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姐她重生了(NP)》 重生 头顶青空被撕开惊天裂口,骷髅状的鬼魅魍魉正从深不见底的口子里涌出,血红的腥气以铺天盖地之势往峰顶压去。楼双仪盘坐在峰顶中央的法阵中,金色的荧光如碎屑零落。 楼双仪压下喉里涌出的腥甜,面色冷静,抽出躺在地上的佩剑。她的左臂青筋暴起,体内灵力争先恐后朝外溢出。她用剑划破掌心,借着涌出的血开始画阵。 她屏息凝神,在黄土上画起阵法符文,法阵还未初具雏形,顶头的裂缝就裹挟着电光直接劈下来。她抬头看到刺目的光芒,自知是命中劫数,逃无可逃。 昏死前她只来得及抓住那柄佩剑,脑海中闪过数百年来所遇种种,转瞬如走马灯般湮灭。 * 少女独自在外放牛,正巧把人捡了回来。这个浑身是血的人睡了足足三天,她放心不下,夜晚总要来床前看自己救回来的人。本以为和往常一样救不活这个人,但这次楼双仪颤动的睫毛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有些吃惊地凑近楼双仪轻声问:“你、你醒了吗?” 楼双仪浑身抽痛,干咳几声,半天才缓缓睁开眼睛,入眼就是面前的少女。 对方有点眼熟。楼双仪有几分困惑,又把眼睛睁大,眼前的少女有些害羞地后退低头,手指难为情地搓着破旧的衣物。 “多谢相救,”楼双仪手撑着上半身缓缓坐起,在少女抬头和她目光相对时,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不知姑娘……” 楼双仪当然忘不了这张脸,这和三百年前的她一模一样! 对方杏眼含怯,常年在外奔波晒得有些黑,再看这紧张兮兮的样子,不是以前的她是谁?少女此时还羞于面对陌生人,脸颊都泛着红色。她顿了顿,不可思议道:“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 少女努嘴,缓缓开口:“我叫楼月满。” 楼月满这三个字是楼双仪在凡间时的名字。 再次听到她俗世的这个名字,楼双仪心中五味杂陈。 谈话间她看见楼月满腰间别着的荷包,谈不上多精巧的手艺,却是娘亲在烛火下一针一线绣给她的。她伸出的手又收回去,假装随意道:“这荷包的图案倒是很特别。” “这是我娘绣给我的。姐姐,你长得和我娘真像啊。” 楼双仪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又问她如今是什么时候,楼月满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一五一十把她知道的告诉楼双仪。 楼双仪这才知道自己重回三百年前,她静下心来思索着自己究竟为何会流落至此。 莫非与那道天雷有关? 楼双仪也不敢笃定,只是如今她捡了半条命,唯有熟知周围环境后再好好探查一番。 她环顾一周,没有旁人,便问道:“你爹呢?” “我也好久没见爹了,昨天他托人告诉我,说是今天会给我带新衣裳。”楼月满见她居然还认识自家爹爹,更加坚信楼双仪和他们家有关系,便把情况告诉楼双仪,说起新衣裳还忍不住笑。 楼双仪对三百年前的事所记不多,这件事却是到今天都没有忘记。她闻言冷笑,什么新衣裳都是骗人的蜜饯,把女儿卖了自然得装点一番。 楼双仪挥了挥手,木门吱呀合上,火光蹭地一下照亮整间屋子。她正襟危坐,目无波澜看楼月满。 楼月满见她施法,直直呆在原地,嘴里只吐出两个字:“仙人……” “我并非仙人,只是会些法术。你我有缘,故我此番前来助你。三日后的春食节,你爹会把你送去王府,届时你只需…你这是什么表情?”楼双仪自顾自说着,才发现楼月满表情微妙。 “仙人,春食节昨日便过了,”楼月满面露苦恼的神色,“您是不是记错日子了?” “当真?”听完她的话,楼双仪心想,莫非自己的出现搅乱了一切,才会连时间都出错。 按原本的发展,三日后的春食节,楼月满被送往王家,途中遇到星演,听闻那是天上的仙人,怜悯世人,她拼死跪在星演步辇前求他相救。星演为她赐名双仪,先是收她做婢女,后来又收她为徒。 而如今彻底乱了套,那日的春食节,是星演那年唯一一次离开玉华山,也是恰好才碰到楼双仪,才有了后面的种种。 既然是她引来的祸事,就要她来解决。 星演不会再来,她就带楼月满走。 昔日星演乘步辇而来,四名仙侍抬辇,身后另有四名仙官随行。所过之处,芳草遍生,群鸟啼鸣。其派头之足,吓得楼父跪地直喊仙人。 人靠衣装马靠鞍,楼双仪看自己一身粗布麻衣,蓬头垢面,沉默半晌。 楼双仪摸了摸腰间,发现原本挂着乾坤袋的地方空空荡荡,她脸色发黑,八成是卷进来时被天杀的乱风卷散了。现在她可以说是穷鬼一个,更谈不上把楼月满以正常的方式带走。 她那老爹是个不折不扣的势利鬼,若是见她这幅样子,只怕还以为是什么叫花子,定是连话都不会多听半句。 可惜乾坤袋不在,里头可有不少衣袍可以典当。 她摩挲着下巴,突然想起耳垂上坠着灵石的耳饰还在。 楼双仪取下耳饰,如今修为虽倒退不少,前往上界却不难,只需半个时辰就可来回。 去那百妙阁当了耳饰,起码三个月内的日子不愁。 耳饰不免勾起楼双仪的回忆,她直直盯向晶莹剔透的红曜石,想起那日的荒唐,也觉得自己可笑。 当初她主动要提师尊星演解情毒,撞见此事的乐正熙楚暴怒,当夜大闹玉华山,说尽难听话要与楼双仪决裂。 楼双仪只叹自己当初鬼迷心窍,师尊身中情毒,她如往常那般敲开门为师尊奉茶,只见往日里风光霁月的师尊白袍披散,斜依榻上,眉梢染红。 屋内暗香浮动,烛火忽明忽灭,星演额间滚落的汗珠与薄唇映出旖旎之色。 她本就对师尊心存情谊,不由看痴,茶杯应声落地,飞溅的茶水打湿裙裾。 往事 “双仪,退下。”星演平日里嗓音沉稳,如这般嘶哑惑人却从未听过,如拨动琴弦引诱楼双仪的心。 “我、我……”楼双仪不敢看不敢回答,又咬紧下唇,原地伫立,屋内只听得到二人的呼吸声。 “退下,”星演喝道,又放柔声音,“为师自有办法。” 星演虽是这么说,面色却不见好转,他身体本就孱弱,碰到至情至烈的情毒,若是没有人为他解毒,性命堪忧。 楼双仪如凡人捡回家的幼犬眼巴巴望着星演,她从少女时期就仰慕星演,总担心自己将心意藏得不够深,可星演每每教她读诗写字,她心如鼓擂,希望能再靠近些。 星演轻咳几声,掩面让她离去。 师命难违,楼双仪回头深看星演,一步三回头离开寝殿,默默蹲坐在殿外的石阶。 星演修炼大道无情诀数百年,从未萌生出半点私欲,凡事皆以天命为先。 数百年压下的七情六欲今夜爆发,让他头晕目眩。 半个时辰后,殿内烛火盏盏熄灭,星演阖上双目,淡淡笑道,此生不曾为情所困,却要为情而死。 他口中的喘息被攀到身上的人吞得一干二净,对方比他还要紧张,搂住他的脖子舔舐唇瓣。 楼双仪的泪珠比星演的身子还要滚烫,星演摸到湿漉漉的颊边,没有问她为何闯进来吻他,轻抚楼双仪的后背问:“双仪,为何落泪?” “师傅…师傅不问我为什么闯进来?”楼双仪在夜色中带着哭腔问。 “为何落泪?”星演轻叹。 “我不想师傅死……”楼双仪又想吻上去,星演用手指点住她的唇。 “双仪,你在我身边百年,只要一句话我就知道你是否撒谎,”星演说,“我和你说过,玉华芳尊此生不会动情,你阅遍阁内群书,应当记得历任玉华芳尊无情无欲。” “我不要玉华芳尊的情意,”楼双仪眼含热泪,想将星演看得更清楚,“我要星演的情意。” “若是师傅待我无情,为何要我修炼有情诀?”楼双仪痴痴问道。 经她一说,星演竟也不知双仪对他的情动是因为有情诀,还是因为私欲。 殿内异香缭绕,这无情诀虽然清心寡欲,但压制的七情六欲同样霸道,两人昏昏沉沉,都不由有些迷醉。 星演层层迭迭的衣袍被她褪去,楼双仪细语呢喃:“我有私欲,更不想师傅死。” …… 当夜,寻不到楼双仪的熙楚翻过每座宫殿,不顾侍卫阻拦硬闯星演寝宫,恰好撞见衣衫不整的楼双仪。 熙楚怒火中烧,不再顾及礼仪大步奔走到楼双仪面前,目眦欲裂,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怒喝。 “楼双仪,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人?!”熙楚捏紧她的肩膀,染红的眼眶里泪恨皆有,“你以为自荐枕席师尊就能看上你吗?痴心妄想!你如何能配得上他?!” 楼双仪从没见过熙楚这般出离的愤怒,一时间也忘记回话,脸颊滚烫,眼泪如串珠般滴落。她当然知道自己配不上星演,最后直愣愣失语半晌,低头嗫喏道:“我知道。” “呵呵,你知道还做出这种事?”熙楚冷笑,几乎要捏碎她的肩骨,“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师姐?” 楼双仪并不反驳,低头受着熙楚刺耳的奚落。 夜深露重,楼双仪的心比身体更寒凉,她看了眼熙楚,又望了眼背后从始至终没有打开的房门,眼眶中的泪止不住般下坠。 熙楚将披着的斗篷解下扔给楼双仪,楼双仪呆站在原地,不知她此举何意。 “你想丢尽玉华山的脸就尽管这样出去!”熙楚讥讽道。 楼双仪拢紧衣裳,半蹲下捡起斗篷,斗篷仍然残存着熙楚的体温,她知道熙楚的关心向来如此,又拿不准熙楚现在的态度,讷讷开口:“师妹,多谢。” “我可担不起你一声谢,”熙楚冷冷道,“往后我都不想再看见你。” “我确实大错特错。”楼双仪低头看脚尖,轻点头回应这句话。昨夜的雪厚厚一层积满殿外的小路,迷蒙的泪眼只能看到面前的雪色。 楼双仪连夜整理熙楚所赠之物,这些东西都被她好好放在木柜中,在熙楚看来寻常的玩意,在她看来珍贵无比。 当楼双仪敲开熙楚的房门时,熙楚见她双眼红肿,想起自己方才口不择言说过的重话,不自觉别过眼,嘴上仍旧不在意道:“如果你要赔不是,那就免了,我不稀罕。” 楼双仪道:“师妹,我知道你生气,不想看见我,以后我不会再来找你。” 她将怀中的包袱交给面色突变的熙楚,熙楚掀开其中一角发现里面熟悉的泥人玩偶,声音微颤:“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楼双仪刚想说这是如你所愿,熙楚抓住她的右手腕将她拉进屋内,又怒气冲冲走到合紧的窗边。 熙楚在房中冷笑,推开窗户,山外的风雪朝二人袭来,卷起屋内的帷幔与风铃。从窗外向外看去,玉华山群山巍峨,云雾缭绕,夜色中阴森可怖。 熙楚当着楼双仪的面将昔日送出的礼物一件件往窗外扔,有大前年生辰时的人偶,数十年前外出游历时买的的步摇…… 楼双仪没想到她竟然对自己恨到这般地步,双脚一时间无法动弹。 雪花从窗外灌进,熙楚的眼神如冰,在摸到最后一串红曜石耳饰时,她自嘲笑道,快步到楼双仪面前,望向她空荡荡的耳垂。 “谁让你把这东西还给我?”熙楚强硬地将她抵在屋外的栏杆,手上却放轻动作,似厌恶似怜惜替楼双仪重新戴上耳饰。 “你要是把这东西扔掉,哪怕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你。”熙楚一字一句厉声道。 熙楚回到九重仙山前,依旧恶狠狠警告她:“你若是敢把耳饰还回来,我就撞死在师傅殿内。看是师姐你狠心,还是我狠心。” 熙楚从来不说谎话,楼双仪猜不透她为何要这样,又怕她真的自寻短见,收下耳坠离去。 后来留下耳坠,也是因为熙和告诉她,若是熙楚出事,定然和她脱不了干系,到时候九重仙山的怒火不是她一个人可以承受的。 毕竟他们是同胞兄妹,自然是帮自己人。楼双仪并不奇怪,也便留到今日。 楼月满看耳坠上的红石泛着光泽,揉了眼睛细看,夸了句:“好漂亮的石头。” 过往恩怨不说,熙楚所赠之物,自然不差。当初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耳饰,熙楚笑容柔柔把耳饰为她戴上,声音几乎能掐出水:“师姐,我寻遍了芳百洲,只有这一颗与你相衬,师姐今后永远待在我身边好不好?” 好你个头。 楼双仪捏着那颗灵石,其中的灵气仍是无穷无尽,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和死物过不去,但想到熙楚那张欠打的脸,这人凡事都与她对着干,只要楼双仪想要的,她必要争上一份. 那时楼双仪理解熙楚小小年纪离开家,又是芳百洲的大小姐,家中娇惯长大,自然有脾气。她凡事体贴熙楚,熙楚却变本加厉。 熙楚心满意足取得东西,还要亲自到楼双仪处说自己是如何取得此物,全然不顾楼双仪是何感受,以至于每次她施舍般要把东西给楼双仪时,楼双仪只是摇头拒绝。 就算是那时她也不曾骂过熙楚一句话。因熙楚在她看来始终不坏,只是大小姐脾气,夜晚她踢被子时,来掖被子最勤的也是熙楚,旁人顶她一句话,熙楚能十句把人说到哑口无言。生辰熙楚也为她准备了贺礼。 熙楚善变,如她这般,楼双仪看不透。 楼双仪自幼缺爱,别人对她好,她千倍百倍也要还,甚至能因此忽略对方种种不合理的行为。 人界有句俗话叫女儿需富养,免得将来被人骗去,大抵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楼双仪自己吃了这个亏,自然不能让以前的自己再步后尘。恨不得立刻列出将来楼月满的人生规划,如何以大小姐的吃穿用度将人养大,潇洒一生。 手上的灵石提醒她此刻是穷光蛋一个,不要做不切实际的打算。 楼双仪清了清嗓子:“死物而已,若是你喜欢,以后有钱我再给你买其他的。” 楼月满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好看。” 楼双仪摸了摸她的头,她起来活动筋骨,身上的伤虽然没好全,但也不碍事。本想带楼月满一起,但如今楼月满尚未开始修行,贸然带她前往上界,只怕肉体凡胎承受不住。 楼双仪划破手指,抽过楼月满的手画追踪符,血红色的符印在她的手掌心浮现,又没入了掌心。 “我需离开半个时辰,若是你爹回来,莫要和他去别的地方。若他实在逼你去,你就假意顺从,默念我的名字,我会回来帮你——差点忘记,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楼月满在她的眼中看到了璀璨星辰,垂落在耳畔的乌黑发丝映入她的眼睛。对方和她相似的眼眸让她的心脏怦怦直跳。 对方帮她别起耳边散落的头发,从未受过如此温柔对待的楼月满鼻头一酸,眼泪直流。泪眼朦胧间,楼双仪的面容和她娘亲重迭在一起,她忍不住喊道:“娘亲。” 楼双仪这边正好准备好自我介绍:“好巧不巧,我也姓楼,全名楼双仪。” 她这话就和那句娘亲混在一起,楼双仪嘴角抽抽,只怕她真把自己当便宜娘亲。 定情信物 楼双仪仍觉得此事诡异,到了上界,又向路人细细打听消息。 事情如她所想,她回到了三百年前。楼双仪不知是喜是悲,凝聚仙力唤了只飞兽送她前往百妙阁,百妙阁是上界典当行的分部,是个买卖饰品的好去处。 上界的街市与凡间无异,因着熙楚的缘故,楼双仪对这百妙阁可是相当熟悉。她熟门熟路到了百妙阁前。百妙阁共七层,越往上越是珍品,一层的饰品虽杂,但胜在花样多。一眼望去,与友人结伴娇笑拾起发簪试戴的女仙不少,像她这么孤零零的还真不多。 一楼自然没有多少主动招待客人的仙厮。 这上界中,靠买卖为生的,都被称为仙厮。 楼双仪看角落处站着个留着八字胡,挂着玉牌的中年男子,他正是这里的管事。她便迎了上去主动问道:“敢问仙友典当台在何处?” 中年男子礼节自然周全,也并未因为楼双仪的衣着而有丝毫变化,反而做了个请的动作,侧身伸手请她前往隔间。 “不知仙友要典当何物?看仙友是第一次来典当,我们百妙阁也不做诓人的生意,该是什么价的东西就该往第几层放。”男子边走边说。二人穿过长走廊,两边点了琉璃灯,斑斓色彩里看不清对方的脸色。 熙楚既然说这东西来之不易,那定然是珍宝。楼双仪甩了甩脑袋不再想这事:“…他人相赠,芳百洲之物。” 中年男子眉毛扬了扬,他感兴趣时就会如此:“芳百洲?这可是稀罕物。”他按了左边的石头,注入了仙力,白光过后,左边的门板翻转,显露出盘旋而上的石路。 “仙友请。” 楼双仪踏上阶梯,男子紧随其后,那门板立刻翻转恢复原样。 到了尽头,男子引着楼双仪到了一处密室,密室除了桌椅,墙上挂了幅山水画,借着窗外的光照亮房间。 戴着面具的女人长发披散,血眸显露故而格外突出。楼双仪对她点头,女人食指敲着桌子嗓音嘶哑:“看仙友的模样,必然知道规矩。” 楼双仪颔首。人心叵测,大的典当阁为做公平买卖,买卖双方先立誓,以防买方起了夺宝杀人之心。 对修仙之人来说,这立誓非同小可,若是违背誓约,是要遭天道惩罚的。 两人沾着血的指腹相贴,念完晦涩的立誓咒,楼月满才将耳饰交给她。 女人对待芳百洲来的饰品极为尊重,洗了手又焚了一炷香,密闭的空间里顿时紫烟缭绕,女人用仙力探知灵石,血眸饶有兴趣地睁大。 她收起仙力,看楼双仪的表情又带着古怪。她问:“你说这是他人相赠,莫不是你的仙侣?就算仙侣间有嫌隙,也不至于把双方间的信物轻易卖出。你当真想好?” 楼双仪心中气得直吐血,嘴唇颤了几下道:“并不是什么仙侣,仙友误会。” “这是芳百洲的男子定情最常用的红曜石,这般纯度的红曜石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实在是难得。”女人望着红曜石忍不住说。暗室中灵石闪着红光,竟比她的眸子还要艳上几分。 “这是女子相赠,她十之八九不知道其中含义。”楼双仪说。 熙楚爱珍奇,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些东西。再者,她统率整个芳百洲,想必是看中东西就取来,哪会想这么多。 女子叹气:“想必是我弄错了。言归正传,此物可上七层奉为至宝,五千上品灵石不知您是否满意?” 五千上品灵石足够一个中小的仙府一年的开销,楼双仪本以为她二人能度过三个月就差不多,没想到竟然这么值钱。自己这常年随身携带隐形的五千上品灵石,想起来还有点脚软。 熙楚是九重仙山的大小姐,确实有钱,但楼双仪万万想不到她能将这种东西随手送人。 若这只是寻常耳坠,楼双仪还可以不多加思考直接典当,可如今听到这价钱,楼双仪反倒犹豫。 她对熙楚的感情复杂,爱恨交加,爱她曾经对自己的善意,恨她在她最失落时还不忘讥讽。 当初对师尊之情是错上加错,可此事与熙楚无关,熙楚当日愤恨到要提刀杀人的模样没有任何缘由。 要是换做如今的楼双仪被熙楚劈头盖脸骂一通,楼双仪必定要呛回去,说一句“干你何事”。 女子看出她脸上的纠结之色,也并不勉强,反而笑道:“今日能见到这样的红曜石还要多亏仙友,仙友若是改变了心意不愿典当,可撕了面前那张纸随老四下去。” 楼双仪连连道歉,女子摇头,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 老四把人送走后,又回了密室,女子正站在外头光落进的地方。 老四问:“为何突然不要了?这可是稀宝。” “我倒是好奇她那友人从何处寻来此物,派人去芳百洲查一查,这样的红曜石不可能不在记载之中。若是找到品质极佳的红曜石,就献给熙楚少主。” 老四面露难色:“熙楚少主并不喜这些,再者这也没有大用处。” 女子瞥了他一眼:“现在没用可不代表以后没用。” * 楼双仪全身上下除了佩剑和耳饰再没什么值钱玩意,两样东西都卖不得。若不是急用钱,还不至于这么狼狈。 楼双仪摸着剑柄,剑柄上镶着的灵石刺了刺掌心,她灵机一动,进了巷子拐角把剑扒出,顶着日光看剑柄,喃喃道:“居然忘记还有这个。” 这柄佩剑是她百岁生辰时玉华芳尊令人打造的,剑身通体雪白,上面镶着三颗灵石,是当初楼双仪从试炼秘境中带出的,因做留念,就镶在剑柄上。 楼双仪用其中一颗灵石转头进了隔壁的灵石典当行,换取凡间流通的货币。 带走楼月满 楼月满自母亲离开后,就独居在乡下,她爹则是在城里当帮工,父女一年见不了几次面。楼双仪换了百两银子再回到楼月满的住处,听里头的动静,楼月满正和她爹说话。 “真的有仙人,爹,您一会见了就知道。”楼月满欣喜之余声音不自觉拔高了。 楼老爹嗤笑,指着门外道:“做什么白日梦,要是真有仙人,我就是天皇老子。今天我来就是要把你带给城里的王少爷做婢女,往后就好好在王家过,别老是想这些有的没有的。” 门外的楼双仪抬眸,推门而入,见楼老爹正指着她,把脑袋朝向楼月满:“过来。” 楼月满听他说这是真要把她卖给王少爷,眼泪顿时涌出,一时之间手足无措,感觉自己成了无依无靠的浮萍,刚换上新衣裳也不觉得欢喜。 楼双仪就像道光似的,让她如飞蛾扑火般决绝投入对方的怀抱。 楼老爹看见楼双仪像见鬼了一样,颤颤巍巍指着她,此人容貌比楼夫人凌厉,却没有楼夫人的柔情。二人的眉眼何其地相似,仿佛鬼怪从地底下来找他寻仇,他猛地往后退一大步跌坐在地上,声音都在发抖:“不,不可能——翠珠,我亲自把你给埋了,怎么还活过来…不,不是真的。妖怪,是妖怪啊——” 楼月满闻言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楼双仪,翠珠是她娘的名字,原来这个人真是她的娘。看起来比隔壁二牛的娘都要年轻好看很多,就、就算是妖怪,也是最好看最心善的妖怪,也是她娘。 楼双仪居高临下看着楼老爹:“本来还想留个好念想给她,但现在看来也不必。念在你把她养到今天,滚吧。” 楼老爹连滚带爬出了门,一副疯癫的模样,嘴里一会念着楼夫人的名字,一会说不是自己动手干的。 楼双仪的衣襟被小姑娘哭湿,她眉头紧了紧,摆正楼月满哭丧的脸,胡乱拿袖子擦了擦。楼月满吸了鼻子,小心抓着她的袖子,泪眼婆娑:“娘以后别再丢下我,我…我会洗衣服做饭,我会很乖的,我也不会发脾气,我什么都可以做。” 她这话讲得颠三倒四,楼双仪嗯声,看她可怜巴巴喊娘的模样。可能时间过得太久,她以前记挂着娘,百年又百年,娘亲的容颜与感情都模糊不清。这个年纪的姑娘,大都需要寄托,而楼月满仅剩的寄托就是那个据说在她幼时就远行看病的娘,她叹息道:“这么想你娘?” “嗯,所以娘不要再离开我,爹对我不好,我只有娘了……” 楼老爹一番话造成了不小的误会,但要把楼月满带走,得寻个好的身份,自己顶着自己亲娘这个名头,听起来十分诡异。 “月满,我并不是你的娘亲,”楼双仪半蹲下平视楼月满,“我是你娘的远亲,你唤我声阿姐就好。” 楼月满听到这句话不可避免地失望低下头,低声喊了句“阿姐”,又怀揣希望问楼双仪:“是娘让阿姐来找我的吗?” 楼双仪扶着她的肩头,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月满,若非如此,我怎么会知道你在这里呢?” 楼月满又急切问:“真的吗?可是娘都不回来见我,她是不喜欢我吗?” “怎么会,我不是说了吗,你我有缘。我此番前来,正是受她所托,教你修炼。待你学成,风风光光去见你娘。” 生离死别乃是人之常事,楼月满如今年纪不大,自然难以接受,就算硬要和她说,也只是凭惹她伤心,等她再大些,这个谎言就该被拆穿。 “娘是这么说的吗?可修炼…是仙人才干的事吧,我可以吗?”楼月满不自信道。 “别担心,我说你可以就可以,为方便行事,以后就叫我师傅吧。”楼双仪露出笑容,她一定会极尽全部的力量来教导楼月满成才,让她将来的日子好过些。 楼月满一心听楼双仪的话,自然是楼双仪说什么就应什么。 “师、师傅。” 楼双仪莞尔,脑子里不知怎么蹦出星演的模样,她以前大概也是这样小心翼翼第一次喊了星演师傅。 如今人出息了,自己做了自己的便宜师傅。 * 有这百两银子,在凡间也能过上不错的日子,楼双仪在离开楼家村时,远远望着小黑点似的屋子,天边还飘着几朵云彩,她突然想到如果不出意外,带楼月满离开的应该是星演。 在楼月满没有去处,满脑子想着都是未来黑暗生活的时候,步辇中嗓音温柔的星演实在像个神仙。 星演确实是个神仙。 星演善卜卦,有通天之能,身子骨一向弱。那时亲自前往凡间,偶遇楼月满,见她可怜,便收作婢女。后来又发现这孩子和他缘分深,把人当作徒弟养在身边。 按理来说脱离了凡间就该取个新名字,星演怜她离了家,又是随母姓,就保留了她的姓氏,赐名双仪,这个名字楼双仪用到今天。 星演待徒弟很上心,事必躬亲,想来是第一次养徒弟,头疼脑热在他眼中都是大事,也就是对楼双仪太好,好到楼双仪生出了不切实际的想法。 没过多久,熙和熙楚兄妹双双拜入星演门下,楼双仪第一次有了为人师姐的欣喜,现在回想起来,或许这才是孽缘的开端。 楼双仪抓紧时间带楼月满离开,看楼月满还记挂着凡间,想着她这十几年也没好好享受过凡间的繁华,就带着楼月满在凡间游山玩水,吃凡间的小吃,楼月满对她也是愈发亲近。 据楼双仪观察,楼月满依旧容易轻信于人,就这么一个月的时间,楼月满就对她掏心掏肺,恨不得把自己那颗心双手奉上。 毕竟她活在那样一个家,自闭又自卑,像条落水犬,谁对她好,就相信别人。 这种情况也并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改善的,徐徐图之便是。 楼双仪好歹也做过师傅,上头也有过师傅,对怎么带徒弟也算小有心得。这会不可避免回想起她的前徒弟苏九真,在为人徒弟为人师姐这条路上失败的她,在做人师傅时也不免遭遇挫折。 只是这挫折让她狠狠翻了个跟头。 这会楼月满正问道:“师傅,你有其他徒弟吗?” 楼双仪坦诚道:“那都是过去的事,现在就你一个。” 收徒弟实在有风险,正如凡间的话本所说,收徒弟不仅要提防徒弟入魔,还要小心徒弟生出别样的心思。 最后被苏九真骗走的心头血实在是让她明白了,对人掏心掏肺是没有用的。 —————— 继续走剧情ing 初见 楼双仪揭过前徒弟的话题,先去侠义钱庄登记个人信息,又领了木牌。 要想在上界与下界生存下去,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利用侠义钱庄开放的侠义榜接任务赚钱。 随后,楼双仪就去城中的侠义榜上看是否有合适的任务。来凡间赚钱的散仙不少,楼双仪把告示看了一遍,抓灵宠采药的任务不少,但以她如今缺钱的情况,这些任务就不够看了。 她开始在报酬颇丰的任务中搜寻,瞥到左下角的护送任务,纸上洋洋洒洒写着一行大字:急寻仙力高强的仙友护送小姐回上界,有意者可飞书沐雨山庄,报酬为十颗上品灵石。 上品灵石是稀罕东西,楼双仪自认为修为不差,刚想揭下告示,就有另一只手抢先一步。 楼双仪扭头看去,是个留着络腮胡的大汉,笑容憨厚,他摸了摸脑袋,拿着那张告示问楼双仪:“姑娘也对这个任务感兴趣?” 楼双仪点头。 “实在不巧,我们已经和这位仙友联络过,由我们护送他家小姐回上界,”大汉看不破楼双仪的修为,就知道楼双仪实力比他们小队都要强上许多,便做主邀请她,“不过,我们小队缺了一人,若是姑娘不嫌弃报酬少些,可加入我们。” “也好,”楼双仪更看重这个任务可以走回上界,对赚钱这件事也便没有这么执着。她把楼月满推到他面前,“我还要再带一人,我会负责她的安全,你们无需操心。” 楼月满腼腆地对大汉打招呼:“你、你好。” 大汉爽朗笑道:“姑娘既然这么说,袁某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在下袁路,不知两位姑娘的名字?” 楼月满小声说了自己的名字便躲到楼双仪身后,楼双仪摸摸她的脑袋,对大汉说:“在下楼双仪,这是我徒弟楼月满。” 徒弟随师傅姓倒不是多罕见的事情,袁路一看二人脸庞相似,只是气场忒不同。 楼双仪在路上就和袁路聊起了上界,袁路知道的极多,上到大仙府的近况,下到各大仙主的坊间传闻,他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玉华芳尊近来出关,这可算是头等大事。”袁路说。 玉华芳尊是星演的承袭的封号,他本人乌发素袍,清雅如莲,眼中满是慈悲,单论外表确实配得上。 楼双仪不动声色:“确实如此。” “不知九重仙山那位尊主近来如何?”楼双仪又问。 上界之中,能担得上尊主二字的,唯九重仙山的主人乐正怀琴与玉华芳尊星演两人。 在她只身离开师门的几十年后,乐正怀琴以身殉栖霞洲,避免了下界一场劫难,楼双仪仍记得乐正怀琴身死后三界内降雪数日,她白天在山顶的木屋内舞剑,晚上对烛火发呆,不知不觉折了数只纸鹤,注入些许仙力,纸鹤便跨越千山万水飞到九重仙山。 袁路语气轻快:“听说怀琴尊主要传位给熙和殿下,不知是真是假。要我说,熙楚殿下刚出生就当了芳百洲的仙主,这做父母的也不能偏心,早早让熙和殿下继位也是好事。” * 熙和熙楚刚满两百岁,便被送到玉华山拜师学艺。 算算时间,他们两人近日也要前往玉华山。 楼双仪记忆中的熙和早早担起责任,以一身仙力供起万千生灵,冷冰冰的眉眼之间都看不出半点人该有的模样。 楼双仪还记得自己站在星演身旁等待熙和熙楚一步步走上千层梯。那时她是被星演牵着手上山的,只觉得温暖的气息包裹全身,并不知晓千层梯有多磨人心志。这些还都是上山后其他人和她说的。 玉华山常年积雪,楼双仪披了件大氅,她扯了扯星演的袍袖问:“师傅,您为什么不去接师弟师妹?” 星演待人向来极有耐心,他望了眼不见尽头的群山皆已白首,雾气弥漫在半山腰间,寒气如冷刺扎入皮肤,让两个还未成年的孩子自己走完千层梯,确实严苛。 “他们将来要担起的责任远比这路更难。”星演以为她是觉得冷,又暗暗为她输送仙力。 “师傅,可是你牵着我上来了。”楼双仪还处在很渴望得到亲近之人注意的年纪,她自卑于自己的身份,又希望知道自己对星演而言是特别的。 “双仪,你是肉体凡胎,如何承受得住山下瘴气。”星演说。 楼双仪本就爱胡思乱想,听完用脚尖在地上画圈,莫名失落。 “这…这个破地方,我要回去!你松开我,熙和!” 楼双仪的失落被这道脆生生的声音打断,星演示意她一同上前,她放快速度走去,只见素衣的少年在前,他容貌如画,眉目稍显清冷。他拽着几乎跪倒在阶梯上的白衣少女,见楼双仪和星演出现,才微微颔首行礼。 “双仪,去接你的师弟师妹。”星演只停在原地,让楼双仪去把两人带上来。 楼双仪应声,小心翼翼踩着滑溜溜的阶梯下去,少年抬眼看她,婉拒她伸出的手:“我并无大碍,多谢。” “没事就好,”楼双仪看他拽着的少女一动不动,不免担心蹲下来问她,“你还可以走吗?” 少女一听顿时来劲,路上哥哥一直冷嘲热讽,说是不上山就把她丢在路边冻死,她在家里哪受过这种委屈,伸出手要楼双仪扶她起来。 “快点带我上山,要不是…哼,玉华芳尊那老头子呢?” “你怎么能这么叫师傅呢,师妹。”楼双仪闻言皱起眉毛。 “不然呢,”少女双手抱胸昂头极为不屑,“谁是你师妹。哦,我知道了,原来你就是那个抢走熙和首徒之位的人。” 她上下打量楼双仪,见她仙力还不如自己,极为不屑道:“就是个凡人,哪来的本事。” “我、我是没本事,但我不会让师傅失望的。”楼双仪见她五官明艳逼人,自己气势上就输人一截,但想到星演在旁,心中便有了勇气。 “说大话谁不会,你就偷着开心吧,”熙楚路过她身边时停下脚步,笑容讥讽,“今后日子还长着,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努力。” 苏九真拜师 楼双仪随袁路到他们临时歇脚的客栈。 袁路把小队其余二人介绍给楼双仪和楼月满。高个子的英俊男子叫李诸司,短发女子目光坚毅如冰,唤作木莲。楼双仪修为高过在场三人,为首的李诸司较为谨慎,直接提出要立誓,以防楼双仪有异心。 楼双仪赞同,与他们而言,她和楼月满是两个来路不明的人,若是热情相待反而奇怪。 夜晚和楼月满提起此事,要她今后注意,楼月满还好奇:“师傅,若是违反誓约会怎么样?” “五雷轰顶,魂飞魄散。” 楼月满听完果然害怕:“这么可怕,师傅你别说,我要睡不着了。” 楼双仪等她睡下才吹灭烛火,却并不准备睡觉。她跳上屋顶,天边挂着的月盘明亮,她坐在檐顶,思绪飘远。 星演长发披散,因着被她压在身下,面色微微泛红。楼双仪安静地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与对方的心跳声。她的师傅就像挂在映在水中的明月,伸手去碰还要害怕惊扰了湖底的游鱼。 “师傅,我……”楼双仪无意跌落在他身上,立刻撑着身子挪到旁边,不敢多看星演,生怕暴露自己眼中的爱慕。 星演用了些气力将她扶起,轻咳几声,摇头抚摸着她的脑袋,说她依旧是个孩子。 “双仪,往日之事,确是我思虑不周,才让你误会,”他低垂眉眼,“如外界所言,我不会动情,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玉华芳尊注定命中孤苦,无父无母无妻无子,算尽所有卦象,算不透自己。 星演便是镜中花水中月,她如何也触碰不到。 那夜月如今夜,她哭哭啼啼回了屋子,熙楚坐在她的床前目光炯炯,那张惊世的美人脸上含着几分不屑,她眯着眼睛看楼双仪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楼双仪坐下。 楼双仪抽嗒几声,小步走到熙楚身旁坐下。她像忘记这个师妹是个坏脾气的人,抓起熙楚的袖子开始抹眼泪。 熙楚果然骂骂咧咧道:“这身衣裳可是昨日才送来的,你慢点擦——我说,你有这么难过吗?这世上拒绝你的人这样多,多一个少一个都没有区别。要我说你眼睛是瞎了么,明明我…不要把鼻涕抹上去!” 楼双仪胡乱擦了一把脸,看旁边那张扭曲的脸,就知道自己死定了。她今晚居然敢对熙楚这么放肆,一定是昏了头才会这样。她憋着眼泪给熙楚一个劲地道歉,熙楚捏住她的手腕直逼她的双眼, 还以为会说什么很过分的话,熙楚却只是嫌弃地抬起手腕给她看湿漉漉的袖子:“你要帮我洗衣服,半月。” 楼双仪使劲点头,两人保持这个僵硬的姿势许久,才听到楼双仪讷讷开口:“师妹,我的手有点酸。” 熙楚冷哼一声,放下手就推门离开。 熙楚忽地停住不动,楼双仪看去,原来是熙和拦住她的去路。 熙和正如往常那般面无表情站在门口,渡着一身清辉仿佛月下仙子,他瞥了熙楚一眼,沉声问:“夜夜来此,你二人感情竟好到这般地步?” 熙和倒更像是大弟子,成熟稳重,矜贵自持,堪称典范。 言罢,却是看向楼双仪,他眼中没有太多情感,淡漠至极。 楼双仪努努嘴开口:“和熙楚师妹的关系也并不差,熙楚师妹她平时——” 熙楚直接打断她的话:“没什么关系,你不用再问。” 楼双仪憋住的泪珠子忍不住滚落,再眨眼,熙楚狠狠瞪了眼熙和带着怒火甩袖离开,唯有熙和依旧立在门外。 熙和并没有走近,而是远远看着楼双仪:“往后不要再招惹熙楚。” 她那夜应当哭得厉害,以至于次日的升仙大典上眼睛红肿站在星演旁边。 熙和与星演共同主持升仙大典,熙楚作为芳百洲的主人被安排在下方,喝了很多酒,面色酡红,借酒意直勾勾盯着楼双仪。 楼双仪察觉到她的目光,她又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格,面露好奇和熙楚对视,熙楚哪想到她真看过来,做贼心虚般别过眼,再也没有看她。 熙和注意到二人无意识的互动,抿着唇,对此不甚满意。 仙鹤并作两排齐齐飞入,百花开道,为首的是凤凰一族幼子苏九真,虽是男子,但其貌艳丽,画师笔下浓郁色彩也画不出半分美貌。 梧桐洲苏氏本就多美人,这苏九真自小备受疼爱,鲜少在外人面前露过面,偶有见过他的人折服于他的美貌,这话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出了个貌绝天下的名头。 楼双仪听到台下吸气的声音,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苏九真仿佛敛尽了整个世间的光华,独属于凤凰的金瞳如宝匣乍开,撞进她的眼睛里。 同为男子,熙和样貌亦是极佳,但熙和眉目泛冷让人不敢接近,而苏九真让人渴望触碰,却如梦般易碎。 楼双仪红着脸收回目光,低头不再看。 底下吵嚷,他们离得极其远,楼双仪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熙和偏过头看楼双仪,轻启唇齿:“双仪,为何不看?”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熙和再没叫过楼双仪师姐,据楼双仪观察,他心情不好时,就叫自己楼双仪,若是心情尚佳,就叫一声双仪。 星演安安静静听自己两个徒弟的对话。 “我不好意思一直看。”楼双仪说完脸颊更是滚烫,只想埋到桌底。 “皮囊而已,倒也不必如此。”熙和淡淡说道。 楼双仪小心翼翼看着星演,对方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昨夜无事发生,让她既感到愧疚,心中的无望又加深。 “我要拜入玉华芳尊门下。”苏九真朗声道。 他这话不免引起一阵骚动,星演早年就说过,一生只收三个徒弟,以此回绝了络绎不绝前来拜师的人。 星演仍是紧闭着双目,没有半点要说话的意思。熙和问道:“苏九真,玉华芳尊不再收徒一事上界皆知,你此举是何意?” 苏九真目光不离那低着头的楼双仪,笑容绽开:“我要拜入玉华芳尊首徒门下。” 楼双仪听到这句话心中咯噔,对方想必是认错了,错把首徒认作熙和才会说出此番话。 “双仪,这正是你的命数。”星演忽地开口。 楼双仪只要有他一句话便得了勇气,缓缓抬起头看苏九真,对方分明也在看她,弯着眉眼做了一个嘴型,这两个字她说了无数遍,怎会不知道是什么呢。 那日大典,楼双仪这个名字出尽了风头,整个上界都知道苏家最宠爱的幼子拜入玉华芳尊首徒楼双仪门下,这楼双仪论家世修为都比不上两个师弟师妹,苏九真却力排众议坚持拜她为师,一时为人称奇。坊间传闻楼双仪得了玉华芳尊的真传,亦有通天卜卦之能。 心头血 半夜寒风萧瑟,楼双仪一身修为虽不惧寒冷,百般无聊跳下屋顶。店家养的狗狂吠几声,楼双仪扭头瞪那大黄狗一眼,大黄狗立刻耷拉着耳朵趴在地上。 街道冷清,楼双仪意识海无端冒出股热意来,她停下脚步撑起结界,再去探意识海,却不知道何时那片汪洋之中躺着颗火红的蛋。 楼双仪踏水向前,那颗蛋纹丝不动,她伸手去碰,灼人的温度烫到她的指尖。她搓着手指,仔细看这来路不明的蛋,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倒也不像死物。”楼双仪盘坐在水面上,蛋上花纹复杂,她脑海中搜寻数遍,想到苏九真。 苏九真身受重伤之时几乎难以维持人形,往日里修剪齐整的指甲变得尖利无比,他全身都爬满繁复的金色纹路,濒死之时的苏九真依旧有妖艳的美感。 那是楼双仪第一次见到苏九真落泪,苏九真所有的力气都用来紧紧抓住她的衣襟,含着眼中的水光气若游丝道:“师傅…我不甘,我不甘死在这里。” 这些年陪伴在楼双仪身边的只剩他一人,如何忍心看他死在自己面前。柜子已经被她翻得一团乱,所有能吊着苏九真性命的东西都用上,却没有半点好转。 “师傅会救你,我就算是身死魂消也一定会找到办法的。”楼双仪仅剩的倚仗就是自己的内丹,她不知对于苏九真而言这究竟够不够,但一股脑想要救对方的心让她没有半点犹豫要破开意识海取内丹。 有了内丹续命,苏九真可以撑到苏氏一族的人来救他。 苏九真猛地咳嗽,吐了一口血,他语气带着几分凶悍道:“师傅,你要是死在我前面,我倒不如这么死了。” 楼双仪急得眼泪直流:“可现在只有这个办法,现在回苏家来不及,此处又距药仙仙府甚远,我再想想,一定还有办法,对,一定还有办法……” 苏九真似乎是下定决心,指着自己的心口处,痴痴地问楼双仪:“师傅待我,可有半点喜欢?” 楼双仪气自己无能,如今苏九真还说这些糊涂话,她待苏九真自然爱之护之,边点头边抹掉眼泪。 “那…师傅让我饮几口心头血,我们一族若是重伤,得亲近之人的心头血也可恢复。”苏九真抱不准楼双仪的回答,踌躇着问道。 母亲告诉过他,他的头颅只能为最亲近的人低下,唯有找到真心待他护他的人,才能冒着极大的风险去饮对方的心头血。 “若那人心中对你有半点不好,这心头血就是致命毒药。但若是待你真诚,这便是世上最好的灵药,甚至能让你起死回生。” 苏母知道自己的小儿子高傲,寻常取人心头血不过是让人灵力空虚,而他们凤凰一族的法子却会令对方修为大跌,若是苏九真知道这法子会大大折损对方的修为,是宁愿死也不会做。 苏母终究偏心幼子,没有告诉他后果,倘若将来真有人愿意救苏九真,他们一族定然保那人修仙路无恙。 苏九真颤抖着看向楼双仪,他终究是少年心性,又自小娇生惯养,此次误入上古大能的洞府,与守门的凶兽相搏几乎搭上整条命,依旧没寻得机缘。 他恨自己没有长进,无能为力,几欲哭出血泪。 楼双仪脑子嗡嗡作响,听到这句话甚至不多加考虑,以指为刃破开心口,鲜血染红前襟,疼痛来的瞬间她拧着眉毛,硬生生压下上涌的泪水,看向苏九真时却在笑:“这样就能救你了吧?” …原来,除了至亲,世上还有人这样怕他死。 苏九真轻轻搂住她,唇凑近那处流着血的心口,生死面前男女之别与师徒礼仪统统被丢得一干二净。苏九真伏在她身上侧耳听着敲打在他心上的跳动声,他止住动作问头顶的人:“师傅,很疼吧?” “一点都不疼。”楼双仪心中自然是喊疼,在苏九真面前却不能露出半点疼的意思。如果连她都害怕,苏九真岂不是更怕。 就算真是毒药,想必也是如甘露般。 苏九真凑上去感受那温热的鲜血,对方的仙力顺着血液缓缓流到了他的体内,如母亲所言,这真是世上最好的灵药。苏九真恢复了些许仙力,伸手开始为楼双仪治疗伤口。 “真是让我好找,楼双仪。” 屋门被风破开,外头的落叶卷入屋内,门外白衣人一脸冷漠踏入,屋内的血腥之气让他皱起眉,楼双仪面色惨白被苏九真压在身下,两人的血混在一起,熙和挥手散去腥气,走近几步,眼神似是漠然又偏偏让楼双仪看到那一丝厌恶。 “苏九真,一朝得了亲近之人的心头血,你的修为想必大有长进。” 苏九真脸色顿变,抓着楼双仪的五指松了松,他想抬头说不是,身体却僵硬着感受到那股仙力不仅修复着伤口,他还隐隐有冲破瓶颈的迹象。 “九真?”楼双仪感受到对方僵硬的动作,伸手想去触碰他,想问到底是不是真的,她呆了呆问,“你告诉我,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只说可以治你的伤,但是你没说其他,我相信你,所以你不要骗我。” 苏九真面色惨白,修为无法作假,他如何向楼双仪解释?他只好紧张望着对方:“师傅,若是我说我不知,你可信我?我绝非像乐正熙和所说的那样无情无义。” 他抱着脑袋痛苦道:“我怕死,原来师傅更怕我死,师傅待我这般好,我如何舍得欺你骗你?” 这心头血确实珍贵,楼双仪大半的仙力全进了她的嘴里,她原以为只是散去仙力,可修为却一路暴跌,竟然生生从金丹后期跌到筑基期。原本若是不出意外,她十年内可到元婴境界。 楼双仪的资质本就一般,能走到今天这步都是她日日夜夜勤加修炼的成果。往后修炼还得从头来过,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样一副表情面对苏九真,也是,寻常人谁愿意轻易拿出心头血,若是得知对方可借此大涨修为,更是不可能。 缘尽 熙和在旁煽风点火:“双仪,你何时能硬气些?就任由苏九真欺你骗你?这若是我的部属,早被驱出仙山。熙楚他…呵呵,不提也罢。” 他分明是故意的,楼双仪咬紧牙关,熙和啊熙和,总能抓住她的痛处。 “楼双仪,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人?” 时至今日回想起熙楚当时的模样,仍是冒着冷汗。 楼双仪低垂着头,自认为这些年待苏九真不错,所有能得到的天地灵材,但凡对苏九真的修炼有半点好处的,都毫不犹豫给了苏九真。有星演那样的师傅在前,她有样学样,能给的全部给了。 楼双仪深吸一口气推开他,起身时说:“我最后信你一次,你可有解释?” “我、我确实不知,师傅,你我相伴百年,你还不明白我的为人吗?”苏九真眼中水光潋滟,手指颤抖想抓住楼双仪的衣袖,被纤尘不染、白衣胜雪的熙和挥开。 苏九真此生从未如此狼狈,他在家中素来是天之骄子,无人敢对他如此无礼,哪怕是地位尊崇的尊主,都要给他们苏家几分薄面。可他现在心焦似火,只想着如何向楼双仪解释。 “倘若你心中无愧,大大方方告诉你师傅,你的修为为何会暴增,”熙和居高临下俯视苏九真,宛如俯视尘芥,音量足够屋内二人听得一清二楚,“我听闻苏家有疗伤秘法,需要至亲之人的心头血方可有效,若是至亲至爱之人有二心,这血就是剧毒。这秘法不取人性命,却伤人仙力修为,苏九真,若是你真心信任你师傅,方才为何不敢告诉她?” 熙和这番话将苏九真问得哑口无言,他陪着楼双仪度过这寂寞的百年,可在生死关头依旧拿捏不准楼双仪待他是否不掺杂半点异心,他不敢以性命相赌,楼双仪却为他赌上一切。 熙和勾起极具讽刺的笑容又问楼双仪:“双仪,知道你这乖徒弟为什么愿意拜你为师吗?” 苏九真目眦欲裂,下意识使出杀招要阻拦熙和说出真相,仙法刚出,已经被熙和挥袖挡住。苏九真的五脏六腑随之震颤,口中涌出腥甜。 “因为你是师尊的徒弟,苏九真看中的是你玉华芳尊首徒的名号,而不是你,”熙和蹲下身,衣袍染上楼双仪的血。他难得唤了声师姐,似嘲非嘲,“师姐,你可失望?” 楼双仪颓废无力地靠在床边,脸上挂着血与泪,沿消瘦下巴滑落。她静静听熙和对苏九真的质问,没多看眼前的熙和,无奈笑笑。 她期待苏九真能说出的话,苏九真一句没有说,彻底绝了她的念头。 她将身子蜷缩成一团,抱紧双膝,也不再介意在人前露出自己可悲的模样,心中一遍遍问自己,她自问待人不差,为何她的真心就是这样一文不值。 “九真,你我师徒一场,虽有情谊,却没有亲缘。你不信我,不愿告诉我,也是人之常情,”楼双仪笑中含泪,起身离去,“这百年陪伴,我很感激。今日救你就当我的回礼,往后你我师徒缘尽,不复相见。” 苏九真狼狈无比跌落到地上,伸手抓不住对方的衣摆:“师傅,让我死都抵不上这一句话难受——” 熙和落井下石的本事实在是强,楼双仪很少见他笑,如今见到,露出的是极为刻薄的笑容:“那你便去死好了。” “乐正熙和!”苏九真暴怒起身,目光转到楼双仪身上,气势又弱下来。 楼双仪早已经忘记心口的伤势还未痊愈,青衣染血成花。她迈开步子离开,在旁的熙和明明是那样清雅高贵的姿态,话语比刀刃还要尖利地刺进她的心口:“我早同你说过,轻信别人不会有好下场。” “师傅——我求你…我求你别走!!!” 楼双仪不再管身后苏九真如何嘶吼阻拦,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外头日光正好,她走到林中,四下无人,终于忍不住捂着泛着钝痛的心口,慢慢蹲下来开始啜泣。 若此时有人安慰她就好了,泪眼迷蒙间她想。 吃这么多苦头还不够吗?心中另一道声音问她。 她摇晃着站起来,终于开始一个人孤独而寂寞的日子。 * “你不会和苏九真有关系吧?”楼双仪双手环抱在胸前,仔细看了几眼,伸手触碰蛋壳,这蛋仿佛和她的意识海连在一起,一旦动了分毫,整个意识海便是海浪翻滚。 自从那件事过后,苏九真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苏氏一族每年都会派人从各地送来各种补药与灵石,她开始还不愿意收,后来想通了,她是因苏九真才沦落至此,为何不要?但也花了整整百年才重回当初境界。 楼双仪拿这颗蛋没办法,注入仙力也是被蛋吸收。她退出意识海,公鸡打鸣的声音伴着熹微的晨光,看到周围的景象,她才意识到自己在意识海待了大半夜。 楼双仪翻了窗户进房间,楼月满正抱着被子睡得香甜,她放轻步子走到旁边的圆椅坐下,倒了杯水。 这蛋又让她不可避免想到苏九真,粗略算算,他们也百年没见,就算当初苏九真待她是虚情假意,最后她给出的心头血也算是仁至义尽,对方应该不至于为了给她添堵还留下这种东西吧? 当初楼双仪的仙力散了大半,千辛万苦到如今,一道天雷劈下来,好在仅仅退了一个小境界,否则非要郁结吐血。要说她在凡间行走百年有余,为避免容貌不变引起他人察觉,隔一段时间就找个新的住处,没结识多少人,以至于自己最后要突破境界时,也无人护法,实在是混得有够惨的。 她倒要看看这蛋能孵出个什么玩意来。 “楼前辈,你们醒了吗?”木莲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楼双仪放下瓷杯,走到门前低声道:“何时出发?” “对方要我们用过早点便走。” “我们随后就到,”楼双仪说完又补充道,“留一碗蛋花粥就好,多谢。” 木莲应声下楼。 施家小姐 楼双仪走到楼月满床前摇了摇她的手,楼月满翻了个身子继续睡,楼双仪神色不变,缓缓道:“你要是赖床,我就替你喝蛋花粥。” 听到蛋花粥,还在美梦中的楼月满一个激灵起身,嘴里还念着:“蛋花粥…哪有蛋花粥?” 楼双仪用食指抵着她的脑门狠狠一弹:“梳洗完,穿好衣裳随我下去吃蛋花粥。” 楼月满立刻动起来,手忙脚乱地总算是收拾得像个样子。 “师傅,你昨夜没睡吗,这里的枕头可软了。”楼月满把头发扎起来,对着镜子看了半天。 “我不困。”楼双仪推门,示意楼月满快点跟上。 楼月满放下木梳子赶紧跑到她身后,下楼果然看到了桌上摆着碗蛋花粥,李诸司和木莲已经吃完,只剩袁路还一个劲完嘴里塞包子。 楼双仪就面对面坐着看袁路和楼月满吃饭,待二人吃完启程前往任务地点。 望枫亭外,两边的红叶连片点缀了秋色,亭旁是座桥,沿铁索桥往这座桥过去,就是前往上界的路。 接头的人是个中年男人,他示意几人走到笼着薄纱的轿子旁与自家主人说话。 对方素手拉开帘子,楼双仪一眼就看到她的翠玉镯子,五指涂着蔻丹,再结合温柔的嗓音,可以猜到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子。 “多谢几位相助,我名为施韫敏。” 李诸司收起折扇,恭敬地行礼:“久闻施小姐大名,在下李诸司。” “众人谬赞罢了。”施韫敏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木莲和袁路分别介绍自己。到了楼月满,她面对施韫敏这样的人更加紧张,楼双仪握住她的手安抚着,让她好好与人介绍自己。 楼月满垂着脑袋细声细语道:“我叫楼月满,施小姐好。” 施韫敏夸道:“楼月满,真是个好名字。” 楼双仪道谢后又躲到楼双仪身后,楼双仪抬头看向轿子中那人窈窕的身影。施韫敏她听说过,是施琅的独女,容貌清丽,年纪轻轻便达到了筑基后期。施琅也早早说要把仙府交由施韫敏继承,不少想要攀高枝的人大为热情把自家的弟子介绍给施韫敏,施韫敏则是以家业为重,拒绝他人。 “在下楼双仪,见过施小姐。” 施韫敏含笑应下:“既然大家都认识,便早早启程,待回施家我再好好招待几位。” 楼双仪一眼扫过去,那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的修为是最高的,想必施琅是担心女儿在外受欺辱特地派出的人。 楼双仪数了数随行的人数,像施韫敏这样的仙家小姐出门,必要带上四人,而施家家大业大,施韫敏又是家中独女,必然派头更足。而如今施韫敏原本的护卫加上他们凑了九人,她顿时明白这护送任务的意思——是要给施家撑门面。 这施韫敏许是在路上遭遇了意外,死伤过半,而施家将来要靠这位小姐撑起,自然不能让人看了笑话,不知何故硬着头皮在凡间侠义榜贴了告示却不说是哪家仙府,找了四个修为还看得过去的人随行回到施家。 往上界的路并不难走,楼双仪自发站在最末的位置。她过去在玉华宫待了百年,对这百年来凡间与上界发生的许多事都不知晓。 玉华宫仙力充沛,需得筑基修为方可上山,否则就会仙力溢出而亡。这原本是用来堵源源不断来求卦的修仙者,却把想要下山的楼双仪难住。 若要离开玉华宫,需得星演随行以仙力护着她。她看星演整日面色如纸,实在担心要是他出了玉华宫发病,便一次没有提过要下山。 许多见闻也都是熙楚告诉她的。 行至半途,抬轿子的人齐齐停下,中年男子拉开帘布,施韫敏弯着腰从轿子里走了出来。李诸司在她左上方,看那施小姐虽面貌温柔,眉眼却不失坚毅,心下顿生佩服。 施韫敏身上的配饰叮当作响,她站在几人跟前,中年男子收到她的眼神,对几位道:“诸位今日也累了,便在此休息,明日一早再走。” 夜晚在树下休息时,五人凑在一起,施韫敏则在轿子里歇息。 “虽然袁路打听过,可各仙府的情况究竟如何也难说,待去了栖霞洲便要做打算,”李诸司说起自己早年的听闻皱起眉头,“否则……” 他看了眼楼双仪,顿了顿才说:“前辈对上界可了解?” “闲来无事,你想问便问,我也不是句句都能回答上来。”楼双仪说。 “那便麻烦前辈为我解惑,”李诸司正襟危坐,身子微微往楼双仪所坐的方向探去,“前辈觉得施家仙府如何?我等初次入上界,凡间流言真真假假,实在不好论断。” 楼双仪颔首:“你们想要投靠仙府?这施家确实是个好去处,施府主是个良善之人,你们既然有缘护送施小姐回仙府,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多谢前辈。”李诸司朝她抱拳行礼,又与木莲二人商量。 ———— 走剧情ing 再遇星演 过了三日,一行人到了燕满,这是凡间通往上界的通道的交汇处,在此处做生意的凡人与仙人不少。 施家仙府所在的栖霞洲还要再走两日。施韫敏对此处贩卖的奇珍异宝颇有兴趣,李诸司对珍宝颇有研究,又有意加入施家仙府,自然主动替施韫敏介绍,中年男子便在暗处跟随施韫敏。 楼双仪瞧着楼月满想去逛又按捺着不说,便引着她往小摊上走。 “先说好,我现在没钱,等有钱了,你再来买也不迟。”楼双仪握着空空如也的钱袋对楼月满说。 “我知道了师傅,我只看不买。”楼月满拉着楼双仪到面具摊前,拿起红白面具虚戴着向楼双仪展示。 楼双仪在半张面具下看到了她的笑容,也忍不住弯起嘴角。 “双仪。” 醇厚的嗓音不知是从哪里传来,楼双仪手上拿着的面具哐当一声掉到地上,她朝四周看去,过路人说笑与摊贩叫卖的模样如常,并无异样。 “师傅?”楼双仪带有几分不确定呢喃出声,星演唤她的声音何其熟悉。虽知道星演当初收她为徒另有所图,但独行百年,她已然放下当初的执念。 楼月满捡起面具,对摊主再三赔不是,看楼双仪呆站在原地,晃着手要她回神。 “师傅?” 楼月满的声音让她清醒过来。楼双仪揉着额角疲惫道:“真是荒唐。” “什么?师傅你没事吧?” 楼双仪摇头,自己在做别人师傅时确实忍不住将自己与过去的星演比较,哪怕教了苏九真这个徒弟,因为走向失败结局,难免要考虑如何对待楼月满。 考虑之余就要想到星演当初怎么教她,大概近来想的多,难免产生幻觉。 “我没事,走吧。” 用过午饭,几人也不多做停留,施韫敏突然急着要回仙府,似乎家中有要事。 楼双仪现在身后没有任何势力,散仙本就没有太多资源,更别提带着个徒弟。施琅为人善良,若是作为府主投靠,是个相当靠谱的对象。 楼双仪同李诸司几人说了此事,这话当然也和施韫敏说过,施韫敏温和笑道:“施家自然是欢迎。” 楼双仪本身修为不低,为此成功带着修行还未入门的楼月满进了施家仙府。 施韫敏前脚踏进门,就有数个婢女迎上来,婢女皆是一身青衣,衣裳上的云纹仿佛在缓缓流动,看着稀奇,管家介绍说这是施家特有的织锦。 施韫敏进了里屋,管家停在屏风前,引着一行人去了偏屋。 “府主正在招待客人,几位用些茶点歇息片刻,若是有需要告诉门口的侍女即可。”管家说完退下。 楼月满缩在椅子上,楼双仪多看她几眼,问道:“饿了?” 楼月满摸着肚子点头,袁路也附和:“这些点心我几口就吃完了,实在吃不饱,什么时候开饭啊。” 楼双仪把怀中的干粮分成两半,楼月满和袁路一人一半。 带着楼月满这段时间,她感觉自己愈发像个老妈子,仿佛梦回给熙楚熙和当师姐,给苏九真当师傅的时光。 看两人捧着干粮吃的香甜,楼双仪满意地倒茶。 不一会,便有婢女前来,说是施琅邀他们前往亭中用饭。 “如今正是赏秋枫的好时节,今日来了贵客,几位客人去了便知。”换了位年纪大的婢女带他们前往后院的亭中,单从面相来看她倒不像是婢女,十分威严,说话也显得有分量。 除了这句话,竟是再没说多余的话。 客随主便,大家自然没有驳施琅的面子,随这位婢女一直到了后院亭台处。 亭下流水潺潺,火红的秋枫飘满湖面,宛如织女编织的锦缎。 楼双仪涌上极其怪异的感觉,长廊连通着亭子,不过数十步就能到,她反而踟蹰不前,已经和李诸司他们拉开距离。 与她形影不离的楼月满也不再前进,小跑回她身边,昂起头好奇问她为何不走。 楼双仪抬头瞥见亭内那抹白色,终于知道自己的怪异感从何而来。 亭内与施琅对坐的正是星演。 星演久居玉华山,因窥天命而体弱,极少下山。寻常人根本请不动他,便是九重仙山的尊主要见他,都要亲自前往玉华山,更妄论他们这些世家仙府。 此次星演下山,是有要事,回程途中恰好经过施府,施琅得了消息厚着脸皮给星演发请帖,没想到星演居然应了这场赏枫之约。 施琅又惊又喜,若是能请星演为他算卦解惑,他也算此生无愧。 与施琅的喜出望外相比,楼双仪面上的郁色不减。星演为何会在此处?她下意识问自己,莫非他算到楼月满的事,特意赶来? 楼双仪强作镇静,大方上前。到了如今地步,就算被发现又能如何。 几人入座后,施琅这才压下了心中的惊喜,得了星演的允许为几人介绍道:“这位是玉华芳尊,诸位可同我唤一声尊主。” 几人听闻脸色顿变,玉华芳尊久居玉华宫,莫说常人,就是仙府府主也是难见到他本人。他们才刚到施家就见到这样的人物,紧张地说话都磕巴。 “尊、尊主。” 楼月满并不知晓星演是何等人物,看几人紧张的模样,自己也紧张起来,像模像样叫了句尊主。 星演颔首示意,这顿赏枫宴正式开始。 星演在此,无人敢放肆,连施琅都忍着肚子里的问题一句话没多问。楼双仪故意坐到离星演最远的位置,低垂着眉,旁人没有注意她,自然不会发现她的异样。她从踏进亭子开始,始终低头不语,仿佛和星演素未谋面,从未相识。 楼双仪屏息凝神,夹菜时抬头看了眼星演。 星演似有察觉,早早等着一般同样回以眼神。 这一瞥像极当日她在殿外偷听星演和友人乐正怀琴谈话时,星演对她投来的眼神。 天命 楼双仪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如何鬼迷心窍,悄悄站在门外偷听殿内的动静。 “我来玉华山几日,总觉得你有些不对劲。”乐正怀琴单手支颐,以探究的目光望向星演。 “有何不对劲?”星演问。 乐正怀琴指着面前的棋盘,黑子在白子的攻势下节节败退,怀琴笑道:“你的心乱了。” 他替星演和自己分别倒酒:“说说,可是遇到棘手的事?也不该,我家熙楚那般顽劣的性子,你见他都不恼不气,是谁能惹得你心乱。” “喝酒。”星演避而不答,兀自饮掉面前的酒。怀琴见状更是好奇,将果酒一饮而尽后又眼神示意他别藏着掖着。 “是什么天大的事,再不说我可要问我家那俩小子,熙楚不说,熙和也会说。” 那夜发生的事并没有走漏风声,怀琴一再追问,星演并未作答,只在最后又饮尽暖过的酒,叹息般道:“我做了件天底下最不可饶恕的事。” 门外的楼双仪听到不可饶恕四字,猛然想到寒凉如水的深夜,她以下犯上,事后又害怕看见星演眼中的厌恶,衣衫不整逃离寝殿。 她不由低头看脚尖,险将唇瓣咬出血。 屋内的二人仍在交谈,怀琴定睛目视星演:“于你而言,何为不可饶恕的事?莫不是背弃天命,行天命不可为?” 星演摇头,垂眸敛去悲色:“正是因为依从天命行事,心有悔意。” “你心有悔意?”怀琴偏过头轻声问。 “昔日有天命,说双仪可破大道无情诀,故我收她为徒。”星演声如流水缓缓。 “你…你居然为天命荒唐到这份上?”乐正怀琴心惊肉跳,“若是双仪丫头知道,必然要伤心。” “我所做之事,向来顺应天命,”星演细数历年来种种,“就算是收熙和熙楚为徒,亦是天命。” “你倒是待每个徒弟都公平,”乐正怀琴摇头叹息,“所谓天命,哪里比得过真心。” “还有一事,我今日才知双仪……谁在门外?!”星演话未说完,他与楼双仪的眼神在微开的门缝中相撞,楼双仪来不及探究他眼神中的复杂情绪,慌忙之中被裙裾绊住脚步,噗通一声向后倒去。 乐正怀琴的反应比星演更快,袖中的金叶子锋利如刀片飞向楼双仪,尽显杀意,星演神色一凛,抓起手边的黑棋打偏那枚金叶子。 楼双仪连连后退两步,金叶子擦过她的脸留下血痕,以怀琴的仙力,刚刚若不是星演出手,只怕她已经丧命。 她惊魂未定,双腿发软跪下赔罪:“徒、徒儿知错,不该偷听。” 星演外放神识,得知她没有被伤及要害,却不知到底伤及何处,匆匆起身往殿外走去。 乐正怀琴见星演面露急色离去,也觉得稀罕。 星演扶起门口的楼双仪,见她白净的脸颊多了道血痕,双手还在颤抖,显然是受了惊吓。星演叹过气后替她抹去伤痕,伤口愈合如初:“双仪,你听到多少?” “都听到了。”楼双仪低声作答。 “既然你都听到,为师也不再隐瞒,”星演说,“那日是因为……” “因为天命,”楼双仪再也忍不住,想到星演所说种种,声泪俱下,“我知道师傅最信天命,师傅肯让我解毒,也是因为天命。可是师傅,你待我好,一笔一划教我习字作画,难道都是天命?” 星演沉默片刻,双仪素来乖巧,哪怕先前替他解毒,也是小心翼翼,从未像现在这般失态。 他救下双仪,收双仪为徒皆是天命,可日夜悉心照料,春日冬雪相依相伴,天命却没有教过他。 楼双仪眼含泪等他的回应,星演受不得她的泪,要如以前那般伸手替她揩去,又被楼双仪避开。 “如你所言,是天命。”星演只好轻声道。 “我自知没有本事,修行速度比不上熙和熙楚,家世比不上他们。别人常说师傅是因为天命才可怜我,我往日里不想听不想信,今日才确信……师傅确实是因为天命可怜我,”楼双仪得到预料之中的回答,心如死灰抹去眼泪,“师傅,是我求的太多。” 乐正怀琴朝他们走来,他见门外受伤的人是楼双仪,庆幸刚刚那枚金叶子被打偏方向,否则楼双仪此刻已命丧殿外。 “双仪丫头,刚刚不曾发现门口的人是你,实在抱歉。”乐正怀琴为人洒脱,从不摆架子。 “双仪不敢。尊主,刚刚是我偷听,尊主有所防备也是理所当然。”楼双仪双手交迭紧贴冰冷石阶,身子抖如筛糠。 “好在没有大碍。”乐正怀琴见她确实无恙,这才松口气。 星演见她失魂落魄,安抚的话语也不起作用,只好轻挥手让她回去休息。 楼双仪心不在焉,一路上都想着星演所说的天命,怅然之际栽进来人怀中。熟悉的冷香扑鼻而来,楼双仪连声说抱歉,后退几步抬头看,正是面色冷淡的熙和。 楼双仪绞紧手指,不愿多做解释:“师弟,我有事先走了。” 熙和瞥见她眸中的波光,见她已经离去,便不再细问,而是调转方向朝刚刚楼双仪出来的地方走去。 “怀琴,刚刚还有一事我未曾告诉你,”星演与怀琴进殿后,怀琴烹茶,星演缓慢开口,“今早天有异象,我算了一卦,方知双仪的命定之人身在九重仙山。” 乐正怀琴却半点不信所谓命定之人,星演信天命,他乐正怀琴最爱与天争。见星演那副深信不疑的模样,他反倒同情星演:“玉华山孤苦寒凉,这百年来唯有双仪日日侍奉在你身边,虽说你二人是师徒,但昔年日夜同吃同住,与寻常师徒的情谊自然不同……你可有过其他想法?” 星演将双仪带回来后,曾向怀琴请教如何待楼双仪好。 他生来父母皆亡,睁开眼睛时就在玉华山。前任玉华芳尊为磨他的性子,待他不冷不热,从未给予半分长者的关怀。星演过惯只身一人的日子,此次收徒,意义非凡。 但对星演而言,要如何养大一个徒弟,成了犯难的事。 防备之心 怀琴想到熙楚那副样子,皱眉啧啧:“是要养成我家熙楚那副混世魔王的样子?” 星演知道乐正家娇养幼子的缘由。数万年前,乐正家也有一对双生子诞生,九重仙山内的两股势力为了争权夺利,分别支持两兄弟,最终害得兄弟俩反目成仇,险些酿成自相残杀的大祸。此后乐正家定下秘不外传的规矩,若是有双生子降生,长子为尊,次子要扮作女子养大,永不得觊觎尊主之位,直至长子坐稳尊主之位。 乐正家多个招摇的大小姐无碍,但对楼双仪而言,无异于是落下话柄,星演再有心力,也不可能陪伴她一生一世,只摇头道:“不妥。” “熙和是个懂事的孩子,向来不需要操心,熙楚又是急性子,操碎心也没用。要我说,既然那小姑娘从凡间来,你就去向凡人学如何对一个人好。” 因此,星演学过凡间哄人的做派,又担心双仪不习惯玉华山,无论是春夏秋冬,都会守在她床边等她入睡后才会离去,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怀琴再次拜访后才消失。 怀琴知道星演久居玉华山,以寻常人看来,他是端坐在高台的尊主,高不可攀,再慈悲怜悯世人,也不可能亲自为徒弟打点生活琐事,但星演却亲自去做了。 星演仙力高强,算尽天命,却不曾算尽自己的真心。星演感觉不出其中的端倪,乐正怀琴自小见惯世家风月事,知道二人关系早就不知不觉间越界。 “星演,双仪已有自保之力,并不需要如此小心。” 自那日后,星演才恢复原样。 现在怀琴旧事重提,星演微微张开唇,沉默不过片刻回答:“未曾。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 怀琴啧啧摇头:“待你将来回头再想起这句话,不知又是何等光景。” 离大殿数步的熙和听力极佳,他停住脚步,唇角挂起笑容,翩然离去。 * 楼双仪不自禁走神,没控制好手下的力度,筷尖触碰到碗碟发出清脆声响。 在尊主面前做出这样的事,自然失礼。 “尊主,扰了您的兴致,我甘愿受罚。”楼双仪收了筷子,站起身到星演面前做赔礼的姿势。 世人皆知,玉华芳尊是个极为大度的人。 施琅出面说情,顺着给个台阶下,想必星演仁慈,也不会计较。 “尊主,这位散仙初到栖霞洲,许多规矩还不懂,冒犯到了尊主,施琅给您赔不是。”施琅身为主人,当即要出来解决问题。 星演扶起跪在面前的楼双仪:“无妨。” 李诸司正坐在楼双仪对面,恰好看见那位慈悲如莲的尊主抬手扶人,还觉得星演真是待人亲切。 施琅刚松口气,就听星演对楼双仪说:“这小姑娘是你的徒弟?” 楼双仪并未仰头,难以猜到对方是何表情,心中千回百转,生怕被看出端倪:“是,那是我徒弟,叫做楼月满。” “你的名字呢?”星演对此并不是多感兴趣的模样,转而问道。 “楼双仪。” “同姓楼,倒是很巧。”星演见她迟迟不动,拍拍自己身旁的空位,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 星演纤长眼睫下的瞳仁漆黑如深潭,映出亭外秋枫的景致,又极深地将楼双仪的面貌刻入眸中。 百年前他因大道无情决闭关,冰玉雕砌的山洞内如玉华宫般寒凉,他盘坐在冰床上,汹涌袭来的七情六欲将他拖进那夜旖旎春意,他要驱散脑中二人交缠的身体,却不知为何屡屡想起双仪眼中的泪。 而如今这泪化作面前人的眼眸,楼双仪眼中早就褪去昔日对他的爱慕依恋,只剩下满满防备。 楼双仪现在自然不抱有什么少女怀春的心思,摸爬滚打上百年,心境早与当初不同。 她担心要是被星演发现,只怕那该死的天命要星演当场格杀她,免得搅乱现世。若真是如此,恐怕星演下手比谁都要快,这好好一场赏枫宴就要变成鸿门宴。 场内人对星演有尊有敬有怕,像楼双仪这样防备的,还真找不出第二个。 施琅冷汗直流,不知道自家女儿从哪里找来的祖宗,竟和尊主有过节,可看尊主那样子,又不像是被冒犯。 “确实是巧事,若是没有楼前辈几人护送我回府中,我们也无缘见到尊主,”施韫敏见气氛不佳,反应极快,她朝楼双仪举杯转移注意力,“这一杯,请尊主恕罪。楼前辈对韫敏有护送之恩,韫敏斗胆先敬楼前辈。” “施小姐客气。”楼双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施韫敏又依次给席间每个人敬酒,席间的氛围总算是融洽不少。 楼双仪这顿饭吃得极不自在,要是她知道星演在此,是万万不会自讨苦吃。好过现在如坐针毡,生怕被星演发现自己是从三百年后来的人。 星演足足有两百年没见过楼双仪,如今见到她的模样,又是陌生又是再熟悉不过。 两百年前,为防止情毒再发作,他交代好玉华山诸般事宜提前闭关,于熙和熙楚,他都放得下心,没有做过多安排,对双仪却并不放心。 “双仪,为师闭关后,望你在玉华宫内勤加修炼,”星演原本想轻抚她的头,又收回手,轻叹道,“这世间总有比情爱更值得你看重的事物。” 楼双仪还没彻底想通,但也明白星演的良苦用心,她握紧拳头,强憋出笑回答:“现下…现下虽不能向师傅保证,但我发誓,待师傅出关时,我一定再也不喜欢师傅。” 星演知道世间情意多难割舍,对楼双仪而言舍去情感无异于用刀子割肉,但她既然有心,必然会舍掉此情。 “这自然是最好。”星演与楼双仪拉开距离,不再像师徒二人昔日那般亲昵。 说星演算尽天命,时隔百年再见楼双仪前,他也难得有一丝犹豫,没有再去算楼双仪对他究竟会是何种态度。 有情诀 “你初到栖霞洲,可还习惯?”星演问完这句话,只见楼双仪一脸莫名。他半垂下眼,匆匆饮下面前这杯酒,以宽大的衣袖掩去自己的神色。 楼双仪也被这句话问愣住,思来想去,星演待人和善,这便是随口问问而已。 她习不习惯,和现在的星演也没有干系。 施琅离星演的位置最近,分明看到星演指尖微颤,杯盏中的清酒溅落。 “尊主舟车劳顿,可是乏了?”施琅试探道。 星演自知失态,不禁收紧袖中的手,他知道楼双仪因他的出现而不自在,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接近楼双仪,探查她身体的近况。 闭关百年里他做了此生最长的梦,时常忽梦忽醒,在那阴冷的洞穴之中不分日夜,双仪就是唯一入他梦的人。 开始几年,他只是对自己说,偶尔也会梦到双仪,再过数年,双仪在他梦中的容貌愈发淡去,梦中迷雾缭绕,他只能窥见双仪越发模糊不清的轮廓。 既因天命错过,本不该如此强求,此心不允,却要强求。 某年星演从沉沉睡梦中清醒,浑身被冷汗浸透。忽而发觉,他早就脱离肉体凡胎,不该如此沉溺梦境。 这闭关百年,修的不是心,修的是他命中的劫。 楼双仪因天雷而几近丧命那日,他仍在洞府中闭关。星演心口没来由紧缩发疼,他掩面轻咳几声,摊开手发现手中的腥红之色,温热液体浸满掌心,溅落在万年玄冰上。 再回望去,这洞府中哪还有什么人,只留下那滩鲜血。 星演心乱如麻,他的仙力与万物通感,如今仙法一出,所过之处花草枯败,衬得他的面色比往日里都要苍白。 玉华山巅之上,熙和素来挺拔如青松,骄傲孤高的身影在茫茫雪色中显得无比落寂。 星演循着楼双仪最后一丝生气来到玉华山顶的崖巅,他看清山崖上熙和佝偻着背,不知是风雪猛烈,还是他的身子在发颤。 熙和怀中抱着的人正是毫无生机的楼双仪,熙和将她抱得很紧,雪簌簌飘落,他的身子也控制不住般颤抖,像是害怕楼双仪将他丢下。 “师尊,我知您信天命,绝不会救双仪,”熙和声音嘶哑,缓缓转过身,目视多年恩师,他朝星演的方向直直跪立,眼睫和发鬓凝满霜雪,将他昔日里清雅高贵、高不可攀的模样碾碎得一干二净,“乐正熙和,在此求您救楼双仪。” 星演掐指一算,楼双仪过去百年所经历之事闪过眼前,还来不及道声叹息,他又看到楼双仪浑身弥漫的死气,原本必死无疑的人,正被一簇炙热的业火强吊着性命。 凤凰业火素来珍贵,苏九真以自身元神为引,又将灵兽放进楼双仪的本命灵台,才勉强让楼双仪维持微弱的呼吸。 “万事万物,本不该因一人例外,”星演说,“你既承袭怀琴的尊位,应当懂得这个道理。强救一人,因果轮回,必遭报应。” “师尊是救还是不救?”熙和保持跪立的姿势,“若世上有第二个可以求的人,我都不会来找师尊。” 玉华芳尊主生,十方界界主主死,但那界主云揽失踪多年,熙和一时半刻找不到云揽的踪迹,只好从凡间千里奔袭赶往玉华山。 星演深知熙和来,心中必然已有决断:“怀琴以身祭栖霞洲,若是双仪身死,你们兄弟二人打算自断血脉,降祸人间?” 九重仙山一脉若是自绝血脉,没有仙力支撑的九重仙山必然坠落深海,上界与下界紧密关联,若是九重仙山坠落,上界下界都将不得安宁。 熙和面无表情望着星演,不否认也不承认。 星演教养熙楚熙和百年,虽比不上亲生父母对他们的了解,却也知道以熙楚的性子,干得出这种事,至于熙和,他看似平静,实则比谁都要狠厉绝决。 熙和今日看似是来求他,实则是逼他救双仪。 “此去生死难料,双仪死,则我死,你和熙楚不必搭上性命。” “师尊这句话,听得倒像是要和双仪生死与共。”熙和起身,话语暗含讥讽。 星演不曾回答也不怪罪,欲接过他怀中的楼双仪,熙和并不松手。 “不劳烦师尊。”熙和道。 熙和做事素来谨慎,便是父母向他许诺,他都不要口头的虚言,只有立誓许下的诺言才能让他满意,而今日这般逆天而为的大事,他竟没有要立誓的意思。 “熙和,你不需要为师立誓为证?”星演沉吟片刻问道。 “师尊既然不愿意和双仪有过多牵扯,何必立誓,”熙和平视星演,“还请师尊先救人。” * 面对施琅的试探,星演微微颔首,转而又问楼双仪:“你修炼的功法可是大道有情诀?我已多年未曾见过修炼此功法的人。” 在座皆是一惊,玉华山隐秘不外传的功法分别是大道无情决与大道有情诀,二者宛如棋盘的黑白子。不过修炼大道有情诀的人太少,所谓有情诀,必然要修炼者感情充沛,方可大成,纵观上界数千万年的修仙史,还从未有人在有情诀上登峰造极。 楼双仪暗惊,面上不敢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模样,有情诀是玉华山的典籍,寻常人没有机会修炼,现在星演问起,她自然要寻个由头:“我曾在游历时碰到一位老妪,她说与我有缘,就将功法传给我。” 从玉华山出去的仙人数不胜数,碰到一个学过有情诀的仙人并不奇怪。 “既是如此,可否与我过上几招?”星演说出这句让在场人都大为震惊的话。 “楼仙友,这是天大的机缘,尊主已许多年未曾指点他人。”施琅见楼双仪愣住的模样,以为她是高兴到说不出话,有意提醒。 “我…多谢尊主。”楼双仪怎么可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拒绝,面笑心不笑接下这场指点,只想待会表现得差劲些,赶紧告饶离开。 施琅知道星演素来不喜外人在旁看他与人过招,心里千叹万叹,让婢女撤下亭中的菜肴桌椅,以赏枫亭为试炼场供二人比试。 指点(百收加更) 众人依依不舍离开,楼双仪见亭中最后只剩她和星演,不由心凉半截,不知道星演是不是看出自己来历不明,要痛下杀手。 要说昔日她和星演也是朝夕相伴的师徒,如今却走到这步,真是世事难料。 “你不必如此慌张,正如施琅所言,既是指点,点到为止。”星演伸手幻化出一柄木剑,睁开双目,持剑朝双仪走去。 楼双仪咬牙也幻化出一柄木剑,毫无章法地挡住星演迎面而来的劈击,楼双仪后退几步,她知道星演连半成功力都没用上,自己这故意做出毫无招架之力的模样,也太过明显。 “这不是你常用的佩剑,”星演说,“虽然我只用一柄木剑,却并不是认为你技艺不精,望你认真对待。” 星演的攻势不急不缓,用的是玉华宫入门弟子所学的剑法,楼双仪就是闭着眼睛都知道他下一秒攻击的方向,她看似狼狈地回击,却知道星演一直在等她祭出常用的佩剑。 楼双仪暗道,今日就是豁出去了。她幻化出那柄雪白的佩剑,长剑出鞘,寒光四射,硬生生将星演手上那柄木剑砍出豁口。 星演面无恼色,凝视那柄自己亲自命人打造的玉寒剑,见剑身少了一枚灵石,如白玉有瑕:“此剑,为何少了块灵石?” 楼双仪哪曾想他盯着在自己的佩剑看半天,就问这个问题,不过这点她倒是很坦诚爽快地回答:“缺钱,就卖了。” 星演无奈点头,又问她:“你修为不稳,离金丹后期尚有一线之隔,可是因为大道有情诀?” 楼双仪不记得有多少年没遇到可以给自己指点迷津的人,一时间竟在想,要是眼前的人不是星演该多好,那她定要拼尽全力让对方指点自己。 自打遇到那道天雷,她在回上界的途中日夜修炼试图突破,始终不得要领。 “有情诀,关乎情字,最难辨明。”星演咽下叹息。 经他这么说,楼双仪有些释然,独行百年,心中明明害怕孤独,却不再愿意轻信他人。她与世间万物、所遇到的每个人都没有过深的情谊,难怪那百年用天地灵材堆积的修为,也仅仅是达到原先的境界。 她心有所感,体内仙力翻涌,隐隐有突破瓶颈的势头。楼双仪不由大喜,正自顾自庆幸着,抬头看星演,见他不悲不喜,狭长眼眸半敛。 “多谢尊主指点。”楼双仪却也不打算多问,拱手道谢。 星演与她交手的过程中,发觉她虽然仙力充沛,但这股仙力如无根浮萍,稍加遭受外力冲击,仙力就会震碎楼双仪的五脏六腑。 星演脸色微变,若是为了保全楼双仪的性命,她必须要修炼大道有情诀后半部心法。 暮色四合,枫叶如葳蕤灯火烧尽湖面。星演离开施府前,众人相送,步辇起,他撩开素纱帘子往后看去,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楼双仪。 他放下帘子,对仙侍吩咐道:“山中有要事,速回。” 仙侍点点头,用仙力驱动拉步辇的飞兽。 修长指节又挑开帘子,再看楼双仪的轮廓已经模糊不清,任凭星演如何看,都难以再回忆起刚刚楼双仪的面容。 星演自小过目不忘,对所见过的每个人都能详记面容,不曾想有一日,记不清百年朝夕相对的面孔。 “改道灵石典当行。”星演又对仙侍道。 “典…典当行?”仙侍吞吐念出这三个字,玉华山富饶无比,怎可能和典当行扯上关系。 “嗯。” “尊主既有要事,去典当行这等小事就交给小仙。” 星演说:“不必。” 仙侍见他意已决,改道去最近的典当行,星演换了个寻常人的身份,一颗颗寻找近日典当行收来的灵石,仙侍也不知他究竟要找什么,跟在他身后在一干璀璨夺目的灵石中看了又看。 这家找不到,就换下一家,兜兜转转一夜,才找到那枚再普通不过的灵石,星演将灵石放在手中,合紧掌心藏于袖中。 仙侍跟在他身后兀自嘀咕:“不是说山中有要事吗……” * 施韫敏知道几人吃得不自在,安排了些当地的点心,与施琅说他们要入仙府的事。 施琅爱才,一眼看去就清楚几人的修为,楼双仪的修为是几人中最高,施家在上界中并不算出众,对有修为的散仙自然是欢迎。而楼双仪与星演并无仇怨,反倒有旧,光从这点看,也不会是别有用心之人。 他的目光触及到楼月满时便问楼双仪:“方才在席间,听楼仙友谈起徒弟,施某看这位小友气息不稳,可是还未开始修行?” “正是,虽然她如今尚未入门,但胜在努力,勤加修炼日后必有所成。”楼双仪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人前这样夸她。楼月满握拳,定不能让她失望。 “既是如此,不知楼仙友可愿留下做施家的客卿长老,施家内门中也有不少仙家子弟在研习入门之道,月满姑娘也有人作伴。” 如今施家正是缺人的时候,上一位客卿长老屠妖力竭而死,另一位又云游四方至今不见人影,其余的人都有要事在身。眼见朔方洲的试炼将至,若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带队,岂不是白白浪费这个机会? 楼双仪闻言脸上未作过多表情,心中则是满意,她有所求,对方亦有所求,可谓是再好不过。 楼双仪一路走来都隐藏修为,故而李诸司他们不清楚楼双仪的实力,却没想到高到让施家府主亲自请她当客卿长老的地步。 “想必父亲与楼前辈也有诸多话要谈,我先带李公子几位去府内看看。”施韫敏察言观色的本领炉火纯青,这施琅邀请的话才说出口,见楼双仪没有拒绝,知道这事八九不离十,便主动提出离开。 木莲对楼双仪点头:“过会见,楼前辈。” 楼双仪道:“劳烦几位替我看着月满那丫头。” “放心好了,我把月满当自己妹子看,就包在我身上。”袁路拍着胸脯保证道,带着依依不舍的楼月满离开屋子。 “有劳。” ———————— 谢谢收藏投珠珠的宝贝们=3= 施家长老 侍女鱼贯而入撤掉点心,换了新茶,施琅清了嗓子开口第一句说的是:“不知楼仙友意下如何?” “多谢府主抬爱,不知施府主能给的有多少?”楼双仪也不废话,直接切入正题。 施琅列出了客卿长老的权责。长老只需在府主召集时回施家,其余时候自行安排便是。仙府内的资源可根据需要自取,需要定期教导府内的弟子,其余都是琐碎的内容。 楼双仪权衡利弊,发现这施家还真是适合的去处。 “其余不多说,我希望施家能为我那徒弟请位教书先生,她自凡间而来,对上界的事知之甚少。”楼月满大字不识几个,恐怕到时候连书都看不懂,岂不是吃亏。楼双仪便有了这个想法。 施琅抚须一笑:“这好办,我立刻安排人去找。仙友可还有其他要求?” “吃穿用度方面,想必府主也能为小徒安排妥当。” “自然,府上的仙家小姐不少,月满姑娘与她们一样,”施琅得了对方满意的表情,面上含笑告诉楼双仪,“朔方洲仙主难得开了秘境试炼,若是楼仙友下月能亲自带施家弟子前去,实在是再好不过。” 楼双仪并未参加过朔方洲试炼,星演收她入门时赶上朔方洲百年来头一次开放秘境试炼,原本带个徒弟前去对星演来说不过动动手指的功夫,可星演素来不喜秦黎华,此事便作罢。 世人皆知朔方洲仙主秦黎华性情多变,手段恶毒,与星演相比可谓是两个极端。秦黎华不敬天命,是上界魔修第一人,也是个炼丹高手。他是前任朔方洲仙主的庶子,踩着所有兄弟姐妹的尸首方才登上仙主之位。 据说前任仙主被他斩首前还哈哈大笑,说只有秦黎华这般心狠手辣的人才配得上朔方洲仙主的位置。 在此之后,朔方洲再未重开秘境。朔方洲多洞府,据说去过的人都能寻到机缘,此事让楼双仪记挂许久。 “楼仙友有所不知,几位长老皆有要事,还有一位云游在外,朔方洲历练需队伍中有一人达到金丹以上方可进入,这便要劳烦楼仙友走一趟,不知楼仙友意下如何。”施琅谈起仙府中的几位长老,不由扶额叹气。 她倒是不知道朔方洲还有这规矩,自己也是赶巧才占到便宜,既然有规矩,那秘境试炼想必不简单。 “既有限制,秘境应该不简单,只怕我难担重任。”楼双仪实话实说。 施琅摇头:“楼仙友莫要误会,这不过是那秦仙主一时兴起,朔方洲有他坐镇,数百年来也不见妖兽放肆。仙友大可放心,再没有比朔方洲的秘境更安全的地方。” 秦黎华威名在外,倒也没有妖兽不长眼要在他的地盘闹不痛快。 “还有一事要问楼仙友,楼仙友与尊主似是旧识,若是你心中不愿再提此事,施某今后也不会再问。”施琅留有分寸,楼双仪也不必再找理由。 要完全装出不认识一个人非常难,何况是在星演面前呢?但不宜让施琅误会他们的关系有多亲近。楼双仪斟酌开口:“天下敬仰尊主的人何其多,我不过是其中一个,施府主莫要高看我。但此番好意,楼某收下了。” “既是如此,施某也不会再提。楼长老。”施琅爱才,见她不卑不亢的模样,更是觉得自己的决定没错。 楼双仪抱拳回礼:“府主大人。” 距离秘境开启仍有一月,她需为楼月满寻样趁手武器才好。 施家还在仙府上的长老只剩下一个女仙,楼双仪与她打了个照面,才知道今日迎他们的那位年老的婢女就是长老。 长老唤作云眠,是施韫敏母亲带来的陪嫁丫鬟,施母待她如姐妹,在看出云眠有修行之心后,倾尽所有相助,这才有了现在的云眠,故而在施母死后,云眠留下来作为施韫敏的婢女照顾她。 “失敬失敬。”楼双仪朝她行礼,言语间十分客气。 云眠眼窝深陷,脸皮皱巴巴,但那双眼格外清亮,声音极有力:“今后施家的事就有劳阁下。” “分内职责,谈不上其他。”楼双仪见施韫敏走了上来,便喊了句“小姐”。 施韫敏柔声道:“楼前辈叫我韫敏便是。” “既然小姐这么说了,我也就唤一句韫敏,”楼双仪左右没见着楼月满,问道,“你可见到我那徒弟?” “我瞧着月满姑娘似乎是饿了,就让人准备点心,现下几位正吃着。” 施韫敏心细,楼月满又是个闷葫芦,这点楼双仪真要替楼月满好好谢谢人家。 “云姨,我也备了您的点心。”施韫敏在云眠面前就有女儿家的作态,楼双仪见她轻轻拉着云眠的手,主动问路不准备打扰两人。 楼双仪到了厅中,楼月满果然坐在最边缘的位置上,袁路正在不停往她碗里夹菜,楼月满一口口吃下,见到楼双仪进了门,蝴蝶扑花般凑上来。 楼双仪取了双新筷子夹了块萝卜,嘴里脆甜的口感蔓延开,凡间呆久了,已经很久没吃到上界的东西,故而有些怀念。 再看楼月满的碗中堆积如山的菜,放下筷子语重心长道:“你若是不拒绝,别人如何知道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楼月满羞赧绞着手指,楼双仪也不逼她。 楼月满猛地站起来,着实把楼双仪吓了一跳,楼双仪单手支着脑袋看楼月满要做什么。只见楼月满屁股挪了位置,到了袁路旁边,真就十分实诚地说了自己喜欢什么菜,不喜欢什么菜。 “袁大哥,谢谢你费心。我其实…最喜欢萝卜,不喜欢辣的菜,糖水也很好喝,还有蛋花粥也喜欢。”她这话说得颠三倒四,听得袁路哈哈大笑。 “你不喜欢的菜就夹给我,我袁路什么都吃!”袁路给她装了一迭萝卜,水润的萝卜迭了小山高推到楼月满面前。 楼月满小心瞧了楼双仪一眼,垂着脑袋摇头,声音细的像只蚊子:“袁大哥,我吃饱了。” “月满妹子,你这才吃多少——” 楼双仪手一伸拿过碗碟:“正巧我饿了,袁兄弟不介意吧。” “前辈你吃便是,我袁路最喜欢和人共品美食,”袁路抓了个鸡腿,还没下嘴,就察觉到一道视线,发现是从藏书阁出来的木莲,旁边一起的是李诸司。 ———————— 啊啊啊涨了好多收藏,么啾=3= 打造武器 “木莲姐,我这就用筷子夹着吃,”侍女贴心地递帕子给他擦手,袁路坐直身子没再对鸡腿动手,反而是问木莲,“你们刚刚去哪了?” “藏书阁。府内藏书众多,就算是粗略翻阅典籍,百年都未必看得完。”木莲道。 “找到有用的书了吗?”袁路接着问。 李诸司苦笑:“只怕是找不到,凡间发生的事那样多,这一件也没理由被记住。” 楼双仪拎起楼月满就要往外走:“我们出去透透风。” 李诸司知道她无意多听,心境反而豁达:“楼前辈便坐下听吧,也不是要紧大事。” “恭敬不如从命。” 屏退了左右侍女,李诸司长话短说:“我的父亲是前朝摄政王李延年,正是那位众人口中把持朝政,只手遮天的李延年……说来惭愧,父亲作恶多端,我无力阻拦,早该想到有这一天。” “只是抄家那日,家中走水,连带着外公留给母亲的遗物也丢失。我找遍府邸也找不到,母亲生前最为挂念疼爱她的外公,一直念叨着此事。那遗物是珠子,有些许仙力,若是戴着可延年益寿,我想也许是被人趁乱偷去,找了许多年,听说在上界有消息,赶着来了,却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继续找吧,终有一日能找到。”楼双仪看他脸上的坚毅神色,便知道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李诸司,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前些年遇见了母亲的旧友,她让我顾好自己再去找珠子,想必母亲也是这样想。”李诸司谈起逝去的母亲带着深深的眷恋。 “有理,这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珍惜当下才是。”楼双仪有所感慨。 “说来楼前辈是留在施家做了客卿长老?”木莲见几人要伤春悲秋起来,马上换了话题。 楼双仪点头,这施家现在除了她就一个长老在,楼双仪又嫌正式的拜礼麻烦,便一一拒绝,施琅见还给自己省了不少灵石,大手一挥答应了。 “今后多指教!”木莲拱手。 缘分妙不可言,几人今后都是施家仙府的一份子。 * 楼双仪把锻造武器的事同楼月满讲,楼月满面露惊恐。 “武器?”在楼月满的记忆里,武器多是用来杀人,便有些害怕。 楼双仪抽出那柄雪白长剑:“剑可杀人,亦可自保。” “可是——” “月满,你在害怕。” 楼月满皱着脸:“为什么一定要和别人打来打去。” 楼双仪展颜:“若是他人欺负你呢?” “先讲道理才是……”楼月满越说越小声,她深知讲道理没有用,否则她爹也不会轻易把她卖给别人。 楼双仪拍她的肩膀,从她的神色就窥见一二:“对恶人讲道理自然无用,对方要对你出手,你也不能示弱,实在打不过就跑便是。别人知道你不好欺负,就不来招惹你。” 楼月满收拢五指握成拳头,又顿时丧气。 “怎么?” 楼月满支支吾吾:“师傅,你不是说没钱…我听说村口屠户托人打刀也花了大价钱……” 楼双仪一听这还心疼上自己的钱,可不得夸自己徒弟有孝心,随即一想这不是自卖自夸。脑子里各种想法挤做一团,最后揉着少女的头发:“这不是刚进施府,府主既然让我做了长老,自然也有月钱拿。” 好生说了一通,楼月满才相信她的话。 楼双仪的玉寒剑是星演命人打造的,她本人对锻造武器的事不甚了解,特意问施琅锻造所需灵物矿石在何处较好找。 施琅见她携的那柄剑并非凡品,便猜到是要为楼月满打造武器,他虽不精于锻造一门,但身居家主之位多年,对入门者的武器十分了解。 “北方各洲矿石丰富,能工巧匠众多。若是楼长老不介意,我可派人送你们去。”施琅心如明镜。 楼月满尚未习得半点仙法,没有召唤飞兽之能,施琅这话自然贴心,楼双仪当日午后告别施府一众便带着楼月满前往北方。 飞云骏所拉的马车自然快,大朵的白云被马蹄踩散,车夫拉了把缰绳对里头说:“长老,到芳百洲地界。” 楼双仪听到芳百洲三个字感觉分外灼人。芳百洲的地界禁飞兽,只有各大仙主拥有在此使用飞兽的权力。此地又是上界最富饶的洲,新奇玩意多得很,来了自然不能错过。 说来也是遗憾,楼双仪此前也没去过芳百洲。 熙楚倒是端着架子说要是她想去也不是不能带她去,楼双仪那会眼巴巴期待着,直点头说想去,熙楚闻言哼哼几声。正巧熙和归来,脸上的表情温和,说出来的话却没那么动听:“前几日芳百洲的人呈上来的折子都有书案高,也不见得你半点上心,却有闲情在此说话。” 熙楚没有继承九重仙山的烦恼,大家对她自然没有什么要求,尊主夫人青阳霖玉特意把自己手下的芳百洲传给她,就是要她一生清闲富贵。 这么看,除了乐正怀琴,对熙楚要求最高的就是她的兄长。 熙楚听不得对方的话,气呼呼地甩袖子走人。楼双仪目送她的背影,琢磨着熙和刚刚说的话,自己也并不好意思。门内三人,最不争气的就是她,好像无论如何追赶,却始终差了万水千山的距离。 星演耐心与她解释过,熙和熙楚作为仙胎而生,自小又在灵力充沛的仙山长大,修炼速度自然快于常人。 那时楼双仪拼命努力,将外人的讥讽憋在心中,她想要配得上玉华芳尊首徒这个名头,配得上做熙和熙楚的师姐。 “楼双仪,你似乎不太满意,”熙和附在她的耳边说,“区区芳百洲……” 对方小心吸了口气,熙和侧眼看去,楼双仪皱着眉眼泪一滴滴往下掉。他觉得好笑,伸手拭去即将坠落的泪水。 “只说一句就觉得委屈?” “不是因为这个,”楼双仪胡乱抹去泪水,笑她走好运的人很多,她确实是被天大的幸运砸中,说的她的人年年换一批新的,年年都有,她的资质又确实不如人,无可辩驳,积压的情绪喷涌而出,眼泪不自觉就流下来,“师弟,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很丢脸?” “确实,不过我不讨厌丢脸的感觉。” 这种安慰人的话也只有熙和说得出来。楼双仪抹着眼泪,朦胧中似乎看到熙和在笑。 凌雪洲 找好客栈后,车夫在房中歇息,楼双仪二人则在芳百洲的集市闲逛。面摊里飘出来的香味都要把楼月满的魂勾走,上界吃饭多是为了享受,这街边的面摊也别有一番风味。 楼双仪要了两碗面,拿起筷子正要吃,听邻桌的两位在聊乐正家的八卦。 “要我说,熙楚殿下要是个男子,定然也不差,你看我们芳百洲的世家大族,对她都心悦诚服。” “熙楚殿下的胞兄是未来尊主,那些世家大族怎么敢不给面子?我还是觉得熙和殿下更厉害,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高的修为……反倒是熙楚殿下,自小娇生惯养,我可听说她从不处理芳百洲的政务,全都由陆家家主代劳。”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怀琴尊主如今的身体不如从前,只怕寿元将尽。日后熙和殿下继位,要是有妹妹帮衬还好,若是没有,只怕熙和殿下也是苦。” “我们安分做好自己的事,别管那些有的没的。这面凉了就不好吃了,赵兄快尝尝味道如何。” 楼双仪知道今后三百年内发生的事,从他人口中听到昔日的熙和熙楚,仍不可避免地感慨。感慨归感慨,除此也没有更多。 离开面摊后,楼月满就像只雀儿叽叽喳喳起来:“师傅,刚刚他们说的殿下,尊主是谁?是上次的那位吗?” 楼双仪点她的眉心,为她解释:“上次我们所见的是玉华宫宫主玉华芳尊,而这两人所说的尊主是九重仙山的主人。与玉华芳尊不同,九重仙山的尊主统率上界,如今的尊主名为乐正怀琴,那两位殿下是尊主的子女,是对双生兄妹,兄长名为熙和,妹妹叫做熙楚。” “是这样啊,听刚刚那两位大哥说,寿元将近,难道神仙也会死吗?” “除非脱离此界,否则生老病死,谁能逃过。”楼双仪若有所思,实际上尊主与各洲仙主的寿元都算不上长,他们的血脉精纯,修行速度快于常人,又要以仙力支撑所在的洲,怎可能长寿。 “也对,如果真的长生不老不就成大妖怪了。”楼月满说。 这人多,消息自然不会少。楼双仪在此地打听北方各洲,仙友最推崇凌雪洲的矿石与工匠。 楼双仪因当初修为大退,常年待在犄角旮旯的地方修行,哪有什么机会去北方各洲。到了凡间更是和上界失去联络,上界发生种种,除非是天大要事,乃至凡间撼动,其他一概不知。 凌雪洲乃是上界唯一一处常年冰天雪地的洲宇。主城因为仙主久居,听说四季如春。 “若是要锻造有灵之物,自然免不得去外头找。这小姑娘若是初次使用,去主城托人锻造寻常武器便好。”热心的仙友建议。 休整一晚,次日三人再出发,过了足足三日才到凌雪洲。 风夹着雪驰骋于这片土地,楼双仪一早做好准备,给楼月满捏了个避寒决。 飘雪如三月柳絮从天穹降下,远山连缀,云雾环绕在半山腰,天地之间除了灰蒙蒙的天,只看得到白茫茫一片。 车夫驾着马车缓缓停在破败的木屋旁,屋顶被雪厚厚盖了一层:“长老,这凌雪洲必须要当地人带路,否则到不了主城。我已经找到人,这会该来了。” 楼月满拉开帘子看外头的景致,她离开家时还是红枫缀满山头,此次见到雪满心雀跃,只陷在雪白的美景里。 “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雪,师傅你看,有人来了。”楼月满扯开帘子,拉着楼双仪的手高声道。 楼双仪闻声看去,来者一身黑衣,远远看去以为雪落满头,待走近后才发现少年的发色几近于雪色,眼眸亦是晶莹剔透的雪色。 他生得白净,头发束在脑后,露出别在右耳的冰晶耳饰,像块易碎的冰玉。 少年见找到人,眉眼弯弯:“初次见面,我叫宋凌。” 楼双仪打量少年身上衣服的布料,这是熙楚夏日最爱用的冰蚕丝所织成的布,听玉华宫其他弟子说,上万只冰蚕才能吐出做一件衣服所需的冰蚕丝。这冰蚕以灵石为饲料,虽算不上珍奇,但产量过少,便显得十分贵重。 而这个少年竟然只以十颗下等灵石就接下他们的委托,叫人如何不怀疑。 少年眼珠一转,显然看出来楼双仪和车夫并不相信他。他那张过分清秀的面容再次绽开笑容:“我出来找人,顺便回主城,奈何钱粮用尽,又没有本事召唤飞兽。这么冷天气要是走回去的话就太可怜了,你说是不是,这位姐姐。”他边说着居然换上可怜的表情看向楼月满。 宋凌的脸过于无害,极具迷惑性,楼月满作为初出茅庐的新人会迟疑也是正常。 “我、我……”楼月满磕磕巴巴道,又不好意思拒绝对方,只能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向楼双仪求助,“师傅?” 楼双仪没想到出来一趟也能这么倒霉,对方微笑,他自身实力虽弱于楼双仪,但见他抬眸间不经意露出的凛然,楼双仪知道他背后必有难以招惹的倚仗。 “如果你——” “如果我有半点不轨之心,就让凌雪洲随我一同覆灭。”宋凌做了个立誓的姿势,此等大逆不道的恶言让人哑然。 要是被上界老古板听到,一人一口唾沫星子能把他淹死。谁会随便拿洲立誓,古往今来,说他是第一人也不为过。 立誓反噬的后果多重大家都心知肚明,如今又别无他法,便让宋凌上了马车。 宋凌上马车后就不愿意多搭理她们,刚才的笑容彻底消失,除了指路就没再说话,这变脸速度简直和熙楚有得一拼。 楼月满过了那股兴奋劲,靠在楼双仪的肩头上打盹。 楼双仪则是对意识海处冒出的灼热又有新的担忧,她压根没给自己捏避寒决,意识海中的蛋灼热似火,逼出楼双仪的细汗。 “真倒霉,你离我远点。”窝在旁边的宋凌忽然面露厌恶,主动远离楼双仪。 楼双仪来不及回嘴,默念清心诀,热意平复后,她回想方才宋凌的话,笑容满面主动搭话:“宋仙友,你似乎对此物的并不陌生,可否指教一二?” 宋凌扬眉毛,手支着下巴斜睨她一眼:“懒得说。” 左右这蛋现在害不了她的性命,宋凌说与不说是他的自由。楼双仪也只是随口一问,见他不愿,也没有多说。 秘境试炼 第二日晌午,马车到了主城,几人刚过城门口处的盘查,宋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楼双仪在路上花费不少时间,找了个当地人推崇的工匠,依照楼月满的喜好打造一柄佩剑。又在凌雪洲停留半月,才启程前往朔方洲。 朔方洲位于海上,常年迷雾环绕,寻常人独自前往免不了要葬身于海妖腹中。施琅为他们提前打点好一切,他们只需一路南下到芳百洲的渡口,坐船前往朔方洲。 船上空间密闭,楼月满觉得闷,便出来坐在甲板上。施琅说是为她寻了位先生,只待她回去便可开始学认字。 “师傅,你以前也没去过朔方洲吗?”楼月满问。 楼双仪点头:“这地方不是想来就能来,可比去凌雪洲麻烦多了。” “袁大哥他们也会来对吧,好久没见到他们了。”楼月满眼里亮闪闪的,语气听得出是想念袁路他们。 楼双仪含笑回答:“到朔方洲就能见到。” 船上有来自各洲仙府的人,楼双仪走了一圈,这朔方洲秘境着实吸引人,其中好几家仙府的家徽她只在书中读过,平日里根本没机会见到。 日月交替几轮,嗓子嘹亮的船夫在甲板上喊“朔方洲到”,此声刚出,船上人声噪杂,各家仙府鱼贯而下,楼双仪和楼月满也混在其中正式踏进朔方洲的土地。 渡口处满是等待的人,楼双仪也在寻找施家人。眼尖的袁路扯开嗓子跳起来喊他们的名字,楼月满也兴奋地朝他招手,拉着楼双仪挤着人到了施家占好的位置。 施韫敏欠身行礼,态度恭顺:“楼长老。” 楼双仪是施家的新长老,下面的弟子只知道确有其人,却压根没见过。若是要楼双仪负责带队,他们心中难免对这新长老不服气,而秘境中最忌讳发生队内不和这种事。 施韫敏这是要给足楼双仪面子,也是要让外人看看,他们施家也并不是好欺负。 果然,她这么做了之后,其他弟子也跟着低头行礼。 楼双仪不太擅于应付这种情况,但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玉华宫每月都有仙府府主定时前来拜见,她跟在星演身边,也学了不少。 “不必多礼,前些日子我有要事,无缘与你们相见,如今便借秘境试炼来熟悉。望各位通力合作,为施家添光。”楼双仪稍微拔高声音,眼睛扫过施家弟子,又补几句话后就不再多说。 各家仙府聚齐后,朔方洲的主事人站在中间堆起的岩石上示意他们各家仙府站好,接下来要开启通往秘境试炼的通道。 楼双仪与施韫敏站在一起,楼月满由袁路暂时看着。楼双仪施展隔音咒,嘴巴张合的幅度极小,她问施韫敏:“府主可还交待其他事?” “听闻这次的规矩似乎有些变化,但父亲也只是得到部分消息,韫敏不敢妄言。” “无妨,今日还要多谢你,”楼双仪抬头看天边浓成一团的黑雾,眼神凌厉,“说来惭愧,从未来过朔方洲秘境。” 距离上次秦黎华心情好开秘境试炼,已经是百年前,那时候她爹在哪都没个影子,更不要提她。 “长老言重,凡事都有第一次,这也是韫敏初次到秘境来。”施韫敏礼节仪态都极为到位,为了将来继承施家仙府不让人看了笑话,她相当谨慎不愿出半点错。 楼双仪点头:“我自当尽力。” 主事人嘴里念咒,双手合十,岩石四角的光束直冲天际化作结界把整个渡口圈入其中。 海水被卷起化作异兽,御水而来张开大口。楼双仪眼前一片昏暗,那异兽吞下整个结界,流水声冲刷着结界壁,他们安稳站在原本的位置,再次下坠时身体应当也脱离结界,最后竟然还能完好落地,实属万幸。 施家所有人都落到这片森林中,清点过人数后,楼双仪择了条沿溪水的道路继续前行。 路上都是些低级妖兽,给弟子练手正合适。楼双仪就在旁看,偶尔提点几句。在星演身边所学的剑术是正统的玉华宫剑法,自然不能暴露。剩下的就是她在凡间摸爬滚打时学的剑法,东拼西凑下来也算是看得过去。 她丢了本入门秘籍给楼月满,一路上若是有世间,就细细为她讲解。 深入丛林后,楼双仪见再无妖兽,开始组织弟子在此五百米的范围内采摘灵药,秘境灵力充沛,灵药品质极佳。 施家来的弟子不少,楼双仪纵使有三双眼睛也看顾不过来,她抬手施道结界,若是有妖兽靠近,她自然知晓。 早就想大展拳脚的弟子迫不及待分成三个队伍各自离开。 楼双仪处理完手头的事,扭头一看,树下坐着的楼月满不知何时消失。 顶头的日光被遮住,她仰头看去,结界之外,腾云的异兽正朝前方去,正奇怪怎么出现这种异兽,楼月满从树后的草丛里钻出来,头上还顶着几片叶子。 “师傅,这有个人!”楼月满焦急喊道。 “快回来!”楼双仪听到有人,心中的弦紧绷,秘境中杀人夺宝的事也不少见,有人就是以杀人为乐。 楼月满听她的话,急匆匆跑了出来躲在楼双仪身后。 “阁下是何人?”楼双仪上前几步问树后人。 楼月满扯了她的袖子对楼双仪说:“师傅,她好像生病了,刚刚没有伤害我。” 楼双仪嗯声后继续说:“我无意冒犯,但阁下突然出现,我难免有担忧。” 树丛里传出窸窣声,披散头发的女子一身破破烂烂,唇色苍白,真像是楼月满说的满目病态。她对楼双仪点头问好。 “我名青霜,方才跌落溪边,是这位姑娘把我拉起。” 青霜 “冒昧问一句,你是散仙?”楼双仪说。此人的穿着不像是各仙府的人。 青霜摇头:“我误入秘境,并无它意。” 误入秘境的可能性有多大?秦黎华绝对不是这么拎不清的人,怎么可能让人在他眼皮子闯入秘境。 楼双仪警惕地盯着面前狼狈不堪的女子,青霜不哭不笑,也不为自己辩解,仿佛下一秒死去也毫无怨言。 楼月满躲在楼双仪身后,牵紧楼双仪的衣袖,忍不住探出脑袋以担忧的目光看向青霜。青霜见刚刚那位救她的小姑娘又怕又担忧,扯起嘴角对她笑了笑,似乎是在安抚她。 楼双仪注意到青霜的笑容,又看青霜的模样,她面色苍白如纸,只怕再无人搭救,就要死在秘境中。 楼双仪掏出怀中的干粮,又让楼月满给她装水,她吃完之后面色也丝毫没有变化,看得楼月满皱起眉头。 “我本是妄山的仆役,因惹仙主不快,我离开妄山,谁料被卷进异兽口中,再醒来时就到了这里。”青霜将吃食塞下肚,擦干唇边的饼屑后,站在两人面前细说自己的经历。 秦黎华喜怒难猜,具体缘由楼双仪也不再问,方才天上确实有异兽飞过,她仍然有几分怀疑,便故意问错:“可是脚下腾云,通身火红的异兽?” “是玄色。”青霜回答。 此人身上确实没有半点仙力,楼双仪又和她立誓,确保无恙才把人留在身边。她带楼月满辨认药草,青霜跟在她们身边,路上安安静静,并未开口多言。 天色渐暗时,施韫敏分花拂柳而来,身边跟着几位脸庞陌生的女子。她示意几人停下,上前和楼双仪说:“长老,这几位是栖霞洲孟家仙府的弟子,与孟家仙府的人走失,夜晚林中妖兽众多,她们便问可否暂且与我们同行。” 施韫敏既然这么说,应当自己深思炻枪Bニ浅砗罂慈ィ肝慌擅媛镀I饷鼐持杏胂筛娜俗呤В肥滴O铡� 夜晚布阵安顿好,施韫敏与楼双仪坐在同一棵树下,她问楼双仪:“长老可会觉得我带几个素未谋面的人同行,是愚蠢之举?” 楼双仪摇摇头:“问心无愧就好。” “父亲说栖霞洲一团散乱,施家身为其中一份子,能帮则帮,”施韫敏藏在袖内的手紧握,“父亲毕生心愿是让栖霞洲重新恢复往日的宁静,我想替他完成这件事。” 栖霞洲本是块险地,前任仙主拼尽仙力不至于让栖霞洲下落沉海,身死魂消,临死前让自己的部属各掌一处仙府,辅佐少主祝萤重振栖霞洲。 他们几乎是捧着年幼的祝萤长大,五十年后,因栖霞洲过于依赖祝萤的仙力,生生让祝萤年幼白头。 施琅请来星演,星演说如果长此以往,祝萤要以身祭栖霞。乐正怀琴怜他年幼,家中仅剩他一人,不忍祝家血脉就此断绝,便把人带回九重仙山亲自照顾。 乐正怀琴暂时以自身仙力供给栖霞洲,近些年他身体时好时坏,此事交由星演继续。 祝萤再未回过栖霞洲,有传闻说他身体渐好,也有人说他已经身死。 他虽生死未卜,却给栖霞洲的人留下最后的念想。栖霞洲不可能永远靠着尊主的仙力撑着不倒。 仙主、尊主一脉的传承极其重要,他们的血脉之力可滋养仙山,否则仙山迟早要坠于深海。 祝萤一事在整个上界都十分轰动,楼双仪虽生得晚,却知道这事。因为星演每年都要在栖霞洲布阵施法注入仙力,她听熙楚说了其中缘由。 “师妹,你见过祝萤吗?”楼双仪听完感慨万分,问熙楚。 “祝萤?没见过。父尊从来不提起他的事,也不准我问。”熙楚大大方方告诉她。 楼双仪心道祝萤怕是真的不见踪影,熙楚虽然娇纵,但在正事上从不说假话。 “你可是想寻回祝萤?”楼双仪问。 施韫敏睁大眼睛,又带着几分自嘲点头:“少主如今不知去往何处,若是他不愿意回来,这也是栖霞洲欠他的。” 作为一洲仙主,栖霞洲一脉可谓是上界之中都排得上号的憋屈。可偏偏除了祝萤,他们谁也不服气,谁也不能代替祝萤。数百年下来,部属各怀心思,栖霞洲的颓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再没有人出来主持大局,只怕栖霞洲早晚要交待在他们手中。 “他多年未现身,你我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若是你有机会见他,亲自问一问,无论是何种结果,我想你都甘愿。”楼双仪思来想去这事也是古怪,熙楚没有对人撒谎的心眼,她与祝萤年纪相当,乐正怀琴也不会亏待祝萤,按道理来说,将祝萤与自家两个孩子养在一起最为合适。可熙楚没有在九重仙山见过祝萤,是否可以说明祝萤从一开始就没有去九重仙山调养身体? “若是能见到便好……” 远处的树下楼月满与青霜聊得十分投机,施韫敏见青霜衣衫褴褛,主动提出拿套新衣裳让她换上。 施韫敏从楼双仪口中知道青霜的来历,倒是对秦黎华的作态不觉奇怪。 “秦仙主曾想以人心炼阵,因行事过于狠辣,底下人再三劝阻,便作罢。” 楼双仪一听果真是个狠人,直摇头:“秘境关闭后,各家仙府的领队人拜见秦黎华。到时候他不为难我等就好。” “这倒是不会,”施韫敏忽然想起件事,眉梢染着喜色,“听几位女仙说,梧桐洲苏氏亦是派人前来,正是那位苏九真带队。” “…苏九真?”楼双仪嘴里缓缓吐出这个名字,有恍如隔世之感。 “是,若是有机会见到,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施韫敏对苏九真的向往也并非没有道理。 人人对一副好皮囊都心生向往。苏九真这在美人众多的苏家都算得上容貌惊人,实力更是不俗,自然是上界内无数人心驰神往的对象。 以死相救 小队在秘境中行走半月有余,众人的关系亲近不少。秘境内仙力充盈,楼月满也隐隐有踏入仙途之势。 楼双仪寻到不少稀罕药材,还没欢喜几天,就被来人生生断了脸上的笑容。 一身凤凰羽衣,容色艳丽到比下傍晚连片灼烧的云,来人不是苏九真是谁。 苏九真朝他们的方向走来,原本并不打算多理会眼前的小队,他昂起头欲走,心头灼烧的痛感骤然加剧,疼得他冷汗直流,说不出半句话,这股疼痛与思念正牵引他从两家相遇的人群中寻找源头。 他的目光迅速在人群中搜寻,落在楼双仪身上时,面前熟悉的一笑一颦令他再也看不进世界万物。他浑身震颤,后退几步,似乎是不敢相信心心念念的师傅居然就在眼前。 * 那日楼双仪离开后,他口吐鲜血,怒火攻心晕死过去,再醒来时,家中父母围在床前。 “师傅…咳咳……” 孟明思因为幼子昏迷大半个月,整日以泪洗面,见到苏九真终于醒来,双手颤巍巍握住苏九真伸出的右手,声泪俱下:“九真,娘在这。” 苏九真反握母亲的手,目光空洞,又微露痴色:“娘,师傅她…她还在等我,我要去找师傅,对,我要去找师傅。” 在场人缄默不语,孟明思改用手轻抚苏九真的发鬓,见他眼里根本看不下其他人,泪珠子成串砸在苏九真的手背:“九真,你师傅她……” “娘,你带我去找师傅好不好?”苏九真不等她说完,放低声音似乎在哀求她,“我惹师傅生气,我要向她赔罪。” “苏九真,我是如何教你的?你现在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是要做给谁看?倘若你真的有心,这百年来为何没有半点长进,还要楼双仪剖心放血救你?”苏祁从怀中抽出根通身碧紫的短竹,不怒自威,“你偷走紫玉竹,就是为了向家里隐瞒你的行踪,现在倒好,你自己没本事还搭上楼双仪。你扪心自问,玉华山的功法,你可有学到五成?” “我…我知道自己没长进,”苏九真骄傲一世,不愿意在家人面前流半滴泪,他紧紧抓住孟明思的手,双唇发颤,“师傅的心头血不是穿肠烂肚的毒药,她待我极好、极好,可乐正熙和说,师傅给了我心头血会修为大跌……娘,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孟明思别过脸,沉沉呼吸几口:“娘有愧于你,乐正熙和说的没错。我不告诉你实情,是怕你宁死也不愿这么做。” “哈哈哈哈,想不到…想不到真如他所说……”苏九真口中涌上腥甜,他看向掌心的血色,发出自嘲的低笑声。 “与其怪你娘,不如怪你没自己本事。苏九真,楼双仪早就离开上界,”苏祁打了个响指布下结界,“苏家自然会派人为楼双仪送去灵药养伤,而你若是再无长进,就永远别想离开苏家去找她。” “我想见师傅,我要告诉她我并非无情无义……”苏九真不肯,喃喃开口。 “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执迷不悟的儿子?”苏祁气笑,反问苏九真,“若是楼双仪要你去死,你是死还是不死?” 苏九真艳如牡丹的面容一怔,缓缓点头:“师傅救我性命,真要我死我也心甘情愿。” “九真!”孟明思急忙捂住他的嘴,“不可胡言!” “夫人,不必与九真多言,今后他要死要活,我都不会管,”苏祁搂过孟明思的肩头,先温声安慰妻子,眼神最后不轻不重落在苏九真头顶,“我苏祁一世英名,你八个兄长也不是耽于情爱之人,你修为不长进,却是个情种。” 苏九真眼睫微动,瞳孔顿时紧缩,他自问和师傅相伴守礼仪法度,从未有僭越之举,纵使心中有情意,也隐藏得极好,从未告诉过师傅。不曾想落在父母眼中,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苏祁的结界极其霸道,苏九真曾多次试图偷溜出去,却屡屡被抓回来。此后苏九真收起往日的懈怠,日夜勤加修炼心法,只为有朝一日和楼双仪重逢。 还不等苏九真功法大成,熙楚那个蛮横无礼的家伙悄悄遣人给他传递消息,纸条上只有五个字:双仪危,速回。 纸条化作掌心纸鹤为苏九真引路,苏九真将纸鹤藏好,当即动身准备逃出苏家。 苏九真不怕天不怕地,唯独怕楼双仪身陷囹圄,他轻车熟路偷走供奉在宗祠中的紫玉竹,混在下山采买的小厮中间,有惊无险地离开苏家。 苏九真跟着纸鹤来到凡间的深山时,楼双仪只剩下一口气,只怕他晚来半步,楼双仪已经身死魂消。 “昔日,你说死也比不上双仪一句话难受,”熙和坐在寒冰床旁,对苏九真说,“今日你敢不敢以死相救?” 苏九真不问缘由,上前以心头血引出本命灵兽凤凰,凝望楼双仪毫无血色的面容,他忍不住落泪,这次他终于不像曾经那样慌忙错乱,无计可施。 灵兽和苏九真同生共死,自然也知道主人救人心切,灵兽携一簇业火钻进楼双仪干涸的意识海,强逼出楼双仪的生机,苏九真扣紧她的手,低声呢喃:“师傅,你救我一次,我如今救你不是想和你两清……” “废话少说,我就知道你也靠不住,只能吊着师姐一条命,根本救不活她。”熙楚嗓音尖锐,双眼如兔子般红透。 苏九真懒得和这个无礼的家伙计较,他反问熙和:“师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双仪突破时遭遇雷劫,等我赶到已经太迟,只能用仙力保她暂时不死,熙楚从九重仙山带来续命的灵丹,才撑到现在。”熙和长话短说,又站起身准备抱起双仪。 “你要干什么?以师傅现在的情况,绝不可以随意挪动!”苏九真挡在楼双仪身前,不允许熙和乱碰。 “呵呵,我竟不知你除了倚仗自身血脉,还有其他救人的本事,”熙和冷冷笑,“我要带双仪向师尊求救。” “师尊?”苏九真愣了愣,这才挪开半步让他带走双仪。 重生真相·再遇苏九真 星演到时已经过去足足半天。 残阳如血,衬得楼双仪面色愈发苍白。星演将楼双仪的掌心摊开,在她掌心落下续命的阵法,又取出多年珍藏的灵药放入楼双仪口中。 “世间并非没有续命的天地灵材。双仪心脉俱毁,唯一能救她性命的吞天鳞已在三百年前被秦黎华用尽,世间再无吞天鳞,”星演长叹,“如今唯有一计。” “何计?” “师尊是想重回三百年前,取得吞天鳞,救双仪性命。”熙和极冷静地盯着星演说出这句话。 “可师傅现在命悬一线,我的灵兽撑不了太久,除非即刻取得吞天鳞,否则也……”苏九真不愿说出后话。 “此间天地法则束缚双仪生死,若是将双仪送到三百年前耐心养着,以吞天鳞护之,便是给双仪从头来过的复生机会。”星演详细解释。 “也就是说,要把师姐带到三百年前,骗过天道与十方界?”熙楚缓缓问出,他没想到师尊这种上界老古板居然愿意用这种与天意抗衡的法子救双仪。 “正是如此。但阵法需要四人的仙力才能催动,此举极为冒险,阵法中的人会随双仪一起回到三百年前。”星演看三位徒弟徒孙,说出最终的代价。 “去就去!三百年前何其孤单,我不愿师傅一个人去。”苏九真率先开口。 熙楚只恨他抢了自己的话,也直直点头。 熙和反而笑:“我既然以性命相挟要师尊救人,就是搭上我这条命也无妨。” 星演忧思过重,轻轻摇头:“你们莫将阵法想得如此简单。” 星演划破手指,指尖血受他的动作牵引,化为四根极细的丝线,星演挥手,在场三人及双仪腕部已经被丝线圈住。星演默念口诀,丝线红光大绽,没入他们体内。 “这是什么?”熙楚抬起手腕左右看,也没看出所以然。 “师尊替我们保命的法子,”熙和神色凛然,对星演行礼,“父尊与师尊的教诲,熙和句句未忘。” 此去三百年前,五人随时空洪流分散各处。楼双仪自昏迷中清醒,与三百年前的自己又结下一段善缘。其余四人要借三百年前的身份行事,如星演、熙和这般还能与过去的自己好商好量,熙楚和苏九真深知过去的自己是如何倨傲不驯,直接将过去的自己打昏,封入九重仙山的玄冰之下,避免被有心之人发现他们的真实身份。 四人约定,在尘埃落定前,不能在楼双仪面前暴露身份。 * 苏九真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这一眼几乎把他浑身的力气抽走。旁边的苏默见他脸色煞白,眼眶通红,以为他是在试炼中受内伤,还未开口,苏九真已奔向楼双仪。 楼双仪尽力平复内心的情绪,恰好错过刚刚苏九真的反应。 “是苏九真吗?”施家队伍中有人小声道。 苏九真太好认,以至于当他站在楼双仪面前时,大家有些摸不着头脑。 “仙友……可是苏九真?”楼双仪与他仍算是初见,心中提不起兴致,面上还要出于礼貌问道。 苏九真屏息凝神,怕自己的眼神露骨唐突对方,又不舍得少看一眼,这样的矛盾表现在明面上,旁人看来,他似乎有几分嫌弃楼双仪。 其他人静静看苏九真的反应,这位苏仙友声名在外,自有几分傲气,常人谈起时还要说他潇洒有脾性,如此表情倒也不奇怪。 苏九真见楼双仪表情不悲不喜,心中叹气,又晃过神来自己的行为多么古怪。他急急忙忙掩面用仙法遮掉泛红的眼眶,赶忙赔礼道歉:“正是在下……仙友面善,我一见就觉得有缘,不免多看几眼,实在是唐突。” 确实有缘,不过是孽缘,楼双仪默念。苏九真这句话,在当她徒弟后也说过。那时说的是“师傅面善,我一见就觉得有缘,忍不住在升仙大典上多看几眼,巴不得告诉所有人,你这就是我的师傅”。 苏家跟着的弟子听完苏九真的话个个目瞪口呆,苏九真是何等骄傲的人,只怕他被父母拿着棍子打得半死也不松口认错,更别提与人道歉。 站在苏九真身后几步的苏默凑上去看究竟是何方神圣让苏九真服软,探出头便看到一身白袍,身负佩剑的女子静静立在人前,双眸凌厉如冰锥,配上如雪肌肤,是个冰美人。 “原来九真喜欢这种女孩子……”苏默虽然大胆猜测,却也只敢小声嘀咕。苏九真听到后狠狠瞪他一眼,苏默连忙后退两步,讪笑看向二人。 “苏仙友,”楼双仪并不理会他们两人的小动作,有意和苏九真拉开距离,朝他拱手,“在下楼双仪,在秘境之中能与苏仙友相见,幸会。” “既然有缘,不如我们两家结伴而行,楼仙友意下如何?”苏九真根本按耐不住本心,不依不饶继续问。 楼双仪不看也知道后面的弟子都满怀期待,只等她答应苏九真。现下要是拒绝,指不定传出个施家和苏家不合的坏名声。再者,苏家强大,同行于他们而言利大于弊,何必因个人私怨而拒绝。 况且,这私怨还是她与过去的苏九真所结下的梁子,和现在这位又有什么关系。退一万步,就算三百年后的苏九真在场,楼双仪也不会因为这种事甩脸子走人,恩怨已了,做这种事并没有意义。 “一起更好,横着走都不怕。”袁路在后面偷乐。苏家的厉害他早有听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弟子最次也是筑基修为,更不用提为首的苏九真。 楼月满跟在袁路旁边,她也不知道什么苏家孟家,只听袁路说对方厉害,才似懂非懂点头。 “恭敬不如从命。”楼双仪微微含笑,直视苏九真的眼,对方确实面露喜色,这点无法作假。 可人有心结,就难交付真心,对楼双仪来说正是如此。 腾云异兽 苏默是个大嘴巴,跟在苏九真身后像条尾巴,追问苏九真:“九真,看不出来啊,你喜欢楼前辈这样的。” “再乱说,我就撕了你的嘴。”苏九真皮笑肉不笑,言语之间否定他的话。 袁路见楼双仪眼神飘忽,以为她对此感到失望,连声安慰:“没什么大不了,你想啊,苏仙友这般容貌,站在他旁边,多少人要自惭形愧。找个像我袁路这样的,保证衬得你更好看。” “你还真会安慰人,”木莲先笑了,随即对楼双仪说,“楼长老莫要放在心上,刚刚是大伙胡言。” “谁会当真?要说就让他们说去。”楼双仪心知肚明,苏九真对她绝无任何情意,他这般作态反而让楼双仪怀疑,苏九真也和她一样从三百年后来。 可苏九真就算回到三百年前,见到她也不必如此亲昵。毕竟自那日过后,苏九真如愿以偿突破瓶颈,而她身上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值得苏九真放下身段索取。 楼双仪留了个心眼,暗中观察苏九真。 “前辈果然豁达。”李诸司夸道。 苏九真满腹话语,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深深望了眼楼双仪,知晓自己一句话也不能多说。师傅便如枝头的青鸟,半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展翅逃走。 楼月满对他们的聊天内容不感兴趣,便黏在施韫敏身边,这位温柔的姐姐是她在施家最喜欢的人,说话和气,还关心她。 苏九真方才没注意到队伍末尾还跟着个楼月满,定睛一看,这人和楼双仪有八成相似,必定是三百年前的楼双仪。他走近施韫敏,寒暄几句后,顺势问道:“这位姑娘是?” “她是楼长老的徒弟。月满,这是苏前辈。”施韫敏说。 楼月满这才看清苏九真的脸,对方一直在看她,眼神并不轻佻,也不招人反感。楼月满被他盯着,满脸通红,只喊了句:“苏前辈好。” 苏九真打量她半天,意味不明道:“你和你师傅长得倒是像。” “我也觉得,”谈起这个,楼月满的话就多起来,忍不住继续说,“鼻子眼睛,连眉毛都很像呢。” “是吗?”苏九真再凑近看,却不觉得有多像。在他看来,世上只有一个楼双仪,这个人就算是三百年前的楼双仪,又能如何。 “像吧!” 苏九真点头又摇头,看楼月满期待的眼神,又和楼双仪重迭在一起,只得给面子地点头。 楼双仪自他出现后,就心神不宁,心中暗道还是少和这人接触为妙。见苏九真主动和楼月满攀谈,更是觉得诡异。 于是她上前和苏九真提议:“我看大家也休息的差不多,现在继续往内圈走,苏仙友觉得如何?” “自然是好。苏默,让大家收拾一下,不要留下痕迹。”苏九真吩咐坐在树下的苏默。内圈位于南方,凤凰一族的方向感极佳,又有神兽的威压震慑周围的妖兽,所以他们一路走来没有费太大功夫。 “得令。”苏默清点人数,确保人齐后,和施韫敏知会。 施韫敏时刻关注着施家孟家弟子的动向,心中有数,很快点好人数。 “启程咯。”袁路吹了声口哨,这会又和苏默混在一起,二人臭味相投,一来二去竟然还成了好哥们。 苏九真主动领路,楼双仪站在他身旁。只能说这苏九真果然不走寻常路,仙法开路,所过之处寸草不留,生生开辟了条新路出来,美名其曰“省时间”。 楼双仪半句话也不多问,看得后面的施家弟子抓心挠肺,这是个和苏九真讨教仙法好的机会啊,楼长老为何半句话都不多说。 苏九真存了炫耀的心思,用他兄长的话来说,这不就是孔雀开屏,别有用心嘛。 可楼双仪却不理他。苏九真心道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又不好过于明目张胆,便随口道:“看楼仙友的样子,似乎是刚进施家不久?” “我本是下界散仙,承蒙施府主抬爱,这才入了施家。”楼双仪的过往算不得什么秘密,就算真要查,又能查出什么。 苏九真点头,总控制不住那双眼去看她,心脏砰砰直跳,想问她百年来过得如何,可还怨他,可还喜欢师尊? 书上说,真心爱一个人时,这双眼便是时时刻刻也离不开她,昔日他觉得荒唐,如今想来,是他自己看不透罢了。 “难怪,”苏九真出手将前方的花草燃尽,烈焰吞噬翠色,忽地听见远方传来异兽嘶鸣声,他皱眉道,“此处距内圈仍有三十里,便是走得快,也要花上两个多时辰,那畜生却是不安分。” “此异兽来历不明,若是小瞧了它,可要吃苦头。”楼双仪是见过这异兽的,看着像是西部凶兽,不是寻常妖兽。见苏九真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想起他曾经与凶兽缠斗,险些丧命的事。要是苏九真因为这种原因再重伤一次,她可没有心头血救他第二次。 苏九真心中一暖,也认真起来:“师…是,说得是。” 语罢,楼双仪张开结界,往身后喝道:“大家注意,那异兽离我们不过三十里地,小心行事。” 弟子们七嘴八舌谈起来。 “异兽?什么异兽?”苏默问。他来的路上连半只妖兽都没见到。 施韫敏解释:“楼长老见过一只腾云的异兽,说是遍体覆满玄色的鳞片,眼如铜铃,吼声如牛。” “原来如此,那大家伙可要小心,”苏默故作神秘,“这秦仙主地盘里还敢放肆的异兽,怕是不好对付。” “看你小子说的,咱们可是有苏前辈和楼前辈。”袁路丝毫不慌张,他早早查过,数百年来,这秘境中还没死过人。 众人一听,谈论声也小了许多,两个金丹期的前辈在他们面前都还未慌乱,他们又有何惧。 施韫敏赞许一笑,目光投回苏九真和楼双仪身上,两人放慢了脚步,应当是在商量对策。 孟明知 楼双仪师承星演,精通阵法,画阵手法娴熟,不过半个时辰,就落下大大小小数十个法阵。 苏九真在旁做标记,恍惚回到过去。他并不喜欢画阵,常常觉得法阵口诀生涩难懂,楼双仪要教他,他也是插科打诨糊弄过去,到现在,还只是略懂皮毛。楼双仪不气不恼,只是让他在旁做标记。 实在气急了,楼双仪也只是叹口气说:“我所能教你的并不多,要是将来你被人困在法阵中,我救不了你,那要怎么办?” “这样啊,师傅就一辈子护着我。”苏九真心直口快。 “岂有徒弟一辈子跟着师傅的道理。” “……” “楼仙友的法阵画得真好。”思绪拉回当下,他感慨道,眼睛发涩。 “好说。”楼双仪随口应道。 两人尽量放慢脚步,不愿直面异兽,要真打起来,谁死谁伤还说不准。这秘境只是为了寻求机缘,还是求稳为主。 “还有队伍比我们更快,这气息应当是青龙孟家,带队的是孟明知。此人有一宝物名为通天罗盘,在秘境中亦能畅通无阻。” 青龙孟家乃是梧桐洲四大妖修家族之一,梧桐洲是天然形成的洲宇,并不需要仙主以灵力供奉,所以由四大家族轮流统率,今年恰好轮到孟家。 “孟明知?别是个难缠的人就好。” 楼双仪并不熟悉这个人,除了他自身过硬的修为,只听过他的几句传闻。从南到北的勾栏,孟明知是处处留情,不过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落下个风流的名声。 苏九真是孟明知的外甥,自然知道孟明知是什么脾性。更何况这人与他有过节,他谈起时满脸不屑:“孟明知是个登徒子,若是你见到了,不要理他便是。” 楼双仪却没再问,而是点点头。 果不其然,几柱香的功夫他们就碰到了打扮得像只花孔雀般的孟明知。 孟明知左右还侍奉着容色娇柔的少女,楼双仪存了几分好奇,远远望去,这孟明知脸上抹满脂粉,好在人生得好看,不至于显得庸俗。 “哟,今日是什么好日子,是哪阵风把九真吹来了。”孟明知很是自来熟,上来就招呼苏九真,苏九真直接打掉他的手,他大概是习惯了,立刻挂满笑容转向楼双仪。 “在下孟明知,姑娘若是不嫌弃,喊一声明知便可——” 楼双仪眨眼:“明知故问的明知?” “正是,敢问姑娘芳名?姑娘此等妙人,我孟明知定要结识。”孟明知唰地一声展开折扇,扇面上龙飞凤舞写着“明知故问”四个大字。 “孟仙友过誉,在下楼双仪。”楼双仪见他谈吐风趣,还能惹苏九真不悦,也算好玩。 “双仪?真是人美名字也美。你唤我明知,我就唤姑娘一声双仪——相逢即是有缘,也不算唐突。” 苏九真直接挤到楼双仪和孟明知中间,咬牙切齿道:“孟明知,收起你那点花花肠子,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分不清轻重缓急吗?” “哦,九真,你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候,我还真不知道。”孟明知耸肩,故作思考。 “秘境之中,前方更有异兽,容不得你胡来。”苏九真挡在楼双仪身前,厉声道。 孟明知无所谓:“九真,我好歹是你的长辈,如此不尊重长辈,我可要和你母亲好好说说…”他是分神期大能,自然有狂傲的资本。 “区区异兽,若不是如冰丫头在家养伤,我孟明知才不来此处陪你们小辈打闹。” 对他而言,来秘境之中确实是打闹。孟明知是现任孟家家主的兄长,乃是分神期的大能,在上界都畅通无阻,更别提这小小的秘境。 “孟前辈怎么会出现在此处,不应该是孟如冰来吗?”苏默一早看过各家的名册,青龙孟家来的明明是孟如冰啊。 施韫敏与孟如冰是好友,自然知道此事:“如冰前几日参加试炼,被试炼中的妖兽所伤,现下仍在养伤。” “唉,我听说孟如冰一柄寒冰剑使得出神入化,可惜没机会见到。听施小姐这么说,定然是认识孟如冰…若是有机会,可否为我引荐?”苏默心心念念着各类用剑高手,他怀中还有个剑谱名录,专门记载各类名剑高手,只盼有一日上面写满每个人的签名。 “待如冰好了,我会原话转告。”施韫敏没有一口答应,不过这也足够让苏默高兴。 “方才听前辈的话,前辈是知道这异兽的来历?”楼双仪抓住话中重点,直白问道。 孟明知摸了摸鼻子。不好,话说得太满,被人抓住破绽。 “不用想都知道他肯定没见过那只异兽,”苏九真冷冷道,“要是知道异兽是什么样,他必然要大张旗鼓让所有人知道。” “苏九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也不给长辈留点面子?”孟明知嘴角抽抽,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讨喜。 楼双仪也觉得他此举过于放肆,孟明知再不好,也算是长辈,实在是不该如此。 苏九真敏锐地察觉出楼双仪眼神的变化,知晓自己过傲不讨人喜欢,也收敛态度,居然还真对孟明知道歉:“是我失礼了。” 孟明知挑眉,本来还想摸摸他的脑袋,再一看,这孩子不知道吃什么长大,如今个头比他还高,只好讪笑收回手。 孟明知看出他怕楼双仪,心中一乐,果然是妙人,能折服苏九真,必然有过人之处。 “今日九真这样懂事,我也不介意帮你们一把。”孟明知看他们身后浩浩荡荡跟着几十个人,大手一划,把他们的队伍也纳入自己的保护圈内。 孟明知仙力极盛,轻轻松松覆盖了楼双仪的法阵,一切做完后,还好奇问道:“这法阵是哪位小友画的?” “孟前辈,是我画的,有何指教?”楼双仪乐于向他讨教,听到他问,就知道有戏。星演闭关的时间太早,许多复杂的阵法,还是后面她自己摸索的。 孟明知摩挲下巴,频频点头:“基础学得牢,这法阵的风格嘛,倒像是……”他没有明说,谁人不知玉华芳尊是当今的阵法第一人,模仿他的风格再正常不过。 试图亲近 他笑笑看向楼双仪:“不过这玄天阵,画得真是乱七八糟。我猜你是从左往右画,这右边的法阵薄弱。看你身上这柄剑也不赖,不如试试注入剑气,或许效果更佳。” “多谢前辈。”楼双仪苦于无人指导,这玄天阵至多发挥六成效果。本想着这样也足够用,但要是能提升,岂不是更好。 “哈哈,对你有用便好。”孟明知说完摆了摆手,又被施韫敏一行人吸引了注意,花蝴蝶般飞过去。 队伍的人多,行进速度自然更慢,好在也无人在意,个个聊得热火朝天,哪里还像是身处秘境。 苏默、袁路话多,又来了个孟明知,不爱摆前辈架子的大能,大家自然喜欢,栖霞洲孟家来的都是女弟子,孟明知直言:“同姓孟,按凡人的话说,兴许数千年前是一家呢。” 当然,也有例外,苏九真和楼双仪这边就很安静。 苏九真说十句话,楼双仪也回十句话,显然没有继续深交的意思。 苏九真无从突破,谈天谈地,昔日为讨对方欢心想出的话,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苏仙友,与我聊起天来也无趣。你要是觉得无聊,去找苏默他们。”楼双仪给他选择,猜对方也该知难而退。 “怎会,”苏九真追问,“楼仙友…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你为何不愿与我亲近?”他暗骂自己不要脸,自己千般万般不好,楼双仪愿意理他才有鬼。 “非也,苏仙友为何想同我亲近?”楼双仪被他的话刺了刺,抬起眼皮问他。 “我见你就觉得有缘,像是曾经相识。”苏九真有意试探她的态度,眼神炯炯,无比真诚。 这句曾经相识,让楼双仪眼神闪烁,难道说,她从三百年后来,还影响了现在的苏九真? 星演说过,在湖中投下一颗石子,整片湖水都会泛起波澜。 而她的到来,正如那颗石子,影响现在的时空? 念此,楼双仪心中警惕,小心回话:“是吗?苏仙友这样说,我倒要不好意思。” “母亲说,有些人天生有缘,而有些人再求,也求不到缘法,”苏九真继续说,少年眉目艳如牡丹,剥下层层心防,眼含愧意看向楼双仪,“我想同你亲近,你会觉得不高兴吗?” “呵呵,苏仙友何必如此。” “我家没有姐姐,小时候最想要的,便是像楼仙友这样的姐姐。”苏九真怕把她吓跑,只好折中说道。 “是吗。”楼双仪心道,你要是真想要个姐姐,一声令下全天下多少人都赶着来当你姐姐。 “总是楼仙友楼仙友的叫着,总觉得不亲切,能不能叫你一声双仪…姐姐?” 时隔百年,能不能再说出你的名字? 叫姐姐自然不妥,苏家一共九个兄弟,他要是叫自己姐姐,那苏家人会怎么看她?于理不合,于身份不合。 楼双仪拒绝:“这声姐姐实在担待不起,还是叫我双仪。” “双仪…双仪……” 苏九真得偿所愿,连叫了两声她的名字,拖长的声音带了一丝自己都不易觉察的悲戚。他竟然觉得,若是这样留在这里也好。 楼双仪被他叫得头皮发麻,以前倒是不知道他这么想要个姐姐,也从没听他提起过。 “你们俩,倒是慢点走啊,体谅体谅年纪大的前辈。”孟明知扯着嗓子在背后喊。 楼双仪回头看去,才发现自己和苏九真在谈话间已经脱离队伍。她有些不好意思,带着歉意对孟明知说:“前辈,方才是我走神。” 孟明知说:“我看你和九真聊得很开心嘛。” “是啊。”苏九真凑上来加入他们。 “……” 楼双仪并不觉得开心,面对苏九真也只觉得无奈,既不能完全讨厌现在的苏九真,也无法真心相待。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欢喜。”孟明知看楼双仪的表情,就知道苏九真情路漫漫,有意为他们创造机会。 苏九真眼皮直跳,生怕被发现端倪:“因为我想要个姐姐。” “这还真是…”孟明知无语,“双仪姑娘当你的姐姐确实合适。” 孟明知再看楼双仪的表情,这姑娘面色不变,压根不为所动。 “得了,趁太阳下山前到内圈再休息,我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你们折腾。”孟明知说完伸了个懒腰,慢悠悠走到队伍末尾。 又过半个时辰,乌云遮日,林中黑压压一片,兴许是要下雨。 苏九真属火,最讨厌雨天。仙法一出,驱散了空中的乌云,云开日出,看得众人连连惊叹。 “许久不见,修为大有精进。”孟明知不吝啬夸他的话。 苏九真哼声应下,最想看的是楼双仪的反应。 楼双仪望着散去的云彩,心道既然苏九真仙力不弱,为何当初要拜她为师。 苏九真等来等去,也不见楼双仪问他,只好藏起失落。 夜色高悬,三家仙府扎营休整,孟明知有一空间戒指,可放珍馐而不腐,放活物而不死。这东西很稀罕,在场大部分人不曾见过。 托了他的福,众人美酒佳肴,好不快活。 楼双仪见青霜不曾饮酒,便抓了几颗果子递给她:“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 “多谢。”青霜接下果子啃了几口,神色郁郁。 “若有心事,说出来也无妨。”楼双仪说。 “那异兽十分凶猛,我担心……”青霜垂下眼,“秦仙主没有给你们求生之法吗?也是,他本就是无情之人。” “秦仙主如何,我是不知。但这异兽若真是他所为,参加秘境的各家仙府可不是好惹的。”楼双仪认为他没有理由为自己树敌,就算是上界魔修第一人,也要掂量掂量各家的分量。 “听你这么说,你可知道异兽的名字?”楼双仪问。 青霜摇头:“平日里不常见到,也说不上名字。”她回忆起秦黎华过去所说,断断续续道,“不过听闻此异兽喜食人的情绪…看管它的人为此很头疼。” 魇兽 楼双仪很自然想到传说中的魇兽,此妖兽来自芦梦洲,眼如铜铃,身披黑鳞,能幻化出幻境,让人沉迷一生最喜悦最痛苦的时候,在入幻境者无法自拔时,再一举吞噬幻境,留下人的空壳。 她主修大道有情诀,本就比寻常人更有情,不过这些年收敛许多。星演曾再三告知,魇兽是大道有情诀的克星。若是他不在身边,楼双仪独自碰到魇兽,要头也不回地逃跑。 如今她身后既然有人需要她保护,她又怎能逃走?楼双仪念此,一遍又一遍念清心咒,对青霜道谢,赶紧将这事与他人商量。 青霜双手合十,默默为他们祈祷。 * “你是说,可能是魇兽?”孟明知听完扫视一圈,“在场可有主修大道无情诀的人?” 主修大道无情诀的人断情绝爱,根本不可能进入魇兽的幻境,是魇兽的克星。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摇头。 “也是,除了玉华宫,哪里还找得到修行无情诀的人,”孟明知说,“这魇兽说难缠也不难缠,但一旦坠入幻境,可就麻烦了。诸位也不用不好意思,便是我这样进去,指不定还要痛哭流涕出来。” “双仪,你看着很是担忧,”孟明知发现楼双仪忧心忡忡的模样,旁边的苏九真亦然,“九真,你担心个什么劲,天道法则,魇兽可不敢吃凤凰的幻境,你就当做了场梦。” 苏九真自然不担心自己,他担心的是楼双仪。楼双仪主修大道有情诀,最怕的便是魇兽。他低下头,声音压得极低:“舅舅,要是把魇兽杀了,会怎么样?” “你疯了?!魇兽有灵,随随便便杀掉,小心奚英然找你麻烦。”孟明知看他不像是开玩笑,居然还久违地喊了句舅舅,心下一惊,他完全不知道苏九真是要上演哪出。 “这与奚英然有什么关系?”有人问。 “你傻啊,这个魇兽和寻梦蝶同宗,奚英然的原型正是寻梦蝶,他要是有心追究,你也不好说什么。”苏默说。 “难道就任凭魇兽欺负我们,还不能还手?”袁路愤愤不平,这奚英然是芦梦洲仙主,他们自然惹不起,可要是被魇兽吃掉梦境,岂不是成了行尸走肉? “明知前辈,九星阵可否困住魇兽?”楼双仪沉吟片刻,想出这个法子。 孟明知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九星阵。众人凑上去看,楼双仪则解释道:“九星阵用于降妖。此阵共有九个阵眼,中心的阵眼作为其余八个阵眼的连接处,赶在亥时可借天地灵气,将魇兽困于阵中。” “我可以做中心的阵眼,除了你我,剩下七个人你要如何找齐?”孟明知用树枝依次点了边缘的七个阵眼。 “韫敏和李诸司,你二人可有信心?一路上你们助我布阵施法,再细心不过,只要口诀不出差错,你们就是最合适的人选。”楼双仪看向两人。 “但凭吩咐。”两人应下。 “还差五人,”孟明知在自家队伍里看了看,点了三个人出来,“剩下的,还是要看你们。” “我来吧。虽然我平时不着调,阵法课学的可不差。”苏默主动站出来。 “最后一个嘛……” 孟明知和楼双仪在人群中看来看去,作为阵眼的人,修为越高越好,否则容易爆体而亡。但要是对阵法一窍不通,再高的修为也是白搭。 “你们都不考虑我吗?”苏九真见他们的目光直接越过自己,不甘愿道。 孟明知唉声叹气:“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给我们添乱。”苏九真从小不喜欢阵法,常常逃课,怕是连最基础的口诀都不清楚。 “…路上跟着学,已经记下很多。”事关楼双仪的命,苏九真岂会拿这个开玩笑,在场没有人会比他更细致认真对待九星阵。 “你别开玩笑,要是出了差错,我们不会死,你会。”孟明知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神色严肃。 “在场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不会有人比我更希望这个阵法成功,”苏九真急切证明自己,“我会尽我所能做到最好。” “我是管不了你,双仪觉得如何?”孟明知扶额,把决定权抛给楼双仪。 楼双仪知道他不撞南墙不回头,若是他真心要做好一件事,哪怕移山填海也要做到,此等毅力恒心,非常人可及。眼下没有其他合适人选,不如放手一搏。 “好。” 得到许可,苏九真终于露出放松的表情。 “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来,我教你口诀,你可要好好背。”孟明知拍拍他的肩膀,颇感欣慰,这孩子也长大了啊。 苏九真目光坚毅,重重点头。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楼双仪念的是最常用的静心咒,开九星阵需心无杂念,才能不受魇兽所扰,施法的人心智越坚定,效果越好。 “我们记下了,先练习几遍。” 苏九真上前加入他们,孟明知放心不下,给他单独开小灶,恨不得把毕生所学都教给他,在确保万无一失后,才敢把人放走。 楼双仪和孟明知画了个正常大小的法阵,几人找好自己的位置,试了大约三次,转眼已过酉时。 越往内圈走,妖兽的气息越浓郁。众人更加确定魇兽在内圈等他们,只怕这是秦黎华给他们找的麻烦。 内圈是秘境的终点,到了内圈,就会找到传送法阵离开秘境。 一路上杂草丛生,苏九真本欲继续使用仙法开路,才放出个小火球,就惹得孟明知嘲笑:“这凤凰业火就被你这样用?我要是苏祁,眼泪恐怕会直接掉下来。” 苏九真收拢掌心,看楼双仪依旧没有反应。 “怎么还成哑巴了?”孟明知最喜欢逗小辈,见他不回话,也没意思。 苏九真骂道:“与你无关。” “啧。” 楼双仪见施韫敏忽然停下,知道她应该有新发现。 突生变故 楼双仪上前,施韫敏指着凹陷的树干,上面还有人的手印与妖兽的爪印。施韫敏站起身看隔壁的树丛,示意楼双仪看脚下的落叶,缓缓道:“此树四季常青,而你我身旁这棵却落了一地的绿叶,看这叶子刚落不久,此处又有打斗的痕迹,恐怕有人被掳走。” 苏九真对气息敏感,听施韫敏一番话,用力嗅了空气中残留的气息,却没察觉妖兽的痕迹。 “魇兽可通人智,你以为所有的妖兽都是傻子?”孟明知毫不留情打击他。 “若是修为够高,隐匿气息不过小事。”楼双仪赞同。 “去内圈看看便知。”孟明知轻摇折扇,加快脚步。 众人手持火把往内圈继续走,路上阴森可怖,除了走路声,竟是听不到其他声音。 “你们都不讲话的吗?若是哪位女仙友害怕,尽管来孟某这里领一颗夜明珠,用完再磨成粉涂脸,效果奇佳。”孟明知没想到在场一个个都这么傻愣愣的,大晚上走夜路一句话也不说。 苏默平时也不怕黑,但这秘境凉风阵阵,属实吓人。 “前辈,你这不公平啊,男仙友就不能领夜明珠吗?”苏默一嗓子嗷出来。 孟明知哈哈笑:“你要是想要,我也不是不能给,只是你知道嘛,这东西我只给女孩子……” “啊——”苏默不知道自己踩到什么东西,软软的,越想越像某些动物的尸体,他被吓得差点跌坐在地上,死死拽住袁路的头发。 “松手松手!!痛死老子了——” 林间传来苏默和袁路两人此起彼伏的叫声。 在场人大都脸色突变,还好为首三人十分冷静,不至于大乱。 “安静!诸司,用火把照亮苏默脚边的东西。”楼双仪发号施令。 李诸司咽了口水,蹲下来把火把递上前,待看清形状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无比狼狈。 好在木莲眼疾手快扶住他,木莲定睛看去,橘色的火光下,印出一只人手,甚至还在动。 木莲咬破舌尖才没尖叫出声,口中血腥味蔓延开,让她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是个人,还没死。”苏九真自带凤凰业火,照得都比寻常火把亮,正好映出躺在地上的人。他不惧怕死人,更别提地上躺着的是个活人。 楼双仪探了此人的鼻息,又去翻他身上的家徽。他领口处绣了朵绽放的优昙婆罗花,此花象征祥瑞,只生在芳百洲,十分好认:“是芳百洲陆家的人。” “你们几个往前看看,还有没有昏倒的人。”孟明知派了几个胆大的弟子去前方探路。 果不其然,弟子传回消息,前方还有数名昏倒的人。虽性命无碍,但颇为古怪。 “马上赶去内圈,此事恐有变数。” 众人都想离开这鬼地方,加快脚程到内圈。此处有一汪湖水,周边的石柱饰以数颗夜明珠,亮如白昼,衬得湖水清澈如镜。 楼双仪伸手欲启动湖中心的法阵,却发现半个时辰前,有人先他们一步使用了法阵。 “不行,”楼双仪摇头,“传送法阵需要两个时辰才能再次启动。” “两个时辰?”苏默的脸皱作一团。 “你们看,这里有鳞片。”木莲本想用湖水洗去口中的血腥味,却意外拾起湖水边的鳞片,黑色的鳞片在月下散发奇异的光芒,惹人好奇。 孟明知上前一看,马上就断定这是魇兽的鳞片。 “怕是被魇兽戏耍一番。”孟明知执起鳞片,上面附着这魇兽的气息,正是这股气息将他们的思路带跑偏,一心以为魇兽就在出口,实际上魇兽根本不在此处。 “魇兽应该是刻意支开我们,”楼双仪若有所思,“孟前辈是分神期的大能,魇兽不敢招惹,所以用了这调虎离山之计?那魇兽真正的目标应当是——” 苏九真化作原型飞往空中,秘境中不能各类飞行的法术法器,此处皆是密林,若是换个空中的视角,马上就知道整个秘境的情况,这就有失趣味,所以秦黎华设下禁锢。 不过,这个规矩可碍不到那些先天会飞的妖兽神兽。 比如说原型是凤凰的苏九真。 向北望去,火光连绵,更是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山。以往他们一路向南走,树木又足足有数十米高,自然无法发现这北方还有这样的奇景。 “如何?”楼双仪急迫问道。 “北方火光冲天,魇兽应该去了那里。”苏九真化作人形,身上的羽毛飘落,被他收好藏起来。 孟明知活了这么大年纪,知道有些事该做,有些事不该做。他们救不救其他仙府的人都无碍,无论如何,秦黎华要为此负责。 但他看茫然不知所措的诸位弟子,觉得有必要好好为他们上一课。 “我想去救北方的那些人。”楼双仪先开口。 昔日她被星演救下,便存了日后救人的心思。 苏九真紧随其后:“我也去。” “后生可畏,”孟明知含笑,问其他弟子,“你们呢?” “我去!” “他人有难,我们施家自当鼎力相助。”施韫敏是个坚韧如青松的女子,从不退缩。 袁路挠挠头发:“嘿嘿,我肯定也去。” “算我一个!” …… 孟明知赞许地看向在场人,开始安排:“诸位有情有义,我很佩服。不过情况紧急,组成九星阵的人跟我去。其余人原地待命,要是两个时辰后我们还没回来,你们就启动法阵离开。” “袁路、木莲,你们负责巡视,若是看到可疑的人,便按照这纸上的口诀催动法阵,应该能撑两柱香的功夫。”楼双仪将纸摊在掌心,这是个简略的八卦阵,她先前为楼月满准备的,已经在纸上附上了阵法,只要念纸背后写着的口诀即可启动。 “是!” “月满,你莫要害怕。”楼双仪不放心,特意多叮嘱楼月满一句话。 楼月满点头,握住楼双仪的手却在发颤:“师傅,一定要回来,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我不会丢下你的。”楼双仪鼻头一酸,抹去楼月满滚落的泪水。 楼月满咬紧嘴唇呜咽回应:“说话算话。” 潜入魇兽老巢 孟明知放心不下,又布下阵法,变了个元婴修为的分身,让分身守护留在原地的弟子。 “所能做的也只有如此,剩下的,就看诸位了。” 组成九星阵的九人一路奔向北方,北部地势崎岖,楼双仪不知是否还有其他人进入魇兽的陷阱,发射了几个信号弹,虽然心知用处不大,却还是希望能帮到一个人算一个。 北部丛林低矮,路上昏睡的人比南部更多,全都扎堆。 楼双仪觉得古怪,与孟明知、苏九真相看一眼,喝道:“不对劲,捂住口鼻。” 九人尽量少吸入空气,飞快穿梭在林间,脚边都是昏睡的人,若是不小心还会踩到。 “若是找不到解决昏睡的法子,只怕还没找到魇兽,我们先昏倒在这里。”孟明知变出分身后,自身只剩下元婴修为,这空气中的毒来势汹汹,以他如今的修为也难以抵挡。 “三人为一组,分开查看,若是有消息,及时汇报。”楼双仪提议。 “出发。” 九人自发分组,楼双仪自然和施韫敏、李诸司一起,孟明知领着自家的两个弟子,把剩下那个塞给苏九真和苏默。 楼双仪三人走到树边,李诸司扶起一个靠在树干上的男人,楼双仪捏住男人的下颚,见他舌苔发紫,凑近去闻,口中还有幽幽香气。 她脑海中闪过无数种草药,哪种会致人舌苔发紫,使人昏睡呢? 星演说她修行之路艰苦,多学些其他的本事傍身总归是好的,让她看了不少医术和药经,草药确实认识了不少,但鲜少用到。 真到要用时,不免迟疑。 “你们可识得草药?” 施韫敏摇摇头,李诸司更是一窍不通。 好在那边还有个见多识广的孟明知,他采了棵锯齿形的草,招呼大家过来:“过来看看,我找到罪魁祸首了。” 楼双仪奔过去看,这草看着眼熟,却说不上名字。 “这是优萝草,”孟明知解释,“也是芦梦洲传出来的东西。” “又是芦梦洲,奚英然就不能管管吗?”苏九真再听芦梦洲,对奚英然更是没有好脸色。 “妖修各有性格,怕是奚仙主难以管束。”施韫敏温声道。 “优萝草…优萝草……罗睺叶,这附近一定有罗睺叶!”楼双仪一个激灵,终于反应过来,转身就往刚刚孟明知回来的方向跑去。 李诸司一脸莫名:“罗睺叶?” “优萝草的解药正是罗睺叶。毒药附近必然存在它的解药,不过这附近杂草也未免太多,我又忘记罗睺叶的模样,实在不好找。看双仪那样子应该知道,就让她去找吧。” 楼双仪在一堆优萝草丛中找到稀稀拉拉的几根罗睺叶,这罗睺叶根部为紫色,一株只有两瓣叶子,小小的簇拥在一起。她翻遍周围,总算采齐五株罗睺叶。 按分量,两人一株即可。 孟明知是前辈,他独用一株,大家也没意见。 剩下四株,大家小心分食那一瓣嫩叶,将其含在舌苔下,果然心神清明。 距离亥时更近,林间起了瘴气,白雾笼罩住整片秘境,连人脸都看不大清楚。 “九真,点火。”孟明知喊道。 “我堂堂凤凰业火,你让我做这个?”苏九真抱怨,先前这人还说自己暴殄天物,如今一副用人间火折子的口气,叫他如何不气。 孟明知说:“我都要看不清双仪姑娘和韫敏姑娘的脸了。” “知道了。”苏九真掌心噌地一声冒出团火焰,烧得那瘴气都退却几步。 火光中,他看见站在自己旁边的楼双仪,不由攥紧另一只手的掌心。半晌,他发现掌心微微湿润。而楼双仪亦是未看他。 苏九真忽然就想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想和她解释自己当日的错处,想告诉她自己今后会尽力弥补,只为求得她原谅。 瘴气四散,北方的火光忽明忽现,苏九真担心打草惊蛇,收了掌心的火焰,九人放轻脚步声,唯恐引起魇兽的注意。 妖兽对于陌生人的气息分外敏感,几人止步于南北丛林的分界线前,思考隐匿修为气息的法子。 “我确实有隐匿气息的法器,但这法器只能给一个人用。我们人数众多,恐怕不行。”孟明知扫了眼其余八人,无奈道。 “直接冲进去不过是贸然送死,”楼月满抬头望天,此处没有树木,明月高挂在枝头,掐指一算,亥时将至,“若是赶在亥时前布阵,前辈可有把握拖住魇兽一刻?” “你的意思是,我掩护你们布阵,赶在亥时那瞬间将魇兽引入阵中?与魇兽缠斗,她便无法吐香织梦。法子值得一试,但我现在的修为大打折扣,这魇兽的修为可是比我还高。”孟明知颇为遗憾摇头,“妖兽肉身本就比常人强悍,我所带法器有限,只能抵御半刻钟。” “九星阵容不得一丝差错,此法不妥。”苏默也不认同这个方法。 苏九真从本名灵台从取出一根紫竹,此法器名为紫玉竹,乃是凤凰族的传家宝。此物可罩下结界,隐匿结界内活物的身形,合体期以下修为的人都察觉不出。 “紫玉竹?苏祁倒是疼你,连这等宝物都给你。”孟明知也是略微吃惊,他们各家都有镇族之宝,寻常都是供奉在族中,不会随意拿出。 “少说废话,要还是不要?” “自然是要。” 有了紫玉竹的帮助,九人潜入魇兽的老巢。 魇兽在山脉底下安家,楼双仪瞧见还有仙府在此扎营,火堆被人推翻,雪地上翻乱的痕迹,血迹交杂在一起,可见出逃十分狼狈。 这里分外安静,几人沿着上个队伍留下的痕迹,总算找到山脉的正面。 魇兽在空中不停叫唤,刺耳的叫声传入几人的耳朵,如泣如诉。 “这魇兽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施韫敏朝天望去,魇兽离他们甚远,盘旋在半山腰,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守护什么东西。 “寻常魇兽不会轻易害人,只怕是被人要挟。”孟明知说。 制服魇兽 楼双仪想起青霜的话:“秦黎华?” “如果是他,也不奇怪,”苏默细数秦黎华的过去,“三百岁就手刃父兄姐妹,连仆役都没有放过。听说那日朔方洲火光连天,血流成河,他踩着无数尸首登上仙主之位。这种人,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李诸司想起自家往事,沉默不语。 秦黎华的事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大家听过便算了,当务之急,还是看看魇兽究竟想做什么。 几人仔细看,发现山脉下还有两只幼年魇兽相拥在一起烤火,两只黑团子似的魇兽没露出脑袋,尚未长好的毛发又短又硬,差点叫人错认成石头。 “莫非是要保护幼兽?”楼双仪认为这个想法较有可能,“也许哪家仙府要捉幼兽,惹怒魇兽。” “也许如此。魇兽一事只能问秦黎华,看他如何交代。如今既然没人受伤,让这魇兽解除设下的幻境和瘴气,问清楚究竟如何。”孟明知双手环抱,往前走上几步。 “为防突生变故,做好两手准备。九真,把你的本命灵兽放出去,直接去找朔方洲守在外面的人。”孟明知对苏九真说。 梧桐洲四大家族的嫡系血脉人人生而就有本命灵兽,他们的灵兽皆是神兽,而神兽不受秘境中自然法则的桎梏,可以直接突破结界。 “我…我不能用。”苏九真飞快看了眼楼双仪,对方回以一个莫名的眼神,他扭过头支吾道。 “什么?你不能用?怕不是小凤凰不够威风,不敢放出来。”孟明知嗤之以鼻。 苏九真心中有鬼,故而不敢再多说,现下他的本命灵兽根本不在自己身上,如何召唤出来。 “算了算了,小青龙,出来让九真瞧瞧。”孟明知刚说完,一条披满青色鳞片的青龙从他袖子中钻出,亲昵地凑在孟明知肩头。 “是是是,你最威风。”苏九真大气不敢喘一口,敷衍了事。 孟明知抚摸小青龙的头,叮嘱道:“去找外面的人,要是碰到那个最凶的秦黎华,可不要和他说话……” “又不是生离死别。”苏九真看不下去,一个劲催促他。 “我家小青与我感情甚深,你这样的召唤不出灵兽的人没法体会。”孟明知恋恋不舍放开小青龙,颇为自得。 “我……” 苏九真被堵得说不上话,冷着张脸显得更艳,默默走到楼双仪身边,一语不发。 楼双仪经他这番话,倒是想起来自己意识海中的不速之客。 一颗疑似凤凰蛋的东西。 现下却不是问这个的好机会,楼双仪暗自记下,准备离开秘境再找个机会问。她的眼神流转在孟明知和苏九真之间,已然有了选择。 “魇兽在空中,要想把她引入九星阵中,还要劳烦前辈。”楼双仪再次确定法阵的方位,避免出错。中间留有一大块空地,给孟明知发挥的机会。 “好说好说。” 话音刚落,踏出紫玉竹结界的孟明知就对上一双腥红而带着恨意的眼。 魇兽俯冲而下,巨大的双翼遮天蔽日。狂风落叶席卷而来,风声猎猎。 事发突然,众人险些没站稳脚步。 孟明知并不意外,取出塞在怀中的折扇,轻轻一挥,无数根毒刺从扇骨中飞出,他潇洒转了个圈,将几人护在身后,喊道:“布阵!” 八人按照吩咐找好自己的站位,孟明知在地上,魇兽在天上,所有的攻击都被魇兽看破,自然不利。 孟明知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要脸的事干得多,一个转身便把攻击引到幼兽身边,果然那魇兽攻击的动作开始犹豫。 孟明知拿捏的极有分寸,既伤不到幼兽,又空出闲暇与魇兽聊天。 “我们无意伤你,若是你一味咄咄逼人,也别怪我们不客气。” 到底是谁不客气啊。楼双仪这处已经没问题,听到这位前辈如此自信,哭笑不得。 “谁指使你动手的?” “下手可要轻些,我皮糙肉厚不怕,两只小魇兽可禁不起折腾。” “……” “孟前辈!” 亥时将至,阵法雏形已成,只差个中心的阵眼引来天地灵气。 孟明知急退数步,以元婴修为和魇兽对打,还是吃力。好在魇兽身形巨大,行动笨拙,孟明知将她戏弄一番,这才拖延了时间。 孟明知归位! 九星阵的阵眼依次亮起,本被引来的魇兽不知何故又被南方吸引了注意力,振翅欲飞走,恰好脱离了九星阵的范畴。 “不好,快把她拉回来!” 楼双仪腾出手使用仙法,身边又有数道仙法的亮光闪过,奈何距离太远,竟是无人碰到魇兽。 突然,一道拇指粗的锁链直飞向空中,把魇兽的五爪牢牢困在锁链中,再用力一拉,魇兽终于下落数尺。 各类仙法齐上阵,总算把眼前这庞然大物困在阵中。 九人来不及放松,口中再次念起咒法,而那根锁链亦是锁住魇兽,让她动弹不得。 楼双仪认出这法器——缚妖索。此物并不稀罕,对出窍期以下修为的妖兽,有极大的威胁。 但上界少有人用,毕竟妖修家族并不少,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却有不少徒子徒孙被人用缚妖索抓走当作灵兽契约。 妖修对此深恶痛绝,在他们的强烈要求下,尊主下令禁止上界中人锻造缚妖索。 所以此等克制妖修的法器,通常在黑市流通。 使出缚妖索的正是李诸司,他父亲是前朝摄政王,自身宝物众多,有缚妖索也不足为奇。 “哞—哞——” 魇兽发出如牛般的哀叫声,口吐淡黄色的香气,声音凄惨,听者动容。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众人齐声念静心咒的声音隐隐掩盖过魇兽的哀叫声。 “事到如今,还嘴硬?”苏九真冷冷问,独属于凤凰的威压铺天盖地朝魇兽袭去。 魇兽含恨看着苏九真,四肢不受控制颤抖,终于忍不住口吐人言:“你身为神兽后裔,却要助纣为虐?!” 秦黎华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苏九真逼问。 “呵呵,你与秦黎华也不过是一路货色……”魇兽不再多说,眼中落下几滴泪,不知在想什么。 “我们并非秦黎华的人。这是秦黎华所开的秘境,我们要是他的人,何苦在这里和你缠斗。还是说…你是受秦黎华胁迫?”楼双仪神色一变,蹲下来看魇兽,她的口鼻眼耳皆有血液流出,月色下越发可怖。 魇兽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伸出手想要抓住楼双仪的脚,楼双仪及时闪避,侥幸没有受伤。 “就是你…是你!!”魇兽暴怒起身,缚妖索也无法制住她前行的决心,杀招一出,竟然有爆体的决心。 其中一只幼兽发现母亲被人困住,不管不顾也奔入法阵中。 九星阵的效力顿时大打折扣,场面顿时乱成一锅粥,苏九真见魇兽怒极,冲动之下抬手欲离开阵眼,却被孟明知拦住。 “我不管你如何痴情,眼下先保住九星阵,才能保住双仪姑娘,”孟明知长叹,“我竟不知,你是个大情种。” “我……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胡言乱语。”被人戳破心事,对苏九真来说是件难堪的事,他不想在楼双仪面前出丑。 苏九真聚精会神当好阵眼,楼双仪那边则提起幼兽的后颈,黑漆漆的眼直盯着濒死的魇兽:“你若不说,执意与我同归于尽,我也不介意带上他一起死。” 魇兽眼含泪光看向幼子,终是不得不收了灵力,含恨朝面前的人低下头:“你要问什么。” “看你的样子似乎认得我,我却是从未见过你,”楼双仪说,“我并非秦黎华的人,你抬起头看看,是否认错了人?” 魇兽闻言抬起头看她,刚才她被冲昏了头脑,闻到这个人身上的气息就让她发狂,如今细细看对方的容貌,根本不是那个人! “你不是她,”魇兽喃喃,“找到她我才能离开这里……” 楼双仪面露古怪:“她是谁?你说清楚。” “她……” 魇兽还未说完,周遭狂风大作,乌衣玉面的男子从天而降,一看便知他桀骜不凡。 “孽畜,偷了本尊宝具,竟还敢如此猖狂!”他低喝,收拢五指,魇兽便被这股力量拉扯到空中,无形的空气似乎掐住她的脖子,让她动弹不得,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声。 楼双仪抱紧怀中的幼兽,捂住幼兽的眼不让他看。 “阁下是秦仙主?”楼双仪朝半空中的人喊道。 “哪里来的蝼蚁。”秦黎华俯视她,忽而感觉远处有道熟悉的气息。 来人正是青霜,她深知秦黎华脾性,此人设下险局,视人命如草芥,如此恶毒,定然要害了楼双仪他们的性命。 千里追符咒,是她离开仙府时带出来的,用这个符咒,就可以到达千里内任何一个地方。 她拼死赶来,只想秦黎华能看在旧情的份上放过他们。 一路行来,瘴气弥漫,青霜在手上划了一刀又一刀,强行让自己清醒过来,才勉强到了楼双仪他们在的地方。 见她血淋淋的模样,秦黎华冷笑,打了个响指解除界内的阵法结界,界内万物如水痕淡去,眨眼之间,众人又回到了来时的渡口,碧海青天,微风和煦。 那些昏倒的人悠然转醒,左右交谈后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楚, “秦仙主好本事,差点要了我的命。”孟明知收了分身,皮笑肉不笑看向秦黎华。 “你和他客气什么,”开口的是芳百洲陆家陆婉然,她逼问秦黎华,“秦黎华,你若是想致我们于死地,何必拐弯抹角,我想以你秦黎华的本事,折磨人也犯不着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她说完朝众人说:“众仙友说是不是,今天秦黎华要是不能给我们一个答复,我陆家第一个不服。” “此人是谁?”木莲问袁路。 袁路看了眼那浑身贵气的陆婉然,笑笑:“陆家大小姐陆婉然,我听说陆家侍奉熙楚殿下,这地位自然水涨船高,你想想,陆家背靠九重仙山,谁敢惹?” 苏默也点头称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熙楚殿下极其傲气护短,从不让人欺负她底下的人,这要是不给个说法,恐怕日后梁子结大咯。” 秦黎华右手擒住魇兽,从她口中取出一颗夜明珠扔到地上,仍是立在半空中保持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这孽畜偷了夜明珠出逃,本尊一路追来也是不易。” “既然各位不满,本尊便给你们小小补偿。此处的珍宝你们每个人都可以挑选一样,仅限半个时辰,过期不候。”说罢,秦黎华亮出乾坤袋中的宝物,珠光耀目夺人,奇珍无数,在场众人已有不少按耐不住上前。 陆婉然扭头翻了个白眼,十分不屑:“既然秦仙主这么说,便请诸位自便。” “真是好大口气,你不过依附于乐正熙楚,傲气从何而来。”秦黎华久居上位,面对比他还要嚣张的陆婉然,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莫不是要打起来?”苏默小声对周围几人说。 “非也非也,我瞧着陆婉然也是个难得的美人,若是秦黎华如此不解风情,我定然要教训教训他。”孟明知轻摇折扇,眼含笑意看二人对峙。 “前辈,你分明是要看热闹。”楼双仪拆穿他。 “难道双仪不想看秦黎华出丑?”孟明知哈哈笑。 楼双仪把眼挪到青霜身上,她刚才受的刀伤已经被施家随行的医官治得差不多,此刻静静伫立在原地望着秦黎华,不悲不喜。 “青霜觉得如何?” 察觉到楼双仪的眼神,青霜露出个惨淡的笑容:“自然与孟前辈想法一样。” “那暂且看看好戏吧。”楼双仪没有多问,想知道陆婉然要如何应对。 陆婉然不气不恼,坦然承认:“我们陆家从熙楚殿下降生时便忠于她,此为忠,熙楚殿下是尊主血脉,此为尊。敢问秦仙主,你是忠还是尊?” “看来陆家是不打算离开朔方洲,本尊就替乐正熙楚好好教教你们。”秦黎华杀心既起,渡口巨浪翻滚,海中异兽卷水而上,张开漆黑巨口作势要吞下整个渡口。 离开秘境 “这陆小姐还真会挑人痛处,”袁路已经自觉躲在楼双仪身后,嘴还不忘继续说,“秦仙主乃庶子,弑父杀兄即位,所过之处,血流成河,百妖皆伏。这忠与尊,是一样也不沾。” 木莲瞪他:“还说,不怕秦仙主动怒?” “秦黎华已然动怒,不如静观其变。”孟明知掐指一算,笑笑收起折扇。 按理来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秦黎华给他们台阶下,这陆婉然若是不惹他,此事揭过,权当无事发生。可陆婉然咽不下这口气,不过这姑娘底气够硬,秦黎华就算真要杀她,还要掂量掂量乐正熙楚。 “秦黎华你敢!”陆婉然抽出软剑直指秦黎华,“今日本就是你的过错,你若是胆敢伤我陆家半分,父亲定然不会放过你!” 秦黎华冷笑,在旁等候的忠仆见状只好赶紧搬出救兵来:“仙主,小姐说要来看魇兽……” 闻言,秦黎华安安稳稳落到地上,没有分给陆婉然半点眼神,扫了左右,继而问忠仆:“怜儿在何处?” “小姐马上就到。”忠仆答。 秦黎华对那奄奄一息的魇兽说:“既然怜儿要留你性命,你便继续活着。” 魇兽得了这句话才昏死过去。 陆婉然见秦黎华不再理会她,气得甩袖走人。 刚才剑拔弩张的场面顿时消失,苏九真扬眉毛,师尊星演不喜秦黎华,连带着整个师门对秦黎华也没什么好感,他对秦黎华的了解也甚少,便问孟明知:“这怎么回事?” 孟明知佯装惊讶:“你连秦小姐都不知道?”随后他对楼双仪说,“不如让双仪姑娘为你解释。” 楼双仪被人点名,轻咳两声才开始说:“秦怜小姐是秦仙主的独女,秦仙主待她如珠如宝,摘星捞月也要满足独女的要求。” “这秦怜小姐却十分善良,有一副菩萨心肠,秦黎华喜杀人,可若是秦怜劝他,必然是能把人救下的。” 苏九真听完略作点评:“杀胚生了个菩萨,真是天道好轮回,一物降一物。” * 众人依次挑选宝物,楼双仪见青霜纹丝不动,轻拍她的肩膀:“秦仙主待你不好,此刻你更应挑个最贵最好的宝物来气他。” “我…多谢。”青霜似乎是下定决心,在满目璀璨的宝物中,却是相中一串朴素到极致的翡翠手镯,她把手镯收入怀中,最后看了眼秦黎华所在的方向,垂下眼皮离去。 “青霜,人都有不能说出口的秘密,若是你不愿意说,便不用告诉我,”楼双仪对青霜说,“你要是无处可去,可以随我一起回去。” 青霜勉强挤出笑容,泪蓄在眼眶中:“双仪,你们救我于生死之间,我无以为报,我与你立誓,此生为报,好不好?” 在旁的施韫敏轻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慰:“青霜姑娘,女子在外不易,本就应该互相帮扶。” “多谢施小姐。”青霜心头暖洋洋的。 “何必如此客气,叫我韫敏便是。” 未等见到秦怜,施家众人要启程回仙府。 苏九真心中千万句舍不得,本想找个由头跟着楼双仪,最后还是孟明知架着他离开。 楼双仪见没有合适的时机问孟明知有关凤凰蛋的事,也只好放弃。 “你小子怎么回事,既想博得双仪芳心,便动动脑。” “你懂什么?师……算了,我才不与你这个放浪的人说这些。”苏九真压下怒气,对孟明知狠狠说。 孟明知早习惯他的坏脾气,耸耸肩:“我若是双仪姑娘,我也不喜欢你这种无礼的人。” “你说谁无礼?” “目无尊长,还不够无礼?” “你也配!” 楼双仪和施韫敏见二人争执,等他们气消了才上前,落落大方道:“孟前辈,苏仙友,我等先行一步,在此道别。” 孟明知客气地拱手:“有缘定然再会,若是诸位有空来梧桐洲,明知必然好好招待你们。” “多谢孟前辈!” “双仪。”苏九真叫住楼双仪。 楼双仪扭头看他:“何事?” “有缘可否再见?”苏九真痴痴问。 “天下之大,缘从何来,也许此去一别,我与你不会再见。”楼双仪有感而发。 “缘从人心来,就算移山填海,我也会与你相见。”苏九真最后深深望她一眼,依依不舍离去。 楼月满和袁路在旁听,楼月满歪头想了想,才问楼双仪:“师傅,他是不是喜欢你呢?” “啊?”楼双仪头大,“你难道不觉得莫名其妙?一个相识不过数日的人,谈何喜欢。” “我袁路,最是相信一见钟情的事,”袁路凑上来,“何况楼长老你长得不差。” “我竟不知你是在夸我还是骂我。”楼双仪笑。 “自然是夸楼长老。” “别嘴贫,即刻启程回仙府。” * 回到施家,施韫敏将秘境中发生的事一一告诉施琅,施琅听完皱着眉:“秦仙主此举损人不利己,实在让人费解。” “女儿也是这么觉得。” “罢了罢了,为父会派人调查,此事无需你操心,”施琅说完又想起一件事,“你把商仙友带去让楼长老看看,问问她是否满意。” “商仙友?”施韫敏疑惑。 “是我替楼长老的徒弟找的教书先生。” 施韫敏了然,领着商若臣去见楼双仪。 商若臣样貌俊俏,顾盼神飞,见之忘俗,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商先生,这是小徒月满,今后就劳烦你了。”楼双仪揽过楼月满的肩头,将她轻轻往前推。 商若臣含笑,眼神游离在楼双仪与楼月满之间:“自然。若是不说,我以为你们师徒是姐妹。” “月满与我是血亲,长得像也是正常。”楼双仪重新打量这位教书先生,他眼神太尖锐,让人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原来如此,那我没有认错,”商若臣走到楼月满面前,弯腰低下头看楼月满,“从今日起,我便是你的教书先生。” 这样好看的人站在楼月满面前,楼月满的脸顿时通红,后退两步支支吾吾应道:“好。” “不必害怕,我又不会吃了你。”商若臣笑笑。 青霜在仙府中为婢多年,熟知上界的礼仪规矩,为了方便,施韫敏提议让她来负责楼月满的日常起居,算是给如无根浮萍的青霜归处。 乐正熙和 楼双仪阅遍施家的典籍,也没有找到回到三百年后的方法,李诸司知道她也在找书,便邀请她前往通天阁,此处的藏书仅供各洲仙府使用,是上界藏书最多的地方。 楼双仪欣然答应,四人共同前往通天阁。 通天阁位于海上,紧邻九重仙山,此处的典籍多是历代尊主收集,是天下最大的藏书阁。 几人停在通天阁山下,楼双仪往右看去,九重仙山藏在云雾之间,若隐若现如蒙面的仙子。她先前从未来过这里,以前是因为没有机会,后来是因为不想。 楼双仪的思绪不过游走片刻,又被眼前高耸入云的通天阁所吸引。众人随石阶一路向上,豁然开朗,两旁的松枝在微风中轻颤,再走近些,人群吵嚷。 袁路最爱凑热闹,本就高壮的他打了声招呼就挤入人群,谁知人群如游鱼般分列两道,袁路险些撞到前方开道的仙侍。 抱剑的仙侍素衣玉冠,朝袁路微微点头,示意道:“这位仙友,借过。” 袁路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主动往旁边退去。 楼双仪正远远立在树旁,见眼前八位素衣玉冠的抱剑仙侍簇拥着步辇而来,便猜到来人是谁。 乐正熙和。 “竟能碰上熙和殿下……”李诸司低声呢喃,话语中满是艳羡。修行之人,但凡见识过熙和的修炼速度,就知道人与人之间如隔惊天沟壑。 熙和天资奇绝,年纪轻轻就是元婴修为,而多少人穷极一生无法突破筑基? 楼双仪只是不经意抬头的瞬间,双眸便对上熙和如瀚海深不可测的眼,其中全是完全不属于少年人该有的沉稳。 楼双仪呼吸一滞,虽说熙和是她师弟,但她骨子里对这位师弟仍有些惧意。熙和阴晴不定,自承袭仙主之位后脾气更为古怪,刚刚那个眼神,简直和曾经看她的一模一样。 熙和转过眼,似乎刚刚的对视只是楼双仪的错觉。 楼双仪立在原地,暗骂自己没出息,回到三百年前居然还会被熙和的一个眼神惊扰。 看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几人进入通天阁开始寻找心仪藏书。 楼双仪寻得半份残卷,此书名为印真卷,前卷记载了古时有人可自由穿梭古今,而后卷不知所踪。 李诸司也只找到有关鱼滚珠的只言片语,他苦寻多年,早就料到此行也极有可能一无所获,面上却仍是难掩失望的神色。 “诸司,你可听说过人间百闻楼?”楼双仪能想到最后的法子便是这百闻楼,传说此楼位于蓬莱,时隐时现,只有得了楼主应允才能登楼。 百闻楼楼主所要的筹码也千奇百怪,他要过仙人的骨、神鹿的血,也要过凡人悲痛欲绝的泪,寻常人根本想不到这位楼主能提出什么要求。 “百闻楼楼主行踪飘忽,我曾托人四下寻找他的踪迹,”李诸司遗憾摇头,“没有结果。” “施府主和百闻楼楼主有旧,他愿意为我们引荐。”楼双仪微笑。 李诸司大喜:“当真?!” “确有其事,他说下月中旬,百闻楼自会出现。” 李诸司松口气:“太好了。” * 楼双仪几人打道回府时,施府门口停着数头飞云骏,婢女在盘点门口的宝箱,金灿灿的珠宝玉石多到要溢出,饶是李诸司看遍人间富贵,也被这阵仗略吓一跳。 “看来有大好事!”袁路凑近看几眼,羡慕得啧啧叫,他去问婢女,婢女也只摇摇头说不知。 几人边聊边进府,府内与离开时无异,施琅正坐在院中翻查礼物的名目,时不时用笔做记号。施韫敏则站在旁边学习管家的活。 “楼长老,你们回来了。”施琅放下手中的笔,起身笑眯眯与几人打招呼。 “府主,我们方才看见门口的礼物,近来可是有喜事?”楼双仪同样笑脸相待。 施琅抚须点头,难掩喜色:“确实有喜事,熙和殿下的继位大典就在下个月举办,届时上界下界有头有脸的人都会来为熙和殿下庆贺。” “熙和殿下要继位?”李诸司暗惊,按凡间的年纪来算,熙和这是刚刚年满十八就承袭尊位。 “正式的请帖近几日就会送到各世家大族,百闻楼楼主也在受邀之列,几位可随我一同前去。”施琅知道他们最近频繁外出都是为了打探消息,特意告知。 楼双仪对百闻楼楼主的兴趣远远大于继位大典,熙和的继位大典枯燥无趣,礼数众多,她只记得金碧辉煌的大殿内编钟声阵阵,熙和端坐在高座之上,一双眼眸毫无波澜。 “多谢府主!”李诸司坚信这次绝对有所收获,拱手对施琅道谢。 “同为施家人,这都是应该的。”施琅挥挥手,让他莫要放在心上。 这半个月,楼双仪没有再外出,划下结界在施家后山静下心修炼,她不由失笑,原先说要孑然一身绝不再轻信他人,现在想来也是自己天真幼稚,如此封闭自己的本心,对修行并无益处。 她静下心听后山的鸟唱虫鸣,内心平静如水,回忆起这数月来遇到的人与事,豁然开朗。 * 施琅察觉府内仙力涌动,疾步走向后山,正巧碰到神清气爽的楼双仪,他见楼双仪周身仙力浑厚,连笑几声上前:“恭喜楼长老,仙力又有所精进。” 楼双仪终于突破最后的瓶颈重回金丹后期,万分欣喜,拱手朝施琅回礼:“还要多谢府主的提携。” 施琅哈哈笑道:“真是双喜临门,我与韫敏商量过,若是你提早出关,我们就提前去九重仙山,领略九重仙山的热闹。” 以施琅的地位,自然去过无数次九重仙山,他愿意提前去,也是为了府上其他长老弟子可以在九重仙山结识各家的英才。 继位大典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盛典,早就有不少世家子弟前往。 —————— 终于到熙和出场了,他算是四个男主里比较疯的 再遇熙楚 到九重仙山后,楼双仪和李诸司的首要目的是去寻找百闻楼楼主,他们手持施琅的信物,在沿街的酒楼包下二层雅间,静候百闻楼楼主的到来。 “殿下,这屋内有人,我先与客人商量可好?” 雅间以屏风相隔,名家亲自描绘的仕女图栩栩如生,窗外烈阳如灯束映出屏风后人气势汹汹的身姿,来人一袭青衣飘然若仙,长眉倒竖,怒意十足,却难掩精致面容。酒楼老板唯唯诺诺跟在她身后,见到楼双仪和李诸司忙抱拳致歉:“实在是对不住,二位今日这顿就算我请。我家殿下次次来都要这临街的雅间,今日是新来的小厮不懂规矩,误将这雅间给二位,实在是对不住!” “师…师姐?!”熙楚原本的怒容顿时褪去,她上前几步望向楼双仪出神,不可一世的骄纵化作此刻的呢喃,“是你,真是你……” 酒楼老板由愁转喜,眉开眼笑,躬身离去:“原来都是自家人,既然殿下与客人相识,我也不打扰殿下叙旧。” 楼双仪别过眼,对李诸司说:“诸司,你先去找楼主,待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就回去。” 李诸司见过熙楚的画像,没想到楼双仪居然与她有旧,连连点头离去。 熙楚见她莹润的耳垂仍然挂着自己当日送的红曜石,忍不住朝她伸出手,被楼双仪不着痕迹地避开。 “熙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也在这里?还是这副模样?”楼双仪见她明艳的眉眼尚未舒展开,仍带着少女时期的情态,心下极为不解。 “你没有将我给你的耳饰丢掉,”熙楚记挂这件事,眼中波光微闪,忐忑问楼双仪,“师姐,你还恨我吗?” “熙楚,所谓爱恨如过眼云烟,现在我只想知道你为何在此。”楼双仪回答她的问题,又再次重复刚刚的话。 “过眼云烟?!”熙楚的情绪骤然被这句话点燃,她气得浑身发抖,试图擒住楼双仪的手腕,反被楼双仪握住。 “我句句回答你,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楼双仪也恼了。 熙楚咬紧双唇,鲜血从红艳欲滴的唇滚落,她削尖的下巴淌过血痕,整个人看起来几欲疯魔:“倘若是过眼云烟,你为什么要把红曜石留下?你为什么不把我整颗心都丢掉?所有人都要我欢喜…师姐,我恨你对所有人都好,恨你抛下我,恨我口不择言出口伤你,恨我行事放纵伤你真心。熙和说我执念深重,若我不能待在你身边,只把我千刀万剐凌迟,也抵不上这一半难受。” 楼双仪被这番话说得晕头转向,擒住她手腕的动作也稍微松了松,不可置信道:“且不论刚刚问你的话,熙楚,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熙楚难以忍受满腔的思念,顺势将楼双仪抱入怀中,如泣如诉:“我想师姐,这两百年来我最想的就是你。如果早知苏九真是那种废物,我就是将你锁在九重仙山也绝不让你和他走。” 落泪 楼双仪阖目叹息,爱恨如过眼云烟,熙楚对她好过,也曾口不择言过,与其满心怨怼,倒不如放过自己:“熙楚,为何事到如今,你要与我说这些?” “因为我…因为我最思念的就是你。”熙楚欲言又止。 楼双仪问不出真话,与她拉开距离,目视她的双眼:“若是如此,你告诉我刚刚还未答的问题,你为何在此,又是这副模样。” 熙楚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楼双仪笑了笑:“你要是不说,我去问熙和。” “别问他!我说就是!”熙楚急忙拉住她的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她,“那日雷劫,师姐你险些身死魂消,后来师尊想出法子,开法阵将我们五人送到三百年前,逃脱天地法则寻找保你性命的方法。为方便行事,我们四人才变作三百年前的模样,就如你看到的这样。” “难怪先前我遇到师傅他们时,他们如此奇怪……”楼双仪听完又觉得不对劲,“我身边有月满,那三百年前的你身在何处?” “他不信我的话,又斗不过我,我就将他封在玄冰下。”熙楚回答。 楼双仪这下明白熙楚他们是要借助过去的身份,只能让原身暂时消失。 “还有一事,我若危在旦夕,师傅为何要救我,这种罔顾天命的事,他竟愿意做?”楼双仪不解。 “是……是熙和求师尊。”熙楚咬牙说。 “熙和?这与熙和又有什么关系?”楼双仪实在想不到这事和熙和有关系。 “他…师姐你自己问他。”熙楚扭捏偏过头,才不愿意多说。 “逆天而行,必遭天谴,你们四人没必要为我搭上性命。那道雷劫是我的命数,若是要死,也是我一个人死。”楼双仪受星演教养多年,这点和星演极像。 “我不愿!”熙楚怕她真要如此,又紧紧攥住她的手,逼问她,“师姐你对世间为何没有半点留恋,难道昔日种种都不作数吗?!” “并非没有留恋,只是不该如此,”楼双仪抬眼,“师傅此刻可在仙山?” “就算你去找师尊,他也绝不会同意让你一人赴死!”熙楚道。 “熙楚,若你还当我是师姐,带我去见师尊。”楼双仪说。 熙楚别过脸:“我带你去见师尊。” 楼双仪变出一顶幕离戴上,帽裙及至肩头,素白皂纱下难以窥见她的面容。 熙楚扭头一看,扁嘴道:“师姐和我同出同进这样丢人吗?为何要戴幕离?” “以我现在的身份,不宜与你太熟。”楼双仪解释。 “谅那些人也不敢多说半个字。”熙楚狠狠道。 二人离开酒楼,熙楚随行的马车亦是金雕玉砌,她主动当车夫,拉开马车的帘子让楼双仪先行。 熙楚竟会献殷勤,楼双仪摸不准她的心思,脚步未动,对熙楚道:“你先上去。” 熙楚执拗不肯,作势要把她推上去,楼双仪这才上了马车,待熙楚进来后,她撩开罩着的帽裙,对熙楚说:“两百年不见,你怎么换了一副性子,险些叫人认不出来。” “有吗?!”熙楚拔高声音,暼到她的耳饰,原以为她早就将耳饰扔掉,见状又忍不住问道,“师姐,你为何还留着耳饰?” 楼双仪摘下耳饰,将它放在熙楚面前:“我也不瞒你,初来此界时,我曾想过将它当掉换灵石。” “那你没当掉是不是……”熙楚心存幻想,不由开口。 “你当初的情意,我确实感动,但你我确实不是一路人,现在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熙楚原本的幻想被撕裂得一干二净,她胸腔剧烈起伏,双眼瞪大。楼双仪原以为她要发脾气,捂住一只耳朵不打算多听。 熙楚低着头颅,浑身颤抖没多说一个字,良久楼双仪才听到吧嗒吧嗒的滴水声,她俯身看去,见熙楚长睫扇动,卷落晶莹泪珠。熙楚竟是一语不发低头落泪。 坦白 “好端端的,你这是做什么?”楼双仪话语生硬,熙楚如此傲气的人,怎么会在人前落泪。 熙楚胡乱抹去泪水,满面水光,又觉得这样在楼双仪面前丢人,将眼睛越搓越红,她见眼泪越擦越多,自暴自弃般别过脸。 “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要回来的道理……就算是,算是我求你收下。”熙楚说到最后声音微不可闻。 “此物过于贵重,我再拿着不妥当。”楼双仪说。 熙楚见自己满手泪珠狼狈无比,而楼双仪没有半点过问的意思,她心心念念期待师姐问她一句为何伤心、为何落泪,好让她剖开整颗心给师姐看,结果师姐却并不理会她的泪水。 车轮缓缓前行,熙楚的心如石子沉湖,她忍不住道:“你就是现在扔下去让人捡走,我也绝对不要!” “当真?”楼双仪撩开车帘。 熙楚咬牙握住她的手,挫败而认命地望向楼双仪的双眼:“师姐,我知道我当初说话不好听,时常惹你伤心。我最开始确实看不上你,讨厌你,但后来我是真心实意想待你好,却常常口不由心伤你。” “我、我有错。”熙楚笨拙地说出认错的话。 楼双仪去探熙楚额头的温度,见她无碍又替她拭去泪水,无奈道:“你哭成这样子,别人倒要以为我欺负你。” “我做了你百年的师姐,你嘴巴毒但本性不坏,昔日的恶语,我有时想起来确实生气,但转念一想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没什么必要。”楼双仪与她拉开距离,执意将耳饰还给她。 熙楚这次没有再流泪,心中意志反因她这句话愈发坚定。她眸中褪去悲意,初显野心:“师姐要是对我半点不在意,不如恨我,恨我口不择言,恨我伤你。” 她自暴自弃道:“好过师姐不理会我。” 楼双仪默念,熙楚,只是过去两百年,你为何会有如此浓烈的爱憎? 楼双仪最后一次见熙楚时,两人正是闹得难看的时候,原以为再见面也不过是擦身而过,熙楚依旧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她是游历人间的散仙。 “师姐现在不肯要,我就替师姐保管,”熙楚见她执意不要,默默将耳饰收回,又忍不住问,“师姐,你如今在栖霞洲的施府?” 楼双仪并不惊讶她知道,以熙楚的消息网,要知道她在哪里简直是易如反掌。 “嗯。”楼双仪没有多答。 “师姐。” “……” “师姐,我也没有其他事要做,我跟着你行不行?”熙楚瞄了几眼楼双仪的反应。 楼双仪摇头,如熙和所言,熙楚是被家中父母惯坏的性格,行事全凭心意,熙楚的性格有时天真有时又过于残忍,她现下可以央求楼双仪,改日心情转喜为怒,必然又要说些不好听的话。 楼双仪已没有这么好的脾性陪她耗时间。 熙楚见她拒绝,也没有为自己找台阶下,两人相对无言到星演的住处,熙楚这才将刚刚哭花的脸用仙法掩去,跳下车为楼双仪指路。 我亦有悔 星演喜静,乐正怀琴将他安排在西南方的宫殿,此处粉花白花簇簇相拥,芳草丛生,蝶飞虫鸣。 沿石子路往树丛走去,观鱼池水清澈见底,隐约可见几尾摇曳的锦鲤,锦鲤正张口吞吃饵料,由此往上便能看到在观鱼池旁,长身玉立的正是星演。 “双仪求见师尊。”楼双仪并未上前,止步于林外对池边人朗声道。 星演听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已然猜到楼双仪知道真相。他心神微动,手中饵料倾洒,引得池中锦鲤竞相争食。 他放下瓷碗,在原地兀自后退半步,朝发声处看去。 清风拂过满树白花,倏而如碎雪飘落。两人遥遥对望,楼双仪目光未移半寸,唇瓣微动吐出二字:“师尊。” 熙楚欲上前与楼双仪同行,被楼双仪拦在林外:“我有话要单独和师尊说。” 熙楚只好愤愤后退半步:“要说多久?” 楼双仪皱眉:“熙楚,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我…我是你……”熙楚原本就底气不足,听到这句话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楼双仪不做理会,径直走向星演。 星演见她容色坚定,已经知晓她的来意。两人在此世间再逢,并无外人打扰,星演的心思不由一沉再沉,又后退半步。 “弟子双仪,见过师尊。”楼双仪与他相隔几步开口。 “…双仪。”星演轻声念出她的名字。 “师尊本不必救我,既因天命当死,我无怨无悔,”楼双仪见星演默不作声,再上前一步,星演果然又后退。她释然一笑,“师尊,我那日在殿外对你发脾气,我庆幸天命令你予我新生,又不免伤心,你是因为天命才救我。如今我已明白师尊的苦心,我孤身一人,昔日受师尊相救无以言谢,今时今日,并不值得师尊与天命抗衡相救。” 星演咽下叹息走近她,见她双眸坚定如冰,百年磋磨已令她心性大改。 他不知悲喜,心乱如麻,再也无法像昔日抚她头顶告诉她,世间总有更值得追求的万事万物。自从决定救楼双仪,星演不再卜卦去算她的命数,怕算出必死无疑的卦象,平添纷扰。昔日他言传身教,反倒让楼双仪看重天命,乃至今日甘愿赴死。他一生为天命所困,曾经自问没有丝毫私心,如今暗自希望楼双仪能挣脱天命。 “双仪,我亦有悔。” 星演终是朝楼双仪踏出数步:“若是回到三百年前,我不会隐瞒天命一事。你虽是我因天命救回来的人,却永远不必屈从天命。” “当日离开玉华山,全凭我自己的心意,那两百年过得很苦,我有时因为没有礼法拘束而快活,有时也在想,若是我没有离开玉华山又会是什么模样,也许还是仙山之上,师门之中的大师姐?我也不愿屈从天命,但此事关系重大,师尊事事皆以天命断之,为何救我性命?即便是熙和相求,也不该救我。” 若是从前,楼双仪知道星演愿意抗衡天命救她,必然是要感动而落泪。曾经星演就是她在世上最后的依靠,星演待她的好足以填补所有的不平与自卑。 今时今日,楼双仪深知熙和熙楚的性命何其珍贵,熙和熙楚是乐正家唯二的血脉,他们的性命关乎天下万民,二人在没有后代血脉的情况下死去,必将导致天下大乱。 释然 “双仪,百年磋磨,我知你不愿承情,此事却并非我一人之力可为。第一次救你是因为天命,这次是……出于本心。你忧心熙和熙楚的性命亦在情理之中,我与你立誓可好?” “立誓?”楼双仪抬眸。 星演见她满脸困惑恼色,自己又该从何解释?他本就不是多话的性格,眸光半敛,幻化出那枚通体雪白的灵石递到楼双仪面前。 “灵石随你上百年,已是有灵之物,”星演划破手指,将血抹在灵石上,“灵石为媒介,以我性命立誓为证,所有人都会安然无恙。” 情感越强烈,赌注越大的誓约,反噬的后果越重。 楼双仪都来不及阻拦,星演已经立誓。那枚灵石在这样意外的情况下又回到楼双仪手中,楼双仪一阵莫名,问星演灵石从何而来,星演也避而不答。 “师尊,按说你们救我性命,我该感谢,可我实在不懂,你们救我究竟是想做什么。此事于你,于熙和熙楚九真,都没有半点好处。” 星演微微张口:“阵法已开,没有回头路可走。” 楼双仪苦笑,星演不愿吐露实情,她再追问也是徒劳,她朝星演行大礼:“既然如此,我也不再与师尊纠结此事,双仪无以为谢。” “你我师徒,何必言谢。”星演听她一口一个师尊,心中有些不舒服。 “亲兄弟尚且明算账,我与师尊亦然。”楼双仪回答。 楼双仪待他不如往日亲昵,往日是星演怕她误会有意拉开二人距离,如今颠倒过来,楼双仪怕他误以为自己心中仍然有情,用各种行为刻意拉开与星演的距离。 自那日见过楼双仪后,星演难以压抑心魔,故而不敢轻易靠近双仪,见双仪有意冷落他,他也无可奈何。 “你心脉不稳,在找到吞天鳞片前要用自身仙力修复心脉,这是有情诀下半部心法,于你修行有益。”星演曾向她许诺,待她踏入元婴前,将后半部心法传授与她。 楼双仪见心法由古老仙力封锁,问道:“多谢师尊,莫非寻常方法不能打开这心法?” “只有修炼有情诀的人才能打开这部心法。”后半部心法在玉华山属于禁书,星演也不知道心法的具体内容。 “多谢师尊,”楼双仪说完又开口,“还有一事,师尊闭关前,我曾对师尊说,以后再也不喜欢师尊。” “今日我来履约,我对师尊再无男女之情,往日所说的话,还请师尊全部忘记。” 楼双仪弯腰拱手,并未看见星演刹那煞白的脸。 楼双仪心中释然,见星演未答也不作他想,再昂头时星演已经背过身去,她便离去。 熙楚在林外左右踱步苦等许久,良久才看到楼双仪走出的身影。她着急上前:“师姐。” “熙楚,你还没走?”楼双仪问。 “我说了等你就是等你,师姐,你没来过九重仙山,我带你四处逛逛?”熙楚说。 “不必,我还有其他事,告辞。”楼双仪与她道别。 “你…你别走!”熙楚追上去,又紧箍住她的皓腕,情急之下喊道,“我舍不得你。” —————— 禁书要划重点 继位大典 楼双仪抖抖眉毛,挥开她的手:“胡说八道什么。” 熙楚盯着楼双仪幽幽道:“我就知道师姐怨我恨我,不愿理会我。” “你别想太多,不过你所说的也并非都是错的,我不想理会你是真的。”以熙楚的脾气,多激几次就该知难而退,楼双仪不愿与她有更多牵扯。 “师姐你……” “人前不要再叫我师姐,现在你没有我这个师姐。”楼双仪说。 熙楚自顾自理解:“人后就可以叫师姐?” “随你,”楼双仪懒得纠正她,想到凤凰蛋的事,她问熙楚,“苏九真来了吗?” 熙楚闻言如临大敌,痛骂苏九真:“提那个晦气家伙做什么?!师姐,他当初那样害你,你就不该再与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联系。” “他害的是我不是你,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楼双仪扶额,“你要是不说就算了。” 熙楚极不情愿道:“他明日才来。” 楼双仪得到答案,朝她点头准备离开。 熙楚拦住她,满脸不可置信:“师姐你问师尊,问熙和,甚至问苏九真那只晦气的死鸟,就是不问我?” “我问的还不够多?”楼双仪气笑,“熙楚,你还指望着我和从前一样事事以你为先吗?我早知你的脾性,我们二人只能做寻常的师姐妹,做不成朋友。” 说完这句话,楼双仪就从乐正仙府的偏门离开。 熙楚望向她离去的背影,难过得双手握拳发抖,泪珠子控制不住成串落下。她抹去泪水,目光幽幽:“师姐…谁要和你做朋友。” 楼双仪再回施家暂住的驿站时,李诸司已经打听到消息,百闻楼楼主给出的回答也神秘兮兮。 “楼主说兜兜转转,虽与我无缘,却是我身边其他人的善缘。”李诸司也百思不得其解,思来想去身边也没有人和鱼滚珠有牵扯。 “既是缘,就等它来。”楼双仪微笑答道。 “前辈可要去寻楼主?我与楼主说过前辈亦有困惑要解。”李诸司想起她刚刚和熙楚离开,定然没找到百闻楼楼主。 “多谢,我已问到想要的答案。”楼双仪说。 “真是不虚此行!”李诸司也不再思考刚刚得到的回答,比起一无所获,这已经是他几十年来得到最好的回答。 三日后,上界共迎九重仙山新的尊主继位。 九百九十只彩雀自各处飞来,停在九重仙山的宫殿飞檐。楼双仪随施琅入座,施家在上界是个中小仙府,离尊位甚远,楼双仪与施琅斟酒,漫不经心看殿内繁复华丽的装饰。 乐声奏响,丝丝入耳,熙和已端坐于尊位之上,他父尊乐正怀琴是个不羁的人,礼毕后并未拘泥于繁文缛节,端起酒盏一一与来宾饮酒,庆贺熙和继位。 苏九真不知楼双仪已堪破他的身份,在孟明知的撺掇下,他提了壶梧桐洲的清酒从人群中走到施家附近。 “苏仙友,好久不见!”袁路吃得正高兴,看到苏九真,便挥挥手打招呼。 苏九真以笑回应,自然走近楼双仪旁边的桌案,楼双仪面色不变:“苏仙友,我有一事不解,要向你讨教。” 苏九真还未察觉,欣喜若狂地点头,二人约定大典结束后在外碰面。 刁难 乐正怀琴酒量甚佳,今日高兴多喝了几坛酒,青阳霖玉担心丈夫饮酒过多伤身,已经扶他去偏殿休息。 此刻,有一名女子站起身,她样貌娇美,贵气十足,不似寻常世家能养出的小姐。她昂首对高座上的熙和问道:“熙和尊主,弟子赵晚,是栖霞洲孟家仙府的人,不知尊主可否为我答疑解惑。” 这看着是要刁难熙和,主座旁的星演闭眼不语,熙和淡淡道:“你说。” “在场众人为我作证。” 赵晚绕过桌案,走到层层阶梯下,她行事大胆,殿内还在吃酒的人也被她吸引注意,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赵晚。 “两百年前,怀琴尊主带走祝萤少主,少主至今杳无音讯,栖霞洲群龙无首,敢问尊主,少主在何处?栖霞洲将来该当如何?”赵晚朗声问。 “仙友倒是会为难人,”陆婉然提起裙摆走到赵晚旁边,朝她微笑,“祝萤被怀琴尊主带走时,熙和少主仍是幼童,如何知道祝萤身在何处,莫非你幼时便可左右孟家仙府?” “陆婉然,我要尊主为我解惑,与你何干?” 陆婉然笑道:“我是芳百洲陆家的人,你说与我何干?” 熙楚熙和同气连枝,陆婉然自然会帮熙和。 “这陆家大小姐牙尖嘴利,实在厉害。”袁路啧啧感叹。 施韫敏沉默不语,亦是想站起身,施琅以酒拦她,摇头:“静观其变。” “我看这赵晚也不像是一般人。”孟明知不知从何处出现,今日穿了身粉袍,一身风流天成。 楼双仪稳坐不动,修仙之人的视力听力极佳,她正好奇熙和要如何收场。 “请尊主回答。”赵晚对熙和行礼。 “此话由我回答确实不妥,但今日你既然问起,我也有一句话想问座下的人,”熙和站起身,步步走下台阶,众人不知他要问什么,只看他走过各家仙府的桌案,口中毫不避讳念道,“便挑一人来答。” 楼双仪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她目视前方,果真见熙和停在她面前,熙和以玉冠束发,少年风姿卓绝,初露锋芒。 “仙友,我问你,你可觉得祝萤欢喜?” 熙和眸中的情绪极难揣测,楼双仪与他都心知肚明彼此的身份,在这个众人好奇的场合,楼双仪起身对他行礼:“在下愚昧,不知尊主是何意?” “你觉得祝萤幼年继位,无亲人照拂,因仙力尽损而白头,换回整个栖霞洲,对他而言是否欢喜?” “欢不欢喜,自然由祝萤决定,我是个外人,如何能揣测他的心思。”楼双仪实话实说。 熙和嘴角的弧度似乎微微上扬,他以极轻的声音问楼双仪:“若他不欢喜呢?” “若他不欢喜……”楼双仪对上熙和的眸子,对方像是鼓励她要说出什么话,楼双仪终究没将这句话说完。 熙和敛了面上的淡笑,也不再多问她,他重回原位,对赵晚说:“我自会给栖霞洲一个交代。” 众人心中都觉得祝萤早已身死,栖霞洲如今就是靠着两位尊主吊命,熙和说的交代定然也是以仙力为栖霞洲续命。 赵晚心直口快,仔细想过其中种种,也暗自懊悔自己不该以这样的手段逼迫熙和,悻悻道:“尊主,是我僭越,望尊主莫怪。” 解释 这场闹剧很快就以怀琴尊主再度出场而收尾,听说此事的怀琴也不见怪,栖霞洲的各家仙府想法设法要找回祝萤,他以各种理由一一挡回去,如今来为难熙和,也并不奇怪。 “栖霞洲诸位不必担忧,我虽退位却还在九重仙山,熙和年幼,若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来找我怀琴就是。”乐正怀琴举起酒盏对在场人说。 这场大典宾客尽欢,楼双仪心有所想,亦是多饮了几杯酒,而后才踱步走向殿外。 殿外风清月明,煞是凉爽。苏九真甩开家里的小辈,与楼双仪来到约好的地方。 楼双仪也不与他客气,开门见山问道:“九真,这凤凰蛋是你的?” 她语气中并未带有疑惑,苏九真才晃过神她已经知道真相,一时间不敢看楼双仪的反应,只得愣愣点头。 “见我认出你,你很吃惊?”楼双仪面色冷静,“当日的事容后再议,这颗凤凰蛋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九真怕她误会急忙解释:“是我放在师傅体内,我并无他意,只是想救师傅。” “难怪你之前召唤不出神兽,你的本命神兽放在我这里并不妥当,可有办法取走?”楼双仪问。 苏九真慌忙摇头:“师傅,你心脉不稳,现在万万不可如此。” “那么,只要取得吞天鳞你就可以将本命神兽带走?”楼双仪思索。 苏九真低头:“我不想瞒师傅,神兽如今在师傅的意识海中沉睡,并不是我想取就能取出……” “此话当真?”楼双仪并不相信,竟然会有这种事。 “师傅不必担心,神兽对你的身体有益无害!”苏九真急迫道。 “师傅…不问我心头血的事吗?”见楼双仪不问,苏九真反而更沮丧。 “你要是想解释,就直接说。” “我确实不知心头血会导致师傅修为大跌,不管师傅信不信,我都要告诉你,我知道自己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不敢奢求你的谅解。”苏九真终于有机会将这句话告诉楼双仪,他不知道楼双仪会是何种反应,想到秘境试炼中二人的生疏,他又笑容勉强看向楼双仪。 “此事百年前你就与我解释过,我现在重回金丹后期,也不过是从头来过。”楼双仪沉吟片刻答道。 “拜师一事…亦是我少年心性,崇慕师尊,一心想入师尊门下,师尊不愿收我,我才折中拜师傅为师……”苏九真这段话说得结结巴巴,他早就暗自发誓绝不会再对楼双仪撒谎,恨不得将所有事告诉楼双仪。 “九真,往日师徒一场,你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已明了,”楼双仪问他,“还记得你我之间最后一句话吗?” ——往后你我师徒缘尽,不复相见。 苏九真怕她再说出这句话,抱紧脑袋猛地摇头,容色大变:“师傅所言,我句句记得,可我…我就是放不下,我惦念师傅这句话整整百年,就是为了今日能再见师傅一面。” “若是师傅不愿见我,我走就是,”苏九真黯然神伤,“只是我担心师傅心脉伤口迟迟未愈,总忍不住要来见师傅。” —————— 熙和正在赶来的路上 为何救我 Y𝔲𝖘H𝔲𝔴𝔁.𝔠𝔬m 楼双仪现在不愿与旧人牵扯不清,偏偏这颗凤凰蛋在她意识海中,苏九真也算救她一命,她不想去算种种因果,认真看向苏九真:“我当日的心头血也算救你,现在你用凤凰蛋救我,待尘埃落定,我自会请师尊将凤凰蛋物归原主。” 苏九真心知现在楼双仪就如浑身是刺的刺猬,对他的接近颇为小心,他本就做过错事,将自己的姿态摆得更低,闷闷点头。 “二位好雅兴。”清冷嗓音从殿后传来,来人玉面华服,贵不可言。 熙和上前拦在两人中间,眼神落在楼双仪脸颊,他并不笑,目光中一闪而过的缱绻揉进话中:“双仪,许久不见。” “乐正熙和,你当我是死人吗?”苏九真隐怒道。 “当日没让你去死,确实可惜。”熙和都未背过身去看他,抬手落下结界,将苏九真隔绝在外。 楼双仪心下不由一惊,熙和的仙力居然已经精进至此,只怕再过数百年就可与星演比肩。 熙和安安静静站在她面前,双目漆黑如墨,似乎在等她问话。 “熙和,”楼双仪确实有话要说,她思索多时始终不知这个人前高高在上,不为利益所动的熙和,居然会为她求师尊,“你为何要救我?” “你觉得为何?”熙和微抿薄唇,双指并拢去探楼双仪脖颈,颈项有力的跳动透过指腹传到熙和心间,他眉头松了松,并未收回手。 他的指尖凉如玄冰,楼双仪撇过头,吃不准自己还手会不会让熙和发怒,毕竟她与熙和之间并无什么刻骨铭心的情分,要说关系,只怕师门四人之中,她与熙和最不熟。 熙和已然收回手,断了楼双仪的思考。 “我不知道,难道与熙楚有关。”楼双仪思来想去,乐正家的人事事随熙楚心意,实在要找牵强的理由,也就是这个。 “呵呵,与熙楚有何干系,难道你要谢他?”熙和冷冷笑。 “与他无关,你为何要救我?” “楼双仪,想不到过去两百年,你依旧只将熙楚放在心上,你二人关系倒是好得紧,”熙和觑起眼,上前半步与她近乎相贴,呢喃道,“你当真半点不知我……” 楼双仪扭过头看他:“你说什么。” 熙和双目紧阖,随之睁眼,他后退半步,眸子泛冷:“你以为我想说什么?” 楼双仪见他没有好脸色,冷哼一声撇过头:“尊主想说什么,我怎知道。” 两人一通对话,竟然没有半个字有用,楼双仪腹诽他现在居然废话连篇,果然是尊主当久了,尽学些糊弄人的话术。 “吞天鳞一事,你不必忧心。”熙和见她不悦,又转移话题聊起吞天鳞。 “本是我自己该去寻的东西,不劳烦你费心。”楼双仪说。 “吞天鳞是朔方洲至宝,你见过秦仙主,也该知道从他手上取得吞天鳞并不容易,”熙和道,“如今我们五人同命相连,吞天鳞是非取不可。” 虽然不知熙和为何要为她求师尊,楼双仪听他这番话挑不出错处,以她一人之力要取得吞天鳞难于登天,有熙和从中周旋,确实会容易许多。 现在他们就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死俱死,绝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血咒 “我自知仙力不如人,但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只管说就是。”楼双仪对他坦然道。 熙和漫不经心地点头,又伸手抚过她空荡荡的耳垂,拇指轻捏小巧的耳垂:“熙楚送的东西不要了?” 楼双仪别过身子,不知他怎么突然一副亲昵的模样,熙和不恼反笑:“他送的东西也算不上好,趁早不要,也断个干净。” 价值五千上品灵石的红曜石,熙和说一句不算好,要是让人听到,定要大骂他不识货。 熙和以血为咒,轻点楼双仪的眉心,一颗几欲滴血的血痣出现在楼双仪眉宇间,楼双仪额间如火灼烧,她急忙捂住额心,如果不是知道熙和不会随意报复人,她真要以为熙和给她下毒。 “你这是做什么?!”楼双仪变出铜镜细看眉间新出现的红痣,怒道。 “修行路险,有此血咒,若你遇险,我方能赶来。” 熙和就是如此,打一棒子给一把蜜枣,反反复复折腾得人心不上不下。他这话固然流露几分温情,楼双仪很有自知之明,现在大家也算同生共死的关系,她这条性命对熙和来说还算有用。 “不如祈祷我平安无事,也不必劳烦你千里迢迢来救人。”楼双仪说。 “你这句平安无事,是被凶兽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是差点被万年沼泽吞噬肉身?还是因一时心软险些被妖族骗去抽筋放血?”熙和忽地睁大双眼,捏紧她的左肩问她。 楼双仪独自一人到凡间历练时,确实遭遇过以上种种,次次有惊无险,她听完蹙起眉头:“你怎么知道?” “略算一卦,自然知道。”熙和样样精通,整个玉华山都没人学到星演通天卜卦的本事,唯有他得到星演一句赞赏。 楼双仪倒是不知道他有闲心算自己的命数,点点头:“过去不比现在,你多虑了。” “但愿如此。”熙和挥手散去结界,外面的苏九真早就焦急万分,见两人的身形初现,快步上前看楼双仪是否有大碍。 见楼双仪安然无恙,他又恨瞪熙和,转头看向楼双仪时又小心翼翼:“师傅……” “你是嫌双仪命太长,在这里喊她师傅?”熙和冷声问他。 “我自会向父母说明,请拜她为师,而某些人自然和师傅毫无瓜葛。”苏九真回嘴。 “九真,我同你亦是毫无瓜葛。”楼双仪皱起眉头,今日从四人口中问不出半句实话,她也不能用剑抵住他们的脖子硬逼他们开口,不再理会二人离开。 * 楼双仪迫不及待赶回施家,屏退众人,翻阅出大道有情诀后半部心法,在屋中仔细琢磨。 大道有情诀前半部讲究感情充沛,而这后半部要如何更上一层楼?楼双仪翻开心法,前几页都是晦涩难懂的口诀,她照口诀打坐运功,忽觉意识海中热浪翻腾,并不是凤凰蛋作祟,而是这功法捣鬼。 楼双仪脸上青红交错,压下仙力,匆匆翻到心法最后几页,映入眼帘的竟是男女交媾的春宫图,她失语半晌,方才明白口诀中的天地初开,阴阳调和是什么意思。 这有情诀下半部,竟是要与人双修。 ———————— 熙和嘴巴毒但是他超爱 终于要上点肉了(抹泪)可以猜猜谁吃到肉了 风月楼 这有情诀虽不比无情诀,功法却也霸道,倘若开始修行,便是不得停息,未至功法大成不罢休。楼双仪已经修练完第一式,接下来却是寸步难行,要说修行都要有所付出,合欢宗就是靠双修秘典名闻天下,她敬佩有余,也从未想过此事会发生在她身上。 玉华山虽不禁欲,却也不支持弟子纵欲,这有情诀是要硬生生把她往绝路上逼。 楼双仪掩面失语,随即又想到,与性命相比,欢爱又有何难。 只是没料到玉华山的两大镇山功法居然都如此阴毒,当年星演中情毒,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她中情毒。 楼双仪知道中情毒后的惨状,抓起钱袋唤了只飞兽,当晚就前往风月楼,此楼只有夜间开张,多的是来寻欢作乐的男仙女仙,只要出价够高,并不难找到春风一度的对象。 楼双仪自问现在没有多富裕,还要花钱做这种事,站在风月楼外不免肉痛,但还是装作熟客的模样,随其他客人一同进楼。 风月楼内浓香浮动,抬头看不清此楼究竟有多少层,却能看见万千星辰汇聚于头顶。楼双仪闻出香粉中的催情药,心下了然,难怪众人都说这风月楼只要进去必然要被扒掉一层皮,原来是这么回事。 楼双仪手上灵石有限,就挑了位今夜刚刚入楼的男仙,可谓是新手初相逢。 楼双仪拿着老鸨给她的木牌,挨个房间看外面的文字,好不容易找到男仙所在的卧寝,推门而入,正思索如何措辞不尴尬时,抬头一看里面正是老熟人。 蓝衣浮动如碧海青天,眉如远山黛,双眸剪秋水,朱唇轻点,似嗔非嗔。层层迭迭的帷幔下,乌发如墨的人正是多日不见的熙楚。 见楼双仪入内,她双目含恨,指着楼外男女吟哦的腌臜事骂道:“师姐,你为何要到这里找这些不干净的玩意?” 楼双仪被她劈头盖脸骂一句,见她还扰了自己的要事,恼怒之下快步上前与她对峙:“我来这里与你何干,那个男仙现在身在何处?” “你竟然还关心那个不堪入目的男仙?”熙楚气得牙痒痒,“我让人给他大笔灵石,他得了灵石马不停蹄离开风月楼。” “你!你赔我灵石!”楼双仪大怒,直接将她推到床榻上,那男仙也收了她的灵石,如今人财两空,让她如何不恼怒。 熙楚见她居然推倒自己,先是愣了愣,见楼双仪确实气急的模样,呆愣着眨眨眼,才说:“我赔给你就是,只是、只是这灵石你绝对不能用在这些人身上。” “呵呵,我爱找谁找谁,你凭什么管我?”楼双仪撑起身子,乌发如瀑,低头望向熙楚,“你叫我一声师姐,就该知道做人师妹的本分。” 熙楚被她这句话逼急,双唇发抖大声问:“今夜你是非找男人不可?谁都行?” 楼双仪点头,这情毒早就逼得她内心直骂这是哪门子催命鬼:“不要坏我的事。” “好啊,既然谁都行,”熙楚不管不顾掀翻楼双仪,见她双颊泛红,在屋内红烛映衬下姿容极雅,她忍不住伏在楼双仪胸前,楼双仪肩窝一沉,才发觉熙楚将下巴抵在她肩膀上。熙楚将她的手带到自己滚动的喉结处,往日里故作尖锐的声音猛地发沉,“师姐,我行不行?” 师姐看看我 楼双仪摸到他喉间的喉结,似乎被烈火烫手,忙将手收回。她这才大悟,难以置信道:“你竟是男儿身?!” “师姐如此迟钝,若我是女儿身,为何不愿与你同榻共寝?师姐早该知道我这般待你,是我另有所图,我才不愿意做你师妹。” 熙楚不依不饶贴上她,两人鼻尖相对,楼双仪还未从刚刚的真相中缓过神,熙楚见她面颊发热,知道她身中情毒,他咬紧双唇后又对楼双仪说:“师姐,我与风月楼那些人不一样,我从没找过其他人,一心只有你。” “简直荒唐!你为何假扮女子?”楼双仪深感受骗多年,对熙楚怒目而视。 若是旁人质问熙楚,他定要骂得对方无法还嘴,可楼双仪这句话却问出熙楚的泪来,他双眸一闭一眨,眸光闪动,眼角泛红。 “师姐问我为何,我说我是逼不得已师姐可相信?”长睫卷去熙楚的泪珠,他鼻尖通红,楼双仪的身子烫如炭火,熙楚拥着她瞪大双眸,还欲做解释,又怕师姐情毒缠身损了修为。 情毒如丝浸满楼双仪全身筋骨,她仰起头,熙楚捧住她的脑袋往她口中渡酒,两唇相交,浓香的酒液从二人嘴角溢出。 熙楚将她搂得更紧,酒意醺红双颊,他在楼双仪耳边细碎念道:“若是师姐和风月楼其他人做那种事,我定是嫉妒到要将他们杀尽才能解此情。” “你敢用别人的性命要挟我?”楼双仪知道他是男儿身,收起以往的客气,正要挥掌,见熙楚已是泪如雨注,看起来楚楚可怜。 “以为哭我就不敢打你?”楼双仪冷笑,一掌劈到他肩头。 熙楚并不躲闪,反而将她搂紧,埋在她胸前闷声道:“师姐,当是我求你,让我为你解情毒。” 风月楼中的酒亦有催情功效,刚刚二人饮尽不少酒,如今都有几分昏沉,酒液对楼双仪而言更是火上浇油,加之熙楚不依不饶缠着她,她态度虽冷硬如冰,身子却有些松动。 熙楚见她身子骨软下来,凑上去轻啄楼双仪的唇角,又伸手去解楼双仪的衣裳,多年男扮女装的经验极足,他叁下五除二就解开楼双仪的外袍,素白的里衣隐隐可见最内层的粉白肚兜。 “师姐……”熙楚收了往日里嚣张跋扈的作态,吻轻轻落在楼双仪胸前,“若是为等今日,我便是死也甘愿……” 楼双仪胸前湿热,她抬头看去,不知道熙楚为何兀自落泪。 “要做就做,哭什么。”现下也难找第二个合适的人,楼双仪本欲速战速决,结果熙楚倒是在这里落泪。 熙楚虽想过与她快活,却只是观书略懂皮毛,他不愿在楼双仪面前落了面子,依照本能撩开楼双仪的里衣,露出绣着粉白荷花的肚兜。 他目视师姐胸前两团浑圆,情不自禁伸手揉搓,熙楚的掌心包住面前的胸乳,楼双仪脑中昏沉,发觉他动作极轻,又是做这种事,自然不愿和他磨时间。 “你若还是这样慢吞吞,就赶紧从我身上下来。”楼双仪不耐烦催促道,此话散去二人间不少尴尬。 熙楚恍若未闻,俯下身隔着肚兜轻吻她的胸乳,指尖悄然解开肚兜,又见楼双仪已经别开眼不看他。 “师姐,”他带着楼双仪的手附在自己的面庞,满脸期许,“师姐看看我。” 楼双仪不知他在床上是这副缠人模样,掌心又沾熙楚的热泪,她的手缓缓下移摸到熙楚的喉结,厉声问道:“做还是不做?” 熙楚这才收了泪,说来也可笑,他自小身怀巨器,阳物虽生得粗长,他却觉得甚丑,如今在心爱女子面前露出胯下阳物,心里也拿捏不住楼双仪是否会厌恶。 ———————— 大家不要对肉抱有太大期待,目前尊嘟只有一点点肉 元阳(微H) 他褪尽衣裳,肌色如玉,阳具已微微抬头,抵在楼双仪穴前不进不退。 楼双仪不曾想他男生女相,胯下之物却十分雄伟,她来风月楼本就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思,这天底下的阳具左右差不了多少,换谁的阳具不是阳具? 熙楚刚刚气上心头才说出要与她欢好一事,实则心如白纸,根本不知要如何伺候她,只凭借本能以肉根研磨那处冒水的穴。 他面上飞红,低头看去师姐的嫩穴并无毛发,干干净净露出两瓣花唇,性器顶开肉洞,龟头刚入花穴,楼双仪搂紧他的脖颈,已是对他极为不耐,她稍微使力两人便调了方向,她在上熙楚在下。 熙楚身体猛然一颤,发觉阳物已被那处销魂的花穴吞下大半,楼双仪长发散乱,往日里清冷的面容亦是泛起红意,眼里酒意褪去叁分,熏出几分情欲。 “早知你如此不中用,我才不找你。”楼双仪里衣与肚兜半褪,露出两团挺立的乳球,她按住熙楚的肩头,半跪在他胯边,摆动细软的腰肢将阳物吃得更深。 熙楚在床上没有那股刁蛮作态,楼双仪在上吃紧他的阳物,他心下有些飘飘然,又觉得阳物疼痛难耐,非要凿开穴心才能解。 楼双仪脸颊留下热汗,她倒不是为享男欢女爱而来,只是要榨出熙楚的元阳就作罢,熙楚却十分不给面子,半晌也没个动静。 “师姐的穴好软……”熙楚见楼双仪止住动作不再吞吃阳物,他心中情欲撩如火烧,眼巴巴指望着楼双仪让他更进一步。 楼双仪觑起眼睛,眼角飞红,她弯下腰肢几乎与熙楚鼻尖相碰:“折腾这么久也不见动静,莫不是舍不得你的元阳?” 熙楚最受不得人激,楼双仪将他性格拿捏得极为妥当,果真见熙楚蹙起眉头,他搂住楼双仪将她抵在墙上,不愿师姐看轻他当男人的本事。 熙楚挺腰将粗长性器插入穴心,穴心似有张小嘴嘬吸龟眼,熙楚渐渐得了趣味,掐紧楼双仪的腰肢狠狠凿入穴心。楼双仪穴心涨沉,不多时便有小股春潮淋在滚热的阳具上,她两腿亦是发颤,不知这是什么情况。 楼双仪初次与星演解情毒时,星演行事规矩,并未入穴心,只是在穴口外轻轻抽插。她初尝禁果,面对的又是仰慕多年的人,穴心酸痒难耐,一心希望星演能肏弄得更深,下意识以胸乳轻蹭星演的手臂。星演虽有情动,在床上亦是规规矩矩,轻抚楼双仪的长发,抽出阳物将精水射在薄被旁,了结这场情事。 熙楚虽不知穴心为何流水,心里却甜滋滋。他看楼双仪微微喘气的模样,知道自己将她伺候得舒服,他低头将吻落在面前白嫩的乳粒上,毫无章法地以舌尖舔弄乳粒,又揉捏师姐的乳肉,柔软的娇乳令他爱不释手,吞吃得啧啧作响。 熙楚的性器又涨大几分,抵在穴心大力抽插,淫汁白沫飞溅,只将两人交合处搅得泥泞不堪。楼双仪的胸乳随他抽插的动作晃动,熙楚也敛了先前的犹豫,昂起头等她夸奖似的问道:“师姐可尽兴?” “你…熙楚…轻些……”到底是久未纾解的身子,楼双仪有些受不住。 “师姐让我轻些,我便轻些,”熙楚点头,“现下我先把元阳给师姐。” 熙楚锁紧她的腰身,精囊拍打穴口,直将浓精灌满花心,楼双仪面前一片花白,腿肚发颤收下这股元阳。 —————————— 弟弟没经验.jpg 翻脸不认人r𝖔𝖚s𝓮𝔴𝖚.𝖚к 熙楚不讲半点技巧,只会插穴蛮干,故而楼双仪要了他的元阳后,便极为无情将他踹下床。熙楚只愣愣看着她穴心的白浊与蜜液沿腿根滴答落下,面上又是一阵红潮。 “师姐!你竟翻脸不认人!”熙楚后知后觉,胯下阳物再度硬起,直挺挺对着楼双仪所在的方向。 楼双仪随意擦去腿间淫液,将手帕随手一丢,转过头冷笑道:“什么叫翻脸不认人,你自愿替那个男仙,我可有逼你?” “……没有。”熙楚咬牙承认。 “这就对了,”楼双仪扫了眼他勃起的阳具,扭头便走,“你自行解决,我先走一步。” 熙楚只见她换好衣裳离去,双眸浮上水雾,千辛万苦折腾一番,才射出精水。看圕請到首發䒽詀:r𝔦r𝔦щ𝖊𝖓.cǒ𝓶 他洗净身子后,又摸上自己的唇瓣,刚刚正是这里吻到师姐的娇乳,他在原地兀自回味刚刚的触感,而后细想,有如晴天霹雳。 莫非,师姐是嫌弃他床上的活太差? 熙楚气得牙齿打颤,当即启程回芳百洲,在藏书阁中搜罗无果,坐在芳华殿中苦思冥想。 正巧陆家家主陆明轩将奏帖呈上,见熙楚面露郁色,他看着熙楚长大,待他极好,便极为关切问道:“殿下可是有烦心事?” 熙楚对陆明轩亦是信任,他坐直身子,双眉皱起,按住桌案对陆明轩说:“我要找些凡间的话本子。” 陆明轩心道,殿下仍旧是少年心性,爱看些凡间话本子也是常态,就是他家骄纵的婉然私底下也会偷偷去买话本子,边磕瓜子边看。 “殿下不必担忧,我自会替殿下寻来。”陆明轩当即应下。 “当真?”熙楚认真道,“我要的是春宫图。” 陆明轩顿时喷出那口热茶,老脸一红,定神后用袖口擦去茶渍,不可置信地确认:“殿下所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熙楚左右看四周,神秘道,“此事不可声张,尤其不能让熙和知道,师尊更不行!” “这与二位尊主又有什么关系?”陆明轩摸不着头脑,以为他觉得不好意思,挂起笑容安慰,“殿下如今年纪不小,确实应该…涉猎广泛些。” * 自那日得了熙楚的元阳,楼双仪在施家整日运功修炼,以仙力修补损伤的心脉。她偶尔出来给施家弟子授课,教楼月满仙法,关照青霜在施府中的吃住……日子如流水,一晃过去数月,期间熙楚和苏九真日日寄信,她见信笺上翻来覆去都逃不开思念二字,直接将肉麻的信笺焚毁,不再理会。 今日与往常并无不同,楼双仪在意识海中凝聚仙力,运功气沉丹田,而后吐出一口浊气起身。 青霜的屋子就在她隔壁,她来施府后日日服药,身体始终不见好转,医师查不出病症,每每看完只能摇头。楼双仪每次路过时都会在门口唤声青霜的名字,今日却没有得到回应。 “青霜,冒犯了。”楼双仪见情况不对,推门而入,青霜正伏在桌案上捂住心口,脸颊边豆般大小的冷汗直流,身子亦是虚弱得打颤。 青霜往事 楼双仪以仙力注入她几处关键的穴位,青霜的面色这才微微好转,她面如死灰,看向楼双仪苦笑道:“双仪,我已是必死之身,不必再耗费来之不易的仙力救我。” “何出此言?青霜,你……”楼双仪欲言又止。 青霜咳出鲜血,唇色惨白:“双仪,有些事我从没和你说,你怪我也好,觉得我咎由自取也罢,人之将死,你就当我说的是实话吧。” 楼双仪坐在她身旁,从怀中取出灵药喂她,青霜见知她执着,便吞下灵药,而后轻轻开口。 “先前我说,我来自妄山,是秦仙主的仆役,此话不假。我自小侍奉秦仙主,那时他受人欺负,与我相依为命,我们曾情深意笃,私底下拜过天地,生下孩子……那孩子就是秦怜。后来他杀遍父兄姐妹即位…我知他多年来所受的苦楚,却不该杀害无辜的人。那时他已半疯,我再三劝阻,他反倒嫌我出身卑微,配不上一洲仙主。” “数年前,他想以人心炼药,我不愿无辜之人遭他毒手,他便剜了我的心,我仙力尽失,与他纠缠许久才找出法子逃离妄山。秘境中碰到的魇兽……我猜也是他担心走漏风声,要派来杀我的。” 楼双仪不知青霜此生竟凄苦至此,她本要骂秦黎华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看到青霜垂泪的模样,更是下定决心,要为她寻续命的法子。 “你我虽相识不过半年,我知你是个善良的人,不愿你就此离去,”楼双仪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处,“你虽无心,此刻我的心却因你在跳动。正如韫敏所说,女子本就不易,出门在外,应当相互帮扶。” 青霜落下泪:“何至于此,我本该死在秘境中,是你们救我于生死之间,我侥幸偷来半年的光阴,应当要知足……” 楼双仪以掌心温暖她的手,语气坚定:“青霜,天底下延寿的法子千千万,就算无心亦可存活,望你莫要放弃自己。” 楼双仪耐着性子与她说了一下午,总算打消她的念头。用过施家晚膳过后,楼双仪私下找施琅问起上界可有延年益寿的灵药。 “楼长老问这个作甚,这世上延年益寿的灵药不少,但都来之不易。若真要说,下月芦梦洲的比武大会有不少灵宝,其中一样据说就是可以延年益寿的宝贝,你可前去看看。”施琅虽不明真相,见楼双仪面露急色,很爽快地将所知道的消息都告诉她。 “不过这芦梦洲机缘虽多,却也诡谲万分,老夫第一次去芦梦洲时,困在梦境中整整两个月,差点溺死在其中。楼长老若要前去,需万分小心。”施琅谈起往事,不免有几分怅然,那时他梦见年少时与妻子初遇,两人在梦境中从新婚燕尔到相携白首,如此美梦如何让人愿意清醒。 楼双仪谢过施琅,这半年施琅助她良多,她感念万分。在前往芦梦洲前,楼双仪又带弟子下山历练,替施家斩杀数只作恶的妖兽。 ———————— 没有存稿了T T 歇息两天存点稿再发哦~ 48.宋映雪 凌雪洲。 主城之中,矗立于山顶的宋家仙府如空中楼阁,一如往日般安静。过去数千年,凌雪洲鲜少与其他洲宇往来,直至乐正怀琴继位后情况才有所改变。宋氏仙主宋修与之交好,放开凌雪洲的禁锢,与外界往来贸易。 宋氏人口稀少,为保持血脉纯正,祖上便有族内通婚的惯例,如今的仙主宋修与其夫人宋兰心便是堂姐弟。 仙主夫妇琴瑟和鸣,恩爱非常,膝下一子一女,姐姐唤作宋映雪,弟弟正是那日楼双仪遇到的白发少年宋凌。 宋凌此刻躺在屋檐上,衣袍微垂,他闭眼懒洋洋地晒太阳,听姐姐宋映雪的抚琴声,昏昏欲睡。檐下抚琴的宋映雪一身红衣,玉管似的十指拨弄琴弦,只见她白发白眉,眉眼间英气十足。 清脆的琴声忽而铮铮锵锵,有如破阵曲,宋映雪感到来人气息,掌心按住颤动的琴弦,极为洒脱地撩开裙摆,抬起雪眸上前迎客。 宋凌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见来人是乐正熙和,他悠然落地,还算客气道:“尊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我并不是来寻你,我要找祝萤。”熙和目光落在宋映雪身上,直言道。 “这是凌雪洲,何来祝萤?”宋凌眸中杀意尽显,他疾步上前挡在宋映雪面前,掌中划出一把寒冷刺骨的冰晶箭对准熙和。 熙和侧身躲过冰箭,宋凌年少无畏,还欲上前,宋映雪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拉到身边,眉尾竖起喝道:“阿凌,你不要命了?!” “是,我是不要命!我不愿你回栖霞洲送死!”宋凌颤抖握住宋映雪的手,试图说服她,“你从未受过栖霞洲半分恩惠,反倒因为栖霞洲那些人仙力大减……我不愿!我不愿你白白去送死!” “阿凌,你——” “祝萤,宋凌此话不假,”熙和面色平静,“栖霞洲从未予你半分仙主该有的尊严,你心有怨怼不甘,我亦理解。那日殿内众人所言,我想你也听得一清二楚。我是外人,并不知你心中所想,但你我皆是一洲仙主,你曾经历的事,正是我现在所面对的。” “你是你,阿姐是阿姐!你要担这责任你来担,我宋凌的姐姐,绝不会因为必死的败局丧命。”宋凌听过父母与乐正怀琴的交谈,知道栖霞洲仙脉有损,以一人之力填补惊天窟窿,无异于杯水车薪。 既然栖霞洲命中注定要陷落,何苦搭上他姐姐的性命? “阿凌,你无需多言,我自己的路…我知道该如何走。”宋映雪的记忆犹自回到数百年前,她刚刚离开栖霞洲时。 祝萤幼时,父母先后以身祭栖霞洲,族中长老为稳定局势,让祝萤扮作男儿身,祝萤身着缟素,额间一抹白色护额,静静跪在父母灵牌前,泪早已流干。 她曾想过天道为何如此不公,致使他们一家阴阳相隔,但她依旧秉承父母遗志,奉尽一身仙力。一人之力在茫茫洲宇面前何其渺小,她日日呕血,直至白头。 —————— _(:зゝ∠)_ 最近事比较多,更新奉上 祝萤往事 那日怀琴踏雪而来,他蹲在祝萤面前,面色不忍道:“祝萤,这本不是你该承担的。” “怀琴伯伯,我是栖霞洲祝尚青之女,”祝萤雪白的发丝飘飞,乌眸坚毅,“亦是栖霞洲少主。” “好孩子,”怀琴轻抚她的脑袋,“我与你父母相识相知上千年,如今祝家只剩你一人,要人如何忍心眼睁睁看你步尚青二人的后尘?今后我与星演会暂代栖霞洲仙主供给仙力。” “祝萤,你随伯伯离开栖霞洲养病,待你养好身体再回栖霞洲。” 离开栖霞洲的路极其漫长,祝萤如多年前在父母怀中安睡的婴孩般,靠在马车中摇摇晃晃睡去。 她醒来后不在烟云缭绕的九重仙山,而在冰天雪地的空中楼阁,往下眺望是巍峨群山,青山白首。 “怀琴伯伯,这是哪里?”祝萤问。 乐正怀琴抬头为她引见宋修夫妇:“祝萤,这是你宋伯伯宋伯母,亦是你父母的旧友。” 宋兰心一把拥住祝萤,见她与昔日出生入死的友人生得极像,顿时泪如雨下。 祝萤愣在她怀中,巴掌大的脸抬起看向乐正怀琴,困惑道:“怀琴伯伯?” “你的三魂七魄极为脆弱,凌雪洲远离尘俗,更宜温养,你可愿意待在这里?”乐正怀琴耐心问她。 祝萤知道怀琴向来忙碌,若是分心看顾她,定然耗损心神。于是她点点头露出笑容,不想令他为难。 “祝萤,以后你安心住在这里养病,凌雪洲就是你的家,”宋兰心闻言也抹去眼泪笑,她亲昵地将祝萤抱在怀中,“我曾与你母亲约定,若是将来她生了孩子,便要让我当孩子的干娘。如今斯人已逝,誓言犹在。以后你就是宋家的大小姐,无人敢欺你,逼你做不喜欢的事。” 乐正怀琴摊开手心,轻轻挥过祝萤的脸庞,一双黑曜石般的黑眸顿时变成雪色,与宋修夫妇的眸色别无二致。 自此,祝萤为隐瞒身份,改名宋映雪,宋修夫妇二人对外宣称她是自己的女儿。又过三年,宋兰心生下一子,名为宋凌。 * “阿姐要是想离开凌雪洲,就先把我杀了。”宋凌忽地露出笑容,将匕首递到宋映雪面前,刀刃对准自己的脖颈。 “宋凌,”宋映雪接过匕首,将匕首收入怀中,耐着性子对他说,“我们身上的一针一线都是万民供奉,若是凌雪洲有难,你说得出这句话吗?” “我就是说得出又——”宋凌刚欲接话,被宋映雪捂住嘴。 “你是凌雪洲将来的依靠,不能说出这种话。” 宋映雪昂起头对熙和正色道:“熙和尊主,我愿和你回栖霞洲。” 数月前,李诸司得到百闻楼楼主指点,亦是要前往芦梦洲,楼双仪心道此事甚巧,天底下的缘分汇聚成海,才让他们几次一起出生入死。 木莲与袁路自然跟在李诸司左右,芦梦洲虽不至于致人于死地,但对于楼月满这样初出茅庐的新人而言,是必死之路。 “楼长老不必担忧,我自会看顾月满,静候楼长老归来。”商若臣在府中只负责教导楼月满,对其他人的事完全不放在心上。他嘴角噙着笑意,将楼月满护在身后,对楼双仪说道。 “多谢商先生。”楼双仪拱手言谢。 “客气了,分内之事,何足挂齿。”商若臣目送他们离去,敛尽眸中的笑意。 坠入湖底 此去芦梦洲足足需要十日,几人先前往芳百洲,途经梧桐洲,几番周折才到芦梦洲的渡口。 芦梦洲遍地泥沼,巨木参天,偶有几只妖兽的黑影蹿出,随即消失不见。为他们撑船的船夫是一只化形的鱼妖,眼角处覆满灰色鳞片。他停在芦梦洲的界碑旁,对楼双仪几人说:“几位仙人,芦梦洲已到。” 李诸司爽快地往船夫手中塞了几颗灵石,船夫将灵石藏在怀中,见他大方,好心劝道:“奚仙主最为护短,几位进了芦梦洲切不可随意杀生,这芦梦洲一草一木一妖皆是奚仙主的心头肉,惹奚仙主不悦,在芦梦洲可是要命的。” “多谢,不知前辈可有应对芦梦洲梦境的妙方?”李诸司细细追问。 “并无,此梦无人可解,就算是奚仙主来了,也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出来,”船夫摇头,将船停在一处碧蓝的湖泊前,湖泊形如月牙,水清湖深,他向几人展示湖泊,“这就是通往芦梦洲的入口,望几位平安。” 楼双仪与李诸司他们交换通讯的法器,与船夫道别后依次跳入湖泊中,湖水中忽然生出漩涡将他们卷入其中,溺水的窒息感将他们所有人淹没,四人身影消失在湖泊中,妖兽飞过,湖泊风平浪静,看不出任何异样。 楼双仪眼前闪过年少时的诸多画面,她在家中遭父亲责骂,得星演搭救前往玉华山,在星演的教导下第一次挥剑,与熙和熙楚初相识,初次收苏九真为徒……人生如大梦,她奋力伸出手要逃离这场幻梦,水流呛得她大脑嗡鸣,呼吸困难。 柔软而冰冷的唇悄然贴住她的唇,源源不断地为她渡气,楼双仪的手被他抓牢,十指相扣。 楼双仪睁不开双眼,只能任由身体沉沉坠入湖底,那人搂住她的腰肢,与她一同下坠。 楼双仪是被有情诀的情毒催醒的,情火如毒蚀骨,较之初次来得更加猛烈,她浑身发热,额间冒出数滴汗珠,殷红的唇微微张合喘息。 她尽力平复呼吸,用力抬起眼皮,勉强看清周围的景致,日光透过湖水映出一片斑斓,周围怪石堆立,海草浮动,她偏过头看清刚刚为她渡气的人。 熙和面不改色,见她望过来,眉头微松,倾身上前与她拉近距离,食指与无名指并拢去探她脖颈的跳动。 “双仪。”他吐出二字,面色稍缓和。 楼双仪微微眯起眼睛,情毒发作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还要被熙和撞见,实在是倒霉。 “真是好久不见。”楼双仪浑身发软无力,她心道这情毒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发作,这岂不是闹笑话。为避免被熙和看出异样,她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站起身准备离开,她抬头一看,才发现她身处熙和释放的结界中。 方才她满脑子情毒的事,都差点忘记这汪湖泊中,寻常人不可能安然无恙呼吸自如,原来是熙和的避水结界起了作用。 熙和清冷的眉目抬起,显然是察觉到楼双仪的异样,他倾身上前,勾住楼双仪的脖颈,语调中染上一丝笑意:“双仪,为何不看我。” 楼双仪怎可能此刻还看他,她呼吸声愈发紧促,视线模糊几乎看不清眼前熙和的脸,熙和也并不逼她,悄然松开她的手:“原来是情毒缠身,难怪不看我,可要我做什么?” —————— 因为最近发生的事,和朋友聊了聊,安全起见后文走纯剧情,想看车的宝宝不好意思……后续清水内容转Уцshцweи.cσm更新,暂时不登po了 文目前不会下架(都这么清水了5555) 见谅见谅 我从未想过师姐死 yushuwu.biz “背过身去!”楼双仪听出他语气中的玩味,心头一热,极为恼怒地挥袖,结界内仙力震颤,熙和亦是不躲闪,挨下这记挥击,后退数步,唇边留下道殷红的鲜血。 熙和指腹蹭过鲜血,置于唇旁舔去指尖的血,他眸色愈发深沉,对前面浑身抖颤的楼双仪笑了笑:“师姐,可还满意?” 楼双仪看不清他此刻的疯态,听到那声师姐也只觉得活见鬼,这两个字几百年没听熙和说过了。她极为难耐地背过身去,茫茫湖泊之中,情毒缠身,还有比这更倒霉的事吗? 背后忽然贴上一具温热的躯体,想也不想就知道是熙和。熙和轻握住她的右手,往楼双仪身下移了几分,他微微哑声道:“师姐可知如何自渎。” “…松手,不知道又如何!”楼双仪见他十分固执,不愿松手,便抓起他的手张开双唇狠狠咬下去。熙和的虎口处多出一圈鲜明的齿印,血液沿腕部缓缓流下。楼双仪口中腥甜味弥漫,她这才发觉自己刚刚咬了熙和一口。 熙和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楼双仪心道刚刚真是鬼迷心窍,事已至此,她偏头看熙和的脸色。熙和捏住她的下颚,高高束起的玉冠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他满头青丝垂落在腰侧,正当楼双仪以为他要如何报复时,熙和倾身上前含住她的唇,血沫交融,楼双仪拳打脚踢要挥开他,熙和不躲不闪,任由她打自己。 “我确实不是讨人喜欢的性子,”熙和松开她,离楼双仪只有半寸,楼双仪刚刚坠入湖泊,浑身的衣物早就被乱石海兽毁得破破烂烂,熙和如她一样狼狈,他句句重复师姐二字,“师姐,我虽不知你毒从何来,但此毒霸道,若是不解,恐难以离开此地。” 楼双仪当然比他更清楚这来势汹汹的情毒,她修炼有情诀的速度越快,这情毒就越凶悍。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ushuwx.c om “是又如何?”楼双仪冷笑,只将刚刚那吻当作报复的手段。 “师姐不是想知道我为何求师尊救你吗?”熙和又伸手去探她的脖颈,楼双仪不知道他何时有这种习惯,偏过头要躲过,熙和改抓住她的手,掌心贴手背,楼双仪分明感受到他的手轻微颤抖。 “师姐解毒,我告诉师姐真相,这笔交易总归够划算。” “你怕我死?”熙和对她的性命越是在意,楼双仪越能想起那日星演说的话。 “是,”熙和加重手上的力度,声音极轻,“我怕你死。” 他将楼双仪搂在怀中,挥手变出一床软榻,将楼双仪放在榻上。 他撑在楼双仪身上,乌发如瀑垂在楼双仪颊侧,楼双仪见他莹白的鼻翼翕动,眼睫投下的落影淡化他眉间的冷意,熙和未动分毫,眼神如羽毛掠过楼双仪的面庞。 “我从未想过师姐死,”熙和声音极轻,“丝毫都不曾。” 以身相求 “金尊玉贵、高高在上的熙和尊主,要为我解情毒?”楼双仪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救自己,欠熙和人情总归不是好事。熙和拿捏人心的本事极强,总是对她稍有好脸色,再冷冰冰地挥开她,以前楼双仪被他这番反复无常的脾气折腾得够呛。 熙和微微点头,见她面色冷硬,又悄然补上:“是我求师姐。” 楼双仪只当这话又是折辱人的手段,翻身欲离去,身子却未尝如愿,因为她的手腕被熙和紧紧攥在掌心,像是至死都不能分开。 熙和温热的躯体贴上去,搂得极为小心翼翼:“师姐可愿意?” 楼双仪不做理会,挣开他跑到矗立的怪石后,凝聚指尖的仙力强行催逼情毒。 石后的熙和低声自嘲一笑,眸中半敛的疯态观之更甚,罩在外面的衣袍半褪。他掌中变出一把流光溢彩的神兵利器,匕首的冰冷刃面映出海底的斑斓,他缓步上前,刃面擦过楼双仪腰间的绸缎,最终回到楼双仪手边。 楼双仪不知道他意欲为何,熙和轻轻带过她的手,用匕首对准自己的胸膛,散乱的鬓发将他勾出几丝狼狈之相,他抿唇露出淡笑:“你要是对我再差些就好了。” 刀枪不入的玉蝉衣被这把绝世神兵割开,熙和胸膛前的白衣泛开血迹,刀刃每深一寸,他脸上笑意更甚,楼双仪的手被他牢牢握住,眼看刃身没入,瞪大双眼不解地恼怒道:“乐正熙和,你是疯了吗?你不要命了?给我松手!” “这处还有许许多多的伤口,”熙和觑起眼眸,忽地松开手,楼双仪拔出匕首,踉跄地后退几步,只见鲜血如注染尽熙和白衣,他反而轻抚胸口对楼双仪说,“我当日不知你破开心头血救苏九真是何等痛楚,夜里想起你离开时的身影,总想尝一尝你受过的痛。可这具身体仙力过盛,伤好得太快,未免可惜。” 浑身浴血的熙和走近楼双仪,偏过头面色又恢复如常:“双仪,我是疯了。” “你…”楼双仪见他这副模样,刚欲开口,翻滚的情毒化作腥甜上涌,她干咳出一滩血,鲜血染红指缝。 她双目泛红扭过身,熙和执起她的手吻去血迹,两人衣衫凌乱滚落在地,鲜血混作一团,让熙和不由回想起当日撞见楼双仪与苏九真鲜血交融的场景,不过如今没有苏九真,只有他乐正熙和。 “师姐不是嫌我高高在上么,”熙和轻声道,唇色殷红如血,“那我以身求师姐。” “我今日才发觉……你和熙楚是何等相似。”楼双仪回忆起那日熙楚亦是这样求她。 熙和含住她的唇瓣,用力吮吸她的两瓣唇,似乎要吮出血来。直至楼双仪将他胳膊掐出青紫,他才松开:“师姐早知我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何必在我面前提熙楚的名字。” 楼双仪也被他的态度搅得恼火,借着情毒欺身而上,直直要将他盯穿:“我早知你睚眦必报,今日我取你身子,你不要半点好处?” 原本男欢女爱的乐事,在句句话中只剩下利益交换,熙和勾起她一缕发丝笑答:“你最是了解我,我自然要好处。” 诺言 楼双仪也不再客气,心火重燃,仙力震碎熙和身上破烂的衣裳,她不愿在熙和面前做出一副雏的模样,也难以揣测以熙和的性子,是否找过人欢好过。 熙和心口果然伤痕横陈,淡粉的新疤覆在褐色的旧疤上,熙和倒也不介意给她看,眼珠不转只盯着她:“看师姐的样子,似乎颇有经验。” 楼双仪冷笑,粗鲁地随意揉握几下,熙和闷哼按住她的手,楼双仪反问他:“熙和,你早就不把我当你师姐看,何必一口一句师姐。” “我何曾说过这句话?”熙和说罢,楼双仪泄愤般狠狠动手,熙和出声提醒,“师姐,身中情毒的人并非是我,你这么用力作甚。” 他抬腰起身,将楼双仪搂在怀中,楼双仪破布似的衣裙挡住二人,双腿分开勾住熙和的腰身。她默念有情诀的口诀,欲望如开闸泄洪般喷涌而出,眼里半分情欲半分清明。 熙和与熙楚不同,他对楼双仪的欲望囤积多年,少时自渎便是靠着楼双仪的面庞才释放而出,他早年和熙楚一样,对楼双仪看不上眼,这个弱小无力、经常掉眼泪的师姐,真是世上最没用的人。 与熙楚表现在明面上的厌弃不同,熙和像是黑白棋盘上的棋手,而楼双仪就是棋盘的棋子,微不足道,但缺一不可。 楼双仪对他们的善意自然是发自内心,她以师姐自居,竟还学着凡人在他生辰那日煮了碗长寿面,双手捧着滚烫的汤面献宝似的站在他面前,目光闪闪:“师弟,你生辰我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这是我做的长寿面,我娘教我做的,说是人吃了就能健健康康。” 生辰是熙和最厌恶的日子,自他出生后,此生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他日日研习仙法就是为了配得上尊主之位,母亲从未问他一句苦不苦,只把目光都放在熙楚身上。 母亲怜熙楚自小要扮作女子,整日跟在熙楚身后,对他不闻不问。双生子的生辰又最能看出双亲对谁更偏爱,父母总记得熙楚喜欢什么,忘了问他一句。 久而久之,熙和找各种理由错过生辰宴,如今日一般坐在房内打坐静思。 面前那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汤水清澈,熙和面无表情对楼双仪说:“外面很热闹。” “嗯,”楼双仪点头,那时她还不那么怕熙和,笑容真诚对他说,“师弟,许多人来为你和熙楚庆贺生辰。” “你不去找熙楚?他那里可比我这里热闹。”熙和讥讽一笑,屋内堆满各家仙府送来的礼物还未拆开。 “熙楚身边有很多人陪她,”楼双仪说完又解释,“不是说没人陪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是说……” “是说什么?”熙和问。 “我陪着你。”楼双仪这才想出要说的话。 那碗热滚滚的长寿面下肚,似乎驱散玉华山的寒凉。长寿面无非是凡人寄托长寿的念想,熙和垂眸心道,他的寿数与凡人相比确实很长,与其他正常修炼的仙人相比,又不值一提。 每次生辰总有那碗长寿面相伴,直至楼双仪离开玉华山。 她信守昔日的承诺,在玉华山陪他过了一百年,凡人所言的长寿,也就是百岁而已。 为何要救我 熙和半垂眼眸,纤长鸦睫蹭过楼双仪的秀眉,他的掌心贴在楼双仪垂落的长发上。荧蓝的结界拢上浓雾似的红色,再不见外界的怪石水草。 与熙楚的蛮横直撞不同,熙和在床事上虽无甚经验,但常人看来熙和事事精通,床第之事定然也难不倒他。 熙和的手覆了层薄茧,是日日挥剑所留下的。他探入楼双仪的裙裾,指尖轻抚楼双仪的后背,极具挑逗意味。 楼双仪并不知他还有这种招数,身子微微弓起,如只猫儿般蜷进他怀中,泄愤似的夹紧他的腰身。 熙和微微发笑,嗓子压低了些哑声问她:“不知师姐可还满意。” 楼双仪吐出几个字:“不满意。” 熙和不恼反笑,在她下巴啄了几口,手沿腰肢一路而下。楼双仪松开他的腰,熙和趁此将她推在玉榻上,细碎的吻从胸前落至平坦的腹部,最后探入幽深湿润之地。 楼双仪只见昔日高高在上的熙和半跪在她身前,吻如点水成花,在她身体留下指盖大小的红痕,宛如瓣瓣琼花。 熙和抬起她的双腿,吻又落在白皙的腿侧,他掀开眼皮,眸中溢满情欲,温热鼻息熏热楼双仪的身体。 “师姐尽兴才好。”他低声呢喃。 楼双仪紧抓住熙和垂在腿边的那绺长发,身体涨意渐浓。她平日里只是草草了事,心里默念坦荡面对,真要做时反倒踟蹰。 熙和双唇贴在柔软花瓣上,时而舔弄时而啃咬,楼双仪原本抖颤的双腿已悄悄勾住他的后背。他知女子以此为乐,故而格外在意,虽无经验,却胜在阅书无数,天生灵通。 熙和嗓音也有些粘稠,他又意犹未尽似的舔了舔唇角,眸中带笑对她说:“看师姐的样子,对我也算不上讨厌。” “你!”楼双仪面庞飞红,咬牙准备骂回去,熙和又将她压在身下,欲如火烧。 “现在,我向师姐讨要好处。” 楼双仪前面有几分快意,但是万万不愿让熙和知道,熙和亦是不拆穿她,他并未收敛情欲,额间淌下几滴热汗,他倾身而上继续吻楼双仪,将她的呻吟吞吃殆尽。 “师姐,”他耸动腰身,想起数月前楼双仪与弟弟熙楚欢好,又贴着楼双仪的唇角问,“师姐觉得,我与熙楚,谁伺候得师姐最舒服。” “你不是说不提他人,”楼双仪呼出几口热气,浑身汗涔涔如浇过烧开的滚水,她听到熙和这话反笑,“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好奇而已,同为双生子,却也有差别。”熙和并未说真话,他确实对熙楚有些异样情绪,熙楚可以光明正大呆在楼双仪身边,拥有他从不曾拥有过的肆意。 “好啊,”楼双仪答应得爽快,单手贴着熙和的脸颊问,“先告诉我,你为何要救我。” 进入芦梦洲 熙和不做回答,抬起楼双仪下巴吻了吻。 两鬓的发丝早已被汗水濡湿紧贴双颊,暧昧银丝从两人唇边滴落,他目光幽深如海,自嘲笑道:“我现下与师姐做这种事,师姐以为我为何要救你?” 熙和压低声音说:“我与熙楚是双生子,熙楚所想亦是我所愿。师姐,你若身死,无异于将我逼至绝路。” 当日熙楚所说,想要她做仙侣,楼双仪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熙楚少年时与她共处,楼双仪半分不知他的情谊,现在重提她也没有当真。 她与熙和所想大相径庭,她自然以为熙和作为兄长,拗不过熙楚才要救她。 这倒和她想象中的熙和没有差别。 “好。我也告诉你,你事事为先,就算是这种事也确实比熙楚厉害。” 熙和听完这句话又勾起淡笑,鼻尖轻蹭她的脖颈,像是新婚夫妻般亲昵。他抬起狭长眼眸:“师姐,既然对你修行有益,不妨多做几次,省得去找别人。” * “师姐既已无恙,我也不多留。”熙和缓缓道。 “不送。”楼双仪点头。 熙和垂眸,也并不在意:“当真是半点不挽留。” 熙和离去后,楼双仪坠入更深的梦境,再度醒来时躺在一处古树枝头,脸颊飘了片绿叶。 她已经到芦梦洲。 她掏出怀中的仙器唤了几声李诸司的名字,良久才得到虚弱的回音。 “前辈…我在、我在一处沼泽旁。”李诸司气喘吁吁,他刚刚躲过妖兽,险些陷入沼泽,此刻正躲在一颗古树上回应楼双仪。 楼双仪朝仙器注入仙力,不多时便知道李诸司的方位,她亦是跳到树上在丛林间奔走,总算找到李诸司。 木莲和袁路落在一处,只是几人相距甚远,他们约定好在芦梦洲最近的怀泽城相见。 芦梦洲内巨树参天,遮天蔽日。楼双仪以罗盘为指引前往怀泽城,约莫半天的功夫就到了。 芦梦洲虽不排斥外族,但此处以妖族为尊,楼双仪回忆起李诸司手上的缚妖索,在进城前特意叮嘱:“诸司,在妖族的地界,不到万不得已,莫要拿出缚妖索。” 李诸司抿唇点头,那日并肩作战的几位前辈都并未问起缚妖索的事,李诸司因家事有所隐瞒,心中不是滋味,见楼双仪仍关心自己的安危,感念万分。 “多谢前辈提醒。” “你我相识数月,不必如此客气。”楼双仪摇头,接受城门守卫的盘查后相继进城。 二人在城中客栈稍作歇息,静待木莲袁路到来。 木莲和袁路连夜赶路,次日清晨才到怀泽城。楼双仪已经打听清楚比武大会报名的流程,与秦黎华相比,奚英然就显得有些精打细算,便是报名的费用都要两颗上品灵石。 在楼双仪的多方打听下,她终于知道施琅口中能延年益寿的宝物是什么。 “那东西就是鲛人的妖丹,鲛人族常年避世不出,若是强抢也得不到他们的妖丹,”好心的大鹏妖替他们解释,“唯有鲛人心甘情愿奉上妖丹,才能保证妖丹的完整。” “原来如此,多谢。”楼双仪谢过他。 李诸司忍不住又问大鹏妖:“前辈可见过妖丹的模样?” “不曾。我只听说鲛人的妖丹泛五彩色。”大鹏妖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