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笼》 囚笼 第1节 《囚笼》作者:刘水水 简介: 许缙云x万元 轮椅攻x黑皮受 院子里住了个断腿的城里人,白净漂亮,沉默孤傲,看得万元心里直痒痒,他想方设法跟对方说话,可那人怎么都不搭理他,像是捂不热的石头 他要当这块石头的眼睛,当这块石头的腿,揣着这块石头走遍大江南北,猛然发现,这不是石头,是冰山下的火种 万元:我爹给我起这个名字是希望我家早日当上万元户! 标签:年下 he 第1章 许缙云x万元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一些。 寒风裹着三岔河的流水,吹到人身上像是刀刮似的刺骨,即便是这般严寒的天气,依旧吹不散春节的喜庆。 几个小娃盘坐在一户人家的院墙上,交头接耳,朝着院子里扔石头,不见主人家出来制止,他们闹腾得更凶了。 “哐当”一声,井口上的洗脸盆被砸翻了在了地上,没等娃子沾沾自喜,汽车的轰鸣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桥头老树上的红绸在迎风飞舞,县里来的班车正好停在树下,从车里下来两个穿着皮夹克,眼戴蛤蟆镜,手里大包小包的男人。 “谢谢啊,师傅!” 不光看着眼熟,连声音都十分耳熟,小娃子纷纷朝桥头跑去,将两男人团团围住,有人眼尖地大叫了一声,“元哥回来了!” 老万家小儿子回来了。 万元摘下墨镜,脸上挂着流里流气的笑容,大手往三娃子头顶一薅,“玩呢?” “元哥,民哥,你俩带啥好东西回来了?”小娃子跟在万元和周金民身边,眼巴巴地看着他们手里的东西。 在这偏僻落后的小村镇,家家日子都过得栖惶,想要改变这种凄凉的现状,就得走出去。 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蓬勃朝气的景象很是吸引人,可真正能下定决心出去看看的人没几个,小村镇再怎么贫穷,也是大家土生土长的地方,没人有那个胆量挪窝。 万元和周金民成了他们镇上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那等会儿你们去我家,给你们分糖吃。”万元得意地晃了晃手上的袋子,沉甸甸的,光是看着都觉得里面好东西不少。 几个小娃子一听,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明天再去逗那个病秧子吧,今天去元哥家!” “什么病秧子?” 有人指着刚才的院落跟万元解释,“那院子里住了个从城里来的病秧子。” 那不是胡家废弃的院子吗?他们走之前都没住人了。 万元和周金民听得云里雾里的,耸了耸肩,没将娃子的话放在心上,在大家的簇拥下,往万元家方向走去。 巴掌大的地方,消息传得飞快,万福安在田里便得知儿子回来的消息,撂下锄头就往家里赶,在家门口碰上了万元和周金民。 “爹!” “老万叔。” 大半年不见,万福安还能说是不想儿子?激动之情难以言表,他是个大老粗,煽情的话说不来,上前不轻不重给了万元两拳,“你小子!啊!进屋进屋!” 外出半年,音讯全无,家里没电话,公社倒是有一个,电话费贵,出去这么久,打了一回电话,信也没写一封,万元和周金民加起来认识的字不到一箩筐,找人写信要钱,邮票要钱,索性连信也没写,更别说中途回来看看,车费也够他俩喝一壶的,哪儿哪儿都要钱。 看热闹的乡亲将万元家堵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容,都仰着脑袋看万元家的热闹。 “奶,这是给您买的桃酥,您的药。”万元扯着嗓子跟他奶奶说话。 奶奶身子硬朗,就是耳朵有点背,哪怕没听清万元说了什么,还是笑呵呵地拉着万元的手。 万元又从包里掏出两盒卷烟,递给他那靠在桌子旁抽旱烟的爹,“爹,你那玩意儿都过时了,城里都兴抽卷烟,你试试这个。” “我不要你那玩意儿,没我这个抽着有劲儿。”万福安嘴上说着不要,还是抬着下巴,多看了万元手里的东西一眼,“你看你,穿得流里流气的,腊月天你穿个皮衣不嫌冷啊?” 万元起身将烟塞到他爸手里,又麻溜地脱下皮夹克,非得给他爸披上,“给你给你,现在就兴穿皮夹克,顶风。” “你那头发,多少天没洗了?都凝在一块儿了!” “摩丝,定型用的。”万元拍了拍坚韧的头顶,顺手将自己墨镜戴到万福安脸上,“墨镜也给你。” 又是卷烟,又是墨镜,又是皮夹克的,给万福安弄得跟四不像一样,门口看热闹的人笑出了声。 “这是我姐的,洗头膏,雪花膏。”万元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袋子里掏出东西,“手绢,也是我姐的,这布回头让我姐做身新衣裳。” 人声鼎沸,万玲站在角落,脸上挂着笑容,眼睛有点湿润。 万元这次回来,不光是因为快过年了,还因为他姐姐的婚事,他爹年前给他姐说了门亲事,男方给了彩礼,他们家也陪了嫁妆,开了结婚证明,等着年末办婚礼,结果前不久,男人死了。 男方妈妈的意思是,既然收了彩礼,办了证明,哪怕没有拜堂,没有夫妻之实,万玲也得是他们家的媳妇。 万元哪儿能看着他姐姐过去守活寡,特意为这事儿回来的,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姐姐的手背。 看到弟弟回家,压在万玲心中的石头也落地了,万元肯定会帮她想办法的。 “万元,金民,跟我们讲讲啊,城里怎么样?” “工作好不找?是不是遍地都是钱?” “你俩是不是攀上了城里的媳妇?” “城里的姑娘肯定漂亮吧?” 万玲婆家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只是这会儿更好奇城里的生活,好奇心从眼神里呼之欲出。 人多闹腾,你一言我一语,跟吵架似的,还没跟自家人好好说话呢,谁有功夫应付他们。 万元敷衍道:“过两天再说呗,啊,让金民先回家,他家里还等着他的。” 知道大家不会轻易离开,万元借着送周金民回家的借口,跟着周金民一块儿逃了出来。 身后那一群人望眼欲穿,可惜两个主角都走了,他们再在万家待着没意思,只能作鸟兽散。 “你还真送我回去啊?”周金民偷摸着回头看了一眼,“人都走了,你也回去吧。” 万元总算是松了口气,站在原地,招呼了周金民一声,“走吧。” 眼看着周金民的背影消失在自己视线里,万元打算打道回府,说来也巧,自己刚好走到了胡家废弃的院子前。 嘶……城里来的病秧子。 没听说过,万元也不想打听太多,正想回家,院子里女人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缙云啊,你爸爸邮了笔钱,说是过年就不来看你了。”女人干瘪的笑声中夹杂着一丝狡黠,“你看你腿脚也不方便,再说了,我们这地方有钱也花不出去,婶儿就替你存着,过年嘛,给你弄点好的打打牙祭。” 胡婶嗓门大,岁月蹉跎下,音色自然不如小姑娘动听,甚至还有些刺耳,听这意思,是想昧下这笔钱呗。 万元站在院外,想听听这个“缙云”会是什么反应,可等了好一阵,都没听到第二个人的声音。 “你要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反正钱的事情我是告诉你的,回头你爸要是问起,你可别说不知道啊。” 这是硬抢啊?这人忍气吞声到这番地步?到底是什么病秧子? 一颗疑惑的种子埋进了万元心里,他转头看向墙头,鬼使神差地踩到门口的板车上往院子里张望。 胡婶挡住了面前的人,万元只看到了灰色的裤腿和……轮椅,难怪说他腿脚不方便。 视线再往上移,洗得有些泛黄的衬衣外套了一件单薄的外套,一只白得发亮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按在轮椅扶手上,修长的手指被巨大的力量压得有些变形,从手背上青筋暴起的程度来看,这人在极力克制。 可惜胡婶只想着那笔钱,继续在病秧子面前絮叨,“你也别嫌我们家占你便宜,你爸妈是给了钱,但是你一个大活人,那点儿哪儿够啊。” 胡婶说话手舞足蹈的,一直挡在病秧子,万元迟迟看不全人家的脸,给他胃口吊得恨不得直接冲进院子里看个究竟。 “行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忙呢,你休息吧,你命好,腿折了也有人伺候,我们哪儿能跟你比啊,劳碌命。” 万元没来得及从板车上跳下来,跟胡婶来了个对视,他尴尬的是又摇脖子,又抓脑袋的。 “哟!这不万元嘛。” 刚万元和周金民那么大的动静,胡婶哪儿能不知道,这不是家里还有个人在,没机会出去凑热闹。 万元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杵在板车上,干笑一声,“胡婶,呵呵。” “出去大半年找了多少钱啊?你要是有那门路,今年也把我家老幺带上呗……” 耳边是胡婶聒噪的声音,万元的思绪却飘得很远,他的余光瞥到了院子里的人,那人头发稍长,眼神淡淡的,泛白的嘴唇紧闭,秀气的脸庞上有藏不住的倦态,在察觉到自己的视线时,表现得很平淡,不动声色地转动了轮椅。 这病秧子长得真漂亮,病态下的皮肤苍白刺眼,他消瘦的身体将衬衣外套衬托得格外宽大,瘦到喉结的轮廓都清晰可见,男人? 见万元盯着院子里的人看,胡婶忙解释道:“这是我们远房亲戚家的娃……” 噼里啪啦地跟机关枪似的说个没完,万元还是没大听进去,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张雌雄莫辨的脸,居然是个男人。 第2章 跟万元说了半天,他硬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也不知道他站那么高作甚?胡婶口干舌燥,觉得没啥意思,又想起地里还有一堆活还等着她。 “回头再去你家串门,今天婶儿还有活要忙。” 万元随口应付着胡婶,跟尊佛一样还钉在板车上,余光时不时瞥向院子里,直到胡婶走远了,他才敢光明正大地看向院子里的人。 也不知道是脑子缺根弦,还是被下了蛊,万元鬼迷心窍了似的,朝病秧子一抬下巴吹了个轻佻的口哨。 原本面无表情的病秧子眉头下意识紧蹙,万元吹完也后悔了,跟流氓似的,他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咳!”万元干咳一声,胳膊搭在院墙上,试图跟病秧子拉近距离以示亲近,“诶,听说你是城里来的?我也刚从城里回来,你没见过我吧,我叫万元,我听胡婶喊你‘缙云’,你姓啥?” 病秧子像是没听到一样,转了个方向,吃力地滚动着轮椅。 “喂!问你话呢!”万元被晾在了院墙外,从刚才开始,就没听过这病秧子说话,难不成他不光腿脚不好,还是个哑巴? 这院子大概是荒废太久,即便是住了人,也一点人气都没有,院里似乎比外面还有冷一些。 泥泞的地面,墙面开裂,墙角都是杂草,那一扇掩耳盗铃的木门摇摇欲坠,每每有风吹过,都能听到木门发出凄惨的声响,轮椅上的病秧子倒是应了景。 可惜人家只给万元留了个冷漠的背影,毕竟不太熟,万元也不好刨根问底的,他自己家里还有事,没再耽误,跳下板车直奔家的方向去了。 囚笼 第2节 看热闹的人一走,家里恢复了平静,万元先探了个脑袋进去,他姐就坐在靠门的位置,一眼便瞧见了他,像小时候一样,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万元咧着嘴进屋,“都走了。” 刚是人多,万元带这么多东西回来,老万叔觉得长了脸,人一散去,他便开始心疼钱,在外面奔命,挣钱多不容易啊。 “你买这么些东西花多少钱啊?” “没花多少钱,都是你们能用到的,对了,这钱姐拿着,过年还得买点东西呢。”万元一屁股坐到他家那把祖上传下来的板凳上,从兜里摸出一小叠零钱,捋清后还不少呢。 万玲看了他爹一眼,爹点了头,她才伸手接过,看着弟弟黑了,高了,也壮了,可她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你在外面挣钱不容易吧?” 挣钱哪有容易的,要人没人,要学历没学历,大字不识几个,想找个轻松点的工作都难,哪儿能挣钱,他和金民就往哪儿去。 做过苦力,下过黑煤矿,运气好能找份儿包吃包住的工作,运气不好的时候只有散工,还得跟同样进城打工的人抢桥洞,抢车站的位置睡觉。 “别说这些了,我这不好好的。”万元把目光看向他姐,“那段家到底什么意思?” 这么大的事情,电话里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万福安叹了口气。 照理来说,办了结婚证明,就算是没有拜堂,万玲也算是段家的人了,可现在什么时代?又没正式过门,一个死人,一纸证明还想绑万玲一辈子?最可气的是,段老娘打算让万玲嫁给她小儿子,她小儿子才十七不说,脑子还有点问题。 万福安的老婆子走得早,膝下就这一双儿女,他不能看着万玲往火坑里跳啊,原本以为是门差强人意的亲事,也是段家老大命不好,和他家闺女没有缘分。 “那段老娘是个泼妇,上门闹了好几次了,要不是我拦着,你姐啊早就被他们拽走了。” 他们老万家人丁单薄,万福安原是有两个兄弟的,闹饥荒的时候饿死了,也就剩下他自己,姓段的看万元不在家,一家子老弱病残,女流之辈,还不蹬鼻子上脸? 万元算是听明白了,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着急再去城里,把姐姐的事处理好再走也不迟。 大概是段家知道万元回来的消息,没敢来闹事,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万元还得帮家里添置些年货,没工夫主动找上门去,也不想大过年的互相添堵,把这事儿延到了年后。 镇上每逢三六九赶集,过年市集上热闹,万元和金民陪着万玲来置办年货,东西买齐后,在路边摊吃了碗馄饨,随后才架着驴车往回赶。 一路上,金民跟万玲姐说了说城里的事情,他比万元还能显摆,唾沫星子横飞。 正当万元想开口叫他别吹了,迎面碰上了往外走的胡婶和他几个小孩,他们只是简单地打了个照面。 等胡婶走远了,病秧子的脸莫名浮现在了万元的脑海中。 “姐。”万元搔了搔鼻尖,“听说胡婶家住了个城里人?” 周金民是个大喇叭,回家一趟,肯定是走亲访友的,镇上的事情他都打听,他比万玲知道的还多,抢先开口。 “许缙云嘛,说是胡婶亲戚,八竿子打不着,就是人家拖她家里照顾的。” 许缙云,万元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我们走了没多久吧,这个许缙云就被他爹妈……有人说是他爹妈,也有人说是他大伯父大伯母,送来我们这儿的,说是来养病,这大半年一回没来看过他,他也不跟人说话,成天就坐在那院子里,跟个活死人一样。” 万元打量着周金民,“你倒知道得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家亲戚呢。” 周金民好赖话听不出来,当万元夸他呢,害臊地抓了抓脑袋,“嗐,这不是跟人瞎聊聊,都是听说,听说。” “那个许缙云也是个可怜人。”万玲表情略带同情,“我看他像是读过书的,来了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成天还被关在院子里,他也不愿意说话,心里肯定不好受。” 没人关着许缙云,只是出院子得过一道门栏,对于寻常人来说,只是抬个脚的事,对于他而言,比登天还难。 从那院子经过时,万玲好奇心驱使偷偷朝里看过一回,那许缙云就目光呆滞地坐在正对院门的位置,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的,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虽然这话不好听,但是真如金民所说,像个活死人。 周金民补充道:“人胡婶精着呢,收了人家的钱,也不好好办事,拿着钱给自己补贴,一家子吃得油光水滑的,随随便便就把许缙云给打发了。” 万元只是默默听着,没有说话,脑子里许缙云清瘦的样貌像是拿刻刀重新镌刻了一遍,更加深刻了些。 到家后,周金民打算把自己买的东西送回去,万元忽然叫住他。 “我送你。” “啊?”周金民一抬手,虽说他一左一右都提满了,但是也不至于要万元送吧。 万元装作没看懂,揽住周金民的肩膀把人往外推,“走走走,我送你。” 不知道万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周金民念叨着,“都说了不要你送……” 万元跟周金民打着哈哈,经过病秧子院门前,他耳边嗡嗡的,努力克制自己想要往里看的冲动,只是拿余光扫了一下院里,没看到人。 松了口气的同时,万元又有点失望,兴许人家在房间里没出来。 把周金民送到家后,万元又折了回来,这回他步子有些急,还没走到那院门口,远远地便瞧见几个小娃趴在院墙上,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他们往院子里丢石头。 万元脑子来不及思考,飞快朝前跑去,跑近才隐约听清楚他们在吵什么。 “羞死了,我五岁就不尿到身上了!” “你还城里来的!一点儿也不讲究。” 万元没有刹住脚,一下子冲到了院门口,院门掩了一半,那病秧子就坐在门里,胯间湿了一片,有尿液顺着轮椅往下滴落,将泥泞的地面砸出了一个小坑。 一抬头,万元撞上了病秧子的目光,那双眼睛里看不出是窘迫还是难堪,也不是完全的波澜不惊,至少从他脖子僵硬的程度,能看出他还是有情绪的。 万元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冲几个小娃露出凶狠的模样,“去,你不尿在身上有什么可得意的?你三岁掉粪坑里事忘没影了?” 谁还记得三岁时候的事情,也不知道万元是不是胡编乱造的,有大人制止,这几个娃也不好再闹,朝院里吐了吐舌头,跳下院墙便跑开了。 留下万元一个人面对病秧子,万元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哪怕病秧子没有任何反应,一大男人被人看到尿裤子,能是什么体面的事情?自己只有直截了当地离开,他才不会那么难堪。 刚只是一眼,万元也看到病秧子身上还是前些日子那套衣服,也不知道穿了多久了,自己这一走,谁来管他?有人管他吗?胡婶吗? 风一过,冰冷的空气中夹杂淡淡的尿骚味,万元用手背蹭一下鼻尖,没有征求病秧子的同意,默不作声地走进院子,顺手将院门关上了。 第3章 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许缙云坐在轮椅上稍稍往后靠了一点,手指不由自主地扣紧了轮椅的扶手,目光灼灼地盯着擅自进入院子的万元,他不知道这个万元想干什么。 万元抵着门板停顿了半晌,他话挺多的,只是当下这种情形,他脑子一热进了人家的院门,有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咳。”万元清了清嗓子,眼睛在院子里扫了一圈,那口枯井旁的洗脸盆还打翻在地,这都多少天了,都没人来扶一把的。 他径直走到枯井旁,将洗脸盆捡了起来,经过许缙云身边时,他没有停下来,是直接走进了屋里,没过多久,又拿着空盆出来了。 空荡荡的院落,许缙云静静地坐在院子,轮椅的位置没有发生过改变,仿佛尿在身上不干他的事,他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万元盯着许缙云的后背,心里有些堵得慌,他原本是想在屋子里找点儿热水的,谁知进到屋里,家徒四壁,别说是保温瓶了,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一条板凳,一个柜子,和一张下面垫着稻草的床。 屋里散发出古怪的异味,让人没法多待,他们这儿的茅厕都是修在外面的,万元没在屋里找到尿壶,他不知道许缙云是失禁,还是来不及去茅房。 这哪儿是来养病的,这是来作孽的。 万元把脸盆放到门口,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 院门被风吹得来回晃动,许缙云看着门口的方向,他还来不及感受人的温度,风已经将那点吸气给吹散了,这院子,别说是人,连畜生都不愿意多待。 裤子被尿液打湿后紧紧贴在许缙云的腿上,风一过,冷冰冰的,他还是会觉得冷,正当他打算回屋子里,从门外再次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 门口一道黑影冲了进来,许缙云瞪大了眼睛,没来得及反应,万元一手拿着保温瓶一手拿着毛巾,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出现在他的跟前。 万元跑得急,自己稍微冷静了一点后,推着许缙云便进了屋里,他拿起脸盆关上门,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光,将热水倒了出来。 水蒸气像是一躲炸开白云,在万元靠近的瞬间,许缙云感觉到了他湿热的体温。 “别碰我。” 粗粝低沉的嗓音像是被什么东西打磨过,仿佛来自深渊,万元闻声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有些诧异地抬头,难以置信这是许缙云能发出的声音,没头没脑地来了句,“原来你会说话啊,我还你以为是哑巴呢。” 许缙云怔怔地看了万元,手指紧拽着裤子的一侧,音调不如前一句那么高,他重复了一遍,“别碰我。” “我不碰你,你准备怎么办?就这么干坐着,你不嫌冷啊?”万元是个急性子,看许缙云这么弱不禁风的,居然这么抗冻。 “出去。” “啊?” 许缙云猛地抬头,表情狰狞,目光凶狠,“我让你出去!” 这不不识好歹吗?自己好心被他当成驴肝肺,万元被许缙云的反应吓一跳,站起身来,眨了眨眼睛,随后干笑一声。 “你什么德行啊?帮你还讨不到好?” 说话间,万元瞥到许缙云微微颤抖的手,许缙云的自尊心啊,早就因为残废和周围人的歧视破败不堪,不是自己随随便便施以援手就能修补好的。 万元没说话,将毛巾打湿,又左手换右手拧干,把冒着热气的毛巾搭在了脸盆边缘,又进里面的屋子翻出一条干净的裤子,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才开口说话。 “那你自己擦吧。”说罢,万元提着保温杯走出了屋子,外边的光照在许缙云消瘦的身体上,似乎能从两层单薄的布料中看到脊梁的轮廓,瘦得像是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腊月二十九,整个镇子像是彻底活过来了。 万元起了个大早,去镇上张老师那里拿写好的春联,张老师是他们这儿的初中老师,啥课都指望他一个人教,想找他写春联的人排着队的,也不知道姐姐是怎么排上号的。 “张老师,过年好。”万元将姐姐准备的一点东西放到了桌上。 张洵撩开门帘从里面的房间走了出来,他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是万元啊。” “我姐让我拿了点东西来。” 张洵垂眼看着桌上的东西,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容,“不用这么客气。” “我还以为您今年要回家呢,要不您去我家?” 张老师是从省里来支教的,他们这儿条件艰苦,工资微薄,很少有老师愿意留下来,张老师是待得最久的,他也没回过家,年年都在学校安排的宿舍过年。 张洵拿出提前写好的春联,拒绝了万元的邀请,“不打扰了,我还得去趟校长家。” 拿上春联,家里还有别的事情,万元跟张洵寒暄了几句便回家了。 去年贴上的春联因为风吹雨打字迹模糊不清,连红底的春联纸都褪色了,万元将其揭下,刷上浆糊,贴上新的,贴好了春联,给又家里的窗户贴窗花,红色的点缀总算让这个破破烂烂的家有点生气。 傍晚开始,镇上有锣鼓队和戏班子表演,万玲想去凑凑热闹,万元叫上周金民一块儿去。 刚找了个位置坐下,张洵也来了,就在他们旁边。 “张老师,您也来了。” 张洵连忙起身,点头示意,和万玲视线接触的瞬间,又转过了头坐下。 万元听不懂唱戏这玩意儿,他就是哄他姐姐高兴。 周金民拉扯了他一把,“估计镇上能走能跳的都来了。” 万元顺着周金民眼神的方向看去,观众席坐满了人,后面的树上,一圈院墙,舞台边上全是人。 能走能跳的都来了,连孤家寡人的张老师也来了,也不知道许缙云怎么样了?那天自己走后,他有没有好好擦干净,有没有换干净裤子,今天的饭吃得怎么样? 角落有人在为了一张板凳起争执,好巧不巧,是胡婶的几个娃。 囚笼 第3节 “你看什么呢?”周金民搡了万元一把,看到远处的胡婶,“幸亏我们来得早,不然也没位置了,今天在家打了一天的糍粑,我肩膀都抡痛了,对了,我们时候走啊?” 万元觉着自己这趟回来好多事情都没有办完,没法着急走,他犹豫着说出来一个日子,“过了……十五吧……” 反正在周金民心目中,万元跟他大哥一样,他一切都听万元安排,十五就十五,他话比万元还多,鸡零狗碎的事情能翻来覆去说,吵得万元耳根子都麻了。 万元朝外张望了一眼,忙打断周金民,“那不是隔壁镇的梨花嘛,你上前去跟人打个招呼啊。” 梨花算是十里八乡长得最俊的丫头,没去过城里之前,周金民老爱拉着万元去隔壁镇晃悠,就为了看人家一眼,可惜城里时髦漂亮的女人看多了,现在看梨花有点食之无味。 周金民抿着嘴,压低了声音,“元哥你还不知道吧,钱疯子半夜翻进梨花家,把人吓得够呛。” 钱疯子不是真疯,只是酗酒,每天都醉醺醺的,又好色,又爱耍酒疯,虽然没对梨花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是这件事也成了谈资,梨花先前还不愿意出门,时间久了才稍微缓过劲儿来。 “那钱疯子前些日子醉酒掉进了三岔河里,得亏被人捞了起来,就是冻坏了,在家里安分养病呢,要不然这么热闹,他会不来?” 后半场,万福安带着自己耳背的老娘也来了,万元和周金民将位子让给了长辈,两个年轻人站到了人群外面。 “这戏也听着没意思。”在城里听过收音机,看过黑白电视,周金民有点瞧不上家乡土掉牙的戏了,“要不去我家坐坐,我今天砸出来的糍粑,给你家也拿点。” 人都街上去看戏了,一路上静悄悄的,偶尔路过一家窗户灯是亮着的,也算是让这夜路添了一丝光亮。 到周金民家得经过许缙云的院子,刚看到夜色下的院墙,万元的脚步便不自觉放慢了不少,这个时间,许缙云睡了吧?他…… “哎呀!”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黑夜,也打断了万元的思绪,声音是从许缙云的院子发出来的,他跟周金民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声源跑去。 院门紧闭,万元尝试着推开,发现是从里面下了栓,他跟周金民用力一撞随即将门撞开,院子不见人影,隐约能看到里面的门是大开着。 哪怕只听许缙云说过一次话,万元也记得他的声音,惨叫的人应该不是他。 万元没有迟疑,疾步朝屋里走去,刚进房间,一个人蜷缩着身子在地上打滚呻吟。 万元心里“咯噔”一下,房间里晦暗一片,他缓缓蹲下,按住那人的肩膀仔细辨认,钱疯子……在确认这人不是许缙云后暗暗松了口气。 看着钱疯子光着一双腿,裤子早就不翼而飞,万元的心又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忙起身往里走。 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还算整齐地坐在轮椅上。 第4章 在这条件落后,信息闭塞的山里住太久是会忘记时间,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忘记现在到了什么时候。 如今的天儿实在太冷了,几乎听不到任何的虫鸣鸟叫,许缙云开着堂屋的门静静坐了一会儿,今晚也比往常安静,他不知道大多数人都去了街上看戏,无边的黑暗和恐怖的寂静像是在一点一点地将他吞噬。 他的目光缓缓看向院子里的枯井,枯井被夜色笼罩,漆黑的轮廓像是缩小版的断头台,如果他跳进去,得过多少天才会有人发现他不在了,又或者说,他的消失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像这冬日里的一阵风,吹过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风有些蛮横,直直往堂屋里灌,许缙云实在有些扛不住了,打了个寒战,关上大门,即便是没有光,他对这个破败的屋子了如指掌。 调转轮椅,轮子转动两周,刚好到房间门口,如果那个只有一张床的屋子能暂且称之为房间的话,右转再转动五周半,刚好到床前。 许缙云“轻车熟路”地回到里屋,还没来得及爬上床,从院子里传来响动。 愿意进这个院子的人很少,除了胡婶自己,只有那个叫万元的年轻人真正踏进来过,旁人避之不及。 堂屋的门猛地被撞开,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冲了进来,风还带进来了刺鼻的酒气,不是万元,许缙云定在轮椅上,直勾勾地看着那人。 那人他见过几次,先前从他门口经过,偶尔会朝院子里张望,仅此而已。 钱疯子病好了大半,他记吃不记打,给自己找了借口,过年嘛,总得喝点,喝多了就到处闲逛,可惜周遭的闺女都到街上看戏去了,经过许缙云门口时,他脑子浮现出许缙云的模样。 许缙云的事情他多少也听说一点,他才不管那么多,他只觉得许缙云长得是真的俊,可惜了是个带把儿的,这要是个闺女,哪怕是瘫了都有男人抢着要,光是放在家里当个花瓶也觉得养眼,不过,带把儿的也带把儿的好处。 也是酒壮怂人胆,钱疯子越想越热,手脚不怎么麻利地翻上人家的院墙,跳下来的时候还摔了个狗吃屎,跌跌撞撞地直奔人家里。 酒精刺激得钱疯子头脑发胀,一边手忙脚乱地脱棉裤,一边往许缙云跟前走,“你帮我我……我求你了……我知道那臭婆娘亏待你,你去我家吧,我肯定好好待你。” 和男人亲热还是头一遭,钱疯子脱了棉裤,有点无从下手,急吼吼地挺着胯往许缙云身旁凑。 扑天的酒气和男人的气息迎面袭来,湿软的东西抵在了许缙云的手背上。 钱疯子还念念有词,“你帮帮我,你行行好……” 许缙云嗓子一紧,有种作呕的冲动,可惜他胃里没什么东西,除了恶心,吐不出来任何东西。 他一把握住钱疯子的东西,钱疯子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剧痛从那个脆弱敏感的地方传来。 “哎呀!你!松开!松开!”钱疯子惊叫着。 许缙云不断收紧手指,没有修剪的指甲一点点陷入皮肉里,有液体顺着指甲缝流出,他嗅到了血腥味才撒开手。 钱疯子疼得膝盖一软,倒地不起,边呻吟边往堂屋爬,最后体力不支,躺在堂屋的地上呻吟。 许缙云盯着房门的方向,院里那枯井,他想,他真想…… 急促的脚步声从院里传来,许缙云咬紧了牙根,这次又是谁呢? “许缙云!” 谁在叫他? 许缙云只觉得这声音陌生又熟悉,透着几分急切和担心,他渐渐回过神,眼神也逐渐聚焦,门框里的身影有些眼熟。 是万元。 屋子里太暗了,连一盏灯都没有,万元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忽然之间又嗅到了酒气和血腥味。 有人受伤了?谁?许缙云?他伤到哪儿了? “这黑灯瞎火的,怎么不点灯啊?”周金民捂着鼻子,有点想从屋子里退出去。 万元想把他支开,转头吩咐了一句,“金民,你去弄盏煤油灯。” 这又黑又味儿的,周金民原是想拉着万元赶紧离开,见万元这么说,他把话憋了回去。 等周金民跑出了院子,万元摸索着往里屋走,“你没事吧?你是不是哪儿受伤了?许缙云?” 自己孑然一身,唯一剩下的,可能就是这个名字,万元一遍遍呼喊着,每一声都敲在了许缙云的心坎儿上,这一声声呼喊,将他从无尽的深渊一点点拽了回来。 走到许缙云身边只有几步路的距离,万元迟迟等不到他的回应,一想到刚才在街上,金民当闲话讲给自己听的那些事,万元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许缙云是不是被钱疯子欺负了? “喂?”万元碰了碰许缙云的手,触感有些湿润。 许缙云像是被电了一下,迅速往后一缩,好脏啊。 “你是不是受伤了?”乌漆嘛黑的,许缙云又不肯说话,万元只能干着急。 万元的身体很热,他只是站在自己身边,自己都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气息,他呼吸的频率,和焦急的情绪。 万元是在为他着急吗?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万元呢? 这时周金民折了回来,在门口遇上了往外爬的钱疯子,钱疯子爬了一半,疼得不行,痛苦地翻身仰在地上惨叫。 外边的光线比屋里强,周金民稍微走近了一点,便看清了他血肉模糊的下边,他吓了一跳,正好万元听到声音,从里面追了出来。 “他……这……怎么弄的?”周金民语无伦次。 万元拿过周金民手里的火柴给煤油灯点上,他举着煤油灯在钱疯子面前蹲下,“我不知道。” 微弱的烛光在风中摇曳,烛光扫过钱疯子惨白的脸,又扫到了下面,抓痕和指甲印很是明显,光是看着都觉得疼,这东西以后怕是废了。 “耍流氓呗。”万元稍微松了口气,至少受伤的不是许缙云。 钱疯子现在酒醒了,艰难地撑起身子,想要万元和周金民帮他,对耍流氓的事情矢口否认,“我……我没有……是他……是他跟我发浪……你看他人不人鬼不鬼的……” 这要换了别人,还真说不清楚,可这钱疯子是出了名的流氓色胚。 周金民很难想象里头那是个男人啊,“你光着屁股也说得出这话来,你要不要让其他人都来听听?” 万元垂下眼睛,有点怕动静闹得太大,“金民,你把他弄回去吧。” 听万元这意思,他还要留在这儿呗,这种事情,见义勇为就够了,帮得太多会惹一身骚的,再说了,屋里那位还不见得会领情。 “你呢?” 万元没有回答,眼神示意金民赶紧离开,金民拗不过,只能连拖带拽地带着钱疯子离开。 万元手捂住油灯回到屋里,许缙云还保持着一开始的动作坐在轮椅上,微弱的灯光照进里屋时,他的眼睛有些不适应灯光,蹙着眉头闭上了眼睛。 “水……” 万元举着油灯想找个地方摆放的位置,隐约中像是听到了许缙云在说话,他顺手将油灯放在了板凳上,“什么?” “水。” 这次万元听清楚了,许缙云想要水,他侧目看向许缙云的手,指尖的血迹都凝固了,“你等等。” 家里的热水都是现成的,万元明白许缙云想干什么,将水倒出一部分后,便端着脸盆到许缙云跟前。 许缙云直勾勾地盯着盆里,用左手狠狠搓洗右手指尖,把指尖搓到发红发胀还不肯罢休,他动作很大,溅了不少水在衣袖上。 万元立马打断他,“脏了,我给你换水。” 许缙云没有挣扎,听到万元的声音便停了下来,安分地坐在原地,等待万元重新端着脸盆进来。 反复几次换水后,彻底嗅不到血腥味,许缙云搓洗手指的动作也放缓了下来,他手搁在盆里停顿了一下,下一秒,腹部抽搐,干呕连连。 万元慌忙放下脸盆,按住许缙云的后背轻轻拍打,很快,许缙云停止干呕,肩膀耷拉着,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儿一样。 就在万元琢磨着该怎么开口安慰人时,他掌心下的背脊开始止不住地颤动,吞咽唾液和轻微的啜泣声在这破败的屋子里被放大了无数倍。 万元在床架上看到了自己拿来的那条毛巾,他简单清洗了一下脸盆,将壶里最后那点水倒了出来,随后把毛巾打湿,等着许缙云平静下来,才将毛巾递给他。 许缙云握着毛巾,声音有些哽咽,“为什么帮我?” “帮人哪儿有什么为什么?能帮就帮。”万元不明白许缙云为什么会这么问,帮人又不是为了有所图,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人遭罪吧,举手之劳,说帮都是严重了。 许缙云眼眶通红,睫毛被泪水粘黏在了一起,他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轻人,“许缙云。” “啊?”万元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许缙云是在回答先前的问题,“万元,万元户的万元。”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对不起,因为这本开坑有半个多月的时间,然后脑洞也发了一段时间,导致年迈的我记忆错乱,以为文案里有提及两个人的情况,结果我翻了一下没有,那就补充在作话 这个攻是怎么个事儿呢,他家超生才有他,怕影响他爸爸的工作,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喊过爸妈,对外都称是兄弟的孩子,因为他爸算命说攻有点克他,所以一直就不喜欢攻,攻是因为后天的原因摔了腿,他爸爸想趁这个机会彻底摆脱他,再遇到受之前,因为父母的态度让他没什么求生意志,攻先动心,受就是他的救赎,遇上受后,他就只为受一个人活,腿后面会好的 作者表达能力低下,大概就是这么个故事 囚笼 第4节 第5章 他们这儿巴掌大的地方,谁家有点风吹草动的,很快就会传遍整个镇子,可惜没几个人知道实情,只听说钱疯子病得厉害,连床都下来不。 有人昨夜听到了钱疯子的惨叫,好事的出来看过,也只看到是周金民送他回去的,他也不肯出来见人。 一个流氓本就不招人待见,怎么病的,到底是什么病,这么没多人会去关心。 万元给周金民提过醒,让他不管在谁面前都不要胡说八道,周金民就听万元的话,平时的大嘴巴,这回管得牢牢的。 万玲心细,趁着没人的时候问了万元一嘴,“昨晚戏没看完,你跟金民就不见了人影,我跟爹、奶奶到家了,你还没到家,壶里的热水又没了,你俩去哪儿了?” “今天不过年嘛?怎么还审上我了?”万元跟他大姐打哈哈,其实帮许缙云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就怕……就怕许缙云性子烈,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会受不了。 大过年的,许缙云就一个人在那院子里。 刚好灶上的馒头花卷出锅了,万元盯着他姐把馒头花卷盛出来,胡婶嘴上说着过年给许缙云弄顿好的,也不知道到底弄了没有,要是没弄的话,大过年的,许缙云连顿热乎的都吃不上。 “姐。”万元抖了抖脚,用眼神示意蒸笼里的面食,“让我拿几个呗。” 本就是蒸来吃的,万元吃肯定不会特别交代一句,万玲太了解她这个弟弟了,装作不答应。 “干啥?你要不说干啥就不让你拿。” 万元趁他姐姐不注意,揣了几个在兜里,飞快跑出家门,直奔许缙云的院子。 这间废弃的院子周围没什么邻居,离得稍微近一点的,还得走个下坡,别人家热热闹闹的,欢声笑语从院子里传出来,只有这里冷冷清清的。 万元推开院门,院子里空无一人,一边喊着许缙云的名字,一边踏进了院子里,“许缙云?” 进了堂屋,许缙云一个人坐在暗处,怀里捧着碗清汤挂面,面都坨了,也凉了,这就是胡婶说的给许缙云做顿好的吗? 许缙云还是不爱说话,但见到万元时脸上总会有一星半点的表情,空洞的眼神也会聚焦在万元的身上。 “这都凉了。”万元一把夺过许缙云怀里的碗。 许缙云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掌心一热,被万元塞了一个大白馒头,馒头又白又胖,看样子万元一直揣在怀里,热腾腾的,还有些烫手,紧接着,万元又跟献宝似的掏出了花卷和包子。 “我姐做的,尝尝。” 炙热的温度让许缙云的皮肤有些发痒,他捏着馒头,咬了一口,慢慢咀嚼,起初嘴里没什么味儿,渐渐地,那馒头越嚼越甜,他很久没吃过一顿正经的饭菜,失灵的味蕾仿佛在一刻苏醒过来。 万元没有打扰许缙云吃东西,自个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那股难以置信的异味还是能闻到,即便是来过好几次,他还是没办法适应,也不知道许缙云是受得了的,他转头看向许缙云。 许缙云低着头,长发将他的表情挡住,他身上的衣服又穿了有一阵了吧,一个瘫子,衣食住行谁都指望不上,这不是糟践人吗? 头顶的目光很难让许缙云忽视,他知道万元在看他,那个些鄙夷戏谑的眼神他看多了,万元不带有歧视性地注视反倒让他无所适从。 怜悯吗?自己确实够可怜的,可惜他那一文不值的自尊心,又接受不了万元的同情。 眼前的人影一晃,许缙云再抬头时,万元已经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许缙云捏着馒头没再继续吃,这个地方,他也不想待。 万元一进家门,在家里翻箱倒柜的,“姐,咱家有没有不用的被褥?” 一家四口挤在两间屋子里,家里的条件算不上富裕,能有口吃的,都是爹和万元挣出来的,还不用的被褥,哪儿来的不用的? 万玲没好气道:“你翻什么呢?你要被褥干什么?” 万元没有正面回答,他不光找被褥,连他家的笤帚茶壶和澡盆都惦记上了,把要用的东西一股脑地扔到澡盆里。 “你带哪儿去啊?”万玲大惊。 跟搬家似的弄这么大阵仗,姐姐这儿肯定是瞒不过去了,万元只能老实交代。 “我看他成天闷不吭声的,心思重的人容易多想,保不准会有轻生的念头,我估摸着他年纪比我还小点儿,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一听是给许缙云拿去,万玲又多看了万元两眼,她的弟弟就这样,嘴上不承认,但心肠软得要命,眼里就看不得人遭罪。 “我就说壶里的热水是有人偷着用了吧。” 万元听乐了,“家里的水可是我挑的,怎么叫偷呢?” 他姐倒是提醒他了,两个水壶一块儿带上。 万玲也没拦着,从箱子里翻出一床压箱底的被褥,又找出了一支药膏,“你把这药也带给他,要我陪你一块儿?你一个大男人,哪儿会收拾屋子啊?” “姐,你也太小看我了,那我跟金民在城里住着的时候,不也是我和他自己收拾吗?” 哪怕许缙云什么都没说,万元也能感觉到,许缙云是个要强的性子,即便是同情,也不是许缙云想要的。 许缙云吃不了太多东西,刚好把剩下的找个地方放着,从院子里传来了响动,万元搬了个洗澡,澡盆里装了不少东西。 “哐当”一声,万元将澡盆放到了地上,他抹了一把汗水,没有跟许缙云解释太多,朝四周看了一圈,像是在思考该从哪儿干起。 看到坐在门里的许缙云时,他径直朝许缙云走去,把人往旁边挪了一点,大手往许缙云肩上一拍,像是在叫他放心,随后拿上他带来的桶走出了院子,不多时,他挑着满满当当的两桶水回来了。 “你这儿离井口近,以后我早上要是挑水,先帮你挑满。” 许缙云神情复杂地看着万元,一时间忘了自己该说什么。 万元没多耽误,先是推开了里屋的窗户,冷门不要命地往里钻,顺带带出点味儿来,很快,万元走向了床铺的位置,那个位置视线被挡住了,许缙云什么都看不见。 可他听到了里面窸窸窣窣的响动,是床单被掀开后,稻草掉在地上的声音,他听得嗓子眼儿发痒,干涩的口腔里不断分泌出了唾液,他拼命拼命往下咽。 很快,万元从里屋扫除一堆稻草和杂物,又将那床单薄的床单拎出来,打了盆水重新回到了里面,只看他进进出出,盆里的水脏了就换新的,几个来回过后,总算是把里屋擦干净了些。 万元一拍自己拿来的褥子,“以后你就睡这床褥子,要是觉得太薄你跟我说,回头再想办法。” 许缙云眼睁睁看着他将褥子搬进了里屋,铺完床后,万元又给院子里打扫一番,他拿来的东西不少,光是许缙云能看到的,除了那床褥子,还有个茶壶和有点生锈的小火炉。 “我看你这儿连杯子都没有,以后你就用这玩意儿烧水,但是我可得告诉你,千万别关着门窗烧,你那屋子也该通通风了。” 说罢,万元给炉子里塞上柴火,揪了一撮扫出来的稻草,摸出火柴点燃,稻草很容易着,被倒着塞进炉子后冒出了灰白的烟雾,万元蹲在地上朝里面吹气,一会儿的工夫,火便旺了起来。 幸亏这破院子不大,东西也不多,收拾起来也简单,风一过,先前那股难闻的气味儿也消散了不少,这才有点人住的样子。 万元转头一看,许缙云举着手在火炉前,小心翼翼的,也不知道怕烧着,还是不太相信这样的温度是真实存在的,他眼神还是淡淡,只是瞳孔里的火光在熊熊燃烧。 “多谢。”许缙云难得开金口,他的声音很轻,风稍微猛点儿万元都可能听不到。 万元把腾出来的澡盆用水冲了一下,兑好了水后,端进了屋里,他按住许缙云的肩膀,“屋子里收拾了,你也该好好洗个澡了吧?” 许缙云猛地抬头,不等他拒绝,人已经被万元推进了里屋,那大红的澡盆盛满了洗澡水,湿热的水汽蒸得屋子里暖烘烘的。 “不……别……”一向平静的许缙云这次挣扎得厉害。 万元按住他的肩膀,“那褥子可是我姐压箱底的,可不能让你糟蹋了,明天初一,痛痛快快洗个澡,剪个头发不好吗?” 许缙云抿着嘴唇,消瘦的脸颊都绷紧了,怎么都不肯松口。 万元也不是个有耐心的主儿,“啧”了一声,“你要再不说话,我直接把你扒了丢进澡盆里。” 许缙云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无声地张了张嘴,最后妥协道:“我自己来。” 城里的人多少有点讲究,廉耻心比自己这种乡下人重,万元理解,把人推到了澡盆旁。 “我看你柜子里也没别的衣服的,这套是我的,你先将就穿吧,我在外面给你烧水,有什么事你叫我就行。” 第6章 直到万元从屋子里出去,许缙云还盯着虚掩着的房门许久,从堂屋传来响动后,他才渐渐回过神。 水汽透过的衣裳,湿软的触感渗入了皮肤,许缙云犹豫了一阵,抬起僵硬的双手,手指有些不听使唤,连解开纽扣这么小的事情,他都做得不是那么的容易。 单薄的衣裳下是干瘪的身体,许缙云不愿面对自己的身体,他死死地盯着澡盆里,险些被热气熏红了眼睛,酸涩的感觉让他不住地眨动着双眼。 澡盆够大,只是有些矮,旁人一脚就能踏进去,对于许缙云而言比登天还难。 他想找一个能使上力的地方,双手撑着轮椅扶手,挣扎着想要起身,轮椅并不是很稳,他刚用力,轮椅往后一滑,他整个人朝前扑去,慌乱中打翻了澡盆,洗澡水溅他一脸不说,还呛进了鼻腔里。 “咳咳……” 从屋里传来打翻东西的响动和许缙云的咳嗽声,万元赶紧放下手里的水壶,一把推开房门,“许缙云!” 水洒了一地,水盆翻了,轮椅也倒了,许缙云光着身子,背对着自己坐在地上。 万元一直都觉得许缙云太瘦了,原有衣服挡着,还看不大真切,现下能看个清清楚楚,许缙云佝偻着后背,脊椎骨尖锐得像是能刺穿皮肤,每咳嗽一下,那不堪重负的脊椎骨都像是会被震断。 万元两步上前,想要把人抱起来,手指刚触碰到许缙云的手臂,许缙云飞快收回胳膊,别着脸不看他,拒绝道:“我没事……我自己来……” 如今这天儿,也就地里干活的汉子能受得住赤身裸体的,许缙云身子够单薄,洗澡水溅到他身上后很快就凉了,他胳膊上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让他慢慢吞吞地坐回澡盆里,人肯定给冻坏。 这回万元没由着许缙云的性子,弯腰强行将人抱起来,许缙云大惊失色,双手紧紧拽住了万元的衣服,“万元!” 呵斥声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的,没起到任何威慑作用,万元把人放到了床上,打算重新倒一盆水进来,他想收回胳膊,手从许缙云大腿下抽出来时,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 万元弯着腰没有起身,抬眼看着许缙云的脸,许缙云咬着牙根,腮帮子都绷紧了,手指还扣在自己衣裳上。 “你出去吧,我自己来……”许缙云不愿和万元对视,闭上眼睛,说这话时竟然带着一丝央求的意味。 万元把他按倒在床上翻个身,从屁股到小腿,是大大小小的褥疮。 这一刻,许缙云绷紧的神经彻底扯断,最后体面也荡然无存,他像是一滩烂泥般趴在床上,只有肩膀还在微微颤抖。 许缙云重哆嗦着重复自己的话,腔调走音得不像样子,“你出去,我自己来……” “你怎么自己来?”万元丢下一句话,起身去了堂屋,将水壶和小火炉拿了进来,重新兑好了洗澡水,走到床边,再次把人抱起,放到了澡盆里。 他是个粗人,做事没轻没重的,头一次觉得有力没地方使,还是对着个男人,他生怕……他生怕他一用力,许缙云这小身板就会被折断。 就许缙云如今的情况,身边必须得留人,万元没有刻意提起许缙云身上的褥疮,把毛巾打湿后盖到了他后背上,加上有火炉烘着应该不会冷,这回一定要好好给许缙云搓个澡。 沾了水的头发后成了一条条的,万元把洗发膏拿出来,掌心里掬了一碰水,将洗发膏打湿,“这可是我买给我姐用的,你别不识好歹。” 他怕许缙云会挣扎,所以先下了紧箍咒,好在许缙云耷拉着脑袋,并没有太多抗拒。 洗头发的水顺着许缙云的额头往下流,许缙云慌忙闭上眼睛,可洗发膏还是进了眼睛,火辣辣的,给他眼泪都呛出来,眼泪混着水儿滴进了澡盆里。 万元肯定是瞧见了,但是他什么都没说,为了自己的尊严,他故作随性自然,“洗完头,给你好好搓搓。” 那双不算细腻的大手在许缙云头顶揉搓着,揉搓得发热发烫,就像是一潭死水被搅动翻涌,又像是岸上的死鱼开始咕噜咕噜地吐泡沫。 洗完头,万元拿毛巾给许缙云好好擦了几遍,直到发梢不再滴水。 “等会儿再给你剪个头发,明天就正月,再不剪就来不及了,我那尿壶就给你用了,我夜里起夜就偷不了懒了。” 许缙云僵硬得像是一块石头,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万元也不需要他回答什么,擦完头发后,把他把从澡盆里抱了出来,换上干净的热水后,又给他搓后背。 他觉得万元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把他给弄疼了,清澈的洗澡水再次变得浑浊,万元不厌其烦,继续帮他换水。 许缙云没有刻意去数是第几次,他被热水蒸得晕乎乎的,脑子有些发胀,身体却无比轻松,洗掉不只是他身上的污浊,还有压在他心头的怨念。 囚笼 第5节 再一次换了清水后,许缙云主动揉搓着自己的双腿,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那双不能动弹的双脚,居然会觉得有点烫。 万元把许缙云擦干净,抱回到床上,他只把上衣递给许缙云。 这是万元的衣裳,要不是刚洗过澡,许缙云怕给他弄脏了,他自己套上衣服,万元却迟迟不肯把裤子给他。 万元默不作声地出了屋子,还是他姐想得周到,还让他带上了药膏。 “先擦药。” 许缙云垂着脑袋,先套上了底裤,随后动作有些迟缓地趴到了床上。 褥疮一般都长在没法动弹的老人身上,可许缙云还这么年轻,明明该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万元在心里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给许缙云上药,“回头你自己上药,每天都得擦,别老是坐着……” 要求一个瘫子不坐着,简直强人所难,万元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实在不行你躺床上,躺久了你挪挪地方,等疮好了你再下地来,这又不是好不了的东西,很快就能好的。” 也不知道许缙云腿是个什么情况,万元不敢提,腿好不了的话,褥疮肯定能好,只要许缙云自己想好。 等擦完药,在万元的帮助下,许缙云穿上了裤子和鞋袜,板板正正的一个人,身上还有洗发膏和皂角的味道,就是那头发有点碍事。 轮椅刚被万元刷了,现在放到院子里吹干,没了轮椅,许缙云等于失去了双腿,总不能坐在床上剪头发,万元一拍大腿,把人抱到了院子里,坐在板凳上。 “你要坐不稳就扶着我,但你别乱动弹,我头发都是我姐给剪的,我手艺可不行,你要乱动,回头给剪坏了,我可不负责啊。” 万元带来的东西不少,又拿出瓷碗和布,把瓷碗往许缙云头上一盖,布这么一围,举着剪子就想上手。 许缙云本能地缩了一下脖子,他抬着眼去看头顶的瓷碗,先看到的时候万元哆哆嗦嗦的手。 “你别动!你把眼睛闭上。” 刚洗澡还反抗一下许缙云,这个时候无比的顺从,居然一动不动,丝毫不担心万元剪坏他的头发。 万元想比着瓷碗剪的,可他怎么比画都觉得不顺手,许缙云不在乎,他还有点舍不得了,万一剪得跟狗啃似的,那不白瞎了许缙云这张漂亮脸蛋儿吗? “随便剪吧。”许缙云倒是大方。 话音刚落,一道熟悉的女声打断了万元的动作,“万元?” 万元闻声回头,是他姐站在院外在喊他,看到万玲的瞬间,万元松了口气,“我姐来了!让她给你剪!” 万元拿着那么多东西来许缙云家,万玲多少有点不放心,不是不放心自家弟弟的善心,是因为对许缙云这个人不太了解,怕万元一头热,万一人家不领情,还弄个不愉快,思索再三,她决定来看看。 刚走到院外,便看到许缙云攀着万元的腰,一脸无辜地坐在板凳上,任由万元在他脑袋上折腾。 万玲没有弟弟那么自来熟,没人许缙云的点头,她犹豫着没有进院,万元等不及了,上前将她拽了进去,顺手给她手里塞了把剪子。 “姐,你来。” “啊?”万玲捏着剪子,无措地看向许缙云,许缙云竟然破天荒地没有任何意见。 她先前见过许缙云看别人的眼神,和自己对视的时候,眼睛里空空的,像是丢了魂儿,在看那些捣蛋的小娃子时,他眼里恨意恨不得能从他们身上剜下一坨肉来。 此时的许缙云居然有些乖巧听从万元的安排,居然能从这个死气沉沉的青年脸上看到其他的表情。 万玲揭下许缙云头上的碗,两指夹住稍长的一边修剪起来。 男孩头发一长就显得邋遢,即便再怎么好看,也不够利索,碎发簌簌往下落,许缙云的眉眼耳朵都露了出来,刚洗过澡的他也干干净净的,人一下子精神了不少。 万玲拍了拍手上的碎发,习惯性找到扫帚把地上清扫一下,“好了。” “还得是我姐的手艺。”万元帮许缙云解开围布,见许缙云脸上还有头发,伸手去就摸,手指触碰到许缙云的脸颊,这病秧子瘦得一把骨头了,给他搓澡都有点硌手,脸蛋倒是挺软的。 指尖一扫,碎发直接掉进了许缙云眼睛里,眼睛难受得厉害,他忙用手背去肉,碎发没揉出来,眼眶先红了。 万元捏着许缙云的手腕,“我看看。” 他托着许缙云的脸颊,冲眼睛轻轻吹气,那眼泪顺着许缙云的眼角就流了下来,贴着他的拇指流到了掌心。 怪可怜的。 第7章 今天是三十,各家各户都为了一桌团圆饭在忙碌,万元和万玲也没有久留,替许缙云剪完头发便离开了。 隔着一道院墙,外面有成群结队的小娃在疯跑,还能听到他们呼哧呼哧的喘息和纷沓的脚步声,许缙云坐在院里吹着冷风,他原先不觉得冷的,又或者是被冻习惯了,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厚衣裳,风一过,他竟然有些扛不住了,忍不住将衣裳拢紧了些。 馥郁的洗头膏香气充斥着许缙云的鼻腔,可是他还是嗅到了万元衣裳上的味道,那是一种老旧气息,衣裳放在柜子里许久没有穿过,也没有晒过太阳,绝对不如洗头膏的气味好闻,可就是让许缙云无法忽略,甚至会去刻意捕捉。 许缙云闭上眼睛,有些贪婪地嗅着领口的味道,属于万元的味道。 山里比不了城里,街上能玩的,能看的有限,但年味也足,街上人不少,晚上还有场戏能看。 金民一早就陪着几个妹妹上街,回来的时候大包小包的,家里就他一个人劳动力,全家都指望着他吃饭。 几个小姑娘都举着糖葫芦,经过万元家,还特别进去打了招呼,大点儿的小妮子跟万元亲近些,把手里的没吃的糖葫芦放到了桌子上。 “元哥,给你的。” 那火红的糖葫芦裹着一层米纸,万元乐道:“快拿走,我不要,给你小孩吃的。” 小妮子面露羞赧之色,“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她觉得万元可有本事了,能带着她大哥到城里去找事做,不管做了什么,总比窝在这山沟沟强。 起初,大家伙聊到万元去城里的事情,都是嗤之以鼻,总觉得他不务正业,不好好帮着家里把地种了,好高骛远,做着出人头地的春秋大梦,日子一久,大家的话风又变了,谁不想出去啊,可惜他们没万元的那胆量,嘴上贬低万元,心里眼红着呢。 周金民推了妹妹的脑门一下,“思春呢你。” 万家人一听,都哈哈大笑,小妮子被点破也不气恼,瘪了瘪嘴,“怎么啦?我就喜欢元哥这样的,镇上这几个男娃都太小孩气性,整天就想着怎么逗那瘫子。” 周金民的妹妹才十岁,说这话原本只是逗大家伙一个乐,童言无忌,但万元在听到许缙云的时候,下意识多问了一句。 “谁?” 小妮子眼睛铮亮,“还有谁啊,三娃子他们呗,今早还在街上撞见他们买炮仗。” 时间不早了,周金民得带着妹妹们回去了,桌上的糖葫芦没有拿走,是妹妹非得留给万元的。 一年到头见不到什么荤腥,也就过年的时候能吃上一回大肉,万元大半年没回来,姐姐今年特别多加了两个肉菜,借着气氛,万元还陪着他爹喝了两杯。 也不知道从几时开始,时不时从外面传来炮仗的声音,每回都是一两响,炸得并不久,光是听着频率,就能猜到是小孩在玩。 要不是为了守岁,爹和奶奶早就睡觉去了,万元看向放在柜子上的糖葫芦,他猛地起身,抓起糖葫芦,连理由都懒得找,“爹,你们先吃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你上哪儿去啊?晚点还等着你点炮呢。” “您又不是能点。”万元头也没回,跑得飞快,炮仗一炸,瞬间将他的声音淹没。 去哪儿?万元自个儿也没想好,就是这双腿不听使唤,鬼使神差地朝着许缙云院子的方向跑去,老远看见几个黑影趴在墙头上。 入夜后外边的风更大了,过不过年的,和许缙云关系不大,他原打算跟平时一样早点回屋睡觉。 桌上还放着万元白天拿来的馒头和花卷,他原是不怎么吃东西的,解手不方便,可一想到是万元拿来的,他又不想白白浪费掉。 门外有万元白天劈好的柴,炉子里的火一天没断过,许缙云将花卷放到炉子旁煨热,自己则靠在轮椅里走神。 他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感觉,好像是万元替他洗了个澡,他又重新活了一次,他原本是陷在了沼泽里,就等着沼泽将他一点点吞噬,偏偏万元拉了他一把。 那种重获新生的感觉很奇妙,奇妙的同时,又让他没有方向,万元帮了他一回又怎么呢?他这样一个瘫子,是没有以后的,他没有希望,也没有目标,苟延残喘。 炮仗的声音并不陌生,只是格外的近,像是从院子里传来的,许缙云用手碰了碰花卷边缘,已经热乎了,他拿起咬了一口,不打算出去瞧瞧,可院子里闹得动静很大,许缙云只能推着轮椅出去。 今晚旁人家都灯火通明的,自己这院子即便是没有点灯,也能隐约看到墙头趴着的几个小娃,一道火光从墙头扔出,在天空划出一道白光,最后掉在了院子中央,“啪”的一声炸开了,几人拍手叫好,丝毫没因为许缙云的出现而害怕。 墙下的那口枯井旁散落着石块,许缙云眉头微微拧紧,那是万元白天才扫过的院子。 “喂!”忽然,熟悉的呵斥声打断了小娃的恶作剧,他们立马从墙头跳了下去,“回你自家炸去!” 是万元。 小娃还跟万元还嘴,“过年就他家不放炮,多晦气,我们帮帮他呗。” “你家现在也没放,放你爹裤衩里去,看你爹今天揍不揍你。”万元怕他们还淘气,“给我。” 这瘾还没过够,炮仗都被没收了,几个小娃意兴阑珊地跑回了自家院子。 万元揣上炮仗,上前去敲门,刚敲一下,门自己就打开了,许缙云就坐在堂屋门口。 “你晚上不锁门啊?”这破烂院子里什么都没有,确实没有锁门的必要,万元顺手把门一关,便朝许缙云走去。 万元把许缙云推进了屋子里,火炉还在烧着,隔着一旁的花卷被火炉烤得都发黑发硬了。 “你怎么来了?不用待在家吗?”许缙云倒也不尴尬,自己更落魄的样子,万元都见过。 万元坐到板凳上,从袖子里掏出糖葫芦放到许缙云腿上,“我家人多,我姐陪着我爸和我奶的。” 糖葫芦的红色透过了油蜡纸,许缙云举着来看了一眼,给他的? 万元解释道:“嗐,金民妹妹非要给我,我又不爱吃这玩意儿,你尝尝。” 说话间,万元偷摸着打量了一下屋子,尿壶放到了角落,窗户大开着,炉子里的火也没有灭,这说明许缙云有把他的话放进心里。 他一拍许缙云的肩膀,倍感欣慰,“这就对了,现在多好啊,利利索索的,要是……要是你再练练,说不定还能走呢。” 万元喝了点儿酒,脑子一热就有点说大话了,许缙云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也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 他知道万元好心肠,但是他以为万元来一次两次后,就会把他抛之脑后,这是第几回了?还会有下回吗? 万元不怎么会喝酒,也就是陪他爹高兴,被炉子一烤,脑袋热热的,都有点困了,他拖着板凳往墙上靠,懒洋洋跟许缙云说话。 “我还心想,这院子要是又乱七八糟的,我以后就不来了。” 万元是说笑话,许缙云却当了真,原本拨开油蜡纸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着万元的脸。 “干净你就来吗?” “肯定啊,不然我今天不白干了吗?”万元深吸了一口气,眯着眼睛,见许缙云还举着糖葫芦没动静,“你也不爱吃啊?” 许缙云忙低下头,他很久没尝过糖葫芦的味儿了,张嘴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刺激着味蕾。 万元抬起下巴,后脑勺抵着墙壁,目光一直停留在许缙云身上,许缙云的吃相很斯文,一只手举着糖葫芦,一只手接着糖渣,粉嫩的舌尖将山楂和大块的糖衣裹进了嘴里,嘴唇被糖衣染红了不少。 “好吃吗?”万元真不喜欢这种小孩吃的零嘴,可他就想听听许缙云是个什么想法。 许缙云点了点头,下一秒,他手腕一紧,万元凑到他跟前,“我尝一口。” 许缙云身子不由自主往前倾,连忙用手帮万元接住,万元咬了一口,酸得眼角有点抽搐,“还是酸。” “你不回去吗?”许缙云缓缓放下胳膊,用手捂住了万元刚刚握住的位置。 万元把兜里的炮仗和火柴摸了出来,“出来这么久,我是得回去了,不然我爹肯定要骂人的,炮仗我帮你放吧,早放晚放都一样,走个过场。” 囚笼 第6节 万元没让许缙云送,特意站在许缙云的窗外,把刚收缴的炮仗全点了,那一瞬间,火光四射,噼里啪啦的,眼睛被火光燎花了,耳朵也被震得嗡嗡作响。 放完炮,许缙云看着万元离开,等院门关上后,他转头看向了吃剩下的糖葫芦,坚硬的糖衣被火烤得有点化了,流成了水滴状。 他拿起糖葫芦,用舌尖舔了舔外边的糖衣,那种湿漉漉的感觉,像是万元吃过留下的口水,明明是甜的,万元怎么会说是酸的呢? 第8章 初五,万元想着跟他爹去段家将姐姐和段家老大的事情说开了,从此各不相欠,别再拖泥带水的,可惜人没进段家大门,被他家连人带礼物挡在了门外。 段老娘早就猜到万家父子回来,她是个泼辣不讲道理的性子,说什么都不肯定退让,“万玲嫁到我们家,就是我们段家的人,你们把她藏在家里,已经不合规矩,想讨价还价,没门!” 人他们一定要要的,大儿子已经没了,不能再少一个劳力,家里有老人,有傻了的二儿子,怎么能轻易放过万玲呢。 即便是万玲还没有过门,但已经拿了证,再嫁也是二婚,他们这地方,最看重的就是女人的名节和清白,谁会愿意再要一个克夫的二婚女人。 “万元别以为你回来就能给你姐姐撑腰,你有本事养你姐姐一辈子,不然你看看,我们这儿谁还敢要她?” 万元拳头都捏紧了,要不是他爹拦着,他这暴脾气,真想给这老太婆一拳,说他可以,诋毁他姐可不行。 和和气气地出门,憋了一肚子气回家,万玲一看弟弟和爹表情,就知道又在段家受了气。 “那边还是不肯定松口吗?”万玲性子柔弱,不想爹一把年纪了还为自己的事情奔波,“要不然……我过去就是了……” 万元霍地抬头,“那怎么行?哪有嫁了哥哥又嫁弟弟的道理,这都什么年代了?你活生生一个人,又不是件物,他段家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两家人已然为了婚事闹得不愉快,再让姐姐过去,姐姐以后的日子还能好过吗? 万元一拍大腿,“我又不是供不起我们一家人,我姐就算是一辈子不嫁人,我也供得起!” 这都是气话,他们这儿不如城里,女人身上背个二婚的名头确实不好听,再遇上这么难缠的婆家,想再嫁是件难事。 女人一辈子不嫁人,万元不觉得有什么,一般人还配不上他姐,可旁人不会这么想,他们会说三道四,他们只要一天生活在这儿,就得受一天的非议,人活在这世上,做不到完全的独善其身,总得被别人的看法影响。 姐姐的事情弄得万元很冒火,他刚想找金民说道说道,没走两步,碰上金民跟他妹妹们出门。 “干啥去?” 家里女孩多,叽叽喳喳的,闹得金民脑袋都大了,没太留意万元的表情,“走亲戚,有事?” 万元话到了嘴边,看着这么大一家子人,不耐烦地挥了挥,示意金民赶紧走,反正也已经出来了,万元习惯性地朝着许缙云的院子走去。 回回来找许缙云,都能看到他被人欺负,这回倒好,那些个小娃子没趴在墙头,也不见胡婶来阴阳怪气,万元伸头朝院子里张望,空无一人,里屋的那扇窗户倒是开着的,能看到轮椅的一角。 万元也没叫人,抬脚就往里走,果不其然,许缙云一个人坐在里屋,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许缙云孤零零的模样,万元心里的怒火下去了大半,随之而来的是牢骚和抱怨。 房门前站了个人,许缙云垂着眼睛发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万元……” 这屋里也没什么东西,能坐的只有那条板凳,和许缙云的床,万元径直走向许缙云的床,往床上一倒,脑袋枕着胳膊,闭着眼睛,重重呼出一口气。 没味儿,比万元想象中好得多,自己没白帮他。 许缙云不知所措,回头看了一眼,有些笨拙地将轮椅调了个头,最后停在了床边。 听到轮椅在地上滑动的声音,眼前也骤然暗了下来,万元知道许缙云就在床边,他忍不住“啧”了一声,不紧不慢开口,“我本来打算把我姐的事情处理好,就去城里的。” 许缙云下意识捏紧了扶手,他知道万元是从城里回来的,知道他总有一天会再去城里,可许缙云没料到这一天会这么快。 “我姐这事儿比我想象中还要麻烦一点,没读过书的人都比较蛮横,没法讲道理。” 听到这儿,许缙云暗暗松了口气,没解决好,那就意味着万元不会那么快走,有万元姐姐给自己剪头发的人情,自己应该盼着她点儿好才对,可他卑劣地想着,不管是什么事儿,最好这事能一直拖着。 万元睁开眼睛,手撑着脑袋,侧着身子跟许缙云说话,“我姐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吧。” 听到万元解释了一遍他姐姐的婚事后,许缙云沉默了一阵,“现在不比以前了,就算是拿了结婚证,男方去世,你姐姐就能再嫁,也不需要经过男方家属的同意。” 话是这么说,万元面露难色,法律是法律,现实是现实,“除非我姐嫁了人,那他们就没办法了。” 自己不能一直留在家里,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万元有点自暴自弃了,还是自己没本事,不能在城里找个体面的工作,把一家老小都接过去照顾。 “许缙云,你是不是读过书的?” 许缙云没想到万元会这么问,他确实读过书的,原计划着都该高考了,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计划没有变化快。 “嗯。” 读过书的人就是好啊,读过书的人总跟自己这种文盲是不一样的。 他跟金民在城里,稍微轻松点儿的工作都找不到,人家不要不识字的,找个干苦力的吧,还差点吃了亏,也就是少收了钱,幸好他们人没事。 “中学毕业了吗?” 他们这儿只有一所中学,初中毕业后,得去县里上高中,万元看许缙云这人,怎么都得是个初中毕业。 许缙云答道:“高中毕业。” “高中毕业!”万元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们这儿这么些年,能去县里上高中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可惜了,许缙云不是个瘫子……要不是个瘫子也不会来他们这儿。 一个读过书的人,什么都做不了,成天成天地被关在这个小院子里,跟个废人有什么区别? 万元从床上跳了下来,“我推你出去转转吧。” 许缙云愣了一下,没等他有反应,他已经被万元推到了院子里,“等等……” “就该出来多走动走动,那个院子待多了也闷得慌。”万元自说自话,把人推到了院门口,挡住他们去路的是一道不算太高的门槛。 许缙云看着那道门槛,本能地往后靠,那是一道无形的枷锁,门槛不高,却时时刻刻提醒着许缙云,他出不去的。 忽然,他身子一轻,万元的双臂穿过他的膝盖窝和后背,当即将他抱了起来,只是轻轻一步,他和万元一起跨过了那道坎。 许缙云往院门里看,原来从外面看向里面,这方院子是这么的狭小。 万元将许缙云放到一旁的板车上,又将轮椅搬了出来,抱着许缙云重新坐回到轮椅上。 他们特别绕过一些有梯坎的地方,路上又遇上了一些人,见到许缙云时,他们会偷摸着打量几眼,仅此而已。 从那间院子,到桥头的大树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等许缙云回头去看院子时,那院子变得更小了。 桥下的河水哗哗流淌,自由的空气冷冰冰的,却足够让人振奋,万元蹲到一旁的石墩上。 “以后没事带你出来转转。” 许缙云没说话,他知道万元是好心,可万元总有一天会离开,万元不该跟自己许诺太多。 “你知不知道有个关于乞丐和地主的故事。” 万元茫然地看着许缙云,“啊?” 许缙云盯着桥下的河水,声音不疾不徐,“从前,有个居无定所的乞丐,他每天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有一天,一个地主善心大发,收留了他一晚,还赏了他一顿饭菜,结果那个乞丐从地主家离开没多久,就被活活冻死了。” 听完这个故事,万元更不明白了,他正想要问什么意思,从县城的方向开来一辆班车,班车发动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老远就能听到。 这是开年后县里发的第一班班车,人应该不多的,车停在万元和许缙云旁边,万元都不指望能从上边下来人,车门打开后,从上边下来个妇人。 妇人约莫着四五十来岁,穿着打扮一看就是从城里来的,看着眼生,也不像是谁的亲戚。 万元刚想开口问她找谁,那妇人神色有些激动地看着轮椅上许缙云,“缙云……” 许缙云反应淡淡的,甚至都没和妇人对视,语气中带着疏离,“大伯母。” 听到“大伯母”的称呼,妇人面上一僵,目光最后落在了许缙云身后的万元身上,“你是?” 万元想要回答妇人的问题,可许缙云拉了他一把,轻声道:“你先把我送回去吧。” 万元看向许缙云攀住他的手,手背惨白,能看清青筋的纹路,他点了点头,妇人就跟在他们身后,一路回到了院子里。 刚到院子没多久,便听到了胡婶声音,她跑着过来的,呼哧带喘,“哎哟,事先来也没叫人通个信儿,不然我叫我家老大去接二位。” 胡婶来得急,她也吓一跳,毕竟平时苛待许缙云,吃的住的穿的,没一样拿得上台面,人家家里突击检查似的,她一点准备都没有,幸好许缙云最近转了性,自己知道收拾屋子,院子看着落魄了一点,但好在整洁,乡下地方,穷是应该的。 “万元,你怎么在这儿?”胡婶作势就要把人撵走。 万元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看了许缙云一眼,转身出了院子,走了没多远,想起金民先前提过,许缙云是被他父母,还是大伯父大伯母送到这儿来的,多半是刚才那位。 第9章 也不知道田丹红来了多久,许缙云有没有跟她告状,这两人话都不多,站在院子好半天,谁都没开口说过话,胡婶只能赔笑打圆场。 “哎哟,您看看买这么些东西。” “您是知道的,我们这儿条件也就这样,省城离我们这儿也远,来路上花不少时间吧?” “吃饭了没啊?要不跟我们家吃一口?” 胡婶脸都笑僵了,也不见田丹红说句话,站客难打发啊,她努了努僵硬的嘴角,“里头坐,坐着说。” 胡婶先一步跑进了里屋,屋里不知道哪儿来的炉子,还有现成的水杯和茶壶,床铺也收拾得整整齐齐,她暗暗松了口气,在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 田丹红想要上前替许缙云推轮椅,可许缙云抢在她前面调了头,轮椅能走得那么快,她这个健全的人都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进了屋,空荡荡的土房子,门窗又大开着,难免会有点凉意,里屋的炉子倒是烧得旺,总算是让这冷冷清清的屋子有了一点温度。 胡婶已经将板凳挪到了方便的位置,离火近,又靠着墙,“坐坐,连水都有。” 田丹红没有着急坐下,从皮夹里拿出用信封装着纸币递给了胡婶,“胡婶,您忙您的去吧,我跟缙云说两句话。” 信封摸着有点厚度,胡婶嘴都咧到后脑勺了,她不好意思当着田丹红的面看有多少,带上田丹红带来的东西,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山里的风不讲道理,呼哧乱挂,穿堂风一过,炉子的火苗被吹得张牙舞爪的,许缙云熟练地关上了火门,又将水壶架在了火上。 “缙云……”田丹红眼眶红了,声音发抖,她想明知故问,问许缙云一句过得好不好,也想许缙云违心地回答她过得好,那样她也能心安理得一些。 把许缙云送到这里来的理由是为了让他养病,可这样的地方,绝对不是养病的好去处,这里连个说话的人没有,哪怕是身体健康的人也会憋出病来的。 原本高大俊朗的小儿子,被禁锢在这架轮椅上,人瘦了一大圈,眼里也没什么生趣。 寄人篱下的生活怎么会好,即便是家里给钱,受托的人也不会尽心尽力,一个瘫子得看他们脸色生活,能有什么好日子。 田丹红怎么会不懂,她不敢问,也不敢多说,蹲到轮椅边握住了许缙云的手,“缙云,妈妈也没办法,这次来看你,也没敢让你爸知道。”说到这儿,田丹红垂下了眼睛,没有勇气跟自己的小儿子对视。 许缙云用热水冲洗了一下他唯一的茶杯,倒上开水后,递到了田丹红面前,“大伯母,这儿只有白开水。” 察觉到许缙云刻意的疏离,田丹红愣了一下,尴尬地接过了茶杯,坐到了板凳上和许缙云拉开了距离,手指轻轻摩挲在茶杯的外侧。 他们家超生才有了许缙云,当初许缙云爸爸许国权是没打算要这个孩子的,可她这个当妈的舍不得,怀着侥幸心理,甚至回了娘家,坚持把孩子生了下来。 囚笼 第7节 为了不影响许国权的工作,怕他被人抓到话柄,对外都称许缙云是老家弟弟的孩子,打从许缙云记事起,他们对许缙云三令五申,不允许许缙云在人前叫他们爸爸妈妈,只能叫大伯大伯母。 许国权连着几年没有升上去,一个有文化的读书人,也信了命理之说,找人算了一卦,这一算,让原本就不讨许国权喜欢的许缙云,在家的处境更加艰难,算命的说许缙云命硬克父,没多久许缙云便被送到爷爷奶奶那儿去了,等到两位老人去世,才又被接回来。 小孩的心思是很敏感的,他知道父母不喜欢他,从未有过抱怨,也没有提过任何的要求,在家都本本分分,直到摔断腿的意外出现。 在省医院看过后,许国权根本就不关心结果,他一心想把许缙云送走,他恨不得永远摆脱这个大麻烦,他不顾田丹红的反对,甚至拿出了一家之主的派头,托人把许缙云送到了现在的大山里。 每月邮寄生活费,成了许国权最后的退让,他不准田丹红来看许缙云,自己更不会踏入这个地方,他要许缙云在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自生自灭。 许缙云知道他妈妈想听什么,他就讲给她听,让她好称心如意,“大伯母放心,这儿挺好的,比省里清静,吃的住的都是现成的,有您和我大伯每月邮来的钱,我什么都不用操心。” 至于自己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无人照料失禁的难堪,和被人欺辱的窘迫,当父母的怎么会知道,他们怎么想知道,怎么会愿意知道,那些都是不重要的。 几声“大伯母”叫得田丹红心都碎了,在背着人的时候,许缙云也不会叫妈妈了。 “回省城要不少时间,大伯母还是早点回去,免得大伯知道了会不高兴。” 许缙云这是下了逐客令了,田丹红看着他紧闭的嘴唇,知道再想和他说说话难了,放下茶杯后,起身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也不知道许缙云那个大伯母现在来是为了什么?是来看许缙云的,还是要把许缙云接走啊?接走倒好了,省得许缙云在这儿遭罪,也不知道当初是拖的谁的关系,找上胡婶这么不靠谱的人。 万元又想起人家是提着东西来的,不像是接人,那就是看望许缙云呗,他要是许缙云啊,得趁这个机会好好告胡婶一状,可许缙云那性子,肯定拉不下脸来。 思来想去,万元还是不太放心,都走到家门口了,又折了回去,还没走到许缙云的院子,便看到那个妇人垂着脑袋,擦拭着脸颊,从院门疾步出来,她没有一直低着头,飞快朝桥头走去。 这是……走了?这才来久啊? 万元一头雾水,来回张望,跳过门槛小跑着进了院子,“许缙云?” 一进到里屋,许缙云正坐在火炉前清洗杯子,地上有一滩水渍,他用热水将杯子滚了一遍,再次将里头的水倒在了地上。 许缙云转头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我……有点不放心嘛……”万元拖着板凳坐到了许缙云身边,“你大伯母刚来就走了?我还以为好歹待一两天呢。” 许缙云瞳孔里有光在跳跃,他没有听到万元后半句话,“不放心什么?” “不放心你啊。”还能不放心什么?这问题问得怪头怪脑,许缙云这么骄傲,哪儿肯跟家里人说尿在身上的委屈,“她是你什么人?大伯母吗?你没跟她说说回省城的事,再不济换个人照顾你啊。” “她是我妈。” 许缙云轻飘飘的语气,让万元有点蒙,他脑子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等彻底消化后,竟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许缙云。 看着万元复杂的表情,许缙云破天荒地笑了笑,他笑得有些勉强,有些苦涩,他朝万元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不能跟别人说的。” 万元被许缙云云淡风轻的自嘲弄得有点不舒服,他觉得他和许缙云也算是熟识了,许缙云的流言蜚语真真假假的,他想听许缙云亲口讲。 “许缙云,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许缙云脸上的笑容僵住,就在万元以为他不想说的时候,他又忽然开口了,只是答非所问。 “你是你家的超生吧?” 那是自然,万元点点头,“我娘当初为了生我,还跑回娘家住了一段时间,躲躲藏藏的,可能也是因为怀着我的时候太奔波,我出生之后,她的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好,没多久就没了,幸好有我奶奶跟我姐,不然就我爹一个老爷们,我早就饿死了。” 说到这儿,万元来了劲儿,“那会儿还要罚我爹款呢,我家穷得叮当响,哪儿来的钱啊,反正已经生了,又不能把我塞回我娘肚子里。” 相似的经历,万元比自己幸运得多,至少万元家对万元的出生是充满期待的。 “我也是。”许缙云看着炉子里的火苗,“但是……我会影响我爸的工作,从小我就没在人前喊过他们爸妈,我爸一直不喜欢我,算命的说我和他八字相冲,摔断了腿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把我送来了这儿。” 难怪,有人说是许缙云的父母,又有人说是许缙云的大伯父大伯母,这不是送来养病的,这是不要许缙云了啊。 第10章 但是……许缙云的妈妈既然还肯来看他,心里就是还放不下许缙云的,万元不信有父母能这么狠心。 “她还能来看你……你有跟她说说回省城吗?” 以前的许缙云也像万元一样天真,从小被丢给爷爷奶奶,他以为只是时间的问题,等他长大,父母还是会接纳他的,后来回到家,他以为只是因为长久没有生活在一起,只要自己够听话,总会得到父母的关爱。 可这世界上就有这么狠心的人。 许缙云柔声说道:“我妈是个软弱守旧的女人,对丈夫言听计从,丈夫就是她的天,有时候我觉得她比我爸还要残忍,她要是能狠心不生我,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事了。” “那……胡婶的事情,你不跟她说说吗?” 许缙云看向“天真”的万元,万元怎么这么傻?他对自己不放心,尚可回头来看自己一眼,他那双父母要是真心对他,还把他送到这儿来。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爸妈可是过来人,能不知道寄人篱下的难处吗?有些答案已经很明朗了,如果我还不识趣,非要追根究底,大家都会很难堪的。” 万元眉头紧锁,死死咬着牙关,对呀,当爹妈的怎么会不知道呢?就像他爹一样,清楚的知道任由段家把姐姐带走,姐姐以后的日子是水深火热,他们什么都懂,他们只是装作不知情,这样才不会愧疚,才会心安理得地将许缙云丢在这儿。 “我爸压根儿不关心我的腿能不能治,更不会想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摔到腿的。”许缙云举着茶杯对准窗外的院墙,“有那三个院墙的高度,家里的平房,我跟我大哥在楼顶收衣服,他推了我一把。” “什么?!” “我一点儿防备都没有,摔下楼就发现自己站不起来了,对他而言,我就是个外人,是个时时刻刻威胁他父母工作的定时炸弹。” 万元霍地站起身来,凶巴巴的,怒火中烧,“怎么会有这么混账的父母和兄弟?还有没有人管了?哪有这样的事情?自己的亲儿子,亲兄弟都不认了?说是读书人,知识分子,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许缙云喃喃了一句。 万元没听懂,“嗯?” 许缙云摇摇头,“也不是没管,至少吃的用的,还是他们供着的。” 什么狗屁吃的用的,那是人吃的吗?是人住的吗?对待仇人也不过如此了吧? 万元忿忿不平,他一把捏住许缙云的手腕,他怕许缙云想不开,“许缙云,那话怎么说的,事在人为,你的腿能不能好还没有下定论,不试试你怎么知道?那些个破事儿你别惦记着,活这一回你是为了你自己,我只要在这儿一天,我肯定管你。” 许缙云微微仰着脑袋,看着他跟前的万元,万元逆着光站着,脸上的表情都看不大真切,可万元掌心的温度传到了自己的手腕,是那样的炙热。 他信,万元说的他每一句话他都信。 姐姐那事还没完,金民家又出了点儿岔子,他娘下地时锄头砸到了脚,伤得还有点厉害,人还在卫生院躺着,十五肯定是出不了门的。 万元知道这些事儿急不来的,在卫生院看望了金民的娘,正好今天是赶集的日子,路上的人多,他走着走着,走到了镇上的学校。 学校还在放假操场上冷冷清清的,万元伸着头朝里张望,没看到人,顺着操场,他转到了张洵的宿舍。 刚走到窗前,便听到了张洵激昂的朗读声,“我们都是自由的小鸟,是时候该离开这禁闭了!该飞了!乌云的背后是光明的山岗,巨浪的背后是碧波荡漾的海洋,该飞了!飞去那只有风陪伴的地方。” 万元没读过什么书,但是他依旧会觉得文字的力量足够让人振聋发聩,他没有打断张洵,还是张洵先看到了他。 “诶?万元,怎么来了不出声啊?” 万元回过神,抓了抓后脑勺,“张老师,没打扰到您吧?” 学校的宿舍不大,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足够将这小屋子给占满了,张洵把人引进屋,又忙着给万元泡茶。 “张老师,我想跟你借几本书。” 张洵一听,忙停下手上的动作,当老师的最乐意见到的场面就是有人主动学习。 “你愿意学习是好事,你要看什么书自己挑。”张洵指着书架,“我还是建议,你先从认字开始。” 看张洵这么热情,万元有点不好意思了,“不是我看,你知道那个许缙云吧,他看,他整天待在院子里也没别的事儿做,我要没空去看他,他一个人闷得慌,他认识字,他都读过高中的。” “哦!”这儿地方不大,张洵没见过许缙云这人,但多少也听过他的旁人提起,好像腿不行了,“可惜了,读过高中的,没想去高考吗?” 万元连小学都没毕业,高中在他这儿已经是最高学历了,哪儿想过什么考高,但许缙云不一样啊,他想没想过高考啊?他要考的话,兴许能考上。 山里的学校最缺的就是教学资源,这些书都是张洵从城里带来的,自己翻来覆去不知道看了多少回,书皮都翻得又旧又破的。 万元也不知道里头都写了啥,拿上几本看着顺眼的,临走前还借走了张洵的字典。 家也没回,万元直奔许缙云的院子,他是个急性子,心里藏不住事,也没跟许缙云卖关子,把怀里的书拿给他看。 “给你的,我跟学校的张老师借的,回头你看完了,我再给你换其他的,我怕你一个人闷得慌,你识字,看看书,解解闷。” 腿上的残疾将许缙云困在了这个院子里,更可怕是精神上的贫瘠,要一个读过书,见过世面的人,过着井底之蛙的生活,那种痛苦远超过了身体的残废。 许缙云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封面,“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跟我客气什么?”万元凑到许缙云身边,他现在挺爱跟许缙云待一块儿的,有啥也愿意跟许缙云说说,“原本打算十五走的,我姐的事儿没个结果,金民娘又住进了卫生院,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了。” 两本外国小说,一本苏轼的文集,还有一本字典,这本许缙云用不到,他默默听着万元说话,随后开口问道:“万元,我教你识字吧?” 万元有点意外,借字典的时候,他确实抱着学习的态度,但自己基础一点没有,没太好意思向许缙云开口,他不求有多大的学问,只是出门在外认得字会少吃很多亏。 “那敢情好啊!”万元攀住许缙云的肩膀,“许缙云,不怕你笑话我,我自己的名字凑在一块儿我还得认半天,分开了谁也不认识。” 许缙云笑了笑,弯腰捡起地上的树杈,在泥土上写下了“万元”这两个字,随后把树杈递给万元,让万元依葫芦画瓢。 万元握紧了树杈,歪歪扭扭地照着写了下来,他名字比划简单,看着还像那么回事。 “许缙云,你名字怎么写的?我以后要是出了门,我就给你写信,我长这么大还没给人写过信呢。” 许缙云笑容有些凝固,很快又整理好心情,拿过树杈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许缙云”这三个字比“万元”复杂得多,万元照着写都非常的吃力,手背上青筋暴起,手里的树杈都快被他掰折了,就这用蛮力的样子,不像是学写字,像是跟着树杈有仇。 “放松。”许缙云捏着万元的手腕,重新调整了一下万元拿笔的姿势,“写我的名字不急,先学会拿笔吧。” 第11章 要纠正万元的握笔姿势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他平时很少用到笔,不存在什么错误的固定习惯,只是大概不太习惯被压着中指的感觉,在许缙云给他调整握笔姿势后,他又会渐渐将树枝攥在手心里。 “这样不行。”许缙云朝万元靠近了些,胳膊绕过万元的肩头,手掌覆盖到了万元的手背,像是教幼童一样,手上得用力牵引着他,“放松,别太紧张。” 湿热的呼吸扫到了万元的颈子,在这寒冷的冬天,这样的温度着实叫人很难忽视,他有点怕痒,缩了缩脖子,很快便适应了后背的许缙云。 一遍遍的练习,许缙云偷偷松开了万元的手,但还保持着虚搂万元的姿势没动,侧头注意着万元的表情。 万元很认真,眉头紧锁,两个不怎么复杂的汉字,他反反复复地写着,起初,他和刚学写字的小娃一样,把这两个字写得很大,在许缙云的示范下,才逐渐将字体缩小了些。 树杈一直抵在中指上,万元又不能完全放松下来,没过多久,他的右手便有点抽筋。 “哎呀。”他捂着手腕,往身后一靠,靠到了许缙云的胸膛,他的第一反应是放松身体,而不是躲开,嘴里嘟囔道,“这比下地干活还累,我挥锄头还得挥俩小时呢,写个字一会儿的工夫手就抽筋了。” 许缙云轻笑了一声,握住万元的手揉着他虎口的位置,“你太紧张了。” 许缙云手就是没做过粗活的,比万元他们镇上的女人还要细腻,一想到城里长大的他,现在在这儿受苦,万元替许缙云不值。 “你呀,要是能在学校教个书也行。” 镇上的学校,也不是谁想去就去的,没人引荐,没有过硬的关系,即便是高中毕业,人家也不会要。 既然许缙云走不了,这院子就得长久地住下去,万元想着,总得给许缙云再添置点东西,他一回头,猛然发现他刚刚惬意地靠在许缙云的胸口。 囚笼 第8节 自己屁股下的板凳矮了轮椅一大截儿,许缙云身上没什么火力,可离得近,万元还是感觉到了他的体温,一个鲜活的人,总算是有点生气了。 许缙云家缺张像样的桌子,万元把自己那张缺胳膊少腿的桌子修整了一下,打算给许缙云搬去。 万福安见状,忍不住揶揄了一句,“你在外面置办了一个家?” 万元给许缙云砍柴挑水的事情让镇上的人知道了,得亏万元是个男人,人只道是他多管闲事。 “给许缙云送去,人教我识字呢。” 万福安想想也是,再说那个许缙云挺可怜的,谁不知道胡婶的嘴脸,落到她手里,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帮一把又吃不了多少亏。 “金民娘怎么样了?” 万元摇摇头,“病得厉害,金民都不敢走了,我想着就实在不行,我去县里找个事情做,县里离得近,个把月还能回来一趟。” 人上了年纪,可比不得年轻人,稍微有点差池,就是病来如山倒。 万福安看着万元脚边一个大包,“那又是啥?” “这个啊。”万元打开大包给他爹看,“都是书,我托开班车的司机,从县里买回来的,城里人不要的,当废纸论斤卖的。” 万福安看乐了,他老万家要是出个文化人也不是什么坏事,“我不认识字,你也不认识字,家里就你姐还读过几天书,回头你别比你姐还厉害了。” 钉好了桌子,万元带着那一包书直奔许缙云的院子,一开春,天儿回暖了不少,许缙云脱掉了棉衣,穿着稍微单薄一点的衣裳,利利索索清清爽爽地坐在门口看书。 万元忍不住停下脚步,低头看了自己一眼,他刚干完木工的活,身上还沾上不少木屑。 听到动静后,许缙云抬头便看到了万元,他忙放下书,等着万元朝他走来。 “你倒是好,比我干净多了。”万元把东西放到一旁,走向一旁的水缸,舀出一勺水洗了个手,拍掉身上的木屑,稍微没那么灰头土脸的了。 许缙云将那个袋子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大包书,一眼看去,什么样的都有,有些是崭新的,有些连书壳都没了。 “人开班车的师傅从县里给我买的,论斤买的,你慢慢看。” 许缙云看书快,从张洵那儿拿来的书翻来覆去看了两三遍了,万元也琢磨着该还给人家的。 “回头啊,我看能不能买支钢笔,便宜点儿的吧。” 许缙云赶忙打断他,“别买,我自己有。”随即从柜子里摸出了钢笔,他带来的东西不多,其中就包括了这支钢笔。 “你有你早说啊,买了墨你不就能写字了吗?”钢笔贵,墨水自己还是能弄到的。 已经很麻烦万元了,许缙云哪儿好意思开口找他要其他东西呢,况且,他现在也没什么想写的,拿给万元练习写字比较实在。 万元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性格,他哪儿坐得住,“你等着。” “诶?”许缙云喊不住万元,看着他风风火火地跑出了院子,一点儿也闲不住。 先前是没了盼头,没了求生欲,钱的问题,许缙云不在乎,也懒得计较,现如今,他知道自己缺什么,也清楚万元缺什么。 中途胡婶来送了一回饭,许缙云把她叫住,胡婶听到许缙云的声音,有点难以置信,这真是天上下红雨了,这个病秧子肯主动跟她说句话。 许缙云跟胡婶开门见山,“胡婶,我想跟您商量件事。” 胡婶上下打量着许缙云,这个活死人也有事儿跟她商量,怎么都算是家里的财神爷,她装装样子也得听听不是。 “以后,我家邮来的钱,我想要一半。” 胡婶愣一下,回过神,又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露出夸张的笑容,“哎哟,缙云啊,人可不能忘恩负义啊,天地良心,哪儿来的一半给你,你住我的,吃我的,家里多你一张嘴,我们家可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住着你家的院子,吃着你家的饭,不管住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吃,给钱是理所当然的。” 胡婶脸上有点挂不住,这不是拐弯抹角地说自己苛待他吗?这不是戳着她脑门骂她吗?她转身就想走,到了她荷包的钱,一个瘫子还能抢不成? 许缙云又不紧不慢开口,“有这笔钱,也是因为我在这儿,我要是没了,你连一半都拿不到,有多少钱是用到我身上的,胡婶你比谁都清楚,这一半有没有富裕的,你心里也明白的。” 这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也戳到了胡婶的痛处,没了许缙云,她家一毛钱也拿不到,许缙云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她回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人。 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瘦骨嶙峋,沉默寡言,死气沉沉的许缙云有点人样了,他依旧是坐在轮椅上,只是穿戴整齐,双手规矩地叠在一起,腰板挺得笔直,眼神依旧有些冷淡,但少了之前的颓唐。 胡婶大概还是不死心,“省城离我们这儿可远着呢,那话怎么说的,远水救不了近火。” 那姓田的要是真惦记许缙云,还能把他送到这儿来,许缙云告状,他也得有地方告,姓田的下回来还指不定什么时候,他一个瘫子能指望谁? “我记得街上就能打电话,我出不了门,有人能帮我,我也不指望回省城,大不了找个地方自生自灭。” 这意思是要鸡飞蛋打啊,权衡利弊间,胡婶败下阵来,忙跟许缙云赔笑,“呵,缙云,你说哪儿的话,不就是一半嘛,婶儿拿给你就是,干吗说那些个不吉利的。” 话音刚落,万元拿着买好的墨水回来了,胡婶一见到他,脸色僵硬,万元这小子跟许缙云走得近,谁能帮他出去啊,不就是万元吗? 院子里的气氛有些古怪,万元没有太怀疑,只怕胡婶欺负了许缙云,忙走到许缙云跟前。 许缙云顺势靠回了轮椅上,双肩放松,轻轻拽了拽万元的衣角,“胡婶来送饭的。” 胡婶也没说啥,轻哼了一声,便离开了。 见胡婶走远了万元把许缙云推进了屋子,看着那碗清汤寡水的饭菜,拿这种东西打发许缙云,净欺负人,也不怕遭报应。 “她没说什么吧?”一想到胡婶对许缙云说的那些尖酸刻薄的话就来气。 可许缙云没把胡婶的事放在心上,他拿过万元手里的墨水,拧开后用钢笔蘸取了一点,找了张先前包东西用的报纸,写了两个字让万元照着练。 万元鲜少用笔,金属质感的钢笔握在手里哪儿是树枝能比的,他动作比平时轻了不少,生怕给许缙云捏坏了。 “钢笔就是不一样啊。” 确实不一样,稍微用点力,墨汁就晕开了,笔尖戳穿了报纸,墨汁浸出来一大团,要是不留神,手上衣服上就蹭到了,可不像在地上那么干脆利落。 买墨水就花了不少时间,万元稀罕钢笔这新鲜玩意儿,练字的时间比平时都长一些,没多久天就有些黑了。 第12章 严冬一过,那些个不起眼,生命力却顽强的小虫又活跃起来,在静谧的夜晚中,它们的鸣叫声透过了窗户。 万元搁下钢笔打算回家,刚一心扑在写字上,这会儿他才回过神,许缙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声了,一回头,许缙云拖着腮帮子睡着了,腿上还盖着一本书。 唯一一盏煤油灯被自己霸占着,许缙云默不作声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了,万元转了个方向,往他跟前凑了凑。 昏黄的烛光照在许缙云的脸上,他的眼睑处留下一排睫毛的阴影,脸颊牢牢贴着拳头,被压得有点变形,嘴唇紧闭,胸口伴随着呼吸起伏着。 虽然这话形容一个男人有点别扭,但是万元就是觉得许缙云长得漂亮,第一眼就觉得他漂亮,比金民喜欢的那个梨花还要漂亮,不管是什么样的发型,穿什么样的衣服,都掩盖不住这张漂亮脸蛋。 万元没有察觉自己的眼神有些放肆,让睡梦中的许缙云都有所察觉,许缙云缓缓睁开眼睛,万元躬着后背凑到了自己跟前。 许缙云深吸了一口气,驱赶着睡意,轻声和万元轻声说道:“外边天黑了。” “我占着你的灯,你没法看书了吧?” 许缙云捏了捏鼻梁,没做回答,他刚想开口问万元是不是该回去了,万元看向他怀里的书。 “你看的什么?我看你最近老在看这本。” 这本是从张洵那儿拿来的,没有封面,被翻得有些破破烂烂的。 “苏轼的文集。” “谁?算了我也不认识。”万元挺有自知之明的,他举着煤油灯,暖黄色的光照在书上,“写的什么啊?你喜欢哪句啊?” 许缙云顺手将书翻了过来,正好是《赤壁赋》那一篇,如果说非要说喜欢……他的目光在万元的脸上打量,“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哪儿呢?”万元非要许缙云指给他看,一共十二个字,他勉强认得俩,他看得眉头紧锁,眼睛都眯了起来,“啥意思?” 一瞬间,许缙云觉得自己亵渎了这篇文章,也亵渎了万元,他失笑,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夜路不好走,你该回去了。” 万元也没有追问,随即起身,许缙云想要送送他,手上的煤油灯没有拿稳,“哐”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屋子里顿时陷入了黑暗。 屋子里安静了一阵,许缙云先开了口,“我去拿火柴。” 紧接着,从黑暗中传来了轮椅的声音,轮子在地面滚动时,让万元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轮椅停了下来,又听到许缙云翻动东西的响动,有东西被许缙云撞倒,也有布料摩挲的声音。 良久,许缙云才低声说了句“找到了”,轮椅在黑暗中磕磕碰碰的,万元适应了黑暗后,几次想要上前去帮忙,一股无形的力量生生将他拉住。 “刺啦”一声,一支火柴划亮,微弱的光芒照亮了面前一块儿地方,可惜煤油灯摔变形了,点上火勉强还能用用。 等屋子里恢复光亮,万元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坐过的板凳被许缙云撞得东倒西歪的,柜子前掉落了一件衣裳,放在地上的水壶也挪了一截儿位置。 只是短暂地失去了光亮,对于一个瘫子来说举步维艰,许缙云最近把他自己照顾得很好,万元在想,他又做了多少的努力呢? “我送你。”煤油灯灯罩有点破了,许缙云用手捂着破碎的地方,以免光再次被风吹灭。 万元原地转了个圈,犹豫了片刻,“要不你让我住一晚?反正我以前也老跟金民在牛棚里睡觉,夜里不回家,我爹也不担心。” 许缙云愣在了原地,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他拒绝不了万元,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 万元接过许缙云手里的灯放回到了桌子上,又把人推进屋子中央,像是在用行动告诉许缙云,他今晚不走了。 见许缙云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万元有点心虚,“怎么啦?你不乐意啊?” “没……”许缙云连忙否认。 万元暗自松了口气,他不想让许缙云觉得自己是在可怜他,不算上可怜,就当是一个朋友的陪伴。 没有万元在的时候,许缙云这个点儿该收拾收拾上床休息了,可万元待在身旁,他浑身不自在,他怕他做得不够好,怕他这个瘫子太狼狈。 “那你坐吧。”许缙云说完弯腰提起了地上的水壶和桌上的煤油灯,推着轮椅缓缓朝外去了,万元也没闲着,忍不住跟了上去。 许缙云在打水,水缸里的水是早上自己给他挑的,万元离得有点远,天又这么黑,缸里的水还剩多少他看不真切,只觉得那水缸有点高,许缙云坐在轮椅上刚好齐他的胸口。 他看着许缙云将煤油灯放在了地上,又看着许缙云攀住缸口,动作有些笨拙地从里头舀出水来,两三下,水壶里头的水就满了,许缙云又提着东西,慢慢悠悠地往回走,经过万元身边时,他尽可能做到自然。 “别站在这儿了。” 万元在这时将许缙云拦了下来,他接过许缙云手里的东西,把人重新推进屋子里,“我来吧,你等着就行了。” 屋里的东西多数是万元拿来的,万元熟门熟路的,他拖出留在许缙云这里的澡盆,一连烧了好几壶热水,兑好水温后,示意许缙云洗澡。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用水擦擦就行。” 自己倒是没那么讲究,一个冬天顶天洗一回澡,可是许缙云不一样,他肯定爱好,肯定爱干净。 “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万元走上前去,揶揄道,“我人在这儿你还跟我客气,又不是天天在你这儿过夜,你逮着一回机会就得好好把握。” 许缙云知道万元在说笑,接受了万元帮他洗澡的好意,在脱衣裳的时候,许缙云还有点迟疑,他知道他寡淡的身体很难看,他很怕让万元看到。 刚脱掉上衣,脸颊忽然被万元捏了一把,“比起先前还是长了点儿肉了,就还是瘦。”还是胡婶舍不得给口吃的。 被掐过的地方又热又痒,许缙云没有作声,在万元的帮助下脱了裤子。 万元见过一些瘫得厉害的人,身上的肌肉都是萎缩的,许缙云没那么夸张,他除了瘦了一点。 囚笼 第9节 这回给许缙云洗澡比之前那回容易得多,简单搓洗了一番,水都还是干净的,把人放到床上后,万元让许缙云穿上了衣服和裤衩。 “我看看你的疮。” 许缙云捏着裤子有点抗拒,“都好得差不多了。” “好得差不多了也得擦药啊。”万元找到药膏后,朝许缙云使了个眼色,许缙云任命地往床上一趴,双腿有些不听使唤,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叠在一起。 有些地方结了疤,有些地方疤已经掉了,长出来新肉是淡淡的粉色,许缙云很听话,每天都在乖乖涂药。 万元抠出一坨药膏,顺着小腿一路往大腿根涂,小腿的位置许缙云自己能够着,褥疮也好得快些,像是大腿根这种地方,许缙云看不到,涂药也肯定敷衍马虎…… “嗯……” 万元的手指刚戳到结痂的褥疮,许缙云抱着枕头深吸了一口气,轻哼声让万元顿时定在了原地,听得他嗓子眼儿有点发痒。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扫在许缙云的双腿上,片刻的功夫,心中那种荡漾的感觉便消散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心酸。 万元见过一些瘫得厉害的人,身上的肌肉都是萎缩的,许缙云不一样,他只是瘦,万元总觉得他还有希望的。 “许缙云,我给你揉揉吧。” 许缙云从枕头里探出脑袋,额前的头发被他蹭得乱七八糟的,正好遮挡住了他有些湿润的眼神。 万元解释道:“你这腿,揉揉兴许有用呢。” 不管有没有用,许缙云都愿意相信万元,在万元的搀扶下,他靠墙一头坐下,万元坐到了他身边。 许缙云本就生得白,刚被热水泡过,脚趾被泡出了褶皱,看不到一丁点儿的血色,万元一手拖着许缙云的脚踝,粗粝的手指在脚踝处缓缓揉动。 万元总是担心把许缙云捏碎了,他的动作没敢太重,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许缙云的表情,可惜许缙云抿着嘴唇,一直没什么反应,这双腿不像是属于他的一部分,他没什么知觉。 许缙云也恨自己不争气,万元这么尽心尽力的,他怕万元失望,当万元的目光再次看向他时,他主动开口说话,想要缓和一下气氛。 “看什么?” 万元故作随意,“许缙云,你之前很讨小姑娘喜欢吧?” “为什么这么问?”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你长得跟小白脸一样,城里的姑娘不就喜欢你这样的?” 这话也就是从万元嘴里说出来,许缙云非但没有生气,还觉得有些好笑,“不像是夸人的话。” 万元快人快语,“怎么不是啊?说你长得好看,这还不是夸人的?” 当初注意到许缙云,除了他可怜巴巴的外,也就是这张脸了。 许缙云摇了摇头,省城里的人和事,他都忘得差不多了。 万元从脚踝一路揉到了大腿,人也渐渐坐到了许缙云身边,“你有感觉吗?轻了还是重了?” 万元的火力足,许缙云当然有感觉,可惜这感觉不是来自腿上,他假装体会了一下,认真回答,“刚刚好。” 第13章 他能感觉到万元的体温,感觉到万元的眼神,独独感觉不到从腿上传来的力度,可是万元的眼神太殷切,他没办法让这种希望幻灭。 人的耐心是有限的,如果自己一直没有起色,万元总有厌烦的一天,“好像”“应该”这样的词,不光是给了万元希望,也是给了自己希望。 万元也不傻,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用手掌轻轻拍打着许缙云的脸颊,“哄我玩呢?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没有咱们就多捏几次,又不是仙丹,就算是有效果,见效也没这么快啊。” 他能不明白许缙云的心思吗?许缙云被父母送到山里,有自己这么一个肯跟他说话的人,他怕自己被他给烦走了。 天色也不早了,到了两人该睡觉的时候,这要是在自己,万元脚都懒得洗,想想许缙云打扫不容易,自己得好好爱护,别给他床单糟践了,要不他也洗个澡得了。 “你干什么!”许缙云一抬头,见万元正在打算脱衣裳。 万元衣裳脱了一半,举着胳膊回头解释,“洗个澡呗,我要是给你床弄脏了,你换床单也不方便。” 看着那盆自己用过的洗澡水,许缙云舌头僵了,声音也差点没发出来,“那……是我用过的……你换干净的水……” “就是干净的啊,又没多脏,你现在比我干净。” 一股热流从许缙云的身体直冲天灵盖,连他呼出来的气息都是滚烫的,万元的解释让他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反驳。 许缙云垂下脑袋,手掌撑在床上,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身子,万元听到动静回头去看他,“你干啥?” “我……”许缙云自个儿也不知道想干啥,他想逃出去,“我小解。” 万元把脱掉衣裳扔到了一旁,光着身子上前去抱许缙云。 炽热的体温迅速将许缙云包裹,他吓得动弹不得,自己瘦骨嶙峋,病态的模样实在没什么看头,即便是在万元面前光着身子,难堪的情绪胜过了羞耻,反倒是万元身体,叫他不敢多看。 “你大姑娘啊?都是男的害什么羞啊?我还见过你洗澡呢。”万元觉得有趣,许缙云在他怀里缩成了一团,双手无措地收在了胸前,他和金民光着屁股一起洗过澡,还比谁尿得远,哪儿介意过这些。 许缙云咽了咽唾沫,轻声道:“你把我放轮椅上,我自己来就行……” 万元特别贴心,不光把许缙云抱到了轮椅上,还帮许缙云将尿壶拿到了跟前。 但许缙云还是好面子的,他拎着尿壶,躲到了床后面去了。 许缙云不光离得远,还背对着万元坐着,轮椅一挡只露出了一个脑袋。 万元笑了一声,没有着急洗澡,而是继续注视着许缙云,许缙云低头解着裤子,布料摩擦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许缙云的手肘从轮椅一旁露了出来,下一秒,淅淅沥沥的水声在屋子里响起。 一种莫名其妙的尴尬袭上心头,万元的笑容逐渐凝固,目光不由得停留在了许缙云修长白净的后颈上。 水声慢慢停了下来,许缙云穿好裤子,顺手将尿壶放到了墙角,迎着万元的目光回到了床边,这回万元的话没那么多,把他抱回到床上,便默不作声地洗澡去了。 这一折腾,洗澡水都不怎么热乎,万元也是胡乱搓了几把,擦干身上的水渍,就当是糊弄过去。 心里那种像是有猫尾巴在扫的感觉,直到洗完澡都没有完全淡去,看着床上的许缙云,万元有点不好意思床上。 想着自己跟金民不也是这么睡的,他心一横,一掀被子,径直躺到人许缙云身边。 他火力大,即便是洗澡水不热,照样给他洗得一身火热,小腿蹭到许缙云的脚,冰凉的。 “诶?”万元用脚蹬了蹬许缙云,“你脚怎么这么凉?” 许缙云习以为常,别说是脚了,这被子也得捂大半夜才会热,他就是体寒。 万元又去摸了摸许缙云的手,也是凉的,“你呀,以后得找一个身强力壮的媳妇,不然没法给你暖被窝,城里的怕是不行了,城里的小姑娘漂亮是漂亮,就是娇贵,你在我们这儿找吧。” 被窝下,许缙云感觉到万元往他身边贴近了些,“我这样,还会有小姑娘愿意嫁给我吗?” “你可别这么想,重情重义的还是多。” 许缙云压根儿没想过结婚的事情,听万元这么说,他忍不住问道:“你呢?喜欢漂亮的?” 万元笑得很爽朗,谁不喜欢漂亮的?城里的小姑娘一个比一个水灵,金民去了城里,连隔壁村花都看不上了。 “我啊,我倒是喜欢,也要看人家能不能看上我,娶那样一个媳妇,得攒多少钱啊?想想就行了。”万元一转头,看到许缙云的侧脸,嘴有点闲不住,“你要是个姑娘,我肯定就娶你了。” 许缙云盯着天花板,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听万元来了句,“没媳妇给你暖被窝,现在就只有我,你将就将就。” 今晚的被窝热得很快,许缙云却迟迟没有睡意,他听着万元的玩笑,听着万元以后的打算,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直到耳边的说话声被浅浅的呼吸声替代。 许缙云偏着脑袋看向在他旁边睡熟的万元,手不受控制地想要去触碰万元,万元的头发,眉眼,鼻梁,嘴唇。 他要是能站起来就好,能跟着万元一块儿出远门,一块儿离开这个 囚笼一样的地方。 或者,他要是个女孩就好了…… 许缙云心头一震,他怎么会生出这种想法?他要是女孩…… 他忍不住用手指点了点万元的嘴唇,知不可乎骤得。 万元挑了个赶集的日子去还张洵的书,街上人多,他怀里夹着几本书在人群里穿梭,到了学校却没看到张洵的人影。 万元找人问了张洵的去向,大爷也说不上来,“刚看着张老师出去的,兴许一会儿就回来了,你要不再等等?” 一早出来,万元连饭都没吃,眼看着就要到晌午,他想着找个地方对付一口,等会儿再来说不定张洵就回来了。 万元习惯性走到了车站旁的小巷子,开班车的司机都在这儿吃午饭,人多,小摊子也多,总能听到这些司机带来城里的新鲜事。 “我们这工作能挣什么钱啊?还得是那些做小生意的。” 要说司机是技术工,可比一般工人的工资都高出不少,他们也就是谦虚,不过,跟人做生意的比确实也比不了。 旁边修鞋的就爱听他们讲这些,话赶话问道:“啥生意挣钱?” “城里娘们儿做服装生意可挣钱了,摊子上的东西都是抢着要。” 那还只是县城,省城的话机会和门路只会更多,万元听得心里痒飕飕的,就算暂时不能走得太远,就算是县城,他也想去。 碗里的糊糊吃个精光,万元将碗还给人老板,起身又往学校走,他想着要是张洵没回来,他把书交给学校大爷,再找时间来跟张洵道谢。 刚走到校门口,万元便看到张洵从对街巷子走了出来,他忍不住将人叫住,“张老师!” 张洵吓一跳,下意识往巷子里看了眼,巷子口印着个人影,那人像是跟在张洵身后的,听到万元的声音定在原地。 万元好奇心大,疾步上前,非要看个究竟,“姐?你怎么在这儿?” 巷子里的人来不及逃走,被逮个正着。 万玲神色张皇,支支吾吾的,偷摸着看了张洵一眼,“我来……你呢?” 万元从怀里掏出书,“我来还张老师的书,借了好久了,我刚还担心他还没回来。” “呵,不着急……”张洵笑得都有些勉强,心虚地去接书。 万元却没有放手,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总觉得他俩有什么事情隐瞒,“张老师,你刚刚是去找我姐了吗?你俩干啥了?” 这话说的,像是两人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张洵推了推眼镜,正想胡诌一个理由,万玲抢在他前头开口,“你别胡说,我刚好看到了张老师,想叫住他来着。” “对!对!”张洵连忙附和。 万元还是觉得有点怪,张洵岔开了话题,“别的书你还要吗?你那位朋友还看吗?” 万元抓着脸颊,“我让班车司机从城里买了好多旧书回来,他也是打发时间,多得很呢。” “那回头也借我看看……” 旧书原本是胡乱装在袋子里的,许缙云怕被蛀虫,一本一本地收拾了出来。 将散开的书壳装好,将压皱的书页捋顺,有些他是看过的,有些没看过,手里这本破旧得有些厉害,连书壳都没了,前面还少了几页,不知道书名,不清楚作者。 囚笼 第10节 许缙云随手翻开一页,看内容和格式应该是一本小说,他读了两行,“砰”的一声将书合上,脸上顿时烧了起来。 这都是些二手书,都是万元让班车司机帮忙收的,万元识字不多,哪儿看过里头的内容,哪儿会知道是这种小说。 作者有话要说: 许缙云:刘备文学 第14章 许缙云到底是男人,男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有些东西即便是没有学过,没有见过,也会无师自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书,平日里他是不会看的,可惜“禁忌”二字就这么玄乎,人的好奇心一旦被挑起,就很难再平复下去。 和煦的日光透过窗户照射在了桌子上,桌子上的玻璃将日光折射出刺眼的光,许缙云抬头看了一眼,便觉得眼睛酸涩,很快又将脑袋耷拉了下来。 书还搁在许缙云的腿上,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去揉着有点卷边的书角,揉着揉着手指从书缝插了进去,轻轻一撩,又将其打开。 里头全是些零散的故事,每个故事的主角不同,有男的有女的,描写 香艳露骨,看得人面红耳赤,又流连忘返。 特别是一篇书生和狐狸的故事,公狐狸,男人和男人,许缙云也不是没有听过,性已经够难以启齿,男人和男人更是违背常伦。 他屏住呼吸,目光锁定在了书上,他的羞耻心在制止他继续看下去,可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颤巍巍地又翻到了下一页。 外面静悄悄的,翻动书页时会有飒飒的声音,偶尔能听到从院墙外传来的脚步声,脚步声不疾不徐,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许缙云心虚地停下来,等到外头的声音彻底消失,他才敢继续往下看,文字的力量不容小觑,看到书生和狐狸缠绵的地方,许缙云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万元的模样。 那晚万元脱光了在他屋子里洗澡,黝黑的皮肤,结实的胸膛,万元个子不算特别高,双腿匀称,比例极好。 他喜欢看万元笑,万元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很有活力,全身上下都散发让他憧憬的生气。 这样的人…… 院子传来的响动打断了许缙云的思绪,他下意识合上书,手掌紧紧按在了书面上,抬头看向窗外。 原本虚掩着的院门被撞开了,一个小娃一脚已经跨进了院子,身后几个人起哄跑开了,只留那个小娃在原地干杵着,他也想往外逃,又怕被小伙伴们笑话,壮着胆子朝许缙云挑衅地抬起下巴。 许缙云随手将书放在了桌子上,出了堂屋,直接来到了院子里,目光如炬地看着擅自进他院子的人。 小娃被许缙云的眼神盯得有点发怵,先前许缙云不管他们怎么闹他,他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从没有正眼看过他们。 也就是这份轻视和怠慢的态度,反倒让大家更放肆起来,但是今天的许缙云,怎么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小娃也不想太被动,一个瘫子罢了,还能把自己怎么样?他鼓足了勇气,索性直接进了院子,往枯井的位置躲了躲。 “看啥?我东西掉进来了,我进来找找。” 他像是怕许缙云看出他在撒谎,还故意在院子里张望,可惜空荡荡的院子,一眼能看到头,什么都没有,他只能爬上那口枯井,往井口里打量。 小娃扶着井口的木柱,双脚沿着井口边缘慢慢挪动,又会时不时地抬头去看许缙云的表情。 井口有块石头是松动的,过年那会儿被这个几个小娃用鞭炮炸掉之后,万元只是随手将石头放到了原位,一口枯井而已,胡婶也没太留心,也没人会来修补。 许缙云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没有开口提醒,在他无声的注视下,小娃愈发紧张,来不及看脚下,一脚踩到那块石头,脚下一滑,小娃惊叫一声,整个人瞬间消失在了井口,只有一双手还死死地攀着井口的边缘,没有掉下去。 “救……救救命……” 许缙云抬起下巴,听到小娃的呼声,他无动于衷,井口是他们自己炸坏的,院子也是他们自己要进的,都是自作自受,和他有什么关系? 大概是太久不见小娃出去,外头的伙伴也等急了,胆大的又偷偷折了回来,趴在院门上往里打量,只看到许缙云坐在院子中央,细听还能听到同伴的呼声。 几个小娃在院子找了一圈没看到人,面面相觑,随后发觉是从井口传来的声音,有人大喊了一声,“有人掉井里了!” 有大人一来,那小娃很快便被人拉了上来,裤子破了,手也破了,额头磕到还起了个大包,惊魂未定,一直在抽噎。 众人把矛头对准了这个院子的“主人”,哪怕这个院子不属于许缙云,但他住在这儿,就得对这里的一切负责。 “你怎么回事啊!怎么能看着我儿子掉进去了!” “你知不知道掉下去是会死人的!” 小娃父母的情绪很激动,捏着拳头跟许缙云说话,可许缙云像是没听到一般,手肘搁在扶手上,身子微微朝前倾,从小娃掉进井里,到他们把人拉上,他都一言不发,毫无作为,也没有任何的表示。 他的表现,直叫人火冒三丈,小娃的父亲作势就想冲上去,一道人影挤进院子,挡在了许缙云跟前。 “你们干啥?”万元老远便看到很多人往许缙云的院子钻,还能听到小孩的哭声,女人的责备声,这阵仗吓得万元心都往下坠了坠。 先前钱疯子的事情,许缙云差点吃了亏,他手无缚鸡之力,万元怕他又无辜受人欺负。 “干啥?我还想知道这个病秧子想干啥?娃都掉井里了,他屁都不放一个!要不是我们听到动静,他是不是能眼睁睁地看着娃没命啊!” “还有那井,那一圈石头都是松的,他不知道提醒一声吗?就看着娃往上爬,他安得什么心?” 许缙云能安什么心?他一个瘫子不被欺负已经谢天谢地了?他还能坐在轮椅上把旁人欺负了? 万元看了眼那口井,说到那井他就气不打一处来,“那井谁炸的啊?你自个儿问问那几个娃,到底是谁炸的,我怕他们几个比许缙云还清楚,炸的时候没见你们当爹妈出来说话,这会儿知道找人负责了?” 面前的人不算高大,只是刚好挡住了许缙云的视线,看到万元的瞬间,许缙云本能地放松了身体,连表情都缓和不少,往椅子上一靠。 他的目光停在万元的身上,万元也不知道去哪儿蹭了一后背的白灰,屁股上还有泥土,他忍不住用手给万元轻轻拍掉。 万元会错了意,一只手背到身后,一把握住了许缙云的手,许缙云愣了一下,仰头去看万元的后脑勺,在心里喊了一遍万元的名字。 许缙云终于肯开口了,只是像是说给万元听的,“算了,他们哪会儿听我的。” 许缙云云淡风轻的态度,让小娃的父母很窝火,他满不在乎的模样,像是压根儿没当回事。 “万元,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你看看他,他没把人命当回事。” 山里的人既淳朴,又蛮横,他们认定的事情,就算是理亏也得争个赢。 嚷嚷着许缙云没把人命当回事,给许缙云扣帽子,他们也没人把许缙云当回事啊,这不合起伙来欺负他吗? 万元指着惊魂未定的小娃,“你要许缙云咋做?你这娃听吗?谁让他进来的?许缙云叫他进来的?还是许缙云把他推进井里的?” 哭得那娃说不清楚,另外一个支支吾吾地回答了,说是打闹自己进去的,许缙云也没说话,也不知道伙伴是怎么掉进去的。 “也是看许缙云行动不方便,不然怎么敢闹进人家院子?娃不懂事,你们当大人也不懂事?怎么这么有理啊?” 小娃胡闹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谁会去管许缙云一个外乡人的处境,小娃的父母忽然不说话了,正好胡婶听到动静跑来。 毕竟是自己的院子,要是出了人命以后还怎么住啊,她赔笑着打圆场,毕竟不是什么占理的事情,小娃的父母顺着台阶就下,众人这才散了。 等人一走,胡婶脸色也垮了下来,钱的事情,已经让她知道了许缙云的厉害,许缙云这人是看着好欺负,有的是心眼儿,谁知道那娃是怎么回事,回头她得把井封了,免得以后事多。 胡婶居然一句话没说就走了,万元有点意外,关上院门后,他推着许缙云进了屋里。 “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万元捏住许缙云的肩膀,左右端详了一阵。 许缙云无辜地摇摇头,万元总算是放心了一些,“那井确实不太安全,也不知道有多深的。” 但他越说越生气,“要我说还是这些娃活该,那就几个娃要是听话,还能被我逮着好几次?你能做什么啊?什么屎盆子都往你头上扣,就会欺负人,还安得什么心?我还想知道他们安得什么心。” 许缙云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万元,其实那小娃的父母也不算冤枉他,要问他安得什么心,他确实没安什么好心,没看到小娃掉进井里,他的确有一点点失望。 但别人怎么想的,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他只要万元一直向着他,万元一直信任他就够了。 第15章 天气越来越暖和,万元帮他爹干完地里活,总爱推着许缙云沿着三岔河转转,河水叮咚,河岸两旁的枯树也发了芽。 万元蹲在许缙云跟前,用手捏了捏许缙云的大腿,许缙云好像结实了一些,先前这腿上捏着都硌手,全是骨头,现在总算是有点肉了。 “我扶着你站会儿试试?” 一说到下地,许缙云有点畏首畏尾的,他已经接受了不能走路的事实,又怕万元给他无谓的希望,但对上万元的眼神时,他还是点了点头。 万元拖着许缙云的双腿,让其踩到地上,又让许缙云扶着他的肩膀,“来。” 一双有力的手掌托住了许缙云的腰,他攀住万元的肩膀,顺着万元站起来的力道也跟着起身,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不太真实,软绵绵的。 “还是能站。”万元有些欣喜,他知道,这多半都是他的功劳,许缙云自个儿的双腿是使不上力的,但不管怎么样,能起身就是好事,他抬头朝许缙云看去,“先前不觉得,你个子还挺高的。” 许缙云一直坐在轮椅上,加上瘦得厉害,万元总觉得他比自己矮一截儿,这会儿才发现,人许缙云比他高出一个额头。 腿用不上力,许缙云全靠上半身发力,被万元搂住走了一会儿便满头大汗,走路的事情急不得。 “我们回去歇会儿,这事慢慢来,不着急。” 熬过一个隆冬的枯树都生了新芽,万一呢,万元说得对,慢慢来。 进了院子,万元在水缸旁搓了把脸,又打了盆水进屋,让许缙云也洗洗。 许缙云做什么事情都慢条斯理的,他急不来的,连洗手搓脸,都比万元细致。 “长壮不少,最近抱你都不如先前轻松。” 万元靠在桌子旁,脸上还挂着水珠,说话时,随手拿起了搁在桌子上的书。 许缙云擦掉脸上的水,一抬头,看到了万元拿着那本没有封面的书,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那书…… “怎么破成这样啊?”万元举着书左右端详,随手翻开了一页,这些日子,他识了不少字,还学会了用字典,只是这本书的生僻字不少,断断续续的,他看不明白,“啥……她的……啥……女子……啥白……” 许缙云心跳声如擂鼓,意识到万元看不明白时,他缓缓松了口气,强装镇定,“万元……帮我倒杯水吧……” 万元看不懂也就作罢,随手将书放回了原位,走到堂屋给许缙云倒了杯水,“二手书,还是托人买的,人家也不会帮你好好选的,没办法。” 许缙云接过茶杯,没有接话,垂着眼睛盯着茶杯里的水,心想还好万元只在乎书的新旧,压根儿没注意到水还是滚烫的。 万元都来不及喊,眼睁睁地看着许缙云喝了一口。 “诶!开水!” 开水烫得许缙云“嘶”了一声,茶杯里的水也撒到一些在手背上,手背上和嘴唇迅速红了起来。 万元忙抢过茶杯放到一旁,借着盆里的冷水给许缙云冲了冲手背,只是嘴唇就没办法了。 他有点无奈,“我寻思这也不是油汤啊,上面还冒着气呢,你看都不看就往嘴里灌吗?你在想啥呢?” 对上万元关切的目光时,许缙云猛地转过头,像是害怕万元能看透他心中所想一样,他下意识抿着嘴唇,好疼啊。 万元还在絮絮叨叨地跟他说着话,可他一句也听不进去,他害怕,他害怕他的心思会被万元发现,等万元发觉那天,万元还会像现在一样对他好吗? 万元要是生气,要是离他而去,他该怎么办?连万元都走了,他还能怎么办?许缙云心里空落落的。 “我回去了啊。”万元没意识到许缙云在走神,拿起桌上的书往怀里一揣,“晚点没事再来。” 许缙云思绪走了八万里,只见万元拢紧了衣服,他有些茫然地点头。 囚笼 第11节 等人走了好一阵,他才渐渐回过神,万元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他心虚,原来心虚的人会张皇到这种地步。 许缙云目光一扫,扫到了桌上,他看过的书籍都被他整齐地码在桌子的右上角,只是最上面一本好像…… 许缙云大惊,手撑着轮椅俯身,抻着身子急切地在桌子上寻找着什么,他不信邪,忙挪到了桌子旁。 没有!都没有!他试图将每本书都翻开来看,始终没有找到那本,万元刚刚明明将书放回到原位的。 许缙云骤然想起万元离开的动作,他把那本书给拿走了! 先前答应过张洵借书的,万元也不知道啥书好,问许缙云他也不说话,反正许缙云能看,张老师肯定也会看,万元这才随便拿了几本。 刚进自家院子,隐约听到了爹在说话,像是还有点生气,万元赶忙加快了脚步。 一进屋,姐就坐在一旁,别着脸,默不作声,万元老爹脸红脖子粗,像是气的。 “咋了?” 万福安把手里的烟斗磕到了桌上,“还不是为了你姐的婚事。” 先前万元跟许缙云提过姐姐的事情,许缙云出过主意,万元也觉得可行,他以为又是段家闹上门,便开口道:“实在不行,爹你叫支书出面跟段家说说,支书的面子他们家总要给的吧,让段老娘别再闹了。” 这回还真不是段老娘,万福安绷着一张脸,“我琢磨着还是得给你姐说一门亲事。” “哎,我都说了,我姐有我养着。” 万福安瞪了万元一眼,“你那都是气话,以后等你爹死了,等你成了家,你姐一个姑娘家,还能去哪儿,还能继续跟你住?总得有个依靠。” 这话多少有点道理,万元能成为他姐姐依靠,但家里总得有个男人,有个说话的人,当初金民爹死得早,金民年纪又还小,他娘拉扯几个娃,别人看他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连田地都能占了去也就是金民大了,才没人敢欺负了。 “你姐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说啥都不肯。” 万玲先前一直没吭声,在这个时候忍不住了,“爹,你别管我了,反正我不嫁。” “你总得有个原因吧?” 像段家那么欺负人的,万福安指定不会让闺女过去受气,那好人家也不嫁了吗? “我心里有人了。”万玲撂下一句话,便从屋里跑了出去。 留下父子俩面面相觑,万福安先开口问他儿,“啥时候的事?谁啊?你姐说的是谁啊?” 万元也一头雾水,他哪儿知道啊,赶忙追了出去,他姐也没走远,就在三岔河边。 “姐?” 万元一喊,万玲就想逃,他赶忙追了上去,挡在他姐前面,“姐,你跑啥啊?谁啊?你早说呗。” 城里都流行自由恋爱,说媒那一套早就过时了,万元不觉得有啥丢人的。 这种事情,哪有女方开口的道理,再说了,自己跟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万玲看了眼她弟,“我配不上他。” 这话说完,万元再怎么问,他姐都不肯再开口,到底是谁啊? 第二天就是赶集的日子,万元正好把书拿给张洵,学生已经上课了,也就是趁着中午午休,才能见到张洵闲下来。 “张老师,上回你给我要的书。” 张洵没想到万元还能记在心上,在这种穷乡僻壤,书这种东西属于稀有物资,很难见的。 接过书后,张洵本能地开了一下,那本没有封面,最破烂的小说就搁在最上面,他一翻,脸色一顿,抬头看着万元。 “你啊,不务正业。” 万元正踢着地上石子,说谁呢,说他啊?万元指着自己,“我吗?我咋了?” “这里头都是些。”张洵敲了敲书面,压低了声音,“可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你咋学会……” 说到这儿,张洵顿了顿,万元确实开始识字了,但他识字不多,那会儿读得懂这些,兴许买错了都不知道。 万元眨了眨眼睛,视线停留在了那本书上,反应片刻,对所谓的“不正经”心领神会,忙解释,“这都是我托别人帮忙买的,都是给……” 都是给许缙云的,许缙云看了吗?这本书当初就放在最顺手的地方,许缙云应该不会不知道吧?他也看?他还不声不响地看?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张洵用书敲了一下万元的脑袋,拿出老师的做派,“这本我没收了,学点儿好。” 万元缩了一下脖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本书不放,趁着张洵一个不留意,一把夺了回来。 “诶!” 万元抱着书往外跑,那不行他得回去问问许缙云,又冲着张洵大喊,“张老师,那几本就给你看吧,这本我拿回去了。”他倒要看看,里头到底写了些啥。 跑了一半,万元停下了脚步,他咋看啊,字都认不全,还是得找张洵把字典借过来,等他看完,一定得好好说道说道许缙云。 万元赶忙又折回了学校,正巧遇上张洵从学校出来,还是同样的位置,还是先前那个巷子,张洵站在巷口跟里头的人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万元心里咯噔一下,他隐约觉得,巷子里的人他认识,他忽然想起他姐说的话。 “我配不上他”。 第16章 同样的说辞说了两回就没人信了,况且昨天在家还闹了一出,万玲看到弟弟时,整个人都慌了神。 张洵也没想到万元会倒回来,还被他撞了个正着,“怎……怎么又回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万元的脑子是宕机的,他没有完全想明白,下意识开口道:“想找你再借一下字典。” 张洵连没收那本小说给都忘了,故作恍然大悟,“哦!那……那我去给你拿。”说完,便匆匆走进了学校,留万元和他姐杵在原地。 有些问题的答案好像呼之欲出的,万元没像上回一样问他姐为啥出现在这儿,他犹豫着该怎么开口,却先把张洵等了回来。 “来。”张洵推了一下眼镜腿,将手里的字典递到了万元的面前。 一下子,三人都沉默了,幸好学校的铃声响起,张洵像是松了口气,冲着万元说话,眼神却小心翼翼地瞥了万玲一眼,“午休要结束了,我先去忙了。” 赶集还得是早上热闹,一到中午,卖完东西的小贩收拾好摊位,随便在路边吃点东西,就得往家里赶。 万元走在前头,万玲跟在他身后,走出了大街,万元的脑子像是忽然灵光,他原地转身看着他姐欲言又止。 万玲差点儿一头撞在万元的身上,她知道万元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她怕万元开口问,绕过万元打算往前走。 “姐,你说的是张老师吗?”万元是个直肠子,身边没别人,他直截了当地开口。 万玲停下了脚步,肩膀也跟着放了下来,她没说话,沉默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那张老师怎么说啊?他自己是个什么态度啊?”万元赶忙跑上前,看到的却是他姐为难的表情。 你情我愿,但是张洵是老师,还是城里来的,说不定哪天就会回城里去,两人无论从家庭背景和文化程度来说,都不够般配,空有一腔喜欢,万玲从没有想过要张洵拿出一个态度来。 “我的事你别管了。”万玲有点自暴自弃了,还是自卑,还是因为出生和学历。 万元急了,他怎么不管啊?自己亲姐的事情他能不管吗? “现在什么年代了,自由恋爱,你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他难道也觉得你配不上他?”万元觉得张洵不是那样的人。 万玲自己也不知道,特别是身上多了个二婚的名头,她更没脸跟张洵提任何要求。 这些道理,弟弟哪儿会明白,万玲轻声说了句“算了”,便快步离开了。 怎么能算了呢?姐姐这边说不通,万元第一时间想到了张洵,他又一次折回了学校。 这个点儿学校已经开始上课,万元怕耽误学生学习,只在学校门外等着,等到下课放学后,还是学校里的大爷帮忙叫来的张洵。 “万元?” 学校不是说话的地方,正是放学,学生又特别多,万元拽着张洵就往外走,张洵毫无防备,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一边慌张询问怎么回事,一边跟上了万元的脚步。 从巷子出来,再走个一小会儿,能到镇子西边的山丘上,四下无人,万元开口直奔主题。 “你跟我姐怎么回事啊?” 张洵还在整理着装,听到万元的话先是一愣。 万元见他也吞吞吐吐的,气不打一处来,自己是尊敬他才叫他一声老师的,“我姐不肯说,你个大老爷们儿脸皮也这么薄吗?还是真像我姐说的那样,你觉得她配不上你?” 张洵诧异地抬起头,连忙否认,“我没觉得万玲配不上我,我从来都没这么想过。” 他和万玲老早就认识了,可惜先前谁也没说破,万玲爹就给万玲说了门亲事,后来段家老大又意外去世,万玲又没嫁成,两人走得更近了些。 虽说是自由恋爱,但又怕镇上的流言蜚语,这儿可不比城里,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他俩就算是没有伤风败俗,也羞于让任何人知道。 “那你俩就这样偷偷摸摸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被人知道,我姐只会更难,你明知道段家不肯放过她,这你都不站出来,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张洵有点无地自容,“我不是没跟你姐提过结婚的事,只是你姐好像不太想跟我谈这件事。” 提过一次,万玲的反应似乎是不愿意的,张洵这样的读书人,又不是流氓地痞,也不会硬来那套,姑娘家不愿意,他也不敢问缘由,只能作罢。 万元知道他姐心里想什么,还是那句配不上,但是这种事情,男方该强硬的还是得强硬,你不说我不说,只会多想,一多想就会有误会。 “我姐要是不愿意,还会跟你有来往?”万元想了想,放下一句,“你要真心实意喜欢我姐,就找个日子上门提亲。” 这事儿张洵办得还算利索,没过两天,他的父母便从城里赶了过来,亲自上门和万福安提了亲。 张洵的父母也同样是受过教育的人,来之前,也听张洵解释过万玲的情况,他们理解,当父母也不想过多干预,只要张洵和万玲两人互相觉得合适就行。 人张洵父母为了儿子的婚事,特意留在了山里,张洵好歹也是学校唯一的老师,学校很重视他,还专门为他批了一间新房,结了婚就不好再住学校了,要说说闲话的,也算不上闲话,会有人茶余饭后提前两人要结婚的事情,更多的只是感慨,至于段家,果然还是欺软怕硬的,张老师在他们这儿多少有点名望,受学生尊敬,他们也没有再继续纠缠。 这等喜事,万元第一个想到的许缙云,这些天光忙着招呼张洵父母,好不容易闲下来一点,他得告诉许缙云去,等结婚那天许缙云也得来吃他姐姐的喜酒。 “许缙云!” 万元风风火火地进了院子,前些天他是早上挑了水,劈了柴,也不等许缙云起床就走了,这两天早挑水劈柴的时间都没有,他看了眼墙角,柴下去了一半儿,缸里的水还没有见底。 听到万元的声音,许缙云赶忙出来看看,好些日子没跟万元见面,他的心也悬了好几天。 万元把人推进里屋,又轻车熟路往铺上一躺,“哎呀”一声像是松口气,“我姐的事情总算是有着落了。” 万玲要跟张老师结婚的事情,许缙云从胡婶嘴里多少听到一点儿,万元紧张他姐,万玲能有个好归宿,万元肯定高兴,万元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只是……等家里的事处理完,万元是不是就能了无牵挂地出门了? “吃喜酒那天,你也要去啊。”万元侧躺在床上,用手撑着脑袋,看着床边的许缙云,“我几天没来,我本来还有点担心你的,水和柴是胡婶帮你添的吧。” 许缙云脑子一热,故意模糊了自己的意思,“省着用的。” 在万元听来,就是没人帮忙,自己要再不了,许缙云的生活又得乱七八糟的。 万元一听,连忙坐了起来,撩起许缙云的衣袖,捏着胳膊上的肉,“那胡婶按时给你送饭了吧?” “老样子。” 什么老样子,说得不清不楚的,故意让万元想琢磨,以为人胡婶继续虐待许缙云呢,他哪儿知道,水和柴都是胡婶添的,一日三餐也按时送来,连床铺也给换了一层单薄的床单,先前万玲借来的床单已经洗干净晾在了胡婶院子里。 万元搬起许缙云的腿放到自己腿上,不轻不重地揉了起来,“最近咋样啊?等我得空了,就陪你多练练。” 囚笼 第12节 揉到大腿时,许缙云能感觉到万元的指力,也不知道万元对他的承诺,以后能不能兑现。 许缙云下意识去握住了万元的手,万元问道:“咋了?” 许缙云答不上来,随口道:“书你怎么拿走了?” 嘶,这事儿自己都给忘了,许缙云还敢提,万元不动声色,“不是跟你说了吗?借给张老师了。” 许缙云险些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他原本安慰自己,就算万元拿走,也看不明白的,他没想到万元借给了别人,还是万元的未来姐夫,那么多书,万元偏偏就选中了那一本。 “怎么啦?你想要看啊?”万元明知故问。 许缙云忙摇头,“不……我就问问……” 看着许缙云强装镇定,万元也不也拆穿他,还跟自己装呢?回头等自己研究透了,再来好好取笑一下许缙云,不然不识字的话,会被许缙云糊弄过去的。 第17章 早上六点的吉时,万元和金民得送万玲出嫁,许缙云行动不方便,万元将他交给了爹照顾,在万家的院子里,目送迎亲队伍离开。 喜庆的唢呐声越飘越远,周遭的邻居也都去凑热闹了,万元家的院子冷冷清清的,许缙云侧头看到了老万叔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隐约还能听到万元奶奶在屋里哭。 他羡慕万元,羡慕万元的姐姐,万元这样的家庭,是多少稳定体面的工作,多少万贯的家财都换不来的。 万福安抹了把脸,怕被小辈看了眼泪,红着眼睛干笑了一声,推着许缙云往屋里走,“晚点儿咱们再去吃喜酒。” 新房就在街上,是学校学生家长帮忙布置的,镇上没有酒楼,喜酒就设在了学校操场,还是书记给张洵和万玲当证婚人,人可多了,一轮席还坐不下。 万元估摸着时间在学校门口等着,总算在临近中午的时候,看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 在万元的安排下,许缙云跟他一桌,有啥好吃的,万元一个劲儿地帮许缙云夹,一旁的金民看了,忍不住多了留意了一下许缙云。 最近因为他娘病得厉害,他又得顾家里的几个妹妹,又得顾病了的老娘,他和万元最近都没怎么见面,也就是万玲姐结婚他来帮忙。 万元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挺能照顾人的,他就受了万元不少照顾,只是他和万元啥关系,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他和万元坐一张桌子应该的,这许缙云什么时候跟万元走这么近了? 正好张洵跟万玲出来敬酒,叫万元和金民去帮忙搬东西,留许缙云一个人在桌上,万元还有点不放心。 许缙云吃得也不差不多了,“我吃好了,我去旁边等你吧,你忙你的去。” 万元还特别给许缙云找了个僻静的地儿,拿了汽水和瓜子,又叮嘱许缙云别去其他地方,才安心跟金民离开。 金民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回头看了眼坐在轮椅上人,他小声跟万元嘀咕了一句,“元哥,你啥时候跟他这么好了?” 金民声音不大,可许缙云耳尖,还是被他听了个清清楚楚,可他没有听到万元的回答,只见两人拐过了墙角,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谁?许缙云?咋啦?” 金民对许缙云的印象并不是很好,一个外乡来的病秧子,关于他的流言也多半是不好的,再加上自己亲眼见过他把钱疯子弄得血肉模糊的模样。 “我觉得他这个人……有点阴沉沉的。” 有吗?许缙云是有点不爱说话,那不是因为先前没人跟他说话吗?洗干净了哪儿阴沉沉的,许缙云白得发亮。 “先前钱疯子的事情你忘了?怪吓人的。” “那不是钱疯子自己活该吗?”得亏许缙云没吃多大亏。 金民也不知道咋讲,反正就是一种感觉,钱疯子是活该,但一个瘫子,还能把人弄成那样,心也挺狠的。 “我看你最近跟他走得挺近的,也不是知根知底的人,太交心了,你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啥,你倒是掏心掏肺,回头他算计你都不知道。” 万元莫名其妙的,“你咋回事啊?他没那么多心思,你看他一个人在那院子里,别人不欺负他都算是菩萨保佑,你跟他计较这些干啥?他得罪你了?” 金民停顿了一下,有件事儿在他心里藏了有段时间了,如果不是万元这么护着许缙云,他也没打算跟万元替。 “上回有娃掉进井里,我着急回家,就从他家门口经过,瞧着他就坐那儿一声不吭的,我听到有娃喊,没反应过来,事后才听人说起这事,你说他那会儿脑子里想的什么?” 越说越邪乎了,万元蹙着眉头,想起那天小娃的父母嚷嚷着许缙云能见死不救。 “怪冷血的。”金民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 万元不太喜欢金民对许缙云的评价,在他看来,许缙云是可怜的,他能做什么啊?他不做什么都能被人挑出毛病来,金民也没跟许缙云接触过,只凭第一印象,凭旁人的闲话,就算是亲眼所见,也不见得就是真的。 “帮帮就得了,用不着对他太好,他爹妈都不要他,指不定有什么毛病,再说了,我们还得出门呢。” 万元眉头皱得更深了,甚至没有接金民的话。 金民察觉到不对劲,他打量着万元的脸色,“元哥,你总不会想着出门还带上他吧?我们可是出门奔命的,他是个大累赘。” “啧。”这话越来越难听了,万元有些不高兴地打断,他确实想过带着许缙云,他希望许缙云的脚能康复,能自己养活自己,“行了,你说这些干啥?叫你来帮忙搬东西的,赶紧搬。” 知道万元不爱听,金民也就没有再说,两人都有点粗心,搬着东西出来时,没有注意到地上轮椅压过的痕迹。 办完东西,还有别的活等着万元和金民的,这一忙活,小半天过去了,等手头的事情忙完,万元火急火燎地跑去找许缙云。 石凳上的汽水下去了一半,瓜子壳堆成了小山,剥好的瓜子仁全被许缙云捧在了衣摆上,许缙云就孤零零地坐在那儿,听到脚步声才转头看一眼,见来人是万元,空洞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金民的话还在万元耳边回荡,可看到这样的许缙云,他还是不信的,什么冷血,他只觉得心酸。 万元走到许缙云跟前蹲下,拿了两颗瓜子仁塞到嘴里,“你咋不吃呢?汽水也没喝完。” 许缙云垂下眼睛,面露囧色,声音特别的轻,“我想小解了。” 这儿不比许缙云的院子,那院子再怎么破旧,许缙云也熟门熟路的,小解这种事情,他力所能及,到了外面,许缙云哪儿肯跟别人开口,不想找人帮忙只能忍着,剥点瓜子分分神,万元再不回来,他也别无它法。 万元赶忙把瓜子仁揣进兜里,抱着许缙云直奔学校的茅房,跟哄小孩似的,“你可得憋住啊,不然我只能把我的裤子脱给你换了,我姐今天结婚呢,我光着腚以后不得被人笑话死。” 万元刚在席上是喝了点儿酒的,一着急容易发汗,风一过能嗅到他的身上淡淡的酒气,许缙云在他怀里缩成了一团,有些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来吃席的人多,来茅房的人不多,有些人嫌麻烦,随便找个没人的地儿就尿了,但还是有人伸长了脖子打量许缙云。 万元用身子隔开了旁人的视线,搂着许缙云,安慰道:“慢慢来。” 这样的人,哪有金民说得那样不堪,金民是因为不知道,才会胡乱猜测。 淅淅沥沥的水声好一阵才停下来,万元知道许缙云脸皮薄,尿完赶紧抱着人离开。 回到了没人的地方,万元才替许缙云如释重负,他把人放回到轮椅上,“还能再吃个晚饭,闹完洞房咱们就回去了,你饿不饿啊?” 许缙云坐着没怎么动弹,饿得没那么快,摇了摇头。 万元想着把兜里瓜子仁拿给许缙云吃,人家剥了好半天的,总不能都便宜了自己吧。 手刚想往兜里伸,手腕一紧,被许缙云拉住了,又听到许缙云小声提醒,“洗个手。” 哪儿那么讲究啊,平时都……万元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刚摸许缙云那玩意儿来着。 不提醒还好,这一提醒,万元觉得怪怪的,着急让许缙云上厕所,都忘了扶在手里是个啥感觉。 这一折腾,万元都不敢走得太久,离许缙云太远,总怕他再有什么事,没人能帮他。 天黑尽了,喜酒才算吃完,众人也散了各自回家,万元到了自己门口也没跟着爹和奶奶进屋,他得先把许缙云送回去才行。 院子里黑漆漆的,万元怕许缙云不方便,也没着急走,点上灯后,把水壶里现成的热水倒出来洗漱,又帮许缙云烧了一壶热水。 伺候许缙云万元做得挺顺手的,想着现在天暖和了,稍微动弹一下就容易出汗,习惯性让许缙云洗个澡。 也不知道是鬼迷了心窍,还是今天那一遭,万元给许缙云脱裤子的时候,下意识瞥了一眼,许缙云胯间那垂软的东西看着不小啊。 先前哪儿注意过这玩意儿,想着许缙云一个病秧子,只管替他好好搓个澡。 “怎么了?”许缙云光溜溜地坐在轮椅上,等了好一阵也不见万元抱到进澡盆。 万元干咳一声,起身将人抱起,可一旦注意了,就没法做到心无旁骛了,万元总忍不住去偷瞄。 许缙云不是挺瘦的吗?合着吃下的东西都往那个地方长了,万元的手不自在地捏住许缙云的胳膊。 不对,好像也不算瘦了,胳膊捏着都不硌手了,啥时候长的啊?万元不信邪,手顺着许缙云的胳膊一边捏,一边往下挪。 胳膊上的动静可不像在搓澡,许缙云疑惑地看着万元,“怎么啦?” 万元有点不服气,许缙云可是个斯文人……斯文人也看不斯文的东西,他撩起洗澡水泼到许缙云的脸上。 他怎么把那本书给忘了。 第18章 水溅到了许缙云的眼睛里,他也不知道躲,只觉得眼睛用点难受了,才轻轻偏了偏脑袋,再抬头的时候,眼眶都红了。 跟纸糊的似的,还没把许缙云怎么样呢,就有点泫然欲泣的模样了,万元捧住许缙云的脑袋,用手被蹭掉了他脸上的水。 “你小子。”万元似笑非笑,“人可不貌相啊。” 许缙云乖乖把下巴搁到万元手上,抬着头茫然地跟万元对视,像是没懂万元为啥会这么说。 还跟自己装傻? “你偷偷看的什么不三不四的书啊?” 万元戳着许缙云的太阳穴,他明明没用力的,但许缙云还是跟着歪了一下脑袋。 许缙云咬着牙关不肯抬头,万元果然还是发现了,自己在保守的家教中长大,他受过的教育,对那种事情是羞于启齿的。 “好意思看不好意思承认啊?”万元长了许缙云几岁,拿出了“大人”的做派,他倒也不是指责许缙云,纯属取笑。 谁知许缙云居然轻声反问道:“你不是说借给张老师了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许缙云还好意思说? “你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我拿给我姐夫,我姐夫还以为是我看的,非要没收,幸亏被我拿了回来,你也就欺负我认不全字,稍微有点文化的,一看就知道你背地里没干好事。” 许缙云沉默了一阵,“你看了?你知道里面写了啥?” “我拿字典查过!”万元理直气壮。 许缙云目光如炬,“你看明白了?” 这下算是把万元问蒙住了,他确实是看了,也确实是拿字典挨个查了不认识的字,可惜,那本书有点年岁了,不完全是白话文,很多地方夹杂着文言文表达,万元即便是认识那个字,也不知道那句话是啥意思。 万元也不怕丢脸,实话实说,“没有。” 许缙云垂下眼睛,暗暗松了口气,“你都认不全,怎么说是不三不四的书,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嘿?也就是没抓到许缙云的现行,他还能狡辩一番。 “那不然呢?你敢看还不敢承认啊?” 许缙云丝毫不慌,面不改色道:“那书是你买给我的。” 囚笼 第13节 嘶!还学会倒打一耙了! “我买给你的?我还买错了是吧?”万元用手戳着许缙云的腰。 许缙云怕痒,一个激灵,澡盆里的水都被他扑腾出来了,挣开万元的手,左躲右闪,可惜澡盆只有那么大,他退无可退,涨红着一张脸跟万元求饶。 “哎!别……” 可惜万元没有就此放过他,把他逼到紧靠着澡盆,“你现在怪上我了是吧?” 又怕许缙云光溜溜的着凉,万元直接把人从水里捞了起来,裹着毛巾扔到了床上。 许缙云赶紧用毛巾擦干了身上的水渍,伸长了胳膊想去拿板凳上的衣裳,可惜万元抢在了他前头。 万元有点得意地拿着衣裳在许缙云面前晃了晃,现在天气是暖和了,但夜里还是有点凉,也不知道许缙云是冷的,还是急的,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万元见状,把衣裳扔到他脑袋上。 许缙云埋头穿好内裤和上衣,万元坐到他身边,故作不高兴地在跟他说话。 “你偷偷干坏事,被我发现后恼羞成怒,还泼我一身水。” 胡说八道,明明是万元作弄他在先,他侧头一看,万元从胸口到裤裆全都打湿了。 万元直接翻上床,凑到许缙云面前,他身上的酒气还没有完全散去,淡淡的,不算难闻。 “说说啊,是不是趁着晚上没人偷偷看呢?” 许缙云以为万元能消停的,没想到又来了,他只能装作没听到,裹着被子背对着万元躺下。 在酒精的发酵下,万元的脑子刚好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许缙云不说话,他哪儿肯善罢甘休,贴着许缙云躺下,从背后把人搂个严严实实。 万元胳膊穿过许缙云的腰,手掌刚好覆盖到腹部,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了单薄的上衣,许缙云觉得自己的小腹一跳一跳的。 “你跟我装听不见是吧?你信不信我现在回家去把书拿来,在你耳边念给你听,我是不知道啥意思,但是读音我都会了,我看不明白没关系,你总不会听不懂吧?” 装聋作哑的许缙云终于绷不住了,回头瞪着万元,万元的德行,说不定他真干得出来,怎么就耍起无赖来了? 万元得意冲许缙云挑了挑眉,还真当自己没办法治他?但是许久没见过许缙云急眼的表情,万元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知道万元是故意拿自己取乐,许缙云嘴唇紧闭,有点生闷气了。 “说说呗,我还挺好奇的,你想这种事?你们读书人,整得还挺高雅。”万元的手指掐着许缙云的脸,许缙云的脸颊很快起了个红印。 从前,自己哪儿知道从书上看哪些东西啊,还不是凭着本能,有兴致了自己来一回。 万元想着,许缙云那儿个头不小啊,估计量也不少,“你想着那家闺女呢?” 许缙云的脸被万元揉得有点变形,他索性也不挣扎,也不反驳,眼白的血丝淡下去后,眼尾染上了绯红,瞳孔湿润透亮,目光始终停留在万元的脸上。 万元嬉皮笑脸,被许缙云盯得有点发毛,“干啥?还真生气了?不逗你了” 许缙云哪儿会真跟万元生气,等万元闹够了,他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今晚你回去吗?” 忙活一天够累的,现在时间不早了,万元也懒得回家,也不是头一回在许缙云这儿过夜,他跟在自家一样随便,走到柜子前翻出许缙云的衣裳,又加了点热水,简单洗了个澡。 洗完澡已经懒得去弄其他的,万元灭了灯,摸黑往床上爬,嘴里还念念有词,“闺女没有,只有你元哥陪你睡了。” 床不大,被子也不大,两人的胳膊贴着胳膊,大腿挨着大腿,许缙云的心里却异常平静,他知道,到了万元该离开的时候了。 他很矛盾,万元是唯一一个愿意陪着他的人,他舍不得让万元离开,可他又不想让万元像他一样,永远被困在这个大山里。 “万元,你什么时候走?” 黑暗中,许缙云的声音响起,万元差点儿睡着,被他的问题活生生地给吓醒。 万元也挺为难的,本以为许缙云能自力更生,自己也能放心出门,可许缙云比他想象中还要难,让许缙云永远禁锢在这个院子里,那也太可怜了,像是被拴住的马,没有了自由,还有什么意义。 可出了门,自己要是不在,许缙云又能依靠谁呢?遇上今天这种情况,许缙云该怎么办?他是不是又会回到之前那种生不如死的生活? 许缙云像是知道万元在想什么,他开口安慰万元,又像在安慰自己,“县城也不是很远,坐大车也就几个小时,你随时都能回来的。” 万元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他伸手去摸许缙云的脑袋,故作轻松,半开玩笑道:“我都还没说要走呢,你就着急撵我了?” 许缙云没有回答,极力克制自己想要去握万元手的冲动,万元又道:“等你哥我发达了,肯定把你接回城,那时候给你别裤腰带上。” 许缙云没说话,但在心里回应了万元一句,他会当真的。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万元正帮许缙云把缸里的水给满上,金民居然在这个时间找到这儿来了。 “元哥。”金民将万元拉到一旁,刚去万元家找他,老万叔说他昨晚就没回去,估摸着应该是在许缙云这儿,他看不惯万元把许缙云照顾这么周到,“你怎么在这儿过夜啊?” 这儿咋了?总比他俩在牛棚睡觉强吧,许缙云就在窗户里,万元怕金民胡言乱语让许缙云听了不高兴,连忙道:“有事?” “有,咱们啥时候去县里?我有个朋友给我介绍了个活,说是肯定能挣钱。” 挣钱肯定好啊,万元有点不放心,“你什么朋友啊?干啥的?” 可能是当着许缙云的面不好说,金民遮遮掩掩的,“你别问了,反正越快越好,不然别人抢去干了,钱都让别人挣了。” “你娘呢?” 提起金民娘,金民就一脸愁容,他娘年纪大了,新病加旧疾,身体本就不怎么好,怎么治都没什么起色,在卫生院住着是要花钱的,只能弄回家养病,家里少了个干活的,这么多人等着吃饭,金民也着急,还是想着要出门挣钱才行。 “在家呢,养病也要钱啊,不出去挣钱还能怎么办。” 万元把桶里的水全倒进缸里,总不能当着许缙云说这些,他跟许缙云招呼了一声,便跟着金民往外走。 还没走出这院子,金民压低了嗓子跟万元说道:“元哥,你可不能想着带他一块儿啊,这么大个麻烦,到时候在外面是挣钱还是照顾他!你就不应该管他!” 万元瞪了他一眼,没太搭理,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大了些。 第19章 老万叔在地里干活,万元奶奶出去晒太阳去了,屋里只剩下万元和金民。 金民还揪着许缙云的事情不放,“你压根儿就没把我说的放在心上。” 万元也懒得因为许缙云的问题跟他争辩,毕竟金民跟许缙云没深交,说再多也是空话,他直接问道:“做啥活?” “做买卖呗,给人干活,干掉半条命也就那点儿钱,还是得自己单干。” 做买卖,嘴上说着容易,没有货源,没有人脉,最最重要的是没有本金,空谈就能做的吗? 金民像是看出了万元的想法,忙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帮他卖,回头他给咱们抽成。” “那不还是替人干活吗?”和先前有什么区别,再说了,他俩从没有干过买卖,能不能卖出去都是一个问题。 “是暂时替人干活。”金民把万元拉到里面一点,小声道,“我们熟悉流程,知道在哪儿拿货,在哪儿出售,有了下家,以后才能自己干啊。” 这话听着倒是有点道理,万元上下打量着金民,金民从小到大都跟在他屁股后面,啥都听他的,没什么主见,还是头一次跟自己商量做买卖的事情。 不是万元不信任金民,秉着谨慎的原则,还是多问了一句,“给谁干啊?你说你是认识的朋友,哪个朋友?” “你不认识,年前在城里干活的时候认识的。”金民连忙又补上一句,“你还能骗你不成,我俩反正也没钱,也没啥金贵的东西被人惦记,怕啥啊,钱要是我们不挣,那就是别人挣了。” 现在这环境,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金民说得有点道理,他俩没钱,不怕被人骗,两大男的,卖了也没人要。 见万元若有所思,明显是被自己给说动了,金民趁热打铁,他可不能因为那个瘫子挡了他俩的发财路。 “哥,反正县城我们是一定要去的,你如果不放心,我们就当是先去看看情况,不行我们就不干,总比一直待在家里强,功夫都花在家里那一亩三分地上了,也不见有多少钱进兜里,再怎么下去,一家都得跟着喝西北风。” 他算是知道了,万元就听不得他说许缙云的坏话,他索性也不跟一个瘫子计较,“那个许缙云,不管他人到底怎么样,他是个瘫子是事实,没有出门在外还带个瘫子的道理,哥,你又不是活菩萨,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还能养他一辈子不成?总得先顾好眼前吧。” 金民的每一个字都让万元无法反驳,他不是没想过替许缙云想想别的办法。 想把许缙云托付给别人照顾,能托付给谁?他爹?他爹一把年纪,还得照顾奶奶,还得照料自己的地,哪有工夫管许缙云,姐姐更不行,女人家总有不方便的地方,况且姐姐有自己的家庭,再说了,以许缙云的性格,他也不是那么容易接受旁人的。 带着许缙云走,那更不现实,他和金民出门在外没个固定住处,带个病号,别说挣钱,弄不好还会贴上一笔,他们哪儿来钱贴呢? 万元叹了口气,只能承认金民说的是对的,他点点头,“既然要走,赶紧回去收拾收拾,跟家里交代好,回头找个日子就走吧。” 送走了金民,万元也没在家多待,起身便往街上走,今天学校放假,万元又找到了姐夫家里。 学校分配的宿舍不大,但小两口住绰绰有余,万玲贤惠,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姐,姐夫。” 张洵正整理着爸妈从城里带来的书籍,见到万元赶紧把人领了进来,“来得正好,你姐还没做午饭。” 这趟来,是想告诉姐姐和姐夫自己打算出去的事情,顺便再提了一下许缙云。 “他呢,肯定没法跟我一起去,先前那过得什么日子,好不容易有点起色,我怕我这一走,又有人欺负他。” 张洵对许缙云有印象,婚礼吃席那天,许缙云坐在轮椅上,斯斯文文的,最出众的还是他那清秀俊美的样貌,也不怎么和旁人说话,任由万元推着他。 看着一表人才,还是读过书的,可惜了…… “诶,对了!”张洵推了把眼镜,“小学那边在招老师,我看许缙云就行。” 万元听得眼睛一亮,很快瞳孔里的光又黯淡了下来,许缙云行动也不方便,就算是有心来上课,出家门也是个麻烦事。 “他那样子,出院子都费劲,上街怕是比登天还难。” 张洵连忙道:“这有啥的,有困难就会有办法,如果他真能来教书,那像我当初一样,以后就住在学校,学校有学生有其他职工,总会有人帮忙的,小学离初中也就一道墙,有什么事我也能照应着,就是这工资没多少。” 什么工资不工资的,许缙云只要能来,就是一桩好事。 能帮到许缙云一把也算是积德,万玲不想破两人冷水的,但又怕万元寄予太高的希望,“能行肯定是好事,这教书工资不高,事情还多,就这么个职位,还有的是人想来,学校王会计,不就想让他儿子去吗?” 张洵把手头的书一放,“没事儿,我去问问,我觉着许缙云比王会计的儿子合适。” “诶!”张洵说风就是雨,万元拦都没拦住,他有点担心这事不成,会影响到姐姐和姐夫。 万玲摆摆手,安慰万元道:“你让他去问吧,行就行,不行就不行,我做饭去,等会儿吃了饭再回去。” 午饭都做好了,也不见张洵的人影,万元心里有点打鼓了,毕竟这个岗位有人竞争,许缙云有个不能走路的外乡人,他不像是张洵是上面安排下来的老师,哪有肥水流了外人田的道理? “姐……”万元有点后悔跟姐姐姐夫说许缙云事,没等他开口,从门外传来动静,张洵笑容满面地回来了。 “万元!万元!许缙云的事儿没问题。”张洵比万元还激动,“王会计儿子想去省城,咱们这儿老师的位置他还看不上,没人跟许缙云争。” 一听这话,万元悬着的心总算是归位了,张洵喝了口茶,缓过劲儿来又道:“只是住宿的问题,学校暂时还没有空余宿舍,得等后头安排了。” 事情总得一件件来,解决掉一件,也能让人松口气,万元连饭都不吃了,想立刻将这个喜讯告诉许缙云。 “万元!”万玲哪儿叫得住她那弟弟,一眨眼的工夫,万元就跑没了影,她回头看着张洵,这事儿能这么顺利,肯定是张洵找人说的,“你咋这么积极啊?” 张洵笑道:“你看万元特地来一趟,就为了许缙云的事儿,他头一次求我,我这个当姐夫的说什么都得给他办好,你弟弟也是我弟弟,再说了,这个许缙云确实能教嘛。” 狂风在万元耳边呼啸,他奔跑得很快,想要第一时间让许缙云也高兴高兴,还没跑到院子门口,他便喊着许缙云的名字。 “许缙云!” 打从早上万元离开,许缙云就一个人坐在窗前,他其实已经知道万元是非走不可的,先前的日子,他总是无比期待能从这个窗户看到万元喊着他的名字从院门进来,只是这一刻,他不想听,也害怕万元的出现。 囚笼 第14节 “许缙云,我跟你说件好事!”说话间,万元已经进了里屋,他额头还挂着汗水,“你能去小学教书了!” 这个消息确实让许缙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万元看他木讷的模样,估计也是太吃惊了。 “他们小学缺老师,我姐夫说去帮你说说,结果没想到真行了。”万元重重吁出一口气,“你能去学校,我也能稍微放心点,免得我到了县城,还整天为你牵肠挂肚的。” 果然,万元要走了。 万元在为自己铺路,其实这不是一份工作,这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寄托,只要自己过得好,万元就能放心大胆地走,就不用牵肠挂肚吗? “怎么这副表情啊?你不想去。”万元打量许缙云的脸色,许缙云除了一开始的诧异,之后都非常的平静。 许缙云笑着摇头,“不是,当然想去。” “那就好!我呢,也就是去县城看看,不管做的好还是不好,个把月肯定会回来一趟的,再说了,你不是教我认字了吗?我还能跟你写信呢,等我回来就给你带好吃好玩的……” 万元说了很多,许缙云只是勾起嘴角看着他,他的傻万元啊,要走就该利利索索地走,为什么又得在自己身上绑上一根无形的线。 万元越说越高兴,都说到挣了大钱要带许缙云去看病的事了,他嘿嘿一笑,掩饰心里的苦涩。 “就是吧现在还没宿舍,出门也是个难事。” 许缙云轻声开口,“没事的,我不去宿舍,就住在这儿,胡婶会帮我的。” 胡婶?胡婶哪有那么好心啊,万元不信,“她?她肯吗?” “我求求她嘛,总会肯的。” 自己要留在这儿,不光是因为现在还没有宿舍,还因为万元会一直惦记,一直记着有个叫许缙云的人,住在这破院子里,万元只要牵挂他,就走不远,总会回来看看的。 第20章 万元给许缙云劈了半间柴房的柴,又添给水缸添满了水,多买了一些蜡烛,他知道,这些东西用到他回来是奢望,但是他还想把他能想到的都给许缙云添置上,让许缙云的日子容易一点,也让他走得稍微安心一点。 连着下来几天的雨,万云走的那天终于放晴了,和回来时花团锦簇的场景截然相反,今天只有老万叔和金民的妹妹送行。 许缙云坐在院门口,他也想像其他人一样去送送万元的,但一道门槛挡住了他的去路。 “爹,你帮我把东西拿到桥头,我马上就来。” 老万叔看了眼许缙云,这娃也可怜,以后也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他拍了拍万元的肩膀,随后接过行李先往桥头走去。 “你就别送了。”万元大步走向许缙云,踩到门槛上稳稳蹲下,有门槛踮脚,他刚好能和许缙云的视线在一个水平线上,“好好的,我过不了多久就得回来。” 许缙云知道万元不会骗他,但是他也知道这个“过不了多久”是遥遥无期,“怎么老想着回来?你出去是为了挣钱的。” 合着还得许缙云反过来激励他? 万元伸手掐了一下许缙云的脸颊,“当然是挣了大钱才回来,你等着你哥我,以后你就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 从桥上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班车已经停靠在了路边,金民早就看不惯万元跟许缙云磨磨唧唧的,他扯着嗓子催促,“哥!别磨叽了!” 有聚就有散,说得再多,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候。 许缙云朝桥头的方向努了努嘴,“车来了,该走了。” 万元深吸了一口气,确定自己神色如常,才站起身来迅速转身,没有回头跟许缙云摆手,“走了。” 被万元带起来的风都是和煦的,许缙云痴痴地看着万元离开的方向,看着万元走到车门旁,看着万元从他爹手里接过行李,看着万元上了车,看着班车开远,内心无比的凄凉。 脸颊上被万元掐过的感觉渐渐淡去,幸好残留着微热的余温,让许缙云能确定万元是真的来过,不是他臆想出来的。 送走了万元,老万叔回来经过许缙云院子前,见许缙云还坐在门口没有进去,这娃也是可怜。 “娃,进去吧。” 每每班车从镇上离开阵仗都特别大,那吱哇乱叫的发动机像是怕有人不知道它的存在,声如擂鼓,哪怕车子走远了,还会觉得心肝儿直颤。 许缙云看着老万叔佝偻着背回家,刚想进去,胡婶踩着点儿就来,像是专门再等万元走一样。 “哟,这万元走啦?”胡婶语气里有难以抑制的幸灾乐祸。 自从那生活费分一半给许缙云,她是彻夜难眠,整夜整夜地琢磨自己到底亏了多少,哪怕自己没读多少书,这么些日子也算明白了,可惜有个万元在,她是拿许缙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现在给许缙云撑腰的走了,她看许缙云还怎么跟她神气。 没想到许缙云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吩咐道:“胡婶,以后我上下学就得麻烦你送我了。” 胡婶还想落井下石的,没想到许缙云能这么蹬鼻子上来脸,吩咐起她来得心应手,让她都反映了片刻。 “你……” 许缙云没有给胡婶说话的机会,“我不方便,只有麻烦你帮忙。” 这不是求人的态度,况且就算是求,胡婶也不答应啊,他许缙云太把他自己当回事了! “许缙云,你真当我怕了你,现如今没有万元在,谁还能帮你,你威胁我的那套不管用了!” 许缙云抬头看着胡婶的脸,“你搞忘了,我先前就告诉过你,我不怕鱼死网破的,那一半的钱,是我想分你,才有资格要,我要不想,你一毛钱都拿不到。” 威胁的话说在前头,许缙云见胡婶脸色一僵,明显是又被利益吓唬住了,她怕不要命的啊。 许缙云话锋一转,“你要是帮我,还跟以前一样,学校会给我工资,虽然不多,但是工资我照样分你一半,只是送我上下学,学校有集体伙食,难道不比你每天给我送饭轻松?旁人看着,也会说你几句好不是?” 送个上下学就又有多余的钱拿,这么一比较,确实挺划算的。 胡婶原本气哼哼的,此时也收起脾气,打量起许缙云来,虽说这小子先前仗着有万元对自己颐指气使,但他说给的钱一分没少,现在又多一份收入,还真是个摇钱树,自己何必跟摇钱树闹不痛快呢? 想通了的胡婶立马换了副嘴脸,笑得有些谄媚,“哎呀,我说小许啊,你大伯父大伯母托我照顾你,送你上下学肯定是应该的,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 这回出来,不至于像头一次那么狼狈,那会儿两人身上的钱凑到租不起一间最小最破的屋子,现在找间应急的住处还是可以的。 一间小屋子,除了两张床什么都没有,他们在二楼,从窗户往下看,对面楼一层商铺是一家正在营业的发廊,暧昧的灯光从推拉门的玻璃投射出来,正巧从发廊里走出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如今的天气倒也没这么,女人居然已经穿得这么清凉了,金民扶着窗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女人注意到楼上的视线,抬头一看,正好和金民四目相对,金民被逮个正着,心虚地拉上窗帘,退到了床边,扑通直跳的心肝儿怎么都平复不下来。 “明天咱们就去你说的那个地方看看。”万元枕着胳膊躺在床上,跟金民说话他也没个反应,万元起身去看他,“金民?你想啥呢脸这么红?” 金民骤然回过神,着急忙慌地解释,“没有啊?啥?你说啥?” “我说明天一早咱们就去看看你说的那个地方。”这一惊一乍的,中邪了这是?万元懒得多问,“早点睡。” 躺回床上后,万元枕着胳膊望着天花板,这才出来半天的时间,已经有点惦记许缙云了,也不知道许缙云能不能习惯,谁送他去学校啊,自己得找个时间打电话回去问问。 想着想着,万元眼皮子打架,很快便沉沉地睡了过去,像他这种人,哪儿会认床,哪儿能躺下,就能在哪儿睡着,梦里还能听到从楼下传来的响动,一觉醒来,天已经蒙蒙亮。 找活干不嫌早,他们可以等老板,不能让老板等他们,让老板等的话,这活就该轮到其他人了。 走了几条街,问了一茬人,终于在一个老旧的居民房里找到了金民说的那位“吴哥”。 这位“吴哥”万元也见过,大名吴张陈,就是上回出门,在火车站遇到的老乡,因为是一个县的,大家也就说了几句话,不知道金民是怎么跟他认识上的。 吴张陈笑着把两人迎了进来,关门时才外面探头探脑的,确定没人才关上门,“先坐。” “吴哥,这是我哥,万元,我们之前见过的。” 吴张陈还记得万元,忍不住套近乎,“都是旧相识了,你看多巧啊。” 客套了几句后,吴张陈倒是没跟他们废话,直接就说起了他们生意,确实一项不需要万元和金民出本钱的活,吴张陈手里有一批光碟和香烟,要找人帮忙卖出去。 “如果你们能卖掉,我可以给你们这个数。”吴张陈倒是大方,比出的数字比万元他们先前干大半年还多。 听了半天,万元总算是听明白了,这不是自己造假的香烟和色情光碟嘛,自己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是也知道那可是犯法的,难怪钱来得那么快,难怪吴张陈能让利那么多。 “吴哥你找别人吧,这我们可干不了。”万元拽着金民就想走。 金民被金钱冲昏了头脑,脑子里正算着一年下来能赚多少,压根儿不知道万元咋就不做了,“咋了?为啥不做啊?” 万元瞪了金民一眼,金民还是以万元为首的,立马噤声,见金民这反应,吴张陈原本还想劝劝金民的,知道金民怕万元,也就不好再多劝。 从居民楼出来,金民心里不大舒服,感觉是到嘴鸭子飞了,在万元耳边念念有词。 “干啥不做啊?因为是假货吗?这年头卖假货的多了去了,别人都做,我们为啥不做,元哥,你啥时候胆子这么小了?” 这呆子眼里只有钱吗?万元恨铁不成钢。 “这只是普通的假货吗?这还是私造假烟。”万元骂骂咧咧的,“狗撵摩托,你不问清楚也就算了,人明白告诉你是假烟,你还闷头要上。” 金民确实不太懂,可他听万元的话听惯了,万元不让,他就算有意见,也只能埋在心里。 这所谓的“生意”算是指望不上了,万元琢磨着他俩还是得找正门路赚钱,“那房子住一天花的是钱,我们得快点找事做,明天一早,咱俩去批发市场看看。” 一听到批发市场,金民脸都绿了,“又给人下苦力啊?” “你啥时候学会挑三拣四的?下苦力的活你瞧不上,就想着一步登天,你咋这么能呢?”万元冷着脸,“你去不去?” 金民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去呗,你都去了我还能不去吗?” 第21章 对面一楼发廊的生意很好,夜夜笙歌,大半夜还不能消停,也就是万元睡眠好,不然压根儿没法睡。 金民就没万元这么心无旁骛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咋了,跟中了邪似的,总是忍不住想要去窗边偷看,又怕万元说他,只能等着从床上传来微微鼾声,确定万元睡着,他才敢蹑手蹑脚地起身。 还是今早那女的,送了位膀大腰圆的男人从里面出来,女人声音软绵绵的跟男人道别,男人走远了,她也没进店里,反倒是站在门口。 大概是晚上风太猛,女人吊带背心外头加了件纱质的罩衫,罩衫朦朦胧胧的,能隐约看到纤细的臂膀。 金民觉得自己鬼迷心窍,他不由揪紧了一旁的窗帘,脑袋卡在窗户框之间,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挣脱出去,这个俯视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女人白花花的胸。 早上被人发现过一回,金民没有长记性,女人一抬头,又被逮个现行,金民做贼心虚,着急忙慌地想缩回来,没想到脑袋卡在窗框里了。 女人看到他狼狈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拢紧了身上的罩衫,转身进了店里。 窗户框被金民晃得轰隆作响,好不容易从里头挣扎出来,动静太大,还吵醒了万元。 万元以为着了贼,瞌睡醒了大半,撑着脑袋在屋子里环视一圈,见金民杵在窗户旁揉脑袋。 “你大晚上的不睡觉,明早还去不去找活了!” 金民哪儿敢说话,又老老实实爬回了床上,这一晚,他睡得不怎么安生,梦里还都是楼下女人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金民是万元硬从床上拽起来的,他睡眼惺忪,用冷水洗了个脸才缓过劲儿俩。 出门走个把小时就到了县里最大的批发市场,批发市场啥都卖,小老板的货都堆到了大马路上来了,人和货将路堵个水泄不通,车辆根本进不来,很需要人力。 活倒是多,不愁一天的饭钱和住宿费没着落,只是都是一些零散的活,还得跟周围的搬运工竞争,这些搬运工是这里的老油条,万元和金民是生面孔,那个老板不会优先考虑他俩。 忙活了两个多小时,两人跑上跑下,也抢到了两个老板的活,不算是颗粒无收。 他俩买了两个包子,找了个角落想要歇歇脚,包子还没来得及塞进嘴里,有个卷发女人抱着胳膊站在石阶上面,趾高气扬地冲下面的人大喊。 囚笼 第15节 “来两个做事仔细点儿的。” 一群大老爷们跟恶狗看见了肉骨头一样,将女人团团围住,举着手跃跃欲试,万元和金民都插不进去,自然也没被女人选上,女人最后挑了两个壮汉走了。 “算了算了。”万元想着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先填饱肚子再说。” 包子刚吃完,从临街的店铺里传来女人尖啸的声音,那两个壮汉被女人赶了出来,“都叫你们做事仔细点儿!听不明白我说话还是怎么地!” 那俩男的人高马大,被那泼辣的漂亮女人骂到了大街中央也不敢吭声,女人骂完了就想回店里,其中有个胆大的叫住了她。 “老板,你钱还没给我们呢……” 女人瞪大了眼睛,“我没让你俩赔,你俩都该偷着笑了,你知道我这箱子里的灯具多少钱吗?还腆着脸来找我要工钱?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两男的没敢说话,灰溜溜地走开了。 店里还有货呢,女人只能重新物色搬运工,她抬着下巴看向角落里的人,正好和万元的视线对上。 万元机灵着,手在身上擦了擦,随后举了起来,主动争取,“老板,我跟我弟弟,肯定小心。” 前两个那么不省心,女人是个急性子,已经有点烦了,上下打量了一下万元和金民,“我丑话可说在前头,货有损坏就得赔。” 这一听就是有戏,万元赶紧拉上金民,跟着女人进了店里,走到柜台前面,女人指着脚边的大箱子。 “刚刚那俩货摔坏了两颗灯泡,我懒得跟他们计较,这箱子里是水晶吊灯,磕不得碰不得,轻拿轻放,要是弄坏了,把你俩卖了看能不能赔上。” 听了女人的话,万元和金民麻溜地干了起来,两人合力将箱子抬了起来,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把箱子抬到了街口的车上,来来回回好几趟,总算是没有出错。 折回店里找女人要工钱的时候,女人一脸不耐烦地打着电话,万元和金民只能在一旁乖乖等着,眼神小心翼翼地瞄着店内的装潢。 这是家灯具店,柜台里头的天花板上挂着样式夸张,看着都富丽堂皇的水晶吊灯,女人也不心疼电费,大白天的也开着灯展示。 “挂了。”只听到女人不悦挂断电话,回过神见万元和金民老实等候了好一阵了,“东西都搬到了?” 万元连忙点头。 女人脾气不怎么样,出手倒是爽快,从抽屉里拿出工钱,递给了万元,不像有些男的,讲好了价钱,等你给他搬完了货物,他又死皮赖脸地要你少收点儿。 又指着一旁的水壶,“那儿有水,你俩你自己倒吧。” 吃完包子,又忙这一会儿,确实有点干了,万元和金民说了句谢谢,跟女人店里喝水歇息。 “你俩刚进城吧?”女人坐在柜台里,那身板不大,气场不小。 万元答道:“之前在市里干过一段时间,今年才出来。” “你看你俩就出来不久,外头那些老滑头,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干起活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女人垂下眼睛思索了一阵,又道,“我看你俩还挺靠谱的,反正我这儿每天上午都有活要搬,我也不想每次都去找人,你俩看看能不能来,上午搬完就结工钱,不耽误你们找其他的活。” 那当然好啊,能有固定的活,心里也能稍微踏实点儿,万元和金民一口答应了下来。 “我姓岑,岑烟容,你们叫我容姐就行了,我早上起不来,八点才会开门,八点之前不管你俩干啥,反正开门的时候得看到你俩人。” 下午,万元带着金民又跑了其他几个地方,没怎么找到事干,但小半天的工作有了着落,万元也没气馁。 太阳落山后,他俩拖着疲惫的身躯往租房走,经过一家小店,万元停顿了一下,进去买了纸笔和信封。 “买这些玩意儿干啥啊?”金民不解。 之前答应过许缙云,到了城里安顿好了就给他写信,怕金民听到许缙云的名字又啰唆,万元也没说的太明白。 “给家里写信呗。” 金民抓了抓脑袋,“写啥信啊,你认识几个字啊?还不如打个电话来得快。” 万元不敢说彻底摆脱文盲的头衔,但是简单日常的字,他现在还是会认会写的,许缙云现在在教小学,大小算个老师,自己不能丢了许老师的脸。 “谁说我不认识?我写封信绰绰有余。” 真的假的?金民有点不信,但见万元成竹在胸的模样,“你就算能写,老万叔也不识字啊,还得找人帮他念,多麻烦。” “我爹不认识,我姐夫还不认识吗?”给家里写一封,再给许缙云写一封,任务还挺艰巨。 走到租房楼下,对面一楼的发廊门是虚掩着的,看不到里头是个啥情况,金民还想多看两眼,万元已经走进了楼道,他只能恋恋不舍地离开。 万元一进屋,一心扑到了写信上,桌子靠近窗户边,他就一条腿跪在凳子上,一脚踩在地上,全神贯注的。 窗边的位置就这么被霸占着,金民想凑过去看看都不行,心里可痒痒了,又听到门外有人洗完澡出来,他灵机一动,拿上了香皂和换洗的衣服。 “我洗个澡去,好几天没洗澡了,现在天儿又热,身上都有味儿了。”他故意大声说给万元听。 万元心思都在信纸上,背着他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别打扰自己。 房门一开一关,屋子里就只剩下万元自己,拿起笔后,又不知道写点儿啥好了,只在称呼那儿写下了“缙云”两个字。 先前许缙云教过自己写信的格式,更拿过一篇家信作为范例,那封书信是出门在外的丈夫写给在家的妻子的,称呼前还加上了“亲爱的”。 这词儿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万元多念几遍,忍不住笑了起来。 写了写自己的现状,以后的打算,和对许缙云的关切,洋洋洒洒一大篇,还算是差强人意。 两封信写完,万元举着信纸欣赏了一阵,等他把信纸塞进信封里,这才意识到,金民不在屋里。 “人呢?”巴掌大的房间,一眼能看完,哪儿哪儿都没有金民的人影,万元努力回想,金民好像出去洗澡了,洗这半天?怕不是晕在厕所里了? 万元刚想去厕所找人,金民这个时候推门进来,发梢抵着水,脸颊通红,呼吸还有些急促,换了身衣裳,衣摆别捏地扎在了裤腰里,和万元对视时,他慌张地低下了头。 “你干啥去了?” 金民舔了舔嘴唇,一边放下脸盆和肥皂,一边回答万元的问题,“洗澡啊,不是给你说了吗?” “洗澡你去那么久?” 万元愈发觉得金民这小子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 金民抓耳挠腮的,小动作很多,“太热了嘛……就多洗了会儿……你写完了?要不你也去冲一下?” 第22章 万元洗完澡回来,金民还在床上烙饼,要说他俩现在工作量那么大,白天累死累活的,晚上倒头就睡才能保证体力,哪儿能像金民这样。 “金民啊。”万元双手将毛巾搭在床头,随后走到了金民床边,黑影迅速将金民笼罩,金民像是受惊的猫,即便知道是万元,还是下意识坐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能看得出来金民亢奋浮躁得很啊。 万元扶着床架,耐着性子说道:“我觉得你这回出来有点心浮气躁的,你脑子里还想着挣钱吗?” 当然想着挣钱啊,金民现在还怕这钱来得不够快,不够多呢,谁不想挣钱啊,挣了钱腰杆才能硬起来。 “我哪儿有啊……”金民不想承认,他并不觉得他自个儿和之前有什么不同,“我这算什么浮躁啊,我们上回回去,你不也大包小包买了一通,还追求时髦嘛,我这……” 为了节约用电,屋子里没有开灯,路灯透过窗户,万元背对着光站着,正面黑漆漆的,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但金民还是听到了他重重地叹息。 “好吧,你既然这么想,那我也不说啥了,早点睡,明天还得早起。” 金民眼睁睁地看着万元爬上床,万元虽然啥都没有,但是他知道万元有点生气了,自己一向听他的话,现在有一丁点儿的想法,万元就容不下了。 第二天一早,万元先去邮局寄了信,两人吃了东西,再去岑烟容的灯具店时间刚刚好。 下苦力的工作都大同小异,没什么技术含量,很枯燥,很乏味,一连干了好几天,万元和金民对店里的工作熟门熟路的,对岑烟容多少也有点了解。 岑烟容已经结婚了,老公是做工程承包的,平时忙得很,老是在外地,他怕岑烟容在家闷得慌,这间灯具店就是他给岑烟容开的。 要说岑烟容和她老公都挺有眼光,这灯具生意做得人少,有些价格贵得离谱,偏偏在当下这个时段就有市场,不少高档点儿的会所都来岑烟容这儿拿货。 岑烟容也不指望这间店吃饭,完全是因为爱好,为了打发时间。 这天,搬门口那几箱货后,岑烟容忽然叫住万元和金民,“那箱子里面,是碧海会所的吊灯,你俩跟着车去,等人验收了货,顺便把钱收回来。” 平时这个点儿活都干完了,一听还有别的事,也不知道加不加钱,金民有点不乐意去,偷偷拉了万元一把,万元没搭理他,只跟岑烟容说了句“好”。 驾驶座就俩位置,一个坐着司机,一个坐着碧海会所的工作人员,他俩只能跟灯具挤在货箱里。 左右没人,金民把他心里那点儿不痛快全说了出来,“元哥,你干啥答应她?我俩今天的活已经干完了,她又指使我俩干别的,又没说另外加钱。” “坐车去收钱,能耽误你多少事?你干活的人还嫌活多?会不会另外加钱我不知道,反正我们今天要是不去,说不定手上现有的活就没了。” 确实耽误不了多少事,金民也没法反驳,只能恹恹地坐在地上不再说话,直到车停在了碧海会所的后门。 碧海的经理叫出两个人服务生来检查灯具,当着万元和金民的面儿将包装拆开,确定没有问题后,才带着他俩进办公室拿钱。 那一小叠纸币交到万元手里,沉甸甸的感觉叫人觉得不真实,金民在万元身后眼睛都看直了。 经理看他俩土包子进城,提醒了一句,“钱和货单揣好,别弄丢了。” 从碧海会所一出来,金民一把拉住了万元,他鬼鬼祟祟道:“哥,要不咱们跑吧!” 真奢侈啊,会所里的几盏灯就值这个价,自己跟万元得拼死拼活干多久啊。 金民一想,暗自后悔,“早知道这玩意儿这么挣钱,我们还……” “你是不是疯了你?”万元表情凝重,语气也不大好,直接打断了金民的话,“那不是当贼吗?这要是拿着钱跑了?你以后打算躲躲藏藏一辈子?” 这跟在山里扒人家地里一根地瓜可不一样,要是敢拿着这钱跑路,肯定会摊上大事。 “你最近咋回事啊?怎么净想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周围没啥人,可被当街指责,金民还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嘀咕道:“正儿八经的门路能挣几个钱?还能怎么回事,就是想挣钱。” 人没钱的时候,就想拿一切换钱,包括自己的良知和底线。 一看到别人来钱来得那么容易,金民就嫉妒,就眼热,他跟着万元背井离乡不就是求几个钱,卖假货不行,拿着现成的钱跑路不行,就万元有道德有良心,这些摸不着看不到的东西值几个钱啊?他越来越觉得万元没种,是个孬货。 “我下午不想去了,我回去睡觉。”金民不想再和万元争辩。 这些日子,两人心里都不痛快,万元想着让金民冷静一下,也没有强迫他,“随你的便吧。” 和金民分开后,万元赶紧往批发市场跑,赶在中午吃饭的时候,把钱都交到了岑烟容手上。 岑烟容连钱都没有清点,直接往抽屉里一扔,桌上放着几个刚从对面小饭店叫过来的饭菜,她冲万元说道:“正好一起吃点儿。” 岑烟容是有准备的,碗筷都是三副,可惜不见金民回来。 “你那个弟弟呢?” “他先回去了。” “那咱们吃吧。”岑烟容也没追问原因。 万元端着碗筷,犹豫了一下,“容姐,那钱你不点点吗?” “你都给我拿回来了,还能差了我的吗?你要不差我,碧海会所更不会差我的,老顾客了,人家家大业大怎么可能少几盏灯具的钱。” 吃饭的时候,岑烟容跟万元闲聊了几句,知道万元跟万千出来找工作的山里人一样,有着父母姊妹要养活。 囚笼 第16节 “你说那位腿脚不好的朋友,是小姑娘吧?” 万元一愣,旋即笑了起来,长得倒是像小姑娘,可是个实打实的大男人。 “真不是,比我小个几岁,男娃。” 岑烟容不信,她也算是阅人无数,就凭万元说起这人时的神态,还为人家打听好的骨科医院,她就不信对方会是个男孩。 “你可真热心啊,带着这个弟弟出门工作,家里还有个断腿的弟弟。”都不是一个姓,就算是亲戚也是拐了好几个弯的关系了。 听着岑烟容打趣的话,万元在心里叹了口气,要是金民能像许缙云一样,他也不至于现在这么心烦。 吃过饭了,岑烟容给了双倍的工钱给万元,连金民那份儿也没有漏掉,万元一开始不肯要,钱是一分不差地给岑烟容拿回来了,但是一想到金民有带钱跑的想法,万元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岑烟容。 可岑烟容是个直爽的性格,不喜欢拖拖拉拉的,万元也只能硬着头皮收下。 今天运气还算好,从岑烟容店里出来,万元没有闲太久,又遇上一个修建顶楼阳台的大爷,替大爷将材料搬上楼了。 傍晚回家,万元特意买了点儿点心,就当是哄哄金民的,他快步走回租房,最近他习惯性摸摸楼下的信箱柜子,今天也一样,手一伸进去,摸到了两封信。 这两封信不难辨认,一封字迹他不认识,但是“张洵”这两个字,万元在请帖上看了好多遍,即便是不怎么会写,也将字形记在了心里。 至于另一封,字迹隽秀,为了好让自己辨认,特意写得工整一些,一看就是许缙云的回信,而且“许缙云”这三个大字,他不光认得,也会写,怎么都不会错的。 万元迫不及待上楼,推门进去没看到金民的人影,他有点失望,只是那种淡淡的失望很快被收到许缙云回信的喜悦给冲散了,万元将点心放到一旁,拿着信坐到了桌子旁,小心翼翼拆开信封,从里缓缓拿出信纸。 “万元,你离开半月有余,山里下了两场春雨,桥头的?树开花了,总觉得你离开了许久,细细数来也不过十来个日夜,收到你信那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这个“?”是许缙云画上去的,万元回忆了一下,桥头的是栀子树,正好也到了栀子花开花的季节,得亏是画的,不然自己都不见得能猜出是啥意思。 下面两段万元看这样有些眼熟,看了两行,猛然发现是自己写给许缙云的内容,许缙云誊抄了一遍,将错别字和以画代字的地方标记出来,重新修改过。 许缙云认真的态度,让万元不由勾起嘴角,仿佛回到了在家的日子,许缙云在他身边,手把手纠正他的错误一样。 他记得许缙云语调淡淡的,听不出言语中的情绪,可又格外的有耐心,能不厌其烦地重复书写姿势,字体结构,就这份耐心,肯定能胜任老师这份工作。 “学校生活和我想象中有些许不同,还算能够适应,你不必担心,得知你找到工作的消息,我也由衷替你高兴,在外不比家里,吃饱穿暖,保重勿念。” 落款的位置被划得看不出写了啥,万元举着信纸仔细分辨,这个位置应该是名字,只是划痕的长度不止有三个字。 “写的啥啊?”万元抓心挠肝的,许缙云这小子莫不是敷衍自己? 透过灯光,万元隐约能看到最中间的那个字是“的”,什么的? 实在看不出来是啥字,万元索性放弃了,单薄的信纸被灯光照得透明,他也不知道咋想的,凑近信纸嗅了嗅,只闻到了淡淡的墨水气息。 第23章 看完姐夫的回信后,万元小心将两封信放回了信封里,又把信封放到了他行李最里面的位置,还用硬纸板将其隔开,以免被东西压坏。 这个点儿还不见金民的人影,万元想着洗个澡先,洗完澡出来,金民已经从外边回来了,正在吃自己买回来的桃酥,看到自己不像白天还会那么不高兴,明显是气消了。 “吃饭了没?” 金民心情不错,拍掉手上的桃酥碎,又猛地灌了两大口水,就着水将嘴里的桃酥咽了下去,“吃过了。” 万元又将洗过的衣服亮到窗户口,正好看到发廊里的女人站在楼下抽烟,女人年纪不大,只是穿着很成熟,店里的彩灯透过玻璃打在了女人的身上,看着有种慵懒的气息,胳膊上还能看到青紫的颜色,女人和万元对视时拿下嘴里的香烟,缓缓呼出烟圈,暧昧地笑了笑,眼神也不避讳,有些意味深长。 万元也不是对女人不来电,只是不喜欢这种太外放的,挂好衣服后,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又冲金民问道:“你不是说回来睡觉吗?又跑哪儿去了?” 金民正脱了鞋想上床睡觉,听到万元的问题,他手上一顿,随即抬头笑嘻嘻的,“睡了一会儿,就出去找活了啊。” “那你干啥不来找我?”万元也不是那种记仇的人,还能真跟金民怄气吗? “我自己走的,哪儿好意思回去找你。”这倒是实话。 万元没好气,“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原先没见你这么客气过。”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在万元心里已经拿金民当亲弟弟看了,不过是争了两句,就老死不相往来吗?当小娃时,他跟他姐都有打架的时候。 只见万元从行李里拿出破布包,又从破布包里拿出今天的工钱,“容姐给你的。” 那钱看着要比平时多,万元可是一分没少,想让金民自己懂点儿事,别辜负人家一番好意,好歹是岑烟容给了他们稳定的工作,也得给人一点儿面子。 可金民不想顺着台阶下,没有伸手去接,“哥,明天我就不跟你一起了,我找了别的地方。” 万元一愣,这小子怎么油盐不进啊,“你不跟我一起?啥地方?你当心别被人骗咯!” 金民不觉得自己就比万元差,而且他真瞧不上现在的活,拼死拼活干一天,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 “先前的钱还是搁你那儿吧。”他俩赚的钱一直都是放在一起的,等到存到一定数量,就邮回家里去,万元手上也没多少,金民觉着自己不是那么小气吧啦的人,就让万元拿着了。 “这是钱的问题吗?我俩一块儿出来的,你现在要一个人跑去单干,你要干啥啊?”万元有点冒火。 可金民不太愿意说,当即打断,“哎,我就不喜欢在岑烟容那儿干活,一个女人对我指手画脚的,我不想受这种气,你要去你就去吧,反正我以后不去了,我换新地方。” 也就是万元死脑筋,有轻松很赚钱的活不干,非得去着那茬罪,万元不干自己干!他就是要钱,他就是想钱,哪怕是走偏门的,他也不在乎,天底下那么多走偏门的,别人都没事,他能有事?哪儿有万元说的那么可怕?再说了,还有比穷更可怕的事情吗?以后等自己赚了大钱,一定要万元刮目相看。 万元看了金民好一阵,一些到嘴边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金民现在上了头,说啥他也不乐意听,他总得在外面去碰了壁才知道回头。 “行。” 本以为万元又会长篇大论一堆,见他回答得这么爽快,金民一脸怔松,随即又镇定了下来,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万元不啰唆还不是好事吗?万一万元问一堆,自己还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第二天一早,万元照旧起床,他洗漱完回来,金民还躺在床上,他没有叫醒金民,转身便下了楼。 等到了灯具店,今天的货又格外的多,货箱将店门堵得严严实实,岑烟容个子娇小,被挡在大大小小的货箱之后,还得跳起来跟万元说话。 “怎么就你一个人啊?周金民呢!” 万元觉得挺对不住岑烟容的,摸了把后脑勺,“他以后不来了。” 岑烟容跟人精似的,隐约能猜到周金民不来的原因,或许是看不上自己这儿吧,她冲万元问道:“那你呢?” 就算是万元不干了,也比周金民会来事一点儿,还知道上门跟自己说一声。 万元连忙解释,“我来!我不走的。” 还算万元有点良心,知道店里忙,不会轻易说不干了,其实岑烟容一开始就觉得周金民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主。 自己多数是跟万元沟通,他就像是万元的跟班,没什么主见,一直躲在万元身后,但是小动作很多,有不满意自己的安排时,总是跟万元使眼色,从不会开口说出来,这些都被自己看在眼里。 知道万元和周金民关系匪浅,自己也不屑在万元面前说周金民的坏话,万元自己心里也该清楚。 岑烟容自诩是个敞亮的人,真看不上这种藏着掖着的男人,不来也好,批发市场最不缺的就是人力,她又道:“那你先做着,我去找两个……” 话还没说完,店里的电话响了,岑烟容跨过箱子,俯身趴到了柜台上接起电话。 万元没走,还等着岑烟容有别的安排,只见岑烟容笑得有些开心。 “你想开我肯定陪你啊,只是我店里忙得很,平时没什么时候,看店啥的得靠你了啊。” 挂了电话,岑烟容的笑容没下去,见万元还站在那儿,随口解释道:“我朋友,说是想跟我一起开个服装店,能从广新那边拿货。” 广新这个地方服装生意特别红火,不少商家都到这儿去拿货,一听说是广新的货,买的人都多一些。 “要说服装生意也是个能挣钱的,可惜灯具店忙,我最多出钱,人肯定是出不了了。”这一说就说多了,岑烟容朝万元摆摆手,“你先去忙吧。” 山里风都不再刺骨,夹杂着暖暖春意,桥头的那棵栀子树枝繁叶茂,许缙云怕花掉落得太快,特意叫胡婶帮忙摘了几朵。 现如今,许缙云在镇上的小学代课,大小算个老师,自家老幺正是读书的年纪,胡婶还想着许缙云多照顾一点,接送许缙云上下学是一点儿怨言都没有。 “小许,你要的栀子花。” 雪白的栀子花透着幽香,安静地躺在许缙云的手心,许缙云想着等栀子花干透了,下回连同书信一起寄给万元。 胡婶没走,“那啥,你妈今早来电话了,问你腿咋样了,说是寄了点儿衣裳和吃食,还邮了点钱。” 唯一能让许缙云平静的生活泛起涟漪的只有万元的信,听到父母的消息,他也无动于衷,只是淡淡说道:“东西你留下吧,钱给我一半就行。” 就等着许缙云这句话,胡婶喜笑颜开,嘴上说着那怎么好意思呢,但丝毫没有拒绝的意思。 “告诉她我很好就行。” 胡婶试探性问道:“跟你妈说说,回去看看腿呗,你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 先前还嫌许缙云是个拖油瓶,可人家给钱的时候是一点儿都不手软,胡婶现在是生怕这棵摇钱树跑了,她巴不得许缙云一辈子都在他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 许缙云瞥了她一眼,一眼便看出她心里想的啥,只是不屑揭穿,顺着胡婶的意思道:“这不是好不了吗?说不定这辈子就这样了。” “别别别,可千万别说丧气话。” 胡婶现在学聪明了,没必要得罪许缙云,趁着傍晚的功夫,还来给许缙云掏了掏旱厕。 忙活完手头活,胡婶见许缙云又坐在窗前,手里拿张纸,这几回来,她就老见许缙云这样,也不知道看得啥。 万元寄回来信许缙云每天都会看一遍,内容他都烂熟于心,就连每一处错别字他都能刻在了心中。 他没有说谎,收到万元信的那天,他岂止是欣喜若狂,他那颗跳动不安的心翻腾了好几天都没有平复下来,提笔回信时,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不只是想告诉万元桥头的栀子花开了,他是想和万元一起看,他想像之前一样,有万元陪着他散步。 每过一天,堆在柴房里的柴就会少一些,许缙云在想,等他用光那些柴,是不是就能等到万元回来。 风也好,雨也好,树也好,花也好,对他而言,统统没有意义,只有在分享给万元的那一刻,这些东西才被赋予了生气。 他很矛盾,既希望万元能陪着他身边,又希望万元能了无牵挂地拼出一番事业。 给万元的回信前后写了好几封,都被许缙云撕毁了,因为他总是忍不住在最后落款的位置写下“想你的许缙云”,他知道万元称呼他为“亲爱的”,是照着之前自己教过他书信的格式,依葫芦画瓢,但他想念万元是认真,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他只敢肆无忌惮地想念,却不敢大大方方地告诉万元,他怕他不加掩饰的感情,会吓到万元,他不敢冒险,他不敢想象没有万元的日子。 恐怕连万元都不知道,自己小心翼翼地讨好,万元让自己好好的,自己就会乖乖听话,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活得最好。 窗外是聒噪的虫鸣,屋里的烛火快要燃尽,许缙云将信放回了抽屉里,熄灯回到了床上。 最近多雨,他失灵的关节竟然会觉得疼,晚上都得揉一会儿双腿才能减轻痛感,今天也一样。 许缙云捏着他的脚踝,他用不上力的地方不是膝盖,而是后脚跟,从楼上摔下来后,他立马起身,很快感觉一阵钻心的疼,随后便无法站立。 他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攒的钱还不够他看病的,他总不能真的指望万元帮他,不是他不信万元,只是他不想成为万元的负担。 他想要的,是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到万元跟前,堂堂正正站在万元身边。 第24章 天气越来越热,万元忙活一整天,晚上回到租房,必须洗个澡才能安心睡觉,这些日子,回回都是洗完澡,才见金民从外边回来。 原本以为金民无所事事几天,就会主动要求跟自己再回岑烟容那儿,没想到这次他挺有骨气,说啥都没找过自己。 囚笼 第17节 每每万元问起他在外面做啥,他都是打哈哈,说跟万元一样,也是找些零散的工作,万元也放下脸面主动求和,求和倒是没问题,但是金民依旧不肯跟自己一起。 这天傍晚,万元提前回家,天还没完全黑,街边的路灯已经亮起,走到租房楼下,他们房间的窗户是亮着的,到家一看,金民居然比他先回来。 “元哥!”周金民正摆弄着桌上的饭菜,他们统共就三个碗,两个空碗吃饭,一个碗装着汤,剩下的菜都是口袋装着的,旁边还放了瓶酒。 金民招呼万元坐下,脸上是许久不见的和颜悦色,“等你吃饭。” 万元被这架势给吓唬住了,这一桌子怎么都得花点钱吧,他们哪儿这么奢侈过,逢年过节都不见得有这么丰盛。 “你怎么买这么多?” 金民有些得意,“挣钱了呗,先前吃的都是馒头咸菜,这回好好犒劳犒劳自己,还有酒,给你来点。” 酒瓶一开,酒香迅速蔓延整个屋子,金民倒好酒将碗推到了万元面前,“尝尝。” 透彻的酒水在钨丝灯泡的照射下反射出粼粼波光,万元莫名觉得有点失望,他不是不希望金民能有出息,只是感觉弟弟和自己渐行渐远,是一种难以言状的挫败感。 “怎么?你不替我高兴啊?”金民见万元没喝,故意刺激他。 万元抿着嘴唇,手扶住装着酒的碗,碗到了嘴边,他又放下了,“你还没跟我说你到底干啥了,神神秘秘的。” 说是跟自己干一样的活,万元是不信的,他清楚下苦力的行情,工钱度日没问题,但绝对禁不起金民这样大鱼大肉的。 “都说了给人搬货,咋了?你不信啊?我那老板大方。” 大不大方万元不知道,他只知道金民没说实话,“好吧,你好好干,脚踏实地。” 酒也没喝,菜也没吃,万元拿上了衣服去外边冲澡去了,回来的时候,桌上的酒菜没有吃完,金民已经在床上躺下睡着了。 和金民的相处虽然不太融洽,但是忙碌的工作充实了生活,每天等待着许缙云的回信也充满了盼头。 万元信的内容多以流水账居多,岑烟容的灯具店,县城里的夜市,只敢远观不敢进入的商场,楼下发廊的女人。 这种分享确实能上瘾,能让人牵肠挂肚,恨不得下一秒就等到对方的回复,但不是所有的内容,都是许缙云愿意看到的,比如,万元偶尔会跟他聊起城里的女人。 不同的女人,不只是发廊女,还有灯具店的老板,又或者是偶遇的同乡,哪怕万元只是提了一嘴,都足以让许缙云吃味。 许缙云恨不得将手里的信纸撕个粉碎,可一想到是万元寄来的,他只能恶狠狠地将信纸叠好,连通信封夹到书本里。 万元哪儿知道自己的不安呢?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牢牢将万元绑在身边。 这天跟往常一样,万元一早去邮局寄信,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往灯具店赶。 金民不来后,岑烟容又找了两个年纪稍大点儿的人来搬货,那两人已经忙活起来,万元正想加入他们的队伍,听到岑烟容正火冒三丈地在柜台里打电话。 “大姐你搞什么啊?我都说了你急着用钱,我借你就是,你留一堆货给我干嘛?我哪儿有空去管啊?你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的,你有没有点出息?他都不要你了,你还厚着脸皮找上门,就你这么掉价的,我要是个男人我都看不上你!” 万元跟另外两位面面相觑,很有默契地没有出声,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对方似乎没被岑烟容骂醒,岑烟容火气更大了,“我出钱弄那个服装店,可是为了陪你!你他妈能不能别满脑子都男人!你……喂!” 岑烟容还没骂完,对方已经挂了她的电话,气得她七窍生烟,火星子快从眼眶里烧出来了。 货不多搬得很快,结钱的时候那两个大哥不敢上前,还是万元帮忙要的,本以为结了今天工钱能早点走,可岑烟容压着火气把万元叫住了。 “万元,你等会儿,你陪我去下面看看。” 岑烟容抄起钥匙,拉下卷帘门,疾步朝前走去,万元只能赶紧跟上。 这个批发市场面积很大,里头什么都卖,划分了片儿区,就岑烟容现在走的这个方向就是服装城的方向。 今天是周末,买东西的,进货的都多,每个店门的客源都是络绎不绝的,客流量这么大的周末,临街一间位置不错的店铺居然关着门。 岑烟容径直走到那家店门口,摸出钥匙,“哗啦”一声拉起卷帘门,里头的货掉了一地,有些差点飞到过道上来了。 巨大的声响很快吸引了行人的注意,有些搞批发的看到挂在货架上的新货,立马就要岑烟容拿下来看看。 岑烟容看着头都大了,她哪儿做过服装生意,照她的暴躁脾气,恨不得放一把火全烧了,好一了百了。 旁边的人又催得急,这些进货的跟打仗似的,因为新版货不多,进货都讲究一个快准狠,生怕被同行给抢先一步。 顾客至上的理念深入岑烟容这个生意人的骨髓里,她强压着火气,指着万元,“你来。” 万元也没干过,他也是赶鸭子上架,拿起旁边的晾衣竿,将最上面拿件衣服取了下来。 人家倒是爽快,可万元和岑烟容都不知道进货价,而且也不知道有多少库存。 岑烟容随口说了个价,“就这一件,你要就要,不要我们就关门了。” 就这一件,价格也还适中,那人也没有多犹豫,收了钱后,岑烟容把万元招呼进店里,卷帘门一拉,嘈杂的声音顿时小了一半。 “万元,现在有这么个事情,我朋友现在不做了,把这个烂摊子留给我,你也知道灯具店忙,我根本走不开,再说了,我对服装行业一窍不通,你帮我卖吧,我只收本钱,能卖多少算你的本事。” 店里简直无处下脚,万元生怕给人衣服踩脏了,还是踮着脚站着,听到岑烟容的话,他“啊”了一声,慌忙道:“我也没卖过衣服啊……” “我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其他人,房租也交着,库存也占着,你就当我帮我一个忙,等我找到人了,再来替你。” 店里都是女人的服装,大男人卖女装,会不会被人说流氓啊。 “你还没结婚吧,怎么都得趁现在攒点儿老婆本,你看你现在,干的都是体力活,只能说混个温饱,其实做买卖都大同小异,有张嘴就行,这行也吃香,你要做得好,回头你自己能当老板。” 当老板确实吸引人,谁听了不心动?万元四下看了一圈,真要全卖出去,确实能赚不少钱。 岑烟容也不想强人所难,“你考虑一下,你要不想做,我也不勉强……” “行,我试试。” 岑烟容点了点头,扒开面前的货,走到里面,从小柜子里翻出一本账本,“我记得你认得一点字的哦,这是账本,进货价在这上面,你得花一天工夫把进货价和衣服对上号,每一样定多少的价,那就是你决定了。” “座机在这儿,我店里的号码你也有,有什么事打给我。”岑烟容一把掀开堆积如山的包装袋,在最下面就是座机,他又从钥匙扣上拆下这间铺子的钥匙,“钥匙你拿着,我要回店里了。” 卷帘门“呼啦”一声拉开,随后又被关上,留下万元捧着沉甸甸的账本杵在原地,他脑子一片空白,有点没有反应过来,随手翻动了一下账本,里头密密麻麻的字像是在跳舞,这一刻,他有点庆幸认识了几个字。 回过神后,万元面对着店里服装毫无头绪,只能先给自己腾出落脚的地方,将账本放到柜子上,仔细辨认上面写的啥。 除了有进货价,还有一些他不认得的符号,以及供货商的电话和地址,他随手取下挂在一旁的衣服,吊牌上的编号顺序跟账本上的不一样,但符号是这几个没错。 万元从柜子里找出笔,又满屋子找跟账本上一样的符号,找到对应上的衣服,赶紧在包装上写下了进货价,店里虽然乱,但是一个款式的衣服几乎是放在一起的,大大减少了自己的工作量。 忙了一整天,万元好不容易将价格都整理了出来,原本散落一地的衣服,也都整整齐齐地码在了一起,店里也总算有个样。 万元反复起身蹲下,现在腰酸背痛的,他稍微活动了一下,透过卷帘门上端的镂空,能看到天空灰蒙蒙的,天色不早了,自己得去给岑烟容回个信。 第25章 批发市场一到下午人流量骤减,岑烟容原想着万元要是有什么不懂,或者干不下去之类的,会给自己打电话,没想到等了一天都没等到万元的电话,再快要关店回家时,万元找上门来了。 “容姐,还没走呢。” 岑烟容给万元倒了杯水,“咋样?能不能干啊?” 刚聚精会神地忙着对价,这会儿看到水才觉得嗓子都冒烟儿了,万元端起水杯一饮而尽,没想到这脑力活比体力活还消耗体力,万元这会儿不光觉得渴,还饿得不行。 “今天一天就把价格整理出来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肯干呗,岑烟容有点欣慰,自己没看走眼,万元是个有出息的。 “你能识字我确实有点意外,你是不知道,原先我招过好几个搬运工,没一个识字的,让他们拿个货单都拿不明白,你要不识字的话,我还不会让你做这生意,读过书?” 万元笑了笑,倒也不怕岑烟容笑话,“小学都没上两天,家里那个弟弟教的,也认不全,常用的能认识。” “你那个断腿的弟弟?” 说起许缙云,万元莫名觉得有点骄傲,“对,要不是他腿折了,肯定不会窝在我们那个山沟沟里,他可是高中生,现在在我们那儿给小学代课呢。” 又是这个弟弟,虽然只是从万元嘴里听说过这个弟弟事情,但是怎么听都比周金民要靠谱。 关了店门,岑烟容还叫上万元吃了个饭,这是万元来县城头一回下馆子。 和岑烟容分别后,万元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今晚的星星特别多,一看明天就是个好天气,来县城这么久,也是头一次觉得心里踏实,他得告诉许缙云,等下回给许缙云写信,他一定要跟许缙云好好讲讲。 走到租房楼下,对面发廊门关着的,万元又抬头看向他们屋子的窗户,黑漆漆的,像是没有人。 万元在想,要不再好好劝劝金民,再跟岑烟容说说,让金民跟自己一起。 刚走到家门口,万元还没来得开门,隐约听到了女人的声音,暧昧的呻吟时高时低,像是从他们屋子里传来的。 万元脑子嗡的一下,直接开门就进去了,呻吟声戛然而止,女人倒是镇定,拢了拢头发,将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金民身后。 金民一个大男人被吓得不轻,呼哧带喘的,瞪大了眼睛看着门口的万元,“哥……” 万元认得这女人,是楼下的发廊女,难怪今天没开门,合着是做外带呢,他顺手关上门,环视了屋子一圈,硬是没找到个趁手的工具,抄起捆行李的绳子,对折了两次长短刚好,朝着空中猛地挥了两下,空气被抽得呼呼作响。 这架势是要打人啊,女人哪能坐得住,扒着金民的胳膊,“他是你什么人?他要打人啊!” 金民赶忙从床上跳了下来,挡在了万元跟前,“哥……哥……” “你以为我打她?”万元猛地挥开金民的手,“我想揍的是你!” 绳子末端扫过金民的手背,手背上迅速出现了一道红痕,金民疼得捂住了手,当着女人的面,觉得自己丢脸丢大法了。 “干啥啊!” 女人见状,抓起衣裳套在身上,飞快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万元也懒得去撵那女的,“你说我干啥?你在干啥?你说你在找别的活干,就是那女的干到床上了是吗?你知道她是做啥的吗?你脑子进了水?” 这话刺激到了金民,“我知道。” “你知道还干这种事!” “我跟去她店里的那些人不一样,我就是喜欢她。” 金民不服,万元凭啥管他,又不是自己的亲哥,就算是亲哥,这种事情也管不着。 万元险些被金民气憋过去,“是不一样,人家去店里,你把人带回家来了!” “她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她要是被逼的,你以为她想做那种生意吗?我想爱你改帮他,你根本不懂。”金民觉着他跟万元解释不清楚,万元也没喜欢过哪个姑娘,他没法跟自己感同身受,“我的事你别管了。” 万元瞪大了眼睛,“你是我带出来的,你让我别管了?你啥意思?活不跟我一块儿干了,现在还打算从这屋子里搬出去?回头你娘找我要人,我怎么跟她交代?” 他心里哪儿还有家里人,外头的花花世界,简直让他眼花缭乱,心里想的都是钱啊,女人啊,他哪儿还记得家里的烂摊子。 一提到家里,金民心慌,他色厉内荏道:“用不着你管。”说完,便拿起衣服,绕过万元出了门。 邮差知道许缙云腿脚不方便,每天放学回家来,都会在院门口等自己,他都优先派送许缙云的信件。 “许老师,您的信。” “有劳。” 拆开信后,许缙云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栀子花,他将信封撑开,只有信纸,没有栀子花。 囚笼 第18节 信上这样写道,“栀子花收到了,香喷喷的,总觉得是你身上的味道,特意用信纸压着干花一晚上,哪有给男人送花的”。 信里依旧有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万元提到了金民,说是跟金民闹了一些矛盾。 许缙云猛然发现,他不光吃女人的醋,连男人的醋他也会吃,万元身边的人太多太多了,偏偏自己离他还这么远。 他不自觉地抚上那朵有些泛黄的栀子花,他甚至会嫉妒这朵花,因为这朵花至少被万元触碰过,它是幸运的。 这晚,许缙云做梦了,梦里,万元的手指明明沿着花瓣的边缘抚摸,可许缙云觉得那只手游走在自己的身上。 “这味儿真好闻。” 他很恍惚,他不知道梦里的万元到底是说的花,还是说的他。 醒来时天还没亮,许缙云低头看向微微隆起的裤裆,起初,自己对万元产生这种反应,内心多少是有一点羞愧的,可日子一久,这种愧疚之情逐渐被思念和占有欲取而代之。 许缙云靠在床头,手伸进了裤子里,轻声呼喊着万元的名字,“万元……” 金民的事情着实让万元很窝火,可万元没多余的时间生气,那服装店的事情很快霸占了他所有的时间。 批发市场不管是不是周末客人都很多,节假日尤其多,店门一打开,旁边的同行已经扯着嗓子叫卖,万元哪儿干过这种事情,他拉不下来脸。 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客人,他也不知道怎么招呼人家,等着人家开口问他价格,这他倒是记得熟,脱口而出,只是一到砍价环节,他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只要人家还价,他都不好意思拒绝。 那人见万元一脸复杂,忽然就失去了兴趣,转身走到了隔壁店去了。 走了走了,幸好走了,自己是松了口气,可一两个小时过去,隔壁都卖了好些衣服,自己连张都没开到。 眼看着要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来了两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人小姑娘也不会降价,求着万元稍稍便宜一点。 万元一算成本,还有赚的,赶紧答应了下来,装袋给钱,果然,这做学生的生意,比做社会人的生意容易。 只要店门口站了人,很快就会吸引其他顾客,哪怕只是驻足观看几秒钟,万元门前立马就热闹起来了。 有人买一件想自己穿,有人想批发做生意,一口一个老板,吵得万元头昏脑涨,偏偏这种感觉又很享受。 忙了一中午,万元连饭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等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腰上的腰包也塞得满满当当,虽然不是自己的钱,但是也算是让他过了一回干瘾。 万元赶紧在盒饭摊上叫了碗盒饭,他来得晚,饭菜也没省多少,只能凑合着吃。 饭没塞两口,门口又来人了,万元又累又饿,业务熟练了不少,“随便看看。” 那人没进店里,也没有离开,万元感觉到了那人的眼神,抬头一看,是发廊那女的,女人出了发廊穿着收敛了许多,看不出像是做皮肉生意的。 女人也有点意外,明显没想到万元能在这儿做服装生意,她也挺沉得住气的,大庭广众,女人也不怕万元像上回一样动粗,故作镇定走进店里转了一圈。 “那个,拿下来我看看。”女人指着最顶上的裙子,冲万元吩咐。 万元端着盒饭没有马上动弹,看了女人一阵,才不情不愿起身。 女人见他慢吞吞的,讥讽道:“怎么?你们这儿不做我的生意吗?” 万元也不是搞歧视,取下衣服后问道:“金民呢?” “哪个金民啊?”女人在镜子面前比划着,漫不经心地问道,瞧见万元脸色不太好才改口,“我哪儿知道啊,他又不是小孩,我还能每时每刻看着他吗?我也有我自己的事情做。” 这就是金民说的不一样,说的喜欢,他可能不一样,但在这女人这儿,金民和其他客人没什么区别,又或者说,还不如那些有钱的客人。 “你别这种眼神看我,是他缠着我,非说他有什么生意,等赚了钱就娶我,他能做什么生意啊?你这个店有他一份儿吗?” 第26章 看着女人略带狡黠的目光在打量着店里的衣服,万元明白她为啥这么问,要是金民的生意是这个服装店,那她对金民就不是现在这个态度。 “这店不是我的,我在这儿也是给别人打工。” 女人眼神里的光随即黯淡了下来,脸上立马换上了轻蔑之色,“也是,他那个样子,也不像是有店铺的人,算了。” 说完,女人将手里的衣服还给了万元,也没有试穿,也没有再逛逛,径直走出了店门。 万元掸了掸手里的衣服,将其挂回到原来的位置,金民好些日子都没有回来过,他已经担心金民的安全来了,做生意,金民那小子能做啥生意? 学校还是给许缙云安排了宿舍,看他腿脚不方便,就算是晚上不在宿舍过夜,宿舍也可以留给许缙云午休。 因为许缙云是张洵介绍过来的,再加上老师短缺,学校方面都很照顾许缙云,许缙云也就没有拒绝学校的安排。 前几天开会,通知说今天有正处级的领导下来视察工作,他们这儿是贫困区,教学资源差,上不了学的学龄儿童又多,领导下来走一圈,有问题的就该上报,该扶贫的就得扶贫。 许缙云不是正式老师,加上中学那边才是重点视察对象,连迎接领导这种活,都没轮到他们小学,他们该上课的继续上。 一直到中午吃饭,也不见有人来,许缙云想着,该是中学那边需要反映的情况太多,那边都还没忙完,今天也视察不到小学来了。 许缙云刚吃过午饭,打算回宿舍午休,从学校门口走进来一行人,一旁书记和校长陪同着。 “学校现在就一个代课老师,来上课的娃也不多……”校长一边给领导汇报学校情况,回头正好看到许缙云在,“陈主任,那就是我们小学现在的代课老师,姓许,是城里来的……” 被叫“陈主任”的男人顺着校长的手看了过去,看到许缙云的时候,瞳孔一亮,“缙云?” 许缙云也怔愣住,“远闻叔。” “陈主任和我们许老师认识啊?”校长想着许缙云走路不方便,连忙将人引到办公室坐下来谈。 等谈完学校的情况,陈远闻显然是想单独跟许缙云说说话的,学校能用的办公室不多,办公室还是得留给校长。 许缙云提议道:“远闻叔,去我宿舍坐坐吧。” 陈远闻算是爷爷的半个学生,当初来爷爷家住过一段时间,说是散心的,实则是工作上遇到一些困难,和同事有很多的分歧,在爷爷家陪着爷爷下棋钓鱼,看看许缙云写字读书,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爷爷的葬礼,那个时候陈远闻还没有坐到主任的位置。 “缙云,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宿舍不大,日常要用的东西都齐全,连热水都是现成的,许缙云给陈远闻倒了杯水,“远闻叔,我这儿只有白开水,您将就一下。” 陈远闻看着许缙云的腿,“你的腿……” “出了点小意外,现在只能坐在轮椅上。” 这不像是小意外,可许缙云轻描淡写的,陈远闻也不好追问,“你到这里来当代课老师了?” 许缙云点了点头。 陈远闻有点可惜,“当老师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我还以为你会考大学的。” 许老爷子很喜欢许缙云,许缙云在学校上完学,回到家都是他亲自教许缙云练字,许缙云也听话乖巧,学习上一点儿也不马虎,以他的成绩,考一个大学不是什么难事。 陈远闻对许缙云的身世只了解个大概,缙云奶奶说缙云是他们老幺的儿子,老幺和老幺媳妇又死得早,所以孩子才会留给两位老人照顾,每每这个时候,许老爷子都会气得摔茶杯,但也只是生气,并没有过多的解释。 在山里做贡献是好事,只是一想到许缙云的大伯和堂哥都在市里工作,许缙云现在这么不方便,都自顾不暇了,怎么会让他来这么偏远的地方? “当初是准备高考的,只是摔了腿,算了,不说了。”许缙云垂下眼睛,暗自藏起了落寞,如果那会儿高考,现在自己已经在大学校园里了。 跟陈远闻聊起了先前在爷爷家的事情,这一聊就是一下午,连支书安排的晚饭都推了,陈远闻还得赶回去开会。 临走前,陈远闻看着许缙云的腿,“缙云啊,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我还是希望你能高考,对自己对社会都是一种负责,不要因为当下的挫折,就自我放弃。” 许缙云也想,只是光是站立,对他而言已经很困难了。 陈远闻的大手重重地拍到许缙云的肩头,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找到了纸币,写下了一串号码,“这是我家里的电话,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我力所能及的,都可以帮你办。” “谢谢远闻叔。”许缙云接过轻飘飘的纸,却觉得莫名沉重。 送走了陈远闻,许缙云的内心久久不能平复,高考吗…… 服装城的客流量大,万元轻轻松松将之前积压的库藏都卖了出去,月底跟岑烟容结账,除开本钱,剩下的全都是他的,都赶上他之前一年的工钱。 但他脸皮没那么厚,真要岑烟容这么多钱,虽然衣服是他卖掉的,当初也是岑烟容答应他的,但是是岑烟容给了他这个会,岑烟容出的房租钱,他无本万利。 岑烟容爽快得很,“要不然这样吧,这服装生意你继续做,反正房租是一年的合同,我俩以后各出一半,赚得就三七分,进货还得你自己去广新,以后这个店就是你做主了。” 万元一听,激动得血脉偾张,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他……他能做好吗?他还没跟账本上的那些供货商交流过,也不知道该怎么挑选女装,对当下流行的款式也并不敏感。 “我……我进货……我不懂啊……我都不知道女的喜欢啥……” 岑烟容取笑他,“你连女人都不懂?那你以后还怎么娶媳妇?大街上到处都是女人,多看看,多跟她们说说话,不就什么都懂了,女人最好懂了,女人想什么都写在脸上。” 岑烟容又添上一句,“万元,我这个人有啥说啥,先说断后不乱,如果你答应了,这个店就算是你跟我合伙开的,那个周金民别想打任何主意,我知道你这个人吧挺心软的,尤其是对你这个弟弟,他心浮气躁,不太踏实,怎么样?你现在给我个准信。” 现在买卖好做,万元尝到了卖女装的甜头,他确实很想继续干下去,至于金民,自己有些日子没有看到他了,自己肯定不会让他惦记服装店的事情。 “好。” 回到店里,万元迫不及待想将这个消息告诉许缙云,虽说店里有座机,但他还是习惯跟许缙云用书信的方式交流,虽然不如电话来得快,但是等待的过程也是美好的,信寄出去的瞬间,他便开始期待了,那种充满希望的感觉,会持续到收到许缙云的回信,只是这一回,他有点等不及了。 他打通了小学办公室的座机,跟人说了找许缙云,那人叫他等一等,过了一阵,听筒被拿起时,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喂?万元?” 大概是因为声音从听筒里传播出来,万元觉得许缙云的声音有一点点的变化,还有难以抑制的激动。 一瞬间,万元也像是别人捏住了嗓子,有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直到许缙云有些急促地又喊了他一声,“万元?” “许缙云。” 原本有些激动,有一堆话,有好消息想要告诉许缙云的万元,忽然心里异常的平静。 “你怎么会想着打电话?”这是他俩头一次打电话,许缙云担心万元出了什么事。 写信挺好的,只是纸短情长,车马很慢,电话不一样,电话是有声的,即便看到不许缙云的样子,声音也是震耳欲聋的。 万元有点想见许缙云了,是特别,特别想见。 “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了……” 许缙云一怔,一股热流从他的喉咙涌了上来,刺激得他鼻子发酸,眼睛胀胀的,他静静地听着万元讲话,万元说服装店的生意很好,那位容姐打算和他继续做下去,他得去广新进货,可能会走大半个月。 言语中,许缙云能听到万元的兴奋和激动,他替万元高兴,他知道万元肯定会闯出属于他自己的一片天,这一个良好的开始。 可是他同样也替自己感到悲哀,万元越来越好的时候,他高兴的同时也害怕,那他呢?他就一辈子坐在轮椅上,一辈子都在这大山里? 挂断电话后,许缙云默默在办公室待了一会儿,直到办公室的电话再次响起,他收敛起情绪,接起电话。 “您好,请问找哪位?” “您好,我是陈远闻主任的秘书,我找一下许缙云,许老师。” 那日陈远闻留下电话,许缙云没有主动联系过,他怕拖累陈远闻,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想着轻易拨打陈远闻的电话。 许缙云有点意外,“我就是。” “小许,陈主任让我转告你,市医院有位骨科专家来你们县开座谈会,刚好陈主任要来县里开会,趁这个机会,给你看看腿。” 缙云啊,我还是希望你能高考。 陈远闻的声音回荡在许缙云的耳边,他也想高考,他确实该高考,他不能一直留在这儿,他得跟上万元的脚步。 囚笼 第19节 第27章 许缙云接受了去县里看腿的建议,秘书照陈远闻的叮嘱,要安排人明天来接许缙云进县城。 已经让陈远闻很费心了,许缙云不想自己弄得太特殊,让陈远闻被人抓住话柄,连忙拒绝,“麻烦您转告陈主任,我明天可以自己坐车来,不用给安排专车接送。” 电话那边没什么意见,跟许缙云说清楚了时间地址,随后便挂断了电话。 许缙云手扶在听筒上,心情很是澎湃,他犹豫着要不要给万元打个电话,可他还是克制住了,他想等见了医生再说,想听到结果之后再联系万元,他想给万元一个惊喜,但也不想两人空欢喜一场。 他先跟学校请了假,说清楚了缘由,校长还想着安排人送他去车站。 “不用麻烦了,有胡婶呢,学校事多,大家都忙,不要为了我一个人搞特殊。” 下午一下学,胡婶便被许缙云告知明天要她送许缙云去车站,这是要走啊? “干……干啥去啊?” 许缙云也没跟胡婶说实话,他知道胡婶拿他当摇钱树,要是听说自己是去治腿,以后还怎么尽心尽力帮自己呢? “代表学校去开会。” 学校的事,胡婶哪儿懂啊,她想着许缙云能代表学校去县里,那肯定是很受器重,等许缙云有了钱,自己再多要点儿也好开口些。 但她还是忍不住埋怨道:“你说你们学校也是,你都这样了,还安排你去,就算安排你去,也不知道给你叫人送你。” “哪能带头搞特殊,只是去开会。” 这倒也是,胡婶连忙答应,“行,明天保准按时给你送到车站,等到了县城里,有人接你吧?” “嗯。” 第二天一早,许缙云早早起床洗漱,外边天刚蒙蒙亮,还能听到虫鸣声,他要搭最早的那班班车,胡婶来得很准时,临走前还帮许缙云检查了一番要带的行李。 从院子出来,许缙云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这么久以来,这是第一次严格意义上的离开这个院子,即便离开时间不久,短暂的自由也足以让他向往,让他能缓一口气。 班车停在了桥头,在司机的帮助下,胡婶把许缙云抬上了车,轮椅放在了不会挡路的位置,许缙云坐到了班车的最后靠近车窗的位子。 “师傅,待会儿下车的时候,还是得麻烦您抱一下许老师。” 司机很少见许缙云,但是知道有这么个人,他为人热心,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这车上乘客不多,但东西不少,好多都是乡亲托司机带到县城去的东西,带出去的不只是东西,也是一份寄托和想念。 到县城差不多三个小时,到车站后,司机帮忙把许缙云抱下了车,又稳稳当当地放到了轮椅上。 “有没有来接你啊?” 话音刚落,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走上来,“小许,我是陈主任的司机,是王秘书叫我来的。” 见有人来接许缙云,班车司机还帮忙将人送到一旁的车上。 “陈主任今天要开会,就让我先来接你,我们先去医院,等陈主任忙完就会过来。” 伴随着许缙云的一声“多谢”,车子也慢慢起步,县城不比市里,街道窄了许多,但是比起大山里的那个小镇,还是“先进”得多。 一到医院,司机也没闲着,帮许缙云办理的住院手续,还陪同许缙云一块儿做了检查,检查结果不是当天就能拿到,到了傍晚,才等来了陈远闻。 “远闻叔。” 忙了一天,陈远闻好不容易闲下来,不想太多人跟着,单独推着许缙云到楼下花园逛逛。 现在天气越来越热,就连太阳下山,那股子热流还是没法散去,陈远闻将许缙云推到花坛旁,自己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怎么样?做检查不会有太大的心理压力吧?” 残疾这种事情,旁人这没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的,陈远闻有点担心许缙云抗拒治疗,更担心他积极治疗,但得不到好的结果,那个时候,打击的可是信心。 许缙云摇摇头,不管结果好坏,他都能坦然接受,“能治好当然是好事,治不好我现在也习惯了,腿脚好坏,都不影响我高考的事情。” 陈远闻一听,欣慰地拍着许缙云的肩膀,“我就知道,你自己肯定能想通,好啊,缙云。” “远闻叔,如果可以话,尽量不要在我大伯和堂哥面前提起我的事情。” 陈远闻和许缙云大伯没什么太大的交际,很少碰到,这次和许缙云重逢,许缙云有意无意想要避开大伯家的话题,加上他一个人在山里,陈远闻多少能感觉到许缙云和他大伯家并不是很亲,既然他不愿意,自己自然不会多话。 这一晚,许缙云睡得还算踏实。 很快到了第二天早上,在陈远闻的帮助下,许缙云见到了那位骨科医生,医生先给许缙云做了问诊,又研究了一下检查报告和片子。 许缙云脚后跟受到过剧烈压迫,也是他当时无法站立的主要原因,后来,又因为没有及时治疗,他长期坐在轮椅上,心理压力较大,没有尝试过康复训练。 说严重也不严重,骨头已经自愈得七七八八,只是没有矫正,就算是站起来,也会有跛脚的后遗症。 医生建议是让许缙云留在医院做康复训练。 许缙云很是激动,手掌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扶手,听到结果时,他仿佛能靠着手臂的力量站起来。 可是他不能留在县里,学校还有课要上,学校给的工资不多,但也算是自给自足,他不光要考虑治疗的费用,还得准备高考,腿脚没有完全恢复时,他离开太久,肯定会引起父母的注意,虽然父母给不了他亲情,但他很需要家里邮来的钱,他总不能一直指望陈远闻,陈远闻做得已经够多了,已经仁至义尽了。 医生最后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许缙云需要定时来县里复查,虽然麻烦了一点,但是这是许缙云最好的选择。 这已经够了。 看过腿后,陈远闻稍微能放心点儿,他还有事情要忙,想着叫人把许缙云送回山里去。 许缙云拒绝了陈远闻的好意,为了让陈远闻安心,他报出了万元租房的地址。 他和万元通了那么多封信,那个地址早就被他刻在了脑子里,他在巷口下了车,自己慢慢推动着轮椅,先是找到了那家让他不太喜欢的发廊店,抬头便看到对面二楼紧闭的窗户。 这个时间,万元应该还没回来,许缙云也不着急,这种等待,已经把他胸口填得满满的,就等着在看到万元的那一刻全部溢出来。 万元今天在店里打了小半天电话,跟供货商聊了很久,约定好了看货时间,算了一下今天的进账,看着时间才不多了,才关好店门,往租房走。 现在每天都过得忙碌又充实,批发市场那边的盒饭又便宜又好吃,反倒晚上这顿,万元只能随便糊弄一下。 走到家附近时,天暗了下来,巷口唯一的路灯也亮了,万元活动了一下后背,远远看着发廊女背对着他,站在他们楼下,像是在跟谁说着什么。 万元第一反应想到了金民,也不知道金民……他歪了一下脑袋,看到了轮椅的轮子,怎么这么眼熟,嘶……万元猛地伫立在原地,把脑袋歪到一个奇怪的弧度。 发廊店暧昧的光线照在许缙云面无表情的脸上,这个女人打从注意到他开始,就忍不住上前搭话,自己自始至终没有回应过一句。 可女人还是喋喋不休,她身上廉价的香粉气息有些浓郁,甚至有些刺鼻。 “小哥,你怎么不说话啊?” “你是不是来找人的?” “你找谁啊?我帮你呗。” “哟,你腿脚不好,耳朵也不好使吗?还是连话都不会说?” “姐姐又不会吃了你。” 说着,女人伸手抚摸了一下许缙云的手背,许缙云飞快收回手,瞳孔中闪过一丝凛冽,那锋利的程度像是能在女人脸上划开一道口子,女人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这么凶,你……” “缙云?许缙云!”男声伴随脚步声,打断了女人的话,女人回头,见着是万元小跑着朝这儿来。 没两步路,万元也不知道是太激动还是啥的,跑得他还有点喘气,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离许缙云几步远的时候停了下来,仔仔细细打量着许缙云的脸,慢慢朝许缙云走近。 听到万元的声音,许缙云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万元。” 女人眨巴着眼睛打量轮椅上的人,仿佛刚才那种吃人的眼神,不是他流露出来的,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 万元有点怕了发廊这女的,就许缙云这么细皮嫩肉的,还不得被这女人活吞了,一步跨到许缙云跟前,用身体挡住了女人的视线。 “认识啊。”女人觉得莫名其妙,又不想自讨没趣,转身便进了一旁的发廊店。 见着女人进去,万元这才转过身,习惯性蹲在许缙云跟前,难以抑制地激动,“我这不是在做梦吧?你怎么来了啊?你怎么来的?” 万元边说话,边拉开许缙云的手,左右检查,像是怕许缙云缺胳膊少腿似的,幸好,许缙云好好的。 第28章 虽然万元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许缙云,但是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前后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有点晚了。 “咱们上楼再说。”万元站起身来,“扒手太多了,你人跟轮椅,我得一块儿弄上楼,不然眨眼的工夫轮椅就得被人顺走。” 许缙云一脸困惑,没明白万元想干啥,万元忽然站了起来,他腰上一紧,整个人一轻,天旋地转间能看到的东西都调了个头,他被万元扛在了肩上。 “万元!”许缙云惊呼一声,差点儿被自己的唾沫呛到。 万元掂了掂肩膀上的人,大手轻轻拍打着许缙云的屁股,低声安抚,“别乱动,我还得拿你的轮椅,安分点儿。” 屁股被万元一拍,许缙云情不自禁地抖了抖,双手紧紧攥住了手里的包袱,很快便安静下来。 万元一手揽住许缙云的大腿,一手拖着轮椅,一口气冲上了二楼。 一到屋子里,万元赶紧将人放到了床上,就这么一小截儿楼梯,他怎么还有点喘,他打量起床上的许缙云。 “你是不是长胖了?我都快抱不动你了。” 许缙云被晃得晕乎乎的,气血都涌上了脑袋,半晌才回过神,他没有回答万元的问题,对着这屋子环视了一圈。 屋子不大,一眼能看到头,一个床架,一把椅子,一张桌子,桌子前就是窗户,即便是自己坐在床上,也能看到对面楼的房顶,地上是散落的物品,还有一个破破烂烂的柜子,和万元信里描述得一模一样。 万元拖着椅子坐到许缙云跟前,许缙云好奇的眼神像是丛林间的小鹿,他解释道:“我先前不是跟你说过吗,金民啊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现在都是我一个人住。” 见许缙云怀里还抱着包袱,万元一把夺了过来,扔到了一旁,“还抱着干啥?包里装啥宝贝了?等多久了,吃饭没?” 许缙云正想回答,肚子先叫了起来,万元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你看看你,来也不知道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去接你不是?你要再晚来几天,我就不在县里了,到时候你上哪儿找我去?” 说到这儿,万元笑声立马止住,他还真担心许缙云下回还贸贸然来,自己一点儿准备都没有,没有准备是小,万一自己不在家,许缙云咋办?那不得露宿街头? “听到没?”万元戳了一下许缙云的额头,随即起身,“我给你下碗面条吧,将就着吃。” 除了睡觉的房间,厨房厕所都是共用的,万元平时不怎么在家做饭,他顶多也就会下个面条,他还找邻居借了两个鸡蛋,很快两碗热腾腾的面条就端回了房间。 万元把人抱到轮椅上,又将轮椅推到了桌子前,从柜子里拿出咸菜和馒头,陪着许缙云一块儿吃饭。 “我也没吃饭,要不是你来,我一个人就随便吃点儿馒头。” 许缙云捏住筷子,从碗底往上一拌,两个煎蛋被万元藏在了最下面,再看看万元碗里,清汤寡水的,他夹起其中一个,放到了万元碗里。 “你吃你的。”万元还想着夹给许缙云的,但是许缙云说啥都不要,他只能顺着许缙云的意思,“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来的呢。” 囚笼 第20节 面条的香气让人很有食欲,许缙云又饿了小半天,他吃得很香。 “坐最早的那趟班车来的。” 万元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嘴里的面条还没咬断,掐住许缙云的脸颊,“长本事了,没我陪着,一个人都能坐车来县城。” 原本只是夸奖许缙云的话,在许缙云听来却有些害怕,他怕万元觉得自己不需要他,那万元就能放心大胆地离开,去更远,更繁华的地方发展。 “来干啥的?” 许缙云抬眼看着万元,突然之间,他有点赌气,他不想告诉万元,自己的腿还有得治,“学校的事。” 学校咋想的,咋会让许缙云出来办事? 万元只在心里埋怨了一句,转念一想,也挺好的,至少许缙云能出来透透气。 可能是饿了,又或者是见着万元心情好,许缙云的食欲都比平时大了不少,吃完一碗面条,还来了半个馒头,一顿饭吃完,两人都满头大汗。 “待会儿哥带你冲个澡,不然晚上没法睡。”万元指着床说道,“你就睡金民床。” 许缙云竟然说他不愿意,万元没明白啥意思,“你睡我的床也不方便啊,我那是上铺。” “你陪我一块儿睡下面吧。” 万元“嘿”了一声,“你小孩啊?睡个觉还要我陪着?” 说归说,万元并没有拒绝,金民床上东西早该换了,他顺势将自己的床单枕头薄毯换到了下床来,随后将热水棒放进了保温壶里。 这个时间段,正好大家都在洗澡,万元自己也就罢了,带着个许缙云,他不好跟人抢,只能等到没人用厕所了,才抱着许缙云进去。 厕所地上都是水,万元给许缙云准备了椅子,还得靠着墙坐着才不会滑倒。 见洗澡的东西都齐全了,许缙云以为万元会出去,没想到他把厕所门一关,当着自己的面儿开始脱衣裳。 “你……你要……跟我一起吗?”许缙云以为的带他洗澡,是让他自己在厕所洗。 万元把脱下来的衣服往洗衣台上一扔,“你刚还要我陪你睡觉呢?这会儿洗个澡你又知道害臊了?怕啥啊?都是男的,又不是没见过,这地上滑,你一个人我还不放心呢。” 万元没脱光,剩了条裤衩,他光着身子,就来帮许缙云脱衣服,许缙云畏手畏脚的,动作都特别得小。 “你害什么羞啊?”万元托着许缙云的大腿,让他把裤子脱下来,压低了声音道,“我们这层有对小夫妻老一起洗澡,人家脸皮都没你这么薄。” 许缙云脑子像是停止了运作,顺着万元的话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看着他俩一起进的厕所,洗完澡又一块儿出来的呗。” 许缙云无辜地眨着眼睛,对上万元的视线时,脸唰地一下红了。 万元可会揭许缙云的短,“你偷摸着看那种书的时候不知道害羞,这会儿知道了?从实招来,我走了你有没有偷偷看?” 许缙云早把那茬给忘了,没想到万元还记着,他最近倒是不怎么看了,只不过有更让他难以启齿的事情,他都想着万元悄悄弄。 “不说话?”万元可太知道许缙云的软肋,许缙云怕痒,他的手直戳许缙云的痛楚,挠起了许缙云的腰。 许缙云光着身子,左右躲闪,无路可逃,只能求饶,“别!别闹了!万元!” 这一动弹,许缙云脸颊红得更加厉害,眼眶也有些湿润,看得万元心脏往下沉了一下,可怜巴巴的,看着都让人想继续欺负。 万元克制自己见好就收,拿过毛巾打湿,“闭眼。” 许缙云还微微喘着粗气,听了万元的话,顺从地闭上了眼睛,洗澡水从头顶流下,顺着许缙云的额头淌到了眼睛上,浓密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两腮也跟着收紧了些,嘴唇紧闭,唇峰有一点点翘起,万元说不上来哪儿痒痒的,嗓子也有点干涩。 “咳。”万元干咳了一声,挖了一坨洗头膏,随便找了个话题,“胡婶没欺负你吧?” 万元的手指揉搓着许缙云的头皮,这种久违的感觉让许缙云很贪恋,他也没正经回答万元的问题。 “现在在学校上课,白天都不在家,吃饭啥的,都在学校呢。” 也不是不受欺负,只是多数时间在学校,胡婶想欺负也欺负不到,这话也就是没让胡婶听到,不然她都得到万元面前喊冤,她可是白天送晚上接,又给挑水,又给劈柴的,自家的娃都没这么上心。 万元听着不是滋味,他看着那双无力的腿,“等我攒点儿钱了,先带你来县里看看腿。” 许缙云要不是瘫了,也不至于看人脸色生活。 头发冲洗干净后,许缙云头上顶着一张毛巾,他低着头,把自己藏在了毛巾下,静静地听万元说以后的事情。 万元的音调平铺直叙,可许缙云听得耳根子发热,脉搏剧烈跳动,他喜欢听万元说以后,喜欢听万元为他打算,他喜欢万元,他破败的躯壳和贫瘠的灵魂,都会因为万元变得有生气。 “身上你自个儿洗吧。”万元没察觉到许缙云的情绪,顺手将肥皂放到了许缙云能够得着的地方,自己蹲到坎上洗起头发来。 许缙云默默抬起头,眼白都因为翻涌的气血泛起血丝,万元低着头蹲在他面前的坎上,他的目光顺着万元的后背游移到了裤衩。 哗哗的声音盖过了许缙云变得厚重的呼吸声,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伸手去拿台子上的肥皂,慌乱间,将肥皂弄到了地上。 万元随后给他捡了起来,见他眼睛都红了,“咋了?” “没……”许缙云接过肥皂,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万元的目光,别过身子,给自己抹着肥皂。 没等万元洗完头,许缙云冲掉了身上的沫子,又换了一条干净的裤衩。 “你这么快啊?”万元见许缙云连裤衩都换了,以最快的速度冲了个澡,把人从厕所抱回了房间。 万元找出一条干净的毛巾,“你自己擦擦头发,我去把衣服洗了。” 许缙云点了点头,看着万元走出房间,随后挪开了挡在胯间的毛巾,露出被撑起来的裤衩。 第29章 等万元洗完衣服回来时,见许缙云背对着自己躺在床上,头发也没擦干,给他的毛巾就丢在了枕头旁,像是睡着了。 万元擦了把手走上前去,拿过枕头旁的毛巾,越过许缙云的身子,能看到他垂着眼睛,眼睫毛一闪一闪的,并没有睡着。 “不是让你把头发擦干了再睡吗?你也太贪凉了,现在虽然天气热,但是头发不擦干就躺着,你明天肯定会头疼的。” 毛巾盖住了许缙云的脑袋,将他羞赧的脸颊遮蔽,他轻轻挪动着屁股,将自己的胯往床上压了压。 万元没有留心到许缙云的异样,继续跟他说着话,“啥时候回去啊?我过几天才去市里,要不就等我走的前一天,这几天你就在县里玩玩。” 许缙云生怕万元发觉,努力克制住自己说话的腔调,“我最迟……后天就得回去,学校还要上课……” “好了。”万元把毛巾搭到床头,“就明天一天啊,那你跟着我去店里。” 说着,万元把许缙云往里推了推,顺势就想躺下休息,他忽然意识到,许缙云保持这个动作好一阵,他怕许缙云一个姿势躺久了不舒服,想要将人扳正,手刚碰到许缙云的腰,许缙云一个激灵,回头震惊地看着他。 “你……你咋一惊一乍的……”万元被许缙云的表情吓一跳,但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还是执意想把人掰过来。 许缙云哪儿是万元的对手,他身上有点用不上力来,任他万般反抗,还是顺着万元的平躺在了床上,裤裆就这么大剌剌地暴露在了视线里。 万元盯着许缙云的下边,先是一愣,旋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许缙云脸皮薄,被他笑得无地自容,一把拽过薄毯盖在了腿上,随后抱着胳膊背过了身去。 哟,这是生气了? 知道许缙云好面子,万元憋着笑意,俯身靠近许缙云讨好,“诶?不笑你了,有啥不好意思的啊?都是男的,我懂的。” 许缙云的背影很冷漠,不为所动,万元撞了撞许缙云的腰,半开玩笑道:“你是不是喜欢上哪个姑娘了?我们镇上的谁啊?要不然我去帮你说说?” 也不知道是哪个字触到了许缙云的逆鳞,他回头瞪着万元,万元张着嘴巴,“怎么啦?我好心好意帮你,你咋这表情?” 许缙云心里是又恨又无奈,万元是真好心吗?自己真要是告诉他,他还笑得出来吗? “好好好,不说了。”万元前一句话说不说了,转头又问,“那要不要我回避一下啊?我再出去洗个衣裳。” 许缙云气得眼睛都红了,万元见好就收,“不说不说,那你咋办?” 总不能顶着睡吧?那多遭罪啊。 许缙云就是死鸭子嘴硬,还真就这么躺着。 这么要强?万元可不能把人给真逼急眼了,伸手关掉了墙上的灯,安安静静地陪许缙云躺着。 原本是想等着许缙云消停一点儿,没想到万元瞌睡太大,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黑暗中,许缙云睁开了眼,他下边下去了,也冷静了不少,只是看着万元睡得这么踏实,莫名有点怄气。 但是自己又怎么会真的跟万元生气呢? 借着窗外的月光,许缙云用手指刮了刮万元的脸颊,自己哪儿是想什么姑娘,傻万元。 第二天一早,万元便带着许缙云去了批发市场,小县城的批发市场虽比不上市里的,但也热闹非凡。 服装店的位置临街,来来往往的客人不少,有人趁早来进货,万元刚把门打开来,就迎来了今天的第一单。 客人以女性居多,万元在这儿卖了有段时间的衣服,待人说话比一开始利索圆滑得多,就算是拿着女装比画,他也不觉得害臊。 万元很忙,这边刚接待完客人,箱子上的电话又响了,他连忙将零钱塞进腰包里,飞快接起了电话。 也不知道电话里说了啥,万元拿出了账簿,挨着挨着算了好一阵,最后蹙着眉头将电话挂断。 店里可不给万元消息的时间,很快又来了一拨人,等这波人大包小包地离开,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万元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忙了一早上,总算是有时间顾及许缙云,“干坐着也挺没劲的吧?” 许缙云摇了摇头,对于他而言,能看着万元,本身就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他巴不得能看一辈子。 下午客人少了一些,用不着跟早上一样激流勇进的,想着许缙云坐一天也累了,万元提前关了门,在路上买了现成的吃的,两人慢慢悠悠地往租房走。 “还说带你出去转转的,结果在店里陪了我一整天。”米饭是自己蒸的,菜是街上买的,万元一一盛到碗里。 许缙云不在意这些,“现在都会记账了。” 现在万元每天关门前,都会认认真真记下进了的收入,好月底的时候跟岑烟容对账。 “嗐,这不给人打工嘛,钱这东西还是得算清楚一点,不然以后跟容姐做生意,她怎么会信任我?” 说到这儿,万元想起早上那通电话,脸色变得有些复杂。 “怎么了?”许缙云见他一筹莫展的。 万元拖着椅子坐下,边吃边跟许缙云发牢骚,“人厂商那边给我打了电话,原本订好的价格现在要涨一点儿,说是原材料涨了,先前跟容姐商量的,一人出一半,我身上的钱紧巴巴的,勉强能凑够,现在突然涨价,肯定不够了,已经占了容姐的便宜,总不能开口让人家出大头吧。” 实在不行,还是得跟容姐再谈谈,大不了自己少得一点。 许缙云没说话,放下碗筷,推着轮椅到了墙角的包袱前,他在包袱里翻翻找找的。 “找啥啊?我给你拿。”万元刚想起身,许缙云又折回了来,到他跟前时,捏着拳头往他怀里一塞,“啥东西?” 万元低头一看,是一张包好的手帕,手帕被撑得鼓鼓囊囊的,一看里头就包了东西,他拆开来看,里头是叠好的纸币。 “你哪儿来的钱啊?”万元大惊,看着都是零钱,可加起来应该不少。 家里给胡婶的,被自己要来了一半,学校发的工资,许缙云又用不到钱,全都存了下来,再加上摔腿之前,自己身上多少还有一点钱。 “学校给的工钱。” 囚笼 第21节 学校待遇这么好了?许缙云能存下这么多钱? 不管这钱怎么来的,万元都不能收,许缙云存点儿钱多不容易啊,他还得留着看腿的。 “不行不行,我不能要。” 许缙云知道万元不会收,理由他早就想好了,“拿着吧,反正我现在也用不到,就当是和你一起入伙呗,等你赚到了钱,双倍还给我,我还等着你带我去治腿呢。” 这话倒也不假,万元捏着钱,感觉肩头的担子又重了几分,许缙云这么相信他,他得好好经营服装店,一定不能让许缙云的钱打了水漂。 “钱我收下了,给你记个数,回头就还你。”万元认真数起零钱来,“你还存了不少,你说你自己用了多好。” 许缙云看着万元仔细的模样心里愈发充实,“棺材本。” “呸!”万元霍地抬头,“少胡说八道,咋说些不吉利的,你年纪轻轻的想啥棺材本,老婆本还差不多。” 许缙云淡淡地看着万元,将万元的话在心里默念了几遍,随后附和道:“嗯,老婆本。” 听到许缙云这么说,万元又哆嗦起来,“你也是,出来一趟嘛,干啥把钱都带上,还就这么放在那包袱里,我们白天不在家,万一遭了贼,找谁说理去?” “就那么个破包袱,贼看见了也不乐意偷啊。” 自己是来县里看病的,即便是有远闻叔帮衬,许缙云还是把家当都带来了,自己能不能用上倒是其次,能帮到万元才是最重要的。 吃过饭后,万元还是带着许缙云冲了个澡,这些日子自己不在家,也没人帮许缙云揉揉腿,也没人带着许缙云练练走路,难得有这个机会,哪怕是收效甚微,他也得试试。 万元跟往常一样,托着许缙云的脚踝轻轻揉捏,“有啥感觉没?” 又不是神仙施法,哪儿来的效果,但许缙云还是仔细体会了一下,“有点儿热。” 万元知道他是哄自己高兴呢,一巴掌拍在许缙云的大腿上,“现在这种天气,不搓也热。” 边给许缙云揉腿,边计划着明天送许缙云车站,买点奶奶喜欢吃的桃酥,买点爹没怎么抽过的卷烟,姐姐就不买了,让张老师自己买。 两人正有说有笑的,从门外传来响动,两人齐齐朝门口看去,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金民?” 金民显然没想到屋子里会多一个许缙云,他诧异地张着嘴,甚至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半晌才回过神来,“哥……” 他咋来了? 疑问卡在金民嗓子眼儿里没问出来,自己走了那么久,好像已经不是这间租房的租客,没有质问万元的理由。 第30章 门外时不时有人经过,都会好奇地朝屋里张望,以为是什么男女感情纠纷,一看屋里也是俩男的,也就收起了好奇心匆匆离开。 金民就这么杵在房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万元看他怪可怜的,也没怪他,主动开口,“进来啊,还站哪儿干啥?” “哦。”金民老老实实进屋,关上门后,又不知道该咋办了,原本是他的床,现在被许缙云和万元占着,许缙云来了,是不是没他的地儿了? 万元看出他眼里的落寞,解释道:“缙云明天就走了,他腿脚不方便,这两天都是睡得下床,你睡上边吧。” 金民看了眼上床,他的床单和被套被乱糟糟地堆放在一起,就这么几天的时间,许缙云就取代了他的位置?他也不过是跟万元怄气出去了几天,万元就能把他的床铺扔到一边。 他有点不服气,横着眼睛看向许缙云,许缙云靠在墙壁上,光线被床架遮挡没照到他脸上,可金民还是隐约觉得,许缙云的表情并不和善。 金民愣了一下,他以为是自己眼花,回过神后,还想跟许缙云较量一下,自己还能怕他一个病秧子不成,不就仗着有万元护着他。 “咋了?你自个儿把床铺一下吧。”万元见金民没有动弹,以为他还在闹脾气,起身想要帮金民一起弄。 见万元回头,许缙云的脸色瞬间缓和了不少,迅速收敛起了充满敌意的目光,金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就知道许缙云不是啥好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我去洗澡。”金民从柜子里翻出自己的衣裳,提着热水壶便出了房门。 也不知道许缙云给万元灌了什么迷魂汤,他到底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简直是阴魂不散,这屋子里多了个人,自己都没法跟万元开口。 先前万元来信里说过,周金民是自己走的,他嫌弃万元胆子小,走的时候跟万元还闹得还有点不愉快。 许缙云看惯了世间乱暖,他本身就对万元有敌意,不得不以恶意来揣测对方,周金民在这个时候回来,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可自己该怎么跟万元说呢? “万元,服装店事情金民知道吗?” 万元摇摇头,那会儿金民已经负气出走,倒是楼下的发廊女知道,也不知道有没有告诉过金民。 许缙云斟酌着用词,“那间服装店毕竟不是你一个人的,你也得对另一个老板负责,得把店里的事情看紧一点。” 那是当然,可许缙云从未跟自己说过这些,万元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许缙云继续道:“你先前说金民生气走的,他说他咋又回来了?” 万元也正纳闷呢,蹙着眉头嘀咕了一句,“是不是这小子在外头闯了祸了?” “他要闯祸了你咋办?” 万元还是有点气金民一走了之的事情,故意道:“他都是大人了,自己闯祸自己担着,我还能咋办?我哪儿有闲工夫管他?店里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呢。” 或许万元多少有点逞强,有点口是心非,但许缙云只能提醒这么多,万元把服装店的事情放在金民之前就行,说多了他怕万元觉得自己有意挑拨。 等金民冲完澡回来,万元还在给许缙云捏腿,也不知道为啥,他看到这场面觉得自己像是多余的,怎么都融入不进去,明明先前他跟万元才是最要好的。 第二天一早,许缙云得赶最早的那趟班车回去,万元早早地就起床了,金民哪怕是瞌睡再大,也很难不被吵醒,看着万元抱着人又是换衣服,又是洗漱。 他俩就坐在窗前的桌边,万元把昨天买的水果塞到了许缙云包袱里,又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钱,拿了一张踹到许缙云兜里。 “车站扒手多,钱先拿着,待会儿我去买票。” 防着车站的扒手是不错,但是家贼难防,许缙云抬眼朝金民看过,金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万元手里的钱。 许缙云催促了一声,“走吧。” 万元揣上钱,走到床边拍了拍上床的床板,跟金民招呼了一声,“我们走了。” “啊?哦……”金民抻着脖子,眼巴巴地看着两人离开,等房门关上时,他脖子都僵了,他顺势往枕头上一靠,万元咋弄那么多钱? 到了车站,万元又是买票,又是买水买零食的,还把剩下的零钱全给了许缙云。 “东西就麻烦你带给我奶和我爹了。” 万元还特意找上司机,那司机就是给万元买书的,两人是老相识,他托司机路上多照顾点许缙云。 他们来得早,班车还没到出发的点儿,万元又多陪了许缙云一会儿。 许缙云还是担心钱,“你什么时候去市里?” “你走就去啊,明天。” 明天,那不是给了金民机会? 许缙云想了想,开口道:“要不然你今天关了店就去吧?你想啊,你去市里得坐一天一夜的船,晚上走,后头早上到刚刚好,早点把钱交了,把货订了,自己也安心一点儿不是?” 这倒也是,早点儿订货,也不用总惦记,况且这钱放在身上多少还有点不安全,万元下意识摸了一下裤兜,摸到鼓鼓囊囊的裤裆,他才稍微放心点。 “行,听你的,等今天关了门,我跟容姐说一声,买今天晚上的船票就走。” 再怎么舍不得,班车到点儿还是得走,眼看着车上的乘客越来越多,万元只能下车站到车窗下。 “东西看好啊。” “要是想撒尿记得跟司机说。” “回去记得给我写信。” 万元跟叮嘱小孩一样,许缙云没觉得害臊,只觉得好笑,正好旁边的大娘说道:“这是你啥人啊?这么大了还这么操心?” 许缙云笑了笑没有回答,万元倒是耳尖,还跟大娘胡说八道,“我是他哥,他第一次出远门。” 班车启动时是震耳欲聋的引擎声,伴随着滚滚尾气,驶出了客运中心,万元跟着班车追了两步,等到彻底看不见了,才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空荡荡的。 他把许缙云的话放在了心上,加上许缙云那点儿钱,其实自己这儿还是不够的,还得跟岑烟容商量商量。 岑烟容好说话,只是钱的问题,她一口便答应了,“你早说啊,这有啥不好意思的,你啥时候去进货?” “缙云叫我今天晚上就走,时间刚刚好。”万元又接着道,“就是还没来得及跟金民说一声,我在想要不要回家一趟再走。” 岑烟容有点意外,一是因为万元口中那个精贵的弟弟来县城了,二是周金民居然好意思回去。 “你走了,那你弟弟咋办?你不得陪他两天?” 万元解释,“谁?缙云吗?他今早就回去了?” 自己对周金民的印象可不好,一想到万元揣着钱跟周金民同住一个屋檐下,自己多少还有点不放心,让万元今天晚上就走,是最好的办法。 嘶……是许缙云让万元今晚走的?岑烟容对万元这个“弟弟”愈发好奇,是误打误撞呢,还是刻意让万元提前呢? “你弟弟说得对,你今晚就走,也别回去了,这样我陪你去取点现金,路上费用我给你报销,你只管去就行了。” 周金民在租房里躺了一天,以为万元晚上就会回来,谁知天都黑了,也不见万元的人影,他饿得不行,实在躺不住了,只能起身洗把脸,随后下楼去。 对门的发廊店开着,里头没有客人,也不见那发廊女,金民也没有多想,揣着口袋走了进去,那女人躺在靠墙的躺椅上。 女人并没有睡着,听到声音睁开眼睛,一见是金民,脸色瞬间垮了下来,还以为来客人呢。 “怎么是你啊?” 金民好些日子没来了,他还惦记女人,“你最近咋样?” “还能咋样?有客人饿不死。”其实女人没把金民的许诺当过真,一是自己不信男人鬼话,二是金民也不是出人头地的料。 金民瞥到女人胳膊上的淤青,有些没底气,“你要不别干这行了……” “弟弟,不干这行我吃啥啊?你说你养我,我到现在也没看到钱啊,还有啊,上次你搁我这儿卖的烟,差点儿给我惹一身骚,人家抽着不对劲,差点儿找我麻烦。” 金民抿着嘴唇,耷拉着脑袋,没有接女人的话,女人看过多少男人,像金民这样的小年轻只是眨眨眼睛,她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你知道是假货还让我卖?你这不故意害我吗?” 金民没有反驳,岔开话题,“你吃饭了吗?要不跟我出去吃点儿?” 正好这时进来位客人,一个大腹便便的光头,腋下夹着公文包,走路都是外八字。 “有客人啊?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女人连忙把光头拦了下来,笑脸相迎,“是时候是时候,老板里面等我,我马上就来。” 说着,女人冲金民使眼色,让金民识相的赶紧走,又一把抓起桌子上的鸡蛋,塞到了金民手里,小声道:“你赶紧走吧,你要没吃饭吃这个凑合,我没空陪你玩。” 女人将金民推出门外,又将卷帘门拉下一半,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店里。 金民嘴里一阵苦涩,手指稍稍用力,鸡蛋壳被他捏得陷进了蛋白里,他不甘地想到,就是因为没钱才看不起自己的。 囚笼 第22节 第31章 已经决定要高考,许缙云白天给学校上课,下午放学回去,便关上房门看书,时间虽然比较紧,但是许缙云有底子,也不算什么难事,看到三更半夜,再扶着桌子好好练练站立。 心情的好坏确实影响着腿脚的康复,或许是之前自己太过消极,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对父母太过失望,忽略了自己脚上的变化。 经过反复练习,许缙云是可以短时间站立的,只是挪动步子有些缓慢困难,他也不着急,也不强迫自己站太久,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最近收到万元的来信,知道万元去市里进货很顺利,服装店的生意也越来越好,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月底要和岑烟容好好对一下账,等赚到了钱,他一定要找个时间回来看看。 什么都好,一片欣欣向荣之下,许缙云还知道了一个消息,打从那天金民回去,他就再也没离开过,这对许缙云而言不是一个好消息,他能让他相信的人很少,有一个算一个,但金民这人,他真的不放心。 可惜信里一两句也说不清,而且文字始终寡淡了一些,他怕万元错误地理解了他的情绪,造成他俩之间的误会,他只能强忍着不谈金民的事情。 原本因为金民有些焦灼的许缙云,等来了一个契机,万玲怀孕了。 接到姐夫的电话时,万元刚好在跟岑烟容算这个月的收益。 这个月的收入可不少,除去房租水电电话费这些成本,他俩可谓是赚得盆满钵满。 就算是双倍还给许缙云,自己都还能剩下一大笔,万元觉得,是时候带着许缙云来县里看看腿了。 “回头你换个房子住吧,赚了钱就得用的,对自己好点。”岑烟容知道万元现在还跟金民住在那个破破烂烂的小租房里,劝万元重新租房子,不光是想让万元换个环境,也想让他离金民远点。 万元正想说话,店里的座机响了,他示意岑烟容等一下,走到里头去接电话。 电话是姐夫打来的,隔着听筒万元都能感受到他的兴奋,“咋了?这么高兴?” 张洵也没跟万元绕圈子,“万元!你姐姐怀孕了!” 电话费贵,张洵还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自己老丈人,也就没跟万元多聊。 万元挂掉电话走出来时,脸上挂着笑容,岑烟容见状问道:“啥好事啊?” “我姐姐怀孕了。”万元搓了搓手,出来这些日子,自己硬是一次也没回去过,也怪想家的。 岑烟容爱玩,自己还没有小孩,但听到别人怀孕,还是跟着高兴,“那恭喜啊。” “我想着得回去看看。” 岑烟容忙道:“应该的啊,再说了,你也用不着跟我请假,店铺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嗐,租房的事情还是算了。”万元想起刚才岑烟容的话,“家里用钱的地方还多,我还想挣了钱,给我爹和我奶重新修个院子,还得带缙云去看看腿,你看现在,我马上当舅舅了,这不得给我外甥准备点儿?” 万元是打算过了这个周末,就叫上金民一起回去,可惜整整一个周末,都不见金民的人影,自己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他。 这些日子,金民算是老实了,虽然没有跟自己去服装店,但是也按时回家,偶尔能看到他站在窗前走神,万元知道,他那是在看发廊店,只是不见金民再去找发廊店那女的。 万元想说给金民留个字条吧,可这小子大字不认识几个,留了也白留,只能放了点儿钱在柜子里,只要金民回来换衣服,总能看见的。 收拾好东西,万元便提着行李下楼,走到楼下时,发廊店那女的看到了他,他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敲了敲玻璃门。 “哟,有事啊?” 万元指着烟柜里的烟,“给我拿两包这个。” 女人从烟柜里拿出烟递给万元,“今天怎么肯来我这儿买烟?平时都看不上的。” 倒也没有看不上,一是万元不想跟这女人扯上关系,二是他抽烟抽得比较少,这也是买来给他爹的,今天来买嘛,是想托女人一件事。 万元摸出钱,“麻烦你一件事,我要回趟老家,金民这两天没有回来,如果他回来了,你帮我给他说一声。” “我说呢,原来是有事求我。”女人也不计较,收了烟钱,就当是答应了万元的请求。 被女人当场拆穿,万元多少还有点不好意思,就这些日子的相处来说,除了女人的职业有点拿不上台面外,为人处世并不让人讨厌,反倒是金民莫名其妙的执着,也不怪女人,怪就怪金民自己。 金民…… 万元晃了晃脑袋,打算先把金民的事情放一放,阔步朝客运中心走去,他运气好,刚买了票就发车,这趟司机跟他不是很熟,他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回家的这条路他也走了几回,每每看到熟悉的景色,他的心情也会随之放松,在县城的日子很是忙碌,万元连懒觉都没睡过,这么吵的环境,他竟然伴着班车引擎的轰鸣声渐渐睡着,等再睁眼时,已经听到司机在喊下车了。 万元眯着看向车窗外,映入眼帘的是桥头的栀子树,这个季节,栀子树已经不怎么开花了,正是大中午,太阳顶在头顶烤,小孩也在学校午休,他们家这片儿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聒噪的蝉鸣声。 绝大多数人已经在镇上的车站下了车,这会儿只剩下万元一个乘客,万元回过神,提起自己的东西往外走,踩到地上时,他扇了扇面前的灰尘。 跟过年那回比起来,还是冷清不少,万元边想边朝上边走,经过许缙云的院子,他下意识朝门看了一眼,院门紧闭,他知道许缙云这个点儿还在学校呢。 自己是临时决定回来的,事先谁也没通知,就当是给大家一个惊喜。 老远就看见了自家的院子,太阳毒,院里的鸡也躲到了角落,时不时发出一点叫声。 万元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开门声叫万福安听到了,“谁啊?” 出来一看,居然是万元,惊喜万分,“你咋回来了?” “我咋不能回来?”万元乐了,“我回来看看你们啊。” 这回来一趟,又买了一堆东西,万福安嘴上说着浪费,嘴角都快扬到天上去了。 “你上回让缙云那娃带回来的烟我都没抽完呢,咋又买?”万福安拆了一盒新烟,点上一支抽了一口,他吧唧着嘴,“总觉得跟上回买的味不一样,有点儿淡……” “不一样吗?”万元其实没他爹懂烟。 “一样一样。”万福安马上改口,自己儿子买的,都是好东西。 万元在他爹的陪同下去街上看姐姐,张洵还在上课,家里就姐姐一个人。 万玲惊喜坏了,“你咋回来了?” “你咋跟爹问一样的话,我回来看你啊,一听说你怀孕了,我立马就回来了。” 万玲拍了万元一巴掌,她这还早呢,用不着这么着急。 服装店的事情,在电话里讲不清楚,家里人只知道一些。 万元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其实就是给人打工,虽然人家容姐大方,说是跟我一人一半,但是房租啥的,都是她一个人承担,等到房租啥的我也能出钱,那才算是一人一半呢。” 只要万元在外面脚踏实地,万福安心里就高兴,“你好好干就行,别让人家失望,怎么没看到金民那小子?他没跟你一块儿回来?” 说起金民,万元心情复杂,胡乱敷衍了过去,又不动声色岔开话题,“姐,我给我外甥买了点儿小孩穿的衣裳。” “还在肚子里,你着啥急啊。”万玲打开地上的袋子一看,全是粉粉嫩嫩的一看就是女孩的衣裳,她觉得好笑,“你咋就知道是女孩啊?” “我就喜欢女孩,我姐夫总不会这么没觉悟非要男孩吧,再说了小孩小,男孩也能穿。”买的时候万元只觉得女孩的衣服好看。 姐姐笑了笑,“你还没去看过缙云吧,他这会儿在学校,要不爹你去把奶接过来,让万元也把缙云接来,晚上就在我家吃饭。” 万元一听,立马替许缙云答应了,也不等学校放学,这会儿就想去看看。 小学离姐姐家不远,一两分钟的路程,万元没着急进去,趴在墙头张望了一阵。 这会儿正是下课时间,学校统共没几个学生,都在操场上玩耍。 “人呢?”万元看了半天也没看到许缙云的人影,他正想跳下来进去找人,听见有小孩喊了一声“许老师”。 万元顺着小孩的方向看了过去,许缙云的轮椅先进入了他的视线,两本课本放在了许缙云的膝头,他说话没什么情绪,“马上上课了,都进教室吧。” 哟,还挺有老师样的。 眼看着小孩争先恐后地往教室里钻,万元有点忍不住了,他抿了抿嘴唇,脑抽了似的吹了个口哨。 听到口哨声时许缙云眉头都拧紧了,能做出吹口哨这么轻佻动作的人,不是混混就是无赖。 许缙云有些不耐烦地回头,他瞳孔一亮,墙上的人有些眼熟,万元。 万元笑得有些爽朗,好像自己头一次看到许缙云时,也冲人吹口哨来着。 第32章 学校没有上课铃,都是门口的老头定时敲钟,他拿着锣出来刚敲一下,见着许缙云在教室门口迟迟不肯进去,还望着院墙的方向。 老头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见着墙上趴了个人,“你干呢万元!” 不管万元来干啥,趴在院墙上影响总是不好的,老头想把他吆喝下去。 万元知道许缙云还要上课,也很识趣,冲许缙云抬一下下巴,示意许缙云赶紧进去上课,便从墙上跳了下来。 老头见许缙云还在原地,怕他觉得自己的工作失职,连忙解释道:“许老师,你还得上课吧,我看着呢。” 许缙云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跟着飞走了,万元咋回来了?啥时候又走?是不是看自己一眼了又得离开了?是不是等到下课他就看不到万元的人影了? 忽然,一道影子映在了校门口的空地上,那道影子来回晃了晃,一记嘹亮的口哨声划破下午的寂静,许缙云知道万元没走,他这才安下心来。 “辛苦了。”说完,许缙云恋恋不舍地进了教室。 过了晌午,日头还这么大,万元贴着墙壁,偷摸着往学校里头看了一眼,刚好看到许缙云进教室,他揣着裤兜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 要说等待时间是最无趣的,可万元破天荒的能耐着性子,就是苦了他头顶的这棵树,树干上硬是被他用石头刻了好几个花朵的形状。 幸好四十来分钟并不算长,听到老头在学校里头敲锣,终于到了放学的时间,树也得救,万元将手上的石头一扔,忙不迭地跑向了学校。 万元比放学回家的学生还急,在学校门口路被学生挡住了去路,隔着这一小撮人,他看到了在教室门口张望的许缙云,他拨开这些小萝卜,直奔许缙云跟前。 “许老师。”万元学着别人的样子,头一次这么称呼许缙云,可是他的语气和表情都略带揶揄。 可许缙云哪儿会生他的气,脸上的笑容有些害羞,“别这么叫我,你怎么回来了?” 万元在许缙云面前蹲下,“我姐怀孕了,回来看看,要是不回来,还看不到你当老师的样子。” 真好,能看到万元真好,只是万元刚回来,自己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开始为后面的分别而感到难过。 “待多久?什么时候走?” 时间上还算自由,可做生意的哪儿有经常关门的道理,“待个两三天吧。” 只有两三天,许缙云在心里劝自己别太贪心,两三天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怎么还嫌少呢。 “学生都回家了,你呢?”万元捏着许缙云的大腿,想看看许缙云有没有好好长肉,“不是说胡婶现在负责你上下学吗?” 因为许缙云在准备考试,学校供晚饭,在学校看书也方便,应他的要求,现在胡婶都是吃过晚饭后,才来学校接他。 万元不知情,以为胡婶还是没把许缙云的事情放在心上,心里对胡婶的印象又差了一分,果然还是不可靠,果然还是没把许缙云当回事。 许缙云人精似的,知道万元误会了也不解释,还轻声道:“时间还早。” 时间还早?下学不来接,回家也赶不上吃饭,真够可怜的。 万元起身走到许缙云身后,“没事,今天你跟着哥走,去我姐家吃饭,不用胡婶送了,晚上我送你。” 晚上到点儿,胡婶按时来接人,学校哪儿还有许缙云的人,她在宿舍和教室都找了个遍,“奇了怪了,人呢?” 囚笼 第23节 也就是老头散完步回来撞见她,“许老师跟着万元走啦,没跟你说啊?” “谁说啊?不用接也不知道说一声!”胡婶一肚子气,“万元这小子啥时候回来的?” 她哪儿知道此时的万元正推着许缙云上饭桌,准备吃晚饭呢。 好不容易等到万元回来,一家人难得团聚,张洵还专程去街上打了一小壶酒,除了万玲,连奶奶都倒上了一小杯。 酒精刺激着大脑,两口酒下肚,席间的气氛活跃了起来,大家都好奇万元在县城跟人合伙开的服装店。 说到金民时,万元停顿了一下,“金民最近倒是安生了,就是不知道在干啥,不肯老实找个地方干活,整天游手好闲的。” “金民这娃是看了花花世界,心野了,他家里的老娘妹妹都不管了?”万福安是看着金民长大的,叮嘱万元,“你还是得看在金民娘的份上,好好敲打敲打金民。” 一听这话,许缙云有些话全咽回了肚子里,毕竟万元和金民从小一起长大,连老万叔都挂念着金民,自己总不能让万元彻底摆脱金民。 “缙云,你高考准备得咋样了?”张洵随口问了一句。 万元咬着筷子,回头去看有点走神的许缙云,“高考?我咋没听你说过啊?” 许缙云要高考的事,张洵也是听中学的领导提起的,陈远闻的秘书还为许缙云学籍的问题帮过忙。 “在准备。”许缙云回过神。 万元自己不是读书的料,许缙云能高考他高兴还来不及,“高考好啊,考个大学,我店里来过一个大学生,还是个女娃,人放假从市里下来的,大学生就是不一样。” 非要说哪儿不一样,万元也说不出来,反正一听到是大学生,自己对她便肃然起敬。 女大学生。 许缙云默默听着,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他不怎么喝酒,也不擅长喝酒,辛辣的味道刺激着舌尖,火辣辣的,他嗓子也干涩得要命。 那一小壶酒喝光,桌上的饭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天色也有点晚了,大家这才打道回府。 老万叔有点微醺,托着他的老娘,嘴里念念有词,可怜他家小儿子在外面奔命,万元在一旁听了哭笑不得。 到了自家门口,万元看着他爹和他奶进屋,“爹你别摔着了,我送许缙云去了啊。” 老万叔兴致勃勃的,“去吧,好好玩。” “玩啥啊玩。”万元笑了笑,推着许缙云继续往前走。 太阳落山后,周遭的温度少许下降,晚风还是带着热气,风拂过肌肤,暖烘烘的,解不了暑。 等着没人了,万元有些话才找着机会说,“你要高考的事情,你咋没跟我说过啊?” 那粮食酒后劲儿大,热气腾腾的感觉充斥着许缙云的胸口,他有点闷闷不乐,没有回答万元的话。 “问你话呢?”万元轻轻推搡了一下许缙云的肩膀。 许缙云其实也不太会跟万元生气,“想……考上了再给你说……” “你肯定考得上的,大学生多好啊,大学生有前途……” 耳边嗡嗡的,许缙云被这酒闹得有些心烦,他不太能听清万元说了,什么大学生好,女大学生,哪个女大学生,万元店里来了个女大学生? 自己叭叭说了一路,许缙云也没怎么搭话,眼看着到了许缙云的院子,万元用力将轮椅前端翘起,前轮过了门槛,轮椅横在了门槛上。 他提醒许缙云,“扶好啊。” 可许缙云顾着生闷气,不乐意顺着万元的意思,并没有扶住扶手,万元刚抬起轮椅后端,只见许缙云整个身子往前一倾,得亏万元手快,将人一把拉了回来。 “让你扶好。”万元这才注意到许缙云脸颊有点烫,眼神也湿漉漉的,这点儿酒就喝多了?他怕许缙云还往地上滚,索性直接将人打了起来,拎起轮椅进了院子。 肩膀上的人有些不安分,胡乱挣扎,进了屋子万元将人放回了轮椅上,摸黑找到了火柴和油灯。 屋里的东西倒是比自己走的时候要多,多了书,多了两个板凳,墙上还多了一条线路,万元顺着走线往上看,竟然安了一盏钨丝灯。 “不早说。”他找到吊在床头的开关将灯打开,又吹灭了油灯,“还算胡婶有点人性。” 一回头,许缙云在轮椅上正襟危坐,表情格外的严肃,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万元上前用大手盖住许缙云的脸,“给你擦擦睡觉了。” “我要洗澡。”许缙云一本正经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态度很坚决,还用的命令的口吻重复,“我要洗澡!” 万元被他逗笑了,“洗就洗呗,你喊啥啊?喝不了就别喝了,给你倒酒的时候不知道说。” 只有小半壶热水,许缙云非要洗澡,万元只能生火给他烧水,他刚走到堆柴火的墙边,许缙云不知道啥时候跟了出来,冷不丁来了一句,“不准用我的柴。” 万元差点被他吓跳起来,那冷冰冰的语气让他很恍惚,仿佛回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都快忘了,许缙云也有态度这么冷漠的时候。 “你跟着出来干啥!你给我在房间待着,不用你的柴怎么烧火?” 许缙云不听他的解释,反正就是不准用,万元被他弄得没脾气,今晚是不打算回去了。 “你柴镀了金啊?还不让人用。” 许缙云有点答非所问,“万元给我劈的,没多少了。” 万元愣了一下,看向墙角剩余不多的木柴,又听许缙云说道:“你给我用完了,他还没回来。” 万元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许缙云数着木柴盼他回来吗? “那……不洗了?”万元故意说道。 许缙云立马反对,“不行,干净点儿万元才会来。” 万元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许缙云为啥会这么觉得?他有些试探性问道:“万元说的?” “对!” 自己啥时候说过这种话? 万元叹了口气,“那我咋给你烧水啊?” 许缙云转向墙的另一边,那边堆着胡婶拿来的柴,“用这个。” 脑子还挺清醒的,分得清那些柴能用那些不能用,也找得到方向。 万元掐着许缙云的脸颊,“你知道我是谁吗?” 第33章 脸颊上传来痛感,许缙云挣扎了一下,躲开了万元的手,眼神有些戒备得跟万元对视着。 万元走到轮椅旁蹲下,再次问道:“嗯?认出来了吗?” 许缙云蹙着眉头,似乎有点不耐烦,他眼神不悦,将万元上下一扫,似乎还没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呵。”万元觉得又好笑又心酸,“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你还让我给你烧洗澡水。” 他扶着许缙云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放,许缙云原本是有点抗拒的,只是掌心触及脸颊时,他还是安静了下来,双手不由自主地捧住了万元的脸。 “好好看看。”万元叮嘱道。 许缙云嘴唇微微翘起,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两人都喝了酒,炎炎夏日,体温都高得不得了,万元的脸颊硬是被许缙云捧住一层细汗来。 也不知道许缙云认出来了,故意跟万元生气,还是没有认出来,松开万元后靠在轮椅里一言不发。 万元拿他没辙,打算先烧热水再说,他怕许缙云闹,拿了另一边墙下的柴来生火,等他忙里忙外把洗澡水兑好,这才意识到许缙云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睡着了?”万元小声嘀咕一句,一回头,这小子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吓唬谁呢? 万元懒得跟一个醉鬼计较,他把人推到澡盆前,“洗吧,水都给你烧好了。” 想着许缙云一向脸皮薄,脱他衣裳前,万元还特意问了一句,“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脱?” 只听到许缙云闷声闷气地来了句,“我自己来。” 果然,哪怕是喝多了,好面子这德行还是改不了的。 “脱吧。”万元想着,让许缙云自己脱,再多烧一壶水,晚点儿他也洗个澡,等他架好水壶回来,许缙云已经把自己脱了个精光,连裤衩都不剩了。 刚还说他脸皮薄,合着是自己误会他了,自己帮他脱,好歹也会剩条裤衩啊。 万元正想将人抱进澡盆里,许缙云忽然抬头说道:“小解。” 屁事还挺多,万元只能任劳任怨,又推着许缙云绕到床尾,把尿壶往他跟前一放,“对准了尿啊,别滋到地上。” 淅淅沥沥的水声不断,万元莫名觉得有点臊得慌,他站在许缙云身后,俯视的角度能从许缙云的头顶看到脚上。 许缙云的肩背有了肌肉的轮廓,难怪他总觉得许缙云长壮了,这脱了衣裳一看,是实打实的结实,顺着胸膛往下看,许缙云长期坐在轮椅上,腹部还一片紧实,再往下,虽说万元早就见识过许缙云那地方,可再见一次,他还是不得不感叹,许缙云也就脸长得斯文,空有一副人畜无害的长相,吃的东西都往那里长了。 那东西就那么扶在许缙云手里,万元跟鬼迷心窍了似的,硬是看着许缙云尿完。 许缙云也不管自己现在多不雅观,大剌剌地往轮椅上一靠,跟大爷似的看向万元,用眼神示意万元带他去洗澡。 万元被他一盯,像是做贼心虚一样,整个人像是烧了起来,他赶紧收回眼神,把人抱进了澡盆里。 像他这种没读过啥书的人,早早进入到社会,跟金民有时候聊得也是些不三不四的内容,那个时候怎么没觉得害臊? 多半是今晚酒喝多了,他酒量也不咋样。 万元只敢蹲在许缙云的身后,拿着毛巾卖力地给人搓背,硬是给许缙云后背搓红了一大片才停手。 这许缙云也不知道喊疼,就乖乖地坐在盆里,任凭万元搓圆揉扁。 万元也觉得自己下手有点重了,推了一下许缙云的肩膀,小声埋怨道:“你咋不出声啊?疼你不知道喊?” 许缙云被他推得身形一歪,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怨念。 万元余光一瞥,好巧不巧看到在水里有点抬头的东西,他说话不经大脑,“你逗它啦?” 知道在这大山里没个消遣的爱好,难免会无处排解。 “你怎么老这动静,也就是我,换了别的小姑娘,你这不是耍流氓吗?”万元有点大人逗小孩的口味,靠近许缙云的耳边,低声道,“要不要我给你让地方,等你完事儿了,我再回来。” 湿热的呼吸让许缙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一把攀住万元的胳膊,眼神湿润地瞪着他。 这细皮嫩肉,斯斯文文的小白脸,也就是自己冲他耍流氓的份儿,万元不知道自己在干啥,胳膊环住许缙云的腰,双手伸手水里将其握住。 自给自足那个男的不会啊,万元也没给别人弄过,照着自己的习惯,给许缙云又搓又揉的。 头顶的钨丝灯被风吹得摇晃,映照在墙上的影子忽闪,许缙云的呼吸声短促,他紧紧捏着万元的手腕,万元只觉得手心一热,心跳声骤然停止,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让万元想要将许缙云抱住,他慢慢将手臂收紧,将人困在了怀里。 一直沉默不语的许缙云,忽然开口了,“万元。” 那粗粝的嗓音仿佛被什么东西打磨过,万元也在瞬间回了神,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他是哪根筋搭错了吗?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囚笼 第24节 万元低头看向靠在他肩头的许缙云,慌忙放开了手,尴尬地笑道:“哟……终于认出我来了?酒醒啦?” 可惜许缙云没有给他回应,只是痴痴地看着他。 万元被许缙云盯得浑身不在,“看啥?洗完了……去床上待着。” 把人抱上床后,万元几乎是落荒而逃,冲到院子里,四处张望,抄起水缸旁的瓢用冷水给自己冲了个澡。 现在天气热,放在水缸的水都是温热的,万元湿透了都没有冷静下来,和许缙云接触过的地方还在发烫。 自己是不是疯了?怎么会对许缙云做那种事?许缙云喝多了,他脑子也不清醒? 听着外头的动静,许缙云抿着嘴唇,表情有些受伤,他知道万元只是一时上了头,他还记得,刚才在吃饭时,万元兴致勃勃地讲女大学生的事情。 他知道万元是喜欢女人的,他也没有奢望过任何事情,可他哪儿管得住自己的心啊,万元津津乐道的那些,他听着都特别刺耳。 他没有叫停是因为人就是贪婪的,起初对万元只是感激,后来就变成了占有欲,万元对他好,就只能对他好,稍微分心一点到旁人身上,许缙云便觉得好像从自己身上剜下一坨肉来。 男人也好,女人也罢,许缙云听不得万元口中还会有别人,哪怕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他就是自私,他就是小气,他就是龌龊,他也下流。 他恨不得……恨不得找个没人地方,把万元关起来,让万元只对着他笑,只听他说话,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不去考大学,不为未来着想,只要万元一个。 可他同样也懦弱,害怕他举动会伤害到万元,害怕会失去万元,无论何种结果,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许缙云在床上静静地躺着,侧着脸看向窗户的方向,直到万元湿淋淋地回来。 万元随手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擦干身上的水后,他又翻出许缙云的衣裳,他的动作明显一顿,犹豫了一下,还是背对着许缙云换了身衣服。 忽然之间,他没法像之前那样,随意在许缙云这儿留宿,随意跟许缙云躺一张床,可惜他又不能直接走人,他怕许缙云多想,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床边。 “还不睡?” 问这句话的时候,万元不敢跟许缙云对视,伸手先关了灯,摸黑在床上躺下,他有意和许缙云拉开了距离,不敢贴得太近。 可即便是在这漆黑的夜里,他依旧能感受到许缙云的目光,他真是……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他只希望睡一觉过后,他俩什么都忘了,明天早上起来后,又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自己还得带着许缙云去看腿的,还得看着许缙云上大学,还得…… 万元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想了许多关于许缙云的事情,可惜怎么都捋不顺。 这一夜,他俩睡得都不太好。 第二天天不亮,外面的鸡便开始叫唤,许缙云要上课,早就习惯了早起,一睁眼,眼前是万元的脸,他什么都记得,他记得他昨晚喝醉的事,记得万元帮他的事,也记得万元回过神跑出屋子的事。 他和万元微妙关系,或许已经渐渐打破了,或许等到万元意识到时,就会疏离自己。 许缙云舍不得起床,近乎贪婪地描绘着万元的样子,也就只有现在,他才能安安静静地看着万元的脸。 万元…… 他在心里喊了一声万元的名字,这种无声的呼唤,似乎被万元听到,下一秒,万元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和许缙云对视着。 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万元的脑海,他干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起身,“是不是该送你去学校了?赶紧起床,待会儿别迟到。” “万元……” 许缙云刚想说话,就被万元高声打断,“先换衣服,换完衣服再说。” 万元记得,万元什么都记得,许缙云心里空荡荡的。 第34章 等胡婶照平时时间来送许缙云上课,又给她扑了个空,她叉着腰站在院子里,这屋里哪儿还有人啊,不用她接送也不说一声,这耍着她玩呢? 许缙云看不到胡婶的怒气,他已经被万元送到了学校,就算是看到了,也没有心情去管胡婶。 学校不管早饭的,平日里,都是胡婶给许缙云准备了早饭,在家里吃过了才会来学校。 万元心里虽乱,但还记着许缙云饿着肚子,他犹豫了一下,看向学校门口,“你等会儿啊。”说着,他出去买了点儿馒头。 能做的都做完了,一旦闲下来,两人独处就是无尽的尴尬,万元头一次觉得和许缙云待在一起这么不自在,换了以前,他铁定是要陪到打上课铃为止。 为啥以前就能舒舒服服待在一块儿,就乐意跟许缙云黏在一块儿,什么东西变了?答案呼之欲出,万元硬生生把一些惊世骇俗的念头强压了下去,强迫自己不去七想八想的。 “那我……先回去了……” 许缙云想把万元留住,他刚想开口,已经有学生往这边走了,还冲许缙云打招呼,许缙云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出了学校大门,万元不知道去哪儿,他姐现在怀着孕,自己心事重重地找上门去,会让姐姐跟着担心,金民也没跟自己一起,没人能跟自己说句话,只能闷头往家里走。 万福安坐在石磨上抽烟,见着万元回来,忙把人叫住,“万元,你要过两天去县里的话,今天咱爷俩去庞家看看。” 万元心里乱糟糟的,没听清楚他爹说了啥,嘴上糊弄着,径直往屋里走,他什么都不想想,只想睡个回笼觉。 万福安后脚也跟着进了屋,万元二话没说,就躺在了床上,沾枕头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呼吸就变重了。 “这小子。” 知道万元在外面挣钱累得慌,万福安也就没有把他吵醒,万玲的婚事解决了,现在有个好夫家,万元的个人问题也得拿上行程。 也不是非要先挣到了钱才能成家嘛,把婚一结,该挣钱的还是得挣钱,有个女人陪着,即便是在城里再苦再累,也有个体己的人,以后有了娃,媳妇再带着娃回他们山里,万元奶奶年纪大了指望不上,自己还能动弹,还能帮忙看看孩子。 万元哪儿知道他爹为他打算得那么长远,他睡觉也没睡踏实,梦里全是许缙云。 梦到许缙云一开始狼狈的模样,生人勿近的模样,可是画面一转,许缙云坐在了澡盆里,雾蒙蒙的,万元怎么都看不真切,只是隐约听到了昨晚那种隐晦又动情地呻吟。 万元猛地睁开眼睛,他死死地盯着房顶,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打湿了他的头发,他渐渐放平了呼吸,静静地听着窗外知了的叫声,回过神后,看向自己隆起的裤裆。 他得走了,他不能待在家里,他还有好多的事情要忙。 万元从床上一跃而起,想抓起自己带回来的包袱就离开,万福安听到动静,走了进来。 “你干啥?醒了就跟我去庞家看看。” 万元头都没抬,“我回县里了,还有事呢。” “这么急吗?”这下换万福安急了,他追在万元的身后,“我都答应人家了,你现在走了,我怎么跟庞家交代。” 啥庞家? 万元咋听不明白呢,“啥啊?” “给你说门亲事啊,你不是答应了吗?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吧,明天走不行吗?” 万元有点急眼了,“我啥时候……”刚刚恍惚回家,他都忘了爹说了啥,也忘了走神之际答应了啥。 “我不看,说啥亲啊,我现在哪儿有那闲工夫,我有那时间不如多挣两个钱。” 钱哪儿挣得完啊?万福安没想到万元会这么抗拒,“昨天还是说回来待两天,你咋回事啊?在许缙云过了个夜就变脸了?” 不提许缙云还好,一提许缙云,万元哪儿哪儿都不自在。 “要走你也明天走啊,你不给缙云那娃打声招呼,人家可是天天盼着你回来的。” 万元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他就是知道许缙云盼着他回来才不敢在家里多待,可是……就这么一走了之,他几乎能猜到许缙云失落的表情。 偏偏这回还跟之前离开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法,只有他和许缙云心里清楚。 “你要不愿意就算了,我去跟庞家说清楚。”也就是自己的儿子,万福安得给他收拾摊子。 万元呆呆地坐回到床上,一直坐到太阳打斜照进了他的窗户,刺眼的光芒透过玻璃窗,照得整个地面都金晃晃的。 他猛地回过神,朝着街上一路狂奔,跑到学校门口,早过了放学时间,哪儿还有学生。 万元跑得胸口疼,干咳了一声,深吸一口气,慢慢朝校门里走,跟许缙云和胡婶打了个照面。 许缙云瞳孔一跳,他等了好半天,都不见万元的人影,他以为万元不会来了。 因为万元的缘故,胡婶白跑了好几趟,无形中跟万元杠上,总算赢了这一回,她嘴可不闲着。 “万元,你俩也是,不要我接也不提前说一下,我这么大岁数来回跑着好玩。”没人接胡婶的话,她还能接着说,“我看你爹给你去庞家说亲,我还以为要跟着去,今天不会来呢。” 万元心头一震,霍地看向许缙云,他没有,反驳的话到了嘴边,他……没必要向许缙云解释那么多,就算是误会了,那也正好。 说亲。 许缙云淡然地眨了眨眼睛,将他心里澎湃掩饰得很好,这是迟早的事情,只是他没想过会来得这么早。 为了抢在万元前头,胡婶可是连饭都没来得及吃,总算是给自己争了一口气,既然万元来了,她把许缙云这个拖累直接交到了万元手里。 “你送他回去吧,我家里还有一堆事情等着我呢。” 一向话多的万元,这一路上都没开口说话,把许缙云推进院子后,他坐立不安,他要走,他还是想要走。 “我……今天就走了……” 许缙云愣了一下,万元明明说过,会在家多待几天的。 见许缙云不说话,万元又画蛇添足地解释,“就店里……突然有点事,得早点回去……” 他很矛盾,他怕许缙云多想,可是一旦解释太多,他自己又徘徊不定。 许缙云捏着扶手,有些事情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他不想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万元,是因为昨晚的事吗?” 许缙云的直白让万元措手不及,他磕磕巴巴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无论回答是与不是,他俩之间那么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都会被捅破。 万元不敢回答,不敢跟许缙云对视,他慌不择路,选择了逃跑,“你上……一天课了,好好休息吧……” 说完,万元便转身离开,可他听到了轮椅的声音,他走得很快,只要他再快一点儿,许缙云就追不上他,跨出那个门槛,许缙云想追都追不了。 “万元!” “万元你别走!” “万元……” 许缙云的呼喊声生生遏制住了万元的脚步,万元回头一看,许缙云跟到了院子里,人也从轮椅上摔了下来,有些狼狈地跌坐在了地上。 万元强迫自己转过头,不再去看许缙云,他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催促他,往外走,再走一步,跨过那道门槛,不管许缙云说了啥都当没听见,许缙云现在已经不需要自己了,他能自力更生,他有学校的工作,他将来还要考大学,自己大可以不回头。 可许缙云受伤的表情在万元脑子里挥之不去,万元一咬牙,回头走到许缙云身边,一把把人抱了起来,放回到轮椅上,像是之前一样,蹲在许缙云跟前跟他说话。 “缙云,你安心准备高考吧,考上大学,离开这里,见更多的人,大学里都是跟你一样有学问的人,你们有共同话题,能聊得来,你见的人越多,越会觉得现在一切都不值一提的,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你别怕,你读大学的钱,我都可以帮你出,就当是谢谢你之前借钱给我。” 许缙云咬着牙,可惜没忍住眼眶一热,万元还是要走,他后悔了,他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不会做任何事,他只要万元跟他像以前一样够了。 许缙云眼眶里的水雾看得万元心头一震,他别过脸,拍了拍许缙云的肩膀,“我先回去了,明天早上就让胡婶送你,我还得回县里去。” 第二天早上走的时候,万元看到了在院门口等着的许缙云,他就是想躲着许缙云,才特意赶第一趟早班车,没想到许缙云能这么早等他。 许缙云应该是一夜没睡,眼下一片乌青,眼神也不如之前那么明亮。 经过许缙云门前,万元没有上前,甚至没有多停留,只是轻声说了句“回去吧”,便头也不回地往下走。 囚笼 第25节 班车像以往一样轰隆隆地开走,只是这一次,带走了许缙云所有的念想。 作者有话要说: 许缙云:tat老婆不要我了 第35章 回到县里后,万元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他连租房都没有回,直奔服装店,他迫切地想要给自己找些事来做。 也不知道是贼老天故意跟他唱反调,还是因为是工作日的缘故,今天的客人格外的少,好不容易盼来一两个路人,她们也只是在店门口张望一眼,随后便转身离开。 万元哪儿受得了这等清闲,他把店里做了一通扫除,重新清点了一下存货,核对了几次账目,这翻腾的心依旧不能平复下来,眼看着店里的库存卖得差不多,他想着趁早去市里一趟,把该补的货都补上。 他是一刻也不想停留,说干就干,他给市里的供应商打了电话,天不遂人愿,人家叫他晚两天上去,正好等他们厂的新款。 今天没啥生意,万元关门也比平时关得早,他习惯性去灯饰店一趟,岑烟容见到他颇为意外。 “你咋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多玩两天。” 万元不知道咋解释,只能岔开话题,把手头的账本递给了岑烟容,“说是有新款,让我过两天去看看。” 岑烟容象征性地翻了翻账本,让她更加意外的是万元连这个月的账都做完了,她随口问道:“你啥时候回来的啊?” “今早。” “今早?”岑烟容抬头看向万元,这才注意到万元有些异常,“咋了?出啥事了?” 万元沉默不做回答,岑烟容不解,“跟家里人吵架了?还是你那个弟弟啊?” 在提到“许缙云”的时候,万元的眼神有些闪躲,见人家不愿意说,岑烟容也没追问,她合上账本,将其交到万元手上。 “过两天,我老公回来了,过两天我怕你联系不到我,这样吧,我把钱先取了给你,啥时候去市里你决定就行。” 这一路上,万元出奇的沉默,以前说到他那个“弟弟”总是滔滔不绝的,今天不让别人提,他自己也不肯说。 虽然万元有点魂不守舍的,但是取了钱还是认真清点了一遍,揣进了贴身的裤兜里,岑烟容也就没有说太多,两人从银行分别后,便各自回了家。 万元全凭习惯走了一路,走到租房的那条巷子,他余光一瞥,瞥到了他们房间的灯是亮着的,他赶紧加快了脚步。 走到楼下时,发廊女看见了万元,“金民回来了。” 万元点了点头,没心思说谢谢,直接钻进了楼道里,他飞快上楼,一把推开房门,金民赤身躺在床上睡觉,听到动静才猛地睁开眼睛。 “哥……” 万元心乱得很,看到金民的瞬间,一股无名之火陡然升起,“你跑哪儿去了!” 前些日子,金民跟着吴张陈倒腾了一段时间的假烟和光碟,但最近风声紧,他跟吴张陈只能休息几天,等他回来的时候,楼下的女人告诉他,万元回老家去了。 因为查得严,金民口袋里没啥钱,幸好万元给他留了生活费,不然这几天他只能喝西北风。 “你要不想干了就给我滚回去,来县里混日子,你看看你现在有没有一点儿人形?” 不过是给岑烟容打工,万元真把他自己当成了老板,那个破服装店自己还不稀罕,原本对万元的感激也因为这几句话消耗殆尽,金民垮着一张脸,“你啥管我啊?你真当你是我哥了?” 万元瞪大了眼睛,因为自己听错了,他从未跟金民说过重话,今天是头一次,原来在金民心中是这样想的,他嫌自己妨碍他了?从闹着要单干的时候,就想彻底和自己断绝联系吧! 金民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是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他哪儿还有脸待在这儿,撑着一张面子,拿上自己的衣服,撞开万元,气冲冲地出了门。 房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万元一拳打在了床架上,不怎么牢固的床架发出吱呀的声响,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万元身心俱疲,他什么都不想管了,脱了衣裤扔到桌子上,也懒得洗漱,扑到床上打算睡个昏天黑地。 金民从租房出走后,没走两步便冷静了下来,他口袋空空,没有去处,他看了眼发廊,没钱他没有脸出现在女人的面前,思来想去,他只能去吴张陈的住处。 “我不是跟你说最近这些日子别来了吗?”吴张陈头发乱糟糟的,趿拉着一双拖鞋,刚才应该是在睡觉。 金民厚着脸皮进门,“跟万元吵架了。” “呵。”吴张陈冷嗤一声,跟万元吵架了,就往自己这儿跑,他可不是万元,没闲钱养着这饭桶,但他又不能跟金民闹掰,毕竟还需要这样一个跑腿的小弟,“我现在啥情况你也知道,东西不出掉,哪儿来的钱啊,万元拿你当亲弟弟,说两句气话而已,还能真跟你生气。” 是这个道理,只是金民还是不服,在吴张陈面前逞英雄,“不就是给人看服装店,他还觉得高我一等了,非要在我面前拿腔拿调的。” 吴张陈听金民提过几次服装店的事情,他先前也没当回事,这会儿手头紧,歪门邪道的东西就往脑子里蹦,他故作亲昵拦住金民的肩膀,“那他挣了不少吧?” 虽说金民不屑在岑烟容手下做事,但岑烟容很大方,肯定不会亏待万元的。 “应该是吧。” 吴张陈睨了一眼金民,“诶,我有个朋友,手头有批高档货,可惜我没本钱,不然弄过来,肯定卖个好价钱,要不你找万元要点?” “我怎么要啊?他管他要,他肯定问我干啥用,他本来就看不起我,要是知道会给我钱?” 吴张陈垂下眼睛,循循善诱,“他要不借,你就偷偷拿点儿呗,回头挣了钱再还他。” 金民张着嘴地看着吴张陈,让他偷万元的钱,他先前想都没想过。 “你让我偷他的钱?” “啧,别说偷那么难听,借,又不是不还,你不是说他看不起你吗?咱们这回挣了大钱,你好好让他看看。” 吴张陈对金民的事情多少有点了解,金民是个没啥心眼儿的,连跟那个发廊女的事情,都跟自己讲过,“还有,你不是想跟那女人结婚吗?就你现在这样,结婚是白日做梦,早点儿挣了钱,早点带着她走呗。” 每一句话都说到了金民的心坎儿上,吴张陈见他没有反驳,那就是在摇摆不定,改用激将法,“你还说万元孬种,你不也磨磨唧唧的,这么点儿事,还考虑这么半天?” 自己毕竟和万元一起长大,想过骗外人,从没想过要偷万元的,当初万元的钱摆在柜子里,他都没有伸过手去拿。 “他又不会防着你,你拿过来用用,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偷哪儿有那么容易啊,借。” 见金民还是举棋不定,吴张陈下了一剂猛药,“你要不想就算了,也不勉强,我让我朋友把那批货拿过别人做,反正钱不是我们挣,就是别人挣。” “等一下……别让给别人……” 金民的手搭在了吴张陈的手腕上,吴张陈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容,“这就对了嘛,我又不会骗你,哪回赚了钱我没有分你啊。” 当天晚上,金民又回了租房,万元是被开门声给吵醒的,朦胧间,他抬头看一眼门口,看到金民时,他愣了一下,慢慢回过神。 睡这一觉,他脑子清醒了不少,知道金民说的是气话,他也不想继续跟金民较劲,连两人之前的争吵提都没提,硬生生地翻了篇。 金民没想到刚进家门,万元就醒了,他做贼心虚,有点不敢往里走,还是人万元主动开口说话的。 “明天早上我要市里进货。” “啊?”金民心里七上八下的,这才反应过来万元是在跟他说话,进货?“啥时候走啊?” 两人能心平气和地说话,总算是有点以前的样子。 “明天早上最早的船。” 最早的船,那个时候银行都没有开门,钱肯定都在万元身上,因为是去进货,身上的现金一定比平时更多,这确实是自己的好机会。 万元抹了把脸,这一觉睡得够饱的,他有点想撒尿了,起身便往屋外走。 看着万元离开,金民等了一会儿,又将门打开,确定万元是进了走廊尽头的厕所,才回到房间开始翻找。 柜子里没有多余钱,金民将目光投向了万元扔在桌子上的衣裤,他一抹裤子口袋,里面厚厚的一沓钱,吓得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短暂的停顿后,金民拿着钱就想跑,可是还没打开门,他又折了回来,现在跑,万元很快就会发现钱不见的,怕不是自己还没走多远,他就追了下来。 果然,没等金民纠结明白,已经听到从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他赶紧将钱塞回原位,装作啥都不知道的样子,打开窗户,像往常一样看着楼下的发廊店,发廊女正好出来送客,和他对视一眼,他心虚得不行,有点想往回缩。 这时,万元已经撒完尿回来了,见他又往下看,知道他心里还想着那女的。 “明天我送你去码头吧。” 万元一愣,算了还是不说他了,“嗯。” 第36章 因为明天一早就得早,万元怕自己丢三落四的,都是提前收拾好东西,他从柜子地下翻出之前用的一个蛇皮袋,又从换下来的裤子里摸出现金,把现金塞到换洗的衣服口袋里,随后将衣服揉做一团放到了蛇皮袋底部。 这样一个破烂的口袋往地上一扔,扒手压根儿看不上,不屑于偷,出门在外,这是藏钱的最好办法。 收拾好东西,万元又怕有什么落下的,习惯性拉开了抽屉,这一打开,里头全是许缙云给他的来信,每一封的内容万元都烂熟于心,他不敢再多想,手一推将抽屉关上。 “你吃晚饭没?下楼去吃个饭?”万元一回头,见金民盯着他在走神,“金民?” 金民猛地回过神,“啊?”他的视线在蛇皮口袋和万元之间来回扫,像是被吓到了一般。 “下楼去吃饭。” “哦!哦……” 蛇皮袋就被万元那么丢在墙角,出门前金民还多看了一眼,直到门完全关上。 吃过饭回到租房,万元还是很警惕的,检查了一下钱还在,还是将蛇皮袋丢在了床头,他心情复杂,下午又睡了那么久,晚上怎么都有点睡不着。 万元侧躺在床上,盯着前方的墙壁发呆,许缙云在做什么?自己就这么一走了之,他肯定会伤心,但是不用那么决绝的办法,他又该怎么面对许缙云? 从前他哪儿想过这些,他以为他和许缙云,就跟跟金民似的,许缙云或许比金民更特别一点,那也是因为他比金民更需要自己的照顾,自己也会对他更牵挂一点。 他在想,就是因为过分地照顾和牵挂,才会让许缙云生出其他的心思,他也可能不是喜欢自己,只是因为两人太近太亲。 如果是这样的,自己也不应该跟缙云说那些话,弄得好像自己要跟他决裂一般,等这趟回来,他一定跟缙云好好谈谈,缙云该治腿的治腿,该高考的高考,他俩还是跟从前一样就行。 金民同样睡不着,他几次想要趁着晚上拿了钱偷跑,可是床下的万元似乎一直没有睡着,他是做贼心虚,有一点风吹草动,有一点异常,他都怕是万元看出了端倪,晚上偷跑的计划只能作罢,后半夜实在太困直接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天已经蒙蒙亮,两人简单洗漱了一下,便朝着码头走去。 清晨的码头全是讨生活的人,穿过乌泱泱的人群,趸船连接着船与岸。 船来没到,金民瞥了一眼万元手里的袋子,想了想开口道:“哥,你去上厕所呗,待会儿上了船,提着东西又不方便。” “行。”万元也没有多想,顺手将手里的袋子递给金民。 金民盯着万元走向趸船尾,直到万元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赶忙退到人群后,从衣服里掏出钱来塞进自己的兜里,又怕重量不够,还放了两包烟进,最后才手忙脚乱地将里头的衣服揉好。 连老天爷都在帮他,万元一从厕所出来,轮船的汽笛声呜呜作响,眼看着就要靠岸,等船的人都跃跃欲试,像是怕上不了船一样。 金民把蛇皮袋往万元怀里一塞,“哥!船来了!” 万元隐约觉得金民声音有点抖,只是人群将他往前面推了一段,他本能地将蛇皮袋抱紧,回头看了金民一眼。 “你回去吧。” 甲板上的人让大家不要推搡,他的告诫收效甚微,船刚靠岸,大家争先恐后地往上跳,金民屏住呼吸,看着万元被人群推进了船舱,他转身跑得飞快。 到了房间,万元才稍微松口气,他出于习惯,想看看口袋里的钱,只是有人比他先到,财不外露,他随手将口袋放到了床下。 囚笼 第26节 同房间的人简单问候了两句,船还没开,查票的先来了,查完票后,同房间的男人跑出去上厕所,万元这才从床下拿出蛇皮袋。 刚刚人那么多,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上。 万元拨开最上头的衣服,两盒烟静静地躺在里头,他心口一沉,忙把衣服都倒了出来,在兜里翻了个遍,空荡荡的,哪儿还有钱? 钱呢?扒手?还是金民? 金民这个名字让万元呼吸一滞,会是金民吗? 就在万元愣神之际,汽笛声震耳欲聋,他忙抄起地上的东西塞进袋子里,朝着甲板的方向一路狂奔。 “诶!船开了!你干啥!” 锚已经收起,客船渐渐驶离趸船,万元不顾那人的阻拦,纵身一跃,跳回了趸船上。 背后是那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你疯啦!”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万元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脑子嗡嗡作响,细细回想上床之前每一个细节,他实在想不到还能有别人,金民…… 租房门一推开,里头空荡荡的,没有人回来过的痕迹,万元干咳了两声,顺手将蛇皮袋丢在了地上,他怕他记错了,又在家里翻箱倒柜,确定没有钱后,才坐回到了床上。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着急忙慌地跑下了楼,发廊店开着,店里没有客人,女人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挫指甲。 “金民呢?周金民呢!” 女人被万元吓一跳,“我哪儿知道啊……你不要每次都管我要人,我跟他又没啥关系。” 万元抹了把脸,来回走了两步,“他没回来过?” “他回没回来又不用给我报备。”女人见万元脸色难看,瘪了瘪嘴,“反正我开门到现在,没见他回来。” 万元像是被人打了一棍,头痛欲裂,他该怎么跟岑烟容交代? 报警!对!报警! 从派出所出来,人安排了两个公安跟万元回租房收集证据,东西都还没来得及收拾,放得到处都是。 万元杵在一旁魂不守舍的,不管钱能不能追回来,都得给岑烟容打个电话。 “这东西都是你的?”公安指着地上的包袱。 万元垂着眼睛,“嗯,钱本来也是放在这里的,我上船之后就没了。” 最近刚好在查这个烟,两个公安对视一眼,“这烟呢?也是你的?” “啊?我钱没了里面多了两包烟。” “刚刚你怎么不说?” 万元哑口无言,他哪儿注意到这么多,他只知道他钱丢了,钱才是他的头等大事。 “你怕是要跟我们再回去一趟,好好说说你跟你朋友的事。” “你说这万元也是,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咋走得那么急。”胡婶没想到一天的工夫,人家万元又回县里去了。 瞧瞧许缙云这张脸臭的,这要是个姑娘家,那多半是看上万元了,可许缙云是个男娃,也不知道他一个男娃干啥对万元这么牵肠挂肚的。 许缙云心里不痛快,也懒得维持之前的和气,“你要没事就走吧。” 哟,这还撵人啊?要不是看在几个钱的份儿上,自己才不受许缙云的气,胡婶也不跟许缙云撕破脸皮,心里骂了两句,面上还赔笑两声才离开。 屋子里是清静了,许缙云打开灯,坐到书桌前,这两天,他几次想要给万元打电话,最后等生生克制住了,他知道,他现在把万元逼得太紧,只会让万元更反感。 可是让他什么都不做,让他坐以待毙,他又做不到,他分不清“被万元反感”和“被万元遗忘”那个一会让他更心痛。 他不会就这么放万元走的,他原本一无所有,是万元寄予了他求之不得的东西,他只有万元,他怎么可能轻言放弃。 许缙云看向逐渐昏暗的天空,他拿出一张信纸,像是以往一样,给万元写了一封信,万元不是那么狠心的人,只要万元回他,那就代表万元对他还是心软的。 可是信寄出去好几天,都不见万元的回信,门卫大爷见了许缙云,主动说道:“许老师,今天也没有您的信。” 许缙云失落地点点头,万元你真的这么狠心吗? 他还是不死心,安慰自己万元肯定是还在市里没有去,晚上回去,他又给万元写了信,写完觉得不对,将纸揉成一团重新,来来回回好几次,始终不能让他满意,地上的纸团倒是堆成了小山。 他真的太想万元了,怎么写都表达不出他对万元的想念。 许缙云收起纸笔,想到院子里透透气,漆黑的天空布满了星星,他很想知道,此时此刻,万元正在做什么? 要是自己能走出这道门槛就好了,许缙云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将轮椅推到了院门口,打开院门,贪婪地呼吸着外头的空气。 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传来,夜色中,一个身影行色匆匆,那人低着脑袋,越走越近,许缙云隐约觉得有点眼熟。 金民?他怎么大半夜回来了?那万元呢? “你一个人吗?”许缙云清冷的声音划破宁静的夜晚,金民吓得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许缙云没想到他能吓成这样,小心打量了一下,“万元呢?” 听到万元的名字,周金民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等许缙云再问别的,落荒而逃。 第37章 许缙云扶着门口,上半身越出门框,眉头紧蹙,看着周金民张皇的背影,他跑什么? 从周金民的方向传来了几声狗叫声,片刻过后,周遭才会恢复往日的平静,许缙云心头的疑惑愈发强烈。 第二天上课,许缙云依旧没有收到万元的回信,等到下午下学胡婶来接他时,他犹豫了一下,随后故作随意问了一句。 “金民回来了?” 镇上的事情,胡婶应该比自己知道得多,谁家小辈出去打工,谁家发了财,谁家媳妇偷了人,谁家男人在外面乱搞,她知道得门门清。 显然胡婶是不知道周金民回来的消息,还顺着许缙云的话接道:“金民?跟万元一块儿吗?啥时候的事?说起金民,晌午的时候,我还见金民娘坐在院子里念叨,还埋怨金民上回不跟万元一块儿回来。” 连胡婶都不知道,整整一天了,如果周金民回来,怎么可能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昨晚自己的的确确是看到了周金民的,他好像很害怕,他在怕什么?他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回家?他又在躲谁? 一想到昨晚周金民听到万元名字的反应,许缙云隐约觉得心慌,抬头间,自己已经被胡婶推到了小店来了。 胡婶赔笑解释,“给我家老幺买点东西。” 镇上的人都互相认识,店老板对许缙云也印象深刻,一个瘫子,后来又在小学教书,跟万元走得很近,万玲结婚的时候还一起吃过席呢。 “万元是不是又回来了?”店老板将鸡蛋糕装好递给胡婶。 店老板只是闲聊,可许缙云霍地抬起头,胡婶也纳闷呢,咋今天都这么问? 见胡婶一脸迷茫,店老板“嗐”了一声,“这不是今早金民来我这儿打电话嘛,大热天儿的,还裹着脑袋,我差点儿没认出来,叫他他还装作不认识,都没搭理我。” 许缙云忙凑上前,“金民跟谁打电话?” “跟谁?”店老板没想到许缙云这么好奇,“那会儿店里也没人,我撒个尿出就听他说啥现在他该咋办?我看他慌慌张张的,还说到万元来着,他问万元咋办,也不知道电话里说了啥,反正没两句他就不说话,把电话挂了,给了钱我都没来得及给他找零,他人就跑没影儿了,你说这小子,啥时候回来的啊?” 胡婶也是个好事的,想象力强,没看到的东西,也能添油加醋地说一堆,“谁知道呢?诶,你说金民那小子是不是在外头干了啥坏事啊?上回也没跟万元一起回来。” “谁知道呢。”店老板和胡婶相视一笑。 许缙云垂下眼睛,没有接话。 这些事,大家都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家说说闲话也就过了,胡婶买好了东西,正想推着许缙云离开,许缙云霍地开口。 “胡婶,我想起学校里面还有点事,你送我回办公室。” 许缙云叫胡婶在办公室外面等着,他自己进去打电话,服装店的电话是通的,只是没有人接。 万元早该从市里回来了,这个点儿也没到服装店关门的时间,万元为啥不接电话?是猜到是自己不想接,还是人不在,他要不在店里,还能去哪儿? 可惜自己不知道岑烟容的电话,不然…… 对万元的近况无从知晓,一种可怖的恐惧感袭来,他也怕金民在外面做了什么坏事会连累万元,自己不能坐以待毙,自己得知道万元人在哪儿? 许缙云扶住听筒,思索片刻,拨通了陈远闻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是陈远闻亲自接听的,许缙云汇报了一下最近的学习情况,陈远闻很欣慰,又关心了他腿的恢复情况。 “腿怎么样了?自己能不能走?去县里复查了吗?” 许缙云老实回答,“扶着东西能走几步,走不了太远,前段时间学校上课忙,最近才闲下来。” 一听有气色,陈远闻忙道:“既然有时间,就去县里复查一下,病拖不得,早点治好,能跑能跳的,不耽误你高考。” “嗯,明天吧。” “正好,明天到你们隔壁县视察,我让秘书去找你,如果我有空,也顺道去看看你。” “谢谢远闻叔。” 胡婶在外头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做做样子敲了门,不等许缙云说进,直接闯了进来,见着许缙云坐在电话旁,以为许缙云也是爱贪小便宜的人。 “打电话咋不在店里打?还非得回学校来。” 许缙云心里有些烦闷,但还是耐着性子敷衍胡婶,“学校的事,明天我得去趟县里。” 这一晚,许缙云睡得并不安稳,他中途起身过两次,想到院门口看看,能不能再碰到金民,可都无功而返。 或许金民藏了起来,又或者偷偷跑到了其他地方,他到底干什么了? 第二天一早,许缙云跟学校请了假,独自踏上了去县城的道路,到了车站后,许缙云见到了王秘书。 “陈主任已经在县里了,还在开会,就派我来陪同你去医院。”王秘书见许缙云精神不错,“陈主任知道你恢复得不错很高兴。” 比起自己的腿,许缙云现在更想知道万元的消息,“劳烦远闻叔挂念,王叔叔,我们能先不去医院吗?我想去找一个人。” 王秘书推了一下眼镜腿,现在时间还早,在不耽误许缙云和陈远闻见面的前提下,帮许缙云一个小忙不是什么问题。 许缙云报出的地址有点耳熟,等到了路口,王秘书记性不错,想起这是许缙云上回来县城看腿后,不让他们送他去车站,而是来这里找了一个朋友,想必这次也应该是找同一个人。 在王秘书的陪同下,许缙云来了租房楼下,看着阴暗的楼道,许缙云开口道:“王叔叔,麻烦您帮我上楼去敲敲门,二楼,右边第一间屋子,问问有没有一个叫万元的人在。” 许缙云在楼下等着王秘书下来,正巧从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女人声。 “哟,小弟弟,又是你啊?” 是发廊那女的,许缙云回头看了她一眼,看着许缙云的眼睛,女人像是想起上回的遭遇,收起热情,没有上前。 许缙云猜想万元在租房的可能性不大,自己还得问问女人知道点儿啥,收敛起了情绪,“万元,你最近见过他吗?” 女人一愣,随即挂上笑容,“你们一个个的可真奇怪,都找我来要人,我是什么人啊,能这么神通广大。” 从楼道里传来了脚步声,王秘书在过道的信箱前停留了一下,跟二楼的那个信箱塞了好几封信,他拿出来一看,全是许缙云写的,他将信拿了出来,见许缙云正在跟发廊门口的女人说话。 囚笼 第27节 “小许,楼上没人,估计好些天都没人回来过,你写的信全在信箱里。” 许缙云接过信,再次看向女人,女人被他殷切的眼神盯得浑身不在,“反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两个公安把万元带走了,他就再也没回来过。” “什么!”许缙云想要去抓女人的胳膊,差点从轮椅上扑了下来,幸好王秘书手快将人扶住。 女人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我都说了我不知道,后来还有公安来查假烟,弄得我最近都没啥生意。” 假烟的事情许缙云有所耳闻,但是当初在信里,万元分明说过,他一听是这种生意,就带着金民离开了,怎么还会跟假烟扯上关系呢? “你还知道什么?” 女人像是极不愿意跟这事情扯上关系,“我能知道什么啊?我跟他俩又不熟,人家公安问我什么我回答什么。” 说完,女人便转身钻进了店里,许缙云急得想要起身,被王秘书硬生生地按了回去。 “缙云,先去医院复查吧。” “可是我朋友……” 王秘书表情严肃打量着许缙云,他甚至有点开始怀疑,许缙云打电话给陈远闻的目的,不是为了复查,就是为了来县里找人。 “缙云,你这位朋友,如果洁身自好,肯定不会扯上关系,也不会有任何的危险,你这次来县城的目的是复查,你别忘了,陈主任还要去看你,陈主任很忙的,能抽出时间已经不容易了。” 许缙云顿时泄了气,王秘书的话是在提醒他,见了陈远闻,也不能让陈远闻帮忙打听万元的事。 “我知道了,王叔叔,抱歉……” 王秘书没说别的,“先陪你去医院吧,陈主任很担心你的腿,你也好让他放心。” 复查倒是顺利,今晚在医院休息一晚,明天才能看到复查的结果,但是陈远闻太忙没空来,王秘书也没陪许缙云太久,忙自己的事去了。 许缙云的轮椅换成了拐,行动比先前稍微方便一点,只是他出不了医院大门,想回去找那女人也没办法,正当他焦头烂额的时候,想起岑烟容。 自己虽然没有岑烟容的电话,但是他还记得岑烟容灯具店的地址,万元的信里提过,那个批发市场自己也去,灯具店,应该不难找。 第38章 因为丢的不只是自己的钱,万元才毅然决然地选择报案,只是让他没想的时候,他因为包里的那两包假烟走不了了。 “这个叫阿詹的你认识吗?” 万元摇摇头,公安看了他一眼,“可是人家认识你,你跟周金民一起从他哪儿拿的货,你跟周金民是什么关系?” 万元傻了眼了,他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叫阿詹的,他说了很多遍,他跟周金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那个假烟的事情他知道一点,可是当初知道是假烟就没答应做,哪来的什么阿詹? “我们去你们租房打听过,你跟周金民是同乡,关系很好,就算是闹了矛盾,两个人还是住在一起,照你的意思是,住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你都不知道他干了什么,你也没有参与。” 万元为自己辩解,“我……没有参与,我一直在做其他工作,给人看服装店,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找服装店老板问问。” “就算你在服装店工作,也不代表你不能跟周金民有其他的非法勾当,现在有人认定是你跟周金民合伙贩卖假烟,周金民现在人在哪儿?” “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我找他要钱去了。” 万元急了,他明明是受害者,怎么会突然冒出个阿詹呢?到底是什么人冤枉他?为什么要冤枉他?是金民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他简直怒不可遏,他没想到学坏能这么容易,更没想到金民能做到这么可恶的地步。 第二天一早,医生看过了许缙云的复查报告,他脚跟的恢复得很好,已经能靠着支撑走路,医生建议他住院再观察几天,这回许缙云没有拒绝。 轮椅出不了医院,许缙云现在有了双拐行动要自如得多,等过了查房时间,他便找了个机会出了医院大门,找了个摩托,在司机师傅的帮助下,直奔批发市场。 岑烟容的灯具店并不难找,这偌大的批发市场,做灯具生意的屈指可数,岑烟容的大名也有不少人知道。 当许缙云杵着拐出现在岑烟容的门前时,岑烟容先是一愣,目光在许缙云身上上下一打量,她一眼便看出对方不是来买东西的。 “您好。”许缙云没有进去,直截了当地询问万元的去向,“您知道现在人在哪儿吗?” 许缙云的名字当即跳入了岑烟容的脑子里,即便是两人没见过面,她也能肯定,眼前的年轻人就是许缙云。 见许缙云行动不是很方便,岑烟容立即起身,把人迎了进来,“坐吧,许缙云?” 许缙云点了点头,“岑老板。” “你从万元老家来的?” “是的。” 岑烟容有点意外,一直以来,她都是从万元口中了解这个叫“许缙云”的年轻人,她一直以为,许缙云还坐在轮椅上,现下看来,许缙云的情况已经比以前好了很多。 更让她意外的是,许缙云能拄着拐从那么远的地方,找到县城来,也不知道他花了多少工夫,才找到自己这儿来的。 岑烟容看向许缙云的眼神又敬佩,难怪万元总把这个弟弟挂在嘴边。 “怎么找到我这儿来的?” 许缙云实话实说,这个时候,他很需要岑烟容的帮助,“万元给我写过信,我都记得,岑老板,你知道万元去哪了吗?” “我以为他早去市里进货了,谁知道他市里没去成,人也不见了,前几天还有公安来问话,我这才知道万元被扣下了,说他和周金民涉嫌贩卖假烟。” 为什么会有万元?许缙云大惊。 别说是许缙云,连岑烟容也觉得奇怪,“周金民做违法乱纪的事我倒不意外,我是没想会……” “万元不会做这种事情。”许缙云厉声打断了岑烟容的话。 岑烟容一挑眉毛,其实自己也不信,万元的为人她还是信得过,如果说万元是那种为了快钱铤而走险的人,哪儿能沉得下心思来帮自己打理服装店。 “你了解他的为人,但人家公安得讲证据,人家不光在他包里搜到物证,现在还抓了个同伙,也算是人证,我让我老公打听过,现在抓到了一个叫阿詹的人,一口咬定是周金民和万元一起跟他拿的货,周金民现在下落不明,肯定不会放了有嫌疑的万元的。” 难怪周金民大半夜地跑回了老家,难怪听到万元的名字他会那么慌乱。 “我知道周金民在哪儿。”许缙云捏紧了拳头,想起小店老板的话,周金民跟人通过电话,还担心万元的情况,他肯定是知道万元被抓的事情,也不知道跟他打电话的人是谁,他会不会跑呢?“前些天,我在万元老家见过他,就是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跑。” 如果周金民听到任何风声,又或者被人怂恿跑路,那万元就算是有嘴也说不清,就得万元替他顶罪。 周金民跑回老家,岑烟容一点儿也不意外,只是明显是有人叫他跑,他被许缙云看到,肯定会换地方,只要是有心想躲,天大地大的,想找一个人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也想找他,他好像把我跟万元进货的钱拿了,钱倒是小事,只是我咽不下这口气。”岑烟容补充了一句,“他如果要跑,肯定还是会来县城的,也不知道他身上还有多少钱,县城里还有没有他会联系的人。” 许缙云再次想到了发廊里那个女人,可是今天没法再去见发廊女,他出来有段时间,医生护士发现倒是其次,他怕陈远闻来了找不到他的人,只能先跟岑烟容道别。 “岑老板,我得走了,给我留一个你的电话吧,我最近这几天在县医院住院,有什么情况,我会联系你的。” 县医院? 岑烟容在心里叹了口气,许缙云自顾不暇,难得他还能对万元的事情这么上心。 “对了,还有件事。”留下联系方式后,岑烟容又道,“万元上次老家回来,我就觉得他有点古怪,那个时候是不是就出事了?他有跟你提过吗?” 许缙云瞳孔收缩了一下,很快恢复了镇定,他摇了摇头,他在想,那个的万元,还在因为自己的事情烦恼吧,如果不是因为他让万元分心了,万元可能不会那么着急来县里,也不会遇上周金民的事情。 从批发市场回来,许缙云运气好,没有碰上陈远闻,只是被护士说了几句,陈远闻是晚上才来。 看到许缙云积极配合治疗,还有了显著的效果,陈远闻很欣慰,又跟许缙云聊了聊志愿的事情,在专业和学校的选择上,他给了不少的建议。 这一聊时间也晚了,陈远闻笑了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许缙云连忙道:“远闻叔您工作繁忙,还为了我特意来一趟,怎么会打扰,反倒是我,耽误您的时间。” 陈远闻怕许缙云会心急,指着旁边的拐,“虽说现在能自己走动,但是别太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那我先走了,有别的事我们再电话联系。” 许缙云还想要起身送送陈远闻的,被陈远闻拦了下来,他眼睁睁地看着陈远闻走出病房,有点气恼,又有点茫然。 白天王秘书的话,确实让他清醒了不少,万元的事情对他而言是十万火急,但是他不能总麻烦陈远闻。 万元能帮他,他也能帮万元,求人不如求己。 被镇上好几个人认出来后,金民便换到了另一个稍远的镇子,这个镇上都是生面孔,没人认识他,他找了个有座机的小店,又给吴张陈打了电话。 “我现在怎么办啊?我又不敢回家,又不知道能去哪儿……” 吴张陈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他知道周金民是个孬种,胆子小,没想到他能没主见到这个份儿上。 这段日子查假烟查得特别紧,眼看着快查到自己头上,吴张陈这才找了个信得过的人顶罪,他给了阿詹一点好处,让阿詹替他在里面待一段日子。 但是周金民是个孬货,他要是进去了,说不定几句话就把自己给抖了出来,所以拿到钱后,他让周金民赶紧跑路,跑到外省去最好,周金民胆子是纸糊的,吓得屁滚尿流,就算是对污蔑万元的事情有愧,他也不敢站出来多说什么。 “我都让你去外省了,你还留在这儿干啥?你真怕公安找不到你?” “你不是说有个大买卖吗?怎么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以后怎么跟万元交代?”他只是想拿万元的钱,没想到会污蔑万元卖假烟。 现在知道怕了,偷钱的时候胆子不是挺大的。 吴张陈想把他哄远一点,耐着性子,“买卖都有风险,现在盯得那么紧,就是做不了啊,你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你就别担心万元了,现在已经抓了两个人,没有别的证据,抓不到我们头上,他也顶多在里面待一段时间,又不会把他怎么样,难道你想拿你自己去换他?” 一听到这话,周金民老实了,人都是自私的,就算他对不起万元,等风头过了,他一定回来好好跟万元道歉。 第39章 许缙云打算再去找找那发廊女,从医院偷溜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岑烟容。 “岑老板?” “你去哪儿啊?” 许缙云答道:“想再去万元他们租房附近看看,找人问问情况。” 岑烟容忽然明白万元为啥能这么心疼这个“弟弟”,许缙云能拄着拐为万元的事情奔波,也是真心换真心了。 “你来找我的?”许缙云想着岑烟容会不会有别的消息。 岑烟容给许缙云让出一条路,“边走边说吧。”她叫来了一辆车,两人齐齐坐进了车里。 这两天,岑烟容也让她老公帮人查过,给周金民提供假烟的,是另一个叫吴张陈的男人,好像还跟万元他们是同乡,只是现在找不到吴张陈的人,因为阿詹什么都认了,暂时没有别的证据,只有找到周金民,看能不能有其他的进展。 许缙云听罢便说道:“今天要去找的人,或许能联系周金民,至少周金民会联系她。” 车子到了巷子里口就进不去了,许缙云连下车都不怎么利索,还得岑烟容搭把手,他才能扶着拐站稳。 顺着巷口往里走,路渐渐宽敞起来,两边也逐渐有了商铺,那家发廊店今天好像是没有营业,卷帘门拉了一半,里头的灯光顺着卷帘门下边的空隙照了出来。 虽然没有营业,但是里头是有人的。 见许缙云是冲着这家店来的,岑烟容拦在许缙云前头,“我去敲门吧。” 卷帘门动静很大,岑烟容没使多大力,那动静还是震耳欲聋,还夹杂着女人的声音。 “谁啊?今天不做生意。” 囚笼 第28节 岑烟容跟许缙云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挺有默契的,这个门肯定是只能强进了,岑烟容蜷起手指,又轻轻敲打在卷帘门上,声音极其慵懒,“聊聊呗,妹妹。” 里头安静了片刻,就在他俩以为对方会继续装死的时候,卷帘门从里面被拉起来一点儿,女人弯着腰朝外面张望,岑烟容她没见过,但是许缙云算是老熟人了。 果然是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女人没有办法,把两人招呼进来,又将卷帘门彻底关上。 “又有什么事啊?”女人冲着许缙云道,“我不是说了嘛,我跟那个周金民不熟,我跟公安说的,也只是我看到的,别的事情,我帮不上忙的。” 许缙云也没有跟女人绕弯子,“最近周金民有联系你吗?” 女人没料到许缙云能问得这么直白,脸色一顿,想糊弄过去的时候,已经有点来不及了,只能沉默。 “他联系过你。”许缙云的语气非常肯定。 女人和周金民的事情,许缙云也是从万元的来信中得知的,知道周金民特别喜欢特别维护这个女人,还总想着跟着女人有什么以后。 “你知道周金民他卖假烟,也知道万元帮他顶罪的事情。” 女人脸色愈发难看,随后瘪了瘪嘴,“我知道什么啊,我只是个女人,一个女人背井离乡的,想要在外面立足是很难的,我只想安生点做我的生意,我跟周金民真的不熟,是他一厢情愿,为了他这点儿事,已经很影响我的生意了,我还要吃饭呢,干嘛跟我过不去呢?” 女人不想惹上麻烦,毕竟给周金民提供货物的吴张陈,吴张陈背后还有其他人,她怕她说太多,有人会找她的麻烦,她谁也不想帮,谁也帮不了,最多帮帮自己。 早知道周金民的破事那么多,她才不会招惹这个穷酸小子。 岑烟容在这个时候开口,“周金民那小子偷了我的钱,你怕别人找你麻烦,就不怕我找你麻烦吗?” 女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岑烟容,岑烟容衣着光鲜,妆容精致,连身上的脂粉味儿都显得很淡雅,就算是没势,也是有点钱的,跟自己这种做皮肉生意的是两码事。 女人确实在县里没什么人能依靠,被岑烟容一吓唬,没有再说话,岑烟容见状,态度柔和了不少。 “你也知道,没啥背景的人出来找事做不容易,万元帮我打理服装店,早出晚归的,也辛苦得很,你说老老实实生活的人,要替周金民那种违法犯罪的人背锅,是不是太没有天理了?” 果然如此,这女人是那服装店的老板,现在能开店的人,多少是有点关系,有点家底的。 岑烟容又道:“你这也不是什么正经生意,干啥不好呢?非得要男人来糟践你。” 大抵是岑烟容的话触及到了女人的痛楚,她垂下眼皮,重重呼出一口气。 “周金民是给我打过电话,前几天的事情,他说他回老家了,那会公安找上门来,人家问啥,我就答啥,问万元跟周金民关系咋样,他俩吵完架还能住在一起,关系肯定不一般,那个假烟,因为周金民让我卖了几包,后来被人发现了,就没卖了,我怕查到我店里,我不想惹事,才没有为万元说话,再说了,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跟周金民一起干卖假烟的事情。” 既然安生不了,女人已经不想在这儿继续做下去了,“周金民几次说要我跟他走,别干这一行了,他又没什么钱,我就当笑话听了。” 烟柜上座机在这个时候响起,店里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女人,女人也莫名紧张起来,她的直觉告诉她,这通电话应该是金民打来的。 许缙云先一步按住了听筒,“如果是周金民,麻烦你问问他现在在哪儿,就当是帮帮我。” 女人也就跟许缙云见过几次面,可这几次面,许缙云给她留下的印象很深刻,许缙云看旁人的眼神有些清高,甚至有些傲慢,头一次能在他的眼睛里看到央求之色。 女人没有说话,清了清嗓子,接起电话,那边的声音很耳熟,果然是周金民。 “我要去g省,你跟我一起吧。” 其实,女人对周金民是有私心的,周金民确实幼稚,但是又是这些年,自己见过最执着的男人,他可能是真心的,但是……自己早就过了靠着真心就能哄骗的年纪。 店里静得吓人,听筒里的声音大家听得一清二楚,许缙云和岑烟容都死死地盯着女人,女人咽了咽唾沫,她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也没做过啥坏事,帮了万元,也是帮了周金民。 “你人都跑不见了,我怎么跟你一起?” 许缙云和岑烟容都松了口气,知道女人应该是愿意帮忙的。 电话那头的周金民连忙道:“我今晚回县里,吴哥给了安排了船,我们坐船走。” “你有钱吗?” 周金民知道女人嫌他没钱,这回他总算是硬气了,从万元拿偷的有一半儿都在他身上,“有,你跟我走就行了,我们俩换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 女人抬眼看着许缙云和岑烟容一眼,故作轻松,“行。” 周金民高兴坏了,“那你收拾东西,今天晚上九点,我们码头见!” 挂了电话,女人在岑烟容的陪同下,再去了一趟派出所,把她知道的都说了,根据她提供的消息,晚上九点便在码头将周金民抓到了,顺藤摸瓜,又抓到了准备去外省的吴张陈。 案件具体的进展无从知晓,万元还要被进行进一步问话,许缙云想见见他都不行,最快也要明天上午。 许缙云出来一整天,再不回医院,他怕明天就出不来了,进一病房,被值班护士逮了个正着。 “你怎么到处乱跑啊!你再这样,我们可是要通知王秘书的。”毕竟是特别关照的病人,人家护士也怕担责任。 许缙云自知理亏没有反驳,他明天还想出去,他还得去接万元,他必须亲眼看到万元完完整整的出来才会放心。 周金民的供词证明了万元是无辜的,万元被放出来的时候,两人打了个照面,他扑上去打了周金民一拳,很快被人拉开。 “哥……”周金民嘴角渗着血,没有脸面再面对万元,“我对不起你……我错了……” 万元恶狠狠的目光算是回应了周金民,他俩的兄弟情分算是到头了,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已经换不回自己原谅。 凌晨,万元一个人走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在里头没有受过什么虐待,但内心很煎熬。 他也很怕,很怕找不到周金民,他会莫名其妙坐一段时间的牢,他很想他爹,想他奶奶,想他姐姐,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家里人交代,怕大家会担心。 他也很想许缙云,他要供许缙云上大学的,他要是出不去,许缙云怎么去大学,就算去了大学,是不是还会被人欺负? 还有岑烟容,他不想让岑烟容觉得,是自己拿了她的钱跑路了。 好不容易从里头出来,只是时间这么不凑巧,身上又没什么钱,只能硬着头皮往租房的方向走。 快走到租房楼下,万元瞧着发廊店的灯还亮着,他记得公安跟他说过,这个发廊女又来提供了一遍证词,还是她帮忙把周金民找出来的。 万元想到这儿,加快了脚步走上前去,发廊店门大开着,女人托着腮坐在店里,见到万元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意外,似乎就是在等他。 “回来啦?” 万元调整了一下呼吸,收起他之前对女人的偏见,想要跟对方道谢,“谢谢你啊。” 女人耸耸肩,“你谢我干啥,要不是你弟弟缠着我,我才不想蹚这趟浑水。” 这生意确实不能干了,女人决定收拾收拾,去s省找个工厂打工。 “我弟弟?”万元愣了一下。 “是啊,上回那个坐轮椅的,他也不嫌折腾。”女人回忆了一下,喃喃道,“说起来,这回他好像是拄着拐来的。” 许缙云! 万元耳边嗡嗡作响,完全听不到女人说了啥。 许缙云怎么来的?他咋知道的?他现在在哪儿呢? 第40章 “他……他人呢!” 万元一激动,一把拉住了女人的手腕,力道之大,疼得女人直叫唤。 “哎呀!你轻点儿。”女人费力地掰开万元的手,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我也不是很清楚,跟一个姓岑的女人一起来的,听他俩说话,你那个弟弟好像还在住院。” 姓岑的女人,万元随即反应过来,许缙云应该是去找过岑烟容,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许缙云,有太多的话想跟许缙云说,他看向烟柜上的座机。 “我能打个电话吗?” 女人揉着手腕,叹了口气,“你自便。” 电话接通的那刻,万元想起了被偷的钱,钱交到他手上,他就得负责,他觉得很对不住岑烟容。 “容姐,我是万元。” 岑烟容一听到万元的声音,瞌睡都醒了大半,“他们把你放了?” “嗯,实在不好意思,是我没把货款看好,公安说不知道货款能追回来多少,差的钱我会……” 话没说完,便被岑烟容打断了,“钱的事情你先别操心了,人没事就行,这么晚了,你现在在哪儿啊?身上有钱吗?我让我老公来接你吧。” 这么晚了,万元更担心许缙云的安全。 “容姐,我弟弟是不是来找过你,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哪个医院,哪个科室,哪个床位,岑烟容都说得清清楚楚,只是现在太晚了,人家医院也过了探病的时间。 “要不你还是来我这儿吧,明天一早,我送你去医院。” 万元拒绝了,已经够麻烦岑烟容的,既然已经出来了,别的事情,自己还能应付。 “我发觉你跟你那个弟弟一样倔。”岑烟容笑了笑,感叹道,“他可是为了你的事情,操了不少心,拄着拐东奔西走的,你见到他得好好谢谢人家。” 挂了电话,万元又跟女人道了别,拖着疲惫的身子往楼上走,租房门一打开,里头还是老样子,只是他离开有些日子,家里的窗户又没关,桌上起了一层细细的灰尘,东西也被翻得有些凌乱。 万元简单收拾了一下,又烧了壶热水,拿上干净的衣裳,进到厕所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他知道现在时间不早了,只是他在家里待不住,他想见见许缙云,哪怕今天晚上见不了,他也想明天一早能见上。 从楼上下来,发廊店的门还没关,万元摸了一把脑袋,他头发长长了不少,他不想邋里邋遢地去见许缙云,再次推门走了进去。 “你要关门了吗?不关的话,我想剪个头发。” 女人看着折返回来的万元,清清爽爽的,已经换了身衣服,正经来自己这里理发的男人,万元还是头一个。 “坐吧。” 女人动作很利索,理头发的手艺也很好,原本有些颓唐的人,一下子干净爽朗了不少。 万元付了钱,摸了一把脑袋,出门前对女人说道:“正经理头发也挺好的。” 女人顿了一下,正想说话,万元已经走远了。 晚上不大好坐车,万元身上也没多少钱,幸好租房到医院也不是特别远,走过去就四十来分钟。 到了医院大楼前,万元抬头往上看了一眼,亮着灯的窗户没剩几个,他没打算上楼,只是久久地站在楼下看着楼上的窗户。 许缙云哪儿睡得着啊,他满脑子都是万元,说是最迟明天就能出来,可他还是担心在里面受了欺负,担心万元冷着热着,担心万元饿了吃不上饭,他还怕万元还是不想见他,还是躲着他。 为了方便陈远闻来看自己,这间病房只住了许缙云。 此时此刻,病房的灯没开,许缙云别过头,看向窗户,路灯的灯光微微发黄,有那黄光照着,外边的夜空也不至于太黑。 许缙云翻来覆去都无法入睡,他想要起身走走,扶着床,拿过拐,他慢慢在病房里走动,一步一步地挪到了窗边。 太晚了,路上看不到行人,街对面的小饭馆关了门,远处的楼房也只有一两户家里是亮着灯的。 他们这小县城不大,站在高处能一眼望到头,明明不大的地方,他想见见万元却那么的不容易。 长时间一个姿势站立,许缙云的手脚都不太舒服,他正想换个姿势,余光瞥到医院大楼前的空地上,站着个黑漆漆的人影。 昏黄的路灯照着那人身上,许缙云愈发觉得眼熟,他仔细辨认,那张朝思暮想的脸逐渐在他眼前清晰,他想叫那人的名字,嗓子又像是被人一把捏住,怎么都发不出声。 囚笼 第29节 万元! 许缙云在无声地呐喊。 万元并没有听到,转了一下身,在空地前环视了一圈。 许缙云怕他就这么走了,赶紧走到门口去开灯,他慌慌张张的,手上的拐都不听使唤。 二楼窗户里亮了起来,万元下意识看向了光源的方向,窗前的人脸上露出似惊似喜的表情,可惜他背着光站着,看不清他瞳孔的颤动。 “缙云!”万元一时间忘了这里是医院,动情地大喊,还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 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来的,你怎么样了。 所有的问题,在两人见面的一瞬间,都有了答案。 “诶!干啥呢?”传达室的老头听到动静,很煞风景地出来撵人。 万元只能边赔不是,边作势往外走,他回头看了一眼二楼的许缙云,许缙云还眼巴巴地杵在窗前,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眼看着万元消失在了街角,老头才回传达室睡觉,但是许缙云不死心,还看着万元离开的方向,他恨不得插上翅膀,立马飞到万元身边。 楼前的路灯灭了一盏,许缙云站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万元的身影,就在他以为万元走了的时候,那巷子里黑影一晃,万元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还冲他招了招手。 万元哪儿敢走,他就知道,许缙云不看到他是不会乖乖上床睡觉的。 这回万元没有说话,走到楼前空地,朝许缙云招了招手,示意许缙云进去睡觉,又指了指角落的长椅,他就在这儿陪着许缙云。 许缙云鼻子一酸,嗓子里又干又涩,他拼命咽着唾沫,看着万元走到长椅旁坐下,他才关了灯,回到病床上躺下。 万元以为,他最想许缙云的时候,是被关在里头的日子,现在明明见到了,反倒让他更加挂念了。 人都是贪心的,见不到的时候,想着能见一面就好了,真要见到了,又想着能说上话,要一直见,要天天见,要无时无刻不待在一起。 幸亏现在天气热,在外面睡一晚上也不至于着凉,也就是蚊子多,但是许缙云就在楼上,这种期待也足够让人熬到明早。 许缙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几次偷偷起身,站到窗前张望,得看到长椅的影子才能安心,直到后半夜,他彻底折腾累了,终于能安生地躺在床上。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许缙云赶忙起身,清晨的空气带着湿气,车辆在路上穿行,早餐摊已经支在了路边,来医院探病的人也手里提着保温杯,行色匆匆。 他往角落的长椅一看,哪儿还有万元的人影,他满腔的期待,忽然像是被人薅了空,空落落的感觉,弄得他呼吸不畅。 他很恍惚,他害怕昨晚的万元是他的一场梦。 “你可别又想着跑啊,今天我们盯着你。”来查房的护士跟看犯人似的,把许缙云当成了头号要犯,“杵着拐到处跑,你知不知道护士的工作也是很忙的,你尽给我们找事做,你再这样……” 许缙云知道小护士要说啥,他再这样,就得告诉王秘书,可他现在哪儿还有心思担心别的,他想出去找找万元。 人小护士看他失魂落魄的,又有点于心不忍,“等待会儿我们不忙了,我叫人帮你早饭吧。”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敲响,许缙云猛地转头,从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麻烦问一下,许缙云是不是在这儿?” 许缙云连拐都没拿,光着脚就想往床下跑,他脚上没啥力,要不人小护士眼疾手快,他差点儿摔地上。 “你干啥啊!” 万元听到动静,推门而入,护士那小身板,哪儿架得住许缙云,他上前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万元!”许缙云声音有些颤抖,拽着万元衣服的手怎么都不肯松开。 万元也没着急起身,他躬着身子,跟人护士道谢,又再三保证他看着许缙云,不会让许缙云乱跑,人家这才放心离开。 “好了。”万元轻轻拍了拍许缙云的手背,许缙云还是不肯放,只能由着他。 许缙云红着眼眶,“我以为你走了……” “我去哪儿啊?”万元从兜里掏出两个热腾腾的包子,“我看人家来医院看病人,都是带着饭盒的,我空着手来,想着你肯定没吃早饭,就买了两个包子。” 两人依旧动作别扭地僵持着,万元拿包子去碰了碰许缙云的脸颊,包子的温度,让许缙云渐渐回神,渐渐确认眼前这个万元就是真实存在的,这才将人松开。 第41章 许缙云的目光近乎贪婪地游移在万元的身上,他已经将万元的模样牢牢刻在了心中,“你有没有受欺负?有没有……” 万元一把按住许缙云的手,原地转了一圈,让许缙云好好看看,“我受什么欺负啊,我现在不是好好的,能跑能跳。” 他有点庆幸,庆幸自己换了身衣服,剪了个头发才来见许缙云,才能让许缙云稍微安心点。 “倒是你。”万元的视线从许缙云身上转移到了一旁的拐上,“你怎么找来的啊?怎么找到容姐的?学校上课咋办?你腿咋样了?” 许缙云眨了眨眼睛,眼睫毛被眼角的湿润凝了一片,万元走得那么急,那么决绝,头也不回的,自己除了出来找他,还能有什么办法?他哪儿冒险啊,他哪儿敢赌让万元自己回心转意? “我给你写了很多信,你不回,打了很多电话,也不接,我很担心你。” 热切的眼神让万元有些招架不住,也逐渐记起自己疏离许缙云的原因,许缙云的眼神湿漉漉的,有些委屈,有些难受,万元心软了,一想到许缙云千里迢迢地来找他,他就心软了,那些克制和不应该,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我看到周金民大半夜的回来,我怕你出了什么事。”只要是关于万元的,许缙云都格外敏感。 光说了自己,万元也想听听许缙云的事情,“腿呢?”听说能走了,都是听别人说,他还没亲眼看看。 “复查结果还行,能拄着拐走几步。” 万元把许缙云额前的头发往后摸了一把,露出光洁的额头,“我去给你打盆水,你洗漱一下,吃了包子,走两步给我看看。” 万元刚起身,那纤细的手指又攥住了自己的衣角,他只能耐心安慰,“我不走,你这样我只能把你别裤腰带上了。” 就算是放开了万元,许缙云也从床头爬到了床尾,目光灼灼地看着万元在病房进出,也就是水房离这间病房近,万元一来一回花不了多少时间,只是每次进来,许缙云都对着门口望眼欲穿。 他实在没法了,找了轮椅,把人抱了上去,带着人到水房去洗漱,刷完牙洗完脸,又带着人回到了病房。 柜子里有现成了豆奶粉,也不知道是谁送的,万元拿了一包,用开水冲开,让许缙云就着豆奶吃包子。 “你吃了吗?”许缙云咬了一口包子,想把剩下的分给万元。 “我吃了,我在人包子摊上吃的,你吃你的。”万元捏着许缙云的腿反复检查,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许缙云的双腿有了些肌肉,他的大手顺着膝盖揉捏,用的力道刚刚好,“能治就好,早知道能治,早点来医院看看了。” 许缙云吃包子的动作停了下来,闷声闷气道:“我要是好了,能走了,你就不管了是吗?” 自己要是什么事都能自力更生,万元肯定走得更放心,更潇洒,许缙云知道自己挺卑鄙的,仗着万元的同情心,用自己这具破败的身子,硬生生地将万元留住。 万元知道,自己上次不辞而别,给许缙云心里留下了阴影,他做不到狠心抛下许缙云,也没法向许缙云许下承诺。 “我哪儿不管?我不是还得供你上大学吗?” 许缙云不依不饶,“那我要上了大学,你是不是就不管了?” 万元的大手覆盖到许缙云的眼睛上,修长的睫毛眨巴了两下,扫得万元掌心痒飕飕的,等了几秒,等到许缙云安静下来,他才将人松开。 “走两步让我看看。” 许缙云接过万元手里的拐架在腋下,在病房里来回走了两遍,虽说算不上行动自如,但也比轮椅好上百倍,靠着拐支撑能站立在地上,门槛已经阻拦不了许缙云前行。 因为万元的事情,许缙云特意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学校的课程耽误了许久,他得收拾收拾回去了。 办了出院手续,王秘书原本是要叫人来送许缙云的,被许缙云拒绝了,他想跟万元回家再住一晚,明天一早就回去。 家里有些乱,万元给许缙云腾出一块儿干净的地方坐下,“坐会儿,我收拾一下,不然晚上没地方睡。” 万元把租房好好打扫了一通,重新铺上了新床单,烧了热水,拿着换下来的脏床单脏衣服到厕所去清洗,留许缙云一个人在屋里。 许缙云等了一阵,听到厕所的水声还很大,无所事事,把自己的包袱放到了桌上,闲得无聊,拉开了桌前的抽屉,里头满满当当的,全是他给万元的回信。 从有些信纸折痕的程度来看,是被反复折叠了很多次的,万元肯定看了很多遍,读了很多遍。 许缙云心口一热,他知道他强人所难,但是一想到万元也会像自己想他一样想自己,他就没办法什么都不做,没办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许缙云想起包里那几封万元还没看到的信,他将信放到抽屉里,跟那些拆封的放到一起。 等万元把床单衣服洗完,都快傍晚了,现在的许缙云比以前利索,把他带到厕所,兑好洗澡水,他自己洗澡完全没有问题。 万元等他洗澡的功夫,又下了买了点儿吃的,等他洗完,自己才去厕所洗澡,洗完澡,两人一块儿吃了晚饭。 屋子里只有一盏破破烂烂的小电扇在摇头,黄色的塑料外壳上沾满了油渍,看着脏兮兮的,微弱的风压根儿吹不散屋子里的热气。 许缙云折腾一天也挺累的,万元让他坐到床上去,贴着墙靠着,腰也会舒服点。 一动弹就有点出汗,万元想打盆水擦擦的,许缙云现在一惊一乍的,像是惊弓之鸟,生怕自己会走,万元只好哪儿都不去,陪着在许缙云身边。 “明天我就回去了,你呢?” 上床挡住了大半的光,两人被掩在一片阴影之下,这租房过分冷清,只有许缙云的体温,让万元感受到了一点儿生的气息。 “我还得卖衣服啊,给容姐添这么大的麻烦,货款少了一些,关店这些日子又少挣了那么多,我不得加班加点地挣回来。”万元一拍许缙云的大腿,“对了,这回这件事,别跟我爹他们说,我怕他们担心。” 这些就算万元不说,许缙云也知道轻重,万元就没有别的想对他说了吗? “早点睡,明天我送你。” 等了半天,只能等到这么一句话,许缙云跟赌气似的背对着万元躺下,万元看着他后背,有点无奈,起身关了灯,回到床边,也背对着许缙云躺下。 他知道许缙云在等什么,他能说啥,给许缙云答复吗? 许缙云瘸着跑来找自己,还为了自己事情奔波,就这份情意,要说他一点儿没有动容,那是不可能的。 许缙云在他心目中就是特别的,他不能完完全全把许缙云当成好兄弟,但许缙云又是个实打实的男人,自己也不能把他当女人看待。 可万元总觉得两男的好上不是啥靠谱的事情,再说了,许缙云就要去念大学了,大学多好啊,见了世面,开拓了眼界,他这样的,许缙云说不定就看不上了,他俩现在不把话说得太直白,以后要是许缙云后悔了,还有后退的余地。 万元抱着胳膊,盯着窗外走神,莫名有些妄自菲薄起来,身后窸窸窣窣的翻身声他都没有察觉,只是后背一热,被许缙云抱住才回过神。 “万元……”许缙云死死地靠着万元的后背,嘴唇从后颈一点一点轻吻到了耳垂。 湿热的呼吸和痒飕飕的触感让万元有些颤栗,他按住腰上的手臂,没有将人挣开。 许缙云的嘴唇万元的脖颈和脸颊蹭了许久,身子也渐渐架到了万元的身上,万元看他辛苦,翻了个身,胳膊一揽,将人搂进了怀里,许缙云趴在他的胸口,顺势抱住了他的脖子。 因为万元默许,让许缙云更加大胆了些,原本轻柔的吻变得肆无忌惮起来,舌尖蛮横地撬开万元的唇瓣,万元明显僵硬了一下,舌尖抵着舌尖时,他没有挣扎,许缙云得寸进尺,轻而易举地占据了万元的口腔。 万元一开始很被动,直到舌尖被许缙云吮吸得发麻,他的双手才不由自主地抚摸在许缙云的后背上,他一个翻身把人压在身下,加深了这个吻,两人密不可分地纠缠在了一起。 许缙云的双手失去了控制,顺着万元的衣摆就想往里摸。 万元只觉得大腿上硌得慌,回过神来,一个激灵,总算是恢复了一点儿清醒,他气喘吁吁地按住许缙云。 “好了。”沙哑的音调把万元自己都吓一跳。 许缙云意乱情迷的看着他,瞳孔被月光镀上一层水汽,万元看得心肝儿都颤了颤,轻声叹了口气,大手轻拍在许缙云的后背,耐心安慰着。 许缙云抖得厉害,最后把脸埋在万元的胸口,良久才冷静下来。 万元用手指掻了掻许缙云的脸颊,心里软得不行,沉着嗓子喊了一声许缙云,“缙云,睡吧。” 囚笼 第30节 第42章 窗外的天空灰蓝,现在天亮得早,楼下的路灯都还没熄灭,屋里那盏破败的电扇还在吱呀吱呀地转着脑袋。 叫醒许缙云的,是他的生物钟,和万元的体温,他枕着万元的胳膊,被万元半搂在怀里,两人就这么抱了一晚上,胸口的布料都有些濡湿。 这些日子的经历,就好像是一场梦,连近在咫尺的万元都显得不那么真实,不敢相信万元是真的,不敢相信万元就躺在自己身边,不敢相信万元默许了自己所作所为。 许缙云像是求证一般,用手指顺着万元的脸颊勾勒,摸到有棱角的下巴,他忍不住凑上前去,手指碾压在万元的嘴唇上,万元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那一丁点儿的嫣红,许缙云没有征求万元的同意,俯身亲了上去。 舌尖又麻又胀,万元觉得有什么东西压着他,体温还高得不行,他跟鬼压床似的,怎么都睁不开眼睛,只能痴痴地张着嘴,任由身上的人作弄。 睡得浑浑噩噩的万元不会用鼻子呼吸,嘴唇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很快便感觉到了窒息,他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半晌才将视线聚焦,看清楚是许缙云后,昨夜的记忆跟跑马灯似的在脑子里播放。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但是他俩又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仿佛他已经给了许缙云回答。 万元有一点后悔,后悔自己太草率,后悔自己脑子不清醒,抗拒说不上,更多是无奈。 他轻轻推开许缙云的肩膀,用手背蹭了蹭嘴唇,“睡觉都不消停。” 还亲上瘾了。 万元没有提起昨晚的事,也没有对今早这个吻提出任何异议,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下床找了身干净的衣服。 “我怕你晕车,待会儿少吃点儿。”万元帮许缙云将包袱收拾好,这又是轮椅,又是拐杖的,他开始操心许缙云怎么弄得回去。 许缙云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一样,“拐我就不带回去了。” “为啥啊?”拐怎么都比轮椅方便一点,许缙云自己上下学都不是问题的。 许缙云抬着眼皮瞥了万元一眼,眼里的谨小慎微恰到好处,让万元看得真真的,随后才垂下眼睛。 “胡婶还不知道我来县城是为了治病,她要是知道了,我伯父伯母就得知道,万一他们不想我治好呢?不再支付生活费,我以后怎么办?”许缙云声音有些颤抖,“我知道我这样做很掉价,这些心眼子也让人厌恶,但是我没办法,等我考上大学,有能力自己赚钱的时候,就不会再依靠他们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万元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了,忙安慰道:“谁厌恶啊?这不是没办法吗?再说了,哪儿掉价了?他们给你钱也是应该的,他们要真不给,不是还有我吗?你就别操心钱的事,好好看书,好好休息,治疗和高考咱们都不耽误。” 一个瘫了那么久的人,能有多少心眼子,就算是有,坐在轮椅上也能算计人了吗?不过是为自己打算一些罢了,万元心疼都来不及,哪儿来的厌恶。 见许缙云几次来县城,自己都不知情,万元又叮嘱道:“以后来复查记得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去车站接你。” “你会回来看我吗?多久回来一次?” 这还没走呢,已经惦记着让自己回去的事情了,这哪儿说得准啊,趁着还有半年时间,万元还想多挣点钱,补上这回的漏洞。 “一个月肯定回去一次,回不去也给你打电话,不行咱不是还写信吗?” 许缙云唇峰翘起,有点赌气,“可是我的电话你也没接,信也没回。” 那不是特殊情况吗?万元承认,就算没有那一遭,收到许缙云的电话和来信,他也可能会装傻充愣,故意不回,都是许缙云的缘故,那会儿他心里乱得很。 “你给我写信了?还在楼下信箱里?”万元说着就想去找。 许缙云余光扫到了抽屉,但是他不肯说,“扔了,反正你也不想看,也不想回。” “哎呀。”万元哀嚎一声,许缙云这副小心眼儿的样,自己真是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从租房问了一路,问到上了班车,许缙云还是不肯说把信扔哪儿来。 眼看着班车要发车了,万元眼巴巴地站在车窗下,那信自己不找回来,以后许缙云肯定会翻旧账的。 “告诉我呗,扔哪儿了,我去捡回来,我看了肯定回你,给你写个八百字观后感。” 班车一启动,整个车身都在颤动,发动机的声音震耳欲聋,万元只看到了许缙云张了张嘴,没听清他说了啥。 “哪儿啊?” 许缙云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你自己找吧。” “嘶!”班车不给万元机会,屁股上冒着乌泱泱的黑气,很快开出了车站。 万元闻着刺鼻的尾气,这不是故意吊他胃口吗?人走了还让他不消停。 送了许缙云,万元得去见见岑烟容,他运气好,岑烟容不计较之前的损失,在公安的帮助下,还追回了不少的货款。 先前原本就打算去市里进货,这一耽搁,原先的供货方人员发生了变化,连经营模式也有了改变,电话里一句话是拿不了货的。 岑烟容听罢,“反正是要去市里的,你好好跟人谈谈,看看他们现在是个经营模式。” 去了市里才知道,现在服装生意好做了,人家市里的货都供不应求,县里那些个小额订单的生意他们自然看不上,现在一个县他们只供一家的货,所以必须在县里做大做强。 这唯一的货源人家也不是随随便便给你的,县里有那么多做服装生意的,总得拿出点成绩,人家才会选择你。 万元一下子忙活起来,一个多月的时间,硬是用销量争取到稳定的货源。 当下最时兴的款式,县里只有万元一家卖,店里生意红火得让人羡慕,实在是忙不过来了,万元和岑烟容合计又招了店员。 新来的店员是个从乡下来的小姑娘,虽然读书不多,但是嘴挺甜的,一口一个姐的,把来店里买东西客人哄得眉开眼笑。 万元跟她忙活了一个上午,总算是到了午饭时间,万元指着门口的盒饭摊子,“你去买两盒盒饭吧。” 这个点儿了,盒饭摊子前还是堆满了人,万元估摸着时间,给学校办公室打了电话。 一说是早许缙云,人立马去给他喊,一阵嘈杂的声响过后,听筒被接起,从电话那头传来了许缙云有点急促的声音。 “喂?” 万元知道,许缙云来得肯定很匆忙,“吃饭了吗?” “嗯。” 之前答应过许缙云,一个月肯定回去一次,只是现在太忙,哪儿有工夫,万元只能一味地推迟,电话倒是没落下,隔两天就打一次,他也给许缙云写信,只是许缙云不肯回,作为他还没找之前那些信的惩罚。 “缙云,你到底把信塞到哪儿了?” 那个小破租房就巴掌大,能藏地方的东西,他都翻了个遍,啥信都没有,他甚至有点怀疑,许缙云是不是真把信给扔了,故意让他在家里好找。 许缙云有点想笑,刚想说话,听到电话里有一个女声响起。 “元哥,你的饭。” 万元还蹲在墙角等着许缙云的回答,随口回道:“你放那儿吧,我等会儿来吃。” 等万元回过神时,电话里可安静了,“喂?断线了?” 电话里的杂音很是明显,通话还在继续,万元又缠着许缙云道:“说说呗。” 谁知等来许缙云酸溜溜的一句话,“你也没心思找。”说完,便撂了电话。 忙音听得万元一愣,怎么还有点火药味儿,忽然生啥气啊,不说就不说,他自己找就是了。 万元刚把听筒放下,电话响了起来,他随即接起,电话里没人说话,他试探性问道:“缙云?” 许缙云挂了电话,又埋怨自己太冲动,他哪儿舍得挂万元电话的,就是……就是听到有旁人在万元身边,他心里就不舒坦。 “你有想过我吗?”许缙云问得直白。 旁边有人,又是青天白日的,万元脸皮再厚,也说不出口,他干笑一声,“怎么问起这话来了?” “你没想过。”想过怎么会不看以前的信。 万元快被这几句话给酸死了,正想为自己辩解,有客人进来了店里。 一个娇滴滴的女人客套着,一开口就知道是万元这儿的常客,“万老板,耽误你吃饭。” “没有没有,随便看看。”万元连忙起身,捂着听筒对许缙云说道,“店里来客人了……” 女人,又是女人,万元做着女装生意,几乎在女人堆里打滚。 许缙云手里的听筒差点被他捏碎,愤愤打断道:“就算想过也没以前想。” 话一说完,又挂了万元的电话。 万元看着听筒上的小孔,硬是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得罪了许缙云,他喃喃道:“这脾气越来越大了,电话说挂就挂。” 第43章 傍晚六点,批发市场的门店陆陆续续打烊,万元和店员捋清今天的账目,点清店里的库存,也得下班了。 锁上店门,街边的路灯已经亮起,现在天气转凉,一到夜里,风还有大,万元拢紧外套,低头朝着租房的方向走去。 和万元擦身而过的,也是些下班急着回家吃饭的路人,可惜万元家里,没人等着他回家。 他中途几次想给许缙云再回个电话的,只是店里太忙了,他实在抽不出来时间,等到他稍微闲下来,早就过了许缙云下学的时间。 最近扫黄扫得比较凶,租房附近的发廊按摩店都关门了,租房对面的发廊女也去了其他地方打工,萧条得厉害,周遭认识的人不多,加上离批发市场有点远,万元早就有了搬家的打算。 到家万元先洗了个澡,晚饭是刚在回家路上随便买的一点吃的,这租房里啥都没有,幸亏万元最近比较累,洗完澡吃完饭,看看许缙云的信后,倒头就睡,不需要其他打发时间的娱乐项目。 今晚他也跟平时一样,一边吃饭,一边把抽屉里的信拿出来看看。 看得多了,自然每封信的内容他都知道,不敢说能一字不差地复述,记个百分之九十是没问题的。 最上面这几封是万元经常看到,不是他不爱看下面的,是看着看着,瞌睡上来了,根本就没机会往下看完。 万元盯着抽屉里的信许久,又对着屋子环视了一圈,他哪儿都找了,反倒是这个抽屉没怎么仔细翻过…… 万元像是想到了什么,将所有信都拿了出来,最下头几封全是没有拆开的。 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许缙云啊许缙云,真是让自己好找。 万元又好气又好笑,难怪许缙云今天能振振有词地说自己没有以前想,这小子。 这几封信的内容都差不多,字里行间都透露出许缙云的求和和退步,害怕自己不再理他,害怕两人以后不会再见面。 可怜的时候是真可怜。 要不回去看看吧,自己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去了,就许缙云的性子,电话里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搞个突然袭击,肯定给许缙云吓一跳。 第二天一早,万元揣上许缙云写给他的那几封信,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店里忙活了一天,跟岑烟容请了假,又跟店员交代了后面几天的事情,买了些东西,搭上最后一趟班车回老家。 班车在山路上摇摇晃晃,末班车的缘故,司机也不是很积极,开得很是缓慢,万元看着窗外熟悉的风景,有些惬意地眯着眼睛。 等再醒来时,车子已经停在了镇上的车站,万元抹了把脸,稍微清醒了一点,看向窗外灰扑扑的天空,到家的感觉并不是很真实。 几次回家,万元变得收敛沉稳了许多,想起先前那种风光张扬的模样,他都觉得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万元提着东西进了院子,屋里的灯火透过窗户,一个人影刚好印在了窗户纸上,万元赶紧加快了脚步,推开家门。 “爹!” 囚笼 第31节 万福安正坐在凳子上抽烟,烟锅巴被他扣在桌沿上,抬头一看,门口堵了个高大的身影,奶奶比万福安先反应过来。 “我的万元回来了。” “你咋这个时候回来?”万福安披着外套,连烟都不抽,笑着把万元接了进来。 万元回回回来都是大包小包的,“这不店里忙嘛,好不容易抽点时间回来看看。” 先前怎么说还会给姐夫打一通电话,偶尔写一封信,那事一折腾,好些日子没有联系过家里。 “忙就好好忙,别惦记家里,家里有你爹呢。”万福安嘴上这么说,还是因为万元能回家而高兴,“再说过年也没几个月,那个时候再回来也不迟嘛,耽不耽误你啊?” “耽误啥啊。”万元把买回来的东西一一拿出来,买啥奶奶都喜欢,“这是衣服,这件给我姐的,这件给我奶的,这个点心可紧俏了,要不是离店不远,我都不一定能买到。” “又买这么多,钱省着点儿用。” 万元没说话,只是看了一圈破破烂烂的家,先前家里穷,爹一个人种地,供家里四张嘴吃饭,能有一片瓦遮雨就不错了,哪儿想过其他的,可现在不一样了,兜里多少有一点,就想着能把家里的日子过好起来。 周金民出事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可惜大家都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万元也将故事简化,把自己被周金民连累的部分全部忽略,只是跟爹说他是因为卖假烟和盗版光碟进去的。 他不是为周金民说话,只是给周金民的老娘和弟妹留了体面,一家子孤儿寡母的,因为儿子的名声太差,在他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恐怕不好做人。 万福安是看着周金民长大的,万元打小就跟他要好,听到这样的消息,怎么能不唏嘘。 “去了城里,好东西见多了,心里怎么会平衡,自然想来快钱,只有旁门左道的法子才来钱快,你可不能学他啊万元。” 万元轻声应下,“我知道。” 家里老人习惯了早睡早起,等万元洗完澡出来,奶奶和爹都各自睡下了,万元瞧了一眼院子寂静一片,他翻出包里的拿几封信,趁着夜色,往许缙云的院子走去。 前后院子的灯都没有开,只有许缙云的屋子里还亮着灯,翻书时会发出飒飒的声音,考试的资料他已经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了,高考他并不是很担心。 巩固完今天的内容,许缙云合上书本,闭上酸涩的眼睛,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下一秒,他拉开抽屉,万元给他的每一封信,他都有回,只是没有寄出去而已。 一想到,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万元连个电话都没有,他更是赌气,万元一封都别想收到。 纤细的手指揉搓着信纸的边缘,将尖角处揉得卷起了边,许缙云很快被没了底气,万元说不定正潇洒呢。 可能他从头到尾都不懂自己在心里在想什么,说不定自己不理他,他还顺着坡就下了,转头把自己忘了,还找个女人打得火热。 许缙云捏了捏自己不争气的双腿,一切是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可是他着急啊,要是再快一点儿就好了,他的心早就飞到了万元身边,恨不得寸步不离。 许缙云关上抽屉,撑着桌子,起身慢慢往床边走动,几步路的距离,即便是没有支撑点,他也能靠着自己的力量走过去。 躺下没多久,从外面传来一阵响动,许缙云刚有点睡意,浑浑噩噩之间他翻了个身,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还在因为万元的事情耿耿于怀,气万元的不懂风情,气万元的不作为,气万元对他好,又气万元离他那么远。 他是想万元,嫉妒的不是那些女人,又或者说,他嫉妒的不仅仅是那些女人,就算是男人,就算是一只猫一条狗,是自己寄出去的信,只要在万元身边的不是他许缙云,他都会嫉妒。 他想万元想得发疯,万元哪儿会知道,连他高考,也都有万元的缘故,他怕万元走得太远,他只有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才能陪在万元的身边,他不能低迷丧失生活的希望,他得积极向上地活着。 轻缓的脚步声在黑暗中被放大了许多,许缙云游离的思绪逐渐归位,迎面而来的压力让他猛地睁开眼睛,架在他头顶的黑影,顿时叫他汗毛竖立,当即想找个趁手的家伙防身。 只是肩头一重,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了他一声,“缙云。” 许缙云绷紧的神经渐渐平复下来,他盯着黑暗中那双铮亮的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回应道:“万元?” 万元还想去摸床头的开关,灯没打开,他脖子上一紧,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上了床,紧接着,被许缙云死死压在了身下。 毫无章法的吻密密麻麻地落下,万元几次想要开口说话,都被许缙云堵了回去,等到许缙云自己吻累了,才渐渐停下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 昨天在电话里火气还那么大,一见面就成了委屈巴巴的小猫了,万元被许缙云压得喘不上来气,把人抱了旁边。 “今天搭最后一趟班车回来的,你挂我电话我咋提前跟你说?” 为啥挂他电话,难道万元自己不清楚吗?所以,万元回来,是特意来跟自己解释的? 许缙云心里好受了一点儿,只是他还是酸,还是嫉妒,“怕妨碍你做生意,那么多女人,你要慢慢应付嘛。” “也是。”万元哪能没听出许缙云话里的阴阳怪气,故意接着他的话说道,“你可不知道,城里的女人个个都时髦,肤白貌美,细皮嫩肉的,声音也好听,一句话能拐三个弯儿。” 许缙云抿着嘴唇,冷冷道:“你很喜欢嘛。” “喜欢啊,谁不喜欢女人啊?女人多好,又香又软的。” 许缙云在万元怀里转了个身,抱着胳膊,默不作声。 哟,这回真生气了,万元赶紧把人转了回来,忍住笑意,“你怎么这么小家子气啊?又不给我回信,又挂我电话,顺着你的意思也不行,我奶都没你难伺候。” “我知道你喜欢女人。”许缙云声音闷闷的,一副委曲求全的口吻,“我只是想我想你的时候,你偶尔也能想想我。” 真委屈了,听得万元心都颤了颤,他也不逗许缙云,捧住许缙云的脸颊,“逗你玩呢,信我可是找到了,藏得还挺隐秘。” 万元费劲巴拉地打开了灯,一眼便看到了许缙云耷拉着嘴角,他用手指揩掉了许缙云嘴唇上的口水,从兜里掏出被压得皱皱巴巴的信。 “我还都看了,看了好几遍,都记下了,要不我给你背背。” 许缙云夺下那些信,“那你背吧。” 第44章 万元愣了一下,没想到许缙云能这么较真,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吗?他朝着许缙云嘿嘿一笑,想要打哈哈过去,可惜许缙云挎着脸明显是有心为难他。 “这不刚找到吗?”万元将信捋平展,“我真要有这本事,能这么快背下来,你别去高考了,换我去算了。” 天地良心,他是真看了好几遍,也就是看了许缙云的信,他才脑袋一热,想要回来看看的。 万元揽着许缙云的肩膀,“背我是不行了,我给你念。” 说着,他从信封里将信纸拿了出来,他是随便选的一封,只是看开头,他便想起了里头的内容,大概是自己太久没有回复许缙云的信,许缙云有些心急了。 “万元,距上次给你写信有一周有余,依旧没有收到你的回信,给你打过电话,无人接听,我很担心你……” 万元的声音越来越小,念到一半,他捏着信纸的手垂了下来,原本有点吊儿郎当的他,怎么都念不下去了。 一切都那么巧,刚好他想和许缙云拉开一点距离,刚好碰上了周金民的事,那个时候的许缙云,大概和自己一样无助。 许缙云想见他,就是想方设法地来见他,他几乎不敢想象,一个靠着轮椅出行的人,能从大山里辗转去到县城,在县城又去了那么多地方,见了那么多人,当万元在医院见到许缙云时,只觉得无比震撼。 万元将信纸小心叠好,又塞进信封里放到了枕头旁,一转头,见许缙云还看着他。 “怎么不读了?” 万元忍不住用手背去蹭了蹭许缙云的脸颊,一想到当时许缙云的心酸,便有些懊悔自己那会儿太过狠心,“人不在跟前的时候才写信,你人现在在我跟前,我肯定看你啊。” 昏黄的灯光照洒在许缙云透亮的眸子里,波光粼粼的,万元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莫名觉得很心动。 自己没啥文化,实在说不出来他和许缙云算个啥关系,但是他清楚一件事,他对许缙云没法做到铁石心肠,许缙云一靠近他,他都能感觉到来着许缙云内心深处的热切,他甚至能恬不知耻地说一句,他也一样。 万元拉过被子盖到两人身上,情不自禁地朝许缙云靠拢了些,“睡吧。” 头顶的灯熄灭了,昏黄的光源慢慢消失,适应了黑暗后,许缙云能看到万元的轮廓,他本来有很多问题想问万元的,听到万元浅浅的呼吸声,便觉得安心,什么都不想问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怀里的人一动,万元也跟着醒了,眯着眼睛摸到许缙云的胳膊,随机反应过来,自己回老家了。 他帮许缙云穿好衣服,又给人倒好水洗漱,带上今天要用的课本,准备好了一切,才推着许缙云出门。 看着许缙云进了校门,万元在路边吃了早饭,回家拿了东西,又去看他姐。 万玲肚子大了许多,行动也不咋自如,家里的家务都落到了张洵,张洵父母原本是想把万玲接回城里的,可人小夫妻哪儿舍得分开。 看着弟弟带回来的时髦衣服,万玲哭丧着脸,“我现在哪儿穿得下啊,别糟蹋衣裳了。” “现在穿不下,等生完孩子再穿嘛,衣裳这东西也没保质期。” 姐弟俩拉了会儿家常,见姐姐这般不方便,万元说啥也不留在姐姐吃饭。 难得回来一次,万元特意去他娘坟前烧了纸,在家能帮爹干点活就尽量干,田里收拾得差不多,万元正跟他爹坐在一旁休息,看到一个小巧的身影趴在大树后朝他们这儿张望。 “过来。”万元朝那小身影招了招手,是金民的妹妹。 小姑娘不如之前那般热情,看着万元的眼神有些生怯怯的,“万元哥……” “你咋没去上课啊?” “我照顾我娘呢。”小姑娘摇摇头,又像是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看向万元,“万元哥,我哥呢?” 不管对金民有多么的失望,万元还是想在弟妹面前,维护一下金民的形象,不为金民自己,为的是小娃的感受。 “你哥……在外头挣钱呢。” 金民也是作孽,要不是他自己整出那么多事来,小妹妹这个时候也该在学校上课,而不是在家照顾妈妈。 万元想着,先前金民的钱跟他放在一起,一直没有机会寄回来,他掏出钱递给小姑娘,“你哥让我带回来的,你拿回去给你娘,等你娘好点儿了,你也该回学校上课。” 小姑娘听了不少关于他哥的闲话,她不太懂,只觉得她哥做了不好的事,让她家都抬不起头来。 手里的纸币沉甸甸的,小姑娘小声说了句“谢谢”,才三步一回头地跑回了家。 “以后等金民出来了,你准备咋办啊?”万福安知道万元心里也不好受,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 万元回过神,深吸了一口气,山里地方的空气,就是比县城清新不少,“我打算啊,把你和我奶都接到城里去。” “我可不去,城里有啥好?” 万元一听,那可得跟他爹好好说道说道城里的好处,老万叔在这大山里一辈子,这片土地生他养他,他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万元知道劝不动,挥着手里的锄头,“不愿去城里也行,那等我挣了钱,明年给你和我奶盖个新房子。” 远处的公路上,几个娃子在奔跑着,万元愣了一怔,猛地想起到了许缙云下学的时间。 见万元撂下锄头就跑,万福安在身后大喊,“你去哪儿啊?” “接许缙云!” 想着万元昨晚就没在家睡,估摸着又该是去了许缙云家,万福安心说这也太黏糊了,回家一趟,跟许缙云黏在一起的时间比在家都长,当初跟金民都没这么好过。 许缙云没等到万元,等来了胡婶,胡婶有了上一回经验,再一打听,万元回来了,不用脑子想都知道是万元抢了她的活,上回她就来气,这回她肯定得抢在万元前头一回,这不总算是赢了万元一次。 “万元呢?” 胡婶见许缙云还不肯走,胡诌道:“兴许回县城了吧。” 许缙云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来,随后便没再说其他的。 把许缙云送回院子,胡婶得意地拍拍屁股走人,跟她斗? 许缙云枯坐在屋里,又走了,昨晚也没说啥时候走,也没答应说今天接自己下学,知道服装店,知道万元还得顾家里,可许缙云帮万元找了一通理由,这心里还是不舒坦,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坐了一阵后,许缙云努力克制住翻涌的情绪,像平时一样,一瘸一拐地走到院子里生火,等炉子燃起来,他又提着炉子进屋,把从学校食堂打回来的饭菜热一下,刚把饭盒放到火钳上,院门“哐当”一声,万元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万元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进到屋子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水喝,一大盅水下肚,他才缓过劲儿来。 囚笼 第32节 “胡婶……动作……咋这么快?我去……的路上……都没看到你们……” 许缙云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人,这到底是走还是没走啊? 万元察觉到许缙云痴痴的眼神,戳了一下许缙云的脸颊,“看傻了?你咋随便跟人走啊?没瞧见我人,你也走。” “我还以为……你又走了……” “我没跟你说啊,我待三天再走,人在家你不好好珍惜,回头我走了,你可别偷偷哭。”万元上下打量了一下许缙云,眉头紧蹙,“你能站这么久啊?” 打从自己进门到现在,许缙云可是一直站着的,挺拔的个子,自己还是抬着下巴跟他说话。 也不知道万元哪个字触动到了许缙云身上奇怪的开关,他膝盖一软,往后退了两步,扶着轮椅颤颤巍巍坐下。 “膝盖有点疼。” 万元见许缙云表情凝重,估计是真疼,他也没计较。 他俩将饭盒里的饭菜分食了,万元又陪着许缙云看书。 大摞大摞的学习资料,光是看着都觉得压力大,万元看不懂里头写了啥,实在觉得无聊,又不想打扰到许缙云,只能自己翻翻其他的书。 翻了一本后,有一本没有封面的小说略显眼神。 嘶……这不是那本少儿不宜的小说吗?先前自己看不懂内容,查了字典也读不明白,后来只能还给许缙云,没想到许缙云还留着的。 万元随手翻开了一页,标题他还是看得明白的,这是故事的开头,磕磕绊绊地看了大半页,都不是啥生僻字,就是读着有点费劲。 “看什么呢?”许缙云早就注意到万元的异常,起初还在自己身边哈欠连天的,好长一段时间没了动静,转头一看,万元正聚精会神地在看书,那书这么看怎么眼熟,他直接夺了过来。 万元眼珠子都快掉在上面了,伸手想去抢,“诶!别拿走啊。” “你看得懂吗?” “你管我看不看得懂。” 这书里的内容两人都心照不宣,万元气不过许缙云欺负他没文化,自己偷着看不让他看,“你说你高考呢,背地里还看这种书,你高考考这里面的东西?” 许缙云好长一段时间没看到这本书了,哪有万元说得那么荒淫无度。 “你凭啥不让我看啊?”万恶的好奇心,许缙云也是不让看,万元越是想看。 许缙云侧目,“你想看?” 第45章 万元总觉得许缙云的表情意味深长,看得他心里莫名打鼓,可是好像说不想看,又显得他怂了,他有什么好怂的,许缙云能看,他有什么不能看的。 “是啊。” 没想到许缙云忽然变得好说话起来,把小说放到桌上,还用眼神示意万元接着看。 越是这样,万元越是有些束手束脚的,他迟疑了一下,为了不让许缙云看出他的心虚,还是随手翻开了一页。 真要万元看,他又看不进去,毕竟许缙云拖着腮帮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哪有许缙云这样的。 “你干啥?” 许缙云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还明知故问,“你看你的呗,你不是想看吗?” “你一直盯着我,我还咋看?” 这种东西吧,有几个男的不看,有几个男人待在一起不讨论女人,当初跟金民还在放映厅看过更露骨更刺激的电影。 只是对象换成了许缙云,万元便觉得浑身不在,他和许缙云的关系特殊,当着许缙云的面看,气氛相当的古怪,尴尬中又有一丝丝暧昧。 “你看不懂吗?”许缙云问道。 万元死要面子,逞强干笑了一声,“我看得懂。” 别的也就算了,看这种不三不四的东西,还被许缙云压一头,总觉得抬不起头来。 “是吗?”许缙云俯身靠近了一些,随手指着其中一段话问道,“这什么意思?” 文言文多半都文绉绉的,万元搔了搔鼻尖,他确实不太懂什么意思,打肿脸充胖子,还装作认真阅读,支支吾吾半天没有一句完整的话。 这个时候的许缙云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万元留,直接拆穿,“你不是说看得懂吗?” 万元有点不耐烦了,气急败坏,“你考我呢?这个又不用考试,你要是懂的话,你说说是啥意思。” 秉着“传道授业解惑”的原则,许缙云逐字逐句地给万元翻译,万元一开始还能绷着脸听,后来越听越臊得慌。 再看看人家许缙云,居然面不改色,颇有一副老师的模样,万元觉得自己还是小瞧了他。 自己当初也只是背着人看,许缙云倒好,他敢厚着脸皮给自己解答,要不是自己知道这是什么书,肯定会被他这副假正经的模样给欺骗的。 “听明白了吗?”许缙云仿佛像是在上课,就像当初教万元认字一样,“那你复述一遍。” “啊!”万元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看着许缙云的嘴唇一张一合的,乌七八糟的东西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画面感倒是有了,要他重复一遍,他可张不开口。 见万元咬着牙,腮帮子都绷紧了,许缙云还不见好就收,凑到万元耳边,低声绘声绘色地解释了一遍。 湿热的呼吸扫过万元的耳朵,耳垂上的汗毛竖立,一阵酥麻感从他耳根子延伸到了脖子,痒飕飕的。 他哪儿在许缙云面前吃过这种瘪,那不得给许缙云讲一个更厉害的还回去,许缙云听得一愣,瞳孔里多了一丝茫然。 还以为许缙云多得意呢,还是太嫩了一点儿,这就吓唬住了? 正当万元得意洋洋时,许缙云突然开口,“都是你去县城看的?” 万元还没品出来许缙云啥意思,他只管承认,这个时候总不能认输,“那是当然,县城里啥没有?” 许缙云上下打量了一下万元,随即拿过一本书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不再说话。 “诶?”万元有些纳闷,怎么说得好好的,忽然不说了?他伸长了脖子去看许缙云的表情,许缙云脸色淡淡的,嘴唇紧闭,不像是在看书,像是在生气,这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这生啥气啊?不是许缙云自己起的头吗?刚刚还咄咄逼人的。 万元戳了戳许缙云的腰,歪着脑袋,“生气啦?你气啥啊?” “说是忙着看店,其实你在县城里忙着看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万元诧异地张着嘴,他就是说着乐的,许缙云还当真了,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逗你的,我是真忙,哪儿有时间干别的啊,那都是以前看的。” 许缙云不说话,万元胳膊一伸揽住人家的肩膀,半强迫地将人转了过来,“再说了,你都能看,我为啥不能看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书是你买给我看的。” 怎么说都是许缙云有理,自己先前怎么没发觉呢,许缙云倒打一耙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 简直是秀才遇上兵,万元结巴上了,“我……我买给你……买给你看的,那你也看了啊……” “我俩看得不一样。” 多新鲜啊,这有啥不一样的,都是些拿不上台面的东西,万元觉得好笑,“啥不一样?” “你看的都是女人。” 万元正想说不看女人还能看男人吗?刚好对上许缙云的视线,许缙云那副委曲求全的模样。 “我知道你喜欢女人,要是在县城遇上好的,你打算怎么办?” 这事原本说不上谁占上风,只是经许缙云说一通,好像是他受了委屈。 “你见我喜欢过哪个女人啊?”万元也不知道咋讲,他确实喜欢女人,倒也没正经喜欢过哪个女的,倒是许缙云,弄得他牵肠挂肚的。 万元搂住许缙云的腰,两人顺势贴到了一起,鼻尖抵着鼻尖,呼吸缠着呼吸,“你呀,你就是故意的。” 万元也不傻,连许缙云的画外音都听不出来的话,也不用到县里做生意了,许缙云要他哄着嘛,他愿意哄。 即便是被拆穿,许缙云也丝毫不会难堪,双手攀上万元的脸,手指勾着万元的脸颊。 许缙云没干过啥粗活,只拿过笔杆子,双手细腻得不行,被他抚摸过的地方,都在隐隐发烫。 万元嗅到许缙云身上肥皂的气息,淡淡的,就是灼得他嗓子干涩,他朝小说努了努嘴,“跟里头学习经验呢?你读书比我强,看一遍就懂了吧?” 说话间,万元的嘴唇有意无意地朝许缙云靠近,嘴唇时不时会蹭在一起,许缙云只是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两人便吻在一起。 许缙云坐在轮椅上多上有点被动,万元稍微用点力,轮椅会往后退,他只能紧紧抓住万元的胳膊。 “问你话呢,问你学得怎么样?”万元松开许缙云的时候喘得有点厉害。 许缙云软着脊梁靠在轮椅里,想要坐直了身体跟万元说话,手撑到扶手上,轮椅顺势后滑,万元一把拉住他裤腿,又给拽了回来,大手自然地覆盖到了许缙云的膝盖上,余光瞥到了许缙云的裆部。 “许缙云。”万元好久不连名带姓地喊许缙云了,听着竟然比平时还要亲昵几分,声音也有点哑,“你还读书人呢。” 一想到斯斯文文的读书人还有七情六欲,好像这样的许缙云更真实一些,想到两人在租房的那个夜晚,许缙云蜷缩在自己怀里颤抖,万元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许缙云的裤腰,轻而易举地解开了裤腰的纽扣。 风吹进窗户,吹得钨丝灯摇晃,印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摇曳着,低沉的呼吸声回荡在整个屋子。 许缙云的呻吟和平时不太一样,隐忍克制中带着点儿只有万元才知道的放纵。 万元很喜欢听他哼哼,听得心尖儿那块儿肉都痒痒,听得他鼻腔湿热,血脉偾张,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许缙云比之前时间更长了。 就在万元手腕泛酸,许缙云捏着他胳膊的手逐渐收紧,这才弄了出来,他静静地听着许缙云粗重的呼吸声,良久才平复下来。 黏稠的气氛少许有些尴尬起来,万元没说话,想打水洗个手,刚起身被许缙云拉了一把,他脚跟踢到轮椅,一个趔趄,身形一歪,跌到了许缙云身上。 “别走。”许缙云搂着万元的腰,脸颊轻蹭着万元的后背。 略带央求的语气,让万元无法拒绝,他一手扣住许缙云的手背,举着另一只弄脏的手,任由许缙云在他身上厮磨,等了一阵,他以为许缙云冷静下来,轻轻拍了拍许缙云的手背。 “松开吧。”万元也挺费劲的,他不敢将全身的重量都交到许缙云的腿上,只坐一点儿,靠在自己踩在地上才勉强支撑住。 许缙云倒好,丝毫不顾及他的腿,搂住万元往后挪了一截儿,硬邦邦地杵在了万元的后腰上。 “你精力这么旺盛?”万元吓一跳,只读书是挺憋得慌的。 许缙云将脸埋在万元的背上,压着嗓子说道:“你不是要看我学得怎么样吗?” “啊?”万元揣着明白装糊涂。 许缙云却捏了他一把,他疼得“嘶”了一声,回头看向许缙云,自己心疼他,他倒好,没轻没重的。 要不说第一印象很重要呢,就算是知道许缙云现在结实了不少,万元下意识还是觉得许缙云跟刚来那会儿一样瘦弱。 他搓了搓许缙云的耳垂,“我怕你这小身板经不起折腾。” 第46章 囚笼 第33节 许缙云最是了解万元的,跟万元闹是没用的,得跟万元“哭”,万元心软,吃软不吃硬。 所以他没有反驳,反倒看向万元的眼神更加湿润了些,示弱道:“那你心疼心疼我。” 许缙云的双手从万元的衣摆探了进去,顺着结实的腹部抚摸着。 原先多半都是自己安抚许缙云,被许缙云抱着还是头一遭,万元多少有点不适应,小腹因为紧张而收得很紧。 细腻的手指在万元腹部打着旋,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许缙云解开万元裤子上纽扣,大顺顺着裤腰摸了进去。 被内裤缠绕着的性器早就勃起,许缙云冰冷的手掌一碰,万元颤了颤手,本能地伸出手按住许缙云的手腕,试图挣扎。 “万元。”许缙云清冷的声音被镀上了一层水汽,没等他多说什么,万元又渐渐放松下来。 接下来动作万元很熟悉,许缙云像自己安抚他一样,在安抚着自己,指尖在马眼上打着旋儿,掌心抵着马眼揉搓,手掌将整个阴茎包裹,随即上下撸动。 精液一点点溢出马眼,顺着许缙云的指缝下流,在撸动的过程中,涂满了整根阴茎,手掌握拳轻轻撞击到囊袋时,发出了粘腻的水声。 “那书上写的,男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许缙云居然在这个时候跟万元聊起小说上内容。 此时的万元坐在许缙云的大腿上,许缙云不动声色地分开双腿,万元的双腿也自然而然张开,勃起的阴茎全部暴露了出来。 “知道怎么个不一样法吗?”许缙云轻声低喃。 命根子在别人手里,万元的注意力全都在胯下这二两肉上,他哪儿还能分神听许缙云说了啥,“少……废话……” 许缙云轻笑了一声,万元的裤子不知何时被他退到了膝盖处,他的阴茎嵌在万元的股沟里摩擦,龟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撞在会阴处。 股沟被摩擦得滚烫,万元能清晰地感知到许缙云阴茎上的纹路,这种姿势很别扭,可许缙云撸得他很舒服,腰都软了,也就是随着许缙云性子去了。 随着许缙云手上动作越来越快,万元腹部也抽搐得厉害,马眼翕张,又酸又涨,他张着嘴拼命呼吸,就快…… 握着阴茎的手一松,灭顶的快感骤然跌落谷底,万元浑身像是蚂蚁在爬一样难受,他回头看着许缙云,怎么不弄了? 许缙云沉声道:“你不想知道吗?怎么个不一样法。” 万元嗓子里像是被塞进了东西,无声地张了张嘴。 “你想知道。”许缙云帮他回答。 他想知道个屁!万元不知道许缙云搞什么鬼。 “你想的。”许缙云摊开手让万元看看他掌心粘腻的液体。 那些东西多半是属于自己的,万元难为情地别过头,忽然,屁股上被摸了一把,许缙云将他往上掂了掂,他门户大开。 “你……”万元话没说出口,后穴被按住,随后用揉捻的方式一点点往里压,他惊呼一声,“许缙云!” 许缙云箍住万元的腰,他低沉的嗓音像是有魔力,能让躁动的万元安分下来。 “哥,万元哥。”许缙云第一次这么称呼万元,像是在撒娇一般,“你心疼心疼我。” 万元晕头转向的,原来是这么个心疼法。 不给万元思考的时间,许缙云两指并拢往后穴深处开拓,模拟着阴茎进出的动作,中指抵到柔软的内壁又轻轻辗转,万元绷着神经,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见万元适应得差不多后,许缙云抽出手指,大力分开万元的屁股,顶着胯,充血的龟头直直抵着洞口。 手指哪儿能跟壮硕的阴茎比拟,龟头插进后穴的瞬间,万元睁大了眼睛,整个人像是一张拉开的弓,绷得死死的。 许缙云被万元夹得没法往里进,闷哼了一声,大手绕到胯间,安抚着万元,“哥,放松。” 不上不下的位置,他俩谁都不好受,万元已经在心里骂娘了,可被许缙云一摸,又不争气地硬了起来,身体也遵循许缙云的指令放松。 阴茎进得很慢,万元憋着一口,险些厥过去,屁股里那玩意儿好像还没有到底,但是后穴被撑开的程度像是到了极限,整个人涨得难受。 许缙云一直抱着万元,脚上有点使不上力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哥,我脚踩不住了,你动动。” 万元木讷回头,像是没明白许缙云的意思,直到看到许缙云因为受力过重而颤抖的双腿,他才扶着桌子自己站好,在许缙云的帮助下,端着屁股一点点往下坐。 万元主动接纳,阴茎插入得很顺利,他像是一只被撑开的气球,只是含着许缙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才好。 许缙云拍了拍他的屁股,他也憋得难受,声音都哑了,“哥,动动。” 在许缙云的引导下,万元自己扶着桌子起身又坐下,他腿脚发软,又怕压着许缙云的双腿,所以动作很慢。 许缙云拖着万元的腰,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万元的屁股,他看着他的阴茎一点点没入万元的后穴,万元缠绕住得不止是他的肉体,还有他的灵魂。 万元,都是万元,是万元先靠近他的,是万元招惹他,万元对他好,万元的迁就,万元让他肆无忌惮。 许缙云掐着万元腰的手收紧,胯下也随着万元的动作用力,他这辈子什么都不要,只要万元一个,谁都不能把万元从他身边夺走。 肚子里被搅得天翻地覆,万元双腿打颤,机械地重复着蹲起的动作,酸胀的感觉并不算美好,可习惯了被许缙云占据,当阴茎滑出时,他还会下意识收紧屁股去挽留。 “哥,疼不疼?” 这个时候还道貌岸然地问自己疼不疼,万元真想骂人,可回头看见许缙云关切的神情,他知道许缙云是真的担心。 万元摇摇头,转身跨坐到许缙云的腰上,轮椅随着力道往后滑,最后撞到了墙上,万元面对面将人抱住,再次上下动了起来。 纠缠到忘情处,万元还是坐到了许缙云腿上,许缙云拖着他,阴茎插得更深了些。 肉体的撞击声响彻屋子,许缙云大口大口地换气,胳膊死死搂住万元,秉着呼吸,猛地往里一顶,抵着最柔软地地方射了出来。 淡淡腥膻味夹杂着沉重的呼吸,两人搂在一起温存了许久,许缙云先回过神,长吁一口气,大手抚摸着万元后背。 万元意识回笼,挣扎从许缙云身上起身,他自己手脚酸软,还操心把许缙云给坐坏了,脚刚沾地,膝盖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慢点。”许缙云扶着万元的胳膊轻声提醒。 万元低头看向许缙云的胸口,濡湿一片,是被自己给弄脏的,他干咳一声,还是先想到了许缙云。 “我去打水。”万元顾不得自己的狼狈,慌忙提上裤子,强忍着难受去院子里打水。 许缙云身上一片泥泞,只是擦擦肯定不行的,万元给人兑好了洗澡水,扶着许缙云进澡盆里洗澡。 简单搓洗了一番,许缙云擦干净上了床,万元另外烧了一壶热水,又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 万元耷拉着脑袋在屋子里进进出出,他知道许缙云在看他,他没法厚着脸皮跟许缙云对视,里头东西已经滑了出来,裤裆都打湿了大半。 “万元……” 许缙云想帮万元,还没下床,就被万元制止了。 “你别乱动。” 许缙云舍不得万元一个人忙活,“我帮你。” 万元脑子嗡的一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忙拒绝,“我不要你帮。” 被许缙云跟看贼似的看着,万元没法在他眼皮子底下洗澡,只能拖着澡盆绕到了床铺里边。 直接洗澡也不行,万元背对着许缙云坐到痰盂上,先将里头的东西抠了出来,随后才坐到澡盆里。 床里头现在有箱子挡着,许缙云坐在床上是看不完全的,但只听声音,他也知道万元在里头干什么。 窸窸窣窣的响动让他心猿意马,他想抱着万元,就像刚刚那样抱着,想万元靠着他,像一个完全健全的人一样,让万元能依靠他。 洗完澡一出来,万元撞上没有老实睡觉的许缙云,许缙云眼巴巴地看着他,明显是在等他。 万元倒了水,手脚不太利索地爬上了床,许缙云跟狗皮膏药似的黏了上来,这股黏糊劲儿,万元现在有点怕了,故作凶相。 “还来!” 许缙云抱着万元蹭了蹭,没有越界的动作,“万元。” 他珍惜万元,就连唤万元的名字都小心翼翼,无比虔诚。 万元听得动容,泼天的满足盖过了羞耻心,确实荒唐,可是和许缙云相拥在一起,让他觉得万分的踏实和安心。 这一觉,两人都睡得很沉,再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 万元比许缙云先醒,他的意识和躯体是分开的,盯着窗外走了一会儿神,才逐渐清醒过来,低头看向腰间的胳膊,许缙云把他抱得很紧。 昨晚的事情像是放电影一般,在他脑子里一帧帧闪过,他伸手撩开许缙云额前的头发,看着这张漂亮的脸蛋,自己就是被许缙云这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给骗了。 万元的目光停留在了许缙云的嘴唇上,许缙云的嘴角被咬破了皮,血渍干后留下了一点点的印子。 活该。 万元在心里骂了一句,手指还是尽可能轻柔地碰了碰许缙云的伤口,许缙云搂着他的胳膊收得跟紧了些,那架势,恨不得把自己腰给勒断。 “醒了就起来,别赖着了。” 万元推了许缙云一把,刚想起身,从屁股上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他倒吸一口凉气,扶着腰保持不动。 没听到万元的声音,许缙云眯着眼睛偷看,“万元?没事吧?” 万元拂开许缙云的手,缓缓起身,许缙云有脸问,他都没脸答,怎么样才算有事啊?屁股开了花算不算有事? 都是男人,万元肯定面子上过不去,许缙云倒也学得乖,让万元难堪的事情他闭口不提,还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洗漱过后,万元看了眼许缙云的腿,昨晚见许缙云抖得厉害,是不是自己给他坐坏了。 “你腿没事吧?” 许缙云受宠若惊,这样的万元,叫他怎么能不心动呢?他顺着台阶就下了,“膝盖有点酸。” “你就折腾我吧。”万元嘴上埋怨,还是给许缙云揉了会儿腿,才送人去学校。 等把许缙云送到了学校,万元又不紧不慢地回家,进了院子,正好碰上他爹。 昨天下午说是去接许缙云,去了之后就不见了人,万福安知道许缙云行动不方便,万元心善,他也不是拦着万元不让他交朋友,只是万元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晚上都见不到他的人,他好几个晚上都在许缙云家里过得夜。 “给小许送学校去了?” 万元点了点头,他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对劲,想着睡个回笼觉去。 “你要不把小许接城里去得了,两口子都没你俩这么黏糊。”万福安忍不住取笑。 万元愣了一下,摸着鼻子,心虚没有接他爹的话,可不就是两口子吗? 有个问题是他一直忽略的,他和许缙云已经越界,想要回头事件难事,那他怎么跟家里交代,怎么跟他爹说,说他跟许缙云好上了? “你这儿……”万福安瞧见万元脖子上的红痕,刚想仔细看看怎么弄的,万元反应迅速,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诶?你躲啥啊?” 万元捂着脖子,连他爹的眼睛都不敢看,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我没睡醒,我再睡会儿。” 说完,万元便躲进了屋里,再躺到床上时,他有点睡不着了,是啊,和许缙云以后该咋办?他俩能这样一辈子吗? 周末,好不容易等到许缙云的休息,但又是服装店正忙的时候,万元又得赶回县城去。 许缙云说什么都要送万元上车,万元拗不过他,只能由他去。 班车还没发动,万元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爹和许缙云刚好在车窗下,又有外人,又是当着爹的面,两人没法说点腻歪话。 “按时吃饭,别一忙起来就不吃饭,身体是自己的,钱没挣到,先把身体给累垮了。” 囚笼 第34节 万元一边听着他的唠叨,一边暗地朝许缙云挑眉传情,许缙云有点怏怏不乐的,见万元在哄他高兴,还是没忍住笑了笑。 “对了,先前给你介绍的那家姑娘你不是不喜欢嘛,这又有人介绍了一家。” 万元“啊”了一声,余光扫了一眼许缙云的表情,连忙拒绝,“怎么又来了,我上回不就拒绝了吗?” “你那会儿说是忙着卖衣服嘛,现在服装店的生意都稳定下来了,你总得要考虑的,总不能耽误你个人问题吧。”在万福安眼里,万元只是忙一阵,又不是忙一辈子,就算是忙一辈子,也不能永远不考虑结婚的事情。 “人家听说你在县城做买卖……” 许缙云神色如常,应该是没有生气,但万元不能让他爹再继续说下去了,“哪儿忙完啊?我回去还得搬家,走这几天,店里一堆事等着我的。” 连天都是在帮万元,班车到了发车的时间,他忙敷衍他爹,“行了,我得走了,爹,你把缙云送回家去。” 班车轰隆轰隆地走远了,万福安才推着许缙云回去,他说不动万元,还说不动许缙云了?许缙云跟万元那么好,总能帮自己说说他。 “小许啊,你得替老万叔催催万元,他年纪可不小了,跟他一般大的,孩子都能跑了,钱是得挣,个人问题也不能耽误。” 许缙云默默听着,还轻声回应了一声,“嗯。” 万元也没说瞎话,回到县城,他趁着年前时间,换了个住处,把发廊对面的租房给退了,搬到了批发市场。 新租的房子有正经的卧室,有独立的厕所和厨房,用不着再跟其他人抢着用,楼下就是服装店,现在开店也方便,从家里出来几分钟的时间就到了店里。 日子过得很忙碌,也很充实,万元的生活几乎都是围着服装店打转,也就每天中午那点时间是他最清闲的,能跟许缙云通个电话。 问问许缙云书看得怎么样,今天又吃了啥,跟许缙云说说店里的趣事,万元最关心的,还是许缙云的腿。 最近老下雨,万元担心许缙云会关节疼,那天中午出去买饭,对面街围了好大一群人,万元也是好奇心太重,闲的,上前去凑了凑热闹。 走进了才发现,看热闹的是一群老头老太太,人群中央有个男人正眉飞色舞地讲解他的产品,是一款足浴盆。 干销售的口才都好,万元自己也是干这一行的,明知道里头的水分很大,但是一听到什么按摩穴位,对关节有好处,又治关节炎,又治颈椎病,男人泡了壮阳,女人泡了滋阴,他像是被下了将头一样,走不动路了,最后还生怕买不到一样,第一个掏钱买了一个。 等回到店里,那小姑娘傻眼了,万元不是去买饭了吗?饭没买到,弄回来个足浴盆。 就那卖足浴盆的,在对面一早上了,也就骗骗老头老太太,小姑娘没想到万元居然能着了道。 “老板,这你都信啊?” 万元付了钱便觉得不对劲了,可他硬是把足浴盆抱回了店里,试试呗。 第47章 足浴盆买来就没打算拿回老家,毕竟是个大物件,自己托人拿回去,又怕弄坏了,再说了,乡下地方用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方便。 万元跟许缙云打电话的时候,还神神秘秘,“给你买了个好东西,回头等你来县里复查就能看到了,年前还来县里吗?” “是什么东西?” 万元嘿嘿一笑,“来了不就知道了,你来县里的时候提前告诉我,别没回人到了县里我才知道。” 没想到许缙云也来了句,“我也有件事想跟你说。” “啊?啥事?” 许缙云笑了笑,用手掌揉了揉膝盖,“等我去县城找你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嘿!”万元乐了,许缙云这小子,真是一点儿便宜都占不到他的,他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挂了电话,许缙云推着轮椅往外走,他没跟万元说,自己现在不用拐,像个正常人走路没问题,可能是他走得比较慢,走得也不远,没有出现医生说的后遗症,没有跛脚的情况。 县城他是一定要去,复查是其次,他想见万元了,学校马上放寒假,他没法像现在这样,隔三差五的能听到万元的声音,他和万元的书信往来没有断过,只是他还是贪心,还是不只满足于纸笔下的思念,他知道万元忙,既然万元回不来,他可以去找万元。 没等来许缙云,万元先等来了他爹和他姐,他们镇上的医疗设备有限,他姐肚子越来越大,想来城里做做产检好安心。 原本是张洵陪着来,只是学校临近期末事情很多,万玲知道她爹也想见见万元,所以才叫上她爹一块儿去县城。 万元老早就客运中心等着,他爹和他姐搭得最早一趟班车,等车上人都下完了,才看到一个身体硬朗的老头扶着个大肚子的孕妇慢吞吞地下车。 “爹!姐!” 一见到万元,万福安忙道:“不是让你别来接嘛,你忙你的,我陪你姐去医院就行。” “那怎么行啊,我还怕你照顾不好我姐。”万元打趣道。 行李不多,只有两个包袱,万元主动拿起包袱,又叫了辆三轮直奔批发市场。 三轮车有些颠簸,幸好街道够平整,除了噪音大了点儿,抖得不算厉害。 “今天咱们休息,明天再去医院。”姐姐怀着孕,万元和他爹都是大男人,他也怕他自己照顾不好,所以还叫上了岑烟容帮忙,“我叫了容姐陪我姐一起去,女人嘛,方便一点儿。” 万玲现在母性泛滥,看着万元黝黑的脸庞,忍不住用手轻轻拍了拍,“我们万元有模有样的,越来越会照顾人了。” 万福安总会找准机会敲打万元,接过万玲的话,“回头找个媳妇,也能这样照顾人家才行。” 万元装作没听到,几句话一打岔,又说到了其他话题上了。 批发市场人多,光是行人已经将路堵得水泄不通,三轮车进不去,万元他们在路边下了车。 一路上,他给他爹和他姐介绍市场里的布局,“等我姐做完产检,正好买点年货回去,这里头啥都有,到时候慢慢逛。” 万元还带着他们去服装店看了一眼,现在正是人多的时候,只剩店里另外一个小姑娘在招呼客人。 看完服装店,万元在楼下叫了几个小菜上楼,随后又领着他们回家。 “在家随便吃点就行,干啥叫饭馆里的。”万福安还是心疼钱,一想到万元这么辛苦,他就舍不得花冤枉钱。 万元摸出钥匙开门,“就是随便吃点啊,等我姐做完产检,咱们再出去吃饭,难得来一回县城,还能把我给吃垮了啊。” 进了家门,万元有点庆幸自己换了租房,不然就以前那个屋子,他都不知道咋住人,现在屋子虽然算不上豪华,但是他平时都在收拾,卧室让他姐住,他跟他爹在客厅打地铺是没问题的。 客厅的里电视着实吸引人眼球,他们家里只有一台黑白电视,调来调去也就那么几个台,没啥可看的。 “这是前段时间跟人买的二手电视,哪有时间看啊,回家光睡觉来着。”万元打开电视,随便翻了个地方台,又领着他姐进了房间,“姐,这几天你就睡我这屋,我跟爹在外面挤挤。” 房间还挺整洁的,知道万玲要来,万元昨晚就换好了干净的床单被套,连换下的衣服袜子都洗了。 万玲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她弟弟比她想象中有出息,收拾得有条不紊的,墙角的纸箱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是啥啊?” 看纸箱子上印着图案,上边还写着足浴盆的字样。 “足浴盆?”万玲上下打量了一下万元,“还挺会享受。” “买给缙云的,我自己哪儿会用这种东西。” 只是随口的一句话,万玲说不上了哪儿来不对劲,万元为人大方,回家那次不是大包小包的,以前也照顾金民,但是她没想到万元会给许缙云准备这种东西。 “想啥呢?”万元见万玲走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万玲回过神,“还买了啥好东西啊,给我看看。” 万元失笑,又领着他姐去了厕所,给他姐展示了一下厕所的花洒,城里也就是一个方便,厕所干干净净,连洗个澡都比乡下容易。 吃过饭后,万元还是得下楼看看,忙到下午关店,他还是给许缙云打了个电话,可惜学校放学早,许缙云早就回家了,没有接到。 县城虽说比乡下地方繁华,但终究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新鲜劲儿过了后,没有个可以闲逛的去处,也就是靠着家里的电视打发时间,等万元回来。 晚饭时间,万元还跟他爹喝了一杯,万福安稍微喝一点儿,便感慨许多,拉着万元说了好一阵话。 “你爹我啊,别的不担心,就担心你还没有成家。”说到动情处,老万头还抹把脸。 万元和他姐对视了一眼,实在有些好笑,最后还是万元连哄带骗的,把他爹弄到沙发上睡下了。 “爹真是,咋成天操心这些。” 万玲帮忙收拾起桌上的碗筷,“你也别嫌爹说得多,你一般大的,除了金民,没结婚的就只有你了,爹当然着急,你可不知道,他可是帮你物色了好几个闺女,就等着你过年回去相亲。” 回去相亲?自己敢吗? 万元连忙道:“姐,这事你可得帮我啊,帮我好好劝劝爹。” “我咋劝啊?相亲看看嘛,万一有合适的呢?” 万元大惊,“那可不行。” “咋了?你有喜欢的姑娘了?” 现在可不流行包办婚姻,如果万元有喜欢的,那她这个姐姐肯定支持。 这问题把万元问得哑口无言,他要说没有,那就没有了不相亲的理由,他要说有,他姐肯定打破砂锅问到底,要说是许缙云,家里能接受的了吗? 见万元反应有些古怪,万玲惊喜道:“真有啊?说说啊,是谁,我认识吗?” 万元忙躲开他姐的目光,“有啥啊,这么晚了,你也该休息了,怀着孕呢,就别熬夜。” 怕万玲继续追问,万元赶紧进了拿了椅子进了厕所,又叮嘱几遍花洒的用法,把他姐送进了厕所洗澡,这才安生下来。 万元酒量不咋好,没喝多少,现在已经觉得有点上脸了,整张脸都烧了起来,他长叹一口气,在他爹脚边坐下。 咋办啊,他和许缙云的事。 想着想着,万元蜷缩到了沙发上,往被子里一挤直接睡了过去。 等万玲洗完澡出来,便看到万元挤在她爹脚边睡着,她上前将被子捻好,看着万元的睡相失笑,“还说有事叫你,我人没出来,你就已经睡了。” 回到房间,万玲还有点睡不着,白天睡太多了,到了晚上反倒还挺精神。 她没有开大灯,只开了桌上的那盏台灯,台灯旁是笔筒,里头隔着钢笔,挨着笔筒的地方还有一瓶墨水,墨水瓶下压着一本字帖。 没想到万元还保持着练字的习惯,当初还是许缙云教万元认字的。 许缙云…… 万玲随手翻开字帖,纸张哗哗往下翻动,万元的字倒是越写越好了,一本翻完,在最后一页,滑出几张单独的纸片。 最上头的那张很规整地摊在桌上,万玲一眼便瞧见了第一排的称呼,“亲爱的万元”。 这是一封信,先不看内容,这封信字迹隽秀,一看就是读过书的人写的,万玲的视线下意识落到了落款处,“想你的许缙云”。 那种难以言状的感觉又袭上心头,万玲从头开始读信,这封信情真意切,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想念,当初张洵也给她写过这样的信。 这是一封情书。 万玲眉头紧蹙地拿起另一封,这是万元的回信,可能回复的不是自己刚才看的那一封,但也看得出万元的回复很直白。 她的弟弟,和另外一个男孩的情书。 万玲再次看向墙角,那足浴盆实在扎眼,什么时候的事?这难道就是万元死活不肯相亲的原因吗? 囚笼 第35节 第48章 父子俩太久没挤在一张床,不对,一张沙发上睡觉了,万元好几次差点被挤到地上,最后硬是抱着他爹的腿,才勉强睡安生下来。 可万元觉得他没睡多久,怀里有东西在动,他下意识抱得更紧,梦里想了许久,他以为是许缙云呢,嘴里还念念有词,“缙云……几点了……” “啥缙云啊?” 万元只觉得这声音粗粝得不行,根本不像是许缙云,他脸上还挨了两巴掌,顶着轻微的痛感,他眯着眼睛,眼前是他爹放大的老脸。 “抱着你爹喊小许呢?我看你是睡觉睡糊涂了。”万福安踹了踹万元的胸口,示意他放开自己。 万元慌忙跳下沙发,退后几步,直勾勾地看着他爹,他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他真怕他睡着了说了些不能说的梦话,他真以为是许缙云。 万福安掀开被子,也跟着起床,见万元仓皇未定的模样,“你呀,我说啥来着,都叫你赶紧找个媳妇,也有个给你暖被窝的人,省得你做梦都只会叫男人的名字。” 万元惊魂未定,眨巴着眼睛,小心打量着爹的表情,他爹神色如常,大概自己也没说别的梦话,他这才稍微放心点儿。 幸好…… 万元长吁一口气,叉着腰原地了转了一圈,平静下来后,才想着要进厕所去洗漱,只是一抬头,又看到了坐在一旁,一直盯着他的姐姐。 “姐?”万元瞧着他姐脸色不大对,眼下的乌青有点明显,“咋了?没睡好啊?” 万玲垂下眼睛,没去看万元的眼睛,淡淡道:“有点认床。” “认床?”万元担心他姐休息不好,“那不要明天再去医院?是不是昨天太累了?” 万玲摇摇头,“你不是叫了那个岑老板吗?别让人家等着,再说了,我这也不影响产检。” 万元觉得他姐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哪儿怪,最后在他姐的催促下,他才将信将疑地进了厕所。 看着万元的身影,万玲心情很复杂,自己哪儿是认床,她几乎是一夜没睡,她怎么都想不通,她的弟弟怎么会喜欢男人。 想了一夜,万玲又安慰自己,或许是自己猜错了,不过是两个人关系要好,不过是几封信,不能说明什么的。 可万元刚才无意识的反应,又彻底击碎了万玲的希望,万元和许缙云到底到哪个份儿上了,睡过一张床,还是有更亲密的接触? 岑烟容是开着车来的,医院挂号也有认识的人,用不着东奔西跑的,产检进行得很顺利。 等拿到结果后,也到了午饭时间,岑烟容想着万玲为了产检连饭都没吃,提议道:“咱们先去吃个饭,医院外边的饭馆还不错,吃完饭,再出去逛逛,难得来一次县城,买点年货回去好过年。” 万福安心疼钱,百货商店他是进都不敢进,最后硬是被万元拽着上了街。 有岑烟容作伴,她对县城熟悉,女人喜欢逛的地方,她最了解,万玲现在怀着孕,他们服装店的衣服不适合她穿,岑烟容找了另一家店铺,连试衣服都是她陪着万玲进的试衣间。 万玲的心思不在这些衣服上,她想了想,开口问道:“容姐,有啥小姑娘跟我们万元走得近吗?” 岑烟容帮万玲整理着衣服,笑道:“万元看着机灵,除了卖衣服的时候讨女人欢心,平时也不见他跟哪个女人来往,你还别说,我当初还想给万元介绍来着,可惜他太不开窍了。” “哦,是嘛……” 岑烟容也是话赶话,又道:“我知道你们要来,还以为许缙云会跟你们一块儿呢,他怎么没来啊?” “许缙云……他常来找万元吗?”万玲故作随意一问,在岑烟容看不到的地方,手掌收紧了些。 万元先前也跟自己说过,他没有跟家里提过他因为周金民被冤枉的事情,只能捡简单的说。 “来过几次,也难为他那么不方便,还能大老远地找来……” 后面岑烟容说了啥万玲有点听不进去了,她原本还有点侥幸心理,想着两人隔得远,许缙云又不方便,即便两人再有意思,那也只是通通信,听了岑烟容的话才反应过来,他俩背地里不知道见过多少面。 从更衣帘后出来,万玲看到万元正和爹有说有笑地打量着路过的女孩,那些个女孩穿着时髦,各个看着光鲜亮丽。 “你看,人家多漂亮,你也给爹找一个回去。” 万元敷衍地看了一眼女孩的背影,顾左右而言他,“哪有爹你这样的,跟个流氓似的。” “哟,你不流氓,来了城里几天变得正经了,你忘了你先前跟金民跑去隔壁村看村花的事情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幸好没被许缙云听到,不然自己哪儿解释得清楚。 万福安也想到了许缙云,“也是,最近跟小许学好了,跟好人学好人,认识了字,有点文化了,人也正经了。” 正经不正经的,万元还真不知道,许缙云可真没他爹想得那么正经。 万玲将万元的表情尽收眼底,万元啊,这事要是被爹知道该怎么办啊? 小学期末考试时间比较早,等学校的事情处理完,就得放寒假,许缙云给万元回过几次电话,都是店里的小姑娘接的,他知道老万叔和万玲去了县城,万元现在忙着陪他们。 没联系上万元,许缙云等来了陈远闻的电话,陈远闻照旧关心了许缙云的腿,知道许缙云好得差不多了,他邀请了许缙云去县里。 原先是没那个条件,现在腿好得差不多了,许缙云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况且他本就应该亲自上门拜访陈远闻的。 去县城的前一天,许缙云只是跟胡婶说要替学校去县城开会,最近几天不用管他吃饭。 眼看着又是一年最忙的时候,家里几个娃都放了假,胡婶本就没有时间去照料许缙云,他去县城开会那自然是最好的,甚至都没有多问。 许缙云是第二天一早走的,天都没亮,他头一次没坐他的轮椅,推开那道曾经禁锢他的院门,呼吸着冷冰冰的空气,这是自由的味道。 他搭的是头班车,镇子都还没醒,只有班车停在桥头轰隆作响,没人来给他送行,车上也没啥人,司机也是生面孔,他只觉得无比的轻松。 这一趟出去,许缙云精神饱满,心情不错,连沿途的风景都变得优美了起来,原先他怎么没发觉,这山里也有山里的好处,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如果有万元在身边就更好了。 班车缓缓进了车站,等停好后,许缙云才不紧不慢地下车,他打算见过陈远闻再去找万元。 这回没人来接许缙云,陈远闻给了他一个地址,他一路询问路人,找到了一个小院里。 “请问,陈主任在这儿……” 听到声音后,从屋里跑出来个女孩,那女孩扎着马尾,看着只比许缙云小一点儿。 “你找谁啊?” 许缙云礼貌道:“我找一下陈远闻,陈主任。” 女孩眯着眼睛上下审视起许缙云来,从她的反应来看,陈远闻是住在这儿的,只是她没招呼许缙云进去。 “你就是许缙云啊。”女孩朝许缙云一挑眉。 许缙云刚想开口,从里头传来了陈远闻的声音,“萍萍,是不是缙云来了?” “远闻叔。” 院墙并不高,越过院墙,许缙云看到了从屋里出来陈远闻,陈远闻穿着朴素的棉衣,系着围裙,袖子挽到胳膊肘,像是在做饭。 “进来进来。”陈远闻亲自给许缙云开门,边把人领进屋,边介绍,“这屋子是我爸妈的老房子,平时忙,哪怕来县里开会,都没时间回来,这不趁着过年来给这屋子添添人气,反正学校放假,你就在我这儿过完年再回去。” 说罢又指着一旁的小姑娘,“这是我大哥的女儿,陈萍萍,她也是明年高考,你俩一届的。” 陈萍萍忙纠正她小叔的说法,“他考上了,我俩才算是一届的。” 在许缙云来之前,她就听她小叔说过许缙云的事,许缙云高中毕业后,生了很久的病,有段日子没进过教室,都是自学准备高考。 “你可别小看缙云,兴许你还不一定能考得过人家。” 陈萍萍家境好,又是接受教育的年轻学生,好胜心强,可听不得叔叔这么说,冲许缙云问道:“你打算考哪儿啊?” “s大。” 陈萍萍眉峰一挑,又多看了许缙云两眼,还挺有志气,跟自己考一个学校。 “萍萍也想考s大来着,正好她也在这儿过年,你俩啊,能好好聊聊,俩准大学生,肯定有话聊。” 许缙云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他以为只是单纯地跟陈远闻吃一顿饭,没想过会在陈远闻这里住多久,更没想过,会留在这里过年。 “怎么啦?你不愿意啊?”陈萍萍见许缙云的反应很平静,她是心直口快,有啥就直接开口问。 许缙云笑了笑,总不能拒绝陈远闻的好意,他没有正面回答,“太麻烦远闻叔了。” 第49章 这几天,万元忙着招待他爹和他姐,连店里都没怎么去,时间上没有先前在店里那么稳定,等他想起给许缙云打电话时,早就过了午休时间。 日子一晃,他估摸着学校都该放寒假了,人不在学校里,万元打过去许缙云也接不到,他只能指望许缙云主动联系他,可是迟迟没等到许缙云的电话,思来想去,万元打算写信回去。 万元瞥了一眼厕所,姐姐正在洗澡,他正好能在这个时候用用卧室,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得起劲,万元没有说话,起身进了卧室。 卧室给姐姐住可算是住对人了,姐姐可是帮他把每样东西都整理得整整齐齐的,万元径直朝桌前走去。 万元对屋子的陈设熟门熟路,哪怕没有开灯,他也能第一时间准确地摸到台灯开关,台灯亮起的瞬间,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台灯旁的字帖上。 字帖一直都被他放在这个位置,纹丝不动得有些刻意,他不知道为啥莫名觉得嗓子一紧,字帖里夹了些东西,许缙云写给他的信,他还没来得及寄出去信,有时候一顺手,就夹在了字帖里。 万元犹豫了一下,随手翻动着字帖,其实他并不记得每封信夹在哪一页的,也不记得每封信夹在里头的位置,只是字帖和信都规矩得让他心慌。 他怎么忘了把字帖丢进抽屉的,就这么大剌剌地放在桌上,只要他姐随便一翻,哪怕不是有心的,都会看到里头的内容。 姐姐有看到吗? 万元被心头的问号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捏着字帖不知所措,他该收进柜子里吗?之前没收,现在收了,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或许之前姐姐就没注意到,自己掩耳盗铃,会不会反倒引起姐姐的注意。 真的没看到? 万元仔细回想姐姐这些天的表现,除了有些疲惫,她说是认床,所以睡得不太好以外,好像没什么异常。 认床? 万元心口一紧,这么多天了,姐姐还是认床吗? 他再次看向这些信,不禁冒出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念头,万一姐姐她已经看到了呢?她只是什么都不说,她为什么不说? “万元?” 身后响起的声音吓得万元转过身来,将手藏在了身后,房门口,姐姐正逆着光站在那儿。 万玲洗澡出来便发现万元不在客厅,卧室里亮着微弱的黄光,她走近一看,万元正背对着她正在桌子前。 那个位置摆放的,刚好是万元的字帖,万元应该不是看字帖看得入迷,应该是看字帖里夹着的信才会那么入迷。 “咋不陪爹看电视?”万玲说话时下意识朝屋里走了一步。 万元做贼心虚似的,回头将字帖塞进了抽屉,“我……找东西……” 万玲淡淡地看了抽屉一眼,她没有问万元藏了啥,又要找啥。 就只是这一个眼神,万元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总觉得他姐姐知道了点什么。 “哦,找到了吗?” 万元忙点头,“找到了!找到了!” 囚笼 第36节 这回万玲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万元,这一刻,姐姐眼里的复杂的情绪,让万元险些没有站稳,他心头的猜想,仿佛在此时都做实了。 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万玲总不能一直装作不知道,“真的找到了吗?” 万元咕噜一声咽下唾沫,他的手死死地按在抽屉上,仿佛只要他有一丝松懈,他的秘密就会暴露出来。 “我不是有意的……我看到了你和许缙云的信。”这是藏在万玲心中好些天了,即便是问了出来,她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轻松,“啥时候的事?” 压在万元胸口上的石头没有落地,而是将他的心脏碾得粉碎,果然,他姐姐果然看到了。 万元知道瞒不住了,垂下眼睛,他一紧张,嗓子眼儿里不断有唾液冒出来,他只能拼命地往下咽。 啥时候的事。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一开始分明是果断拒绝了许缙云,和许缙云拉开了距离,后来,许缙云为了他的事情,拄着拐在县城里奔波,他哪儿能不心软呢? “你俩谁起的头啊?” 万玲见万元沉默,有些急了,“万元!” “他。” 说起来好像是许缙云开始的,谁起的头谁就有罪吗?他万元没有坚定态度,他没有起头,但是他参与了,他给予许缙云回应,怎么开始的已经不重要了。 “但是……是我默许的……” 万玲犹如晴天霹雳,原本她听到是许缙云起的头,她还心存侥幸,是许缙云带坏了万元,万元只是图一时新鲜,可现在万元的回答,不就是告诉自己,他是心甘情愿的吗?许缙云或许起了头,万元也“助纣为虐”啊。 “你啥时候喜欢男人?我咋不知道?” 万元呼吸一滞,飞快跑到门口,见他爹在沙发上打着瞌睡,身上盖着毯子,他缓了口气,关上房门,回头看着他姐。 “我不喜欢男人……我自己也不知道……换了别人,我肯定不答应,但是许缙云他……” 万元没法说,他霍地明白,他早老就觉得许缙云跟别人不一样,甚至跟金民都不一样,那会儿如果察觉到许缙云在他心中是特别的,他肯定会克制一些。 “有件事我没跟你们说过,因为金民的缘故,我进去待了一段时间。”万元慢慢地讲起了金民卖假烟害得自己被调查,许缙云为此来县城找他的事情,“我知道他为了我的事情,东奔西走的,我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我一见到他,啥都顾不了了。” 万玲何曾想过这中间还有这些事情,想问万元能不能断了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她给咽了下去,她了解她这个弟弟,看着大大咧咧的一个人,心肠软得很,不然当初也不会帮许缙云。 “你俩到啥地步了?” 万元没想到他姐直截了当地问,他心里一团乱麻,连说谎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只是短暂的迟疑,都被他姐敏锐地捕捉到了。 万玲是自由恋爱,是结了婚的过来人,万元的停顿已经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你怎么跟爹说啊?” 这是万元最怕的事,他一把拉住他姐的手腕,“姐,我怕爹生气,他肯定不会答应的……” “你知道他不会答应还跟许缙云……”万玲说不下去了,她弟弟难得有喜欢的人,如果对方是个女孩,她怎么都得说服她爹,就算是不用她开口,她爹也不会不答应,可是现在是许缙云啊。 万玲还是不死心,“万元,你跟姐说,你能断了吗?” 万元啥都想过,和许缙云在一起后,他也各种后怕,怕人言可畏,怕家里接受不了,怕以后的变故,明明自己也没有底,明明自己面前困难重重,他怕好多的东西,唯独没有想过和许缙云断了。 “姐……我真的对他上心了……” 许缙云原本打算住两天,再找个机会离开,只是陈远闻明显是为了自己能来做了准备,收拾了房间不说,接下来几天都有饭局,虽说是家常便饭,但也有不少是陈远闻工作上的同志,算得上是自己的长辈,许缙云没法开口。 既然不能直接离开,许缙云选择安生住下来,只是不能和万元住在一起,都在县城,总比山里方便,想要见面也容易得多。 他也不是给没联系过万元,陈远闻家里打电话不方便,他每次都是去街口的小卖部,可惜回回都是另一位店员接的,每回都说会叫万元回电话的,可惜许缙云一次都没等到。 昨天,陈远闻带着他和陈萍萍去了隔壁县,跟几个长辈吃了一顿便饭,席上聊到了许缙云的大哥和爸爸。 只道是他爸爸本就出了点儿事情,一直在家休息,他大哥又因为失职,擅自离岗工作上犯了重大错误,现在被调了到另一个贫困县去了,总之父子俩的情况都不太乐观。 许缙云默默记下他大哥现在的任职的地方,这么大的失职,也只是换了个部门,那怎么行呢? 吃过晚饭,天色不算太晚,但今晚肯定是回不去的,得在这边留宿,几位长辈没有为难小辈,放他们自由活动了。 趁着没人注意到自己,许缙云起身出了门,刚来的时候,他就看到街边有公用电话,他太久没听到万元的声音,他真的太想万元了,就算万元不一定能接到他的电话,他也想打了试一试。 服装店的号码许缙云早就烂熟于心,电话拨通后,很久都没人接,就在他打算挂断时,电话终于被接起,可惜里头依旧是女人的声音。 “您好,找谁?” “万……” 店员似乎很忙,立马打断道:“你等一下,老板,这几天的账,你先看一下。” 万元在店里! 许缙云欣喜若狂,“我找万元!” 电话那头没人给他回应,他听到了万元在跟店员说话的声音。 “这几天辛苦你了。” “要不你先回去。” “我自己对一下就行。” 许缙云又听到了店员说好,随后又是一阵欢快的脚步声,她似乎把电话的事情给忘了。 “万元!”许缙云大喊了一声,他不知道万元能不能听到,但这通电话要是挂了,听筒没有搁回座机上,肯定就打不通了,他好不容易才等到万元的,“万元!” 商铺临街吵得很,外面又是车又是人的,还时不时夹杂着叫卖声,万元靠墙坐着,专心致志地看着账目。 “万元!” 细微的声音让万元下意识抬头,他茫然地环视了一圈,他是不是出现幻觉了,怎么好像听到了许缙云的声音? “万元!” 这一声的音量依旧很小,可是万元听得真真的,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外面没看到许缙云的人影,又绕到里面堆货的地方,还是没人啊。 “万元!” 万元错愕地看向声源,座机听筒横在柜子上,是许缙云的电话。 第50章 “缙云?”万元接起电话,难以置信地喊出了许缙云的名字。 “是我。” 里头熟悉的声音,让万元恍如隔世,他只是和许缙云有那么几天没有通电话,这中间刚好又发生了一些他最害怕的事情,忽然之间,他竟然觉得许缙云的声音离他那么遥远。 听到万元的声音,许缙云终于松了口气,也不知道为啥,他莫名有一种执念,这通电话一定要让万元听到,不然……说不定…… 那种不好的念头从许缙云脑子里一闪而过,他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他就是太想万元,看不到也听不到,所以才会多想。 “我给你打了好多回电话,你都不在店里。” 万元光是听着都替许缙云委屈,许缙云想要打一通电话多不容易,自己回回都接不到,他肯定很失望。 “我爹和姐姐来县城了,我这些日子都没怎么来店里。” 这些许缙云都知道,他跟万元说这些,又不是为了埋怨什么,打再多的电话,也只是因为想万元,想听听万元的声音。 “我知道。”许缙云想着万元还不知道自己来县城的事情,忙道,“我来远闻叔家了,之前他邀请我过来过年,我想着该上门拜访的,所以就来了,一直联系不上你。” 关于陈远闻的事情,万元也听许缙云说过一些,能在县医院治腿,也是托了陈远闻的关系,人家是长辈,许缙云应该趁着过节去看看的。 挺好的,万元也不傻,陈主任明显是对许缙云很看重,不光是出于对许缙云爷爷的报答才照顾他的,也有许缙云自身的原因,许缙云是读书的料,以后肯定大有作为的。 只是,万元担心许缙云的腿,来一趟县城肯定不容易,也怪自己,这段时间这么忙,没能去接许缙云。 “来的路上都顺利吧?” 许缙云“嗯”了一声,万元还不知道他是自己坐车,自己走着来的,他想走到万元跟前,给万元一个惊喜的。 “这几天跟着远闻叔见了他几个工作上的同事,今天来了隔壁县,晚上是回不来了,得明天。” 万元默默听着,他在想,要不要将姐姐知道的事情,告诉许缙云,他想听听许缙云的想法,他一个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缙云……” 万元刚喊了一个名字,从电话里传来了女孩的声音。 “许缙云,该回去了吧?” 现在天冷,天黑得特别快,听了陈萍萍的话,许缙云下意识看了眼小卖部墙上的钟,时间不算太晚,但是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怕陈远闻等太久,他们还得回招待所的。 “你跟谁打电话呢?”陈萍萍是跟许缙云一块儿出来的,许缙云没陪着她散步,等她散完步回来,许缙云还在小卖部打电话。 许缙云没回她的话,捂着听筒跟万元说道:“我明天就回县里,回去之后我去找你。” 这一瞬间,万元觉得自己变敏感了,可他真的很想知道,跟许缙云说话的女孩是谁,许缙云又为啥不回答女孩的问题。 是他钻牛角尖了,总不能让许缙云回答说是他相好的。 万元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嗯。” 这通电话打完,万元这心里更加烦躁,明天爹跟姐姐就会回去了,他也能松一口气,可能见见许缙云,他浮躁的心才会平复。 隔着电话,许缙云没察觉到万元的异常,付了钱后,跟陈萍萍并肩往回走。 “你还没回答我,跟谁打电话呢。” 许缙云笑而不语,陈萍萍作为女生还是很敏感的,她转头看向许缙云,“你!谈对象了!” 许缙云没有反驳,也就是变相的承认。 “哦!”陈萍萍露出一副夸张的模样,想说许缙云早恋来着,可人家已经成年了,“你可别耽误学习啊!”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许缙云对陈萍萍的印象还不错,陈萍萍骄傲自信,但没有高高在上的小姐架势,两人还一起研究过s大的热门专业,学业上互相学习,互相进步,最大的缺点就是好胜心强。 “对了,我同学给我推荐了一本学习资料,你别说我欺负你,等回去了,我俩都买一本,公平比赛。” 许缙云点头说了句“谢谢”,他自学确实没问题,只是不在学校,对考试的方向肯定不如这些在校生把控得准确。 第二天一早,万元跟他姐反复确认了要带回去的东西,随后提着大包小包地去了客运中心。 最近正是返乡高峰期,客运中心人来人往,得亏有万元这个大男人一路,不然一老头带着孕妇,估计连票都买不上。 那些在从外地回来的人都归心似箭,比万元他们还积极,抢了半天票,这号都排到了大中午。 等了一上午,又在车站附近的餐馆吃了饭,终于轮到了他们上车。 万元把东西塞进货厢,又叮嘱他爹和他姐路上小心,“东西都看紧点儿,扒手也要过年的,路上小心啊。” 囚笼 第37节 万福安朝他挥了挥手,虽说万元没多久就得回去了,但他这心里啊,还是舍不得娃,“行了行了,你赶紧回店里忙去吧,啊,你姐有我照顾呢。” 姐弟俩对视了一眼,万玲也不想给弟弟太多的压力,轻声催促他回去,“回去吧,别多想。” 这不像平时,平时是车等人,现在就一会儿的工夫,车上坐满了人,过道上行李也塞得满满当当的。 车子缓缓驶出车站,万元跟着班车追了一段路程,车一开出车站便加大的油门,他再也追不上了,直到车子彻底消失在了视线里,随后才往批发市场走。 一般忙过午饭时间,下午客流量就少了很多,万元回到店里,小姑娘刚好在给客人补钱。 “老板,回来啦!” 万元点点头,这些天都是人小姑娘一个人在忙,连偷懒的机会的都没有,怪对不住人家的。 “你回去吧,今天我来就行了,给你放了两天的假。” 小姑娘一听,高兴坏了,飞快将腰包解下递给万元,刚走出店门,又折了回来,“对了,刚有个年轻人来找你,他说他姓许。” 万元瞪大眼睛,“他人呢?” “那会儿正忙呢,我跟他说你送人去了,他好像说要等你来着。”说完,小姑娘就离开了。 万元朝外张望,来来往往的人,就是没看到许缙云的人影,他在哪儿等啊? 就在万元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许缙云是知道家里的地址的,他二话没说,关了店门,径直往楼后绕。 在楼下空地没看到许缙云的人影,万元有些不自信了,许缙云总不能上楼等吧,他该怎么上楼啊?即便是这样,万元怀着希望往楼上跑。 楼道里的声控灯白天是不亮的,这栋楼没有朝阳,有点背光,狭长的楼道黑漆漆的,在跑到自家那层,在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时,万元的脚步慢了下来,缓缓朝前走去。 “缙云?”万元呼吸有些急促,连声音都颤抖着。 那个人影转过头来,他站得笔直,往前走了一步,“万元。” 万元难以置信,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许缙云跟前,他一把攀住许缙云的手臂,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仔细端详。 “你……”万元语无伦次了,“你……能……怎么……” 万元的体温和颤动都是那么的真实,许缙云能感受到他的惊讶,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能站起来了嘛。” 万元总觉得不可思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捏着许缙云的胳膊,确定眼前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对!好了?是吗?” “嗯。”许缙云不敢说能在运动会上拿下名次,但正常走路已经完全没有问题。 万元手忙脚乱地摸出钥匙,把许缙云拉进屋,又给人按到沙发上坐着,就算许缙云说他好了,万元也担心站太久对双腿会造成负担。 “坐着,坐着说。” 许缙云失笑,真正关心他的,不求回报的,只有万元,这样的万元,怎么能叫他不心动呢? 万元抬起许缙云的腿,撩开裤腿,捏着膝盖的位置,好像要看个究竟。 “我来县城之后就去了医院看过,真的好了,我走了很多地方,除了一开始有点累,适应之后就没特别的感觉了。” 许缙云掰开万元的手,往前坐了一截儿,一把将人抱住,“本来想第一时间来找你,联系不上你,就去看了远闻叔,没想到远闻叔要留我过年,又不好拒绝,等了这么久,终于见到了你。” 说到最后,许缙云语气中竟然带着点儿委屈,他蹭了蹭万元的脸颊,“想你了。” 自己何尝不想许缙云呢? 万元伸手按住许缙云的后脑勺,稍稍转过脸,嘴唇吻到了许缙云的侧脸上。 万元主动,给了许缙云莫大的鼓励,他起身将人按到沙发上,两人顺势拥抱在了一起,唇齿相依,这个吻过分的激烈热情,急促的呼吸声从唇缝中溢了出来。 第51章 短促的呼吸激荡在客厅,两人手忙脚乱地去扒对方的衣服,肢体碰撞间,让暧昧的气氛多了一丝急切,细细体味,还有一星半点的火药味。 与其说是火药味,不如说是短暂分别后的热烈,仿佛谁都不甘示弱,妄图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思念总是比对方多一点儿。 “怎么了?”隔着电话,杂音太多,许缙云或许不能敏感地察觉万元的异常,此时人就在自己身下,万元呼吸时胸口的起伏,脉搏的跳动,和生涩的小动作,都被他尽收眼底。 万元用胳膊挡着眼睛,他不想这么扫兴,他不想许缙云陪着他一起烦恼,他比谁都明白,这事是没有结果的,无论怎么做,他爹都接受不了。 “太久没看到你了。” 许缙云掰开万元的胳膊,万元皮肤黝黑,眸子铮亮,波光粼粼的,净是真诚。 万元没有撒谎,他确实是太久没有看到许缙云,想是真的想,不想让许缙云看出他的异常,将人搂住,又吻了上去。 许缙云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冲昏了头脑,哪儿还有余力思考其他,他握住万元的脚踝将人托起,简单做了扩张,便迫不及待地纠缠到了一起。 或许是太久没见面,又或许是万元始终惦记着许缙云的脚,几次三番压到许缙云身上,固执地不让许缙云动弹。 等屋子里只剩下低沉的喘息,万元趴在许缙云的胸口,瞪大了眼睛看着窗外亮起的灯光,他累得手脚酸软,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像是只剩下躯壳,魂魄早就顺着窗户飘了出去,好像什么都不想,才是最轻松的。 许缙云搂着万元的后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如果后面没机会回去的话,过年我就得留在县城。” “过年远闻叔家肯定还有其他亲戚要来,也不知道我见没见过。” “他的侄女也在,比我小一点儿,明年也要高考,也是s大。” 万元像是想到了什么,打电话的那天晚上,在许缙云身边的女孩,就是陈主任的侄女吧。 一个连面的都没见过的小女孩,也能让自己在意起来,万元说不来是啥感觉,只是淡淡“哦”了一声。 许缙云歇够了,抱着万元起身坐了起来,他盘腿拍了拍万元的背,“下楼吃个饭。” “嗯……”万元一张口,声音都哑了。 许缙云听得嗓子眼儿里痒痒,他没有立刻起身,用指尖搔了搔万元的喉结,万元有点怕痒,咕噜一声,咽下一口唾沫,喉结上下滑动着,许缙云忍不住凑近吮吸了一口。 “别闹。”万元按住许缙云的脑袋,长长吁出一口气,“你晚上留在我这儿,还是要过去?” 毕竟是住在人家家里,晚上还是得回去,许缙云道:“陪你吃了饭就过去,怕远闻叔问太多。” 万元点点头,站起身来,腿间东西顺势流出,他背对着许缙云一僵,难堪到迈不出步子。 许缙云倒是善解人意,看到了也装作没看到,拉着万元进了厕所清洗。 坐着还不觉得,打从进厕所洗澡,再到两人一起穿衣服,再到穿完衣服出来锁,许缙云高万元一截儿不说,连肩膀都有宽一些。 许缙云又贴得近,跟只小狗似的,不管万元什么,他都眼巴巴地看着,压迫感不言而喻。 “你属牛皮糖的?”万元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他揣上钥匙,推开许缙云的脸,大步朝前走去。 许缙云随即追了上来,轻声问道:“我们吃什么?” 夜幕降临,服装店街对面就有宵夜摊,挂在小吃摊上的灯泡在风中摇晃,这摊子上卖得最好的就是馄饨。 “两碗馄饨。”万元朝老板竖起两根手指。 这摊子离服装店近,万元平时晚上饿了,都会下来吃一碗。 老板也认识万元,随口问道:“带朋友来啊?” “嗯。” 之前都是自己一个人来,今天有许缙云陪着,感觉都不太一样。 馄饨上来得很快,万元从筷子篓里选出两支汤勺,将其中一支递给了许缙云,“尝尝。” 大冬天的,吃上一碗热乎的正好,万元在想,他要的也不多,就像现在这样就好了,这样也算贪心吗? 吃完馄饨,许缙云就等回陈家去了,批发市场地处闹市,很好坐车,万元想送许缙云来着,可许缙云不让。 “别送了,一来一回,挺麻烦的。” 不光不让万元送,许缙云还想看着万元上楼,“我送你到楼下。” 到了楼道口,许缙云还是舍不得放人走,他抬头看了一眼,四幢居民楼将这一小片儿空地包围,进来的路口那里有一盏昏黄的路灯,空地旁边的绿植倒是茂盛,许缙云拉着万元走到了正对楼道口的绿植旁。 “抱一会儿。”也不等万元同意,许缙云将人牢牢圈在怀里。 越过许缙云的肩头,万元这个方向正好能看到自己这栋楼的楼梯口,真要有人出来,这不被逮个正着吗? 不过现在这个时间,应该不会有人的,万元大胆地回应许缙云,伸手抱住许缙云的后背,轻轻拍打着。 人怎么能只满足于眼前的欲望,既然能抱到,就会得寸进尺地想要去亲吻,许缙云侧头看向万元的脸,露出单纯的笑容,“亲一会儿。” 万元失笑,“待会儿你别告诉我你不走了。” “要走的。”就是因为要走,才会恋恋不舍,许缙云拖着万元的脸颊,凑近吻了上去。 风一过,绿植发出飒飒的声音,万元也有些动情了,管他有没有人来,闭着眼睛忘我地回应起许缙云的吻来。 楼道里的声控灯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万元后知后觉地睁开眼睛,他眯着眼睛看向楼道里,一个熟悉的身影逆光站在那儿。 万元呼吸一滞,血液像是凝固一般,全是僵硬得跟石头一样,他怔怔地看着前方,隐约捕捉到那人脸上的震惊。 许缙云意识到万元的停顿,他将人松开,瞧着万元表情不对劲,回头看去,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空荡荡的楼道口。 “怎么啦?” 万元心都快不跳了,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恐慌,“没……回去吧,太晚了也不好。” 许缙云分明觉得万元的声音有些抖,但又找不到任何的异常,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那我走了。” 万元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嗯。” 树叶还在飒飒作响,万元看着许缙云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里,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几乎要跳出胸口的心脏,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楼道。 在上楼梯的拐角处,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万元咽唾沫的声音在黑暗中被放大了很多倍,险些惊动了声控灯,他闭着眼睛,如赴死一般。 “爹……你怎么回来了……” 话音刚落,万元只觉得脸颊上重重挨了一拳,他猝不及防,脚下没有站稳,一头撞在了墙壁上,顿时间天旋地转,他仓皇扶住墙壁。 “我怎么回来了?我要不回来!还看不到你干的好事!”万福安声音俱颤,楼道的声控灯亮起,照在他怒不可遏的脸上。 车走了一半,前面路塌了,万福安他们车在途中堵了小半天,以为把大石头挪开,路就能通,结果堵塞的车辆太多,还发生了碰撞,实在没有办法,浪费小半天时间,最后只能把这车人给送回来。 万福安和万玲敲门没人开门,万福安想着女儿大着肚子不方便,就让她留在家门口守着东西,自己下楼去找万元,谁能料到,他看到在楼下卿卿我我的万元和许缙云。 “啥时候的事!”万福安克制住火气质问。 万元脑袋不晕后,他感受到了疼,额头疼,脸颊也疼。 “你咋能干这种事?啊?你跟许缙云,两个大男人,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你脑子里到底在想啥!我让你去相亲,你说啥都不肯,是不是因为他!” 囚笼 第38节 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爹的声音亮了灭,灭了亮,略显滑稽,万元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他伸手去拉他爹的手。 “爹,我们上楼去说,先回家,我回家再跟你解释……” 万福安手不领情,手一挥,将万元的手拂开,万元见状,楼外看了一眼,外头静悄悄的,确定许缙云没有折回来,才跟了上去。 这几层楼的楼梯,每一步,万元都走得无比艰难,他设想过很多可能,唯独没想过用这么糟糕的方式让他爹知道。 “回来啦。”听到脚步声后,万玲看到了一前一后走来的父子俩,可等爹和弟弟走近了她才发现,这两人的表情都不太好,“咋啦?” 万福安回头粗着嗓子冲万元命令道:“开门。” 万元没去看他姐的眼睛,低头摸出钥匙开门。 门一打开,万福安第一个进门,他指着万元,“你自己问问你的好弟弟,都干了些啥!” 家里灯光明亮一些,万玲一眼便瞧见了万元额头和脸颊都红了一块儿,“这……怎么弄的啊?” 她爹很宝贝万元的,不是天大的事情,根本不会生这么大的气,天大的事情,除了那件事,还能有啥? 她看向万元,万元逃避地闭上了眼睛,似乎给了她肯定的回答。 万玲心里咯噔一下,万元和许缙云,一定是被爹看到了。 第52章 这一刻,万玲脑子里闪过一万种说辞,她想开口帮帮万元,可怎么都开不了口,她之所以能帮着万元瞒着她爹,是她很清楚,不管说啥,爹都不可能答应的。 见万玲抿着嘴,表情凝重,万福安像是看出了什么,质问道:“你是不是都知道?”不然怎么可能不追问? 万玲目光闪烁,她哪儿会撒谎啊,只能用沉默来应对。 万福安勃然大怒,指着万玲道:“好啊,你姐弟俩合起伙来瞒我这个老头子!你以为你帮万元瞒着我是在帮他!你这是在害他!” “你说我姐干啥,又不关她的事。”万元知道,他爹是拿他姐撒气呢,还想反驳两句,见万玲在冲他使眼色,他只能默默闭上嘴。 万福安一听,火冒三丈,“是不关你姐的事,都是你自己惹出来的,我看你是来这县城心思野了,心里哪儿还有正门路,你衣服也别卖了,现在就跟我回家结婚去!” “爹,不卖衣服我们家吃啥,为了我这点儿事,我们家不过日子了?” 万福安哪儿还顾得了那么多,“你先前没卖衣服的时候,我们也没饿死,等你结了婚,你想干啥干啥!” 结婚是啥免死金牌吗?结了婚所有的事情都能一笔勾销吗?都能当作没发生了吗?他的喜欢能凭空消失?以后和许缙云见了就是陌生人? 万元觉得有些好笑,“我想不结婚。” “你不想结婚!”万福安气地四下看了一圈,想摔东西,可这租房的东西比家里的都贵,他没舍得下手。 一想到许缙云刚才的模样,站得笔直,他是啥时候能走动的,为啥在老家的时候还坐着轮椅,到了县城就能走能跑的,也就是腿好了,不然怎么能大老远地找上万元来? “那个许缙云为啥跑到县城来了?是他缠着是吧!” “谁缠着谁重要吗?我要是不愿意,许缙云还能拿刀强迫我?”谁起得头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自己已经心甘情愿了。 说了半天,万福安听明白了,万元就没有跟许缙云断了的念头。 “你要气死我!你要气死你爹你才高兴……咳咳……”万福安一口气没提上来,猛地咳嗽了起来。 万玲吓一跳,赶紧将人搀扶住,又冲万元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万元没办法,放低了姿态,“回去肯定是回不去的,容姐把店交给我,一年到头,我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我也不是拿人容姐当借口,我既然从山里出来了,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一码归一码。” 回不回去的事情暂且不说,万福安冷静下来,琢磨着许缙云那小子迟早是要回去的,硬逼着万元回去也不见得是件好事,还是得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我就要你一个态度,你是要你爹,还是要继续跟他不清不楚的?” 这世界上就没有两全的法子吗? 见万元不说话,万福安咬着牙,“我明白了,行,我说不动你,我找许缙云去!” “别!”万元一个箭步挡在了他爹面前。 万福安捏着拳头又想给万元一拳,看到万元肿起的脸颊,这才收住手,“你让开!” “你上哪儿去找他啊!你别找他,爹,算我求你了。” 万元有点庆幸,许缙云刚刚回头的时候,爹躲了起来,许缙云没多久就要高考了,他不想任何事情影响许缙云的高考。 万福安见万元这么紧张,像是抓到了万元的把柄,“你不让我找,我偏要找。” 万元没办法,只能先稳住他爹,“爹,你总得给我点儿时间吧,你让我自己处理,你别去找他。” 现在除了拖着,万元找不到更合适的办法。 第二天一早,万福安和万玲重新买了车票回家,不是万福安不想留下看着万元,是家里还有个老娘等着。 今天这趟车倒是没耽误,万元中午便接到了他姐姐的电话。 “我已经把爹送回去了。”万玲叹了口气,“万元啊,爹很生气,他这么大年纪经不起这么大起大落的。” 自己确实不忍心让万元为难,但是能劝得万元回头是最好的。 “姐,你帮我劝劝爹。” 万元的意思很明确,先前那都是哄着他爹缓兵之计,他就没想过跟许缙云断了。 “姐姐不知道你在想啥,只是两个男人,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啥保障都没有,好了,姐也不多说了,有些事情,还得你自己考虑。” 一整个下午,万元都浑浑噩噩的,好几次差点补错钱,得亏是几个熟客,人家又给他退了回来。 “万老板,怎么心不在焉的?别衣服没卖多少,自己还倒贴上了。” 万元接过钱,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 傍晚临关店时,店里的座机响了,万元努力让自己精神点,随后才接起电话。 “喂?”是许缙云。 万元清了清嗓子,“吃饭了吗?” 陈家吃饭吃得比较早,许缙云就是吃过饭,趁着散步的时间,出来打电话的。 “嗯,过几天我来找你。” 眼下,万元很想知道许缙云的想法,可他又不能问,或许只有见面才能缓解他心里的恍惚。 “你老出来,陈主任不会多问吗?” 多问其实也没关系,就说是去见见朋友,许缙云忙道:“没事儿的。” 平时万元话挺多的,今天却走神了,许缙云又在等,电话里一阵沉默,还是许缙云先开得口。 “今天话怎么这么少?” 万元强颜欢笑,开了个蹩脚的玩笑,“着急关门。” “不想接我电话?”许缙云知道万元说着玩的,还是顺着万元的话接了下去。 “净冤枉人。” 许缙云很敏感,打从那天见到万元,他便觉得万元有点怪,这种感觉在这几次相处中挥之不去,万元肯定有什么事瞒着他,可万元不说,他又不能强迫万元。 “快去吃饭吧,我挂了。” 挂了电话,许缙云在小卖铺前站了许久,直到陈萍萍散步回来,叫他一起回去。 “过两天咱们去把资料买了吧。” 许缙云答道:“哪天啊?我不一定有时间。” 陈萍萍话赶话,“干啥去?见你对象?那正好啊,我们一块儿出门,买了资料,你直接去见她不就行了。” 他俩出门的那天,正好是许缙云要去见万元的日子,他们去的那家书店,就在批发市场附近。 买完资料后,陈萍萍便和许缙云一块儿出来,原本是买了资料就分手,结果他俩走同一个方向,还能顺路走一会儿。 “你考虑的怎么样了?过完年还回山里吗?” 陈远闻跟许缙云建议,剩下这几个月,就别回山里教书了,过完年,他也得工作,县城的房子没人住,许缙云就留在县城,找个毕业班好好学一段时间。 许缙云多少有点犹豫,他现在腿好了,父母那边自然是限制不住他,只是他还是担心被父母知道,会有阻力。 没等许缙云开口,他发现没几步路就到服装店门口了,他下意识停了下来。 “其实我觉得小叔这个建议不错,你看,县城买资料都方便一些。”陈萍萍也跟着他停了下来,“怎么不走了?” “我到了。”许缙云目视前方。 陈萍萍顺着许缙云的视线看了过去,“你女朋友在店里?” 许缙云只觉得手腕一紧,回过头,陈萍萍拉住他,顺势将两本资历重重地拍到了他手上,“嗯?” 陈萍萍往后退了两步,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嘿嘿,那资料你拿着,我跟我同学约好去游湖的,带着东西不方便,你拿回去吧。” 不给许缙云反应的时间,陈萍萍飞快逃走,路过服装店时,她好奇地朝里打量,门口不知道何时站了个男人,她和男人对视了一眼,没来得及看店里的情况,便小跑着离开了。 午饭时间,店里没啥客人,万元拿了钱打算去买午饭,刚走到店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许缙云。 在许缙云的身旁还有个小女生,女孩挺漂亮的,拉着许缙云的手,将纸袋包裹的东西搁到了许缙云手里,露出灿烂的笑容,跑着开了。 这应该就是陈远闻的侄女吧?不知道为啥,万元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小姑娘跟许缙云站在一起看着挺登对。 听说她也要考大学,考跟许缙云一样的大学,都是大学生,都是有文化的人,以后都能一份体面的工作,有共同的话题,张扬,自信,光鲜亮丽。 果然,读过书的人,和自己这种肚子里没有半点儿墨水的人,有很大的区别。 自己一直在想要把许缙云供上大学,那读了大学以后呢?开阔了眼界,丰富了阅历,那个时候许缙云还跟他在一起吗? “万元?”许缙云的声音将万元的思绪拉了回来,万元回头看向他,目光有些呆滞,好半天才醒神。 “你看什么呢?”许缙云用手在万元眼前晃了晃,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万元躲开许缙云的目光,“来了……” 第53章 想着下午客人会少一些,自己能招呼过来,万元就放了小姑娘半天假,一听说下午不用上班,小姑娘连午饭都不吃了,提上包跑得飞快,像是生怕万元又变卦似的。 店里少了个外人,万元自己还莫名地不知所措起来,他还是先买了盒饭,回到店里,跟许缙云一人一盒。 囚笼 第39节 这凑近了才看到,万元脸颊一侧有点淤青,淤青痕迹很淡,如果不是离得近,是很难发现的。 许缙云想用手去碰万元的脸颊,“你这儿怎么弄的?” 万元下意识躲了一下,“搬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吃饭吧。” 说是搬东西的时候不小心,许缙云又多打量了万元几眼,额头处似乎也有个小小的包,但不够明显。 察觉到许缙云的眼神,万元忙将脸转到一边,催促道:“是不是不喜欢吃盒饭?” “啊?”许缙云摇摇头,前几天打电话的时候,自己已经感觉到了万元的异常,只是这种疏离感,是现在才有,万元到底怎么了?到底在想什么? 万元也觉着自己反应太过了一点儿,他怕许缙云看出来啥,会多想,主动岔开了话题,“这几天店里有点忙,年末嘛,又听说批发市场这片儿会拆迁,要搞啥百货大楼,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真要是真的,到时候自己弄个门面。” “差钱吗?”许缙云知道,万元最大的心愿,就是有自己的店,现在这服装生意做得不错,只是终究在给别人打工。 钱肯定是差的,只是先前那回,已经拿了许缙云的钱,现在许缙云又得高考,钱的事情肯定不会让他来想办法。 万元捏着筷子,用手抵住了许缙云的额头,“钱的事情就不要你操心了,我就是跟你念叨念叨。” 指尖的温度传递到了许缙云的额头,这种真实的触感,让许缙云产生了错觉,觉得万元就在眼前,他俩之间没什么距离。 许缙云没动,享受着这样的肢体接触,“远闻叔让我剩下这几个月就不要回去教书了,他说在县城找个高中上课,好好复习。” 这肯定是好事啊,万元恨不得帮许缙云答应下来。 “那不挺好的,你答应了吗?” 许缙云长吁一口气,“我说我再考虑一下。” “这有啥好考虑的?答应答应!”不是万元不相信许缙云的自学能力,有老师带着学习,总归是有好处的。 原因有很多,一是暂时还有点担心被父母知道,二是实在不想麻烦陈远闻太多,三是……听到万元差钱,那他就还需要父母给的那笔生活费,即便是不多,他也想为万元减轻一点负担。 “我要一走,胡婶肯定给我大伯父他们说,到时候……” 万元知道许缙云心里在想啥,没钱寸步难行,“你要想走,他们现在还能管得了你?你别担心钱的事情,我不是说了嘛,你上大学的钱我都包了。” 来县城当然好,不只是能去学校上课,还有机会多跟万元见见面。 许缙云笑了笑,万元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信,哪怕只是哄他开心的,他也能当真,从没有怀疑过万元对他的好。 “好,我回去跟远闻叔说。” 万元还担心许缙云的住处,自己这儿是能住人,但位处闹市,实在不是学习的好地方,再加上他又害怕爹会来,没等许缙云高考就碰了面,一定会很难收场。 “住的地方……” 万元琢磨着再给许缙云学校附近租一间屋子的,没想到许缙云已经有了去处,“远闻叔说,我要是留在县城,现在住的那间屋子可以让我住。” “啊?是嘛……那挺好的……”万元把租房子的念头咽回了肚子里,陈远闻很喜欢许缙云,有陈远闻的帮助,许缙云前路会一帆风顺的,如果再亲上加亲,必然是一段佳话,“刚刚……那个女孩就是陈主任的侄女吧……” 许缙云点头,“对,陈萍萍,我跟她一块儿出来,买了学习资料,她还得去游湖。” “她也在县里上高中吗?”万元在想,许缙云要是留在县城,那小姑娘也在县城上高中,以后岂不是朝夕相处。 许缙云答道:“她在市里上学,不在县城。” 不在县城,好,又不好,好是因为,离许缙云又远一点了,不好是因为,离得太远了。 万元想许缙云能过得好一点儿,以后的路能顺一点儿,有人帮衬平步青云,捷径都是绝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自己能帮他多少啊,不过是个给人打工的,顶死天也就能供点儿大学费用。 许缙云呢,读了大学还拘泥于自己身边,那岂不是太浪费了,他就该有更好的前景,有更好的条件。 可能是以前的许缙云太狼狈,又可能是因为他们那地方太偏僻,那会儿还不觉得,人和人之间察觉会这么大,会越来越大,总归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总会有分道扬镳的时候。 许缙云垂眼看着万元手里的盒饭,饭菜没怎么动过,思绪也早就飘远了。 万元,你在想什么? “没别的想跟我说了吗?” 许缙云的声音让万元愣了一下,他茫然地“啊”了一声,捏着筷子不断戳着饭盒的米饭,直到米饭上出现一个个窟窿。 春节将至,万元整理好服装店的账目,拿上分红,他也得回家过年了,临走前,许缙云来车站送得他。 即便是多数人已经回了老家,滞留车站的人还是不少,幸好先前爹跟姐姐带回去一部分,万元也不用买年货,他带的东西不多,也就自己的几件衣服。 “去上个厕所。”车还没来,许缙云像以前万元叮嘱他一样,叮嘱着万元。 万元起身往厕所走,没想到许缙云也跟了上来,他以为许缙云也要撒尿,也就没有多问。 进厕所时刚好遇上里头的两个人出来,万元忽然觉得背后一股力量推了他一把,他往前一个趔趄,只听到“咔”的一声,他回头一看,许缙云顺手锁上了厕所大门。 许缙云上前一步,一把将万元拉进了怀里,低头便去吻万元的嘴唇。 在县城的日子确实方便很多,只要是许缙云愿意,随时都能来找万元,万元对于许缙云的亲热都很迎合,他甚至已经习惯了许缙云的靠近,下意识搂住了许缙云的腰。 万元从没想过,许缙云会荒唐到跟他在臭烘烘的公厕亲嘴,透过厕所的磨砂窗户还能隐约看到人影晃动。 嘴角的唾液流出,万元推了许缙云一把,低头用手背蹭了蹭嘴角,“行了,你也不看看这是在哪儿,也不嫌脏,也不嫌臭的。” 许缙云当然知道这是在车站,但是过了今天,他还想再亲万元,就得等过完年后了,他只要眼前这个人是万元就够了,哪儿还能计较这么多? 趁着没人,万元想起一件事来,他拉开外套拉链,从里头的口袋摸出钱包来,数了好几张大的塞到许缙云手里。 “你住在陈主任家,肯定是要用钱的,先拿着。” 许缙云单手将纸币对折,随后揣进了兜里,“你见我一回,就给我一回钱,我好像是来找你要债的。” “可不是吗?”万元想起听得那些大老板的闲话,哪个大老板又包养了个小情儿,他也就是没那大的手笔,哪回见了许缙云不得掏点儿钱,“你就是来讨债的。” 许缙云嘴唇微微撅起,万元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说你还不高兴了……” 话没说完,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谁啊?咋把厕所门锁着,还让不让人尿了!” 万元朝许缙云使了个眼色,用嘴型说道:“开门。” 见许缙云不情不愿地转身去开门,万元这才解开裤子,走向最里头的小便池。 撒完尿时间刚刚好,再回到候车厅时,班车已经停靠在了外边。 回回都是万元站在车窗下送自己离开,这回也轮到他许缙云了,“过完年我还得回山里一趟,跟校长说明情况,做好交接手续,还得拿走一些东西。” 万元在心里想,他希望那是许缙云最后一次回那他们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以后就该去更大更远的城市。 “好。” 没过多久是过年,肯定会很忙,万元自家也没个座机,两人想要联系肯定得约好时间。 “一三五晚上七点我给街上的商店打电话,你记得去等。” 万元点点头,原来坐在车上被许缙云送走是这种感觉,“好。” “等不到你就早点回去。” “好。” 司机拿着茶杯上了车,这辆班车到了发车的时间,在引擎启动的那一瞬间,尖嚣的噪音迫使许缙云往后退了一步。 班车燃油的味道很刺鼻,许缙云心里乱糟糟的,总觉得这个年不能一起过,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他急切地喊了一声,“万元!等我回去。” “好!”也不知道许缙云到底有没有听清自己的回答,班车起步声特别大,缓缓驶出了车站。 第54章 以往哪次回家,万元不是激动得连觉都睡不着的,也就这回,离家越近,这心里越是沉甸甸的,没法面对爹不说,老家还少了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人。 班车停在了桥头的栀子树下,万元提着行李,再次站在这个熟悉的地方时,他有些感慨,也就是一年的时间,去年这个时候回家,第一次见到了许缙云。 自己第一眼看到许缙云,只觉得怎么会有男的生得这么漂亮,可再漂亮又有什么用,那张白皙精致的脸庞过分消瘦,单薄的身体撑不起身上的衣服,好好的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寸步难行,还得遭胡婶作践。 那个时候自己,只觉得许缙云这么漂亮还这么可怜,真是可惜了,帮他的时候,哪儿想过有后来那些经历。 一年时间竟然能发生那么多事,院子里那个人走,走出了院子,走出了大山,站了起来,挺好的,这本就是万元一直想要看到的。 “哟,万元回来啦。” 这声音听着耳熟,将万元的思绪拉了回来,循着声音抬头看去,果然是胡婶站在上边。 说来也巧,每次回来,都能遇上胡婶,现在看着胡婶,可恨又不怎么可恨了。 “哟哟哟。”胡婶走到万元身边,用打量的目光围着万元绕了一圈,“看看这兴头,大老板挣了不少钱吧?” 在县城生活,衣食住行潜移默化都会受到影响,万元没有刻意追赶潮流,但是现在打扮,确实和胡婶,以及朴素的老家有些格格不入了。 万元沉重的心情,因为胡婶的出现,得到了略微了缓解,这种感觉很熟悉,打打嘴仗,很轻松,他谦虚道:“够用。” 胡婶可不信,到城里去干活的,也就万元最有出息,前些日子老万头和万元姐还去了县城,回来的时候带了不少的东西,老万头一到家就给万元张罗相亲,肯定是万元赚了不少钱。 “你少唬我,你爹都在给你张罗婚事了,钱赚够了呗,够娶媳妇了。” 万元抿着嘴唇不语,他知道,这趟回来相亲的事情肯定是免不了的。 见万元不说话,胡婶以为他是默认了,又叨叨起许缙云的事情,“你说这缙云也是,说是去城里开会,开了这么久也不回来,这都快过年了。” 知道胡婶偷懒,许缙云不在,她还落得清闲,肯定连许缙云的院子都没踏进过,哪怕她进去收拾过一次屋子,就知道许缙云出门没坐轮椅。 万元没跟胡婶继续啰唆,“先回去了,我爹还等着的。” 虽说许缙云的事在万福安里始终是个心结,但见着儿子回家,他还是高兴的。 从县城回来后才知道,许缙云去县城开会了,等了这些日子也不见他回来,万福安还担心他继续纠缠万元,现在万元回来了,那一切就好办了。 奶奶是一见万元就拉着不放,说话时还哭上了,“咋不说话啊?” 万元比原先沉默了不少,等到奶奶哭完,一双布满皱纹的手摸到他的脸颊。 别看大家啥事都瞒着奶奶,可老人敏感得很,以为万元是外头受了啥委屈。 “是不是在外面受了委屈?” 万元强迫自己露出笑容,“啥委屈啊,就是卖衣服卖累着了。” 爹依旧是坐在一旁抽他的旱烟,他有话跟万元说,又怕爷俩意见不合吵起来,只能背着老娘,他朝万元使了个眼色。 万元会意,“奶奶,我把东西拿到我屋去,回头带你去街上看看我姐。” 爷俩一前一后地出了门,转身拐进了旁边的屋子。 万福安将烟灰扣在了墙角,“你的事情,你奶奶还不知道,没跟她说,爹帮你看好了,咱们一家一家地相,总有一个能看对眼儿的。” 给了万元这么长时间,他应该都处理好了,就算是没处理好,也不能再拖着了,免得夜长梦多。 囚笼 第40节 万元竟然没有拒绝,“爹,你决定吧。” 万福安一愣,本以为又要费一番口舌的,没想到万元会这么说,“你……跟许缙云断了?” 没断,但时间一长,总会断的。 万元答非所问,“爹,您别去找他,等他考了大学,他自然会走,用不着谁跟谁断。” 看着万元转身去收拾东西,万福安有点没反应过来,这啥意思?许缙云考大学了? 接下来些天,万元倒是听他爹的话,每回相亲都去了,可跟姑娘见了面后,都没了下文。 跟许缙云断开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相亲也只是为了应付爹,万元实在没有结婚的打算,看对眼儿哪有那么容易啊,又不是菜市场里买菜,只管挑个面相好的就成。 今天这亲相了也没啥结果,万元吃过饭就出门了,掐着点儿到街上的商店等电话。 “又来等电话啊。”老板见着万元招呼了一句,也就是快过年了,回来的人多热闹,所以开店的时间也延长了一些,平时这个点儿早关门了。 万元“嗯”了一声,拖着凳子坐到柜台前,眼睛注视着墙上的钟,七点一到,店里的座机准时响起。 “喂?” 自己和许缙云的电话是打一次少一次,万元无比珍惜每一次通话的机会。 “回家还这么累吗?”万元的声音听着没什么精神。 万元趴在柜台上,“过年嘛,事情多,比卖衣服还累。” “没别的事情累吗?” 万元眉峰一挑,以为许缙云知道了啥,很快又镇定下来,“对呀,还能因为啥事啊,无非就是钱,钱这事愁也愁不来。” 许缙云知道,万元口中的“累”肯定不只是过年回去琐事多,肯定不止是因为钱,万元不愿意说,为什么不愿意呢?是觉得自己不值得他倾诉,还是说是关于自己的事情? 两人跟以往一样闲聊,万元关心许缙云钱够不够,许缙云告诉他初二就回山里,他并没有表现得太惊喜。 “拿了东西就得走,最近一直没怎么看书,过完年就该好好复习,等着开学才能跟上教学进度。” 也好,许缙云不会在他们这儿停留太久也好。 “你呢?什么时候回县城?” 万元早早地看了皇历,初五就是好日子,初四宜出行,他初四就得回县城,“初四回去,初五开张。” 既然万元不想坦白,许缙云也不想逼他,“三十晚上肯定没时间出来打电话,提前跟你说声新年好。” 万元轻笑了一声,半开玩笑道:“咋办?你给我拜年,我还没给你准备压岁钱呢。” 非得嘴上占占便宜,还能说笑,许缙云也稍微放心点。 “再提前跟你说声想你。” 万元抬眼朝店老板看去,老板正坐在柜台另一头摆弄他的五金零件,万元心口涨涨的,他压低了声音回应,“我也是。” 三十这天,陈远闻家里人多了起来,他老婆带着七岁大的儿子赶回来,还有陈萍萍的父母,他们一家人对许缙云还是很热情。 过年难免会喝上一点儿,酒过三巡后,陈远闻便跟许缙云说,将来要是两人考上了同一所大学,麻烦许缙云多照顾照顾陈萍萍。 许缙云也不傻,总觉得话里有话,没等他开口,陈萍萍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叔叔,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可不流行包办婚姻了,而且念大学的时候我都成年了,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要说陈远闻帮许缙云一点儿私心都没有那是不可能,除了报答许缙云的爷爷,他确实觉得许缙云是不错的年轻人,他们这些做长辈的,就算是思想再怎么放开,总会在这件事情上,为晚辈打算一些。 他们倒也不是想硬把两人凑到一起,陈萍萍现在还小,也没想那么长远,慢慢相处嘛,没想到陈萍萍会拒绝得这么直白。 这些日子的相处,陈萍萍对许缙云改观不少,知道他不是草包,但许缙云可是有女朋友的,自己可不会掺和别人的感情。 几个大人对视一眼,当事人都不愿意,他们也就不再多提,笑笑便翻篇了。 吃过年夜饭,又拿了压岁钱,小辈总算是能自由活动了,许缙云瞧见陈萍萍陪弟弟到院子里放烟火,也跟着了上去。 “谢谢。” 陈萍萍欣然接受,随口问道:“那次店里的那位就是你女朋友?” 她只见过许缙云的“女朋友”一眼,那次太匆忙,样子都没咋看清。 许缙云回答得很坦然,“嗯。” “她在卖衣服。” “对。” 陈萍萍顿了顿,“首先我尊重每一个职业,但是等你考上大学,你俩离得那么远,你如果从s大毕业,肯定会有更好前景,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的矛盾,我不是要挑拨你们啊,有时候旁观者清的,你是男方,要考虑得全面一些,去平衡好将来的一些问题。” 不光是旁观者清,陈萍萍听过不少这种例子,男女双方一开始感情很好,后来距离越来越大,最后都会分道扬镳。 许缙云愣了一下,他自己可能没这么想过,但万元呢,保不准万元会这么想。 第55章 许缙云回山里这天,正是初二,学校除了看门老头,只留下一个跟他交接的人。 “小许啊,你这腿……好了?” 小学的同事都自己都算照顾,许缙云也就没有隐瞒,“嗯,走路不成问题。” 那人一听,看着许缙云的眼神有些激动,仿佛能站起来的人是他自己一样,虽说学校少了个代课老师,下学期的课程开展起来会有点麻烦,但许缙云能站起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听说你还准备了高考?考大学好啊,我们这里好几年没出过一个大学生。”即便是许缙云不是本地人,能沾沾光也是好事。 许缙云很谦虚,“只是想试试,不一定能考上。” “你肯定行的,对自己有点信心,等考上了大学,也别忘了我们这小学啊。” 许缙云笑着说了声谢谢,交接完工作,他收拾好宿舍的一些东西,便朝着他之前最不愿意待的院子走去。 这一路走来,街上倒是热闹,好些个人跟许缙云参加而过,都只觉得他眼熟,看着打扮像是从城里回来的,等人走远,才后知后觉,那不是小学教书那瘸腿的小子吗? 先前坐在轮椅上,到哪儿都不方便,许缙云这才发现,从街上到自己住的院子,也就那么几步路,走着走着,便瞧见了桥头的栀子树。 许缙云在栀子树下停下脚步,抬头朝院子的方向看去,院门紧闭,但饱经风霜的门板早就裂开了缝隙,从缝隙中透出光,隐约能看到院子的地面。 当初坐在门口眼睁睁地看着万元坐车离开,明明是那么地遥不可及,现在也就是抬抬腿的事。 许缙云没有着急回去,转身朝着万元家走去,今天回来是王秘书安排的专车,也就没有事先告知万元具体的时间,再说了,过年大家都忙,自己拿了东西就得走,他看万元一眼就够了。 万元家的院子原先很高的,自己的轮椅经过院墙外,都没法看到里头的景象,现在站在门外,院墙直到胸口的位置,里头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微风一过,地上细沙被扬起,吹到了一旁的石磨上,静悄悄的,像是没人在家。 许缙云先敲了门,“有人在吗?” 回应许缙云的,只是飒飒的风声,许缙云又喊了一声,“万元?” 还是没人应门,乡下地方,院门其实是形同虚设,一推就能开,许缙云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门,进到里头,只看到万元奶奶在打盹,再没有别人的身影。 想着万元应该是跟他爹出去了,许缙云虽说有点失望,还是努力克制住自己,先回去收拾东西。 一进院子,许缙云嗅到了淡淡的腥味,墙角长了一些青苔,从外边飘落进来了不少枯叶,光看这情形,以他对胡婶的了解,不难猜到自打自己走后,胡婶就没再进过这个院子。 也好,胡婶越晚知道,自己也能少些麻烦。 许缙云径直走进屋子,这乡下的土房子,进屋时,他还低了一下脑袋,迎面而来的灰尘味儿,让他干咳了一声,很快,便走向了窗前的书桌,抽屉一拉开,里头是万元给他写的信。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他就是靠着这一封封信和对万元的思念生活下去的。 许缙云将信一封封捋好,随后小心翼翼放进了带来的小匣子里,他大手覆盖到匣子上,这就是他的全部,最后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到了角落的轮椅上,他鬼使神差地走到轮椅前,垂眼看了一阵,又跟以前一样,坐了上去。 坐在轮椅上的视角确实要矮很多,小很多,身边的家具都高出自己一大截,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就在这时,从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人还没进来,已经听到了她的声音。 胡婶是听到有人说许缙云回来了,这才来院子看看的,老远就瞧见院门开着,一走走那么久,回来也不说一声。 “缙云啊,是不是你啊?”胡婶疾步走进屋子,四下寻找许缙云的身影,她来的路上就听人说了,说是许缙云的腿好了,怎么个好法啊,她实在想象不出来。 人现在就坐在轮椅上,除了衣着打扮比之前精神了一些,看不出许缙云还有别的改变。 那些人瞎说八道的吧? 胡婶蹙着眉头,跟许缙云抱怨,“你要再不回来,我可得给你大伯母打电话了,一个大活人在我手上弄丢了,我怎么跟她交代?” 胡婶没有变,声音还是这么尖嚣,看似是抱怨,实则是威胁,这些日子,胡婶也有所察觉,觉着坐在轮椅上的许缙云不像先前那么好拿捏,钱自己是到手了,只是一个瘸子还能说走就走,一走就是好些日子,她总觉得有啥跟以前不一样了。 “过年我大伯母应该给你邮了不少钱。”许缙云背靠轮椅,抬头直视胡婶的脸,他眼神锐利,仿佛不会放过胡婶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胡婶愣了一下,这笔钱年前就邮过来了,正好许缙云不在,她拿了这笔钱给家里置办年货,她正想解释,没想到许缙云抢在她前头开口。 “没关系,用了就用了吧,反正照顾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没想到许缙云能这么好说话,胡婶连连应和,“是啊,缙云,我家人多,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呢,缺你的钱,等胡婶有了一定补给你,这样吧,下回你大伯母邮钱,我就不要了,都给你。” “以后也都给你。” 胡婶贪心,但是也没傻到那个地步,啥意思?许缙云一毛钱不要了,她现在还能在许缙云身上讨到这样的便宜?她干笑一声,“这么……好的事……” “但是我有件事得麻烦胡婶你帮忙,我要走了,这事儿,你得帮我瞒着我大伯母一家。” 那怎么行啊?说到底这钱还是田丹红掏的,自己是贪财,想两头讨好,但她也不能拿了钱财,不帮田丹红办事的道理。 “这我可做不了主啊。”胡婶干笑着打量许缙云,“再说了,你这样能去哪儿啊?” 总不能真像别人说的那样…… 眼前骤然暗了下来,高大的身躯站了起来,压迫感迎面而来,胡婶错愕地看着许缙云。 “你……啥时候好的?” 许缙云个子挺拔,比胡婶印象中壮了不少,他的大手骨节分明,手背上的青筋看着充满了力量感。 当然不用跟胡婶交代自己是怎么好的,什么时候好的。 “能去的地方有很多,至于去哪就用不着跟你交代了。” 一个大男人,还是好手好脚的大男人,胡婶就算是拿命拦也拦不住,可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许缙云就这么走了。 “你……我给那个田女士打电话……” 胡婶还没走出屋子,许缙云的声音困绊了她。 “你打电话给她有什么用?她能打断我的腿,再把我困在这儿吗?我想走,她也留不住啊。” 见胡婶愣在原地,许缙云又好心提出建议,“胡婶,我帮你想了个办法,你什么都不要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走我的,以后每个月的钱你自己拿着。” 囚笼 第41节 这法子明显让胡婶很心动,她很清楚,能把许缙云送到这儿,许缙云那伯父伯母也不是真心想让许缙云好的,这莫名其妙的好了,人家多半还不乐意,到时候钱肯定是拿不到的。 胡婶看了眼许缙云,“那以后他们知道了咋办?”纸是包不住火的,总有败露的那天。 “想这么长远?他们哪天知道,那我就是哪天不见的,你现在告诉他们,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拿不到钱了,能多拿一分钱是一分钱,不好吗?” 在许缙云的威逼利诱之下,胡婶还是答应帮许缙云保守秘密,许缙云也不指望胡婶能瞒多久,只是高考之前,他不想被自己的“伯父伯母”打扰。 许缙云收拾的东西不多,胡婶见状多嘴问了一句,“你现在就走?你是要跟着万元做生意吗?” 许缙云没说话,一脸的无可奉告,胡婶猛地想起,万元还跟着他爹在相亲,一时半会儿肯定是走不了的? “万元还在相亲呢,你这么早走……” 话说了一半,胡婶见许缙云表情愈发难看。 “万元在干什么?” “相……相亲啊……”胡婶心想这两人不是挺要好的吗,万元相亲许缙云竟然不知道,“从万元回来,他爹就在给他张罗相亲,可能是挣了钱,条件好了,人也挑剔了,相了好几个吧,一个都没看上,可老万头不死心啊,那架势,像是万元这趟回来不把婚结了,就别想去城里似的。” 刚刚家里没人,也是相亲去了吗?自己跟万元打过几次电话,他是一点儿都没提起,为什么不说?他是觉得没必要跟自己交代吗? 许缙云拿上东西便快步往外走,他想找万元问个明白,万元在相亲,万元没把他俩之间的感情当作一回事,万元…… 许缙云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他不信,万元不会的,肯定是老万叔不知情,逼着万元相亲,万元没办法才去的。 只要万元承认,自己会理解他的难处。 第56章 就在许缙云犹豫着该不该找万元问个清楚时,身后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女声。 “小许?” 许缙云闻声回头,万玲挺着大肚子,手里还提着袋儿东西,瞧着许缙云的正脸,才拖着笨拙的身子走上来。 “真是你。”万玲叹了口气,她知道许缙云腿好了,只是没真眼见过,她提着东西,走到一旁废弃的石磨上坐下,许缙云也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 再见到许缙云,万玲内心百感交集,她来不及感叹许缙云的改变,一个干瘪枯瘦的瘫子,变成现在一表人才的模样,她更多的是感慨,眼前这位青年,和她弟弟有着难以启齿的关系。 “你是要去找万元吗?” 许缙云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万玲不想跟许缙云拐弯抹角,他和万元的事情得直话直说,“你俩的事,我爹知道了。” 那一瞬间,许缙云的瞳孔放大,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很快他又恢复了镇定。 这细小的变化,还是被万玲看在了眼里,许缙云害怕惊恐她不惊讶,惊讶的是许缙云能这么快换上那副镇定自若的神情。 万玲很矛盾,如果许缙云不对万元不是真心的,那对不起万元付出,她替她弟弟感到不值,如果是真心的……那就更难办了。 “我也不怕告诉你,我爹肯定不会同意。” 打从跟万元袒露心事,万元回应他那一刻起,他就没打算和万元分开,他和万元的事,外人面前还能糊弄,万元家里人迟早都会知道的。 他也清楚,老万叔肯定会不答应,他理解,谁家父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未来的坎坷和艰辛,许缙云通通能预见,即便是这样,他也不会放万元离开。 “我爹现在逼着万元相亲,指望他能结婚收收心。” 今天来找许缙云,也完全是受了万元的委托,让自己告诉许缙云,好好准备高考,别去想其他的事。 “万元是老老实实跟姑娘见面,但我知道,他就是为了应付我爹,走走过场。” 许缙云暗暗松了口气,他就知道,万元不会不要他的,“我想见见他,就一面。” 万玲没有答应,“你现在出现在我爹面前,他会是啥反应?” 许缙云沉默了,他不能刺激老万叔,不能让万元难做。 “你要高考对吧,万元让你好好准备考试。” 许缙云捏紧了拳头,他知道这都是万元的意思,万元不会结婚的,万元让他安心高考,那他就好好准备,在考大学这件事上,一定不能让万元失望。 他们的日子还长,万元总会去县城的,他俩总有见面的机会。 许缙云没再要求见万元,跟万玲说了声“谢谢”,又看着万玲的大肚子,“注意安全,我先走了。” 目送许缙云离开后,万玲没觉得松了口气,这心里反倒更加沉重,她原本还担心许缙云会纠缠不休,没想到一句“万元让他好好准备考试”,他便老老实实离开了,万元在他那儿分量越是重,以后这事只会越麻烦。 回到家里,万元跟爹已经相完亲先一步进家门了,万玲刚进屋便听到爹在抱怨,“好像是我给你安排的任务,你敷衍我了事。” 万元没说话,抬头看向他姐,像是在问许缙云,万玲不动声色地走了出去,他心领神会,“我帮我姐去。” “别让你姐做饭!”万福安火气很大,一把推开万元,一头钻进了厨房。 看着爹佝偻的背影,万玲朝石磨旁努了努嘴,姐弟俩跟小时候一样,坐成了一排。 “他走了吗?” 万玲点点头,“走了。” 刚说上一句,万福安拿着一兜菜气走到他俩旁边,大力往石磨上一扔,万玲懂她爹的意思,择菜。 “爹老了。”万玲声调很低,垂着眼睛注视着手里的蔬菜,“我不知道该站在你这边,还是站在爹那边,但是爹肯定不会害你的。” 万元知道他爹不会害他,他现在已经有了两全其美的办法。 “你打算怎么办?就跟爹这么耗下去?”万玲问道,拖着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总得给出个办法,总得辜负一头。 万元不怎么会做饭,蔬菜在他手里都被掐蔫儿了,“我就想等他顺利考上大学,他去了大学,我和他自然而然就断了。” 先前以为,爹会成为自己和许缙云之间的阻挠,猛然发现,自己的想法还是太幼稚天真了一点,他和许缙云之间的距离,是从许缙云重新站起来开始的。 他老早就许缙云知道不该被困在轮椅上,只有许缙云站起来,往前走,肯定会走出一片属于他自己的天地。 自己之所以会和许缙云有交际,无非是因为许缙云的落魄,当初许缙云依赖自己,也是别无它法,现在的许缙云摆脱了落魄,逐渐走向更好的方向。 许缙云前路光明,未来可期,怎么能因为他俩的事情被绊住,许缙云值得更好的,一个大学生的身份,一份稳定的工作,和一个体面的家庭。 与其到最后狼狈分开,还不如现在慢慢退出,也算是给自己,给许缙云留了后路。 万玲愣了一下,诧异地看向万元,很快便明白过来万元的意思,难怪万元要许缙云好好考大学。 也好,用这样的方式分道扬镳,谁都不会太难看,可是……怎么看都觉得万元没那么容易放下。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语气太沉重,万元强颜欢笑,故作洒脱,“嘿,所以干吗非得翻脸,呵……” 初四这天,万元收拾完东西,吃了午饭才打算走。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多待几天都不行。”又听万福安嘀嘀咕咕的,“我可听人说了,说是姓许的那小子回来过,你是不是跟他见过面了?” 万元有点无奈,“我啥时候跟他见过面了,我不成天跟在爹你身后吗?” 得亏没有说谎,万元说这话的时候特别有底气。 这倒是事实,可不见着万元娶媳妇,万福安这心里不踏实,“你这么着急去县城,肯定是为了去见那小子的。” “爹,你又不是不知道服装店的生意,我给人打工的,哪有在家玩那么久的道理,回了县城,我得尽快去市里进货,开年事情多得很,你别七想八想的。” 万元说得这么滴水不漏,万福安哪儿还有话说,埋怨归埋怨,还是亲自把万元送到了桥头坐车。 回到县城,年味没有完全散去,万元立马投身到了工作中,他比岑烟容还要积极,特地去了一趟市里,带了一批新款衣服回来。 县里要建百货大楼的消息早就传到了供货商耳朵里,人家对着万元旁敲侧击,那意思就是在问万元,百货大楼里会不会有他的位置,他要是在那里头没有位置,那以后的货怕是要供给别家了。 能在百货大楼里有个摊位自然是万元梦寐以求的,他回县里后,第一时间跟岑烟容商量。 从老家到县城,县城到市里,市里再回县城,万元忙得晕头转向,别说跟许缙云见面了,两人连通个电话的机会都没有。 好不容易等服装店的生意步入正轨,许缙云的学校又要开学了。 报道前一天,许缙云趁着中午的时间,特意给万元打了电话,他有很多话想跟万元说的,想听万元亲口承认不会结婚,想问问万元跟老万叔怎么样了? 可听到万元声音的瞬间,许缙云所有的疑问都咽回了肚子里,“万元……” 万元能接电话,说明没之前那么忙了,许缙云也收起他的懂事。 “明天学校开学,你能送我吗?” 许缙云作为复读生,被学校统一要求住校,连周末都不让出校门,高考之前,想要见万元的机会就少了。 “开学之后要住校,周末也不能出去。”许缙云补充道。 万元听到许缙云央求,心就软了,哪怕许缙云啥都没问,他也知道许缙云心里很委屈。 “那东西都备齐了吗?” 许缙云原是打算出去买生活用品,他看向他收拾好的衣物,“衣服都装好了。” 万元一听,“光装衣服怎么行啊?” 也对,许缙云哪儿会这些,住人陈主任家里,人家也不会管这么宽,肯定连被褥毛巾都没人帮他准备,那去了学校,岂不是没法住。 哪怕许缙云现在好手好脚的,万元还是操心,脑子里还是浮现出许缙云当初在那个破烂院子的可怜模样,默默叹了口气,“你把陈主任的地址告诉我,我一会儿过来找你,我带你去买。” 挂了电话,万元心里乱糟糟的,没听到许缙云的声音时,他能心如止水,闷头只管店里的事情,可一跟许缙云联系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这心里像是平静的湖面被丢进了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万元连午饭都没心思吃了,随便扒了两口,又冲店里的小姑娘说道:“我下午有点事,你帮忙看着点儿店里,要是没啥客人的话,你三四点就把门关了吧。” 第57章 到了人陈主任院门口,万元才想起来家里会不会还有别人,许缙云都是寄人篱下,他这样贸贸然来,当主人会不会不喜欢。 就在万元犹豫着该怎么把许缙云叫出来的时候,门锁“咔”的一声,房门从里头打开。 “万元。”打从知道万元要来找自己,许缙云每隔几分钟就会出来看一眼,就怕不能第一时间看到万元,就算是知道万元会出现,但是在看到万元的瞬间,他脸上还是浮现出难以抑制的笑容,连脚步也加快了些。 高大的身躯堵在铁门里,扑面而来的热情几乎将万元淹没,许缙云的高兴肉眼可见,万元没法做到视而不见,他被许缙云的情绪所感染,这些日子的克制和回避显得那么的可笑多余,他原本给自己建立的心理防线,在一刻快要崩溃。 万元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视线越过许缙云的肩头,屋子里没有动静,“就你一个吗?陈主任和他家里人不在?” “就我一个,远闻叔工作忙,萍萍也要开学了,现在只有我自己住这里。” 不用面对陈萍萍,不用面对陈远闻,万元松了口气,可一想到陈远闻能帮到这个份儿上,肯定是对许缙云寄予厚望,他替许缙云开心同时,心里又莫名生出一股自卑。 “怎么了?”许缙云留意着万元的一举一动,连万元表情细枝末节的变化,他也看在眼里。 囚笼 第42节 万元抬了下眉毛,“走吧,不是说带你去买东西嘛。” 这院子有点偏,得走十来分钟,才能到正街上的百货楼,万元好歹出来打了这么久的工,住宿嘛,跟外面租房一个道理,需要用到的东西他都清楚。 生活用品买了一堆,毛巾、桶盆、席子、蚊帐,每一样都没落下,许缙云则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老老实实跟在万元身后。 置办齐东西,人百货大楼也到了关门的时候,万元蹲在地上清点东西,嘴里还念念有词,“幸亏来得早,不然今天还不一定能买齐。” 东西太多,两人回去时坐的面包车,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巷子口,两人又七手八脚地将东西搬回陈主任家。 别看万元挺糙的一个人,但做事细致着呢,到家了又数了一遍,反复确定东西都在。 外边的天灰蒙蒙的,路灯也亮了起来,忙着一阵子,自己都饿了,许缙云肯定也饿了,他只是嘴上不跟自己抱怨。 “咱们出去吃吧。” 许缙云正在收拾东西,听到万元的话连忙起身,“在家吃吧,煮点儿面条。” 今天买东西花了万元不少钱,再出去吃,还得让万元花钱,许缙云想着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不仅如此,自己还是跟他单独待待。 “我去煮。”许缙云不给万元拒绝的机会,转身进了厨房。 万元还愣在原地,脑子里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许缙云会煮面条吗?在他印象里,许缙云连烧个开水都费劲,抱着这样的疑惑,万元赶紧跟进去看看情况。 初印象太深刻,无论后来有了多少变化,都无法改变万元对许缙云的固定印象。 许缙云连烧开水都费劲,是因为行动不方便,这会儿他已经能走能跳的,虽说厨艺不怎么上得了台面,这个面条还是能凑合的。 城里的厨房设施还是比乡下先进得多,只见许缙云熟练地拧开煤气灶,加上锅烧水,又拿出两只碗,在放佐料时,还像模像样地询问万元的口味。 “放辣椒吗?” 万元就像是第一次看到孩子厨房的家长,有点担心,但是又忍住上前帮忙的冲动,怕打压了孩子积极性和自尊心,他搔了搔鼻尖,“放点儿吧。” 锅里的水开后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万元想要提醒,可以下面条了,许缙云动作倒是很快,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干面条,从容地抽了两把。 水开的程度和面条的量,许缙云都把握得还算可以,看着又白又软的面条出锅时,万元终于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行啊,现在都能自己煮面条了。” 少了家里的生活费,又没了教书的工资,收入来源几乎斩断,只能靠着之前的存款,和万元的接济生活,许缙云已经学会好好规划手上为数不多的钱。 “尝尝。” 两人端着碗筷坐到了小饭桌前,万元相当给面子,还没吃就夸上了,“看着挺像那么回事的。” 筷子将面条一拌,油花迅速浮了上来,面食独有的香气,挺诱人的,万元吃了一大口,还成,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二话没说,端着碗吃了起来。 万元吃饭快,一两分钟的工夫就扒完了面条,他一抹嘴,“明天我来接你。” 许缙云正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听了万元的话手上一顿,随即又继续吃,眼睛都没抬一下,轻声道:“你要走吗?” 怎么说这里都是别人的房子,自己要是留宿的话,不跟主人家打招呼不太好的,再一个,来看许缙云一回,他在自己心里的分量就会越重,等到分开的时候就会越难受。 “这人家的房子,主人也不在……” 许缙云像是猜到万元会找这种借口,万元忙是事实,躲着他也是事实,所以他在万元来之前,就打电话问过陈远闻能不能让万元住一晚,陈远闻爽快答应了。 “我跟远闻叔说过,他叫你住一晚。”许缙云又补充道,“明早就直接去学校了,你特意跑一趟不是很麻烦。” 理由给得很充分,万元没有拒绝的道理,可他没有一口答应,显然还是在犹豫。 许缙云抬眼看向他,“我知道店里很忙,但是我们很久没见面了,我很想你。” 你有没有一点想我? “去了学校,再出来就得等高考结束,我们又有很长时间不能见面。” 许缙云言辞恳切,他是在央求万元,万元心都揪了起来,要说不想许缙云是假的,越是想越是不能见,可人现在在自己面前,万元就做不到那么决绝。 “你还是要走吗?”许缙云知道万元心软了,他穷追不舍,逼着万元给他答案。 万元被许缙云“咄咄逼人”的眼神逼得退无可退,妥协了,“赶紧吃吧,吃完我去洗碗。” 想着明天一早就得去报到,两人晚上得早点睡,家里该收拾的收拾了,该准备的准备了,就得洗漱去睡觉了。 许缙云让万元先去洗澡,“你先去洗吧,我给你找衣服和毛巾牙刷。” 陈主任家的这厕所修得宽敞,墙边还放着小板凳,一看就是坐着搓澡用的。 万元拧开液化气,打开水阀,脱掉衣服,洗澡水便热了起来,他站在淋浴下刚把头发浇湿,厕所被敲响了。 “万元。” “啊?”万元大概是脑子被水浇糊涂了,他径直走到门口去开门,门一打开,许缙云手里拿着衣服和洗漱用品,他赤条条地跟人大眼瞪小眼。 也不是没见过,也不是脸皮薄,万元也不知道自己尴尬个啥劲儿,磕磕巴巴的,像是不知道该说啥好。 晚上还是有点冷的,万元身上都是水,风一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许缙云把人推进厕所,他也跟着挤了进去,顺手将东西都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 “我帮你搓澡。” 万元有点没跟上许缙云的节奏,搓澡就搓澡,他干啥脱得只能裤衩,“你光着给我搓?” “坐那儿。”许缙云拿过墙角的凳子,“不光着,衣服全都会打湿。” 好像是这个理。 万元背对着许缙云,乖巧地坐在淋浴下,许缙云拿过肥皂打湿,将手里肥皂搓出沫子,又抹到万元的后背上。 “你和老万叔说清楚了吗?”这事在许缙云心里憋了好久,他终于有机会亲口听万元说。 万元抱着膝盖,额头埋在手臂里,他知道,许缙云肯定会问,躲都躲不掉的,他哪儿没啥好交代的。 “嗯。” “老万叔怎么说?” 万元闷声闷气道:“还能怎么说,他还能松口答应吗?” 忽然,万元觉得肩膀上一紧,眼前一晃,后背撞到了什么东西,眼前是许缙云放大的脸,他被许缙云按到了墙上。 “你……”话卡在了万元的嗓子眼里,他看到了许缙云瞳孔里闪烁。 “要是老万叔一直不答应,你会跟我分开吗?你相亲相的怎么样了?有没有让你和老万叔都满意的?” 看着许缙云这副随时都能哭出来的模样,万元心软得一塌糊涂,“相亲就是为了应付我爹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是实话,万元就没想过结婚。 听到万元亲口承认,许缙云才稍微放心点,万元孝顺,他也不会逼着万元为了他跟老万叔闹得很难看,他不会让万元难做,他可以主动给万元台阶下。 “万元,我听你的话好好准备高考,老万叔不答应我也没关系的,只要你不会和我分开就好。” 自己和许缙云之间的问题,不只是爹不答应。 万元伸手摸了一下许缙云的脑袋,“我知道……” 许缙云靠近的时候他也没拒绝,说不定是最后一次亲热,他就当给自己留个念想。 第58章 洗澡水带着淡淡的水腥味,万元双手撑在洗手台的边缘,撅着屁股,接受着许缙云的进入。 他低着脑袋,清楚地看着他胯间的阴茎因为许缙云的撞击在晃动着,适应了一开始的异物感后,垂着的阴茎渐渐抬头,从包皮里挣脱出来的龟头鲜红。 “嗯……”万元闭上眼睛,不再去看,每次和许缙云做这种事,他的羞耻心都会作祟。 大男人被人按着肩膀操,许缙云长得斯斯文文的,年纪还比他小,他心里有道坎儿拦着,只是回回做狠了,许缙云像是帮他跨过了那道坎儿,可过段时间,他又会矫情起来。 “万元……”许缙云忽然停了下来,双手扶着万元的腰,想要将人扶起来。 万元还处于难为情的阶段,只觉得堵在屁股里的东西滑了出来,空荡荡的,他又顺着腰上的力量转身,没等他看清许缙云的脸,大腿上一紧,脚下一空,被许缙云抱着埻到了墙上,滚烫粗壮的阴茎再次插到了屁眼里。 万元没法使上力来,手忙脚乱地抱住许缙云的脖子,他像是被许缙云下了蛊一般,被操得湿软的后穴刚含住许缙云的龟头便不受他控制地往里吸,死死地缠住,像是怕许缙云跑了。 厕所烟雾缭绕的,温度很高,许缙云用嘴呼吸了一阵,嘴里又干又涩,他咽了口唾沫,沉着声音跟万元说话,“万元,我说我很想你……这些天,你有没有想我?” 被人举着是一点儿话语权都没有,万元攀着许缙云的肩膀,像是在求饶,“想了……想你在干啥……” “还有呢?” 许缙云的动作很慢,清晰的摩擦又煎熬又细腻,两人的呼吸都随之放慢了不少。 “怕你在陈主任家不方便……”插一段时间,万元会随着重力往下掉,他将全身的重量都交到了许缙云手里,猛然想起,许缙云的腿,“你放我下来……” 许缙云疑惑地看着万元,“怎么了?” “你能这么站吗?我又不轻……我怕给你压坏了……”腿好不容易才好的,万一又出现什么闪失,那不影响许缙云高考,影响以后生活。 许缙云没动,安静地看着万元的脸。 “许缙云……啊!” 突如其来的撞击吓得万元失声惊叫,许缙云搂着他的手格外用力,他都能感觉到疼了,可是他来不及喊疼,后穴被顶得乱七八糟的。 许缙云箍着万元的腰用力,“你都抱得动我……” 万元,什么都为自己着想的万元,要是没有万元,自己该怎么办呀? 两人做完,厕所里除了粗重的呼吸声,就只有花洒的水流声,许缙云拍了拍万元的后背,把人抱到小凳子上,帮万元清理完,才开始收拾厕所里的狼藉。 万元闭眼靠着墙壁,脑袋里空空一片,良久才睁开眼,隔着白茫茫的水雾,他看到许缙云蹲在地上刷厕所。 莫名其妙的委屈袭上心头,万元有种想大哭一场的冲动,自己和许缙云第一次做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委屈过,那个时候,许缙云的腿刚有了起色,连事后清理都是自己来,他可能不是自己觉得委屈,他是替许缙云觉得委屈。 “怎么?”许缙云感受到万元的视线,一回头,见万元眼眶都红了。 万元干咳了一声,慌张地眨着眼睛,“别人家……” 许缙云也知道有点过了,可情难自控,而且是他开得头,万元不需要有心理负担,“我都收拾干净了。” 两人擦干身上的水后,穿好衣服出了厕所,许缙云没为万元准备其他房间,万元今晚跟他一起睡。 比起亲密接触,许缙云更喜欢现在这样,抱着万元躺在床上,两人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他问万元服装店的生意顺利吗,万元告诉他百货大楼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岑烟容会去张罗摊位的问题。 “会不会等我高考完,就能看到你们换到高档商场去了?” 一听到“高考完”这样的字眼,万元就很是心酸,他想许缙云能考上大学,但又害怕到那个时候。 “哪有那么快啊,说不定得等你上大学。” 囚笼 第43节 考上大学,意味着和万元分隔得更远,许缙云有些任性地说道:“一想到大学离你那么远,这大学也不是很想上……” “别说气话,怎么就不想上了,多少人想考都考不上,你有本事能考,为啥不上?” 确实是赌气的话,不上大学,以后难道要一直靠万元养着?他想替万元分担一点,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跟万元互换角色,所以他必须得上大学,必须得有个稳定的工作。 万元在心里安慰自己,他至少把许缙云送到大学去,他太憧憬许缙云进大学校园的模样。 “到时候我送你去,我也去大城市看看,去大学看看。” 许缙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八字还没一撇呢,说得好像我现在已经考上了。” 万元拖着许缙云的脸颊,“那你好好考,就当帮我圆梦了。” 第二天报道很顺利,许缙云有陈远闻写的介绍信,找到负责他的班主任,班主任亲自领他俩去了宿舍。 县城里的学校已经高了他们山里学校好几个档次里,去宿舍的路上,万元提着东西,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这是充满了朝气和希望,他甚至被这种气息所感染。 “这位是?”班主任看向万元。 许缙云答道:“他是我哥。” 万元也冲班主任点头,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老师,缙云他腿才好没多久,像是啥体育课,运动会就别让他参加了。” “王秘书都交代过了,高三,本就时间紧,任务重,课外活动的时间比较少,学习为主。” 还是陈远闻周到,与其说是周到,不如说他说话有分量,人家一个电话,一封信的事情,能帮许缙云办得妥妥帖帖,真要是轮到自己,想要许缙云找个学校,都不知道该托谁帮忙好。 许缙云算是借读,人宿舍早就住满了,班主任还专门给他安排了一个下铺的位置,可以说是全沾了陈远闻的光。 万元也就能帮许缙云铺铺床,收拾收拾东西,把买来的水果分给宿舍的同学,个个看着都比自己小,还得麻烦人家多多照顾新来的许缙云,学生都比较单纯讲义气,哪怕许缙云比他们年纪大,他们也爽快照顾他。 下午学校还有集会,万元中午陪许缙云在学校吃了饭就得走了,许缙云只能把他送到校门口,冷冰冰的铁门挡在他和万元之间。 万元走了两步又倒了回来,从兜里摸出了几张大额纸币,塞到许缙云兜里,“进去吧,嗯,周末要是有时间我就来看你。” 学生不能出校,又没说“家长”不能进去,就算不能进校门,自己也能站在校门外跟许缙云见一面。 日子很快又恢复往日的平静,万元又过上了两点一线的生活,除了店里就是家里,只有周末的时候,会去学校看看许缙云。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变化,岑烟容托人拿到了百货大楼里的旺铺,让一成不变的生意,有了盼头。 店里那位帮忙的小姑娘要辞职不干了,她青梅竹马修了新房子,她得回去结婚了。 万元有点舍不得,人家小姑娘干得挺好的,多亏了有她在,自己才稍微能轻松一点。 除了给小姑娘付够了工资,万元还特意给人家包了个红包,就当是喜酒的份子钱。 小姑娘走得急,万元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店里又得他一个人扛着。 午饭时,万元接到了他爹的电话,爹最近催的他结婚催得没那么紧了,毕竟山高皇帝远的,不管怎么说,万元都不痛不痒的。 “你姐啊快要生了。” 家里添丁是件喜事,万元正高兴,“啧,店里现在就我一个人,我想回去看看都不行。” “不是请了一个人吗?” 万元解释,“那小丫头要回老家结婚,才走不久,我这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帮忙。” 万福安像是想到了啥,语气都变得轻快了不少。 “正好,老秦家有个闺女想到县城来找个工作,我让她上你那儿去。” 哪个老秦家?还有他万元不是知道的? “谁啊?哪家姓秦的?” 万福安明显是不想多说,“老秦家,说了你也不认识。” 万元哪儿认识啊,这是万福安不死心,等万元走后,又帮忙万元相的姑娘,这秦蓉蓉看着水灵,也听说过万元,一直想见面来着,可惜万元不在家。 “你是不是瞎给人许愿,说是能在城里给人找工作,爹你别干这种事,你真当你儿子多大本事,这又不是我的店,说叫谁来就叫谁来。”刚好店里来了客人,万元说了两句就得挂电话,“店里来客人了,我先挂了。” 万元没想到他爹没把他说的话当回事,几天过后,有个样貌姣好的小姑娘提着包袱找到了他店里来。 “找谁啊?”万元看这打扮,不像是来买东西的,一看就是找人的。 小姑娘有点生涩,但不太放不开,“我找万元。” “找我?”万元压根儿就不认识她。 人家姑娘一听他承认自己是万元,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老万叔让我来找你的,我是秦蓉蓉。” 万元立马反应过来,这是他爹介绍到店里来帮忙的,可自己都回绝过了,怎么净给自己找事? 秦蓉蓉见万元表情复杂,她抿着嘴唇,小心试探,“你对我不满意吗?” 哪有啥满不满意的,开了这个头,弄得好像这店是他自己的一样,他脸可没这么大。 “不是……这店不是我的……我做不了主……” “我知道,老万叔说你在城里帮人卖衣服,帮人卖也是做生意嘛。”秦蓉蓉似乎对万元很满意,“你可以不用给我工资的,管吃住就行了。” 那怎么行啊,况且自己这儿只包吃不包住,自己上哪儿去给秦蓉蓉弄宿舍。 万元让秦蓉蓉先进店里坐着等,他转头钻到里头电话,硬是打到街上的小店,叫人帮忙把他爹叫过来接电话。 两人在店里大眼瞪小眼等了快十来分钟,店里的座机终于响了,万元一刻也不耽误接起。 “喂?蓉蓉是不是到你那儿了?” 万元捂着听筒,怕秦蓉蓉听到了不好,“爹!我跟你说过不要叫人来吗?你怎么搞先斩后奏这套?” “我看你们那个岑老板人挺好说话的,不会不答应的,再说了,人都到了,你还好意思把人赶走不成?” 万元火大,“我上哪儿去给她弄宿舍,你知不知道单租一间房要多花多少钱?都说了不是我能做主的事。” 要不是怕对秦蓉蓉名声不好,万福安恨不得秦蓉蓉直接住到万元那出租屋里,两人生米煮成熟饭。 “那咋办,她人都到了,总不能叫人白跑一趟。” “你真是!”万元没好气,懒得和他爹多说,“挂了。” 从里头出来,店里不知道啥时候来了客人,秦蓉蓉正从容地招呼人家随便看,她不知道价,只管叫人先试了再说。 万元没想到她这么上道,来服装店工作的女孩要能张开嘴,会哄人最好,人刚来就卖掉了一套衣服,自己也不好叫她走了。 “蓉蓉是吧,坐。”万元指着地上小板凳,“是这样,我爹也不是很清楚,我们这儿一直是包吃不包住的,先前那个小姑娘,是自己跟人合租的,你要……” 秦蓉蓉点点头,“不包住也没关系,只是我没租过房子,看能不能麻烦你,帮忙租在你附近,离店里近一点儿最好。” 没想到对方答应得这么爽快,万元愣了一下,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了,“那我先跟老板说一声,说是找到帮忙的人了。” 第59章 人是万元带来,岑烟容自然没有什么意见,秦蓉蓉只是去灯具店露了个面,就让她听万元安排到服装店帮忙了。 要帮秦蓉蓉租房子这事也简单,批发市场附近房屋出租的很多,只是应秦蓉蓉自己要求,她希望和万元的租房能近一点儿,她第一次来城里,也没熟人,想能跟万元互相照应。 这也在理,秦蓉蓉人生地不熟的,下了班,真要有点儿事,离得近点儿,自己也能帮她一把,正好自己住的那一层,靠最外头的那间屋子在出租,他就帮秦蓉蓉租下了其中一间单间。 随着房子租好,也总算是把秦蓉蓉的住所安排好了,她学东西很快,比先前那个女孩还要机灵,她还有自己做饭的习惯。 店里午饭一直都是吃盒饭,那天秦蓉蓉忽然叫住万元,“别吃盒饭了,盒饭也不咋卫生,我早上出门的时候炒好了菜,我现在上去热一下。” “啊?”万元没想到秦蓉蓉能这么利索,更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儿,“太……太麻烦了吧……” “不麻烦,热了就能吃。”秦蓉蓉不给万元拒绝的机会,转头就往外跑,不多时就提着个保温桶出现在了店门口。 万元有点意外,秦蓉蓉连保温桶都准备了,秦蓉蓉像是看出万元的疑惑,边将饭菜盛出来边解释,“老是吃盒饭,其实我自己也不大习惯,早就打算自己做饭的,只是没来得及跟你说。” 盒饭这东西,刚吃的时候新鲜,吃久了,吃多了,就会腻,还是家里的饭菜清爽。 保温桶一打开,里头装着两菜一汤,煲汤可是个费时间的活,当秦蓉蓉把碗筷递给万元时,万元没好意思厚着脸皮去接。 “拿着啊。” 万元干笑一声,接过碗筷,“费不少时间吧?” “不麻烦的。”秦蓉蓉随口问道,“你先前就一直吃盒饭,没说自己在家做?” “偶尔做做吧,最近才开始做,每周六早上我不是不来店里嘛,就在家做饭。” 自己来了有一两个月了,确实每周六早上万元都不会来店里,要过了午饭时间才会来。 以目前对万元的了解,他不是那种会花半天时间研究厨艺的人,所以,秦蓉蓉半开玩笑的口吻问道:“给人送饭吗?” “嘿,是啊。” 秦蓉蓉咬着筷子,送饭,给男人送还是女人送,万元有对象了吗?她怎么没听老万叔提过,“女朋友啊?” “不不不。”万元忙否认,许缙云怎么能算女朋友,但也不好跟人坦白自己跟许缙云的关系,“一个弟弟,在读高三,他们学校不让住校生出来,也就周六能去看看他。” 听到这儿,秦蓉蓉松了口气,“没看出来,你还会做饭。” 万元惭愧,“做不好的,也就能保证是熟的。” 一周就跟许缙云见一次面,别的东西呢,学校里也用不上,也就给许缙云送顿饭,打打牙祭。 说是为了改善伙食,可万元的厨艺实在上不了台面,不管多好的食材到了它手上都得被糟蹋,好在许缙云很给面子,每次都很捧场。 秦蓉蓉一看时间,明天又是周六,“那你明天早上又得去学校?” “嗯,对啊,明天早上得麻烦你一个人看店了。” 第二天一早,万元被楼下的车声吵醒,他还在床上再赖一会儿,从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万元不情不愿地起床开门,门一开,秦蓉蓉端着一碗汤出现了他面前。 “万元,你不是要去给你弟弟送饭吗,我这儿煲了鸡汤,你要不嫌弃就一起带过去。” 现在天气热,金黄的鸡油还没凝在一起,还能隐约看到白气,万元愣了一下,赶忙先将人招呼进来,将滚烫的鸡汤放到了桌子上。 万元抓着脖子,不知道该说啥好,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这……怎么能麻烦你呢……” “没事,我看你早上肯定没时间煲汤,我昨天下午下班就去买了土鸡,煲了几个小时,今天早上又热了一下。”秦蓉蓉习惯性在裤子上擦了擦手,见万元穿着背心,睡眼惺忪的模样,“你是不是刚起啊,还没炒菜煮饭吧?你去洗漱吧,我来帮你做。” “诶!别别别!”万元瞌睡都醒了大半,赶紧将人拦住,他俩是老乡,出门在外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只是没有帮衬到家里来的道理,这一大清早的,自己衣衫不整,屋子还多了个女人,万元怕旁人瞧见了说闲话,赶忙找了个合适的借口把人打发了,“不用不用,店里还得你看着呢,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周六人多,要不你早点下去?” 秦蓉蓉迟疑了一下,休息日店里确实忙,她也就没有坚持,一步三回头,“那我先下去了。” 囚笼 第44节 送走了秦蓉蓉,万元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他看向桌上的鸡汤,人都已经送来了,总不能丢了吧,再说了,也不能老是让许缙云吃自己做的那些“厨余垃圾”,这回是真给许缙云改善改善伙食。 别看只是炒两个拿手的菜,煮一点儿米饭,万元照样花了一早上的时间,临走前,他又将鸡汤热了一遍,把所有的饭菜都装好在了保温杯了,带上前几天姐夫寄来的信,掐着点儿出门,坐了个三轮车,到学校门口时间刚好。 学校大门常年关着的,只有靠近门卫室的小门开着,进学校挺麻烦的,又得说明来意,又得在人员进出表上登记,最后那小老头还会打电话进去核实,万元怕麻烦,一般都在铁门外等许缙云。 到饭点儿了,隔着铁门,能看到学生陆陆续续往食堂走,万元趴在铁栏杆张望,没过一会儿,在乌泱泱的人群人,看到了那个高大又熟悉的身影。 许缙云穿着白衬衫,脚步飞快地朝校门口跑来,看到万元的时候,笑着跟人挥手,“万元!” 每周就等这一天,一个月也就见四次,见到的那一刻,心里又开始算着下回见面还得等多久。 万元蹲着打开保温桶,将碗筷和饭菜从栏杆中间递给许缙云,“最近咋样啊?” “挺好的,前几天才摸底考试,考的还行。” 见许缙云吃上了,万元把保温桶放到地上,自己坐到了花坛边儿上,他又从兜里摸出姐夫的来信,从信封里掏出一张照片来。 “给你看看,我外甥女,小孩长得快,一天一个样。” 万玲在镇上生的孩子,是个女孩,万元到现在都没时间回去看看,特意叫他姐夫寄了张照片来看看。 “我先前买的奶娃衣服没浪费,小女孩穿多好看啊。我姐夫一家都是读了书的斯文人,得了个女娃也高兴,听我姐夫说,我外甥女的爷爷奶奶都去我们那儿了,再过个个把月,就带我姐和娃去市里,让小孩以后在市里上学。” 万元有些感慨,只要他姐好,他也就跟着高兴。 许缙云拿过照片仔细端详,照片里的小孩看着又小又软,万元高兴,他也高兴。 “诶,你先吃饭,等会儿都凉了。”万元把保温桶举到铁门前,让许缙云拿勺子舀来喝。 一看是鸡汤,许缙云大为震惊,万元哪回煲汤不是惨不忍睹的,炖个莲藕排骨,汤看着黢黑,这鸡汤有模有样的,像是那么回事。 喝了一口后,许缙云又继续吃碗里的饭菜,随后不经意地问道:“这汤不是你做的吧?” “这你都能喝得出来?” 因为菜还是万元该有的水平,鸡汤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买的?” “不是。”万元说起了店里换新人的事情,“先前那个要回去结婚,后来我爹答应给人介绍工作,这不塞到我店里来卖衣服嘛。” 许缙云用勺子戳了戳米饭,“没听你说过,来了多久了?” 店里人员流动,本就不是啥大事,话没说到那儿,所以就没有提。 “来了俩月了吧。” “男的?” “女……的……”不知道为啥,万元觉得不管男女,他好像都有点怕告诉许缙云。 女的,来了俩月,还是老万叔硬塞给万元的人。 从老家进城来打工的,那她住哪儿?能帮万元煲汤,是不是住一起? “她跟你住一起?” 万元忙道:“怎么可能啊!她租的房子。” 也是,万元怎么可能这么没分寸,他热心的,自己应该比谁都清楚,同乡嘛,怎么都得帮一把。 那种不好感觉愈发强烈,万元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许缙云的脸色,磕磕巴巴地解释,“你别多想啊……那……人都来了……我不可能把她轰出去……也不是很熟,反正请谁不是请……” 万元能感觉到许缙云在意这种事情,他嘴笨得厉害,见许缙云不接话,他伸手去扒许缙云的胳膊。 “诶?我没骗你……你别瞎想……你看我就怕影响你上课,这些事情都是小事,你考大学才是大事……” 许缙云终于肯看万元一眼,可能是真的是自己太敏感了,“我的事才是大事吗?” “对啊!”万元连忙点头。 许缙云心里舒坦了一点,鸡汤他没再喝了,“我不喜欢这个汤。” “不喜欢就不喝呗,你放着。” “以后还是你做吧。” 万元忙应下来,“好。” 第60章 不是不放心万元,许缙云对万元一百个放心,自己是对老万叔有所防备,真是自己疑心病重吗?他很难不以恶意去揣测老万叔的做法。 只是因为在人前夸下了海口,为了找回面子,才让那个秦蓉蓉去万元店里帮忙的,还是因为他想用这种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方式,让万元跟女人多接触? 许缙云没心思再吃饭,垂着眼睛死死盯着剩下的米饭,他左右不了老万叔的行动,他可以暗示万元。 “老万叔还是没死心对吗?”许缙云轻声问道。 “我爹这几回给我打电话,都没有提过相亲的事……”万元顿了一下,他爹总不能把人硬往他身边塞,没名没分,跟耍流氓似的,他爹真的会病急乱投医吗?细想来这几天自己也觉得古怪,但又说不上来哪儿古怪,秦蓉蓉真是他爹给他安排的相亲对象? 许缙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万元的反应,“她和你成天在一起,一起开店,一起回家,还给你做饭。” 这不就是赤裸裸的对比,赤裸裸地威胁,许缙云被关在学校,两人连见个面都这么费劲。 不管人秦蓉蓉到底是不是爹安排来的相亲对象,万元现在得先把许缙云稳住。 “你别胡思乱想,我说不相亲就不会相亲的。” 许缙云用沉默来回应万元,万元有点着急了,许缙云不可以为了这些事情分心的,他该一心想着高考。 就在万元着急该怎么跟许缙云时,两个端着饭盒的男孩走了过来,冲两人打招呼。 “元哥,又来给缙云送饭啊。” 这是许缙云的室友,平时大家一起学习,一起出入教室,关系还算不错,他们知道许缙云每周六都会来学校门口等他哥,万元每次来,都会带水果,许缙云拿回宿舍也会分给大家。 万元露出一个干瘪的笑容,随口找了个话题,“这么晚了才吃午饭?” “打了会儿球,去食堂去晚了,差点没打到饭。” 许缙云瞥向万元手里的保温桶,“那你们把这里的鸡汤分了吧。” 这锅鸡汤着实让许缙云堵得慌,可不管他多不待见保温桶的鸡汤,他也不能当着万元的面儿倒了,更不能让万元带回去,他不喝,万元也不能喝。 万元也没想好该怎么处理保温桶里鸡汤,连忙顺着许缙云的意思,“对,还是热的,你们菜没打够,喝点儿鸡汤。” 室友脸皮薄,“不好吧,元哥特意给你带的。” “我有点上火,喝不了。”许缙云重重呼出一口气,他确实上火,脸色都说不出来的难看。 室友两人欢欢喜喜地将鸡汤瓜分了,也没留在这儿耽误人家兄弟说话,临走时,还帮忙把万元带来的水果提回了宿舍。 人一走,许缙云又怕自己做得太过了,惹万元不高兴,他抓住栏杆,“我知道老万叔要求的,你也拒绝不了,人在服装店干得好好的,你总不能无缘无故给人辞了,我就是拿鸡汤出出气,你要觉得我小肚鸡肠的,我现在把我室友叫回来。” 那哪儿是一锅鸡汤啊,万元简直当它是瘟神,只要有人吃,没浪费就好,他巴不得许缙云的室友赶紧将鸡汤消灭,别再出现在许缙云面前,自己清静,许缙云也能安生学习。 “不提了不提了。”万元伸手撩开许缙云额前的头发,“你今天没吃饱吧?” “吃饱了,就算没吃饱,宿舍还有你买的桃酥没吃完,饿了再吃点儿桃酥就行。” 万元的手从许缙云的脑袋摸到了肩膀上,随后在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别乱想啊,好好上课,下周再来,回宿舍休息吧。” 许缙云还是老样子,看着万元收拾好东西,不管万元怎么催,他都舍不得走,非得要万元走上三轮车冲他挥手,非得要看着三轮车开走,他才缓缓松开栏杆。 知道秦蓉蓉是万福安塞到万元店里的那一瞬间,许缙云冒出个荒唐的念头,但很快又被他抑制住了,他不能用不高考来威胁万元的,他要和万元有将来,就必须要高考,更何况万元重视他,重视他的高考。 他最了解万元的,比起威胁万元,跟万元示弱才是更好的办法,他不会那么没分寸,他还是会认真上课,只要万元还挂念着他,那秦蓉蓉在万元店里就待不长久。 三轮车摇摇晃晃到了批发市场门口,万元没有着急回店里,提着保温桶,找了个能打电话的地方,拨通了老家街上小卖铺的电话。 等了十来分钟,那边回电话过来了,万元飞快接起,开口便质问他爹,“爹,秦蓉蓉到底是来打工的,还是你给我找的相亲对象?” 万福安显然是没想到万元能问得这么直白,这是秦蓉蓉跟他坦白了? “相亲对象是吗?”万元从他爹的迟疑中找到了肯定的答案。 万福安连忙解释,“我说你在县城,人家蓉蓉也有到县城打工的想法,所以才把她介绍到你那儿去的。” “我不是跟你说过,许缙云只要高考完,我跟他就没啥了吗?你非得在这个节骨眼儿做这些事?” 自己就是想安安生生陪着许缙云过完最后这段时光,怎么就这么难啊? 要万福安当作啥都不知道,啥都没发生是不可能的,他一想到儿子跟个男人纠缠不清,他就不能坐以待毙。 男怕磨,女怕泡,有个女人在身边,万元态度再怎么坚决,日子一久了,也会软化的。 “你知不知道,许缙云为这些事情分心,考不上大学,他还得留在这儿!” 万元吼完,脑子里嗡嗡作响,真要是那样,那就好了,大不了自己养着他,不,不好,许缙云是读书的料,他有他自己的人生,自己怎么能这么自私,断送他大好前程? 电话里一阵沉默,良久,万福安才再次开口,“那现在怎么办?让蓉蓉走?我来跟蓉蓉说。” “你别说了。”万元说完便撂下电话,他坐在座机前,直到有人来打电话,他才站起身来。 搬运工拉着板车从万元身旁经过,万元停下脚步,转头往灯具店走去。 岑烟容正拿着货单在对货,对完货又吩咐搬运工把东西搬出去,装上车,一抬头见万元来了。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岑烟容看到万元手里的保温桶,又看了一眼挂历,周六啊,“给许缙云送完饭了?” 店里挺忙的,灯具店一忙,店里全是货,都是大箱子,简直无处下角脚,万元绕过箱子,走到里边坐下。 岑烟容忙完了才来招呼他,“怎么有事?” “店里挺忙的?” 岑烟容倒了杯水给万元,“嗯,是挺忙的,想逛街都没时间。” 万元捏着杯子轻轻揉搓,杯子里水几次差点溅出来。 “你要不要请个人啊?” 自己确实有多请一个人的打算,只是暂时没有好的人选,见万元主动提起,他有人推荐呗,她冲万元一挑眉,“怎么?你有好的人选。” “就现在在服装店帮忙的秦蓉蓉,让她来帮你。” 岑烟容“嘶”了一声,上下打量起万元来,“她在服装店干得不好?” 就是太好了才不行! 万元急忙解释,“那倒不是,她挺机灵的,正好来帮你。” 囚笼 第45节 “总得有个理由吧?” 万元只能把他爹做的好事,简单跟岑烟容表述了一遍,“人秦蓉蓉干得好好的,这都怪我爹。” 要说万元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岑烟容没想到他能这么排斥。 “我看那小姑娘长得挺标致的,就算是你爹给你安排的相亲对象,也不差啊。” 万元咬着牙根,没有作声。 岑烟容一脸八卦,“有喜欢的人了?谁啊?” 万元没有回答,“容姐,你要不要她,我就再想办法。” “那你叫她来吧,人家可以奔着你来的,说不定还不愿意来我这儿。”岑烟容还是好奇,补充道,“你要有喜欢的人直接跟你爹说呗,省得他给你乱找。” 万元喃喃道:“说了他也不同意,算了。” 说完这事,万元便离开了,岑烟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好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要说服装店忙得要命,万元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也没见他跟哪个女人走得特别近啊,也就周六会去学校看看许缙云。 许缙云……别是看上许缙云学校的老师了吧? 万元回到店里,秦蓉蓉正在吃饭,“万元,回来啦,你弟弟吃得还习惯吗?” 万元随手将保温桶放到了墙角,“那个……容姐的灯具店最近特别忙,她刚刚跟我说,想让你过去帮一阵的忙。” 人老板,开了这个口,秦蓉蓉哪儿有拒绝的道理,但万元也没有帮她回绝吗? 万元低头假装收拾东西,“灯具店上次你也去过,离服装店不远,过条街,再走个上坡就到了。” “我是不是哪儿做得不好啊……”秦蓉蓉抠着手指。 万元慌忙解释,“当然不是,容姐店里真的忙,我刚去的时候……她还在对货,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我看你挺麻利的,你去的话,总比再随便找个人强。” “那你这儿咋办?你一个人……” 万元干笑一声,“其实你们没来之前,我都是一个人,应付得来的。” “那……好吧……”给人打工的,只能听老板安排。 支走了秦蓉蓉,万元也算了缓了口气,许缙云今天饭都没怎么吃,以他敏感的心思,肯定会多想,自己明天还得去学校看看他才行。 第61章 室友告诉许缙云,万元在学校门口等他的时候,他惊喜又不太惊喜,以他对万元的了解,万元不会放心他的,肯定会再找时间来看看自己,只是他没想到万元会来得这么快。 门卫大爷已经眼熟万元了,一般是周六来,这回连周天也来了,想着学生家长也不容易,对万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可以进到学校里面来,但只能在校门附近,不能再往里去了。 “万元!”许缙云下来得非常快,大步跑到万元跟前,拉着人坐到了一旁的花坛边,“今天怎么进来了?” “估计是看我每周都来,门卫也不跟我计较,就让我进来了。” 万元拆开保温桶,叫许缙云吃饭,许缙云一瞥菜色,一眼便能看出,全是出自万元之手。 “怎么今天来?要不是我室友说看到你在校门口我都打算等会儿去食堂吃午饭的。” 每周六对于万元而言,是最惬意的时光,他看着许缙云吃饭,跟许缙云说一些琐事,他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他需要操心的,无非是这周的饭菜可不可口,许缙云的学业有没有进步,他不用去烦恼许缙云考上大学后面临的分别,不用绞尽脑汁地去想该怎么渐渐淡出许缙云的生活。 万元用勺子将保温杯底部的肉舀出来,舀到许缙云的碗里,“我让秦蓉蓉去容姐店里帮忙了。” 许缙云脸正埋在碗里吃饭,听到这话他动作一顿,耳垂上的绒毛似乎动了动,很快又恢复正常,扒了两口饭,放下碗。 “是不是麻烦容姐不太好?” 万元耸耸肩,“灯具店本来就要雇人帮忙,她去正好,我俩在一个店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真怕我爹给她许了啥愿,还是早点把她支走为好。” 许缙云关切地看着万元,“那你怎么办?没人帮你,你今天来学校,店里怎么办呢?” “关着的呗。” “都怪我。”许缙云抿着嘴唇,“耽误店里的生意不说,老万叔肯定也会不高兴的。” 万元见状,反过来安慰许缙云,“干啥怪你啊,店里关一回两回的,又不会倒闭,我趁这周把人招好,至于我爹那儿,正好让他以后少往我这儿安排人,管他是找工作还是别的,我就是怕你嘴上不说,心里惦记着,那哪儿还有心思上课?” 许缙云善解人意道:“你给我买的东西都有,要是忙,下周就别来了,你又要顾店里,又要顾我这儿,肯定忙不过来。” “忙也得休息,来看你正好休息,一周就来一回,你还让我别来了。”万元一手托着许缙云的下巴,一手轻轻拍在许缙云的脸颊上,“别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学习。” 许缙云真是傻,一周就见一回,见一回少一回,他还傻乎乎地要自己不来了,现在不见,自己真怕以后就见不到了。 日子过得风平浪静,只是这天气越来越热,离高考时间也越来越近,这期间学校有让学生和家长商量报考志愿的事。 万元哪儿懂啊,他都听到许缙云的,许缙云想考s大,人陈主任也看好这个学校,北方挺好的,学校好,离得也远,真要是走了,两人彻底分手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七月,县城里热得不行,走在路上跟蒸笼似的,人仿佛能被太阳晒化一层皮,就在这样的天气里,等来了高考。 原本学校在高考前给学生放了三天假,许缙云也应该跟其他住在县城的学生一样,收拾东西回万元家住,宿舍的学习气氛是不错,但是家里的环境会更好一些。 万元都打算不去店里,好好给许缙云准备一日三餐,谁知道他偏偏在这个时候接到了供货商的电话,让他去一趟厂里。 “我得坐下午的船去市里。”万元习惯性从兜里摸出现金,塞到了许缙云手里,“差啥你自己买,实在不行,我留个容姐的电话给你。” 手里是之前一个月的生活费,怎么会不够,许缙云知道万元忙,他也不差这一点儿时间,等他考完,万元也该忙完了,到时候两人有的是时间见面。 “没事,学校更方便一些,都是集体出行,至少不会迟到。” 周遭不少来接学生的家长,许缙云趁着没人注意,轻轻握住了万元的手,“下回见你,就能好好跟你说说话了,等我好消息。” 掌心的温度险些将万元的手背灼伤,他真的很想留下来,陪着许缙云度过人生中重要的时刻。 “回来给我带礼物吧。”许缙云跟万元提要求,万元去市里那么多回,衣服零食这些东西倒是给自己添过不少,“带支钢笔给我。” 万元重重点头应下,“好。” 以后就算是分开,许缙云看到钢笔,也能想得到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许缙云总觉得万元比他想象中要更舍不得自己一些,万元比他自己还要重视高考。 许缙云用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身后的人,他牵起万元的手,轻轻吻了吻万元的手背,低声道:“想亲你。” 手背上柔软的触感让万元心惊肉跳,这还是在外面,他按住许缙云的手往下压,又偷摸着看了眼周围,没人看他俩。 “你呀,这个时候了,还想这些有的没的。” 许缙云露出无辜的表情,“我没想别的,我只是想亲你。” 万元张了张嘴,反倒显他脑瓜子不清净了。 “等你回来再亲,再想别的。”许缙云的笑容单纯,只是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 万元抽回手,按住许缙云的脑门往里推了一把,“回宿舍吧,考完我要是没来接你,你就直接回去,反正你有家里的钥匙,等我到了旅社,会用旅社电话打到店里的,你记得打给我。” “嗯!” 万元果断转身,提着箱子走了两步,又回头,“好好考啊。” 许缙云知道他肯定会回头的,“嗯。” “进去吧。”万元这回多走了几步,走到停在路边的三轮车旁,又朝着校门里的许缙云招手,“回去吧,好好吃饭,早点休息。” 许缙云他们宿舍的人都很有默契地留了下来,像是平时上课一样,该看书的时候看书,到吃饭的点儿就去食堂吃饭。 虽说高考的紧张和压力是无法完全消除的,但他们还是尽量以平常心对待,直到最后一科考完。 出了考场,许缙云飞快朝着宿舍奔去,路上遇上了不少来接学生的家长,到了宿舍,他没有看到万元的身影,万元肯定还没忙完,如果他忙完了,肯定会第一个出现自己的宿舍。 失望的情绪只是短暂,高考过后的轻松,和迫不及待想要和万元分享的心情重新占据了许缙云的胸口。 他独自收拾起东西来,学校宿舍不会马上清理,他只带走了一部分,剩下的可以等下回跟万元一起来拿。 好几个月没有出过校园门,许缙云提着东西有点找不到方向,旁边的三轮车在拼命拉客,一听到说是批发市场的方向,他赶紧上了车。 这个时候,就算是见不到万元的面,许缙云也想听听万元的声音,他考试很顺利,他也想知道万元在市里顺利吗? 三轮车呜呜地开到了批发市场门口,许缙云下车后环视着周遭陌生又熟悉的景色,他提着东西往里走,远远地看到服装店门口站着几个女顾客,他赶紧加快了脚步。 女店员扯着嗓子在店里拼命招呼客人,许缙云静静地站在一旁,直到这波客人买好了衣服离开,女店员这才注意到他。 “进来看看啊。” 许缙云点了点头,“我是来找万元的,他是不是还没从市里回来?” 女店员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许缙云,短袖衬衣西装裤,看着斯斯文文的,万元打电话回来千叮咛万嘱咐,说是自己还有两天才能回来,要是店里来个学生模样的男孩找他,记得旅社的电话号码给他。 “你是许缙云是吧?老板还有两天才会回来,他给你留了旅社的电话。” 许缙云激动不已,提着东西的手都格外用力,“我想给他打个电话。” “号码就抄在座机旁边的,你现在打,老板可能还在厂里,不一定能接到。” 许缙云还是抱着一试的想法拨通电话,漫长的“嘟嘟”声,迟迟等不到万元接电话,果然如店员所说,许缙云有点失望地挂了电话,“没人接,如果他等会儿回过来了,你告诉他我晚上再找公用电话打给他。” 许缙云提着东西往家里走,门一打开,家里闷热难耐,毒辣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射到了客厅,窗户紧闭是一点儿也不通风。 大概是万元走得急,家里有点乱,换下来的衣服堆在厕所,衣柜也大开着,被翻得有点儿乱。 许缙云这心脏起起落落,他想给自己找点儿事做,放下行李后,脱了鞋袜,打了盆水,开始给家里做清洁。 豆大的汗珠从许缙云两鬓流下,太阳也慢慢落山,许缙云抹了一把汗水,看着干干净净的家里,他又洗了个澡,看了眼时间,拿上钥匙下楼。 路边的夜市摊已经陆续开张,吃夜宵的人不少,还得排队,许缙云要了份儿炒饭,随后走到了一旁的烟柜旁。 卖烟的老板闭着眼睛躺在摇椅上假寐,许缙云拿起听筒,“我打个电话。” 辣椒炝锅后一阵刺鼻辛辣的味道充斥着整条街,沾着水的菜遇油发出“滋滋”的响声,许缙云的心脏跳动起来,听筒的“嘟”只响了一声,电话被飞快接起。 “缙云?”电话里传来万元急切的声音,他像是守在电话旁,等着自己这通电话一样。 许缙云翻涌的心情顿时踏实了下来,他手指缠着电话线,“万元,你什么时候回来?” 第62章 今天是高考结束的日子,万元是实在走不开,他今天一天都惦记着许缙云,回到旅社,第一时间打回了店里,从店员那儿得知,许缙云已经考完回来了。 家里又没个电话,万元联系不上许缙云,早知道就在家里安个座机了,他知道,许缙云肯定会再打来的,所以他一直守在电话旁。 许缙云的语气,就像是在等家长下班的小朋友,这一刻,万元的胸口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他特别想见许缙云。 “过两天就回。” 囚笼 第46节 夜风一过,温温热热的,吹不散周遭的热气,考完高考,许缙云也算是暂时放下了心头一件大事,此时听到万元的生硬,他莫名觉得很惬意。 “你不在家,我一个人坐不住,就把家里打扫了一遍,还是有事做的时候,时间会过得快一点儿,打扫完我才下楼来吃饭。” 其实在学校的那些日子,许缙云也觉得煎熬,但是当他把每周和万元见面,当成了对自己的奖励,学习的日子也过得紧凑而充实,那那几个月也就没有那么难捱了。 偏偏到了考完试的时候,卸下肩头的重担,但没看到最想见的人时,许缙云别提有多难受。 “这么晚了才吃饭?” 万元最先关心的,永远是自己身体。 许缙云享受着万元的关心,他故意反问:“你怎么不问问我考得怎么样?” “你肯定没问题啊,再说了,考完就是胜利,好不好都值得庆祝。” “那要是不好怎么办?”哪怕知道万元的回答,许缙云还是想听他说,听多少遍都不会厌烦。 考得不好……万元自私地想,考得不好,自己就还能再陪许缙云一年,但是许缙云的时间经不起浪费,自己怎么能盼着许缙云考不上呢。 “你肯定考得好的。”万元这回的回答太强硬,至少不是许缙云预期中的回答。 许缙云喃喃道:“我还以为你会说考不上就再读一年,我能在县里多一年时间。” “咋了?不想去上大学了?” 哪是不想上大学,只是不想跟你分开罢了,傻万元。 正好夜市摊老板端着炒好的炒饭放到了烟柜上,“你的炒饭。” 这一打岔,两人的聊天内容也扯远了。 许缙云边吃着炒饭,边跟万元讲电话,“等你确定好回来的时间告诉我,我好去码头接你。” 没说上话时,感觉自己有一肚子的话想跟对方说,等听到对方的声音时,想说的话又不太想说了,没啥可说的,还是拿着听筒不肯挂掉,直到许缙云的炒饭吃完,这通电话才磨磨唧唧地打断。 这时,一直在假寐的烟柜老板从躺椅上慢慢吞吞地起身,抹了一把脸,冲许缙云说了个夸张的数字。 “啊?” 老板的背心被他撩到胸前,露出圆润的肚腩,“啊啥?你自己看看你打了多久,还嫌贵呢,嫌贵别跟你对象说那么久。” 许缙云瞥了一眼座机上的时间,默不作声地摸出了钱,又将餐盘还给了夜市摊老板,这才离开。 烟柜老板将钱揣进腰包里,嘴里嘀咕道:“现在的小年轻真腻歪。” 服装厂的事情提前半天结束,万元原本想通知许缙云一声的,可惜没联系上,反正提前到家,也不至于让许缙云白跑一趟就是。 万元头天中午搭上客船,第二天早上九点多的时候就能到县城码头,他提着行李,拦下一辆三轮车,报出批发市场位置,便朝着家的方向。 要不是走得太久,万元真想第一时间直奔家里,他忍住自己的冲动,先去店里看了一眼,店员还忙得过来,见万元风尘仆仆的,便让他上楼去梳洗一下,换身衣服,下午再来也行。 万元说了声“谢谢”,转身又绕到了店铺背后,早上十点,太阳已经很刺眼了,小区这片儿空地的绿植长得愈发茂盛,郁郁葱葱的,留下了大片的阴凉。 自己提前回来,虽然没让许缙云接到自己,但也算是惊喜,万元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许缙云吃惊的表情。 一想到这儿,万元的步子迈得更大了些,加速的心跳,让他的血液也在飞速流动,全身都渗出了一层细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拐过拐角,万元看向墙上的楼层,到了。 他抬头往楼道里看去,楼道里黑漆漆的,只有楼道的尽头能看到一点点的光,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呼吸,还是听到了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万元往前走了第一步,第二步……步子越来越快,走到自家门口的时候,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 开门! 万元在兜里翻出钥匙,还没插进钥匙孔,他又将钥匙揣回了兜里,整理好乱了的心跳,他敲响了门。 他想,许缙云在听到敲门声的瞬间,一定会在想是谁,他想看看,许缙云开门看到是自己时候的反应。 “咚咚……” 门里静悄悄的,万元耐着性子又敲了一遍,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又灭,终于从门板里传来了脚步声。 “谁啊?”许缙云的声音有点浑浊,像是没睡醒的样子。 万元没回应他,又敲了一下门,这小子,自己还以为他会很激动,会早早地为迎接自己做准备,结果在家里睡大觉。 门“霍”的一下从里面被打开,许缙云睡眼惺忪,眯着眼睛盯着万元看了好一阵,脸上的茫然逐渐转变成了震惊。 “万元?” 万元将许缙云上下一扫,“假了啊,还说去接我,结果呢,在家睡觉。” “你……你不是下午才会到吗?”许缙云激动得语无伦次,“我……我以为你下午才到的……我……还……” 万元“失望”地摇头,“啧,我还说怕你等太久,特地提前回来了,心寒。” “我……昨晚上太兴奋了……睡不着……到后半夜才睡……我还怕起不来,设了闹钟……”许缙云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生怕自己解释得不对,生怕万元误会,嘴上竟然磕磕巴巴起来。 万元就是逗许缙云玩的,听到许缙云解释,他还是会高兴,“真的啊?” “真的啊。”许缙云恨不得把心都挖出来给万元看看到底有多真,他还没完全睡醒,脑子一片空白,除了傻笑,有点不知所措了。 楼道里除了他俩,没有别人,万元朝许缙云张开双臂,一挑眉毛,许缙云径直朝他扑去,将人紧紧抱住。 “你把我计划都打乱了。”许缙云凑到万元的颈间贪婪地嗅着属于万元的味道。 万元轻轻拍着许缙云的后背,“啥计划,说来听听。” 许缙云嗓子没打开,声音也黏糊糊的,“我本来想,我接你回家,然后我俩一块儿在家弄点儿吃的,吃完你再陪我去学校拿剩下的东西,在学校转转,晚上再下楼散散步。” “你行程安排得这么紧凑,我真要下午才回来,时间来得及吗?” 好像是有点来不及,许缙云哪儿想那么多啊,反正想做的事情,一股脑地全给万元安排上,他不在乎时间来不来得及,就算是来不及,有万元陪着就够了。 “来不及,我就是想跟你待一块儿。” 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听到万元心都软了,收紧了胳膊,搂着许缙云往后退了一步,后背轻轻撞在了墙上。 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很久了,许缙云用嘴唇在万元的脸颊上蹭了蹭,万元没有拒绝,他吻了万元的脸颊,又吻到了万元的嘴唇。 “现在没别人。”许缙云的吻不深,只是用嘴唇轻蹭万元的嘴唇,还小声暗示万元。 没有别人,他俩不用在意旁人的眼光。 万元也索性大胆了一些,抬起下巴,回应起许缙云来,嘴唇简单的厮磨逐渐变得凶狠起来,含住对方的唇瓣、舌尖吮吸,啧啧的水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响彻整个楼道,大手肆意地游走在对方的后背上,隔着短袖的体温,依旧是那么的真实。 “万元……”两人都吻得有点累了,嘴唇还是难舍难分,许缙云抵着万元的额头,轻声喊他的名字。 万元刚想回应许缙云,一道惊恐的抽气声,在楼道里显得异常突兀,两人齐齐朝楼道口看去。 来了人。 这是万元脑子里最先冒出来的想法,像是有人当即给他后脑勺来了一闷棍,怎么办?早知道先进家门了,明明家就在眼前,心急坏事。 等万元彻底看清楼道口的人,心脏猛地往下一沉,是秦蓉蓉。 万元掰开许缙云捧着他脸颊的手,轻咳了一声,一张口,嗓子都是哑的,“蓉蓉……” “你们……”秦蓉蓉吓得失语,她今天放假,原本是想出去逛逛的,又折回来拿钱包,没想到见着万元家门大开,门口两个人搂搂抱抱,她想上前看看究竟,看身形竟然是两个男人,她更没想到其中一个会是万元。 万元跟男人……秦蓉蓉咬住嘴唇,想要快点逃离这个地里,她慌不择路,原地走了几步,才飞快跑下了楼。 第63章 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这种事他俩也不怕被人知道,就怕被人添油加醋地乱说,更何况刚刚那人还是万福安给万元安排的相亲对象。 万元眉头紧蹙,他怕秦蓉蓉会找到他爹跟前去,好不容易将爹说服,自己和许缙云待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了,最后这些日子,他只想安安生生的。 想要安生,势必得先跟秦蓉蓉聊聊,况且,秦蓉蓉也不是那种咋咋呼呼的性格,她明白事理的。 万元这样想着,渐渐地松了口气,转头看向许缙云,许缙云还面朝着秦蓉蓉离开的方向,只是脸上凝重严肃的表情,是万元从没见过的,那双总是很无辜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凛冽的神色。 “缙云……”万元一脸错愕。 可惜许缙云在听到万元叫他后,很快收回了眼神,又露出平时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你……”万元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许缙云在他印象里,永远都是那副弱不禁风,需要人保护的模样,他现在亦是如此,额前的头发挡住了眼睛,身上皮肤白得都快跟背心一个颜色了,这副单纯的模样,总是让万元下意识忽略了许缙云结实的胳膊,甚至还在心里为许缙云找起了理由。 或许……是自己看错了? 许缙云怕自己的表情吓到万元,努力把姿态放得很低,双手攀住万元的胳膊,“她会去找老万叔吗?” 万元爹知道自己跟万元的事情,不代表就无条件放任他俩,万元爹是接受不了的,他不知道秦蓉蓉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秦蓉蓉在万元爹面前添油加醋地说些有的没的,自己和万元只能更加艰难。 “没事,蓉蓉应该不会乱说的。”万元拍了拍许缙云的手背以示安慰,“进去吧……” 小别胜新婚,短暂的插曲不足以彻底败坏两人重逢的心情,许缙云的原计划没有成功进行,他和万元难舍难分的缠绵了一个中午。 下午万元还得跟岑烟容汇报这次去市里服装厂的收获,他特意在灯具店里看了一圈,没看到秦蓉蓉的人影。 “看啥呢?”岑烟容从万元刚刚进店里,她就觉得万元有点心不在焉的,“找蓉蓉啊?” 这秦蓉蓉百分之百是对万元有意思的,她确实是想挣钱,但是县城里哪儿不能找到工作,偏偏听万元的话留在了自己这儿,岑烟容作为女人,太明白女人的心思,不就是想借着机会和万元还有点联系。 “蓉蓉今天放假啊,她昨天还说想买点东西,好久没有回家了,想回去看看。”岑烟容正想打听万元是不是对人家有点意思了,余光瞥到了万元脖子上的红痕。 她是结了婚的人,怎么会不明白那红痕的来历,可是万元不是刚到家吗?市里有人了?打算跟秦蓉蓉说清楚?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也不好再开万元和秦蓉蓉的玩笑。 岑烟容还想说别的,门口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是许缙云,对了,许缙云好像考完试了,这是来找万元的? “那个……那我就先走了,我还得陪缙云去学校把剩下的东西收拾回来。” 岑烟容点头,又冲门口的许缙云笑了笑,许缙云礼貌地回应,只是从万元起身,他的目光就一直追随在万元的身上。 要岑烟容说,万元处对象这事确实麻烦,他将心思都放在了许缙云这个“拖油瓶”上,即便是“弟弟”,女方也会觉得不舒服的。 他俩……是不是好得有些过分了。 走出批发市场大门,两人上了一辆三轮车直奔学校,在门卫处说明进校理由,登记后便能进去。 高考过后的校园学习氛围依旧紧张,还有低年级的学生在上课,万元和许缙云走在葱郁的大树之下,还能听到蝉鸣声。 许缙云回头看了一眼,还是上课时间,这条路上只有他和万元,他不动声色地牵住了万元的手。 “你送我来上学好像就是前几天的事情。”相聚和分离的日子都过得很快,因为都有万元在。 万元很贪恋许缙云掌心的温度,即便是在这炎热的夏天,他依旧舍不得放手,他在心里暗暗唾弃自己,被抓到几次现行,他还是不长记性。 可能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就是如此,在自己的心目中,这段感情是光彩的,明艳的,自己迫切地想要公之于众,羞耻心是微不足道的,是敌不过想要炫耀对象的心情的,哪怕他俩都是男的。 “我俩要是能一起上学就好了,一起起床,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回寝。” 囚笼 第47节 “你饶了我吧,赚钱还行,你让我现在坐在教室里,我可静不下那个心来。”万元脸上挂着笑容,心里却一片悲凉。 他在想,许缙云这样美好的人,适合他的可能只有校园里的爱情,够坦诚,够纯洁,同是学校里走出来的人,才会般配。 高三这栋寝室楼已经是人去楼空,只有少量有情况特殊的毕业生还留在宿舍,两人跟宿管拿了钥匙便上楼去了。 “霍!”门一打开,穿堂风带出不少纸屑来,万元委身躲开,瞧着宿舍里还剩了不少东西,“跟打过仗似的,这些东西你室友都不要了?” 一个宿舍有家里条件比较好的,他们嫌麻烦,日用品也就懒得搬了,连席子都留给了下一届的学弟。 “应该是吧。”许缙云拉开柜子里,他没带走的东西,都被他好好保存在了这里。 万元歪头朝柜子里张望,许缙云也太细致了一点儿,只要是自己的东西,他是一样都不落下。 “有些东西没必要带回去啊,你这张席子,拿回去也没法用,还有这小半袋儿洗衣粉,拿回去你也不嫌麻烦。” 许缙云不让万元扔,“我还能拿去大学用的。” “我原先怎么没看出来?你怎么这么节俭啊?别这么抠了,反正都是我花的钱,回头去了大学,再买新的,谁大老远地带这些破烂玩意儿。” “就是因为是你花钱,老是用你的钱,用了你好多钱。”许缙云承认,有那么一点是因为自尊心作祟,可更多的是因为他知道万元挣钱很辛苦。 万元偏头看去许缙云的表情,却只看到了许缙云忙碌的背影,一听许缙云这可怜巴巴小媳妇的语气,自己就控制不住想去安慰他,“也没花多少钱,钱又不是省出来的,钱是赚出来的。” “那你赚了很多钱?” “干啥?你查账啊?多少叫多啊?给你买袋儿新洗衣粉的钱还是有的。”万元想了想自己的存款,跟以前比,确实富裕了不少,他的钱他自己没用多少,除了给家里补贴家用,净花在了许缙云身上。 许缙云舍得笑了,他知道万元哄他呢,“等我念完大学就好了,不用你一个人赚钱。” 万元愣了一下,穿堂风忽然很猛,将宿舍门狠狠摔上,“啪”的一声,让人一个哆嗦。 “走吧。”许缙云晃了晃手里的凉席,万元回过神,有点无奈地提起许缙云那些“宝贝”。 两人大包小包地将东西提回家,在摸钥匙开门时,从过道那边传来了开门声,是秦蓉蓉,她探出脑袋看着万元。 万元让许缙云先把东西拿回家整理一下,他转身朝着秦蓉蓉走去。 打从帮秦蓉蓉租了房子,万元就再也没踏入过这间屋子,屋子里很整洁秦蓉蓉是个很利索的女孩。 “蓉蓉……”万元琢磨着该怎么开口,才不会二次伤害到秦蓉蓉,余光却瞟到了椅子上的行李,“你要走?” 秦蓉蓉抠着手指,“嗯,我刚跟容姐结了工资,我想回去看看,然后去市里找找工作。” 两人都是一阵沉默,还是秦蓉蓉先开的口。 “万元,我一直都觉得你对我没意思,我之前还以为,时间久了,两人会走得近一点,是我想多了……” 万元很自责,这对秦蓉蓉简直是无妄之灾,秦蓉蓉兴冲冲地来,都怪自己…… “是我一开始没跟你说清楚,你别怪我爹,他接受不了……总想让我相亲。” 秦蓉蓉不知道该咋讲,万元虽然没有跟她处对象的打算,但是给她找了工作,也很照顾她,她甚至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安慰万元,男人和男人这条路肯定不会好走的。 “没关系,还是得谢谢你这么照顾我。” 万元随后便回去了,一进家门,许缙云拉着他问长问短的。 “说清楚了?她是什么态度?什么反应?” 万元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没事,蓉蓉她很大度,没有怪我,只是不打算在灯具店继续干了,也好,免得大家都尴尬。” 秦蓉蓉的事情解决后,万元打算这个暑假好好陪陪许缙云,工作日,店里客人不多,他陪着许缙云去了公园游湖,周末,客人多的时候,许缙云等关门,两人一起去逛逛附近的夜市。 没等来高考成绩和录取分数线,却在某天下午,等来到了万元他爹。 第64章 秦蓉蓉是个努力进取,但思想上还相对保守的女性,虽然她对万元跟男人在一起的事情,表现得很是大度,其实她是不能理解喜欢男人这种事情的。 从县城回去,秦蓉蓉脑子里乱糟糟的,家里人问她咋样了,她也不知道该咋回答,她觉得憋屈,她又不能在背后说人是非,她只想找个机会去更远的地方。 那天是赶集的日子,秦蓉蓉跟她娘上街买东西,她娘见她魂不守舍的,叫她坐在面摊这儿等自己回来。 这些日子,秦蓉蓉都没办法好好将万元的事情在心中消化,她多少有点耿耿于怀,偏偏这个时候,还遇上了万元爹。 他们这片儿巴掌大小,谁谁回家了,谁谁出门了,半天的工夫便尽人皆知,万福安早就知道秦蓉蓉回来的消息。 “蓉蓉,你咋回来了?”万福安就看好秦蓉蓉,这丫头大方利索,漂亮伶俐,谁家娶了是谁家的福气。 碗里的面条被秦蓉蓉用筷子戳了个稀巴烂,她抬头看着万福安,她是有点埋怨他的,当初是老万头亲自找上门来的, 把万元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见了万元,自己也是真心喜欢的,只是哪曾想到万元他…… 万福安见秦蓉蓉不说话,“你是不是没看上我家小儿子?” 还在这儿说风凉话,秦蓉蓉越听越气,甚至觉得老万头是存心叫她难堪的。 “你明知道你儿子不会看上我,还上我家来说亲?”秦蓉蓉也怕叫人听到面子上不过去,说完便气冲冲地离开了,留下老万头一个人坐在面摊。 万福安一头雾水,好好的,秦蓉蓉这女娃怎么就翻脸了,莫不是在万元那儿受了啥委屈? 从面摊离开,万福安去小店买了两块肥皂,正好听到小店老板的收音机在报道今年高考的事情。 万福安喃喃道:“高考结束啦?” 小店老板正好将肥皂包好递给万福安,调侃道:“你还关心高考的事,你家那个娃考啊,你那个外孙?还早着呢。” 自己可不关心高考嘛?他不得知道许缙云那小子到底走了没有,到底还有没有纠缠他家万元。 先前万元总能威胁自己,许缙云要是考不上大学,还会留在县里,现在考完了,管他考不考得上,自己影响不到他的学业,这回万元总没有搪塞自己的理由。 万福安知道山高皇帝远的,在电话里说不上万元的话,他必须得去趟县城。 不少同学已经陆续接到了录取通知书,许缙云的收信地址填得是陈远闻家,他也得过去看看,看看自己的通知书到了没。 “要我陪你一起吗?”万元起身穿衣服,回头看了眼还躺在床上的许缙云。 “拿通知书,我一个人又不是不行。”许缙云拒绝了,万元花了不少时间陪他了,他不想因为自己,耽误店里的事情,“你去店里呗,要是信到了,我拿回来跟你一起看。” 万元瞧着外边天色还早,“那你再睡会儿,先前准备考试,哪儿有时间睡懒觉,你睡醒了再起床吃早饭吧,我先下楼了。” 许缙云的作息时间还跟上学时一样,万元一走,身边空荡荡的,他也不大能睡着了,只是就像万元说的那样,难得赖床,他不愿意起来,有点贪恋万元留下的余温,在床上又多躺了一会儿才起来。 他也不着急,慢慢悠悠地洗漱,在家吃完万元留下来的早饭,随后才出门。 下楼后,许缙云原本是想跟万元说一声的,到了服装店门外,见里头又是满满当当的客人,他无奈耸耸肩,没打扰万元,转身便离开了。 许缙云坐了辆三轮车,在巷口下了车,这条路他还算熟悉,穿过巷子,就能看到自己先前住过的院子,院门旁边的墙上挂着信箱。 许缙云对自己是有信心的,但信心归信心,高考这种事情,不是真正拿到通知书那刻,终究不算是板上钉钉的事。 所以,他停顿了一下,片刻过后,才又往前走去,走到信箱前,他伸手往里摸,空荡荡的,啥都没有。 原本悬着的心,一下子跌了下去,白跑一趟,通知书还没发到他这儿来。 许缙云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地上有好些飘落的树叶,放在墙角的小板凳被风吹日晒,有些泛白了。 犹豫再三,许缙云还是摸出钥匙,进去看了一眼,门一打开,能嗅到淡淡的灰尘味儿,里头还跟自己离开时一个样。 他还是进房间看看的,这时,从门外传来了声音。 “许缙云在不在?有你的信。” 许缙云赶忙往外跑,从邮差手里接过信,一看信封上的落款,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万元分享,他的通知书来了! 这一忙起来,店里这盏吊扇不管是怎么扇,都是汗流浃背的,万元捋了一下钱,挣钱是高兴,只是这热得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你去买吧,我还不饿,不想吃。” 店员一听,整个人瘫在了墙角的货上,她也累得不行,也一点儿胃口都没有,“我也不想吃,要不我去买两根冰棍。” 万元连连点头,示意她快去,正当万元打算喝口水时,又听到了店员在招呼客人。 “随便看看……” 万元端着水杯从里头探出头来,水还没喝到嘴里,他将杯子撤开,“爹?你咋来了?” “我咋来了?你不知道我为啥来?我就问你一句话……”万福安来势汹汹,话到了嘴边,又想着大庭广众的,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儿子还要做人的,“你先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万元没去看他爹的眼睛,万福安一下子急了,“你要不算数,我自己找姓许的那小子说去,他考完高考了,你还能糊弄我?” 这段时间,万元尽量忘记许缙云会去上大学,他俩会分开的事实,他确实有点乐不思蜀,晕头转向了,直到他爹的出现,美好的梦始终还是会醒的。 “回家说!”万福安说完就要往楼上走。 万元赶忙追了上去,他不确定许缙云在不在家,这要上撞个挣正着,他怎么跟许缙云开口? “爹!别!” 万福安回头瞪着万元,“你那点儿破事还得在人前说?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丢人!” 刚好店员买好了冰棍回来,见着老头子还在,可店里的气氛有些古怪,没等她开口,万元朝她使了个眼色,便跟着老头离开,连冰棍都没拿。 “我一人吃俩啊?” “爹!爹!”万元追在他爹身后大喊,几次挡到他爹面前,他爹又绕过他,径直朝楼上走。 父子俩你追我赶上了楼,直至家门口,万福安指着门,“开开。” 万元一动不动,像是没听到。 万福安见状,“姓许的那小子是不是在里面?你怎么答应我的?你……” “你别喊!”照爹这种喊法,许缙云要是在家肯定会听到的,还会惊扰的邻居,万元没法,只能摸出钥匙开门。 门一打开,两双拖鞋并排放在一起,万元暗暗松了口气,许缙云出门了。 “你是不是欺负蓉蓉了?为啥她见着我发那么大脾气?” 万元没好气道:“她为啥生气,你不知道吗?你非得把她安排到我这儿来,你不摆明了让她受委屈?” “你!我是你爹,我是为你好!”万福安说不过万元,便搬出了长辈的架子,“你当初是咋答应我的?你说姓许的那小子考完高考你俩就断了?现在呢?你以为你爹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民,啥都不懂?他现在高考考完了,你俩断了吗?” 如果这世上的感情,能像劈柴一样,手起刀落,就能利落地一刀两断就好了。 “我答应跟他断,肯定会跟他断的。”万元垂着眼睛,“用不着我跟他断,等他去了大学,我俩自然而然就断了,这话你要我说多少遍,你非得现在逼着我吗?” 自己对许缙云说不来绝情的话,看着他那张脸,自己没法将分手两个字讲出口。 “你糊弄我多少回了?我还会上你的当?等他上了大学,他要是还缠着你,你是不是又有理由?我看你也不是诚心跟他断,也就是为了应付你老子!” 万元无力地靠在墙上,要认识自己和许缙云的差距是一件残酷的事情,“上了大学的人能跟我一个档次?学校里有更好的,那个陈主任还那么看重他,读大学就是他的垫脚石,飞黄腾达迟早的事情,还轮到他跟我纠缠?不知道多少人上赶着倒贴,我就是个臭卖衣服的,又不是啥香饽饽,他去了大学!走远了!我俩就断了!” 家门没有关严,一缕光从门缝中钻了出去,洒在了漆黑的楼道里,门外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囚笼 第48节 许缙云紧咬着牙关,身体在微微颤抖,手里的录取通知书被他捏得不成了样子,万元的话他一字不落地进了耳朵。 万元……万元是这么想的吗?是这么想他的吗?万元从没有想过跟自己长久?打从一开始他就认定他俩会分开? 第65章 这一刻,许缙云的心如坠冰窖,他不敢设想没有万元的日子,那种凄凉和无助,远胜过当初双腿残废,被父母丢弃在大山里。 许缙云低头看向手里的录取通知书,早知道他就不高考了,考不上大学,万元就没有理由和他分开。 一想到这儿,一股无名之火油然而生,许缙云心一横,想要将通知书撕碎,这时,从里头又传来了万元爹的声音。 “早断晚断都得断,我要让你自己跟他说,让他断了这个念想!你磨磨唧唧的,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干脆点!” 万元音调并不高,“爹,我也不想骗你,我打从心里就没想跟他断,我跟他分开不是我心甘情愿的,是没办法,是形势所迫,是事情迟早会走到那一步,我跟他分开是不想挡了他的路,就算是断了,我也没有结婚的打算,你能不能别白费心思了?” 门里骤然安静了下来,许缙云捏着通知书的手也渐渐放下,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重重吐了出来。 不管万元怎么想的,他绝对不会放万元离开,绝对。 许缙云冷静后,又将手里的通知书捋平整,万元是他的,这个大学也必须上。 揣上通知书后,许缙云脑子也恢复了理智,他不能当着万元的面,跟万福安发生冲突,转身下了楼。 “我就是喜欢他。” 万元其实一直都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啥感觉的,他从前也没喜欢过哪个姑娘。 跟许缙云刚开始在一起那会儿吧,他自己也说不出来是个啥感觉,日子久了他才明白,原来惦记一个人,想对对方好,想对方过得好,想着他就高兴,见不着的时候就牵肠挂肚,这都是喜欢。 万福安哪儿听的万元说这些,“你放屁!你自己听听你说的啥话!你丢不丢人!” 丢啥人啊,万元想不通,都啥年代了,喜欢男人还得被抓起来浸猪笼吗? 见万元说不通,万福安面红耳赤,急得四下看了一圈,像是拿万元没办法了一般,开始撒泼起来。 “行!我就住在这儿,我看姓许的那小子还敢厚着脸皮来找你!” “你现在县城多玩几天,还是现在回去都行,该说的我都说了,店里很忙,我得下去了。”万元反应很淡然,说完便下楼去了。 一股脑冲下楼,万元脑子一片空白,跑出小区大门,眼前的街道人来人往,他置身于人流之中,这一瞬,他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好半天才回过神,耷拉着脑袋走向了店里。 虽然跟爹闹了个不欢而散,但是店里的生意依旧很忙碌,万元浑浑噩噩一个下午,幸好也没出太大的披露。 等到清点完现金,打算关店时,万元忽然意识到,许缙云出去一整天还没回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 “万元。”许缙云散了会儿步,彻底冷静下来,算着万元该关店了,才找上门来的,此时,他神色如常,还朝万元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万元连忙上前,“你怎么去这么久啊?咋样了?” “我的录取通知书到了,太兴奋了,见你在店里这么忙,就去外面随便走了走。” 烦闷的心情得到了舒缓,万元欣喜若狂,“真的!我就说你肯定能考上,给我看看。” 见许缙云从兜里掏出一封有点皱皱巴巴的信来,万元等不及了,一把夺了过来,他小心捋平整,嘴上埋怨。 “哟,你怎么这么不爱惜啊,这通知书要是弄坏了,上哪儿去补办,要是学校不认账,看你咋办?” 信封里就是一张纸,万元拿着这张通知书来回看了好几遍,嘴角扬起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去。 “高兴吗?”许缙云轻声问道。 “高兴!高兴!”万元瞥了他一眼,“你怎么把我的话给说了,这话得我问你,考上大学了你高兴吗?” 许缙云拉住万元的手,“你高兴我就高兴,你想要我做的事情,我都会做,现在是考大学,以后等到找工作的时候,我都会听你的。” 那么长远的事情,还轮得到自己参与吗? 万元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爹来了的事情,还是得跟许缙云说说,“我爹来了,生了好大的气,现在不肯走。” 许缙云跟平时一样善解人意,他点点头,“老万叔看到我肯定生气,家里也住不下,我去远闻叔的屋子住,反正钥匙还在我这儿,晚上还得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我被录取的消息。” 最后这点儿时间,自己跟许缙云也不能安安生生地待在一起,别说是正大光明了,爹来了还得把许缙云赶走。 万元心怀愧疚地拍了拍许缙云的手背,“我爹他待不了多久的,气消了就走了。” “万元……”许缙云意味深长地喊了万元一声,“你答应过我会送我去上大学的,那我去了大学,你每个月能来看我一次吗?” 万元张了张嘴,他哪儿敢答应许缙云。 许缙云继续道:“等大学毕业,县里的百货大楼也该开张了吧?那你的事业都留在了县城,我也想找个县城的工作,考到县城来怎么样?” 万元的嗓子眼儿里堵了东西怎么都发不出声来,他强迫自己开口,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刮过,一咽唾沫就疼。 他俩哪儿还有那么遥远的以后啊,许缙云不能因为自己,就委屈在这个小县城,他有很好的选择,他该在他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的。 许缙云问道:“一个月见一次是太奢侈了,车费很贵,要坐很久的火车,店里那么忙,你抽不开身的,我随便说说的,你别当真。” 万元听不得许缙云失望的口气,他觉得自己很残忍,该说两句好话哄哄许缙云的,故作轻松,“你真是,还没走,就开始跟我讲条件。” 因为万元得还在家里等着,他俩连晚饭都没时间在一起吃,两人待了一会儿,许缙云主动提出让万元早点上楼去。 “你快回去吧,别让老万叔等急了。” 万元看着许缙云,他在想,许缙云肯定是给他下了蛊,许缙云越是懂事,他越是于心不忍。 “你啥东西都没带,晚上过去住方便吗?” 许缙云点点头,“当时还留了些不常穿的衣服在远闻叔家,洗漱用品也有现成的,等会儿到家就只用打扫一下,铺个床就行。” “我记得陈主任家附近那家小店开到很晚吧?那家的号码我还记得,九点我打给你。” 万元爹比万元预期中还要能熬,早上起得比万元还早,跟儿子赌气归赌气,还是给万元早上做了面条,家里食材有限,万元爹对县城不熟,也没出去闲逛,只能等着万元买了盒饭给他送上来,在家看一天的电视,看得他腰酸背痛的,晚上再等着万元关店回家吃完饭。 他是不给许缙云来这个家的机会,但是他知道,万元每天晚上下楼,说是去店里盘货,肯定是跟那小子联络去了。 又待了几日,这城里住着实在不习惯,万福安有些坐不住了,他知道说不通万元,只能亲自去找许缙云。 这天晚上,万元跟平时一样,快要九点的时候,就下楼去了,万福安悄悄跟了上去。 到了楼下,没看到许缙云的人影,万元确实是进了店里,看着被拉下一半的卷帘门,万福安又偷偷躲在了门外。 夜里比白天安静多了,这卷帘门一点儿也不隔音,万福安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万元在里头讲电话。 “在市里还习惯吗?” 前几天,陈远闻得知许缙云考上大学后,便邀请许缙云去市里一趟,多跟陈远闻联系,陈主任肯定能帮到许缙云的。 虽然不知道为啥会提到市里,但万福安能确定,万元是在跟许缙云通电话,姓许的这小子去了市里? 也不知道电话里说了啥,又听万元说道:“后天中午到?我去接你吧。” 大概是姓许那小子拒绝了,不让万元去接,万元又道:“那行,你自己回去,等你到家了,再给我打电话,路上注意安全。” 万元不接,他去接!他要替万元跟姓许的这小子说清楚,姓许的知难而退了,他不信万元还一头热! 第三天中午,万元跟平时一样到点儿出去买饭,今天店里生意好,他来得晚,路边挑着卖的盒饭已经没有了,他只能往下走,走远一点去另一家买。 他前脚离开店里,他爹后脚就来了,歪着脑袋在门口张望。 这些日子,万福安偶尔来过店里几次,店员也记得他是万元的爸爸。 “叔叔,老板给您买饭去了。” 万福安思索再三,想拉着万元一起去的,这事情当着面儿说清楚,以后就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既然万元不在,那就算了,他自己去。 “他不在算了,你跟他说别给我送饭,我去码头接姓许的那小子。” “诶?”也不等人店员说话,万福安转身便离开,“这是干啥啊?” 过了一阵,万元提着盒饭回来,拿出一盒给店员,正打算上楼去,店员将他叫住。 “老板,刚刚叔叔来过,叫你别拿饭上去了,他要去码头找……姓许的……” 万元一怔,放下塑料袋,拔腿就往外跑。 第66章 他们这小县城不大,县城里只有一个客运码头,万福安很快便找到码头去了,他找人问过,今天中午就回来一艘船,时间还没到他已经站在趸船口守着了。 “嗡!”不多时,刺耳的汽笛声响彻整个码头,万福安原本是蹲在石阶上的,听到动静,下意识站了起来。 船缓缓靠岸,船头聚集了不少想要下船的乘客,万福安人老了,个子也不高,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在乌泱泱的人群中,找到了许缙云的身影。 许缙云个头高,在一群挑着扁担的大老粗当中显得格外显眼,他穿着纯白的短袖衬衫,整个人看着很精神,哪儿还有当初那副病恹恹的样子。 这小子,自己那会儿怎么没看出来,还心疼他,可怜他,他估计是老早就不安好心,也怪自己没有把万元看住,让两人越走越近。 万福安正在心里懊恼,差点让许缙云就这么走了,回过神,他把许缙云叫住,“姓许的那小子!” 人群听到声音,纷纷回头,除了许缙云应声站在了原地,其余的只是瞥了万福安一眼,便又往上走去。 “老万叔。”许缙云看到万福安的瞬间是有点诧异的,他不是诧异万福安会来找他,万福安找他是迟早的事情,他只是不知道,万福安怎么会知道他今天回来,还会找到码头来。 万元说的?许缙云很快在脑中否定了这个想法,就算是分手,万元也不会拖他爸爸来开这个口。 “我告诉!”万福安指着许缙云往前走,没注意脚边的筐,一脚给人筐差点踢翻了,里头的橘子掉了几个在地上。 小商贩见状一把拽住万福安的胳膊,嚷嚷了起来,“喂!老头!我的橘子!你要赔啊!” 万福安正在气头上,这几个破橘子蔫儿成啥样,都没人买的,这不是当自己是冤大头吗? 在万福安跟小商贩起争执之前,许缙云从兜里摸出钱将橘子买了下来,转头又跟万福安说道:“老万叔,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我现在住的地方吧。” 万福安往四周一看,这光天化日的,当着这么多人,确实不好说话,他哼了一声,率先走上了石梯。 走到街边,许缙云领着万福安上了辆三轮车,陈远闻的院子离码头也不算远,没一会儿两人便下了车,从小卖铺旁边的巷子往里走,很快就看到了院子。 一进家门,许缙云招呼万福安随便坐,自己进厨房烧了壶热水,打算泡茶。 万福安深知吃人嘴短的道理,特别是许缙云客客气气的,他待会儿还不好发作,跟在许缙云身后,想要将人拦下来。 “你别忙了,我说完就走。” 许缙云也是个犟骨头,压根儿不听万福安的,“沏壶茶也不麻烦。” 只见许缙云接好水,将水壶往燃气灶上一放,拧开煤气开关,算了,拦不住不拦。 囚笼 第49节 “我来是想告诉你,你别缠着万元。” 许缙云背着万福安站着,从背后看,他垂着脑袋,目光似乎一直停留在水壶上,“是万元让你来的吗?” “你别管是谁让我来的。” 果然不是万元,他就知道,万元不会这么对他,万元哪儿舍得开口跟他分手呢。 厨房里只有烧水的声音,现在这天气,厨房还烧着火,多待一会儿,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流,水眼看着要烧开了,发出了呜呜的声响,万福安见许缙云不说话,他有点不耐烦了。 “你别以为不说话就行。” 水烧开后在壶里咕噜咕噜翻腾,许缙云关掉燃气灶,将茶沏好,又端着茶杯走到客厅。 “老万叔,喝口茶歇歇。” 许缙云跟块儿棉花似的,自己说啥他都不痛不痒,这可急坏了万福安。 “你别跟我来这套。” 许缙云淡淡道:“我只信万元亲口跟我说的。”不,就算万元亲口跟自己说分手,自己也不会答应。 “我是他爹,我就代表他,我说啥,他都得听!”这把万福安给气的,“我以为你好歹是读过书的,会通情达理一点,死缠烂打的,你一个大男人不嫌丢人?” “我有什么好丢人的,更丢人的都有经历过,要不是万元……” 一听这话,万福安更加来气,“要不是万元,你有今天?他好心帮你,你呢?你反过来恩将仇报,你缠着他是在害他,以后别人没怎么看他,他以后还怎么做人?我家也待你不薄吧?看你不容易,我女婿还给你找了份糊口的工作,你到底安得什么心啊?你为啥不找上别家的男娃,非得是我家万元,我们家欠你的!” 万福安越说越激动,涨红着脸,四下看了一圈,目光锁定到了一旁的水果刀。 许缙云察觉到他的意图,想要上去抢,没想到万福安动作那么快,一把抓起水果刀架在了脖子上,“你今天要是不跟万元分开,我就死在你面前!” “老万叔!”许缙云往后退了一步,生怕万福安情绪激动,伤了自己。 “万元说你都考上大学了,以后前途无量,你何必还缠着他呢?你走你的阳关道,别联系,算我这个老头子求你了。” 许缙云直勾勾地盯着万福安手里的刀,万福安在他这儿有个三长两短,他跟万元就彻底玩完了,但是……他不能松开万元的手。 “爹!” 没等许缙云回过神,一道黑影从自己身边跑过,径直冲到万福安身边,试图想去抢万福安手里的刀,是万元。 万元跑去码头没看到人,找了一圈,在卖橘子的那儿问到有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和老头在这儿起过争执,还踢翻了他的橘子,最后他俩说要回年轻人现在住的地方说话,万元这才找到这儿来的。 “你疯了!你把刀放下!” 万元也不敢硬抢,刀剑无眼的,搞不好真的会弄伤他爹。 万福安见到万元,非但没有把刀放下,反倒威胁起万元来了,“你来得正好,你现在跟他说,让他别缠着你,说啊!” 万元双手死死拽着他的爹的手腕,怎么都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人,非得要这样吗? “说啊!你今天要是不说我……”万福安话说了一半,便看着许缙云扶着大腿在他跟前跪了下来。 许缙云腰杆挺得笔直,“老万叔,我从小到大都强求不了任何东西,连我的父母都不肯认我,后来我越长大越明白,这世界上真正属于我的,几乎没有,直到万元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就像你说的那样,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没他我早就投井死了,我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我没他不行,我没他我活不了,万元就是我还愿意活着的唯一理由,你要我和他分开,就是断了我的活路。” 万元怔住了,捏着他爹的手下意识收紧,许缙云当初那般狼狈,他的自尊心也不允许他向任何人求助,不允许他向任何展示他的伤口,如果不是自己强硬地接近许缙云,他根本没法走进许缙云的内心。 这么要强的一个人,怎么能因为自己,向爹下跪呢,这几句话,简直揪住自己的心不放。 万福安也吓一跳,不光为许缙云下跪的举动,还因为许缙云的这番话,许缙云对万元的感情已经到了寻死觅活的地步了?他这个爹能为了万元死,许缙云也能? “万元跟我不一样,我跟父母缘浅,他和您父子情深,他夹在我们之间是最不好受的,为什么要逼他?万元一个人赚钱真的很累,很辛苦,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帮不了他,以前都是他帮我,我也想帮帮他。” 许缙云清楚,在万元心目中父母之恩犹如檐前滴水,万元不能和家里闹翻,他也不能让万元难做,他必须得帮万元两全。 对上许缙云的眼睛时,万元看到了他眼眶里的水雾,许缙云…… 僵持间,万元掰开他爹的手,将刀拿了过来,“爹,别这样。” “就当是我对不起你老万叔,对不起你们万家,我是可恶,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要,让我留在万元身边,就当是可怜可怜我。” 万福安急促的呼吸渐渐回落,他活了大半辈子,情啊爱的,他是老古板,他不懂,但他心里还是因为许缙云这些话而震动,他摆摆手,手脚酸软,扶着椅子坐下。 “爹。”万元啥都没说,就是最好的回答,他和许缙云一样,许缙云已经帮他说了。 万福安看着眼前的儿子,自己管不了万元了,哪儿管得住人心啊。 “我要回去了……”万福安深吸一口气,起身就往外走。 万元赶紧将许缙云扶了起来,没来得及多解释,跟着跑了出去,“爹!” 来得那天也没带衣裳,万福安走的时候也利利索索,一路上他都没说话,直到在客运中心买了车票,万元还陪他坐在候车厅。 “爹……” 万福安长叹一声,“我一把老骨头,管不了了,你都这么大了,家里都是你撑着,我还真能找根锁链把你锁上,硬要你跟别的闺女结婚,也只会害了人家。” 万元诧异地看着他爹,万福安摇摇头,“我不是想通了,我想不通,我只是在想,就跟你说的那样,姓许的那小子以后肯定是平步青云,你俩要是真能长久,他今天说的话才算数,算你俩的本事,以后抬不起头做人,也得受着,见了花花世界长久不了,你俩该分开的也得分开,分开了自然会走上正路。” 这是一种无奈的妥协,是年迈父亲的无能为力。 停着等客的班车载满了人,就等着万福安上车,万福安也没有多留,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万元追到车窗下,还想跟他爹道个歉,“爹……”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了解,父子之间哪儿需要道歉,万福安一摆手,“回去吧。” 目送班车离开,万元又在原地站了好一阵,站到双腿发麻,他才迈开步子回去找许缙云。 第67章 万元想快点回去,现在,立刻,马上出现在许缙云的面前,可今天街上的车像是跟他作对一样,死活招不到一辆三轮车,万元等不及了,边跑边等,可跑了一路,也没拦到一辆车,再抬头时,已经看到了巷口的小卖铺。 穿过巷子,隔着院墙能看到家门是虚掩的,万元弯腰撑着膝盖气喘吁吁,他努力整理了一下呼吸,用唾沫滋润着干涸的嗓子,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 “缙云……” 此时的许缙云,正呆坐在椅子上,他膝盖处还是沾着灰尘,听到动静,缓缓抬头,他表情有些木讷,仿佛刚才昂首挺胸跟万福安说话的人不是他,见着万元时,他眼睛轻轻一眨,眸子上顿时染上一层水汽,眼泪簌簌往下落。 “缙云。”万元一个箭步冲到许缙云跟前,手足无措,扯着衣角去给许缙云擦眼泪。 许缙云别过脸,垂着眼睛看着地上,这是两人相处以来,许缙云第一次不领万元的情的。 “拿到通知书的那天,我回去过一次,刚好听到你跟老万叔在说话。”许缙云说话带着厚重的鼻音,抬着眼皮跟万元对视。 万元一下子慌了,手尴尬地举在半空,许缙云啥都听到了。 “我一直以为,是老万叔不让我们在一起,我从没想过,你打算的是,等我去了大学,就不要我了。” 许缙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听得万元嗓子都紧了,不是,不是许缙云想的那样。 “别……缙云,不是不要你……”怎么不会要呢,只是,自己觉得,许缙云会有更好的选择,“其实去了大学……万一,你后悔了,你还有退路的……” 越说到后面,万元越没有底气,想到许缙云刚刚跟爹说的那些话,他是为了自己活着,这么沉重,这么深刻,好像是自己辜负了许缙云一样。 许缙云哪儿能不明白万元在想什么,万元事事替他考虑,他一开始舍不得自己被困在那小院子里,舍不得自己拖着残废的双腿过一辈子,后来舍不得自己窝在这小县城,舍不得自己留在他身边,在万元心目中,更宽更广的世界更加适合自己。 事事都为自己考虑的万元,更让他没法恨,没法怨。 “我考大学也是因为你,不能老是被你养着,我不像你,不是做生意的料,除了读书,我想不到别的方法出人头地,你答应得好好的,送我去大学,给我打电话,为什么你擅自变卦,我以为我考上大学,是离你更近了一些,没想到在你这儿是越离越远,早知道会这样,我宁愿我的腿没有好,我也不会来参加高考。” 许缙云越说越委屈,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万元哪儿知道,自己这些日子内心的纠结和煎熬,一想到万元早就做好了不动声色抽身的准备,他难受快要死了。 那怎么行啊!许缙云怎么能这么想。 “我去了大学就该移情别恋?你就是这么想我的?”许缙云质问道,“如果……我真的跟你提出分开,你是不是根本不会挽留我?你会看着我跟别人在一起?你不在乎是吗?” 在乎!自己当然在乎,但是……自己可能真的不会挽留,万元在想,只要许缙云过得好就行了。 “不好!你明知我离了你就不会好,如果是我,我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跟别人在一起。”许缙云声嘶力竭地控诉,他一把拽住万元的衣服,央求道,“万元……别丢下我,你不可以跟别人在一起,是你一开始对我好的,你要是抛下我,我真的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这不是威胁,这是自己对万元的恳求,他许缙云才是被动方,主动权从来都在万元手上,他靠着万元对他的感情,才能好好活到现在,没有了万元他什么都不是,他没有活路的。 万元捧住许缙云的脸,用手背轻轻蹭掉许缙云脸上的泪水,轻声安慰,“错了,我错了,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想,以后都不会了,我跟谁在一起啊,我除了跟你,哪儿还有别人,我先前在想,我爹要是死活要我俩分开,我也不会结婚的。” 许缙云一头扎进万元的腹部,死死将人抱住,让万元好好感受一下他的颤动和不安。 “你连我棺材本都收了。” 这钱还记得呢? 万元纠正许缙云的说法,“呸,都给你说了不吉利,老婆本。” 许缙云抽泣着,瓮声瓮气道:“那你……那你也收了……” 难怪当初自己说是老婆本的时候,许缙云没有反驳,原来从那个时候,这小子就打定了主意赖上自己。 万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行,我收了,不管我爹认不认,我认,你嫁到我家了。” 许缙云又没有反驳,万元这回是明白了,不反驳就是默认。 他抬起许缙云的下巴,迫使许缙云跟他对视,“别哭了,眼睛都哭红了,弄得好像我欺负你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流氓。” “你确实欺负我,你差一点儿就不要我了。” 读书的人心眼儿,又记仇,万元连忙认错,“下回有啥事,我肯定跟你商量,绝对不藏在心里,一个人瞎琢磨。” 他的大手轻拍在许缙云的脸颊上,拇指揉了一下湿润涨红的嘴唇,没带犹豫的,低头啄了许缙云一口。 两人好些日子没见过面,只靠着电话联系,先前心里藏着事,别提有多牵肠挂肚了,万元看了眼这屋子,这始终是人家陈主任的屋子,他得把许缙云接回家去。 “我陪你收拾一下,把你的东西都拿回家吧,总放在人家这儿也不好。”两人现在住的也是租房,万元想,他和许缙云以后也需要一个家,“等我赚了钱,就在县城买房。” 他们的人和东西,那才算是真正有了归宿。 许缙云很节省,陈家的东西他都不碰,给人收拾得好好地放在原位,他的东西,连张卫生纸他都得带走。 这些日子的小委屈,哪儿是万元几句话就能哄好的,晚上亲热的时候,许缙云比平时狠得多,跟泄愤似的,弄得万元都喊痛了。 完事两人又冲了澡,穿着裤衩躺回床上,头顶的吊扇在吱呀吱呀地转着,炎热的夏季,即便是到了夜里空气还是热的,两人黏黏糊糊地贴在一起,没一会儿又蹭了一层细汗。 “那天听到你跟老万叔说,等我去了学校,我俩自己就分开了,一生气,差点就把通知书给撕了。” 万元目瞪口呆地看着许缙云,这小子,“你咋这么冲动?我说那通知书怎么皱成那副德行,那玩意儿是随便能撕的吗?我怕你后悔都来不及!” 许缙云瞥了万元一眼,这怪谁呢? “幸好,我听完了你俩的话,我忍住了,我想个机会跟你聊聊,没想到老万叔找到我了,我知道他会找我,只是没料到会是今天。” 这跟自己诉苦呢,多委屈啊,都是因为自己。 万元一想到那通知书差点就没了,心有余悸,他转过身面对许缙云,屁股疼得他龇牙咧嘴的,“祖宗,你别搞这种事情来吓唬我,我们俩有话好好说,别跟我赌气,你看你复读也不容易,辛苦得很,你怎么敢有撕通知书的念头呢?” 囚笼 第50节 许缙云当然知道当时的想法不对,他也想好好说的,都是万元……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我们不说了。” 先前问过万元的问题,万元没有正面回答,那他现在再问一次,“我去了大学,你会每个月来看我一次吗?” “一个月一次哪儿够啊,我一有空就来,学校接电话要是不方便,我给你写信。” 闷闷不乐一整天的许缙云,终于笑了,以服装店的现状,万元一个月去一次就够勉强了,以后要是换到了百货大楼,只会更忙,还有空就去,许缙云知道,肯定是没空的,但是万元有这个心就够了。 他和万元的心在一起,怎么都不会远的,先前自己腿脚不方便的时候,两人想见也能见的。 没两天,万元便接到了姐姐的电话,爹在电话里说得很含糊,但她明白爹的意思,爹不管万元跟许缙云的事情了,不管就意味着放任,放任久了就是默许。 “光听爹的声音,就知道他很累。”万玲带着孩子在公公婆婆家,没想到爹去了县城找万元。 总得亏欠一方,万元知道,他亏欠了他爹的,他很内疚,“你帮我好好劝劝爹。” 万玲轻声问道:“你决定好了?” “嗯,我想跟许缙云好好的。” 万玲沉默一阵,“那就好。” 她这个当姐姐的,只要万元好就行,是男是女,也只是其次。 这个暑假,许缙云算是过舒坦了,万元从不让他去店里帮忙,他只需要在家看看书,等万元回家。 两人一起吃晚饭,一起下楼散步,一起回家睡觉,偶尔有空,会出去逛逛。 八月底,万元在家帮许缙云把要带的东西清点了一遍,许缙云啥都要带,他顺着许缙云的意思,不跟许缙云吵,等许缙云不注意的时候,又将那些破烂偷拿出来。 万元就想不明白了,肥皂这种东西,去了学校也能买,家里也没困难到,要许缙云节衣缩食,他怎么能抠到这个份儿上。 现在都这么难迁就了,以后指不定是啥样。 第68章 开学前夕,万元和许缙云搭了三天两夜的火车到达s市,火车站乌泱泱一片全是人,万元蹲在地上,对着他俩的行李逐一清点。 “这包是棉絮,这箱子里是衣服,这里面是吃的……齐了!” 人生地不熟的,幸好现在是开学季,火车站全是去学校报到的学生,他俩只需要跟着大部队一起,人一多,也就不会遇上骗子。 公交车上挤得都挪不开脚,别说找个位置坐下了,连转身都显得很吃力,为了照看行李,两人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靠在一起。 大热天的,人挤人已经够遭罪了,司机开车一点儿也不踏实,公交车甩得很猛,车上的埋怨声此起彼伏的,可许缙云和万元的心情却很好。 “热吧?”看着豆大的汗水顺着许缙云的额头流下,万元想伸手给他擦擦,可怎么都腾不出手来,“我都说了包个三轮车吧,也便宜不了多少钱。” 万元图方便,原是想坐三轮车的,那比起公交车贵了是贵了点,但坐着也清静,可许缙云非得拉着他跟着其他一起挤公交车。 许缙云没那么娇气,“能便宜一点儿是一点儿,正好省下来当你以后来看我的路费。” “嘶?你是真的抠门。”也是,先前许缙云给小学代课,那点儿工资,他都能全攒下来,可见是真的节省,更别说是现在了。 许缙云瘪了瘪嘴,“省点儿不好吗?真到用钱的时候,你才知道浪费可耻。” 跟许缙云比起来,万元手松就不是一星半点,虽然他用钱的地方少,但是真要用起来的时候,是一点儿都不心疼。 万元凑到许缙云耳边,“好,当然好,有你帮我管着,我们家肯定很快就能在县城买房了。” 公交车刚好一晃,万元被人群压得没法站稳,身子往许缙云面前倾倒,嘴唇在许缙云的脸颊上扫了一下。 许缙云转头看向万元,抿着嘴唇,嘴角还是有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咳……”万元干咳一声,露出一个干巴的笑容,又朝着旁边看了一眼,大家都在骂司机车技不行,没人看到他俩。 万元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征求许缙云的意见,“那我先给你打申请,等报完名咱们先吃个饭,总不能吃饭也省吧?” 哪儿能听不出来万元是在故意挖苦自己,许缙云轻笑了一声,受不了他。 一直在维持秩序的售票员扯着嗓子报站,s大到了,车厢里的人也跟着松了口气,直到公交车停稳在了路边,车门打开,车上的人陆陆续续跳下了车。 隔着车窗,万元低头看向s大的校门,庄严肃穆,向往和敬畏之情,在这一刻尤为浓烈。 “到了!到了!” 校园里的林荫路,挤满了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这跟先前的中学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这里头的学生褪去了稚气,甚至能从他们单薄的身躯上看到未来的曙光。 两人办好一系列手续,在志愿者的指引下,他们找到了宿舍。 大学宿舍和高中宿舍没啥太大的区别,只是住的人换了,屋子大了点儿。 有俩室友比许缙云他们先到,见到许缙云跟万元,热情地打了招呼。 万元早就做好了准备,把从家里带来的特产发给许缙云的室友,又把许缙云往跟前一拉,“这是你们同学,许缙云,我是他大哥,以后就麻烦你们多照顾他。” 许缙云眉峰一挑,在万元心目中,自己永远是个需要照顾的人,在万元面前保持这样的形象就够了,在外人面前,他还真不需要麻烦谁。 再说了,自己明显比这几个同学长了几岁,哪有小的照顾大的道理,他连忙岔开话题,“你们都是报完名了?” “连床都铺好了,我们正准备去食堂打饭,帮你们带两份。” 许缙云拒绝室友的好意,等他俩都走了,一转头,见万元已经爬上床在擦栏杆。 “这些学生,都挺厉害的,我看他们都像是一个人来的。” 本就是感慨的话,可许缙云哪儿听得万元夸别人,陈述事实也不行。 “是不是送我你嫌麻烦了?” 万元“啧”了一声,“胡说八道什么玩意儿?这不看你室友都是些利索人,肯定也不难处,以后住在一起也会舒坦点儿。” 盆里的水已经脏了,万元将盆递给许缙云,让许缙云给换盆新的来,随后又道:“怎么这么小心眼儿啊?大学得读好几年呢,你这脾气得改改,我迁就你,别人可不会,大度点儿啊。” “我心里就只想着你了,听了别的事情肯定小心眼儿。”许缙云打完水回来,顺手将盆放到了床板上。 万元又臊得慌又心里美滋滋的,他扯着嘴角,“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给我报完名,吃完饭,你是不是就得走了?” 万元还没乐够了,听到许缙云的话,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 这么久就盼着今天,盼着许缙云上大学,踏进大学校门的同时,迎来的是两人长达几年时间的分别。 许缙云想让万元多待几天的,哪怕是一天,但是他清楚,多待一天并不能改变什么,“店里很忙,你早点回去吧,而且又没地方住,住宿舍吧,不方便,住旅社,又太浪费钱了。” 这是找借口呢,万元能听不出来,许缙云舍不得他,他也舍不得许缙云。 “诶?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省钱,在火车上睡得一点儿都不好,今晚就找个旅社好好休息,你跟我一块儿去,明天一早回学校,把你送回学校了,我再搭火车回去。”万元怕许缙云拒绝,连忙开口,“你可别不识好歹,下回来看你,指不定啥时候。” “嗯。”许缙云笑着点了点头,多待一天是改变不了什么,他需要的也不是什么改变,自己在意的,就是跟万元待在一起的每一秒,多一秒对他而言都是恩赐。 万元朝着地上的行李努了努嘴,“把凉席给我,我给你铺上。” 第69章 等收拾完宿舍,两人赶紧去找旅社入住,毕竟现在是开学季,周围的旅社早早地客满,两人多走了两条街,才找到一家有空余房间的旅社。 住宿的问题解决了,两人的心这才归位,神经稍微放松下来,便觉得肚子饿了,随后又找了就近的小饭馆吃饭,等酒足饭饱后,天色已经不早了。 大城市比他们那个小县城热闹得多,随着夜幕降临,路灯也一盏盏亮起,高楼的窗户里透出亮光,斑驳的光点汇聚在一起,照亮了整座城市。 两人逛进了夜市,万元说啥都得拉着许缙云选两套衣服,以许缙云抠搜的德行,一开始他是不想要的。 “我给你买你还不要,等我走了,你想要都没得要。”说着,万元拿起摊子上的衣服在许缙云身上比画,做了这么久的服装生意,他也算是练出了一双火眼金睛,只需要看一眼对方的体型,就知道他穿多大的尺码。 他太了解许缙云了,如果自己不给许缙云买,许缙云自己是绝对不会花这个钱的,他也不是要许缙云攀比,但是穿得得体一点,对别人而言是一种尊重,对自己而言也是一种体面。 在万元的坚持下,许缙云收获了两套新衣服,又买了一些零嘴,两人这才慢慢悠悠地往旅社走。 毕竟是大城市,旅社都比县城的那些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房间里这张铺了席梦思的大床,光是看着都觉得舒服。 万元大手往床上一拍,“下午来开房的时候走得急,这床得多软啊,我哪儿睡过这么软的床。” 许缙云笑了笑,他不是那种乐于享受的人,对生活品质没什么追求,只要能住就够了。 “哟,还有这灯。”万元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度,指着天花板那盏明晃晃的吊灯,“这样的我就在容姐的店里见过,肯定不便宜。” 许缙云忙接过话,“当然不便宜,住一晚也不便宜。” “你又来了,难得来一回,肯定是要享受的。” 万元先前也去过一些大城市,可惜那会儿都是去打工,一天到晚奔命似的忙活,也只能赚点糊口的钱,哪儿住过这么好的房间。 这屋子旁边还有个小房间,万元又拽着许缙云往里走,里头是厕所和浴室。 “嚯!”万元惊呼一声。 厕所挺大不说,里面还有个洗澡池,四方的池子铺满了瓷砖,被厕所的灯照得锃光瓦亮的,这哪儿像拉屎撒尿的地方啊,都跟房间一样干净了。 “这不得好好搓个澡,才能把房费给赚回来。”万元说风就是雨。 洗漱用品都是现成的,现在这天气,也不需要带换洗的衣服,晚上把衣服洗了,挂在窗户上吹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干透了。 万元把热水放满了池子,迫不及待地催促许缙云,许缙云意味深长地看着万元一眼,可惜万元一心只在泡澡上,压根儿没看到他的眼神。 这可是万元自己要跟他一起泡的。 万元衣裤一脱,一屁股坐进了水里,身体瞬间被热水包裹,一天的疲倦,仿佛在这一刻被慢慢卸下,他抄起面前的毛巾递给身后的许缙云,自己趴在了水池边上。 “你还别说,出一趟门,比在店里忙活几天都累,特别是那火车上,睡个觉不清净不说,连腿都伸不直,来来来,你给我搓搓背。” 许缙云接过毛巾,凑到了万元身后,任劳任怨地给人搓背,吸饱了水分的毛巾从水池子里被捞起,哗哗的水声响彻整个浴室。 许缙云拿着毛巾,从两肩往万元的后背擦洗,等擦得差不多了,他把毛巾放到一旁,给万元揉捏肩膀。 水温刚好,许缙云的力道也刚好,万元惬意地闭着眼睛,静静地感受,就在他差点睡着的时候,忽然感觉池子里的水划拉了一下,许缙云贴到了他身后。 最先贴着万元后背的不是许缙云的胸膛,他后背被硬邦邦的东西抵着,他眯着眼睛回头去看许缙云。 “消停点。” 这无疑是默许许缙云的动作,许缙云俯身朝万元靠近,双手穿过万元的腋下,顺势将人搂进了怀里。 “你让我跟你一起洗的。” 柔软的嘴唇厮磨在万元的耳边,他确实是叫许缙云一起洗,这不是方便嘛,可他没叫许缙云干别的。 囚笼 第51节 也不知道许缙云给他下了啥蛊,被许缙云一亲,脊梁骨都直不起来了,一想到两人得好几个月见不了面,万元破罐子破摔,由着许缙云去了。 两人的默契程度,超出了万元的预料,许缙云的手拖着他的屁股,他下意识将屁股抬起,这种习惯性的动作,着实让他在心里狠狠地唾弃自己。 唾弃归唾弃,万元还是放松了身体,让许缙云进入得轻松一点。 壮硕阴茎推开紧致的后穴,温热的洗澡水也跟着挤了进来,陌生的刺激让万元本能地收紧了屁股,夹得许缙云停了下来。 “你夹得这么紧,我怎么进去?”许缙云伏在万元肩头,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他的手绕到万元的腹部,慢慢抚摸,以示安慰,万元很快又放松了下来。 等万元适应了洗澡水,许缙云再进入时,就显得容易了许多,他屏住呼吸,直到龟头抵到最深处的软肉,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许缙云已经够大了,还进了一屁股的水,万元觉得这比他平时还要遭罪,只是许缙云帮他撸管的手一直没停过,肚子是不咋爽,但阴茎别提有多爽,果然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胯下一舒服,别的地方也就顾不上了。 许缙云的手只拿过笔杆子,这么细腻的一双手,干起这种事情来,也是游刃有余的。 掌心揉搓着万元的马眼,万元这个地方很敏感,特别是泡在水里的缘故,很快就听到了他抽气的声音。 许缙云用指尖去搔那一张一合的马眼口,万元哪儿受得了这种刺激,出于本能,手忙脚乱地去按许缙云的手腕。 受不了是受不了,但刺激也是真刺激,万元的挣扎显得是那么的敷衍,紧紧捏着许缙云的手腕后,整个人都窝在了许缙云怀里。 “别弄……”万元低声制止,许缙云装作没有听清,道貌岸然的“嗯”了一声,手指戳着那个敏感的小孔,很快,一股乳白色的液体在水里划开,后穴也不住地收紧,夹得许缙云差咬着牙强压着想射精的冲动。 “舒服吗?”许缙云搂着万元,低头去看万元餍足的表情。 万元清了清嗓子,爽完后,意识到许缙云还插在他后穴里,硬邦邦的,戳得他肚子涨。 这种不上不下的姿势,真的算不上好受,万元动了动屁股,想让许缙云先扒出来,没想到他腰上没使上力,屁股往下一沉,又将阴茎往里吃了一截儿。 许缙云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即便是没有说话,他已经感觉到了许缙云的取笑,他想要为自己解释,“不是……” 许缙云故意道:“别急。” 万元矢口否认,“谁急了?” 哗啦一声,许缙云将万元在水里转了个身,两人面对着面,许缙云顺势靠在了池子边缘,蹙着眉头看着万元,“哥,膝盖有点疼,你动吧。” 万元有些怀疑地打量起许缙云的脸,许缙云一脸真诚,紧锁的眉头似乎是最好的证明,万元想着今天走了不少路,许缙云可能真的会受不了,一想到许缙云的脚,他哪儿还会有疑心。 万元扶着许缙云的肩膀,认命地上下动起来,这种主动权,非要万元说的话,他并不是那么想要拥有,因为被阴茎插开后穴的感觉太清晰,清晰到他都能感觉到阴茎上暴起的青筋。 这些凸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提醒他被许缙云进入,他几乎快被羞耻心给淹没了。 剧烈地晃动激起水花,万元眼前一片模糊,膝盖也有些发软,全凭着机械的动作,在许缙云身上起伏。 随着动作越来越慢,许缙云的大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拖住万元的后腰,“没力了?” 万元很想反驳,但是他又累又渴,白了许缙云一眼,死鸭子嘴硬,“快点。” 许缙云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抱着人换个位置,将万元重新按回到池子里,从后背再次插了进去。 这会儿膝盖不疼了? 可惜万元没有机会问出口,猛烈地撞击将他狠狠埻到了水池上,他一张嘴,是难以抑制地喘息声。 “啊……许缙云!我不是……不是说这种快点……” 许缙云装作没有听到,整胸膛贴到万元的后背,双腿并拢从万元胯下穿过,让万元坐在他的腿上,无路可退,故作困惑,“不是吗?” 万元一张口,换来的是更加凶狠的撞击,他哪儿有机会回答,全是嗯嗯啊啊的叫声。 水从水池里溢出来,哗哗地流遍整个厕所,粗重的呼吸声逐渐平缓,万元动了动胳膊,轻轻推了许缙云一把。 “起来吧,水都凉了。”万元差点没发出声音来,他回头瞥了许缙云一眼,“真重,压得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原先明明没有这么重的,也好,自己花在许缙云身上的钱也算是没有白花。 许缙云亲了万元一口,随即站了起来,“抱你出去?” 万元原是想拒绝的,毕竟他还柔弱到要许缙云抱来抱去的地步,但是许缙云拿枪指着他,纯属是威胁,抱就抱吧,他也省点力气。 许缙云扯过毛巾,将两人身上的水擦了擦,随后把万元放到了床上,“你先睡吧,我衣服洗了。” 就这么软的席梦思,先前哪儿享受过,万元抱着枕头滚了一圈,眼皮子立马变得重了,听着从厕所传来的水声,他一想到许缙云离他这么近,就格外安心。 夏天的衣服洗起来费不了多大的劲儿,一会儿的工夫,许缙云拿着拧得半干的衣服出来,从柜子里找出衣架,把衣服晾好。 “万元?”许缙云声音不大,他侧头看向睡在床上的人。 万元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了,许缙云凑到床边坐下,手指描绘着万元的轮廓,万元呼吸很轻,他知道,现在的万元是困了,处于意识有些游离的状态,半睡半醒的。 果然,万元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说话嘴都张不太开,黏黏糊糊的,“痒,别弄。” 许缙云最后点了点自己留在万元耳垂处的吻痕,关了床头灯,躺下将人搂进怀里。 先前一个人睡的时候,万元睡得四仰八叉的,后来有了许缙云,多数也是他搂着许缙云睡,原来被人搂着是这种感觉,挺踏实的,也没有觉得别扭。 “明天你买几点的票啊?”黑暗中,许缙云开口了。 还是舍不得的,就算自己答应了许缙云会打电话,会写信,会尽量一个月来一次,都没办法缓解分别带来的愁绪。 万元的大手抚摸着许缙云的后背,“等你去学校了我再走。” “你会想我吗?”许缙云问得直白。 万元觉得,许缙云有时候挺内敛的,有时候又特别不要脸,他这种感情含蓄的大男人,反正是问不出这种话来的。 “想,还要怎么想,一天问我八百回,人都还没走呢,想啥想。” 许缙云撩开万元额前的头发,像是在央求,又像是在命令,“从现在就开始想。” 真行,哪有许缙云这样的? 万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没想你还能给我脑袋撬开看看呗。” 许缙云的嘴唇贴在万元的脸颊上,“你想了我肯定会知道的。” 第70章 万元是搭最早的那班火车走的。 “不是说好我看着你进学校我再走吗?”退了房间,两人就近找了个地方吃饭,万元还想帮许缙云查漏补缺,看看宿舍还差不差啥,趁着他还在这儿,一并给许缙云买齐全。 许缙云却坚持送万元去火车站,“东西都买齐了,你还想把小卖部给我搬到宿舍吗?实在要是差东西,我自己会去买的,我又不是小孩。” 几句话把万元说得哑口无言,也是,许缙云连考大学都会,他还有啥不会的。 自己知道他厉害,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多点时间陪陪他罢了,平时跟自己挺腻歪的,偏偏在这个时候“不懂风情”起来。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万元瞥了许缙云一眼。 许缙云哪儿能不明白,他比谁都明白,他甚至比万元还要迫切,“我也想跟你多待一会儿,可是你迟早都是要走的,每次上学,都是你看着我走,这回要分开那么久,我也想看着你走一回。” 分别是一件残忍的事情,许缙云不想对万元那么残忍,他能看着万元离开,也会更加期待两人下一次见面。 要不是在这儿人多,就许缙云这几句戳心窝子的话,万元恨不得抱着他脑袋亲几口,当街耍流氓是会被抓起来的,他只能把许缙云拉到角落,又从兜里摸出了几张大钞。 钱对于他俩而言,其实一点儿也不俗气,这是万元对自己缄默的爱,是万元血汗,用到自己身上的每一笔,都无比深刻和沉重。 许缙云捏着钱,“你给的钱已经够用了。” 万元按住许缙云的手,不允许他推辞,“穷家富路嘛。”在外面上学可不比家里,多点钱傍身是没有坏处的。 火车带走的不只是万元这个人,还将许缙云的思念一块儿带走,原本他那么嫌恶的地方,因为万元的存在,让他无比的向往和憧憬。 服装店忙起来,万元并不能做到每个月都去看许缙云,但是他们每周六晚上七点会通电话,也从未中断过来信。 许缙云跟往常一样到传达室来拿信,“大爷,麻烦帮我找一下许缙云的信。” 陈萍萍陪着许缙云一块儿来的,报名的时候,陈萍萍晚来了一天,当时也就没有跟许缙云碰上面,新生开学又比较忙,即便是知道彼此都在这个学校,也没有联系过,等到后面学习生活逐渐步入正轨,两人才有了联系。 知道许缙云报名那天,是他“女朋友”陪他一起来的,陈萍萍对此很是鄙视,她鄙视许缙云,作为新时代大学生,报名这种事情,居然不能力所能及,自己一个女生都没要家里人送。 同时,陈萍萍也觉得,许缙云女朋友一味地迁就,只会让许缙云更加放纵,思想上的懒散是很可怕的。 许缙云拿到信,她用余光扫了一眼许缙云的表情,平时的许缙云算得上是有些严肃的,只有听到或者聊到他“女朋友”,他绷着的表情才会有一丝缓和,这种区别对待是发自内心,是不由自主的。 鄙视归鄙视,但陈萍萍又很看好许缙云和他女朋友,她本以为,到了大学,许缙云会和他那位早早出身社会的女朋友分手,没想到他俩是密不可分的,空间距离和社会地位并没有影响到他俩的感情。 “嗯……又是你女朋友的信?天天写,有啥好写的?”陈萍萍已经极力装作不好奇,用尽可能自然的口吻问道。 许缙云有点想笑,毕竟陈萍萍时常把自由和梦想挂在嘴边,恋爱,从不是她考虑的范畴,可爱情的神秘性还会让她忍不住好奇。 “你有喜欢的人不就知道了,别说是天天写,就算是天天说话,都不一定能说完。” 陈萍萍耸耸肩,先前只是匆匆一眼,她都快忘了许缙云女朋友长什么样子了,她真的很想再看看许缙云的“女朋友”,看看这位“女朋友”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对别的事情都不怎么关心的许缙云这么喜欢。 吃过午饭,许缙云和陈萍萍便分手各自回宿舍了,到了宿舍,许缙云迫不及待地拆了万元的信。 信里写到万元回了一趟老家,给从婆家回去的姐姐和外甥女带了不少东西,小姑娘越长越像妈妈,光是看着都觉得可爱。 老万叔也会跟万元询问自己的情况,万元也会如实讲,许缙云知道,老万叔这么问,不是关心自己,他不过是不死心,想着时间久了,他跟万元会因为距离分手。 可惜,他不会如了老万叔的愿,老万叔恨他也好,一辈子不认可他和万元也罢,他都会永远永远跟万元在一起。 信还没看完,室友也回来了,刚好看到许缙云在看信,许缙云有“女朋友”是宿舍里公开的秘密。 见许缙云跟陈萍萍走得那么近,当初他们还以为许缙云的女朋友就是陈萍萍,陈萍萍为了不将两人的关系复杂化,解释两人是亲戚,这才化解了误会。 一学期相处下来,许缙云的性格虽然淡淡的,但是脾气并不古怪,成绩在整个专业名列前茅,还有这副讨女孩子喜欢的长相,着实让许缙云在学校里成了风云人物。 有不少女生会托许缙云的室友帮忙递情书,许缙云连看都没看一眼便退了回去,伤不少女孩子的心。 “缙云,有人想约你周六去图书馆,话我已经带到了,去不去随便你,她知道你有女朋友,说只是想跟你认识一下。” 室友看着许缙云将“女朋友”的来信小心夹进了字典里,不用猜,肯定没戏,许缙云可是个情种。 “你帮我跟她说了抱歉吧,我没时间。”许缙云拒绝的方式很公式化,他确实没时间,他周六还得给小学生当家庭教师呢。 当家庭教师,许缙云也是有自己的打算,寒假就是过年,一年到头总得给万元家人买点像样的东西,这份钱总不能还让万元帮忙出,得靠他自己挣。 第71章 一学期的时间过得很快,万元并没有来看过许缙云几次,就到了期末了,不是万元言而无信,是店里真的很忙,加上要入驻百货大楼,事情很多,这些许缙云都能理解,当听到万元说要来接自己的时候,他便拒绝了。 “我自己回来就行了,不用那么麻烦。” 万元哪儿放心啊,那可是要搭三天两夜的火车,那么远的路程,怎么能让许缙云一个人? 囚笼 第52节 “你自己能行吗?”万元的关心是发自内心的。 许缙云笑道:“你真把我当小孩?自己搭个火车而已,有什么不行的,而且一路还有同校的同学,又不是没有伴儿,我问问萍萍,如果她考试时间跟我差不多的话,我可以跟她一起回来。” 听到陈萍萍的名字,电话那头的万元沉默了,他早就听说了陈萍萍跟许缙云在同一所学校,这种感觉很微妙,毕竟当初他还因为陈萍萍的存在,想跟许缙云分手的,怕自己挡了许缙云的路。 就算是知道许缙云跟陈萍萍没什么,万元心里还是会对这个小女生有点在意,毕竟一个长得漂亮,有家世,有学识,有见识的小姑娘,谁会不喜欢?他也不是不相信许缙云,他就是在意……就像许缙云在意他一样,他也一样在意许缙云。 感情果然会让人变得小气敏感。 可他又不能许缙云明说,只是重复道:“我还是来接你吧,回来肯定有不少行李,你一个人哪儿行?” “万元,我的同学都是自己回家,我的行李他们也有,况且只是一些换洗的衣服和书本,东西不多,正好我也该去远闻叔家看看的。” 又来了,又装作榆木脑袋了。 这回许缙云是真没装,他只是没想到万元还会在意陈萍萍的存在,在他的印象中,万元多少有点粗枝大叶的,很容易忽略一些细节,他俩之间,一直在吃醋的,好像是他自己才对。 许缙云都拒绝得这么明白了,没有再坚持的理由,“那你从市里回来,坐几点的船得告诉我,我去码头接你。” 这回许缙云没有拒绝,“知道了。”他也想快点看到万元的。 考完最后一科,许缙云带着收拾好的行李,带上他给万元家里人买的礼物,踏上了回家的路,到了市里,他跟着陈萍萍一块儿去拜访了陈远闻。 在陈远闻的邀请下,许缙云是在市里多停留了一晚,这晚,他跟陈远闻聊了大学的生活,和以后的规划。 “你大伯家的问题现在很严重,我希望不会影响到你。” 陈远闻不好对许缙云家里的事情做过多的评价,但是他的“大伯”在岗位上的情况并不好,加上还有个因为犯错被调到贫困县的儿子。 许缙云不动声色地问到了他大哥具体在哪个地方的哪个部门,最后也只是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跟陈远闻聊完,许缙云心里很平静,如果他没有遇到万元,他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他大哥也尝尝他受过的苦。 但是现在不同了,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值得他放弃万元。 整整一学期的时间,许缙云并没有听说家里人找过他,胡婶那边也没有任何动静,他猜无非是因为两个原因,一是家里打算彻底摆脱他,二是家里早就乱成一团,自顾不暇,哪儿有工夫在意他的去留。 听远闻叔说及“大伯”情况,许缙云知道他的好大伯现在的处境很困难,因为他大哥的过失,出了人命,将他大哥调离到其他岗位,已经是费了好大的功夫,他要做的,不过是履行好公民的责任,给大哥所在的上级单位写举报信。 第二天一早,许缙云没有买到最早的那班船票,陈远闻说什么都要他留下吃过饭再走,许缙云推辞不过,只能答应。 打电话过去通知万元的时候,还是店里的店员帮忙接的电话,知道万元有事出去了,许缙云让她帮忙带个话,自己半夜才会到,让万元不用等他了。 万元是掐着点儿回来的,跟店员招呼一声就想往码头赶,“我得去趟码头,到点儿你就下班吧,不用等我回来。” 店员把万元叫住,“元哥,你是想去接小许吧,他刚刚来过电话,说是有事耽搁了,船半夜才能到,他叫你别去接他了。” 原本时间上有点赶,万元兴冲冲的,听到这话,犹如一盆冷水从他头顶浇了下来,他冷静不少,也有点蒙。 “不接了?” 万元表情略带茫然,看得店员都于心不忍,“嗯……小许是这么说的……” 整整一个下午,万元兴致都不高,硬是拖到了关店,上楼前,想买点卤菜就回家的,到了卤菜摊前,竟然觉得索然无味,站了一阵不知道吃啥,最后啥也没买回家去了。 没劲,一个人干啥都没劲,连吃饭都不觉得香。 他没啥胃口,将冰箱里的剩饭打扫了,顺道还将最后一罐啤酒给喝了,他之前是不怎么喝酒的,现在偶尔喝点,吃过饭看了会儿电视,到点儿就洗漱上床睡觉,他酒量不怎么好,一点儿啤酒都能上脸,被子一蒙,热烘烘的,全是麦芽的气息,酒精蒸得他脸发烫,他越想越不是那么回事。 怎么就不接了呢?就算是许缙云半夜到,他也能半夜去接啊,许缙云说不接就不接?凭什么啊?自己期待了一整天的。 万元一掀被子,从床上跳了下去,抄起一旁的衣服穿上,揣上钥匙就往外走,楼道里的风一吹,凉飕飕的,他酒都醒了大半,舒服。 晚上也没啥人,很容易坐到三轮车,很快就到了码头,白天码头还是车水马龙的,到了夜里,小商贩都回了家,通往趸船的石阶显得异常冷清,只有有船到岸时,汽笛声响彻整个码头,乘客陆陆续续从趸船出来,会有短暂的热闹。 江风吹得呼哧作响,万元走下了石阶这才意识到他来早了,许缙云半夜到,现在才不到十点,这下有得等了。 万元索性上了趸船,找了个背风的位置坐下,即便是背风,大冬天的江面还是冷得人直打哆嗦,万元贴着船壁,拢紧了衣服,静静地聆听江风拍打浪潮的声音。 每每万元迷迷糊糊打盹时,总有客船进港,震耳欲聋的汽笛声将他惊醒,他眯着眼睛看向挂在一旁的时钟,不是许缙云。 一遍,两遍,三遍,万元被吵得没脾气,事不过三,汽笛声再怎么响,他死活不睁眼睛,靠着船壁假寐。 耳边响起纷沓的脚步声,万元闭眼抱着胳膊,换了个方向继续睡,高大的身影逼近,将他笼罩在阴影之中他也浑然不知,直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喊了他的名字。 “万元?” 因为想着万元没来接自己,许缙云也不着急下船,他掉在人群的最后,等到大部队都下了船,他才提着东西慢慢往外走。 要说不急,也不是完全不急,毕竟近乡情更怯,他站稳在趸船的那一刹,再抬脚时,脚步便有些急促。 凛冽的江风让前行人会下意识低头,经过长椅时,许缙云余光瞥到了坐在上面的人,有点眼熟,他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转过身,认认真真地端详起来。 是万元,真的是万元。 许缙云将行李箱放到地上,双手捧住了万元的脸颊,果然是冰冷的,他又惊又喜,“不是让你别来了吗?” 万元眯着眼睛,五官都拧在了一起,瞌睡没睡醒,酒劲还上来了,许缙云的手温温柔柔的,他舍不得躲开。 “你说不来就不来,我等了一天呢,我偏要来。” 这么硬气,许缙云哭笑不得,船还没走,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将人拥进怀里了,“来了多久了?” “把时间给算了,来早了。”万元贪恋着许缙云的体温,渐渐地,他回过神来,从许缙云怀里挣扎出来,“走,带你去看个东西。” 许缙云赶忙去提地上的行李箱,“去哪儿?不回家了?” 万元也帮忙将另一只行李箱提上,“看了再回家,别问,跟我走就行了。” 趸船底下是空心的,踩得稍微用力点儿,会发出咚咚的声响,都跟心跳一个节拍了。 第72章 他们错过了高峰期,下船的乘客走光了,等在路边拉客的车也走光了,白天繁荣闹热的街道,只剩下一片漆黑的寂静。 酒精在拼命刺激着万元的神经,此时的万元保持着高度兴奋,他一刻也停不下来,就算是没有车,他也得拽着许缙云在黑暗里行走。 许缙云嘴上抱怨,但是脚上却紧跟着万元的脚步,“到底去哪儿啊?” 万元还是闭口不答,只管拉着许缙云前行。 小县城的夜色中,两个匆忙的身影穿梭在路灯的灯光下,显得是那样的欢快。 不多时,许缙云被万元带到了一片儿荒凉的空地上,这片儿连灯都没有,能看到只有远处的斑点星光,和眼前人模糊的轮廓。 “来这儿做什么?”许缙云顺手将行李箱放在地上,环视了一周,目光最后还是落到了万元身上。 万元也将箱子房子,大口喘了两声粗气,平复心情后,说道:“我听人说了,这儿以后要建新房子,县城里第一个高档小区,价格还不便宜,咱们以后就买在这儿,离百货大楼的位置也近,方便。” “你听谁说的?你可被别人骗了!”万元赚的每一分钱都充满了汗水,许缙云可舍不得他上当受骗。 万元的脸颊有些泛红,夜风都吹不散他脸上的红晕,许缙云嗅到了风中淡淡的酒气,这时,他才察觉万元是喝了酒的,莫不是跟自己发酒疯。 “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呢?我看看谁敢骗我?”万元指着自己的鼻子,神情夸张,“我早就有买房子的打算,又不是现在才有的,买在城里,买到街上,钱肯定是要一点的,但是挣钱不就是为了这些事嘛。” 挣钱就是为了花钱,为了提高生活质量,为了衣食住行,他和许缙云需要一个家,属于他俩的小屋。 “我俩总得买房子吧。” 这种只属于两人的未来规划,无论何时听到,都会让许缙云心口胀胀的,他要和万元长长久久,要过一辈子的。 “那老万叔呢?” 万元笑道:“你还担心我爹?来城里玩几天还行,长期住在城里,他肯定不习惯,你请他来,他都不会来,把老家的房子重新修修,他更乐意在老家。” 真不是万元有了对象忘了爹,是他了解他爹,老人在山里住了一辈子,这个岁数背井离乡,他哪儿会愿意,况且娘的坟还在老家,他爹舍不得的。 “咱们呢也住住楼房……”说了一半,万元又道,“现在的房子不算啊,那是租的,是人家房东的,房子还得是自己的好,要是等你毕业之前就攒够买房子就好了,那样你一回家,就有新房子住!” 万元摇摇晃晃地往前一步,家的样子仿佛就在他脑海中,他忍不住想要跟许缙云分享,“买个两居室的,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吵架了我们就分开睡,我爹来了也有地方住,买个大电视,要那种贵的!好的!得弄个沙发!对了对了!就跟容姐买那种亮晶晶的吊灯,就放在客房!” 万元一回头,瞳孔里像是在闪着光,他看着许缙云,激动的表情中夹杂着一丝急躁,“不行不行!万一你毕业以后,在学校那边找到更好的工作呢?那咱们也能换地方,真要是有留在那边的打算,你可得提早给我说,好让我有所准备……” 这回轮到许缙云打断万元,他一把握住万元的手腕,“房还没买呢,怎么先烦恼上了。” “嘿嘿,总得打算长远点嘛,做做白日梦也好。” 许缙云的拇指轻轻揉捻在万元的手背上,万元真傻,他到底明不明白,对于自己而言,放弃任何事情都不叫放弃,因为自己向来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在任何需要做出选择的场合,他都会坚定优先选择万元。 什么更好的工作,什么将来,都比不上万元在他心中的地位。 肢体的接触能很好感知对方的体温,对方的存在,万元的手腕被许缙云紧紧握住,他知道,许缙云是真真正正站在他跟前的。 “说说吧,是不是陈主任看上你了,留你吃饭,想给你介绍对象,是不是他家那个小侄女,你俩一个学校的,在学校没少待在一起吧?这回回来又是跟她一起,住人家家里,人家家长还对你这么满意,难怪留你。” 万元的质问一个接一个,跟机关枪似的,压迫感到没有,许缙云只觉得酸溜溜的。 难怪万元大晚上非得来接自己,这是吃醋了?自己哪儿见过万元这么坦然地表达想法,也就是喝了点儿酒,逼得万元说出心里话。 “吃醋了?”许缙云撩了一下万元额前的碎发。 万元干笑一声,色厉内荏道:“呵,吃醋?我又不是小孩……” 许缙云面带笑意,眼神温柔,示意万元继续说下去,万元有点逞强不住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我说啥来着?人陈主任就是很看好你,就算你……” “你来接我,是不是想我了?” 万元还想狡辩,还想继续“曲解”许缙云没有按时回家的原因,可许缙云冲他一挑眉,算了,坦荡点承认。 “是,本来白天该到的,说好我去码头接你的,你倒好,被人留下吃饭,晚上也不让我去接,我惦记一天了我告诉你!” 万元越说越张牙舞爪的,许缙云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明显,他握住万元不安分的双手。 “下回想我了就直说,我肯定直接拒绝远闻叔了。” “别!”万元也就在许缙云面前抱怨抱怨,陈远闻是长辈不说,还帮了许缙云不少忙,哪儿有拒绝的道理,“逗你玩的,该去的还是得去。” 许缙云反问道:“那句话是逗我玩的,是你想我吗?” 万元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这小子,都敢故意挑字眼儿来调戏自己,好话不说二遍,万元提着脚边的行李箱就往外走。 刚还说想自己,这会儿是酒醒了,脸皮又薄了。 许缙云也赶紧提上箱子跟了上去,万元走得飞快,一直走到有路灯的街边,他才将人追上。 “万元,等等我。” 夜风卷着地上的石子,这条路比码头还要萧条,两人站在路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等这几天忙完了,咱们就回家。”万元停顿了一下,“我爹要是不让你进家门,我就陪你去我姐那儿住几晚。” 囚笼 第53节 许缙云不担心这个,为了万元,他心甘情愿,“我给老万叔还有小外甥买了点儿东西,就当是过节礼物。” “没给我买?” 许缙云拍了拍口袋,“这一学期攒的钱都给你。” 刚还挺招人恨的,这会儿又学乖了,万元觉得自己没出息,就这么点儿小恩小惠的,就对许缙云死心塌地的。 两人站了好一阵,冷风灌进领口,吹得人直打寒战,这才意识到没有车,这条街比码头萧条的得多,大半夜的,哪儿来的车。 “没车。” 万元搔了搔鼻尖,是他非要拽着许缙云来的。 许缙云作为“受害者”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你好久没有背我了,正好背我回去。” 还有两箱东西呢,净折腾人。 万元曲起膝盖,半蹲在许缙云跟前,“来吧。” 许缙云不是以前,往万元背上一趴,那分量可是结结实实的,万元定了一下,才背着人过了马路。 “真重,以前没这么重的。” 许缙云贴在万元耳边,“你花在我身上的钱没白花。” 万元被他逗笑了,差点笑岔气,咬着牙才把人背到了马路对面,把人放下后,又折回去拿两只箱子。 拿到箱子奔向许缙云时,许缙云走到马路中间在等他了,一手接过箱子,一手拉住了他的手。 “照你这种背法,我俩今晚肯定回不去,我还是自己走吧。”他陪万元一起走,还能拉万元的手,反正现在没人,他能拉个够。 第73章 一开始两人还能安安分分地并肩走着,也不知道是谁起得头,应该是万元,万元喝了酒,忍不住伸手讨嫌,摸了许缙云的屁股一下,提着箱子跑得飞快。 许缙云显然没有反应过来,看着万元跑远了,才意识到万元跟他耍流氓,他也随即追了上去。 空荡荡的街道过分安静,他俩追逐的脚步声就显得异常清晰,万元没跑两步就觉得累了,被许缙云找到后,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许缙云现在已经很晚了,太大声会影响到别人休息。 这方面,许缙云还是老实了一些,抬头看了街旁的居民楼,只是零星几扇窗户里的灯是亮的。 真好骗,还是得是大学生有素质,这就被自己唬住了,万元还想身后摸许缙云来着,这回许缙云有所警惕,一把捏住了万元的胳膊。 “哟,反应挺快啊。” 许缙云想还手来着,万元用眼神示意他,楼上还有人。 果然,许缙云还是犹豫了,万元见状,再次想许缙云伸出了手。 “万元!” 万元早就掰开的许缙云的手,跑出去好大一截儿了。 夜色中,两人追逐了一路,总在许缙云追上万元的时候,能听到两人的喘息,和压抑着、克制着的笑声。 到家已经是凌晨,两人气喘吁吁地站在家门口,万元怕许缙云搞偷袭,只能面对着许缙云摸钥匙,可今天这钥匙真会藏,万元一连摸了好几个兜都没有摸到。 “没带?” 万元这回摸了上衣口袋,“我哪儿会那么没记性?” “你今天喝了就出门的。”许缙云有理有据,加上万元出门时还憋着气呢,忙里出错也不是不可能,“我帮你找。” 许缙云放下箱子,双手顺势攀上万元的上衣,大手伸进上衣内衬的口袋摩挲,腿也往万元跟前迈了一步。 万元顺势靠在了门板上,湿热的呼吸和属于许缙云的体温,将他整个人紧紧裹住。 “别乱摸。”万元居然好意思厚着脸皮说别人乱摸。 许缙云揪着万元的衣服往上一提,不管摸没摸,先否认再说,“你少冤枉人,是谁摸了一路?” 万元只是咧嘴嗤嗤笑,许缙云对上万元的眼神,没好气道:“流氓。” “不流氓能跟你好上?”万元手又闲不住,轻佻地摸了一下许缙云的脸颊,“真好看,看到你第一眼就觉得你好看,流氓不是很正常?” 许缙云看着万元的脸,努力回想看到万元第一眼时的感受,那个时候的自己,痛恨那个镇子,痛恨胡婶,痛恨父母,痛恨自己,看着趴在墙头看自己热闹的万元,自己的反应是淡漠的。 自己应该感到庆幸的,庆幸万元的好奇心,才让他俩越走越近。 万元,他的万元,总是能在自己最狼狈,最需要的时候出来。 你来我往的打闹不知道从哪一刻停止,许缙云摸索钥匙的动作也顿住了,他俩对视了一阵,万元先败下阵来,他能感觉到许缙云呼吸萦绕着他,想要接吻的冲动呼之欲出。 “诶……进去呗。”万元有点心理阴影了,毕竟再一再二不再三,在门外被抓了两次,他长记性了。 许缙云用手背蹭了蹭万元的脸颊,“钥匙找到了吗?” 藏了半天的钥匙,被万元在裤兜里摸到了,他拿着钥匙在许缙云眼前晃了晃。 许缙云稍稍往后退了一步,给万元留出了一点儿空间,声控灯早就灭了,万元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他动静不大,声控灯也没有亮,他只能硬着头皮背对着许缙云,用钥匙在门上乱杵。 金属撞击在一起后发出刺耳的响声,就在许缙云想开口时,终于听到了门锁咔的一声。 两个箱子被放到了鞋柜旁,万元想要伸手去关门,被许缙云按后背推进了家门。 “门……”话音刚落,家门关上了,万元也被许缙云按在了门板上亲吻。 方才平复下来的心脏,又剧烈跳动起来,万元只是被动承受了几秒,反应过来后,激烈地回应着许缙云。 接吻的间隙,万元喘着粗气又回答了一遍刚才在趸船上许缙云问的问题,“想死我了,下回我还是去学校接你吧。” 如果去接许缙云回家,那自己从搭上火车的那刻开始,内心便是喜悦的,等待才是最无用的煎熬。 过年回家的年货,是许缙云陪着万元一起去买的,批发市场也方便,里面啥都有。 “你给我爹买了帽子,那我今年就不买了。”总不能抢了许缙云礼物的风头,万元看了一遭,买了些食用的东西和零食,又给奶奶买了药。 一圈逛下来,两人手里大包小包的,现在正是批发市场人最多的时候,他俩提着东西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找个地方填饱肚子,这才将东西都拿回店里去。 “东西就搁在店里吧,省得拿上拿下的麻烦。” 万元想着叫许缙云回家休息的,自己下午还得在店里忙活的,这时,店员跟他说刚刚有个电话是从他老家打来的。 万元一听,以为是他爹,“我爹吗?” 店员摇头,“是个女人,她说她姓胡,是找小许的。” 许缙云正蹲在地上清点袋子里的东西,胡婶,找他的? 打从离开万元老家,自己跟胡婶就没联系过,胡婶也是个人精,拿了钱也不会来烦自己,这回主动联系,怕不是自己的“好爸妈”知道了什么。 “我进去回个电话。”许缙云说完便绕到了里头的小仓库。 万元也猜到了应该是许缙云的伯父伯母联系了胡婶,他不放心,立马跟了进去,“缙云,你别怕,你都好了,也考上大学了,他们没办法把你怎么样的。” 许缙云冲万元笑了笑,万元肯定是误会了,他怕什么?他现在能跑能跳的,又不受制于人,他要的一直都完完整整地站在他跟前,其他的他都不在乎。 更何况许缙云很清楚,他的好父亲现在焦头烂额的,该怕的不是自己,是他才对。 许缙云拍了拍万元的手背以示安慰,随后拨通了胡婶留下的电话。 等了一阵,小店的老板叫来了胡婶,胡婶打来说的第一句话便是,“缙云啊,你大伯母打电话来问你的情况,她还说要来看你,我该咋说啊?” 听到胡婶的话,许缙云一点儿也不意外,该来的总会来的,只不过比他预期的提前了。 他以为,以他爸爸和大哥目前的状况,他妈妈是分身乏术,没有精力再来管自己的事情,更何况是过年这么特殊的日子,难得她还能想到自己这个残废。 “她要来看我,你答应她就是了。” 不止是胡婶一惊,连万元都吓一跳,他一把按住许缙云的手腕想要制止,如果一定要选,他希望那些伤害过许缙云的人,特别是家人,不要再出现在许缙云的面前,他不想许缙云因为以前的事情难过。 许缙云朝万元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转头又跟电话里的人说道:“胡婶,你安心好了,我会见她的,只不过这回见了,钱你就拿不到了。” 第74章 胡婶倒是没有意见,也不知道是不是丧良心的钱拿了太多,自打许缙云离开后,家里就不顺利,不是小的生病,就是老的去世,能尽快了结这桩事情,她也好放下心中这块大石头。 挂了电话,万元有些担忧地看着许缙云,“真的要见吗?其实你不想见也可以不见的……” 许缙云倒是显得云淡风轻,捏着万元的手指把玩,“见这一回就不见了,我没事。”总归是需要做个了断的,毕竟他也想知道他的伯父伯母还有好哥哥,到底有没有遭报应。 回老家的日子定了下来,万元做好节后的安排,便给店员放了假,自己也跟许缙云搭上了回老家的班车。 班车从客运中心驶出,渐渐驶离小县城,这个小县城在无声无息中改变着,不少地方在拆迁重建,百废待兴。 “发展得真快。”万元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仿佛自己来县城挣钱也就是几天前的事情,明明做的都是体力活,睡的都是车站,怎么一眨眼,自己都快要跟人合伙卖衣服了。 他侧头看向一旁的许缙云,还有许缙云,竟然认识了许缙云,竟然能看到许缙云痊愈站起来,看到许缙云考上大学,两人竟然在一起了。 回去之前,自己跟爹通过电话,带许缙云回家过年这件事情已经跟爹通过气,爹听到许缙云的名字,便不作声,自己还想再说两句的时候,爹已经把电话给挂了。 谁都知道,自己这回带着许缙云一起回去意味着啥,只要许缙云进了万家的大门,那一切都变了,爹怎么可能会愿意,摆明是不想承认两人的关系。 “我爹要是给你脸色看,你让让他。”万元用身体隔开了旁边的人,大手覆盖到许缙云的手背上。 手心的温度暖暖的,许缙云当然明白,这种事情他哪儿会让万元操心,“我知道,老万叔是长辈,我当小辈哪儿能跟他生气。” 这话简直说到万元心坎儿里了,他就不明白,许缙云这么识大体,这么善解人意,这么漂亮,人还是大学生,万元都觉得自己占了许缙云的便宜,他都不知道他爹看不上许缙云哪点儿?就因为许缙云是男的? 可人总不能既想这头,又想那头,总得要取舍。 班车在泥泞的道路上摇摇晃晃的,打个盹的工夫,车已经停了下来,睁开眼再看时,又是那片熟悉的群山。 “到了。”许缙云示意万元下车。 正是返乡的高峰期,俩人到家并没有引起太多的人的注意,爹没来桥头迎接,也在万元预料之内。 到了院墙外时,万元站定住了,他还是怕许缙云会有啥想法,又给许缙云打了一剂预防针,“我爹……” 没想到他话没说完,许缙云抢在他前面开口,“你怎么比我还紧张?我都知道,放心。” 见许缙云这么镇定,万元悬着的心也跟着放回了肚子里,他深吸了一口,整理好情绪,像是以往一样,嚎了一嗓子,“爹!奶!我回来了。” 虽说说爹没有出来迎接,但万元已经听到了他奶的声音。 “万元!是我们万元!” 俩人一进屋,万元爹正坐在一旁抽烟,抬头瞧了眼万元,在看到了万元身后的许缙云时,拉着脸将脑袋转到了一旁。 囚笼 第54节 这半年,奶奶眼神越来越不好,记性也越来越差,除了家里人,旁人都不大能认出来,只觉得许缙云有点眼熟,她没法将名字和长相对上号,但是只要是跟着万元一起,她都欢迎。 许缙云自然是没有留在万元家住着,不是怕尴尬,问过胡婶,他“大伯母”过几天就会来,原先那个院子离万元家也近,只需要收拾一下,就能住人,再则,他也怕自己跟“大伯母”言语上起冲突,会打扰到万元爹和奶奶。 院子是胡婶来帮忙收拾的,胡婶这些日子可是提心吊胆的,见到许缙云回来,她才稍微放心点,连收拾院子都是她主动提出来的。 “缙云啊。”胡婶边收拾边跟许缙云套近乎,“田女士要是问起你咋走的,你可不能说我没看住你啊。” 胡婶挺有自知之明的,她对许缙云也只能算是功过相抵,许缙云但凡记仇一点儿,说不定还会倒打一耙,到时候拿了钱不做事,她还怕自己会吃官司。 许缙云瞥了一眼屋子,这比他当初住进来的时候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他只是朝胡婶露出了一个“善意”的笑容,没有再说话。 虽然不住在一起,但是吃饭还是得在一张桌子上,万福安就没有过好脸色,总是拉着个脸,许缙云倒是心大,只是默不作声吃自己的饭。 眼看到了腊月二十九,这天中午,许缙云刚进万元家院子,万福安叼着烟斗,正坐在磨盘上。 屋里似乎只有奶奶在,没看到万元的人影,许缙云主动开口道:“老万叔,万元呢?” 万福安哼了一声,坐在石磨上换了个方向,大过年的还能这么膈应自己,眼不见为净。 没等许缙云再开口,胡婶从他来的方向追了过来,“缙云,缙云!你大伯母来了。” 等了这些天,总算是要见面了,许缙云跟万福安打了声招呼,便匆匆离开。 万福冲许缙云离开的背影伸长了脖子,等人走远了,他才压低了声音问被许缙云丢在原地的胡婶,“咋的,他家里人来接他了?” 胡婶哪儿好说许缙云家里的事,平日里的大嘴巴,难得消停一回,面露难色,留下一句“我哪儿知道啊”,随后追了出去。 院门大开着,许缙云顺着门往里望去,能看到里屋的窗户有人影晃动,他没有迟疑,径直走了进去。 一听到动静,田丹红立马起身,她跟胡婶通过电话,电话里,胡婶跟她说许缙云好了,她不太明白,这“好了”具体是指的什么,直到看到许缙云跨过院门,步伐坚定地朝她走来。 许缙云的腿好了,他能站起来了,光从走路姿势来看,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仿佛比先前更高大了一些。 “缙……缙云……” 许缙云的目光一直停在田丹红的脸上,他不想错过田丹红任何一个表情,田丹红脸上表情很复杂,很古怪,除了诧异,他看不出丝毫的喜悦。 或许,妈妈对自己是有过一星半点的愧疚的,只是每当自己触及到大哥的利益,她总会无条件地偏心大哥。 就像现在,看到自己能站起来,她第一反应并不是高兴,她可能更加害怕,一个健全的自己,会去报复大哥。 许缙云从田丹红身边经过,把人引进了屋子里,没有带称呼,甚至连一声违心的“大伯母”都没有,许缙云自顾自地说起了话。 “这现在可比我以前住得要好。”许缙云摸了摸窗前的书桌,站不起来时,他总爱坐在这个地方,“这里刚好能看看外面的风景。” 他指着门口那道不高的门槛,“那个门槛,现在看着不高,之前我怎么都跨不出去。” 他爸妈选的这个地方真好,明明只是巴掌大小的地方,还能这么折磨人,折磨得人痛不欲生。 “也不知道算我运气好还是不好,让我有机会能出去。”对父母本就没什么期待,所以也谈不上什么失望,许缙云比较庆幸,庆幸他破败的人生能等到万元的出现。 “其实我的腿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许缙云回头看着田丹红,“你应该是知道的吧,你和他都知道,只是着急把我这个累赘送走,拖了那么久,我康复治疗也花了我不少时间,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没留下后遗症。” 田丹红目光闪烁,像是默认了许缙云的话。 “对了,我还参加了考高,虽然耽误了我的时间,但是结果是好的,我还是考上我想考的大学。” 许缙云看向田丹红的目光很平静,甚至还带着笑意,田丹红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都说我了,大伯母,说说家里吧,听说我堂哥和大伯的情况都不太好。” 田丹红愣了一下,“你……你怎么知道的?” 许缙云只是腿好了,他还没有神通广大到这种地步,能打听到家里的事情。 “我很关心家里的情况。” 许缙云的笑容让田丹红一阵寒意,许缙云知道的这么清楚,那些举报信,跟他有关系吗? “举报信是你写的吗?” 许缙云挑了挑眉,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等万元回到家,饭菜是上桌,就是没看到许缙云的人影。 “爹,缙云没来吗?”不应该啊,许缙云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就算自己不在,他也不会扭头就走人的。 万福安冷哼一声,“大过年的,说不定人家得回自己家过年,他亲戚来接他来了,你小子哪儿玩得过他啊,回头被他给骗……” “爹。”万元了然,许缙云的“大伯母”来了,“你别这么说缙云,他听了会不好受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情况,他家里真要对他好,会把他送到这儿来?他受了不少委屈,你就别给他难堪了。” 万福安瞪大了眼睛,举着手里的烟斗,“他委屈?他委屈是我给他受的?” “他爹妈不要他了。”万元看着他爹,他爹脸上表情一顿,有些横的眼神缓和了不少,当爹妈肯定是听不得这些的,万元见状,趁热打铁,“缙云是真可怜……” “就是太可怜他!”万福安往里屋看了眼,怕被老娘听到,压低了声音,“就是太可怜他,他才会……你俩……”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说这些也无济于事,万福安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他说不管的。 爹和缙云之间的矛盾,是一辈子的事情,不是一两天就能磨合好,万元也不强求,他有点担心许缙云,“我去叫他回来吃饭。” 万元跑得飞快,他恨不得马上出现在许缙云身边,许缙云在他大伯父大伯母面前总是“孤立无援”,自己得过去帮他撑腰。 第75章 可他还没跑到,见着一个女人从许缙云的院子里跑了出来,离得有些远,他没大看清女人的表情,只是觉得女人走得很匆忙,背影也很仓皇。 直觉告诉万元,那个离开的女人是许缙云的大伯母,那许缙云呢?万元猛地看向院子,顾不上别的,飞快朝院里跑去。 院门大开着,从院门往里看去,许缙云正站在里屋的窗户前,见到万元,他冲万元笑了笑,他表情平静,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万元松了口气,深呼吸了一口,随即才迈开步子往里走。 “走了?”这是万元进屋的第一句话,他对许缙云的亲人印象不太好,特别是这个所谓的“大伯父”一家,所以连像样的称呼都省了。 许缙云耸了耸肩,“嗯,生气就走了,以后估计再也不会管我了。” 万元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凭啥生气?许缙云受了那么多的委屈,都没有在他大伯母面前甩过脸子。 像是看出万元在想什么,许缙云耷拉着眉眼,一脸无辜坦白,“她生气,是因为我写了举报信举报我哥,我爸现在自顾不暇,没有能力帮我哥保住工作,我的举报信是火上浇油。” 万元从没听说过啥举报信,也不知道许缙云啥时候写的。 “高考前的那个暑假,我去了远闻叔家,从他们口中知道的,因为我大哥工作的失职闹出了人命,那个时候我爸还有余力将他调到其他地方,为了不影响我高考的情绪,我选择考上大学再写的举报信。”许缙云说得很慢,他从没想过对万元所有隐瞒,只是有些事情,时机不对,他想找一个好的机会跟万元坦白,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他上前一步,主动跟万元承“错误”,“我妈妈生气,她说我不光害了我哥,也连累了我爸,他们的处境都很糟糕,我哥是失职,但是他始终是我哥,我不该胳膊肘朝外拐,我腿也好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我不该记恨他太多,不该弄得他工作没有,还被调查,我是不是很过分?” 万元顿时火冒三丈,“这是啥道理?给你推下楼不过分?不给你治不过分?把你丢到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不过分?当父母的偏心不过分?你那个大哥工作失职闹出人命又不是你的错,他闹出人命还能换个岗位继续工作,那还有没有天理?举报得好!都是他活该!” 说着,万元撩起袖子,转身就想往外走,“我去把她给喊回来,倒要问问谁比较过分?” 许缙云连忙将人拽了回来,“算了,万元,在他们心目中,我始终都是个外人,说什么都没用的。” 外人?这不是戳万元心肝儿吗?他哪儿听得许缙云说这种话,许缙云受了那么多委屈,在他这儿就不能再受委屈了。 万元紧紧攥着许缙云的手,安慰道:“走了好,以后我们也不见了,省得受气,你别多想,你在他们那儿是外人,跟我是一家的。” 有万元这句话就够了,他的妈妈关心的他双腿,也不会因为他站起来而高兴,但是万元会。 许缙云笑着“嗯”了一声,又问道:“你怎么来了?” 确定许缙云没被父母的事情影响,万元这才彻底放心,“都是吃饭的点儿了,还不见你人影,我来叫你回家吃饭啊。” “你就这么来找我,老万叔不会生气吧?” 万元不以为然,“我爹就没有不生气的时候,他生气你就不吃了?气多了就习惯了,走吧。” 回到家,桌上的碗筷摆得规规矩矩,万福安和他老娘坐在一旁,明显是在等万元和许缙云。 见着人回来后,万福安不耐烦地催促他老娘,“回来了,动筷动筷。” 万元递给许缙云一个眼神,似乎在说,看吧,我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其间,万福安想问问许缙云那个亲戚咋样了,可当着许缙云的面儿,他不想表现得太关心,等到万元洗碗筷时,他才跟在万元身后。 “姓许那小子咋样了?” 万元唰唰地搓着筷子,“他大伯母走了,很生气,闹掰了。”许缙云家里的具体情况,万元不打算告诉家里人,既然是许缙云喊一声大伯母,万元也就这么跟家里人介绍。 “哼,闹掰了。”万福安本想挖苦两句的,想到万元说的,这娃的爹妈不要他了,难听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是可怜,但也可恨。 万元将洗干净的碗筷放回碗柜,“咋了?关心许缙云?” “我是关心你!”万福安打死不承认,背着手遛出了院子。 姐姐嫁人,今年的年夜饭只能靠着万家父子自力更生,好在有奶奶指挥,还有许缙云帮忙,虽说有些狼狈,但好歹也做出了一桌子饭菜。 家里有万元新买的电视,山里信号时好时坏,看着看着没了画面,胜在有节日的气氛。 万元陪着他爹喝了点,万福安一开始还端着不肯,拗不过万元再三要求。 万元又怂恿许缙云敬酒,他原是不想理睬的,万元给他使尽了眼神,大过年的,他先退了一步。 “谢谢叔。”喝了这杯酒,许缙云先道了谢,不光是谢谢万福安给他面子,也感谢万福安在他和万元这事情上的退让。 奶奶和爹年纪大了,再守岁怕是熬不住,守岁自然是交给了年轻人。 “今晚别走了。”堂屋就万元跟许缙云俩人,外头静悄悄的,万元也怕打老人休息,说话也刻意压低了声音。 万元的体温比较高,刚刚又多喝了一点儿,呼吸都带着淡淡的酒气,许缙云忍不住朝热源凑近了些,手背在万元的脸颊上蹭了蹭,滚烫的。 见万元眼白都红了,不停眨眼睛,许缙云轻声提醒,“别睡,我们要守岁的。” “不睡,肯定不睡。”说话时,嘴唇似有似无地贴到一起,万元脑子清醒的,就是眼皮子重,他眯着眼睛朝他爹屋的方向瞥了一眼,房门紧闭,只要他俩没啥大动静,肯定不会有人出来。 万元身体往前一倾,吻了个结结实实,没安分太久,他伸出舌尖舔了一下许缙云的嘴唇,许缙云会意,两人的舌尖迅速纠缠在了一起。 电视又没了信号,画面全是雪花,还伴随着滋滋的电流声。 万元嘴里渴得厉害,含着许缙云的下唇猛吸了一阵,意犹未尽地松开,外头正好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过年了缙云。”万元双手束住许缙云的脖子,上下抚摸着。 许缙云的手盖到万元的手背上,他的目光近乎贪婪地在万元脸上秒回,“我们以后每个新年都会在一起的对吗?” 万元咧开嘴笑得很灿烂,拇指在许缙云脸颊上摩挲,“当然,我爹都让你过门了,你不跟我过跟谁过?收了你的老婆本,你赖上我了,不给我当媳妇都不行。” 许缙云看着万元瞳孔里的光,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深,他确实是赖上万元了,怎么赶都赶不走的。 万元轻轻拍着许缙云的手背,眼神有些暧昧,“走,过门第一天,放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