 陈邻:“难怪你的脸这么热。虽然最近入秋太阳没有那么毒了,但一直晒着还是挺热的,你不热吗?” 徐存湛:“还好。” “你不是很喜欢吗?” 陈邻:“……喜欢什么?” 徐存湛收紧胳膊环住对方纤细的腰,将她完全搂进自己怀抱里,与他身体隔着一层秋季衣服的布料,毫无空隙的贴合。 他低声:“喜欢抱着暖和的东西,喜欢晒过太阳的玩偶。现在我两者皆有,所以今天晚上我能代替那个抱枕去你床上睡觉吗?” 这个拥抱太满,几乎要将灵魂也填满。 陈邻低低的笑,回复:“可以,今晚允许你替班。” “徐存湛,明天我想带你去见两个人。” 作者有话说: 推推基友的文:《妖尊大人您听我狡辩》by乏午 温梨是个假山神,平日里吊儿郎当、满嘴谎话。 那日当值偶遇一死妖,温梨本想嘎他妖丹开开小灶,谁成想竟被这狡诈恶妖反咬一口,白送千年修为?! 温梨气死:打工暂停,杀个妖先! 半夜,温梨长剑画弧劈上那妖床榻,谁料银龙游走,冰凉的尖牙霎时刺穿她娇嫩脖颈! 那妖眸色漆黑,冷言讥诮,“小小山神,当真胆大包天!” 温梨扑通一声跪下,当场认怂,“夜深露重,大人…起来如厕!” 妖:…得亏有你。 一夜又一夜,“大人您听我狡辩…好吧,人家错了,嘤!” “下次还敢吗?” “下次一定!” 妖:…得之我命。 妖神大战那日,温梨以命相阻。 那妖怒意肆长,竟迎上冲向他的绝情剑尖,他一字一顿问道:“小骗子,选我还是选他?” 温梨一剑给他刺了个对穿,刃柄妖血滚烫,便是答案。 抬眼却见那妖敛去眸光,他说:“很好。” —— 冰羿厮杀千年,终逃妖笼,却只剩半条命瘫死在路边。 那姑娘打马而过,摸遍他全身后,挖个坑直接送他入土为安? 不过她白嫩素净,嗅起来诱人得要命,他实在没忍住… 后来,冰羿想,她要什么我都给她,可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要他的命。 她果然恨他。 也罢,那他便化成世家小公子,化成仙家引路人,化成一切她喜欢的摸样,远远相望,也足矣。 “阿梨,你生命里所有贵人,皆是我。” 感谢在2023-08-25 16:23:26~2023-08-29 01:57: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啊我啊我啊你啊你啊、白柳 60瓶;不做沉默的人、元知蘅 40瓶;nfnnd 30瓶;不知名用户、轩の乖乖 24瓶;左东右西 21瓶;太乙废人、雾、31473700 20瓶;小电风扇 18瓶;攻错 15瓶;干饭迅猛龙 12瓶;簇簇 7瓶;三千世界划起来~ 5瓶;催更小快手、拜托好运了、橙汁、月见山、金鱼陈陈、咸鱼不翻身2222333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8章 番外·现代篇 ◎我爱他◎ 第二天早上, 陈邻定的闹钟在八点响了。 铃声刚冒头,就被徐存湛伸手摁掉。房间拉着窗帘,光线昏暗, 只从窗帘缝隙间偶尔漏进来一点微光, 恒温系统运作下温度被维持在恰到好处的温凉。 陈邻隐约听见了闹钟声, 脑子有些发晕, 半醒不醒的。 她作息向来不太好, 最近和徐存湛一起,睡觉时间是比平时早了点,但起床时间一直没有太大的改进。 一转身拱进徐存湛怀里, 陈邻抱住他的腰,声音含糊的问:“几点了?” 徐存湛:“才八点, 你再睡会。” 陈邻嘟嘟囔囔:“今天上午还要出门……” 徐存湛:“我八点半叫你。” 有了徐存湛的保证,陈邻再度放心的缩回被窝。 睡觉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陈邻感觉自己只是躺回被窝里眯了眯眼睛, 根本没过多久,但徐存湛一下来就来叫她。 她裹着被子勉强睁开眼睛,眼皮沉重又发涩,留长的头发睡得凌乱, 有些遮到了脸颊上, 阻碍着陈邻的视线。透过发缕和发缕之间的间隙,能看见徐存湛近在咫尺的脸。 他半蹲在床头,曲起一边胳膊,下巴枕在被褥上。 这个姿势格外乖巧,连带着弱化了徐存湛身上的攻击性,甚至让陈邻隐约的想起她和徐存湛初见那次——不是她刚穿越过去被一剑穿心的那次见面, 而是她附身玩偶, 初次睁开眼睛那次。 徐存湛也是这样乖巧的趴在桌子上, 两眼眨也不眨盯着附身玩偶的她。 他抬手拨开陈邻垂落脸颊的乱发,“我买了早饭,起来吃个早饭?” 陈邻:“嗯……早饭有什么?”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45节 徐存湛:“生煎包,糯米鸡,甜豆浆。” 他说话时,手上动作也没有停,在很认真的帮陈邻整理头发,认真到堪称一丝不苟。陈邻脑袋往前挪了挪,脸颊贴上徐存湛掌心。 徐存湛帮她整理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屈起手指,掌心稳稳托着对方温热的脸颊。陈邻把整张脸都埋进徐存湛手心,两手握住他手腕。 没有说话,只是呼吸间,陈邻呼吸溢满徐存湛掌心。 那呼吸带着湿润的水汽,将徐存湛掌心也染得潮湿。他顺势捏了捏陈邻的脸,不为所动:“不是说今天要带我去见很重要的人吗?再睡觉可就要错过时间了。” 直到被徐存湛这样提醒,陈邻才两手撑着床铺爬起来,去洗漱和吃早饭。 徐存湛还没有驾照,所以是陈邻开车。她习惯性俯身过去想给徐存湛扣安全带,却发现徐存湛自己已经把安全带给系好了;徐存湛今天穿得很正经,白衬衫和西装长裤——除去那显眼的发色与赤金瞳外,这身衣服把徐存湛衬托得像一个…… 好吧,虽然穿了很正经的衣服,但徐存湛那张脸委实不像什么正经社畜或者男大。 倒是很像一些平面模特或者男团偶像。 陈邻看着徐存湛已经系好的安全带,深感自己发挥空间的狭小,不仅嘟哝:“你学得也太快了。” 徐存湛:“学得快点不好吗?” 陈邻:“你学得那么快,我都没有机会多教你一点什么。” 徐存湛老实回答:“在修仙世界的时候,我也没有教你什么。” 唯一一次大发善心,试图教陈邻修行。结果陈邻不是那个世界的人,连灵台都开不出来,最后那次善心活动仍旧以失败告终。 陈邻想了想,觉得徐存湛说得也对。 车子先开去附近的花店买花。在现代社会就是有许多便利的好处,譬如很多不到季节的花朵,温棚都能精细到半度温差都不出错控制,然后在顾客需要的时候让其恰到好处的开花。 花束是昨天预定,一束红色月季,一束铃兰花。 两束花都包装得精细而漂亮,为了配合主花的颜色,而适当穿插了其他绿叶与纤细花枝,彩纸也是与花束颜色相配的印花。 车子最后开到墓园——墓园不允许车子开进去,在外面的停车场停完车后,还需要步行穿过一条种满松针树的长道。 秋日的太阳光分明不毒辣,却给人一种光晒格外充足又稠密的感觉,那光芒泛着浅浅的金色,像融化的琥珀一样流得到处都是。偶尔有微风掠过,吹动松针树树梢,小巧的松鼠动作敏捷在绿叶丛中闪现。 陈邻重新走上这条大道时,不自觉深呼吸了一口气。 父亲去世得早,在陈邻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接受了爸爸早已离开自己和妈妈的概念。所以来看望爸爸对陈邻来时,就像逢年过节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那样。 虽然会有点感伤,但这份感伤仍旧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 但是妈妈不同。 或许是因为父亲角色的缺席,让陈法官自觉自己不仅要做好一个母亲,更应该填补上缺失的,父亲的那一份儿。所以陈邻从小在妈妈身上得到的,一直都是双份的爱——妈妈对于陈邻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 越是重要,越是难以承受失去对方。 所以在陈法官下葬之后,陈邻来墓园的次数反而并不多,除去节假日和妈妈的生日。 但今天既不是节假日,也不是任何特殊的日子。 陈邻握住徐存湛的手,感到几分紧张。两人穿过洒满阳光的长道,在入口处保安亭做了出入登记。 墓园内一方又一方白色石头铸造的墓碑,错落有致。太阳光底下的墓园并不阴森,甚至因为长期有人打理的缘故,绿化很好,沿途栽种的樟树高大笔直,乍然一看宛如公园休息区。 很快就走到了陈邻父母的墓前——这块墓地是他们生前就看好的,那时候他们就已经决定了百年之后要葬在一起。 并立的墓碑上写着两个人的名字,贴着两个人的照片。不同的是陈邻爸爸的照片是风华正茂的男青年,而妈妈的照片,尽管保养得宜,但仍旧能看出一些岁月的痕迹。 徐存湛的背挺直了许多,怀里抱着那两束花,心底甚至生出几分淡淡的无措来。 他本是个随心所欲的人,但是面对眼前两个墓碑,徐存湛却破天荒的感到些许紧张。他和长辈相处的经验几近于无,虽然以前也有接触过不少长辈,只是态度都不算礼貌。 面前坟墓里躺着的,是抚育了陈邻的人,甚至有可能是因为他的弊火灵根而不幸去世的人。光是联想到这层关系,就让徐存湛很难以平常心对待眼前两个墓碑。 他神经紧绷着,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自己原本要做什么。直到陈邻手掌心轻轻搭上他小臂,徐存湛回神,眨了眨眼,看向陈邻。 陈邻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又从他怀里接过红色月季的花束,摆放到母亲墓碑前。 “妈妈,我有段时间没有来看你了,你肯定想不到我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事情。我穿越了哦!怎么样,是不是很神奇?不是开玩笑,是真的穿越了!” “不过没有穿越到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而是完全陌生的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是修道者的世界,什么剑修啦,妖精啦,就是像仙侠剧里演的一样,有人可以御剑飞行,还有法术,很厉害吧?我差点就学会了那个法术,可惜,就差这么一点点。” 陈邻絮絮叨叨,仿佛在她面前的不是墓碑,而是一个真切活着的人。 她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划出很小一段距离,“不过也没有很遗憾啦,我在那里见到了很多这个世界没有的东西,也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 “而且——” 陈邻转头,看向徐存湛。在她目光投注过来的瞬间,徐存湛紧张的抿了抿唇,抱着那束铃兰花的手略略收紧。只是刚把胳膊收紧些许,他又想起自己怀里抱着的是一束娇嫩的花,连忙放松了手臂。 他的动作并不隐晦,以至于陈邻都能轻易发现。 她原本还有些低落,却又被徐存湛的动作逗笑,弯弯眼眸问徐存湛:“你紧张呀?” 徐存湛破天荒的,一抿唇,低声:“没有……没有特别紧张。” 陈邻从他怀里拿过那束白色铃兰,将其放在自己父亲墓碑前。两束花都献给了收花的人,陈邻此刻两只手都有了空余,她挽住旁边徐存湛的胳膊,徐存湛神色一凛。 “爸爸妈妈,这是我喜欢的人,他是修仙世界里的修道者,但现在他决定到我的世界来,和我一起生活啦!” “他很好,我特别喜欢他,想和他度过余生的每一天。” 她说这两句话时,神色非常认真,但又柔软。 徐存湛垂眼,沉默片刻,回挽住陈邻的手,轻轻开口:“叔叔阿姨好,我是徐存湛……你们要叫我莲光也可以,莲光是我的字。” “对不起,我没有陈邻说的那么好,我有诸多缺点,也曾经伤害过很多人,但是陈邻很好,所以她看见我这样的人,也觉得我是很好的人。” “我没有真正的和你们见过面,但是却能在陈邻身上感受到许多和她父母有关的痕迹。” 耳钉,染发,画画,代表幸福的铃兰花,善良的心,勇敢又坚定的心,这些都是陈邻父母留给她的东西。在一个女孩子逐渐成长的过程中,一个幸福圆满的家庭所给予她的美好礼物。 惯来懒散不拘礼教的人,在此刻也神色认真垂下他的脑袋,对着墓碑——仿佛是对着真正活着的,站在他面前的两个人,他所爱之人最亲近的两个人那样——许下承诺。 “我爱她,所以想留在她身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29 01:57:19~2023-08-29 18:3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66 18瓶;奈何桥上卖太阳 8瓶;sakurara、54438211 6瓶;催更小快手、月见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9章 番外·现代篇 ◎我养你嘛◎ 徐存湛说完这句话, 恰好起风。 秋风势大,吹得墓碑前花束窸窣作响,有几片月季花的花瓣被吹落, 卷入风中。陈邻仰起头去看被风吹走的花瓣, 她的头发和薄外套的衣角也被风吹得翻飞起来, 柔软得像是蝴蝶翅膀。 徐存湛握住她的手, 缓慢十指相扣, 温暖的掌心紧贴着陈邻微微发凉的皮肤。 陈邻往他身边靠了靠,轻声:“我看不见鬼魂,你能看见吗?” 徐存湛:“能看见一点。” 陈邻:“那你能看见我爸爸妈妈的鬼魂吗?” 徐存湛握紧了陈邻的手, 说出实话:“没有看见。你们这个世界没有轮回,身体完全腐化后, 灵魂也会消散于天地——叔叔阿姨的魂魄,应当也归于天地了。” “那你呢, ”陈邻转头看向徐存湛,问,“你死后会回到你的世界里去轮回吗?” 徐存湛摇头,“我会留在这里, 和你一样, 死后魂魄消散,归于天地。” 陈邻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嘴角又小小的弯起一点弧度,嘟囔:“听着怪吓人的,灵魂消散掉, 是不是就没有了?” 徐存湛:“不是没有了, 是归于天地。” 他思索了一会, 扣住陈邻手,抬起她胳膊。秋风仍在,穿过两人之间的空隙,拂过陈邻指尖。 风里有月季花香。 徐存湛向陈邻解释:“归于天地,变成土,变成草叶,变成花,变成月季花香。” 陈邻脸上笑容扩大了一些,故意反问:“万一没有变成月季花香,变成别的什么花了,怎么办呢?” 徐存湛:“变成别的也挺不错。” 他们交握着的手垂了下来,自然而然的垂在两人之间,前后摇晃,像是刚找到可以牵手的对象的小朋友那样。 徐存湛:“铃兰花,玫瑰花,向日葵,或者你不变成花,都可以。” 陈邻就是陈邻,她做陈邻就好——反正徐存湛会爱她的。 陈邻听懂了徐存湛的潜台词。她懒懒的往徐存湛那边靠,肩膀挨着徐存湛的胳膊,然后整个人挂上徐存湛肩膀,歪头靠着他。 她想今天的太阳可真好。 徐存湛也这么好。 * 从墓园回来没多久,陈邻就开始准备复学所需的资料,准备重新回学校去完成学业了。同时,徐存湛也要开始准备考试——陈邻给他报的成人高考。 一开始原本只是玩笑话,但没想到徐存湛学得很认真。陈邻见他态度那么认真,便觉得自己也应该帮点忙,所以给他报了自己以前恶补文化课的补习班。 刚复学,被编进去和新升上来的研一做同学。 陈邻研二的时候,徐存湛终于参加了高考。徐存湛高考当天她特意请了假,去给徐存湛送考。 为了不引人注目,徐存湛短暂染了黑发,赤金瞳也用黑色美瞳遮掩了起来。发色和瞳色虽然变成了普通人的模样,但他那张脸却一点也没有变得普通,仍旧漂亮得引人注目。 六月份的天,南方热得柏油地面都发烫。 陈邻撑着一把白色遮阳伞,探头检查徐存湛的文件袋。 陈邻:“身份证带了吗?” 徐存湛:“带了。” 陈邻:“准考证带了吗?” 徐存湛:“带了。” 陈邻:“黑色水笔和……” 始乱终弃剑修后他黑化了 第146节 徐存湛把自己的文件袋扒拉得更开,让她清楚的看见文件袋里面——考试需要用到的文具一应俱全,徐存湛本就是个细心的人,考试前一天就把东西全部收拾好了。 陈邻粗略一眼扫过去,居然扫不出可以问的地方来。 她转而抬头看向徐存湛,他站在太阳光底下,半垂莲花眼,嘴角很明显的上翘,露出一个笑容来。 陈邻看见他笑,也觉得好笑。倒不是笑徐存湛,而是笑自己瞎紧张,又不是没有参加过高考,现在陪徐存湛来参加一个成人高考,还把自己给参加得有了紧张感。 徐存湛伸手揉了下陈邻的脑袋,“别紧张,考试而已,对我来说不难的。” 陈邻嘴硬:“谁紧张了?要考试的人才要紧张才对!” 徐存湛眨了眨眼——陈邻仰脸盯着他——他轻笑一声,配合:“嗯,你不紧张,是我紧张。” “为了给我缓解紧张,要亲……”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陈邻手忙脚乱的捂住。被捂住了嘴巴的徐存湛略一歪头,神色无辜又可怜。 染了黑发后,他那张秀美的脸看着越发乖巧,欺骗指数max。 陈邻没好气的松开手,又推着他肩膀往前,催促他:“快点进去考试啦!考试的时候不准胡思乱想,给我好好考试!” 徐存湛耸了耸肩,满脸无所谓的表情。他那副轻松又游刃有余的样子,让陈邻产生出一种徐存湛甚至能轻轻松松考上自己所读大学的错觉。 直到考完出成绩那天,她抢先坐在电脑桌面前,有点紧张的输入徐存湛准考证,看见成绩跳出来的瞬间—— 陈邻看了眼那三个数字,揉揉自己眼睛,然后又抬头看站在自己身后的徐存湛。徐存湛单手拿一杯茶,另外一只搭在陈邻座椅上。 他搭着座椅的那只手,转而搭上陈邻脑袋,将她的头转回去,继续看着电脑屏幕。 “看我干什么?我脸上又没有成绩。” 陈邻不可思议:“你去考试的时候不是让我放心吗?” 徐存湛:“嗯。” 陈邻:“……考这个分数你让我放心?!” 她又把头仰起来,眼睛睁大,不可置信的盯着徐存湛。 毕竟——就算是穿越了的徐存湛,在陈邻心里仍旧是无所不能的。所以他说要去高考,陈邻便理所当然的觉得徐存湛肯定能考很好的分数。 结果这家伙考了个超危险的分数,别说考去陈邻的大学了,就连b市本地的普通一本都有些悬。 徐存湛抬手,扶着陈邻后脑勺,再度把她脑袋转回去,面朝屏幕,冷静而有理有据:“我就上了一年半的课,能考上就不错了。” 陈邻:“……” 陈邻:“好像,好像也有道理。” 想了想,陈邻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大惊小怪。她嘟囔几句无意义的自言自语,又打开招生计划开始仔细研究这个分数线到底报哪所学校最安全。 她看得认真,选大学也是个细致功夫,一时半会的选不出什么结果。徐存湛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在陈邻旁边坐下,单手撑着下巴,懒洋洋看陈邻翻学校。 “徐存湛,你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专业吗?”陈邻翻着那堆学校,还不忘问一问徐存湛的爱好。 徐存湛这才转移目光,视线扫过电脑屏幕上那一行又一行的院校专业。 他忽然问:“陈邻,在这个世界,考大学是不是特别重要。” 陈邻滑鼠标的动作一顿。 这个问题其实没什么意义,本应该理所当然的回答重要。陈邻侧过脸看向徐存湛——单手撑着脸的青年,仍旧是懒洋洋的表情,连眉梢弧度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他这样问,陈邻莫名想起自己刚穿越到修仙世界时。虽然那时候的她一心想要回家,但在得知自己完全没有修行天赋的时候,其实心里也有些失落。 那时候她也问过自己,有没有修行天赋是不是特别重要? 陈邻忽然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可以随便回答的问题。 她松开鼠标,脚尖点地,自动椅转向徐存湛。自动椅可以调节高度,此刻陈邻与徐存湛等高,平视。 “考大学对这个世界来说……这个世界很大,所以也有很多比考大学更重要的事情。” 就像当初徐存湛教会她修仙世界的生存法则一样,她也在耐心给徐存湛解释这个世界的规则。 “但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考大学都是一件可以决定命运的重大事件。不过那部分人里面不包括你。” 陈邻拉过徐存湛的一只手——青年宽大骨架撑起来的手掌,指节修长而形状优美,远比陈邻的手要大许多。 她捧着徐存湛的手,然后将自己的手掌盖上去,更加纤细的手指穿插入对方指缝间。 陈邻上周做了新美甲,牛油果绿的渐变色,做了构建的指甲会比正常指甲稍厚一些,同时看起来视觉效果也更饱满明亮。从窗户外面落进来的光照到她圆钝的指甲盖上,柔泽的浅绿的光晕晃在徐存湛指腹。 徐存湛低垂长而密的眼睫,目光落到两人交扣的手上。 陈邻主动往他面前凑,挤进他张开的两腿之间,额头抵着徐存湛的额头,“莲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违法乱纪除外啊。” 徐存湛一下子笑出声,气息拂过陈邻脸颊。 陈邻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徐存湛却收拢手指,反握回陈邻的手;他分明已经学会怎么牵手,却仍旧在此时选择用力,两人掌心毫无缝隙的相贴,陈邻手指被撑得根本握不住徐存湛的手。 “选法学吧,我觉得法学挺有意思的。” 他做出决定很快,脸上根本没有半分为难神色。陈邻后知后觉,突然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再度瞪大眼睛,随即愤愤的,试图用力把自己的手从徐存湛掌心抽走。 但在力气上,陈邻实在比不过徐存湛,往返几次无果,只能对着两人紧紧交握的手干瞪眼。 徐存湛:“法学的话,毕业之后是不是能去考律师?” 陈邻哼哼唧唧:“考律师也行啊,等你考上了,我就雇佣你来给我打工。” 徐存湛耸了耸肩:“我又不一定能考上,你们这个世界的法律体系还挺复杂的。” “看你咯,喜欢的话就一直复考,没兴趣了就换个专业。都和你说了我很有钱的。” 挣扎半天,没办法把自己的手从徐存湛掌心抽走,陈邻干脆放弃了这个举动。她脚尖点着地面,稍微一用力,自动椅滚轮咕噜噜打转,撞进徐存湛怀里。 徐存湛侧目望她,陈邻微微垂着头,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低声:“我养你嘛,我说到做到的。” 作者有话说: 正文加番外,到这里为止全部完结啦!至于汤圆最后能不能考上律师……当然他认真去考的话,以汤圆的脑子是肯定能考上的,但会不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律师就不好说了kkk。没有00的话,汤圆的性格不管在什么世界都像那种会带来灾难的大魔头呢。 感谢一路追更到这里的宝贝们,爱你们!完结章随机抓十五个小天使发红包,要评论了才能参与红包抽奖哦【比心】 祝大家现生愉快,下本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