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裴将军》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西褚国姓王,原是一个边陲西蛮的部族。经两代先祖弓马挥师南下吞并岭江数十小国成就一统帝业,定都南平号西褚。 西褚传至王镜辞手中已历十六位皇帝,一百四十年。此时皇室已不如高祖皇帝那般兴盛繁茂。 子嗣不旺,帝王早驾。 当了十年闲散皇帝的文宣帝于文宣十六年驾崩,六岁的皇太子便穿着小小的龙袍黄冕继了大统。 幼主登基的第二天,生母皇贵妃又随了大行皇帝而去。自此深深宫墙黄瓦的内宫里,人心叵测的朝廷之中便只剩下幼主孤童一个。 朝野大臣各路党派纷纷擦拳磨掌挟天子,把持朝政。不想正当外头那群老腐儒斗得头破血流之际,却让个小太监得便宜与内阁三位辅臣同为托孤三辅臣。 托孤旨意直言三位阁臣辅佐幼主军国要事,凤鸾宫小监周临辅幼主内廷起居生活。可不到一年司礼监掌印太监福禄老公公就告老出宫回了家,接任掌印的位置十分意外的就落在周临身上。 彼时他年仅二十六岁,入宫却已经二十年之久。此前一直是皇贵妃也就是小皇帝生母凤鸾宫的一个伺候人的小太监。 从内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到挚笔批红的十二监之首,周临只有了一年的时间。 在大行皇帝殡天第二年,隆兴元年托孤首辅司徒枫就让他伙同内阁方明净挤兑出阁回了老家种红薯,一众党羽也杀得干净,折得利索。 如此按资排辈首辅之位便该由祝青松接任,而那祝青松又是个七十岁的老头出了名的好好先生,和稀泥的一把好手,顶在前面挡了周临与六部堂官、御史清流不少枪火。 内阁里事实当差主政的就只有方明净,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让在京各部堂官不知的是方明净的一人之上那一人不是小皇帝,而是周临。 周临的权势和野心如盛夏的烈日一把子将沉寂颓靡的朝野烧了起来,意识到这把火是内廷里那没根的阉人烧的时,外廷大臣忙起来扑火救命为时已晚。 折了一位内阁首辅,户部、兵部两名尚书,之下清吏司郎中、员外郎数十人之多。 于是嗅到有奸臣宦官乱政的苗头,督察院的御史中丞纷纷上表弹劾周临擅权干政。折子似雪花般飞进内阁,方明净每天都要揣着一大摞的折子送到乾清宫放到小皇帝的御案前。 而候在乾清门当值的太监远远地瞄见御道上走来的方明净,就会躬着腰小几步迎上去接过那厚厚的一摞折子。 “方阁老慢请,万岁爷这会儿正温书呢,要烦阁老在直房稍候些。” 小太监引着方明净往乾清宫一旁的值房去,有内侍奉上茶水,他便忙得跑进乾清宫将折子放在御案之上。然后猫着腰小声的唤里面里面正在打盹的人,“九千岁,方阁老在直房外候着了。” 瞌眼地周临倚在软榻之下缓缓地睁眼,修长削瘦的手指按了按眼皮才抬起一双桃花眼去看紫檀木上的刻漏吩咐道: “去,把万岁爷接到乾清宫来说该到听政的时辰了。” “是,奴才马上就去。” 小公公磕了头一溜烟地跑去文华殿,殿内小皇帝正被一位年过古稀的老太傅押着端端正正地坐在御座上背《孟子》。 晃着脑袋跟拨浪鼓似的,一双圆溜溜地大眼睛时不时盯着老先生身后的流沙刻漏,瞥见四儿公公的人影落在了地砖之上,磕磕巴巴背完最后一句便跳下桌子拱手恭恭敬敬地行礼。 “禀太傅,朕到了听政的时辰,该去乾清宫了。” “皇上今日课业温得不够熟,还望皇上明日多费些心思莫辜负了先帝爷的谆谆教诲才是。” “朕晓得了,太傅。明日朕会多温习几遍的,您老快出宫回家吧!” 老太傅起身跪在地上恭送圣驾,小皇帝兴冲冲跑出殿一头扎进四儿的跟前。 “哎哟,我的万岁爷慢点跑。” 四儿被猛地撞一趔趄,稳住身子后从袖子里掏出一迭明黄抄的小纸条慢条斯理地塞进小皇帝龙袍袖子中。然后转身伏在地上,小皇帝在他背上趴稳了才站起来,晃晃悠悠地往乾清宫去。 “四儿,周师傅到乾清宫了吗?” “回万岁爷,到啦。内阁的方阁老,九千岁都在候着您呢。您要是温书累着了就在奴才背上歇会儿,到了乾清宫奴才叫您。” 四儿应着小皇帝,步履平稳地走在御道上下间不见半点颠簸不稳。两人身后跟着一抬四人小轿撵,小皇帝出行皆由这几个小内侍抬着出行。只是偶尔小皇帝厌了想让人背,四儿才会背着他走一会儿。 一行人到乾清宫时,方明净便已经从直房挪了地进到乾清宫里与周临说话。 这是自前任首辅卸甲后两人第一次私下见面,趁着小皇帝还未到便谈起了周临当权后首要两件大事——追讨欠税与京察。 方明净这会儿打量着御案上的奏折眉间的肉疙瘩紧紧锁在一起,思忖道: “早前,九千岁曾与本官谈过追缴欠税之事,借此京察之机本官与户部江大人将京城各库细加盘点后,国库如今尚有余银五百万两。除朝廷京官各部衙门的奉银和日常开销一百万两,夏汛护城河修筑一百二万欠款悉数还净的话国库尚余近三百万两,可支下两个月京官衙门开销。等八月各地税银陆续进京,国库便可不那么紧张了。” “既然国库周转得开,方阁老今日又何需如此愁眉苦脸的。” 周临手中拿着督察院御史上的折子一边细细地瞧着,一边打量方明净。一看他苦大仇深的样子便知道今日来不是为了桌子上这一摞弹劾他宦官干政的折子,最要紧的六百里加急还单揣在他袖子里。 如此既已问到,方明净便索性折子掏出来双手呈递给周临。 “九千岁看吧,西北催军响的折子。六百里加急送到内阁的,首辅大人今日告了病,折子急他老还没看过,臣便拿进宫来先讨九千岁要个法子。” 周临接过折子,上面是一手秀气的簪花小楷写的甚是工整,语气急迫又诚恳。 折子上报的是赤狄进犯西北临渡之事,裴璃拟率大军征讨请拨五十万石粮草,四百万两军费。 方明净打开折子初看到骇人的数字时只觉两眼一黑,干脆想撂挑子告病回家去。奈何首辅大人先告了假,他再告内阁里就连个知事的人都没了。 周临反复瞧了两遍神色自若,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茶: “西北战事吃紧,苦了谁也不能苦了边疆打仗的将士。这四百万两拨给裴将军,另外发邸报至四省督粮道筹措五十万粮草押赴西北。” “九……九千岁这……” 方明净忙着站起身急道:“国库就余五百万全拨给裴将军了,京官的奉银、河道的欠款怎么办,今夏多少人就指望这银子营生了。若都拨了做军饷,朝廷这帮京官还不得打到皇上面前去。” 周临仍旧是不慌不忙,抬手安抚着方明净坐下,他心下自是明白朝中这帮京官真的指望这点俸银过日子的除了都察院里几个自许名士的清流之外谁家还没点外快银子。 京城里但凡有品有阶少不了都是钻营门生的人,除了田产铺子还有各地方的馈赠就是饿也不饿死这帮人。 方明净未言之意便是害怕有人利用此事大作文章,他与周临掌权不久根基尚稳除撤换户部兵几位官员之外,其他仍旧是前首辅门生党羽。 两人饶是再雷霆手段也不可能铲除干净,再说若将人都赶回家去了朝廷里的事谁来办。于他们而言是不是前任首辅党羽不重要,会听话能办事才是最重要。 但因为担了周临这层干系,朝中的清流名士,天子门生又怎甘于宦官之下。于是纷纷投了陈之贺门下也就是皇帝生母皇贵妃的父亲睿贤伯,三公之首陈太师门下。 而方明净就是饱读圣贤书里最没骨气的,与阉党为伍构陷首辅打压同僚。为天下读书人视为耻辱,是听了方明净三个字都要忍不住啐了一口的人。 可老先生本人倒不是很介意,前任首辅走了,内阁里没人当差他便担了起来。与周临交好也并不是因为那人提拔,现下他虽无首辅之名却有首辅之权,与他而言周临是能与他说话说到一处的人。 他是心中有抱负渴望一身才学报效朝廷的人,早年因太过拘谨迂腐在官场里蹉跎了几十年才挤进内阁,却还是说不上话。 这一蹉跎将眼光也磨窄了,人一老便少了年少时的义无反顾的冲劲,做事总瞻前顾后。而周临恰恰就他少的这股冲劲和决断,他们是政见一致一拍即合的合作关系。 至于方明净有没有干谋害前任首辅之事,他举手表示没有,他只是非常非常敏锐快速甘冒天下读书人所唾抓住了周临的际遇。 两人说着话的空荡,小皇帝的玉撵便已到了乾清宫御道外,周临暼了一眼才道: “阁老莫忧心。军饷只管给裴将军拨去。至于京官的月俸这两月让户部想法子折俸,熬过这两个月我保管年岁末让裴将军还你二百万。” “九千岁还是不知道西北的裴璃是只貔貅吧,那丫头进了口袋的银子还能让她吐出来?” 方老揶揄道,撑开折扇扇风看了眼窗外炽热的太阳摇头。 西北的裴璃是个土皇帝,朝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每年朝廷四百万军费养着,边疆的赤狄部打了四年也总跟跳蚤一样打也打不完,三天两头便来掳掠一回。 小裴将军现下要钱要粮打仗,三个月后就是来上折子领赏了。 她这把戏脾性方明净乃至朝野的人都门清,可没人敢弹劾她养寇自重。先不说西北守了只虎视眈眈的野狼,她裴家跟随高祖皇帝征战天下,立下汗马功劳。开国功臣之后,又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朝野谁也不敢惹她。 因而裴璃这西北土皇帝当的甚是惬意,没银子了就去搅搅赤狄然后回朝廷来领赏。 说起她,方明净是连连叹气,“九千岁就莫想着能让裴璃将军吐出二百万来,岁末前她只要不上折子提着赤狄的人头来领赏从国库又敲走一笔银子,老朽就阿弥陀佛了。想如今我西褚天下二百年,官吏贪墨无度,朝廷纲常崩坏。国家是寅吃卯粮,先缺后空,百姓税收已征到了五十年后,不知道吃完了这些还能吃什么。” “阁老不用急,只管拨四百万军费出来,我给裴将军亲自送到西北去。至于这两个月京官的俸禄他们若有抱怨,怪罪只管我身上推就是。” 周临道,他再抬头小皇帝的轿撵已经停在乾清宫外,四儿领着人去了净房。 方明净瞅着空荡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九千岁去了,裴将军就管吐出二百五来?” 周临噙着笑点头,他虽是太监身量比寻常还高些,从小养在深宫里身上奇地是也没有一丝阿谀谄媚之气,一根背脊挺得跟青竹一般。 “九千岁,跟裴将军很熟?” 方老拿起茶杯凑头再问,心下想裴璃那钻钱眼里的丫头可不见得会卖熟人账,说不定还会敲上一笔才是。 “嗯,很熟。” 周临笑着点头,其实他们二十多年没见过了,他只在六岁那年在西北大营见过裴璃一面。离开时,那丫头满脸包着纱布肿得跟猪头一样咒他不得好死。 可是呢他不但没死,活得好好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皇帝都要唤他一声周师傅。 战事起 赤狄是盘踞在西北的游牧部落,夏季雨水丰沛,牧草茂盛。族人牧羊随水草而迁袭时常冒犯侵扰别的部族,并在这迁袭中不断扩增领地。 今夏,赤狄的牛马已牧到关外的乌斯牧草原,离伽蓝仅百里之遥。裴璃驻扎在伽蓝城的将士时常因驱赶入境的牛羊与牧民发生冲突,她在奏章里十万火急的军情戳穿了说也不过是几头牛马罢了,为此她十分厚脸皮的向朝廷要了五十万石粮草,四百万军饷。 原以为奏上去的这份粮草军饷定是要被户部那帮迂腐酸气的老堂官推搪扣减三四成,能批个一百多万两便已是要了他们的老命,不想这四百万一两不少的全给了,朝廷六百里加急叮嘱她只管安心打仗,粮草举全国之力供给她。 邸报送至行辕时是暑气蒸腾的伏日,灼得万物具焦。裴璃帅帐里命人在帅帐中放了数盆凉水以解暑,只是水已见热暑气不减半分,偌大的军营里吹不进一丝风来。 帐外提水的小将卸了铠甲穿着粗布短衫忙进忙出的给大帐里换水,又绞干了水盆里的汗巾忙不迭地递给躺在木板上的人。 “将军可好些了?” “长贵,你给我扇扇吧,将军快不行了。” 床上的人蔫蔫地转过头来是张眉清目秀的小脸,只是边关日头毒皮肤晒得有些黑,瞧着同一旁伺候的小将一般,量身也不及他高稍点。 这便是西北的裴璃,现下威震一方的小将军正让腹痛搅得蔫了精神头躺在木板下腹一阵阵的暖流而下。 毒日从外烤着,下腹闷着,不见往日的生龙活虎,只在面上盖了面用凉水浸后的汗巾以取微凉。 小将长贵替她换下新的汗巾后,忙得小跑这从龙虎案上取来长羽扇一道道地给她扇风。 “将军再忍忍,熬过这两天就会好受些了。” “嗯……长贵,我想吃瓜……” 裴璃没了精神头闭着眼碎碎念,长贵听着她的话只管噗嗤一笑同她磨洋工道: “将军再忍,忍过明天属下派人去伽蓝给您买一车水灵灵的西瓜回来,将军只管吃个够。” “忍字头上一把刀,可真不好受。我虽从不觉得女子又哪点比不上你们男人,但唯独只有这两天将军我可真真实实想做个男人。” 裴璃哼了哼哈气吹起脸上的汗巾,早年因领兵打仗顾不上身子落了病根,一月葵水这几日总是疼得她如在腹上扎上两支羽箭般还疼。 所幸这几年边关安定了些,往年遇上出征怕延误军情她不得不让军医给自己配宫息丸止痛。那药丸药性颇烈,不仅止痛还硬生生止了血,裴璃行军打仗多靠它。 经年日久把自己折腾出病来了,如今太平了些日子才能将养些。可依赖药丸久了戒不掉,肚子一疼她便忍不住去求药。 说是求,因为军营里唯一会配且敢给她陪药的军营让裴封带去伽蓝了,防的便是她一疼起来便不管不顾的用药,裴封抓走了她一个军医然后又送来了个老中医在营里给她调养身子。 征战沙场从尸山血水里滚出来的裴璃惜命得紧,对大哥的安排毫无异议,甚是听老大夫的话边关无事只管调养身子,操练兵士。 一旁的长贵对裴璃的话不可置否,确也并未觉得在生理这面男子比女子又有多好受,只是各有各的的难处罢。 否则伽蓝的银鸽坊又怎会夜夜笙歌,处处闻香,只是不好言明而已。 裴璃治军虽严,但手底下还是免不了有人趁老虎打盹去外面寻乐子去。 尤其是入伏来酷暑难耐,体谅将士她又免白日的操练,重于夜练。军营白日将士都在休整,只在晚上出操。加之这两日身子不适点兵操练的事都交由副将监管,自己落得两日闲。 于是底下几个耐不住的刺头早借侦查名目混到伽蓝逍遥快活去,几次晚归让糊弄过去暂还未捅到裴璃处。 长贵无事时听了几句闲,料想她这几日不痛快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训斥了几句便作罢。 两人心里各自瞎忖之时,行辕外有人策马扬鞭而来,马车停在大营外。 立刻有小兵迎上牵马,“参见,裴公子。” 来人是裴封,裴家大公子,裴璃的兄长。伽蓝里有名的杂货商贾,刚从南平走货回来。 一袭褐色粗布长衫,文质彬彬的书生气半点无将门虎子的英气。下车就提着衣摆急匆匆地往大帐赶,通报的小士兵冲进帐内还没开口,人便闯进来了。 “……阿璃!!” 裴封喘着粗气大喝床上装死的裴璃,帐外暑气热腾腾地涌进来,有将人置在蒸笼里的感觉。 长贵一瞧这气氛不对,推了推蒙着汗巾的裴璃,不等她应答提溜着来通报的小兵赶紧退了出去。连长羽扇都来不及放,一看便知他家的小裴将军免不了又要挨大公子一顿训了。 果不然,两人走出没多远,帐里就响起了裴封质问地声音。 “阿璃你……谁让你向朝廷上折子请拨五十万石粮草,四百万军响的。” 裴璃在木板上翻了个身,脸上的汗巾掉下来,见装不下去了才道: “监军拟地陈条我准了,就上奏了。” “你……你知不道朝廷已经准了你的折子拨你四百万两军营用以西北打仗。皇上邸报明发各省帮你筹措粮草抵御赤狄,可……阿璃……赤狄在哪?” 裴封怒道,急火攻心又跑得急,眼一黑险些栽个跟头,忙得自己找椅子坐下倒了杯水顺气。 躺在木板上的裴璃肚子疼正要紧,瞟见他微晃地身影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想要扶他,不想人自己已经坐好寻了水,便讪讪道: “这是军务,大哥不宜过问还是少管的好。粮草军饷都是让监军仔细核算过,我断不会多拿一两进自己的腰包。” “可……”裴封犹豫了一下,“阿璃,边关无战事,你向朝廷要那么多粮草军响作什么?你就不怕,有人参你谎报军情,吃空饷?你知不知道,如今国库空虚,拨了你的军饷,京官们连俸银也发不出来了?还有今年两江大水,朝廷赈灾的粮也没有,你把粮都拢到西北来做什么?” 面对裴封的质问,裴璃只是应了声不是敷衍,然后站起来坐在椅子上坐下,喝了口还是温热的汤药。 裴封刚从南平回来,她晓得他的话句句属实。新朝更替,因吏治腐败朝廷没银子,国库空虚又逢灾年日子自是难过。 至于为什么要五十万粮草,四百万军饷? 因为赤狄已经把羊放到伽蓝城外了,因为这四百万军响是朝廷拖欠将士的月银。 虽然战事未起,可敌已兵临城下,裴璃不得不防。 四百万军饷她原本也只是想能讨多少算多少,谁曾想户部竟然一分不少的点头了。 “大哥,粮草和军响你就别管了。你刚从南平回来,去伽蓝看过嫂子了吗?” 裴璃捧着茶碗一口一口喝着里面黑糊糊的药汁,企图转移裴封的注意力将话岔到嫂子身上去。 却不料裴封不但不上道,还猜准了她的心思道:“阿璃,你是怕战事起,做未雨绸缪之举是不是?” 裴璃含着药碗咽了口药汁,眉头一挑便知晓自己的心思逃不过大哥的眼睛。 国库空虚,边疆赤狄逼近虽暂无侵犯意图,可谁也保不准哪天只放羊的人会不会抽出刀来。 她得防。 且退万步而言,伏暑之后边疆昼夜温度骤降,很快会冷下来。不出九月南平起秋风,伽蓝便会下起雪来。军中将士秋衣棉服还是三年前的旧物,棉絮绞成团厚的地方重负不堪,轻的地方只有破布一块根本御不了寒。还有十几个士兵挤在一个帐篷里睡觉的,手下的副将时常与抱怨行辕条件太苦。 这些裴璃也不得考虑。 上折子请了粮草和军饷,细说来是有些不厚道。先下手一步把军营该拿的拿了,是因为她晓得国库空虚,真的要拖到弹尽粮绝之时,朝廷苦谁也不会苦了那帮京官,只会先苦一苦边关的将士。 所以才先上了折子,至于百姓。 裴璃只得对不起了,因为她是个将军。 裴封瞧她不争辩的模样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可是南平京中早有传言此次押粮官根本不是户部主事曹成,而是周临。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太监九千岁。 往年给西北押粮的曹成只是一个户部的六品主事,又是裴家故交。裴璃自是好糊弄也好向朝廷交代,可来的是周临! 裴封料定此人前来绝不是好唬弄过去,而是代皇帝来监军的。一旦到了西北发现无战事,裴璃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忍不住忧心道:“阿璃,此次你闯大祸了。你知不知道,皇上派来押粮的是谁?” “周临,我晓得。” 裴璃不慌不忙道,朝廷的邸报走的比裴封快,她昨日就读到周临押粮的消息了。 若说不慌其实还是觉得有棘手的,初初知道时她还恍了半响要怎么糊弄他。可筹粮押运到西北还尚需时日,于是转念一想现在急什么? 周临若真想看一场战事,她又不是不能演给他看。 “你……我说你怎么不着急呢?西北无战事,周临来了你怎么交代?朝廷那帮自许清流名士的言官早已不满你多时了,这次抓了把柄他们还跟马蜂一般上折参你?大哥知道自己并非公门中人,不该掺和军国大事,可你是我唯一的妹妹……” 裴封说着便耐不住性子急,他这人平日瞧着温文尔雅的是个读书人模样,一急起来便似个没头苍蝇,絮絮叨叨地像个老妈子。 “阿璃,大哥晓得你不爱听。可大哥还是要说,此诚是国家艰难之际。你若体谅皇上,就不该要这四百万两军响。你缺钱,你与大哥说便是。” “哥,养军是国家的事,关你一个杂货商什么事?裴家军姓裴,可它不是裴家的,我不会用裴家的一个铜板一粒米粮来养的。军务有难乃国事,我自会向朝廷请明。” 裴璃咚地将手中碗磕在桌上,兄妹俩不可避免地又为此是争论起来了,帅帐外地是士兵早已经躲得远远了。 南平京城里,折俸之事还未明文发布前朝中京官就闻到味儿,纷纷上折试探真假。 乾清宫里,小皇帝伏在御案上读奏章。洋洋洒洒几千孔孟之道,祖训之制,折子从软榻上铺到小御案上读得他脑袋发昏也没读到正言之处。 “周师傅,这王御史想说什么?朕都读了两千字了,怎么还看不懂他在奏何事?” 小皇帝抬起头,支这胳膊问一旁看书的周临。 “皇上从这看起……”周临翻了几页折子指折俸二字道:“皇上看完,若还不懂再问。” “喔……” 小皇帝应声又埋进折子里读,埋了才响后才抬头起来,“师傅,国库你拨了四百万军饷就没银子了,为何不先给各位京官大人们先拨俸禄?他们家中尚有妻儿老小,没有俸禄怎么活呢?” “皇上想,边关将士关乎国家安危,百姓关于社稷稳定,与之相比孰轻孰重?” 小皇帝转着乌溜溜地大眼睛想了想,“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自然是百姓重要,所以师傅先将银子拨给裴将军守边保护国家安危,剩下的拨给帮朕修河堤的民工是吗?” 周临点了点,御笔在朱墨里蘸了蘸递给他,“皇上读懂了就好,任何时候都且记着民乃国家之本。” “好,朕晓得了。” 小皇帝执笔照着一旁前夜周临拟好的意见一笔一画的抄上御批,他年纪还小许多折子尚还看不懂。 折子递至内阁票拟后再送至司礼监由周临审阅,次日小皇帝得空会亲自读上几件照着周临的意见写下御批,学习监国理政。不懂的地方由周临或方明净解答,今日方老告了假乾清宫内便只有周临一人。 小皇帝伏在案上一笔一画地抄御笔,写了二十个朕知道了之后又忍不住抬头问道: “周师傅,近来御史台、监察院各位大人们为何不连名上折子了?他们一个一个地写折子,朕同一件事要重复批十几回。批了他们次日还写还上,朕可不可以罚他们。” “皇上不可以,他们是诤臣。做皇帝不能刚愎自用,乾纲独断。他们的话皇上要听要看,要多思多问。” 周临温温笑道,小皇帝却已让一早上弹劾他的奏章扰得丧了小脸,他说的话也更是不懂。 “可是周师傅,他们说的话对吗?” 对吗? 周临扪心自问,御史弹劾他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卖官鬻爵,罪目不胜枚数。 或许对吧,至少有些确有其事。 他想了想伸手捏捏了小皇帝脸,轻松笑道: “云甫觉得呢?” 云甫是小皇帝的字,自先皇殡天,贵妃托孤而去后周临鲜少再叫小皇帝的字。 多唤他皇上,恭敬有礼也时常严肃不苟言笑地促他读书监国,学习理政。稍稍贪玩些便会搬出先皇先后来吓唬他,连南书房的太傅也被换成了迂腐古板的早已辞官归隐又被周临请出山的伍太师。 登基后,小皇帝便觉得周临变了,他不再是以前凤栖宫内陪他玩耍带着他长大的小太监。 而是变成了皇城内外人人畏惧的九千岁,穿着繁重华丽的九蟒红袍像蛇一样盘在椅子上,眯着眼听人说话。 “云甫觉得他们说的不对,周师傅没有谋逆之心。” 小皇帝听见周临唤他的字呲溜地滑下软榻扑进周临的怀里,踮脚揪着他的衣服抱他。 “师傅,为何朕登基后,你再也不唤朕云甫了?” “因为云甫是皇帝了,君臣有别。但不管是云甫,还是皇上,在臣心里永远都一样。” 周临坐起身扶正小皇帝,理着他的御冠龙袍。口中一一个臣说得心中恍惚,恍惚他并未残疾之人。 恍惚他一身才学抱负并不比那些科甲仕途出身的官吏差,可他还是摆脱不了嘲笑和轻视。 即便将华丽的蟒袍穿在身上,像仕子那般自讳为臣,冠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 那些对他卑躬屈膝的人舔着他,背后仍不免还是会啐上一口“阉人”。 押送粮草 五月各省粮道奏章入京,周临奏请于五月二十五日挂帅押粮进西北。临行前夜,方明净亲自登门拜访周临四尺街前的府邸。 这宅子周临平日里多在内庭走动,辅政伺候小皇帝鲜少回来。府中大小事务皆由管家杜松打理,此人是周临从宫里带出来的老太监。是个古稀有点迂腐的老头子,十五岁净身入宫,六十岁时周临怜他孤苦无亲带出宫让他代为管家。 几年下来,前任首辅家一派富丽堂皇的宅子去了一身的铜臭被打整得清新淡雅,楼宇花廊相应成趣,处处透露着古朴典雅又不失贵气。 只单单书房上挂着秋晓破云图便是前朝名家手迹价值连城,香炉案上赫然古琴传说为达摩祖师坐化前所抚,两江盐道马琪花了五万两银子从静觉寺购来献上周临才得这盐道的肥差。 书房里方明净坐下后管家便立马上来上好的明前银针,饮过茶水后他才先开了口: “九千岁此去西北,路上行囊可都准备好了,打算何时归京?” 周临呷了口茶放下杯子不紧不忙道: “恐得要花上些时日,西北远在千里之外,押粮运银车马繁多天又热紧赶慢赶也要两个多月才能到西北。我离京之后,朝中的事便要多劳烦首辅大人操持。” “为人臣子,必以解君父之忧,以国家社稷为重,只是老夫心中尚有两件要事还烦请九千岁先拿个主意。” 方明净赔着小心,谨慎地看着周临。他虽为内阁首辅掌管朝政,实则大小事务均是看周临眼色拿主意。 九卿六部的堂官逮着他骂软骨头,不过大部分矛头指得都是周临宦官赶政乱国去的,他躲在后面也算安然无恙。 这回周临要去西北了,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人未走先不说此后他这首辅当差有难,也知朝重那帮官吏会借机掀起什么风浪来。 想着眼瞧最要紧的两件事,便赶来了周临府邸先请个主意,免得届时出事乱了章法。 “方先生请说。”周临淡淡道。 “这第一件事便是关于京官折俸之事,老夫思前想后折俸不妥。在京大小官员没有十万也八万,一旦俸银请旨以实物抵扣,且不说胡椒苏木,棉帛布匹抵扣的诸多繁杂事宜,就说这些东西不能吃不能喝一旦流出必定充斥京城难以变现。王侯高官里没几个人真指望这几两俸银度日,可那些清官小吏呢?多少人家里就指望这每月几两俸禄,胡椒苏木折俸一旦不能变现买米买粮,但凡饿死弄出一条人命来也必定算在你我二人头上。” 方明净说着有些急切起来,折俸之事虽还未请旨明示却也早在一个月前便放出了风声。 反对此事者比比皆是,反的是折俸实为反周临。京官里多少人瞅着机会生事,此番折俸公文还未下便有言官以此弹劾周临离间君臣。 不过好在皇帝尚小也看不懂其中门道,折子都由周临代为批示。 “阁老既已思虑到这背后的隐患,今日前来想必是有个应对之策,阁老但说无妨。”周临道。 方明净是个做实事的人,从不迂腐讲究虚礼提升他进内阁当差看重的便是他善谋周虑,凡事都比别人看得深看的远,就是性子软得有主心骨有人给他拿主意。 这不折俸之事他早早放出风声去试探朝廷京官的态度,反对折俸的人中除了跟风叫嚣弹劾周临的,其中不免也有家中清贫拮据的清廉官员。 他慎重思虑后才道:“依老夫的想法,朝廷官员多是科甲出身的读书人自恃秉着几分傲气也是难以拉下脸上街去买胡椒苏木的。反正都是要卖了折现,不如朝廷出面联系富贾商贾收购,九千岁看如何?” “由朝廷出面?” 周临微微一愣,心里忖着这也不失为一个法子既全了那帮朝廷官员的脸面,也解了国家的难处,不至于他还未离京便忧心折俸之事闹出什么篓子来。 于是笑了笑允道:“这也行,趁我还未离京,烦阁老同户部拟个条子上来,禀明了皇上此事也好赶快找人去办。” 方明净点头这第一件事办妥了心里便宽慰了些,第二件事想起来不免让他心里踌躇。仔细说来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 新皇帝登基,今秋八月是小皇帝第一个的经筵,由翰林院学士担任御前讲席为皇帝讲授经史子集,每年二月至端午,八月至中秋为讲期逢单日入侍。 因是侍奉皇帝读书其排面自是不可同寻常而言,历代经筵都是极致奢华。只单单皇帝的一副头面便要花费数十万两白银,陪侍官员的经席不但能吃能拿还能带家眷同往。 如今国库空虚,又关乎着皇家的体面方明净才想着来向周临讨个意思小皇帝经筵要如何办。 依照他的想法倘若要讲体面排场,户部是一两银子也拿不出来的,只能从大内里出银子。 “还有一件事请九千岁拿主意……”方明净咽了咽口水轻咳道:“今秋八月是皇上第一个经筵,兹事体大马虎不得,还请九千岁拿个主意是照往年的规制办还是如何?” 他原还想诉诉苦,想让周临从内库里出。思及有越矩之嫌,怕生嫌隙便没提,想着周临那般聪明的人不会想不到这层。 只见他手指轻轻敲敲着桌子想了一会儿,幽幽道:“如今朝廷困难,国库空虚。皇上经筵从简吧,用度从内库里出阁老不必忧心。只是讲席官还要请阁老仔细物色,挑几个翰林院有才学的栋梁之材为皇上讲经。” “这是自然,九千岁不必忧心。” 方明净应道,听周临提经筵讲席心中不免又有些愁苦。 如今翰林院里还尚且都是前任首辅的门生故吏,多是看不惯周临阉党之人。选入经筵讲席是天大的荣恩,于皇帝又师生之谊,往后在朝中势力必然的壮大掣肘他二人。 可心中虽然有所忧虑,现下又无人可用,方明净也不好再叨扰想着暂且先应付过这阵,待来年春闱开新恩科再从中取士,培养自己的势力,于是向周临行礼告辞。 次日,清晨日头刚上柳梢头皇家马场里六岁的小皇帝已经骑着小马驹由太监牵着缰绳在马场里遛了好几圈了。 小小的年纪还不及马高,半大的孩子便异常的喜爱骑马射箭。 周临坐在帐篷里吩咐内务总管协助内阁方明净准备皇帝经筵,一早内阁联同户部送进宫折卖藩库实物的折子也送到了司礼监。 只是周临瞧过后又退还了折子,方明净和户部呈上的几个米铺绸缎庄的名字变成了由他指定的几家,商议出售价均也压低了十文。 小皇帝骑完马玩够后跑进帐篷里来,身上汗涔涔地冒着热气,小脸让太阳晒得通红。瞧见走前周临在看折子,骑马回来后还在看折子写东西,咚咚囫囵喝了两口桌上的茶水忙得趴上桌探头去看。 “周师傅在写什么?” 周临笔一顿,抬头看他,“西北裁军的圣旨,要借皇上的玉玺一用。” 两人跟前无外人之人,说话便随意的很也不讲规矩,小皇帝像凤熙宫时那般依赖周临,几乎讲什么便信什么。 见他那番大胆直率,毫不避讳的替他拟旨,还颇为贴心地给推玉玺盒子去。 “师傅为何裁军,西北不是在打仗吗?”小皇帝不不解地问。 “嗯……是在打仗,可是打完仗赶走赤狄边关就太平无事了。朝廷军队可以适当裁减留部分镇守边关,这样裁掉冗余的人便可以减少国库开支。边关稳定后,皇上还可开关贸易将我们的丝绸瓷器卖给外商,增加国库收入。这样国家有了银子才不会像现在这样拮据,连百官的俸禄也周转不开,一再减去皇上经筵的规制,百姓也可减轻赋税安居乐业。” “这叫开源节流是不是?”小皇帝支着脑袋恍然大悟。 可西北打仗有小裴将军,周师傅一个文弱书生模样的人为何要亲自押运粮草去西北呢?于是忍不住又问道: “师傅,西北有裴将军,你又不会打仗为什么要亲自去西北的。朝廷里还有许多人可以押送粮草给裴将军,朕记得往年给裴将军押送粮草的一直是户部的主事,师傅为何不让他去?” 周临听着小皇帝的话微微一笑,看他六岁不及腰高的人,稚嫩的小脸忽的想起六岁那年在西北见过的裴璃。 小小的人瘦精瘦精的却又一身怪力,一个甚是刁蛮的小姑娘。 依照如今裴璃在朝廷的名声,他能想象得到那小姑娘大概一点都没变。否则坐镇一方,养寇自重,吃朝廷空饷吃得这般理直气壮,心安理得。 “嗯……因为……”周临脑子里浮现出裴璃幼时一双如曜石般的眼睛,伸手摸了摸小皇帝脑袋笑道:“因为裴将军不听曹大人的话。” 小皇帝不解。 周临又道:“云浦不是喜欢骑射吗?此次去西北,臣给您带一个精通骑射,武艺超群的师傅回来教云浦习武好不好?” 一听习武,小皇帝眼睛一亮拽着周临的胳膊喜道:“是裴将军?!!” 他惊喜掩不住的神色周临未说要带的人是裴璃,自己几乎就已经笃定回来教他习武的人是赫赫有名的小裴将军。 周临笑而不语音收起桌上的奏折放进锦盒里递给一旁后着的太监,然后牵着小皇帝的手走出帐篷回了宫。一路见他忍不住欢喜的小步伐,笑着揶揄他: “云浦很喜欢裴将军?” “嗯,裴将军是西褚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朕听三儿说,民间里百姓都叫她战神,战无不胜,有手撕豹子的神力。朕长大也要成为像裴将军那样武艺高强,英勇神武的人!” 西北,八月已开始渐凉。珈蓝城外一望无际的草原泛了黄,羊群悠闲的上面吃草像一团团会滚动的云一样。偶有驰着骏马的赤狄人在奔腾欢呼,身后跟着几条黝黑健壮的猎犬。 已经在珈蓝城外放了快两个月的赤狄牧民除了为几头闯入珈蓝关防的绵羊与守关将士扯皮之外,其他到没有新的动静。 裴璃自进入七月后每日便会亲自上关防外巡视两次,一来警示守关将士切莫松懈偷懒以防赤狄细作,二来想看看珈蓝城外牧羊的赤狄人到底想干什么。再过一个月西北秋风起,牧草枯败这些随草而居的人便会开始寻觅新的草场,也许会跑到雅塔去也不一定。 那地离珈蓝有百八里,气候也不似这里寒苦是个过冬的好地方。赤狄若真的去那边,至少可保珈蓝半年无战事,裴璃也可以悠闲自在的做她的大将军。 可是,赤狄走了,周临怎么办? 现下她才觉得周临可真的是个大麻烦,押运粮草两个月了还拖拖拉拉在路上,邸报昨日送达让她莫急,已经在日夜不停的赶了。 可据裴璃自己派去的探子来报,周临现下正好生躺在通河城避暑山庄里避暑。走两天歇三天,便是年底那人有心拖也走不到珈蓝。 于是她只得写信小心的去催周临的粮草快些,赤狄逼近急需粮草作战。 不然珈蓝的赤狄跑到雅塔去了,裴璃可真的没人陪她演戏给周临看,弄不好还得让他扣一口谎报军情的大锅下来。 于是裴璃在西北没日没夜的盼,一头盼着周临早点来,一头盼着赤狄千万别往塔雅跑。 九月十六夜,珈蓝城下起了雨。小雨雾蒙蒙地带来了寒意,后半夜从关防上下来的裴璃布靴里进水泡了半宿冷得有些发抖。 裹紧身上的大氅上马便奔去了珈蓝的张府,沉重的檀木门拉开小跑出来迎她的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奔到马下伸手迫不及待地去牵缰绳。 “阿姐,你回来啦!” 裴璃见小姑娘不管不顾的钻到马下,怕踩到她忙得扯住缰绳,嗔怒道:“塔塔,下次再这般莽撞地钻到马下来,小心我告诉大哥。” “我晓得啦,阿姐,下次不会了。” 塔塔嘿嘿地眯眼笑,将马儿牵给一旁的仆人然后跟条小尾巴似的揽上裴璃的手。 “阿姐冷吧,是不是冻坏了。嫂嫂知晓你要来,半夜不睡觉在厅里备了白肉便锅等着呢。” “真的?!”裴璃喜滋滋地搓了搓手,哈着气小跑进府。 可等她从屋里洗澡换过衣服后,忽的想起往后还会再冷便换了随行的副将前来交代他回营着人给关防将士送上御寒衣物,然后站在在廊下望着阴沉沉夜空默默叹了口气。 “阿姐……” 塔塔躲在窗下瞧了她半响,见穿着铠甲的将士急匆匆地走了,裴璃脸色又不大好。小声地唤了她一句,躲在墙后像只小猫儿一样。 “嗯?”裴璃回头,见她信步迎了上去,“嫂嫂叫你来唤我了?” “嗯嗯,便锅好了,嫂嫂换你快些去吃。”塔塔挽了裴璃的胳膊往小厅去,走了几步脸色有些凝重心里揣了事。她想了想,拉着裴璃躲去墙叫小声道: “阿姐,今天你若不来,明日我想我该会去军营寻你的。” “嗯?!怎么了?” 小姑娘惴惴不安地绞着手,“阿姐,珈蓝城里好像有赤狄人。” “什么?!塔塔,你怎么知道?”裴璃大惊道。 “今日,我同嫂嫂去茶肆,那里坐了几个粗布短襟的茶客。我不小心打翻茶杯弄脏衣服,许是嫂嫂替我整理时无意露出了我手腕上的烙印让那几人看见了,然后他们就一直跟着我。后来嫂嫂去同绸庄老板技术看货时趁她不在,那几个人竟上前来同我说话,用的还是胡话。我听不懂又太害怕,于是就跑开了。再出来时,他们已经不在了。” 塔塔将白日在珈蓝茶肆与绸庄所遇与裴璃仔细说来,之所以犹豫是否要告诉她是因为那几个人长得实在不像赤狄人,若不是他人跟上自己还咿咿呀呀地同她说话,塔塔也不会猜那些人是赤狄人。 她从小便被族人抛弃在山沟里,被狼叼进狼窝,是裴璃的父亲裴子柯一箭射杀了黑狼把那小娃娃从狼窝里捡出来,带回裴家养成十岁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裴父去世之后,家中无人,小姑娘也不好呆在军营中。裴璃便把她送来裴封身边,跟着他在张家从小宠着长大。 身上没有半分赤狄人的野蛮莽撞,在珈蓝身边又都是中原人所以不会说胡话,也听不懂。只有手腕上那只蝴蝶烙印记着她是一个赤狄人,若不是这只烙印那几个上前来同她说话的人,塔塔也不会往赤狄人猜,还会以为是草原荒漠里哪个部落的人又潜进了珈蓝里来了。 现下一听她的话,裴璃连吃便锅的心情都没有了,忙得回屋匆匆罩上还泛着冷气的铠甲,“塔塔告诉嫂嫂,军营里有事我先走了,便锅下次再吃。还有这几日没事不要出府,尤其夜里。” “嗯,好。阿姐,你要小心。” 塔塔递上马鞭,裴璃急匆匆出了张府。裴封同张芷兰出来时只瞧见她骑马奔在寂静的大街上,刚下过雨珈蓝的夜空比往日都要透亮空旷,马蹄声哒哒踩在石砖之上好像踩在人心之上不由的为之牵动。 很快珈蓝城便戒严了,宵禁酉时街上禁止行人走动出城,珈蓝关防上增派了两百名巡逻兵不分日夜巡逻。 只是从这夜起,裴璃派出的探子一进入乌斯牧草原便是有去无回。她知道大战在际了,潜伏长达三个月之久赤狄人应该早已将珈蓝布防摸得一清而出,而她却连细作何时入城的都不知道。 奸细入城 赤狄是盘踞在北方的游牧民族随草而居,马背上的民族骁勇善战,有壮硕的牛羊、珍贵的皮褥山珍。 可是他们没有丝绸布匹,不种五谷。入冬牧草牧草枯死,金戈铁马便会踏破草原荒漠而来。 每年入秋都是裴璃最为警觉的时刻,因为赤狄人随时可能袭来。这些人往往都是几十人组成的马队,趁夜攻入珈蓝城外零落的村庄掳掠一番后扬长而去。 裴家军奉命驻守西北后,西北边关所有西褚子民全部迁入珈蓝,关沙,罗南三城。虽然迁民建城有效的阻止赤狄的侵扰,但守城逐渐繁荣起来显然也成了关外部落眼中的一块肥肉,总是不乏觊觎之心。 几乎每年都有前来围城之人,好在城中粮草充足,布防妥当。赤狄远道而来,兵乏马困,裴璃几乎是不费一兵一卒便可耗到其粮尽弹绝,自行离去。 她这的底气来自于朝廷源源不断的粮草供应,来自于裴家军的兵强马壮。 可这次,却显然不同于往常赤狄野蛮霹雳的纵马抢掠,他们像只野狼一样在珈蓝城外潜伏了三个多月。 已是入秋却并无攻势,反倒有迁徙离去之意。 裴璃纵马踏着月色冲入军营,营外守卫迅速撤开路障,烈马嘶鸣铁骑停在披着月色的帅帐之外。 此时里面黑压压的不见五指,裴璃翻身下马掀帘进去,身后忙地跟进来的小侍卫持着火引一一点燃了账内的蜡烛。幽幽的烛光驱散黑暗,照亮了大帐内的沙盘。 “长贵,传本将军军令召集各部副将统帅速来行帐。” 裴璃刚从马上下来,大气还未喘匀说话的声音有些哑。整个人趴在沙盘之上注视着小小珈蓝城外一望无际的草原。 长贵听见她的话手脚麻利的倒了杯水递上来,裴璃接过头也不抬地一边打量沙盘上的山丘沟壑,一边吩咐道: “还有传令各营将士即刻集合,随时听令。” “是,将军!” 长贵中气十足的应了一声,拱手行礼便跟道黑影似的冲出了帐外。不一会儿,漆黑的夜色里几个矫健的身影迅速翻身上马,冲出行辕向四处散去。 约莫天边微微擦亮之时,晨曦中又从四处奔来数十人。皆是身披铠甲的各路副将,冰冷的甲胄上冒着晨曦的雾气一众齐刷刷的跪在行帐内: “末将,张超率各部统领副将参见将军!!” 裴璃抬了抬眼,挥手让众人起来,又让长贵在帐内多点了四盏明灯照亮行帐如同白昼。 “各位不必多礼,请上前来。” 她沉声唤道,一众人纷纷围上沙盘打量着上面插着小旗帜。 “将军出何事了?” 率先问话的张超,一个年过五十多岁的老将,削瘦干练,狭长的脸上有一双如鹰般犀利的眼睛,一看裴璃沙盘上的排兵布阵便知晓有敌来犯。 可裴璃的布防似乎又只有防御没有进攻,甚至布防还有些杂乱无章倒是像在找东西。 “张叔,塔塔今日在珈蓝城里遇见了赤狄胡人。想来细作已经潜入珈蓝已久,我们的布防很可能已经在敌人的掌握之中了。” 裴璃负手立在沙盘之前忧心忡忡地皱眉,因前半夜在城防上巡视,后半夜本想去大哥府里打个盹。谁料城里潜进了细作,热茶还没吃上一口就快马加鞭的赶回军营。折腾了一宿,天已快亮,帐内的各将领虽然都是半夜被她从被窝里拉起来的,想比之下裴璃精神显然不大好,脸色煞白,眼下一片乌青。 “将军想抓住那细作?”副将刘祁双手撑在沙盘木橼之下,看着盘内布阵问道:“要将珈蓝重新改防?” “嗯,布防要换但又不能大换打草惊蛇。至于细作恐怕不好抓,本将军想得是与其大费周章去抓细作,倒不如以静制动引出赤狄军。” 裴璃道,可她并不知道赤狄在哪儿,珈蓝城外只有几个牧民罢了。 “将军想怎么引呢?” 站在人群外踮脚凑脑袋看沙盘的长贵小声音的问道。 他只是小将士十五岁,常年跟在裴璃身边服侍她衣食起居没上过正经的战场,也没杀过人。对军事不甚了解,傻乎乎地有些孩子气。一众将领聚在一屋商议军务,他一个无名小兵一时没忍住插了嘴问。 裴璃清清嗓子,白了他一眼。吩咐长贵退下后,撑腰提了提精神才将珈蓝换防重新部署下去,闭关也比寻常往年早了一个月。 所谓的闭关便是秋后冬至前闭锁珈蓝至关沙、罗兰三城的出入关口,关外商旅一律禁止入关而来。关防上不分日夜加派巡逻兵士,偷渡出关或入关者一律格杀勿论。 这对关内百姓商贾无甚影响,只是苦了关外不远万里前来珈蓝求富贵的商队,冬至前入不了珈蓝一整个冬天便只能窝在黑崖口的破村风餐露宿,还要忍受胡人马贼的掳掠烧杀。 运气好的丢了货还能捡条命,不好的时常是人财两失,因而关外的商队都会赶在冬至前入关。 今年闭关早,届时免不了会有削尖脑袋钻营的人走门道要入关。 裴璃将守关的将士全换成了自己的心腹,一来是借机盘查抓潜伏细作,二来商队走门道入关少不了会一笔不少的收入。三来,她需要了解珈蓝西面拉玛雅塔大漠深处里的情况。 三日后,珈蓝城防之上。守关的兵士套着露絮的棉衣,外罩着冰冷的铠甲,手握着长矛盾牌威风凌凌地立于城头上之上。 城下是排这长队等待盘查入关的商队,皆是浓眉大眼,络腮胡的胡人,牵着长长地骆驼队驮满了来自异地番邦的奇珍异宝。 这些珍宝入城后将在珈蓝转手换成精美的瓷器锦缎再远渡大漠销去番邦之外,胡人的香料玉石由此流入中原内地供与王侯勋贵。 入秋后珈蓝很快冷了下来,北风似利刃一般刮得人脸生疼,在城墙之上巡视不过半个时辰裴璃甲胄上便起霜,呼出的热气在睫毛上结成冰霜。 伸手小心翼翼将白霜捻了后,她大大地朝空气中哈了口热气瞬间凝成白雾散去,于是她又伸手摸了摸甲胄上的冰霜才不可置信的感慨出声: “今年好似比往年冷得更早些了。” 跟在她身边的张超搓了搓有些冻麻的手附和,“是比往年冷的早,若是下雨更甚。夜里巡逻守卫的将士下值,铠甲里军衣都让冻成冰碴了。将士们穿的还是三年前的棉衣,这块还请将军费些心。” “嗯,我晓得。张叔,催周临的信我已连夜派人送出去了,只要他不故意拖延再有半个月粮草就会到珈蓝。只要粮草充裕,赤狄就算真的来围城咱们也不怕。” 说着,裴璃愁虑的往西边流沙绵延千里,寸草不生的大漠皱了皱眉头。 月明星稀之下,浩瀚的拉玛雅塔大漠如此的安详,可是大漠里有饿狼正在伺机扑来。 白日,在裴府裴璃已从关外而来的商队处得知大漠渗出有赤狄人出没,正在向着珈蓝而来。 其人数不得而知,像大漠连绵起伏不断的沙丘后永远也不知道那后面到底会走出几只骆驼来一样。也许只是一只游荡的落单者,也许倾巢而来。 裴璃作了最坏的打算,西褚朝代更迭不到一年,幼主年小,朝中党争不断消耗着国家的气数。不想这一年又多省遭逢旱灾,地方官员贪墨无度,压榨百姓激起民变。 西褚国内乱作一团,无瑕顾及边陲,若无援兵粮草支援,珈蓝只能做困兽之斗。 赤狄与裴家军斗了几十年虽一直被压制,可也深谙其弱点。入秋是每年裴家军最为薄弱的之际,军营粮草消耗每年于此时会向朝廷请拨粮草增援。 而今西褚朝中无人,国势衰颓,趁此机会攻打珈蓝是最好的机会。 裴璃预感大漠里至少有两千赤狄骑兵先锋正在奔来,此次举全部之力扑向珈蓝便是要硬吃下这块肥肉。 虽是未见其人,但已闻其势。 珈蓝告急! 而造成这一危险局势是自己的疏忽,一直以来全势压制让裴璃轻敌中了赤狄的声东击西之际,将所有的精力用来监视珈蓝城外的乌斯牧草原,忽视了她西边黄沙满天,如有厉鬼恶魔嘶鸣的大漠。 赤狄从大漠扑来这是一场豪赌,几乎不会有人相信他们会选择从大漠里冒着随时被风沙吞噬的危险向珈蓝而来。 虽不明白这次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准备,裴璃已经在全力备战了,即便也许真的从大漠里走出来的是一群已经疲软毫无战斗里的赤狄人。 可由此不免也让她对那片无法征服的大漠心起了向往,“张叔,咱们能招几个胡人入军来吗?” 裴璃幽幽地问,心下也明白此事的艰难,但又不甘心。 “将军想组建一只胡人军队,由此掌控大漠是不是?” 裴璃点点头,一副知我者莫过张叔者也的模样。说起来她的武艺和兵法一般承至她的父亲裴子柯,一般授至张超。因而在行军打仗之上不免都会有其风格,很多事两人也能默契的想到一起。 “胡人性烈不服管教,更何况是臣伏于你我中原人之下,对服从军令也不能同我裴家军将士而相较。” 寒夜军靴里透着噬骨的寒意,张超在城头上来回踱步搓手取暖,看着大漠的方向笑了笑说话间吞吐着白雾。 “胡人虽然骁勇善战,却也贪财,且不说他们愿意做雇佣兵,就是供养这些人需要一笔不小的开销。一旦咱们给的不够,恐怕不知什么时候人就被赤狄收买策反了。总之胡人雇佣兵此事风险大,将军最好要三思而后行。” “嗯,多谢张叔提醒。我府上的那几个胡人暂还是信得过的,人虽少却也个个骁勇善战,熟悉大漠。目前大漠里的情况只能靠他们去打探,至于之后会不会拓展成军再议。” 裴璃道,这几年因心向大漠她在裴府收了几个胡人为奴,在府中给她讲解番外风土,绘制大漠之外番邦图纸沙盘。 一直也没派什么正经用场,这次因猜测狄赤从大漠扑来便派了几个扮作商旅去查探军情,虽然快十几天还没回来,但裴璃坚信他们不出两日就会回来。 组建雇佣兵之事诚如张超所言一群胡人蛮子不听管教,但她还是觉得深有可行之处,不愿就此放弃。 反而更加想借此机会壮大裴家雇佣兵之势,她想过拥有此军便可以横扫荒漠,守卫珈蓝西侧之安。 另外还可在大漠建立一条安全、稳定的通商之路,借时更多的番邦商队可以安全抵达珈蓝不必受到马贼掳掠之苦。 只是,胡人雇佣兵要银子,需要大量的银子来砸。现下她养的这几人还是靠入关商队的孝敬,再别的就没有了。编入裴家军的话,军饷便能由朝廷来开支。 计杀奸细取胜 初冬的珈蓝城气候干燥少雨,从西面吹来拉玛雅塔大漠的风沙整个城便如罩上纱帐一般灰蒙蒙的。 偶有晴朗见天现云的时候,人也是憋闷的慌,说话吞吐间如夹带了沙土一般嘶哑,吸吸鼻子还能吸进细小的沙尘。 久居于此的人时常习惯以轻纱布巾掩面抵御冬日里粗粝的风沙,赶在闭关前珈蓝城涌入了一批胡人商队携带着番外的玉石珠宝、皮褥山珍在市集上出售。 搭着简陋木棚的小集市上现下人流如织往来着不远千里从中原赶赴边塞倒货的西褚商贾,也有贩着胡饼水面各类饭食。 日薄西山时分城中有守卫持兵械冲入各大小市集甬道驱散人群,市集上百姓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议论往布告牌下聚去。 一驼背老汉眯着眼凑上兵士刚贴好的布告去瞧,布告上龙飞凤舞的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盖了鲜红的官印。纸下热乎乎的浆糊尚未干,还热乎乎的冒着热气。 “军爷,这城里出何事了?还未到宵禁,你们怎么开始赶人了呢?” 驼背的老大爷沙着嗓子问贴告示的兵士,可他并未搭理,只是肃然正色道: “奉裴将军之令,即日起全城戒严,关闭城门,全城百姓一律闭户不得外出。倘有违者,一并以赤狄细作处置。” 一听这话,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起来,有人鼓起勇气打听起来,“是赤狄人要打来了吗?裴将军可有退敌之策了?” 涉及军中机密岂容得胡乱打听,小兵士板着脸着脸吓唬众人,“胡乱打听什么还不赶紧回家去,关好门闭好窗听见什么也别出来。” “那……那敢问官爷禁令到何时?裴将军也不说,总不能让咱们一直关着门不出来?再说家里的粮食也不知够不够吃,咱们也得备点是不是。” 驼背的老汉又问。 “禁令暂无解禁之时,老实回家候等官府通知吧!!” 小兵士搪塞道便推搡着钻出人群,布告牌下围满了议论纷纷的百姓胡商。 有目识丁者自发高声一字一句念起了告示,粗略解释后才知晓原来珈蓝不仅闭关还封城了。 即日全城戒严百姓不得上街出行,一律闭户在家,每日有官署衙差巡逻一但抓住违令者格杀勿论。 夜幕时分,从东街楼牌后有挎朴刀的衙差跑出来,两三人成群拿着册子挨家挨户的派送米粮。一袋面一袋粟米,按寻常人家的开支来算大抵是一家三口十天的口粮。 没一会儿,白日热闹非凡的小集市乃至整个珈蓝城在夜幕下都安静了下来。不见往日喧嚣热闹的人声,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里除了巡逻的士兵不了一个人影。 倒是一座座低矮的茅草屋檐上升起了袅袅炊烟,檐下又亮起一盏盏烛光。肃杀的珈蓝城亮起了万家灯笼,暖着西北大漠酷寒的夜晚。 只有一枚枚锋利又巨大的铁钉从城门向珈蓝藩库、军械库、粮库铺满整个街道,尖锐的锋刃如从地砖里突然钻出的笋直指满天繁星的夜空。 半夜,有黑影纵驰飞马扣响禁闭的城门,来者亮出腰间的飞虎令对着守城的兵士中气十足地大喊: “吾乃裴家军中尉胡望,速速开城门,有紧急军情禀告裴将军!!” 久驻边疆的人一向生得魁梧高大,气势逼人。说话声亦如一声声炸雷,唬得城门后的兵士心一惧听得这声音这名字也晓得来人是谁,趴上城门从门缝里瞄见那暮蔼之中的人马咳了咳嗓子高声音应道: “胡校尉稍等,待小的去禀裴将军。” 城外的胡望一愣,以他在珈蓝名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从未让人这般晾过。 听得那没眼力劲的小兵士不仅不开门,连此等小事也要禀告裴璃,莽撞的暴脾气一蹿上来就有些压不住,拿着马鞭扬起胳膊来便旋着马破口大骂。 “你他娘的瞪大你的狗眼好好看咱爷是谁,速速开门,误了军情老子宰了你!!” 可是城里的小兵士根本不理会他,空旷的大漠黑夜里只听见胡望粗粝的大嗓门与鬼哭狼嚎的寒风相叫嚣。 小兵挎着佩刀低声嘱咐了几句其他几个守城的卫兵才一路小跑上了城防角楼,角楼内烧着炭火,火上的铁壶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火坑让围了两人正扒着热气腾腾的烤红薯。 城楼下的叫骂声清晰可闻,屋外不一会儿便响起了急切的碎步声。 “禀裴将军,胡校尉回来了,是否开城门让他进城?” 适才守门的小兵站在门外小声的禀报,裴璃拍了拍膝盖上的红薯皮揣着半截香喷喷的烤红薯踱出门,爬上城楼探头看了一眼城外骑在马上张牙舞抓的胡望。 忖了一会儿,一口咬掉手中的红薯点头道:“开吧,让他进来。” “是!” 小兵挎着刀便要冲下楼去,还未下得阶只听得身后的裴璃忽的又道:“只开门,旁得休得多言!” 这…… 小兵一愣顿住脚望了望城内荆棘密布的大街打了寒颤,不大明白裴璃的意思,但还是咽了咽口水领命下去,心下不禁暗中为城外的胡望担忧。 倘若不知会他城中街道上布有铁钉,埋伏有射手。骑马冲入城中铁钉扎入马蹄,人必摔下马滚入其中,埋伏在暗处的射手便会趁慌乱不备之际一箭将其射杀。 可裴璃有令,小兵虽有不解也只能闭紧嘴巴下城开门。 沉重的木栓被几个兵士合力抗开,拉开木障,城门缓缓打开。暮蔼里,胡望纵马骂骂咧咧地冲入其。不由分说扬鞭狠狠抽了几鞭迟迟不开城门的兵士,叫嚣地辱骂: “他娘的,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谁?!!敢把老子关在城外,待本校尉见了裴将军,回头再来收拾你们这几个狗娘养的!!” 守城的兵士不敢回嘴,反抗灰溜溜地站在门下挨抽。胡望的叫嚣的大嗓门伴马蹄声冲入城,不消片刻安静的珈蓝城中便响起了嘶鸣的马叫,划破长空有人重重地摔在地下。 尖锐的铁钉狠狠扎在马蹄之上,马儿吃痛一颠把胡望甩在了地上,身子险些扎进泛着寒光的铁钉之上。好在他身手敏捷一翻身跳了出去寻得一出落脚,却还未站稳不知从何处又嗖的射出一只冷箭堪堪从他的耳边划过,在脸上擦出血来。 胡望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腿有些软,明白并不是自己的身手好躲过了那枚箭而是射箭之人有意放过他。 于是心有余悸地叫骂起来,“他娘的是谁,敢放老子冷箭!给老子出来,看老子不宰了你!!!” “胡校尉好功夫啊!!” 忽然,不远处漆黑的木篷之后响起一声清脆的女声,来人走出黑暗持着一把灵月弓笑意吟吟地走出来。 是裴璃却不知她何时从角楼下了城,身后还跟着张超和两名副将。 胡望见状一下子熄了气势火气,小跑至被箭羽射穿的木牌下,拔下箭恭恭敬敬地跪在裴璃跟前,双手奉上请罪: “末将参见裴将军,末将不知是您失礼了,请将军责罚!!” 跟着胡望同进城的另外两名校尉也纷纷跪下,等候着发落。 “无碍无碍,起来吧!!” 裴璃向来不喜欢张嘴闭嘴骂天操地的莽夫,可边疆军营人一贯如此管得了行军打仗,也管不了人说话故也习惯了。收起箭羽拂了拂上面的羽毛才安心的放回箭筒之中,连弓箭一并交给身边的小长贵。 “怎样,周临现在到哪儿了?”她负手打前随意问道。 胡望起身跟着,小心避开地上的铁钉。看清楚城内的光景又想起适才裴璃箭头上厚重的石漆,他才忽地明白适才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裴璃用他在试珈蓝的布防,她挖好了陷阱等赤狄骑兵降临。 “回将军,周公公他还在通河城避暑山庄。” 胡望沉声道,裴璃派遣他带领十名铁骑校尉前往打探周临粮草的消息,谁知道期间往来四次了,那家伙跟只万年老王八一样窝在通河不动窝了。 任凭珈蓝告急,赤狄逼近,自顾享乐避暑大有将珈蓝拱手相让之态。也是见那阉人有恃无恐的轻慢,胡望才急了不由分说闯进城要见裴璃。 “喔,他还在哪儿干什么?”裴璃依旧还是淡淡地问。 “在……在通河修生祠。” 胡望小心的咽了咽口水观察着前面裴璃的脸色,想着依照她火爆的性子现下战局如此危急,周临那阉人不顾珈蓝十万将士百姓的死活还窝在通河,小将军若能冲到通河早该一刀宰了那阉人才是。 “告诉他珈蓝的情况了?” “告诉了,可……周公公还是不急,在通河等着二十日给自己的生祠提词。说要提完词,揭完匾才会起程。” 胡望回道,周临的生祠在通河时他还有特意去看了,修的甚是巍峨富贵,是通河县令联络地方官绅捐资为其修建的。美其名约颂扬周临宽厚仁爱,大公无私,勤政为民的功勋。 可他一个阉人才假手方明净之手当政不到一年,哪来的功绩不过都一帮溜须拍马钻营的小人上赶着巴结周临。 他乐得让人颂扬还有贿银拿,被哄乐不思蜀万全望了押粮珈蓝告急之事。 “好……” 裴璃听着回话只是淡淡应了一声,不见着急也不见慌乱。只是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抬头望见藩库的飞檐入夜。 心中暗自思虑着城中储粮和军营剩余的粮草,周临若真二十日起程。入冬天寒遇雪路途又难行,那人拖拖拉拉的,珈蓝要撑多久才能等到援兵粮草。 可想着,突然她眸子一凝,脑子一闪浮现了一个十分可怕的念头…… 倘若赤狄抄后路截断周临的粮草放如何? 朝廷运粮,押送者只是普通兵士,押粮官多为文官而非武将损失赤狄突袭粮队根本无力招架。一但断了粮草,裴家军、珈蓝城才是正真的岌岌可危。 “胡望听令……” 裴璃停下脚步正色道:“现下你马上返回军营,从骑兵营中挑选八百精锐骑兵奔赴通河护送粮草进入珈蓝。” 话音刚落,她便又解下自己腰间的虎符交到胡望手上,“你记住,见此令如见本将军。本将军给你八百骑兵去接粮草,这是珈蓝十万军民的身家性命。路上倘若遇见赤狄兵最好绕开,一定要赶在他们之前接到粮草。” “是,将军。” 胡望接过虎符,便由长贵领他前往马厩而去。 一直静默不语的张超,这时才担忧道:“将军,骑兵都派出去了,珈蓝怎么办?还有……这来得及吗?” 张超担忧现下派出骑兵接应周临恐怕已晚,赤狄此番入侵企图出其不意从大漠扑来,想必也是做了周全部署。 他们熟知裴家军,现下正是军粮短缺之际,只要从后方截断粮草补给,珈蓝便只能做困兽之斗。 而骑兵是裴家军机动性能,战斗性能最强的军队。军心所在一下派出半数之多,他害怕赤狄围城,无强兵镇守由此军心涣散,民心会浮动不安。 不过裴璃只是笑了笑,并未改主意,“张叔,有粮城才能守。骑兵机动性强适合野外作战,守城只要有人就够了,何况咱们还八百名神箭手。现下我担忧周临千万别碰上赤狄,他既要在通河修生祠,那我便派骑兵去接他。” 裴璃面上淡定自若,心下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赤狄人诡计多端,她怕赤狄假装城裴家军从他手中截走了粮草。可她远在珈蓝,走不开只能祈祷那人有点脑子,运气好些,最好安生在通河等着胡望去接。 通河为界南下中原腹地,北上边疆大漠,有江南的柔情软意也有塞北的豪爽洒脱还有冬日的刺骨寒风。 周临身边有自己的暗卫一直知晓裴璃派了人在暗中监视他,待在通河对珈蓝的形势也了若指掌。可即便已有急报数次来催,甚至连小皇帝和方明净也有些坐不住了,他依旧还在通河等着地方官绅给他修生祠揭匾。 祠落成甚至还从中捞了两万多两贺银,离开通河的前还从地方征用了一百匹民马和三百名民市,半夜让人上河边挖一千袋沙土装入其中,随行的官员不解的问他。 “九千岁这是何意?” 通河布政史躬着身子跟在周临看他指挥差役整理行囊,在粮仓里将装粮食的袋子搬下,沙袋码上,外面才堆上几袋米粮掩人耳目。 “西北此去千里,赤狄已经兵临城下本座不得不防着他们半道来截粮,故而借通河县三百名众一用。” 周临淡淡道,在屋子里踱了两圈又转出来,“喔对了,让你准备的三百件差役衣服备好了吗?” “回九千岁备好了,都交到卫大人处了。” 布政史殷勤地跟在周临身后,亲手替他打伞遮住漫天飞扬的雪花。 县衙里招募的三百民众还不知晓要做什么去,知晓得要跟着周临去关外送粮草。关外赤狄压境,兵荒马乱地都怕死谁也不愿意去,乃何朝廷有律列抗服征用者一律处以杖刑。 因而只能硬着头皮去,想着好歹是跟着朝廷一手遮天的内相一路必是少不了有军队护卫又安心不少。 却不知道他们根本不会和周临一道,沿官道北上珈蓝的只有这三百民众押的沙袋,而周临早已经打点行囊带着粮草往大月而去。 那是聚居在西褚西北方的一个小部落,周遭盘踞着大大小小十余游牧蛮夷外族。不成气候,时而依附强大的赤狄又与西褚交好。 周临以小皇帝的名义给各部族长可汗写了信涵,声称只要其愿意与西褚结盟,不仅可保各部免受赤狄侵扰,西北开关自由贸易,番外珍宝皮货一律都可贩进中原,享与西褚百姓同等关税。 很快各部族的回信便依次陆续到达周临手中,他选定于二十日起程前往大月,随行粮草随他一道前往。 如此一绕即便粮草不被赤狄截去,运往珈蓝也凭空多耗出半月之余,珈蓝一旦告急赤狄来势汹汹能坚守几日还尚不得知。 赤狄骑兵机动性强,如疾风骤雨奔袭而来又扬长而去,裴璃仿照赤狄骑兵建立了一支自己的骑兵营,马匹战备皆是使用最优良的战备,往常出征皆是由骑兵营突袭挫败敌军阵势,再以武卒势众形成全歼合围之势。 守城她却只调了五百神箭手入城,冬月十五日申时珈蓝西北侧大漠隔壁之上便已见人马攒动。 城内炊烟袅袅,沙丘上狼烟四起,铁骑呼啸而下,势如破竹一下冲破坚固的城门闯入街道之中。 突袭而来的赤狄人从未想过如此轻而易举便破城而入了,带不可置信的喜悦纵马在街道驰骋,却未发现身后的城门重重的关上了。 马蹄踏上地面早已经铺设好的铁钉,扎破脚掌鲜血淋漓,马儿吃痛狂鸣乱闯乱撞。 赤狄人很快意识到中计了,急忙扯住缰绳回撤。不想受惊的马根本无法控制一阵发狂将背上的人颠了下来,落在铁钉之下。 慌乱的赤狄军稳住心神定眼一看,城中竟空无一人,连猫狗都不见一只。 却忽然只听得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低喝:“放箭!!” 万箭齐发从四面八方带着火球射来,落在撒了石漆的铁钉之上很快形成一片燎原之势。 火势引烧至赤狄敌军马匹之上,火海里呜哇乱叫喊成一片,一个个着着火的火人跌下马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乱叫,在闯进民屋引燃民房之际很快便被从中飞出的冷箭射死。 霎时间珈蓝城门口至藩库、军械库、粮库街道上燃起熊熊烈火,嘶鸣声焦肉的腥臭弥漫整个城池。 奉命躲在家中的百姓听见响动吓得切切发抖,窝在床底不敢出来,只有稚嫩的孩子还在天真无邪的问: “阿娘,外面怎么了?” “嘘,裴将军在打仗,不许说话。” 五六岁的小姑娘被娘亲抱在怀里狠狠瞪了一眼吓得急忙捂住嘴巴,闻到从屋外传来的腥臭忍不住又小声道: “阿娘,什么糊了?” 妇人推搡着一旁的丈夫,“去,看看怎么回事……” 男人一哼,翻了一个白眼,“我可不去,外面杀人呢又什么好看的!” 夜幕似张大网罩下不见日昼,珈蓝城里却依旧火光冲天。烧焦的骏马、面目全非的赤狄骑兵横七竖八地躺在火里静静地燃烧,空气中弥漫着尸臭,一吸鼻子便作呕。 裴璃从城防角楼下来时甲胄一尘不染,干干净净地,只是眸子里熬布满了血丝眼下一片乌青。 街道上往往来来地兵士抬着早已备好的沙土灭火,打扫街道,其中不乏有胆大的百姓从家中跑出来帮忙。 见烧焦的尸体和马匹一起被抬走扔到木板之上,她捂着鼻子唤住指挥兵士的小校尉嘱咐道: “把尸体和马分开,分开埋,别都给埋一起了。” “是将军。” 裴璃吩咐完挥挥手让小校尉自顾忙去,自己寻着街道转了一圈鼻子都熏麻闻不了味道了,心中暗自忖着下次该把战场拉远点。城中打仗杀人,尸臭漫天,下几场雨也洗不去。 很快她便踱到了张府,也是裴封家。因他是李家上门女婿,故而府邸从未更名。 张家世代在珈蓝经商,家中只有一个女儿张芷兰。舍不得女儿出嫁离家便招了上门女婿,裴封虽是将门之后,不喜功名唯爱舞文弄墨经商也颇有头脑,与张芷兰两情相悦便做了上门女婿。 张氏夫妇离世后,府中只剩了裴封和张芷兰,家业也并由裴封挑了起来,时常往来中原和珈蓝跑货不在家。 不过因赤狄来犯封了城,一连半年来也未曾走得一趟商队在家赋闲着。知晓裴璃要把赤狄骑兵引进城来,整宿整宿跟着担忧睡不着,关在府中跟没头苍蝇一样转个不停。 虽知裴璃聪慧善于兵法,敢把赤狄引如城来定有万全的把握,可收兵鸣鼓声未响不免还是担心。 “大哥……大哥……我,开门,我是阿璃……” 裴璃咚咚地敲门,扯着嗓子喊。府内管家听见她的声音赶紧跑开门,见她毫发未伤喜道: “将军,打胜了?” “啊,胜了,胜了……”裴璃不好意思的点头,“那个现在这会儿先不要出去,将士们还在打扰街道清理尸体,等鸣鼓禁令解除了再出去。” “好好,小人知道,将军快进来。” 管家侧身把裴璃引进府,很快裴封和张芷兰也闻讯赶了出来。 “阿璃,外面怎样了?” 裴封率先急声问道,看着裴璃一身洁净不染尘土有些不可置信。 “没事了,但可先别出去,等我命令。” 闻见空气中的焦味尸臭,裴封点点头忍不住又问: “阿璃,此次敌军有多少?是不是还会敌军前来围城?” 裴璃忖了忖本是涉及机密不该同裴封说,可他又是自己大哥便忍不住交了底: “约莫又五百左右,死伤有半数左右将士们正在清理。后续按照密报来看应该还有五百左右,这只是他们的先头兵,主力还在后面。” “那怎么办?珈蓝有兵无粮如何守?” 裴封问,全没注意到自己一个商贾百姓根本无权毫无军过大事,一旁的张芷兰见他喋喋不休的追问,裴璃又是一脸疲倦便打岔道: “让阿璃休息会儿吧,一看她这又是几宿未眠了。” 裴璃心下一暖,拽着张芷兰憨笑,“还是嫂嫂疼我,不过大哥也不用担心。擒贼先擒王,赤狄敢来,我便能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你又有退敌之策了?” 裴封追问,裴璃自小脑子转得快,机谨聪慧又不按常理出牌,谁也摸不准她的心思,连他这大哥也甘拜下风。 裴璃却笑而不语,在张府吃了口饭才回了军营。 珈蓝首战告捷传至京城时朝野振奋,人们知晓珈蓝只要有小将军裴璃在便无虞,即便没有粮草也能出奇制胜。 远在大月的周临听到消息时正与大月可汗在草原毛毡房里畅饮美酒,观赏胡姬艳舞,大月可汗对裴璃连连称赞。 “贵国边塞有裴将军镇守,家国无忧呐。此乃一名福将,西褚有福如此令人艳羡。” “可汗过奖,裴将军确实勇猛过人,乃我西褚第一镇国大将军。只要贵部愿与西褚结盟,边塞由西褚将士镇守定可保大月和其他盟部安定无忧,休养生息。” 周临抬手执着酒碗向大月可汗敬酒,辛辣劲酒入肚很快自腹中升起灼热,几碗下肚白净的脸上已有赤红,却仍旧秉着力气撑起周身不怒自威的气派。 大月可汗并不是很喜欢这个来自中原西褚的白面书生,没有半分附和草原上健壮雄伟,可碍于他的权势又不得不巴结奉承。 珈蓝首战告捷的消息传来,几个部落首领心下便更加笃定了结盟之意,只是两军尚还在胶着之际不到最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因而又在观望。 周临一行到大月十天,可汗与其他部落首领从未主动提起结盟或是表露归属心。每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四处吃喝玩乐遍赏草原风光。 在大月待了半月之余知晓各部仍旧在观望中,而珈蓝之战将成为决定各部是否愿意同西褚结盟共治草原大漠的重中之中,周临择日便押粮南下。 天寒地冻,风雪肆虐,道路崎岖,戈壁沙漠中飞沙走石。 大月与各部都怕得罪赤狄连护送导引都不敢派给,一行人凭借着张羊皮图纸在戈壁中穿行,时常迷失道路。 使得原本骄傲自负的周临开始有些急躁,一路行来他在大月已耽误不少时日,原以为先北上同大月结成联盟,不仅能避开抄后前来截粮的赤狄人。不想战局晦暗不明,大月可汗不愿为此得罪赤狄,原本想借兵护送粮草之事便落了空,更不用提借兵攻打赤狄增援珈蓝了。 运粮队走只黑崖口时天下起了雪,夜里隔壁大漠又干又冷雪花飘下很快铺满了沙地,马车打滑要人推才能前行。 一望无际戈壁除了星空下零星的几个沙丘连避风的地方也没有,车马一旦停下不出两个时辰必然被风雪掩埋。 东林暗卫按照周临的吩咐骑马先行寻找崖壁躲避风雪,找了十几里终于看见黑崖口其名中一片陡峭的背风崖,只有一条狭长的甬道可过,但是已有人率先躲避至此。 从沙丘上远远地看去可见崖下聚集了一群乌压压的兵士,燃着篝火取暖,一旁还栓着战马。暗卫不敢轻举妄动,急匆匆调转码头奔了回去。 押粮队还在深夜冒雪前进,连周临也下了车来帮着推。 探路回来的暗卫寻到他,未避免引起骚乱恐慌把人引到一旁才沉声回禀道: “回九千岁,前方二十里处有一座断崖,断崖下约莫有近八百骑兵驻扎于此,却不知是什么人。” “看清可有挂有帅旗没有,穿的是什么衣服?” 周临活动着冻僵的手指,拂去肩头的积雪不慌不忙的问。可天太冷了,尽管他已经尽力去稳定心神说话声还是忍不住有些颤抖哽咽。 “看清楚了,穿的都是中原黑甲,像裴将军的人。” 暗卫答道,可想起来从通河出发在裕岭被伪装成裴家军的赤狄人绞杀的三百押送沙袋的民众,又不安道: “九千岁会不会是赤狄伪装的裴家军?咱们要不要过去?” 周临猜测此诚危急之际,料想以裴璃的聪慧必然能想到赤狄可能抄后路劫走粮草所以会派人接应,可前面断崖下究竟是敌是友还尚未知。 若是裴家军便万事大吉,可倘若是狄赤。八百骑兵,押粮队毫无抵御能力必然遭全歼,粮草一旦断掉珈蓝就是有十个裴璃也守不住。 “人在哪儿,带本座去看看。其他人原地休整,不要起火引起注意。” 周临转身走向暗卫牵引的马,颇费了力气才爬上马背。 他自小长在宫中未进凤栖宫前一直在直监殿打杂,后得皇后恩典进入内书堂读书便一直侍奉其左右从未骑过马。 小皇帝登基,入主司礼监后闲来无事他才学了几日的马术,还没熟练便请命押粮北上。一路坐的一直是马车,风吹不着雨淋不了,现下猛地一上马倒有些生疏,一扬鞭马儿跑起来险些把他颠下马背去。 亲自带领五名暗卫前往断崖,周临看见崖下生火修整的兵士黑压压的一片布满了崖底,心想若真是裴璃派来,便足以看出她如何重视这批粮草,不惜派了近八百骑兵前来接应。 可离的远,并不能看清到底是什么人,只隐隐约约在崖下立了一张旌旗。旌旗却卷起来了,根本看不清楚什么字。 几人在沙丘上伏了一会儿,崖下有人兵士离开篝火转到灌木丛前方便,暗卫趁黑摸下崖一把摁住落单的兵士,捂住嘴一直拖到周临跟前才撒手,然后狠踢一脚直径踢碎了兵士的膝盖骨。他却直愣愣跪在地上面色不改,眼睛眨也不眨恶狠狠地盯着周临。 “你们是什么人?” 周临凑进接着雪夜微弱的荧光打量跪在地下的兵士,细细一瞧才看出来此人并未塞外胡人浓眉大眼深邃的长相,一张四方脸,三庭五眼却是圆润瞧着有几分稚气。 “你们又是何人?” 见擒住自己的也并非胡人,小兵士脸色缓了些反问道。打量着周临和他身后几名暗卫,目光停在他腰间的玉佩之上。滑腻柔和,压着衣襟生着柔柔地光芒。 他一眼便认出来那是一枚上好的和田玉,身边又有暗卫随行便料定此人身份定是不凡。于是小心的试探问道: “请问阁下是否自通河而来?” “喔,你认识我,知道我是谁?” 周临问,心下猜测崖下的是应是裴璃的人。 可小兵士并不认识周临,也并不惧怕对方是赤狄坦然自若地表明身份道: “我并不认识你,只是我乃裴家军的骑兵营,奉裴将军之令接应监军周公公到珈蓝去。” 周临身后的几名暗卫心一喜,忍不住惊呼,“九千岁,是裴将军的人!!” “有何证据证明你们是裴家军,可有裴将军手信?” 周临沉声询问,仍旧不敢放松警惕。 “有,在胡校尉手中。” 小兵士急道。 周临便吩咐暗卫下到崖底把胡望唤上沙丘来,胡望自恃手中有兵有马,见有人自称朝廷押粮队的人立刻便领着二十名骑兵奔了上来。看见戈壁上的几人狐疑地打量一会儿,骑在马上喝道: “你是周临?!” 夜幕视物不清,胡望骑在马上睨着周临仔细一看才发觉人确实挺像通河那个气焰嚣张的阉人的,只是周身泥雪污渍,一头濡湿卷着沙砾的头发像个大漠里的落魄方士。 “你又是何人?” 周临没见过胡望不认识他,只不过见他身后扬着的旌旗挂着胡字有些警觉的打量他。 “老子裴家军骑兵营中尉胡望,奉裴将军之令前来接应粮草。这是裴将军的虎符,如将军亲临,自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说罢,胡望从马上扔出一枚印下来,暗卫手疾眼快的接住才不致于砸到周临。 “九千岁,是虎符。” 周临接过,指腹轻轻摩挲上面凹凸不平的浮文,并不计较胡望的不敬,转身上马高喝道: “既然如此,胡校尉请。” 留了人回崖地整顿行营,胡望带领手下剩余兵士一齐跟上周临纵马驶去。 虽已经接到粮草,但对于周临无故在通河拖延时日,又多生事端携粮前往大月导致珈蓝缺乏粮草遭敌军围困。害的他领八百骑兵在大漠苦寻半月之余,心中窝了一肚子火对周临很是不客气。 不仅不敬着他九千岁朝廷辅臣兼监军的身份行下属之礼,说话还夹枪带棒的,心中甚至暗想战事平息后该让裴璃上折参劾他渎职之罪。 却万没想到三个月之后万分后悔未趁此机会在大漠中杀掉周临,反倒让他折了裴家军的羽翼连战功赫赫的小将军裴璃也差点死在了他手中。 相遇 珈蓝首站告捷,战俘不足百计。赤狄骑兵站马尽数烧死在火海之中,腥臭满城犹如冤魂盘绕。 这几乎是珈蓝十年来最为血腥而又别无选择的杀戮,为安抚民心裴璃特意去请了法华寺的僧人前来诵经超度亡灵。 侥幸活下的战俘按照往常旧列救治后送至俘营修筑边关工事,倘有才学卓越者也会编入裴家军骑兵营中充以兵士,为军中提供大漠军事向导。 因此裴家军中不乏赤狄、大月等各部落俘兵,不过这样的兵士为防谋反之心在军营里一般不会担任要职只是为普通兵士也很少随军出征,军营里还有专人进行看管教化。 在俘营里被大火烧伤的赤狄骑兵刚被军医处理好身上的灼伤,营帐外便有夹着风雪的兵士挎着环首大刀进来,不由分说押走数四五人穿过大营由南至北行至主帅军帐前。 小尉掀帐入内,不同外面风雪肆虐的寒冷,帐内暖烘烘地烧着木炭,烤着红薯香气四溢。坐在炭火前着黑袍的裴璃听见响动,双手迅速在炭上狠狠烤了一会儿灼得有些疼了才起身踱到书案的太师椅里倚着。 “把人带进来。” 她的声音慵懒地响起,似又在不经意间透露的摄人心魄寒意。 “是,将军。” 小尉领命退出没一会儿又进来领着数名俘兵将大帐挤的有些满,人头攒动。 裴璃将书案上的纸笺拿起来端详了会儿,上面只有一只用青金绘制的蓝色蝶纹。线条流畅,翩跹起舞有欲飞出纸笺之感。 “让他们挨个看这是什么。” 于是小尉拿着那张纸笺到俘兵面前,众人传递观看静默无语。 “可有人认得这是什么?”裴璃问。 其实这是从塔塔手腕上临绘的图样,她早便从府下门客中得知这是狄赤王庭公主的印记,只是不知此次率军攻打珈蓝的新任汗王多吉和塔塔是什么关系。 倘若真是公主,塔塔又会流落大漠戈壁被自己的父亲所救。但帐内的赤狄俘兵没人回答她,只是低头俯首,缄默不言。 于是她冷了冷脸色又淡淡道: “这是对你们汗王很重要的人是不是?不过如今她在本将军的手里,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回去告诉你们的多吉汗王想要人,可以。” 俘兵听见这句话,有人偷偷抬头打量了一眼圈椅上的人静听下文。 “不过本将军有条件,拿出诚意来,让你们汗王亲自来与本将军谈。” 裴璃叩着手指打量帐内的人,说完随手指了其中的一名魁梧络腮胡的俘兵,“你,本将军放你回去给你们可汗报信。想要人,让他退军二十里至瑞良关外,归还我西褚天梯山草场。” 帐内还是安静如斯只有炭火爆出微弱的火花声,小尉拱手行礼问裴璃: “将军,其他人呢?” “除了这个,其他的都押去修边防。” 裴璃将手中的纸笺又递给了小尉,“这个给他,另外给他备匹快马让他报信去。” 不消片刻后,沉沉幕蔼里有兵士押着蒙眼的赤狄骑兵一路送至伸手不见五指,不分南北的戈壁滩中放他离去。 一匹马,一个人拖着半瘸的身子爬上马伏在马背上任由马匹驮着走向大漠深处。风雪肆虐,没有抵御严寒的棉衣,这人的扔在大漠里走一夜大抵是见不到明日从沙丘之上升的旭日的。 不过好在老马仕途,一夜颠簸裴璃给的那匹老马还是找到了驻扎在沼泽地旁的大军。八千兵士在沙地上扎起了密密麻麻的帐篷,有炊烟升起,人声喧闹。 从沙丘缓缓奔着沼泽而来的老马很快被寻哨的兵士发现带入大营之中,冻僵只身下半天命的赤狄骑兵从马背上滚下失去知觉,经过整整半个时辰的救治才醒过来。 简单恢复之后便立刻被人押进可汗帐中,跪在地下哆嗦着手将怀里的信涵递给王坐裹着大氅阴婺的男人。 “你亲眼看见公主在裴璃军营中了?” 可汗王多吉拆开裴璃的信涵,看见纸笺上的那只蓝蝶犀利的眸子一凝颇有些压抑不住的激动从王座站了起来。 “回……回大汗,没……没有。在裴家军营里,裴将军只让属下认这只蓝蝶,随后就突然让人押送下属出营送信了。” 送信的骑兵哑声道,经历一夜风雪的摧残即便身处暖意融融的大帐内,身子仍旧颤抖着止不住的发冷。 汗王多吉闻言将手中的纸笺交给一旁拄着法帐的国师,正色问道: “请国师看看,这蓝蝶可有假?” 纸笺上的蓝蝶是裴璃亲自在塔塔的手腕上用薄纱拓下又再绘于纸上,与汗王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这是赤狄王室的象征,新生的小公主、小王子自出生起便会再手腕上以青金烙下这枚象征着王权的蓝蝶。 只是唯一带着这枚印记的小公主在十年前的王庭内乱中失踪,自此赤狄陷入北疆王手中羸弱不堪,西北军事不敌西褚在节节败退中退至天梯山脉以外。 直到新任汗王发动兵变杀死北疆王夺回政权后,重振军威企图在西褚幼主年少,无人主政之际乘机攻打占领珈蓝由此控制天梯山东至大月,西至古蛮的大漠、戈壁和草场。 只是西褚国主虽年幼,但珈蓝二十岁的裴小将军可不是吃素。从潜入珈蓝城中跟踪塔塔的那几个细作中顺藤摸瓜很快便查清了蓝蝶的来历,才派人给多吉汗王送信议和。 可赤狄国师看了裴璃的信和纸笺后,却还是对向来以轨迹多端着名的裴璃心有疑虑。 “大汗,蓝蝶确是公主不错,可老臣并不赞同裴璃那小儿的议和。她虽只是一个二十岁的黄毛丫头,可他爹是裴子柯又世代驻守珈蓝身边都是奇能异士,狡诈蛮横之人。此次议和她定是想借公主之名设好圈套诱我等前去,一举歼灭我南征大军。” “可……国师,倘若提兰真在裴璃手上,她是我在世的唯一血亲,我怎么能弃她不顾。” 多吉汗王犹豫道,王庭十年内乱他的父王母后皆死于奸人手中。他曾以为自己唯一的妹妹也死在了战乱之中,可现在她竟然在珈蓝好好的。 即便是明知裴璃有诈,他也想去看看那个小姑娘到底是不是他的妹妹。但此次赤狄不远千里从大漠扑袭,倘若真的以此被裴璃拿捏住,南征岂不是功亏一篑。 然而正当大漠里的赤狄汗王正在为是否答应裴璃的议和之时,从珈蓝正式派出的由两名使节组成二十人的使团已经进入大漠,翻越戈壁沙丘来到了赤狄大营外。 使臣带来了一副裴璃亲自画的画像,画轴在赤狄汗帐里展开上面一个穿着长袍窄袖,头戴风帽的小姑娘在围场里纵马驰骋。 不过小小十岁的年纪,弓马娴熟,似天生马背长大的小姑娘如朝阳一般热烈鲜活。 多吉汗王一看见那双深邃的眼眸,不似中原女子柔美的娇艳小脸一下子想起曾经自己笨手笨脚抱在怀中的小娃娃,一向犀利阴婺的眸子便润了起来。 心下不禁连连惊讶,笃定画上的人一定会是那个在战火里失踪了的妹妹。 可他的脸色还是一如往常的冷峻,看过画后便让人收了起来,抬头对使者问道: “你们裴将军有何条件才会送还我王庭公主。” “回大汗,裴将军之令只要大汗领兵退至瑞良关外,归还我天梯山草场,尽数撤回派入我境内的赤狄骑兵。公主,裴将军将会亲自送还。当然,小公主在我们将军府是捧在手心里好生养了十年,裴将军亲自送还,大汗也要亲赴迎接,这样将军才能放心将塔塔小姐还给你们。” 使者起身对王座上的人行礼,不卑不亢。 赤狄国师静坐一旁看着情绪有些激动的汗王不语,又抬眼去打量使者。裴璃轻易答应送还公主实在令人起疑,可公主只有一个是多吉唯一的至亲,珈蓝此次不攻来日方长还有机会,她也不好再多言阻拦。 只是心下竟有些佩服裴璃的御人之术,先送蓝蝶后送画像让处于失而复得的汗王欣喜若狂笃定了画像之人就是公主,几乎毫不犹豫的同意她的议和条件,全然顾不上南征大业。 而裴家军军营里,裴璃已召集了各将领都尉并分三路向瑞良关、长嘉、黑风口扑去。 在珈蓝的塔塔每日还是跟着府里的教书先生读书习字,午后去围场骑马射箭玩的不亦乐乎。 不知道远在大漠里有一个人为她放弃了攻打珈蓝,集结的八千军队正要按裴璃要求撤出瑞良关外。也不知道手腕的那枚印记代表着她是赤狄王庭公主,她依旧只记得自己是被裴老将军从狼窝里救下的弃儿,是裴璃一点点把她养大了。 按照裴璃的部署裴家军兵分三路伏击退兵的赤狄,主力两千骑兵与兵卒奔赴瑞良口伏击,以出其不意之势击溃赤狄大军兵力,使其之前三年内无法集结骑兵侵扰三关。 第二路军以张超领兵在长嘉截断赤狄潜入关内截粮的骑兵,第三路则由裴璃亲自带领两百弓箭手护送“赤狄公主”出关。 在行军打仗之事上她称不上正人君子,算是阴险狡诈。从不按常理出牌,信奉兵不厌诈,也无任何信誉可言。 所以此次裴璃并不打算让这群胆敢在自己的地盘上耀武扬威的赤狄人全身而退,怎么也得给她割下块肉来。 因而营帐内部署下去后,各军将领无不觉得她此计谋实在过于阴险毒辣,完全不像是她那张二十出头人畜无害的小圆脸能干出来的阴损事。 “将军,外面有个方士要见你。” 营帐内各军将领才刚刚散去,一直候在外面的长贵见得空了掀帘小跑进来回禀适才不久巡防的兵士在大营外的戈壁上抓了一个鬼鬼祟祟中原的方士,嚷着要见她。 裴璃拿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润润嗓子,轻咳问道: “什么方士,哪儿来的?” “回将军,只说是从国都来的,其他的一概不肯开口了。” “喔?” 裴璃微微咂舌,裴家驻守边关多年坐手一方鲜少同朝中人交集,竟想不到今日还有人特意不远千里而来,她有些好奇便让长贵带人把那道士押了进来。 进来的道人长须及腹,骨像清瘦一双三角眼目光倒是濯亮。见着裴璃便是扶手恭敬的行礼,“小人见过裴将军。” “敢问道长从何处而来,为要见本将军?” 裴璃好奇的打量来人,不认识确觉得通身的气派不大像方士,行礼也是行的辑礼。因此是不是方士不好说,但却极有可能是京城哪位权臣贵胄的坐上宾。 “贫道受人之托给将军带封信,将军请。” 说话间那道人也不介绍自己姓甚名谁只是自顾从怀中掏出一封漆了火漆的信笺双上俸上。 长贵接过小跑给裴璃送至书案前,垂眼便看见火漆上甚至瞩目的一只玄鸟漆印。 “阁下是陈太师门下客?” 裴璃抬头问道,玄鸟漆印她认得。只不过这是私印,身为皇亲国戚的陈太师三公之首,小皇上亲祖父,向来与她这守边的小将军无甚交集,怎得今日亲自派人不远千里送来密信。 倘若真要说有交集,大抵还是裴父在世时曾受陈太师所托在西域寻得一方上好的碧玺。此后天南地北的,交集甚少。裴父离世后,朝政更迭,京城里忙着政权夺势,无人顾暇边关。 裴璃一度直接和关内朝廷断绝了往来,在西北坐自己的土皇帝甚是逍遥。直到周临当权后,开始往军中派遣监军,两方的联系才逐渐恢复了些。 朝中大势已定后,开始有人发现西北还有个裴璃时,权势争斗从京城蔓延至边关来。 不过现下她还不晓得,只是好奇的打量扮作方士模样的人,等着他的回话。 只见帐内的人捋了捋长须,双手扶地跪下行礼: “下官都察院李浩拜见裴将军。” 裴璃微微一挑眉毛,意外她料想这是从京城来的哪为大臣家的门客,却没想到是都察院的。 “原来是李大人,不知道大人不远千里乔装打扮而来是为何?” “清君侧。” 李浩正色道,从地上站起来一五一十道明来历。 裴璃听着他的话一边拆开信封,里面厚厚十页纸字字泣诉周临奸臣干政,党同伐异,离间君臣,卖官鬻爵,贪污受贿等十大罪状。 可是,她和周临不熟,和陈太师也不熟啊? 真真假假的事,她不知道也不愿意掺和。 “这……本将军不大明白。西褚祖训外将不得结交内臣,朝中之事本将军守边多年也不甚了解。” 裴璃打着马虎眼将信递给长贵让他还给了李浩,虽然守边多年不干预朝事,此信不远千里而来她还是看得出来陈太师有意拉拢她。 只是自己好好的西北大将军作甚掺和他们的党争,只管领几石粮草守好珈蓝过自己的安生日子才是。何况谁当政不是当,不妨碍她就行。 然而李浩并不泄气,将陈太师的信接过在帐内踱了两圈才慢慢悠悠地道来: “将军是觉得这是陈太师与周临的事和将军无关,所以不想掺和进来而独善其身?可将军知否,朝堂无私事,一举一动都是影响我西褚江山社稷的大事。如今朝中奸臣当道,裴将军当真以为自己还能当个闲散将军在西北做土皇帝,不闻政事?” “那李大人想说什么,要本将军帮你们对付周临吗?” 裴璃噙笑反问。 “将军何至于觉得是在帮陈太师和下官?” 李浩正色问,负手在帐内侃侃而谈: “将军真的以为此番周临放下朝中大权,亲自押粮赴西北单单只是来给将军押粮的?您可知沿路周临路仅实地亲自考察了各地民生税收,在通河停留一月之余冷眼坐看珈蓝告急,还联络了西北大月各部落首领议和结盟,开关易市。此次前来他名为押粮,实则监军。不瞒将军,出京前周临早已经让皇上下了剿灭赤狄,收复西北开关易市的圣旨。狡兔死走狗烹,鸟尽良弓藏的道理裴将军比下官更清楚吧。” 裴璃一愣,脸色不似适才的轻松。李浩的口若悬河准确无误地击中她心中所虑,她是一个将军是因为边关有赤狄侵扰;倘若没有,她又算得了什么。 裴家军有十万将士,一日便要消耗掉一个省一个月的税粮,几乎是国库内几笔首要开销之首。战乱一旦平息,周临开始新政可想而知就是要拿裴家军开刀。 她现下才意识到周临此次并不是来给自己送粮的,而是来给她送断头饭的。 裴璃几乎可以预料到那人到军营后会如何利用手中权势逼她出征平叛,剿灭赤狄而后又以新政之由借机裁撤裴家军。 届时莫说是自己手底下的兵卒征战半生到最后无处可去,连自己都会清算。 只在片刻之间裴璃便思虑了种种后果,她知道周临不可信,可陈太师又可信吗? 他想借自己的手除掉周临,周临若死了他就不会假他人之手除掉自己吗? 于是她故意装作军务繁忙的样子推托道: “此事再议,当下要紧之事为退敌。本将军还有军务要处理,李大人可先随长贵下去休息。” 裴璃并未立刻允诺,只是让长贵将李浩安排在军营里住下。但此举至少表明她已开始对周临起疑,现下未表明立场,至少也不会归顺周临。 李浩知道只要加以游说爱兵如子的裴璃为了裴家军也会欣然转投陈太师麾下,如此一来既能除掉周临,又可掌握西北兵权。 三日后,派往赤狄大营的使臣回来,裴璃部署的各路大军已前往瑞良关、长嘉而去。她在珈蓝准备送还狄赤公主事宜,只不过随她出城的不是塔塔而是裴封府上的另一名番邦婢女,浓眉深眸,身量肖似塔塔穿着一身胡袍风帽跟着她同乘一骑。 一行人出城还未进戈壁便遇上了护粮而归的胡望,周临的粮草一颗不落得悉数运入珈蓝。 只是自小生长在京城饱受风沙折磨,加之不适应大漠时冷时燥又受冷障,人还未走出大漠进入珈蓝便病倒在了路上。 裴璃在马上看了半响也没看见周临在哪儿,也未听得他说话。 “周公公呢?”她疑惑的问。 于是胡望小跑至粮队中牵了头骆驼出来的驼峰上伏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灰头土脸的仿若从沙堆里刚挖出来的一般。 因为对他心生不满,胡望趁周临与随从暗卫悉数让冷瘴撂倒后乘机报复,把马车都扔掉用几匹马,几头骆驼驮着几人回来。一路上只给几口水喝,死不死听天由命。 因而裴璃瞧见驼峰伏着的那只剩下半口气的人时立刻就想到李浩的话——倘若他现下在珈蓝病死了是追究不了谁的责任的。 见她站在骆驼下仰头看着周临许久,胡望以为裴璃心下不悦自己伺机报复,摸着鼻子讪笑道: “将军,那个周公公中冷瘴病倒了。大漠里行军困难,又要押运粮草提防赤狄骑兵,属下没办法才把周公公放骆驼上驮回来的。” 裴璃淡淡道:“嗯,没事。把粮草运进城去,让军医好好给他瞧瞧。” “是,将军。” 胡望领命亲自牵着骆驼便要进城去,裴璃忽的又唤住他,伸手拂开周临乱糟糟的头发看了看那张被烈日风沙晒得有些发黑了的清秀脸时,忽的想起来小时候这人似头小野狼一样咬伤自己的事来。 其实她和他挺熟的,只是十六年没见了。 而这次,他又呲着獠牙淌着涎水准备咬死她了。 那自己要不要趁此机会先下手杀掉他呢? 裴璃有些拿不定主意,纵马奔入戈壁中,浩浩荡荡的两百名神箭手随护其左右。 往事 与赤狄议和退军,裴璃指定赤狄汗王迎接公主的地方是在珈蓝城百里外的胡杨林场之中。 冬日的杨林之中只有光秃秃的树枝丫,有积盖着遍地白雪的乱木草丛和触手可及纯净透彻的天空。 从沙谷下骑马驱车而来的赤狄人刚刚一踏入杨林场中,一早候于此的裴家军便早已经擦拳磨掌许久。 远远地只能看见枯涸了沙秋河岸密密麻麻地站满了许多黑甲兵士,将一辆小巧的马车围在中间。 多吉汗王到达河床边上时疑心裴璃有诈不敢轻易上前差使了一名都尉前来查看,对比了车中之人确与裴璃送的画像为一人才返回河床岸边的军队之中。 望着对面已经复而起步且不并亚于自己所带兵士的多吉,穿了一身低调黑甲的裴璃骑在马上,藏匿在马车旁的人群中暗自握紧了手中灵月弓,背上背着箭筒,箭羽在耀眼的阳光熠熠生辉。 她绷紧身子,目光落在徐徐穿过河床而来的多吉。在那一身玄色狐裘由众赤狄兵士层层护卫近在百步之外时,伸手抽出一支箭羽搭在长弓之上。 此时已经离裴家军越来越近的多吉忽的意识到两军和谈却未见裴璃心有虑,于是猛的拉住缰绳问适才过河前往军前的都尉: “刚才看公主,可还有看见裴璃在马车之上?” 都尉回禀道:“回大汗,裴将军不在马车上。” “军前呢?”他又问。 “回……回大汗,好像没……没有……” 都尉磕磕巴巴道,适才乌泱泱地都是穿着黑甲的裴家军。他奉命查探公主,却没注意到裴璃在哪儿,而让帮他掀开车帘的只是一名侍女。 “不好,撤……裴璃有诈!!” 多吉闻言立刻意识到这是裴璃的一个圈套,目的在于用公主为诱饵来伏击他。而现在要他亲自迎接公主的人,自己却不现身必定是藏匿在胡杨林之中待他进入伏击圈中一举歼灭。 于是尽管所带兵力远超河床岸边的裴家军,多吉还是立刻掉转马头,手忙脚乱命令军队地往回撤去。 可已经晚了,藏匿在黑甲兵士之中的裴璃瞄准了狄赤军中那威风凌凌骑在高大的红枣马上的男人,猛地一松早已蓄势待发的利箭准确无误的一箭射中其左眼。 不等马上被射中的人在痛苦哀嚎中滚下马,又迅速反手在箭筒之中又抽出一只箭羽射中赤狄军中的那名都尉。 随她那只箭羽而来的是百只从天而降的箭羽一齐铺天盖地的向河床上早已经乱做一团的赤狄军射去。数十名围在多吉身边的护卫应声倒下,被裴璃箭羽射中左眼的多吉汗王在兵荒马乱中滚下马。 他痛苦捂着血流不止的眼睛抬头才模模糊糊地看见河床两岸从胡杨林里涌出了百余名弓箭手,而他们像一群猎物一样在包围圈中惊慌失措,无处躲藏。 “裴璃你言而无信!!!!” 多吉伏在乱马之下被铁骑踩踏,断脊裂骨,身边是一个接着一个从马上倒下来的赤狄兵,没有人无瑕顾及他们的大汗只在箭羽中仓惶逃窜。 绝望之际,他从铁骑之下奋里前爬。不畏无数裴家军射来的利箭,犹如刺猬般向着河床边上的马车去。 即便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也要想要亲眼看看马车里的那个人。 可在马车旁的裴璃看见了多吉,她几乎毫不犹豫地从箭筒之中抽出一只箭羽朝撑着最后一口气向马车而来的多吉,一箭射中他的头颅。 “……裴……裴璃……你……言而无信……不得……好死!!” 多吉万箭穿心而来终究还是没看见马车里的小姑娘,裴璃一箭穿颅,他的眼前只剩下一片模模糊糊的影子,遂气绝而亡,死不瞑目。 在车中的塔塔看见外面向着马车而来的怪物吓得尖叫大哭,“阿姐!!!!” “塔塔别怕,阿姐在!” 裴璃听见她的声音丢下长弓急忙爬上马车,一把紧紧的抱住吓得紧慌失措的小姑娘,急声安抚道: “别怕,阿姐在。以后阿姐再也不带你来战场了,塔塔别怕……” “呜……阿姐……” 塔塔揪着裴家的铠甲嚎啕大哭,她不是没上过战场,没见过杀人。可看见那个万箭穿心死也要爬像自己的男人,她害怕又莫名的心痛说不出话来只能奋力的大哭。 “别怕……别怕……塔塔……阿姐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裴璃抱着塔塔,马车之中哭声震天,外面杀戮不断。 她的目光落在微敞开的车帘下半露的多吉尸体上,身后有凛冽的冬风灌进来。黑甲下那颗坚硬如铁的心微微一颤,竟有些害怕——她,在塔塔前面杀了她的兄长…… 胡望将粮草悉数运进珈蓝后仍旧用几只骆驼把周临以及他随行的几个侍卫一齐拉回裴家军中,安排军医给诊治。 行辕里各副将都随裴璃领兵出征了,军营里比平时显得空荡了许多。李浩是他回营来后自己找上门来的,那时他正在火头营里吃着伙夫老冯给备的小便锅。 小泥炉里烧着火红的炭,铁锅里热气腾腾地翻滚着羊肉。看他运粮有功,冯老爷子还藏了壶酒犒劳。 “胡校尉,有礼……” 李浩踱进火头营里,一脸和善谦虚地行礼。穿的又是一身长袍,文人打扮。 胡望一愣,嚼着满口的羊肉狐疑的看着他,没见过此人不清楚来历,虽是一贯张狂得紧的他,现下不知为何有多了几分谨慎拘谨。 “你是何人?” “下官都察院李浩,奉当朝陈太师之命前来见裴将军。” “喔……”胡望恍然大悟的应道:“你见过裴将军了?” 李浩点头,正要说话。一旁削番薯的冯老爷子插嘴道: “将军见过李大人了,因退敌军情紧急,所以把李大人安排在营里住着了。” “喔,那你们陈太师让你大老远跑西北来找裴将军做什么?” 胡望问,一个当朝大太监周临,一个当朝太师怎么一个个都跑一北来了? 李浩却并不回他的话,只是自己在便锅前坐下问道: “适才看随校尉大人进营来,驮在骆驼上的人是谁?” “这与你有何干系?” 胡望没好气的噎道,他虽是个西北小将,国都朝堂里的事和人没见过却也还是听说过。李浩现下装糊涂明知故问,他心下有些爽快说便冲得紧。 “……这当然与我有干系,于裴将军也有干系,不若下官怎么会不远千里附西北而来。想必适才驮在骆驼上的人是名震朝野的司礼监掌印周临,周公公是吧?” “是又如何,李大人有何贵干?” 胡望反问,警觉地感到来者不善。 “周临奸臣当道,宦官干政至使天下民不聊生,战乱四气。陈太师乃当朝太师三公之首,又是小皇上亲祖父,校尉大人说下官奉命来西北做什么?” 李浩左右环顾四周见营帐里只有一个伙夫冯老爷子也并不避讳将怀中的信件掏了出来放在矮桌之上,胡望一愣立刻在衣服上囫囵擦了擦手拆开信,半响之后才狐疑地抬起眼打量他。 “裴将军看过此信了?” 李浩点头。 “裴将军同意陈太师之举了?” 这回李浩不作声,只颔首思量了一会儿笑道: “不若校尉大人以为裴将军将下官安排在营中是为何?” “可适才进城,我等已经遇见了裴将军。她并未提及此事也未做别的指使,你在诓骗我?” 胡望斥道。 李浩见他面色已有恼意对自己起了戒备之心,却只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袖子,“校尉大人追随裴将军多年还猜不到她的心思吗?她是三军之首,光明正大的处死周临,你以为朝中周党之势会放过你们将军?” “可我们将军与那姓周的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又为何要当你们陈太师的棋子?” 胡望道,他对周临虽有诸多不满,可人终究是朝廷大臣平白无故死在西北定将会引起轩然大波,牵扯到裴家军。因而对这个不怀好意前来游说的人十分不满和警觉。 “裴将军将下官留在裴家军之中,校尉还看不出她的意思吗?陈太师有意将裴将军招至麾下,只要事成。裴将军就是诛杀奸贼首要功臣,在内朝中有陈太师,永保裴家军驻守西北无后顾之忧,每年军饷拨至三百万用于戍边。” 李浩清了清嗓子,又激道: “还是校尉要等着周临醒过来变成一头恶狼扑起来,逼迫裴将军出征平乱,歼灭赤狄再来一招卸磨杀驴?狡兔死走狗烹,裴将军在西北多年一直迟迟未清剿乱贼,想必校尉也知道是为何吧?当年平台一战裴老将军一举全歼小月部,收复沙丘河以西全境,可下场又是什么?” 胡望一愣嚼在口中的羊肉索然无味,蓦地想起当年。 平台一战裴家军大获全胜,西北自此安定三年无战,百姓安居乐业休养生息。可好景不长,先皇病重,朝中党政接踵而至祸及西北。 朝中言官弹劾裴子柯边将结交内臣,好大喜功冒失激进,用兵不当致使平台之战妄死三千将士。 一时风光无限的西北大将军因前任首辅张肆意败落倒台,很快就被新任首辅列入其党羽之中押解进京问罪。 仕途大起大落,权势倒塌以罪臣押解进京的裴子柯在途中旧伤复发,溘然长逝于大雪囚车之中。 那一年裴璃才十五岁,马背上长大的小姑娘及笄收到的第一件礼物是她父亲自东归来的骨灰。随父进京裴封也因此冻伤一腿,成了跛子。 从那以后裴家军很长一段时间落入了他人手中,战斗力节节倒退,西北赤狄趁机入侵壮大成了西褚一大边患。 朝廷中无将西北卫所一撤再撤,迫于无奈启用任命前任老将军裴子柯长子裴封挂帅西征讨伐赤狄。 可他是一个书生脚跛,走路尚且不稳如何上征打仗指挥千军万马。 十六岁的裴璃披袍挂帅替兄出征,在大军前明晃晃的挂上自己的旗帜征战四方,丝毫不避讳的直接告诉朝中那帮人是自己替他们在驻守西北,痛恨党政的她从此以后也断了与朝中的联系不问政事。 那几年领兵西北吃的苦头跟随她的将士一声没吭,怀揣着守卫国土的信念茹毛饮血,征战沙场将赤狄一路逼退至珈蓝以外,收复珈蓝。 直到张肆意复辟重归内阁后西北与朝廷的关系才稍显缓和,每年有了军饷粮草供应,可裴璃仍旧释怀不了父亲的死和大哥的腿。 随后开始了在西北长达五年的戍边屯田练兵,抵御外敌。只是她不再给皇家白干活了,每年要的钱要的粮一个铜板一个粒米也不许少,否则她便放赤狄入关来。 曾几何时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长成了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狡诈多端的女杀神,裴璃自己也不知道。 只知道,她不欠谁的,谁也不许欠她的。 胡望明白裴家军与朝廷的恩怨,可如今陈太师的人被她安置在军中他便有些摸不准裴璃的意思了。 他以为一度不远再结交内臣的小将军,此举似又有了妥协之意。按照以往的贯列倘若敢有势力前来拉拢一早就被遣送回关内了,现在看了这位陈太师的信使似乎又是特别。 胡望有些犹豫地打量着李浩,揣测他的话中意图。 “怎样,校尉大人还不懂吗?现下赤狄与裴家军交战,周临病重又是防范最危弱的时候。倘若他此时死在西北,又会有谁知道他到底是谁杀的?折子一上说不定还能捞一个为国捐躯,忠公体国的名声,这也不算辱没他那阉人。” 李浩慢条斯理的道来,言外之意便是要将周临之死嫁祸赤狄,如此一来这杀周临的罪名落不到裴璃身上又解除了裴家军的顾虑。 他笃定不仅是胡望连裴璃也会同意,而现下就是杀掉周临的最好时机。珈蓝城外赤狄出没,只要把周临暗中扔进大漠里去,不是被冻死就会被出没的赤狄骑兵杀死。 可胡望虽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却还是犹豫了,此举牵扯甚大。一旦失败,周临反扑而来就会至裴家军于死地而后快。 “……陈大人,此事事关重大,裴将军不在我……” “胡校尉一切以裴将军为重这个下官理解,此事自然也可以等裴将军回来再说。只是现在是除掉周临的最好机会,一旦等他恢复了再动手可就不易了,裴将军也难以从中摘出去。下官已将厉害关系告知校尉大人了,其他的校尉大人自己考虑。下官最后一句忠告,此次周临并不只是来押粮,而是给自己改革新政铺路的。裴家军是他的一颗绊脚石,他需要用来铺路,无用了自然也会毫不留情的丢掉。” 李浩最后重重一击,准确无误的击中胡望心中的疑虑。黝黑的面颊上泛起一阵一阵错愕,手中夹肉的筷子愣愣地停在嘴边好些时候缓不过神来。 他想起在军营里昏迷不醒的周临,还有他身边那个几个一蹶不振的暗卫匆匆吃了几口撂下筷子奔到医账内。几经翻找果真在一个绸缎包裹的木匣锦盒里找到了一方明黄缎,但他又偷偷地放了回去。 夜幕降临,医账外白日还是盛气凌人的胡望扑通跪在李浩面前拱手恳求道: “李大人,一人做事一人当。日后倘若追究由我一力承担,将军领兵在外,此事她毫不知情,请陈太师力保我裴将军。” “校尉大人这是什么话,请起。周临死在了大漠里,并未进入珈蓝也没来军营,他的死和裴将军还有你有什么关系?” 李浩噙着忙得扶起跪在雪地里的胡望,催促他:“校尉大人快去吧,趁天黑风雪无人,速去速回。” “多谢,大人。” 次日,周临从昏迷中醒来。进了军医的汤药逐渐恢复了些力气,正躺在床上假寐。忽的有人掀开账帘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扑通跪在他跟前。 “九千岁身子可好些了?” 是胡望的声音,如此的恭敬。周临微微吃惊,睨了他一眼有气无力的点头。 只见胡望转了转眼睛又道:“九千岁,我们将军昨日回来了。想见您,请九千岁移步。” “去哪儿?” 周临问,在大漠折腾了进了两个月,又中了冷障。嗓子哑得紧,说话喘息隐隐的疼。 “将军在珈蓝给您请了大夫,昨日属下不懂事怠慢九千岁了,所以将军特意在珈蓝给您辟了处宅子让您养身子,特意命属下来接您。” 一听是裴璃的意思,周临倒不是很惊讶胡望对自己的态度了。 可他身子还没恢复过来,脑仁嗡嗡的疼从本不想折腾,又想到住到珈蓝去等身子好了之后正巧可以访访民间商铺,西域商人,了解珈蓝的风土人情便点头允了。 于是胡望扶着他起来,披上外套被带上一直候在医帐在的马车之上。 不会儿马车扬尘而起冲出去了大营,在崎岖的戈壁上急驰。周临被颠得胃里一阵翻滚猛地吐了一马车,全身无力瘫软在软垫之上用力的去敲门板: “胡……胡校尉……慢些……马车太快了……” 马车在却无人应答他,依旧在纵马驰骋绕过了珈蓝直奔大漠而去。 周临咚咚又用力敲了敲门板,手脚并用爬到门口出掀开车帘子拍了拍驾车的人:“……胡……校尉你……” “周公公您醒了,既然如此,我只能送你到这了!” 回过头来的人是一个高鼻深眸的胡人,一头卷发包裹着头巾。 周临一惊连连往车内退去,“你……你不是胡望,你是什么人!!” “周公公何必多问问,受死吧!” 驾车的胡人放开缰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持短匕扑向周临的,周临在慌乱中侧身一躲抄起手边的痰盂砸向来人。 马车在两人扭打中急驰,胡人的匕首刺进周临的胸口。他是个书生不会武艺打不过胡人,寻到机会便往车在钻去跳下车,从沙丘之上犹如圆瓜一般滚落数十丈沙谷之下。 马车上的胡人见周临已经滚落沙谷,受了伤又奄奄一息的重病遂而不愿意再追,反倒拉住疾驰的马车掉头离开了沙丘回去交差。 沙谷之下,风沙铺天盖地而来糊住周临濒临死亡的呼吸,烈日之下好像飘起了晶莹的雪花。 他身体感知不到温度,好似向着西北纯净的苍穹晃晃悠悠地飘去。而眼前也浮现出黄沙漫天的大漠,沙丘绵延千里。他看见一个瘦弱的身躯在大漠穿行,小小的背上背着一个小包袱里。 那少年忽听背后马鸣嘶叫,仓惶地在沙丘上奔跑却一步一步陷入流沙之中,惊慌失措的他却不慎被自己绊倒,滚落沙丘底跌出了包袱里的森森白骨。 误入军营的少年 周临从未想过自己竟还会有魂归大漠流沙的一日,他厌恶的酷暑与严寒交织在茫茫戈壁之中。人如流沙一般微小,眼前是无尽绵延千里的沙丘,鸟兽尽绝,黄沙下掩藏的是一具具侵蚀的白骨。 他从滚落谷底,抬眼看见数十丈高的沙丘上布满了黑甲骑士,挥舞着手中的旌旗长矛扬威耀武。没一会儿谷底响起中原人的说话声,他从沙地上爬起来去殓地上的白骨,不久后沙谷下有骑兵奔来。 周临抬头见竟然不是赤狄人,心一喜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走出大漠了。可他还不知道自己只是从一个荒无人烟的大漠进入到了另一个地狱中。 伏击而来的裴家军不由分说冲上前将他领上马背便扬长而去,在黑崖口与得胜回来的大军汇合。 周临只看见戈壁上乌泱泱地全是人除了穿着铠甲的裴家军,便是系着麻绳帮着手脚如串糖葫芦般绵延数十里的战俘。 他才明白过来这是刚刚全歼了小月部得胜回来的裴家军,领兵最前面的是在西北战功赫赫让西域各部胡人闻风丧胆的裴将军裴子柯。 可被掳至关外长期放牧给赤狄做苦力,言语不同无人交流,他早哑了声音说不出话来,无法解释自己的身份。 将他粗暴掳来的兵士谁也不关心这个紧紧背着一个小包袱的十五岁少年是谁,没管去他只是把人放在随军俘虏之中。 很快不出半日,穿着胡服的古怪少年就被看押的兵士当成战俘绑了起来。 周临口不能言无法解释,性子又孤僻,瘦弱的人因为是中原人士面孔私下受到战俘的排挤刁难抢不到吃食。 一路饿到裴家军军营时已经出现幻觉,无法视物,耳朵里嗡嗡地听见有万千将士在参拜得胜回来的裴子柯,有银铃般的笑声在唤爹爹。 他有些好奇撑着人影幢幢的眼睛四处望去,模模糊糊地看见营帐前好似有一个穿红衣,身骑白马的小姑娘扯着缰绳,夹着马肚在浩浩荡荡地战俘面前高傲的审视。 “爹爹,他们是什么人?” 小裴璃问,小姑娘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便已经颇通骑射,骑着一匹小白马虎虎生威,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阿璃回来,是战俘。要送进京的,不能胡闹。” 裴子柯宠溺地轻斥,小姑娘不甚在意,用手中的小皮鞭指了指人群中蓬头垢面的人问道: “爹爹,他也是吗?” 她瞧着这人与旁的战俘有些不同,又瘦又小,衣不蔽体。却长得与自己有些相似,那时她并未反应过来这个异于胡人长相的少年也许并不是战俘。 只是想到爹爹每次出去狩猎回来的野物都会给自己留下幼崽养着玩,可每次出征打仗回来就什么都没有。 一向娇宠坏了的小姑娘以为这战俘自己也可以挑几个留下养着玩,然后把他们和自己小账里小狼野兔关在一起。 但战俘不是野物又怎能随意处置,裴子柯笑着哄她: “阿璃,战俘不能留着养,明日爹爹去给你打几只小狼回来行不行?” “可是小狼我有一只了。” 小裴璃不满道,却仍旧乖巧地跟着裴子柯走了。 周临看那抹远去的身影眼睛忽的一热,急了想冲上前去追,他好似有些明白只要能让那个小姑娘留住自己。他就可以从战俘营里出来,将来能开说话便可以解释自己的身份。 可给了他一瞬希望的人翩跹而来又毫不留情的离去了,他冲上去追惹怒了看押兵士招来一顿毒打。 被打得昏迷过去的人半夜才在囚车旁醒来,其他俘虏几个成群的蜷在一起相互取暖,只有他孤零零的躺在沙地上。 而醒来时也早已经错过兵士放饭的时辰,周临饿得前胸贴后背,肠子与都绞在了一起一阵阵从口中冒着酸水。 他饿得实在有些受不了,望着眼前凑成一堆互相取暖的胡人战俘竟生冲上前咬死他们吃肉饮血的冲动。可他没力气,根本站不起来只能像一条快死的野狗一样躺在地下喘息。 “你饿了吗?” 忽然他耳边竟有人说话,周临睁眼去看。 眼前只有憧憧人影跟本看不清那张脸,他依稀从声音里听出来是白日的那个小姑娘。 她把冒着热气的胡饼递到了他的鼻尖。 周临像小狗一样去嗅,使不出力气伸手去拿。只能躺在地下挪着脑袋张嘴去咬,小姑娘起了玩心故意逗他。看着他好不容易要咬上了又猛地往后一退手故意不让他吃,几回下来饿急的周临被激得有些恼撑起身子一把扑倒裴璃抢了她手中的胡饼。 “你……你急什么,本来就是给你的。” 裴璃磕在地上擦破了手肘,愤愤地瞪了一眼狼吞虎咽的人。然后从身后摸出一支水囊,哼唧道: “喏……” 周临猛地一把抢过来迫不及待地大口大口喝水,喝得太急一下呛到鼻子里咳了起来。 裴璃见状被逗得哈哈大笑,惹来一旁俘虏警觉的看她。可谁也不敢管她,守卫的兵士对这骄横的小姑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她胡闹。 看到人趁守卫换班之际悄摸把周临牵走后,守卫才赶紧告诉了裴子柯,可老将军只道别把人弄丢了就行,让裴璃玩几天,三日后一道押赴进京战俘。 于是当夜裴璃的小帐外多了一名校尉看守,一来防止周临逃跑,二来防止小姑娘闹过头激怒周临伤了她。 两人一回到小帐里,周临便被里面养的野狼、狐狸、响尾蛇吓得不敢往前。 小姑娘从桌上拿了只碗放在地上,指挥着他同旁边的两条大笨狗蹲去: “这是你以后的饭碗了。” 帐外的侍卫噗嗤一笑,小姑娘果然是把人当小猫小狗养了。 于是没一会儿,帐子内又响起了裴璃稚嫩的声音: “这是我的床,你和大笨狗一样只能睡地下,不可能乱叫,也不可以爬上床来。” 说完她又钻出来,看着小校尉问道: “张叔,我要给他洗澡,你帮我打点水来可以吗?” “小姐这是什么话,那人是个男子,您怎么能帮他洗澡?!” 小校尉伸手揉了揉裴璃的脑袋又道: “张叔带他去洗,一会儿就回来。” “那你们要早点回来!” 裴璃喜道,拉了周临出来后乐滋滋的躺在小帐哼曲儿。可没等着人回来,自己便在小榻上睡着了。 领着周临洗澡换完衣服回来的张超掀开帘子见小姑娘自己睡着了,便让周临自己到角落里随两只大笨狗窝到一处去,又给床上的人盖上毯子后才出去。临走,还不忘恶狠狠地警告道: “好好候着等小姐起来,我就守在外面,倘若敢起什么心思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周临瑟缩着身子窝在两只大笨狗旁边,不敢去看帐内的人只是紧紧拽着背上包袱。 帐子里复归平静后,他才敢抬眼去看床上卷着毯子睡得四仰八叉的人。 不到半响的功夫小小的人儿就在床上囫囵转了圈,头搁在床缘之上软乎乎的狐皮褥子盖着纤细的身子。可裴璃睡觉不老实,一翻身脑袋从床边掉下来,瘦弱的脖子半挂在床上弯出一轮优美弯月。 周临鬼使神差的爬上前,悄悄伸手接住了小姑娘从床上掉在半空的脑袋托着她。 察觉到身边有人,裴璃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见适才脏兮兮的人穿上了干净的布衣,洗干净的脸稚嫩中隐隐有剑眉星目的俊朗。她慵懒着声音小声道: “你是哪家的小神仙,怎么长得这样好看。” 周临一愣,托着小脑袋的手未动分毫。从来还未曾有人这样夸过他,莫名心中竟有了雀跃。 或许是因为得了这副皮囊这个小姑娘的青睐,他没由动了动嘴角。 “嗯……笑起来也很好看……” 床上的小姑娘翻了个身来侧卧着盯着他,小脑袋依旧还是周临掌心之中。不同的是她圆润的脸颊贴着他粗粝的掌心,软软的唇若有若无地触着又扫着浅浅的鼻意,惹得他有些心痒。 不知何时生出贪恋的目光扫视着小姑娘的脸、脖子、半遮半掩在褥子之下的身子。 周临意识到,他必须要牢牢把握这个小姑娘。她应是裴子柯的掌上明珠,是唯一可救他的人。 于是他有些讨好地又对裴璃笑了笑,捧着她脑袋用指腹若有若无地摩挲着小姑娘娇嫩的脸颊,无意间碰到她温热的唇,小姑娘脸颊上浮上一摸可疑的红晕稍稍害羞的颔首: “我与爹爹去讨了你好不好……他最疼我了,肯定会依我的。” 周临闻言眸子一亮,耳后的红晕被心上的惊喜一下冲去了那抹一略而过的慌乱无措。 他乖巧的默默点头,以一掌稳稳地捧着裴璃的小脑袋,伸手讨好又宠溺的摸了摸她的软发。 小姑娘并未躲开只是睡眼的惺忪像只小猫一样懒懒地在他掌心蹭,周临便又微微用力揉了揉的她脑袋,心满意足又有些欢喜雀跃。 被裴璃带走的三日,周临每一日与她食在一处,卧在一处。刁蛮的小丫头将他将像小狗一样养着,不许他上桌吃东西,不许他坐椅子。 他只能像狗一样抱着自己的饭盆窝在角落吃饭,虽是屈辱,可比在俘虏营了好多了。不用饿肚子,有柔软的毯子,温暖的帐房。 不过刁难他的小丫头不出半日就抱着自己小碗便同他窝在了一处,抬着毛绒绒脑袋扒拉他的饭盆看。 “好吃吗?” 她似乎像看不见自己饭碗里油滋滋的羊肉,如翡翠般的嫩菘。眼巴巴地盯着周临盆中的几片青菜叶子,垂涎欲滴。 周临依旧说不了话只是点了点头,见她眼巴巴地模样将手中饭盆和木勺递给小丫头,可片刻之后他又立马反应过来直接用木勺舀了勺汤饭喂饭裴璃嘴边。 小姑娘一愣好似有些嫌弃是他吃剩又沾了口水,周临微微失望正欲放下勺子,没想到那丫头竟然忽的凑上脑袋张嘴衔住木勺吃了下去,还不忘摇头晃脑的咂嘴道: “嗯……挺好吃,我还要……” 大抵是别人的饭盆里的饭香,小姑娘放着自己桌上的小便锅不吃,乐颠颠地周临喂一口吃一口将他盆底剩下的汤饭吃了个干干净净。 打那以后刁蛮的小姑娘好像吃了两口汤饭就软了獠牙爪子,像只软乎乎的小猫一样凑在周临身边。枕着他的腿读兵书看话本,瞧累了便一个囫囵滚进他的怀里睡去。 十五岁的少年正是心绪燥乱的年纪,娇软的小姑娘以予了他无限的遐想。 周临时常瞧着春日渐薄的衣衫发呆,趁着小裴璃睡着偷偷地去摸她仍旧稚嫩的小脸,小心翼翼的去嗅她的发,甚至只是替小姑娘捧一下衣服都会错觉手有余香。 他觉得他自己好像生病了,夜里踢了被子从里面钻出只穿着薄薄白色里衣的人,露出小巧的脚踝,削瘦的脖颈,漂亮的锁骨…… 这是一段他刻苦铭心又如白驹过隙的时光,短暂又美好成为他往后深宫岁月里唯一的光亮,反刍着那些不见天日的黑暗。 他晓得那丫头爱极他的皮囊,喜欢他似猫儿一样傲娇的霸道,又似小狗一样忠诚乖巧。 她给他寻来文人先生的长衫圆袍,带他去沙丘河上看落日,带他骑马在大营中驰骋不顾守卫兵士的阻拦一路狂奔上响沙山上俯瞰珈蓝。 “阿福,以后我教你骑马好吗?” 阿福是裴璃给周临取的新名字,他开不了口小姑娘不知道他的名字,本是同她的大笨狗一样叫来福。 可小姑娘又觉得这样好看的人该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不仅要有名还要有字。但她学问着实浅,想不什么好名字,于是便唤他阿福。 周临听见她的声音没有回应依旧紧紧抱着马前的小人儿,适才从军营里冲出来马跑的太快他吓得伸手抱住策马的裴璃,闭着眼一路颠簸直到马停下才敢睁开眼。 裴璃歪头问他,初春的响沙山春光正好,风正盛,吹乱周临的思绪。 “喂……我和你说话呢……” 小姑娘哼唧道,感觉身后的抱着她太紧了,那么的用力让她感受他的存在好像小小的自己嵌进了他的胸堂里,亦或自己原该便属于那里。 裴璃想到话本里的才子佳人,十二岁的小姑娘脸颊有些热。 可是……她还没和爹爹讨阿福呢…… “阿福……我……我和你说话呢……” 她赤着脸颊磕巴道,以为身后的人一定看不见自己的模样。 周临依旧不应她,从腰间抽出别在那里已经有些蔫,让马颠散了些的野花束递到小姑娘面前。 “……你……什么时候摘的……” 他真的很会讨她的欢喜和开心,裴璃有些不自在地伸手去摸了摸那柔软的花瓣,歪头看周临矜持道: “我就只值这这几朵野花啊……” 身后的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却收紧了长臂俯首在小姑娘嘴角落下浅浅一吻,复而半抬着眸子看着裴璃。 剑眉星目,盛着一汪如春风化人般的魅惑,一下子搅乱了怀里小姑娘的心思。 她害怕去看那双自己爱极了的桃花眼,嗔怒道:“谁……谁许你亲我了!” 周临像只小野猫一样抱紧她,不容小姑娘挣扎。无声的霸道和傲娇将她吃得死死的,装模作样的抗拒后欢喜、悸动一寸寸慰着小丫头那颗躁动的小心脏。 “阿……阿福,你故意的是不是……” 小姑娘垂眸不去看周临却乖巧的倒进了他的怀里,她晓得这个人一定是故意的,故意诱惑她,蛊惑她。 那个沙响山的午后,暮霭沉沉,风正好,肆意浓。周临想过只要裴璃向父亲讨了他,他就会安心的留在她的身边做她的小郎君。 一瞬间忘了眼前的人只是他宠了三天的小姑娘,他们只认识了三天而已。 往事 周临作为战俘第一次在裴家军的军营里有了自己的一顶小营帐,比邻裴璃身边。 几乎触手可及安稳温饱,不再有掳掠至蛮荒为奴为隶的饥寒屈辱。 裴璃是裴子柯的掌上明珠,在十万军士的裴家军中“横行霸道”的小丫头。有权有势,小小的人又长的娇蛮可爱,他觉得喜欢这样的人没什么不好。 虽然只是认识了她不到三天而已,她也曾刁难过他。 可裴璃能帮他摆脱战俘的身份,她喜欢他的皮囊可以与他数不尽的珠宝绸缎,那些蛮横不讲理的兵士像半个主子一样敬着他,周临确实舍不得这样突如其来的富贵了。 然而,上天却只是同他开了个小小玩笑。 忙着给周临布置新帐篷的小裴璃翻到了他的包袱,裹着尸骸从柜子顶上兜头兜脑地砸来,坚硬的头骨险些磕断她的鼻梁。 娇蛮贯了的小姑娘嫌晦气,让人捡了白骨悉数扔进了后山之中。她还不知道这是周临那小哑巴的逆鳞,白骨是他至死仍惦念这故土的母亲,他背尸骸穿越茫茫大漠,逃过赤狄骑兵九死一生才重新踏上西褚的土地。 夜里欢欢喜喜住进新帐篷的周临便发自己的包袱不见了,他冲到裴璃的跟前咿咿呀呀的乱叫,还拉着人站在柜子前比划。 “那是白骨,你天天抱着它不嫌晦气吗?我把它扔了,以后不许你在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小裴璃并不知晓那是周临母亲的尸骨,或许她也并不关心。 白日看见那包袱里装的是白骨,心下对眼前这个白净利索的小少年也心生了不自在。很不客气的白了周临一眼,又霸道地哼唧道: “以后你只能干干净净的,不可以再碰那些晦气的骨头。再让我看见你藏这些东西,我就让爹爹把你扔回战俘堆里去。还有,你……你给我去洗三遍澡,不洗干净不许睡我的新帐篷。” 可周临气红了眼,像头小野狼一样只听见裴璃张嘴闭嘴的晦气。耷拉着脑袋又半抬着红彤彤眼睛,呼呲呼呲哼着粗气,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你……你……要做什么……” 裴璃被吓得怂了气势,只觉眼前一向温顺的少年突然变得像伺机扑人的恶狼。 果然周临心下怒火蹿起来了,口不能言一下冲昏了头脑狠狠地推了一把裴璃。 小姑娘火气一上来,反推了周临一把将他掀翻在地: “你……你敢打我!!” 推裴璃的那一掌,周临是有过一瞬的后悔。 可一听那丫头说尸骨她嫌晦气连带着包袱给一起扔进秋沙河里叫水冲走了,以后他若再敢捡那些东西,她见一次扔一次。 他气昏了头从地上爬起来了使出小牛犊一样的蛮劲顶得裴璃扑通摔在地下,两人扭打在一处。裴璃会些功夫几招周临便落了下风,因而恼羞成怒的逮着机会往死了揍裴璃。 她拳头挥过来人也不躲反倒直愣愣地迎上去一口咬在裴璃的胳膊上,小姑娘吃痛忙得甩开。 周临不松口趁她喊痛的空档一把扑倒骑在身上的人,不管不顾地像只疯狗一般乱咬去。 裴璃反抗不过小脸胳膊咬得血肉模糊很快蔫了气势,抵着周临胸口的胳膊一瞬间倒了下去。 疯狂的人后知后觉意识到身下的小姑娘没气儿了,聚了光的眼睛才发现她脑后淌了偌大一摊黑糊糊的血迹,而裴璃的脑袋磕在地上的石头上。虽然只是平日账内看似不起眼的小石墩,可猛地撞上仍旧磕了脑袋。 吓破胆的周临忙得抱起血淋淋的人往帐外冲去,可他喊不出声也不熟悉军营,运气“十分不错”地遇上了刚从珈蓝回来的裴子柯。 “阿璃!!” 裴子柯看见周临怀里抱着的人,下马抢过昏迷的裴璃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瘦弱的人飞出半丈之远。 “她怎么伤的?” 周临哑声哭着从地上爬起来不停的磕头求饶,害怕恐惧涌上来咿咿呀呀的声音像厉鬼的哀嚎。 他想解释是裴璃先扔他的包袱的,想撒谎不是自己打伤她的。 可他说不了话,嘴上的血迹,裴璃脸上的伤口血淋淋的敞在太阳下。 “把人拉下去,阿璃若有事本将军饶不了你!” 裴子柯抱着重伤的裴璃离开,一旁的将士立刻反手将周临捆了起来。 只那么半天,周临便从裴璃心上的小郎君变成了阶下囚。他又一次睡进了战俘堆里,手脚上拷上了沉重的枷锁由专门的兵士看守。 夜里,卧在沙地上的周临听见了他们毫不留情的嘲弄声: “哼,一个小白脸还想着傍上裴将军的掌上明珠飞黄腾达,我呸!” “软骨头,也不照照自己的样子!” 有声音随身附和,说的有些难听,可是事实。 周临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有些后悔那般冲动了,可什么都来不及了。那小姑娘醒不来,他便也活不成了。 次日是俘军整队南下的日子,天还未亮便有兵士来踹醒了所有人,给每个战俘发了张糊饼。 吃完饼又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周临与其他数十名枷带拷锁的人押在了一起,虽然知不知道他们是谁,可裴家军如此严密的看管也大概能才出来身份不一般。 他便如此好笑的由一名被掳掠至赤狄西褚子民变成了一名俘虏,因为口不能言又由一名寻常俘虏变成赤狄勋贵重犯。 离开裴家军的那天他作为重犯走在俘军的最前面,所有人都是知道他是裴家小姑娘养了三天的小白脸,因而咬伤了主人所以被抛弃了。 走过大帐前,周临看见了那个牵着父亲的手,头上裹着厚厚白布,脸色苍白不见血色的裴璃。 她一样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而后冷冷的撇了过去没过半会儿又低下了头,莫名眼睛有些疼。 她没有出声,没有想裴子柯讨要周临,眼睁睁看着他和战俘被驱赶南下。 周临失望难过,张大了嘴巴大喊却什么也喊不出来。他想给她磕头求求她救他,可裴璃什么也没做只是抬头看看了裴子柯喘息道: “爹爹,我想养着小狐狸。” “好,爹爹明日去帮你打。脑袋又疼了吧,风大先进帐去。” 裴璃蹙着眉心的疙瘩钻进了大帐里不再提周临的事,那些允诺过他的事其实一点也没忘记,可她好累就是不想开口了。 俘军里周临越走越远,裴璃视对他而不见。他急的想冲上去追她,可立刻便被兵士按住了。 心下对裴璃一丝丝的歉意也由此变成怨恨,此去南下千里,带着沉重的枷锁风餐露宿,饥寒难耐他不止一次的痛恨裴璃,痛恨裴子柯裴家军。 恨她怎能扔掉自己母亲的尸骸,恨她说话不算话。恨裴子柯治军无方,任由兵士将他当成俘虏从未认真查过他的身份。 许是怀揣着这般的恨意,周临熬过俘军的瘟疫,熬过押解兵士的毒打,一直渴望死在半路上的他竟好端端走到了南都。 历经半年之久,再回想起裴家军他心下竟五味杂陈分不清是恨还是如何。唯一会在午夜入梦来的只有裴璃,在那风正好,肆意浓的沙响山。 入京后西北的一切随风而逝,他再也没有听过任何关于裴家军和裴璃的消息。同数十名姣好俘虏被关进了京都南长街沙帽胡同里的一座宅子,生活也不算差每日又专门的太监前来送食,还有老大夫来调养身子。 周临的嗓子养了一个多月便开始能说些话了,但他性子冷遭遇西北那一遭变得愈发孤僻冷淡,从不主动与人说话。 直到有一天,他们的宅子里开始抬进来了些受伤的人。没有受伤的人也被划分成好几拨分别关押在不同的屋子里,只有院子对面的房子里整日整夜的会传来嘶喊哀鸣声如泣如诉,饿了两日有些恍惚的他才听说对面是一个叫做蚕房的屋子,里面在孵人。 周临立刻便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冲到门口咚咚地敲门: “放……放我出去,我不是俘虏!我西褚的子民,弄错了!我不做太监,我不做太监,放我出去!!” 可是没人信他,他是不是西褚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净身的名单上有他的名字,而名字还他自己写的,但那时他并不知道登记造册做什么用。 如今他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可为时已晚了。 那两太监见他闹腾厉害,开了锁逮着周临便是一顿胖揍。使巧没打到要害却拳拳到肉,周临疼得躺不下睡不着趴在小屋子里听着对面蚕房的哀鸣。 里面已经进了二十多人,每天有人抬进去也有人抬出来,他几乎一闭眼全是光溜溜的尸体被割去了的。 可饿了两日又遭毒打,撑不过睡意他还是伏在草丛上睡着了。 梦里周临又看见珈蓝的沙响山,裴璃着红衣身骑白马而来。纤细的手掌伸到他的眼前一把将他拉上马驰骋而去,周临问她去哪儿。 小姑娘说带他回家,回她珈蓝的家。 美梦醒来却仍旧还是沙帽胡同里逼仄的屋子,与虫鼠为伍。伸手摸向自己的脸,他才发现脸上一片濡湿黏腻,喉咙里喃喃着: 阿璃,救救我可好。 他在向那个千里之外的小姑娘求救,却不知道裴璃已经有了自己小娃娃。 一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裴子柯从狼窝里捡回来的。虽然不会说话也没有那个小哑巴长得好看,但奶娃娃不会咬她。 再听到裴璃的消息是五年之后,那时周临已经从深宫里一个籍籍无名的杂役小太监得了贵妃娘娘的赏识进入了内书堂读书。 内宫有太监私下议论西北的裴将军死在进京的途中,连长子也重病快不行了。 身处深宫周临也知晓些朝堂的政局变化,新人笑旧人哭。新任首辅登台自会大刀阔斧的扫除前任党羽,只是他没想到新首辅如此心急大胆动西北军务。 入夜,他在院子里糊盏没有名字的祈天灯,向西北方向放去。 一位老司房抬头望天问他:“公公为谁放灯?” “一位故人。” 周临忘神道,犹记邸报上的庆元二十三年十二月五日,西北大将军裴子柯卒于通河。 “朝堂党政一贯如此,你方唱罢我登场,公公节哀。” 老司堂似乎已见怪不怪,拍了拍周临的肩膀自回了屋子。 周临敛神,他天边的那盏灯已只如豆丁般大小。听到裴子柯的死讯心下些怅然,想到了西北那个受尽父亲宠爱的小姑娘,如今这般迫使她长大有些太过于残忍。 再后来不过半年西北军务便换了人,新任的西北大将军是从川西调去的总督,首辅大人的得意门生。自那之后西北除了战报什么也没有,裴家的消息只能零星从北上归来的商旅口中得知。 有人说裴子柯的长子重病不治而死,裴家只剩下了一个小姑娘孤苦伶仃的在西北靠父亲以前的旧部接济。 也有人没说裴封没死瘸了条腿回到西北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裴家的小姑娘跟着大哥嫂子十六岁开始议亲了。 传言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周临颇得贵妃信任后作了小太子的书伴接触前朝的人和事也多了起来,总是会有意无意的打听裴璃的消息。 听闻她困苦难过,心下却生不出快意,又闻得她嫁了好夫婿替她开心。 直到文宣十年在来自西北的战报下,他瞧见了一行小小的字:小尉裴璃斩敌首三人…… 周临眸子一沉忽又一亮拿着那奏章颤抖起来,不知如何言喻心中所悦,只能没头没脑的冲出内书堂狂奔了起来,引得一众太监内侍频频抬头张望。 “仲宣何事如此大喜,撞上老夫了。” 依旧还是多年前那名老司房,现下已经是司礼监的提督太监,周临蒙受其教诲私下尊称他为老师。 “老师,学生失礼了。” 周临尴尬的躬身行礼,徐邑拿过他手中折子打开细细看了一会儿才找到冗长的请功表上找到裴璃那个两个小小的字。 “虎父无犬女,如今你可安心了?” 徐邑抬眼打趣周临。 “学生……” 周临让老师瞧出了心思不好意思,白净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接过奏章颔首等着老师教训。 可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他就晓得裴璃不会那样倒下的。 她是裴子柯的女儿,西北最耀眼的小姑娘,总有一天她会重新让世人看到她的。 文宣十一年冬,西北大乱,赤狄联合大月、东胡侵入珈蓝。西褚军连连败退,退至南安关内。 朝廷委任前任西北大将军裴封担任征西大将军,后由校尉裴璃挂帅替兄出征。 大军拔营那夜,周临登上角楼俯瞰灯火通明的南都城,面向西北放了盏祈天灯。 削瘦的骨节上糊着薄如蝉翼的白鹿纸,纸上跃然而上遒劲有力的裴璃二字。 他抬头望着那向西而去的灯,为西北那个小姑娘祈福。愿她安然无虞,得胜归来。 “仲宣,心悦于那小姑娘?” 似乎每次放灯,徐邑都在周临身边。只是今夜两人不再像当年那般拘谨,许多为所顾及的人也可以大胆地说了出来。 “学生只求她一生顺遂,安然无虞,得偿所愿。” 周临淡淡道,分不清心下到底是何思绪。阔别近十年,其实他已经快记不清裴璃的模样了,只是名字还是如此的清晰。 命交给你 秋沙河的冰雪染着艳丽的血渍铺满整整一条河面,多吉的尸体终还是一众普通赤狄一样被拉去河岸的沙谷里被埋进黄沙之中。 塔塔趴在马车上看着战乱停息的战场发呆,直至裴璃钻进车里才缓缓地回过神,脸色有些发白,神色飘渺像头迷路的小狐狸一样。 “吓到了是吗?” 裴璃倾身过去抱了抱小丫头,马车晃悠悠地跑了起来。 塔塔顺势埋在她的怀里蔫蔫地撒起了娇,“阿姐怕吗?” “怕什么?” “杀人……” 裴璃忖了忖,良久才道: “第一次会怕,可是后来就不怕了。因为怕就会被杀,怕就会丢掉珈蓝。塔塔怨我吗?” “我……” 塔塔犹豫了些,不再像以往那般存粹果决,“不怨,塔塔在珈蓝长大,只有裴封哥哥一个兄长,阿璃一个长姐。” 可话虽如此,再看裴璃她有些不知道自己还想不想做一个像阿姐那般威武的女将军了。 她是赤狄血统,长在珈蓝。一直以为自己一个孤女,想要忘记自己的血统做一个真正的西褚人,渴望长大后与裴璃一样上阵杀敌守卫珈蓝。而如今,有人说她是赤狄的公主。 赤狄的新汗王为她死在裴璃刀下,今日她完全没有往日杀敌得胜喜悦,只有萦绕在心头莫名的憋闷。 裴璃也猜想到多吉的死多少会影响到塔塔,有些后悔以她为饵设计多吉。也知此举无异于杀降,杀降不祥,不管是在西北边境还是朝堂之上必然引起争议。 可她没得选,这些年领兵她早已声名狼藉不怕再多那么一条。但塔塔,她害怕这个小丫头记住了曾有个人自称她的兄长。 有些事不说不提安然无恙,现如今她还会想以前那般吗? 摸着小丫头的脑袋裴璃在假寐,无可避免从小一直亲密无间的两人各自起了心思。塔塔心无归处,她亦心绪难安。 回城的路上一路无言,前往瑞良关、长嘉的大军也有捷报而来,如裴璃所料顺利伏击到赤狄大部,各部击溃败落逃入荒漠隔壁之中。 可得胜归来的裴璃还未入得珈蓝城半道却突遇伏击,有人持鸟铳开枪一枪射在窗板之上。幸而射程太远又有马车为障,裴璃扑过塔塔滚在地上弹头堪堪从脑后穿过两人躲过一劫。 马车立刻引起骚乱以为是四处逃窜出来的赤狄人的,不想兵士却从杨林之后揪出了一个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绦的番头。 “你是周临的人?!” 裴璃见来心一惊,没想到来人竟是周临的随从。身子似乎也还没恢复过来,被逮住后腿力不支扑通跪在了地上,脸色涨成肝色,气息急促有些呼吸不过来,撑在地上抓着沙石怒气冲冲地瞪着马车上的人。 “将军是周公公随从,带了鸟铳。” 摁住番子的兵士反手将人剪在地下抬不起身子来,裴璃从马车上来细细打量了一番不知道是何仇何怨能让人拖着病体前来刺杀她,即便是周临的意思她也觉得此举是否太过于仓促随意。 “为何要杀我,是周临的意思?” 显然她自己也是不信。 “裴璃,你不要以为杀九千岁西北大将军之位你就可以安稳无虞,你只不过是陈太师的一条狗而已。” 番头咬牙切齿的大骂。 “死到临头脾气还不小,本将军问你话,还不快如实招来!” 裴璃低喝了一声,心下有些不痛快。也全然没有了得胜归来的快意,无端的想到了多吉死前不甘的诅咒。 她虽不信鬼神,可今日之举计杀汗王,击溃赤狄大军无易于杀降,心中不免不痛快的紧。 “裴璃你还装傻?你派人杀了九千岁嫁祸赤狄,以示你归顺陈太师之意,你还想抵赖!” “你……谁告诉你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杀你们九千岁了?” 裴璃无奈凭空给自己扣那么一口大锅险些没气吐血,她饶是再糊涂也不会去杀周临。周临死在西北也只可保一时,而她就此也会落下把柄攥在陈太师手中受制于人。 “裴璃你还不承认,九千岁已经让你的人带出军营至今下落不明!” “谁带他走的?” “你手下的胡望,昨日奉你之命接九千岁入珈蓝而后下落不明。我等随行九千岁之人皆惨遭诛杀,裴璃你……” 那番子说着哗从口中吐出鲜血来倒在地上,小尉翻开他的衣服查看才发现身上有好几处偌大的胡月弯刀的伤口,显然是逃出来的。 “去把胡望给我找来,反了天还不成!!” 裴璃没到李贺乘自己出征在外暗中策反了胡望谋杀周临,她立刻谴了数十名弓箭手护送塔塔回城。自己则翻身上马带人返回戈壁之中,并没有干等胡望来而是先行去了黑崖口。 那里是赤狄最容易出没的地方如果真的想要将周临之死嫁祸那是最好的地方,北侧彼临赤狄马场天梯山,南侧是荒漠戈壁。如今又是战乱裴家军打的赤狄四处逃蹿,周临若真死在那里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冬日的大漠与寻常似乎并没有什么分别,白日依旧酷暑难耐,夜晚寒风刺骨。 周临跌落沙谷之下再醒来时眼前是茫茫一片无边无际的黄沙,落日半埋于沙丘之上。他向着落日的方向跌跌撞撞的走去,胸口的伤口上糊着沙粒虽止住了血却犹如盐粒一般磨蚀着软肉疼得厉害,那一把胡月弯刀也一并让他攥在手中蹒跚向前而去。 其实并没有什么方向,他只是依稀记得马车是背日来,所以寻着落日而去大抵猜测那应是珈蓝的方向。 走了多久他也不记得,落日埋进沙丘后天地混然一色体力不支的他倒在了流沙之上陷入黑暗之中,失去意识前周临怅然没想到自己终究还是魂归这里。 可他一点也不喜欢大漠的荒凉,冷燥,埋在这里他不甘不愿。 不知过了多久沙丘之上出现了一人一马,裴璃徒步在荒漠里寻找。虽周遭已不见城郭人烟,但她知道这里其实离珈蓝并不是很远,而赤狄的马场就在百里之外。 发现周临是无意在黄沙之下,被半掩的人让流沙糊住了身子闭眼,她牵着马一脚踩在已经冻僵了尸体之上险些被绊下沙丘下去。 “……周……周临你……喂……你你还好吧?” 她忙得放开马,徒手挖来流沙里的人。 奄奄一息的周临只身下一口虚气吊着,似有回光返照虚虚睁开了眼皮模模糊糊地看见漫天触手可及的星辰。有荧火从沙粒中飘向深邃的夜空,他晓得那是数百年来埋在黄沙之中尸骨,而他自己也将化成磷火与星辰同息。 “你撑着点,别睡啊,这里离珈蓝不远的。你可不能死在这……要死回你的南都死去!” 裴璃扒拉着僵硬的尸体扔上马,伸手揉了揉周临的脸恶狠狠的警告他。 可周临听不见她的声音,只觉耳边风声鹤唳,鬼哭狼嚎,铺天盖地的妖魔狰狞着脸向他扑来忽然唤出了声: “阿璃救救我,可好……” 裴璃没听见他的声音拉着马一步一步走出流沙,进入戈壁后找了一处避风的崖口生了火,又从灌木丛上拾了积雪提周临揉搓身子舒缓血脉。 很快他那僵硬的脸有了些血色,四肢的肌肉也软了些。 只是她没想到脱去衣服的周临竟不像合衣那般的柔弱,紫红的肌肉并不比自己军营里的兵士差,而那原该少了二两肉的地方竟…… 夜色有些暗,她小心翼翼地又凑近了一些想要去看又有些不敢,没由的觉的自己有大病。 可心下又好奇,犹豫了半响把地上的人拖近了火堆一些,果然见那出鼓鼓囊囊的。 他……他不是太监吗? 裴璃平日里也同珈蓝城里的一些士绅大户打过交道,听闻太监净身后那处光洁如女子,因为切掉了泌处不如寻常人那般所以常有遗溺,太监时常使厚重脂粉熏香来掩饰身上的溺味。 眼前人衣衫上确实有扑鼻的香气,可完全旁的奇怪的味道。西北干旱不如南都那般四季分明,花团锦簇。乍一闻以为自己扎进了百花丛里,一个人身上竟生出如此多种好闻的味道。 可现下她却没心思研究周临使得是什么香,眼睛只是骨碌碌转盯着他腰下鼓鼓囊囊的地方。依照从小男人堆里长大的性子,她是完全不怕的就是见也见过不少。以前军营里有人违反军令去青楼,回来她便让人扒了裤子顶着白花花的屁股在数千将士前领军棍。 但不知是小时候“肖想”过这副皮囊还是如何,对着眼前昏迷不醒的人,她有些惧。 终究历经千转百回的思绪,裴璃还是伸出了爪子。她闭上眼拽住系紧的腰带摸索着不小心碰到那出软肉吓得一哆嗦撤了手,小半会儿后索性干干脆脆大大方方睁开眼直接扒了周临的裤子。 那紧紧系着的腰带直径让她用腰间的匕首挑断,掀开了周临小心翼翼藏了十年的秘密。 那处的囊肉好好端的长着,但其实裴璃也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好的,还是割后再长出来了。她饶是胆子再大也不敢提溜起来细细去看,眼见为实后便迅速将褪下的裤子又原样给人穿上,只是腰带被她挑断了只是系个疙瘩将就的用着。 偷偷忙完一遭索性周临并没有醒过来,她像窥见了深宫秘事一般悄悄挪到了位置。 心下五味杂陈,想不到自己无意间竟然握住了周临的命脉。这是朝堂上太师一党苦苦所寻的,只要她将这个秘密抖落出去这位权倾朝野的奸臣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可裴璃还并不知道自己会如何做,其实只要他不动裴家军,这个秘密她会帮他守一辈子的。 正当她在望着篝火发呆时,周临醒过来了目光穿过跳跃的火光那人正离他远远地坐着。 “阿璃……” 裴璃一愣,抬头见他面无表情道: “旁边有水囊,自己喝吧。” 她有些冷漠知晓那人没力气也不愿伸手去喂他一口水,周临只能望着水囊止渴直止又一次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时是在马背上,刺骨的冷刮得身上的毡衣呼呼作响,胸前是裴璃梗在他下巴出的脑袋,即便马儿颠簸的厉害她也仍旧僵直了身子不与他相挨。 周临不知到裴璃为了把他弄上马花了多大力气,起出将人横着扔在马背上还没跑出几步便颠的他胃中翻滚吐了出来,而后只得把人放在身后带着他骑马奔回珈蓝。 “阿璃……” 周临从背后低低的唤她,不知是马颠的厉害还是如何揽着腰间的手紧了很多直径把裴璃带进了怀里,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细声呢喃。 “周……周公公,你……你坐好了……” 裴璃挺直了身子避开身后的人,放缓了马速。肩上耳后丝丝缕缕的痒,她有些分不清是周临毡衣的毛,还是他的呼吸。想要叫那人坐直坐好了,他却好像意识混沌一手长臂揽着她像只受伤的小狼一样。 “……周临,我救你一命,当偿还救命之恩,养好身体回南都去吧。” 裴璃噎了噎嗓子,想起十年前带着满腹怨恨离开的周临。其实她是有些后悔没有救他,愧疚因父亲风月般的少年遭受腐刑沦为阉人。 “回去吧,西北我替你守好。” 她淡淡又道,不知道身后的人有没有听到便回头看了一眼肩上的人。 唔…… 一直以为昏迷的周临却猛地抬头堵住了裴璃的唇,腰间的长臂一收将人按在怀里似咬又似吻的噙住她的唇。 “你……放开……我……” 裴璃挣扎的推开身后的人,可是她歪着身子使不出力气又担心掉下马去只能躲开,微启的唇给了疯狂的人可趁之机撬开她的唇齿汲取唇角的腥甜。 “阿璃……” 周临手指钳着裴璃瘦弱的下巴去吻她,不解自己为何适才不阻止她解开他的衣衫窥探究竟,还是他起了贪念想要证明自己仍旧可以爱她。 他半垂的眼落在裴璃愤怒委屈又可怜的眸子里,指尖摩挲着她软发,唇上的吮吸便轻了再轻了一些,像只突然咬伤主人的小狗又可怜巴巴去讨好她。 “将军,裴将军!!” 两人在马上僵持中,夜色里响起了胡望的声音,一大队人马举着火把架着马车迎来。裴璃又羞又怒忙一把用力将周临推开掀翻下马,咚的一声砸在地上。 “将军怎么……” 骑马迎上来的胡望及时刹住脚才不至于让马蹄踩到地上的周临。 “不用管他,让他去死!!” 裴璃扬鞭怒气冲冲的策马而去完全不理会来的迎的人马,只自顾闷头闷脑冲进夜色里。知道她是气话,等着将功折罪的胡望巴巴的让将周临抬进马车中才追着赶上去。 马车里虽摔得有些疼,好在没磕到脑袋和胸上的伤口,周临倚在马车脑子清醒了些。再回想适才马上的那般无奈地苦笑,有些忘神的摸了摸唇,上似乎还留着适才的温腻和腥甜。 他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自己并不如自己所想得那般高风亮节,唯愿西北这个小姑娘一生顺遂,得偿所愿。再见到她,那张原本已不大记得清楚的脸又清晰了起来。 周临想起了十年前,那时他觉得喜欢裴璃没什么不好。她是千万宠爱于一身裴家小姑娘,他贪恋她背后的权势和富贵。 如今她是名震西北、手握兵权的小将军,往日那张稚嫩的小脸历经风沙仍旧不染纤尘。在马上揽着盈盈一握的腰身,唇间触着她软腻的肌肤。周临才知道他仍旧贪恋她的权势,贪恋裴璃。 当他不再那个深宫里如蝼蚁一般的小太监时,他的手中开始有权有势可以得到以往不能企及的东西时,他舍不得放开了。 他挖了陷阱叫她钻进来成为他的猎物,也叫裴璃窥视到了他的秘密,只因为想教这人于公于私都合该是他的人。 恩义 虽然为了住上裴璃在珈蓝的别院宅子周临险些丢了性命,但是好生将养三天恢复了精神后他才从通河重新调来的暗卫口中得知,他重新惦念起来的小将军叫人抢先下手了。 裴璃一早便知晓了他北上而来的真正目的,原本想要尽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她出师北伐歼灭赤狄的计划落了空。 两人之间不可避免将迎来一场恶战,裴璃避着他几乎从不主动来探望,也不提监军之事倒是暗地开始琢磨怎么把人送回南都去,为此连给周临的汤药都暗地减了份,拖着他的身子叫他自己坚持不住回南都去。 而周临也不甘示弱,知晓陈太师的人早已经来到西北并策反胡望谋杀自己。不仅从通河重新调了暗卫前来,监军、查税连北伐战略也开始暗地琢磨了起来,对于裴璃的小辫子一抓抓了一大把就等着“撕破脸”的那一日。 他知道无论如何裴璃都会恨死自己的,可他就是要她成为自己手中利剑为新政扫除所有障碍,而要推行新政西北军务是国库开支最大的窟窿必须重整。 于裴璃而言,周临是一个卑鄙无耻,过河拆桥的人。 但现下她还不知,从刚发军营的邸报来看。周临北上前弄的胡椒苏木折俸之事出了漏子,御史台言官联名弹劾他倒卖国库苏木绢帛瓷器,中饱私囊十大罪。首辅方明净被逼得恶疾缠身,闭门谢客。 小皇帝年幼身边无主事之人让人拿捏住御旨太师暂行首辅之权处理政务,这下周临后院起火了,裴璃料想此人此在西北耗不下去迟早要回南都去。 可次日便有周临随从前来送贴邀裴璃往珈蓝别院一聚,庆贺她半个月前攻破赤狄得胜归来。 裴璃看着他终于要离开西北的份上破天荒的露了笑脸,席间也是甚是恭维他频频敬酒喝得耳根子都红了。 “此行九千岁不远千里北赴珈蓝押粮劳苦功高,本将军代西北十万将士谢过九千岁,粮草乃军之血脉,没有九千岁何来珈蓝大捷,敬九千岁。” “裴将军过奖了,珈蓝大捷首功当属裴将军,数数千浴血奋战的裴家军将士。周某只是一介内官,能安全运送粮草抵达珈蓝支援将军便已经是莫大的荣耀。此战我已写明奏章为裴将军以及诸位将士请功,希望我西褚大军出征大伐剿灭赤余部旗开得胜!” 周临端起酒杯扬起高昂的声音便是一场中气十足,铿锵有力的鞭策。 终究该来的还是来了,裴璃脸色一沉,席间跟随她多年深谙其性的副将默默将举起来的酒杯又悉数放回了桌上。 “怎么,周某说错了什么吗?” 周临明知故问,身侧的匣子放着他从南都带来的圣旨。 裴璃自知晓他北上之意后一直在暗中寻找,却迟迟未找到。至今也想不明白周临把藏哪儿了,不过现下她可真是后悔把人救了回来,合该让他死在大漠里叫毒蛇咬死,让狼叼了去。 “九千岁哪里的话,您贵为司礼监掌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言九鼎……” 裴璃放下手中的酒杯脸色迅速堆起憨态可掬的笑意: “只是珈蓝刚历经大战百姓需要休养生息,兵士们也需整顿军务操练武艺,修筑边关防御。赤狄经此一战元气大伤,短时间不会再对西北造成威胁,请九千岁和皇上放心。只要有我裴璃在,定不让赤狄踏进西褚半步。” “西北有裴将军乃是我江山社稷,百姓万民之福。圣上体谅将军爱兵恤民之苦,思虑此次大捷赤狄溃败元气大伤,更应乘胜追击一举歼灭残部。保西北三十年安稳无战,开关互市,百姓休养生息,安居乐业。所以特命本座前来传旨,请裴将军接旨。” 周临单刀直入直挑来意,搬出了圣旨。有随从立刻从匣子里捧出明黄的绸缎,堂下的一众副将纷纷跪地恭迎圣旨。 只有裴璃还是硬生生站着,脸色凝如霜雪,沉声低喝道: “众将军先下去,本将军同九千岁有些话要说。” “将军这……” 堂下的一众副将追随裴璃知晓她的性子,胆大包天。知会众人出去显然还是想要同周临和和气气的商量,否则端出圣旨来,裴璃当真在众人闹出之抗旨谁也下不来台。 于是众人悉悉索索全褪了出去,人影却又黑压压的压在门板窃听里面的动静。 只听得裴璃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周公公到底什么意思?” “出师北伐,限将军一月之内清剿赤狄残部。” 周临没时间和裴璃在西北耗需以最快的速度解决边患,定下开关事宜。也不在故作模样的讨好裴璃,几乎拿出了最强硬的态度。 她若抗旨不遵,西北大将军之位自有人来接,他不信离裴璃西北便无人可用。 “不就是北伐吗?” 裴璃毫不在意的嗤笑,笃定周临后院起火必是顾头不顾尾,开门见山地谈起条件来。 “本将军可以替九千岁扫清赤狄残部让他们再无喘息之机,但是周临,你必须答应我北伐之后不能再插手西北珈蓝之事,不能动了裴家军一兵一卒。” “将军只怕是忘记西褚是姓什么了,你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谁给你的权利讨价还价?” 周临轻蔑道倚在圈椅之中悠闲地转起了酒杯,眸子不经意间去打量有些恼了的裴璃,她果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浮躁沉不住气,一样看重情义。 一饭之恩,便任由他人吸血食髓。 “凭我是裴璃,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裴璃讥讽地大笑: “当年西北珈蓝告急,赤狄南下袭来你的皇上,你的君抛弃珈蓝,封锁横岭关防。弃数万百姓于关外不顾,是我裴璃带着珈蓝的百姓一墙一瓦的守城抵御外敌。西北八百里疆土,哪一寸没有我裴家军将士的鲜血!” “将军自恃功高,所以这就是你多年来养寇自重,吃空饷,纵容珈蓝贪官奸商贪污受贿,抗交朝廷赋税的理由?” 周临反呛声道,丝毫没有小时那般温顺柔弱的模样。像头恶狼一样不过半月将裴璃的老巢翻个底朝天,裴家军军务、珈蓝赋税、城中各商贾大户往来账目查得清清楚楚。 才知珈蓝地处边陲小镇往来各国通商的商队,来自西域的玉石珠宝,中原的瓷器丝绸在这里流转便可售出高达数十倍的价格。珈蓝的商贾云集,商业繁茂税收却位居全国之末。 人人都道这里饱经战乱,风沙弥漫,百姓生活定困苦难过。却不知这里商户富得流油往来在西域与中原地界商贸个个富可敌国,远在南都、岭江以南富庶之地购置大量田产,兼并土地。致使中原百姓无地可耕,流离失所,国无税可收。 可中原百姓裴璃不关心,也不关心周临的国库。她知道西北在自己手里安稳无战,珈蓝百姓安居乐业。 她坚守着父亲的遗愿守卫珈蓝,守卫这里的百姓。她不是皇帝,不是圣人做不到兼爱天下。 周临一下揭出养寇自重,吃空饷种种罪行,她只负手在堂中踱步冷笑: “养寇自重,吃空饷?!九千岁与其在这里指摘本将军,倒不如好好整治你手下那帮黑吃黑的贪官,三百万军饷到西北只剩下一百万,剩下的钱呢?” “……” 周临沉默不语,他知道三百万军饷裴璃没拿过一个铜板,能到西北的她都全数用于军务,与将士置办最好的棉衣,军械,从不苛刻手下兵士一分。 可这不是她谎报军情吃空饷的理由,她爱兵担心层层盘剥下来了的军饷不足以应对裴家军军务便虚报冒领,这样只是吃空了国库,养肥了中间那群中饱私囊的蛀虫。而最后吃空饷的罪名,却由她一人担下。 堂中的裴璃见周临不语,忽的上前一掌拍在他眼前的桌子冷哼道: “周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只要你不动珈蓝和裴家军本将军什么都好说。保你边关安稳无战,中原大地任由你和你收下那帮文人去折腾。” “将军的意思还是要护着你手下吃垮了国库冗兵,珈蓝那帮钻空我西褚江山的奸商?裴璃你手握西北兵权,朝廷委你为封疆大吏掌管西北可你都在干什么?拥兵自重,纵敌侵扰边关;公私不分,珈蓝政务衰败,收税不利,你还有理了!” 周临低声一喝盯着裴璃毫不畏惧她居高临下的气势,“裴璃,北伐你不去也得去,否则你就别怪尊撤了你的西北大将军。还有珈蓝清税告示清吏司已经张贴出去,限期半月之内城中大小商贾一律清缴三年所欠积税。你倘若敢护着珈蓝那帮奸商,就不要怪本座杀鸡儆猴第一个拿你哥开刀。” “你……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裴璃一下被噎得无话可说,才意识到今日根本就是一出鸿门宴。逼她出兵,拿她大哥开清税之首。 清吏司衙门的告示已经张贴出去,不用想现在裴封府上已经让珈蓝大小商贾挤满了屋子,不出明日便会有人请她去主持公道。 “是不是只要交钱你就可以放过他们?” 裴璃似有服软松口之意,却也知道三年赋税一下拿出是一个笔多可观的数目。对于那群唯利是图的商贾而言如剜肉之痛,又怎会轻易交出。 何况珈蓝城中叫得出名字的大户人家,谁不是当年出钱出资甚至男女老少齐上阵支援她守珈蓝的人。父兄战死只余妻儿老小,她允诺过庇护他们的妻儿。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所欠税款达百两之上加倍惩处。倘若让我查到有贿赂朝廷官员,兼并百姓田产,草菅人命者按律处死。” 周临轻悠悠道。 “你……周临你不要太过分!” 裴璃咬牙切齿道,珈蓝城里那些人于她有恩,所以庇护他们。可周临来了,她发现自己并不能一手遮天,也不知时过境迁人心是否如初。 她只是记得,那些人的父兄手无兵刃却为守珈蓝而死,至今尸骨还埋在沙响山上。 周临瞧着眼前恼急眼的人像头小狼一样见人欲扑,却又拿他无可奈何。虽一步一招都在激怒裴璃,却也在心疼她背负着当年的恩情成为珈蓝城里敛财欠税之人的乘凉大树。 他低声道:“阿璃,他们的恩义你还够了。” 如果她不愿意背上背信弃义的骂名,记得那死去的恩情。那便由他来替她摘掉身上的枷锁,为她守珈蓝的恩情不是贪赃枉法的借口,那些托以恩义在她身上吸血的虫子由他一一摘去扫除干净。 裴璃却并不领周临之意,大喝道:“你懂什么!!” 呵罢,她便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北伐 裴璃是封疆大吏,掌管西北珈蓝军政,统帅三军执掌关防大印;地方财政、民政、学政、司法届由她掌管,在西北裴小将军可谓是一手遮天。 如此总揽一省军政大权原是不合朝廷法度的,当年她镇守边关收复珈蓝有功劳。首辅张肆意复位后是愧其父之死,力排众议全力保举裴璃出任西北总督,统帅三军,掌管军政大权。 后来朝代更迭,朝廷里没人顾及得上边关,这总督一当便是数年,又兼理了珈蓝政务。 可一省军政裴璃哪儿事事顾得过来,珈蓝收复一心扑在军务上改建裴家军,修筑边防,操练兵士。珈蓝政务的各司衙门官员由朝廷任免,早些年也算得兢兢业业,恪尽职守。 战后张肆意奏请减免珈蓝三年赋税以百姓休养生息,重建珈蓝。裴璃身为总督对诸多政务、官商相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她的性子而言银子收上税去与其让朝廷的那帮贪官吃了去,倒不如还与百姓。因而对于征税之事甚是不上心,导致珈蓝税收一直倒居朝廷末尾,积欠如雪球般越滚越大。 人性本就这般蝇头小利争得头破血流,更何况周临一来便要一改往列清缴三年积税。莫说是城中的张、李、顾这般的商贾,就是普通小民也是不情愿掏这么大一笔银子。 那些一惯便如此的事变得不合理不合法度,所有人都在观望,等着裴璃出来主持公道。 彼时,珈蓝城的张府花厅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前来登门拜访的人。云锦阁的薛平、茗香坊的顾之中、翠玉轩的葛岭……一众锦衣玉缕,大腹便便声名在外的商贾老爷饮着茶水侧收望去偏廊上的紧闭的梨木雕花小门。 见裴璃进府,众人一齐围了上去客客气气的与她作揖行礼,“裴将军……” “请诸位稍作片刻,本将军先去见见秦老太君。” 裴璃颔首示意在管家的引领下奔着书房去,她口中的秦老太君便是珈蓝城最大的茶商,生意遍布天下,发迹于珈蓝。当年守卫珈蓝秦老太爷举家支持裴璃,不仅捐财赠物,膝下二子也加入裴家军持枪御外。后在伽蓝之战中秦家父子悉数战死,为国捐躯,留下孤儿寡母。 为感秦家之恩裴璃向朝廷奏禀请功抚恤后人,秦家自此特封成世袭皇商,赐六品冠带。珈蓝现下有名有姓的商贾大户大都在珈蓝之战因守卫之功,承有朝廷赏赐不可于一般商户而言,有的更是家中有军功在身地位更是显赫。秦家便是这其中翘楚,一门三子殉国尸骨如今还埋在沙响山上。 照理而言秦老太君今已古稀之年,秦家家业早交由膝下小辈打理已鲜少再过问。今日众人又将老人家请出山便是打定了主意要与清税抗争到底,更何况他们根本不知周临是谁,只知告示是从府衙里张贴出的认定了这是裴璃的意思,搬出老太君来要个说法。 “军中军务繁忙,让老太君久等折煞本将军了。” 裴璃一推门进书房脸上便堆起和善笑意,眯着眼与堂上头发花白,老态龙钟的老人家行礼。一旁陪坐的裴封见她进来立刻起身让座,着人上了新茶。 “叨扰将军,还望将军见谅。已有些时日不曾见过见将军,老身还怪想念你呐。” 秦老太君在身侧孙儿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与裴璃行礼,惊得裴璃连忙伸手扶她坐下笑道: “老太君进来身子可好,劳你挂念了。实在是军中事务繁忙抽不开身,得空本将军定上府陪陪您老人家。” “军务要紧,将军可莫为了老身这把老骨头耽误要紧事。” 老太君拄着一根乌木福寿拐,干枯的手指抚着裴璃的手笑得和蔼可亲。同她闲话半响后才微微蹙了蹙眉头,十分哀伤道: “人老了,不如你们这些年轻有劲了,也时常念起旧人。你爹,西北的裴老将军,家夫秦景,近来夜里啊总梦见他们。” 裴璃听这话垂了垂眸子,又拉了一个笑脸,“老太君哪儿的话,您身子骨硬朗着,比我们这些小辈有劲呢!” 秦老太君只顾抹了抹脸颊,接着又絮絮叨叨说了起来,“将军还不知道,老身那亡夫亡子总在梦里念叨着老身怎么不去看他们。我吧想去,可长忠又说现下天不好要等过完年开了春,天好些了才愿意带老身去。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夜里也睡不好。” “老太君要注意身子,暂且等些时日。我得空,定亲自护送您去拜祭老太爷。” 裴璃讪讪应着,听秦老太君念叨着为国捐躯的秦家父子心下有些过意不去。每每提道那些为珈蓝而死百姓,纵使她是何等狠历也不得心软。照拂他们的孤儿寡母,不论是参军入士,动用兵士护卫商队她总会一允再允。 “烦敢劳驾将军,只是不知将军近来在忙于何事?老身听闻清吏司衙门张贴了告示要征税,这是何税?” 老太君揣明白装糊涂,探了些身子问:“税早前不是已经交了吗,怎得今年还要再交?” 裴璃摸了摸鼻子这是她惯来的紧张无措时的小动作,来张府时她已经提前看过周临的告示。 除了秋末府衙里收上的户税地税又列出了诸多茶盐酒玉等名目的课税,这些原本不是没有,也是列律所定。只是因为历代执法不严,官员怠政收受贿赂等缘由,珈蓝政务散漫税赋一度落于全国之末,很多纷繁杂乱的税目一漏再漏只余下微薄的户税和地税。珈蓝地处边陲,百姓靠与西域往来通商着实攒下不少银子。 “回老太君,这是朝廷在清缴历年积欠赋税。” “积欠?”秦老太君故作一惊道: “珈蓝的赋税年年都在交何来积欠一说,老身听长忠说张贴出来的告示所列名目繁多这……这又是从何而来。珈蓝自来便是边陲小镇饱经战乱又是极为苦寒之地,比不上中原江南的富庶,朝廷为何突然向珈蓝百姓增加层层苛税?” 秦老太君咄咄紧逼的问,却丝毫不提秦家身为皇商垄断茶业,在江南购置房产兼并土地之事。也更不知道今日请她出山是陈太师授意其孙秦长忠所为,目的便是阻碍周临新政,即便暂时拉拢不了裴璃也不至于让她站到周临一党去。 而秦家虽远在珈蓝又实为陈太师一党裴璃也不知道,只道依旧还是当年那个愿意倾家荡产,舍身取义为她守卫珈蓝的秦家。对秦老太君甚是敬重几乎是有求必应,时常登门拜谒。 她噎了噎嗓子答道: “税目是朝廷法制,珈蓝税收积欠多年,如今朝廷实施新政对各地欠税都在清缴并不只是珈蓝。” “朝廷法制?” 老太君有些不满的哼了哼,“如是朝廷的意思为何不见朝廷政令下达,而且珈蓝是什么地方,将军难道便由朝廷这般搜刮民脂民膏吗?” 政令?裴璃默默叹了口气,清税之事确实有些突然朝廷也并没明发圣谕着官员督办。可周临就在珈蓝,周临就是圣谕。 “老太君莫着急,此事的确事发突然又急促。朝廷有令,清吏司也只是秉公办理。” “将军是一省总督,执掌珈蓝多年,如此就让外人来插手珈蓝之事吗?您曾允诺过照拂我们这些遗老遗少,如就这般撒手不管,三天内要交齐所有积欠当我们是钱窟窿要多少拿多少吗?” 裴璃吸吸鼻子赔笑,“新皇登基,朝廷推新政,许多事情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司礼监的周公公就在珈蓝,清税之事皇上圣谕我也无权干涉。本将军知道大家的难处,请老太君放心我会与周公公请求宽限些时日。” “将军是惧于周公公所以不打算管了是吗?近年珈蓝战乱频繁,赤狄掳掠,生意早已不如往年。朝廷闭关,多少人手中的货物积压手中银钱周转不过,这样突然要交这么大笔银子是要逼死我们吗?” “我……老太君误会,可此事是朝廷之令……” 裴璃蹙眉与这磨人的老太君解释,还未开口说完便让抢了话。 “将军难道真的要纵容那些如此搜刮民脂民膏,您身为朝廷命官执行政令没错,可您也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官您为何不将珈蓝的情况上奏。距离上次赤狄围城不过一个月,民生且尚未恢复,朝廷便下如此苛政将军坐视不管,反倒一味纵容他们,要逼死我们这些遗老遗少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上次赤狄虽有围城,可珈蓝未伤分毫怎么就突然民不聊生了呢?” 裴璃语塞,与这老太太难以讲道理,或许城中的那些人将老太太请来原本也不是来讲道理的,而是来以珈蓝之战未亡人的身份来膈应她。 “将军这是责难老身胡搅蛮缠吗?当年我秦家倾家荡产助将军守城,一门三子为国捐躯。如今将军惧于阉党淫危同流合污,不愿搭手相救,老身夫君小儿的尸骨还埋在沙响山下,将军您对得起他们吗!” 秦老太君撑着身子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指摘裴璃,瞪着浑浊的眼睛冷嘲热讽道: “将军既觉得为难,老身也不便强求,明日便让长忠抬了府里的家具物件上街去卖。秦家就是砸锅卖铁也不叫将军为难,交齐了这税。” 说罢老太君扶着孙儿长忠的手气呼呼的要回府,裴璃被指责得面上十分挂不住也只得忙着起身相送,一个劲的赔笑解释。 “老太君慢些,我没让您上街卖家产交税,您别生气。” 老太君很不客气地拂掉她的手,穿过花厅出门而去。一直候在此的众人见这阵势便知道即便是老太君出马,这事大抵也是谈崩了纷纷是一脸的失望,乌泱泱地跟到府外。 “老太君,您小心。此事不必着急,也用不着上街卖家产。本将军会去与周公公商量,清税不必赶得如此着急不是吗?” 裴璃服这老太君的胳膊上车,软着姿态哄。害怕这老太太犟脾气一上来明日真的上街卖家产,忠烈之后让逼到如此地步,她大抵要让人戳断脊梁骨的。 “不必劳烦将军为难,您是朝廷命官,圣谕是天,我等孤儿寡母的小民得罪不起。您且放心税就是卖家产老身也给您交上,交不上您只管拿我这孙儿去顶罪。” 老太君冷冷一哼,钻进马车里重重地掷下。 裴璃的嘴角僵在脸上哭笑不得,跟着而来的秦老太君的孙儿从车内探出头颇为冷漠道: “将军劳驾让让。” “喔喔,请。” 裴璃才忙得退开,望着扬长而去的马车愁虑不已,正想说些话抚慰围观的众人。一一个却都只是颇为失望地看着她讪讪一笑各自甩袖散去。 “阿璃,真的没办法了吗?” 作鸟兽散的张府前空空荡荡的,裴封叹气问道。 裴璃摇头,“还能有什么法子,以前珈蓝没人管所以纪律散漫,官商勾结。现下朝廷只怕不止要清税,更要整饬吏治。哥你明天寻人去秦家看着点,别让老太君真的上街卖家产了。” “嗯,没事。珈蓝我看着,你且忙军务去。” 裴封勉强了个笑。 裴璃见他笑得难看,又问:“清税之事府中可拿得出银子?” “暂有,不过看你的意思来。你若要支持周临,交税由我带头应该也不算太难,就是秦家自恃当年守城之功恐怕会有些头疼。” “先不急,等我消息。不早了,我先回军营了。” 裴璃点头,牵过管家递上的缰绳与裴封告别。 “去吧,骑马慢些。” 裴封颔首目送她而去。 一人一马转入僻静的小巷子四处无人了,裴璃才重重吁了口气抚着马儿鬃毛苦笑。深感圄于人心斗争的疲累,她是曾允诺照拂珈蓝之战的后人,可好像到后来这又变成一把沉重的枷锁让她处处掣肘难以动弹。 正当她牵着自顾胡思乱想之际,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 “裴将军……” 裴璃回头,战在飘旗下的是周临,身后跟了一个劲装的侍卫。似乎自从上次遇刺后此人便惜命的紧走哪儿都寸步不离的带着侍卫跟随。 “九千岁……”她随意拱手,并不行官阶之礼淡淡问道: “九千岁可有事?” “无事,偶遇将军罢了。” 周临负手敲着手中的折扇,与裴璃相遇却并不是偶遇而是一路从张府跟随至此。看见她为恩情所累,所向无敌的小将军叫一个老太太逼得进退两难。 “既然如此,正好本将军有话与九千岁说。”裴璃牵着马往回走停在周临半丈外,面色沉重道: “九千岁要在珈蓝推新政,清剿赤狄,开关互市。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将军请说。”周临笑道。 “本将军替你出征清缴赤狄残部,珈蓝仍由我接管,新政我帮你推行,税赋我帮你收如何?” “将军有什么权利和本官讨价还价,没有你赤狄照样清剿。还有以将军优柔寡断的性子,珈蓝这帮刁民奸商用当年守珈蓝之恩拿捏你,将军要如何推行新政?” 周临反问将裴璃堵得哑口无言。 “可他们确是曾守珈蓝有功,九千岁要他们三天缴齐积税是不是逼得太急了。更何况他们谁家在军营中没有一官半职,九千岁如此相逼难道不怕就此引起兵变吗?” 裴璃淡淡道,裴家军军士有近半数为珈蓝地方子弟,有些从她父亲起便一直在军中任职,上至副将参军下至校尉小兵。这也是当年为何连朝廷也抛弃了珈蓝,这些人仍然跟着她拼死抵御外敌。 于朝廷而言这不过是一城一池丢了就丢了,可对裴家军而言这里是家,丢了珈蓝何以为家。 裴家军和珈蓝因而形成了一个复杂的局面体系,商、民、兵交织混杂。 现在周临为了收税步步紧逼,她可真不敢保证自己手下的兵士背着她会干出什么事来。而且她也并不想真的领着裴家军弄出兵变,与朝廷作对扣上乱臣贼子的罪名。 珈蓝想要推新政,清缴赋税根本急不得,只能徐徐图之。 “既然如此,本官答应你,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清剿赤狄余部。但是今年所欠积税必须悉数清缴,否则朝廷法度威严何在。” “可以,多谢九千岁。” 两人各退一步达成十年重逢后的第一次和解,裴璃同周临郑重拱手道谢辞别,牵着马转身离开。她知道事情很难,可总得一件件的来。她想要守住珈蓝对现自己的诺言,便要先守住自己权。只要珈蓝在自己手中,一切便可以慢慢来。 “那裴将军,打算何时出征?” 裴璃走了还没几步,身后的周临又提声问道。 “九千岁去军中宣旨吧,本将军即日整队出征。” 牵着马的人回头豪迈的一笑,她晓得周临没时间在珈蓝耗了还要赶着回南都夺权。 “那本官在此预祝将军大捷,旗开得胜。” “多谢九千岁。” 裴璃摆摆手,一人一马踱入残阳里。周临愣愣地现在原地瞧了她身影许久才垂眸浅浅的笑了笑,其实他真的很喜欢这种与裴璃志同道合,心平气和说话共谋一事的感觉。 他们原也该是最锲合的一对,她为他守卫城池边塞,他为她扫除朝中绊石任她做西北自由的小将军。 “九千岁真的打算仍将珈蓝政务交给裴将军?” 跟在周临身后的经山听着两人的说话默了许久,直到裴璃离开才忍不住开口问道。 周临转身朝着小将军的别院又去,敲着扇子无奈的摇头,“阿璃不适合入仕,珈蓝的政务需要施行严律惩治。她心肠软,新政哪儿推行得下去。” “那适才您是在骗裴将军,您并不打算将珈蓝政务交给她?” 经山错愕,没想到周临居然撒谎诓骗裴璃。可她的确太心软顾忌有多,虽是明面上各退一步妥协也只怕想要用一个拖字而已。 “也不是诓骗,军务还是她的。以后军务政务分开,阿璃领兵,珈蓝布政司着吏部侍郎安沂任。对了,珈蓝布政使、按察使这些衙门堂官要悉数全部撤换,你即刻让人传信回京让吏部办理此事。” 周临吩咐,将珈蓝政务与军务抽离开,各自其事才不至于相互掣肘让一人独揽。 “是,可……”经山犹豫道: “启禀九千岁,早前您调任京州副将杨贺北上接任裴将军,现如今人不出四五日就到了,这……现下是让杨将军回去吗?” “不必,让他来,任裴璃副将协助她总理西北军务。” 周临原因裴璃抗旨想要从速解决边患便从京州调任杨贺接替裴璃北伐,他向来是一个做的比说的很快的人。裴璃还未知他有撤换总督之职前早就让杨贺来珈蓝,一来代替裴璃北伐,二来,杨贺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放在珈蓝正好替他监视这里的一举一动。 “是,属下马上就去办。” 经山抱剑行礼退下,周临忙得又问: “耶律齐回来了吗?” “还没有,不过昨夜已接到传书已找到赤狄老巢,应该在这两日便回来。” 耶律齐是周临手下的一名西域拥兵,谙熟大漠戈壁。奉命潜入大漠追查赤狄残部,周临根据他的消息早已拟定了作战计划,不论是裴璃带兵还是杨贺带兵,他都势必一举剿灭赤狄。 如今裴璃点头了,他正想让耶律齐为向导随军出发。 “嗯,没事了。” 周临点头,颇为轻松的迈进小院里。许是事情出现了转机,与裴璃也算和解,心情颇好晚膳同膳房的老厨子一起吃便锅饮酒。 三日后,沙响山下五万大军整装待发,裴璃着寒光黑甲挥师北去。跟着大军而行的还有一名西域番邦大汉耶律齐,人高马大、络腮胡,一口流利的中原话,称周临为坐主。看见他,裴璃才知道周临对自己并不信任。 杀鸡取卵 裴家军出征北伐,按照周临制定的作战计划兵分三路阻断赤狄残部企图联合西域各部反攻西褚的意图。大军如利剑一般扑向大漠戈壁,捷报频传。 裴璃误以周临派耶律齐监视她的不满也因其出色的向导而稍放下戒备,不过她一贯对外族又芥蒂并不完全信任他。排兵布阵,行军线路借由自己掌控并不会完全相信耶律齐,即便此人一再表明自己授意与周临前来相助。 裴璃携三千军士进入从天梯山北侧进入赤狄部白虬部落老巢,与西面而来的张超合成夹击之势攻击斯里残部。 秋沙河之战中多吉死于裴璃手中,斯里携余部趁乱逃回白虬王庭。也成为了赤狄中唯一的合法继任汗王,被裴家军打散的各部不是联络西域各国企图反攻,便是寻找斯里重振赤狄。 大军进入过天梯山时值隆冬,北风呼啸,漫天大雪难以为行军,耶律齐按照裴璃的吩咐将大军进山谷中避风雪扎营。荒山风雪中只携带了一月口粮的将士饮冰卧雪,而珈蓝城里却已经开始清查军营账册,裁撤冗员。 周临命人从监军处抱走历年账册卷宗后便有人马上跑去张府告诉了裴封,已经带头缴了赋税的他心下对周临更是不满,却只是挥手让管家退了书房外。 “夫人,怎么看此事?” 他开口问一旁算账的张芷兰,张夫人噼里啪啦拨了几番算盘后才抬起头来。 “阿璃行军外分不得心,你看一切待她回来再做商议如何。周临此番乘她不在清查军帐,裁撤冗员实属不道义。但阿璃虽不满他种种行径可终究还是答应了他北伐,可见相比于太师一党她确实有心偏向周临的。只是此事牵扯颇大,军属营里现在都乱做了一团,夫君看是否要同秦家商议前去安抚一番?” 裴封觉得夫人的话颇为有理,点头道: “不管阿璃站哪边,我们一家人心在一处便是。只是秦家恐怕早已不是当年的秦家了,前些日闻听从江南传回的消息秦家二郎在桦铜惹了人命官司,走了知府的门道人又好好的放了出来。而那知府又是陈太师的得意门生,两边只怕搭上关系了。” “夫君是怕此去和陈太师牵扯上吗?可即便是如此,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管。总该弄明白事情缘由不至于让人牵着鼻子走,依我的看法来秦家夫君这边要走动,周临那边也怠慢不得。” 张夫人支着脑袋浅浅笑道,她没有像裴璃那般的胸怀,为曾经的那些恩惠所累。知道曾经的珈蓝之战并不是为裴家,为裴璃而守的。为的是他们自己而,更何况这些年裴家照拂已经足够多了。 如果避免不开卷入朝廷斗争,不论裴璃站在哪儿一方,身为大哥和嫂子他们只管站在她的身后支持她就好。 “夫人所言极是,待明日我寻了空去拜会拜会周临。看看他到底是何意,他虽是宦官却在行的执政宰辅之权。倘若人都裁了,他总不至于不管百姓死活才是。” 裴封拄着靠在桌边的拐杖起身踱到夫人身边撑懒腰,有婢女前来请用晚膳夫妻二人携着手往花厅去。 张芷兰挽着他的胳膊,捂着小腹俏皮笑道: “不知不觉天色竟这般晚了,夫君定是饿了吧。听说府里今日备了炙肉,肚子里的这个小馋猫早就按耐不住了。” “有了姣姣后,夫人可是贪吃了许多。”裴封揶揄道。 “夫君这可不能怪我,因为你家这小崽子我这腰身足足涨了一圈。对了,等阿璃回来孩子是不是满月就可以告诉她了,瞒了她这么久她还不知道自己要做姑姑了。” “嗯,待阿璃凯旋姣姣刚好三个月了,还有塔塔那小丫头该开心坏了。” 裴封提到塔塔,张芷兰颇为有些愁虑的道: “我们有了姣姣,塔塔会不会以为我们不要她,不喜欢她了。” “不会的,塔塔虽然年纪小,可她聪明又懂事巴不得再有个弟弟妹妹。她从小便是阿璃的小尾巴,有了姣姣后做了姐姐小丫头片子该神气坏了。” 裴璃笑着宽慰夫人,进入花厅时坐在椅子上等着开饭的塔塔蹿到张芷兰身边挽着她咧嘴笑得像只小馋猫,“大哥,嫂嫂,晚膳有炙肉,快些!” 天梯山下依旧风雪肆虐,斯里部如流寇般四处逃窜,将士所携口粮不多,裴璃决定速战速决发动连夜突袭直捣斯里营地杀他个措手不及。 却没想到刚刚下令兵士整军待发,校尉突然闯进军帐中禀报: “启禀裴将军,前方探子来报前方百里外有敌军来袭。” 裴璃微微一惊,背上箭筒一边提弓一边问道: “有多少人,从何处而来,是否是斯里的人。” “回将军从黑沙滩方向而来,是不是斯里的人风雪太大无法看清,还有……”校尉噎了噎嗓子。 裴璃冷眼轻喝,“还有什么?” “将军他们速度很快,似非常人,派出去的探子逃回来说好像是狼群。” “狼群?” “对,回来的探子被咬破了喉咙拖着一口气回来,进入营地便死了。” “快,令所有将士集合布阵,燃烧火把。” 裴璃吩咐道。 很快原本在风雪中漆黑一片的营地便亮起了灯火通明的火把,明晃晃地照亮了如疾风般扑来的一条条饿狼从山丘之上扑来。 裴家军众兵士手握火把持盾牌围成铜墙铁壁之势,弓箭手弯弓搭箭,百步穿杨如后羿射日一般精准地将扑来的狼群击退。 狼群退去接踵而至的是马背上挥舞着砍刀的赤狄,斯里骑在马上如过无人之境一般冲进裴家军中。虽胸前中数刀,却还是冲散了裴家军阵形。 一时间人狼厮杀乱作一团,裴璃意识到疯狂的斯里是前来同她决一死战,有人出卖了裴家军,他才能如此精准的采用群狼与人战夹击。 当她避过袭击而来的狼群,绕到在人群中纵马砍杀的斯里身后搭弓瞄准他的胸口之后,一把躲在军帐后的火铳在她放箭射杀斯里之时,瞄准了她的胸口。 “将军小心!!” 突然人群中闻得一声重喝,裴璃额头上的青筋一跳知道此番情况下必定身后有险,可她还是镇定的一动不动瞄准了马背上的斯里“咻”的一箭射中其胸口,随之黑夜混乱的厮杀声中响起一声“砰”的巨响。 裴璃和斯里两人齐齐倒下,斯里倒在杀场之中人狼混乱,马鸣嘶叫顷刻便在乱踢之下毙命。裴璃中枪跪倒在地立刻又提箭瞄准了营帐后预备离开之人,一箭穿喉。 她自己也撑倒在地,胸口的枪伤因为拉弓裂开鲜血如注,闻着血腥的恶狼扑过来一口咬在她的肩膀上,还未等有兵士发现她又一条恶狼扑来撕扯她。 “将军!!畜生,走开!!” 当裴璃让恶狼撕扯得快要骨裂断气之际,有小尉发现了她挥刀砍死恶狼把人拖到了战场之外。 “将军,您……您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裴璃提了口气忍着身上如车裂般的疼,冷笑道: “没……没事,去把军帐后面的那个人拖过来。” 小校尉藏好裴璃,跑到军帐后托出了后面的尸体。此时混乱的战场也因为敌军首目斯里被杀,赤狄逐渐败退,裴家军开始占据上风。 “将军,是耶律齐。” 小尉拖来被射杀的尸体,递上一把小巧的短铳,铜制管口发冒着黑烟还在隐隐发烫。 “周临,你……你算计于我究竟是何居心!!” 裴璃怒上心头一把打掉小尉手中的短铳气得胸口直涌污血冲出喉间吓得小尉手忙脚乱。 “将军受了重伤切莫动气!!切莫动气!!” 可裴璃哪儿能不气,她简直气糊涂了。气血涌上来满脑子便只剩周临派人监视谋杀她的之事,连裴家军接替之人于她前脚出征后脚便到了珈蓝。他不是不信任她,而是根本没想着她活着回去,还十分好心的全了她征战一生的美名。 文死谏,武死战,可就这样死去她不甘!! 裴璃抓着小尉的胳膊咬牙切齿道: “把尸体给我带回珈蓝,其他人一并全部处死一个不留!” 半个时辰后,战事平息,空气中弥漫着尸体烧焦的臭味。昏死过去的裴璃被带回军帐中,伤口的血虽然简单止住了。可胸口上的枪伤谁也不敢处理,只能眼睁睁看着黑洞洞的伤口咕噜咕噜冒着鲜血。 有人觉得这同箭伤一般,伤口处置应也大抵相同。有人觉得伤口太深没有军医擅自处理恐会加剧伤口恶化。 唯一的法子便是即可赶回珈蓝,可是天黑风雪又大,唯一熟悉地形的耶律齐也死了。侥幸活下来的将士才意识他们迷路了,没有向导根本走不出戈壁大漠。 由于裴璃重伤昏迷,军中无主事之人,救下裴璃的那小尉被推举出来拿主意。 小尉咬牙一跺脚决定立刻起程回珈蓝,即便走不出去也得走。于是残余千人队伍带着昏迷的裴璃不分日夜的返回珈蓝,虽不识路却误打误撞遇上了奉命前往珈蓝的大月族人。 大月的大皇子曾是裴璃旧识,应周临之约前珈蓝共议开关互市之事。在大漠中遇到受重创的裴家军,一行人相携而行。 北伐虽大捷,除了裴璃另两路大军荣耀而归,她虽杀了斯里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幸得大月皇子相送才得平安归来了。 张府上下一早便闻得北伐大军即将回来,裴封、张芷兰欢迎鼓舞准备出府迎接,却只见管家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 “大公子不好了,裴将军出征受了重伤,人昏迷不醒现下让……让……” “什么,阿璃受伤了!!” 裴封、张芷兰惊道,牵着嫂嫂手的塔塔吓得脸色大变惊恐的红了眼睛。 “阿……阿姐……呜……” “塔塔,别怕,阿姐没事的。” 张芷兰蹲下身子安慰塔塔。 管家喘匀了气才又接着道: “裴将军由大月皇子护送回来,在城外让九千岁带走了。两人因抢人还差点打了起来,大皇子只得让人先行进城来通报大公子。请大公子务必接回将军,还有……” 管家左右打量了一番压低了声音,“听随军将士而言有人出卖的将军,以火铳射杀将军的是周公公的人。” 顿时一屋子的人背脊一凉,难以置信又觉是意料之外。 裴封似才明白过来,周临要控制西北,军权是重中之中。他在裴璃出征后便马不停蹄调人自己心腹杨贺进入珈蓝,北伐实为杀鸡取卵。 坦白 大月皇子进城前夕还远在黑崖口之际周临便已经接到暗探密报裴璃重伤的消息,一早带着人接到城外。 可得知道了裴家军的遭遇,大月皇子司徒澜庭心有芥蒂拦在马车之外不许周临靠进,脑子一热便忘了眼前之人是即将与大月议和的西褚九千岁。 周临只听到了些风声裴璃遭人出卖,险些全军覆没,并不知道叛徒是自己的人。与司徒澜庭僵持不下双方侍卫纷纷抽剑护主,裴家军将士亦然救下裴璃的那校尉直接将刀架到了周临脖子上。 “九千岁再往前一步,休怪我等刀枪无眼!” 心急奔去马车的周临身子一顿,侧身挥手一巴掌掴在那校尉的脸上。 “你是什么东西,放肆!” 他一巴掌掴得甚是用力,校尉没站稳扑通摔在地下长刀刮破周临白皙的脖子划出一道猩红的血痕。 “经山拿下,倘若再有人以下犯上杀无赦!” 周临冷冷哼道。 司徒澜庭见状急得慌忙吩咐一旁的将士赶紧进城通知裴封来接,周临钻进马车抱着昏迷的裴璃出来他便立刻迎了上去: “九千岁,裴将军有伤在身理应由其兄长接回。在下已派人进城通知裴公子,不如再稍等片刻。” “此一路多谢大皇子护送,裴公子请转告他裴将军本官先带她回别院治伤了。还有耶律齐的尸体,本官也一并带走了。” 周临不理会司徒澜庭,侧身绕过他阻拦的手不仅裴璃连带凶手的尸体也带走了。 拉着耶律齐的小将事知晓此番争不过周临等人,并未做阻拦便将人尸体聊给了周临的暗卫,可却将那把手铳藏了起来。随后马不停蹄的奔回城截到了预备出城接裴璃的裴璃,吭哧跪在地上将短铳呈了上去。 “禀大公子,裴将军被九千岁带去别院了。将军恐有危险,请大公子速去接回将军!还有这是射杀裴将军的凶器,属下偷偷藏下来了,凶手尸体也被九千岁带走了!” “去别院了?快快往别院去!!” 马车里的裴封错愕,接过小尉的手铳让他赶紧起来,吩咐车夫掉头往别院去。随车的老大夫被颠的险些滚下软垫,只道他别急街上人多小心撞到人。 可裴封哪儿冷静得下来,周临派人枪杀裴璃,如今侥幸捡回一条命又被截走难保不会再下毒手。想到自己重伤的妹妹,他握着那把浮雕手铳掌心都在渗着冷汗。 然而紧赶慢赶他还是晚了,别院外司徒澜庭和众将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可唯独没有人敢往台阶上塔一步。 敢往里冲抢人的门口的侍卫扔了一波又一波,实在闯不进去才作罢。都等着裴封来,想着人家亲哥来接了周临总不至于还敢扣着人。 因而张府的马车一奔来,众人便自觉得散出道来,可门口的侍卫还是如冷冷得持刀拦住了他。 “大胆何人,胆敢擅闯者格杀勿论!” “我乃裴将军兄长裴封,让开!!” 裴璃急了眼大声叱喝,压得守门侍卫不敢阻拦直接闯了进入。随行的老大夫手疾眼快从人缝里钻了进入大,别院在一时间又嘈杂起来,不过很快被镇压住。 “阿璃!!” “阿璃,你在哪儿!!” 裴封一进别院便直冲卧室,屋子里远远便听得他声音的周临正在给裴璃处理上伤口。除了被咬伤的伤口,胸口的钢弹也取了出来。 “经山,拦住裴封别让他闯进来。” 周临用软刀剜去裴璃伤口上的腐肉,撒上特制的金疮药才小心翼翼的包扎好,给人换上干净的衣服。 此时小泥炉的药盅也已熬来,屋子里弥漫着药香一下子便冲淡了腐肉与血腥的味道。 “阿璃,吃药了,来……” 周临取了汤药,以小勺吹凉喂到裴璃嘴边,大抵是因为对他心怀恨意,明明有意识的人就是药紧了牙关不张嘴。汤药喂不进去,流进了衣服中。 他只得软声哄着,又无奈自嘲道: “阿璃,我晓得你恨我。你若不吃药,你怎么好起来寻我报仇。” 裴璃睁不开眼,身上疼得麻木了便什么知觉也没有了,混沌的意识里只有那把手铳。 闯进别院的裴封很快便冲进到卧室之外,经山抱着剑如磐石一般守在门外,他只能怒气冲冲地对着屋子里的周临大喝。 “九千岁,在下是阿璃的大哥,请开门让在下带她回家!” “九千岁,请开门!” “九千岁,阿璃是我唯一的妹妹,你到底想做什么?她被你弄到如此地步侥幸捡回一条命,为何还不肯放过她!” “周临,你出来!” 裴封朝着屋子大喊了许久里面并无人应他,急得直呼周临名讳甚至口不择言道: “周临放过阿璃,你要什么我们都答应你。算我裴家求你,珈蓝给你,只要放过阿璃我一定劝她不再与你争了!” 在屋子里撒了半碗汤药的周临终还是放弃了昏迷的裴璃斗争,端着药碗拉开了门淡淡道: “阿璃,没事了,裴公子不必着急。她现下身上有伤不宜舟车劳顿的折腾,先让她在别院养伤吧。” “你……” 裴封被突然开门出来的周临吓了得一愣,瞧见他手中的药碗大惊失色一把摔了瓷碗大骂道: “周临你给她喝什么!!倘若阿璃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裴家不会放过你的!!” 说着怒不可遏的人揪着周临的衣领便要打了起来,门外的经山一把抓住裴封险些落在周临脸上的拳头。 三人在门口僵持,一旁的老大夫闻着药香冷冷哼了一声自顾从门缝钻进了屋子里查看床上裴家的伤势,又仔细检查药盅里的药渣暗暗地松了口气。 “裴公子不必担心,裴将军没事了。伤口都已经处理好,只是九千岁用药有些烈,将军自来体寒一些烈性药材换掉即可。” 老大夫背着药匣从屋子里出来,睨了门口扭做一团的三个男人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裴封闻言愣愣地松了手,周临十分不悦的理着被他抓乱的衣领冷冷吩咐道: “经山,送裴大公子出去。以后裴将军就在别院养伤,倘若有人胆敢硬闯打扰她修养一并都打出去。” “你……” 裴封噎声道,没想到周临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囚禁裴璃,心下又蹿起火来。 经山手疾眼快一把摁住他的胳膊,十分不客气的请道: “九千岁有令,裴大公子请吧!” “你……周临你别太过分,你凭什么囚禁阿璃。我是她大哥,凭什么不让我见她!” 裴封不甘的大喊,折腾了半响仍旧连裴璃的面也没见上。 裴璃的身子比周临欲料的还要好,即便不肯张嘴吃药,身子骨自己熬过来次日便睁开眼。 可她心里赌了口郁气不仅不肯张嘴吃药,连东西也不吃。好不容灌进些米粥咽下去不过半响便悉数全吐了出来,她像只从林间捕来的小鹿,身心抵触周临像在以死明志一般。 周临不明白她到底要如何,因耶律出卖之事从白虬山吊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回来找他算账,如今又要死要活的不吃不喝。 他气糊涂了一下没忍住一把摔了手中药碗,滚烫的汤药四溅飞起蹦进她的眼睛难受得憋满了泪花,也只是像只木偶一样呆愣着。 “……阿璃,你……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发脾气的。” 周临拾了碎碗,从柜子里翻出干净的衣裳给汤药弄脏衣裳的裴璃换上。伸手碰上她衣领之时,呆呆愣愣地人终于有了些反应,慌张的抬手制止他。 却因为肩膀受了伤使不出力气,手掌柔若无骨的搭在周临的手背上,需着泪花的眸子里终于有些了怒气。 “你若不听话,不好好吃药,弄脏衣服一次,我便帮你换一次。你知道我是太监,最是会服侍人的。” 周临推开她的手自顾解开衣带退去中衣,肩膀上依旧清晰可见狼牙咬痕一下子便让他软了心。后悔适才如此那般摔碗吓她,受如此重的伤险些断丢了性命,被恶狼咬断碎肩骨,差点落下双腿残疾,纵使再如何使小性子,他也不应责怪她的。 “阿璃,不管你相信与否,我从未想过杀你。耶律齐确实是我的人,可我并未授意他杀你。事情我会查清楚,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倘若你不信你真的恨我的话,那就好好吃药,好起来。你现在这个样子那个还是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将军吗,你不好起来,你怎么守卫珈蓝的百姓,你怎么打得过我。” 周临半拥着无力的裴璃一边软声“挑衅”她,一边替她换下衣服。指尖拂过她裹着厚厚纱布的胸口,心头微微一颤闪过一阵又一阵后怕,那枚钢弹穿入胸膛离心脏只有几寸。 他听得将士说裴璃明明已经听见有人提醒她背后危险,千钧一发之际仍旧镇定自若一箭射杀了赤狄残部首领斯里,不仅如此中枪后还撑地搭弓射杀了耶律齐。 也正因如此伤口撕扯裂开,加之发现开枪的是自己的人后激愤难耐,致使气血翻涌而上呕出鲜血,枪伤血流不止差点失血死在路上。 他无法想象那时她对自己究竟是何等的恨意和不甘。 “阿璃,明日我派人去接塔塔来看你好不好?” 周临琢磨着能让裴璃振作起来的法子,提到塔塔颌下的毛绒绒的脑袋忽的动了动。他心一喜,衣袖套进裴璃的手中拉上肩膀,细细的整理平整的衣领又道: “阿璃,你要好好吃药好起来。你还不知道,你嫂嫂了身孕,你就要当姑姑了。” 说着周临手背上忽的吧嗒落下泪珠来,伸手抬起眼前的脑袋才发现裴璃哭了。 他有些慌,不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从未见过不可一世的裴璃掉过眼泪。有些分不清她为何而哭,可从她怨恨难过又有些羞愤的眸子,飞上红霞的脸颊好像又明白了一点。 “对不起,你觉得我欺辱你了是吗?” 周临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 “阿璃,珈蓝不如你想得那般简单。别院里只有暗卫,没有婢女我只能贴心照顾你。我不想辱没你,也不想放你回家。你大哥和嫂子现下对我恨之入骨,我只能用这样的法子留住你。” 裴璃的脑袋支在周临指尖上,他轻轻捏着她圆润的下颌如蜻蜓点水般啄了那唇一下温声又道: “你知道的,裴璃我喜欢你。十年前是,十年后亦是。黑风崖那夜我是到底是什么人你也知道了,我早已经将自己命门交给你了,你想要杀我,随时都可以。” 裴璃有些呆愣住,不知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吻,还是突如其来的坦白。眸子里须着泪,亮晶晶地盯着眼前的人只是还是不说话。 有那么一瞬间,周临瞧着她的模样忽然好像看见了十年那个小姑娘狡黠的模样。指腹揉着软腻肌肤笑道: “你依旧还喜欢我对不对?” 周临笃定十年前对他一见倾心的小姑娘,依旧贪恋他的皮囊与温存,如他爱慕她的狡黠灵动一般。 情义 次日,周临一早便派经山去接塔塔来别院。只是去整整一天,接近天黑时才回来。 马车停在别院前时下来的还有裴封,周临见他倒是没了前几日的冷俊还让他进了卧房去看裴璃。 可人确是寸步不离的跟着,裴封心有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表现的十分和善。 “九千岁,我与阿璃好几个月没见了,可否让我们单独待会儿说说话。您有事可以先去忙,不必管我们。” 说话间裴封看向门口,除经山外两个侍卫几乎是日夜不离的看守。 又是大内高手,内力极佳,屋内一点蚊虫般的动静都逃不过他们的耳朵和眼睛。 “裴公子有话就说吧,不必管我。” 周临从书架上抽了一册书自顾坐在椅子上翻看起来,那意思便是裴封只管与裴璃说话,他只安静地坐着不会打扰他们,但他也不走。 裴封原也没指望能把周临支开,不过是试试他罢。 坐在床榻边问了些裴璃的情况,想吃什么。告诉她张芷兰怀了身孕,小外甥/小外甥女都盼着她好起来,絮絮叨叨的说了会儿便才起身离开。 “有劳九千岁照顾阿璃,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她回家才好。不行的话,那便只能劳烦九千岁了。” 周临:“裴公子放心,阿璃我会照顾好她的。” “多谢九千岁,我明日再来看阿璃,叨扰了。” 裴封还给周临行了个官礼,又看了眼屋子里陪裴璃的塔塔才离开。 待他离开,一直守在门口的经山将周临唤了出去,塔塔才贴在裴璃耳朵边小声道: “阿姐,塔塔去给你看门。” 然后蹭的跑到门口去了,拉开条小缝瞧门外。虽然周临不在,可门外有两个侍卫。 她倒是一点也不怕,侍卫的眼光冷冷的扫下来,她便硬生生的顶回去,好似要用眼睛从两人身上剜块肉下来。 “你们为什么要关着我阿姐,她可是西北的小将军,能指挥上万兵马的!” 门外的侍卫没说话,不过思绪和注意力却都让她带跑了。 屋内的裴璃听见塔塔自己顾说话的声音,慢慢的从被子里掏出手来,袖子里藏了一封裴封适才说话间悄悄塞进给她的信。 信封拆开,里面虽只有两页纸。却明白写了自她出征后周临核查军务,整治珈蓝吏治的所有事。 她以为自己愿意出征平乱,就和周临还有商量的余地。 珈蓝的政务可以交到她手中慢慢的改,欠税一年不行,两年也总可慢慢的还清。 可她前脚才率军出征,后脚周临的心腹就到珈蓝总理了裴家军军务。 允诺仍旧给她的政务,吏部也已经按照他的意思拟定了新的官员,上到巡抚,下到地方衙门县丞无不是他亲自指派。 裴璃看完信才知道自己被诓骗了,想起那人昨天的话竟还想相信他。可他所做的事,却没有一件让她可以相信。 书房里,周临一落座,经山便开口道: “回九千岁,今日属下去裴府接塔塔小姐时看见陈太师的人了。” 周临懒懒的抬眼,有些意外,“是什么人,查清楚了?” “陈太师门下的一个谋士,扮作茶马商与裴家谈生意,牵线的人是秦家的人。” 这便是了,秦家在江南购置大量房产,兼并土地。朝中有陈太师依仗独大江南,西北有裴璃还是英烈之后横行西北,西褚收不上来的税都是拢在了这些士绅手中。 听到秦家、裴家和陈太师牵扯上了,周临意外之余竟觉得有些烦恼了。 如此而来,他怎么还能放心把裴璃留在西北。 一想到若是带她回南都,这些说不清扯不明白的事,她大抵会恨死他的。 再回到裴璃住的小院时,塔塔和门口的那两个侍卫同时看见周临从廊下走来。 一直自言自语和侍卫说的塔塔忽然提高了嗓子,“我饿了,我想吃东西!!” 声音很大,两个侍卫被唬了一跳。 屋内裴璃立刻将信藏在被子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倚在床头。 屋外的周临自然也是听见了她的大嗓门,遂吩咐侍卫带塔塔下去用膳,屋内便只剩下了两人。 “塔塔都饿了,你晚上只吃了几口粥。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周临坐在床榻边上,瞧见了裴璃苍白的脸色上挂着她没擦干净的泪痕,不知她怎么会哭了。 “怎么了,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于是伸进被子里将裴璃的手抓了出来,搭在她的手腕上把脉,好在裴璃将信藏在了床榻里并未让周临发现。 想起信中所说,她是有些生气恼怒的。 可不想让周临发现裴封暗地给自己递信,便忍了没发作也没摔开他的手,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不必了,我不饿。” 周临闷闷一笑,“你总是吃的这般少,如何才能好起来。阿璃,珈蓝苦寒,叨扰烦心之事又多,实在不适合你养身子,跟我回南都好吗?宫里有最好的太医,我们可以用最好的药。只要仔细调养,你的手以后还是可以拿得起刀剑。而且皇上也很想见你……” “如果我不想走呢?” 裴璃蹙起了眉头,脸上有了不悦。想甩开周临的手,可没力气,只是轻轻避开了他。 “可是,你这个样子叫我怎样放心将你留在珈蓝。” 周临话中有话,声音有些重。是怕在珈蓝医不好裴璃的手,叫她以后再也拿不起弓箭驰骋沙场。 更怕自己走了,她联合陈太师转过头来对付他。 “是吗?” 裴璃冷笑,将藏在被子的信扔了出来,“九千岁是怕我倒向陈太师,合伙起来对付你是吧?!” 看见被子上的信,周临愣了一下又很快明白了过来。 这时裴璃忍了许久的眼睛还是不争气的蒙上了雾气,已经不记得自己第几次和周临解释自己绝不是党争之人了。 “如果我说,我不会和别人联合起来对付你。周临,你信吗?” 周临几乎是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道:“不信,阿璃,我不信你。” 他不信她,因为她太过于软弱,太过于看重情义。 如果裴封成了陈太师的人,他周临怎么用几十年前那三天的情义去赌。 杀鸡儆猴 吏部的公文冬至前已经急递了各调任官员,周临催得急,远的从西南楚地赴任的何兴早便赶在了路上。 这人举人出生,是个倔驴子。性子耿直,在楚地当了两年知县得罪了不少人。年纪轻轻地便做起了冷板凳,被贬到平溪做教谕不到半年。 周临破格提用此人为珈蓝巡抚,看重的便是他敢干敢为的性子,想要让他去与珈蓝的豪强大户去争。 因他得周临的书信早,早两个月启程赴任,时至冬至前后便已到了珈蓝。 不过吏部的勘合文书还没到,不好让他在明面上主理政务,一直便以随侍的身份跟在他身边。 追税之事有裴封带头,各大户、百姓跟着补了十之有三。 剩下的,原也不知是何人走漏了裴璃将留任珈蓝总督之职,总理西北军务政务的消息,便等着望风向,跟着秦家人故意拖延。 总觉得此事有秦家在前面顶着,裴璃定会照拂这钱拖到最后只会不了了之。 因此追税之事便僵持了下来,周临念着裴璃的薄面总不愿意事情闹得过于难堪。 何兴与裴璃素无交情,开始还讲着情面,先礼后兵。好言好语的讲法理油盐不进后,几日前便嚷着要动兵。 算准吏部公文到珈蓝的日子,一早便揣着卷宗来了将军别院。 “仲宣……” 何兴提着长袍走进书房,一眼便瞧见了放在桌上的吏部文书,唤了周临一声放下卷宗自顾拆开信封。 周临似乎总是在看书,见他喜不自胜的模样指了指另一张桌子上迭得整整齐齐的官服,上面压着一顶黑纱帽。 “珈蓝巡抚之职我交给你了,在这里你只管放开手去做,朝中一切自由我顶着。” 何兴摸了摸那乌纱,手有些颤抖。?寒窗苦读十年为的是荣华富贵,为的也是一展胸中抱负。 “你说了,我可放开手去做了。珈蓝虽城小民少,可民官兵商互为依仗对抗朝廷。想要撕开一道口子就要下猛药,法子我给你想好了。” 于是向周临推了推桌上的卷宗,是珈蓝李氏私开矿场的卷宗。 “今年西南几个省遭了水灾又是大旱,朝廷拿不出赈灾的银子。缺的这笔先从李氏这里开缺,私开矿场走私皇家铁矿是重罪。抄家既能解了你的燃眉之急,又能震慑珈蓝像秦家这等士绅,往后追税推行新政也好做些。只是少不得要动到宫里的人,你看如何。” 周临翻着手中的书页眼也没抬,“你做你的,宫里也不全是我的人,该杀的就杀了吧。只是李家终究也算忠烈之后,当年守为珈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何兴一愣,“你心软了?按律李家私开矿场,公然行贿,充军流放都不为过。和裴璃待一起久了,你竟也变成了一个讲情义的人了。” 半真半假的嘲弄,周临知道何兴的意思,并未反驳他也没有不悦。 “可是,在珈蓝这个地方情义和律法不能两全,仲宣。” 还是只有何兴的声音,周临翻书的手并未停下来。突然,门外经山小跑了进来回禀,裴封带着张芷兰一家大大小小来看裴璃了。 已有四五个月身孕的人,院里的侍卫不敢冲撞,虚虚伸手拦着,边拦边退就退到了裴璃的房前。 有塔塔那丫头片子,带着张芷兰就创进去了谁也没敢阻拦。 经山没了办法只能来禀告周临,问他要不要暗地里监视他们。 周临手中的书一扔,端起了茶杯,“不必了,把院里的侍卫都撤了,别打扰他们兄妹说话。” “是,九千岁。” 经山退了下去,何兴好奇地又问: “怎么你不怕,裴封暗地里挑拨你和那丫头?” “怕……”周临淡淡道:“所以你也看到现在的情形了,京城那边我是必须要回去了,至于……裴璃,我把她给你带走,珈蓝就交给你了。军务那边有杨贺在,将来也能帮到你。” “没问题,你既舍得赔上自己和那丫头那一点情义,我也豁得出去干。” 何兴兴奋的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巧巧的碰了一下周临的茶杯,可看着他也不知哪而根筋不对,忽的又唏嘘了起来。 “仲宣,其实你论文采韬略鲜有可匹敌者。世人清高终觉得你的身份低人一等,我当以为裴将军与世人不同的,也许有一天她会理解你,回过头来看你。” “是吗?” 周临像在问何兴,又像在问自己。 查抄珈蓝李氏是早早便预谋好了的,宫中牵涉御马监的一干人等半个月前就下了狱。私开矿场的罪证和吏部的文书一同急递到珈蓝,何兴以巡抚之名亲自带着按察使衙门的衙差缉拿李文静。 官府差役包围李府的时正是酉牌时分,喧闹的大街上闹而不乱,做生意的小贩,往来胡商食客络绎不绝。 持枪的官兵气势汹汹的斥开人群,街上的百姓面面相觑,在衙差外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有人察觉到李家出事了,忙得跑开奔往了另一个方向。 很快府外寂静下来,府内却是惊哭四起,奴仆四窜。 原本安静祥和,府邸变得混乱不堪。凶恶的衙差冲进府内,将妇女老人孩子都赶到柴房里关押起来。大宅库房、内室的金银玉器、古玩字画一箱一箱的搬到大院之外。 官府的衙差,尤其是提刑按察使司多是酷吏,仗势欺人之辈。 李氏在珈蓝经营多年,颇有结怨。此时见着李家如此权势竟在一夜之间抄家,提刑按察使司里心思活络的人便猜到李家宫内后台倒了,逢迎上意巴结新任巡抚。 差使当的分外卖力,整个李家里里外外抄的得干干净净,连后院厨房的老鼠洞也不曾放过。 几个偷奸耍滑的将主意打到了关在柴房里的家眷身上,乘机摸到了柴房发笔横财。 “李文静私设矿场,贪墨国帑,衙门奉旨缉拿抄家。今天,这里一个铜板也不能给我走出去。来人把这些女人的衣服首饰都收了,一个耳坠子也不许留。” 柴房里为首的捕头一声令下,身后的衙差便齐齐涌上前来。被围在中间的家眷许是还未从巨变中回过神来,都挤在一起哭哭啼啼的抹眼泪,只顾大哭。 抄家的衙差没了耐心上前一把揪住了其中的一个小少爷去抢他头上的珠冠,“还当自己是大少爷呢,这东西你配吗,拿来吧你!!” 其他人微微迟疑见为首的班头竟不制止遂也大胆起来,上前揪住两个夫人小姐的头发。将人按在地上扒开衣服,珠钗洒落一地便手忙脚乱的抓起来往怀里塞。 这都是大户人家养在深闺院宅里娇滴滴的女子,光天化日又有公务,穷凶极恶的衙差明面上还不敢太过分,暗地里手就不老实了。 手掌揪着衣服故意乱摸揉捏,一时间屋子里是何等的混乱不堪。 为首的班头却视而不见,直到有人没忍住扒开了李家未及笄二小姐衣服,才不慌不忙的喝了一声。 “都是公门中人,有公务在身。让你们抄家,别玩太过让人抓了把柄。” 这时又有差役双手捧着几张从老妈子衣衫夹缝里搜出的银票,殷勤地献了出来。 “班头,有人在衣服里藏了银票。” 于是屋子里立刻就骚动了起来,那班头冷哼道: “把衣服都扒了,夹层里好好找。罪员若匿藏走了一个铜板,拿你们是问……” 只是他说话音还没落,便从然从门口飞进来一张木凳嘭的砸在后背上。砸出一声重重地闷响,往前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型。 “妈的,谁敢背后偷袭老子,老子废了你他娘的!” 班头呲牙咧嘴的转过头,抽出腰间的朴刀也不看清来人便砍去。 “将……将军?” 屋内的差役有人眼尖先瞧出了来人的身影,大喊了声将军,班头的刀已经来不及收砍了下去。 门口裴璃冲进来双手接着白刃,一脚朝那班头裆下踹去。人便吃痛跪倒在地下,屋子里的衙差反应过来不敢再造次,连滚带爬的跪在裴璃面前,怀里藏得珠钗首饰赃物也叮叮当当的掉出来。 屋子一时间只剩了女子哭噎声和一只白玉珠咚咚滚进屋角的声音。屋内众息凛然,突然啪地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了起来。 啪…… 啪……啪 又是接连好声,跪在地上的人才畏畏缩缩低抬起头来。只见裴璃苍白的脸上如镀了一层森森的寒霜一般,豁着刀口的手掌一掌接着一掌掴在为首的班头脸上,血迹四溅从傍晚的残阳中落在地砖上。 却不知到底是那班头的血,还是裴璃掌心的血。她胸口憋着怒气,气血涌上头顶来看人都是花的。只能隐约看见班头脸上鲜血糊成一片,自己手掌不知痛的掴着,想停却停不下来。 想要叫侍卫将李家小姐扶起来,张开嘴喉间涌上的全是腥甜,又努力的压制下去说不出话来。 “将军……将……将军饶命,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班头没一会儿便被掴得说不出话来,嘟囔着声音全噎在嗓子里。 很快,院子里闻讯就赶来了周临、裴封,连穿着二品大员官服乌纱的何兴也来了。 “阿璃,住手!!” 周临和裴封的声音同时响起,周临冲进屋内一把拽住裴璃胳膊,掌印里飞溅的血便落在了他的眼下,如一颗朱砂痣一般猩红艳丽。 “疯了,你的手还要不要了!!” 裴璃听见他的声音,似有回过神来。悠悠地起头来,挣开周临箍着自己的手。 周临才看见裴璃咬着唇角发紫,腮帮子囔囔的鼓了起来,朝他冷冷一笑,“九千岁自己看看,祸不及妻儿,纵使李文静又天大的罪过,李氏家眷妇孺也罪不至此。” “阿璃你……你怎么了?!” 裴璃一开口,那口噎在嗓子里的鲜血就顺着嘴角留了出来,弯延的一条流过她的下巴滴滴答答落在青灰的衣领上。 提着一口气质问完周临,险些栽倒地。可她不想让人瞧扁了,一腔怒气不愿意输了气势,努力撑着意识站稳。 然而旧伤在身,气急攻心,没一会儿强撑的那口气还是泄了下去。眼睛一黑便软趴趴的便要栽到地下去,一旁的裴封手疾眼快的去接。 周临却是动作更快,一把就将人拢在怀里抱了起来,“阿璃……” 没抢到人,今日又是这般光景,裴封再也不忍着侧身就挡在了周临面前,“九千岁,放下我妹妹!!” 周临睨了他一眼,只自顾侧身往外去。 裴封又一挡,“九千岁,放下我妹妹!!你倘再敢私自囚禁她,就不要怪我不客气,来人!” 裴封一喝屋外裴府的侍卫便拔刀冲了进来,刀光剑影间,护主的经山抽出腰间长剑立刻架在了裴封脖子上。 “经山,不要伤了裴公子。还有何大人,提刑按察使司的差役你该好好管管了。” 周临冷冷得丢下一句话便在一众侍卫冷厉刀锋下抱着裴璃走了出去,府外的马车是裴璃来时的。 驾车的是将军别院的老管家,周临住进去后留下的唯一一个老人,其他人都撤走换成了大内暗探。 “回别院。” 抱着裴璃上车后,周临冷冷的声音传出来。老管家心一紧,抖抖索索的驾起了马车。 争执 从李家后院追出来的裴封还是没拦住人,立刻便爬上一旁裴府的马车,“追,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把将军从周临手中接回来。” 马车扬尘追着周临而去,到别院时门外守了十几名大内护卫,连周临走前一直在李府院子与裴家侍卫僵持的经山也先到了一步,奉命抱着长剑守在门口。 见裴封下马车来冷冷地开了口,“九千岁有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别院。裴公子请回,硬闯就不要怪属下得罪了!” “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周临的一条狗也敢这样和我说话!!闪来,我是裴璃的大哥,今天不带走她誓不罢休。” 裴封突然的便是不同以往那般冷静,瞧见裴璃吐血心下着更是拼了命想要带人走。今日又有侍卫随行底气便足,硬是往里闯。 别院外周临的暗卫就与裴封的侍卫打了起来,只终究不敌大内高手一个一个都让踩趴在了地下。 只有裴封,他是裴璃的大哥倒没人敢动。 见侍卫不敌,裴封伸手一把夺了身边一个侍卫手中的刀,怒气冲冲的架在经山脖子上,“让开,否则就不要怪我刀剑无眼了!” “裴公子,今日想过此门就先拿了属下的人头。否则,我只能站在这门口,恕绝不后腿一步。” 经山脸上是波澜不惊的神色,裴封知道他是什么人自不能真的杀了周临的人,可又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遂心一横,手腕暗暗一用力割破了他的脖子,想让经山知难而退。 “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让开!!” “恕属下多嘴,裴公子若真的为裴将军好,还是让她在别院里修养才是。普天之下,或许谁都会想要裴将军死,只有九千岁不会。你若还想裴将军的手再得起弓箭来,就请离开。” 经山抱剑,睨着裴封,“还有九千岁有话告诉您,若不想将来至裴家、至裴将军于万劫不复之地,您还是离秦家远些。” “你……” 裴封一下子便被噎住了,没料到几日前给裴璃暗中递信居然被发现了,竟还知道了秦家、陈太师的事。 于是气势蔫了些才恍然明白,在珈蓝什么都逃不过周临的眼睛。 自己好像让近来被秦家和陈太师的人带进了牛角尖里,忘了自己一直以来从不站队朝廷党争。 不论是陈太师,还是周临也好。整个裴家,只听裴璃的。 他是她的大哥,无论她选择什么他们都会义无反顾的支持。 裴璃在哪儿,他便在哪儿。 可一连一个多月来,因为她重伤被周临扣住,自己便急昏了头。大闹别院,险些站队陈太师一党。 他早该想到,裴璃已经醒了。她若不想,谁又真的囚住她。 何况知道周临近来在珈蓝的动作后,她并无其他的意思,更没有表明让自己去找陈太师,而是安心在别院里养伤。 即便真的痛恨周临,在与陈太师之间,裴璃选的一直都只有周临的。 裴封豁然回味过来,退了刀,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裴府的侍卫见状,虽不明白怎么回事,还是捡起地上的刀急匆匆的跟上,于是嘈杂的别院门外才安静下来。 别院内,裴璃在被抱上马车后不久便醒了,本便有旧伤在身,气急攻心醒来后软趴趴的没力气。 纵是瞧见周临有天大的怒气也撒不出来,想要质问的话噎在嗓子里一开口便感觉喉间有鲜血涌来。于是便放弃挣扎,省了力气同他去斗。 任由人将她抱进别院,即便听见门口的打斗声也不曾问过一句。进了屋,依靠在床边,周临找来药箱给她包扎伤口。 偌大一条口子从掌心里拉开,又用了猛力去掴那班头,伤口险些裂下手腕。 “下次再有气冲着我来,再这样你的手还想不想要了?” 周临轻声的责问,小心翼翼的清理裴璃的伤口。 原以为刚动怒没力气说话,也不想理会自己的人,哑着声音动了动唇。 “李文静犯了什么罪?” “私社矿场,贪墨国帑,死罪。抢夺百姓土地,矿山坍塌三十名矿工遇难,瞒报官府,不思抚恤。贿赂朝廷官员囚禁申冤苦主,死罪。” 周临垂着眼上药,淡淡地开口。 金疮药撒在伤口上有些灼痛,裴璃皱了皱眉头哼笑道: “西南水患抚恤流民,北边打仗、百官衙门俸禄开销……周临,你没钱了吧?” 裴璃的声音哑得厉害,笑意那样的冷漠充满了嘲弄。 周临知道她的意思,被戳中了心思有些唏嘘,却不反驳。 “李家女眷呢?”裴璃又问。 “依律女眷没入教坊司为妓,男丁十五以上者充军流放,十五以下处以极刑充入宫中为奴。” 裴璃抬了眼看着平静的周临,以为说到这些他终会有些不忍。 可他的声音那样的平静冷漠,像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一般,不起波澜。 “呵……”她又是一声冷哼,“李家抄的银子用完了是不是还有秦家、张家、苏家……以商贾之家以盈国库,不会得罪当官的,也不会逼反种地的。以小博大之,九千岁甚是有谋略。” “不若呢,难道像裴将军一样,让这些士绅揽敛尽财富,逼得民不聊生吗?” 周临有些动怒,反讥了裴璃,可立刻又后悔不该同她在气头上的计较。 “不敢,你是九千岁掌握生杀大权,我连命都捏在你手中,怎么敢和九千岁相提并论。” 裴璃一把抽回了手,冷冷得盯着周临。 “裴将军知道就好……将军倘若再听话些,自没有你的苦头吃。” 周临还是没忍住有些恼了,以为裴璃讥笑他杀商筹银,一把又将她缩回去的手拽了回来。 裴璃没躲开摔在了他的怀里,又撑着胳膊起来,“放开我!” 周临不放,往前逼了些,“裴璃,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若是再闹,再帮着珈蓝这些人,别怪我……” “来啊,周临你想杀我很久了吧!一个李贺,一个何兴,本将军前脚出征帮你平乱,后脚你就着急让你的人接受珈蓝军政。我没死在大漠里,你是不是很失望!” 裴璃立刻回呛他,大抵是因为李家抄家太过于突然,又撞上了衙差欺辱李家女眷的事。 突然就没了理智,那原本义无反顾相信他的事,全翻了出来。 周临一时没忍下来,反驳的声音更是狠厉,“裴璃,我说过,我没想杀你,从来都没有!” “是吗?这些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她质问道。 周临不想与在气头上的人将道理,遂一把摔开裴璃走到柜子前找出一套干净的中衣来。又重新坐在床边,想要给她换衣服。 谁知那人竟躲过他不许自己碰她,周临以为裴璃只是在气头上与自己怄气。 便挪了挪身子追上前,一掌钳住她瘦弱的肩膀低喝起来,“别动,你想穿着这身血衣睡一夜吗!” 裴璃脑袋一梗,突然提高了声音,“你别碰我!!” “我说过,你不听话弄一次,我就帮你换一次。” 周临抓住裴璃的胳膊不许她动,也不知是逼急了还是如何原本还不算太愤怒的人,忍着掌心的痛一把推开他。 可力气太小,很快就被周临钳住双手背在了身后。 “裴璃,你在闹就别怪我直接扒了你的衣服!” 被钳住了手的裴璃动不了了,周临便伸手去解她的衣带。 清灰的袍子散开露出了里面胡乱穿好的小衫,因听见李家抄家的消息着急,衣服没整理好适才挣扎时便松了衣带,露出雪白的肌肤来。 裴璃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从前也这般给她换了,纵使再不高兴也没像今日这样的反应大声音哭喊了起来。 “放开我,混蛋,你放开我!!” 周临钳着她的手,不得以挨得进将哭闹的人半拥进了怀里,“阿璃,别闹了,换了衣服我就不逼你了!” “呜……你放开我……哥救我……呜……” 裴璃一下哭了起来,声音哑了说话含糊不清。 周临半抱着她,一手去脱了沾血的清灰袍子,指尖触到裹在衣服下的肌肤像是裹了块烧红的铁般烫。 “阿璃听话,你发烧。换完衣服,吃药睡一觉就好了。以后不要再乱跑了,你的伤还没好……” 怀里的人身子不知有没有听见他的声音,被扒衣服后身子一下僵住,愣得安静了好一会儿。 突然蓄了力气一把猛地想要推开他,“放开我!!” 周临这便一下没了耐心怒气,钳住哭闹的人,低头猛地咬住了裴璃的唇,堵住她声音。 果然,屋子里只甚下她呜呜咽咽的哭声,安静了些。 可眼睛里的泪大颗大颗掉了下来。 “为……为何你总是不听话,你知道我没多少耐心的。” 周临抬眼低声问,突然门口吱呀响了一声,接着立刻又是碰的瓷碗托盘摔在地下的声音。 照吩咐熬好药送来的老管家,推开门站在门口便看见裴璃被扒了半个身子的衣衫,露出削瘦的肩头被抱在周临的怀里,双手渗着鲜血被钳在身后。 周临回头瞧见是他,心中不悦微微挺身遮住被扒了衣服的人,“出去!” 一声低斥,老管家连托盘也不敢捡连忙跑了出去。 屋内没人了,他才伸手去抹了抹裴璃脸颊上的泪花,自嘲的冷笑起来。 “你要我信你,阿璃,倘若在我和你哥之间,你会选谁?” 裴璃可怜巴巴抬起头看他,“选你……”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周临知道她的。 于是突然带着怒气一把扯了裴璃的衣服,是的,不管她如何回答,他都会生气。选他是搪塞推诿之词,选裴封才是心中所想。 裴璃便被他一把扑在床上,她昏沉的脑袋不明白周临怎么如此难缠。像只恶狼一样谁也不信,又要别人信他。 “滚蛋,你放开我……唔……” 那人很快覆上身来堵了她的唇,衣服被扯掉了她只能一丝不挂的躺着,想要挣扎却没力气。 裴璃发着烧,睁着模糊的眼睛盯着等很快便恍惚了,周临原本冲动之下略带惩治她的吻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她挣扎动了,瞪着眼睛愣愣地发呆,变得乖巧得不得了。 周临便满意的拉她起来,绞过温热的棉布替她擦身子。 尽管自受伤来,一直都尽心尽力亲手服侍裴璃擦身换衣。昏迷时暂且不论,清醒时总是要避着他些。 从不会像今夜这般冷静了下来,却直愣愣的挺着身子,也并未像以前那般羞的用手遮住,或是恶狠狠地呵斥他出去自己慢吞吞的磨蹭擦洗。 如今这般,周临倒是鲜少直视到那副美丽的身子。没有一丝赘肉,腰身紧致。除了肌肤上未愈合的伤口,一对皎兔如她自小张扬高傲般在胸口上挺着。 “擦擦身子,换了衣服就好……” 他扶着裴璃的肩膀小心的帮她擦身子,心猿意马声音有些哑。手中的棉布擦过胸口时,手颤抖不听话。 只觉得现下的光景,一向和自己对着干的人那样的乖巧、安静和美丽。 他生了歹心,想要抱抱她,亦或是亲亲她。握着棉布将胸前的兔子收进掌心,它那样的好欺负,轻轻一用力肉便从指缝里逸了出来。 “……阿璃,我……” 可这样不对的,周临一下回过神来收了手,慌乱的扔掉棉布给裴璃裹上衣服。 她却一把推开他,拢着衣服跑出门。恍惚间只感觉得屋子里灯好刺眼,模模糊糊地站了好多好多人像看猫儿狗儿一样看着她,又有人鄙夷地揉捏着她胸口,掰开她的腿间…… “……救我,爹爹……” 她一下绊倒门槛摔了下去,感觉双腿有暖流流下。 那些人指着她掩唇笑,“还是个雏,才送来的,大皇子还没玩过中原女人吧……” 裴璃连滚带爬的爬起来,拼命的夹紧了腿想要遮住,却还是感觉暖流流出大腿,滑过小腿肚。 她觉得自己或许要死了…… 惊恐、害怕、屈辱一下用涌来,慌乱的用衣服遮住自己,呜咽的哭出声音,“救我……爹爹……” “阿……阿璃……” 周临追上来扶住她,那人却是奋力挣开他的手中,光着脚一头扎进了漆黑的后花园,钻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假山洞里。 周临很快听见,夜空里呜呜哭的声音响便了整个后花园。 “阿璃你……怎么了?” 他不敢去唤她了,不敢出声,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只能懊恼的在假山洞在坐下,熄了手中的灯笼。 害怕微弱的烛光吓到山洞里的小兔子,随后整个别院都熄了灯,陷入黑暗之中。 往事 通府的黑暗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夜风有些凉。黑漆漆的假山洞里的哭声止住了,周临小心翼翼的探身去看。 什么也看不到,以至于他有些错觉裴璃那只突然被吓坏的小兔子被无边的黑暗吃掉了。 “经山,灯笼……” 周临小声的吩咐,假山外的经山从怀中掏火石点燃递上的灯笼才将它递过来。 假山洞里被昏暗的烛光着亮,裴璃那张哭花了的脸埋在膝盖上,红着眼睛幽幽的看着洞口的周临。 她好像藏了秘密,突然被人看见了。有些惊恐,有些难堪,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法出来。 “阿……阿璃地上冷,着凉了怎么办,我们回房好不好?” 他不知道,裴璃有没有看清自己,只是觉得她的眼有些生。 “……不……不要告诉别人……” “什么?” 周临一愣,又立刻反应过来吹灭了手中照着她灯笼,“好,我们谁都不告诉。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别怕。” 烛火熄灭后看不见洞里的人,周临却能感觉里面的裴璃自己站了起来。 于是将自己的手递了进去,怕她瞧不见路磕到自己。手被里面的人握住他才稍稍放心,慢慢地迁着她出来。 “小心,别磕到头了。” 走出假山洞口,借着微弱的夜光便能依稀看见了人影。周临俯身想要将人抱回屋,裴璃却放开他的手摸索着绕到了他的身后。贴着他的背,双环住他的脖子。 “怎么了,要我背你回去是吗?” 反应过来,周临蹲在地下,裴璃果然伏了上去。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身子一下也松懈了下来。 “好,我背你回去。” 周临环住身后人的腿,触到的便是满身的潮气。 “经山,让厨房煮些姜汤来。” “是。” 经山应着拱手便匆匆地去了后院厨房,小花园石径上只剩下了周临背裴璃走在幽暗的夜色里。 当他以为背上的人睡着了时,裴璃阴哑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哥……我……我没事……” 周临一愣,顿住了脚,感觉有水珠滑进了脖子里。 “哥,爹爹是不是没事了,是他让你来接我的是不是?” 裴璃动了动脑袋,埋进周临的脖子里,“可……可是,塔塔丢了。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哥怎么办?我没有用,我没保护好她。她还那么小,话也不会说,只会哭……” “别担心,塔塔回来了,她没事。” 周临不知道怎么回事,想到塔塔会丢,还有裴子柯便猜测说的大抵是十几年前裴家抄家的时候。 只是不知道那时候出了什么事,让她如此害怕,至今仍旧杯弓蛇影。 半个时辰后,裴璃终于在恍惚之中睡着了,周临才唤了管家来问话。 十几年前的事了,最清楚的应该是裴封。可他没办法去问他,只能找了管家。 “这……这些年,将军都出了什么事?” 管家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老人,裴子柯的旧部。一直在裴家任时,抄家时也是祸及于身的。 不问也知道向来豁达的小将军能出什么事会让她耿耿于怀至今,便只有抄家那年。 如今虽裴家风光依旧,可再提起抄家那边终究还是让人觉得难过。 “回……回九千岁,是老将军下狱那年。裴家抄家,老将军还未定罪,官府衙门的人就派人围了裴府,小姐和府中女眷都被抓到了教坊司。待大公子赦免回来找到她时,才刚及笄的小姑娘就被扒光了衣裳,站在嫖客中间供人玩赏。这么多年来,将军看着没事了,其实谁都知道她忘不了那天……” “…………好……好了,下去吧……” 周临突然打断管家的话不忍心再听下去,他没想到任凭裴子柯那等军功显赫的人,还未问罪官府衙门的人就敢如此对待裴家。 才知道原来在那段自己曾经无比怨恨她的日子里,她过的如此的艰辛。 十五岁刚及笄就失去了父亲,大哥下狱,没入教坊司。 半夜,奉令入牙市的经山回来时领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回来,在府里梳洗过领到周临面前跪着给他磕头行礼。 “起来吧,以后就让她照顾裴将军。” 那小姑娘还是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经山伸手去将她扶起来,才回禀道: “是,此人是聋哑之人目不识丁,放在裴将军身边,九千请放心。” “嗯,下去吧,我带去见阿璃。” 周临起身领着那小姑娘进了里间,裴璃不知道何时已经醒了。趴在床上,睁着呆呆地眼睛看着进来的人。 “阿璃,你醒了,怎么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周临将人扶起来,给她垫高被子倚着,又细细的替她拢了拢睡乱的头。 良久后才温声道:“别怕,以后我不会再逼你,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再动你。以后都让她来服侍你,想要什么就告诉我,我着人去办。只是,不能亲自照顾你了。” 裴璃抬了眼看他,没有了适才失智,清醒又冷静,“我……不去南都,我要留在珈蓝,可以吗?” “除了这条……其他都可以,你想要你大哥,你嫂嫂来看你都可以。” “那……那我可以回家吗?” 裴璃又问,看着周临的神色几乎是明知故问。 “对不起,这个也不可以。我可以让他们来别院来看你,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许是看着她蔫吧吧又希望破灭的样子,周临有些于心不忍。 可他知道,一旦自己心软放她走,也许他们之前唯一牵绊的那点微弱的缘分都会断掉。 不放她走是私心,也是无奈的选择。他把自己的命交托在了她的手中,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她独自留在珈蓝。 “别怕,南都很好的,天子脚下热闹非凡。你会喜欢那里的,最迟半个月后我们便启程,回到南都正式盛春,放眼望去皆是春意,正适合你养身子。” 周临宽慰道,故意表现的欢喜些想让裴璃也开心点。 可是她只是懒懒的摇了摇头,滑进被子里,“我累了,你出去吧。” 周临有些尴尬,想要提她掖掖被子的手也顿在了半空中。 裴璃只自顾卷起被子来,不想让他再碰自己一下,连一根头发也不许他碰全全乎乎的钻进了被子里将自己团成了一团。 他知道,里面的人又生气了。 可是,怨他也好,恼他也罢。 他喜欢她,爱她,也对她充满了不信任。 往事2 李文静私设矿场,公然行贿朝廷官员,立斩于市。家产抄没充入国库,妻女没入教坊司终身为妓。 裴璃虽被关外别院里,但还是听到了些风声。特意写了信托老管家送给裴封,让他拿钱赎人。 可老管家踹着她的信还没走到裴府就让暗卫拿住,信被周临截下了。 书房里他正拆看时,珈蓝新任巡抚府何兴也来了,怀里抱着一个木箱。 “仲宣,你自己看看裴家做的好事。” 箱子砰的放在桌子上,打开里面满满登登堆满了银锭。 “裴家拿钱公然行贿,从教坊司里捞人。李家是重罪,牢里的班头不敢瞒把人和贿银都交上来了,你看怎么办吧。” 看了看手中的信,周临知道是裴璃授意的。 如果不知她也曾没入教坊司受辱,看见她惊恐无措的样子。 禀着律法大行其道的他一定会借此重惩,可现在他有些犹豫了,“她想要救谁?” “李家那十三岁的小姑娘,但……”何兴噎了噎嗓子,“仲宣,她在试探你。” 周临又怎么会不晓得,明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下,裴璃还是写信让裴封捞人。 她学聪明了,拿准了他会为她心软,拿准了他会为她放过牵连获罪的家眷。 可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他可是杀父仇人,不会有人念及他一时的心慈手软,将来只会给自己招致无尽的麻烦。 “不用管,警告一下裴封,再敢插手李家的事,就治他一个包庇之罪。” 周临的声音冷淡的扑通从门外吹进的冷风,钻进衣缝里让人有背脊发凉之感。 何兴有些意外,惊讶道:“我以为你……” “以为我如何,皇上新帝登基,国库亏空至此。官商勾结,上下其手。将来一个一个的查,我若心慈手软了怎么都顾得过来。” 何兴:“若将来查到裴家呢?” “那就等将来再说。” 周临突然提高了声音,端在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掷下,拂袖而去。 何兴看着远去的背影讪讪地动了动嘴角,知道自己踩到周临的尾巴了。 裴璃知道自己的信被截了,当日塔塔便告诉她新来的巡抚大人去找周临,两天后裴封被传到衙门问话了。此后裴封很久也不曾来别院,或是让人递消息来。 她知道李家一个人也没救下来,那十三岁的小姑娘和她当年一样被关进了教坊司。只是她等到裴封来接她回家,而那个小姑娘永远也不会有人去接她了。 她父亲被枭首示众,弟弟也南下送入宫中为奴。为富一方的李家终究还是落得个白茫茫一片,干干净净的下场。 再看见周临时,裴璃已是忍不住的厌恶。冷嘲热讽自是不必说,若手能提起刀来只怕早便将人砍死了千万遍。 她不明白,明明周临何至于如此冷血,赶尽杀绝。 除夕,扬扬飘了一天的落雪。别院里轻轻冷冷的只有仆役洒扫的身影,整整一天过去裴家一个人也没来,塔塔前一日就被接了回去。 周临天未亮便披着披风出去至今未归,偌大的宅子里只有裴璃。 她在屋子里待得闷了,便让那小哑巴扶自己出去透透气。将人走到花廊下看雪,草丛里正有两只麻雀欢快的在翻滚。 只觉的死寂一般的耳边有些声音,她才感到心头的郁气散了些,突然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还记得吗?为何听不见了,是生病了吗?” 那婢女听不见裴璃的问话,只是低着脑袋恭恭敬敬地搀着她的胳膊。 没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经山从牙婆手中买来时是叫哑女,后来周临给她起了名叫小寒,只因为她来的那日恰巧是小寒那天。 可裴璃从不唤她小寒,也不唤她哑女。固执的认为她原本有自己的名字,发现她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又不识字后便耐心的教她。 只是不知道是自己教的不好还是那丫头聪慧有限,学了许久还是什么也不认识。 院子里便只有她一个自言自语的声音,两人走着便到周临的书房。 适才有人进去过,地上的雪花管家还没得及清扫。 裴璃犹豫了一下才抬脚走进去,书案上放着一封盖着大印的文书。纸面微微濡湿,有些凉。她伸手去拿,想也没想便拆了信。 侍女不知她与周临到底是什么关系,几天观察下来虽见裴璃从不给周临好脸色,可他却从不在意便以为她是府上受宠的夫人,也没阻拦还颇有眼力劲地给她递上裁纸刀。 只是信拆开,裴璃的脸色便僵住了。 以带罪之身押进京的李家小公子死在了南下的囚车里,来文回禀是患了恶疾突然死的,押送官差已经就地掩埋。其余罪员因身体之故无法动身,暂看押在通州大狱中。 书房外,周临从军营赶回来,一进门便瞧见两人有些惊讶,却并不恼裴璃私闯他的书房。解了身上的狐裘,净过手又烘得暖暖的才靠近她。 “怎么来书房了,身子今日可有不适?” 裴璃没说话一把将手中文书摔在了他的身上,“周临,你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周临捡起落在地上的文书,是押送囚车的尉官送来的。原不是什么重要的机密只是报告行程而已,便随意放在了桌上。 只是他没想到李家的小公子会突然暴毙,更没想裴璃会看见。一下子被杀得有些措手不及,愣了小会儿将文书放在了桌上。 “时值冬月,行路艰难,有些意外也难以避免。” 说着,自顾端起桌上的热茶喝了口暖身。 “是吗?”裴璃反讥他,“你是怕将来那孩子长大了来寻你报杀父之仇吧!” 周临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对于裴璃的反应在意料之中。 此时门外又匆匆进来了个差役,是教坊司的人。 “禀……禀九千岁,昨夜……昨夜……”来人带着一身的积雪跪在地下,“昨夜李家二小姐死了!” 这话一出口,周临瞬间便后悔让来人在此禀事了。 果然听见这消息,裴璃立刻着急了,“什么,怎么会死了,没人看着她的吗?” 她进过教坊司,获罪的官员妻女进去便会看押起来。气性大的会不会停拷打到服从为止,为防止有人自杀有龟公时刻不离得看着。 “回将军,不知道。昨夜打烊后教坊司里里外外都清查了没人,谁知一早起来那二小姐就浮在了怡院的小池里。那水还没过腿深,不知道怎么就淹死人了。” 教坊司的管事装作战战兢兢的模样,可其实确是心知肚明。怡院前的那方小池是不深,可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不堪受辱,气性大的高官罪女半夜悄悄躺进池底结束自己的性命,死的悄无声息。 在教坊司里当差的已经见怪不怪了,只因李家是朝中权势滔天的九千岁下令缉拿的,所以才时时刻刻盯着。 一日间李家两个不过十三岁的姐弟双双殒命而去,裴璃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年的裴家。自责自己无力保全他们,连日来憋在心口的怒气全撒了出来,抄起桌上的茶杯便向周临砸去。 她恨自己没有周临的毒辣,致使如今自己陷入囹圄之地一事无成。 “阿璃,你要干什么,闹够了没有!” 周临抓住她的手轻而易举就夺下了茶杯,滚烫的茶水倾倒出来烫伤了她的掌心。 裴璃好像感觉不到痛一般,厉声质问他,“为什么要赶尽杀绝,他们才不过十三岁而已。犯罪的是李文静已经伏诛了,你要的钱也充国库了。祸不及妻儿,周临你曾也遭遇过牵连误解,为何还会如此冷血?” “国法无情,对不起我包庇不了他们。” 周临放裴璃的手从怀中帕子替她才干净掌心里的茶叶,“回屋把衣服换了,别着凉了。” 声音还是那般薄凉冷漠。 裴璃抬眼看着他,冷静了些,“我不是让你包庇他们,李文静有罪是该死,你要依律抄没家产,可连坐妻儿我……我只不懂为何一定要为奴为妓。你知道那些没入教坊司为妓,充军为妓的女人是怎样过的吗?沦为男人的玩物,卖笑卖身,染上脏病被丢到坟冢里活活等死……” 周临没说话,只是停替她擦茶渍的手。 “我……我只是觉得她们有手有脚,也许是不是可以有别的处置……” 裴璃的话没说完,周临便出声打断了她,“好了去把衣服换了,天冷别着凉了。” 裴璃听着他冷漠的声音,心一下便晦暗了起来。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人已经死了她还能怎么办。 入夜也不知因为李家姐弟之死太过于自责还是如何,半夜向来无梦的她做了一个十几年前的梦。 梦里,是教坊司的那座四方三层下楼,飞檐斗拱入云,有铺天盖地的灯笼染着烛火倒映在院底的水池里。 裴璃躺在池底,身上的纱裙像水草一般将她紧紧缠着。然后小楼里灯一盏一盏熄灭,眼前便入无尽的黑暗中。 她吐了气,又大口大口的吞咽着池水灌进口鼻胸中,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 手脚控制不住想要挣扎,可是被裙摆缚了。人淹在一片浅浅的水池中,被关在教坊司里的害怕消散的干干净净。 不知过了多久背脊有被尖锐的砾石刮破的疼痛,失去意识的她竟然又了知觉,感到有人淌进水里拖起了自己。 可是力气很小,只能慢吞吞挪动,背脊被砾石刮破,疼得睁开眼只看一个瘦弱的身影拖着自己下了地窖。 地窖里阴暗又潮湿,小木板上点着只半残的蜡烛。 “……为何要救我?” 裴璃看见了窝在角落里那个身上长满脓疮的人,认得她是教坊司里得了花柳病的妓子,过了明日就要被丢进黑崖口里的人。 “小姑娘既然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好好活着,能活多久便是多久,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女人说话的声音脆脆的,不一点都不像病入膏肓要被扔到黑崖口等死的人。 裴璃听说过这人,是京城里一个侍郎的女儿,父亲获罪处死没入教坊司。押送途中被衙差侮辱用刀划破了脸,没有容貌没有才情在教坊司里伺候的是最下等粗鄙的衙差。 可性子很乐观,不论受了多大的委屈都会好吃好喝的善待自己,从教坊司那方水池里救了很多不甘受辱的女子。 只是在教坊司再乐观豁达不受世俗所累,她还是被那些男人嫖客传了病。没多久身上便开始溃烂长满了疹子,人人避之不及。 裴璃湿漉漉的躺在地下没说话,那女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看我得了病,又要被扔出去等死了。可是,我一点都不怕。妓女,不过就是男女那档子事而已。为何要觉得屈辱,不过是些世俗纲常奴役女子的说教罢,有什么比得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说着她开始在自己就着微弱烛光在自己的衣服里逢夹层,将银票还有药粉都逢在里面,一点也不避着裴璃。 “他们都说我就要死了,或许吧,以后梁月就要在教坊司案卷里永远除名了。” 这话听着有些悲凉好像又有死后重生的怆然,裴璃意识不大清醒,也不过刚十五岁不太懂什么意思。 只是盯着那埋头忙碌的背影一直看,看得木板上的烛火灼痛了自己的眼睛。伸手去揉揉眼睛,指尖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睁开眼,眼前只有周临一张放大了的脸,身后是透亮透亮的莹雪日光。 “你醒了,还有哪儿不舒服。” 周临关切的问,紧张地打量着裴璃,生怕她有一不舒服自己没有发现。 “天……天亮了?” “嗯,已经是申牌时分了。昨日你去看雪受了风寒,夜里起了热一直睡到现在。” 裴璃还是有些迷糊,头有些痛想要伸手去揉。一下被手疾眼快的周临握住,“别动,头上有针。且再忍忍,一会儿便帮你撤了针。” 她还不知道自己半夜发烧,身边的侍女不擅长服侍人又听不见声音直到第二天人没起来,跑进掀开床幔一看才发现裴璃已经的昏迷了过去。 周临施了针后才幽幽转醒,因而便对这侍女有些不满,遂想遣了人。 “阿璃,小满听不见也说不了话,你身边又需要照顾,一会儿我给你换一个婢女来好吗?” 裴璃垂眼去床尾躲在床幔后小满,知道周临这是在迁怒她了。可小姑娘傻呼呼的,听不见不会说话,更不会察言观色,只是紧张兮兮的打量着屋子里的人。 “换了小满,你要把她送哪儿去?当初我是何等不值得你信任,连个侍女你都容不下弄了她来。” “我……此事是我考虑不周。你若愿意留着她那便留着,我再给你派个聪明伶俐些的来。” 周临被她噎到了,当初是有不信任她,但也是怕别院里混进陈太师的人才让经山去找了这等失聪口不能言的人。 如今看来,他有些多心弄巧成拙了。 “嗯,只要小满留下,剩下的你自己安排吧。” 裴璃轻轻的哼了一声,想到昨夜的光怪陆离的梦忽然开口道: “周临,将……将来若我获罪,你会按律法处死我吗?” 周临一愣,没想到她一醒来竟没头没脑的问这个问题。如今他是一个拿着朝廷例律,祖宗之法来大肆整顿官场的人,所有阻碍到新政的人无疑他都会一个一个的杀掉。 可是裴璃…… “不会,我会设法保你一命,不会让你死的。” 裴璃撇嘴一笑,“那我谢谢你啊。” 声音淡淡地,听着有些像是苍凉的自嘲,又好像有些真诚。 周临握住她的手,用手中的帕子擦干净适才不小心扎到她出血的指腹,“……不客气,年初一了,新年吉祥。” 他倒也十分顺从的应承,看着她的清澈的眼睛,贺她新禧。 裴璃垂下眼,嘴角悄悄地笑也匿了去。明白她拿不下珈蓝军政,救不下李家姐弟,护不住她想护的人。 究其根本来说不是周临太过于冷血无情,而是自己太软弱了。不能与他抗衡,所以处处叫他用权势,用法度纲常拿捏住。 “嗯,新年吉祥。” 她突然抬起手摸上了周临有些疲惫的脸,又扯了嘴角的笑意,“谢谢你,昨夜又守了我一夜。” “嗯?!” 周临一愣又随即反应过来裴璃大抵是误会自己照顾了她一夜,不过难得一见她这般温顺也不拆穿。将脸上的手反握在掌心里,笑道: “无碍,你没事就好。下次出去看雪记得要穿好鞋袜,披好披风莫要再受凉,这样身子才能好起来。初一,厨房里备了小圆子我陪你吃些,再晚点也许塔塔就要给你拜年讨红封了。” 其实若不论及其他,裴璃真的有些喜欢眼前的这个人。他和小时候一样,长了一副好看的皮囊,很会很讨她的开心。 “嗯,那我的红封呢?” 裴璃被握在周临掌心的手,摊开在他的眼前,“珈蓝有俗,只要未成亲都会有红封。” 真真是难得一见的温顺与孩子气,周临有些难以置信裴璃的转变。可一想岁初何必让那些扫兴的事扰了眼前的温馨便故意不去多想,伸手轻轻的打在裴璃掌心上。 “我也未成亲,那我的红封呢?” 幸而屋内除了只有聋哑的小满就没有其他人了,没人去为这玩闹的话做细究。 周临心情好,打在裴璃掌心的指尖一滑便嵌进了指缝里与她十指相扣。 不知是被子里的汤婆子氲的她有些热还是如何,白嫩的脸上就爬上着粉。裴璃鼻尖热热的呼吸一窒,想要甩开他的手。 “不怕,小满听不见也不会说出去。” 周临扣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舍不得放开便一直紧紧的扣着。 “可是……” 裴璃一下被噎住了,小满是聋哑之人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是她长眼睛了啊…… 床尾一直侍奉在侧的小满见昨日冷脸相对的人,今日终于握手和好,温温的腻在了一起。小小的眉眼上也爬上笑,好奇的盯着被汤婆子烫的脸红的裴璃。 交换 年前,周临将珈蓝的政务都交于何兴之手。那人整天不是忙着查账,就是与城里世家大户扯皮。 李家被抄家杀鸡儆猴,自然是老实了不少人,欠的税收没敢等衙差上门催税就自己跑到布政使衙门交齐。 难缠的是秦家这等大户,英烈之后,暗地在朝中又有陈太师依仗。 一边就这催税此事朝着裴璃心口捅刀子,戳脊梁骨。连过世老太爷的牌位也搬了出来供在府外,叫世人看看裴璃是如何纵容恶吏狗官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的。 一边又鼓动裴家军军营的兵士闹事,周临从年关前便扑在了军务之上,与李贺商议裁军之事。 兵士要裁,要安置,处置不当激起兵变,自己只怕也是要交代珈蓝的。 鉴于此前吃过大亏,周临惜命得紧出行左右前后浩浩荡荡的十几名大内侍卫随行。 一进军帐,李贺便开口揶揄他,“见过惜命的,没见仲宣过如此惜命的。怎样,陈太师又暗地派人刺杀你了?” 周临赶了个早,到军营是还未天亮,帐外灰蒙蒙的一片。北风刺骨,即便坐在马车里有炭火,身上还是凉了透。 “这到没有,此前吃过大亏不得不提防。但也不是惜命怕死,只是叫此等小事丢了命不值当。” 李贺端过小校尉端过来的热茶递给他,“喏,喝口热茶暖暖身子。朝廷里都得要你把着,你看要不要我调一队兵士给你?” 他实在有些怕现下风声鹤唳的情况下,眼前人真叫激奋起来的百姓给围了。 “裴家军的人你调得动了?调给我,我怕他们直接趁机把我做了。” 周临接过茶杯开起了玩笑,瞧得出来鲜少的心情不错。 “怎么,遇到什么喜事了,看你这样高兴?” “没有啊?” 周临一愣,珈蓝秦家的事已经够他烦心的了,怎么还会有喜事。 不过他很快又反应过来,是昨日。没想到与裴璃心平气和的温存那一小片刻,竟让他无意间欢喜了那么久,还叫人瞧出端倪来了。 “大概是一直期望的事有回报吧。” 周临也不明说,忽觉得小满虽不会服侍人可也挺好的,于是吩咐帐外的经山回城,给她找个调教嬷嬷。 待经山离开后,李贺大抵是猜到了些他欢喜的原因了。轻咳了一声,“见你心情如此愉悦,我这只怕要给你泼盆冷水了。这是裁撤的名目,还有些贪墨账目,你看看。” “嗯?” 周临适才飞起的眉眼又瞬间冷落了下来,两人围炉火翻账目。 李贺捡着要紧棘手的与他说道: “裁军是裁冗员,不能裁弱了裴家军。所以裁掉都是一些三年没上过战场,尚无军功者。还有些是老弱病残和军属,这些人大抵是裴将军念及恩情也是编在军中。” 周临:“安置呢?” “按照你的意思,部分迁至各地驿站充作役卒,俸银由地方官府开支。珈蓝北至天梯山,南至赤狄等收复失地沿路会新设馆役,健全者迁至到这些地方。除了朝廷发放俸银外,驿站允许他们自己做买卖。” 如此安置,一来可以安置裁员;二来开关互市可为来西褚的商人提供便利;三来,也可以为朝廷增加税收。 周临认可的点了点头,手中仍旧翻着册,“增加驿站的话,两驿增设一所,五驿一卫。另外准许往来胡商可聘一个小旗看押护送商货,文碟文书让何兴发,所获银两收入国库所有。” “嗯,此事我会与和何大人商议。还一事只怕更为棘手……” 李贺用手指敲了敲,未翻开的账册示意道: “这册子列的裴家军里以军务之便谋私的名册,上到参将,下到小尉。做生意、开青楼、走镖置田产并土地,垄断了珈蓝。有的爪牙只怕都已伸到南都,军官商互相勾结,你看这如何着手?” 周临:“这是个块难啃的骨头,好在军心还在裴璃身上。剩下首要的便是朝中的人,我一自会处置,其他人让何兴来。对了,还有那个裴封,他在珈蓝有权势有威望,有些事情尽量让他出面会好些。不过近来陈太师有意拉拢他,借裴璃的事多有攻讦我,所以让何兴多盯着裴封些。” 陈太师在拉拢裴封的事,李贺是知道。不过是拿准了他护妹心切的心,挑拨离间。 裴璃遭遇暗杀又被囚,裴家军还让周临的人接管了。裴家的人依然是人心惶惶,加之秦家一直以英烈之后在珈蓝闹事。 弄得裴封面上过不去,即便并未真的相信陈太师的话,可也不敢和周临的人走得太近,以至于现在悬在了中间。 至于周临为何非要囚禁裴璃,将事情弄这般复杂,李贺不知道遂不解道: “仲宣,我有一事不解。为何你非要囚禁裴将军,我听何大人说你竟还有意将她带回南都去,这不是更激怒裴封吗?弄不好,他可真的和陈太师搅在一起了。你与裴璃是旧识,有旧情在为何非要囚禁她,不能让接管珈蓝助你推行新政呢?” “裴璃可不是善类,留她在珈蓝有军权,我走了你与何兴震得住她?”周临睨了他一眼,“裴璃留在珈蓝就是最大的隐患,带在我身边裴封才不敢乱来,至少也会为了他妹妹敬重你和何兴些。” “也是,裴将军留在珈蓝,他兄妹俩独大,我与何大人只怕会寸步难行。” 李贺感慨了一番,不大摸得准这位九千岁对裴璃的意思。虽说是个不全之人,但看着像爱慕那小将军。可又确实是不信任她,这种背后捅刀的事也是下得去死手。 鉴于这种捉摸不透的态度,他又小心的试探道: “倘若日后牵连到裴家,仲宣看我们当如何?” 周临皱了一下眉头,李贺继续道: “我没告诉你,其实此次已经查到裴家了,且不说裴家在江南的产业。只单是裴将军这些年养寇自重,谎报军情从国库的贪墨了多少银子。以公谋私,裴家军表面为朝廷军队,实为裴家私卫。裴将军屡次擅自调兵作私用,给裴家秦家护送走货。这些事情,我以为你还是尽早处理为好。” 说到裴家,周临终于抬起了头,“裴家的账册呢?” 既是查到了裴家,李贺虽有顾及没列入名册之上,但也还是另外造了册,遂起身到书柜前拿了另一本账册递给周临。 “想你会有别的处置,另外造了册。” “嗯,眼前先安排好裁军的事。牵涉的有朝廷的人,我回了京会给你消息。” 周临接过账册,还没翻来帐外便有校尉来禀军所里又有人闹事,撺掇了上百人听说周临在军营要来讨公道。 几个参将都是裴家军的人,纵容事态扩大眼开喊打喊杀的人就要充到了军营之外。 李贺出帐一看,果然辕门在周临的几个侍卫已经叫人围住了,还起冲突打了起来。 “仲宣,还是避一避吧,冲着你来的。” 周临钻出帐外,只听得熙熙攘攘得叫骂声还有兵械声。仔细一听,声音里夹杂了不少妇人孩子的声音。 “嗯,你赶紧去看看。来人看着多是卫所里的军属,别叫人伤了他们。” “放心吧,大营后有条直通沙鸣山的小道,我派人送你从那儿走。” 李贺吩咐前来报信的校尉让人不得动武,只先将闹事的军属拦在辕门即可。然后引着周临往大帐后去,派了亲信护送回珈蓝。 沙鸣山下是一片避风的戈壁,有一整片的胡杨。冬日树叶都落光了,那终日隐在树荫下的坟堆就现了出来。 是当年守卫珈蓝战死的人,有将士,也有普通百姓,名字一个一个写在进林前的石碑上。 这里纵使是半夜也无人会感到害怕,时常还有人来祭奠。周临骑马穿林而来却不知为何背感冰凉,也许是马骑的太快冷风从衣缝里灌了进入。 穿过那片坟场,最后的小沙丘上埋着的是唯一一个无名氏。 虽然墓碑上没有没名字,可周遭却种了一大片生石花。冬日里光秃秃像卵石一般,盛夏初秋是会盛开出一大片粉嫩的小花。 坟堆周围休整得很干净,便知虽不知何故没有留下姓名,却依旧是很重要的人。 周临经过时有些意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里埋的是什么人?” 带路的是个火夫,负责将他们领出杨林,也回头看了一眼,“小人也不知,像是裴将军一个很重要的人。将军每年都会亲自来祭拜扫墓,这周围的一草一木都是她亲自栽的。” 裴璃重要的人,周临垂眸从未听说过她有什么重要的人,还不能留下姓名。 想想会让她如此惦记的人,周临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名字。 梁岳 除夕那日她受了寒,白天因为李家姐弟的是和他争辩了起来,夜里起热整整烧了一宿。昏迷中念念的只有这个名字,而后醒来对他便有些不一样了。 “嗯,回城。” 周临淡淡哼了声,夹紧马肚便向着珈蓝而去。 回到珈蓝他却并未着急回别院,而是先去见了何兴,让他核查珈蓝城里军户名下的产业。 巡抚衙门一去天擦了黑才出来,经山驾了马车在衙门候他。见人揉着额头出来,忙得迎上前将周临扶上马车上,放了帘子,“回九千岁,今日裴封和张芷兰去别院了。按您的吩咐暗卫没守在门外,所以不知他们商议了什么事。” 周临揣了放在软垫上的汤婆子,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出声。 “无碍,不用看着她了。让你准备的事,准备的怎样了?” “九千岁放心,都备好了。裴将军南下一路要用的东西,随行的婆子和药材都备在驿站了。马车也是按照您的吩咐重新打造了一辆,走官道路平,日行一百二十里,应该也不会太过于劳累。” 马车噔噔地走来起来,周临的声音又传来出来,“另外传信回去,告诉方阁老六部九卿的折子让密探送到驿站,我自会批复。还有这趟出来的久,想想给皇上弄点小玩意回去。” “是。” 经山应道,驾车的速度快了许多,没一会儿便到别院外。 周临一进去,便瞧见裴璃披着厚厚的披风站在走廊,怀里揣着汤婆子。听见门口的响动忙得踮脚去看,可看见来人不经有些失望。 但没表现的很明显,片刻之后反而笑意盈盈的迎了上去。 “周临,你把我的小满弄哪儿去了?” 劈头盖脸便是有些娇蛮的嗔怒,周临瞧着眼前的人不敢置信地在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身子不舒服了?” 裴璃没反应过来他这是在揶揄她,“今日好多了,手脚也感觉有些力气了。” “那就好,一直在门外等着就是来质问我要小满的?” 周临扶着她回房,除去身上湿冷的披风后又暖了手才敢去试裴璃的手。果然捏一捏,她又轻轻反抗一下,确是比以前有力气了许多。 裴璃还是惦记着小满,眼巴巴地又问:“小满呢,你把她弄哪儿去了?” “小满,我找了个教习嬷嬷调教两日就还给你。她毕竟是侍女,你又需要照顾,她总不能什么也不会。否则,我怎么安心让她呆在你身边。” “你不是说还要弄个新的侍女来吗?” 晌午时,经山突然回别院将小满弄走,睡醒来人就没了,听见他这样一说便放心了些。 “想想还是算了,你喜欢小满就留着她,别的也不用了。小满不会的,我亲自来。” 周临看着温柔地她的眼睛,话一说气氛竟然有些尴尬,烘烘的暖暖的手拂在裴璃的耳边替她去控被风吹乱的头发。 裴璃不知为何腿一软跌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周临伸手去揽错以为她要跌在地上了,直愣愣地一把将人捞起来带到了怀里。 这一下便真的像要亲自来做什么了,裴璃脑子一热推开他,脸上闪过些窘迫和害怕。 周临只能讪讪地放开她,“我……我去换一下衣服,一会儿再来看你。” 也不知为何看见她的神色里来不及掩饰的抗拒,又稍众即逝,他想起来了沙鸣山下那个无名的坟堆,还有……梁岳,一下子几乎是要仓促逃离。 “周临……” 裴璃突然地从背后身后抱住了要逃走的人。 “你……”他身子一僵。 身后的人应是伸出胳膊下了好大的决心抱住周临,两人离得有些远。她便又小步的靠上紧紧的贴上来,“我跟你回南都。” “嗯?”周临不可置信的回头看着背后的脑袋。 “但你得让我去刑部……” 事出反常,必有妖,周临立刻便警觉的嗅到不对劲,不过却为表现出来。 “好,刑部右侍郎还有个缺儿。可是你有伤在身,一路奔波南下定是劳累。待你身子好后,我再着吏部去办此事。” 虽是应承了,警觉的心提起来,一下想到白日里来的裴封。 周临以为裴璃一个武将纵使回京,想要任职也会想去兵部,怎么会突然想要去刑部? 背后的人大抵是有不满,不过却圈紧了他的腰身,“我一个骁勇善战的西北将军,连一个吏部尚书也不能吗?” 他的眼睛慢慢沉了下来,掰开腰间的手将身子侧了回身,裴璃便在灼热的目前下怂了,垂了眸子想抽出自己的手。 却被往前一带跌在了周临的怀里,然后一手抓着她的手依旧环住他的腰,一手捏起了她圆润的下巴。 “你可知道这样会让我为难?” 轻轻冷冷的声音,应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刑部为六部之一,刑部尚书是朝中一品大员平白塞个人进去,在朝中必然引起不满。 周临是大可不必管别人,可方明净也不会同意,更何况现任刑部尚书是他当初花了大力气才培养起来的人,怎能叫一个裴璃搅和了去。 “你不是权倾天下的九千岁吗?区区一个刑部尚书难道不是你说了算?” 是有些图穷匕见的感觉了,裴璃的声音也很是轻巧,不过算盘打的又响又亮,亦或是她原本也没打算掩饰。 “那看你拿什么来换?” 周临捏着裴璃的下巴用了些力气,一双幽深的桃花眼直勾勾的勾下她,是动怒之下要将她拆骨入腹的眼睛。 刑部掌管天下刑罚,西北平定他日在朝堂内必将大力整治吏治,查抄贪官。 周临便明白她是将主意打到刑部头上,打算彻底和自己对着干了。 裴璃向来亮晶晶的眸子也是一沉,勾起嘴角并不畏惧那双眼睛。从周临腰后抽出自己的手来摸上他清瘦的脸颊,拇指停在他的唇上揉了揉,踮脚便亲了上去。 这便是在明显不过了,用裴璃换一个刑部尚书,他不是喜欢她吗! 只是两人大抵心里都各有盘算,又带着气,原本该是旖旎的温存变得有些像你死我活的厮杀。 周临低头便张嘴咬了裴璃,横冲直撞的破开牙关,大力的去吮吸蹂躏那两瓣温热的唇。 很快那人被就败下阵来无法喘息,抡起拳头拼命的锤周临的胸口想推开他。 “滚蛋,你放开我,你要吃了我吗……呜……” 周临只松懈了一下很快又堵住了裴璃的嘴,弯腰打横一把将人抱起来狠狠的往床上扔去。 床上虽然有铺得有锦被,可他扔的又粗鲁又用力。裴璃砰地就砸到背脊,磕到了头。 “周临,你要摔死我吗!!” 裴璃揉着脑袋大骂,微微一动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好像被他一扔就……就闪了腰。 但没等她吱声,周临便欺身压上去,她只能又跌回来了被子里。 “裴璃,你现在就只剩下用一副破身子来和我谈条件了吗?你打仗也这样打的吗?!!” 周临的声音冷得像屋外檐上的冰雪,一滴一滴渗进裴璃的骨头里。 大抵是真的生气自己一直奉在心尖上的人为了权势如此作贱自己,说话便有些过分往裴璃心上直捅刀子。 “你……” 裴璃一掌就掴了出去,可惜她手上没力气软绵绵的,只在白嫩的脸上留下一阵温腻的触感。 这等曲意逢迎弄周临毫无兴致,原本就是赌气惩治她而已,便伸手一把提起被子将人裹了进去,眼不见为净。 “周临你……你干什么……我……我动不了了!” 裴璃被卷进子里支支吾吾的喊叫,周临早已摔袖离开。等她挣扎半响终于从被子里钻半个脑袋时,屋子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周临……周临……你王八蛋……你别走啊……” “喂……我动不了了……喂……” 带孩子 周临恼了,钻进浴房里沐浴自我疏解。劝诫自己不必和裴璃太计较,她不过是从天梯山来回摔了脑子,养养总会好的。 另外就算不为了她自己,为她哥嫂还有未出世的孩子也不至于真的倒向陈太师来对付自己。 在浴房大抵自我开解了半个时辰,将浴桶里的水都泡凉了周临才穿衣出来。 再来到裴璃房外时,里面没声了,“阿璃……” 敲了敲门没响动,因为小满不在怕。担心裴璃,周临还是忍不住睡前再查看一下。担心她被子没盖好亦或是窗户没关好,受凉再起热。 只推开门进去,床上的锦被还紧紧的被卷成一团裹着人,裴璃还他离开前的姿势,只是自己钻出了半个脑袋来。 “生气了?” 周临坐在床边拍了拍裴璃的肩膀,却没人应他。 “即便是生气了也犯不着和自己过去,夜深了盖好被子睡觉吧。” 说着探头去看,才发现背对着的人卷在被子里睡着。 还能睡得着,大抵是不气了。 周临如是想,伸手将被子里的人卷出来,只是身子一动裴璃就被腰间的刺痛疼醒了。 “疼……周临你轻点……” 还以为她故意叫唤,可眼睛已经有泪花了。周临一下急了,“你怎么了,哪儿疼?” “腰……腰……混蛋,你摔到我的腰了,我动不了!!” 裴璃从被子里抽出手来打在周临的肩膀上,疼得直吸冷气。 这下周临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气头上可能真的扔得狠了,连忙放轻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的人翻出来,然后拿了药酒来。 “麻了,周临我的手脚麻了,动不了了” 裴璃哼哼唧唧的叫唤起来,一点都没有一个小将军威风凌凌的模样。 “你……” 周临拿着药酒还没倒出来,便又只能放下无奈地问道:“哪儿麻了,我给你揉。” “手……还有脚……要不是你,我能被卷在被子一个时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吗?” 裴璃身子动不了,只是用眼神示意。周临拉起她的手揉揉的按起了穴位,很快酥麻就消散了,腿脚也是。 许是他按得太舒服,裴璃歪着脑袋眼皮就有些重了。 “阿璃,先别睡。我给你揉揉腰再睡,否则你明天还是动不了怎么办?” 裴璃只得睁开了眼睛,周临扶着她侧身睡好,轻咳了声,“手能动了吗?自己解衣服,还是我来?” “我自己来……” 裴璃脑袋蹭了蹭被子伸手将自己袍子的系带解来,周临像剥花苞一样,掀了好几层才看见小衣下罩着的削瘦的腰身。怕手冷凉到她,又将火盆搬到床边将手烤热了才贴上去。 “这样凉吗?” 何止是凉,其实有些烫了。炙热的手掌缚上来,裴璃软软的皮肉微微发颤了一下,身子一绷不大敢大口喘气了。 这样的温度贴在腰间的痛处是恰好的,可对于周临的手掌来说烤得还是有痛了。 她是晓得的,噎了噎嗓子哼唧道: “周临,为什么你总是对我那么好?” “大概因为我喜欢你吧。”周临在腰间摸到了那出凸起,轻轻按了按,“是这疼吗?” “嗯,可是我要是不喜欢你呢?” 裴璃瞌着眸子问,周临的手一顿良久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裴璃听出了这话有些生气了,可喜欢就值得相信吗? 他说他喜欢她,却依旧不信她。 她亦是,喜欢他,却不信他。 “嗯,我的事,那你不要难过。” 裴璃懒懒出声,大抵是因为周临腰间的手揉的太舒服她有些困,可还是想说话。 “其实,我没有想过要对付你的,周临。珈蓝有我要守护的人,你也有你要守护的人。我斗不过你,所以我想为何不合你站在一起你呢,我们之间总还有可以商量的余地是不是。” “嗯……” 周临哼了一声,看不出是认同还不认同。只是认真的揉着裴璃的腰,不叫于她感觉太痛。 “你要推行新政,追税,整治吏治。可是朝廷积弊已久,这些人杀了一个还有一个。真正的要点你可曾想,或许你奉若神明的西褚大律本就不对呢?朝廷税收、差役、刑罚别的我或许不大懂,可只刑罚抄家灭族,祸及妻儿这条是不是太……” “我们还没有到指摘祖宗之法的时候,阿璃。” 又是说到祸及妻儿这处被打断了,裴璃知道他不想听遂没有再说下去。 反而另起了话头,“周临,为何我不能做刑部尚书,你不信任我吗?我与你自小相识,就是论情义我也信你,何况你这般细心的照顾我。我本不想去南都,因为珈蓝是生我养我的地方,离开这里终归不舍。可你害怕我掌握军权伙同陈太师来对付你,所以要带我回南都。好,我跟你回去。可是我就在你眼皮底下,你都信不过我吗?” 裴璃说着垂眼看向周临,他正好也抬眼来看她,“所以,你又为何一定要做刑部尚书呢?” “如果,我说我想帮你呢?我说过你让我留在珈蓝,我会帮你推行新政。你不放心,非要我去,我想你朝中事务繁多我总有帮到你的地方。” 这话说的十分真情实感,裴璃声音也蔫蔫的好似有些委屈。 若不是不确定因素太多,她这算盘又打得过于响亮了。周临都快被她说感动了,可是他终究还是足够的冷血无情,很快便从迷魂汤里清醒了过。 揉在裴璃腰间的手一滑,滑过紧致的小腹,钻到削瘦的后背将人一压揽进了怀里,“花言巧语,巧言令色。阿璃若真的想帮我,帮我带好云甫就好。” 说着下巴蹭了下裴璃,自知没蒙骗到眼前这头心机狡猾的狼,她无奈的叹了口气抡起拳头砸在周临肩膀上。 “放开我……我要睡了……” 果然,翻脸比翻书还快。 周临却不恼,比起刚才她投怀送抱的无趣,顿时心下多了分贪念,俯身轻啄了一下裴璃软软的唇。 “云甫还差个师傅,阿璃去给云甫当师傅。太师太傅,正一品官衔。云甫很聪明又好学,不需的你操心劳累,正好适合你修养。” 裴璃白了他一眼,“周临,我不给你带孩子!” 计谋 周临和裴璃的关系怪怪的,或许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情意,却又互相不信任。 也许现下而言,比起那不能填肚子的爱慕,权势才是最重要的,两人都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周临为了更好的控制裴封为己用,利用手中的权势给裴家捐了一个不入流的税课司,让他以朝廷的官员的身份参与税务之中。 此举简直无异于诛心,珈蓝大户一直仰仗为势的裴家摇身成了官府的人追缴税银。 只不过官府的文书送到张家时,裴封去军属所里了。两日前来围堵周临的军属和侍卫兵士起冲突,打伤了人。裴封被请去住持公道,安抚军属忙到次日午后才回府。 却没等喘口气,管家便递上来了官府的文书。裴封打开一下就砸了桌上的茶杯,这便是逼裴家拿起屠刀屠戮当年支持裴家军共守珈蓝的人。 一旁的张芷兰弯腰将滚在地上的茶碗捡了起来,“事已至此,置气也于事无补。他们是官,我们是民,民不与官斗罢。” 裴封见夫人挺着微隆起的肚子去捡杯子,忙得搀住她,“我不过是气头上罢了,你怀着身子怎能弯腰,我来我来。” “喏,那你来。” 张芷兰又退回椅子上端端正正的做好,看着丈夫将地上的杯子和杯托拾起来放在桌子上。 “还有一事没告诉你,阿璃说周临有意要带她回南都。只怕她一走,珈蓝就要落进了周临的手中,届时珈蓝李家就是前车之鉴。” 裴封脸上凝着一层郁气,唤小厮重新进来换了茶水。 “如此一来,裴家不但没信守当年的承诺,对不起那些战死的英烈,叫他们的遗孀重步李家之后,我爹的坟只怕都要被掘了。” 张芷兰:“那夫君是如何想的,我看你近来总邀那陈太师的人会见,阿璃她可是有意归顺陈太师?虽说现下军权在那李贺手中是周临的人,可裴家军只有阿璃调得动。她手底下那群骄兵悍可只认她,周临想带人走只怕没那么容易。” “话虽如此,周临要带阿璃走的事暂还是不让张叔他们知道的好。阿璃的意思是请大皇子出面,夫人看怎样?她曾与大月王有延津之盟,如今正好三年期限已满需要重订盟约。相信以国事为重,周临也不好驳了大月的面子。” 裴封口中的延津之盟是以珈蓝与大月互市,裴璃每年以粮物布匹之物换给大月良马,边境以古渡关为界互为相守抵御赤狄西域诸部。 与大月的延津之盟算是裴璃少有罕见的守约盟誓,裴子柯刚死的那几年。为了收复珈蓝平定西北,裴璃依仗了不少大月的势力稳住了北边防御,才得以全力应付赤狄。 因此想让裴封暗中去找司徒澜庭以重订延津之盟的名义将自己带到大月去,待周临离开后再回珈蓝。 以多年来和司徒澜庭的情义此事完全可信得过,可事出突然没有大月王国书显然是糊弄不住的周临的。 因现下司徒澜庭没有大月国书,所以只能先请他出面稳住周临,然后待国书送至让裴璃以使者身份出使大月,周临京城那边紧急到时候便只能先行回去。 张芷兰当是明白裴璃和丈夫的打算的,但她胆子大向来没有裴封顾虑多。知道周临现下已经开始着急回京,朝中树敌颇多弄不好趁他们不注意暗地把人弄走回京去了。 于是一拍桌子道: “夫君现在就去找大皇子商议吧,反正都是诓骗周临的。一不做二不休,让大皇子弄张假的文书就说大月王指定要阿璃赴大月重新签订盟约,视察两国边关防备。” 裴封想了想也是,夜长梦多唬住周临才是正经事,起身又将适才的狐裘披在了身上。 “夫人说的是,我这就去找大皇子商议此事。今夜许会回来得晚了,夫人不必等我困了就先睡。” 张芷兰起身起来送他,将手中的汤婆子塞进裴封的怀中里,“知道了,去吧。” 裴璃若不是被周临再摔那么一下扭了腰动了不了,也是可以自己四处走动活动活动筋骨,透透气了。 可被一摔她便又只能躺在床上等着端茶递水,好在小寒被送去调教了几日会照顾了人些,一边也在跟着嬷嬷学手语认字,多少是比以前机灵了。 只是她被困在了屋子里瞧不见外面的动静,周临几日前就让经山做好了回京的准备,军务政务脱手何兴李贺之后即可便决定启程回京。 碍于朝中各种势力回京便没有来时那般招摇过市,一队亲兵护卫三辆马车轻装上路。马车驾到别院前来接裴璃时,正巧遇到司徒澜庭登门拜访。 是正式递了拜帖,以大月皇子特使的身份携大月国书拜见裴璃。 仪仗队浩浩荡荡的弄了一大队,和周临南下的亲兵护卫撞在一起,挤满将军别院前的街道,外面还围了一圈瞧热闹的百姓。 二进的小院里早便闻得街在的马蹄嘶鸣声,小满奉周临的意思来给裴璃打包袱时,裴璃垫着软枕做在圈椅里瞧话本,面上是一点都没有着急的神色。 直到走廊下走过来周临的身影才抬头看了一下书桌上的漏壶,按照和司徒澜庭约定的时间,巳时正好的人登门拜访的时候。 虽然是晚了些,不过正巧也赶上来了,不至于自己被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走还没人知晓。 听着街外的喧闹,裴璃呷了口茶对着走进屋来的人浅浅笑了笑。 “外面怎么了,如此吵闹?” 明知故问,周临的脸色不大好。进屋便直向裴璃而去,弯腰抱起椅子上的人几步就走了出去。 他不说话,脸色阴冷的难看。裴璃知道凭借周临的聪明怎么会猜不到司徒澜庭是自己暗地指使的,于是也懒得装了便不再装模作样的问他。 想着等一会儿见他司徒澜庭,他们三人间定是还有一番较量,所以还是省些力气下来的好。 可周临抱着她却并不往花厅去直径出了院子,看见街外乌泱泱,持刀相向的士兵,裴璃才反应过来司徒澜庭根本是连别院也没进去。 “周临你什么意思,司徒澜庭是大月皇子你想干什么?” 真相 周临一带着裴璃出来时府外便引起了不晓得的骚乱,司徒澜庭没想到周临接了拜帖却压根不见他,也不许裴璃见他。 于是领着侍卫就要冲上来,一下子让经山拦了下来。 周临见她这心急的模样,冷哼了一声,“怎么我这就心疼了?我还没把他怎么样呢,裴将军。” 惹怒周临是在意料之中,但是裴璃不知道为何他今日有些不一样,盯着自己和司徒澜庭跟头狼一样嘶嘶的呲牙。 院外的司徒澜庭近不了身来,只得提声高喊周临,“九千岁请留步,我乃大月大皇子司徒澜庭今日特奉我王令前来请裴将军出使大月,商定延津之盟。” “大皇子的拜帖和大月国书我看了,大皇子拜帖中既说延津之盟是两国之约,而非私人盟约。那就请大皇子让你们的王上派遣信使前往南都朝见,我朝皇上自会派特使前往大月与你们共商延津之盟。” 周临看也不看司徒澜庭,直径抱着裴璃走向马车。 司徒澜庭一急闯了护卫冲上前来,经山因他是大月皇子不敢伤他,人就闯过来。 “九千岁这是什么意思,延津之盟是我大月王上亲自与裴将军签署。如今约期将至,大月信守诺言愿与珈蓝永世交好,特派使者来接裴将军赴大月共议。现在九千岁无视驳斥我大月,是蓄意挑起两国战事?” 这时裴璃适时开了口,“周临,延津之盟事边关暗稳拖延不得。如今我已无大碍,让我去吧。关于延津之盟事你先回京,日后我再上书向皇上奏明此时。” 说着,她的声音呼吸压低了些,“你不知道那大月王上甚是难缠,此次收复失地与大月边境还有诸多事宜要处理。如又不慎只会让他人占了便宜去,此事交我你放心。” 周临听着这话,垂眸扫了眼裴璃再看向司徒澜庭,“如此一来我若不依裴将军和大皇子,就要变成挑动两国战事的罪人了?” “当然不是,本皇子的意思只是想让九千岁知道我大月的诚意而已,往年也是这个时候裴将军亲赴大月。如今赤狄已剿,两国边境分防备之事裴将军最为清楚,所以我父皇亲自派使者前来。” 说着司徒澜庭示意周临看向自己身后两个穿着大月官服的官员,又拿出了盖着国印的文书。 裴璃余光瞄了眼文书,果然是和往年一模一样只是面上那张大印细看过去有些糙。 但在极短的时间内,司徒澜庭仅凭记忆就临出了大月皇帝的印玺已是不易,何况周临又不知延津之盟盖的是哪方印玺。 现下正是添油加醋的好时机,她便悄悄拉了拉周临的衣服低声音道: “你在南都多年,大月的情况你多有不了解。别以为大月王上看上去一脸和善好说话的样子,实则狡猾得很,手底下什么人都有。有愿与西褚交好者,也有蓄意挑拨者。你想要推行新政,边境稳固安定,对内才能锐意改革。” 周临并不知道裴璃和司徒澜庭曾有过什么交情,如今看来她能让他以大月之名来救自己便可想而知两人关系匪浅。 何况哪有那么巧就出了延津之盟的事,明摆了是两人合伙的双簧,为的就是逼自己放弃带她南下。 虽不敢确认大月国书和使者的真假,可一想起裴璃竟伙同一个别国皇子来设计自己。周临脸上的怒意毫不掩饰,冷冷得扫视演戏的两人。 忽然便想起了那夜裴璃说不喜欢自己,叫他不要难过的话来。 可看着司徒澜庭盯着她的灼灼目光,两人合谋算计自己。 他怎会不难过,不生气。 “裴将军倒是替周某考虑得周到,不过眼下裴将军还是顾好自己才是。” 周临噎回裴璃,抱着她便走向马车。司徒澜庭一急伸手拽住他的胳膊,“九千岁当真要无视我大月,执意要带裴将军走?那古渡关边防我大月便自行设防,到时候九千岁不要找我来讨一亩三分地,我们给过你机会了。” “大皇子这是在威胁我?该是我西褚的国土一寸都不能少,倘若你大月真有诚意便派使者去南都朝见,我西褚皇帝会亲派使臣出使与贵国重订延津之盟。” 周临抱着裴璃侧身挣开司徒澜庭的手,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冷冷地继续又道: “还有今天的事,我念你是大月皇子便不拆穿你司徒澜庭。裴将军去不去南都是西褚的事,你带着那么多亲兵来是想干什么,干预我西褚国事?” “你……周临,你不要太过分。今日即便我不以大皇子的身份而来,我也是裴将军的朋友。身为朋友我怎能弃她于不顾,你执意要带她去南都,可曾问过她的意愿!!” 司徒澜庭被噎住,又拦在周临面前,两人僵持之街口浩浩荡荡的来一大队甲胄兵士冲过来。 骑马为首的人的裴封,还有裴家军的张超和胡望。 一直隐瞒周临要带走裴璃的消息还是传到军营里,冲动之下张超和胡望点兵士直冲珈蓝而来,是冒着背上反名也要阻止裴璃走。 裴璃看清楚来人时便知大事不好,挣扎着要从周临怀里下来,可他紧紧箍着她不松手,冷冷讥讽道: “裴将军果然好手段,这也是你安排的?” “什么我安排的,你以为是像你一样蠢笨吗?!” 裴璃火气一上来,虽不知周临哪儿蠢笨但还是连着他一起也骂了。 “周临我告诉你,现在放我下来。张叔向来知事稳重断不会如此冲动带人来围堵你,定是人有故意撺掇。现在他们只听我的,我能让他们回去,但是你要答应哗变之事不予追究!” 周临知道裴璃的软肋,最是会拿捏她,撇了眼下马而来的张超慢条斯理道: “好,我可以不予追究。但是,裴将军请自己告诉他们,你是不是自己愿意跟我回南都,还是我逼你的?” 此时不过片刻间张超带来的裴家军已经将整合别院团团围住,连着瞧热闹的百姓也围在了里面。 形势急迫,裴璃没想到周临竟还在和自己扯皮。可现下没有军令,张超私自带兵围截周临已是酿成哗变之祸。她实在不忍看着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因为自己一个个背上叛军之名。 “你……放我下来……” 她不理会周临,忍着腰伤用力挣脱周临的手跳了下来,噗通一下没稳住身子险些栽倒地下。一旁的司徒澜庭手疾眼快的扶住她,走在实地上她果然便踏实了些。 而身后周临看着走向张超的人,眸子便沉了。今日之势,他只有一队侍卫。裴璃有军权,别院包围的都是她的人,杀了他易如反掌。 “张超、胡望谁让你们调兵来的?!私自调兵,聚众哗变,你们想要干什么!” 裴璃大声呵斥,被司徒澜庭扶着走向下马而来的裴封等人,伸手夺一旁一个卫兵手中的长矛狠狠抽在张超和胡望的腿上,两人吃痛又要行礼便跪在了地上。 “回将军,末将听说有人要挟持您回京,所以带兵来相救。” 裴璃啪地将手中的长矛扔在地上,“是谁说本将军被挟持了?!!张叔您一直老成持重如何也便得如此冲动,私自调兵出营围截司礼监掌印,你们想要干什么?!!把兵都给我退了,自己去李将军面前领罪!!” “将军……不能退……” 突然喊出声来的是胡望,仰着脸看裴璃愤慨难当,“将军走了,珈蓝怎么办,裴家军怎么办?您现在还没有走,阉党就已经逼得弟兄们家破人亡。您若不在,我们还不成了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裴璃不大明白胡望口中的家破人亡是何意,只想到了李家的遭遇。 张超又接着开口道:“将军还不知两个月前让周临的人送往南下的军属,福叔、小圆子、曼娘……他们都不在了,活活病死在了南下的路上。” 裴璃这才注意到今日前来的兵士里不少人腰间都系着孝带,“是裁军之事?!” 她有些不敢相信,今日来的兵士很多都不是前军将士她不大相熟,但有几个依稀有些印象。年纪不大,十五六岁就说要跟着她打仗,入军还不到一年。 “是,将军。因是在南下的路上死的,他们的尸骨都运不回来。若是没有裁军,他们何止与遭此横祸。” 胡望跪在地上,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汗提起那些在病死在南下路上,都在军属所里朝夕相处的人。眼睛一热,抹起了眼睛。哽咽了好一会儿,又才道: “将军,阉党视人命如蝼蚁,裴家军在他们手里只是一把刀,用完便弃之如敝屐。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您不在……” “闭嘴,谁让你对九千岁不敬的!” 裴璃厉声打断胡望的话,回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周临哽声问道: “周……周临,为什么会死人,你是说过会妥善安置他们的吗?” 周临也没料到迁往南下的军属会出事,猜想大抵是天气寒冷,路途遥远,久居西北的人突然南下水土不服不适应有些体弱的便没抗过去。 “……路途遥远艰辛,有些……意外也在所以难免。” 是不是意外还是也有人祸谁也不知道,周临的话如当初听到李家姐弟的死讯时一样,只是再也没有那时的坦然,看向裴璃想要解释却又不知如何解释。 不管怎样,这些事都因他而起。他纵然会愧疚,却不会停止裁军推行新政的步伐,事实的真相他自也会派人去查。 裴璃见他这般冷漠的神色即使愤慨又无能为力,扶着司徒澜庭的手走到他面前无可奈何的苦笑起来。 “周临,我知道你不信我,你怕我在珈蓝手握兵权威胁朝廷威胁你。我说过很多次,无论如何我都会不会同别人联合起来对付你。我是个将军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守卫珈蓝,守卫一方疆土,让我留在珈蓝好不好?” 裴璃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悲戚起来,气恼自己一次次心软斗不过周临,更难过自己在他心中如此不不值得信任。 她站得久了腰伤便痛了起来,又重重喘息了一口气,苦笑道: “你是不是还在记恨我小时候的事?如果是,对不起,我当年年纪小不懂事那样折辱你,我不该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你被当成战俘送到南都。对不起,周临,如果再给我一次机,我一定会救你。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当年我没有把你包袱扔进河里。我丢在沙响山了,那天你走后我就后悔了。包袱我捡回来了,里面一块骨头都没有少。我知道那是个对你很重要的人,我把她埋在沙响山了。你想去看她,想接她回南都都可以。” 裴璃说起少时的事鼻子便有些酸,遗憾当年阴差阳错的事。更期望周临能看在自己将功补过的份上原谅她,修复他们之间那原本就不多的信任。 当年周临被押走还不到一日她便后悔了去找裴子柯央求他救人。可谁也不理她,她只能半夜跑到沙响山捡回包袱。坐在帐篷抱着白骨哭了整整一宿,第二日才自己找地方把白骨埋起来入土为安。 再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她连自己也无瑕顾及,更不用说周临和那堆白骨。直到收复珈蓝重掌裴家军后,才让人修整了墓地。 周临从未见裴璃如此卑微的模样,心上绞起微痛。又听她解释当年的事,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几步冲上前抓住她的胳膊,激动得难以置信。 “阿璃,你说什么,你没有扔掉包袱?你把她埋在哪儿了,带我去见她。” 裴璃知道自己现在又哭又认错的实在没有大将军的面子,怂得很吸了吸鼻子哽咽道: “在……在沙响山,她好好的。” “带我去见她!” 周临一把捞起虚站着的裴璃,急步走向一旁的马将人扔了上去。裴璃一颠带着腰伤险些摔下来,才一歪身子周临便翻身上来将她拢在怀里,双腿夹紧马肚冲了出去。 围在别院外的士兵没反应过来突变,马冲过来下意识的退开让出了路,待反应过来时人马已经消失了。 裴封率先反应过来命令张超和胡望上马去追,别院外乌泱泱地士兵又才齐齐往城外奔去。 失望 从珈蓝出城到沙响山不远,不到一个时辰周临骑马便带着裴璃进了胡杨林里。 冬日寒冷,马骑得急裴璃腰不好颠在马上犹如腰脊要背颠断了一般,又不小心岔了气进嗓子里,倚靠在周临的怀里咳个不停,连话也说不出来。 周临问坟在哪儿,她只能捂着胸口伸手指向胡杨林最后的小沙丘上,修得最为整齐,周遭种满了生石花的坟堆。 是被军属围堵那日所见到的那个无名的墓碑,周临见过。那日伙夫说这是裴璃一个重要的人,因她有愧于他所以年年亲自来祭。 周临从马上翻下来噗通跪在那无名的石碑面前磕头,唤了一声娘。早已经猩红的眸子滚落下泪珠来,又咚咚地磕了两个响头。 “娘,对不起,孩儿这么多年也不曾回来看您。你还好吗,孩儿以为阿璃她……她……” 坟前只有呼啸的北风在呼应,周临喜极而泣,哽咽的说不出话。失而复得的欢喜让他恍若置梦境,不敢相信。 裴璃撑着力气在马上听见了那声娘亲,她知道那是个女人,是周临很重要的人。 可不知道是他的娘亲,更不知道他们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至于背着白骨被抓进了俘虏营里。 当年的任性终究没有酿成大错,她看着跪在坟前的人竟有了种劫后重生的感觉。 回头看去,戈壁上裴封已经带兵赶来了,她有些话想和周临说单独说便忍着腰痛自己爬下马来。 不想腿一软,腰塌下去人就从马上摔了下来。跪在地上周临察觉到立刻冲上来接住了她,将人稳稳的放在地上。 可是裴璃站不住了,又刚得知当年的白骨是周临的母亲。站在坟前她心里有说不上来的滋味,于是便索性靠在了他的怀里。 “周临……” 裴璃埋在周临的胸前深深吸了口气,耳边是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和裴封的呼喊声,犹豫了一瞬伸手抱住他: “仲宣,我只会是你的人,我永远不会与你为敌的。放我在珈蓝,我会为你守边关,推行新政可以吗?” 裴璃从未唤过周临的字,这声噎在嗓子里仲宣一下子便让他绷紧了身子,伸手回抱住怀里的人,好像又抱住了当年那个十三岁意气风发的小姑娘。 再抬眼时,裴封已带兵冲进胡杨林里来了。 周临放开了些裴璃,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会怎样让眼前的人失望,憎恨自己。 犹豫了好久好久,终究在赶来的司徒澜庭将手中的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时,伸手捧起了裴璃的脸,抚着她通红眼尾苦笑道: “阿璃不会是我的人,也不能是我的人。你永远只能是皇上的人,你可记住了?” 裴璃一愣,司徒澜庭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周临,放开她,把你的脏手拿开!!” 周临并不理会架在脖子上的刀,指尖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花。 “对不起,我还是要带你回南都。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 “周临……我就这般不值得你信任吗?当年的事,我已经认错了……” 裴璃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心灰意冷,眼泪大颗大颗的便掉了出来。 她都把他的娘亲还给他了,为何还不信她? “我信你,可是我还是要带你回京。南都有最好的太医,你的身子和手才能调养好。皇上也想见你,阿璃。” 周临仍旧不改心意,弯腰抱起怀里的人朝着驾车而来的经山走去。 司徒澜庭架在他脖子上长剑便划破了他的脖子流出血来,蔓延到他白色的衣领上。 裴璃失神的望着,那血似潮水一般向她涌来,冲斥在她眼前是遮天盖地的血色。 她才明白,喜欢敌不过信任。 瞌上眸子,拽住周临衣服的手终究敌不过腰伤和满心的失望垂了下去。 “周临……我曾也喜欢过你的,可是以后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裴璃一下恍惚回到小时候被营帐里的那只小野狼咬伤还有被周临打伤时的失望和气愤。 她想蓄些力气,把那头长大了不听话的狼再抓回来,把他关进笼子里去。 回京 纵使再不愿意离开珈蓝,周临以追究哗变之名威胁,裴璃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了自愿去南都的话。带兵来的张超和胡望被她骂得狗血淋头,灰溜溜的收兵回营请罪。 裴封知道她的苦衷,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被带走。京城里朝堂斗阵波诡云谲,她从未踏足党争,知道此一走定是福祸难料。眼看着周临的马车离开,忍不住又骑马上前追了上去。 “阿璃,你别怕,哥有一天一定去会接你回家。” 裴封的声音飘进马车来,裴璃扒着马车爬起来探出身子回头去看,想说些话声音却都被噎在了嗓子里。 “经山,停车。” 周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等着骑马跟上来的裴封。知道他近来与陈太师的人走的近,适才又说什么接裴璃的话,眸子一沉提醒道: “裴公子如今担着课税司的差使,不管你以前和哪些人有干系,我都可以既往不咎。我只提醒裴公子一句,好生当差,不要忘了除了你妹妹在我手中,身为朝廷命官珈蓝出了差池我也可以依律拿你治罪。裴公子协助何大人把珈蓝该追税都追回来,当好了差使,你妹妹我自然会还给你。” 裴封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看了看马车并不想与周临争论什么。 “多谢九千岁提醒,承蒙您给裴某捐了那么一个课税司的差使。我也算是半个朝廷的人了,朝廷的差使自当尽力去办。只是舍妹自小从未离开过我这兄长,请九千岁能许我送她一程。” 周临给裴封捐官,是借裴家在珈蓝的名望和权势帮助何兴追税;带裴璃回南都虽有给她调养身子的原因,更重要的怕她与自己为敌。 如今兄妹二人一南一北互为牵制,正好都可以为他所用。自己大权在握,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自然不在意裴封。他想送便送,就是直接送他们回南都也不拦着,只要把课税银给他送到国库里就可以。 “裴公子自便。” 周临淡淡道,转身又上了马车。 一直扒着车窗的裴璃咳了半响,终于发出了点声音,“哥,回去吧。嫂嫂会担心的,照顾好她和塔塔。” 说完一狠心便不再看他,缩进马车里捂胸口又昏天黑地的咳嗽了起来。 周临从小桌上拿出一个白瓷小罐挖出勺梨膏在茶碗里,用温水化开喂到她嘴边。 “喝了,会好受些。” 裴璃狠狠剜了他一眼,像头斗败的野兽。 “喝了它,养好身子才能和我继续斗。” 裴璃向来不是拿自己身体和别人较劲祸害自己的人,张嘴就着周临的手喝了下去。暖暖糖水润过如刀割般的嗓子果然好受多了,只是嗓子仍旧哑得厉害。 “我累,要睡了,你出去。” “你要我去哪儿,就三辆马车。一辆载着云浦的小玩意,一辆载着你的药,就只剩这么一辆马车了,你要我出去同经山一样喝西北风吗?” 周临垂眸看着钻进暖裘里的人一笑,往后靠去闭着眼假寐。 交心 已过立春,在南都虽还是春寒料峭之际,风却早已不如冬日那般刺骨逼人,然西北却并不是如此,南下走了近一个月北风依旧如刀剑一般。 裴璃一路折腾下来尽管已是小心养护,却也还是病倒了。 拖着旧疾未愈,病势来得又凶又猛,半夜高热不止。周临开了几记单方也不见好转,饶他那般医术了得的人看着日益削瘦下去的裴璃,不禁也怀疑起自己的医术来,连夜派人去城里请大夫来看诊断。 诊断也不过是旧疾加水土不服,引至邪气入体,需得静养才是。可京城局势紧张,因倒卖胡椒折俸之事,监察院数名言官联名上走弹劾他贪污受贿,窃取国帑。 出京前奉命主理此事的户部主事施奕,参与此事的太监和商贾一个个都被牵连下狱。 周临要赶着回京处理,路上停歇不得,只能日夜兼程的赶路。 高烧不退的裴璃已是鲜少又清醒的时候,不是在马车颠簸中昏迷过去,便是在颠簸中醒来。即便这样子,她心里还惦记着司徒澜庭的信。 趁着周临下车给她取药之际,悄悄掀来车帘向漆黑的竹林里望去。 离她上次给司徒澜庭递信请他帮忙调查南下福叔等人的死因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多月,以他身边暗卫的功夫和能力许在这几天便会传来消息。 如今自己也病重,她多少能猜到南下迁徙的军属会死大抵是因路途奔波劳累,体弱者水土不服积劳病逝,也许真就如周临所说意外再所难免。 但猜测终究只是猜测而已。 望了会儿林子里没有响动,裴璃又将手中的烛火挑得亮了些,抱着罩上灯罩的烛火往外又挪了挪。 等了好久,依旧没有期待的乌鸦声,倒是周临提着灯笼走了回来。 “怎么出来了,夜里冷快进去。” 裴璃失望的撇了瞥嘴,安慰自己许是路上耽误了,今夜不到,明夜也该赶上他们了。 “车里闷得慌,出来透透气。” 她搪塞道,拿着烛钻进了马车,烧得嗡嗡的脑子被风吹了一会儿好受些。 周临将手中药盅放在小桌子上,探身取来药碗用滚烫的热水仔细烫过才将汤药倒了进去。 “喝了睡会儿,明早就到通河了。我们歇一天,待你缓缓再赶路。” 裴璃接过药碗,鼓气腮帮子用力吹了吹一口气全喝了下去,然后皱巴着小脸嫌弃的将碗还给他。 “慢些,烫。” 周临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探身手取了颗蜜饯塞到裴璃的嘴里。 裴璃是怕苦噬甜的,可她是个将军还是个女子,这样的世道最容易叫人看扁了去。从小她便将自己的性子喜好隐藏得极好,吃药疗伤凭着一股子视死如归的莽劲忍着痛忍着苦。 裴家军里的那群大老爷们都晓得她是个不怕死的,怎么还会怕吃药。 可这次实在是伤得太久,周临的药方开得又狠又烈,汤药比寻常的都要苦,她实在是有些喝怕了。 但……但也不能叫他看扁了去。 “不要……” 裴璃抿着唇不张口,周临的那颗蜜饯便只塞在了她的嘴边进不去,手指触着她温温的唇瓣。 “是我怕你苦好不好……” 他低声哄道,就着昏暗的烛光扫着软被上的人。两人眉眼间是近来日益温和起来的嗔怪,心底却各自谋划。 周临怀里揣着裴璃等的那封信,司徒澜庭派来的暗卫早半个时辰前就让经山带人抓了起来,这便也是为何这次给裴璃煎药他足足比以前晚了一柱香才回来。 虽然查到裴璃和司徒澜庭暗通信件有些生气,不过好在人在他手中,信也没有什么逾矩,周临审问过后便将人放了。 提着汤药回来时便果然见裴璃拿着烛火坐在车门外,看着是在透气实则是在等待信号。等林子里响起乌鸦声,她便会借口如厕离开他的视线去与司徒澜庭的侍卫接头。 这把戏虽说不见得有多高明,可有用,她一个黄花大闺女要如厕自己总不好跟着。 那个蜜饯唇塞了会儿便有甜意渗进来,裴璃忍不住就泌了口水。她晓得再死撑,一会儿口水流到周临的手上更是丢人,于是张口衔了进去。 周临见她这死鸭子最终还是嘴软的憨态,忍不住微微扬了扬嘴角,将捏过蜜饯的指尖放在嘴边吮去留甜,才侧过身去收拾药碗归置泥炉。 蜷着的裴璃看见他的这动作了,自知此人没脸没皮咬着蜜饯出了口恶气也不作其他,只是开始自顾闷头惦记起了司徒澜庭的暗卫来,希望明日那人能在通河赶上他们。 夜深了,又喝了药,裴璃没一会儿便迷糊起来。感觉到周临收拾完车内的泥炉坐到自己身边来,轻轻的抬起她的脑袋枕在腿上,温热的手指伸在她的颈后按着风池穴。 裴璃轻轻哼唧了一声,身子有些绷直。虽然知道周临是完备之身,可他终究还是太监的身份。这样的身份无论如何他们也是难以走在一起的,她不明白明知这样的话为何他还是执意对自己这般好。 再这样下去,她这副身子便都要适应他,离不开他了。 “困了?” 周临按着裴璃的后劲后脊替她疏解身上的酸痛,手上的力度恰到好处,腿上的人软绵绵的趴着像只小猫一样乖。 只是他忽然想起来怀里的信,想起司徒澜庭。 他看她的眼神,同为男人又怎会不知,更何况堂堂一个大月皇子甘冒细作之嫌帮她查案呢。 周临淡淡地开了口,“阿璃,你总说我不信你。那你可否有信过我呢,当年的事我是曾怨过你恨过你。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怨和恨竟都没了,你爹爹死了,我担心你一人在珈蓝怎么办。知道你重掌裴家军了,为你高兴……” 裴璃枕在周临的腿上呼吸一窒,却没说话。 “你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想要做什么,也可以直接告诉我。除了不能让你回珈蓝,其他事我都可以依你。” 他的手指轻轻的抚在裴璃的脸颊上,知道她只是闭眼假寐而已。 “福叔,曼娘他们怎么死的?”裴璃的声音有着哑,却十分的清醒有力。 其实周临也不知道,人是在清荷县没的,他已责令让人去查却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可是他截了司徒澜庭的信,也并不打算让裴璃知道信被自己截了。只是垂眸扫着腿上的人温声道: “是天灾也是人祸,迁徙的军属途径清河县发生了瘟疫。护送的差役找了个赤脚郎中就敢拿着一本千金方开药,吃出了问题怕担上责任只敢往上报是旧疾复发病逝的。” 裴璃大概也猜到了,有些事原本或许是好的,不过底下的人什么牛鬼蛇神都有。福叔和曼娘他们是裁军从西北去的,有人怠慢看清也正常。 “吃……吃死了多少人?”她哽咽地问,又好像害怕听到周临的声音,往他怀里钻了去。 “二十三人,最年长者六十五岁,最小的不过七岁。阿璃,此事是我的疏忽,是朝廷的责任。” 这些都是司徒澜庭的信中所提,周临看过便都记了下来。虽不待见司徒澜庭,但信中所说他信。 因为自己也曾做过俘虏,他知道那些押解官吏私底下是何等的嘴脸。轻视怠慢动辄打骂,福叔他们是军属出来的虽不至于收到像俘虏那般的苛待,终究还是因为官吏懈怠渎职丢了性命。 “周临……派人送他们回珈蓝好吗?” 听到这些裴璃忍了许久还是掩面哭了出来,躺在周临的腿上埋在他的小腹上呜咽。 “好,明日我便派人去办将他们的尸骨都送回珈蓝安葬。” 周临伸手揉了揉肚子上的脑袋,将哭着人翻出来,“对不起,此事是我的错,错不在你阿璃。你要如何责骂都可以,你若生气就发泄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裴璃不说话只是看着头顶上人,那些曾经是与她一起守护珈蓝的人客死他乡,她无力保全他们。又让她怎么会不责怪自己,更让她气恼的是看着周临。 对着他,她气不起来。想要去责怪他,却会想到他当年也被当做俘虏,也曾受此到过苛待虐待。 “对不起……仲宣……” 她只能又重新埋进他的怀里闷声哭了起来。 “哭吧,把委屈,愤怒都哭出来,明日到了通州我们不日便会进京。云浦很喜欢你,想要你做他的师傅,有一天你想护住的人都可以护住的。” 周临抚着抱着自己腰身闷声痛哭的人像是哄孩子一般喃喃自语,往事种种浮上心头。想起和裴璃的初见,想起在深宫的如履薄冰…… 待他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时,裴璃已经哭累加上药效上来趴在他的小腹上睡着了。长长的眼睫上挂着晶莹的泪珠,一张黏腻的小脸上弄脏了他白色的袍子。 “对不起,这些日子将你欺负狠了,以后不会了……” 他暗自苦笑,牵起裴璃落在身侧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揉捏了许久,又放在唇轻吻哑声低语道: “阿璃,终有一日你还要再救我一次好吗?” 小将军日行一善 直到通河,司徒澜庭的信也没传来。裴璃有些失望,不过好在此事和周临也算说开了。他既答应将军属尸骨送回珈蓝,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 歇息过一日后不多做停留,周临便命人日夜兼程赶路,不过半个月就抵达了京师。 那日南都天气甚好,春日暖阳,从京郊到皇城都是迎驾的仪仗。 他果真是担着司礼监掌印的名,掌得是摄政王的权。巴结他的礼部尚书用的皇帝的规制仪仗迎接,奏的是短萧铙歌。 内阁首辅方明净亲率百官跪地迎接,“臣等恭迎的九千岁平定夷疆,凯旋归京。” 周临从通河便于裴璃分乘,乘着自己那堪比皇帝鸾驾的马车浩浩荡荡的入京。 他是半分气焰不收敛,耀武扬威的进京。 “我说了,何必弄得如此阵仗迎接,下次不许了。” 周临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嘴上虽说的下次不许了。可地下的人还听得出来,他必是受用了。 “是,臣等必定谨遵九千岁训诲。请九千岁移驾广安宫,皇上赐宴为九千岁接风洗尘。” 周临隔着銮驾帷幔打量了一眼跪在地下的群臣,笑道: “都起来吧,平定赤狄,收复失地。我与皇上,与群臣同喜,都随我入宫去见皇上。” “臣等遵旨。” 銮驾外又是乌泱泱地叩地呼应,周临的车驾随着仪仗行在最前面,一众朝中大员揣着手跟着入城。 只是这喜,也只是周临阉树一党的喜。他这回了京,地下的人便是有了主心骨,走路说话的气势也硬挺了几分。 陈太师一党就见不得喜了,瞧见周临回京这耀武扬威的阵仗恨不得上折子参死他逾制之罪。又摄于他的权势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暗暗忍着积蓄里亮。 其次,在这场剿灭赤狄的庆功御宴上最高兴不起来的便是裴璃。 原该作为首功的她连上坐吃席,面见皇帝论功行赏的机会都没有。当场直接被周临派人送去了预先备下的将军府,一个不大的二进院子还没周临的后花园大。 她还不知道自己直接让周临撅出了皇帝的庆功宴,回到将军府里还眼巴巴的等圣旨召见自己入宫面圣。 “我……我是不是该穿甲胄面圣啊?” 裴璃虽是掌军征战好几年了,屡立战功。可还从来没见过皇帝,受过朝廷封赏。因而有些懵,傻呼呼的去问将军府新进的侍女。 那侍女想了想,“将军,奴婢想……是不是应该穿官服?” 文禽武兽,秀着补子的绯色官袍。她记得去宫里上朝的大人,都有自己的官袍。 服侍品级管得很严,不能乱穿,让朝中的御史抓住了动辄得咎。 “可是,我没有啊。” 除了一套甲胄,从珈蓝带着的就只有几套便衣了。 “算了,去把我的甲胄拿来了,我不带刀入宫就是了。” 犹豫之下裴璃还是让那婢女将自己的甲胄搬了出来。 她还不知道朝廷的规制,倘若真的是进宫面圣。文乘轿,武骑马,这会儿她的身子骨是连马也爬不上去的。 只是她在将军府等了很久,直到天黑也不曾有圣旨传来让她进宫。 “皇上是不知道我也回来了吗?” 她端坐在堂上眼巴巴的看盯着门外,也不见又太监来传旨。 “将军要不先把甲胄脱下来,穿在身上会不会很热?” 小婢女见她穿着厚重的甲胄已经闷的有些脸红,身上还带着伤便劝道。 裴璃的确是有些热到了,甲胄又重又闷。忍不住伸手擦了擦脸,勉强找补着。 “不必,想皇上的圣旨已经在路来了。” 她也不知道为何本是从不在意这些的,如今到南都又真的惦记了起来。 平定赤狄,收复疆土。原该是她的战功,是裴家军的战功,现在好像谁也不提了。 见她不愿意脱,婢女只得拿了扇儿来与她扇凉。 广安宫内,已酒过三巡。周临平定疆夷有功,自开国以来第一次破裂给自己的赏一个异姓克勤亲王。 手底下猫猫狗狗的大小官员都论功了行赏,朝中自然有人不满此行径。率先在一派其乐融融,君臣同乐的宴席上发了难。 “此次平定赤狄之功,九千岁筹措粮草有不世之功。也实赖于仰仗前方将士征战沙场,浴血杀敌。臣等恳请皇上,论功行赏犒赏三军。” 上前禀奏的御史中丞贺向,一个半百的老头,为人古板执拗。不愿依附于周临,投了太师门下。 听见他的话,闹嚷嚷的大殿里人声一下就歇了下去,只有留下缕缕丝竹声绕耳。 小皇帝有些懵懂的看向周临,“师傅,裴将军呢?” 早前便收到密信,裴将军也一起归京了。今日人一多起来,没人提起她竟都忘了。 “贺大人所言极是,我周临不过一个小小的押粮官,自然不能前方浴血杀敌的将士相比。我已让内阁拟旨犒赏裴家军众将,自参将以上所有将士着升一级。” 只着升一级,别的竟是都不提了。周临也不心虚,勾唇饮下手中的清酒,又道: “今夜裴将军身上有伤,路途堪劳。已送至将军府休息,待她身子好些皇上便可召见之。” 如此一说,明摆着将裴璃和前方将士的军功一笔带过隐去了。 小皇帝也弄不清楚怎么回事,只附和着周临。 “既如此,那便让裴将军好生养着身子,切勿过于辛劳。” 贺向便只能作罢,“是,臣等思虑不周了,望皇上息怒。” “无碍,贺大人心系裴将军,心系军中将士,朕感欣慰。” 小皇帝端坐在龙椅上有模有样的安抚大臣,周临转着酒杯投以赞赏的眼光。 半年多未见,倒是觉得小萝卜头长进了些。 已经快戌时了,大街上早就没了行人,只有巡逻的兵士。裴璃从花厅等到将军府门外,宫里传旨的公公也没来。 干披着一身甲胄终还是失望了,果真没人记得起她来。 “将……将军,要不我们还是回府吧,快戌时宵禁。” 小婢女站在她身后的石狮子旁已经不记得第几回劝了,戌时过宫宴早就散了,哪儿还会有什么圣旨来。 “也好。” 裴璃讪讪地摸了摸身上的泛着冷光的盔甲,转身往府中去。 才不过走几步,清冷的夜色里就传来了追赶声。有巡城的兵士追着一瘦弱的书生奔来,慌乱之下处于可躲便直冲着裴璃撞过来。 “将军!!” 小婢女以为是盗贼吓得惊叫起来,往裴璃身后躲去。 “大胆,哪儿来的宵小之徒!!” 裴璃急促上前一个飞腿便将那人撂在了地上,随后而来的兵士立刻扑上来。 为首的将领并未见过裴璃,只是这将军府倒是听过几分。她又穿着甲胄,普天下哪个女子敢如此装扮的想想便也只有她了。 “巡臣御史辜延之,参见裴将军。” “你认识我?”裴璃惊讶的看向那将领。 辜将军拱手行礼,道:“裴将军大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哪有哪有,过奖了……” 突然被如此这般吹嘘恭维,裴璃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又看向那落魄书生,“这是什么人,犯了什么事?” 辜延之:“回将军,南都有宵禁之令,戌牌后闲杂人等不得在街上游荡。此人不归家游荡城中,行踪甚是可疑,末将依律缉拿。” “原来如此……” 裴璃还不知竟有宵禁这东西,以前珈蓝便从是未过这些规矩。商贾小贩买卖只管到天亮去也没人管,不禁感慨天子脚下就是麻烦。 她好奇的问那书生,“宵禁了你不回家,在街上乱逛什么?” “在下……在下……” 那书不敢看向裴璃,支支吾吾的遮掩。 倒是辜延之现下抓了人,见他的落魄打扮突然惊讶问道: “公子是进京来参加的春围的举子?” “是,让诸位见笑了。” 好好的读书人叫兵丁追得满城跑,书生尴尬的点头。这才细细道明了缘由,自己原是江东的落魄门第。家中贫寒,老母缩衣节食供养读书。 好不好容易中了举人来京参加会试,却无盘缠只得露宿街头。躲了巡城兵士好几天,今夜不幸被抓了个正着。 听他这样说,裴璃便是生起了股子惜才之意,回头问婢女。 “小月身上可带了银子?” 名唤小月的婢女赶紧从身上摸出了个小荷包了,虽是自己的体己银子,可还是递给裴璃。 “将……将军,只有这些。” 裴璃接过在手上颠了颠,递到了那书生面前,“公子如何也是读书人,露宿街头终归不是长久之计。离春闱开考还有好些日子,这些银子你拿着,寻个便宜的客栈住着。好好温习备考才是大事,别再天天大半夜让人满街追着跑了。” 那书生心头一酸,愣了好半天也不伸手。辜延之瞧见,便直径帮他接了过来。 “拿着吧,将军一片好意。” 虽然说他也不知道裴璃是不是有意故意施恩,还是单纯的可怜这书生。 “小生……小生谢……谢过将军,将来所有登科及第之日,必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银子……在下会还给将军的。” 那书生怀里抱着自己的包袱,又拿着辜延之塞进的荷包感动得无以复加。 裴璃不好意思道:“为我效什么劳,好好回去温书。将来中进士就是国家的人才,是要为朝廷为百姓效力的。回去吧,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来将军府找我便是。” 说罢,裴璃便拖着身上重重地甲胄同二人道别回了府。见小婢女失了银子,好是不开心又安慰道: “银子算我借你的,明日我就让账房支银子给你怎样?” “真的?”小月眼睛一亮,不等裴璃回答便就迫不及待眯眼笑道:“谢谢将军,你真的太好了!” 缩头乌龟 如何嫁他,如何娶她? 周临会心一笑,他早就想好了,谋划好了。于是勾起跟前的小脸吧唧亲了一口,胸有成竹,志在必得。 “可还记得我曾说过你只能是皇上的人,我原并不想告诉你这些。又怕你真的误会被那老头拐了去,索性都告诉你罢。” “你……你想说什么?” 裴璃感觉他好像要将自己密谋多年的计划和盘托出,莫名的便紧张了起来。 “你记住,我必定是要将陈太师拉下马的。整饬吏治,肃清朝纲是容不得他,也容不得我。只待绊倒了陈太师,我自成为云浦亲政的垫脚石,助他重掌朝纲。随后我便会假死而去,退出官场。到那时天高任鸟飞,没有了九千岁便只有周临。” “你……你的意思是你要帮皇上绊倒陈太师一党,再让皇上来杀你,肃清阉党,建立天子威严?” 周临点了点头。 “可……万一你倒在陈太师之前怎么办?万一皇上假戏真做,真的要杀你怎么办?” 裴璃不明白,周临为何要用自己的性命给皇帝铺路。 “我怎么可能倒在陈太师之前,云浦会杀谁都不会杀我,他是我抱着长大的。” 周临十分自信,只看向裴璃时,才不无惆怅道: “倒是你,我退下之后。你就是云浦唯一能够依仗的人,你要帮着他控制局势知道吗?所以现在除了让你做他的师傅,我别的什么也不能给你,以免将来清算时将你牵连进去。” “可……” 越是如此万无一失的谋划,胸有成竹的笃定,裴璃便越是担忧。 也便是今夜听了这些话,才明白原来周临并非她所想的。步步为营,小心谋划,用性命和声誉帮幼帝亲政。 “怎么担心我?” 周临见她忧心忡忡的模样,抵着裴璃的额头幽幽地看她。 “旁的我都不担心,唯独你。如今你只管在将军府里当缩头乌龟,什么都不要管也不要插手,当好云浦的师傅就可以了。” “那你那么大老远的把我从珈蓝弄回来,就是让我来当缩头乌龟的?” “嗯,对让你回来当缩头乌龟的。” “你……” 裴璃语塞,只是在京师真的是她想当缩头乌龟就当缩头乌龟的吗? 半个时辰后,花厅里换了便衣的裴璃做在首座上接受皇帝的跪拜。 没有繁文缛节,礼官唱喝,只有周临和小月站在一旁。 “云浦,拜见师傅。” 小皇帝跪在地上向裴璃行三跪九叩之礼,同寻常弟子拜师一般郑重庄严。又不同于参见朝廷受封的太傅,需要旁人代叩行礼。 从这场不同寻常的拜师礼中,他也知道裴璃同其他的师傅不一样。跪在地上挺直着身子,恭恭敬敬的将手中的茶杯递给裴璃请她饮茶。 “好,云浦请起…” 裴璃接过茶呷了一口便是认下了云浦这个弟子,又看向周临心中仍旧是担忧。 她可以如他所愿收下小皇帝为弟子,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的缩在将军府里当缩头乌龟。 旧友 京师本就便是非之地,躲了两个月的清闲入宫给小皇帝当师父的裴璃还是遇见了一个不能拒绝往来的人。 司徒澜庭带着使臣出使西褚,于五月初入的京师。 那日正好赶上了裴璃第一次以太傅身份入宫给皇帝讲授骑射,是下朝时朝臣乌泱泱的往宫门去。 裴璃坐着御赐的小步辇出宫走在前面,司徒澜庭随着礼部官员出宫前往使馆,一眼便看见了她。 只是当下并未声张,默默的跟在她身后,直到别道将军府才出声唤她。 “裴将军,请留步。” 好是耳熟的声音,裴璃惊喜的一回头便看见他站在礼部官员旁边。身上穿着大月官服,显然还是一派风尘仆仆的模样。 “司徒?”意识到失礼,裴璃赶紧下了步辇,同他行起了官礼。 “是大皇子,下官失礼了。” 司徒澜庭虽是以使臣身份而来,不到不顾虚礼上前来便是十分熟路的叙起旧来。 “你我是旧识了就不必讲虚礼了,怎样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裴璃看见他心情大好,想着拉着司徒澜庭回将军府说话,笑眯眯的同一旁的官员说道: “诸位大人,本官同大皇子是旧识。故人重逢想要一邀前往将军府,烦请大人们先带其他人去使馆,大皇子稍后我亲自送他回去。” 护送的官员看了一眼司徒澜庭征得他得首肯,便领着其他人先去了使馆。 回将军府的上路两人慢悠悠的走着,抬着步辇的小厮不紧不慢的跟着。司徒澜庭还是惦记着裴璃的伤口,殷切的问她。 “身上的伤口如今可还有大碍?你派我调查的事原本两个月前就让密探送来了,那时你们刚好走到通州。不想信被周临截了,才迟迟未有消息给你。” “原来如此,他虽然截了你的信件。不过事却未瞒着我,都告诉我了。福叔曼娘他们的死也派人去调查了,他也答应我将他们的尸体送回珈蓝,如今能做的便也只有这些了。” 是在裴璃的意料之中,感激的看了看司徒澜庭,随后将的自己的手掌伸给他。 “谢谢你,现在我好多了。虽然还在吃药,却没有大碍了。” 司徒澜庭握住裴璃的手同以前那般和她起掰手腕的气势,只微微蓄了些力气便裴璃压了下去,不过神色却已是欣慰。 “嗯,果然是好多了,已经有力气了。” 他松开裴璃,同她一起往将军府邸去。 “那等你好了,我们再一起比试比试怎么样?” 裴璃背着手挽在身后应得爽快:“好啊,皇上正好赐了一匹汗血宝马,我们一起去围场比比谁射的猎物多如何?” “彩头呢?” 两人是多年好友,以前在珈蓝的时候时常骑马射箭比试武艺,互赢彩头。她输给他一块玉佩,他输给她一匹良驹。 那没有掺杂权力斗阵的日子,自由闲散,如今想起来竟有些恍然隔世。 自受伤以来整日的吃药静养,裴璃的手早就痒了,摸着下巴认真想了好久也没想出来一个好彩头。 司徒澜庭见她为难的模样笑道:“若是我赢了,你许我一个承诺。你赢了,我也答应你一个要求怎样?” “不好,万一你狮子大口怎么办,你知道我向来不做这种没有把握的事的。” 裴璃掌军多年,养成了极为小心谨慎的性子。是半分也敢将自己至于未知之中,即便是司徒澜庭这样的多年好友。 “这样如何?” 见她不上套,司徒澜庭无奈的从身上解下了一枚玉佩,“你若赢了我,这枚玉佩就归你了怎么样?” 裴璃停下脚步,接过那玲珑剔透的玉髓在眼前晃了晃,笑得颇为满意。 “一言为定,输了玉佩就归我,你可不许反悔。“ 那玉佩说不上精巧,只是甚是喜欢上面九尾狐,颇合她的眼缘。 “那若是输了又当如何呢?“ 总不能只是自己输东西,司徒澜庭又是宝贝的将那玉佩抢了回来,稳稳地系在腰间。 看他越是宝贝,裴璃便是越激起了好胜之心,思虑了一瞬笑道: “我若是输了,嗯……将我收藏的宝灵弓输给你怎么样?“ 这把弓是三年前在吴赫雅之战缴获的赤狄弓,有十六力之多,裴璃个子小力气也比不上男子拉不开,却又爱惜得紧跟藏宝贝似得捂着。司徒澜庭几次向她讨都未果,这次愿意拿出来她自觉得自己还是非常有诚意的。 “不好……“ 可司徒澜庭却是出乎意料的拒绝了,停下脚步来凝神愣愣地看了裴璃好一会儿。 “我若赢了,你请我喝酒好不好?“ “就这?“裴璃不可思议道。 “嗯,就这,请我喝你们西褚最地道的女儿红。“ 司徒还是看着裴璃,目光落在她的眼睛里,挂着弯弯笑意的嘴角上。 他不明白眼前的人到底是如何还是不懂他的心意,伸出手掌等待裴璃击掌鸣誓。 “好,我请你,一言为定。“ 裴璃纤细的手掌啪地一下击在他的手掌之上,顷刻间整个手便被司徒澜庭覆手包在宽厚的掌心了。 “司徒你……“ 她好像察觉到了一些同往常不一样的异常,可看着司徒澜庭的泰然自若地神色又觉得是自己地多心了。他放开了她的手悠闲地漫步,裴璃也只好悻悻的跟上。 可莫名心下便有些后悔了,赌什么都好,为何要赌喝酒。 不知道为何,来到京城裴璃总是没有安全感。答应了同司徒澜庭比试输了请他喝酒后便后悔了,可又拉不下脸来反悔。以至于设宴招待他,在饭桌也上也仍旧惦记着此事,心不在焉的。 用完晚膳送他出府时心事都写在了脸上闷闷不乐的,总是在走神。 “好了,不用送了。使馆我知道怎么走,你好好休息,得了空我再来看你。“ 送出将军府外司徒澜庭便婉拒了裴璃,嘱咐她好好养身子,摇着骨扇子自行往使馆去。 裴璃不好意思道:“那你自己回去?还是我让个小厮送你吧,怎么也是大月皇子,怠慢了可不好。“ 说着她就急忙招了个小厮上前跟上司徒澜庭。 “不用了,我那么大一个人还能走丢了?你好好休息,我得空了再来看你,不要忘记了我们的赌约。“ 司徒回头看她,笑得分外的开怀。 裴璃一看便心生了愧疚,安慰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不过是喝酒而已,以前在珈蓝也不是没有过。他们那么好的朋友,生死之交,是可以将生命托予地方的人。 开解了自己,她瞬间便想开了,大大方方向司徒澜庭挥手道别。 “好,那你快些回去吧!待我养好身子一定与你一较高下,你等着将你的玉佩输给我吧!“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阿璃!“ 司徒澜庭噙着笑,也挥了挥手示意后才走入夜色里。 只是拐过了将军府大街,不过半盏茶的时辰原是回使馆的人掉头就往了另外的方向去。 大内玉昆宫内,原本已经入寝的周临听见殿内的脚步声便又披着衣服起来。掀开帷幔,殿内香炉旁稳稳地跪着一名暗卫。 “大月皇子今日都去哪儿了?“ 周临在梨花圈椅上做下来,自己倒了杯水来。 暗卫:“回九千岁,大越皇子去了将军府,见了裴将军。“ “嗯,没事了,下去吧。“ 意料之中,周临不甚在意有披着衣服进了寝殿。 离间 太师府邸戒备森严,门口的石狮前长年收着数十名兵丁护卫。府内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司徒澜庭从太师府前街便已经有恭候多时的仆人等着了,见他姗姗来迟的出现恭敬地小跑上去,直径将人引进府内。 漱雨斋内,司徒澜庭见到陈太师并未讲虚礼。进屋只是点头示一番,自顾地往一旁的椅子上坐去。等着管家奉上茶水饮一口,才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只玉瓶放在桌子上。 “太师久等了吧。“ 此时书斋里就只剩下了两人,屋外旁人也不得近,连护卫也隔离在花廊另一侧。 上座的陈太师起身将轩窗关了起来,回头看了一眼来人。 “大皇子前来没有留下什么尾巴吧?“ 西北之行,福祸相依。虽未能策反裴璃,却意外的让他找到了另外一个盟友,一个和裴璃不相上下的人。 大月皇子,司徒澜庭。 对于周临,两人不谋而合。一个要掌权,一个要地。 “既是合作,我司徒澜庭向来有声誉,做事太师也只管放心便是。周临那人现在只是道本皇子还在将军府,太师不必担心。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剩下的就看您的了。“ 司徒澜庭好整以暇地翘起腿,悠闲地看着书案后面地老人。 陈太师知道如今处于和周临厮杀之境,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周临因把持朝政,手中有小皇帝,有挟天子以令天下之势。 自己完全处于劣势,所以必需在他全面推行新政前抢占先机,将其一击毙命。 他选择与司徒澜庭合作,以天梯山以北牧场换周临的命。 一个阉人而已,死了就死了。 两人说话的这会儿,很快门口便传来的脚步声。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太师府那不怕天不怕地方,连陈太师这老头也怕上几分的混世魔王陈启。 “爹,江南盐道的缺儿我让你补桐城的张时礼,你怎么没补?“ 陈启已经是人未至,声先闻也不管书房里只是否有人,推门进来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通质问。 因有司徒澜庭在,在外人面前多少还想要几分脸面的陈太师故作摸样的横了一眼来人。 “启儿不得无礼,爹有贵客在。“ 陈启长着般大来还是第一次被父亲呵斥,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睨了一眼座上的司徒澜庭很是不客气。 陈太师担心他一下翻脸,仗着自己有几下三脚猫功夫就敢冒犯大月皇子,赶紧拦在前面笑道: “既然如此,今日便先到这里。老夫改日定亲自拜谢大皇子,请。“ 说着便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司徒澜庭意味深长的打量了一眼陈启没说话。不过来京途中倒是听说过几分这位的事迹,急躁易怒,荒淫好女色。专门弄了一个宅子搜罗各地面容姣好的女子,男子以及幼童训为脔奴。 “那本皇子就先行告退了,太师请自便。“ 司徒澜庭不多问,提起袍子出了书斋。才走几步,身后的就传来了陈启暴怒的声音。 “爹,那是什么人?!!敢无视老子,信不信本公子现在就让人断了他的腿!“ 至于为何是断腿,陈启脑子里还盘旋着司徒澜庭的那张颇为清秀的脸,精瘦的腰身……想想将他按在胯下的感受便忍不住热血直冲脑门了。 “启儿不得无礼,那是大月的司徒皇子,是爹的朋友!“ 陈太师一眼便看出自己儿子眼睛里露出的精光,知道他想来荒诞不经,好美色不讲伦理道义。就是自己手足同胞也不放过,若不是他命中注定只有一子,家里早就乱得不成样了。 今日还是同往常一般,一进来他就闻到了儿子身上浓厚石楠花味,衣摆间还沾着隐隐约约一团一团得污渍。 “启儿,爹叫你修身养性你又忘了?“ 陈太师嗔怒得扫了一眼陈启,坐回桌子上苦口婆心劝解他: ”爹只是让你忍忍这两个月,等把裴璃娶进门怀了孩子,你要作何爹都不会管你的。“ 又提禁欲的事,陈启脸就拉下来了,大剌剌地坐在门下的椅子十分不屑。 “不过是个女人,爹费那么大的周章。等哪天老子劫了她关到梨香坊几天,她还不求着嫁太师府。“ 听见荒诞不经的话陈太师自是知道话中的意思,这也的确是最有效快速的法子让裴璃不得不和太师府结亲的办法。只是要劫了裴璃,污了她的清白将事情闹大,她一个女人自然就低头了。 等再过些日子让她怀了孩子,陈启这儿子就没用了,自己也不用再管他。专心养育孙子就好,他也相信有裴璃这样的女子,自己着混不吝儿子的种也不会太差。 只是心下是如此打算,还是要故作模样的呵斥了陈启一句。 “启儿不得乱来,裴将军是要当作正妻娶到府上来的,可不是你梨香坊的那些猫猫狗狗能比的。“ 当是什么爷什么种,陈启哪儿有会不知道老头的心思。阴笑着脸上前来,低声笑道: “爹是不是也想着儿子将裴璃劫了关到梨香坊去,咳,其实吧不管是您的种,还是儿子的种,只要她一个肚子里下的都是陈家的种。爹何必盯着儿子不放,不想想您也是宝刀不老,我可是一点都不介意再多个弟弟的。“ “你……“陈太师老脸一红,瞪了陈启一眼,”不像话,爹都五十了!“ “五十又如何,老皇帝还不也是五十才生的小皇帝。爹就不要难为儿子了,你只怕不知道这些年儿子是不是玩坏了,身下这东西不是忍个一两天就能女人怀上孩子的。“ 陈启毫不介意自己不能人事是不是难堪,盯着自己胯颇为无奈的笑着。 陈太师被他露骨的话臊的老脸更是难堪,又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否则如此在外面放浪怎么这些年来一个漏网之鱼也没有。 “那你就听爹的话再忍忍吃几剂药,叫那东西活泛起来。只要让裴璃怀了孩子,你就翻天去爹也不管你。撑死不过就这一个月半个月内,再往后她身子骨好了起来,在床上就是十个你摁不住她!“ 陈太师喘了口气,训完儿子脑子还是嗡嗡的。 若是单论孩子,却是可能不如自己上了。只是拉拢裴璃和裴家军又不仅仅是孩子而已,最好还是让陈启娶她,两家结成亲家才颇为安稳些。 被扔在屋子里的陈启虽然行事荒诞,但是还传了他老子的几分精明。立刻就从话中品出了意思了,那便是人要劫就要趁着裴璃身子还未好这段日子。 时间拖久了,那娘们是匹野马自己可真就摁不住她。思虑到这番意思,陈启顺手拿起桌上的玉瓶笑了起来,摊在椅子里透过烛光看着透净的瓶身。 一泡鸟屎 皇帝赐宴这天,裴璃心下莫名的有些不安,大抵是因为前夜里走在府中叫一只麻雀拉一泡鸟屎在肩头上。她原是不信的这些子虚乌有的说法,可是小月一直在她身边念叨着是凶兆,要出忍命。弄得她竟然真的心慌了起来,御宴上一双眼睛紧紧得盯着全场的人。 周临、云浦、司徒澜庭、陈太师,她是连东西也吃不下去了。有年轻的官员前来敬酒,她想要推脱失手就将人家手上的酒杯打翻了。 “抱歉抱歉,失礼了。” 裴璃赶紧同那官员道歉,周临看她一整夜心不在焉的模样,悄悄走到两人身边来。 “顾大人见谅,裴将军刚从西北回来,身上有伤又不适应南都的天气不能喝酒。连日来又是劳神,才会失手打翻你的酒杯,莫怪。” 那官员看周临亲自下场了说话了,不敢再造次讪讪的捡起杯子就退了出来。 裴璃如获大赦,感激的看向一旁脸色微红的男人。 “多谢你了,差点得罪人了。” 周临温温笑道:“不必同我客气,若是身子不舒服的话可以先回府去,这里就不必再待了。” “可……”裴璃有些犹豫,宴会开场还不过半个时辰自己就开溜了是不是不好。何况她原想着借这次机会看看朝中的情况,因为周临嘱咐她回南都来当缩头乌龟,自己当真就什么人也结交不到。每日都是将军府,大内两点一线的点卯安安分分的给小皇帝当太傅。 “那这样你去殿外转转,透透气。一会还有歌舞烟火,你定是喜欢,到那时你再回来怎样?” “可以吗?” 裴璃感动的万分,以前只觉周临处处刁难自己,现下竟觉得他有些贴心了,时时刻刻为她考虑周全。 “可以,你且只管去,我给你留着位置。”周临又是悄悄地走进她了几分,低头在裴璃耳边道:“若是觉得累地话,可以去玉昆宫歇歇。戌牌时,我让人去唤你。” 他的呼吸热热的撒在裴璃的耳边,像是有小蚂蚁在咬一样,激得她忍不住用手拂了一下。手背不经意就扫在了周临的唇上,软软热热。 “你……你喝醉了啊?” 裴璃有些慌乱的看向耳边的人。 不对啊,宴会还没开始怎么会喝醉了? 可是如果没有喝醉,他又为什么如此不同于平日,好是温柔。好像大声喘口气都会吓到自己一样,还让她去他的寝宫。可那是什么地方啊,别人都以为他是太监,可她知道他是个男人。 裴璃蹙着眉头疑惑的看着眼前的人。 周临也不信自己醉了,只是脸上却是有些烫,他小声分辨道:“没有啊,我只吃了两杯酒怎会醉?” 那酒裴璃也看见了一杯是司徒澜庭的,一杯是陈太师的,只是两杯而已怎么会醉。 可她还是觉得奇怪。 “担心我?放心我会不会醉的,嗯。”周临凑到裴璃眼前,今夜只觉莫名的想要亲近她。叫她看看自己才不是平日那般耀武扬威的模样,他们都不知道他很温柔的。会挽发会描眉,会做点心会做女红。只是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给一个人做过这些了,如今突然的就想要在裴璃面前展示展示自己,叫她看看自己多厉害。 可是现在人很多,他什么都不能做。 “去吧,晚些我让人去唤你。” 周临盯着眼前的人温温一笑,既然什么都并不做,便只能悄悄拉了一下裴璃藏在大袖下面的手。 “你……” 裴璃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炽热的爪子抓住,片刻间又送开想要再说什么,那人自己就施施然的走掉了。 她恍神的搓了搓适才被烫过的手指,瞧着没人注意自己的空挡摸了出去。 京师梨花坊内,依旧还是夜夜笙歌,荒淫糜烂的角楼。叁层高的小楼,建在京师城门之上,原来是有防御,抵抗抵寇入侵所用。却是被改建成了私人楼阁,豢养歌姬。 楼顶的小阁楼,陈启向来不怎么去的。今夜却是破天荒的让底下的禁脔上来清扫打理干净,不大的屋子却是布置满满当当当的都是东西。 落地的西洋镜,红烛、响铃……还有从床榻上牵连出来数丈的铁链,除了坠着一个脖子大小的皮圈,还有四个活锁的铁环。 人若是被锁住大抵便就是像狗一般,只能匍匐在地上。 阁楼里布置完后,人都退了下去,陈启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佳作。屋外便来了人,小心的敲响门。 “公子,老爷来信儿,裴将军离宴了。” “嗯。”屋子里的陈启头也不回,淡淡挥了挥,“下去吧。” 来人躬了躬身子,默默将门掩上才下楼而去。 今夜,不出半个时辰裴璃便回被送到这里。想到那张只见过几次面的脸,陈启不屑的笑了起来。伸手打开桌上的锦盒,里面除了一只玉瓶,还有一柄银托子。他将那托子拿起来在手上颠了颠,又在胯间比划。遂将玉瓶里的药倒了一粒出来,仰头吞下又静坐了半响。 只是半盏茶过去了,身上仍旧还是毫无反应。陈启有些失望,没想到老头又让人骗了。花了二百两的淫药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还弄了那么大一柄银托来属实是高估他。 刘启想着便叫人将梨花坊中的秘药拿了上来,随意吃了几颗身子果然就是有了反应。立刻就将来送药的侍女摁在了地上,扒开裤子握着灼热的男根捅进去。可硬邦邦弄了几下,只觉得无趣,胸口脑门遂涌上闷痛还有眩晕来。陈启赶紧一脚又将那女子踢开,晃晃悠悠的倒在床上喘息。 良久,屋子里没了响声,甚至是连喘息声也没了。爬在地上的侍女撅着身子抬头想要看看怎么回事,又不敢只能偷偷瞟了余光上去。只见倒在床上的身子袍子开敞,衣裤挂在白花花的膝盖上。那耸立冲天的男根还是扬着脑袋冲向天空,菇头的马眼冒着水渍。 大内,裴璃没去玉昆宫,也没有出宫。从宴席上摸了出来后只在宫道外走了小半会儿便又悄悄地回去了,只是她没有坐回自己位置上。反倒是钻进了乐师堆里,悄悄观察着宴会上的人。 看见陈太师派了人出宫,看见司徒澜庭同周临相谈甚欢,看见云浦小小的脑袋已经撑着胳膊开始百无聊赖的数自己冕冠上的流珠。 裴璃便唤了殿内侍候的太监去周临面前递话,殿内正被灌得晕乎乎的人跟着太监的指引一眼就看见了藏在乐师里的姑娘。身子里逐渐翻滚起来的热血,像头暴躁的狮子好似随时要冲出来一样。在看见裴璃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时候又瞬间安抚住了,他向她会意的点了点头。 周临知道今夜自己是不能再见她了,云浦只能交给裴璃自己才能放心。 随后他便以皇帝还小不能饮酒作陪,让太监将云浦带了下去。 被从聒噪烦闷的宴席上解救下来,小皇帝跑到宫道上看见裴璃就像雪球一样向她滚了去。 “师父!!”云浦抱着裴璃的胳膊,人小鬼大的抱怨道:“若不是师父,朕就要在里面憋死了!” “皇上觉得闷,那臣陪皇上去御花园走走好不好?”裴璃顺势就牵起来小皇帝的手,回头看了眼广安宫。只想吃酒的事情且让他们吃去,自己乐得和云浦躲清闲。 “好,师父那我们去射箭好不好!!”云浦兴致勃勃地看她。 裴璃爽快应道:“好,让臣看看皇上这几日的射艺是不是又长进了!” 两人拉着手往御花园去,却不知广安宫里,周临的眸子如嗜血一般扫视着殿内众人。身子如炙在火上一般,从里到外血液沸腾,虚汗直流,胯间的肿胀已经撑得春日渐薄的衣衫鼓涨了起来。 在让人发现端倪前,周临火速从座椅上褪了下来。连扯谎的时间也没有,急匆匆的走在宫道上却又不知道走到哪里去。 他好像一下没了理智不认得路了,拖着最后一丝清醒,押着急促的声音吩咐宫道外的太监。 “去告诉首辅大人,我身子不适先回宫了,余下由他代皇上招待大月使臣。另外烟火表演之后让他以宫中失窃之名封锁大内,所有人等一律并不得出宫!” “是”那太监不敢多问,小跑着钻进了殿内。方明净听见传话时,吓得一下就打了手中的酒杯,料定今夜必定是出大事了。可是皇帝还是周临,他却不知道。 如何帮我 尽管是已经无比熟悉的大内,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周临还是走迷路了。不知道从那个太监身上抢了一件袍子来披在身上,遮掩着他已经肿胀了起来的胯间。 他大概能够才猜到是谁下的药,却无法理解自己是如何暴露自己的身份。那人能够如此精准的找到他的命门下药于他,可是又为何不是直接杀掉他。而是用如此手段,能够叫他暴露身份,又能够让应付过去。 那人是陈太师的话,倘若知道自己的身份必定至自己于死地,如今却又只是下了淫药而已。 他实在不懂,只想赶快回到玉坤宫躲起来。 走了很久,跌跌撞撞的遇见了很多宫女太监。在数次险些失控下,他终于安稳的回到了玉昆宫。 宫内只有一个聋哑的小太监,一进来便被他呵斥了出去。 随后那人就钻进了屏风之后,这是他第一次疏解自己的欲望。往常那般都用药物一直得分外乖巧的物什,今夜分外的不听话。用手套弄出来后很快又涨了起来,周临知道自己怨不得它,又是无奈。只能张开腿,尽心地去套弄。希望借自己的手和意志力,能够让这东西可以慢慢安静下来。 不知弄了多久,他身上还是止不住的发热发烫。却是有了些意识回笼,才闻到屋子里充斥起了奇怪的味道。周临用力的去吸了吸,知道这种味道万不能让人闻见。低头一看,自己的手上黏黏糊糊的一片,胯间东西硬邦邦晃在半空里。 忽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玉昆宫那匆忙间还不及反锁上的门一掌就被人推开了。 “周临,出什么事了?” 是裴璃。 “周师父?” 云浦跟着裴璃的脚步就踏进了来,两人在御花园听说方阁老封锁了大内便料定出事了。急匆匆的来找周临,云浦一着急没等先出声就推开了殿门。跟只兔子一样往里钻,只是走几步便闻见了奇怪的味道。 他回头问裴璃,以为出了什么事,“师父,你闻闻好臭的味道!” 裴璃面色一窘,扎推军营数年,混在男人堆了她立刻就闻出了是精液,像石楠花的味道。 “云浦不能进去!!” 她赶紧一把拦腰抱起了冲进屋子里的小皇帝,急急推出门外交给了听见动静赶来的哑巴小太监。自己竟没头没脑的进了屋,还反手将门啪的反锁上了。 “周临?”裴璃小心翼翼地靠近屏风,脑子里已经预想了将会是何等骇人地场面。 “周临,你……你还好吗?” 大抵应该是不会好的,不知道屋子里如此浓厚的味道到底是憋了多久才弄得出来。气味不算好闻,又都闭着门窗,很快她自己也被这样得气息烤红了脸。 “不好。” 周临嘶哑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他原就不好,听见她的声音便愈加的不好。只能趁着她和云浦没冲进来的空挡,慌乱的提好裤子,披上袍子。变成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样子,连手也来不及洗,只能胡乱的擦在衣服上。 他那不禁造的天丝袍子很快就变得皱巴巴的,染着一块一块的污渍。裴璃看见屏风后走出来的人脸色唰的更红了,她才反应过来现下这般情景,自己进来做什么? 她该给他守好门就是,为什么要闯进来? “我……对不起,我马上出去……”裴璃慌乱的转过身子不去看周临潮红的脸,支起帐篷的胯间。可是她又是怎样的眼力,和细致入微的观察。只是扫过一眼,他的脸,猩红的眼……什么都深深刻在了脑子里甩也甩不掉。 她甚至好像还听见了他急促的呼吸声,炙热的体温扫在了自己的身后。 “阿璃……” 周临嘶哑的声音喊她的名字,像陈年的清酒,醇厚又清冽。 裴璃身子都绷紧了,抓着自己官袍想要跑,却又没挪动脚步。 “周……周临……” “我疏解不出来……” 周临的声音比裴璃更快的响起,无奈、难堪、无助,直愣愣的站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 “你……” 裴璃听见这样的克制的声音,忍不住回来了头。惊讶他怎会有如此的忍耐力,不是常说男人中了这药便会失理智,像发疯的狼一样吗? 若不是他那胯间难以让人忽视的帐篷,只看那张赤红的脸,她便都以为他只是生病发热了罢。 “你要不要试试……”试什么,冲凉、喝冷茶还是什么,裴璃自己也不知道。强制着自己不要将目光扫到他地胯间,可只盯着他的脸。她又觉得那模样好是可怜,潮红着脸颊,此起彼伏的粗喘像小狼一样的呜咽。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周临,想要上前去摸摸他。告诉他没事的,不会出事的。可贸然上去又不知道会不会将自己搭上进去,还有她愿意将自己搭给他吗。 裴璃不知道的,只记起了他说他想要娶她的。 “你别急,这药来的急。疏解了就好了,不会出事的。” “真的吗“ 周临灼热的目光好像是要将穿着官袍的裴璃看光,烧光一般。明明也并不是什么,懵懂少年,竟然用那样纯净的眼睛看她。 裴璃看他那可怜模样鼓起勇气走到周临面前安慰他,“你……你别怕,我帮你……“ 半天终于憋出了这话,裴璃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要冒烟了。 “你怎么帮我?“周临愁虑的眼尾似有疏解。 能怎么帮,裴璃低头抓了抓的自己官袍子,急促道:“手,我在军营里见过男人疏解的。但是我帮你,你不能胡来。你好好忍忍,控制一下。“ 她愿意帮他,却不愿意将自己搭给周临。 “好……“ 周临低声应道,眉眼里似乎,失望之色,又转瞬即逝。他才发现自己对眼前的人起了非分之想,她要用手帮他。可是他好是渴望她身下那张温暖濡湿的小嘴,脑子盘旋着都是伺候裴璃穿衣擦身的模样。 以前只会道自己是个无欲无求的老和尚老道士,现下才发现脑子都装着一些腌臜的东西。 这就结束了? 裴璃将周临扶到床上,看着那人敞露着衣衫半挂半披在身上。脸色潮红,半眯着眼睛,薄唇轻启像只等待爱怜的小猫一样。已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否还有理智,裴璃索性干脆地跪倒在床边,揭开他的裤头,甚至还将两条精壮的长腿往两边拨了拨。 “周临……我没做过这事,要是弄疼了你,你就说……“裴璃声音都在发着抖,脑海里努力回想在珈蓝时,手底下那群大老爷是如何疏解的。 她只记得他们被套弄住时飘飘欲仙的神情,会叫喊着粗俗的话。倘若有女人的话,嘴里便会更加的粗鄙,捏着两瓣白花花的臀瓣啪啪地撞击,似要将女人捅穿了才罢休。 裴璃只见过猪跑,凭借一些模糊地记忆将自己的套弄那胯间的劣根。果然她那细软的手指头一下就博得了那东西的欢喜。叫嚣着肿胀起来,泌出丝丝淫液来流到裴璃的手上。 “阿璃,用力些……“ 似在半梦半醒间,周临呼出一声快慰。用吃过酒清冽的声音指导她,要如何用力,怎样套弄 “摸摸卵蛋,用力些……舒服……” 裴璃听他如梦呓般的话烧得脸彤彤,呼吸声似跟着手上套弄得动作一起浮动起来。才不过一会儿,她就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了。 “还……还没好吗……“她已经感觉自己有些握不住手中得东西,鼻头上坠着她慌乱急促间蓄上得汗珠。连头发和眼睛都打湿了,她害怕自己汗珠掉在周临那东西上。想要抬手擦擦,又怕前功尽弃只能将那东西握得更紧。 可明明感觉手中的肉龙已经肿胀难耐,好似快要到了一般又有了偃旗息鼓的阵势。就是包着那包白浊,不肯吐出来。 她好像明白了,周临说疏解不出来的意思。茫然无措的抬头看他,“周……周临……“ 周临微微睁眼,就看见腰间的小姑娘涨红着脸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伺弄他好是舒服。 只是看着,裴璃挂在鼻头上的汗珠子忽然就掉了下来,划过她圆润的下巴再落进他的胯间。 “阿璃……“这一激,他险些交代在她的手中。周临又蓄了力气将那股子冲动压下来,一把将床上尾的人拉进怀里。 “许是常年吃药的缘故,这东西有些不听话。帮帮我,试试其他法子好吗?“ 裴璃抬着手赶紧从他怀里起来,磕磕巴巴道:“什么法子,别的法子我也没有了。“ 她在故意装傻,眼睛不敢去看周临。总觉他现下像只是可怜兮兮的兔子,又像伺机扑杀的狼。 更不敢去正视自己只刚才那小半会就已濡湿了底裤,她小心翼翼地将腿蜷缩起来,不让周临发现她地端倪。 可是他是何等精明地人,宫中伺候娘娘贵人任何细枝末节都逃不过他地眼睛。 “我们试试好不好……“周临探身子过去,抚着眼前人通红地眼尾。竟不知还未将她如何,她就已经委屈成这样子了。他像是诱拐一般,靠近她。唇瓣轻轻落在裴璃亲启的嘴唇上,下眼扫进她盛着烛火的眸子。 “我原是想躲开你,可你又误打误撞的闯了进来,现如今它都不听我的话了。“ 周临时分巧妙的将自己不泄出来的缘故归咎到了裴璃脑袋上,一向精明的小姑娘抵着床头愣愣的看着一步一步侵犯的人。 “周临……你……云浦在外面。“ 裴璃想了半响却只是找了一个云浦的理由,周临轻笑道:“你告诉他我没事,叫他去广安宫找方首辅。“ “喔……“许是屋子里这样子的迷乱暧昧的气息将裴璃的脑袋灼得都不灵光了,她果然如周临说的那样,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云浦,师父没事。你先去广安宫找方首辅,师父随后就来。“ 屋外的小皇帝扒拉着门缝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有看到,虽是担心还是点了点头。 “是师父,云浦知道了!“ 随后小皇帝的身影便走远了,裴璃一下也清醒了些讪讪道:“那个……我还是用手帮你吧。“ 周临这下没了顾及更加的肆无忌惮,搭在她的肩膀上期期艾艾地濡噎起来。 “阿璃,我泄不出来。你没来前还好好的,你来之后它就……“ “可……可……” 裴璃垂下眸子,好像从未想过与他的未来,甚至以为他们之间没有未来。 周临又可怜巴巴的低头下来看着她,“阿璃,我们试试好不好。好像因为常年吃药抑制情欲,我似乎不行了。“ 不行了?! 裴璃瞪大了眼睛扫一眼周临,又扫一眼他胯间的东西。好像的确是裴家军那群大老爷们的家伙什并不一样,它和它的主人一样很清瘦,充起血来也不足以相提并论。 “好不好,只一次,蹭蹭就好不进去。“ 周临又趴在裴璃的肩膀呼气,含着她的耳珠吞吐间就将她激得全身战栗。他又是那样清风明月般脸凑在她得耳边,像小猫一样来找她诉委屈。 裴璃很快就没有了理智,落进他的手中。原本是帮他疏解的情事,最后竟成了那人卖力尽心的伺候。 没一会儿,官袍也被他剥落了,发髻散在胸前,若隐若无地遮掩着胸前的两点红果子。周临俯身上去张嘴衔住,连同她的青丝一同搅进口中。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裴璃只觉得身上酥酥麻麻的微痒,战栗。听见胸口前的啧啧水声,竟然是想要他吃得再用力些。可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害羞的将胸膛缩了起来。像是十几岁刚刚发育的时候,瞧见自己日益变化的身子恨不得找个洞将自己藏起来。 可现在她哪儿也去不了,只能用含着水汽眼睛去看胸前的人,伸手推开他的脑袋。 “周临不要……“她不明白为何他要像乳儿一样吃她的奶子,明明什么也吃不出来却还是乐此不疲。 只有她感觉身上一阵一阵的颤栗,腿间又湿又热。 周临恍然没听见她的话一样,只是伸手扶住她的背脊,蝴蝶骨,将她整个人挺起来。她的胸口,娇软,青丝便都悉数落如他的口中。 身上的人呜咽着不知是哭还是笑,探手摸向胯间的蚌肉便知了。水灵灵的,藏在耻毛之下。 “觉得如何?“ 他终于想起来问她,吃着口中的奶子,摸索着胯间从未示人的软肉,钻进手中去让她感觉到自己的侵犯。这会儿他是腰也不痛,腿也不痛了,吃掉了他梦寐以求的小姑娘。 他原是想此事再等等,等到大计既成,尘埃落地再与她享受光阴。 可是她为什么要在今天出现在这里,他是头恶狼咬住了猎物就不松口的。 试试、蹭蹭、不进去都是骗她这个傻姑娘的。 “阿璃,给我好不好……“ 周临将身上的人放倒在床上,强制的打开她的两条腿,三指沾染着亮晶晶的淫夜,进进出出。 裴璃从未如这般任人宰割过,动也动不了。身下淅淅沥沥渗着水渍,又是肿胀又是空虚。 她知道自己掉进陷阱里面去了,有些懊悔不该可怜身上的人。 他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的狼,还说自己不行了。看他行的很,那般的熟练得心应手。掌着胯间的肿胀磨开她的软肉,菇头一下一下尝试着要进去。 早已经没力气的裴璃只能瘫软在袍服里,揪着周临的头发哼哼唧唧。不知道是要还不要,嘴上说着不要了,却是将腿分得更开来迎接他。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允了嗯。“ 如是这样话,周临本就没打算今夜饶过她。扶着胯间物件横冲直撞的闯了进去,却好像遇到了阻隔。 “周临,你王八蛋!!“裴璃吃痛终于痛骂出一声来,却还没有等缓过神来周临又是提着劲一撞,她只感觉自己都要被捅穿了。 “怎么那么大,你出去!!!“ 裴璃只感觉身子里的那根东西一寸一寸涨了起来,撑得她很是难受推搡着推开周临。 “是我弄疼了你是不是,别怕一会儿就好了。它再涨一会儿就好了,不要乱动。“ 周临身下那物件很是喜欢那润湿的小穴,被温暖地包裹着,不像适才那双芊芊细手。 他伸手揽过裴璃将两人肉贴着肉抱着在一起,身下的劣根和小穴也紧密不可分。 “别怕,过一会就不疼了,别怕……“他向安抚着受伤的小孩一样,呼噜着怀里的人软乎乎的头发。 “你骗我!!“ 裴璃缓过劲来,恶狠狠的盯着他。 “此事是我的不对,之后你要如何罚我的都认行不行?“周临看着她,脸色竟是没有半分的愧疚,大大方方的认下着罪过。 可他都这样说了,裴璃还能说什么,遂推开了他。 “别走……“周临一把又将她揽回了怀里,身下也堵的更紧密,”还疼不疼了?“ 裴璃摇头,身下只是剩下了酸胀和异物感。 “那我们再试试,好不好?“ 还试? 裴璃瞪这他,咕哝道:“你都进去了,还有什么好试的。“ “你……“周临无奈的抚额,故作神色道:”小姑奶奶,你不会以为这就完了?“ 当然不是! 裴璃愤愤的看向周临,只觉得身子里的肉棒还在涨大,要用那么大的东西顶弄她。她害怕,怕痛,怕周临将她劈开来。 性者,天之就也 裴璃的父亲裴子柯是个老学究,从小按照儒家标准的礼义来教养她和裴封。她秉持着圣人的教诲:“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从严整饬裴家军,领兵西北。嫖娼、喝酒、赌博数十条军纪,自她而下严格遵守。 她拿着小将军气势将手下的人管得服服帖帖的,却从未像今日这般束手无策的被人欺负。有些事情她真的只是看过猪跑,没吃过猪肉。被周临禁锢在怀里,她一下就想到了珈蓝时自己去抓违纪嫖娼的士兵。那时冲进去满屋子都是白花花的腿啊,屁股啊……捅着牝户的肉棒…… 裴璃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躺在男人的胯下,变成如此不堪的样子。她好像感觉自己读了几十年的书,用来束人律己的教条都变成了泡沫。 可是她还是要维持着自己可怜的体面,任得身上得人怎么磨她也不吭声。 “阿璃,睁开眼看着我……“ 周临将怀里的人推到在软被上,赤红着眸子看她,身子下伺弄她那小肉蚌的却不曾停下来。 “看看我,我是谁?“ 他将她那捂住眼睛的手拿来,一下一下刮身下的肉珠。她那盛着水光的眸子便和身下的小嘴一起情动难耐。 裴璃已经被他弄得没有了理智,只好慢慢得睁开眼皮来,一下子就撞进他深邃得眸子里。 “我是谁?“他又是哑声问。 “是周临,是仲宣……“ 裴璃呜呜咽咽得哼唧,感觉身下被他捻着的肉珠在充血,在肿胀。 “只是一次好不好,我慢慢的不会弄疼你的。“ 知道她当是情动的差不多时,周临抵着裴璃的额头又像是诱骗小孩一般哄道:“不会疼的,让我动动……“ 裴璃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你……你慢些,我害怕……” 得到她的首肯,周临将身下的人拦腰提了些,扶着自己的肉根缓缓推入已经泥泞不堪的小穴里。 “是不是,我不骗你,不痛是不是?“ 他噙着笑看向又难堪的闭上了眼睛的人。 “阿璃,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质也;欲者,情之所应也。睁开眼来,不怕……“ 周临鼓捣着一大串知乎者也出来,裴璃情迷意乱之间还是不愿睁开眼睛看他。 “那么倔?“周临噗嗤一笑,将床上的提溜起来拥进怀里,身下的肉棒也将她堵的更加严密。不仅要她看,还要她摸。拉着裴璃的手便向交连着牝户摸去,湿湿的,热热的。那肉身那般烫,撑得她的小穴翻出白嫩的花儿来。 “摸摸,不怕的……“ 他引导着裴璃摸索着自己的牝户的模样,以前只觉得细看都会害羞的地方,如今被一个男人牵着去描摹。摸到那充血的肉珠时,周临暗了眼神用力的按一把,那小穴果真受不住,滋出水儿来。 裴璃见状脸色一窘,忙得要逃走。 “我……不要了!!“可是她那处肿胀的厉害,又空虚的紧。 周临一把将她扑到在床上,像恶狼一样原形毕露,鼻尖抵着裴璃的鼻子定是要她睁开眼,要她说话。 “说,是想要还是不要?“ 裴璃歪着脑袋不看他。 “阿璃,说你想要……“周临引诱着她,顶着胯间的物件破开她的肉缝。却又不进去,亲昵的蹭她。 裴璃被磨没了耐心,又是委屈又是难堪,却打死也不开口。自暴自弃的躺在床上,一副任由他操弄的阵势。 “你要弄你就弄!!“ 她生气了。 周临一下子就不敢乱来了,抱着身下的小心翼翼地解释起来。 “对不起,让你生气了。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想听你唤我的名字。这些本就是人之常情,没什么难堪的。我愿意,想要和你做这样的事,阿璃。“ “那你……你也不能总逼我……“裴璃果然被抱着说了两句软话就顺毛,”我……从未那样叫唤过人……“ “好好,那我们不叫了好不好。“周临妥协的摸了摸胸口前的脑袋,叹了口气。不明白,裴璃怎么就在此事如此死心眼。 “那剩下的事,我是不是可以做了?“ “什么事?“ 周临挺了挺身子,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那你慢点,我怕疼……“ 裴璃闭着眼睛安静等暴风雨前来,好像会有铺天盖地的哭喊。女子嘶哑的声音,男人低沉的怒吼,还有水光相接啪打声。 只是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想象中的场景,她只是感觉自己被身上的人倾身覆盖,牢牢地圈在怀里。他像只游荡地小船一样,漂浮在自己梦中地湖面上。 “周临……“裴璃,伸手将身下地被子抓得紧紧的,感受他温柔的在自己的身子里进进出出。只觉得顷刻间两人都变成了搁浅的鱼,他们相交联的地方是生命唯一的源泉。 她以为会是这样一直的风平浪静,却不知道何时翻涌起来了惊涛骇浪,被他钉在床上的手逐渐开始用力。撞击她气力也不再是那般温柔,裴璃有些害怕感觉那东西直径捅到了自己的小腹上。 “周临……疼……“ 她呜咽的喊出声时,周临也及时从她的身子抽出来。滚烫的白灼还来不及用手帕接住,一下一下射在她的小腹上。裴璃吓傻了,愣愣的看着身上的人。 “吓到了你,别怕没事了……“ 周临扯过锦被帮她擦掉小腹上的白浊,又看了看她被欺负的有些很了蚌肉不好意思道:“原谅我好不好,下次不会了。“ 裴璃盯着他,又看向他胯间偃旗息鼓的肉龙好像有点明白过来。这人和她说自己不行了,可他明明控制的很好!! “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扯谎骗我!“ “嗯,是阿璃我想要你。“ 周临抓过眼前的人,也顾得手上得粘液,抚着她得眉眼嘶哑着声音说道:“此事我原本再等等,可又遇见了今夜的事。所以我不想等了,我骗你。我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可是我很不好,我很痛你知道不知道!“裴璃怒不可遏的瞪着周临,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嗯,我知道。那明日你就在府中休沐一日,朝会也不必来了。“ 知道她现在心里定是揣着气,周临不争辩下床将落在地上的官袍捡了起来。皱皱巴巴的,染着大块大块的污渍也分不清楚是谁的了。 裴璃瞧见,也是面色一窘,讪讪道:“这个样子,我……我怎么回去……“ “官袍是不能穿了,先扮成太监混出宫去。“ 说着人立刻就从柜子里麻利的翻出了一套青黑的太监装束套在裴璃身上,又替她挽发将乖巧的青丝都收进纬帽里。 “好了,今夜你先回府。过些日子,你的官袍洗好了,我亲自给你送去。“ 片刻间裴璃就被周临收拾妥当,站在屋子里她忍不住抬袖闻了闻。 “周临,有味道……“ “第一次,我什么都来不及给你准备,且先应付过去。过几天我会让人专门辟出一座院子来,拱你修养。“ 裴璃点了点头,没说话,只觉得事情发展有超乎她预料之外。 从前她读的书,讲的道理,现在好像都不管用了。 如何赔我 谁也没有想到一直风平浪静的太师府突然报了丧,陈太师膝下唯一的儿子于昨夜暴毙了。不到半日,京城里就飘起了白帆。裴璃想着是不是处于同事应该前去吊唁,又觉得此事实在过于突然。好好的人怎么突然间就没了,周临怎么也是在昨夜中的药。 太师里前去吊唁的第一个人是司徒澜庭,看见他才从病榻上爬起来的老太师怒睁着眼睛冲他杀过去。司徒澜庭知道他定是将自己儿子的死怪罪到他头上了,可这与他何干。他让将药喂给周临,谁叫他喂给了自己的儿子。 “陈太师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话,你这一掌打的可是我大月的脸面。“ “你!!!!“ 陈太师果然受不住刺激猛地咳嗽了起来,看向灵堂的棺椁悲痛万分,却拿不住杀人凶手。 也许杀人凶手就他自己,他不该给陈启备要让下人将两个极为相似的玉瓶弄混淆,而断送了儿子的命。如今,经此一遭忽然就感觉心力交瘁,无力再与周临去争了。 可是有些事情已经容不得他选择,尤其还是动了裴璃还想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休想! 司徒澜庭在灵堂一把就抓起了陈太师的衣领直抵在棺椁之上,“谁让你们动裴璃的,你要杀周临我管不了你们西褚的事。可你们要是动裴璃,那就不要怪本皇子翻脸不认人。“ 陈太师以为此事做得隐秘,不知道他怎么说起裴璃,装傻道:“大皇子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他是真的一夜间背上杀子的罪名瞬间就怂了。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为什么要派人拦截在裴璃的出宫路上?难道你太师真的是想要请她去府上小住几天?“ 这话说出来连陈太师自己也不信,脑子疯狂的旋转着找补。 “是是……“ 可无论如何他也是不敢说出来的,何况此事并未成功。只要抵死不认,此事也并未曝出来。仓促认下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想到这点陈太师便咬紧牙关喘着粗气看着眼前暴怒的人。 “你个肮脏的老家伙……“ 司徒澜庭见他不认,心下也只是猜测,并未有证据。听见身后而来的脚步声,立刻就将人放下了下来。慢条斯理的整理衣袖,等着那人的说话声有远而近。 “……你们做什么呢?“ 一进到灵堂里面的气愤便肃冷的紧,屋内只有陈太师和司徒澜庭。两人的神色显然不对,却有都不说话。 “阿璃……“ “嗯?“ 司徒澜庭默了好一阵忽然唤一声裴璃,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在灵堂之上,大庭广众之下抱住了她。闭上眼睛,感觉到怀里的温度,心在慢慢落了下来。 他不知道倘若昨天她真的被劫走了怎么办,刘启那样荒淫的人她一个小姑娘怎么逃得出来。 可是她又怎会变成现在的样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她以前可是名震西北的小将军。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喃喃自语,裴璃听不懂他说什么。只是他为什么要抱着自己,还在灵堂之上。 她才发现经历昨天那一遭,自己竟然无法坦然的接受司徒澜庭的亲昵。即便是没人的时候,他也不可以这样抱着自己的。 “司徒……你放手,这有人……“ 裴璃推开他讪讪的摸了摸衣摆,有些不好意思的想陈太师点头示意,随从香筒里拿下线香准备祭拜吊唁。 司徒澜庭脸色一黑,夺过她手中捏着线香摔在了地下。 “他不配,走。“ “啊?“ 裴璃一头雾水的又被他拉着除了太师府,一路上念叨最多的便是不许她和太师府的人往来。她还不知道,如今京城的风平浪静之下早已经波涛暗涌。那夜的药若不错拿混淆了,死的就是周临。而自己将会被囚禁起来,充作禁脔。她总是以为朝廷的斗阵是不是都要向领兵下战书一样,先起来喊一声以于对方警示。 三日后一个凉爽的午后,周临来了,来给她送弄脏的官袍。不知道袍子是他自己洗的还是旁的人代劳的,熨得十分的平整一个细褶都没有,还薰香。不同于他身上时常为了掩盖身份而弄得乱七八糟的香味,只是淡淡的松竹香气。 她想他果真无所计较的辅佐皇帝亲征的话,自然是当得起这样的香的。 裴璃小心翼翼的去摸了摸上面的补子,脸色微红的问道:“如何中的药,你可查清了?“ “依据现下的证据来看药是从宫外待进来的,只是经手的人都死了。却只留下了一个女人的命,被扔在井泡了一夜如今神智也已经不清。“ “那女人是什么人?“ 裴璃好奇的问,实在想不明白如此大费周章给周临下淫药,就只是为了让他和一个女人媾和? “你……你的身份“ 她一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此事倘若周临真的是太监的话也无非比不过是看他出丑而已经。可倘若他不是太监,他的身份公之于众必定被千夫所指。 “别担心,那人计谋没有得逞我就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了。“ “你们之间的斗阵就这样开始了?“裴璃不可置信的问,她还以为风平浪静的这几月彼此都在养精蓄锐,不想是已经展开殊死拼杀了。 “开始了……“周临看着她,伸过手去抚了抚裴璃柔顺的眼尾,似心有余悸。 “可是。“ 裴璃一下就感受到了党争的残酷,人心险恶。 “只差一点点……那药,陈启尸体可有人去验过?“她忽然一激灵起来。 周临摇了摇头,叹气道:“此时陈太师心中有鬼,怎回让人验尸。只是女人有些怪异,半年前冲入宫中为奴的赤狄俘虏,家人都在战乱中死了。“ “他们故意要做成赤狄人复仇毒杀你的局?“ 周临点头,旁的话并未与裴璃多说。她还不知道自己视为多年挚友的司徒澜庭已经肆意干扰他人国事,此事线索虽都断了。可他平日里与陈太师往来慎密,多少还是有在里面出谋划策的。 想起司徒澜庭,周临便愁虑不已。已是念着他是大月的皇子,裴璃故交在放纵他往来朝中官员,要还再想要别的他便是不能再忍了。 “阿璃,司徒澜庭是你什么人,你怎么认识他的?“ 许是经历了昨夜那亲密无间的一遭后,裴璃听见问起司徒澜庭便自动以为周临在吃醋了。 “你别误会,我们是朋友,很要好的朋友。“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周临当然知道他们是很要好的朋友。若只是在裴璃的身上,他定是要陪那人好好切磋切磋的。可要是挑起西褚内乱,坐收渔翁之利他便是容不得他了。 “知道你们是很好的朋友,你们怎么认识的?“他又是殷切的问。 裴璃的脑子立刻就像糨糊一样乱了起来,勾栏瓦舍。无处不袭来的淫叫嘶喊,男人粗鄙的话语,啪啪作响的臀肉互相拍打。她哭着捂耳朵却是怎么也逃不了,光着身子被一个半百的老头追赶,说要给她开苞。 直到前面有人将她的去路堵住,一头扎进了那人的怀里,她才看清楚了那张脸。 司徒澜庭。 “嗯,就是很好的朋友,可以互相舍命的那种。“ 她还是不愿意提起以前的事,看着周临的眼睛不知何时便升起了水汽。 “好,我不问了好不好。“ 有关于司徒澜庭,周临只能想到裴家被抄家的那段过往。她从来不愿和他提起的往事。他有些后悔昨夜那样逼她了,探身将唇落在她嘴角。 “可是,你是我的小裴将军。你将命舍给了他,谁来赔我……“ 裴璃一震,低头抓紧了自己的袍子。不明白他们都那样了,他还要自己如何赔他。 律法之要 小修撰 礼尚往来 认输 挟恩图报 当真 属猫的 妇人之仁 再说一遍 馋虫作祟 孩子是我的 孩子是我的 认罪 破计 第一次 挨打 一小会儿 迎立藩王 混水摸鱼 接小将军 解局 小皇帝长大了 定乾坤 嫌隙 尘埃落定 胡说(番外1) 共赴韶华(番外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