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蔷薇之骸》 【楔子】礼物 「当蔷薇被削凌得只剩骸骨,还有谁会为他的斑驳发出一句艷讚?」 * 到处都是湿黏的腐臭味。 上回鑽下水道少年才发现自己骨架长宽了,只好另闢蹊径溜入中城商贸区。 只不过这条路就险多了,是要从商贩后方鑽个洞过去。 洞其实本来就有,估计本来是狗洞或谁之前痴心妄想鑽出来的,只不过后来荒废了坍缩不少。 话说整个神国就像被垃圾堆环绕的宝石,外人说易守难攻,原因是就算攻势波及下城周围,大官们喝完一席下午茶再提刀上阵也来绝对得及保卫命脉还有尊敬的首领。 就像掉几片叶填填土没事,不烂根就好。 反正垃圾堆被打烂了还是垃圾堆,没过多久就会有黑商过来将战场残骸洗劫一空,然后把那片荒地施捨给流浪汉,破烂变宝转卖给技术部,赚一箩筐铜臭又同时紓解人口压力,保证自己的真善美商誉。 下城区比之上城区是格格不入的破败,唯有再更外围的哨所外观庄严威武,又像是在垃圾堆外绕了圈精巧的托衬。 下城区里一直维持着偷抢拐骗、拉帮结派的生活日常,像群没开化的愚民,用着从上城区那流出来的先进垃圾干着各种偏离友善社会的事。 就像现在,朱掣手里拿着一个不知道从垃圾堆里拆下来的切割机残骸,对着那片铁板一通乱割。 朱掣和手上那钝到可怜的小圆锯大眼瞪小眼,使劲调着握柄上那看起来不怎么中用的推钮却死活推不动:「这东西怎么这么废……喔喔喔!可以了!呃不、老兄你收敛一下哇操──!」 然后一个用力过猛,差点把自己脑袋切了。 朱掣慌乱中又抠回推钮,前端的圆锯这才停摆,狼狈坐倒在长满青苔的地上,惊魂未定地吹了下脑门前那片削平的头发。 「那些阿舍到底怎么设计东西的?出人命的也往这丢……」 朱掣丢下器具碎念几声,抓出一条缀着小熊娃娃的发圈把狗啃的瀏海绑成冲天小啾啾,这才安心地扶着破木板鑽出去。 十二月飞雪肆虐,正值黑羊祭典。 人们在孩子十岁前会固定赠送礼物,有家境优渥会送吊坠或宝石之类,但最常用的还是编制手绳当作护符,手绳在编好后会送入神塔中接受整月的祭祀,以保来年平安。 今早朱掣才刚帮朱姨把那头养了几年的肥羊涂黑,准备献给这附近的地头蛇──这是下城区对于黑羊的替代品,毕竟不是人人都像首领那样每年都能从外地运稀有的黑羊回来。 吱嘎一声,满是锈跡的铁板从墙边翘起,朱掣抓着张破一半的观光地图从洞口鑽出来、扑到积雪的砖地上。 「呜噁,天……」 朱掣嫌弃地捏掉沾在麻衣袖口的枯枝,勉强补丁雪靴採住湿滑的雪地,拉下帽沿掩住往脸扑来的飞霜、溜入街头的霓虹灯中。 之前他都给小恩送麻绳手鍊,这次是十岁,最后一年了,想给他送件羽绒衣。 之前小恩一直说那看起来胖胖又可爱又暖,虽然朱掣个人是不喜欢,因为大户人家穿那衣服老是飘毛,害他每次洗椅垫还要顺便挑他们身上掉下来的鸡毛,本来他也想把那些捡的鸡毛存下来做一件,但后来看那大罐子不过积了点只堪堪覆盖盆底就想算了,顶多拿那缝隻狗娃娃送他。 话说回来,既然小恩喜欢,他就想给他一个。 毕竟……可能时间也不多了。 朱掣心疼他,但没像其他人一样看不开,毕竟小恩是他捡来的,他打一开始就知道他身体不好,就是……可能有点难过,但不至于哭天抢地。 毕竟他还是大哥。 这个团里谁都能垮,但朱掣不行,他得顶着,收破烂也好做工也好,他要是垮了那其他人也得跟着一起崩溃。 朱掣板着小大人模样一路昂首大步,别人多往这看两眼也不心虚,只见他瀟洒路过装潢炫丽的服饰店门,在旁边货箱前停了一下,又往手心里哈口气调头回踏两步,踹两脚地上被车轮辗起的小积雪,馀光偷瞄架在店门另一头的布条。 朱掣在那站了会。 突然有辆车从上城方向开下来,辗过他面前的积雪,破旧的雪鞋溅上了点白,脚趾尖被冻到立刻把雪块从脚上踢下来,他往后站靠到门口的视线死角,看着那车停在店门不远处,一个女人带着个戴着黑毛帽的少年从车上走下来。 车辆离开,朱掣看两人推着玻璃门进去,门内扑出一阵薰人的暖风,他脚底一溜连忙接住少年后手松开的门把随两人尾风进去,少年察觉明显一顿,可刚想转头看就被女人往柜檯拉了过去。 「您好啊温夫人!来之前怎么没打声招呼啊?」 「没有,我丈夫今天来议价,我和我姪子顺便跟来看上次定那衣服好了没。」 「好了!昨天做完我亲自去拿回来的,还想找时间联络您呢!」 「那我上次要的那件春装呢?准备了吗?」 「准备了!都是您要的纱质布料,您看看您喜欢条纹的还是纯色的,这款我们建议可以和这款贝雷一起搭配……」 柜台前寒暄不断,少年挣脱女人的手,默默走向那排下面露出一双破雪靴的大衣外套架,可刚走到架边尾端突然传来动静,少年往走廊一探、人却消失了。 朱掣正端起架上的袜子在手上搓假装衡量质料,边挣扎着怎么躲过店员眼线再绕回原位,后肩突然被人点了一下,原先低下的腰板瞬间挺直,一对明媚的双眸睁得贼圆、回头衝后方那人笑了一下。 少年见眼前这衣衫陈旧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孩笑完后又要溜走,立刻抓住他的肩在他耳侧压低声音道:「你在偷东西?」 朱掣极力保持镇定,噘嘴不满:「我是来买衣服的!这又不是只有你们能来!」 「那你带了多少钱?」 朱掣立刻抽回自己被抓住的肩,摀紧口袋警惕道:「你干嘛?」 「这里最便宜一双袜子都要两个金卢以上,我看就你口袋里那几个破铜卢,你付得起吗?」 ……?他甚么时候看到的? 「我不想浪费时间。」见朱掣还想争辩,少年立刻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一条皱巴巴的白手帕:「只要你回下城区帮我把这交给红院里一个叫风铃的妓女,我就帮你偷。」 手帕左上角标着一个烫金的温字,朱掣往他全身上下瞄了一眼,迅速抽过那块手帕用指腹轻蹭了下料子,却只觉得摸起来粗糙、一点都不配大户人家的衣着水准。 少年看他动作,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金卢塞进他掌心,又凑近补了一句道:「如果事情办好,那人会再给你两个金卢,比这东西还值十几倍。」 朱掣闻言眼神瞬间亮了,贪婪地将钱和手帕小心叠起来塞进两边口袋:「好好,一定照老闆您交代的办。」说着瞄向旁边羽绒衣架:「那……」 「我去引开注意,你自己找机会拿。」 「欸!谢谢老闆!」 朱掣吸了下被冻红的鼻头,边陪笑边往衣架后闪过去。 少年见状转身回到柜台,轻扯了下女人的衣袖,微笑道:「阿姨,上次叔叔说过想换个领带夹,您要不要也给他挑一个?」 「啊?他说过吗?」 「恩。」 店员闻言脸上又捎了层喜色,立刻离开柜檯将女人带到后方的货区:「我们这里的领带夹款式很多,您要是商用的话也不用担心太花俏,现在的金属纹路做得都很精緻,尤其我们最近研发了一种特製涂料,不容易掉漆质感也很好……」 后方传来几不可查的门铃响,被欢愉的讨论声盖了过去,少年回头一看,却只见到尚未密合的门板,还有被留在其中一个衣桿上来回摇晃的空架子。 朱掣抱着鼓胀的肚子从通道里爬出来时,瞬间觉得空气清新许多。 他笑着深吸一口,然后因此打了个大喷嚏。 朱掣立刻缩肩抖了一下,重新抱紧过分鼓胀的大肚子往垃圾场外出去。 途经红院,他依照少年指示将手帕给了那个妓女,多跟她坑了个金卢揣进兜里,然后美滋滋地嚼着前桌客人吃剩的鸡腿棒往斜坡下走,肚子里像裹了颗大火球一样暖,直到进防空洞后把那团衣服从大衣下拽出来,还觉得有点可惜了那堆存在肚皮上的暖气。 朱掣边往里走边摸着手上的料子,越摸脸上越满意,走着又把衣服塞回肚子上继续温暖它。 刚溜进餐馆后门,迎面一个孩子撞上来就拍他肚子问这团甚么东西,可朱掣只是神秘兮兮地比起食指在唇前嘘了下,几个孩子看着好玩,就跟在他屁股后头溜进餐馆。 朱姨捲着袖子在台前忙碌,一帮孩子跟朱掣矮身从吧檯下面溜进去,等走到楼梯就一鼓作气窜了上去! 「九号桌大烧鸡……嘖!你这臭小子去哪现在才回来!别跑啊我糖呢──!」 朱掣抬脚一溜烟就往楼上衝,几个孩子跟在后面觉得好玩也跟着衝了上去,一头扑进最里面的那个房间里。 房内,瘦小男孩咳着嗽躺倒在床,闻声刚坐起来,门就被一群孩子衝开了。 朱掣带头跑到床前跪下,掏出闷在肚子里的衣服塞到男孩怀中,兴奋地对上男孩疑惑的神情。 「大哥,这是……外套吗?」 「甚么外套!俗气!这是羽绒衣!」朱掣翻开男孩怀里那件衣服的缝线,指着其中一处露出的羽毛尾巴道:「就是你喜欢那个老掉鸡毛的漂亮衣服!怎么样?好看吗?你喜欢蓝色的吧?我特别给你挑了一件深蓝色的!」 小恩反覆摩搓着手中衣料,嘴角扬起一抹难得的笑意:「谢谢哥。」 「嘿,不会……」 可话音未落,一根扫把柄从后面往朱掣脑门上敲了下去。 朱掣一机灵立刻溜上床抱紧茫然的小恩和他怀里那件羽绒大衣,连腿都缩上去了,生怕那扫把柄又在自己脚上多添两道红鞭。 「松手!下来!」朱姨抄起大扫把往床头敲了两下,可见朱掣还往里扭直摇头,又拿把柄头用力敲了下他膝盖骂道:「快点!你想我连小恩一起打吗!」 朱掣咬着唇战战兢兢松开小恩、躲着那尖尖的扫把头从床上窜起来,眼看一过柜子角立刻拔腿就跑! 朱姨眼急手快逮着他闪棍子的那刻往他屁股巴了个铁沙掌,朱掣摸着屁股边嚎边往外衝,可还是逃不过那无影掌威力挥过来,惨呼一声,又是满房间乱窜。 「我让你偷东西!让你偷东西!」 「啊!姨我错了!」朱掣惊险弯腰闪过那跟无敌长的扫把柄凶器,惊魂未定的捂住刚被尾风扫过的部位:「您要打好歹看着点啊!别让我绝子绝孙了!」 「就你这种长歪、最好、别生!我看那生出来都是歪的!」 「姨您真漂亮生气长皱纹啊──!我就偷一下怎么了!偷他又饿不死!少件衣服又不是少隻手!不会再做吗!」 「你还有理了!」 「啊!虐童啦!丧尽天良啦!」 「童甚么童!毛长齐肩都比我高了还!滚过来!看我不打死你──!」 门口,三个削着呆瓜皮发型的男孩站在那,睁大眼追着乱窜的大哥看。 其中一个边啃手指边呵呵道:「大哥又被打屁股了。」 「那今天又有糖吃了。」 「为甚么又有糖吃了?」 另一个嘴里叼着根棍的呆瓜皮哼道:「你傻啊,因为大哥爱吃糖,姨给我们糖不给大哥,就是在罚大哥。」 「喔……那你吃这甚么啊?」 「糖啊。」 「那姨还没罚大哥啊。」 「没罚啊,我在前台拿的。」 「但那是姨给客人家小朋友的。」 「恩……」只见那呆瓜皮从裤兜掏出两根糖,笑着举到两人面前:「那你们要不要?我多拿了两根。」 其他两个呆瓜皮面面相覷,憨憨一笑,立刻从他手里抽了去吃,三人就这样围在门口,看朱大妈又拿那扫把往朱掣屁股上挥出啪啪巨响。 1、误会 今年冬夜比以往暖和许多,尤其今年技术部新出的暖炉炉体还浮着圈烫红的电磁发热壁,在视觉上又添了分热度。 朱掣从毛衣袖口探出食指、拉上围巾摀住微红的鼻头,望着悬在街道上方的标语,红火的布条用尼龙绳绑上路灯管,在白雪茫茫里显得格外惹眼。 他对着标语呼了口白雾,低头走进巷尾的酒吧。 酒保刚感觉一阵冷风扑上侧颊,抬头就见他拖了张高脚凳坐下。 「又是老古典?」 「嗯。」朱掣将手缩进袖口搓冷,鐘面早已转过十二,周围却不见几个人影。 酒保俐落往杯中调入酒液、佐上橙皮推至朱掣面前,嘴里碎念:「真是,都不来点新鲜的。」 「我都看你在这调几年酒了,你那手艺活还用对我秀吗?」朱掣这才恋恋不捨地从袖里拔出手,懒懒地端起杯底,偏头端详从曲折杯壁倒映出来的琥珀色,望见后方映出酒保歪七扭八的脸:「而且人长得又不是我的菜。」 酒保抄起菜单就拍他,朱掣连忙闪到一边陪笑:「行了街草,你最帅好不好?」 「哼。」酒保愉悦地把菜单插回檯面上:「你今天没约人?」 「没有,就来碰碰运气。」 「那可惜了,他们全跑去参加那甚么俱乐部,人都少了一大半。」 「我就今天有空出来能怎么办?反正偶尔清静一下也不错,省得我每次坐这都不知道要被摸几百次屁股……」 「行,等等你要是有看对眼的,今晚房间暖气我给你多加一格。」酒保擦起手中的玻璃杯:「不过你也偶尔去参加一下人家的活动,别整天窝在家里,我看那边真的挺热闹的,也许有艳遇呢?」 朱掣顿下手中动作横了他一眼:「有你这么赶客人的吗?钱好赚啊?」 「哎呀!我就问问!」 「我才不要,我可没这么激进……」 酒保闻言立朝朱掣甩了下手上的擦酒布,压低声道:「说话小心点!」 朱掣灵活闪过,见对方怨怨地擦回手中的杯子,坐回去俏皮地笑了下,然后又闷声品起老古典。 轻快的乐声随着严寒沉淀在风削的木地板上。 门口维持着风雪呼啸而过的轻震,直到门内风铃再度被推拉的动静敲响,冷风吹过耳畔的痕跡带了点腥煞气味。 朱掣眉头轻皱,可刚转过身,那点微乎其微的异样就被彻底打散了。 来人相貌温润亲和,只是稜角处略带凌厉,衣装虽然正式,却总有些违和的窘态,大衣纽扣虽然整齐贴平,可领带却一长一短掛在脖颈两侧,漂亮的花纹上密布着反覆綑绑的皱褶。 男人目光状似无意在朱掣脸上寻过,低头坐在隔他一个位置远的地方。 酒保扬起职业微笑:「徇先生今天点甚么?」 「螺丝起子。」男人答道,视线始终维持在桌前。 酒保在台前炫花技,中途接过朱掣眼神会意,朝男人递酒时开口:「两位不认识吧?徇先生前面来过两三次,就是正好都碰上你窝家里睡大觉。」 「你也知道我忙,没日没夜的。」朱掣抿了口酒,琥珀微光轻轻梳上微翘的眼睫,唇峰轻轻搁在杯缘,朝男人送去的音调慵懒中带着点挑逗:「你好啊,我叫朱掣,不嫌弃的话交个朋友?」 男人端起调酒朝朱掣微笑致意:「乐意之致。」 「讲话挺文雅啊,你是从上城来的吗?」 「是,家住那,最近过来做一笔生意。」 「做甚么生意啊?」朱掣见对方笑而不语,乾脆地举杯:「抱歉,随便问问,我自罚一杯。」 男人看他直接乾掉剩下的半杯老古典,也举杯抿一口澄液回敬。 朱掣看了眼他杯中残馀:「你想不想尝尝烈一点的?」 「不行,我等等还有要事,不能醉。」 「那就可惜了……」 男人瞅见那对从眼底流露出来的惋惜:「你喜欢烈的?」 「嗯,烈的爽快。」朱掣指尖抚着手背顺势滑下身压在吧台上,腰线随衣带延伸展现侵略式的性感,燻红的双颊上透着股醉意:「你几岁啊?」 「二七。」 「二七?那就是哥哥了。」朱掣视线溜过男人顎下崚骨、滑入半开的领口,迷濛的视线在腰胸上攀走,大胆揣测包覆之下的体态:「哥哥,有伴吗?」 「单身。」 「你等等那事急吗?」 「也不算太急。」 「那你有空吗?」朱掣看着男人渐起的嘴角,托腮不自觉跟着笑了起来:「就两小时?」 「可以。」 朱掣笑笑松开酒杯,指尖在桌面轻敲两下:「这酒不错,但要是太醉了也不好,要不……」他说着,视线滑向男人微微挑起的眉峰:「我们休息一下?」 酒吧二楼,窗口是用木条框的窗櫺,玻璃面上雾着一层薄薄的雪花,看上去虽然简陋了点,但藉由窗外商家映进来的灯火还能称得上一番美景。 只不过一般来说会到这的人,已经没有心思去欣赏那些东西了。 「唔嗯……」 朱掣反手压开门把,两人便就着门缝倾斜的角度迅速滚了进去。 他轻柔啃咬男人唇瓣,扶着腰翻身将人压在门板上,门随着急躁而激烈的肢体重重碰上,修长的手接着熟练地落下门边的锁,舌尖纠缠上柔韧的美味,一寸寸掠夺被寒霜冰封的理智、侵入敏感的心点,不给男人丝毫反悔的机会。 疯狂肆意吻得几乎窒息,指尖沿着诱人的腰线挑起衣襬,朱掣忍下翻涌的性慾将唇舌拖出,贴着男人微肿的唇道:「哥哥,你哪一边的?」 男人慢慢从呆滞回过神,向眼前诱惑微微喘息:「……新的。」 「哈,甚么新的,我是问你要上还下?」朱掣调笑间又往男人唇上黏呼一口。 「……」 「是没做过吗?」朱掣醉意上头,轻轻勾下自己裤头的拉鍊,手贴着男人的皮带就往下揉了过去:「没关係,我给哥哥开发一下,别担心,我很温柔……」 可一语未毕,朱掣感觉自己手腕被掐住了。 黑色残影从眼前一瞬闪过,朱掣双手手腕被人狠狠扭过抓在后腰上,整个人被架着往门板撞了上去! 碰──! 朱掣大惊,连忙偏头保住自己挺俏的鼻子,被连身带脸强制压上门板,立场瞬间倒转。 朱掣裤子脱了大半,两团被黑裤裤绷紧的屁股蛋还露在外面,寒风削过腿间冷到他夹了下。 「我一向习惯先动手,如果造成你的不悦深感抱歉。」 「呃,甚么?」朱掣还被酒意醺得晕呼呼,不安分地试图扭开手,却又被男人用力抓回去用全身把他挤在门板上压得更紧,他颤颤微微地往下瞄了眼被按在门上的襠部,使劲陪笑道:「那、那个……大哥!要不你把我松开在讲话吧?嗯?我们这样顶着你不觉得有点尷尬吗?」 「可我怕你又逃跑,毕竟沙先生一直不接受我们行政官的邀请。」 朱掣一顿,裤襠的傢伙瞬间没了性致,随嘴角委屈地垂下来:「你先松手!」 然而男人只是抓住挣扎的双腕,从大衣掏出冷冰冰的手銬试图扣上:「不行。」 「我是要提一下裤子!屁股很冷!」 「你先让我銬住再说。」 「不是!你銬住我怎么提裤子?而且我又不是犯人……!」 「上回你跟我下属也是这么说,结果你把他打晕就跑了。」 「呃……那是你的人?」 「嗯,他说自己被踹了一脚,醒来后就发现人就跑了。」 朱掣懊悔地往门板撞了下额头,舔了口嘴里的牙,瘪嘴抵着门板犹豫半晌,本想翻身却又被强压回去,只好放弃挣扎:「好!我去就是了!但我可告诉你啊!我是首领邀请的人,他可知道我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的,这节骨眼上我要是凭空消失……!」 「不会。」男人藉机銬上他右腕:「就是想请你去聊聊而已。」 朱掣感觉手腕好像在拉扯中被擦破了,心里不禁鬱闷,可他乖乖面门罚站片刻,迟迟等不到另一边手銬落下,待疑惑转头顺着绳鍊望去,却见男人正往他自己腕上扣另一个。 「你干嘛?」 「新式手銬,附带麻痺功能。」男人说着压下自己那侧的手銬上瞬间耀起一层电光:「跟我銬在一起,确保你不会逃跑。」 「……」 朱掣有些无语地看了看一脸正经的男人,又看了看他手上扣着同样的圆环,心道这傢伙是不是没带脑子,把自己也绑进来了…… 「所以去哪?方尼酒店是吗?」朱掣无奈道,转头用剩下的左手扭开门把。 「是,你消息真灵通。」男人也没反抗,就被那么牵着拉回门前。 「呵呵,高看了,我消息不灵通。」朱掣不甘心地扯了下被捆住的右腕:「新派的酒店,在这住久了谁都知道。」 「那就快点吧,行政官等着你吃饭呢。」 「……」 现在三更半夜吃屁饭啊! 两人下楼时经过吧台,男人朝酒保发出礼貌的微笑,而酒保则转向朱掣为这回的办事效率一脸不可置信。 朱掣也没法解释甚么,只能朝他挤出一丝苦笑,然后满肚子气拽着男人离开。 可两人刚踏出酒吧,对面那几乎可以容纳两人宽的大水沟前,包着围裙的阿婶突然大叫一声,朱掣见状立刻牵着男人上前:「阿婶?怎么了?」 「阿掣啊!我那菜板在水沟洗一洗被冲走了啊!」 「哪条?」 「就、就接院子那条!黄色菜板啊!」 「知道了!我去追!」 男人被迫追在后头跟着跑起来,连忙拽住绳链:「等……!」 「先把菜板拿回来再说!你不知道那流到转角就麻烦了!」朱掣义正严词大喊道,瞥向身后人的目光却带了分狡黠。 只见两人一路追过去避开人流闪进骑楼下,朱掣带头又鑽机车缝又卡墙柱,但因为小时候常搞破坏的关係练得一身好本领,凡经过必不留痕跡,反之后方那位不断传来东西碰撞和周围的骂声,朱掣听着那阵喧闹心中不禁泛起几丝愉悦,总算玩够了才衝出骑楼横跨街道、直奔巷尾那摆着一堆麻布袋的地方。 然而两人刚靠近,就见那阿姨身手俐落从沟里捞起块黄黄的东西正要放进自己的麻袋,朱掣一机灵大步飞衝过去截住她手上的东西:「啊──!袋姨!这是刚刚前面人家洗一洗掉的,能不能还……?」 可袋姨却不甘示弱加重了强抢的力道,用尖锐的嗓音叫道:「掉了就掉了!谁叫他不拿好!」 「话不是这样讲啊袋姨!您看这水流这么急、这菜板这么薄!难免手一松就下来了嘛!您行行好,看在我的面子上把菜板还我吧?嗯?」 「不要!这我的!」 「袋~姨~拜託你啊~您最漂亮了啊~」朱掣手里仍紧抓菜板,可说着人就往阿姨抱了上去,后面男人被他这动作害得跟着往前扑差点抱上,却只见朱掣用脸颊撒娇似地往阿姨脑袋上边蹭边道:「您人美心善,就放过人家的菜板嘛,你那没了菜板切菜也不方便啊,您家里也有在做菜对吧?您看那没了菜板菜都滚来滚去的……」 「好好好!拿去拿去!叫他下次自己抓好点!」 袋姨哼了一声,瓜子小脸颊两侧陀着两块红通通的羞涩,只见她一把将菜板拍到朱掣胸口上,朱掣立刻笑着接住菜板,捧着袋姨的脸狠狠亲了一口:「知道啦!谢谢袋姨,我去还菜板了!您小心收拾!虎口不要再被夹子夹到肉啦!」 袋姨噘起小嘴气势汹汹地挥夹子赶人,朱掣拉着男人回到上坡去还完菜板,转头见到周围商家哀怨的目光,这才正眼看向身旁的男人。 只见对方原先乾净的衬衫上充满了一堆麵粉鸡毛还有奇怪的污渍,朱掣带着酒气炫耀般地晃了下手中的链锁,调侃道:「怎么跟那么紧?哥哥怕我跑掉啊?」 「……」男人唇角微动,淡然朝前抬手:「请吧。」 略带冰冷的口吻,不怒自威。 冷风用力往朱掣脸上赏了一巴掌,他脑子瞬间清醒许多,愣愣低头看了下自己和对方手上被绳鍊擦破一大片的伤,轻声道了抱歉,小心带着男人沿着凹凸不平的砖道继续走。 男人乖乖跟在身后,目光时不时在朱掣后脑杓和街道间乱晃,似乎他才是被带走的那个人。 方尼酒店内设装潢看着就不便宜,有些还刻意把厂牌标籤转到一眼能看见的地方,丝毫不顾及观感。 可即便如此,那仍旧是个被强制栽到垃圾堆里、刮破花纹的精緻瓷器。 朱掣只来这看过一次,都没试一下那个看起来很舒服的鹅绒坐垫就走了。 即便那些人崇尚奢糜,他还是喜欢朱姨小餐馆的那种人情味。 两人顺着服务员引导来到包间,服务员推开金漆的贵气门后躬身定住,朱掣见这场面觉得浑身不舒畅,可还是正色踏上软毛地毯。 男人跟着进门,装饰过于奢糜的大圆桌上只放了几盘小菜、完全没有沾油渍动过的痕跡,而一名中年发福的男人就坐在桌边,立刻起身迎向进门的二人。 「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沙鹿?」中年男人嘴角上还掛着被腐蚀的怪笑:「你可真难请啊,废了我那么大功夫。」 2、夜谈 「非常抱歉。」朱掣道。 然而他刚要鞠躬致歉还没入座,温徇就已经先牵着他过去了。 温庆铭见到两人之间的銬鍊,脸色骤变。 「不、不用这么客气!」温庆铭笑着大方坐回椅子上:「你现在也算下城区成功人士代表,就别跟我这么客气了!是我该说抱歉才对,没有亲自迎接,只是那种地方我实在不方便进去,就只好让温徇进去找你了……害怎么都站着呢?温徇你也是,快坐啊!」 温驯?哪家的乖儿子取这种名字? 朱掣有些诧异,可没能多问便被温徇拉着并排坐下,见温徇将双手相扣自然放上桌面,朱掣看了眼锁链长度,默默将椅子挪近跟着把手放上桌,才继续扯笑脸道:「您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上去的事吧?那不用担心,路线我都安排好了,我到时候凑个车上去就好,大使馆说那里可以清一间房出来给我……」 然而温庆铭不知看到哪瞳孔地震,说话用力到嘴好像要从脸上挤出去了:「那怎么可以!我都跟温徇说好了,让他那边空一间房出来给你住!到时候你就跟着他一起上去,也不用在跟人家挤那乱七八糟的公车,那显得多没身分!」 「但首领都安排我……」 「这点小事我再跟首领提一下就好!总不能亏待了我们的重要代表!」 朱掣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心里泛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人硬要把他塞进自家人堆里,居心不良啊。 「好吧,但这事我得跟首领传讯商量。」 温庆铭瞄见对面温徇带着朱掣的手收下桌面,不知怎么松了口气:「那就好!只是还有一点阿,这些天来关心沙先生的日常生活,看你的亲戚……我绝对不是说甚么!毕竟我们也都很开明的……」 朱掣察觉那一闪而过的诡譎,可看身旁的人并无异样,便答道:「您有甚么顾虑说出来,我尽力配合。」 「就这么说吧!我们今天找你来还是希望你除了下城区人民这个身分外少一点额外因素,就是说在宣传的时候可以比较全面,毕竟目前你的影响力是下城区里数一数二,你看这样……?」 「……」 「但我也不是说不同意啊!我同意!非常同意!你看我今天也特地来你这聊聊了嘛!只是希望有些事能配合一下。」 朱掣立刻将双手松开收回腿上,陪笑道:「您放心,我明白。」 「那就好!果然你们年轻人就是爽快!」温庆铭忙起身抚平被椅垫压折的衣角:「那过几天温徇跟你联络上去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你们年轻人好好混熟啊!有甚么问题就找我!」 「是,您慢走。」 朱掣礼貌起身送他,看对方顺着服务生的推门离开后,回头才发觉温徇刚刚只是配合他的牵扯抬起左手,现在才从位置上站起来。 这都甚么人…… 朱掣心里嘟嚷,瞥了温徇一眼:「那个……这桌菜你还要吗?」 温徇挑眉:「这不是我定的菜,订菜的已经走了。」 朱掣了然,到门口时从口袋团出一张纸钞塞进服务员手里,咬着微末的距离低声道:「桌上菜包一包送到防空洞去,好好端,别撒了。」 服务员两眼放光接过小费塞兜里:「是!一定给老闆您办好!」 温徇笑看服务员走远:「我送你回去吧。」 朱掣突然没了先前的随意,而是多上几分礼貌:「不用,这区路比较杂,外人就算来过两三天走一走还是很容易迷路,要是乱逛找不着回来的路就不好了。」 「不找地方商量一下上去的行程吗?」 「现在时间太晚了。」朱掣掏出手机:「劳烦留个号码,我过两三天整理完再连络你。」 「好。」温徇接过朱掣手机键入号码,没改备註就直接还了回去。 「谢谢。」朱掣收起手机,晃了下右手发出叮叮噹噹的声响:「还有这个,麻烦你解一下。」 「但你要是逃跑了怎么办?」 「总不能让你跟我回家吧?」 「可以啊。」 「……」朱掣看着面前真挚的人,心里不禁扶额:「我开玩笑的,我不会逃跑,家就在这我能跑到哪里去?」 温徇低头看着腕上的勒痕思忖片刻,才默默将兜里的钥匙拿出来,慢悠悠开锁将手銬从朱掣手上卸下。 朱掣迅速抽回手摀住被擦破的腕部,頷首为礼后转身快步沿街离去,可刚没走几步感觉身后有人,一回头就见温徇就紧跟在后:「你先走吧,不用送了。」 「我也要回去啊。」 朱掣错愕地瞄了眼后面的酒店:「你不住这?」 「我住你家对面那间。」温徇笑瞇瞇地背过手:「我想这样也比较好打招呼,你准备出发期间有甚么事也都可以来对街找我。」 「……」 朱掣实在不知道说甚么,只好继续走。 直到家门口,温徇站在对街朝他招手,朱掣点头致意后立刻转身溜进屋中,关上门截断后头追循的目光。 朱掣疾步上楼,抓着栏杆往上跳过台阶,抽出手机拨通电话,奔到房门口时对方恰好接通,只见他一回身甩上房门即刻落锁,重重坐到被直播设备包围的滚轮电脑椅上,脚踹地板把自己送到电脑桌前。 『喂?掣哥?』 「小瓜,现在有空吗?」朱掣答道,开机后右手五指焦躁地在桌面上轮替敲击,目光紧盯眼前闪起的开机画面。 『有啊,刚好开会结束。』 电脑桌面显现出一朵黑底红相的蔷薇花印,朱掣甩起旁边的滑鼠打开网页,在搜寻栏上飞速键入:「这回都没有消息吗?」 『甚么意……等等,你被找上了?!』 「嗯哼,还被扣着手銬游街游了半小时。」 『手銬?发甚么疯?那崽子把你当甚么了!』 「没什么,就只是防止我跑掉而已。」朱掣目光迅速瀏览页面:「所以这次真没消息?」 『没有!有消息我一定第一时间跟你说的!』 「你那之前不是有个万能线人吗?也没消息?」 『那人家说他万能也不是真表示甚么都能查出来啊。』 「……看来还是上城区的老狐狸有手段。」 『那现在怎么办?』 「去啊,反正都这样了。」 『那你去那里住哪啊?要不要我联络一下协会的人帮你?』 「不用,我会自己想办法。」 『喔,好。』对方说完清了下喉咙,语调一下狗腿起来:『那……这样哈,掣哥,我跟你说个事……』 「你要是想让我去后帮协会做甚么的话就闭嘴。」朱掣顿住滚轮的中指,将画面停在一张照片上。 『哎呀别这么计较嘛,我们也不能白拿人家好处不是……』 「白拿?」朱掣冷笑一声:「我早说了,人工费我给,但我不卖人情。你如果非要聊这个,情报我用回我自己的路子找,不麻烦你。」 『掣哥,你别这样……』 「别跟我玩情绪勒索。」朱掣看着萤幕皱眉,翘脚抱胸靠躺在电脑椅上:「你们要是觉得我不够义气,请便,反正我人到那十万八千里远你们也管不着了。」 『等一下,掣哥──!嘖!』 通话随着那声不甘心的嘖结束。 朱掣没理他,只将手机丢上桌面,盯着照片中那张温润亲和的好人脸。 原来是叫「徇」啊? 温庆铭的姪子?仅此而已? 朱掣思忖间不由自主摸上手腕,碰到甚么疼得嘶了声,连忙翻起手看,看着就忍不住手痒把其中一块破皮撕下来,伤口立刻漫出鲜血,他无奈地看了眼黏在指甲上的皮,只得推开坐椅、弯腰往抽屉里的药膏打捞过去…… 温徇回到对街客房,掀帘观察餐馆二楼的动静,却始终不见对面窗口亮灯。 门板传来三下一长两短的轻击。 「进来。」 来人推开吱嘎的木门,有些嫌弃地看了那个生锈的门轴一眼,然后才关门上前,背手挺胸直背,儼然军人姿态:「将军,温行政官刚才到红院去了。」 「继续盯着,注意尾巴。」 「明白。」何衝顺着温徇视线看向窗外:「刚那人就是沙鹿啊?」 「嗯。」 「之前就想他应该长得不错,现在一看果然。」 温徇挑眉:「之前?」 何衝视线尷尬地往旁一飘:「那之前我练拳嘛,开投影看他……」 「练拳时看?」 「我、我就看了那么一下!那时我也没放声音,他背景又黑的,又带着口罩,眼睛也漂亮……」何衝越说越心虚,可打正的姿势到是半分没变过。 温徇应声,转头时却见对方猛退了一步:「干嘛?我又没说甚么。」 「您、您不揍我啊?」 「你想要我揍你吗?」 「不、不要!」何衝连忙摇头,见温徇又看回窗外,努了努嘴静待片刻后,垂头低声道:「那个,抱歉,上次没绑住他,又让您跑一趟。」 「没事,正好。」 「嗯?甚么正好?」 温徇没答话,只道:「你等我换个衣服一起出去,分头看人。」 「喔……那我外边等您。」何衝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压下疑问离开。 温徇见门关上,回头拉下窗,室内唯一的光再次被埋藏在厚重的帘布下。 眼睛啊…… 几分鐘前,那微翘眼睫下瞳眸深邃,就像一对精巧的艺术品摆在他面前。 可却又像被白日蒙蔽的晨星,无法焕发在夜里的光彩。 温徇意味深长地瞅了一眼帘布,尔后匆匆离开屋内。 * 「最近要搬家,休息一两天。」 深夜街上人流零散,餐馆生意早早就歇息了,朱姨带着拖把路过房间,本想敲门,却看门缝下还亮着灯,便叹了口气收手转身下楼。 「啊?不行!我要是边直播边搬家到时候你们抓到一个路标还街景甚么就跑来我家门口堵我,那我买消夜都得跳窗户了吧?」 「不会个屁!你们这些人相处多少年了我还不知道?我都怕哪天门口看见一群疯子等着堵我!」 「露脸不可能,等下辈子吧。」 …… 等到朱掣再次重见天光,已经是半夜一点了。 他伸伸懒腰,浑身骨头软下来,和方才在直播中活跃的身影判若两人。 然而刚没走几步,温徇突然窜出酒店朝着这快步赶来。 朱掣正在心里琢磨怎么打招呼,对方已经抢先一步站到面前了。 「好巧啊。」温徇上身大衣笨重,两层裤腿凌乱不齐,像是刚匆匆套上去的。 朱掣刚想说甚么,扑面就一股汗酸味,鼻头不禁嫌弃地皱了一下,他低头滑出萤幕看了眼时间,才忍着劲回道:「抱歉,搬家的事我明天再给你答覆。」 「你声音怎么了?」 「刚刚直播说话太用力,喉咙痛。」 「喔。」 朱掣抓紧身上的大衣往前,察觉温徇搓着脖子紧跟上来,探问道:「那个,冒昧问一下,你是温行政官的……?」 「姪子,他是我叔叔。」 朱掣点头,试探地盯着那副老好人笑脸,心道就没其他的了? 温徇见他盯着自己,笑容更灿烂了:「怎么了吗?」 朱掣拉着披肩把自己捆的更紧:「那你是跟他住一起的还是分开的?」 「分开。」 「你有官职吗?」 「有,但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就算个帮衬。」 「喔……」朱掣沉默片刻,扯起嘴角朝他招手:「掰掰。」说完立刻拐了个弯。 可温徇又不依不饶跟了上去:「你要去干嘛?」 「……去买消夜的。」朱掣撇嘴,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你不是就住在餐馆里吗?」 「晚上姨休息了不开伙,我懒得煮。」 温徇笑咪咪:「那我也去,刚运动完挺饿的。」 朱掣盯着他片刻,插起口袋回正,嘴里嘟嚷:「真放得下身段……」 「甚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脸真『厚实』。」 温徇闻言浮起一抹兴致,颇愉悦地跟了上去。 店内没有任何人,只有四面被一格格玻璃橱窗罩住的冷藏贩卖柜,其中一柜放着酱料包和四个分别标示蒸煮炒炸的窗口,正中央兴起的圆柱状玻璃橱窗则摆着一长锅滷到色泽金黄的关东煮,上面悬着几个小巧的机械爪子。 「知道怎么用吧?」朱掣边说边晃到其中一个满是冷藏燉饭的橱窗前。 温徇背着手笑咪咪地跟过去:「知道,这种店两年前就已经有了,上城区的速食店基本都长这样。」 「……」朱掣扶着玻璃柜别开话题:「想吃甚么?我给你推荐一下?」 「好。」 「这个,饭有点黏,但起司好吃。」朱掣说着一本正经隔着玻璃窗敲了一下冷藏起司焗烤的位置:「但是上面的火腿口感很怪,就是、呃、有点像被热压机夹过的塑胶片……」 最终,朱掣端着碗刚从炒柜里用输送带转出来的三色豆酱油炒饭蹲坐在店门外的台阶上,就着塑胶汤匙大口扒起饭。 然而温徇抓着刚从炸柜里抽出来的金黄鸡腿也凑到他旁边啃,朱掣边扒饭边听着那喀拉喀拉的脆炸皮声心情有些微妙,彆屈地捞起一匙热饭塞进嘴里。 好不容易等他那隻鸡腿啃完,朱掣终于舒心扒完最后一口饭,边嚼边望着头顶那片被小楼房挤压的夜空,嚥下后问道:「你为甚么要跟你叔叔到这来?」 「举手之劳,而且我也希望这事真的能成。」温徇扬起一贯真诚的微笑。 「这么客套?」 「我是真心的。」 「像我这种只会在网上乱吠的傢伙真有那么重要?」 「别太小看自己,首领不也向你寄发函邀请了吗?你可是名副其实的下城区代表人物,这样还不信?」 朱掣皱眉,木木地嚼了两下嘴里的食块:「对,我不信。」 温徇的笑意停滞了。 3、啟程 朱掣扫了他一眼,又回头刮空碗里被冻结成块的饭粒。 「至少行政官没必要亲自来。」 「不过是打个招呼表现一下诚意而已。」温徇恢復笑容,侧身压到朱掣跟前。 朱掣察觉闪开:「我只是个粗人,没读过甚么书。」 「但你有一技之长……」 「我知道现在都在强调人权,但没学过技术的渔夫是当不了工程师的,这里面没有甚么鄙视的问题,只是单纯没法做而已。」 「你在这一行里打滚这些年一定有很多经验,首领只是需要用你的本职来帮助我们进行舆论控制、防止不必要的争端。」 「你们找我不就是因为关注度高吗?可我最多就是会说点话,又不是政客。」 「但我们需要的也不是政客,就是一个会说点话的人。」温徇微笑得体,言词却始终强硬:「这年头官腔不一定管用,反而是些看似不经意的小评小论,我相信这点沙先生也很清楚吧?」 朱掣视线从台阶上的冰晶溜到对面街灯,又转回手中的空碗,无奈道:「我看你嘴也挺厉害的,还需要我做甚么?」 「毕竟我身分不方便,还是在后面当出力的那个好。」 「所以我出嘴你出力,然后出甚么事都往我身上带,你拍拍屁股就跑是吧?」 「嗯?为甚么?我给你打下手不好吗?」 朱掣看向他欲言又止,可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装,你就继续装……」 温徇也不避讳,笑道:「反正我就是没本事,顶多能当英雄旁边的小配角。」 朱掣托腮,嘴角不禁稍上笑意:「拿英雄作比喻,你个二十七岁还真有童心。」 「那我这个帮手你还满意吗?」 「还行。」朱掣舔掉最后一粒米,拍拍裤子跳下台阶:「甚么时候出发?」 「你这就决定跟我走了?」 朱掣一个华丽转身将纸碗投篮进几米外的垃圾桶,在桶内撞出好几个咚响:「是啊,跟你一起去拯救世界。」 「嗯?」 「没什么。」朱掣提筋骨发出爽快地声音,放下手时整个人清新许多:「你后车箱多大?」 「你要带甚么就带,一定放得下。」 朱掣想想富二代就算车宽别人一米也不稀奇:「那我就随便带了。」 温徇好好将塑胶袋绑结丢进垃圾桶:「明后天出发,叔叔要赶行程,叫我这边快点带你上去。」 「那就明天早上,我会事先带行李到酒店,到时我会带着口罩在大门等你。」 「你不用再跟家里商量一下?」 朱掣失笑:「又不是小孩,等等回去说一声就好。」 「那街访邻居呢?你跟他们关係好像挺好的。」 「更不用,少我就少了个麻烦精,他们巴不得。」 朱掣挥手道别,温徇也没再拦他,从旁抽出公用卫生纸斯文地擦掉手上油渍。 然而朱掣走没几步,又插着口袋回来凑到温徇耳边:「对了,之后我在上城区甚么事都你负责吗?」 温徇颈侧被热气喷得一颤,镇定道:「原则来说是。」 「那包吃喝拉撒吗?」 「都包。」 「好!」朱掣笑嘻嘻抽身:「要是你敢把我丢包就完蛋了啊,就一晚上,包你黑红透神国半边天。」 「明白。」 朱掣满意点头,悄声道:「那明天早上见啊,金主爸爸。」 「?」 朱掣无视温徇那一瞬的错愕,转身瀟洒离开。 * 隔天,温徇依约开着小黑挤过狭窄的街来到方尼酒店前。 男人大衣红当当戴着鸭舌帽,黑底口罩左上角绣着红蔷薇花纹,只露出那双熟悉的眼眸。 温徇摇下车窗,朱掣迅速拖起两箱大小行李绕到后车箱,用脚夹住大的去拉后车厢手柄,扯了两下纹丝不动,刚想敲车窗让温徇注意,脚间行李却被人拖了过去。 温徇不知啥时站到身后,提起拉桿感受了下重量:「你这都甚么?」 朱掣连忙按下他的手,把箱子小心拖回来兇道:「小心点!这箱是设备!」 「设备?」 「直播设备!」 「那小箱的是?」 「衣服啊!不然去了那我要跟你抢衣服穿吗?」 「……」温徇瞧了眼那两块硬梆梆的行李箱:「你都放后座好了。」 「不要!后座会乱滚!」 「我那有束带,可以捆着。」 「座椅有起伏绑不牢……」 温徇直接拉开后车门,只见一片平坦的皮质座椅,每个椅背缝都镶了个带扣,材质看上去有些矜贵。 「我保证不会有事,而且你这是行李箱,很好捆。」温徇说着去拿设备箱,见对方还拗着不放手便叹道:「信我,要是坏了我赔你双倍。」 朱掣瞪了他一会,不甘不愿地任由他将箱子抬上后座,跟着把脑袋挤进车框两眼紧盯对方半跪在座椅上拉着安全带加固绑好,确认没问题才跟着挤出来,又见他把另一个行李箱也塞了进去。 朱掣后退半步,盯着漏在车门外的紧实臀部片刻,又偏头往里看了眼,饶有兴致道:「你后备箱里是不是放了甚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啊?」 温徇半个身还埋在后座,声音有些闷:「你说甚么?」 朱掣忍住想打屁股的衝动,搬住车门问道:「我说,你后备箱是不是藏人了?」 「没有,那……」温徇捆好退出来,刚站直就被朱掣两手禁錮在车门间,眉头一跳。 可朱掣倒是不见外,就着么贴着他问道:「那空的为甚么不让我放?」 温徇面色不改:「因为会有危险。」 「后备箱为甚么有危险?」 「等等你就知道了。」 朱掣挑眉,看上去还是不大相信的样子,然而温徇直接单手托起他的腰,朱掣登时感觉自己像娃娃一样被人抱起,再回过神人就已经被塞进副驾里了。 车门关上,几下动静过后温徇才跟着进到驾驶座,打火催起油门。 路上,朱掣脸上热度才降下来,可刚想摇窗吹点冷风,旁边喀噠一声,只见温徇的手刚悠哉地从总开关摸回方向盘。 朱掣悄悄瞪了他一眼,将口罩拨下来掛在耳侧透气:「能开窗吗?」 「车里有暖气。」温徇正经道,目光紧盯弯绕巷弄间的阴影。 朱掣切了声又将口罩戴上,低头把下巴缩进大衣领口。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除了路面有些颠颇外没什么状况,朱掣的思绪渐渐随眼皮跌落心谷,暖意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试图将昨日熬夜的疲惫彻底驱散…… 碰──! 数声巨响在后车厢炸开,震碎了车内安稳的空气,朱掣猛地睁眼,可他刚慌忙要回稳在睡梦中滑落的身子,就被压着肩猛地按了下去! 「躲好!」 温徇单手转盘扭到最底,车轮甩过混杂着泥土的柏油路碾出一弯可怕的黑色滑痕,朝另一条小道上衝进去! 车外枪林弹雨,朱掣惊魂未定地趴扶在座椅上动也不敢动,想探头看情况又怕刚过去脑袋就被穿破一个大洞,只能尽力扶着椅背稳下因车身左摇右晃而动摇的重心,紧紧抓着胸前的安全带,整个人像烤熟的虾球一样踩着抽屉盖、哆哆嗦嗦蜷缩在副驾上。 后方再次传来炸裂的枪响,朱掣一哆嗦安全带抱得更紧了,然而他视线往上一动,却见前面挡风玻璃正中央就嵌着一闪闪发光的子弹! 朱掣瞬间腿软,扯救命稻草一样将身前那根安全带掐进厚重的大衣里,衝着自己曲起的脚一通瞎喊:「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不要死在这里!我保证下半辈子一定天天扶老奶奶过马路行善施惠积阴德!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我还没交到男朋友!我还没试过一百零八个约会必胜体位!我还没把隔壁那个鬼吼鬼叫的小屁孩塞进他家粪坑里冲掉……!」 温徇听着旁边那颗虾球发出破音式嘶喊,心里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别喊了,紧张时说话容易咬到舌头。」 「我、我不说话更紧张啊!」朱掣眼泪都快从眶里飆出来了:「为甚么有枪啊!你招惹谁啦!你不是温庆铭他亲姪子吗!还有人敢打你?!」 「不知道。」 朱掣脸色煞白:「那不会是来杀我的吧?」 「别乱想。」 「怎么不能乱想!我可是下城区来的帮兇!如果他们是来灭口的怎么办!」 「……」 「完了!我上了贼船了!好啊!都这样啊!要死了啊啊啊!」 还没喊完,温徇脚踩油门一个加速,响亮的哀号声就这么随着猛进的车速震到车外,沿着杂乱的街道拖了一路…… 直到半小时后惊险过去,两人这才从危急中拖离出来。 车辆平稳驶过中上城区两道关口,外面的风景比之下城区不同,街道乾净砖列整齐,商家店面都是由砖瓦和橱窗堆砌的,没有骯脏之地的放浪,儼然是副经过巧匠打理的精緻模样。 然而副驾上,那从关口一路没变过的虾球就缩在那里,哼着那快要虚脱的蚊子吶声哼哼道:「那脏把把里插堆七彩霓虹花~格格不入~可这儿不一样~它就是那朵七彩霓虹花~八十七尺大~闪闪发着光~」 温徇无奈地瞥了虾球那双几乎瞪出血丝的眼珠子,刚想开口又收回话音,抿着嘴思忖片刻,然后才换了柔声问道:「你还好吗?」 「哈哈、我很好、好的很、我已经彻底缓过来了!」 温徇将目光从虾球团移回车前:「那你脚可以放下来了。」 「喔。」朱掣机械式地将脚伸下来,两手紧抓膝头僵坐在副驾上,紧绷感仍旧没有消除。 温徇在交通号志停下,抬头看了下红灯,手沿着方向盘的弧度滑落底端,在内侧上轻敲两下。 「你知道你的代号吗?」 「甚么代号?」 「说实话虽然你是来做代表的,但主要工作不是应酬,而是配合揭露真相。」 「我知道,我是和你一起做黑的嘛。」朱掣乾笑,心头怨气所以刚刚还被一堆枪眼追着跑了。 「……总之首领希望,你能暂时保持在我们的对立面去进行城区间的关係维护,表面上我们不能太照顾你,这样才有信服力,也容易得到下城区人民的接纳。但同时为了保障你的人身安全,你会以代号『蔷薇』留在工作册上,必要时候,在警方那就张很好的通行证。」 「你们该不是跟着我口罩取的名吧?」 「嗯。」 朱掣不禁白了一眼:「这谁取的啊?你看我取沙鹿多好听,就拿个植物来当代号,真没意思。」 「我提的名,首领同意的。」 「那首领大人应该挺后悔的。」 「……」 感觉气氛有些尷尬,朱掣轻咳一声,拍了拍膝盖上被抓皱的衣料坐正:「你们这除了首领、你和你叔,还有人知道我身分吗?」 「没有,之前很多人来找你的都被我半路截湖了。」温徇沉着道:「你不用担心保密工作,要是你身分暴露的话就更容易被推上风口浪间,到时候我们反而只会多敌人而非盟友。你那里有人知道你身分吗?」 朱掣下意识想到家里那几个小弟,故作镇定:「没有。」 温徇也没追问,只是道:「要是有,请他把嘴封紧一点。」 朱掣努了下嘴不做应答,呆在座位上往那张脸瞄了几眼,忍不住答话道:「我说……你脑袋挺灵光的啊?好像挺清楚形式的。」 「都是被比较出来的。」 朱掣无语地扯嘴角,深刻感觉自己被内含了,苦于没有证据,只能抱着臂有些堵气地靠了下椅背:「确实啊,你看我现在不就被你拐了吗?」 温徇瞥了眼旁边那颗对号入座的虾球,不禁提起嘴角:「我们这也是在保护你,毕竟新派里只有温家能收你,如果让旧派抓走的话可就是斩草除根了。」 「那你们让我呆在下城区自己凉快不是挺好吗?」 「但你已经答应跟我去拯救世界了。」温徇笑咪咪道:「是吧?大英雄?」 朱掣眉头不禁一跳,望向窗外叹道:「有时候觉得你真的挺不要脸的……」 车辆驶入住宅区,朱掣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巨楼独栋,看上去就不是等间之辈能住的地方。 停下时,正好就在一家铁门前,别墅东西分院,由一座中庭衔接。 管家带着下人拉开铁门,让温徇进空地停好车,朱掣顺着围篱尖看过去,这院子相比其他看上去其他大了那么点,可好像又没什么差别,硬要说似乎只是因为那多了块种满蔷薇的中庭。 关于这处宅子,朱掣上网查过,应该说是在查温徇时意外得知的。 因为新闻闹太大了。 当时战事刚歇,温大哥夫妇又因公殉职,以致以兵为家底的温家日渐没落,温二哥行事嚣张,直接以保全家產的名义把别墅由中庭切分两半,东侧地大,他便拿走东院房地產权,只留下一堆老随从和落魄的温小少爷。 偏偏院门口是偏东做的,温庆铭又不许人重製围篱,理由是为了温小少爷的人身安全,导致那些年温小少爷常被人笑话连进家门都得侧着点过,生怕多踏到他温庆铭名下一块砖头都要给过路费,更夸张的,还传闻温庆铭直接在中庭拉起封条,摆明就是荒着也不让你过去。 甚至最后实在受不了,温小少爷只好妥协,荒唐地从所剩家產拨出大半去付了那半扇铁门的通路权,以保证不会饿死在里面。 好在之后得首领救助,七年前温二哥又投资失利赔了一屁股债,无奈只得卖回东院房地產权来补足亏损,别墅才有今日欣欣向荣的模样。 而当初那个温小少爷,就是如今的温徇。 这段惨事听着好像他只是仰赖首领救助和老天给的运气,然而一番相处下来,朱掣总觉得这潭深水里另有隐情。 他不信他能这么温顺,就连自己小时候糖被抢了都会直接打到人家家里去,这种事怎么可能忍得下来。 这回很明显是温庆铭和温徇联手把自己「哄」上来的,对于温徇的谎言他也不想多做理解,反正就当是接了个工商,只是朱掣不明白,为甚么温徇要让他在亲叔叔那过一遍脸。 而且事实证明,他似乎还在身分上撒了谎。 「将军,客房已经备好了。」 朱掣刚下车,闻言两眼瞬间瞠大,不可置信地瞪着一脚还跨在车垫上的温徇。 温徇转头,朝指甲已经抠进车门缝里的朱掣歉笑道:「我先带你去房间吧?」 4、掉马 中庭有座凉亭,亭外白石步道围绕衬着外围的蔷薇花圃,现下冬日花谢,花壤上只剩一片苍绿。 进入大门,雕像两侧沿阶而上,耗费空间造了个奢华的楼中楼。 而那个带路的管家除了斜睨他一眼,连问都没问一声。 朱掣认得那种目光,他小时候那些阿舍就是这么看他的。 坦白说他现在很想直接衝到路上找个井盖,一路鑽回下城区那条臭水沟。 真是进狼窝了。 「何敬,你去交代厨房留两份餐。」温徇将朱掣揽进客房:「我先跟他说几句。」 何敬带上门。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几秒,温徇才开口:「你先收拾一下,衣柜和桌子要是不够我再从其他客房併过来给……」 「等等。」朱掣不敢拨开他,只能弱弱地乾笑:「在谈正事前,我们能不能先坦诚相待一下?」 神国之所以强大,靠的不是外交,而是过硬的武力。 否则首领卢璟天也不会在战事过后立刻把四散的兵权全部收归中央。 传闻神国军人乖戾,全神国目前硕果仅存的「将军」更是行事诡异,上一秒还是个绅士,下一秒他的大衣铁麟一竖就能变成切丝器、礼帽一张就能变成绞肉机、皮鞋一翘就能刷出一片铁刀扇,能把人活生生刮成白骨一具。 朱掣最近直播玩的游戏主角就是「将军」,而且画面还无码,那血喷得他差点犯恐惧症,如果不是要满足观眾重口味,可能早就被朱掣丢去当仓管了。 何况是查无资料、不在神国民眾视野内的「将军」,干的事必然上不得台面。 这才是最可怕的。 温徇看他战战兢兢,松口道:「『将军』是我的代号。」 朱掣抓紧行李,视线往门口飘了一下:「又是代号?」 「直接为首领工作的人不是只有你一个。」 「那你会让下属就这样到处喊你的代号?」 「也不算到处,只有对自己人时才会喊。」 「那你是做甚么的?」 「自然是……」 短暂的沉默,朱掣脸色煞白。 温徇分神片刻,搭在肩头的手就已经被他状似不经意转身扯脱下来,只好顺势放下手:「我不是故意瞒你。」 「但我要知道这是狼窝,打死我都不来。」 「沙先生,你已经答应首领了。」 「我知道。」朱掣哀怨道:「所以我现在真的很后悔……」 朱掣牢骚越发越小声,最后很鸵鸟地把整张脸都低下去。 温徇叹气,真诚道:「对不起,真心的。」 朱掣哀怨地瞄了他一眼:「我先说啊,我真的是来帮忙共建社会和谐美好的,不是来帮你做传销的。」 「自然,我是将军,当以国家利益为主。」 「别跟我官腔。」朱掣抖擞了下直起身:「你跟新派就是血缘关係,跟神国就是主从关係,哪边重要我不知道,别拉我下水就好了。你既然是将军,那我们一个出力、一个出嘴,谁也别为难谁,行吧?」 「那私底下互相帮助可以吗?」 「不……」 「给钱。」 朱掣眼珠咕嚕一转,看见他却又怂了:「不用钱,只要不失底线我能帮就帮。」 「说定了。」 朱掣看着那张笑脸,感觉自己不但上了贼船还被当压船夫人玷污了清白。 「那你今天好好整理休息,明早我带你去认识一下周围环境。」 「这里就一堆豪宅,我要认识甚么环境?」 「出去这条街还有些行政机关跟一些商家。」 「喔……那有酒吧吗?」 「有。」 朱掣表情有瞬间的满足,又回到放松状态乐呵呵道:「那明天几点起?」 「五点半。」 「五点半!」朱掣表情又丧了:「不能中午吗?」 「……」温徇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朱掣赔笑:「那……十点?」 「你五点半起不来?」 「不是,你要五点半的话,我那会可能才刚睡下去。」朱掣见温徇脸色黑了一下,忙道:「我今天搬家第一天要直播到半夜,都已经发公告了。」 温徇见朱掣狗腿地朝自己眨了眨眼,轻叹:「明天出门我再叫你。」 「好!谢啦!」 温徇扫了他一眼,就在朱掣的狗腿笑和招牌式挥手中退出去了。 温徇嘴角扯回淡然的水平线,在门前待了一下才转身离开。 而门内那人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一个脚软扶着行李狼狈地跪坐在地,没了方才挺直腰板的气焰。 温徇回到房间,按下床头的开关,床尾板上闪烁了下,从极小的投影镜头投射出一片清晰的影像。 影像中,一个人呆坐在行李箱间,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开始整理。 门上传来节奏的敲击声,温徇应话,何敬便进来将餐盘送上了桌。 温徇目不转睛盯着监控画面,可当何敬要走时却突然喊住他:「把沙鹿那盘也送过去。」 「我会通知他去厨房拿……」 「刚刚你甚么脸色,别以为没人看见。去送餐,顺便赔个礼。」 「他就是个卖弄嘴皮的婊子,我凭甚么服务他?」 温徇眸光一沉:「滚过来。」 何敬脸色微变。 然而温徇始终面不改色,只是淡淡一记眼刀削过去:「出生好,就能耐了?」 何敬闻言一颤,咬了咬唇,扬手就往自己脸上甩了一巴掌。 温徇视线移到那半边被打红的脸颊上,语境森冷:「何敬,我当你是我兄弟,可你如果非要白白浪费机会,下回你尝的就是枪子。」他轻轻理了下袖口:「我从小跟你们一起长大,我知道你们瞧不上他,但我可以在这明白告诉你,你们连他一根手指头用处都比不上。」 「……您为甚么非要跟他合作?他们那种人就会在网路上发疯!他们知道政治怎么推行的吗?他算甚么东西!那种天天生活在垃圾堆里的人能懂大局吗!」 「要是懂大局才能做事,那我们谁都不算个东西。」 「……」 「去赔礼。」 温徇看何敬挟着火气退出去,又看回面前的监控画面,里头的小人在画面上不断的走动、布置这个接下来要生活的空间。 他看着泛蓝的画面,不禁想起有人说过──那些吃过苦、受过欺负的人,因为早在人生前半段就受够了磨礪、见够了纷扰,所以他们一般更通人情达事理。 可事实那些人在某一种层面上,也是最容易被誆骗的一类人。 那些人也许知道如何忍耐、也许知道如何造就与承受罪恶,但正因为受够了常人不会受到的痛苦,所以他们以为自己甚么都懂了。 在看似沉稳的外表下,还藏着极其幼稚的认知,因此有时甚至比常人表现得还要拙劣。 温徇端过小桌上的餐盘,拖椅坐下,提起筷子,边看监控画面吃了起来…… * 隔天中午醒来,朱掣感觉好像被鬼压床了。 明明意识很清楚但眼睛就是睁不开,胸口还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呃……」朱掣闷吭一声,好不容易瞇开眼往下看,就见某人正大辣辣趴在他胸口,神经短路了下,才认清那熟悉的笑脸正是昨天刚掉马的温大将军。 「醒了?」温徇笑着起身,半倚着床侧从床头柜上的餐盘抓起一块乾粮,往朱掣嘴前塞过去:「赶快吃一吃,要出门了。」 「我、我自己吃就好……」朱掣被压麻了动弹不得,只能以躺着这种非常不体面的姿势道:「你怎么进来的?」 「我有钥匙啊。」温徇说着又用乾粮往朱掣唇上督了两下。 他妈能不能有点隐私…… 朱掣被他这莫名其妙腻死人的甜笑害得心尖一哆嗦,只能顺着意思稍微前倾把那块乾粮叼进嘴里嚼:「怎么趴我身上了?」 「无聊啊。」 「?」朱掣一脸困惑得趋近害怕。 温徇见他这样笑容更灿烂了:「快点吃吧,不是说好一起去逛街的吗?捨得让我就在这看你吃一下午?」 朱掣好不容易活动起还有些痠麻的手,俐落掀开被子光脚踩在地上:「那我先吃饭,劳驾您等我一下。」 温徇看他绕过自己去端餐盘又坐回床角低头就着盘腿吃起来,靠着床头柜拖腮欣赏道:「在我这里吃的就是军餉,别嫌弃啊。」 「我又没这么娇贵,臭水沟捞起来的都吃过,你们这已经算是山珍海味了。」 「是啊,之前在壕沟里我们也把泥水混着吃,这样能省一点粮食。」 朱掣感觉噎喉里那块乾粮屑哽了一下,捶了把胸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的动作:「真的假的?」 「真的啊。」 这人是不是在玩他? 朱掣带着疑问吞完午餐,又试探道:「那个,我要换衣服,麻烦回避一下。」 「好。」 温徇乖乖退出去。 可朱掣心里更慌了。 这么客气不合理啊?他不是人都在这跑不掉了吗?这不是压榨免费劳工的最佳条件吗?现在是在收买人心?还是有求于他?是怕他在网上随便造谣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把他想的太小心眼了。 朱掣随便往身上套了两层卫生衣还有一件毛衣,跳着脚边哆嗦边套上厚棉裤,披着大衣端起吃剩的空盘出去,然而刚踏过门槛,守在门边的何敬立刻抢过他的空盘,嘴角扯起一个还算可以的弧度。 感觉上是和着昨晚来道歉做的一套补偿,可朱掣被他笑得心里发寒,连忙别过头顺着温徇引领下楼。 「昨天我很担心你知道我身分后就跟我生疏了。」温徇微笑:「但今天看你好像比昨天放松很多,是晚上发生甚么事了吗?」 朱掣手轻轻滑过楼梯扶手,谨慎道:「可能……就是累过头睡得比较香?」 不想温徇猛地转头审视慌忙停下脚步的朱掣:「是吗?」 「嗯。」朱掣应完见他仍旧直勾勾盯着自己,又接着保证:「真的,我就只是一时有点转不过来,毕竟你的身分变化太快……」 可话还没说完,温徇脸色骤沉,直接甩身拧断他的话音大步出去。 不是,这、这又怎么了?! 朱掣被他这突然急速冷冻的态度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本想用眼神询问何敬对主子的情绪理解,可接收到那越过空餐盘瞪来的目光又一下洩了气。 ……还是暂时闭嘴好了。 朱掣溜进副驾,侧身去拉安全带时顺带扫视了下周围,玻璃窗和板金都是好的,早已没有昨天激战过后的痕跡。 温徇冷眼见他扣好安全带,闷声催油门驶出半敞的院门。 朱掣昨天顾着躲子弹都没认真看过街景,现在才发现上下城区商圈差异极大,不像下城区的有很多欲盖弥彰的破败,而是货真价实的金贵,光就店面打理就多了些整齐,就连两个店面之间衔接的砖瓦似乎都有讲究,不似下城区一会木板一会水泥一会铁架的,活像装修到一半被撤案放烂的失败品。 看来要说人人平等,就这点实质上的区别还是免不了。 这里商圈规划的过份整齐,朱掣三圈逛下来,就没见过有哪家餐厅是突然从一排精品服饰里窜出来的。 「这里平时就负担这一区住户的流量,至于酒吧,一般都是藏在美食街地下的,从侧门进去就是。」温徇解释道,可话里话外听着感觉像有股气堵在心口,音都是昧着心情硬生生挤出来的,害朱掣本来职业习惯边听边冒的笑梗都不敢贫出来,每次都只是哇、这好地方、好方便之类的词,生怕一不小心让将军大人气极,当街就把他就地正法。 可这位显然脾气更差了。 至于怎么个差法,朱掣发现他每带自己绕完一圈回车上时,按车钥匙开锁的回数次次递增,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但朱掣明显从这个莫名其妙的动作里感受到了「我不高兴」这件事。 喀喀喀。 温徇面不改色连压了三次,然后像之前一样一言不发做到驾驶座上。 朱掣进去拉安全带时悄悄瞄了眼插在锁孔上的车钥匙,直觉那个开锁钮好像比来之前凹了三毫米。 朱掣轻咳一声,朝温徇笑道:「你饿吗?要不要在附近找吃的?」 「你不是刚吃过午餐?」 「就去吃点零食?」朱掣不好意思地挠了下鬓角:「我没吃早餐,有点饿……」 温徇二话不说就直接掉头绕回最开始的美食街。 朱掣正揣测他到底怎么回事,隔着车窗见到方才被温徇轻描淡写带过的糖果铺,扒着车窗下意识开口哄道:「你要不要吃糖……」 温徇在红灯前停下,回头却见朱掣正尷尬地偷瞄着他。 「……」 「……」 「还是回去吃吧,也快晚餐了。」 然后红灯亮起,整个车上又只剩下引擎的声音。 直到晚餐结束,朱掣都不敢轻举妄动。 半夜,朱掣抱着被子坐在床上,两眼盯紧反锁的房门。 然而指针转过半圈,门口仍旧没有动静,他人渐渐缩进棉被里,好不容易才将视线从门口摘下来、想闔眼专心睡下。 可窝了半天还是睡不着。 朱掣摸开灯,裹着自己带来的毯子起身坐到电脑桌前,打开商城随便抓了几款游戏,然后抱着腿在椅子上缩成一颗毛毯球,看那条发亮的进度条跑动。 门上传来两声轻敲。 朱掣警惕地缩了一下,本来不想应答,可难为屋里还亮着大灯,只得从座位跳下来开门。 只见温徇在睡衣外又披了件浴袍,靠在门前用肩顶住门,一手夹着两支酒杯,举起另一手的酒瓶晃了晃,一改下午态度朝他笑道:「喝一杯吗?」 5、出城 要是早些年朱掣还能毫无负担当个龟孙子,然而目前这当口就很尷尬了,法律要你挺直腰板做人,现实让你不敢恭维做怂蛋,不管怎样都很…… 而且朱掣直觉这位将军大人阴晴不定,反正是不敢招他,少说一句是一句吧。 「啊……好。」朱掣刚想给他腾座位,温徇却把他挡回去亲自拖了把木椅。 朱掣被迫接过酒杯,两手小心托着杯底让温徇倒了半杯,见两杯量各正好,温徇提了下瓶口收住酒液暂搁桌边,端起自己那杯悠然地靠到木椅上。 「睡不着?」温徇音色低哑,像是夜里磨礪的乾风。 「嗯,平时没那么早睡。」 「心里有事?」 「没有,就单纯睡不着。」朱掣表面笑着,心道总不能说怕你夜袭…… 温徇点头,抿了口酒。 「那现在有精神吗?」温徇轻晃酒杯:「我想说一下行动方针。」 朱掣失笑:「你平常都这种时间找下属开会?」 「偶尔,睡不着的时候。」 「好吧,那你说,我听着。」朱掣先是往杯里嗅过才浅酌一口,酒液从噎喉溜入,在腹部漫起暖意。 温徇扫了他一眼,直言道:「首领近来新上了法令,大多都是和维护下城区权益相关,但我们最终目标是把舆论风向导正,不对任何一方偏颇。而我们这边只会针对事实进行批判作业和观念宣导;至于后续法务的工作,都是由首领跟人权协会秦会长谈判后再定下规矩。」 「明白。」朱掣板着脸看上去十分正经,可脚底下却有些不安份,也不知道抽甚么风,一直试图把右脚趾戳进左脚趾缝。 「在带有权威背景的犯罪方面,需要有身分地位的人亲自下场,我们主要做的就是揭发这些檯面下的案件。」温徇往下面飘了一眼,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朱掣正经的上半身:「你做过外景吧?」 「做过。」 「那就跟那差不多,可以直接揭发拍摄到的线索或是在蛛丝马跡上打个擦边球,藉此引导舆论让民眾自主探询前因后果,再向大眾揭发真相。」 朱掣一顿,才反映过来刚刚说得甚么,脸色微变:「要去现场?」 「对,我们需要亲自下场领导拍摄整个探案过程,做成一个系列的案件纪录来作为宣导教材。」 朱掣忽然有些懵。 之前明明只是来做思想工作的,怎么又变卦了? 「你具体是要……怎么个拍法?」朱掣多了份紧张:「耍官威做突击检查?」 「我有办法。」 「那人家会让你这么大辣辣地拍?」 「会。」 「然后呢?就偷着证据出来干他?」 「对。」 真是他妈精闢的註解。 除了逻辑十分诡异外甚么问题都没有。 朱掣整个人像洩了气一样:「这不是监察的工作吗?」 「这就是『蔷薇』的职责。」 「那你一大将军,就带着我干这事?」 「战争没有固定的型态,资讯战也是军事的一部份。」 「……」朱掣紧张地灌了口酒,两手紧握杯子。 温徇微眸:「不想做?」 「不是,我没做过,你就没想过我要是演技不好穿帮了呢?」朱掣推辞道。 「不用演技,又不是去卧底,你就像在网上那样,扮好自己就好。」 朱掣动作一滞,却没应答,转看起手上的酒杯。 温徇默默扫了他一眼,片刻才道:「你知道昨晚发生甚么了吗?」 「甚么时候?晚上几点?」 「你还没睡的时候。」 朱掣皱了下眉,拐个弯问道:「跟你早上生气有关係吗?」 「很明显?」 「废话,甩头就走,那样子简直像……」朱掣说着话音越来越小,然后又怂到直接禁声了。 「那你觉得我真的生气了吗?」 朱掣苦恼地搓了下脖子:「不确定,但不像你会做的事情。」 「为甚么?」 「之前被我拉着在街上乱窜,最后却还是笑笑的。」朱掣尷尬道:「我虽然那时候脑子是有点不清楚,可那时你都没真的生气啊?所以没道理……」 终于,温徇点头:「嗯,我是没生气。」 朱掣忍住瞪他的衝动,心道这些阿舍一个两个都喜欢装深沉是真心讨厌,脚上又不安分了几下:「那你是干嘛?」 「昨天清晨,我们一直重点关照的内奸从窗外大半夜溜进你房间,在里面呆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出来,出门后转头就撬进我房里了。」温徇眼神突然锐利,狠狠踩住他乱动的脚:「按法律,在官员,尤其是『军官』房里的东西,就算被撕了一角纸料都可以对嫌疑人先斩后奏,你说这是干嘛呢?」 朱掣一愣,冷汗沁出掌心,两条腿筋随着被踩住的刺激瞬间绷紧。 他怎么不知道?几点睡的?三点?还是四点? 朱掣有些慌:「可我才刚来,根本没有认识的人。」 温徇语调淡然:「但人权协会在上城区早有据点,如果说是为了接应你来这的情报手倒也合理,毕竟你在我这里这件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不……新派不是与协会站在一条阵线上的吗?」 「按理说是,可人权协会内部有太多支派,有些较为激进的就不一定了。」温徇说着随意撩起浴袍展示小臂上新鲜的伤口,只见那道怵目惊心的鲜红色透着一圈圈惨白纱布漫出几分恶意,又在朱掣震惊的目光下收回袖子底下。 朱掣有点绝望,他不想一来就被当叛徒。 「你表示点甚么吧。」温徇垂眸敛下转瞬即逝的算计,微皱的眉头看上去似乎有些为难:「我真的很难不怀疑你,而且事发当下我的随从也在,就算我信你也没用,毕竟这交代不只是给我看的。」 「我……」朱掣想到前几日确实跟小瓜通过电话就有些心虚,便抿了抿唇:「对不起,我可能,说漏嘴了。」 温徇眸光微沉,却只是轻敲杯壁,将还有剩的酒杯放回盘子:「我希望你不要再犯,不然这对我们的工作会造成不必要的障碍。」 「……我知道了。」 温徇点头,倒像是不在意似地换了个话题:「你最近直播排程到甚么时候?」 朱掣脑子一浑错愕了下:「呃,下周三后都是空的。」 「那就麻烦你将下周三之后的行程排开,跟我到圣地去,工作周末正式开始,早点去还能提前适应一下环境。」 朱掣本想说甚么,可看着那从绷带下隐约透出的腥红又闭了口,妥协道:「要去城外领地?」 「嗯,这次工作是针对当地行政官路翔的,你可以事先查一查做些心理准备。」温徇淡淡扫了他一眼,收回压制的脚和酒杯端盘起身:「这次的事情我不深究,只希望不要再有下……」 可话音未落,温徇便见朱掣起身时一个踉蹌,猛然弯身抓住右小腿跌回座位。 温徇眸光微闪,立刻放下手里的盘子问道:「怎么了?」 朱掣尷尬地把脸埋进膝间,两廓红通通的耳朵不知道是因为酒意还是羞愧。 「抽筋了?」温徇见朱掣苦着脸默认,放下餐盘坐回去捧起他的右脚放到自己腿上,沉声道:「哪里抽了?」 「……脚。」 「我问腿肚子还是脚底板?」 「脚、脚底板。」 温徇眉色中的凛冽稍微舒缓,掐住脚侧揉按脚底板中上的穴位。 朱掣从脚到脑门骤然像被雷电劈过一样,两手努力往后撑住滑动的椅子,温徇见状放下他的腿,直接把人搀到床榻坐下,自己盘着一条腿在面前又给他揉起了脚底的穴道。 脚心窝从指尖散发温暖,比先前步步紧逼的语调暖和的多。 「你就直接躺好吧,反正差不多得睡了。」温徇柔声道。 朱掣听话往后靠上枕头,盯着专注给他揉脚的男人,神情有些复杂。 「缓过来了吗?」 朱掣张口欲言却顿了一下,又转而笑着抽回脚:「没事了。」 「嗯,那晚安。」 温徇收回目光,替他拉上棉被,关灯出门。 朱掣沉默目送,收了收没有半分酸疼的脚。 直到门闔上的最后一刻,对视的目光才彻底脱离视线。 谁也没有先抽离,直到狭窄的间隙过分挤压,视线因此被格外拉长,扭曲了真实距离。 但谁也没有先抽离,而是在最后那刻,被门板阻绝所有的审视。 * 出发当日。 朱掣前天一早就收到何敬送来的任命书,特别检查过上面任何带有印信和标示的地方,可看半天只能证明它正版的不能在正版,确实是首领发的没错。 然而打从被任命至今,他从来没跟所谓的首领有过半次实际接触。 要不是真有人来找他,他还以为是诈骗。 其实要说首领是想避嫌,毕竟听温徇所述这次要开刀的人很有可能都是些权贵,所以不想和替他做事的人有直接接触,就乾脆找个得力助手代理,那也情有可原。 但就是哪里奇怪,说不上来。 今天要出城,进出整顿的人多了些,朱掣出来时特地往周围扫视一圈,那个温徇说的内鬼也许已经被处理了也说不定。 只希望不要是跟小瓜有甚么交情的,不然那小傢伙还不知道要怎么跟他急。 最近朱掣天快亮了才敢睡下去,温徇看着顶了两圈熊猫眼戴口罩的人溜到他旁边后扬了下眉,还没开口朱掣便清了清嗓,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那个……我房门钥匙除了你还有谁有?」 「只有我。」 「那、那天那个人怎么进我房间的?」 「翘窗。」 朱掣那天等温徇离开后查看过,窗口锁孔处确实有被铁丝刮过的痕跡,心里不禁一凉:「那他对我做了甚么?」 「这你可能比我清楚。」 「……这样,你有没有栓之类的,给我两个,我一个钉窗上一个钉门上。」 「但这样我没办法随时进去找你。」 「那我睡觉睡到一半要是突然被人勒死怎么办!」 温徇只是微笑:「我可以派一个人晚上进去陪你睡。」 「派谁?」 「我啊。」 「……」 「嫌弃就算了。」 「不是!我、我……」 结果朱掣哑了半天,还是甚么都没说出来。 除两人外,算上驾驶座车里还有另外三人,都比何敬的军阶小,可对他的态度却明显和善许多。 由于温徇的车牌和车型过于惹眼,几人先到下城区当地换过一辆破旧的休旅车,顺便又多添了两位人员,总共下属五人,彼此之间都是小一老三这么喊着,朱掣也就认脸对了编号,七人就这么以货商的名义正大光明出城,开上通往圣地的公路。 路上穿过蛮荒之地,中间途经一座供人歇脚的小村落,眾人下去休息半小时回来,朱掣本来想给自己换个位置,可温徇一上车又把他赶到后座正中央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这个位置好像被所有目光针对了…… 不过等温徇靠窗闭目养神,几人的戒备也没这么严了,除了后座靠另一个窗睡的冷傲温二和嘴里像小松鼠一样嚼饼乾的安静吃货温三,其他人有一搭没一搭嘮起嗑。 「圣地有甚么好吗?」温四软骨头赖在椅背上。 开车的温五难得搭腔:「不知道,我没去过,都是上一辈才会去的地方。」 「哪有!我就跟将军去过啊!」温一吐了吐舌:「那地方就是戾气太重了!」 「戾气?」 「就因为那个路翔,好好的行政官搞甚么不好,偏偏要搞强盗土匪那套……」 朱掣靠在枕头上,偏头看着温徇因呼吸起伏轻颤的眼睫。 圣地的歷史,全国人民就算不清楚也都略知一二,而朱掣因为玩得射击游戏有好些背景就是当年的「圣地之战」,所以稍微查过一点资料。 近一个世纪前,神国刚刚建立便遭遇分裂,两个统一天下的兄弟谈利益时发生争执,卢氏虽佔了上风却未能操盘全局,而上任首领在耄耋之年才将好兄弟和他的党羽耗死在下城区,却也把一生给赔了进去。 当时卢璟天三十出头,被迫接手上一代首领重任,根基不稳,可屋漏偏逢连夜雨,传说本来追着卢璟天私奔过来的敌国千金听说母国要趁机对神国下手,又带着儿子连夜跑路回去投奔,导致卢璟天为夺回妻儿并挽为神国脸面,被迫向敌国发起进攻。 虽然最后妻儿在逃亡途中死在了大雪里,也不知算不算对不忠的报应。 总之当时神国高层人多,军部指挥权分散在承袭职位的将军手中,卢璟天便採取分团形式打游击战,不断从各方面进行骚扰,成功削弱敌国大半兵力。 然而当敌国退守到圣地后,他们始终攻不下来。 所有人都明白,如果不留下一个标志性的关口,就凭这荒无人烟的土地,圣地根本守不到两个月就会再次易主,那这场劳民伤财的仗也算白打了。 所以卢璟做了个决定,直接指挥其中一队人员往前拚死靠近圣地逼出对方主将,然后撤掉大部兵力,独留一支小队当作诱饵,从后方往交锋处直接投下一枚影响扩及方圆八十公里的导弹。 霎那间,圣地坚壁被毁,场上不论敌我化为粉尘,而烟硝过后,敌国兵力重伤且军心大乱,加之畏惧神国还没拿出手的那些秘密武器,最后的胜利也就不言而喻。 至今,那队壮烈牺牲的神国将士还葬在当地特别划区的公墓中,供后人瞻仰。 「……你们先下货,钥匙给我……」 迷糊中,朱掣感觉自己靠着一个暖暖的东西。 理智告诉他该起来,可近几日担惊受怕都没睡好,好不容易有个安心地方,眼皮沉的抬不起来,甚至不由自主往暖源鑽过去,鼻尖縈绕暖阳的味道,就这么疏心地睡了下去。 直到月色当空,他才从睡梦中自然醒来。 朱掣感觉肩膀有点麻,下意识撑起身子,手却压到了某人大腿上。 他一愣,转头看向那个把自己当抱枕靠在自己肩上睡的男人。 6、明查 温徇就靠在他肩上,沿着衣领还能见到不经意露出性感的锁骨稜线。 朱掣刚要跳开却被他揽回来,浑身抖起鸡皮疙瘩,两眼不可思议地盯在温徇身上,好不容易压下几欲从嘴里逃亡的脏话,客气道:「将军大人?」 温徇睁眼,除了看上去还有些倦色,眸光倒是很清醒,他也没松手,就这么抬头朝人问道:「醒了?」 朱掣脖子上被吹一口整套神经都麻了,也不想多问自己是怎么睡到他怀里去的,连忙起身整个人贴到车顶上乾笑:「前几天没睡好,麻烦您了啊。」 温徇捏着颈侧按开压麻的经脉,朝朱掣摆手让人退后,倾身压开车门。 朱掣正低头带口罩,见他下车紧绷状态骤然解除,可胸口一股异样随之而起,有点酸。 但温徇倒是没拿这当回事的样子,上前从温一那接过门卡信封上楼开房,屋内布置朴素,中间只有一张双人床,然后就是一间卫浴和衣柜小沙发加茶几,没其他多馀的东西。 「你跟我一起住,晚上商量比较方便。」温徇收起自己的房卡将手里信封递出去:「你的卡,小心别掉了。」 朱掣接过后看了那张大床一眼,犹豫道:「我们……一起睡?」 温徇唇角轻勾:「你是怕自己扑上来吗?」 「……睡就是了。」朱掣撇嘴,转头交着手撩起衣服下摆就要往上脱。 温徇一顿:「你现在就要?」 朱掣语带怨念:「我换个衣服,刚睡一身汗。」 「嗯。」温徇应声,坐到旁边的小沙发。 朱掣看他坐在那有些怂,可想想又鼓起勇气将卡在腋窝下的衣服一把掀了。 脱就脱!又不是身材不好!怕甚么! 然而脱完瞄向温徇,却见对方一直在翻桌上提供的平板,根本一眼都没给他。 朱掣没来由心生一股闷气,回头用力把自己脱到只剩一条内裤,然后被冷空气冻到直哆嗦,又默默拽出行李箱里的衣服一件件穿了回去…… 端餐回房填饱肚子,朱掣让温徇带他在路上绕了一圈,这里的街景风味有点像下城区,然而下城区是那种颓废风格的纯粹混乱,这里却偏向那种古朴的上世纪乡土农村。 朱掣找了个刁鑽的角度避开温徇,举着自拍棒开打光独自录了段逛街过程,边巴拉巴拉介绍风土民情边将镜头神秘兮兮带到远在数条街外远得要命的庙观大门,完成拍摄存好第一段影片素材。 温徇就看朱掣熟练地自导自演,等他收拾完才开啟叮嘱模式。 「……圣地人民就一个信仰,毕竟这里就是神教的发源地,和这里的人相处的要诀很简单,基本上只要表现好你对神和净明大师的敬畏就好。」温徇带他绕着人少的小巷走,两人身高差不多,他只是微微侧头在耳边压低嗓音,态度似乎又回到热情的样子。 朱掣实在摸不透他性子转折点到底在哪,只能先顺着他:「就是那个教宗?」 来时他查过,那个叫净明的头衔一大堆,他虽然不大懂那些乱七八糟的称谓,但还是知道教宗就是神教团体中老大哥的意思。 朱掣对神教实在没什么好印象,尤其在下城区,很多分教总喜欢坐落在那些他们称为风水宝地的地段,占了一大块本来可以用作发展的地方,然后又花费本就不多的资金打肿脸充胖子来盖一堆冠冕堂皇的庙观楼宇。 最惨的是下城区人民普遍穷,一穷下来生活没法支撑就去拜神,一拜神就送礼,一送完后人更穷了,然后又拜,又送礼,又穷……就这样恶性循环,最后那些庙就会在某一天莫名打着经营不擅的名号倒台,然后换了个名字后又在隔壁街建新庙继续这该死的循环。 其实这也不是说谁错,只怪他刚好就碰到那群最混蛋的。 他觉得这种敛财方式可比他小时候纯用偷要损多了。 「一会见到人别喊教宗,喊净明大师,他不喜欢太高调。」 「本就是个窃盗惯犯,凭着拜老天爷抢人家位置还处处压行政官一头,怎么就怕高调了?」朱掣实在忍不住,把这些天来为温徇使劲憋住的说话慾哗啦啦吐了出来:「他都不觉得把脚插进人家窝里不好意思,难不成还要假惺惺的自谦?那位置要是屁股坐麻了就下来啊,等着生痔疮是吧?」 温徇看了下口罩上那双明显嫌弃的眼神,额角一抽:「……有些话你可以放心里就好。」 「抱歉,可我受不了。」朱掣嘟嚷:「后悔招惹我了吧?我就说我不是政客,脑子里装不下你们那些弯弯绕绕,我就只是个会说话的,就算把人喷进icu大家还得给我颁一个最佳铁口主播奖。」 「……」 很意外,温徇没多说甚么,朱掣一股牢骚没机会发,只能默默摁回肚子里继续听他讲等会的策略。 直到庙门前,朱掣才从不知何时停下的演讲中回神。 好几年前建庙时说是因为此处风水宝地,若不做佛门用途时在有愧上天眷顾,路翔才给他盘下来的,然而这庙里一砖一瓦也都算在那份贪污公款的名单上。 庙门前守着一名提灯的小沙弥,见人来了立刻天真的笑着上前:「哪家来的?」 「天外飞仙。」 只见小沙弥侧身将两人引入门中,然后反手掩上门,带头走了进去。 朱掣心里吐槽这个非常不高端上档次的暗号,动脚跟上,配合先前的商量拿出工具开始第二阶段录影。 温徇自动避到死角,小沙弥对着镜头小眼神明显不善,朱掣大概猜这是触犯了「佛门重地拍摄喧闹不敬」之类,不过小沙弥还是自动打了配合,至于那点不甘愿的表情问题不大,朱掣可以在后期给他眼尾打光修得和眉善目一点。 「我们圣地每一寸沙土都是被神明吻过的!」小沙弥炫宝一样自豪道,也就这时才给镜头一点好脸色:「当初神国的首领就是为了得到大师和神明的祝福!才拼命保下的这块世外净土……!」 每一寸都被神明吻过,那嘴该有多酸…… 这段完全不用朱掣插话,小沙弥站在一种超脱世俗的角度自己马屁拍得很高兴,隐约有在藉着他的镜头传教的嫌疑,不过朱掣也不恼,反正他刚刚已经录完转场了,现在这段无关案情的彩虹屁他回去第一时间就会掐掉。 不论小沙弥说了多少吹捧,歷史是不会改变的,当初卢璟天的选择就只是因为战略两个字。 朱掣听得无聊,不经意回头看了温徇一眼,却见对方眼中闪过阴霾,察觉目光后又迅速朝他投以完美的微笑。 朱掣心惊了下,温徇却笑眼提醒他继续录,似乎所有诡异都是错觉。 他没有过度纠结,只是秉着职业操守投入录影。 等走近净明大师厢房时,温徇给他打了手势,朱掣接收后不管还在喋喋不休夸耀的小沙弥,站定点往后扫了一圈镜头拍下三百六十度全景,然后直接运镜到厢房门上,心里飞快打算这段消音然后用bgm盖过去作转场。 小沙弥自动闭嘴敲门,得到应声后便开门将两人迎了进去。 只见面前一名慈眉善目披着袈裟的中年男子从跪坐起身,胸前摆着一隻佛手,另一手不急不躁地捻着串上的佛珠:「沙施主,欢迎,快请坐。」 「净明大师。」朱掣恭敬道,该有的礼数他会做,这是他的工作:「深夜上门打扰,耽误您的休息时间实在不好意思。」 「没有这回事,早上香火络绎不绝,我也不方便招待沙施主,现下正好。」净明说着不禁叹了口气:「今天沙施主会来这求解的原因老僧明白,希望等等能有帮到沙施主的地方。」 朱掣睁眼说瞎话:「您客气了,大家都知道圣地是神国城外领土,当初战事刚刚结束,是您协助新任行政官路翔先生稳定人心,数次布施捐助灾情,有您这样的心胸,才有今日圣地的荣景。」 净明大师慈爱地摆手:「就是一点举措罢了,虽然世间政权更迭,但在神心中,所有生命都是神给世间的餽赠,没有高低之分,老僧做这些只是希望眾生安好……」 圣地虽本属敌国领土,但事实上之前都是归教宗管的。 就像个独立的小国家,里面的法治都是照着经书上戒律来,以至于神国在占领此地后,有好几年人民都处于排斥行政官的高涨情绪中,直到后来是新任教宗净明代表圣地与神国达成协议,协助安稳人民情绪,才让国家的力量进驻到圣地里来。 看似妥协,实为制衡分权,一边是信仰一边是官,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话说好听是为了眾生,但实际也不知道神国许了甚么好处,让他甘愿如此。 净明大师边说边感叹,因为这个节目风格偏向私家探案,所以朱掣特意将镜头往后放拍到那双苍老但很有戏的手上,那生满皱纹的手上配着几枚驱邪的雕纹银戒,朱掣准备将这当作提起细节党推敲慾望的点,可转眼馀光就看到净明大师隔着自己头顶和温徇意味不明地看了对方一眼。 朱掣见到净明大师不经意蹙起的眉头,知道他心里多半也是有点不高兴的,也猜测温徇这次来大概真是凭藉官威打过招呼的,心里顿时有种在帮人干坏事的感觉,彷彿自己是帮忙逼良为娼的刀殂鱼肉。 然而净明大师的表情控制得挺好,见镜头回来又万般无奈地拉着他诉苦起近几年的财务情况,还有路翔的专制霸道。 「……这些年他背地里抢了不少,又仗着这座庙观的名义挣了不少,在名面上又课重税,里外都占了便宜,屡屡无视眾神的劝阻,造业积累怨念,可他身上戾气过重,我这庙里皆是老弱之流,无力抵抗路施主的威权,可悲当初我满心想同路施主一同维护圣地安寧,现在看来着实是老僧自作多情,才害了这土地上的生灵惨遭虐待……」 朱掣听他话一套一套的,觉得脑壳有点疼,脸上的微笑也有点快撑不住了,要不是还有採访的重任,他现在就可以甩脸出去。 不是他不想尊敬神明,只是他实在没有那个脑袋能去尊敬神明。 不但规矩多、思维绕,做事还彆扭,就像吃个西瓜非要沿着外皮一层一层慢慢削,要是让朱掣来的话,他直接一刀剖两半就徒手挖来吃了,再精緻点的话顶多加个汤匙。 可能是他这人没文化,所以吃法也比较没文化。 终于等净明大师恨铁不成钢的指控结束,朱掣板起脸面色凝重道:「冒昧问一下,请问庙方有近年与路行政官交流的帐目吗?」 「有!请沙施主随我来!」净明大师答完,立刻招呼人穿过层层拉门往更里面的廊道里走去。 朱掣见净明大师巴不得把自己庙里翻的底朝天的积极样眼底留下一分揣测,有些理不明白这老和尚到底甘不甘愿帮忙,回头见温徇无声点头,便直接跟上把过去的路径全都录了进去。 走廊尽头,是一间两层楼高的藻井书阁。 温徇一进门便默默绕到其他书柜看似随意地参观起来,而朱掣则被净明大师带着走到书阁正中央、与宫庙旧风格格不入的电脑前,把自己的万能自拍杆折成放置架的形状,找了个位置将手机安好打开镜头,将架子卡槽里的充电器推进去充电,钓出歷年的帐目资料,开始又一阶段的拍摄。 书阁内十分昏暗,只有电脑侧边还打着暖黄的灯光,随着资料开啟,纷杂的帐目逐一条列,朱掣确定建立时间,挑出近十年帐目逐月滑过,嘴中边有条不紊的和净明大师话家常或掰扯关于世间万物等的玄学问题。 净明大师本想仔细看内容,可思绪快要被朱掣问得刁鑽问题淹没了,本来想着随便答一答敷衍过去却发现对方似乎会揪着自己刚刚说的内容在问更深一层的问题,害得他嘴上一刻也没法放松,注意力也不由得开始分散,而一分散就不知怎么继续接着那堆眼花撩乱看下去了,只能作罢,给朱掣的影片任命的提供免费的人声背景环绕音。 书阁角落不时传来细碎的书页声,也不知是不是温徇弄出来的,朱掣一目十行扫过去,实际也没看进去几个字,毕竟他只帮朱姨看过那种手写的买几颗鸡蛋几把葱的小儿科帐目。 可饶是如此,这帐目看起来还真是精彩。 朱掣越看眉头挑得越高,眼中一片戏謔,连带嘴里对答问话都没个正经,害旁边跟他接话的净明大师脸都黑了一大半。 操,这帐……真他妈精彩! 7、暗访 朱掣本身没几斤两,不太懂这会计栏上写得都甚么鬼,但就这明目张胆的挥霍他还是能看得出七七八八。 连买条擦神桌的毛巾都能买到五十万去,朱掣怀疑里边是不是掺黄金了。 「老僧有愧,未能好好约束路施主的荒唐行径。」净明大师见他在其中一个页面停下来,立刻感叹:「老僧明白,虽然未曾助紂为虐,但无视亦是相同的罪过,若有任何需要,老僧愿意配合沙施主调查,唯愿这圣地万家百姓不再受强权欺压之苦。」 这叫未曾?都帮人做帐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趁机捞油水…… 「那我替国家感谢您老啊。」朱掣随意道,也没看净明大师嘴角抽搐了下,只是打开一片乱花花的程式码,操作后跳出几个视窗,然后在大师疑惑的目光下回归原样抽身,拿起镜头笑瞇瞇地拉着净明大师做了总结。 温徇见状从最后一节书架晃出来,然后终于开口打了招呼:「今天添麻烦了。」 「不会不会!您能驾临此地实在是圣地眾生的福气!愿将军顺利解决纷扰,还圣地一个清净!」 受完净明的恭维回到旅店房间,朱掣终于把闷了大半天的口罩拨下来。 朱掣插腰深吸口气,先将影片传进笔脑,趁着传输时间去洗了暖呼的热水澡。 他在里面熏了半晌蒸气,套睡衣出来发现温徇还没回房,便把毛巾往门把左侧一掛,蹦到桌前从设备包里捞起耳机、随身碟,抓了副细黑方框眼镜戴上,抱着笔电蹦上床,缩起两条被冷风吹冻的腿,立枕一靠,戴上耳机开始剪片。 中途有人敲门,朱掣从好不容易摀暖的窝里爬起来,蹦着从门缝接过温三送来的热饭糰,让他带走备份了帐目那段的随身碟,又蹦跳着窝回去。 温徇上楼一推门,抬眼就看到戴眼镜嚼饭糰毫无形象陷在床里的人肉团子。 此刻他就像个原形毕露的操劳鬼,厌厌地对闪烁的电脑萤幕皱起眉头。 朱掣察觉动静抬头,稍微挺背整顿了下懒骨头,见温徇将门落锁拉好窗帘,带着笔电脱鞋也往床上坐过来探头看自己的萤幕、距离一下贴得极近。 朱掣有些不自在,但说实话也没什么不能看,便主动解释:「影片原件我给了,这我还没剪完。」 温徇一条腿伸直一条盘起支在膝头:「剪完先别流传,等事情稳定再说。」 「喔。」朱掣停下影片往前倒放一点按下暂停键,见温徇开了电脑,便试探道:「能不能请个后製人员帮我啊?」 「不行。」温徇十分果断。 朱掣委屈地努嘴:「可是这工作量很大啊,我又要陪你调查又要炒场子又要干这干那,回来后口乾舌燥精神匱乏还要熬夜加班重复看几百遍自己拍的片子,说实话你这样把所有对外的媒体工作全都交到我一个人手上,你不觉得你这惯老闆当得有点不厚道吗?」 「一个月也做不了几天,我看沙先生挺年轻的,熬两天夜应该不是问题。」 「……压榨劳工、侵害劳工福利、强制加无薪班。」朱掣横他一眼,见温徇彷若未闻,只能訕訕地放弃争取员工福利,转而问道:「书阁监控有纪录了吗?」 之前温徇派人去托口信时,特别安了一个微型监控在书阁角落。 「有,但除了其他师傅还有净明大师带我们那次外没有其他动静。」 朱掣蹙眉:「会不会老和尚是知道我们在那里安东西了?」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他也确实没做任何事,不过我发现那里有密室。」 朱掣自然看到监控最后温徇试探墙面的举动:「有找到进去的方法吗?」 「我怕出动静没试,要下次去才能确定。你拍的那些帐目呢?」 朱掣调出已经被自己分段过的录影纪录,将电脑转向温徇:「这里。」 轻脆的播放键后,两人窝在电脑前仔细看了起来。 朱掣看着时不时就顺手在进度条上留标籤,温徇没被他的小动作打断,只是眉头时紧时松,舌头偶尔会不安分的顶几下腮肉。 虽然也常剪片看得还算习惯,但朱掣一般看一会就懒一会,高强度专注还是有点吃力,可偶尔抽空去瞄温徇却见对方姿势没变、目光倒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终于一小时过去,朱掣揉着酸涩的眼睛,偏头去看温徇萤幕上清晰的笔记。 温徇的指尖在键盘空白处轻点几下,冷笑:「胆子还挺大。」 「真贪了?」 「嗯,贪得还不少。」温徇嘴角染上与温润面孔不合的讥讽:「最早圣地刚收復时路翔也跟着上任,当时确实拨了很多款项,毕竟遭受战争波及严重,光城墙修缮就是笔鉅款,更别说还有灾民救济金,所以当时这边收支一直都是负数。但这么多年下来,该补的补完要钱的名堂却没少,时间一久首领也就有了怀疑,前些日子扣下的传令关松口说路翔确实买通他传了假令,不过每次传令官都没到场而是敷衍交差,具体甚么情况他也不清楚,才有我们这次来调查。」 朱掣没有因他的变化动容,似乎免疫了他的不一:「那接下来呢?」 「找流向,这么多钱再怎么洗都不可能绝对乾净,不管是花还是存在哪了,总会有痕跡。」温徇敲着电脑思忖片刻:「不过这事交给小一,我们先找机会进密室。」 「甚么时候再去?」 「后天晚上。」温徇恢復温润神情:「举行祭典前,庙方会统一为收到的护符薰香祝祷,当晚允许外人入寺共同祈福,我们可以趁机混进去。」 朱掣舔了下牙,叹道:「知道了。」 温徇没有任何负担又低头看电脑去了,朱掣见身旁压榨劳工还一点愧疚感都没有的将军大人,深刻感受从自己已经重新堕入社畜道的悲催。 他暗暗发誓,这次回城一定要到酒吧好好消遣一番!不干个一晚上绝不罢休! 两人坐在床上无声工作,中间虽然只隔了道空气墙却像是十万八千里远,等温徇瞅见萤幕时间太晚,才终于起身拿上盥洗用品。 然而浴室前他正要拿右侧毛巾时却顿住了,几秒后,手又鬼使神差地游回去拎起左侧毛巾,将右侧那条乾燥的推到左侧去,然后推门快步闪进浴室。 像个偷摸的小贼。 朱掣一头栽在眼前加班不加价的工作里,没有注意到某人拿着自己早先用过的毛巾埋在鼻端、气息粗重地往那处布料狠狠咬了一口。 * 夜半,执政官邸瀰漫着阴鬱。 「路先生,将军刚刚去找净明大师了。」来人报告道,有些紧张地看着两条腿架在桌上晃着办公椅的男人。 路翔烦躁:「知道了。」 「今年传令官还没到约定地点,会不会……?」 「不会,他休想。」路翔眉眼间透着几分痞气乖张,军靴重重在桌边敲了几下,乾净的公文上霎时多了一片从鞋底抖落的泥沙:「坏事可是一起干的,他要是敢,老子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有多妈欠抽!」 「喔……」 「还有事吗?」 「那个,昨天当街撒泼的那位……」 「敢骂老子,该怎么打就怎么打,他妈老子一年到头给他们造了多少福?居然还敢嫌弃?嫌你妈逼!」 「是!」 可路翔刚说完又顿了一下,蹙眉骂道:「这次别让他喝酒了,打人都没个轻重,上次打出人命可花了我不少才保他出来。」 「一定给您办妥!绝不出差错!」 路翔又烦躁地摆了下手:「滚吧。」 来人匆匆离开,路翔仰头靠在办公椅上深吸了口气,收敛自己的情绪,端起方才那人放到桌上的餐盘走出办公室。 他步伐一拐来到卧室,扭开门把看向垂首静坐的女人。 路翔漾起有些憨傻的笑坐到女人身边,抄起叉子戳了一块牛肉放在女人唇边:「你吃点吧。」 「我不饿。」女人眸光暗沉,语中有浓重的鼻音,显然刚哭过。 路翔眼底漫过几分心疼:「我今天去孤儿院看了那些孩子,之前你送给他们的手工他们都很喜欢,我们要不要明天再去一趟?」 「有意义吗?」 「当然!他们可想你了!」 「那又不是我的孩子。」女人不依不饶:「我要我的孩子。」 「过些日子我们再做做看试管婴儿吧?听说医学界又新出了一套更新的技术,我已经委託人去做加紧研究了,你再等等好不好?」 「我们结婚十年了,还要追求这个不可能的事情吗?」女人低头自嘲地摸了下自己乾瘪的小腹:「我知道,我这个肚子流过那么多胎,估计不可能了。」 路翔连忙摀住她放在小腹上的手,轻轻揉了下她冰冷的指关节:「我们可以找代孕,还有体外培育……」 「不可能了,不可能会有的……」女人空洞的神情骤然染上几分火光,她用力打开路翔的手,路翔没拿稳叉子掉下去框啷一声砸在地上,又被女人发狠揪住领子、用带血丝的眼歇斯底里道:「这就是神对你的惩罚!」 路翔青筋瞬间暴起,他一把摔掉餐盘,餐食掺着碎裂的瓷器在地上散得七零八落,他用力将女人的手扯下领口,几颗衣扣随着粗暴的动作绷砸在地:「这不是甚么神罚!只要我们……!」 「这就是!」女人发疯似地挣脱,指甲在男人胳膊上划出鲜红的伤痕:「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路翔脸色狰狞,看着发丝凌乱的妻子粗喘了几口气,拧住她的双肩把人推上床、往她苍白的唇狠咬一口。 一个巴掌随即搧在他脸上,路翔被打歪了头,回过来怒视一眼,推开她重重摔门出去,颤抖地从军服里捞出菸盒咬出一条菸。 自从那次流了孩子,她就变了。 歇斯底里、易怒易躁,有时像是个半疯的,有时又沉静得让人心疼。 路翔红着眼,嘴角扯起狞笑,划开打火机点燃菸头:「我要出门,备车。」 一直站在门边的人连忙应是,路翔抬脚离开,只在门前馀留难闻的烟味,灼得人气管发疼。 * 祝祷当晚,两人翻过庙墙溜进书库。 朱掣翻得十分俐落,毕竟小时候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做,只是有点惊讶温徇攀砖踏瓦的本事,明明替自己带了拍摄器具,看上去居然翻得比他还熟络。 温徇和朱掣一样胸前别着运动摄影机,口罩上也有红艷的蔷薇花纹。 等溜进去后,温徇才把器具交给朱掣,看着他三两下架好后打开录影低声做了开场:「今天带你们来夜探一下,看着正儿八百的佛门重地里到底藏了甚么东西,旁边这位是我家小助手,帅哥一枚,人狠话不多,所以你们一样听我叨逼就行……」 密室在书库左侧最里的那个角,墙面的银条框单看上去只像是土绿色树盆的造景,但凑近细看就能见到藏在银框边的缝隙,总感觉有冷风从缝里吹出来。 温徇小心在墙面上轻敲,而朱掣一手拿镜头一手翻,画面时不时带到闷声找门路的温徇身上。 「……我的妈这东西也太奇怪了,谁会在这种地方放水盆?这不是书库吗?又不是电子书库,想结伴发霉啊……」 温徇知道他在对镜头说话,也没理他就一头栽进去专心找。 朱掣正评价那木牛角长得比自己中饭的餐刀还细,下一刻按上牛背的手一沉! 只听喀噠轻响,前方柜子应声弹开,连带土绿色树盆都飞得将树冠往朱掣脸上懟了一下。 「哇操!帅!」 朱掣压抑住被兴奋激起的惊叫,忙跟温徇往密室里凑了进去。 一段阴暗的阶梯过后,推开石门,是一堆红檜木雕製的橱柜,只见柜上尽是琳琅满目,有雕紫玉翡翠、有镶珍珠宝石、有铸金银精铁,佛家偈语隐约可见,有些甚至像是被人爱不释手地摸看好几回,银铜製的底座有些落漆的痕跡。 天!原来里面是大师的小金库啊! 镜头逛了一整圈,朱掣眼里散发出财迷的光芒,馋呼呼拿起佛器在面前摆弄,偶尔跟旁边正在观察室内结构的温徇互动,馀兴过后才专心投入搜查中。 然而两人还没翻完,密道突然传来动静。 朱掣话音嘎然而止,可温徇只是从身后捏了下他的食指,朱掣稍微从震惊中缓过来,回头向温徇询问了眼,确定对方点头,便朝镜头蕴起狡黠的目光、食指隔着口罩按在唇上神秘兮兮嘘了一声:「来人了。」 朱掣站到墙角,不慌不忙将镜头对准石门。 只见几秒过后石门大开,首当捕捉到净明大师的脸,慌张之下完全没了那副不染凡俗的样子,还有跟在后面煞车不及直接撞在大师屁股上的小沙弥。 小沙弥揉着鼻子倒退几步,见眼前局面立刻喊道:「师傅您看!我没骗您吧!」 朱掣死不要脸的笑了笑:「深夜造访,实在打扰了啊。」 「你!你们……!」净明大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扶着石门整个人都在发抖,朱掣生怕他老人家下一秒一口气上不来就地栽倒,好险净明大师自己深呼吸顺了口气,转眼见温徇手上还抓着尊白玉观音就红了眼,飞奔过去一把抢回来对准正面放回柜上:「罪过罪过!施主这是在做甚么!」 「和尚,我们都还没跟你问罪……」 净明大师气急:「我问心无愧!这不是贪来的!是我们神门祖传的!」 小沙弥更是帮腔:「你们这是非法擅闯……!」 「这里是公有地,一砖一瓦都是公家盖出来。」温徇冷声打断:「鉴于您确实有贪污的嫌疑,我们有主动搜查的权力,也希望净明大师不要忘了自己之前说过甚么话。」 朱掣看净明大师吃鱉,小沙弥也阴着脸把话嚥回去,听完忍不住在镜头后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净明大师见两人完全没有要轻拿轻放的意思,连忙开口说这些都是之前在各地奔走带回来的神门法宝,单就这甚么玉甚么佛的就能价值千万。 不过朱掣听完该摸该看还是照常,当然有些看起来贵的他全交给温徇那个赔得起的富二代将军去检查,他就挑其他看看就好。 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温徇一路看过去还真都挑朱掣不敢看的检查,看没异样后才再放回去。 朱掣看完物件,又往墙边摸过去。 温徇要求把能交的保证书都交出来,边接受净明大师说这些都是歷代教宗花积蓄买的已经找不着的辩词。 就在交谈间,朱掣看到其中一块砖上沾着古怪的金属色亮粉。 朱掣不知道这个拍不拍得出来,但他明确感觉自己的眼睛被闪到了,便小心避过亮粉往边边压下去。 喀噠──! 温徇闻声回头,而净明大师似乎是看傻了,张嘴不知该说甚么。 又一间密室! 朱掣往里一探,只见无数惊恐的眼神,正透过狭窄的门洞瞪向背着光的人影! 8、反手 那是一整窝的孩子。 十几人手脚消瘦得不像话,最大的顶多十二不过,身上几乎衣不蔽体,有些甚至连块遮羞布都没有,小身躯上处处是不堪的痕跡,两眼惶恐地瞪着朱掣。 朱掣有些不敢相信。 他以为打开后最多又是从哪方高地里囤进来的金银财宝,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一群受过凌辱的孩子。 温徇见他表情不对,眉头轻蹙,转身上前将暗门彻底推了开来,里面骤然一阵躁动,朱掣连忙切断录製将手机丢进口带,却见孩子们又缩到更里面去了。 温徇脸色有瞬间的狰狞,眸中炸起数丛险恶的阴火,却又在剎那归于平静。 而朱掣瞪着眼前的景象,鼻尖泛起古怪的臭味,像是放久发酸了,一口话不知道是被呛人的气息堵住了、还是被景象镇住了,他手上有些发抖,便先深吸了口气,努力挤出和善的微笑,声音有些发哑:「别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没有孩子应答。 「你们……」朱掣还想说甚么,可他刚踏出一步那些孩子又往角落缩了缩,只得定住步伐,转头朝始终沉默的温徇问:「能先、可以先给带他们出来吗?就先……吃点东西?」 「好。」温徇沉声,转头见净明大师和小沙弥就站在自己两步外的地方,小沙弥吓得皱眉,而净明大师只是看着缩到深处的孩子眉头紧锁,两人这反映乍一看,眉眼还有些相似。 「这、这是怎么回事!」净明大师边摇头边往后摔了一下,正好被小沙弥扶住,盯着那黑洞洞的门口歇斯底里道:「这、这!为甚么在我的庙下面……!是谁?是谁干的如此淫秽──!」 温徇冷冷扫了他一眼,拨通手机低声喝令:「温五,叫上温二温四,租两辆麵包车到侧门,路上买二十份粥、饭糰和水在侧门等着,到了匯报。」 「是!」 温徇掛断电话,见朱掣仍魂不守舍地站在那,脸色又阴沉几分。 净明大师见状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五官失控,全然没有身为教宗的威严:「老、老僧不知道啊!老僧自问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可这……!是谁在佛门重地之下犯下如此荒唐的罪刑!」 温徇往那双还在哆嗦的手扫过一眼,藏下眸中的寒意:「先出去。」 净明大师一听有些着急:「这、这……」 「放心,我们办事向来不会为难无辜的人。」温徇淡然转向小沙弥:「先带你师父回厢房等待调查,敢跑,你知道甚么下场。」 小沙弥连连点头,慌忙搀着脚软的净明离开密室,两人一个靠一个走还在石阶上踉蹌了下,看上去似乎受到不小的打击。 温徇没再多一眼,回头去寻朱掣的身影。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朱掣声量放轻,在一片昏暗中软言劝道:「我是……警察,我先带你们出去,好吗?」 可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有缓过来的样子。 「我不是坏人……」孩子眼中的敌意刺得他生疼,朱掣眼神沉痛中带着了然,咬紧后槽牙,深吸一口气,摸着墙往后回退几步:「这样,我不进去,你们先出来好不好?外面很亮的,没有坏人,只有我和这个哥哥,别怕好不好?我、我背着手!温徇!你跟着我做!背手!」 温徇听话照做跟着退回门后,只见朱掣边退边伸脖子继续喊道:「我们往后退开了!我们不碰你们!你们自己从门里出来好不好?哥哥带你们出去,好吗?」 没人动作,像虚弱却警惕的小兽。 朱掣有些焦急,这要退也不敢退出视野外,就背手僵持在那。 终于,有个似乎是领头的男孩,畏畏颤颤地举起了手。 朱掣一愣,心有灵犀般点头,只见男孩壮着胆子起身,鼓起勇气道:「我、我跟你出去看!他们留下,要是安全的,我再回来带他们!」 朱掣着急点头应和,又往后把温徇也逼退几步,温徇见他踉了一下险些出手去扶,看他又站稳才松了口气收回身后。 男孩上前后扶着门和两人乾瞪几眼,才小心挪着步伐踏出黑暗站到一尺之前,仰头用红通通的眼睛紧绷地审视着面前的陌生大哥哥。 朱掣将温徇拉到身后示意他站定,温徇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却见朱掣已经侧身引导男孩看向石门,沿阶谍对谍似一步跟一步随地上了楼。 男孩直到透过书阁走廊看到了通往外面的路径,这才放下心,顶着发红的眼睛又回去把其他孩子都接了上来。 温五带着两人不久就到了,朱掣盯着孩子们一个个上了车,确定没漏掉任何一隻萝卜头后等温四温五送人离开才返回密室,小二则按温徇的交代跟过去中途拐去看住早早缩到厢房里的净明大师和小沙弥。 温徇孩子一出去就进密室探看了,这会已经摸到灯打开,室内一下充斥冰冷的白炽灯光,糟糕情况一览无疑,甚至还有不明残留物沾黏,像是屎尿又像是生物的残躯,中间圆柱下半部分看似是脏乱,却隐隐有些参差不齐的条状印痕。 眼前景象交叠,朱掣有些恍了神,但没呆几秒就从口袋里抓出设备,清了清喉咙,进入状态继续被中断的拍摄。 「刚刚的孩子已经被送到警局了,我们现在在警局弟兄的许可下回到这……」 温徇回头见朱掣眼中带了点不易见得的血丝,脸色有些白,但好在口罩多少将翻涌的情绪掩藏下去,一句问候只能吞回肚里,默默低头探察配合拍摄。 这间密室的格局奇特,乍看方正,但中间莫名立着一支圆柱,更凸显出空间的轴对称结构,包含立足处共有两个出入口,隐约能见到相应墙壁右侧也有个门的形状,两侧墙边堆着被褥,只是都沾着几块破碎的铝或塑胶纸,看上去像是压了很久吃剩的糖果泥。 朱掣在另一扇暗门前始终找不到开的方法,只能暂且作罢,将注意力投到其他地方,方才没注意,这会细查,又尝试将暗门边的灯关掉再看,便发现不只是格局,就连四面墙壁上都画着相对称的性暗示字眼。 朱掣思忖片刻才将灯光打开,抬眼就见温徇已经走到身前、目光定定看着他。 朱掣此刻没什么调笑的心思,说的话一下正经许多:「这空间被人设计过。」 「嗯。」温徇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投向正中央的圆柱:「这里并没有大到需要这种柱子支撑,有这么个东西在活动上反而是累赘,有点蹊蹺。」 朱掣点了点头:「我刚刚拍过了,上面有被绳子缠过的痕跡。」 「绳子?」 「嗯,还是麻绳。」朱掣蹲低指向圆柱底端碎裂的水泥上夹杂的棕色细丝:「这里,看上去像麻绳纤维,之前我们那常用这种绳捆米袋,米袋上有纤维网,捆完后很容易留下碎渣,这些横条的痕跡估计就是捆绳子留下的。」 「……」 朱掣见温徇跟着蹲到地上沉默地捏着那搓麻绳眉头深锁,补述道:「这东西也许可以去问那些孩子,他们应该会知道。但那些都是孩子,刚遭遇事情情绪不稳定,过几天再问可能会比较好……问的时候别太逼迫人。」 温徇抬头对上他阴沉的目光:「担心我为难孩子?」 「我只是怕你们习惯拿对付军人的手段对付他们,注意点就好。」朱掣说完,又回头默默摸索暗门的开关了。 可他怎么都找不到,墙上没有地下没有,看样子应该就是只能从外面开的门,也是,不然孩子们早该逃出去了。 「按照之前踩点的印象,这里后面挨着的应该是商店街吧?」朱掣思忖:「该不会连着哪一家店内的地下室?」 「有可能,但看大师那样子,目前也不能断定到底是谁干的,等温五他们安顿好孩子过来守门,我们再去对街探察。」 朱掣闻言没应声,晃眼见周围似乎没甚么疑点了,便停止录製。 他低头查看影片,指尖有些浮躁地在萤幕上敲来敲去,静不下心,只能皱眉死盯萤幕,努力搅着脑汁去想回去该怎么剪今天这段掺杂了诸多意外的影片来转移注意力。 温徇在密室里摸了一圈没见到绳子,抬眼见杵在门前跟萤幕较劲的朱掣,忍不住轻声道:「你还好吗?」 朱掣抿唇调整手机设定,又没了方才在镜头前撑住的那一丝活力,声音犹如暗沉的死水,带着沙哑无力:「你知道那些孩子身上的痕跡是甚么吗?」 「虐待?」 「不只。」朱掣紧握了下,又默默放松手劲,将手机关了丢回口袋:「我见过很多被欺负的,他们身上的伤太像了。」 见他手指搅得死紧,温徇轻轻拍住他的肩想说甚么,可朱掣却有些僵硬地挡开温徇的手,用力揉着自己绷紧的脸颊。 温徇唇角微抑,放下手转身:「先去找净明大师问话,他有一定的嫌疑。」 朱掣边揉脸边跟温徇踏出密室:「嗯,只是他那反应也太过激了,又不像……」然而他刚走到一半,脑中突然闪过甚么一顿:「等等!」他猛地扭头扒向小金库里那块开门的砖,脸几乎要贴在上面,仔细盯了片刻,带着血丝的眸光瞬间染红,不管不顾只揪住温徇衣角把人拉过来往下按,用力指向砖面上残留的金属细粉:「你看这个!」 「甚么?」 朱掣又敲了敲那粉的位置:「我刚没在意,但你看这个砖上!」 「!」 朱掣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回过神时眼里已然蕴满了熊熊怒火,一个荒唐却可行的猜疑在他心中乍起,瞬间衝垮方才好不容易构筑的冷静:「我记得那老和尚手上避邪的法器也是银色的!对吧?」 温徇神色一滞,而朱掣像是一下篤定了甚么,转身就往上楼衝去! 温徇原地顿了两秒回神,三两步追上石阶拉住正往口袋掏手机的朱掣:「等一下!把净明交给温二,我们先去找连接暗门的店舖。」 「为甚么?现在问话说不定就正好人赃并获了!」 「等……」 「还等甚么!现在能问就赶紧问了!难道还要等你带回牢里蹲让他准备怎么撒谎吗!你们当官的办事都这么死脑筋?!」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们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 「那去看看就知道了啊!」 朱掣硬是扭了好几下,终于把自己手从温徇那拽出来,立刻跳上楼要跑,温徇却又逼上直接把人按到墙上。 「朱掣!」温徇对着咫尺外那双发红的眼睛,稍微放柔语调:「我们现在没有其他证据,你要是去质问他,如果他手上甚么痕跡也没有、问他又咬死不认的话你想过吗?」 「我又没有要跟他硬来!就是去套一下话!」朱掣挣扎着要走,又被温徇按回来单手固住双腕压到头顶面对面圈在墙角,胸膛以下被精实带劲的体魄紧紧卡在墙上寸步难行。 「听话!你现在状态不对!」 「我……!」朱掣着急,脑子里被怒火烧得乱七八糟,见温徇越冷静越觉得自己憋屈,反驳之下甚么也没想就一通吼道:「反正看起来跟路翔没关係你就觉得没差是吧?你眼里就只有要交代的东西是吧!」 温徇剑眉紧拧:「我没有这个意……」 「那要是这群孩子的遭遇也跟路翔有关係呢?你就没想过所有都可能是两人合谋吗?要是这事跟贪污有关係呢?要是路翔就是拿这笔钱来作威作福顺便糟蹋人的呢?!」 「冷静!」 「我很冷静!那老和尚现在就是有嫌疑!我们就趁现在他没防备问问怎么了?碍着你事了?」朱掣用力往前,对额头重重磕了一下,温徇面不改色,倒是朱掣自己疼得眼角一抽,可见对方还是不让又提气吼道:「明明刚才你自己还说要找他的!怎么现在又怂了!」 「……」 「松手!」朱掣怒道,又咬牙往前撞了过去,温徇这回后退避开,朱掣顺势逃出掌控快步衝出书阁。 温徇顶着被撞红的额头,唇角微动,跟在后面出了书阁,站在门口盯着朱掣边碎骂边掏手机往原路跑,眸光骤然闪过几分阴鷙。 朱掣一路拐出书阁,循着记忆快步往净明大师那屋走去,刚到廊底转角,远远便见温二正抱枪守在门口。 然而他刚要迎上去,数声枪响突然破空而至! 9、端倪 房中一声惨呼,净明大师白眼一翻倒在血泊中,大腿上嵌着一个骇然的血洞。 小沙弥失声尖叫,被倒下的净明连带一起摔倒,温二愣在原地,而朱掣抓着手机还在愣神,下一刻突然被抱了满怀,乾燥的暖阳气息顺着肩窝扑鼻而来,让人隐隐有些躁动。 温徇将朱掣抱到造景后方,对准来向连开两枪,衝半条走廊外的温二吼道:「赶投胎啊!进屋!」 怒喝的馀震从朱掣头顶直灌心窝,一下冲销方才的激愤,他一顿,环住温徇往他腰侧掏过去…… 温徇趁枪声刚歇带人闪回阴影,怀中突然爆出枪响,温徇猛然低头却见朱掣手已经探出大衣朝窗外俐落崩了一枪。 温徇为了保险都会配两把g17,可意识到刚才朱掣摸枪时他居然完全没察觉,漆黑瞳仁一下精亮许多。 呦?之前那个在副驾上缩的像颗虾球的人去哪了? 朱掣也没顾得上怂,反手朝人腿上轰了一抢,方才他没看清,但后面温徇再开枪他就明白了,见都打胳膊腿的就知道没想打死。 温徇也不囉嗦,往他掌心塞了条弹夹,乾燥的唇贴住柔软的耳根,低嗓道:「保护好自己。」 护住的手立时松开,朱掣顺势滚到窗台下靠紧红矮墙,仰头用指尖顶开窗缝,翻身精准射倒两人后缩回窗下喘口气,这才有功夫去感觉方才绕在耳根后的酥麻感,随着气息的馀热散发到整隻耳朵上。 朱掣咬了咬唇,压下心底异样再度把枪口对出去。 碰──! 见人头没完没了的窜,温徇馀光看朱掣一套换弹拉套瞄射动作做得滑溜,转头就拉着他朝反方向出去。 朱掣专心警惕黑暗中森冷的恶意,就这么被温徇带着方向往外撤,一路顺着庙墙溜到后门,闯入后街的灯红酒绿。 这儿全是佛门大忌腥羶色,行人贴肩而行,一个依偎着一个亲热,酒店摩铁的紫红灯光映得街道也含入曖昧的顏色,像是群妖魔鬼怪在佛门脚下撒泼。 两人悄悄将枪藏进衣里,搭住对方的腰配合步调晃进人流,后面追兵也不知道是不是气极了,粗暴拨开人群就往前找,骚动越来越近,朱掣扫向四周,在大衣遮蔽下悄悄掐了把温徇的腰肉,用鼻尖指指几步外的巷口。 温徇会意,几步后勾着朱掣的腰把人拖进小巷,朱掣想也不想立刻把两人大衣扒成一团甩进巷道深处,拉口罩揽着后颈就往唇上吻了过去,再把人往墙一推,斜射进来的黄光正好削过锁骨以下交缠的身子没入地面。 温徇眸光中投出噬骨的侵略,他托住朱掣的臀,偏头嚙上通红的耳根,反手把朱掣翻过来贴着他背压到墙上,衬衫衣襬扯得凌乱,附茧的指尖顺着精瘦的腰线点点往上撩,酥痒带起衣襬、犹如虫嚙一寸寸攀上胸前樱色,在红珠上坏心眼的琢磨了两下。 温徇附在他右耳畔,情不自禁咬了下圆滑的耳骨,沙着嗓散出诱惑的低哑:「转过来。」 焦躁的唇舌将丰润的朱唇要了过去,贴着水光闯入温软的口腔,朱掣上身一下子空了大半,肌肤暴露在灼热露骨的抚触下,好不容易才靠舌技把情动时的躁乱压回去,还非常尽责的配合提腰去蹭对方下襠,心下感叹这将军还得紆尊降贵来陪自己演这种香艳戏,虽然他俩好像打一开始就是差点上床的关係…… 然而下一秒,朱掣听到抽皮带的声音。 接着他下身就凉了一半。 然后他的裤子又似曾相识地掉了,被小裤裤绷住的圆润再度露了出来! 朱某骚包心里一喀噔! 不是!做戏呢!这人抽他皮带干甚么! 可还没惊愕完,他又感觉到因为断开锁链而在自己臀缝间放肆胀起的鼓包! 而且他妈为甚么这么紧急的状况下还硬得起来! 朱掣瞪着某人带笑的眼,可旁边不时有脚步路过,他自己面向又朝里,怕要是这一错开露脸就完了,毕竟现在这裤子掉半边的情况可迈不出步子逃。 好不容易捱了半分鐘,温徇才终于松手。 「起来,人都走了。」温徇意犹未尽舔了下微肿的唇,像是个不要脸的山土匪刚从小狐狸口中夺过那口好吃的鸡腿棒,吃完还自行饜足了番才拉上口罩。 朱掣扶着差点被压散的腰板喘气,哀怨地提起滚到地上的裤子:「你也太用力了!」 「要做就做真一点。」 朱掣慍怒地拉上口罩:「要不要下次让你当下面那个?」 「各凭本事。」 朱掣陡然尝到这种颇富佔有慾的吃相,总觉得心里哪怪怪的,不禁带着脾气从温徇手里抓过自己的皮带,束完后顺带往下瞄了一眼:「你几天没发洩了?」 温徇往下回敬了一眼:「我看你也憋挺久的。」 朱掣把被顺开的衬衫扣子扣上,咬牙切齿道:「我他妈这是被你顶出来的。」 温徇只是笑了笑,歛眸优雅地整理好搓乱的衣领,想想掏手机拨了个电话。 一次没拨通,温徇轻嘖,朱掣见他掛掉又打过去,眉头渐渐锁紧,心也跟着紧了起来,等终于拨通才跟着松一口气,只听温徇道:「情况怎么样?」 温二急道:『已经控制住了!您在哪?要不要属下去支援?』 「没事,沙鹿跟我一起,守好你的岗。」温徇边说见朱掣低头跟卡住的皮带扣较劲,嘴角微翘:「那两人呢?」 『大师中枪晕过去了,小孩屁朝天趴在旁边哭呢。』 「给我捆一块丢医院,盯紧了。」 温二明显迟疑了下:『可是,净明大……』 「别废话。」温徇揉了下眉心:「他有嫌疑,你安顿好后回去看一下开暗门的砖,沙鹿说上面有痕跡,查完匯报,没我命令,他要敢撒泼打滚就拎个屎盆进去,臭死也不准放一隻苍蝇出来。」 掛了电话,朱掣跑进巷底捡完大衣回来,递给温徇时对上视线,忍不住噗哧了下,连忙憋笑一脸无辜地盯着温徇疑惑片刻才接过。 只是走出巷口后温徇实在没忍住,停下脚步问道:「笑甚么?」 「不是咳哈哈……」朱掣一开口,刚才好不容易憋住的笑音一下就被呛了出来:「人家不是教宗吗?你这样骂不怕遭佛祖报復?」 可温徇只往朱掣大衣鼓起淡淡扫过一眼,反调侃:「准心不错啊?之前害怕是装的?」 朱掣意识到目光连忙将枪还回去,温徇接过时藉着微弱的街灯略过他握红的虎口,只见对方掩饰性地搓了下鼻子:「普通人看到都会怕,那不得装一下。」 温徇收回枪套:「所以你不是普通人?」 「混过街头的会耍点枪不算甚么吧?这你可得讲道理啊!」 「我很讲道理啊。」温徇微笑:「我还没追究你擅自挪用军官配枪的责任呢?」 朱掣义正严词:「我这是在保护将军您!」 「喔,保护……可我看你之前好像真的挺怕的啊?」 「那会甚么防身的都没有,子弹又全从后边阴过来,你要是没闯过去我就得跟你一起死在那了!更别说要是射到哪不该射的那是人车俱毁一起炸光光啊!不怕才有鬼!」朱掣见他针对也有些生气,直酸道:「恐惧来源于火力不足!这话没听说过吗?」 「嗯,就当是吧。」 「甚么叫就当是吧?我没骗你!真的!」 温徇认真瞧了他一眼,露出微笑。 朱掣嘴角一绷,这甚么意思? 可温徇不多解释,一踏上街便收敛笑意往周围扫看:「这就是后街。」 朱掣看到不远处耸立的庙墙,往巷道旁的店舖皱眉:「是这间吗?」 「不知道,进去看看。」温徇淡然道,推着朱掣就往里走了进去。 朱掣进店后自动担当代言人,一套搭訕把老闆的话题直往阴沟里带,得到探一圈回来的温徇眼神示意后又转头出门去找下间幸运儿。 找了一家没有再找下一家,中间还强闯了人家的小黑屋撞见一室春光被轰出来,待又陆续摸过三四个舖子,两人才踏进嵌着黄色霓虹光的门内。 这是一间酒吧,一个十分方便藏小祕密的地方。 也许是习惯所致,朱掣一看那酒保动作就觉得这人心里有鬼,嗖一下上前腰一软侧靠到吧台上:「哥,你们老闆在吗?」 酒保刚要回答,抬眼见人却一愣,正要惊呼出声又想这是工作场合,连忙咳了一声,目光激动低声道:「你、你是沙鹿?」 哎呀,碰到小粉丝了。 朱掣瞇起笑眼:「你好啊。」 酒保整个人都激动了:「你怎么来这了!」 「我是来这参加庆典凑热闹的,算特别企划,你可要帮我保密啊。」朱掣将食指放在口罩前俏皮了下:「哥怎么称呼?」 「艾瑞!」 「我听网上说这里老闆是个小帅哥,看来就是你了啊?」 然而艾瑞微顿,又紧张低头动起调酒乾笑:「不是,我不是老闆……」 朱掣盯着他看了会,没说甚么,只是点了杯酒,说想採访老闆要在这等。 片刻后,逛完一圈的温徇晃回来,目光暗示地扫了下酒保。 朱掣朝艾瑞搭话道:「艾瑞哥,这有酒窖吗?」 「啊?」 「有吗?能不能看看啊?我想当个素材,不知道这里和城内的酒吧风格一不一样,难得来这么一趟大老远的,就当见识一下。」 艾瑞额角冒出一滴冷汗:「那个……不太好,我们老闆人不在……」 「那你有没有你老闆的电话啊?」 「没有!我一个小职员怎么会有老闆电话?」 「喔,这样啊。」 朱掣朝艾瑞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在对方和温徇疑惑的目光下进到最近的包厢,只见没过多久,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就被朱掣勾着腰从门里拖到吧檯前,指着艾瑞鼻子问:「哥们,这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天菜小老闆啊?」 「对对对!」痴汉男憨笑,吊在后面的手往朱掣屁股上啪赏了个大巴掌:「小美人怎么这么厉害?要不我们换别的赌注吧?你就脱个口罩给哥哥看,哥哥输了,一会随便你玩好不好呀?」 「……」 就这样,虽然牺牲了下屁股,但倒是没花甚么工夫就把人诈出来了。 艾瑞想逃,刚转身后腰要害却隔着对方大衣被枪管抵住,只好在另一名酒保疑惑的视线下跟两人进扫具间。 一进门,艾瑞膝窝猛然受击,被对方三两下灌到地上踩住膝盖制住背心、枪口俐落抵上后脖梗。 朱掣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吓得一抖,才故作镇定地站在前头。 而温徇无视脚下哀鸣,低声问道:「那个地窖怎么回事?」 艾瑞连连摇头,可膝盖被狠踩疼得痉挛,扭头慌张道:「军爷!我不知道啊!」 朱掣皱眉:「甚么军爷?」 艾瑞眼神飘忽有些心虚,却只是一个劲吼道:「别装了!就你们这拿枪的不是兵痞还会是甚么!这、这可是个法治社会!你不能这么硬来!你们这些城里的就知道欺负我们圣地老百姓!」说着瞪向朱掣满目仇恨:「你不是沙鹿吗!你为甚么要帮阿舍做事!我要上网告发你!」 朱掣也不怂他,蹲下对着半边脸挤在地板上的艾瑞呵呵道:「亏你还是我粉丝呢?我甚么性格你不知道啊?还想威胁我?这位警察哥哥可是我拜託来一起查案的,小孩失踪案,人民保母维护治安知道吗?你要是问心无愧就去告发啊!尽量告!最好把自己炒到黑红一跃逆袭衝上热搜!就是要坏就坏到底,别等下搜出甚么东西来你还得跪我,不然你这黑暗大反派人设会有点掉份……啊对,新系列放上去的时候记得收看喔!你放心,我会帮你把脸打上马赛克的!变声你想要用娃娃音还是夹子音啊?」 三两句话下来,温徇意识到朱掣这是把自己的身分往打手那里带了,眼角瞇起浅浅的笑意。 艾瑞一僵,毕竟在神国警察也是兵,兵便有配枪的权力,一时间分不出讯息里所谓的「军爷」到底是不是名小警察,但想来高位者也不会这么屈尊跟着沙鹿做事,莫名多了谈判的勇气。 然而这份勇气又被压下来的枪口戳散了。 「我、我真不知道啊!那是之前一个金主要求挖的!我也不知道是谁!」 「那金主都交代了甚么?」 「我、我当时没钱,他赞助我就随他挖了,我根本不知道里面甚么样!」艾瑞抖的腿都要散了:「但我看过他带着几批孩子进来的!大概几周又会带出去,然后几个月后又换一批进来,我也不知道他是做甚么的,我有回问了他还拿枪威胁我说不准说出去,您也知道我们这不太平,甚么人都有不是吗……」 两人相识一眼,让艾瑞带路下楼,进到深处其中一个相叠的酒桶前,桶子下缘有几个交叠的渍痕,像是多次搬动留下的痕跡,艾瑞手都是软的,上来移半天移不开,朱掣便掰开他自己来,酒桶拖在地上发出很重的摩擦声。 拖出酒桶一看,果然藏着暗门,朱掣压下一块明显浮起的砖,墙喀噠转开,赫然就是那间散着恶臭的密室。 艾瑞心尖一颤,刚想回头就被枪口抵住太阳穴。 温徇幽冷的嗓音回盪在整个酒窖:「现在,打电话。」 「军、军爷您说甚么?」 「我让你打电话,给你那个好老闆。」温徇又往他太阳穴上敲了敲:「告诉他,那位军爷甚么都没查到。」 没过多久,温一从旅店匆匆赶来,温三跟着来了,装成新进的服务员看住艾瑞边潜伏等他口中那名金主上鉤。 而温一进到对街餐馆包厢后门,上楼见到二人时提起的心终于落了地。 桌上放着一个沾满油渍的空碗,朱掣正撩起裤管曲脚踩上椅座,歪头处理刚刚不知甚么时候碰出来的擦伤,温徇就在旁边喝鸡汤,暖热的蒸气一下融化了眉间凛冽,让人看上去又亲和不少。 「将军!您没事吧?」温一见朱掣带伤又紧张地看向自家主子。 「没事。」温徇用汤匙翻了翻碗里的鲜汤,透过浓浓白雾看向他:「抓到了?」 温一点头,转头朝门后的人喝斥道:「带上来。」 话音刚落,一个人就被拖进来按到地上。 朱掣正擦着药看过去,只见那人低着头,右手臂上有个汩汩流血的弹孔。 「这是那些人带的枪。」温一接过递来的枪隻,双手供到温徇面前。 温徇没接,仍旧捧着他的汤碗,可看到枪时皱了下眉。 朱掣疑道:「现在居然还有人是拿步枪刺杀的吗?」 「十几年前士兵上阵拿的多是步枪,可能是习惯了。」温徇见朱掣仍然不解也没多解释,只是看向温一道:「比对过吗?」 「对过了,枪枝和子弹都吻合。」温一神色凝重:「是路家标配的。」 10、追跡 回旅店路上,除了温徇交代温一调查酒吧的电话纪录,没人吭声。 朱掣拆下温徇的运动摄影机回房,安静任命地剪着片,直到温徇回来,才忍不住问道:「路翔想灭口?」 温徇脱下大衣披在沙发上,捲起袖子坐在椅上给自己到了杯水:「看起来是。」 「他敢对你动手?」 「在没被确实抓着把柄前,他有甚么是不敢做的?」 「……」 温徇见他沉默,嘴角扬起温柔的笑意:「怎么了?这么没精神?」 「我在想那些孩子。」 「……难受吗?」 朱掣本想摇头,迟疑了一下又点头:「有一点,可能我小时候被欺负过,多少有点共情吧,不过我比他们还幸运,之后有姨照着我。」 温徇低头没应答,突然灌完水放下空杯,摆出电脑操作。 朱掣目光定在他放下的空杯上,看着杯缘那滴结晶顺着玻璃壁滑落,一路摔至底部再没了踪跡:「老实说,我之前也想过去当个兵看看,反正我也没什么一技之长,也许我这从小上房揭瓦的功夫还能搞个侦查兵当呢?」 「那后来呢?为甚么没来?」 「我说了你别笑我。」 「嗯,不笑。」 朱掣沉默片刻,咬牙道:「我怕死。」 「……」温徇翘起嘴角:「没事,人之常情。」 「操,说了别笑。」朱掣垮肩一脸沮丧:「你这样我觉得自己特别孬种。」 温徇笑着摇了摇头,朱掣刚想为自己的面子抢救一下,门外便传来轻击。 「进。」温徇合起笔电。 温一推门而入,看了一眼旁边抓着脚盘坐在床上的朱掣:「将军,寺庙的帐目查看过了,确实很多漏洞,我们已经将近几年的问题项整理成册,另外……」他说着又望向朱掣,朱掣被他看得莫名心虚,只听温一续道:「对方资料皆为正确手段录入,不存在远端或不法操作与资料不真的问题,然后……沙鹿已经骇进去把对方防火墙的核心程序给杀了,灌了一个属下不知道的程序。」 温徇一顿,转头看向朱掣:「程序?」 朱掣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不由乾笑两声:「那甚么、就是、反正资料原件在我们手上,他们没了防火墙,就看谁听到消息去动手脚,就会留下纪录,这也是一种抓兇手的依据嘛……这、这犯法吗?」 「……没事,这算秉公执法。」温徇朝温一道:「你把帐目上贪的分项整理好,看看到底犯了多少项条款。」 「是。」 温一退出去后,房中一片沉默。 良久,温徇轻笑:「你还会灌毒?」 朱掣被他笑得每节脊椎骨都颤了颤,刚要垮下去的坐姿又一下端正起来:「严格上来说那只是种让入侵者留下路径的程序,属于保卫程序……这不奇怪吧?我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直播,平常都是跟着电脑过的,会点程式不过分吧?」 「是吗?」温徇脸上全是你看我信吗的表情。 「你放心!我没有在你电脑上动过手脚!」朱掣见温徇越挑越高的眉忙指天发誓道:「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动过!我要是动了我一辈子不举!」 可温徇只是往下看了一眼,又看回他脸上。 朱掣被他看的冷汗都要飆出来了:「不、不然我送你一个超强防毒软体好吧?这我自己研究的,祕法绝不外传!至今试过所有病毒都攻不破的那种!」说着连端起自己电脑手忙脚乱地爬下床,一脸殷勤蹲在温徇脚边:「我绝对不会在里面塞毒的!你要是不信你喊你那手下来看看!」 两人僵持了下,朱掣紧张地盯着他,直到温徇抬起电脑往旁腾出位置,朱掣如得大赦般松了口气,蹭上沙发伸手从自己电脑包里拽出连接线串起两台电脑开始灌程序。 温徇盯着朱掣不停的手和萤幕上开始走动的程序,忽然道:「我已经让温一去给你找好后製的人手了,回去把档案给他就行。」 朱掣咧嘴一笑:「终于想起来善待劳工了啊?」 「看节目长度,需要后製的内容确实太多了,让你做这个不如让你一起帮我想办法对付他们。」温徇笑了笑,将目光移回自己电脑上,悄悄侧身挪近朱掣,大腿垫起对方盘着的膝头,隐隐传递着微热的体温:「路翔的调查有新进展了,你要听吗?」 朱掣一顿,回神后找到刚刚处理的部分继续工作:「好啊。」 「路翔大概在八年前开始频繁关注儿童相关福利机构,一直都是以『路徐』为名赞助,直到后来举办大型赞助活动,他才以行政官的身分亲自与会,给幼儿福利带来不少关注度,顺便表示自己一直以来都在背地里造福人民,只不过大家没看见而已。」 「这是在做功蹟?」 温徇展示萤幕上的资料:「就是个洗白名声的手段,很常见。」 「喔……」朱掣看完正要翻页,突然顿住,试探地看向温徇:「你就这样把情报放到我手上?」 温徇蛮不在乎地笑了笑:「反正我们是同一阵线的,你看完又不会坑我。」 朱掣默然片刻,看向他被衬衫遮住的手臂:「你手上的伤还好吗?」 温徇撩起袖子展示道:「没事,快癒合了。」 朱掣看着绷带想说甚么,可见他认真,又收起话继续往下看:「这甚么?神童神女?还游街?」 「黑羊祭游街本就是圣地的惯例,但神童神女却是路翔主张的新规则,已经持续三年多了,原因不明。」温徇也没把袖子放下,就撑在沙发背上专注地盯着萤幕:「我的想法,既然目前我们还在等囚禁小孩的人露面,那得先在路翔这边有点进展,到时候庆典就派人跟着,看他会不会在这事上动手脚。」 「和尚那边你会管到底?」 「当然,既然让我遇到了,就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温徇抬眸对上朱掣怀疑的视线,不禁有些无奈:「我刚刚挡你真的只是怕打草惊蛇,别误会。」 朱掣撇了撇嘴:「其实当时可以先去看一眼……」 「你当时眼都气红了,如果真的要问也是我来问比较好。」温徇见他仍紧盯自己,摊手叹了口气:「你看我最后有拦你吗?」 「……」 「现在只知道他有嫌疑,小二也说过他手上没有痕跡,法器也没有落漆,而且就算真的碰过,这么明显的罪证就在自己手上,会不洗掉就等你发现?所以比起你拿这去质问他,我们先找到有力证据再一併推翻不好吗?」 朱掣盯着那张笑脸,好一会才别开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热心肠的。」 温徇笑而不语。 「不过话说回来。」朱掣顺着资料看下去,眉头微微拧紧:「如果是选那甚么神童神女的话,游街祭祀的工作怎么说都多少跟那个和尚有关係吧?和尚现在中枪伤在医院,那谁来补缺啊?」 * 路家。 「进医院了?」路翔蹙眉,一如往常靠在办公椅上:「怎么回事?」 「听说是遭到刺客,但具体情况不知道,病房门口被警察守着。」 「直接进去看不会啊?」 「不、不是,人不让进……」 碰的一声,一个瓷杯砸在来人脚前碎了一地,吓得他原地哆嗦了下。 路翔愤恨地抽回砸杯的手:「哪个王八蛋拦的!有手吗!收拾人还要我教?」 「但那是,就,也有军方的人,那军方就是首领的人,我们不能硬闯啊……」 「又来!又是他!我他妈真是两辈子欠他温家的!」路翔狠狠踹了桌子一脚,额角气得直抽:「跟我玩兔死狗烹?呵!作梦!」 「现在怎么办?过几天又是庆典了,那来说的时候顺便问了您能不能代理净明大师举圣火。」 「为甚么要我?他庙里没人了吗!」 「但是在这只有您和教宗身分齐平,这又是圣地人民最注重的年度庆典……」 「行!去就去!囉哩吧唆!」路翔一扬手大气道:「顺便记得通知兄弟们,这回庆典结束订一桌大伙好好玩,年尾了,发个红包。」 * 黑羊祭典当晚,街上热闹非凡。 听说今日是路翔代替和尚举火,朱掣舔着刚买的猪造型麦芽糖在沿途商店听了一圈,只听到人嫌弃这兵油子能不能操持事,害得连他这个外来人也开始担心他会不会把一个好好的祭典硬生生搞成阅兵大典。 不过这也不是他需要担心的就是。 他只要注意那十二个孩子就好。 按照规矩,孩子们在礼成后会被暂时送到庙宇去吃斋三个月,然后才会被送到前来寺庙求取「神缘」的家庭入住,就像普通孩子被领养一样。 朱掣有些不明白路翔要那么做的原因,想到这,他眸光不由阴沉下来。 实在不是他想往那方面想,只是最近的事情让他被迫警惕。 远远见温徇站在人群中,朱掣上前将夹在另一指间的糖递出去:「吃吗?」 「谢谢。」温徇抽过插糖的竹棒,朱掣还没来得及抽回去的手顿在半空中。 呃,他就是客气问问…… 温徇啃一块猪耳朵嚼进嘴里,喀拉喀拉的吃了起来,目光始终盯着对街庙口。 朱掣错愕:「你居然咬它?」这样不黏牙吗? 「嗯?」 「没、没事。」 朱掣见温徇没太在意,甚至三两下把糖塞进嘴里嚼碎,看着他有些不知道该露出甚么表情,只能跟着去盯庙口。 时间一到,在数声炮竹声中,车队徐徐从庙口驶出。 路翔站在头车上双手举着铜质火炬,冷硬的军装线条看上去跟柔和的圣火有些不搭嘎,不过群眾的热情似乎完全没有被这影响,车队过去后表演的人将庆典的氛围炒到最高潮。 朱掣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宗教活动排场,目光好奇地在车队上耍刀喷火的表演间流连,可手肘刚往旁边顶,转头却发现温徇早已不在原地…… 『将军,温三抓着人了。』 「谁?」 『像是打下手的,但死活不肯说。』 「审。」 『……』 厅对面没动静,温徇皱了下眉:「哑巴了?」 『将军,我没见过他。』温一犹豫了下:『是我们的人吗?』 「……等我过去。」 温徇切断通话,然而刚行出一步,他顿了一下,又抬手拨了回去。 『将军,还有甚么吩咐?』 「去告诉那孩子,那个哥哥可以见他了,在房里等着。」 『是。』温一掛断通话,转头便着急交代警局腾出一个高级点的刑房…… 朱掣在人群中晃了一个小时,直到游行车队都散尽,市集上开始进入后半段的热闹,才终于见到从转角出来神情严肃的温徇。 「小五已经摸上了偏离轨道的车,那十二个孩子已经被换下来了,只等他被带到目的地把接头人揪出来。但刚刚小一说酒吧那有动静了,我现在要去提审,免得背后那人察觉不对烙跑,只是有件事要你帮忙。」温徇有些为难:「那个孩子终于愿意作证了,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反悔,未免情况生变,我先去抓人,你先去帮我听听他怎么说。」 朱掣脑中晃过自己先前失态的表现:「我可以吗?他说的可能是案件关键。」 「我相信你。」温徇笑着捏了下他的胳膊:「难不成你要替我去仗势欺人吗?」 触感随着手滑落,朱掣感觉刚刚被抓住的地方泛起一股热意,他拧眉看向温徇,可对方只是又拍了拍他的肩。 「拜託你了。」 朱掣照着温徇交代回到旅店。 温三将他领到楼下房间,一开门是间四人房,其他三个孩子已经被支走了,独留那个男孩坐在床尾,撑着床沿晃晃地踢着腿。 是那天站出来的那名男孩。 男孩闻声抬头,眼角还蕴着一抹嫣红,却无比坚毅地看着他。 「大哥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 出了房间,朱掣靠在门前,心中五味杂陈。 温三站在旁边没吵他、似乎很习惯地在给主家心里掂量的时间。 朱掣回想起刚刚男孩说的话。 他只是坐在那里听而已,却觉得自己好像也被那些污浊的罪恶玷污了,那些恶趣味的欺凌作弄,令人无比噁心。 男孩说,他们是被人从山匪那抢过来的,然后就被安置在那,早几天伙食和休息品质都还好,但过了一周后,那个避难所就成了噩梦。 每过几天,室内光暗下来,就会有个人带着很多黑衣人进来和他们玩转圈圈摸糖游戏,糖果会黏在一根绳子上,数量比现场小孩少一颗,那人会要求孩子们跟随黑衣人和自己的脚步用绳子绕着中间圆柱拉绳转圈,每次圈数都不同,喊停后所有小孩就要从绳子上抢糖,谁没抢到糖就要被惩罚,成为那天的「幸运儿」。 一开始没人听他的话,那人就挑出三个人用强,然后告诉他们,如果下一次听话玩游戏,那么就只有没抢到糖果的那人会变成「幸运儿」。 很意外的,有一个人先妥协了,然后接着,大家都妥协了。 自那以后,「幸运儿」就只有一个人。 朱掣听完这番话,大概明白那个绕圈的目的除了玩就是要让孩子弄不清楚每次进出的门是哪一扇,再加上他们不可能弄清楚那人的身形,毕竟所有的孩子在有些营养不良的基础上都长得比较矮小,根本不可能超过成年人,自然也不能靠这点指认是谁。 靠科学,查到并不是净明。 而靠声音,男孩听过音档,不是净明也不是路翔。 只是男孩最后指称每次那人来之前都会有两下很重的摩擦声,一浅一重,其中重的那一声是门的声音,但另一下听不出到底是甚么。 不过既然这是为了要混淆孩子们在黑暗中的方向感,那就是为了能将罪行推脱到使用另一个门的人身上──但是哪一边会需要这么做呢? 温三刚去旁边接完电话脸色有些沉重,见朱掣还在门前沉思,只能打断道:「将军说你这处理好后,如果有空的话,可以带着设备去医院找净明大师。」 「怎么了?」 「将军那出了点问题,一时赶不会来,他说让您不用担心,没意外的话这次的事差不多该收网了,跟净明大师没关係。主要让您去就是……呃……」 温三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用词。 按照温徇的态度,那边抓到人后,这边就告诉自己该收网,甚至主动让他去採访和尚,那么应该已经确认净明大师没有嫌疑、最多就是跟着贪了点蝇头小利,自己去面对他也不会再有把人绞死的衝动,既然现在确实没什么事,这录製又是迟早都要做的,他本来就想一鼓作气办完。 可这话里的迟疑是怎么回事? 朱掣疑惑地盯着他,只见他思量再三,才窘迫地开口道:「就是……将军说,您可以找他寻一下『开心』。」 朱掣眉头一跳。 这发言怎么……听起来有点像变态啊? 11、拘捕 警局内。 朱掣到时已经入夜,来之前还跟守在医院的温二要了水,路上就灌掉半瓶。 刚刚跟那两一大一小折腾,他喉咙都聊乾了。 进病房前温二透露砖面上的粉里还掺了铜,比对过都是从那一屋子法器底座上蹭下来的,估计从那进门的人对于小金库里的东西如数家珍。 可按照调查,路翔也常在那间密室里跟净明大师筹谋怎么坑钱,所以有嫌疑的不只有明面上的主人净明,还有那个阴着来的路翔。 朱掣神色微凛,可想到温徇让他来问话时的态度,还是压下心绪进房。 为了试探,他上来就把抓到人的事说了。 「难怪老僧在那常听到哭喊!本以为是当初建庙时误寻了处不乾净的风水,所以才听路施主的将法器全囤在那,老僧也常在那诵经驱阴,当时着急过去也是怕二位着了阴物的道!没想到竟是这等原因!」 他又质疑净明碰过那些东西,没想到这人听完,反应居然比他预想的还要激动,差点连房顶都要被冲天的激动给掀了。 「佛家法器!非必要切勿胡乱扳动!佛像亦如是!如果要动都是需要请示神明的!尤其这些又是为了镇邪避煞的法器!稍有不甚非但避不了邪煞,甚至还会招惹佛祖不悦、降罪老僧!老僧那每一尊法宝都是按照八方位阵去摆的,若胡乱拿动便会坏了阵法!这可是佛门大忌啊!」 朱掣看他说得口沫横飞,有些无言道:「你让我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净明忙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世间万物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沙施主切莫口出妄语!」 行……是他僭越了。 朱掣不能肯定净明这反应是因为他天然绿茶还是从前练出的本事,但如今看来不论从哪扇门进去都有痕跡,如果排除两人共谋的话,那就是同个人同时用两扇门进出,而目前看来对方主要想瞒的是酒吧那的出入口,那么净明无辜的可能性就大了些。 可这样……未免又太顺理成章。 然而他不能证实任何事,因为他没有再进一步那些肉眼无法分辨的证据,最后还是只能依靠温徇的人力物力。 朱掣脸色微沉,到警局后向前台询问温徇在哪,然而那人憋了半天就是不肯松口,他只好坐在铁椅上乾等,直到中间温四趁机溜出来透气被他逮着。 温四本就想开溜,毕竟现在楼下那氛围一个赛一个渗人,他感觉自己半个身子都要冻麻了,便连忙拉个警察过来代劳,自己则藉口买水咻一下不见踪影。 朱掣顺着殷勤的指引下楼,经过一个刑房时里面隐约传来温五沉闷的讯问声,然后又来到温一和另一名警察把守的门前。 私刑拷问是旧惯,是新派和人权主义立志变更的陋习,现如今也只有在这离内城万八千里远的地方敢设刑房,但朱掣到不是特别反感这种暴力有效的拷问法,主要还是对人。 只是推开门,那个站在囚犯面前的人多少让他有些陌生了。 本来朱掣以为,自己这一趟圣地游后能稍微了解这个人,也许他少了个军衔,内里其实跟一般人别无二致。 但到底是他想得太简单。 温徇此刻挽着衬衫袖,若眉色没有浸染上飞溅的血滴,单凭藉温润俊朗的长相,就算手持一把尖刀,那也是一尊英武的菩萨。 可这偏是一尊染血的杀戮佛陀,将修罗的杀性硬生生塞进了佛陀的躯壳里。 他颊上染了红,手上的钳子还有血滴摔落,满目骇然。 彷彿靠近半尺,就会被无形的罡风生剐活剥。 走近时,温徇转头那瞬间血光还在他眼底翻腾,朱掣猛地顿住脚步下意识屏息,而温徇似乎没想到他会下来找自己,神色一愣又回归平时的温润,只是仍压不住隐隐翻涌的腥意。 温徇点头示意他站到角落,朱掣照做,默默看着他回头放下血钳,抽起旁边满是倒沟的长鞭纂紧,狠狠往那人身上甩过去。 鲜嫩的血花伴随一声又一声越来越冷的讯问,在人身上随着阴狠的鉤刺绽放。 朱掣脚步往墙角挪了挪,有些不忍心地别过头,然而凄厉的嘶喊声频频刮扯耳膜,心底的惶恐随着响动越演越烈,几乎让人窒息。 他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不安,然而连这口救赎都灌满了不堪的血腥味。 他知道是自己找过来的,就这么离开不妥,可最后还是没能撑住满出胸腔的窒息感,只能背身离开、尽量放轻力道闔上铁门。 门闔上那刻,温徇紧绷的背肌骤然放松不少,可他弯身将长鞭换回血钳时顺带往门口偏了一眼,眼底不禁透出失落。 门外,朱掣和温一打了个招呼,还是决定先回楼上等。 他出警局在旁边贩卖机里按了瓶易拉罐咖啡,边扳开边回大厅坐定,默默饮啜,用咖啡的苦涩冲淡鼻尖盈绕的那股血味。 …… 「起来吧,回去睡。」 朱掣仰头躺在铁椅背上,闻言睁眼看见上方温徇正笑咪咪对着他。 他身上的衣服换过了,嗅不出任何一丝腥味。 「我没睡着。」朱掣起身转了转躺僵的脖子:「他招供了?」 「对。」 「是谁?」 「就是路翔。」 朱掣脸色一沉,低声骂了句操他妈王八蛋。 意料之内的惊喜,还是让人惊艳的噁心。 温徇见朱掣边骂还冷冷地跟在自己身后出警局,等耳边的咒骂声稍停后,回头见朱掣闷不吭声地站在那里盯着自己瞧,便驻足问道:「怎么了?」 朱掣迟疑了一下:「刚刚那人……还活着吗?」 「嗯,只是晕过去了。」温徇定睛看他片刻,微笑道:「你怕我吗?」 「怕。」可朱掣想了想,又道:「但又不怕。」 「你直说没关係。」 朱掣摇头:「不是,我就是没看过这场面所以怕,但是我知道你为甚么这么做,所以想想又不怕了。」 温徇失笑:「你是只要理由对了就好吗?」 「是啊。」朱掣朝他咧嘴:「好歹我也算混跡过下城区的小霸王,见过好的不一定好、坏的不一定坏,我现在对人的要求只有根本上不坏就好。」 温徇闻言瞳仁突然晶亮起来。 那烫人的视线盯得朱掣不由倒退,可还是不及温徇上前一把按住他,温热的鼻息扑在润红的唇珠上,他偏头坏笑:「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坏的?」 朱掣感觉心脏狠狠抽了一下。 他唇角微动,和那双深部见底的眸子对视片刻,终于回过神瞇起眼,嘿嘿笑了下,抬指沿着他下顎的稜线往上一挑。 「直觉。」 朱掣拨开肩上的手、绕过温徇,逕直往站在车边招呼的温四赶去。 温徇看着那略带凌乱的步伐,嘴角悄悄勾了起来。 * 隔日天光未亮,温徇就带着足够的凭证在几个路人的注目下于警局申请了搜查令,带人里里外外把路翔官府围了个密不透风。 朱掣知道接下来的场合自己不适合在场,就先回去等消息了,后来才从录下来的片段得知那时当场搜出一堆贪污证据还有掺杂着糖果纸碎屑的绳子,甚至还有许多价值千金的佛门法器,就跟歷年帐册放在一处精緻打造的书柜中,看上去平时没少宝贝他们,也能正好对上之前在医院询问净明大师说他对小金库里的东西如数家珍的一番指控。 路翔当场被押送出来,除了肢体上厌极了温徇那些下属的处碰,基本上没有做其他肢体及言语上的反抗,只是整路黑着张脸,而路夫人就在旁边被管家搀扶着哭得不能自己,神色中全带着恐惧和惊慌失措,每每路翔投去视线,都不忍心地转头避开。 然后,便被一路送到了审讯室。 也许是出于对于这位行政官最后的礼貌,温徇没有把人直接弄去刑房,又或许,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份正当的口供交差。 但接下来后面的事,就只有温徇知道了。 …… 审讯室内,四面漆黑,一盏惨白灯光悬在三尺外的天花板上。 温徇推门而入,淡漠地看向被捆在椅上狼狈的路翔,和对方阴狠的目光对视片刻,才坐到那名笔录警察身边,抬指翻开卷宗,冷声道:「开始吧。」 12、定罪 路翔白了他一眼。 「你有本事把净明一起叫过来!别就拿我开刀!那公款可有一大半都被那死秃驴贪走了!」 温徇不为所动:「他协助办案,是证人。」 路翔呸了一口:「呸你妈的证人!他那是墙头草!」 「威逼下犯罪,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而为之?」路翔冷笑:「好!你要偏坦那我也没话讲,反正我路翔就是遭人嫌!但你知道为甚么我明明知道你们在查我,可我从没派人伤你们,你知道为甚么吗?大将军,温大将军,我这些臭钱保的不只是我自己,你应该要知道的!毕竟你如此神通广大!不是吗?」 「有证据证明,你将十五亿金炉放入了地下赌场做周转,期间用非法手段利滚利赚进了三十一亿元,甚至强抢人民农耕地私设兵营。」 「……好!」路翔气极,可手脚被捆,只能洩愤似地往后用力撞了下椅背,大骂道:「一群白眼狼!看我没了谁还护着你们这群无脑的神教徒!」 可温徇只是低头翻开卷宗,语调淡定从容:「姓名路翔,年龄四十一,前神国一线衝锋队校尉,现任圣地行政官,在近十年间陆续犯下私自课扣重税、挥霍政府公產、无正当理由关押并施压私刑以致死亡、违反国安法、违反宗教信仰自由、违反人权自由保护、猥褻并侵害未成年少男女之罪行。」 路翔本来漫不经心地听着,直到最后一句顿了一下,怒道:「你放屁!老子没干过!」 「我们于贵府找到证据帐目,你确实贪污了政府发下的救济金,从十年前至今共贪鉅款四十八亿金卢,还有黑帐一十三亿流向未明。」 「老子他妈说的是猥褻!老子他妈没干过!」 「审讯室内请勿大声喧哗,请受审人注意言词文雅。」 「文雅你妈!没干过就是没干过!老子大男人一个坦坦荡荡!」 「请勿在陈述中使用带有性别歧视的字眼。」 路翔露出你疯了的脸色:「我他妈甚么时候性别歧视了?!」可见温徇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他又嘖一声继续摆烂:「总之老子没干过!不认!」 「那好。」温徇从卷宗上抬眼看向他,改问道:「祭典原本并没有十二神子神女祈福环节,为甚么近年加上了?」 「我只是给那十二个孤儿机会!让他们能有好的生活!」路翔厌恶的皱眉,好像眼里进甚么脏东西:「不然你以为我想做甚么?」 「所以是你主动偕同净明大师对祭典规则做的改动?」 「废话!不然那秃驴会为孩子们着想吗?!」 「你说这样是在为他们着想?」 「我这样?是!这方法是很诡异,但你不知道那些孩子利用那些怪力乱神的名头被领养回去后有多被养父母照顾!他们能享福那都是因为我这个规矩的原因,难道我说错了吗?」 温徇好整以暇地笑笑,将可有可无的卷宗丢回桌上,十指交扣悠然地摆上翘起的膝盖尖:「好,那我再问下一个问题。酒吧地下室关押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关押,我是在保护他们。」路翔烦躁道:「你们也知道这圣地不安生,那人贩子团是最近几年崛起的,老子已经跟了好久才有那么点头绪!而这些孩子都是老子从人犯子刀下抢回来的!孤儿院满人无法收容时是老子给了他们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他们怎么不该感谢老子!」 「所以呢?该感谢你你就能这么糟蹋人?」 「老子哪里糟蹋了!那些孩子是老子好吃好喝贡着的!」路翔说着,见到温徇突然有些心虚,咬牙承认道:「是!住的地方是简陋了点,被子都是临时铺的,但那只是个暂时的栖身之所,我只要过几日等风波过了之后就能把他们接出来!你知道为了这些老子花了多少钱吗!」 温徇垂眸缓缓辗平纸上的皱褶:「所以你对此没有任何愧疚与悔意,对吗?」 「老子有甚么好愧疚的!你脑子有洞吗?!」 「酒吧的地下室我去看过,那地方屎尿不通病虫孳生,就客观角度来说,并不如你所说的好吃好喝,反而与眷养牲畜毫无差别。你这样还不如让他们自己上街自食其力,还不至于遭受那种人格污辱。」 路翔一愣。 「……甚么意思?我不是交代人好好照顾吗?」他脸色一变,挣扎扣在身上的手銬脚镣怒吼道:「孩子们呢!孩子们是不是出事了?!」 「我们没有像加害者透露受害人情况的权力。」 「受……害?」路翔先是茫然,然后情绪更激动了:「那几个混帐把他们怎么了?我要见他们!」 「受害人不想面见,我们有保护受害人的义务。」 「你在说甚么?」路翔怀疑地看像面前二人:「你们骗我呢?孩子们呢!我要见孩子们!」 「都说了,不想见你。」 「不可能!」路翔气得牙痒,恨不得把他显得冷静的眼珠子生挖出来:「你们办案就会把人押牢里!随便就定老子罪!我要跟孩子说话!有本事对口供啊!」 「不用,那些小孩用不着说谎,我要审的只有你而已。」 「你仗势欺人!」 「反正不管发生甚么,事情起因是因为你把人囚禁在那里,无论在这期间去欺侮孩子们的是不是你,若不知不报,就有你治下不严的过失;若知而不报,那你就是实行猥褻及侵害的帮兇。只是到底塞几个人进牢里的问题而已。」 气氛一度沉默。 路翔眼中充满血丝,气极过后喘息有些重,他猛吸口气大骂一声:「我不认罪!」 「……好,既然你表示不是你做的,那我就老实跟你说吧。」温徇整个人靠上椅背:「我们确实查到有个未知号码一直在联络那个出借场地关押孩童的酒吧老闆,我们无法确认号码,但追踪信号源头,那个未知号码确实不属于路家内的任何一座电话,而是出自你夫人靠山的那处别墅内部。」 路翔刚要开口,可不知想起甚么抿紧唇,唇色有些发白。 温徇好似没有注意他的表情,续道:「据我所知,路夫人常常去那散心,且七年前便已诊断出患有双向情绪障碍,有自残与伤害他人的倾向,并结合今日路夫人的临场反应,我们可以合理怀疑,这件事情极有可能是路夫人的手笔。但考虑到其所患精神疾病,若此事属实,法官会酌量减刑。」 路翔咬了咬唇,拧起眉:「不!这不是她做的,她平时摔盘摔杯子还可以,但欺负人她做不到、也不敢做!」 「如果你说的并非属实,那你就有包庇的嫌疑。」 「……」路翔想起临行前夫人哭成肿桃的眼睛,心中漫起一分纠结。 温徇见他不应答便要揭过:「我知道了,这点后续我会再单独审问路夫人……」 「等等。」路翔突然开口,有些欲言又止:「有病的犯罪……会有甚么处置?」 「那要看罪行是甚么──但近年国内主张思想改革,在犯罪审理这方面规矩定得很严,尤其是针对人权方面的,轻则关押,重则死刑,尤其是牵扯这么多未成年孩童的人权案件,就算患有精神疾病,也不可能被你一顿钱打发了事,这案件是义父亲自派我跟的,我也不会姑息。」 「……」路翔拧紧拳,神色有些恍惚,只是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 温徇只当他不愿意说,就继续刚才的话题续道:「净明大师庙下方有个密室,请问这件事你知情吗?」 「知道。」路翔机械式答道。 「你是否曾与净明大师在密室内商讨贪腐公款与抢夺人民财產等相关事宜?」 「……」 「路翔,请你回答。」 「那个……」路翔却绕回去殷勤问道:「那些孩子到底怎么样了?」 「……我没有义务向你交代其他案件的情况。」 「她只是想要有自己的孩子,不论怎样,她不会伤害他们的。对吧?」路翔皱着眉,语间却带着一丝期待与恳求。 「请不要做与问题无关的陈述。」温徇朝他拋出冰冷的眼刀:「你是否曾与净明大师在密室内商讨贪腐公款与抢夺人民财產等相关事宜。」 「……是。」路翔答完瞥了神情冷淡的温徇一眼,又看旁边认真打字的笔录警察,然后视线又紧张地转回温徇身上:「那个,我,你就跟我说说孩子们怎么样了杯?反正我跟这案子十之八九有牵扯对吧?毕竟我也是管这的人,那也许你说一说我就能想起甚么线索来呢?这样你也不用辛苦自己找真相了是不是?」 「但如果你的表述有误导意图,我还不如不听好。」 「你他妈……!」路翔刚忍不住,想想自己的命还被纂在这人手心里,便努力压下火气道:「那你也得先听听看吧?啊?我说了你再判断我说的真假不就好了吗?但是你得先告诉我情况,不然我也没法给你线索啊是吧?」 温徇静默,路翔盯着那对幽深的瞳眸,由小心翼翼到紧绷,可那双眼像是无底的黑潭,抢夺了所有光色与温暖,将夜里的寒凉,他越盯心头越慌,这短短几分鐘的沉默,几乎让他崩溃。 终于,温徇开口道。 「强姦。」他说着垂眸翻了翻推到肘上的袖口:「还有另一个是虐打,从残留痕跡看来,这两个是不同人的手笔。」 路翔一愣,猛地瞪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 「不可能……」 温徇仍旧平淡:「孩子们的体检结果已经出来了,证据确凿。」 「不可能──!」路翔目眥欲裂,扣着镣銬的手脚激烈地挣扎,再铁椅上刮出数声刺耳。 「那间密室有两个入口,一个从酒吧进,一个从庙下方的密室进,庙下方的那间净明大师只有再你在的时候才会进,所以你有最大的嫌疑。」 路翔空洞地摇头,再抬眼看过去,目光几欲疯狂:「这甚么屁逻辑!你他妈就这么敷衍是吗!明明是他干的!一定都是那假和尚干的!你别想把这罪名灌到我们夫妻俩头上!你们就是一伙的──!」 「确实是两个人分别做的,这我没有骗你,而且……」温徇收音骤然冷下来,字字句句犹如冰渣子扎在人心窝里:「孩子身上有你的痕跡。」 一句话,敲碎了所有的争辩。 路翔彻底愣住了。 「可能是汗水、可能是皮毛、也可能是『其他』的东西。」温徇嘴角轻提:「也许是你救他们留下的东西,或者『不是』你救他们时留下的。」 「温、徇──!」 温徇冷声,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一分嘲讽:「这罪,要么不认,要么一起认。」 四周死寂。 路翔恨恨地瞪着那张脸。 那是似曾相识的脸,像极了他父亲。 还记得当时自己曾开过玩笑,说那张脸长得太像好人了,实在不是成天打打杀杀的面相。 但事实证明,他错了。 从佛坛堕落的神明,比恶鬼的杀性更甚、更嚣张、更令人敬畏。 不知是不是物极必反,路翔的情绪一下静了下来。 他捕捉到从那双眼里透出来噬骨的恶意,微微一顿。 路翔突然收起狰狞的表情,眼神有些空洞,像是透过他看见了甚么人。 温徇似乎是查觉到甚么,立刻收回眼里的嘲讽,可路翔却只是颓然看着他,从嘴边挤出一丝苦笑:「……小徇,你是来报仇的吧?」 温徇下頷线收紧,立即回復神色,抱臂冷笑道:「你捫心自问,这哪一项不是你犯的罪?」 「行,一报还一报,我算是明白了。」路翔耸了耸肩,儼然一副长辈不同孩子计较的模样:「只是你就不想听听我的苦衷吗?」 「……」 「在这世道,你如果不要站队,那你没有敌人,更没有盟友。只会在谁需要时横尸街头,独自一人烂进阴沟里。」路翔感叹道:「我当时只是选择了一条对我来说,最稳妥的道路,这难道错了吗?」 「……说完了吗?」 「算了,也没指望你听进去。」路翔瀟洒道,方才的积压委屈全都没了:「钱的事跟虐打,我认,但是我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那些财產你爱充公充公,只不过有些堪用的,我希望你能留给我妻子继续经营下去……」 温徇额角一抽:「我没有义务在这听你的遗嘱。」 「好好好。」可路翔只是笑笑,抬眼又不屑道:「至于另一个罪名我压根没做过,别指望我给那糟老头顶罪。呵,好歹也逍遥横行了十几年,我这死的不亏,还能拖一个垃圾下地狱。」 温徇看了他一眼,低垂的眼睫藏住眼底的森冷:「不,你不会被判死刑。」 「你还要折磨我?」 「公事公办,判刑是法官的责任,不是我的责任。」 路翔嗤笑了声:「好啊,那我就找律师,让他法官公、平、公、正的判。」 「开庭会通知你,你可以打扮得体面点。」温徇淡然道,又回復冰冷的姿态。 路翔撇嘴没答应,只盯着,似乎他还是当初那十岁不到爱闹脾气的小孩。 温徇没再搭里他,伸手按住桌上的对讲机道:「讯问结束,把人带走。」 片刻,警察进来把路翔身上的镣銬扣回去,正要将人架出去时经过温徇身边,路翔突然扑过去想用被銬住的手抓向温徇,可温徇侧身闪开、加上后方警察的制止让他扑了个空。 经此一遭,路翔几乎是被人用拽的拖了出去,身后的回廊里,他仰面腥红着眼、歇斯底里喊道:「温徇!卢璟天今天敢让你做了我,明天就敢对你下手!你就等着吧──!」 温徇垂首,额前垂落的发丝遮蔽成一处阴霾,眼底是看不清的神色。 温五见人被拖走后依照指示进门,温徇起身、目光森冷地盯向那名笔录警察,看他手里颤抖地托着一本夹起来的笔录卷宗,慢条斯理道:「小五,我看那卷宗有点太重,我们警务兄弟手都端到抖了,你也帮忙扶着点。」见温五上前接过,温徇才向那名浑身紧绷的警察露出格外温柔的微笑:「笔录该怎么写温五会教你,首领想要『深度』了解一下案件结果,做完后记得给我看看。」 「是!」警察畏缩答是,慌里慌张地跟着二人鞠躬,将这尊杀佛毕恭毕敬送了出去。 …… 隔两日等温徇再回来,朱掣从他口中听到路翔已经被判死刑,游街示眾、警世洩愤。 游街示眾是非法的,但是城外的世界,天高皇帝远,有一点特殊的「风俗民情」并无伤大雅。 在那之后,朱掣再也没有见过路翔──直到游街示眾当天。 13、恩怨 阴鬱白日下,神职人员与圣地人民的议论声此起彼落。 「这都是以往种下的因果!」 「就说吧!我们这好好的地方就是让这个兵痞管才乌烟瘴气的!天天仗势欺人!好几回都派那些拿枪的兵痞打家劫舍!还敢自称甚么管理!分明就是山匪!我儿子就是被他们抢去的!」 「路施主若肯开窍,接受神明的恩泽,想必也不会有今日令人唏嘘的结果!」 「我们家拜佛求一份心安关你路大爷屁事!你自己不信还不让别人信了!这种人就是恶霸!硬要别人跟他一样!不一样就不爽把你打一顿!我说就不该让这种没脑袋的兵油子来管我们!」 「为军之人性情带煞,本就应该受佛祖恩泽,实在是路施主无法顿悟啊!」 「就他每次看我们鼻子都翘得比天高!天天自命清高还污衊神佛!天王老子都没他敢横!居然还敢瞧不起我们净明大师!也不看自己甚么货色!」 「夺人所爱所求实在非人之举,希望路施主这回能改过向善!」 「甚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歧视宗教自由啊!兵油子读过书吗!有脑子吗!」 「今日业果,实在是路施主过于自以为是!罔顾佛祖劝诫!」 「说是还扣着首领发下来的福利金自己享乐呢!岂有此理!老李他老婆都没钱治病死了!」 …… 前者惋惜说道,后者鄙弃唾骂。 每一张嘴都有如法院的判槌,义正严词、句句说理。 盛典过后的几日,车队再次路过街道,一模一样的路、一模一样的人,往道路尽头驶去。 路翔坐在中间那辆卡车改良的露天囚笼,心下惴惴不安。 他不明白,明明是去受审的,为甚么却像个展示物一样被关在这。 恍然间,他的视线飘过一个身着警装的警卫,警卫身后跟着一个男孩,男孩灼灼的目光像是要将他烧穿。 他记得,当初把他从刀口下救出来时,那个男孩看他的眼神还是雪亮亮的。 可现在只有憎恶。 路翔生平头一次,成顿困惑积压在心底,压得喘不过气,但他仍旧不理解。 是他错过了甚么吗? 突然,他听到前座朝后的窗子开了一半,副驾上的那名警察低声道。 「路翔,看到那孩子的眼神了吗?」 路翔转头看去,他认得,那是他十七年前前任上司的独子。 但他连日下来不过就喝了几杯水,口乾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出来的声音沙哑得吓人:「你还有空送我啊?」 「怎么说,你都是路叔叔啊。」 听到这个称呼,路翔恍然间像是回到了那个时候。 他承认,那人是个好上司,但自己真不是个好下属。 「小徇真乖啊。」路翔笑着咳了几声,脸上的调侃意味却不减当年。 然而温徇这次面无波拦,只是微笑道:「我会照你的交代,将你的财產全都交给叔母。」 路翔失笑,若不是被牢龙囚着,他可能会忍不住伸手揉一揉这孩子的脑袋:「念在你小子一片良心,老子就算这次下地狱也会保佑你的。」 突然,车停了下来。 路翔好奇地探头往前看去,只见远处有数个民眾形成人墙拦住了车头。 而靠近自己这辆车的左右两侧,两群暴怒的人眾正试图衝破警方人墙和警备线,各个气红了眼、恨不得立刻衝上前来。 温徇回转眸光,看着开始躁动人群,突然诡异一笑。 「路叔叔,你知道吗?」温徇抬手托腮,懒洋洋地靠回车窗上:「你给叔母留下的那些投资,海风孤儿院、金胜基金会、盛丰人民保卫组织,背后的老闆都是净明喔。」 路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还有啊,八年前,叔叔最爱的叔母『做』过早產,人工的。」温徇的指尖一下下敲在车窗上,犹如冰锥一寸寸扎入人心:「叔母当时好像怀着一个孩子,只是怕你权大势大,生下来后一个不小心给一声验出来,所以──那孩子就只能『死』了。」说着,又故作苦恼道:「不过好奇怪啊,叔母和大师也有个可爱的儿子呢……」 路翔的脑子嗡的一声。 而温徇天真一笑,拳眼虚掩着嘴,像个偷打小报告的孩子,眸光乌亮,盯着路叔叔全无血色的脸,悄声说道:「那是个早產儿,今年,也是八岁喔。」 往昔生活里那些微不足的小举动被无限放大,充斥在他的脑中。 「你砸钱养亲兵、亲自上阵绞杀山匪;有人就在后面吃香喝辣,坐享其成。」 那一瞬间,所有的温情、所有的念想,全都不復存在了。 「你路家军里,有一半的人无所事事,光领着钱,只是换了个地方做土匪;你给孤儿院的钱,只是贿络了院长老师帮你打好名声,其实谁都知道,是你纵容他们虐待那些孩子;你羈押的那些偷拐抢骗的贼,都是被你路家军欺负过后,连正当防卫都不被允许的可怜人……」 他似乎遗漏了,在他们的最后一面,她红肿的眼里除了惊慌,还带着一分不易察觉的解脱。 「不然你以为,你那些污名是怎么来的?」 只剩下无处宣洩的恨意,伴随着逼近的风哮声,重重砸在他的身上。 囚车的围栏不知怎么松落了,他没有反抗,因为他好像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反抗了,也许人再极怒的时候,反而格外的安静。 而无数双饱含愤恨的手将他从车中拽出去,生吞活剥。 从头到脚,体无完肤。 被血丝瞠裂的双目几欲出迸出,被从上而下的棍棒插出肉框之外,稀烂地混进泥雪中,另一隻肆虐着仍未散去的愤懣,永远冻进寒凉的风雪,死不瞑目。 有人惨叫,罪魁祸首扔下手中棍棒,连滚带爬地混进人堆中,再无踪跡。 暴跳如雷的人群渐渐散去,终于意识到,罪人四散的骨骸已经被踩入泥里。 怀着傲骨的人尤如敝屣,零落在荒凉的街头上,结束了自己作呕的一生。 而有一个人,透过被血溅脏的后车窗,将这一切纳入眼帘,幽幽地用目光小心提起名为罪的丝带、在眼前的景象上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像是在收藏一个绝世宝贝般,饜足地吞入心底,反覆回味。 …… 朱掣起床时,身边被褥已经完全凉透。 温徇一早就出门了。 朱掣洗漱后便按照温五的指引出门,来到游街的现场,直到站在路边看着惨案的发生,眉头渐渐锁紧,没多久便忍不住转头走了。 他看过饿极的野狗也是这么撕扯尸体的,眼前的景象被一堆人遮住了,虽然看上去没那么血腥,但却有一股恶寒。 ──毕竟野狗是为食夺命,人们却是为恨。 路翔本身是士兵出生,自己花钱本来就大手大脚的,而且跟着他行事的那群兵痞子也是好大喜功之辈,再加上其实骨子里看不起神教信仰,不仅老是上门到庙宇闹事,也常常做出土匪行径打着徵税名义抢钱抢粮,圣地内政早已混浊不堪,人民有苦难言,在眾人眼中,如今这便是罪有应得。 就是这死相……惨烈了点。 * 游街后三个小时,寺庙。 佛前跪着一袭袈裟僧人,指尖正捻佛珠虔诚地唱着偈语。 檀香缠绕在木鱼规律的敲击声中,黑色大衣的男人在僧人身后两步驻足。 僧人念完最后一句收拾起身,回头见到人时心中一惊,连带手里的佛珠都被他捏跑绳了一颗。 「将军。」净明大师满脸盈着笑,老实慈祥的面容上没有半分异样。 「路行政官驱车前往开庭途中不幸身亡,但落下的工作不能没有人接替。」温徇和顏悦色:「不知道大师您有没有兴趣?」 净明大师摆了摆手,容光焕发的脸上满是黏稠的福气:「哀哟!我一个佛门中人,不适合管这些,到是……有几个能推荐给你的人选。」 「那就劳烦大师安排了。近期会有一笔款项,是首领针对这次事件的慰问金,还请您千万处理好了,如果遇到甚么困难,报备一声,我一定帮忙。」 「那是自然!」净明大师脸上的笑更福气了:「将军接下来甚么打算?老僧可有这个荣幸请你过府一聚?」 「不用,城里还有事等我处理,我得赶回去。」 「那就可惜了,如果您下次有机会过来,我再请您。」 「好。」 温徇告辞后离开庙,在夕阳西下中步回旅店停车场,看见眾人正在装箱上货,默默回房去收拾自己的行李,不过进门就看见一个人。 朱掣闻声手上还在收设备,可过很久都没动静,不禁转头,却见温徇靠在门框上、垂眸不知在想着甚么。 朱掣从口袋掏出随身碟递过去在他面前挥了辉:「这是我这的影片档案,记得把你那边的运动摄影机画面也调出来,拿去给后製。」 温徇笑着接过塞进口袋:「怎么感觉你比较像我老闆呢?」 「不敢当啊,小的就是一给你打工的。」朱掣嘿嘿道:「这次回去有休假吗?」 温徇跟着进门,收拾东西丢进自己的行李箱:「你来这还不算休假?」 朱掣没忍住白了一眼:「温大将军,做人要有点良心,我这最多也就是出公差,你看看在这不是碰到枪击就是捧着摄影机追着别人屁股跑,我休息到了吗?」 「那就没办法了,我们这次赶回去就要继续忙下一个案子。」 朱掣震惊:「不是,你这么拚的吗?你没有其他工作了吗?」 「有啊,但这次事情就在城内,不用跑那么远。」 「行,碰到一个比我还可怕的工作狂,长见识了。」 两人下楼,温徇见朱掣站在楼梯口把行李一阶一阶的搬下楼,在后面默默看了他一阵,便提着自己的行李上前提过他的直接跑下去,只留一隻朱掣扒着扶手满脸震惊的看着他脚步飞快消失在楼梯转角处。 速度快得朱掣下意识以为自己这不是被帮,而是被抢。 朱掣皱了下眉,跟着下楼到停车场,远远看着温徇将两人行李往行李堆中一放,便兀自上车闪到最后一排去坐了。 朱掣见温三和温五在塞后车厢,凑上去帮忙,边随意提了个话题:「对了,你们后来有去抓那些衝出来打人的民眾吗?」 两人皆是一顿,目光齐齐投到朱掣身上。 朱掣把推在一起的箱子按大小分类,抬头看见两道尖锐的目光盯着自己,禁不住毛了一下,感觉自己好像问到甚么不该问的。 可温五只是默了片刻,便低头搬起箱子:「当时人太多问不了罪,将军说他已经知会过首领了,不追就。」说着,见朱掣喔了声又要帮忙,便抬手拦他道:「您先上车吧,可以陪将军聊聊。」 朱掣皱了下鼻子,视线在两人中间来回,凑近问道:「你们家将军怎么了?发生甚么事了?」 温三闻言难得正经,眸色一沉:「将军他……」 可话音未落,后座轻咳两声,温徇靠上开着的车窗冷冷地往后一瞥。 「窗开着,我没聋。」温徇看向尷尬的朱掣:「上车,想知道我说给你听。」 …… 「路翔曾是我爸手下的校尉,我小时候跟他也有几次交际,他在当年争夺圣地一战中侥倖逃生,后来首领器重他,他才好不容易坐到今天这个位置。」温徇静静看着前方的椅背,思绪飘离:「所以面对他,我们的心情都很复杂。」 「你们都?」 「好像没跟你说过,温一他们五个都是温军遗孤。」温徇轻笑:「就是当年跟我爸一起战死那波人的孩子。」 朱掣心头一震:「那……首领为甚么还让你来处理这件事?」 「为了杀鸡儆猴,毕竟我是他的剑,指哪就得砍哪,但本身也挺有威胁的。」 朱掣不知道该说甚么,他侧眸对上温徇带笑的眉眼,却觉得那副平静无澜之下全是细密的裂痕,像是被狠狠打碎,再一片一片沾黏起来。 「对了,我们在路翔家时搜到一条奇怪的消息。」温徇继道,彷彿刚话里的人跟他没关係:「是一个叫『杜鹃』的,在背地里帮路翔把那些他买的暗兵处理身分证的问题,我想追查,但线索到办事处后就断了。」 朱掣见他揭过也没有再问,只是为这条突然的信息皱了下眉:「帮一堆人偽造身分,不简单啊。」 「嗯,可能还有一定身分地位,但这些都是推测,目前只能等再碰上再说。」 两人说完彼此的推测后,朱掣见温徇心里装着事,没再搭话。 等其馀五人整理好上车,便直接驱车回城里去了。 直到小区附近的商店街时,朱掣才在终于轻松起来的气氛下撑着椅背、朝驾驶座开口道:「等一下,你路边放我吧。」 温徇闻声将视线从车窗上移开:「你要买甚么吗?」 「不是,我想去酒吧晃晃。」朱掣见温徇一顿,忙补道:「放心,我记得路,可以自己回去。」 温徇扯了下嘴角回復脸色,撑头慵懒地靠着窗调侃道:「你不找我做就好了?」 车内瞬间静默。 温五波澜不惊;温四贼兮兮地笑着往后座瞄;温二哼了一声,假装没有听到自家将军的虎狼之词;温三一口玉米片卡在嘴前,差点就掉了;温一好险还在睡,不然脸可能会胀成番茄骂不知羞耻。 朱掣抓着椅套的手瞬间陷出五个爪痕,有些尷尬地搓了下脖子:「那个,咳,我不跟同事睡。」 「……我开玩笑的。」温徇笑笑别开眼,抬掌撑在直挺的鼻樑和包满的唇上,遗漏在指缝阴影下的顎侧似乎有一丝紧绷:「靠边,放他下车。」 朱掣紧张得心脏都要停了,见他松口便笑道:「谢啦!那各位晚安嘍!」 车停下,朱掣拉开车门蹦下车,临走前还透过后座车窗朝温徇招了招手,才转身隐没入人流中。 车上少了个热源,温徇不再掩饰直接垮下来的冷脸,气氛重新降回去。 驶入宅子,温徇始终黑着脸,等车一停便优先甩门下车,整辆车被带着愤怒的力道震得动了三动,落在车上的五人面面相覷,直觉可能要遭。 果不其然,温徇刚走几步立刻回头,目光幽森盯向驾驶座的温五:「跟我下楼,把上次那个老千提过来。」 温五沉稳的面容上有一丝挣扎:「可是现在很晚了,您刚从城外回来……」 「听不懂人话吗?」 这句话几乎是咬着后槽牙硬生生挤出来的。 温五不敢再反,只得在温徇的注目下将车钥匙交给温四,低头遵循地跟着主子往地下室走去。 14、门票 温徇在房里坐了很久。 路翔的笔录流出后没多久,各种猜测开始萌芽,甚至还有人发了游街当场血肉模糊的照片,不过事情估计要到早上才会正式发酵。 朱掣的笔电萤幕配合操作闪了闪──和尚庙的帐目有新动静。 他将证据传入随身碟,将记录连带程式运作的痕跡从笔电里拔除,圣地那边的人会删掉和尚庙电脑里的病毒,他不用担心。 然后他又骇进桌机,确定两台电脑没有联动资讯才罢手。 温徇将一切恢復原状,回房收好随身碟后又回来坐到电脑椅上。 但直到隔日中午,朱掣才一身清爽地伸着懒腰回房。 朱掣跟一个妖嬈小零躺着高级床美美地真盖棉被纯睡觉,累日的压力一扫而空,直到退房时才把睡到天昏暗地的人推起来,打了招呼后各自回家。 然而他刚推一开门,本来舒坦的精神差点没被吓回去。 窗帘掀着,午时的日光透过窗户打在人身上,本该是暖融融的,可朱掣却莫名觉得眼前这个一半浸在阳光里的人有些可怕。 温徇踩停挪动的电脑椅,直勾勾盯着他,清淡声线带着丝沙哑:「回来了?」 「你找我?」朱掣心虚,有种出去偷腥被抓包的感觉。 「首领怀疑张大迅有问题,这是这次的资料。」温徇递出随身碟,是昨日朱掣给他影片档用的。 朱掣连忙收好,一片阴影突然垄下来,温徇在咫尺前盯着他,朱掣这才发现他眼白裂了数道血丝,连带嘴唇看起来也有点乾涩。 「昨晚……热闹吗?」 「喔!挺热闹的!没想到你们上城区人也这么会玩。」朱掣溜出身前的低气压区,脱下身上的大衣:「昨天碰到的那个简直骚包,本来看他白白嫩嫩小小隻的想说别太过份,结果那一下扭得真的害我把持不住……」 温徇视线在他脖子上停留,眸光越来越深。 朱掣见他拉着脸扭头出去,表情有一丝复杂,回头默默脱掉衣服去照镜子。 只见他身上全无曖昧的痕跡,唯独脖子那里被牙啃了一口,尤其明显。 …… 地牢里,一桶混了盐的冷水泼在浑身血痕狰狞的死刑犯身上。 「啊──!」 那人像吊猪肉一样被掛在铁架上,透过湿淋的瀏海直哆嗦,半疯半痴的乱喊。 何衝在一旁不敢吭声,看着温徇丢下水桶缓步到架前,修长手指优雅地点选着刑具。 他刚做完先备工作从下城区回来时眾人已经去圣地了,再见到就是昨天,本来他还气愤自己没能去亲眼目睹那路老贼惨死街头,但一见到温徇的状态,有甚么话都丢去餵狗了。 他想问后面的温五,但温五避开他一脸为难,甚么都没说就跟着往地牢去。 直到今早,温五实在发困才跟何衝换班。 然后就是现在何衝站在这的样子,这气氛差点没把他冻死。 温徇不知道甚么时候挑了把刀柄鐫刻细緻的匕首,像是在划拉艺术品一样,往那人被綑住的手臂上、温柔地剜下一块肉。 惨叫凄厉,何衝站在旁边看得哆嗦了下,看来将军今天心情比昨天还差。 用刑持续了两个鐘头才停止。 何衝原本想抽空问一下温徇今天午餐准备甚么,看见那一片血肉糢糊瞬间没胃口……没吐就不错了。 温徇停手后,架上那人已经变得坑坑漥漥的了,可偏偏吊着口气,没死成。 他将匕首浸过水擦了擦搁回架上,从墙边拖了张椅子坐到刑架对面,赏着架上那块血淋淋的「肉」。 何衝见状立刻开门朝那个提桶的人招手,喊他进去把里面收拾乾净。 而温徇就一直坐在那,脚下踩着已经数次被血水渗透擦不乾净的地,他只是坐着,直到所有人离开,才带着一身的血腥出去。 * 没过几日,邀请函就来了。 这回要到下城区去参加由当地行政官张大迅主办的歷史美术馆开幕式,不过时间定在半个月后,在这之前要先见那个线人,藉由他从内部蒐集罪证。 有可靠消息称张大迅纳歛不义钱财、倒卖战争残骸等,虽然朱掣作为原住民早有耳闻,甚至可以说深受其害,但心里还是感慨阿舍们平常也就是假高尚,对金钱的执着程度也不亚于街边流离失所的小乞丐。 今天朱掣难得配合他起床,打着呵欠进餐厅,找到温徇对面大爷一样久违地坐到早餐面前,一手刀一手叉低头愣愣盯着自己盘里的起士炒蛋糊番茄。 ……这是甚么神奇的料理? 「等等中午出发。」温徇正切着早餐,半天等不到朱掣回答,抬头却见他还愣愣地抓着餐具:「怎么了?」 「啊……没事。」朱掣决定把刀放下,直接用叉子叉起那块漂亮的蛋、端起盘就粗鲁的往嘴里扒,本来美好脆弱的弧度被这一塞破得七零八落,一下就散成搅和在一起的烂泥。 旁边同桌的何敬见状十分嫌弃地往旁挪了挪,而温徇则是笑笑:「计划我跟你说过了吧?有甚么建议吗?」 朱掣咬破吊在嘴外的蛋皮,细细嚼磨餐点、缓慢嚥下。 线人叫方崇洋,是协会情报组组员,张派。 协会本是一体,后来随着分岐便分为主和、激进和张派,前两派都是协会自己培养的人才,张派则是张大迅硬塞进去的,三派各司其主,大情报相通小情报不一定,而作为张派成员,家人大多都会被贿络、束缚或下毒以作要胁。 不知为何,人权协会就是摆不脱张大迅的势力,只能这么吊着。 方崇洋目前因为妹妹的关係不敢反抗,但还是冒着风险来投诚,希望温徇在缴获贪污证据时能顺带将张派连根拔除。 但这其中尷尬的有两个点。 一是对于协会,虽然也不是不能以扫除官方势力为由清剿一下,但给个正义的理由就要往别人势力范围内动土,朱掣觉得再怎么样都有些牵强。 而二……是朱掣自己的问题。 他可以出席之后的发布会,但他没办法亲自陪温徇打入内部。 节目效果朱掣当个后勤解说员能保证控住,但下城区的產业非常乱,尤其情报小组的工作接触更乱,如果要温徇一公子哥进去跟人家混,朱掣实在没办法想像那甚么魔幻的样子。 「有个问题。」朱掣对上探问的目光:「我没办法跟你一起进协会。」 「为甚么?」 朱掣抿唇用叉子戳蛋皮,在两人越来越深的目光下,语无伦次道:「我知道能带个电子皮进去,但我真的有点……就是我曾替姓张的臭老头在那做过事,我现在直播带口罩,有一部份原因也是因为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就是现在应该是前辈的人没那么容易认出我,但可能还是能认出来……」 温徇看他盘里的蛋皮被戳破,叉子尖端穿过去在盘上刮出了一点声响,沉默片刻,轻声问道:「那你后来怎么出来的?」 何敬还死盯着,可温徇一个眼刀过来,他只得端起餐盘滚到远处的桌子去坐。 朱掣本来没想赶人,但心里确实轻松许多,又看似蛮不在乎地戳了两下蛋,轻声道:「他用来威胁我的人死了。」 「……抱歉。」 「没事,都过去几年了。就是我一个弟弟,在他们家算老二,跟我关係比较好,七年前跟我一起出去买东西被那姓张的把我两当兄弟绑了,让我给他做事,老二则变成人质吞了毒后再被送回去,我俩怕牵连也没吭声,姨问了就说是跑出去玩,讨了一顿打,然后就直到……我过两年有点资歷了,就偷偷透过那里的情报网替他查到了些东西,然后接着发生了点意外就……」 话道一半,朱掣又说不下去了,最后的声音有点哑。 以为过了几年能侃侃而谈,但眼睛还是点酸。 他憋下后面的话,默默端起盘子囫圇乱吞,试图把翻涌的情绪塞回去。 一顿窸窣过后,盘空了,心绪也恢復不少,该说果然是从小饿过的,没有甚么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问题。 倒是温徇中途没再进食,见朱掣的眼眶又回復正常,才又低头切起蛋:「我带上小四就好,你在外面也行,可以帮忙递消息。」 「嗯……对了,你去之后方便的话,以我的名义帮我带信给一个叫朱承翰的,就说让他安分点别往你这派人,这不是在帮忙,这是在给我添堵。」朱掣见温徇挑眉,便解释道:「上次不是有人溜进我屋里吗?可能就是他的人。我可提醒你了,你别不信我,我真没什么好骗你的。」 「他跟你有关係?」 「他就是刚我说那个老二的亲弟,叫小瓜。」朱掣点头,眸光一沉:「自从那件事后,他就跟朱承贺自愿进协会里去祸害人了。」 「还有一个朱承贺?」 「是他亲哥。」朱掣脸色明显有些厌恶:「你别去招惹他啊,他跟小瓜不一样,是个十打十的疯子,那破脑子里除了干翻上城区外甚么话都装不进,之前我跟他干了十几架也没用,结果还反过来捅我一刀,就这……」他说着点了下自己肩膀的位置,嗤笑一声:「反正就是软硬不吃,劝也白劝。」 温徇点头答应,眼底却泛起腥意。 朱掣把自己的底暴光后轻松了不少,压根没注意到温徇眼神不对劲,拿起旁边的柳橙汁吸了几口,咬着吸管突然想到:「我们去开幕式要以甚么名义出席?」 「你是我带去的宾客。」温徇笑眼看他,腥意已经被藏了下去。 「嗯……有件事我跟你说啊。」 「甚么?」 「我收到邀请函了,另外的,我个人名义。」 「我知道。」 朱掣吃惊,一下松开嘴里的吸管:「你知道?他发邮件给我的呢?」 「他又寄了一个纸本的过来。」 朱掣额角一抽,呵呵两声又重新把吸管叼回嘴里:「那我到时候进去递邀请函是递你那个呢?还是递我这个?」 温徇垂眸,早晨还没来得及整里的额发稍稍盖住眼睫,显得格外乖巧:「递我的。老林跟我叔叔不对头,张大迅是老林养的狗,他不会不知道我是要带你去。他又给你另一份就是想要你以自己的名义去捧场,你想你之前那么抢手,他们俩个只顾盯紧我叔叔,没想到最后人被我这个后辈抢走,他们做长辈的掉了面子,当然要找机会示威一下,抬高你的身分顺带拉拢你。」 「那你是担心我跳槽啊?」 温徇泰然:「不,他们那沆瀣一气的傢伙,你要是过去就是你自己找罪受。」 朱掣切了一声:「那你有意思吗?」这样不给他面不是更容易激起他的警惕? 「很有意思啊。」温徇微笑,叉起香肠张嘴一口咬断半根,在腮边狠狠嚼了几下:「就是气他,气死他。」 「……」 最近朱掣常会发现温徇这种小恶劣的特质。 但又不是真的恶劣,反而还挺可爱,是一种心灵上的丑萌感。 只是现在他还有一个纠结的点,刚刚顾着挣扎怎么说话还没注意,现在看温徇的餐盘……为甚么多了一根肥肥的大香肠! 温徇看他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手上的断头肠,又看那杯柳橙汁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退散,很不要脸地给了个不能再单纯的笑:「刚刚只剩一根,但考虑到你早餐饮食健康,我把我的柳橙汁让给你了,你要不要感谢一下?」 他错了,这个人一点都不可爱。 温徇还没装完,刚把叉子举到嘴边,一阵大风刮来,只见朱掣侧头迅速逼近,眨眼时间,那半根香肠就落到他嘴里去了。 在最近的那个瞬间,似乎还能感觉到对方急促的吐息。 温徇一顿,唇上多了个被叉子戳到的小凹点,却好像那不是叉子戳的,莫名有些发烫。 朱掣发洩狠嚼着嘴里的香肠,可见温徇耳根突然刷红,目光一闪,后脖梗也烧红一片。 朱掣迅速吃完晃到后院,看阿兵哥充满性张力的操练看得心浮气躁,又连忙回房收拾行李。 这回去的人不多,温一已经先过去部属人力,随车的只有温四温五,主要是怕城内认识的人多眼杂,而且距离不远,必要一天内往返支援完全不是问题。 朱掣上车后发现没人,就独自翻开粉丝留言做例行反馈,在圣地的影片前天刚剪好,到今天已经传了两集,本来朱掣还怕这系列太枯燥,但大家似乎都对劲爆的热闹很感兴趣。 「啊!我沙哥眼神开车啦!」 「最后是我听错了吗?沉默可爱的助理小哥你怎么骂人啊!你人设掉啦!」 「那个『来人了』好像有种偷情偷到一半的感觉?我是不是在作梦……」 「楼上!把好像去掉!你不是一个人!」 「我的天!那眼神!我觉得我堕落了!警察叔叔不要救我!」 温徇上到后座,朱掣笑着将萤幕摆到他面前,没人提起早餐时的尷尬。 温徇瞅了一眼:「你的观眾关注点还真奇特。」 「哎,大家开玩笑,下面还是有其他正经的。」朱掣陪笑收回手机,怪腔怪调揶揄道:「还有人说听到助理葛格的声音就怀了,让你去下面留言区领孩子。」 「……」温徇挑眉,偏眸看着兴致勃勃回留言的朱掣:「别忘了这系列影片的目的,顾着骚扰观眾去了。」 「不会,这些只是少数的苦中作乐,不信你自己去往下看,还有人在争论法律条文呢。」 温徇不置可否,他已经看过了。 无形的刀刃在留言区廝杀,人们会将所见的情绪带入生活,然后引起实际上的碰撞和争执。 这不是温徇乐见的,却是他需要的,他知道朱掣也明白。 没有流血的革命只是空谈。 不论这血是以甚么形式流的,又是流在谁身上,总有得失取捨。 四人整装来到下城区,这次连眠都没得补,车就已经停在方尼酒店前了。 朱掣上次来时非常嫌弃他那种没格调的炫富式装潢,但毕竟这里有温徇自己人,照顾起来比较方便,也能掩去张大迅耳目。 两人还是排的一间房,刚关上门,温徇就将这次的准备工具拿出来摆到朱掣面前,一副求夸奖的样子。 朱掣盯着那个身分证上的名字愣了片刻:「朱……徇?」 「嗯,借你的姓氏用用。」 「严格来说,你这还真不是我的姓氏。」朱掣笑叹:「看来我姨这是凭空收了个富儿子。」 「那我也得叫他姨了。」 朱掣失笑:「干甚么?你真要当她儿子?」 「也不是不行……」 温徇扬起唇角,伸手扣住朱掣的腰倏然拉近,朱掣没防备、重心一偏往他怀里倒去,短干的发随着弯腰往下压入颈侧,粗涩的唇擦上柔软的耳垂,温言软语在狭窄的耳道里来回抨击。 「我嫁过去不就好了?媳妇也是儿子啊。」 15、入场 朱掣被这耳边风吹得腰有点软。 这是他听过不夹「枪」带「棒」最纯洁的骚话,却险些站不住脚。 他喉咙悄悄滚一下,笑着哥们似地往温徇肩膀槌一拳拉开距离。 「我可认不起你这个弟媳!太尊贵!」朱掣三两步靠到桌边隔开几分,转移话题道:「你打算怎么混进去啊?」 温徇附手笑笑,指尖在背后细细搓磨着方才留下的馀温:「硬闯。」 朱掣错愕:「这么粗鲁?」 「就装个两周要甚么优雅?」温徇视线往朱掣下意识扶在腰上的手扫过去,歛眸一笑:「管用就行。」 隔天,协会门口来了个叫朱徇的人,两手护住身后叫朱四的痴傻弟弟,衝着温?紈裤富二代?五拳打脚踢,打得你死我活。 不得不说,都是戏精,朱掣从镜头观摩着三人的神操作,要不是小四最后看小五战败滚在地上时露出一抹看上去就不是好人的奸邪笑,他差点就信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感叹,就见自家小瓜跳出来解围,还狠狠赏了温五一拳头。 小五作势摔倒,踉蹌地跑走了,但这一拳可不像刚刚温徇留着馀力,是实打的,朱掣叹等等温五回来可能得帮他冰敷一下。 「喔?你也姓朱啊?同宗兄弟!你以后就叫我哥吧!」 就这样,他把朱徇和朱四收了进去。 小瓜会跳出来解围不意外,毕竟他本来就是当年事件代表人之一,虽然也只是沾了自己和朱承贺的光,但也够光荣能称头号小大哥了。 但就这蠢是真的蠢,甚么人都往里带,想到这朱掣顿时有种家丑外扬的感觉,毕竟会丢脸的永远都不是厚脸皮的。 朱掣藉由温徇带在耳内的监控仪,跟着他的角度进门。 内部大致结构跟他离开时差不多,就是可能有些房间换了不同的用途,人多也多了房间,生活品质也好了不少,看得出来这几年会长在赚钱方面有下功夫。 『三派人马活动空间相同,但都各自有花名册。』朱掣藉着监控仪严肃道:『虽然容易混淆敌我,但也方便你找活动的藉口。』 『我没记错的话那有暗门,老前辈挖出来的,你休息时去推推看,如果还能开的话就记着,有紧急情况方便逃跑。还有,里面的食物不要吃多,有钱最好是出来吃。』 『里面通常会掺一些用来增肌或是亢奋的药物,也不是对身体有甚么永久性影响,就是药物不乾净或寄生虫甚么的容易吃坏肚子,反正跟你平时吃的那些比就是加料的劣质品,你一个娇养的肠胃别吃坏了。』 温徇趁着转角放慢脚步,状似不经意抚过耳侧低声道:「我娇养?」 『没掏过地沟油就别喊臭,别得我是看不出来,但吃的我感处可深了,就你说是军粮的那些东西,品质都比我们这好了不知道几倍。』朱掣想想好像骂道自家了,轻咳一声:『但是我姨煮得不一样啊!虽然油没那么精緻,但是健康好吃!你看我就知道,被养了这么多年不是也没长歪吗?』 温徇轻笑一声,没再回应。 朱掣不知道他这笑甚么意思,一口气堵在那又不敢逼他回答,只能继续报备以往的细节。 直至小瓜将两人带去办公室,找的不是主和派会长秦建宇,而是激进派干部朱承贺。 「这我大哥!」小瓜咧着口小白牙,向椅子上翘脚玩转俄罗斯方块的男人道:「大哥!这同宗兄弟!叫朱徇!我看他带着弟弟被那些狗阿舍欺负就把人救回来了,看他身体素质不错,我们人手里很缺能打的不是吗?」 而镜头后,朱掣看到那人的瞬间心头一紧。 这个人,他曾把他当作亲弟弟。 他曾经很疼他,在小恩因病去世后将之前给小恩的书全都给了朱承贺,因为他是几人中最聪明的,虽然有时狡诈连他这个哥都会坑,但基本上都无伤大雅。 当时朱掣以为,他就是因为有个聪明的脑袋,所以行事就是比别人多些自信,这种性格是他的特色,更是他以后与人相交的利器。 可朱掣万万没想到他会把利器用在自己身上。 当那把刀随着疯狂的辱骂捅进他体内时,朱掣心都凉了。 自那以后,他不再过问他。 小瓜虽然跟朱承贺做事,但朱掣知道他性格本就比较软,会跟他大哥只是因为没主见被带歪了,心思并不狠毒,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硬要拆散人家亲兄弟的感情,所以不会刻意表示甚么。 而小瓜再笨也能看出隔阂,这么多年来也懂得在两人面前避着对方的话题,只是在他嘴里,曾经的「大哥」渐渐喊成了「掣哥」、曾经的「哥」变成了「大哥」,朱掣不知道自己纠结一个称呼有甚么意义,但就觉得有甚么悄悄地变了。 朱掣曾想过,也许他这辈子往后会听到关于朱承贺的唯一也是最后一个消息,大概只会是他死在了哪场意外里。 也好,省得自己看见就想替他操心。 朱承贺停下手中把玩,抬头朝温徇审视一眼,轻挑地勾了勾手指,等温徇弯下身后用力去掐温徇的土色电子皮。 朱掣被这举动惊了一下,好在公家科技產品技术过硬,所以朱承贺没察觉甚么不对,又像摆玩东西一样随便抓过温徇的手用力去搓他的粗茧,然后同样检查过一直缩在后面的温四。这才用脚顶人膝盖把温徇推开,扬眉一脸自信问道:「几岁?之前做甚么的?」 「三十一,当过红院的保鑣。」 「行,知道了。」朱承贺又继续玩方块,压根不担心这人骗他,反正他们的情报网要甚么找不出来,最多两天他就能知道这人说的是真是假了:「如果没地方住就安排个上下舖,有机会慢慢带他一起出去办事。」 「是!大哥!」小瓜嘿嘿笑了下,转头朝温徇和温四道:「来吧,跟我走,等等认完房后带你去认识兄弟们……」 那之后折腾了两天,没什么特别的发现。 温徇在吃饭时和方崇洋用暗号打过招呼,至于剩下的计画是甚么?朱掣不在场所以之前也就知道个大概,他从头到尾的录製都是站在一种转播员的角度,温徇没话他就自己说得口乾舌燥不冷场,导致现在喝了两杯热枇杷喉咙还是涩。 晚上温徇说今天还没有动作,朱掣也就没陪他熬,开录製把休息过后的温五喊来换班,自己去衝了个澡后带上耳机随时听令,接着就趴到床上去了,没过多久倦意袭来,意识便滚入柔软的枕头里。 「……朱掣、朱掣?」 朱掣恍惚间好像有人在喊自己,一下从睡梦中惊醒,以为是来活了,便低头揉着惺忪的睡眼、抬手压住耳机上的通话键嘟嚷:「干嘛?」 可刚转头,他就见床边确实蹲了团黑影。 吓得他差点抡起檯灯砸过去。 朱掣压下震惊,连忙爬出被窝低声道:「你怎么在这!」 「温五放我进来的。」温徇笑道,脸上还是那张电子皮:「我想你了。」 「?!」朱掣心头巨震,可看着熟悉的笑眼一顿,立刻明白自己被玩了,撇嘴酸道:「是喔,我也想你了。来干甚么的?」 「来办差的,顺路过来换这个。」温徇从怀里掏出两个硬壳封的记忆卡。 朱掣疑惑他干嘛不自己换还要吵他,但倒没问,而是任劳任怨的拿麦克笔在壳子上标好记号,给他换了个递过去:「这么快就有差办了?」 「我可是一次丢了几十个急件麻烦给他们,各个要求体力倍加,他们再怎么样都得带我这个新人出来长见识。正好也让小四接应小一趁守备空虚混进去探一探。」温徇笑道,好像嘴里说的只是高兴多买了几台玩具车:「我负责的这个还只是第十五件,后面还有二十几件等着呢。」 朱掣懒得吐槽这种败家调查法,只是提醒:「你刚来没多久就出事,要是之后他们查到丢了甚么东西没准会怀疑到你头上,到时候你怎么脱身?」 「他们会怀疑,就会心虚,不论我被哪一派的人抓了,以张大迅那个窝囊性子铁定坐不住,只要有动作,我就可以抓到证据。」 朱掣犹豫片刻,低头咬了下唇:「其实这些你不进去也能做的。」 「但宣传没有一个带头的代言人,怎么引起社会关注?现在只要有一派出事,内部必定动乱,而我在那正好提供了当事人视角,既然方崇洋只在那种环节露面,其他就只能我来了。」温徇轻笑:「不是人人都会在意案件背后的操作,让他们身歷其境,再藉你的口看清事件起承转合,这才是我们的目的。」 就像是在演一场鲜活的戏。 朱掣似乎找到从圣地时就在心里蔓生的违和感──他们确实不像在探案,而是在演戏,可这演戏却好像又是在探案。 朱掣努力将这个想法拋出脑外,只要结果是好的,他就不该多想,朱姨从小教他,看人看本质、看目的,而有些事情其实简单明瞭,若非要去鑽牛角尖,反而会导致许多没必要的争执。 该干的坏事就得干,朱掣不是不懂世故人情,所以他不会当这鑽牛角尖的人。 既相信本质,那他该做的就不是将所有是非拆开辩驳,而是想办法提供帮助。 然而这个想法还没实践,大早上朱掣被温五拍醒,都没来得及洗漱就匆匆去看监控。 只见温徇那所有人都被叫醒在集合场上罚站。 场下,温徇站在人群中附手稍息,姿势及其标准,看这场面好似自己在操兵的样子,只是他那会是站在台上的魔鬼。 偶然一次便成被魔鬼欺负的小兵,感触还挺奇特。 台上,会长秦建宇鏗鏘有力道:「前几天,逆反份子动作四起,导致当日人手大多在外,然而后手,我们的重要文件就不见了!」 朱承贺在旁边激动道:「能这么兴师动眾只能是上城区那帮人!」 话音刚落,以他为首的那帮人便跟着起鬨,场上一时间只剩下对阿舍的骂声,而站在中心的秦建宇蹙了下眉,举手握拳化止嘈杂:「谁做的还不知道!目前情况未定尚不明朗!我们需要逐一排查各位的随身物品!多有得罪!」 秦建宇挥手示下,墙边的几个心腹便接连往宿舍搜,几个走出协会外照着那些外宿的地址搜去,只剩下场上一片寂静。 片刻过后,两边心腹带着东西回来,脸色各异。 朱承贺大喇喇地就要上前先看,秦建宇不想顺他的意,只能装做无事跟着三两步上前围观,细细查看,只见缴获的物品栏里全是之前那些没能彻底获知讯息石沉大海的消息,大多数都与张大迅投资的那几家企业有关。 甚至还有份资料,里面居然有张大迅想要将会长和干部大换血的计划。 看到这,朱秦二人相识一眼,这会到没有和对方较劲的心思,也许是因为多年老对手的默契,都比了个手势示意暂时合作,朱承贺难得不暴躁,冷静地偏头朝心腹道:「刚搜到的傢伙全给我抓过来吊猪肉。」说着又轻推了下秦建宇。 秦建宇会意,重新转身面向群眾:「请各位稍安勿躁,我需要几位跟着干部们去集中一下,别紧张,只是配合调查,问完能对上话就好……」 方崇洋的身边跟其他张派一样,站了个人。 言毕,他就被那人带到队尾,催着往小集合所过去,其他人则是就地解散了。 然而直到转角,他突然感觉脑后一重,当场便晕过去,被拖往另一个方向…… 温徇之前探过这的建筑结构,该说是会动私刑的人心有灵犀,温徇就只想如果是自己会把地方设在哪,加上有朱大前辈指路,就把这里摸了个七七八八。 而刚刚那个转角,便是此去最顺路的分岔口。 等人过去十分鐘后他才从厕所出来,顺势带下早先贴在墙角的监控塞回兜里。 「怎么样?」温徇出协会,按着耳侧低声道:「有拍到吗?」 『清清楚楚,头上砸了一包,估计被拖下去了。』朱掣道:『现在怎么办?』 「我已经在那间房装了监控,有我的人看着,死不了。」 『你真是哪哪都能安监控……那你让人把画面转到我这吧,我守着。』 温徇默然片刻,推拒道:「等方崇洋那结束我再找机会给你看吧,我现在人在这,不方便操作。」 『啊?喔……』就是通知一下,有甚么不方便的? 但不清楚细节安排,朱掣也就没说甚么,只是镜头跟着温徇在对街买了包鸡蛋糕打掩护,然后又返回协会继续待着。 * 讯问室。 朱承贺满脸不悦地跟秦建宇坐在一侧,面对被五花大绑在铁椅上的方崇洋,他已经清醒了,只是被冷汗浸润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头上,有些狼狈。 「方崇洋,我们在你这搜出这东西。」秦建宇手上提着一份明目张胆的计画表,冷声道:「你有甚么想说的吗?」 16、假面 可方崇洋却没有做出任何预想的反应。 反而很急切,像是在深潭中抓住了一丝希望。 「我说!会长!朱队!我是来投诚的!这是张大迅口头交代我们那波人后我自己整理下来的!」 朱承贺微眸:「那你就这么告诉我们了?就不怕张大迅在你们体内塞东西?」他怀疑这是来做内奸的。 「不会!」方崇洋神色悲愤:「他怕在我们这些人身上留证据,所以挟持了我们的家人!餵毒!」 朱承贺眸光一凛,冷笑切牙道:「天天用这手段,真他妈恶心,老子还没找他算……」 秦建宇拍了拍朱承贺示意他慎言,又道:「就一个计划表,我们凭甚么信你?」 方崇洋急道:「你们今天收上来的那些证据!我虽然没有办法证明还没开始的计画,但是你们今天从其他人那搜到的都是可以把他连根拔除的证据!」 「那些证据只能证明我们先前情报缺失与那几家企业有关,但不能证明他张大迅有关,张大迅是行政官,在这里,他的手能伸到所有的地方。」 「我可以证明!」 「如何证明?你有证据?」 「有!我知道在哪!」 「拿出来看看。」秦建宇话一落,见他面露难色,又补道:「我也不是要硬把你保命的底交出来,至少向我描述一下你所谓的证据,既然要我帮忙,那得先让我判断一下可不可行吧?」 可方崇洋仍旧没有回答,似乎是想说甚么,可又说不出来。 两人相识一眼,朱承贺挑眉、翘起拇指往后一比,秦建宇点头,厉声问道:「你背后有人?」见方崇洋抿唇不敢答,又缓和语气:「你不用供出那人是谁,但你需要坦诚我们才能有下一步交流。」他正说着,旁边朱承贺想要插话,却被他挡了下来:「你的背景我知道,单你个人并不能安排这么大规模的骚动,又同时有权限侵入内部盗取文件,引起我们注意,把你带到这里来『投诚』。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次对于张大迅而言是意外事件,你也说了你家人在他手里被下毒,你居然还敢搞着么大动作让我们协助你处理这事,徒增他的警惕心,说明你背后一定有一个你认为非常可靠的大山,不然你不敢动手。」 方崇洋陷入沉默。 就在朱承贺又要发作时,他才开口认道:「……是,是我受不了了,我可以继续在这工作没关係,但我要救我妹妹。」他说着,拧着眉抬头看向二人:「他说可以帮助你们将张派势力、连同张大迅,彻底剷出下城区。」 二人心中一凛。 好大的口气……他们斗了几年都斗不掉的山老虎,那人上来枉称能一枪干死? 「他希望能跟你们合作交出在这之前的证据。」方崇洋歛眸:「他知道先前之所以不能处里张大迅,就是因为资金和获取情报时的通关问题,群眾的支持毕竟微薄,最多只是金钱的支持而不是权力的支持,要是举报,官司还可能打不太上檯面。可他可以帮助协会,不论是金钱还是权力方面他都有办法解决,但如果想要真正斩草除根,他希望这事能按照他的流程走。」 朱承贺忍不住了,拍开秦建宇在下面偷掐他的手:「按他甚么流程!我看他八成就是想威胁我们!这去了个张大迅换了个人进来那不还是一样么!」 秦建宇皱眉警告:「朱承贺。」 「我错了吗?」朱承贺怒气上涌:「我看这背后的人也没多高尚,最多就是他政敌,看他不顺眼想取而代之!就拿我们当枪使!」 方崇洋急道:「不是的朱队!」 「怎么不是?我看你是已经从张大迅跳槽到他那去了吧!然后等事情结束你就升成干部了是吧?看你打的好算盘我都不好意思揭……!」 「朱承贺!」对方闻言瞪过来,可秦建宇也不甘示弱瞪了回去,一字一字咬着道:「让他说。」 朱承贺撇了撇嘴又想衝方崇洋撒火,但秦建宇一个眼刀过去立刻让他闭了嘴,只能抱臂甩头闷声碎念道:「说甚么说,越说越鬼迷心窍,就你这种傻了巴机的小笨蛋会相信……」 秦建宇轻咳一声,温和地示意方崇洋:「继续说。」 方崇洋深吸口气,郑重道:「他说作为交换,他会将最后自己害死张大迅的证据交到你们手上。」 「!」 朱承贺刚听见条件反射又要跳起来,却被秦建宇立刻反应抬手按了下去,两人坐回椅子上面面相覷,却只有满眼困惑。 害死?做这么绝? 方崇洋不知道他们的心理活动,只是按照交代道:「他说只要这次事情结束,不用明说,两位一定会知道他的身分。」说着有些闪躲地看向朱承贺:「尤、尤其是朱队……」 朱承贺刚回过神又愣了,秦建宇也是不解,见朱承贺困惑指自己:「我?」 「对。」方崇洋疲惫点头:「他说到时候就算不用证据,您也一定会相信他。」 气氛沉默良久。 朱承贺略烦地挠了下头发,才道:「你刚刚说的都是他让你交代的?」 「是。」 「他要甚么流程?」 「请两位协助将之前几年的证据备份给我,并配合他带人搜查帮他制毒的药厂还有化验每位情报员家人身上的血液报告,然后暂且按兵不动,剩下的会在半个月后的歷史美术馆开幕仪式上,我会藉由最后的讲说会藏匿身分上台揭发他罪刑,当眾逮捕张大迅。」 朱承贺默了片刻:「……他想要甚么?」 「他说他要得很简单,他只要张大迅死不瞑目。」 秦建宇一直在思量,闻言后点头问还有没有要交代甚么,见方崇洋摇头,便让人把他带下去了。 等人被带走,秦建宇转头看向陷入深思的朱承贺:「你能猜到是谁吗?」 「嗯……」朱承贺咬了咬牙低声嘟嚷:「但这么彆扭的吗?」 * 后製传回的半成品只剩音档,温五端着音档又跑到朱掣房间将东西递出去。 朱掣看着萤幕显示的图标:「音档?」 温五谎撒的面不改色:「这已经是极限了,摄影机太明显,容易被发现。」 朱掣理解地点头,开始听取内容。 内文方崇洋说明来意,并坦承了背后有人,但朱承贺意外地好说话,也许是已经跟秦讨论过了将计就计,毕竟这回利益一致,他们确实没什么理由拒绝。 温徇也传来消息说事情有新进展,搜查製毒厂的事后天晚上行动,这期间会陆续在受害者间做抽血验毒,让自己人把解药配出来。 好不容易工作告一段落,朱掣来这么多天头回想下楼买吃的,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餐馆门口。 现在午后人潮刚退,铁门拉一半正要午休,他不自觉弯腰走了进去。 里头,朱姨本来在忙活准备下午的材料,闻声立刻提起菜刀警惕地看向来人。 可看一眼就愣了。 「怎么啦?看到我太高兴了?」朱掣笑嘻嘻上前把菜刀拔下来塞回刀架,抬眼却见那布满细纹的眼尾濡红一片,急忙抬手慌张地给她抹泪:「您、您别……」 「……臭小子!」朱姨突然不知道那来的劲,老腰也不疼了,抄起锅铲就追着往朱掣脑门敲下去:「也不知道打个电话!不知道打个电话!养你养那么大就是给我闹失踪的!」 朱掣脖子一缩急忙闪过凶器满地乱窜:「我、我有留讯息!」 「留那有屁用!也不会说一声!说一声碍着你了吗!臭小子──!」 不过闹了一阵,最后还是朱姨腰疼,朱掣也顾不得被锅铲敲得满头包,扶着哄着就把人按回座位上,殷勤地倒茶去了。 然而刚消停没一会,捲帘门下又一个身影火急火燎地衝了进来。 小瓜最近很关注那个自己半路上认的兄弟,虽然对方年龄比他大却是他后辈,这好不容易有给自己捡了个小弟的感觉,没事时就像师傅一样喜欢带着这个小弟到处办事立功。 这天刚好有人报告他掣哥的消息,小瓜甚么也没顾就带这小弟回家认祖归宗了,顺便见一下自己另一个在网路上有头有脸的大哥。 所以这人进来,直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捧起朱掣的手、心疼地看着他道:「掣哥!你被绑走了怎么这么久才逃回来!你有没有被他怎么样!那个臭男人他有没有强迫你!」 啥都知道的朱姨:「……」 随后进门的罪魁祸首:「……」 被拉着手的黄花大闺男:「……」 朱掣其实很想把这扰人清静的东西丢出去。 但是朱姨已经开口答应要给他添筷子了,朱掣也不方便再赶人,毕竟都是儿子,他也不想让朱姨难做。 然而一个没赶出去的结果,就是吃饭吃到一半,朱承贺也来了。 小瓜是路上收到同行小消息过来的,他则是下属告诉他的,只是刚刚有事没有第一时间来,然而他坐在桌前实在静不下心,只好跟着跑过来了。 四人围桌坐着,温徇和朱姨对坐就在朱掣右手边,只是意思点头打了招呼然后就捧起碗继续吃,而朱掣看着几小时前才刚在萤幕里看到的熟悉面孔,静默两秒,又回头继续嚼着嘴里的辣泡菜猪肉。 可朱承贺进门就上前卡到温徇和朱掣中间,高高在上的撑着桌子朝朱掣道:「上楼,我们聊聊。」 朱掣不想搭理他,继续吃自己的。 朱承贺见状有点暴躁,撑在桌上的手指一点一点蜷紧:「我就说一下话,不耽误你时间。」 「你说话就是耽误我时间。」朱掣用手肘冷淡地挡开他的手,越过温徇面前去夹了一块菜回来塞进嘴里。 朱承贺不死心:「哥,你别装了。」 朱掣朝碗里的薑丝大白菜白了一眼,继续埋头干饭。 朱承贺忍不住,一把抓住他拿筷的手彆扭道:「别装了!你明明就很关心我!」 只见那被咬了半口的大白菜摔回碗里,温徇嘴角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而朱掣则是直接白了他一眼。 嘶,是谁给小屁孩这么大自信的? 朱掣不耐烦:「松手。」 朱承贺见他挣扎,突然蹲下身将他拦腰抱进怀里:「哥,你原谅我了对吧?」 朱掣一吓,拍下碗筷用力推抱在腰上的人:「臭小子!放开!」 「不放!」 「撒手!」 「不撒!」 「你他妈!」 「你他爸!」 「玩够没有!」 「不够!」 …… 一片小学生吵架声中,朱姨默默起身往厨房去,而小瓜在旁边不敢出声,突然听见一下轻脆的碎裂声混在其中,他疑惑地偏头看去,却见温徇顎侧稜线一下锋利许多,却依旧淡然地握着筷子,只是正用筷尖慢悠悠地辗破碗边的菜叶,再探头看去,他碗底的那块薑片已经被活活拆成了五块。 小瓜不知为何觉得后脖梗凉了一下,居然不敢再看。 而温徇死死咬住后槽牙才将情绪生吞下去。 他有些后悔拿朱掣打感情牌了,不,是十分。 就在这时,朱姨拿着一副碗筷回来重重一放。 碰! 「好了!都坐下吃饭!」朱姨怒斥:「小时候一人一颗糖就解决了!长大比小时候还折腾!整天吵吵!吃个饭都要掀桌!小心一会肠胃消化不过来闹肚子!我还得一个一个服侍你们拍肚皮贴薑片餵酸梅吃!大瓜!放开阿掣!到我旁边坐下!」 两个七尺男人被骂完瞬间缩得像个孩子,眼珠子黑溜溜你瞪我我瞪你,可还是闷头摸着膝盖坐到位置上,默默端碗提筷。 可朱承贺一看温徇挨着朱掣坐,又要发作:「这他妈谁啊?为甚么跟我们……」 朱姨气道:「我新儿子!」 朱承贺不高兴地哼了声,小瓜看见他递来的一记眼刀心里哆嗦,开始哀怨等等回去屁股可能要被大哥打成八办。 吃完饭收拾过后,朱掣藉口上厕所,和朱姨串通好就从后门溜了。 朱承贺没派人跟到他去了那里,心情有些糟,喊着小瓜带温徇也离开了,不过温徇离开前赔了两个铜卢给错愕的朱姨,说是赔偿弄坏筷子的损失。 朱掣溜回酒店,进门见温五兢兢业业守在萤幕前顿时有些愧疚,立刻把人赶下楼吃饭,决定今晚的监控都由自己看。 不过等夜深,温五又来接班了,只是这次是温徇的要求,理由是今天朱掣遇到一个糟心东西得好好休息。 朱掣到不觉得有甚么,但看温五休息一下午后精神益益就由他去了。 …… 晚上睡到一半,卧室里传来轻微的响动。 朱掣刚睡下没多久,立刻惊醒,躲在被窝里警惕地瞇眼。 有酒气。 那人就站在床边,突然弯腰想去掀他的棉被! 朱掣立刻撒手从另一侧滚下床,抄起檯灯对着人照过去,看见那张没用电子皮掩饰的脸立刻松了口气,放下檯灯坐回床上,把自己裹进棉被里坐起来,自动去翻旁边的柜子。 然而一张带茧的厚掌轻轻包住他的手背,牵着他的手从柜子挪开、按在身侧的床垫上。 温徇呼吸有些重,屈着身子慢吞吞掀起被褥侧身鑽进去,在朱掣不解的目光下抓着他另一隻手、倾身按上身边另一侧,指腹沿着经脉拂过柔滑的腕部、眷恋地在凸起的腕骨上磨搓,宽阔的背脊如牢紧紧垄罩,他却只是乖巧地低眉歛眸、一语不发。 朱掣闻着喘息间越发浓重的酒味,轻声唤道:「温徇?」 对方闻言一颤,抬起头,醉意的眉眼在黑暗中对上他的困惑。 眸光炯炯,像是夜里潜伏的狼獒。 17、恶行 有隻手宽了浴衣带探入后腰。 朱掣小腹一紧,连忙抓住那隻作乱的手:「你干吗?」 可温徇顺势压上去,将下巴放到他颈窝亲暱地拱着。 「温徇!」朱掣慌乱中带着人倒下,好不容易把脑袋从自己颈侧拔出来,连忙捧上脸将他推远:「你在干甚么?」 温徇抱紧又把嘴贴上胸口粉嫩的樱红:「摸你。」 低沉的嗓音在胸腔震响,震得朱掣半个身子都麻了,捏紧温徇的肩膀把人推开些,声音发哑:「你知道我是谁吗?」 温徇乾爽的发丝在胸口蹭了几下:「朱掣。」 听到自己的名字,朱掣心头一跳,咽了口唾沫:「你最近真的很奇怪……」 「奇怪?」 「嗯。」 「喔……奇怪吗?」 朱掣突然感觉自己腰尾一凉,又揪住探入内裤的手:「我除了第一次见面,没有真的撩过你吧?」 温徇皱眉,泛着瀲灩光的眸子看起来有些委屈:「为甚么要问这个?」 「就是……我知道我这个人特别欠揍,喜欢撩拨别人。」朱掣见他眸光沉了几分,忙道:「我、我知道我这样有点渣,你要是不高兴我可以尽量改……」 「喜欢。」温徇嘟嚷,终于放弃鑽他内裤将人环抱住。 「嗯?」 「很久以前就喜欢了,我一直看你跟别人,好几次都想把他们掐死……」 朱掣一顿,忙架着人把他从自己身上撑起来:「你甚么意思?」 可温徇断了片刻,又切到另一个话题:「你喜欢x牌洗发精,a牌键盘……」 「?」 「……压人时喜欢妖艳皮肤白,喜欢后入;被压时喜欢温柔精壮的,喜欢骑乘,喜欢揉屁股,喜欢主导,但又喜欢偶尔较劲然后被狠狠顶进去,常常剪刀腿,每次射之前脚趾头都很可爱、会蜷在一起……」 「?!」 朱掣脸色腾地红了。 这人是变态吗! 朱掣立刻推开他又要贴上来的脸:「你甚么时候认识我的!」 温徇脸颊被推得搓起,眼神迷茫得盯了他一会,突然露出一口白牙:「嘿~」 「嘿屁嘿!我问你话!」 温徇害羞地将头埋了下去:「被发现了~」 「你羞涩个屁!给我起来!甚么时候的事?」 「就……一开始……」 「一开始是甚么时候?」 温徇懵圈,突然用手摀嘴连连摇头:「不知道。」 「说!」 「不要。」 「你啊……」话还没完,朱掣襠下收紧,连忙去抓他手,可两颗卵已经隔着薄薄的布料被拿捏,撑住的手一软人又重新砸下来贴在赤裸的胸膛上,而捏着居然大胆地从裤缝下缘鑽进去,肉团裹着黏腻的气息落入粗糙的掌心,像两颗相黏的压力球随着指节按压一绷一颤:「你、你松开……」 「不要。」 朱掣咬牙奋力用抵抗从根处穿透的酥麻:「我、我起来了……」 「不要。」 突然一股电流从后颈一路窜上,朱掣骤然夹紧双腿:「呜哼!浑蛋……」 「不浑蛋。」 「操!你一定没醉!」朱掣狠狠切牙,直接在他天头顶罩了个没什么力气的九阴白骨爪以示洩愤:「等酒劲下、去!你、就完蛋了!」 温徇没再应答,朱掣直接将他抱进怀里,轻喘着在他额间印了个吻。 「你是不是喜欢我?」朱掣撑着最后一丝理智:「那干嘛还放我下车啊……」 * 一觉醒来,温徇发现在自己躺在朱掣床上,腰被两条章鱼手紧紧圈住。 他自己衣着乱了点但还算整齐,只是朱掣浴袍已经完全散开,只剩条袖子半搭在后香肩半露,两条光滑的大长腿没有任何隔阂就这么夹在温徇身上,大腿内侧温热相贴。 昨晚,温徇第一次把正事翘了,喝了点酒跑过来这里洒酒疯。 他第一次干这么随便的事。 要是有事情没做怎么办?要是刚好有事发生怎么办? 不是还有温四吗?就让他辛苦点好了。 昨天是醉了但没醉得彻底,感觉说醉根本是骗朱掣也骗自己。 但他还知道甚么该说甚么不该说。 比如说一开始到底是甚么时候,他就没说。 没说一开始,他只是其中一个人。 没说他如坠深渊时,他却欣喜若狂,像饿疯的土狗一样连忙在他的痛苦上抓起指挥权,在一片哀鸿中挥舞,从此所有风暴绕着他围转、转得人眼花撩乱。 没说从那件事开始就盯上他了,看着他一路走来,看着他落入自己囊中。 没说他也不知道甚么时候喜欢上的。 没说……甚至连喜欢的原因是甚么也不知道。 可能是看他明明大胆却总能妥协有些有趣。 可能是看他明明重情却非要放纵有些烦躁。 可能是看他明明知道却从不言语有些恼怒。 他对自己而言太过天真,他应该要瞧不上他,可他却怎么也脱离不了视线。 第一次主动看他,本是义务。 第几次主动看他,成了慾望。 然后就再也挪不开眼了。 …… 温五一进门见主子在床上并没有多意外,因为温四昨夜就跟他通过气,说主子有事要办。 看来这事就是爬床啊。 温五淡定对视片刻,正经道:「将军,您告白了吗?」 温徇脸色一沉:「你吃饱没事干?」 嗯,看来还是没有。 温五识相闭嘴,然而温徇刚拨开那两隻章鱼手要起床,衣角突然被扯了一下,整个人僵在原地。 朱掣早醒了,躺在床上直勾勾盯着他,瞇眼不怀好意笑道:「吃完就想跑?」 温徇叹道:「你自己休……」 可朱掣一把拉着衣领将人拽下来,当温五的面往温徇脸颊上香了一口,慵懒的声线压在耳畔:「这是以后见面的例行公事,直到你说出该说的为止,你要敢躲我就强吻你。我说完了,你滚吧。」言毕,朱掣毫不留情推开他,朝被窝里一踹带起一阵风履平因为一夜荒唐皱巴的棉被,拉着被头乾脆俐落地窝了回去。 温徇盯着他的后脑勺喉咙轻滚,忙起身道:「化,咳,化验结果怎么样了?」 温五答道:「还在试,抑制药物最近就能出来,但要解毒还需要些时间。」 「搜药厂时仔细点,也许其中会有几梯是解药。」 「是。」 温徇刚要走,回头看了床一眼:「我走了。」 朱掣从被窝里伸出脑袋瞇了瞇眼,探出手朝他赶了赶。 温徇嘴角抿唇微笑,可刚要闪身从门口离开,朱掣突然喊道:「等一下。」 「怎么了?」温徇见他神色突然严肃,便关上门往床边走两步。 「昨天见到小瓜我才想起来,之前有一次他说朱承贺也查到过製药厂,当时张派还没这么猖狂,但每次要抓到把柄时总感觉有另一波力量在妨碍,一来二去把自己消耗不少,没捞着好还把张大迅养肥了,才让他今日在下城区处处都能压一头──我觉得,张大迅上头可能还有更大权势的人顶着。」 温徇眸光流转片刻,轻笑:「当然,张大迅是老林的狗,老林一定会护他。」 朱掣脑子好像被敲了一棒,刚还兴起的报效心瞬间没了,只觉得自己说了段废话,便有些哀怨地撇嘴:「不是听说躺在床上养病吗?手还能伸那么长?」 「身体病了脑子又没病,而且他不行还有他儿子。」 朱掣一叹:「说真,跟你这一路办案下来,我觉得你们真的没一个好人。」他眼神溜溜地转,看向温徇时却带了抹狡黠:「你除外。」 温徇瞇起笑眼:「真不怕我哪天变成狼把你吃了?」 朱掣掀被撩起浴袍:「好啊~我等着~」 温徇本来不动只是挑眉,朱掣见状却硬凑过去打了他屁股一把,温徇刚想反手捞住,朱掣却灵敏闪过,得逞似地鑽回被里。 温徇笑了笑,却在转身后眼底一瞬即逝的阴霾。 要是张大迅没这么大势力,恐怕首领还不会同意派他下来镇压呢。 * 药厂内,高处监工区。 张大老闆最近很焦躁,本来生意都顺风顺水要甚么单有甚么单,那两兔崽子一下说甚么重要文件丢失要彻查,查到现在他的人还有一大堆没放出来。 也就是歷史美术馆那开始忙起来,张大迅才会觉得心里舒坦点,自我安慰那些產业根基深厚一时半会出不了问题,他只要暂时当个缩头乌龟就好,其他的自有人会帮他处理。 目前还是要先稳住那些情报员,别让他们供出甚么不该供的。 「张先生,东西都包好了。」厂监奉承地将提盒递给张夫人。 可张大迅猛然抢过提箱,冷冷地扫了尷尬的厂监一眼:「以后都我自己拿。」 「是、是。」厂监不知道金主最近吃错甚么药,反正应下就是。 张家夫妇出场后搭车离开,后面有甚么无声闪了一下。 随后一名老厂工从转角衝出来匆匆忙忙进厂,因为迟到被扣钱失落地上了岗。 …… 几日后,张大迅接连操作反而让人在暗中抓着不少证据,该收集的镜头也收集完了,温徇便去重点处理药的问题。 温徇拧眉踱了几步:「不一样?」 温五稍息神色凝重:「是,这批毒是从原件上再改良的,跟我们之前预想的又高了一个档次。」 「还能解吗?」 「能,但是恐怕会有后遗症。」 「怎么说?」 「这批的毒性会破坏一部分身体机能,然后再去取代那块功用造成依赖性,现在把毒解了就不能再用毒去补足缺失,只能看日后发展能不能恢復如初……」 话音落下,两人都沉默了。 突然,温徇喃道:「你说我要是不做那么绝,这毒是不是早就解了?」 温五难得慌张:「将军!」 温徇歛眸压下情绪,好似方才一切都是错觉:「继续派研究员,既然是改良的,原本那批解药应该多少有点效果,保命要紧。」 然而温五得令并没有立刻出去,犹豫的看向温徇:「将军,其实那毒也不是您下的,恶也不是您做的,您不用这么……」 「我不难受,只是觉得可惜。」温徇苦笑:「所以我才觉得我真的好噁心。」 「……」 「快去吧,现在只等这事有个苗头就可以动手了。」 「对不起,都是我们……」 「有甚么好道歉?报谁的仇不是报。」 「……」 「快去,别耽误时间。」 温徇眼神锋利,不容置喙。 温五只好退出门外,脸色有些难看地掠过正好出门的朱掣面前。 朱掣目送他颓丧离开,又望了眼紧闭的房门,心中隐升一股不明所以的惶然。 * 半个月后,歷史美术馆开幕日。 联合举办的还有慈善拍卖会,压轴拍品是一幅画,说白了就是花钱攀比心意。 近年人权意识兴起,下城区的人权是重中之重,张大迅在协会里赞助建立情报小组成功后,又置办了下城区特色酒店、安保协会,而先前歷史存留轨跡多聚焦于上城区的大人物,便有人出主意让他筹办这个东西,既能在徵收歷史文物的过程中加强下城区向心力,又能为脱离中城区长期的控制打压铺路。 酒店房内。 朱掣领口半敞,站着三七步在镜子前烦躁地跟领带纠缠,丢在桌上的萤幕明白张示着领带的基础打法。 说出去丢人,他是真的没穿过这种东西,看起来是帅,但架不住它束手束脚。 温徇进门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倚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看着朱掣对镜瞎折腾。 朱掣瞄见镜角映出的欣长身影,感觉有份目光露骨地把他从头到尾视姦了一遍,整个背肌下意识绷起来。 朱掣试打几遍不好看就放弃了,决定下楼找服务生借一下蝴蝶领结。 「我帮你吧?」 温徇过来拿起朱掣丢下的领带,环过他的脖子叠在领口前,先是动手收紧最上面的一颗扣子、盖住若隐若现的锁骨。 朱掣定眸,这才意识到他配了副眼镜。 金边圆框线条精緻,眉目含情温润,挺鼻朱唇形状温和,没有一丝喋血锋芒。 西装收束腰线显得精瘦,酒红色暗金纹的领带整齐交叠,更添一股禁慾气息,朱掣不知怎么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领带明明是皱巴巴打了很多次的样子,想来这人也是挺会装的。 温徇背光低着头,酒店的白织光从颈后埋入短干精练的发,描过线条流畅紧实的下頷线,带着苏感滚过圆润的喉骨滑进紧贴在白颈上的领口,睫毛纤长微捲,低垂的眼神情认真,修长带薄茧的手绕过丝滑的领带料子、慢条斯理地在朱掣胸膛前翻摺。 朱掣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突然开口道:「怎么突然带眼镜了?」 「张大迅特别防备我,明里暗里让我别带一些『不必要』的配饰。」温徇轻笑:「但他可没说禁带眼镜,我说我有点近视,他总不能逼把我眼镜摘了吧?」 「看来他今天会不太好受。」朱掣叹了口气,但感觉这口气好像打乱了胸前优雅的节奏便小心回屏气息,见温徇笑笑又问道:「这次林行政官会出席吗?」 「张大迅给所有人都发了邀请,包含我叔叔,但他们两已经收过首领暗示了,最多只会派人来。」 「他会不会察觉不对?」 「那他也得装没事。」温徇一笑,将最后的条带穿入洞口:「除非他有异心。」 领带骤然束紧,稳稳停在领口前。 可朱掣却感觉像一瞬被他勒住了噎喉。 然而对方只是在完美的领带结上停留片刻,垂手翻起背面替他藏起剩下的小带子,松手退后一步,回到优雅公子的作态。 温徇透过鼻樑上细緻的金框,悠然笑道:「走吧。」 18、戏局 进入会场,朱掣少见的紧张了下,瞬间有种自己不属于这的感觉,连耳机都有些咯耳朵。 「温侄!」中年男人从不远处过来,热情朝温徇伸手:「你叔呢?没一块来?」 温徇礼貌回握:「路途太远,我也是刚好来这办点事。」 「这样啊!那真是我的荣幸了!」张大迅看向带口罩的朱掣,笑着又把手伸过去:「这位就是沙鹿吧?等等要不要参加竞拍啊?」 「不,我没什么钱,就是来凑热闹。」朱掣握了他的手,却好像被用力挤过,松开时手有点麻,在身侧暗暗动了动指头。 「太谦虚了!你可是我们的代表人!今天那压轴可有你一半功绩在里面啊!」 朱掣表情微僵,他自然知道压轴是甚么。 是一幅画,带着他最讨厌的回忆。 「张叔,那边有人找您。」温徇揽上朱掣的肩:「我们还有事,就先失陪了。」说完,便相偕头也不回走了。 张大迅目送二人,眼中怀疑越发浓厚,他烦躁地将上前的服务员挥开,然后又仰头意气风发回自己的富贵圈子找痛快去了。 温徇带着朱掣绕过会场外带着儿女就要硬贴上来的虚与委蛇,释出邀请函后迅速踏入艺术品展区。 那些人脸皮再厚也不会一大团跟进来闹,只好摸摸鼻子回头找其他目标。 温徇馀光见人都散了,手似沾未沾地从肩头滑过收束的腰线落入掌心,朱掣回过神就已经被他牵着逛了起来。 朱掣在展厅的特製灯光下看向他,又低头看那隻沉稳有力的手。 反正拍卖还没开始,不急。 想着,他将双手嵌入指缝间,十指交扣。 温徇嘴角微翘,拉着他走到一个三尺高的巨型弹头前。 朱掣扫了眼简介,当时神国前线进攻圣地,敌国试图偷下主城逼迫撤军,下城区作为外缘成了交火边界,常被乱飞的砲弹袭击,朱掣记得小时候他好一段时间就是因此住在防空洞,而据介绍说这是空包弹,砸下来后掉进垃圾山里,直到战争结束才被重新挖出来。 「下次带你去军营,看比这更大的。」 朱掣心情稍微平復了些,轻笑:「还有更大的?」 温徇像个炫耀的孩子:「当然,都过十几年,砲弹也该长大了。」 「但我没事去那做甚么?」 「监军。」温徇微笑,耳畔热风吹得人心鼓噪:「带操。」 「你带操不是都在家里带吗?」 「那不一样,军营里的操,都是带枪的。」 朱掣扬眉,直觉这人好像在发骚。 可他还没回答,后面就传来熟悉的声音。 朱承贺远远看见人,走近才发现朱掣旁边是那讨厌的将军,脸色瞬间沉下去。 他这两日已经知道温徇的偽装了,可人在眼皮底下作妖却丝毫未觉,顿时让他这干部面子掛不住,忍不住上前讽刺道:「将军今天不玩换脸,改戴眼镜了?」 温徇转头见到面色不善的亲家弟,微笑道:「偶然发现,还是用自己的脸好,比较有情趣。」说着拉起朱掣的手在指间曖昧地抚玩了下。 朱掣瞬间心情极好,看着朱承贺好像也没那么大怨懟了。 而朱承贺气不过又不知道从哪呛人,便低声拿等会的事警告:「我一会等着看你怎么演,最好别给我演崩了。」 「放心,有秦会长在,这戏台就崩不了。」 朱承贺憋屈地看向朱掣,可惜朱掣压根不理他,还探头透过剑拔弩张的气氛悠哉地欣赏弹头,朱承贺嘴一瘪,逃似地捏拳走开。 朱掣见人走了,朝温徇幸灾乐祸道:「我发现你戴上眼镜,是另外一种帅。」 温徇轻笑:「哪一种?」 朱掣伸指瞇眼朝他比划了几下:「绅士,但又变态变态让人想侵犯的帅。」 温徇朝他一笑,眼底漫出几分看不懂的情愫,朱掣凭藉直觉有点心虚,连忙拉他继续逛。 快要开始时,两人才进场坐到最后方。 十分鐘后,拍卖会在主持人风趣又不失礼仪的介绍后开始。 第一件拍品是一套前朝流落的六方玉璽,喊价两百五十万。 朱掣感觉血槽一空,眼前有点晕眩。 本来就想看个热闹,没想到真的开眼界了。 温徇安然坐定,而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张大迅依旧悠然自得。 接下来喊价的已经不知道到底是要攀比还是真有兴趣,朱掣也从惊愕渐渐看开,甚至开始研究那些握手恭维来恭维去的人到底甚么关係。 「……下一件拍品是一幅画作,炭墨为底、银箔点缀,相信各位之前都听说过它的风采──黑街。」 话音刚落,一直藏在展台后的红幕揭开,是由復古黄铜雕框裱着的炭笔画。 朱掣目光微怔。 对神国来说,这是歷史的突破点。 对朱掣来说,这是人生的转捩点。 画中是被形象的黑街,被扭曲的阿舍,跟向光而行的人。 若不是黑白画作,恐怕会让这乾净的展台也染上一分血味。 朱掣闔上眼,双手在膝头掐紧。 …… 七年前,朱掣刚满十八。 因为大家都是捡来的,谁都不知道自己生日几号,所以乾脆就将黑羊月头天当作所有人的生日一起办,朱承贺带着小瓜在家折气球,他就带着二弟朱承诚出门去麵包店拿晚上用的蛋糕。 可谁也没想到,那天晚上他和二弟被张大迅绑了过去。 他看起来比较能做事,二弟就被投毒当人质,他们失踪三天,回来后朱姨哭着把朱掣吊起来打一通,朱掣和二弟却咬死是出去玩了一圈回来,因为怕牵连所以两人都没有透漏,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 那之后,朱掣常常晚归。 朱姨本来叹他长大留不住,说好要帮餐馆却转头就去给人打工,但是后来随着不符常理的薪水一次次的拿回来,像是知道了甚么,谁都没有吭声。 朱家就这样在低气压里过去两年,渐渐也习惯了。 朱掣不想认命,但他没办法买药,筹钱去医院检查都说二弟没问题,他连找解药的机会都没有,就只能这么撑着,一边在夜里归家后点着小灯去翻那些他好不容易买回来却连字都看不太懂的书去找答案。 但还没等到药,他就先做了此生最后悔的事。 朱掣间暇时便公器私用去找情报,找着就找到了三人生母的讯息:阿紫是红院的小姐,当时意外怀上客人的孩子,上天还给他开了个三胞胎的玩笑,她不忍心剁但生了又养不起,只好把孩子丢进防空洞,最后才会被朱掣捡回去。 朱掣怕朱承贺要是知道了会立刻暴起提刀逮人,又怕小瓜嘴上没个把门的,就先将事实告诉比较稳重的二弟,母子二人好不容易释然相认,两人决定暂时藏住这个讯息,等朱承贺慢慢接受生母后再告诉他是谁。 可好景不常,之前纠缠阿紫的那个阿舍又来了,阿紫找着三个孩子,钱也够赎身,想要退休,便拿出自己的赎身证明拒绝他,但对方不管就想强要,结果阿紫激动一不小心就把人敲死了。 阿紫第一时间哭着打电话,二弟接到后衝进房间看到衣衫襤褸的母亲还有惨死的男人,甚么也没说就拿钱堵住红院老闆的嘴、让母亲换上带来的衣服,把残破的衣物和尸体推出去垃圾场烧掉。 朱掣是之后发现自己抽屉少了五万才反应过来的,二弟也立刻承认了始末,朱掣怕事跡败露,跟着他去看过处理过的痕跡,又拿出两万打点后才放心回家。 然而没过几日,对方家属就带着卫兵上门,红院老闆知道事情闹大就直接把人供出来,阿紫刚躲进旅馆还没安顿几天就被当场架了出去。 二弟听到消息直接带上兄弟护住生母,朱承贺跟小瓜第一时间拿着傢伙就衝过去助阵,两方人马在红院前引发衝突。 越来越多村民加入斗殴,可就这么短短的几分鐘──斗殴的主角死了。 二弟本就消瘦,这两年更因为毒的关係身体虚,为了保护生母被刀尖刺重要害,可那人却没放过阿紫,而是在她胸口来回穿了两刀,二人双双丧命当场。 就在那一瞬,潜藏的怒火被彻底点燃。 朱承贺直接被激疯了,抢过店家斧头衝上前就往杀人的卫兵砍,衝着股不要命的劲接连砍死好几人还险些误伤无辜,最后被赶来的警方射了一枪麻醉才得以压制关入牢中。 小瓜虽然气得眼眶发红,可毕竟胆子小很多,看他在杀人也不敢上前,只是见朱承贺被抓后,立刻哭着衝回去找朱掣。 朱掣脑子一团乱,可朱承贺被判死刑,他还有个弟弟等着他去救,只能先跟小瓜立碑把二弟和阿紫下葬,让小瓜回去照顾心力交瘁的朱姨,自己逃脱张大迅掌控,以匿名沙鹿在网上号朝,配合当时还是单纯人民团体的协会推动舆论。 小瓜在那时顺理成章投入人权工作,这场论战持续了整整一年,朱承贺的刑期也被拖了整整一年,好不容易等朱掣把人从牢中救出来,当时没人再记得朱承贺杀过人,协会甚至反以代表人物的名义将他请到里面当干部。 朱掣本以为人生也就这样,既然没了情报工作,那就做直播偶尔帮家里打工。 可他利用人言救完人,却没有给它一个宣洩口。 自此后,人言可畏,以朱掣都不敢相信的效率急速膨胀。 从黑街事件,到越来越多各地的代表事件,人民团体就此昇华成人权团体,正义的大旗正式成立,自己莫名其妙被尊为推动时代变革的领头羊,沙鹿的名号就此打响,他的粉丝越来越多、赚钱越来越快,甚至开始有人给他塞钱,让他工商人权慈善捐募。 从那以后,朱掣发现不对劲了。 反歧视的情形越演越烈,人权团体也和初衷背离,加上与朱承贺的不欢而散,朱掣从中脱离出来,并试图用沙鹿的名义宣扬停止扭曲的思想。 但人们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本来胜利即是正义,然而现在正义却要反过来抨击胜利,他们不能接受。 所以沙鹿最后决定沉默,收回真心的劝戒,一碗水端平哪边都不得罪。 …… 突然听到主持人将麦克风转交,朱掣刚睁眼去看事态变化,双手就被揉进粗糙温暖的掌中,过紧的经脉在指腹下一点一点舒缓,将隐隐泛着乌青的掐痕顺掌纹缓缓推散。 「气的话就掐椅垫,这椅垫料子不错掐了手不疼,掐坏了我给你陪。」温徇笑道,捏了下他的手。 朱掣笑笑,注意却又被台上的动静吸引过去。 带着口罩神情锐利的方崇洋接过主持棒,在眾目下上台,丢出一记沉重控诉。 「今天!我站在这幅画代表了歷史的画作前!要向各位告发!」 话音刚落,场下传来细碎的交耳声,眾人看向他的眼神已经变了样,甚至有些还在朝两旁张望,似乎很疑惑现场保鑣为甚么还面无表情任由他在台上撒泼,只不过媒体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起了兴致,纷纷对准镜头。 「我隶属于人权协会!是里面的情报员!为了广大民眾,人权协会一直致力于蒐集各项违反人权的罪状并上报给社会大眾!我们希望为民眾争取真正的公平正义!然而!有人却挟持我的妹妹,利用这来逼迫我在协会里面替他动手脚、为他的罪刑做掩盖!不只是我!协会很多人都深受其害!此前一直因家人受胁迟迟不敢站出来!但今天!我终于抓到机会将这一切恶行公之于眾!」 张大迅其实有些坐不住,可想想来之前老管家在耳边打的那剂强心针,他当然不会作贼心虚上去辩解,却耐不住视线一直慌张地狂转。 他知道,今天老温老林都没来,却偏偏来了个说姓温不如说姓卢的将军,甚至还没能追查到他是何时来下城区的,就一定有事等着他。 可就想靠这把他的事捅出来?他以为他会这么傻傻给他抓把柄? 张大迅在台下自我安慰,方崇洋就在台上愤然不平。 「……他筹办各项慈善活动,名面上是帮受到不公打压的人民,实际就是伙同某些人掌控下城区!他不断藉用权势压制人民,假借保卫下城区治安的名义背地里组织安保团私自操练亲兵!还逼迫我们闭嘴!我的小妹年仅七岁就被他设计下毒用以挟持我替他办事!如今人躺在医院里毒症发作!藉由临时研製出的医药才险险保住性命!至今昏迷!」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方崇洋在台上激动地抓着麦克风,愤恨指向会场中央的位置:「就是张夫人邢千娜!」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错愕了。 包含朱掣、协会干部们、看客媒体,更包含张大迅本人。 而周围闪光不断,儼然已经决定了明日的头条。 19、谷底(1) ……邢千娜? 张大迅是最懵的那个,本来想这指控虽然句句鏗鏘,却耐不住全是空话没证据,他眼下也只要解决这波危机,就算首领怀疑他,到时候再带些礼物上去安抚他的疑心病就是。 可他居然指控他夫人? 朱掣同样疑惑,可那堆带枪的场外援助都将张家夫妇簇拥出去了,温徇却仍然老神在在、甚至还有空伸手要牵他起来。 朱掣相信温徇不会犯这种错,而且方崇洋这么恨,更不会毫无理由临时变卦错认仇人,自己本身也遭过罪,说甚么也不会相信张夫人才是主谋这种荒唐话。 那以上猜测都不可能的话,最后就只剩这是温徇设计的乔段了。 既然还有设计,那就代表案子还没结束。 朱掣顿时镇下一颗定心石,他也不知道自己甚么时候开始这么信任他了,也许是因为他做事从来有条理,也许是自己给他加了层情人滤镜。 然而他是想通了,却有人已经气势汹汹地踹开座位奔过来、隔着椅背猛地揪起温徇衣领:「你他妈这是在干甚么!」 朱掣额角轻抽,俐落抬脚就往朱大屁孩右膝窝踹过去。 朱承贺从小到大只要一被踹这就站不住,朱掣也常拿着这点仗势欺人逼他认自己大哥,果不其然,歷来威猛高不可攀的激进派朱干部脚一软,就这么在赶来劝架的秦建宇面前重心不稳扑了把空气,慌乱中扒乱座套才好不容易缓住跌倒的趋势,然而膝头却用力抢地发出好大声…… 碰! 温徇默默退步挡在朱掣身前,领带被抓得一团乱,索性两指卡进领结往下扯几吋一抽,顺指挑松一颗领扣,带着一片野蛮的风光俯视从地上黑着脸挣扎起来的朱承贺:「事情还没完,但我保证一定会抓住他,给协会一个交代。」 秦建宇想去拉他,可朱承贺自觉丢脸直接档开他的手起身,瞪眼刚要开口骂,旁边飞过一记腿害他又险些摔第二次,满眼委屈地看向胳膊肘往外拐的朱掣。 但朱掣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朱承贺咬牙退开腿风范围,才敢衝温徇发狠道:「你最好记住你这句话。」可他说着刚要招小弟们离开,肩上突然一沉,只见温徇拉上朱掣凑近,压低声音对最近的三人道:「你们要不要上我的车?」 朱承贺暴力挣脱肩膀,嫌弃地拍了拍他抓过的地方:「干甚么?」 「反正老张也快完蛋了。」温徇微笑,嘴角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轻蔑:「不如在完蛋前让你们一起赌赌看,他这人死到临头到底可以不要脸到甚么程度。」 张家夫妇被带着逃上车,闯出重围一路飆上大道。 「先生!我们很多產业都被查封了,人也都差点被封在公馆里逃不出来!」司机紧张道,飞转的方向盘像是不定的风。 刚开始被一起塞进后座的邢千娜像刚反应过来,转头就抓着张大迅慌道:「怎么办?小宝还在家里面啊!我们……!」 「别吵!」张大迅歇斯底里地掐住前座车枕:「卫队呢?人都去哪了!」 「先生别怕!他们一直在待命!老管家也已经去局里喊人了!」 「好、好!」张大迅的心稍稍平復,低声像是在安慰:「只要等局长先接我们,我们就是占理的,谁也不能弄我们……」 他心里其实也有些打鼓,毕竟他养的那些全是平民,人家养的可是军人,不过能挡几日是几日。 而邢千娜似乎并没有被安慰到,越想越不安,不经意间脱口道:「那怎么办?那可都是我的名字啊!老公!你不能丢下我!」 「甚么怎么办!当然……!」张大迅突然一下顿住,露出诡异的表情:「对啊,那都是你的名字……」 邢千娜像是被他的眼神吓到,颤颤畏畏松开手:「……老公?」 张大迅立刻反拧住她:「那些產业上都是你的名字对吧?所有都跟我没关係、都跟我没关係……」 邢千娜察觉到甚么哭着摇头,想扯却怎么都扯不出手:「不、不要……小宝还需要妈妈……」 「对!跟我没关係!」张大迅疯道:「是你威胁我的!你威胁我!」 说完,人就推开车门跳出去了。 此刻温徇一脸泰然飆车跟队,车内本来各有心思的眾人看见放映的头车画面上,突然在转角跳车滚成一团的中年男人,各个目瞪口呆。 连温徇眉头都一跳,眼里鄙夷更深了。 张大迅一缓过来就直接拦住头车闹着要见温徇,车里人见状立刻指挥后面绕过自己去追,副驾配合他打电话询问,得到温徇一句「陪他原地等着」,就安分被拦着陪他等了。 没多久,温徇的车在后方停下。 张大迅看副驾车窗打开,本来见到朱承贺的臭脸还有些怂,但走近见温徇就在驾驶座上,招手让他去后座挤一挤。 张大迅潜意识认为跟小辈挤车时在有些下面子,但也没法拒绝,看朱掣主动下来招他上车,只能硬着头皮坐到秦建宇和朱掣中间当夹心。 张大迅上车时放映一直开着,此刻已经转移到最前面那辆去了,他这才猛然想到自己费这把老骨头跳车的目的,立刻装出气愤的样子道:「那个贱女人!居然仗着我的名义做那些事!刚刚还敢绑架我!要不是我机灵!差点就被他当作同党馀孽一起绑进毒窟里了!温侄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你张叔我一片赤诚,平时又老实,不懂这些商业财权里弯弯绕绕的东西,她让我陪她去哪我就去哪!看她总跟些男人交集也没过问!没成想这次办个拍卖会也能出事……!」 自从张大迅进来后,全车只剩下他嘰哩瓜啦的感叹还有痛心疾首。 讲白了,车軲轆来回就三句──那女人阴我!现在要跑了!你们快追啊! 朱承贺靠坐在副驾上了无生意,冷笑发的跟抽搐一样,若非事主就在现场他可能直接就骂出来了,嘴里「窝操」的标准口型就从来没停过。 朱掣和秦建宇一左一右暗暗挡着张大迅逃跑路线,越听越反胃,最后索性别过头看窗外闭目塞听洗耳朵,只想看他到时后铁证下来怎么打脸。 到是温徇边开车边安抚,一口一个张叔喊得亲切,甚至还记得抽空用对讲机联络一下前面跟警署车辆的动向。 好一番折腾后,头车终于追到被锁紧的地下口前。 四人来到现场时,一眾人下车问温徇要不要乾脆把门口炸了。 张大迅紧张的看了车外,似乎在等甚么。 温徇车停在街边下车人靠着门,沿滑坡看向地下道口:「有其他入口吗?」 「没有,但已经按您吩咐包围了,四周都是车,跑不掉。」 「定位在里面?」 「是。」 温徇往车内看了一眼,刻意放大声量:「人不知道?」 「啊?」 「死的活的不知道?」 「不、不知道。」 「二十分鐘……不论怎样,够做很多事情了。」 那人听着努力板直身,郑重其词:「将军,不然还是炸开吧?」 「炸甚么炸?炸坏你赔吗?」温徇冷嗤:「叫局长来时先去一趟张家,把孩子抓过来。」 车内,张大迅闻言似乎僵了一下,而那人听到更是不解:「啊?」 温徇皱眉:「啊屁?你耳包?」 「喔!是、是!」 「然后你去杂货舖买一隻爱心小手,要耐打的。」 「为甚么?」 「嘖,还用说吗?」温徇笑容极其温柔:「当然是打屁股啊。」 朱掣坐在车内,有点懵。 他好像是第一次看温徇这副痞样,一时间有点不认识这个人了。 更何况他现在打扮还是很温文尔雅的样子,一下子反差太大,害朱掣有些兴奋,一不小心鼻血就流了出来。 朱承贺细听动向,却不想还没听到甚么重要的,反而见到自己大哥一条鲜红的鼻血,吓得连忙抽起前座卫生纸拧成一团堵到朱掣鼻孔上,生气道:「哥!你是不是最近跟着他都没好好照顾自己!」 朱掣被塞了一下呼吸不顺,这才反应过来木木地接过那团面纸就这么戳在自己鼻孔上,继续透过车窗欣赏那张好看的唇笑着吐露芳华:「绝了。」 「?」朱承贺直觉哪里不对,可目光飘到张大迅脸色顿时又不好了,抱臂一言不发看回车外。 片刻后三人下车透气,周围两个下属见状立刻上前补洞,把张大迅重新困进后座,张大迅喊了几次人却像木头一样定着,害他只能蔫了似地就这么待在车里静观其变。 没多久警车来了,张大迅像是看到救世主一样兴奋,而朱掣远远见温徇不嫌丢人就抓着根粉红色的爱心小手,直接上前从局长手里接过孩子,一大一小站到入口前,温徇一手拎着孩子一手拿着爱心小手,颇有种预备敲锣的既视感。 朱掣想看热闹所以就站在入口边,清楚听见温徇弯下腰,朝白肉肉的小萝卜头道:「你叫甚么名字?」 小萝卜头舌头有点打结:「浆……张家宝。」 「你妈平时怎么叫你?」 「小、小宝。」 「很好。」温徇拍了拍他耸起的小背:「小宝,怕我吗?」 「还、还行。」 「还行啊,那我要打你屁屁了,怕吗?」 张家宝一愣,脸色瞬间惨白几分,连忙摀住小屁屁:「怕……」 「好,那叔叔跟你商量个事。」温徇一脸温和地诱劝道:「叔叔也不忍心真打你,但你妈妈现在在里面有危险,我们要给她一个信念让她支撑下去,所以我需要你大声哭,哭到她出来为止,行吗?」 朱掣噎了一下。 这甚么歪理? 20、谷底(2) 然而温徇一点不愧疚,见张家宝答应后摸摸他的头:「真乖,那等等叔叔假装打一下,你就哭一次,等一会妈妈出来了,叔叔就给你买小赛车好不好?」 「我、我不会……」 「平常妈妈有没有骂过你?」 「有。」 「你有没有被骂哭过?」 张家宝点点头。 「是因为甚么?」 「我拿她的红蜡笔画画,她说很贵的……」 「好。」温徇微笑:「那你现在就想像,你把她一整盒红蜡笔都倒出来,用热开水加热混牛奶,泡成番茄牛奶汁倒进花园当肥料……怎么样?有感觉了?」 张家宝小脸惶恐,紧紧瘪住嘴,点头几下,小眼眶已经跟着红了一半。 「那就对了。」温徇轻笑,左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转向门口,右手在后拿着那根爱心小手悬到后方,靠到张家宝耳边:「准备好啊,三、二、一……」 啪! 呜哇哇哇! 啪! 呜!妈妈对不起! 啪! 哇!小宝错了! 啪! 哇啊!妈妈……! …… 没过多久,入口终于开了。 朱掣站在那想看又看得很羞耻,脑子里逐渐跑出些不乾净的东西,直到邢千娜带着司机出来,愧疚的目光才终于有了着落。 只见她手上抱着几个破旧的资料袋,一脸阴沉地站在门线后瞪着拿爱心小手的温徇还有哭得一蹋糊涂的亲儿子。 不同于平时的怯懦,邢千娜贵重的套装裙此刻被生生撕到腿根,手上漫不经心转着一把枪,气势顺着滴落的血点瞬间绽放,又美又颯,此刻横了温徇一眼,冷声道:「温将军,我帮你办案,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温徇笑笑:「我只是怕你掉进钱眼里就出不来了,谈不上报答。」 「不必,都说了,我没兴趣。」邢千娜提了下那带皱巴又鼓囊的资料袋,朝儿子勾勾指:「儿子给我。」 温徇松开按住张家宝的手,小萝卜头飞地逃回母亲身边扒住大腿瞪着两红眼。 邢千娜这才将资料藉由旁边司机交出去,低声道:「这是证据,我把录音跟影片全部丢进去了,你要就自己捞出来。」 「辛苦。」温徇接过也没看,就只往那白胖的大型腿部掛件扫了一眼,调侃道:「其实你儿子挺有天分的,嗓门洪亮又不尖锐、喊那么多次都不跑调甚至还自动爬阶,也许将来可以考虑当个声乐家。」 「……」 邢千娜不想理他,牵上儿子就进了早早安排在旁的车。 而张大迅见苗头不对,用力推门撞开其中一尊木头、硬生生把脑袋挤出去喊道:「温侄!那是我儿子!不能跟着罪犯去……」 可邢千娜白了他一眼:「谁是罪犯?你眼睛长后面吗?」 张大迅不可思议地看向从来温婉好欺负的妻子:「你、你泼妇!」 「我要是不泼早就被你气死了,自己下地狱去吧。」 「你、你!」张大迅见吵不过,直接向乖儿子招手:「小宝来爸爸这!快点!」 可不想,张家宝正义凛然地摇了摇头。 「妈妈说爸爸做错事了,她要大义灭亲!」张家宝用小肉掌拍了下胸脯道:「你放心!你在里面好改造!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甚、甚么?」张大迅一下没反应过来,旁边那个刚刚被撞开的木头立刻将他拖出车外要拿手銬銬他:「等一下!你们凭甚么抓我!我甚么都没有做!房局长!房崇耀你说话啊!证据都在你那里啊……!」 可没人理他,房局长更是别开头当不认识,唯恐温徇把他当共犯一起羈押,直到声音远了,警局兄弟收队,温徇才带着三人离开。 * 朱掣跟温徇前脚刚酒店,后脚邢千娜就跟来了,把张家宝推给温五照顾自己跟着两人进了包间。 温徇让人上几个菜避嫌,等菜送上后就交代温四看好门,三人将餐桌撤到墙角,留块空地放了三张椅子,摆出简直谈话节目会客的样板间。 邢千娜一见朱掣手上的拍摄器材,翘脚一收、肩膀一垮,立刻又变回原先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妇人,一脸惊恐地看着两人。 朱掣眼角抽搐了下,没说甚么,直接架好东西开录,自己也跟着坐下。 温徇翻着问题目录一一盘问了张大迅的罪状,被污衊的张夫人满脸都是刚从鬼门关里出来的样子,脸上全是不可置信和险些被当作替死鬼的愤慨,然后不外乎也搬出了儿子的感情牌,声泪俱下,发狠咬唇咬得口红都掉色了,甚至还捲起袖子展示自己身上被抽打过的痕跡,一番「实心诚意」的控诉惹得朱掣眼泪都要泛出来了,只觉张夫人真的过得好苦。 然而朱掣的眼泪很快又收回去了,因为等录影一结束,美颯邢千娜又回来了,眼泪一擦妆一补挺胸直背,直接把椅子拖到餐桌旁,一阵风捲残云把那桌珍饈当报筹全吃了个乾净。 邢千娜离开后先去找儿子,上车直接开回家,进门就要张家宝先去洗澡,自己坐到梳妆台前去卸妆。 只不过这妆不只脸上,还有刚刚拿来秀伤口的那隻手。 张家宝脱了一半去主卧找自己上回丢的毛巾,就见到邢千娜做在台前将手上那个还然的伤口「刮」掉,露出下方微微擦红的皮肤。 被欺负是真的,画伤也是真的;爱是真的,恨也是真的。 她多利用了点大眾的同情心而已,不过份吧? 邢千娜也没避着他,只是边清理边问道:「你怪妈妈吗?」 张家宝摇头,神色意外冷静:「妈,我长大了,我分得清对错。」 邢千娜笑着用带红顏料的手捏了下他的小鼻子:「小戏精,看你今天晚上哭的,温将军都让我培养你去学声乐了。」 张家宝撇嘴用手蹭掉鼻头的红顏料:「我这次栽了,他没信我。」 「怎么没信你?回来时不是都给你补偿一套小赛车了吗?」 「那我也没说我喜欢玩小赛车啊!」张家宝怨道:「而且他打我时是真打!我到现在屁股还辣!」 邢千娜失笑,轻轻揉着儿子的小屁股:「小宝不疼~呼呼喔~」 「妈我能不能改个名?张家宝这个名字太孬了!」张家宝挡开亲妈做乱的手,睁着一双大眼睛哀求道:「不然我跟你姓行不行?邢欸!多帅!」 「不行~要改你自己成年再改,喊小宝比较可爱~」邢千娜笑着亲了儿子一口,然后又回头继续哼歌卸妆去了。 张家宝心里堵,但到底没能说甚么,气冲冲抽走自己的毛巾就跑去洗澡了。 几日后。 警方查获张大迅确实假借妻子名义行不法勾当,短短不过几个小时,新闻头条舆论又急速扭转,将矛头指向张大迅,更甚至有女权团体出来指责,导致张大迅又背了个不敬女性的骂名。 可一切好像都解决了,张大迅人却在牢里折腾起来。 朱掣不知温徇为甚么隔几天就去探一次监,去完后隔天好像又没什么太的变化,他想猜也没得猜。 只是温徇这几日似乎特别喜欢穿衬衫西裤然后戴眼镜出门,搞得朱掣每次早上见他都会上火,老幻想他穿着那身扑上来把自己吃乾抹净,搞得他天天心痒难闹欲求不满,可他偏要等温徇自己开口,不然要是主动总觉得会是自己吃亏。 朱掣不是当事人,晚点回去倒没什么,更何况这里本就是他家,除配音外后製又不归他管,好不容易忙里偷间能帮忙餐馆生意、帮袋姨捡捡垃圾、帮邻居家抓鸡杀鱼……可以说忙得不亦乐乎。 可张大迅就惨了。 他身处囹圄,门路不通,如果温徇立刻离开到是还好,也许还能潜移默化让小警察给他传话,可这个人不知道做甚么一直不走,但见了他只是讲最近新闻,等张大迅开口问话时他又安静了。 来回几次,张大迅觉得自己快疯了。 以至于温徇再来时,他不等他说话,当头直接就问道:「你是不是能帮我?」 温徇扫了他一眼,抬手让守卫的警察回避才坐下。 房内只剩两人,空气逐渐胶着。 片刻,温徇倾身对着玻璃板上的气孔道:「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张大迅闻言一下精神,连这些天留的鬍渣也跟着抖擞了下。 他果然没猜错!温徇这几天就是在等自己开口向他求助! 这就代表首领要睁隻眼闭隻眼了!他还有救! 「温侄!你也知道我这些天苦啊!你说我做那些不都是想为首领分忧吗!」 「义父知道张叔辛苦,但些是有些事还是必须顾忌。」温徇叹了口气:「我就坦白说吧,您现在处境很危险,原先的势力已成一盘散沙,现在只能暂时依靠他人等来日再起了。」 张大迅心里怨恨还不是你搞得我,面上配合道:「张叔知道,都是我没考虑周全。」后又恳切地看向温徇:「那你帮我去找老林吧,他会有办法的。」 不想,温徇一脸震惊。 「您这是在说甚么?」 「啊?就是我要找个依靠的……」 「我那是说等您出狱后!」温徇苦口婆心道:「等您五十年后出狱,到时候再起就好了,不急。」 五十年?! 他现在都要半百了!五十年后他出去干甚么!等死吗! 张大迅慌了:「不行!」 「为甚么不行?」温徇一脸正派皱着眉:「张叔,义父已经对您很宽容了,您想您又是建情报网又建兵力,您想做甚么我们都看得清楚。」 「我没有!我只是需要依仗……!」 「义父有给您配护卫吧?那些还不够吗?如果我是义父,我都以为您要在这自己闢个国出来了。」 「不是!温侄啊!你张叔是甚么人你还不知道!我怎么可能敢!」 温徇瞬间冷脸:「怎么不敢?当初要收缴兵权可是您提的头,说不定就是想着之后一家独大。」 张叔没空细想温徇怎么知道收兵权的事,只是急道:「我不会!」 「但您做这些已经过分了,总不能还让义父睁隻眼闭隻眼。您也别指望我能帮您说话,您也知道义父怕人分他军权,我现在受他照拂更不能以身试法,要是让我给您说话,我自己也要搭进去。」 张大迅气得想搥窗口:「我真的没有其他念头!不然你帮我找找老林好不好?找到他就有想办法的!温侄!算张叔求你了!」 可温徇还是一脸悲壮:「您不必说了,我会让里面好好照顾您的。」 「温侄!就带个话!就……!」张大迅激动地拍着玻璃朝门怒吼,可随之进来的警卫立刻将他电晕,直接拖回牢里。 那之后,温徇依旧隔几日过去。 温徇越去张大迅越疯、越绝望,看守他的人也不知为何越来越多,每一步路似乎都在他人监视下度过,感觉连呼吸都要特别收束、压得他险些喘不过来。 他快疯了。 然而温徇每次回来给他带消息,刚说首领念旧情下一句又谈首领不放心,刚说担心他在狱中过得不好又担心他的势力遍及监狱、会找空隙逃出去。 张大迅都糊涂了,他到底是来宽慰还是来气自己的?他可从来没想过自己只是做做生意养养保鑣,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但听着温徇这一日日来的灌输,他又觉得自己好像真这么该死。 他怕死,他不想死,他得找个人帮忙,可是他手边却没有任何联络门路。 他得先逃出去,只要能逃出去搬救兵,一切都好说。 他知道老林还需要他这条狗,他不会捨得丢掉他的,他们一起干了那么多齷齪事,他一直都是他的得力助手。 张大迅盼着,偷过汤匙小刀,逃脱不成又打了一顿,度日如年,终于在一个月后的某日,之前被通缉的他的人溜进监狱给他递纸条,告诉他在周三晚上,监狱侧门会停一辆车,让他用那逃到上城区去找老林帮忙。 张大迅没有其他办法,犹豫再三,还是赴约了。 三更半夜坐上车时,张大迅心里不再顾忌,久违的自由令他兴奋,催油门往大路上离开。 而就在同一时间──偌大会客室内,温徇悠然靠坐在长桌尾端,长腿舒展靠放桌缘,大萤幕上清楚展示着车内的动静。 长桌两侧还坐着朱承贺和秦建宇,被迫接受着温徇给协会的「交代」。 「张大迅畏罪潜逃,罪加一等。」温徇接着电话,几个字眼被他轻柔慢辗放出齿间,毫无温度:「首领特许,将人犯,当街击毙。」 21、夕幕(1) 掛了电话,温徇将手机画面一转,接上控制面板。 温徇音色有些发哑,像是刚呛了口菸,眼镜一丝不苟掛在鼻梁上,白衫领口微开,隐隐透着股致命的性感。 …… 张大迅神色兴奋带着狂,正在不知何时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横衝直撞。 可他刚按下拨话键,汽车内建的机械女声就冷冰冰道。 『通话系统故障』 张大迅嘖了一声,放弃通话,又回去专心开车。 …… 会客室里,朱秦二人神色一凛,双双转头朝长桌尾端的人看去。 只见温徇嘴还放在手机收音孔旁,有恃无恐地笑看两人。 沙哑冷冽的男音通过装置转换成现场的机械女声,听来滑稽看来也滑稽,却没人笑得出来。 朱承贺咽了口唾沫,和秦建宇僵硬的回头去看萤幕。 …… 张大迅还在想着去了怎么跟老林说。 也许他可以说自己是为了累积实力更好得做他的助力,但是按照他对老林的了解,他不可能信自己这番说词,所以还是直说自己确实贪心但没有异心就好。 想到这张大迅的嘴角不由自豪地勾了起来 然而机械女声再度打断了他的思绪。 『车窗升降故障』 张大迅嘴角笑意一僵,心里鼓声却越来越响。 『车门门锁故障』 怎么回事?出路…… 『后厢盖内部开关故障』 可他刚下意识去踩煞车,却感觉像踩了个空,踏板一下掉进车底。 然后…… 『自动煞车系统失灵』 不对……这是…… 然后他又去碰安全带扣。 『安全带卡扣故障』 又坏了。 『后视镜防眩目功能故障』 不、不对劲…… 『挡风玻璃除雾功能故障』 有问题! 张大迅使尽全力去踹车门轴,可车门纹丝不动,而那个冰冷的女声还再继续。 『冷气送风异常』 『环绕镜头故障』 『雨刷故障』 『仪錶板故障』 坏了……都坏了…… 周遭玻璃越来越雾,张大迅想擦擦不得,往煞车猛踏又踩不着,慌乱下好几次甚至不小心催到油门,心里越来越慌、抓着方向盘的手也忍不住发颤。 『燃油异常』 『水温异常』 『停车传感器失灵』 『车道维持功能失灵』 明明是机械女声,张大迅恍惚间听见一股格外的幸灾乐祸。 『安全出入警告故障』 『盲点侦测功能故障』 『循跡系统异常』 一字一句,间隔完美得令人胆寒。 『胎压异常』 不可能、他不能死在这里! 『排档桿故障』 他还有事要做!他才四十几!他、他还要去找老林! 『电瓶异常』 不……他还有救…… 『副水箱水量过低』 他不是要做甚么!他没有野心!他、他就是一时鬼迷心窍…… 『引擎异常过热』 不、不不!他还有儿子! 『安全气囊弹出故障』 他……他才十一岁…… 张大迅感觉自己好像飘在驾驶座上。 他的身体还在积极的求生,他明明还不想放弃,可意识却被急速远远甩了出去,跟着飘忽不清的车,在硬梆梆的后座上乱撞。 周围全是雾的,他浑身都是冷的,没有知觉,没有视线。 千娜跟小宝是不是还在家里?他们是不是还在等他? 可是为甚么他们没有来看他? 温徇都来了这么多次,为甚么他们一次都没来过? 小宝不会不要爸爸了吧? 他说了,他说甚么……江湖再见? 对,他再等他的。 他明明在等他的。 他要是不逃出来,要是好好地待在监狱里。 他是不是至少……还能看着他长大呢? 而在最后一刻,张大迅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那是这一个月来,除了辱骂吵闹和铁质敲击声之外,唯一陪伴他的声音。 「自动驾驶。」那个声音悠然道:「左转。」 轮胎刮过地面,发出一串刺耳的声音,响彻整条无人的空街。 车头狠狠撞上电线杆,引动早已松脱的高压电缆,砸到被撞凹的遮顶上。 一丛热云轰然炸起,热气直衝了半条街,将三更夜里的黑照得火光通明。 而空街上,再次没了生机。 …… 温徇将彻底黑掉的画面关了,换上事发正对街角的监视器视角。 画面中火光冲天,陆续有人围观,不过事先做了街道清理,并没有无关人员伤亡。 一片漆黑的会客室,温徇静静盯着画面欣赏。 沉寂过后,才看向神色晦暗的两人,笑道:「怎么样?这结果你们满意吗?」 秦建宇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而朱承贺定定看了会萤幕,回头时再没有动不动暴燥的态度,只是意味不明地问道:「……我哥知道你是这种人吗?」 温徇似笑非笑:「我是哪种人?」 朱承贺抿唇,拉起旁边的秦建宇:「我们先告辞,就不用送了。」 温徇看着两人逃也似的离开,冷笑一声,抽下眼镜连着手机重重摔上桌面。 刚刚他们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 「……小五。」温徇哑声。 门口响动了下,鑽入一个人影,定身站住。 温徇幽幽看向他,轻声问道:「你觉得我是哪种人?」 温五恭敬道:「您是将军。」 温徇一笑,看向萤幕上冲天火光,低喃:「嗯,我是将军、是将军……」 * 朱掣帮了朱姨一早上忙,回来后洗了澡倒头就睡,直到凌晨一点多口乾舌燥才起床,从小冰箱拿了瓶水边喝靠在床上滑手机。 滑到一半觉得时间还早,今日精力过于旺盛,最近又几个月没发洩了,想反正最近温徇为了早上不吵醒他都睡在另一间房,就丢下手机在门外掛了个请勿打扰牌,然后跑进浴室为玩玩具做准备。 结果没想到某人直接刷卡进门了。 门开时朱掣三根手指还插在里面,听到动静一吓连忙拔出来洗乾净,边穿浴衣出来边怨是哪个浑蛋搅和了他的好事。 却没想到一开门,居然是夜归的温徇。 朱掣本来就因刚做了些事脸色通红,此刻见温徇浑身酒气双颊緋红神情破碎,心狠狠地颤了一下,正好润滑液没擦乾净流出来,察觉异状耳根连脖梗又通红几分。 而温徇朦胧间瞅了一眼,突然推开他就要往床上倒去。 「喂!」朱掣急忙揽住温徇,把床铺从被糟蹋的边缘险险救出,然而温徇直接把他带着跪到地上,像小兽一样用脑袋拱他的胸口,又嗅又蹭的,朱掣按耐住飞起的慾火,捏起温徇的脸逼他仰头看自己:「起来!给我洗完澡再上床!你爱怎么躺我不管!但人要是乾净的!」 温徇迷糊地歪了歪头:「洗了。」 朱掣心一下就软了,又用手指掐他脸颊:「那还喝酒?」 「喝完洗的。」 「洗完你穿这样?出去人都脏了,再洗一遍!」 「在房里喝的。」温徇松开朱掣往旁摸空两下,表情有些疑惑,又想起身:「我去给你拿……」 可刚站起身,温徇自己顿了一下,木木地坐回地上,闷头拱回朱掣怀中。 朱掣无奈,不自禁抓了抓怀里那确实带着洗发水淡香的发丝。 所以这个醉鬼,洗完澡后还认真穿了整套白衬西裤配金丝眼镜才醉的? 他是不是根本就是跑来勾引他的? 朱掣叹气,把他从地上拖起来,看他衬衫染着块淡红色的酒渍还是选择把人拖进浴室,嘴里边嘟嚷:「我说你怎么一喝就这样?」 「我没喝很多。」温徇嘿嘿一笑,可刚要被拖进浴室就把朱掣手拽住,一把拉下去压在鼓胀的兇器上:「你看,还站得起来。」 「!」朱掣手一僵,可这手感确实不同凡响,不由得在上面捏了两把,温徇倒在他怀里闷吭一声,朱掣这才反应过来弹开手,气急地又把人拉起来往浴室拖:「起来!我不想跟醉鬼做!」 温徇一直垂着头,任由朱掣把自己扶靠到莲蓬头下,墙上还贴着几缕未散去的蒸气,他乖乖站得跟比萨斜塔一样斜得很有规矩,两眼瞇瞇见朱掣先把浴袍脱了丢上洗手台,却唯独内裤还很矜持地包着腿根处的艳景。 朱掣脱完自己,本是想先拿掉他眼镜的,可看着那被酒气侵犯后的色气又捨不得,乾脆先往下脱他衬衫和裤子,指尖在分明的锁骨上繾綣片刻,喉咙轻轻一滚,才继续将封住肌肉的扣子一颗颗捻出洞外,露出下方优美的肌肉线条。 他视线沿着胸间肉沟下滑,顺着腹侧紧实的人鱼线往下晃去,却被西裤皮腰带扣恰到好处地遮住了露骨的视线。 温徇就这么亲眼看着朱掣对自己的胴体舔了舔唇,然后做贼似地抽了自己的皮带、把他裤子一把扒了下来。 「脚脚脚!抬起来!」朱掣好不容易等温徇慢吞吞抬腿把裤管拽下来一起丢到洗手台,又笔直站回他面前,红着脸伸手勾住温徇内裤腰往外弹了一下,才轻咳了声故作正经道:「内裤我给你脱?还是你自己脱?」 内裤弹回来打在人鱼线上,温徇唇角一颤,挑眉盯向朱掣眨巴的眼睛。 他强烈怀疑,就算他今天甚么都不做,哪怕醉晕过去了,这个人也可以想办法把自己拖上床吃掉。 眼镜的魅力就这么大吗…… 不过老实说,他现在不是很有做到底的心情。 他也不知道为甚么闯进他房间,可能就只是想求个安慰。 只见温徇沉默片刻,突然抬手拨开莲蓬头开关。 一片水忽然迎头浇下,直接把那点旖旎心思打没了,朱掣一愣,反应过来气冲冲把水龙头关上,气急败坏瞪向面前同样淋了一头水、镜片还掛着水珠的人。 然而温徇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又垂下目光。 朱掣心头揪起一丝异样,拿掉温徇的眼镜放到旁边檯子上,轻轻勾起他的小指:「你到底怎么了?」 温徇看向他,声音有些哑:「阿掣。」 「嗯?」 「我听朱姨都这么喊你的……我可以喊吗?」 朱掣闻言刚起的火气又没了,笑着抓了下他被水浸湿的头发:「你顺口就好。」 温徇蹭了蹭他的掌心,顺着臂骨抚上后背突起的肩胛,摸着骨形往下寻至窄腰,将人揽进怀里,温热的胸腹相贴,他贴着润湿的额角片刻,低喃道:「阿掣,你亲亲我。」 朱掣顺势搂紧:「先告诉我怎么了?」 「亲亲。」 「亲亲不能解决事情,先告诉我。」 「……」温徇一委屈,眼眶居然红了! 朱掣一惊,连忙用指腹抹掉泪痕:「你几岁的人了!哭甚么!」可抹着温徇就转头避开他的手自己把脸埋进他肩窝,朱掣叹气,转而轻拍他的背:「算了,哭吧,我的肩膀借你,一会给我舔乾净就好。」 温徇没有半分抽咽,只是人微微颤抖,眼泪在无言中缓缓淌落。 朱掣也没催他,就是静静抚摸他的头安慰。 等温徇再度开口时,音色又哑了几分:「阿掣。」 朱掣闻声微颤,拥抱的力道稍紧:「嗯。」 「张叔……死了。」 不久前事情一结束,到现场确认尸体后,他就去张家传递张大迅的死讯。 不知道为何,他有点抗拒下车,就停在门口让温五下去转告。 他以为他只会看见邢千娜大仇得报的畅快,就跟自己该有的心情一样。 可是对方却顿住了,看向后座神色一寸寸冷下来,似乎还在颤抖。 温徇看见那双出乎意料外的情绪,突然有些没办法解读那是甚么意思。 然而一层又一层的情绪实在是太过赤裸──惊愕、疑惑、痛苦、愤怒──等温徇认出来后,他感觉那道视线似乎能穿过一切、透过皮肤啃入骨髓。 他靠在车门不由一颤,不明来由的情绪逐渐佔据心神,他越想越乱,下意识偏头逃避了那道视线,只等温五回来后带自己离开张家。 可有个声音,从那之后就一直在盘问自己。 你真的高兴了吗? 浴室里,温徇似乎清醒许多,声音还是有点哑,垂下眸光:「张大迅逃狱,中途出了车祸,撞到电线杆触到高压电引发爆炸,当场不治身亡。」 「所以刚刚的停电……」 「嗯,应该是因为那个吧。」 「……」朱掣突然捧起温徇的脸:「张嘴。」 温徇略带疑惑,可还是听话张嘴。 然后他得到了想要的亲亲。 不过很奇怪,明明是深吻,不似调情,倒像是抚慰。 朱掣贴上唇瓣,濡软贴着齿滑入口中,他深深吻住,用交濡的唾沫漫平不安,贴着血色的唇轻轻抿几口,低声安慰道:「别怪自己,是他自作孽。」 温徇轻喘,温度刚从齿间散去便有些患得患失,急切拥紧不让怀里的温热溜走:「我是不是坏人?」 「谁说的?揍他!」 「你为甚么这么相信我?」 「姨跟我说,看人看本质,我信你。」 温徇手臂青筋绷起:「可我不信。」 「……温徇,现在世上有太多人想立规矩了,但我们没办法每一套规矩都遵守,所以我们只能按照自己的道德去做事。」朱掣轻拍着他剧烈起伏的后背,眸光沉沉,乘载着不同平时的沉重:「有些是必要的恶,我相信你的判断,你要是还觉得自己做错了,就来我这,只要你肯开口解释,我这里就永远有对有你的特赦权。」 温徇顿住,眼眶一热。 他这种冷血的怪物,还配为人赦免吗? 温徇紧紧盯住朱掣的眼神,看着他说话时啟动的红唇。 他情不自禁,偏头过去往朱掣脖子上咬了一口。 「唔!」朱掣被平白啃一口,话都气笑了,不清不重敲了下温徇后脑:「我在给你灌心灵鸡汤,你给我搞偷袭!」 温徇啃够后探出舌尖,宣示般地舔舐被吸红肿的伤口,一阵阵酥麻的电流绕着朱掣神经挑逗,气氛渐渐变调,附着糙茧的手沿着背脊漫游下滑,在腹股沟壑口停住,指尖在上面试探地打了个圈,侧首问道:「可以吗?」 朱掣抚上他后颈碎发,噘嘴亲了一口:「嗯,给你。」 温徇小腹一紧,立刻滑入裤腰去下探柔软的秘境,可刚触及穴口眉头轻蹙,顺着软嫩的口缘慢慢压辗,在朱掣舒服的轻哼声下疑道:「你刚刚在做甚么?」 朱掣将后臀往上一撅,寻着凉意将小半指节含入蜜穴前端,用内里的软肉挤压糙茧:「我本来要跟自己玩的,谁知道扩到一半你就闯进来了,没看到门口勿扰啊?还是你就是看到勿扰故意进来的?」 温徇查觉指尖的动静,喉咙一滚,微微用力压入几分:「不知道,可能掉了。」 「掉了?」朱掣羞耻地收缩穴口,转身作势推门:「那我要掛回……」 温徇把人抓回来,整节探了进去:「不用掛。」 朱掣骤然吸气收住呼声:「要掛,你想让人半夜进门看我们滚床单吗?」 「……不用,还掛着。」 「喔?还掛着啊。」朱掣一笑,热息裹着难以抑制的轻哼吹上耳畔:「嗯,本来只能玩冷冰冰的,现在一个热腾腾的自己送上门了……」 温徇耳根发烫,咬牙搂紧扭动的腰:「别浪。」 朱掣一骚停不下来,手曖昧地沿着肩头伸展出肩后、交勾在敏感的后颈上,用指尖轻轻挠刮着颈窝的薄肌,仰头用唇抿过下頷线、贴上突起的喉结:「还走得动吗?抱我去床上。」 温徇重吸一口气,直接双手托起朱掣臀部将人抱出浴室,匆匆往床上一送,自己跟着压上去,两副胴体滚进雪白的床单里,朱掣立刻盘腿困住温徇腰板将人紧紧卡入自己的巢穴,温柔地摸着头:「我家阿徇真厉害。」 温徇额角轻抽:「我比你大。」 朱掣坏笑:「将军大人,床上就别摆架子了,多花点精力使劲不好吗?」 温徇感觉自己脑子快被烫晕了,努力坚守最后一份理智:「你闭嘴。」 「你都二十七了,紧张甚么?」 「你说呢?」 温徇沉声注视对方。 朱掣一怔,突然不自在地别过眼去拉床单,却被温徇按住手,扳住下巴强迫他看自己。 朱掣抿唇盯着伏在身上的面孔,呼吸跟着急促起来。 「阿掣。」温徇在嘴里斟酌了许久,连带被酒气蒙上的视线也精明许多,眼珠黑溜紧盯道:「你喜欢我吗?」 22、夕幕(2) 朱掣心乱了几拍,飘开眼神。 「看着我。」温徇又扳住他:「你亲我了。」 朱掣欲言又止。 「你给我脱衣服,还弹我内裤。」温徇固执地强调,目光越来越热烈:「我抱你也没有推开我,还说我难过可以找你撒娇。」 「……」他刚刚是这个意思吗?好吧,好像真是。 「难道你就是图我身子?」温徇说得委屈:「你不会要说你对谁都可以这样吧?」 朱掣叹气,轻捏了下对方耳垂:「我在你心里的形象就这么渣的吗?」 「对。」 「……」 朱掣额角直抽,磨了磨牙实在忍不住,藏在下面的手用力拧住他腰肉。 温徇绷着脸乖乖在那给他拧着,只见朱掣切着牙笑道:「温徇,我现在有一点生气,真的,就亿点。」 「对不起。」温徇赌气,连抱人的力道都重许多:「我就是看多了心里慌。」 朱掣松手蹙眉:「你到底从甚么时后开始跟变态一样监视老子性生活的?」 「就之前。」 「……行,这我就给你留着当小祕密。」朱掣捧起面前气鼓鼓的脸:「但你听好了!我是会去那些地方,但这不代表我谈恋爱时会随便!」 可温徇仍旧瘪嘴:「可你回城后还去酒吧找小零。」 「甚么小零?」朱掣一愣,意识到他说甚么连忙解释:「那次我发誓我就让人在我脖子上啃了一口!其他甚么都没做!」 温徇皱眉:「你没事让人啃一口干甚么?」 「我要试你嘛!可你又不上套……」 温徇看着他一脸怀疑,又问:「那你甚么时候喜欢我的?」 「我……」朱掣有些着急,可盯着温徇片刻,突然扬起脖子气势汹汹:「你喜欢我时我就喜欢你了!」 温徇眼神一沉:「你逃避问题。」 「谁叫你非要弄这么刁鑽的问题问我的!」朱掣不快地哼了一声:「我问你,你自己又知道甚么时候吗?具体呢?喜欢我甚么性格?喜欢我哪根眉毛?哪块鼻子?哪隻眼睛?」 「……」 「不知道就他妈给老子张嘴。」朱掣粗声粗气,掐住温徇的下顎硬掰开他的嘴在唇上狠狠咬了一口,舔掉多馀的血珠,比着唇上的血印子怒道:「这个齿痕代表老子喜欢你,你跟老子告白了,我们两情相悦,那你他妈现在就是老子男朋友,知道了吗?」 温徇眼神微亮,皱紧的眉一下被冲开了。 「高兴到不会说话啦?」朱掣本来还很霸气,可见温徇迟迟不回应就慌了:「干嘛?嘴巴没了吗?舌头吞了吗?声带飞了吗?」 「……」 朱掣是真急,他可是头回告白,生怕自己说话没轻重把人吓跑:「你……唔!」 话因未落,他的唇就被堵住了,火热的舌捲入口腔肆虐侵犯,像是占山的野王、一寸寸烙上属于自己的痕跡。 几乎窒息时终于喘上口气,朱掣瞪他红着耳根碎念:「也不回答,就堵人……」 「阿掣。」温徇像是要将怀中人揉进骨血,贪图用对方掌去摀热那分僵冷的心,眼底蹦发偏执的精光,低声呢喃:「是你说的,我在你这永远有特赦权。」 音色嘶哑入耳,犹如在理智中缠上一层又一层细不可查的网纱,等待终有一日将他捆入怀中再不能离开。 「是,只要你别干对不起我的事,我保证。」朱掣突然感觉他又往自己屁股蛋揉过去,连忙拱腰压住节骨分明的手:「你!手干吗!」 「继续。」温徇扣着他的手往下压,轻轻嘬了口肚皮上的软肉,一口话跟着腹股沟粉嫩的肉含糊在嘴里,带着鼓譟的低音叼住他的内裤拉下,一团半软的肉羞涩地缀在腿根,随着鼻尖的磨碰和不时的温柔轻吻蹭蹭地挺了起来。 朱掣双腿夹在温徇颈侧,脚软得差点使不上劲,温徇脸颊一片红,也不知道是给闷的还是由内发热,朱掣在激烈下隐忍地哼了几声,情不自禁揪住他的头发,带着艷色软软地骂道:「吐出……来……刚刚还嫌我浪!啊操……」 极致时,朱掣脚趾一蜷,一股洪流併发,眸中瀲灩波光,双腿险些盘不住,可还没从酥麻中缓过来,他腿被人一抬,粗烫的硬物捻着穴口边闯入,狠狠剖进黏滑的肠道,撞上肉壁深处的心点…… * 清晨六点。 朱掣躺在床上沉稳有力的臂弯里,他本就不累,只是半夜房里进了隻温徇,被他兽性大发翻来覆去折腾到四点多才累晕过去。 腰被抱着不能动,朱掣只好轻撩被角往自己赤裸的下体上又摸又瞅,确定里外都被清理过后才松口气,心中庆幸温徇虽然床上兇残但床下挺周道,只是感觉小菊有点火辣辣,想等罪魁祸首醒来再把他踹出门去帮忙买药。 温徇大概是刚睡着不久,此刻还在耳畔轻轻打着呼嚕,眼角还染着抹嫣红。 朱掣静静盯着那抹顏色,突然感觉某人精力充沛的大鸟正戳在自己下腹上,不禁失笑,秉持不趁人之危的美德抽出被怀抱绑住的手,稍微往上挪了些小心错开容易擦枪走火的部位。 温徇察觉动静,睡梦中往朱掣身上拱了拱,就着新位置再次抱紧。 朱掣让他的头靠到自己肩窝继续睡,顺手有一下没一下缕起他脑后睡乱的头发丝顺毛。 在这一个月里,朱掣顾着经营帐户没花太多精力在意,但昨天那事一出,却好像也隐隐猜出了甚么。 他,或是他们这群温家人,对于张大迅的感情似乎跟路翔差不多。 不是温徇当时回程刻意表现出的对于往事的怀念,而是一种更加强烈……甚至是恶劣的情绪。 也许温徇可以将情绪藏得很好,但是其他人却藏不住。 朱掣跟温四一天总会见上几面,就算他再忽视,也不免注意到他从张大迅入狱后的畅快和激进的表现。 而他上礼拜就看见温五带着他没见过的车牌钥匙,车款跟温徇平时用的不一样,朱掣探问过,但温五只说是将军要用。 朱掣没戳穿他,上楼安分做好自己的工作。 他小时候偷走摸爬惯了,甚么骯脏手段都看过,当时路翔就那么死了,死得极具戏剧化,他后来想想,那些暴民大抵不是巧合。 想到这,朱掣不禁皱眉,低头去看枕在胸前的男人。 可他们知道,他们家将军大人心情会糟成这样吗? 人是很彆扭的动物,关係很多时候都并不爱恨分明,而温徇这报復并不像当初老二和朱承贺在黑街义无反顾提刀杀人,反而更像是抓着没有柄的刺刀插死敌人、自己的手心却也被刀峰划出惨烈的血口子。 朱掣唯一想不通的是,温徇案情铺垫的过程分明步步严谨,唯独总在最后下杀手时引人注目,生怕没人看见他们死得有多轰轰烈烈。 他图甚么?就图一时爽快吗? 温徇心细,若他真有心隐瞒,他根本连车钥匙都不会让自己看到。 但他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察觉,甚至可能还是故意的,可朱掣不知道原因,更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得罪他或温家甚么。 在自己所查的资料里,一切和美,像是从来没有半分仇怨。 可要是那份资料不是真的呢? 朱掣就这么躺在那,觉得自从认识温徇后都学会清心寡慾了,现在跟个大男人光屁股躺一起到现在都还没上火实在稀奇,偶尔想到甚么顺毛的手还会停一下,等怀里轻哼又会继续摸起来,摸到手痠了又换隻手搭在他肩上继续顺毛,中间还迷迷糊糊睡了几次,就这么连着躺过三个多小时。 「……嗯。」 胸前又哼了一下,朱掣眼都没睁就下意识动手顺毛,没见到温徇睁开睡眼、目光柔和地望着他。 高掛的日光打进窗口,透过薄丝般地窗纱晒上床尾,朱掣一隻脚不知甚么时候岔出床单外,圆圆的脚趾头被暖烘烘照着透出一层淡粉色。 温徇轻抚手感极好的腰背,鼻尖贴上胸膛深吸一口,汲取难得的温度。 他本来不想招惹他的。 可这么看了这么多年,想了这么多年,在圣地时人就躺在自己身边,他却只敢在小巷里逮着机会碰他,平常就是在讨论时偷用膝头顶他给自己过乾癮,或是像个变态一样拿他用过的毛巾去发洩。 他自觉藏得很好,当时这人甚至都没发现自己用的毛巾隔一天就换一次新的……直到他当面拒绝自己下车去找别人。 虽然当时温徇也确实是在开玩笑,但心情真的糟透了,只想杀人。 直到朱掣又凑过来抢他香肠。 用来压住心里躁动小火苗的铁盖子被近在眼前的睫毛一扑闪,当场掀飞了。 然后那火苗轰的一下窜了起来,专门烧坏温徇关于矜持的那一块脑子,人还没想好,身体就本能地先凑过去勾搭了。 有一次就有第二次,有二次就有第三次……就这样,温徇认输了。 他很不负责任地想,要是以后这人得知自己的破事然后反手就把自己丢了,到时候如果疯掉就直接往自己脑袋崩一枪完事吧。 反正到时候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报完仇,他存在的意义也消失了,不辜负这十七年来的恨意是他唯一的愿望。 他从来不是一个坦荡为国的将军,他就是一颗害人谋私的毒瘤。 事后他也不想继续带那些温家遗孤,因为他知道他们尊敬的是战功赫赫的父亲,而不是生来就是温少爷的自己,甚至还是个心情一差就会犯病的怪物。 没有他们,他甚么都不是,他就是带着这份自知之明才活过来的。 不知道最后,某人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把九岁的自己推到战场上一起炸死呢? 朱掣在晨时暖色下缓缓睁眼,温徇看着怀里人迷迷糊糊地低头看向自己,又低头在他温热的胸口上亲了一下,微笑道:「下去吃早餐吗?」 「走不动,你拿上来,拿多点,中午就不用吃了……」朱掣边嘟嚷边打哈欠,软软地槌了下温徇结实的肩头:「顺便去买药。」 温徇一愣:「甚么药?」 朱掣赌气哼声:「你做那么多次,我后面都肿了。」 「不用,我有带。」 「你有?」 「有,我那有专门的医药箱,擦哪的都有。」温徇一笑,双手不由在朱掣圆润的股峰上捏了把:「但你没带我倒是挺意外。」 朱掣瞪了一眼,用力搓揉他的脸:「你他妈谁天天想着做这种事!」 「知道。」温徇失笑,忍不住把人抱下来就往他脸上凑:「再让我亲几口……」 碰! 两人齐齐往门口看去,就见到打开的门板下滚出一瓶全新的沐浴露。 而温四两颊通红呆在门边,眼底满是兴奋。 就在两人以为他会体面得退出去时,温四门也没关立刻扭头飞奔,沿走廊一路大喊:「老五!将军他终于把人给睡了!浴室门上掛着两条内裤啊!快去跟兄弟们说嫂子入手了!」 朱掣看了看地上那瓶咕嚕嚕滚进来的沐浴露,又看了看把脸埋进自己胸口整片脖子红成一块的温徇,失笑道:「原来你暗恋我是这么人尽皆知的事情吗?」 温徇轻咳一声,跳下床迅速锁门,赶在人来之前把两人都收拾一通穿上衣服,等温四拉人回来时场面已经变得非常纯洁,只能含恨当下为甚么没先偷拍一张艳照留做纪念。 下午,朱掣从小瓜那听说方崇洋已经接回妹妹,也被秦建宇升任干部了。 朱掣只穿了件白衫抱着枕头趴在床上两腿开开,接到讯息时特意问了在身后给小菊擦药保养的温徇,温徇就如实跟朱掣说明协会这是怕方崇洋知道太多,想费力堵他的嘴不如让他同流合污。 朱掣正玩着手机上的消消乐:「那些產业怎么处理?充公?」 温徇跪压在他大腿上,手上沾药膏温柔按摩随呼吸微微张合的红肿穴口,已经高高支起了帐篷,但表面仍旧温谦,任由朱掣脚趾头勾在自己腰上玩:「张大迅生意有问题不假,但多少还是有实际上的经济效益,可能会被拍卖,也可能在管控期间直接被转手。」 朱掣皱眉:「转手?」 「神国对于这部分的法律尚不完善,我回去会让人转告立法处理一下。不过想接手的人要过我这关,看在首领的面子上他们不敢硬抢。」 「这种產业名声不是不好吗?还有人要?」 「名声不好只是小绊子,买来后换个头衔或掏空资產就行,没人会跟钱过不去。」温徇说着扫了眼朱掣圆圆的后脑勺:「这事协会可能也会参一脚,秦建宇前几天问我甚么时候回上城区,说要请我吃饭饯行,没意外他们到时候应该会利用协助办案的人情跟我要几个產业过去。」 朱掣默然片刻,突然一滑直接消除整排糖豆子,整个屏幕引发连锁爆炸,分数瞬间飆升得到系统的糖霜星奖励:「那个饭局,我跟你一起去。」 「可到时候朱承贺也会出席。」 「我怕他?」朱掣轻哼:「我只是懒得理他,每次理他都没好事。」 「……嗯。」 「不过我要是忍不住揍人的话,还要麻烦你帮我善个后。」 「你放心揍,一切有我顶着。」温徇微笑,反正到时候就让秦建宇把他的狗拴好,否则他不介意随便找个理由把他连狗带主子一起下油锅燉了。 然而想到这,温徇的心突然一滞。 但要是见面的话,两人会在朱掣面前提到车祸吗? 秦建宇不会,他会看自己的脸色;但朱承贺…… 想到这,温徇下手不自觉用力几分。 「唔、嗯!温徇!」 枕头迎面砸来,温徇慌乱间接住还在懵,却见朱掣满脸通红扯下衣角摀住自己的小菊,撒气般用力往后踹了一脚,满脸羞愤地瞪向已经凸成大块的猛兽。 「我是让你擦药!不是让你再干一次!」 温徇顿了两秒,忙放下枕头哄道:「抱歉,我继续擦。」他说着隔衣轻拍了下圆润的屁股蛋:「我不会再乱动了,乖阿掣,把手拿开好不好?」 朱掣气呼呼哼了声,撒手抱回枕头。 温徇松了口气,掀开衣角摆正屁股,重新往药罐刮起被蹭光的药膏,可朱掣在那越想越气,突然滑掉游戏画面翻起了歌单。 温徇刚涂上穴口,床头就传来一串带着敲木鱼的念经声。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捨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温徇扯了扯嘴角,无奈地抬头看向正摇手机一脸得逞的朱掣。 「呵!我看你还怎么硬!」 「……」 只见温徇抬手,往白花花的屁股上赏了一巴掌。 啪! 「!」朱掣一缩,大猛兽又甦醒了。 而温徇对拍红的臀肉欣赏一番,露出格外绅士的微笑:「可我好像更兴奋了。」 朱掣咬牙暗骂一声,将脸彻底埋进枕头当起鸵鸟。 23、模稜 自从朱掣讚过好,绅士打扮好像就黏在温徇身上了,虽然这人都不系领带不扣领口,但看上去反倒有种秩序被唐突的美感,害得朱掣对着行动贺尔蒙差点把持不住、日日躺在性癖上疯狂扭动。 这次系列影片发出的头天人气就高得可怕,除了沙鹿的人气,再来就是有媒体先散出去的消息打头阵。虽然有些片段被剪了,比如拍卖会上和朱承贺衝突,再比如……温徇用爱心小手打小孩屁股。 他刚想聊天温五就进门了,本来见朱掣在不敢匯报,等温徇同意,小五才焦虑道:「林映和心脏病又发,已经送去医院了」。 只见温徇沉默片刻,才放温五出去。 朱掣没问,低头继续回评论。 饭局就订在方尼酒店楼下,朱秦两人十分鐘前已经先到了,虽然前不久温徇玩弄将死之人的模样至今心有馀悸,但不妨碍他们从他手里抠点利益。 只是没想到朱掣会跟着来。 见温徇先拉了椅子让朱掣落座,朱承贺不禁怀疑两人关係到甚么地步了,居然肯让他参与这种场合。 实际上他想多了,温徇根本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左右……都是要曝光的。 「将军。」秦建宇端起酒杯敬道:「这次的事实在感谢,还专程下来替我们下城区解决了这么大一个隐患。」 「都是神国人民,首领自然不会见死不救。」温徇直接挡开自己桌前的酒杯,甚么都没说就提起茶壶倒了热茶,举起古色古香的小杯回敬。 秦建宇脸色僵了一下,又回復正常饮尽杯中酒水。 旁边朱承贺见朱掣一坐下就顾着干饭完全不搭理他,便自讨没趣将视线放回商谈上。 秦建宇放下酒杯,再开口时客气了许多:「首领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理下城区產业?毕竟这里是外环带,这次又有很多业主跟着被取缔下狱了,这一下子產业链几乎瘫痪,从上面派人来打理吧?就算再怎么专业那毕竟都不是本地人,还要先适应下城区的產业规模和型态才能下手,实在是远水难救近火。」 温徇一口茶还停在唇沿,就听秦建宇不卑不亢讲了一串。 朱掣扫了眼场面没作声,他早上特别空着肚子就是等现在闭嘴吃大餐的,不然这么一桌菜被这几个装逼大佬淹没在唾沫星子里,那也太亏了。 而且他毕竟是民,而他是官。 这世道法律还不算猖獗,他可不想拿小命去跟这些人斗。 「秦会长讲得有道理,我这边首领也有个提议。」温徇笑笑放下茶盏:「为了感谢协会在办案期间的帮助,首领打算直接将几个成衣和零件製造下游厂转让给协会管理,正式文件我会再让人送来,到时候名签上,那些厂就是协会的,公家入股一成,其馀就由协会自行打点。这些是工厂资料。」 温徇抬手,门边温五将一叠资料放到朱秦二人面前。 朱承贺立刻抢过去翻看,而秦建宇只是轻捏酒杯,思忖片刻后道:「将军,其实我有个更好的提议。」他看向温徇,目光深了许多:「你看,就算这样也只是解决了几间工厂的问题,剩下的几百家还是没有着落……」 温徇笑弯眉,示意他说下去。 「……既然一间间划分所有权管不过来的话,那为甚么不乾脆设立一个监察领导的位置呢?这样也不用非要特别招揽懂行又懂下城区的人来接续经营,只要让监察领导统一给定个参照就好了。」秦建宇淡然瞥了眼资料夹:「正好现在也是在改革阶段。近期自由民风开放,人民注重自主权利,那是不是也可以用选举的方式来制定下一任行政官,这样既能为新法立下典范,也可以同时解决下城区现况、防止再次发生动乱。」 朱承贺停下翻页的动作,看向温徇。 温徇微眸,放下茶杯,食指轻推镜架,抱臂往后一靠:「那好,这样的话你俩谁要任这个官?」 「我们共同治理,有甚么意见都能互相讨论……」 「不。」温徇斩断他的话:「行政官只有唯一一个,首领公务繁多、耳朵不够,没空听两个人在他跟前吵谁对谁错,而且论身分更不会立你俩其中一个。」 秦建宇拧眉:「温将军,我的提议是选举不是任命,而且你刚刚言语里有歧视下城区人民的意……」 「我到底有没有歧视你心里清楚。今天就算你当了官,那也是『你个人』当了这个官,而不是『协会』来当这个官,不要想甚么一起上任,也不要想把行政官邸搞成第二个人权协会,更不要想把所有应该不应该的势力全部混在一起做大杂烩。下城区是神国的一部分,但不是人民搞出来的独立自治区,我希望秦大会长能搞清楚这点再来开口提要求。」 朱承贺忍不住,怒摔一地资料从椅子上跳起来就要揍人:「你……!」 朱掣见状刚夹起来的豆腐块直接砸回碗里,秦建宇则是慌忙按下朱承贺,然而刚想开口,就听温徇完全不给面地嗤笑:「要是朱先生不服气,大可以跟我回上城区稟报首领,请他派一纸任命书下来,上面就标註『担任神国官员后即以国家发展为首要义务』,为了国家发展牺牲部分民眾利益可不是甚么罕见事,全国各地甚么人甚么阶级都有,连我都是按着这个宗旨做事的,总不能说这样就是罔顾人权了。只是就不知道……这个道理,有没有办法跟下城区几千万口人一一讲明白了。」 秦建宇沉默。 朱承贺甩开秦建宇的手怒道:「哈!还威胁起来了?看来为了给自家人争取利益温将军还是甚么话都敢说!」 温徇笑笑:「说甚么自家人,朱干部真亲切。」 朱承贺冷哼不屑:「谁不知道张大迅从来都是听林老头的话!平常那些噁心我们的脏事他也没少掺和!你们这帮阿舍就想肥水不落外人田!丢了个张大迅就拚命地把资源往另一个仓库里搬!我看这些產业不出一个月就全到他林映和手上了!」 「张大迅听林映和的话?」温徇眉眼凉凉一掀:「你是不是误会了甚么?」 不光两人,朱掣眼中也是意外。 明明温徇之前强调老张是老林的走狗,怎么这会又不是了?是有其他意图? 而温徇续道:「张大迅自营自用这么多年,可是一分钱都没落到他林映和手上。你看这次他落难,他林映和帮过哪怕一星点忙了没有?」 「……」 那确实没有。 温徇不顾沉默,只是将几句话连同指弹杯缘的动作一同丢了出去:「民间团体是有民间团体的不方便,但也有方便的地方,至少你们现在还可以正大光明跟政府对着槓,不用担心做了官后顾此失彼两面不是人。」他推椅起身,神色郑重盯向对面二人:「这是我由衷的劝告,两位自己好好想想,至于那些厂子是谢礼,两位就收下吧,都是首领的意思。我就先告辞了。」 朱掣临走前用卫生纸急匆匆包了捲着火腿肠豆芽菜丝烫手的厚捲饼,边呼烫边捧在手里,而温徇不动声色接过抽出转桌下塑胶袋袋起来往口袋塞,转头揽着人就要离开。 然而朱承贺突然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将人堵在门前:「等一下!我有话要跟我哥说!」说着见温徇厌恶的目光寒颤了下,但仍秉起勇气道:「这是我们的家事,温将军不介意吧?」 然而温徇还没动作,朱掣就转了个身堵在两人之间,不耐地拨开他的手:「他不介意我介意。」 朱承贺见他维护的动作,气得眼睛有些发红:「哥你护着他干甚么!」 温徇闻言又把朱掣抓回来极尽佔有慾地扣入怀中,嗤笑:「一个十八岁小屁孩打不倒人就发癲拿刀捅伤完全没有血缘关係单纯发善心照顾自己那么多年的哥哥,最后还是哥哥带着伤把你从警局保出来的,你有资格管他?」 「操你他……!」朱承贺正要横过朱掣往温徇领子上抓,膝窝又冷不防挨了一踹,这回直接精准软到快步上前的秦建宇怀里,手忙脚乱撑着托在腋窝下的手狼狈地站回来,气急败坏道:「哥!」 朱掣刮了刮耳做出不耐烦的样子:「干吗?吵不过人家就动手,几岁了?」 「我是为你好!你别跟他走那么近,不然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朱掣只是调侃:「他要动手你这张嘴早不在了,还能让你在这浪?」 「但他、他……」朱承贺有口难言,毕竟那份害人的证据是筹码,不能轻易丢出去,赌气道:「嘖!反正他、他有毛病!」 「你放心,我跟他睡一架床用一个保险套,他有病没病我最清楚。」 朱承贺闻言反应过来,脖子都气红了一半:「你、你跟他……!」 只见朱掣勾着温徇脖子就把人拉下来就往脸颊上香了一口:「这是你嫂子,所以给我放尊重点。你刚刚在饭桌上那样欺负他我已经很不爽了,再给我惹火,小心我揍得你姨都不认得。」 「?」 朱承贺都反映不过来了。 欺负他?谁欺负他?哥哪隻眼睛看到他欺负他?鬼做的吗? 但朱掣没给他反应机会,拉着温徇就溜,留下一室的冷空气,还有朱承贺后面迟来的问候祖宗十八代。 温徇被他拉出去,指尖忍不住蹭蹭握在掌心的温度,失笑:「你刚不应该介绍我叫嫂子。」 朱掣挑眉:「那不然叫甚么?」 温徇微笑,凑近在他耳根上喷了口热气:「应该叫哥夫。」 「操!」朱掣低骂着鎚了他一拳,出酒店后立刻把人按头塞进后座,自己跟进去将人抵到一边车门、捏着他下巴咬牙道:「我下次要压回去!」 温五帮忙关车门立刻溜回前座,和温四非常识相地开车指路,无视后座动静。 温徇唇角抑制不住飞起,迅速凑前往朱掣唇上印了一口:「好,我等着。」说着又抓住对方准备使坏的爪子道:「我们今天不回上城区。」 朱掣一愣:「这事还没完?」 「我们追到一条有关『杜鹃』的暗线,昨晚就有一波情报员和私兵不见了,指向是奔着中城区去的。」 朱掣思忖片刻,试探道:「是林……?」 温徇将人揽进怀里,修长十指指腹繾綣地在对方窄腰上细细摩搓:「有可能,中城区那里不全都是商业区,还有很多军工厂,小心点总没错。」 「!」 「我要过去监军,你要不要去看看?」温徇鼻尖在朱掣额间轻点:「这次不用拍片,算是私人行程。」 朱掣一听监军,突然回想他在上回发骚说是带枪的,喉咙莫名发燥:「行啊,难得有机会去长长见识。」 将军的车架毫无阻拦越过检查哨,驶入中城区军营。 朱掣吃完刚从温徇口袋捞出来的外带还在擦手,头一次看见停泊在车库里闪闪发光的战车和军用机两眼发光,看着那堆从前只能透过游戏画面瞻仰的兵器嘖嘖称奇。 温徇见他左看右看整张脸几乎要趴到车窗上了,只是手像是行动安全带始终稳稳放在朱掣腰上,一点颠波都不让他受。 到了军备库,温徇用识别证带朱掣重重关卡,越往里越是幽静神秘,最后关口一开,架上琳琅满目晃得朱掣一时间有些眼花,屁颠地衝过去趴在窗口上瞻仰那些威武熊熊的兵器。 「你、你都会用吗?」 「想看哪个?我试给你看。」 「那……!」朱掣兴奋地转向旁边的激光砲,可想想好不大对,要是试完把人家库房炸了或是误以为内贼要炸城怎么办,所以又转向旁边看起来比较安分的衝锋枪:「那就这……」 「你想要试砲也可以。」不想温徇微笑道,活像个宠溺的老父亲。 ……?他没听错? 这一砲房顶不掀吗?不算公器私用吗? 朱掣瞬间有种自己男顏祸水烽火戏诸侯的感觉,莫名羞耻。 温徇见他脸色变幻半天不禁轻笑,牵上他的手往里走:「没事,反正每次抽查也得挑一管出来试,我这反而是替他们把例行公事做了,他们回头还得谢我。」 朱掣闻言这才放心,带着满是新奇的星星眼跟进屋,乖乖穿戴防护装,配合缩在测试位安全距离后的透明挡板躲好。 温徇打开面板,隔着板边问朱掣想看甚么,然后点菜一样从武器库里点出一堆枪砲、上前就测试定位挨个试了遍。 朱掣看他每试过一个就在报告页面打一次纪录,记录之详细,有几回还当场拆兵器检查内部构造,也没出言打扰,反而细查那些小零件结构成大兵器的奇观,加上认真的男人最帅,视线半点都不愿挪开,想这辈子这景象大概也就这么一次了。 可就在此时,控制面板上闪出一条讯息。 温徇目光扫过短浅几行蓝字,眸色一沉,往旁刷掉萤幕,接着一名军官神情匆匆闯进来,几步上前凑近温徇耳边低声。 温徇听完扬手让人出去,再回头时仍旧笑着,示意朱掣跟自己脱下防护装。 朱掣放好装备跟他出去,忍不住道:「出甚么事了?」 温徇轻拧眉心,就在朱掣自觉想揭过话题时,却听他沉声道:「有人溜进军备库,动了新研发的那批半成品。」 朱掣一惊,居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下偷军备库? 而这么刚好,他们一来就碰到人了? 24、鸿宴 犯人此刻排排跪在库前广场上,来往小兵偶有忍不住飘来目光,却被急速赶来的阴风煞气吓回去、不敢再多一眼。 两人到场时温四温五也在,只是表情有些茫然。 温徇目光沉沉凝在两人脸上,温四被眼刀冻得一个寒颤连连摇头,而温五冷静的目光中同样满是疑惑。 「将军!人都在……!」 可报信的军官还没说完,温徇一掀大衣抽出枪上膛,长腿大跨上前拧住其中一人领口狠狠扭紧,重重踩上那人跪地的膝头,同时黑洞的枪口精准抵上眉心,顺势屈膝撞上胸口顶住命脉,弯身将裹胁着的阴影重量猛地往下逼压过去,迫得那人痛呼一声险些喘不过气! 眾人登时目光一凝,气息微屏。 「为甚么在这?」温徇音色极冷,像是尊菩萨面的杀神。 不知为何,朱掣有种直觉。 这话有歧异,可以是质问,也可以是询问。 只见温徇又猛地往上一提,狠狠在膝头黑裤上辗出被扭曲的灰白色鞋印,那人一下疼得眼白血丝凸显,像是会硬生生挤出血珠。 朱掣瞳孔地震,脚突然有些软,不由退到和温四温五身边。 阴影压下,突然有一丝低嗓贴着领口悄然溜入耳缝:「谁给你们报的信?」 那人一听,眼底的篤定也转为茫然:「不是您吗?」 「……」温徇目光微狭,低声到了句得罪,然后甩手将人丢出两米狼狈伏地。 朱掣听不见话,只见那人如脱力般摔在地上,脸色比方才被枪抵住时更白,呆愣片刻,见温徇往这走过来,居然不自主倒退一步。 这一步不大,很小很小一步,根本不超半个鞋底。 可温徇整理袖口的手一顿,瞳孔微放,原先阴狠的脸色瞬间低落得有些难看。 朱掣刚想笑着打哈遮掩,却撞见从乌黑裂痕中疯狂捲入的痛苦。 犹如墨滴入潭,将这极黑又染深几分。 朱掣心被这表情用力一扯,感觉自己这一步好像伤到他了。 温徇唇角微抿转向温五,声音哑了几分:「帮我去约林映煋叙个旧。」见温五点头动身温四还顿在原地,口气重了些:「还呆着干甚么?」 「没、没事做……」 「滚去帮忙。」 温四转身火速远离战场。 最后只剩下两人站在原地,默默无言。 朱掣轻咳了声开口:「那啥,你饿吗?」 「想吃甚么?」 「红烧……虾。」 「那去旅馆吃,小五已经订好房了,换洗衣物也都送来了,等等吃完顺便上楼整理行李。」 「喔……」 朱掣双手插兜跟上车,做在副驾时往左边偷瞄了一眼。 就在温徇准备转动车钥匙时,朱掣突然抱了过去。 可温徇骤然闪开,整个人偏到车窗上直勾勾盯着他、情绪复杂。 朱掣一下心疼坏了。 完蛋!男朋友心灵受创!不给亲亲抱抱了! 然后他自己眼眶刷地就红了,比之还委屈。 温徇懵住,直到朱掣连鼻头都红了才慌忙上前想搂他:「阿掣!我唔……!」 只是话还没完就被偷袭了。 朱掣边缠绵边往驾驶座跨,不给温徇反抗直接开腿跪趴到他身上缠成大树懒。 「唔……阿掣!」温徇抓住空档把他的吸盘嘴拔下来,反手紧紧抱住他将脸埋进胸口猛吸一顿,嘶哑道:「别在这,容易撞到。」 朱掣把他整齐的发型抓得一团乱:「还敢推开吗!」 「不敢了。」 「那就做!」 「不行,太窄……」 「椅背摇下来!我躺平给你!你要撞也是往后座撞!总归撞不穿你车顶!」朱掣人往温徇一赖已经做好从容就义的打算,只剩下两条腿还在夹顶催促:「快点!安慰一刻值千金!一秒都不能等!我要是现在不安慰一下你就要留下心理阴影了!难道你以后要让我守活寡吗!」 温徇被他夹到有种往上窜的趋势,臂弯一紧:「是你自己说的,别中途反悔。」 「后悔是猪!你就上……啊!」 然后温徇俐落翻身压下,将人按进了驾驶座…… 朱掣在车里被来回辗了两个小时,假哭变真哭,假疼变折腾。 某人格外粗暴,搞得车一起晃,尤其就停在树下,也不是多隐蔽的地方,完事后朱掣都不敢往外看,耳根通红摀着脸让温徇帮他清理身体,清完稍微开窗散味后,两人才驱车回旅馆。 温徇明显心情好了很多,一路开车甚至还在哼小调,而朱掣因为衬衫被扯坏了,现在身上正扣紧温徇的大衣,但脖梗上斑斑点点的还是有些盖不住。 朱掣暗自发誓,今晚一定要把这条戏精狗赶去睡大街。 * 过两日邀请下来了。 目前老林心脏不好卧病在床,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疾,所以林家和整个中城区商业帝国大多都是由林映煋负责打理。 而这位被誉为商业新星的小林总,今天要求坐东招待去他那栋商业大楼。 这回朱掣按理是不用去的,只是他又蹭饭局了。 温徇顿了一下,意味深长:「你真要去?」 「嗯哼。」 「……不后悔?」 「后悔甚么?吃好料吃坏肚子吗?」 他除了嘴馋就是抱着打探八卦的心思,温徇不知出于何故并没有阻拦,但既然他没有阻止,那自己就继续探询了。 很难得,朱掣会这么想理解一个人。 可能主要是怕他的秘密把他自己压死吧,他可不想好不容易叼进窝里的男朋友最后死在鑽牛角尖的事情上。 然而一进商业大楼还没见到小林总,就先在大厅撞见两个女人掐腰在柜台前冷嘲热讽,嘲得这几百坪像在全景拨放那种乡土电视剧的狗血情节。 「你以为他会看上你吗!」 「温小姐!你活在古代吗?都甚么时代了!现在流行独立新女性!才不是你这种吃家里用家里的二世祖!」 「谁颓废了!我基因天生出来脑袋就比你这种货色好!你们这种人就是给人打工的命!我才是找人打工的命!」 …… 朱掣其实不太想听小学生吵架。 只不过他听到其中一个小姐姓温,就忍不住往温徇脸上看过去。 果不其然,看那眉毛挑的弧度一定认识,且不仅认识,还有点不屑。 「谁啊?」朱掣八卦道。 「大红裙,我堂妹,温君衍;黑套装,小林总他情人,名字忘了。」温徇蛮不在呼:「走了,再看也没用,他们两谁都不可能。」 朱掣被他拉着快步进电梯关门上楼:「那谁可能?」 「林映煋那人,事业当老婆,要娶也娶一个能敛财的。小情人不用说了,就是个小情人;而温君衍有背景,但娶她烦恼多,而且说实话温家话语权现在在我手上,他如果娶她就得多少看我脸色,会乐意才怪,要是哪天乐意了,我反而还要担心他是不是想阴我。」 「都不装了啊?」朱掣揶揄地往温徇下巴挠了两下:「难怪我当初见他就觉得奇怪,是被你当拐我的理由了吧?」 温徇一笑,揽了揽他的腰:「他愿意配合我,我也不好意思拒绝。」 「你确定他愿意?」 温徇笑得一脸无害:「我让他愿意就好了。」 「……」他是不是找了个很危险的男朋友? 上了楼层是个会场,会场延伸进去是一间间包厢。 本来朱掣没想到温徇直接带他拐进了第一间,就在他想这么接近会场会不会被打扰时,他又被带进里面隐藏的小包厢。 ……原来是个套娃? 小包厢内,西装革履的青年翘腿坐在圆桌里侧,看上也不过二十来岁,见到二人便起身相迎:「一路上来可还顺利?我特别通知门卫别不小心拦错人了。」 朱掣莫名感觉两人身上有种相似的气质。 狠,跟血腥。 不同的是,朱掣跟温徇相处这几个月,能感觉到他身上还多了点暖。 可这个人,却是全然的森寒。 「没什么大碍。」温徇笑道:「就是在楼下看到两隻花猫打架。」 林映煋扬眉:「那真是让你见笑了。」 两人落坐,温徇托起一支酒,也不见外地就往自己杯里倒:「令尊最近如何?」 「你也知道,三天两头就往医院跑。」林映煋叹了口气:「他那毛病估计还没等到解决就不行了,现在只能慢慢从前线退下来,免得一不小心没了,我林家还要陪他出乱子。」 朱掣唇角一颤,看向悠然的林映煋。 这是父亲病重时该有的态度吗? 「那我是该恭喜一下小林总了。」温徇举杯。 「不敢,职责所在。」林映煋隔空碰了一下。 朱掣倾听片刻,决定低头剥那支好不容易从一片眼刀下保进碗里的醉虾。 可林映煋似乎没想放过这尊进食器,端杯转向朱掣:「沙先生也来一杯?」 朱掣抬头笑了笑,直接拿起温徇抿过一口的酒就敬了过去:「我就祝你商运昌隆吧。」说完随便一口乾了。 林映煋看他用喝路边摊的方式乾掉自己的红酒,嘴角不禁抽搐了下,又回过来道:「谢谢,那我们来谈谈正事吧。」 温徇闻言笑容立刻消失:「说到这个我就奇怪了,明明跟小林总没关係的事,为甚么非要插一脚呢?」 气氛骤降。 朱掣本来以为这两人会笑呵呵完一整个饭局,看来是准备撕破脸了。 林映煋脸色也冷了下来:「怎么没关係?跟林家有关啊。」 「但于你无害。就不能考虑合作?」 「我有甚么利益?」 「多个人多张嘴,少个人好办事。这么简单的道理,小林总不明白?」 「我可以慢慢的等,反正他也没多少日子了,为甚么非要冒这个险?」 「不敢让小林总担风险,这事只是军部的问题,我来解决就好。」 「那我林家就不要名声了吗?」林映煋冷笑:「温徇,你挺自私啊?」 「……」 「你们那点恩怨我也知道一些,但就这么理直气壮抓人,你那颗『良心』可真够坚强的。」 温徇让步:「那由你来揭发,行吗?」 林映煋挑眉:「让我跟那被妇女协会捧成招牌的邢大形象使一样大义灭亲?」 「毕竟小林总在老总临终之际才开始全面接手事业,那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东西总得藉由改朝换代时顺便清理一下。」 「……你可真好意思。」 「两全其美的事情,有甚么不好意思的?」 「也是,没脸没皮的人才活得久嘛。」林映煋自然地拎起酒杯,晃了两下:「既然达成共识,那些证据你就等等送来吧。」 「等事情尘埃落定我再找人送来。」 「……」林映煋沉默片刻,又转向朱掣:「沙先生,你有听说过基金会吗?」 朱掣正好好闭嘴干饭,冷不防又被人喊上了。 温徇眉头轻锁,目光死死盯住林映煋,可对方只是笑笑,好整以暇等着回答。 朱掣看了眼温徇脸色,陪笑:「大概都是做公益的吧?」 「是啊,那是可是来钱很快的地方,我都想办那么几个给自己当小财库了。」 「呃……」 「你想不想知道你旁边那位名下有几家基金会啊?」 温徇后背骤然紧绷。 而林映煋笑笑,在面前来回比了比五指。 这是……五?还是十? 「温徇,我记得可不只几亿吧?」林映煋调侃:「你养兵用这么多钱?怎么没看你救济一下沙先生老家呢?」 温徇目光复杂,没有吭声,只是将指尖狠狠扣进指甲缝、几乎要掐出血来。 可桌下一隻手突然握过来传递掌心暖意,温徇微愣,目光柔和许多。 林映煋朝警惕的朱掣笑笑:「沙先生你知道吗?某人还是个小少爷时,是因为做了一件事,所以才变成『将军』的。」他说着轻点杯缘,见温徇仍不开口阻拦,便续道:「那年十二月,北方全是飞雪,他在荒山里独自呆了一整个月。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的时候,他全手全脚地从一名猎户手中拿到了卢璟天要求那隻传说中神鹿的『鹿皮』回来。卢璟天喜出望外,一下就给了他将军的职位,接着他才一路扶摇直上,直至站到今天这个地位──可你知道吗?我听说那块鹿皮不是鹿皮……」 温徇额间青筋渐渐绷紧。 林映煋前顷身体,诡笑道:「那是一块『人皮』。」 朱掣握紧掌心的手,目光定定瞪着他。 林映煋见状了然,靠回原位抱臂恣意道:「小小年纪也是不简单,比我这个只会看报表的厉害多了。」 朱掣听不下去,拉着温徇起身:「没有其他事,我们先告辞了。」 林映煋提起酒杯往两人背影一敬,笑道:「要是温将军有空,不管是这里还是我林公馆──随时欢迎。」 温徇在门前顿住脚步,微微偏头看向身后笑容张狂的林映煋,下頷线绷紧,反拉上朱掣大步跨出门外,连门都没掩上。 两人离开后,林映煋收回笑容,目光再次阴翳下来。 一人忙进来带上门:「林总,楼下已经吵了三小时,顾客都抗议了。」 可林映煋仍幽幽望着门口,冷笑:「把顾客接上来,楼下就让他们吵,最好吵出个娱乐新闻玩玩,想要去医院献媚尽量去,刚好帮我省下护工费,也省得老爷子接下来被气到心脏病发猝死,到时候谁照顾的人谁摊事,我可不背这锅。」 那人脸色微难,但还是点头退下了。 商业大楼外,自从上车一路无话。 然而到旅店,朱掣子下车时突然搬住车门,低声问道:「这次不用拍片,是因为林家没有把柄,对吗?」 没有,有两种解释。 一种是他藏的太好,一种……是根本就没有。 连钓鱼执法都称不上,纯属栽赃。 温徇拔车钥匙的手停住了:「你说甚么?」 可朱掣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头:「没事,我上去了。」 温徇看着他上楼,眼底迸发出阴鷙的光。 朱掣怀着心事,踏得步子沉了几分。 踏、踏…… 两个脚步交相重叠,一轻,一重。 走廊灯光映过人影洒在身后。 磁卡滴一声开门。 阴影骤然拢上,朱掣目光一凛,还没来得及分辨,脑后一重便没了意识。 男人将他打横抱起,小心穿过门槛、轻轻放到床上。 他压上去,将脸埋入颈窝深吸一口,满脸饜足。 他替对方脱下大衣,搜出门卡,替他脱鞋,盖上棉被、揶好被角。 而后离开,把门反锁,将寂静关进漆暗中。 25、交易 当夜,林家。 书房门敲响,披着寒气的男人踏入领地,被林映煋笑咪咪的请了坐。 二人对坐茶几两侧,却颇有种上桌谈判的架式。 「把你男友关起来了?」 「……」温徇默默将大衣脱下来丢一边,胳膊毫不见外地搭在椅背上。 「我还以为你敢带他来关係有多坚定呢,也不过如此。」林映煋嗤笑:「既然这么怕还放任我乱说话?这一下就破功了,到底是你那小男友信心不够坚定?还是你信心不够坚定?」 「我只是在保护他。」温徇淡然道:「说吧,找我来甚么事?」 林映煋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边掰手指边调侃道:「故意放跑罪犯,追踪他来这栽赃林家做军火外贸,然后我绝对不会认罪,所以我爸在我两的迫害下必死无疑……温徇,我还以为你多高明呢?就会用这种不入流的小手段?」 「再简单的手段,只要仰仗安排縝密,就是最无懈可击的武器。这次是我的疏漏,让你鑽了空子,并不是计画有问题。」 「呵,将军还是一样自信呢。」林映煋贼笑:「既然你这个计画这么好,就顺手一下吧?」 温徇无言:「啊?」 「有话说啊,最了解自己的往往是敌人,我知道,这事过后你没有要给自己留活路的意思。」林映煋微眸:「反正你也不想活了,和不帮我一把?」 温徇见他这狐狸样,猜到这位又想阴人了,眼中挑起兴味:「你想干甚么?」 「帮我扶一个人上位,但不是卢家人。你放心,挟天子令诸侯的事情我干得出来,但那人也确实有能耐。」 「具体?」 「你也知道,我刚从我爸手下发跡,连自己家里这点事都还没整理好,对于额外的资源更没有多少真正掌握住的。」林映煋见他松口,脸上笑意更胜:「你那基金会本来是要留下来给温军当养家费的吧?不就是事后你怕他们受你影响没法自保吗?那如果你拨出一半投资在未来首领身上,不但从根本处解决祸患,还可能因此财生财。」 温徇沉声:「那些基金会背后有的不只是钱。」 「我知道,还有你这些年来的成果,所以我不敢随便。」 温徇垂眸,似是思考般在沙发缘轻敲指尖。 林映煋见状又摆出狗腿样:「怎么样?你就当在我这买了个死后保险,受益人是你家温军唄?」 指尖敲停。 温徇抬眼,撞上那对贪婪的目光:「可我明明能让他们好好退休,反正也没剩多少日子了,为甚么非要冒这个险?」 「……」林映煋笑容一僵:「温将军,你挺记仇啊?」 温徇微笑:「没有啊,我只是在认真探讨这个问题。」 林映煋嘴角一抽:「你该不会……」 「嗯?」 「也把算盘打到姓卢的身上了?」 「你自己不也是吗?」 「那你就没想过那位置空下来怎么办?」 「关我屁事,我又不真是甚么为国为民的将军。我管他?」 「那你就不怕你走了,你小男朋友被人针对?你确定你家温军会为你这大哥的遗愿搞甚么誓死维护嫂子?」 「……」 「我告诉你,甭想,你听过古时候有个部落传统吗?大哥死后,那嫂子就是大家的,你受得了?」 温徇额角一抽:「你他妈……」 林映煋见他黑下去的脸连忙打断道:「我这是理性发言,我可告诉你,关键时候,连我这个对头都比你那放在羽翼下处处维护十多年的温军讲义气。」 温徇冷笑:「那我也理性一下,直接把揭发所有的权力给沙鹿,他依然是那个捍卫人权的下城区代表英雄,这不比求你来得要好?」 「可你就是没办法,沙鹿应该知道你有苦衷,依我今天看他那性格绝对干不出倒打一耙这种事,而且他虽然名声远播但势力比我还弱几百倍,加上这一路跟你一起得罪了这么多人,他总有一天会被你家温军推出去做第二块肉盾。」 「……」 「你可不能怪我拿这恐吓你,错就错在你自己对人家放感情了。」 「……好。」温徇又点起指尖:「我不会食言,我会保证事情结束后你们的安全跟前路,所以你推荐的那人你自己顾好,不要到时候又出甚么岔子。」 林映煋一派自信:「有空担心我,倒是想想你这惹人嫌的败类怎么善终吧。」 温徇挑眉:「你不也半斤八两?」 「我跟你可不一样,我可有分寸了。」 「彼此彼此。」温徇揶揄:「你这个有分寸的倒是会覬覦自己后妈呢?一滴精十滴血,心脏病站起来都是大忌,还能酒后乱性?也不知道现在肚子里那个是谁的种?要叫你哥哥还是爸爸?」 林映煋咬牙,骤然握紧拳头:「反正她才大我两岁,我们也没血缘关係,而且他跟我爸没有过,就是来冲喜的,我们的关係很乾净。」 「呦?理由很多啊?」 「……」 「你就是在人家当你妈之后爱上的,这在我看来就是恋母情结,你有异议?」 「……滚。」 温徇微眸,起身时似笑非笑、轻飘飘往后丢了一句:「呵,毛头小子。」 林映煋瞪着他离开,眼睛简直要冒火,可最终还是恨恨地踹了一下茶几,独自将怒气平息下去。 * 朱掣隔天醒来已经日落了。 他脖梗敷了个水袋,摸这温度似乎刚被换过。 他绕着房间试了一遍,门窗锁死,哪都出不去,手机电脑钥匙全都不见了。 敲门声传来,朱掣顿下脚步,躡手躡脚溜到门边等着。 却听门外轻咳两声,温四端盘站在门外,尷尬道:「那个……嫂子,我这有监控看得到您,所以您别躲了。」 「……」朱掣撇嘴,默默站到门前:「你们家将军是变态吗?让别人监视他男朋友睡觉?」 「等将军回来,他会亲自看的。」温四尷尬道:「现在请您退到床头去坐好,我把餐盘放到地上,您再过来拿。」 「我为甚么要照做?」朱掣抱臂,脚尖一下下不耐地点着地:「有本事让姓温的过来给我解释一下,这是甚么意思?」 「抱歉,是为了您的安全……」 「不就是怕我出去乱说打乱你们计画吗?跟我安不安全有毛关係?」 「呃……」 朱掣眉头拧紧,最终长叹了口气:「好,我不闯出去,我闯出去能干甚么?等他回来你就把他叫过来,我跟他说句话。」 「我会转告的。」温四见他松口忙道:「那您可以去床头了吗?」 朱掣无言:「你们将军要是真怕我跑了,干嘛不直接给我在床头栓个鍊子?」 「不行!将军说他会心疼!」 「……」 朱掣努了下嘴,安分退到床头坐好。 只见门口静默片刻,突然有隻手搜一下开门又搜一下放完瞬间关上。 碰! 嘖,至于吗? 朱掣根本没动半步,等脚步匆匆离开后才下床从地上端起热腾腾的餐食,坐回床边吃了起来…… 然而接连三天,温徇都没过来。 本来想给他点时间整理心情的,可到这朱掣时在是忍不住了。 他快憋死了! 「温徇!你给我滚进来!」朱掣扒住早先发现的墙角镜头,大骂道:「温徇你他妈别躲了行不行!我都给你三天时间整理心情了!仁至义尽了好吗!你过来聊一下会怎样啊!」门外传来脚步,他立刻跳下椅子衝到门前,拍门道:「温徇!跟我谈谈!我不想这样一直被关着!开门!」 「那个嫂子……是我……」 「温徇回来了吗!」 「嗯……我是来……」 「他人呢?在哪?他晚上不睡我这爬哪个狗男人床上去了!」 温四慌忙解释:「没、没有狗男人!是我、我跟老五一起睡把房间让给将军!嫂子拜託您让我放个早餐吧!」 等了片刻,察觉朱掣声音在有些距离的地方说了「进来」,温四才放心开门。 不想门一开,他脑门上就挨了一记,朱掣居然直接衝了出来! 温四瞳孔地震,连忙丢下烧饼袋子顶着两个黑眼圈使劲全力扒住朱掣的腰想把人扯回去:「等一下!嫂子!将军这几天情绪状态不太啊──!」 没成想朱掣反手拎起他一起拖到温四房门口,对门一通乱拍:「给老子开门!再不开门我要跟你下属拳头交流了!到时候我揍到你没半个下属可以用!我让你自己累得跟狗一样!也不用听我整天叨了!」 「嫂、嫂子您冷静!」 「狗温徇!滚出……!」 朱掣喊到一半,最后一个音消失在急促的风声中。 而门外,小四呆呆地站在重新闭上的门前,一个人独自凌乱。 26、疤痕 门内,温徇刚把人拉进来就松手往后两大步。 「说吧。」他沉声道。 然后…… 碰! 他右颊上收穫了一颗蛮劲十足的拳头。 温徇没防备,被揍得一歪又往后倒退两步,可还没站稳朱掣就直接拽他领子把人按到床上,翻身骑上,对他胸口就一顿输出:「知道你这段时间都犯了甚么罪吗!囚禁人身自由!剥夺身体自主权!强制男朋友禁慾当和尚!」 「……」温徇愣愣地看他,缓缓眨眼,唇角上凝出刚冒出的血珠。 「有话说开不好吗!不就是搞些揍欠揍的人吗!对我遮遮掩掩的干甚么!把人关着搞自闭很好玩啊!」 「对,咳,不起。」 「你也知道对不起!」朱掣松开领子,又最后往下揍了他胸肌一拳:「说吧!到底怎么回事?那个姓路姓张还有这个姓林的怎么得罪你了?政治斗争?首领要求?还是就他妈欠揍?」 「都……有。」 「然后起因是他们欠揍?」 「……」 「行!那你说说他们都干甚么了?」 温徇默了片刻:「你觉得我噁心吗?」 「啊?」 「报仇。」 「有仇报仇要是噁心,那全天下人大概都不是甚么好东西了,又不是满大街都圣母心。」朱掣两手捏上温徇阴鬱的脸:「而且我明明都说过只要你肯跟我解释我一定听!可你一句话都不讲就把我打晕!把我当甚么了!」 温徇再度沉默,只是这回抱住了身上的人。 「撒手!抱甚么抱!我让你抱了吗!」朱掣用力打了下揽在自己腰上的手背,拧住他的肩胛不让乱动:「我告诉你!今天真不是我逼你说!可谁让你关老子了!你敢关完又放老子就得有心理准备把事实吐出来!」 温徇轻叹,两手投降道:「我会说的,如实稟告,只是阿掣,你这样坐在我身上我真的没办法正经说话。先起来吧,坐好说。」 朱掣瞪了他一眼,最终在对方无奈的微笑下起身,把温徇拽起来按进旁边单人沙发椅,自己则搬了个矮凳贴着沙发椅前一把坐上去。 温徇低头看向拿自己堵在面前的肉盾,两肘撑膝、食指交扣膝间,曲在他身前徐徐阐述。 当初圣地那一战,前线战况胶着,温前将军率眾强攻不下,传信求援却迟迟未得回音,而这一拖延下去,资讯通路就断了。 将军做为领导不得擅自离开战场,场上军人若离开抑可被告为临阵脱逃,只能由随军的将军夫人亲自带消息连夜赶回城内搬救兵──也许是因为无奈,也许是为妻子求一线生机──然而消息最终却仍旧没能传到。 当时城外还有敌军包围,夫人闯入敌阵杀入内部,沿途经过被砲火肆虐的下城区外围,来到下城区行政官邸找张大迅求助往上城区传信。 可明明一通电话的事,张大迅却说下城区信号和路段,因为砲火全被烧断了。 他看夫人身上全是伤,便把突然因连夜赶路疲劳昏厥的夫人带下去休息,就这么拖过几天后,张大迅才迟迟来说路段又恢復疏通,只是通讯依然无法恢復,只能亲自到中城区才有办法联系。 因为还要照料下城区作息,张大迅走不开,便让一名手下带着夫人开车上路,可不巧,却在中途遭遇了埋伏城内的砲火与敌袭,夫人所乘车架赶巧在遭受追击中被路面下埋设的地雷轰炸,人车俱毁当场身亡,消殞在无边的火海中。 而就温徇在十几年后费尽心思讨得的几个路段监控片段里,眾人明明白白看到 司机在中途离了车,没过多久就有所谓敌袭带着枪声赶上,夫人左右等不到人回来,只好挪到驾驶座带伤开车,中途车架有所颠颇和失控,按照弹道位置推断可能是遭受枪击,却也不能排除是否有其他因素,而再接下来,就是惨不忍睹的画面。 画面定格消失在最后火光扑起的剎那,然后便失去了讯号。 当时还是半大少年的温徇看着这个结果,感觉浑身都有火在燎,可他说不清感受,只能在混乱的心绪中隐约听着身旁那些温家遗孤的愤懣。 整件事情,有些细节已经被时光摧毁,无法深究。 但罪恶该留下的痕跡,还是不可避免被挖了出来。 血淋淋的,暴露在温家眾人眼下。 朱掣听完之后,沉默了。 他生来没有父母,唯一的落根处就是朱姨的小饭馆,可就连那里,朱掣偶尔也有种自己其实不属于任何地方的感觉。 他很想安慰,但他不知道从何谈起,因为他没有办法体会,那种生根之后,被人硬生生从土壤里抽出来的感觉。 细细密密的疼,不甘不脆,又像是病毒一样,侵蚀了清净和知觉。 「……没什么,反正他也死了。」温徇微笑,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朱掣低头捏捏虎口,抬眸问道:「那林家做了甚么?」 「……」 「行,我不细问。你只要老实告诉我,之前路翔跟张大迅的罪名是你捏造的吗?」 温徇摇头。 「那这次呢?」朱掣紧紧盯着他,目光迫切。 只见温徇默默,点了下头。 「你……!你有没有脑子啊?要是最后查出是你的话怎么办?」朱掣急得眼角有些发红:「你算监守自盗啊?还是谋权加害啊?你以为自己出不了事吗!」 温徇见状一顿,下意识去捧他捏紧的手却被用力挥开,哑声道:「我有分寸。」 「别骗我!我再没概念,也知道之前那些练私兵跟动军部东西这性质差别多了去了,你一句你有分寸,再怎么说要是中间出了紕漏,你保得了自己吗?」 「阿掣,你信我,我这么多年不是白干的。」 「这么多年?」朱掣冷嗤:「你他妈还干出经验来了是吧?」 「……」 朱掣见温徇又沉默了,眉头紧拧,像是赌气一样瞪着温徇低下的发旋,可僵持片刻,还是忍不住道:「过来!」 温徇听话倾身,就被朱掣张臂揽进怀中。 「我不是说这样不对,只是你这样也太那甚么了……嘖。」朱掣嘖了一声,用胳膊肘顶了一下温徇背侧:「你干嘛这么僵硬?被我抱这么不甘愿吗?」 温徇闷着声:「不是,这角度要弯腰……」 「……」朱掣搭肩爬上沙发,侧坐在温徇腿上伸手揽他:「行了?」 温徇顺势缠上他的腰抱住,将下巴抵住温热的肩窝:「这样算你被我抱吧?」 「算互抱行不行?」 温徇正要点头突然被推了一下,害他被迫点头。 「……」 「就是吧!既然有安慰到那还讲就这么多做甚么?做人不能这么死脑筋!」朱掣笑着抱住温徇脑袋在怀里揉乱一通,顺带彻底抹灭小动作的痕跡:「你看看我多委屈?我多牺牲?」 温徇嘴角一抽,直接打横抱起人往床上一丢,如其所愿让委屈的男朋友付出了更大的牺牲…… 接下来的事情,快得朱掣有些反应不及。 跟外界隔绝的这三天里,案件获得了极大进展。 经过那次交流,朱掣不想逼温徇在把关係搞僵,只能从温四温五那下手,可这两个嘴笔主子还严,他一点机会也没有,只能在旅馆里自己开台玩游戏,有空再去逗逗温徇。 结果最后反而是温徇有意无意说今天去哪见了甚么人,朱掣才隐约推测事情脉络的,只是这种暗示实在太张狂,张狂到朱掣有点不爽,偶尔会忍不住按下求知慾去堵温徇的嘴,希望他别跟自己玩这种容易败坏信任的游戏。 目前已经追踪到一处办公室,搜到很多帐本和帐目证据,但温徇也没说是哪是谁的办公室,朱掣无从得知,却也同时怀疑这回为甚么比前两次都顺利,但事情就这么下去了,顺到他甚至连质疑的空间都没有。 以至温徇告知最终结果时,朱掣皱了下眉没说甚么,只担忧得看了温徇一眼。 「……你确定?」 好半天,朱掣只挤出这句话。 温徇眸色淡淡似乎没什么反应,只给了他一个安心的微笑。 * 凌晨,林家。 楼下突然骚动,林映煋被吵醒捏了捏眉心,可还没来得及问话,卧房门突然被撞开,管家被人拎着甩进门内,淌着血的鼻子撞了几下在地毯上湮出深红色。 林映煋一愣,刚从床上翻起身就被接着衝进来的两名军官压制,没来得及喊,嘴上被摀一层薄纱,就这么伴着奇异的迷香沉沉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冰冷的监狱。 舒适的丝绒睡衣已经被换成粗糙的囚服,林映煋瞇了下眼,感觉自己被手镣脚銬紧紧扯在墙壁上,有些恍然地看向昏暗牢房外的电线暴露的白炽灯光。 不知过了多久,一盏灯亮又一盏灯灭,也许过了几天,也许不过一晌午后。 几声低语过去,牢门开了,林映煋顶着袭来的晕眩,强撑开眼对上来人目光。 背光的身影看上去格外高大,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小林总,认罪吗?」 林映煋反应过来,原先被牢狱冻到稀疏的恨意重新凝结在脸上,发出阴凉的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别这么瞪我,我可没对不起你。」 「呵,是,你没对不起我,是我一厢情愿,只可惜将军不领情。」 「怎么没领?我领了啊。」 林映煋咬牙切齿,气到声音都在抖:「领了?领了我他妈是现在这副鬼样子?」 「我说了,会保全你们的前路和安全,虽然前路目前谈不上,可安全……」温徇微笑,用鼻尖比了比面前落魄的男人:「我这不是已经给了吗?」 27、诬陷 林映煋微眸:「……你的安全就是把我关起来?」 「世人总喜欢把最后的胜利当正义。」温徇淡然一笑:「只要我一倒,之前所有向着我的人就会被贴标籤,到时候就算有人想保,也由不得他了。」 「……」 「所以我说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现在信了吗?」 林映煋不置可否,但倒是没了针峰向对:「我怀疑你就是想给我苦头吃。」 「随你怎么想。」温徇轻笑:「审讯完毕,你的重审申请我会『好好』琢磨,毕竟是攸关性命的死罪。还有别想贿络狱警,他们是军人,可不听你的话。」 林映煋沉默看着男人离开,室内再度恢復令人昏厥的灰暗。 只不过这次,牢里那人的目光清明许多。 温徇出了军监,独自开往中城区最大的忠诚医院。 这间医院是林家的,听说当初取名时是想将同音「中城」的意义混在里头,不过没得考究,也就不深究取名的人是否心如其诚。 温徇来到高级病房,一个黑套装的女人坐在床边,奉承地捧着鸡汤、一口一口餵床上的老人。 温徇进门时,正好捕捉到女人尷尬地将被老人握住的手抽回来。 看来老傢伙色性不改。 女人立刻起身招呼,在她看来这人跟林映煋有接触,也是惹不得的。 但老人就没这么礼貌了:「温侄怎么有空来看我这风烛残年的老人?」 「说笑了,晚辈看您还折腾得起。」温徇意有所指看向女人。 女人慌张摇头:「您误会了……」 「出去,我们要谈点事。」温徇淡然。 可林映和眉头微拧,猛地拉住慌忙收拾鸡汤的女人:「甚么事这么见不得人?」 看来老傢伙人老不会藏脾气了,可警惕心还是一样重。 「是关于小林总的,您应该不会希望家事外扬吧?」温徇微笑:「这位小姐可以作证,他已经两天没去公司了。」 女人手被拉疼了,吞吞吐吐:「昨天是说了要出公差……」 温徇扬眉:「他亲口告诉你的?」 「那、那到没有。」 「……」林映和甩开女人的手:「出去!」 女人慌张应是,可刚抬脚温徇又悠悠补了句:「门带好,别让甚么阿猫阿狗扒门缝了。」 细碎杂乱的高根鞋声奔过走廊,像是着急去寻求甚么真相。 而温徇回头对着老人附手而立,保持三步外安全距离。 林映和绷起嶙峋的背脊,讽刺道:「我的家事居然能从将军嘴里听到,真是奇怪。」 「人都在我这了,我当然知道。」 「你少拿没根据的事来恶心我。」 「要根据啊?我看看……」温徇玩一样从手里的袋子吊出一带古色古香的布包,林映和瞬间瞪大眼伸手就要抢,却被温徇抬手避开,看着老人摔在床沿狼狈喘喘:「您可悠着点啊,我还没说呢。」 「为甚么在你这?!」 「我说林老头,你们家真传统,现在还用这种印鑑呢?我看看啊,这是林家的……这是林映煋的……不过你的呢?是不是藏在这啊?」 「你做了甚么!」 「当然是秉公执法。」温徇抽出一份纸页抖了抖:「想看招供上写了甚么吗?」 「拿来!」 林映和颤抖地撑着床沿又想抓,却又被一个恶意逗闪害得扑了空,而温徇悠哉地转开几步,挑起手上纸页便念了起来:「林家长子林映煋,受其父林映和胁迫,擅自向外倒卖军火,触犯国安……」 「不可能!」 温徇笑笑,摆出一副无奈耸肩:「可惜了,义父交代我暂时按兵不动,要先受审确定无虞后再执法,你这……反正也踏不出门,就乖一点给我行个方便?」 「你栽赃陷害!」 「我为甚么要?」温徇笑眼中叠起不意察觉的冷冽:「难道我跟你有仇吗?」 林映和撑在床沿的手有些撑不住发颤,脑仁阵阵发疼,让人有些头晕,他咬破嘴藉由一丝腥味努力镇定:「首领会相信我,我会跟首领联络。」 「他会吗?」温徇微眸:「你不也知道,义父最恨的就是别人动他军权了。」 「可他要是知道有人利用他给的兵权狐假虎威,他恨的就不是我了!」 温徇定定看着他。 林映和胸口漫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也许是因为这几年身体越发笨重的关係,见温徇倏然收敛笑意,心尖一颤。 只见温徇后退一步,摊手:「那好,你联络吧。」 病房内,除了必要的医疗器械,乾净无物。 之前他的长子说,心脏病不能有太多刺激,所以不该有的还是不要有好。 所以医护人员甚么都没给他留下。 甚么都没有。 「你……!」林映和被自己的气梗了一下重咳几声:「打从首领不见人的那天起,我就该知道有这么一天!」 「义父一直都在勤勤恳恳的处理政务,可不像林叔你,还需要在这靠点滴苟延残喘。」 「你小子别瞧不起我!总有一天你也会栽!到时候别怪我林家无情!」 「呵,是吗?」 林映和握紧双拳,床沿冰冷的铁桿一点一点掺透掌心,胸腔里的躁动越来越重,撞得人头晕脑胀,他深吸口气,试图平静。 可温徇却不给他机会:「你知道军监怎么对待嫌疑犯吗?」 林映和一顿,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迷茫。 「不管上没上诉、定没定案,在军监,只要道理通了那就是罪犯,可以饿着,可以丢着,可以无视一切除了囚犯逃狱之外的活动,您可别忘了,军监里守着的都是军人,军人的规矩,跟你们这些平民百姓可不一样。」温徇见林映和脸色煞白,微微一笑:「活剐了个死到临头的傢伙,谁知道呢?」 「温徇!你敢!」 「敢啊,怎么不敢?你老林家的传宗接代关我屁事?你要有本事现在找人去给你生个继承人出来?」温徇故作疑惑摩搓下巴:「话说我就奇怪了,你这么精力旺盛,怎么才一个孩子而已?你是不是不行啊?」 林映和气息不稳:「你别……欺人太……」 「喔~好像因为全是女儿所以被你丢了,对吧?」 「那不是我……」 「好像你那小老婆肚子里还有一个,但验过了也是女孩吧?」 「温──徇!」 「哎呀,堂堂商业巨头林老先生居然是个仇女的老男人,不知道妇女协会听到这种事情又要怎么在头版上写了。你说说这世道,要是民眾知道了这件事还会要你林家的货吗?」 「闭嘴!」 「气甚么气?自己有问题还不许别人说了?」温徇嗤笑,鄙视地往下瞄了一眼:「林老头,我怀疑你那东西里压根就没y,只有x。」 「你──唔!」 床边的电子仪器骤然惊起刺耳的红色警报,林映和手上一软重重摔下床铺、双眼紧闭满头冷汗。 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还有仪器的滚轮声,温徇看着鞋跟前因青筋暴起而狰狞的苍老双手,眸色晦暗不明,在医护人员带着急救衝进来前转身丢下最后一句。 「也不想想,你这病到底是谁给你养出来的。」 病痛交杂间,话音模稜不定,让人听不分明。 温徇踏出医院,刚坐上车就收到了温二的讯息。 温二一身医护装掺在一眾人员间,一派自然地打电话:『您太狠了,都进手术室了。』 温徇靠上座椅:「救得回来吗?」 『这边说有一定风险,可能会中风。您还要救他吗?』 「废话。」温徇语态斯文:「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要死死不了的,不让他看他林家天下怎么亡的怎么好意思?就算他想一头撞死,也给我绑好了。」 温二轻笑,语中有数不清的愉悦:『知道了,就听您的,往死里整。』 电话掛断,温徇脸上笑容消失。 他看着手机萤幕发了下呆,才驱车回旅店。 * 『商业巨头林映和正式倒台!產业尽数被军方封锁,恐再难登业界顶峰!』 『中城区惊陷商业危机?!专家:风暴恐扩及全国!』 ──忠诚报社 军监内,林映煋坐在那百无聊赖的啃着脆掉的乾粮。 守门人对他放出异样眼光,大概是觉得这人死到临头终于疯了,连放久的军粮都吃得这么津津有味。 事实上林映煋只是真的饿了。 前几次送来的饭,那菜跟米粒顏色一看就放过很久了,他连下口的勇气都没有,只能拜託守门的给自己换个还能看的军粮吃。 然而正啃着粮,周围的灯光突然灭了下去,牢门附近,两下人体倒地的闷响回盪在寂寥的牢狱间。 林映煋一愣,警惕地退至墙边抓紧栓住自己的锁链,必要时还能绞人。 可人声透过牢门窗口,压低道:「林总!我来救您了!」 喔,自己人,不是父亲的,是他自己的人。 林映煋重新抓起混乱中丢回盘里的乾粮又啃起来:「不用,我在这待得挺好。」 那人一路连闯好几道关卡才过来,见到自家总裁这副自甘堕落的模样都快急疯了:「您快出来吧!留得青山在!再待下去就要死了!」 「嘖,咒我呢?我都不怕你怕甚么?」 「可是林总……!」 「你以为军监是你这么容易就能闯进来的?」 「我可是辛苦……啊?」 林映煋听他整个人都迷茫了,在用来包乾粮的纸条压了几笔捲成一管,叼在嘴边伸长脖子往窗口一递,等对方接过后低声补述:「小心别把划痕压坏了,你带着这个给小妈,小妈知道怎么做,出去守卫想看就给他们看,没人会拦你。」 「这……」那人还是有些犹豫。 「放心,老话不是说吗?爬的越高,摔的越重。」林映煋眼中满是自信:「同样,蹲得越低,跳的越高。」 …… 旅店里,朱掣正在刷手机。 门锁响动,他瞄了进门的人一眼,视线又摆回萤幕上那条显眼的头条标粗:「都结束了吗?」 温徇从后面揽上他的肩,柔声道:「甚么?」 「你的仇。」 温徇微顿,紧紧埋上他的肩窝,低应一声。 朱掣刷掉那则新闻,后仰靠上对方肩膀,声音沉沉落在耳边:「上次你说完我思考了下──张大迅是林映和的走狗,那么他害你母亲的事就不会是擅作主张,不然他担不起谋害干部夫人的名头。所以你找上林映和的原因,我大概可以猜出来;至于路翔,他曾是你父亲的下属,却没被战火波及,更没被你们归类在温家遗孤里,而是成了仇人,结合他之前在圣地好好风光了一把,我猜你父亲在战场上的死跟他脱不了关係。」 温徇没有说话,闔上眼静静听着,在他颈间贪了一大口温暖的体香。 「那你叔叔和首领呢?」朱掣不经意问道,视线却紧盯在温徇脸上:「这两个都是距离你最近的人,却到现在都还没出事?」 温徇掀起眼帘,眼底隐隐泛出令人不安的黑光,细密的睫毛轻柔扫过脖梗,带起一些痒意。 朱掣偏头托起他的下巴不让他贴着,投出认真询问的眼神。 温徇歛眸正色:「当初侥倖回来的人给了我爸上阵前的遗书,他其中一个遗愿就是照顾好叔叔一家,后来我也查实叔叔并没有在这件事上推波助澜,所以即便他在我落魄时使过很多拌子,我最多给他点教训,也不会真把他往死里逼。」 「那首领才是最后做出决策的人。你不恨?温家不恨?」 「现在这宅子就是首领从叔叔手里保下来的,还有将军的位置也是他给我的。他给了我这么多,我谢他都来不及,恨他做甚么?」 朱掣默然,低头看向已然全黑的萤幕,指腹在刷开页面的按键上蹭了下。 「你有没有想过,你报仇时把人得罪光了,他们之所以不动你,是因为你听的是首领的话。要是没了首领,你觉得你会怎么样?」 「……不会的。」 「温徇,我之前没跟你开玩笑。」朱掣蹙眉:「我是真的怕死。」 「别担心,不会的……」 一寸湿润贴上唇角,在颊边低声呢喃。 朱掣神色微动,转身揽住他的脖子迎了上去。 * 行政中心,首领办公室。 一推门,全是奇异又呛鼻的菸味。 带着点放纵,和步步沦陷的糊涂。 老秘书姜驰转身从办公室出来,微微用手里的公文挡住口鼻,好不容易出来才忍不住抚着胸口轻咳,试图咳掉那些令人失神的气味。 「姜叔,婶烤了很多海绵蛋糕,让您去吃。」温徇在门边久候多时,见状笑咪咪地将手里信封递了出去:「您要是再不去,您那份可就要被抢光了。」 姜驰一手交出首领刚批下的公文,一手接过那封白净的家书。 上面是熟悉的娟秀字跡,姜驰最喜欢这双写字的手烤的海绵蛋糕,既温暖又柔软,而他们的儿子从小承袭母亲的手艺,也成了温家的厨师。 在姜驰都还没意识到时,他的儿子已经给自己决定了未来。 也同时决定了他的未来。 「好。」姜驰的皱纹在眼角挤出把持有度的笑意,大步从温徇身边掠过。 曾经他以为,这个孩子会是新的寄託,以为他可以压住那些躁动的馀孽。 但现在看来,从一开始就错了。 别人家的狼崽子,终究是养不熟的。 温徇步入微掩的门内,强烈菸味从薄雾繚绕的桌后飘出,呛进鼻噎灼得肺疼。 办公桌后,沉进在虚幻中的双眼盯着他呆滞片刻,突然扬唇,带着半似疯癲的目光,就着菸灰缸差不多的位置辗灭菸头,着急之下又在檜木的办公桌上烫出了几个黑洞,然后张臂摇摇晃晃朝温徇小跑过来。 「阿徇回来啦!」他一把抱住温徇,喜不自胜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不愧是我们神国的蔷薇!可真是给我争脸!」 28、暴露 「嗯,多亏义父洞察先机,才没让人跑了。」 卢璟天重拍了下他的肩,气冲冲道:「我就说!那一个两个的全部都不长眼!忘本!也不看看现在自己脚下踏的这块地是谁为他们争下来的!要不是我!这个国家早就分崩离析了!还轮得到在我眼皮下搞小动作……!」 温徇看着眼前年过半百的男人,鬓发苍苍,可睁大的眼中只有被搅混的纯净,还有像幼儿般无拘无束的话语。 这是他十七年来,最完美的作品。 有时候他觉得,恶人可恨的地方在于他们的自大狂望,可更多,却在于他们突然良心发现的妇人之仁。 坏的令人措手不及,好的……也令人措手不及。 搞得最后好像他这个受害者才是最大的恶人一样。 「嗯,是他们不该。」温徇乖顺道,眼中掐着一层恰到好处的温柔。 「唉,希望老张老路他们在监狱里能好好反省反省,这都一把年纪了,还想着抢我东西。」卢璟天发了下呆,不知神游到哪里去,然后又在义子耐心的等候下兴奋地拉起他的手道:「欸对了!最近跟你合作的那个甚么主播叫……沙鹿!对!哪天把他带过来,我请他吃饭!」 「他可能有点忙,我会帮您把话带到。」我不会让你见他的。 卢璟天不高兴地哼了一声:「这些下城区的混混,给他们点脸就顺桿爬!你看看!现在居然还会摆架子了!那未来不得翻天!」 「不会的。」他是比你我还真诚的人。 「你说不会就不会了?」 「您放心。」我根本没资格评价他。 「你可不知道,那些东西都狡猾得很,说甚么追求自由平等!我看就是想要从我这挖一块肉过去!就只有他们高兴了!才有所谓的自由平等!」 温徇微笑,不置可否。 「义父,你要休息了吗?」 「休息?」 「嗯,今天姜叔不在,我留下来陪您吃午餐。」 「小子真孝顺!真没白养你!」 温徇带人到餐厅,有人依序送上餐点。 今天的餐是卢璟天喜欢的那种风格。 每一样都小巧精緻,温徇曾经不屑于这种吃食,毕竟在军营里,谁有那间工夫秀气地拿着小刀小叉跟那搓精品较劲。 可后来他发现,其实也还行。 反正都是食物,吃甚么都会饱。 他也就不挑了。 * 林映煋的审判不能操之过急,眾人就跟着温徇后脚回上城区。 房里只点了盏灯。 朱掣蹲坐在床头,漆黑的目光将所有光芒吞噬殆尽。 温徇回来看到这副景象,心狠狠拧了一下,忙脱鞋爬上床抱住缩成一团的人。 良久,对方才开口。 「那个人心脏病发走了。」朱掣声音虚浮,像是还徘徊在那个了无生气的地方:「死的时候,床上、地下,都是报纸。」 温徇一僵,又将人揽紧了些:「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闯进去看到的。」朱掣笑容惨然:「用你的名义做了回小霸王。」 「……」 「不错,是他应得的。」 温徇轻揽住他:「你想不想吃点甚么?」 朱掣顿了几秒,答道:「三色豆酱油炒饭。」 「好。」温徇笑着将人从床上拉起:「一起下去吧。」 朱掣顺从起身,望着牵住自己的背影。 临走前他不顾温二阻拦闯进医院,看到了老人。 老人已经死了,死不瞑目,手软软的搭在床沿,从肠道流出的排泄物伴随恶臭污染了白净的床榻,泛黄的秽物沾上报纸,一片骯脏噁心。 而老人嘴里全是被撕咬下来、濡湿的报纸团。 就像是想在生前最后一刻把所有失败吞入腹中一并带走。 然而纸质的报页只能带给他绝望,带不出任何消息。 想到这,朱掣不自觉握紧掌中的手。 几处都有明显的粗茧,同时还有细微不可查的疤痕。 朱掣不会傻到现在还相信他说自己只是个带兵的将军。 他突然有种奇怪的想法。 古来兵将锻鍊时,喊口号是为了展示决心──且据传言,这样有助于坚定在锻鍊时的信念,练出来的功夫都比一般人还要扎实剽悍。 那么他那时想的是甚么? 「姜婶,两盘三色豆炒饭。」 他最终目的是甚么? 「好了,吃吧。」 为了这他都做了甚么? 「姜婶的炒饭我吃过很多次,味道不错,尝尝?」 他还救得了他吗? 朱掣顺着温徇的手,用汤匙刮起一杓带着油光的炒饭,附加小巧的玉米粒,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下放到嘴边。 汤匙与唇交碰的剎那,油香味衝进脑中,不知为何与病床上那抹恶臭成了同一种味道,然后…… 「呕呃──!」 他吐了。 朱掣狼狈地撑着桌角,蜷着身呕出将一大摊秽物。 他脑有点晃,感觉嘴里有点苦味,大概是连胆汁都出来了。 温徇瞳眸急缩,大步上前扶起朱掣,边跟担忧的姜婶道歉,边喊了温五…… 再接下来的,他就听不清了。 他失去了意识。 …… 「没什么大碍,就是两三天没好好吃东西,闻到炒油味泛噁心了,还有注意一下心理状况,他太紧张了,没事多出去走走。」 「我知道了,谢谢。」 朱掣醒了,但他不想睁眼。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温徇解释才不会伤到他。 他不是嫌弃甚么,只是……真看到的时候,心理没办法适应。 所幸温徇很快就离开了,房中再度恢復寂静。 朱掣掀被看了看身上被换过的睡衣,又看看床头柜上放着的一碗热粥,然后再度躺回被窝呆看着天花板。 一廊之隔,温徇将口袋里的东西递出去。 小五迟疑了下才接过:「真的要这样吗?」 「你对我的命令有异议吗?」 「不,只是……」他说着看向房间。 然而温徇猛地掐上他脖子,几乎将人整个提了起来,强迫他直面自己。 小五骤然屏住气息,腔中的脏器猛烈跳动,像是快要撞出血淋淋的胸府。 「怎么?怕了吗?」温徇指尖收紧,语气阴狠:「温五,明明你跟了我最短时间,可我很多事都是托你办的,知道为甚么吗?」 温五手里捏东西的力道也随之加剧,面色翻红:「属下、不知。」 「那我告诉你,因为我们都是被拋弃的人……」温徇凉凉一笑,另一手指尖用力往自己心窝上狠戳两下:「因为我们这里,都是冷的。」 他倏然松手,温五往后踉蹌数步,摀着脖子上的红痕无声缓过气,略带沙哑道:「属下这就去办。」 温徇摆手送他离开,转身回房。 朱掣没料到他会拐回来,手上粥碗还没来得及放回去,只能趁人走近前慌忙抹掉嘴边遗落的粥米。 温徇坐到床沿,探舌将他搓到脸上的米粒舔入口中,轻笑:「终于肯醒来了?」 朱掣遭受色气暴击,有些结巴:「本、本来吧,就没睡多熟……」 「那吃慢点,医生说你这两天没好好吃胃有点弱。」 「喔……」 朱掣低头喝粥,偶尔往温徇毫无瑕疵的笑脸上偷看几眼。 「抱歉。」温徇耸垮着肩可怜巴巴望向床上的人:「我处理人的手段是脏了点,嫌弃吧?」 「不嫌弃!」朱掣忙丢放下汤勺为自己正名:「老实说吧,我就是那甚么场面衝击太大,有点心理阴影。」 「那我要怎么帮你?」 「你……」朱掣犹豫了下,把饭碗捧出去:「餵我?」 温徇接过,就舀了一杓餵过去。 朱掣盯着温徇张嘴接下,齿间细磨软呼的粥米,又舔掉嘴角的米粥,来回几次,忍不住狗腿地伸出小指去勾他的:「男朋友,我跟你商量个事杯?」 「甚么事?」 「我们可以同居吗?」 「这还不算?」 「不算!人在这但心里没认,那就是没有!」朱掣嘿嘿道:「你就当多个人照顾吧?反正你家房间多,我也不白嫖你水电瓦斯伙食费,平台一拿钱就付你。」 温徇失落:「你要跟我划界线?」 「不是!我这是合理规划金钱!你看你这房租一定特别贵……」 「我又不收你租。」 「不行啊!我又不是吃软饭的!该给还是要给!」朱掣捏着他指尖灿笑:「所以你同意了吗?」 「……嗯。」 「行!那你以后带操都得带着我啊!」 温徇一笑:「你去凑甚么热闹?塞狗粮?」 「哎~早上承受荷尔蒙轰炸有助于生理健康~」 「我还不够看?」 「我要的是阳光男人好朝气,你这是骚气,能一样吗?」 「我骚?我怎么觉得你比我骚呢?」 朱掣笑着就蹭到温徇肩上,眨着眼再三确认:「那你答应了?不反悔?」 「不反悔。」 朱掣喜滋滋,整个人歪成一团枕上温徇大腿,噘起章鱼嘴:「那盖章戳个印?」 温徇低笑,深刻的吻像是烈火,往下一寸寸燎过去。 朱掣在他指尖点拨中溢出舒服的呻吟,他垂眸瞥向埋在胸前的人,情慾的水光将眼底那抹不安微微消弭下去。 可三天后,暗潮却渐渐浮上檯面。 朱掣这几日不想怀疑温徇,更又是怕看到甚么,除了逛游戏商城准备素材外就是去玩程式转移心思,也没有刻意去追踪甚么时事。 直到有人将事实血淋淋地摆到他面前。 评论区炸了,有人问他之前那系列是不是也是别有用意,有人还等他化身侦查兵再拍片,而他藉着粉头的专业控场暂避风头,下播后才鼓起勇气去查报导。 朱掣犹豫了下,点进时事新闻。 网上已经翻天了。 他手掐得死紧。 开始乱套了。 他还是没有放弃。 他又骗他了。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这几天放低姿态就像个笑话。 温徇走进房间时朱掣已经结束实况了,他手里端着果汁和热腾腾的早午餐,衣襟开敞上身半裸,肌肤还有昨夜温存时留下的痕跡。 几日前的承诺,本该像这些红痕令人悸动。 但此刻,朱掣却觉得格外刺眼。 29、决裂 『林氏军械案尚未釐清,惊现幕后保护伞?!』 『高层治理乱象频出,既墙外和两位立国元老三连击,中央政府再出新包』 ──忠诚新闻 萤幕显示着自己的杰作,温徇脚步微滞,转而将餐盘放上小茶桌,才过来从后柔声捏了捏朱掣的肩:「饿了吧?」 「……」朱掣没动。 「你的作息也太乱了,早上睡晚上播,半夜睡不到五小时早上又起来继续,改改,对身体不好……」 「温大将军。」朱掣抓住肩上的手,握得死紧:「你当我还笑笑时好欺负是吧?」 一阵沉默。 温徇收敛笑意:「你就觉得一定是我做的?」 「难道不是?」朱掣愤怒地甩下他的手:「天上天下我就没看过哪个将军能动用私刑杀死那么多中央干部!皇帝走路都没你横!你一句话甚么拿捏不住?!」 「行了,别闹脾气……」 「我闹脾气?」朱掣将耳机扯下来重重摔在桌前:「好啊!那要是哪天我要去找死的时候你也别拉着我,就让我跳了好不好!」 「阿掣……」 「说啊!好不好啊!怎么?这甚么脸?闹脾气了?别啊!你别闹脾气啊!大将军,我他妈受不起──!」 温徇猛地抱住朱掣,眸光沉下来。 朱掣挣扎:「松手!」 「阿掣……呃!」 朱掣挣脱怀抱摔到桌前,踉了一步撑住桌子、怒目相视:「就会哄人!就会哄!你这张嘴他妈还有甚么用!」 温徇一顿,缓缓擦去嘴角血渍:「我有我的苦衷。」 「你有!你当然有!你恨!你气不过!你要报仇!你苦衷多了去了!可你为甚么就不看看眼前!你又不是只有这一条路能走!为甚么非要一头撞死!收手吧!收手行不行!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你手下那些人想啊!你难道要带着一车人去死吗!」 「我乐意,他们也乐意。」 「乐……意?」朱掣音色轻颤:「你说,乐意?」 温徇破罐破摔,摀着脸吼道:「对!乐意!我们都乐意!」 疯了,都疯了。 朱掣深吸一口气,靠着桌沿低下头。 「温徇,你知道我为甚么最怕死吗?」 温徇摀着的手一紧。 朱掣幽幽看着被白灯晃花的地板:「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和一个陌生小孩躺在沟里,每天,有好多好心人来餵我们,东西不够,还饿,塑料袋里扒一把甚么玩意就沾着泥巴吃了,我们很幸运,没人发现我们,天天有新的东西进来,吃不饱、也饿不死。后来我才知道,我待的那个沟旁边就是个厨馀堆,那是我唯一一次觉得浪费食物真他妈是个很好的美德。」 「好不容易手脚能动,有些力气从坑里爬起来了,街上好多人在出声,说甚么我也听不太懂,逢人就比手画脚,问有没有吃的,偶尔有被打出去的,偶尔也有肯施捨的,我就这样天天蹲在街边,看着人来人往啊,看着做生意,学怎么干活,等到懂的事情差不多后,溜进红院去偷水把自己搓乾净,上门找活干,一家不要我,就换下一家,找到我够活为止。」 「我的命很贱、不值钱、又没什么意义,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哪来的毅力,回过头时也怀疑那会怎么不直接躺沟里饿死投胎算了,可我就是没有这么做,只是循着本能让自己好好活着。」 「你们有恨,我理解,但我从来不明白甚么从容就义、甚么自我奉献。在我眼里,命就是天,报仇不比吃饭大。」 「我就最见不得你们拿人命开玩笑,刀枪学了是用来保护的,向着自己算怎么回事?凭甚么我视以为天的东西要被你们三言两语就当不重要交代出去了?」 温徇欲言又止,朱掣冷冷瞅了他一眼,转身往墙边的行李箱走去。 「……十七年。」 温徇音色沉沉。 朱掣停住,回头看向倚在墙边的人。 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同平常,那身影有些落寞,带着无以名状的脆弱。 「十七年前,我被困在城墙内,每次母亲跟着父亲出征时,我就会溜到高台上往窗外看,沿着主街,看着那一片根本糊成一团、连城墙都望不见影的街景,满心期待,盼着他们从战场上回来。」 「那一年,我要十岁了,最后一次收护符,父亲说,等他回来给我过完生日,我就可以开始跟他学体术了。」 「结果最后,我只盼来了两具焦黑的尸体,血肉模糊、脸鼻子眼睛都炸得分不清了,全部糊在一起,我甚至都不觉得那两个大黑块像是『人』。」 「一夜之间,我甚么都没了。」 「叔叔看我可怜,说要帮忙照顾我,结果直接把我从小生活的家抢了一半过去,理由是一个孩子用不着这么多钱花,够用、够活就好了。」 「我连爸妈房里的遗物都还没来得及收,所有东西就都被清掉了,家里正中央拉了条警戒线说是要重新规划,我守在前面闹半天,只得了他一个巴掌,说我不懂事。」 「家里没有能主事的,原来的老管家尽心尽力照顾我,我心怀感激,直到他直接在我面前抢走了那一盆父亲生前最爱的平安树。」 「我亲眼看着他把那盆没有价值的平安树像垃圾一样连着土刨出来倒进花里,拿着那个用金框边的、挺金贵的花盆,带着之前偷藏的赃物,连夜走了。」 「我好不容易把树种回土里,可那树还是枯死了。后来我才知道,家里的财务因为这少了一大半。」温徇不由苦笑:「我连一颗小树,一个盆,都守不住。」 「墙倒眾人推,没有人愿意留下来,看顾一个没有老爷的少爷。」 「我把不愿意留下的都打发了,只剩一个厨娘跟一个扫地工,我第一次看帐本,头昏眼花,又怕再有人偷东西,亲自拿着钱去超市买,可人家看我当时一个还没长开的小不点,根本不敢把东西卖给我,我第二次是带着厨娘去才买到东西的,还被她明里暗里嫌弃手脚慢、不中用。」 「我知道自己是小少爷日子过得太娇惯了,还有比我活得更苦的人呢,我嫌弃甚么?所以我想,以后就长大点、懂事点,就不用这么委屈了。」 「可后来,叔叔又来要地了,只不过这次首领出面帮我挡了下来。」 「我怕了,我不想再被人欺负了,所以我主动站出来,给自己求了个机会。」 「我知道他在给我派那个任务时压根就没想让我成功。让一个小屁孩去取眼中钉的人皮?哈,怎么可能成功?」 朱掣闻言心尖一颤。 「可我就是成功了。」温徇沉声道,目光中夹杂着复杂的挫败:「我开始还甚么都不知道,像个傻子一样喊他义父,想着,不管他之前如何放任我家败落,至少他最后还是出面保下了我唯一的容身之处,总归……他是有心的。」 「可就这样,一年,又一年。」 「每次我手里多一份势力,就多一份真相,温家里就多几千份义愤填膺,这些年,我战战兢兢、拧着每一条线索都不敢放过,我是一点一滴知道我父亲怎么死的、母亲怎么死的、温军怎么死的、甚么死法、被甚么害的、谁提供的机会,每一个环环扣扣,细之入微,我要报的仇越来越多,该杀的人越来越多。」温徇别开眼,自嘲道:「你知道吗?我还派人去当地问过,有户农家说他看见当天有条野狗衝出来撞了军械车一下,说是饿疯了晕头撞上去的,我还不信,带人挨家挨户去问一条没人记得的野狗,想着他是不是有预谋撞上来的?又是不是撞到了甚么要紧东西?结果问来问去没问到一条狗犯了甚么罪,可我就为这白白折腾疯了个把礼拜,脚都走扭了,像个傻的一样,生怕放过任何一个该死的人。怎么样?好笑吧?」 「你说,你惜命,看不起挥霍性命的人。」温徇嘴角牵起一抹难看的笑:「可从小到大,我们最看不起的就是惜命的。你劝我放弃,可你想好好活着,难道我就不想吗?可我放不下,从前只有我自己的仇恨,但现在我就是那个仇恨……朱掣,我逃不掉了。」 徐徐沉声,像是沉淀的巨石,积压在肩顶,不敢乱动、不敢拿下,生怕一不小心毁了自己,也毁了藏在巨石庇护下的人。 朱掣不懂,他从来没有那么恨过谁,恨到让他不得好死的地步。 可他就是见不得。 就像是看见人倒食物,他会衝上去抡人一拳一样,就他妈不爽。 尤其这人还是他在乎的。 温徇缓了缓,从墙边起身:「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年,有必要这么要死要活吗?」 「哈,我还不配说你了是吗?」朱掣心里闷,也没力气再吵,转身就去提行李箱:「随便吧,你这金窝银窝我他妈住不惯,现在就收拾收拾滚回我的狗窝去。让开!」 温徇反应过来,略带慌张地拉住他:「你不能走……」 朱掣掰开他的手,打开衣柜一把抓了就往箱里塞:「温将军好霸道啊,我怎么不能走了?我劝不动你啊,那我还在这干甚么?我自己还有几十年好活呢,为甚么要你这么折腾的人在一起?跟着一个不要命的人好玩?还是当个你随时不高兴就回来洩慾的工具人好玩?」 「……」 「滚蛋!你以为我愿意!」朱掣用力压上箱盖:「我的话你爱听不听!到时候真作死了别让我知道!」 温徇见他收拾衣服又收拾完设备,经过小茶桌时一顿,放下行李一口闷完果汁,然后用餐巾纸把切好的一块块煎肉蛋饼折进去塞口袋,拉上行李箱离开。 温徇站在原地,刚刚他走的时候,一个多馀的眼神都没给他,对那份煎肉蛋饼都比对他还有感情。 走了。 又走了。 …… 算了,也好。 * 卢璟天倒在沙发上,他感觉自己身体越来越差了,可这菸总戒不掉,偶尔脑袋清楚时把菸丢了,不清楚时又会被他自己找回来屯一堆在小橱子里,没用一直丢又浪费,索性就抽下去了。 楼下那家店员做了十几年,每回他去买菸时都会聊两句,他难得亲切,靠着柜檯聊天时总让卢璟天感觉到久违的真诚。 事到如今,已经很少人会这么对他了。 老姜最近给他看那些公文,字密密麻麻挤一团,他发现眼睛也没从前好了。 老了啊…… 他无亲无故,本来有的不是老死了就是被他斗死了,再不然还有利用死了,但他没空缅怀,因为到他这代突然讲究甚么人权了,他光是处理四起的纷争就分身乏术,要不是温徇帮着控场,他觉得自己能在这事上栽不少次。 新时代降临嘛,总要出点乱子才好平息。 他知道那帮和他同期的元老是上时代的遗毒,也知道那些人有跟自己差不多的毛病,温徇说要惩治才能服眾,他倒也同意,反正那些人都不安好心,一心只想从他这里挖好处,惩治一下也好,到时候无权无势从牢里出来了,也许还能像普通老友一样面对面打麻将。 至于自己退休后…… 不知道这位置会落到谁头上,要是温徇的话应该能做好,不过他知道他根本不屑这个位置,也好,看他那性子也确实不适合,就任他想干甚么干甚么吧。 门突然被撞开。 卢璟天扶着椅把踉蹌起身,脑袋还被烟燻着,一脸懵圈看着围上来的警卫,却见一人拿枪指着他,声色鏗鏘道:「嫌犯杜鹃已落网,你有权保持缄默,现在请配合警方调查。」 一对冰凉的手銬落在他腕上。 然后有东西冷不防从背后突来,将他电晕了过去。 昏迷前,他隐约听那人喊道:「嫌犯试图挣扎逃跑,已使用电击……」 再醒来时,他躺在监狱的床上。 他太熟悉这个地方了。 卢璟天顿了一下,慌忙起身,第一时间以为是那些刁民为了弘扬人权主义把行政中心给剿了。 那小子还好吗?他出没出事? 牢门推开,有一碗吃食被推了进来。 卢璟天对上不太友善的目光,有些警惕。 可那人见状只踹了饭碗一脚:「行了大首领,没毒,好好珍惜吧,接下去可就没有了。」说完就兀自离开了。 卢璟天饿半天,这副身体又虚,此刻实在有些扛不住,想想那些人费心思把他弄进来也不会只为了在牢里给他一碗饭毒死,就硬着头皮吃下。 可刚没几口,喉咙突然像火烧一样疼。 卢璟天瞠大眼,抓紧噎喉想吐出东西,可刚一咳却发现全是鲜血。 他试图开口,却只有咿咿呜呜的声音,脸色煞白。 他……发不出声音了! 温四刚从军监里出来,坐进门口的车,拆掉电子皮:「将军,东西给了。」 温徇在后座应了一声。 「不知道他会吃吗?」 「明天看看就知道了,没吃就塞进去。」 「也是……」温四搓搓脖子:「对了,嫂子呢?怎么这几天不见人啊?」 温徇一顿,温五则是有些紧张地看向温四。 「这里会乱一阵子,我先让他回去避风头了。」温徇歛眸:「回去吧。」 * 隔着小窗口看到朱掣从计程车上下来时,小瓜眼都要直了。 「掣哥!你终于逃出那个臭男人的魔爪了!」小瓜喜极而泣,像个迎闺女回来的老妈子。 「说多少次,我他妈是自愿去的。」朱掣白了他一眼:「姨呢?」 「楼上午休呢!」 「嗯。」 小瓜忙替朱掣提上大行李,见朱掣闷不吭声提了小的独自走在前面上楼,不由得道:「掣哥,你不高兴啊?」 「……看得出来?」 「当然,你眼角都红了。」也没骂我乱碰你设备箱,小瓜试探了句:「那啥,你要不要吃糖?」 「不用。」就甩了个臭男人有甚么难过的,朱掣等小瓜提上二楼后道:「麻烦你打扫,晚上我再帮忙。」 「喔。」小瓜看朱掣垮着脸进屋,摇头叹道:「唉,男人啊……」 房间有定期打扫,乾净阳光味的被褥还透着人气,朱掣随便丢了行李,坐到床上扒出镜子一照。 ……这已经不是红,这属于肿了。 朱掣叹了口气,丢了镜子倒头躺上床,蜷起身窝成一团。 没出息啊,甩了人后自己哭。 要相信男人下一个会更好…… 操,不可能啊。 朱掣翻身瞪向天花板,目光真挚地盯着小时后被自己玩扫把剑时戳出的坑。 怎么办?要怎么把男朋友追回来啊? 30、凯旋 「这是我家的东西!」 男孩后背紧紧抵住柜子,眼眶通红,手上抓着小餐刀直指温庆铭,竭力守住仅剩不多的尊严。 旁边站着些僕从,全都低着头不敢上前。 「嘖!你一个小孩也用不到这么多,还不如给我投资钱滚钱,老林说那產业还不错他也买一阵子了,一直翻倍赚呢!你就把钱给我,到时候赚了我们就七三分!」温庆铭不耐烦上前一步,却被乱挥的银刃逼退:「哎!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就是要先出点血才能赚大钱!你一个小孩不懂!给我!」 「你会全部赔光!」 「什……!你咒老子呢!我可是行政官!我能欠你吗?快拿来!」 「我爸才是!」 「臭小子!你爸都死多久了!都几岁了还整天喊爸爸!」 温庆铭恼羞成怒,抄上一旁僕从的扫把就要往男孩打过去。 「住手。」 刚进门的卢璟天看着眼前荒谬的景象,脸色不由一沉。 「首、首领。」温庆铭连忙丢开扫把狗腿地凑上前:「您怎么进来的啊?」 「想来探视一下已故大将的独子,没想到门外停着你的车,进来就看到你欺负小孩。」 「没有,您误会……」 男孩见状似有转机,忙大喊:「他要抢我地契去赌!」 「甚么赌!我这是投资!小小年纪不学好!」温庆铭一慌又想抄扫把。 卢璟天扬手打开扫把柄,怒斥:「够了!你甚么毛病我清楚,但你跟个孩子抢算甚么本事?好歹是你大哥的孩子,别太过份!」说着见温庆铭怂了,才转向还举着刀红眼的小温徇,柔声递出一张名片:「温徇是吧?东西自己收好,要是你叔叔再来,就打这个电话,姜秘书会帮你处理。」 小温徇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迅速将名片抽过来,捏在掌心。 …… 「将军,时间到了。」 温徇停笔,起身拿起旁边熨好的仪典军装大衣往身上一披。 「知道了。」 「刚刚典狱长来问,是由您来执刑吗?」温四接着道,眼中透出兴奋的光。 「不用,就让例行人员来吧。」 「您就不想亲手宰了他?」 温徇别完衣扣,才在沉默中出声:「我不想沾上他的脏血。」 收拾乾净后,温徇戴上久未使用仍崭新的军帽,跟几人驱车离开大宅。 这天,街上散佈着漫天公告。 『本月上午十时三十分,上城区军部总法院将于中央广场招开宣判大会,对卢璟天等十名军事重犯进行公开宣判,届时神国公民可以到场旁听!特此公告──!』 卢璟天望着被笼顶网住的天空。 一格一格的,拆分成好几块,却没有一块属于他卢璟天。 一路上,有人抢着上来救他,有人抢着上来打死他。 这不是场公平的审判,那人明显操之过急了,但即便如此,依旧无可驳回。 公告响亮的刺耳,恍然间好像回到十七年前,他公告神国大将死讯的时候。 …… 『即日起,暂停军部常规外活动,仅于上午九点至下午五点整开放军事纪念堂进行公开吊唁。』 温小少爷穿着略为宽松的小西装,抱着两张黑白的照片站在灵前,神情呆滞。 这么个小少爷,卢璟天上一次见到他,是在他的八岁生日。 当时他送了他一个坦克涂装的马克杯。 带着生日帽吃蛋糕的小少爷心情极好,眉眼间全是飞舞张扬的喜悦,大着胆子像自己的父亲要求十岁生日后一定要学上心心念念的体术,抱怨学校里那些人都长得比自己高,他得培养一身本领才能不被那些人撑着脑袋喊小弟,气势熊熊地发誓等到时候学成了,看谁还敢乱压他的头。 可转眼两年,局势变化太快,将军夫妇上了战场,只留下他和一个空旷的家。 小少爷天天蹬着两条短腿跑到高台上去看,也不知道到底有甚么好看的,而他的秘书告诉他,那是在看战场的方向。 他不害怕,他相信自己的父母是英雄,英雄一定不会出事的。 可惜他永远等不到他们回来了。 卢璟天看了他一眼,登上演讲台。 …… 卢璟天让人扯着铁鍊,被迫从半米高的囚车台摔下来。 脚腕骨痠麻得走不动道,可两旁军官凶狠喝斥他跟着走,他只能歪歪倒倒地倚着两个蛮横的力道前行。 可当他看见站在宣判官旁、身着军装的温徇时。 他瞠眸想睁开束缚,却被压倒在地;朝他吶喊,却只有几个吚呀破碎的残音。 而他的义子始终冷冰冰地看着他,好像他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军事重犯。 那一瞬间,以往不经意的细节,似乎都有了解释。 卢惊天愣在原处,认由两名军官将他拖到受审台中央,按在地上、扣好锁链。 台下,温徇端坐桌前神色冷漠。 台上,左胸口带着红标的那人眼神呆滞困惑、带着急于求答的迫切。 某个微醺的夜晚,卢璟天也这么看过自己。 当时他醉着,手拎着酒瓶摇摇晃晃掛在沙发边,却死抓着他的手不肯放,用被烈酒烧过的嗓子,低喃道:「阿徇,我没儿子了,你也没有父亲了。你做我的儿子,好不好?」 有时温徇会想。 如果一个好,就可以偿还所有亏欠,那他大概是愿意的。 「义父,你收我做义子吧。」 但他又觉得,好险当时这么回答了。 他没有说好。 因为他知道,永远都不可能。 卢璟天虚弱的躯体始终无法挣动束缚,而青年身旁的审判官起身,原本窃窃私语的人们瞬间禁声,安静听着他诉诸罪状。 「重犯卢璟天,伙同当地行政官侵吞公款、利用职务之便变造身分认证、非法人口贩运及剥削、提供倒卖军火管道……」 卢璟天剧烈挣动,锁链錚錚敲在铁桿上,声声扎入心间。 看他,这么着急,还知道自己要死了。 「……六十八年初起以不法管道协助墙外圣地前行政官路翔谋夺灾民财產,并藉回局势混乱製造人口黑数,以不法手段压迫为奴强制性剥削、劳力剥削、器官摘取等多项不法交易,贩运人口高达一百四十三人;六十八年末起,私自建立地下通路协助林氏输出军备赚取暴利;七十一年起拐卖胁迫多名下城区青少年以投毒威胁其进行情报事务,妨害人身自由……」 温徇看着那眼神混浊中透着一丝异样的心焦,指尖紧紧拧在掌心,掐出红痕。 不用喊,你已经哑了,没人救得了你。 你凭甚么挣扎?当初决定一颗砲弹轰下去时,你怎么就没想让他们挣扎一下? 「……以上罪状,违反神国国法贪污治罪原则第六条第十二款、人权法第三十二条、社会秩序维护第四十二、九十二条、军刑法第七条第一项、第十八条第二项……」 卢璟天使劲拍着乾冷的地,满布皱纹的手沾上细碎砂石,在掌心凌噬着过分坎坷的年岁,乾裂嘴唇相隔遥遥数尺外,冷风却残忍压灭好不容易挤出的话音。 呵,还想说甚么呢? 那就帮你说吧,他妈这个丧心病狂的白眼狼真坏我好事,对吧? 「……现依照军部行判,处以枪决。」 卢璟天半天喊不出声,连忙举起带銬的双手对空一顿乱画,焦急想表达甚么。 温徇突然顿住了。 他瞬间有种想要拿纸笔、不顾一切奔上台的衝动。 然而旁边军官见中年男人不安分,直接往他背上狠踹一脚。 卢璟天踉蹌扑回地面,撞得鼻青脸肿,却依旧挣扎起身,手脚并用爬着努力几到看台边缘,用指甲开绽的手扒着自己的嘴,朝青年无声地喊。 温徇眼前一恍,鬼使神差地,他想看清那些被鲜血和唾沫不堪搅混在一起的口形到底在说甚么。 可他始终看不清。 卢璟天见状一愣,缓缓放下双手,任由两名军官将他拖回原处狠狠按下。 「宣读完毕,压送人员就位,执刑人执枪……」 男人付之一笑,无声地说了甚么,然后垂头闔上双眼。 温徇骤然抓紧扶手,控制不住在百感躯干中窜流的焦燥,微微倾身。 「行刑。」 枪声鸣响,长破天际,在灰濛的天光中猛然劈下一道惊骇。 鲜红的花在胸口绽放,一生最盛大的勋礼,带着血腥和试图盪尽一切的癲狂。 可他说了甚么呢? 有人亢奋,有人激动,有人神采飞扬。 他到底想说甚么呢? 有人唏嘘,有人感慨,有人黯然离场。 为甚么要……笑呢? 「将军!我们──!」 温五兴奋转头,却在看见温徇的瞬间愣住了,迅速低头把正要上前大熊抱的温四拽了下去。 现场人员在温五的导引下都散了。 审判长走了,军官走了,下去时还顺带拖走了刑台中央的尸体。 而温徇始终没动。 热泪滚过脸颊,打在银色的军徽上。 那是他亲手帮他别上的。 他不知道自己待了多久,直到天黑才后知后觉回过神。 他赢了。 准备得太过完美,完美到他几乎没有得胜的实感。 好像就是一瞬间,在这个人死的那刻宣告了自己的胜利。 然后呢? 赢了……然后呢? 他慢慢理直自己的军装衣摆,板正、挺直。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淡然抹去泪痕,看了下温五留给自己的讯息、转身出去。 外头喧嚣不再,车场上没剩几辆车。 温徇鑽进自己的车中锁了门。 很安静。 车内灯光再度暗下,他在漆黑中闔上眼。 快要结束了,再撑一会、就一会…… 「呃,哈……呜……」 泪水再次溃堤。 搭着方向盘的手握不住,顺着圆弧滑了下去,额头紧紧底在盘面上。 怒吼随放肆的哭嚎倾泻,像是撤去这身束缚,还是当初那个无依无靠的少年。 不甘、悲愤、痛苦,搅混到一起,在夜里静悄悄地崩溃。 他突然很想让人抱抱自己。 就像他不是那个永远顶在上面撑着的。 他希望还有地方可以躲、还有地方可以藏,有地方可以展现脆弱的一面,而不是将怯懦撕成碎片,重新装贴成勇敢的样子。 他累了。 绷了十七年的心,好像快要不会跳了。 31、定局 处刑消息一下午便传得人尽皆知,本来井井有条的上城区没了依傍瞬间乱成一团,比中下城区还要人心惶惶,而敌国首领听闻倍感荒唐,但暂时还不敢来淌浑水,毕竟这里还大军坐镇。 但温徇的将军身分暴露,应证大眾多年的揣测,也同时招来眾多怨愤与不解。 朱掣回来不出半月便听到这消息,心里有些隔应,尤其朱承贺还一直跑来骚扰,大概是协会认为这跟他从上城区离开有关係。 反正说没关係铁定没人信,朱掣乾脆不解释了。 不过有粉丝说他参加公开处刑,还把现场偷偷录了下来,朱掣没忍住好奇私下看了私讯,当时现场不太平,抗议人群在场外闹成一团,有秉持人道主义阻挡死刑的,有单纯想为首领说句话的,有问首领都要处死为甚么那小林总还没死的,甚至还怀疑是温徇暗箱操作给未来亲家赦免罪刑。 军部严阵以待,内场肃静得可怕,那名粉丝进去后也不敢太张扬,只敢悄悄把手机藏在椅背遮挡下,画面大半都是黑的,只有依稀的声音。 往上有传闻说当日卢璟天的行为很奇怪,然而没人能拿出清晰的影片佐证,朱掣也无从推测奇怪在哪,只想这大概率是温徇的手笔。 然而朱掣把影片来回放了三遍都没听到熟悉的声音,只有在结束后,镜头随着粉丝离开那瞬间、桌边一晃而过的人影。 不知道这次结束,他会不会又喝成那个样子。 不过虽然有间言碎语,但温徇的立场比他想像中还要稳固,到底是没出甚么危险的样子……难道之前是他想太多了吗? 朱掣捧着手机,指尖在通讯栏迂回不定。 本来作为下城区新世代好公民,这里面没他事,反正最多就被人扒出协助军部调查案件被在网路上来回削几次,真人也掉不了几根毛,只是…… 要打电话问问吗? * 深夜军营,庆功宴。 大仇得报,举杯欢庆,平时操演的空地上全是温军的欢呼声,就算有非温家一脉的,或是不敢吭声,或是被氛围推着入戏。 「我们温军要杀的人,早晚杀得!我们温家军要夺的权,早晚夺得!那群死不要脸的贱胚子!早晚跪在我们脚下哭爹喊娘!」 眾口齐声,响彻夜空,欢声笑语浸在杯盏酒水间,被眾人胡乱吞下了肚。 温徇隐在墙角,手握半空酒瓶,直到又一下铃声响起,他顿了好久才掛断,起身独自驱车来到军监。 林映煋听闻动静立刻警惕,见牢门外有隻目光涣散的温徇心思又活了过来,趴上窗口调侃道:「哟?大喜日子,你这大功臣怎么自己出来了?」 「无聊。」温徇沉声:「已经没什么事做了……」 「好不容易半解脱了,就没有想做的事?」 温徇一顿,脑中浮现那个熟悉的身影躺在沙发上。 『我这一生差不多就这样了,剩下只希望那些遭心事在有生之年能消停吧。』 温徇眸光低垂,郑重而深沉。 「想当英雄。」 林映煋满脸错愕:「你有病?」 可温徇只是微微一笑:「我也觉得我有病,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真疯了?明明小时候都没这么中二的啊?难道是衝击太大了?」 「我没疯,我是认真的。」 林映煋呵呵明显不信:「我果然不懂你们这帮大老粗的脑回路。」 温徇苦笑摇头,将酒灌尽,自顾自地坐到门脚下,抱着单膝喃喃:「枪开在人身上,死的是一个人;可同样的枪开在思想身上,死的是一票人。然而最后到底是哪家渔翁得利了,却没人在乎。」 「好端端卖甚么文艺……」 「我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知道,他们的敌人不是彼此,而是那个渔翁。」温徇眼里掺着痛恨与诡异的爽快:「他们就是会被这种烂大街消息左右的蠢货,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贱不贱,他妈才会在当完旧时代的奴隶后又全都屁颠地跑去当新时代的走狗。」 「……」林映煋撇嘴:「将军,走心了啊。」 温徇呆呆地望着长廊,想到甚么莫名一笑:「早就走了,走得彻底。」 「怎么觉得我两不在一个频道……」林映煋把手伸出窗口往下拍了拍门板:「酒还有吗?我也要。」 温徇摇了摇头,抓着喝剩的空瓶颈敲地板。 「过分。」林映煋缩回手抓着栏杆叹气:「你男朋友呢?」 「也走了。」 「他不要你了?」林映煋刚说完立刻收到一瞪,嘖了声:「唉呦,好凶。」 就在这时,温徇手机又响了。 只见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掛掉后直接扔到墙角。 林映煋把整颗头卡到窗上,好不容易才瞄到萤幕:「阿掣?谁啊?」 话刚说完,萤幕又亮了。 「……」 「是讯息欸,不看一下?」 「……」 「哦?又跳了!」 温徇把手机翻面朝下:「闭嘴。」 「嘖,行,不是你自己来找我吐的,我闭嘴。」林映煋自讨没趣,可刚抬头就见到来人,吓得差点把头真卡出窗外,连忙伸手去拍正低头滚空瓶的温徇:「你男朋友来了!」 温徇不耐烦挥开在脑袋上乱搧的手:「别烦我。」 「我说真的!他……!」 「就是狱警,大惊小……操。」 温徇没忍住暴了个粗口。 只见某人两手抱臂,一脚用力踩停滚到面前的酒瓶子。 「狱警?嗯?」朱掣眉眼弯弯和善道:「男朋友,几天不见,你他妈皮痒了?」 两小时前。 温四醉醺醺得捧着手机:「嫂子?你怎么打给我啊?」 『……』朱掣实在不想说自己已经被本人连续掛了十几通电话:『你家将军大概是醉倒在哪了,电话没人接。』 「啊?喔,那我找找……」温四左顾右看,终于在会场周围见到还算清醒的温五:「老五,将军呢?」 「去军……」温五话回一半,皱眉道:「你在跟谁打电话?」 「嫂子啊,说将军好像喝醉了,人也不知道跑哪去,没接。」 温五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伸出手:「我来说吧。」 时间回到现在。 温徇脸色骤沉,猛地起身:「谁他妈让你进来的?」 「我他妈让我进来的。」朱掣额角轻抽,瞥了看戏的林映煋一眼,又拉起温徇的手:「走,回家。」 「我送你出去。」 「你跟我回去。」 「听话,我有事要办。」 「甚么事?就在这喝闷酒?」不想朱掣两手一插,原地耍赖:「那我也要。」 温徇固执皱眉道:「我需要一点隐私。」 朱掣理直气壮:「那真不好意思,你男友我就是个掌控慾强到连你去蹲粪坑我都要爬门板的那种变态,我就喜欢坐在这听你的隐私。」 「……别闹。」 「我不要~」朱掣硬揽住温徇拖着他坐回门下,抬手敲了敲门板,朝人已经消失的窗口喊道:「小林总,真没想到你跟我家阿徇这么熟啊?一起聊聊?」 「不用!你们聊!我休息了!」 朱掣扬眉,回头时正好对上温徇阴鬱的目光。 他轻咳一声,抓住温徇侧头拨通电话:「喂?帮我去便利店买点酒,顺便拿个毯子……没事,有我陪着。」 温徇没抢到手机,见他掛断阴沉道:「谁?」 「我叫的专人外送。」朱掣往温徇挪了挪身,拍拍肩膀:「累了就靠我睡会。」 「不用。」 「不用个鬼,你看看你那鬼样子,全是黑色素,丑死了。」 温徇皱眉,拿起手机就要往脸照。 「别照了,这儿黑不拉基的也看不清楚。」朱掣扒下他的手机将头摁到自己肩窝上,哄娃似地拍了拍他的背:「放心,我不嫌你丑,你就安心睡吧,反正这里又没有下属跟镁光灯,你还摆甚么架子?」 「……」 牢门对面林映煋光听声就被餵了一嘴狗粮,选择远离情侣敬爱生命,而温徇僵持片刻,还是乖乖枕上舒服的颈窝,任由朱掣将他拦腰抱牢。 等温五把酒送到时,朱掣食指压唇无声提醒,温徇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温五走后,朱掣将毯子披到温徇身上,然后拿出一罐啤酒敲了敲送餐口、掀起门板塞进去。 朱掣拉开易拉罐畅了一口:「小林总,说说吧,你跟他做了甚么交易?」 对面也传来拉罐的声音:「你问我啊?」 「不然呢?这里有别的小林总吗?」 「你就不怕他……」 「他睡着了。」 「那他要是没睡着……」 「那他也没阻止我问啊。」 「……」林映煋盘坐门后,灌了一口:「我不能说。」 朱掣嘟嚷:「你都收我酒了。」 「那你收回去?」 「我才不要喝别的男人口水。」 林映煋有点无言:「那就算了。」 朱掣看着地板陷入沉默。 良久,再度开口:「不用讲具体交易,我只想问他接下来会不会有危险。」 「他没跟你说过?」 「没有。」 「也是,要换我也不说。」林映煋长出一口气:「其实你应该也看到了,温徇的地位不低,基本上来说是不会出事的。」 「除非呢?」 「他自己做作死。」 「他还要怎么作?他仇不都报完了吗?」朱掣试探道:「他叔叔?」 「不是。」林映煋轻嘖一声,往门口坐近了点:「你想啊,该死的人都死光了,可现在除了我们这些人谁知道他逼死那些傢伙是要做甚么?」 「不是都报完仇了吗?」 「人死就好了吗?你傻啊?」林映煋嗤笑:「知道为甚么温徇得势后不揭发真相,而是钓鱼执法、先栽赃谋害让他们一个个全死光吗?因为那些『为国为民』的决策,再残忍都能得到原谅,所以不先弄死他们是没机会报仇的。」 「那也……反正都这样了,直接公告当年真相不就好了吗?」 「问题就是会以甚么方式公告啊。」 「这还能作?」 「当然能!都说是在作了,作死的人几头牛都拉不住,你还指望他自己给自己找最佳解决办法?」 所以……算是种自虐吗? 朱掣神色暗了暗:「那他想怎么做?」 林映煋轻哼:「你觉得我会知道吗?」 「至少你比我了解他。」 林映煋刚想说甚么,可最终只是闷了口酒,续道:「我……是大概想过,温徇人虽然不怎样,但就是有点遗传他爸的忠肝义胆,他可不允许像自己这种手段骯脏的人在高位上蹦达。」说着用酒罐敲敲铁门:「我看你也清楚,温徇在案子里多少都动过手脚,要么是为了让他们死得难看点,要么就是给卢璟天埋罪状。他要是不利用真相来阐明自己为甚么栽赃,圣地那有人就会继续作威作福、下城区那些人也会接下去干那些骯脏事、而林家这份巩固神国的最后势力也会跟着我在监狱里一起瓦解。」 「报个仇也计较这么多……」 「他甚么身分?又不能像一般人报完仇就撒手不管了。而且他是要宣告正义,又不是要让自己成为下一个卢璟天,他做为当年受害最深的将军夫妇的独子,这个身分就是最好的陪葬品,不论民眾得知真相后观感如何,消失对他而言就是最好的结果。」 想当初,那帮人设计害死温老将军在神国法律上并不致死。 然而温徇做这些事情,死了却都是死有馀辜。 朱掣抿了抿唇,话中带着嘲讽和酸涩:「又是牺牲奉献吗?」 林映煋听出他的不快,无奈一笑:「你不懂,他们就喜欢搞这套,最好死得轰轰烈烈、死前还能喊一句为了大义我不后悔那种。而且他要是不死,按照他那帮小弟怎么都不知足的尿性,估计会推他上去当首领,到那时他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不如一次断了他们的念想。唉,越讲越觉得我都比那帮大老粗讲义气……」 朱掣目光扫过落在地上的毯子角,毛茸茸的料子上不小心沾了些灰尘,他伸手捏起被角轻拍了拍,温柔地塞进两人之间。 「……我说你,怎么就不能给自己找一条好走的路呢?」他用鼻尖蹭摩着肩上人的发顶,低声叹道:「非得折腾。」 话音刚落,被子往下滑了几分。 朱掣把落在胸口的被拢回颈侧,将受冷的地方摀得严严实实,认真盯着他眉眼片刻,敲了下铁门严肃道:「我想救他,你有办法吗?」 林映煋诧异:「听了这么多你还想吊死在他身上?」 「谁间间没事跟他一起作死?我要带他一起活。」 「你缺他一个吗?我听说你之前吃得挺开不是吗?」 朱掣隔着铁门瞪了他一眼:「知不知道甚么叫日久生情?」 「日久?不到一年啊大哥,你跟我讲你两长情了?」 「你管我,我乐意。」朱掣执着连敲了两下:「就说能不能帮我?」 林映煋的错愕都快溢出门板了:「你求我?求我这个温徇的对家?」 「是你说你比那些人讲义气的,不求你求谁?」 「不是……我说你就信啊?」 「直觉啊。」朱掣摊手:「我也是靠直觉认得温徇是好人,你看这不是对了?」 「哈,那你这直觉真准,都定位在同一类人身上。」林映煋这辈子还没这么被叫过好人,心中不得不说有些复杂:「行吧,怎么帮?」 「我也冷静了半个月,想想现在劝他停手好像确实有点马后炮,不如先把人截下来再说,如果他出甚么事,我想请你帮忙他逃跑,要真迫不得已,就製造假死,把你们的行动告诉我,我带他走。」 「这倒不难。」林映煋调侃:「但你两不是在吵架吗?还有心情私奔?」 朱掣隔门白了他一眼:「吵过了总得想怎么活吧?某些人骂不醒就得扛着跑啊!不然等死呢!」 「真是意志坚强。」林映煋失笑:「行吧,这样也就不欠他的,就当还人情。」 「谢啦。」朱掣说完贼呼一笑,用手肘撞了撞门板:「不过说要还人情,所以你们不是有交易,而是你求他啊?」 「唉,最讨厌你这种敏感的傢伙。」 「嘿,承让~」 铁门两侧你一言我一语,一人和另一人盖着毯子依偎在一起,原先阴冷的军监反到因此多了点温度。 而阴影中,覆在毛毯下的指尖微缩,将被子又裹紧了些。 32、背道 后半夜,朱掣说着就睡着了,林映煋察觉对面静下来便悄悄把喝完的啤酒罐塞出去,假装没事窝回牢底。 温徇察觉气息缓缓睁眼,扶住睡歪的脑袋反把人揽怀里,抬指腹擦过他嘴角的口水,眸色温柔地把他睡到半开的嘴闔回去,把毯子叠到朱掣怀里盖好、将人打横抱起离开。 那天朱掣没回下城区,而是直接睡在温徇房间。 但隔日一大早朱掣还是避开耳目回去了。 温徇没拦他,只是回军监提审林映煋。 林映煋在帮忙下解了銬,边转动被绑红的手腕边问:「对了,我之前就想问你甚么时候戴的眼镜?不是二点零吗?」 「也没到二点零。」温徇淡然一笑:「就是有人说好看。」 「……」 得,当他没问。 林映煋坐正后,两人开始商量后事。 「那个擅作主张的和尚怎么处理?」 温徇脸色骤沉,折着手阴森森道:「剁了,不打麻药,给我生剁,留着口气让他在牢里享受一下没几把的后半生。」 林映煋眉头一跳:「你对他怨念这么大?」 「那白目想不开去碰小孩,活该。」 「那个路夫人怎么处理?」 「你看着办。」 「你二叔呢?」 「请他退休。」 「偽造笔录?」 「记我头上。」 「帮你演戏的死刑犯?」 「当初是我承诺给他们新身分和新罪名,死罪都不做数。」温徇试探看他:「我的话要兑现,至于谁该放谁不该放,你来评估。」 「明白。」林映煋点头:「那张大迅那些……?」 「药厂的解药继续研製,剩下都砸了压成废铁不然就充公,谁也别抢,不过你想过几个有用的到自己名下的话我没意见。」 「谢啦,我还在想怎么干走那间零件厂呢。」 「也不是白送你。」然而温徇在对方疑惑下笑道:「钱请打到温军帐上。」 林映煋眉头一跳,刚起的笑意立刻消了下去,满脸哀怨:「行,人都要走了还抠门呢。」说着却在心里盘算该怎么样才能便宜点把东西坑过来。 温徇微笑,没告诉他价位自己已经算好硬塞到他出狱后审核公文第一位了,一颗螺丝钉的钱都不能少。 「你的首领人选现在在哪?」 「你放心,好着呢。」林映煋扬眉:「如果你担心人品或是我搞傀儡政权的话可以视讯,我让他们打给你?」 温徇见到林映煋眼中的警惕,微微一笑:「不用,不方便见就算了,反正接下来也不是我跟他合作。」 「是他『们』,哪个城区出生的都有,但会让下城区的选上,其他人帮衬。」 「你真要用选的?」 「真的一人一票选暂时不可能,但可以用一区一票。制度慢慢改吧,等文化水准都提上来再说,不急。」 温徇淡淡应了声,然后气氛陷入沉默。 林映煋半天等不到声,疑道:「你这就交代完了?」 温徇翘脚往后一靠,摊手:「都差不多了。」 这下林映煋反到急了:「不能差不多啊!你之后可没机会再交代了!」 「你怕甚么?都敢逼我给钱了。」 「那是你讲道理,可别人不一定讲道里啊!」 「顺其自然吧,再多我也不知道了。」温徇轻笑,看着对方急燥的表情,舒缓的神色中带着安抚:「放心,温军不会害你的,我们有仇的又不是你,而且你替我们把林映和搞进医院的事重要干部都知道,都会为前任将领杀遍神国了,绝计干不出恩将仇报这事。」 林映煋拧眉犹豫了会,终是叹道:「那你打算怎么放我出去?」 「等我事跡败露,你会跟其他冤狱的一起被救出来、立刻装晕送医,然后让你的人混进追击中把我一枪打死。这是路线,我会引导那些人照着着跑。」温徇递出摺叠严谨的薄纸:「放心,我就站在那给你的人打,不怕枪法不好打歪。」 「呵,谢谢,您真贴心。」林映煋接过纸片纂进囚服口袋:「对了,沙鹿前天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吧?」 温徇身形一顿。 「……嗯。」 「难得人家坚持,你真不留条命下来陪他?」 「我是认了他几年,可他才认识我多久?没必要。」 「唉,沙先生看人的眼光真是从一而终,我前天也是这么呛他的。」 「……」 「反正我会给你留个机会。」林映煋说着掏出一枚刻着树木的硬币,拋给温徇:「只要你逃跑时把这个东西丢出来,我的人就会改变策略放你走。」 温徇随意翻看了下,抬手又想丢回去:「你当在许愿呢?不需……」 「就拿着吧,别等关键时候后悔了。」林映煋目光不禁往旁移开,小声道:「你如果真就这么死了,老实说我也不甘心。」 硬币随着迟疑重新滑入掌心,温徇捏了捏,币面上有股铜臭味,看上去是已经有些年岁的事物。 温徇抬头正好对上林映煋目光,只见对方又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他记得,这傢伙虽然比他小,但小时候那会却比自己高了两公分,为此这人每回都会专程来生日会跟自己比身高,最后总会不欢而散。 但自从那之后两人就断了联系。 温徇眼里从此只容得下仇恨,也就逐渐将这个人在自己的认知里单纯地划为富冑权贵,凡事利益优先,这些年为了筹钱查情拢人脉也抢过他不少生意,导致后来两人见面就会暗戳戳掐上两句。 但温徇的用意到不是单纯打嘴仗,而是真为了生意和脸面必须适时下他威风;不过现在看来,这人大概每次呛他的时候都带着小时候的「旧情」。 虽然两人性格差不多败类,但他觉得林映煋比他还像个人。 至少他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甚么,也知道争取的意义。 现在听他这么说,有一种自己终于要从提线偶还魂的感觉。 激动炽热,却又布满荆棘。 * 七天后。 有人怀疑张大迅的死因蹊蹺,黑进监控系统找到被删除的道路监控,发现车辆行跡诡异,追着车牌去调查,却发现这个车记在温徇名下。 各方揣测接踵而至,连带质疑起前首领卢璟天的罪状,那所谓扰乱国安和社会秩序的身分似乎有了其他可能。 接下来更有人抓出圣地的记录,从俯视的拍摄角度看去明显注意到那些被提前安排在两侧的暴徒,而这所有都是这段时间由将军温徇经手的清剿案件…… 一项质疑,连带整串事件都跟着诡异了起来。 有人追着路翔案一路到政权中心,慢慢挖掘出潜藏在案件下的事实。 最终,得知早已准备在那的真相──温徇利用温家残留势力为父母报仇。 消息一出,举国譁然。 然而对于一名某种意义上的连环杀人犯,神国国民并没有太大的宽容。 媒体接连挖出黑料报导,或真或假,却一并指向目前位在权力中央的温徇,他的宅邸门口围着越来越多反抗人士,将本来宽敞的铁闸挤得水洩不通。 这些天宅中上下出门都得用逃的,弄得管家何敬是一天比一天焦躁,而何衝因为哥哥的抱怨每天在后院操兵时人也懨懨的、没什么精神。 温徇轻掀窗帘,瞥向院外鼓动的人群。 目前效果比预计来得好,也不知到该不该感谢神国人总是如此嫉恶如仇。 他今晚就会离开,而利用完又拋弃了下属的将军会被眾口唾弃。 他今晚就会死在小巷里,也许会被人们砍下脑袋、掛在城门上。 不过这都会是身后事,那套要留全尸才能投胎成人的习俗,温徇也不管了。 反正他也不想再以人的身分重新活一遍。 也许他能做一头懒散的狼,整天打猎吃肉晒太阳,偶尔需要打群架的时候再现出利齿尽情撕咬、酣畅淋漓一番。 没有利益纷争,只有猎食和战场。 比的是谁更狠,谁输了就献出全部。 不问来路,不计得失,逍遥自在,痛快一场。 且能死得乾脆。 入夜,温徇锁上房门,换上那套藏在衣橱底的市井打扮,压了压帽沿微微遮住半张脸,翻出二楼窗户,沿着墙边砖缝三两步就这么溜了下去。 院门口,眾人守半天也累了,有些还在睡梦中,突然一个身影就当着面翻出来落地,在反应不及时往大街上衝了出去! 「那是甚……?」 「是温徇!他出来了!」 「堂堂一个将军敢做不敢当!居然丢了一家子自己跑?!」 「追啊!别睡都起来!有傢伙的抄傢伙、没傢伙的撒腿追!可别让人跑了!」 温徇狂奔过整条豪宅区,窜入混乱的人流,脸上满是张扬笑意。 他好久没这么嚣张地跑了。 可是就在一个转角,对街窗口闪过诡异银光,温徇本能一震,瞳眸骤缩。 一切都慢了下来。 温徇下意识闪身,却仍旧没有避过震天的枪响。 碰──! 子弹穿过几十米外嵌进右腿关节,带出一片腥红色的血花。 温徇闷吭一声抓住路灯,险些跪倒在地,惊骇瞬间遍布全身、冷入骨髓。 这不是他预定的死亡。 林映煋没必要在这路上害他,因为他知道自己最后一定会死。 那会是谁? 可温徇没空深思,后方追兵随着推挤声越来越近,他只能扶着墙一瘸一拐继续上路,冒险将路线拐出预定之外的巷口。 然而电光火石之际,他被架住了。 温徇右脚施不上力,硬生生被那人往门里拖了半步,眸光一凛,试着用左脚抵住门框,反手拧向那人脖子…… 「别动!」 熟悉的声音带着着急,温徇心思和身体放松的瞬间,一缕熟悉的体香溜入鼻腔,他仰头往去,只见朱掣焦躁地将他拖进门内靠墙坐好,然后左看右看拎起地上铁桶往积水槽里捞了就往门口泼,来回三次才把血跡冲掉。 这里是某家店的后厨,此刻灯光昏暗,除了二人外没有半个人影。 朱掣丢下水桶,匆忙跪回温徇身前拖住他的腰把人架起来努力往屋前带,咬牙道:「血冲掉了还是有水痕,他们一定会怀疑追上来,我们先绕回去……」 温徇右腿像被辗过,但几乎被刺痛吞噬的目光却柔和下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门外,声音越来越近,冷汗从朱掣额前翻滚滑落,温热的血顺着温徇裤管、淌上他的、浸入裤腿、沦入鞋袜,又浸施了几块地,擦不尽的血在涌,腥味扑上鼻尖,朱掣眼眶一红,说出来的每个音都在发颤:「林映煋告诉我的,只是你现在受伤了,现在外面不只你安排的,还有人放冷枪,我本来想直接带着你跑,但是你现在腿伤了,你的腿……子弹、子弹还在里面,不能乱动,不然我本来可以……操!你再撑一下,我们逃得出去的,林映煋说了,隔壁街有……!」 可话音未落,经过最后一张厨房桌时,朱掣胳膊一凉。 匕首划过肌肤,在他使劲托住温徇的手上割出一道口子。 朱掣吃痛,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力道往他伤口重重一掐,害他疼的一下脚软被推开跌坐在地。 只见温徇半靠在桌上借力站定,眸色温柔地俯视着他,轻声道:「对不起。」 朱掣一愣,手脚并用爬上前就要拽人,可温徇直接抄旁边空汤桶往头上一扣害他又跌坐回去,等朱掣手忙脚乱掀锅一看,人已经拖着脚从窗口翻了出去。 身影从眼前消失,朱掣心里登时空了一块,满腔悲愤涌上心头,他用力往窗口扒过去、带着哭腔朝没入人群的背影吼道:「操你妈的王八蛋!给我好好活着!等我去找你!你还欠我一顿揍!知道了吗!是你欠我的!你欠的──!」 追兵带着棍棒破门而入。 他被当作遇袭受伤的店主扶起来,可当那些人正循着痕跡要往窗口继续追时,朱掣忽然将那个看起来像头儿的脚步拌住,在对方为难的表情下抱住人大腿像个哭闹的孩子倒在窗口前发疯撒泼,伤口随着拉扯撕开,鲜血淌在磁砖上、怵目惊心…… 温徇跳出窗外后脚扭了下跪倒在地,正好压在受伤的地方,冷汗浸过面颊,他咬牙支起身,一瘸一拐往原来路线的跑去。 即便要死,他也不想死在别人的计画下。 他的死可是很贵的。 只是这腿伤的地方真的不太巧,正好在要紧关节的地方,如果再放下去的话可能导致组织坏死,估计就得截掉了。 不过也没差,反正都要赴死,他不差这点残缺。 他只担心后面那些人太快追上来,忍着疼不敢停,一步一地血,头开始发晕。 莫名地,他想,刚刚是不是就那样呆着,死在朱掣怀里也挺好的? 不对,要是朱掣情绪收不住,他可就救不了他了。 没准会被认为是对姦夫淫夫一起陪葬呢? 只不过辜负了这么一个人,他真是……还不清了。 不知不觉中,他踏进了预定的那条死巷。 莫名的成就感涌上心头,然而随之而来的还有无尽空洞。 他的右腿几乎没有知觉了,温徇根本没法想像自己刚刚是怎么来到这的。 他回过头,看着微弱的街灯从巷口打进来,长长的,一个垃圾桶的影子正好落到他脚边。 脱了力一般,他跌坐下来,靠在又脏又乱的巷底。 硬块透过口袋咯着他左大腿,他探手,掏出一块圆圆的硬币。 没过多久,巷口传来脚步声。 那些人终于追到这里,见温徇倒在那,脸上喜不自胜。 「还跑!跑不掉了吧!」 「看我们不把你抓回去服刑!本来还敬你重情重义是条好汉的,没想到居然是个出事就自己跑的烂人!」 「甚么重情重义!就是恩将仇报!你看看那些大佬哪一个没照顾过他!」 「对!尤其是卢首领!把他当儿子养!结果看看最后养出了甚么东西来!」 「战场上本来就有生有死,我听我爸说当时那情况如果放任温将军乱来的话我们下城区就要陷落了!你们还觉得他报仇是为了大义呢!为个鬼!就是住在上城区不知道人间疾苦!没把我们当人命!」 温徇靠在墙上,他现在有些失血过多,迷迷糊糊地听着那些人边骂边走近。 他明明记得,自己在透漏真相时候明确表示出了很多细节。 看来确实像林映煋说的,即便真相近在眼前,怎么样都会有人把所有的意图往沟里带,懒得去听去看、懒得纠正错误,却有精力跟着一起骂人。 算了吧,他没办法改变所有人,只能期待选择真相的人比盲从的要更多。 他没力气也不用再去做甚么,不管林映煋是不是为了野心,他会管好所有的。 街影中,隐隐约约,他看见走在最后那人从腰后掏出一把枪。 来了吗? 枪口缓缓上移。 温徇没有动。 黑漆漆的枪口却过三两人群和嘲弄的间言碎语,直指胸口。 温徇看不清那人的脸,距离模糊了视线,阴影挡去那人的半张脸。 银白色的流过滑过枪管,落在巷弄间,十分安静。 温徇眉头轻蹙,微微纂紧掌心的硬币。 人群快要走到了,可他还没开枪,就只是那样指着他,似乎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会扣下落在板机上的那隻手。 怎么还不开? 然而下一秒,一个投影从银枪顶部投了出来──熟悉的脸庞,焦急,用尽全力硬把人拖在原地,怎么甩都甩不掉,整个人都在发狠,眼眶红肿,无声,一遍又一遍嘶喊着同一句话。 温徇心脏猛地在胸膛里撞了一下。 而举枪那人眼底泛起的月光映着枪口,像一锋利刃朝他投了过来。 突然,温徇尽全力掷出硬币。 铜质的光划过一眾人等眼前,滚到了那人脚边,正正打上鞋尖。 「甚么东……?」 为首那人话音未落,古怪的迷雾扑天盖地涌了上来! 眾人纷纷倒地,而那人快速跳过倒一地的人上前往温徇掌心扔了两颗药丸。 温徇垂眸确认过后立刻吞下,一抬头,那人口罩上带着熟悉的眼神,像是他那名跟他一样的心冷的下属。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将他扶上备好的车往后座丢了把手枪,然后带他直接闯出去…… 33、自由(完) 报纸上说,罪首温徇连夜跑了。 自从朱掣回来后,餐馆楼上又活络了起来,朱承贺还在对着报导暴躁嚷嚷这温徇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小瓜帮衬着骂,而秦建宇一早就跟在旁边默默不语,低头翻弄朱承贺大衣后腰扣子边思忖着甚么。 有人说他被属下开车接走,甚至有人说他身受七枪要害死定了、跑也没用。 但朱掣不管。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不信,他已经从林映煋口中得知事情走向了,在最后选择生的温徇,他不信他会这么容易死掉。 朱掣别开一室闹腾,转身出门。 大楼内,林映煋已经回公司重啟被搁置的业务,同时还要兼顾选举的政务。 朱掣来时,可怜的劳碌命还顶着黑眼圈在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 朱掣站在桌前,胳膊还绑着绷带,脸色鬱鬱:「他去哪了?」 林映煋从纸丛中抬头、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我电话里说过了,我也不知道。」 「已经三天了,你就没收到任何消息?」 「你在资讯方面应该比我强吧?连你都没有他的消息,我会有?」 朱掣抿了抿乾涩的唇:「他逃了,但是他没要我的帮忙……」说着,扶着伤处的手紧了紧。 他没有说,怕他不是不能联络自己,而是不想联络自己。 林映煋默了片刻,低头继续处理公务:「你要是想他就自己去找,我有讯息会再传给你。」 「可他会去哪……」 「南方。」 朱掣一愣,目光里透着希冀。 林映煋见他眼巴巴看着自己,无奈道:「他父母上战场前在生日宴上跟他说过,回来就要带他去南方海边玩。你不是他男朋友吗?怎么连这都猜不到?」 朱掣目光随窜升的怒火烧了起来,不过看上去终于有些气色,咬牙切齿道:「等我找到他,我一定让他把所有事包含小时候包哪牌尿布都给我讲十遍!」 林映煋目送离开,微微一笑。 时光绵长又如何,曇花一现又如何,世间感情又不见得都是久随知味,只要那个人和那颗心是对的就足够了。 新秘书敲门进来,之前很多势利眼和林映和的狗腿子都被他藉由这次浩劫换掉了,他走到林映煋面前,沉着道:「林总,您母亲的预產期在下个月,她差我来问您,想给弟弟取甚么名字。」 林映煋一顿,眼底是说不清的苦涩。 「名字啊……毕竟是新一代,就不从映字,叫晴风吧。」 就像五年感情轰轰烈烈,有多少交了性命的真情,结果还是敌不过利益和世俗,只留下再见时的激情还有当年爱过的馀韵。 秘书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应声退下:「明白。」 温徇,你真该庆幸,在短暂又烂进骨子里的生命中,还能遇到藏着满腔赤血的小傻子。 好好珍惜吧,让我看看你能完成甚么样的奇蹟。 朱掣一回餐馆就直奔朱姨房间,可想到这会可能还在休息,又回到楼下坐好,默默给自己泡杯柠檬水。 朱姨午睡完下楼,就见朱掣摀着杯坐在餐桌前。 朱掣回头一笑:「姨。」 这些天朱掣总是懨懨的,今天终于有了气色,朱姨忍不住上前揉揉他的发顶问道:「心情好点了?」 「您看得出来啊?」 「废话,你是我从小看大的,前几天我都担心你一下想不开怎么了,给我吓得呦……」朱姨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朱掣鼻尖不禁一酸,放下水杯紧紧搂住朱姨朝温暖的怀里拱了拱:「对不起。」 朱姨笑着弹了下他的额头:「要就向自己对不起,可不是跟我。」 朱掣一顿,抿了抿唇:「姨,我跟你说个事。」 「甚么事这么彆扭?」 「我想去一个地方,只是那里……有点远,可能很难再回来了。」 「能说去哪吗?」 朱掣遥头,却毅然道:「但我会给你传讯息,你想我时我也会飞奔回来看你。」 朱姨笑叹一声,粗糙的掌心抚上他脸颊:「嗯,自己注意安全,这里还有小瓜跟大瓜照顾我,别太担心。」 「……姨,我是真的要走了,你就这么不捨得我?」 「我捨得你有用吗?你们这帮孩子,长大就觉得自己狂了,哪一次做事是我拉得住的?」朱姨见朱掣委屈得像极耸拉下耳朵的小奶犬,不禁失笑又按着他头揉了一把:「只是既然要走,有些话姨就跟你说明白──我知道你跟大瓜闹掰后面又碰到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有段时间门也不大爱出了,看你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里对着萤幕说话,我还担心你会不会自己给自己憋出病来。现在你说要出去走走,我怎么不高兴?姨知道,外面世界很大,无论是为了甚么人甚么事,想闯一闯都是自然的,只要你好好照顾自己,不论你要做甚么,姨都支持。」 朱掣眼眶一热:「嗯,好。」 「哭甚么?傻孩子,又不是再也不见了。」朱姨揪了下他的耳朵:「记得有空打电话回来啊,别趁我扫把抽不到你就当没我这个姨了!」 「不敢不敢,姨永远是我最最亲爱的姨。」朱掣笑嘻嘻地撒娇道:「只是那个……帮我跟其他人……」 朱姨一拍胸脯:「明白!姨不说!不让那些臭小子找你麻烦!」 朱掣轻笑,将怀里这个形同亲母的女人又抱紧了些。 谢谢您,这十几年来,麻烦您了。 * 三个月后,南方城郊,沿岸庄园。 蓝白色海洋风矮篱笆圈起一块小小的花房,玻璃窗格外掛着open的牌子,青年单边支着根银色腋杖,一手拿着黄色太阳花水壶浇着盆里的红蔷薇,另一支腋杖躺在储水桶旁,画面透出一种格外的愜意。 他的右腿从膝盖便没了,裤管布料扎实地打了个结绑住漏风的裤管。 门口,一个脸上贴ok蹦的小伙子兇猛地飆着黑色喷漆小绵羊经过,突然甩尾在花篮前停下、咧起嘴开朗地朝他挥了挥手。 「徇爷!今天有新鲜的蔷薇啊!要不要帮您喊姑娘摘一支?」 青年抬头,隔着金丝眼镜不以为然地挑了下眉。 眼前这是当地小霸王头头,专门路见不平坑人钱财,他刚搬过来时这群人大概是觉得一个瘸子好欺负,就直接在他买菜回家途中拦人勒索。 只是没想到青年一杖一个小朋友横扫全场,小霸王们不死心,第二回再来就先抢了他的腋杖,结果没想到这人居然直接把小霸王们当杖一敲一个小朋友再度横扫全场,用血淋淋地教训证明就算瘸了条腿照样吊打这帮还没成熟的萝卜头们十条街。 自那以后,这街区的小霸王们见到他都会恭敬地吼一声徇爷,隔几十米远依旧听得出中气十足,用这种方式来表示对于新大哥的耿耿忠心天地可鉴。 而也就因为收服街霸这事,老里长特别邀他过去喝酒感恩戴德一番,从此青年莫名在当地有了点话语权,连本来不怎么样的园艺生意也好了不少。 青年属实没料到这结果,不想自己一来又成为重点人物了。 「不用。」青年淡淡没再理他。 「不是啊徇爷!我们海镇的妹很带劲的!各个健康活泼小麦肤色,一个比一个麻辣烫!你要不就试试拐个回家做老婆吧?」 青年实在没法理解「麻辣烫」是甚么形容,加上他没那意思,就随口说了句:「我已经有人了。」 小霸王瞪大双眼:「甚么!我们有嫂子了!在哪里?!」 「在我家乡。」 「那他为甚么没过来?」 「他有他要做的事。」 「!」不想小霸王闻言一抖,摀着嘴悲愤欲绝道:「徇爷,是不是你被人始乱终弃了?」 「……」青年放下水壶,弯腰挑起杖微笑道:「你小子戏很多啊?」 小霸王见他用抄傢伙的姿势抓着拐杖,终于想起被支配的恐惧,麻溜地滚了。 花房又清静了下来,青年放下拐杖重新提起水壶,继续往下一盆浇过去。 他来之后托人匯的存款不多不少,就够一栋透天还有估计两年的伙食费。 由于青年瘸腿的关係,很多纯苦工不方便做,好在他有些背景,还能在当地市镇警队研发改装枪械和相关配备当个顾问,又在家楼下开了间花房,没事还能做做园艺当副业来维持生计。 海风喧嚣,吹起带着咸味的空气。 时不时有车路过,有时停在街边,有时停下沙滩,这里虽然偏僻了点,开车来回两周跑不掉,但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清静圣地。 又一辆异常骚气的大红车停到对街,青年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瞥见车后绑着的衝浪板,心想应该又是哪个心血来潮的游客,便低头顾回自己的花园。 邻居大妈出门时又见到赏心悦目的美男浇花图,拎着菜篮忍不住朝青年和譪地笑了起来:「朱先生,今天甚么花啊?」 青年笑着放下水壶,递出一支道:「红蔷薇,您送一支给叔叔吧。」 「这……」 「没关係,就是我一点心意。」 邻居大妈谢过,高高兴兴捧着那枝花又返回家里了。 海风很舒服,清晨阳光也不算烈,照着小小的窗台,滋取着刚刚好的日色。 一滴晶莹水珠从鲜嫩的花梗上滑落,没入土壤。 兜前围裙浸了点水渍,修长指节在红砖色的花盆边缘刮了一下,蹭掉滴出的湿润,然后又继续浇灌下一丛生命。 世界清净,又美好。 耳边响起叮噹乐声,花店门是开着的,不过门边的风铃被来人特意撩了一下。 青年在这住了三个月,一般熟人都会先喊他,直觉来人就是普通游客。 然而等他抬眼,却怔住了。 「朱先生,今天的红蔷薇盛开正艷啊。」那人单手摘下太阳眼镜,倚着门道:「我很喜欢,也想买来送男朋友一隻,你帮我包起来吧?」 他稜角处带着鬍渣,周身细沙细草展示了一路上的风尘僕僕,却依旧掩盖不了笑容中的恣意欣喜,也许是被这些天日头热的,肌肤被晒成健康的小麦色,全身就一件运动吊嘎花衬衫和牛仔短裤,浑身带着小霸王口中所谓的海镇专属「麻辣烫」风采。 他朝青年一笑,飞扬的唇线在青年心尖绕成了一圈又一圈的悸动。 「阿掣。」 「是啊,是我。」朱掣故作苦恼叹了口气:「我可是卖掉全身家当才好不容易追过来的,连人带老公本都栽在你手上了,你这回要是再把我丢包,就真不够男人了。」 可青年只是一瞬不瞬望着他。 他也说不清自己当时为甚么推开朱掣,却又在最后丢了那枚硬币。 也许推开时想的是别牵扯到他,又也许丢出那枚硬币,是想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期待着某人会来。 然后他就真的来了。 就像一个奇蹟。 「阿掣……」青年低喃,将这么名字在唇齿间反覆寻味,嘴角慢慢牵起一抹笑意,珍而重之,像是承诺着甚么,再度啟口:「阿掣。」 他的名字沉甸甸的在唇间环绕。 一度繾綣,一度沦陷。 一度安泰平安,一度岁月静好。 「嗯,是我。」朱掣眼角泛起泪光,抬手搓了搓鼻子,一不小心便红了眼眶:「我终于找到你了。」 【全文?完】 【番外】归途 海岸边,小霸王走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老妈叫他找徇爷打招呼是要顺便送辣酱的,可不想到刚调转车头就看到窗口花盆一角被推猛地一歪,整个人一下就不好了! 多年经验告诉他,他家徇爷一定是被人欺负了! 小霸王把霸气测漏的黑色喷漆小绵羊往街上一摔,抄起车前的棒球棍就往花店里衝回去。 「徇爷你别怕!我来啊啊啊──!」 然后他就看到了不该看的画面。 只见一个穿花衬的青年跟他家徇爷纠缠在一起,可能是吻到太激动了,连衣服都顺带扒了一大半,露出青年标准的「麻辣烫」身材。 而两个男人正在花店桌上激情到一半,突然一个小屁孩抱着球棍嗷嗷叫着摀住眼睛蹲下,温徇见状没忍住噗了声,害朱掣喝了他口水一起呛到,一脸懵圈抱着温徇的腰转头看向门口的小霸王。 「对、对不起,我、我以为徇爷,那啥,大白天遭入室抢劫了……」小霸王跪在那里欲哭无泪,完了完了,坏人好事得被雷劈啊! 朱掣挑了挑眉,反手掐上温徇的脸调侃:「没想到你在这也能收小弟啊?」 温徇手还不老实地在他腰上捏,抵着他颈窝轻笑道:「这可不是我收的,是他们自己热脸贴过来的。」 「那也没关係!反正都是小弟!」朱掣转向门口苦着脸的小霸王贼笑道:「喂,弟弟,我可是你们爷的男人!叫一声来听听?」 小霸王感觉到自己讨好的机会来了,见自家徇爷没反对就宣示一样高声吼道:「大嫂!」 「不……怎么又叫大嫂……」 「男大嫂!」 朱掣无言,只能噘着嘴挥手把人赶走:「算了,大嫂就大嫂吧,回去告诉你家小兄弟们,从今天起我就住在这里了,谁要是敢跟我抢男人……」 小霸王见他危险地瞇起眼,连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举手发誓道:「我、我一定替嫂子宣扬!徇爷就是您的男人!谁敢抢就是他自不量力!」 「上道!好了!你退下吧!」 小霸王连忙点头,抱着球棍就衝了出去,只是衝到一半才想起来被自己拋在街边的煞气小绵羊,慌忙转身连连低头边道歉边衝过去搀着煞气小绵羊圆滑地滚蛋了。 温徇往着少年那三步一拐的背影,回头用鼻尖点了点爱人的脸颊轻笑:「欺负小朋友好玩吗?」 「那小屁孩上来就给你塞女人,没趴裤子吊起来打都是客气!」朱掣勾了勾温徇的下巴:「把他联络方式给我。」 「你要干嘛?」 「使唤他啊!就凭今天这事我要让他给我外带一年份的套!随叫随到!让他见识一下我们有多恩爱!」 「别欺负他了,人家还没成年。」 「还没成年就敢飆小绵羊!」朱掣掏出手机狠道:「电话给我!我叫他妈修理他!」 「我没有联络方式。」温徇失笑,抱着就埋着他颈窝蹭了几下:「你要找他就去陈妈家找,就这条街1024,喊大强他就出来了。」 「这他本名?」 「不是,他本名陈小强,只是不想跟蟑螂一个小名才自己改的。」 「好,我一会就去1024找『小』强先生。」朱掣敲了几字笔记,收起手机,双手览活温徇颈后,扳住他的后脑盯着他道:「现在,先来聊聊吧,你这三个月怎么过来的?」 温徇一顿,别开视线:「没怎么……」 可朱掣把人掰过来往唇上狠狠啄了几下:「好好回答!」 温徇无奈,轻轻拍着他后背道:「是小五带我来的。」 「嗯。」朱掣应声,目光又不自觉顺着他撑在桌上的那隻手往下,低头看向那条空了一半的腿,默然片刻,眼眶泛起了红,他沉声道:「我能……看看吗?」 温徇柔和地笑了笑,轻抚他脸颊,指尖小心抿去眼角水光:「你不嫌弃的话。」 朱掣吸了下鼻子摇摇头,扳着他的肩道:「先进屋。」 朱掣拿上被丢在两边的腋杖、搀着温徇进屋,屋内是以木质为底的配置,海风透过四面无处不在的白木百页窗吹进来,温徇引导着绕过屏风之后,也没让他扶就主动扑上床坐好,笑着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朱掣将腋杖倚着床沿放下,挨着他坐好,弯腰指尖捏住裤脚时,目光朝温徇询问了一眼。 温徇没回答,只是笑笑摸了摸他的头。 朱掣抿唇,松开裤管的结,捲出藏在底下的断肢。 上面还缠着纱布,没有洩露出一丝不堪。 朱掣的手停在捲起的裤管上,五指渐渐蜷紧。 温徇看了他一眼,忽然弯身主动把纱布解了下来。 朱掣一颤,纱布滑落,他忍不住将视线移了上去。 断面处理的很好,刚开始癒合不久、残缺的肉还在生长,试图将破碎的地方合回去。 朱掣抿了抿唇,伸手试探抚上断肢边缘,见对方没有退缩,轻轻捏着轻声道:「……疼吗?」 温徇笑着揽住他的腰,拍拍他的背:「疼啊,给我呼呼?」 「……」朱掣停下动作,裤管随着撒开的手掉回去,只见朱掣起身抱紧温徇,在他耳边沉声道:「对不起。」 「又不是你的错。」温徇拍着他的背,轻轻揉开他眉间的愁绪:「半条腿而已,也不是很碍事。」 朱掣在他颈间深吸了口气,瞥向一旁的腋杖道:「你现在就用这个吗?」 「嗯,还蛮好用的。」 「没有考虑装义肢?」 「不想浪费钱,而且这里医疗工程水准还不太好,材料也不太好,尤其我这是关节截断的,要做不容易。」 「那我……」 「不用麻烦。」温徇绕过朱掣笑咪咪用举衝锋枪的方式举起一隻腋杖:「暂时这样就好,撑着就能行动了,而且还多了两个衬手武器。」 朱掣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把腋杖拿下放回去,埋在他怀里轻笑道:「……你那东西一敲下去估计脑袋得开花。」 「那敲点别得地方就好了。」温徇抵住额头,又轻轻拍起来微耸的后背:「这么爱哭,要是让那个小屁还看到该笑你了。」 朱掣闻言瞪了他一眼,搓搓鼻子把刚要出来的泪花收回去,转而问道:「小五呢?也住这吗?」 「他离开了。」 朱掣抬头看尽温徇泰然的目光,一脸困惑:「啊?」 「等我做完手术安顿后,我就让他走了。」 「去哪?」 「北边,他的家乡。」 「圣地?」 「不是。」温徇低笑:「是更往北的地方。」 朱掣想开口再问,想想有点不妥就又闭上,还是决定还是不问,只喔了一声。 「对了,男朋友,你现在叫甚么名字啊?」朱掣趴到他身上,指尖曖昧地在胸口绕了几个圈圈:「我刚刚好像听到邻居喊你朱先生啊?」 「朱徇。」 「真成我们家儿子啦?」 温徇轻笑:「是媳妇。」 「就你骚。」 「你更骚。」朱掣低声迎上温软的唇瓣,两人相拥倒在床上,他在被溽湿的嘴角轻吻了下,专注地盯着那双含情的眼,又道:「我说……男朋友。」 温徇修长的指尖绕着朱掣的鬓发转,像是要将情丝都绕上指腹:「嗯?」 「想不想晋级一下?」 「甚么?」 「我说……」朱掣俯身凑到耳边:「想不想当我老公?」 「!」 朱掣看着那漂走的视线,边笑又捧起他的脸啵了一下:「你看看,经验值都满出来了,不突破等级上不去啊。」 温徇一顿,低头将脸埋进颈窝,露在外面的耳根通红:「甚么啊……」 「快点。」朱掣又把逃避的人从颈窝拽出来,用脚夹住腰跨抓住手把人按在床上,低声警告:「你已经被我挟持了,不准逃啊。」 「阿掣……」温徇无奈任他压着:「这事不急,我就在这,不会跑的。」 「那不行,要是以后我得常常带你去医院怎么办?男朋友又不能签字,要是你出甚么事我怎么办?」 「我可以自己……」 「你是不是嫌弃我?」 「我怎么会嫌弃你?」温徇想抽手去搂住身上的人,可却被紧紧压着,他叹了口气,眼神满是无奈:「阿掣,你跑来这找我我已经很满足了,多为自己想想,好吗?」 「……」朱掣盯着他沉默片刻,重哼一声又把人往床上压紧了些:「不要!我已经把自己卖给你了!」 「你……」 「说好的包吃包住!你不跟我结婚我怎么分你房產啊?那到时候你要是一吵架就把我赶出去怎么办?我现在可是身无分文啊!你忍心看我在下大雨的夜晚惨兮兮的在那一辆小破车里凑合吗?你忍心吗!」 温徇回想那辆停在自家对面那辆骚破天际的l开头大红超跑,失笑:「我看你车上的空调可能比我家还舒服呢,睡那也不错。」 「姓温的!」朱掣大骂:「你就是不愿意娶我……」 「阿掣,我……」 「你看着我,我几岁了?」 「二十五,要奔二十六了吧,怎么了?」 「我是成年人吧?」 「……你在我心里永远是小孩。」 「但法律说我是成年人。」朱掣微眸:「不过既然你说我在你心里就是小孩,那小孩是可以任性的,对吧?」 温徇欲言又止,最终只能苦笑垂眸,被抓住的手缓缓捏紧。 可朱掣察觉将本来固住双腕的手往上移握住他双手,将那些拧在掌心的指头掰开,十指紧扣,居高临下对着那张脸宣示道。 「温徇,我不后悔。」 温徇看着身上的人,目光潜诚又专注。 这个人来到这,满足了他的愿望,那他是不是也该满足一下这个人的期待呢? 只不过这个期待,也是他求而不敢得的。 他有资格吗?把这个人绑在自己身边,一年、两年,甚至……一辈子? 「我不后悔。」他轻声道,语中带着惴惴不安地恳求:「你跟我一起赌一把,好不好?」 赌一把…… 温徇定眸看着他,看着那个漂亮的爱人,嘴角不由得缓缓牵起。 好,他赌得起。 「戒指。」温徇看对方呆住的表情,轻笑:「你要求婚也得有点仪式感吧?」 朱掣脑子滞了片刻,喜色逐渐染上眉梢,满眼晶亮亮道:「你同意了?」说着不等温徇回话就撒开压制的手抱住他又亲又摸又在床上打滚了好几次才把人重新压回身下,喜不自胜地捧起他的脸道:「你同意了──?!!!」 「是的,老公。」温徇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明天先陪我去医院复诊,再去找隔壁街舖子打一对戒指,想在上面刻甚么都行,再顺路绕去把证给办了,你要是想要婚礼的话,我也能托村长把广场堂出来办个桌,想穿西装还是红喜服都随你。」 「你叫我甚么?」 「老公。」 「再叫一次!」 温徇揽住后颈将人拉下来,在耳边沉沉道:「老公。」 「再一次!」 温徇低笑,在耳垂上印了一个吻:「老公,我爱你。」 胸腔里的悸动化为实行,在彼此身上肆虐。 无关任何,只关乎彼此,还有交缠的炽烈温度。 …… 那之后,沙鹿消失了一段时间。 频道简介只简单说明要休息一阵子,但大家都认为他是想暂避风头。 可不想隔了几个月开新直播,他除去日常打电动,居然还过上了田园生活,天天给一盆宝贝玫瑰浇水。 人人都知道沙鹿在家里金屋藏娇娶了个美人,只是没人知道他的长相,只知道声音很好听,还疑似是之前的助手小帅哥。 然而要是有人试图去找他家定位,那么那个人当天家中电器就会全部变成智能家电、逮着人就调皮。 沙鹿不许人窥伺他的小美人,因为他说老公太好看,所以要偷偷藏起来。 这是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秘密,谁也不能夺走。 【番外?完】 (事后) 掣:(戳腰)看这浓度,你是不是这几个月都没弄过? 徇:没空,又要顾店又要跑医院,累。 掣:那以后我天天帮你弄。 徇:这么勤劳?(抱)这样算不算我惯老闆?强制你加无薪班? 掣:帮老公怎么能算惯呢?(拍拍肚皮)而且薪水你给了啊,都在这呢。 徇:(捏鼻子)真骚。 掣:(舔嘴唇)没你骚。 徇:你是不是欠呢? 掣:是呀~我欠~(夹腿往上抵)我就欠你干。 (骚动) (翻身骑上) (棉被再度落地) (床脚晃动) (嘎嘎) (嘎嘎嘎喀啦──碰!) 掣:…… 徇:…… 掣:你这床才用多久? 徇:邻居大妈说儿子结婚搬出去了,不用才给我的。 掣:…… 徇:你……还好吗? 掣:(气)我还要问你呢!床脚都断了!你断了吗! 徇:(笑)没有,只是刚刚那一下有点刺激。 掣:笑!你还笑!(抄起枕头打)老子屁股疼死了!一定裂开了!让你笑! 徇:(挡住)别、别生气。(失笑)你先起来一下,我帮你看…… 掣:还笑!再你妈笑……!(刺痛)唔!哼嗯……疼…… 徇:好了,起来,乖。(翻面)嗯……好像真有点裂开了。 掣:那、那还合的回去吗? 徇:……噗哈哈哈哈哈! 掣:……我揍你喔。 徇:(抹泪)没事,哈哈,你要是合不起来了,哈,大不了换我照顾你。 掣:……(瞪) 徇:哈、咳……(深吸口气)好了,我去给你拿药膏。 掣:(伸手抓住)我来嘶──! 徇:行了,好好待着。(把人按回去,轻拍屁屁,翻身下床)你也太小看我了,我以前甚么训练没做过,之前军营里联欢会那单脚百米抢旗我还是第一呢。 掣:喔…… 徇:(走过去又走回来,坐回床上,拍拍屁股)先起来到沙发去,我怕这里又崩第二次。 掣:嘶……(怨气深重地撒开棉被,起身) (互相搀着到沙发上) 徇:(扶着)躺好,腿开一点,别太开,小心二次伤害。 掣:你、你轻点。 徇:知道,你别乱动。(沾药膏涂上去) 掣:(颤了一下)嗯…… 徇:(笑)我还记得上次这么帮你擦时,你还给我放佛经。 掣:那是你自己浑蛋。 徇:生理反应,我有甚么办法? 掣:……你是不是又站起来了? 徇:嗯哼,(戳戳)但你现在手边可没佛经放了啊。 掣:哼!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卽是空,空卽是色。 徇:继续啊,怎么不继续? 掣:嘖!我就记得这个!剩下的忘了! 徇:(捏捏,俯身亲了下后背心)那就只能乖乖给我擦药了。 掣:你!浑蛋……(羞成一片红) 徇:哼哼。(轻笑,安分擦药) * (某天,同一条街1024号滨海透天内,陈小强房间) 强:喔操!沙鹿开播了! 强:嗯!沙哥居然在学浇花! 强:啊──?沙哥居然有狗男人了!是哪个浑蛋居然就这么把我沙哥抢走了!可恶!看我不把你找出来──!喔喔!被我抓到了吧!原来是个瘸了的!好啊!居然对园艺有点研究啊?哈!还在家外面开花店!有了有了!看这条街的街景该不会在我家附近吧!看我不把你抓出……等等,这个声音…… 强:…… 强:……… 强:…………操,是徇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