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藏娇》 金殿藏娇 第1节 金殿藏娇 作者:安如沐 本文文案: 【伪姐弟+强取豪夺】 前世,陆嘉念是金枝玉叶的嫡亲公主,无忧无虑地到了婚嫁之年。 一朝政变,最不起眼的弟弟陆景幽弑父弑兄,踩着尸山血海登上皇位。 她被囚于深宫,颤抖着任由陆景幽放下长剑的双手攀上脸颊,笑容森冷道: “皇姐生得这么美,朕可以留你一命,以后日日为朕侍奉枕席。” 再一睁眼,陆嘉念回到了二八之年。 她还是金尊玉贵的公主,而陆景幽只是个被人遗忘的弃子,连见她一面都是奢望。 她本想除掉他永绝后患,可踏入冷宫时,却看见皇兄们欺辱他取乐,甚至连下人都拿他发泄。 少年伤口狰狞,鲜血染红了破旧的衣衫,面色惨白如纸,看着她的目光惊惧又防备。 原来前世暴戾狠绝的帝王,也曾经这么落魄狼狈。 陆嘉念心尖一软,终究是将他救了回去,想着人性本善,只要教他为人端正,定能避免灾祸。 先帝强夺罪臣之妻入后宫,而陆景幽是那个不为人知的遗腹子。 母妃出事后,他受尽欺辱与折磨,咬牙在冷宫中活下去。 他最恨那些高高在上的皇子公主,唯独陆嘉念是个例外。 她对他温柔有加,关怀备至,在深渊之中向他伸出柔软温暖的手。 陆景幽为了她压抑克制,敛尽锋芒,以为只要成为她心中清风朗月的乖巧模样,就能够一直留住皇姐。 直到那日他看见陆嘉念择中驸马,笑吟吟地给他递上婚贴。 新婚之日,公主府火光冲天,驸马血溅当场,公主不知所踪。 在幽深昏暗的偏殿中,陆景幽爱怜地吻去陆嘉念眼角的泪珠,笑容疯狂又偏执,声音暗哑道: “皇姐,这辈子你都逃不掉,你的夫君只会是我,只能是我。” 1.双c,he。 2.男女主前世另有原因。 3.驸马非好人,罪有应得。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嘉念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觊觎她两世 立意:爱与救赎 第1章 逃跑(修) ◎她被陆景幽囚于金殿◎ 入了二月,京城依然冷得彻骨,今日又纷纷扬扬落了一场雪,直到夜色深沉之时才稍稍停歇。 金銮殿中,陆嘉念神思恍惚地起身,任由宫女们摆布着换上素纱寝衣,被迫推到梳妆台边坐下。 莹莹烛火摇曳,镶着金边的明镜闪烁着光芒,衬得镜中的少女愈发冰肌玉骨,昳丽夺目。琼鼻朱唇缀于鹅蛋脸上,纤长细密的睫毛如同鸦羽,随着烛火扑扇微颤。 寝衣轻薄宽大,随意抬手撩起发丝都会滑落,露出洁白胜雪的藕臂,恰如画卷中的美人。 只不过,那双清丽秀美的杏眸黯淡无光,如同陈年朽木,徒留厌倦麻木。 宫女替她挽起如瀑长发,芙蓉石雕花簪子立于发髻之间,与樱唇上明艳的胭脂交相辉映,成了素雪中的一抹春色。 亦如风雨中摇摇欲坠的海棠,任谁都忍不住想要采撷。 陆嘉念凝视着这支簪子,眼前忽而闪过这些天的日日夜夜,那个男人总是勾唇笑着抽落发簪,冰冷粗粝的手掌抚过她的脸颊和纤腰,芙蓉帐中一片颓靡。 直至天将拂晓,精疲力尽,泪湿枕席。 思及此,陆嘉念死死攥住掌心,眸中浮现几分不甘和悲愤,烦躁地拔下发簪摔在梳妆台上,脸色不善道: “我不喜欢这支簪子,换一个吧。” 宫女小心翼翼地把簪子再次拿起,为难地皱起眉头,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公主,这都是陛下的意思,您就不要白费力气了,若是让陛下知道了会生气的。” 陆嘉念呼吸一滞,咬紧牙根不再多说什么,却在回味之时冷冷笑了一声。 公主......她现在还算什么公主? 曾经的她确实是天之骄女,是帝后唯一的骨肉,自小养尊处优,享尽世间荣华,加之姿容惊艳,聪慧伶俐,从没受过半点委屈。 可惜,这一切都被陆景幽打破了。 现在族人生死未卜,而她被陆景幽囚于金殿,看似富贵依旧,实则是为他“暖榻”,成为侍奉枕席的掌中之物。 陆嘉念眼眶发酸,抿着唇瓣别过头去,褐色琉璃般的眸子打着转,泛起些许轻蔑和恨意。 说起陆景幽,也算是一桩宫中秘辛。 乱臣贼子的遗腹子,哪怕被幽禁冷宫,依然能够笼络势力,势如破竹推翻陆氏一族,实在是骇人听闻。 谁又能想到,如今登上皇位的人,是当初那个遭到众人唾弃、险些丧命的四皇子呢? 陆嘉念至今都觉得这是一场噩梦,每每想起都浑身发冷。 见她这副模样,宫女也不知如何是好,拿着簪子无措地站在一旁。 倏忽间,屋外传来尖锐的厮杀声,伴随着阵阵兵刃交接的铁响,震得窗户都打开了一条缝,寒风肆意卷席而来,吹灭大半烛火,愈发清晰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 透过晦暗的月光和层层叠叠的丛林,陆嘉念隐约能看见远处的火光,心中腾起不好的预感,焦急地站起了身。 回头一看,那两个小宫女早就吓得抱成一团。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自幼照顾她的崔嬷嬷略显慌张地跑进来,看见那两个宫女后又平息了神色,朝着陆嘉念规矩地行了一礼,尽量平静道: ”公主放心,据说是抓到了刺客,禁军已经过去了。“ “哦......原来是为了此事......”陆嘉念看得出崔嬷嬷话里有话,心下快速思忖片刻,朝着那两个宫女挥手道: “你们受惊了,今夜先回去歇着吧,这儿有崔嬷嬷就行。“ 那两人求之不得,连连点头就溜走了。 崔嬷嬷暗中盯着她们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后才窥探四周,手脚麻利地关紧所有门窗,颤巍巍从袖中掏出一张用鲜血写成的布条,含泪一把握紧陆嘉念的手,决绝道: “公主,快走吧!今夜是大皇子豁出命布下的局,就是为了吸引宫中禁军的注意,让守卫空虚,咱们就有可乘之机。” 陆嘉念惊讶地瞪大双眸,黯淡的眼底刹那间闪过几丝希望的光,可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尽是怀疑。 她慌忙扫了一眼布条上的字迹,确实和皇兄一模一样。 可是皇兄不是被关押在地牢之中吗?怎么能集结人手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走啊,公主别犹豫了!“崔嬷嬷急得满头大汗,随手拿起一件披风盖在陆嘉念的身上,拽着她就往外跑,揣测道: “虽然暂且让那孽障得逞,但陆氏一族根基雄厚,说不准大皇子自有门路,您就别多想了,快走!” 陆嘉念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拢着披风蹙起眉头,还是觉得不对劲。 这段时日她与陆景幽日夜相对,也算是对他有了几分了解。 此人城府极深,狠厉果决,性子难以捉摸,但喜欢将一切都掌控在股掌之中,绝不容许出半分差错。 更何况父皇生前耽于酒色,皇室日渐衰微,否则陆景幽也不会那么容易夺位。 皇兄连自己都走到绝境,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得手? “公主,老奴求您了!赶快走吧!”崔嬷嬷心里跟油煎似的,扑通一下跪在陆嘉念跟前,声泪俱下道: “这最后的机会是大皇子用命换来的!公主真的要辜负他的一片苦心吗?况且也没有比眼下更糟的境况了,您当真愿意这样活一辈子吗?” 这话一下子戳中了陆嘉念最不可触及之处。 身为公主,一身傲骨和尊荣都被狠狠碾碎在尘泥之中,这种日子当真是生不如死。 既然皇兄为了她,连性命都可以豁出去,那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走!” 陆嘉念不再迟疑,决然地转头逃离了金銮殿。 皇宫被陆景幽布署得很是森严,尽管大皇子吸引了大部分禁军,可路上依然艰难险阻,崔嬷嬷不得不中途留下断后,陆嘉念独自一人朝着宫门奔去。 眼前的光亮越来越近,骤然从黑暗中看去甚至算得上刺目,耳畔兵刃决斗之声凌乱激烈,惨叫和痛呼让人心惊肉跳。 但一切都是那么鲜活,让如死灰一般的心重新燃起希望。 陆嘉念的心跳比鼓点还要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杏眸中闪烁着枯木逢春般的光芒,久违地有了灵动的神采。 随着脚步的接近,陆嘉念看得愈发清楚,那的确是陆氏皇族的堇青色战甲! 她再也顾不上一路跑来的磕磕绊绊,尖锐的灌木划破了白皙细嫩的小臂,鲜血在指尖凝固,她似乎也感受不到疼痛,满心满眼只有不远处打开的宫门,欣慰且直达心底的笑意在唇角漾起。 “皇兄!” 陆嘉念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原地跃起,挥舞着手臂朝陆泽安奔去,这段时日所有的坚强都溃不成军,激动又委屈的泪水顺着柔美苍白的脸颊滑落。 “念儿快走!让皇兄来对付他们!” 陆泽安衣衫褴褛,伤痕累累,一边焦急地嘱咐陆嘉念,一边竭尽全力对抗着禁军。 鲜血染红了宫门的地砖,血腥气弥散在寒冷的空气之中,蒸腾着都能看见热气。 陆氏旧部节节败退,陆泽安也渐渐不敌,以一敌众之时被刺中多次,拼尽全力才再次站起来。 滚烫的血珠飞溅在陆嘉念的黛色披风上,凝结成深深浅浅的暗色污渍,如同盛开在夜色中的彼岸花。 她心有不忍,一步三回头地望着皇兄,听到的却是他声嘶力竭的催促。 金殿藏娇 第2节 陆嘉念热泪盈眶地应声,狠下心收回目光,终究是掐着掌心逼自己往前走。 他们没有回头路,皇兄是为了她才不顾性命,她不能让皇兄白白牺牲。 起码她要替皇兄活下去,在这世间留一份念想和希望,也算是不辜负他的心意。 陆嘉念抹干眼泪,闷着头向宫门冲去,步伐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打开的大门仿佛在不断呼唤着她,疼痛的脚步也变得轻盈,眼看着就要飞出牢笼,永远地离开这里! 她的呼吸变得短促有力起来,唇角的弧度也比方才更加明媚,宛如窥见寸缕天光。 可是她还未来得及弯起眉眼,笑容就凝固在了嘴角,一寸寸地垮了下去。 狭隘视野之中,宫门竟然就这样眼睁睁地阖了上去。 分明沉重缓慢,却让她拼尽全力奔跑也赶不上,只能恰好在阖上的瞬间伫立门前,碰了满头满脸的尘土,腐朽绝望的声音震得她耳膜生疼。 陆嘉念愣怔片刻,如梦初醒般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浑身僵硬地紧绷着,如同被人狠狠泼了一盆冰水般,沸腾的血液骤然冷却,惊惧和愤恨在心底蔓延。 黑暗中响起整齐的摩擦之声,宫墙上燃起一排火把,绯红跳动的火焰将沉寂夜空照得亮如白昼,也照亮了她血色褪尽的面容。 陆嘉念被火光刺得睁不开眼,只能徒劳地用手背堪堪遮挡,眯着眼睛仰起头,隐约望见宫墙上伫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他闲散轻巧地挥了挥手指,隐藏在暗处的精锐骑兵就围了上来,眨眼间就将皇兄他们尽数拿下。 第2章 暖榻 ◎“又不是第一回 了,还不习惯吗......皇姐?”◎ 深沉夜色之中,陆景幽走下宫墙,闲庭信步而来。 漫天火光映照着颀长身影,金丝蟒纹腰封闪烁暗光,勾勒出宽肩窄腰,玄色鎏金袍角划过浸染鲜血的地面,在冬夜寒风中如同折翼般扬起。 虽然看着清瘦,但每一处都坚韧紧实,似是蕴藏着无尽的力量,让人望而生畏。 那张面容沐浴在光亮下,阴影错落有致地顺着眉骨和鼻梁投射,最终越过薄唇落在清晰的下颌线上,丹凤眼微微上扬,总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只有在侧眸时才能瞥见深藏眼底的狠厉冷意。 乍一看以为是谁家贵公子,俊美得令人心惊,对视之时就只剩下胆怯。 他的脊骨挺得笔直,漫不经心的眸光在每个人身上审视着,唇畔笑意中平添几分趣味,如同猫儿玩弄着垂死挣扎的猎物。 这时候陆嘉念终于彻底明白过来了,方才的犹疑也得到了印证,心底猛地一沉。 与其说就今日是皇兄布下的局,倒不如说皇兄只是陆景幽的一颗棋子,是他纵着皇兄逃出地牢牵制禁军,把他们兄妹引到这里,再亲手锁上宫门。 大概......他会觉得这局棋很有意思吧。 陆嘉念悔恨之意更甚,掌心的衣角揉得皱巴巴的,强行忍耐住撕破那张俊美虚伪笑颜的冲动。 倒是陆泽安按捺不住,刀刃架在脖子上也没退缩,怒火中烧地指着陆景幽,气得脸色铁青道: “你个孽障!这是谋权篡位,大逆不道!乱臣贼子终究是乱臣贼子......” 闻言,陆景幽微微挑眉,目光短暂地从陆嘉念身上移开,施舍般瞥了他一眼,唇角笑意纹丝不变,分毫未被触动。 像是从小就听惯了这种话一般,依然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可执剑的禁军听不得他这样说自己的主子,当即就加重了力道,在大皇子脖颈上划下一道血口子。 所有的辱骂之言都被闷哼堵住,陆泽安疼得倒吸凉气,暂且说不出话,却仍然不忘仇视着陆景幽。 “皇兄!你没事吧......” 陆嘉念吓了一跳,赶忙转身查探着大皇子的伤势,再也顾不上观察陆景幽的神色。 良久,陆嘉念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好似全然当他不存在一般,眼里只有骨血相融的亲人,徒留他在一旁袖手看着。 寒冬的空气凛冽得刺骨,无人敢发出丁点儿声音,只有陆景幽捏动骨节的清脆之声。 他的笑意渐渐消散,冷厉寒霜爬上眉梢眼角,浓墨般深沉的眸中是显而易见的烦躁,非但不对温存亲情动容,反而觉得碍眼极了。 看来这场游戏还是无趣,那个多余的人一出现,陆嘉念就再不会看他了。 陆景幽拧着眉心,心口泛起一阵躁动,利落果决地拔剑出鞘,锐利的剑锋直指陆嘉念而去。 但青龙长剑在距离她面容一寸之处骤然凝滞,转而移到她的下颌之处,稍一用力就挑了起来。 那股劲很巧妙,既不会刺破肌肤,却又逼着陆嘉念转过头,只能看着陆景幽一人。 透着寒光的剑身映照出她的面容,瓷白的肌肤衬得花掉的胭脂愈发红艳,在火光下道不尽的糜丽。 寒冷和恐惧同时袭来,陆嘉念招架不住地颤抖,回想今夜的一切,泪水涌上眼眶。 但兴许是身为公主,骨子里带着一股倔强,她不允许自己在这种境况下落泪,所以死死咬住酸涩的牙根,把泪水尽数圈在眼眶之中,坚韧不屈地扬起头。 烈火跳动,照得那一双湿润的眸子如珠玉般璀璨。 陆景幽在她的眸中看见自己的容颜,也将她的不甘和恨意尽收眼底。 不过心情却比刚才好了许多,眼尾再次微微扬起,颇能迷惑人的清俊笑意在唇角显现,似是在缓缓欣赏着这一切。 其实比起哭泣的模样,他还是更喜欢皇姐笑。 许多年前他曾见过,皇姐笑起来灿若暖阳,艳若桃李,笑声银铃般清脆动听,比三月春光还要夺目,他到现在都记得。 可是自从得到皇姐之后,就再也没见她笑过。 她只会偶尔垂泪,甚至从未心甘情愿地细细打量过自己。 那些不太美好的回忆刹那间在陆景幽眼前涌现,他强行将它们从脑海中逼走,仿佛如此就能彻底抹去,眸光辨不清是冷静还是疯狂。 没关系,见不到皇姐笑,那就看着她哭吧。 最起码......这时候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如此想着,陆景幽心里踏实不少,将长剑收了回去,几分暖柔在眉眼间扩散,融合了些许凌厉冷意。 他踱步行至陆嘉念身边,揽着腰阻止她退缩的脚步。 陆嘉念越是惊惧颤抖,陆景幽就越是笑得温柔,仿佛要让人陷进去一样,粗糙的指腹抚上她光滑白皙的脸颊,一点点擦拭唇瓣上花掉的胭脂,柔声诱哄道: “怎么到这儿来了......床榻暖好了吗?” 话音刚落,陆嘉念和陆泽安皆是一愣。 陆嘉念明白了陆景幽的用意,不敢回头看皇兄的反应,绝望地阖上了双眸,两行清泪终于滑落。 “什么床榻?“ 陆泽安震惊地望着相对而立的二人,猛然间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望着陆景幽,失声喊道: “你......难道你......” 陆嘉念无言垂眸,一声轻到无人听见的叹息消散在黑夜里。 夜深了,风也大了起来,吹散了她披风上几个松垮的衣结。 隐约可见披风之下的寝衣薄可透肉,滑落的毛领之下,雪白的颈间布满星星点点的红痕,衣摆扬起,那双玲珑细巧的小腿之上,也是深浅不一的青紫。 陆景幽不否认地环臂,浑不在意的目光中带着趣味,看好戏般望着僵在原地的兄妹二人。 这一切都清楚地落在陆泽安眼里,怒意骤然烧到了顶峰,气得满脸通红,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指着陆景幽,手指颤抖道: “你......你个畜生!你都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说着,陆泽安放开血流如注的伤口就要去拼命。 一时之间,禁军厉声上前阻拦,宫门守卫戒备地围了上来,陆氏旧部愤怒的呐喊充斥夜空.......场面变得混乱不堪。 陆嘉念的眸光立即从陆景幽身上抽开,担忧地回首扑向皇兄,纤细柔弱的十指尽力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杏眸中尽是关切和感动,敛起眼睫将泪珠埋入他的心口。 火光与月光交相辉映,映照出地面飞扬的尘土,如烟似雾地笼罩着他们,若有若无地隔绝旁人,朦胧描绘着悲愤凄楚的身影。 兄妹二人相互倚靠,指节紧紧扣在一起,更多了几分生死相应的情感,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 陆景幽宛如被软刺碰了一下,不悦地后退一步,给了下属一个眼神,当即就把陆泽安打晕了。 ”皇兄!你醒醒啊皇兄!“ 陆嘉念双腿瘫软地跪在陆泽安面前,捧着他虚弱的身躯一遍遍呼唤,再次彻底无视了陆景幽。 这让他很不顺眼,刚刚好起来的心情又没了。 “若是你想让他立刻就死,那就继续这样抱着吧。” 陆景幽冷冷扫过兄妹情深的二人,轻蔑地哼了一声,负手道: “若是不想,那就回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陆嘉念愤然起身,三两步冲到陆景幽面前,深吸一口气就要将满腹的愤恨宣之于口,恨不得当即杀了他才好。 可对上那双冷黑的双眸,又败下阵来。 她知道,陆景幽说的是真的,他从来都不屑于吓唬人。 现在皇兄的性命在他手里,只能顺着他的心意,才能有一丝转机。 陆嘉念将那些话咽了下去。 金銮殿炭火烧得温暖如春,与外面如同两个季节。 陆嘉念魂不守舍地撞了进去,疲惫无措地褪去披风,指腹落在唯一蔽体的寝衣上,犹豫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一想到那暖榻的规矩,羞耻瞬间充斥心房,极容易解开的活结,她却怎么都下不去手。 没时间了,陆嘉念决定放过自己,狠狠心两眼一闭,穿着寝衣躺在了床榻上,扯过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好,只露出一张满是愁容的小脸。 不一会儿,木门响动,陆景幽的脚步声一步步接近床榻。 他坐于床畔,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轻柔酥痒如同爱抚一件珍宝,随后又不满足止步于此,一点点向下游移,划过白皙纤长的颈,在触碰到寝衣之时顿住。 分明是光滑的轻纱,在他手里却像是渣滓般扎手,惹得他眉眼间尽是不耐,冷冷道: “你是忘了如何暖榻吗?” 陆嘉念心尖一颤,本能地缩起肩膀,强装镇定地轻咳一声,小心翼翼地从边缘挪了出去,解释道: “天气没前些日子冷了,屋子里炭火也暖和,不会冻着陛下的。陛下快歇息吧,我......告退了。” 她起身离开,陆景幽也没有阻拦,刚松了口气加快脚步,就听到身后幽幽道: 金殿藏娇 第3节 “是崔嬷嬷教得不好,还是皇姐学得不好?” 陆嘉念愣在原地,紧紧咬着唇,还未想到怎么应对,就听到陆景幽轻笑一声,道: “想来皇姐如此聪明,怎会学不好?定然是崔嬷嬷的不是了。” 他随手把玩着腰间的满翠玉佩,叮当之声听得人愈发惊惧,眉眼弯弯道: “这点事儿都做不好,此人也不必留着了,看在伺候你一场的份上,留个全尸吧。” 陆嘉念瞳孔骤缩,猛的一下转过身,连连摇头,颤声道: “不......不要!崔嬷嬷教得很好,是我方才忘记了......” 陆景幽意料之中地看着她的反应,笑容多了几分满意,抬眸问道: “那现在记起如何做了吗?” 陆嘉念点头,脚步沉重迟缓地挪动着,绷紧了身子站在陆景幽面前,心口闷闷地喘不上气。 她极为艰难缓慢地抬手覆上活结,刚触及就脱力地颤动,好似不受控制。 “在发抖,是怕朕吗?” 陆景幽单薄指节在她温软的身躯上游走,看似轻柔安抚,实则几下就熟练地勾开所有衣袂,眸色发沉,含笑贴在陆嘉念的耳畔,低声道: “又不是第一回 了,还不习惯吗......皇姐?” 他尾音故意上扬,将那声“皇姐”说得重许多,无端带着道不尽的意味。 陆嘉念敏感地哆嗦一下,耳根的热气和脚底的冷意冲击碰撞,让她鼻尖发酸。 她早就知道陆景幽喜欢如此,所以只能尽量装作未曾听到,心底却十分讽刺。 他们算是哪门子姐弟?又有谁家的姐弟会做出......做出这种事情...... 陆景幽这么做,无非是想让她无地自容,一分分碾碎她的傲骨和自尊。 还未回过神,陆嘉念就被一双铁臂圈在怀中,力道大得容不下她分毫反抗,紧紧相贴的心口热得发烫,连吐息都带着显而易见的侵略。 陆景幽垂首,鼻翼埋在她的颈间,有意无意地扫过肌理,餍足地嗅着清甜花香,掌心顺着玲珑起伏的曲线游移。 长发如浓墨泼洒,与她的发丝缕缕纠缠,难舍难分。 他揽着陆嘉念朝暖好的床榻走去,向来闲散随性的脚步难得略有急切,带着隐隐可见的欢愉,唇角的笑意深沉刺目。 只见修长有力的手指凌空划过,层层叠叠的帷幔悄然滑落,细微的晃动让烛火随之摇曳,忽明忽暗地透出两个交叠的身影。 随之滑落的,还有那件素纱寝衣。 第3章 生辰 ◎“怎么,是昨夜不疼了吗?”◎ 翌日清晨,微熹的天光透过镂花木窗照进金銮殿中,在轻纱帷幔间缓缓弥散,落在燃尽的红烛与宽阔的床榻之上。 陆嘉念向来睡得浅,此刻眉头紧锁,阖上的眼眸不安地转动,呼吸也愈发急促,似是陷入无尽噩梦。 倏忽间,一缕寒风从窗缝中钻进来,吹得她一个激灵,睁开双眸懵懂地打量着周身。 昨夜的那身寝衣已经变成了片片布条,有的系在她的手腕和脚腕上,有的散落在床榻间,腿间和胸口也多出无数深深浅浅的红痕和齿印。 目光垂落,身下隐约可见不可言状的凝固白痕,看得她心口一紧,赶忙转过头去。 但是历经彻夜的狂风暴雨,陆嘉念浑身酸软无力,如同即将散架的一叶扁舟,连轻微转身都有些吃力。 好不容易挪动几寸,耳畔忽而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响。 低头望去,她的颈间不知何时带上了一串银铃吊坠,一个个圆润小巧的银铃铛闪着冷光,在红白交错的肌肤上刺眼地晃动。 想必,在烛光晦暗的深夜之中肆意摇晃,声音会更加悦耳动听吧。 思及此,羞耻之感刹那间充斥着陆嘉念的心房,她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耳根却悄无声息地烧了起来。 为了压下心中的不适,陆嘉念抬眸望向木窗,恰好瞥见陆景幽的身影。 他已然梳洗更衣,脊梁挺得笔直,如乌木松柏般伫立窗前,好似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微亮的晨辉尽数洒落在他身上,纤尘不染的金丝九龙朝服泛起暗光,勾勒出修长窄韧的腰身,墨发用金冕高高束起,露出俊美无俦却满是锋芒的侧颜,让人仅是窥视一眼,就再也抬不起头。 他的阴影被丝丝缕缕的天光映衬得颀长宽大,高高在上只可仰视,遮蔽了他的大半身姿,也深深笼罩着身后的床榻。 陆嘉念整个人都蜷缩在他的阴翳之下,连贴身小衣都破碎不堪,只能扯过被褥堪堪遮掩着白皙细腻的玉体,眸光晶莹闪烁地遥遥望着。 二人之间,仿佛相隔了一道天堑。 陆景幽沐浴在朝晖之下,是众人眼中卓越非凡的新帝,而她如同坠落枝头的海棠,只能在见不得光的地方悄无声息地颓败、腐烂。 也只有她知道,这位人人敬仰叹服的帝王,背后究竟是有多么恶劣。 昨夜她刚刚领受过,陆景幽变得比从前更疯更狠,惩罚般侵略着,直到她嗓子干哑,泪水流尽也未曾停下。 但是没办法,她必须活下去,皇兄还在他的手里。 陆嘉念咬牙忍着浑身的酸痛,拽过床单勉强裹住躯体,艰难地从床榻上起身,在一步一响的银铃下颤巍巍行至陆景幽身后,尽力撑住身形行了一礼,轻声道: “陛下辰安。” 陆景幽微微颔首,心情似乎还算不错,长睫之下藏着点点笑意,眼尾余光从陆嘉念身上扫过。 天光又亮了几分,透过阴影斜射在她身上,照得眼角干涸的泪痕格外显眼,床单随着动作松松垮垮地滑落些许,胸前春光与起伏沟壑若隐若现。 “皇姐难得起这么早。” 陆景幽喉结滚动,目光凝滞在那处未曾移开,勾唇笑着转过身,温热的掌心捧起陆嘉念的脸庞,指腹摩挲着擦去泪痕,顺势向下在玲珑起伏之处打着圈儿,低沉的嗓音中满是轻佻,道: “怎么,是昨夜不疼了吗?” 酥麻痒意让陆嘉念浑身哆嗦,下意识就要轻哼出声,被一息尚存的自尊和理智强行克制住,回过神后才听到陆景幽说了什么。 她被这直白轻浮的话一惊,杏眸中划过羞耻与不甘,抿着唇倔强地一言不发,侧首错开他灼热的目光,使劲扯着床单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了。 可陆景幽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心情更为舒畅了。 他饶有趣味地俯身欣赏着,不放过一丝一毫鲜活的神色,俊美眉眼间笑意更甚,是得逞之后的满足。 见状,陆嘉念憋闷得心口起伏,呼吸也沉重了不少。 不过她还惦记着正事,终究是平静了下来,趁着陆景幽心情尚佳,思忖片刻后,试探着道: “陛下,昨夜......皇兄只是一时糊涂,到底也没有酿成大错,您就放过他吧!” 话音未落,陆景幽的笑意骤然凝滞,眉眼的弧度被抹平,冷厉寒霜渐渐蔓延,方才的兴致如烟云般消散。 他直起了脊梁,转过身不愿再看这张目中无他的容颜,掌心在身后默默攥紧,指尖都嵌入了肉里,压抑着卷席而来的怒意,冷冷道: “陆嘉念,不要得寸进尺。” 听见他直呼其名,陆嘉念算是什么都明白了,眸光无奈地黯淡下去。 兴许在陆景幽眼中,没有追究她昨夜意图逃脱的罪过就已经是恩典,至于主动落入圈套的皇兄,他容不得她再来插手。 这些天日日夜夜的磋磨,陆嘉念也能察言观色,揣摩几分陆景幽的心意。 此刻他已然开始较真,若是再执着下去,恐怕会真的让他动怒,最后自身难保。 陆嘉念焦急又为难地绞动手指,好几回欲言又止。 这些道理她都明白,可那是她的皇兄啊。 骨肉亲情,血浓于水,更何况皇兄是因为她才会落得如此境地,难道她为了苟且偷生,连争取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吗? 无尽的愧疚和自责终于胜过理智,陆嘉念下定决心,垂眸望着冰冷的地面,咬咬牙逼着自己压低了身子,近乎半跪在陆景幽的面前,斟酌了片刻才张口道: “陛下......” 然而陆景幽并不想再听她提起这件事,视而不见地迈动步子就要离开,带着锋芒的袍角贴着她的鼻尖划过,掀起一阵刺骨的寒风。 眼看着陆景幽走远,陆嘉念心急如焚,脑海中的念头愈发强烈坚定,情急之下再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狠狠心扑上前去,一把拽住了陆景幽的衣摆。 “陛下且慢!” 陆嘉念迫切地喊出了声,藕臂脱离蔽体的床单,死死拉着那片衣角不肯放手,整个人被拖带着往前滑了几寸,膝盖和掌心蹭破了皮。 但她顾不上刺骨的疼痛和寒凉,在陆景幽极为烦躁和不悦的目光下,硬着头皮道: “皇兄向来谦和有礼,昨夜定是有什么误会,求陛下不要同他计较!我与皇兄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若是他有什么万一,我、我也绝不独活!” 闻言,陆景幽的眸中闪过几分诧异,完美的面容似是出现了裂痕。 那句“绝不独活”在耳畔掷地有声地回响,随后愤怒和讽刺排山倒海地奔袭而来,淹没了他最后的耐心。 他狠狠甩开陆嘉念的手,身形不稳地向后退了几步,浓墨泼染的眸中闪过或美好或痛苦的回忆,最终尽数破碎消散,凝结成几声干涩又荒唐的嘲讽。 当初他肆意报复陆氏皇族,但因为一点执念,把陆嘉念留在身边。 皇姐的命是他给的,理应由他掌控,没有任何人可以夺走。 可如今,皇姐竟然为了另一个男人,说出这样的话。 真是可笑。 “你舍不得他,是吗?血亲果然与众不同呢。” 陆景幽意味不明地喃喃说着,忽而冲到陆嘉念的身前,手指紧紧捏住她的下颌骨,笑容愈发深沉疯狂,背光之下如同深渊中失了心神的邪祟,惊艳绝伦又让人心惊肉跳,声声引诱道: “好啊......既然如此,朕就让你下去陪他吧!” 他的力道又加大了,钻心的疼痛和无边惊惧猛然间掌控着陆嘉念,她被陆景幽捏的几乎无法喘息,只能微张着小口无声抗拒,拼命却徒劳地甩头试图摆脱。 不......这不是她要的结果,陆嘉念不肯认命地用尽力气抗争,眼眶酸胀无比,不甘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滚烫的泪珠滴落在陆景幽冰冷的手背上,刹那间的刺激让他缓缓找回些许心神,眸中恢复了几分清明。 他凝视着掌心中满是愤恨和痛苦的面容,力道一点点松开了,手臂疲惫倦怠地垂下去,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不忍还是心伤,只觉得心底空落落的,如同被人剜走了一块。 “你有什么资格来求朕?陆氏皇族对朕双亲所犯下的罪孽,朕还没忘。” 陆景幽的声音有些哑,刻意端着架子不去看陆嘉念,仿佛在为方才的失控和疯狂寻找掩饰的借口,如此才稍稍安心些,冷声道: “哪怕用你们的血来祭奠,朕都嫌脏,就算杀尽了也不足惜。” 陆嘉念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苍白的脸颊还带着红痕,却听不明白陆景幽的话中之意,杏眸中蒙上一层疑云。 金殿藏娇 第4节 不过,现在她没有精力也不愿去探究这些,只当是寻常仇怨,坚持不懈地再次拉着陆景幽的衣角,道: “无论如何,皇兄总是无辜的,陛下就当满足我一个小小的心愿吧。” 说着,她的声音渐渐哽咽起来,宛如揭开伤疤,极力克制着才说出完整的词句: “陛下不知,今日......是我的生辰啊......” “朕知道。” 陆景幽没等她说完,就下意识地接了这么一句话。 这下倒是陆嘉念疑惑抬眸,不明白他为何会知道自己的生辰。 毕竟陆景幽连她的性命都能随意予夺,只是把她当做枕席间的玩物,怎么可能在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上留心呢? “......之前无意间听一个嘴碎的下人提起过罢了。” 陆景幽对陆嘉念狐疑的目光视而不见,确有其事地兀自解释着。 “原来如此,陛下真是好记性。” 陆嘉念没有多虑,理所应当地以为陆景幽确实是这样得知的。 难不成还会有隐情?陆景幽一直把她的生辰藏在心里? 简直荒谬,她不可能自作多情到这个地步。 “看在昨夜的份上,朕允许你要一份生辰礼。” 陆景幽似是不想让陆嘉念往深处想,冷不丁出声打断她的思绪,又在她快要开口时,面无表情地补充道: “不许再提起那个人,否则朕就让你亲手送他上路。” 陆嘉念讪讪将替皇兄求情的话吞下去,识趣地没有再提起,深吸一口气思忖起来。 曾经她还是嫡亲公主的时候,每回生辰都是母后亲自操办,阖宫上下欢聚宴饮,漫天烟花绚烂夺目,还有母后应允从宫外买来的酥糖,就是为了让她解馋。 如今物是人非,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真正开怀。陆嘉念默然叹息,随口道: “那就再吃一次酥糖,再看一场烟火吧。” 陆景幽身形一顿,在听到“酥糖”之时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几下,不知想起什么般攥紧掌心,短暂地陷入沉默,望向陆嘉念的目光中隐约带着失落。 好一会儿,他才不知真假地嗤笑一声,不屑道: ”皇姐怎么会喜欢这样幼稚的东西?“ 陆嘉念不想同他争辩,也并非真心想要什么生辰礼,不理不睬地把头转向另一边。 等不到她的回答,陆景幽也没再说什么,抚平衣摆的褶皱就离开了金銮殿。 白日的光阴浑浑噩噩从指尖溜走,眨眼间夜幕低垂,宫中亮起星星点点的烛火。 陆嘉念照例被推到梳妆台前,被打扮成陆景幽喜欢的清媚模样,不过今日格外清闲,过了几个时辰都没见陆景幽来这里。 她心事重重地凝望着浓烈的夜色,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宫女们闲话,却一直没能套出关于她生辰的话头。 仿佛并没有人记得今日是她的生辰,而陆景幽也从未下达过有关她生辰礼的吩咐。 陆嘉念撇撇嘴,心里不是滋味,又不知向谁倾诉,烦闷地打发了所有人。 虽说她并不在乎生辰礼,但好歹也是灰暗日子里难得的松快,未免还是带着些许期待的。 可现在看来,陆景幽今早应当是随口一问,并未放在心上,更不会满足她的这点心愿。 陆嘉念望着时间流淌而过,眸中的期望黯淡下来,暗暗责怪自己变糊涂了。 什么时候陆景幽会是那种言而有信的人?她根本就不应该去指望什么。 就在心灰意冷之际,一个面生的小宫女推门进来,怯生生地把一碟酥糖放在她面前,只是眨巴眼睛不说话。 陆嘉念刚一瞥见就站起了身,颇为意外地打量着那碟酥糖。 凑近细闻,竟是她曾经最喜欢的那家京城老字号,碟子上还垫着他们家的油纸。 “这是......陛下让你送来的?” 陆嘉念的眼底亮起星光,昳丽的眉眼难得地舒展开,露出几分真心的笑意。 小宫女木讷地点点头,目光却躲闪开了。 陆嘉念并未留心这些,此刻眼中只有这一碟载满美好回忆的酥糖,沉浸在感伤和怀念之中,心绪如同石子丢入池塘般荡漾开去。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生怕力道重了会捏碎,毫不犹豫地放入口中。 清甜的麦芽糖在唇齿间融化,陆嘉念闭上双眸享用,没过多久却忽然尝到几丝苦味。 怎么会苦呢?是她太久没吃过了吗? 陆嘉念蹙起眉心,不太确定地用舌尖感受着。 倏忽间,那苦味迅速扩散蔓延,充斥着整个口腔,苦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了。 陆嘉念这才察觉到不对劲,慌慌张张地就要吐出来,腹中却忽然间传来尖锐的疼痛,仿佛无尽业火叫嚣着焚烧,弹指间就波及五脏六肺和整个身躯。 她闷闷地吐出一口黑血,视线慢慢模糊,一转头才发现刚刚的小宫女早就没了踪影。 原来生命的流逝真的可以这么清晰的感受到......陆嘉念知道自己此生就要走到头了,残存的意识中尽是不甘和愤恨。 是谁要杀她?陆景幽吗? 酥糖是他让人送来的,今早还说过要送她下去陪皇兄...... 她以为这都是陆景幽的气话,后来分明风平浪静了,难道他是认真的? 陆嘉念带着疑惑,在心里把陆景幽狠狠咒骂了一遍,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恍惚间,她听到了烟火升空的声响。 费劲睁开的双眸中,似乎真的看到窗外闪过五彩缤纷的光亮,一时间她都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象。 “吱呀”一声,木门再次被人推开。 陆景幽披星戴月而来,眉眼间收敛了今早的暴戾狠绝,弯弯的带着柔和俊逸,绚烂的漫天烟火在他身后绽放,衬得他整个人都温柔起来,侧首探望似是期待她见到这些的反应。 只不过,在看到她口吐鲜血奄奄一息的模样时,所有期待都变成了错愕和慌乱。 陆景幽冲进去扶住她的身子,张合的唇中似是在说着什么,第一次如此焦急失态。 但是陆嘉念再也听不到了。 她头痛欲裂,分明听不见说话,耳畔又感觉吵吵嚷嚷从未停歇,模模糊糊看见陆景幽这副模样,也只觉得厌烦至极。 狗男人,快死了还装什么装! 可惜她再没力气痛痛快快地亲口骂出来了,眼皮终究沉重地阖上,耳畔归于一片死寂,意识也随着生命点点滴滴快速消散,如同坠入深不可测的悬崖。 陆景幽就这样亲眼看着皇姐死在自己怀里,染血的手指抚摸脸颊,竟是一片湿润。 他的身后,烟花依旧开的欢快烂漫,在黑夜中划开一道道口子。 第4章 重逢 ◎“有什么资格让我垂怜?”◎ 腊月初九,天色十分晦暗,将近巳时才大亮,宫里各处开始忙碌起来,雪地里留下一串串凌乱的脚印。 宫女柳叶哆哆嗦嗦地推开漱玉宫的门,守在床边的崔嬷嬷立即“嘘”了一声,瞥了一眼尚且睡着的陆嘉念,压低声音道: “你手脚轻些,昨个儿腊八,公主玩到深更半夜才尽兴,现在还没醒过呢。” 不过已经晚了,床上的人儿似是被这动静吵醒,眉心紧紧拧在一起,皱起挺俏的鼻尖蹭了蹭枕头,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扑扇着睁开双眸。 陆嘉念的眼前依然一片模糊,喉间残存着最后一刻的腥甜和苦涩,腹中隐隐作痛,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倒是一股清甜的花果香钻入鼻翼,仔细嗅了嗅觉得熟悉无比,是她曾经常用的那一种,不再是金銮殿中勾人情动的暖香。 陆嘉念自嘲地耸肩,应当是太过怀念,竟然出现了幻觉。 正想着,她的视线终于慢慢清晰,崔嬷嬷满是关切的面容和柳叶紧张搓手的模样映入眼帘。 ......嗯?柳叶?她不是因为冒犯陆景幽,很早就被他送进慎刑司了吗? 陆嘉念惊讶地眨动着杏眸,一骨碌就起身下床,拉着柳叶上上下下打量,疑惑又惊喜道: “你怎么在这儿,陛下还能准你回来?” “公主,您在说些什么呀?奴婢自幼奉陛下之命侍奉公主,一直在您身边呀。”柳叶一头雾水地望着陆嘉念道。 闻言,陆嘉念伫立原地愣怔良久,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柳叶所说的“陛下”,好像指的是父皇。 猛然间,她像是被激了一下似的,匆匆向前迈了几步,放眼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房内宽敞明亮,栩栩如生的桃枝屏风与浅绯色珠帘相互映衬,端雅中不失活泼俏丽,桃木小桌上摆满了她爱吃的早点,一碗虾仁鲜粥已经盛出来凉着...... 这分明不是金銮殿,是她当年在漱玉宫的寝阁! 陆嘉念不可置信地微微张口,眼睫抑制不住地颤动,使劲揉着皱皱巴巴的衣摆,声音紧张干涩地问道: “今年......是哪一年了?” “顺熙二十一年,公主睡了半天,怎么连这个都忘了?”柳叶愈发觉得她奇怪,故意打趣儿道: “如此下去,公主再睡一觉,该不会把奴婢和崔嬷嬷也忘了吧?” 陆嘉念难得接不上话,浑身都颤抖得厉害,反反复复呢喃着那个年份,额角渗出一层薄汗。 顺熙二十一年......今年她才十六! 三年后,在她十九那年,陆景幽才会夺位,将她软禁在金銮殿中夜夜笙歌。 她回过神后急促地喘息着,巨大的喜悦骤然间上涌,冲散了所有的疑虑和懵懂,将心里填的满满当当。 她眉梢眼角具是开怀的笑意,刚想再问些什么,就被崔嬷嬷裹上披风一把拉进屋里,叹息着打断道: “小祖宗,别再问这些奇怪的问题了,快些更衣梳妆,还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呢。” 陆嘉念只能吐了吐舌,任由他们伺候着,坐上了去往凤仪宫的马车。 路上的一花一木都很是熟悉,勾起了前世有关母后的温存回忆,心底不禁泛起酸涩和遗憾。 若是陆景幽没有夺位,所有人都会好好的,她还是那个自在欢快的嫡亲公主,不可能沦落到那种地步。 金殿藏娇 第5节 是那个疯子,亲手毁了她本应平安顺遂的一生。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她是金枝玉叶,而陆景幽是被父皇遗弃、终生幽禁冷宫的罪臣之子。 就算这时候他跪在漱玉宫前三拜九叩,也没资格见她一面。 陆嘉念思绪一动,冷声吩咐道: “调头!往北边去!” “公主,那样走下去就要到冷宫了。” 车夫以为她记错路了,好心地出声提醒道。 “殿下怎会去那种地方?听说冷宫前有一片梅林开的极好,公主定是要去赏梅的。“ 柳叶想当然地脱口而出,讨巧地朝陆嘉念挤眉弄眼,笑道: “是吧,公主殿下?” 陆嘉念沉默地抿紧了唇,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脑海中尽是前世受过的屈辱和欺负,气得心口起起伏伏,高傲地扬起了下颌。 她倒要看看,现在的陆景幽还有什么能耐。 那片梅林就在绕过冷宫的拐角处,与冷宫仅仅相距数十步。 但车夫却在路过冷宫时骤然停下,无奈地轻叹一声,面露难色地上前请示。 陆嘉念不明所以地掀开车帘,探出脑袋瞥了一眼,那个前世夜夜相对的身影一下子映入眼帘。 此时应当刚发完伙食,门口的几人各自拿着两个白馒头吃着。 陆景幽瘦弱的身形就缩在他们身后,双手捧着唯一的馒头看了许久。 他掰下一块放入口中,苍白清瘦的脸颊浮现出丝丝笑意,眼尾微微上挑,歪着头眯起墨色双眸,俊秀完美如同白瓷人偶,亦如此物般一触即碎。 还没等他再掰一块,一个肥头大耳的太监就径直走了过去,毫不客气地踹在他小腹上,一把夺过馒头狼吞虎咽起来。 陆景幽猝不及防地后退几步,额头在青砖墙上磕破了,鲜血顺着惨白的脸颊滴落,红得触目惊心。 他眼巴巴望着胖太监手中的馒头,方才的笑意早已敛尽,眸光一片黯淡。 直到胖太监风卷残云般吃完馒头,陆景幽才缓缓收回目光,习惯了似的抱着膝盖蹲在宫墙下,默默将指腹上沾着鲜血的馒头渣舔舐干净。 陆嘉念一言不发地将这些尽收眼底,眉峰不禁挑了一下,一时间无法将眼前弱小可怜的少年,与前世矜贵狠厉的陆景幽联想到一起。 若是换作他人,她定会愤愤不平地上前主持公道,但此人是陆景幽。 宫中人情冷暖是常事,以他现在的身份,本应承受这些。更何况前世他做的那些事,早就百倍千倍地报复回来了。 陆嘉念的眼底平静无波,甚至想起陆景幽对她的磋磨,心间还腾起几分快意,无动于衷地扶了扶缠丝金海棠步摇,淡淡道: “这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快走。” 车夫依然没有动弹,为难地朝她摇了摇头,柳叶在身边着急地“啧”了一声,暗戳戳指了指冷宫斜对面。 这时候陆嘉念才注意到,不知何时五皇子和六公主竟然也在这儿。 他们是宠妃兰氏所出的亲兄妹,向来飞扬跋扈,目中无人,仗着恩宠在宫中为所欲为。 五皇子的身边放着一个庞大的木箱,用绒布严严实实地罩着,偶尔传来几声凶恶压抑的犬吠,而六公主非但不怕,还很是好奇,搓着手站在五皇子身边问道: “哥哥,今天咱们怎么玩呀?”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我给这场好戏取名叫’狗咬狗‘。” 五皇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狭长窄促的眼睛朝下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立刻会意,面上挂起不怀好意的笑容,端着一盘色香味俱全的肉糜朝陆景幽走去,却在少年快要放下戒备,颤巍巍伸手接过之时,尽数泼在了他的身上。 滚烫油腻的汤汁刺痛了陆景幽的肌肤,黏糊糊地挂满全身,顺着脖颈一路流进衣衫深处,疼得他骤然间倒在地上,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五皇子对这些十分满意,抬手掀落木箱上的绒布,兴致盎然道: “看吧,好戏开始了。” 一声声愈发响亮骇人的犬吠在耳畔炸开,陆嘉念转头望去,这才发现那木箱中竟是十余只饿得眼冒绿光的狼犬! 木栓刚刚打开,它们就像决堤洪水般争前恐后地冲出去,灵敏地闻着味儿扑向陆景幽。 肉糜的香味很快被血腥气淹没,晦暗惨淡的天光下,陆景幽措手不及地被一群狼犬死死包围,撕扯缠咬着拖到了角落里,破旧的衣衫碎成布片,皮肉被尖锐地齿尖划开,有的地方甚至能看见森森白骨。 红得发黑的鲜血在地面上流淌,融化了身边的冰雪,渗透进冻裂的地砖里,如梅花般一朵朵铺展绽放。 他徒劳地抵抗和呼喊着,声音一点点微弱下去。 然而就在不远处,五皇子和六公主正饶有趣味地观赏着,谈笑间尽是轻松随性,还交头接耳地打起了赌。 “哥哥,我赌他撑不过一炷香。” “这回可不让着你了,哥哥赌半炷香。” ...... 狼犬风卷残云般将肉糜吃尽,但显然这些还不够塞牙缝。 陆景幽身上的血腥气于它们而言是无上诱惑,惹得它们更为癫狂地撕咬,恨不得顷刻间就将他分食完毕。 剧烈的疼痛狂风骤雨般袭击着陆景幽,他在犬吠中艰难的仰起头,隐约听到了那对兄妹的对话,眸光忽的一沉。 他死死咬着银牙,硬是把所有痛苦的喊叫都扼杀在喉咙里,黑沉沉的眼底倏忽间清亮起来,如同散去薄雾的子时夜色。 一抹犹如电闪雷鸣般的狠厉闪过,染血的指甲划破掌心。 在诧异的目光中,陆景幽身形微晃地站了起来。 伤口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大,可他像是感受不到痛一般,不仅没有停顿,还弯着唇角勾起一个摄人心魂的弧度。 陆景幽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啃食他血肉的畜生,冷峻的眉眼不悦地皱起,毫不掩饰厌弃和轻蔑。 随后,他瘦长却满是力量的手指利落果决地伸出,精准地掐住那畜生的颈骨,稍一使劲就整个儿提了起来。 只听得凌空中“咔”的一声,那畜生应声断气,口中还叼着撕咬下来的皮肉。 其他狼犬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在眼前,终于后知后觉地忌惮起来,纷纷松口想要逃跑。 但是已经晚了。 没有一个能逃得掉,绝无可能。 陆景幽衣衫褴褛,长发如浓墨般在身后泼洒,被寒风吹得缓缓荡开,破旧的靴底踏着血泊而来,步子却悠闲散漫,像是去看一场即将上演的好戏。 分明看起来走得慵懒,但是眨眼间就迅疾闪身到那些畜生身旁,同方才一样狠厉果决地下手,紧接着身后就倒下了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每杀死一只狼犬,陆景幽的笑意就浓烈一分,不一会儿就变得眉眼弯弯了。 热辣发烫的血珠溅在他冷白的脸庞上,与眸中那片疯狂的猩红交相辉映,宛如肆意生长的彼岸花,刺目绝艳得让人发颤。 只剩下最后一只狼犬了。 陆景幽并未急着将它杀死,而是不紧不慢地笑看着,将它的四肢一根根折断,才施舍般掐断它的颈骨。 他抬手一抛,这只畜生就摔在了那对兄妹面前,吓得二人依偎着后退了一丈。 与此同时,陆景幽也耗尽了气力,颀长清瘦的身影在尸骨中艰难地立着,难以支撑地左右摇晃,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跪下。 他的衣衫鲜有完好之处,脊背上的蝴蝶骨暴露在暗沉天光下,如同一只被折断双翼的雄鹰。 寒风猎猎吹过,惊涛骇浪般击打着他风雨飘摇的身躯,终于毫不留情地将他击倒。 陆景幽沉重地摔在寒冷坚硬的冰面上,惨白如纸的脸庞与冰雪融为一体。 但他从未有过卑微屈服之色,反而始终带着笑,笑得眼睫如蝶翼般扇动,俊美惊艳的面容在血珠的映衬下更加刺眼,那股子颓靡邪气令人惊惧。 眸光深处,隐隐闪烁着不易察觉的轻蔑与恨意,仿佛这些人都不过是渺小蝼蚁,假以时日他必将亲手捏碎。 陆嘉念看得出神,险些与陆景幽的目光相触,下意识地涌上一阵恐惧。 她恍然间忆起前世,他也是这样眉眼含笑地处决了她的族人,将她困在温床暖榻间碾碎傲骨,逼迫她成为暖榻之物。 她惊得猛然间收回手,车帘随之滑落。 震撼和惊慌搅乱脑海,陆嘉念想起方才的血腥,思绪中掺杂着前世的回忆,太阳穴突突的疼,彻骨寒意蔓延全身,纤细的身躯打了个冷颤。 “公主,您还好吧?手怎么这样凉?” 柳叶发觉了她的不对劲,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搓着,关切道: “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公主召来禁军,让他们妥善处理吧?” 这一声声“公主”点醒了陆嘉念,她渐渐平复了气息,敛起眉眼将方才的神色尽数压下,轻咳一声挺直了脊梁,端庄典雅道: “无妨,此事不必兴师动众,权当没看见罢。“ 现如今风水流转,她就算有些前世阴影,可终究还是大梁的嫡公主,宫苑禁军皆要护她周全,陆景幽根本近不了她的身,更不必再害怕什么。 如此想着,陆嘉念心里踏实不少,再次气定神闲地掀开了车帘。 五皇子和六公主也好不到哪儿去,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怔了好一会儿也说不出话。 “哎,哥哥,你要输了。“六公主知道这个亲哥下不来台,只好用手肘暗中碰了碰。 “别吵,我自有办法。” 五皇子烦躁地甩开了妹妹的手,想到什么似的冷笑一声,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纸包,得意地在她眼前晃荡。 “这、这该不会是......”六公主思忖片刻就反应过来,惊讶地捂着嘴,悄声道: “真的可行吗?万一玩死了怎么办?” 陆嘉念隔得有些远,听不到他们的耳语,但依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这两人品性恶劣无度,她前世就见识过,还不知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思及此,她按捺不住地走下了马车,蹑手蹑脚地伫立在角落里观望着。 “你就是胆小,死了就死了,父皇恨极了他,哪里会管这些?” 五皇子嗤笑着瞥了一眼六公主,满不在意地打开纸包,将其中红褐色的粉末洒落在地上。 一股腥臭在空气中弥散,那几只没有死透的狼犬,此刻一闻到这味道就疯了似的站起来,再次癫狂地朝着的陆景幽冲去。 有的半路上断了前腿,有的脑袋绵软歪斜,有的伤口剖开肚皮......但它们就像被完全控制住了,不管不顾地一齐突袭。 陆景幽本就力竭,全靠意念强撑着保持清醒,此刻再也无力抵抗,还未出声就被这几只狼犬拖到了宫墙下,肆意疯狂地撕咬着血肉。 他连呼喊之声都发不出来,眼皮愈发沉重,只能绝望地忍受疼痛,眼珠干涩地转动,像是对这世间无限留恋。 金殿藏娇 第6节 陆嘉念心惊又焦急地上前一步,但一想到他以后会做什么,又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就在这时,陆景幽的目光恰好从她身上扫过,曜石般的眸中忽然闪过几丝光亮。 似是意外和探究,又迸发出些许期望,如同坠崖之人看见了峭壁上的枯枝,颤巍巍地想要伸手抓住。 然而,这些都在陆嘉念停驻的脚步间戛然而止。 星辰陨落,光芒尽散,陆景幽没等到陆嘉念有所动容,眸中的光亮一分分黯淡下去,最终隐于夜幕般的眼底,只留下一闪而过的冷意。 陆嘉念懵懂地看着,读不懂陆景幽眼中复杂的意味,只知道最后应当是仇恨。 但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她可什么都没做啊。 电光火石间,陆嘉念灵光一闪,刹那间想到了极有可能的缘由。 陆景幽该不会是......把她当做那对兄妹的同党了吧? 毕竟她看了这么久都毫无反应,甚至还津津有味,很难不被人怀疑。 可是......她真的只是路过。 况且就算她恨极了陆景幽,恨不得将他一箭穿心,也绝不会用这种暴虐残忍的手段,否则同前世那个疯子又有什么区别? 陆嘉念白白背了一口黑锅,心里憋闷得很,想着若是这几只狼犬能咬死陆景幽也好,也算是永绝后患。 可她又清楚地知道,三年后陆景幽还好好的活着,这些都只能是妄想罢了。 倒是五皇子和六公主,一个被丢进狼窝,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一个被送去苦寒之地的军营,成为下等武夫的营妓。 相比之下,陆景幽确实对她手下留情了,想必是她前世从未招惹的缘故。 虽然现在不足为惧,但陆景幽背后势力错综复杂,她还未想好如何才能斩草除根,贸然动手反而不好。 既如此,那就没必要结下仇怨,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万一日后有何变故,至少有一条后路。 这些道理让陆嘉念心有不爽,不过理智终究胜过一筹。 她理了理衣摆走上前去,加重了脚步让那两人听到,制止道: “宫中岂容得下如此喧闹,都给我住手!” 话音未落,所有的目光齐刷刷投射到她的身上。 陆景幽在昏迷的边缘挣扎着,闻言整个人都明显僵住,迟缓地抬眸遥遥望着她,确信没听错后,才后知后觉地松垮下去,轻轻舒出一口气,垂下眼睫扬起唇角。 五皇子和六公主脸色就不那么好了,不情不愿地低头行礼,暗暗嘀咕了好几句,却又不敢和嫡长姐翻脸,只能把话都卡在嗓子里。 “身为皇嗣,一言一行皆关乎天家颜面,你们此种行径与市井中的疯癫泼皮有何区别,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陆嘉念拢着织金飞鸟披风,故意摆着架子在二人面前踱步,余光不屑地扫了过去。 “是呢,皇姐说什么都有理,管的也真够宽的。”六公主骄纵惯了,向来与这个姐姐看不对眼,听了这话当即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 “怎么,六妹妹心有不服?” 陆嘉念轻笑出声,淡定自若地停下脚步,冷冷直视着六公主,沉声道: “那也无妨,六妹妹大可把这事儿告诉母后,想必她自有定夺。就怕到时候惹母后生气了,受罚的不止是你们,还有兰妃娘娘教导无方之过。” “你......你仗势欺人!” 六公主气得双颊通红,朝着陆嘉念指指点点,只能由五皇子拉开,勉强地陪着笑道: “皇姐,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 说话间,角落里的陆景幽忽然抬起头,似是被那一声“皇姐”吸引,窥视的目光中带着新奇,干裂的两片薄唇偷偷张合。 皇姐,皇姐...... 陆嘉念没空分神观察这些,全部目光都落在五皇子身上,不留情面地环着双臂,轻哼道: “别提这些,我现在正要去凤仪宫请安,你们看着办吧。” 五皇子和六公主面面相觑,到底还是忌惮陆嘉念,不甘不愿地转身离去,吩咐人收拾满地狼藉。 待到他们离开后,陆嘉念才收起嫡长姐的气势,无奈地撇撇嘴朝马车走去。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似是有人亦步亦趋随行。 她微微侧首,透过鬓角碎发望见陆景幽扶着宫墙站起了身,艰难缓慢地挪动着步子向她靠近,眸中的阴霾散去大半,闪着晶亮纯澈的光。 陆嘉念对此视而不见,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而陆景幽仿佛早知如此,默契地在距她好几丈的地方停住脚步,目送她登上马车。 柳叶搀着陆嘉念坐稳,在马车行进时掀开车帘查探,依然能看见陆景幽执着的身影伫立原地,叹息道: “公主,奴婢瞧着他也是可怜,不如......” 陆嘉念正为此事烦闷,只赏了她一个白眼。 尽管明知救下陆景幽是长远考虑,她还是觉得膈得慌,靠在软垫上漠然道: “他不过是罪臣之子,有什么资格让我垂怜?” 直到马车在视野中消失,陆景幽也没有动弹,幽深晦暗的目光在远处凝滞,陷入了无人知晓的思绪之中。 “诶,你小子撞大运了,知道那是谁吗?” 胖太监觉得他孤零零的模样很可笑,自以为是地晃着脑袋,道: “那是皇后嫡出的三公主,多少人连看一眼都难,谁料今天被你撞上,还出手救了你,莫不是你前世积德了?” 陆景幽默默听着,眸光渐渐变得柔和清晰,良久才声音轻微却坚定道: “我认得。” 胖太监听到笑话似的瞪大眼睛,指着狼狈落魄的陆景幽,笑得前仰后合,接不上气道: “你?就凭你?连我都只见过两回!这春天还没到,怎么就开始做梦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在胡说八道,围上来嘲讽一阵就各自散去了,无人愿意理会。 “......很早以前就认得。”陆景幽喃喃道。 他的声音很轻很小,只有吹向漱玉宫的寒风听得见。 作者有话说: 男女主前世另有原因,宝贝们往后看就知道了啦! 手动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们,么么~(系统只限一周内显示,但后台我都看得到)我会继续努力哒! 第5章 幻梦 ◎“是啊......还有谁?”◎ 一日就这样懵懂凌乱地过去,转眼间,夜幕沉沉落下。 陆嘉念独自卧于床榻,无数次想理清头绪,可过了几个时辰依然是一团乱麻,只能闷闷不乐地阖上双眸。 兴许是白日所见冲击较大,她辗转反侧睡不踏实,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却又不觉间坠入深沉梦境—— 那似乎是一间地下暗室,阴暗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寒意森森的岩壁时而响起滴水声,在一片死寂之中格外清晰。 陆景幽坐于黑岩之上,零星烛火勾勒出分明棱角,脊梁颓然地微微弯着,褪去几分往日的威压,竟透出些许无力脆弱的意味。 他的手心里紧紧攥着一个银匣子,身侧是一口宽大沉重的棺材。 黑暗中响起衣料的摩挲声,陆景幽背对烛火,熟练地从袖中掏出一把锐利的匕首,双眸失了心神般黯淡无光。 他举起匕首对准了手腕,面无表情地狠狠刺了下去。 冷光划破苍白如纸的皮肉,血腥气骤然弥散在狭隘的暗室里,陆景幽却依然没什么反应,俊容木然得宛如冻着寒冰,只是打开银匣子将鲜血尽数收集起来。 匣子里原本还放着两粒褐色药丸,此时加以鲜血调和,渐渐变成干燥的粉末,散发出一阵刺鼻异香。 陆景幽缓缓挪开手腕,潦草地扯下布条包扎伤口,背光翻转之时,隐约可见腕间还有数不清的刀痕。 有的已经结痂,有的随着动作撕裂,鲜血层层浸染着单薄的布条,血迹凝固在玄色袖口...... 可他似是全然感受不到,甚至拿起银匣子时,眸中终于闪过几分鲜活的光亮,唇角似有似无地勾起,转身将匣子里的粉末仔细铺撒在棺材之中。 陆嘉念的一缕神识肆意飘荡,看不明白陆景幽究竟在做什么,好奇地跟上去瞧着,登时就被吓了一跳。 幸好她口不能言亦不会被人看见,否则必会惊叫着倒退三尺。 偌大的棺材之中,竟然孤零零躺着她的尸身! 那棺材很是奇怪,宽大得足以放置两具尸首,像是夫妻合葬棺,而她的尸首就安然置于一侧,周身细密地铺着红褐色的粉末。 再定睛一看,棺材中的她衣衫齐整,妆容精致,面容宁静恬淡,阖上双眸仿佛永远睡去,除了脸色和肢体比寻常人发白僵硬些,其余都无甚差别。 陆嘉念无法推定自己究竟中毒过世多久了,但看着眼前这一幕,她大抵明白了陆景幽在做什么,气得耳边嗡嗡作响。 她早就知道自己身后不会有好下场,无非就是草席一卷,丢去乱葬岗罢了。 如今看来,尽管人躺在棺材里,还不如去乱葬岗呢。 陆嘉念看不下去,上去就给了陆景幽一巴掌,奈何她是孤魂野鬼,用尽力气却连一阵风也扇不起来,只能牙根发痒地退到一边。 不过她想不通,陆景幽为何要这样大费周章,甚至不惜自残来留住她的尸身呢? 难道仅仅是因为心有仇恨,想在死后也控制玩弄她吗? 这并不像他。 正思忖着,陆景幽忽然又站起了身,从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手指发颤地轻轻打开。 油纸上的花样十分熟悉,清甜的香气丝丝缕缕传来,与暗室中的阴暗血腥格格不入......那竟是一包酥糖。 陆景幽小心翼翼地捻起半块,俯下身靠近陆嘉念,粗糙的指腹落在她冰冷发硬的脸颊上,一寸寸顺着白瓷般易碎的肌肤滑动,眸中泛起片刻的虚妄和恍惚,如同暗自涌动的夜色。 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眸光却愈发迷离破碎,嗔怪道: “皇姐,你怎么现在还是贪嘴,就不能多等朕一刻吗?” 披散的墨发垂落,遮蔽着陆景幽清瘦颀长的身影,他的手指最终落在陆嘉念抹着殷红口脂的唇瓣间,试探着将酥糖靠上去,仿佛彻底沉醉在幻梦之中,喃喃道: “你说想吃酥糖,朕给你带来了,皇姐快尝尝。” 棺材中的躯体没有任何反应,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倔强反抗了。 金殿藏娇 第7节 可陆景幽似是不愿相信,执着地将酥糖在她的唇瓣上轻微摩挲几下,几粒糖渣顺着缝隙掉落进去。 在他的身后,陆嘉念将这些尽收眼底,眉心当即紧紧蹙在一起。 不知是错觉还是太过沉浸,她的舌尖竟然真的泛上几丝甜味,吓得她背后一阵发凉,连连后退之时“呸”了个干净。 再次抬眸,陆景幽依然轻柔地声声诱哄,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耐心,却越看越是诡异。 若是她没记错,自己是死在陆景幽眼前的,他何至于疯到了如此地步,连是死是活都分不清吗? 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亲自哄着死人吃糖,那人还正是她自己......陆嘉念环着双臂瑟缩几下,不由自主地又离陆景幽远了些,心底腾起一股惊惧。 不过她现在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或许是成了冤死鬼,亦或是还在做梦,总之她已经死了,哪有死人怕活人的道理? 思及此,陆嘉念终于找到了些许安慰,腰杆挺直了不少,屏息凝神继续看着。 良久,陆景幽都没有等到回应,无论反复呢喃多少遍,等待他的只有无边死寂。 他的身形颤抖得愈发厉害,眸中闪过一抹清明的光亮,如同耀眼阳光刺入深沉雾霭,而他却逃避着不肯醒来,固执地抓住那一缕虚妄执念,颤声道: “皇姐,你为何不吃?是他们做的不好吗?”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空旷暗室徒留他一人的吐息。 陆景幽倏忽间站起了身,油纸包从他身上滚落,一颗颗圆润的酥糖沾满了尘泥,掌心的半块也被他攥紧捏碎,沾着冷汗变成黏腻碎屑,眼尾泛红道: “皇姐,快回答朕!否则......否则朕就砸了他们的招牌,再把那些人斩首谢罪!还有你皇兄,他也逃不掉......” 棺材中的少女静静躺着,容颜宁静淡然,仿佛无论他说什么都会乖巧听着,再不会哭喊着示弱求饶,也不会与他争锋相对了。 陆景幽曾经无比希望皇姐能这么听话,可现在他只剩下慌乱无措。 所有的把柄都不管用了,无论说什么都不能让皇姐醒来,他的喉结酸涩地滚动,低哑中隐隐带着奢求,道: “你理理朕,皇姐......” 尾音在黑暗中一声声荡漾开去,相互间孤寂碰撞,久久未散。 他知道,不会有回应的。 陆景幽踉跄几步,扶着棺木堪堪稳住身形,无力地顺其滑落下去,靠着边缘绝望地阖上双眸,心口起起伏伏地抽动。 还未消停一刻,暗室小门处又传来喧闹声,陆景幽只能厌倦地掀开眼帘,撑着冰冷的地砖吃力起身,若无其事地抚平衣摆上的褶皱,负手长身玉立于棺木前。 兵刃相接之间,几声愤怒痛苦的嘶吼穿透暗室,小门终究被冲破,一道明亮刺目的光线投射进来。 “滚开!你们不能把念儿藏在这里!” 陆泽安不顾血流如注的伤口,拼了命推倒最后一个守卫,夺过长剑闯入暗室之中,毫不留情地直指陆景幽而来,憎恶道: “你个孽障,念儿呢?你把她如何了?” 陆景幽并未退缩,甚至连眼睫都未颤动一下,眼底平静得望不见一丝波澜,也照不进任何光亮,只是空洞麻木地望着他,如同凝结着严冬寒霜。 越过他的身形窥去,陆泽安瞥见了那口棺材,骤然间瞪大了双眸,全身血液凝滞在悲愤面容间,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念儿!念儿...... 陆泽安不可置信地冲上前去,脚步错乱急促,热泪浸润着布满血丝的眼眸,一不留神被青苔滑倒,抽干了力气般跪在地上。 他努力地伸长双臂,试图如从前般将陆嘉念护在怀中,可最终皆是徒劳。 他只能一遍遍呼唤着她的闺名,声音愈发微弱,失控地捂着脸失声恸哭,泪水从指缝溢出、滑落。 陆景幽在一旁冷眼看着,忽而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墨色瞳仁中尽是悲悯和嘲讽,也不知究竟是在笑话谁。 倒是陆泽安被他彻底激怒,不管不顾地站起身扑过去,趁其不备死死掐住陆景幽的颈,丧失理智地吼道: “是你杀了念儿!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窒息和痛苦瞬间袭来,但陆景幽非但没反抗,反而笑得更加恣意疯狂,享受般眯起了眼睛,轻咳几声道: “朕说不是,你信吗?” “住口!除了你,还能有谁?” 陆泽安不愿意多听任何一句辩解,下了死手继续勒住陆景幽的颈,恨不得立即把他掐死。 不过前来增援的守卫很快抵达,三两下就将其制服,捆着手脚拖了出去 暗室的门沉沉阖上,室内再次归于死寂,陆景幽却迟迟没有回过神,僵硬的笑意挂在唇角,喃喃道: “是啊......还有谁?” 他身影微晃,于无人看见的黑暗之中跪倒下去,膝盖磕在棺前冷硬的地砖上。 ...... 陆嘉念看得愣怔,脑子如同浆糊般转不过来。 皇兄怎么会在这里?他们说的话是何意?难道陆景幽不是一齐送她和皇兄上路的吗? 她头疼得厉害,如同有一只手狠狠敲打着太阳穴,又强行将她从眼下的境况中抽离,天旋地转间眼前漆黑一片,懵懂地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01 18:21:10~2023-04-02 18:3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吉祥物、爱咪达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落魄 ◎与前世判若两人◎ “公主?公主!” 柳叶立于床榻边,焦急地望着眉心紧蹙不断挣扎的陆嘉念,使劲扶着她的肩膀摇晃道: “这是怎么了?快醒醒呀!” 陆嘉念懵懂地睁开双眸,眼前还是一片朦胧,刹那间闪过方才的一幕幕,迷茫地侧首靠在软垫上。 一切都真实得可怕,仿佛她身临其境地目睹了陆景幽的所有行径,如今光是回忆起来,就忍不住手脚冰凉。 “殿下,您做噩梦了吗?”柳叶递上暖炉,关切地问道。 听到声音,陆嘉念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愣怔地抬起头,眨巴着眼眸恢复清明,自言自语地轻喃道: “嗯......对,只是个噩梦。” 说着,她披衣起身,坐于梳妆台任由她们伺候。 镜中的少女年方二八,姿容昳丽姣好,杏眸明亮灵动,樱唇不点而朱,除却有些刚睡醒的迷糊之外,其余并无异样。 陆嘉念手指微颤地抚上自己的脸庞,真真实实地感受到温热时,心里才踏实些。 既然是梦,那就都是假的,再真实也是假的。 更何况她前世于陆景幽而言,只是个毫无意义的玩物,他怎会费尽心思做那种事情?以他的性子,更不可能放过皇兄...... 幸好一切都只是梦,否则她只会觉得荒谬又疯狂。 早膳已经备好,陆嘉念用着细瓷小碗中的鲜粥,佐以爽口小菜压惊。 深冬的清晨格外寂静,她不知不觉间放空思绪,渐渐停下了筷子。 梦境自然不可当真,但倒也是给她提了个醒。 那就是,她前世究竟因何而亡? 先前她一直以为是陆景幽蓄意报复,加之他曾说过要让她下去陪皇兄,她自然就更加确信了。 可是如今细细想来,其中疑点颇多。 陆景幽杀她实在是太过容易,根本用不着那种弯弯绕绕的法子。 就算他一时兴起,也没必要在临终一刻故作惊慌,难不成还怕她变成厉鬼来报复吗? 想想都不可能,兴许鬼见了陆景幽都要退避三舍。 “是啊,还有谁......” 陆嘉念反复念叨着梦境中的那句话,勺子不觉间滑落碗中,泛起轻响。 那个时候,京城中的陆氏皇族几乎断绝,连记得她生辰的人都没几个,又有谁会想要取她性命呢? 她想过从送酥糖的小宫女查起,可转念一想又不对。 陆景幽夺位之后,立即将宫人都换了一批,她现在根本找不着那人。 思来想去,唯一有直接关联且有迹可循的,似乎真的只有陆景幽一人了。 这个结果让陆嘉念很是不悦,“唰”的一下从位置上站起身,烦躁地踱了好几步。 “公主,有什么吩咐吗?”柳叶上前问道。 陆嘉念紧紧抿着唇,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琉璃般的眼珠转悠一圈,微微笑道: “忽然想起昨日还没赏梅呢,今日再去一趟吧。” 柳叶并未多问,应声退下了。 车马还未备好,漱玉宫就来了位教习嬷嬷。 她是母后贴身伺候多年的心腹,今日来多半也是母后的意思,陆嘉念不好推辞,只能心不在焉地等到了傍晚才出门。 冬日里的天光暗沉得早,未到酉时,暮霭便深深地从天边压过来。 陆嘉念在余晖中漫不经心地赏梅,柔夷般的手指从花间拂过,目光却时不时瞥向死寂的冷宫。 忽然间,侧门处传来一阵躁动,依稀听得是提早用晚膳,宫人们争先恐后地跑出来,惊了一屋檐的鸦雀。 陆嘉念不禁向前行了几步,从梅林中探出脑袋眺望着,心下骤然闪过昨日那抹凌厉倔强的身影,握着暖炉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可陆景幽并不在人群之中。 她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直到寒风吹得颈间发凉,人群亦是渐行渐远之时,才看见门边上缓缓走出一人。 落日敛尽光亮,晦暗的天际飘起小雪,陆景幽孤身一人,扶着门框吃力地迈着步子,没了支撑之后,脚步也愈发沉重迟缓。 他裹着不知哪个宫人丢弃的破旧长衫,清瘦修长的手脚裸露在外,冻得通红僵硬,伤口也只是草草用布条包扎,兴许是连布条都不够用,好些地方顾及不上,清晰可见骇人血口。 金殿藏娇 第8节 积雪没过脚背,每走一步都要更为费劲,陆景幽身形不稳,却走得没有分毫迟疑,尽力将脊梁绷得笔挺,在雪地里一寸寸地艰难挪动。 伤口随着他的动作开裂,鲜血顺着身躯流淌,浸染融化着碎雪,在他的身后拖着一条刺目血线。 陆嘉念仿佛能闻到血腥气,捻着帕子收回目光,故作抬首赏梅,眸光在暗处闪过几丝纠结和疑虑。 其实在来的路上,她有过一个念头。 她是在陆景幽夺位后才香消玉殒的,只要现在杀了陆景幽,一切就不会发生,她或许就能在皇宫中安稳度过余生。 可望见眼前这一幕,她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若说昨日陆景幽困兽之斗时,尚且能看出几分前世的狠厉决绝,那今日就是彻底的落魄狼狈。 如同被车轮碾过的野犬,蜷缩在角落里苟延残喘,与前世矜贵孤傲、高不可攀的帝王判若两人。 况且她虽然恨极了陆景幽,但也知晓昨日他是无辜受害,甚至把她当成好心相救之人。 如果此时下手,就算取他性命,心里也咯着石子般不舒坦。 哪怕不去想这些,万一前世杀她之人早有预谋,此生注定要经历一遭,敌明我暗,防不胜防。 陆景幽一死,所有线索也就断了,兴许她穷尽两世,也无法得知究竟是谁要杀她。 她总有些不甘心。 思及此,陆嘉念愈发心烦,转头一片片地扯着花瓣,不再去看陆景幽的可怜模样。 北风寒凉,将前路积雪吹得冷硬,哪怕穿着皮靴踩上去,都会觉得刺骨。 陆景幽走得比方才更慢了,每走几步都要停顿片刻喘息,脊梁也渐渐不支地压垮,墨发顺着瘦弱的肩膀滑落。 在细密发丝的遮挡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但细细看去,俊秀眉眼间竟然带着几分笑意,唇角也随之微微勾起。 仿佛感受不到所有的痛苦,反而像是遇到了什么高兴事,乐在其中地享受着。 陆景幽小心翼翼地侧眸窥视,眸中映照出陆嘉念的身影。 但只瞥了一眼就迅速敛起眼睫,藏好眼底愈发明亮的愉悦。 他就知道她会来,尽管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缘故。 大抵是昨日瞧见了他最不堪的模样,心中生出几分高高在上的怜悯吧? 陆景幽如此想着,却意外地不觉得抗拒。 奇怪得很,从前他也从其他人眼里看到过同情之色,可只会让他觉得侮辱又厌烦。 因为往事种种,他恨极了陆氏皇族和这座皇宫,宁可粉身碎骨,也不愿接受他们的施舍。 不过今日之人是她,陆景幽便没了那种感觉。 仿佛她只要看着他,眼里只装着他一人,他就很是高兴。 无论是要承受皮肉之痛,抑或是更为惨烈的代价,他也不会在乎。 刚从这阵欢愉中回过神,陆景幽不经意间再次抬眸,笑容骤然一滞。 她并未多看他一眼,好似真的是来赏梅的,目光早已从他身上移开。 白雪红梅,她身姿窈窕穿梭其间,美得宛如一幅水墨画,唯独他是多余的污点。 陆景幽攥紧十指,僵硬脆弱的骨节“咯吱”作响,眼底的笑意被寒风吹散,徒留一片阴沉。 恰好此时有个小太监跑过,应是方才人群中落单的,生怕去晚了抢不着晚膳,慌张匆忙埋下头,顶着风雪往前冲。 陆景幽不禁挑眉,似是想到了什么,鸦羽长睫扇动几下,笑意终于重新浮现。 他默默朝小太监的方向挪了几步,趁着他闷头跑过来时,忽然从他身前闪过,不偏不倚地撞了上去。 “砰”的一声,二人皆是撞倒在地。 小太监利落地爬起身,本就一肚子火,一看是陆景幽就更加肆无忌惮了,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道: “狗东西,别挡道!要死去一边死去,真是晦气!” 果不其然,陆嘉念被这不小的动静吸引,不明就里地转身望去。 小太监毫发无损,正趾高气扬地冲着陆景幽发火,说的那些话也不堪入耳。 而陆景幽狼狈地倒在冰天雪地之中,用尽力气尝试了好几回,终究没能从地上起身,吃力扯动干裂的嘴唇想要辩解,声音却沙哑得不成样子。 兴许是赶着去用膳,小太监懒得再理他,踢走路边石子般狠狠踹了陆景幽一脚,踹得他在雪地里滑出好几丈远,鲜血染了一地,比枝头红梅更加鲜艳刺目。 陆嘉念看得直皱眉,下意识向前一步,反应过来后才讪讪止住脚步。 但这点动作还是让陆景幽注意到了。 他艰难地支起半个身子,缓缓仰起沾着血珠的面容,恰好与她四目相对。 天光黯淡,风雪之中身影朦胧,可陆嘉念还是无法忽视他眸中瞬间亮起的神采。 少年目光清澈明亮,仰望神袛般扬着头,俊美无俦的眉眼在那一刻舒展,带着再遇的惊喜和感念,期待着她下一步动作。 分明知晓她是皇家子嗣,可依然不见对其余人那般的恼恨,只有纯澈和希冀,好似她早已与众不同。 前世,陆景幽从不会这样看她。 白日里他们互不相见,到了深夜,他会勾开她的衣结,用撕裂的布条或是缠着银铃的细链束缚手腕,将她困在帷幔之中细细磋磨。 他沉醉贪恋的眸光中,总带着肆意疯狂,仿佛每夜都要穷尽气力把她揉碎,再丢进索取欲念的海洋之中辗转飘荡,至死方休。 每每声嘶力竭、泪眼朦胧之时望去,都觉得他的眸中弥散着浓雾,那神色似悲似喜,浸染着她看不透的情绪。 此时,陆嘉念被他看得不知所措,有些心虚地错开目光。 她没忘记,起初是来杀人灭口的。 就算深思熟虑后没下手,那也绝不可能救他,毕竟前世仇怨尚在,更何况昨日情势所迫,她已经顺手帮了一回了。 如此想着,陆嘉念心神安定不少,可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装作没看见,低下头把玩着暖手小炉。 “公主,您看这枝梅花如何?奴婢瞧着和宫里的白瓷瓶很是相配呢!”柳叶凑巧在这时打断,笑嘻嘻地指着眼前的梅树道。 陆嘉念得救般松了口气,心安理得地忽视了陆景幽的目光,看也没看就轻巧地应声道: “尚可,就它吧。” “好嘞!” 柳叶兴致勃勃地上前折枝,陆嘉念在一旁静静等着,心里还是乱糟糟的,终是没忍住回头瞥了一眼。 陆景幽看懂了她方才的意思,眸中光芒在风雪中熄灭,长睫之下雾蒙蒙地笼罩着浅淡且习以为常的失落。 就像丧家之犬,受了冷落却连委屈的资格也没有。 见她回首,他又艰难地撑着身子,眼看着就要再次燃起光亮,惊得陆嘉念赶忙收回视线,拉着柳叶道: “天色晚了,风雪又大,快些回去吧,仔细母后怪罪!” 柳叶点头,二人相伴登上马车。 行进之中,陆嘉念好几回抬手想掀开车帘,最后又都在刚触及之时收了回去。 直到马车彻底远离冷宫,她才抚平心绪,冷静地思量起这事儿。 不论陆景幽看起来多么凄惨,他到底是活了下来。 他又不是铁打的,浑身是伤还能安然无恙,保不齐是背后有人帮他,所有狼狈落魄都只是表象罢了。 前世众人皆因被他蒙蔽而松懈,若她今生再上当,才是真的犯傻。 说不准过几日再来看,他的伤早就不治而愈,还会笑怜悯之人天真呢。 陆嘉念反复斟酌,终于说服了自己,暗暗庆幸方才没有心软。 夜幕落下,宫人们都去用膳歇息了,冷宫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陆景幽依然倒在雪地里,目送着马车彻底走远,谨慎地四下环顾,确信无人看见后才迅速站起来。 他的动作利落果决,半点不见刚才的弱小无力,眸光早已同往常一样深沉冷厉,仿佛方才的单纯可怜从未存在过。 他望着漱玉宫的方向,隐约看见亮起灯火时勾唇轻笑,一闪身隐于夜色之中。 回到冷宫,阖上宫门,陆景幽气定神闲地坐于石凳上,指节颇有节律地敲击着石桌,眼尾上扬的眸中翻涌着夜色,不知又在筹算着什么。 月色描绘着他孤傲锐利的棱角,在地砖投下颀长身影,矜贵出尘之气与断垣残壁格格不入,宛如随时摧毁牢笼的困兽。 不一会儿,另一个黑影默默出现在他的身后,虔诚地半跪行礼,低声道: “主上,东西带来了。” 陆景幽淡淡颔首,那人便双手呈上,原是些许炙牛肉和一瓶伤药。 肉香飘散,角落里的小黄狗闻着味儿过来,饿了几天似的直扑腾,叼着陆景幽的衣角摇尾巴。 那人上前便要驱赶,陆景幽挥手阻止,含笑端起那碟肉,引诱般在小黄狗眼前晃悠,随后慷慨地尽数倾倒在地上,任由它大快朵颐。 他又信手拿起金创药,粗糙的指腹摩挲着瓶身上象征燕北的图腾。 “主上,这是从燕北旧部那儿搜罗来的,让我帮您......” 还没等他说完,就听得清脆的”哗啦“一声。 陆景幽目光一凛,竟是将药瓶狠狠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那人急得满头大汗,而陆景幽始终悠闲淡定,仿佛只是随性打翻了茶盏一般轻松,甚至眼底的玩味愈发明显。 “主上,您不用这些,会没命的......” 那人恳切地跪下劝阻,愁容中尽是担忧和不解。 陆景幽笑而不语,不以为然地起身,累累伤痕在月下更为惨淡,衬得他仿佛布满裂痕的瓷器般一触即碎。 但他似乎并不在意,眼前浮现方才那双躲闪动摇的杏眸,还有她无措离去的倩影。 作者有话说: 陆狗:她在看我!她心里有我! 陆嘉念:谁在狗叫? 感谢在2023-04-02 18:38:12~2023-04-03 14:3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柘文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金殿藏娇 第9节 第7章 蹊跷 ◎“关门,放狗。”◎ 腊月十一,天寒地冻,似是比前些日子更冷了些。 母后大清早就打发人来传话,免去每日请安,得了空去陪一陪就好。 陆嘉念整日闲着无事,索性让人先去回话,随后不紧不慢地梳妆用膳,坐着马车往凤仪宫而去。 兴许是连着两日去赏梅,车夫对此事颇为上心,主动从冷宫门前绕了一段路。 陆嘉念本无此意,不过来都来了,便随手掀开车帘望去。 清晨雪霁,冷宫的侧门敞开着,众人搓着手疾步进出,好似在外头多待一刻都冻得不行。 唯独陆景幽依然拖着残躯,艰难缓慢地走在雪地里。 他的脚步似乎比昨日更加沉重迟缓,脊梁也耗尽气力般撑不起来,冷风吹起残破衣衫,依稀可见伤口皆已化脓溃烂,血淋淋一片触目惊心。 所有人都对他视而不见,任其自生自灭。 只有一条小黄狗,一瘸一拐地从门前路过,冲着他嗷嗷叫了几声,拽着衣角向前使劲,一副看不下去的焦急模样。 那狗毛发干枯,骨瘦如柴,但陆嘉念冷眼瞧着,总觉得好歹比陆景幽精神不少。 如今他神色恹恹的样子,甚至不如冷宫里的一条狗。 她微微蹙着眉心,指节被寒风吹得发僵,瑟缩一下收了回来。 不应该啊。 她昨日以为,陆景幽定是有人暗中照料,否则不可能在重伤之后活下去。 难道不是如此吗? 可陆景幽蛰伏多年,想必善于伪装,谁知眼前是真是假呢? 陆嘉念不好断定,袖手观望几眼就要走远,碰巧六公主从这儿经过,一看见她就咽不下前日那口气,上前阴阳怪气道: “皇姐真是好兴致,不许我们看好戏,自个儿却跑来了。” “你若不服,大可如实告诉父皇,你看他向着谁?”陆嘉念懒得理会,眼皮都没抬地应声。 “皇姐别得意,等着吧!” 六公主眼珠一转悠,气急败坏地佛袖离去。 陆嘉念从没把她放在眼里,耸了耸肩权当没听见,自顾自地走了。 可这回她想错了。 第二日刚起身,就得知父皇传召。 养心殿内温暖如春,麒麟铜炉袅袅吐着青烟。 父皇瘫坐在檀木宽椅上,身形臃肿,精神萎靡,目光直愣愣地盯着一处,连她踏入门槛都没有反应。 “儿臣见过父皇。” 陆嘉念轻咳一声提醒,规矩地躬身行礼,眼底却无甚波澜。 不偏不倚地说,父皇一生耽于酒色,庸庸碌碌,后宫佳丽数不胜数,从她记事起就没宠爱过母后。 对她这个嫡亲公主也算不得关心疼爱,只不过给足了应有的尊荣和面子,因而她对父皇只有敬畏,父女之情反而淡薄。 听到声音,父皇终于回过神,迷离的目光眨了几下才聚焦到她身上,骤然变了脸色,厉声道: “跪下!” 陆嘉念诧异地抬眸,虽然暂且照做,但心中尽是疑惑,忍不住开口道: “敢问父皇,儿臣何错之有?” “你还嘴硬?若非你五弟前来禀告,朕都不知道你如此多管闲事,好端端去欺凌冷宫那人!”父皇动了气,心口虚弱地起起伏伏。 闻言,陆嘉念先是一怔,而后全明白了,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先前她还想不通,父皇向来偏心她,就算六公主颠倒是非去告状,父皇也不会信。 原来是兄妹同心,这话由五皇子说出来,一切就不同了。 她再得脸也只是公主,早晚要许配他人,在父皇心里的重量自然比不上皇子。 更何况父皇子嗣稀少,大梁仅有两位皇子,父皇很是倚重他们。 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从父皇气恼的脸色中嗅到了一丝猫腻。 当初五皇子正是料定父皇不在乎陆景幽,才会肆意妄为地欺辱戏弄,可如今看来恰恰相反,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陆嘉念察言观色,眼见着父皇不会听她辩解,灵机一动干脆认下此事,试探着问道: “父皇息怒,儿臣确实是一时兴起,但儿臣以为,父皇已经将陆景幽废黜和终生幽禁,应当没什么要紧,哪怕是失手出了性命,也算是永绝后患呀......“ ”住口!你还想杀他?“ 话音未落,父皇就瞪大了浑浊双目,按捺不住地从椅子上起身,触碰到逆鳞似的冲到她跟前,颤巍巍指着她,狠狠道: “朕看你是反了!以后不许再动他....... 这下陆嘉念更觉得奇怪了。 她下意识退后几步躲闪着,回忆起陆景幽的身世,完全不理解父皇为何如此。 十余年前,燕北侯篡位失败,被父皇处以极刑,其夫人与父皇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得了机会魅惑君上,被父皇破例纳入后宫。 因其名中有一“蕊”字,人称蕊夫人。 父皇从未给过她名分,但不知她给父皇灌了什么迷魂汤,勾得父皇夜夜宠幸,藏于金殿不见世人,不久便诞下一子。 此后,蕊夫人和陆景幽被父皇藏得更加严实,起码她幼时从未见过。 直到陆景幽日渐长大,蕊夫人犯下大错,父皇才发现他竟是燕北侯的遗腹子。 听闻父皇龙颜震怒,不仅处死了蕊夫人,还将燕北侯挫骨扬灰,却偏偏留下陆景幽一个活口。 起初陆嘉念年岁小,并未深思此事,偶尔想起也只当父皇在做戏,让天下人觉得他是宽仁的明君。 可如今看来,这场戏也未免太过头了些,这么多年过去了,父皇何必还如此在意陆景幽呢? 平日里父皇性子阴晴不定,宠妃稍有不慎,转眼间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治罪。 她不信父皇会慈悲到这个地步,真心实意去庇护罪臣之子。 陆嘉念愈发觉得这事儿不简单,对上父皇躲闪的目光后更是好奇,把心一横,硬着头皮问道: “儿臣并无干涉之意,只不过儿臣对此事略知一二,心里替父皇鸣不平。况且就算陆景幽因此丧命,天下人也皆是称赞父皇明智果决,敢问父皇在避讳什么?” 此话一出,养心殿有片刻死寂。 父皇被问得哑口无言,亦像是有千言万语却不能宣之于口,气急攻心之下猛地咳嗽起来,扶着桌子起不来身,手帕上一滩黑红血迹。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父皇瘫软地倒在地上,通红双目中似是有着难以言喻的悔恨和泪意。 陆嘉念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搀扶父皇,却被他一把推开,只好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 殿内动静太大,李公公应声而入,见此情形不禁“哎呦”出声,一边照料着父皇一边派人去请太医,好一会儿才安定下来,面色凝重地送陆嘉念离开,叹息道: “三公主,恕奴才多嘴,此事是陛下的心结,这些年无人敢提,您方才实在是僭越,日后万不可如此。” 陆嘉念不吭声,点点头便离开了,时不时探究地回望。 马车平稳地驶向漱玉宫,陆嘉念思忖良久,总觉得这事儿不容忽视,说不准与陆景幽还有前世之事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必须弄明白才行。 “快,再快些!” 陆嘉念催促着车夫,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飞回去。 她明白宫中秘辛从不外传,但总有些老人是知道实情的。 恰好她身边就有极为亲近的一位——崔嬷嬷。 天色渐晚,冷宫中人皆是领了馒头,三三两两地散去,只有陆景幽还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门口。 他清晨就守在那儿,直到日暮都未曾离开过,目光执着地望着梅林,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胖太监理所当然地拿走了属于陆景幽的口粮,在他面前吃的津津有味,斜眼瞧着他冻得僵硬如雕塑的可怜样,嗤笑一声道: “你小子看什么呢?该不会是妄想再见三公主一回吧?“ 陆景幽没有答话,只是紧紧抿着唇,但胖太监知道被他说中了,当即就笑得前仰后合,不屑又荒谬地扫视他一眼,嘲讽道: “这梅花都要谢了,三公主来这儿作甚?难不成专程来看你吗?恐怕癞蛤蟆都不敢这么想!” 他的声音洪亮,附近几个宫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跟在后头哄笑起来,贬低够了才走开。 待到人迹散尽,陆景幽的指甲早已深深陷入肉里,脸色惨白,薄唇干裂发青,身形摇晃了许久都稳不住。 他扶着砖墙转身,动作远不如前日利落,喘息之声愈发粗重。 惨淡天光丝丝缕缕地笼罩在他身上,透过墨发照亮面容,衬得棱角更为凌厉,如炬眸光中尽是不解和不甘。 那抹黑影默默在他身后出现,警惕地环顾四周后,才出声道: “主上,殿前线人来报,今早五皇子去养心殿拜见圣上,随后圣上就召见了三公主。据说是受了训斥,殿内动静不小,三公主出来时脸色不佳。” “呵,原来是他......” 陆景幽喃喃说着,不觉间收紧十指,指节在砖墙上蹭破了皮肉,青黑的鲜血蜿蜒而下。 可他似乎并不在意,矜贵闲散地坐于石凳之上,黑沉沉的眸子稍一转悠就亮起光芒,倒映其中的暮色浓郁鲜艳,藏着敛不住的兴奋狠绝,勾唇道: “传话给天香阁,今夜我去一趟。” “主上打算如何?好先让他们备下。”那人问道。 陆景幽的笑意又沉醉几分,似是脑海中已然上演一出好戏,手指在桌面上敲打出愉悦明快的节律,一字一顿道: “关门,放狗。” 作者有话说: 陆景幽:都怪他都怪他!(发疯预警) 金殿藏娇 第10节 突然觉得女主像极了吃瓜没吃明白的样子(猫猫疑惑jpg.) 第8章 报复 ◎又能和皇姐见面了◎ 夜色深沉,宫门就要下钥,一辆华贵的马车悄悄驶向侧门,而驾车之人正是五皇子的贴身侍从。 他笑眯眯地下车,给侍卫首领塞了几两银子。 侍卫首领早就见怪不怪,熟练地开门放行,就当从未见过。 五皇子心思野,隔三差五就要出宫寻欢作乐,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马车缓缓前行,其后跟着的几个侍从也踏出宫门。 只有一位侍从落在最后,脚步比他人都要沉重迟缓些,身形清瘦颀长,经过身旁时,还能闻到被厚重披风遮盖的血腥气。 陆景幽埋头小跑几步,闷声赶上队伍,侧首遥遥打量了侍卫首领一眼。 发觉异样,侍卫首领不仅没阻拦,还不动声色地挑眉,朝他暗暗点了点头。 陆景幽会意,唇角似有似无地勾起,随着马车一同消失在夜色尽头。 天香阁离皇宫并不远,位于最繁华的长安大街上,歌舞戏曲、伶人名妓堪称一绝,莫说是寻常富贵人家,就是王公贵族也难以抵挡诱惑。 五皇子的马车一停,便有专人领着去了楼上雅间。 不一会儿,丝竹声、笑闹声与推杯换盏之声交错响起,似是沉溺温柔乡中醒不过来。 侍从都各自散去偷闲取乐,陆景幽也装模作样地逛游着,避开所有的视线后,悄然绕到了天香阁的后门,一下就瞥见两道身影。 “好啊,傍晚就收到疾风传信,早早便候着,未曾想你现在才来。” 少阁主沈文檀笑着打趣,甩开折扇半遮着桃花眼,潇洒风流如文人墨客,半点看不出是做此等风月生意的商人。 他的身旁,正是冷宫那抹万分熟悉的黑影。 “主上,一切都备下了,先进去再说吧。”疾风担心陆景幽的状况,上前守在他身侧。 这时候沈文檀才看清陆景幽骇人的伤势,顿时敛起笑意,面色凝重地带着他们从侧廊进了天香阁。 行至二层,恰好碰见一位面熟的少女从雅间出来,扶着栏杆透气醒酒。 遇上陆景幽,她也显然一怔,随即一拍脑袋反应过来,挂上娇俏风情的笑意,婀娜多姿地上前行礼。 她上身只穿了件小衣,如云轻纱勾勒出曼妙身姿,系带绕过雪白细腻的颈和蝴蝶骨,松垮活结似是轻轻一扯就能解开。 陆景幽的目光淡淡扫过,片刻都未曾停留,眼底依然平静无波,甚至带着几分不耐。 “公子,奴家这身好看吗?” 少女混惯了风月场,非但不退缩,反而更有兴致地迎了上来,故意撩拨道: “这可是宫里时兴的香云纱,听闻三公主就是这样穿的,不知她会有多诱人呢!您若是得了机会,定要偷偷去瞧上一眼!“ 闻言,陆景幽几不可查地愣了一下,前行的脚步在原地凝滞,墨发遮掩的眸中闪过几丝光亮。 皇姐竟是喜欢这种衣衫吗......他脑海中浮现出陆嘉念的身影,虽是穿着厚重披风,但腰肢纤软窈窕,身前玉桃玲珑饱满,折花的手指宛若柔夷,将白雪红梅都比了下去。 回过神再看少女身上的小衣时,他忽然觉得顺眼多了。 这话没错,皇姐穿上肯定娇媚动人,他若得了机会,定是要亲眼看一看的。 陆景幽俊秀的眉眼间舒展开清浅笑意,冷厉的目光都柔和不少,难得认同地微微颔首。 “少多话,快去伺候你的贵客,别忘了今夜的正事。”沈文檀不悦地上前训斥,命令的眼神不容抗拒。 少女登时垮了脸,嫌弃地瞥了一眼雅间里醉生梦死的五皇子,满脸写着“他不行”,不情不愿地回去了。 三人沿梯而上,爬到顶楼才停下脚步。 楼台边早已摆上小桌,一壶煮好的清茶置于其上,就像是搭好了戏台,只等一声令下,好戏便要开场。 陆景幽神色自若地在桌边坐定,端起柴烧小杯静静品茗,茶水还未吹凉,楼下就隐约传来哄闹之声。 “玉儿,屋子里闷着有什么意思,咱们今个儿去外头办事,如何?“ 五皇子喝得满面通红,醉醺醺的连走路都不稳,拉着方才的少女不肯放手,连拖带拽地出了天香阁。 “殿下放手,被人瞧见了多不好......” 少女含羞带怯地推开五皇子,但绵软的双手并未使劲,欲拒还迎地笑道: “不如这样,殿下若能追上我,今夜就依了你!” 五皇子正痴迷其中无法自拔,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起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少女对此很是满意,灵活地挣开他的怀抱,一转身就钻进黑漆漆的小巷,轻快敏捷地奔跑起来,引得五皇子不假思索地跟着进去。 倏忽间,少女一闪身消失不见,五皇子醉眼朦胧地看不清楚,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慌张地四下摸索却找不着出路,只有冰冷的墙面抵着掌心。 这竟是一条死胡同。 五皇子暗骂一句,拔腿原路返回,可还未跑几步路,耳畔突然传来可怖的低吼和咆哮声。 黑暗中两团绿光步步紧逼,巷口死死堵着一只凶恶庞大的狼犬,饿了几天似的朝他垂涎,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生吞活剥。 “不、不......快来人啊!救命!” 五皇子吓得双腿发软,当即就瘫坐在地上,面容狰狞地艰难挪动,喊得喉咙都沙哑破裂。 只可惜,今日天香阁的笙箫鼓瑟之声格外响亮,一浪又一浪地袭来,很快就将他的声音淹没。 那歌舞韵律愈发急促激烈,狼犬也好似受了刺激,骤然间按捺不住地扑了上来,不管不顾地压制着五皇子,肆意撕咬着他的血肉。 血腥气在巷子里弥散,五皇子身子本来就虚,又从未受过这种苦,此刻身上就像压着一座山,只能徒劳地挣扎。 然而他越是如此,就越是挑起狼犬天性中制服猎物的渴望,锐利的齿尖和爪子更是疯狂地袭击,一道道伤痕在他身上绽开,鲜血溅了满地。 与此同时,阁楼之上一片安宁。 月色倾洒,悦耳动听的丝竹声传来,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众人皆是看得大快人心,唯独陆景幽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抬眸俯视,眉心微微蹙起,似是不甚满意。 “这茶的味道太淡了,要再加些料才好。” 他冷不丁出声,疾风想当然地要去再煮一壶,却被沈文檀拦住,眼神瞥向另一侧。 只见陆景幽悠闲散漫地踱步到楼台边,负手欣赏了几眼,忽而眸光闪过一丝狠厉,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纸包,眉峰一挑就径直丢了下去。 似曾相识的腥臭之气铺散,原本狼犬见五皇子难以下口,正有些兴致缺缺,此刻一闻到这种气味,陡然间打起精神,眼中绿光比方才更加明亮骇人,使劲将五皇子甩出去几丈远,随后又扑上去狠狠啃咬。 惨叫之声愈演愈烈,侧耳聆听更为清晰,陆景幽却餍足地轻笑出声,眉眼在晦暗月色下昳丽惊艳。 疾风和沈文檀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劝阻,只好小心翼翼道: “主上,身子要紧,先处理下伤口吧。” 陆景幽低低应声,却依然不肯用那些伤药,而是一把夺过疾风的匕首,慢条斯理地放在烛台上烧着。 火光潋滟,打卷的火舌舔舐着冷铁,将刀锋炙烤得通红一片。 陆景幽在火焰背后扬起下颌,眸光随着火光跳动,如暗夜中闪烁的星辰流光,纤长的眼睫投下阴翳,遮掩着眼底愈发浓烈的笑意。 他缓缓转动手腕,待到匕首烧得滚烫才从烛台上移开,面无表情地对准溃烂的伤口划下去。 锋利铁刃刺开化脓的皮肉,黑红鲜血顺着手指流淌,染红了脚下的木板,衬得他肤色冰雪般冷白,恍惚间不太真切。 眨眼的一刻,最要紧的几处伤口都被他手起刀落的处理好,看得人胆战心惊。 可陆景幽并不这样想。 他静静阖上双眸,耳畔凄惨的哭喊声仿佛变成美妙乐曲,一下下刺激着他的神经,伤口的剧痛也变得酥痒发麻,抚慰着他焦躁的心情。 一切都是那样和谐美好,让他沉醉其中,兀自享受着不愿醒来,眉眼都弯了起来。 冷汗打湿了他额角碎发,黏腻地贴在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再淡淡覆上一层清寒月光,更似长夜邪祟般遥不可及。 直至惨叫声渐渐微弱,好似那人已经奄奄一息,他才略带不舍地掀起眼帘。 “哗”的一声,匕首破空飞出,精准地落在狼犬的身上,疼得那畜生猛然抽搐,嘶吼着倒了下去。 五皇子终于能顺畅地喘一口气,再也顾不上其他,提起裤子连滚带爬地逃离。 他茫然回望,楼台之上空无一人,只能依稀看见一片玄色衣角。 不知为何,巨大的恐惧猝然攥紧他的心脏,吓得他再不敢回头,赶忙跑出了小巷。 侍从见了他大惊失色,上了马车就打马飞奔,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陆景幽伫立在帘幕之后,眺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许久都未动弹。 “你从未这样沉不住气。”沈文檀有些诧异,压低声音道。 回想这么多年,陆景幽极少主动出手,这回实在是反常。 不过他察言观色,一甩折扇就闪过一个念头,看透了似的弯起桃花眼,笑着问道: “你今夜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 “就你多话。” 陆景幽冷冷打断,侧眸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转身便要走。 “这次太过明显,恐怕她会猜出来。”沈文檀也不恼,笑意又暧昧了几分。 陆景幽脚步一顿,却并不见担忧慌张,几不可查地勾唇道: “那就让她猜出来吧。” 如此,他们又能见面了。 作者有话说: 双标陆狗,在线发疯! 对别人:(不想看甚至不耐烦) 对皇姐:斯哈斯哈 金殿藏娇 第11节 第9章 唤她 ◎“救我......皇姐。”◎ 从养心殿回来后,陆嘉念茶饭不思,反复揣测燕北侯、蕊夫人和父皇之间的往事,一见着崔嬷嬷就拉着她旁敲侧击,杏眸亮晶晶闪着好奇的光。 奈何崔嬷嬷先是充楞说不知道,后来眼瞧着躲不过去,又问传言是如何说的,听完后长叹一声,沉默良久。 “公主,此事您所知的是什么样,您就当它什么样吧。” 崔嬷嬷目光深深地凝视着陆嘉念,苍老的面容尽是担忧和为难,眉头紧锁地摇头道: “此后莫要再向外人探听此事,更不要因此触怒陛下,否则无论是谁,后果都不堪设想。” 话说到这份上,陆嘉念只好讪讪抿唇,不再追问下去。 毕竟崔嬷嬷是看着她长大,前世还舍命掩护她逃跑,总不会害了她。 但越是如此,她就越是困惑,心里长着刺一般难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三更天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翌日清晨,她尚在梦乡之中,柳叶就忙手忙脚地跑进来,拉着她的胳膊晃荡道: “不好了不好了!五皇子被狗咬了!” 陆嘉念软绵绵地甩开她的手,没精打采地哼唧: “咬了就咬了,有什么不好?” 说起来五皇子是她亲弟弟,但这么多年互不待见,早已形同陌路,见了面能和气些就不错了。 况且昨日刚被他嫁祸,今日他就被狗咬了,真是活该报应,有什么好心疼的? 不过这些也只能心里想想,她身为嫡长姐,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做全套。 陆嘉念不情不愿地起身梳妆,打算探望一下敷衍了事。 刚进门,刺鼻的草药味掺杂着血腥味一齐袭来,惹得她皱起眉心,忍不住用帕子捂着口鼻。 寒暄之际,她透过屏风瞄了一眼,登时诧异地瞪大了杏眸。 五皇子身上密密麻麻地缠着纱布,整个人蚕茧似的裹了起来,床榻边围了一圈太医,一个个惊慌忧惧地窃窃私语。 生母兰妃扶着床沿哭得撕心裂肺,一口一个“我的儿”,险些体力不支昏厥过去。 刹那间,陆嘉念的脑海有些凌乱。 这么大的事儿,她前世不可能毫无印象,但她寻遍所有记忆,真的不记得发生过这回事。 究竟是她有所遗忘,还是前世当真没发生过? 若是后者,那又是为何呢? 无数回忆和思绪翻涌而来,尽数汇聚成疑惑不解。 一切看似和前世无甚差别,可又仿佛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改变,而她却未曾察觉,一时间无所适从地愣在原地。 陆嘉念想的出神,别人同她说话都没听到,直到柳叶碰了碰胳膊才反应过来,辞别后匆匆回了马车。 “公主,五皇子就算保住性命,也成半个残废了。” 柳叶陪在她身边,心有余悸地掀开车帘回望一眼,小声嘀咕道: “听说是昨夜出宫时,不知被谁放的狼狗咬了,情形如此惨烈,不知道的还以为和他有仇呢。” 陆嘉念原本心不在焉,在听到“狼狗”时,忽的浑身一激灵,想到什么似的喃喃道: “你......你说什么?” “寻常小狗哪能咬成这样?非得是穷凶极恶的狼犬才能如此。” 柳叶正在兴头上,眨巴着眼睛继续道: “偏偏五皇子昨夜私自出宫吃花酒,陛下怒不可遏,他也不好主动声张,恐怕很难找出是谁干的。” 闻言,陆嘉念暗暗攥紧了云锦丝帕,莫名觉得这一切都极为熟悉...... 她凝神细想,眼前骤然浮现那个遍体鳞伤却不不肯屈服的身影。 是他吗? 一股强烈且不容抗拒的直觉冲上头脑,惊得她手上一松,丝帕飘荡着滑落在地。 “殿下,您怎么了?” 柳叶拾起帕子,拍干净尘土才递给她,不明所以地问道。 “无妨......”陆嘉念倒吸一口凉气,昳丽眉眼布满疑云,尽量神色如常道: “前日折下的梅花都蔫了,今日去折些新的吧。” 冷宫人迹罕至,那片梅林疏于打理,花没开几日就败了大半,零落在碎雪中任人践踏。 陆嘉念在寒风中踱步,思绪渐渐冷静下来,愈发觉得此事疑点颇多。 且不说陆景幽怎么把五皇子伤成那样,就算真的是他,又能如何呢? 父皇态度含糊,她手上亦无铁证,说出去也无用。 更何况陆景幽性情难测,说不准前世忍气吞声,今生一不高兴就动手了。 反正遭殃之人不是她,何必趟这趟浑水? 思及此,陆嘉念暗暗责怪自己太过冲动,把捕风捉影之事当了真,转身便要离去。 就在这时,冷宫传来一阵喧闹,三两宫人各自手持棍棒和藤条,狠狠撵着清瘦弱小的少年出了宫门,使劲一推把他摁在地上,愤怒中带着几分得意,扬眉道: “让你偷咱们的银子!这回被逮到了吧?” 陆景幽拼尽力气挣扎着,竟是真有几回险些逃脱,奈何不敌他们人多势众,再次被按回冰冷坚硬的地砖上,磕得头破血流,眸中满是委屈不甘。 他的脊背和胸腔随着大口喘息起起伏伏,暗中积蓄力量,猛然间回首死死咬在那人手上。 为首那人吃痛地叫出声,又是在众人面前出丑,怒意迅速攀上顶峰,一边肮脏地骂了几句,一边挥起藤条毫不犹豫地抽在陆景幽身上。 “啪”的一声脆响,细长藤条像鞭子一般落下,不偏不倚抽打在陆景幽的旧伤处,打得他几乎皮开肉绽,鲜血如石子丢入池塘般溅落满地。 陆景幽闷哼一声,冷汗冲刷着额角的血迹,滴在冰面上融化成雪水,脸色却比雪色更为苍白惨淡。 他的眉心紧紧拧在一起,眼帘疲乏无力地缓缓掀开,倒映着那人得逞的模样,微微勾起染血唇角,似是不屑又似是嘲讽。 那人刚从陆景幽奄奄一息的可怜样中找到些许快意,容颜还未舒展就又被他的笑容激怒,咬牙切齿地又抽了好几下,手劲大得惊人,连藤条都应声而断。 他一时昏了头,如此还不觉得解恨,拉着同伙一拥而上,粗重密集的棍棒殴打很快将陆景幽淹没,血迹在地上蔓延。 陆嘉念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切,凝滞的脚步之中尽是震撼。 前几日,她以为陆景幽只不过是运气差,才会碰上五皇子和六公主这种狠心难缠之人,等到熬过去了,一切都会风平浪静。 可如今看到这些,她才隐约意识到,这似乎就是陆景幽的生活。 在夺位之前,他就是个任谁都能肆意欺凌戏耍的玩物,是承受他人邪念的出气筒,只有咬碎牙齿忍着,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没人会在乎他的生死,因为乱臣贼子和妖孽祸水的孩子,生来便是带着罪恶,死了也理所应当。 这么想来,她好像明白为何陆景幽之后会那么暴戾狠绝了。 耳畔的声音忽而微弱,那几个宫人应该是累了,稍稍停歇片刻舒缓着,掐着陆景幽脖颈的手也松开了。 尽管他此刻只有一息尚存,仍然不肯放弃地再次挣扎起来,瘦弱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埋着头吃力地往前跑。 在看到陆嘉念的那一刻,他的眼底闪过一缕光,最终跌倒在她的面前。 他半跪着支撑身子,费劲地仰起头,眸光一如既往地纯澈明亮,方才的怨恨和狠厉都如迷雾般散尽,只剩下清澈如水的渴求和期盼,盛满潋滟星光。 仿佛无论陆嘉念对他视而不见多少次,他永远会视若神袛般满怀期待。 他把掌心的血迹蹭干净后,才扯过陆嘉念的衣角,生怕玷污了她一般小心翼翼,声音沙哑虚弱道: “救我......皇姐。” 见陆嘉念没有反应,陆景幽又将衣角攥紧了些,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语气比方才更加坚定又虔诚: “皇姐!” 说罢,他所有的力气都消耗殆尽,阖上双眸倒在雪地里。 众人一下子围上来,耳畔又变得喧闹嘈杂。 可陆嘉念依然怔在原地,被拉入无尽回忆不可自拔,脑海中一遍遍回荡着那声“皇姐”。 前世,轻纱帷幔,银铃轻响,身影交叠,陆景幽将她困于其中,俊美面容满含笑意,在无数朦胧凌乱的夜色里,低哑恶劣地一声声喊道: “皇姐......” 作者有话说: 表面的陆狗:皇姐救我(可怜巴巴) 实际的陆狗:皇姐.......(斯哈斯哈)(擦口水)(摇尾巴)(叼玫瑰) 我来啦!对不起,今天太忙了回来很晚,所以现在才更上!给大家发红包补偿! 以后赶不上都会在置顶评论说哦,也都会补偿哒~ 感谢支持,比心! 感谢在2023-04-05 18:46:14~2023-04-06 21:28: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q_sss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杂念 ◎“以后不许再唤我皇姐”◎ 如此一来,众人全都眼巴巴地望着陆嘉念,看得她有些为难。 她头疼地扯了扯衣角,谁知陆景幽连不省人事了都死死攥着,生怕她跑了似的,加把劲也没扯回来。 金殿藏娇 第12节 短暂的安静在空气中弥散,陆嘉念僵持了一会,终究不想再这样被观赏下去,只好轻咳一声端起架子,故作稳重地让人去传太医。 宫人把陆景幽抬回冷宫,配合太医上药包扎,数十次进出都端着浸满血水的脸盆和帕子,光是看着都知道伤的多重。 陆嘉念站在门外凝眉沉思,待到太医出来时才走上前去,试探着问道: “他......之前有上过药吗?” 太医确信地摇了摇头,怜悯地瞥了一眼尚且昏迷的陆景幽,长叹道: “真上过药倒好了,他伤口处皮肉溃烂,有的还同衣衫长在了一起,微臣用刀片才处理干净。幸亏他命硬,又恰遇公主垂怜,否则早就该咽气了。” 陆嘉念紧抿着唇没接话,心中的念头渐渐怀疑和动摇。 难道前几日是她多心了吗?若是真的无人照应,前世他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殿下,他伤势太重,冷宫地气阴寒,再待下去恐有性命之忧。” 太医思忖着开口,颇为不忍地抚着花白胡须,无奈道: “医者仁心,微臣亦想将他带回太医院照料,奈何每间屋子都登记查验,实在太过显眼。其实,哪怕是漱玉宫的一间柴房,也比冷宫好上许多......“ 闻言,陆嘉念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纠结起来。 救都救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冷宫丧命,可若是塞进太医院,难免惊动他人。 万一再颠倒是非传到父皇面前,到时候还不知如何收场,恐怕会更加麻烦。 “罢了,就给他一间柴房吧。”陆嘉念扶额道。 说来也巧,东偏殿的烧火太监这几日告假,他的屋子暂时给陆景幽安置养伤。 这事儿终究不好外传,所以陆嘉念谨慎地屏退左右,独自在陆景幽床前坐着,端详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前世夜夜交融,她自以为还算了解陆景幽,知道怎样察言观色顺他心意,亦知什么位置才能让他足够兴奋欢愉。 可眼前的少年眉眼干净,神色安宁,每回见到她皆是期待和信任,并不像前世那个疯子。 忽然间,陆景幽指节微动,眉心紧紧拧在一起,似是陷入无尽梦魇。 陆嘉念以为他要醒了,迈了几步行至床前,翩飞衣角铺展在床沿,若有若无地划过陆景幽的掌心。 他仿佛能感应到似的,骤然收紧手指,再次紧紧攥住她的衣角。 这时虽没有旁人,但陆嘉念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浑身不自在,所以还是想把衣角扯出来。 既然力气比不过陆景幽,她便转念一想换了法子,一手扯着衣角朝外拉,另一只手试着掰开陆景幽的手指。 她的手一直用小炉暖着,而陆景幽连掌心都是冰凉的,摩挲一会儿都被她捂热了。 丝丝暖意从手背传来,陆景幽坠入深渊的意识逐渐清醒,在陆嘉念埋头苦干之时悄然睁开双眸。 第一次,她离他那么近,几乎触手可及。 清甜馨香一缕缕钻入鼻翼,穿过肺腑流向心脏,如冬日暖阳洒落金辉般舒畅;垂落的发丝时不时扫过他的小臂,酥麻痒意勾人弯了唇角。 她的手温热柔软,白皙细嫩,骨节处泛着浅粉,抚摸过的每一处都留有余香,让人不禁想包在掌心,再也不放开。 陆景幽享受地阖上双眸,在陆嘉念抬首的刹那拉平嘴角的弧度,若无其事地继续装睡。 只有手上的力道偷偷又大了些,让陆嘉念无论如何也掰不开手指。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陆嘉念的努力以失败告终,干脆愤愤不平地撒开手,双手叉腰气呼呼地瞪了沉睡的陆景幽一眼。 这个家伙,怎么无论何时都这么难缠? 手上的温软猝然消失,陆景幽心底一沉,屏息感受着她短促的呼吸,大抵猜到了缘由,赶忙压下笑意,自然懵懂地掀起眼帘,恰好和她四目相对。 少女鲜活灵动的神态映在他墨色瞳仁中,腮帮子微微鼓起,瓷白肌肤透出一层娇嫩桃色,柳眉不悦地蹙着,像是有谁惹了她似的。 陆景幽看得出神,倒是陆嘉念有些不知所措,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转过脸,趁机将衣角赌气般抽回来。 “多谢皇姐相救。” 陆景幽极快地掩饰好所有心绪,眸中恢复了一片纯澈清明,盈满感激和仰视的光彩,费劲地撑起虚弱的身子就要行礼,伤口随着动作开裂,鲜血渗了出来。 “不必了,我只是路过,你也不能一直在这里。” 陆嘉念瞥了一眼他的伤,示意他不用起身,声音却闷闷的,说的话也莫名别扭,连她自己听了都觉得奇怪。 按理说,她既然做了救命恩人,应当摆出些宽和仁善的态度,让陆景幽好好记住恩情,日后不说报答,起码不再像前世那样对她。 可不知为何,她心里就是郁结着一团气,分不清是气陆景幽明明前世暴戾恶劣,今生又这般无辜可怜,还是气自己一时糊涂把他带回漱玉宫。 反正就是不舒坦,做不到给他太好看的脸色。 “哦,这样啊...... 陆景幽眼底的光亮一黯,略显失落地垂着脑袋,纤长眼睫随着动作轻轻颤动,不一会儿又抬起头,极力将那些期望和难过藏好,故作无事地侧首,认真执着道: “无妨,本就是我麻烦皇姐,日后我会记着皇姐的恩情,攒了银子再来报答。 陆嘉念被他带着几分稚气的话逗笑了。 她哪里还缺银子?以陆景幽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有他那性子,又谈何报答? 正要漫不经心地略过这话,她忽而思绪一滞,想起了方才的一件事,探究地问道: “他们说你偷了银子,此事当真?” 在她的印象中,陆景幽骨子里极其矜贵孤傲,在欺凌之时连一句求饶都说不出口,又怎会做偷三摸四的事情? 谁知,陆景幽像是被她看透了肮脏的秘密一般,清澈的目光躲闪起来,半缩着清瘦的身子,下意识往后挪了一寸,咬着干裂出血的唇,心虚道: “当真......但皇姐莫怪,我、我不是存心的!” 他急促地呼吸几下,下定决心般仰起头,眨巴着热忱干净的眼睛,声音又低了些: “他们说,我只有攒很多银子,太医院才会让我进去。” “皇姐,我只是想活着。” 听了这话,陆嘉念仿佛被软刺戳了一下,蓦然间抬眸。 少年错开目光不敢直视,但又时不时偷瞄着她,好似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口,却不奢望她能真切体会,只是心甘情愿把最脆弱不堪的一面,展现在信任之人的面前。 他似乎也在担心,她会不会因此贬低嫌弃,从此再不愿与他接近。 然而陆嘉念暗笑他傻,从没有进太医院还要银子的规矩,顶多是把脉抓药的时候给几个赏钱。 那些人欺负他是个废子,不给好处就无人理会,故意诓骗罢了,他怎么还真信了? 可是笑意还未浮现在面容上,陆嘉念就想到什么似的收敛起来。 他除了相信,又能如何呢? 如果只有找太医才能活命,哪怕告诉他需要黄金万两,他也只能相信。 思及此,陆嘉念愈发不忍再看陆景幽的神色,目光躲闪的人反而变成了她。 为了不让自己再心软,陆嘉念决定起身离开,行至门口时杏眸一闪,回头嘱咐道: “以后不许再唤我皇姐,记住了吗?” 陆景幽无辜地坐在床榻上,捂着疼痛的伤口凝视着她,眸光比方才还要失落,眼尾泛起微红道: “为什么?皇姐不喜欢吗?” 蓦然间,陆嘉念身形一僵,前世的一幕幕交错杂乱地涌现。 陆景幽刚夺位时,一点点磋磨她的自尊和羞耻心,锦帐中燃着勾人情动的暖香,引得她浑身发软燥热,不得不落入他的怀抱。 他吻花她的口脂,在下面肆意掀起波涛,上面却亦是不肯放过,聆听她哭求他不要喊“皇姐”。 他骗她说,只要乖一点就不会喊了,可结果恰恰相反。 陆景幽的十指嵌入她的发间,控制着她的一举一动,在她耳畔清浅吐息道: “怎么?不喜欢吗?” “可是朕喜欢啊,皇姐。” 曾经的一切历历在目,两道声音重合在一起,惊得陆嘉念一身冷汗,缓过来后整顿心绪,一本正经道: “因为你不再是四皇子了,让人听见了不好。” 她觉得自己还算冷静,灵机一动想到这么正当又合适的理由。 可她似乎错了。 “那没关系,可以偷偷唤。” 陆景幽的声音直白认真,仿佛说出这话没有任何犹豫和顾虑,尾音中似有似无地带着笑意,反倒是衬得她心有杂念。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陆景幽起身下床,一步步向她逼近,眼底的欢愉和得逞一闪而过,很快就藏在满是纯澈期望的眸光中,问道: “可以吗,皇姐?” 作者有话说: 陆狗:全世界欠我一个奥斯卡奖杯 女鹅:我不同意(无语) 以后更新时间大概在八点半左右,最近回家比较晚,干脆固定下来啦! 第11章 僭越 ◎“请皇姐责罚。”◎ 一时间,陆嘉念不知如何回答,脑子里乱糟糟的,多待一刻都喘不上气,干脆没听到般快步出去了。 她的步子越来越快,离开了东偏殿后不管不顾地跑了起来,仿佛要把那些杂念抛在脑后。 直到靠近寝殿,她心里才稍稍安定些,暗暗告诉自己一定是想多了。 前世今生境况不同,陆景幽与前世判若两人,应当是想要同她套近乎,攀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免得以后再受人欺负。 再说了,前世之事早就被她深藏心底,只要不乱想,不会有人发觉异样。 可是莫名其妙的是,她总觉得陆景幽的话没那么简单,无端带着见不得人的暧昧,那声“皇姐”也太过顺口。 不像是第一回 张口套近乎,倒像是唤了无数遍一样。 金殿藏娇 第13节 前世亦是如此。 若她没记错,前世初见陆景幽是在他夺位那晚,今生也不过是前几日。 难道他之前认识自己吗? 思及此,陆嘉念果断地甩甩头,当即否认这个念头,若真是如此,她不应该毫无印象,定然又是想多了。 “哎呦,完了完了,烫坏了!” 刚踏入寝殿,就听到柳叶惊呼出声,垂头丧气地走上前来,晃了晃手中烧出一个小洞的蚕丝被,歉疚道: “公主恕罪,前些日子您说被窝冷,奴婢想着多塞几个暖手炉捂着就暖和了,但奴婢手脚粗笨,不仅烫坏了被褥,还染上一股炭火气,只能全换掉了。” 陆嘉念耸肩,看在她一片好心的份上并未责怪,忽而想到陆景幽前世总让她暖榻,随口道: “暖手炉自然不好用,用温热身躯暖出来的床榻才舒服呢。” ”可不是么,听闻前朝有位长公主养了许多面首,冬日里轮番暖榻,暖的好了就留下宠幸,想必一年四季床榻上都又香又暖。“ 柳叶动作利落地收拾好残局,开玩笑地凑近陆嘉念身旁,笑嘻嘻道: “殿下不如也效仿那位长公主,养几个貌美面首暖榻,这样奴婢夜里又有的忙活了!” 话音刚落,陆嘉念不禁想到前世的遭遇,还有夜里叫水时伺候的宫人,顿时面颊发红,羞恼道: “死丫头,越发没规矩了,今日我非教训你不可!” 柳叶笑着求饶,一边躲闪一边推开门往外跑,惹得陆嘉念小跑着追过去,银铃般清脆的笑闹声撒了一路。 连廊的转角处,陆景幽久久伫立,将方才的话零碎听了几句,隐约听到“暖榻”和“面首”几个词,剑眉不悦地蹙起。 原来皇姐是缺人暖榻,想要找面首吗? 他的眼底闪过几丝危险,手指不安地剐蹭着廊柱上的漆皮,忽而想到什么的勾起笑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算起来陆景幽也待了大半旬,伤应当好的差不多了。 陆嘉念好几回想打发他走,但一想到他那日笑着问能否偷偷唤“皇姐”,心里就莫名逃避,拖了好几天都没去东偏殿。 将近年节,宫人都有些犯懒,值夜之人常常不见人影。 恰好陆嘉念向来不喜欢夜里有人守着,索性等铺好床榻就把人打发了,独自在寝殿自在。 今夜格外寒凉,她泡了温泉才回寝殿,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刚准备褪去披风换上寝衣,却一转眼瞧见帷幔遮掩的床榻凸起,似是有人先她一步躺了上去。 陆嘉念心下一惊,刹那间想起前些日子柳叶开的玩笑,无奈地走上前去,掀起帘子道: “又调皮,我都说了不会......” 还未说完,少年多日未见的面容映入眼帘,硬生生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她不可置信地怔在原地,赶忙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快步走上前去,揉着眼睛凝视良久。 这的的确确是陆景幽,他不在东偏殿,而是爬上了她的床榻! 一瞬间,陆嘉念的心底传来巨响,仿佛前世心目中那个矜贵孤傲的身影出现了裂痕。 然而眼前的少年似乎什么都不懂,听到脚步声后缓缓转身,冷白面容被屋内热气熏得微微泛红,衬得那双凤眸愈发无辜又引人遐想,眨巴几下就纯澈无邪地笑道: “皇姐救我一命,这种事就让我来吧。“ 他轻轻抬起下颌,期待地弯了眉眼,如同打了猎物的犬在等着主人夸奖。 陆嘉念屏息凝神,一下子不知如何面对眼前的陆景幽。 她不断告诉自己,他不是前世的陆景幽,兴许是那日听了些玩笑话,想要借此机会献殷勤,然后在她这儿讨点好处。 对,一定是这样。 陆嘉念故作镇定地错开目光,稳住呼吸上前一步,冷声命令道: “下来!” 片刻,陆景幽还是没反应,眸光愈发明亮困惑,看得陆嘉念无所适从,干脆上手掀开被子。 ”哗啦“一声轻响,被褥被掀开了大半,寒意骤然侵入,刺得陆景幽一颤,立即又将被角抢回去不少,不明所以地支起身子。 寝衣的领口松松垮垮,随着动作垂落到心口,胸前线条在烛火下若隐若现,清瘦身躯中蕴含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他伤口尚未好全,心口落满一道道红痕,清晰分明的锁骨下缀着一颗痣,配上闪烁眸光莫名让人觉得颓靡又冒犯。 “皇姐,我沐浴干净了。” 陆景幽依然在床榻上没动弹,也不遮掩露出的地方,就这样任由陆嘉念打量着,眼底的笑意愈发难以压制,似乎也在欣赏着她的反应,试探着又靠近了些。 雪松檀木香悄然弥散,陆嘉念一闻就知与前世无甚差别,转头时险些与凑近的陆景幽鼻尖相撞,吓得接连退后了好几步,板着脸道: “那也不行,我、我从不让外人碰床榻。” 那句“外人”说的轻飘飘的,但陆景幽听了却是猛然一僵,眸中潋滟光彩似乎都凝滞了,不甘又无奈地垂下头,做错事般沉默良久。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知道自己不该如此,缓缓从床榻上下来,拢了拢皱巴巴的寝衣,半跪在陆嘉念身前,声音低沉微哑道: “是我僭越了,请皇姐责罚。” 说着,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皮质短鞭,双手托着呈到陆嘉念面前,却迟迟未见上面之人有反应。 在看到鞭子的那一刻,陆嘉念下意识要接过,看清楚后再次愣住。 这其实......又是她熟悉的东西。 前世的陆景幽花样很多,每晚都变着法儿取乐,唯独这根皮质短鞭从未缺席。 情至深处,难以抑制之时,他都会技艺纯熟地抽落在她身上,再用末端的流苏抚慰挑逗。 这东西看着骇人,实则打在身上并不疼,情境之下反而有些酥痒难耐,只不过极易留下痕迹,第二天看去皆是星星点点的绯色。 她抑制住肆意涌现的回忆,神色复杂地望着陆景幽,目光从那双虔诚举着鞭子的手,渐渐落在他泛红的心口线条上,忽然窜上一种冲动。 或许,这种法子真的会很有意思? 陆嘉念歪着脑袋,伸手就要接过皮质短鞭,最终在触及流苏之时倏忽顿住。 ......等等,她在做什么? 陆景幽不过是私自来暖榻,难不成她真的要用这种东西惩罚他吗? 说起来似乎也没什么错,她身为嫡亲公主,受了冒犯发一场火理所应当。 但若是用这种皮质短鞭来打陆景幽,总有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特别是在此情此景之中,二人独处一室,一个刚从榻上下来,一个正要睡在榻上。 这个念头让她及时收手,终于回过了神,暗自感慨刚才真是魔怔了。 她若是真那么做了,不就成了和陆景幽一样恶劣之人了? “责罚就免了,下次不许再来我床榻。”陆嘉念淡淡道。 闻言,陆景幽沉沉应了一声,望着地面的眸光中非但没有高兴,反倒是有些失落了。 他先前悄悄试过这条皮质短鞭,当时就在想,皇姐如果能帮他好好使用,应当会舒服极了。 若是有机会,他来帮皇姐用,也应当极好。 可惜了。 “我只是想,若是我暖榻暖的好,皇姐兴许能留下我。” 陆景幽将短鞭收起来,稍稍挺直了脊骨,墨色眸子敛尽遗憾。 此话一出,陆嘉念强忍着才没轻哼出声。 不论别的,光是前世仇怨,她觉得如今对陆景幽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这个还是看在他实在可怜的份上。 留下他太多麻烦,她犯不着。 陆嘉念刚想回绝,垂眸时又瞥见他眼巴巴的模样,耳畔回荡着方才那句话,忽然有一阵不想控制的趣味。 她清楚地殪崋记得,前世皇兄拼了命掩护她逃跑,最终被陆景幽玩弄于股掌之中。 那一夜,她再不想为难自己褪去衣衫暖榻,却被他拿着崔嬷嬷的性命威胁,压紧牙根解开寝衣上的活结。 “是教得不好,还是皇姐学得不好?” 这句话她到现在都会做噩梦。 这么好的机会,她忍不住想出一口气。 陆嘉念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温热柔软的手指似有似无地划过陆景幽的面庞,学着他前世的口吻道: “那倒也行,可你知道暖榻的规矩吗?” 陆景幽眨巴着眼睛抬头,顺着陆嘉念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寝衣,喉结不禁滚动一下。 作者有话说: 陆狗:还有这种好事? 啧啧啧(指指点点),为什么要奖励他? ps:这本可能会有点放飞,虽然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喜欢 第12章 心口 ◎“诶,等等!”◎ 其实,他很早就知道暖榻的规矩。 自从有记忆起,阿娘夜晚时常悄悄离开,含着泪踏入金銮殿,任由侍女褪尽衣衫,有时连一件小衣都不能留下。 阿娘说,她要给那个龙椅上的男人暖榻。 三更半夜,金銮殿中烛光摇曳,床板的撞击声、阿娘的抽泣声和男人的喘息声混杂着传来,冲击着尚且幼小的他。 每回那个男人都心满意足地离开,丢下阿娘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 所以他一直以为,暖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可今日真的发生在他身上时,反而觉得愈发好奇。 不知皇姐想同他做到哪一步呢? 金殿藏娇 第14节 陆景幽眸光清亮纯澈,遮掩着眼底的期待欢愉,乖巧地朝陆嘉念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解开了活结,松垮的寝衣猝然滑落。 衣衫掀起的微风引得烛火晃悠,深深浅浅的光影映照在大片的白色上,勾勒出清晰起伏的肌肉线条,看着清瘦的身躯再也不容小觑。 其中两抹桃色花瓣格外惹眼,与其余尚未消除的绯色伤痕交相辉映,莫名染上糜丽缱绻的意味,仿佛无声地勾着人再添一笔。 分明是见不得人的情景,偏偏陆景幽没有半点羞惭不甘,暴露在陆嘉念的眼前任她打量,上扬的眼尾中尽是信任和情愿。 陆嘉念没想到他这么听话,方才看到身躯时就有些乱,目光被烫到一般赶忙错开,生怕被看出端倪。 她原本只想以牙还牙,现在倒显得她真的起了色心一样。 更何况她从小教养极好,从未如此不避讳地看过一个男人的身子,还是这般容易迷惑人的躯体。 陆嘉念双颊微热,深吸一口气才不动声色地平复,暗暗教训自己大惊小怪。 这都是陆景幽为了留下的小伎俩罢了,她不可能当真,更不可能被皮相迷惑。 再说了,前世还有哪里她没见过?莫说是这精瘦有力的上半身,就是同样有力的下半身,她也是见识过的...... 咳咳,所以她没什么好退怯的,应当审视一下陆景幽够不够格才是。 如此想着,陆嘉念找到安慰般放下了心,眉眼轻松地舒展开,向后退了几步一本正经地打量着。 这具身体她太过熟悉,略微扫了一眼都记得每个特征,正打算不爽地作罢,忽的瞥见陆景幽的心口有一粒朱砂痣。 她记得,前世并没有啊。 兴许别的地方还会记错,此处绝对不会。 每每她精疲力尽,陆景幽却还未满足之时,他都会抱着她坐上去,宽大的手掌将她的脑袋按在心口,紧紧拥着她绵软似水的身子。 故而在记忆之中,大半时光眼前都是那片雪白的心口,再无他物。 这颗朱砂痣也不像能轻易消除的样子,这又是从何而来呢? 前世的荒谬还历历在目,陆嘉念看得出神,心底愈发疑惑,不禁上前几步,伸出手指轻轻在上面抚摸几下。 她的力道又轻又小,指腹温热地近乎有些烫,激得陆景幽心口酥痒,敏感地颤动着,俯首望着陆嘉念的目光蒙上一层水雾,一声压抑的闷哼化在喉咙里。 “皇姐......是还想做些什么吗?” 他的声音微哑,又似乎带着深藏不露的笑意,悠长得仿佛要让人陷进去。 闻言,陆嘉念如梦初醒地抬头,这才发觉她的动作实在不对劲,想必是引得陆景幽想歪了,指节一缩就要收回去,却被他蓦然攥在掌心。 她挣扎了几下也未能抽出来,反而感受到陆景幽的力道越来越紧,牢牢地没有任何机会,目光也不似方才清澈,蒙上几分深沉,沉声道: “只要能留下,我便是皇姐的。“ “想做什么,都行。” 陆嘉念一怔,忽而觉得眼前的陆景幽,与救回来时又有些不同。 不再是楚楚可怜的模样,有几分前世的意味,却又格外陌生。 她仔细回味,恍然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心中绝望地喊道怎会又想歪了,就算她贪图美色,前世也早就吃腻了啊......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必须撇清楚。 “打住打住!” 陆嘉念立即摆手,清醒冷静地迎上陆景幽的目光,道: “你来时我就说过,不能一直留在这里。现在你伤好得差不多了,我也不需要旁人,你还是回去吧。” 陆景幽眸光一黯,眼睫缓缓敛起来,光芒和笑意都消失得干干净净,默默地低下头。 见他似乎还有争取的意思,陆嘉念生怕他再说出些不正经的话来,狠下心推着他往门外走,再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砰”的一声,大门沉重地阖上,陆嘉念靠在门背松了口气,终于放下了一颗石头。 她行至床榻边和衣而卧,点着一盏烛火翻看闲书,想快些把方才乱七八糟的念头忘干净。 但是被褥散发着幽淡的雪松檀木香,枕席亦是清爽的松针味儿——皆是陆景幽暖榻时留下的。 她不禁细细嗅着,心思很快就不在书卷上,意识到后懊恼地捏住鼻尖,丢下书卷甩甩头,重重地躺倒在床榻上。 这没什么,前世不也是这个气息?她早就闻习惯了,并非是陆景幽的缘故。 陆嘉念暗暗这么告诉自己,好不容易抚平心绪,起身将烛火吹熄。 清冷月光洒落殿前,她刚褪去披风躺下,转眼又看见门窗上映出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寒风吹起他的墨发,飘荡飞扬之态也尽数映在门窗上,而他无论如何都未曾动弹,如同成了一尊雕塑,就这样静静守在她的寝殿前。 方才为了暖榻,她记得陆景幽穿得极少,身上只有一件松垮单衣。 这么冷的天,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恐怕会冻出人命。 陆嘉念蹙着眉头,刚要起身又躺了下去,气恼地踹了一脚靠枕。 同她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她让陆景幽伫立不走的,难不成还想碰瓷? 她才不会那么菩萨心肠,看他可怜就又妥协了。 陆嘉念越想越心烦,用枕头捂着脑袋试图睡去,却过了许久也没有睡意。 反而是门口那道身影,在脑海中与前世今生的陆景幽反复交叠,愈发清晰深刻。 她猛然间坐起,恨不得烦躁地喊出声,然而夜深人静终究忍住了,气呼呼地披衣起身,把心一横打算做个了断。 门一打开,刺骨冷风便卷席而来,冻得陆嘉念裹紧披风,冷得牙齿打颤,目光望向依然脊梁笔挺的陆景幽时,真不知他如何还撑得住。 “快走吧,都说了不会留你,我也要安寝了。”陆嘉念一张口就灌了冷风,哆嗦道。 陆景幽缓缓抬眸,莹白似雪的面容在月色下格外惨淡,眉眼间也仿佛弥散着风雪,如被人驱赶的野狗般落寞。 “皇姐让我去哪?这个时辰,冷宫已经锁死了。” 陆嘉念一滞,往屋内又退了几步,较真道: “不是给你留了一间柴房吗?再将就一夜,明日就走。” “那是别人的家,不是我的。“ 陆景幽的声音很低,似是不想把这个事实说出口,平静中透着些许失落: “那人回来了,我除了离开又能如何?” 听罢,陆嘉念抿唇不语,目光躲闪着从陆景幽身上移开。 她都快忘了,自己只是给了他一间告假太监的柴房。 难怪他这些日子一直没动静,今日忽然来暖榻,想来是无处可去,不得不委身求她的缘故。 不过还未等陆嘉念有所反应,陆景幽就兀自扬起唇角,朝她勾起一个遗憾又豁达的笑,眸光晶莹道: “皇姐放心,我并无纠缠之意,这些年在雪夜待习惯了,再多一晚也无妨。 只是不知如何报答皇姐,有样东西还望皇姐收下。” 说着,他从贴身衣袋中拿出一个小巧的锦盒,留恋地用指腹摩挲几下,双手呈到陆嘉念面前。 那是一对墨玉耳坠。 通身皆是冰透晶莹的墨色翡翠,宛如浓墨泼染在冰面之上,颇有山水写意之美,左边坠子横穿一道浓郁血色,平添几分昳丽惊艳,顿时变得不凡起来。 “听阿娘说,这是阿爹送她的聘礼,寻遍燕北才做成这么一对,想来值几个钱。“ 陆景幽在寒风中咳嗽几声,却依然笑着,在月光清辉的映衬下格外柔和安宁,道: “之前受伤时,我没舍得拿去找太医,今日便赠予皇姐。” 陆嘉念借着晦暗光亮打量着这对耳坠,乍一看觉得眼熟,后来才想起来这是何物。 前世,陆景幽一直收着这副耳坠,且不许任何人触碰。 她当时还想,如此狠厉决绝之人,竟然稀罕女子的首饰,当真是奇怪。 如今算是明白了其中缘故,原来此物竟有如此重要的含义。 可陆景幽今生却心甘情愿送给她。 陆嘉念心底有些不是滋味,再抬头时,陆景幽已经转身走了,似乎真的没有留下来的意思。 他清瘦的身影走得沉重迟缓,天地间只看见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衣衫单薄如纸,渐渐被风雪掩盖埋没,无法想象今夜该如何熬过去。 陆嘉念把耳坠攥在掌心,轻轻叹了一口气,向前迈了几步,喊道: “诶,等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08 21:43:09~2023-04-09 20:3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5472854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547285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5472854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更衣 ◎那他又是在做什么!◎ 陆嘉念终究是把陆景幽唤了回来,但是说好只留他一夜,明日一早就走。 宫人们都歇下了,贸然惊动怕这事儿会传扬出去,陆嘉念只好从柜子里翻出一套旧铺盖,让陆景幽去寝殿的耳房过夜。 那是值夜宫女的歇息处,一般都是亲近之人,她为了方便也未曾设防,只摆了一扇牡丹屏风做隔断。 眼下她要在正房更衣,熄灭了大半烛火后,依然能透过屏风看见陆景幽的身影,顿时束手束脚地裹紧外衫,轻咳一声吩咐道: “你先转过身去,没我命令不许回头看!” 陆景幽乖乖照做,没有半点迟疑。 这下陆嘉念才稍稍放松些,一边紧盯着他的身影,一边将层层叠叠的外衫褪去,手脚不禁有些忙乱,绫罗绸缎悄然滑落在地。 尽管她不过是更衣安寝,尽管现在的陆景幽很是听话,一切都不是从前,她还是下意识觉得在他面前褪去衣衫一事,说不出的羞耻和不自在。 金殿藏娇 第15节 晦暗烛光描摹出陆景幽颀长挺拔的身影,与前世榻上之人如出一辙。 她恍惚间甚至会想,背对着她的陆景幽,是否会勾起同前世那般满是玩味和侵略的笑意。 陆嘉念眼皮一跳,赶忙打住这个不着边际的念头,一心加快手上的速度。 奈何她向来有人伺候更衣,难得亲自动手也是慢条斯理地琢磨。 现在一着急就乱了套,好几根衣带缠绕在一起,被她三番五次拉扯后,竟然勾连着成了一个极为复杂的死结。 陆嘉念头疼地倒吸一口气,慌忙凌乱地又扯了好几下,谁知非但没解开,反而缠得更牢固了,几乎绕成一团。 她不住地回望陆景幽的身影,生怕他等久了耐不住性子,情急之下干脆想一齐剪断,又翻箱倒柜地去寻剪子。 然而这些东西平日里都是柳叶收着,如今她不在,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转身时衣袖还拂在花瓶上,“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皇姐,怎么了?” “别过来!” 听到陆景幽带着担忧的声音,陆嘉念心下一惊,立即喝了一声。 但是已经晚了,耳畔传来脚步声,陆景幽半个身子已然探出屏风外,正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陆嘉念伫立在碎瓷片前,不自觉地拢了拢衣衫,双臂交叠着遮掩身前玲珑,窘迫地与他四目相对。 幸好,这是最后一层长衫,他应当没看到什么。 “没什么事,你......你快背过身去...... 陆嘉念故作镇定地舒出一口气,凝眉催促道。 可是,这回陆景幽并未照做,目光落在她缠绕的衣带和满地狼藉上,明白了什么似的轻笑道: “这么好的料子,剪坏了可惜。” 说着,他一步步朝陆嘉念走去,脚步声在寂静的深夜清晰可闻,身上的雪松檀木香钻入鼻翼,眉梢眼角的笑意愈发幽深。 “这种料子多的是,也没什么可惜的...... 不知是不是多心,陆嘉念感受到一种渐渐靠近的压迫,下意识后退着,与陆景幽拉开一段距离,眸中映照出的身影恍若前世。 直到她的脊骨抵在墙上,退无可退之时,才不得不停下脚步,屏住呼吸看着仍在逼近的陆景幽。 这种迫近的惊惧之感格外熟悉,她曾每晚都经历过,但如今身份不同,万一陆景幽起了歪心思,她总不能再忍气吞声。 陆嘉念四下环顾,视线在另一只花瓶上停滞片刻,打算等陆景幽一有不对,立即摔在他的脑袋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就在眼前,陆景幽在烛火下挺得笔直,修长身影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住。 这时候陆嘉念才蓦然发觉,分明陆景幽比她还要小半岁,却比她高了许多。 她仰起头,才堪堪顶到他的下颌。 陆嘉念更加没把握了,紧张地瞥向花瓶,随时准备动手。 就在这时,陆景幽终于行至她面前,却是身形一弯,在她跟前半跪下去。 “皇姐,让我来吧。” 陆景幽的膝盖抵在地上,抬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团纠缠的衣带,眸光温和虔诚。 他素白的手上隐约可见旧伤,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灵活地一点点扯出死结的结点,轻松一挑就解开大半。 整理余下的衣带时,他的动作不免大些,冰凉的指腹划过陆嘉念温软腰际,刺得她敏感地颤动。 陆景幽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反应,忽的抬眸凝视着她,俊美眉眼染上轻笑。 倒是陆嘉念讪讪错开目光,木偶般任由他解开死结,一时间没有动弹。 原来......是她想多了。 眼前的陆景幽温柔耐心,再不是前世暴戾疯狂的模样,应当也不会再做那种事情吧? 不一会儿,死结完全整理好了,衣带也随之解开,荡悠悠地垂落在身侧。 陆景幽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并未立即告诉陆嘉念,而是若无其事地又整理一遍,指腹再次似有似无地扫过莹白肌理。 透过衣带的缝隙,若隐若现地瞥见一片泛着幽香的轻纱。 他记得,上回去天香阁时,少女说皇姐穿的是香云纱。 现在他亲眼瞧见了,果真比旁人好看许多呢。 “好了吗?”陆嘉念被他触碰得发痒,出声问道。 陆景幽应了一声,按捺住唇角愈发明显的弧度,低着头在陆嘉念眼前回了耳房。 换上寝衣,吹熄烛火,陆嘉念才安心地躺在床榻上。 兴许是屋子里多了个人,她阖上双眸也没有睡意,辗转反侧间望着耳房的方向,目光停留在屏风上。 明日陆景幽就要离开,回想起这些日子,她倒是有些好奇,陆景幽就算受尽苦楚,目前也没有变成前世的那样。 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才会到那种地步呢? 耳房慢慢地没了动静,只有平稳规律的呼吸声,陆嘉念披衣起身,悄无声息地下了床榻。 狭小的窗户留了一条缝,黯淡月光洒落在陆景幽的安宁的面容上,柔和了棱角的凌厉,衬得睫毛浓密纤长,鼻梁挺拔秀丽,平添几分少年之气。 陆嘉念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陆景幽柔软的脸颊,倏忽间觉得他这副模样很是有趣,忍俊不禁道: ”若是一直这么乖就好了。“ 说罢,她也不再多虑,回到床榻后便朦胧睡去。 黑暗中,陆景幽静静睁开双眸,眼底一片清明,并无半点睡意。 他迟疑地抚上被陆嘉念戳过的半边脸,仿佛在回味着她的温软和馨香,眉眼弯了起来。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皇姐的床榻边,无声掀开帷幔,托着下颌欣赏她的睡颜。 夜色寂静,少女的脸蛋白皙细腻,连细小的绒毛也看得一清二楚,温暖炭火烧得面颊桃红,如三月春风般明媚昳丽。 他有些不真实地伸出手,缓缓朝着她靠近,未曾想记忆之中的面容,会这样真切地在他眼前。 可他还未触及,房顶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响,似是有人敏捷迅速地爬过,随后在后院中纵然一跃,不知藏在何处。 陆景幽顿时收回思绪,警惕地直起身子,观察着四周的风吹草动,下意识把陆嘉念护在身后。 只听得”嘶啦“一声,窗纸骤然被利器划破,一道寒光在黑夜中闪现,直冲床榻而来,却在半空中被陆景幽灵敏地截住。 他的指间紧紧夹着刀片,滚烫黏腻的鲜血顺着手指滑落,险些滴在被褥上。 疼痛后知后觉地袭来,他无谓地翻转掌心,把刀片严实地藏起来,眸光猝然翻涌起狠厉之色,侧眸瞥了一眼破裂的窗纸。 窗外之人眼见着没有得手,窸窸窣窣地闪身逃离,陆景幽生怕还有同伙,暂且俯下身子,凌空将陆嘉念压在身下。 又过了一阵,窗外再没有动静,陆景幽略微松了口气,身下之人却一翻身睁开眼睛,一低头就撞上目光。 陆嘉念刚睡得有点沉,但睡梦中总觉得不踏实,似乎有什么危险在逼近,结果一睁眼就看见陆景幽竟然在她身上。 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还以为再次梦回前世,他又将她困于锦帐。 但眼前的陆景幽衣衫陈旧,纯澈的眸光中透着几丝无措,显然她没有做梦。 那他又是在做什么! 陆嘉念震惊地瞪大双眸,就要惊呼出声时被陆景幽用手指抵着唇瓣,听他说道: “皇姐,有一只飞虫,我替你捉走。” “虫呢?” “皇姐一醒,它就飞走了。” “......” 陆嘉念竖起耳朵听着外面风雪呼啸,转头看着窗台冰天雪地,无语凝噎。 就算撒谎,能不能好歹找个靠谱的? 然而陆景幽好像半点没觉得他在撒谎,十分确信地点点头,笑得纯良无害,徒留陆嘉念气恼得想给他一巴掌。 这家伙向来心思叵测,行为怪异,她今夜就不该动恻隐之心! “带上你的铺盖,滚连廊上睡去。”陆嘉念面无表情道。 “哦......好吧。” 陆景幽低低应声,耷拉的眉梢眼角尽是委屈,但还是动作麻利地出去了。 夜深人静,陆景幽待到陆嘉念睡熟,才轻巧地离开寝殿,绕到隐蔽的后院之中。 “告假的太监回来传话,说这段时日委屈主上住在柴房了。”疾风沉声禀告道。 陆景幽矜贵孤傲地负手而立,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小事,摊开鲜红一片的掌心,将刀片交给疾风,拧眉道: “方才是怎么回事,这么快就怀疑我了吗?” “看这作风,应当不是。”疾风略一思索,道: ”想必主上也发现了,这回......倒像是冲着三公主来的。“ 陆景幽目光一凛,紧紧攥着十指,指节在寒夜中“咯吱”作响。 作者有话说: 陆狗:没撒谎啊,屋顶上确实是飞虫(理直气壮) 宝子们我来啦!周一总是忙忙碌碌,求原谅~ 第14章 危机 ◎这个疯子,简直不要命了!◎ 这一晚,陆嘉念睡得并不安稳,晨起时还有些恍惚。 回想起来,除了陆景幽突如其来的举动之外,昨夜真正让她醒来的是一种惊惧,像极了前世死前的窒息感,仿佛危机近在咫尺。 但是,确实什么都没发生,她此刻还安然无恙地坐在桌前用膳。 陆嘉念胃口缺缺地望着丰盛早点,只能安慰自己多思多虑了。 金殿藏娇 第16节 “昨天夜里风雪真大,窗纸都破了,殿下可有冻着?” 柳叶一边修补着窗纸上的小洞,一边关切地询问。 见她没有反应,又闲不住地出门洒扫,行至连廊上时轻轻”咦“了一声,拿着一套陈旧的铺盖走进来,问道: “公主,这东西怎么在外头?难不成还有人来过吗?您瞧,全都打湿了......” 陆嘉念闻声望去,这才一拍脑袋反应过来,赶忙跑到连廊上去。 昨晚她睡得迷迷糊糊,被吵醒后又憋了一肚子气,早已忘了半梦半醒间说过什么了。 但此时连廊上空空荡荡,不见陆景幽的身影,碎雪勾勒出放置铺盖的空地,角落里一串踏出漱玉宫的脚印。 那印记已然被风雪填平不少,想必他在寒风中蜷缩了一夜,再也没有打搅她休息,一早便悄然离去了。 陆嘉念怔了良久,视线落在脚印的尽头,喃喃回答道: “不......无人来过,昨夜院子里有一条野狗,我随便翻出一套铺盖给他了。“ “啊,这么冷的天,小家伙也太可怜了,不知现在跑哪里去了?”柳叶单纯地眨着眼睛,心善地笑道: “公主若是放不下,奴婢让人寻了来,以后养在宫里。” 听罢,陆嘉念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把所有话都咽了下去,攥着手炉转身进屋,声音辨不清情绪: “既是野狗,便不属于漱玉宫,此后各自安好吧。” 天气严寒难耐,父皇身子虚弱,带着几位宠妃去了香兰谷避寒疗养,除夕前才回来。 那儿地气温热,多温泉花草,却也十分偏僻,大半禁卫和宫人都跟去伺候,宫里一下子空荡荡的。 夜幕落下,陆嘉念同往常一样独自歇息,耐着性子熬了几个时辰都睡不着,耳畔总是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也不知是幻觉还是雪下得太大。 那夜之后,她总觉得有些不安,而今夜格外明显。 莫名的危机和烦躁不断上涌,几乎占据她的全部心绪,让她辗转反侧无法安定,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怕什么,难不成前世杀她之人早有预谋,现在就要夺她性命? 没道理啊,她向来端正宽仁,从未有过大仇大怨,甚至算得上心软。 就算杀她之人不讲道理,宫中还有禁卫守护,也没那么容易得逞吧? 可是禁卫不如当年英勇忠心,父皇一走更是松懈,她又该如何? 陆嘉念愈发找不到头绪,也不懂怎么就扯到这事儿上了,甩甩头准备重新酝酿睡意,忽然榻前刮过一阵寒风,箭矢破空的声响在耳边炸开。 她猛然一惊,险些以为是听错了,颤抖地直起身子,寒意顿时攀上脊骨,僵在榻上不敢动弹。 窗纸已然被利箭撕裂,风雪倒灌而入,吹起榻前帷幔,扎入墙壁的箭矢泛着刺目冷光。 陆嘉念惊惧无措地在帘后窥视,如同被人捏紧心脏般喘不上气,指甲深深嵌入肉里,鼓起勇气才小心翼翼地抬手,刚掀开床帘又瞥见一道冷光闪过。 她下意识往旁边躲闪,幸好反应迅速才没被射中,箭矢擦着她的小臂飞过,留下一段浅浅血痕。 这时她才彻底反应过来,刚刚不是胡思乱想,是真的有人要取她性命! 恐慌铺天盖地地卷席而来,刹那间几乎将她淹没,陆嘉念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但情急之下什么也顾及不上,目光瞥见一旁结实的衣柜后,灵敏地一翻身钻了进去。 窗外之人似是听到了动静,更加肆无忌惮地朝着寝殿放箭,仿佛势必要让她今晚丧命。 箭雨顷刻间杂乱飞扬,兴许是黑暗中看不清楚,大多都射向了她的床榻,偶有几支箭矢不长眼地扎在衣柜上,锐利的箭头深深没入木板,差点就要刺到她的肌肤。 陆嘉念死死捂着嘴才没有出声,心中暗暗祈祷别发现破绽,就当已经得手快些离开。 可惜事与愿违,那人眼见着那么多箭矢都落了空,心生疑窦地踏入寝殿。 透过衣柜窄窄的缝隙,陆嘉念亲眼看着那人四处巡视,在床榻上未曾找到她后,凌厉的目光转向衣柜,脚步一声声逼近。 “咚,咚...... 万籁俱静的雪夜衬得脚步声清晰得可怕,陆嘉念紧张地缩紧肩膀,绝望阖上双眸,心中无力地呐喊着。 不会吧......她刚重头开始,怎么又要不明不白地死了呢? 前世好歹还多活了几年,也未曾记得在这时候遭遇刺杀,为何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两辈子都是冤死鬼,老天真是瞎了眼,偏偏就她倒霉至此。 陆嘉念越想越委屈,不甘和悲愤盈满心房,但力量悬殊手无寸铁,只能挪到衣柜的角落里,眼角一片濡湿。 倏忽间,暗夜中传来惨叫,温热的血珠溅在衣柜上,顺着纹理滑落。 “吱呀”一声,柜门缓缓打开,一道熟悉的声线响起: “皇姐,别怕。” 陆嘉念还在不住的颤抖,紧闭双眸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听到这句话后猝然一愣,不可置信地缓缓抬首。 寝殿的门敞开着,方才那人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一刀毙命。 而陆景幽竟然站在她眼前。 朦胧晦暗的月光下,他的身影分外挺拔修长,俊秀眉眼褪去往日的无辜纯澈,愈发深沉冷静,上扬的眼尾和唇角噙着丝丝笑意,眸光柔和地望着她。 他蹭干净掌心鲜血,弯下腰朝她伸出白皙修长的手。 风移影动,二人身影如画卷般连接在一起。 “你......你怎么在这儿?” 陆嘉念迟疑片刻,终究将冰冷的手交给他,任由他扶着起身,诧异地上下打量。 他的衣衫潮湿陈旧,发顶残存着落雪,发梢湿漉漉地滴着水,冷白脸庞结了一层寒霜...... 像是在风雪中守候许久,终于出现在她的面前。 陆景幽温柔地抬起衣袖,擦干净陆嘉念鼻尖的灰尘,不禁顺手点了一下,眉目间敛起一闪而过的光亮,沉声笑道: “皇姐,我一直都在。” 一时间,陆嘉念不明白这话中的意味,还想再问几句,寝殿外又响起可怖的声响。 这回应当不止一人,像是众人发觉不对劲后一拥而上,光是脚步声就来势汹汹。 她着急地拉着陆景幽躲藏,甚至想拼死一搏从后窗跳出去逃走,却在有所动作前被他制止住。 陆景幽不容抗拒地将她推进衣柜里,宽大的掌心蒙住她的双眸,让人心安的檀木雪松香掩盖了血腥气,含笑的声音中无端带着诱哄: “皇姐不要出来,也不许睁开眼睛,乖乖在这儿数到二十三,好吗?” 陆嘉念轻轻挣扎着,但根本拗不过陆景幽,门外之人又即将闯入,只好暂且相信他,担忧地点点头。 一声轻笑在黑暗中传来,似是对她的顺从很满意,随后清爽香气渐渐远离,柜门死死关上。 耳畔响起阵阵厮杀声和惨叫声,时不时有鲜血溅在衣柜上,渗透进缝隙之中,黏腻发烫地落在掌心里,渐渐凝固成血迹。 陆嘉念浑身一激灵,不敢想象是什么画面,咬紧牙根闭着眼睛数数。 一,二,三......二十三。 她紧张地一下下数着,很快就数到了陆景幽所说的数字。 然而柜门外的纠缠打斗之声仍然激烈,她无措地攥紧袖口,只能一遍遍重复着那句”二十三“。 二十三、二十三......二月十三。 不知数了多少遍,陆嘉念过分紧绷的神思有些涣散,一顺口就数成了一个日子。 二月十三,这不是她的生辰吗? 陆景幽随口一说的数字也太巧了。 就像前世她以生辰礼替皇兄求情时,他恰好从下人口中听说她的生辰那么巧。 .......真的都是巧合吗? 思绪飘飞之际,耳边的喧闹一点点微弱下去,陆嘉念心下一惊,乱七八糟的念头交织在一起,终于忍不住推门出去。 陆景幽恰好一剑刺穿最后一人的胸膛,脚边横躺着数具断了气息的尸体。 他轻松地抽出剑身,衣衫袍角浸染鲜血,迈着悠闲散漫地步子走来,眸中的笑意更为浓烈幽深,不经意挑起眉峰道: “抱歉,弄脏了皇姐的寝殿。” 血迹沾满珠帘和帷幔,死状惨烈的尸体横陈,陆嘉念未曾见过这场面,此刻倍感不适,捂着发闷的心口一阵干呕。 “说好了不许看的,皇姐怎么不听话?” 陆景幽手腕一转藏好剑锋,快步行至陆嘉念身边,缓缓拍着她的脊梁顺气,听起来略微嗔怪。 不知怎的,陆嘉念总觉得这语气很是熟悉,像极了前世一遍遍暧昧呢喃,与前些日子的陆景幽相去甚远。 但眼下的境况十分危急,她也顾不上深思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深吸一口气示意无妨。 寝殿外变得嘈杂起来,宫人惊慌失措地喊叫逃跑,却始终无人敢踏入殿内查探状况,想来是外面还有埋伏,今夜铁了心要得手。 果不其然,二人刚迈出寝殿一步,树丛中就射出数十条箭矢,逼着他们困于其中,直到认命的那一刻为止。 陆嘉念胆战心惊地退到墙壁后面,想不通自己有何能耐,值得他们如此大动干戈,愈发觉得今晚死定了。 她下意识攥紧陆景幽的衣袖,半边身子躲在他身后,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可陆景幽却一直凝视着那片皱巴巴的衣料,眉眼弧度在背光之下欢愉夺目,闪烁着难以隐藏的兴奋。 他忽的摊开掌心,自然而然将陆嘉念的手紧紧包裹,不轻不重地揉捏着,一点点传递温度,再也没有松开。 “皇姐,待会儿抓紧些。” 陆嘉念不明所以地抬头,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陆景幽拽着跑出去,身子猝不及防地向前倾倒,险些撞在他身上。 她只能与他掌心贴合,十指交叉相扣,咬牙切齿地掐了一把他的手背。 这个疯子,简直不要命了! 然而正因如此,树丛中的那些人始料未及,看见人影才开始拉弓放箭,有了片刻的喘息时间。 起初陆景幽还算应对自如,拉着她跑了好几步,眼看着宫门越来越近,那些人也彻底攻击起来,兵分两路将他们死死围住,利箭从四面八方飞来。 一旁的宫人只顾着各自安危,忙不迭地朝宫门涌去,别说冲上前来营救,连回头看一眼的人都屈指可数。 陆嘉念心凉了大半截,暗骂这群人不中用,平时待他们不薄,关键时刻一个肯站出来的都没有。 眼看着箭矢就要刺入身躯,她绝望地紧闭双眸,却蓦然被拉进一个温暖怀抱之中。 陆景幽一手将她的脑袋按在心口,一手执剑抵挡着她身侧的利箭,不断在箭雨中躲闪,半点没顾及到他自己。 金殿藏娇 第17节 她的眼睛被陆景幽严实地捂着,看不见任何脏东西。 只有耳畔能听到箭矢划破夜空,狠狠刺入血肉之躯,还有压抑痛苦的闷哼,强有力的心跳,以及那句坚定清晰地话语。 “皇姐,别怕。” 她倚靠在陆景幽的胸膛,感受到他护着自己越过重重危险向前奔跑,心底倏忽间被触碰似的,一股暖意流淌而过,心跳与他节律一致地激烈跳动。 他们互相支撑着前行,直到箭矢之声渐渐被甩在身后,直到陆景幽步子沉重无力,最终呼吸粗重地松开掌心,让她再次睁开双眸。 原来他们已经逃出漱玉宫一大段路,黑暗之中遥遥亮起火把,应当是禁卫注意到动静后终于赶来,将漱玉宫团团包围,清剿闯入皇宫的逆贼。 陆嘉念毫发无损,心有余悸地舒出一口气,下意识伸手去拉住陆景幽,却沾了满手鲜血。 这时她才猛然回头,陆景幽身中数箭,伤口在夜色中深得骇人,血液浸透了陈旧的衣衫,寒风一吹就尽数凝固,冰凉地贴在身上。 她眼眶微热,手指颤巍巍地轻抚上去,却见他后退一步,声音低哑道: “是我太脏,皇姐还是别碰了。” 陆景幽血流不止,气息凌乱,瓷白面容惨淡易碎,但一看到陆嘉念眼底的担忧和心疼,刹那间就愉悦满足地勾起唇角,灼灼眸光焕发出昳丽光彩。 现在,皇姐的眼里只有他,以后也不会忘记他了。 所有的疼痛仿佛都消失了,流淌的鲜血变得如溪流般欢快。 他阖上双眸静静享受着,发狠地折断深陷皮肉的箭矢,笑意如沉浸幻梦般如痴如醉。 鲜血在箭矢脱离血肉的那一刻奔涌而出,他颀长的身影缓缓倒下,惊得陆嘉念四下张望,无助地喊人帮忙。 奈何皇宫上下乱成一团,宫道之上空无一人,只有寂寥夜空和晦暗月光深深笼罩。 “陆景幽?陆景幽!” 冷硬的冰面都被热血融化,陆景幽的意识逐渐模糊,唯独陆嘉念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入脑海。 他用尽力气转动眼珠,如方才那般坚定清晰地回应道: “皇姐,我在。”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久等啦!这章完善后终于发出来了,昨天没更上,发红包补偿哦! ps:陆狗多少有点毛病,不要向他学习,渣渣作者先把他牵走了~ 最近真的疯狂脑补前世,立个flag,如果有人看的话,番外我就狠狠写! 感谢在2023-04-10 21:42:15~2023-04-12 18:04: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547285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5472854 10瓶;lq_sss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后悔 ◎“皇姐,回去吧,外面凉。”◎ 待到晨光微熹,一切才暂且安定下来。 陆嘉念命人收拾出干净敞亮的厢房,让陆景幽住下养伤,时常亲自探望照看。 不出三日,此事宫中人尽皆知,纷纷称叹罪臣之子奋不顾身舍命相救,三公主虽受了惊吓,亦是稳重识大体,厚待于陆景幽。 有人传信说,父皇听了传言神色凝重,当日就摆驾回宫。 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前者。 陆嘉念不愿去想如何应付,眸光黯淡地轻叹一声,踏入厢房后静静坐于陆景幽榻前。 这段时日他一直昏迷不醒,昨日才稍稍有些意识,此刻拧着眉心不知喃喃唤着什么,双手无助地摸索,似是极为痛苦不安。 直到她俯身靠近,他才紧紧攥住她的衣袖,缓缓平复下去。 恍惚间,陆嘉念似乎听到了微弱的一声“皇姐”。 她目光一滞,任由他死死抓住衣袖,轻柔地抬手擦拭着他的额角冷汗,重新端详眼前的少年。 暗沉天光下,陆景幽脸色苍白,双眸紧闭,纤长细密的睫毛覆于眼下,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眉眼间不见深沉疯狂,愈发安静俊秀。 陆嘉念不禁回忆起那夜,陆景幽如此及时地出现在她身旁,十指相扣地护着她逃过箭雨,始终含笑地一声声抚慰,在雪地里相依相偎...... 她忽的心尖一颤,杏眸闪过一丝光亮。 或许,今生真的不一样。 她不再是陆景幽暖榻的玩物,而他知恩图报、真心待她,在危急时刻也只有他一人相伴身旁,舍身护她周全。 无论是五皇子重伤,还是那日突如其来的刺杀,都恰恰说明一切在悄然改变,她有大片迷雾需要拨开。 既然如此,为何她与陆景幽,不能有新的结局呢? 思及此,陆嘉念心中一阵顺畅,如同凌乱纠缠的线团终于剪断,往后便是全新的开始。 她轻松自在地挪了挪位置,但陆景幽睡得浅,听到动静后迟缓地睁开双眸。 “皇姐,什么事这么高兴?” 他许久未见陆嘉念欢快地笑过,望着她的笑意愣怔片刻,眉眼间也跟着柔和起来。 这时陆嘉念才回过神,轻咳一声掩饰过去,埋着头一边查探他的伤口,一边道: “你这次算是立功,可以替你在父皇面前求个恩典。” 听她提起“父皇”二字,陆景幽敛起眼睫,眸中一闪而过轻蔑不屑,不过很快就藏得极好,朝陆嘉念眨着眼睛,沉声道: “我想要什么,皇姐还不知道吗?” 闻言,陆嘉念蓦然抬头,撞上他那双深邃中带着期望的眸子,抿唇思忖片刻后,展颜一笑道: “好,那就依你。” 养心殿内的炭火烧得很足,侍奉在侧的宫人都出了一层薄汗,唯独父皇还穿着厚重的墨狐披风,扶着桌沿撑住身子,面容中尽是烦闷倦怠。 他的手边,是层层堆叠的奏章。 宫中出了大事,且解决此事的竟是罪臣之子,朝廷内外一片哗然,上疏劝谏之人不在少数。 可父皇耽于酒色、自欺欺人多年,想必一时间受不了这些。 陆嘉念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平淡应答父皇的寒暄,观察着眼下的情形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把心一横,跪在他面前道: “启禀父皇,儿臣能安然无恙皆是陆景幽的功劳,恳请父皇将他赐予儿臣,日后留在漱玉宫。“ 她刚说完就紧紧闭着眼睛,低下头不敢去看父皇的脸色。 自从上回知晓此事是父皇的逆鳞后,她就极其小心,生怕惹来祸患。 然而,这回并未等到预想中的龙颜大怒。 父皇始终立于高台之上,沉默地俯视着她,冷静得可怕。 甚至有那么一瞬,她觉得眼前的父皇与上回是两个人。 “你一个未出阁的公主,此时非但不知避嫌,还与他那种身份的人扯上关系,实在是有损清誉。” 父皇冷冷出声,苍老疲惫的眸光让人捉摸不透。 陆嘉念听得直皱眉,未曾想父皇会用这种理由来拒绝,莫名觉得今日有些奇怪,认真道: “此话差矣,知晓此事之人皆是称道,儿臣以为留下他,亦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说罢,陆嘉念担心父皇还有顾虑,信誓旦旦地补充道: “父皇宽心,儿臣只把他当个小厮,多一份口粮的事罢了,不会再有其余麻烦。“ 见她这般执拗,父皇不悦地蹙眉,额头的皱纹又深了几分,却还是未见怒意,反而愈发温和慈祥,浮现些许笑意,温声道: “你若是真心为他好,就应当让他回冷宫。” 在陆嘉念疑惑不解的目光中,他疲倦地靠在椅背上,悠悠道: “朕会好好赏他,让他日后在冷宫过体面日子。这不比在你漱玉宫看人脸色好多了?如此还能保全名声,是一举两得的好法子。” 听了这话,陆嘉念细细一想,找不出反驳父皇的理由,最后坚持道: “儿臣已经答应他了,不好反悔......” “好孩子,你何时这般转不过弯来了?” 上方传来一阵轻笑,父皇浑浊双眸扬起眼纹,如同隔着迷雾般看不清神色,只听得他漠然道: “横竖都是让他过好日子,临走前哄一哄又如何?” 陆嘉念哑口无言,只能应一声后退下。 回宫的马车上,她反反复复回想着父皇的一举一动,说不出有什么不对,但心底就是泛上一股强烈的不安和犹疑。 父皇将陆景幽当做心头刺,听了她的请求应当极力反对才是,方才却一直迂回,生怕她非要留下似的。 就算父皇难得发了善心,当真要让陆景幽过体面日子,那为何毫无喜色呢? “你说......父皇会不会对他不利?”陆嘉念问崔嬷嬷道。 “公主,老奴不敢揣测圣意,但老奴记得,原本这孩子是活不成的。” 崔嬷嬷叹息一声,回忆起许多年前的往事,脸色沉重道: “当年蕊夫人偷偷祭奠燕北侯一事败露,陛下大发雷霆,下令将遗腹子和燕北侯挫骨扬灰。可还未来得及动手,蕊夫人就留下一封血书自戕了。 据说是求陛下不要杀害无辜幼子,她愿意替其承受。此后陛下神思涣散,罢朝一旬,终究没有动手。” 陆嘉念听得入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就是前些日子她问崔嬷嬷的秘辛。 尽管她并不明白,蕊夫人身为妖孽祸水,怎会在圣眷正浓的时候祭奠亡夫呢? 不过如此说来,父皇对蕊夫人之死难以介怀,因此留下陆景幽,那方才的话应当作数的吧? “嬷嬷放心,我都明白,再不会提此事了。“ 陆嘉念拍了拍崔嬷嬷的手背,心安理得地回了漱玉宫。 金殿藏娇 第18节 刚下马车,还未走进厢房,陆景幽就半倚着门框候着,一看见她就挺直了脊梁,沉寂的面容刹那间浮现几丝笑意。 仿佛他一直守在门口,满心欢喜地期待着留在漱玉宫的日子。 “皇姐,我还有些东西在冷宫,今日去搬来吧。” 陆景幽的眸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亮,衣衫单薄的站在风口,一路跟着她走进寝殿。 这话亦是听得陆嘉念愈发心虚,脊背忍不住地发僵,欲言又止了好几回,狠狠心道: “先不必搬......你、你暂且回冷宫住着。” 话音未落,陆景幽的笑容骤然凝滞,扬起的唇角被寒风中一寸寸抹平。 “皇姐还是不想要我,是吗?” 他极力克制着声音中的失落,身形颤抖地问道。 “不是!我是说......这儿还有许多东西要布置,这几天不方便。” 陆嘉念心有不忍地错开陆景幽的目光,生怕再看下去会露馅,声音越来越微弱道: “所以,你先回冷宫住几日,等打点好了就接你回来。” “原来如此......” 陆景幽缓缓点颔首,仰头是又恢复了笑意,好似对她深信不疑,眸光干净道: “没关系,我等皇姐接我回家。” 陆嘉念心里更不好受了,只好一遍遍安慰自己,亲自打点了好几箱子东西让人送去冷宫,又陪着陆景幽走到漱玉宫门前。 他信以为真地向前走,眉梢眼角还挂着笑意,仿佛沉浸在以后日子的幻梦中,一步三回头地摆摆手,扬声道: “皇姐,回去吧,外面凉。” 冰天雪地,陆嘉念冻得瑟瑟发抖,但依然目送着陆景幽消失在宫道尽头。 直到他走后,她才怅然若失地感知到,其实她亦是期望陆景幽能留下来的,只可惜...... “念儿,怎么站在这儿呢?”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陆嘉念一抬头就看见陆泽安翻身下马,爽朗笑着关切她。 前世最艰难的时候,皇兄豁出性命也要救她逃出宫去,这份情意她一直记得。 此时情绪复杂交错,一张口竟然有些哽咽,只好摇摇头示意无妨。 陆泽安眺望着宫道的方向,眼珠一转就想起什么似的,“啧”了一声,感叹道: “你平日里耳根子软,今日是如何下得去手的?” 陆嘉念有些懵懂地望着他,不明白其中深意。 “难道你不知道吗?”陆泽安和她大眼瞪小眼,诧异道: “方才我进宫时碰见张大统领,他正带着一队弓弩手埋伏在冷宫那条道上,说是替陛下清扫石子......起初还想不到是谁,现在看了才明白。” 陆嘉念如遭雷击般顿住,不可置信地转头,喃喃道: “不、不可能,父皇从未提过,况且不是有蕊夫人那事儿......” “傻妹妹,你还不了解父皇吗?于他而言,有什么比尊荣和面子更重要?” 陆泽安同情地望了她一眼。 陆嘉念却无暇理会他,思绪飞速旋转着,一想到陆景幽分别时的信任和期待,心口如刀绞般悔恨疼痛。 是她骗了他,她是父皇的帮凶。 陆嘉念再也按捺不住,猛然间翻身上马,用簪子狠狠戳下去,惊得马儿横冲直撞地向前跑,好几回都差点把她摔在地上。 “哎,你去哪儿?” 陆泽安担心又焦急地追在后面,无奈地喊道: “你根本不会骑马啊......”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刚刚又在脑补男女主父母那辈的故事,玩的就是一个狗血刺激,又想写番外or短篇了呜呜 感谢在2023-04-12 18:04:39~2023-04-13 22:10: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栀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骑马 ◎“无妨,我不疼。”◎ 陆嘉念摇摇晃晃地骑在马背上,就算一刻都稳不住身形,还是不断默念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全然未听到皇兄的劝阻,冲动之下也忘了自己一直学不会骑马,之前只敢坐在小马驹上遛弯。 寒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宫人惊慌地给她让路,而她只有一个清晰急迫的念头—— 一定要赶得上,不能让一切就这么结束! 马儿吃痛地狂奔着,很快就顺着宫道冲至尽头,一转弯便是冷宫。 陆嘉念死命勒住缰绳,马匹失控地在雪地里滑行数十丈才稍稍放慢速度,颠得她几乎被甩下去,紧紧抱着马脖子稳住身躯,艰难地抬头眺望。 前面是一条狭窄小道,两侧的宫墙年久失修,朱红漆皮层层脱落。 但只要留心看去,宫墙之上隐蔽着数名禁卫,人人趴卧其上,弓弦早已拉满,目光死死盯着道路上的身影。 只待他一靠近范围,立即乱箭射杀! 晦暗天光下,陆景幽独自走在小道上,背上鼓鼓囊囊的包袱衬得他愈发清瘦孤寂,惨淡身影被日光拖得很长,绑着纱布的伤口隐约渗出血色。 他的墨发在风中飘荡飞扬,孑然一身说不出的落寞,如丧家之犬在寻找归处。 兴许是禁卫人多势众,并未刻意藏得严实,连她都可以轻易发现,她不信陆景幽会察觉不到。 然而陆景幽真的没有反应,从未抬头看过宫墙,毫不犹豫地一步步向前走,甚至望见熟悉的冷宫后,还不禁加快了脚步。 三、二、一......他距离禁卫越来越近,几乎只有一步之遥。 禁卫全神贯注地盯着他,各自交换眼神,数着步子又将弓拉满许多,冰冷锐利的箭矢在宫墙上闪着寒光。 陆景幽却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落寂的脚步中带着几分闲散,仿佛他不是去赴死,而是去赴一场激动人心的好戏。 陆嘉念看得一身冷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里。 她被马匹甩的晕头转向,起初还想控制好方向再拦住他,现在再也顾不得了,狠狠心攥紧缰绳,又把簪子扎得更深了。 “站住!别动!” 在箭矢即将离弦的那一刻,马儿疯了一般冲进小道,陆嘉念焦急紧张地喊出声。 听到动静,陆景幽孤零零的身影一顿,怀疑听错了般缓缓回首,苍白失落的面容绽开诧异,低垂的眉眼如石子掷入一潭死水般漾起涟漪。 他的黑沉的瞳仁中映着她鲜活灵动的身影,唇角后知后觉地勾起弧度。 这......真的是她。 他就知道她会来。 见宫墙上的禁卫悄然退去,陆嘉念终于松了口气。 可还未从虚惊一场中缓过神来,忽然马背猛地一颠,马儿发怒般甩开刺入肌理的簪子,连带着将她也甩了出去。 她一路上用尽力气,一个不稳没抓住缰绳,整个人都朝宫墙上飞去。 刹那间,陆嘉念连呼吸都忘了,眼前只有一寸寸逼近、即将撞上去的冷硬宫墙,心底绝望地替自己悲叹一声。 前些日子才死里逃生一回,如今刚把人捞回来,怎么又轮到她自己了? 这一天天也太难了,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别重来一世了。 她害怕地闭上眼睛,一想到撞死的场面是多么惨烈难看,浑身都忍不住颤抖。 然而她只是在宫墙上轻轻磕了一下,随后倏忽间有一股力量将她笼住,沉沉下坠之时,落在一双沉稳有力的臂弯里。 熟悉的雪松檀木香传来,上方之人似有似无地笑了一声,双手一使劲就扶着她的腰肢,纵身一跃坐在马背上。 陆景幽一手揽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紧贴心口困在怀中,一手迅疾地勒住缰绳,三两下便游刃有余地控制住马匹。 待到马儿冷静下来,缓慢地沿着小道前行时,他才若无其事地含笑问道: “皇姐学骑马,怎么不挑个宽敞的地方?” 闻言,陆嘉念眼眶一酸,被这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话语戳中了心窝,蓦的仰头望去。 恰好此时陆景幽低头看她,二人的鼻尖几乎贴在一起,温热急促的呼吸喷洒在彼此的面容上,让苍白的脸颊多了几丝桃红血色。 晚风吹散阴云,落日光辉在天际闪现,丝丝缕缕从他们双唇间的缝隙钻过,衬得少年目光灼灼如炬,盈满柔和浅笑的眉眼热烈昳丽得难以直视。 陆嘉念看得发愣,率先敌不过地错开目光,装作没看到般转过头去。 应当是晚霞太过温暖,她耳根竟有些发热。 不过她越想越气恼,方才陆景幽分明发现异样,分明可以躲开,却还是魔怔似的往前走。 她气不过地再次抬首,一把捏住陆景幽脸颊软肉,凶巴巴道: “你为何不躲?到头来虚惊一场,难不成在耍我?” 陆景幽猝不及防地被她拿捏着,半边脸都随着她的动作扬起,纯澈无辜的眸中多了几分欢悦,一字一句认真道: “能死在皇姐手里,是我的荣幸。” 他的声音很轻,微风一吹就飘散在空中,却又沉重地砸在陆嘉念的脑海中。 夕阳西下,陆嘉念不可置信地凝望着他,望着那双潋滟明亮的眸子,找不到半点撒谎讨好的痕迹。 仿佛于陆景幽而言,这真的是一件幸福满足的事情。 若非她方才赶来,他似乎真的会甘愿死于乱箭之下。 “皇姐,疼......” 金殿藏娇 第19节 陆景幽轻呼出声,指了指拿捏着他脸颊的手,把陆嘉念的心绪拉了回来。 “胡说什么,你不会死,我们都会好好活着。” 陆嘉念讪讪收手,略带歉意地轻抚着被她掐红的脸颊,内疚道: “我不知内情,今日不是我......“ “我知道。” 还未说完,陆景幽便斩钉截铁地打断,眸中笑容依旧,低声在她耳畔道: “无论皇姐说什么,我都信。” 灼热的气息酥酥痒痒在耳边化开,陆嘉念敏感地缩起脖颈,恍惚间忆起前世,他明知此处最碰不得,偏偏每回都故意撩拨许久。 她心里默默吐槽,果然本性难移,总有些是不变的。 “不过.....” 陆景幽瞥见陆嘉念放松的模样,忽然又故弄玄虚地挑起话头,趁她不备伸出手指,猝不及防地捏住她的下颌。 在陆嘉念震惊的目光中,他学着她方才的口吻,一点点加重了力道,悠悠道: “皇姐骑马太差了,不如我今日教你?” 陆嘉念不适地咬紧唇瓣,使劲甩甩头才挣脱陆景幽的手指,愤愤不平地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轻哼一声不答应。 她从小学不会骑马,一直被其他皇嗣嘲笑,连父皇母后都拿她没办法。 刚才那技术已经出丑,她才不想继续露馅呢。 ”你看你,伤口都裂开了,这还怎么教我?快些回去包扎吧。“ 陆嘉念扫了一眼陆景幽染血的衣襟,机灵地冲他眨巴几下眼睛。 “无妨,我不疼。” 陆景幽轻描淡写地回答着,装作没看到陆嘉念眼中的狡黠,甩甩缰绳就加快了速度。 马儿在他手上格外听话,很是配合地迎着夕阳向前跑。 “啊啊啊,慢点慢点!” 陆嘉念不适应突如其来的颠簸,摇摇晃晃地撞在陆景幽心口,又被他十分自然地揽着腰稳住身形,不甘心地暗暗骂了几句。 这个家伙,捏几下脸就喊疼,现在伤口撕裂反而不疼了。 “皇姐抓紧缰绳,不然受不住。” 陆景幽的笑容愈发轻松欢快,故意又驱赶着马儿跑快些,欣赏着陆嘉念惊慌娇俏的神色,眉眼都弯了起来。 他已经不记得,究竟有多久没有如此真心地笑过了。 他只希望此刻的时光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皇姐能真真切切地在他怀中,他们能毫无顾忌地相依相偎。 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映照在地砖上,少年挺拔修长的身躯笼罩着少女,笑闹着走到落日尽头。 二人先是回了漱玉宫,后来陆景幽带人去冷宫把所有东西搬了过来。 他的那间厢房靠寝殿极近,三两步便到了,陆嘉念就当晚膳后消食,顺道来查探伤势。 下人们再不敢怠慢陆景幽,伤口包扎的很好,用药也都上了心,陆嘉念省心地点点头,随手整理着他搬来的东西。 陆景幽的家当少得可怜,除却几件单薄的旧衣外,只有一个精致些的小木盒。 掂量几下,盒子轻飘飘的,也不像装着什么值钱的东西。 陆嘉念好奇地打开,眉心蓦然蹙起,杏眸微微睁大。 这是两张糖纸,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都是她出自她最喜欢的那家酥糖老字号。 一张平整干净,一张皱巴巴地沾着泥点子,像是落在地上再被拾起,上面还印着她的生辰。 这是......前世陆景幽给她看过的东西。 其实最初的时候,陆景幽待她不错,锦衣玉食地养在宫中,也从未强迫她什么。 直到有一日,他在榻上从身后环住她,眸光幽深地拿出这两张糖纸,沉声问道: “你可认得?” 那时她恨极了陆景幽,一看见糖纸就想起曾经金枝玉叶的日子,顿时心下悲愤,扫了一眼就将糖纸撕得粉碎,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他来不及阻止,眸光如琉璃般破碎,眼眶中似有晶莹闪烁,压抑克制地颤声道: “皇姐,你再想想......” 她以为陆景幽是故意勾起她的伤心事,以此来羞辱她成为暖榻之物,仍然倔强地说未曾见过。 从那以后,陆景幽对她愈发疯狂,将她囿于掌心日夜磋磨,再也没有喘息的机会。 可如今看来,这东西竟然这么早就收在他身边。 难道真的有什么深意吗? 陆嘉念疑惑地打量着糖纸,隐约记得那张沾着泥点的,好像是她及笄那年生辰,母后向酥糖老字号订制的,既能让她解馋,又能打赏下人。 为了方便区分,所以糖纸都印着她的生辰。 这东西怎会在陆景幽手中? 正是不解之时,陆景幽从外面走进来,看见她拿着糖纸时一愣,眸光一如前世般深沉又暗藏期待,声音微颤地问道: “皇姐,你认得吗?”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17章 驸马 ◎发狠地将烟火残骸碾碎在地◎ “认得啊。” 听到这句话,陆景幽的眼底蓦的一亮,下颌微微扬起,期待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这不是旺福记的糖纸吗?这张还是我那年生辰专供宫里的,他们家的酥糖可好吃了,你也喜欢呀?” 陆嘉念迟疑片刻,褐色眼珠灵巧一转悠,想当然道。 说罢,她赶忙把木盒塞给陆景幽,故作无事地收拾其他东西,时不时侧眸偷瞄一眼,略微有些心虚。 她不明白为何陆景幽要这么问,更不知道他想要什么答案。 但历经前世之后,她多少有些忌惮,再不敢轻举妄动,顺着他的话头回答着。 陆景幽愣怔地摩挲着掌心木盒,一言不发地垂眸,眸中光亮一点点黯淡下去,浓密眼睫遮掩着不知名的情绪。 良久,他都没有接话。 陆嘉念心里没底,不安地看了他好几眼,按捺不住走上前去,小心翼翼问道: “不对吗?“ 柔顺墨发披散在陆景幽的肩上,明明暗暗看不清神色。 他攥紧了木盒,转头挂上平静自然的笑意,眉眼弯弯道: “皇姐说得对,这家酥糖味道不错,之前有幸尝过几回,每次都把糖纸攒着。” 闻言,陆嘉念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道这癖好也不算奇怪。 不过想来也可怜,必定是年少时吃不到,所以才会把几枚酥糖看得这么重,于是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度道: “这没什么,我时常差人去买,以后每回都给你顺带一份好了!” “多谢皇姐。” 陆景幽含笑送她出了厢房,欢喜却不达眼底。 日子一晃就到了除夕,阖宫上下很是喜庆,都盼着新年的到来。 按照惯例,除夕夜宴所有妃嫔和皇嗣都要出席,无论平日里再看不对眼,今夜都要正面相对,每年都很是精彩。 陆嘉念向来不想掺和,走个过场就回去了,但今年有所不同。 自从她私自把陆景幽留在漱玉宫后,宫内的流言蜚语就未曾断过,每当快要过去之时就有人旧事重提,闹得耳根子不清净。 那些下人也暗地里使坏,面上不敢忤逆她的心意,实则背后给陆景幽使绊子,光是她亲眼撞见的就有好几回。 偏生陆景幽从未诉苦,让她过意不去,亦是怕他偷偷记在心里,积怨已久反而不好。 故而这回夜宴,她是一定要带他去的。 许久前,陆嘉念就让绣房量体裁衣,给陆景幽准备了得体合身的衣衫,又刻意晚些再去正殿。 马车慢悠悠地停在门口,众人大多到齐了,明晃晃的红灯笼在门外晃荡着,迎宾的小太监一看见她就乐呵呵地进去传话,声音响亮清晰: ”三公主到——“ 话音未落,宴席众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毕竟这是大梁唯一的嫡亲公主,无论何时都是万众瞩目,惹得他们纷纷好奇地探头望去。 金丝绣花车帘缀着流苏,在风雪中雅致地飘荡着,忽然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掀开车帘,陆景幽率先躬身下来,撩开袍角半跪在地,温热掌心伸到马车前。 石青色长衫衬得他面容白皙俊秀,与从前冷宫的判若两人,颀长挺拔的身形微微弯下去,恭敬又顺从地向着马车,肩上落了一层碎雪。 片刻后,宫女上前卷起车帘,扶着三公主端庄轻缓地走出马车。 陆嘉念一身银朱芍药纹披风,其上缀着振翅春蝶,领口一圈温暖柔软的白狐绒毛,金累丝点翠步摇高高挽起长发,随着一举一动熠熠生辉,愈发显得端庄尊贵恍若神袛。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纤纤素手放在了陆景幽的掌心里。 陆景幽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他,掌心在寒风中依然如暖炉般温暖,颇有默契地让她一丝不乱地下了马车,轻轻拂去她裙摆的尘灰。 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少年如影如随地跟在她身后,直到她落座后,仍然没有离开。 而陆嘉念并未有分毫羞惭,时而转头吩咐着什么,笑容昳丽动人,刺目得睁不开眼。 众人哗然,纷纷对此指指点点,皆是震惊诧异之色。 金殿藏娇 第20节 其中六公主脸色最难看,未曾想上回污蔑不成,反倒促成此种局面,故意端着金樽上前,晃荡着美酒道: “三姐姐真是越大越忘了规矩,罪臣之子也能随意出入正殿吗?” 说着,她的手腕晃动得愈发厉害,冷不丁脱了手,直直朝着陆嘉念甩去,笑容讽刺又玩味,好似等着她出丑。 可是金樽刹那间被一只白皙有力的手挡了回去,甚至还未来得及落下,就忽然一转回到六公主身前。 “哗啦”一声,清冽的美酒没有一滴溅在陆嘉念身上,反而弄污了六公主自己的衣衫。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六公主始料未及,愤恨地瞪了陆嘉念一眼,惊慌失措地用帕子擦拭着衣裙,咬牙切齿道: “你......你怎么动手?” “殿下,可有弄脏了手?” 陆景幽若无其事地用丝帕擦拭着陆嘉念的手指,极尽关切细心,仿佛半点没听到外界的纷扰,唇角弧度难掩欢愉。 他能光明正大地站在皇姐身边,本身就是一件高兴事。 所有或唾弃或讽刺的目光,都是对他的庆贺。 “六妹妹,这么好的日子何必动气?” 陆嘉念悠然自得地抿一口清酒,笑着抬起精致眉眼,任由陆景幽摆弄着,扬声道: “他是我漱玉宫的人,我到哪儿,他自然就会到哪儿。” 此话一出,四座骤然寂寂。 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三公主说陆景幽是她的人,日后为难他,就是为难漱玉宫。 六公主一噎,不甘心地拂袖而去,不屑地轻哼一声。 陆嘉念并不觉得窘迫,端庄大气地起身,端着金樽敬了众人一杯恭贺新春,气氛又暖了起来,再无人敢说三道四。 酒过三巡,父皇母后姗姗来迟,她按照礼数敬贺之后,立即拉着陆景幽离开。 倒不是怕父皇怪罪,而是怕陆景幽和父皇相见。 杀父弑母、挫骨扬灰的仇恨,任谁都不可能轻易原谅,更何况是陆景幽。 她没把握解开他的心结,只能尽量避开,让他不要时时刻刻想起此事,以免前世之事再次发生。 果不其然,刚回到漱玉宫,陆景幽的脸色就阴沉得可怕,眸中翻涌着深沉夜色,指甲嵌入掌心软肉,掐得鲜血流淌都不知道。 “哎呀,小心些!” 陆嘉念戳了戳陆景幽的手背,柔软温热的手指掰开他的手掌,用手帕为他缠住伤口,岔开话题道: “今日表现不错,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份礼!“ 起初陆景幽还执着倔强地不肯松手,一听这话终于转头,眉目间的阴云稍稍散去,眸中闪过几分期待。 陆嘉念神秘地捂嘴轻笑,屏退其他下人后,拉着他一路小跑起来。 她跑得如小鹿般轻快,时不时蹦跶几下,仿佛迫不及待想给他惊喜。 碍事的步摇打在脸上,她干脆回首抽落,墨发间的醉人清香弥散,闻得陆景幽一阵发愣,随后也跟着轻笑起来。 原来方才的端庄稳重,竟全是装的。 二人一路跑到了后院,陆嘉念环顾四周,悄悄从草丛中翻出一个木箱,眸光闪烁明亮道: “除夕不许私放烟火,今夜咱们偏要试试。” 她边说边掏出早就备好的火折子,远远把烟火放在草丛外,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生怕一不留神来不及跑开。 但似乎是太过紧张,手指颤巍巍地划了好几回都没见火光,急得她额角冒汗,挺俏的鼻尖也跟着泛起微红。 “皇姐若是害怕,我可以帮忙。“陆景幽忍俊不禁道。 “谁、谁怕了?只是天太冷,冻得手僵。” 陆嘉念磕巴地狡辩着,气鼓鼓地瞪了陆景幽一眼,下定决心这回一定要点着火。 她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擦亮火折子,小心地向前挪动步子,暗自得意马上就要成功了。 然而就在这时,夜空中“咻”的一声轻响,不知是哪处也有人偷偷放烟火,炸裂的声响吓得陆嘉念手一抖,点好的火折子就掉落在地。 眼看着火星就要溅到草丛中,陆嘉念一个箭步踩灭,眼泪都要急出来了,心有余悸地蹲在地上。 陆景幽笑意更甚,再次无奈道: “皇姐,我来吧。” 未等陆嘉念拒绝,他就悄无声息地从身后环住她,宽大的手掌紧紧包裹着她的小手,一点点领着她擦亮火折子,缓缓向前点着烟火。 陆嘉念屏住呼吸,不经意侧首时,发热的脸颊与他紧紧相贴,蓦然间抿唇赶忙转回去。 不知为何,分明同样是亲力亲为,可陆景幽在她身后,就觉得安心很多。 火星点燃引线,陆景幽仍然从身后抱着她没有放手。 二人一齐向后退了几步,听得烟火“砰”的一声在原地炸开,拖着白烟朝夜空窜去。 陆嘉念第一回 这么近地点烟火,耳朵被震得发疼,惊慌地呼了一声,下意识转身躲避,猛然撞在了陆景幽的心口上。 “这就怕了?”陆景幽明显地嘲笑道。 “才没有呢!净胡说!” 陆嘉念矢口否认,小脸红扑扑的,轻轻踩了陆景幽一脚当做惩罚,却在第二声巨响发出之时,又不禁往后缩了缩。 “还说没有......“ 陆景幽轻叹一声,呵一口气搓热双手,猝不及防地捂住陆嘉念的耳朵,垂眸望着她笑出了声。 起初陆嘉念还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认如此好很多,很快就兴奋欢快地接受了这一切,仰视着漫天烟火出神,目光随着火光升空和消散忽上忽下,莹莹发亮如星辰流转。 陆景幽亦是看得出神,只是眸光从未从她身上移开。 “快看快看!”陆嘉念用手肘拱了拱陆景幽,激动地原地蹦跶,指着天际道: “果然还要凑近了才好,从前没觉得如此好看!” “是......从前没这么好看。” 陆景幽勾唇应答,视线却仍然在她身上,未曾看过一眼烟火。 兴许是动静太大,不一会儿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陆嘉念无处可藏,赶忙挣开陆景幽,紧张地打探情况。 “公主,原来您在这儿呢!” 柳叶焦急地跑来,看了一眼满地狼藉也不意外,不管不顾地拉着陆嘉念道: “宁国的使臣来了,陛下传召让您也去正殿接见。” 陆嘉念不情不愿地跟她走,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蓦然停住脚步,失声问道: “你说什么?宁国使臣?” 柳叶不明所以地点头,看得她更加脊背发凉。 若是她没记错,前世大梁战败,宁国指明要嫡亲公主和亲。 她哭了三天三夜,连嫁衣都备下了。 恰好陆景幽那时夺位,又将她囚于金銮殿,此事才算不了了之。 人总是会思虑不到侥幸逃过的事情,她以为今生阻止陆景幽便好,从未想过往后该何去何从! 幸而战败和亲是三年后的事情,她还有时间。 从及笄那年开始,母后就主张为她择选驸马。 奈何她前世舍不得母后,一直不肯嫁人,更不愿去亲自挑选,婚事一拖就是三两年。 兴许只有早日定下婚事,才能彻底绝了此路。 “公主,您怎么了?吓破胆了不成?” 柳叶在愣怔的陆嘉念眼前挥挥手道。 “无妨......我这就去更衣。” 陆嘉念心口发闷,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意,又忽然嘱咐道: “你去告诉母后,就说前些日子她说选驸马一事,我点头了。” 柳叶奇怪地眨眨眼,但还是应了一声走远了。 陆嘉念心乱如麻,一个头两个大,再也没了方才放烟火的兴致,匆忙离开后院。 徒留陆景幽一人,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夜色里。 “砰”的一声,最后一弹烟花升空。 陆景幽忽然魔怔般上前,想把最后的绚烂握在掌心,却被炸的满手是血。 他身形微颤,任由手掌上鲜血滴落,发狠地将烟火残骸碾碎在地。 作者有话说: 陆狗:所以爱会消失的,对吗?(捂心口) 我来啦!因为这章字数比较多,码字软件又出了点意外,蠢作者以为稿子要没了吓个半死,所以久等啦! 感谢支持的小天使~ 第18章 吃醋(修) ◎皇姐竟然真的把手给他了!◎ 皇后对嫡亲独女极为宠爱,早几年就对择选驸马之事上了心,奈何陆嘉念一直不肯。 如今见她松口,皇后也乐见其成,不出半旬便相中了一位。 刚过辰时,皇后传陆嘉念来凤仪宫,命人铺开画像,让她先挑选,再指着最后一张道: “念儿,你看这位如何?” 陆嘉念托腮端详着画中的男子,眉眼清俊,气度风雅,看着像是书香门第的公子。 金殿藏娇 第21节 挑不出什么错处,却也勾不起儿女情长 。 但她知道母后既这么说了,想必是层层筛选过的,依然认可地点了点头。 “你自幼锦衣玉食,身份贵重,招驸马用不着太拔尖出挑,最要紧的是性情想通、知根知底,还要会疼你,如此才能和睦美满。” 母后疼惜地挽着她的手,温声道: “这孩子是宗族里挑出来的,名为陆言清,算起来你还要唤他表兄。祖上三代都在京城为官,近些年才得了荫封回越州。 前些日子诰命夫人进宫,我特意让他母亲带他来吃杯茶,容貌风度、谈吐见识皆是上乘,瞧着着实不错。“ 陆嘉念兴致缺缺地盯着画像中人,对婚嫁之事打不起精神,可情势所迫没别的办法,只好顺应道: “母后的眼光自然是好,既如此,不如儿臣见一面再做定论?” “这倒不难,不过此事还未禀告陛下,宫中人多眼杂,别传出去让人误会。” 皇后认真地思忖着,灵光一闪地抬起头,和蔼地笑道: “上回陛下去的香兰谷景色秀美,他又未曾去过,不如各自借着赏玩之名会一会,万一看不对眼也无妨。“ 陆嘉念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本想缓几天再说,谁知母后比她还心急,隔日就以凤仪宫的名义送了请帖。 陆嘉念再找不着拖延的机会,只好认命地一早起身梳妆。 “皇姐,你要去哪儿?” 陆景幽听到动静后伫立在寝殿门口,发觉来往宫人比往日多些,亦是格外重视的样子,不安地出声问道。 ”她呀,那自然是去见......“ 柳叶瞥了一眼犯困的陆嘉念,暧昧地掩唇笑着,故意拖长了尾音。 “毛丫头,忘了母后的嘱咐了?” 陆嘉念没等她说完就赶忙打住,羞恼地朝她使眼色,转头不太自然地对陆景幽道: “去见一位表兄罢了,今日你不必跟着,留在漱玉宫吧。” 陆景幽一愣,心底的不安愈发清晰强烈,忽的想起除夕夜,皇姐亲口说要招驸马。 这么快吗? 他身形一僵,孤零零地站在风口上,清亮眸光骤然变得幽深晦暗,指节深深陷入单薄的衣袖之中,喃喃道: “皇姐说过,我是漱玉宫的人,皇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陆嘉念为难地蹙眉,她独自见陆言清就不知如何应对了,很难想象再多一个陆景幽会是什么局面,轻叹一声道: “这回有些不同,你去了反而不好,在宫里等我回来吧。” 说罢,门外有人传话说马车备好了,陆嘉念打起精神理了理衣摆,并未多解释就离开了。 陆景幽欲言又止地追了几步,恰好与马车擦肩而过。 他烦躁地行至僻静处,越想越觉得心口闷闷的不舒坦,点点酸涩和危机逐渐上涌。 他相信皇姐把他当漱玉宫的人,不过一遇上日后的驸马,他就再没什么分量了。 不带他去,是生怕他一个外人坏了她的好姻缘吧? 思及此,陆景幽的唇角冷冷勾起,眼底闪过深沉的防备和狐疑。 究竟是什么好事儿,要背着他做呢? 有什么是他见不得的吗? 还是说......要做些他和皇姐没做过的? 陆景幽再也按捺不住,环臂朝树丛吹了一声口哨,疾风立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备车马,跟在他们后面。” 快马加鞭行了半日,陆嘉念在午后来到香兰谷。 途中总有一辆马车不远不近地随行其后,她担心有人故意跟着,撞见此事就不好了。 幸好那辆马车并未在香兰谷停留,绕着山头继续前行,她这才松口气。 在行宫用过膳后,陆嘉念百无聊赖地四下逛着,一进园子就望见湖心亭中站着一人,与画像中极为相似。 “殿下万安。” 陆言清恭敬谦卑地遥遥行礼,一身淡青色长衫衬得他文质彬彬,颇为书生气的面容还算俊秀。 “表兄久候,不必拘束。” 陆嘉念端庄客气地应声,故作自然地与他并肩走着,却始终保持着一小段距离,一根弦时刻紧绷。 虽然有宫女跟随,但她还是第一回 与陌生男子相处,难免窘迫尴尬,扯一些有的没的来避免沉默。 不过陆言清随和健谈,慢慢让她放松下来,走得也近了一些。 行至湖边,陆嘉念停下歇脚,陆言清伴她身侧,从袖中拿出一块崭新的帕子,双手呈上道: “殿下,这是越州特有的百花染,历经百年不褪色,上面的花样亦是少有的双面绣,臣带了些孝敬皇后娘娘,这一块请您收下。” 陆嘉念起初没有理会,毕竟帕子是私密之物,收了便是私相授受。 但听完这话后,她微微展颜,暗叹此人颇有心思。 简单几句话,不仅撇清了赠予帕子的暧昧嫌疑,还提及皇后娘娘,让她收得心安理得。 她轻笑一声,伸手便要接过。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树丛响动,陆景幽藏身在树枝上,默默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掌心早已攥紧。 他们走得太近了。 才这么会儿功夫,几乎肩膀相贴。 比他和皇姐还要近。 他眼睁睁看着陆嘉念的手指触碰那块手帕,而陆言清笑得温柔和煦。 分明是才子佳人,可他只觉得碍眼。 一想到皇姐要把那男人送的帕子带在身上,他就咬紧牙根。 忽的眉峰微微挑起,恶劣又玩味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占据心间。 他狠狠拉满手上的弹弓,毫不迟疑地放了出去。 “哗啦”一声,陆嘉念还未接过手帕,一颗石子忽然飞来,强有力地打在手帕上,连带着一同飞向湖面,溅起一阵水花。 她反应迅疾地丢开手帕跑开,除了衣摆溅了几滴水外无甚影响。 但其余的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陆言清措手不及地愣在原地,激烈的水花撒了他满脸,连发梢都是湿润了,踉跄退了几步后,略显狼狈地被脚边石子绊倒。 那块帕子情急之下被丢到湖面上,随着水波越飘越远,他心急地想要取回,却伸长了手臂也够不着。 二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尴尬在空气中迅速蔓延。 “嗯......想必是哪只鸟雀衔着石子飞过去了。” 陆言清面子上过不去,只好努力找补,强颜欢笑道: “殿下,不如去对岸歇息吧。” 陆嘉念配合地跟着他走,一前一后皆是无话。 沿着湖畔走了一小段路,湖面流入窄道,汇聚成一条湍急的溪流。 为了增添雅趣,溪流之上并未搭建桥梁,只有几个稍大些的石块在水中凸起,顶端都受了潮,看起了十分湿滑。 陆言清率先踏上去,闷着头往前走,随后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颇有风度地望着还未挪步的陆嘉念,顽强地笑着伸出手道: “殿下小心,臣扶您过来吧。” 陆嘉念用目光比划了一下水面,估摸着也就几尺深,哪怕趟水过去也无妨。 她刚想拒绝,但一抬头就看见陆言清眼巴巴的目光,看在他极力表现的份上又狠不下心,不想太驳他的面子,终究把手递了过去。 暖阳和煦,陆景幽正满意地欣赏着飘远的手帕。 蓦然间一回头,又恰好瞥见那男人竟然朝皇姐伸出手了。 皇姐竟然真的把手给他了! 二人一前一后,一个侧身微微弯腰,一个端庄优雅地前倾,像极了除夕那晚,皇姐扶着他的掌心走下马车的画面。 然而现在扶着皇姐的人不是他,而是那个即将成为驸马的男人。 以后......也都会是他了吧? 陆景幽的心口仿佛被刺了一下,浑身猛然一颤,眸光灼热凌厉地盯着那双文弱的手。 整只手剁下来,和一根根掰断手指,哪个更解恨呢? 凭什么是他? 难道他的手没有那个男人平稳有力?还是他不如那个男人配得上皇姐? 为什么皇姐宁可将他丢弃宫中,也要来见这个男人? 他从不理会这些道理。 哪怕他肮脏如泥沼,哪怕皇姐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都没关系。 那个位置只能是他,只能有他。 任何人都不能抢走,否则,他会一一清理干净。 陆景幽急促地呼吸着,眸中断纹一片猩红,掌心的力道折断树枝,惊走了树梢一片鸦雀,亦是嵌入弹弓的皮筋之中,浸透了鲜艳之色。 他再次拉满弹弓,抓了最大的一颗石子投射而去。 石子不偏不倚地刚好砸在陆言清的膝盖上,他失态地惊呼一声,面色痛苦地蹲下身捂住关节,一个不稳栽在溪流之中,溅起一大片水花。 陆嘉念震惊地往后退,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吩咐几个宫女把他扶起来后,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 寻常鸟雀哪里有这个威力?再说了,这个时节哪还有鸟雀! 金殿藏娇 第22节 她快步朝着树林走去,拨开树丛向上望去,扬声道: “谁!出来!” 目光所及之处空荡荡的,许久才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钻出来,水灵灵的眸子一眨就蓄满眼泪,拉着陆嘉念的衣摆哽咽道: ”仙女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声音软糯甜美,饱满的小脸蛋吹弹可破,看得陆嘉念心生怜爱,顿时什么气都没了,蹲下身替她擦着眼泪,温柔道: “好了好了,不哭啦!下回别这么调皮了,不然姐姐会生气的......” 小姑娘乖巧应声,一溜烟就跑远了。 这下陆嘉念也没法儿,总不能真去惩罚一个小孩吧? 她只能礼貌又尴尬地送走陆言清,烦闷地回了漱玉宫。 还未踏入宫门,一眼就望见陆景幽经过院子,层层包扎着手上的伤口。 “怎么又受伤了?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陆嘉念凝眉嘀咕了一句,可是看见渗血的纱布后,还是鼓起腮帮子吹了吹,柔声道: “疼吗?” 陆景幽刚想顺口来一句“不疼”,话到嘴边又收了回来,不禁勾起唇角道: “疼。” 他漫不经心地继续往前走,悠悠道: “但没有皇姐的驸马疼。” 陆嘉念一听到此事就头疼,心烦地翻了个白眼,忽然一拍脑袋反应过来—— 他怎么知道的?她不是刚刚回来吗? 灵光一闪之际,陆嘉念快步追上陆景幽,踮起脚尖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气恼地咬着牙根,一字一句道: “你干的?” 作者有话说: 陆狗:撒开!都给我撒开!(咆哮)(生气)(冲上前去)(狠狠咬住) 树林里的小姑娘:我知道你要发疯但你先别疯,片酬结一下,谢谢(微笑) 我来啦!今天家里有事,忙到很晚,发红包补偿大家吧~(不要养肥我嘛,我有存稿了!真的!qaq) 顺便问一下,专栏预收大家更想看哪个呀? 收到营养液啦!超级开心!谢谢宝宝们,么么~ 感谢在2023-04-15 21:50:21~2023-04-16 22:0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q_sss 8瓶;6480323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约会 ◎好,很好◎ 陆景幽配合地倾斜身子,方便陆嘉念更好地揪住他的衣领,故作被她拿捏地弯腰,一无所知道: “皇姐在说什么?我一直都在漱玉宫啊......” 说着,他眸光纯澈地眨着眼睛,缓缓摊开受伤的手掌,道: “我何时不听皇姐的话?今日柴房事多,我方才去帮忙,这伤就是不留神弄的,皇姐大可唤来烧火太监探探虚实。” 他说的有鼻子有眼,陆嘉念渐渐冷静下来,目光落在他未包扎好的伤口上,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碰了一下。 虽然模样骇人,但幸好没有之前的深,应当不太疼,过几日就好了。 然而陆景幽“嘶”了一声,低着头敛起眼睫,后退一步不让她触碰,轻声道: “皇姐对驸马也下手这么重吗? 那事儿是我听跟着皇姐的小厮说的,怕他们胡诌,所以才来问问......” 这下陆嘉念信了八九分,转念一想也是,陆景幽自从来了漱玉宫后,一直乖巧听话。 这回不过是相看驸马罢了,他为何要忤逆呢? 原来竟是错怪了他一片关切之心。 她讪讪笑着松开陆景幽的衣领,走上前去温柔安抚,细心地帮他包扎掌心,柔声道: “什么驸马不驸马的,八字还没一撇呢。今日我瞧他还不如你机敏,轻易被一个小姑娘捉弄。” 陆景幽故作不知情地附和,埋下头忍住不断上扬的唇角。 初次见面就到了如此境地,那人定要知难而退。 八字那一撇,恐怕是添不上去了。 可他还未多和皇姐说几句话,柳叶满面春风地走来,手上托着好几个锦盒,笑嘻嘻道: “公主,殿外陆公子打发人来送东西,说今日是他失态,还望殿下海涵,这些小玩意儿不成敬意。” 看见陆景幽也在,她的步子顿了顿,压低声音凑到陆嘉念耳边道: “陆公子还说,京城的元宵灯会堪称一绝,问公主是否愿意共赏?” 寒风又起,这些模糊的字眼落在陆景幽的耳朵里。 他笑意凝滞,眼底闪过冷光。 陆嘉念并未注意他,所有心思都被柳叶吸引,有些意外地抬眸,颔首道: “他这风度倒也难得,看来母后选他,终究是有道理的。” 毕竟出了这种事,陆言清不是羞恼回避,而是迎难而上,还差人赔礼道歉,淡定理智的心绪就优于常人。 日后若结为伴侣,想必是个温柔体贴的夫君。 “你去回话,让他不必介怀,元宵在西城码头见。” 柳叶就放下锦盒,乐见其成地走了。 陆嘉念随手挑选着锦盒中的东西,一眼就看中了坠着流苏的青白玉佩,又转头打量着陆景幽的挺拔身姿,笑着招手让他过来,道: “刚才错想了你,这个赠你当补偿吧。” 陆景幽拧眉嫌弃地瞥了好几眼,不敢相信皇姐竟把那个男人的东西给他。 但皇姐似乎未曾察觉。 他心思一转就扯起嘴角,咬牙接过道: “好,很好......皇姐挑的都是好东西。” 他边说边拿起玉佩,在皇姐面前生疏地佩戴着,好一会儿才松松垮垮地带上去,没走几步就“哗”的一声掉在地上。 莹润光泽的青白玉砸在坚硬地砖上,登时粉身碎骨。 “怎么会掉呢?你......存心的?” 陆嘉念不悦地看着满地玉佩碎片,愈发觉得陆景幽有些奇怪,气恼道: “不喜欢就直说,何必糟蹋东西?好歹也是陆公子一片心意。” 那声脆响听得陆景幽很是欢愉,美妙动听胜过丝竹管弦。 听皇姐说玉佩是那个男人的心意时,眸光扫了一眼残骸,心中更为舒坦兴奋了。 不过他把情绪藏得极好,愧疚地把碎片捧在掌心,眉眼低垂道: “皇姐知道我在冷宫过得是什么日子,连温饱都未曾有过,更没带过玉佩......我如何才能赔给皇姐呢?” 闻言,陆嘉念心底一沉,凝视着陆景幽懊悔又落寞的模样,再说不出重话。 甚至有点过意不去,刚错怪了他,如今又错怪了一次,只好道: “罢了罢了,下回得了好的再给你,我教你好好带在身上。” 陆景幽顺从地应声,默默跟在陆嘉念身后进了屋,眉梢眼角再次染上丝丝笑意。 刚过完年便是元宵,陆嘉念记挂着要出宫赏灯,整日都惴惴不安。 不是情怯,而是近日来燕北流寇逼近京城,禁军又太过松懈,好几日连影都没抓到。 百姓时时刻刻提防,她亦是担心今夜安危。 不过早些日子就答应了人家,此时不好反悔,况且她还是嫡亲公主,一言一行皆是天家颜面。 若是她都退缩了,恰好承认禁卫和皇族懦弱无能,传出去太难听。 夜幕落下,陆嘉念安慰自己流寇只是传言,换了身寻常衣衫便出了门。 为了掩人耳目,马车停在西城门外,只有贴身侍女远远跟着,她独自一人朝着码头走去。 灯会依然十分热闹,道路两侧挂满了明亮的红灯笼,商铺家家打开大门,如织人流涌入长街,成双结对肆意游逛,一浪接着一浪的欢声笑语传得很远。 摩肩接踵间,陆嘉念终于来到了码头边。 陆言清由下人扶着立在一旁,在人群中缓慢迎上来。 上回他并未伤到骨头,休养一段时日后已能自由走动,只不过步子比寻常人慢些。 街道太挤太嘈杂,陆嘉念说话只能用喊,一回头就险些同陆言清走散。 索性闭口不言,紧跟在他的身后,故作悠然地逛着,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 倏忽间,人群前方一阵骚乱。 刺耳的尖叫声和呼救声响彻天空,人人惊慌失措地四下逃跑,小摊都被掀翻在地,一片狼藉匆忙,一不留神就被撞倒,被迫裹挟着一同跑路。 陆嘉念不明所以地被挤到角落里,刚要拉住陆言清询问,才发现他早已被人流冲出很远,正焦急无奈地朝她挥手,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这是怎么了......” 金殿藏娇 第23节 陆嘉念无措地稳住身形,不安又怀疑地望着流窜的人群,喃喃出声道。 “姑娘,快跑吧!燕北流寇进城了!“ 路过的大娘看不下去,边跑边急促地回了她一声。 这句话如同惊雷般在脑海中炸开,“轰隆”的一声占据了她的所有思绪。 陆嘉念不可置信地踮起脚尖眺望,不远处飞奔着高大健壮的马匹,数十名燕北装束的猛汉手执长刀,凶神恶煞地朝着城内冲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流寇的传言也有小半旬了,怎么偏偏就是今晚! 陆嘉念心烦意乱地抱怨出声,很快就再也顾不上这些,连忙跟着人群向前跑。 但她久居深宫、身娇体弱,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不一会儿就被推搡到了角落里,不知是谁迎面一撞,眼看着就要跌倒在地。 陆嘉念悲哀地惊呼一声,双手四处摸索也没找到可以支撑的东西,刹那间闪过自己倒下后被人踩踏的场景,愈发惊惧无助,不敢睁开眼睛。 “皇姐!” 还未倒下,一声熟悉的呼喊在耳畔响起,陆嘉念被一双平稳有力的手托住,猛然间发现陆景幽竟然在她身边。 他揽过她的肩膀,一转身护在心口,双臂紧紧环绕她的纤腰,与凌乱人群隔断开来,留出让人安心的一小片天地。 灯火照着细碎的影,背光之下,他俊秀面容上尽是担忧和急切,上下查探着她是否受伤。 “你、你不是在漱玉宫吗?怎么跟过来了?“ 陆嘉念忽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悸动,下意识紧靠在陆景幽蓬勃跳动的心口,浑身都在忍不住地颤抖,酸涩涌上眼眶。 “我说过,皇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陆景幽耐心地擦拭着她眼角的泪珠,温热指腹有意无意地轻抚着脸颊,挪动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流寇奔袭而过,但不知怎么的,一眼就看到了紧紧相依的他们,无情铁刃毫不留情地砍下来。 “小心!“ 陆景幽率先反应过来,不容抗拒地把陆嘉念的脑袋按在怀中,灵敏地一闪身就躲开大刀,钻进小巷子后拉着她狂奔起来。 “外面太危险,我带皇姐去一个地方躲躲。” 陆嘉念吓得脑子发蒙,眼前还明晃晃地闪着那把大刀,无论陆景幽说什么都点头。 二人闷头跑了许久,她跟着他七弯八拐,再次抬头时已经在一家酒楼门口。 牌匾上赫然题着“天香阁”。 这不是......那种地方吗? 陆嘉念还未出声就被陆景幽拉了进去,接待的妈妈见他们孤男寡女,会心一笑吩咐伙计道: “一间上房,带他们过去吧!” 她跟着进去几步,楼道上娇弱喘息之声不绝于耳,透过门缝还能看见活生生的话本子,顿时羞得面红耳赤,抗拒地挣脱陆景幽的手,磕磕巴巴道: “不、不如换地方躲避吧?“ “皇姐确定还要出去吗?” 陆景幽倒是没有异议,只是推开小窗。 街道比方才更加哄乱,不仅流寇横行,还有些百姓趁机互相抢掠争吵,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陆嘉念心有余悸地关上窗户,背靠竹帘顺着心口,绝望地闭上眼睛。 “藏身而已,还是说......皇姐想到了别的?” 陆景幽拖长了尾音,勾起让人心慌的笑意,看得陆嘉念赶忙咳了好几声。 “哪有!” 她矢口否认,把心一横,什么都不去不想,瘫软地靠在软榻上。 片刻后,陆言清隐于人群中,缓缓行至天香阁外。 他步子比方才迅疾利落得多,清雅地整理着衣摆,沉声问道: “有人带她进去了?” “是,属下看得一清二楚,就是燕北侯的遗腹子。” 身后之人回答着,试探道: “公子,您还要进去吗?” 回答他的是一声嘲讽的笑意。 “我去做什么?难不成真想浓情蜜意吗?” 陆言清环着双臂,眼底不见清俊儒雅,弥散着深不见底的算计,喃喃道: “他藏得真好......这次受伤,值了。” 作者有话说: 陆狗:只要我速度够快,皇姐就来不及反应,今晚就能吃饱(?你不对劲) 宝贝们,我来啦! 感谢在2023-04-16 22:02:09~2023-04-17 20:42: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昼为焚 10瓶;花花家的小白坡、6578276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放肆 ◎“乖,赏你的!”◎ 天香阁内温暖如春,袅袅暖香清甜醉人,陆嘉念神思松懈,不一会儿就有些头晕犯困。 起初还勉力支撑,但街上嘈杂之声与隔壁娇弱喘息之声交替传来,不断冲击着她脆弱的心绪。 她烦躁地托着下颌,终于放弃挣扎,褪去外衫半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迷迷糊糊地睡了片刻,她生怕误了时辰,逼着自己起身朝小桌走去,想喝些茶醒神。 可刚走了几步,陆嘉念忽然眼前发花,上下眼皮不住地打架,双腿也莫名酸软得厉害,跌跌撞撞地扶着桌沿,连茶盏都端不稳。 她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却撞在了陆景幽温热坚实的胸膛上。 “皇姐,睡吧。” 陆景幽低沉的声音仿佛带着引诱,掌心一下下轻缓地抚摸着她的发顶,如同安抚着打盹的猫儿,俯首在她耳畔浅浅吐息道: “这儿有我,皇姐安心歇息。” 温热气息喷洒在耳根上,酥麻痒意让陆嘉念不禁缩着颈,头脑愈发混沌不堪,不加思考就顺从地点头,任由陆景幽将她横抱而起,一步步迈向床榻。 她很快就陷入梦乡,靠着残存的一丝意识皱起鼻翼,深深嗅着空气中的馨香。 这味道格外熟悉,与前世金銮殿中勾人情动的暖香极为相似。 但还是略有不同。 今日的香味并不惹人燥热难耐,反而温和沉醉,如同温柔的手一寸寸抚平褶皱,连带着把所有焦急和忧虑都带走,让她睡得酣畅舒坦。 陆嘉念彻底放松下来,脑袋无力地歪向一边,不经意间贴在陆景幽的掌心,下意识慵懒舒适地蹭了蹭,娇软轻哼从唇齿间溢出。 温香软玉蓦然盈满掌间,陆景幽手指微颤,眸光幽深地凝视着她莹白似雪的脸庞。 他的指腹缓缓挪动,描摹出纤长眼睫、挺俏鼻尖和殷红唇瓣,最终停留在泛着桃粉的脸颊软肉上,忍不住捏了一把。 柔软温暖顷刻间传遍全身,细腻肌肤仿佛能掐出水,弹软得像是白玉团子。 他不禁揉了揉。 “唔......别闹......” 陆嘉念脸颊发烫,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双臂绵软地伸出被窝,不愿被打搅般翻了个身。 被褥随着她的动作向下滑落,松垮的领口挣开一片雪白。 清晰分明的锁骨间缀着血色玛瑙,昳丽夺目得在烛火下晃眼,衬得雪色愈发干净无暇,让人恨不得添上几笔颓靡之色。 陆景幽呼吸一紧,目光定在白雪之上挪不开,许久才随意向下望去,瞥见了被褥遮掩下起起伏伏的曲线。 恰在此时,隔壁客房中战况激烈,娇俏呜咽声与低吼相互应和,听得他头脑发热,眼前的一切更为糜丽刺目。 他怔住,眸中刹那间翻涌起绯色风云,半俯下去的身子僵在原地,思绪杂乱无章地纠缠不清。 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吗?不是每回看到都想据为己有的吗?现在分明近在咫尺了...... 可是他唤了一声“皇姐”,她应当只听进去这句“皇姐”吧。 若是今夜放肆,她会恨他吗? 她还愿不愿意如现在这般,温柔和煦地朝他笑,心甘情愿留他在身边,疼惜信任地依赖他呢? 尽管,这些的前提是,她只当他是听话乖巧的弟弟,再无他想。 思及此,陆景幽眼底一黯,猛然间回过神来,硬生生把所有非分之想都咽下去,失落地抽回手。 他生怕再这样下去,总有按捺不住的那一刻,赶忙死死掐着掌心,阖上双眸平复呼吸,逼着自己保持清醒。 陆嘉念睡得正香,半点不知道刚刚发生什么,一直把陆景幽的手心当做靠枕垫着脑袋。 如今忽然间没了那份温热,她的美梦再次被打搅,气恼不悦地泛上一股脾气,一伸手就使劲扯过陆景幽的手臂,蜷缩着抱在怀中。 陆景幽都准备去吹风冷静了,猝不及防向后一仰,幸亏反应迅速才堪堪稳住身形。 但还是扶着床沿倒下去,险些压在陆嘉念身上,一侧身与她近乎鼻尖相撞。 殷红唇瓣吐息着香兰,泛着莹润光泽,身下娇人儿不知做了什么梦,心满意足地张合着。 陆景幽不忍起身,撑着床榻端详着她的眉眼,最终被香软红唇吸引,粗糙的指腹不禁缓缓摩挲。 一阵轻微的刺痛落在唇间,陆嘉念梦境凌乱,倏忽间闪现前世锦帐中的一幕幕。 暖香醉人,床榻温软,陆景幽乐此不疲地变着花样磋磨,每当她羞耻疲惫地挣扎时,他就会不容反抗地压制着她,狠狠吻住双唇撕咬。 金殿藏娇 第24节 淡淡的血腥气记忆犹新,她那时总要用脂膏反复涂抹唇瓣,如此才能消除每夜的伤痕。 “不许咬我......很疼!” 她紧锁眉头挣扎着,朦胧间说着梦话,张口就咬了陆景幽一口。 这下倒是陆景幽愣怔不动,猜不到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梦境。 怎会有人咬皇姐呢?不会吧......难不成是狗吗? 他不明所以地收回手指,深深地凝望着梦中的陆嘉念,仿佛势必要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而陆嘉念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方才好像咬到了什么东西,那触感似真似幻,让她一时间辨不清真假。 脑子也浆糊般乱糟糟的,缠得她心思烦闷,骤然睁开了双眸。 四目相对,眼前的面容与前世一模一样,连幽深的眸光和带着侵略的眉眼都分毫不差。 陆嘉念半梦半醒,根本无力思考,只记得这一世的陆景幽乖巧听话,应该不会这样看她。 所以......她还是在做梦吧? 不过这回梦里的他好温顺,竟然真的没有咬她。 陆嘉念诧异地眨眨眼,对梦中的他很是满意,不假思索地抬起颈,在他的脸颊上“啵”了一下,弯起眼睛笑道: “乖,赏你的!” 说罢,她眼皮又沉沉地压下来,仿佛所有精力都耗尽了,手臂绵软地滑落,放开了陆景幽。 均匀平稳的呼吸声在身侧响起,陆景幽还眼睫发颤地盯着陆嘉念,不可置信地抬手抚摸着脸颊。 脸侧似乎还带着点点温暖湿润,浅淡的胭脂印蹭在指腹上,清甜幽香萦绕鼻尖....... 皇姐真的、真的亲他了? 陆景幽发蒙地反复确认,后知后觉地涌上丝丝惊讶和欢愉,唇角按捺不住地扬起,眸光亦是更为明亮。 不过再次看向沉睡的陆嘉念时,还是有些恍惚。 他脚步微乱地离开床榻,定下心神后,忽而觉得方才太过惊险,又往香炉中加了一包香料。 醉人熏香快要呛得咳嗽,陆景幽这才稳住心跳,恢复如常地坐在桌边。 屋外的喧嚣和嘈杂渐渐变小,楼道上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很快就有人轻叩木门。 他敲了几下桌板回应,疾风立即轻手轻脚地进来。 “他们都撤离了?”陆景幽抬眸问道。 “是,谨遵主上吩咐,今夜来一趟就走。” 疾风半跪在地,瞥了一眼床榻,压低声音道: “他们毕竟是侯爷旧部,听闻主上不仅活着,还就在这儿,都想见见您。” “不必了,时候未到。” 陆景幽决然地打断,上扬的眼尾闪过冷厉的光,居高临下道: “日后,自然会相见的。” 翌日,陆嘉念在漱玉宫悠然转醒。 她还是有些晕,隐约记得又梦到前世了。 但这一觉睡得很舒坦,她揉着眼睛伸懒腰,问柳叶道: “我昨夜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呢?” “公主,昨夜是车夫照常送回来的,您那时就睡熟了,奴婢没有打扰。”柳叶顿了顿,疑惑道: “至于那个他......您是说谁呀?” 陆嘉念稍稍思索就明白过来,大抵是因为这事传出去不好听,陆景幽才刻意没有声张。 不过昨夜多亏了他,想的也十分周到,下回赏些什么才好。 “殿下,您可算是醒了!快梳妆去养心殿吧!” 崔嬷嬷听到动静,慌慌张张地冲进来,满面愁容道: “陛下知道您私下与陆公子见面,气得摔了茶盏,已经下旨将您禁足漱玉宫了!” ”什么?怎么会......“ 陆嘉念登时睡意全无,不相信地瞪大杏眸。 不是奇怪父皇会知道此事,而是她始终克己守礼,又有母后从中牵线调停,她也到了婚嫁之年。 父皇就算不悦,却不可能到如此地步。 陆言清无论出身还是其他,据她所想都很符合条件,既不会威胁正统皇族,又不会上不得台面。 按道理说,父皇应当装模作样责怪一番,母后劝说后下旨赐婚才是。 “殿下,您快些吧!老奴瞧着陛下的意思,想让您晚两三年再招驸马。” 崔嬷嬷一边替陆嘉念更衣,一边小声道。 晚两三年? 陆嘉念反复思量着这几个字,暗道再晚几年,她就要去宁国和亲了...... 等等,父皇亲口说晚三年? 她脑海中跳出一个念头,骤然间手脚冰凉。 难道......父皇早就预料到什么了吗? 陆嘉念不敢再猜下去,木偶般任由她们梳妆,随后直奔养心殿而去。 作者有话说: 陆狗:很好,从此以后不洗脸了(摸口红印) 嘉嘉:他做的不错,我要赏些什么才好 陆狗:再赏一口(继续摸口红印) 女人,怎么都不评论,是我这两天难得准时,不习惯吗?(叼玫瑰) 第21章 无措 ◎“皇姐,信我。”◎ 刚踏入养心殿,所有宫人都自觉地退出去,把殿门关得死死的。 周遭压抑寂静得可怕,父皇脸色阴沉地坐于高台之上,还未等她行完礼就骤然起身,狠狠将书卷摔在她脚边,训斥道: “朕没有你这样不知羞耻的女儿!” 陆嘉念一愣,头一回听父皇说这么重的话。 “你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吗?陆言清算什么东西,你非要专情于他?竟然做出宫外私会此等丑事!难不成如今快开春了,你心思也管不住了?” 听罢,陆嘉念诧异地抬眸,眼眶微微发红。 并非经不起斥责,而是她不敢相信,父皇竟会这样想自己。 这个给予她无限风光荣宠的父皇,此刻连一点信任和关切都不肯给她。 她失落地敛起眼睫,脑海中还思忖着出门前的那件事,暂且没有辩解,只是攥紧衣袖,顺着父皇的话说道: “是,儿臣以为陆言清实为良配,自作主张见过几面。” 说着,陆嘉念暗中观察父皇的神色,故意试探道: “既然父皇觉得这是件丑事,不如下旨赐婚,纳陆言清为驸马,如此不就成了一桩美事?” “住口!” 父皇比她预料之中的反应还要大,虚弱的身子气得震颤不止,跌跌撞撞地走下高台,颤巍巍指着她的鼻尖道: “你......你才多大?成日不好好学规矩,招什么驸马!” “父皇,儿臣已到二八之年,有何不应当呢?“ 陆嘉念凝眉望着眼前暴怒的男人,越想越觉得这话无理,较真道: “六妹妹今年才及笄,兰妃已经大张旗鼓地为她张罗驸马之事,她私下见过的小郎君,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同样身为公主,儿臣还年长些,怎就成了不知廉耻?” 她憋闷得难受,一股脑把所有不满和质问都倒了出来,听得父皇脸色发白,哑口无言,许久才不容置疑地打断道: “你和她不一样,你是嫡亲公主!” 此话一出,陆嘉念更是挺直了脊梁看着父皇,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眸光愈发困惑。 正因为她是嫡亲公主,又身为长姐,所以应当在妹妹前面招驸马,也应当更加顺心才对。 难道这是父皇阻拦她的理由吗?未免太牵强了些。 不一会儿,似乎父皇也发觉不对劲,深吸一口气平复着涨红的脸色,转脸就抽动嘴角,摆出一个勉强敷衍的笑意,声音是近乎哄骗的温和: “你是朕唯一的嫡出女儿,朕舍不得你,所以才想多留两三年......” 陆嘉念半信半疑地侧首,忽然觉得这话分外熟悉。 前世她只想常伴母后身侧,一直不想嫁人,每回母后催她相看驸马,她都乐呵呵地拿父皇当挡箭牌。 她会抱着母后的手臂撒娇,酸溜溜地赖着不肯走,嘟哝道: “父皇都说舍不得儿臣,偏生母后就舍得,难道母后不喜欢儿臣吗?” 母后拿她没办法,只好嗔怪地捏她的鼻尖,过一段时日再委婉提起。 她前世从未怀疑过父皇,甚至当父皇说这话时,她还笑嘻嘻地附和。 结果一留就是三年,留到了大梁兵败和亲,且宁国指明了只要嫡亲公主。 而她是唯一的选择。 金殿藏娇 第25节 现在看来,或许一切都不是巧合,她被蒙在鼓里整整一世。 陆嘉念依然不愿承认,从小看着她长大的父皇,竟然从始至终只把她当做一颗棋子,还处心积虑骗了她那么多年。 她的鼻尖发酸,掐着掌心逼自己保持镇定,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仰起头,眸光晶莹道: “父皇不必舍不得,儿臣就算有了驸马,也定会时常回宫探望父皇,日后定会......” “够了!” 父皇烦躁地打断她,全然忽视她眼底一点点黯淡下去的光芒,淡淡扫了她一眼道: “你是朕的女儿,朕早晚会给你找个好归宿,以后别再胡闹,安安分分等着就好。” 听了这话,陆嘉念什么都明白了。 所有妄想和希冀尽数褪去,眼底一片死灰,唇角的笑意愈发冰冷绝望,轻声道: “是吗?父皇究竟是想把儿臣留在身边,还是留给宁国呢?” 话音未落,父皇苍老的面容上闪过几丝惊讶,上下打量她一番后,若无其事地咳嗽一声,声音沙哑道: “上回夜宴,宁国使臣对你赞不绝口。 你既然生在天家,就算日后和亲,那也是不可推卸的责任,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吗?” “若是走投无路,儿臣绝不推辞,亦甘愿用一己之身换天下太平。” 陆嘉念哽咽出声,悲哀地凝视着冷漠的父皇,抑制不住地想起他曾经和蔼慈祥的模样,扬起下颌道: “可是父皇,明明不必如此。如今双方僵持不下,宁国并未明说要儿臣和亲,大梁根基深厚,只要这几年好好整顿,未必会失败......“ 她的思绪在刹那间转得飞快,把前世今生所知的一切都联想到一起,跪在父皇身边条理清晰地诉说着,甚至连她自己都被说服了。 “况且,儿臣正是婚嫁之年,嫁人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们无论怎样都不占理,也不可能有办法阻止,不是吗?” 陆嘉念稍稍直起身子,含泪拉住父皇的衣袖,抽泣道: “父皇,宁国国君年事已高,都是六十有余的人了,您知道儿臣若去和亲,会是什么下场......难道您不想看到儿臣承欢膝下,美满和睦吗?” 然而父皇始终没有任何反应,俯视她的目光中除了淡漠,还有几分被戳中软肋的愠怒。 他使劲甩开她的手,极为不悦地将衣袖抽出来,白发都随着气息颤抖,轻蔑道: “听听自己说的什么,你是想干预朝政吗?” 陆嘉念不甘又悲愤地盯着父皇,可他却心虚般错开了目光,强硬道: “你此生都是朕的皇嗣,荣华富贵都是朕给的,婚姻之事自然也只能由朕做主。“ 说罢,父皇仿佛不愿再纠缠下去,一拂袖决然离去,徒留她一人在地上泣不成声。 陆嘉念渐渐冷静下来,稍加思索后便再无眼泪,只有深深的失望和嘲讽。 这一世,她算是认清了父皇。 方才她说的那些道理,父皇并非不知道,而是他从未想过去做。 能用一个女儿解决的事情,何必劳神苦思、殚精竭虑呢? 她之前一直以为,纵使父皇对自己算不上疼爱有加,可嫡亲公主应有的她都有。 曾经她也因为父皇的偏袒和庇护而骄傲,也曾以为自己在父皇心里,还算有些分量。 但是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这些都是表象。 她于父皇而言,不过是个有点价值的物件,拱手就能送给他人。 陆嘉念浑浑噩噩地出了养心殿,上了马车后,发现母后竟然也在。 “念儿,好孩子,别伤心了。” 母后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眼圈不禁也泛红了,拍着她的脊背安抚道: “你父皇这些年什么德行,你是知道的,为今之计只有搏一搏了。” 陆嘉念委屈地窝在母后心口,如儿时般依恋地蹭了蹭,心底终于安定些,疑惑地眨眨眼。 “那位陆公子你觉得如何?若是看中了他,千万别再放手了。到时候情势所迫,你父皇也不得不点头。” 母后谨慎小心地掀起车帘查探,声音比方才更低了,带着些许愧疚道: “只不过,名节上不会太好听......母后不应该出这种主意,但你是母后的亲骨肉,母后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啊!” 陆嘉念稍稍一品就明白了母后的意思,苍白的脸庞闪过羞惭的绯色,应声后回了漱玉宫。 她在院子里反复踱步,还是拿不定主意。 毕竟她和陆言清只有几面之缘,他究竟是翩翩君子还是豺狼虎豹,她不好下定论。 加之现在迫在眉睫,万一陆言清知道内情,不愿配合她又该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陆嘉念一拍桌板,还是决定趁着禁足尚未开始,当面问问陆言清的心意。 她修书一封,找人快马加鞭送出宫去,却刚出门就被陆景幽拦住。 “皇姐,别去。” 他的手掌拉住她的小臂,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极力阻止什么,疼得陆嘉念倒吸一口凉气。 “你放开,此事与你没有干系!” 她以为陆景幽还在闹别扭,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心急如焚地挣扎着,一抬眸才发现他的目光与平日不同。 那份纯澈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幽沉,仿佛站在悬崖峭壁边向下窥视。 “皇姐,不会有事的,信我。” 陆景幽手上的力道愈发大了,生生在陆嘉念的胳膊上留下红印。 他只说了简单几句话,却似乎什么都知道了。 陆嘉念不解地愣在原地,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 前世她要去和亲的时候,陆景幽恰好夺位,今生他又能如何呢?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 入v会有抽奖,征询一下大家的意见,有两个方案哦 1.中奖人数10人,每人1000jjb 2.中奖人数20-30人,每人200jjb 大家更希望是哪一种捏? 第22章 嫁娶 ◎他不想再装下去了◎ 趁着陆嘉念出神的间隙,陆景幽又靠近一步。 他不再像往常那般,躬身跟随在她身后,而是毫不避讳地挺直了脊梁,微微抬起下颌搁置在她的头顶。 冬日暖阳越过飞檐翘角倾泻而下,映照出他宽阔修长的身影,阴翳投射在陆嘉念玲珑身躯上,不容躲避地将她笼罩在内。 “皇姐,日子还长,再等等。” 陆景幽的声音低哑沉缓,不像是随口安慰人,反倒像是赏玩着刚刚落子的棋局。 他悄然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寸寸抽出陆嘉念掌心的书信,引诱般道: “别怕,交给我。” 纸张滑动的轻微刺痛让陆嘉念一激灵,她蓦然挣开他的手掌,攥着书信利落转身,迎上那双深若幽潭的眼眸。 恍然间,她瞥见一丝笃定坚决的野心闪过,灼灼光亮转瞬就被藏得极好。 待到她怀疑地再次探究时,陆景幽的眼底已经恢复了冷静,好似方才只是错觉。 他......究竟想做什么? 陆嘉念蹙眉凝视着陆景幽黑沉沉的瞳仁,冷厉寒光与前世的帝王如出一辙。 她细细思忖,灵光一闪感受到些许异样,脊骨攀上一阵寒意。 其实她早就知道,陆景幽今生仍有夺位之心。 但她还是将他留在漱玉宫,一来是眼皮子底下,二来是想好好待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哪怕不能完全消除他心中的念头,也能让他顾忌着自己,从而避免重蹈覆辙。 这段时日陆景幽很乖顺,几乎对她言听计从,慢慢地让她以为,他应该放下了许多。 可是刚刚几句话意味深长,陆嘉念总觉得不对劲。 什么叫再等等? 等到他势力壮大、再次夺位吗? 如此,父皇就再不能做主,她又要被他困住一生? 陆嘉念被这个想法惊出一身冷汗,连忙一边后退一边防备地看着陆景幽,紧张地摆手道: “停停停,不许胡思乱想!” 她无奈地望着眼前眸光幽深的少年,故作轻松地踮起脚尖,摆出皇姐的架子摸了摸他的脑袋,一本正经道: “这事儿我自有办法,你不必操心,很快就过去了。” 显然陆景幽并不愿意听她的话,脸色愈发深沉难测,长臂一伸又要阻拦。 陆嘉念灵巧的压下腰肢,一俯身就从他的手臂下面躲过去,三两步就丢下他走远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有人传话说,陆言清已在后院等着了。 陆嘉念停驻来回踱步的双腿,心口忽然一紧,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来。 她第一回 做此等忤逆之事,更何况还是婚嫁大事,难免有些顾虑。 若是陆言清不肯答应,甚至口无遮拦地传扬出去,她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皇姐,非他不可吗?” 金殿藏娇 第26节 陆景幽伫立在她身后,将她泛着绯色的脸颊和焦急的脚步看得一清二楚,越看越像少女娇羞地等着情郎私会。 他眸光黯淡地掀起眼帘,平淡的声音中难掩失落道: “为何皇姐不愿信我?” 闻言,陆嘉念欲言又止地转头,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解释,只能在内心抓狂地呐喊几句发泄。 她信,她当然信,毕竟前世亲眼见识过他的实力有多可怕。 但她一心想要阻止前世之事的发生,总不能反而自己成了导火索。 前世巧合也就罢了,她也说不清远嫁和亲与成为他的暖榻之物,到底哪个更好些。 今生明明还有机会,一切转机近在眼前,她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你情愿这么想也好,这种事情还是别掺和了。” 陆嘉念轻叹一声,不想再为此多费口舌,拉着陆景幽走进厢房,反身把门锁上,吩咐宫人道: “看着点,晚膳前不能放他出来。” 宫人点头应声,她这才稍稍放心些,避开旁人绕到后院去见陆言清。 上回元宵走散后,她本以为自己会心下惦记,可事实上她到如今,才再次想起这么个人儿。 回想起那一夜,脑海中尽是陆景幽护着她的身影,还有天香阁中香甜酣畅的梦境。 陆嘉念使劲甩甩头,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之人,他才是日后的驸马,亦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理清凌乱的思绪,逼着自己一步步向前走,为难地站在陆言清面前。 “殿下,臣都明白了。” 陆言清手中还拿着她的信,姿态一如既往地儒雅清俊,淡定平和的目光中带着些许笑意,半跪在她面前道: “殿下既有此意,臣甘愿配合,请殿下吩咐。” 陆嘉念未曾想他会如此果断地答应,诧异地俯视着脚边谦卑恭敬的身影,生怕他想岔了,压低声音道: “你可考虑好了,虽然胜算大,但父皇龙颜不悦,少不得为难你。” “自从香兰谷与殿下相逢,臣一直心悦殿下,无论圣上如何训斥,臣都不会改变心意。” 陆言清毫不停顿地说出一番情话,顺畅得如同早就准备好一般,眸中光亮不知是情意还是多余的心思,冷静道: “只要殿下只认臣一人,臣愿为殿下做成此事。” 陆嘉念心里松了一口气,暗暗庆幸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她刚想应下,忽然觉得这话不顺耳,一时间抿唇不言。 仔细算来,她和陆言清总共才见过两回,且每一回都意外频出。 没有儿女情长,只有不堪回首,每次都尴尬无言。 很显然这话不是真心。 可若说他是为了驸马之位而奉承,她又想不明白其中缘故。 大梁对驸马的约束颇多,不能担任朝廷要务,堪称用仕途抱负换荣华富贵。 而陆言清生于兴旺富贵之家,不仅在京城人脉通达,还在越州一枝独秀,犯不着讨驸马的好处。 难道他还有别的目的吗? ”殿下在犹豫什么?有更好的法子吗?“ 陆言清迟迟等不到陆嘉念的回应,脸颊笑得有些僵硬,低头调整后愈发显得彬彬有礼,声音却很有把握。 不过被他说中了,如今万分紧急,陆嘉念真没有更好的办法。 尽管这不是她想要的婚姻,不是她期望中真心相待的郎君,婚后只能陌生而礼貌地生活在一起,甚至还要互相猜忌。 但她可以不用和亲,可以时常陪伴母后,未尝不是件好事。 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就算陆言清另有所图,无非就是尊荣权势之类,其余的她也给不了。 只要她还是嫡公主,无论谁当了驸马,在她面前只有俯首陈臣的份。 思及此,陆嘉念心中安定不少,目光复杂地望着低眉顺眼的陆言清,终究点了头。 傍晚时分,宫人们去用晚膳,按照吩咐打开了厢房门锁。 陆景幽沉闷地坐在阴暗的屋子里,晚霞透过窗棂印在他的面容上,描摹出精致俊秀的眉眼,以及眸中忽明忽暗的光亮。 他静默良久,脑海中始终徘徊着方才的事,眼前反复闪现那个男人弱不禁风的模样。 还有他送给皇姐的帕子和玉佩,伸向皇姐的手,谦恭讨好的笑...... 分明是他最看不起的做派,偏偏皇姐铁了心要嫁给他。 陆景幽骤然起身,还是想当面问问皇姐,却四处没有找到陆嘉念。 他烦闷地踏出漱玉宫,刚好碰上柳叶满面春风地跑进来,眉梢眼角皆是笑意。 “诶,你要去寻殿下吗?” 柳叶笑得欢喜又暧昧,见陆景幽点头后更是合不拢嘴,将十指置于唇间示意噤声,目光瞥了一眼宫道前方。 落日余晖洒落在碎雪上,温暖明亮的光芒笼罩着并肩前行的一对璧人。 陆嘉念亲自送陆言清出去,二人身影相依相偎,肩膀有意无意地贴在一起。 晚风吹乱了墨发,陆言清含笑侧首,轻柔地抬手为她拂去,素色袖口纤尘不染,衣摆在风中飞扬。 而陆嘉念双颊泛红地垂眸,手指绞动手帕,害羞般不敢与他对视。 他们光明正大地迎着夕阳向前走,仿佛天生就应当沐浴在光辉中。 陆景幽如泥沼般隐蔽在阴影之下,眼睁睁看着他们越走越远。 他不知不觉死死地攥紧掌心,旧伤一道道裂开,指缝染上鲜红。 “看见了吧?马上咱们漱玉宫要有喜事了!” 柳叶兴奋地拉着陆景幽窃窃私语,满意地打量着前方的陆言清,“啧”了好几声道: “多般配啊......你这几日别去打扰殿下,特别是明晚。” 此话一出,陆景幽敏感地抬眸,墨色眸中闪过寒光。 柳叶发觉他神色不对,只当他担心日后前程,安慰道: “你放心,殿下心善,就算有了驸马,也不会亏待你的。” “......是吗?” 陆景幽脸色冷若冰霜,耳根被那句“驸马”刺得生疼。 “当然啦,你这么听话,殿下可喜欢了,哪舍得赶你走?” 柳叶心直口快地回答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离开了。 斜阳敛尽光辉,宫道尽头的那对身影消失在转角,陆景幽却依然伫立原地。 他如雕塑般浑身僵硬,眸光破碎地望着黯淡天色,唇角勾起讽刺的笑。 原来仅仅因为听话,皇姐才留下他、喜欢他吗? 陆景幽想起这段时日压抑克制的一幕幕...... 他曾以为,只要戏演得足够好,皇姐就会信任他依赖他,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可如今,皇姐就要与他人成婚,仿佛他从未存在过,也并不重要。 陆景幽狠狠攥紧指节,“咯吱”脆响在寒风中飘散。 忽然间,他不想再装下去了。 第23章 疯狂 ◎一场真正的好戏◎ 陆嘉念回来后就心神不宁, 连晚膳都未用的下。 过了许久,她才想起来,当时把陆景幽丢在厢房, 再也没去看过。 夜幕深沉,她犹豫片刻后还是披衣起身, 执着烛台轻手轻脚地行至厢房外, 叩了好几声才推门进去。 屋内窗户打开着,寒风呼啸而来,吹得帷幔都卷席着朝外飞去, 冷得宛若冰窖。 陆嘉念长叹一声,暗道这人真是半点不知保重, 亲自上前关好窗户,还走到床榻边看看他冻着没有。 谁料,床榻空荡荡的不见人影,被褥也冰凉一片。 她意外地四下搜寻,甚至推开门窗喊了一声, 依然无人回应。 看来陆景幽有事儿瞒着她,定是偷摸着去做什么了。 陆嘉念猜不到他的心思,心底涌上些许不安, 气恼地搁下烛台离开, 且告诉自己下回再也不来了。 她倒是记着陆景幽, 生怕白日里心思烦乱,说过的话难免敷衍强硬,他听了会往心里去。 毕竟他所想的手段是极端了些, 到底还是为她着想。 现在看来, 是她白操心了。 人家分明好得很, 她说什么都无所谓。 陆嘉念不悦地轻哼一声, 闷闷地回到寝殿,躺在床榻上酝酿睡意,却发现总是不自觉地留心外面的动静。 她严肃地教训自己一顿,干脆用被子捂住脑袋,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既然父皇下旨将她禁足漱玉宫,她多少要做做样子,也难得免去平日俗礼,一觉睡到晌午。 陆嘉念还想再赖一会儿,但始终惦记着今夜的要紧事,只能不情不愿地起身梳妆。 从厢房经过时,她不禁再次望去,竟还是未见陆景幽的身影。 ”公主,今早奴婢瞧见他出宫了。“ 柳叶一边伺候她沐浴一边道。 金殿藏娇 第27节 “谁问他了?” 陆嘉念不满地嘟哝着,扑腾几下木桶中的水,心不在焉道: “水快凉了,再添些热的来。” 柳叶耸耸肩,笑而不语地照做。 若是殿下没记挂着,怎知她说的人是谁呢? 天色渐晚,陆嘉念收拾得差不多了,通身肌理被热气蒸腾得白里透红,清甜花香宛如置身阳春三月,灵动杏眸也蒙上水雾般楚楚动人。 她的轻纱外衫落在了耳房,柳叶去了未归,她便随意倒腾起香膏,听到开门声后,道: “来的正好,这个化不开,还是你来帮我抹......” “皇姐,我来。” 一道熟悉又低沉的声音响起,陆嘉念猛然一颤,诧异地转过身去,恰好与陆景幽四目相对。 她慌乱地打量着自己,虽然穿着襦裙,但还未等到外衫送来,一双藕臂暂且用短了一截的丝巾遮掩,在陆景幽的毫不避讳的目光下格外局促。 “你......你怎么在这?” 见他如此淡定,陆嘉念也不好过分反应,故作冷静地轻咳一声,扯了扯丝巾把手臂裹严实,后退几步道: “昨夜去哪儿了,还知道回来?” 陆景幽并未回答,深沉的墨色眼眸中毫无波澜,径直走上前去接过香膏,随后一步步朝她逼近。 他的脸色与寻常不同,仿佛笼罩着一层阴云般沉闷,脚步亦是从未有过的沉重决然。 这让陆嘉念觉得不太对劲,蹙着眉心同他拉开距离。 但陆景幽像是没看明白似的,仍然朝她走来,直到把她逼到角落里,退无可退。 陆嘉念环着双臂,紧张又疑惑地望着陆景幽,生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然而他只是缓缓屈膝,半跪在地,用温热指腹融化着香膏,不容抗拒地一把拉过陆嘉念的手腕,轻柔地在滑腻肌理上打着圈儿,答非所问道: “皇姐这是要去哪儿?” 酥麻痒意从腕间传来,陆嘉念抿唇忍着没出声,鸦羽般的眼睫随着他的动作轻颤,心虚地抽回手却被他死死拽住,无奈道: “我还在禁足,你不是不知道。” “哦......“ 陆景幽拖长了尾音,无端带着些许质疑和引诱,指腹的力道愈发轻了,痒得陆嘉念按捺不住地呼吸急促。 他还是没有放手,俯首轻嗅,鼻尖和唇瓣似有似无地贴在腕间摩挲,温热气息喷洒,弄得那片肌肤热辣发烫,自顾自道: “是玉兰香。” 陆嘉念轻声嘤咛,白皙细嫩的脸颊泛上几分羞恼,挣开他的手就要离开。 “你要去见他。” 陆景幽伫立在她身后,不是问她,而是说得斩钉截铁,好似他一早就知道此事。 被说中了心事,陆嘉念脚步一滞,烦躁地别过头。 应付一个男人就够累的了,如今又多了一个。 不过她既招到了驸马,又能不去和亲,怎么说都算喜事,亲近之人无一不是喜闻乐见。 陆景幽今日这般反常,想必是忧心他自己的归宿,于是善解人意地展颜道: “宫外会修建公主府,日后有了驸马,也能容得下你。” 陆嘉念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还是不大高兴,又含笑戳了戳,关照道: “但你要一直听话,不许对驸马无礼,他毕竟是我夫君。” 听罢,陆景幽猝然抬眸,黑沉沉的瞳仁映照出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无论如何都找不出半点玩闹的痕迹。 她说的轻巧顺口,眸光晶亮地等着他点头,弯弯杏眸中尽是期待。 陆景幽被她眉眼间的笑意刺得垂下眼帘。 他第一回 发觉,皇姐竟然能笑得如此残忍。 住进公主府,然后呢? 眼睁睁看着皇姐与那个男人同床共枕,与他生儿育女,成为一段佳话? 陆景幽不经意间将衣袖撕扯出一个豁口,眼底闪过不屑和轻蔑,险些冷笑出声。 他昨夜还想,一场戏未到高潮就要戛然而止,终究白费力气。 可如今看来,只有拆毁戏台,撕破扮相,才是一场真正的好戏。 在那个男人没有出现之前,皇姐从未说过这种话。 他如她所愿地乖巧听话,她的身边亦只有他一人。 都是那个男人...... 这世上无人能做皇姐的驸马,无人能将皇姐据为己有,他容不下多余的人。 “好啊,那我等着皇姐。” 陆景幽并未多说什么,看似平常地回答着陆嘉念的话,一如既往是她喜欢的模样,只有牙根咬得极紧。 这话乍一听很是浅显,陆嘉念放下心来,暗自感慨他终于懂事了,满意地应声离开。 夜深人静,陆嘉念换了身繁复累赘的宫装,乘着漱玉宫的马车,明目张胆地从西侧宫门出去了。 一路上,她时不时掀起车帘查探情况,窥视着宫墙角落是否有人看见。 不是为了避人耳目,恰巧相反,是为了让耳目看清楚。 这是她与母后商量好的一环。 以父皇多疑的性子,定会提防她再度与人私会,暗中派人盯紧漱玉宫,只要发现她偷偷出去,就会一路紧跟,最后把所见所闻都告诉父皇。 她故意梳妆打扮,让那些人亲眼看见她与陆言清见面,父皇才会明白她的决心, 到时候事情传出去,人言可畏,总不能当着天下人的面棒打鸳鸯。 陆嘉念只在话本子里听过这种没脸没皮的手段,更是从未想过,在旁人眼中端庄稳重的嫡亲公主,竟然有一天也被逼至此。 但兴许是月色太过黯淡,她聚精会神地看了一路,并未发现父皇派来的人。 不应该啊......消息是母后告诉她的,连大致位置都打探清楚了。 难不成是那些人躲懒,面上应付着父皇,实则一个个不干正事? 陆嘉念胡乱揣测着,耐着性子到了宫外,还是未见有人跟着。 她愈发觉得奇怪,只能想着宫外人多眼杂,车夫七弯八拐的,那些人大抵跟丢了。 马车毫无阻碍地继续前行,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安,但又说不清是什么缘故,好几回欲言又止。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她独自下了车,环顾四周后钻进一处僻静的宅院。 当初为了留有余地,母后特意找了这一处宅子,一来能让父皇的耳目瞧见,却又不落旁人口舌,二来是万一陆言清临时反悔,他们还有商量的余地。 其实他们也不做什么,无非就是喝茶下棋,再作出一副郎情妾意的暧昧模样。 然而现在她人是来了,耳目反而没了身影。 陆嘉念疑惑地穿过庭院,站在窗外朝内望去。 微弱烛火闪烁跳动,模糊地将一道挺拔清俊的剪影映照在窗纸上。 那人墨发披散,遮掩着棱角分明的侧颜,矜贵地手执书卷随性翻看,时不时呷一口清茶。 陆嘉念下意识以为是陆言清,心道还好他来了,眼下能与他商量对策。 她扬起一丝笑意,“吱呀”一声推开木门,却在看见眼前之人时僵在原地。 “怎、怎么是你?” 陆嘉念不可置信地瞪大杏眸,手脚冰凉地发颤。 这根本不是陆言清,而是应当在漱玉宫的陆景幽! 他为何会在这里?那些耳目.....不会也是他清除的吧? “嗯?皇姐不想看到我吗?” 陆景幽勾唇轻笑,搁下书卷闲庭信步而来,再不见平日俯首陈臣的姿态,身姿颀长挺拔,与前世一般矜贵孤傲。 他俯视着才到他心口的陆嘉念,骨节分明的手指稍一用力就抬起她的下颌,眼底翻涌着深不见底的夜色,玩味道: “还是说......皇姐没见到情郎,伤心了?” 熟悉的疼痛和嘲讽唤醒着她的回忆,恍惚间她如同回到了前世。 她费尽心思逃离金銮殿,眼看着宫门近在眼前,她就要重获自由之时,陆景幽就这般满是趣味地出现在她面前,狠狠扼杀了所有妄念。 仿佛自始至终都是一场由他主导的游戏,编织了一张紧密结实的网,就等着她一头撞进来。 陆嘉念不甘心地挣扎着,下颌被他捏的生疼,眸中盈满气恼道: “他在哪儿?” “哪个他?皇姐说的是那个废物吗?” 陆景幽故作无知地反问,剑眉一挑就瞥向屋子里最阴暗的角落。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陆嘉念才发现陆言清早已不省人事,一身白衣染满尘埃,如同堕入泥沼的白鹤。 她愤恨地甩开陆景幽,径直冲到陆言清的面前,蹲在冷硬肮脏的地面上,伸出手指查探着呼吸。 幸好,呼吸均匀平稳,应当是暂时失去意识罢了。 陆景幽掌心一空,方才的温软消失不见。 皇姐转眼就丢下他,紧紧搂着那个碍眼的男人,试图让他能在地上躺的舒服些。 皇姐看那个男人的目光愧疚又温柔,全然不同于看他时的恼恨和厌弃。 在狭窄逼仄的屋子里,皇姐眼中似乎只有她的好驸马,而他仍然多余又惹她不悦。 陆景幽捏紧了桌上的茶盏,极为短暂的快意根本无法弥补现在的落差和不满,紧紧勒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刹那间难以才喘息。 金殿藏娇 第28节 他再看不下去,狠狠将茶盏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尖锐刺耳的声音划破夜的死寂。 “他有为什么好的,值得皇姐如此吗?” 陆景幽死死盯着眼前的一幕,想起一路走来被清理掉的耳目,愈发觉得讽刺至极。 这么个无用的男人,竟然可以让皇姐丢下尊严和清白,心甘情愿同他私会。 甚至......也能轻而易举取代他在皇姐身边的位置,让他只能拼命装作听话乖巧,才能留在皇姐身边。 陆嘉念好不容易摆正了陆言清的姿势,心里觉得过意不去。 这事儿是她主动开口,陆言清也很是配合,谁知会突然冒出来一个陆景幽,害得他无辜受害。 如今成了这样,她不知如何向陆言清解释道歉,更不知打乱了计划后又该如何让父皇赐婚。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她即将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了,只可惜被陆景幽打断了。 思及此,陆嘉念气得心口起起伏伏,一听到那句毫无所谓的质问,心底怒意彻底被激起。 她倏忽间站起身,目光冰冷地打量着与平时判若两人的陆景幽,沉着脸道: “与你何干?” 生怕他听不懂,陆嘉念又冷得决然道: “我只是留你在漱玉宫,我要嫁谁,与你何干?” 她的声音坚定又清亮,沉闷小屋内的每个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亦是让陆景幽哑口无言。 是啊......与他何干? 陆景幽灼热闪烁的眸光一顿,如同骤然间被泼了一盆冷水,荒谬可笑地扯着嘴角,却满口皆是酸涩。 皇姐收留他,本就与收留一条野狗没什么区别。 无论他乖巧听话还是恣意妄为,在皇姐眼里始终都是局外人,没有任何资格插足她的事情。 皇姐不会知道他心底的感受,皇姐只会喜欢他顺从的模样。 若是像现在这样不够乖了,皇姐就会冷冷发问,让他从自己构建的幻象中清醒过来,再次去面对这一切。 可是,他从来都不这么以为。 兴许是这段时日太过美好,好到让他心生妄念,竟然企图永远留住皇姐,永远将她据为己有。 陆景幽思绪凌乱地发散着,心底仿佛留下一道裂痕,钝钝的痛感逐渐悄无声息地蔓延,渐渐掌控着他为数不多的理智。 没关系,没关系的。 反正,就算他再乖巧听话,皇姐还是要嫁人。 现在这场戏也演不下去了,皇姐也不愿意看他了,不如把这些讨人厌的家伙全部清理干净。 来日方长,等到整个天下都是他的,皇姐就能永远属于他了。 陆景幽的呼吸缓缓稳定下来,好似在惊涛骇浪中找到了浮木,凝视陆言清的目光愈发冷厉狠绝,邪念如藤蔓般在心底生长。 他从袖中掏出匕首,寒光在烛火下闪得刺目,一步步朝地上昏迷的男人走去。 “你要做什么?” 陆嘉念惊诧地望着失了心神般的陆景幽,在他的眼底瞥见与前世一模一样的疯狂和暴戾。 她这才恍然发觉,陆景幽并非有所不同,也不可能有所不同。 这些时日的纯澈与顺从,只是为了让她顺他心意,只是为了留在漱玉宫。 是她想得太简单了,竟然觉得可以改变陆景幽。 一个毫无顾忌的疯子,怎么可能轻易被改变呢? “你不能杀他!” 陆嘉念心急如焚地冲上前去,三两步拦在陆景幽身前,强行夺过他手中的匕首,拧眉道: “今夜私会之事还有内情,若是父皇不肯赐婚,消息立即就会传播出去。你若是杀了他,天下人都会知道同我私会之人死于非命!” 她使劲把陆景幽又往后推了几步,尽量冷静地劝道: “如此一来,不仅我的名声不好,连带着整个漱玉宫也抬不起头,你也是漱玉宫的人,也不希望这样,对吗?” 闻言,陆景幽的动作果然一顿,但意味深长的笑意却再次浮现。 他暂且停下动作,随手把玩着明晃晃的匕首,想到什么美妙无比的事情般,享受地阖上双眸。 嫡亲公主的情郎死于非命......真是个好听的传闻。 曾经他以为皇姐是纤尘不染的神袛,可后来才发现,神袛是不能同泥沼永生相伴的。 既然他已生于泥沼,再不可触碰神明,不如一起变得污浊。 如此,皇姐就再也不能离开他了。 “皇姐不必担心,事情传出去,就无人敢娶皇姐了。” 陆景幽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粗糙的指腹轻抚陆嘉念的脸庞,笑道: “这不是很好吗?” 陆嘉念浑身一僵,确定陆景幽这话是认真的后,一连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原来他竟是这样想的,简直比前世更加疯狂可怕。 她抿着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眼前不断浮现这段时日的过往。 明明记忆中的少年纯澈可怜,会坦诚带她,耐心地哄她高兴,在每一个危急时刻出现在她身边,渐渐让她都有些依赖...... 这才是她想要的陆景幽,而不是现在的模样。 闹到了这个地步,陆嘉念知道很难再去阻止什么,心底无法抑制地泛上一阵失落难过,眼眶发酸地吸了吸鼻尖,轻声道: “你走吧。” 陆景幽一愣,以为是他听错了。 “就当从未来过漱玉宫,也从未认过我这个皇姐。” 陆嘉念说得决然,声音却是止不住地哽咽。 她怕自己再次心软,一说完就立即转身,不留余地地先行离开。 黯淡月色下,那道熟悉的身影一步步向前走,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陆景幽头脑发蒙,不敢相信皇姐方才竟然亲口说不要他了。 刹那间,所有恶劣又极端的思绪如潮水般褪去,他极快地恢复冷静,一时间甚至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 只觉得不能这样潦草收场,必须留住皇姐说清楚。 兴许是刚才夺过他的匕首时,皇姐不下心扭伤了脚,视线中的身影跌跌撞撞,走几步就要停下歇息,在寒风中愈发纤细娇弱。 陆景幽心口一紧,赶忙放下屋内的一切,担忧地走上前去扶着陆嘉念,眸光一片清明。 然而,皇姐好似赌气般瞥了他一眼,闷闷地甩开他的手,倔强地独自向前走。 无论他默不作声地上前多少次,目光多小心翼翼,皇姐都没有像从前那样轻易松口了。 她登上马车兀自离去,把他一人丢在夜色里。 陆景幽未曾想过如此下场,犹豫地看了一眼满地狼藉的小屋,还是咬咬牙跟了上去,如影如随地不肯离开。 在他们都走远后不久,屋内之人缓缓睁开了双眸。 陆言清若无其事地拂去灰尘,动作利落得不像刚从昏迷中醒来之人,目光幽深地望着道路尽头。 “公子,他们没伤到您吧?” 侍从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关切地问道。 陆言清摇头不语,托着下颌沉思许久,嗤笑一声道: “他好像很在乎她。” 说着,他的指节轻叩桌板,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喃喃道: “或许我们一开始就错了。 想要找出燕北旧部,不应该从陆景幽身上下手,而是这位公主殿下。” 马车回了漱玉宫,陆嘉念自顾自地踏入宫门,任由宫人插上门闩。 过了许久,陆景幽才筋疲力尽地赶上来,却发现再不能进去了。 一切都像梦一样,陆景幽伫立在原地缓不过来。 他以为,皇姐只是有些生气,过一会儿就好了。 况且他终究没做什么,皇姐不会为了那个男人不要他吧? 他不悦地拧眉,不觉得今夜做错了,只是有点后悔刚才没杀了陆言清。 宫道上寂静无人,他隐约听见漱玉宫内有动静,想必皇姐还未歇息。 可他尝试着叩门,却无人回应。 难道皇姐当真不想再让他进去了? 陆景幽茫然无措地顿住,忽然间心底泛上些许忧惧。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记忆中最近的一次,是阿娘七窍流血地死在他眼前,将那对墨玉耳坠交到他手上,嘱咐他好好活下去。 那一年他七岁,惊慌和恐惧在心间挥散不去。 后来,他渐渐习惯了冷宫中的日子,习惯了咬碎银牙活下去,再也没觉得有什么能让人忧惧。 如今他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皇姐不让他进漱玉宫又如何?他曾经不皆是独自熬过去的? 他自从出生起,身上就背着太多的重担,无论如何今生都要完成,在漱玉宫反而还束手束脚呢。 漱玉宫和皇姐,都太美太好,与他格格不入。 就当是做了场美梦,现在清醒了,他还是要走下去的。 陆景幽不断这样告诉自己,愈发觉得方才的忧惧很不应当。 金殿藏娇 第29节 但心底还是传来一阵无比清晰的失落,清晰到他无法忽略。 他不愿再徘徊下去,最后回眸流连一眼,逼着自己往冷宫走去。 待到他完全消失,漱玉宫的烛火依然亮着。 陆嘉念拢着披风,默默在虚掩着的小门上望着他,目送他越走越远,最终与夜色融为一体。 其间她好几回想出声唤他回来,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或许是今夜太过动荡,或许是知晓他在骗她,心里无法立即原谅,总觉得应该给点教训。 她还想着,若是陆景幽和从前那样,在她寝殿门口赖着不肯走,再过会儿她就放他进来。 可是他已经走了。 所以从前是装的,现在走得这么快吗? 陆嘉念略微气恼地鼓起腮帮子,怅然若失地回了寝殿,告诉自己: 走了好,走了干净,走了就别回来了! 她使劲呼出那口气,将烛火全部吹熄,躺在榻上陷入梦乡。 这一觉深沉幽长,陆嘉念神思涣散,整个人仿佛跌入悬崖般沉沉向下坠去,眼前是令人窒息的黑暗,许久才透入一丝光亮。 阴暗潮湿的密室、宽大的棺材、晦暗跳动的烛火,还有静静躺在棺材中的自己...... 陆嘉念朦胧地眨眨眼,忽然觉得十分熟悉,好像之前在梦里见过。 她一拍脑袋反应过来,确实梦到过! 就在她发觉自己重生一世的那日,她去见了被狼犬撕咬的陆景幽,回来那晚就做了这个梦。 她还记得上回很是离奇,陆景幽竟然割腕放血让她尸身不腐,喂她的尸首吃酥糖,皇兄也还活着闯进来在哭喊。 也正是那个梦,她才慢慢意识到,前世杀她的另有其人。 没想到这梦境跟话本子一般,还能间隔一段时日再续上? 陆嘉念暗暗好奇,屏息凝神探头望去。 幽暗的光线下,她的尸身依然不腐不败地躺在合葬棺中,可是...... 怎么她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陆嘉念惊出一身鸡皮疙瘩,安慰自己现在也不是人,壮着胆子继续靠近。 这时她才完全看清楚,不可思议地怔在原地,死死捂着并不能喊出声的嘴。 那人竟是陆景幽!他们竟然躺在夫妻合葬棺中! 真是疯了......陆嘉念震惊得难以言喻,她上回以为陆景幽让她躺在合葬棺,是随手找来的棺材所以不讲究。 原来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并且他自己也躺了进去。 这又是为何呢?难不成死后也不愿放过她,还要在地底下继续磋磨? 不对啊,这是夫妻合葬棺,只有心意相通之人才能合葬。 陆景幽曾说过,陆氏皇族连血都是脏的,没必要搭上他自己来报复吧? 陆嘉念想不通,忍不住又上前几步。 她的尸首紧闭双眸,但陆景幽似乎还有生命。 他意识还是清醒的,手中紧握白色瓷瓶,用齿尖咬开了lj塞子,抬首将瓶中所有东西都灌了进去。 不一会儿,他的胸腔起起伏伏,猛烈地咳嗽几声,黑红鲜血从他的口中溢出。 他痛苦地颤动双眸,晶莹水光混杂着鲜血染红衣襟,唇角却享受般勾起,笑得释然又欢愉。 不像去赴死,像赴一场黄泉之约。 耳畔忽而传来一阵兵荒马乱之声,仿佛有千军万马从地面上踏过,一寸寸搜寻而来。 兵刃交接的声响越来越近,密室的门终于被冲开,寒凉刺骨的风倒灌而入。 陆景幽咽下最后一口气,一只手悄然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另一只手无力垂落,掌心的力道松开,方才攥着的碎纸片被寒风吹起,纷纷扬扬洒落在合葬棺中。 定睛看去,那碎纸片很是眼熟。 应当是很久之前就被她撕碎的、用来包酥糖的油纸。 刺眼的天光从门外投射进来,陆嘉念眯起眼睛,看不清伫立门口之人是谁。 只能隐约瞧见,他身形清瘦文弱,腰间挂着一个针脚粗糙的荷包。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一切,兴奋地吩咐旁人将合葬棺封死,抬到荒野之外潦草埋了。 随后,眼前又是一片模糊凌乱,陆嘉念被迫从密室中抽离,恍惚间飘荡到另一处宫殿。 “念儿,本宫的念儿!” 母后缠绵病榻,听闻噩耗后一口气喘不上来,虚弱无力地颤抖着,紧紧拉着崔嬷嬷的手。 “太医,娘娘如何了?” “若是三五年前,微臣还能尽力一试除去病根,可如今已经无力回天了。” 崔嬷嬷掩面而泣,凤仪宫的宫人跪了满地。 ...... 陆嘉念愈发困惑,根本不知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她还想再去探究,恨不得冲上前去拉住个人问清楚,偏生她口不能言,腿脚亦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 她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各种疑问纠结缠绕,逼得她头痛欲裂,眼前再次漆黑一片,不由自主地再次坠入深渊。 当陆嘉念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她愣怔地眨巴几下眸子,视线聚焦在寝殿中,回忆着刚才的梦境,猛然间从床榻上起身,想不通地一拍床板。 虽然她知道这是梦,但她从未做过这么真实又离谱的梦。 陆景幽怎么会与她同棺而葬?怎么会服毒自尽?怎么会被人潦草埋在荒野? 他是腥风血雨走过来的,实力毋庸置疑,有谁能撼动呢? 他亦是极其看重权势,哪里舍得服毒自尽? 除非身死国灭,彻底走到绝路。 还有,陆景幽前世告诉她,母后早已过世了,怎么梦里母后还为她哭丧呀? 那个站在门口的人又是谁?难道最后是他了结了一切吗? 陆嘉念被自己这一大串问题问懵了,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告诉自己梦境都是假的。 就像上回,她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真的吗? 恍然间,陆嘉念产生了几丝毫无道理的怀疑和动摇,一种异样的感觉攥紧心房,仿佛隐隐约约在指引着什么。 她记得,梦里太医提到母后的病情。 三五年之前......不就是现在吗? 陆嘉念浑身一激灵,火急火燎地起身更衣,连早膳也顾不上吃了,快马加鞭直奔凤仪宫而去。 路上她已经打发人去太医院,让人来给母后请平安脉,一刻都不想耽搁。 “念儿,这是怎么了?脸色怎的这般差?” 母后也刚起身,温柔关切拉着她的手捂暖,另一只手等着太医诊断。 那是位刚到任的小太医,在这么多双眼睛下紧张得满头大汗,颤巍巍地挪开手,小声道: “娘娘凤体安康,没、没什么异样。” 话音刚落,母后眉间舒展,陆嘉念却紧紧蹙起。 难道是她想多了?那种离奇的梦境怎么可能是真的? 不对,直觉告诉她不对。 按理说,听闻母后一切安好,她心底应当松口气。 可现在反而心都揪了起来,仿佛有危机近在眼前。 陆嘉念瞥了一眼忙手忙脚的年轻太医,登时觉得不靠谱,问道: “今日怎么是你?李太医呢?” ”念儿,你别为难他了。“ 母后善解人意地让小太医先走,拉着陆嘉念柔声道: “兰妃前些年小产后身子不好,求陛下让李太医专心照顾她一人,非要紧病情不为他人诊脉。 母后除了去年秋末生了场肺病,其余都很好,如今也都痊愈了,没什么不适,你别担心了。” 听了这话,陆嘉念更加坚定了心中的念头。 太医院良莠不齐,唯独李太医医术最佳,兰妃专宠多年,性子骄纵,自然要霸占了去。 而母后向来面善心软好欺负,从不在意这种小事,又无父皇宠爱,想必平时身子抱恙,都是这些小太医糊弄。 她坚持让人去把李太医请来,母后无奈地叹息一声,道: “何必多此一举,兰妃若是知道了,又要去你父皇那儿吹枕边风,陛下难免训斥。” “母后,您才是正宫皇后!” 陆嘉念既生气又心疼,她明白母后这些年徒有虚名,性子又太软和,明里暗里受了太多气,依偎在她身边,撒娇道: “好啦,母后就依我一回,兰妃敢多嘴,我替母后出气!” 李太医不一会儿便到了,尽职尽责地望闻问切,又亲自看了母后的膳食,前后足足诊了半个时辰,脸色愈发凝重,抚着花白的胡须,回话道: “娘娘旧疾未愈,病根未除,如今看着无恙,三五年后必成大患。 多亏了三殿下心细如发,现在还来得及,微臣拟了个方子,照着调理几个月就好。” 金殿藏娇 第30节 这话几乎和梦中的无甚差别。 陆嘉念心里“咯噔”一声,不知如何面对这一切。 既然母后的病是真的,那其他的也应当是真的。 包括她死后陆景幽的所作所为,还有同棺而葬,甚至那么多离奇的事情,都是真的。 她强装镇定地应付完母后,刚踏出凤仪宫就踢了一脚宫墙发泄。 真正离谱的不是梦境成真,而是梦中发生的事情。 她上辈子就不能多活几年,或者这辈子什么都不知道,无忧无虑活一遭嘛! 陆嘉念趁着无人看见,气呼呼地冲着砖墙抱怨个够,冷静下来后顿感压力,双手叉腰地从头理顺思路。 说简单也简单,因为她所知不多,且皆是碎片般的画面。 平日里留心细节提防着,其余的都和陆景幽相关,总能从他身上找出蛛丝马迹。 虽然现在连他自己都一无所知,但若是情景相同,说不准能激发出相关的一些念头之类。 总之,不能坐以待毙,试一试也没坏处。 陆嘉念颇为认可地兀自点头,心下安定许多,琉璃般的眼珠一转悠就想到个法子。 她先坐着马车去了趟太医院,故作关心母后病情同李太医聊了许久,又让他再写一份调理方子给她存着研究。 趁他奋笔疾书时,陆嘉念悄悄打开药柜,随后拿了个同梦境中相似的白色瓷瓶,若无其事地走了。 天色晦暗,她心情复杂地来到冷宫,屏退旁人后独自寻到陆景幽。 他还穿着昨日那身衣衫,灰尘落满衣襟,脸色苍白如纸,沉寂的眸光好似从前般清澈。 仿佛他还是今生重逢的模样,凄惨可怜,乖巧听话,昨夜之人从未存在过。 陆景幽沉默地坐在角落里,目光盯着一处出神,在瞥见熟悉的身影后一点点亮了起来,迟疑地抬眸凝望,刹那间闪过诧异和希冀。 “原来皇姐还记得我。” 他按捺不住地勾起唇角,似是嘲讽亦带着酸味儿,故意摆出之前纯澈的模样,眉眼弯弯道: “皇姐的好驸马没事吧?漱玉宫还容得下我吗?” 刚刚看见他落魄的模样,陆嘉念都有些犹豫了。 毕竟昨夜陆言清毫发无损,她又刚得知梦境为真,留他在身边还有用处。 但一听这欠教训的话,她咬着牙根,恨不得让他永远别回来。 谁让他昨晚,才等了那么一会儿就走了! 不过她暂且装的不错,面容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一边向陆景幽伸出手,一边摊开手掌露出白色瓷瓶,悠悠道: “你说呢?” 作者有话说: 陆狗:来人啊,杀狗啦! 我再也不放存稿箱了(抓狂)小天使们久等,给大家发红包补偿吧! 下一更在明天晚上零点前,请继续支持哦,么么~ 第24章 酸甜 ◎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 陆景幽不解其意地拧眉, 久久望着她掌心的白色瓷瓶,始终没有接过。 他下意识以为是伤药之类的东西,但他昨日并未受伤, 且细细看去,这瓷瓶亦是与寻常不同。 瓶身小巧, 瓶口细窄, 塞子上包着一层红布。 若非极为珍贵的仙丹妙药,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他目光一凛,愣怔片刻后才掀起眼帘, 幽深眸光中尽是意外。 “既然你猜到了,我也不必费心思哄你。” 陆嘉念扬起下颌, 抬高目光瞥了一眼陆景幽,随后迅速地错开,逼着自己别再去看,冷冷地晃动着手中的瓷瓶,嫣然笑道: “这可是好东西, 只要吃上两粒,很快就过去了,不会疼的。” 说着, 她再次将瓷瓶递到陆景幽面前。 本想如话本子中的坏人一般, 凶神恶煞地瞪他几眼, 再说几句令人心惊胆战的狠话,但她终究没有成功。 陆景幽眸光闪烁颤动,出乎意料的冷静, 甚至真的接过了瓷瓶, 并未如她想象的挣扎。 反倒是她难得装成这样, 生怕在这种毫不躲闪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只好故作傲慢地看向一旁。 “皇姐,为什么?” 陆景幽凝视着她的脸庞,似乎并未发现破绽,掌心缓缓摩挲着瓶身,干涩薄唇张合道。 “昨夜你做的太过,他醒来后禀告陛下,私会之事也让父皇知道了。” 陆嘉念转过身去,负手在他身前踱着步子,手指缠绕着发梢把玩,满脸认真道: “现在传得满城风雨,父皇不得不松口,明日就下旨赐婚。 但你应该清楚,大婚在即,许多事情一辈子都不能传出去,所以......这是最保险的法子。” 黯淡天光笼罩在她的身上,衬得一身宫装更为尊贵典雅,娇贵身姿只可仰视。 陆景幽身形僵硬地坐在角落里,目光被皇姐身上的金丝刺得发疼。 他眸中的疑云渐渐消散,耳畔冰冷的话语却一遍遍回荡,忽而像发现了什么极为荒谬的事情,笑得寒凉酸苦。 皇姐竟然是为了嫁给那个男人,才要亲手了结了他。 并且皇姐竟会觉得,若是他把这段时日的事情传出去,会有损她的名声。 之前她从未介意,想必现在是怕那个男人介意吧。 陆景幽的眼前浮现出过往幻象。 他在冷宫门前遥遥望着皇姐,他与皇姐相拥穿过艰险箭雨,他带皇姐去天香阁,皇姐朦胧间吻在他的脸颊上...... 原来他时常回味的记忆,皇姐一心想要忘却。 甚至不满于此,还要用这种法子让他也永远不能开口。 他狠狠攥紧了白瓷药瓶,清晰听到药丸晃动碰撞的声音,抬手就想摔在地上,恨不得粉身碎骨才好。 可是,当他扬起手的瞬间,心底却涌上一阵深深的无力。 “皇姐......就那么想同我撇清吗?” 陆景幽冷笑出声,力道几乎将瓷瓶捏碎,不经意抬眸时,闪过几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望。 他一直在皇姐面前淡定自若,亦是不断忍耐,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因为他从前死里逃生那么多回,早已学不会恐惧,更不会轻易赴死,毕竟还有太多使命等着他完成。 若是他执意反抗,她没有任何办法。 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想听皇姐亲口告诉自己,这些话都是假的,都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发生。 哪怕告诉他,她是被逼无奈,也行。 每一个逼她做这种事情的人,都不可能活下去。 他无论如何也会将他们彻底铲除,无人能逃得掉。 “不然呢?” 陆嘉念隐约感受到身后有些不同,似乎他的呼吸愈发急促压抑,声音也藏着几分不愿显露的失落。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狠心道: “你以为你是谁?日后若让人知道,大梁嫡亲公主同罪臣之子日夜相对,又该如何应付? 漱玉宫的这些日子,我待你不薄,就算你做了再多,如今也还清了。“ 说罢,空气中一片寂静,只有冷风呼啸而过。 陆嘉念如释重负地阖上双眸顺气,忽然听到身后笑声愈发荒唐凉薄。 她心有不安,控制好脸上的表情后转身,眸光骤然一缩。 陆景幽眉眼弯弯,泛红的眼尾尽是笑意,黑沉沉的眸中闪烁光亮,却比黯淡无光时更为绝望疯狂。 他笑得昳丽惊艳,上扬的唇角辨不清是悲是喜,刺耳苍凉的笑声在风中飘散不去。 他与她四目相对,在她眼前拔开了白瓷瓶的塞子。 原来皇姐从始至终都是这样想他的...... 他还以为,皇姐与别人不同呢。 因为是皇姐把他带回一个像家的地方,皇姐心软地让他留在寝殿,皇姐让他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众人眼前,告诉他们,他可以永远跟在她身边...... 除了皇姐,再无人如此。 他当时还想,他的命那么硬,怎会真切长久地拥有这些? 看来他想的没错,这些都是假的。 原来皇姐还是把他当做泥沼中的污点,一时宽仁没有拂去,如今玩够了看腻了,随手就能永远消除。 他与皇姐,就像污泥与神袛,能让他短暂地靠近清辉,就是莫大的恩赐。 真是可笑...... 他分明早就知道,分明现在就可以不顾一切地拉住皇姐,让她也和自己一样肮脏不堪。 如此,谁也无法放过谁,他们才最是般配。 就算皇姐会恨他,那又如何呢?皇姐这辈子都是他的,也只能有他了。 他会在夺位后,把曾经关过阿娘的金銮殿,赐给皇姐住。 金殿藏娇 第31节 他会像龙椅上的男人对阿娘那样对皇姐。 让皇姐听话地哭,乖巧地笑,床榻温暖,夜夜笙歌, 然而真的到了此种地步,他忽然发觉并不欢愉,疲惫和倦怠翻涌而来。 兴许是就算如此,皇姐也不能回到从前;兴许是这些年活得太累,如同行尸走肉的人偶,只有皇姐柔柔望着他时,才会真切地感受到岁月静好。 其实......能让皇姐亲手杀了他,未尝不是一件无比美妙的事情。 前路凶险,不知何时就会身首异处,皇姐也会形同陌路。 只要死在皇姐手里,她此生都不会忘记他了,或许往后余生,还会有一丝愧疚。 陆景幽心悦地阖上双眸,唇角的笑意热烈如火。 他想象着皇姐心里永生不能摆脱他的模样,想象着以后都不用费心筹谋算计的模样,想象着皇姐会抱着他,在冰雪中颤抖的模样...... 他心满意足地笑出了声,道: “皇姐百年后,定是要与驸马同棺而葬吧?” 未等陆嘉念回答,他就”啧“了一声,兀自说道: “夫妻合葬棺太小了,应当腾不出我的位置。 那就请皇姐将我火化,把骨灰放在合葬棺中,记得靠皇姐近一点......“ 方才陆嘉念随性听着,只当他又在胡言乱语,直到听到后面,脑海中“嗡”的一声。 他说的合葬棺,该不会是梦境中的合葬棺吧? 前世今生,难道他最后一刻的念头,真的会有所相似吗? 还说什么火化......不就是挫骨扬灰吗? 燕北侯就是被父皇挫骨扬灰的,陆景幽怎会容忍她再这么对他? 陆嘉念心口发紧,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强忍着轻声道: “这是什么缘故?你不恨我?“ 闻言,陆景幽笑得愈发浓烈,甚至染上几分难以言喻的温柔向往,声音低沉道: “皇姐,我听说与心中所想之人同棺而葬,来世就会重逢。 生生世世,皇姐允我常伴身侧,我只会荣幸。“ 陆嘉念听得发蒙,前世今生的一幕幕混杂在一起,梦境中的合葬棺再次浮现眼前。 所以......他前世亦是这般想的? 她以为,前世陆景幽从未在乎过她,不过是个暖榻的玩物罢了,死后还不肯放手继续折腾。 甚至连她都不信前世今生,可陆景幽竟会有执念。 她记得他踏过尸山血海,在此之前从不信鬼神。 还未等她回过神,陆景幽眉眼俱笑,一仰头将瓶中所有药丸吃了下去。 她未来得及阻止,只能眼眶发红地静静看着。 良久,陆景幽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发觉不对地睁开眼眸,不解地望着她。 “酸梅丹好吃吗?都不给我留一颗。” 陆嘉念嗔了他一眼,明明是想逗他,声音却无法抑制地哽咽。 过了一会儿,陆景幽才发怔地看着完好无损的他,欢欣和诧异在眸中涌现,轻笑一声道: “太酸了。” 陆嘉念破涕为笑,不满地轻哼一声,主动伸手拉他起来,道: “走,回家吧。” 一路上,陆嘉念好不容易平复心绪,也不知如何同陆景幽解释方才的事情,索性草草避开,权当是为了惩罚故意吓唬他。 不过如此一来,前世的疑惑算是解开了不少,她往后不必纠结此事了。 至于陆景幽......她又气又感慨地看着他,先是严肃教训一顿,再嘱咐他以后不许胡来。 他一一应下,悄悄拉住她的衣袖。 一如从前第一次回漱玉宫。 下了马车,陆嘉念与陆景幽说笑着踏入宫门,蓦然撞见陆言清在院子里等着。 她看见陆景幽脸色一沉,赶忙安慰般拍拍他的手掌,独自走上前去。 方才她已经想明白了,既然陆景幽如此介意,不如先放一放。 反正昨夜计划没有成功,她与陆言清并无实质进展,前世的事情也没有眉目。 现在千头万绪,和亲之事也还有三年,她不必太过心急。 陆嘉念刚想说几句软化,与陆言清好聚好散,他却先开口道: “殿下,臣昨夜不知为何晕了过去,今日特来请罪。” 说着,他转身从贴身侍女手中拿过一匹锦缎,道: “这是家父新得的云锦,快马加鞭从越州送来的,还请殿下笑纳。” 陆嘉念并不想收,正思忖着怎么劝他,余光猝然瞥见陆言清身旁的侍女,整个人都愣在原地,惊惧和寒意蔓延全身。 那姑娘瞧着比她还年纪小些,脸蛋圆圆,神色木讷,一触碰她的目光就立即低下头去...... 这不是她前世身亡那夜,给她送酥糖的小宫女吗? 她怎么会在这儿?还是在陆言清的身旁? 她早知陆言清目的不纯,但是......前世他们素不相识,又何至于此? 陆嘉念好不容易才保持镇定,庆幸在此时发现线索。 眼下想要追查,就不得不暂且同陆言清维持关系,否则想要见面就难了。 她紧抿唇瓣,刚要收下陆言清的云锦,忽然一只手按在她的肩上。 陆景幽眸光深深,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压得她生疼。 作者有话说: 陆狗:所以,皇姐又在逼我发疯? 我来啦! 周一新书上架,所以周日晚上不更新,周一晚上发大肥章! 以后稳定日更,都是在十二点前,会尽早发出来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62225194 6瓶、2363069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沐浴 ◎“你、你站住!”◎ 落日敛起余晖, 漱玉宫气氛沉闷,一时间三人僵持不下。 陆嘉念望着陆言清儒雅中带着一丝疑惑的面容,生怕他看出端倪, 讪讪笑着想继续伸手,却发觉动弹不得。 肩上的力道大得惊人, 几乎控制着她的整只手臂, 且稍稍挪一下便又重一分,疼得她倒吸凉气。 前世线索近在眼前,她不可能就此放过, 只能无奈又焦急地侧首,朝陆景幽凝眉使眼色。 平日里他还算听话, 方才又嘱咐过一回,陆嘉念以为他能暂且克制一下。 谁知,这人竟全然无视,目光始终死死盯着陆言清,一副时刻防备的模样, 气得陆嘉念暗中踹了他一脚。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伫立着,连来往宫人都觉得不对劲,时不时偷偷看一眼。 陆嘉念愈发抬不起头, 恨不得把陆景幽丢回冷宫。 方才就不应该被他几句花言巧语迷惑, 心底还自作多情地感动一番, 巴巴地又把人捡回来。 原来他半句话也没听进去,还是老样子! “殿下不必多心,臣今日来, 是得了皇后娘娘的允准。” 陆言清依然文质彬彬, 呈着云锦的手并无收回去的意思, 反而又向前递了一步。 话虽是说给她听的, 但目光始终毫不避讳地迎上陆景幽,更像是给他的暗示。 言下之意,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皇后点头过了明路的,陆景幽没有资格插手。 可是陆景幽故作听不出来,眸光幽若深潭地直视不移,眉峰不动声色地挑起,眼角含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这位公子有些眼熟,不知是否见过?” 陆言清也不恼,在他的目光下清雅展颜,悠悠道: “昨夜我忽然遭袭,想必殿下也受了惊,或许应当禀告陛下好好查明,你觉得呢?” 闻言,陆嘉念心中一紧,头疼地看着快要擦出火花的二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看来陆言清知道是谁动了手脚,拿着把柄在逼退陆景幽。 若是他真告诉了父皇,定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她难保还能安然度过。 陆嘉念等着陆景幽松手,但转头一看,他非但没有忌惮之意,反而笑意更为深沉。 恰好他比陆言清高上一截,微微低头俯视,总像是瞧不起人一样,带着玩味和不屑。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陆嘉念眼一闭心一横,使劲挣扎几下横在二人中间,劝道: “好了好了,这种事何必惊动父皇?” 她挂上端庄温和的笑意接过陆言清的东西,说了几句客套话,让人好生送出去。 金殿藏娇 第32节 待到一转眼回来后,陆景幽已经独自回了厢房。 陆嘉念托腮舒出一口气,虽然气他总是如此不给面子,但也觉得情有可原。 方才在马车上,她相信陆景幽的直觉,决定不再同陆言清来往,结果事发突然,她亦违背本心了。 不过具体缘由她不能说,只好悄悄靠近他身边,望着那道寂寂的身影,绞着手指道: “那个......他毕竟是母后相中的人,总要留些颜面,好聚好散嘛。“ 陆景幽正把玩着纸笔,蘸着浓墨的狼毫在指间顿住,冷静俊容闪过几丝幽深,面色不变地抬头道: “皇姐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见陆嘉念发愣,他又意味不明地转动狼毫,墨点在宣纸上凌乱泼洒,声音仍然冷得发闷,道: “这是皇姐的私事,我怎能插手?我留在漱玉宫,不能给皇姐添乱。“ 听罢,陆嘉念杏眸微张,险些以为是她听错了,盯着陆景幽左瞧右瞧。 什么时候他这么懂事、这么有觉悟了? 昨日的疯狂历历在目,今日就像换了个人似的,难不成她终于把他教好了? 在她的目光下,陆景幽毫无破绽地端坐着,找不出半点敷衍和违心。 好似这话说的发自真心,把地位摆得端正。 陆嘉念用不着再费唇舌,心底涌上一阵高兴,轻快地走到他身侧,嫣然一笑拍拍他的手背,欣慰道: “这就对啦!” 陆景幽仍然一言不发,听到称赞只觉得刺耳。 直到她转身离去,眼底才划过几分烦躁隐忍,俊容如夜色般阴沉,狠狠折断手中狼毫。 “咔嚓”一声,木刺陷入皮肉,他却毫无反应,甚至加大了力道。 冬日天黑得早,夜晚也格外寒凉,陆嘉念整日心神紧绷,此刻终于得空放松下来,得了兴致去瑶仙池泡汤泉。 那是皇宫南侧特意引来的活水,以备父皇疗养之需。 她身为嫡亲公主,亦有专属汤池,每年冬夜都刻意来此处,避开他人独自静心。 陆嘉念命人备好后,差遣他们全部去殿外候着,自在享受着这一刻。 热气氤氲,温暖泉水打湿了轻纱,浸润着干燥的肌理,汤池清澈干净,花瓣颇有意境地四处飘荡,阵阵清香扑面而来,惬意舒适得神思松弛。 她靠在池边阖上双眸,让清水洗涤这些日子的烦忧,放任脑海中思绪翻涌。 倏忽间,她眼前浮现今日陆景幽的神色和话语,仔细一想愈发觉得怪异。 若是他打心底眼里这样想,为何还要与陆言清争锋相对? 还有那话,怎么总带着一股酸苦味儿? 陆嘉念想不通,凌乱地甩甩头,抹干净脸颊上的水珠,告诉自己不必多虑。 哪怕他是装出来的也好,只要没什么歪心思,她也懒得追根究底。 思及此,她放平心神,又泡了半个时辰才尽兴,扬声喊柳叶进来服侍。 然而,她唤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 陆嘉念以为是时辰晚了,这丫头在殿外打盹,于是扶着池沿半撑起身子,冷得打了个哆嗦,抱着手臂嗔怪道: “懒丫头,快把东西送来,马上就能回去睡了!” 不久,门外响起一阵轻微动静,陆嘉念又往上探了探身子,伸手准备接过浴巾,却听得一声: “皇姐,你要的是这个吗?” 这......分明是陆景幽的声音! 陆嘉念低头看了一眼湿透的轻纱小衣,身前曲线清晰可见,蒸得泛红的肌肤莹润泛着水光,发梢湿哒哒的水滴顺着颈间滑落进去。 她连忙退后几步,再次没入水中,扒拉几下花瓣堪堪遮挡,无措道: “你、你站住!柳叶呢?” 然而陆景幽像是没听到般,依然开门走了进来,手中拿着浴巾和干净衣衫,边靠近边道: “夜里凉,她回去给皇姐取披风了。” 他每往前一步,陆嘉念就下意识后退一步,还要时刻不让身前花瓣飘散开去,身躯止不住地一阵轻颤。 分明他神色如常,仿佛当真只是听到呼唤顺便进来,可她恍然间忆起前世的面容。 那时她刚入金銮殿,一身傲骨不肯服软,陆景幽便夜夜磋磨至天明。 次数多了,叫水也麻烦,他干脆在金銮殿引入一处小汤泉,亲眼观赏她褪尽衣衫沐浴,再或温柔或粗暴地将她捞上来。 陆嘉念凝视着他现在的目光,隐约觉得不对劲,赶忙摆手道: “停!别动!你先出去,等柳叶回来再说。” 陆景幽脚步一顿,眸光波澜不惊,似乎在这种情境下并无杂念,眼底闪过几分纯澈和不解,平静道: “皇姐说过,让我做该做的事情,我想应当是为皇姐做事。” 说着,他行至水池边,半俯下身子,伸出骨节分明的手,遥遥望着陆嘉念,眉眼间的笑意终于浮现,幽深得仿佛要让人陷进去,勾着手指道: “如今他们都不在,理应由我来侍奉皇姐,不是吗?” 陆嘉念浑身僵硬地泡在温水中,忽的发觉眼前的陆景幽与之前不同,如同隔着一层迷雾,让她时常捉摸不透,说不出的暧昧怪异。 可是乍一听,他这话也没问题。 她将他当做弟弟,又嘱咐他在身边好好做事,现在他听到呼唤来送个东西,虽然不合男女规矩,但无可厚非。 兴许是他改过自新,心里敬重她这个皇姐,才会说出“侍奉”这种话。 倒是她乱七八糟想了一大堆,脑子里净是些不干净的东西,显得很是心虚。 陆嘉念迅速收拾好思绪,轻咳一声摆出皇姐的架子,一本正经吩咐道: “咳咳,你把东西放这儿,出去吧。” 陆景幽轻轻勾起唇角,应了一声照做。 殿门关得严丝合缝,不像故意要做什么,陆嘉念仔细查探后才从池子里上来,躲在屏风后麻利擦拭身躯,抚着心口顺气。 方才实在是奇怪,让她不得不怀疑。 现在看来的确是她想多了,陆景幽委身漱玉宫,想必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陆嘉念从未如此迅疾地更衣,但她换完里衣就再无他物,东翻西找也没看见外衫。 “皇姐,现在衣带还会打成死结吗?” 陆景幽恰到好处地再次进来,手中捧着她的外罩衫,走到她面前却不交给她,而是十分自然地展开衣衫,从身后一把将她围住。 他不由分说地帮她更衣,修长灵巧的手指穿过每一个衣带,亦似有似无地摩挲过她的肌理,痒得她面颊发热,一时间不知他到底在做什么,只听得一声嗤笑: “上回皇姐差点剪坏了,我可以教皇姐。” 温热气息喷洒在颈间和耳根,陆嘉念在朦胧雾气中头脑发晕,任由他系着衣带,只当这是他心甘情愿的“伺候”。 直到她等久了犯困,双腿有些绵软,身子左右晃荡。 她刚想出声催促,骤然间颈间又热又痒,好像有什么东西紧紧相贴。 陆嘉念猛然间回过神,余光瞥见陆景幽的唇竟然靠了上去。 耳畔传来一声心满意足的轻笑,那片温热酥痒契合得更加紧了 她一下子睡意全无,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后知后觉地挣扎着。 但不知何时,陆景幽从正常系着衣带,变成双臂环住她的腰肢,毫不犹豫地使劲一收,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 陆嘉念的呼吸急促起来,思绪飞快地转动,那股异样越来越强烈。 她不明白陆景幽究竟在做什么,他又想得到什么,只能压下心底惊惧,板着脸道: “你放开我,否则......“ “否则怎样?皇姐会不要我吗?” 陆景幽笑得愈发欢愉,低沉引诱的声音与前世如出一辙,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紧,逼得二人连一丝缝隙也没有。 他心情愉悦地欣赏着怀中慌张的娇人儿,半点不见平日里的顺从乖巧,放肆地贴近她的耳垂,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那是陆嘉念最为不可触碰的地方,身子猝然敏感颤动,一声轻哼控制不住地从唇齿间溢出,眸光晶莹朦胧起来。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听着像是柳叶回来了,在门口喊道: “殿下,您好了吗?天色太晚了,再下去要着凉!” 良久,陆嘉念都被陆景幽控制着,无法发出半点回应。 柳叶等急了,生怕她出什么事儿,叹息道: “殿下,您不会睡着了吧?不回答奴婢就进来了哦......” 陆嘉念瞪大双眸,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殿门“吱呀”一声打开。 可陆景幽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意思,甚至留恋地蹭了一下。 她使劲挣扎着,不敢想象眼前这个姿势被人看到,会有多么可怕的后果。 然而身后之人纹丝不动,她没有办法,只能后腰发力出其不意地向后一撞。 伴随着一声闷哼,她似乎撞到了什么硬物。 作者有话说: 先和大家说声抱歉,因为突然来例假,吃了止痛药码字的,太疼了人都傻了qaq,整天精力也不是很好,所以推迟了一会儿。 但是!!追过我上一本的宝儿应该知道,我更新很稳定的!工作日6000+,周末10000+! 一大波更新即将来袭啦!不要养肥我呜呜呜 关于更新时间: 每日十二点前肯定会更新的!除非特殊情况! 尽量提前一些让宝贝们看到,早睡的宝贝也可以明天起床看呀! 金殿藏娇 第33节 渣渣作者是兼职党,为了保质保量,所以时间不能卡太死(跪下磕头) 感谢宝贝们听我唠叨,也很荣幸有你们的陪伴和支持,让我超有动力! 我会努力哒,么么~ 感谢在2023-04-22 23:58:22~2023-04-25 01:51: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2225194 36瓶;来都来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匕首 ◎“硬得硌人,下回别随身带着了。”◎ 陆景幽身形微颤, 不易察觉地低喘几声,攥着掌心后退,目光是说不出的幽怨。 腰间的力道骤然松开, 陆嘉念终于可以舒一口气。 但她听身后的动静不太对,猛然想起方才撞到的硬物, 气息登时卡在喉咙里。 寒风侵入, 她的后腰却热得发烫。 若是她没记错,前世陆景幽总喜欢从身后拥住她,抵在她腰间的似乎是、是...... 陆嘉念凝神闭气, 绯色从脸庞悄然蔓延到耳根,不敢转身去看陆景幽的神色。 罪过罪过, 她真的是无心之失。 谁让他明知有人来了,还莫名其妙抱那么紧! 柳叶的脚步声缓缓响起,迟疑地伫立在屏风外又呼喊了几声,估摸着没几步就要走上前来。 陆嘉念连窘迫和纠结的时间也没有,只好咬牙转过身, 想要装傻糊弄一下作罢。 还未等她开口,陆景幽就解下腰间的匕首把玩着,有意无意地在她眼前晃过, 若无其事道: “刀剑冷硬, 皇姐方才那么用力, 可有撞疼了?” 陆嘉念一愣,目光凝滞在那把匕首上,蹙眉回忆着瞬间的触感。 似乎确实和匕首大差不差, 除了并不冷, 甚至还有些发烫...... 想必是他一直贴身带着, 早已用体温捂热了吧? 她凌乱地迎上陆景幽毫不退缩的目光, 并未找到半点局促,终于说服自己相信这个说法,心底长叹一声。 原来是匕首啊......她不仅想歪了,还歪得离谱,简直思想污秽。 陆嘉念严肃认真地教育自己一番,故作镇定地轻咳出声,道: “无妨,就是硬得硌人,下回别随身带着了。” 陆景幽修长手指略微一滞,眸光探究着她的神色,唇角的笑意愈发意味深长,摩挲着匕首道: “皇姐见谅,这东西没法不带着。” 闻言,陆嘉念再次惊疑地抬眸,眼底闪过几分动摇,双颊红云更为羞惭,掩饰般别过头去。 这些落在陆景幽眼里,只觉得格外灵动玩味。 他故意看不懂似的绕到她面前,气定神闲地欣赏着皇姐羞恼的模样,欢愉满足的笑声从唇齿间溢出。 “哒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柳叶着急地跑来,看到僵持的二人很是诧异。 她不明所以地瞥了一眼陆景幽,行至陆嘉念身边,上下检查后不禁赞叹道: “殿下,这衣带是您自己系的?难怪用不着奴婢了,系得可真好。” 陆嘉念心虚地偷偷瞄着陆景幽,恰好碰上他含笑凝视的目光,顿时警告地瞪了一眼,咬着牙根埋下头去。 柳叶正忙着替她披上披风,并未察觉二人间的异样,奇怪地看着一言不发的陆嘉念,冰凉的手背贴在她绯红脸庞上,担忧道: “公主,您这是怎么了?别吓奴婢呀......“ 陆嘉念在她这些话下愈发抬不起头,一想到方才的场景就尴尬至极,气恼地拍开了柳叶的手,愤愤道: “死丫头,怎么现在才回来,唤你好几声都听不见!” 若非柳叶不在,她今夜也不会同陆景幽发生那些,当真是荒唐。 “殿下,奴婢本来一直都在,是他让奴婢去拿披风,还说可以替奴婢守着。” 柳叶委屈巴巴地指着陆景幽,话语间半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还帮他说话道: “您消消气,他也是为殿下想的周全,担心殿下受凉嘛!“ 听了这话,陆嘉念心口闷得慌,恨不得把他们一个两个都丢出去。 她就知道,陆景幽十之八九存心戏弄她,而柳叶这丫头心思单纯,被利用了还帮人数银子。 这才没多久,连她的贴身宫女都如此信任陆景幽,日后还得了? “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陆嘉念沉着脸教训几句,余光不忿地扫过陆景幽,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路上,她再也没看陆景幽一眼,装作浑不在意的模样回了漱玉宫。 实则,陆嘉念脊骨绷得笔直,时不时绞动手帕,呼吸也变得沉重错乱...... 她无法像从前那般,轻松自在地面对陆景幽,总觉得沾染了些许说不清的心绪。 直到踏入寝殿,即将阖上殿门之时,她才犹豫地停滞一下,不经意间探头望向厢房。 陆景幽亦是伫立门侧望着她,颀长挺拔的身影在寒夜中投下阴翳,灼灼眸光在烛火下清晰明亮,眼底的深沉与杂念再无隐藏。 一如方才将她禁锢怀中轻吻不放,亦如前世不容抗拒地压在床榻上磋磨。 陆嘉念心尖一颤,刹那间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烦乱地垂眸躲进屋内。 她告诉自己不要多心,睡一觉就都过去了,偏偏这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朦胧间浅浅入梦,脑海中尽是汤泉池边,陆景幽落在她颈间酥麻发痒的双唇,含住耳垂时敏感轻哼的羞耻,还有前世种种难以启齿的过往。 仿佛陆景幽成了纠缠不休的梦魔,分明不想见他,却无论如何都是他。 陆嘉念猛然惊醒,额头上挂满汗珠,心烦意乱地坐起身,索性不再逼自己入睡。 她冷静下来思忖着,现在陆景幽似乎变了,变得同初见时不同了。 前些日子,当他险些杀了陆言清时,她发觉曾经的他皆是故作乖巧,性子恶劣狠绝与前世并无不同。 但眼下的这种变化难以言喻,微妙得让她快怀疑是种错觉。 若说前世的荒唐缠绵,是他见色起意和心底对陆氏皇族的恨意,所以才会磋磨戏弄,那今生又为何会突然如此? 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颇有目的地接近,对她格外上心。 难道仅仅因为她收留了他,让他衣食无忧吗? 陆嘉念想不通缘由,总觉得其中缺少了至关重要的一环,所以一切才会这样奇怪。 她不甘心地仔细琢磨,奈何实在理不清思绪,半个时辰后终于放弃,心生疲倦地倒头睡去。 罢了,今生还长,她总会慢慢知道的。 上回陆嘉念收了陆言清的云锦,约定三日后再见面。 陆言清挑了一家僻静清雅的茶室,每个雅间都宽敞隐蔽,来往皆是有身份的人,看着就很让人放心,很合陆嘉念的心意。 但是他们相对而坐一个时辰,面上看着相谈甚欢,实际上各怀心思。 陆言清显然附和着她,每句话都不出纰漏,礼貌健谈中尽是疏离。 而她忆起那碟下毒酥糖就心生惊惧,绞尽脑汁想要套出相关的话。 今生他眼巴巴想当驸马,前世就算她没落了,也没道理杀人灭口啊。 再说了,她当时只不过是个暖榻玩物,毫无价值。 不知陆言清是真的与前世不同,还是心思藏得太深,陆嘉念一无所获,只能略带失望地谈天说地。 待到分别之时,二人相伴漫步于茶室后院的竹林。 陆言清十分自然地转了话题,清俊眉眼微微敛起,辨不清神色道: “殿下身边之人,还真是谨慎细心,时刻留心防备,上回臣便见识过了。” 陆嘉念知道他说的是陆景幽,正想打个马虎眼过去,却听得他继续道: “只不过殿下心善,所留之人是否一样心怀感激,就不得而知了。” 这话听得她发愣,只当他上回受了陆景幽的脸色,故意挑拨几句罢了。 时至今日,她还算信得过陆景幽,虽然上一辈的恩怨未了,但都过去了。 如今她用心待他,再让他有所顾忌,前世之事大约不会发生。 “殿下,并非所有事情都是可以忘记的,彻骨之痛,只有体会过的人才会刻骨铭心。” 陆言清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意味含糊又直接说破了她的念头,幽幽道: “或许于他而言,殿下所做的终究浮于表面,根本是无用之功,最后该如何还是如何。” 陆嘉念愈发不解。 这番话的意思是,他觉得陆景幽最后还是会夺位吗? 且不说陆言清是如何预料此事,连她亲身经历之人都觉得有转机,凭什么他一口咬死说不能? 毕竟陆景幽是罪臣之子,按理说应当赶尽杀绝,她做的已经够多了,目前来看也颇有效用。 “别的不说,单是他双亲下场就不能释怀,依臣之见,殿下还是早些斩草除根为好。” 陆言清面色凝重,这话乍一听是司空见惯,可仔细一想又意味深长。 双亲......那便是燕北侯和蕊夫人了。 可是燕北侯谋反,蕊夫人诱惑父皇秽乱后宫,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哪怕陆景幽是无辜的,也不能违背天理吧? 金殿藏娇 第34节 陆嘉念对陆言清的多嘴深感不满,不以为然地随口应下,草草辞别就回宫了。 路上,她闲来无事回味着,忽然想起一件事。 前世,陆景幽夺位后第一件事便是为燕北侯正名。 不仅平反谋逆之罪,还嘉以谥号追封。 她当时嗤之以鼻,想当然以为,这是他为了名正言顺登上皇位的无耻手段。 没有哪个帝王能容忍生父是罪臣,天大的罪名都能摆平了。 现在想来,特别是陆言清含糊不清地提点过后,她愈发觉得不简单。 难道......这才是陆景幽夺位的真正目的? 陆嘉念骤然涌上一阵心慌,快马加鞭回了漱玉宫,急切地想见他。 可是打开厢房,寻遍整座宫殿,都没有陆景幽的身影。 似乎从前段时日开始,她就经常寻不到他,仿佛他偷偷做着什么。 看来陆言清会忽然这么说,应当是知晓内情、故意为之。 陆嘉念已经顾不上揣摩他的目的,她只想现在见到陆景幽,理清凌乱的思绪。 她不知道,如果燕北侯真的含冤而死,陆景幽还是要夺位,她又该如何? “皇姐,怎么有兴致寻我?”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陆景幽悄然出现在她身后。 笑意一如往常,却让她无端觉得带有冷意。 作者有话说: 陆狗:嗯,那种东西怎么能不带着?(平静点烟) 我来啦!明天应该可以双更,今天虽然码字有点卡,但肚子没那么疼了! 我滴微博是@安如沐呀,欢迎宝贝们找我交流哦~ 感谢在2023-04-25 01:51:27~2023-04-26 00:0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菜豆腐煮的汤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靠近 ◎“皇姐,你的脉搏很快。”◎ 陆嘉念欲言又止, 上下打量着陆景幽风尘仆仆的模样,还有宫里来往行人,终究还是按捺住心底不安, 轻声道: “罢了,你入夜再来吧。” 陆景幽淡淡应声, 眸光坦荡地凝视着她, 听到“入夜”后不禁勾起唇角,逼近一步道: “皇姐挑这么个好时候,是要同我做什么吗?” “住口, 又胡说!” 陆嘉念气恼地低声责怪,不愿再思及前日之事, 一抬头却发现他得逞般笑着,这才反应过来中了圈套。 他分明是看出自从那夜之后,她有些躲着她,拿准了此事故意调戏。 不过如此一来,陆嘉念反倒松快了些, 心绪不似方才那般沉重。 起码这还像今生的陆景幽,或许一切还有希望。 她心不在焉地在寝殿转悠,晚膳只用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 绞尽脑汁思忖着此事如何启齿。 毕竟这是捕风捉影的事情, 是她结合陆言清的暗示和前世经历的揣测, 总不能直接说出口。 陆嘉念微微头疼,漫无目的地收拾寝殿,忽而瞥见搁置在角落的一对耳坠。 冰透晶莹的墨玉在烛火下莹莹生辉, 如同徽墨在冰砚上研开, 其中一只坠子横穿一道浓郁血线, 端庄稳重的墨玉顿时增添光彩, 变得昳丽特别。 她记得,这是收留陆景幽时,他亲手送给她的。 他曾说,这对耳坠是燕北侯送给蕊夫人的聘礼。 陆嘉念灵光一闪,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个办法,将耳坠放在掌心摩挲着,褐色琉璃般的眼眸缓缓转动。 将近戌时,宫人们陆续歇息,她早早屏退了身侧侍女,独自坐在床头发怔。 “吱呀”一声,寝殿大门打开,陆景幽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他径直行至屏风后,并不避讳地望着一身寝衣的陆嘉念,眸光明亮道: “皇姐,可以说了吗?” 陆嘉念起身抬眸,恰好与靠得极近的陆景幽撞个满怀,身形一晃向后仰去,险些跌倒在地。 一双宽大有力的手将他托住,不容抗拒地使劲一拢,顺其自然地圈住她,让她的脸颊几乎贴在她的心口,连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 熟悉的雪松檀木香钻入鼻翼,陆嘉念无所适从地挣扎几下,陆景幽却抱得越来越紧。 她只好故作镇定地在他怀中,摊开掌心把耳坠交给他,深吸一口气道: “没什么要紧事,这坠子我留着也无用,于你而言却意义非凡,还是还给你吧。” 陆景幽揽着她的肩,掌心一下下抚摸着她薄薄的衣料,以及垂落的墨发,如同给怀中的猫儿顺毛。 听了这话,他动作稍稍一滞,修长手指接过耳坠端详,垂眸轻笑出声,笑意却不达眼底,幽幽道: “皇姐还是不乖,又去偷偷见他了?” “没、没有!” 陆嘉念急忙否认,一激灵从他怀中直起身子,迎上他看透了似的目光后,才发觉自己不打自招,硬着头皮道: “我只是觉得,这东西配得上你,戴上去会很好看。” “......仅仅如此吗?” 陆景幽眸光深深地盯着她,压迫之感让她如前世般下意识退缩,可偏偏无处可逃,只能咬紧牙根道: “是啊,况且你不是说,这是你爹给阿娘的聘礼......” “所以我想赠予皇姐。” 陆景幽骤然打断她的话,按着脑袋将她没入怀中,下颌轻轻搁在她的头顶。 感受到怀中娇人儿的呼吸愈发急促,不安分地四处挣扎时,他欢愉满足地弯起眉眼,凑到她耳畔与颈间,清浅吐息道: “我依皇姐,只是......皇姐必须自己来。“ 陆嘉念敏感地颤动着,抿紧唇瓣不让轻哼溢出,无论如何踹他都毫无效用,思绪懵懂回味着他说的”聘礼“,一时间转不过弯来。 不过见他点头,她便把一切放在一旁,欣慰地答应了。 只要能按照她所设想的发展,应当不会有问题。 “这么简单的事情,自然无妨。” 陆嘉念满口应下,从未想过戴个耳坠有什么困难的,一边从他手中接过坠子,一边伸手抚摸他的耳垂。 直到她胡乱摸了许久,摸得他酥痒发笑,都没有找到扎入耳钩的小孔。 “你不会......没打过耳洞吧?” 陆嘉念自信满满的面容出现了一丝裂痕,绝望地又摸索一番,确定真的没有。 “皇姐答应过的,可不许反悔。” 陆景幽权当没看见她诧异无措的面容,唇角的弧度更为心悦,一字一顿道: “皇姐要自己来。” 陆嘉念以为会错意了,愣怔地左右研究好一会儿,始终不敢相信,他竟是想让她来打耳洞。 且不说她毫无经验,到底是伤着皮肉的事情,她怎么下得去手? 但她方才逞能答应了,陆景幽又是一副无所担心的模样,她再无推辞的理由。 陆嘉念磨蹭地取来白酒和银针,学着记忆中嬷嬷们的样子,用毛笔沾了墨汁点在耳垂上。 可她终究迟疑不动,一想到要硬生生把软肉刺穿,心底就不免退缩。 良久,陆景幽含笑轻叹,似是嘲讽亦似是别有深意,道: “皇姐这就受不了,日后还能受得了什么?” 陆嘉念暗暗不服,心道她倒是不明白,他还想让她受什么。 再说了,她分明是怕手上没轻重,所以一直未下手,怎么说的她不行似的? 正抱怨得起劲,忽然一只手覆盖在她手背上,趁她不备猛地向下刺去。 银针太过细小,她手上力道又不够,针尖第一回 并未完全将皮肉刺穿,不得不再加把劲。 陆景幽利落果决地继续深入,银针摩擦皮肉的触感十分清晰,陆嘉念手指发软,他却愈发用力。 少许血珠从缝隙渗出,陆景幽浑不在意地擦拭,目光落在她的面容上。 他看到皇姐眸中闪过心疼的光亮,她温和柔软的指腹贴着他的耳畔,声音关切担忧,吐气如兰。 倏忽间,轻微的疼痛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满足和享受。 陆景幽愈发兴奋,扬起下颌阖上双眸,嗅着皇姐靠近时的清甜香气。 很好,皇姐今日去见那个男人,肯定不会有这种神色。 此刻的皇姐,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人,以后也只能属于他一人。 任何暗中捣鬼不自量力之人,很快就会被他清理干净。 陆景幽手把手拉着皇姐,引导着她如刚才那般刺破另一只耳垂,贪恋地张开十指,紧紧包裹着她柔弱无骨的手,不愿放开。 待到两边都彻底打通,陆嘉念还未全然回过神,手指微颤地替他戴上耳坠,指腹还残留着点点血珠。 她拿起帕子就要擦去,陆景幽却先一步控制住,缓缓俯下身吻在她的指节上。 金殿藏娇 第35节 血珠在他的薄唇间消失,又似乎并未消失,而是出现在夺目的血色耳坠上。 他抬眸粲然一笑,俊美面容在跳动烛火下昳丽惊艳,眨着眼睛侧首,轻佻道: “皇姐,好看吗?” 陆嘉念骤然抽回手,将残余温热的手指藏在袖中,目光凌乱地错开,不敢与他直视,更不愿再看那对耳坠。 前世锦帐之中,她总被他强行压在身下,支撑不住意识涣散之时,所见之物时常是那一抹刺目血色。 那时他见她目光偏移,亦是低沉压抑地在她耳畔问道: “好看吗,皇姐?” 她懵懂地点点头。 于是他就解下耳坠,缓缓在她身上摩挲撩拨,冰凉墨玉似有似无地拂过热得快要燃烧的身躯,仿佛冰火同时在她身上冲击。 此刻,陆景幽不再是乖巧模样,幽深玩味的神色与前世有八分像,让陆嘉念无措地退后一步,轻咳一声别过头,一本正经道: “当然了,否则不会让你戴上。” 陆景幽得到了她的赞许,很是满意地在她身侧伫立,拨弄着耳坠道: “这东西寻遍燕北才凑齐一对,想必阿娘戴着出嫁那日,会更好看。” 陆嘉念灵敏地直起腰杆,心下瞬间收紧,暗喜终于听他主动提起此事了,按捺住想要一探究竟的心绪,小心翼翼道: “你......还记得双亲的往事?” 陆景幽手上的动作一顿,眸光的灼灼光彩逐渐黯淡,转瞬间变得幽深难测,犹豫地望了她一眼,干涩地开口道: “皇姐,我此生都不会忘记。总有一天世人会知道,他们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闻言,陆嘉念心里“咯噔”一下,登时明白了不少事情。 原来她一直都想错了,陆景幽的执念并非帝位,并非遭受的灾难,而是燕北侯和蕊夫人。 前世她恨极了陆景幽,哪怕看到燕北侯平冤昭雪的诏书句句在理,也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只当都是他的手段。 还有蕊夫人和父皇,她一直以为这个女人是妖孽祸水,实则今生看来,其中疑点颇多。 虽然她不知道内情,但此事定然另有隐情。 若是不能根除,陆景幽绝不会就此收手,她也无法阻止。 陆嘉念惊出一身冷汗,忽而想起这段时日总不见陆景幽的身影,不安地问道: “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四目相对,陆景幽眸光一沉,墨色眼底闪过几分意外,亦是将她的惊惧和担忧看得清清楚楚。 可是,他并没有任何被看破的窘迫和慌张,反而一直镇定自若。 他的眉梢眼角挂起意味不明的笑意,唇畔的玩味愈发深重,一步步逼近坐于床沿的陆嘉念,声音不觉间有些发冷,悠悠道: “是啊,皇姐可真聪明。” 见陆嘉念猛然一缩,他又变本加厉地靠近,紧贴在她身侧,轻声道: “若我要做坏事,皇姐会生气吗?” 陆嘉念浑身都抑制不住地微颤,凝视着眼前越来越近的俊容,一如前世的恐惧攥紧心脏,退无可退道: “明知是坏事,就不能不做吗?” 回应她的是一声肆意的轻笑。 陆景幽猝然间拉进距离,二人几乎鼻尖相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面容上,酥麻痒意让每一寸神经都紧紧绷住。 他故意用鼻尖摩挲着她的脸庞,纤长睫毛轻轻扫过,又不容抗拒地控制着她的双手,力道大的惊人,在她的手腕上留下道道红痕,薄唇张合道: “那要看皇姐能给我什么了。” 说着,他双眸含笑地逼近,呼吸愈发灼热发烫,两片薄唇近在咫尺。 陆嘉念瞪大杏眸,只能在他身下凝眉摇头,一时间屏住所有气息,眼眶泛上一阵酸意,晶莹水雾悄然笼罩。 “皇姐,你的脉搏很快。” 陆景幽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稍稍用力,掐住她怦然跳动的脉搏,笑容染上恶劣和趣味,声声引诱道: “其实皇姐也喜欢这样,不是吗?” 还未等她有所反应,陆景幽抬手捏紧她的下颌,欣赏般看着她茫然无措的模样,随后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唔......” 不可置信的呼喊变成闷哼,陆嘉念刚要挣扎,陆景幽就转身将她压在床榻上,十指顺着手臂一路向上,不由分说地与她十指相扣。 二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紧张急促的心跳与燃烧般的躯体感知无遗。 起初他吻得疯狂又热烈,狠狠撬开每一个关卡,仿佛要侵略占有她的一切,甚至不由自主地啃咬着香甜樱唇,丝丝血腥气弥散开去。 吃饱一些后,陆景幽慢条斯理地一寸寸享用,不放过属于她的任何一处,细腻地吃干抹净。 陆嘉念无力地抗拒着,但无论如何都毫无效用,被他厮磨地浑身发软,意识渐渐朦胧,恍惚间仿佛飘荡在汪洋中的一叶扁舟。 她气息短促地低吟出声,却惹得身上之人更为恣意,腰间一如上回般抵到了捂热的“匕首”。 不知过了多久,陆景幽终于意犹未尽地松了力道,贪恋般吻了吻她的脸颊与唇角。 陆嘉念趁此时机坐起身,杂乱的神思清醒过来,不敢相信方才他做了什么。 双唇红肿发热,腕间一片红痕,兴许过几日就会同前世那般,变成青紫痕迹。 “陆景幽!” 她觉得荒唐至极,也气恼至极,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 可是所有力道在真正触及他面容的那一刻,顿时都使不出来,不知为何全部收住,最终只是轻轻擦过。 陆嘉念暗骂自己莫名其妙,又气又委屈地转过头去,热泪骤然涌上眼眶,不甘地抿唇赌气。 “皇姐,我不负你。“ 陆景幽气息不稳,当即从背后紧紧拥住她,眸光是从未有过的满足和欢欣,灼热明亮如跳动的烛火。 他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声音一如曾经护着她躲过箭雨般会坚定,道: “皇姐,信我。” 陆嘉念阖上双眸,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任由陆景幽吻去泪痕。 感受到怀中之人的颤抖愈发厉害,陆景幽温柔地轻轻抚摸,掰正她的身子面对自己,替她拂去碎发,掌心温着她发白的小脸,放缓了声音道: “回答我,皇姐。” 陆嘉念靠在他的心口,思绪凌乱如麻,一时不知如何应声。 作者有话说: 强取豪夺倒计时! 我来啦宝儿们~其实每次写陆狗发疯一系列情节,都觉得时间嗖一下就过去了 第28章 真相 ◎他不接着演一出,真是可惜。◎ 长夜寂寂, 寒风钻入窗缝,吹得烛火摇晃不已,帷幔上依偎的身影也跟着动荡。 陆嘉念脸庞贴在他的胸膛上, 耳畔的心跳强劲有力,仿佛迫切地等待回应。 她听得紧张起来, 揉得袖口皱皱巴巴, 却始终一言不发。 并非她不信陆景幽,而是前世走了一遭,总不能明知故犯。 况且她尚有顾虑, 眼下又迷雾重重,根本不知如何面对这样的他。 陆嘉念心烦意乱, 使劲挣扎几下离开他怀中,敛起纤长眼睫,闷闷道: “你我清清白白,谈不上什么负不负的。“ 温香软玉骤然不见,陆景幽双手空落落的, 仍然保持搂着她的姿势,许久才放下去。 他的呼吸渐渐凝住,俊容中闪过一瞬的愣怔, 不过很快就隐于唇角, 悠悠道: “哦, 是吗?” 说着,他长臂一伸就将她牢牢圈住,三两下按着她不安分的手脚, 让她登时无处可逃, 只能乖巧地待在他的怀抱之中, 眼里也只能有他一人。 陆景幽的笑意愈发深沉夺目, 藏着不容忽视的灼热侵略,玩味道: “皇姐的意思是,你我只有不清白了,才能继续谈下去?“ 话音刚落,他不留半点反应的机会,猛然间俯首再次吻下去,比方才更狠更肆意。 “不......不是......“ 陆嘉念措手不及,整个人都被他抱了起来,双腿无所依靠地扑腾几下,最终只能缠在他身上,彼此的心口紧得连一丝缝隙也没有。 温软酥痒的唇在脸颊擦过,陆嘉念灵巧一闪,侧首让他的吻落在颈间。 可是她忘了,那才是最为不可触碰之处。 “呜呜......“ 快意和疼痛同时袭来,这个家伙竟然下得去口,时轻时重地咬着软肉,如海浪颇有节律地拍打散沙,不一会儿就溃不成军。 陆嘉念双眸泛着晶莹水光,朦胧迷离犹如堕入梦境,十指死死抓挠着他的肩膀和后背。 趁着还有最后一丝理智,她赶忙脚下发力,胡乱向他腿间踹了一脚。 倏忽间,颈间的力道加重不少,疼得她咬紧唇瓣。 同时,耳畔响起一道模糊的闷哼,听着熟悉又幽怨。 似乎,上回撞到那把匕首时,他亦是如此。 陆嘉念疑惑蹙眉,什么重要的东西,每次碰一下都那么心疼? 金殿藏娇 第36节 不过她很快就顾不上想这些。 禁锢着她的铁臂终于松开,她忙不迭逃出陆景幽的怀抱,手脚并用地推搡着将他赶出去,“砰”的一下关紧大门。 寝殿内终于恢复清净,陆嘉念扶着门框顺气,却感受到门外传来同样急促的喘息声。 陆景幽没有离开,如从前那般伫立门前,月色将他颀长挺拔的身影映照在窗棂上,墨发微微凌乱,多了几分亲近过后的颓靡。 “你再不走,我、我喊人了!” 陆嘉念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根本无法对他视而不见,羞恼地站在门内叉腰威胁。 连廊上传来一声低沉又不屑的轻笑,陆景幽身影闲散地倾斜,毫不忌讳地逼近一步,贴在窗纸上道: “那皇姐最好喊大声点,让全皇宫都知晓此事。” 光是听这声音就极为欠揍来气,陆嘉念甚至能想象到,他开口时十拿九稳的得意模样,更是气呼呼地跺脚,不再愿意答话。 空气忽而凝滞,周遭万籁俱静,气急败坏的吐息声、地板的响动声与烦躁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陆景幽得到了他想要的反应,眉眼间俱是笑意,仿佛能看到皇姐气恼时灵动可爱的模样,心满意足的勾起唇角,正经些道: “别怕,我不负你。” 说罢,他又在门前停留片刻,随后身形轻快地离开了。 陆嘉念缓缓在屋内冷静下来,眸光瞥见他挪动时下意识上前一步,继而后知后觉地按捺住,耳畔和心底回荡着他那句话。 方才的慌乱无措平复不少,她独自站在门前发愣,神思不禁飘荡。 其实,她也没那么讨厌陆景幽,甚至当他说那话时,她不由自主地有几分相信。 若是今生一切都不一样,她能再试一试,又会有什么结局呢? 陆嘉念心中一动,快步走上前去,伸展双臂推开了寝殿的门。 连廊下空无一人,撒了满地皓月清辉。 隔壁厢房内,一盏烛火轻轻晃动,隐约可见一道身影伫立,静静与她相对。 直到听到她的脚步声后,才悄然熄灭。 后来几日,她都极少看到陆景幽的身影。 她告诉过自己,就当那一夜什么都没发生,往后走一步看一步就好。 可偶尔碰面,她还是下意识埋头躲避,好似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陆嘉念不怪自己脸皮薄,只偷偷怪他是个厚脸皮的疯子。 此事刚过,柳叶就送来陆言清的亲笔信,说是许久不见,甚是思念。 陆嘉念无聊地翻了个白眼,再也不吃这一套了。 她原本就不喜欢如此迂回,加之上回陆言清隐晦提起陆景幽的事情,她更是心底鄙夷。 虽然她知道此事不能明说,但他毫无必要这么做,还撺掇她杀人,居心可见一斑。 尽管她不明白,陆言清为何对陆景幽有敌意,甚至前世这份敌意还对着自己。 陆嘉念思忖片刻,终究咽下回绝的话术,决定最后见一次,就当做个了断。 地方还是去过的那家茶室,不过她不想浪费光阴,直接道: “陆公子,我想过了,母后身体欠佳,又只有我一个女儿,如今想伴她身侧尽孝,婚事日后再说。“ 她生怕陆言清难堪,仁至义尽地补充道: “这段时日辛苦你留在京城,母后备了薄礼以表感念,还请你收下。” 说完这些,陆嘉念心里痛快不少,算是出了一口气。 她想好聚好散,陆言清看起来还算君子,应当不会纠缠。 谁知,话音刚落,他就“蹭”的一下从坐席上站起身,神色竟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兴许是驸马之位没指望,难免失落难过,陆嘉念大度地没有计较,不以为意地轻咳一声。 “殿下,臣......失态了。” 陆言清讪讪赔笑,勉强撑着清俊面容躬下身子,故作自然地端走茶盘,道: “这几样点心味道不好,臣再去给殿下挑些来。” 陆嘉念看破不说破,也没有阻拦,权当给他一个冷静的机会,总好过当面争执。 她无奈地呷了一口茶,抬眸发现门缝探进来一个小脑袋,是陆言清的贴身侍女,亦是前世给她送下毒酥糖的小宫女。 按照常理,她应该防备惧怕才是。 但不知为何,她瞧着小姑娘目光懵懂单纯,脸蛋白皙圆润,个子瘦弱矮小,并无预料之中的可怖,反而觉得木讷得可爱。 “姐姐......哦不,殿下。” 她怯生生地唤了一声,见陆嘉念没有斥责,才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手脚笨拙地胡乱行礼,乃至她自己都被逗笑了,歪着头道: “您生得真漂亮,难怪我们公子喜欢您。” 陆嘉念意外地挑眉,许久没听过这么朴素的称赞了,愈发有了兴致。 几番搭话后得知,小姑娘名为怜玉,是陆言清在越州顺手救的奴,满心满眼都是他们公子。 她幼时生过重病,反应比常人迟钝些,看起来呆呆笨笨,不像是有城府之人。 “姐......殿下,我们公子很好很好,是这世上待玉儿最好的人,您为何不嫁给他呀?” 小姑娘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清澈得没有一点杂质,痴醉般道: “玉儿自知出身低微,配不上公子,但您身份高贵,与公子当真是才子佳人呢。” 陆嘉念暗自发笑,原来小姑娘心里还爱慕着救她的少年郎,尽管这个少年早就满腹阴谋。 她并未多说什么,学着她的口吻道: “因为我要留在皇宫,要陪在阿娘身边,不能嫁给你们公子。” “哦——”小姑娘深以为然地点头,笑嘻嘻道: “宫里是不是有很多娘娘?陛下是不是很疼她们?” 陆嘉念莫名其妙地点头,奇怪道: “你问这些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想做妃嫔?” 她打趣地随口一问,谁知玉儿竟然一本正经地点头,喃喃道: “是啊......玉儿知道不可能,玉儿就是想想罢了。” 陆嘉念险些笑出声来,被她的心思逗乐了。 又是爱慕少年郎,又是贪图荣华富贵,还要陛下的疼爱......这小姑娘看起来单纯,心思也太多了。 想要三全其美,除非陆言清集三者为一身,一举称帝封她为妃才好。 ......等等,什么? 陆嘉念浑身一僵,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念头乍一想荒谬可笑,但细细琢磨,似乎也不无可能。 起初她就疑心陆言清上赶着当驸马,到底为了什么。 若非荣华富贵,那就只有深入陆氏皇族,才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而他若有夺位之心,最大的敌手并非父皇,而是同样虎视眈眈的陆景幽。 如果他一早就发现陆景幽的动作,再撺掇她斩草除根,岂不是省了很多麻烦? 她就是中间举足轻重的一环,无论如何利用,都不会吃亏。 难怪刚才她想撇清关系时,陆言清会脸色骤变。 彻骨寒意攀上陆嘉念的脊梁,她不禁抱紧双臂,眼底尽是惊惧,从未想过危险竟然离自己这么近。 哪怕这个念头还是太突然,哪怕还有很多疑点,比如前世她没了价值,陆言清还是要杀她......可起码今生的一切,眼下看来都是说得通的。 “玉儿,谁让你进来的?” 陆言清端着新的茶点踏入茶室,看见玉儿的身影后脸色阴沉,冷冷瞪了她一眼,转头道: “殿下莫怪,是臣没有教好下人,她没胡说些什么吧?” “......没有,她随口同我说说话罢了。” 陆嘉念心有余悸地望着陆言清,强忍着心下的寒意回答道。 “那就好,臣方才想过了,虽然有些不舍,但殿下尽孝更为要紧,臣可以等殿下。” 陆言清依然笑得儒雅,但在陆嘉念眼里,就像蛰伏在草丛中的毒蛇,时不时就会咬上一口。 “臣不日就要回越州了,听闻宫中有一场开春赏花宴,能否那时同殿下辞别?” 陆嘉念心底万分抗拒,张口就要拒绝。 可是转念一想,如此一来,她反应就有些太过了。 毕竟是母后那儿走了明路,不留颜面总有些反常。 况且他心思太深,万一还要纠缠,那才是真的难办。 “行吧。” 陆嘉念目光躲闪地应下,匆匆回了漱玉宫。 赏花宴的日子很近,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 陆嘉念这几日茶饭不思,这点心思快要憋坏了,又无人能说。 她相信前世今生相通的知觉,可这种事情说出去只会让人笑话,更是打草惊蛇。 她想过同陆景幽细说,只不过他亦是心思缜密之人,弄不好还要生变,倒不如缄口不提省事。 眼看着赏花宴那日来临,陆嘉念只好把心一横,不安地任由柳叶梳妆打扮。 瞥见陆景幽时不时晃过的身影,她神思疲倦地唤住,主动解释道: “这是最后一回,我以后不见他了。” 金殿藏娇 第37节 “这些话,皇姐为何告诉我?” 陆景幽明知故问,墨玉耳坠在她眼前闪烁晃动,凑在她耳畔压低声音道: “皇姐不是说,你我清清白白吗?我也管不得皇姐私会他人。” 说罢,他得逞般笑着走开,恼得陆嘉念喊了好几声,后来也找不着他。 她今日心烦得很,暂且不理会他,提起精神应对最后一次见陆言清,暗暗祈祷安然度过才好。 筵席之上一切如常,母后与各位诰命客套着,各家公子小姐相互相看,陆嘉念渐渐放松下来,见着陆言清就若无其事地举杯共饮。 酒盏玲珑小巧,她平日里吃十余杯不在话下,可今日不知为何,才三五杯就有些发晕。 陆嘉念头疼地找了个角落顺气,只当是这段时日忧思过度的缘故。 幸好陆言清没有再来找麻烦,后半的筵席未见身影。 她行至御花园,趴在石桌上歇息,静静阖上双眸。 此时,陆言清悄然绕到筵席后院的酒菜处,趁人不备将一包东西抖落进去。 他十分自然地交给宫女,再经转好几手,让人送到陆嘉念面前,藏在阴暗处等着。 陆景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默默接过陆嘉念的酒壶,凑近闻了闻,眸中闪过一丝异样。 但他看了一眼迷糊的皇姐,唇角扬起笑意,本想拿走酒水的手顿住。 看来,已经有人搭好戏台了。 他不接着演一出,真是可惜。 陆景幽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故作不知地替皇姐斟满酒,闪身消失在视线中。 作者有话说: 陆狗:谢谢大哥,这口肉我替你吃了(偷笑) 感谢在2023-04-26 23:58:05~2023-04-27 23:5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5433277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菜豆腐煮的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圈套 ◎“你个混......唔唔......◎ 天色渐晚, 暮霭沉沉,筵席将近尾声,宾客三三两两散去, 其余闲散赏玩之人也都去了前厅。 御花园满地狼藉,宫人推诿着不愿收拾, 躲远了偷懒, 一时间人迹寥寥。 陆嘉念悠然转醒,揉着眼睛在无人活动手脚,甩了甩浆糊般发蒙的头脑, 只当是许久未饮酒,酒量倒退了不少。 她听着逐渐远去的喧闹声, 顺手端起斟满酒的杯盏跟上去。 小道上空无一人,她又在这儿活了两辈子,自认熟门熟路。 故而毫无防备地漫步,思绪亦是十分闲散。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陆言清不知何时朝她靠近, 模糊的身影莫名带着压迫,但走近一瞧,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温雅, 仿佛并未有所不同, 举起杯盏道: “殿下真是好兴致, 可惜如此美景,臣此后再难见到了,这杯酒敬殿下。” 陆嘉念一看到他就戒备起来, 酒意醒了三分, 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 靠在假山上稳住身形。 见他没有再向前挪步, 她心底才稍稍松了口气,敷衍地点点头,出于礼节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他们一前一后走着,始终保持距离。 陆嘉念时刻警惕,可没一会儿就神思涣散,不仅无法留心身后的脚步声,甚至连眼前都一片模糊,好似层层倒影交叠。 她的呼吸愈发短促焦急,不得不扶着山石停下歇息,身子也不受控制般绵软无力,靠着石壁缓缓滑落下去。 “殿下这是怎么了?臣帮您吧。” 陆言清不觉间站在她身侧,双手先是拉住她的衣袖,随后悄无声息地朝上摸索,掌心覆于她十指之上。 他的身躯显然歪斜,极力凑上前来让她倚靠,眸中光亮说不出的怪异。 陌生冰凉的触感袭来,陆嘉念陡然间反应过来,唇齿间的甜腻愈发不对劲。 不像常饮的琼浆玉液,而像前世催人情动的暖情酒。 再次抬眸,陆言清更为迫切地与她十指相扣,笑容也变了味,冷冷地看着猎物上钩。 “放肆!本公主是你能碰的?” 陆嘉念顿时一激灵,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力气,扬手朝陆言清打去。 “啪”的一声,她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清脆利落不带半点犹豫,通红的手掌印留在他文弱发白的脸颊上。 在她恼怒的目光中,陆言清诧异地捂着面容,未曾预料地愣怔片刻,儒雅模样如同撕开裂口,很快被不甘和愤怒取代。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陆嘉念,使劲攥住她双手,不由分说地将她按在身体里,不屑道: “殿下以为做得了主吗?臣已经调走所有宫人,你逃不掉。“ 陆嘉念方才一下子用完所有力气,如今再也使不上劲,只能徒劳地在他怀中挣扎,咬牙切齿地叫喊。 “殿下最好配合点,也能少受些痛苦,过了今日,殿下每夜都要这样受着。” 陆言清试图撕开陆嘉念的衣衫,清俊文雅消失殆尽,愤恨道: “驸马只能是我,殿下只顾着自己心意,臣可不是如此。” 说着,他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只差一点就要扯开陆嘉念衣襟上的盘扣,却忽然颈间一凉,所有动作都被迫停止。 冷厉的刀刃划下浅浅血痕,陆景幽闪现在他身后,逗弄垂死挣扎的老鼠般,故意不伤及喉管,雕琢出数道痕迹,疼得陆言清倒吸凉气,恐惧地松开手。 “是吗?” 陆景幽敏捷地搂住陆嘉念,将她安稳揽入怀中,匕首仍然抵着陆言清的咽喉,笑容深深道: “你想当驸马,那就看看是你命硬,还是刀剑更硬。” 他又毫不留情地划下伤口,鲜血顺着陆言清的领口向下流淌,染得心口通红,吃痛的惨叫在耳畔响起。 陆嘉念晕乎乎地闭着眼睛,等待着无法反抗的命运。 但熟悉的檀木雪松香钻入鼻翼,坚实宽阔的胸膛格外安心,强劲的心跳也将她拉回从前。 这是......陆景幽? 她睁大杏眸扬首望着,不可置信地用双手摸索,直到被他一把按着脑袋埋入心口,才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气息。 尽管药效还在发作,陆嘉念却没来由的安定不少,暂且静静靠在陆景幽怀里。 “别以为无人知道你的动作,趁早死了这条心,否则绝不容你。” 陆景幽意味深长地晃荡着匕首,话中有话地盯着陆言清。 表面上是指觊觎陆嘉念之心,但深层意味,陆言清乍一想就明白过来。 应当是他这段时日搜罗燕北旧部,企图下手清剿,可最终没有得手,后来才撺掇陆嘉念对他斩草除根。 “那又如何?你敢杀我吗?” 陆言清毫不掩饰眼底的轻蔑,挑衅般迎上陆景幽的匕首,嗤笑道: “再无辜也是罪臣之子,你若杀我,谁能保得住你?” 然而这话落在陆景幽耳中,非但没有威胁,反而惹他发笑,眉眼都弯了起来。 从来无人保他,他亦无需任何人保护。 如今的一切,只不过是时机未到,以及有些贪恋罢了。 “我向来成全寻死的蠢人,你该庆幸今日走运。” 陆景幽挺直了脊梁,个子比陆言清高了不少,自然而然地俯视着弱小无能的蝼蚁,当着他的面轻抚怀中药性难耐的娇人儿,声音缱绻道: “皇姐见了死人会害怕,我不想吓到她。“ 话音刚落,一片混沌的陆嘉念似是有所感应,恰如其分地蹭了蹭他的心口,如同乖顺漂亮的狸猫。 陆景幽爱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擦拭干净沾满血迹的手指,才小心翼翼地抚摸脸颊。 这一幕刺得陆言清双眸生疼,脸上的手掌印也更加火辣发烫。 太可笑了。 堂堂嫡亲公主,宁可毫无保留地依恋罪臣之子,也不愿给他半点好脸色。 那一巴掌下手太狠,打碎了他的自尊自傲,简直是赤裸裸的侮辱。 他冷冷地扯动嘴角,逞能地摆出无畏模样,压着牙根道: “你等着,世事不会如愿的。” “好啊,我等着。” 陆景幽悠然闲散地接话,分毫不见畏惧担忧,反倒是好奇接下来的好戏该怎么唱下去。 此情此景,陆言清再也承受不住,憋闷得一口气险些上不来,遮掩着留下巴掌印的脸颊离去了。 陆景幽并未将他放在眼里,照样抱着皇姐向前走,直到怀中传来动静。 “你、你放我走......” 陆嘉念一丝意识尚存,不愿光天化日如此亲密,目光朦胧地呢喃道: “方才多谢了,其余不用你管!” 陆景幽动作一顿,眸中含笑地“啧”了一声,轻叹道: “皇姐可真是无情,刚利用完就想走吗?” 他紧紧拥住她,双手不安分地四处游移,似有似无却处处是要害,惹得陆嘉念按捺不住地轻哼出声,加之药性发作,体内仿佛岩浆翻涌般难耐。 金殿藏娇 第38节 而陆景幽极有分寸,每次都在帮她纾解之时,又挑起另一团火焰。 如此一来,非但没有好受些,反而更为浑身发烫。 就在她快要沦陷其中之时,陆景幽忽然抽开手,淡淡道: “罢了,皇姐想走就走吧。” 所有的快意登时消失,陆嘉念轻微颤抖,双颊绯色如同晚霞般昳丽醉人。 她下意识还想索取,脚步不由自主朝着陆景幽走去,却在快要贴上去时,被那一丝理智拉了回来。 不行。 她这是在做什么? 平日里陆景幽调戏撩拨也就罢了,她就当逼迫之下没有发生,可她怎能主动索求于他? 她发过誓,此生把他当做自己的弟弟,决不能给他妄念,以致于重蹈前世覆辙。 陆嘉念掐红了掌心,逼着自己转头离开,朝着前厅跑去。 母后在那里,所有宾客都在那里,她一定可以忍住,陆景幽也不敢当众做什么。 药性在奔跑之后愈发猛烈,她的腿脚绵软无力,刚刚行至前厅的层层屏风帘幕后面,终究支撑不住地扶着墙壁急促喘息。 身体越来越热,所有的衣衫都成了累赘,她恨不得找个冰窖将自己埋进去。 陆景幽不慌不忙地跟着她来到前厅,早有预料般勾起唇角,伸手将她捞入怀中,用微凉的身躯替她缓解。 望着皇姐阖上双眸享受的模样,他又不动声色地探入松垮领口。 他的掌心温热,但对于快要燃烧的陆嘉念来说,依然如同盛夏冰块般舒服。 这冰块很是懂事,先是在颈间摩挲滑动,再缓缓向下挪动,划过起伏的锁骨和肩膀,颇有耐心地逗留着。 随后是平坦的心口,以及再深处柔软起伏的玉桃与蕊珠。 陆嘉念终于纾解了些,气息稍稍平稳,脸颊贪恋地在冰块上摩挲着。 冰块似乎受到了鼓励,力道比方才还要大,渐渐地肆无忌惮,出其不意地掐住樱珠,疼痛与快意同时攀上顶峰。 陆嘉念忍不住嘤咛出声,神思回来几分,低头一看才发现陆景幽在做什么。 她震惊地屏住呼吸,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安然领受,甚至沉溺其中,无措地惊叫一声。 “你个混......唔唔......“ 所有叫声被强势的吻封住,灼热的气息喷洒在面容上,脑袋被他死死按住,连一丝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那一点动静还是传到了前厅,母后疑惑地站起身,缓缓向这儿走来,温声问道: “谁在那儿?怎么回事呀?” 陆嘉念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决不能让母后看到这副模样,更不能让母后看到她与陆景幽的一切。 她死命用发软的拳头捶打陆景幽,试图让他快些收手,心急如焚地乱踢乱打。 奈何这人不在乎似的,不仅换气后加深了吻,还惩罚般咬了她一口。 直到母后就要绕过屏风走到面前,陆景幽才意犹未尽地尝尽香甜,轻松将她横抱而起,快步离开了前厅。 人迹罕至的小径中,陆嘉念胡乱动弹,好几次差点摔下去,只能咬牙切齿地抱紧他的脖颈,凝视着他愈发满足和期待的笑意,呜咽道: “你带我去哪儿?到底要做什么......” 陆景幽垂眸轻笑,俯首吻去她眼角泪珠,声音低沉幽深道: “皇姐别急,当然是去一个更有意思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陆狗:汪汪,汪汪汪......(忙于啃骨头,无法描述) 开奖啦!让我康康是哪几个宝贝中奖啦~ 抽奖每个月开一次嗷!没中奖的宝贝下次还有机会滴!今天又是倒贴写文的一天tvt 感谢在2023-04-27 23:57:21~2023-04-28 23:5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菜豆腐煮的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抚慰 ◎“皇姐,这是你自找的......”◎ 石子路坎坷不平, 陆景幽的脚步难免颠簸,连带着怀中之人也不安地动弹。 轻微的震颤连绵不断,潮水般蔓延至陆嘉念的每一寸肌理, 亦侵袭着她为数不多的理智,体内的热浪翻涌而上, 不可抵挡。 她如口干舌燥之人望见水源近在眼前, 却偏偏不能触碰,只能克制地靠近蹭一蹭,舔舐水滴解渴。 陆景幽发现了她的小动作, 轻快愉悦的笑意不禁溢出,听得陆嘉念愈发无地自容, 赌气般逼着自己忍住,闷哼一声埋在他的颈窝里。 “皇姐,快到了。” 陆景幽轻抚她的脊背安慰,加快脚步在暮色中疾行。 不一会儿,颠簸和震颤终于消停, 陆嘉念安然落地,浑身绵软地扶着墙壁喘息。 睁开双眸,入眼是一片蒸腾弥散的水雾。 清澈温暖的汤泉池中飘荡着花瓣, 屏风隔开的床榻上齐备浴巾和衣衫, 奢华殿内空无一人......这不是瑶仙池吗? 到这儿来......做什么? 陆嘉念疑惑地直起身子, 未走几步就无力地落入一个怀抱。 拨开雾蒙蒙的水汽,陆景幽深沉俊容映入眼帘,烛火般明亮的眸光中, 满含缱绻玩味。 热气蒸腾而上, 闷得她浑身更为火热难受, 陆嘉念迷迷糊糊地倚靠在他身上, 只觉得那股热意盈满身躯,直冲头脑而去。 她勉强推开环住她的手臂,最后一丝理智被吞噬殆尽,按捺不住地褪去披风和外衫,只留下一件轻纱里衣才稍稍好受些。 陆景幽饶有趣味地观赏着,不阻拦也不上前帮忙。 直到她连里衣也嫌累赘时,才漫不经心地贴紧她滚烫的身躯,指腹极为轻微地在她身前游荡,惹起阵阵酥痒,勾唇道: “原来......皇姐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陆嘉念意识模糊,眼前的一切似真似幻,唯独耳畔的声音听得清晰,恍然间觉得这话熟悉无比。 前世,陆景幽时常逼她喝下暖情酒,亲眼观赏她如火焚身却又咬牙克制的模样,再恰到好处地拨弄着要害之处,惹得她不得不上前索取。 “皇姐向来冷淡,如今忍不下去了吗?” “朕可以给你,但皇姐要自己来。” 陆景幽笑得满意又期待,声音中尽是引诱,勾着她咽下羞耻与屈辱,低吟着主动渴求取悦。 起初她不到万不得已绝不顺从,将掌心掐出一道道血痕,每回完事都羞愧不已,心底背负着对尊严的罪孽。 后来次数多了,她便不再苛责自己,找到了合适的借口。 既然陆景幽将她当做暖榻玩物,如此百般逗弄,她也不必太过当真。 难受忍耐至此,她亦可将他当做纾解器具,用完就抛之脑后。 总之,到了这一步,谁也别想太好过。 陆嘉念满面红云,唇瓣鲜艳莹润如盛放海棠,盈盈眸光似是一池化开的春水,扑闪时清媚动人。 她辨不清究竟是梦还是真,只觉得少年的身形与神色,与前世如出一辙。 甚至连指腹划过肌理的力道,还有敏感的震颤都极为相似。 体内的热意愈演愈烈,她再也想不得那么多,全当这是一场梦,扬起唇角妩媚一笑,攀上陆景幽的颈,吐气如兰道: “那又如何?难道你不想吗?” 相拥的身躯明显一僵,陆景幽呼吸凝滞片刻,随后变得急促不少,眸光比方才更为幽深,眼底闪过几分意外。 垂眸凝视,怀中之人巧笑嫣然,杏眸褪去慌张胆怯,丝丝媚意勾人心弦,清甜芬芳触手可及,忽远忽近地邀请他品尝。 柔夷般的手指轻抚他的脸颊,流连地描摹出他的眉眼,最终戏耍般停留在他的唇间点了点,香软樱唇一寸寸朝他靠近,刹那间近在咫尺。 这是皇姐第一次主动亲近,陆景幽的心绪顿时凌乱起来,兴奋欢愉与无法掌控的失衡感相互冲击,让他的心跳沉重有力地撞着心房。 他深深凝望,根本做不到拒绝,侧首便要迎上去。 可是,就在双唇相触的那一瞬,他忽而发觉皇姐的目光有些奇怪。 水光潋滟,婉转撩人,如痴如醉般扣人心弦,却又藏着玩味与戏弄,仿佛他才是被利用的猎物,隔着薄雾般看不清晰。 不像是看他,倒像是透过他,看着另外一个人。 陆景幽心脏一紧,如同一夜好梦硬生生被噩梦打断,强烈的不安猛然上涌,拧眉将食指抵在皇姐的唇瓣上。 他极力稳住呼吸,细细捧着她的脸庞端详,粗糙的指腹摩挲而过,声音微颤道: “皇姐,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话音刚落,陆嘉念就很是认真地点点头,对着他左看右看,轻笑着趴在他颈窝,笑声银铃般清脆悦耳。 见他一副心有疑虑的模样,她愈发来了兴致,嗷呜一口咬在他的喉结上,齿尖调皮地来回划拉,含糊道: “除了你,还有谁?” 还有谁会像他一样狠厉决绝,有谁会这般恶劣玩味,有谁会如此狠狠欺负她,以至于消磨羞耻和尊严,彻底沦落至此。 这个混蛋,还有脸问。 她今天非要让他不如意,非要欺负回来不可! 颈间传来轻微刺痛与阵阵快意,陆景幽不禁闷哼,沉溺般按紧她的脑袋,逼着她再次加深。 这个回答让他放心些许,暂且不去想乱七八糟的疑问,只想永远留在当下。 陆嘉念灵巧地晃荡双腿,紧紧缠在他的身上不动弹,双手不住地四处游移,缓缓从心口滑到腰间匕首。 她毫不停顿地一路向下,触碰到了另一把坚硬烫手的匕首,温热掌心覆于其上。 金殿藏娇 第39节 “皇姐,这是你自找的......” 陆景幽身形微颤,加重了力道抱着她,声音低沉克制,仿佛即将离弦的箭矢。 “哦,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陆嘉念浑不在意地应声,似有似无地触碰那把匕首,趁着趴在他肩膀的间隙,悄悄翻了个白眼。 说的好听,之前有哪次是她自找?结果不都是一样? 她才不信,他会产生克己复礼的念头,索性不乖也罢。 “皇姐,日后还有很多次,我今夜教你宽衣。” 陆景幽无奈地揉了揉怀中的脑袋,一本正经地执起她的手,环抱着放在腰封打扣上。 “啪嗒”一声,他还未一步步演示,腰封就被陆嘉念十分熟练地解下来。 紧接着,她三两下褪去他的外衫,层层叠叠有条不紊,甚至比她自己的衣衫更为熟悉。 一眨眼的工夫,陆嘉念就做的极好,好到像是练习了千百遍,完全不需要他教。 不仅如此,她还邀功似的仰头扑扇着睫毛,倚在心口掩唇而笑,道: “怎么,我做的如何?” 陆景幽登时脸色一沉,连眼底的笑意都消失殆尽,如临大敌般盯着一无所知的皇姐,心间莫名涌上危机和酸涩。 他控制不住地冲上前去,一把捏住皇姐的下颌,死死攥在掌心,眼尾泛红地质问道: “谁教你的?你......还有过别人?” 陆嘉念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咬了他一口才堪堪逃离,眸中水光愈发迷离朦胧,委屈地蹙眉道: “分明都是你逼的,你、你还问!” 一提到此事就来气。 她连自己的衣带都理不清,怎么可能天生这么熟练? 还不是陆景幽,每回做的不好就整夜磋磨惩罚,日夜亲自传授,害得她不敢不用心。 陆景幽疑惑不解地搂着她,脸色又难看了不少,想不到合理的解释。 他何时逼皇姐了?就连提起教她,这也是第一回 吧? 倏忽间,他想起方才皇姐看他的目光,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除非,皇姐曾经同他人亲密无间,不该做的都同那人做过,分离之后,把眼前的他当做是那个人了。 无论真假,光是想到这个念头,陆景幽都按捺不住翻涌侵袭的怒意。 他的心口起起伏伏,只想把皇姐据为己有,最好锁在身边,让她的一切都只能属于他。 没关系,很快......很快就是如此了。 陆景幽阴沉的面容破开一丝笑意,步子闲散地行至皇姐身边,抱紧她后身子一斜,双双坠入瑶仙池中。 “哗啦啦”的一阵响动,温暖泉水尽数激起,溅落了满地水珠,打湿了二人的衣衫和发梢。 陆嘉念生怕被呛到,稳稳趴在陆景幽的肩膀上,却被他使坏地带着一起没入水中,轻纱里衣与小衣全部湿透,若隐若现地贴在身上。 藕粉小衣绣着含苞待放的海棠,半拢着身前玉桃,隐隐窥见身侧玲珑,以及花蕊中央的樱珠,素色轻纱在池中飘荡,落满了芬芳花瓣,恍若梦境般轻盈。 陆景幽迫切地拥住她,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融入骨血,故意在她身上点燃星星之火,一点点试探着她的敏感之处。 水珠从发梢滴落,顺着衣襟滑入小衣,陆景幽亦是一路追随,含笑将海棠置于掌心。 二人的体温都在不断攀升,陆嘉念渐渐感受不到舒坦,觉得陆景幽不似冰块凉快了,连泉水都跟着发烫起来。 她热得发晕,下意识想要逃离,圈住她的力道却越来越紧。 唯一可以发出声响的唇瓣,亦是被他死死封住,只有喉咙里能低声呜咽。 这些还算可以忍受,陆嘉念并未太过抵抗,直到身下骤然滚烫,那把匕首抵了上来。 “皇姐......可以吗?” 陆景幽压着声线靠在她耳畔,低声问道。 此话一出,陆嘉念猝然一惊,眼底恢复了几分清明。 不对......这种寻求她心意的话语,前世的陆景幽从不会说。 他有所需求之时,定会不管不顾地磋磨,根本不会这么问。 因为问了也无用,她从未允许过。 陆嘉念赶忙动弹几下,水流是温热的,陆景幽是真实的,她是活生生的。 所以......她又糊涂了! 方才的药效太过猛烈,她脑海中分不清虚实,完全不知道做了什么。 “不......不行!” 陆嘉念脊背发凉,清醒过后使劲挣扎,陆景幽却沉溺其中,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甚至用匕首抵住缓缓摩挲。 她的心绪刹那间凌乱如麻,失控的无力感猛然袭来,恍然间觉得一切又回到了最初。 情景极为相似,可似乎又有什么发生了微妙变化。 听到否定之后,陆景幽动作一顿,继而比方才更快了,仿佛在惩罚着她一般,压抑道: “皇姐知错了吗?” 他含笑抬眸,纤长眼睫上挂着水珠,眸光如从前般纯澈乖顺,行为却截然相反,凑在她耳畔低语道: “可现在忍不住的,是我呢。” 作者有话说: 陆狗:原来我只是个替身(吃醋ing) 皇姐:(超大声)吃醋对象是你自己啊喂!别那么狗不就好了......(无语) 感谢在2023-04-28 23:52:24~2023-04-29 23:5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2225194 14瓶;白菜豆腐煮的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缓解 ◎“皇姐,我来吧。”◎ 热气氤氲, 模糊了陆嘉念的双眸,晶莹水滴顺着脸庞滑落,与满池春水融合, 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用尽力气挣扎,不经意间撞上那把匕首, 不得不收回力道, 白皙双颊透着桃红,眸光躲闪不及。 正因为有所顾忌,她试了好几回都未成功, 反而撞得愈发频繁,明显感受到匕首更为坚硬发烫, 抵得她心慌意乱。 “别这样......方才是我不好。” 陆嘉念不敢回想自己所做作为,看着陆景幽沉醉其中的模样,心底的羞愧如山洪倾泻,唇瓣都快咬破了,狠狠心腼着脸, 欲哭无泪道: “你、你能不能收回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陆景幽死死将她按在怀中,逼着她严丝合缝地紧贴,细碎的吻落在她的颈间, 深深舒出一口气, 难受地拧眉道: “皇姐为何不想了?” 他始终心存疑虑, 特别是思及皇姐的目光,还有过分熟练的宽衣动作时,疑心和嫉妒在阴暗的角落肆意生长, 宣泄般又契合几分, 在她耳畔幽幽道: “若我说不能, 皇姐又能如何?” 陆嘉念被他掌控着, 火热近在咫尺,猝不及防地与其紧紧相贴,逼得体内刚消停些的热意再次上涌,叫嚣着占据她的身躯。 她使劲压住喉咙里的低吟轻哼,如濒死之人抓住稻草般,拼命留住那一丝理智,眸光闪烁道: “不如何,但是,我不想恨你......” 说罢,陆嘉念才意识到,她竟是哽咽不已。 此生与陆景幽朝夕相对的一幕幕在眼前划过,他们相依相伴走了那么远,怎可能毫无感情? 她今生,其实想好好将他留在身边,甚至为他放弃婚事。 但她知道,如果陆景幽此时毁她清白,她一定会恨他。 恨他觊觎之心昭然若揭,恨他之后仍然会夺了皇位,将她困于金銮殿磋磨。 更是恨自己心软无能,在命运面前毫无反抗之力,白白浪费今生机会。 她不想恨陆景幽,因为她确实能感受到前世今生并不相同。 无论是他,还是自己,都已经悄然改变。 他们不该如此,也不能如此。 陆嘉念侧眸,望着眼前笑容玩味却愈发放肆的少年,千言万语说不出口,悔恨纠结的热泪顿时盈满眼眶,断了线的珍珠般垂落。 这段时日所有的心疼、隐忍、触动和心跳,都在此时伴着热意冲击头脑,让她一时间招架不住。 她趴在陆景幽的肩头,索性纵着自己与他相拥,泪水顺着他的肌理滑落。 相比于发烫的身躯,皇姐的泪珠算得上清凉。 陆景幽稍稍清醒几分,喉结滚动,下意识轻抚着怀中抽泣的娇人儿,如同给猫咪梳毛。 待到皇姐好受一些,身躯敏感地随着他的抚摸颤抖时,他才忍耐地收回手,吻去她眼角泪珠。 他不是第一回 看见皇姐哭,但从未见她哭得这般伤心遗憾。 好似一切都要彻底失去,好似他夺走的除了清白之外,还有皇姐更为在乎的东西。 尽管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眼看着皇姐如此落泪,他难免心疼。 陆景幽的心绪跟着一同凌乱,不同的念头在脑海中争执不休,许久也没有结果。 他贪恋地抱紧皇姐,轻轻摩挲温软香甜的身躯,咬牙阖上双眸,颤声问道: “那......皇姐会爱我吗?” 金殿藏娇 第40节 话音刚落,陆嘉念微微一滞,泪珠蓄在眼眶之中,杏眸朦胧地眨了眨,在心底一遍遍问着自己。 会吗?她给不出答案。 但她清楚,今生的陆景幽很重要,比任何人都要特殊的存在着。 陆嘉念吸气稳住声息,攀着陆景幽的肩膀,主动在他脸庞上啄了一下,轻声道: “总有一天,会的。” 陆景幽敛起眉眼,低垂的长睫遮掩住微微泛红的眼尾。 他暗中攥紧掌心,几乎快要刺破皮肉,才逼着自己按捺住,抱着皇姐浮出水面,稳步朝池边走去。 干净的浴巾和衣衫早已齐备,陆嘉念绵软无力,只能任由陆景幽替她更衣。 湿透的轻纱里衣被他换下,随后是那件绣着海棠的小衣,还有其余衣裤。 他一寸寸擦拭着水珠,力道时轻时重,连每一处角落都不放过,尽管他明知不可触碰。 算算时辰,药效应当在此时挥发到顶峰,加之方才情绪起伏,动作又大,效果更上一层楼。 陆嘉念自然感受到体内的变化,起初尚能面色如常地忍耐,松一口气地告诉自己,总算把陆景幽稳住了,后面应当无碍。 谁知,她竟忘了还有这一步。 再无心的触碰落在她身上,都犹如火上浇油,更别提他每一下都恰到好处,精准浇在火源之上。 “我自己来就好,你退下......” 陆嘉念忍无可忍地夺过衣衫和浴巾,未曾想手上没有力气,不仅再次沾上水珠,险些连衣衫也打湿了。 幸好陆景幽及时接住,幽深眸光含笑般望着她,好似怀疑她行不行。 事实证明,确实不太行。 陆嘉念脸色通红,认命地闭眼不看,权当没发生过此等荒唐之事。 可是,轻柔的指腹划过软肉,陆景幽细心地帮她系好衣带,摆弄着藕臂穿上里衣,酥麻痒意阵阵袭来。 她等到一切消停后才睁眼,未曾想陆景幽竟是毫不避讳,正在她面前更衣。 平日里瞧着清瘦的身躯坚实有力,跳动烛火勾勒出清晰线条,从腰腹到脊梁,蔓延着向下...... 陆嘉念深吸一口气,目光错乱地转过头,不敢再看下去。 身后传来陆景幽意味深长的笑声,听得她愈发无地自容,羞恼地揉着衣角,怪自己又中招了。 前世夜夜坦诚相待,她还有什么没见过?方才都到了那一步,竟然还会不好意思。 真是可耻,一定是他太卑鄙了。 陆嘉念愤愤不平地锤了一下床板,抵挡着再次侵袭的热意,转身弄出些窸窸窣窣的声响,掩饰嘤咛轻哼,气息不稳道: “可以回、回去了吗? “皇姐打算这样回去吗?” 陆景幽好似早就看破,衣衫齐整地环着双臂,饶有趣味地望着她。 委屈无奈的哼唧声传来,床上之人极力隐忍,无论如何也不愿张口。 他三两步走上前去,眉眼弯弯地俯下身,附在耳畔道: “皇姐,我来吧。” 闻言,陆嘉念杏眸微张,抗拒地摇着头,裹紧小被子往角落里缩了缩,耳根都散发热气。 “皇姐放心,方才你把我当什么,现在便是什么。” 陆景幽的声音沉稳安定,恢复了平时深沉冷静的模样,让陆嘉念半信半疑。 方才她迷迷糊糊,以为自己身处梦境,想把前世的他当做纾解器具。 但今生,连她自己都不愿意,他又会如何? 在她的注视下,陆景幽用洁净丝帕包裹在修长手指上,面色不变。 瑶仙池外,月下牡丹开得娇艳欲滴,深夜的露珠缀于其上,顺着茎秆滑落,打湿了花瓣边的绿叶。 春日里水汽重,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亦是沾染露水,只待清风一揉,便会顺流而下。 直到夜幕深沉,灯火幽微,陆嘉念才觉得浑身舒坦,犹如山间奔腾欢悦的小溪。 她意识模糊,朦胧间沉沉睡去。 这一觉踏实安稳,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陆嘉念睁开双眸,发觉自己躺在漱玉宫的床榻上,并非身处瑶仙池。 “殿下仔细头疼,喝些汤药缓缓吧。” 柳叶守在床边,贴心地温着醒酒汤,边服侍她更衣起身,边道: “昨夜殿下吃醉了酒,去瑶仙池泡汤也未同奴婢说,害得奴婢好生担心。” “哦......我、我忘了。” 陆嘉念听她提起瑶仙池,顿时整个人都清醒了,脸颊下意识微微泛红,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记得昨夜睡过去了,是如何回来的?” “奴婢派人寻了大半皇宫,好不容易才找到。” 柳叶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停下手上的动作,凑上前来关切道: “殿下的脸色怎么还是发红?难不成是酒性没过?不如请太医来诊脉吧?” “没什么,不妨事。” 陆嘉念轻咳一声遮掩,心底捏一把汗,故作镇定的梳妆用膳。 身上衣衫完整,身下亦无撕裂之痛,除了依然有些无力,其余一切如常。 看来昨夜陆景幽终究没做什么,只不过...... 陆嘉念瞄了一眼桌上的手帕,正是昨夜用过的,还残余着点点水渍。 她呼吸一滞,狠狠被清汤呛到了。 屋外阳光温熙,院子里百花盛放,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穿梭其间,漫不经心地给花浇水。 陆景幽当着她的面,若无其事地轻抚盛放的牡丹,抖落花瓣水珠,抬眸朝她勾起唇角。 这......什么意思? 陆嘉念愣怔片刻,忆起昨夜之事后,渐渐有些明白,又羞又恼地瞪了他一眼,赌气般继续用膳。 她愈发看那条手帕不顺眼,干脆把头埋下去,好似膳食美味到让她不能分神。 这种东西,昨夜就应该彻底销毁,她不信陆景幽思虑不到这个。 故意的,他故意的! 陆嘉念使劲扒拉着米饭,筷子扣得细瓷小碗“砰砰”响动,听得陆景幽笑意更深了。 二人默默僵持不下,崔嬷嬷忽然从殿外跑进来,鬓边白发都凌乱了,慌了神般跪下请罪,焦急道: “殿下快收拾一下,陛下马上要召见您!” “好端端的,父皇见我作甚?” 陆嘉念咬着筷子侧首,浑不在意地咽下食物,不解地凝眉发问。 许久以来,她与父皇多有不快,见了面就父女不睦,甚至到了争吵不休的地步。 上回得知父皇利用她和亲后,这点本就不深厚的亲情,彻底破碎不堪,她与父皇都默契地互不相见。 如今除非有大事,否则父皇根本不会在她身上浪费心神。 “殿下还记得,前段时日有意招为驸马的陆公子吗?” 崔嬷嬷愁容满面,皱纹又多了好几条,捶胸顿足道: “分明殿下都回绝了,他竟是求到了陛下面前,还说可以用南越十四州做聘礼,陛下看样子是松口了。” “什么?” 陆嘉念手中的筷子落地,诧异地站起了身。 南越十四州,那是大梁与宁国交界之地,不仅地势险要,还十分富饶,只不过多年地界划分不清,一直被宁国强行霸占。 若能收回此地,每年赋税能多不少,还占据要紧关卡,宁国多有忌惮,就不会轻易出兵了。 前几年父皇就有意攻打,奈何权利分散,体力不支,一直拖到了现在。 但是陆言清一族扎根越州多年,想必对边境之事了解不少,同宁国人亦有关系,若是他们愿意出手,那还真不好说。 只要能解决宁国大患,把她嫁给他国国君,与嫁给宗族子弟,有什么区别呢? 陆嘉念嘲讽地笑出了声,跌坐在椅子上。 父皇不是嫁女儿,是卖女儿啊。 “殿下,快去吧!”崔嬷嬷不忍地催促道。 话音刚落,“哗啦”一声脆响从院子里传来。 陆景幽打翻了陶瓷花盆,碎瓷片散落满地,有的留在掌心,划破了他的皮肉。 他身形微颤,鲜血顺着手掌流淌而下,滴在零落尘泥的牡丹花瓣上。 作者有话说: 陆狗:皇姐,听我说谢谢你,吃饱了再发疯(假笑) 这次真的是强取豪夺倒计时了,我发誓! 感谢在2023-04-29 23:54:06~2023-04-30 23:5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菜豆腐煮的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金殿藏娇 第41节 第32章 婚事 ◎“放开她。”◎ 马车缓缓停在养心殿前, 陆嘉念攥紧团扇,掌心冷汗打湿了檀木手柄,磨蹭许久才深吸一口气, 步履沉重地登上石阶。 殿内难得的亮堂,所有帘幕尽数拉起, 春日天光透过窗棂照进来, 投射在父皇明黄的长袍上。 他的气色比先前好了许多,半白的长发高高束起,不必扶着桌沿亦能站住身子, 眸中浑浊之色褪去不少,只残余着浅淡迷雾。 “念儿, 来,到朕跟前来。” 父皇朝她招手,慈祥清明的笑容在苍老的面容上绽开,看得陆嘉念发愣。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儿时, 父皇时常这般朝她招手,当着所有人将小小的她抱在怀里,昭示天下这是他最尊贵骄傲的女儿。 只不过, 蕊夫人过世后, 父皇精神大不如前, 日渐消沉下去,根本无心顾及儿女。 陆嘉念心头一酸,尽管明知这是最后的温存, 还是一步步走上前去。 “让朕好好看看......” 父皇干枯的手抚过她的脸庞, 摩挲着她的手背, 眼底闪过赞叹的光芒, 如同打量一件让他满意的物件,声音沙哑道: “日子过得真快,才三五年工夫,念儿就出落得这般标致,是时候给你挑一门好亲事了。” 陆嘉念脊背发凉,额角沁出冷汗,悄然将手掌抽回来,僵硬地扯动嘴角,苦笑道: “父皇上回不是说,儿臣年纪尚小,要多留几年再出嫁吗?” “那是先前的事情,你当时极力抗拒,还举荐陆言清为驸马,没忘记吧?” 父皇的笑容更加意味深长,越看越心悦地点头,呷一口清茶道: “你们情投意合,如今他愿意用南越十四州做聘礼,想必对你情根深种,朕会成全的。” 陆嘉念心口一紧,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脸庞血色褪尽。 那时情急之下,她蒙在鼓里才会如此。 说出那番话也是为了试探父皇,未曾想会成为他的利刃。 但父皇今日面子上做的好看,她不好主动撕破脸,思忖之后讪讪道: “话虽如此,父皇还是要替儿臣多留心。 毕竟南越十四州非同寻常,不如等他送到父皇手里,到时候再赐婚也不迟。” “朕自有分寸,正是因为此地险要,他们越州一脉会折损颇多,所以同朕立下状子,待你嫁过去安定民心,两年之内必定双手奉上。” 父皇将一张按着手印宣纸递到她面前,皱纹随着笑意加深,仿佛做了一场极为划算的买卖。 陆嘉念接过卖身契,反复看着白纸黑字,心底不禁冷笑。 她曾以为,只有穷困潦倒的爹娘会为了几升米卖了亲生骨肉,谁知天家富贵,贪婪残忍更甚于贫民百姓。 不过仔细思量,这张契约状未必是假,而是陆言清算得太准。 他料定父皇心头刺是宁国边患,亦知他淡漠亲情,无论是谁,只要能解决疑难,父皇绝不会吝惜送个公主。 若他当真觊觎帝位,认定坐上龙椅之人是他自己,那么南越十四州终究是他的,只不过拐个弯,让父皇多霸占些时日罢了。 这笔买卖看似损耗极大,实则一分不亏。 她现在嫁过去,定然不如当初招驸马时尊贵体面。 日后陆言清以她夫君的身份出入皇宫与前朝,打探笼络结交朋党,便利至极。 更何况他以陆氏宗族的身份夺回南越十四州,比日后用帝王之权出兵攻打要和缓得多。 宁国人精明算计,此时更容易退让。 父皇昏聩,多年不理朝政,但她不能引狼入室。 “儿臣不嫁。” 陆嘉念想明白其中道理后,毅然决然地跪在父皇面前,脊梁挺得笔直,直视父皇意外的目光,声音清亮道: “儿臣从未与他两情相悦,此人不堪托付,只怕后患无穷。” 父皇脸色登时一沉,骤然握紧掌中茶盏,怒意上涌使得气息不顺,身形微微颤动,训斥道: “之前你不愿和亲,朕心疼你才定了这门亲事,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闻言,陆嘉念险些笑出声来,讽刺之意无处可藏。 父皇哪里真心疼她?不过是恰好中了圈套,顺水推舟骗她罢了。 可是平心而论,父皇常年闭塞,又不如她知晓前世之事,她理得再清楚,也不能宣之于口。 她敢保证,若她将一切都告诉父皇,不仅他不会相信,还会让太医院严加照看。 陆嘉念憋闷地舒出一口气,最后努力道: “并非儿臣执拗,父皇细想,当初越州一脉亦是皇族分支,如今远离京城,说不定......” “他们不敢。” 还未等他说完,父皇就斩钉截铁地打断,淡淡错开了目光,不知是真看不明白,还是无力考虑长远,轻蔑道: “他们不过是破落户,求亲之时低声下气,极尽谄媚。 朕给他们机会,将你许配给陆言清,那是天大的恩赐,他们应当感恩戴德,怎敢有异心?” 说着,父皇见她不肯死心,又补充道: “朕见过陆言清此人,算得上是青年才俊,相貌堂堂,文质彬彬。 你不要太过挑剔,朕会择吉日赐婚。” 此话一出,陆嘉念那一丝希望彻底湮灭,不甘心地跪在高台下,迟迟不肯领旨离去。 气氛顿时奇怪起来,父皇下不来台,气得脸色红白交错,而她坚决不会重蹈覆辙,只能负隅顽抗。 分明是阳春三月,非但感受不到暖意,反倒如冰天雪地一样手脚冰凉。 良久,父皇似是看破了什么,嘲讽地溢出一声嗤笑,拂袖道: “你不愿嫁,莫不是有心上人了?” 他踱着步子逼近,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的头顶,轻飘飘道: “别以为朕不知道,他藏在漱玉宫中,这段时日与你来往甚密。“ 陆嘉念屏住呼吸,刹那间抬眸相对,脊梁心虚般弯了一寸。 虽然父皇没有指明是谁,可她的眼前瞬间就浮现陆景幽的身影。 “朕不杀他,是留了一丝情面,你不会当真心悦于他吧?” 父皇的目光与平时并无不同,声音和缓中带着探究。 然而陆嘉念听着,心下惊慌无措,仿佛被人戳到了柔软之处,冷汗打湿里衣。 她记得,昨夜朦胧纠缠之时,陆景幽在她耳畔问过一回。 眼下又被直截了当地逼问,连陆嘉念自己都困惑起来。 喜欢他......吗? 陆嘉念前世懵懂,今生忧心,还未体会过何为喜欢。 她只知道此生想留下陆景幽,想朝夕看到他的身影,想与他恣意安稳地度过此生。 或许是有点喜欢的吧。 但她的这份喜欢不够纯粹,他们之间相隔太多,根本不能不顾一切地敞开心扉。 其中最要紧的,便是陆景幽对双亲的心结。 若能完全解开,让他得到应有的一切,说不定还能挽回。 陆嘉念心绪翻涌,脑海中闪过一个荒谬疯狂的念头。 既然燕北侯是含冤而死,前世能证明清白,此生她也想试一试。 她知道父皇在乎颜面,十之八九不会重查旧案,甚至她也会受到牵连。 可她还是想尝试,为她自己,也为陆景幽。 此生她小心谨慎,提心吊胆揣测筹谋,不敢行差踏错,从未真正放肆过。 就这一回,只此一回。 “父皇,他除了出身不好,其余儿臣都很是满意。” 陆嘉念把心一横,鼓起勇气说道: “儿臣听闻当年之事疑点颇多,私自查问后发觉蹊跷,父皇英明神断,不应被小人蒙蔽。 儿臣恳请父皇重新决断,还清白之人公道。” 说罢,空气霎时间凝滞,父皇浑身颤抖,“哗啦”一声摔碎手中茶盏。 他瞳孔微张,浑浊双眸蒙上雾气,踉跄着后退几步,颓然地跌坐在地上,颤巍巍指着她的面门,森冷荒唐地笑几声,仰头道: “好,好啊,你竟敢提此事!谁教你的?是他吗......“ 陆嘉念未曾想父皇会有如此反应,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干脆把这事做到底,硬着头皮道: “他从未提及此事,是儿臣一人所为,公道自在人心罢了。” 沙哑怪异的笑声在养心殿内回荡,父皇所有的慈祥和淡定尽数消失,仿佛燕北侯与蕊夫人永远是逆鳞,一提及便是如此疯癫模样。 他鬓角凌乱,白发顺着苍老面容垂落,松弛眼眶中似有晶莹,却仍然笑得失态又放肆,喃喃道: “公不公道......真的重要吗?他不想反也得反,这是朕亲手定的罪,他这辈子都逃不掉,呵......“ 父皇似是失了心神,转头观赏着孤寂空荡的宫殿,颤声道: “谁让他什么都有,朕偏不让他如意!朕要他永世不得翻身......他死了,一切都是朕的,包括阿蕊......” 陆嘉念听得糊涂,却也懂了几分,当即脑子里”嗡“的一声,心脏被绝望无力死死捏住。 原来如此。 难怪陆景幽执意夺位,难怪他前世今生,无论她如何待他,始终不能抵消心头之恨。 金殿藏娇 第42节 从没有什么平冤昭雪,因为一切都是父皇种下的祸根,他早就知道真相,甚至蕊夫人与他之间另有渊源。 明知不可而为之,是她太天真了,太高估父皇了。 帝王之心何等难测,又是何等阴暗。 哪怕那人是她自幼敬爱的亲生父亲,也终究走到了今日。 可是她又该如何,又能如何? 难道只剩下一条绝路了吗? 陆嘉念一时间难以接受,亦是不愿接受,不可置信地含泪望着父皇,抽泣着摇头。 “来人,把她带下去幽禁,出嫁前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父皇稍稍缓过神,冷冷吩咐道。 门外宫人鱼贯而入,不由分说地拉扯着陆嘉念的手脚。 她不敌人多势众,只能无谓地挣扎,声嘶力竭地喊叫出声。 那些人毫不顾及身份,无情地用布条塞住她的嘴。 陆嘉念心死了大半,绝望阖上双眸,忽然听得大门轻响。 “放开她。” 陆景幽蓦然出现在养心殿内,眸光幽深坚定,修长身影在地上投下阴翳,将她笼罩在内。 他第一次与父皇争锋相对,第一次如此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直视着龙椅之上的男人。 父皇显然怔住,继而干涩酸苦地弯着嘴角。 分明是笑,却比哭更难堪。 他刹那间忆起,当年他将阿蕊锁在密室,燕北侯亦是这般闯进来的。 咳嗽之声响彻宫殿,父皇咳出几口鲜血,意味深长地望着眼前之人。 真是像他,也像她。 陆景幽不会顾及这些,仍然压迫般走上前来,俯视着垂垂老矣的帝王,再次沉声命令道: “放开她。” 作者有话说: 明天差不多能写到抢亲了!激动搓手手~ ps:五月份到啦!我努力参加更新活动,争取日六日万!我是勤劳的小蜜蜂! 第33章 贺礼 ◎“我会亲手奉上。”◎ 宫人戒备地盯着陆景幽, 皆有忌惮之色,手上的力道松了不少。 但他们不敢当面抗旨,只能为难地察言观色, 等着陛下发话。 陆嘉念稍稍喘息,趁此机会挣开控制, 跌跌撞撞地走上前去, 却不知如何插足此事。 解铃还须系铃人,父皇执迷不悟,就算她费尽心思也是白搭, 更没资格劝陆景幽放下。 “那年你才七岁,朕就应当杀了你。” 父皇面色苍白无力, 嘴角残余着点点鲜血,屡屡起不来身,跌坐在冰冷地砖上,咳得撕心裂肺。 “你现在依然能这么做,就像当年对待燕北侯, 不是吗?” 陆景幽冷冷出声,毫不隐藏嘲讽之意,黑沉沉的眸中不见恐惧退缩, 反倒尽是镇定与玩味。 他轻蔑地俯视着白发苍苍的帝王, 侧首嗤笑一声, 坚定道: “但是她,我必须带走。” 父皇浑浊的双眸微张,呼吸片刻间喘不上来, 好似从他眼底窥见一丝执念和心意, 听到笑话般瘫坐在地, 笑声愈发荒唐, 笑得老泪盈满眼角。 他没有应声,眼睁睁看着陆景幽径直走向陆嘉念,一如当年燕北侯走向阿蕊,疲惫地摇了摇头。 岁月不饶人,一切仿佛都在冥冥之中。 宫人们不明所以,无措地面面相觑,终究不敢同陆景幽对抗,埋下头松开手,默默退下。 “皇姐,疼吗?” 陆景幽在众目睽睽之下,半跪在她身前,轻轻查探着发红的手腕和小臂,声音沉稳柔和,一改方才冷厉。 “我没事,你快走吧。” 陆嘉念压低声音,敛起的眉眼中满是焦急,生怕父皇再对陆景幽做些什么。 她扭伤了脚,站起身时身形不稳,扶着梁柱再次催促道: “走啊!” 话音未落,她瞥见陆景幽拧起剑眉,朝她伸出双手。 温热掌心绕过脊背和膝弯,她顿时双脚离地,悬在了半空中,身侧紧贴着坚实胸膛。 众目睽睽之下,陆景幽竟然将她横抱起来。 所有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凝望着二人相依相偎的模样,目送他们一步步离开养心殿,忍不住窃窃私语。 陆嘉念猝不及防地攥紧他的衣襟,在无数视线中低下头,脸颊泛起浅淡绯色。 殿外暖阳微斜,柔雾般笼罩在他们身上,将融为一体的身影拉得很长,清风吹拂发丝,少年的墨发同少女的发梢缠绕在一丝,久久无法分开。 这是陆景幽第一次坦然这么做,仿佛在昭示着什么。 “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这样被他们看见了......不好。” 陆嘉念不敢看周围人的目光,晃荡着双腿向他示意,凑在他耳畔悄声道。 可是,陆景幽非但没有停手的意思,反而双臂发力,将她的小腿也夹紧了不能动弹。 他的步子轻快坚定,眸光在斜阳下灼灼如炬,唇角勾起似有似无的笑意,毫不避讳地迎上所有注视。 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和眼神,于他而言好似一声声道贺,听得他眉眼弯弯,眼底尽是享受和心悦。 “他们负你,我不会。“ 陆景幽微微俯首,与怀中之人四目相对,认真郑重道。 闻言,陆嘉念心头一酸,眸光晶莹地望了他一眼,随后不再挣扎,安静倚靠在他肩头。 “对不住。” 她心底五味杂陈,心疼与歉疚交错袭来,掺杂着深深无奈,只能汇聚成这句干涩的话语。 若是父皇没有处置燕北侯,陆景幽应当是潇洒恣意的小世子,双亲俱在,阖家团圆,根本不会在冷宫中艰难生活。 她身为父皇的嫡亲女儿,当初还对他那般冷漠狠心,他或许应该恨她。 但是,他没有。 那句“我不负你”,同从前一模一样。 “皇姐为我做的够多了,接下来,交给我。“ 陆景幽加重力道,让她稳稳转身,找到舒适地位置躺在怀中,目光让人捉摸不透。 “你要做什么?” 陆嘉念隐约有不好的预感,不禁凝眉抬眸问道。 回答她的是一声轻笑。 陆景幽笑而不语,抱着她行至暮色尽头。 往后的一段时日,陆嘉念甚少见到陆景幽。 从前只是偶尔找不着人,晨起或入夜还能见一面,如今三天两头没人影,陆嘉念无处可寻,又不好声张。 甚至她按捺不住亲自发问,陆景幽也不肯细说,含糊着一笔带过。 陆嘉念愈发不安,加之烦心事颇多,日子便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一晃眼又是半旬。 漱玉宫外,递来了陆言清春日围猎的请帖。 她闭门不出,以禁足为由不肯答应,奈何那请帖是父皇点头,特意让她去的。 她想拉着陆景幽一起去,谁知关键时刻,他仍然不在宫中,不知去忙些什么了。 陆嘉念拖了几个时辰也等不到他,陆言清屡次三番在门外派人来请,大有逼她出门的意思。 眼看着到了未时,她已经把陆言清晾在门外半天了,再这样下去,恐怕父皇会亲自问罪。 没办法,陆嘉念只好草草梳妆出门,在心底狠狠嘀咕了陆景幽一顿。 皇家猎场在京郊群山脚下,山清水秀,春意盎然,正是野兽繁衍的好时候。 从前她最喜欢来此地,每回春猎都要玩个尽兴,现在多待一刻都心烦。 然而她与陆言清的婚事早就传了出去,众人心领神会,故意让他们独处,还只留下一匹马。 陆言清骑在马背上,清俊儒雅地朝她伸手,邀她一同上马。 他装的极好,仿佛永远是这般谦逊有礼,当上了准驸马也不例外。 但陆嘉念只觉得抵触。 骑马一事,她同陆景幽也做过,此时答应他就是一种侮辱。 陆言清也不强求,面色如常地把马匹拴在一旁,背着弓弩与她在林间漫步。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实在是无趣至极。 兴许是陆言清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有意把话头引到打猎上去。 恰好此时有一只毛色雪白的狐狸窜过,陆嘉念稍稍提起兴致,眸光亮了几分。 陆言清抓住时机,忙不迭拉弓射箭,一副势必要拿下的样子。 金殿藏娇 第43节 “嗖”的一声,箭矢离开弓弦飞去。 眼看着就要射中,谁知那狐狸狡猾地闪身,最终只是擦伤了它的尾巴,血迹滴落在草地上。 它惊慌失措地奋力奔跑,将他们甩在后头。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陆嘉念面上保持着端庄假笑,内心抓狂地呐喊发泄,讪讪道: “罢了,顺着血迹找过去,或许还能寻到。” 陆言清向来顺着她附和,笑容与脊梁都是听话讨好,恍惚间连她都不相信,这种人竟有不轨之心。 看来能放下尊严与脸面之人,才最是阴狠可怖。 陆嘉念打了个寒战,刻意与他拉开一小段距离,心思沉重地向前走着。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血迹在一处洞穴口消失。 俯身看去,透着微光的洞穴之中,藏着几只毛茸茸的小狐狸,如同一个个雪球般圆滚滚的,有的眼睛还未睁开,挤在一起相互取暖,当真是可怜又可爱。 “想来方才那只老狐狸是它们的母亲,眼下也不在这儿,还是走吧。” 陆嘉念不忍心杀这群小家伙,亦觉得猎杀它们的母亲太过残忍,起身就要离开。 “殿下放心,那只狐狸准会回来。” 陆言清不肯放过,眸中没有半点悲悯,只有深不见底的筹谋算计,胜券在握道: “这些是那老狐狸的软肋,只要拿捏住了,它就跑不掉。 哪怕失手杀了小狐狸,老狐狸也会不顾性命地撞上来,到时候还是咱们得手。” 陆嘉念头疼地驻足,不愿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阴谋,闷声回怼道: “若是老狐狸舍弃孩子,直接逃命呢?” “不会的,它很在乎它的孩子。” 陆言清斩钉截铁地否认,扒拉几下洞穴中尚未吃完的食物和干草,道: “尽管它没有看守,可这些东西足以说明它心中挂念,所以哪怕看起来不在乎,实则是心头肉。 只要拿小狐狸要挟,在这儿等着,很快老狐狸就会自投罗网。” 陆嘉念懒得同他辩解,丢下他一人在这儿较真,转头行至一旁歇息,不想看到血腥的一幕。 她拨弄着手中的狗尾巴草,不以为然地回味着那番话,刹那间闪过一个念头。 兽是如此,人亦如此。 前世陆景幽看似将她囚于金銮殿,但在外人眼里,或许是她夜夜独占雨露,以至于荒废后宫。 所以,他会觉得只要杀了她,陆景幽便会有所松懈,旁人就有可乘之机。 陆嘉念心寒地发颤,心底直觉告诉她正是如此,诧异地望着陆言清, 她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然间起身,快步走到他身侧,极力在他身上寻找某种印证。 上下仔细打量后,她的目光落在陆言清腰间的荷包上。 那东西针脚粗糙,样式陈旧,不像是他这种人会佩戴的。 但是她记得,前世陆景幽服毒自尽,与她同棺而葬,闯进密室之人就带着这个荷包! “殿下在看什么?” 陆言清顺着目光看见腰间荷包,当即脸色一凝,赔笑道: “这是臣身边的侍女绣的,粗鄙不堪,殿下不必在意。” 说罢,他生怕她会不高兴,扯下荷包丢在地上,没有半点留恋。 陆嘉念一怔,眼前闪过怜玉木讷单纯的面容,猜到了几分内情。 他若是不在乎,根本就不会带在身上。 可现在为了能讨她欢心,为了这点颜面,竟能不眨眼地随意丢弃。 同为女儿家,她知道这番心意很是珍贵。 看来他不止城府深沉,狠心冷情也远比她想得要可怕。 陆嘉念敷衍着过去,所有兴致消失殆尽,只剩下窒息般的恐惧。 她推说身体不适,没过多久就恍惚地回宫去了。 漱玉宫茶水齐备,像是知道她一定会被恶心一场似的,所有人都小心伺候。 陆嘉念顾不上姿态,猛灌了好几口才冷静下来,抹着嘴角的水珠顺气。 先前她只是怀疑陆言清觊觎皇位,从未想通他为何下此狠手,现在算是全明白了。 原来前世杀她之人是他,夺位之人是他,利用她击垮陆景幽之人也是他。 如此心机,她断不能再留下此人,恨不得斩草除根才好。 可是......父皇如今指望他收复南越十四州,她哪有机会下手? 陆嘉念脑海中闪过陆景幽的身影,但很快就排除在外。 她今生要好好待他,不能教唆他成为杀人的利刃。 况且,就算他心甘情愿且得手了,后面又是一堆麻烦,到底会连累了他。 就在此时,陆嘉念瞥见废弃在角落里的、迟迟不愿接应的赐婚状子。 只要能接近陆言清,就有机会杀了他。 这辈子没人帮她,那她就自己来。 反正行至此处,她已经无法躲避,不如利用机会了却心头大事。 陆嘉念下定决心,心脏砰砰跳动,咬牙按下手印,亲自拿着状纸走出漱玉宫。 “皇姐这是上哪儿去?” 陆景幽蓦然出现在拐角,眉眼含笑地望着她,目光直勾勾盯着状纸。 “皇命难违,无论答不答应,我总要去复命。” 陆嘉念下意识将卷轴藏在身后,心虚地错开目光。 “哦——” 陆景幽故意拖长了声调,一步步朝她逼近,幽深眸光中闪过一丝光亮,将她堵在墙角,凑近低声道: “皇姐嫁人,我准备了一份贺礼。” 他悄然在她耳鬓厮磨,出乎意料地没有阻拦,指节却捏的”咯吱“作响,笑容深深道: “待到新婚那日,我会亲手送给皇姐。” 作者有话说: 其实今天码到强取豪夺了,但这部分字数多且重要,没来得及全部写完qaq给大家发红包补偿吧! 考虑到质量和完整性,合并到明天更新大肥章!真的真的真的! 是我昨天低估字数了呜呜呜,有时候写上头了会收不住tvt 感谢在2023-05-01 23:56:22~2023-05-02 23:5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939637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大火 ◎“这份贺礼,喜欢吗?”◎ 父皇下旨赐婚, 礼部不敢怠慢,不出月余就将一应礼制齐备。 按照旧例,嫡亲公主出嫁前, 要在宫外修建公主府,日后与驸马同住。 如此算来又要一年半载, 父皇等不及, 索性赐了一座前朝重臣宅院,命人翻修后用作公主府。 虽然听起来难免敷衍,但那宅子地段极佳, 宽敞典雅,不输于王公贵族的府邸。 除此之外, 嫁妆赏赐颇为丰厚,人人皆是艳羡不已,称道才子佳人,天生般配。 唯独陆嘉念闷闷不乐,成日里坐立难安, 闭门谢客。 婚期越近,她脸上的笑容越少,最后几日更是愁眉不展, 夜不能寐。 看这架势, 她是半点错处挑不出来, 也没有拖延的理由,只能眼睁睁等着出嫁那日到来。 “殿下,别难过了, 仔细伤神。” 柳叶侍立在侧, 担忧地奉上茶水, 安慰道: “奴婢瞧着, 这排场可当真盛大,想来陛下还是疼您的,既来之则安之。” 雨前龙井的清香弥散,热气在窗边微风中袅袅升起,抚慰着烦躁的心绪。 陆嘉念轻叹一声,眸中尽是嘲讽与冷意,垂眸抿了一口清茶。 父皇心疼的不是她,而是天家颜面。 用女儿换疆土,这种事情不好听,只有嫁妆与婚事的表面功夫做足了,才能体现姿态高贵,不为小恩小惠屈尊。 她早就看透了这一点,并非为此难过。 顺应天命的道理她也明白,既然下定决心接近陆言清,便不会再后悔。 但是,一想到日后要同那个男人同床共枕,结为夫妻,日夜相对,陆嘉念就忍不住地犯恶心。 偏偏她还不能撕破脸,要蛰伏在他身边寻找时机。 简直两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 陆嘉念气息不顺,被热茶呛了好几口,愤愤不平地搁下茶盏,抬首望向窗外。 暮春时分,院子里花朵凋零,朦胧细雨连绵不绝地下着,裹挟着花瓣陷入污泥之中。 金殿藏娇 第44节 厢房的竹帘蓦然卷起,一道久违的身影冷不丁出现在视线里。 陆景幽一身石青长衫,衣摆沾染点点尘土,好似在外奔波许久,俊容上尽是凝重。 他步履匆匆地踏出门槛,不经意间撞上陆嘉念的目光,驻足片刻。 二人遥遥相对,陆景幽望了她几眼,并未如从前般径直走来,只是微微颔首。 还未等陆嘉念起身,他就快步离开了。 陆嘉念默默收回动作,凝视着厢房出神,心底更加烦躁不安。 上回陆景幽看见她拿着赐婚状子,应当知道她终究答应了。 可他竟是半点反应都没有,反倒是变得乖巧听话,规矩知礼,似有似无地保持距离,再无僭越之举。 分明这是她曾经想要的模样,陆嘉念却高兴不起来,心底空落落的,莫名酸涩。 他这是......接受了吧? 毕竟他们是陌路之人,如今她再也不能给他什么,自然要撇清关系,各自安好。 陆嘉念紧抿着唇,衣角早已揉得皱皱巴巴,黯淡眸光中闪过失落,硬逼着自己尽数收回去。 他们本就清清白白,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一定是她近日心神不宁,太容易矫情。 陆嘉念深吸一口气,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拉下层层帷幔,甩甩头将他抛之脑后。 转眼到了大婚之日,漱玉宫挂满红绸,处处贴着囍字。 未到卯时,陆嘉念就被喊起来梳妆打扮,边打瞌睡边由喜娘操持,脸色沉得没一丝笑意,大有视死如归之态。 不像是新娘子出嫁,倒像是上刑场。 哪怕是换上奢华夺目的喜服,她仍然提不起兴致,淡淡瞥了一眼金线绣成的鸾凤,波澜不惊地错开目光。 喜娘不明所以,只当是她新婚情怯,万分仔细地装扮着镜中美人,笑眯眯给她梳头,道: “殿下天姿国色,只有这陛下御赐的金钗凤冠配得上您。“ 说着,她拿起镜子对着发髻照了照,夸赞道: “奴家伺候了这么多新娘子,未曾有人比殿下更尊贵漂亮。新郎官真是好福气,日后定然夫妻和睦,再生个大胖小子......” “住口,动作麻利点!“ 柳叶瞧见陆嘉念脸色愈发不好,赶忙打住了喜娘的话头,一个劲朝她使眼色。 整顿完毕之时,天已经大亮了。 陆嘉念一身红妆,静静坐在梳妆镜前,以更衣为由不让外人进来,压低声音问道: “他呢?还是找不着人吗?” ”殿下,奴婢三五日没见到他了,眼下寻遍漱玉宫还是没影儿。“ 柳叶知道她问的是谁,焦急地观察殿外动静,遗憾道: “时辰到了,咱们必须走了。” 陆嘉念闷闷地应了一声,注视着铜镜中眸光闪着晶莹的面容,任由他们盖上盖头。 她以为,陆景幽既然唤她一声“皇姐”,她亦是真心待他,这时候应当来送一送。 姐弟一场,他还说准备了新婚贺礼呢。 只可惜,她没时间等下去,应该也等不到了。 这个骗子,没看到她身穿嫁衣的模样,是他的损失。 陆嘉念坐上了轿子,随着气派的队伍出了皇宫。 按照大梁的规矩,嫡亲公主皆是下嫁,在宫中拜别双亲后,是否当众迎亲拜堂由自己定夺。 尽管大多为了给夫家体面,仍然循规蹈矩,陆嘉念却再也勉强不起来,推说身子不适,让人直接抬去后院歇息。 前厅嘈杂不堪,锣鼓声、道贺声与推杯换盏之声不绝于耳。 陆言清穿梭其中不亦乐乎,礼数周全博人喜爱,打消了众人疑心,无人再提公主不愿拜堂之事。 天色一分分暗下来,陆嘉念等得百无聊赖、饥肠辘辘,干脆丢弃礼数,擅自掀开盖头,褪去沉重金冠,用了些糕饼和茶水充饥。 兴许是起得太早,白日里又耗费心神,应酬之声就像催眠一般,引得她哈欠连连,趴在桌上小憩。 所有的烦忧和吵闹都暂且摒弃,她此刻只想清净一下,纵着自己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似是有人抚摸逗弄,惹得她酥痒发笑,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半梦半醒间,夜幕深深降临,耳畔喧嚣终于消停不少,想必是宾客三两散去,下面就要独自面对陆言清了。 陆嘉念心底翻涌着绝望,索性装睡不醒,能拖一时是一时。 倏忽间,空气中骤然泛起热意,慌乱吵嚷的声音再次响起,且比方才更胜一筹,好像出了什么大事,惊慌失措的脚步声震得地面动荡。 “走水啦!快来人啊!” 声嘶力竭的喊叫一浪高过一浪,陆嘉念不可置信地瞪大杏眸,惊得顿时从椅子上起身,不顾发麻的手臂和腿脚,冲到寝阁门前。 “吱呀”一声,修葺过的大门迟缓打开,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前厅清晰可见滚滚黑烟,呛得陆嘉念猛咳几声,踉跄着退回屋内。 好好地,怎么会走水?难不成老天也不赞成这门亲事? 陆嘉念惊疑不定,但她没时间多想,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坐以待毙,要么赶紧跑路。 显然她会选后者。 陆嘉念用茶水打湿帕子,捂着口鼻便要冲出去,忽而听见一阵清脆的铃响。 不多时,刀枪剑戟的碰撞声与惨叫声从前厅传来,听着格外骇人,想必战况激烈,且死伤惨重。 她登时停住脚步,不敢轻举妄动,思绪极快地转动着。 一切都太奇怪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不是成亲,是要谋反。 刹那间,陆嘉念浑身一僵,脑海中灵光一闪。 之前她就认定陆景幽夺位之心不死,而方才那阵铃响,又隐约听到过。 若她没记错,元宵节燕北流寇进京,刀剑上挂着一串银铃。 燕北流寇......难不成是陆景幽的人? 今日,他想做什么? 陆嘉念浑身发颤,心底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发散开去,愈发荒谬可笑,连她都不敢相信。 不可能,不可能啊! 她前段时日见不到陆景幽,又听他所言似乎是要有所动作,其实心里有数。 但她窃以为,陆景幽容不下陆言清,想要用些手段让他消失罢了。 恰好她也是这个念头,所以并未深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做。 后来陆言清蹬鼻子上脸,陆景幽日渐冷淡,她理所当然地觉得,他已经撒手不管了。 难道......她一开始就想错了? 可明明夺位是三年后,陆景幽向来心思缜密,没有万全的把握怎会轻举妄动? 陆嘉念眼看着火光越来越近,心乱如麻理不出头绪,只想亲自问个明白。 她闷头冲了出去,谁知刚踏出半步,陆言清猛然间拦住去路,死死扼制住她的咽喉。 “是他,对不对!你们撺掇好的?他在哪儿!” 陆言清疯了般朝她嘶吼,眸中全然不见清俊儒雅,只剩下癫狂和恐惧。 “我、我不知道......” 陆嘉念近乎窒息,拼命掰开他的手才留了一道缝隙喘气,咳得满面通红,眼泪都从眼角挤了出来。 这何尝不是她的困惑,就算掐死了也没用啊! 奈何陆言清力道极大,不受控制地下了死手,她连说话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呜咽着摇头。 “燕北旧部不是都滚出京城了吗?为何会在这里?” 陆言清崩溃地继续使劲,一股脑发泄着怨恨与不甘,阴狠道: “你们是故意的!快说他在哪里,说啊!” 陆嘉念无奈气短地阖上双眸,与他僵持不下,蓦然一道熟悉悠闲的声音传来: “这么想见我,是活够了吗?” 陆言清动作一顿,整个人雕塑般怔在原地,手上的力道渐渐松开,极为缓慢地转头,眸中尽是惊诧。 “连这种局都看不破,也配娶皇姐?” 陆嘉念抚着心口顺气,听到声音后猝然抬眸,目光凝滞在陆景幽身上。 刺目烈焰前,他悠然漫步而来,幽深眸光与火光交相辉映,上扬的眼尾中满含玩味笑意,仿佛俯视着濒死挣扎的猎物。 他身着红色长袍,衬得他肌肤冷白,眼底光亮泛着寒意,墨玉耳坠悠悠晃动,融合了几分冷厉,鲜红血色与衣袍恰好相配,昳丽俊美得恍若幻象。 仔细看去,这一身暗红长袍,与喜服如出一辙。 “我早就说过,向来成全寻死的蠢人。” 陆景幽轻蔑地瞥了陆言清一眼,眨眼间挥起长剑,毫不犹豫地朝陆言清心口刺去。 冷硬剑锋在黑夜中闪过,陆言清避无可避,电光火石之间侧过身子,袖中亮起一道寒光,冲陆景幽诡异一笑。 “哗”的一声,寒光刺破黑夜,轻薄锐利的刀刃直冲陆嘉念而去。 陆景幽眸光一凝,不得不闪身护着皇姐,敏捷地揽过她的肩膀转身,堪堪躲过暗器,同时手臂发力,狠狠刺入软肉之中。 伴随着一声惨叫,鲜血登时溅了满地。 陆景幽似是被取悦,唇角笑意愈发兴奋,不依不饶地翻转手腕,剑尖在血肉中翻了个身,几乎将半边骨头削下来。 陆言清费尽心机躲开,但依然被刺中肩膀,疼得失去知觉,冷汗汇聚成河。 金殿藏娇 第45节 他的肩头血肉模糊,森森白骨清晰可见,血腥气闻着令人作呕。 血珠溅落在陆景幽的面容上,亦染红了他的衣袍,在火光下更为璀璨夺目,欣赏佳作般一步步朝他逼近。 陆言清惊惧地后退,出其不意地再次甩出刀刃,每一道都冲着陆嘉念来,下了狠手要她性命。 刀剑相交,“噔”的一声碰撞着激荡震开,陆景幽迅疾地将皇姐搂在怀中,十分鄙夷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趁此时机,陆言清终于有了片刻逃跑的机会,忙不迭捂着伤处,跌跌撞撞地消失在夜色中。 陆景幽上前几步,并未追上去,朝黑暗的角落中吹了一声口哨示意,随后踱步回了屋内。 陆嘉念尚未反应过来,木偶般愣怔地看着一切。 直到陆景幽沾满血腥气的掌心抚上她的脸庞,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惊惧地拉开距离,眸光尽是无措。 她根本不知眼下意味着什么,过了今夜,又会如何天翻地覆,只能下意识躲避。 陆景幽勾起唇角,三两步行至她跟前,俯下身道: “这份贺礼,皇姐喜欢吗?” 看着陆嘉念颤抖瑟缩的模样,他这段时日的隐忍骤然爆发,拧眉狠狠攥住她的下颌,幽幽道: “皇姐总是这样不听话呢......” “这回,定要好好惩罚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还有很多! 感谢在2023-05-02 23:55:16~2023-05-03 23:5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桃啵啵茶 5瓶;唯川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新婚 ◎“应当同夫君做什么?”◎ 前厅的火势愈演愈烈, 刀剑碰撞之声渐渐埋没其中,屋舍轰然倒塌,巨大声响听得心惊肉跳。 幸而后院有小溪隔开, 暂且还能拖一阵子。 但陆嘉念心急如焚,呼吸声断断续续, 许久都无法平稳。 比起蔓延的烈火, 她觉得眼下情势更为骇人。 她从未想过,这会是陆景幽送她的“贺礼”,竟然还问她喜不喜欢。 陆嘉念眸光闪烁, 气恼不解地凝望着他,使劲挣扎着想要摇头, 张口便要否认。 奈何陆景幽攥得太紧,硬生生在她下颌印下红痕,逼得她没有甩头的机会,所有话语堵在喉咙里,根本说不出一个“不”字。 她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死死被他控制在掌心,疼痛与不甘混杂着袭来,刹那间仿佛回到前世, 眼眶抑制不住地发酸。 泪珠在火光下晶莹剔透, 顺着瓷白细腻的脸庞滑下, 滴落在陆景幽的手背上。 他忽而抬眸,心满意足地观赏她现在的模样,唇角笑意颇有兴致, 粗糙的指腹缓缓摩挲。 看来, 皇姐只有哭的时候才会听话, 才会只有他一人呢。 那他宁可让皇姐哭, 再亲自替她拭泪。 “皇姐三番五次要嫁他,当真是情比金坚。” 陆景幽故意扬起尾音,探究的窥视她的双眸,手指从眼睫一寸寸向下游移,在殷红唇瓣上流连,目光一凛地捏紧道: “该不会皇姐意乱情迷,以为那夜瑶仙池的人是他吧?” 陆嘉念一怔,慌乱地错开他的目光,缄口不言想躲过去。 可是他的力道越来越重,眼底的冷厉寒光背后,隐约藏着即将爆发的怒意,深深的威压让她喘不上气。 “不是!那一夜......是你。” 陆嘉念不寒而栗,恍然觉得眼前的陆景幽,再次变成了前世模样。 抑或是说,他向来都是这样暴戾狠绝,只不过平日里装的太好,总让她有一丝期望。 她小心翼翼地出声打断,思及心中那些考量,闷声道: “他居心叵测,蒙蔽了父皇,只有靠近了才有机会下手。” 话音未落,陆景幽蓦然轻笑出声,不相信般凝神打量着她的面容,幽深眸光似是将她看得透彻,容不下半点欺瞒。 他恩赦般稍稍松了力道,让她暂时能喘口气,用帕子擦干净长剑上的鲜血,凌厉剑锋在她眼前划过,玩味地垂眸,不免嘲讽道: “杀人这种事情,何须皇姐亲自动手?” 陆嘉念抿唇不语,不愿面对地别过头。 她承认自己势单力薄,哪怕婚后想杀陆言清,也是极为不易。 但陆景幽的身世与意图昭然若揭,她始终迈不过心里的坎,不可能与他同心同德。 “说到底,皇姐还是不放心我。” 陆景幽声音低沉,拧眉瞥了皇姐一眼,心绪片刻间有些烦躁。 他总觉得皇姐待他时远时近,那份依赖和信任似有似无,每到关键时刻,总是撇下他一意孤行。 仿佛他于皇姐而言并不重要,也不会在她此生的考量之内。 这不是他想要的。 不过无妨,皇姐很快就独属于他了。 有的是时间磋磨,直到皇姐愿意听话。 陆景幽翻转手腕,压下那些杂乱思绪,剑尖直指陆嘉念而来。 他轻巧地挑起她的下颌,眸光闪过兴奋愉悦,笑道: “现在,皇姐只有我了,别无选择。” 陆嘉念在剑下微微发颤,蹙眉挪开几寸后才舒出一口气,略带疑惑地望着陆景幽,似是不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就在此时,府外传来齐整的马蹄声,大火烧毁了溪流之上的桥梁,眼看着就要危及后院,热浪与黑烟呛得陆嘉念咳嗽不止,赶忙用帕子捂住口鼻。 “主上,禁军来了,该撤了。” 一道黑影出现在角落里,轻声上前提醒道。 陆景幽颔首应声,望着陆嘉念的目光更为意味深长,弯腰向她走来。 趁她尚未完全明白,冷不丁将她横抱而起,不由分说地穿过火海,朝着一条偏僻的小道走去。 “你干什么?放我回去!” 陆嘉念晃荡着手脚挣扎,奈何婚服太过沉重束缚,对陆景幽而言毫无效用,甚至转头看去,他还是笑着的。 黑夜嘈杂纷乱,禁军的行进声与烈火灼烧的爆破声互相掩盖,陆嘉念眼睁睁看着火海隔绝禁军,任凭陆景幽裹挟着离开,不知去往何处。 她精疲力竭,索性深吸一口气省省力气,逼着自己快些冷静下来,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 既然惊动了禁军和骑兵,那今日之事非同小可,绝非纵火这么简单。 还有陆言清疯癫的反应,陆景幽放肆的举动,燕北旧部的闯入...... 一切连在一起,陆嘉念不得不往最荒谬的地方想,顿时攥住了陆景幽的衣襟。 难不成......真的是今夜吗? “你疯了?快点收手!” 陆嘉念拼尽全力扯着他停下,奋力从他怀中逃离,跌跌撞撞地险些摔倒在地,不管不顾拉着他往回走,脚步慌乱无措,喃喃道: “来得及、还来得及......你别冲动!横竖我现在不会嫁人,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皇姐后悔了?未免太晚了些。” 陆景幽伫立在原地,稍稍用力就将陆嘉念拽了回来,玩够了般牢牢将她束缚在怀中,不留一丝一毫逃脱的机会,脸色沉下几分,低哑道: “这才刚开始,怎会满足呢?” 说着,他快步冲出侧边小门,抱着她坐上等候已久的马匹,扬起鞭子奔驰离去。 猎猎晚风在耳畔刮过,夜色终究归于寂静,陆嘉念被迫远离了所有嘈杂,禁锢在发烫的怀抱中动弹不得。 皓月清辉洒落在他们身上,二人皆是一身红袍,如同两团绯色红云在黑夜中闪过,相依相偎从不分开,狠狠将世间一切甩在身后。 陆嘉念再没有回头路,焦急无奈地坐正了身子,头脑反而比方才清醒不少。 新婚当日,驸马血溅当场,公主府化为灰烬,燕北旧部袭卷京城......所有人不得幸免,偏偏就她不知所踪。 况且,她与陆景幽朝夕相对,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若是有人想岔了,把她当成包藏祸患的元凶,那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逃回皇宫也没有好下场。 哪怕母后信她,皇兄替她说话,新婚那日出了这种事,日后也再难见人。 所以,她只能跟着陆景幽走,无论是否心甘情愿,都不得不绑在一起。 陆嘉念暗自感慨,这家伙实在是心黑,竟然会算计到她的头上! 事已至此,她只能先接受,而后再走一步看一步。 但她咽不下这口气,一想到当初对陆景幽的心软和疼爱,心口就闷得慌。 她自问真心实意,就算是狼崽子都养熟了,他还不如狼狗呢! 马匹行至偏僻的山林里,陆嘉念按捺不住,扫了一眼陆景幽后,放肆地喊道: “你个混蛋,当初就不该让你来漱玉宫,冻死在雪地里算了,我真是瞎了眼的......呜呜呜......” 还未说完,她的唇瓣就两片湿润堵住,一声浑不在意的笑声传来,还惩罚般咬了她一口。 她又疼又委屈,顿时泪汪汪的,愤愤不平地踹去。 陆景幽猝不及防地躲开,马匹霎时间偏离方向,险些撞到树上,吓得陆嘉念不敢乱动,暗暗发誓后面找到机会再好好收拾这个狗东西。 金殿藏娇 第46节 后面半程路途,陆嘉念没再搭理陆景幽,更不敢抬头东张西望,生怕无意间被人看见,就真的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夜幕深沉,她借着月光,隐约记得马匹穿过长安大街,奔向了西边京郊山林,随后颇为吃力地奔驰在半山腰上,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抬眸望去,此处夜色极好,漫天星辉触手可及,丛林间点点萤火幽微,层层叠叠的树木之后,隐蔽着一处宅院。 陆景幽将她抱了下来,引着她一步步走了进去。 院子依山而建,地方不大却很是雅致,种满了牡丹和海棠,与漱玉宫别无二致,稍稍抚慰了些激愤的心绪。 屋内的布置也有些眼熟,瞧着像是漱玉宫的寝阁,虽比不上宫中奢华,但所用之物还算合她心意。 唯独一点奇怪,这屋子里竟然也挂满了红绸,贴了许多囍字。 甚至连红烛与帷幔也齐备了,被褥也是大红色的。 陆嘉念疑惑不解,就算陆景幽要照着漱玉宫布置,也没必要连这些玩意儿也效仿到位吧? 看见这些婚事所用之物,她就想到方才之事,愤懑地蹙眉瞥向陆景幽。 只见他若无其事地站在门口,一身红衣袖口染血,在昏暗烛光下更为刺目,也更像新郎官那身喜服。 “皇姐今日新婚,我怎会忍心破坏?” 陆景幽含笑朝她逼近,衣摆上绣着金丝暗纹,与她的喜服恰好相配,骤然揽过她,声声引诱道: “所有礼数都周全了,皇姐不认夫君吗?” 陆嘉念杏眸微张,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身形发颤地退到角落里。 但是屋子本就不大,她再怎么躲避也没用。 陆景幽斟了交杯酒,将她死死抵在墙角,捏着她的下颌灌了进去。 “宫里的嬷嬷都教过吧,新婚之夜,应当同夫君做什么?” 他的笑意愈发欢欣浓烈,墨玉耳坠轻轻晃悠,眉眼间昳丽惊艳,看得陆嘉念一阵晃眼,恍惚间被他拉过手心,轻轻放在了他的腰封之上。 这时候她才猛然明白过来,却发觉浑身发软,竟是难以动弹。 作者有话说: 女鹅:狗东西,黑心狼崽子,养不熟的......(疯狂输出) 狗子:嗯,是我。(淡定)(愉快吃肉) 第36章 求情 ◎“那要看皇姐今夜的表现了。”◎ 晚风从门缝里钻进来, 吹熄了小半烛火,屋内更为晦暗阴沉。 夜色弥散,将角落里靠得极进的两个身影融入其中。 陆嘉念抵在冰冷墙壁上, 搭在腰封上的手指却热得发烫,随着呼吸轻微颤动。 她慌乱地想要抽回, 但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气, 只好不甘地扣紧十指。 “上回皇姐分明很是熟练,现在怎么不会了?” 陆景幽笑着出声,玩味地在她手背上摩挲, 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不容抗拒地攥住掌心, 缓缓引导她继续向下,悠悠道: “若是忘了,每夜夫君都教你一遍。” 陆嘉念呼吸一滞,眸光在烛火下潋滟如水,双颊泛起浅绯烟云。 她被迫替他宽衣, 手掌轻抚而过,熟悉的起伏让她一阵战栗,咬着牙根道: “休要胡说!我从未有过什么夫君......” 说罢, 她躲闪地避开目光, 故作淡定地看向墙角, 权当什么都没有碰到,暗暗责怪自己心绪不定。 这些场面同前世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哪怕碰到了坚硬温热的匕首, 哪怕唤一声“夫君”, 于前世而言都是小菜一碟, 今生应当得心应手, 把羞惭留给陆景幽才对。 可是,她试了好几回都做不到,反而犹豫别扭起来。 好似今生格外郑重较真,不再仅仅是取悦顺从,多了些本不该有的念头。 其实她更希望,有一天能名正言顺地这么做。 听了这话,陆景幽不怒反笑,眸中趣味愈发明显,将她的手心按得更为紧实,指腹顺着脸颊抚摸,道: “只差最后一步了,皇姐还想是什么?“ 陆嘉念抿唇不语,极力忽视掌心传来的温热,凝眉环视燃着红烛的寝阁。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新婚抢亲,远山私宅,还有饮过交杯酒的杯盏,层层交叠的喜服...... 大抵只有男人的外室,女人的面首,闺阁女儿的情郎才会如此。 她在三者之间找不出答案,一时间犯了迷糊。 说起来是姐弟一场,但种种荒唐之举,早已印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陆景幽没有给她迟疑的机会,伸手揽过纤软腰肢,稍一用力就将皇姐拥入怀中,裹挟着一步步向前走。 衣料在走动时轻轻摩挲,酥麻痒意在身躯上扩散,轻哼不经意间从唇齿溢出。 就在此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伴有刀剑轻响之声,似是军队悄然在山野间行进。 “唔......别这样,外面有人!” 陆嘉念挣扎着从他怀中探出脑袋,下意识拢了拢衣衫,小心翼翼地环住双臂。 “无妨,燕北旧部藏身于此,今夜行动难免有动静。” 陆景幽浑不在意地贴的更紧了,手指悄然四处游移,凝滞在玉桃上,缓缓抚着小衣上的牡丹花蕊,在她耳畔浅浅吐息,道: “这事儿撕开了口子,不得不继续下去,京城太大,四面包围需要调动人手。” 陆嘉念受了刺激,死死咬着唇瓣克制,绵软无力地靠在他胸膛,许久才回过神来。 包围京城......她用仅剩的理智思忖着,骤然间脑海中的念头愈发清晰,浑身一激灵。 今夜终究要重蹈覆辙吗? 她心口一紧,焦急得额角冒汗,不知哪儿涌上来的力气,竟然三两下逃离了陆景幽的控制,跌跌撞撞地朝着窗户走去。 “吱呀”一声,陆嘉念迫不及待地推开窗户,顾不上披件衣衫遮掩藕臂,踮起脚尖眺望而去。 半山腰视线极佳,恰好俯瞰整个京城。 透过层层掩映的树影,公主府火势堪堪遏制,禁军无头苍蝇般在皇城各处游荡抓捕,皇宫内灯火通明,乱作一团。 而京城之外,山野脚下,几支精锐骑兵正悄无声息地前行,四面八方将城门围堵严实。 陆嘉念惊惧地怔在原地,急促地喘息几声,力气用尽般双腿发软。 “皇姐,没什么好看的。” 陆景幽怀抱一空,不悦地拧眉上前,一把将陆嘉念捞了回来。 他沉重地关上窗户,掰过她的面容,逼着她只能看着自己,容不下丝毫分心,微哑道: “这种事情,皇姐早就料到了,不是吗?” 说着,他忽而攥着牡丹花蕊,又轻揉花瓣,出其不意地咬在她颈间。 陆嘉念的乏力地倒在他怀中,指甲深陷掌心,不得不拉回思绪,气息愈发短促迅疾。 她愤恨不甘地捶打着他的手臂,奈何无甚效用,绝望地仰头阖上双眸。 确实,她早就知道血海深仇不可解开,但从未想过会这么早动手! 自从得知燕北侯冤案内情之后,她一直设法在其中周璇,想用三年时间,换一个安稳太平,哪怕是表面上的也好。 未曾想她自己反倒成了起因,阴差阳错促成了这一切。 “答应我......不许伤及无辜。” 陆嘉念心绪激荡,声音亦是含糊不清,眸中盈满了水光,柔婉中尽是恳求。 “那要看皇姐今夜的表现了。” 陆景幽颇为满意地轻抚,仿佛欣赏着亲自雕琢的得意之作,不由分说地横抱而起,三两步行至榻边。 里衣尽数滑落,徒留牡丹花小衣似有似无地遮掩,纤细白皙的小腿无措地交叠。 陆嘉念自知别无选择,环抱护在身前的手臂缓缓松开,扯过一角被褥暂且掩在身前,把心一横道: “那暖情之酒还有吗?再斟一盏来吧。” 她眼圈微红,下定决心般掐着掌心,抬眸决然望向陆景幽。 若是今夜逃不过,那她就像瑶仙池那回一般,权当喝了暖情酒,找一个纾解器具罢了。 如此,她今生便不算白走一遭,起码换得了她想要的东西。 谁知,陆景幽脸色一凝,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闲庭信步走上前来,扬起的眼尾中藏着冷意,幽幽道: “皇姐当真委屈至此,竟想要那东西?” 陆嘉念不知所措地埋头,手指下意识不安地绞动着,磕碰到了都没反应。 她心绪烦乱,此时连自己也说不清心底的念头。 前世今生,亲密无间了那么多回,兴许并非全是抵触,而是不知如何面对今生的他罢了。 “可惜了,今夜没有那种好东西。” 陆景幽含笑打断了她的幻想,提前料到般捧起她的面容,顽劣地附在耳畔道: “我在皇姐的酒水中,加了一点软骨散,只会浑身乏力,并不会意乱情迷。”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将她牢牢攥在掌心,笑容愈发欢愉兴奋,低语道: “沉醉多没意思? 我要皇姐永远清醒,好好看清楚我是谁,永远记住今夜做了什么。“ 话音刚落,陆嘉念蓦然睁大杏眸,死死捏住被角,愤愤不平地直视陆景幽,眸光愈发晶亮夺目,如同波光闪烁。 金殿藏娇 第47节 “你......你无耻!” 她欲言又止,简直想不到措辞来形容此种行为,只觉得陆景幽笑容深深,在墨玉耳坠的映衬下恍如邪祟。 只听说新婚之夜花好月圆,哪怕不是真心沉浸也好,怎会有人反而这么做! 陆嘉念瑟缩着往后退,不敢迎上陆景幽渐渐靠近的身形,发丝都随着身躯不停地颤动,小脸吓得一片苍白。 床榻贴着墙壁,不一会儿就退无可退。 她眼睁睁看着陆景幽上前,不容反抗地将她按倒。 陆嘉念如同溺水之人被抽走竹竿,沉沉地坠落下去,眼前一片昏天黑地。 小衣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牡丹花蕊衔于唇中,花瓣随着挣扎打颤,周围白雪皑皑,衬得蕊珠一片殷红。 白雪之中开出朵朵红梅,一路蜿蜒而下,通往未知的小径。 她没有半点力气,但仍然下意识抬起手臂,拼尽全力不让他再继续下去。 “皇姐不乖,这就怪不得我了。” 陆景幽轻叹一声,却比方才更有兴致。 烛光摇曳,匕首紧紧抵了上来,刺得陆嘉念轻呼一声,泪水盈满眼睫,颤声道: “你还记得上回,我说过什么吗?” “皇姐的话,我自然记得。“ 陆景幽稍稍撑起身躯,留下些许缝隙让她喘息,眸光一沉道: “皇姐说不想恨我,可是,我宁可你恨我。 最起码,皇姐会在乎我,时时刻刻想起我,此生纠缠不休。” 见陆嘉念眼底的光芒一黯,他反倒是松了口气,纵着心绪肆意生长,阖眸吐息道: “皇姐,恨就恨吧......好好记住这份恨意,这辈子不要忘记。” 陆嘉念呼吸一滞,眸中泪珠终于滑落,被陆景幽轻柔吻去。 桌脚不稳,轻轻晃荡,桌腿连接处的声音”吱呀吱呀”响个不停。 过了许久,陆嘉念才稍稍习惯,艰难地稳住呼吸,倦得心神涣散。 这时候,她反而有心思顾虑别的,随口道: “京城的事情,你有几分把握?” “皇姐想听实话吗?” 陆景幽放缓了些动作,含笑道: “起码五年后才有把握,但为了皇姐,必须有十分胜算。” 陆嘉念一怔,喃喃道: “五年?不是三年吗?” “为何是三年?皇姐乱猜的习惯,下回改改。” 陆景幽拧眉,又深入融合几分,不悦道: “还有,以后记得专心点。” 陆嘉念委屈地发不出声,思绪一阵阵翻涌着,愈发觉得疑惑。 她相信陆景幽不是信口胡说,那前世为何三年后就会夺位? 难不成有什么大事? 然而除了她要和亲之外,再没别的大事了呀...... 陆嘉念如此想着,刹那间灵光一闪,恍然明白了什么。 她目光复杂地望着陆景幽,呼吸又焦急几分。 作者有话说: 女鹅:喂,你是不是...... 陆狗:嗯哼哼,听不见,嗷呜! 感谢在2023-05-04 23:56:19~2023-05-05 23:56: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布蕾脆脆奶芙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夫君 ◎“你敢!”◎ 夜深人静, 屋内亮着一星灯火,时不时颇有节律地摇曳,山林中传来几声蝉鸣, 伴着桌腿晃荡的“吱呀”声格外清晰。 陆嘉念任由他折腾,无力地靠在软垫上出神, 间或敷衍地回应几声, 实则心绪早已飘到别处。 她一直以为,前世不去和亲是不幸中的万幸。 而陆景幽在那时夺位,只不过是个巧合。 毕竟他多年来收敛锋芒, 暗中勾结燕北旧部与前朝,无人料到他的谋划。 在大梁战败之时夺位, 算得上好时机。 况且,于她而言,不觉得被困金銮殿暖榻,比远嫁和亲要幸运多少。 可是现在想来,以陆景幽的筹谋算计, 完全可以再等一等。 等到她嫁到宁国,大梁疆土归于宁静,如此就不必折损兵力击退敌军。 她从不觉得, 陆景幽的心会比父皇慈悲, 会不舍得用一个公主换得太平。 陆嘉念越想越困惑, 所有心思都陷了进去,反而不觉得疼了,眸光深深地凝视着不断动弹的他, 咬牙稳住气息, 试探道: “若是你忽然提前动手, 会为了什么呢?” 陆景幽正沉浸在欢愉之中, 高挺的鼻梁埋在她颈间蹭着,不明所以地抬眸,闷闷道: “皇姐糊涂了,现在不就是吗?” 骤然间,他又契合了不少,似是惩罚她不听话,明晃晃地再次走神。 “呜呜呜......“ 陆嘉念含糊出声,所有话语都堵在喉咙里,无奈地仰头缓和,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今生的缘由她自然知道,前世哪能相提并论? 那时候她与陆景幽素不相识,加之上一辈的恩怨情仇,说是不共戴天也不为过。 他怎么可能为她一人,冒着功亏一篑的风险提前夺位? 难道前世还有隐情,是她至今都不知道的? 陆嘉念神思倦怠,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实在是没力气想那么多,踹了一脚正在进攻的陆景幽,烦闷道: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一道不悦的轻哼响起,陆景幽动作慢了些,力道却更重了,极力宣泄被打断的不满,隐忍至极地勾起唇角,压抑道: “原本我怕皇姐受不住疼,看来是我低估了。” 说着,还未等陆嘉念反应过来,狂风骤雨就卷席而来,狠狠拍打在满含露珠的娇弱花瓣上,不容抗拒地在暗夜之中反复磋磨。 直到花瓣颤动不已,蕊珠落尽最后一滴露水,才稍稍放过。 陆嘉念猝不及防地瞪大双眸,不知哪里又惹恼了他,不仅没打探到想要的线索,还把自己也赔了进去。 她浑身无力,头昏脑涨,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天已经大亮,屋外山间鸟雀嘤啾,葱郁盈满视线,光是瞧着就心旷神怡。 陆嘉念软绵绵地伸着懒腰,却发觉到处都酸痛不已,好似把前世又经历了一遍。 甚至更为严重,连挪动一下都有些困难。 她索性偷懒不起,歇息够了才发出动静,候在屋外的侍女毕恭毕敬地进来伺候。 床头摆着好几种膏药,从活血化瘀到消肿褪痕,应有尽有,就差招呼她自己挑选了。 陆嘉念淡淡扫了一眼,不自觉想到昨夜的折腾,登时被这份别有用心的贴心噎住。 看来他是早有预谋,连事后的东西都准备的这般齐全。 不过气恼也无用,都到了这一步,再没有回头路了。 如今她最担忧的还是京城情势,以及宫中的母后和皇兄。 万一陆景幽没控制住,重蹈前世覆辙,她会抱憾终生,也无法再面对他了。 陆嘉念心神不宁,随意用了早膳就让所有人出去,独自在屋内安定思绪。 推开窗户,俯瞰京城,公主府成了一片焦黑废墟,城中各处凌乱不堪。 燕北旧部在城外虎视眈眈,看来没有轻举妄动,只有西侧门打开了一道口子,些许人马闯进去威慑,想必后面还有余地周旋。 她并未完全看懂局势,只好等着陆景幽回来,亲自问个清楚。 但忧思忧虑下,每一刻的时辰都格外难熬,陆嘉念在屋内来回踱步,扶额叹息了许久,竟然才过了小半日。 她不得不想些别的打发时间,随意翻看着屋内物件,脑海中再次浮现昨夜的念头。 兴许是前世今生相通的直觉,尽管毫无道理,她还是觉得三年后夺位一事很是关键,解开此处会大有进展。 陆嘉念一边回忆着前世的点点滴滴,一边打开檀木小柜,忽然被似曾相识的锦盒吸引了目光。 四角磨损颇多,看来年岁已久,用料也不算上乘,不像陆景幽看得上的东西...... 这似乎,是他带到漱玉宫的盒子。 打开之后,果然放着两张糖纸。 金殿藏娇 第48节 一张陈旧泛黄,一张皱巴巴的,沾染着点点污泥。 的确是她今生见过,亦是在前世梦境中见过、最后被她撕碎的东西。 陆嘉念微微诧异,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拿起,认真地端详起来。 这处宅院不会长住,一应布置较为简洁,除非极为重要的东西,否则不会特意带过来。 未曾想他会如此在意,难不成真有什么含义吗? 陆嘉念想起零碎场景,前世今生,陆景幽似乎都在问她,是否认得这些糖纸。 先前她不甚在意,过一下脑子就否认。 如今细细想来,其中这张印着她生辰的糖纸,是及笄那年赏给宫人的,想必他就是那时得到的。 可是其余的,她顺着思路想破脑袋,还是不得其解,问了他也不肯说。 一张糖纸而已,他得到了又如何呢? 陆嘉念反复将他们放在一起对照,眼前似有似无闪过些许画面,带着莫名的熟悉,又好似很遥远。 她紧蹙眉头,逼着自己将它们抓住回味,却皆是徒劳。 努力了好几回后,反而把自己折腾得头晕眼花,越来越乱了。 陆嘉念不想为难自己,沉重地叹息一声,悄悄把锦盒放回原处。 屋外传来脚步声,听着格外沉重,好似心思沉沉。 陆嘉念很快将糖纸之事抛在一边,按捺不住地打开门,半倚着门框伫立,注视着陆景幽一步步靠近。 将近晌午,暖融融的天光映照在他身上,纤长眼睫在脸庞投下阴翳,眉眼间难掩凝重。 他换了一身鸦青色云纹长衫,不再是平日里朴素模样,袖口金线细致刺目,衬得他一如前世般矜贵孤傲。 只不过......外衫之上浸染血色,遮掩着手臂上的伤口。 陆嘉念目光一滞,在他的伤处停留片刻,下意识想要上前关切几句。 但是一想到昨夜种种,心口还憋着一团火气,故作没看见般错开目光,若无其事地进屋,冷淡道: “京城局势如何了?你没为难母后和皇兄吧?还有崔嬷嬷和柳叶,皇宫那些宫人妃嫔......“ 陆景幽拧眉望着她,眸光不满地闪烁着,欲言又止地坐在一旁,褪去外袍露出伤口,朝皇姐扬了扬下颌。 然而陆嘉念无动于衷,没看到般转头品茶,道: “问你话呢。” 陆景幽凑近了些,一本正经学着曾经的模样,纯澈地眨着眼眸,溪水般清澈见底。 奈何皇姐对此视而不见,完全没有理会,甚至挪远了一点。 陆景幽动作凝滞,敛尽轻佻之意,心间顿时闷得难受,连伤口都灼烧般疼起来。 昨夜的枕边人,今日竟是连一句关心都没有。 皇姐把其余所有人都顾虑到了,唯独没有他。 “一切如你所想。” 他沉下脸色,意味深长地挑起眉峰,眸色冷厉道: “他们皆是可恨之人,我该如何处置,就会如何处置。” “你敢!” 陆嘉念刹那间拍案而起,震得茶盏颤动,气呼呼地叉腰。 这是她的底线。 今生顾不上自己也就算了,总不能连在乎的人也没护住。 “如何不敢,皇姐既然不信,何必问我?” 陆景幽见她生气,心底反而欢悦不少,煞有其事地迎上目光。 二人僵持不下,气氛陡然间紧张起来。 刚回来的疾风看不下去,小声上前提醒道: “主上,今日琐事太多,您分明没进京城。” “多话,下去领罚。” 陆景幽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冷冷赶出了门,躲闪着皇姐的目光。 “好端端的,哄我做什么。” 陆嘉念松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着陆景幽,这才主动走上前去,帮他包扎伤口。 “夫君回来了,皇姐不应该先关心吗?” 陆景幽不忿地出声,话语间未免酸涩,听得陆嘉念满脸鄙夷。 他想到什么似的眸光一沉,声音跟着有些颤动,喃喃道: “万一哪日没有回来,皇姐别担心才好。” “我说过了,从未有过夫君。” 陆嘉念听他打趣未免窘迫,急着撇清关系,随后才觉得有些不对。 她缓缓敛起笑意凑上前去,不安地问道: “为何忽然这么说,你......要做什么?” 陆景幽笑而不语,眼底闪过几分纠结,终究避重就轻地转移话头,示意她继续上药。 “外面到底如何了,你告诉我吧。” 陆嘉念愈发慌张,想到方才疾风神色也不对,心口一阵发紧。 按照他的性子,昨夜闹翻了天,今日应当冲入皇宫才是。 但他仍然一言不发,急得她放下伤药和纱布,脸色严肃起来。 作者有话说: 陆狗:皇姐不关心我,她心里没有我(流泪狗头) 女鹅:无语jpg. 明天尽量更长章,有个重要部分不好拆分呜呜呜 第38章 逃跑 ◎“我向来说话算话。”◎ “没什么, 就是有些棘手罢了。” 陆景幽沉稳地望着她,见她着急上火,心头阴霾消散不少, 轻松地捏了一把她的脸颊软肉,悠悠道: “皇姐如此紧张, 是怕守寡吗?” 陆嘉念撇撇嘴, 不悦地把纱布丢到他身上,愤愤不平道: “真是笑话,我就不能再嫁吗?” “所以, 皇姐还是认夫君了。” 陆景幽得逞般勾起唇角,修长手指把玩着纱布, 侧首笑看着她道。 这时候,陆嘉念才猛然发现又中了他的圈套,生气地瞪回去,面容泛起恼恨的绯色,在周遭踱了好几步才平息下来。 她现在思路清晰, 立即察觉到话头又被他岔开了,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刚才你还没回答, 京城局势究竟如何?” 陆景幽动作一顿, 缓缓把纱布放在桌上, 眸光幽深地闪烁一下,揽过她的脑袋揉了揉,镇定道: “当真没事, 皇姐不必多虑了。” 陆嘉念的发髻被他弄得凌乱, 抗议地使劲挣扎着, 好不容易离开他的怀抱, 蹙着眉头颇为不满。 她越想越觉得异样,无论是陆景幽的言行举止,还有身上的伤痕,皆是始料未及的。 两边都是她最在乎的人,更关系着陆氏皇族,她谁都不想舍弃。 可陆景幽显然不想坦白,想必又瞒着她做些什么了。 这种憋闷的感觉让她极为不爽,软磨硬泡了许久都没有效用,反而攒了一肚子火气。 陆嘉念正要发作,忽然门外传来动静,疾风匆忙赶来,禀告道: “主上,方才有人发现了这个,陆言清可能逃出去了!” 二人同时转头,皆从对方的眸中看到了意外之色。 陆景幽冷冷扫了他一眼,压迫地步步紧逼,让疾风连头都抬不起来,双手呈上搜罗来的东西。 那是一块银制手牌,刻着越州陆氏的字样,之前陆言清总是贴身带着。 “昨夜主上刺伤了他,我们紧追不舍,谁知他直奔火海,竟然冲了进去。当时场面混乱,弟兄们以为他自寻死路,就忙着对抗禁军,没有再理会。 后来废墟中并未找到他的尸首,反而在一家医馆发现了这个。“ 陆嘉念暗道不好,这回是他们轻敌了。 毕竟陆言清前世得到一切,所谓狡兔三窟,不会那么容易斩草除根。 如今明摆着结仇,若是让他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快去找来!” 她比陆景幽还要着急,烦心事又多了一桩,头疼地跺着脚。 “主上,两军僵持,我们明日才能进京城。”疾风为难道。 陆景幽面色凝重,安抚般压着皇姐的肩膀,手指从柔顺墨发间滑落,沉声道: “别怕,我先去看看。” 金殿藏娇 第49节 说罢,还未等陆嘉念回应,就命人将宅院层层锁住,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时辰一点点过去,天色渐晚,落日敛尽余晖,夜空阴沉笼罩而来。 陆嘉念等得焦急,晚膳也用不下,屏退了众人之后,换了寝衣在桌边出神。 如今是紧要关头,她却两眼一抹黑,全然不知外面情况,实在不妙。 眼下必须想个办法,能掌握动向才好。 良久,陆景幽推门而入,眉眼间染上寒霜,连春日晚风都吹不散。 “没找到吗?” 陆嘉念不由自主地站起身,紧张地问道。 “派人偷偷进城找过,但此事不便声张,想必有遗漏之处。” 陆景幽褪去满是风尘的外衫,不避讳地更衣,从身后环绕着她,下颌搁置在她的头顶,轻声道: “皇姐莫慌,等到明日一切安定,定会搜遍京城。” 陆嘉念别无他法,只能点点头。 随后忽然双腿凌空,陆景幽将她抱到了榻上,紧紧贴在颈间摩挲,仿佛舒缓着整日的压力,带着鼻音道: “皇姐,我累了。” 说着,他又酥痒地埋了进去,眸光在烛火下灼灼闪烁,水光都是碎金般的暖色,好似褪去幽深城府,只是寻找栖息之处。 清甜香气萦绕鼻翼,陆景幽烦躁的心绪安定下来,心满意足道: “皇姐会一直在我身边,对吗?“ 陆嘉念身形一僵,心道她正想着这件事,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她半日都在思索办法,最后觉得最佳途径是,亲自把控担忧之事。 既然放不下母后皇兄,放不下陆氏皇族,日日探听外面局势,不如与他们共同面对。 哪怕会受到责备和质疑,也好过一无所知,坐以待毙。 并非她不信陆景幽,而是他们终究不同,今日就显而易见。 他心有谋划不愿透露,她满心忧虑坐立不安,根本不可能心意相通。 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母后身边,待到命运来临之时,利用他的觊觎之心,以及这段时日的情分做个交易。 陆嘉念死死咬着唇瓣,杏眸中尽是纠结与无奈,心底泛上一股无力。 兴许她与陆景幽不该这样,却又似乎只能这样。 “这么大的事情,我能体谅你,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皇宫。” 陆嘉念硬着头皮出声,故作轻松的扯动嘴角,讪讪笑道: “我、我挂念母后,明日一早送我回去吧。” 陆景幽的力道骤然一紧,几乎让她喘不上气,揽着她的手臂微微发颤。 “皇姐,你......再说一遍?” 陆嘉念短促地呼吸着,使劲掰开他的手指,不敢回头看他的神色,闷声道: “我不会暴露此处,更不会插手明日之事,但我终究是大梁的嫡公主,必须同亲人在一起。 只要你能放过他们,想要什么可以谈。” 许久,身后没有传来半句话,只有呼吸声愈发沉重焦急,似是有千金重的石头压在他身上。 陆景幽半撑着身子,俯视着皇姐满脸认真的神色,顿时觉得一切都有些荒谬,眸中断纹一片血红。 “皇姐可真是聪慧清醒,让人佩服。” 他嘲讽地笑着,声音却是干涩发酸,带着沙哑与颤抖,强行压住不稳的气息,眼尾泛红道: “但是想走,绝无可能。” 陆嘉念早有预期,心口发闷地瞥了他一眼,试图好好商量,道: “此事非同寻常,我必须回去,你应该能明白。” “我不明白!” 陆景幽低吼出声,冷厉眸光翻涌着几分怒意,却终究归于苦涩自嘲,唇角的笑意愈发讽刺。 他不愿眼睁睁看着皇姐嫁人,所以在此刻发动旧部夺位。 这是他迄今为止,做过最轻率冒险的事情。 正因如此,才会没有胜算,生死胜负全看明日。 他没有告诉皇姐,生怕她会担心。 可如今看来,皇姐哪怕知道了,也不会担忧他的处境吧。 皇姐眼里只有所谓的亲人,而他在皇姐心里,终究比不上血亲。 或许皇姐是信他的,但不会依赖他、把自己交给他,没有坚定地选择过他。 他们之间,仿佛始终隔着一层壁垒。 陆景幽黑沉沉的眸子眨动着,眸光黯淡如屋外夜色,刹那间闪过失望与茫然。 这些日子的亲密无间,仿佛一场虚幻梦境。 他以为让皇姐别无选择,就能得到她了,实则是他一厢情愿。 闻言,陆嘉念眉心紧锁,抬眸不悦地望着他,眸中带着不解与委屈。 她现在一无所知,回宫守着与在这儿守着,能有什么区别? 况且她一直在想周旋妥协的办法,不想他搭上一切。 然而,见皇姐如此执着,陆景幽心底更是堵的难受,指节捏的“咯吱”作响,脑海中的念头肆意生长,再也无法控制。 他要皇姐,不能让皇姐离开,永远都不能够。 只要皇姐在乎他,哪怕是恨也无妨。 陆景幽目光一凛,眉眼间尽是幽深莫测的笑意,眼底闪过几丝疯狂,好似深渊之人不顾一切地抓住光亮。 他反身压在皇姐身上,捏着下颌逼她对视,唇角勾起森冷笑意,沉声在她耳畔厮磨,道: “皇姐若是敢离开半步,日后就锁在此处,夜夜为夫君侍奉枕席。 手脚也缚上银链,以免皇姐忘记这个教训。“ 陆嘉念诧异地瞪大双眸,张口就要抗议,却被他死死封住,所有话语都变成喉咙间的呜咽。 她暗骂这人简直是不讲道理的疯子,手脚并用地抓挠击打,焦急地留下一道道红痕。 陆景幽倾身将她压制,双手扣住十指,没有半点挣扎回旋的余地。 “狗东......唔......” 陆嘉念被堵得快要窒息,终于咬破他的唇,找到一丝空隙喘息,立即气恼地骂了出来。 不同意就不同意,突然发狠干甚么! 只可惜,她还没有骂完,就被匕首抵住。 陆景幽好似被触碰逆鳞,狠狠地报复起来。 在她印象中,上回这么过分,还是撕毁糖纸的时候。 陆嘉念在心里把他骂了个遍,隐约猜到了这次的缘由,却无能为力。 那是他的心结,亦是她的底线,但愿过了明日,能够迎刃而解。 她头脑发胀,迷迷糊糊地阖上双眸,与他飘荡在春江暖流之中。 夜半三更,京城街道上凌乱不堪,时不时有禁军巡视而过,沉着脸抓捕游荡之人。 百姓人心惶惶又难耐好奇,皆是熄灯闭户,家人街坊围在一起窃窃私语,其间难免提及燕北侯。 十余年前,燕北侯功勋卓著,忠心耿耿,与蕊夫人琴瑟和鸣,举国上下无人不服,无人不叹,朝廷重臣都多有拥护者,燕北大军更是只认他一人为主上。 谁料一夕之间,竟是成了证据确凿的罪臣,天下哗然。 后来蕊夫人与遗腹子的秘辛,也传得极为玄乎,话本子多有影射。 未曾想经年之后,遗腹子非但活着,还大张旗鼓卷土重来。 话本子都没这么有趣,小声私密的讨论声此起彼伏,禁军也难以管制。 直到离开主城,靠近东侧城郊之处时,楼屋瓦舍才变得稀少,月色之下一片荒凉。 禁军懈怠多年,后半夜更是气虚体乏,无人盘查此处。 待到所有灯火都熄灭时,断桥桥洞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一个娇小的身影钻了出来。 怜玉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巴,借着月色拨开草丛,小声唤道: “公子,快醒醒!” 陆言清衣衫破败,发梢被烈火烧得焦黑,身上好几处也受伤化脓,惨不忍睹。 他右手肩膀用布条扎紧,堪堪止住血,却再也不能动弹,软绵绵地垂在身侧。 “你怎么在这儿,其他人呢?” 陆言清强撑着睁开眼睛,虚弱地出声问道。 他当时走投无路,拼死一搏闯入火海,幸好之前打湿衣衫,内部火势不算太大,这才保住性命。 接应之人见他奄奄一息,陆景幽来势汹汹,索性半路把他丢下,自顾自逃命。 “他们都跑了,奴婢寻了一整夜,才在这儿找到公子。” 怜玉捂着嘴抽泣,跪在狭小的桥洞里,一边驱赶飞虫一边道: “那些没心肝的,公子别伤心了。奴婢是公子救下的,会一直跟着公子!” 说着,她木讷圆润的脸蛋上扬起单纯笑意,好似不在意所有困顿,娇憨中透着柔丽,献宝似的把一堆药瓶奉上,愧疚道: “奴婢不识字,这些药胡乱用的,公子看看是否用错了。” 金殿藏娇 第50节 陆言清费劲地呼吸,每次挪动都疼痛万分,听了这番话只想发笑,笑得肋骨抽痛。 这种事情,也就是有他身边的傻子做得出来。 他已经是无用之人,跟着他再不会有锦衣玉食,还会成为拖累,就应当抛弃路边才对。 这丫头自幼被他捡回来,尾巴一样跟着,甩都甩不掉。 平日里就笨拙,绣荷包都针脚粗糙,陆嘉念看了都忍不住问一句。 既然她那么傻,想跟就跟着吧,受苦的也不是他。 陆言清没有多言,眯着眼睛扫了一眼药瓶,问道: “这金创药价值不菲,你从哪里弄来的?” “奴婢从医馆买的,只不过没有银钱,就把公子腰间的银牌抵掉了。” 怜玉无辜地眨着眼睛,眸中亮起光彩,仿佛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话音未落,陆言清赶忙摸腰间,果然越州陆氏的腰牌不见了。 若是被陆景幽的人看到,他逃走的事情再也瞒不住,会越州也会艰难险阻。 陆言清恼恨地瞪了怜玉一眼,虽然没力气打她,但满腹折辱埋怨之语。 然而一看见她那副模样,他又生不起气,无奈地阖上双眸,无力道: “玉儿做得不错,明日会有大乱,我们出城吧。” 昨夜磋磨到丑时,陆嘉念渐渐失去意识,任由他摆弄着更衣沐浴,消停后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很不踏实,时而梦到亲人受伤,时而梦到陆景幽被禁军围攻,半梦半醒间眼眶濡湿。 陆嘉念辰时就醒了过来,此刻他已经不在身旁,床榻上没有温度,想必离开有些时候了。 侍女照常进来伺候,摆上她喜欢的虾仁粥,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 陆嘉念安慰自己不要多虑,这种听天由命的事情,也不是她能够改变的。 既然让她等着,那就忍耐一下。 那些惩罚听着骇人,前世她都没碰过。 用完早膳后,侍女收走碗筷,一言不发地端来茶水和糕点,随后紧锁大门,尽数守在门口。 “诶,不必这么当真吧?” 陆嘉念无处走动,愤愤不平地踹了一脚门锁,却听到沉重的铁链响动。 看来他很是在意,生怕她破门而出,加固了这么多层。 没有办法,陆嘉念只好心急如焚地打开窗户,搬来小凳站上去,眺望着山下京城的局势。 战鼓的声音传得很远,连绵山谷回荡不已,她都能隐约听到。 身穿堇青色战甲的是禁军,其余零散骑兵应当是燕北旧部,双方已经交了手。 陆嘉念自然见不得自家兵马折损,但陆景幽没道理收手,看得她糟心至极,左右为难。 干脆不再时刻紧盯,每过一炷香时间看一眼。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堇青色战甲遍布京城,城门内外都纵横驰骋。 反倒是燕北骑兵所剩不多,零星几处围攻城门,瞧着不成气候。 陆嘉念不可置信地站起身,踩着两张凳子,极力望向远方。 她记得燕北骑兵骁勇善战,前世蛰伏二十年,仍然击退涣散的禁军。 这不是三五年的可以积蓄起来的,需要长年累月,不会因为差了三年,就到如此地步。 眼看着骑兵越来越少,陆嘉念攥紧了窗棂,心绪烦乱复杂起来。 她没有亲临战场,一切只能揣测,兴许会有所偏差。 但从大势来看,似乎禁军更胜一筹。 再这样下去,待到禁军剿灭燕北骑兵,陆景幽也难逃一劫。 陆嘉念神色凝重,忽而忆起昨日,他打趣时说过的话。 “未回来不担心才好”,还有什么“守寡”。 她身躯一颤,险些从凳子上跌下去,赶忙扶着窗框稳住身形,慌乱地继续看着。 燕北骑兵节节败退,残余的兵马就快退出城门。 难道......当真是她想错了吗? 因为前世无论是燕北骑兵,还是陆景幽,都太过势不可挡,而大梁这些年什么状况,她心里一清二楚。 哪怕陆景幽隐约暗示过,她也从未真正相信。 所有的设想与筹划,皆是基于他势在必得。 陆嘉念一阵恍惚,揉着眼睛再三确认,的确没有差错。 若是如此,陆景幽会与燕北侯定一样的罪名,且并无冤屈,被父皇处以极刑。 她不必狠不下心,也不必对前世耿耿于怀,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这不是她重生一世之时,最想要的结果吗? 陆嘉念反反复复思忖着,越是想得清楚,心底越是空落落的。 好似极为重要的一块缺失了,她高兴不起来,甚至心口发疼。 门外响起动静,守在门口的侍女兴许也发觉势头不对,结伴离开了。 陆嘉念记得陆景幽让她务必在屋内等着,直到他回来,抑或是宫中来人。 她犹豫片刻,仍然心下不安,总存着一丝疑惑,终究从窗口跳了下去。 地上绿草茵茵,摔得不算疼,陆嘉念掌心擦破了油皮,顾不上吹气便赶忙下山。 她从未如此茫然无措过,不知为何要逃出来,又应该跑去哪里。 陆景幽败了,应当是件好事,她不会重蹈覆辙了。 她还是大梁金枝玉叶的嫡公主,会有更好的驸马,可以逃避和亲,此生无忧无虑,安稳无虞。 原本她应该高兴,应该立刻回到皇宫,与母后和皇兄团聚道喜。 但是陆嘉念脚步沉重,走得越来越迟缓,眼眶微微发酸,鼻尖也不住地吸气。 她总是想起雪地里第一回 见他的样子,漱玉宫玩闹的样子,哪怕是他失控疯狂的样子...... 兴许前世今生真的不一样,她睫毛竟是湿润了。 其实,她还是在乎他的吧。 陆嘉念胡思乱想,跌跌撞撞从半山腰走下来,荆棘划破了小臂都没有反应。 她牵了马匹,技艺生疏地驱赶着,一路来到了长安大街上。 禁军打马而过,一路欢呼传信,堇青色战甲闪着在天光下耀眼夺目。 百姓激动又懵懂地交头接耳,有人神色惶恐,有人欣喜若狂,更有甚者高呼燕北侯的名字。 陆嘉念眼角尚有泪痕,不明所以地愣在原地,随手拉着一位阿婆,还未张口,就听她激动道: “这天下要变了,张大统领都倒向燕北,可见燕北侯同那遗腹子,当真有些本事!” 众人跟着附和,独留陆嘉念一人缓不过来。 这话的意思是,陆景幽没有败吗? 她蓦然抬头望去,禁军精神抖擞,不像从前萎靡状态,有的面容深邃,不是中原样貌,反倒像是燕北...... 恰好此时又奔腾过一支骑兵,领头之人举的是燕北旗帜! 结合方才那番话,陆嘉念终于明白过来,使劲一拍脑瓜,责怪自己脑子抽了。 陆景幽说有十分胜算,她就不该怀疑。 兴许是方才提心吊胆过,此刻稍稍松懈了些,心底安定不少。 尽管折损自家兵力,好在是预料之中,知道后面如何做。 陆嘉念不自觉弯了弯唇角,转身艰难上马,忽然迎面看见一道身影。 陆景幽手执长剑,长跑染血,俊美无俦的面容在春光下灼灼夺目,难掩眉眼间的笑意。 百姓看得发愣,唯独陆嘉念心惊胆战,策马便要逃跑。 她还没忘记昨夜的事儿,这不明晃晃出了屋子,被逮个正着! 奈何她马术不精,马匹半点不听话。 身后传来一声口哨声,马儿竟载着她跑向陆景幽了。 天光下,他闲庭信步迎上来,墨色眸中闪过审视和欢愉,暗藏着些许兴奋,在她身侧道: “皇姐,我向来说话算话。”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宝贝们久等,评论区发红包补偿!非常抱歉! 这章好长好卡,终于写出来了!泪目呜呜呜 ps:这本是狗血甜文!甜文!后面会开启刺激的新阶段啦! 感谢在2023-05-06 23:54:20~2023-05-08 05:11: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0895456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惩罚 ◎“你不会食言吧?”◎ 金殿藏娇 第51节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几乎只有他们二人能听清楚。 落在旁人眼里,好似姐弟间说着什么体己话。 陆嘉念却是心口一紧,呼吸凝滞片刻, 耷拉的眉眼间尽是委屈不甘。 她知道陆景幽是当真的,可昨夜说的惩罚太过新奇, 她一点也不想尝试。 况且方才情势紧急, 她逃出来是事出有因,不至于如此地步吧! 刚要辩解几句,忽闻一声口哨声, 马儿躁动地乱甩起来,震得她颠簸摇晃, 本就不稳的身形摇摇欲坠,惊惧地呼了一声。 陆景幽若无其事地擦拭鲜血,时不时侧眸瞥一眼,唇角笑意愈发欢愉,仿佛在看一出好戏。 待到皇姐被晃荡得支撑不住, 松开缰绳坠落下去时,他恰好擦干净手指,眼疾手快地将她接住。 众目睽睽之下, 陆嘉念安然落在他怀中, 身子微微歪斜, 下意识抱着他的脖颈摆正。 百姓好奇地围着观望,纷纷小声揣测着遗腹子与这女子的关系,一时间比话本子还精彩。 更有甚者认出陆嘉念的身份, 喧嚣声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陆嘉念听得双颊绯红, 赶忙用宽袖遮掩面容, 免得再传出些闲话来。 她想起那声口哨声, 终于反应过来,愤愤不平地踢了陆景幽一脚。 故意的,他故意的! 马儿好端端怎会失控?分明就是他存心报复,让她当众下不来台。 立了惩罚的规矩还不够,竟还有这一出,看来他不想放过了。 陆景幽注意到皇姐的神色,唇角的弧度又扬起几分,眉眼弯了起来。 从前他最不喜被人胡乱议论,现在却觉得格外悦耳,好似一声声恭贺。 “皇姐骑术不精,应当向夫君多加讨教。” 陆景幽俯下身子,贴在她耳畔悄悄道: “否则就不该乱跑,万一受不住惩罚,可如何是好呢?” 陆嘉念微微发颤,装作听不到般阖上双眸,暗中攥紧了衣袖。 不一会儿,一辆马车驶向此处,陆景幽颇为满意地抱着她坐上去,终于离开了杂乱视线。 陆嘉念憋闷地舒出一口气,使劲甩开他的手,缩着身子坐在角落里。 若非看到燕北骑兵大势已去,她断然不会出来,更不会心绪纠结,竟会去担心他的下场。 她应该担心自己的下场才对。 陆景幽看破了她的心思,含笑望着皇姐,悠悠道: “张大统领是一步暗棋,我也是今日才得知。” 他褪去外衫,露出昨日伤口,重新用纱布包扎着,道: “这道伤是昨日他亲手刺的,全然是嫉恶如仇的模样,连你父皇都被骗过去了。方才局势反转,他才主动告知与燕北侯的渊源。” 陆嘉念边听边把玩着帕子,思绪快速回转,恍然发觉这个张大统领有些耳熟。 她记得,最初父皇对陆景幽动了杀心,在冷宫路上埋伏弓弩手时,便是张大统领带头。 当时千钧一发,不知她如果没拉回陆景幽,张大统领会不会真的动手射杀? 思及此,陆嘉念不禁扶额感慨,这伙人从上到下,还真是一个作风。 狠厉果决,不留退路,舍得用生死性命去赌。 “燕北侯势力鼎盛,心腹众多,被处决时却鲜有人申辩,连燕北大军也只是小打小闹作罢,皇姐觉得为何?” 陆嘉念沉吟片刻,慢慢明白过来。 父皇心意已决,没有沉冤昭雪的可能,所以从那时候开始,这盘棋就已经布下。 所有人都在蛰伏,多年之间暗中积蓄势力,直到今日势在必得。 甚至蕊夫人假意逢迎,顺势带着遗腹子入宫,应当也是他们谋划中的一环。 这盘棋漫长缜密,历经多年考验,随时可能土崩瓦解,成为一盘散沙。 若非绝对的忠心与团结,想必极难做到,也难怪前世他势如破竹,战无不胜。 事已至此,再无回旋的余地。 陆嘉念不觉得意外,只是陆氏皇族统治多年,她难免心有不快。 正值初夏,车内略微闷热,她抬手掀起车帘,随性望去。 这是回宫的大道,虽然街上凌乱不已,但百姓并无伤亡,对今日之事津津乐道,与平时无甚差别。 陆嘉念略感安慰,只要陆景幽有分寸,此事就有安然解决的希望。 马车驶入宫中,在正殿与凤仪宫停留片刻。 皇兄与宫中叔伯关押在正殿,而凤仪宫是宫中女眷,啼哭嘈杂声不绝于耳。 门口皆有重兵把守,陆嘉念看得紧张不已,按捺不住地起身,却被陆景幽拦住。 他率先下了马车,隔着车帘淡淡问道: “现在皇姐可以放心了?” 陆嘉念点点头,又摇摇头,眉心紧锁。 还能如此激烈地反抗,想必是没有大碍,但她不能与母后相聚,总是不安定。 她正想同陆景幽说此事,忽而发现他面无表情地环着双臂,故意错开目光,好似生着闷气。 再回味起方才那句话,莫名带着不忿和酸涩。 难不成......他还对昨夜耿耿于怀? 陆嘉念杏眸微张,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未曾想会这么小心眼。 “行了,皇姐回去吧。” 陆景幽扬起下颌,不愿被她看透心思,孤傲地拂袖转身,幽深道: “好好歇息,免得今夜累着。” 车夫是陆景幽的人,得了授意之后,不由分说地载着她朝山间宅院奔去,丝毫不理会她的抗议。 陆嘉念话还没说完,硬生生消失在视线中,气恼地捶打软垫,腹诽许久。 屋子里一切照旧,白日里跑走的侍女又回来了,面色淡定从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无论她问什么,她们都闭口不提。 陆嘉念暗自奇怪,揣测她们逃走之事,兴许也是陆景幽提前吩咐的。 至于目的她也不好说,越想越是凌乱,入夜头疼不已,索性丢开这些琐事,思索着眼下如何。 父皇犯下错事,对陆景幽亏欠太多,但其余人大多无辜。 尤其是母后,向来菩萨心肠,心慈手软。 听闻当年蕊夫人在时,母后为她求情,还遭到父皇训斥,想来未曾落井下石过。 将近亥时,陆景幽回到屋内,干净衣袍再次染满血色,俊容疲惫麻木,眸光阴沉森冷。 他重重地把外袍与长剑摔在地上,震得烛火发颤,熄灭了小半,屋内顿时昏暗起来。 陆嘉念小心翼翼地靠近,忆起前世之事,隐约知道他为何如此。 想必是宗族耆老多有阻拦,朝中亦有动荡,定会提起燕北侯旧案。 这是他的逆鳞,容不得任何人质疑和插手。 她抿唇不语,静静帮他宽衣,擦拭着鲜血与伤口,斟上热茶陪伴在测。 陆景幽气息不稳,眼底时而闪过怒意,克制地扣紧她的十指,极力忍耐。 指节生疼,陆嘉念没有挣扎,轻抚着他的后背,试探着出声道: “总有人是被蒙蔽的,但哪怕是陆氏皇族,亦有人为你说话,不是吗?” 她并非信口胡诌,前世宗族之中,的确有人愿意为燕北侯平冤昭雪,以此保全宗室。 只可惜,那时所有人都沉浸在仇恨中,无人相信陆景幽。 如今这或许是最好的办法,无论是谁都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皇姐不必拐弯抹角,陆氏旧皇族的尊荣会存续下去,我不会动手。” 陆景幽听出她话中意味,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吸短促起来,心口起起伏伏,眼尾微红道: “但是皇姐,我好恨那些人,本应该处置干净才好。” 说着,他声音暗哑低沉,痛苦地拧着眉头,仿佛陷入无尽挣扎。 这么多年,每当他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想着有朝一日能大仇得报,那些踩着爹娘肩膀,吞噬爹娘血肉的陆氏皇族,能够死于他的剑下。 他从未想是否无辜,在他眼里,他们连鲜血都是肮脏不堪的。 可是自从在皇姐身边后,他知道她会在乎,她也是陆氏皇族之人。 若他这么做,只会把皇姐越推越远,最终无法挽回。 皇姐没有说错,今日平冤昭雪的诏书,陆氏族人有人支持,当年燕北侯冤案,亦是有人反对。 总有人是无辜的,他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有些不甘心。 陆嘉念一怔,未曾想陆景幽会主动提起此事,心间泛上一股暖意。 她方才生怕他发作,不敢细说此事,只能旁敲侧击。 兴许这是最好的结果,大梁宗族之争频发,帝位亦是从中产生。 百余年前,陆氏一族也不是正统,是祖辈争夺来的。 如今父皇昏聩,罪名昭著,皇嗣无得力之人,只有从旁支宗系过继才能维持。 但陆言清此等居心叵测之人太多,早已对帝位心生觊觎。 大抵冥冥之中,自有命数,比起被其他宗族彻底覆灭,她宁可作出退让,起码保全一族尊荣。 金殿藏娇 第52节 陆嘉念凝视着他发颤的身形,看得出他在极力忍耐,为了她把这份恨意与杀戮之心压制下去。 她轻叹一声,主动走上前去,从身后拥住他。 温软身躯紧紧相贴,清甜香气萦绕鼻尖,陆景幽舒缓许多,贪恋地蹭着皇姐的脸庞与颈窝,细碎的吻落了下来。 陆嘉念没有反抗,任由他愈发放肆,第一次伸出手,犹豫着回应他的拥抱。 他们的心口贴在一起,彼此强健有力的心跳能都感受得一清二楚,眼圈微微发红。 好一会儿,陆景幽才渐渐平静下来,眸中恢复一片清明,想到什么似的勾起笑意,沉声道: “皇姐,你不会食言吧?” 陆嘉念不明所以地眨巴着眼睛,直到背后一凉,衣带不知何时被他解开,才猛然想起这茬。 她惊慌地想要逃走,却被他死死禁锢怀中,拉扯着迈向檀木小柜。 陆景幽拉开最内层的柜子,取出绒布包裹的布袋,打开之后缓缓向她走来。 银链在烛火下闪着光芒,上面缀着铃铛,随着他的靠近,一步一响。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 今天是零点更新,因为,5.9是我生日! 第40章 一日 ◎“不可,三日吧。”◎ 万籁俱寂, 银铃之声清脆悦耳,在紧凑的小屋内缓缓回荡。 那链条细长银亮,结实的扣头雕成鸾凤含珠的式样, 轻轻一卡便牢牢勾住,使劲拉扯也不会挣断, 当真是精妙别致。 铃铛小巧繁多, 每个只有黄豆大小,紧挨着缀在链条上,无意间动弹都会碰到, 银铃响动不绝于耳。 陆嘉念微微怔住,凝眉打量几眼, 忙不迭向后退着,躲闪着不敢抬头。 这东西倒不是完全陌生,但回忆不太美好。 前世陆景幽总是折腾太久,后半夜她精疲力尽,昏睡过去没有反应, 金銮殿中只有他一人孤寂的呼吸声。 所以他将银铃做了活扣,深夜戴在她的颈圈上,随着动作发出阵阵轻响。 既能与他的气息应和, 又能让她保持清醒。 如此, 长夜好度。 每每深夜惊醒, 她的耳畔都是虚幻清脆的银铃声,直到今生才稍稍缓和些。 谁料,现在不仅要再来一回, 还变本加厉了! 陆嘉念并无此种兴致, 屏住呼吸频频退步, 猝不及防撞在了墙壁上, 脑瓜磕得生疼。 不知何时,她已经被陆景幽逼到了角落里,刺骨寒意攀上脊背。 “等、等一下!” 她顾不上揉一揉脑袋,防备地伸出手臂挡在身前,勉强保持最后的距离,弱弱道: “不会一直做这种事吧?” 看这架势,陆景幽根本没想放过她,今夜是逃不掉了。 但她记得那夜,他说要永远锁在此处,那同前世有什么区别? 甚至深山野林的条件,还不如金銮殿呢! “皇姐曾教过我,言出必行,言而有信,如今应当以身作则。” 陆景幽一本正经地上前,死死将她抵在墙角,面容靠得极近,几乎鼻尖相触,俯首厮磨道: “怎么,现在皇姐怕了?” “才不是!” 陆嘉念矢口否认,倔强地仰起头,唇瓣险些贴了上去,又只好讪讪埋首,心里的退堂鼓打得震耳欲聋,硬着头皮道: “我不知内情,眼看着情势不对,担心你才跑出去的,未免罚得太重了。” “哦......” 陆景幽故意拖长了尾音,唇角笑意愈发幽深,在烛光下灼灼夺目,不忿又干涩道: “皇姐到底是担心亲人,还是担心我?” 陆嘉念心头一梗,无语凝噎地迎上他的目光,心道这个坎是过不去了。 她知道现在应当哄着他,奈何自幼不会奉承他人,轻咳一声道: “担心亲人,也担心你。” 说着,她瞥见陆景幽眸光一黯,生怕他全然不信,两眼一闭踮起脚尖,轻轻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香软玉唇短暂地停留,甜香与温热骤然弥散,仿佛有一只温柔的手梳理毛发,一点点抚平烦躁和不满。 陆景幽正要发作,刹那间扼制住愠色,意外地抬手触碰余温,嘴角克制地扬起弧度。 他耳根微热,泛上一阵绯红,贪恋地将皇姐揽入怀中,眸光明亮道: “那若是我败了,皇姐会替我求情吗?” 陆嘉念被他勒得喘不上气,无效地挣扎几下,杏眸滴溜转悠几圈,抬头挺胸道: “不好说,但你放心,总会替你收尸的。” 她说的理直气壮,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没有半点犹豫。 且不提现在被他控制在掌心,心底憋了一口气,不想让他太得意。 如果真到了那时候,她自身都难保,求情也无济于事。 不过,她大抵还会试一试。 听了这话,陆景幽脸色一沉,眼底刚亮起来的光芒,瞬间再次暗下去,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弄得怀中娇人儿呜咽出声。 银朱小衣松松垮垮,白瓣牡丹娇艳欲滴,银链悄然从背后绕过去,挂在殷红花蕊上,随着花瓣轻颤叮当作响。 陆嘉念身上发凉,登时一激灵,羞恼地瞪着陆景幽,眸中泛起一阵潋滟水光。 “看来皇姐执迷不悟,还是不知错在何处。” 陆景幽声音低沉,有条不紊地继续着,惹得她颤抖得愈发厉害,不免发软无力地向下滑落,被他一把捞在怀里。 “无妨,日子还长,我会好好教皇姐。” 冷硬银铃层层缠绕,再轻微的动作都会引起响动,一次比一次清脆响亮,似有似无地划过温热肌理,仿佛冰块丢入火焰之中。 陆嘉念咬牙忍耐许久,终究挣扎不开,有些后悔方才说错了话,稳住气息求饶道: “我、我知错了,就不能少些日子吗?” 反正躲不过去,她只能退而求其次。 毕竟母后和族人还在宫中,她不能撇下不管,更不想一辈子在屋子里,同他做这种难以启齿之事。 陆景幽似乎被那一声“知错”取悦,稍稍松了力道,眉眼间暗涌着得逞的笑意,缓慢地打开扣头,绕过她的手腕与脚踝。 “咔哒”一声,栩栩如生的鸾凤衔住宝珠,他颇为满意地颔首,欣赏着这副佳作,悠悠道: “皇姐觉得应该几日?七日如何?” “不可,三日吧。” 陆嘉念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抱着软垫不肯动弹。 “好吧,那就依皇姐。” 陆景幽心情不错,大发慈悲地应了声。 闻言,陆嘉念诧异地抬眸,未曾想他答应的这么干脆,看到希望般坐起身子,得寸进尺道: “不如一日吧,浅尝即止。” 陆景幽拧眉,面无表情地拨弄着牡丹花蕊,引起一阵铃响,淡淡道: “看来皇姐胃口太小,是该用一旬来教导了。” 陆嘉念默默掰着手指算着,一旬是十日,整整比七日还多出一个三日。 这个太过离谱,怕是到时候,她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她连连摇头,惊惧地苦着脸,满脸情愿道: “不不不,三日就三日!” 陆景幽眉峰轻挑,心满意足地点着头,缓缓俯下身去,不经意间掀起一阵微风,熄灭了满屋烛火。 黑暗之中,银铃清脆动听,比任何丝竹都要悦耳,声音节律越来越快,好似军鼓阵阵,在狭小的空间回荡不休。 晃动的桌腿还未修好,随着银铃一同“吱呀”作响,仿佛为其伴奏。 屋外寂静无声,时而传来几声蝉鸣,掩盖着屋内逐渐凌乱的呼吸,漫天萤火飘荡,汇聚在窗前久久不散,幽微光芒照亮了纠缠的轮廓。 夜半三更,陆嘉念昏昏沉沉,只觉得颈间酥痒,忽而又传来钝痛,似是那人恶劣地不肯放过,逼着她清醒过来。 银铃声微弱下去,她终于得到歇息的机会,却又不能翻身,只好躺着阖上双眸。 “皇姐似乎不太适应。” 陆景幽摸索着她的面容,轻柔吻去泪痕,附在樱唇上磋磨,笑道: “今日权当预演,从明日开始算起。” 陆嘉念刚要睡去,头脑迟钝地消化着这句话,蓦然睁大杏眸,愤愤不平地挺身起来。 过分,太过分了! 狗东西欺人太甚! 怒意迅速翻涌,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双眸通红地挣扎抵抗,誓死不同意。 金殿藏娇 第53节 然而陆景幽浑不在意,乐在其中地沉溺下去,对这句话的效果很是满意。 皇姐一下子就能清醒过来,明日还要这么用。 长夜漫漫,银铃声再次响起,盖过了蝉鸣。 陆嘉念没撑太久,后半夜仍然意识涣散,只记得能安稳睡下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耳畔的鸟鸣清晰可闻。 她心思繁多,但实在太过劳累,这一觉难得睡得深沉。 直到辰时,窸窸窣窣的动静越来越大,才渐渐睁开双眸。 陆景幽起身更衣,玄色长袍奢华讲究,鎏金袍角轻拂地面,墨发高高束起,少年帝王的威慑一如前世。 “皇姐再睡会儿,我要去宫中,至夜方归。” 他支开侍女,独自整理着衣襟坐在床沿,抚摸着皇姐透着桃粉的脸颊。 陆嘉念半梦半醒地哼唧一声,隐约感受到他心情舒畅,脑海中想起昨晚一闪而过的念头。 父皇也就罢了,母后无辜弱势,回娘家折损颜面,就算保全性命与荣华,留在宫中也身份尴尬,难免受人欺负。 她甩甩脑袋从榻上支棱起来,伸了个懒腰恢复精神,趁此时机从身后拥住他,猫儿般慵懒地蹭了蹭,道: “能否让母后居慈宁宫主位,帮着料理宫中事务,其余的绝不插手。” 话音刚落,她觉得有些不妥,毕竟蕊夫人才是陆景幽生母,是名正言顺的太后,而慈宁宫是太后居所,想必他会犹豫。 陆嘉念不愿放弃,笑着在他颈窝蹭了蹭,柔柔道: “夫君......” 发梢拂过颈间,温热酥麻让他发愣,刚要否认的话语堵在喉咙里。 阿娘为了他倾尽一生,他想在夺位之后,让阿娘享尽尊荣,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后。 而当今皇后虽然心慈手软,帮过阿娘,终究是那个男人的正妻。 他怕阿娘泉下有知,会心有怨怼。 但是皇姐唤他“夫君”,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唤他。 深夜之时,他无论发狠逼迫,还是温声乞求,都没能换来这声“夫君”。 既然皇姐认他当夫君,那皇姐的母后就是他岳母。 日后有了孩子,应当唤一声“皇祖母”。 总不能让孩子唤不出口,想必皇姐也伤心。 陆景幽说服自己,心悦地颔首,声声引诱道: “皇姐这三日乖一些,回去就让她移居慈宁宫。” 看见皇姐面容上绽开笑意,他也很是舒畅,道: “还想要什么,我晚上带回来。” 陆嘉念不缺什么,但不想错过机会,认真思忖片刻后,恍然想起一件事,立即拽着他的衣襟,急切道: “务必记得,带些避子的汤药回来。” 陆景幽身形一僵,笑容凝滞在唇角。 作者有话说: 陆狗:皇姐,你是对浪漫过敏吗?(心碎) 感谢在2023-05-09 00:00:58~2023-05-09 23:5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甜粥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甜粥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讨厌强取豪夺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两日 ◎“皇姐,今夜你来。”◎ 天光透过窗棂, 映照在陆嘉念瓷白细腻的面容上,褐色眸中光华流转,笑容清媚动人, 扑扇着眼睫等他回应。 仿佛此事理所应当,分毫不觉得不妥。 陆景幽被那抹笑意刺得生疼, 落在眼里尽是残忍, 欲言又止地拧眉,终究默默拂去她的双手,起身道: “夫妻之间, 用不上那种东西。”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快步离开床榻, 看得陆嘉念着急起来,随手披了件衣衫遮在身前,匆匆拉住他,底气不足道: “话虽如此,但若是有个万一, 你我苟且之事会瞒不住的......” 说着,她目光躲闪开,下意识拢了拢披风, 挡住平坦纤瘦的小腹。 自从被他掳走那日起, 陆嘉念就思忖过这件事, 未曾想他会不乐意。 前世她在金銮殿暖榻,每次睡醒后,都会有人盯着她喝下避子汤。 这是陆景幽的意思, 也是她自己的意思。 那时她满心恨意, 连暖榻都十分勉强, 更不可能怀上他的孩子。 而陆景幽心机深沉, 自然明白她若有了身孕,便是给陆氏皇族希望。 今生境况大同小异,她理所当然觉得,陆景幽会慷慨给她避子汤。 否则,不知会引起多少祸患。 听了这话,陆景幽身形愈发僵硬,寒凉嘲讽的笑意溢出,望向她的目光尽是失望,喉结滚动道: “皇姐,这段时日在你眼里,只是苟且吗?” 陆嘉念不解地抬首,四目相对时有些无措,紧紧抿着唇瓣,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她在心底问着自己,仍然得不到答案。 一切都像前世般荒唐无度,却又隐约有什么变了,让她悄然沉溺下去。 “你情愿怎么想都行,这与避子汤有何干系?” 陆嘉念抛开繁杂的思绪,不自觉攥紧衣角,坚持不懈道: “若是不给,我也会自己找,你日后休要碰我。” 见她如此执着,陆景幽心底愈发闷得难受,按捺不住地冲上前去,死死扼制住她的手腕,双眸泛起点点猩红。 虽然这段时日凶险艰辛,但算得上是他最珍惜享受的时光。 因为皇姐只属于他一人,只能依赖他顺从他,无人能夺走。 他以为,皇姐比从前乖软多了,应当认他作夫君了。 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思及此,陆景幽的力道越来越大,在她手腕上掐出道道红痕,与昨夜的青紫痕迹交叠在一起。 他气息微微凌乱,唇角笑意深深,逼着她抵在檀木小柜上,两指抬起下颌,厮磨道: “皇姐以为,能够瞒一辈子吗? 待我即位,会给皇姐位份,昭告天下。” 他欣赏着皇姐惊慌的神色,故意压低了声音,清浅吐息道: “我们的孩子,定然名正言顺。” 陆嘉念越来越听不下去,诧异又抗拒地摇着头,使劲挣扎不开,索性低头咬住他的手指,齿尖几乎刺出鲜血。 她荒谬地抬眸望去,目光所及尽是认真,顿时觉得不可置信。 “你在胡乱想些什么?” 陆嘉念忍不住高声质问,不耐烦地扶额叹息。 且不说他们名为姐弟,为世俗所不容,一意孤行只会背上骂名。 纵使天下无人敢指摘,他们身份特殊,新旧皇族难免因此纷争,冲突一触即发。 若有什么好歹,陆景幽还是春风得意的少年帝王,她却没了后路。 兴许是历经前世惨状,抑或是不够喜欢,她再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万事都要思虑周全。 况且,后宫到底是什么地方,她并非没有见识过。 难道要她像父皇的嫔妃那般,为了一个男人争得头破血流,日夜盼着他施舍雨露吗? 那些女人,都不如她这个嫡公主尊贵快活。 “皇姐,这是思量已久的事情。” 陆景幽的虎口留下半圈齿印,较真地迎上目光,不依不饶地说着,无端带着些许委屈。 “想要娶我?好啊。” 陆嘉念扫过他低垂的眉眼,忽然觉得有趣,勾唇道: “我只要这世间最尊荣的位置,你给得起吗?” 陆景幽一怔,喉结滚动几下,眸光复杂道: “总有一天,会的。” 话音刚落,他就颇为烦躁地揉着眉心,总觉得这话虚无缥缈,皇姐定是不乐意了。 但就像当初,瑶仙池边,他问皇姐会不会爱他,皇姐也是这么说一样,没有确切的答案。 他只想尽快占有皇姐的一切,至于后位,要等到他站稳脚跟再说。 不然,皇姐只会跟着他一同受难。 陆嘉念好似料到了这个回答,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蓦然笑出了声。 金殿藏娇 第54节 她伸出柔夷般的手指,踮起脚尖点了点他的头,轻柔道: “那就日后再说,眼下不行。” 陆景幽失落地攥住皇姐的手,却被她灵巧挣开,一把推向了门外。 再转身,榻上之人裹紧了小被,连脑袋也埋了进去,不理他了。 清晨耽搁许久,陆景幽快马加鞭下了山,直奔皇宫而去。 燕北旧部与禁军融合,张大统领亲自坐镇,一切还算妥当,待到处理完琐事,就能即位掌权。 朝中势力错综复杂,陆景幽忙了一天,将近戌时才回神。 正准备回去,疾风忽然来报,说顺熙帝在牢狱中闹腾不休,无人能够制止。 提及此人,陆景幽脸色阴沉,快步去了地牢。 还未踏入,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传来。 顺熙帝盘踞坐于茅草上,苍白的头发凌乱披散,一身素衣肮脏不堪,疯癫地摔碎碗筷,狠狠斥责狱卒,吓得其余囚犯都不敢出声。 “你们算什么东西,敢用糠咽菜糊弄朕?” 顺熙帝摇晃着起身,将碎瓷片踹了出去,恰好看见陆景幽,愣了一下后笑得更为癫狂,颤巍巍指着他道: “还有你,罪臣腹中的杂种,乱臣贼子!朕当初就该将你挫骨扬灰!” 陆景幽面无表情,眼底闪过一丝愠色,冷冷吩咐道: “以后不许给他食物,再说这些话,就把舌头拔了。” 狱卒应声点头,狠狠上前教训了一番。 顺熙帝痛苦地惨叫出声,目光模糊地看着陆景幽的背影,忽然间安静下来,阴恻恻道: “她现在是你的了,对吗?” 闻言,陆景幽身形一顿,眼前浮现皇姐的面容。 “让朕猜猜,她不愿意吧?有没有问你要避子汤?” 陆景幽捏紧指节,刀锋般的眸光刺向他,转身行至他面前,尽是警告之色。 然而顺熙帝更是兴奋得意,笑得肆无忌惮,幽幽道: “你阿娘当年也是如此,不好笑吗?你同朕一模一样!” 陆景幽忍无可忍,一脚踢开了牢门,狠狠拽着衣领将他拎起来,愤恨道: “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太过恶心。” 顺熙帝毫无惧怕,反而愈发来了兴致,继续道: “他是朕的女儿,怎会心甘情愿跟了你?阿蕊泉下有知,会死不瞑目吧? 她此生都不能摆脱朕,做不成夫妻做亲家,哈哈哈......” 陆景幽知道他故意而为,心底的怒意和不安还是翻涌而来,抑制不住地挥手打去,将他摔在地上。 鲜血喷涌而出,顺熙帝猛咳几声,脆弱的骨头断裂,牙齿散落地面,虚弱的支起身子,嗤笑道: “你得不到她的,你只会成为下一个朕!” “住口!” 陆景幽低吼出声,拔剑就要刺去。 顺熙帝笑着迎上来,身子瘫软道: “你敢杀了朕吗?朕是她的生父!她会恨你一辈子!” 陆景幽执剑的手一颤,剑锋在他的鼻梁前停滞住,眸中闪过几分茫然。 “看吧,你还是太在乎她。 你不杀朕,就像朕当年顾及阿蕊,没有杀了你一样。“ 顺熙帝气虚力竭,面色苍白地嘲讽着,眼底尽是讽刺。 剑尖随着手腕发颤,陆景幽试了好几次,却仍然无法说服自己。 他知道皇姐恨父皇,恨他把她拱手送出去,但他们是父女。 皇姐最看重亲人,不知他做了这么多,能否比得过这个十恶不赦之人? 先前他从未怀疑过,直到最近几日,他愈发没有把握。 特别是清晨之事,让他对皇姐所有的笃定,此刻都开始动摇起来。 他气息急促,不愿露出破绽,挺直了脊梁,居高临下道: “你真的了解她吗?你觉得,她会救你?” 顺熙帝面容一僵,闪过几分惊惧,一口鲜血吐在衣衫上。 陆景幽敛起所有怒意,脚步匆忙地离开了地牢。 回宅院的路上,陆景幽不让人跟着,独自打马狂奔,仿佛这样就能将纠缠不休的心绪抛在身后。 屋内亮着烛火,皇姐的身影映在窗纸上,让他看了稍稍安定些,恍惚地进了门。 “这是怎么了,那事儿......考虑好了吗?” 陆嘉念放下闲书,缓缓走上前去。 刚说起避子汤的事情,陆景幽就眸光凌乱,像是极力克制着什么,眸中断纹一片血红。 他猝然冲上前来,死死将她抱在怀中,力道大得要把她融入骨血。 “皇姐,就三天,再给我三天。” 陆景幽自己都未意识到,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乞求。 仿佛沙粒在指间流逝,他却拼命想要留住。 陆嘉念不明所以,懵懂地点了头,下意识揉了揉他的脑袋。 母后入主慈宁宫的事儿还没有着落,这事儿提得突然,想必他接受不了也是有的。 长远考虑,此时不宜太过强硬。 三日后,暗中让太医院调理,应当不会有大碍。 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奇怪,环住他小声安慰道: “有谁故意气你吗?别管那些闲话。” 陆景幽闭口不提顺熙帝的事情,倚靠在她怀中许久,闻着清甜香气,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拿出银链子,交到她的手中,眸中绽开沉醉笑意,举起双手引导道: “皇姐,今夜你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夜是没有安全感的心碎小狗,并且在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尝试(?) 感谢在2023-05-09 23:56:37~2023-05-10 23:5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唯川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三日 ◎她又被黑心的狗东西骗了!◎ 烛火随着动作熄灭, 盈盈月色透过窗纸照进来,给银铃覆上一层冷光。 但是用指腹摸去,铃铛带着温热暖意, 已然被陆景幽捂得发烫。 陆嘉念面色绯红,俯身与他紧紧相贴, 在他的教导下一步步做下去, 耳根烧了起来。 她埋下头藏起羞惭,却被他扼制住咽喉,勾着白皙的颈往下一压。 所有呜咽被封死在喉咙里, 陆嘉念挣扎不休,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划痕, 又极为忍耐地收回些许力道。 她知道陆景幽不喜欢这样,无论前世今生,这么干都被他惩罚过。 谁知,这回他并未不悦,反倒是阖上双眸, 享受般弯起唇角。 铃铛缀在他的腕间,衬得肤色冷白如雪,他眉眼纯澈乖顺, 一如当初主动暖榻, 以此求她收留。 陆嘉念不解地凝眉, 顺势反客为主,学着他昨夜的模样,一边欣赏俊容一边动弹, 樱唇缓缓附了上去。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反常, 思及这段时日有些气恼, 心底想报复般戏弄一番。 但她抬眸望去, 陆景幽眉眼弯弯,幽深眸光在月色下清亮如水,沉溺中泛起几分茫然,轻柔地抚着她的脸庞。 陆嘉念不明所以地心软,终究做不出那种事,折腾一会儿便作罢了。 “我不会弄这玩意儿,要不你自己来?” 她生涩地研究着银链扣头,非但没帮他解开,还夹住了手指皮肉,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烦躁地丢回去。 一声轻笑从身侧传来,陆景幽轻而易举挣开双手,三两下将链子尽数收好,难得没有任何逗弄,只是静静抱着她。 窗外月色如水,树影倒映在地面上,随着初夏晚风轻轻晃荡,蝉鸣奏乐般不停歇,岁月静好,与世隔绝。 陆嘉念愈发觉得反常,悄悄从他怀中探出脑袋,发丝微微凌乱,小声唤道: “陆景幽,陆景幽......” 他似乎陷入深沉思绪中,迟迟没有反应。 陆嘉念不满地鼓起脸颊,杏眸灵巧地转悠一圈,故意温软地贴在他心口,道: “夫君,在想些什么呢?” 果不其然,陆景幽唇角扬起,目光顿时聚集在她身上,眸中阴云消散些许,沉声道: “三日之后,皇姐打算如何?” 金殿藏娇 第55节 “不如何,与从前一样便好。” 陆嘉念想当然地回答着,手指一圈圈缠绕着发梢。 眼下一切未定,她还是他的皇姐,表面上保持亲疏远近,对谁都有好处。 不过,陆景幽似乎对此并不满意,轻哼着一口咬了下去。 她蓦然缩起身子,余光瞥了他一眼,故意道: “怎么,若是你乐意,我也可以重新择选驸马,到时候......” 还未说完,陆景幽力道加重许多,逼得她轻呼出声,再也无法说下去。 “皇姐嫁一个,我便杀一个。” 他虽是笑着,但笑意不达眼底,眸中一片寒凉狠厉,印下深深的红痕,继续道: “直到皇姐心甘情愿留下为止。” 陆嘉念撇撇嘴,对着口型骂他“小心眼”,转身窝在被褥中装睡。 后半夜,陆景幽出乎意料地没有磋磨她,只是兀自望着窗外发愣,温柔地搂着她入睡。 耳畔传来均匀平稳的呼吸声,陆嘉念默默睁开双眸,端详着他俊美无俦的眉眼,还是觉得不对劲。 似乎从回来开始,他就与往日不同。 且不说那些奇怪花样,按照他的性子,根本不会忽然问她日后的打算。 因为无论她愿不愿意,都必须被他占有,前世今生逃不开。 尽管他的回答也印证这一点,可陆嘉念的直觉告诉他,这家伙指定受了刺激,还瞒着不肯说。 难不成,是有人刺中了他的软肋吗? 陆嘉念琢磨不透,烦恼地翻了个身,数着他的睫毛打发心思。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待到回宫,她定要亲自问清楚。 寅时三刻,夜深人静,东郊城外鸦雀无声,几缕月光探入断桥桥洞之中。 杂草严严实实地盖住两个身影,怜玉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后,才搀扶着陆言清爬出来,二人坐在桥边透气。 “公子,好不容易才弄来这些,您将就吃些吧。” 怜玉饿得肚子咕咕作响,圆润的小脸瘦了一圈,但仍然把糕饼和清水推给陆言清。 她躲闪奔波了一天,鞋底磨破了,被人打得浑身是伤,笑容却一如既往的清丽单纯,好似这些烦恼很快就抛之脑后。 兴许在她眼里,只有皓月清辉,晚风拂面,公子相伴,其余苦难不能夺走她的欢愉。 陆言清衣衫破旧,身上血迹斑斑,伤口恢复不少,可那条手臂也彻底废了,再也不能挥毫泼墨,作诗下棋。 他脸色阴郁,静静看着无忧无虑的怜玉,目光随着她的双腿轻轻晃悠,无端舒缓不少,心绪渐渐明朗起来。 刚要伸手接过那些糕饼,陆言清扫过怜玉清瘦的身板,淡淡收了回去,沉声道: “你吃吧,我不饿。” “那怎么行?公子还未痊愈,不吃怎么养伤?” 怜玉顿时严肃起来,清澈的眸光凝视着他,掰碎了糕饼喂到他嘴边,温柔哄道: “玉儿被公子救回来前,时常三日都吃不上一顿饱饭,早就习惯了。” 陆言清愣怔片刻,不自然地盯着那块糕饼,缓缓张开了口。 粗糙甜腻的味道盈满唇齿,他向来养尊处优,根本吃不下这种东西,从前宁可饿死,也不会多吃一口。 可今日却忽然觉得味道不错,被怜玉塞入口中时,甚至算得上香甜。 他珍惜地回味咀嚼着,不自觉泛上笑意。 见他高兴,怜玉也跟着乐呵呵地笑,掰着剩下的糕饼全部给他。 陆言清赶忙敛起嘴角,一本正经地板着脸道: “此物粗劣不堪,我吃不下去,剩下的你吃吧。” 怜玉焦急地还要塞过来,陆言清却比她还着急,扬声道: “你不吃就丢了,不许给我!” 怜玉失望地叹息一声,偷瞄着背过身的陆言清,犹豫一下后,立即狼吞虎咽起来。 她就着凉水吃完糕饼,抹着嘴角心满意足地笑了。 陆言清趁她不备,悄悄回眸看了几眼,不禁也跟着扬起唇角,轻咳一声问道: “今日外面如何?可以出城吗?” “到处都贴着公子的画像,怕是出不去了。” 说着,怜玉从怀中掏出一副肖像,为难地摊开。 画中之人与陆言清有八分像,想必是陆景幽特意贴出来的,千方百计想要抓住他。 陆言清一言不发,目光深沉地望着浅浅的水面,隐约照见了自己的面容。 他想到什么似的浑身一颤,手指僵硬地覆上脸庞,轻声问道: “玉儿,你想回越州,还是长眠于此?” 怜玉眨巴着天真无邪的双眸,舔舐着唇瓣上残余的糕饼香味,歪头道: “自然是越州啦!那是玉儿长大的地方,公子还答应玉儿,大事做成后喝百花酒呢!” “好,好......” 陆言清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双眸空洞仿佛失了神志,听到“大事做成”之时突然亮起光芒,笑容清俊地看了怜玉一眼,眸中闪着水光。 他深吸一口气,从废墟中摸索出一块碎瓷片,闭上眼睛对准面容,狠狠划了下去。 鲜血刺破皮肉,喷涌在画像与小溪之上,染红了一大片草地。 陆言清捂着脸颊,痛苦地倒在地上,咬着手臂克制住惨叫声,眸中尽是爽快和解脱。 他笑得疯狂急促,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刺得伤口生疼。 “公子!您这是做什么呀?” 怜玉吓得泪汪汪的,心疼得快要滴血,抽泣着拥住陆言清。 “玉儿不怕,明日就能出城,我们回家......” 陆言清抱住她娇小瘦弱的身躯,轻轻地拍打着安慰,喃喃道: “还有大事未做,我不会食言,绝对不会......” 三日眨眼间过去,陆嘉念无精打采地出了门,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陆景幽就跟在后面,故作与她不熟,只是恰好顺路。 马车在宫门分道扬镳,陆嘉念浑身酸软,强撑着去了慈宁宫找母后。 母女二人重逢,一切已经天翻地覆,拉着双手有说不完的话。 当母后问及陆景幽时,她目光一滞,谨慎地应付着,全然没有透露内情。 若是母后知道,怕是会惊吓过度,或者找陆景幽拼命。 陆嘉念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随口道: “母后动作真快,刚搬来慈宁宫可还习惯?” “就差几步路,有什么不习惯的?” 母后并未深究,欣慰又担忧地上下打量着她,宽慰道: “况且,搬来也有两日了,早就熟悉了。” 陆嘉念下意识附和着点头,随后才发觉不对,被汤药呛了好几口,酸苦的味道折磨着味蕾。 “两日?” 她诧异地惊呼一声,掰手指算着日子,一阵气恼登时上涌。 这么说来,在她提出此事的当天,陆景幽就让母后移居了。 但他明明告诉她,要看这三天的表现再说。 所以她格外顺从,配合着磋磨了三日,连避子汤都延迟了几天。 可恶,如此看来,她又被黑心的狗东西骗了! 陆嘉念愤愤不平地敲着药碗,一口气全部闷下去,眉毛都拧巴在一起。 “念儿,喝的什么呀?不好喝就算了。” 母后递上蜜饯,关切地问道。 “身子虚,补药罢了。” 陆嘉念看着手中的避子汤,十分勉强地扯着嘴角。 说罢,她也没心思再闲聊下去,吩咐柳叶好好安顿,直冲养心殿而去。 作者有话说: 陆狗:(打喷嚏)谁在骂我? ps:陆言清也比较疯,和男主属于两疯狗battle 最近app好像有点问题,更新发出去后,章节目录很久才跳出最新章节。 零点前一定会更新的!宝贝们刷不出来,可以在昨天那章往后翻哦! 笨蛋小安掐指一算,正文完结正值期末周,法学生伤不起qaq 所以!!明天开始努力日更六千!争取每天都有大肥章! 最近过渡章,可能进度有点慢,很快就有新进展啦! 求不养肥呜呜,人家在努力了! 晚安安~ 金殿藏娇 第56节 感谢在2023-05-10 23:59:02~2023-05-11 23:5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biubiubi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iubiubiu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了结 ◎“不得再行如此苟且之事。”◎ 马车行驶在宫道上, 兴许是因为帝位生变,来往朝臣和宫人颇多,许久才走了半路。 陆嘉念靠在软垫上, 一连催促了好几声,气呼呼地皱着小脸, 把手中的果子当做陆景幽, 咬牙切齿地捏扁了塞入口中。 恰好这颗酸得硌牙,陆嘉念一哆嗦,忙不迭吐了出来, 憋闷地深吸一口气。 果然不是什么好果子! “殿下莫急,这儿还有。” 崔嬷嬷小心翼翼地照料着, 生怕她不高兴,专门挑了几个又大又红的给她。 陆嘉念再没胃口,摆摆手就当赏给她了,撑着脑袋闭目养神。 好一会儿,马车停在养心殿前, 她没让任何人跟着,独自踏了进去。 殿内点着清雅宁神的檀木雪松香,与父皇的龙涎香截然不同, 陆嘉念轻轻嗅着, 心绪愈发烦乱, 径直朝着陆景幽走去。 桌上泡了两盏茶,好似他一早就料到她要来,处变不惊地笑道: “皇姐, 半日不见, 竟是主动来寻夫君了吗?” 他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 听得陆嘉念心口一紧, 赶忙四下打量。 确认方才的大臣都走远后,才毫不客气地接过茶盏,愤愤不平地灌了下去。 殿门紧闭,所有侍从皆是陆景幽心腹,此刻识趣地退下去,只留下他们二人相对而坐。 陆嘉念重重将茶盏搁在小桌上,轻咳一声摆正脸色,一本正经道: “这儿是皇宫,以后要谨言慎行,仔细被旁人知道。” 陆景幽很是配合地点头,笑容却不以为然,随手翻着折子道: “早晚会知道的,皇姐还想瞒多久?” 陆嘉念呷了一口热茶,还未完全咽下去,就被他这话呛住了。 她发闷地轻哼出声,不想多费口舌,脸颊恼得泛起红晕,瞥了他一眼就要离开。 陆景幽不紧不慢地侧首,饶有趣味地欣赏皇姐灵动精彩的神色,唇角笑意愈发欢愉,三两步将她拦在身前,悠悠道: “原先让你母后提前搬过去,是为了多些时日熟悉。” 说着,他话锋一转,剑眉微微挑起,漫不经心道: “既然皇姐不乐意,不如让她再搬回凤仪宫,等你高兴了再说。” 闻言,陆嘉念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眸,随后无语凝噎,使劲甩开了他的手。 能说出这种话的,想必只有陆景幽一人了。 分明是他故意而为,三日里把她骗了个干净。 如今说好话遮掩也就罢了,还敢拿此事打趣她,当真是太过离谱。 尽管她知道,陆景幽就是想看她吃瘪,仍然咽不下这口气,赌气道: “你若这般想,日后也不必见了。” 说罢,陆嘉念冷着脸,快步朝着殿门走去。 陆景幽伫立在她身后,玩味地目送着,任由她走远,并未放在心上。 走到如今,见不见由不得皇姐了。 然而陆嘉念走得急促坚决,好似迫切想逃离他身边,纤细身躯推着殿门,哪怕推不动也不肯停下。 他忽然想起顺熙帝的话,思绪骤然一凝,心底涌上一股不安和无措。 阿娘当初被锁金銮殿时,也是这样想逃离顺熙帝吗? “皇姐,等等。” 陆景幽闪身上前,从背后紧紧拥住她,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 仿佛只有真切地触碰到,才能牢牢攥在手里,摆脱那些纠缠不休的杂念。 陆嘉念正在气头上,又被他勒得喘不上气,不耐烦地挣扎着。 不经意间侧眸,才发现他眸光幽深,脸色微微发白,像是极力隐藏着什么。 相似的感觉再次袭来,她仔细回想,似乎那日之后,陆景幽就有些奇怪。 陆嘉念疑惑不解,思绪迅疾飞转,不禁问出口道: “你......见过父皇吗?” 身后之人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抱得更紧,呼吸停顿片刻。 但她知道,这回猜对了。 陆嘉念眼前浮现出父皇癫狂失神的身影,隐约猜到了缘由。 想必是父皇说了什么,十之八九同她相关,让陆景幽第一次如此纠结。 前世他从未在乎这些,因为她只是暖榻之物,会如何想并不重要。 可是现在不同,他在乎她,他怕伤到她。 所以哪怕再难受,他都克制着快要爆发的仇恨。 陆嘉念渐渐缓和下来,抵抗的力道松了许多,安抚般轻触他的手指,认真道: “有些事情,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既然心结是她,那就应当由她亲自结束。 “皇姐,我信你。” 陆景幽双手微颤,声音低哑,压抑地收回手臂,放她离开,眼尾泛红地错开目光,沉声道: “你、你去见他吧,不必管我。” “不,我们一起去。” 陆嘉念坚定地扣住他的十指,轻柔地摩挲着。 陆景幽一怔,望着她明亮清丽的眸光,终于展颜轻笑。 地牢之中晦暗潮湿,四处弥散着腐败的血腥气,痛苦的惨叫不绝于耳。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沉重的脚步声阵阵传来,逐渐走向尽头的牢房。 陆嘉念用帕子掩着口鼻,默默跟在陆景幽身后,杏眸微张地看着眼前之人。 狭小的铁窗透进几缕天光,凄清惨淡地落在父皇身上。 他浑身血迹斑斑,唇角残余着凝固血痕,衣衫残破不堪,苍白干枯的发丝凌乱垂落。 肮脏黝黑的地面上,零散分布着几颗发黄的断牙。 若非狱卒停下脚步,陆嘉念根本不能把高高在上的父皇,与落魄狼狈的囚犯联系在一起。 她诧异地后退几步,眉尖紧紧蹙起,却发觉除了几分怜悯之外,只剩下一片寒凉。 经历此生之后,她再也无法像前世那样,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性命安危。 听到动静,父皇睁开空洞疲惫的双眸,费劲地转过身,浊黄的眼珠死死盯着陆嘉念。 父女二人对望许久,皆是一片沉寂。 陆景幽面色凝重地站在一旁,垂眸想要回避,却被陆嘉念轻轻拉住衣袖,温热掌心覆上手背。 牢房中传来一阵铐镣轻响,顺熙帝艰难地挪近了些,目光淡淡从二人手上掠过,轻蔑冷笑从喉咙间溢出,对着陆嘉念嘲讽道: “你看看自己那身荣华富贵,还有如今地位,这都是陆氏皇族给你的!” 说着,他恼怒地扒着铁门,狠狠训斥道: “你到底在做什么!难道要违背陆氏列祖列宗,成为皇族的叛徒?” 这些话句句锥心,砸在陆嘉念的脑海中,听得她睫毛轻颤,抿起干涩唇瓣。 她细细回味思忖,环着双臂俯视垂垂老矣的父皇,忽而回以一笑,出奇地冷静道: “时至今日,父皇还这么认为吗?” 迎上他愤怒质问的目光,陆嘉念毫无波澜,面容冷淡地俯下身,讽刺低语道: “是谁杀尽忠良,君夺臣妻?是谁执意留下遗腹子,招致如今事发? 分明就是父皇您啊,您才是陆氏一族的罪魁祸首,皇族不忠不义的叛徒!” 思及父皇待她的种种,陆嘉念唇角笑意愈发冰冷,幽幽道: “不过父皇放心,燕北侯一案平冤昭雪,天下人皆以为您退位让贤。 儿臣已经尽力保全族人,除你之外,应当都没有大碍。” 闻言,顺熙帝目眦欲裂,眼珠都气得颤动不已,隔着铁栏甩来一巴掌。 奈何他气息微弱,陆景幽敏捷地挡在陆嘉念身前,狱卒拔刀相向,按着他的脑袋放倒在地,再无翻身的可能。 “你个逆子!朕是你的父皇!” 顺熙帝气急败坏,随着剧烈的动作一阵猛咳,黑红鲜血滴落在衣袖上,颤巍巍道: “你......你要大义灭亲吗?” 陆嘉念身形一僵,眼圈泛上酸涩热意,一步步朝他逼近,失望地责问道: 金殿藏娇 第57节 “父皇?现在你知道,你是儿臣的父皇了? 可是当你把我送去和亲的时候,把我推向陆言清的时候,你何曾想过,儿臣唤您一声‘父皇’?“ 不经意间,一滴发苦的泪水顺着脸庞滑落,陆嘉念倔强地转过头,故作无事地抹去,稳住气息道: “如今一切安定,儿臣已经知足,还请父皇不要再打搅,以免得不偿失。” 顺熙帝听得愣怔,眸中微弱的光亮一点点熄灭下去,如同堕入无尽深渊,取而代之的是黑暗冷厉。 他眼眶湿润,眼前一片模糊,只能隐约看见相依相偎的两个身影,一如当年生死相依的阿蕊与燕北侯。 他们坚定地并肩而立,悲悯地俯视平庸无能的他。 看似求他放手,实则将他当做卑劣渺小的蝼蚁,忌惮着身份才不甘愿地卑躬屈膝。 所有人都坐在高台之上,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唯独他一人,分明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帝王,却终其一生,一无所有。 哪怕拼尽全力夺来的东西,也会被人硬生生夺回去。 而他只能束手无策地亲眼看着,直到耗尽一生。 那句“不要打搅”直击心脏,顺熙帝浑身哆嗦,恍惚地抬起头。 曾几何时,阿蕊双眸含泪地挽着燕北侯的臂膀,楚楚可怜地乞求道: “妾身早已心有所属,恳请陛下放过,此生不复再见。” 如今他的亲生女儿亭亭玉立,姿容绝艳,却同阿蕊与燕北侯的遗腹子在一起,共同反抗他这个父皇。 好似无论何时,无论何人,都会将他抛弃。 顺熙帝“咯咯”笑了起来,不知是笑他自己,还是笑眼前荒谬的一幕。 他深深叹出一口气,一颗心沉到了湖底,却仍然不甘就此作罢,眼底一闪而过诡异光芒,喃喃道: “念儿,还记得六岁那年的生辰宴吗? 父皇把你抱在席间,赐你封号,昭告天下,四方宾客来和。 还有八岁藩国朝贺,所有女儿,朕只许你一人出面。 小时候父皇时常抱你,陪你逛御花园,带你去香兰谷,准你进养心殿和御书房。 父皇还说,念儿是大梁最尊贵的女儿,无人配得上......” 听着这些过往的点点滴滴,陆嘉念心下动容,往日美好梦一般浮现。 她想要伸手抓住,却只有一片虚无,终究失望透顶,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她多希望能永远活在前世的童年里,父皇慈爱,母后温柔,能尽情畅享一切。 兴许是血脉相连,父皇沦落至此,她就算再理智清醒,此刻还是泛上些许愧疚。 “父皇,儿臣......” 陆嘉念哽咽着开口,想要宽慰几句,或是为他求情,却一时不知如何表达。 见她如此,顺熙帝心满意足地笑了,稍稍柔和的面容再次狰狞起来。 他悄然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纸包,将药粉藏在掌心里,凑近她道: “念儿,你要永远记得,是你逼死了父皇,为了他亲手逼死父皇!” 话音未落,顺熙帝毅然决然地仰起头,一股脑将药粉灌入口中。 无人来得及反应,鲜血汩汩从七窍中涌出来,给黯淡的地砖染上鲜亮之色。 陆嘉念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后知后觉地扑上前去,泪水终于肆无忌惮地滑落,冲淡了浓艳血色。 “父皇,父皇......” 她反复呢喃着这个称呼,耳畔回荡着父皇生前最后一句话,骤然间思绪凌乱不堪,仿佛有无数声音在叫嚣指责。 是她亲手逼死了父皇,是吗? 可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陆嘉念浑身发软,支撑不住跪在地上,寒意从脚底攀上脊骨,蔓延至全身。 她无措地环着身子,死死捂住耳朵,还是无法逃脱循环往复的质问。 陆景幽亦是没想到还有这手,率先上前拥住皇姐,冷静地观察着一切。 顺熙帝倒在地上,浑浊双眸死死瞪着,死不瞑目。 但他似乎很是满足,嘴角含着得逞的笑意,越看越是诡异。 看来,这是早有准备,存心要让皇姐背负着愧疚度过此生。 他得不到的,决不能让旁人得到。 他要让活着的人互相折磨,纠缠不休,一如阿蕊与他自己。 “皇姐,不是你的错,别怕、别怕......” 陆景幽搀扶着皇姐起身,温声安慰着,给狱卒使了个眼色。 很快就有人来清理牢房,他带着皇姐快步离开,在天光之下抚着后背喘息。 陆嘉念恍惚地抬眸,眸光复杂地望着她,浑身颤抖得厉害,蓦然抽回手。 “皇姐,我......” “不怪你。” 陆嘉念打断了他的话,泪水盈满眼眶,转过头道: “是我不好,我、我想静一静。” 说罢,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慌乱地转身跑开,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逃离一切纠缠的根源。 陆景幽拧着眉心,无奈地在身后唤了几声,赶忙追了上去。 就在此时,疾风匆匆来报,闷头道: “主上,城门的人盘查过了,目前没有发现陆言清的身影,想必还在京城。 若是再好好查下去,说不定......” “你拿主意吧,这事先放一放。” 陆景幽顾不上他,随口回了一句就离开了。 东郊城外,两道凄清潦草的身影闪过,背着包袱出现在城门口。 怜玉和陆言清换了衣衫,看上去像是寻常兄妹。 只不过,陆言清的面容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埋头走在路上,眼看着就要走出城门。 “喂,你们是干什么的?” 城门侍卫察觉一样,毫不留情地上前阻拦,上下打量道: “光天化日,你蒙着脸做什么?见不得人吗?” 说着,他就要上手扯开面罩,却被怜玉可怜巴巴地挡住,抽泣道: “这位大哥见谅,家兄前些日子烧火,被灶膛烧伤了脸,怕吓着人才这样。” 话音刚落,陆言清配合地揭开面罩一角,露出皮肉溃烂、血肉模糊的面容。 甚至伤口没有上药,同面罩长在了一起,化脓生疮,一扯就掉下一块皮。 侍卫一阵恶心,略微瞥了几眼就看不下去,根本不想细看。 怜玉也哭得愈发凄惨,恨不得晕倒在城门口。 “别号丧了,快走吧!” 侍卫再没有任何怀疑,立即挥手驱赶,紧接着盘查下一位百姓。 怜玉感恩戴德地朝他鞠躬拜谢,用衣袖擦干净真情实感的泪水,嘴角却按捺不住地扬起,拉着陆言清走远了。 数日后,顺熙帝于狱中自尽的消息传开,百姓谈论一阵也就罢了,并未有什么风波。 新帝即位,百官朝见,井然有序。 只不过旧皇族仍有人心存不满,又怕直接干政会惹怒陆景幽,面子上闹得太难看。 众人一致以为,应当推举一人坐镇,别让新帝太过分。 起初定下大皇子陆泽安,但是一来意图明显,二来毕竟是曾经的皇子,想必陆景幽心有忌惮,反而弄巧成拙。 族中长老焦头烂额了好几天,最后把目光放在陆嘉念的身上。 说起来,三公主与陆景幽姐弟一场,情分深厚,非他人可比。 若是封她为长公主,不仅身份尊贵荣耀,还能留在宫中时时洞察情势,及时劝谏,保旧皇族安稳富贵,两全其美。 奏折到了陆景幽手中,事关皇姐与旧皇族,且要求并不过分,他不好回绝,终究拟定诏书,却单独见了陆嘉念。 他不希望皇姐接受。 原本他想让皇姐移居金銮殿,掩人耳目,同从前那般朝夕相对。 但是,自从亲眼看着顺熙帝去世后,陆嘉念神思恍惚,并未听进去多少,敷衍地应声离开了。 行至半路,母后派人召见,马车去了慈宁宫。 “念儿,父皇去后,你也应该为自己打算。” 母后担忧地看着她苍白脸色,苦口婆心道: “新帝待你是不错,但又能如何?只有权势位分是实实在在的,你也不能同他走得太近,惹人非议,不是吗?” 陆嘉念凝眉不语,眼前闪过曾经的一幕幕,登时不敢抬头。 漱玉宫中,瑶仙池边,山中小屋......她竟然沉溺至此。 这段时日她想明白了不少,觉得母后说得有道理,从前是她想当然了。 不明不白地在他身边苟且,究竟算什么呢? “儿臣明白,母后放心吧。” 金殿藏娇 第58节 陆嘉念应了声,当着母后的面接下诏书,看见母后展颜一笑后,才离开慈宁宫。 前脚刚走,消息就传到了养心殿。 陆景幽按捺不住地拦住去路,同她行至在御花园中,心口起起伏伏,急切地等着一个回答。 他扣住皇姐的十指,却被她挣开,淡淡道: “我已是长公主,是你的皇姐,不得再行如此苟且之事。” 陆景幽呼吸一滞,眸中闪过不甘和意外,随后想到什么似的勾起唇角,食指抬起她的下颌,悠悠道: “是吗?” 远处有人走来,陆嘉念生怕暴露,赶忙使劲挣扎,力道却越来越紧。 陆景幽再也无法忍耐,一把将她拽入树丛之中。 作者有话说: 陆狗:无所谓,我会偷偷来(生气) 我来啦!今天是小肥的一章! 第44章 过分 ◎“陆景幽,你......你快收手!”◎ 天光明亮, 清风吹拂,树影轻晃。 几缕暖阳透过枝丫,覆在陆景幽俊秀眉眼之上, 衬得他愈发目光灼灼,眼底翻涌着无尽心绪。 陆嘉念讪讪别过头, 还是不能忽视他的注视, 只好躲闪地退到角落里,一言不发地垂眸。 虽然这段时日有些恍惚,但是陆景幽的意思, 她不用细想也知道。 更何况方才在养心殿,她隐约听进去三四分, 此刻无比清楚。 他不过是不肯放手,哪怕是苟且将就,亦会用诸多承诺来达到目的。 陆嘉念并非没有犹豫,可几日之间天翻地覆,她不得不顺应情势。 尽管父皇罪有应得, 她身为儿女,终究无法当做未曾发生。 加之陆氏皇族都竭力推举,母后一次次苦口婆心相劝, 她愈发意识到责任重大, 与陆景幽也隔了太多东西。 既然选了这条路, 她就不能任性妄为,必须清醒自持,顾全大局。 这回她下定决心, 安安分分做好长公主, 再不会像从前那般荒唐。 陆嘉念眸光一暗, 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 端严道: “陛下,请放开。” 说着,她抚平衣摆褶皱,试图甩开陆景幽的手,不愿抬眸看他。 兴许是注意到称呼的变化,陆景幽愣怔片刻,剑眉不悦地拧起,手上的力道又大了些。 即位之后,他享受着所有人俯首称臣的那声“陛下”,唯独皇姐格外刺耳。 好似一旦唤出口,他们之间就划下一道鸿沟,明晃晃地给天下人看。 他还是喜欢从前那样,皇姐轻柔妩媚地靠在他心口,乖顺地叫“夫君”。 陆景幽压低眉眼,眸中闪过几丝愠色,最终化为意味深长的笑意,幽幽道: “皇姐以为,如此便能摘得干净吗?” 见她疑惑地侧首,陆景幽的声音笃定许多,不容抗拒地附在她耳畔,低沉道: “长公主能立就能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陆嘉念身形一僵,微张的杏眸中尽是不甘,倔强地迎上目光,冷声道: “陛下这是在打自己的脸。” 历经前世,她自认为对陆景幽还算有几分了解。 他手段狠厉,深沉难测,但极为看重权势,绝不会有所差池。 若此时出尔反尔,难免一番变故,于他不利。 谁知,陆景幽非但没有忌惮,反而饶有兴致地轻笑出声,薄唇贴在耳根上摩挲,猝不及防咬了下去,道: “那又如何?皇姐何尝不是在打朕的脸?” 说罢,陆景幽难以抑制地呼吸沉重,萦绕在她耳畔挥之不去。 轻微的酥痒与清晰的疼痛同时传来,陆嘉念轻呼一声,又赶忙将声音压在喉咙里,警惕地环视四周,眸中泛起莹润水光。 她略显心虚地扑闪着眼睫,唇瓣无措地抿起,许久说不出反驳之言。 此事自始至终,陆景幽做得已经够多了,她其实都看在眼里。 在山中小屋之时,她亦有几分当真,无意间给了他希冀。 算起来,突然变了主意的人是她,迟疑着不敢面对的人也是她。 陆嘉念无可奈何,轻叹一声转过头去,凝眉示意他松手。 然而陆景幽愈发不肯罢休,蓦然将她按入怀中,粗糙指腹划过脸颊,贪恋地停留许久,一路向下游移而去。 二人心口紧紧相贴,陆嘉念正想使劲挣开,忽而听见树丛外传来脚步声。 想必方才远处之人已经逼近,再这样下去迟早暴露。 陆嘉念顿时焦急起来,却又不能动作太大,只好愤愤不平地瞪着陆景幽,白皙手腕轻轻摇晃。 “皇姐不想被人看见,最好听话一些。” 陆景幽若无其事地勾起唇角,瞥了一眼前方有人经过的宫道,眼底闪过愉悦的光亮,好似等着那人一步步靠近。 他轻而易举地禁锢住皇姐,腾出一只手掰正她的脑袋,指节似有似无地落在殷红唇瓣上,缓缓侧首贴了上去。 温热骤然占据思绪,陆嘉念一片混乱,下意识推开陆景幽。 兴许是动静太大,树丛颤巍巍地抖了几下,绿叶纷纷扬扬飘落,在微风中打着卷儿,飞到了道路中央。 疾风埋头带着路,张大统领紧随其后,右手习惯性放在剑鞘上,经过之时警惕地看向树丛,一本正经地质问道: “此处何人?竟敢在皇宫中鬼鬼祟祟!” 还未说完,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惊得陆嘉念屏住呼吸,心急如焚地踩了陆景幽一脚。 窸窸窣窣的动静不绝于耳,陆景幽不紧不慢地磋磨红唇,餍足地吻了吻她的唇角。 待到人影在眼前闪现时,才敏捷地揽着她隐于阴影之中。 张大统领站在他们刚才那处,威严凌厉地扫视着,面色格外凝重。 他始终放心不下,抬脚便要向着树丛深处走去。 陆嘉念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眼睁睁看着人影越来越近,绝望地阖上双眸。 恰在此时,疾风漫不经心地跟了上来,看似随性地拉住张大统领,客套道: “大统领真是尽职尽责,如此严防死守,宫中哪敢有人造次?“ “不敢当不敢当,陛下即位不久,难保有人别有居心,谨慎些总是好的。” 张大统领笑着回礼,不忘时不时瞄几眼,还未完全放下心来。 陆嘉念浑身发颤,任由陆景幽肆意抱着,不敢再随意乱动,只能暗中掐了他一把。 “听闻宫中素有野猫,这个时节经常乱窜,想来大统领多心了。” 疾风并未刻意阻拦,而是在他多次回眸之后,十分自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搭话一边离开了树丛。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陆嘉念才稍稍安定些,双腿不自觉有些发软,顺手扶着陆景幽的肩膀,拍干净衣衫上的尘土。 她回过神后,赶忙撇撇嘴推开身侧之人,轻咳几声掩饰失态,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正色道: “陛下九五之尊,没想到也会开这种玩笑,我怕是消受不起。” 陆景幽最见不得皇姐这副模样,方才刚尝到的滋味尽数抵消,一口气憋闷地咽不下去。 不过仔细看去,皇姐惊惧未定,好似十分忌惮,昳丽面容上终于有了生动之色。 倏忽间,他心底泛上满是玩味的念头,话锋一转道: “皇姐不试试,如何得知消受不起?” 陆嘉念不解地望着他,不知他打算做什么,但直觉告诉她准没好事儿。 刚要转身跑开,步子还未迈出去,脚下猝然一空。 这个家伙,竟然明目张胆地将她抱了起来。 陆嘉念不敢声张,急得又踢又打,气恼地压低声音,质问道: “陛下究竟想做什么?” 他没有回答,身姿的阴翳笼罩着她,牢牢控制着她的膝弯,不允许她乱动。 “陆景幽,你......你快收手!” 陆嘉念忍无可忍,气得双颊泛红,再也顾不上尊卑,咬牙切齿地直呼其名。 什么九五之尊,当初不还是她从雪地里捡回来的,真是抬举他了。 欺人太甚! 然而,陆景幽早已不是冬日里可怜听话的罪臣之子,全然无视她的反抗挣扎,执意将她抱入马车之内。 此处离御书房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 宫人像是提前得了命令,布置好后识趣地退下,殿内空无一人。 陆嘉念手脚不能动弹,被陆景幽逼迫着一同进去,直到他坐定之后才慢慢放下。 这是书房重地,她自幼心怀敬慕,哪怕是父皇也不敢在此处有什么荒唐行径。 难不成他要打破先例? 金殿藏娇 第59节 陆嘉念的抗拒攀上顶峰,趁着四下无人,陆景幽又端起茶盏无暇顾及之时,忙不迭快步朝着大门走去。 如今皇宫是他的,她无力阻拦,但别搭上自己就好。 意外的是,陆景幽竟是没有反应,放任她走了好几步,气定神闲地揭开盖碗,撇去浮沫。 陆嘉念来不及多想,权当他良心发现,抑或是玩腻了无聊的把戏,继续闷头向外冲着。 “陛下正等着大统领,卑职就不进去了。” 疾风的声音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方才那阵沉重威严的脚步声。 陆嘉念凝滞在原地,登时思绪飞转,猛然间一拍脑袋反应过来。 难怪陆景幽如此反常,像是料定了她走不出去似的。 原来张大统领并非偶然路过,而是专程来见陆景幽的。 如此说来,他也早知此事,御花园那些举动也是故意而为。 陆嘉念险些喘不上气,连在心里骂几句的时间都没有,慌乱无措地转头跑回去。 她身份特殊,若是被张大统领看见,定会以为她居心叵测,甚至给陆氏一族带来猜忌与祸患。 两侧竹帘被她无意间打落,陆嘉念与陆景幽面面相觑,眼一闭心一横,蹲下身就要藏在檀木椅后面。 一阵满意的笑声传来,陆景幽一把将她捞起,横抱着放在双腿之上。 宽大的书桌堪堪遮掩,除了这个形态实在难看又怪异之外,倒也还算安全。 陆嘉念别无他法,只能闭口不言,默默靠着他的身躯撑住脑袋,眼珠滴溜转悠,时刻留意动静。 “启禀陛下,禁军已经整治妥当,臣发觉有一人是可用之才。” 张大统领边说边递上折子,上面写着“裴言渊”三个字。 “此人是侯府之子,出身为世人不容,但极有谋略。” 陆景幽神色如常地翻看着折子,轻轻颔首,应道: “朕自会考量,除此之外,朝堂上还有其他动静吗?” 张大统领尽职尽责地思忖片刻,刚要摇头时忽然停住,抬头望着竹帘后面若隐若现的身影,道: “朝臣皆说后位空悬,后宫空虚,有意让陛下选秀女,绵延子嗣。” 刚说完,陆嘉念意外地瞪大双眸,下意识从陆景幽身上坐起身来,惹起一番响动。 陆景幽亦是若有所思地扬眉,侧眸瞥了皇姐一眼,眉眼弯弯地将她按下去。 但是已经晚了。 竹帘后眨眼间多了一道身影,张大统领立即有所察觉,警惕地上前几步,试探道: “陛下,此处还有旁人吗?” 作者有话说: 只有张大统领懵逼的世界达成了。 ps:裴言渊是下本《春意迟》的男主嗷!会在这本有一点点小联动!感兴趣的宝贝可以去专栏看看那本预收! 今天一直在奔波,太累了状态不是很好qaq,先更这么多,给大家发红包补偿! 第45章 要求 ◎“拿你自己来换。”◎ 话音未落, 陆嘉念屏息凝神,浑身僵硬不敢动弹,紧张地皱起小脸, 眸中泛起懊恼无措的水光。 分明方才一切如常,兴许是听得太入神, 竟是一时间忘记眼下处境, 直挺挺地抬起了身。 陆嘉念暗自反思一番,怪自己太过不留神,犯下这么粗劣的错误。 不就是朝臣的提议嘛, 说的也是事实,让陆景幽充实后宫无可厚非。 再说了, 这是他的私事,同她有什么关系? 陆嘉念如此想着,飘忽不定的心绪安稳一些,悄无声息地揉了揉被陆景幽弄疼的额角,眨巴着杏眸极力暗示。 她可不想现在暴露, 这画面实在不堪入目,落在旁人眼中荒谬至极。 况且此事不能全赖她,毕竟是陆景幽强行拉扯来的, 此刻必须由他遮掩平息。 然而陆景幽一言不发, 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盏, 轻轻呷了一口茶。 殿内寂静无声,气氛骤然奇怪地凝滞,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清晰可闻。 张大统领迟迟等不到回答, 心底愈发起疑, 生怕陆景幽遭人挟持, 按捺不住又上前几步。 碍于君臣之分, 他伫立在竹帘后面,试探道: “陛下,臣恳请侍奉左右,保陛下周全。” 陆景幽气定神闲地放下茶盏,慢悠悠地擦拭着手指上的水渍,仍然没有开口,低头含笑看着怀中之人。 陆嘉念急得渗出汗珠,偏偏不能有任何动静,只好绞尽脑汁将心思写在脸上,咬紧唇瓣凝眉求饶。 “陛下?” 张大统领的声音又沉了几分,满是警惕和担忧,犹豫地抬手伸向竹帘。 一阵轻微的响动传来,两片竹帘相互碰撞,晃悠悠地闪过一条缝隙。 陆嘉念努力缩着身子,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抱着肩膀窝在陆景幽身前,又急又气地向下踹去。 “无妨,窜进来一只小野猫,朕同她玩一会儿。” 陆景幽终于恩赦般出声,沉着冷静地看向竹帘,说得一本正经,容不下分毫质疑。 垂眸之时,他眉峰微微挑起,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她,煞有其事地摸了摸毛茸茸的脑袋。 陆嘉念愤愤不平地忍耐着,眼睁睁看着发顶被他揉得乱糟糟的,眸光之中尽是幽怨,恨不得立即把他的爪子扒拉开。 但她偷偷瞥了一眼,张大统领并未全然相信,站在原地没有挪步,好似还要观察一番。 没有办法,相较于彻底暴露,她只能选择熬过眼下这一关。 陆嘉气恼地瞪着陆景幽,任由他继续揉搓脑袋,十分勉强地夹紧喉咙,回忆着宫中猫咪的叫声,咬牙切齿地叫唤: “喵嗷——” 尾音粗粝发闷,像极了被人戏耍、炸了毛的小猫。 陆景幽心满意足地勾起唇角,手上的动作停不下来,肆意地从发顶挪到脸颊软肉,掌心不断揉搓,温柔笑道: “乖,不许咬朕。” 陆嘉念恰好张开口,尖尖的虎牙只差一寸就要咬上去,僵持片刻后,讪讪地收了回去。 生气伤身,为狗东西生气更不值得,忍一时风平浪静...... 她拼命地平心静气,还是气得发颤。 今日情况特殊,她暂且不同狗东西计较,日后定要好好算账! 张大统领隔着竹帘和桌布,隐约瞧见里面的状况。 他心下信了七八分,那些异样终于消散不少,甚至觉得有点温馨。 原来陛下看似阴沉狠厉,对猫儿竟会这么春风和煦。 “宫中野猫颇多,臣在来时经过御花园,也看见有野猫乱窜,险些以为是谁在偷摸做些什么。” 他自知刚才有些僭越,识趣地退回原处,赔笑道。 “是啊,朕似乎也看见了。” 陆景幽稍稍放缓动作,良心发现般帮皇姐整理发髻,仿佛给猫儿梳毛,欣赏着她万分紧张的面容,扬声道: “一样不听话,兴许正是手上这只呢。” 陆嘉念不可置信地撇嘴,不明白怎会有人引火上身? 她倒吸一口凉气,倔强地移开脑袋,不让陆景幽继续触碰。 张大统领彻底松懈下来,权当是这段时日思虑过多,不再纠结此事,把话头扯回来,正色道: “刚才朝臣提议陛下选秀,臣以为不无道理,陛下可有吩咐吗?” 陆景幽敛起神色,忽而感受到怀中的身躯僵了一下。 上涌的一点不悦尽数抵消,取而代之的是欢愉兴奋。 先前他很是抗拒此事,实则是抗拒面对皇姐的反应。 若是她波澜不惊,想必他才会真的失控。 不过如今看来,他愈发满意皇姐的反应,餍足地想要更多。 看来她说的那些话,不能当真。 兴许连皇姐自己都不知道,她在撒谎。 陆景幽轻抚怀中娇人儿,慢悠悠地抬眸,道: “既然如此,那就让人选定时日,朕得空亲自看看。” 闻言,陆嘉念渐渐顾不上气恼,心底说不出的烦闷,自顾自卷着发梢打发心绪。 后宫之事也是家国大事,陆景幽迟早要定夺。 他肯定是去权衡利弊,而不是看那些姑娘。 “陛下即位不久,一切不可马虎,必须让人严加把关才好。” 张大统领乐见其成,认真地思忖片刻,想到什么似的一拍手臂,道: “依臣愚见,后宫长辈中大多是陆氏旧人,难免有失偏颇。 但长公主端庄持重,聪慧贤良,亦与陛下有姐弟情分,兴许能操办此事。” 还未说完,二人皆是一怔,颇有默契地对视一眼。 金殿藏娇 第60节 陆景幽沉吟片刻,一时间没有回答,笑容愈发意味深长,观察着皇姐的反应。 那几句话不断在耳畔回荡,陆嘉念听不下去,烦躁地捂住耳朵,又不知自己为何如此。 虽是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张大统领说的句句属实,确实是由她操办最为妥当,以防有人见缝插针,在后宫中兴风作浪。 她下定决心做好长公主,这点小事理所应当应下,有什么好犹豫的? 可不知为何,陆嘉念心底蓦然空落落的。 好似平日里习惯的东西,即将被人夺走,下意识极为抗拒。 分明急着撇清关系的人是她,不愿苟且的人也是她。 长公主之位,是她亲手接下的,如何阻拦和推脱这种事呢? 她应该端庄稳重地接受,尽职尽责地为陆景幽张罗才是。 尽管道理都明白,陆嘉念还是闷闷不乐,眨巴着眸子望着陆景幽。 在她的印象之中,陆景幽并非沉溺女色之人。 前世后宫废置,今生即位后亦是如此。 说不准,他不喜欢其他女人常伴身侧,也不想花心思在这种毫无用处的琐事之上。 他应当,只是应付这些朝臣而已吧? 陆景幽将皇姐的神色尽收眼底,兴致愈发浓厚,似有似无地抚着她的长发,故意道: “此话不假,长公主是朕的皇姐,事事为朕考虑,必能担此重任。” 陆嘉念猝然抬头,眸中一片茫然,隐约闪着潋滟水光。 她后知后觉地抿唇,默默埋下头去。 “微臣明白,不日便让人着手去办。” 张大统领颔首,没有察觉到竹帘后面微妙的变化,恭敬地行礼告退了。 待到张大统领走远,陆嘉念才明目张胆地探出脑袋,赶忙从陆景幽身上跳下去。 她行至内室之中,打理着被他揉乱的长发,许久没有说话,眸光却时不时瞥向镜子里的陆景幽。 茶盏中的水凉了,他抿了一口就放下,没事人般把玩着盖碗,毫不避讳地对上她的目光,让她更为窘迫。 “朕从不知道,皇姐学猫叫这么像。” 陆景幽勾唇向她走来,从身后将她抵在铜镜前面,让她挣脱不开。 他掰正她的脑袋,逼着她只能看着镜中相依相偎的他们,声声引诱道: “再叫一声,朕想听。” 陆嘉念呼吸一滞,双颊泛起绯色红晕,躲闪着不让他靠近。 思及方才之事,她又是一阵气恼,不忿道: “我学不会,陛下不如再等等,让其他姑娘学给你听。” 但是陆景幽嗤笑一声,压迫她的力道紧了不少,好似不顺从就不让她离开,微热的匕首摩挲而过。 “陛下刚说过,我身为长公主,是你的皇姐。” 陆嘉念愤愤不平地呼着气,本想使劲逃开,触碰到发烫的匕首后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他在书房收不住。 此等圣洁的地方,不得行此污秽之事,否则就是污蔑列祖列宗。 哦不,是任何地方都不行! “我还要奉命为陛下选秀,没时间耽搁。” 陆嘉念轻哼一声,声音是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怪异,酸溜溜道: “陛下最好放开,否则我不保证尽心尽力。” 未曾想,陆景幽不仅没有放过她,反而笑出了声,听着很是舒畅。 他伸出修长手指,戳了戳她气鼓鼓的腮帮子,忍不住捏了一把,不正经地摩挲耳根,轻轻道: “皇姐似乎不开心。” 他悄无声息地靠在她颈间,心口与她紧紧相贴,扣住十指把玩道: “不愿做此事也行,答应朕一件事。” 陆嘉念酥痒地一哆嗦,欲言又止地望着他,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 “什么呀?” 陆景幽眉眼弯弯,睫毛遮住灼灼目光,幽幽道: “皇姐,拿你自己来换。”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合并的,修改了很久,还是决定先放出一更~ 二更粗长且重要!写了大半但是不太好断开,明天合并一起发出来! 第46章 后悔(小修) ◎从未想过似乎走偏了◎ 帘幕层层遮掩, 内室之中一片昏暗,铜镜映照出肤白似雪的面容,杏眸在陆景幽的逼迫之下波光粼粼。 陆嘉念动弹不得, 听清楚他的话后,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扯住衣袖的手指渐渐松开, 无措地撑在小桌上。 十指之间传来轻微疼痛,陆景幽惩罚般紧紧夹住指节,好似对她的沉默与犹豫极为不满, 迫切地逼她答应。 “咯吱”几声脆响,二人指节皆是捏的发红, 陆嘉念吃痛地轻呼,陆景幽却分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不过如此一来,她反而清醒不少,方才那阵莫名酸涩不堪的心绪褪去,仔细思忖着那句话。 让她拿自己来换......难不成是用这副身子, 如妃嫔般留在他身边吗? 侍奉君王,承受雨露,甚至碍于身份, 要小心翼翼地依赖着他, 以免暴露后无力自保。 思及此, 陆嘉念蓦然明白过来,迷茫的眸光变得清明晶亮,轻咳一声挺起身板, 不甘地从他身上扫过。 看来绕了一圈, 他并非当真想这么做, 只是拿此事威胁她。 想明白这一点, 陆嘉念愤愤不平地在心底暗骂一番,却又无端泛上几丝庆幸。 她方才没想错,陆景幽不会轻易接受宫中多出其他女人。 这些同她没有关系,她只不过是...... 是身为皇姐,觉得刚刚即位就充实后宫,会损耗身子。 没错,仅仅如此。 陆嘉念终于说服自己,神色如常地挣开他的禁锢,强行忽略抵住她的温热匕首,正色道: “陛下说笑了,我怎会不高兴?” 她扯着嘴角扬起端庄温柔的笑意,后退一步保持距离,声音听不出任何破绽,淡淡道: “再说了,我身居此位,不会取代其他姑娘。” 说罢,陆嘉念悄然错开目光,故作整理鬓发,埋头看着地面。 她自己也辨不清是否违心,抑或是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只觉得嘴角酸涩,像含了一颗陈年话梅。 但兴许是自幼身为嫡公主,如今身为长公主,骨子里带着几分傲气,倔强地不肯让步。 那时陆景幽说过让她入后宫,她断然拒绝。 现在几番折腾就轻易改口,皇族尊严都要丢尽了。 不就是帮他操办一回吗?这也不是难事。 母后多次为父皇选秀,皆是处变不惊,井井有条,她早就耳濡目染了。 “皇姐是真心话吗?” 陆景幽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望着空荡荡的怀抱顿了一下,眸光幽深地收手,兴致盎然地俯下身,宽容道: “朕可以不计较,让皇姐再选一次。” “我、我何时说谎?” 陆嘉念生怕自己迟疑犹豫,嘴巴动得比脑子快,率先把话放了出去。 她一本正经地端着架子,双臂环在身前,防备地后退着,担心他再做出些出格的事来。 陆景幽故意逼近了些,惊得她如炸毛小猫般气恼地凝眉,忍俊不禁道: “好啊,那皇姐可别后悔。” 陆嘉念毅然决然地点头,满是把握地应下此事,忙不迭逃出了御书房。 翌日,消息就传了出去,朝臣喜闻乐见,连陆氏皇族也极为满意。 毕竟陆嘉念是自家人,不说偏心太多,至少能公平公正,不会让好处被他人占尽。 母后对她多加赞赏,主动教她如何办的圆满,送来的卷宗和画像挑花了眼。 唯独陆嘉念莫名耐不下性子,紧闭宫门不愿见客,写下初选名单时笔尖发颤,好几回都下不去手。 她仰头灌下一口凉茶,把宣纸揉成皱巴巴的纸团,撇撇嘴抛在地上。 柳叶捡起满地废纸,心疼地抚平褶皱,存在怀中不舍得扔,上前劝道: “殿下,既然此事这么难办,不如还是推给旁人吧?” 见陆嘉念不接话,她又担忧地托腮沉思,讶然道: “该不会陛下不放心别人,威胁您这么做的?这可如何是好?他到底想要什么,殿下不如顺着他吧?“ 柳叶絮絮叨叨地胡乱说话解闷,殊不知真让她猜中了。 金殿藏娇 第61节 听得陆嘉念笔尖又是一抖,再次丢弃一张宣纸,赌气般道: “住口,才没有呢!” 就算事实如此,她总不能把自己当物件给他吧? 况且,她以后都是大梁长公主了,早晚要面对这件事。 没道理她亲自撇清关系,还耽误他不许有别人。 与其让旁人来办,不如她亲自把关,别让那些祸水进了宫魅惑君上,独占恩宠。 不对,她担心这个做什么? 分明是陆景幽夺了皇位,若真有人能将他迷得神魂颠倒,她应该感谢才是。 陆嘉念心乱如麻,一时间理不清思绪,索性放下厚厚的卷宗,转而考量一幅幅美人像。 画中的姑娘个个容貌秀丽,水灵灵地依次排开,看着赏心悦目。 她的眼睛干净不少,心绪逐渐平静,但总要想着陆景幽会喜欢什么样的,登时又蹙起眉头,任凭是谁都有些不顺眼。 “殿下,不如选些资质平平的,以免陛下沉溺太深,日后薄待了您。” 柳叶跟在她身后,对他们之间的事儿知道几分,小心翼翼地开口提议。 闻言,陆嘉念脚步一僵,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淡淡道: “别胡说,那是陛下的事情,同咱们有什么关系?” 这话含糊不清,说得好似她与陆景幽藕断丝连,像闺中怨妇般对夫君时刻紧盯一般。 再说了,若真的这么做,一眼就会被那家伙看出来,到时候免不了嘲笑。 既然她应下了这事儿,就不会用这种下作手段。 陆嘉念稳住心绪,把精力放在挑选世家贵女之上,让柳叶在一旁拿着卷宗核查。 算是尽了本分,只不过兴致缺缺,始终面无表情。 天色渐晚,忙活了一整日,终于定下了几人。 陆嘉念应族中长老的命令,排除对旧皇族心存芥蒂之人,抑或是权势太过显赫的。 层层筛选下来,竟是只留下一人了。 她轻叹一声,将画像与卷宗放在一起,出神地端详着。 画中之人名唤林楚楚,父亲清流文官之辈,母族是名门望族,世代簪缨。 听闻她自幼在江南长大,如今跟着林大人迁入京城,知书达理,温柔贴心,上门提亲的人数不胜数。 陆嘉念触碰着画像上清丽婉约的姑娘,不禁敛起眼睫。 那么多人争抢要她,想必大多男人都不会例外。 哪怕是身居帝位,父皇不也对娇俏美人毫无抵抗之意? 所有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应该差不多吧? “殿下......” “就是她了,你派人去送请帖,让林家人不必担心,先进宫看看再说。” 陆嘉念打断了柳叶的话头,利落地把东西塞给她,转身闷闷坐在一旁。 她知道柳叶全心为了她,定要撺掇她打退堂鼓了。 但她理智尚存,尽管确实不太乐意,还是不能优柔寡断,必须拿出些样子来。 催促她赶紧去办,亦是不给自己留后路,免得到时候心软的人是她。 “奴婢遵命。” 柳叶无奈地应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几日后,林家如约把人送来,回信恭敬有礼,谦卑却不谄媚,字迹是端正小楷,果然是清流做派。 林家夫人为表感激,特意让人带了谢礼,是栩栩如生的双面绣锦帕,由心腹之人亲自送来。 虽然东西不是价值连城,但贵在精巧用心,陆嘉念无法推辞,只好让人收下,挑不出什么错处。 真不知该说她自己眼光好,还是不该较真。 将近辰时,林家马车停在漱玉宫前。 陆嘉念正襟危坐,静静看着正殿门口走来一个姑娘,端庄矜贵地扯起嘴角,寒暄道: “这位就是林家嫡女吧?” 林楚楚礼数周全地拜见,兴许是家里人教过,除了略带拘谨胆怯之外,并无其他差错。 这姑娘人如其名,生得楚楚动人,年方及笄,小巧清秀的巴掌脸惹人怜爱,一双眸子水灵灵的,含着懵懂无辜。 当她想不起如何回话时,总是下意识笑着遮掩,双颊酒窝深深,看得陆嘉念都不忍心责备。 二人初次见面,心知肚明为了何事,所以小坐片刻就起身离开,让车夫朝养心殿而去。 林楚楚一身水蓝色轻纱衣裙,肌肤吹弹可破,阳光一照就泛起绯色,鼻尖兔子般粉红,局促地伫立在门口,双手藏在身后。 她应当学过一些宫中规矩,自知不能坐长公主车驾,又怕跟不上马车,犹豫了许久也不敢开口。 陆嘉念看得轻笑出声,撇去其余杂念,倒很是喜欢这个姑娘,掀开车帘朝她招手,准许她同乘一辆马车。 一路上,林楚楚绞动着帕子不说话,见长公主随和可亲,才慢慢放松下来,闲谈几句后,背书似的问道: “殿下,您可知陛下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平日里要对哪些事上心?” 陆嘉念唇角一凝,随口回答着,声音沉了几分,道: “你尚未见到陛下,问这么多同他相关的事情作甚?” “殿下,我阿娘说过,这是您在信中特意关照的,让我多打听一下。” 林楚楚羞怯地垂眸,鼓起勇气晃了晃陆嘉念的手臂,温软道: “是我唐突了,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陆嘉念这才蓦然想起来,当时一心想着要把事情做的体面漂亮,好像真的在信中写过这句话。 她懊恼地咬唇,讪讪笑着住了口。 养心殿内,陆景幽矜贵坐于高台,随手翻看着闲书,待到她们走进来,才漫不经心地抬眸。 他淡淡从林楚楚身上扫过,眼底平静无波,却在看见皇姐时闪过一丝光亮,好似看一场好戏。 陆嘉念轻咳一声低下头去,缓了缓脚步藏在林楚楚身后,看得她愈发疑惑,目光在陛下与长公主身上打转。 三人相对而坐,各怀心思,除了东拉西扯说些车轱辘话外,实在是无话可说。 林楚楚从未见过这场面,尴尬无言时顺手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缓缓咀嚼。 “外人在养心殿内不得饮食,林姑娘不知道这个规矩吗?” 陆嘉念好心拉住她的小手,生怕她惹怒陆景幽,压低声音提醒道。 谁知,她刚说完没多久,陆景幽忽然回过神似的,悠悠道: “无妨,她不似皇姐这般懂规矩,别吓着她。” 闻言,陆嘉念蓦然抬头,杏眸微张地眨巴几下,仿佛无声的质问。 分明他平日里待人苛刻,她好心帮人家小姑娘,这家伙竟换了副脸面。 从未见他对谁这么宽容过,难不成是故意而为吗? 陆嘉念不好当面发作,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愈发觉得这场面实在怪异,一刻也不想多待,找了个由头先行告退。 她走得匆忙,陆景幽未曾料到,拧眉打量了好几眼。 林楚楚慌乱地转头看向两边,还没来得及感谢长公主,又要叩谢陛下宽宥,随后又要恭送陆嘉念,忙得不可开交。 她如同受了惊的鸟雀,眼看着长公主走后,陛下脸色似乎没有方才和煦了,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出门前,阿娘教导她要温柔体贴,这样陛下才会喜欢。 林楚楚想起这句话,忆起阿娘给爹爹添茶研墨的温馨场景,拍了拍混乱的小脑袋,单纯地走上前去,从张公公手中接过茶盏,柔声道: “陛下,臣女为您奉茶吧。” 陆景幽的眼前尽是皇姐的身影,思绪跟着混乱起来。 他只是想让皇姐知难而退,顺从他的意愿,从未想过似乎走偏了。 这段时日皇姐一次都没见他,久别重逢,竟真的给他带了个人回来。 皇姐不会当真彻底放下,并不介意了吧? 陆景幽顿时没了兴致,烦闷地搁置狼毫,有些后悔那天执意如此。 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的小姑娘,他没有半点心疼,只觉得碍眼至极,不悦道: “谁让你近身伺候的?滚出去。” 话音刚落,林楚楚不可置信地抬眸,眸中闪着泪光。 她无辜地抽泣几声,在张公公地引导下磕头谢罪,捂着脸跑了出去。 方才温柔宽容的陛下哪里去了?怎么说变脸这么快? 原来喜怒无常,是如此可怕吗? 家中父母皆是和善之人,自幼没说过一句重话,更没有一个“滚”字。 她本不想进宫,是被逼着来的,还要受这种委屈。 那些规矩她努力学了好几日,哪能面面俱到? 林楚楚越想越难受,哭声愈发响亮,跟着她的家仆看不下去,苦口婆心道: “小祖宗,你小点声吧,别连累一家子受罪。” 不说还好,一旦把全家人同她联系起来,林楚楚更加憋屈了。 进宫是为了家人,不许哭也是为了家人,那她算是什么? “既然你们怕被连累,那就快些离开,不必管我!” 金殿藏娇 第62节 说罢,她气急败坏地甩开仆从,闷着头向前跑去。 恰好陆泽安路过,打算去后宫给母妃请安,手中拿着一包讨巧的小玩意儿,边走边欣赏宫中景致。 “砰”的一声,他冷不丁被撞个正着,踉跄几步跌倒在地,疼痛地捂着额角倒吸凉气,东西撒了满地,全都糟蹋了。 从前人尽皆知大皇子脾气好,为人潇洒仗义,此刻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训斥道: “你是哪个宫新来的宫女?没长眼睛吗?” 林楚楚摔疼了,听了这话更是又气又委屈,抬起手抹眼泪。 她根本不认得陆泽安是谁,只当他是个寻常宫人,耍着性子许久不起身。 这动静不小,陆嘉念正在不远处漫步,看见皇兄的身影赶忙走来。 望着满地狼藉与林楚楚时,她登时诧异地掩唇,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方才在养心殿时,陆嘉念只觉得自己多余,连茶水都泛着酸苦。 陆景幽不是待她很好嘛,怎会需要她这个皇姐插手,想必会留在身边吧。 可是,林楚楚为何一会就出来了,还满脸委屈? 陆嘉念愈发觉得不对劲,好似想到了什么,调头往养心殿赶去。 作者有话说: 陆狗:不仅套路失败,还获赠追妻火葬场qaq ps:本文无任何雌竞,每个女孩都有属于自己的美好! 第47章 约会 ◎“去一个只有我们的地方。”◎ 养心殿内, 所有宫人遵命退下,独留陆景幽一人烦躁踱步,缓缓从高台上走下来。 他脑海中回想着方才的一幕幕, 目光凝聚在皇姐平静无波的面容上,愈发拿不准, 仿佛有些东西脱离掌控。 那日在御书房, 他看出皇姐并非心甘情愿,料定她会看不下去。 此事又是由她操办,待到皇姐意识到会有旁人时, 定会松口伴他身侧。 不知皇姐是否全然不在乎他,竟会主动给他塞人。 方才见到眼前娇滴滴的姑娘, 陆景幽心头默默一梗。 但他仍不甘心,故意宽恕林楚楚,有意无意地刺了皇姐一下。 他希冀着皇姐不悦吃醋的模样,一如当初在御书房,让他暗喜皇姐将他放在心上。 谁料, 皇姐就这么走了,头也不会地走了! 陆景幽愣怔地望着殿门,身形僵硬地伫立许久, 犹豫地走上前去, 脚步却倏忽间顿住。 这糟心事是他挑起的, 现在主动说破,未免有失身份。 他烦闷地阖上双眸,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转身走回原地。 可是, 还未平静一刻, 陆景幽猝然想起往事, 心底愈发不安。 皇姐是金枝玉叶,之前招驸马时,天下男人挤破门槛,因为陆言清居心不正才作罢。 万一皇姐当真放下他了,潇潇洒洒再去招驸马,他又能如何? 纵使他能杀尽所有人,但隔着长公主身份的鸿沟,皇姐完全能摆脱他。 陆景幽思绪翻涌,眸中一片阴沉,再顾不上细枝末节,捏紧指节朝殿门疾步而去。 就在此时,大门“吱呀”一声轻响,天光钻了进来,映照在他凝重的面容上。 陆嘉念从门后探出脑袋,不明所以地瞥了他一眼,杏眸灵动地眨巴着,尽是迟疑和探究。 看见四下无人,她稍稍松了一口气,放心迈过门槛。 陆景幽衣襟微乱,她下意识抬手整理,柔软细腻的指腹无意间划过他的心口,侧首道: “这是怎么了?花一般娇弱的姑娘,你还下手罚她吗?” 皇姐靠得很近,清甜香气幽幽弥散,发梢酥痒从他手背扫过,是久违的亲切熟悉。 陆景幽贪恋地嗅着,修长手指把玩着皇姐的墨发,一圈圈缠绕成卷,慢慢抚平焦躁。 不过,当他回过神,听清楚皇姐说什么时,刚要扬起的唇角瞬间抹平。 皇姐似乎......并未如他所想。 难道她不应该酸涩质问,为何他要对林楚楚格外温柔吗? 怎么不见皇姐生气,甚至还关心起旁人来了? 陆景幽眸中阴云密布,警告地盯着皇姐,企图让她赶紧反应过来,攥紧了她的手腕。 奈何陆嘉念只是微微蹙眉,觉得这家伙愈发莫名其妙,不以为然地甩开他的爪子。 没办法,陆景幽憋闷地站在一旁,强忍着愠色坐下,淡淡道: “是她自己多次失了规矩,与朕何干?” 说着,他生怕皇姐再替别人说话,立即补了一句道: “皇姐挑的人,朕不喜欢。” 陆嘉念一噎,满腹委婉求情堵在喉咙里,暗暗嫌弃地瞥了一眼。 如今登上皇位就是不一样,真是难伺候。 “那陛下喜欢什么样的?” 陆嘉念扯出一个端庄贤淑的假笑,不讲规矩地半倚着长桌,一本正经道: “我既操办此事,会为陛下好好选心仪的名门贵女。” “皇姐不必白费力气,朕一个都看不上。” 陆景幽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坚决道。 “陛下说笑了,既然如此,为何要让我做这事儿?” 陆嘉念懒得同他迂回,一想到看卷宗看得眼睛酸涩,愤愤不平地问出了声。 话音未落,陆景幽眼睫轻颤,蓦然从檀木椅上站起了身,眸光明亮灼热,俯身凑了上来。 他的手掌不知不觉间抚上腰际,趁她不备轻轻扣住,逼着她紧紧相贴,低哑摩挲道: “到底为了什么,皇姐不明白吗?只要皇姐答应朕,何必大费周章?” 陆嘉念哑口无言,后悔自己口无遮拦,把话头引了上去。 她没忘记,那日陆景幽将她抵在铜镜前,就是为了让她松口。 本来这事都过去了,她把林楚楚带来,也算做的圆满,以为他不会再做什么越轨之事。 陆嘉念讪讪笑着,一根根掰开陆景幽的手指,后退一步保持距离,在手边的位置上坐定。 二人皆是沉默不言,抑或是心思不同,不宜再提起此事。 陆嘉念轻叹一声,窘迫地埋下头,终于能体会达到林楚楚的尴尬了。 身侧是一盘糕点,正是林楚楚吃过的那碟,她随手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品尝。 绿豆糕绵软细腻,丝丝甜味与绿豆清香融合得恰到好处,清甜爽口,不似宫中其他糕点那般甜腻。 陆嘉念心情舒畅了些,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极为迟缓地咀嚼着。 她不喜欢太甜的糕点,每回都吩咐御膳房单独做,与他人有所区分,一尝便知。 这显然是按照她的口味做的,怎会出现在养心殿呢? 难道是知道她要来,特意这么做的? 陆嘉念把最后一口吃完,偷偷抬眸瞄了陆景幽一眼,眼底闪过点点光亮。 他也在看着她,眉眼间泛起笑意,一字未说却又道尽心意。 陆嘉念怔了一下,眼前恍惚间浮现曾经的少年,总是跟在她身后,守在漱玉宫摆弄小玩意儿哄她开心。 如今一切都变了,又好似都没变。 他只不过换了个地方,静静等着她走来。 陆嘉念心尖发软,仿佛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口子,寒冬过后的暖阳投射进来。 她不敢任由心绪肆意放纵,赶忙塞了一块绿豆糕在嘴里,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也看不见陆景幽唇角期待的笑意。 殿内依然静悄悄的,他们却都放松不少,无声的温存弥散。 过了许久,当陆嘉念不知该说些什么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通报之后,疾风火急火燎地冲进来,连佩剑也顾不上解下,呈上一团脏乱带血的东西,半跪着道: “陛下,卑职带人搜寻京城,在东郊城外的桥洞下面找到了这个!” 陆嘉念好奇地看了一眼,闻到一股血腥气,当即用手帕捂住口鼻。 那是一件残破染血的旧衣,还有一些用空了的药瓶。 “这些东西漂在水沟上,卑职顺着找去,桥洞下有一滩血迹。 衣衫瞧着像是陆言清的,药瓶给医馆掌柜看过,确定是他们卖出去的。” 陆嘉念与陆景幽对视一眼,皆是明白了其中含义。 当初确认陆言清还活着,是因为一块银制令牌。 他拿令牌换了药物,医馆掌柜机缘巧合让他们查到,所以一直追查至此。 只不过前段时日琐事繁多,无暇顾及这些,他们都有所松懈。 以为陆言清受了伤十之八九活不成,加之京城严防死守,街上贴满画像,根本逃不出去。 但现在东西还在,人却没了,四处搜查无果,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金殿藏娇 第63节 陆言清活着出了京城。 陆景幽拧眉沉思,吩咐疾风继续派人去城外搜寻,还算沉着冷静。 倒是陆嘉念盯着看了许久,心底涌上强烈的不安和烦躁,连坐下喝口茶水都极为困难,小脸满是愁苦,不忿道: “当初说过必须上心,现在可如何是好?” “皇姐莫慌,他自身难保,也不能威胁什么。” 陆景幽揽过她的肩膀,轻轻抚摸着安慰,一下下顺着脊梁滑下去。 然而陆嘉念欲言又止地叹息一声,终究摇了摇头。 前世的事情难以启齿,她能确定一点,最后的赢家是陆言清。 尽管她不明白为何陆景幽会败,陆言清又如何有这么大的能耐,但此人不可小觑,只有斩草除根才能高枕无忧。 她可不想好不容易换来太平,毁在这个人渣手里。 眼下看来,陆景幽似乎有些轻敌,想必前世也是如此。 陆嘉念劝了几句,他却不大上心,听得她愈发不悦,撇撇嘴道: “罢了,想来陛下从未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陆景幽暗道不好,最见不得皇姐说这种话,赶忙上前哄了几句,悄悄扣住她的十指,笑道: “是朕不好,不如改天带皇姐出宫散散心?” 这倒是很合陆嘉念的心意,她当上长公主后出入不便,陆景幽又派人暗中盯着,很久没出宫自在过了。 她心间不快消散不少,难得没有计较,恩赐般答应了。 京城地势险要,周围群山连绵,错落分布着许多村落,地方大些连接在一起,成了县城。 这儿峻岭阻隔,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怜玉找了一处僻静的村落,用为数不多的银钱请了大夫,寻了住处,算是暂且安定下来,让公子好好养伤。 一段时日后,陆言清伤口好得七七八八,只不过面容不再清俊,留着一道丑陋不堪的疤痕。 他在家中沉寂许久,望着见底的钱罐,终于有一天遮掩着脸面走了出来。 他缓缓行至一家书院门口,生涩张口道: “我......我会抄书写字,吟诗作赋也行,您看能否.....给些糊口的银钱?” 书院的大爷盯着他看了好几眼,嗑着瓜子笑出了声,指着他的面罩道: “你这脸是怎么了?都说字如其人,这么难看,写出来的字能好看吗?” 陆言清从未受过这种羞辱,咬牙将怒意压下去,随口找了个理由解释。 但大爷仍然不信,他只能白写了好几幅字,字迹潇洒飘逸,这才让人信服。 堆在他面前的是厚厚一沓书,大爷告诉他,抄完就给他一两银子。 若是约定期限没有抄完,是一文钱拿不到的。 陆言清没有回家,没日没夜地抄了很久。 手指磨破了就用纱布缠住,饿了吃干粮,困了小憩片刻。 不知过了多久,他颤巍巍接过银子时,连笑一下的力气也没有。 陆言清揣着银子从后门出去,隐约听见屋内是大爷的声音。 “那个破了相的人真傻,那一沓书让别人抄,怕是三两银子都下不来。 他还相信必须抄完哈哈哈......咱们不都是抄多少给多少吗?” 陆言清眼眶发酸,愣怔地站了很久,单薄衣衫在风中瑟瑟飘荡。 他气得心口发闷,捡起石头想收拾他们,可终究还是放下了。 现在的他,连报复的资格都没有。 他确实需要这笔银钱,无论如何都要得到。 只要回了越州,只要重整势力,就能再次杀入京城,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陆言清攥紧了那一两银子,眼前浮现陆景幽在大火中的身影,还有陆嘉念百般推辞的模样,恨意骤然攀上巅峰。 一声冷笑从唇齿间溢出,他无谓地看了看血肉模糊的手掌,还有被废掉的右手,脚步坚定地走了。 等到他登上至尊之位,天下人再恶心他的面容,也只能卑微地恭维。 他要所有害他至此之人,付出同等的代价。 漱玉宫内,陆嘉念坐在梳妆镜前,墨发简单地挽起,淡淡地抿了一层胭脂,端雅昳丽的姿容浑然天成,如未经雕琢的璞玉。 她换了一身寻常布衣,颇为满意地照了许久,看得柳叶咯咯笑出了声,打趣道: “殿下闷了这么多日子,还是头一回如此高兴。” 说着,她故意悄无声息凑上来,暧昧道: “让奴婢猜猜......该不会背着咱们,同陛下一起出宫吧?” 陆嘉念无奈扶额,难不成这丫头嘴巴开过光,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不想轻易暴露,况且此事也不光彩,传出去惹人非议,正色道: “提他做什么?我就不能自个儿出去散散心? 再说了,陛下性子不好,我同他出去怎会高兴?” 陆嘉念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后半句话变成一声嘀咕。 不知是说给柳叶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她动作一顿,望着铜镜中眉眼含笑的自己,看起来确实心情不错,赶忙捂着脸颊转过头,不想被人一眼看破。 不过扪心自问,她自从那日回来后,就一直等着今夜出宫。 分明宫外的繁华景致,她自幼就看习惯了,平日里犯懒不愿出门,母后换着花样哄她出去,也是兴致缺缺。 但不知为何,一想到与陆景幽出宫,顿时觉得格外稀奇。 若她没记错,她还未正儿八经同他出去过。 上回潦草出宫,也是燕北流寇进城,他带着她去天香阁躲藏。 除此之外,大抵是宫外自在些,让她能心安理得地放下很多东西。 比如她是他的皇姐,是大梁的长公主,不能与他靠近。 仿佛放下这些,她就能回到当初,回到漱玉宫或是山中小屋的日子,毫无顾忌地靠在他肩头说笑。 思及此,陆嘉念心间泛上一股无力酸涩,渐渐厌倦起来。 这段时日,她过得并不快活。 既然今夜不在宫中,她便可以不做长公主吧? 陆嘉念胡思乱想着,不觉间听到柳叶唤她,说是陆景幽特意派了掩人耳目的马车来接。 她戴上帷帽,踏出宫门,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 果然马车极为朴素,车夫亦是寻常装扮,半点看不出皇宫的踪迹,看得出那家伙用心良苦。 车帘掀起一角,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了出来,恰到好处地让陆嘉念扶着,轻轻一撑上了马车。 陆景幽隐于车内,面容在月色下看不清晰,眸光却被星辰照得明亮,眉眼弯弯地望着她。 他一身素色衣衫,与她清雅素裙相配,像极了背着家人私会的男女。 陆嘉念轻咳一声,往角落里挪了挪,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起来。 黑暗中传来一阵轻笑,陆景幽紧挨着她,不容抗拒地揽入怀中,低声道: “皇姐,最好不要乱动。” 陆嘉念不知他要做什么,不服气地动弹几下,却骤然凝滞住,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这个狗东西,死性不改,手放在了她的衣带上。 陆嘉念安定下来,趁着无人看见,自然而然地靠在他的心口。 车帘被晚风轻轻吹起,透过缝隙,外面的景象变化着。 陆嘉念仔细看去,蓦然发现马车不是去长安大街,而是朝着不熟悉的方向驶去。 “你......你要带我去哪儿?” 她挣扎几下,不安地出声问道。 还未说完,一根食指抵在了她的唇瓣上。 陆景幽的声音含着笑意,食指轻柔摩挲,在她耳畔悄悄道: “去一个只有我们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马上就要双向奔赴啦,后面会甜甜~ 第48章 坦诚 ◎“哪有独守空房的道理?”◎ 马车不疾不徐地行驶在小道上, 车帘用丝带扎严实,微风再也钻不进来,无人能窥视车内之景。 晦暗月色似有似无地穿透而入, 陆嘉念只能隐约看清身旁之人的轮廓,覆于手背的温热与耳根酥痒愈发明显。 趁此时机, 陆景幽挽起她的墨发, 脸庞紧紧相贴,挺拔鼻梁摩挲而过。 他的呼吸本是急促有力,却被克制得温柔轻缓, 绵长的起伏声在黑暗中响起,如唱不尽的歌谣, 让她渐渐陷进去。 陆嘉念浑身一哆嗦,好一会儿才适应酥麻之感,下意识想将他推开,可刚抬起手又收了回去。 她羽睫轻颤,眸光柔柔从颈窝扫过, 凝视着毛茸茸的脑袋,不禁莞尔一笑,对口型嗔怪一句“狗东西”。 金殿藏娇 第64节 刚刚把她折腾一番, 心里一口气到现在都不顺畅, 现在学会卖乖了。 不过此刻的陆景幽, 倒是让她想起初遇之时。 他那么落魄狼狈,却坚定不移地跟在她身后,餍足地索取她的垂爱。 当时只道是寻常, 如今想来, 竟成了最怀念的时光了。 陆嘉念暗自感叹, 悄悄抬起手, 柔夷般的十指置于他的脑袋上,顺着墨发抚摸,轻轻揉了揉。 黑暗中的呼吸声加重了,陆景幽蓦然睁开双眸,墨色瞳仁倒映月华。 他故作不知地埋下头去,嗅着皇姐身上的馨香,唇角勾了起来。 二人默契地不说话,谁也没有打破片刻的静谧,心跳随着每一下颠簸加快。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陆景幽先行下车,压低了腰身,俯首朝车帘处伸手,神色温柔虔诚。 一如那年除夕夜,皇姐光明正大地将他带在身边,昭示众人他们应该相依相伴。 现在他是大梁帝王,陆嘉念顾及身份,犹豫了一下,但终究还是稳当地扶着他的手下去。 既然他不介意,那她权当陪着他演戏,告诫自己只放纵这一回。 他们在一处山脚下,遥遥望去,半山腰上正是那座山间小屋。 眼前是连成片的村庄,一条不算宽敞的灯火小街绵延而去,人间烟火袅袅升起。 “你们都下去吧,今夜不许跟着。” 陆景幽沉声几句,车夫与随从尽数离开,街口徒留他们二人。 “为何辗转来到这儿?有何特别之处吗?” 陆嘉念任由他挽着手,习惯地并肩而行,好奇地环顾四周。 街道两侧店面老旧狭小,沿路摆着许多小摊,粗布麻衣地百姓穿梭其间,笑容淳朴和善,一片祥和安宁。 见他们面生,不仅不防备害怕,还会主动问声好。 “如皇姐所见,此处不比京城繁华。” 陆景幽声音沉稳和缓,好似带着积淀多年的怀念与向往,喃喃道: “听阿娘说,当初她与阿爹两情相悦,但当朝太子觊觎已久,家中尊长亦不肯点头,平日里哪怕见面,也不能直言心意,只能故作陌生知礼,生疏地颔首。 所以,他们时常私下相见,阿爹会带阿娘来这里,赏灯火,诉衷肠,度良宵。 无人认得他们,他们也不再是燕北侯与蕊夫人,只做天地间万千眷侣之一。” 陆嘉念听得入神,待他说完后还愣怔许久,眨巴着杏眸望着明亮温暖的灯火。 依他所言,那时的太子是父皇,那么燕北侯与蕊夫人在这之前,就已经互通心意了。 郎才女貌,神仙佳侣,只可惜父皇硬生生拆散,也成了前世今生的祸根。 陆嘉念轻叹一声,回味着燕北侯与蕊夫人的往事,忽而很能感同身受。 心有眷恋却只能望而却步之人,又何止蕊夫人呢? 思及此,她后知后觉地明白其中意味,探究地凝视着陆景幽。 他是......说给她听的吗? 当年的燕北侯,如今的他们,会有何不同? 陆嘉念心绪凌乱起来,抿着唇给不出答案,悄然扣紧了他的十指。 “你不会是下一个蕊夫人。” 陆景幽看破了她的心思,声音低沉却坚定,手指契合得更紧了些,俊容浮现丝丝暖意,笑道: “皇姐,信我。” 皓月当空,星辰流转,清辉与通明的灯火交相辉映,衬得他眸光愈发坚毅决绝,闪烁着灼灼光辉。 陆嘉念看得发怔,风沙吹进眸中,干涩地泛起一圈微红。 这声无比熟悉又寻常的话语,一遍遍在耳畔回响,似是深深扎入心底,触动那根紧绷的弦,一阵安心骤然上涌。 她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故作不懂地错开目光,身影与他又近了些,依偎着向前走去。 陆景幽并未多言,垂下的眼帘中盛满笑意与温存,仿佛只要同皇姐在一起,就已经心满意足。 她看着路,他看着她,执手行至灯火阑珊处。 陆嘉念久居深宫,甚少在山地上行走,后半段路很是费劲,脚程难免慢下来。 走到街道尽头时,夜幕深深笼罩,行人渐渐稀少,摊主边说笑边收摊,扯着家长里短,模糊的乡音山歌般传来。 幸好路旁的桌椅尚未收走,陆景幽同人家打了声招呼,擦拭干净后扶着她坐下。 陆嘉念出了一身薄汗,瓷白面容透着桃粉,晶莹水珠在月色下闪着光亮,冰肌玉骨愈发夺目,眉眼温雅娇俏,比任何时候都要灵动欢悦。 寥寥行人不禁回头欣赏,时而啧啧赞叹,惹得陆景幽脸色阴沉,好似狼犬守着被觊觎的猎物。 窃窃私语在周遭响起,方才关上门户之人,兴许是听了传言,亦想打开窗户一睹芳容。 陆景幽来不及防住四面八方的目光,干脆长臂一伸将皇姐裹入怀中,毫不避讳地侧首低语,面容靠得极近。 落在旁人眼中,仿佛新婚夫妻浓情蜜意,情至深处顾不得礼数,在街边就亲热起来。 如此一来,众人才面红耳赤地偷笑散去,周围终于清净下来。 陆嘉念被勒得太紧,险些喘不上气,环视一周后嗔了他一眼,嫌弃地甩开他的爪子。 刚要起身离开,长街尽头摇晃着走来一道身影,瞧着莫名熟悉。 待到走进些,陆嘉念才完全看清那人模样,意外地红唇微张,眨巴着眼睛伫立原地。 那人一身道袍,白眉白须,脚步迟缓,已到耄耋之年。 但他精神抖擞,目光清澈,如同深山老林中潺潺流淌的溪流,慈祥宁静地笑着,朝着他们行了一礼,问道: “姑娘,算命吗?” 陆景幽向来不信神佛,淡淡瞥了老道一眼,拉着皇姐就要离开,小声道: “招摇撞骗也不知挑个好地方,快走吧!” 谁知,陆嘉念眸光复杂地摇了摇头,暂且松开陆景幽的手,仔细打量着老道,心口猛然一跳。 若她没记错,前世的她与陆景幽,都见过这个老道。 那时陆景幽刚刚夺位,她被囚于金銮殿,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按照规矩祭祀宗庙那日,老道不知如何进了宫,赖着不肯走,非要给他们算命。 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在祖宗面前杀人,陆景幽勉强应了下来。 老道给了两个小竹筒,说是二人命数皆在其中。 她打开一看,赫然写着“红颜薄命”。 陆景幽龙颜大怒,当即让禁军把人拖了出去,更是抢过她的字条,丢进烈火中烧了。 后来,他自己的被丢弃在角落里,再也没有打开看过。 那时候她也不信,毕竟她几番寻死未果,陆景幽更要活生生磋磨她,怎么着也看不出薄命。 尽管活得不太体面,但她相信命还是挺厚的。 未曾想,在那之后,她竟然真的死于非命,含冤死在他的怀里。 这么一想,这个老道说不准真有些本事,况且前世今生相遇一场,算得上是缘分了。 陆嘉念安慰般朝陆景幽眨眨眼,从他袖口摸出一锭银子,塞在那老道手中,笑道: “方才冒犯了,我替他赔个不是,您老有何高见吗?” 老道展颜一笑,皱纹随之舒展,不抱怨也不感激,收下银子揣入怀中,拉着他们到烛火明亮处,端详了许久。 陆景幽愈发怀疑,等得极为不耐烦,眼看着就要像前世那般动手,硬是被陆嘉念拉住了。 一炷香后,那老道终于停下动作,将一个小竹筒塞给他们,嘱咐道: “二位施主心有灵犀,命数尽在其中,待到成亲之日方可打开。” 说罢,他拄着拐杖悠然走远,丢下他们面面相觑。 陆景幽对此事没太多诚心,夺过竹筒就要打开,陆嘉念赶忙拦住 ,双颊泛红道: “谁、谁和你成亲了,你别动!” 闻言,陆景幽忍不住笑了,居高临下地戳了戳她的鼻尖,尾音上扬道: “看来皇姐是忘记了?不如重温一下小屋中那几日吧......” 陆嘉念嘴角抽动,下意识摇摇头,愤愤不平地踹了他一脚。 狗东西下手太狠,她是万万不想再试一次,连回想都觉得难以承受。 陆景幽随性拔开塞子,果然放置其中的还是一张字条,上面的字却变了。 “只此一世”。 陆嘉念不明所以地接过,眉心紧紧蹙起,前前后后打量很久,还是不太明白其中意味。 什么叫只此一世?她分明活了两世。 纵使前世不堪回首,可也是真真切切活过的,怎能不算数呢? 况且今生的一切转机,皆是前世因果。 她越是看不懂,就越是好奇,不甘心地攥着字条坐在角落里,借着月光盯着不放,势必要得出个结果来。 然而陆景幽彻底没了耐性,急着做什么似的,一把抢过字条,揉得皱皱巴巴,随手塞进竹筒捏在掌心,高高抬起手,道: “皇姐别管这些了,今夜还没到住处呢。” 陆嘉念气恼蹦跶几下,奈何他太高,她无论如何都够不着竹筒,只能责怪几句,不忿道: “哪儿是住处?” 陆景幽指了指半山腰的小屋,看得陆嘉念为难地皱起小脸。 金殿藏娇 第65节 怎会有此等厚颜无耻之人! 方才驱散车夫,她还以为就住在小镇客栈中呢,谁能想到大半夜还要爬到半山腰啊? 陆嘉念不情不愿地赖着不肯动,但陆景幽却得逞般笑了,直接横抱而起,不容抗拒地向前走去。 小镇距离那座山不远,没几步就到了,山道特意修过,道路还算平整,两侧丛林环绕,白日里风景极佳。 只不过晚上嘛......山风阵阵,鸟兽虫鸣,还是上坡路,难免太折磨人了。 陆嘉念已然到了极限,此刻是当真挪不动步子,自暴自弃地靠着树干歇息,怎么说也不肯走了。 “皇姐,再走几步,就几步。” 陆景幽不知在想些什么,三番五次这么劝着,听得她心烦。 分明多走了几十步了,还用这种手段哄着她走。 见皇姐不愿理会他,陆景幽轻叹一声,笑意分毫不减,弯下膝盖半跪着,指了指自己的脊梁,道: “皇姐,上来吧。” 陆嘉念迟疑一下,心道骑在帝王身上似乎不太好,可转念一想,是这个狗东西骗自己来的,立刻心安理得。 帝王又如何,离了皇宫,终究是她捡回来的。 她整个人靠在陆景幽宽阔的后背上,双腿被他稳当地架在身侧,轻松地晃悠着,手臂下意识绕过他的脖颈,下颌抵在肩上。 夜幕深沉,山路蜿蜒,陆嘉念随之颠簸,很快泛上睡意,打了几个哈欠后眼前模糊。 忽然间,星星点点的光亮从树丛中幽幽靠近,仿佛星光坠落人间,朝着他们汇聚而来,在身侧围着圈,照亮了彼此的面容。 陆嘉念不可置信地人揉了揉眼睛,直到真切地看到光芒时,才发觉不是梦境。 漫天萤火飘荡而来,幽微光芒永不熄灭,闪烁着萦绕着他们,挥之不去。 像是相伴而行,又像是为他们引路。 陆嘉念一下子清醒过来,眼底被萤火之光照得明亮,惊诧地伸出双手。 一只萤火虫乖顺地停在指尖,待她刚看清陆景幽含笑的嘴角,又扑腾着飞走了。 方才那点愤懑和不悦消失殆尽,满心满眼只有如梦似幻的萤火,还有倒影中背着她的少年。 “皇姐,好看吗?” 陆景幽侧眸,瞥见皇姐笑靥如花时,亦是松了口气,脚步轻快起来,轻轻笑出了声。 他们挨得极近,陆嘉念的心口贴在他的后背上,能感受到彼此强劲有力的心跳,呼吸也随着热烈急促,好似天地萤火,皆是他们相互依偎的见证。 陆嘉念看得出神,只顾着抬手抓住萤火虫,下意识点点头。 随即她暗道不对,俯下身子嗅了嗅,终于在他领口闻到奇特的香料味道。 她就说嘛,萤火虫怎会无缘无故被他吸引过来,肯定是动了手脚。 美则美矣,但一想到它们如此拼命地飞扬与发光,又觉得傻乎乎的。 陆嘉念趴在他肩头,任由思绪放飞着,打趣道: “幸好它们不会说话,若是知道被香料所迷,定要后悔了。” “是吗?可我觉得并非如此。” 陆景幽加重力道,将皇姐抱得更稳了些,声音沉稳有力道: “一世很短,它们只是摒弃杂念,全心追随喜欢的东西罢了。 只要是追随本心,那便只剩下满心欢喜,怎会后悔呢?” 说着,一只萤火虫停在他们的缝隙间,亲昵地蹭了蹭,全然不顾兴许会被人捏起,悠悠荡荡地飞走了。 陆景幽的笑意释然清明,望着混入光亮中消失不见的萤火虫,道: “它们共存共生,但每只萤火虫都截然不同,总要为自己活一次才好。” 听了这话,陆嘉念呼吸一滞,杏眸凝视着陆景幽的面容,欲言又止地僵住。 萤火如此,人亦如此。 她前世懵懂不知,今生殚精竭虑,每一步都为了陆氏皇族考虑,却罔顾自己的心意。 为了陆氏一族,她以为可以欺骗自己,让自己做一个合格的长公主。 然而事实却是,亲手将他推远,甚至推给别人的时候,心底的酸涩与绞痛是难以忽略的。 每当同他见面独处之时,连旁人都能一眼看出欢喜。 曾经在父皇面前,她能承认心意,为了他抗争,现在竟是胆怯起来了。 那些与陆景幽在一起的日子,兴许艰险困难,但她确实不后悔。 漱玉宫的那段时光,乃至小屋中的温存,是她成了长公主后,日夜思念的回忆。 如今一切安定,她只要迈出一步,或许新的天地正等着她。 萤火尚且为了所爱之物摒弃杂念,她为何不行? 陆嘉念眼眶酸涩,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庞滑落,滴在陆景幽的领口。 她轻微抽泣出声,但很快便眉眼弯弯,舒畅与坦然取代感伤。 陆景幽埋头赶路,感受到那一滴冷却的泪水时,心下骤然一紧,以为皇姐不愿意,喘息焦急不少,喉结滚动道: “皇姐,我不会再逼你,朕以山河发誓,否则......” 在他的毒誓还未说出口时,香软温热的唇瓣贴在脸颊上。 陆嘉念出其不意地啄了一下,学着他在马车中的模样,将食指抵在他的唇间,摩挲道: “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陆景幽愣了片刻才明白,唇角的笑意再也按捺不住,眸光随着萤火闪动。 终于行至小屋,陆景幽安然放下她,替她拍干净裙角灰尘,伫立原地进退两难。 方才说过不再逼她,是当真的。 比起从前的威逼,他更想要皇姐主动走向自己,心心相印。 但是即位之后,他已经克制许久,今夜也等了太久。 眼看着皇姐没反应,陆景幽生怕忍不住,转身道: “皇姐,我......我还是睡在廊下吧。” 刚刚迈了几步,身后传来一阵轻咳,温软身躯贴了上来,羞怯道: “你都同旁人说我们成亲了,哪有独守空房的道理?” 作者有话说: 萤火虫:(对陆狗)你清高,你了不起! 坦白心意啦!后面大概是半婚后半地下情(?)的甜蜜轻松生活! 第49章 疼爱 ◎“夫君,我答应你。”◎ 闻言, 陆景幽身形一僵,眼底闪过惊诧和意外,双手迟疑地摩挲着, 缓缓覆上环在腰间的柔夷。 掌心的小手白净纤长,柔若无骨, 丹蔻在晦暗烛火下艳丽夺目, 如盛放在白雪中的红梅。 他阖上双眸,疼惜地揉捏皇姐的手,感受着身后玲珑温软的身躯, 餍足道: “方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在他的脑海中,每一次同皇姐亲近都记得一清二楚, 或威逼或意乱,皆是他漫漫长夜中的慰藉。 但这是皇姐头一回主动留下他,主动毫无顾忌地抱住他。 陆景幽心口猛然一跳,唇角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住,生怕是他的错觉。 身后酥软似水之人没有反应, 只传来似有似无的一声轻哼。 陆嘉念双颊泛起绯红,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羞耻盈满慌乱的心房, 愤懑地在他颈间咬了一口, 半是抱怨半是求饶地晃了晃他的腰身。 她难得说得如此直白, 这家伙前世今生花样那么多,怎可能不明白? 明知她习惯端着架子,还故意打趣她, 当真是可恶。 陆嘉念嗔了他一眼, 扑扇几下杏眸, 话锋一转道: “没什么, 我说陛下真有自知之明,快些睡廊下去吧。” 陆景幽轻笑一声,不依不饶地转过身,反手将她扣在怀中,肯定道: “不是这句,难不成皇姐是怕受不住吗?” “你分明听清楚了,还问我作甚?” 陆嘉念稍稍挣扎,悄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饶有趣味地伸出一根手指,挑衅般抬起他的下颌,学着他曾经的语气道: “不管说了什么,我反悔了,陛下又能如何?” 陆景幽眸光一沉,警告般握住皇姐的手指,紧紧攥在掌心,眉峰挑了起来,侧首笑道: “皇姐,悔得太晚了。” 说着,他双手揽住她的身子向上一提,逼着她悬在半空中,下意识分开脚踝,扣在他的身侧并以此支撑,吐息道: “朕能如何,难道皇姐没试过吗?” 陆嘉念尚未反应过来,惊惧地呼了一声,险些没稳住身子,摇摇晃晃地搂住他的脑袋,双手撑在宽阔的肩膀上,肌理贴在一起。 她骤然想起那三日恐怖的磋磨,赶忙泄气认输,楚楚可怜地挤出几滴眼泪,挥着手绢拭去,故作娇弱道: “呜呜我知错了,陛下快去廊下吧,实在不行就轻......唔.....” 陆景幽微微拧眉,使劲按下她的脑瓜,断然堵住絮絮叨叨的樱唇,不满地啃噬惩罚着,呼吸愈发急促,浅淡血腥气在鼻翼间弥散。 他分毫不留余地,托举着她向前走去,脚步坚定稳当,掌心轻柔摩挲,惹得怀中娇人儿颤抖不止。 金殿藏娇 第66节 陆嘉念一句话还没说完,所有气息都被他堵在喉咙里,憋得眼圈通红,气恼地捶打他的胸膛与手臂。 奈何他瞧着清瘦,身上却坚实有力,她没有半点效用,牙根都要咬碎了。 烛光摇曳,挂着帷幔的金钩滑落,朦胧月色识趣地敛起光辉,羞愧地躲在黑色薄雾后面。 好一会儿,陆景幽终于依依不舍地放下片刻,粗糙指腹划过,落在松垮的衣结上。 陆嘉念身上一凉,认命地轻叹出声,仍然死死护着心口小衣,掌心遮蔽含苞待放的牡丹,坚持不懈地告诫道: “我还没说完呢,你......轻点儿.......” 陆景幽忙着应付短衣和襦裙的道道关卡,眸光沉醉迷离,心不在焉地听着,随意“嗯”了一声当做回答。 然而陆嘉念平躺着,看不清他倒腾些什么,以为他算是答应了,踩了踩他的肩膀,继续道: “还有,别在颈间留下痕迹,明日被人看见了不好解释......” “嗯。” 陆景幽闷声回应着,心底翻涌着急迫与烦躁,动作更快了,实则并不知皇姐说了什么。 他回答的太过果决宽容,仁慈到不像平日里行径恶劣的他。 陆嘉念心存疑惑,暗自嘀咕了一句,支起身子摸摸他的脑袋,得寸进尺地试探道: “要不......你还是爬去廊下睡吧?“ “嗯......嗯?” 陆景幽刚刚解决完最后一道障碍,绸缎顺其自然地落在地上,蓦然回过神,上扬的眼尾中尽是危险愠色。 他的长睫随着呼吸发颤,仔细打量陆嘉念许久,忽而笑出了声,尾音带着些许寒意,道: “看来皇姐还是不乖,真是可惜了。” 在陆嘉念疑惑的目光中,他起身行至檀木小柜,拉开最内层的抽屉,悠悠道: “本来想让皇姐舒服些的,如今看来没有必要。” 凝神谛听,熟悉的银铃声传来,伴随着银链交错触碰的轻响,一阵阵清脆悦耳,刹那间将她拉回锁于小屋的那三日。 陆嘉念浑身一激灵,连连抗拒地摆手,往角落里缩了缩,讪讪笑道: “等等!我、我说着玩的!” 陆景幽这才满意的颔首,恩赦般将那东西放了回去,遗憾地一圈圈缠绕收好。 阴翳之中,陆嘉念悄咪咪窥视着他的身影,确定他没看着自己后,不忿地转头骂了好几句。 混蛋,狗东西,登徒子!信誓旦旦说不会再逼她的,一转眼就本性毕露! 到底是谁不乖?方才就不应该心软,把他赶到廊下喂野兽才好。 倏忽间,黑暗中传来轻微克制的喷嚏声,陆景幽侧首瞥了她几眼,矜贵地擦拭面容,踱步而来道: “似乎皇姐心有怨怼,暗中对朕颇有微词。” 陆嘉念愣在原地,未曾想会如此灵验,身形僵硬地转过身,猫儿般乖顺心虚地扯起嘴角,眨巴着无辜的杏眸,含笑摇了摇头。 显然陆景幽不相信,怀疑地盯着她许久,眸光愈发深沉难测,仿佛凝视着挣扎的猎物,思忖应当如何磋磨干净吃下去才好。 陆嘉念倒吸一口凉气,心下登时慌乱起来,灵机一动直起身子,想都没想就挪了过去。 她主动勾住他的脖颈,心脏猛烈地撞击心口,鼓起勇气侧首,唇瓣决然贴了上去。 墨发顺着歪斜的肩膀滑落,晃悠悠遮掩住唇齿相依的二人,紧紧相贴的身躯若隐若现。 陆景幽措手不及,愣怔片刻后意外地扬眉,按紧皇姐的脑袋反客为主,纠缠得更为深刻难舍。 怀中娇人儿十分配合,没有像从前那样又踢又打,好似有一只手给他顺毛,舒畅与欢悦流遍全身。 方才所有疯狂的念头渐渐缓和下去,小溪在层层树荫下潺潺流淌,耳畔传来鸟雀嘤啾。 陆景幽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指腹从脊骨上摩挲而过,转而移到盛放牡丹之上,爱怜地抚过蕊珠。 他比以往都要温柔,心底的踏实让他兴致盎然,仿佛终于有兴致好好享受美食佳肴,而非狼吞虎咽,生怕下一刻就要消失不见。 时而睁开双眸看去,皇姐杏眸微张,香软唇瓣咬出血痕,眸中泛着潋滟水光,点点晶莹蓄满眼眶,在幽暗烛火下闪着光芒。 她的心口起起伏伏,指甲嵌入掌心,鼻尖泛起桃粉色,被人欺负般满是委屈。 这一幕刺痛双眼,突然间扎入陆景幽的心底,一些抛掷许久的念头肆意生长。 他心绪翻涌,如惊涛骇浪般拍打着头脑,冲散为数不多的理智与清明。 不知为何,皇姐越是如此,他越想将她的一切据为己有。 好似向天地宣告她只属于他一人,从身到心,生生世世,都不能摆脱。 可是他每回这么做时,耳畔的声音都不可忽视地传来,温热泪珠滴在手背上。 从前他不会在乎,只会权当没有发生,愈发狠厉地沉沦下去。 今日却有些不同。 陆景幽趁着舒气的间隙,咬牙克制着藤蔓般无边无际的念头,疼惜地拂去皇姐的泪花,细碎的吻落在她的眼角,如视珍宝道: “若是撑不住,小柜里有皇姐上回要的那种东西。” 陆嘉念努力聚集精神,好不容易才明白他的意思,略一思忖就诧异抬眸。 之前在新婚之夜被他掳来此处,绝望时求他给一杯迷醉温情的酒,如此便能权当大梦一场,醒来后可以安慰自己并未自愿,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 那时他断然拒绝,只是在酒水中加了软骨散,还说要让她清楚地感受每一分折磨。 到底是上回就骗了她,还是后来时刻备下,就为了此刻呢? 陆嘉念没有力气想那么多,强撑着恢复几分清醒,双眸迷离朦胧,恍惚地捧起他的脸庞。 眼前的少年剑眉星目,眸中映照着灼灼烛火,又好似能隐约看见漫天萤火,褪去前世阴沉狠厉,如春江潮水般温柔。 一切都悄然改变,他会为了她压抑克制,流连地轻声询问,不再是一味地索取,枕席间也不再是逼迫与交易。 陆嘉念鸦羽般的睫毛颤动着,沾上清澈泪珠,一簇一簇地贴在一起。 她莞尔一笑,抬起身子迎合着他,摇了摇头道: “不必了。” 说着,她悄悄在他通红的耳根上啄了一下,笑道: “以后应当也用不上,你收着吧。” 陆景幽先是应了一声,力道加重了些,随后对上波光粼粼的眼眸时,才恍然明白其中意味。 皇姐说用不上此物,是因为无须酒来暖情,情自暖吗? 他难得动摇起来,目光迟疑地俯视着她,带着些许躲闪,仿佛生怕皇姐摇头否认,生怕她错开眸光不愿看他。 陆嘉念看出他的心思,忽而觉得很是有趣,柔夷般的手指摸了摸他的下颌,如同奖励缠着她不放的小狗,含笑点了点头。 她以为无论前世今生,此时的陆景幽都是冷若寒冰、坚毅果决的帝王,不会有胆怯缠绵的儿女情长。 看来是她想错了,原来他也有拿不准、不敢面对的东西。 陆嘉念的笑容愈发释然,眉眼弯了起来,泪珠滑落得干干净净,白皙细腻的面容尽是春日般的轻柔。 见皇姐如此,陆景幽喉结滚动,得到了很大肯定般埋下头去,闻着皇姐身上的甜香,勾起唇角陷入其中,好似要把骨肉都融入进去,深深地彼此契合。 山间夜晚微凉,小屋被褥轻薄,耐不住透进来的阵阵晚风。 陆嘉念感受到寒意时,尚且有些担心,直到触碰到陆景幽的身躯才烟消云散。 兴许是情至深处,他的体温比她更温热些,如同坚实强健又会伺候人的棉被,时时刻刻盖在身上,还会顾及她的感受,听话地调整位置和翻身。 尽管,大多时候配合做这事儿的人是她。 陆景幽对她的表现很是满意,愈发得寸进尺,被纵得不知深浅分寸,屡次险些逼得她一脚踹开。 夜半三更,陆嘉念本就精疲力竭,折腾后更是无力抗衡,只能无奈地撇撇嘴,任由他胡来。 兴许是今夜特别一些,权当是她纵容一次,仅此一次。 往后再这么过分,她定要好好收拾狗东西! 如此想着,陆嘉念心底的最后一层屏障也被抚平,为今夜的所有僭越都编好了理由,心安理得地阖上双眸。 窸窸窣窣的动静此起彼伏,她意识模糊,记不清何时才平息,只隐约瞥见天际透过几缕光亮。 一夜无梦,抑或是说,今夜是最为酣畅淋漓的一场梦。 陆嘉念睡得很深,迷迷糊糊被身旁的动静吵醒,窗外晨光微熹,天色还很早。 地上散落的帕子上,似乎还沾染着水渍,是昨夜凝固的露珠。 床头小柜上一片杂乱,茶盏打翻在地,烛火燃至熄灭。 二人住在宫外,她无甚要紧事,可陆景幽还要赶回去上朝,先行一步起身更衣。 见她醒来,他笑着俯身,戳了戳粉色的脸颊,温声道: “有人侍候在外面,皇姐睡够了就回去。” 陆嘉念半梦半醒,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觉得窗户透风,昨夜温热的被褥忽然不见了,不悦地四处摸索,鼻腔传来闷哼。 她只摸到凉了的枕头,随后伸长藕臂,终于触碰到守在一旁的陆景幽,不管不顾地缠绕上去,当做抱枕般靠着,再次昏昏欲睡。 “看来皇姐是舍不得我?” 陆景幽按捺不住上扬的唇角,抚摸着手臂上乖巧昳丽的人形挂件,却又后知后觉拉开些距离,挥动手掌扇着风。 一阵脂粉气弥散开,陆嘉念清醒了些,疑惑地蹙起眉心。 这好像是她擦脸的脂粉,好端端在梳妆匣里收着,怎会在陆景幽身上闻到这种味道? 她伸了个懒腰,堪堪按住遮掩身前的被褥,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眼前景象,登时羞惭地垂眸。 透过浅淡脂粉,隐约可见陆景幽颈间零碎缀着红痕和齿印,耳根亦是如此。 好像......确实是她干的好事。 昨夜她还叮嘱陆景幽留意些,被人看见印记解释不清。 现在倒好,她身上还算干净,却先食言了。 陆嘉念惭愧地眨眨眼,补偿般赖在陆景幽身上蹭了蹭,希望他当做没发生。 金殿藏娇 第67节 “皇姐如此不舍,不如一直留在朕身边......” 陆景幽并未计较这些,甚至今早起床时,还对着铜镜欣赏了许久。 皇姐留下的,定是好看至极。 他真正在意的是以后的日子。 既然皇姐看清心意,那也是时候再往前一步了。 陆嘉念虽然脑子糊涂,但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犯困地思忖片刻后,蓦然一激灵,撑着软垫支起身子,笑道: “夫君,我答应你。” 她还是不太习惯这个称呼,刚说出口又后悔地掩唇,轻咳一声摆正脸色,杏眸滴溜转悠一圈,道: “不过,要你陪我演一场戏。” 作者有话说: 下本真的好想写狗血,有点想开《锦帐春》,但是预收太少了qaq,《春意迟》稍微多一点。 宝贝们更想看哪本预收呀?好纠结~ 第50章 补偿 ◎“朕错了。”◎ 紫宸殿中, 文武百官汇聚一堂,各自请示完要事之后,皆是panpan埋头俯身, 等着陛下宣布退朝。 平日里陛下利落果决,从未拖延半刻, 可今日却有些不同。 陆景幽一身玄色朝服, 审视般从龙椅上站起身,挽起鎏金袖口扫视众人,目光威严深沉, 轻咳一声压下所有低语,好似有极为重要的诏令颁布。 众臣战战兢兢, 陛下登基以来处置的人太多,人人都怕行差踏错,刀刃架在自己脑袋上。 殿内鸦雀无声,肃穆寂静得能听见惊惧的呼吸。 陆景幽仍然一言不发,颇为满意地看着满朝的反应, 随后脸色彻底阴沉下来,明晃晃带着愠色。 他警告地瞥了一眼憋笑的疾风,强行按捺住想要上扬的唇角, 正色道: “长公主办事不力, 即日起迁居金銮殿思过, 无朕的旨意不许随意出宫。” 此话一出,群臣哗然。 燕北一族虽有疑虑,但毕竟是陛下的意思, 暂且缄口不言。 可角落里几位身居闲职的陆氏旧人没这定力, 眼看着自家嫡公主受罚, 就像是当众打脸, 又气又心疼地站了出来。 还未义愤填膺地辩解质问,陆景幽就早有预料的遥遥俯视一眼,平静坚决道: “此事非同小可,朕心意已决,再有人妄议,定会一并发落。” 如此一来,那几人显然十分犹豫,互相传递着眼色,看了看狠厉决绝的陆景幽,又瞧了瞧自个儿好不容易保留的乌纱帽,终究没敢造次。 尽管他们的位置是长公主争取来的,按理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对新帝的畏惧还是太深了。 况且只是迁居思过,连为何办事不力都没说,应当没有大碍。 退朝后,他们面面相觑,决定先赶紧告诉娘娘与大皇子。 然而他们想得清楚,其余人可就未必了。 出了宫门,群臣一头雾水,连燕北一族也不乏揣测。 大多是觉得陛下看不惯旧皇族,纵使顾念旧情,难免有喜怒无常的时候。 唯独一些知晓秘辛的燕北长老,苍老面容皱成一团,如临大敌般琢磨着。 “金銮殿是蕊夫人与顺熙帝......该不会陛下有心效仿吧?” “听闻陛下曾与长公主同一屋檐,谁能猜得透呢?” “休要胡说!仔细掉脑袋,须得找人探听清楚才好......” 几位老人的声音极小,但还是被悄然跟随的疾风听到了。 他故意踩碎枯枝,弄出一阵刺耳脆响,惊得他们白须发颤,讪讪赔笑客套,好一会儿才离开。 疾风学着陛下深沉的模样唬人,告诫一番后才放他们走,串联起来一想,愈发觉得有意思。 他没忘记陛下的吩咐,赶忙策马朝着御书房赶去。 朝堂上的消息传得极快,疾风刚到御书房门口,就发现守着伺候的宫女太监比往日多了几个。 看起来无甚特别,实则用意一清二楚。 张公公说陛下尚在处理政务,让他稍等片刻。 恰好陆嘉念也等在门口,按照约定好的规矩,她一看到疾风就什么都明白了,颔首后无奈地叹息一声。 旁人以为她是受了惩罚,才会垂头丧气,其实不然。 她原先抱着一丝侥幸,若是疾风没来,说明朝中没有异动,她迁居之事就当做寻常事走个过场,不必大费周章。 可现在他来了,看来燕北那些老狐狸眼光毒辣,见识也多,没什么是不敢揣测的。 偏偏事实就是这般荒唐,他们猜的一点不错。 幸好早有准备,搭好了戏台子,她要演下去倒也不难。 陆嘉念端庄温雅地让疾风起身,脸色如往常般平静无波,淡淡道: “陛下召我还有训示,一时半会儿怕是不得空,将军先去忙吧。” 说罢,陆嘉念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吱呀”一声紧紧阖上大门。 疾风立刻会意,反正消息也送到了,转身就要离开。 刚走几步,屋内忽然传来一阵训斥声,好似陛下当真动了气。 “怎么这点事都办不好?” “朕就不信了,满京城连几个名门贵女都挑不出来吗?” “你不必请罪,日后好好思过,朕再不敢给你派差事了!” ...... 陛下的声音不小,仿佛是气急之下大声吼了出来,门口的宫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埋着头,但个个竖起耳朵,眼珠一转就是八百个心眼子,无声看着对方印证猜测。 这话里的意思,应当是指前些日子选秀之事。 此事是交给长公主办的,结果只挑了一个人不说,还不合陛下心意,难怪龙颜大怒,现在开始算账了。 兴许是陛下起初觉得长公主端庄持重,是个可靠之人,才放心交给她。 但这事儿明摆着太过敷衍,没挑到喜欢的女子,心底很是失望吧? 毕竟陛下也是人,人就有七情六欲。 陛下空虚这么久,连个暖榻的人都没有,想必有些着急。 长公主再公平稳重,到底是陆氏旧人,哪会真心盼着陛下子嗣繁茂? 这么做倒也合乎情理,陛下的惩罚的理所应当,甚至算是轻的了。 侍从越听越是肯定这个念头,终于松懈了些。 屋内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又正值换班之际,恰好方便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 然而,御书房内,陆嘉念轻松地靠在软垫上,嫌弃地瞥了一眼陆景幽,呷一口茶压下笑意。 此人脸色变幻极为精彩,声情并茂地说着斥责之语,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只不过,陆景幽没对着她说,而是对着一盘绿豆糕自由发挥。 不知是为了更加真切,还是他已然沉浸其中,煞有其事地对绿豆糕指指点点,仿佛它犯下了滔天大罪。 绿豆糕是今早现做的,个个香甜饱满,兴许是天气热了,此刻干瘪不少,活脱脱像是被骂委屈了。 陆嘉念忍俊不禁,悲悯地拿起一块绿豆糕,缓缓放入口中品尝,望着陆景幽的目光意味深长,故作高深地摇晃着脑袋。 似是沉醉在美味佳肴之中,又似是认真聆听他的指责。 陆景幽生怕是后者,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时不时偷瞄皇姐脸色。 听到门外传来离去的脚步声时,他立即停了下来,一个箭步飞到她面前,滑跪着握住她手中的半块绿豆糕,眸光纯澈道: “皇姐,朕错了。” 陆嘉念满面客套的笑意,杏眸弯成月牙,抽回手道: “骂得好,陛下怎么不继续了?” 陆景幽决然摇头,为难地靠在她怀中,使劲拉过她的手腕,硬是把她咬了一口的绿豆糕吃下去,险些噎着,灌了好几口茶,咳嗽道: “皇姐明知朕开不了口,下回换个法子演不成吗?” 陆嘉念忍不住笑了,无奈地抚着他的脊梁顺气,出其不意捶打一下,小声嘀咕道: “方才演得真切,半点没看出开不了口。” “咳咳咳......” 陆景幽又被呛到了,不甘又委屈地望着皇姐,但终究生不起气来,一把揉过她的脑袋,揽入怀中顺毛,道: “这法子不好,下回朕不答应了。” 陆嘉念耸了耸肩,轻哼一声没有否认,鸦羽般的眼睫垂落下去。 这确实是她主动提起的办法,虽然曲折了些,但好在较为稳妥,掩人耳目。 若是蓦然搬去金銮殿,定然引起议论纷纷,只有找个合适的由头才说得过去。 既然要演戏,干脆演得真切又彻底,一劳永逸,让旁人日后没有打探和说闲话的余地。 这回她倒是看开了,有了里子,陆氏一族面子上就没那么重要。 唯一没想到的是,哪怕知道这些话都是假的,听了还是憋闷。 金殿藏娇 第68节 思及此,陆嘉念自知做的不好,没再为难陆景幽什么,撇撇嘴靠在他的心口。 二人一坐一立,相视而笑,方才的不快很快消散,一边小心翼翼地留意动静,一边享受着短暂的温存。 或许是人多眼杂,相依相偎时格外刺激,好似幼时背着大人跑出去玩,紧扣的手指微微发颤。 屋外都换成了心腹之人,陆景幽松懈不少,抚摸着皇姐温热细腻的脸颊,指腹移到红唇之上,轻柔地按压摩挲。 昨日纠缠太久,陆嘉念至今都有些红肿发麻,不忿地咬了他一口,抿唇转过头去。 陆景幽自然不肯收手,正要掰正皇姐面容,忽而听到屋外传来坚毅脚步声。 他们迅速分开,眨眼间整理好凌乱衣襟,如临大敌般打探着屋外的动静。 “陛下,裴将军来了。” 话音刚落,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竟是没有等他回应。 陆嘉念惊出一身冷汗,咬牙切齿地小声道: “你手下的人这么不讲规矩?” “他是可用之才,朕一见如故,好像随口说过不必拘礼,通传一声就能进来......” 陆景幽暗道不好,无辜地抬起头,唇角笑意抱歉又窘迫。 情况紧急,根本没时间反应,连竹帘都来不及拉下遮掩,二人皆是捏一把冷汗,好似私会被撞破一般焦急。 裴言渊步子大,不一会儿就行至陆景幽身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又不明所以地朝陆嘉念行礼,幽深眸中略显疑惑。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眸光却悄无声息地落在二人身上,明白了什么似的收回去,看得他们更是难堪。 恰在这时,陆景幽灵光一闪,登时想起唤来皇姐的目的,是惩罚训斥。 前面都演得那么好了,现在不能功亏一篑。 他把心一横,沉下脸色拿起茶盏,加重力道朝皇姐脚边砸过去,拂袖将桌面的东西尽数扫落在地,愠怒地低吼道: “立刻去金銮殿思过!” “哗啦”一声,茶盏应声摔碎,七分烫的茶水溅了满地。 好巧不巧,兴许是一时紧张,陆景幽丢偏了些,茶水擦着皇姐的手背过去,落在她的身后。 陆嘉念轻轻“嘶”了一声,水葱般细嫩的手背微微泛起一片粉色,随后越来越红。 她抿着唇瓣,整理着鬓发遮住脸侧,身形轻颤,暗暗嗔怪地瞥了他一眼。 陆景幽心口一紧,险些按捺不住起身关切,刚离开檀木椅才想起这是一场戏,又只能敛起眸光坐下。 “陛下息怒,我自会搬去金銮殿。” 陆嘉念声音微弱细小,辨不清情绪,听得陆景幽愈发不安,好似犯下大错,恨不得悔过重来才好。 偏偏裴言渊还在场,他再于心不忍也只能若无其事,应了一声后目送皇姐离开。 御书房外,母后一得了消息就守候在此处,急得四下打转,见了面就迎上来,拉着她泛红的皮肉打量,心疼得什么似的,安慰道: “念儿,娘的好念儿,别难过了......” 眼见着陆嘉念眼圈微红,她以为定是陆景幽责怪太深,哄道: “你办的很漂亮了,陛下就是太过苛刻,不必为了他置气。” 陆嘉念极力把眼泪含住,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喃喃道: “就是,女儿不会为了狗东西生气。” 母后放心不下她,陪了许久也不肯走,亲眼瞧着她收拾好东西,在金銮殿安顿下来才离开。 陆嘉念好受多了,看着母后依依不舍的模样,还反过来安慰了她好几句,面容上重现笑意。 她是奉旨在金銮殿思过,漱玉宫还保持原样,只不过不经常回来住。 毕竟是前世磋磨出阴影的地方,陆嘉念下意识有些抗拒,趁着天色不算晚,仍然赖在漱玉宫内。 横竖去金銮殿是为了陆景幽,他都失手砸偏了,她可不是白受委屈的人。 不一会儿,消息传到了宫外,林楚楚火急火燎地赶来,梨花带雨地跪在面前,哽咽道: “殿下,此事都是臣女不好,是臣女失了规矩,惹陛下生气了......” 陆嘉念轻笑着摇头,赶忙让人把她扶起来,拉着她坐在身边说话。 真要算起来,是她把林楚楚拉进皇宫的,现在她们都在风口浪尖上,甚至林楚楚应当更为艰难些。 这本就是一出戏,未曾想林楚楚真心实意,不仅不避讳,还来安慰她。 陆嘉念心情舒畅不少,同她聊了许久,暮霭沉沉时才让人送她回去。 刚出门,林楚楚迎面撞上赶来的陆泽安,两人不对付地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路。 “殿下安好。” 林楚楚敷衍地行了一礼,不悦地哼唧着绕道走了。 “诶,哪有你这么不讲礼数的?上回的事儿还未同我赔礼道歉呢!” 陆泽安看见她就来气,潇洒儒雅的气度瞬间消失,板着脸质问。 “上回分明是殿下撞了我,难不成要仗势欺人吗?” 林楚楚不依不饶地分辨着,半点没有因为身份就让着他的意思,气呼呼地叉着腰走了。 眼见着陆泽安不肯放过,她干脆撒腿跑了起来,连仪态也顾不上了。 陆泽安不可置信地一愣,从未有人敢这么对他,当即挽起衣袖追了上去,沉声道: “你把话说清楚......“ 陆嘉念听到动静,悄然从屋内探出脑袋,望着两道身影笑出了声。 但是很快,她的唇角又放了下来,愤愤不平地踢了门槛一脚。 所有人都知道来看看她,唯独那个罪魁祸首,连一句问候也没有。 母后说得对,不要跟一条狗置气。 陆嘉念不悦地转身,不乐意地坐上马车,趁着暮色去了金銮殿。 这儿虽是今生第一次来,但一切布置同前世差不多,她走了几圈就回忆起来了,倒也不觉得陌生。 除了有些记忆,实在不太美好。 陆嘉念甩甩头,努力把乱七八糟的念头往抛之脑后,命人熄灭所有烛火,不必在殿内伺候。 前世便是在此处点着烛火彻夜不歇,她看见烛光就下意识畏惧。 况且.....他说过会来,被人看见了不好,迁居此处也正是为了掩人耳目。 不过一整天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不准不会来了,也没把那事儿放在心上。 不对,谁盼着他来啊? 山中小屋刚经历一宿,她还没歇息够呢。 陆嘉念和衣而卧,躺了许久也没有睡意,总是时不时留意动静,连她自己都抑制不住。 她索性起身坐在桌边,借着月色品茶赏月,权当消磨时光。 夜半三更,风移影动,树丛中传来沙沙的声响。 陆嘉念挺直了脊梁,蓦然听见一声轻响,惊得站起了身子。 “咚”的一声,石子穿透窗纸投射进来,恰好打在她的茶盏中,随之一同在桌面上打转。 “皇姐,我准头向来很好,现在信了吗?” 陆景幽纵身一跃,敏捷地翻了进来,含笑从身后揽过她,贴着耳畔悄声道: “皇姐,朕不是有心的......” 陆嘉念挣开他的爪子,没那么轻易领情,但侧眸看他可怜巴巴如丧家之犬,又说不出太难听的话来。 想来帝王爬窗户,还是闻所未闻。 她觉得可笑,又强行按捺住唇角,高傲地后退一步,环着双臂道: “陛下若是诚心知错,可有补偿?” “那是自然。” 陆景幽早有准备般一口应下,从袖中拿出一条丝带,出其不意蒙在陆嘉念眼睛上,拉着她的手,温声道: “皇姐,跟我来。” 作者有话说: 陆狗:朕只练过桌面清理,皇姐...... 女鹅:闭嘴,滚去练习摔茶盏! 陆狗:好嘞,朕立刻滚(唯唯诺诺) 裴言渊:那个.....其实我们是同道中人 第51章 败露 ◎竟然在此偷人!◎ 月色朦胧, 透过素色丝带照进几分光亮,隐约辨得清宫殿轮廓,其余只剩下漆黑一片。 陆嘉念不大习惯, 在黑暗中愈发不安,偏生手掌被陆景幽攥着, 茫然地跟着他前行。 她悄悄抬起另一只手, 好几回想偷偷抽落丝带,奈何都被他发现了,没一次是成功的。 “皇姐别看, 过会儿就到了。” 陆景幽低低出声,尾音听着上扬, 带着收敛的笑意。 他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一条丝带,将陆嘉念的手腕缚在一起,系成熟悉的蝴蝶结,极为方便地拉着她继续走着。 陆嘉念不满地挣扎几下,虽然什么都看不见, 但还是下意识四下环顾,用唯一能随意活动的手指掐了他一把,小声道: 金殿藏娇 第69节 “大晚上出来作甚, 仔细被人瞧见。” 陆景幽应了一声, 动作却分毫不减, 亦是没有回答。 他上下打量着被迫跟在身后的皇姐,意味深长地笑了,悠悠道: “皇姐宽心, 就算被瞧见, 想必也无人敢认。” 闻言, 陆嘉念不解地怔了一下, 脑海中想象着二人现在的模样,登时双颊微红,咬着牙根闷哼一声,掐得更加用力了。 确实,若是有人看到长公主被蒙着眼睛束缚双手,乖乖跟着陛下身后,定会觉得见鬼了。 兴许是她前世经历一遭,竟会觉得这事儿放陆景幽身上,倒也还算正常。 不过这画面说不出的奇怪,她越想越是羞恼,索性放过自己,权当看不见就是没发生。 掌心传来轻微痛感,好似炸毛的猫儿伸出爪子,愤愤不平地挠了几下。 陆景幽不怒反笑,借着月色欣赏皇姐的佳作,故意放慢脚步,让她更为着急。 夏夜静谧安宁,晚风拂过,茉莉花香钻入鼻翼,幽淡清新,沁人心脾。 陆嘉念皱着鼻尖嗅着,心绪缓和了些,渐渐松开掐着陆景幽的手指。 她凝神思量,茉莉开得最好的地方,应当是金銮殿后面的小花园。 那地方偏僻幽静,冷暖适宜,再往前就是冷宫,恰好居于中途,偶尔有人打理。 花下赏月,夜半私会,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陆嘉念见他脚步变慢,正要停在此处,却又被拉着继续往前走。 她困惑地蹙起眉心,忍了许久还是按捺不住,轻声问道: “难道......你要带我去冷宫?” 那地方皆是废黜嫔妃与罪奴,阴森可怖,大半夜怪吓人的。 她幼时不懂事,偷跑到此处玩,被捉回去后好一顿训斥。 最重要的是,她刚搬进金銮殿,来这地方几个意思? 想起那些下场凄惨的宫嫔,陆嘉念手脚冰凉,隔着丝带瞪了陆景幽一眼,赌气般默不作声。 身旁传来克制的轻笑,陆景幽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又好似故作不知,玩味地走了上来,捏一把她气鼓鼓的脸颊,应声道: “皇姐真聪明,这都能猜出来。” 说着,他用食指掰着她的下颌,另一只手打开怀中的油纸包,迅速塞了一块东西到她口中。 陆嘉念措手不及,皱着小脸不肯接受,刚挣开他的掌心,就忍不住想“呸”出来。 “别呀,皇姐再尝尝。” 陆景幽再次托着她的脸颊,逼着她将那方方正正的东西含住,满脸不情愿地品尝着。 口感酥软,入口即化,清甜糖香伴着花生碎融于舌尖,轻轻砸吧几下就滑入喉中,唇齿留有余香。 这味道很是熟悉,是她曾经喜欢的酥糖。 花生碎酥脆爽口,糖香韵味悠长,是老字号旺福记特有的。 陆嘉念平静下来,迟疑地舔舐糖渣,仍然不解其意,问道: “这是宫外的酥糖,何时弄来的?” 陆景幽并未回答,唇角的笑意更为欢悦,只问道: “皇姐,甜吗?” 陆嘉念仔细回味着,意犹未尽地咽了一口,颇为认可地点点头,心情比方才好许多。 前世她最喜欢酥糖,但又死于下了毒的酥糖。 所以今生难免忌讳,一看到酥糖就忆起前世惨状,再好的胃口也没了。 算起来,她很久没吃过这东西了,如今陆景幽塞给她,莫名放心不少。 见皇姐高兴,陆景幽一路又喂了几块,目光落在皇姐殷红唇瓣上。 他喉结滚动,抬手拂去糖渣,呼吸凝滞片刻,脚步骤然加快。 终于到了冷宫,陆嘉念舒出一口气,赶忙要去揭下丝带。 可陆景幽仍然不允,把她按在凳子上,温声哄道: “皇姐,还是数到二十三,好不好?“ 陆嘉念不甘愿地撇嘴,不知他要做什么,耐着性子默默数着。 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家伙好似拖来一样沉重的东西,吹亮了火折子,燃烧爆裂的声音轻轻响起。 “......二十二,二十三!不许再哄我!” 陆嘉念忍无可忍地嗔怪一声,没等陆景幽答应就扯下丝带,眼前蓦然闪过火光。 “砰”的一声巨响,导火索燃至尽头,火光眨眼间明亮刺目,直冲云霄而去。 陆景幽敏捷地躲开,绕过烟雾闪身到她面前,利落拍干净双手,紧紧捂着她的耳朵。 那一簇火光窜的极快,在半空中绚烂绽放,五彩缤纷的烟花照亮夜空,舒展着花瓣绵延四方,最终优雅地与夜色融为一体。 下一发烟火接连着升空,颜色比方才更为明艳刺目,形似春日灼灼桃花,翠色花叶相衬,灵动鲜活,栩栩如生。 陆嘉念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褐色眼眸映照着漫天光亮,瞳仁如琉璃般清澈明丽,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地眨动羽睫,樱唇微张。 她靠得极近,火光掀起的层层热意涌来,蒸得额角渗出汗珠。 身后之人轻轻晃荡,不用抬头都能料到,陆景幽定是看着她笑。 陆嘉念看得出神,感受着脊梁上紧贴的温热,杏眸晶莹地弯了起来。 她记得,他们今生相逢在冷宫,前世她亦是仰望绚烂烟花,死于他的怀中。 除夕夜,她偷偷带着陆景幽放烟花,第一回 放下架子与他接近,轻松欢愉难以言喻。 未曾想这些点点滴滴,他全都记在心里。 宫中规矩森严,出去一趟不容易,平日亦是禁止烟火,不可能时刻备下。 上回她弄来些远不如今日的烟火,也费了好多心思。 陆嘉念恍然明白了什么,眸光闪过惊讶,急切地抬眸望着陆景幽。 该不会......他白日不来看她,是去忙着做这些了? 方才的酥糖有些化了,想必是藏在怀中不少时候。 那家老字号申时就打烊了,烟火铺子大多要早日预定,否则跑遍京城也不见得能找到如此华丽的。 她心下一动,鼻尖酸酸胀胀,眼圈泛起浅淡红色。 恰好此时,陆景幽俯身看她,眸光如晚风般柔和,上扬的眼尾蓄着笑意。 二人无声相望,所有心意不言而喻。 待到她渐渐习惯了烟火声的时候,陆景幽才松开双手,不容抗拒地环住她,下颌搁置在她发顶,轻轻晃了晃道: “皇姐,还生气吗?” 陆嘉念刚要开口,却发现声音哽咽,不愿被他听出来地紧抿着唇,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不会再为这点误会赌气,但心间骤然翻涌空落落的心绪,如浮木飘于江海。 大抵是今日搬入金銮殿,自知没有回头路,往后难以预料要苟且多久。 她试着放下一切,把今生交给他,却看不到尽头。 陆景幽看破了皇姐的心思,环绕的双臂加重了力道,扣紧她的十指,温声道: “兴许皇姐忘记了,我许久前说过不负皇姐,这话永远作数。” 说着,他生怕皇姐不信,朝着烟火漫天的夜空半跪下去,目光虔诚干净,郑重道: “燕北后人陆景幽,愿聘皇姐为妻,来日正其位,全其礼,此生不负。 今夜天地为证,烟火为礼,山河为聘。若有背弃,定教燕北一族血脉断绝,尊荣颠覆......” 陆嘉念认真地听着,愣怔地看着信徒般较真的陆景幽,眼睫悄然湿润。 她抬起衣袖拭去,展颜一笑碰了他一下,拉他起来道: “好了好了,那话我记得,好端端发毒誓作甚?” “我只求皇姐安心。” 陆景幽坐在她身侧,揽她入怀,问道: “皇姐可有什么愿望?” 陆嘉念凝滞片刻,仰望着星星点点的夜空,阖上双眸,双手合十。 她不出声地念叨了几句,陆景幽听不真切,好奇地追问着。 “不能说,否则不灵验了。” 陆嘉念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闹着推开,一同赏着夜色。 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对着皓月星辰,祈求道: 愿此生平安顺遂,陆言清早日抓到,不走前世之路。 京郊外,崇山峻岭之上,村落中灯火幽微,村民皆已将息。 唯独一家破败小屋内,一星烛火摇曳不熄,少女伫立在院子里,遥遥望着灯火通明的京城,还有似有似无绽放的烟火。 怜玉朝着烟火合十许愿,随后从袖中掏出一块化掉的酥糖,不舍地看了好久,终于放入口中。 她心满意足的品尝着,小鹿般的眼睛眯了起来,奖励自己般享受着难得的美味。 今日她及笄,想必无人记得。 公子志在天下,应当也不会放在心上。 但是没关系,她悄悄攒了几文钱,溜去镇上的糖铺,求着掌柜换一块卖剩的酥糖。 哪怕不够新鲜完整,也是甜丝丝的,甜到她心里去,连日子也甜了起来。 金殿藏娇 第70节 身后传来脚步声,陆言清迟疑地站在门口,手中攥着一支簪子。 他凝视着怜玉小小的身影,许久才迈出步子,一言不发地揽住她的肩膀,把簪子戴在发髻上。 “公子,这是什么?” 怜玉浑身一激灵,看到是他才松了口气,笨拙地摸索着取下,借着月光打量。 这是一支素银簪子,掂量起来不沉,但做工灵巧,雕着两朵栩栩如生的向阳花。 怜玉歪着脑袋,终于看清楚了,顿时“哎呀”一声,拉着陆言清问道: “这东西定然很贵吧?花了多少银子?公子哪来的闲钱?” 陆言清笑着竖起一根手指头,示意着不多不少,恰好一两银子。 是他没日没夜抄书,受人冷眼换来的一两银子,亦是原先准备当做路费的银子。 “今日是你及笄,我没忘记。” 他从怜玉手中拿过簪子,再次替她簪于发间。 “那怎么行?公子好不容易攒些银子,买这些无用的东西做什么?” 怜玉急忙又要拿下来,着急道: “我用不着这些,明日还是拿去当铺,换回银子吧。” 陆言清制止住她,将她粗糙的小手攥在掌心,犹豫着开口道: “银子可以再挣,但玉儿及笄,今生仅此一次。” 怜玉愣愣地看着他,好久都反应不过来,圆润的眼睛眨巴着,甚是可爱。 她小小的心脏跳得极快,撞击着心房,不敢相信公子说了什么,更不敢相信这份心意。 所以,公子也觉得她很重要,是吗? 陆言清被她的模样逗笑了,刮了刮她的鼻尖,笑道: “日后别唤我公子了,就唤......言清哥哥吧。” 他在家中是长子,所有弟弟妹妹都这样唤他。 那时他想,若将来娶了娘子,含羞带怯唤他言清哥哥,应当极为动听。 “言、清、哥、哥......” 怜玉一字一顿地念着,好似对这个称呼很不习惯,懵懂地抬起头,脸颊莫名羞红。 她不懂其中意味,但心生欢喜。 “对,就是这样。” 陆言清不知从何时开始,再也没有厌烦过她的木讷迟缓,耐心地一遍遍教导着。 耳畔的呼唤越来越熟练,怜玉的笑颜单纯动人,仿佛身后不是破旧村庄,而是同之前的春风得意别无二致。 陆言清不动声色地抱着她,高高地举在肩头,让她欣赏着京城夜色。 他暗暗发誓,此后不再消沉下去。 回到越州后,无论是重整兵力,还是避世而居,都要拼一把。 为了自己,也为了她。 那夜之后,陆嘉念便安心在金銮殿住下。 起初心里过意不去,放不下自幼烙在骨子里的规矩,白日还是会装模作样地回漱玉宫。 好似这么做,就能当夜晚什么都没发生,她身上的青紫痕迹都会消失。 后来渐渐习惯了,加之陆景幽来的太勤快,窗纸不知破了多少次,索性懒得回去了。 日子仿佛如那夜所求一般,一天天安稳地过去。 直到柳叶传来消息,说是六公主托了关系,悄悄进宫了。 陆嘉念正一点点品尝着酥糖,配着雨前碧螺春很是可口,不甚在意地蹙眉,随口道: “她要来就来,难不成还能兴风作浪?” 六公主陆静姝,当初与她哥哥在冷宫放狼犬,险些将陆景幽害死。 后来又不满她出手相救,在父皇面前反咬一口。 如今陆景幽即位,顾及她的处境,承诺过皇族女子无废黜。 陆静姝沾了光,没同她哥哥一起就地正法,留一条性命。 不过陆景幽废了她生母兰妃,又将她配给下等武夫做妾,想必生不如死。 陆嘉念与她一同长大,对她还算了解。 这个妹妹飞扬跋扈惯了,从公主沦为贱妾,估摸着实在忍不下去,想回宫找兰妃诉苦。 说到底是自家人,她不好做得太绝,传出去宗族不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过去了。 “派人盯着她,见兰妃也就罢了,不许她打搅母后。” 她的母后心慈手软,怕是会被陆静姝拿捏着求情。 柳叶应了一声,出去找了几个信得过的心腹,把命令吩咐下去。 落日沉沉,陆静姝在宫门外被冷落了大半日,终于等到通信之人。 她换了身宫女的衣衫,好不容易混了进来,赶忙朝着冷宫跑去。 阿娘是被废黜的妃嫔,凄惨地住在冷宫偏殿,同一群罪奴在一起,她实在担心。 一路上,身后似乎有人跟着,可转身看去时,又空无一人。 陆静姝狐疑地停下脚步,生怕有人害她,浑身吓得发颤。 但转念一想,她都沦落到这步田地,哪还有人记得?更无人舍得费心神害她了吧? 如此一来,她放心许多,闷头去了冷宫。 那些似有似无的脚步声终于消失了,她也将这些杂事抛之脑后,与阿娘抱头痛哭。 因为进宫晚,倾诉一番后,天已经黑透了。 宫门早已下钥,通信之人不知所踪。 “好孩子,原来的宫殿还空着,就是脏乱了些,好歹比冷宫强。” 兰妃不舍得女儿在冷宫过夜,更没把握照料好她,含泪推着她离开。 陆静姝明白这个道理,依依不舍地告了别,蹑手蹑脚地走在宫道上。 冷宫往前一点便是金銮殿,听说她那位不可一世的皇姐,如今被陛下关在这儿思过。 她越想越是痛快,她今日的苦痛,大半都是那日碰上陆嘉念所得,怎能不恨? 陆氏皇族倾覆,她任人玩弄,受尽苦楚,而陆嘉念却成了众星捧月的长公主。 不知这位骄傲尊贵的皇姐,一朝跌落神坛,可还吃得消? 陆静姝耐不住好奇,走到岔路口时停住脚步,掉头一转去了金銮殿。 她悄无声息地靠近,脑海中想象着陆嘉念无颜见人、彻夜伤心的模样,心下更是期待。 奈何宫墙太高,她努力蹦跳也无济于事,动静还有些大,险些被周遭侍卫发现。 陆静姝不肯放弃,瘦弱身躯隐于夜色中,狠狠心爬上一旁的大树,顺着树干趴在宫墙上,伸长脖子望去。 金銮殿内灯火闪烁,好似有人颇有节律地起起伏伏,映在窗纸上的帷幔也随之轻轻晃荡,隐约可见纠缠的身影。 陆静姝已晓人事,不免想歪,震惊地捂着嘴,瞪大眼睛继续看着,耳朵都竖了起来。 身影似乎互换位置,窗纸上的动作小了些,耳畔却传来阵阵娇啼,仿佛鸟雀嘤啾,婉转动听。 兴许是屋内之人被磋磨狠了,抽抽搭搭哭了起来,男人欢悦的呼吸声愈发粗重。 她基本能确认是什么事儿,整个人如遭雷击。 但又觉得荒唐可笑,心底浮上一个狠毒的念头。 她的皇姐不是端庄稳重吗?不是高贵典雅吗?不是受人敬仰吗? 结果竟然在此偷人! 她要让天下人知道,她的皇姐才是最虚伪混乱的,根本配不上长公主的位置。 陆嘉念德行有亏,行为不端,应该比她更凄凉才对。 反正她已经沦落至此,不如拉人一同下水。 陆静姝仿佛能看到陆嘉念被人唾骂的模样,激动地哆嗦一下,不经意间碰到瓦片,引起一声脆响。 “是谁!” 屋内的动作停了,冷厉的质问直逼而来。 作者有话说: 陆狗和女儿携手祝大家520快乐! 爱各位小天使哦! ps:今天字数比较多,所以有点晚啦!跪求原谅qaq 第52章 揭发(修) ◎“哦?是吗?”(新增600字)◎ 金銮殿内, 红烛燃烧大半,一小截幽微光芒投射在帷幔上,映照出深深纠缠的身影。 陆嘉念气息不稳, 瓷白脸颊染上红云,潋滟眸光春江潮水般波光粼粼, 殷红唇瓣微微张开, 如溺水之人无助地飘荡江流之中。 她把温热湿润的床单当做救命稻草,头脑发热晕乎,阖上双眸忍耐, 快要攀上顶峰时一阵恍惚,紧绷的思绪骤然分散。 懵懂迷糊之时, 她隐约听到屋外传来风吹草动,好似古树枝丫摇晃,宫墙上传来清脆声响。 金殿藏娇 第71节 陆嘉念愣了片刻,极快地反应过来,故作严厉地喝了一声, 动作却无比慌张。 她瞥了一眼落满青紫的雪白,还有沉醉其中增添笔墨的陆景幽,忙不迭羞恼地踹了他一脚, 扯过被褥欲盖弥彰地遮掩。 奈何陆景幽没有分毫忌惮, 继续将匕首融于暖流之中, 餍足地一把将她拉起来,逼着她在狭小的凉被中紧紧相贴。 冰蚕丝凉爽轻薄,仍然无法抵消半分热意, 玲珑玉桃粉嫩熟软, 半是侧身依于怀中, 半是用凉被堪堪裹住, 桃尖若隐若现,险些拢不住。 陆嘉念的身形随着动作颤抖晃荡,掌心死死攥着布料,怎么说也不肯放开,咬破唇瓣压抑住喉咙里的声音,泪盈于睫道: “陛下,快停下!外面有人,你听......” 陆景幽并未受到干扰,力道与方才一样重,若无其事地又契合了几分,低头掰着皇姐的下颌,将盛放于樱唇上的鲜血舔舐干净,意犹未尽地凝视着,久久没有挪开目光。 他刹那间失了心神,只是永不知足地索求,权当皇姐是吃不下了,编了理由推拒。 待到稍稍缓和些,陆景幽的眸光才汇聚在一处,眼底映出皇姐惊惧恼怒的神色,强忍着收敛几刻,浑不在意地听着动静,淡淡道: “有就有吧,皇姐就当没发现。” 说着,他锲而不舍地又折腾起来,狠狠夺过碍事的凉被,厌弃地丢在一旁,扣住皇姐空落落的指缝。 见皇姐心不在焉,小脸上尽是不情愿,双手扑棱着想要挣开时,陆景幽烦闷地压低眉眼,不悦地冷笑一声。 他爱怜地吻过她的脸颊,猝不及防向后仰去。 陆嘉念身前一空,所有力气没了支撑,顺势被他带着倒下去,脑袋恰好贴在他的胸膛上,手臂不知何时张开,下意识环住了他的颈。 宽大的手掌笼罩在她的发顶,逼迫她无法动弹,惊涛骇浪再次掀起,一阵阵冲击着娇贵的身板,淹没了一叶轻舟。 陆嘉念这下无论如何都逃不开,心间盈满委屈难过,眼圈兔子般通红一片,抽泣着哀求道: “不行,会被看到的,求你......夫君。” 温软可欺的声音在耳畔连绵不绝,陆景幽再坚毅冷厉的心,都被唤得绵软起来。 况且,皇姐性子端着,甚少愿意这般顺从恳求,还主动唤“夫君”。 那楚楚可怜的几滴眼泪,当真是让他想更为放肆,又不舍得下手。 陆景幽不禁勾唇,仿佛瞬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恩赦般动作轻缓些,搂着温香软玉,朝着窗外轻咳三声。 回应他的是一声鸦啼,随后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好似有人从黑暗中悄然钻出来,警惕地包围四周,势必不放过任何偷看之人。 陆嘉念这才放下心来,舒出一口气应付着没吃饱的狗东西。 想必这些都是他的心腹,动作利落,办事妥帖,只要不让那人逃走后传扬出去,一切都还来得及。 不过为何反应如此迟钝,非要等到有了指令才知道危机来临? “你的人也敢躲懒贪睡吗?那么大动静听不到,要他们何用!” 陆嘉念不满地质问,勉强配合着他动了动,越想越是来气。 她不顾一切把自己交给他,又费尽心思搬来金銮殿,总要维持面子上的事儿吧? 谁知,陆景幽听后笑得更为欢愉,颇为较真地在耳畔吐息,悠悠道: “皇姐是想偶然被一人碰见,还是让我的心腹夜夜看活的话本子? 想要后者也行,明日朕就提点他们,彻夜竖起耳朵,不许放过半点动静。” 陆嘉念浑身一僵,难以想象那是什么尴尬窘迫的场景,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决然捂住他的嘴巴道: “别说了,你可真是好夫君。” 她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敷衍地扯了扯嘴角。 这话着实离谱,哪有偷欢非但不藏着掖着,还上赶着让人欣赏的道理? 她知道陆景幽的用意,但她不信以他的手段,想不出一个折中的办法。 分明就是有恃无恐,甚至说不准,还盼着早日被人发现呢! 想到这一层,陆嘉念气呼呼地叉腰,偏生只能趴在他的心口,任由他揉搓脑袋。 陆景幽饶有兴致地戳了戳她的脸蛋,压紧身躯缝隙,安抚般顺着脊梁抚摸,一下下把炸毛梳理通顺,爱不释手。 “皇姐,现在满意了吗?” 他的动作又快了起来,迫切的呼吸在她耳畔响起,习惯了似的轻抚过熟桃,抑制不住道: “我们的事情,还没办完。” 陆嘉念还在出神,措手不及地被冲撞好几回,赶忙半支起身子,闷哼一声抱紧了他的手臂。 她被他笼罩在身躯内,趴卧着晃荡不息,幅度大时,险些掉下榻去,最终有惊无险地被他一把捞回来。 兴许是今日不顺,好端端的情致被人打断,非要数倍补偿才能心满意足。 陆景幽无尽地索取,直至天将拂晓才小憩片刻,随后神清气爽地上朝。 唯独她一人,懒散地将他踹出被窝,筋疲力尽地躺着,半晌没力气动弹。 陆嘉念这一觉混乱得很。 累了一整夜,睡得昏昏沉沉,无法理清头绪,昨夜偷看之人,至今没有消息。 这不像陆景幽的性子,若是抓到了,定会立即处决以示众人。 果不其然,她叫来疾风一问,才知昨夜之人竟是跑路了。 “殿下息怒,并非卑职不尽心,而是那人趴在树上,实在看不清面容与身形。 好不容易逼她下来,卑职带人追了一路,不料皇宫诸多狗洞,不知她钻哪里去了。” 疾风歉疚地讲述着昨夜情况,弥补般道: “不过她似是宫女装束,下来时跌伤了腿脚,走路一瘸一拐,暗中搜宫便能知晓。” 此话一出,陆嘉念顿时明白大半,很是理解地点点头,宽慰一番后让人送了出去。 宫中情势错综复杂,无论是疾风还是陆景幽,皆是前朝中人,不方便出面在这种妇人之事上大动手脚,否则反而惹人怀疑。 既然如此,不如自己动手,她长公主的身份恰好有所用处。 陆嘉念心急如焚,说干就干。 她斟酌一会儿,只传话说金銮殿太大,身边缺几个伺候的人,亲自去各宫挑选。 众人皆以为长公主受了训斥,心情欠佳,此时的念头倒也寻常,无一不是乖乖配合。 柳叶一直跟着,表面上替她把关,实则让每个宫女走几步,仔细观察腿脚与身上痕迹,一旦有相似之人立即扣押。 但是忙了小半日,还是一无所获。 陆嘉念强撑着端庄沉稳的模样到处奔波,最后搜完了母后的慈宁宫,仍旧空手而归。 她有些丧气,更是担心那人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转道去了皇宫西侧,想多散散心再回去。 轿辇声势浩大,马车太闷气,陆嘉念索性摒弃不用,随性在宫门附近的小花园闲逛。 不多时,宫门口冒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陆静姝埋着头走过,还穿着昨日那件宫女衣衫,跌跌撞撞地走得很慢,似乎崴了脚。 不知她做了什么,衣衫勾破了好几处,脏兮兮的沾染尘土。 仔细看去,脖颈和手背上布满鼓包,好似在树丛中待了许久,把蚊虫喂饱了。 陆嘉念灵光一闪,极为不妙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蹙眉拉着柳叶问道: “她怎么还在这儿?你们昨日跟着她,没看见出去吗?” “回殿下,下面的人一直跟着,眼看着她进了冷宫且许久未出,才分批撤离。” 柳叶回忆着昨日情形,无奈道: “她这段时日有所长进,竟能察觉异样,奴婢们不敢打草惊蛇。” 闻言,陆嘉念一拍掌心,心里确定了八九分。 撇去别的不说,如今无人敢随意窥视她的生活,若是放在积怨已久的陆静姝身上,一切就合理了。 她暗道不好,陆静姝惹是生非的能耐,她是自幼见识过的。 现在她心有怨念,必然不会为她保密,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才好。 陆嘉念虽然没有证据,但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疾步行至她身前,挂上笑意拦住去路,一如既往地端雅道: “六妹妹,数月不见,清减不少啊。” 陆静姝看到她,显然也是一怔,目光心虚地躲闪着,不自觉瞥向别处。 但是,她很快便冷静下来,掌握了什么似的仰起头,带着几分得意回之一笑,意味深长道: “原来皇姐还记得我?那也好,都是自家人,快些让道吧。” 说着,她就要绕过陆嘉念走向宫门,却再次被她拦住。 “陛下旨意,六妹妹此生不得无召入宫,如今不合规矩,我自当带回去教导。” 陆嘉念双臂环在身前,朝着身后的宫人使眼色,他们立即拿着麻绳上前,准备绑人离开。 “放开我,你们算什么东西!” 陆静姝还当自己是六公主,鄙夷地斜了柳叶一眼,故作矜持地整理衣襟,轻咳一声正色道: “皇姐,你这是要手足相残吗?” 她这话是说给陆嘉念听的,更是警告她宗族大体。 毕竟顶着这么个骂名,往后日子不会好过。 最要紧的是,她下意识觉得陆嘉念定是知道了什么,大抵就是昨夜之事。 她还想传到宫外去呢,此时被她抓走,还不知有没有命出去。 “兰妃被废,五皇子身死,你觉得自己在陆氏一族,还会有立足之地吗?” 陆嘉念轻蔑地笑了一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如同听到孩童威胁般可笑,幽幽道: “你若是听话,我会留你一命,或许往后的日子还会好过些。” 这是真心话,可陆静姝显然不愿相信,更不肯顺从。 金殿藏娇 第72节 她绝望地看了一眼宫门,转头扫过高高在上的陆嘉念,还有富丽堂皇的宫殿,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再没有打哑谜谈条件的心情,破罐子破摔地干笑几声,道: “我呸!陆嘉念你装的真好,但你骗不过我!” 尖锐难听的话语如惊雷般炸开,从未有人敢这么辱骂长公主,宫人皆是大吃一惊,悄然靠近,犹豫地投来目光。 “你不放我走,不就是怕我撞破奸情吗? 反正我这条命早晚在你手里,不如今日说出来痛快!” 周遭响起议论纷纷的声音,尽管无人敢抬起头直视,陆嘉念还是感受到了诧异的目光。 她欲言又止地伫立原地,脸色一片苍白,掌心攥得通红,竭力维持镇定道: “六妹妹心有不满,大可去找陛下理论,何必血口喷人?” “分明是你心虚!我昨夜看得清清楚楚,你在金銮殿与奸夫彻夜承欢,那可比话本子刺激多了!” 陆静姝气急败坏,心底翻涌着怨念与仇恨,一股脑全倒了出来,讽刺道: “难不成这就是你搬去金銮殿的原因?天下人知道皇姐这么肮脏不堪吗?日后有了孩子,还不知是谁的......” 这话越说越是难听,陆嘉念心口起起伏伏,倔强地挺直了脊梁,心底却是一沉。 她自然知道这是胡扯,但其中一点,还真让她说对了。 搬去金銮殿,确实是为了此事,亦是她深藏心底、不愿面对的心结。 因为她自幼身居高位,深深明白此事意味着什么。 是背弃刻在骨子里的礼教,是释然清白与声誉,是迈过前世的坎,用心去爱一个人。 “住口!长公主容不得你污蔑!” 柳叶看不下去,冲上前去打了几巴掌,声音清脆,利落果决。 “啪”,陆静姝脸颊两个巴掌印,通红刺目惹人惊呼。 她几近疯狂地惨叫着,披头散发地瘫坐在地上,当着众人大声喊叫道: “我绝无半句虚言!陆嘉念,你说你清白无辜,昨夜那人不是你奸夫,那就拿出一纸婚书! 或者立刻把他找出来,你亲手了结了他!” 陆嘉念只觉得荒谬可笑,凝神细思片刻,又泛上几丝庆幸。 既然有了这话,那就说明陆静姝昨夜并未看到陆景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份只属于他们的心意,又可以小心地留存心底了。 不过陆静姝的话也太过污秽,简直是同他们联系在一起,都觉得不堪入目。 陆嘉念不想与疯子多费唇舌,稳住心绪上前,不屑道: “本就是污蔑之言,我为何要证明给你看?” 说罢,她不想再拖延下去,冷冷道: “还不快堵住她的嘴,带回去处置了。” 陆嘉念眼不见心不烦,只想快点离开。 但只怕,人能抽身,其余的东西就难了。 陆静姝拼命挣扎着,对他们拳打脚踢,嘶吼道: “陆嘉念,深夜能出入宫禁的男子就那些人,一个个排查,总会找出来的!到时候你赖不掉!那和你奸夫,都不得好死!” 她说的有鼻子有眼,诅咒恶毒无比,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究竟该相信谁,空气一时寂静到窒息。 陆嘉念自然不会放任下去,刚要张口驳斥,就听闻一道低沉玩味的声音传来。 “哦?是吗?” “你说的那些人中,似乎包括朕呢。” 陆景幽不知何时伫立在不远处,玄色朝服绣着蟠龙祥云纹,矜贵孤傲地挽着袖口,闲庭信步而来,幽深俊容含着森冷笑意。 众人惊惧地跪拜行礼,不敢直视这位喜怒无常的少年帝王,生怕一不小心性命不保。 陆嘉念心口一紧,莫名觉得安定,好似永远会有人站在身后。 其实方才她独自面对之时,脑海中下意识闪过的,亦是陆景幽的身影。 可是看着眼下的狼藉,还有分辨不清的流言,她又不想让他出现了。 她向来自恃谨慎,每一步都迟疑许久,不会事事依赖他。 然而,时至今日,还是变得一团糟,她只想快些逃离。 逃去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地方,一个容得下他们的地方。 陆嘉念眼前一片恍惚,不知当初的决定是否错了,是否是她承担不起的。 从今往后,她又会如何待在他身边。 她正要后退一步,陆景幽伫立身后,不让她有任何退路。 他光明正大地握住她的手,有意无意地扣住十指,想些走上前来。 众人看得羞愧低头,陆静姝不解其意,愣怔地没了力气。 陆景幽忽而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只有深渊般的冷意。 他半是打趣半是认真地侧首,接上前面的话,悠悠道: “如果那人就是朕,难不成你要指使皇姐杀了朕?” 陆静姝吓得浑身发颤,缓缓蜷缩起身子,含泪摇了摇头,想要辩解却哑口无言。 兴许是觉得她这副模样有趣,如同逗弄濒死的猎物。 陆景幽奖赏般又靠近了些,笑容愈发灿烂浓烈,眉眼弯弯,眼底却闪着狠厉冷光,微哑道: “还是说......朕与皇姐,不得好死?”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呜呜呜,今天太累了,回家就很晚了,给大家发红包补偿! 以后差不多是零点半之前,偶尔会提前滴! 第53章 清白(修) ◎事实恰好相反(新增400字)◎ 话音未落, 众人皆是一惊,连忙额头贴地,装作没听到这荒唐不敬的话。 陆静姝更是吓丢了魂, 在满是尘土的地砖上挪动着,脸色惨白如纸, 惊惧地抖动不已, 抵到了宫墙才知退无可退。 她颤巍巍地仰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陆景幽粲然笑意,半点也笑不出来, 唇角抽动得比看哭更难看。 即便是玩笑话,威慑与压迫还是死死攥着她的心脏, 回过神后强撑着抚过心口顺气,卑弱道: “陛下误会了,您是九五之尊,君临天下,怎能与那位浪荡奸夫相提并论? 方才不过是妾身揣测, 就算要杀尽宫中男子来铲除奸夫,也不会是陛下您......” 闻言,陆景幽拧眉瞥了她一眼, 明知是阿谀奉承, 还是不悦至极地沉下脸色。 他的唇角渐渐放平, 顿时连玩味的心绪也没了,厌烦地移开目光。 按照陆静姝所言,昨夜那位“浪荡奸夫”, 不就是他自己吗? 不对, 他与皇姐在小屋中成过亲了, 他是有名分的! 皇姐昨夜还温软贴着他, 呜咽着唤“夫君”呢。 他不过是做夫妻间该做的事情,怎就被说成是“奸夫”,那么难听。 况且,他哪里浪荡了?他觉得自己很是温柔克制,张弛有度...... 陆景幽越想越是憋闷,尽管她不知内情,可阴差阳错被骂了两次。 他垂眸凝视着皇姐的昳丽面容与窈窕身姿,又转头打量着自己。 映在地面上的身影十指相扣,明明就是天造地设。 不至于所有男子皆有可能,偏偏就他被排除在外吧? 纵使无人敢将皇姐同他放在一起猜忌,也不能对皇姐说这种话。 陆景幽气极反笑,森冷的声音幽幽传来,悄然握紧了皇姐的手指,安慰般摩挲着,并未受到分毫影响。 算起来,他即位后人人顺从,倒是甚少有这种蠢人,能句句戳在逆鳞上了。 然而陆静姝长居宫外,消息闭塞,不知陛下之前如何宠爱皇姐,只知训斥之后搬去金銮殿。 那地方僻静偏远,又不吉利,理所当然地以为,陛下日后再也不想见到陆嘉念了。 难不成陆嘉念还想效仿蕊夫人吗? 陛下手段狠厉,她曾经多有欺凌,如今连一点脾气都没有,只剩下深深的恐惧。 她这皇姐性子傲,自幼最守规矩礼制,怎么可能与陛下有染? 此时,她亲眼看到二人十指相扣,仍然不敢有这个念头。 只当陛下被陆嘉念迷惑,亦或是曾有过节,不肯相信自己的话。 陆静姝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鼓起力气支起身子,跌跌撞撞地爬到陆景幽面前,脏兮兮的手拽着他的衣角。 她仰视着曾经落魄狼狈、任人欺负的小可怜,乞求地磕了个头,声嘶力竭道: “陛下被她骗了!不必再信这个无德无行的皇姐! 昨夜我真的看到了,窗纸上清清楚楚,那人又快又狠,许久才换了位置,皇姐娇啼不止......“ 陆静姝顾不上礼义廉耻,想起昨夜所见就一股脑倒出来,听得在场众人面红耳赤,害臊地捂着耳朵。 如此出格的话,陆嘉念从小到大都没听过。 更何况对号入座,正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儿。 金殿藏娇 第73节 她无法视若无睹,脸颊不禁飘过红云,好似被夕阳映红了,心口气得起起伏伏,愤愤道: “宫苑禁地,容不得你信口雌黄!再说了,金銮殿并非只有我一人,凭什么咬定是我......” 陆嘉念一时气急,不假思索地反驳着,结果刚说出口就后悔了,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这话看似在为自己辩解,实则背后的意思,已然承认陆静姝所见为实。 如果真不是她,那她是如何知道的? 知道后为何不处置,反而今日在此纠缠? 越想辩解,就会越抹越黑,越是显得她有所隐瞒。 陆嘉念烦躁地把玩袖口流苏,面上理直气壮,内心头疼地扶额。 她怪自己关键时刻漏洞百出,但又觉得委屈。 早就叮嘱那家伙严加防范,别让有心之人发现端倪,到时候不好收场。 奈何他浑不在意,昨夜连人都抓不住,没用的男人! 如此想着,她气呼呼地挣开陆景幽的手,撇清关系般迈了一步,满脸写着闲人勿扰,似乎和他不太熟。 陆景幽眸光一暗,修长手指在空中停滞片刻,才空落落地放下。 他略一思忖就发觉缺漏,趁着陆静姝还没转过弯来,沉声道: “污言秽语,以下犯上,既然说的这么好,那就赐哑药吧,下次别说了。” 陆静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还未再多说几句就被人塞住嘴巴,利落地用麻绳捆绑着拖走了。 她万分不甘,更不明白为何陛下如此袒护陆嘉念。 难道仅仅因为那点隔着血海深仇的姐弟之情吗? 这回动手之人都是陆景幽的心腹,无论她如何挣扎都不能摆脱,任由眼前的一切越来越远,喉咙里还含糊不清地伸冤。 最后一刻,她眼眶干涩疼痛地眨了眨,遥遥望着一对璧人,忽然觉得陆嘉念与陛下,还挺相配的...... 刹那间,灵光一闪,她终于明白过来,方才的一切都连接上了。 心间陈念骤然崩塌,震撼地瘫软在地。 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可是陛下的皇姐啊! 陆静姝追悔莫及,绝望地阖上双眸,悄无声息地被拖到牢狱之中。 另一头,陆景幽看似居高临下地俯视一切,如同捏死一只蝼蚁般轻松。 实则目光闪烁,时不时偷瞄站在一旁的皇姐。 见她神色恹恹,陆景幽心下一动,试探着再次牵住她的手,当着所有人的面握紧,郑重道: “此事到此为止,谁敢出去胡言乱语,杀无赦。 朕信皇姐,会护她到底,皇姐清清白白,端庄自持,绝不会同旁人做出格之事。” 但他不是旁人,是皇姐的夫君。 口中说着清清白白,事实恰好相反。 陆嘉念轻咳一声低下头,听得出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想必是陆景幽琢磨着她的心思,故意强调了所谓的“清白端庄”。 可不知为何,她并未如预料中高兴,反而觉得讽刺又憋闷。 从前只想藏着掖着,现在忽而想到,若能大大方方昭告天下,亦是一件痛快的事情。 众人不知实情,看了一场闹剧后,更不敢多说什么,应声后逃也似的退下。 只不过离去之时,大多按捺不住地瞥一眼,目光落在他们紧扣的掌心。 陆嘉念被看得不自在,下意识想要甩开陆景幽,刚要用力就顿住了。 他的掌心温热,传来坚定的力量,让她第一回 想试一试。 试着就这样在他身边,试着不在意他人目光,试着抛开身份,重视自己的心意。 陆嘉念若无其事地漫步,宫人匆匆而过,行礼时的目光或震惊或暧昧,仿佛发现了不为人知的隐秘,惴惴不安地跑开。 她以为自己会逃避,会遮掩,但最终竟是全然没有,只是浅淡噙着笑意,眼前是坦荡天际。 行了一段路后,她渐渐适应,手臂松懈下来。 陆嘉念挺着脊梁,抬眸迎上那些目光,主动回握着陆景幽的掌心,展颜轻笑。 她知道此举意味着什么,往后又会有什么样的流言蜚语。 抑或是说,后半生都要活在这种目光中,不再是端庄的长公主。 但她蓦然发现,这种感觉并不差,比想象中好上千百倍。 仅是光明正大地与他并肩而立,心间就盈满安宁静谧,如同海上飘荡之人,终于踏上平地。 能与所念之人一同前行,本身就足够了。 那些意味深长的目光,似乎也成了恭贺。 陆嘉念忽然忆起那一夜陆景幽背着她上山,漫天萤火映入眼帘,萦绕追随了一路。 她终于深刻体会到,顺着心意,心无杂念,天地便开阔起来。 掌心柔夷愈发坚定果决,陆景幽不自觉勾起唇角,不避讳地抬手,亲昵将她的鬓发挽至耳后,轻声道: “下回出了这种事情,不要独自应付,记得找夫君。” 陆嘉念瑟缩一下,耳尖火烧似的通红,还是不习惯明目张胆地亲密,脸颊发烫地嘀咕道: “原先以为可以解决,谁知会有如此不知廉耻之人?再说了,这是我自己的事儿......” 还未说完,陆景幽加重力道,将他们的十指紧紧扣在一起,举在眼前,侧首笑道: “皇姐还觉得,这是你一个人的事吗?” 陆嘉念错开目光,经不起他大庭广众之下的调笑,躲闪道: “别说这话,往后麻烦颇多,陛下应当撇清关系,免得被我连累。” “能被皇姐连累,是为夫的荣幸。” 陆景幽笑意深深,附在她耳畔清浅吐息,惹起一阵酥痒。 短促的闷哼响起,半是不满半是克制,陆嘉念哆嗦一下,嗔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夕阳西下,灿烂余晖倾泻在他们身上,背影相依相偎,笑着推推搡搡,羞怯中尽是亲密。 在肃穆沉寂的皇宫中,恍若梦境般不真切。 他们刚走远些,各个门缝里就探出一排脑袋。 宫人好奇地目送着,皆是看得愣怔,无人说一句不好。 行至慈宁宫,陆嘉念立即同陆景幽保持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 她始终不知如何向母后解释,毕竟母后向来对陆景幽颇有微词。 其中还隔着父皇与蕊夫人,实在是凌乱不堪。 尽管她明白,此事早晚瞒不住。 母后消息灵通,十之八九现在就有所耳闻了。 陆嘉念故意走在陆景幽前面,还没到门口就被拉了过去,只能为难地侧眸,冲他眨眨眼示意。 人还没迈过门槛,母后焦急关切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隐约带着哭腔,哽咽道: “念儿,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呀?” 母后擦着眼泪,紧紧抱着她不肯放手,絮絮叨叨道: “小六太心狠了,好歹是姐妹一场,怎么用那种话污蔑你? 你这孩子也是,非要拦着她不放,退一步各自安好,做事不要太刚强了......” 陆嘉念缄口不言,尴尬窘迫地望着母后。 “幸好陛下信你,否则清白名声都完了。” 母后以为她心情不好,话头一转说些高兴的,慈祥地贴着她道: “看来陛下并未当真疏远你,你到底是他的皇姐,心底还是敬重你的。 但举止未免太亲密了,你可要时刻警醒,别让他得寸进尺......” 听到后面,陆嘉念愈发沉默,连呼吸都凝滞了。 她担心地看了母后一眼,生怕老人家知道真相后,会承受不住。 “念儿,怎么不说话了?” 母后自顾自说了半天,一低头发现她脸色不好,蹙眉寻思了一会儿,“蹭”的一下站起身,愤愤道: “难道......陛下真的想要了你?他做什么坏事了吗?是不是逼着你了?” 陆嘉念欲言又止,拽着母后的衣袖想让她坐下,奈何没有用。 何止想要,已经要了,甚至早就要了,上辈子就要了...... 至于坏事,每天都在干坏事,是不是逼迫就不好说了。 但是当初在小屋之中,她确实是被逼的,母后也没说错。 既然解释不清,母后这样想也好。 总不至于让母后觉得,她生的女儿行为不端,让她失望。 “该死的,竟敢惦记到你头上来!” 母后一改平日柔弱之态,登时气得嗓门都大了,心急如焚地四下踱步,安抚她道: “念儿不怕,母后最疼你了,不会让他得逞的!” 她脚步极快,陆嘉念预感不妙,一时间都拦不住,只听见她嘀咕道: “帝王能立就能废,踩着陆氏的头登上去,竟敢惦记他的皇姐,真是反了!再不收手,本宫非要除了他不可......” 金殿藏娇 第74节 “母后,等等!” 陆嘉念跟不上她的步子,急得小跑起来。 “吱呀”一声,大门忽然打开。 陆景幽一直守在门口,恰好与母后四目相对。 他眉峰微挑,遥遥与她对视一眼,有恃无恐地朝着母后逼近,扫了一眼,淡淡道: “母后杀了朕,是想让皇姐守寡吗?” 母后骤然与他见面,不客气地直视着,听了这话却是一顿。 陆景幽尊蕊夫人与燕北侯为先帝夫妇,怎可能唤她“母后”? 还有什么“守寡”......不是只有结为夫妻,有了肌肤之亲后的事儿吗? 母后良久才明白过来,震惊地僵在原地,紧绷着颈朝女儿看去。 陆嘉念无语凝噎,双颊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到收尾期啦,离完结不远了! 晚上更新会比较晚,不是习惯性熬夜的宝贝可以明早看! 第54章 修狗 ◎“陛下再不正经,我、我走了!”◎ 气氛一时间诡异地僵持着, 三人各自沉默伫立,如同三根木头,目光却十分精彩。 陆嘉念心头一梗, 扶着额头阖上双眸,深深吸了一口气, 鼓起勇气才迎上母后的目光, 顿时又心虚地低下头去。 母后晚来得女,自幼最是心疼她。 此时眼圈发红,半是痛惜半是忧惧, 连责怪都不舍得说出口。 想必是气她失了分寸,竟会与陆景幽荒唐苟且, 直到闹大了才败露。 与此同时,又担心她自身难保,往后如何全凭陛下心意。 陆嘉念羞愧难当,原先想好的满腹谎言,如今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事已至此, 她不忍心再把母后蒙在鼓里,毕竟她是世上唯一全心待她的亲人了。 可帐中隐晦之事,她怕是说了, 母后要么惊得背过气, 要么当场找陆景幽拼命。 陆嘉念窘迫懊恼地叹息一声, 幽怨地瞪了一眼陆景幽,小脸满是黑线。 方才明明说好了,她负责透露点儿心意给母后, 等母后接受了, 再让她知晓内情。 陆景幽只许在门外候着, 不许进来犬吠。 谁知这家伙不仅进来了, 还说出这种话! 就算听到了母后的动静,也不至于如此激进吧...... 陆嘉念越想越气,若非顾及母后在场,现在就想踹过去,目光愈发不善。 然而陆景幽饶有兴致地看着,明亮眸光在她与母后之间打转,故作歉意地耸耸肩,眼神尽是纯澈无辜,仿佛只是无心之失。 尽管如此,陆嘉念还是暗暗轻哼,一眼看到他微微颤动的唇角,似是在努力克制笑意。 她就知道,陆景幽定是故意的! 他一开始就不想遮掩,一步步推着她承认和接受,不留半点退路。 如今直言不讳地让母后知道,她就再也赖不掉了。 思及此,陆嘉念更为烦闷,不忿地错开目光,心底狠狠鄙夷一番。 母后夹在他们中间,眼见着女儿脸色不好,以为陆景幽威胁她,当即转头怒目而视,冷冷道: “陛下治理天下有方,怎的行径如此荒谬?莫不是耳濡目染......” 陆嘉念听着话头不对,瞥了一眼陆景幽阴沉面容,心下暗道不好。 这话处处影射蕊夫人与父皇,好不容易平息的事情,再翻出来就难办了。 趁着母后还未说出口,陆嘉念赶忙捂住,讪讪笑着挡在母后身前,推着她进了屋,哄道: “好了好了,儿臣有话同母后说......” 幸好母后偏疼她,只是愤愤不平地看了陆景幽一眼,终究没有说下去。 陆嘉念松了一口气,回眸之时双颊红晕未消,存心躲着陆景幽,赌气般不理会。 经过他身旁时,修长手指突然拉住她的衣袖,不依不饶地纠缠许久,惹得母后频频回头。 “陛下骗人的功夫又精进了。” 陆嘉念使劲扯回衣料,没好气道。 “皇姐也不是第一回 被骗。” 陆景幽好整以暇地抬眸,攥着袖子的手指更紧了。 “你......无耻!” 陆嘉念想起当初可怜可爱的陆景幽,蓦然发现他从头骗到尾,把她骗得干干净净。 她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刚恢复些的脸庞又烧了起来,头也不回跑了。 陆景幽哂笑一声,半倚着连廊下的梁柱,眸中映照出皇姐的身影。 内室之中,母后稍稍冷静下来,但还是坐立不安,连茶水都喝不下。 “念儿,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母后生怕她逃跑似的,一把将她按在椅子上,焦急地问道。 这话问得寻常,陆嘉念却难以回答,眼一闭心一横,生涩张口道: “饿了许久的狼犬,定要挑最能尽兴的时候下口。“ 母后愣怔片刻,攥着手帕在屋内踱步,良久才诧异地抬眸。 最能尽兴的时候,想必是猎物最柔弱无依的时候...... 她记得,陆景幽夺位那几日,念儿不知所踪。 待到回来后,一切都安定下来,而陆景幽出乎意料的宽容,不仅放过陆氏皇族,还准许她住在慈宁宫。 她以为是陆景幽识相,亦或是担忧天下动荡,用善待旧皇族来博取名声。 但后来眼睁睁看着他如何处置仇敌,手段狠厉果决,心底并非没有怀疑过。 陆嘉念这么一说,所有的事情连在一起,倒是能解释得通了。 母后沉下脸色,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如儿时般拍打着后背,郑重道: “念儿,你听着,什么都没有你自己重要,母后只希望你能平安喜乐一生。 若是陆氏皇族的尊荣与体面,必须牺牲你才能周全,那母后绝不同意!哪怕是抵上残躯,也不会让你委屈至此。” 闻言,陆嘉念杏眸酸涩,眸光晶莹闪烁,绵软地靠在母后身上。 相较于父皇当初的冷漠心狠,母后是她为数不多的慰藉,无论前世今生,都未曾消减分毫。 她仰头望着母后,乖巧地展颜一笑,孩子般蹭了蹭,打趣道: “母后多虑了,有你在这儿坐镇,他哪敢委屈了我?” “胡说,方才还凶巴巴地看着你呢,瞧着不是好人。” 母后一本正经地蹙着眉头,沧桑眸中泛起浅淡哀伤,叹息道: “况且,听说你父皇惨死牢狱,他就在旁边看着......” 忽然提起这件事,陆嘉念一时未反应过来,咬着唇瓣看向一边。 母后与父皇是结发妻,就算明白他罪有应得,也不可能毫无念想。 她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没有提起过,当初是她看着父皇服毒自尽的。 陆嘉念耳畔响起父皇临终前的那句话,仿佛恶毒诅咒,只要能报复陆景幽,宁可连亲生女儿也搭进去。 前世的她兴许会心软自责,但今生父女之情尽了,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 “母后,过去的事情就忘了吧,日后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陆嘉念脸色微变,柔声安慰了母后几句,俏皮地眨眨眼,哄道: “母后放心,下回他再敢凶我,女儿也不是好欺负的!他是什么人,我心里有数。” “嗯?那你说说,他是什么人?” 母后被逗笑了,刚把涌上来的眼泪收回去,探究地问道。 “他呀......是个黑心肝的骗子。” 陆嘉念认真思忖着,眉梢眼角不自觉染上笑意,眼底神采潋滟温和,嗔怪般轻哼一声,道: “幸亏比从前好多了,否则早就让他冻死在雪地里......“ 她回忆着过往的点点滴滴,前世今生走马观花般从眼前闪过,悄无声息地交织在一起,不由心生感慨,沉浸在思绪之中。 母后在一旁静静看着,兴许是打量出几分心意,刚要出声又咽了下去,终究没有打搅。 良久,陆嘉念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懊恼地一拍脑袋,抿唇低下了头。 “罢了,你这孩子,我是愈发看不明白了。” 母后无奈地摇着头,爱怜地抚摸她的发顶,坚决道: “但陛下绝非善类,你要万事小心,不许再不清不楚的。” 话已至此,陆嘉念算是明白了,母后这是不愿点头了。 她还想争取一下,但母后疲倦地靠着软垫,语重心长地嘱咐一通,让人送她出去。 金殿藏娇 第75节 陆嘉念只好离开,心烦意乱地拨弄着花草。 她知道母后说的对,是为了她好,曾经她也这么想过。 但如今迈出了这一步,她还是想坚持一下。 今生的一切因她而改变,比如陆氏一族、陆景幽还有无数人的命运轨迹。 那她为何不能随之而变,掌握自己的结局呢? 这么想着,她精神好了不少,脚步轻快地走出了院子。 陆景幽依然等在门口,一看到她就下意识拉过手掌,不由分说地扣紧十指。 他眼尾上扬,看起来心情不错,唇角扬起欢愉的弧度。 陆嘉念撇撇嘴,别过头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责怪道: “早说了你别开口,现在好了,母后不会点头的。” “是吗?” 陆景幽浑不在意地扬眉,身形与她贴的更近了,肩头紧紧靠在一起,俯身道: “朕倒是觉得恰好相反,不如打个赌,若是她松口了,皇姐就依了朕。” 陆嘉念蓦然侧眸,稍稍一想就知道要依他什么。 无非是从前的要求,昭告天下,相伴身侧。 她的脸颊又开始发烫了,想要倔强地反驳几句,底气却没之前足了。 情愿搬入金銮殿的是她,求母后成全的也是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开始贪恋起来。 陆嘉念不肯承认地遮掩着,赶忙拉开一段距离,手指却没有放开,轻声道: “那要看陛下的诚意了,除此之外,还必须办妥一件事。” 在陆景幽灼灼如炬的眸光中,陆嘉念较真起来,正色道: “这么久了,陆言清还是不知所踪吗?” 听罢,陆景幽舒出一口气,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慰道: “他藏得太好,尚且没有找到,皇姐至于如此担心吗?” 陆嘉念的不安愈发逼近,直觉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但偏生无法解释。 她扒拉开陆景幽的爪子,使劲点了点头,又吩咐了好几句才罢休。 此时,连绵群山苍翠欲滴,茂盛树木隔绝出一个个山村,遮挡住偏僻宅院。 陆言清攒够了路费,一路雇了快马,从人迹罕至的小道回了越州。 为了掩人耳目,他深夜赶路,白日歇息,风雨无阻。 小半月后,他终于到了越州地界。 第一件事不是回家看望爹娘,而是安顿了怜玉,独自一人叩响了越州统领的府门。 越州陆氏一族式微,好在家中子女还算争气。 大统领刘洪生颇有野心,暗中提拔重用,帮衬不少。 他当初能风光进京,大多也是刘洪生的计划。 为的就是把他推入陆氏皇族,成为他的耳目。 不过他心有成算,面上谦卑恭敬,实则想利用刘洪生,早晚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陆言清一路上思绪飞转,此番他在京城丢尽颜面,搞砸了最重要的一环,想必刘洪生早已厌弃。 不过据他所知,统领府谋士甚少,他是最得力的一个。 他还算有几分把握,想了满腹筹谋,打算将功补过。 看门小厮不认得他了,冷落许久才不情不愿地通报。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大门才应声打开。 陆言清用面罩遮住脸上伤疤,身姿风度如之前般儒雅,扯出讨好的笑意走了进去。 宅院内,一个魁梧身影远远走来,衣衫华贵,奴婢见了他都要卑躬屈膝。 这种待遇,除了刘大统领之外,当初只有他一人了。 他记得刘洪生身形健壮,半年未见已然不太清晰,以为远处之人就是他,心下暗喜。 只要刘大统领愿意见他,他就有扭转的希望。 陆言清咬紧牙根,逼着自己卑躬屈膝,朝着那个身影跪下去。 谁知,膝盖刚刚弯起弧度,看清来人却是一怔。 那根本不是刘大统领,而是他的亲弟弟陆言风。 当初大统领有意在他们之间选一位,陆言风心机城府都不如他,自然讨不得好。 后来,他不负众望,做事妥帖受到重用,恩惠整个陆家。 族人对他众星捧月,相较之下,弟弟陆言风总被训斥,处处抬不起头。 他生怕弟弟拖后腿,不愿美言提携,仇怨自此结下。 “原来兄长还活着,怎的这么狼狈?” 陆言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从残废的手臂开始打量,一路扫过满是伤口和茧子的手指、风尘仆仆的旧衣,还有不堪入目的面容。 他“啧”了好几声,嫌弃地后退一步,嗤笑道: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别脏了刚擦过的地砖。” 陆言清双眸通红,满腔愤恨却无能为力,身形支撑不住般微晃,不愿接受地质问,道: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大统领的意思?” 闻言,陆言风忽而大笑起来,阴恻恻盯着陆言清,发狠地提起他的领口,森冷道: “你觉得呢?我坐在你昔日的位置上,是大统领亲自请来的,难道他会费心神见一个废人吗?” 他重重地将陆言清摔在地上,欣赏着他跌入谷底的模样,痛快地围着他踱步,踹了一脚道: “再不滚,我可就喊人了。” 陆言清气虚体乏,好一会儿才支起身子,沾了满身泥巴,眸光尽是不甘和怀疑。 他想同大统领见一面,亦知陆言风的性子。 只要他卑微恳求,这个弟弟定会被取悦,摆着架子不肯放下,把他带到刘洪生的面前。 可他并非人偶般毫无尊严,向来只对才干与权势低头。 陆言风远不如他机敏,全凭着他落难飞上枝头,难道他也要跪地磕头吗? 这半年来,他历经世态炎凉,为了今日处处忍耐,神经如琴弦般紧绷。 每当忍辱负重之时,他几乎快将牙根咬碎,疯狂与冷静全在一念之间。 陆言清浑身发颤,文弱身躯似是能被风吹走,猝然泛上一阵疲惫。 他眼眶湿润,逼着自己试了无数回,还是做不到对手下败将丢弃一切。 他踉跄着站起来,脸色惨白地扶着墙壁,一步步艰难地走到了门口。 门外是熟悉的街道,怜玉还在客栈等他回去。 这样也好,他已经疲惫至极,有怜玉陪着,回家苟且偷生,以后从长计议。 陆言清好似失了心神,眼底一片死灰,脚步愈发迟缓,险些被门槛绊倒。 “哦对了,我忘记提醒兄长了。“ 陆言风悠悠出声,一路跟随过去,凑近耳畔低语道: “你的那封家书,落在了我手里,天干物燥,已经成了灶膛中的灰烬了。 族中长老觉得你犯下大错,恐受牵连,将你从族谱除名,永世不得踏入陆家。” 残忍的话语飘散在风中,陆言清听得一清二楚,却又好似没听到,脑海中一片空白。 没了一席之地,没了家族亲人,那他还剩下什么? 千辛万苦回来,又是为了什么? 陆言清登时觉得自己可笑极了,所有的谋划都是一场美梦。 但是,一切原本不该这样。 如今他所求不多,只要一处容身之所,怜玉相伴身侧,就知足了。 好像无论他贪心与否,善良与否,都没有活路了。 陆言清蓦然抬起头,怨恨无比地凝视着陆言风,不知哪来的力气,猛扑上去压住他,拳头狠狠砸下去。 他又准又狠,虽然很快就被陆言风反杀,但还是将他打得鼻青脸肿。 “你疯了!在大统领府中动手,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陆言风不可置信地捂着脸,指使几个小厮制止住陆言清,报复地踹了一脚,故作怜悯道: “兄弟手足一场,我不杀你,兄长最好死的远一点,免得大统领看了糟心。” 说罢,他抹去脸上的鼻血,气恼地阖上门,命人再不许理会陆言清。 街边人来人往,陆言清一人狼狈地倒在地上,惹得行人纷纷侧目,连孩童都嘲笑贬低地啐一口。 他麻木地望着辽阔天地,天气晴好,微风阵阵,唯独遗弃他一人。 陆言清越看越是不甘心,深埋心底的仇恨与抱负,倏忽间如火焰般燃了起来。 星星点点的光亮在眼底亮起,他咳出几口血,跌跌撞撞地回去了。 一进门,怜玉就笑意盈盈地迎上来,看见伤痕时心疼不已,细心处理一阵,轻轻吹气道: “言清哥哥,谁欺负你了,还疼不疼?” 温软身躯倚靠在他的心口,陆言清冷静了些,摸索着她的脸庞,温声道: 金殿藏娇 第76节 “不疼了,玉儿也歇息吧。” 怜玉半信半疑,再次不放心地检查一遍,这才舒展眉头,安然睡下。 二人挤在一张狭小的床榻上,怜玉习惯地抱住他的手臂,小小的身躯贴了上去,乖软地蹭了蹭,翻了个身,喃喃道: “我、我睡不着......” 陆言清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尖,搂着她道: “玉儿想听故事吗?” 感受到怜玉点头,他轻笑着继续道: “那就讲’背水一战‘吧......” 从前他讲故事很无趣,玉儿没听几句就睡着了。 这一回,他讲得绘声绘色,生动投入,好似他亲身经历过一般。 怜玉听得出神,困极了还撑着眼皮,直到夜半三更,实在撑不住才睡下。 陆言清低下头,吻在了她的额头上,自言自语道: “是时候背水一战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他披衣起身,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客栈。 一道黑影在街角闪过,眨眼间行至大统领府后门,悄无声息地进去了。 自从上回闹剧之后,陆嘉念心底反而踏实不少,一切如常地待在金銮殿中。 不过其他的.......就很难说了。 夜半三更,屋外时常传来细微的动静,再也无法忽视。 陆嘉念心有余悸,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咬破唇瓣也要闷在喉咙里。 甚至因为太过小心,在攀上顶峰的关键时刻,硬是让某位陛下戛然而止。 她倒是无所谓,只有陆景幽的脸色从愠怒到疯狂,最后变成委屈巴巴。 移居金銮殿是为了掩人耳目,怎么现在反而更惹眼了呢? 加派人手守着也不是事儿,一墙之隔,就算是心腹之人也放不开。 况且,这不明晃晃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陆嘉念没了办法,一连好几日将陆景幽拒之门外,趁此时机严加防范。 果不其然,还没入夜就抓到几个宫人。 威逼利诱之下,大抵还是因为谣言的缘故。 不过看他们支支吾吾的样子,似乎还有牵连,是否与朝政相关就不得而知了。 但仅仅是这些,就足以说明问题很严重,非常严重! 如今状况一言难尽,众人怀疑她有奸夫,却不知奸夫是谁。 明眼人看得出她与陛下的情意,却不敢猜陛下会成为奸夫。 若是有朝一日,有人发现陆景幽这般荒唐,怕是会引起轩然大波。 陆嘉念思忖良久,头疼地揉着太阳穴,满脸的无奈愁苦。 然而陆景幽每夜都来,起初还礼貌地翻窗,现在直接翻墙进门,熟门熟路。 她合理怀疑,这家伙完全没担心过,甚至还有点期待。 陆嘉念忍无可忍,当即把窥视之人处置了,气呼呼冲去御书房。 入夏之后,天气闷热许多,蝉鸣高亢嘹亮,听得人难以安定,原本慌乱的心绪更难平静。 御书房的大门敞开着,架着一扇写意山水屏风,隔开屋外纷扰。 轻薄雪纱之后,桌椅的棱角若隐若现,手执狼毫沉思之人也辨得出身形。 兴许是得了示意,无人阻拦陆嘉念,她畅通无阻的走进去,轻咳一声,伫立在陆景幽面前。 “皇姐......” 陆景幽眸光一亮,低沉地唤了一声,起身迎了上去。 他毫不避讳地揽过她的腰,逼近几步抵在桌角,手掌隔在中间,不至于磕疼了她,贴近摩挲道: “第四个晚上了,皇姐终于想起朕了?” 陆嘉念轻呼出声,惊讶地将他推开,生怕被人看见。 毕竟只隔着屏风,朦胧之中更是难以言喻,被人看见了百口莫辩。 听见他说的话,陆嘉念话头梗住,抬眸嫌弃地瞥了一眼,耳旁风般没听到。 陆景幽纯澈眸中难掩得意与欢悦,连装都装不像了,唇角不知不觉间勾了起来,如狼犬看到猎物般两眼放光。 若是背后有尾巴,定是要摇得飞升不可。 陆嘉念看不下去,蹙着眉头后退一步,双手挡在身前,以防万一他扑过来。 她仔细一算,确实是四个晚上。 但也就四个晚上嘛,又不是四年,好像很久没见过似的。 况且......这话听着奇怪,仿佛深闺怨妇,数着日子盼丈夫归家。 陆嘉念强忍着上下打量一眼,更嫌弃了,撇撇嘴以示不满。 奈何陆景幽不依不饶,长臂一伸再次捞入怀中,温热的身躯紧紧相贴,熟悉的感觉肆意扩散。 陆嘉念浑身一机灵,赶忙打住他荒谬的行为。 她没忘记今夜正事,用食指抵住他的薄唇,郑重其事道: “陛下,我想搬回漱玉宫......呜呜......” 话说了一半,陆景幽就按捺不住地张口,齿尖使劲咬住她的手指,不客气地厮磨。 陆嘉念被迫停下,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好不容易抽出来,鄙夷地在他身上擦拭干净,拉着脸道: “金銮殿太显眼了,陛下不是不知道。” 可是陆景幽好似一点也不想听,生怕她消失般抱得更紧了,几乎要融入骨血。 他不甘愤懑地在颈窝下口,细碎的吻落在面容上,微哑的声音中尽是躁动,喃喃道: “皇姐答应过朕的,不能这么快反悔.......” 陆嘉念闷哼一声,按住他乱蹭的脑袋,羞恼地揉乱鬓发,小声道: “谁反悔了!难不成陛下喜欢让人看?” 见她真的有些生气,陆景幽才依依不舍地抬起头,纤长眼睫颤动着,凝视着皇姐的杏眸。 确认她当真不是反悔之后,他才好受一些,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忍俊不禁道: “这些治标不治本,皇姐搬去漱玉宫,照样有人看。” 他顿了顿,故意吊着胃口,欣赏皇姐懵懂担心的神色,幽幽道: “不如去凤仪宫吧,这样无人敢看了。” 陆嘉念愣了一下,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当即锤了陆景幽的头。 凤仪宫是皇后居所,她大摇大摆住进去,意味不言而喻。 尽管她当初说过,只愿接受最尊贵的位置,可这也太突然了,一下子成为众矢之的。 “不行,陛下再不正经,我、我走了!” 陆嘉念断然回绝,灵巧柔软的身躯从他怀中滑出来,直奔大门而去。 “皇姐,早晚要搬进去的。” 陆景幽拦住她的去路,认真地扶着她的肩膀,眸光灼灼如华,忽而一闪,沉声道: “若是皇姐不答应,此处也是个好地方......” 陆嘉念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眸,扫过肃穆庄严的御书房,连连摇头。 可他似乎不理会,动作愈发放肆,动静引得门口侍从忍不住偷瞄。 作者有话说: 陆狗:养心殿共有二百五十块砖石,朕四个晚上全部抚摸过无数遍了..... 第55章 准备 ◎“陛下,这是哪儿?”◎ 屏风上的山水潇洒飘逸, 其中留白之处颇多,透过素色轻纱,隐约可见纠缠身影, 如坐卧于山水间的璧人。 陆嘉念的双肩被他死死攥着,整个人无法动弹, 更不敢发出声音。 她紧抿着唇挣扎, 暗中抗拒地踹了好几脚,目光时不时瞥向门口。 恰好一个侍从瞄的出神,没来得及收回视线, 猝不及防与她撞在一起,惊得面红耳赤, 满是羞愧地埋下脑袋发颤。 陆嘉念比那人更窘迫,垂眸看了一眼欺身而上的陆景幽,皱着小脸百口莫辩。 若她说清清白白......怕是狗都不信吧。 她烦躁地晃荡着双腿,费力地踢着陆景幽,警告他快些收敛。 虽然这些侍从都是心腹之人, 且历经太多宫中秘辛,早已见怪不怪,不会泄露半分。 但是人要脸树要皮, 她从小守规矩惯了, 被人看见此情此景, 实在羞耻。 她才不像陆景幽,有一堆奇怪的癖好,似乎越是刺激危险, 就越兴奋难耐。 思及此, 陆嘉念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某人的唇角根本按捺不住, 大半张脸埋在颈窝, 还是能看到上扬的弧度,双眸享受般阖上,一边蹭一边流贪恋地吻着,惹起一阵酥痒。 金殿藏娇 第77节 陆嘉念猝不及防地一激灵,轻哼着瑟缩起来,耳根通红一片,不客气抓挠着他的后颈皮肉。 然而,陆景幽并未因此停下,反而报复般加重了下口的力道,在她见不得人的颈窝留下齿痕。 见她无力反抗,他又得逞般摩挲逗留,俊秀眉眼弯了起来,眸光蒙着一层薄雾,仿佛沉醉其中。 他对这具躯体极为熟悉,从颈窝一点点往上,在耳后肆无忌惮地磋磨。 怀中之人温软似水,娇弱呜咽地求饶。 与此同时,他修长手指没有歇息,摸索一会儿就找到衣带,只要轻轻一扯便能抽落。 “停停停!陛下......” 陆嘉念樱唇微张,惊呼着护住衣带,万分抗拒地挣扎起来,晶莹闪烁的眸光决然又委屈。 金銮殿也就罢了,这可是御书房啊...... 就算无人在旁边看着,她亦是不愿玷污这块地,更何况外面站了一大溜的人! 陆嘉念当真有些生气,只能安慰自己,堂堂端庄知礼的嫡公主,不要同流落街头的野犬计较。 “看来皇姐不想呢......” 陆景幽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等到她被逼无奈的时候,才恩赦般放慢了动作,覆于耳畔低语道: “朕也不喜打扰,只要去凤仪宫,无论怎么做都听皇姐的,如何?” 听了前半句话,陆嘉念眼底闪过一丝期待,可很快就被后面的话浇灭了。 原来绕了这么久,这家伙还是惦记此事。 她无语凝噎地沉下脸色,嘲笑般哼唧一声,索性不再乱动,人偶般任他摆弄,懒得再看他一眼,大有一副慷慨赴死的意味。 威胁她顺从是不可能的,她倒是要看看,陆景幽身居帝位,究竟能不要脸到什么地步。 这个念头让陆嘉念心下暗叹,不知何时开始,她竟也变得如此流氓。 从前她不会这样,定是陆景幽带坏的! 眼见着原来的招数不奏效,陆景幽隐约猜到了皇姐的心思,故意缓缓摩挲衣带,极为迟缓的一点点松动,目光不肯作罢地相对着。 他们互相磋磨,互相对抗,都等着对方先服软投降。 气氛凝滞片刻,空气悄无声息变得温热,一时间二人僵持不下。 夏夜静谧,呼吸声清晰可闻,屋外蝉鸣似是为他们助兴。 忽然间,脚步声略带焦急地响起,直奔御书房正殿而来。 陆嘉念深吸一口气,屏气凝神辨别片刻,确定那声音不熟悉,不是她身边的人,且不断地朝他们逼近。 她顿时慌了神,陆景幽亦是愣了一下,手上的力道松了些许,让她得了机会挣开, 领口与鬓发微微凌乱,陆嘉念来不及去内室照着铜镜整理,全凭感觉随手拨弄,隐于屏风后面不敢出来,刻意同陆景幽拉开好几步距离。 一个小太监懵懂地进来,埋着头不敢乱看,细声细气道: “启禀陛下,金銮殿的崔嬷嬷求见,说是来接长公主回去的。” “知道了,带她进来吧。” 陆景幽与皇姐对视一眼,皆是看到了复杂之色,警惕地绷着脊梁。 不一会儿,崔嬷嬷恭敬严肃地走来,规规矩矩行了礼,沉声道: “奴婢奉娘娘之命前来,陛下政务繁重,长公主实在不宜叨扰,亦无深夜觐见的规矩。” 此话一出,陆嘉念大抵明白了,乖顺地应了一声,让她去门外候着。 看来上回之事,母后确实吓得不轻,时刻提防她与陆景幽再有来往。 说得委婉些叫叨扰,直白来说,便是劝她不要私会,深更半夜赶紧回去。 陆嘉念瞧着崔嬷嬷走远,趁着最后一点时间,不忿地拉着陆景幽走到角落里,一本正经道: “你也看到了,连母后都这般注意,旁人更别提了。” 说着,她下意识卷着腰间流苏把玩,潋滟眸光在陆景幽身上打转,下定决心道: “金銮殿不能待下去了,明日我就搬回漱玉宫,母后也能安心些。” 还没说完,陆景幽就不满地拧眉,眉眼都耷拉下来,像是受了欺负般赖着她不放手,指节紧紧攥住她的衣袖,丧家之犬般失落。 陆嘉念早就不吃他这一套,耐着性子随口安抚几句,转身就要离开。 身后之人忍无可忍地闷哼一声,稍一使劲就把她拽回来,双臂撑着墙壁,牢牢将她圈在其中,眸中酝酿着一场风暴。 “不许得寸进尺,否则......” 陆嘉念生怕他今夜没有得逞,当场就收不住,做出些非礼勿视的事情来,狠狠心道: “否则,我就搬去慈宁宫,与母后同住。” 说罢,陆嘉念庆幸自己灵光一闪,想了个合情合理,却让他束手无策的办法,双臂环在身前,唇角悄然勾起。 果不其然,陆景幽灼灼如炬的眸中闪过震惊,发愣地眨了眨,不想听地转过头去。 不愧是他的皇姐,真是够绝的。 如果皇姐真的搬去慈宁宫,整日都在她母后眼皮子底下,他恐怕见一面都难。 漱玉宫虽然束手束脚,但还算能吃点肉末渣滓。 陆景幽凝视着皇姐的神色,看得出没有半点余地,不得不依着她。 他咬牙切齿地应了一声,时不时偷瞄一眼,强行压下心底不甘。 见他如此,陆嘉念倒是忍俊不禁,慈悲怜悯地抬起柔夷,顺着他脑袋的毛发摸了摸。 陆景幽越是委屈不情愿,她看着越是欢悦,笑意愈发明显。 似乎他也发现了这一点,愤懑地就要扑上来,却让陆嘉念笑得更不道德了。 原来拿捏着要害之处,随性威逼当今陛下,竟会如此有趣吗? 她好像有点理解,为何前世今生,陆景幽总是威胁她了。 “殿下,烦请快些出来,奴婢还要去娘娘那儿复命呢。” 屋外传来崔嬷嬷的声音,陆嘉念不好再耽搁下去,应了一声推开陆景幽,忙不迭走了出去。 一路上,崔嬷嬷手执宫灯伴她身侧,彻底离开了御书房后,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扫了她一眼道: “殿下,老奴斗胆问一句,您与陛下方才在做什么?” “没......没什么。” 陆嘉念本是斩钉截铁地出声,但是一想到陆景幽将她抵在桌角,屏风外都能窥见一二,又有些心虚了。 毕竟崔嬷嬷看着她长大,如母后般将她当亲女儿关切,撒谎终究会犹豫不决。 “还说没有,您的发髻都乱了。” 崔嬷嬷嗔怪一句,沿路寻了张石凳放下宫灯,借着月色利落地为她挽好,轻叹道: “殿下,奴婢这些时日也看在眼里,陛下待您很好。” 闻言,陆嘉念意外地侧眸,扑闪着睫毛等着她说下去。 她从山中小屋回来,一直到搬进金銮殿,崔嬷嬷一直伺候在侧。 尽管那些荒唐事刻意瞒着她,可日夜往复,怎能逃得过她的眼睛? 那时候,她还担心崔嬷嬷会告诉母后,不过如今看来,她还是帮着自己的。 “娘娘问起话来,奴婢也是这么说的。” 崔嬷嬷拉着她坐下,在无人的夏夜凉亭中乘凉,悄声道: “奴婢冷眼瞧着,娘娘不像是全然不想应允,而是顾虑太深,打算从头考量。 您若是当真对陛下有意,定要克制忍耐,说不准过段时日,娘娘就点头了。” 陆嘉念蓦然抬头,杏眸微张,托腮望着满天繁星出神。 其实她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母后是她的家人。 哪怕意见相左,也不会把刀子对着亲爱之人。 崔嬷嬷这话算是提点了她,只不过...... 什么叫让她克制忍耐?分明应该克制一下的是陆景幽才对! “嬷嬷说的是,我方才同陛下说了,往后搬回漱玉宫。” 陆嘉念神色如常地回答着,暗中撇撇嘴道: “以后嬷嬷拿着打狗棍,日夜守在门口,他再来就赶走吧!” “殿下,您又胡闹了......” 崔嬷嬷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还未再多嘱咐几句,陆嘉念就赌气般起身,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她脚步轻快,在无人的小道上随性蹦跶几下,絮絮叨叨地不知骂着谁。 崔嬷嬷看得合不拢嘴,颇为满意地颔首,吩咐身旁的宫女,道: “去慈宁宫传话,就说殿下与陛下都是克己守礼之人,并无异样。” 翌日一早,陆嘉念给母后请过安后,当着她的面搬回漱玉宫。 忆起上回紧张尴尬的局面,她心有余悸,加之昨夜崔嬷嬷所言,她本以为母后今日会很高兴。 回到漱玉宫,意味着摆正长公主的位置,哪怕只是表象,母后看着也安心些。 谁知,母后出乎意料地平静,呷了一口茶道: “你如今大了,自己有分寸就好。上次在慈宁宫时,母后一时心急,有些话不全是对的。” 母后温柔地坐在她身旁,爱怜地抚摸着脸庞,欣慰道: “念儿,这辈子终究要你自己过,母后老了,给不了你什么。 若你觉得陛下不错,以礼相待,正常来往便好,往后可以再看。“ 陆嘉念眸光一亮,乖巧地“诶”了一声,依靠在母后怀中撒娇。 金殿藏娇 第78节 她的余光扫过崔嬷嬷,看得出她与柳叶偷偷笑着,定是又在说她的事儿了。 不过母后能这么快转过弯来,想必少不了她们的功劳。 待到母后离开,陆嘉念心情还算不错,特意赏了银钱,还准了大半日的假。 如此一来,漱玉宫午后空荡荡的,除了近身伺候的小宫女外,再无旁人打扰。 恰好今日诰命进宫,林楚楚随林夫人同来。 陆嘉念正闲来无事,见她活泼讨喜,便多留了一会儿。 听闻外头对她的流言蜚语不少,陆嘉念因此一直自责,想补偿些许。 毕竟当初是她与陆景幽的私事,却阴差阳错把林楚楚卷进来,实在是无辜。 然而林楚楚似乎浑不在意,在漱玉宫有说有笑,比从前更加放得开了。 夏日炎炎,院子里日头太大,二人懒散地不想出去,坐在凉阁闲话。 林楚楚要了些红纸,边说边用心剪着,笑容清丽动人,乐呵呵道: “殿下,家中兄长要成婚了,听闻囍字亲手剪出来的寓意最好,我闲来无事练着玩,日后说不准用得上。” 陆嘉念听着新奇,望见她眼底清澈明亮的憧憬后,又无端有些羡慕,打趣道: “怎么,你已经有了中意之人?” “才不是!”林楚楚脸颊微红,小心翼翼地四下打量,凑在她耳边道: “老家曾有习俗,亲手剪了囍字压在枕头下面,意味着沾到喜气,日后得了如意郎君,定会和和美美,一帆风顺。 我想剪得好看些,以后日子也漂漂亮亮的。” 说着,林楚楚得意地将刚剪好的囍字给她看,但又不甚满意地放在一旁,继续剪新的去了。 陆嘉念笑而不语,颇有兴致地看着林楚楚忙活。 她生长于皇宫,对这些俗礼知之甚少,也从未想过遵循。 不过方才听说,寓意是一帆风顺,她倒是期待起来了。 眼下烦忧那么多,她只能暗中苟且,时常提心吊胆。 希望日后能顺顺利利,他们能光明正大地并肩而立。 陆嘉念舒出一口气,随手拿起剪子,与她一同练着。 沉下心来做事的时候,时辰总是过得极快。 她们剪得认真,再次抬头之时,夕阳已经懒怠地挂在天际了。 陆嘉念终于剪出一张像样的囍字,趁着林楚楚舒展手脚,悄悄压在了枕头底下。 今日算得上尽兴,她让车夫将马车停在宫门口,亲自送她出去。 林楚楚怀中抱着一沓囍字,引得刚回来的柳叶都好奇地探头。 行至殿门,迎面碰上一个熟悉的身影,皇兄陆泽安恰好经过,顺口道: “你这囍字剪的不错,比宫中采办的秀气。 来日我成婚,不如请你剪了贴在宫中,到时候必有重赏。” 林楚楚一见是他,笑容登时收敛干净,草草地行了一礼,冷淡道: “殿下趁早打消念头吧,臣女也不在乎什么赏赐。” 陆泽安不明所以地皱眉,眼睁睁看着她从身边经过,心口憋了一团气。 且不说他今日好声好气地说话,别人能为他们做事,都是深感荣幸,没有不尽心尽力的。 她一个闺阁女儿,不答应也就算了,这是什么态度! 陆泽安越想越是气不过,加之每次见面都是这样,更是不愿放过,不依不饶地跟上去,指着她怀中的囍字,责问道: “这是从何说起?你既不剪,手上那些又是给谁的?” 林楚楚不悦地停下脚步,看了一眼练了许久的囍字,不耐烦地别过头。 这是她费了心思剪给自己的,抑或是说,是给未来郎君的。 此人之前就很是无礼,如今仗着身份又使唤她做事,难不成她必须小心讨好吗? 她又不是天生干这份活,没道理答应他,竟然还有脸问! “凭我给谁?反正不是给你的!” 林楚楚彻底恼了,叉着腰气呼呼地说出口,没半点好脸色。 说罢,她生怕陆泽安再纠缠不休,礼数周全却极其敷衍地继续前行,后来索性撒腿跑向了马车。 她灵巧地跃上小凳,鄙夷地回眸瞥了陆泽安一眼,轻哼一声走远了。 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陆泽安诧异地愣在原地,眨巴着眼睛目送马车离开,气得险些背过去。 他涨红了脸,语无伦次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远处的马车,狠狠踩了几脚地砖,拉着陆嘉念愤愤不平道: “念儿,你怎的结交此等野蛮无礼之人?仔细被她带坏了!” 陆嘉念又好气又好笑地看戏,安慰地拍了拍皇兄的肩膀,忍俊不禁地掩唇。 她的皇兄平日里最是得妥帖孝顺,性子向来温和,皇宫内外皆是赞不绝口。 还真无人能将他惹成这样,亦是她第一回 见皇兄如此气急败坏。 不过林楚楚为人很好,她心里清楚,谁的坏话都说不得,只能按捺住笑意安抚皇兄,轻声道: “好了好了,她这是直率可爱,年纪又小,皇兄同她较真作甚?” 陆泽安的脸色缓和些许,心口仍然气得起起伏伏,不甘心地长舒一口气,不忿道: “看在你的面子上,这回就罢了,下回决不轻饶!” 他轻咳一声挽回风度,抚平臂弯与袖口的褶皱,理了理衣襟道: “陛下命我整合陆氏残余兵力,我先去忙了。” 陆嘉念“嗯”了一声,随即又觉得这话不对,再次唤住陆泽安,追问道: “好端端的,陛下为何要做这事儿?” 先前张大统领带着禁军归入燕北旧部,陆氏皇族的兵力损失大半,剩余的皆是散兵,不乏老弱病残。 如今旧皇族虽然无甚权势,但尚且有封地与尊荣,这些兵力亦无法与燕北军队抗衡。 所以陆景幽特许他们存留下来,权当给旧皇族自保安心。 倏忽间整顿兵力,难不成陆景幽还有什么打算吗? “听闻越州兵乱,动荡不安,刘大统领被人斩首,大权旁落。” 陆泽安满面愁容,脸色严肃沉重,仿佛即将面临一场风暴,叹息道: “叛乱贼人有意向北,来势汹汹,不得不严加防范,陆氏的兵力也要物尽其用。” 陆嘉念一字不落地听着,起初不以为意,想着大梁疆域辽阔,偶尔小打小闹也是有的。 可是仔细思量,顿时发觉不对劲。 越州......不就是陆言清所在之处吗? 前世今生,他能有所动作,皆是依靠越州权势。 再加上一个来势汹汹向北......言下之意,正是冲着京城与帝位来的。 思及此,陆嘉念惊得一身冷汗,分明是夏日,寒意却从脚底升腾而起,缓缓攀上脊梁,蔓延至全身。 原先的直觉愈发强烈,不安如同迷雾般笼罩而来,沉沉地压得她喘不上气。 好似她早知会有这一天,却还是不敢相信,这一日当真来了。 尽管没抓到陆言清,她还是有一丝侥幸。 想着他都伤成那样了,连活命都难,怎么可能同前世那般,再次杀入京城呢? 陆景幽对此一直有所松懈,但在她的督促之下,派出去的人十分可观,最终一无所获。 她曾经也怀疑过,是否陆言清已经死在某个角落了,全凭着直觉否认这种念头。 若是如此,难道陆言清还要再来一遭,今生会重蹈覆辙吗? 陆嘉念思绪凌乱,脸色苍白如纸,慌了神地拉住陆泽安的胳膊,焦急地问道: “叛乱之人是谁?何时开始的?还有眼下如何了.....” 她这一连串问题,把陆泽安问得头昏脑涨,半知半解地回答了些,为难道: “念儿,这是机密要事,我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按照陛下的吩咐做事罢了。” 陆泽安看得出她的担忧,感同身受地帮她顺气,温声道: “你若是真想知道,这种事只能去问陛下了。” 陆嘉念浑身一颤,杏眸满是深沉惊惧,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转头直奔养心殿而去。 宫人看见是她,皆是陪笑行礼,起身后才不紧不慢地开门。 然而陆嘉念心急如焚,心脏猛烈地跳动着,撞击着脆弱心房,一心只想快些见到陆景幽,一口气问个明白。 她等不及地冲上前去,一把将大门彻底推开,闷头闯了进去。 陆景幽端坐其中,身姿挺拔沉稳,手中狼毫蘸着龙纹墨,仔细地批奏折。 他时而拧眉沉思,时而唇角含笑,一切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听到动静,他蓦然抬眸,看见是她后笑得更为欢悦,调笑道: “这才半日未见,皇姐是想朕了,还是昨夜之事反悔了?” 陆嘉念气喘吁吁,愣怔地凝视着他的面容,好似要从风和日丽中找出破绽。 她根本无暇理会这些打趣,在看到陆景幽的那一刻,脑海中闪过他们前世的下场,眼圈不自觉地发酸,晶莹水光蓄满眼眶。 “皇姐,怎么了?” 陆景幽发觉异样,稍稍敛起笑意,走上前去拥住摇摇欲坠的她,粗糙指腹划过脸庞,拭去断了线的泪珠。 金殿藏娇 第79节 “越州的事儿.....是不是他?” 陆嘉念浑身发软,靠在陆景幽的胸膛撑住身形,忽然间想紧紧抱住他,任何时候都未像现在这般,有着如此强烈的念想。 好似本该掌握的一切,最终却脱离掌控,生怕一松手,今生什么都留不住。 陆景幽笑容一滞,搂着她的手迟缓片刻,才落在她的脊梁上,顺着脊骨缓缓抚摸。 他环住怀中颤抖的娇人儿,垂眸凝视良久,忽而轻笑一声,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姐......” 闻言,陆嘉念一颗心沉到了湖底,绝望地阖上双眸。 并非她对陆景幽没有信心,而是前世阴影太深太重,仅是回忆都能感受到窒息。 况且今生一切提早了三年,又是一番变数。 陆景幽从架子上抽出卷轴,“哗啦”一声在桌上铺开,指着上面的面容道: “皇姐看看,还认得吗?” 陆嘉念从他怀中探出半个脑袋,瞥见画中之人时,惊讶地直起了身子。 此人残废了一条手臂,面容似乎被割伤过,疤痕触目惊心,几乎不能示人。 若非眉眼间依稀可见几分清俊,身姿还下意识文生般微微前倾,根本看不出是陆言清。 “他是自毁容颜,以此蒙混出城。” 陆景幽的神色沉重起来,看着他脸上的伤疤,声音低沉道: “京郊朕都派人翻找过,不见他的踪影,想必是藏身于崇山峻岭,禁军去搜寻过,可还是未果,要么藏得太深,要么是禁军打草惊蛇了。 皇姐多次说起此事,朕还让人去越州找过。但是那儿地处偏僻,多沼泽瘴气,极其复杂,折损了不少人,因为是空手而归,朕也不知如何同皇姐说起。” 听了这话,陆嘉念的掌心覆于他的手上,现在才知他费了这么多功夫。 “越州较为特殊,依附大梁却独立自治,京中鞭长莫及,多年来通过刘大统领联络。 看如今的情势,越州数十日前就已经动荡,但山高水远,陆言清极为谨慎,没让一丝消息传出来。” 陆景幽冷冷地笑出了声,如同棋逢对手般凝眉,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现在究竟如何了?你......有几分把握?” 陆嘉念小心翼翼地出声,思忖许久之后,还是把这个不愿面对的问题问出了口。 “刚送来急报,他们不走寻常路,专挑山野沼泽,易守难攻,沿途州县措手不及,倒是让他钻了空子。” 陆景幽目光幽深,绕着皇姐的发梢把玩,看她神色凝重时,又弯了弯唇角,安慰道: “无妨,还未交上手,皇姐不必担心。” 陆嘉念抿唇呜咽一声,心间的不安藤蔓般肆意蔓延,对他的话将信将疑。 平日里陆景幽做事狠厉决绝,若是连他都给不出肯定的回答,大抵是十分凶险。 更何况,他们都未料到陆言清能挣扎到这个地步,说明此人不可小觑。 她的眼前恍然间闪过前世的一幕幕,鲜血喷涌,撕碎的糖纸随风飘散,陆景幽与她阖棺而葬,含笑十指紧扣...... 陆嘉念狠狠打了个冷颤,甩甩头将这些抛之脑后。 她不想再经历一遍了,今生她想好好与他在一起。 兴许是看出了她的恐惧与绝望,陆景幽轻快地笑了一声,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 “皇姐放心,就算真有那一天,你也绝不会出事。” 陆嘉念不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扑扇着湿润的睫毛。 陆景幽笑而不语,揽着她从后门出去,穿过狭窄僻静的过道,转过好几个弯,拐入一处不起眼的偏殿。 他推到所有陈设,穿过空心的砖墙,熟练地在一旁拨弄几下。 一阵沉闷卡顿的声音传来,像是久不开启的机扩在缓慢运转,齿轮互相咬合,间或几声刺耳的摩擦声,震荡着脚下的灰尘。 不起眼的地面缓缓出现裂痕,遮掩的砖石尽数扫清,一扇陈旧小门蓦然打开。 陆嘉念诧异地睁大眼眸,未曾想宫中竟有这样的地方。 她并未多言,任由陆景幽攥着掌心,一步步跟着他走下去。 地下通道狭窄逼仄,挂壁烛台早已燃尽,灰尘呛得咳嗽连连,必须捂住口鼻才能前行。 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陆嘉念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但环顾四周,一片漆黑,时不时被水滴砸中,浑身一激灵,的的确确未曾来过。 脚下的台阶是石块铺就,长了青苔容易打滑,陆嘉念好几回险些摔下去,吓得惊呼出声,脚步放慢不少。 幸好甬道不算长,没多久就走到了尽头,刺骨寒意侵袭而来。 陆景幽吹亮了火折子,摸索着寻到蜡烛,擦拭干净才点燃。 幽微火光照亮了周遭,陆嘉念好奇地打量着,忽而身躯一僵,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石台上。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此处熟悉了。 这件密室,正是梦境之中,陆景幽保存她尸身的地方。 他用鲜血入药,对着经久不腐的尸身说话、哭笑,甚至喂她酥糖,已然失了神志。 他们亦是在此处,阖棺而葬。 陆嘉念手脚冰凉,颤巍巍拉住陆景幽,小声问道: “陛下,这是哪儿?”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冲冲冲!好久没写过这么长的了,停不下来,快夸我! 第56章 成亲 ◎“若是能回来,我们成亲吧。”◎ 黑暗中, 窸窸窣窣的声音靠近,陆景幽手执烛台,拍干净指缝中的铁锈, 沉闷的脚步声回荡着。 他紧紧握住皇姐的手,引着她绕过石台, 缓缓行至另一头。 还差几步远的时候, 烛火忽然摇曳起来,刺骨寒意肆意弥散,好似有风透过缝隙, 源源不断地钻入地下。 陆嘉念倒吸一口凉气,瑟缩地环住双臂, 下意识躲在陆景幽身后,听他道: “此处连通宫外,墙上砖石并不牢固,砸开就能彻底离开了。” 顺着这话,陆嘉念的手指抚上砖墙, 还未使劲就摸到几块松动的砖石,稍一用力,大多是可以直接推倒的。 流通的空气从指间钻过, 想必墙外是一条还算宽敞的甬道, 再往上就不在皇宫之内了。 “这是皇宫初建时留下的, 后来天下太平,皇宫翻修多次,此处就鲜为人知了。” 陆景幽的手掌掩在烛火前, 堪堪稳住微弱亮光, 拉着陆嘉念走远了些, 侧眸笑道: “甬道尽头是一处偏僻街巷, 已经安排好了人,若是真有那一天,皇姐定能安然无恙。” 陆嘉念愣怔地点头,蹙着眉心环顾四周,目光从松动的砖石挪开,最终落在空荡荡的石台上。 她思绪飘散,眼前一次次闪过夫妻合葬棺,还有陆言清闯入其中的身影,暗暗攥紧了手指。 指节随之“咯吱”一声脆响,她被自己一惊,转头瞥了砖墙一眼,忽而想到了什么。 既然陆景幽如今知道此处,那前世也应该知道。 梦境之中,陆言清是过了许久才找来的,他分明有时间逃出去! 为何他不逃走,而是于棺中服毒自尽呢? 前世她只是枕席间的玩物,而陆景幽极为在乎权势,怎可能为她割舍? 更何况,那时的他们,每每相见只有仇恨。 她从未感受到他的爱意,亦从不想要仇人的爱意。 一个沦落暖榻的公主......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这个疑惑很早之前就有,她在心间盘桓许久,几度抛于脑后。 毕竟今生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改变结局,不必太过在意。 可今日突然触及,陆嘉念百思不得其解,心底的困惑与好奇愈发强烈,总觉得其中还藏着道不尽的缘由。 她神色凝重地抬眸,紧皱的小脸满是愁苦烦闷,眸光深深地望着陆景幽。 “怎么,皇姐不信?” 陆景幽浅笑出声,指腹揉开了她的眉心,以为她是怀疑甬道走不出去,一本正经道: “自从知道此处开始,朕就一直让人守着甬道尽头,不仅能防着有心之人,还以备不时之需。” 见他较真的模样,陆嘉念终于从心绪中抽身,轻轻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看来是不可能问出什么了,留在前世的只有她一人。 陆嘉念暂且放下方才的念头,忧惧地靠在他的臂膀上,岔开话题道: “我自然信你,只是当真到了这个地步吗?” 燕北军队的实力,她前世今生皆是见识过的,堪称骁勇善战,势如破竹。 陆言清究竟有多少能耐,竟能统帅越州,以残躯与之抗衡? 甚至连陆景幽,都开始为她思忖其后路了。 “当然不是,皇姐多虑了。” 陆景幽放下烛台,腾出双手,一把将皇姐揽入怀中,抚摸着柔顺墨发,声音沉稳安定,道: “朕怕皇姐忧心性命,所以先带你来看一眼,往后也能安心些。” 陆嘉念的面容埋在他的心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传入耳畔,唇角微微勾起,乖顺地摩挲一下。 金殿藏娇 第80节 其实比起性命,她更害怕的是失去。 失去今生来之不易的安稳,失去揭开谜团后的光阴,失去为她改变的陆景幽。 死亡固然可怕,午夜梦回,她还是会想起前世惨死之状。 但是,只要今生与他并肩而行,一切都变得坦荡起来。 “但愿这个地方,此生都不会用得上。” 陆嘉念与他相视一笑,继而垂下眼眸,任由他扶着迈上石阶,朝着原路回去了。 日子一晃眼过去,她在漱玉宫打发时间,时常打探越州的消息,皇兄都被她扰得不得清净。 但是得来的消息不算乐观,那群人从越州起就兵分几路,在山野沼泽间隐蔽行踪,会合与疏散没有定数。 沿途州县与京城都出动不少兵力,奈何敌暗我明,收效甚微。 听闻近日来,陆言清与一队人马的踪迹终于暴露,却已经在离京城不远不近的陈州了。 陆嘉念暗暗着急,但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沉下心绪守着漱玉宫。 兴许是此事愈发严重,陆景幽忙碌起来。 白日里几乎无法相见,只有深更半夜,才满身疲惫地搂着她入睡。 陆嘉念大抵摸清了时间,打发了身边的宫人,独自候着。 夏日接近尾声,暑气渐渐消散,夜幕笼罩的庭院开阔凉爽。 漫天繁星璀璨闪烁,蝉鸣轻柔地此起彼伏,听得陆嘉念眼皮打架,伏在石桌上打瞌睡。 不一会儿,宫墙砖瓦传来轻响,熟悉的那几块被拨弄到一旁,玄色身影悄然而至。 陆嘉念下意识要起身,刚一使劲才发觉浑身酸软,索性继续闭眸装睡,偷偷睁开一只眼睛打量着。 皓月清辉洒落人间,风移影动,陆景幽动作利落地落在地上,刻意放轻了脚步,不愿吵醒酣睡的娇人儿。 他熟练地越过花草树木,目光始终在皇姐身上,没有移开分毫。 陆嘉念看得出神,险些与他对上视线,忙不迭屏气凝神,紧紧阖上双眸。 地上枯枝的脆响不绝于耳,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她身旁。 凉风习习,吹动她的发梢在空中打卷,凉丝丝地拂过脸颊,惹起轻微酥痒。 陆嘉念按捺不住,唇角克制地颤动着,偏生要继续装下去,只好故作沉睡地翻了个身,顺手拂落发丝,含糊不清地呓语。 大约是她装的太像,陆景幽信以为真,怕她在夜里着凉,当即褪下披风,轻手轻脚地盖在她身上。 陆嘉念默不作声地接受着,石凳的寒意消散不少,心头泛上暖意。 粗糙的指腹覆于脸庞,陆景幽贪恋地一寸寸划过肌理,描摹出眉眼与唇瓣的形状,动作温柔轻缓。 痒意比方才更甚,陆嘉念实在忍不下去,微红的鼻尖皱了皱,蓦然睁开杏眸,盛满含着星光的笑意。 陆景幽并不意外,指节在她的额头轻叩,幽深眸光中似是别有深意,手指继续游移,打趣道: “既然皇姐睡醒了,今夜就不必睡了。” 陆嘉念怔了一下,片刻后才明白其中意味,嗔怪地压低眉眼,打了一下他的爪子,抬头便要起身。 “皇姐别动,朕想看看你。” 陆景幽立即出声拦住,收起玩笑的模样,唇角柔和勾起,掌心轻柔地抚摸着眼眸与面容。 他的眸中映照着清明月光,如曾经那般纯澈干净,仿佛满心满眼只有她一个人。 陆景幽的动作细致之极,抚得陆嘉念又有了睡意。 她撑了许久,还是未见他停下,好似要把她的模样刻画出来,神色愈发投入,忍不住问道: “陛下,在想什么呢?” 话音刚落,陆景幽恰好划过她的下颌,终于心满意足地收手,眉眼弯弯道: “朕在想,如果当下在凤仪宫就好了。” 陆嘉念眨巴着眼睛,反应过来后,轻咳一声摆正身形,双颊泛起浅淡绯色。 上回他就提起过,她不敢草率答应,看来这家伙惦记已久。 移居凤仪宫,意味着她是他的妻,帝后携手,永不背弃。 夫妻这两个字,实在是太过沉重。 无论是她的父皇与母后,还是燕北侯与蕊夫人,都没有白头偕老。 这让她心下不安,下意识地逃避,犹豫不决。 尽管知晓心意,却还是瞻前顾后,生怕结局凄凉。 可是自从越州出事后,陆嘉念每次见陆景幽,心底都会更为坦荡期待。 好似他们的命运早就连接在一起,并非一纸婚书可以束缚。 相较之下,旁人的目光与言语,变得愈发微不足道。 她想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 不管会面临什么,那都是他们的结局,理所应当一同承受。 思及此,陆嘉念似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 原来陆景幽想要的,是她始终能坚定地选择他,信任他,依赖他,将他们视为一体。 陆嘉念心口一紧,鸦羽般的睫毛急促地扑闪着,呼吸也迫切起来。 仿佛有些压抑克制的念头,终于从心底释放出来,冲击着封闭的思绪与心脏。 如果她的心之所向,正是他的心之所往,如果那个人是陆景幽...... 她愿意试一试。 想通了这些,陆嘉念猝然抬眸,身心是从未有过的舒畅。 夏夜静谧,微风拂面,额角渗出的汗珠很快吹干,花草清香钻入鼻翼。 陆嘉念凝望着陆景幽,眉眼也随着他弯了起来,浮现出昳丽笑意。 她暗暗下定决心,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 “其实......” 还未说完,宫墙外忽然传来急迫的声响,像是一声声催促。 一颗石子飞了进来,轻轻砸在陆景幽脚边,是约定好的暗号。 陆景幽不得不起身,行至僻静的角落里,隔着宫墙凝神谛听。 “陛下,前线急报,速去!” 疾风声音沙哑,急迫又清晰地说着,连礼节都顾不上了。 如此情形,只有出现极为重要的变故,亦或是发生大事。 陆景幽听得出来,沉声回应后,神色凝重起来。 约莫与越州脱不了干系,行军用兵瞬息万变,一刻也耽误不得。 “皇姐,早些歇息。” 陆景幽不舍地嘱咐几句,灵敏地翻身离开,身影眨眼间消失在宫墙另一侧。 “诶......” 陆嘉念猝不及防地愣在原地,错乱地追上去几步,还是来不及拦住他,后半句话咽回喉咙里。 她攥紧了拳头,不甘心地奔到宫门口,探出脑袋打探着。 长夜寂寂,飞扬的尘土尚且没有落下,人倒是没了踪影。 陆嘉念紧抿唇瓣,手指使劲绞动衣角,指甲掐出一道道痕迹。 方才她想说,其实......她可以答应。 答应他搬去凤仪宫,答应他昭示天下,答应与他并肩而立。 人生苦短,她不能再囿于纠缠不休的心绪,决定迈出这一步。 结果话还没说完,陆景幽竟然先跑了! 陆嘉念越想越是生气,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愤愤不平地锁死宫门。 这虽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可于她而言,需要思忖良久、鼓起勇气才能张口。 亏得她自我感动那么久,浪费一堆感情,原来是对狗弹琴。 明明不依不饶的人是他,哪有这么来去如风、不知好歹的人? “崔嬷嬷,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陆嘉念立刻把人叫来,气呼呼地叉着腰,指着墙外道: “下回他再来,就拿着打狗棍站在门口!” 崔嬷嬷的目光悄然打转,看懂什么似的笑出了声,乐呵呵道: “好嘞,奴婢记下了。” 陆嘉念这才顺气些,轻哼一声转过头,径直回到了寝殿之中。 夜深人静,皇宫之中万籁俱寂,只有紫宸殿灯火通明,低沉的回话声渐渐高昂。 “陛下,微臣打探了越州一路的状况,陈州还算稳得住,但其中另有古怪。” 张大统领风尘仆仆,急迫严肃地跪着禀告道: “越州当地争斗激烈,兵马筹备齐全,远不止陈州那些。” “他在放诱饵。” 陆景幽一听便明白了,斩钉截铁地叩着桌面,唇角一片森冷。 陈州是所有行踪之中,距离京城最近的地方。 陆言清料定他们会按捺不住,必定出兵清剿,所以故意留下少许兵力,以此打探京城实力。 金殿藏娇 第81节 这部分作为诱饵的兵马,他应当从未想过保全,甚至被大鱼吃了也无妨。 只要摸清敌情,他再次出手时,胜算会大很多。 “陛下说的不错,如今进退两难,臣不知如何是好。” 张大统领为难地拧眉叹息,等着陆景幽示下。 眼下的难处就在于,若是按兵不动,他们肯定一路进京,届时决一死战。 若是出兵,暴露自身并非大事,关键是不知他们有多少援兵,如今分布何处。 万一汇聚起来,一路争夺过去,还未到京城,就已经是两败俱伤。 到了那时候,情势更加难以把控。 陆景幽眸光深沉,修长手指绕着茶盏打转,茶水倾洒而出,烫红了指尖的肌理。 倏忽间,他想到什么似的,指节敲在桌面上,冷冷道: “越州的叛乱,朕只想动一次手。” 在张大统领不解的目光中,他点出京城外的一圈红线,道: “他们既然不死心,那就全部引入此处了结,禁军调走,宫中朕自己应付。” 陆言清想要夺位,那最后无论如何,都免不了一决高下。 越州兵马不敌京城,加之一路奔波折损,算不得太大的威胁。 只不过皇城要分散防守,兵力会减弱,忧惧因此而生。 这法子简单直接,胜算最大,却也最为凶险。 “陛下三思,他们定然不会放过皇宫,万一......” 张大统领瞥见陆景幽锐利的目光,登时不敢再说下去,声音越来越小,道: “况且,宫中还有其他人,恐怕会伤及无辜。” 听了这话,陆景幽沉吟片刻,脑海中闪过皇姐的身影。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伤到她。 尽管他把握再大,只要没有做成,就不能拿皇姐犯险。 “朕自有分寸,你布置下去吧。” 陆景幽不容抗拒地命令着,眸光灼灼如炬,已然有了主意。 细密的网已经撒开,一网打尽之前,断然不能犹豫收手。 那就只能让皇姐置身事外,等着他的好消息。 陈州地界,连绵不绝的山脉上,隐约可见几处营帐。 夜半三更,众人皆已歇息,偶尔传来几声交谈声,也带着浓重的越州口音。 地上散落着酒罐与火堆,借着月光看去,周围的树干上,竟是贴了一圈囍字。 陆言清一身红衣,面罩也换成了大红色,背着怜玉从营帐走过,走向前方单独搭建的小木屋。 他微微侧眸,看着背上昏昏欲睡的少女,故意晃荡几下,温声道: “玉儿,今夜新婚,怎么困得这么早?” 怜玉的脸蛋红扑扑的,身上散发着酒气,强撑着眼皮蹭了蹭陆言清的后背,环住脖颈,哼哼唧唧道: “公子,我好晕......” 她意识模糊,只记得在越州最艰难的时候,公子与她相依为命,还说要娶她。 后来,公子不要命地筹谋拼杀,一路走到今日,竟是真的履行承诺了。 她不知道成亲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今夜所有人都很高兴。 将士们喝得醉醺醺的,公子给她灌了两杯,还拿出先前做好的大红袍子,准许她日日都穿着。 兴许是那两杯酒的作用,怜玉从未喝过这么辛辣的东西,到现在都头晕眼花。 “玉儿乖,到了到了。” 陆言清耐心地哄着背上的少女,就像她曾经在桥洞之下,温声哄着自己一样。 小木屋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床榻,一桌一椅。 但被褥都是大红色的,床头贴着自己剪的囍字。 新郎官手艺不好,剪的略显歪斜,却让小屋温馨起来。 陆言清将玉儿放在榻上,替她褪去衣衫,整理着贴身小衣。 他的动作半生半疏,像是偷偷练了许久,可看到含苞待放的少女时,还是红了脸,手指怜惜地颤抖。 “玉儿,跟着我,苦了你了。” 陆言清声音干涩,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哽咽,眉梢眼角却含着笑意。 说出来难以置信,他与玉儿同床共枕这么久,竟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甚至连一个亲昵的吻、撩拨的抚摸,都未曾有过。 昔日他随手救回来的小姑娘,成了唯一终生追随之人。 他曾经厌烦过、鄙夷过、嘲讽过的少女,成了他捧在掌心,不舍得碰一下的珍宝。 现如今,他终于小有所成,应该有资格做她的夫君了。 闻言,怜玉撑着小脑袋,懵懂地摇了摇头,绵软地靠在他怀中。 深夜山野中,鸦雀栖息枝头,忽而屋中传来碰撞哭叫声,惊得它们只能飞走。 那声音渐渐压抑收敛,时不时传来心疼的安慰声,但还是持续了小半夜。 鸦雀盘桓许久,只能另寻别处安息。 漱玉宫中,陆嘉念慵懒地卧于榻上,打开窗户吹着凉风。 闲书翻着无趣,她随性四下摸索,想找个小物件把玩。 恰好掌心探入枕下,亲手剪的囍字落入掌中。 陆嘉念环顾四周,趁着无人看见,赶忙兀自欣赏几眼,又悄悄塞了回去。 上回她刚要说出那句话,陆景幽就离开了,后半句卡到现在都难受。 后来实在气不过,好几日未曾见他。 谁知,陆景幽也不似从前来的勤快了,好似忙着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 陆嘉念拎得清,并未追究下去,只希望他能专心致志,快些把这件糟心事处置好。 不过仔细一算,也有四日未见了。 她忽而想起,金銮殿被人戳穿那回,她推拒了陆景幽四个晚上,还暗自嘲笑他粘人。 如今不觉间落在她身上,这才恍然发觉,四日竟是这么长。 正想着这事儿,疾风就避人耳目地来到漱玉宫,从后门翻身进来,低声道: “殿下,陛下要带您出去,收拾些要紧的东西就成了,别与旁人说。” 陆嘉念心下疑惑,但冷眼瞧着,如此隐秘之事,还是要亲自见了陆景幽才明白。 故而应声后并未多问,让柳叶轻便打点一下,带着她一同去了。 一路跟着疾风七弯八拐,又到了上回进入密室的偏殿。 待她进去后,殿门紧紧关上,隐秘甬道已然打开,陆景幽从里探出来,若无其事地牵着她的手,笑道: “皇姐,想不想知道,这条道通向什么地方?” 陆嘉念一愣,下意识以为他在开玩笑,要带她去甬道尽头单独过几日。 可是回头看了看包袱,转念一想,哪里都不对劲。 从前不会提前告知她,更不会让她带东西,因为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天,没必要费劲。 况且,现在情势紧迫,陆景幽怎会有这个闲工夫? 如果不是出去耍玩,难不成当真是逃命吗? 陆嘉念顿时紧张起来,回头看了一眼平静无波的皇宫,还有早就准备好的甬道,焦急地问道: “为何要走?你......究竟想做什么?” 她的心底腾起强烈不安,凝视着陆景幽完美笑颜,无论怎样都笑不出来。 不到万不得已,陆景幽不会送她离开。 除非他要面对极其危险的事情,并且孤身一人,不愿让她参与其中。 陆嘉念想到越州的事情,愈发觉得拿不准了。 就算陆言清再来势汹汹,也不可能如此闻风丧胆,陆景幽定是还有瞒着她的盘算。 “没什么,秋后草虫,总要清理干净才顺眼。” 陆景幽仍然笑得俊美无俦,轻抚她的脸庞安慰着,柔声道: “皇姐听话,在别处好好等着,大势安定就接回来。” 他越是这么说,陆嘉念越是不相信,生怕他又在骗人。 前几日刚打定主意,要一直同他并肩而行,这才眨眼工夫,倒是他推自己走了。 陆嘉念不肯迈步,拽住他的衣袖,眉眼低垂道: “总让我唤”夫君“,不如同我一起走?” 一听到“夫君”二字,陆景幽眼底闪过光亮,欢悦地揉了揉皇姐的发顶,轻声道: “朕走了,谁接你回来呢?” 见皇姐还是不愿意,陆景幽又揽着她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松口。 这下陆嘉念没了办法,大抵明白这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金殿藏娇 第82节 他想来计划周全,环环相扣,其中任何地方不如预料,他都不会罢休。 既然如此,她只能选择相信他,在他安排的地方等着他。 正如当初,陆景幽将她锁于山中小屋,终究能把一切解决得很好。 “你母后那边,还有其他事情都不必操心。” 陆景幽推着她踏进甬道,面容温熙道: “疾风会接应你,那个地方,皇姐肯定很喜欢。” 听他这么说,陆嘉念心生几分好奇,脚步没方才那么抗拒了。 陆景幽目的达到,满意地微微颔首,从心口摸出一个锦盒,郑重交在皇姐手中,声音却依然轻快随意,道: “那地方偏远,买不到皇姐喜欢的酥糖,路上也不好带走。 这两张糖纸,皇姐带去吧,平日多看看,说不准能想起来呢。” 陆嘉念下意识点头,忽觉有些意味深长,下颌顿了一下。 是让她想起酥糖的味道,还是想起别的什么? 陆嘉念攥紧了手中锦盒,忆起前世今生,他似乎很看重这两张糖纸。 究竟是他癖好奇怪,还是她忘记了极其重要的事情? 之前她绞尽脑汁回忆过,好几回逼自己想起来,终究一无所获。 不过陆嘉念存了几分希冀,并未推辞,小心翼翼地贴身带着。 万一......她能想起来呢? 与陆景幽告别之后,陆嘉念不得不踏入甬道。 她一步三回头,每次都看见他伫立原地,目送她离开。 将要行至转角之时,陆嘉念收回目光,身后却传来脚步声。 “皇姐!” 陆景幽蓦然上前,迅疾追赶了几步,隔着一段距离停驻,眉眼间蔓延着温和笑意,轻轻道: “若是能回来,我们成亲吧。” 作者有话说: 问问大家对怜玉这对的想法~ 因为陆言清是反派,怕大家每次看到都糟心,这部分会跳过,所以正文中很多内容都没写,怕影响观感qaq 但其实当初大纲之中,他们挺完整的,甚至有前世今生。 今生结局明后天就发出来,前世是心机上位者x笨蛋小太阳,并且是追妻火葬场(没想到吧) 或者大家可以看完结局再说,后面还挺重要滴~ 第57章 大结局(上) ◎这一世,她再也不会丢下他了。◎ 甬道尽数打通, 密室后面的也不例外。 两侧燃着微弱烛光,照亮了脚下石阶,陆嘉念畅通无阻地向前走着, 神思却仍然留在身后。 方才陆景幽的那句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犹豫许久没有回答。 并非是诧异或羞怯, 因为于她而言,自从迈出第一步后,何尝不是在等着那一日? 她只是觉得奇怪, 为何要说“若是能回来”? 难不成,还有不能回来的状况吗? 若是不能回来......究竟又会面临什么? 陆嘉念安慰自己, 兴许只是随口一说,可她了解陆景幽的性子,向来不说虚无缥缈的话。 她越是这样想,心底越是焦急不安,终究按捺不住, 转身往回跑去。 但是,她已经走出很远,连通密室与甬道的大门, 早已死死关上。 无论她如何呼喊和推拉, 始终纹丝不动, 亦无任何回应。 似乎,她没有回头路了。 陆嘉念失落地轻叹一声,抱膝蹲在一旁, 眼圈微微酸涩。 “殿下, 别难过了, 陛下都是为您打算呀。” 柳叶俯身搀她起来, 扯出一抹笑意,柔声安慰道: “再说了,刚才您都问过了,陛下不肯透露分毫,更不会让您回去的。” 陆嘉念脚步沉重地走着,寒意冷浸浸地侵入脊骨,让思绪稍稍缓和下来,沉默地点了点头。 她没有选择,为今之计,只能全然相信陆景幽了。 甬道后半段不长,她们加快脚程,不久便走到了尽头。 正如陆景幽所言,眼前是一处极为僻静的街道,连她都未曾见过。 疾风驾车候在门口,沉声行了一礼,利落地接过包袱,打马消失在街道尽头。 马车从小道上疾驰而过,陆嘉念颠簸得有些发晕,阖上双眸歇息,时而掀开车帘朝外望一眼。 眼前的景象迅疾变幻着,从繁华京城到荒凉京郊,再到不知名的崇山峻岭,不知驶向何处。 直到夜幕降临,马车才停在一座不起眼的宅院前。 陆嘉念昏昏欲睡,手脚发麻,扶着柳叶的手缓缓下车,凝眉环视四周。 月明星稀,树影交叠,放眼望去人烟稀少,只有边际处隐约有村镇。 幸好宅院内布置得不错,虽比不上宫中奢华,但干净精巧,皆是她喜欢的花草树木,看得出费了心思。 “殿下,陛下吩咐了,您无要事切不可出去走动,待到事成,自会有人接您回去。” 疾风神色肃穆地传话道。 陆嘉念不情愿地垂首,有满腹疑惑想打探清楚,但瞧着他缄口不言的模样,又只好作罢。 她低低应了一声,目送马车消失在视线中。 日子一天天过去,陆嘉念远离京城,守着一方天地静静等待。 后来她才得知,此处是宁京山脉,位于陈州与京城之间,前朝曾在此屯兵,后来一直存留沿用。 尽管地处偏僻,日常所需却没有缺少过,隔三差五有人送来。 陆景幽生怕她跑出去,派了得力心腹看守大门,钻不到一点空子。 起初,陆嘉念还能心平气和地待着,每日打发闲散时光。 可是一转眼,过去了一月有余,迟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难免心烦意乱。 秋风日渐寒凉,屋外樟树凋落,红枫换上新袍。 陆嘉念绕着院子踱步,烦闷地踩碎枯枝败叶,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 她忆起离开时的一幕幕,心下愈发不安,夜晚都睡不安稳。 这么久没有消息,难以想象京城究竟什么状况,口口声声说要娶她的人,又在独自面临什么。 陆嘉念想过偷偷出去一趟,奈何势单力薄,逃不过守卫的眼睛。 她憋闷了好几天,终于按捺不住,拉着柳叶道: “你每旬下山一次,不如......我替你去?” 柳叶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的心思,断然回绝道: “殿下不可,外面不太平,况且陛下既然嘱咐了,定有他的道理。” “你这丫头,到底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陆嘉念不甘心地撇撇嘴,使劲撒开手。 “奴婢自然听殿下的,只是不必多此一举。” 柳叶笑着凑上来,柔顺地坐在一旁,宽慰道: “若是京城相安无事,殿下去了也无用;若是真的出事了,殿下踏足险境,岂不是更加危险?” 陆嘉念一噎,知道她说的很是在理,哑口无言地趴在桌上。 道理她都明白,但心底就是惊慌担忧,无论劝多少回都不管用。 “好了,殿下不要多虑,你瞧,这是什么好东西?” 柳叶为了哄她高兴,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碟酥糖,推到她面前道: “镇上的酥糖与京城相去甚远,奴婢买了原料,自己试着做了些,殿下快尝尝。” 陆嘉念眼神一亮,看得出她的良苦用心,弯了弯唇角,应声后回屋了。 阖上门,世间终于清净下来,仿佛把所有纷扰隔绝在外。 陆嘉念拿起一块酥糖,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清甜的滋味在舌尖绽开,轻轻一抿就融化成糖水,花生碎用料扎实,十分酥脆。 平心而论,柳叶做得极好,与那家老字号有七八分像。 她许久未吃到这么熟悉的东西,应当欢欣才是。 但她神色平淡,只尝了一块就再也没动。 陆嘉念思绪飘飞,忽而忆起搬入金銮殿那日,陆景幽蒙着她的眼睛,带着她去冷宫看烟火。 路上她疑惑地问个不停,陆景幽趁此时机,将酥糖塞在她口中。 又是那个家伙...... 金殿藏娇 第83节 陆嘉念头疼地一拍脑袋,甩甩头想将他抛之脑后,却愈发挥之不去。 兴许是心底惦记,无论做什么都能想起他,偏生毫无音讯,再好的兴致也没了。 她无可奈何地舒出一口气,强行将心绪压制下去,百无聊赖地躺在榻上。 秋高气爽,陆嘉念没有睡意,顺手翻看床头小柜中的东西。 她的目光落在锦盒之上,正是陆景幽给她的那一个。 两张糖纸依然置于其中。 一张平整干净却陈旧泛黄,另一张皱皱巴巴,沾着许多泥点。 陆嘉念目不转睛看了许久,还是看不出什么名堂。 倒是眼睛发花,无端开始犯困。 她不再勉强自己,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收好,安然放在床头,抑制不住地坠入梦境。 这一觉来的又快又沉,好似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拽着她沦陷进去。 陆嘉念不适地凝眉,头脑酸胀疼痛,仿佛有针尖撬开关卡,朝着遥远的记忆钻去。 眼前一片漆黑,耳鸣夺去意识,许久之后,才有一丝光亮虚幻地透了进来—— 春日昭昭,暖阳照耀在威严宫殿上,路旁花草繁茂。 宫道上蹦跶着一道身影,小姑娘活泼灵巧,粉雕玉琢,一身桃粉襦裙如花瓣般绽开,圆润的脸蛋清丽可爱,眉眼间尽显天家尊贵。 “公主,您等等奴婢呀!” 柳叶气喘吁吁地跟在身后,陪着她刻意绕远路,漫无目的走动着,愁眉苦脸道: “刚从宫外回来,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公主当真不会累吗?” 闻言,小小的陆嘉念仰起头,粉嫩的面容扬起甜美笑意,嘴角还沾着糖渣,指着手中一包酥糖,嘟着嘴道: “当然累!但是母后不让吃酥糖,被发现了要挨骂的呜呜呜......” 说着,她学着柳叶皱起小脸,泫然欲泣般挤出几滴泪,可怜兮兮地拉住她。 她自幼贪吃酥糖,特别是宫外那家老字号,隔三差五就要吃上一包。 奈何今年七岁有余,正是换牙的时候,母后怕坏了牙齿,再也不让她吃了。 陆嘉念不敢忤逆,忍了许久,今日终于找到出宫的由头,偷摸着买了一包,餍足地享受着。 只不过,一整包太多了,她一时吃不掉,又不能带回去。 所以回宫后四处晃悠,趁机多吃一点。 “小祖宗,您已吃了不少,余下的丢了也罢。” 柳叶万般无奈地围着她转,好心劝道。 “那怎么行!好不容易得来的,丢了多可惜!” 陆嘉念立即将酥糖护在怀中,小手拿起一块,踮起脚尖伸到柳叶嘴边,笑嘻嘻道: “不如你也吃点,快些吃完,咱们就能回去了。” 柳叶连连摆手,埋着头退避三舍,拨浪鼓似的摇着,坚决道: “不可不可,娘娘若是知道了,定要责罚奴婢的。” 陆嘉念讪讪收回去,叉着腰挺起肚皮,嗔怪地瞥了她一眼。 不过她并未强求,转而将酥糖放进自己嘴里,调皮地扮了个鬼脸,吐舌道: “胆小鬼!” 柳叶又好气又好笑,追着她不肯放,二人在空旷的宫道上推搡玩闹。 恰在此时,陆嘉念余光一扫,发觉身旁的小门打开一条缝,一个小脑袋悄悄探了出来。 小男孩瞧着略微小她一些,衣衫陈旧,袖子短了一截,身形清瘦挺拔。 他疏离防备地看着她们,纤长睫毛遮掩住目光,躲闪着她们的视线。 陆嘉念放慢了脚步,好奇地打量着他,灵机一动走上前去,轻轻托着桃腮,歪着头问道: “你是何人?怎会在这种地方?” 其实她也不知这里是何处,皇宫太大,她时常迷路。 但是一路走来,人迹罕至,想必没什么人住。 小男孩没有回答,凝视她们的目光冰冷阴郁,面容没有一丝笑意,下意识后退一步,仿佛无声的驱逐。 然而陆嘉念非但不怕,还觉得这人可怜又有趣,晃了晃手中的油纸包,笑吟吟道: “这是宫外的酥糖哦,很好吃的!你要不要尝一块?” 她笑得灿烂明媚,衬得春光都浅薄起来。 可是,小男孩不为所动,甚至更加警惕防备了,退到了门板后面。 他并未立即离去,墨发遮住了面容,迟疑地抬眸看了几眼,冷森的眸光之下,隐约带着几分向往,喉咙不禁滚动。 陆嘉念将这些尽收眼底,看明白似的缓缓点头,愈发大胆和善,主动拿着酥糖上前,径直向他走去。 小男孩神色微变,目光彻底沉了下来,转头就要跑开。 但还未迈开步子,衣衫就紧紧绷住,似是有人抓住不放。 陆嘉念眼疾手快地拽着他的衣袖,以为他是胆怯认生,不由分说地掰过他的脑袋,塞了一块酥糖进去。 她拍干净手上的糖渣,杏眸亮晶晶的,满是期待的光芒,眨巴道: “甜吗?” 小男孩当即愣在原地,浑身木头般僵硬,指腹都变得冰凉,惊惧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愠色。 他绝望地阖上双眸,却并未等到预料之中,毒药的灼烧与苦涩。 反而是甜丝丝的,暖融融的,一点点在唇齿间化开,连嗓子都是清甜芬芳。 小男孩不明所以地拧眉,眸中泛上懵懂困惑,诧异地望着身侧的姑娘,后知后觉地点头。 很甜很甜,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陆嘉念心满意足地松开他,高兴地拍了拍手,把剩余酥糖尽数塞给他,道: “喜欢的话,这些都给你吧!若是下回出宫,我再分给你!” 温软小手从掌心划过,小男孩蓦然收紧十指,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他心间莫名失落,捧着半包酥糖怔怔站着,一言不发地端详姑娘的笑颜。 “咳咳,” 柳叶故意咳嗽几声,挡在了二人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小男孩,正色道: “这是三公主,还不谢恩?” 听了这话,小男孩呼吸一滞,目光忽而幽深起来,隐约带着几分遗憾。 真可惜,是陆氏皇族的人呢。 他深深望着眼前的姑娘,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屈膝,乖顺地行了一礼。 “好了好了,起来吧,我也该回去了!” 陆嘉念处理了酥糖,自然兴高采烈,随性朝小男孩摆摆手,拉着柳叶转身就走。 小男孩闷闷地“嗯”了一声,兀自埋下头,敛起眼底翻涌的心绪。 陆嘉念没注意到这些,心情畅快地蹦跶,叽叽喳喳说着话。 还未走几步,她想到什么似的脚步一顿,为难地”哎呀“一声,又回头朝着小男孩跑去。 “诶,你等等!” 陆嘉念急促地喘息着,小脸蛋红扑扑的,杏眸水光潋滟,扶着砖墙顺气。 她好不容易缓和些,神神秘秘地竖起食指,放在樱唇之间,压低声音道: “酥糖的事儿,别让我母后知道,记住了吗?” 小男孩正要离开,看见她去而复返,眼底不自觉地亮了起来。 他打量着她的模样,学着她竖起食指,置于薄唇之上,认真的点点头。 一抹笑意在他的唇角绽开,阴郁面容顿时有了光彩,俊美可爱如小小人偶。 陆嘉念刹那间被戳中了,心尖温暖柔软,不禁揉了揉他的脑袋,感叹道: “真乖......” 说着,她心疼地环视凄凉环境,还有他破旧衣衫,不忍道: “不如我去求了母后,把你留在身边吧?” 小男孩不可思议地眨眨眼,明知希望渺茫,还是笑得期待又感念。 “那你乖乖等着,过几日来接你!” 陆嘉念天真地喜笑颜开,回眸望了几眼,终于放心地走了。 小男孩伫立在破败的门口,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好似烙在了脑海里,永远也忘不掉。 哪怕姑娘已经消失,他还是站着不动。 他无比珍惜地吃着酥糖,连糖渣都吃干净,小心翼翼地把油纸折起来,贴着心口收好。 ...... 一阵熟悉的感觉袭来,陆嘉念躺在榻上熟睡,神思却格外清醒。 她的手指动了动,紧紧攥在一起,呼吸急促起来,努力地往深处探索。 模糊的记忆之中,似乎的确出现过梦中的小男孩。 那时候她才七八岁,对一切都很难有印象,包括皇宫的角落。 她记得同母后提起那个男孩,但只是略微描述外形与方位,母后就沉下脸色,一口回绝。 金殿藏娇 第84节 甚至在凤仪宫关了好几天,警告她不许再去。 她回忆着男孩的穿着与神色,以为他是罪奴所出,母后看不上罢了。 清楚这一点后,她伤心地大哭一场,好似弄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母后买了酥糖哄她,可她却吃不下去,眼泪把糖都融化了。 后来,她偷偷凭着记忆,摸索着找到那个地方。 但是门已经锁死,宫殿破败不堪,小男孩不知所踪。 她以为男孩应该搬走了,抑或是被别人挑走干活,甚至去世了。 当初落魄狼狈的男孩,是不是等过她? 会不会因为食言,暗中责怪她? 她不知道,也无从得知,心底空落落的,如同缺失了一块。 再后来,她渐渐长大,尊贵骄傲,万众瞩目。 身边的宫人越来越多,男孩的面容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记忆长河中。 现在蓦然梦到,看见他宝贝般收藏着糖纸,陆嘉念浑身发颤,心口砰砰地跳动。 她拼命抓住梦境中的画面,映在脑海中仔细打量。 阴郁冰冷的目光,挺拔的身姿,含着笑意的唇角...... 难道真的是他?竟然是他! 如今的陆景幽,哪怕是前世的陆景幽,全然不似当初的小男孩,胆怯惊惧地探出脑袋,连酥糖也不敢尝一口。 他变得狠厉果决,深沉难测,稳坐高台之上,生杀予夺全在一念之间。 两张面容同时清晰起来,交叠着在眼前闪过。 陆嘉念完全确定,前世今生,皆是陆景幽一人。 她死死攥着掌心,指甲留下道道红痕,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一切都连在了一起,所有困惑都有了解答。 难怪当她前世撕碎糖纸的时候,陆景幽会变得绝望疯狂,后来还将糖纸带入合葬棺中; 难怪他今生费尽心机,非要跟在她身边,如同丧家之犬找到归宿; 难怪从一开始,他就把她看得很重,危难时永远在身边。 ....... 不是另有所图,而是极力挽回她的食言,弥补两世都未达成的心愿。 陆嘉念眼眶酸涩疼痛,眼珠急迫地转悠着,手上力道更重了。 她想快些醒过来,快些看到陆景幽,奔跑着拥住他,亲口告诉他一切。 然而天不遂人愿,她越是着急上火,眼皮越是沉重,连转动眼珠都开始费劲。 眼前虚幻的光芒渐渐消散,黑暗再次笼罩而来,仿佛有一只手在拖拽着她,让她无力地坠落下去,陷入另一个深渊—— 长夜漫漫,夜幕覆盖皇宫。 从凄清冷宫中眺望,皇宫中央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时而烟火升空,热闹非凡,仿佛两个不同的世界。 管事的太监打开宫门,带来许多酥糖,扬声道: “今个儿是嫡公主生辰,亦是及笄之年,给阖宫上下打赏酥糖,大家一起沾沾喜气!” 宫人乐呵呵地附和,一拥而上争抢着,拦都拦不住。 平日里,无论是什么好事儿,陆景幽都坐在角落里,不屑于理会。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陆氏皇族施舍的东西,他从来不要。 唯独今日,听见“嫡公主”和“酥糖”几个字时,他脑海中浮现昔日身影,唇角不禁弯了起来。 腿脚根本不受控制,率先迈出步子,抢在所有人前面拿走了。 陆景幽捧着那一包酥糖,一如多年前,她将酥糖塞入他怀中一样。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麻绳,铺展油纸,看见油纸上印着她的生辰,笑容愈发兴奋欢悦。 其实不用印着,他也知道,只不过从未像此刻这样,记得深刻又清楚。 陆景幽手指微颤,仿佛掌心不是一包酥糖,而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他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回味着记忆中的清甜,遥望着远处的漱玉宫,心满意足地笑了。 那年初识,他没有等到她,却并不觉得意外。 因为他们本不该相识,但终有一日,会再度重逢。 后来他偷偷去看过她,数不清多少回。 曾经笑颜灿若春阳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出落亭亭玉立、昳丽惊艳了。 他很高兴,哪怕只能抬头仰望,也心生欢喜。 深渊之中黑暗无度,但若有一缕光,艰难的光阴不再漫长。 陆景幽将冷宫的落败抛之脑后,意犹未尽地咽下花生碎,紧接着又拿起一块。 倏忽间,身后传来嘈杂争执的声音,纠缠打斗的动静越来越大。 “这份是我的!你别抢!” “胡说八道!哪里写着你的名字吗?” ...... 管事太监带来的酥糖不够分,只剩下最后一份了。 几个小太监抢了起来,谁也不肯松口,毫不客气地动手。 “不许喧哗!不就一包糖吗?找人匀一匀就行了。” 管事太监烦得很,生怕这群人耽误他领赏,敷衍几句就离开了。 他在的时候,好歹那些人顾及颜面,装模作样地住手。 待到宫门一关,谁也管不着谁,他们几个又打了起来,战况十分激烈。 不一会儿,较为厉害的二人分了酥糖,丢下一个矮小的太监倒在雪地里。 众人渐渐散去,矮太监不甘心,但又不敢上去争,目光落在了陆景幽身上。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恼羞成怒地冲上前去,一把抢过陆景幽的酥糖,狠狠在他心口踹了一脚,面容狰狞道: “呸!我说怎么少了一份?你个小杂种也配吃酥糖?” 说着,他唯恐陆景幽扑上来夺走,赶忙将酥糖一股脑倒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吃下去,随手将糖纸一丢,补了几脚道: “这本不是你该有的东西,公主是赏给咱们的,滚一边去!” 陆景幽在冷宫蛰伏伪装,为了更逼真些,下意识不会还手。 他倒在雪地里,额角磕在花坛上,鲜血顺着脸颊滴落,融化了一滩雪水。 猛烈的咳嗽声响起,他心口腥甜发闷,低头咳出几口黑红的血。 见他情况不妙,矮太监怕他真没命了,自己也要担责任,嫌弃地瞥了一眼,转身快步跑开了。 围观之人早已习惯了,理所应当觉得他该受欺负,哄闹几声也都走了。 陆景幽孤零零一个人,艰难地喘息着,目睹着糖纸飘飘荡荡,落在污泥之中。 天空落着小雪,冰冻的污泥融化些许,弄脏了糖纸,留下点点污渍。 他睁大眼眸,断纹中尽是鲜红,湿润的眼尾泛着浅绯色,纤长睫毛随之颤抖。 前胸后背都疼痛万分,陆景幽先前试了好几回,都没能爬起来。 但是,当他眼睁睁看着污泥打湿糖纸,立刻疯了一般挣扎着,顾不上锥心刺骨的痛苦,与染红地砖的鲜血。 他支起身子,用尽全力扑到糖纸前,颤巍巍伸出双手,将它捧在掌心。 冰冷的指腹拭去泥垢,可还是留下了灰色痕迹,潮湿的油纸柔软发皱,如同在撕心裂肺地哭泣。 陆景幽踉跄着跪下,紧紧将糖纸贴在心口,用唯一温热的地方去暖着它。 直到糖纸被捂得干燥,而他心口的鲜血凝固。 他缓缓抬眸,望着空荡荡的天地,还有仍然繁华热闹的宫殿,忽而如梦初醒。 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 那是她给他的酥糖,是惦念多年,终于得偿所愿的酥糖。 明明就是属于他的东西......无论是酥糖,还是她。 可是,为何偏偏少了一份? 难道她真的忽略他了,觉得他根本不配拥有吗? 她还记不记得他?当年相遇之时,仅仅是随手的施舍恩惠吗? ...... 无数痛苦的疑问卷席而来,袭击敲打着陆景幽的思绪与心脏,将他为数不多的理智消耗殆尽。 他顿顿地笑了,眉眼弯弯,唇角笑意浓烈深沉,如生于暗夜的邪祟。 薄唇覆于糖纸之上,他贪恋地嗅着清甜芬芳,回忆起多年前的味道,眸中闪过冷厉寒光。 没关系的,没什么要紧。 糖纸还在呢,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都是意外而已。 她早晚会在他身边,一辈子拴在一起,生生世世,无法摆脱。 他们自幼相识,心心相印。 是那个可恨的废物,亲手夺走他的东西,都怪他一人! 既然如此,他就该从这世上消失,永远眼不见为净。 金殿藏娇 第85节 所有不顺眼的、阻碍他的人,都只能消失。 陆景幽沉沉喘息几声,咬着牙根向前走,径直来到冷宫后院。 矮太监刚吹完牛,得意洋洋地浑身抖擞,剔着牙缝里的花生碎。 兴许是一口气吃了太多酥糖,他齁得慌,嗓子甜腻地咳嗽,辞了众人后,独自到水缸边,打水漱口。 陆景幽暗影一般紧紧跟随,确定四下无人之后,闪身冲上前去,猛地将他按在水缸里。 他身形矮小,被陆景幽一把拎起来,双脚离地,连挣脱的机会都没有。 冰冷的水倒灌而入,水面上冒着气泡,不过很快就不见了。 陆景幽的力道松了些,并未将他完全淹死,而是留了一口气,拖到了无人涉足的偏殿中。 他学着方才的样子,狠狠对着他的心口踹了几脚。 趁着他口吐鲜血,就快要断气的时候,抬手捏起他的下颌,如同捏着一只蝼蚁,笑得俊美无俦,幽幽道: “知道为何杀你吗?因为你这种人,不配吃皇姐的酥糖。” 矮太监瞳孔微张,弥散着疑惑与震惊,只是再也说不出口,终于咽气。 约定好的口哨声响起,带着轻快解脱。 疾风应声出现,恭敬地半跪在陆景幽面前,瞥了一眼地上的尸身,迟疑了一下,道: “主上,这是您第一回 动手。” 陆景幽笑而不语,擦拭干净手指上的鲜血,近乎虔诚地拿起糖纸。 他从贴身衣袋中掏出锦盒,将糖纸叠好,轻轻置于其中。 新的糖纸之下,还压着一张泛黄的糖纸。 “咔哒”一声,陆景幽阖上锦盒,颀长身影投下阴翳,淡淡道: “那又如何?再有人不识好歹,有的是要动手的时候。” 他轻蔑地看着满地鲜血,悠然自得道: “处理干净了,别露出破绽。” 疾风不再多言,低头应是。 ...... 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如同石子投入池塘,水波一点点荡漾、消散。 陆嘉念躺在榻上,紧紧锁着眉头,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第二张糖纸是这个缘故。 难怪他看得那么沉,那么重。 及笄那年生辰,所有酥糖都由管事太监分发,并非她刻意少了冷宫一份。 未曾想陆景幽执念之深,竟是到了如此地步。 那一年,她偶然间听母后提起,说宫中少了几个宫人,寻遍全皇宫都没有身影。 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母后揣测他们私逃出宫,此事不了了之。 思及此,眼前又浮现刺目鲜血和陆景幽的身影,陆嘉念吓得一哆嗦,猛然间醒了过来。 她脑袋昏沉,如同灌了铅一般抬不起来。 揉了揉眼睛后,陆嘉念才看清四周。 茶水早已凉透,屋外落日敛尽余晖,天色已经擦黑了。 “殿下,您终于醒了,这都睡了好几个时辰了。” 柳叶担忧地进来,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试探,确认没发热后才放心些,关切道: “脸色怎么这么白?殿下做噩梦了吗?” 陆嘉念迟钝地回过神,下意识点点头,又摇摇头。 一场是她与陆景幽的美梦,但两场都是陆景幽的噩梦。 更何况,这些不是梦,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可以用晚膳了,奴婢服侍您起床吧。” 柳叶没有多问,只当她近日神情恍惚,动作利落地收拾起来。 晚膳很丰盛,柳叶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她爱吃的菜。 陆嘉念不忍浪费她的心意,尽管胃口缺缺,还是吃了一碗饭。 她无时无刻都在出神,脑海中闪过梦中的一幕幕,还未完全反应过来。 初见陆景幽时,柳叶也在场,她是否会想起来呢? 陆嘉念张口就想问,但看到柳叶懵懂单纯的目光时,暗叹自己果然糊涂。 前世今生,若是真想起来了,她应该提醒才对。 当时这丫头满心都是她,只想着强调身份,哪里记得这些? 陆嘉念骤然有太多思绪,却找不到倾倒发泄的地方,加之许久没有陆景幽的消息,更加按捺不住了。 她“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郑重其实地宣布道: “不行,真的待不下去了,我要回京城!” 说着,还未等柳叶劝阻,她就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外。 “殿下且慢!” 柳叶拦不住她,索性冲上前去,一下子跪在她面前,磕头道: “奴婢知道您与陛下的情意,但就算真的有事,您去了也于事无补啊!” 陆嘉念哪里听得进去这些,急得满头大汗,绕过她就要继续往前走。 “殿下,人活一世不容易,您自己的命也是命,不是吗?” 柳叶锲而不舍地抓住她的衣角,死活不肯放手,抽泣道: “更何况,陛下送您来这里,正是担心您啊!他不希望您出去,不希望您涉险! 再退一步说,您还有娘娘、皇兄和奴婢,咱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闻言,陆嘉念一怔,脚步随之顿住。 她缓缓回过头,眸中闪着晶莹泪光,一颗心如坠入海底般难受煎熬。 是啊,天下亿万人中,又有多少人能有两世呢? 前世陆景幽与她阖棺而葬,难道今生,她也要赔给他一条命吗? 她知道生命可贵,知道顾念母后,可是她不甘心! 难不成今生除了揭开真相之外,就真的一无所获,只能重蹈覆辙? 不应该啊...... 他们都那么努力地活着,为了自己与彼此,一直走到了今日,不应该是这种结局。 “殿下,您别着急,再等等看,相信陛下呀!” 柳叶不忍心看她落泪,拍干净灰尘站起来,轻柔地为她拭去泪珠。 她拉着陆嘉念回到屋内,柔声安慰道: “殿下不如好好歇息,把身子养好了,陛下也能放心。 等到一切结束了,陛下封你为后,咱再生个白胖孩子,奴婢就有的忙活喽!” 听了这话,陆嘉念双颊一红,破涕为笑,打了她一下道: “你这丫头,没羞没臊的!” 柳叶笑嘻嘻地躲过去,松了口气,道: “殿下您看,您笑了!只要您高兴,奴婢就高兴!” 陆嘉念撇撇嘴,但心下很是感动,拍了拍柳叶的手,让她放心。 “殿下早些歇息,奴婢不打扰了。” 柳叶收拾碗筷出去,讨喜地带上了门。 屋内顿时又安静下来,没有笑闹声,总是空落落的。 陆嘉念耷拉着肩膀,不想再让旁人担心,安慰自己许久,找事情做打发时间。 既然方才忆起了往事,她倒是愈发好奇,前世今生,还与陆景幽有什么过往。 不过她神思倦怠,没精神绞尽脑汁思索,只能随性翻着带来的东西,尝试着引起回忆。 那时匆匆出门,想到什么带什么,都是今生的零碎之物,无甚特别。 陆嘉念有些失望,正打算收拾好放回去时,忽而瞥见角落里的小竹筒。 这东西是老道士给的,前世写着“红颜薄命”,今生写着“只此一世”。 并且给的时机都十分巧妙,让人半信半疑。 她记得,前世陆景幽也有一个小竹筒,说是命运尽在其中。 但他不信这种东西,随手就丢在一旁。 如今细细想来,这个还挺准,她想知道前世陆景幽的小竹筒中,究竟写了什么东西。 抑或是说,今生的“只此一世”,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当时就疑惑,分明活了两世呢。 虽然这个想法未免琐碎多余,但陆嘉念闲来无事,很乐意再去探寻。 她望着刚叠好的床榻,眼珠滴溜转悠,脑海中灵光一闪,浮现离奇的念头。 方才她将锦盒置于枕边,就能梦到与糖纸相关的过往。 金殿藏娇 第86节 之前的许多次,似乎是睡前刻意去想某件事,就能再次梦到。 那么,若是现在也这么做,是否就能知晓小竹筒的往事了呢? 陆嘉念一激灵,觉得这个念头荒谬可笑,兀自摇了摇头。 但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她不妨一试。 如此想着,她煞有其事地吹熄烛火,郑重地将小竹筒放在枕边,盖好被褥,阖上双眸。 她用仅剩的一点精神,努力回忆着与竹筒相关的所有细节。 前世的,今生的,甚至是猜测臆想中的...... 不知是不是思虑过度,她真的泛起困来,且困意同方才那般,来势汹汹,不可抵挡。 陆嘉念没有抗拒,顺其自然地陷入其中,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神思飘散开去,整个人再次向下坠落—— 阴暗潮湿的密室之中,陆景幽双眸无神地端坐着,凝视着石台上的棺材。 那里面,放的正是她的尸首。 因为有了陆景幽以鲜血入奇药,她中毒离世许久,仍未腐败。 除了僵硬惨白之外,其余的完好无损。 再次梦见此情此景,陆嘉念已经不害怕了,反而觉得心生酸涩。 密室似有似无地震荡着,外面传来兵刃交接的声响,似乎有兵马从皇宫踏过,正在生死搏杀。 但是听着阵仗,胜负似乎已经分明,剩下的都是苟延残喘。 陆嘉念口不能言,也不能被任何人看见,自由地四处转悠。 她大抵能猜到,此刻应当是陆言清攻破皇宫,清剿燕北军队,想要杀了陆景幽。 这亦是她曾困惑不解的地方—— 明明陆景幽有机会逃跑,为何还是服毒自尽,与她阖棺而葬。 她定睛看去,此刻的陆景幽消瘦虚弱,似是耗尽心力,对世间没了眷恋。 听着渐渐逼近的脚步声,陆景幽缓缓站起身,慢悠悠地在一旁收拾东西。 有撕碎的糖纸,她最喜欢的簪子,她的小竹筒...... 应当都是她的遗物。 陆景幽似乎没什么目的,单纯一个个翻看打发时间,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 他摸到了那个小竹筒,对着里面“红颜薄命”的字看了许久,自嘲地弯起唇角。 兴许实在是无事可做,尽管他不信这些,还是在密室中翻箱倒柜,找到了老道士给他的那个小竹筒。 陆景幽迟疑片刻,终究打开了。 小纸条受了潮,墨迹已然晕开些许,但上面的字迹清晰无比—— “终其一生,一无所有”。 陆景幽目光一滞,停在纸条上没有挪开,诧异地扬起眉峰,身形直了起来。 他的眼前走马观花般闪过一生,亦是皇姐的一生,蓦然忍不住笑了,笑得疯狂又绝望,眼泪都笑了出来。 当真是,字字珠玑。 他自幼想为双亲沉冤昭雪,夺得了帝位,却守不住; 他等着皇姐接他离开,等了整整十余年,却杳无音讯; 他终于得到了皇姐,拥有觊觎多年的少女,却让她撕毁糖纸; 他不顾一切占有她,只想让她留在身边,却日夜面对冰冷尸首。 终其一生,一无所有。 没有人比他更可笑了。 陆景幽气虚地咳了几声,扶着棺材稳住身形,笑意僵在唇角,麻木地放不下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可是凝神谛听,与方才的又不一样。 这回不像是千军万马奔袭而来,倒像是一个老者,闲庭信步行走在甬道之中。 陆景幽以为是他的幻觉,将信将疑地抬眸,竟然真的看到一个身影。 那个给他小竹筒,却被他赶走的老道士,白眉白须,一身道袍,慈祥地笑着走来。 他身板挺得笔直,精神抖擞,惋惜地俯视着陆景幽,轻声问道: “你此生命苦,可有心愿未了?” 陆景幽愣怔地看着他,已经没有力气仔细思忖真假。 他有太多心愿未了,失去的皇姐、暗无天日的过往、夺走的皇位...... 然而到了最后一刻,他发现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这一生,就像踏足人间的一场梦,不会被人在乎,不会被人温柔地想起。 陆景幽嗤笑一声,对着老道士摇了摇头。 “上苍有怜悯之心,若有来生,你不必生于如此艰难境地,重活一世,可好?” 老道士悲悯地看着他,白眉微微蹙起。 “不生于此处吗?” 陆景幽茫然抬眸,看见老道士点头后,才喃喃道: “那便见不到皇姐,不会与她相识相知,如此......倒不如共赴黄泉来得圆满。” 老道士无奈地摇头叹息,沉声道: “你太固执了。” 陆景幽却不在乎,甚至对此有些不耐,侧眸打量着他,勾唇道: “这话不必说了,你若是真的有心,不如让皇姐重活一世。 她天性纯良,此生为我所累,是我唯一未了的心愿。” 老道士微微诧异,目光越过他的身躯,落在棺材中沉睡的少女身上。 他新奇地笑了笑,和缓道: “若是如此,你的命运,就不在自己手里了......” “无妨,我信她。” 还未等他说完,陆景幽便斩钉截铁地打断,眸中尽是决然。 老道士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胡须都在发颤,问道: “仅仅是因为相信?” “对,只是因为相信。” 陆景幽直言不讳,并不在乎他怎么想,转而眸光温柔地看着皇姐。 对老道说的,亦是对皇姐说的。 只要是她所做的决定,安排的结局,哪怕重蹈覆辙,他也心甘情愿。 他相信皇姐,更甚于相信自己。 见他如此认真执着,老道士敛起笑意,正色道: “那你呢?” 陆景幽困惑侧首,好似对这个问题有些茫然。 他自己......有什么重要的吗? “我吗?” 陆景幽沉吟片刻,撑着下颌释然一笑,道: “我希望能在她身边,好好爱她。” 老道士呼吸一滞,眸光复杂地看着身前之人,摇头轻笑道: “那便祝你,得偿所愿。” 说着,他转身离开,没有其余的话留下。 陆景幽也没有挽留,权当是最后与人说说话。 兵马的脚步声来临了,他知道,这是最后一刻。 他整理衣摆,抚平褶皱,躺在皇姐身侧,服下毒药。 ...... 后来的一切,就与之前梦境中的一模一样了。 陆嘉念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呓语般唤着陆景幽的名字,双手无助地抓着被褥,翻身之时踩了空,撞到床头醒了过来。 她倏忽间坐起了身,抬手抚摸脸颊,早已泪流满面。 梦境中的话语还在耳畔回响,她心口一痛,猛然间明白过来,喃喃道: “只此一世,只此一世......原来是这个意思!” 前世今生,真正应该重活一世的人不是她,而是陆景幽。 她出生在富贵天家,自幼享尽荣华富贵,已经比普通百姓幸运太多了。 尽管最后含恨而终,却并未到能够让上苍垂怜的地步。 反而是陆景幽......终其一生,一无所有。 他理所应当重活一世,拥有美满幸福的一生,摆脱前世的阴影。 但是他没有,他把唯一的心愿给了她。 现在她的一切,母后也好,尊荣也好,乃至是性命,都是陆景幽前世给予的。 金殿藏娇 第87节 只此一世,意味着她其实只有一世。 更是他们今生紧密连接在一起,共度一世。 窗外,天将拂晓,陆嘉念心绪无法平静,抱着膝盖泣不成声。 今生他们是一体的,她再没有道理独善其身,丢下他独自面对一切。 她要回去,她要站在他身边。 陆嘉念简单梳洗,毅然决然走到门口,还未等侍卫阻拦,就拿出匕首横在颈间,坚决道: “带我回去,去京城!” 侍卫还想夺过匕首,但是眼看着她就要撞上去,知道是动了真格,只好套上马车,载着她离开宅院。 陆嘉念掀起车帘,望着窗外变幻的风景,毫无心情欣赏,催促道: “快点,再快点!” 马车在小道上疾驰,陆嘉念阖上双眸,拭去眼角泪水。 这一世,她再也不会丢下他了。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里啦~ 前文提到的女主生辰、糖纸、命运竹筒、陆狗的爱与执念、前世今生的来由......终于在这一章有了结局! 其实前世的故事和细节还有很多,后面会考虑单独开一个番外哦~ ps:这一章字数太多,通宵快写猝死了,晚上可能来不及写下半部分,宝贝们周日早上来看! 第58章 大结局(下) ◎正文完◎ 数十日间, 风云变化,当初撒开的那张网,终于慢慢收了起来。 越州兵马观望许久, 近日按捺不住围攻京城,于城门外京郊背水一战。 按照事先布置的命令, 禁军全部调走迎战, 皇宫中防备空虚,人人惊慌失措。 紫宸殿内,天光透过帘幕投射进来, 映照出颀长挺拔的身影。 陆景幽端坐高台之上,俊容肃穆沉稳, 玄色衣袍熠熠生辉,淡淡俯视满面惊惧的宫人。 他遥遥望着宫外,耳畔仿佛能听到兵刃交接的冷硬声响,掌心把玩着茶盏,感受茶水缓缓变凉。 倏忽间, 殿外传来急促沉重的脚步声。 张大统领狂奔而来,褪去铠甲踏入紫宸殿,弯下腰气喘吁吁, 迫切地想要开口。 宫人识趣地退下, 陆景幽拧眉站起了身, 沉声问道: “如何了?” “回禀陛下,臣于前线观望,虽然越州军马势头正猛, 但禁军严防死守, 没有半点差池。” 张大统领半跪着回话, 神色如紧绷的弦, 道: “不过越州一方路途坎坷,难免劳顿折损,这势头不知能撑多久。 若是各方合计起来,眼下来看,咱们的胜算......大抵有六分。”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渐渐小了许多,脸色凝重地埋下头,时而迟疑地抬眸。 六分胜算,无论放在何时何地,都太过冒险。 更何况,如今孤注一掷,身后是皇城,行差踏错皆会倾覆。 陆景幽明白这个道理,眉头拧得更紧了,长臂撑着桌角,俯身拨弄茶盏。 “哐当”几声轻响,茶盏绕着他的指尖打转,茶水滴落在檀木桌上,看得人愈发焦急不安。 殿内一片寂静,空气近乎凝滞,沉沉地压在身上,连喘息都变得困难。 张大统领耐不住了,猛地吸了几口气,犹豫片刻后,试探道: “陛下,其实宁京山脉中段,还有禁军的一部分屯兵,距离京城也不远。 若是此刻支援,不久便能到达,胜算就能有九分了。“ “不可!” 陆景幽目光一凛,芒刺般扎在他的身上,斩钉截铁地回绝,杯盏应声而停。 他筹谋已久,亦知这是胜算最大的办法,却从未想过调兵。 只因为,皇姐藏身于宁京山脉上,且离屯兵之处并不远。 若是陆言清有所察觉,先行带人围剿,极有可能危及皇姐。 况且,他当初让皇姐去此处,正是想把那些屯兵留给她。 万一......他不能再见到皇姐,余生无法护着她,好歹是条后路。 他知道皇姐的性子,向来喜欢留条后路,就像当初同他撇清关系,不愿昭告天下一样。 无妨,他从无怨言。 今生的后路,他会亲手为皇姐留下,只要她能安然无恙。 张大统领略知内情,但从大局考虑,他还是不愿放弃,再次恳求道: “陛下,只是调兵而已......” “出去吧。” 还未等他说完,陆景幽就冷声打断,负手背过身去。 身后传来着急无奈的叹息,张大统领不再多言,行礼离去。 直到殿门沉重阖上,陆景幽才眸光复杂地回首,指节抵在太阳穴上轻揉。 他走到今日,从不愿自涉险境,总是胜券在握。 轻而易举能多出那么多胜算,他怎么可能毫不动摇? 但是......他更放心不下皇姐。 他想要皇姐安好,更甚于自己的性命。 他不能再听下去,他怕他稍一松懈,点头答应。 若是大破敌军,却再也见不到皇姐,只能对着冰冷尸首度日,又有何趣? 陆景幽打定了主意,容不下一丝质疑,抿了一口冷茶,目光落在天际。 六分胜算......足够了。 兴许,看着只有六分,实则远远不止呢。 京郊之外,层层叠叠的树林之中,隐约可见一座简陋的小木屋。 木门虚掩着,陆言清伫立门外,仰头等着前线的消息,目光满是期待。 屋内,怜玉还穿着一身大红袍子,衬得脸蛋圆润白皙,眼睛水灵灵的,闪着纯澈幸福的光彩。 她小小的身子坐在床榻上,身形还是那般瘦弱,只有腰腹之处有些紧了。 榻上铺展着许多红纸,怜玉拿着一把剪子,照着床头那张囍字的模样,笨拙迟钝地剪着。 她的手艺不好,不是剪错了地方,就是剪歪了。 好一会儿过去,竟是没有一张像样的,倒是榻上的碎纸屑越来越多。 怜玉懊恼地挠了挠头,歪着脑袋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欢快地笑了起来。 这些日子,公子时常抱着她说,马上要搬去一个富丽堂皇的地方了。 她对荣华富贵没有概念,但只要公子喜欢,她必定追随。 树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下属爬上山坡,附在公子耳边说了几句话。 怜玉听不清楚,也知道自己听不懂这些。 不过公子先是淡淡点头,后来唇角微微扬起,眉眼弯起弧度,似乎很是高兴。 他传达吩咐后,笑意盈满眼睫,转身朝着小木屋走来。 “公子,现、现在要搬家吗?” 怜玉看着乱七八糟的床榻,羞愧地埋下头,扒拉几下遮掩着,说话都磕巴起来。 然而,陆言清只是轻轻扫了一眼,没有半句责怪,坐在一旁帮她收拾,柔声道: “没有呢,再等等。” 他耐心地拾起碎纸屑,一片片拢在衣袖中,眸光柔和地搂着怜玉,将她的脑袋按在心口。 方才传来急报 ,越州将士拼尽全力,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 虽然胜算不大,但是他并不失落,兴奋激动难以抑制。 当初于大火中逃生,何曾想到会有反击的时候? 哪怕只有一分胜算,他相信定能扭转乾坤,得到他想要的结局。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败了,他也绝不后悔。 无非就是一死,他经历过九死一生,怎会害怕这些? 在越州的时候,他就是咽不下那口气,恨极了那些伤害他、将他踩在脚下的人。 他含着无尽仇恨撑下去,时至今日,眼看着就要大仇得报,反而释然了许多。 越州那些人已经死了,至于陆景幽和陆嘉念,全看今日命运。 最重要的是,他有了怜玉,灰暗的日子照进光彩,深渊中也能开出花来。 只要同她在一起,无论是生是死,是成是败,他都心安理得地接受。 金殿藏娇 第88节 唯一犹豫的是,若是败了,身死神灭,怜玉也要被他连累。 这丫头......愿意吗? 陆言清的眸中闪过愧疚与茫然,垂眸凝视着怀中娇小身躯,忽而很想亲口问一问。 但是话到嘴边,看着她单纯快乐的面容,还有纯澈灵动的眼眸时,又不忍心说出口。 这么残酷冰冷的问题,她听了会伤心吧? 若是她说不愿意,伤心之人就是他自己了。 陆言清脊骨发凉,不敢想如果怜玉也抛弃他了,他还能怎么办? 不过没有问,便不会有答案,怜玉就不会离开他。 就让他自私一次,全当她是心甘情愿,将她留在身边吧。 怜玉乖乖躺在公子怀中,望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有愈发深沉的眸光,好奇地问道: “公子,你在想什么呢?” 陆言清如梦初醒,浑身一激灵,心虚地错开目光,讪讪笑道: “没什么,我在想......你饿不饿?” 怜玉完全信他,半点怀疑都没有,笑吟吟地攀着他的身躯,双臂绕在颈间,香甜地啄了一下他的脸颊,笑得清丽可爱,软乎乎道: “公子不记得了?今早你才给我带了大肉包,怎会饿的这么快呢?” 陆言清身子一颤,后知后觉地抚摸脸侧,触及一片温热后,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他疼爱地戳了戳怜玉的脸蛋,宝贝似的捧在掌心,心底安定不少。 最落魄狼狈的时候,这丫头都跟在他身边,赶都赶不走。 他们的命,都是彼此救下的,理应牢牢拴在一起,永不背弃。 见他心情舒畅,怜玉也心生欢喜,忽而想起什么似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 她抿着小巧红润的唇瓣,藏不住嘴角笑意,神神秘秘地凑在他耳畔,道: “有件喜事,公子猜猜看?” 陆言清不明所以地眨着眼睛,还未仔细思量,怜玉就迫不及待地靠在他肩头,羞得满面通红。 她轻咳一声捂着脸,声音又轻又小,满是期待道: “我......我有了。” 此话一出,陆言清尚且没反应过来,愣怔地看着扭捏的怜玉。 直到她拉着他的手,轻轻放在小腹之上,才彻底明白其中含义。 他登时惊喜地直起身子,眼睛诧异地睁大,贴着怜玉腹部的手忍不住颤抖。 小腹微微隆起,温暖柔软,陆言清俯下身去,耳畔贴了上去,好奇地听着动静。 孩子还太小,陆言清屏息凝神,还是没有感受到明显胎动。 但兴许是血脉相连,他仿佛能感知孩子在动弹,在慢慢地呼吸、生长。 他高兴得手足无措,一遍遍抚摸着小腹,又生怕力道太大,惊到了腹中婴孩。 “什么时候的事儿?” 陆言清眸光明亮,扶着怜玉的肩膀,将她揽入怀中。 “我不懂这些,近日才发现的。” 怜玉温柔地笑着,娇羞地埋在陆言清心口,掌心下意识覆于小腹之上,歪着脑袋道: “公子,我们的孩子会平安出生吗?” 陆言清张口就要肯定,但思及眼下状况,笑容顿时一凝,所有话语噎在喉咙里。 若要孩子平安出生,起码爹娘要安然无恙。 他没有把握赢,甚至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连自己的性命都拿不准,又谈何孩子呢? 他深深凝望着怜玉的笑颜,不舍得说出事实,只好故作无事,道: “那是自然,你不必多虑。” 怜玉开心又认真地点了点头,轻轻摸了摸隆起之处,一本正经道: “好孩子,你要乖乖地长大哦,最好像你爹爹,又聪明又漂亮。 以后啊,你还要上学堂,学本事,娶妻生子,爹娘等着抱孙子呢!” 她说得十分郑重,眸中盛满星光般闪烁璀璨,嘴角笑意美满希冀。 仿佛一眼能触碰到和和美美的日子,眼下的困境都无法阻拦。 陆言清怔怔地看着,忽而眼眶酸涩,竟是一片湿润。 凉风习习,秋高气爽,没有比这一刻更加宁静美好了。 他心底涌上热意,泛上无法抑制的冲动,拼了命想留住这一切。 怜玉和孩子是无辜的,他想让她们好好活着,一家人幸福团聚,享尽天伦之乐。 可是......已经晚了。 现在命悬一线,万一败了,难不成要让怜玉和孩子为他陪葬吗?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陆言清焦急地站起了身,慌张地在屋内踱步,无数念头在心底盘旋。 他控制不住地推开门,眺望兵刃交接的京郊战场,从未如此想要赢过。 因为只有赢,才能保住怜玉和孩子,才能达成心愿。 眼下不知情况如何,陆言清一刻也等不下去,迈着步子就要冲下山坡,亲自去一探究竟。 刚走到半路,恰好碰上传信的士兵。 那人惊慌失措,脚步凌乱,险些一趔趄摔倒在地,扑棱着跪在他面前,悲痛道: “公子!前线第一批将士撑不住了!这可怎么办呀?” 陆言清心头一紧,不可置信地锁着眉心,问道: “方才不是说势头大好吗?怎会这样!” “禁军都是精锐,一个个骁勇善战,咱们跋山涉水而来,到底是比不上啊! 刚开始势均力敌,时辰一长,弊端尽显,实在是筋疲力尽了......” 士兵声泪俱下,一身铠甲破败不堪,掩面而泣道: “如今估摸着只有二三分胜算,公子定夺吧!” 陆言清如遭雷击,不愿相信地后退几步,眼底一片死灰。 他僵硬迟钝地摇着头,跌跌撞撞地走着,瞳孔骤然一缩,转头朝着小木屋跑去。 怜玉担忧地走出屋子,扶着门框探头打量,小脸不安地皱在一起,问道: “公子,是出什么事了吗?” 陆言清一言不发,急促地喘息着,更不知如何告诉她这一切。 他再次把掌心覆于小腹上,留恋疼惜地轻轻抚摸。 温热,柔软,带着破土而出的希望与生命,驱散眼前的灰暗与阴霾。 这是他和怜玉的孩子,是这世间唯一的念想,是最纯澈无辜的生命。 陆言清双眸通红,手指颤抖得厉害,心底的念头愈发坚定强烈。 他要保住这个孩子,要让怜玉好好活下去。 其他的,他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不要。 悬崖勒马,未为晚矣。 他扯出一抹轻松的笑意,揉着怜玉的小脸蛋,温声道: “没有啊,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说着,他毅然决然地拉着她的手,一同走下了山坡。 一行人行至西城门,此处暂且由越州士兵把守。 陆言清把守卫全部支走,温柔地蹲下身子,一字一句耐心道: “玉儿,你在城楼上守着,无论是谁要出去,全部都放他走。” 怜玉不明白为何如此,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说罢,陆言清又转头吩咐传话士兵道: “去调走前线半数将士,让他们跟我进皇宫!” 士兵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地看着陆言清,摇头道: “公子,您......您没疯吧?” 前线已经难以抵抗,若是再调走一半,剩下的很快就会全军覆没。 禁军势如破竹,皇宫离得不远,恐怕不久就要杀过来。 再说了,进宫无非是杀陆景幽。 就算真的得手了,等到禁军来临,还是死路一条,意义何在呢? “快去啊!” 陆言清懒得和他解释,严肃地吼了一声,吓得士兵忙不迭照做。 他的心口剧烈起伏着,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缓和些,凝望着怜玉的面容,仿佛要永远刻在脑海里。 “玉儿,你和孩子,都会安然无恙的。” 金殿藏娇 第89节 陆言清俯下身去,轻轻在她额头印下一吻,笑得解脱又满足。 未等怜玉再说什么,他逼着自己转过身,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前走。 无人看见,两行悔恨的泪,顺着他的脸庞滑落。 皇宫禁军全部调走,一时间无人把守,只有疾风带着几个心腹,忧心忡忡地挡在宫门前。 陆言清带来的兵马不少,意念坚决地一挥手,一窝蜂攻了上来。 纵使疾风几人再高强,终究难敌成百上千的士兵,渐渐支撑不住,身负重伤。 陆言清瞥了一眼,并未夺他性命,而是制止了身后将士,策马扬鞭道: “想让你们陛下活命,最好再去搬些救兵。” 烟尘随之飘荡,疾风被迷了双眼,猛地咳嗽几声,吐出一口鲜血。 他困惑地望着陆言清,扶着墙壁站起身。 这是放了他,还提醒他去找援兵? 奇了怪了,如此一来,陆言清必死无疑,难不成有诈吗? 疾风心下忧虑,但情况紧急,陛下还在紫宸殿,他别无选择。 他艰难地向前走着,寻了马匹疾驰而去。 兵马冲破宫门,踏过皇宫地砖,声音震耳欲聋。 宫人吓得大惊失色,各自四散逃跑,金银细软遗落了一地。 但这些士兵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听着陆言清的命令,一路到了紫宸殿,紧紧将其包围。 “你们在外候着,不许轻举妄动!” 陆言清厉声吩咐下去,容不得一丝质疑。 随后,他独自一人推开了殿门。 陆景幽伫立高台之上,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如同看着垂死挣扎的蝼蚁,眸中没有半点恐惧。 “你已经输了。” 陆景幽抬起鎏金袖口,矜贵地拭去指间茶渍,拿起一旁的佩剑。 一声嘲讽的笑意在大殿内回荡,陆言清眸光绝望空洞,没有任何反抗,亦没有让人进攻。 陆景幽只觉得烦闷刺耳,听得直皱眉,闲庭信步行至他身边,眨眼间剑拔出鞘,剑锋直指陆言清而去。 一如很久之前,漫天大火之中,他毅然夺下皇姐,废了他一条手臂。 剑尖一寸寸逼近,陆言清却还是没有躲闪的意思,任由锋芒划破肌理,滚烫鲜血滴落。 “是我输了。” 他干涩地开口,目光在陆景幽身上打转,垂首道: “但你也未必赢得彻底,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离京城不远的小道上,马车飞奔而过,碾过石子和枯枝,颠簸得快要散架。 陆嘉念坐于其间,整个人左摇右摆,头昏脑胀,心口压着巨石般憋闷。 但她还是觉得不够快,频频掀起车帘催促,听得驾车侍卫满头大汗,无可奈何。 “殿下,您回去了也无用,不急于一时。” 侍卫好心劝解道。 然而陆嘉念半点听不进去,满心满眼都是前世今生的一幕幕,心底不安的直觉愈发强烈。 方才她还怀疑,是否因为骤然知道真相,所以心慌意乱想见到陆景幽,才会这么沉闷焦急。 可是越靠近京城,她的心口越是隐隐作痛。 仿佛是某种无法言喻的感知,迫切地想要同他站在一起,哪怕只能分担微不足道的事情。 眼见着马车不能更快了,陆嘉念再也按捺不住,索性大喊着让他停下,自个儿跳了下来,不由分说地解开缰绳,决然道: “这儿离京城不远,我自己骑马过去,你找个地方歇息吧!” 侍卫吓得脸都白了,横在路中间不肯走,恳求道: “殿下三思!您骑术不精,京城乱糟糟的,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卑职担待不起呀!” 一听这话,陆嘉念更是激愤,恍然间明白了什么,气呼呼地指着侍卫,质问道: “乱糟糟的?怎么之前没提起过?果然是出事了,对不对?” 侍卫这才发觉失言,懊悔地捂着嘴,给了自己一巴掌。 “如此看来,我是非去不可了!” 陆嘉念淡淡扫了他一眼,声音无比坚决。 见侍卫还是不肯让开,她毫不犹豫地抽了一鞭。 马匹吃痛地狂奔起来,朝着前方横冲直撞,险些从他身上踏过。 侍卫顾惜性命,不得不让出道路,无奈地蹲在一旁叹息。 陆嘉念策马狂奔,努力控制着方向,好几回差点摔下去。 幸好勒住缰绳,终究拉了回来,有惊无险。 没了马车的拖累,不一会儿就到了京郊。 战场上血腥惨烈,不过只剩下寥寥残兵,不知究竟是谁赢了。 陆嘉念定睛一看,倒下的大多是越州兵马,禁军在清理残余兵力。 她心下暗喜,稍稍松了口气,扬鞭的力道更大了。 恰好西侧门无人把守,陆嘉念顺畅地进去。 不经意间回头一看,城楼上似乎站着一个姑娘,身影很是熟悉。 那是......怜玉? 陆嘉念以为自己看错了,不可思议地又看了几眼,确实是记忆中的模样。 难道她一直跟着陆言清?那为何会在此处呢? 疑惑在心间徘徊,陆嘉念愈发不解眼下局面,正想停下询问,忽而听到身后高喊: “殿下!” 她赶忙转过头,竟是疾风倒在路边,伤痕累累,筋疲力尽,连马都骑不动了。 “这是怎么了?陛下怎么样了?” 陆嘉念俯下身去,心急如焚地问道。 “属下也不甚清楚,但陆言清带人围剿皇宫,不知陛下他......” 疾风气息微弱地回答着,捂着伤口疼得抽搐。 闻言,陆嘉念顿时慌了神,褐色瞳仁颤抖不已,抓着疾风不肯放手,追问道: “为何会围剿皇宫?禁军呢?禁军不在他身边吗?” 疾风痛苦无力地支起身子,欲言又止地张口,可一想到陛下不许说,又只能闭嘴。 陆嘉念察言观色,虽不知内情,但看他的模样也猜到一二。 总之,陆景幽定是以身犯险,把禁军调离身边,还全部瞒着她! 陆嘉念满心担忧,连赌气的心情都没有,立即问道: “你告诉我,现在我能做什么?” “宁京山脉中段,陛下在那儿有援兵,裴将军守着。” 疾风一口气接续不上,顿了顿道: “殿下一路往东走,穿过树林就能看到,来回不到一个时辰!” “好......我这就去!” 陆嘉念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一翻身坐在马背上,狠狠扬鞭离去。 刚奔出城门,再次看见平息后的战场时,她动作一顿,心生疑窦。 不对啊...... 若是越州兵马已被歼灭,怎会有能耐围剿皇宫? 禁军已经胜了,难道不回宫救驾吗? 无论怎么说,好像都有一环缺漏了。 要么是事情有变,要么是疾风来的匆忙,根本没打探清楚消息。 陆嘉念越想越乱,脑海中愈发迷糊,索性什么都不去想,继续向前奔腾。 只要是与陆景幽相关,哪怕是白费力气,她也心甘情愿。 她不想重蹈覆辙,今生哪怕拼尽全力,也要改变结局。 反正都是援兵,多一重保障,心底也更加安定,胜算就多了几分。 陆嘉念更加坚定了,紧紧攥着缰绳,环顾着瞥了一眼身后。 城墙之上,怜玉依然伫立着,分毫没有拦着她的意思。 但是,方才疾风是让她搬救兵的,怜玉分明看得出来。 既然不阻拦,那便是帮着她了,难道是背叛陆言清了? 若真如此,今日事成了,她倒是可以给怜玉记一功,不必跟着陆言清一同处死了。 陆嘉念思绪打岔,没注意前面的路,加之骑术不好,险些撞在树上。 她忙不迭收回心绪,排除杂念,专心致志朝着东边策马而去。 这一路上,路途不算长,但是迂回曲折。 金殿藏娇 第90节 树林中道路狭窄,容不下马匹狂奔,划破了她的衣裙和皮肉,留下道道血痕。 陆嘉念咬紧牙关,逼着自己忽视这些,心无旁骛的往前走。 每当快撑不下去的时候,眼前就会浮现前世的画面。 陆景幽在深夜等待着她,在密室中把生的机会留给她,自己却服毒自尽。 这一世,她不会再让他一个人面对,会坚定地站在他身边。 陆嘉念的行程极快,甚至连她自己都诧异,竟然能骑马骑的这么好,这么稳当迅速。 确实不出一个时辰,她就找到了屯兵之处。 裴言渊与她有一面之缘,当即便认了出来,但是并未声张。 听完她所说之后,他沉稳地应声,低沉道: “微臣即刻整顿出发,殿下去营帐中歇息更衣,稍后坐马车回宫。” 陆嘉念急不可耐,恨不得同他们一起走。 奈何看了看凌乱不堪的衣裙,还有肃穆军队之后,还是悄然去了营帐。 不过,账内并非她想的那般简陋,很明显刻意装点过,像是住着一位夫人。 “殿下,臣女帮您梳洗吧。” 清甜声音响起,屏风后面走来一道身影,瞧着年纪略小她一些,清丽婉约,乖软可爱。 陆嘉念以为她是裴言渊的妻,客客气气道: “有劳裴夫人了。” 谁知,少女愣了一下,白皙的脸颊泛上绯色,支支吾吾地低下头。 侍女暧昧地笑着,附在她耳畔,解释道: “殿下,她不是裴将军的夫人,是裴家兄长未过门的妻子。” 陆嘉念意外地抬眸,看得少女更加羞得无地自容了。 见她脸皮薄,她不忍心再打趣人家,默默收回视线。 可是她记得,裴言渊大义灭亲,处决了自己的兄长,才有今天的地位。 为何兄长未过门的妻子,他未来的嫂嫂,仍然跟在他身边呢? 陆嘉念隐约猜到了什么,还未想好怎么问出口,账外就有人喊道: “马车备好了,殿下可以启程了。” 她的思绪立刻被拉回正轨,急切地想见到陆景幽,抛下此事起身离去。 皇宫之中,越州将士包围着紫宸殿,却无一人敢轻举妄动。 殿内,陆景幽的剑锋分毫不减,深深刺入陆言清的皮肉。 伤口越来越深,鲜血染红了衣衫,陆言清还是没有躲闪,咬着牙根迎上去。 陆景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光中尽是轻蔑,冷冷道: “与我做交易,你有资格吗?” 他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自然猜到了陆言清的用意。 禁军还未来得及赶到,他无法以一敌百,陆言清可以取他性命。 但禁军不会放过他,到头来不过是同归于尽。 他最厌恶被人威胁,特别是这种卑鄙无耻、还与皇姐有过交集的人。 撕裂的伤口疼痛万分,陆言清稳不住身形,摇晃着半跪在地。 他再也顾不上颜面与尊严,卑弱地挪动着身子,匍匐着拽住陆景幽的衣角,恳切道: “我求你......放过怜玉。” 说着,陆言清从怀中掏出兵符,上面刻着越州的图腾,双手奉上道: “只要你给她生路,越州的一切都是你的,我也任你处置。” 陆景幽倒是没料到,颇有兴致地挑起眉峰,接过兵符打量着。 花纹精细,做工独特,不是赝品。 至于什么怜玉......他并不认得。 似乎皇姐随口提过,是陆言清身边的侍女。 他忽而觉得荒谬可笑,愈发觉得陆言清不可理喻,瞥了一眼道: “一个奴婢而已,何必呢?” “她不是奴婢,她是我的妻。” 陆言清好似被冒犯到,拼尽全力撑着一口气,支起身子辩解着。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面容上的痛苦舒缓不少,眸光都变得温柔起来。 陆景幽静静看着,面容沉寂下来,大抵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他还是有些诧异,骄傲自负的陆言清,竟会真心爱护一个卑贱侍女。 甚至为了她的性命,赌上一切来挽留。 眼前的他,似乎与之前卑鄙、冷漠、阴毒的陆言清不一样了。 陆景幽半信半疑,沉吟片刻后,幽幽问道: “值得吗?” 为了一个侍女,值得他费尽心机、放下一切,乃至改变性情与所作所为吗? 谁知,陆言清听后笑了起来,声音十分虚弱,最终被咳嗽打断。 他从地上仰起头,望着陆景幽挺拔的身影,勾唇道: “这句话,我也该问问你。” 在陆景幽探究的目光下,陆言清愈发觉得好笑,道: “你在宁京山脉有援兵,却迟迟没有出动,究竟为何? 让我猜猜,她不会藏身在附近吧?” 话音未落,陆景幽目光一凛,狠厉地踹了他一脚,死死踩住他的脊梁,面有愠色道: “你动她了?” 陆言清猛烈地咳出一口鲜血,笑声更为放肆响亮,摇着头道: “猜测而已,我什么都没做。 但你为了她,宁可援兵都不要,险些败在我手里,值得吗?” 陆景幽纤长眼睫颤了颤,遮掩着幽深心绪,力道渐渐松了些许。 “你与我并无二致,何必怀疑我呢?” 陆言清凝视着他,用尽力气说出这句话,沉重地喘息不已。 他的眼前浮现怜玉的笑颜,她关切担忧的样子,她欢欣雀跃的样子,她不顾一切奔向自己的样子...... 值得吗? 当然值得。 “在这世上,总有比性命与尊荣更重要的东西,我很庆幸,我找到了。” 在落难之前,他时常看不起怜玉,尽管看出她的心思,还是忍不住嫌弃。 后来,他发现她会坚定地选择自己,永远在自己身边,用一颗心把他捂热。 那时候他才发觉,比起权势地位,他更在乎那份情意。 他自幼立志爬上高位,身边尽是尔虞我诈,从未有人着真心待他,无论沦落到什么境地,都心甘情愿跟随他。 所以,他不再妄图得到更多东西,他想好好留住怜玉,留住唯一的念想。 只可惜,他悔得太晚太晚。 那么好的姑娘,他要捧在手心里,怎么舍得让她送死? 除了赔给她一切,他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 泪水模糊了陆言清的双眼,唇角却依然上扬,笑得解脱爽朗。 仿佛他还是清俊少年,怜玉伴他身侧,柔声唤”公子“。 陆景幽心绪复杂,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若有一日,他也面临如此境地,想必亦会为了皇姐这么做。 思及此,他手腕也松懈不少,佩剑渐渐放下去。 就在此时,陆言清猛然扑上来,手掌攥着剑锋,身子毫不犹豫地撞上去。 “哗啦”一声轻响,剑尖刺入皮肉,狠狠扎入心脏。 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陆景幽的手背与心口,面容上都沾染血珠,昳丽又震撼。 他阖上双眸,感受着温热顺着身躯流淌,深深吸了一口气,终究把剑拔了出来。 陆言清僵硬地倒下去,气息已经断绝,唯独笑容释然欢悦。 看着眼前的一切,陆景幽忽然心口钝钝的痛,想起了许久未见的皇姐。 她在那儿好不好?会不会有危险? 若是知道他涉足险境,会不会担心他? 他茫然地丢下剑,连鲜血也来不及擦拭,三两步冲上前去。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见她,想抱住她,告诉她一切都过去了。 他们都会好好的,一辈子都好好的。 金殿藏娇 第91节 刹那间,陆景幽思绪飞转,若是现在出发,半日就能见到皇姐了。 他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迫,满心满眼都是皇姐的模样。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动静,似乎是禁军赶来,处置了越州兵马。 “吱呀”一声,殿门打开,无比熟悉的身影朝他奔来。 陆景幽愣怔着,以为是他的幻觉,暗笑自己得了相思病。 直到脚步声愈发清晰,身影实实在在地朝他靠近,才蓦然反应过来。 他心脏猛烈地跳动,怦然撞击着心房,双腿早已不受控制,奔跑着朝皇姐而去。 天光穿过层云,照耀在他们身上,光晕柔和细腻,将他们笼罩在内。 陆嘉念与他抱了满怀,一点都不嫌弃他身上的血渍,关切地四处摸索,用手帕擦拭他脸上的血珠,哽咽道: “哪来这么多血?你受伤了吗?疼不疼?” 陆景幽眼眶酸涩,紧紧将皇姐拥入怀中,仿佛要把骨血融在一起。 他含笑摇了摇头,指着地上的尸体示意。 陆嘉念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有太多的话想要说出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想告诉他,前世今生,她都在乎他,喜欢他,想要将他留在身边。 幸好他亦是如此,所以他们共度一世,只此一世。 这一世,她不会再丢下他了,她会永远在他身边。 陆嘉念在他怀中泣不成声,晶莹杏眸望着他,忽而破涕为笑,小声道: “我......我想吃酥糖。” “好,等料理完这些,朕给你买。” “不,买不到了。” 陆嘉念遗憾地叹息一声,眨巴挂着泪珠的睫毛,在他耳畔道: “七岁那年的酥糖,你还有吗?” 闻言,陆景幽僵在原地,良久都反应不过来。 皇姐说的是......那张糖纸吗? 原来她记得,她都记得! 陆景幽浑身颤抖,眼尾通红一片,湿热泪意悄然滑落。 他的下颌抵在皇姐头顶,疼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 “已经吃完了,但往后余生的酥糖,我都留给皇姐。” 陆嘉念呜咽一声,含着泪点头,眉眼皆是笑意。 一切都尘埃落定,处置完琐事之后,陆嘉念终于能心安理得地歇息。 怜玉那天没等到陆言清,等到的是夫君命丧黄泉的噩耗。 那时天色已晚,她一不留神从石阶上跌了下来,身受重伤。 陆嘉念已经知晓内情,心疼这个无辜的姑娘,权当帮陆景幽履行承诺,将她接到宫中休养。 太医说,怜玉撞到了小腹,加之颠沛流离,身子虚弱,不幸小产。 同为女子,陆嘉念心疼不已,看着床上一滩血,更是触目惊心。 她亲自照看了三日,终于等到怜玉醒来。 因为怜玉守着城门,还放她出去搬救兵,算是有功,免除罪名与刑罚。 陆嘉念把这个消息告诉怜玉,却仍然不见她有喜色,面容灰白一片,如同燃尽的灰烬。 她以为怜玉还在为小产难过,温柔安慰道: “兴许是孩子与你无缘,别太伤心了,仔细身子。” 怜玉木讷地看着她,小脸消瘦一大圈,眸光黯淡地敛起。 她向来懵懵懂懂,可现在忽然很清醒,仿佛一切都想明白了,干涩地扯起唇角,道: “无妨,反正......这世间也不该再多一个罪臣之子了。” 听了这话,陆嘉念想起陆景幽,再看眼前的少女时,又是心疼又是伤心,眼眶泛上泪意。 “殿下,我想出去走走。” 太医说过,多走动能好得快些,陆嘉念没有拒绝。 怜玉说,她没有看过高高的城楼,她就带她去看。 深秋时分,北风肃杀,吹得人脸颊生疼。 怜玉扶着城楼栏杆,不知冷暖似的张开双臂,含笑迎着猎猎北风。 “殿下,人终有一死,若我死后,能不能同他葬在一起?” 怜玉仿佛忘却所有忧愁,笑得天真无邪。 “可他是乱臣贼子,你受到褒奖,未免有失身份。” 陆嘉念能体谅她的心思,但还是实话实说。 “他是我的夫君,这是唯一的身份。” 怜玉说的坚定决绝,柔柔地看着陆嘉念,眸光渐渐迷离起来: “合葬之后,求殿下把我们放在有风的地方,不必立碑,撒一些向阳花的种子。” 说着,怜玉甩了甩发髻上的素银簪子。 这是陆言清送给她的及笄礼,上面雕着栩栩如生的向阳花。 陆嘉念心尖一软,终究是答应了。 “殿下,你真好。” 怜玉话语朴素,直言不讳地表达心绪,拉着她的手,真心实意道: “愿你与陛下,能够一直好好的,将来儿女双全,和和美美。” 说罢,陆嘉念还未来得及点头,怜玉忽而转过身,纵身一跃。 衣摆在她身后扬起,从高高的城楼坠落下去,如同振翅欲飞的蝶。 陆嘉念惊慌失措,毫无准备,赶忙喊人来帮忙。 她受了惊吓,更是自责不已。 怜玉悲痛欲绝,早就没了生意,偏偏她没有防备,还带她来这种地方。 听她说着遗言之时,竟然没有拦住她。 陆嘉念伫立在城楼上,久久无法释怀。 直到陆景幽来到她身旁,轻轻披上披风,安慰道: “皇姐,或许这就是她今生宿命,若有来世,她重活一世,定能圆满。” 很显然,这句安慰老套又刻意。 但是陆嘉念随之一怔,恍然忆起前世之时,陆景幽生命将尽,在她尸首前说的那番话。 真的有前世今生吗? 怜玉的来生,又会由谁来赋予? 她不知道,但她希望,怜玉能安息。 陆嘉念靠在陆景幽的心口,感受着温热盈满心头,渐渐暖着身躯。 今生的怜玉,何尝不是前世的她? 幸好,今生陆景幽在她身旁,他们再不会分开了。 待到朝中安定,日子将近年底。 陆景幽如承诺中那般,下旨昭告天下,娶她为后。 群臣哗然,但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毕竟他们那点事儿,早已悄无声息的有了风声。 陆嘉念接下诏书,不再似从前那样胆怯退缩,终于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了。 天气晴好,白雪红梅相互应和,衬得她一身嫁衣似火,金线鸾凤耀眼夺目。 陆嘉念亲手剪了囍字,贴在凤仪宫各处,枕头底下也不忘塞两个。 她扶着陆景幽的手,同他并肩而立,一步步踏上宫前的长阶。 陆嘉念坦然伫立在群臣的目光下,笑容幸福满足,没有分毫迟疑。 天际也变得开阔起来,不再是金銮殿那般,四四方方的。 帝后新婚,琴瑟和鸣,群臣的目光从诧异,到考究,最后归于艳羡。 陆嘉念全了礼节,心安理得地在凤仪宫歇息,直到入了夜。 她摆了一天端庄架子,早已累得不行,兀自熄灯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陆景幽忙完政事,满心欢喜地来到凤仪宫,却发现宫门锁了,屋内漆黑一片。 他笑容一滞,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 皇姐竟然没等他,竟然不等他! 这可是新婚之夜啊! 不过无所谓,他熟练地翻过宫墙,轻巧落在院子里,丢一块石子砸破窗纸,闪身进入寝殿。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陆嘉念睡得迷糊,猫儿般缠住陆景幽的手臂,喃喃道: “对了,我忘了个事儿。” 金殿藏娇 第92节 陆景幽心下暗喜,等着她提起新婚之夜,未曾想皇姐道: “我看皇兄与林楚楚很是般配,你明日下旨赐婚吧。” 话音未落,陆景幽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 这是他们新婚,皇姐却惦记别人家的事儿! 他呢?他这个夫君是摆设吗? 陆景幽瞪着床上娇人儿,眸中尽是幽怨,不容抗拒地压住她的手腕,狠狠吻了下去,哼哼唧唧道: “皇姐,先把咱们的事儿办了再说。” 翌日清晨,陆嘉念赖了很久才起床,浑身酸痛难忍。 毕竟,分开这么多日,她有些不习惯这个强度了。 柳叶端着托盘进来,其中放着一碗褐色汤药,一碗燕窝,笑道: “殿.....哦不,娘娘,陛下让奴婢问您,想喝哪一碗?” 陆嘉念皱着鼻尖轻嗅,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是避子汤。 她下意识接过,置于唇边却没有喝下去,吹了一遍又一遍。 忽然间,宫外传来哭喊吵闹声,林楚楚不顾阻拦,梨花带雨地跑了进来。 她猛地扑过来,惊得陆嘉念撒了汤药。 “呜呜呜,能不能让陛下收回圣旨,我不嫁他!死也不嫁!” 恰好皇兄来新婚道贺,顺道问问赐婚的事情,站在门口就听见这话,嫌弃地瞥了一眼林楚楚,道: “不嫁?我还不想娶呢!离了干净!” 林楚楚柳眉倒竖,气恼地冲上去,不顾一切拳打脚踢,道: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才不会娶你!” “再说一遍!” ...... 二人打闹着跑远了,独留陆嘉念看着满地汤药,无语凝噎。 “汤药撒了,奴婢再去拿一碗吧。”柳叶道。 “罢了,撒了就撒了,我也不想喝。” 陆嘉念唤住她,意味深长道。 柳叶迟疑片刻,随后欢欣地蹦跶几下,一连“诶”了好几声,赶忙将燕窝奉上。 数月之后,寒冬过去,春暖花开。 凤仪宫的海棠花开的极好,牡丹在花坛中点缀着,蜻蜓蝴蝶绕于其间,宛如置身花海。 京郊外的山头上,有一小块地方,热烈地开着向阳花。 陆嘉念懒怠乏力,掌心置于微微隆起的小腹之上,蹙眉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林楚楚找她作伴,皇兄非要跟了过来,绕着她转来转去,赔笑道: “娘子,昨夜是为夫不好,今夜还是让我进屋里睡吧?” 林楚楚根本不理他,撇撇嘴走远了。 待到他们闹腾够了以后,陆嘉念才故作刚刚起床,在慵懒阳光下舒展腰身。 陆景幽悄无声息地进来,从身后将她拥入怀中,俯身轻轻吻在樱唇上。 “陛下怎么又来了?属狗的吗?” 陆嘉念虽然没有拒绝,但还是无奈地出声。 之前陆景幽没事就来,有了身孕之后,恨不得把养心殿也搬过来。 “皇姐厌烦朕了,这才多久,就厌烦朕了!” 陆景幽可怜又委屈地靠在她膝头,脸颊贴在她的小腹上,泫然欲泣道: “乖女儿,快劝劝你母后,她不要父皇了!” 陆嘉念被他逗笑了,揉了揉他的脑袋,问道: “你怎么确定,一定是女儿呢?” 陆景幽一本真经地挺直腰杆,大言不惭道: “因为朕只想到女孩儿的名字。” 陆嘉念轻叹一声,就知道他没个正经,侧眸道 “若是命中有一儿一女,不如一个叫团团,一个叫圆圆吧?” 陆景幽意外地看着她,笑道: “皇姐喜欢这么朴素的名字?” 陆嘉念认真地点了点头,没有一丝虚假。 春日阳光暖融融的覆于他们身上,如前世今生的初遇,温柔而热烈。 团团圆圆,相隔两世,只此一生,终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