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有馈(古言1v1,少年少女,sc)》 武陵色(一) 崇德六年,孟春时。 当今孙皇后尤爱桃花,自六年前,大历的第二任皇帝崇德帝继位以后,长安人追逐皇后凤仪,莫不以在庭中檐外植桃为风尚。 如此多年过去,自成了如今“春风过十里,遍见武陵色”的奇景。 早春里的天是极高,极蓝的,日光破开轻薄如纱的云层泄下,滚落在将阖未阖的桃瓣里,酿成绵绵密密的春日。 兴化坊徐家于正月廿三举行迎春宴,正是缓歌慢舞、嬉笑莺语的时候,一位妃色春衫的少女却在仆婢的陪护下从角门出来。 她手执一柄圆团扇,将将遮住一张芙蓉面,等急行至一辆青壁马车前才把扇子却开。 婢女阿杏替她打开车门,待她上了车后自觉地想跟上车服侍,却被少女一声冷呵止住了步子。 舒芙已端坐在马车正位,轻摇着扇子,冷冷地乜着车外人。 “且先委屈阿杏姑娘跟着车了,等回到家里自有阿娘发落你。” 阿杏脸色一白,急急上前两步辩白道:“姑娘,婢子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被大姑娘哄骗的,可却万万不敢害姑娘的呀……” 舒芙却不欲听她解释,从车内将门关上了。 阿杏心下凄凄,知道自己在舒芙这里是再没有半分转圜之地了,现在唯有祈求夫人罗氏发发善心,多少宽容她些。 而这事说来,却真怪不着舒芙心狠。 今日徐府办春宴,大半个长安的贵胄及各自府内女眷都到了,本来行酒投壶、游园赏花,真正是宾主尽欢。 偏偏这时候舒芙庶妹的贴身丫鬟禀到她跟前来,说三姑娘不见了,求她带人去找一找。 当时舒芙正与人投壶,刚中了个贯耳,得了满堂喝彩,这时却要把舒芙请走,在座的太太姑娘们自然不乐意,闹着帮她一起寻,早寻到人早回来继续。 于是呼啦啦一大群人往花园里涌,最后在一水榭里找到了舒芙的庶妹舒茵衣衫不整地跟一男子依偎在一处。 这要是个旁的男人也就算了,毕竟大历初立,民风开放,不过丢些人,备一副嫁妆打发她嫁了遮掩便是。可偏偏那人却是舒芙的未婚夫梁之衍。两人十一岁那年定下的亲事,这两年都要完礼了。 在场的女眷眼神登时就变了,望着她的人中怜惜有之,嘲笑亦有之。 舒芙如被火炙一般,立时涨红了脸,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了事。 而徐家夫人亦是个有本事的,本能地觉察到这里面必有点什么问题。本该在前院由徐家老爷招待的男宾怎么会进了后院? 加之在她的宴会上出了这样的丑事,她的面子也挂不住,于是使人彻查,得出的结果却惊呆了一众人。 这件事还真是有人背后指使,正是舒芙异母的嫡长姊舒薇。 舒薇是原配夫人生的长女,舒芙是继室所出。两人虽不亲近,却绝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舒芙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么害自己。 舒大姑娘与舒三姑娘不和,设计舒三姑娘与舒二姑娘未来的夫婿苟合,还让舒二姑娘亲自捉奸。 多精彩的剧情哪,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最无辜的舒芙成了第一丢脸的人,平白挨了许多同情的眼神。 心气儿一向高的舒二姑娘,绝受不了那种饱含怜悯的目光一道道向她射过来,便向徐夫人告了歉,假托身体不舒服要先回家。 此刻总算上了车,周遭被车壁遮挡,透不出一丝多余的光来,才叫她稍稍缓了口气。 舒芙翻开倒扑的白瓷茶杯,从小炉子上取下温着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欲喝。 正在这时,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舒芙手里的茶杯脱手出去,砸在马车木制的地板上,虽没摔碎,却晃了几晃,正正好杯口朝下,翠色如碧的茶汤一滴不撒地全奉献给了地板。 舒芙:“……” 这人呐,一旦点儿背起来,连口热茶都喝不上。 舒芙无奈,只能弯腰去捡,预备再盛一杯,却在手指刚触碰到茶杯的那刻,敏锐地听到地板下面传来极细的吸气声,像是人发出的动静。 她惊疑不定,陡然想起这辆马车底下是有个夹层的,寻常用来放些出行常用的器具,大概一尺余高①,足够一个瘦削些的成年男子蜷着腿躺进去! 舒芙心脏跳得飞快,又拎起壶往杯子里倒了半杯飘着热气的清茶,然后往那处地板浇上去。 这回她虽没听到抽气声,但她清楚地意识到,夹层里绝对有个人。 刚才渗下去的热茶发出的声儿,绝不像是滴在马车底部的木板上,更像是滴在人的皮肉上! 舒芙把壶与杯一齐放下,重新拿起她的小团扇,用扇柄在地板上滑动摸索,等寻到了一处微突的地方,便用扇柄扣住,猛地一掀! 没了挡板遮盖,夹层里的空气一下子清新起来。 粹亮的日光从糊了明纱的窗子泄进来,随着马车行动的微微颠簸而晃动着。 占摇光属实没料到她会忽然掀开挡板,明晃晃的光线猝不及防地照进来,叫他下意识抬手遮住了眼。 即便这样,舒芙仍看清了他的脸。 少年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却有一张极好看的脸。 乌湛湛的一双眼,红殷殷的一张唇,昳丽明亮而毫无矫揉的脂粉气,仿佛是无垠的原野上未化的晶莹的雪,在日光下竟耀眼极了。 舒芙愣了一愣,心底的惧意却不知不觉散去些许。 舒芙在看他的时候,占摇光也适应了光线,放下手去窥她。 少女十六岁上下,大概比他还要小一些。梳着乖巧稚幼的双螺髻,两边髻上各插一支白玉蝴蝶钗,另有浅桃色的流苏坠下,轻轻颤动着。 她的手如细葱美玉般洁白细长,紧紧握着一柄檀木团扇。那双好奇地看着他的眼睛圆润且清亮,说是杏眼也不尽像,因为眼尾尖尖轻轻勾起,倒像是一双猫儿眼。 呀,怎么是个这样漂亮的小女郎。 占摇光眼里的冷凝与防备慢慢淡去,转变为一种浅浅的欢喜与好奇的情绪,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睁着眼看她。 舒芙被对方直白炽热的目光盯得脸庞发热,脸颊很快涌上一层绯色,便连尖尖的眼尾也勾住一抹桃花意。 嗯,这么一来,仿佛比先前更加鲜活可爱了。 ——— ①这里采用唐代的度量,一尺在30cm左右,一尺余比30cm稍多一些 武陵色(二) 舒芙想要找些什么话来呵他,好先发制人,没想到占摇光抢先一步开口,并将烫红的手背拿出来与她看。 “你刚刚做什么拿热水泼我?” 听他的语气竟有那么两分委屈的意思。 舒芙哼一声,欺他刚刚躲在夹层什么都看不见,故意拿假话诓他:“我并不是有意的,不过是脱手摔了茶杯而已。” “第二次不是,”占摇光严谨地纠正她,“我只听见杯子摔了一次。” 见骗不过他,舒芙半点不恼,反而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一针见血地问他:“小郎君不是中原人,躲在我马车底下做什么?” “谁告诉你我不是中原人?”占摇光讶然地望着她。 想他从寨中跑出来,一路上见了不少中原人,费心费力去观察模仿他们的衣着打扮,自以为也有些心得了,何以叫人一眼就看了出来? 舒芙顺着他吃惊的目光又打量了他一番,心里有些想笑,哪里会有人穿直裰长衫却搭文武袖的呢…… 就像一个粗犷的武将,开口便自称文绉绉的“小生”,简直违和极了。 但舒芙却没有说这一点,而是将目光定在少年梳拢的发上。 也许因为他未满二十岁还未行过加冠礼,又或者是为了方便行走,他绑了个极高的马尾。 这却不是什么大问题,真正叫舒芙注意的是他的发冠里除却固定用的木簪外,还挽进了一枚银制的小小弯月。 细细的银辉坠在鸦黑的发里,仿佛真的是夤夜里的洁白牙月,有几分少年独特的天真与纯然。 “小郎君发髻里别的月牙好看极了。” 却不是大历男子会用的饰物。 大历崇尚男儿疏朗之态,尤其文人追逐简朴之风,束发往往一簪而已,再不多加别的饰品。 占摇光听完她的话后,伸手摸了摸发髻里的银月。 “这是我祖母送我的,我自小就把它挽在头发上,是它暴露了我么?” 舒芙不欲为他细细解答,先前因他容貌而软和下来的神情重新凝重起来:“小郎君身为南疆人,为什么千里赴我长安。” 占摇光却不回答她,反而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女郎真聪慧,一眼便知我是南疆人。” 这……很难猜么? 大历的外域人不过从西域、南疆以及高句丽几处来。 其中西域人五官深邃,与大历人相貌迥异。再有高句丽崇尚绮丽,不论男女个个涂脂抹粉。反而是南疆诸族容貌习惯皆与大历相近,且极喜爱用银饰装点。 不过对上少年那一双明亮赤诚的眼,舒芙觉得兴许自己真有那么厉害。 倒不枉她往日里看过那许多杂书…… 不对,现在岂是她自得的时候! 舒芙很快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小郎君不必刻意引开话题,只要告诉我来长安究竟有什么意图。” 须知大历建国不过二十余载,周边许多小国及部群多有不忿,南疆的赣蛊一族便是其中之一,并于去岁初高调地举起反旗。 战争至今已满一年。起初赣蛊一族凭借族人高超的御蛊之术,在多次战役中以少胜多,打得大历军士节节败退。 直到她阿耶礼部侍郎舒荣光持节出使南疆,说服了湘西最大的巫蛊一族帮忙解决赣蛊害人的问题,这才扭转战局,反击了赣蛊族。 现如今赣蛊族连连溃败,料想不出半年,朝廷军队就该大败赣蛊族班师回朝。这样的大好局势,由不得舒芙不怀疑眼前的少年是赣蛊族派来的细作。 可他要真是细作,劫持了她又有什么用?她阿耶虽是个侍郎,可也没重要到无可替代的地步,她又不是她阿耶最心爱的孩子,她只空有一副美貌皮囊,并无其他半点价值啊。 舒芙兀自苦恼,岂料对面的占摇光忽然开口对她说:“南疆共八族二十四支,我祖母是湘西巫蛊族嫡支族长,我并非是你们大历的敌人。” 这样说起来的确是友非敌。 不过,叫她怎么相信他? 舒芙视线下移,落在占摇光极不协调的袖口上,忽而伸出手去,握住了他那只被烫红的手。 少女温凉细腻的手搭在他的手上,柔软嫩滑的触感有那么一瞬间缓解了被烫的热痛。 然而紧接着的,便似被点着了一般,那样令人心悸的温度从手背倏地传遍全身,叫他半边身子都麻了。 “你,你做什么?”少年的声音像是羞恼,手却诚实地任她握着。 另一边,舒芙却把他的袖口往上面撸了一截,并道:“我曾听我阿耶说过,赣蛊族尚鹰,族人无论男女皆在手臂上纹一雏鹰以示尊崇,且让我看看你的手臂上有没有纹身。” 没了衣料的遮盖,露出少年一截白皙而有力的手臂,皮肤紧致而流畅,独不见有哪处纹了雏鹰。 占摇光甚至自觉地把另一只袖口也卷了上去让她看个明白,最后用他那双乌黑的眸凝着她。 “现在你肯信我了么?我从开口与你说第一句话开始就没骗过你。” 怀疑了一个无辜的人多少让舒芙有些尴尬,她飞快把手缩回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抚了抚自己袖口上的花纹。 “你既不是细作,又贵为一族少主,为什么到这里来?”还躲在她车下。 这一回,占摇光并没有马上回答。 舒芙以为他在心里捏造什么借口,便又重新拿出贵族女郎的骄矜姿态,把身上的重量往隐囊上泄了些,半倚在锦缎绮绣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纠结犹豫。 而令舒芙断断没料到的是,占摇光居然忽地上前来捧住她手。 还没等她恼羞成怒地甩开,就听到少年对她说:“女郎救救我吧。” 舒芙:“……?” 占摇光道:“我去年腊月里满的十八,祖母准备为我婚配。” “男大当婚,这是喜事。” “是两邦交好,缔结盟约。” 舒芙疑惑地看向他:“即使联姻非你所愿,也不值得你一路逃到长安来呀。” 长安与南疆相隔千里,其中多少天险不提,光是一路风餐露宿就少有人能受得了。 “那要嫁来的女子不堪到这地步?”除了这个理由,舒芙再想不到别的了。 谁知占摇光还是用一种“你太天真”的眼神看她:“不是要嫁来的女子如何,是我祖母要把我送到他们那边去。” 舒芙:“……” 是她读的书太少,只听过“和亲公主”,未听过“和亲郎君”。 “那你想我怎么帮你?” “族中有人一路追我过来,求女郎收留我一段时间吧。” 这时候,马车路过一处弯道,舒芙知道这是到了长兴坊口的大榕树下,穿过这条巷子,就要到舒府所在的永乐坊了。 “刘伯,将马车往后门赶,待会儿我从那儿下。”舒芙扬声对外面的车夫说。 得到刘伯遵从的答复后,舒芙看着占摇光:“我会将车停在后门处,那里少有人过,你等我的仆从们都离去后再出来。你若能使法子进了舒府并且寻到我的住处,便在我屋里等我。我会先去给我阿娘请安,等我回来后若在屋里见到了你,我就答应收留你。” 占摇光静静地听着,末了追问一句:“只有这些?” 舒芙呵出一声,笑他狂妄。 舒家宅邸从外门到内院不知设了多少道门禁,又不知置了多少名忠仆把守。高墙深深,朱门绣户,他真的进的来么? 即使他真的进来了,又如何能在那星罗棋布的府邸中寻到她的院落? 隐隐甸甸的车轮声骤停,舒芙将马车门打开半扇,让占摇光躲在那另外半扇门所带来的阴翳里,自己则扶着车夫的手下了车。 借着早春层层迭迭清透而温暖的日光,舒芙偏头窥了占摇光一眼。 少年躲在车门后,抬头撞见了她的视线,便对着她咧开一个笑。 那双明亮的眼睛弯弯的,仿佛黢黑的夜里倏地撞进一勾月牙。 只她一个人瞧见了。 舒芙想,他是绝不可能做到她的要求的,这会是她最后一次看他。 但这样漂亮又生动的少年却会成为她漫长且单调的闺阁岁月里的惊鸿一影,叫她知道她曾有别于满长安的少女,窥见过真正的春天。 武陵色(三) 舒府坐落于永乐坊东北角,占地不广,院落设计却别出心裁。 舒芙的祖父生前醉心于园冶,又最爱谢灵运的诗,于是在设计舒府院落时,几乎每一处都取了谢公诗中的句子。如今舒府主母罗氏住的院子云仙居便应了“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一句。 自一长八方式的门洞进去,迎面便是一道曲折的回廊,廊下有一大片荷花池,眼下还是些枯枝碎冰,无甚美感。等到了六七月间,芙蕖娉娉婷婷地凌于清波上,那才有了几分看头。而要赏谢公诗中意境则又要等到夏季雨后的傍晚,那时候的天会被铺天盖地的霞光晕染成靡靡的橙红色,亭亭的风荷举在绮艳的天光中,又衬着微波摇曳,才能成就独一份的“澄鲜”之色。 罗氏是个三十许的美妇人,穿一浅碧对襟直领上衫,下系一条仙鹤朝云纹样的裙子,身量苗条,眉眼温软,手中抱着一个黑漆描金袖炉,轻轻袅袅地靠在回廊亭中的阑干上,使人见之生怜。 罗氏的心腹李嬷嬷面色不愉地从廊下走来,挥退了其他服侍的婢女,凑到罗氏耳边低语几句,三言两语地交代清楚了徐家迎春宴上发生的事。 罗氏听罢,面露惊奇。 “我从来都当那梁家小子是个极难得的好后生,谁想到居然也做的出这么丢人的事。可怜了我的阿芙,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眼下那徐家,可递了什么话来。” 李嬷嬷回道:“徐家夫人遣了婢女来告知夫人,这件事是背着其他客人查的,外头知道的是三姑娘自己不检点,没有牵扯到大姑娘头上,可二姑娘那边却是没瞒着的。” “到底徐家夫人会做人,”罗氏喟叹一声,“明日你去开了库房,细致地挑一份礼送到徐家去。” 话到这里,罗氏忽然一顿:“你刚刚说二姑娘知道这件事的始末?” 李嬷嬷不语,冲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罗氏顿感一阵头疼,又问李嬷嬷道:“阿芙现在到哪儿了?” “门房递了消息,这会儿应该正在来云仙居的路上。” “快,将我先扶进屋子里去,再去取我那条白狐裘来。” 舒芙一进云仙居正屋,便见到母亲罗氏披着厚厚的白狐裘倚在软榻上,李嬷嬷则坐在个小凳上,照看着一炉咕噜咕噜卷着白汽的清茶。 舒芙上前行了个礼。礼一毕,便被罗氏连忙拉起,招她到榻上坐。 被母亲温凉的手一握,舒芙憋了大半天的委屈忽然一涌而上,伏在罗氏的胸口,红着眼一言不发。 罗氏使婢女拿了手绢来为舒芙擦眼睛,又一边细语慢声地哄她,等舒芙发泄了一腔小女儿情态之后,罗氏才问她:“怎么哭哭啼啼地就回来了?迎春宴上有人给了你委屈受?” 舒芙便将宴会上的事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通,最后把目光转向一直跪在房中的婢女阿杏身上。 “请阿娘替我处置了这丫头吧,我自问待她也不算薄,可她却收受长姊的好处,用我的名义哄骗梁世兄去见三妹,知道他们做下苟且之事后又撺掇我领着一群人去抓包,实在是丢尽了舒家的脸面。这样的奴仆我是不敢再用了。” 阿杏听完舒芙的话,哭得泪光盈盈,接连冲着她磕头:“姑娘饶我一回吧,婢子多年来忠心耿耿,这一回是鬼迷了心窍,下次绝不敢再犯了,求姑娘莫赶我走。” 舒芙却不听她哭诉,把头偏开,盯着房里屏风上的绣纹看。 罗氏听罢,清寒的目光落在阿杏身上。阿杏头一次知道一向以温婉柔弱着称的夫人也会有这样冰冷的眼神,一时被吓到,跪在地上再不敢多言了。 阿杏却不知道罗氏是真的将她恨了个死去活来。恨她背叛自己的女儿,更恨她差点搅和了这么一桩大好的婚事。 阿芙生来就比一般女子要好强一些,当初梁家来议婚事的时候她就敢跟那梁家少爷梁之衍说:“你若要聘我,日后房里必不能置偏房侍妾。” 那时候梁之衍爱她好颜色,几乎要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二话不说就应下了她。后来却又偶然识得女子曼妙滋味,忍不住往房里添了两个通房。 这件事罗氏知道,舒芙却是不知的。罗氏千瞒万瞒就是怕舒芙知道了要闹着悔婚,好容易瞒到了这两年,眼看着就要嫁过去,谁知道却被这蠢货闹出一桩姊夫睡了未来妻妹的丑事。 罗氏头疼不已,阿芙性子倔,可这门婚事是绝不能丢的。 罗氏从李嬷嬷那里接过煮好的茶,低头抿了一口,然后缓缓道:“背主不忠是为奴的最大忌,这样的奴婢我舒家也容不下了,且先将她关到柴房里去,明日找了人牙子入府将她发卖了罢。” 李嬷嬷躬身应是,指挥着几个健仆,不顾阿杏的叫喊,将她拖出了屋子。 屋内,罗氏爱怜地抚着舒芙的鬓发:“那梁家小子实在是太过分,竟做得出这样没脸没皮的事。改日我要告诉你梁家伯母,将他押到咱们舒家来任你处置他,消了我们阿芙的气才好。” 舒芙听着罗氏的话,知道罗氏依旧把梁家当作她未来夫家,想将这件事化小,可这却不是舒芙想要的。 她启了启唇正想说些什么,罗氏却忽然以帕抚面,弓着身咳嗽起来。 舒芙满腔的话生生咽下,探身去帮罗氏顺着气,又问道:“阿娘冬日里患的咳疾不是已经大好了么,怎么又发作起来?” 罗氏虚弱地笑了笑:“原本开春以来是好了不少,谁知这两日倒春寒,又像是卷土重来了一般,总催的人喉咙发痒,叫人吃饭睡觉都不得安稳。” 一边的李嬷嬷劝道:“夫人昨晚上几乎咳了整宿,今日好不容易得闲,不如先在软榻上困一觉歇歇吧。” 舒芙再大的脾气也不可能在生病的母亲面前使出来,只好憋住那口气,下了榻福身道:“阿娘既然身体抱恙,阿芙就不多叨扰阿娘,先回去了。” 罗氏闻言,用饱含慈爱的目光看着她:“到底阿芙才是我贴心的小棉袄。” 同时又道:“如今你院子里没了大丫鬟,不如便在阿娘这里挑一个回去,或是提一个二等的上来都好。” 舒芙却负气拒绝:“算了吧,我是懒得再费心给自己身边挑个白眼狼,就先这样,总也不会少了人伺候。” 罗氏不至于在这样的小事上也驳斥她,略一思索也就随她去了。 武陵色(四) 那边舒芙转身独自离去,步履飞快,鲜衣明媚,在行过庭院时如同在黯淡的景象中点了一路火光。 罗氏目送少女远去,等彻底看不见她背影的时候才脱下白狐裘,又吩咐李嬷嬷灭了暖炉里的炭火。 “依嬷嬷看,阿芙刚才本来是想与我说什么?”罗氏闭目养神,让李嬷嬷为她轻轻打着扇子,驱散刚才被狐裘和炉火催出来的细汗。 “无非是希望夫人作主处罚大姑娘,再就是……与梁家的这门亲事,姑娘怕是不想要了。” 罗氏霍地睁开眼,眸光明亮锐利,与她弱质纤纤的形象并不相符:“姻缘媒妁父母之命,怎么容得她想弃就弃?错过了梁家这门好婚事,她一个退过婚的姑娘还能找到更好的人家?” 李嬷嬷专心摇着扇子,并不应和罗氏的话,可她心里却门儿清,罗氏反对退婚的理由绝不仅是怕舒芙找不到更好的下家。 须知梁之衍的父亲梁万山是崇德帝当年的伴读,那是真正的天子近臣,风光无限。加之他的外祖父是名满天下的大儒,门下不知多少弟子在朝为官。若走仕途,搭上这么一层关系那就是真正的平步青云路。 不错,罗氏除了舒芙之外还有一幼子,正是舒芙的胞弟舒明德,这一年不过十岁。 比起对舒芙的那几分流于言表的关怀,舒明德才真正是罗氏的眼珠子、肺叶子、心肝子。 自打他出生起,罗氏便把他捧在掌心呵护。舒明德天资聪颖,将来要走仕途做官,罗氏便恨不得把他前路上的所有荆棘通通斩平,而舒芙这一副天赐的美貌皮囊就是最好的武器。 天知道当年梁家上门议亲的时候,她心底有多激动,便是那梁家公子真是个纨绔,她也不是不能咬牙嫁了阿芙的。 更别说梁之衍才华横溢,风度翩翩,才加冠的年纪就中得两榜进士,现如今虽只授了个秘书省校书郎的官位,可将来未必不能做得六部尚书。 前途如此光明的郎君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好姻缘,无非就是在女色上稍有些不节制了,这在罗氏眼里根本都不叫个事儿。 眼下最叫人头疼的便是如何哄好舒芙,叫她顺顺当当地嫁过去。 罗氏将顾虑与李嬷嬷一说,叫她支个招。 李嬷嬷思索片刻,便道:“二姑娘本就对梁家公子是兄妹之谊大于男女之情,这事儿确有些难办。 “不过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总得叫梁家公子当面与二姑娘说清楚,讲两句软和话哄哄二姑娘,说不得真能叫二姑娘心软了。” 罗氏拧着手里的帕子若有所思,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 舒芙一路风风火火地回了自己的春晚楼。 这一处取的是“春晚绿野秀,岩高白云屯”。说是楼阁,实则是一处极秀霭的院落。前罩一座榴花庭,正院是一架二层高的绣楼,等到深春繁花如盖的时候,便可成第一风流雅致的住所。 舒芙穿过榴花庭,庭中洒扫的婢女纷纷停下差事向她行礼,等走到楼前,便看到二等婢女阿笺领着两个垂髫的小丫鬟从楼上下来。 三个丫鬟见她走来,便停下步子,齐齐向她福身问安。 舒芙正想颔首致意,陡然又想到她在车里对那少年说的话,于是面色变得古怪起来,问这三个丫鬟道:“你们才从楼上下来?” “回姑娘的话,正是的。这几日倒春寒,天气回冷,婢子们为姑娘添了一床被褥。”领头的阿笺回道。 几人都是面色如常,毕恭毕敬地回答她的话。舒芙就猜到,那个少年多半是没能进来了。 此刻,舒芙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但总归不是那种摆脱了大麻烦的轻松,反倒有种若有似无的失落。 而这种失落只如轻烟般在她心头绕过一圈,很快便被涤荡干净。 舒芙敛住心神,对阿笺说道:“从前跟在我身边的阿杏今日在迎春宴上犯了些错,现在已被阿娘发落了。这段日子我院子里暂且不添大丫鬟,往后没我的吩咐,你们谁也不许进我屋里。” 阿杏居然犯了错被发落了?且叫姑娘现在防备到不许丫鬟进她房里,想来是阿杏做下了什么背主的缺德事。 阿笺在心里狠狠呸了阿杏一顿,却并不多问,只恭敬应是。 “对了,阿娘冬日里患的咳疾不知怎么又复发了,这时节里恐怕寻不到新鲜的梨给阿娘熬羹止咳,我这里还存了些上个秋日里剩下的梨膏糖,你差人给阿娘送去。 “再就是,等三姑娘回来后,你领几个婢子从我库房里挑几样东西送去她院里,叫她莫怕,无论何事都有耶娘为她作主。” “另有一事……”舒芙想了想,还是吩咐道,“你使人……不,你亲自去瞧瞧,我阿姊回来后是否去了阿娘那儿请安。若是去了,便想法子打听打听阿娘与阿姊都说了什么。” 阿笺再次称是。 做完这一切后,舒芙独自进了屋子,下意识将整个房间扫视了一圈。 入目是一座绘着丹凤朝阳的屏风,屏风后放一张架子床,以白玉如意纹帐勾勾住海棠色的软帐。 此刻西窗半开,风过帐摇,一切同她早晨去时是一模一样的。 的确不可能多个人的。 舒芙却想到不久前她下车时瞥见的那少年的笑,忽然有些不甘心起来。 不是自信满满地问“只有这些”么,怎么还是没能进得来? 舒芙又往前走了两步,越过屏风,朝西间的帘后探了探,不由自主地低声唤道:“喂?” ——她尚不知他的名字。 而帘后空空如也,此间依旧没有人应。 舒芙心底那种古怪而微弱的希冀彻底凐灭。 她伸手摘下发髻上的两支蝴蝶簪,侧了侧身想要将其掷进不远处镜台上的妆奁中,却在转头的一瞬间,对上了一张极好看的少年的脸。 少年负手站在西窗前,身后的帷幔在春风中拂荡,而他的眸色宛如朝阳华光般明亮,那样直直地望着她道:“你在找我呀?” 小丁香(一) 舒芙被他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手中的蝴蝶簪也随之松手往下掉,还是占摇光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并顺带接住了那两支脆弱美丽的蝴蝶。 “你怎么了?”占摇光把蝴蝶簪塞进她手里。 舒芙像是才回过神来,一时惊愕无措,暗暗捏紧了簪子,并问他道:“你一直在这屋子?你几时来的?可叫我的丫鬟们发现了?” 面对一连几个发问,占摇光在心里掂了掂,最后决定用他自己的思路讲:“在你走后不久我就从车里出来了,我之前学过一些功夫,一路过来没叫人发现。后来进了你屋子,本来想坐在这边等你的,可你有几个丫鬟一直进进出出的,烦人得很,免得叫她们看到我,我干脆一直在那儿待着。” 他伸出手指向上指了指。 舒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到房屋顶部的横梁。 “什么?”舒芙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说我刚刚一直在房梁上待着,没让任何人看到我。” 房,房梁上? 舒芙飞快环视了房间,确定没在这间雅致的少女闺房找到类似于扶梯的突兀之物。 “你是怎么上去的?”舒芙好奇地问。 占摇光莫名:“自然是跳上去的啊。” 这么高的房梁,跳上去?那岂不是话本子里仗剑天涯的侠客才做得到的?这何止是学过一些功夫! 舒芙一双猫儿眼慢慢瞪圆,显得极为灵动可爱。 占摇光心头发痒,手指微动了动,忽然很想伸手去碰一碰她的睫毛。 然而他到底没有这么做。少年用力地捏了捏手,过了片刻,又问道:“女郎之前说,只要我进了这里你就收留我,现在还作数吗?” 舒二姑娘向来言而有信,当即冲着他点了点头。 少年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还没想好再同她说些什么,便听见少女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后该怎么叫你?” 占摇光却不答反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儿?” “我姓舒,叫舒芙。‘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里的‘舒’,‘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里的‘芙’,”舒芙道,“家里的长辈或是顽得好的伙伴们惯来叫我阿芙。” 占摇光茫然了片刻,因为前面那一大段文绉绉的出处他是一个字也没听懂,不过最后一句,他却听明白了。 “那我也叫你阿芙么?”少年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舒芙犹豫了一瞬,却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先应下来。 “我叫占、摇、光。”少年极其自然地拉起她的手,用手指在她掌心一笔笔写出这几个字。 待他写完后,舒芙抽回手掌,认真地回忆了一番,确定没见过这几个字。于是虚心地开口问道:“这是哪几个字?我怎么从没见过。” 占摇光一笑:“你当然不可能见过,这是我们苗疆的字。不过我的名字是取天上北斗星宿之一的摇光,你们文字里也应该有这两个字。” 舒芙点头,又道:“那我喊你什么?阿占可以么?” 在大历,直呼其人姓名是极不礼貌的,常被视作轻蔑挑衅,她总要找个亲切些的叫法叫他。 占摇光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脸一垮,说道:“不要,我们寨子里几乎人人都姓占,你这么一叫谁知道是单叫我一个。” “那叫摇摇好不好?” 占摇光又想到,他名字里这个“摇”字还有另种写法,寨里大约有百十来个姑娘都叫这个。于是他又老不乐意地拒绝:“不要,听起来像个姑娘名。” “那阿光呢?” “……” 良久的沉默让舒芙以为他终于满意了,正要敲定这个称呼,却看到少年的脸彻底黑了:“……我们寨里看寨门的狗才叫这个。” “……” 舒芙的耐心彻底罄空,那口在母亲罗氏那里忍下来的气一股脑冒出来。 少女不再跟他多话,冷冷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绕开他,走到西间放的大案后,抽出一张宣纸用墨玉镇纸压好,再用兔毫笔沾了墨,写了个草体的“静”。 占摇光的确不明白她怎么忽然就不愿意讲话了,但少年却有一种类似于动物幼兽般灵敏的感知力,这使他敏锐地意识到,眼前的人像有些不大高兴。 占摇光踟躇了一会儿,下了极大的决心,别别扭扭地磨蹭到她身边站定:“其实……我还有个小名儿。” 舒芙终于来了兴致,抬起头问他:“是什么?” “我祖母在我小的时候总叫我‘胐胐’。” “是《山海经》里那个‘胐胐’么?《山海经》里记载它:‘养之可以已忧’。” 占摇光含含糊糊道:“唔……兴许吧。” 总归不会是什么威风凛凛的东西了。 胐胐。 舒芙在心底默念了两遍,倒也觉得顺口极了。 互相道过姓名,舒芙想起密友华阳郡主李杪让她临一篇东汉班大家的《女诫》且就此写一番策论出来,于是便重新铺开一张洒金笺提笔挥写。 而初来中原的少年看着这间女子闺房里的物件,样样都觉得新鲜。他背着手游来踱去,最后在西间壁上挂的一副画前站定。 “这是什么?”占摇光问。 舒芙用兔毫蘸取砚台里的墨,都不消抬头,便知对方指的是什么。 “那是宫廷画师吴尘子先生作与我当作十五岁及笄礼的,画的是远山芙蓉。” “哦……那这个呢?” 舒芙撇去余墨,顺着他的视线看:“这叫笔山,用来搁置毛笔的。” 占摇光点点头,又朝那座丹凤朝阳屏风看去,这一回还没等他问出口,舒芙便先一步唤他道:“胐胐。” “嗯?”少年看向她,心里悄悄回想着她刚刚叫他名字的情态:如果是她这么叫他的话,似乎也没那么跌份儿。 “你若无事做,便帮我个忙吧?” “哦,做什么?” 舒芙从桌下的抽屉里摸出一个檀木匣子递给他:“这里面有红玛瑙珠、绿翡翠珠、青白玉珠各二百粒,我昨日不慎将它们混在了一起,你帮我拣出来好么?” 占摇光想也不想便欣然同意,捧着匣子到了临窗的榻上坐下,低头认真分拣了起来。 舒芙松了口气。这盒玉珠子是从前她用来打发缠人的阿弟的,以往每每使唤舒明德捡珠子时她便能得闲看会儿书。后来随着舒明德长大,这盒珠子也就闲置下来,本以为会永远这么搁置下去,谁知峰回路转,它们竟也有了重见天日的一刻。 打发了占摇光这么个大麻烦,舒芙专心临摹起《女诫》来。 班大家的《女诫》不过七篇二千余字,饶是舒芙精工细笔也未花费多少时间,真正叫她头疼的还是李杪所说的写策论一事。 从前舒荣光从未要求她们姊妹读过这些书,舒芙也乐得于此,平日里只专门挑了些写地域风情、人文逸事的书来看,即便偶尔在宴会上听见哪家女子埋怨被家中长辈罚抄了《女诫》也未曾放在心上。直到今日真正读了全文才发现这竟是一册教导女子如何卑弱谨小、以事男子为终生任的书。 舒芙蹙起眉,有些拿不准李杪的意思。 李杪长她几岁,去岁乞巧节满的二十,本来是已为人妇的年纪,奈何此前订下的几桩婚事均以各种意外告吹。 在这之后李杪便放话自梳不嫁,十八岁时就在安王府旁边另辟了栋宅子居住,又养了十余个门客面首作陪。 安王夫妇只得了这一个女儿,自然对她千娇百宠,即便如此也舍不得违拗她的意愿。 帝后二人亦对这个侄女疼爱有加,见她态度坚决也并未反对,只赐下富庶的封邑足够保她一生富足安乐。 华阳郡主李杪无疑是洒脱肆意的,这样的着作在她眼里狗屁不如,而今却托付舒芙将这劳什子玩意儿细心誊抄一遍,其中深意耐人寻味。 舒芙转念又想起李杪有意无意地在她耳边提起过的孙皇后欲推行新令,望能够改善当下女子地位的事。 可新令一事至今未有着落,朝中以老牌世家为首的一派激烈反对,认为此举有违伦理纲常。 而因创制科举而受益的寒门举子一派则为了表达对帝后的感激与绝对忠诚,自然是持支持态度。 莫说现在双方僵持,新令一事还犹如空中楼阁,即使等到真正推行的那一日,能够置喙新令内容的也只会是那些曾经与帝后一同打过天下的巾帼女子,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这个默默无闻的闺阁少女。 舒芙不喜欢为难自己,想不通的事暂且放一放,好在李杪没有限制她什么时候把抄本送过去,且由她再细想几日。 ——— 看了一下存稿,大概会在第七、第八章的时候擦边一小下(′?ω?`) 小丁香(二) 舒芙掷下笔,揉了揉僵硬的后颈,抬眼透窗一看,已是金乌西坠,群鸟逐霞而去。 因她此前说了不许丫鬟再随意进她房里,此刻便只得她自个儿在房里添灯。这活计本没什么难的,只有一件事略有些发愁——最后那一盏立在小榻之后,往常是由婢女跪在榻上点的。 而现在占摇光早已歪倒在榻上睡着,少年身高体长,几乎占据了榻上大半的空间。 为了不吵醒他,舒芙只得小心翼翼地在榻前脱了鞋,尽量避开他踩上小榻,取开灯罩,扶着烛台将火光渡到灯芯上。 少年在摇曳的烛光中醒来,眼前一时看不太分明,只觉得有一团绯色的人影在他面前晃啊晃,下意识就唤道:“阿芙?” 舒芙闻声惊诧地转头:“我吵醒你了?”却见得少年眉眼朦胧地望着她,脸颊印着微红的睡痕,双眸如同雪淬冰润般黑亮。 她心口没由来地一突,却想起一件事,便来不及细究刚刚那丝情绪,只是开口说:“你醒了正好,帮我拿一下烛台吧。” 占摇光扫视一圈房间,见所有灯都已点上了,这烛台已然是无用。但他并不多问,伸手就接了过来。 谁知下一瞬,少女忽然俯身,伸出双手环住了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胸前。 占摇光脑袋一懵,烛台差点没脱手而去。 好在他及时稳住了动作,烛台安然无恙,并未酿就什么大祸。可他仍手脚发软,喉头仿佛被棉花团住,一个字也说不出。 原以为南疆民情奔放,南疆的女郎们已是最大胆不过的了,难道中原也是这样么? 她怎么……突然抱他?那他要不要抱回去? 占摇光想,假使没有手中的烛台碍事,也许他真的会不由自主地顺势搂住她。 少年脑中天人交战,舒芙却松了手,他还以为是自己迟迟不回应叫她恼了,下意识要去拉她离去的手,却听见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样的话我便大致知道你的身量了,改日我出门去裁缝铺子里给你裁几件衣服,这几天你先将就一下你现在的衣裳好不好?” 占摇光如梦初醒,一股热意涌上面颊,只僵硬地点点头。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占摇光又问:“中原都是这样给人做衣裳的么?” “那怎么会?我们府里裁衣裳都会有绣娘上门拿尺量的。可我没办法把绣娘带来见你,只能用这个法子了。” 至于为什么是这个法子,还得从李杪说起。 李杪府上养了只狮子猫,通体雪白美丽无比,兴许是养出了人性,很有几分气性在。 有一回李杪兴致起来,招来几位绣娘给猫儿做衣裳,谁知这猫主子死活不肯被绣娘禁锢着量身围,只往李杪怀里蹿,最后李杪搂着猫儿一通比划,得了个大概的尺寸,便让几位绣娘照着做,也亏得绣娘巧手妙心,竟也做了个差不离。 得了舒芙这样的答复,少年眉目都低了几分,随口“哦”了一声,便下榻替她把烛台安置好,不经意又瞥见那盒玉珠子,添了句:“你的珠子还有些没捡干净,明日我再替你捡。” 舒芙应了一声,却觉得对方言语透着几分颓然不乐,可她一时间又想不通哪里又招了他不快。 好在此时阿笺的声音自门外传进,想来是打探好了消息回禀来了。 舒芙如蒙大赦,翻身下了榻,一路疾行到门前,占摇光则识趣地躲在了西间,不叫他人在开门的空档看见什么。 舒芙开了门,春夜的寒风倏地蔓上她的肌肤,激起一阵细小的寒颤,而她顾不得这些,急切地问:“你打听到了些什么?” 阿笺若有所思的目光从少女不由自主摩挲手臂的举动移开,恭敬答道:“婢子借着给夫人送梨膏糖的由头在云仙居廊下站了会儿,只听见里头夫人说大姑娘今日带着两个妹妹赴宴辛苦了,要大姑娘回去歇好,旁的就再也没什么了。” 舒芙一双秀巧的眉微微蹙起。 阿娘分明是清楚事实真相的,可她竟对于长姊一句苛责半点惩罚也无。 不过这倒不难理解,阿娘身为继母很多事本就为难,她又怎么能要求阿娘事事公允。 好在祖母不日便要从庵里斋戒回来,到时候便禀了祖母,请她拿主意。想来祖母虽一手将长姊带大却也不至于是非不分。 既然这样,阿杏也不能急着发卖了出去。 舒芙对阿笺交代一番,让她再跑一趟云仙居向罗氏转达自己希望先将阿杏留几日的意愿。 …… 云仙居这头,罗氏听阿笺带来了女儿的意愿自然是笑眯眯地应了下来。 待阿笺走后,罗氏敛了笑容,同李嬷嬷道:“阿芙打发了丫头找由头来云仙居探话,打量我什么都不知道呢,无非是记挂着我怎么处置她长姊。这丫头在那起子闲事儿上还有一股子机灵劲儿,内宅上这些事到底是嫩了些。” 李嬷嬷为罗氏按摩着肩颈,细声道:“到底是夫人疼着二姑娘,自幼捧着护着。那两个一个没娘,一个有娘和没娘也没什么分别的才养出了八百个心眼子。” 罗氏哼了一声:“我还能护着她一辈子不成?日后她进了梁家不定被梁家那个老虔婆怎么磋磨,更别说那梁之衍的后院往后人指定少不了,阿芙拿什么跟那些人斗? “罢了,我正好借这件事历练阿芙一番,好叫她知道这内宅的水深得很,哪里由得她这么意气用事,这次吃了亏长了记性往后才摔不着她。” 李嬷嬷不语,按摩的动作却愈发细致了 。 …… 舒薇在婢女絮儿的陪伴下回了自己的院落。 海棠夜眠,桃李点微,暖而亮的光从窗棂透出来,将春日的夜晚温柔包裹。 婢女们纷纷朝她行礼,将她迎了进去,奉茶的奉茶,打水的打水,有条不紊地为她卸除一日的疲惫。 直到絮儿用帕子沾着温热的水覆在她手上时,她才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她是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她尚且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 那些漫漫孤寂的长夜尚且离她很远很远,那个上辈子几乎毁了她一生的庶妹今日也被她整得声名狼藉。更重要的是,此时此刻,那个人对她亦是倾心相付。 她就不信,这辈子没了舒茵搅局她还会和他走到夫妻陌路。 絮儿将舒薇两只手擦净,见她表情似喜似悲,以为她还记挂着今日的事,有心安慰道:“姑娘莫不是还想着今日的事?徐家夫人不是已将事情瞒下来了么,就连夫人那头不也未曾多说姑娘什么,您就安下这颗心吧。” 舒薇这才回过神,冷嗤一声道:“你瞧着夫人慈眉善目地嘱咐我好好休息,实际上便是暗示我这几日老老实实待在房里哪儿也别去,不就是变相将我禁足了么?她向来是面甜心苦的性子,这一回我搅和了她闺女的好婚事,她心里指不定怎么记恨我。要是我假作听不懂她的话,明日照旧套车出去,你且看车夫会拿什么理由来搪塞我。” 絮儿一慌,下意识问道:“那怎么办,您和那位不是约好了明日……” 舒薇止住了她的话头:“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自然有办法出去。” 她出不去,自然有人出得去。 小丁香(三)【微h】 翌日天色择晴,三五鸟雀栖在庭中高枝上迭声呼喜,啸来一阵润丽的绵绵风。细风片开牖窗,游进房中,揪着帷幔兜出一壶风痕。 占摇光梦中只觉脸上一凉,便渐渐有了苏醒之意。 他朦朦胧胧地盘算着今日以后,是要北上,还是要南下,又或者西行。 总归要躲过那些来追他的人就好。 风游幔曳,少年灵台陡然一惊,想起他已不是住在邸店里过着那种颠沛的日子。 就在昨日,他被一个极漂亮的小女郎带回了家,与之前那种风餐露宿的生活暂且告了一段落。 他猛地翻身坐起,搭在身上的衾被耷拉在榻上。 他举目在房间里逡巡一圈,然后目光落在那顶海棠色的帐子上。 里头依稀坐了人,那少女虽背对着他,可腰肢的细软纤弱却是看得分明的,如同春日的烟柳桃李开在了小小的一方软帐里。 她已然醒了吧?那他能不能找她说说话? 昨日的一切都太过匆忙了,他根本来不及去做些什么,但其实他有许多话想要与她讲。 占摇光翻身下榻,朝架子床走去,抬手刚要碰到那嫣红的罗帐,就听见少女慌乱羞愤的声音从帐子里传来:“你先等等,别撩我的帐子。” 少年的手猝不及防地愣在当空,然后默默收了回去,有种被厌恶了的委屈涌上心头。 他们南疆向来是极为开化的,少男少女的屋里压根没有这起子屏风帐子的碍事,谁与谁玩得好自去对方屋里找他就是了。 十分要好的朋友自然是喜不自胜的,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若是被拒绝了,那便是那人跟你不够要好。 而舒芙不许他找她,她不愿意把他当朋友! 这头舒芙根本不知他在这一瞬间心里绕了多少圈,只一味和自己的小衣斗争。 从前她有阿杏服侍着穿衣,也并未觉得每日穿衣的功夫有多麻烦。直到今日没了婢子搭手,方才觉得十分棘手。 她的胸几时在她不经意时长到这般大,叫她一只手都难以合拢,更别说还要分一只手去绕到背后系好几根细绳。 舒芙奋斗了近半刻钟,终于接受了她自己没办法独立穿好衣服这件事。 舒芙侧了侧脸,从帐子里看去,模模糊糊地见那少年坐在小杌子上,百无聊赖地捏着两个茶杯玩。 似是觉察到她的视线,占摇光也朝帐子看去,愈发确定她就是在看自己,刚想与她讲话,脑子里又不合时宜地想起她刚刚拒绝他的话,于是便把头一扬,又把玩他的茶杯去了。 舒芙:“……”气性儿还挺大。 “胐胐。”她刻意低了声音说话,本来清亮的声线显得十分柔软,如同熬化了的绿豆饮子,既绵又甜。 占摇光头皮一麻,更加不敢看她。 她怎么能用这种声音叫他,她还叫他小名! “胐胐,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占摇光动了动身子:“什么忙?” 少年腹诽,这一回再打发他去做那捡珠子的活他绝对不干! 那头少女默了一默,下了极大的决心:“你能不能进来帮我穿下衣裳啊。” 占摇光一听就乐了:“你还不会穿衣裳么?” 舒芙羞愤地辩解:“贵族女郎都是如此的!衣裳有人服侍着穿,沐浴也有人拿着帕子给你擦,自己个儿是动不着手的!可我的婢子犯了事,昨天已被我交给阿娘了,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春晚楼二层颇有些高度,扬声喊其他婢女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舒芙心下赌咒发誓,要不了几日她一定要把这些贴身的事学好,再不让自己陷入这种尴尬的境地。 “行吧,那我现在过来。” 占摇光起身还没走两步,又被舒芙叫住了步子:“等等,你能不能找个东西蒙了眼睛再进来。” 占摇光:“……哦。”她可真麻烦。 少年眼见她梳妆的案台上有几根绾发时装饰用的发带,便顺手牵了一根,蒙在了眼前。 占摇光走到床前撩开了帐子,手就被少女一双细手握住了:“等会儿别乱动,我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知道么?” 少年点了点头。紧接着便觉少女引着他的手放在了她的肩头:“这是系在脖颈上的带子,你摸到了么?” 占摇光应了一声,心里却想何止。 “绕到我颈后系一下,别太松也别太紧。” 占摇光打了个南疆的结。 “还有腰上的带子。” 少年的手就顺着脊骨往下划到不盈一握的腰际,手上没碰到带子,便伸手往前一探,将将擦着少女的腰线划过。 舒芙腰窝处漫起一阵麻栗,心口疾跳,有种他要从背后将她搂住的错觉。少女抖着手把带子放到他手上。 占摇光摸到了带子,正要如法炮制地把带子系好,谁知舒芙又出声了:“你先等等,我说好了你再系。” 话落,舒芙便悄悄把手伸到胸前,小心翼翼托住两只浑圆的乳儿:“好了,你系吧。” 做这事时,舒芙略有些面红,不过很快便释怀了。 毕竟哪有女子不爱俏的,那洒扫庭院的小婢子才将发育,却也晓得在穿衣时托着胸,好看着挺翘些呢! 不过这对她来说独自做完这工序着实有点难度,好在有了占摇光。 谁知占摇光那处还就好巧不巧地出了岔子,少年一双手顿在少女纤细的腰处,慢悠悠地透出一句话:“好像有什么东西撑着了,有些系不上。” 舒芙双颊绯红,强词夺理:“你管得忒多,系好带子便罢了。” 占摇光沿着她的曲线,尽量系好,谁知舒芙哼了一声,细声跟他说:“有些紧,好疼。” 占摇光没办法,只得放松些许。 谁知那少女又娇滴滴地道:“松了,万一我走动时它掉了怎么办。” 少年不耐烦地拧了拧鼻:“松了紧了都不行,你怎么这样麻烦。” 舒芙立马话赶话:“哎呀你别问了,系好就没事了。” 占摇光恼火得不行,屈了腿坐在她的床上继续。 “还是疼了。”舒芙又扭了扭身子。 占摇光干脆使力按住她的手臂,哪知舒芙却挣扎似的用后脑勺往他身上撞了一下。而这一撞直把少年眼前的发带撞得松散,忽地落在床榻上。 小丁香(四)【微h】 占摇光眼前陡然涌进一阵光亮,视线不由自主地顺着发带下落,便见她半倚在他怀中,丽眸红唇,雪颊浮霞。 她秀颀的脖颈下是一对匀称美好的锁骨,锁骨稍下便是那柔软馥郁的温柔乡所在。 少女一对酥胸如玉团雪糜般簇在一处,在半遮不掩的小衣底下隆起两只幼圆的弧度。软薄的兜衣歪向一侧,隐约露出另一侧尖上樱粉的颜色。 小小的,淡淡的,看上去既娇又嫩,被帐幔里涌进来的细风一抚,就变得醴艳起来,颤颤地挺起一个小粒,如同一颗新凝的梅果。 她呼吸轻起,便如雪波荡漾。 占摇光喉间一涩,胸口滚炙,浑身的血液一瞬间都往身下涌去。 他如何不知道这是何种反应,当即便慌乱地松了手,任由舒芙卷着被褥躲去床榻的角落里。 少女抱着被子,一点点遮过胸口,乌盈盈的眸控诉地看着他。 这反而把占摇光看炸毛了,他急赤白脸地辩白:“你别这样看我,刚刚是你自己撞掉发带的!” 对方还是不说话,占摇光败下阵来,主动问她:“还穿不穿了?” 舒芙连忙点点头。 “那我们这样僵着也不是办法,说到底适合你的松紧还得你自己把握,不然你还是自己系吧。”占摇光道。 “那我这边怎么办?” 这回轮到占摇光不说话了。 舒芙心里升起一个荒诞的念头,不可置信地盯着对面的昳丽少年看。那少年不自在地撇开眼,脸颊燃起的绯红一路烧到耳后。 在羞愤欲死的情绪和今日一整日佝偻的形象中,舒二姑娘很快做出了抉择。 罢了罢了,她自暴自弃地想,总归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等他这段流落的日子一过,他便自去找他的前路,又有谁会知道他们曾经这样亲密过? 于是她裹着被子挪到占摇光身边,语含请求:“你待会儿别用力捏它们好不好?” 占摇光心跳得快要炸开,强撑着神志点头。 得了肯定的答复后,少女顺势跪坐在他身侧微微挺起了胸脯。 少年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抬起眼在她晕红的芙蓉面上扫了一圈,然后视线下移,落在了一对雪乳上。 他伸出手去从小衣侧边贴着少女柔滑细腻的肌肤探进去,那一双丰满绵软的乳便轻易地溢在他的掌心,他甚至能感觉到顶上的两点淡红在他掌下慢慢挺立起来。 少年额角沁出薄汗,几乎是屏着呼吸,勉强压抑着没有多余动作。 “我要……怎么做?” 舒芙心如擂鼓,声音都在颤:“你不能、不能把它整个儿都压住,先松开些。” 他听话地放轻力道,手掌虚虚拢在圆润的乳房上端。 “往下去一些。” 他的手便向下平移些许,滚烫的掌心不可避免地蹭到两点娇嫩的乳尖。 舒芙身体一抖,眼眶瞬间红了,她立马叫道:“等等等等,你先停下,别动了。” 她可怜兮兮地看了他一眼:“你别乱摸呀。” “我没有,明明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胸前两团鼓鼓盈盈,胸衣和身体之间的距离根本让他避之不及。 占摇光有心辩驳,话却只到一半,又生生咽了下去。 他低声说道:“我知道了。” 舒芙稳住了心绪,于是继续说:“你再向下一点点,将它托住。” 占摇光“嗯”了一声。 他这次的动作十分谨慎缓慢,就像枝头柳棉从她胸前肌肤撩过去,又是另一种细密的奇妙触感。 占摇光微微使力托住这一对乳儿,其实还有些许偏差,但舒芙不敢再说了,只是低垂着眼不敢看他,把手背在身后快速系着带子。 “可以了。” 占摇光闻声清醒过来,快速地把双手从小衣边缘抽了出去。 少年掌心的纹路对于娇养的少女的皮肤无疑是有些粗糙的,可这略微粗糙的触感并未对她造成任何不适,反而勾起一路令人难以启齿的酥痒。 舒芙悄悄并了并腿。 莫说舒芙难耐,其实占摇光也不好受。 女儿家的胸乳未免也太柔软了。 他初时探进去时,几乎要被那种奇异的、难以言说的柔软吓住。 他对少女的身体没有半分了解,一开始只是大喇喇地用整只手罩住了她娇软的乳肉。 那两团绵绵雪沉沉甸在他掌心,不断地勾诱他摸上去,将其拢住揉一揉。 那时他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全副精神都在压抑着自己不要逾矩。 后来她说再下去一些,他依言照做,却不慎挨蹭到了她的乳尖。 嫩红的乳珠被他掌心的温度无意地几次轻擦抚弄,很快便傲然地立了起来。 这种感觉让他意识到对方也不是完全没动情。 这种认知让他本就难以抑制地欲望更加昂立了几分,此刻硬邦邦地杵在下腹。 她如果低头去看,一眼就会看见的。 但他不想让她知道。 “你还有什么要我做的么?”占摇光问。 舒芙摇摇头,接下来只要把衣裳一件件套上去不出错便好了。 占摇光微松了口气。 少年转了身就要撩帐子出去,舒芙却意外地拉住他的衣角。 占摇光低头看她:“怎么了?” “我有件事想问,就是,我刚刚仿佛瞧见了,你下面那个是不是……了?” 有些话舒芙说不出口,便用食指做了个向上抬的动作。 占摇光脑袋里刹那间什么其他思绪都没有了,浑身泛起难抑的燥热来,手忙脚乱地拂开她的手:“我不知道!你别问我!” 见他模样慌乱,舒芙就知当下情况是自己占了上风。少女便坏心眼地不依不饶:“那你能不能转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不行!” 语罢,少年二话不说大步走了出去。 舒芙真心实意地提醒:“卧房旁边的房间便是我的浴堂,里头有沐浴洗漱用的一应器具。楼底下的婢子们十二个时辰都会在下头烧好热水,你用那房里的水泵自然能泵出热水来。” 她顿了顿:“我对这个虽懂得不是太多,却也知道这事儿似乎憋不得,你要是……便去那儿吧,用过的水自然有仆人会收走去倒掉的。只有一件事,你别脏了衣裳,你的衣裳还要好些日子才能做好送来。” 占摇光:“……”不想理她。 ——— 怜爱我一下,投点珠珠嘛(’∽’) 小丁香(五) 占摇光果然去了隔壁浴房,他做了什么舒芙不得而知,不过等他回来时便依旧是一个清爽俊丽的少年郎。 占摇光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阿笺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了:“姑娘,婢子们给姑娘取了朝食送来。” 占摇光自觉地找地方躲好,舒芙便扬声让对方进来。 阿笺领着二个垂髫小丫头进来,她自己捧着铜盆汗巾与一应洗漱器具,身后两个小丫头各提一个食盒。丫头们安静地启开盒子摆食,阿笺便服侍舒芙洗口洁面。 “姑娘,婢子有一件事要禀来。” 舒芙擦着手,示意她细说。 阿笺便道:“婢子从厨房取朝食回来的时候便见着大姑娘站在春晚楼前头,说是要亲自见见姑娘您。婢子就回说您尚未用过朝食怕不便见客,她便道愿意等着姑娘吃好,此刻正在下头的屋里喝茶候着呢。” 舒芙吐出漱口的水,心安理得地说:“那就让阿姊等等好了。” 阿笺心下立时就有了思量,想来昨日徐府迎春宴上惹姑娘不高兴的事大姑娘也有掺和的手笔。 她悄悄把大姑娘从自个儿心中的好人阵营提溜出来,狠狠地啐了一口。 “无事的话你们下楼去盯着些,茶水一类的记得都奉上,莫怠慢了阿姊,两刻钟之后再上来收拾碗碟。” 阿笺等人喏喏应是。 舒芙想了想又补了句:“浴房里洗漱用的牙粉软毛帕巾再多备一些,免得往后来来回回地几番添置。” 三人不疑有他,再次称是。 待几人走远之后,舒芙叫占摇光与自己一同用过朝食。 食后,舒芙让人将舒薇迎了上来,自个儿却坐在桌边煮着一盅茶。 舒薇一进门,见那秀致女郎端坐在桌后,巧绾一个百合髻,眼阖春水,庞扫芙蓉。 适时又有碎金样的日光筛落进来,和着她面前袅袅朦朦的水雾共舞,便似拥簇着青帝天里开出的花。 舒薇心底一时复杂难言。 她已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见过她这个异母的妹妹了。从前只觉对方貌美娇憨,又对她这个长姊敬重非常,是个再合意不过的妹妹了。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妹妹前世到最后竟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舒薇心念一转而过,偏头挥退了跟在身侧的婢女。待几个婢女依次离去,舒薇便含着笑意在舒芙对面坐下,伸手握住舒芙的手:“阿芙不来迎我,可是还在生阿姊的气?” 大历重长幼,列齿序,断没有长姊拜访而小妹稳坐屋中不迎的道理。 舒芙闻言粲然一笑,将手从舒薇手里抽出来,推着自己煮好的茶至舒薇面前:“阿姊惯会说废话。” 舒薇:“……”她还真是半分不客气。 被舒芙如此对待,舒薇半点也不恼,反而愈为温柔地笑道:“阿芙倒还是一贯的直率可爱,只不过在恼阿姊之前可否听阿姊一言?” 舒芙抬眼看她。 舒薇就接着道:“阿芙如此生气不过是觉得梁大郎此举糟蹋了阿芙的一番真心,我知阿芙在感情上向来是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可走出来看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舒薇饮了一口茶:“昨日阿芙虽丢了些人,可我也助阿芙看清了那‘光风霁月’的郎君背后的脸目,不过是个连自己妻妹都不放过的色中饿鬼罢了,这岂不比阿芙日后嫁过去才知晓却悔之晚矣的强?” 舒芙几乎气乐了:“阿姊莫非觉得还是在帮我不成?” 舒薇虽不言,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阿姊与我还是心意未通。倘若阿姊早前知道了梁之衍是那副德行,直接告知于我,阿芙一定会对阿姊感激不尽。可阿姊不该去算计他在大庭广众做下丑事,平白折损自己德行;还不该留下尾巴叫徐家夫人查出是阿姊所为,让人忖度舒家的教养与耶娘素日品行;最不该算计三妹妹,叫她声名尽毁,叫咱们现今姊妹各自离心。” 舒薇闻言倒有些愣了,她的确没想到舒芙恼的是这些。梁之衍的背叛在她心里激不起半分尘埃,反倒是耶娘蒙羞,姊妹情断来的更为叫她难过。 怪道前世她几乎将身边的人都恨了个遍,独独这个妹妹在她心中依然是明媚模样。 舒薇软了嗓子,再次捧起舒芙的手:“阿姊不知阿芙着恼的是这个,现在明了了,便给阿芙赔个歉,改日再去夫人和三妹妹那里告罪,请夫人责罚,求三妹妹原谅。” 舒芙听言,眉目亦缓和了:“我也给阿姊道个歉,原不该我对阿姊说这些话的。” 幼妹与长姊争执,不论放在何时都是无礼的行径。 见舒芙有缓和关系之意,舒薇放下心来,连忙道:“如此倒不如今日阿芙与我出去一同游街,我挑几件东西送给你赔礼。” 舒芙应了。待舒薇离去后,占摇光不知从哪个空挡里蹦出来,瞪着舒芙道:“你莫非要将我独自留在这屋子里?” 舒芙莫名心虚,转念想到李杪也从未将她心爱的狮子猫走哪儿擓哪儿,于是理直气壮回道:“自然是了。” 见少年的眸光黯下去,舒芙又没原则地心软起来。 她想到方才朝食时他提起的最喜欢那道透花糍一事,料定他爱甜口吃食,便道:“你别拿这种表情对着我,不若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样好吃的,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少女甜蜜的尾音叫他心跳一鼓,浑身的骨头如同被抽走一般,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白玉兰(一) 舒薇领着絮儿去后门处套车。 不出所料,那主管车马的刘伯便以几匹马昨日才载着她们赴宴回来,现下已是不堪再负重的理由婉拒舒薇。 舒薇早有准备,她冲着刘伯微笑道:“早知刘伯如此说,我便不去邀了二妹妹一同出去,倒要叫她白高兴一场了。” 刘伯一听对方搬出了二姑娘,顿时噎住一口气,勉强挤出个笑:“倒也不是拨不出马儿,府里刚拉回来一匹新马,就是那马儿才刚配了鞍钉了蹄,二位姑娘不嫌颠簸的话,倒也没什么不便。” 语罢,便吩咐几个得力的小厮一起去准备车马。不多时舒芙到来,姊妹二人相偕登车离府。 …… 马车一路驶到西市,人声逐渐嘈杂起来。舒芙用扇子挑开车帘看去,入目则见馆阁高台,绣户朱幕。自有宝马香车不辍,丝竹管弦不绝。正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人物阜盛,盛世伊始。① 舒芙看得目不转睛,舒薇见状亦喟然:“想来盛世承平莫过于斯。” 话及此又转而问她:“阿芙看了一路,可有什么中意的东西了?” 舒芙回头,不好意思地笑笑:“阿姊若方便,带我去一间裁衣裳的铺子就好了。” 舒薇立时笑着应了,心中从未有哪刻像现在这般觉得这个妹妹如此贴心——她要去的那地儿附近不正有一间衣裳铺子么? 马车又行了一路,停在了一间装点雅致的铺子档口。店铺上以金粉篆体书“华裳坊”三个大字,并设有灵巧使女数名于门口招徕顾客。 舒芙正要开门下车,忽听见身后“嘶”了一声,便连忙回头去看,只见舒薇用手支住了额头,面色略有些难看。 舒芙急忙搀住她:“阿姊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大约头天晚上没睡好,又被这马车晃了一路,有些头晕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自去选衣裳,我歇会儿便来找你。” 见舒芙不动,舒薇将一枚玉牌塞进舒芙手里:“阿芙别怕,拿这枚玉牌进去,掌柜娘子不会收你银钱的。” 舒薇是这间铺子的常客,将银钱以信物压住以备临时取用不足为奇。 舒芙启了启唇,到底什么也没说,撩开车帘,扶着阿笺的手下车进了铺子。 …… 华裳坊内,使女一见到玉牌便殷勤地将舒芙迎进了雅厅并奉上香茶。不多时,一个朱唇玉面的妇人款款而来,自称是这间铺子的掌柜娘子柳氏。 柳氏笑容可掬地恭维了舒芙几句,正要使唤婢女将最华美的几套衣裙拿来供她挑拣,却被舒芙叫住了:“掌柜娘子不急这个,我今日来不买成衣,只选几匹料子做几身新衣。” 柳氏恍然,立马叫来一名绣娘,自个儿则识趣地走了出去,阿笺亦随之退出雅厅,杵在门前把自个儿当个门神。 这边绣娘扯了皮尺欲为舒芙量身量,哪知舒芙避开她的动作,只问道:“我若是为你粗略框一下尺寸,你可否依样做几件衣裳来?” 绣娘一琢磨:“姑娘且比划来看看,奴家尽量为姑娘一试。” 舒芙便将昨日量来的尺寸细细比划一番。绣娘当即表示能做,就是这大小……虽也是劲瘦的,可同眼前女郎细柳般的腰身显然是不符的。 看出绣娘的疑惑,舒芙大方笑道:“您不用疑虑,这本就是做身男装的,不过是用来我自己穿,往后行走街上多讨些方便。” 绣娘表示理解,甚至与她玩笑几番,说起自己年少时也身着男装与父兄一路北上,不过那时恰逢乱世,倒是避难的用途大于玩乐。 舒芙同华裳坊签字立契,约定几日之后派人到这里来取衣裳,不必过于精细,只要舒适合身就好。 做完这些后,舒芙心口一块巨石落地,整个人松活了不少,同阿笺一同往外走去。 阿笺见她心情不错,有心打趣道:“大姑娘将玉牌都给了姑娘,姑娘何以不用?” “阿姊将玉牌给我自是她疼我,可我自己心里得有分寸,不能什么都尽往阿姊身上占好处。” 舒芙心想,那毕竟是买给占摇光的衣服,要是用姊姊的钱给他买东西,她心里得别扭死。 …… 辰午时分,春日暖晖的光芒逐渐布张满整个长安城。天高云浅,岸飞轻絮,市井百态无一不鲜活生动。 舒芙不经意扫见华裳坊对面有间茶楼叫第一楼的,忽而想起这家茶楼甜口的小食一向出色,便与阿笺走进去,同小伙计要了间包厢,又点了一壶西山白露并两道甜食。 一道冰糖山楂果带回去给占摇光,另一道玉露团便给阿姊。舒芙遥记得有一回听舒薇提过,说这第一楼的玉露团乃长安一绝。 茶点上齐之后,阿笺告罪,去了茶楼的茅房方便,舒芙则捧着茶盏细细地品味着。底下唱的是《莺莺传》,讲的无非就是才子佳人那起子故事。只不过最后张生变心,终得一个劳燕分飞的下场。 舒芙垂眸专注听着,忽然听得隔壁包厢突兀地透来一道男声。 那男子声如玉磬相击,方正而朗润:“此去江南道一别数月,本王瞧着薇儿似乎消瘦了不少。” 听见那个熟悉的字,舒芙心中一凛,不由端坐起来,凝神再细听。 谁知隔壁厢房正好传来她长姊柔转的声音:“桥郎多心了,家里继母虽是个面甜心苦的性子,可我毕竟是原配嫡长女,她也奈何不得我去,只得将我变相禁足了事,可我亦能找到法子出来见你。只是昨日徐家春宴上的事情多有些误会,我怕祖母回来之后轻信继母的一面之词,同我离了心,那时我在府中可就当真孤立无援了。” 那男子语气显而易见地柔软起来:“薇儿莫怕,老夫人向来是个明事理的人,本王寻了机会与她讲明其中误会,料想她也不会被轻易蒙骗。” “多谢桥郎相助,想来如今还会无条件信任我的便唯有桥郎你了。” 舒薇此刻嗓音中已然含了些泪意,尽是道不完的依赖仰慕。不久,隔壁便传来啧啧水声和细细的喘息。 舒芙惊愕不已,这一刻,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马车上突如其来的不适恐怕就是为了支开她,好方便去见这情郎! 枉她真心实意对待这个姊姊,费一番心思与她阐明利弊,谁道在对方眼中她不过是个用来摆脱禁足的工具。那她今晨那一通愧疚难当的言语究竟有几分诚心? 孤立无援?莫说阿娘对她从未有过半点苛待,便说祖母与阿耶对她就是真心的爱护,自己与舒明德对她也是由衷的尊敬。 难道这些好落在她口中便是令她孤立无援了?那她对着满府家眷又有几分真情可言? 且这个自称“本王”的男子又是何人?又是几时与她姊姊扯上关系的? 舒芙心乱如麻,却也明白此地不宜久留。她将那两样包好的点心揣进怀里,大步往外走去。 她越走越快,裙裾疾速飞扬,谁料那地板上还有二分未干的水渍,直叫她脚下打滑,狠狠一崴,钻心的痛自脚踝蔓延上来。 她瞥了眼紧闭的厢门,亦不敢叫出声,只得强撑着站起来扶着阑干下楼,正好遇上方便回来的阿笺。 阿笺见了面前如雨后的颓丽芙蓉花一般的少女,当即要惊呼出声,却被舒芙抢先一步道:“噤声!” 阿笺不敢再问,上去心疼地搀住舒芙的手臂。舒芙低声道:“待会儿你扶我去楼下寻个座儿,之后便花钱找个轿子,再去同车夫交代一声,便说我身上不舒服,先回府去了。” 阿笺喏喏应是,不久便寻来一顶两人抬的素净轿子并两名轿夫,一路晃晃悠悠地往永乐坊而去。 ——— ①环境描写参考资料:《东京梦华录》 白玉兰(二)【Рo1⒏red】 舒芙自角门入府,一路上由阿笺搀着回到春晚楼。 到了楼前,阿笺还欲伴着舒芙往上走,却被对方制止了。阿笺自不敢多言,只道尽快把活血化瘀的药送来。 望着少女一瘸一拐上楼的背影,阿笺暗暗捏了捏拳,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让姑娘更加信任她! 那厢舒芙推开房门,自是不见占摇光人影的。抬头一看,果见他坐在房梁之上。 少年见是她回来,欢快地跃到她面前,却陡然地发现她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 他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扶住她:“你的腿怎么了?” 舒芙摇摇头,想说些什么,却似浑身气力被抽干了,往他怀里倒去。 占摇光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稳住她,语含担忧:“你无事吧?是不是你早上那个阿姊欺负你了?” 与此同时,少年将她拦腰抱起,安置在他休息的小榻。 舒芙面色发白,任由占摇光把自己抱进怀里。 她未察觉到这丝暧昧的氛围,垂着头自顾自道:“与阿姊无关,是我自己崴脚了。胐胐,我疼死了。” 听她如此说,占摇光心下一慌,于是开口便问:“你房里有用不上的碗碟么?不如匀我一个。” 舒芙不明所以,却仍给他指示了西间柜子里一副全新的器具。 占摇光下榻取了一个甜白瓷小碗与一调羹,用滚水清洗了一遍后,摘下自己腰间的竹制的小篓,取出一玉制的小瓶。 舒芙好奇地望着他。 她昨日就注意到了他腰上的篓篓,拳头大个玩意儿瞧着装不下多少东西,却叫他护得宝贝一般,就连昨晚入睡前也隐约见他摘下了放在枕边拿手护着。 占摇光自玉瓶里倒出些许粉末,再和以热水,用调羹搅和均匀便成了透明的糊状物凝在碗底。 他朝她走来,解释道:“你也知道南疆以蛊术起家,而蛊毒向来不分家,所以我们南疆人多会些毒术和医术。我这次出来带的东西不多,治跌打的药还是有一些的。我不会骗你,我的药绝对比你们中原任何一个郎中的秘方都要好。” 少年豪气干云地许诺:“一周以内保证你跟原先一样灵活自如。” 舒芙点头,乖巧地将穿着绯红绣鞋的脚从裙摆底下露出一点点。 占摇光在她身边坐下,伸手去褪她的绣鞋与白绫袜。 鞋袜一除,少女脚踝处高高隆起的紫红淤肿便显了出来。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她那只秀气精美的足。 少女一对足,色如霏雪洁白,形如皎月细瘦,偏偏足尖勾起一点点桃花一样的光泽。无异于瑶母座前玉莲芯叫他擒在掌中,无端扰得人意乱神迷。 他心口莫名烫得厉害,一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作这样的窘态,整个人便顿在当场。 舒芙见他迟迟不动,悄悄用脚趾点了点他的腿。 占摇光回神,用手蘸取药膏细致地沿着她的淤青涂开。 舒芙疼得直吸气,一个劲儿把腿往回缩。 占摇光只得停下动作,与她讲道理:“淤血必得用药化开,否则你这只脚就废了。” 舒芙叫他唬住了,只得任由他继续,自个儿则撇开脸,默默忍受那源源不断的痛楚。 好在他手法极其熟稔,渐渐地那股痛意消下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意从脚踝处漫上来。然而紧接着,舒芙又觉察出另一丝不同寻常来。 她垂眼去看。只见少年修长有力的右手顺着淤青朝一个方向推开药膏,左手则掌住她洁白莹润的小腿。可他却无意识地不断用左手轻蹭她的肌肤。 最是无心撩人深。 舒芙只觉得被无数鹅绒似有若无地抚过了全身,漫起一阵惊人的痒意。 占摇光逐渐觉得氛围有一丝燥热,他茫然地抬头去看,却对上少女粉面明眸。 她眼中蕴了滟滟春水,眼尾扫开淡淡旖旎,粼粼地望着他。 西窗外东风席过,玉兰花的甜气飘进来,萦绕在少年鼻尖。 他轻微地耸了耸鼻头,灵敏的嗅觉使他分辨出空气中确有一丝甜意,但不仅于窗外的玉兰花香。 他停下按揉的动作,循着那股子甜味往上端凑,很快停在了少女丰盈的胸前。 舒芙心口砰砰直跳——只差那样毫厘,他的鼻尖就要隔着薄薄的春衫蹭到她的乳尖了。 “好甜的味道。”占摇光道。 舒芙想起了什么,往里靠了靠,获得了更多的活动空间。 她伸手从衣襟里掏出两个巴掌大的油皮纸包。 “这是今晨我出门时答应为你带的吃食,均是甜口的,你要不要试试?” 听她这样说,占摇光双眸刷地就亮了:“你居然还记得!” 舒芙不明所以,不过是早上发生的事,她总不至于这么快就忘了。 然而少年下一句话却叫她明白了个中缘由:“我以为你随口糊弄我的,压根儿不会往心上放。” 舒芙心道,她岂是那种会随便敷衍别人的人! 下一刻,占摇光又说:“对了,我昨天没拣完的珠子今天已帮你拣干净了,装玉珠子的匣子就在你桌上放着。” 舒芙:……失策。 舒芙解开装着冰糖山楂果的袋子,凑到占摇光面前。 鲜红溜圆的果子裹在琥珀色的糖浆里,姿态十分喜人。即使糖衣被体温炙得略有融化,却仍有酸甜清香扑面袭来。 占摇光眨了眨眼,把沾满药膏的手给她看:“我这会儿好像吃不了。” 舒芙心底感念他为她擦药,于是甜甜笑道:“那我喂你吃好不好?” 见他忙不迭点头,舒芙便拈了一粒递到他唇边。 占摇光张口咬下,山楂球被卷走的同时,她的指腹陡然一湿。 少年的舌尖湿润而柔软,与她的指尖轻触即离。 舒芙遍体发颤。 这同被李杪的狮子猫亲昵地舔舐的感觉太不一样了,猫儿的舌头有倒刺,可少年郎的舌尖却柔软灵活。 被猫儿舔,她想揉揉它毛绒绒的脑袋,若被占摇光舔,那她想的是什么? 舒芙不敢深究,她猛地缩回手,慌乱地摸出手绢擦手:“你在做什么?” “什么什么?”他与她对望,本是偏长的眼型却被他此刻上抬的眼珠撑得发圆,他的眼明亮璀璨,显得无辜堪怜。 “你,你舔到我了……” 占摇光恍然大悟∶“我不是有意的……你觉得脏么? “可我早上便用你的牙粉漱过口了,之后我觉得你的牙粉味道很香,在你回来之前就又去用了一次,现在一点儿也不脏。” 他甚至对她笑,牙齿白而齐整。 舒芙:……问题岂是出在这里? 她尽量耐心解释:“在大历,好的男儿郎都不会去舔别人姑娘家的手,那是流连平康坊的浪荡子才会做的事。” “……哦。” 舒芙以为他听进去了,正要露出个笑来,哪知他又接道:“可我猜大历的好儿郎也不会给女儿家穿衣裳,我以为我们的关系要比你说的那种亲近一些。” 舒芙听了那“亲近”二字,如同在顷刻间饮了半壶清酒,吃了百十丹荔,肝火尤旺,烧得肺腑灼烫。 “占摇光!你先别说话了!”舒芙捂住心口想,她必须静静。 “我在外头逛了大半日,此刻已是有些困倦了,我在此处先睡一会儿。” 占摇光识趣地闭了嘴,为她摆好软枕,又用他昨晚盖的毛毡子略略搭住她的腰身,自己则回到她腿边继续揉开她脚踝的淤肿。 舒芙剧烈的心跳这才缓缓平息下来,上午在第一楼时的震惊与难过也随之淡去。 她闭目枕在花香当中,不知不觉沉入睡乡。彼时清阳曜灵,和风容与,春日长长。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白玉兰(三) 舒芙这一觉睡得并不久,一刻钟左右过后便清醒过来。 醒来后,占摇光把她抱到浴房里洗漱了一番,再回正屋时正好是阿笺送来哺食的时候。 占摇光已轻车熟路地躲好,甚至顺走了她一册传奇去看。 舒芙:“……” 舒芙在食案前坐定,便传唤阿笺进来。未料门一推开,踏进房来的竟不是阿笺,而是个高挑明艳的女子。 女子云髻高耸,肤色洁白,眉目流转若含情凝涕,正是她的长姊舒薇了。 她此刻容色正好,比早晨出门时更加娇艳三分。 舒芙却不由自主地联想起第一楼里她妩媚的吟哦,不免有些不自在起来。 “听车夫说你身上不舒服先回家了,”舒薇亲昵地在她身边坐下,“我那时略歇了歇便感觉好多了,于是下车走了走,在附近的首饰铺子里逛了一会儿,阿芙不怪阿姊没有及时找你去吧?” 舒芙僵硬地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阿笺姗姗来迟,见到舒薇之后略略讶异,然后不动声色地开始布菜。 舒薇自诩尚算了解这个妹妹,如果真的得知她与那人的事,一定会觉得一番姊妹情谊被践踏,会忍不住质问出声的。 而现在见到少女面色平静柔和,她也就放了心,起身道:“如此我便不打扰妹妹用食了。此番玩得不够尽兴,改日我再邀你出去。” 舒芙目送她离去,心想再没有下次了。 确认舒薇已走远后,阿笺“噗通”跪在了地上,倒把舒芙吓了一跳。 “婢子刚刚领着丫鬟去厨房领哺食去了,院里留下的小丫头们也不敢拦大姑娘,想来这样才会让大姑娘进来叨扰了姑娘,请姑娘责罚。” 舒芙连忙扶她:“你干什么呀?我又没怪你,你赶紧起来!” 阿笺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姑娘还要留我在身边做事么?” “自然。” 阿笺悄悄松了口气。 从前姑娘眼里只看得见阿杏一人,什么事也是交给阿杏去做。 替姑娘守好房门是姑娘交给她的第一个任务,要是连这也没做好,她还怎么去竞争姑娘身边第一丫鬟的位置! 阿笺进行了一番深深的自我检讨。 阿笺摆好碗筷正要离去,忽然瞥见窗外天色,便道:“婢子看天色有变,怕今晚有一场大雨要落,姑娘入睡前将帐子合拢些,被子掖实些,莫着凉了。” 舒芙心中想着舒薇的事,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 饭后,占摇光主动揽下点灯的活计,舒芙自然感激不尽,坐在小榻上对他回以一个笑。 占摇光将最后一盏灯点好便朝小榻方向走来。 舒芙正在看书,忽觉一道人影遮住些许光亮,她抬头看去,恰好与他四目相对。 占摇光往她身边靠了靠:“我有件事同你说。” 舒芙合上书,占摇光便纠结着开口了:“这几天好像是倒春寒了,我今早在榻上是被冷醒的。” “我床上恰好有两床被褥,你待会儿抱一床过来就是。”舒芙立即道。 占摇光却摇了摇头,面上浮起薄薄一片红。 “我不是说这个,我想问的是,我晚上能不能去你床上跟你一起睡?” 少女心跳一漏,面上自然地勾上绯红:“占摇光,你在胡说些什么?你一个男儿郎,怎么、怎么可以跟我……” 听她叫他全名,他便知她是拒绝的了,可他仍抱有一丝憧憬,希望她怜悯自己:“可我真的被冷到了,要不是我身体底子好,今天卧在榻上动不了的就是我了。” 舒芙动摇了片刻,很快便坚定了拒绝的决心:“不行!” …… 这夜,舒芙早早就熄了灯上床,却有些辗转难眠,耳畔不断回响着舒薇与那人的对话,又不受控制地去揣摩那男子的身份。 正是思维激烈斗争之际,她忽听到些微的声响,如同掬起一捧敲得细碎的冰糖往玉盘里撒,渐次更为浓重密集。 雨,是雨。 春天夜晚的第一场雨。 她恍惚间想起傍晚时阿笺交代的天色有变,原来指的是这个。 雨水落在庭院中高树上的片薄花间,又在瓦檐上积留压重,最后汇成一串琉璃雨幕,不辍地往下坠。 而这点滴雨声在她耳边不断放大,隐约昭示着什么。 舒芙的手掌慢慢浸出细汗,小小的罗帐此刻显得格外闷热逼仄。 她慌乱地从被窝里探出手,往床沿摸去,却拢了一把湿润的空气。 没有人,没有人……对了,阿杏早就被她赶走了,阿笺根本不知道她会害怕这个。 雨声愈发急促,舒芙灵光一闪,想起屋里还有个人。 “胐胐?你睡了么?我,我有些冷,你过来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少女的嗓音已然染上哭腔,可雨夜苦深,琳琅的夜雨声中,占摇光并未觉察到她的哭意。 少年想起自己对她几次三番无甚底线的迁就依从,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为何在她面前就没有半点气性儿。 他决心这次晾她一会儿,等她叫了第二声再过去,也不至于显得他回回都屁颠屁颠。 舒芙绷着身子等了片刻,依旧没有人回应,她一颗心登时落入谷底。 窗外飞火走蛇,鼙鼓喧雷,天地一时俱被惊醒,满庭满室都为之一亮。而后不多时,雨又窸窸窣窣地落起来。 舒芙不由自主地把自己蜷缩起来,脸埋在锦衾之中低低抽噎起来。 占摇光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他心心念念的第二声,心里暗自揣度她脾气可真硬,到底还是得他去迎合她。 他唾弃自己没骨气的行径,认命地翻身下榻往床边走去。 ——— 我的眼皮就像男主的脾气一样软,你们跟我互动,我会高兴到热泪盈眶的≡^ˇ^≡ 白玉兰(四)【微微h】 罗帐遮得很严实,床上安静得几乎看不出躺了个人。 他伸手撩开帐子,脉脉软香登时袭面而来。下一瞬,便见一道人影朝他扑过来,他猝不及防地伸手抱住对方的腰。 少女身姿窈窕,香盈盈、软绵绵地扑了他满怀,顿时如同搂抱住了春日里数不胜数的绵绵花团。 舒芙用手臂紧紧搂住占摇光的脖颈,湿红的脸紧贴他的颈侧。 占摇光很快发现这股潮意,心肝都不由一缩,如同刀剌火燎一般难受。 少年心慌意乱,无措地哄:“你别哭呀,我以后不这样了,我发誓,以后你随叫我随到,永远不拖延片刻行不行?” 舒芙抽噎声弱了,眼泪却仍汩汩往外冒。 占摇光见一时脱不开手,索性抱着她来到自己榻边卷了被子,又再度返回帐中。 二人在宽敞的架子床上分被而卧,占摇光面对着她,小心地将她拉进怀里,见她没有丝毫反抗,心里反而不安了。 “不过春雷罢了,就是天上雷公伸腰电母呵欠,出不了什么事的。”占摇光安慰她。 舒芙却摇了摇头,瓮声说:“你不知道,其实在我十岁以前是不怕打雷的。十岁那年,阿娘应承安侯夫人的邀请,带着我们姊妹几个去重南山上的庄子祭蚕神。 “当时也是一个春天,我记得承安侯府那座庄子很漂亮,种了特别特别多的桃花,承安侯府二太太也非常和善,那天还带着我们去摘了桃花做糕点。 “可当天晚上,她人就没了,就在我们所有人眼前。本来大家都坐在堂内品茶话闲,忽然她便如疯了一般冲进雨中。此时便有一通雷劈下来,不偏不倚击在她身上,顷刻间烧得人形都没了。 “当时我们都特别害怕,连夜就回了城。那时正逢皇后殿下千秋,一整月不设宵禁,我阿弟被吓得高烧不止,祖母和阿娘就花重金请了大夫上门问诊。煎了药给阿弟服下后,她们两人在阿弟床前守了一夜。 “阿姊当时也小,祖母怕阿姊害怕,便留她在自己房里的碧纱橱内睡了一夜。素日来跟个透明人一样的俞姨娘,就是我阿妹的生母,那一日跪在我阿娘面前求我阿娘准许她陪我阿妹一晚。 “我便被阿杏陪着回来,她坐在脚踏上,拉着我的手陪了我一夜。后来每每雨夜,都是她拉着我的手过来的。 “之后查清楚了当日是有人在那位二太太身上做了手脚,装了引雷针引天雷劈下的,姊妹们便都释怀了,只有我胆子小,一直惦记到现在。” 占摇光心中五味杂陈。 以他看来,舒芙害怕的原因里目睹了雷劈死人倒是其次,真正害怕的恐怕还是那日夜里兄弟姊妹都有人记挂,只有她孤零零地与一个丫鬟作陪的感觉。 连她自己都未有所觉,她其实有多看重这些细碎的感情。 她阿姊欺负了她,软绵绵的一句道歉也能叫她笑脸相待;贴身的婢女背叛她,她再谈起时也是难过大于厌恶。 可那些人是怎么忍心这样待她的呢? 他有些替她难过,于是低声道:“我这里有南疆最灵验的祛邪办法,你听了便不会再怕这些了。” 他顿了顿,用舒芙听不懂的南疆话轻道:“灶公灶婆,和你老人家祛个吓,吓到猫儿狗儿,莫要吓到我的宝贝。” 言罢,少年拂开少女的额发,低头吻在她额头上。 舒芙只觉得额心一湿,很快就猜出他到底做了什么。 可她却并不觉得愤怒,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发紧,无法用任何言语描述此刻心绪。 占摇光吻完之后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喉头一哽,旋即别扭地开口: “我不是在忽悠你,这真是南疆的祛邪术。我小时候调皮,漫山遍野地乱闯,经常遇上些怪事。我祖母就是这样给我祛邪的,我不是故意要占你便宜。” 舒芙没做声,占摇光却忽然觉得怀里一空,料想她恼了他,躲去了一旁。 于是他的心也跟着一空。 然而下一瞬,占摇光的被子涌进一丝凉意,随后凉意渐融,一条芙蓉花枝顺着他的身体攀上来。 她,她竟然钻到他被子里来了! 她还往他怀里缩! 占摇光如被诱般伸手搂住她。这时候,他们之间就再无任何被褥阻隔,少年少女年轻的躯体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少女绵软的乳就贴在他身前,随着她调整姿势的动作不断地在他身上摩擦。 他僵住身体不敢动,然感官却过于灵敏,甚至清楚觉察到两层亵衣之下,她胸口处的红粒高高挺起,顺着他的肌理细细摩挲,如同过电一般,蹭得他头皮发麻,胯下更是不可控制地起了反应。 少年心跳如雷,一呼一吸间仿佛有郁郁层层的香气绕进潜出,将他鼻尖都催出丝丝汗痕。 她最终停在他胸前,轻声道:“我听见了,你心跳得好快。” 帐外雨声瑟瑟,雷轮欲滚。 占摇光忽然从被褥里探出手,用力捂住了她的耳朵,恶狠狠地威胁:“耳朵闭上,不准听!” 恰在这时,那道酝酿已久的雷终于炸响,震得人心头发颤。 舒芙躺在少年的怀里,雷声和雨声似乎被滞留在帐外,被隔得十分十分远。 她鬼使神差地仰起头,小心地朝上拱了一下,然后用自己的柔软的唇轻轻碰了碰少年的下巴。 少年喉结微动,舒芙听见耳边的心跳声更加急促了,似乎就要从他的胸膛中跃出来,往她耳孔里钻。 占摇光在这一刻,脑袋里什么念头都不再有了,倘若舒芙愿意一直这样对他,他情愿屋外的雨一直落,而他待在这屋子里一辈子都不出去。 片刻后,他又烦躁地想,罢了罢了,雨还是早点停的好,毕竟她这么害怕雷雨。 舒芙其实想问占摇光,他是不是有点喜欢她。 长安城里爱慕她的人不在少数,可没有谁会像他一样对她迁就,也没有谁如他一样见到她就眼眸发亮,更不会…… 舒芙微不可查地抻了抻腿,不出所料蹭到那个坚硬灼热的物什。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它了,硬炙得叫人心惊。倘若他是她夫君的话,那她会不会死在这上头? 舒芙倏然一惊,很快就清醒过来,对着自己刚刚一闪而过龌龊的念头狠狠唾弃。 同时她又不无担忧地想,他一直这样憋下去,要是往后身体出了什么事,她怎么担得起呀。 春雨阵阵,花叶零零,夜色浸在泼天的夜雨当中渐远渐深。 ——— 不知道有没有人GET到,但我真的很喜欢埋这种一语双关的小点(对手指) 九畹花(一) 那夜过后,谁也没有再提起那两个吻。 占摇光默认自己获得了与她同床共枕的资格,每天夜里都自觉地抱着枕褥去她床上。 舒芙到最后也懒得去赶他,权当自己多了个巨大的暖炉,二人相安无事地共同度过了几天。 连日来春雨淅沥,舒芙便窝在了春晚楼里半步不出。 她将手头里能找到的文献资料都翻阅了一遍,可李杪让她写的策论也只拧巴地憋了不痛不痒的几句。 莫说有一针见血、针砭时弊之效,就连她自己写过之后再看也要唾两句华而不实。 这事闹得舒芙不可谓不头疼,好在她身边还有占摇光。 占摇光这人性子极为活泛,他不仅自己在春晚楼里过得如鱼得水、自在快活,连带着给舒芙死水一样的闺阁岁月也增添了无数生趣。 这场春雨断断续续地一直落到二月初才将停。 二月初一早晨,天光放晴,长虹卧云。多日的雨水将彻片天空清洗了一通,此刻透出一种明后透蓝的光泽。金阳抬空,暖芒遍撒,长安城一百单八坊次第填满生机。 阿笺正站在春晚楼前指使小丫鬟们将近日因为阴雨而在室内受潮的物件搬出来晾晒,转眼间便见一个穿戴讲究的婆子一路行来。 阿笺停下动作,笑迎道:“李嬷嬷怎么得空过来,可是夫人有什么事儿叮嘱姑娘么?” 此人正是罗氏身边得力的仆妇李嬷嬷无疑。 李嬷嬷亦对她笑:“连着落了好几日的雨,夫人怕几位姑娘在家里歇乏了身子。郎主又在南疆那头有日子没有消息回来了,夫人心里也日夜牵挂着,便想趁着今日天晴,领几位姑娘去城外香积寺为郎主祈福。” 阿笺听完便引李嬷嬷在一楼的堂屋里坐了,命几个丫头奉上茶点来,自己则上楼去禀给舒芙知晓。 …… 这头舒芙却央着占摇光再给自己演示一遍他如何解得十连环。 前两日正是与华裳坊约好交成衣的日子,占摇光乔装改扮一番,拿着信物假作舒芙的仆从去华裳坊领了衣裳。 回来时除却几件衣裳和带给舒芙的零嘴以外,占摇光还带回了一串十连环。 南疆来的少年看什么都新鲜,从货郎手里一眼看中之后便直接买了回来。 舒芙从前玩过七连环,故而这十连环也算不费吹灰之力就解了出来。 她确信占摇光从前未曾捣鼓过这类玩意儿,早已做好了他要苦战一番的准备。 舒芙满意地看着少年因思索而蹙起的眉眼,转身回了西间继续磨她的策论。 她研好墨,以兔毫蘸取了墨汁接着昨日的内容往下书,还未等她书满这半页纸,少年轻快的声音便高高传来:“我解开了!” 舒芙感到不可思议,立马就扔下笔奔到他身侧。 少年眉目飞扬地看着她,桌上的十连环已然完全解开。 舒芙心里好奇得不行,连忙脱了鞋上榻与他并肩而坐,拉起他的手央他再演一遍。 占摇光眉骨微动,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敏锐的五感便使他觉察有人往二楼来。于是他飞快抬手捂住了少女红润的唇。 舒芙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抖动着从窗棂透进来的琐碎春光。 她的呼吸很细地打在他手上,占摇光心里如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他压低声音说:“有人来了。” 同一时间,阿笺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察觉到阿笺没有进房里的意思,占摇光也不再去躲,而是和舒芙一起听阿笺传达李嬷嬷的话。 舒芙听罢,也惊觉自己已经被圈在房里许多天了,于是吩咐阿笺去回复李嬷嬷,道自己梳洗过后就去云仙居汇合。 阿笺离去之后,占摇光幽怨地看着舒芙:“你又要扔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漂亮的少年无疑是有让人心软的资本的,他做起这样的表情很难让人再狠心拒绝他,何况他又添了一个她无法反驳的理由:“而且你的腿还没好全,今天我还要给你擦药是不是?” 舒芙败下阵来:“那我该怎么带你出去?” 他总不能大摇大摆跟着她一起出去吧…… 占摇光却双眸一亮,凑到她耳边悄声说了什么。 舒芙听完,吃惊地睁大双眼。思索良久后才犹犹豫豫地点了头。 …… 阿笺伴着舒芙一路来到云仙居汇合,众女眷在一群仆妇的簇拥下往后门处乘车出府。 舒府拢共四辆马车,一辆随黎老夫人去了庵堂,因而府中现下只剩三辆车可供调度。 罗氏久病初愈,自怕病根缠绵传染了小辈,自然独乘一辆,余下三姊妹只得分坐两车。 因上回徐府迎春宴一事,舒薇与舒茵已是水火不容,自不可能同乘,只剩舒芙自己择一辆车去坐。 舒芙以眼风扫到舒薇似乎有想邀她同乘的意思,心中又想起第一楼的事,于是抢在她开口之前便让阿笺将自己扶着上了舒茵的车,嘴中咕哝:“我跟三妹妹同坐可好?” 舒茵受宠若惊,连忙道:“能跟二姊一起,我自然欢喜。” 见此情状,舒薇不再多言,自个儿登上马车。一行人驶出永乐坊,往城外而去。 马车行了一路,坐在车辕上随车的阿笺忽然开了车门探进个脑袋:“姑娘冷不冷?我之前在这辆车上的隔层里放了一席毛毡子,姑娘冷的话便取出来盖上。” 阿笺不确定舒芙是不是有畏寒的毛病,只记得迎春宴那日晚上她去回禀从云仙居打听的事时,舒芙与她站在二楼的阑干处,不断摩挲手臂的模样。 不知道姑娘肯不肯用她准备的东西呢…… 眼见舒芙笑着点点头,阿笺一下子雀跃起来,乐颠颠地掩上了车门。 驱车的是个年轻的小厮叫做阿来,与阿笺一样自小入了舒府服侍,算是青梅竹马的一同长大。 他随口说:“你待二姑娘可真细致啊。” 阿笺理着被春风拂乱的发丝,认真道:“二姑娘之前对我有大恩,能在二姑娘身边服侍是我三生有幸,怎么能不认真对待。” 车厢内,舒芙并不确定占摇光躲在哪辆车的隔层里,生怕就是自己身下这辆,于是利用身体掩住舒茵的视线,小心地启了隔层。 果不其然,隔层里有一道人影,听见这响动后递出一迭猩猩红毛毡子。 舒芙伸手接过,舒茵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夫人留给二姊的婢女果然都是顶机灵的,微末的小事也考虑得这样周到。倒不像与了我的那几个,年纪比我还小些,整日冒冒失失的,不惹出祸来我就谢天谢地了。” 舒芙抖落开毡子搭在自己腿上,听她此言不由微皱了皱眉。 她这话倒像是控诉阿娘偏心,把伶俐人都留给自己亲女儿,倒把愚笨木讷的给了庶女使唤。 实际上罗氏虽不如她表现得那样温良慈和,却也不是苛待庶女的人。 舒茵身边的婢女都是自幼跟着她的,忠心自不必多说,只要等她们年纪长些再稍加调教,未必不能得用。 经过阿杏一事后,舒芙心里已然把忠心放在了伶俐之前,只是舒茵显然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伶俐可心的婢女牙市里多的是,可忠心耿耿的人却百金难寻。”舒芙暗暗提醒她。 舒茵不纠结于此,转而笑道:“不说这些了,我来给二姊煮茶喝。” 九畹花(二) 时人爱茶,高门女子上至夫人千金,下至使女仆妇俱有一手好茶艺。 舒茵有心讨好于舒芙,却不为深厚姊妹情谊,而是为往后入了梁府着想。 不出所料的话,她会在舒芙与梁之衍大婚后找个日子悄默声地抬进梁家,从此跟她姨娘一样做个谨小慎微的小妇。 舒茵用一金鸿雁纹银茶碾子将茶饼碾碎,思绪却有些飘远。 其实那日迎春宴上,舒薇算计的手段她不是没瞧出来,可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她也就任其发展了。 假如未有此事,阿耶与夫人泰半会再留她两年,待春闱后择一寒门士子与她为婿。 如此既免了她因出身上的不足入了高门平白受气,又得一桩极好的赌注——万一这士子有朝一日得遇风云便化龙,舒家就此又结一门好姻亲。 可这平步青云路哪里那么好走,且看那崇德元年风风光光的状元郎不正因为做人不够圆滑,年近四十了还滞在翰林院里修史么? 而且这下嫁的夫家多半家境困窘,正指着高门的媳妇拿嫁妆去填。舒茵只要想想便觉得一阵胆寒。 满府里的人没人会比她更了解穷苦日子的滋味。她的生母俞姨娘便是贫苦出身,直到卖给阿耶做妾,日子才算好过起来。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她的舅母。 不是舒芙那个做官太太的罗家舅母,是她自己的亲舅母。 大历律例有定,不以妾家亲长为姻亲往来,因而她同那个舅母只在街上远远的见了一面。 那个局促拘谨的女子问清她的姓名以后,讷讷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怯怯地从她褪色泛白的衣襟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里面包了一块融了大半的饴糖。 可她不知道,这样的糖,连舒府的下人都不会吃。 很久之后她才得知,舅母与姨娘原先是比邻而居,年貌相仿。一个嫁了青梅竹马的儿郎做了正头娘子,一个被抬进高门做了小妾。 不过十余年的光景,两人的风貌已是大不相同。 俞姨娘还是年轻柔美的模样,而舅母却已经沧桑老态。 舒茵将那场景记了很久,久到现在都未曾忘怀。 所以在搞清楚舒薇的算计之后,她只犹豫了那么片刻便坦然接受了。 与其跟一个不知哪天有出头之日的穷酸士子做夫妻,不如与前程似锦、家底殷厚的梁大郎君做了妾。 况且正头娘子是她亲姊,无论如何也不会为难于她。 要是梁之衍对她再多那么几分喜欢,那她会不会有一日…… 念及那日那风流倜傥的郎君冲撞她身体时,贴在她耳边说的话,舒茵的脸庞悄然红了,连炉子里的茶水快煮干了也浑然未觉。 舒芙叫了她两声,她才猛然回过神来,抢急将剩余的茶汤倒进盏里,勉强盛了个囫囵,茶香却已然不再。 舒茵歉然:“我一时走了神,竟将茶汤煮成了这样,不如二姊将它倒掉,我再煮一盏。” 舒芙却让她不必再费功夫,将就着焦苦的茶水慢饮了半口。半口茶水入喉,舒芙端茶盏的姿势却僵在当场。 舒茵以为是自己煮的茶难喝到如此地步,眉目间歉意更浓了几分:“不然还是将它倒掉吧。” 舒芙忙挤出个笑:“与你无关,是我刚刚喝的急了,有些烫。” 舒茵信了大半,又听见舒芙说:“现在还未出城呢,到香积寺还有些功夫,不若你闭目休养片刻,为待会儿参拜攒些精神。” 舒茵深以为然,将头抵在车壁上,怀里抱起个软枕便合了目。 见此,舒芙长舒一口气,尔后泄愤似的用足尖往下碾了碾。 他实在是太大胆了!她妹妹还坐在车里呢,他便仗着她腿上罩着宽大的毛毡子隐蔽,悄悄又启了夹层,将她的脚纳进去,褪去了她的鞋袜。 舒芙的心高高提起,生怕他耍什么她无法拒绝的花样。谁知只是足踝一凉,少年修长的手覆上来,轻柔地就着药膏给她按揉。 占摇光躺在夹层里,光线十分黯淡,只有木板间细小的罅隙透露出丝丝亮来。 就借着这两分光亮,占摇光窥探起她的足,脚趾洁白圆润,泛起浅浅粉晕,又美又乖。 她怎么哪里都好看呀。 占摇光有些羞赧。 他伸出指头,在她纤细光洁的小腿上写了几个字:别动,给你擦药。 上头的舒芙却被小腿处的温度搔弄得腿麻且软,有种陌生的感觉传遍四肢,同时心中腹诽:明明会写大历字,互道姓名那天却为什么在她手心写南疆字来捉弄她。 马车隐隐甸甸地行进,人声渐渐鼎沸,正是行到了西市。 舒芙足踝上的药膏已经被他按摩得吸收良好,占摇光正想给她穿好鞋袜,忽然听见少女清亮的嗓音响起:“阿笺,帮我留意一下卖冰糖山楂果的货郎,若见了便替我买一串,用糯纸裹好放进油纸袋里给我送进来。” 冰糖山楂果向来是长安里垂髫小儿最爱的零嘴,西市又是长安最阜盛繁华的地段,寻到冰糖山楂果自不是什么难事。 阿笺很快便找到一扛着硕大草靶子的老翁,自他手里买下山楂果后,从门缝递了进来。 与山楂果同来的还有阿笺的询问:“我记得姑娘素日不常吃这个的,莫不是今天馋虫起了。” 这正是占摇光想问的。 上回从第一楼带的冰糖山楂果舒芙一粒也没吃,全部便宜了他,显而易见她并不爱这一口,现在却不惜停下马车数息只为买得这么一串。 莫不是和给他的一样,她还要为别的什么人带去么? 少年心里别扭地泛起酸涩来。 而舒芙偏偏又往他心口再捅上一刀,她一边寻了个长方的木匣子将山楂串放进去,一边抿着甜丝丝的笑意道: “我确实不爱吃这个,可我上次离开香积寺的时候答应了存慧小师傅,说下次再去香积寺必然为他带去冰糖山楂果,让他尝尝鲜。” 占摇光立时脑补出一个清瘦雅致的少年僧侣形象。 他酸溜溜地猜,大概是有些文气在身上,兴许还长得颇有两分清秀。 可一个毛都没长全的秃驴能比他好看么? 她前几日还亲了他,今日就要给别的少年郎送东西了! 她怎么能如此的三心二意! 占摇光愤愤难平地想。 九畹花(三)【微h】 少年妒火难平,忽然起了些坏心思,他将自己的衣角拧起,假充鹅绒毛纤,轻而又细地刮了刮少女的足心。 舒芙毫无防备地被他这样一挠,整个人痒得一哆嗦,勉力地往上缩了缩腿。 谁料他得寸进尺,不再以自己的衣摆为媒,转而用直接手指压上她小腿处的肌肤,沿着腿部纤长的线条慢而缓地打起旋。 舒芙被他作弄得浑身发软,渐渐意识到他的手指似乎不满足于只在小腿的空间作乱,甚至想往上再进一步时,她慌乱地并拢了双膝。 少女腿心已沁出点恼人的湿意,可她不能被他知道,否则岂非就向他认了输。 舒芙不知道他忽然发的哪门子疯,可她也不是软绵绵的性子。 女郎报复心起,干脆用足尖故意去蹭弄他的身体。 少女如玉的足趾未染蔻丹,透出一种干净健康的红粉色。 她寻到他的小腹处,循着他腹部的肌肉纹理一点点往上推弄,犹如带起一路电流。 占摇光的呼吸随着她的动作一寸寸收紧。 待到再往上一些后,舒芙忽而一顿,然后毫不犹豫地以一种轻飘飘的力道点在他胸口前,学他画圈的样子一圈圈勾画起来。 少年全身骤然紧绷,麻栗栗的触感自胸前红点游走周身,轻而易举地就让他脐下三寸的物件昂然挺立起来。 她、她未免也太厉害了! 占摇光被她撩拨得欲火如焚,慌不择路地要躲开她的动作,想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各种狼狈。 但夹层终归太过狭窄,他再躲也躲不到哪里去,只能眼见得她又慢慢返回原处。 那双足在半空中悬了一会儿,如同故意逗弄他一般,把少年郎一颗心高高地钓起。 舒芙只略停了那么数息,便将脚掌缓缓覆在了少年蓬勃的性器上。 贵族精心娇育的女郎的脚比寻常人的脸都细嫩,一丝茧子也无,全然是柔软绵滑的感触。 占摇光不由自主地哼了一声,眼角眉梢欲色愈浓。 舒芙也吓了一跳。她原只想捉弄他一番,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般大。 碰到他的性器非她有意为之,她只是想再蹭蹭他的小腹,看看他是否还如刚刚那般轻轻一挨便不住地往回缩。没成想她一念岔,估错了位置,竟碰到他那物上。 少年的欲体既粗又长,烫如烙铁。在她甫一碰上时,便极有活力地涨了涨。 假如没有衣裤的阻拦,恐怕那一下会直接打在她足弓上。 车厢置放的博山炉燃起燥热的香雾,舒芙被催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她亦无措,却也知道不能久留,想趁占摇光没缓过来先把脚抽回来。 至于鞋袜……他总不会一直不给她的。 见舒芙欲抽身离开,占摇光来不及思索,匆匆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踝。 情潮阵阵中,占摇光越发不甘心就这样放开她。 于是少年采用了最原始的求爱方法——卑弱地恳求。 他在舒芙的小腿上用指腹书:别走。 他一连书了好几回,由于看不清她的神情,他无法揣摩她此时的心理,只能以最虔诚的姿态去请求。 他不知道舒芙此刻亦在脑中天人交战。 第三次了,这是他第三次在她面前直白地挺立起自己的欲望。 莫非少年郎个个都如他一般,火气旺得一点即着? 舒芙羞恼不已,却是真心实意担心他的。 她本是好意收留他,假如他与她在一起的这段日子里常常要隐忍至此,要是真有一日让他憋出什么病了,她岂非要愧怍难当一辈子! 毕竟白璧微瑕最让人惋惜,他这样明朗折人的少年绝不能染上那样的隐疾! 舒芙悄悄给自己打了打气,不就是舍弃一双足么,她胸前那样顶娇嫩的要处都叫他抚弄过了,也不差这一回了。 她微微用力挣了挣腿,占摇光眸光微暗,终于还是松了手。 可少女并未如他所以为的就此离去,而是小心翼翼地探到他的腹处,轻轻推开了衣料。 占摇光初时还不明白她要做什么,等缓过神来时却已阻止不及—— 她探索到他的裤沿,用足尖微微一挑便滑入他的裤内。 少女一双足如一条细而又嫩的灵蛇,娇娇地覆在他的欲根上,凭借本能顺着柱身上下套弄起来。 占摇光对此刻情形始料未及,却根本来不及想这么多。 绵绵的软肉贴着欲根,将它裹在其中轻柔抚弄,骇人的快意阵阵袭来。 几个简单的来回来回蹭弄就让他招架不住,她简直是天上的神女吧? 少年心火烈烈,假如她此刻就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去吻她的唇,哪怕吻过之后她会将他赶走,他要继续东躲西藏的生活,他也想这么做。 马车里的舒芙亦捂住心口疾疾的跳,双腿更是不由自主地夹紧了。 即使占摇光未再对她做什么,她的腿心仍不可控地沁出一股湿液。 她虽看不见,却感受得到少年勃发的生机。又热又大,青筋盘布,如果她跟他做那种事的话一定会死的,一定会! 车轮甸甸滚前,小案上的福禄瓶内探出一小段玉兰,瓣若水洗,明净胜雪,被蜜丸曛出的香雾一催,就袅袅吐出一滴朝露。 舒芙视线从其上一扫而过,那滴清凉的水露却落不到她心上,她仍旧心跳急紊。 她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干脆弃了先前重复套弄柱身的动作,转而用趾头探到马眼处。她感到上头似渗出清液,便好奇地压住那道口。 酥麻麻的感觉直往上冲,偏她顽劣地将那地方堵住。占摇光喉结滚动,微扬起脖,这种若即若离似是而非的感觉爽得他脊骨发软。 逼仄潮热的夹层中,少年身体泛起的热浪几乎化为实质,一层层将他裹起,快感如潮涌来。 与此同时,舒茵迷迷糊糊地被马车颠簸而醒,望着舒芙轻喃了声:“二姊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舒芙惊得一颤,足下动作亦是力道未收,擦着他小腹而过。少年精关一松,温热的液体一齐涌出来,全部射在了少女雪白的足背上。 占摇光大口地吸着气,平复此刻潮水奔涌般的快感。 待他冷静下来,低头看见了舒芙脏污的双足,内心不由愧怍。正想找东西给她擦干净,舒芙就悄悄递了张帕子下来。 舒芙将手埋在毡子下,不动声色地压低身体将帕子送下去,同时又应付着刚刚清醒过来的舒茵:“三妹妹这一觉好睡,咱们已是快到了。” 舒茵点头,就着舒芙推过来的茶水漱了口。 夹层中,占摇光细致地给她擦干净污迹,套上绫袜与鞋,舒芙就忙不迭缩回腿。待占摇光合上夹层的木板,一切便作未发生过。 舒茵推开马车窗子,煦煦暄风照面而来。此时已出了长安城,行至城外群青之中,途见翠微出纤凝,重霄冻青黛,正是一片春色融冶。 舒茵匍在窗边吹了会儿风,忽而转头问说:“当日迎春宴上的事,二姊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舒芙愣了一会儿,继而笑道:“我知道三妹妹是遭人算计了,并不因此怪你。” 舒茵心中滋味难陈。 倘若舒芙知道其实她亦在这场算计中推波助澜,不知她还会不会如现在这样待她亲近。 “三妹妹莫怕,出了这样的事,即便眼下阿耶尚在南疆,但祖母不日就要归府。届时祖母与阿娘一定会为你做主,不会让梁家就这么欺负你的。” 舒茵微怔,小心探寻道:“不谈这些,我已遭了这事,将来必入梁家府邸的,二姊心里对我就没有半分芥蒂?” 舒芙启了启唇,想告诉她迎春宴的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并不是只有嫁给梁之衍这一条出路。 然而望着舒茵笃定的面孔,她却犹豫了。 舒芙最终洒脱一笑:“我们是血亲姊妹,梁大郎君怎么会比你重要?三妹妹放心,你既愿意入梁家,二姊也不会多言。我已在想办法与梁家解除婚约,不会闹出姊妹同侍一夫的事情让阿耶蒙羞。” 舒梁两家家世相当,她舒家女儿又不是没人要了,假如二人真的一同入了梁家,岂非连累阿耶和舒家在梁家面前自降一格? 舒茵表情复杂,一时竟分辨不出舒芙是真的不在意梁之衍跟她婚前苟合,还是心机深沉隐忍至此。 若是后者,舒芙却向来是直率坦诚的个性;若是前者,怎么会有人对那样好的郎君不上心? 更何况梁之衍还对她一片痴心。 舒茵分不清,却期望舒芙言出既遂,真的不愿嫁进梁家才好。 届时祖母和夫人手里再没了别的筹码,未必不能扶持她当上梁之衍的正头娘子。 九畹花(四) 舒家马车一路行到了重南山下,李嬷嬷率先扶着罗氏下了马车,随后又到几个姑娘的车前通传:“已是到了山脚下了,夫人说为显咱们诚心,几位姑娘劳累些一同走长阶上山去。” 舒薇与舒茵自无不可,舒芙自忖崴伤已好得差不离,也欣然同意了。 香积寺方丈室内,一清瘦矍铄的白眉僧人正静坐品茗,他斜侧则坐着另一名高大和尚。 “师父,前几日舒家夫人递的帖子说今日要来参拜,想来这会儿已是快到了,用不用派几个人去山门迎一迎?”高大和尚恭敬问。 香积寺虽是面向周遭百姓普遍开放,可名门贵妇上门参拜自是特殊些。 白眉僧人,也正是本寺住持长信略略沉思:“也好,你去通知你监寺师叔带着存慧去迎吧。莫让你那几个年轻气盛的师弟往跟前凑,舒家此行俱是女眷,别冲撞了贵客。” 高大僧人俯首称是。 舒家母女四人一路上山,一路春光溢溢,且走且看倒也不算十分疲惫。 待真正到达香积寺山门时,监寺长明已等待多时,见一行人来,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算是见了礼。 而他身旁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今年将满八岁的存慧小和尚。 小和尚不过半人高,却白白胖胖憨态喜人,两只眼珠混似两颗溜圆的蒲萄,滴溜溜地转一圈,最后落在舒芙身上,透露出明显的喜悦来。 “二姑娘今日也来参拜呀!”存慧喜不自胜地往前走了两步。 长明皱眉,连忙低喝一声,存慧就可怜巴巴地缩了回去,可眼睛却长在了舒芙身上,不住地朝她看去。 舒芙趁罗氏与长明交谈之时,悄悄冲存慧眨眼,用眼神点了点阿笺手里捧的长匣子。 存慧一乐,美滋滋地跟在了众人身边。 众人先去正殿添了香油钱,再各自祈愿求签一番,最后罗氏道早已与长信住持约好,要去找住持解签,打发她们姊妹自去消磨时间。 知客僧便领着她们去了后院一间干净的禅房,并吩咐师兄弟准备斋饭。 舒芙见此机会,与存慧走到众人后头,把装着冰糖山楂果匣子递给他。 存慧尝了一颗,立马被这酸甜滋味喜得眼泪汪汪:“二姑娘真是天大的好人,从前那些说要给我带东西哄我玩儿的女檀越,从来没有谁如二姑娘这样兑诺过。” 远处树上隐匿身形的占摇光见到所谓“存慧”竟只是个小小孩童,不禁为自己刚刚的冲动感到羞愧。 少年双手枕在脑后,整个人仰倒在粗壮的树梢上,举目透过片片深绿浅翠去窥那碧蓝的天。 可是阿芙那么好,她真的会喜欢他吗?像他喜欢她一样。 …… 舒芙姊妹三人入了禅房,坐了不多时,一名僧侣就拎着食盒踏了进来。 “早就听说香积寺的斋饭素食乃是一绝,今日我可要好好尝尝了。”舒薇说。 布餐的小和尚闻言,眉目便有了笑颜色:“女檀越说得不错,鄙寺旁的不敢夸口,可素食一道上怕即便是圣上下令建的大慈恩寺尚也不能媲美。 “单说诸位用的米便是取了南烛木的汁液泡粳米,一二时辰后再将米隔水蒸熟,后又经暴晒至坚硬,用时再取来滚水,便得此美味。女檀越食之亦有玉容养颜之效。” 舒茵尝了一口:“果然香甜爽口,只不过为何我却品出一股子桃花的香气?” “恐怕因为寺里将米晒在了桃花树下,沾染了桃花的清气倒也别具一格,”和尚敛目答道。与此同时,他正为舒芙斟茶,状似不经意对舒芙道,“说来后山上的桃花如今正是灿烂的时候,一走进那林子里便如走进了天台云霞当中,二姑娘可有意去后山一观?” 此言一出,满室皆寂。 舒薇垂眸,手指不断摩挲着茶盏边缘。 她忍不住在心里嗤一声,这和尚的手段未免也太明显,房里显然坐着的有三位姑娘,他偏只叫那一位,其用心实可一眼窥之。 只是不知这是他自己六根不净起了些歪念头,还是受了别的什么人指使…… 舒茵亦有所觉,只是她自忖自己势小力微,管不起这档子事,也就缄口不语,专心吃起桌上的菜来。 舒芙瞥见那和尚忐忑的细微动作,顺势作惊喜状:“可是当真?我最爱桃花了,今日正要好好瞧瞧去呢!” 话落,连满食案的佳肴也不愿吃了,站起身来就随和尚朝外走去。 两人一同朝外走去,舒芙趁和尚走在前处带路没留意,偏头与阿笺耳语两句,阿笺闻言神色凝重,二话不说转身离去。 见阿笺远远跑开,舒芙提着的心放下一半。 舒薇舒茵都能察觉的事,舒芙自然也能感受到,不过同舒茵不敢惹事的态度不同,舒芙更喜欢迎难而上,毕竟从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但她也不是凭靠莽力就往上冲,她已吩咐了阿笺去长信住持处将此事告知给阿娘,相信阿娘很快便会带人赶到。 即便阿娘来不及…… 舒芙的心跳陡然快了两分。 不出她所料的话,占摇光此时一定就在附近的哪棵树上待着。 他连她的闺房都神不知鬼不觉地寻到了,并且未惊动一人就潜了进来,爬个树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小菜一碟了。 舒芙这样来回思索,稍稍放松些许,与那和尚一同进了桃花林。 果不其然,一入桃花林后,和尚便借由自己对地形的熟知,疏忽间就没了人影。 舒芙叫了那和尚两声不见回应,于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谨慎地观察了一圈四周,确认此地未被人布过什么局,又小心地往前走了一截。 几步之后,前方林间小径上隐约有一道身影背对着她,独自望着遍地落英。舒芙觉得有几分眼熟,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猛地停了步子。 那道人影循声回头,与舒芙四目相对。 “是你?”舒芙惊愕不已。 木横枝(一)【Рo1⒏red】 “梁世兄。”舒芙按捺下惊异的情绪,屈身行了个礼。 青年头上以一顶墨玉冠束尽发丝,内衬白绫衣,外罩靛青袍,腰上配有一羊脂白玉扣,身形风流秀致。兼之他又生一副倜傥潇洒的好相貌,正是长安女子为之倾心的翩翩郎君模样。 “阿芙妹妹。”梁之衍见舒芙果真来了此地,一时喜难自胜,不禁上前两步,想去牵她的手。 舒芙却往后退了两步,并将手背在身后,躲开了他的触碰。 少女着绾色纱衫,轻扎垂挂髻。彼时重南山上芳菲靡荡,愈衬得她玉软花柔,韶颜稚齿。 可她待他的态度却如此冷淡疏离。 梁之衍怏怏地垂下手去,眼中难掩落寞失意。 “那日徐府中的事,其中有很多误会,阿芙妹妹听我解释可好?” “梁世兄说吧,我听着就是。” 梁之衍将舒芙引到一处石亭中,亭中石桌上已摆好了各色点心和茶水,显然是早有谋备。 舒芙在他对面坐下,却没有动这些精致的饼点。 梁之衍也不勉强,只柔声叙述:“那日迎春宴上,我本正在与一群同僚斗酒,是你那个叫阿杏的婢女寻到我跟前来,说你想见我。 “我便想着自除夕过后,你我已有近一月未有往来了,于是毫无防备地跟着她去了后花园的小榭里。可谁知到那里一看,赴约的竟不是你而是你妹妹。” 他的语气懊恼不已:“怪我当时饮多了酒,进了那屋里竟觉得燥热非常,你那个三妹妹那日也似你一样穿了红颜色,我一时将她认成了你,才做了这样的丑事。” 梁之衍的语速急而快,不时啜饮一口清茶以掩饰此刻的心虚。 其实当日甫一踏入徐府花园中的小榭时,他便察觉到这间小榭似乎被人动了手脚。 房间里点上了催情助兴的香药,可显然谋划这出算计的人没有门路找到更好的料子,用的东西只有助情而非乱情的效果。 假如他想离开,转身即走再稍作调息也就无碍了。 可偏偏这时舒茵盈盈楚楚地扑了上来。 少女粉面含泪,在他怀中娇喘微微,搂着他的腰叫他“梁世兄”。 她与舒芙本就是血亲姊妹,当日又穿了一身舒芙最爱的绯色,原本三分像的脸蛋此刻也添作了五分。 他肖想舒芙多年,日日盼着她能够早点长大嫁入梁家,就连他屋里的几个通房也要找跟她有几分相似的。 那些庸脂俗粉尚且叫他难以自持,更遑说被舒茵这样一扑,如何不令他心旌荡漾? 梁之衍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顺从心意吻了下去,尽情地享受了少女的潺潺春意。 …… 另一头,阿笺心急如焚地寻到了方丈室,眼前一亮就要往里冲。 李嬷嬷却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蹿出来,一把擒住了阿笺欲开门的手。 “夫人与贵客正在里头谈话,你慌里慌张地闯进去像什么样子?”李嬷嬷皱着眉头低声呵斥。 阿笺急得跺了跺脚:“可我真的有急事!” “再急的事也不能扰了夫人的兴致,你且下去候着,待夫人空了我自去差人叫你。” 阿笺心知这条路是行不通了,要保证姑娘的安全只能靠她自己。 可单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这时,她蓦地想起山门外的阿来,拔腿便往外跑去。 …… 日色欲流,云霞晕散了半边天,催动重南山上一阵曛风,卷得遍地深白浅红的桃瓣子。 舒芙面无表情地听着梁之衍滔滔不绝,待他全部说完以后,舒芙觑了一眼他嘴角泛起的白沫,倒了一盏茶推到他面前。 梁之衍惊喜地接过,又听见舒芙说:“事到如今,梁世兄做什么打算?” 他早料到舒芙有此一问,因而早拟好了腹稿。 舒芙之所以如此恼他,无非是气他与她妹妹好上了。 大历民风较之前朝更为开化,女子大多有些泼辣善妒的毛病,当年她要他保证不置偏房侍妾才肯允嫁,不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只要让舒芙相信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看重她妹妹胜于她,这一劫也就算过了。 梁之衍清了清嗓子,一双多情目脉脉凝望着舒芙道:“我对阿芙妹妹的心意日月可鉴,当日真的是意外。可我既然碰了舒三妹妹,自然要担起这份责任,待日后你先过了府,往后再找由头将她悄悄抬进来。我与你发誓,即使她真做了我房里人,我也绝不会再动她一根手指头,咱们俩好好地将她供着就是了。” 舒芙差点没气笑,她冷冷一嗤:“梁世兄不会觉得我阿妹活该受这份独守空房的委屈吧?” 梁之衍这堂皇一大串话,俱是围绕着如何让她舒心快意,半点没有提怎样去弥补舒茵,仿佛纳她入府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 可舒茵再如何也是她的亲妹妹,是舒家堂堂正正的姑娘! 梁之衍的这番话非但不使舒芙感到有丝毫的快慰,反而使她有种被轻侮的恼怒。 梁之衍却浑然不觉舒芙的情绪变化,反倒隐晦地点出当日的事主要还是由舒茵的轻浮所致。 “那日我本欲走,谁料舒三妹妹就那样抱了上来,我一时不防才叫她得了手。” 他暗自琢磨着自己这段说辞应当能搔到舒芙的痒处。毕竟哪有女子不爱听自己的郎君对自己一心一意,所有的意外都是插足者轻佻的说法。 梁之衍一心等着舒芙改了当前冷硬的态度,再如从前那样以一种娇憨甜美的语调跟他说话。 可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舒芙听完他的话后竟倏尔站起身来,抓起石案上的茶杯朝他胸口处砸了过来! 梁之衍躲闪不及,被她泼了一身的茶汤。 他不可思议地朝她看去。 舒芙本因为舒薇算计之事对梁之衍尚存两分愧疚,只期两人平心静气地解了婚约也就作罢。 哪知梁之衍竟能说出这一大番无耻的说辞,把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她语含盛怒,双眸如淬火光:“梁之衍你好不要脸,明明是你自己色迷心窍,却把事儿都往女子身上推!我妹妹身体那样文弱娇小,你若有心推拒,怎会连她这样的弱女子也推不开?” 梁之衍翕了翕唇,一时语塞。 舒芙却语如串珠,清凌凌地朝他滚来:“更可笑的是,你事后还要装出一副无辜可怜的模样,仿佛是别人对不住你了!” “我今日便将话都说明白了,你对不住的不是我,而是我妹妹!她那边如何补偿端看你怎么想,但我们两人的亲事就到此为止,舒家绝无可能闹出姊妹共侍一夫的事。你自管去禀明你耶娘,全说是我的不是就好了。” 言尽于此,舒芙转身就要离开。 梁之衍尚未从她犀利的言语中反应过来,余光一瞥却发现她要走,于是慌忙起身拉住了她的手腕。 他不知道她在恼什么,可少女腕骨纤弱肌肤柔腻,轻易撩人心弦。 梁之衍心忙意乱,想干脆就势将她拉入怀里温声软语哄几句。 他疾声道:“阿芙妹妹,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先听我说……” “梁之衍你闭嘴,”舒芙压根不吃他这一套,她愤声呵断他的话,“你想干什么?先把手松开!” 少女竭力挣扎,双颊怒红。 但二人力量悬殊,眼见得她就要被梁之衍拢在怀中,危要之际,那双禁锢住她的手却似被什么东西一击,她腕上的力道刹时一软。 舒芙顿时如蒙大赦,趁机跑开到石亭以外。 梁之衍只觉得有一粒小石子儿飞邈而来,精准地击中他的手腕,轻而易举地卸掉了他手上的力。 他举目四望,但见桃林如灼,并未有任何异常,心中纳罕不已。 而此时舒芙已离他有数尺之遥,他这才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郎君面色微白,踉跄着退了半步。 他并未再穷追不舍,兀自站在亭中,黯然神伤地遥遥望着她。 “阿芙妹妹,刚刚我一时冲动,差点误伤了你,”梁之衍愧疚万分,“你别怨我……你的手还疼不疼?” 舒芙闻声驻步,却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视线停在石案上已燃了大半的线香上,反问道:“梁之衍,我阿娘与你阿娘这会儿正在做什么呢?” 她立于温风流花下,裙裾在风中蹁跹。 梁之衍一时为女郎的美丽所摄,喃喃道:“正在一同与方丈大师说禅。” 舒芙双眸一黯,不再多话,举步快速离去。 木横枝(二) 梁之衍随侍的小厮梁星正蹲在桃林外数蝼蚁打发时辰。 他远远地见舒芙出了林子,心想定然是自家公子哄好了二姑娘,于是乐颠颠地准备去寻梁之衍讨个彩头。 待他到了石亭,却发现事情跟想象中似有些出入。 梁之衍正失魂落魄地坐在石凳上,玉一样的郎君此刻更添几分难以言状的颓然哀伤。 “诶哟我的公子,”梁星是个咋呼性子,见了梁之衍这副模样立时就冲了上去,“您做这副愁眉苦脸样做甚?可是舒二姑娘还怨着你?” 梁之衍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刚在阿芙面前说错了话,恐怕她心底还在气我罢。” 梁之衍将方才的事略略说了一遍。 梁星听后,心下也怨怼起舒芙的娇蛮脾气来。 这件事虽是他家公子有错在先,可公子不是已经专程与她道了歉么?她到底还欲如何? 公子这些年待她的深情,他作为贴身的小厮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到底是被惯坏了的嫡姑娘,总是不如舒三姑娘来的温文知事。 梁星摸了摸衣襟里那块银锭,想起舒茵差遣婢子吩咐他的事,有意无意地在梁之衍面前念起舒茵来。 “舒二姑娘美则美矣,可这脾气委实倔了些。公子待她一片真心,便是将来舒三姑娘真入了府也断不会分了她的宠,何苦死揪着这事儿与公子闹不愉快呢。” 梁星一边说,一边窥梁之衍的神色,见他并未对纳舒茵入府的事提出异议,心下便知道如何去回复舒茵了。 他到底心疼自家公子爱而不得,忽而心生一计,朝四周瞟了一圈,然后凑近梁之衍耳畔低声道:“公子何必为这事儿烦恼,您若实在惦记舒二姑娘,不妨学上回舒三姑娘一般,稍稍运作一番……” 梁之衍何等聪慧,当即便领悟了梁星的言下之意。 他心头一震,提起一脚便踹向了梁星的膝头:“住口,谁许你对她动这样的念头的?往后再让我耳边听到这样的话,你的差事也不用再干了。” 梁星委屈地揉了揉膝盖,退到一边不再敢多言了。 …… 舒芙从后山一路返回香积寺,途中遇上了急吼吼来寻她的阿笺和阿来。 阿笺见她平安归来,大喜过望下竟呜呜地抹起了眼泪。 阿来一惊,见舒芙先一步掏出了手绢给阿笺拭泪,也就默默将自己伸出的手收了回去。 阿笺竟将自己哭出个嗝声,嘴里呜咽不止:“幸得姑娘安然无恙,不然婢子这辈子都得愧怍死。” 果然还是她不适合当姑娘的贴身侍婢么,怎么自从姑娘身边没了阿杏,崴脚和被坏人惦记这档子糟心事便接踵而至呢。 舒芙耐心地等阿笺平复了心绪,期间双眸落在了垂头不语的阿来身上。 “我先前嘱咐你请阿娘来,怎么倒是你们俩来了?” 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事,阿笺就怨愤难平:“我先前好容易寻到了方丈室,谁料却被那李嬷嬷拦在了外头,说夫人正在听禅不许旁人打扰。我怕姑娘等不得,便叫上了阿来一同过来找您。” 与罗氏一同听禅的恐怕正是梁夫人了。 舒芙心口一片冰凉,怪道阿娘忽然起兴要来进香,甚至等不得她的腿再将养几天;怪道长安城外那样多庙宇,她们竟刚好择了梁之衍在的这一座! 阿娘恐怕到如今仍盼着她与梁之衍和解,可她不是已经知晓了梁之衍做下的事么?她为何还要将她嫁给那样一个道貌岸然的人? 舒芙强忍住一阵鼻酸,假作无事地又回了她们先前歇息的厢房。 舒薇正喝着茶,见舒芙回来了,微微笑着招呼她:“阿芙赏花回来了?我料你还饿着,给你留了点吃食。” 舒芙闻言冲她颌首致谢,然后无声地坐下,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斋饭。 直到晡食中,罗氏才结束这一日的听禅,与梁夫人先后离了香积寺。 重南山下,舒府一行人正欲登车离去。 舒茵上车后,跟在她身后的舒芙却一顿,突然回身向罗氏的马车而去。 “我好久未与阿娘说话了,一会儿与阿娘同乘可好?” 罗氏一愣,旋即笑道:“阿芙若不怕被阿娘传了风寒,只管上来就是了。” 罗氏这话本是打趣着驱逐舒芙,却未想到舒芙却如没听懂般,自顾地登上了罗氏的车。 见此,罗氏也不好再赶她,就任由她坐了。 马车轱轱行进,舒芙推开窗,匍在窗沿轻轻阖上了眼。 偏空如团着一瓮火星,马车渐走,绮霞渐流,一线线舐烧着残余的青黛天光。 罗氏在旁看着,莫名升起些骄傲来。 这便是她的女儿了,生得如此貌美,若非这副漂亮的脸蛋,梁之衍又怎会对她死心塌地? 罗氏走神片刻,舒芙却睁开眼来,望着罗氏轻声道:“阿娘今日在香积寺里可还算快意么?” “长信大师佛法深厚,遇事独有一番见地。听其一席话,胜在家中钻研百日。为娘于参禅礼佛上是有些领悟,倒谈不上什么快不快意。”罗氏回神,笑着答。 “可是阿娘,我在香积寺里头待的却半分都不快意。那处虽人好景好样样都好,我却寻不到半分自在。” 罗氏听她这样说,心中一紧,连忙问:“可是在寺里头遇着了什么事儿?” 舒芙顿了顿,露出一个笑来:“无事,就是困意有点上来了。” 罗氏听罢,浅笑着让少女枕在她腿上小憩。 舒芙依言照做,任由阿娘轻柔地拍着她的背轻哄入睡。 罗氏心中忖度着怕是梁之衍未将女儿哄好,有些怪对方无用,同时又庆幸舒芙好似并未发现香积寺一行乃是她与梁家串通好的。 故而眼下要紧的是莫要叫舒芙起了疑心,同时又得为梁之衍再牵一次线。 罗氏柔声道:“既是香积寺无趣,阿娘再拣了日子带你们姊妹出游一次就是,游湖踏青都随你们做主。” 舒芙猜出罗氏的意图,茫然与委屈的情绪一拥而上。 少女伏在美妇膝头闷闷地应了一声,眼中却悄然滚出晶莹的泪,落在衣襟里,将那方寸之地洇出一片深色。 木横枝(三) 黧夜泼墨,弦月临空,淡星数点。 一行人回府时已到了夜里,罗氏令众人回屋各自歇息,姊妹几人行礼谢后便领着婢女回了自己院落。 …… 春晚楼上,舒芙将灯一一点亮,在西间枯坐了半晌后,慢吞吞地取出了一张荼白信笺铺在案上。 既然让阿娘做主退婚是行不通了,只能去信一封请阿耶知晓。 阿耶素来是端明大义的个性,不然也不会任由姊妹几个不修女经,全凭自己兴趣去读各类杂记。 “阿耶见信如晤:及信书时,京中大事皆安……” 舒芙几笔带过家中亲眷的近况,默了一默,还是提笔继续写道。 “及至崇德六年正月廿叁,春时正好。余姊妹叁人同赴徐家春宴,于宴中偶遇梁家世兄。 “然世兄无状,冲撞茵妹于庭榭。其时形状,笺不堪载,而宴会中人悉闻此事。故余所思,当销芙之姻约而定于妹,以全茵之声名……” 写完这些以后,她长舒了一口气,又在最后添了几句忧慰舒荣光的话,方才以顿首结了尾。 接下来只需要找到送信南疆的门路,便可叫阿耶来决断这件事。 舒芙放下笔的时候,占摇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了房里,正搬了个椅子安静地坐在木案对面瞧她。 少年眉目绮丽,专注的时候尤其让人心折。 舒芙这一天经历了太多事,却仍分出精神来回了他一个笑。 占摇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装信封蜡,忽而冒出一句话来:“你不开心对不对?” 他这话虽是个问句,语气却十分笃定。 舒芙一怔,若无其事地起身绕开他,把自己窝进小榻里,抓起一个金丝暗纹的隐囊抱在怀里。 “我无事,只是劳累了一日,有些打不起精神。” 她对阿娘也是这样说的。 但占摇光不如罗氏好骗,他走到她面前,眼神复杂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朝她伸出手:“起来,我带你打精神去。” 舒芙诧异地抬眼看他。 占摇光不知从何处寻来结实的缚绳,对舒芙说:“一会儿我背你的时候用这个绳子把你稍微绑一下,会有点疼,所以我系得松些,你可千万别乱动。” 舒芙感觉有点别扭:“非得这样么?” “对,”占摇光语气笃定,“我怕不慎将你摔下去。” “……” 舒芙终于还是妥协了,她被少年负在背上,以缚绳所箍与他亲密相贴。 她红着脸将自己的胸口贴在对方挺拔的背上,身体很快涌上一层赧然的热意。直到她将额头抵在他的后颈,感受到了他同样凌乱的呼吸,心里才觉得略微坦然些。 少年身轻如燕,行动如鹤,轻功已然臻至化境,即使带着她一起出行,起落之间的动作也未见迟缓。 其时长安入夜,玉蟾倦夜而人间不眠。灯火荧荧,长街攘攘,琵琶胡笳笙箫之音未绝,胭脂美酒鲜果之息长萦。 再有一月便到了孙皇后四十岁整秋,长安以下各路州府皆从二月伊始暂停宵禁,同为皇后生辰当日盛景造势。 沐浴在这样繁荣畅快的景象中,舒芙的心绪不免被感染,竟渐渐变得松泛起来。 “那个梁之衍的家在哪个方向?” 春夜的风将少年的嗓音吹到她耳边,舒芙愣了愣:“你问这个做什么?” 占摇光今天几乎跟了她一整天,早在她跟那些人的交流中,把之前发生的事还原得八九不离十了。 他问:“我说要带你打精神,要不要去找他算账?” 舒芙不是真正温柔贤德的淑女,从前她只想跟梁之衍退婚了事,可一旦有人把找梁之衍算账这件事跟她一提,报复的火种便在她心底悄然埋下。 舒芙不说话,占摇光以为她心软畏缩了,又循循善诱道:“他以前背叛了你,今天又想强迫你,还贬低了你的家门,你怎么还对他于心不忍?” 他一边说,一边不无嫉妒地想:凭什么这样的人都能与她定亲,这种郎君放在他们族里都没有女郎会要的! 舒芙却道:“我没有不忍心,只是在想让他吃点什么样的苦头。” “……” 舒芙为占摇光指了路,少年背着她在墙头树梢间几度借力,以轻快迅捷的身法避过了所有可能发现他们的行人,穿过了二横叁纵的巷道,一路寻到了位于宣义坊的梁宅。 梁家自诩清流书香,从不许家人沾染铜臭经营的俗事,单指着祖产和梁之衍父子的朝俸过活。 积年累月下来,日子过得虽不至于清贫,却也不如其他官员风光。 源自于此,梁家宅邸比舒府还小些,布置又不如舒府巧秀,很容易便让两人找到了梁之衍的院落。 占摇光带着舒芙停在院落正房的屋顶上,解开身上的缚绳后,掀开了几片雕饰着莲纹的青瓦,屋内隐隐绰绰的光便透了出来。 只往底下扫了一眼,占摇光便迅速捂住了舒芙双眼。 舒芙:“……” “我看见了,”她说,“况且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 有李杪这样一个养了无数面首的密友,舒芙该懂不懂的大致都通一些。何况她要是真的一无所知,今日在马车上又怎么会帮他做那样的事…… 她伸手覆在占摇光的手上,使力将他的手扯了下来。 木横枝(四)【配角微h】 只见榻上依龙翻式交迭了一对白花花的肉体。女子正偃卧于锦被上,全身泛起娇媚的红潮,身下肉洞死死吸附着身上男人的欲龙。 “公子……啊,轻些,轻些,求公子怜惜则个,奴要被公子肏死了。” 男子恍若未闻,而是埋头在她胸间,泄愤似的将雪白的乳肉含着嘴里,用牙齿狠狠一咬。 女子显然难承其痛,疼得娇声一呼,肉穴止不住地收缩。 梁之衍被吸得险些缴械,待忍住这阵射意后,他更为恶劣地冲撞起女子的身体:“好骚的穴儿,你敢夹爷,嗯?” 女子被入得神志迷乱,呻吟声也变得语焉不详:“啊……嗯,公子,福儿错了,公子饶了福儿吧,福儿的穴儿都要被公子肏坏了。” 屋顶上的舒芙有些不可置信,问对面的少年道:“你刚刚听清她自称什么了么?” 占摇光面无表情,眉目间却隐约可见郁勃的怒气:“她说自己叫福儿。” 只不知道是哪个“福”。 占摇光几乎要气得发笑,不明白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郎君。 他嘴上说着喜欢阿芙,却连她过门前的这段日子都等不得,找了通房婢女来膈应人。 这还不算,他找来的人甚至与阿芙生得相似,还故意起了个那么像的名字。 他做这事时,是不是有种将阿芙压在了身下肆意凌辱的快感? 覆在她上首的梁之衍在听她说完这句话后亦是目光倏尔一凛,他伸出大手盖住福儿酡红的芙蓉面。 福儿浑然不觉他的变化,照旧淫靡地将他的手指含入口中舔舐。 梁之衍停了肏干的动作,福儿不明所以,难耐地扭动着腰迎合他的欲望。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愧是勾栏里出来的淫货,谁告诉你她会说这样的话的?” 舒芙是他心尖明月,又岂会做出这副媚态? 福儿听得此话,心中发慌。 她幼时被拐卖入平康坊,本以为此生逃不开流落风尘的命运,谁知在她正式挂牌前被梁之衍赎了身,这才得以干干净净地入了梁府做通房。 她隐约猜出来,她所得的一切全赖于她有一副与未来少夫人五六分像的脸蛋。 公子待未入门的少夫人情深,几乎是日夜惦念着,这才便宜她提前享受了这份偏爱,使她得以在一众家生子抬成的通房里立足。 她再也不想回到在平康坊里被人肆意欺侮轻视的日子了,所以她只能拼命去讨好梁之衍。 福儿朝他软软一笑,柔媚软语道:“公子,奴记下了,绝不再乱说话。” 梁之衍这才缓和了面容,重新抬起她一双玉腿驾在自己肩上,肉根抵住穴口,开始了新一轮的挞伐。 舒芙玉面氲红,有种说不出的恼怒与震惊。 恼怒是因为亲眼目睹了梁之衍与一个跟她那么像的女子做那事,震惊却是由于梁之衍对那女子的行事态度之恶劣。 梁之衍与她算是一同长大,他们虽没有比邻而居、两小无猜的情分,可自打十一岁那年定亲以后,两家逢年过节相互走的礼节却从不曾少过。 在她心中,梁之衍无疑是端方君子的形象,纵使在香积寺与他闹了不愉快,她也从未将他往这种方向去想。 舒芙又乍然联想起那日舒薇在第一楼里说出的话,平生头一次质疑起自己这些年所认为的人人事事究竟有几分真。 舒芙问:“我们要怎么算他的账?” “放虫咬他。”少年长眉一挑,露出个恶劣的笑来。 舒芙读过的杂书不少,南疆诸部皆擅蛊术的事她也有所听闻,却没想到真有一日能在身边见到。 不过这个人是占摇光,就没什么稀奇的了。 在遇到他以前,她不也从未想过能被人带着如同书里的侠客一般御风而行么? “那你什么时候动手?” 占摇光纳罕地看了她一眼:“我已经动手了啊。” 话音刚落,底下已然起了动静。 梁之衍突然闷哼了两声,赤裸的脊背怪异地扭动了几下,胯下一时懈意,竟全数泄了出来。 福儿只觉穴内一阵温热,低头一看,却是梁之衍已经缴了械,疲软的肉根还插在她身体内,白浊却顺着柱身淌在锦榻上。 福儿轻喘着气,心中讶异:梁之衍虽不算得数一数二的伟男子,却胜在年轻气盛,床事上一向也算得用,怎么今日才肏了这几下就泄了? 福儿不敢多问,红着面哼了两声,佯作得了满足,然后支起身子离了梁之衍,柔声道:“奴为公子打热水擦身子去。” 青年面色阵青阵白,被耻辱的情绪所包裹。 刚刚明明一切同往常一样的,怎么会忽然失守了? 仿佛是背上有一阵痒意袭来,才使得他心念松动…… 对了,就是这个! 如同呼应他的猜想,他的背上再次泛起惊人的痒,如同千万只蚁虫在啃噬着他的背部,奇痒无比。 “福儿,福儿,”梁之衍急声叫道,“先不忙打水,过来与我挠挠背。” 福儿不敢违拗,粗粗披上一件寝衣便回了梁之衍身边。 梁之衍将背对着她,示意她赶紧上手。可他背部并未起任何肉眼能见的异常,故而福儿不敢使力,只用细长的指甲轻轻刮着梁之衍背上的皮肤。 但这点力道对梁之衍来说无异于隔靴搔痒,不仅搔不到他的点上,反而激起更多的痒意。 “笨手笨脚的,连挠个痒都不会,起开。” 梁之衍不耐烦地抬手挥开福儿的手。女子毫无防备,一时被推倒在侧,指甲却不慎擦着青年的脸而过。 梁之衍净如白玉的脸上很快多了几道血口,缓缓地渗出血珠。 “公子……”福儿惊惶不已。 梁之衍只觉面上一痛,心中便是一惊,挠痒也顾不上了,赤脚下了榻便奔向了铜镜。 铜镜上映出的男子确有一副令女子钟情的潇洒样貌,而脸上却突兀地显出几道血口子,一眼便知是做风流事时由女子的指甲剐蹭留下的。 虽不至于留下疤痕,可这几日若叫他顶着这样一副尊容去与同僚好友们交游,岂非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梁之衍实则是这样一个色中饿鬼? 更不消说阿芙还因为舒茵的事恼着他…… 梁之衍猛地回头,看向了苍白着脸摇摇欲坠的福儿,怒喝一声:“不中用的玩意儿,滚出去!这几日别叫本公子再看见你。” 照山红(一) 舒芙与占摇光两人回到舒府时,时间已到了亥时末。 夜里起着凉风,撩得春晚楼前的花叶哗啦作响。舒芙眼见离去时未闭拢的窗户,恐夜间风声四起扰了睡眠,便去将窗子一一栓紧。 待关上房门边一个小窗时,她侧身问道:“他不会就那样一直痒下去吧?” 这个“他”自然指的梁之衍。 占摇光跟在她身后,不知为何略有些走神。听到她这样问,放空的双眸才恢复了焦距。 少年的目光落在少女润红的唇上,又似被烫着了般飞快移开。 “我有分寸的,那虫子离了蛊母,至多半刻种便要死亡。”他说。 听他再提起蛊虫,舒芙不免多问两句:“我从前读过一些杂书,书上都记载说南疆诸部擅蛊,其蛊以血肉养之,用时有移心异志、扭败为胜之效。这些都是真的么?” “也不全为真。” 御蛊是南疆人与生俱来的天赋,占摇光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她向他问起这事,实在是戳中了他骄傲的资本,故而他眉飞色舞地解释起来:“南疆各部群所依傍的地势不同,养育蛊虫的方式和用处也不径相同。 “但实际上都大差不差,总不过是些折磨人的玩意儿罢了,并没有传言中那样神乎其技的用途。只是你们中原人少见,所以才惊觉它为诡技。 “除开这些害人的东西,我们当中还有人养些讨喜的小玩意儿,譬如常有阿娘阿嬷养几计予人好梦的蛊哄家里的小孩儿困觉。” 舒芙听得津津有味,忽而反问道:“那你身上有没有养这样的蛊?” “有的,”他双眸倏地一亮,“我也赠你这样一蛊好不好?” 舒芙自然乐意,谁料占摇光才朝她走了两步,突然就顿在了当地。 舒芙问:“怎么了?” 少年抬起眼,颇为委屈地问她:“我又在主动讨好你了是不是?” 舒芙不解,可占摇光却说不出口其中的原因。 自从认识她以来,他似乎总是在不由自主地讨好她。给她擦药是他主动,替她报复梁之衍也是他主动,就连她让他做的几件事他好像也从来没有硬气地拒绝过。 他还没有在哪一个女郎面前落过这样的下风,所以他暗自立誓无论如何都要在这一次扳回一城。 于是他说:“今天晚上我已经主动帮过你一回了,依我们族里的规矩我不能再帮你第二回,”他胡诌八扯了一个莫须有的规矩,“除非你拿一样东西来与我换这计蛊。” 偏偏舒芙的好奇心被吊起来了,主动探询:“那你需要什么。” 她房里有这么多物件,他看上什么便拿走什么好了。 占摇光却垂下眼来,看着她不说话。 少年的眼黑白分明,目中的光干净纯澈,这样看着人时并不使人觉得被冒犯。 对上少年如此专注的目光,她心口莫名突突疾跳起来。 “你能不能亲我一下?” 他忽而开口,语气轻渺得像山岚长空里一阵捉摸不定的风。 舒芙惊得瞪大眼睛,往后退了一大步,背脊抵在了冰凉的门板上,粉颊却止不住地泛上一层又一层热潮。 她说不出话,占摇光就顺势往前迈了两步,压低声音,带了那么两分恳求的意味:“你亲我一口吧,我送你一个好梦,你也不亏对不对?” 面对少年步步逼近的身影,舒芙慌乱地抬起眼,抢声起势:“你这算什么条件?这可对你没有半分实惠。” “可是我喜欢你呀。”占摇光直视她的双眼,理所当然道。 十分喜欢。 如果有人不懂得珍惜,那么就换他好了。 舒芙的杂乱无章的心跳在那一瞬遽然一滞,尔后猝不及防地蹿出一小枝花来。 她有些骄傲,又有些羞怯。 这个漂亮的少年对她说喜欢她,仿佛只要她点头,他就是她的了。 少女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动。 春云遮皎月,窗下点点寒。 疏冷的风透过窗棂飘进来,良久的沉默使占摇光觉得自己又被她拒绝了。 “算了,你睡觉去吧,”他从鼻腔里哼出一个轻嘲的音节,“蛊我已经给你种下了,你想见什么,梦里就能见到什么。它不会伤到你的身体,等明早你醒之后,蛊虫就会自然死亡了。” 他还是无法拒绝她。 占摇光直起身子,拉开了与她的距离,正欲转身离开时,却意料之外地被人勾住了手指。 少女伸出两根纤白的指头,小心圈住了他的食指,然后仰起头,往他的方向靠了靠。 占摇光有些发怔,心跳一度急乱起来。 这时候,他们已经离得很近很近,呼吸相侵肌理相触。 少年的心跳在她耳边无限放大。 “胐胐,”她低声说,“你等会儿不要乱动。” 话音甫落,舒芙倾身向前,踮起足尖,用自己软馥的唇瓣贴在了少年脸颊的一侧。 只是如同被碧潋的春日光景里极细小的一簇花轻柔地扫过了,却掀起了少年身体里滔天的浪。 占摇光僵立在原地,滚烫的血液被急促跳动的心脏泵向四肢百骸。 所有的思绪都指向同一个念头,她又亲他了。 与上次雨夜里的吻不同,这一次她头脑清醒,对周围的事物没有半分惧意,也不需要祈求他任何事,可她还是亲了他。 少年的心口悸了悸,涌出一阵强烈的喜悦。 照山红(二)【H】 占摇光行动快于思考,抢在舒芙要离开之前把头一歪,直直亲在了少女的红唇上。 唇上骤然一湿,舒芙吓得手上力道一松。占摇光的手得了自由,便朝前伸手扣住了她的腰,把她拥进了自己的怀里。 少年根本不会亲吻,只能任凭他浅薄的认知与冲动的欲望驱使。 他最初时只是贴在她软嫩的唇瓣上,呼吸滚烫,一动不动。 可她没有拒绝他,甚至乖乖地任由他抱着。 少女的唇多柔软,即使他什么也不做,蜜软的湿意也能从唇缝中溢出。 他被诱惑,循着薄如蝉翼的甜气尝试着探过去。对方口津如兰,似浸饱了蜜的花瓣,濡软而甜蜜。他舌尖轻轻一抵,轻而易举地便侵入她幽香的檀口中。 舒芙心尖泛起细细密密的痒,拼命阖住齿颊阻止他更进一步。 然而少年搂住她后背的手指无意地轻抚她的脊骨,舒芙没耐住,轻吟出声,最后一道防线也被他轻易化解。 嫩红的舌尖被他含在口中轻轻一吮,舒芙腰窝立时一软,双腿几乎要站立不住。 占摇光朦胧中觉察到她的情态,于是双臂使力桎住她细软的腰,将她往上抬到与他齐平的位置,又往前箍在了门板上。 舒芙惊呼一声,被迫用两条腿环住了他劲瘦的腰腹,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脖颈。 少年喘着气停下了这个吻,鼻尖抵鼻尖地与她对视。 他此刻肤白唇红,眉眼间尽是情动的色彩。少年眼珠黑亮如被水洗,亲昵地与她说:“阿芙好香,我好喜欢你呀。” 语罢,又向前含住她的唇。 舒芙心跳的频率愈演愈烈,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澎湃的情意。 她缓缓张口回应少年的吻,被他温热清甜的鼻息萦绕,氤得她头眼发昏,手足无力。 她好像也很喜欢他,即使被他亲得腿脚发软也不想推开他,明知少年气盛很可能会忍不住冒犯她也想跟他这么亲近。 室外黑寥寂空中,浓云跌宕翻滚,柔润月光时隐时现。 少年男女初次亲吻,谁也不知前途为何,谁也不晓明日所向,只会依凭本能享受此刻唇齿相接带来的快感 占摇光于此事上有着永远用不尽的精力,孜孜不倦地攫取她的甘美。而舒芙却被亲得嘴唇发麻,呼吸不能。 热气薰得少女眼尾晕起浅浅的桃花色,琼鼻冒出点点细汗,整个人浑似琉瓶里置放的蔫蔫玉芙。 又亲了片刻,舒芙终于承受不住,偏头躲开了他的吻,轻轻地吸着气。 占摇光仍沉浸在情欲中,舒芙躲开了,他便沿着她的唇角一路亲吻她的脸颊,最后亲在了她莹白的耳垂上。 舒芙身子一瑟,不由将他抱得更紧,却在二人亲密无间的状态中感受到了更多的东西。 他下面好像……又硬了。 因为两人此时的体位,舒芙双腿紧箍着他的腰,他滚烫坚硬的性器隔着双方的衣物抵在她腿心。 上午才在她足下泄过一次的龟头此刻又以一种蓄势待发的形态不偏不倚地堵住她的穴口,仿佛只要他往前稍微一挺便可以将她整个人贯穿。 少女心跳如鼓,感到花穴深处不受控地流出些许滑腻的蜜液。 舒芙不愿意独自承受这份尴尬,故意扭了扭腰,用自己濡湿的下身蹭了蹭对方昂扬的欲望,喃声道:“好硬。” 占摇光正在亲她的脸蛋,陡然听见她这样说,刚想问她什么东西硬,下体因摩擦而产生的触觉就直达脑门。 少年呼吸一重,声音却变得十分轻:“阿芙,我难受……” 他话没说全,吻却讨好地落在她脸颊,手指一下又一下抚擦着她的腰线。 舒芙轻吟一声,红着双颊道:“先,先去床上。” 占摇光听话地搂紧她,维持着现有的姿势,往架子床的方向走去。 少女纤长的双腿朝两处分开,紧缚着他腰身。层迭裙衫以下,花穴形状被湿透的底裤勾勒得尤为清晰。 每走一步,欲根就要往两片花唇中的嫩珠抵一次,那种又痒又酥的感觉漫布全身。 舒芙羞赧无比,垂首埋在他颈间。 好在床并不远,她很快被放在了柔软的床榻上,趁占摇光回身放下纱帐的功夫,她往床内里缩了缩。 床榻上的空间随着罗帐落下一点点变暗,愈显得少年的眸如一对乌亮的星。 他实在是个十分好看的少年! 舒芙暗想。 占摇光放下帐子后,见舒芙已经缩到床里面了,便借由身高体长的优势,跪在榻上倾身朝前又吻住了她的唇。 但这一吻只在她的唇上停留了很短的时间,继而又落在了她秀颀洁白的脖颈上。 舒芙只觉得被亲到喉咙都在发痒,她伸手捧起少年迷醉的脸,让他冷静下来与自己对视。 “占摇光……占摇光!你看着我。” 他抬起眼望过来,面上浮着深深浅浅的红。 舒芙心尖发烫:“我们先说好,我该怎么帮你?” 占摇光膝行往前,跪在她两腿间。 “你别拒绝我就好了。” 舒芙不说话,占摇光就道:“我能不能亲亲它们?” 少年视线下落,凝在少女一对娇乳上,眸色一点点加深。 刚才亲她时,它们紧紧地压在他胸口,像两团温绵的水,磨得他心如火炙。 舒芙天生好颜色,身段亦是少见的窈窕。腰肢已然不盈一握,胸脯又大小合度,形状恰如蜜桃,即使平躺在床时也撑起一个勾人的弧度。 没有人会拒绝她,占摇光尤甚。 舒芙面红如烧,不敢接他的话,于是少年的唇又磨蹭到她耳边,一声接一声地央她。 “阿芙……好阿芙,你答应吧,我只是亲一亲,不会出事的。” 美貌的少年天生有惑人的本钱,他呼吸的热气不断萦绕在她耳侧,将薄而白的耳垂染成娇艳的红。 舒芙心防微一松懈,不知为何便脱口道:“你别用力,千万不可以咬。” 照山红(三)【H】 占摇光眸色倏尔亮了,俯身隔着薄薄的春衫,便将脑袋埋在了少女绵软的双乳间。 浸透在衣衫和肌理间的香气往少年鼻腔里涌,舒芙反应过来已是为时已晚,他已张口将一侧乳尖含入口中,用舌尖抵着那端轻轻点了一下。 “你等等……啊……” 舒芙身体一颤,热而麻的触感从那点尖端发出,使她忍不住将身子微微蜷起。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只是被他这样轻轻一嘬,怎么会这样…… 她有些不愿承认,但这种感觉应当是舒服的。 占摇光犹觉不够,分出一只手顺着她身体的曲线落到腰间,一使力扯掉了她外衫的系带,整件衣裳变得松散。 他用牙叼开了她的襟口,露出最里面胭色的诃子。 一掌宽的单薄衣料将一对颤巍巍的乳拢在一处,挤出一道幽深的雪壑。 占摇光之前替她穿过小衣,于是轻而易举地绕到她背后,手指一挑便解开了系在她身后的带子。 这一回连诃子也垂在床上,少女娇嫩的胸脯清晰地展露在少年眼前。 雪脯耸立,乳尖却红似点朱,她身体发着细微的颤,身前霜波也一并微漾,尽皆昭示着少女特有的娇艳。 占摇光喉结微动,整个人顿时烧灼起来。他慌不择言,脱口便道:“别动!” 舒芙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别动。 可这怎么是她能控制得了的! 她垂手下去,用手臂将胸口略略遮住些许:“好丢人,你不要看。” “没有!”占摇光疾声反驳道,“你好漂亮!” 他伸手去拉她,手背不可避免地被绵软的乳肉贴覆上,只犹豫片刻,他就遵从本心,小心拢住了其中一块软肉,顿感如同用手掌捧了一团温水,软得不可思议。 他用拇指在嫩珠上轻轻蹭了蹭,眸中闪着奇异的水光:“它好软,连上面的尖尖也是粉色的,还会立起来。” “你闭嘴,别说了,别说了。”舒芙捂住脸,羞愤欲死。 却在此时,占摇光两指并拢,指缝夹住了嫩红的乳珠。 舒芙浑身一软:“嗯……你不要这样摸,松手……” 占摇光恍若未闻,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沿着少女纤细内收的腰线下探,被指尖抚过的地方止不住地战栗收缩。 “占摇光……” 他的手随声停滞,顿在她腿根处。 舒芙睁圆了眼看他,只见少年耳后红得几乎滴血,手指却继续滑进她两腿间,隔着亵裤,顺着那条淌水的细缝自上而下地缓缓磨蹭了几下。 舒芙腿心一热,随他剐蹭的动作,小穴又不争气地泵出一股热烫的花液。 她双腿不由自主一并,将他的手牢牢地锁在了那片清幽地。 他怎么能这样…… 少女眼尾泛红,呼吸凌乱急促。 然而占摇光并未以此作结,隔着薄薄一层绸裤,拨开了两片软腻的瓣肉,寻到充血的淫豆,用指腹在上轻轻压了下。 一线细酥的电流直抵颅内,惊得舒芙不知作何反应,口中慌不择言,连骂了他三声“讨厌”。 少女面红如血,如芙蓉春酲般妩丽动人,她难受地扭动腰肢:“你讨厌死了,把手拿出来,我这样好奇怪,我不要了……” 舒芙愤愤地看向他。 她不要再帮他了。 先动情的人明明是他,可他却衣冠完整地把她弄成这模样,倒好像她求着他一样! 占摇光亦觉委屈,控诉地说:“你骗人,你这里明明都湿透了。” 他将手抽出来举到她面前,修长的指节勾连着暧昧的淫丝。 她骗不过他,她分明也跟他一样动情不已,而他在主动侍弄她,她怎么还反过来怪他? 舒芙听他这么说,愈觉得委屈了,鼻尖一酸,清泪便顺着脸颊滚入乌黑浓密的发里。 “你哭什么呀,”占摇光心一乱,气急败坏地凑上去吻她的唇,“你别哭了行不行,我不再动了。” 说着,他真的停了其余的动作,专注地去亲她的唇。动作缓而轻,细细地啄吻着。 舒芙极易被这样温存的亲吻折服,她渐渐地不再流泪,缓缓应和他的吻。 片刻后,舒芙闷声问:“还要不要继续了?” 占摇光伏在她的脸侧点头。 舒芙:“那我也要摸你。” 占摇光愣住,尚不等他回神,少女一只细手便抚着他的胸膛一路而下,途经紧实的腹部,最后包住了他腿间的硕物。 “嘶——”少年倒吸一口凉气,头皮开始滋滋作麻。 舒芙试探地上下套弄了一番,少年果不其然便哼了出来。 她道:“要怎样你才能泄出来。” 他犹豫片刻,慢慢道:“唔……脱掉裤子行不行?我只在外面蹭一蹭,不会弄进去的,你信我。” 他垂目看向她,眼里阖满情欲与真诚。 舒芙闭了闭眼,圈住他下身的手也松了。 占摇光是个很会顺杆子爬的人,她这样的举动在他眼里就是应了。 少年眼底止不住地勾上笑意:“阿芙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