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1V1H)》 01八月末 01 八月末,南城大学。 烈日炎炎,道路旁的梧桐叶被晒得蔫头耷脑,路面滚烫,高温灼得人脑袋发昏,校园里,大路上几乎空无人烟。 陈绵绵抱着一大摞崭新的书籍,艰难地往前走。 怀里的教材堆得老高,几乎快要看不见前面的路,手臂肌肉酸痛打颤,摇摇欲坠。 太热了。 近四十度高温的正午,光是往太阳底下一站都发晕,何况她还负重走了近两公里路。 实在是抱不动了。 陈绵绵很轻地蹙起眉,屈起膝盖,万分艰难地顶住教材底部,小心翼翼,又吃力地把厚厚一迭书放到路边的长椅上,揉了揉手臂,摸出手机来看。 还是没人回。 她盯着空空的聊天框,停顿了两秒。 半小时前,她收到辅导员信息,说要通知班上的同学们去行政楼领取本学期的新教材,时间紧迫,必须在两个小时内领走,否则过期不候。 然而她的通知信息发到群里之后,没有一个人回复。 不可能没人看见。 她沉默着从那条艾特全员的消息上滑掉,点进几乎没怎么使用过的QQ空间。 同班的女生A刚发布了九张精致的全妆自拍,背景显然是同学B的床帘,偶有一张没裁剪干净,露出同学B坐在桌前安然玩手机的侧脸。 同班的男生C在社交平台上向所有不特定人发出邀约,说等太阳下山了,晚上凉快点,出门去喝酒泡吧,顺便看场他最爱的全世界最nb的乐队live。 再一刷新,无数眼熟的同学,不分男女,纷纷热络评论,大约是什么很帅一定去之类的字眼,陈绵绵没再细看。 她摁灭了屏幕,抬眼盯着马路对面的梧桐树发呆。 还是很热。 双手抱书,没空打伞,索性就没有带。灼烈的日光毫不避讳地落在裸露的皮肤上,晒得人仿佛要被灼伤。 但心脏却闷闷地发胀。 脖颈一层薄汗,黏住几缕发丝,衣服略湿,贴住后背,黏腻又潮热,混着手臂肌肉拉伤般的酸痛,不适到极点。 甚至有点头晕。 陈绵绵站在小片树荫里,蹲了一会儿,盯着柏油马路上干透的油漆出神。 片刻后,约莫没那么累了,她慢吞吞地站起来,忍住轻微的头晕,重新躬身抱起那摞书。 都到这里了,没办法。 “……同学?”身后倏然响起试探性的招呼声。 顿了两秒,陈绵绵回头。 身后是个男生。戴黑框眼镜,T恤短裤,脖子上挂着一串浮夸的银饰,略显嘻哈的男大学生打扮。 “那个,你一个人搬得了吗?看起来好辛苦啊。” 男生站在原地,脸上挂着因为搭讪而略显局促的笑。 对视几秒后,他快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书,热络地开口,“我帮你吧。要搬到哪里去?” 手上骤然一轻,显得这一切都很突然,陈绵绵没反应过来,站在日光下,迟钝地啊了声。 “都是同学嘛,我看你一个女生太累了,就想帮一帮,没有恶意的。”男生见她犹豫,解释道。 实在有点不舒服,没力气拒绝别人的好意,沉默了两秒后,陈绵绵开口道。 “……十号宿舍楼。” “谢谢。” …… “啊?所以这是你们班的教材,这么热的天,你全一个人搬?” “别太过分了啊,高温天气不想出门很正常,但至不至于全班都装死,让你一个小女生来做这么重的活儿吧?” 王轩帮她把书搬到宿舍楼下的树荫里,汗如雨下,累得不行,也真情实感地生气了。 陈绵绵没接话,只是安静地说了句没事,然后转身去超市冰柜里给他拿了瓶水。 “谢谢你了。”她说。 树荫遮挡住大半阳光,只留斑驳光斑浮动,女孩脖颈上一层薄汗,在日光下隐隐闪着光。 王轩一顿。 她很白。 刚刚在教学楼下他就发现了。 身型纤细,骨架很小,五官精致。此刻过热,白皙的脸颊泛起轻微红晕,略圆的杏眼却沉静。 “……没事。” 被她这么一看,王轩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停住了想要掀起衣服擦汗的手,顿了两秒,接过那瓶水,略显局促地捏了捏。 “那我就先走了?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再叫我。” “好。”陈绵绵说,“谢谢。” “没事儿。”王轩心里七上八下,揣着事儿转身往回走,一路上心思浮动。 穿过教学楼和球场,原路返回,走到行政楼下,已经热得快要中暑。 “妈的,什么鬼天气,活不活了还。” 王轩推开门,大厅充足的冷气扑面而来,却难解燥热,烦躁地抱怨着。 大厅里的人却没说话。 行政楼比教学楼豪华许多,盆栽绿植掩映,那人坐在最里面的单人沙发上,双腿分开,身体微俯,手肘撑在膝盖上,闲闲地横起手机打游戏,眼都没抬。 漆黑眼睫垂着,从侧面看,只能看见高挺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整个人显得冷淡又散漫。 辅导员正在一旁给他倒水,又殷勤地问他空调温度是否合适,要不要进办公室坐坐,这人都没什么反应。 “不是。”王轩看着辅导员表情讪讪地走回办公室,一边喝水,一边郁闷。 “就你这个谁跟你说话都不鸟的架势,忽然发什么善心啊?” “怎么,隔着窗户看见人妹子累的,还让我去帮?” 程嘉也依旧没说话,垂着眼在屏幕上点点划划。 “……” 行,少爷就是少爷,不想理就不理。 王轩习以为常,啧了声,在旁边坐下,等他打完这局。 他坐着无聊,捏着手里还剩个底的矿泉水瓶玩儿,琢磨着,忽然开口。 “诶,你别说,之前听他们说,觉得中文系这个妹妹很漂亮,还挺不以为意的。” “当时觉得寡淡,”他晃了晃矿泉水瓶,奇道,“今天一近距离接触,觉得的确是漂亮。” “不是美艳那挂的,就温柔清纯小白花,但气质还挺出众的。” 手机里传来胜利的游戏音效。 程嘉也漫不经心地活动了一下脖颈,垂着眼,把手机随手往旁边一扔,也不知道听没听见,手肘一撑,略显散漫地站起来。 他没什么表情,不咸不淡地回了句。 “是么。” 02暗剪影 02 陈绵绵回宿舍先洗了个澡。 她最后还是没有一个人把教材搬上楼去。 那个男生走了不久,她隔壁寝室睡午觉的朋友就醒了,气得要跳脚,一边骂人一边急匆匆地下楼来帮她搬。 “他们要死是不是啊?装什么瞎子呢?也就你好心肠,要我我就直接一把火给他们烧了,不要就滚好吗?” 张彤是她从前的室友,后来转专业,就从寝室里搬了出去,脾气火爆,眼里容不得沙子,一路上都骂骂咧咧的。 “没事,这不搬上来了吗。” 陈绵绵一边安慰她,一边在群里发消息,说教材已经搬到女生寝室了,男生在楼下活动室拿,女生到301门口领取。 刚发出去,就收到了许多条回复。 “收到”,“来了”,“111”。 陈绵绵没什么表情地关掉手机,把教材放在门口,关门进去洗澡。 出了一身汗,黏腻得慌。 她洗完出来时,看见张彤坐在她桌前,握着手机,眼巴巴地望着她。 “绵绵。” 陈绵绵:“…?” “什么事?”她一边擦头发,一边回答,“如果是让我陪你出去玩,我可不去啊。” 她声音很轻,带点南方人特有的咬字,不明显,但听起来很温柔,却又有些许不容动摇的意味。 “还有两篇稿子要写。”陈绵绵说。 “呜呜呜。”张彤叹息一声,趴在桌子上,开始假哭,“我被鸽了就算了,连你也不陪我。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乐队啊,为什么没有人陪我去看,呜呜呜呜……” 陈绵绵:“……” “我真的要写稿,这周末就要交。”话还没说完,被愈来愈大的假哭声打断。 “就是没有人爱我!呜呜呜!”张彤把脸埋在臂弯里,十分浮夸地大哭,还时不时模拟两声吸鼻涕的声音。 陈绵绵:“……” 她沉默了两秒,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办法似的开口。 “几点?” “八点!”张彤一骨碌坐起来,精神百倍,“我七点四十来门口等你,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好。”陈绵绵说。 - 大学附近总是繁华的商圈。 吃喝玩乐的场地一应俱全,各种集市和活动层出不穷,夜晚尤其热闹。 陈绵绵跟着张彤踩点到场地门口的时候,已经人潮涌动,摩肩擦踵了。 “我斥巨资买的二楼!你有福了。”张彤拉着她往前走。 陈绵绵没来过livehouse,抬眼打量着建筑。 外部装修平平无奇,顶多是灯牌比周围店铺更亮一点,进入建筑内部之后才看出不同来。 穿过一截灯光昏暗的长廊,豁然开朗。 现代工业风的装潢,场地很大,入场口有穿着清凉靓丽的漂亮女孩正在排队检票,周围张贴着近日演出的大幅海报,角落里摆放着约两米高的易拉宝。 陈绵绵跟着张彤站在队伍里,缓慢前进,打量着墙壁上的海报。 最近一张是今晚演出的乐队,几个人拿着乐器站在画面中央。 要说他们小众,也不太算,因为主唱太帅,音乐节现场的视频剪辑在社交平台上爆红好几次,粉丝愈来愈多,据说巡演场场都一票难求。 不过陈绵绵不太感兴趣。 她很少听现代流行乐,单纯是陪张彤来看的。 队伍往前进了一点,她移开视线,去看另一张海报。 几位打扮漂亮的女孩正轮流换着姿势与海报合影,挡住了画面的大半,从她的视角望去,只能看见那人黑色外套的一角。 陈绵绵正要移开视线时,那群女孩儿们凑在一起翻看着手机上的照片,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原地,让她得以窥见那张海报的全貌。 看清的一瞬间,她呼吸倏然停住。 不像其他海报里那些人一样打扮得颇具风格,这张海报的主角好像很低调,简单宽松的黑色外套,卫衣兜帽半遮住额发,露出棱角分明的下半张脸。 下颌线干净又利落,喉结明显。 光是露出的脖颈线条与手背筋骨,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一如他站在她房间昏暗的灯光下,被分割出明暗的剪影。 “绵绵,走了!” “绵绵?” 一迭声呼唤在旁,陈绵绵顿了好片刻,才缓慢移开视线。 “你想什么呢?喊你好几声才听见。”张彤拉着她检了票,从旁侧的小楼梯上二楼。 “没什么。”陈绵绵垂着眼踩上台阶,安静地说,声音隐在嘈杂的环境里,听不真切。 不过就算环境不吵,张彤应该也听不见。 因为她刚踏上二楼一步,就立刻震惊地低骂了一句,“我操。” “怎么了?”陈绵绵在她身后,有些疑惑。 楼梯太窄,光线昏暗,张彤不往前走,她出不去,只能在身后询问。 前面的人没说话,反手拽住她衣角,拉着她快步往前走。衣角被攥得死紧,张彤脚步飞快,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陈绵绵满腔疑惑,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她拽着走了。 一句“到底怎么了”还没问出口,随着几下鼓声,舞台上的乐队已经开场,张彤更没空回答她了,整个人趴在栏杆上大喊主唱的名字。 陈绵绵:“……” 好吧。 就知道会这样。 她没那么大热情,只是安静地站在栏杆边,看着台上表演。 整场气氛都很好,现场跟音源差别不大,主唱很会来事儿,该互动互动,该合唱合唱,往台下扔外套的时候,欢呼尖叫声可以掀破屋顶。 陈绵绵倚在栏杆边,略显无聊地往下看,甚至还看见了他们班十多个同学,其中就有那个发qq空间邀请大家去看的男生。 又是一首歌毕,主唱扯了张纸擦汗,拧开一瓶矿泉水,抬睫往二楼扫了一眼,忽然顿了一下。 两秒后,他笑了一声,摘掉耳麦。 “我说你们今天怎么老是往二楼看呢。” 楼下人群静了两秒,知情不知情的,都回头看,然后尖叫声愈发高分贝。 “——程嘉也!” “程嘉也怎么也在这里啊!” 主唱接着笑,跟着重复,“是啊,程嘉也怎么在这里啊。” “我靠!他不是退圈了吗呜呜呜呜!” “最后一场巡演我都没买到票,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啊啊啊啊啊!” “本人好帅啊,操……” 主唱听着前排的议论声,拿着麦克风,抬头冲二楼开玩笑。 “来都来了,要不要下来唱一首啊?” 整个一楼的人都回过头来,看着二楼边上那人。 而陈绵绵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张彤刚上楼的那句脏话,是在说什么。 ——程嘉也,也在这里。 她缓慢而迟钝地偏过头,看见那人穿着跟海报上相似的黑色卫衣,上半身微弓,手肘搭在栏杆上,眼睫垂着,没什么情绪地跟对台上的人对视。 场地的灯光擦过,照亮他冷淡的眉眼,似乎在为被旁人转移注意力而不耐。 两秒后,他直起身,转身往外走。 “没兴趣。” 他说。 03后巷口 03 “我操!今天竟然在Flipped现场看见程嘉也了!” “他妈的,这人真的好拽,说退圈就退圈,连串场顺便唱一首都不同意,真的气死我了!” “没去成他最后一次巡演是我一辈子的遗憾,呜呜呜呜……” “他到底为什么退圈啊?明明在学校里玩儿得那么好,歌全是他写的,正儿八经火起来要签公司的时候,他反而还退出了,我真的不理解……” “嘘。听说哈,我是听说,他家里好像管挺严的,马上毕业要出去读书了,不方便露脸太多。” “也有道理……他可能真的是写歌玩玩儿,没打算把这种事当饭吃,毕竟家里那么……” 散场时,众人踩着灯光和喧嚣往外走,人潮涌动,议论声不可避免地钻进耳朵里。 陈绵绵安静地听着,垂下的手握住手机,纤细的五指并拢,攥得很紧。 “你说我们学校还挺能出名人的哈,这个主唱是我们学校出来的,程嘉也也是我们学校的。” 张彤喊太久,嗓子都有点哑,咳了两声,又毫不在意地继续感叹道,“明年他们一毕业,就看不到帅哥咯。” “你少说点话吧。”陈绵绵垂着眼转移话题,“回去喝点雪梨水。” 张彤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陈绵绵!你再这样下去,我要怀疑你性取向有问题了!” 陈绵绵:“?”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不然怎么对着这么多我们学校的帅哥,一点反应都没有,净惦记着我的嗓子。” 陈绵绵:“……” 张彤见逗到她说不出来,倚着她的肩膀哈哈大笑,一路挽着她出了大门。 夏日夜晚,风也微热,带着远处的烟火气,拂过长发和裙摆。 张彤站在边上打车,抱怨着排队排到四十多名,陈绵绵没回应,抬眼看着门口那张海报,有些出神。 方才进来时没注意。 原来这里也有。 二十岁出头的程嘉也是何等的耀眼。 抱着随意的心态组建了校内乐队,以一首自己词作的作品,径自拿下年度最佳乐队单曲,一跃成为远近闻名的最佳新人,却低调到了一种异常的程度。 不签公司,不上综艺,不搞粉丝互动,只是安安静静写歌。连巡演都仅限于主场的城市。 甚至连退出也宣布地毫无预兆。 好像这一切都只是他闲暇时期的一些消遣,并不重要,随时可以割舍。 像她一样。 手机震动一声,把她从出神中拉回来。 陈绵绵拿起手机来看,屏幕白光映亮她的下半张脸。 “排到了排到了!”张彤早等得蹲下了,这会儿迅速站起来,报着车牌号,“江A……” 她边说边往路边走了几步,张望着来车,忽然听见陈绵绵在身后喊她。 “彤彤。” “嗯?”张彤回头,看见陈绵绵还站在屋檐下,白色的裙摆随着夏夜晚风飘荡,漂亮得好像不食人间烟火。 “我今晚不回学校了。”她说。 纤细的手指摁下锁屏键。 屏幕光熄灭的前一刻,显示出聊天软件的背景。 黑色头像的账号在眼前一闪。 【Ye】: “后巷口。” “过来。” —— 开文三更诶三更!有没有好心的宝贝给我投珠珠!(抹泪假哭博同情 04颗粒感 04 与人潮拥挤的出场门口相比,后巷显得十分寂静。 爬山虎点缀在围墙上方,茂密地垂下。路面很窄,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尽头,车身在夜色下闪烁着金属的色泽。 很熟悉的车。 她第一次到南城时,也是这辆车来接。 只是…… 陈绵绵隔着暗色的车窗玻璃望了一眼,隐隐约约看见穿黑色外套的少年略显散漫地坐着,一只手搭在窗沿上,神色寡淡地半阖着眼。 ……只是当时没有他。 方才被无数人注视期待着的人,此刻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待她。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像汽水瓶里悄悄上涌的气泡,突如其来中,又带着点隐秘的欢欣。 挥绝莫名其妙的情绪,陈绵绵踩着砖块站定,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回公寓。”身旁的人略微抬眼,视线落在前面,没什么情绪地吩咐道。 声音落在空气中,低而沉。 司机应声,点火起步,调转方向盘。 窗外夜色隔着一层玻璃闪过,车内依旧寂静。 有外人在的时候,他们一般不怎么说话。 陈绵绵略微偏头,从后视镜里看见程嘉也的眉眼。 冷淡而倦怠,看起来livehouse的不耐依旧持续到现在。 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事,他心情不大好。 几秒后,她安静地移开视线,什么都没有说。 程嘉也的公寓就在学校附近,十几分钟就到。 他不住寝室,常年外宿。 上了楼,指纹解开锁,进门。 陈绵绵走在前面,下意识想伸手开灯,指尖刚触及开关,手腕倏然被另一只手攥住。 不算温热,修长的手指仍带着夜风的凉意,曲起关节,扣住她。 “不想开。”程嘉也在她身后说。 很近。 声音隔着一点空气落到耳道里,似乎可以听清音质里的颗粒感。 很轻的呼吸拂过耳畔,胸腔的起伏似乎贴住后背,让人一阵心悸。 陈绵绵顿了好片刻,抿唇轻声道,“……那我先去洗澡。” 程嘉也嗯了一声,松开她。 陈绵绵在黑暗中往前走,手腕上的温度仍残留着,好像要把人灼伤。 好奇怪,她想。 明明做了那么多亲密的事情,还是会因为一点细枝末节的接触而心跳声砰砰。 - 陈绵绵洗完澡出来时,客厅依旧没有开灯,只有尽头的房间露出一点昏黄的落地灯光芒。 黑暗能够很好地掩饰她略显无措的神情,甚至踏进房门的前一刻,她还在想,要怎么跟他讲。 但程嘉也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刚一进入房间,手腕就被人攥住。 迎面而来的冷冽木质香笼罩在她鼻息间,坚硬的身体压上来,后背抵上墙壁—— “砰”一声,房间门关上了。 与此同时,程嘉也的吻落下来。 动作不疾不徐,甚至还有几分缓慢的意味,却只有她能感受到,他有多不容拒绝。 唇瓣落在唇角,短暂相触,呼吸交错。 接着,他一手捏住她的下巴,驾轻就熟地撬开齿关,毫不犹豫地长驱直入。 舌尖扫过上颌,又强势地卷过侧边软肉,最后勾住她的。 唇舌交缠,连呼吸都被掠夺。 他明明是缓慢的,是轻柔的,但紧密贴住的身体,捏住下巴的拇指,掐住她侧腰的另一只手,都显出些许不容拒绝与高高在上的感觉来。 程嘉也心情不好的时候,气压尤其低。 即使陈绵绵并不是这一切的诱因,却时常承担这样的后果。 她整个人被动地贴在他身上,还没来得及吹干的发尾晕湿了单薄的T恤,在肩胛骨下方染开一片深色。 程嘉也扣住她侧腰的手往上,指尖曲起,捻着那一点湿意,来回游走。 痒。 陈绵绵偏瘦,单薄的肩胛骨略微凸出,受指尖若有似无地来回撩拨,整个人难以自控地抖了一下。 两个人贴得更紧了。 程嘉也约莫也洗过澡,夜风凉意褪去,身体在紧密相贴中逐渐升温。 他的手探进衣服里,毫无隔阂地覆上敏感的柔软,触感如此明显,酥麻感直抵神经,陈绵绵又是一个轻微的痉挛。 还在接吻。 绵长的单向掠夺中,他偶尔大发慈悲地留给她一丝空隙,依旧抵住鼻尖,给予她一个短暂的喘气机会。 衣服里那只手仍然在作乱,时而在乳晕处画圈,时而捻住乳尖揉捏,还时常恶劣地并起两只,毫无章法地揉捏着。 敏感点被刺激拿捏,因为接吻而喘不上气来,陈绵绵整个人都在发软,几乎快要顺着墙壁往下滑。 程嘉也倏然松开她,在黑暗中抽身离开。 短暂的脚步声后,薄薄的塑料外包装撕开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 片刻后,他转身回来。 长臂一把揽住侧腰,防止她往下滑的同时,一片薄薄的塑料包装塞进陈绵绵的手心里。 包装袋发出轻微窸窣的声响。 接着,略显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低沉中还带着点喘,灼得人发烫。 “戴。” 她听见他说。 —— 无所谓,有的人屁话不说两句,只会让老婆帮戴套。 谢谢大家的珠珠!不会投的宝可以退回书本页,点击“我要评分”就好啦,这个对我蛮重要的,感恩! 05无人处(100珠+ 05 滚烫的热意就在手边,仿佛可以隔着空气感受到那点灼热。 黑暗中,一切都落针可闻。 呼吸声好像就在耳畔。 那一瞬间,陈绵绵几乎就要受了这蛊惑,气息不稳地低下头去。 纤细的指尖触及包装一角,被锋利的尖角扎了一下,轻微的痛感传来,才倏然使人回神。 “我……” 陈绵绵缓慢地抬起头,尽力平息急促的呼吸,在黑暗中寻到他的眼睛,顿了两秒,才小心翼翼地轻声道。 “我今天……不太方便。” 声音很轻,带着惯常柔软的语调,还有几分不知所措。 程嘉也顿了一秒,微微低颈,注视她片刻。 直到看得陈绵绵垂头,他才顺着她的视线往下扫了一眼。 陈绵绵的头往下低得更厉害了。 小腹轻微坠痛,睡裙底垫着白色的卫生棉。 最近太忙,完全忘了生理期将至,刚刚洗澡时才发现的。 空气一片寂静。 程嘉也没说话。 片刻后,停留在睡裙内的修长指尖擦过内衣肩带,缓缓抽离。 “下次可以提前说。”他没什么情绪地往后退了一步,似乎缓了缓,转身要去开灯。 “……别。” 这回轮到陈绵绵喊停。她下意识地伸手攥住他的手腕,制止了他摁下卧室灯光开关的动作。 程嘉也动作一顿,就着背对她的姿势,缓慢偏过头来。 他略一扬眉,虽没开口,陈绵绵依旧能感知到他眉宇间那点不多的疑惑。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好像就是下意识觉得,只要他背对着她走出两步,铺满房间的灯光一开,他们就又要变成对面无话的陌生人了。 校园里平淡擦肩,人群中移开视线,只能在无人处背对着所有人,才能够偷偷接吻的陌生人。 她不想这样。 纤细的手指握住他腕骨,一点一点,轻柔地往上磨蹭。 指腹擦过肌理分明的小臂,轻微颤抖着勾过上臂内侧,再从胸膛处往下,一路轻抚到黑色T恤下摆。 片刻后,指尖微曲,撩起下摆。 指腹毫无隔阂地触及到少年坚硬的腹肌。 虽然无声,但再明显不过的挽留。 陈绵绵感受着手心的滚烫,看着黑暗里那双沉静而淡漠的眼睛,张了张嘴,很轻地道: “……我可以用手。” 话音落下,又是一瞬的寂静。 好半晌。 程嘉也微微偏头,看着她,很轻地挑了挑眉。 她声音很轻,还带着点不明显的颤抖,脸小而白净,在俯视的角度下显得肩膀格外单薄,像一只惊惶护食的小兔。 胸腔里积郁多时,算不上愉悦的情绪倏然散了。 程嘉也垂眼,看着缓慢探向他小腹的那只手,半晌,饶有兴趣似的开口。 “行啊。” —— 这是加更,晚点还有一更,啵啵 06腿分开 06 后来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 陈绵绵不知道。 从垂眼毫无章法地套弄,到程嘉也伸手揽着腰把她扔到床上,好像不过短暂一瞬。 陷入柔软的被子里时,陈绵绵还有点懵。 手上仍带着些许粘稠的潮意,指尖灼热,手腕略微发酸,有些茫然地停在那里。 停下来之后,腕骨处的酸涩才越发明显。 好像时间也不短了。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 程嘉也没什么表情地反手脱掉上衣,露出肌肉线条明显,却又不过分夸张的少年躯体,单侧屈膝跪在床边。 “技术太差了。”他简短地解释道,神色依旧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有嗓音微哑。 陈绵绵几乎瞬间就红了耳朵。 好在依旧没有开灯,应当也是看不清楚的。 “不好意……” 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程嘉也俯身握住她脚踝,长指屈起,轻松圈住,向旁分开。 陈绵绵愣了一下,下意识蹬了一下腿制止,忙道,“我来例假……” “我知道。”程嘉也似乎有点没耐心了,话音短促,好像方才的那点兴趣已经散尽了。 好像偶然对她有片刻的纵容,不过只是一些由朦胧光影造成的错觉。 他语调平静,却不容拒绝地命令道: “腿分开。” 空气安静片刻。 一片黑暗中,光影浮动,一时落针可闻。 陈绵绵顿了两秒,蜷了蜷手指,缓慢地分开双腿。 睡裙早已松松垮垮,领口半向下滑,露出大片锁骨,与隐隐可见的胸口起伏。 柔软的棉质面料下摆堆在腿根处,双腿分开后,白皙纤细的腿根和平坦的小腹一览无余。 程嘉也单腿屈膝半跪着,垂眼看她腿间。 白色的内裤,没有乱七八糟的、极其富含性暗示的心机与弯弯绕绕,只是一些再纯洁不过的荷叶边与蕾丝,包裹着饱满的花苞与平坦的小腹。 还在因为呼吸而略微起伏,显得青涩又生动。 程嘉也顿了两秒,极力压制似的,撩起眼皮看着她,简短地解释道,“不进去。” 话音刚落,他又俯身捞起她,双手扣住纤细的腰肢,轻而易举地在空中将人翻了个面,坐在他腿上。 睡裙因为动作而被撩到肋骨处,单薄而光裸的脊背贴住身后人的腹肌,几乎毫无隔阂地接触,热意和坚硬的触感一同传来,似乎能感受到胸腔的共鸣。 陈绵绵连呼吸都停了一瞬。 直到程嘉也调整姿势,在她耳边复又出声。 “腿并拢。” 他低声道。 轻微的气音落到耳道里,又是一阵若有似无的痒意。 陈绵绵下意识照做,接着感到腿间有什么突兀而明显的东西,缓慢垂眼去看。 方才不得要领抚摸片刻,却依旧没有丝毫纾解的性器从她腿间支出来,上翘的弧度恰好贴住白色的底裤,隔着一片薄薄的卫生棉,依旧能烫得她倏然一缩。 她整个人坐在程嘉也腿根处,后背贴住他胸膛,紫红色而狰狞,与少年模样极为不相符的性器从她腿间探出,被柔软细腻的腿根软肉挤压。 程嘉也原本双手向前握住她腿弯,此刻松开,一手去寻她的攥住被子的手,一手从睡裙下摆探上去,划过一起一伏,随着呼吸微鼓的小腹。 他从手背那侧覆上她的右手,握住她,带着她放在她腿间那东西的顶部,并成一个浅浅的圆环。 乳肉又被握住,指腹快速扫过乳尖,让人猝不及防轻哼出声。 陈绵绵下意识往后仰头,后脑落在少年颈侧。 程嘉也垂眼看了她几秒,眸色漆黑,略微偏头,在她耳边轻声道。 “现在教你。” 07窒息感 07 其实从后面进入的姿势并不是没有过。 有那么几次,她向前跪在床上,膝盖被磨得略微发痛,床单在紧攥的指间留下一道道褶皱,身体被顶得不住向前。 但那也只是轻微的接触,跟现在不一样。 大片大片裸露的皮肤毫无隔阂地贴在一起,脊背连同后颈都完全靠住背后的躯体,肌肉线条明显的小臂横过她身前,连赖以支撑的方寸之地也是他的小腹。 没有进入,却好像比任何一次都来得亲密。 这样的感觉甚至让陈绵绵有轻微的眩晕,像不经意尝了一口酿了许多年的酒,略有些轻飘的窒息。 窗外闪过一道车灯,短暂的光亮映亮墙边的落地镜,映亮少年与女孩在昏暗与光亮中交迭的影子,宛如树干上攀附着的藤蔓。 陈绵绵依旧坐在他身上,双腿并拢,右手被他覆住,被他带着,一下一下地套弄着从臀下支出来的性器。 烫。 手心是带着潮意而黏腻的灼热,而手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滚烫。 睡衣被撩到锁骨上方,音乐节上被大屏幕给过特写的手正缓慢地揉捏着少女的乳肉。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的筋骨与小臂上的青筋都十分明显。 陈绵绵一向不太爱去人多吵闹的现场,却也在校庆时见过他弹吉他。 黑发黑卫衣的人就那么坐在那里,拨弦时也垂着眼,话少而漫不经心,依旧能够轻而易举地成为别人相机里的主角,和人群讨论的中心。 然而现在…… 陈绵绵垂眼去看,只能看见那只弹吉他的手横在身前,仗着修长的指节,肆意并拢两边乳肉,毫无章法又随意地揉捏。 握不住的乳肉从指间溢出来,像软而白的糯面团,泛着轻微水光,色情而淫靡。 乳尖时而在他手心摩擦,时而在他指腹下颤抖,又或被夹在指间揉捏,像任人采撷的花蕊,只能任凭处置。 生理上的快感向来难以抵挡,从接触的地方直冲大脑。 陈绵绵浑身发热,脖颈覆上一层薄汗,略微脱力,身体下意识后仰,后脑靠在他颈窝,咬唇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好热。 右手套弄着的东西在腿根处越发硕大,上翘的弧度抵住底裤的位置,偶尔动作间还会隔着极薄的卫生棉抵住穴口,一下又一下。 这动作像极了…… 她在用他自慰。 这个念头一经冒出,就让人忘不掉。伴随着又一次磨蹭,陈绵绵没忍住,难以自抑地从鼻腔里溢出一声很轻的哼声。 很轻。 若有似无的一声嘤咛,柔软地响在耳边,又被迅速截断。 程嘉也顿了一秒,偏头看她。 女孩洗过的头发干了大半,只有发尾还略微湿着,后颈覆有一层薄汗,凌乱地贴着碎发。 她双颊连同耳根都被情欲蒸熏出绯红色,呼吸急促,下唇被咬得泛白,抑制住大部分呻吟。 程嘉也又垂眼,盯着她被咬住的下唇看了片刻。 几秒后,带着她套弄的那只手松开,向上捏住她的两颊。 与此同时,陈绵绵腿间的性器开始向上顶动。 “唔……” 猝不及防的哼声从喉间泄出。 身下作为支撑点的小腹缓慢向上顶,一下又一下,频次逐渐加快。 滚烫的阴茎挤开腿根的软肉,茎身粗暴地擦过大腿内侧,没几下,细嫩的皮肤就泛出红色。 “夹紧。” 程嘉也低声道。 性器在少女柔软细腻的腿根间快速进出,顶到底时,还有反应未及的细白手指抚弄顶端。 阴茎顶端渗出些许液体,又在动作中抹到少女的腿根处,作为抽插的润滑。 硬物隔着薄薄的底裤面料,一次又一次地擦过花心,仿佛被进入一样的频次和快感,浪潮汹涌而至。 程嘉也的右手屈起,略用了点劲,捏住她的两颊。 再也咬不住的下唇被迫松开,被顶弄出来的细微呻吟无处可藏,只能细细碎碎、若有似无地响在房间里。 “呜…” “嗯…啊…” 陈绵绵完全没有别的支撑点,只能随着他向上顶的动作而抖动,失重般的一起一伏,像海上漂泊无定的船只。 程嘉也的右手还在揉她的乳肉,指腹快速擦过奶尖,酥麻的快感触电般从胸口涌向全身,身体几乎筋挛。 腿间进出的性器愈来愈快,大腿内侧的皮肤被摩擦得有些疼,混杂着茎身重重蹭过阴蒂的快感,被后入贯穿的感觉愈发强烈。 程嘉也呼吸声渐重,喷洒在她颈侧,沙哑而灼热,环住她的手臂越发用力,像想要获得更近的距离。 “唔…” 快感累积堆迭,被捏住两颊的嘴无法合拢,来不及吞下的液体随着呻吟声溢出一点,在嘴角泛着银色水光,淫靡异常。 性器在腿间快速进出,摩擦着敏感点,奶尖被飞快地拨弄着,仿佛真的被插入一般,陈绵绵完全无法抑制生理反应,连呻吟都被顶得破碎。 快感如浪潮般涌来,要让人窒息般将她淹没。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程嘉也偏头,一口咬在她颈侧,痛与快感同时堆迭,攀至顶峰。 急促的呼吸后,陈绵绵小腹蓦然一抖,腿根筋挛两下,窒息般,缓慢软倒在身后人怀里。 —— 真的太久没写了,感觉写h要我半条命咯 今天也是看老婆不出声,会伸手捏住脸,让她叫出来的坏心眼小哥哥一枚呀 08十八岁(200珠+ 08 不知道是否因为生理期过于困倦,又或是破了常例的亲密让这个夜晚变得更加安静,陈绵绵简单洗漱后,很快就陷入了睡眠状态。 梦境纷杂,乱七八糟的画面一帧帧闪过,竟然还破天荒地,梦到了第一次见到程嘉也的时候。 彼时她十八岁。 初次飞行就跨越大半个国家,独自一人拎着沉重的行李穿过机场长廊,明净落地窗外的一切都显得陌生而新奇。 也让人怯懦。 她抿着唇跟着指示牌出口走,孤身一人站在路边,手里攥着张纸条,等待着纸面上车牌车辆的到来。 与空旷崎岖的山野不同,南城的建筑高大而密集,写字楼鳞次栉比,道路宽敞干净,或出差或旅行的人们奔波在此,装扮光鲜,行色匆匆。 好像一切都忙碌而疲惫。 没有远处覆雪的山峰,潺潺见底的溪水,带着雨后青草香味的空气,和时时刻刻笑着打招呼的人们。 透过装点着鲜花的机械森林,她仿佛看见冰冷的钢铁底色。 一种极难融入的底色。 车来时,陈绵绵仍在发呆。 一声礼貌的鸣笛后,她才倏然回神,把跟司机道了您好,帮着把行李放进后备箱。 哪怕彼时她初次接触城市生活,尚不能明白连号的车牌和劳斯莱斯Black Badge意味着什么,也能立刻敏锐地感知到,这辆车很贵。 且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贵。 但也仅此而已了。 不像小地方的人会熟络地聊闲天,车内十分安静。 司机坐得端正而一丝不苟,戴着白手套的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方向盘上,表情沉静,目不斜视。 陈绵绵也就没说话。 她本就不善于做主动发起对话的那一个,更何况像溪水里的小鱼进入大海,多了解另一条小鱼,也不会让她得到什么。 徒增羁绊罢了。 一路无话,汽车平稳驶入城南,在林荫茂密而幽静的道路上又行驶了片刻,才到达目的地。 司机下车,站在低调到没有招牌的建筑门口,示意她直接进去就好。 陈绵绵跟着服务生的引导,在三楼包厢门口站定。 等待开门的那一会儿,她手心的纸条被汗略微湿透,嘴唇抿得很紧。 雕花红木大门的背后,是程家给她办的接风宴。 细致贴心,礼数周到,风光无两。 陈绵绵当时困惑。 她一个小小的、与程家人人生毫无瓜葛的、被资助的学生,何至于让这家人大动干戈,全家出席这顿平常的饭局呢? 后来回想,才倏然发现,大抵是因为程嘉也吧。 这一家子都是生意场和政局上磨练出来的人精,许是考虑到她的出身,没有穿得太过隆重,都是低调闲适的常服,举止亲昵,语气温和,面上带笑。 程父问她一些有关西南山区地势和产业的问题,都恰到好处地控制在她能够知晓且有话可说的范围内。 程母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询问她对于大学专业选择和未来的人生规划。 “南城大学不好考的,你家那边教育资源比较一般,能考上已经很厉害了。”程母笑了一下,像所有母亲一样,难以控制地提到另一个人。 “我们嘉也去年也只是刚刚够上分数线。” 对上陈绵绵有些疑惑的目光,保养得当的女人又解释道,“他之前在准备出国,所以……” 程老太太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中断了这句话。程母又笑了一下,从容又若无其事地把话题揭过去。 陈绵绵于是也笑笑,安静地听她讲别的。 其实她对这些家庭秘辛并无兴趣,只是在疑惑程嘉也是谁而已。 后来就见到了。 他是这顿饭进行到一半时进来的。 八月底,南城前一夜刚下过暴雨,不算热。 他穿着一件黑色外套,推开门时,另一手摘下耳机,神色冷淡,只字不言。 绕过她座位往另一侧坐的时候,还能嗅到木质香与夜风凉意。 饭桌上安静片刻,无人出声。 几秒后,又迅速恢复寒暄与聊天的状态,好像那一瞬间的尴尬、无措与面面相觑,都只是陈绵绵的错觉。 短短一个照面,场面上的主角已经发生了变化。 “怎么才来?”程父偏头问他。 程嘉也拉开椅子坐下,垂着眼,没什么情绪地敷衍道,“堵车。” 桌上又安静片刻。 连陈绵绵都可以感知到他在说胡话。 这片区域应当比较特殊,进大门时需要登记车牌,一路上连人都少见,何况车辆造成拥堵。 但一桌人谁也没拆穿,避开矛盾似的,接着换话题。 “这就是我们几年前挑选资助的小朋友,还是你在一堆资料里选中的,记得吗?”程母揽着陈绵绵的肩膀,温声问对面的人。 程嘉也隔了几秒才有反应。 他低颈在手机屏幕上敲下几个字,似乎是发送完毕后,才缓慢地从手机屏幕上抬眼,目光晃了一圈,落在她身上。 好像刚刚才发现有个外人在似的。 他没说话,但神情很明显。 早不记得了。 于是程母又捏了捏陈绵绵的肩膀,带着笑意轻声道,“绵绵,跟嘉也做个自我介绍?” 陈绵绵一顿。 其实方才已经做过了。 虽说是小地方里出来的人,但礼貌是有的,刚进门时就规规矩矩地对长辈鞠了躬,说您好,我叫陈绵绵,非常感谢您这么多年对我无私的资助。 但那时候显得十分顺理成章。 不像现在。 一桌人都安静坐着,等待着这个场景的发生。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周围的人更多,且都是长辈,却仍然远没有对面那人给她的压力要大。 他就那么坐在那里,神色极淡,平静又随意地望着她,直到眉宇间为数不多的耐心,肉眼可见般的即将告罄。 程老太太喝了口茶,蹙着眉准备打圆场,刚想开口斥责他两句,却见陈绵绵张了张嘴。 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紧张地小声开口。 “你好,我叫陈绵绵。” 声音因为过于紧张,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抖。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只这一句太单薄,于是想了想,又补充道,“也即将在南城大学读书,今年入学。” “……是你的学妹。”她最后这样结尾。 “小学妹呢,嘉也。”程母在旁补充道,“成绩很好,很厉害的妹妹,性格也很不错。等到九月开学,你要多多关照一下……” 她还说了什么,陈绵绵没注意了。 因为程嘉也眉梢轻微一抬,注视了她几秒,瞳孔漆黑,平静又随意,显然没听旁人在说什么。 沉默而长久的对视里,他倏然低声开口: “你知不知道一首歌叫《绵绵》?” 陈绵绵顿了顿,摇头。 于是她看见他又意兴阑珊地低下头去,留给众人一个漆黑的发顶。 此后话语寥寥,再没看过她。 —— 这章字数比较多,懒得断,就当和加更二合一啦 09奶茶渍 09 她当然不知道。 她去哪里知道呢? 从童年长到少年,她耳边一直是奶奶唱的哄睡歌谣,是风吹树林的窸窸窣窣,是雨后山间的流水潺潺,还有操场喇叭的课间操声响,和朗朗的读书声。 在他们那个交通闭塞、资源落后的小地方,连mp3都是奢侈,何况港乐。 所以后来她写稿攒了些钱,拿奖学金换了手机之后,歌单里循环了很久的Eason,却独独没有碰那首《绵绵》。 那会让她想起程嘉也。 想起他们宛如云泥的第一次见面。 沉默,紧张,与天壤之别。 有些时候真的不得不承认,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有的人的确就是,出生就在罗马。 其实要说当时她对程嘉也有什么感觉吗? 也没有。 她那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们是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的人,尽管他身上有一些吸引人的特质,但他们也没有什么联系在一起的可能性。 可是后来…… 偏偏就是有了。 陈绵绵醒来时,清醒得仿佛从未入睡,甚至连姿势都没有丝毫变化,僵硬又奇怪。 窗外天刚蒙蒙亮,捞起手机一看,才六点过十分。 她起来换了衣服,收拾好房间,放轻脚步,走出房门。 程嘉也的房间门还关着,大抵没醒。 他觉浅,一丁点儿声音都容易把他吵醒,陈绵绵轻手轻脚地把他昨晚扔在沙发上的外套放进洗衣机,摁了静音模式,买了早餐回来放在桌上,转身出门。 还有两篇稿子要赶。 她又打开手机确认了一遍截稿日期,是真的快要来不及了。 打车回到学校,在宿舍楼下碰见起来换班的宿管阿姨。 “诶,绵绵啊。”阿姨冲她招手,“昨天是不是又没回来啊?” 南大其实管得不严,很少查寝,夜不归宿一般也没人管。早上正常回来,阿姨大多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下了早课,或刚买完早餐。 如果室友不主动向阿姨报备的话。 陈绵绵习以为常,在登记本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和学号,“辛苦阿姨了。” “没事没事。”阿姨把本子收起来,劝道,“你跟你们寝室还是好好沟通一下,都是室友,没必要举报别人这么积极的……” “好。”陈绵绵平静地应着,“没关系,本来就是我没回来。” 阿姨叹了口气,挥挥手让她上去了。 走到寝室门口也不过七点钟,陈绵绵动作很轻地拧开门。 窗帘没拉开,灯关着,一片昏暗,也很安静。 大概都还在睡。 她回身关上门,小心翼翼地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准备收拾了电脑和书本,去图书馆写稿。 但再怎么轻,再怎么缓,还是会发出一些声音的。 靠近门的那个床位轻微一响,应该是里面的人翻了个身,出声道:“你上厕所这么快?都没听见冲水声。” 陈绵绵一顿,还没来得及出声,又听见她问了一句。 “那个谁还没回来吗?” “应该没吧,没听见声。”另一个床帘里传来困倦的声音,拖着呵欠的尾音。 “笑死。真就白天做卷王好学生,晚上搞反差学生妹呗。”最先开口的室友刻薄地嘲讽道,“不知道又哪里去找男人睡了。” 打呵欠那个好像不太感兴趣,“诶,她是不是铁定能保研啊?两年都是专业第一。” “你管呢?”靠门那个坐起身来,接着窸窸窣窣一阵响,大概在换衣服,毫不客气道,“反正保研跟你我无关。” “人家又是学生干部,又是专业第一,还搞几个省国级大创,对外给杂志社供稿,是我们能比的?” “能啊。”困倦那个也坐起来,开始笑,“我们又不是山里来的。” “噗,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正默契地笑着,卫生间里传来冲水的声响,水箱响动。 对话倏然停止。 空气沉寂下来,气氛诡异地一凝。 靠门床位的那个室友顿了两秒,缓缓拉开床帘。 陈绵绵伸手摁上墙壁的开关。 灯泡骤亮,白光铺满整个寝室,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她站在桌前,平静地问,“聊完了吗?” 书桌上,她的电脑黑着屏,笔记本摊开放在一旁,一杯洒了的奶茶横在书上,黏稠的液体在笔记本上蜿蜒,留下一大片奶茶渍,一路流到电脑边。 都已经干掉了。 陈绵绵站在那里,视线一一从三个人的脸上扫过,神情平静,没什么情绪地开口。 “聊完了的话,我们谈谈吧。” 10白衬衫(300珠+ 10 张彤上午两节大课,中午从教学楼回来的时候,累得要命。刚走到寝室门口,看见隔壁寝室一个女生愤怒地夺门而出,另一个抹着眼泪追着她出来。 张彤:……? 什么抓马剧情。 她好奇地侧身,到门口瞅了眼。 唯一剩下的那个女生背对着她,正说着话,“绵绵,不好意思啊,这确实是我们不对…” 陈绵绵的目光越过她,和门口的张彤对上。那个女生顿了顿,也转头看她,气氛又尴尬地凝滞了。 张彤顿了一秒,干笑两声,试探地打招呼道:“……中午了,去吃饭?” “好。”陈绵绵说,把黑屏开不了机的电脑装进包里,背上包往外走的时候,很轻地说了一句。 “没关系。等到电脑修好,你照着发票金额赔偿就行了。” 道歉并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 长到二十多岁,人早该分得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明知不对却依旧去做,只能说这个人就这样了。 那女孩明显急了,大概是没想到她看起来这么好说话,但却会毫不客气地把赔钱两个字扔到她面前。 她脸腾地红起来,皱着眉追着她走,“我刚又没说你坏话,不就是一杯奶茶洒在你桌上了吗?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至于吗?” 张彤站在门口,嘴角抽了抽,欲骂又止。 这话都能理直气壮地说出来? 陈绵绵倒是没什么反应,照常收拾东西,越过她往外走。 “砰”一声,寝室门关上,隔绝了那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去,什么情况?”张彤还兀自为这不要脸的程度震惊了一会儿,才快步跟着她往外走,目瞪口呆道。 “她们在背后说你坏话,还弄坏了你电脑?” “之前不是就搞小团体排挤你,还时不时就去举报,评优评奖的时候写匿名信说你常常夜不归宿?就这种奇葩室友,你还能忍到今天才发脾气?” “之前也没在忍。”陈绵绵边走,边搜索学校附近修电脑的地址。 “只是觉得本来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不会有过多的联系,睁只眼闭只眼就过了。” 可是现在不行。 平时夜不归宿,她们去告诉阿姨,记一点扣分,这无可厚非。不能因为别的寝室关系好,互相打掩护,就觉得她们这样不对,毕竟是她做事在前。 她也很难因为谁在背后说她坏话而感到不快。 嘴长在别人身上,她也不能左右。 但今天不行。 莫名其妙的火气迭在一起,造就了这一场看似平静,却注定分崩离析的闹剧。 校园路上阳光明媚,林荫斑驳,背着包抱着书本的人来来往往。 张彤偏头看她。 陈绵绵穿了条简单的白裙子,单肩背着帆布包,素面朝天,头发披散着,垂着眼,神情恬静,整个人显得温柔而沉静。 但处理问题时却果断而又雷厉风行,绵软的一面里仍藏着刀锋。 张彤倏然觉得,她好像一直是这样。 陈绵绵像一只海上的帆船,安静、温柔、孤独而又自省,如大海般包容,一道两道伤痕尚算无伤大雅,还能载人安然度过。 但当船上的裂纹愈来愈多,到了能承受的最大重量,只需要轻轻一点,就能够完全坍塌。 无需雷电,无需风暴。 只要一根导火索。 - 吃完饭后,陈绵绵去学校外两条街的店铺里修电脑。 老板鼓捣了几下,手指一捻,熟练道,“进水了啊?” 陈绵绵点头,老板直起身来,手一挥,“五百块钱,明天来拿吧。” “可以快一点吗?”陈绵绵抿唇,又看了眼时间,在心里估算赶稿所需的时长,“我有点急。” 老板指了下桌子另一头,“还堆着那么多呢,忙不过来,得排队。” 陈绵绵一时没话说。 许是看她实在急,过了一会儿,老板又说,“你下午六点来拿吧。” 没办法了,这是学校五公里内唯一一个比较正规的店铺,陈绵绵思忖片刻,只能点头,扫码付了钱。 “绵绵?” 身旁倏然响起一道男声,略带诧异地喊她。 陈绵绵偏头,看见穿白衬衫的少年站在柜台旁边,垂眼看她。 “哟,认识的啊?”老板目光在他们中间扫了几眼,奇道,“你早说认识这小子,就不收你那么贵了呗。” 陈绵绵:“……” 她无言片刻,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而喊道,“学长。” 池既也笑了一声,微微倾身看了眼发票上的金额,啧了一声,“收这么贵就过分了啊,张叔。” 老板在里面忙活,挥挥手,“待会儿退她两百。” “哦对了,”他指了指桌上,“你的电脑清完灰了,放那儿的。” “好。”池既应着,但没急着动,还是站那儿,垂头看着陈绵绵,带着点笑意,“好久没见啊,最近怎么样?” 陈绵绵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小幅度地耸了下肩,不确定道,“……还行?” “行什么行。”老板边干活,还不忘插嘴,“刚才急得快哭了都。要不是看你可怜,才不给你插队呢。” 陈绵绵:“……” 池既闻言收回视线,垂眼看她,很轻地挑了挑眉。 “聊聊?” —— 可能应该大概,还有一章 你们投珠太快啦!! 11沉没船 11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和室友闹了点矛盾,准备找房子搬出去住。” 陈绵绵不想说太细,垂着眼踩地上的落叶,简单描述了一下。 两个人并肩在午后的校园林荫路上散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步伐放得很慢,显出几分悠闲和轻松来。 池既嗯了一声,不置可否,转而问道,“那刚刚在急什么?” 陈绵绵顿了顿,老老实实道:“……还有两天截稿,电脑坏了,再拖一会儿真不一定写得完。” 池既也顿了顿,没忍住,又笑了一声,“就这啊?小朋友,这也快把你急哭了啊?” “……我没有!”陈绵绵声音提高了点,反驳道,“是他夸张了。” “行。”池既依旧带笑,点点头,顺着她说,“张叔这人就这样,爱看热闹。” 陈绵绵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纠缠,转而问道:“你实习结束了吗?” “嗯。”池既答道,“刚刚结束。公司那边本来想跟我签留用三方的,资薪待遇都还不错,但我说我不留在这边,还挺遗憾的。” “好像还有文案策划之类的岗位,你明年实习的时候可以找我内推。”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慢悠悠地散步,路过篮球场。 操场边,看台上坐着不少人。 夏天,大学里漂亮女孩很多,穿衣也很自由,吊带背心,短裤短裙,妆容精致漂亮,往看台上扎堆一坐,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篮球场中央。 王轩满头是汗,喘得厉害,坐下灌了一大瓶水,视线从看台上转回来,很不爽,“这么多女孩,怎么没有一个人给我送水的?” 队友嗤了他一声,抬抬下巴,揶揄道,“女孩儿和水都在那儿呢。” 不用看也知道。 程嘉也嘛。 说是这样说,王轩还是看了一会儿。 何止有水,还有巧克力和鲜花。 还有微信二维码。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心已经被伤透了。 王轩觉得自己又在犯贱,略显郁闷地啧了一声,转头逼自己不去嫉妒。 “有程嘉也的地方,有我们什么事儿吗?”看着人过来了,队友开玩笑道。 “少来。” 话题中心的人没什么表情地回道,不甚在意地躬身,从队伍的箱子里捞出一瓶水,拧开喝了一口。 “诶。”王轩左看右看,忽然瞅到什么似的,拍着他胳膊示意他看。 “那不是你那天让我帮忙的那个妹妹吗?” 程嘉也懒得应,仰头又喝了一口水,喉结在流畅的脖颈线条上滚动。 王轩的目光追着两个人的行进轨迹走,好奇又八卦,“她旁边那个男的是谁啊?总觉得好眼熟。” 当然,他也不指望程嘉也能给他答案,毕竟这人都快毕业了,连辅导员的脸都不记得。 他仔细想了一会儿,猛地一拍大腿,“靠!这不经管院那个池既吗?我们这一届入学那年的新生代表。” “据说人不错的,也算是个风云人物吧,”王轩边看,边兀自回想,“经管院也不少妹妹喜欢他。” “上次还有女孩儿问我有没有他微信?别太荒谬!人家这不是谈上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他吐槽的声音太大,操场边的两个人好像都听见一点声响,停步偏头,隔着围网望来。 猝不及防地隔着操场的防护网看见程嘉也,陈绵绵脚步蓦然一顿。 那人坐在篮球场边的木质长椅上,双腿略微分开,身体前倾,手肘抵在膝盖上,手里松松拎着瓶水,侧脸轮廓分明,瞳孔漆黑,随意而又漫不经心,缓慢抬起眼来。 周围嘈杂,人群来来往往,人声鼎沸。不远处还有推推搡搡红着脸准备上前要微信的女孩。 四目相对的那瞬间。 昨晚昏暗的房间,朦胧的光影,落地镜里一闪而过交迭的身体,还有赤裸皮肤相贴的触感,一切的一切,仿佛全都呼啸而来。 感官依然存在记忆。 手指不自觉蜷了蜷,心跳不自觉加快,连呼吸都显得有些困难。 未曾预设,却依旧心动。 呼吸困难的几秒过去。 然后她看见程嘉也盯了她几秒,目光缓慢转向她身旁的人。 不知怎么,后知后觉的慌张与紧张倏然涌上来。 那一瞬间,陈绵绵下意识收回了靠近池既那一侧的手臂,几乎立刻就要往旁一步,拉开距离—— 但程嘉也目光停留的时间太短了。 他只在她身旁人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钟,就冷淡地移开了视线。 仿佛她身边站着谁,是男是女,他都无所谓。 也不感兴趣。 有那么一刻,陈绵绵觉得。 她像是他生命里无关紧要的路人。 就算在他的那片海域里沉船,也无声无息,掀不起任何波澜。 12俗桥段 12 好在这种情绪没有持续太久。 短暂又微妙的自嘲过后,陈绵绵移开视线。 顶着身旁人探究的目光,她几乎想要落荒而逃,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跟池既告别。 她现在没精力,更没时间跟别人讨论这件事。 她还没有办法将自己置之度外,理智又清醒地跟其他人谈论程嘉也。尽管这个故事如同一般的暗恋桥段,俗套至极。 去行政楼递交了申请退宿的材料之后,她去取回了电脑,开始在截稿日期来到前坐在电脑前沉思。 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字斟句酌,删删改改,思路有时顺畅,有时堵塞,但都专注,可以让人摈弃外界的一切,暂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她喜欢这份工作的原因。 短暂地逃避现实,杜绝一切外来消息的打扰,发掘自我创作。 恰好赶在截稿日的下午,她发送了两个文档给编辑,对方回复她收到,并说上个月的稿费已经汇出,让她有空核对一下。 陈绵绵说好。 两天没怎么看过的手机有不少消息。 有些是无关紧要的学院通知,有些是张彤给她分享的沙雕视频。池既也给她发了消息,陈绵绵点开来看。 池既:【转账200元】 池既:张叔退给你的。顺便我刚好刷到几个学校附近的房源,你看看 池既:【文件】 陈绵绵点开看了一眼,是个简单明晰的表格,有七八个可选房源,连地段优劣和房租浮动都给她整理出来了。 她停顿两秒,退回去回复他,“谢谢学长。” 对面几乎秒回,但陈绵绵没再看。 她忽略掉新消息的红点,顺着聊天列表往下拉,越过一众课程群聊和订阅号消息,终于看到沉没在列表尾端的黑色头像。 时间还停留在两天前的早晨。 【绵绵】:衣服在洗衣机里,七点半能洗好 【绵绵】:买了早餐放在桌上 程嘉也没有回复。 也没有新消息。 指尖在屏幕上停顿许久。 陈绵绵睫毛颤了颤,良久,很轻地吐了口气。 再往上翻一翻,来自黑色头像的消息少得可怜。 除了时间和地点以外,他很少说别的什么,偶尔回她一个单字,例如“嗯”、“行”之类的。 那样吝啬的回复,都还只是极少数。更多的是她的消息发出去,像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陈绵绵盯着空空如也的对话框发了会儿呆,片刻后,她垂着眼,退出了微信。 短信里有银行卡汇款到账通知,陈绵绵点进去看了一眼,估算了金额。 这几年攒了不少钱,国奖以及助学金大致可以覆盖她整个大学生活,给稿费另开了个账户,日积月累,竟然也挺可观。 其实早就有搬出来住的打算。 她写稿需要极其专注,嘈杂又矛盾的环境并不能给她带来一个良好的创作环境,且集体生活还是太拥挤了。 陈绵绵收拾了电脑,回到宿舍,准备取点现金出来备用,以便看到合适的房子时可以直接交下定金,省去许多麻烦。 宿舍很安静。 三个人都在,都坐在书桌前,或看综艺,或打游戏,听到开门声后也没回过头来。 或者是想回头,但忍住了,只能偷偷侧脸,小心翼翼地瞥她。 安静到近乎诡异。 陈绵绵只当作没看见,在抽屉里寻找银行卡。 翻遍了抽屉和衣服口袋也没能找到钱包,更别说钱包里的银行卡。她皱着眉站起身来,盯着桌面,费劲地回想。 惯常放的地方没有,这几天出门又都没带钱包。会放在哪里呢? 正疑惑时,瞥见手机屏幕亮起,通知显示张彤发来一条消息。 几个大字仿佛提醒似的,让陈绵绵倏然想起和她去看live的那晚,收拾东西时太匆忙,似乎把钱包也塞进去了。 然后呢? 她打开空空如也的包,顿了好片刻。 然后…… 好像忘在程嘉也那里了。 —— 暂时先这样吼宝们,明天一早要出门,我先收拾东西,来不及的话就明天再加更 (航班amp;车上偷偷码字的苦,希望你们永远不会体会! 13玻璃渣 13 指纹锁“滴”一声响。 陈绵绵推门进去的时候,客厅里照例没有开灯。 天色渐暗,落地窗外落日沉下,把简约家具的影子拉得很长,宽敞的客厅里,没有人,也没听见声音。 不知怎么,陈绵绵甚至微妙地松了口气,心底隐约为可以延迟尴尬场面后的相遇而庆幸。 她反手关上门,往客房里走。 这个房间少有来人,两天过去,还是她当时离开的样子,连铺床时的褶皱都一模一样。 她看了看床边,摸了摸枕头,起身四顾,最后在床边地毯上找到了钱包,大概是收拾东西的时候不注意掉出来的。 检查了里面的东西,确定无误,陈绵绵妥善地将钱包放进包里,往外走,回身关房间门的时候,听见背后传来声响。 “咔嗒”一声。 一阵极其轻微的风吹来,空气中弥散着隐约的木质香,另一扇房间门被打开。 陈绵绵顿了一秒,回头。 入目先是带着水珠的腹部肌肉。 身量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水痕在分明的沟壑上汇集,饱满的水珠顺着鼓起的肌肉往下,没入裤腰。 程嘉也上身赤裸,后颈搭着一块毛巾,黑发湿透,发梢还在往下滴水,一手握着房门把手,站在走廊边,撩起眼皮看她。 走廊狭窄,陈绵绵背后是墙。 她站在尽头关闭的房间门口,半身都是他投下的阴影,像是被他困在这里。 “……我来拿东西。” 顿了片刻,陈绵绵指了指身后的房间,解释道,“给你发消息没回,就先自己过来了。” 程嘉也没说话。 “……有点急用。”她抿了抿唇,补充道。 他对于私人领地的边界感太明晰。 除了做爱的时候,她几乎没有进过那个房间,连公寓都很少来。 陈绵绵又想起那晚,他站在光影分割处,垂着眼看她,表情淡得不像是刚刚才亲密接触过的人,低声开口。 “客房的灯修好了。” 一种无声却胜似有声,明晃晃,却又恰好留有几分薄面的驱赶。 寻常情侣的夜晚是什么样的呢? 是肌肤相贴之后的温存,还是说笑着相拥而眠呢? 她无从得知。 她只是低头安静地应了一声,收拾好自己满身的狼藉,踏进另一间屋子。 欲望纾解过后,留她孤身一人。 从来如此。 程嘉也终于有了回应。 他半身靠在门边,抬手用毛巾随意地擦了擦头发,往客厅走,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嗯。” 除此之外,别无他话。 陈绵绵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有些无措地试探道,“……那我,先走了?” 又是一声不轻不重的“嗯”。 他背身打开冰箱,伸手拎出瓶可乐,食指一勾,单手轻松拉开拉环,易拉罐清脆的声响和气泡咕噜上涌的声音响起。 保鲜层智能亮起的暖橙色灯光映出他分明的侧脸轮廓,却始终没有再侧眼。 陈绵绵抿了抿唇,伸手紧了紧快要滑落的背包带子,抬脚往玄关走。 刚要躬身换鞋,倏然听见他出了声。 “对了。” 程嘉也想起什么似的,侧身关上冰箱门,隔着半个客厅,抬眼望来。 陈绵绵停住动作,直起身子回望他。 “之前忘了说。” 程嘉也神情很淡,薄薄的眼皮垂下,没什么表情,整个人显得冷淡而倦怠,说出口的话也确实如此。 “如果你要谈恋爱的话,” 他在渐暗的天色中看向她,冷静道,“记得提前告诉我。” 陈绵绵呼吸倏然一窒。 一股极其难以形容的情绪涌来,几乎要把人淹没。她仿佛没反应过来一般,张了张嘴,迟钝地反问: “……啊?” 程嘉也好像又没了耐心。 他微微俯身坐下,喝了一口的可乐罐往茶几上一放,捞起手机,散漫横过来,点开游戏图标,淡声道。 “不是之前说好的么。” ……是啊。 陈绵绵站在那里,想。 不是之前说好的吗。 约法三章,互不干涉。 她怎么能忘了呢? 那一瞬间,直起身来时心底隐约的期待和忐忑,全都碎成了泡沫,仿佛玻璃渣一般,隐秘而又密集地刺进心脏。 让她几乎想笑。 她在期待什么呢? 难道真的以为程嘉也会因为她而吃醋吗? 太天真了。 他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是落地就在罗马的天之骄子,是众星捧月的那个月,怎么可能会为她而费心? 操场匆匆一瞥,她挂念多时,得到的只是他一句,“如果要谈恋爱了,记得告诉我。” 还有半句“我们可以断”,被他们很有默契,聪明地隐下了。 陈绵绵站在原地,很轻地笑了一声,盯着鞋尖,感到有些鼻酸。 良久,等到那股酸涩劲大概过去,听不出鼻音时,她才轻声应道。 “……好啊。” 14大冒险 14 陈绵绵有很多觉得自己很没出息的时候。 比如高中时老师才讲过一遍的数学题,课后却依旧解不开的时候;比如大一开学一个人在南城迷路,好不容易遇见一个人,却因为听不懂方言而错过的时候。 亦或是程嘉也刚刚才不经意地把她的心撕成一片一片的,转头装作无事发生,问她要不要留下来,而她竟然还鬼使神差点头的时候。 这最没出息了。 可是她没办法。 坚硬的人往往不常交付真心,平和待人,冷静自持,但一旦甘愿打开封闭的蚌壳,就会露出柔软的肚皮,将费心打磨的珍珠双手奉上。 从她那晚在夜风中看到程嘉也的侧脸起,她就再也没办法控制了。 喝了一口的可乐被冷落在旁,落日西沉,留下最后一抹余晖,把交迭的影子拖得很长。 “完了吗?”程嘉也单手掐着她的腰问。 没头没脑的一句,但陈绵绵知道他在问什么,于是静默地点点头。 睫毛低垂着,从高处的视角望去,侧脸恬静温顺,长睫微微颤动,不易察觉,将低落的情绪掩饰得很好。 程嘉也后背往后一靠,手指曲起,很轻地叩了叩腿侧。 再没有默契,在这种事上也应该有默契了。 陈绵绵依旧垂着眼,很轻地抿了抿唇,迈开两步,分开腿,慢吞吞地跨坐上去。 手臂刚环住他的脖颈,衣服下摆就被撩起。 一阵若有似无的凉风吹过,一只手已经熟稔地探进了衣内,握住纤细的腰肢。 刚握过冰可乐罐的手还带着凉意,有力且带有掌控欲地扣在腰侧,让人下意识轻微一抖。 陈绵绵手指蜷了蜷,花了几秒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准备好承受冰凉的触摸后,却发现那只手没再急着往上。 顿了几秒,她略显困惑地望向他。 程嘉也依旧靠在沙发垫上,神情很淡,若有所思地审视着她。 瞳孔漆黑,目光平静,却锐利。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时间仿佛被一分一秒地拉长。 陈绵绵睫毛颤了两下,迅速移开视线,企图中止这场胜负明晰的博弈,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好片刻后,程嘉也终于开口。 “哭了?” 是个问句。尾音略微上扬,却听不出几分疑惑的语气,反而更像笃定又悠闲的结论。 陈绵绵默了一瞬,盯着玄关地砖上映出的光点,下意识否认道,“没有。” 程嘉也盯了她一会儿,没再说话,但也没动。 渐暗的天色在他眉眼上笼了一层浅淡的阴影,看不真切神情,只能看见他目光依旧平直,直勾勾地望着她。 气氛莫名其妙地僵持着。 陈绵绵视线落在玄关处。 纤细娇小的身影坐在他腿上,却坚持不看他,只留下一个睫毛颤动的侧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腰侧那只手已然被她的体温烘暖,程嘉也依旧没有动。 他像是游戏的国王,是带有上帝视角的造物者,平静又冷淡地俯视着她的情绪。 陈绵绵终于受不了似的,她倏然从他身上起身,往后退了两步,伸手把微皱的衣摆扯下来。 “我先走了。”她说。 后退的脚步声和匆忙的道别混在一起,显出几分狼狈和仓皇来。 她可以承受因为自己期待太多而带来的落空与低落,因为早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之间就划定了明晰的楚河汉界。 是她想要太多,是她越界,受伤理所应当。 但她没有办法忍受程嘉也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审视着这一切。 他不懂吗? 他分明是懂的。 从他那句看似疑问实则笃定的问句开始,甚至从他望向她微微泛红的眼眶第一眼,他那么敏锐的一个人,早应当洞若观火。 只是隔岸观火罢了。 袒露脆弱是一场大冒险。 如果她足够成熟,就应该在他说“谈恋爱记得告诉我”的时候,笑盈盈地应一句好啊,落落大方又惯于伪装,以此维持这段见不得光,却仍然让人眷恋的关系。 但她没有。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以至于露出他无法忽视的马脚,变相地逼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段关系。 归根结底, 是她太脆弱了。 陈绵绵紧紧攥住包,快步往外走的时候,似乎听见程嘉也喊了她两声。 那声音依旧低而缓,带着惯常的语调,不疾不徐,显得散漫而又游刃有余。 胸膛不受控制地急速起伏,心脏收缩间,仿佛有刺痛感。 你看。 慌乱地反手关掉厚重的防盗门时,她在心里想。 多好笑。 他连在你的想象里挽留你时,都是高姿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