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大明:从煤山开始》 第1章 穷途末路 我这是在哪? 朱高远有些茫然的睁开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颗歪脖子老槐树,横出的树杈上还残留着半截黄绫绳套,黄绫的断口参差不齐,像是被重物给坠断。 这画面,看着怎么有些眼熟? 好像是有人准备上吊,然后黄绫断了? “织造局真是越发不像话了,天家御用的黄绫竟然也敢以次充好,不过万岁爷放心,这次老奴将两幅黄绫合一块,定然不会再断。” 伴随着尖细的话声,一个身影走进朱高远的视野。 只见这人白面无须,身穿蟒袍,头戴一顶三山帽,这是什么造型? 还有,刚才这家伙喊什么来着?万岁?什么万岁?这是在喊我吗? 就在朱高远感到茫然不解之时,无数的记忆碎片突然之间灌进他的脑海之中,伴随这些记忆碎片一起涌进来的, 还有无尽的悲凉、愤懑和不甘。 幼年时期在慈庆宫中朝不保夕。 少年时期在信王府内胆战心惊。 十七岁时仓促登基,在魏忠贤的阴影之下如覆薄冰。 及至铲除了魏忠贤,大明的烂摊子又让他焦头烂额,内外文武竟无一人堪用。 他节衣缩食,殚精竭虑,每日批阅奏章到三更五更,勤政不逊于成祖太祖,可大明的国势仍旧江河日下,日见崩坏。 终于,流贼打进了京城。 安排好后事,他带着王承恩登上万岁山,投环自尽。 到这记忆就中断了,属于崇祯皇帝的记忆到此为止。 崇祯?朱高远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龙袍,一脸懵逼,我这是穿越到了明朝?而且夺舍了崇祯皇帝? 不是吧? 这也未免太狠了吧? 我只是在参观景山的时候说了一句,假如我是崇祯,就绝对不会上吊自杀,而是一定会设法逃到南京重整大明,然后你特么的就让我眼前一黑,穿越成了崇祯?而且还是刚刚吊死在煤山的崇祯?老天爷,不带这么玩的! 我就只是放个嘴炮,没想过实操啊! 都已经吊死煤山了,还能怎么玩啊? 但凡早个一年半载,这崇祯皇帝好歹还能抢救一下。 可是现在还怎么救?现在已经是3月18日,曹化淳已经打开了广宁门,流贼已经杀进了北京外城,而且很快就要开进内城了! 这时候你让我穿越过来,挽狂澜于既倒? 老天爷,我姓朱是没错,可我叫朱高远,不叫朱由检,大明亡国之君这口锅不该由我来背啊,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啊。 “万岁爷,黄绫备妥了。” 那个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将朱高远的思绪拉回来。 朱高远有些茫然的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白面男子。 王承恩?司礼监秉笔太监,唯一陪着他上路的太监! 王承恩正了正衣冠,在朱高远面前跪下来,恭声道:“老奴恭请万岁爷起驾。” “起驾?去哪?”朱高远闻言先是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是请他上吊的意思,当即便黑了脸,起你妈的驾! 上吊是不可能上吊的。 就算战死都不会上吊。 他朱高远可不是朱由检。 心理素质强的不是亿点点。 不过王承恩的话却也点醒了朱高远。 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尽快逃离北京。 因为大顺军马上就要进城,躲是躲不过的。 北京城内的老百姓大多已经成为大顺军的铁杆粉丝,他朱高远就是化身老鼠钻进地洞深处,也照样会被百姓给揪出来。 化妆潜逃?那更是痴心妄想。 整个黄淮以北,半个中国已经尽归大顺军。 从北京往南往西都是大顺军的地盘,他朱高远就是在自己脸上划几刀,沿途军民百姓也照样能把他认出来。 谁让他现在是崇祯皇帝呢。 所以说,唯一的活路就是武装突围。 那么现在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召集人手。 这并不是一个很难的选择,朱高远瞬间就做出决定。 “王大伴。”融合了崇祯的记忆碎片,这个称呼很自然的就从朱高远嘴里冒出来,“宫中还剩下多少可用的人手?” 王承恩道:“此前尚存数十人,但是此刻怕是只剩十数人可用。” “少了点,但是勉强也够用。”朱高远嗯了一声又道,“你快下山召集这些人手,朕有要务交给他们办。” 王承恩一脸茫然看着朱高远。 朱高远顿时怒道:“还不快去!” “呃,老奴遵旨。”王承恩慌忙离去。 目送王承恩远去,朱高远又把目光投向了远处,应该还来得及。 从天色估计,这时候应该是卯正(6点)时分,如果历史记载无误的话,刘宗敏率军从正阳门、崇文门、宣武门开进北京内城是在巳初(9点)。 作为一个明史爱好者,他十分确定大顺军进城的时间。 所以,他还有一个半时辰用来做突围的准备,其中就包括摇人。 世人皆以为此时崇祯已经穷途末路,便是崇祯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否则他也不会万念俱灰,带着王承恩跑到煤山上吊。 但是作为一名边防部队出身,并在军事院校深造过三年的资深参谋,朱高远却知道,此时的崇祯远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至少突围的机会是真实存在的。 他和战友还专门讨论过这种可能性。 于是朱高远不再多想,跟着下了山。 …… 半个时辰之后,附马都尉府。 巩永固挥毫泼墨在墙上写下“世受国恩,身不可辱”八个字,然后将价值百金的毛笔随手丢弃在了地上。 “将我的宝马牵过来。” “还有我的宝刀宝甲。” 巩永固神情黯然,一切都结束了。 家丁很快将巩永固的宝马牵过来。 还有宝刀和宝甲也一并取了过来。 巩永固拔出宝刀,对着爱马比了半天却始终下不去手。 直到正阳门外传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巩永固才终于下定决心,这等绝世宝马,纵然杀了也不能留给流贼。 巩永固闭上眼睛就要下手。 就在这时,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有旨意!” 急回头看,便看见一个蓝衣小太监匆匆进来。 巩永固赶紧拜倒,恭声道:“臣恭请圣上金安。” “圣躬安。”小太监向着紫禁城方向揖了一揖,又喝道,“附马都尉巩永固,着即挑选府上之精壮家丁,携阖府所有马匹军械至御马监听调。” “臣遵旨。”巩永固虽满心疑惑,却还是领了旨。 起身之后,巩永固又拉着小太监说道:“小公公能否借一步说话?” 然而话没说完就被小太监打断,说道:“驸马爷请恕罪,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还得赶着去范阁老府上传旨,先告退了。” 说完,小太监转过身就往外面跑。 目送小太监一溜小跑出了驸马府,巩永固不由愣在那里。 圣驾这是什么意思?让我带着精壮家丁携带马匹器械前往御马监待命?难道,是打算召集京中官员勋贵的家丁,强行突围吗? 此时才想起来突围?不觉得太迟了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总比什么都不做,缩在家里引刀一快来得好,就算是死,也要拉几个流贼垫背,方不负这大好头颅六尺之躯! …… 另一个小太监匆匆上到德胜门。 德胜门、西直门和阜成门是流贼的主攻方向,其中德胜门遭受的攻击尤为猛烈。 协理京营、兵部右侍郎王家彦奉命镇守德胜门,已经在城头上坚守了两个昼夜,今天凌晨流贼攻势稍缓,王家彦才得以打了个盹。 迷迷糊糊间,王家彦听到有脚步声响,顿时间一惊而起。 “杀贼!”王家彦猛一声大吼,横七竖八倒卧在城头上的太监,民壮还有京营兵便也跟着惊慌起身,又乱纷纷的抄起兵器。 “刀下留人!”小太监惊恐叫道,“饶命!” 看清是太监而不是贼兵上到城楼,王家彦这才松了口气。 小太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才尖着嗓子喊道:“有旨意。” 王家彦皱了下眉头,不过还是拜倒在城头之上:“老臣恭请圣上金安。” “圣躬安。”小太监对着紫禁城方向遥遥的一揖,又喊道,“协理京营、兵部右侍郎王家彦,着即弃守德胜门,率所部京营兵、内侍以及民壮至御马监听调,钦此!” “臣领旨。”王家彦再拜然后起身。 第2章 正面突围 朱高远已经来到御马监附近象房。 有明一朝,周边诸如缅甸、暹罗、朝鲜、琉球等国经常会谴使朝贡,并献上本国的奇珍异兽,而缅甸、暹罗等国便进贡了不少大象。 缅甸、暹罗等国进贡的加上繁殖的大象,象房的大象已不下二十头。 看着象房内被照顾得很好的一头头大象,朱高远暗暗的松了一口气,这一次能不能突围成功,关键就在这数十头大象。 “万岁爷。”身后传来王承恩的喘息声。 回过头看,只见王承恩一溜小跑着过来。 王承恩手上还抱着一套山文甲,一顶兜鍪。 “老奴到武库看过了,尚有火药一百余桶。” “但是三眼铳、鲁密铳、鸟铳等所剩不多。” 朱高远不由得皱了下眉,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御马监的马匹呢?”朱高远道,“还剩多少匹?” 王承恩道:“御马倒是还剩不少,足足有三百余匹。” 两人正说话之间,御马监方向忽然传来马嘶人沸声。 朱高远当即披上山文甲直奔御马监而来,远远的就看到御马监南侧的里草栏场上已经聚集了一队人马。 是驸马都尉巩永固到了。 巩永固只带了十几个家丁。 而且这些家丁都穿着便服,战袄都没有。 还有手上拿的也都是棍棒,倒是骑了马。 巩永固自己也只穿了一身棉甲,头上戴了顶幞巾。 看到这,朱高远的一张脸顿时黑成锅底,过份了啊! 堂堂驸马都尉府才十几个家丁?连几具火铳都他妈拿不出来?我信你个鬼! 不过朱高远心里也清楚,这是崇祯自己埋下的祸根,崇祯这人猜忌心极重,对于宗亲蓄养家丁、私备武器极为警惕。 唐王朱聿键出于好意带着一千家丁勤王, 结果非但没能够换来崇祯的感激,反而遭到了软禁。 所以巩永固、刘文炳等勋贵在崇祯面前都非常谨慎。 昨日崇祯召两人进宫,让他们召集家丁保护他突围,两人就表示我们严格遵守朝廷的规制,并没有蓄养太多家丁,实在是无能为力。 结果今天又来这一出,都火烧屁股了还在防着崇祯。 崇祯啊崇祯,你怎么当的皇帝?防火防盗防崇祯啊! 看到朱高远,巩永固跪地唱道:“臣巩永固护驾来迟,死罪!” “起来。”朱高远黑着脸道,“驸马都尉府上就这十几个家丁啊?” “是,臣府上就这些个家丁。”巩永固低着头道,“因为按朝廷规制……” “够了。”朱高远不耐烦的道,“赶紧带着你的人,去武库领取武器,你自己也挑一套山文甲披挂上,别让人笑话。” “是。”巩永固领了旨意去了。 过了没一会,刘文炳也匆匆赶到。 新乐侯刘文炳跟巩永固一样谨慎,只带了十几个家丁,也拿着棍棒。 紧接着惠安伯张庆臻、宣城伯卫时春也先后赶到,两人也跟巩永固、刘文炳一样只带了十几个家丁,都操着棍棒。 对此朱高远甚至都懒得再吐糟了。 这些勋贵太特么坑了,现在只能指望那些文官了。 之后赶到的几个文官,总算没有再让朱高远失望。 督守德胜门的兵部右侍郎王家彦带来了三百多人,其中包括五十多个家丁,都是从莆田老家招蓦的精壮悍勇之辈。 王家彦刚开始其实带了一千多人。 很不幸的是,当听说要保护崇祯皇帝突围,半路上就溃散了一大半,等赶到御马监的时候就只剩这三百多号杂兵。 督守正阳门的刑部右侍郎孟兆祥带来了两百多人。 督守西直门的太常少卿吴麟征也带过来两百多人。 还有兵部员外郎金铉、左中允刘理顺、左谕德马世奇、翰林院检讨汪伟、监察御史陈良谟、户科给事中吴甘来等也各带了数十人上百人不等前来。 此外还有锦衣卫都指挥使王国兴、指挥同知李若琏各带来百多个锦衣卫。 到辰正(8点)时分,聚集在御马监栏场的家丁、太监、民壮、锦衣卫以及京营兵,加起来就已经超过了一千人。 此外还有六百多匹马。 这些已经是朱高远能够紧急召集起来的全部武装。 比朱高远预期的要少,他原本以为能召集两千人。 但是好在人少也有人少的优势,至少这些都是愿意追随他突围的死忠分子。 朱高远目光从巩永固、刘文炳等人脸上逐一扫过,心说如果没有他的到来,如果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在场的官员及勋贵很快就要以身殉国。 届时臣为君死,妻为夫死,子为父死,仆为主死,几百上千个勋贵或官员合门俱亡,北京将笼罩在一片悲风凄雨之中。 大明得国最正,在士民心中的地位几乎无可撼动。 流贼陷北京后,殉国的官绅士子简直是数不胜数。 有据可考的殉国官绅或士子就有将近一千人之众! 朱高远纵然记得其中不少官员的名字,但是有些住在外城已经没办法应诏,有些则是找不到人无法通知到,当然也有拒绝奉诏的。 左都御史李邦华、户部尚书倪元路就没能找到人。 东阁大学士范景文则拒绝奉诏,老大人估计是对崇祯彻底绝望了。 总之能召集起来的就眼前这十几个官员勋贵,就这千余铁杆杂兵。 朱高远招手示意巩永固、王家彦、王国兴等勋贵及官员到近前来。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朱高远肃然道,“值此家国激变之时,卿等甘愿抛家舍业与朕同进退共存亡,朕心甚慰。” “多余的废话,朕就不说了。” “把你们召集起来就一件事,突围!” “果然是突围。”王家彦等人对此并不觉意外。 朱高远又说道:“京师已经守无可守,黄淮以北也已经糜烂不堪,朕决意突围前往留都重整旗鼓,待来日再行北伐恢复祖宗基业。” 这下,王家彦等人可是有些意外,圣上居然转性了? 居然自己提出南迁?居然不怕背上无故弃地的骂名? 可惜,到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你就算是肯背负骂名也是来不及了。 几十万流贼已经将北京围得水泄不通,就凭眼前这一千多杂兵也想突围?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圣上,你觉醒得实在是太迟了。 知兵又生性耿直的王家彦直接就说道:“圣上,这时候才想起来突围已经太晚了,单凭眼前这群乌合之众,根本就不可能击破贼兵之重围。” 同样知兵的兵部员外郎金铉道:“是啊,太晚了。” 巩永固、刘文炳等一干勋贵和官员也是神情黯然。 很显然,他们也同样觉得突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晚吗?”朱高远却淡淡的道,“朕觉得一点都不晚。” “圣上,此时的流贼已非崇祯元年之流贼,此时的京营兵也非太祖、成祖或仁宗、宣宗时之京营兵,眼前这些家丁、民壮以及锦衣卫,哦还有中官,也从来没有接受过训练,更没有丝毫的战阵经历,我们打不过的。”王家彦摇头如拨浪鼓。 巩永固等人也跟着叹息,乌合之众怎么打得过百战劲旅? “不用打过流贼。”朱高远道,“我们只要打得过三大营。” “打得过三大营?”巩永固、孟兆祥等勋贵官员都是一脸懵。 只有王家彦和金铉神情一动:“圣上之意是从朝阳门正面突围?” “对。”朱高远沉声道,“三大营投降流贼后并没有被分散收编,而是仍旧被就地安置在朝阳门外,我们只要击溃了三大营,溃散的乱兵就会冲垮贼兵本阵,单凭朝阳门外的那几千流贼是阻挡不住十几万京营溃兵的!” “而且溃散的乱兵可以给我们提供绝佳的掩护。” “届时,面对四散溃逃的十几万乱兵,流贼都不知道往哪儿追。” “如此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从容南下,或者往东与关宁军汇合。” 听到这,吴麟征等官员勋贵的眼睛顿时亮起来,此策似真的可行。 只有金铉摇了摇头说道:“三大营虽瀛弱不堪战,却有十数万之众,单凭我们这区区千余乌合之众,要想将之击溃不啻于痴人说梦。” 朱高远微微一笑说道:“谁说我们只有一千余众?” 王家彦神情一动问道:“难道是关宁军到城外了?” “不是关宁军。”朱高远摇了摇头说道,“朕准备了另外一支奇兵。” “奇兵?”督守正阳门的刑部右侍郎孟兆祥将信将疑的道,“若如此,可速速突围,迟恐贼兵进城,则大事休矣。” “右司寇所言极是。”太常少卿吴麟征道,“臣虽让人堵塞住了西直门,但是此刻西直门已无兵把守,只怕贼兵已然蚁附登城,留给你我君臣的时间只怕是不多矣。” “无妨。”朱高远却极为淡定的道,“朕料定贼兵不会在巳初之前进城。” 好吧,这不是料定,而是史书记载,大顺军一直等在巳初才大举进城。 在此之前就算有大顺军抢先进了城,顶多也只是控制城门。 朱高远又笑着说道:“我们至少还有半个时辰。” 第3章 火象阵 文官勋贵们都十分好奇朱高远口中的那支奇兵。 然后很快,他们就知道这支所谓的骑兵为何物。 “就是这?”锦衣卫都指挥使王国兴指着象房里的大象,瞠目结舌的问道,“这便是圣上所说的奇兵?” 吴麟征等官员勋贵也是满脸失望。 几十头大象能顶什么用?象骑兵? 听闻缅甸、暹罗等国真有象骑兵,且冲锋陷阵锐不可挡。 可问题是训练象骑兵比训练骑兵难上百倍,就算是神仙,也绝无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这几十头大象训练成战象。 也没有驾驭大象的驭手以及装具。 “太晚了。”吴麟征再次叹息道,“来不及了。” “来得及。”朱高远却淡定的道,“因为朕从来没想过打造一支象骑兵参战,而只是要借这数十头大象发动火象阵冲击三大营!” “火象阵?!”吴麟征等面面相觑。 古有田单行火牛阵,今圣上欲行火象阵,可乎? “对,火象阵。”朱高远笑着说道,“诸位爱卿不妨想象一下,当数十头臀尾着了火的大象冲出正阳门,冲进三大营的军阵内横冲直撞将是一副什么景象?” “当这数十头大象身上捆绑的上百桶火药纷纷爆炸,又将是一番什么景象?” “这时候,如果你我君臣蜂拥杀出正阳门,则根本无须厮杀,只需策马扬刀径直前冲就能将助纣为虐的三大营杀个片甲不留!” “原来是这样的火象阵!”吴麟征等不由得激动起来。 王家彦、金铉两人却向朱高远投来诧异之色,圣上竟也知兵?没听说过啊。 朱高远却开始发号施令:“王大伴,立即带人生火造饭,将御膳房的肉脯、酱菜还有御酒都拿出来,朕要犒劳众军!” “老奴遵旨。”王承恩带着数十太监匆匆离去。 朱高远又道:“驸马都尉,带人搜集木料打造简易双骈装具,将象房之大象两两一组以简易装具束缚住。” “再在装具上捆绑固定若干桶火药。” “每桶火药放置若干引信,燃烧时间皆以半柱香为宜。” “再多多搜集麻布、葛布或者棉衣,浸以火油再裹于大象之尾部及后背部。” “是。”巩永固领了旨意后匆匆离开,还把刘文炳等几个勋贵的家丁以及两百多个太监一并带走,因为他的家丁太少。 看到朱高远不再分派任务,王家彦忍不住问道:“圣上,老臣等该做点什么?” “你们抓紧时间休息。”朱高远摆了摆手,又道,“要是实在闲不住,那就抓紧时间多练习下马术,虽说现在再来练习马术有些迟了,但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练习一下总比不练习要好些,要不然突围时容易从马背摔下来。” “啊?”王家彦闻言愣在那,这个时候练习马术? 朱高远却不再多说话,翻身跨上一匹乌驳马开始了小跑。 崇祯明显练习过马术,而且水平颇不低,朱高远可以从这具躯体内残留的肌肉记忆清楚的感受到这一点。 跑了没两圈,朱高远有了更惊喜的发现。 崇祯不光马术很不错,身体素质也极好,无论是耐力、反应还是爆发力都相当不错,明显是少年时期接受过训练。 这也跟史料的记载相吻合。 史载崇祯为信王时就没有系统性的习文,因为没有师傅教他,所以青少年时期的崇祯只能把时间消耗在弓马骑射之上。 崇祯的身体底子是真不错。 只不过全身筋骨稍微有一些僵硬。 这估计是因为长时间伏案批奏章所导致。 这真是个意外的惊喜,这样一来,在接下来的残酷突围战中,他朱高远生存下来的机会就会比之前预想的要更高。 从北京到南京遥遥数千里,中间很可能还要顶风冒雪,迂回穿插。 这么大强度的行军及作战,没有一个足够强壮的身体,是绝对扛不住的,这毕竟是在缺医少药的古代,一次小小的感冒就足以致命。 朱高远在栏场上打马飞奔,王家彦等文官却不为所动。 大明朝文武兼修,既便是文官也大多弓马娴熟,诸如卢象升、王阳明这样的文官甚至能在战阵之上提刀砍人。 卢象升用来练武的大刀据说有140斤重! 所以,王家彦这些文官不屑于临阵磨枪。 几个勋贵、武官还有两个锦衣卫指挥使就更不用多说。 倒是刘文炳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上奏道:“圣上,突围前臣能否先去趟成国公府,将太子及永王、定王接来?” 周围的勋贵官员心头微动。 他们当然希望把太子和永王、定王接过来。 这样的话,他们也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带上自己的家小。 朱高远融合了崇祯的记忆,又岂能不知道众人的想法? 当下朱高远断然拒绝道:“不行,带上家小还怎么突围?就让太子、永王、定王和诸位爱卿的父母妻小各安天命吧。” “这……不好吧?”刘文炳说道。 王家彦更是大声质疑道:“太子乃是国本……” “太子与大明国祚孰重?”朱高远作色道,“事急从权,诸卿不必多说。” 如果有可能,朱高远当然希望带上朱慈烺他们兄弟三个,毕竟他现在已经完全融合了崇祯的记忆,对朱慈烺他们兄弟仨也是有感情的。 可问题是成国公并没有留下朱慈烺兄弟仨。 现在他们兄弟仨已经不知道被太监带去哪里。 而且带上朱慈烺他们的话,也就不能拒绝大臣带上妻小,总不能只许你崇祯一个人父子团聚,却让大臣们抛弃妻小吧?那不成独夫了吗? 可是都带上妻儿老小的话,那还突个屁的围。 所以,索性谁也别带妻小,只能是各安天命了。 朱高远在里草栏场上跑了十几圈,又下马歇息了片刻,小半个时辰便过去,那边王承恩已经带人把饭做好了。 巩永固也把二十多头大象全部武装起来。 所谓的双骈装具,其实就是个木头架子,也没有榫卯,只是用麻绳捆扎住。 二十八头大象被分成了十四个组,所有大象的尾巴和后背部都包裹着棉布,这些棉布都浸过火油,隔着老远就能闻到油香味。 装具上各捆扎了八只密封火药桶。 此外,所有大象的眼睛都被蒙住,巩永固还挺细心的。 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这样,朱高远已经很满意。 朱高远拍了拍巩永固的肩膀说道:“驸马都尉,这次你我君臣若能得以突围出去,爱卿当记首功。” “此皆仰赖大明列祖列宗及圣上洪福。” 巩永固连忙推辞:“臣又岂敢贪天之功。” 朱高远微微一笑,挥手喝道:“先吃饭!” 王承恩当即带着一众太监将饭食送了上来。 酒足饭饱,朱高远亲率六百多“骑兵”在前,由王家彦率领五百多步卒驱赶着二十八头大象尾随在后,径直奔朝阳门而来。 奉旨镇守朝阳门的正是成国公朱纯臣。 朱纯臣的祖上是靖难名将朱能,不过这家伙早已经没有了祖先的气节和勇烈,就在昨天晚上,这厮就已经伙同兵部尚书张缙彦等官员勋贵秘密签订了“开门迎贼”公约,只等巳初一过就同时开启城门,迎贼兵进城。 今天凌晨贼兵停止攻城,也是因为这。 眼看就快到巳初,朱纯臣正准备下令开门时, 身后的朝阳门大街上却忽然传来马嘶人沸声。 朱纯臣回头一看,便看到大队骑兵正沿着朝阳门大街冲过来。 这又是什么情况?北京城内竟然还有这样一支骑兵?朱纯臣不禁有些懵。 就在朱纯臣犯懵之际,大量骑兵早已经顺着马道冲上了城头,领头的竟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京营太监王承恩。 “有旨意。”王承恩尖声高喊道。 朱纯臣看了一眼城外,最终还是老实的拜倒在城头。 王承恩俯瞰着朱纯臣,尖声说道:“成国公朱纯臣,着即打开朝阳门,尔后整顿本部兵马保护圣驾突围!” “啊?保护圣驾突围?”朱纯臣闻言当即愣在那里。 “成国公,别愣着了。”王承恩道,“快打开城门吧。” “啊?哦,好,好的。”朱纯臣如梦方醒,急声吼道,“开门,打开城门!” 伴随着朱纯臣的大吼,悬在护城河上的吊桥缓缓降下,瓮城外门的千斤闸缓缓绞起,双开的内城门也被缓缓推开。 朱纯臣下意识的把目光投向城门外。 只见朝阳门外,数百流贼骑兵已经排好了整齐的纵队,正在等着进城。 在这数百流贼骑兵的身后不远,则是三大营的京营兵,乌泱泱一大片,少说也有十几万之众,阵形却是乱七八糟。 身后忽然传来阵阵大象的嘶鸣。 朱纯臣有些错愕的回头往后看, 只见一队大象正沿着大街开来。 这是什么情况?朱纯臣更加懵。 第4章 溃围而出 大顺军中吉营、帅标右威武将军李友,骑着一头黄骠马傲然峙立在朝阳门外,李友身侧是大明降将周凤悟。 再后面列队的是李友的三百本部精骑。 李友在朝阳门外原本有马步军五千人,但是要留下足够数量的兵力以震慑明军三大营的十几万降兵,所以只能带着三百精骑进城。 不过李友觉得,有三百精骑已经足够。 因为这次不用厮杀,只需要展示军威。 身后这三百精骑都是跟着他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百战老卒,随便挑出几个都能够让伪明的官员勋贵心惊胆战。 为了示威,三百骑兵排成了四路纵队。 这倒不是大顺军不想排出更多的纵队, 而是朝阳门的门洞只能容纳四骑并行。 周凤悟道:“将军,听说朝阳门守将是朱纯臣,此人乃是伪明顶级勋贵,待会此人率领伪明官员出城纳降之时,将军当好生折辱他一番。” “不可。”李友却一摆手说道,“主上已经下了严令,进城后需礼遇伪明官绅,对百姓更要秋毫无犯,有违令者,斩立决!” 周凤悟便有些尴尬,拍马腿上了。 这时候,瓮城内隐隐传来一阵嘶鸣。 “这是什么声?”李友道,“没听过啊。” 周凤悟皱眉着:“听着好像是大象的嘶鸣。” “大象?”李友一脸茫然,“大象是个啥?” 周凤悟道:“这是南洋小国进贡的祥瑞异兽。” “祥瑞异兽?”李友笑着说道,“还挺隆重。” 李友想当然的以为,这是欢迎大顺军的仪仗。 …… 象群已被赶进瓮城。 第一组大象更已经被赶进外门甬道。 “圣上?”巩永固回头看向朱高远。 朱高远微微颔首,巩永固当即喝道:“举火!” 当即便有两个家丁打着火把,走到第一组大象尾后。 拿火把轻轻一撩,连着八只火药桶的导火索便嗤嗤的燃烧起来。 两个家丁再接着往下方一撩,裹在两头大象尾部以及后背部的、并且已经浸透了火油的棉布便腾的燃烧起来。 烈焰炙烤着皮肤,两头大象立刻感受到疼痛。 剧痛之下,两头大象本能的往前跑,刚开始的时候方向有些偏,但是仅容两头大象并行的城门甬道很快校正好大象的前进方向。 两头大象当即沿着外门甬道加快速度往外冲。 巩永固又带着人将第二组大象赶进城门甬道,举火。 再然后是第三组、第四组、第五组……全部十四组大象很快都进了甬道。 待最后一组大象进入甬道,朱高远扬起手中的三眼铳往前一引,大吼道:“将士们,随朕突围,杀啊!” …… 朝阳门外。 从第一组大象冲出城门洞,冲过吊桥,笔直冲向大顺军的队列,李友还有周凤悟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但是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李友和周凤悟只来得及下意识的往两侧闪开。 “小心,快散……”李友一句话还没有喊完,第一组大象就已经狂暴的冲撞进了大顺军的骑兵队列。 一头成年的亚洲象可以生长到四米高五吨重! 而一匹战马的重量顶天了也不过两三百公斤,加上骑兵的重量,也不会超过半吨,所以跟大象完全不在一个重量级上。 “嘭嘭!”伴随着两声巨响, 首当其冲的两个骑兵都尉已被撞得倒飞出去。 已经被烈火炙烤得发狂的大象继续往前冲撞,倒飞出去的战马也撞翻了更多骑兵,大顺军的骑兵阵形顷刻之间陷入混乱。 然而很不幸的是,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紧接着,第二组大象又狂暴的冲撞进骑兵队列。 再然后是第三组、第四组……总共十四组大象,除了有一组偏出吊桥摔进护城河,剩下的十三组大象全部冲撞进了大顺军的骑阵。 这时候,大顺军的骑阵已经被践踏得不忍卒睹。 列队的三百骑兵,除了少数反应快的侥幸逃脱,剩下的绝大部分都被撞翻在地上,不少骑兵更是惨死在大象的巨蹄之下! 看着混乱的骑阵,李友整个人都懵掉。 周凤悟也是傻眼,这是象骑兵?看着也不像啊。 然而象群的野蛮冲撞并未停止,在把大顺军的骑兵践踏得一片狼籍之后,紧接着又从多个方向狂暴的冲撞进三大营的军阵。 只见大象所过处,京营兵乱纷纷犹如波分浪裂。 十三组火象就像十三把铁犁耙,在三大营的队列之中犁出了十三道深槽,只不过田地里被犁起的是泥土,而这里却是血肉。 这还没有完,紧接着又发生了连续不断的爆炸。 这十三组火象在冲撞进三大营的军阵深处之后,相继发生爆炸。 一百多桶密封完好的火药连续不断的发生爆炸,在把大象炸得血肉横飞的同时,也在三大营的队列中清出十几块空白区域。 在这十几块空白地带的边缘则堆满了断肢残躯! 看着这残酷、血腥又混乱的一幕,李友和周凤悟脑子彻底懵掉。 这他娘的是什么战法?没见过啊! 还有这也太凶残了吧? 就在李友和周凤悟不知所措之际,朝阳门内突然之间又传来潮水般般的杀伐声。 急回头看时,只见四骑伪明骑兵已经从城门洞内冲杀出来,当先一骑披山文甲,头顶兜鍪,左手持火把,右手持一把三眼铳。 跟李友目光对接瞬间,那骑明将便以左手火把点着三眼铳,旋即又将点了火的三眼铳架在左手小臂上瞄准了李友。 李友下意识的一弯腰。 只听耳畔轰的一声响。 随即战马便悲嘶倒地,李友也从马背上摔下来。 所幸周凤悟打马过来,拉住李友伸出的右手用力往上一荡,李友当即腾空而起,再落下时已经落在周凤悟的鞍后。 …… “可恶!” 巩永固倒提着三眼铳,一勒马缰就转头追上去。 然而刚追出不到十步,身后陡然传来一声断喝:“快回来!” 急回头看时,只见圣驾已在王承恩的护卫下从城门洞冲出来。 “别管那两个贼将了。”朱高远喝住巩永固,再一指前方喝道,“快跟着京营溃兵冲散外面的流贼,尽快溃围而出!” “是!”巩永固答应一声,又勒马折返回来。 很快,六百多骑明军骑兵便从朝阳门内潮水般冲杀了出来,其实是一千多人,因为有将近一半的骑兵是俩人共乘一骑。 冲出城门后,不及整队就向着陷入混乱的京营兵发起冲锋。 朝阳门外这十几万京营兵,至少有四分之三是临时抓来凑数的流民甚至乞丐,剩下的四分之一也尽皆是滥竽充数之辈。 这样的军队哪有什么战斗力? 被十几组火象一冲,再一炸,直接就炸了营。 这些丧了胆的溃兵,只恨爷娘少生了两条腿,只想着尽快逃离。 这下,被李友留下来震慑三大营的那五千流贼也遭了池鱼之殃。 因为前面乱起来的时候,后面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到后面的京营兵也陷入混乱,压阵的流贼已经来不及镇压。 一来是溃兵数量实在是太多。 二来是因为双方的距离太近。 等到压阵的流贼意识到不到,想要镇压之时,数以万计的京营溃兵早已经涌进了他们的阵列之中。 这些京营兵是乌合之众没错。 但是十几万乌合之众跑起来,那就是一股无可阻挡的洪流。 五千流贼抵挡了不到半刻钟,就被前赴后继、无穷无尽的京营溃兵给冲垮、冲散,然后也跟着化为溃兵,四散狼狈逃窜。 不跑不行啊,会被活活踩死。 好在逃跑是流贼的传统手艺,问题不大。 所以,朱高远带着“六百余骑”一路往外冲,基本没有遭到抵抗,不过仍有不少倒霉蛋从马背上颠下去,失散在乱军中。 一刻钟之后,京营兵和流贼彻底溃散。 “吁。”朱高远轻轻一勒马缰,将马速降下来。 “吁。”巩永固、王家彦等勋贵官员也纷纷跟着减速。 身后的骑兵便也纷纷跟着减缓马速,战马的体力也是存在极限的,高速冲刺一段距离之后就必须停下来休息,或者进入到慢跑。 过了没一会,断后的刘文炳也追上来。 但跟刘文炳一并断后的朱纯臣却不见人。 “圣上!”刘文炳追到近前秉道,“成国公投流贼去了!” 王家彦、吴麟征等大臣闻言大惊,堂堂国公竟然投了流贼? “这个逆贼!”巩永固勃然大怒道,“圣上,臣去把他抓回来!” “随他去。”朱高远却哂然一笑说,“正好,朕也想借他之口正告流贼,同时也诏告天下臣民,京师虽然沦陷,但是朕仍还活着。” “只要朕在,大明的天就塌不下来!” 第5章 往何处去? 拖到巳时三刻,李自成终于还是亲领中军从正阳门进了城。 放眼望去,只见正阳门大街两侧早已经挤满了欢迎的百姓。 看到李自成骑着青驳马逶迤行来,挤满大街两侧的几十万京中百姓还有豪门奴仆便纷纷歇斯底里的欢呼起来。 “开了城门迎闯王!” “闯王来了不纳粮!” “闯王万岁!闯王万岁!” 在几十万百姓奴仆的山呼万岁中,李自成带着刘宗敏、牛金星、宋献策、李岩及刘芳亮等一众文官武将踌躇满志的催马向前。 从正阳门到承天门差不多六百步, 【注:明代的1步=5尺=1.6米】 李自成等人却走了足足一刻多钟。 一刻钟后,李自成终于站在承天门下。 只见大门两侧已经跪满大明的文武官员。 其中不乏身穿斗牛服甚至蟒袍的一品大员。 李自成的目光却越过了这些降官,看向承天门的牌匾。 看着牌匾上的“承天门”这三个鎏金大字,李自成感慨万千。 崇祯二年,他和侄儿李过杀官造反的时候,何曾想过会有今天? 崇祯十年,杨嗣昌会兵10万,以“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方略大败义军,他只带着刘宗敏等17骑遁入商洛山中之时,何曾想过会有今天? 便是去年,他率领大军击败孙传庭,攻破潼关鼎定关中,也只是想着裂土封王,又何曾想过会有今天? 没想到啊,真是没有想到。 这北京城,真就拿下来了。 煌煌大明,竟然真就亡了! 想到这里,李自成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那股涌动的情绪。 “拿弓来。”李自成一伸手,大顺军权将军、汝侯刘宗敏便立刻奉上一柄宝雕弓,再奉上一支雕翎箭。 “好弓。”李自成掂了掂手中宝弓。 “诸位,且看我一箭射穿这大明的天!” 旋即挽弓搭箭,嗖的一箭射向承天门上牌匾。 牛金星、宋献策、刘芳亮等文武不约而同张开嘴巴,等着大声道贺,但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卡在嗓子眼。 因为李自成这一箭竟射低了。 李自成本意是想要射天字的。 但最终却射在了天字和底下门字的中间。 这短短不过二十几步远,却居然射偏了,属实尴尬。 看到这,刘宗敏等心腹大将便露出一脸便秘的神色,想笑又不敢笑。 大顺左军师宋献策急忙凑到牛金星耳畔低语了几句,牛金星当即大声说道:“主上一箭射中天之下,可见由李家取代朱家坐这天下,乃是天意。” 顿了顿,牛金星又加重语气几乎吼出声:“主上更乃天命所归,否则我大顺军也绝不可能这么快就攻陷北京,覆灭朱明!” 宋献策当即跟着附和道:“臣,恭贺主上!” 这下刘宗敏等人也反应过来,纷纷跟着恭贺李自成。 李自成心情大好,侧头看着牛金星笑道:“丞相说的总是对的。” 顿了顿,李自成将宝雕弓往刘宗敏一扔,朗声喝道:“进皇城!” 刘宗敏哈哈一笑,跟着大吼一句:“来人,立刻给我派兵封了紫禁城、伪明户部太仓库还有崇祯小儿的内廷司钥库!” 进城首要两件事,一曰抓人,一曰抢钱。 要抓的人是崇祯,抢的是大明国库和崇祯内帑的钱。 然而刘宗敏话音才刚落,便有一骑快马飞奔来到宋献策身边。 李自成皱了皱眉,问道:“军师,是不是朝阳门那边有消息了?” 宋献策听完哨骑的禀报,当即作揖禀道:“回主上话,有消息了。” “是吗?”刘宗敏神情微动,抢着问道,“刚才那几声巨响到底怎么回事?” 宋献策肃然说道:“伪帝崇祯亲领禁军从朝阳门突围,刚才那几声巨响就是伪明禁军引爆火药之时所发出的。” “嗯?”李自成感到有些意外。 崇祯小儿竟有胆亲领禁军从朝阳门突围? 不过李自成对此并不怎么担心,放眼整个大明,除了吴三桂的关宁军勉强可堪一战,其余都不过是土鸡瓦狗。 崇祯小儿想要突围?痴人说梦! 刘宗敏也哈哈笑道:“崇祯小儿就这么急着上路?” 朝阳门外除了有李友的五千精兵,还有十几万京营兵。 这么多人就是站不动让崇祯去砍,也得砍到猴年马月。 “传令右威武将军,不可害了崇祯性命。”李自成特意叮嘱道。 李自成虽然恨崇祯入骨,却也不想背负弑君的骂名,何况为了强化大顺朝的合法性,最好还是能迫使崇祯逊位,这就更不能让他死。 …… 用不着李自成手下留情,因为崇祯已经率军杀出了重围。 勒马回头,遥望着朝阳门巍峨的箭楼,朱高远有些出神。 朱高远预料到了有很大机会突围出来,但是能够如此之顺利却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整个突围的过程,几乎没有遭受像样的抵抗。 突围前的六百余骑,等到突围出来居然变成了七百余骑。 因为不少士兵抢了或者捡到了流贼遗弃在战场上的战马,所以人数虽然少了,但是战马却反而多出来一百多匹。 而巩永固等勋贵官员更是有着恍如隔世之感。 逃出来了?他们竟然在几十万流贼的重围之中逃出来了? 王承恩更是用力的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确定这是否只是黄梁一梦? 确定不是做梦,王承恩不由惊喜莫名的叫道:“圣上,我们已经溃围而出了!” 王承恩这一嗓子也把王家彦等人惊醒,当下一个个喜极而泣起来:“太祖太宗在天有灵,圣上洪福齐天,大明有救了,大明有救了!哈哈!” 看着喜极而泣的勋贵官员,朱高远的内心却毫无波澜。 “先别高兴得太早。”朱高远冷然说道,“溃围而出仅只是第一步,再接下来流贼肯定会派出大队骑兵,搜山检海追剿你我君臣。” 王家彦等勋贵官员的脸色当即垮下来。 他们这才猛然想起,流贼号称有六十万骑兵。 六十万肯定是假的,但是六万骑兵多半真有。 自从襄阳建立政权,流贼在战场上屡战屡胜,从明军手中抢夺了大量战马,建立一支六万人的骑兵并非不可能。 想到六万人的骑兵铺天盖地的追过来, 对他们这区区数百人马展开搜山检海, 王家彦等勋贵官员再次生出一等绝望。 难道,终究还是逃不过被抓回去的结局? 朱高远小小的敲打了一句,又接着宽慰道:“不过,大家也不要灰心气馁,几十万流贼将京师围得水泄不通,我们都能轻松溃围而出。” “区区几万流贼骑兵的追剿就更不在话下。” “更何况,短时间内流贼根本无法确定我们的行踪。” “所以至少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内,我们是安全的。” 听这到话,王家彦等勋贵官员便又松口气,内心深处又重新生出一等希望。 这些勋贵官员浑然没有意识到,朱高远只用三言两语就左右了他们的情绪,也轻松掌握了这支军队的指挥权。 如果说这之前他们服从朱高远,只是因为他是皇帝, 那么现在,他们肯服从朱高远就是因为他的领导力。 知兵的王家彦和金铉感触尤胜,两人是真没有想到,圣上从未经历过战阵,却居然拥有如此老辣的指挥功底。 杨嗣昌、孙传庭等督师怕是也不过如此吧? 当下王家彦问道:“圣上,接下来是不是去天津卫?” “不,我们不去天津卫。”朱高远摇摇头道,“那是条死路。” “那就走旱路去涿州。”王家彦深以为然道,“旱路是比水路更安全。” “我们也不能去涿州,那同样也是一条绝路。”朱高远目光一闪说道,“我们去昌平!” “啊?去昌平?”王家彦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流贼大军就是从宣府、居庸关到昌平一路打过来的,去昌平不是羊入虎口? 太常少卿吴麟征也道:“圣驾既然要南巡留都,则北去昌平岂非是南辕北辙?” “南辕北辙倒没什么,无非就是多走些冤枉路。”王家彦说道,“问题是昌平早已经陷于流贼之手,此去岂非自投罗网?” 金铉皱眉道:“若直接南下,确实容易被流贼洞察意图并提前派出骑兵截杀,但就算不直接南下,圣驾也大可以去永平一带与平西伯的关宁军会合。” “对。”王家彦深以为然道,“平西伯麾下尚有四万铁骑,且关宁军战力无双,若能东进与之会合,当可以护得圣驾周全。” 朱高远闻言,却只是哂然一笑。 去永平找吴三桂?我这是嫌命长么? 这可是个能拿弓弦勒死永历帝的主,是个真正的弑君者! 既便现在的吴三桂不是二十年后的吴三桂,或许对大明还留存一分眷恋,朱高远也不敢冒这个险,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说到底此时的吴三桂早已经蜕变为军阀。 一个军阀,你能指望他忠君爱国?扯淡! 当下朱高远说道:“朕意已决,诸卿休多言。” 王家彦等便只能闭嘴,老实跟着朱高远北上。 第6章 改朝换代 紫禁城,乾清宫内,李自成高坐在御座之上。 牛金星、宋献策以及李岩等则分列丹墀之下。 牛金星笑着提议道:“主上,京师已然拿下,崇祯小儿想来也已经抓到,现在是不是可以选个黄道吉日举行登基大典了?” 李自成正要点头时,刘宗敏气呼呼的走进来。 “老刘,啥事把你气成这样?”李自成的注意力当即转移。 刘宗敏黑着脸说道:“入娘贼,伪明的户部太仓库只抄出来十万两银子,崇祯小儿的内廷司钥库更是只抄出区区一千余两。” “什么?”李自成瞠目结舌道,“才一千余两?” “可不。”刘宗敏两手一摊又道,“堂堂皇帝才千余两家财,说出去谁信?” 牛金星一皱眉说道:“主上,这下可麻烦大了,伪明太仓库才十万两银子,给将士们打赏都还不够,哪有多余银两购置粮草?” 李自成也皱眉说道:“这的确是一个麻烦事哈。” 刘宗敏道:“实在不行就还是老办法,把北京城内的伪明宗室、勋贵官员还有那些个太监统统抓起来,夹棍之下,就不信他们不交出银子。” “不可以。”李岩急道,“主上,此事千万慎重。” “慎重个屁。”刘宗敏道,“不找他们要,你拿出银子来犒军啊?” 李岩没有理会刘宗敏,只对李自成说道:“主上,我大顺军已经攻陷北京,崇祯皇帝此刻多半也被抓住,推翻伪明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的首要任务就是平稳局势,那么对伪明宗室和勋贵官员的处理方式也应当有所改变。” “伪明宗室和勋贵官员固然可恨,但他们的背后是山西、山东、北直乃至黄淮以北半个中国的全体官绅,主上若能礼遇伪明宗室及勋贵官员,则黄淮以北便大局定矣,反之则恐刀兵四起,我大顺军兵力虽众,只怕也是镇压不过来呀。” 说到这一顿,李岩又道:“别的且不说,关宁军就是个大麻烦。” 宋献策也道:“主上,臣也以为右军师言之在理,此事须慎重。” 牛金星却道:“两位军师太高看伪明宗室和那些个勋贵高官了,他们的影响力没有那么大,更左右不了黄淮以北的民心向背,我大顺军自湖北到河南,再到关中,杀的伪明宗室和贪官污吏还少吗?不也一样夺了天下?” 说到这一顿,牛金星又目视着李岩笑道:“哦对,右军师当初可是力主先稳固河南之局势然后再行北伐,还说伪明乃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想夺取京师绝非易事,结果如何?京师不照样被我大顺军轻松拿下?” 牛金星这话,让李岩感到无地自容。 大顺军能这么快就拿下京师,他确实没有想到。 两派意见相左,就需要李自成拍板,李自成更加倾向于刘宗敏和牛金星,因为从拿下京师这一件事情来看,李岩说的并非全对。 “右军师的本事我是知道的。”李自成照例先肯定了李岩一句,正欲引出下文时,忽见养子李双喜急匆匆的闯进金銮殿。 “父王,出事了!”李双喜急声说道。 “毛毛躁躁,不成体统,我难道没跟你说过,遇事要有静气?” 看到李双喜这样,李自成的脸色当即垮下来,心说你这鸟样,我怎么立你为太子?怎么敢把大顺江山交给你? 李双喜呃了一声,忙道:“父王教训的是。” 李自成轻哼了声,说道:“说吧,出什么事了?” 李双喜这才说道:“崇祯老儿带着禁军从朝阳门溃围而出了,李友的五千精兵还有伪明三大营的十几万京营降卒也被击溃了!” “什么?!”李自成拍案而起,声调也猛然拔高。 “不可能!”牛金星、刘宗敏和宋献策也是大惊。 李双喜却忍不住腹诽道,说好的遇事要有静气呢? 李岩也是不相信,问道:“殿下,崇祯当真带着禁军溃围了?” “当真。”李双喜点头道,“李友就在宫外,右军师若是不信可直接问他。” “李友,还不给我滚进来!”李自成怒吼一声,李友便从宫门外匆匆入内,然后一脸惶恐的拜倒在丹墀之下。 莫名其妙吃了这么大的一个败仗, 李友觉得自己这回就算不死恐怕也要脱一层皮。 “李友,你是干什么吃的?”刘宗敏抢先骂道,“让崇祯小儿跑了且不说,居然还把自己的五千精兵搭进去?哦对了,还有十几万的降卒!” 李友黑着脸说道:“权将军,崇祯小儿太狡猾了。” 当下李友便把半个时辰前发生在朝阳门的变故道出。 “火象阵?”李自成、刘宗敏等听了后也是傻在那里。 这个真是没有想到哇,崇祯小儿居然懂兵法,还会用计? “不光是火象,还有火象背上的上百桶火药,直接就把十几万降卒炸崩溃。”李友黑着脸说道,“而且崇祯小儿选择的突围时机也很刁钻,正好是我带着三百骑在朝阳门外排成四路纵队,准备进城的那一刻,结果直接被火象阵撞个正着。” “入娘贼,这崇祯小儿够阴险的。”刘宗敏倒吸一口凉气。 这种情况,当时就算有他老刘在,只怕也是拦不住崇祯小儿。 “不好!”李岩忽然脸色一变道,“主上,若是让崇祯逃回江南,则南北朝的故事恐怕就要重演,我大顺要想一统华夏就难了。” “不能让崇祯小儿跑喽。”刘宗敏怒道,“必须把他抓回来!” 李自成便对李友说道:“李友,我给你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即刻从中吉营调三千精骑南下追索崇祯,你听好了,这次若是能抓回崇祯则一切好说,若是抓不回来崇祯,那你也就不用回来了,自行了断吧。” “末将领命。”李友起身就走。 目送李友的身影走远,李岩忽然又说道:“主上,吴三桂已经率关宁军入关,并且已经走到永平府一带,崇祯也可能去永平府与关宁军会合。” 宋献策说道:“有道理,主上应该再派一支精骑往东截杀。” 李岩便不失时机的说道:“主上,属下愿率本部两千轻骑前往截杀。” 李岩是在崇祯十三年入的伙,而且还是带资入伙,刚开始只有八百河内子弟,但是伴随着大顺军的壮大,李岩的本部人马也扩充到两万之众,其中骑兵两千。 所以李岩既是大顺右军师,也是制将军,只是很少独立领军而已。 李自成对于李岩单独领军是比较忌讳的,原因很简单,李岩的能力太出众了,大顺军能在短短四年内走出商洛山的低谷,扫平黄淮以北半个中国,李岩可以说居功至伟,所以他很担心把李岩放出去就再收不回来。 但是这次截杀崇祯事关重大,不容有失。 而且这次李岩只带两千骑兵,问题不大。 当下李自成便道:“那就有劳右军师走一趟永平府,正好也可以借这个机会,跟吴三桂这个家伙先接触一下。” “属下领命!”李岩向李自成长长一揖,然后转身出了乾清宫。 目送着李岩走远,牛金星忽然幽幽说道:“右军师领军之才不亚于汉淮阴侯,此去永平府当能马到功成,呵。” 李自成的眉头立刻拧成疙瘩。 淮阴侯韩信,最后可是反了。 李自成读书不多,汉初三杰还是知道的。 丞相的意思是说,李岩有可能效仿韩信造大顺的反? 宋献策不满的看了眼牛金星,接话说道:“右军师不仅有淮阴侯之领军之才,更有留侯之运筹帷幄以及酂侯之忠勉任事,这是上天专门降下来辅助主上成就帝王霸业的,主上可一定要多多倚重才是啊。” 牛金星面露尴尬之色。 李自成的神情却松弛下来。 “右军师之才能,我是知道的。” “行了,丞相和左军师也累了,先下去歇息吧。” 打发走牛金星和宋献策,李自成才带着刘宗敏参观起紫禁城。 虽然崇祯已带着禁军溃围而出,并且出人意料的懂得用兵法,但是李自成仍旧没怎么放在心上,因为天下大势已定,绝非崇祯这区区几百禁军能翻过来。 从他踏进承天门那一刻,大明王朝就已经灭亡。 现在是大顺朝的天下了,呵呵。 第7章 奇袭昌平 朱高远率七百余骑进抵昌平附近时,已经是日暮时分。 一路之上不要说流贼,就连一个流民都没遇上,都去北京就食了。 得益于李岩提出的那几句琅琅上口的口号,闯王现在就有这么受老百姓欢迎。 王家彦便忍不住说道:“看来流贼也认为我等溃围之后必定会南下,所以只派出骑兵往南边追击,却忽略了北边。” 金铉说道:“这个就叫出其不意。” 朱高远道:“那就再给流贼来个攻其不备。” “嗯?”王家彦闻言不由得脸色微变,攻其不备? 金铉也问道:“圣上,你的意思是要攻打昌平州城?” “对,必须拿下昌平。”朱高远点点头道,“我们出来得急,没有携带辎重,只有打下昌平才能获得补给,要不然光是吃饭就是个难题。” 无论什么规模的军事行动,后勤补给都是绕不过去的难题。 没有补给,军队就会寸步难行,战斗力就无法保证,就会吃败仗。 古往今来,真正败于战阵的战例其实不多,大多数都是败于后勤,比如青史留名的官渡之战,又比如说秦赵长平之战。 王家彦道:“可昌平是蓟北重镇,京师门户,流贼必定有重兵把守。” 金铉也道:“圣上,臣也以为打昌平太冒险,要不然还是绕过去吧。” “绕过去?”朱高远反问金铉道,“绕过昌平去打居庸关吗?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因为只要拿下了居庸关,就能直入宣府。” 听到这话,不光是王家彦和金铉两人, 连不知兵的孟光祥、吴麟征等也变了脸色。 这点人马打居庸关?圣上不会是在说梦话吧? “圣上说笑了。”王家彦脸色一白又道,“打居庸关肯定是打不得的。” “居庸关也不能打?”朱高远道,“敢问王爱卿,我们又该打哪里呢?” “打哪都不妥,就这么几百人马,攻打任何一座坚城都存在极大风险。”王家彦摇了摇头又道,“臣以为还是在附近找个村庄,向百姓筹点粮吧。” “向百姓筹粮,是抢吧?”朱高远哂然说道,“朕听说民间有一句谚语,贼过如梳、兵过如剃,说的是我大明边军在剿贼之时,抢起老百姓来比各路流贼更加狠毒,王卿的意思是让朕也学边军是么?” “这……”王家彦无言以对。 朱高远叹息道:“卿等都知道,京畿迭遭建奴侵扰,各州县之乡村早已是十室九空,哪里还能找得着人烟?哪儿还有粮食?也就州城县城还能找着粮食,所以这昌平州城我们是打得打,不打也得打,不打就得饿死。” 王家彦顿时无言对,因为朱高远说的都是事实。 这一路行来沿途所经村庄大多废弃,别说是人,野狗都不见。 不出京师是真无法想象,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居然颓败到了这个程度! 所以,残酷的现实就是,若是不打下昌平州城,他们君臣真就得饿肚子。 饿上一两顿没什么,但是饿上几天就会要人命,此去南京毕竟有上千里。 朱高远又宽慰众人:“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昌平州城不会有流贼重兵,而且朕已经想好了一条奇袭之策,当可轻松夺取昌平。” 其实,还有句话朱高远没有说出来。 那就是此时的昌平城守备肯定松懈。 又对王家彦说:“此事还得劳烦王卿。” “圣上言重了。”王家彦道,“臣惭愧。” 朱高远又把王家彦叫到跟前,细细叮嘱。 …… 郭琦是大顺军中的一个掌旅,负责镇守昌平州城,麾下有五百兵。 不过其中只有一百人是流贼出身的老卒,其余都是明卫所军降卒,虽然也算兵卒,但是战斗力跟流贼的老卒差了一大截。 相比起其他的流贼,郭琦还算是谨慎的。 尽管前方传来消息,说是北京已经攻克,麾下一百大顺老卒也已经进入狂欢状态,但是郭琦却仍旧在巡视城防。 郭琦巡视到南门时,发现门外有人闹事。 “怎么回事?”郭琦问道,“什么人竟敢在这闹事?” 一个降军百户答道:“是从永平府逃难过来的百姓,想要进城讨口吃的。” “永平府逃难来的?”郭琦皱了下眉头,然后指着城门外人群中一个明显上了年纪的老者说道,“老头,你过来。” 老头当即便躬着腰走过来,喊了声将军。 这一声将军喊得郭琦心下暗爽,态度便也和善许多。 “你们是从永平府逃难过来的?”郭琦问道,“永平出啥事了?” “别提了。”老头轻叹一口气道,“关宁军入关了,这些狗官兵见着村子就抢,一粒粮食都不给我们留,大伙实在过不下去,只好来投闯王了。” “来投闯王就对了。”郭琦笑道,“跟着闯王有饭吃。” 说完又对身后的卫所军百户说道:“蒋百户,放他们进去就食。” 蒋百户赶紧带人搬开拒马,老头还有身后的五十来个流民千恩万谢的进了城,又在降卒的指引下来到了州衙外的粥场。 不用多说,这个小老头就是王家彦。 王家彦又黑又瘦,扮难民那就是本色出演。 还有身后那五十来个流民,也是王家彦专门挑的黑瘦家丁。 饱食一顿,天色就黑下来,王家彦他们在南门附近找了个没人住的破落小院暂时安顿下来,流贼也没有多管。 …… 昌平州城东南五公里有一片稀疏的白桦林。 夜深人静,一只松鼠从树洞钻出来,准备下到地面上觅食,结果刚下到一半,忽听到一声低沉的马嘶,便吓得又躲回到树洞里。 再探头往下看时,只见树林中已经鬼魅般冒出来一支骑兵。 当先三骑皆披玄黑山文甲,戴兜鍪,脸上还罩着恶鬼面具。 朱高远拉开面具,沉声道:“马衔枚、人衔草,目标昌平城,走!” 巩永固、刘文炳还有身后的七百余骑便纷纷给战马衔上树枝,将士们自己的嘴里边也含上一束枯草,确保行进途中不会发出声音。 夜幕下,只有马蹄踩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响。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七百余骑就悄然来到昌平城外,朱高远抬头往前看去,只见南门城楼一片漆黑,万簌俱寂。 “准备。”朱高远沉声喝道。 七百余骑便乱纷纷的擎出各式兵器。 不过火绳暂不点燃,因为担心暴露。 一刻钟之后,南门城楼忽然升起三团火光。 “圣上快看。”巩永固激动的低吼道,“火光!” 火光,是王家彦临行之前跟朱高远约定好的信号。 如果顺利进城并在子夜时分夺门得手,王家彦就会在南门上升起三堆篝火,这时候朱高远就可以放心率军进城。 “激动个啥。”朱高远低喝道,“去看看城门开没?” 巩永固遂策马上前,片刻之后折返回来说城门已开。 朱高远便不再犹豫,一挥手大吼道:“举火把,进城!” 数百支火把很快就被点亮,随即这些火把便汇聚成一条火龙,杀进昌平城。 王家彦早就等候在城门内,一见到朱高远便喊道:“启奏圣上,贼兵仅有约百人,分别驻守在东门城楼以及昌平州衙,粮秣辎重也在州衙内。” 朱高远当机立断道:“驸马都尉率两百骑突袭东门,且记不必与之死斗,只需将之逐走即可!其余人等随朕前往州衙,杀!” 王家彦带着一队家丁在前面领路。 很快,五百余骑就杀到州衙之外。 这时候已经有部分流贼被南门方向传来的动静惊醒,这其中就包括郭琦。 郭琦带着十几个流贼老卒,堵在州衙门口大呼酣战,刘文炳、张庆臻还有卫时春带着各自家丁交替冲了三次,都没能冲进去。 这三位勋贵的表现着实令人失望。 锦衣卫指挥同知王国兴见状大怒,率十几个锦衣卫接力冲杀,结果却被郭琦反手一刀砍落马下,身后的锦衣卫也是作鸟兽散。 朱高远不由瞠目结舌,电视剧果然是骗人的。 这他妈的也是锦衣卫?说好的螳螂腿马蜂腰呢?就这? 朱高远的心头不由生出一等焦躁,被几十万流贼重重包围的北京都逃出来了,不会在昌平这个小地方摔个跟斗吧? 这时候摔跟斗,是真要命。 就在朱高远心下犹豫,要不要亲自上阵时,耳畔忽然听到嗖的一声破空声响。 随即州衙大门口便响起一声惨叫,定睛看,只见刚刚还威风八面的那个贼将已经捂着咽喉倒在了青石阶上。 在贼将的指缝之间露出一截雁翎。 “好箭术!”朱高远赞道,“是何人?” “雕虫小伎,又何足道哉。”一个文官出现在朱高远身边,紧接着连发三箭,又将三个流贼射翻在地上。 剩下的几个流贼终于崩溃。 第8章 扑了个空 流贼气势一泄,几位勋贵顿时来了精神。 刘文炳、卫时春还有张庆臻当即带着几十个家丁虎狼般冲杀进州衙之内,对着刚刚从睡梦中爬起来、未及披挂的流贼一通大砍特砍。 朱高远却勒转马头,走向刚才放箭的文官。 力挽狂澜的文官却是兵部武选司员外郎金铉。 金铉,按原来的历史轨迹,在崇祯殉难之后,他也会跳入金水河中殉节,然而金水河太浅淹不死,他便把头沉入淤泥,才得以杀身成仁。 能够把自己给硬生生憋死,这绝对是个狠人。 果然,单名一个铉字的都是狠人,比如铁铉。 朱高远只是没想到,金铉的骑射也是如此了得。 大明朝不愧是华夏五千年最有气节风骨的王朝,文官士子都是文武兼修,不像满清的文人全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柴。 金铉被朱高远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持弓作揖道:“让圣上见笑了。” “朕感激爱卿都还来不及,何谈见笑二字。”朱高远拍了拍金铉的肩背,又道,“卿之骑射武艺相比卢太师只怕也是不遑多让。” “朕当年听信馋言,致使卢太师战死沙场。” “大明因此痛失国之栋梁,朕每想起这事,常常夜不能寐。” “但是今天,朕却可以安然入睡,因为我大明又有了新的国之栋梁啊。” 金铉闻言遽然色变,翻身下马长揖到地道:“臣不过兵部武选司一介六品卑官,于国未立寸功,何敢当圣上如此谬赞,又何敢与先太师卢公相提并论。” “爱卿请起。”朱高远下马将金铉扶起,肃然道,“卿今日虽只是一介六品小官,但是他日成就绝不在卢公之下,对这点朕深信不疑。” 值此生死存亡之际,朱高远得抓住一切机会给手下灌鸡汤。 不管这些鸡汤效果怎么样,灌了总比不灌强,万一金铉真成了卢象升第二了呢?反正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不亏。 金铉已经激动得难以自已。 吴麟征、孟兆祥等官员对朱高远也有着一等刮目相看之感。 流贼打进京师之后,圣上似乎一夜之间顿悟,突然之间变得知兵不说,对臣工也不像之前那般刻薄猜忌,再就是遇事沉稳从容,临阵指挥若定,更敢于亲冒矢石,诸般种种竟给人一等太祖成祖再世之感。 州衙内的厮杀很快就结束。 重伤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王国兴也被抬到朱高远面前。 “圣上。”王国兴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老臣,老臣怕是不能再侍奉君前了……” “爱卿别动。”朱高远制止道,“你不会有事,此去留都遥遥几千里路,朕还要仰仗爱卿你的保驾护航呢。” “老臣是不成了。”王国兴摇了摇头,眼睛突然亮起来,这是回光返照了。 又笑道:“不过老臣能在临死前看到圣上展现龙虎之姿,纵死那也是值了,九泉之下见了神宗光宗还有熹宗,老臣也能跟他们说,我大明中兴有望!” 好家伙,王国兴居然还是个四朝老臣,万历年间就已经是锦衣卫指挥同知。 王国兴说完就两腿一蹬咽了气,朱高远轻叹了一声对王承恩说道:“王大伴,你替朕记下,追赠王国兴为昌平伯,荫一子为锦衣卫千户。” 不过就是个勋贵头衔,值不了几个钱,但是能收买人心。 朱高远再去看李若琏和周围的锦衣卫,神情果然大不同。 说白了,这个时代的少数文人或许有立德、立言、立功然后成圣的远大理想,但是大多数文人以及所有的武人却只有一个朴素的理想,那就是光宗耀祖、然后封妻荫子,朝廷如果能满足他们,便把这一条命卖给朝廷又有何妨? …… 李自成也是深深懂得收买人心的必要性。 得民心者得天下,但是得民心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因为在东征之前,大顺军就打出三年免征的旗号,这也就意味着未来三年内,大顺军刚打下的地盘将没有一粒粮食的赋税。 但是养官养兵都要钱粮,钱粮从哪儿来? 坐在乾清宫的龙椅之上,李自成感觉屁股有些烫。 刘宗敏旧话重提道:“按咱老刘的意思,还是照老规矩办,咱早打听清楚了,北京城内的那些勋贵官员还有太监一个个都富得流油!” “还是再等等。”李自成却还是有些犹豫。 “崇祯小儿还没有抓到,这时候追赃拷饷似有些操之过急。” “还等啥呀等,直接动手得啦。”刘宗敏有些不以为然的道,“崇祯小儿跑不了,无非就是早几个时辰晚几个时辰的事。” “说不定这会就已经抓到。” “李友正押着崇祯回北京呢。” 李自成摆摆手道:“没准在右军师那边呢。” “管他呢,反正都一样。”刘宗敏心心念念的就是追赃拷饷,又道,“大哥,咱可得说好了,只等崇祯押回来就动手。” “成。”李自成终于点头。 …… 一夜无话,时间很快来到次日上午。 李岩率两千轻骑追了整整一个晚上, 这会已经过了三河县,都快到蓟州城了。 “吁。”正催马疾进的李岩忽然喝住战马。 身后跟进的两千余骑便也纷纷跟着减速停下。 “兄长,怎么不追了?”李年催马上前问道。 李岩身为大顺军的右军师兼制将军,多数时候都跟李自成在一起,所以他从老家带出的这支子弟兵通常交由他的胞弟李年还有族弟李牟统率。 李年和李牟虽然年轻,但是跟李岩一样弓马娴熟,射得一手好箭。 李自成打下西安大肆封赏旧部之时,李岩被封为中权亲军制将军,李年还有李牟则被封为果毅将军。 “你们不觉得反常吗?” 李岩目视着前方,幽幽说道。 “反常?”李牟挠挠头问道,“兄长指的是哪方面?” 李岩道:“我们散出去那么多队斥候,可是一路上没有一队有发现新鲜的马粪。” “会不会是因为我们搜索的范围小了?”李年说道,“又或者崇祯老儿的禁军将马粪都清扫干净了?” “马粪可以清扫,扬尘却是无法尽除。” 李岩一指道路两侧草木说道:“你们看这些草木上面可有浮尘?” 到元明时期,由于黄河上游的水土流失严重,京畿一带的风沙已经很大,再加上这段时间又是持续干旱,所以灰尘极大。 如果有大批马队经过,不可能没浮尘。 李年皱眉道:“这么说,崇祯老儿去了南边?” 李牟闻言顿时一脸失望:“那我们岂不是白跑一趟了?” “那也未必。”李岩闭目沉思了片刻,忽然睁眼说道,“传我将令,全军掉头向北,跟我去古北口!” “嗯?” “去古北口?” 李年、李牟面面相觑。 李岩却已经勒转马头,径直往北而去。 直到李岩走出几十步,李年和李牟两人才如梦方醒。 “掉头,掉头向北去古北口!”号令迅速传递下去,两千轻骑在旷野上划了个圆,斜着切向西北方。 …… 昌平州。 睡醒的明军正在打点行装。 昨晚这一战的收获还挺大,截获了几千石粮草不说,还缴获了一百多匹上等战马以及三百多头骡马。 这下明军的马匹比人还多,可以做到人均一匹战马。 甚至还多出来百多匹骡马,可以专门用来驮载粮草。 朱高远将兜鍪里剩的最后一点粥用手指抠出来吃掉,再把微温的兜鍪往头上一扣,就站起身往外走。 看到这,周围明军脸上都露出热烈之色。 他们是真没想到,天子居然没有开小灶,而是跟着他们一起吃大灶,吃伙夫煮的掺了糠皮的糙米粥。 这些大头兵却不知道,这也是一种鸡汤。 跟将士们吃同样的饭,睡同样的帐蓬,很容易就能获得将士的认同,这是一种简单但却很有效的收买人心的手段。 不过前提是你得吃得了这份苦。 出门正好遇到王承恩,问道:“王大伴,昌平伯下葬了?” “回万岁爷话,已然下葬了。”王承恩道,“不过没来得及镌刻墓碑以及墓志铭。” “墓碑和墓志铭以后再刻吧。”朱高远边说边捧过鞍具搁到自己的战马上,王承恩赶紧抢上前帮忙,却被朱高远给制止。 “忙你的去吧,朕自己有手。” 朱高远坚持给自己的战马披挂。 这是一种态度,也是一种鸡汤。 强化的是跟将士们一体同在的概念。 从将士们的反应来看,效果还算是不错。 因为将士们的眼中已经有了光,不像昨天晚上那般空洞。 尤其是王家彦、吴麟征、孟兆祥等文官,昨天晚上带兵赶到御马监的时候,都是一脸死气,但是今天明显活过来了。 不管将来征途有多艰难, 但至少他们看到了希望。 第9章 钻进燕山 “圣上,多余的粮食怎么办?”刘文炳问道。 朱高远眉头一皱问道:“怎么,不能全带走吗?” 昨天早上突围的时候,因为时间太紧,而且突围需要轻装,所以没有携带辎重,但是现在已经突围出来,就必须带齐足够的辎重。 接下来可是要在深山之中呆够半个月。 如果没有足够的粮食,是熬不过这半个月的。 再就是毛毡,山中苦寒,没有毛毡保暖那真是要冻死人的。 “每匹战马已经携带了七八十斤辎重,不能再多了。”刘文炳说道,“再多就会影响到行军速度了,战马会吃不消的。” “不是还有一百多匹驮马吗?”朱高远道。 刘文炳道:“每匹驮马已经驮了三百多斤辎重,可既便这样,也还是有一千多石粮食带不走,怎么办?” 朱高远便沉默了。 巩永固道:“圣上,多余的粮食不能留给流贼,烧了吧。” “不能烧。”王文彦急道,“烧了粮食也未必会饿着流贼,受苦的还是京畿百姓。” “王爱卿所言极是,就把多余的粮食留给京畿百姓吧。”朱高远喟然说道,“朕御极十七年,就没给京畿百姓带来福祉。” “倒是给他们带来了不少的灾祸。” “临别之际,也算是给他们的一点补偿吧。” 说到这一顿,朱高远又翻身上马,沉声道:“走,去天寿山。” 虽然暂时摆脱了大顺追兵,甚至还通过奇袭攻占了昌平州城,但是这对当下的天下大势并没有丝毫影响。 大顺军仍占据着绝对优势。 要想凭借这一千乌合之众逆转天下大势,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昌平失守的消息一旦传回到北京,李自成就一定会派出大军前来追杀,朱高远可不认为他这一千多乌合之众能够在十几万大顺军的围追堵截下逃出生天。 四渡赤水两占遵义这样的神仙仗,只有毛教员才能打得出来,他朱高远可没有毛教员的本事,所以还是老实钻山沟吧,所以再接下来的这半个多月,他们就只能夹起尾巴躲进燕山深处,等着一片石的大战爆发。 …… 昌平失守的消息传到北京时, 李自成刚和牛金星、宋献策商量好怎么处理承天门外的文官。 一大清早,大明内阁首辅魏藻德又带着大大小小上千个官员,跪在了承天门外,要求大顺朝一体录用。 甲申国难,殉节的官员不少, 但是急着投降大顺朝的更多。 经过讨论,李自成决定三品以上官员一律不用。 三品以下的则可以优先挑选出一批清廉自守的官员委以重任。 一通操作,首批一百多名明朝降官被委以重任,比如原吏部郎中左懋泰,从正五品的郎中直接超擢成为正三品的兵政府左侍郎,连升四级! 左懋泰刚刚走马上任,就接到了昌平失守的败报。 “禀主上,昌平失守,掌旅郭琦力战身亡。”左懋泰奏报道。 “你说什么,昌平失守?”李自成有些错愕的道,“谁干的?崇祯小儿?” 左懋泰答道:“据败军回报,昨夜袭击昌平的贼兵中确有人喊了声圣上,所以袭破昌平的贼兵应该就是伪帝崇祯的败兵。” “还真的是崇祯小儿?”李自成脸色垮下来。 “这不可能。”刘宗敏不信道,“崇祯小儿溃围之后没有南下,没有东进,反而北上去了昌平?他是傻么?” “是啊,崇祯是傻子吗?” 李自成和牛金星也有着同样的疑惑。 南下或者东进尚有一线生机,北上真是死路。 毕竟居庸关就挡在那里,崇祯小儿那几百乌合之众还能拿下重兵驻守的居庸关?只怕是王阳明再世也绝无可能办到。 …… “他并不傻。”李岩摇头说道,“一点都不傻。” “怎么不傻。”李年不以为然,“崇祯老儿在溃围之后直接往南逃跑的话,虽然最后难免被追上,但是乔妆流民或许还有机会逃脱。” “毕竟就算主上发下海捕公文也未必能抓住。” “往东的话,更是有很大可能与关宁军会合。” “关宁军足有四五万人马,还是堪与我大顺军一战的。” “但是往北,前有居庸关,后有追兵,右威武将军和兄长发现扑空之后,也一定会率领本部骑兵从东西两翼北上包抄。” “届时我大顺军四面合围,崇祯老儿还能往哪跑?” 李牟也说道:“是啊,崇祯老儿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你们错了。”李岩摆手道,“你们忽略了一个事实。” “什么?”李友和李牟一脸不解的道,“我们忽略了什么?” “地形。”李岩道,“你们难道不记得,当年大明督师杨嗣昌以‘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方略围剿我大顺军,主上是怎么躲过这一死劫的?” 李友道:“怎么不记得,在最危急时主上仅率十七骑遁入商洛山,正是凭借着商洛山之地形才得以摆脱明军之追剿。” 李牟哂然一笑接着说道:“崇祯十二年,主上从商洛山中复出时不过三千众,要不是兄长鼎力相助,又岂能有今天?” “闭嘴!”李岩遽然色变道,“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这种话今后不要再提。” “这不是你我兄弟私下里说说嘛。”李牟讪然说道,“人前小弟保证不说这话。” “私下也不许说。”李岩正色说道,“要是说顺嘴了,一不小心就会脱口而出,万一这话传入丞相和主上耳中,那就说不清楚了。” 李年转移话题道:“兄长,这跟崇祯老儿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李岩道,“你们难道没有发现,此时的崇祯与当年的主上,处境竟然有些类似吗?” “唔,我明白了。”李年恍然说道,“兄长你是说,崇祯的数百骑兵只要往燕山的山沟里随便一钻,我们大顺军就拿他毫无办法。” “对。”李岩说道,“只要进了燕山,明军兵少就反而成了优势。” “可是兄长,还是不对啊。”李年道,“主上当年遁入商洛山中是要韬光养晦,以待时局发生变化,崇祯老儿躲进燕山能有什么用?” “我们大顺朝可不是伪明,不可能给他机会的。” 李牟也说道:“是啊,崇祯老儿还能在燕山躲藏一辈子?” “不,你们太乐观了。”李岩皱眉说道,“眼下时局仍存在变数,别的先不说,吴三桂的关宁军就是个巨大的隐患,在关外更有建奴虎视眈眈。” “这倒也是。”李年道,“所以兄长才要北上古北口?” “是的。”李岩点头道,“古北口是进入燕山的古通道之一,如果运气好的话,崇祯直接会被你我兄弟拦个正着,退一步讲,就算崇祯没从古北口进山,最终大概率也还是要从古北口出山与关宁军会合的,所以我们只要守住古北口准能逮住他。” “明白。”李牟大笑道,“崇祯老儿别想逃出兄长的手心。” …… 紫禁城,乾清宫。 李自成一拍御案,说道:“不管崇祯小儿是真傻还是慌不择路,既然他自己找死,那我就得成全他。” “立即派出飞骑,诏令李友、李岩北上包抄昌平之两翼。” “再让老谷率两千轻骑北上,会同李友、李岩活捉崇祯。” “臣遵旨。”左懋泰长长一揖,转身出了乾清宫去草拟诏书。 李自成又对牛金星和宋献策道:“丞相、左军师,我们接着再议刚才的事,对吴三桂的那几万关宁军,究竟是打还是招降?” 宋献策道:“属下以为如能招降,还是应当招降。” 牛金星道:“但是吴三桂跟唐通、白广恩、张天琳他们可不一样,关宁军的实力也要比宣府镇、大同镇的实力要强出一大截。” 宋献策道:“正因为关宁军实力强,才更应招抚。” 牛金星道:“若招抚的话,将来会不会尾大不掉?” 宋献策道:“属下以为还是应该尽可能招抚,因为一旦招抚成功,不仅可以获得一支抵御关外建奴的生力军,更加可以给江南的左良玉、刘泽清等明军边镇吃下一颗定心丸,将来我大顺军平定江南的时候就会容易得多。” “有道理。”李自成拍板道,“那就还是招抚。” 牛金星道:“既然主上决定了要招抚,最好还是派数员降将前往,吴三桂看到主上善待大明各路降军,并对各镇降将委以重任后,也就不会再生出疑虑之心。” 李自成道:“那就让白广恩和唐通去永平府吧,再带四万两银子去。” 实话实说,李自成也觉得四万两银子寒碜了些,但是他拿不出更多了。 宋献策眼珠一转道:“主上,吴三桂的父亲吴襄就在京师,不如让吴襄给吴三桂写一封招降信,这封书信可抵十万两银。” 李自成道:“善,就这么办。” 第10章 关宁军至 中午时,朱高远一行已经来到天寿山中。 天寿山,也是大明皇陵所在,自明成祖朱棣以下有十二位皇帝葬在这里,崇祯本来也应该葬在这里,所以才叫明十三陵。 听闻崇祯驾到,守陵太监赶紧迎出大门。 “奴婢等不知道万岁爷驾到,未及远迎,死罪。” “平身。”朱高远厌恶宦官制度,但是也没有为难这些太监。 说白了这些太监也是宦官制度的受害者,如果有得选择的话,谁又愿意割掉自己的子孙根当个残缺?留着跟妹纸做爱做的事不香吗? 王家彦上前道:“圣上,入园祭扫一番吧。” 大明以孝立国,经过祖宗陵寝而不进去祭拜一番,是要遭到士大夫口诛笔伐的,将来史书上也会留下骂名。 但是祭拜皇陵可不是点几柱香叩几个头就能完事,而是有一套严格繁锁的流程,半天都未必能完事,到时候流贼大军没准就追上来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朱高远觉得还是命要紧。 当下朱高远说道:“算了,以后有时间再来祭扫吧。” 身为言官的户科给事中吴甘来怫然作色道:“路过祖宗陵寝而不入内祭告洒扫,此非人子当为,臣请圣上收回成命。” 朱高远摇摇头道:“流贼追兵随时可能追到,算了。” 吴甘来也是头铁,怒道:“大明以孝治天下,圣上过祖宗陵寝而不入乃大不孝,就不怕将来史书上留下千秋骂名吗?” “大不孝?”这下朱高远真不能忍。 大明的这些言官,真是为了怼而怼。 你就是卖直沽名,那也得分时候吧? 当下朱高远把脸凑到吴甘来的面前,口水更是直接喷他脸上。 “要是因为祭扫祖宗陵寝耽误时间,致使被流贼的追兵追上,致使朕与尔等一体战死在这,致使煌煌大明社稷崩碎、国祚中断、江山易主,这才是不孝!大不孝!吴给事,你想让朕将来无面目见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吗?” 吴甘来张口欲言,急切间却无从反驳。 两相比较,确实是大明国祚更加重要。 不过喷子是不会这么容易认输的,吴甘来很快梗着脖子说道:“流贼追兵再急,也不会转瞬之间追至,圣上若是怕流程繁锁,太过耗费时间,只是简单祭扫一下也是可以,至少可以堵住天下幽幽众口,将来史书上也不至于留下骂名。” 朱高远哂然说道:“合着吴给事做事是为了给人看?只是为了做个样子?” 说此一顿,不等吴甘来反驳又道:“朕平生最厌恶形式主义,但凡做事,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实事,而不是为了做个样子,虚以应付给人看,祭扫皇陵亦当如此,朕若祭扫绝不是为了给人看,更不是为了堵天下人的幽幽众口。” “待将来,若是能荡平各路流贼,扫灭建奴,” “朕定会再来天寿山,祭告我大明列祖列宗。” “至于现在,大可不必为了形式而多此一举!” “圣上英明。”王家彦欣然点头道,“老臣附议。” 因为这其实是在甩锅,无故遗弃祖宗陵寝可是重罪,既然现在崇祯愿意自己担着,他们这些官员自然是不会拒绝。 不然鬼知道你崇祯会不会秋后算账? 孟兆祥、吴麟征等也纷纷发声支持,吴甘来便也不敢再多说。 不过吴甘来也没觉得自己脸上难堪,因为大明的科道言官就是干这个的,怼天怼地怼皇帝是他们的日常,结果怎么样就无所谓。 朱高远又问守陵的大太监道:“你叫什么名字?” “老奴孙象贤。”大太监激动得声音都变得哽咽。 朱高远又问道:“孙伴伴,你在万寿山多少年了?” 孙象贤垂泪道:“回万岁爷话,已经十七个春秋了。” 守陵十七年了?难怪崇祯的记忆中没有这个老太监。 朱高远又问道:“孙伴伴在万寿山十七年,对附近地形应该很熟悉了吧?” 对于守陵太监来说,守陵只是职使,并不是被软禁,是可以自由外出的,孙象贤在万寿山皇陵守了足足十七年,肯定熟悉地形。 孙象贤道:“熟得很,万岁爷是要去哪吗?” 朱高远道:“你知不知道哪儿有小路可以越过长城?” “有有有。”孙象贤道,“从这往东北方向走二十里有个叫片石梁的山口,那里的长城已经垮塌了大半,人马可通行。” 朱高远道:“你前边带路。” “老奴遵旨。”孙象贤大喜。 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王家彦还想争取一下,问道:“圣上,真的不去永平府吗?” 朱高远道:“若是要去永平府,昨天早上刚溃围而出时就去了,既然之前没去,现在就更不可能去了,去了必定自投罗网!” 投奔吴三桂是不可能去投奔的。 这真是个政治投机分子。 …… 三月廿一,吴三桂的关宁军终于走到了顺天府的玉田县境内。 崇祯皇帝在年初之时就下了诏,让吴三桂率关宁军入关勤王,可是三个月过去,关宁军才刚进顺天府。 三个多月走了五百多里。 平均每天差不多走五里。 由此足见吴三桂是个什么态度。 吴三桂压根就没想真正的勤王。 吴三桂之所以领兵进关,只是为了躲避日益强大的建奴而已,辽西那个旮旯是真的没法再呆了,建奴的红夷大炮威胁太大。 大军刚到玉田县,京师沦陷、圣驾溃围的消息突然之间传来。 得知这一消息后,吴三桂果断率领关宁军就近进驻玉田县城,又把蓟辽总督王永吉、辽东巡抚黎玉田还有蓟镇监纪同知童逵行请到行辕。 “王督师、黎抚台,出大事了。”吴三桂说道。 王永吉跟黎玉田交换了一记眼神,问道:“何事?” “两位大人千万挺住。”吴三桂道,“京师已然沦陷了!” “啊?京师沦陷了?!”王永吉和黎玉田闻言霍然起身,又同声大呼,“那么圣驾呢?圣驾如何了?” 吴三桂吸了口气道:“不幸中的万幸,圣驾亲领禁军趁夜溃围而出了。” “天佑我大明!”王永吉长出一口气,又问道,“而今圣驾驻跸在何处?” 黎玉田疾声道:“无论圣驾驻跸何处,平西伯当速领蓟镇精骑前往护驾!” “我又何尝不想呢?”吴三桂两手一摊无奈的说道,“可是圣驾溃围后去了何处暂时不得而知,根本无从护驾。” “这可如何是好。”黎玉田急得不行。 吴三桂目光一闪,说道:“几位大人也不必太过着急,我已派出多路斥候骑兵前往各处打探消息,不日便会有圣驾的消息传回,你我到时候再议。” “有劳平西伯了。”王永吉和黎玉田他们客套几句离开。 吴三桂也不挽留,只派人把心腹幕僚方光琛请到了行辕。 “京师已然沦陷,圣驾也不知所踪。”吴三桂开门开山道,“大变在即,当此非常时期贤弟以为关宁军该如何?” 方光琛道:“那就要看兄长所图为何?兄长如果图的是名,那就还是给朱家当个孝子贤臣,与流贼血战到底即可;兄长如果图的是利,如果想为关内二十万辽民谋福祉,那就还是归降了大顺吧,大明气数已尽,改朝换代恐怕是已经不可避免。” 吴三桂的眉头一下就蹙紧,归降流贼?于名声怕是不好听啊。 “兄长是担心千秋骂名吧?”方光琛笑道,“其实大可不必有此担心,因为小弟这里也听到一些消息,据说京师沦陷次日,内阁首辅魏藻德即率京中上千名官员,跪在承天门外请求大顺朝录用,所以说李顺代明已是大势所趋。” 正说话间,部将吴国贵进来报告说:“伯爷,白广恩和唐通城外求见,这两个逆贼估计是给闯贼当说客来了。” “白广恩,唐通?”吴三桂跟方光琛对视一眼,说道,“放他们进来!” 吴国贵领命而去,过了不到一会儿便领着唐通、白广恩两人进了行辕。 “长伯兄,别来无恙啊。”白广恩、唐通跟吴三桂也是多年的老相识了,当年曾经在蓟辽督师洪承畴麾下一起共事。 当年的援剿八总兵,死的死降的降, 只有吴三桂一个人还在为大明苦撑。 “我跟你们很熟吗?”吴三桂喝道,“来人,将这两个逆贼推出去砍了!” “是!”列于行辕两侧的四个家丁答应一声,当即犹如虎狼般冲上来推着唐通和白广恩就往外走。 ps:新书期,追读数量会影响推荐位置,所以请读者大大们尽可能追读,巨谢。 第11章 三千夷丁 “欸欸,欸欸欸欸!” “长伯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姓吴的,你就这样对待昔日的老兄弟啊。” 唐通和白广恩顿时急了:“两国交兵还不斩来使呢。” “两国?我呸!”吴三桂啐道,“闯贼也配与我大明相提并论?” 唐通道:“长伯兄,识时务者为俊杰,大顺取代大明已经是大势所趋了。” 白广恩也高喊道:“长伯兄,京师已经沦陷了,崇祯也被我们大顺军赶进燕山深处,大明已经亡了,你犯不着给一个灭亡的王朝殉葬啊,更何况主上还给长伯兄开出优厚条件,只要你肯归降,仍旧官居总兵之职,也仍是平西伯。” “圣驾进了燕山?”吴三桂神情微动。 吴三桂当然不是真的要杀唐通和白广恩。 他如果真的想杀人,就根本不会见他们,第一时间就把人给砍了。 吴三桂这么做就只是为了演戏,摆出他仍旧“忠于”大明的姿态,这一来李自成为了招降他就得继续增加价码。 说白了就是讨价还价的小伎俩。 “本镇是绝不可能投降闯逆的。”吴三桂义正词严的道,“不过念在你我三人曾经同僚一场,再加又向我提供了圣驾的行踪,今天就姑且饶你们一命,但是下次再见,本镇定取了你们二人的狗命,现在赶紧给我滚吧!” 唐通和白广恩不敢久留,灰溜溜的出了行辕。 方光琛哂然一笑说:“闯贼只凭些许小利就想招降兄长,未免太小瞧人。” 部将吴国贵也说道:“闯贼要是真有诚意,就让伯爷仍旧统领关宁军并节制蓟镇,反正我们二十万辽民就只认伯爷一人。” 吴国贵无疑说出了吴三桂的心声。 对于吴三桂来说,当大明的臣子还是大顺的臣子其实无所谓,贰臣什么的也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手中兵权。 归降大顺朝可以,但是必须让他镇守蓟镇。 吴三桂这是要当蓟辽总督,区区总兵或者提督已经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了。 关宁军的四万铁骑还有山海关的一万精锐也必须仍由他统率,只要满足这两个条件,他今天就可以改换门庭。 不过这种话不能明说。 当下吴三桂便喝斥道:“闭嘴,胡说什么呢?” 吴国贵却根本不在意,笑着说:“末将就是随口说说而已,伯爷别在意。” “仔细祸从口出。”吴三桂闷哼一声,又道,“赶紧给我滚,对了,顺便帮我把左营游击胡心水叫来,我找他有事。” 吴国贵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方光琛目光一闪,问道:“兄长想迎回圣驾?” “贤弟以为妥否?”吴三桂看着方光琛,深邃的目光就像是无尽的深渊。 “妥。”方光琛灿然一笑,又道,“无论如何,兄长都还是大明的平西伯,保护圣驾原本就是兄长您的职责啊。” 方光琛这话可是话里有话,但是吴三桂能懂。 不一会,左营游击胡心水便大步走进了行辕。 胡心水是蒙古人,确切点说是叛逃的蒙古人,更确切点说是察哈尔蒙古也就是黄金家族的直系后裔,察哈尔蒙古被后金兼并之后,黄金家族的直系后裔大部分被杀,一部分向西逃窜到准噶尔,还有一部分南迁到辽西定居。 史书记载祖大寿的麾下曾有三千夷丁,都是从南迁蒙古人中招蓦的勇士。 不过祖大寿的这三千夷丁,一千骑跟着祖宽、祖大乐进关剿贼,已经被大顺军打得灰飞烟灭,还有一千骑跟着祖大寿投降了建奴,已经被编入了乌真超哈,最后一千骑则从始至终跟着吴三桂,就是胡心水率领的左营家丁。 特别要说明的是,此家丁并非彼家丁。 明末军阀的家丁,称为蓦兵更加合适,或者称为雇佣兵也可以,并不是那种跟家主拥有人身依附关系的家奴。 比如说祖宽、祖大乐都曾经是祖大寿的家丁,但是他们俩跟祖大寿并非那种家奴与家主的人身依附关系,而只是蓦兵与雇主的雇佣关系,后来大明朝廷成为了祖宽和祖大乐两人的雇主,两人和麾下的一千夷丁就转而为朝廷打仗。 “伯爷。”胡心水抱胸见礼,瓮声瓮气的问道,“你找我?” “免礼。”吴三桂双手虚抬,又说道,“老胡,你老家是在察哈尔蒙古,是吧?” “伯爷为何忽然间问起这个?”胡心水有些诧异的道,“末将老家是在察哈尔,不过迁居辽西已经二十多年,此身早已是大明人。” “我不是怀疑你。”吴三桂摆摆手说道,“只是想问你,你对燕山的地形熟悉吗?” “燕山地形我熟。”胡心水道,“毕竟察哈尔蒙古就在燕山北麓,末将小时候没少跟着父兄进山狩猎,光是可以绕过长城的小路我就知道不下十条。” 说到这,胡心水目光一凝问道:“伯爷是要对察哈尔蒙古用兵吗?” “用兵?用个屁的兵。”吴三桂没好气道,“眼下我大明已经四面楚歌,风雨飘摇,哪儿有能力对察哈尔蒙古用兵。” 胡心水道:“那伯爷您的意思是?” 吴三桂道:“是这么回事,京师已经沦陷,圣驾也已经北狩进了燕山,不出意外的话流贼肯定已经跟着进山展开追剿,所以我命你率一千夷丁紧急进入燕山护驾,你听好了,务必要抢在流贼之前找到圣驾并迎回永平。” 胡心水道:“抢在流贼之前找到圣驾这没问题,可是圣驾要是不肯来呢?末将总不能够把圣驾强行绑来永平吧?” 吴三桂道:“那你就想办法说服圣驾。” “啊?说服圣驾?”胡心水苦着脸道,“伯爷,咱嘴笨,干不来这个。” 吴三桂脸垮下来,非得我把话挑明吗?就不能用你的狗脑子想一想吗? 这时候,坐在一边的方光琛笑着说道:“胡将军,为了确保圣驾的安全,必要的时候可以强行绑人,总之一切以保证圣驾安全为要。” “明白!”胡心水这下踏实了。 …… 白广恩以最快速度回到了北京。 接到消息,李自成立即召集几个心腹议事。 李自成沉声说道:“你们说,吴三桂这家伙是什么意思?” 牛金星沉吟着说:“臣以为,吴三桂应该是在待价而沽,他觉得主上开价低了,希望主上能够继续增加价码。” 李自成道:“仍旧封平西伯,仍旧当他的总兵,还不够?” 牛金星道:“臣猜测,吴三桂是不愿意把关宁军交出来,再就是想当蓟辽总督。” 李自成道:“关宁军仍旧给他这没问题,但是蓟辽总督不行,真要是这样的话,他不成蓟镇的土皇帝?” 牛金星道:“主上所言极是,强如李如松也只是当了个提督。” 李自成道:“这样,给他两天时间考虑,同意就把蓟镇和山海关交给唐通镇守,然后率领关宁军来北京,要是不同意那就没什么好多说的了,出兵灭了他。” 宋献策道:“主上,只派唐通的一万兵马镇守蓟镇和山海关,是不是薄弱了些?” “左军师多虑了。”牛金星哂然一笑说,“我们大顺与建奴又没有夙怨,建奴不会无缘无故就发兵来攻打我们。” “丞相说的没错,我们又没有招惹建奴,建奴凭什么打我们?”李自成摆手道,“何况去年建奴还派了人来,想要与我们缔结盟药。” 宋献策一想也是,当下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李自成接着说道:“倒是崇祯小儿,还没抓到吗?” 宋献策连忙说道:“李友、谷可成他们已经进山,只要崇祯小儿没有逃出长城遁入察哈尔蒙古,肯定会抓到。” “关键别拖太久。”李自成皱眉说道。 牛金星也附和道:“是啊,主上还等着崇祯回来禅位呢。” “入娘贼。”刘宗敏便骂道,“崇祯小儿也真是丧心病狂,竟敢遁入燕山。” 崇祯居然带着残部进了燕山,这是李自成他们没想到的,山中不比京师,那条件真的不是一般的艰苦。 这个苦头,李自成是尝过的。 所以崇祯敢进燕山,让李自成感到有些吃惊。 李自成搔搔头说道:“让右军师也一并进山吧,尽快将崇祯小儿抓回来,登基仪式不能再拖了,我这倒是不急,可老弟兄们已经等不及了。” 崇祯一日没抓回来,李自成就一日不能登基称帝。 李自成一日不登基,对功臣的封赏就一日不能进行。 但是大顺军的老人们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加官进爵了。 其中最积极的要数李自成的那些族亲,西安分封之时这些人就都封了侯,李自成若是登基称帝,他们这些人就该封王了。 第12章 硬汉皇帝 两天之后,胡心水率一千夷丁从喜峰口出了长城。 年仅十七的胡国柱催马来到胡心水身边问道:“阿爸,听说京师已经沦陷,还有崇祯皇帝也跑了,传言是真的吗?” 胡心水轻嗯一声道:“是真的。” “啊?”胡国柱道,“那大明岂不是已经亡了?” 胡心水道:“就算还没有灭亡,估计也是撑不了几天了。” 胡国柱道:“那咱们可怎么办?咱们不仅跟流贼打过仗,跟建奴更是有着血海深仇,天下之大岂不是没咱们的容身之所了?” 胡心水道:“这个用不着你操心,因为有人比我们更急。” 胡国柱道:“阿爸你是说平西伯?平西伯到底怎么想的?” 胡心水摇摇头说道:“平西伯怎么想的阿爸不知道,但是阿爸知道天塌下来只会先砸到高个子,所以我们只要跟着平西伯就对了,如果流贼连平西伯都能放过,那你我父子就更不会有事,如果流贼不放过平西伯,咱们再见机行事也不迟。” 胡国柱道:“那我们这次进燕山又要做什么?” “抓崇祯。”胡心水说道。 “啊?抓崇祯?抓?”胡国柱闻言愣在那。 “崇祯不是皇帝么?平西伯让咱们抓皇帝?他想造反?” “造反他应该不敢,至少现在不敢。”胡心水哂然说道,“我没猜错的话,吴三桂应该是想学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 胡心水读书并不多,三国演义却快要翻烂。 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个典故他是知道的。 又道:“或者就是想把崇祯献给闯贼换个大官当。” “儿子明白了。”胡国柱道,“这些汉人的心眼可真多。” “这跟你我父子无关。”胡心水摇摇头说道,“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差事,替吴三桂把崇祯抓回来。” …… 回过头再来说朱高远。 率千余人马从片石梁翻过长城之后,朱高远并未在边境地带过多逗留,而是继续往北向着察哈尔蒙古的境内深入。 作为一个穿越者兼明史爱好者, 朱高远很清楚现在的察哈尔蒙古是个什么情况。 察哈尔蒙古的共主、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后裔、林丹汗的继承者额哲,已经在八年前投降了后金,但是皇太极死前还没来得及对察哈尔蒙古的各个部落进行编旗,所以现在察哈尔蒙古各部事实上处于部落自治时代。 占据燕山北麓森林及草原地带的部落叫拱兔部。 拱兔部在察哈尔蒙古的几十个部落中实力较弱,大约有五千控弦之士,并且分散在方圆几百公里的狭长区域内。 所以相比留在边境,深入拱兔部境内反而安全。 不过,朱高远也不打算与拱兔部落闹什么摩擦。 因为他是来避难的,并不是来察哈尔反向打草谷。 然而,世事就是这么吊诡,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这天傍晚,明军在一处山谷扎下营寨没多久,孙象贤就喜滋滋的来到朱高远跟前,身后还跟着两个守陵小太监。 两个小太监还架着一个奋力挣扎的蒙古女人。 “万岁爷。”孙象贤一脸谄媚的说道,“老奴刚才带几个儿子到附近林子里捡磨菇,竟发现了几顶帐篷。” “然后呢?” 朱高远的脸黑下来。 他已经预见到麻烦快上门。 “然后就看见了一个女子。”孙象贤笑着说道,“老奴发现这个女子长得还挺清秀,便想把她带回来侍候万岁爷,不曾想其他蛮子竟敢反抗,老奴只好让儿子们把他们都杀了,再把这个北蛮女子带了回来。” 朱高远的脸已经黑成锅底。 孙象贤又让两个小太监把女子架到朱高远跟前。 孙象贤谄媚的说道:“万岁爷,您瞧这个女子,长得还算挺清秀的吧?山中苦寒,万岁爷身边没个女人侍候着也不太合适。” “清秀?”朱高远愣愣的看着面前的蒙古女人。 浓眉大眼,蓬头垢面,身上的蒙古袍沾满油渍。 这也罢了,张嘴嘶吼时竟然露出满口的大黄牙! 孙象贤啊孙象贤,你怕是对清秀二字存在什么误解吧? 不过朱高远更关心另外一件事,黑着脸道:“有人跑掉没有?” “呃……”孙象贤神情便一窒,目光开始闪烁,似乎正在内心权衡。 朱高远脸色彻底冷下来,喝道:“你最好说实话,不然朕诛灭你孙氏九族!” “万岁爷饶命啊!”孙象贤吓得噗嗵一声跪下来,叩头如捣蒜般说道,“老奴无能,让一个小崽子跑了,万岁爷饶命!” “真该死!”朱高远霍然站起身。 看到朱高远起身,附近的巩永固、王家彦等勋贵官员便纷纷聚拢过来。 “诸卿,出事了!”朱高远狠狠踢了孙象贤一脚,又道,”这个狗奴招惹了拱兔部,拱兔部的骑兵应该很快就会找上门来复仇!” “啊?”刘文炳失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朱高远瞪了刘文炳一眼,一个蒙古小部落把你吓成这样? 刘文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一缩脖子躲到了巩永固的身后。 “不过大家也不用太过担心。”朱高远道,“拱兔部急切之间不可能召集太多人马,而且他们也不知道我们来了多少人马。” 王家彦点点头道:“不出意外,拱兔部多半会认为我们是翻过长城来抢劫的边军,这样的话上门复仇的顶多也就百十来骑。” 百十来骑蒙古骑兵确实不算很多。 但是看看身边的乌合之众,朱高远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狮子搏兔尚且要拼尽全力,更何况这次要面对的是打小生活在马背上的蒙古骑兵? 朱高远当即说道:“把所有辎重集中起来,垒在谷中砌成护墙,所有火器全部集中布置在护墙后,分成三队,待拱兔部骑兵展开冲锋,依次上前更番迭射!没有火器的骑兵埋伏在左右林中,待拱兔部骑兵陷入混乱后包抄截杀。” 一顿,朱高远又加重语气说道:“不可走漏一人!” 到了这时候就不能心慈手软了,要不然把拱兔部的主力召来就麻烦大了,朱高远可不想在流贼和拱兔部骑兵的夹缝中求生。 短短一个半时辰,明军就在谷中砌好了一堵护墙。 这堵护墙由粮包、石头、木头以及捆住四肢的驮马组成,大约五尺来高。 护墙才刚刚砌好,谷口外的草原上便传来隐隐的马蹄声,朱高远定睛看,只见碧绿如茵的草原上已经露出一条黑线。 游弋在谷外的斥候也飞奔而回。 “圣上,敌骑至,大约有两百余骑!” 比预想的要多些,但是仍在承受范围之内。 朱高远一纵身就要翻出护墙外,却被王家彦和金铉拉住。 王家彦快急哭了:“圣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堂堂天子之尊且不可以身犯险,冲锋陷阵之事交臣等即可。” 金铉也道:“圣上,这一战请交由臣来指挥吧。” “都让开。”朱高远奋力挣脱两人,翻出护墙,“朕乃天子,有上天以及大明列祖列宗护佑,矢石辟易,断然不会有事!” 祖宗护佑什么的,这当然是屁话。 朱高远只是觉得,这是打造形象的最佳时机。 一直以来,崇祯给大臣们的印象就是文韬不足而武略全无,也就勤政这一点得到几乎所有大臣的肯定,勉强算是个勤勉之君。 所以朱高远要打造文韬武略的英武皇帝形象。 尤其武略,对于将来的北伐可以说至关重要。 作为一个穿越者,朱高远很清楚,大明退保江南已经是大势所趋。 那么退保江南之后肯定会不可避免的出现南宋的类似情形,那就是江南的士子官员群体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将会阻止北伐。 所以朱高远必须重塑崇祯的形象,打造一个文韬武略的英武形象。 只有成为像明太祖、明成祖那样的硬汉皇帝,才有可能乾纲独断,强力推动北伐,不然永远都别再想打回北京。 “圣上,刀枪无眼,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哪!” 王家彦、吴麟征等大臣还想劝阻,却被朱高远一摆手打断。 “住口,没有万一!”朱高远喝道,“朕乃天子,不会有事,若是真有不测之祸,那也是天意如此,非人力能违!” 王家彦等人瞠目结舌。 天意如此,非人力能违?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你这个昏君! 朱高远不再理会王家彦等人,大喝道:“准备!” 于护墙后队列的三百多名火枪手便纷纷点燃火绳。 这些火枪手大多是净军的太监及分守各门的京营兵。 无论净军还是京营兵,更番迭射都是经常练的战法。 史载更番迭射的战法最早出现在北宋,不过当时用的是弩。 明初,黔国公沐英在征讨云南时对火器引入更番迭射战法,取得极大的战果,之后有明一代的火器使用大多采用更番迭射的战法。 所以,三段击战法并非古斯塔夫首创。 ps:新书期,追读数量至关重要,请读者大大们尽量追更,跪谢! 第13章 更番迭射 然而再先进的战术,也需要与之匹配的武器才能发挥出应有的威力。 比如更番迭射战术,就需要性能出众的火绳枪才能发挥出较大威力,等到了燧发枪时代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然而看了看火枪手们手里拿着的火器,朱高远就只能一个劲的挠头。 因为这些火器太乱,只见这些火器中有三眼铳、四眼铳及迅雷铳等,有差不多一半的数量,再就是寻常的鸟铳。 此外还有少量鲁密铳。 鲁密铳其实也是鸟铳,但是由于制作工艺精湛,其射程要比普通鸟铳更远,精度以及穿透力也要比普通鸟铳更高。 而且这些火器互相混杂在一起。 这样显然不利于发挥火器威力。 当下朱高远厉声喝道:“都听着。” 三百多名火枪手茫然的看向朱高远。 朱高远又道:“鲁密铳站第一队,其余火铳退后!” 第二队以及第三队的十几名鲁密铳手便赶紧上前,不过更多的火枪手离开了第一队的位置,第一队便只剩不到五十名火枪手。 朱高远又道:“鸟铳第二队,其余火铳第三队!” 剩下的火枪手再次进行站队,最终将近一百名手持普通鸟铳的火枪手留在第二队,剩下将近一半差不多有150名火枪手全都站到了第三队。 朱高远没有采用火绳枪时代的大间隔队形, 而是让火枪手都紧挨在一起,以强化火力密度。 重整好队形,朱高远又转身回头将目光转向谷口。 谷口草原上,拱兔部的骑兵已经向两翼展开,摆开宽阔的骑兵横阵。 两百多骑兵,一字排开,马蹄攒动鬃毛飞扬,竟然呈现出了千军万马的滔天气势,朱高远也是不可避免的感到心悸。 回头看身后的太监及京营兵,果然已经慌乱。 溃围后虽然连打了两个胜仗,但是这些太监、京营兵距离百战精锐显然还差很远,甚至连老兵都算不上。 仍旧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不要惊慌,朕与尔等同在!” 朱高远踏前一步,厉声大喝道。 这一声大喝让火枪手们稍稍镇定了些。 是啊,皇帝都在前面顶着,他们有啥好慌的? 拱兔部的骑兵缓缓的逼近,距离大约一千米时开始冲刺,但是由于谷口地形限制,原本一字排开的骑兵被迫挤到中间。 很快,双方相距已经不足百步。 一百步已经是蒙古角弓的有效射程。 【注:明代1步=1.6米,100步=160米】 “稳住,不要慌!”朱高远拉下面罩,将腰刀高高擎起,“不许放铳,稳住……” 看着排山海倒般涌进山谷的蒙古骑兵,不少火枪手下意识的往后缩,但是看看留在原地没动的同伴,再看看站在护墙外面的皇帝,便又默默回来重新举起火枪,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前方汹涌而来的蒙古骑兵。 正前方,蒙古骑兵犹如潮水般卷过来。 进入百步之后蒙古骑兵纷纷挽弓搭箭,开始第一轮抛射。 蒙古角弓属于最典型的东方反曲弓,工艺精湛,射程远、杀伤力大,采用轻箭抛射可达百步开外,重箭则可以在三十步内破甲。 很快,第一波箭雨铺天盖地倾泄而下。 朱高远迅即举起右手以护臂遮护住面门。 这只是个下意识的反应,其实有些多余。 因为蒙古骑兵的轻箭根本射不穿山文甲,兜鏊也有面甲,足以给朱高远形成不留死角的全面保护。 但是身后的太监以及京营兵只穿了棉甲。 棉甲对火器的防护性能要比铁甲好,但是对箭矢的防护就不如铁甲。 尖锐的箭簇将强大的势能集于一点,还是可以轻松射穿厚实的棉甲、造成杀伤,如果射中面门那更是足以当场毙命。 箭雨落下,护墙内当即响起连续的惨叫。 至少有十个以上的火枪手倒在了血泊中。 还有不少火枪手虽然中箭,但问题不大。 “不要慌,稳住!”朱高远继续大声吼叫,“稳住,稳住……” 朱高远的身上也中了数箭,不过都被山文甲弹开,没对朱高远造成任何杀伤。 或许是朱高远的身先士卒,或许是之前的那两次胜仗给了信心,又或许是因为有五尺高的护墙在,总之护墙后列队的太监及京营兵竟然奇迹般的没有崩溃,三百多人竟然从始至终岿然不动,稳稳的立在护墙后。 这样一幕,极大的震撼了山腰观战的文官。 半山腰的树林中,孟兆祥、吴麟征等看着朱高远的背影,有些出神,这真是他们熟知的那个刻薄寡恩猜忌成性的皇帝? 怎么感觉有些陌生呢? 翰林院检讨汪伟更是鬼使神差的说道:“你们说,当年太祖高皇帝和成祖文皇帝亲率大军征战沙场时,是不是也是圣上今天这般?” 孟兆祥等本能的排斥,拿今上类比高祖以及成祖?过了。 不过再仔细一想,今上就算不如高祖及成祖,相比宣宗应不遑多让。 于是几乎所有文官便不可遏止的心忖,早知如此,当年松山大战之时就应该让圣上御驾亲征,还有追剿流贼,也应该让圣上亲征。 真要是那样的话,没准早就天下太平。 文官们怔忡之间,蒙古骑兵已经射出了两波箭雨。 射出两波箭雨之后蒙古骑兵已经迫近到三十步外,便纷纷更换重箭。 这下朱高远也是不敢再大意,因为进入三十步内,山文甲也有可能被重箭射穿,当下朱高远将腰刀前举同时厉声大吼道:“第一队,放!” 伴随着朱高远的大吼,第一队的四十余名火枪手纷纷扣下蛇杆扳机,第一队火枪手用的全都是鲁密铳,精度较高。 “呯呯呯呯!”伴随着连续的巨响, 正准备发射重箭的前排蒙古骑兵顿时间人仰马翻,至少有十骑以上的蒙古骑兵从马背上摔下来,差不多有百分之三十的命中率。 三十步距离,火绳枪差不多就是这命中率。 “第二队!”朱高远再次引刀长嗥,“预备……放!” 间隔不到两秒钟,第二队火枪手也上前排好队并扣下蛇杆板机。 第二队火枪手用的普通鸟铳,精度虽然不如鲁密铳,但是数量更多。 伴随着连续不断的呯呯巨响,蒙古骑兵又倒下二十余骑,阵形也变得更加混乱,但剩下的蒙古骑兵已经迫近到二十步内。 距离近到能看清蒙古骑兵脸上涂的血污。 “嗖嗖嗖!”好几支重箭同时向着朱高远攒射了过来。 朱高远下意识的拿腰刀格挡,挡开了其中的几支重箭,但还是有一支重箭吱的一声从他的面甲右侧缝隙钻进去,箭头贴脸颊擦过。 朱高远顿时感到脸颊一阵火辣辣的剧痛。 强忍着钻心的剧痛,朱高远继续引刀长嗥:“第三队,放!” 第三队火枪手用的是三眼铳、四眼铳以及迅雷铳,这些火器的精度更差,而且没有蛇杆板机,需要采用先点火再瞄准的断开式射击,射击精度就更差,距离一旦超过二十步,其命中率就会变得惨不忍睹。 但现在的距离是不到二十步。 而且多管铳也有着自身优势,那就是量大。 因为每铳可装铅弹两到三枚,三铳相加便是八九枚。 一百五十多具三眼铳、四眼铳及迅雷铳便是千余枚! 上千枚铅弹密集发射,而且这时候蒙古骑兵已经迫近到了二十步内,其命中率以及杀伤力就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凶残! 伴随着巨大的放铳声,冲在前面的数十骑蒙古骑兵便在一瞬间倒地,不仅是马背上的骑兵,便是战马也血肉模糊,身后跟进的蒙古骑兵也是接连不断的被拌倒,至此拱兔部的骑兵阵形终于陷入彻底的混乱,再也无法冲起来。 事实上,拱兔部的骑兵也已经没有胆子再冲。 因为巨大的放铳声、弥漫整个山口的硝烟以及同伴血肉模糊的尸体,已经摧毁了每个拱兔部落骑兵的心理防线。 他们觉得这就是个陷阱。 这些汉人太狡猾了,总是让人防不胜防。 所以这仗不能再打,得赶紧离开这山谷。 其中一个蒙古骑兵就摔倒在朱高远面前,起身想跑。 但是迟了,朱高远一个箭步就追上前去,腰刀斩下。 锋利的刀锋从蒙古骑兵的颈侧轻轻划过,只听呲的一声,血光崩溅,蒙古骑兵便捂着喉咙倒在血泊中不停抽搐。 朱高远是打过仗见过血的。 所以看到这幕没有任何心理不适。 一刀斩杀蒙古骑兵,朱高远又道:“吹号,全军出击!” “圣上有旨,吹号,全军出击!”伴随着王承恩尖锐的高喊声,嘹亮的天鹅音也在山谷中响起,下一刻,山谷两侧的树林中响起潮水般的喊杀声。 紧接着,各有数百明军骑兵从两侧冲杀而出。 第14章 借师助剿 一方士气如虹,一方心胆已寒,接下来就是一边倒的追杀。 只不过追杀的过程并不太顺利,蒙古人不愧是号称生活在马背上的民族,既便是丧失了抵抗意志,逃起命来也是无人可及。 至少明军的这些半吊子骑兵不可能追上。 朱高远的本意,是想把拱兔部的骑兵全部留在这山谷之内。 但是事实证明他想多了,没等埋伏在两侧树林的明军骑兵彻底形成合围,就有相当数量的蒙古骑兵已经逃出谷口遁入草原。 再然后,局面就成了追逐竞赛。 但是这种竞赛怎么可能比得过蒙古人? 尽管金铉一个人就射杀了有十四五骑,但还是有三十余骑拱兔骑兵逃走。 “圣上,臣无能。”金铉有些羞愧的道,“没能将来犯的蒙古骑兵全留下,至少有三十余骑蒙古骑兵遁入了草原深处。” “爱卿不必自责,此事不怪你。” 朱高远宽慰金铉:“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真怪不着金铉,因为这属于蒙古人的技能碾压。 就好比汉族的种菜技能,也能碾压世上任何族群。 虽然怪不着金铉,但是有三十多骑拱兔部的骑兵逃走这却是不争的事实,估计很快会有更多拱兔部骑兵杀回来报复。 而且这次的数量不会只有两百,大概率会有两千,甚至更多。 所以现在这个山谷不能再呆了,接下来半个月恐怕只能在流窜中渡过了。 谁让孙象贤这个蠢货捅了拱兔部的马蜂窝呢?相安无事已经是不可能了。 想到这,朱高远就回头恶狠狠瞪了眼孙象贤,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回头非将他阉了不可,咦不对,这家伙本来就已经被阉掉。 孙象贤被朱高远这一眼瞪得魂都快要吓出来。 当下孙象贤开始胡思乱想,圣上会不会杀了我? 为了活命,我要不要逃走?可这荒山野岭往哪逃? 好在朱高远只是瞪了一眼,又大喝道:“收拾一下,尽快离开这里!” 一边说话,朱高远一边拿腰刀将仍旧插在兜鏊面甲缝隙之间的雁翎箭给斩断,结果不小心牵动伤口又是一阵钻心的痛。 “万岁爷,老奴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王承恩快步走到朱高远跟前,一脸关切的说道。 朱高远也没敢托大,因为蒙古人用的箭矢大多涂有植物毒药或者尸水中浸过,沾染了大量的病毒细菌,不处理真会感染。 伤口感染,在这个年代不是闹着玩的。 王承恩很小心的将断箭拔下,又帮朱高远脱下兜鏊。 只见朱高远的右脸颊上有一道两寸多长的伤口,还流了不少的血。 “万岁爷,您可要忍着一些。”王承恩拿着匕首帮朱高远清理伤口,其实就是将有可能被污染的外层皮肉刮除,那个痛! 朱高远脸上的冷汗瞬间下来。 孙象贤看向朱高远的目光便更加恐惧。 而吴麟征等大臣则对他们的皇帝有了新的认知。 文治武功暂且不说,但是圣上的这份硬气真是直追太祖成祖。 片刻之后,王承恩刮除完了表层皮肉,再在伤口外敷上金创药然后包扎,朱高远随即感觉到一阵清凉,终于没有那么的难以忍受。 趁这间隙,其他受伤的将士也抓紧时间处理伤口。 中箭身亡的几十个火枪手也被同伴挖个土坑掩埋,但没敢留标识。 朱高远叹息一声,问王承恩道:“大伴,殉国将士的姓名记下了吗?” 王承恩道:“回万岁爷的话,都记下了,其中二十六个是宫中奴婢,还有十九个是三大营的世袭军户。” “记下姓名,还有籍贯职务。” 朱高远说道:“等到将来光复京师,荫一子或侄为锦衣卫世袭百户。” 作为穿越者,朱高远很清楚封赏有功将士或者恩荫为国捐躯者的好处,建奴进关后之所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席卷大半个中国,就是因为对吴三桂、姜镶以及李成栋等降将丝毫不吝啬,伯爵、侯爵甚至王爵说给就给了。 至于爵位给了之后,政治地位还有经济待遇是不是也给,那就另说。 何况就算给,也不是现在就要给,还有是不是足额给也得到时候说,所以无论从哪方面考量,这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建奴都能看清这点,又何况朱高远? 所以一张嘴几十个锦衣卫百户就赏下去。 “老奴替这些奴婢以及京营兵谢过圣上。”王承恩感动得快要哭出声。 其余明军也是用热烈的眼神看着朱高远,圣上仗义啊,这样的话就算战死沙场感觉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至少能替子侄辈挣个出身。 锦衣卫百户,大小也是个官身! …… 朱高远大方,李自成也不吝啬。 看完吴襄写给自己的亲笔家书,再从白广恩和唐通两人的口中得知李自成同意关宁军仍旧交由自己统帅,吴三桂终于笑了。 当下吴三桂对白广恩和唐通道:“广恩兄,达轩兄,请你们转告主上,只等安排好内迁的二十万辽民,我便立刻进京觐见。” 唐通笑道:“常伯兄这回想通了?” 吴三桂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吴家满门老小以及内迁的二十万辽民着想,做人不能够太自私。” 唐通笑道:“你能这么想就对了。” 白广恩道:“这下咱们仨又能到关外并肩杀建奴了。” 唐通说道:“说到建奴,临行之前主上可是叮嘱过,由小弟率领本部一万兵马接替长伯兄镇守山海关,不知长伯兄意下如何?” “这都是小事。”吴三桂笑着说道。 “我这就派人前往山海关通知高第。” “达轩兄只管放心前去接收山海关便是。” 吴三桂心忖道,去关外跟建奴厮杀还是你们俩去吧,我反正是不奉陪了,这辈子都不想回关外与建奴厮杀。 只有跟建奴议和才能够有好日子过。 送走了白广恩和唐通,吴三桂又把王永吉和黎玉田请到行辕。 面对王永吉和黎玉田,吴三桂又换了另外一套说辞:“王督师,黎抚台,流贼势大并且已经成了气候,单凭我们关宁军一支孤军是无法战胜的。” “所以呢?”王永吉阴沉着脸问道,“你要变节降贼?” 吴三桂道:“王督师请暂息雷霆之怒,这不过是缓兵之计。” “缓兵之计?”王永吉与黎玉田交换了一个眼睛,沉声道,“此话怎讲?” 吴三桂说道:“末将表面上答应归降流贼,实际上则已经派胡心水率领一千家丁进入燕山深处寻访圣驾,只等迎回圣驾,两位军门便可效仿大唐故事,以圣上之名义借建奴之兵入关剿贼,再续我大明两百年国祚。” “借师助剿?”王永吉和黎玉田勃然色变。 借建奴剿贼,这个想法他们并不是没有过,只不过从不敢在人前提起。 因为大明的朝堂上已经形成一种恐怖氛围,谁要是胆敢提出割土议和,谁要是敢提出遗弃祖宗陵寝南迁,就会遭受到天下士子的唾骂,御史言官也会发了疯般弹劾,内阁的宰相也会跟着落井下石,然后皇帝就会承受不住压力。 这种事多了,就再没人敢提借师助剿这茬。 可现在吴三桂居然当着他们的面提出来了。 吴三桂诚恳的说道:“两位军门应该也清楚,去岁建奴寇关,今春流贼兵逼京畿,圣上先后两次发下了勤王令,可最终应诏者寥寥无几。” “为何?因为天下糜烂,实在是无兵可调了。” “我蓟镇的关宁军已经是最后一支堪战之精兵。” “所以,除了借师助剿,我大明已经别无他策。” 黎玉田长叹一声道:“事到如今,确实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然而借师助剿容易,事后需要付出的代价只怕也会大得惊人哪。” 王永吉默然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吴三桂说道:“建奴到底只是蛮夷,胃口再大也大不过流贼,流贼想要的是天下,是要夺我大明的国祚,而建奴不过想要些人口财货而已,顶天了效仿后晋故事,把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建奴总是应该够了吧。” “也只能这样了。” 王永吉和黎玉田相对叹息。 送走王永吉和黎玉田,方光琛从屏风后走出来。 方光琛笑道:“只要稳住了王永吉和黎玉田二人,将来若真有借师助剿之事,这二人便是最好的替罪羊,到时候兄长不仅把事给办了,还不用留下骂名,而且铲除二人之后,朝中便再没有人可以节制兄长,届时兄长以武将身份入阁拜相也不是没有可能。” “欸,你想的太远了。”吴三桂摆摆手道,“还是先想好眼下怎么办吧。” “眼下要办的很简单。”方光琛笑着说道,“就是一个字,拖!看看建奴有没有出兵的意愿,如果有那就借师助剿,如果没有那就干脆点归降了大顺,顺便再把崇祯献给新朝,这样兄长至少可以封一个国公。” 吴三桂皱眉道:“还是希望建奴能够借兵。” 不得不说,吴三桂和方光琛真是有些天真, 对建奴或者说多尔衮的野心严重估计不足。 ps:新书期,敬请广大新老读者多多支持,尽量追更不要养书,另外名次着实有些低啊,历史类新书榜也在二十名开外,跪求读者大大们的火力支持! 第15章 追兵到了 时间来到三月廿六。 距离煤山上吊已经过去八天。 距离奇袭昌平城已经有七天。 朱高远率明军进入草原也已经三天。 在这里朱高远又玩了一手出其不意。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在不知名山谷重创拱兔部骑兵之后,接下来明军肯定会重新逃回燕山深处以躲避拱兔部追兵的报复。 但是朱高远却来了个反其道而行之。 他非但没有率军逃回燕山,反而更加深入草原。 当然,在深入到草原之前,他也做了一些假象,试图误导追兵。 然而,正如吴三桂对建奴的野心严重估计不足,朱高远对于拱兔部的聚兵速度以及追踪能力也是严重估计不足。 金铉率十数骑夜不收从身后追上来。 朱高远勒转马头迎向金铉,沉声道:“如何?” “吁!”金铉勒马驻足,拱手作揖道,“圣上,只剩三十里路了!” “拱兔部的追兵怎么来得这么快?”王家彦难以置信的道,“我们在无名山谷及沿途布置的那些疑阵难道没起作用?” 金铉摇摇头道:“应该没有起作用。” “这可麻烦了。”王家彦皱眉说道,“最迟明早肯定被追上。” 朱高远环视着四周一望无际的草原,顿时感觉有些口干舌燥外加心慌,不过他更清楚此时绝对不能露出惊慌的样子。 不仅不能惊慌,而且必须装出成竹在胸的样子。 要不然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这点士气就会丧尽。 一群乌合之众,而且流落到了草原,如果连最后剩下的这点士气都丧尽,那么等着他们的结果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被拱兔的骑兵像猎杀兔子般逐一猎杀。 朱高远可不想被拱兔部的骑兵像射兔子般射杀在察哈尔草原。 “没什么麻烦。”当下朱高远淡淡的说道,“这早在朕意料之中。” “嗯?啊?什么?”吴麟征、孟兆祥等官员纷纷投过来错愕的目光。 金铉和王家彦却把目光投向别处,同时尽量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肌肉,不然他们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冷笑。 这两个是知兵的, 自然看得出朱高远只是故作镇定。 可这时候稳定军心比什么都重要,所以不能拆穿。 “不过就是两千蒙古骑兵,没什么大不了。”朱高远伸手一指前方,又道,“看见前面的那个河湾没有?全军进入河湾,驻营!” 既然已经跑不掉,那就索性不跑了。 趁着还有点时间,抓紧抢修工事吧。 在草原上放风筝,肯定放不过蒙古骑兵。 也就是扎营死守,还能跟蒙古骑兵较量一下。 至于再接下来怎么办,那就只能是见机行事。 …… 燕山北麓,拱兔部落的一个聚居点遭到袭击,十几顶蒙古包正熊熊燃烧,几十个牧民也被赶到了一起,这些牧民全部都是女人以及孩子。 胡心水策马上前,俯视着眼前的拱兔部妇孺。 “你们的男人呢?”胡心水厉声道,“都死光了?” 女人们将孩子护在自己身后,用惊恐的眼神打量着胡心水。 胡心水没有废话,只是打了个手势,当即便有两个夷丁冲进妇孺群中将一个冲龄幼童拖出来,拖到了马车边。 一个夷丁拔出弯刀对着车轮比了比。 发现孩子的脑袋够不到车轮的顶部。 按蒙古人的规矩,每征服一个部落,可以杀掉身高超过车轮的成年男丁,还没车轮高的幼童及女人则不能杀,得留下收为奴隶。 但是胡心水根本不想遵守这些规矩。 胡心水微一颔首,那夷丁便轻轻一抹。 还没车轮高的那个幼童当即被割断喉咙。 “孩子,我的孩子!”失去孩子的母亲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胡心水眸子里却掠过一抹残忍的快意,狞笑着问道:“我再问你们一遍,你们部落的男人呢?被野兽叼走了吗?” 依然没有人回应胡心水。 胡心水再一颔首,便又有两个夷丁冲进人群拖出来一个幼童。 “我的孩子!不,不要!”幼童母亲也是撕心裂肺的哀嚎起来,一边拼命的想要冲上前来夺回自己孩子,却被另外两个夷丁踹倒在地。 看到自己的孩子被拖摁在了马车轮上,孩子母亲终于精神崩溃。 “我说!我说!”孩子母亲大声哀嚎道,“男人们都被头人召去白马川了!” “早说不就没这种事了?”胡心水闷哼一声又勒马转身大喝道,“走,去白马川。” 眨眼间,一千余骑夷丁便轰轰隆隆的冲出了聚居点,胡国柱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打马追上胡心水。 “孩子,你是不是有很多疑问?”胡心水满脸慈祥。 “阿爸,你怎么知道能从这个小部落问出崇祯下落?”胡国柱茫然问道,“万一他们的男人是为了别的事情去的白马川呢?” “没有万一。”胡心水笃定的说道。 “这个时候,拱兔部大规模聚兵只能是为了对付明军。” “还是不对。”胡国柱挠挠头又道,“崇祯不会那么蠢,他逃进燕山只是为了避难,所以应该找个不起眼的角落躲起来才对,又怎么会招惹拱兔部?” “小子,这你就不懂了。”胡心水大笑道,“世上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崇祯小儿就是想躲也躲不过,因为三大营的京营兵可不会消停!” 胡国柱似懂非懂的轻哦了一声。 …… 另一边,李岩也已经率领两千轻骑追到了燕山北麓。 李岩这一路骑兵虽然要比李友、谷可成的那两路骑兵晚进燕山,但是进展却最快,这会已经发现了明军的踪迹。 “没错,就是他们。”李岩说道,“他们曾在这落脚。” “兄长,快来看哪!”在不远处,李牟忽然大叫起来,“这边有战斗痕迹!” 李岩和李年便策马来到李牟身边,再低头俯瞰地面时,果然看到了许多战斗痕迹,除了杂乱的蹄印,折断的箭矢以及铅子外,甚至还有残留血迹。 “兄长,这里曾经爆发一场激战。”李牟道,“死了不少人。” 李年道:“从痕迹看,应该是蒙古骑兵冲击明军设在谷中的防线。” 李牟道:“明军应该还设置了护墙,而且最终应该是蒙古骑兵战败了。” 李家三兄弟虽然年轻,但从崇祯十二年从军,到现在已经有五年军龄,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老兵,所以能看出很多细节。 李岩道:“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崇祯去哪了?” 李牟翻身下马,从地上捡起两坨马粪捻了两下,说道:“谷中遗留的马粪有两种,一种细腻且柔软,明显吃的精粮,这肯定就是明军战马。” “而且从马粪的溅落方向可以判断,明军是往西去了。” 说到这,李牟又以手中马鞭指了指西侧莽莽苍苍的燕山山脉。 李年哂然笑道:“崇祯老儿原本应该是想在这里躲藏一段时间,结果却出了纰漏,竟然被蒙古骑兵发现了,双方在这大战一场。” “虽然最后明军赢了,可也没法再在这里躲藏。” “所以崇祯老儿就只能带着明军重新钻进燕山,过那苦寒日子。” 顿了顿,李年又笃定的说道:“兄长,崇祯老儿已经逃回到燕山,咱们赶紧追吧。” “等等。”李岩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皱眉说道,“你们俩难道不觉得奇怪吗?马粪这么明显的破绽,崇祯不知道也就罢了,他手下的那些文官武将竟然也没有一个发现?竟然不知道提醒崇祯,清理掉沿途遗留马粪?” “兄长,只是清理马粪没用吧?”李年道,“还有其他各种痕迹,骗不了人。” “二弟,你是不是想说马蹄印?”李岩说完便通过马缰控制着胯下战马倒行。 因为前几天刚下过雨,谷中地面仍旧湿软,只见李岩人马所过处,很快就留下了一行清晰的马蹄印,但却是往前的马蹄印。 李岩道:“你们说,我这是往前走还是往后?” “啊这?”李年和李牟见状顿时便愣在那里。 李岩一指地面遗留的马粪还有马蹄印,说道:“眼见也未必是实,可能是敌人故意留下给我们看的,我们要是往前追那就是上了明军的当!” “这个崇祯老儿。”李牟便骂道,“也太狡猾了。” “是啊。”李年也道,“若非兄长,我们就上当了。” “未必就是崇祯的主意。”李岩道,“不过这都不重要。” 顿了顿,李岩又说道:“重要的是,得尽快把崇祯抓回去。” 李年道:“兄长,如果明军没有进燕山,那就得重新寻找痕迹了。” “不必再找了。”李岩一脸自信的说道,“我想我已经知道明军去哪了。” 说完一指北方的草原,说道:“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误的话,崇祯应该是带着明军深入察哈尔草原了!” 第16章 河湾之战 此时在无名河湾上,明军正忙着抢修工事。 工事其实是条壕沟,长约两百米,宽度四米左右,深度则不限,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越深越好,因为壕沟越深防御功能越强。 挖出的泥土垒起来,在壕沟的内侧砌成一道护墙。 因为单凭四米宽的壕沟很难挡住蒙古骑兵的战马。 但是再加上一道五尺甚至八尺高的护墙那就足够。 因为再神骏的蒙古马也不可能在越过四米宽的壕沟之后再直接跨过五尺高的护墙。 至于河湾的另外三个方向,都是宽度超过三十米的水面,河水一米多不到两米深,人马可以涉水过河,但是想从河面发起骑兵冲锋就不可能。 就是说整个河湾呈u字形,三面环绕河水,只有西边与陆地相连,所以只要在西边挖出一道壕沟并将泥土砌成护墙,就能对守在河湾内的明军形成有效保护,至少凭蒙古骑兵是不可能从正面强攻进入河湾的。 哪怕河湾内的明军是群乌合之众也不可能。 更何况,这一千多明军已不再是乌合之众。 连着打了几个胜仗,无名山谷一仗更是从正面击败了拱兔部的骑兵,这一千多明军的心气跟之前已经截然不同。 但凡军队就是这样。 打的胜仗越多,活下来的老兵就多,整支军队的战斗经验就越丰富,战斗力就越强,在战场上就越容易打胜仗,这是良性循环。 建奴的战斗力就是靠着一次次的胜仗堆积起来的。 还有崇祯十二年后的大顺军也是这样强大起来的。 反过来,打的败仗越多,活下来的老兵也就越少,整支军队的战斗经验就越发匮乏,战斗力就越弱,在战场上就越容易吃败仗,这就成了一种恶性循环,大明的九镇边军就是这样越打越弱的,直至被流贼打得灰飞烟灭。 朱高远手下这千余骑兵,虽然离精锐还相差很远,但至少已经不再是一群乌合之众,面对装备不是那么好,纪律性不是那么强的拱兔部骑兵,特定地形下已经可以掰一掰手腕,而且赢面还颇为不低。 想到这,朱高远心下也有了一点底。 拱兔部只是察哈尔蒙古一个小部落,控弦之士最多也就五千,能够在短时间内召集起来的更只有两千左右。 以一千对两千,兵力上虽处于劣势, 但是凭借有利地形以及预设的工事,还是有机会逆袭获胜的。 只要打残了拱兔部落的这一波骑兵,他们也就可以从容撤离。 正思忖间,金铉又带着十余骑夜不收飞奔回来,高声示警道:“圣上,蒙古骑兵已经进入到五里内了!” “知道了。”朱高远摆了摆手又说道,“再探。” “是!”金铉在马背上拱手一揖,又带着十余骑夜不收折返回了南边。 朱高远则把目光转向面前的河湾,但只见在一千多人的齐心协力之下,整条壕沟以及壕沟内的护墙已经基本成形。 不过壕沟的深度只有一米半多点。 这个真没办法,因为没有趁手的工具。 明军都是拿着木制的工具在挖掘壕沟。 装泥土的簸箕都是用羊皮临时缝制的。 得亏草原上的泥土还算是松软,不然就麻烦。 当下朱高远道:“行了,不用再挖掘了,抓紧时间将木镐木铲用麻绳捆起来,捆成一面面栅栏,当橹盾用。” 护墙可以提供正面防御,却挡不住空中抛射的轻箭。 这边正忙着呢,南边传来了一阵阵幽远的牛角号声。 “列队,列队!”巩永固等几个勋贵便赶紧大吼起来。 一千多京营兵、锦衣卫、太监、民壮还有家丁便赶紧进入到护墙后面列队,临时赶制的几十面橹盾也被推到护墙后。 这边刚列好队,十余骑夜不收就跑回来。 来到壕沟前方,夜不收立刻左右分开涉水渡河。 紧随着夜不收身后不远,便出现了黑压压的蒙古骑兵。 蒙古骑兵潮水般涌过来,轰轰隆隆的马蹄声就像天边的雷声,又像是密集的鼓点,一下下重重的敲在明军将士心头,让人心浮气躁。 不过明军的表现还不错,并未出现骚动。 …… 孛日贴赤那的眉头却已经紧紧皱成一团。 作为拱兔部落的头人,孛日贴赤那现在的日子可以说很不好过。 因为这二十年,草原上频繁的爆发战争,他们拱兔部落先是追随林丹汗打科尔沁,接着又反过来追随博格达彻辰汗攻打旧主林丹汗,等到打跑了林丹汗,又要跟随博格达彻辰汗与大明作战,总之各种各样的征战就没有停过。 然后就是天灾,干旱、雪灾还有瘟疫等灾难也从来没有断过。 战争加上天灾,使得拱兔部落的牛羊牲口大量病死,人口大量减少,控弦之士已经从巅峰时的五千余众减少到三千。 要不然这次面对明军的挑衅, 也不至于只能召集两千骑兵。 孛日贴赤那原本以为,有两千骑兵也足够打败明军。 毕竟只是流窜到察哈尔草原的小股明军,兵力有限。 但是当他看到河湾上的明军,尤其是当他看到明军前方的那堵土墙,就知道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这伙明军比他想象中要难缠得多。 “吁。”孛日贴赤那轻喝一声,勒住战马。 身后跟进的两千余骑便也纷纷跟着勒马止步。 “头人,现在怎么办?”一个千户长问道,“强攻吗?” “不行。”孛日贴赤那摇头道,“明军已经挖好了壕沟,还在壕沟后面砌了土墙,我们拱兔部的战马没办法越过土墙向明军发起冲击。” “那就下马爬墙攻击。”另一个千户长道。 “土墙不过五六尺高,加上壕沟也不到一丈。” “这么点高度,根本阻挡不了我们拱兔部的勇士。” “翻墙!翻墙!”几个好战的百户长立刻跟着叫嚣起来。 “头人,你该不会是胆怯了吧?”主战的那个千户长又说道。 孛日贴赤那的眉头便越发蹙紧,海日古这家伙真是越来越不把他这个头人放在眼里,居然敢当众嘲弄于他。 那就借明军之手给他个教训吧。 也好让他知道一下如何尊重他这个部落头人。 当下孛日贴赤那说道:“海日古,那就带着你的族人爬墙进攻,不过咱们有言在先,你要吃了败仗,可别怪本头人不讲情面。” “败仗?头人你太抬举明朝人了。”海日古嗤的一声道,“这些懦弱的明朝人,看到我们拱兔部的勇士亮出弯刀就会吓破肝胆,就会像兔子一般转身逃跑,我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拿弓箭将这些明朝人逐一射杀在哈喇河套。” 孛日贴赤那闷哼一声,不再多说话。 海日古则一扬弯刀大吼道:“儿郎们,跟我走!” 足足一千多骑便翻身下马跟着海日古徒步向前。 看到这幕,孛日贴赤那的眼中便掠过一抹阴霾。 真不知道海日古这个家伙究竟走了什么狗屎运,整个拱兔部落十几个大家族,这些年都是损失惨重,唯独海日古家族几乎没受到什么影响。 正因此,海日古家族成了拱兔部最强大的家族。 但愿这次明军能够给这个家伙一个残酷的教训。 只不过,明军真的能行吗? …… 虽然没有骑马,但是一千多穿着羊皮袄的蒙古骑兵排开略显凌乱的十列横队,向着河湾缓缓的逼近,还是极具压迫感。 尤其后排蒙古骑兵的手里还拿着角弓。 相距大约一百步左右,后面八排蒙古骑兵便纷纷停下来,然后挽弓搭箭以四十五度斜角对准了河湾,用的是轻箭。 “竖盾!”朱高远大声吼道。 明军便纷纷举起临时捆扎的橹盾。 因为“橹盾”数量不足,便举起毛毡。 毛毡真的是一个好东西,可以做床垫,可以做被褥,可以搭建帐篷,甚至还可以充当盾牌抵御蒙古骑兵的轻箭抛射。 王承恩举着一块毛毡挡在朱高远跟前, 却被朱高远一把推开,他披着山文甲,轻箭射不穿。 蒙古骑兵的第一波箭雨很快倾泻下来,明军阵中立刻响起连续不断的笃笃声,几乎所有的箭矢都被橹盾或毛毡挡住。 只有几个倒霉蛋中箭,哀嚎着倒地上。 后排的蒙古骑兵射出十几波箭雨之后,终于停下来,因为前面两排的蒙古骑兵已经逼近壕沟,再放箭就很容易误伤。 但是还没等明军喘口气, 前面两排的两百多名蒙古骑兵也在行进间挽弓搭箭,瞄准了护墙后面的明军,而且这次用的是带有三棱箭簇的重箭! “躲!”朱高远大吼一声人也跟着蹲下。 守在护墙后面的明军便也纷纷跟着蹲下。 随即就是咻咻的破空声,重箭掠空而过。 不过还是有明军反应慢,或者没听到朱高远的大吼,结果就被重箭贯穿而过,当场倒地身亡,棉甲根本挡不住重箭。 ps:新书期间,继续跪求支持,读者大大们别嫌作者君烦。 第17章 小胜一局 看到明军躲在护墙后面不露头,两排蒙古骑兵便保持着挽弓的姿势往前走。 朱高远探头看了眼,便大吼道:“稳住,不许露头,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许露头,更不许点燃火绳,胡乱放铳!” 蒙古骑兵可以在飞奔的战马上挽弓放箭,而且命中率还颇为不低,所以徒步放箭那就更加不在话下,这时候露头就是找虐。 这个距离火绳枪绝拼不过弓箭。 这种无谓的伤亡完全没有必要。 王承恩带着几个太监高声重复。 太监的声音又尖又细,但却极具穿透力。 听到太监传达的旨意,所有明军都稳住不动。 转眼间,两排蒙古骑兵就已经来到了壕沟前。 两个百户长一声令下,两百多个蒙古骑兵便纷纷扔掉弓箭,又从腰间抽出弯刀,然后下饺子般噗嗵噗嗵跳进壕沟。 这些蒙古骑兵有些骄狂过头了。 正常应该是一半警戒,一半投入进攻。 然而就在这时,壕沟两端忽然传来哗啦声响。 蒙古骑兵急环顾左右,却是明军用麻绳拉开了事先堵在壕沟两端的麻包,冰冷的河水便立刻从两端涌汹灌进壕沟。 河水漫灌过来,蒙古骑兵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正常人都会脑子发懵。 “不用管河水!”两个百户长倒是见惯了战场,很快就反应过来并且下达命令,“搭人梯爬墙,杀光明朝狗!” 蒙古骑兵三个人一组,迅速搭起一架架人梯。 同组的第三个蒙古骑兵踩着同伴搭好的人梯,只一个纵身便轻松爬上了土墙。 大约有七十个蒙古骑兵成功的爬到了土墙上,然而没等这些蒙古骑兵将衔在口中的弯刀取下,几百支长矛便猛的捅刺过来。 反应慢的十几个蒙古骑兵直接就被捅成筛子。 大部分蒙古骑兵虽然躲过了明军长矛的捅刺,却也没办法在土墙上站稳脚跟,只能往后跳下土墙摔回壕沟。 只有少数几个凶悍的蒙古骑兵跳进土墙之内。 然而几个蒙古骑兵根本不足以决定战场走势。 勉强斩断几支长矛之后,更多的长矛捅刺过来。 这几个最凶悍的蒙古骑兵很快也被捅成了筛子。 蒙古骑兵的第一波攻击被瓦解,被干掉了十几个人。 第一波攻击遭瓦解,蒙古骑兵又迅速组织起第二波进攻。 但是结果比第一波进攻还不如,又被干掉差不多二十个。 等到蒙古骑兵想要组织第三波进攻时,河水已经灌满了壕沟。 这下麻烦大了,站在齐腰深的河水中,行动受到了很大影响,更惨的是负责爬墙仰攻的骑兵,因为马靴里边倒灌进了河水,脚下滑溜溜的连站都站不稳,十成的战斗力连五成都发挥不出来,最终结果也就可想而知。 第三波进攻很快也被明军瓦解。 而且这波损失更大,被捅死三十多个。 这下两个百户长终于察觉不对,慌忙下令撤退。 但这时候才想起来撤退却已经太迟了,剩下的蒙古骑兵刚从壕沟爬回到地面,护墙后面就出现了明军的火枪手。 这下真就成了排队枪毙! 还不到十米远,射击精度再差的火枪也能命中。 伴随着“呯呯呯呯”的放铳声,蒙古骑兵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中。 蒙古骑兵这波真的是亏大发了,因为马靴进水,站不稳也跑不快,只能像兔子般被明军火枪手逐一的射杀。 最终,投入这波进攻的两百多个蒙古骑兵没有一个能活着逃回去。 笼罩在护墙前的硝烟逐渐散开,整个河湾很快又重新沉寂了下来,只有重伤未死的蒙古骑兵不断发出哀嚎,听着有些瘆人。 不过尽管小胜了一局,朱高远却是开心不起来。 因为明军火枪手也出现了不少莫名其妙的伤亡。 有炸膛的,有走火打死自己人的,更多的则是火绳所造成的误伤。 不少火枪手在装药时,忙乱中居然被夹在手指中的火绳点燃药罐,火药爆燃,顷刻间就将这个火枪手烧成了重伤。 甚至还波及到了旁人。 这便是火绳枪的硬伤,火绳枪的最致命的缺陷就是火绳。 上次的无名山谷之战,因为准备充分并且只放了三排铳,不用重新装填弹药,所以没有出现这个问题,只有几个火枪手因为炸膛受伤。 这次因为是多轮射击,问题一下暴露出来。 火绳枪最致命的缺陷就是装药时容易走火,必须很小心。 再就是站队也不能太密集,不然一不小心火绳就会点燃同伴的药罐。 通过这次战斗,朱高远对于火绳枪的缺陷总算有了最为直观的认识,这也就难怪火绳枪必须有长矛兵辅助。 因为单凭火绳枪的火力密度根本不足以挡住骑兵的冲锋。 这一缺陷只有等到燧发枪出现才得到解决,所以空心方阵什么的就不用想了,根本就没这个条件,强行使用那就是找死。 …… 朱高远的心情不轻松,孛日贴赤那的心情就更沉重,沉重到甚至连找海日古算账的心情都没有了。 因为跟海日古的矛盾,只是部落内的矛盾。 但跟明军之间的战斗却是你死我活的死斗! 如果因为清算海日古而导致这次战斗落败,那就是因小失大,身为部落头人,这么简单的道理孛日贴赤那还是明白的。 所以孛日贴赤那还必须反过来安慰海日古。 “海日古,草原上的雄鹰也有折翼的时候,一次失败不算啥。” 然而孛日贴赤那的安慰却让海日古更羞愧,当即黑着脸说道:“头人,这次失败只是因为我太过轻敌,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这次我不会再轻敌,一定会攻破这堵土墙,将躲在土墙后面的明朝人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孛日贴赤那再次蹙紧眉头,不知道该怎么劝阻海日古。 强攻是肯定不能再强攻了,因为正面强攻只能是送死,明军在哈喇河套构筑的这座营地简直不亚于一座小型军事要塞。 但是这话又不能直说,因为说了容易伤海日古的自尊。 就在孛日贴赤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时,身后草原上忽然响起悠远的牛号角声。 低沉的牛角号声响了三下,海日古瞬间变了脸色,道:“号角三响,有强敌至!难道是明朝援军到了?” “快结阵!快结阵!” 孛日贴赤那第一时间大吼了起来。 号角响起,拱兔部落的骑兵重新开始整队。 没一会儿,两千多骑兵便面向南方排成二十多个横队。 又过了没一会,十数骑便从南方飞奔回来,是拱兔部撒出去的夜不收。 “头人!”领头的十户长大声说道,“有两千余骑从白马川方向北上,看旗号装具像是明朝人的骑兵。” “真是明军!” 孛日贴赤那神情一凛。 一惯狂傲的海日古这下也是蔫了。 哈喇河套的一千明军还没解决呢,又来了两千多骑兵。 如果南边过来的明军骑兵也这么难缠的话,那他们拱兔部这次真就悬了,搞不好就要吃一个大败仗,把最后的元气也葬送掉。 很快明军骑兵就出现在了视野中。 …… “吁!”李岩轻轻喝住胯下的战马。 李年、李牟还有两千余骑也纷纷跟着停下。 李岩又从腰间革囊取出单筒望远镜对准前方河湾。 这具望远镜是李年在潼关大战中从一个明军总兵手中缴获的,据说是西洋人进献给大明官军的宝贝,可以看清楚数里外的战场。 稍稍调节了一下焦距,李岩就看清楚了整个战场。 看到双方仍还在对峙,李岩不由松了口气,说道:“还好,总算赶上了。” “崇祯老儿没事是吧?太好了。”李年也松了口气,又道,“要是让蒙古人把崇祯老儿给杀了,咱们就白跑一趟了。” 李牟更是急切的说道:“啥也别说了,赶紧动手吧。” “动手?”李年没好气的道,“那你说先打哪家啊?” “废话,当然先打崇祯老儿。”李牟没好气道,“我们跑了这好几百里路,不就是为了把崇祯抓回去?” 李年道:“蒙古人包抄我们身后咋办?” “怎么会?”李牟错愕的道,“蒙古人是明军的敌人,我们也是明军的敌人,那我们跟蒙古人应该是朋友啊,他们没理由打我们。” “跟你说不清楚。”李年说道,“啥也不懂。” “嘿,你说谁呢?”李牟怒道,“我可是你哥。” “行了,别吵了。”李岩收起望远镜,说道,“置蒙古人于不顾,直接向明军发起攻击肯定是不行的,不过我们可以跟蒙古人接触一下,没准可以各取所需,只要蒙古人肯把崇祯让给我们带走,明军战俘以及战马都可以给他们。” 李年自告奋勇道:“兄长,我去跟蒙古人说。” “不用。”李岩道,“还是我亲自去跟他们说。” 顿了顿,李岩又道:“你找一个会说蒙古话的。” 李年还真从自家队伍中找到一个会说蒙古话的。 李岩便带着这一骑,径直奔拱兔部的骑阵而来。 第18章 再陷绝境 河湾内的明军也发现了这支突如其来的骑兵。 王承恩赶紧从腰间革囊取出单筒望远镜递给朱高远,这具望远镜是钦天监正汤若望进献给崇祯的,分三节,比常见的两节望远镜看得更远更清。 朱高远接过并拉开望远镜,开始仔细的观察。 巩永固、王家彦等勋贵还有官员也纷纷围过来。 “嗳,你们说,这支骑兵会不会是平西伯派来的?” “你想什么呢,平西伯又不知道圣上在察哈尔草原。” “这支骑兵是不是关宁军不知道,但肯定不是蒙古人。” “嗯,蒙古人用的大多是苏鲁锭,这支骑兵用的是大纛。” “不是蒙古人,那会是谁家骑兵?”最后说话的是翰林院检讨汪伟,停顿片刻之后忽然叫出声来,“应该不会是流贼的骑兵吧?” “你猜的没错,就是流贼骑兵!”朱高远放下望远镜说道。 流贼的装具比较杂乱,这跟大明官军有着十分明显的区别。 大明官军的战斗力渣归渣,但是服饰和装具还是相对统一。 顿了顿,朱高远又道:“估计是奉了闯贼的命令来抓朕的,闯贼还真是要赶尽杀绝,朕都已经躲到察哈尔草原了,还不肯放过。” “真是流贼啊?”汪伟苦着脸说道,“这下咱们麻烦大了。” 君臣正说话间,便看到两个骑兵从贼兵阵中走出来,奔着蒙古人那边去了。 “嗳,你们看,快看。”宣城伯卫时春顿时大呼小叫起来,“有两个贼兵奔着蒙古人那边去了,我估计是跟蒙古人勾兑去了,他们想要联合起来打我们。” “啊?这便如何是好?”惠安伯张庆臻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反倒是王家彦、金铉、孟兆祥等文官一个个都是面不改色。 不得不说,大明朝还是保留了一些读书种子以及文人的风骨。 朱高远瞪了张庆臻和卫时春一眼,哼声道:“放心吧,流贼和蒙古人谈不拢的,因为朕只有一颗脑袋。” …… 双方真没谈拢。 听完李岩来意,孛日贴赤那很干脆的拒绝。 “这绝不可能,这伙明军无故屠灭了我们拱兔部的一个聚落,更在雾灵谷给我们拱兔部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所以我们一个都不会放过!” 李岩皱眉说道:“我们只要其中那个领头的,其余的都归你们。” “我说了不行,草原上的雄鹰是绝不会与其他动物分享猎物的。”孛日贴赤那怒道,“还有你们,无故闯入到我们拱兔部落的领地,这属于严重的挑衅行为,限你们在半天之内退出察哈尔,退出草原,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呵,我们要是不呢?”李岩根本没将孛日贴赤那的威胁放心上。 大顺军又不是没有跟蒙古人交过手,祖大乐和祖宽的一千夷丁不就是蒙古人?而且还是蒙古人中的精锐,结果又如何? 还不是被他们大顺军打得灰飞烟灭。 如今的蒙古骑兵已不再是四百年前的蒙古骑兵。 如今的世界也不再是成吉思汗时代的那个世界。 属于蒙古骑兵的辉煌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你是找死!”听完李岩随从的转译,孛日贴赤那勃然大怒,随即取出弓箭,对着李岩就是一箭射过去。 李岩拔弓挡开,随即反手一箭射过来。 孛日贴赤那也是闪身躲过,正要向李岩射出第二支重箭之时,却发现李岩二人早已经勒马往本阵飞奔而去。 眨眼间,双方距离已经拉开到三十步。 孛日贴赤那毫不犹豫的射出第二支箭,但是很可惜没能射中,对面那个明朝人的骑术比他想象中厉害得多,甚至不亚于他们蒙古人中的勇士。 海日古想要发动大军冲锋,却被孛日贴赤那制止。 因为拱兔部骑兵所在的位置极为不利,正好处在河湾明军与后来明军的中间位置,一旦遭受前后夹击,那就麻烦大了。 “我们去哈喇河套西南角,先立下营寨。” “再派人拿着博格达彻辰汗的金箭去其他部落请求援兵。” 不光是孛日贴赤那和拱兔部落,返回到本阵的李岩也意识到短时间内只怕是很难破解眼下的僵局,所以也决定先扎下营寨,再谴飞骑去找李友以及谷可成。 …… 然而最先赶到的并非两家援军。 除了已经赶到哈喇河套的拱兔部落和李岩所部外,胡心水率领的一千夷丁也已经追踪到孛日贴赤那口中所说的那个雾灵谷。 而且,胡心水和胡国柱父子俩已经勘察完了战场。 面对跃跃欲试的儿子,胡心水笑着问道:“小子,说说你的发现。” “是。”胡国柱应了一声又说道,“阿爸,明军在这里跟拱兔部的人打了一仗,而且在拱兔部的骑兵到来之前,明军就事先构筑好了一道护墙。” “明军的护墙是用粮包、马鞍以及木料临时搭建的。” “阿爸你来看这些痕迹,这里有两排木桩留下的孔洞。” “木桩中间还撒了粮食,可见明军用了粮包来搭建护墙。” “这一仗应该是拱兔部落的骑兵吃了大亏,死了不少人。” “再看地上遗留的马粪,从新鲜程度上看应该有三拨人马。” “这些细腻的马粪应该就是明军留下的,这些粗糙的马粪是拱兔部落战马的,还有最新鲜的马粪似乎是昨晚刚留下,可能是拱兔部落请来的其他部落援军。” 顿了顿,胡国柱又伸手一指西侧苍莽群山说道:“最后就是,明军往西去了,但是拱兔部落的骑兵以及后来的援军,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居然追错了方向。” “哈哈,小子有长进啊。”胡心水揉了揉胡国柱的脑袋又说道,“你前面说的都对,但最后一句错了,拱兔部骑兵和后来的援军没有追错方向。” “怎么会?”胡国柱道,“阿爸你看地上这些马粪还有马蹄印?” “小子,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的。”胡心水的表情变得严肃,接着说道,“你知道拱兔部落的祖先是什么出身吗?” 胡国柱道:“好像是我们黄金家族的奴隶?” 胡心水道:“确切一点说是我们黄金家族的猎奴,专门负责给我们黄金家族狩猎,他们部落的最大的本领就是追踪猎物,只要被他们给盯上,就没有猎物能逃脱,哪怕是猎物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他们也能从空气中残留的气息中分辩出猎物的气味及逃跑的确切方位,所以没有人能够逃过拱兔部落的追踪,无论是躲进群山还是遁入大漠都没用。” 胡国柱道:“这么说明军真的往北边去了?” “对,往北去了。”胡心水道,“你阿爸我打小在拱兔部落长大,跟着拱兔部落的上一代头人学了十几年的猎物追踪,断然不会出错的。” 说完,胡心水又大喝道:“走!” “走!”胡国柱赶紧跟上。 …… 朱高远的眉头已经蹙成了一团。 因为拱兔部落的两千余骑已经在河湾的西南角扎下营寨,而后来赶到的两千多流贼骑兵也在西北角安营扎寨。 三座营寨之间相距不过千余米,简直可以说是鸡犬相闻。 但凡哪一家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另外两家立刻就能发现。 所以,明军要想从正面突围已经绝无可能,而从东面涉水突围的话,也很难瞒过拱兔部以及流贼的夜不收,现在河对岸早已经布了双方的斥候。 到时蒙古骑兵和流贼骑兵从两翼包抄过来,他们这一千余骑兵会被啃得渣都不剩。 其中道理很简单,明军若不动,蒙古骑兵和流贼骑兵互相忌惮也就不会轻举妄动,可一旦明军骑兵首先动了,那么蒙古骑兵和流贼骑兵就一定会暂且放下敌意,联合起来把他们这一千多明军骑兵拦下。 可也不能一直拖下去。 流贼不会只来两千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千骑兵只是先锋,后面肯定还有流贼的大队人马,就算流贼的大队人马不来,这里毕竟是察哈尔蒙古,其他各个部落的蒙古骑兵大概率会在几天之内赶来增援。 到那个时候就真的死定了。 局面似乎再次陷入到了绝境。 甚至比八天前在北京还要更糟。 因为北京城池大,光是内城就有九座城门。 而且朱高远知道接下来北京将会发生什么,因而可以提前做出应对。 可是现在,困在这个一览无遗的小小河湾,明军的一举一动都在敌人的监视之下,而且还丧失了先知的优势,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这下,朱高远也是一筹莫展了。 就在这时,一骑流贼缓缓过来。 朱高远心头微动。 这是要劝朕投降? 第19章 李岩劝降 守在护墙后的火枪手纷纷点燃火绳。 “都住手!”朱高远喝道,“不许放铳。” 不管怎样,先跟流贼接触一下总没有什么坏处,没准能把流贼忽悠瘸,让他们先跟蒙古骑兵干一仗呢? 对于自己的智商以及口才, 朱高远向来是十分之自信。 火枪手们又纷纷熄灭火绳,放下火铳。 看到这幕,那骑流贼立刻加快速度来到壕沟前。 不过在相隔还剩大约三十步左右时便停了下来。 显然,这骑流贼对于明军火器的精度也很熟知,三十步外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在下李岩,大顺军右军师兼中权亲军制将军。”流贼朗声喊道,“有一句肺腑之言想要上达天听,还请皇帝现身一晤。” “你就是李岩?”朱高远上前一步道。 来人竟是李岩,这让朱高远有些意外,这可是个文武全才的猛人。 李自成在没有得到李岩辅助前,就是一介流寇,成日里只知道东奔西窜、打家劫舍,但是自从李岩来投奔,不仅是制定了政治纲领,而且确定了最合时宜的宣传手段,短短几个月间便在河南一省建立起割据政权。 遇到这等人物,朱高远当然要会一会。 王承恩和金铉担心朱高远安全,赶紧左右护住。 “在下正是。”李岩在马背上拱手一揖又说道,“李岩拜见圣上。” “免了。”朱高远伸手虚虚一扶,又道,“李岩,朕听人言你也是读书人,还曾中式,此事是否实属?” “属实。”李岩点头道。 又说道:“如今也不妨实言相告,在下原名李信,乃河内人氏,十五岁上中的秀才,十七岁中的举,十九岁追随的我家主上,然后才有今日。” 朱高远点点头,又说道:“既然你也是读书人,读的当也是道德文章以及春秋大义,竟然也会自甘堕落、屈身事贼?” 李岩道:“圣上说到春秋大义,那便说说春秋,吕氏春秋有云,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大明享国已逾二百载,祖宗福荫已尽,而今海内鼎沸,天下板荡,我主上承天意下应民心,代明而立此乃是天意。” “在下辅佐我主成就大业,此乃顺天应民之举。” “何来自甘堕落、屈身事贼之说?是以圣上之言在下不敢苟同。” 朱高远差点鼓掌,心说李岩的口才差那么一点就能跟我五五开了。 金铉却是大怒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你是在我大明读的书,中的式,教你的是我大明的师傅,取你的是大明的官员,给你提供发蒙受学机会的更是我大明朝廷,你也算得上是身受国恩,既受恩惠却又背叛之,岂非不仁不义?如此小人行径也配谈春秋?” 李岩哂然一笑道:“既然这位大人说到了孔孟,那便说说孔孟,孟子有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大明自太祖高皇帝传至今上,已历十二世,福泽早已尽矣,尔等既然自承是孔孟门徒,又怎么不肯接受圣人之谆谆教诲?” “曲解!”金铉道,“你这是曲解,曲解圣人言!” “曲解的乃是尔等。”李岩哂然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若是我辈读书人只知一味死守圣人言而不知变通,那么刘汉代秦,赵宋代周,大明取代大元亦当受到天下读书人之一体抵制,何敢以汉臣、宋臣及明臣自居?” 王家彦怫然说道:“暴秦后周皆无道,蒙元在中原更是各种倒行逆施,被刘汉、赵宋及我大明取代乃是上承天意下应民心之义举!” “说的好!”李岩鼓掌道,“那么而今残明无道,宗室勋贵于国无用却日费斗金,各级官员治国无能却贪鄙成风,边镇武将畏建奴如虎却对百姓戕害无度,如此残暴腐朽之朝廷被新朝取代难道不是上承天意下应民心之义举?” “啊?这!”王家彦顿时被驳得无言以对。 听到这里,朱高远便果断打消了跟李岩辩论的念头。 李岩这家伙明显是个杠精,跟他辩论纯属浪费时间,对这种人还是直接一点好,用不着玩那些弯弯绕。 朱高远道:“所以你想要跟朕说什么?” 李岩说道:“我想对圣上说,大明气数已尽,我大顺取代大明已经是大势所趋,圣上恋栈不去除了给百姓带来刀兵之灾,给朱家带来灭族之祸,再不会有别的收获,所以我奉劝圣上还是即刻随我返回京师,将皇帝位禅让于我主。” “住口!” “放肆!” “休得胡言!” “岂有此理!” “黄口孺子安敢如此!” 李岩话没说完,孟兆祥、吴麟征以及巩永固等官员勋贵就已经怒发冲冠,金铉更忍不住想要一箭射死李岩。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圣上受贼子如此欺辱,是他们这些臣子的耻辱啊! 李岩对此却是视若无睹,又说道:“圣上若能禅位,则天下亿兆黎民幸甚,朱氏一族亦可得以保全,而圣上亦可以当个富贵闲王,岂非胜过如今夙夜忧叹、殚精竭虑却仍旧只能眼睁睁看着国势日益衰败之惨淡日子千百倍?” 不得不说,李岩说的还是有一些道理的。 抛开朱家立场,从国家民族的立场而言,禅位给李自成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只可惜,朱高远是个穿越者,他知道李自成是个什么样的货色,这其实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总共也就当了42天的皇帝。 把皇位禅让给李自成,就是白送给建奴。 所以禅让皇位是不可能禅让的,将来剿灭流贼之后让李自成当个邮政总局的局长,倒是可以考虑,嗯,就是这样。 当下朱高远笑着问道:“李岩,你真就相信李闯能成事?” 李岩笑了笑说:“圣上,这已经不是我相信不相信的事,而是我家主上已经成事,我大顺朝已经占领了半个中国并且手握百万雄兵!残明虽然还据有江南半壁,但是文官只知道倾辄内斗,武将只知道吃空饷喝兵血,所以根本支撑不了几年。” 朱高远点点头道:“看来让你背弃李自成为朕效力,当下是不可能了。” 李岩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摇头说:“圣上说笑了,不光是当下,将来也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我绝不会背弃主上。” 朱高远道:“那你回吧,你不会背主,朕也绝不会认输,就让历史和时间来证明,我大明是否真的气数已尽,你大顺取代大明是否真的是顺天应命。” 李岩却道:“在下还是希望圣上能够慎重考虑,因为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就刚才,蒙古人已经派出大量飞骑,分别往西北、正北以及东北方向去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去向其他部队搬取救兵去了。” “蒙古的大军一旦杀到,我军也只能暂避其锋。” 说完看了眼护墙内列阵的明军,又道:“以圣上麾下这千余骑,真不是在下小觑,只怕是连短短半天时间也坚持不下来吧,所以,圣上如果此时随在下走,不仅是性命无忧,更可以保朱家一门之富贵,两者孰轻孰重还请圣上明察。” “朕还是那句话。”朱高远哂然道,“不会认输。” “如此在下告辞。”李岩拱手一揖,勒马转身走了。 目送李岩背影走远,王家彦忽然低声说道:“圣上,能否借一步说话?” 刚才李岩的话虽然让人生气,但有句话王家彦听进去了,那就是蒙古人已经派出快马去搬救兵了,快则两三天,慢则三五日,就一定会有大量蒙古骑兵杀到,到时候他们君臣真就死路一条,所以想要活命的话就必须趁早想办法了。 朱高远对王家彦道:“皇家无私事,朕的事没有一事不能人前说。” 王家彦便黑着脸道:“既如此臣便斗胆直言了,因圣上判断失误,致使你我君臣困守这兵家绝地,流贼加蒙古不下四千骑窥伺在侧,突围已无可能!” 朱高远的脸色便变得有些难堪,姓王的,你说话可真直接。 王家彦视若无睹道:“为今之计,只有臣率主力趁夜向西或者向北突围,作为疑兵以吸引流贼及蒙古骑兵追杀,再由一骁将率数骑保护圣上趁夜南下,翻越燕山返回顺天,再乔妆打扮昼夜兼程直下江南,则我大明或仍有一线生机。” 其实这话王家彦早就想说,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 什么出其不意,北上昌平,再翻越燕山跑来这察哈尔草原,这都是胡闹。 要是当初朝阳门溃围之后直接南下,这会儿没准早就已经到了南直隶了,又哪里用得着现在这般如履薄冰、朝不保夕? 第20章 趁夜突围 李岩一回营地,李年和李牟便围上来。 李年道:“兄长,崇祯老儿同意投降吗?” “没有。”李岩摇头道,“崇祯硬气得很。” “你看。”李牟摊手道,“我就说多此一举。” 李岩笑了笑说道:“我原本也没指望崇祯会投降。” “啊?”李牟道,“那兄长你干吗还跑去见崇祯?” 李岩摆摆手说道:“因为我的本意不是为了劝降崇祯,而只是想告诉他,蒙古人的大军很快就要杀到这里了。” “这是怎么说的?”李牟一脸懵逼。 李年却恍然说道:“唔,小弟明白了,兄长这是打草惊蛇!” “对,打草惊蛇!”李岩点点头说道,“明军营地三面环河,正面则是壕沟加护墙,强攻的话损失恐怕不会小,更何况还有拱兔部的两千骑兵窥伺在侧,如果拱兔部骑兵趁我军与明军激战之时突然发难,后果不堪设想。” 李年和李牟点头,这个道理他们都懂。 顿了顿李岩又道:“但是又不能久拖不决,因为这是察哈尔,是在蒙古人的地盘,拖到察哈尔蒙古大军赶到,我们就再没有半点机会,既便是李友将军还有谷可成将军赶到,我们也只有七千左右骑兵,还是很难打得过蒙古人。” “所以兄长才要打草惊蛇。”李年肃然说道。 “对,逼崇祯今晚就突围。”李岩点点头道,“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晚上明军就会过河然后从东边或南边突围,再考虑到有我大顺及蒙古的数千骑兵在侧,明军大概率会以主力骑兵作为诱饵以引走追兵,再然后以少量家丁保护崇祯往反方向突围。” 李岩不愧是李岩,把明军的反应都预判到了,真正是料敌机先。 李牟神情一紧道:“真要是这样,明军主力骑兵一定会往北突围,崇祯和随行的少数家丁则一定会往南逃跑!” “恐怕正好相反。”李年却说道。 “我觉得崇祯会反其道而行之,反而往北去!” 李岩微微一笑道:“天就快黑了,传令下去,全军加紧埋锅造饭,待饱餐一顿之后趁夜涉水过河,到河对岸的东北方向埋伏!” “是!”李年、李牟同声应喏。 …… 北边流贼营地上冒起了袅袅炊烟。 孛日贴赤那从流贼营地收回目光,沉声说道:“让儿郎们抓紧时间煮马奶、烤羊肉,天黑前饱餐一顿,然后趁夜涉水过河到东南埋伏。” “啊?”有个未成年的少年问道,“阿爸,这是为何?” 孛日贴赤那慈爱的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说道:“草原上的雄鹰注定要在空中翱翔,没有獠牙的野兔也注定要被草原狼吃掉,我们拱兔部是被长生天选中的猎人部落,所以没有猎物能躲过我们的猎杀。” “我已经从空气中嗅出猎物躁动的气息。” “不出意外的话,今晚猎物就要逃跑了。” 说到这一顿又道:“而且逃跑的方向大概率就是东南方向,我们只要守住哈喇河套的东南方向就能逮到猎物。” 少年眼睛亮起来。 …… 明军营地中已经闹起来。 王家彦刚说完,孟兆祥、吴麟征等文官便纷纷附议。 卫时春、张庆臻这两个勋贵稍一犹豫后也表示附议。 跟着朱高远突围出来的十几个勋贵官员,只有金铉、巩永固没有吱声。 朱高远的脸色便彻底垮下来,果然,一直打胜仗的时候你好我好大家好,可是局面稍有受挫,勋贵官员们立刻就反弹了。 你崇祯不行,你不能瞎指挥。 咱们得回去,回到正轨上去,不能瞎搞! 都说人心似水,这世界上最难驾驭的果然还是人心。 要想让这些勋贵官员乖乖听话,使唤他们如臂使指,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或许永远都不可能做到如臂使指。 有句老话是怎么说的? 清官做起坏事来比贪官更可怕。 同样道理,不畏皇权的忠臣比奸臣更难以降服。 但是现在,他们需要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十个人十张嘴是不行的,必须得给这些家伙上一堂课,先把思想给统一起来。 也就是说,他“崇祯”必须建立起绝对的权威。 而且必须得是那种群臣发自内心的敬畏的权威。 就好比淮西勋贵对朱远璋,就好比靖难功臣对朱棣。 当下朱高远目光转向金铉,问道:“金卿,你为何不说话?” 金铉说道:“臣所以不说话,是因为不敢苟同右司马适才所言,臣以为以主力护卫圣上突围或有一线生机,若是兵分两路而且仅以少量精骑护卫圣下突围,则不啻于羊入虎口,果如此,则圣上危矣,我大明危矣!” “住口!”王家彦勃然大怒道。 “你一个从五品卑官,懂什么?” 金铉却也不怂,说道:“下官官位虽卑微,但是兵法多少还是读过几本,知道战兵有主从之别,战场有主客之分,还知道蒙古骑兵作战时有大量散布夜不收的习惯,右司马该不会以为圣上之行藏能骗过蒙古人的夜不收吧?” “发现又如何?”卫时春说道,“杀了便是。” “那么宣城伯你去杀?”金铉对勋贵就没那么客气。 “你?”卫时春顿时语塞,他早已经没了祖先的勇烈。 历史上崇祯殉国后,卫时春也只是举家自焚殉国,而不敢召集家丁一战。 其实巩永固、刘文炳还有张庆臻他们也一个鸟样,有决心烧死全家殉国,却没有勇气散尽家财招兵买马与大顺军一战。 总之一句话,大明朝的勋贵群体已经彻底的烂掉。 至于文官么,整体上也烂了,但还是有几颗种子。 王家彦却怫然说道:“无论如何此时突围尚有一线生机,待蒙古大军至,则这里的所有人就必死无疑!” 这下金铉也沉默了。 因为王家彦说的也的确是事实。 等到蒙古大军杀到,他们真就十死无生。 金铉虽然反对突围,觉得突围必然失败,但是对于朱高远把他们从燕山带到这一兵家绝地的做法也是很有意见。 其实在燕山就挺好。 干吗非要深入草原? 现在走投无路了吧? 朱高远似乎看出了金铉心中所想,问道:“金卿,你是不是觉得突围不可能成功,我们已经走投无路十死无生?” “难道不是吗?”金铉哼声说道。 “当然不是。”朱高远道,“突围的机会还是有的。” 王家彦闻言大喜道:“这么说,圣上已经同意突围?” “王卿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朱高远道,“朕是同意突围,但却不是你刚才说的那个突围法,你的那个法子只能是送死!” 王家彦皱眉不悦道:“那应该怎么突围?” 朱高远轻哼一声道:“刚才李岩来劝降,表面上是劝降,其实是在吓唬你我君臣,想要迫使你我君臣趁夜突围。” 王家彦道:“这点臣也看出来了,但是我们不得不突围。” 朱高远道:“不出意外的话,天黑之后流贼骑兵和蒙古骑兵都会涉水过河,在对岸的东北方向及东南方向设伏,李岩和蒙古人都在赌朕会率少量精骑从他们那边潜逃,而作为疑兵的明军主力则会从另一方向突围。” “但是朕,偏不如他们所愿。” 停顿了下,朱高远又道:“朕偏不过河!” “咦?从正面突围?”金铉和王家彦的眼睛瞬间亮起来。 孟兆祥、吴麟征等文官还有巩永固等勋贵却还是一脸懵。 顿了顿,朱高远又说道:“传旨,让伙夫抓紧时间造好饭,全军饱餐一顿再美美的睡一觉,待夜半子时从正面突围!” …… 酉时刚过,天色就逐渐的黑下来。 这个时候,拱兔部的骑兵早已经饱餐一顿并且做好了准备。 但是孛日贴赤那并没有急着过河,而是一直等到了戌时末(晚上9点)。 估摸着时间已经差不多,孛日贴赤那才把海日古叫到跟前,叮嘱道:“海日古,我给你留下三百勇士,你可要看好我们的家,别让大顺军烧了我们的粮草辎重。” 孛日贴赤那不担心河湾里的明军,担心的是西北边的那两千大顺军。 “放心吧,头人。”海日古拍着胸脯说道,“你只管带着儿郎们过河。” 孛日贴赤那又叮嘱了海日古几句,才点起1500余骑借着夜幕的掩护,从下游悄然渡过超过一米五深的白河来到东岸。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马衔枚,人衔草,马蹄都裹了布。 过了河,拱兔部的骑兵穿衣披甲,又将战马摁倒在地上,然后开始安静等待,等待着河湾的那千余明军前来自投罗网。 时间在枯燥的等待中缓慢的流逝,终于到亥时。 孛日贴赤那从及膝深的牧草丛中跷首往北张望,却看见河湾上的明军营地中的几十堆篝火仍旧亮着,明军似乎没有任何动静? 孛日贴赤那的眉头便一下子蹙紧。 这情形,看着有些不太对啊。 第21章 草原雄鹰 另一头,李岩也发现情况有些不对。 难道是撒出去的夜不收遭到了突袭?但是李岩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夜不收就是游荡在战场边缘的幽灵,互相之间间隔很大却又保持联络,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够做到无声无息灭对方的夜不收而不被发现。 何况他们大顺军的夜不收全都是精锐老卒,骑**湛而且警惕性极高。 这次跟着李岩一起来的李牟也问道:“兄长,明军怎么还没动静?崇祯老儿该不会是不打算突围吧?” “不会。”李岩说道,“明军今晚一定会突围。” 李牟道:“那就怪了,崇祯老儿在磨蹭什么啊?” 顿了顿,李牟忽发奇想又道:“兄长,明军该不会从正面突围吧?” “这不可能。”李岩嗤的笑道,“正面有我们大顺军以及拱兔部落的四千骑兵,借崇祯两个胆子他也……” 说到这,李岩的声音嘎然而止。 李牟便问道:“兄长,他也什么?” 李岩却霍然起身道:“不好,回去!” “啥?回去?”李牟茫然的跟着起身。 好好的怎么又回去?不抓崇祯老儿了? …… 一千多明军早已经在黑暗中排好队列。 身后营地内的几十堆篝火是故意点的,目的是为了若隐若现的照亮营地内的那一百多顶毡包帐篷,营造出明军仍还在酣睡的假象。 但其实明军早已在护墙后的阴影中集结。 护墙后面一片漆黑,千余人马鸦雀无声。 借着篝火透过来的微光,只能看到模糊轮廓。 朱高远回过头低声问道:“王大伴,准备好了吗?” 突围第一要务就是填平一段壕沟,这件事情由王承恩负责,老太监带着百余个太监已经连夜装满上百个麻包的泥土。 呆会太监们就要把麻包扔进壕沟,填出一条通道。 再然后明军就能够踩着这条通道,发起突围之战。 得到王承恩肯定的回答,朱高远欣然点头道:“那就开始吧。” “老奴遵旨。”王承恩答应一声,再回过头一招手,身后等候多时的小太监们便纷纷抬起一口口的麻包扔进护墙外的壕沟内。 为了减小噪音,太监们动作很小。 但是填土的速度却很快,不片刻,通道便已经填好。 朱高远便拉下兜鏊面甲,然后一个腾身就上了马背。 两侧的官员勋贵以及明军将士见状便纷纷跟着上马,整个过程中没有战马嘶叫,只有一阵阵低沉的响鼻声,战马已经衔了枚。 “锃……”金属磨擦的清吟声中,朱高远缓缓拔刀。 然而,就在朱高远准备举刀之时,动作却突然停顿,脸上表情也僵住。 只见前方漆黑的夜幕下,毫无征兆的跳出一点火光,这点微弱的火光却犹如一柄大锤重重砸在朱高远心脏。 因为这绝不是一点火光! 这应该是……一支军队! 果然,这点火光很快幻化成一片! “这……”王家彦等官员勋戚也愣在那里。 …… 李岩也是一下愣在那里。 李牟也错愕的道:“兄长,这是李友将军或谷可成将军的援军到了吗?” “不是。”李岩断然摇头,“我们的信使下午才刚派出,所以李友将军和谷可成将军的援军不可能那么快赶到!” 李牟道:“这么说是蒙古人?” 李岩道:“也不可能,道理是一样的。” “那会是谁家的援军?”李牟道,“难道是明军?” “先不管他!”李岩沉声道,“我们赶紧返回西岸!” 现在李岩不光是担心崇祯会跑掉,更担心西岸营地的安全,他只给李年留了五百人,万一来的真是明军,那么在两路明军的两面夹击之下,李年的区区五百人肯定是顶不住的,那么留在营地内的辎重可就全完了。 而没了辎重,他们在察哈尔草原将会寸步难行。 所以得尽快返回西岸,保住营地内的粮草辎重。 李岩一声令下,原本平躺在牧草丛中的战马便纷纷站起身。 紧接着,一支支的火把便亮起来,顷刻间将白河东岸照得亮如白昼。 几乎是在大顺军打起火把的同时,东南角也就是白河下游的方向也亮起数百支火把,却是拱兔部的伏兵也沉不住气主动现身。 李岩却是连看都没有看。 他早猜到拱兔部在那。 …… 李岩没把拱兔部的伏兵放在心上, 大明的官员勋贵却是脸都吓白掉。 前方突如其来的那支骑兵还没整明白呢,河对岸突然间又冒出伏兵,而且不是一支,而是两支伏兵! 如果按照王家彦的计划进行突围, 则不仅是北上的主力将会一头撞上伏兵,南下的崇祯以及随行的少量精锐也会被东南角的伏兵截住,最终结果也就可想而知。 想到这,王家彦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得亏圣上没有听他的,不然就全完了。 然而朱高远的心情也没能好到哪里去。 因为这次完美的突围计划,已经泡汤了。 本来呢,趁着流贼和拱兔部主力在东岸,至少能抢出一个时辰的时间,因为涉水渡河是需要时间的,将士渡河之前必须先脱光衣甲,再把衣甲卷成一团顶在头上,过河之后还要先擦干净身体,再然后穿衣披甲,这都要时间。 要不然,穿着濡湿的衣甲很容易会生病。 当然,如果到了十万火急的时刻,也就顾不上生病不生病,直接强渡。 比如说现在,东北角的流贼骑兵和东南角的拱兔部骑兵就顾不上这些,顾不上脱衣卸甲就直接催动战马冲进冰冷的河水中。 所以,现在,突围已然是不可能。 朱高远再次将目光投向前方草原。 他妈的谁啊?坏了朕的突围大计! …… “哈哈哈,来的还挺及时。” 胡心水却仰天发出了愉快的笑声。 胡国柱伸手一指前方问道:“阿爸,这是咋回事?” “你不妨猜猜。”胡心水道,“前边发生了什么事?” “我猜啊。”胡国柱挠了挠头又说道,“我猜不出来。” 胡心水道:“那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前方的营地分为了三处,而且互相之间的距离都在五百步左右,可见分属三个不同的阵营。” “就是说,除了明军以及拱兔部落外,还有一支军队。” “这也是之前我们在雾灵谷中发现的那支军队,我猜应该就是流贼。” 伸手一指白河东岸,又说道:“从装具看,正在渡河的那两支骑兵应该就是流贼以及拱兔部落的伏兵,他们肯定是觉得,今天晚上崇祯会带着明军从东岸突围,所以提前涉水渡河在东岸等着他,结果却被咱们父子给搅和了,哈哈。” 胡国柱向胡心水投来崇拜的目光:“阿爸,你可真厉害。” “那你就多学着点。”胡心水慈爱的揉了揉胡国柱脑袋。 父子两个说话之间,一千夷丁已经缓缓逼近拱兔部营地。 胡心水并不是想要跟拱兔部开战,只想跟昔日的小伙伴唱一出戏。 这时候,孛日贴赤那已经带着湿漉漉的拱兔部骑兵主力回到西岸,与海日古会合之后,迅速结成了骑兵横阵,迎向胡心水的一千夷丁。 相距大约一箭之遥,双方便很默契的停下。 然后胡心水便带着胡国柱从骑阵之中缓缓走出来。 看到这孛日贴赤那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也单骑催马出阵。 直到相距不足十步,胡心水父子和孛日贴赤那同时停住。 “是你!”孛日贴赤那脸上露出震惊之色,沉声道,“布日格德!草原的雄鹰!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没想到吧?”胡心水道,“孛日贴赤那,你这个叛徒!” “你胡说。”孛日贴赤那愤怒的嘶声吼道,“我不是叛徒。” 胡心水道:“你们拱兔部落背叛了黄金家族的子孙,还说不是叛徒?” 孛日贴赤那愤怒的大吼道:“黄金家族世世代代都是草原的守护神,可是你和你的阿爸却抛弃了族人,也逃离了草原,黄金家族没有像你这样的后裔,伟大的成吉思汗也没有你这样懦弱的子孙,你不该回来的!” “所以呢?”胡心水哂然说道。 “你想杀了从小一块长大的安答?” “你不是我的安答,我没你这样的安答。” 孛日贴赤那从扈从手中夺过苏鲁锭长矛,催马冲向胡心水。 胡国柱跃跃欲试,却被胡心水伸手拦住:“这是阿爸的事。” 当下两个人便开始了来回冲杀,然而胡心水的一千夷丁以及拱兔部落的两千骑兵却从始至终全程旁观,这是蒙古人的规矩。 ps:新书期,求推荐,求月票,求追读,打赏则量力而为。 第22章 风云际会 李岩他们也已经回到白河西岸。 这会,李岩正举着双节望远镜,在营地的前方观看这场突如其来的斗将,李年和李牟没有望远镜,就只能用肉眼极目远眺。 但是因为隔得远再加又是夜间,所以看不清楚。 李牟急得不行,连声问道:“兄长,咋样了?打得咋样了?” “半斤对八两。”李岩说道,“两人不仅武艺差不多,互相之间似乎也很熟悉,结合刚才两人之间有过交流,可见是相熟之人。” 李年说道:“这么说有可能是叛逃到辽西的蒙古人?” 李岩嗯了一声,说道:“我没猎错的话,应该是吴三桂的那一千夷丁,当年祖大寿从叛逃辽西的蒙古人中招蓦了三千夷丁,其中一千夷丁跟着祖大寿投降了建奴,另外一千被咱们灭了,前面的估计就是剩下的那一千夷丁。” 说到这轻笑一声又道:“这察哈尔草原还真是风云际会呢。” “啊?这下可麻烦了。”李牟急道,“吴三桂的这一千夷丁肯定是来救崇祯的,这一千夷丁可都是蒙古人中的精锐,崇祯老儿有了这一千夷丁护驾,就算我们跟拱兔部联合起来恐怕也留不住,何况拱兔部根本就不愿意跟我们联合。” “真的是来护驾的吗?”李岩笑道,“我看不见得。” “嗯?”李牟愣了一下又道,“那他们是干吗来了?” “先不管他们。”李岩放下望远镜又对李年李牟说道,“二弟、三弟,赶紧带人多升几堆篝火,让将士们快把湿衣甲烘干,不然冷风一吹容易生病。” “是。”李年、李牟赶紧带人去烧火。 …… 在明军营地内。 王家彦、巩永固等文官勋贵也在猜测这支骑兵的来历。 “诸位,你们说这支骑兵是哪一边的?流贼的还是蒙古人的?” “你是不是傻?如果是蒙古人那边的,会与拱兔部落打起来?而且蒙古部落的标识多是苏鲁锭长矛,这支军队用的却是大纛字旗。” “这么说来多半就是流贼那边的援军。” “如果是流贼的援军,怎不见李岩的那支流贼去帮忙?” “说的也对啊,不是蒙古人,也不是流贼,难道是我们大明的军队?” “还真有可能,你们别忘了,我们从京师溃围之前,平西伯的四万关宁铁骑就已经到了永平府境内,搞不好真是关宁军。” 听到这,所有人便都不淡定了。 王家彦更是直接问道:“圣上,你能看清楚旗号吗?” “能看得清楚,就是我大明的日月旗。”朱高远把三节望远镜递过来。 “真是日月旗?”吴麟征、卫时春等勋贵官员闻言顿时之间欢呼出声。 王家彦更是迫不及待接过三节望远镜,对准了东南方向近千步外的战场。 朱高远的脸色却阴沉下来,吴三桂想要干什么?他都躲到草原来了,居然还派了这么一支骑兵前来“救驾”? 朱高远不相信这支骑兵真是来救驾的。 吴三桂能有这个好心?这家伙就是个纯粹的投机分子! 冲冠一怒为红颜?假的!因为大顺军追赃助饷追到了吴氏家族头上?也是假的! 真正让吴三桂改变立场的唯一的原因,就是他觉得借师助剿能获取更大的利益,所以毫不犹豫的引清兵入关。 所以落入吴三桂的手里只能成为筹码。 不是卖给李自成,就是卖给关外建奴。 或许吴三桂也想学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 所以跟着这支骑兵去见吴三桂是不可能去的。 倒是把吴三桂的这支骑兵忽悠过来还可以考虑下。 能够让吴三桂派来“护驾”,这显然是一支精锐骑兵。 搞不好就是吴三桂麾下的那一千夷丁,这可是真正的百战精锐,能够跟建奴的护军也就是白甲兵进行野战的强悍存在! 如果能获得这样一支精锐,是极好的。 当下朱高远的脑子开始急速转动起来。 …… 在另一边,胡心水将孛日贴赤那逼退,喝道:“住手!这样打下去只怕是打到明天天亮都分不出胜负。” “你想怎样?” 孛日贴赤那的胸脯像风箱般剧烈起伏。 胡心水说道:“今天太晚了,我们明天再打吧!” “好!”孛日贴赤那喘息道,“明天定要分出个生死!” “我敢保证,死的一定是你。”胡心水闷哼一声勒马往回走。 胡国柱策马追上,小声问道:“阿爸,你怎么不打了?拱兔部的头人快撑不住了,你再坚持片刻就能杀了他。” “儿子,我们这次可不是来找拱兔部落拼命的。” 胡心水摆摆手道:“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把崇祯皇帝绑回去。” 胡国柱挠了挠头,似懂非懂的道:“那阿爸你干吗又要跟拱兔部的头人斗将?” “这当然是为了斗给崇祯皇帝和随行的勋贵官员看的。”胡心水道,“要不然,怎么取得他们的信任?我们关宁军的信誉可不怎么好。” 胡国柱哦了一声,又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先从下游渡河。”胡心水想了想,又道,“然后你过河去觐见崇祯,如果可以的话咱们就进入对岸河套的营中驻扎,灭了京营兵再绑了崇祯,不行就暂时驻在白河东岸,后面再想办法把崇祯骗过河来绑走就是。” 胡心水想的还是挺简单的。 结果胡国柱想的更加简单:“阿爸,要不然直接强攻吧?” “不行,你小子不能就知道来硬的。”胡心水摇摇头道,“京营兵有不少火器,咱们骑兵在河中又发挥不出速度的优势,会吃亏。” “好吧。”胡国柱不吭声了。 …… 胡心水率领夷丁渡河之际,明朝君臣也看到了。 朱高远让巩永固镇守正面,然后带着其他的勋贵官员来到营地南边,不一会,两骑关宁军便来到了对面岸边。 “来者何人!”王承恩喝道。 “末将乃关宁军左营游击胡心水。” 胡心水在马背上拱手作揖道:“奉平西伯、宁远吴总兵将命前来护驾。” 朱高远扫了一眼王承恩,王承恩又尖着嗓子问道:“胡将军,你带了多少人马?” 胡心水大声道:“回圣上,末将带了本部一千夷丁,皆精锐,只不过远来疲惫,请圣上恩准末将及左营将士进入营地暂歇,待到明日,末将定率左营将士打垮对面的流贼以及拱兔部落的骑兵,护卫圣驾前往永平府。” 听到这,王家彦等纷纷变了脸色。 关宁军竟然真的提出来入直宿卫? 朱高远却心中暗喜,还真是那一千夷丁啊。 王承恩道:“胡将军,按照祖制外军不得入直宿卫,关宁军还是在对岸宿营吧,不过你可以单独过河来觐见圣驾。” 对岸的胡心水似乎是犹豫了一下。 最后说道:“既然圣上不允许我军入直宿卫,那么末将肩负统兵重任,暂时就不能过河来觐见圣驾了,就让末将的犬子代为觐见圣驾吧。” 听到这话,王家彦等官员勋贵又一阵窃窃私语。 竟然又让圣上言中了,胡心水不敢单独过河觐见。 “如何?”朱高远低声道,“现在你们总该信了吧?” 王家彦、吴麟征等官员勋贵闻言便长叹一声,陷入沉默。 其实谁都不是傻子,从李成梁镇守辽东开始,辽东将门就日趋门阀化,这一现象是谁都看得出来的,但是谁都不说破,因为辽东军事集团无可替代,开罪了李家、祖家等为首的辽东将门,谁来镇定辽东谁来抵御建奴? 一句话,大明被辽东将门绑架了,惹不起呀。 真要是惹急了,辽东将门一跺脚投降了建奴,那就麻烦了。 当下朱高远直接开声说道:“胡将军,不麻烦令郎过河了,待会朕亲自携牛羊肉五百斤过河前往关宁军的营中犒军。” “如此,末将告退。” 胡心水再一揖,打马走了。 目送胡心水父子两人走远,王家彦等官员勋贵却炸了锅。 “圣上,臣不同意你过河,平西伯和关宁军未必会降贼,但是不臣之心却已经是昭然若揭,圣上若是过河必为之胁持。” “臣也以为圣上不可以身犯险。” “臣附议,谴一大臣过河犒军即可。” 朱高远耐心的听着大臣们慷慨激昂,最后说道:“诸位爱卿放心,朕不会有事,朕向你们保证,一定会平安返回军营。” “臣反对,圣上断不可过河。” “圣上若欲过河,便先杀了臣。” “圣上若是不从,臣便蹈河自杀。” 朱高远的好言劝慰并未能换来大臣们的理解,这些家伙更过分了,一个个居然都开始拿死来威胁皇帝,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也是真敢死。 因为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这些人早就身死多日。 但是朱高远又没时间跟这些死脑筋磨嘴皮子,当下便黑着脸说道:“你们不同意朕过河是吧?行,只要你们能想出脱困之计,朕便不去!” 这下,所有的勋贵官员就都哑了。 他们哪有脱困的办法? 第23章 单刀赴会 大顺军营,毡包内。 李牟将酒葫芦递给李岩道:“兄长,喝两口暖暖身子。” 李岩也没客气,接过来猛灌了几口,三月的察哈尔草原还是极其寒冷,刚刚又在冰冷的河水中浸泡过,不喝几口烈酒真扛不住。 李牟又道:“兄长,你真不担心崇祯会跟关宁军跑了?” “担心?”李岩笑了笑说,“崇祯二年十万建奴入寇,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好像听人说过。”李牟道,“建奴将河北折腾得挺惨,也把北京城内的崇祯老儿和那些个文官武将吓得够呛。” 顿了顿,又说道:“好像死了个督师。” “督师叫袁崇焕。”李岩道,“知道他是为什么死的吗?” “好像是因为他勤王不力吧。”一边的李年道,“也有说他串通建奴养寇自重。” 李岩道:“袁崇焕有没有串通建奴养寇自重谁也说不好,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那就是关宁军是真有养寇自重的想法,从没想过跟建奴在关外死磕。” “所以关宁军跟大明朝廷之间的矛盾非常之深。” “那年关宁军入关,与建奴连续作战,已经疲惫到极点。” “袁崇焕请求让关宁军进入北京休整,但是大明朝廷就是坚决不允许。” “不光是不让关宁军进城休整,城上的京营兵甚至还拿砖块砸关宁军,睡梦中的关宁军当场被砸死了好几十个。” 李牟瞠目结舌的道:“还有这事?” 李年道:“这是为何?京营兵为何打关宁军?” “是啊,京营兵为何打关宁军呢?”李岩道,“这当然也是有原因的,只不过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还得追溯到南北兵之争。” “你们只要知道关宁军军纪素来很差就行了。” “我大顺军之所以能够在河南迅速开创局面,就是因为关宁军军纪差,不仅抢老百姓的口粮,甚至还杀了百姓拿人头换赏钱。” “河南的百姓恨关宁军简直入骨。” “京营兵打关宁军也是因为这个。” “大明朝廷不让关宁军进北京同样是因为这。” 顿了顿,李岩又道:“所以你们说,就算这一千骑兵真是吴三桂派来的,崇祯皇帝敢跟着他们走吗?不怕吗?” 李年道:“换成是我,肯定也不敢。” 李岩微微一笑,又道:”退一步讲,就算崇祯真的跟关宁军走了也没啥,只要谷可成将军和李友将军能及时赶到,我们仍旧能抢回崇祯。” 崇祯只要不落入蒙古人手中就好办。 …… 关宁军的一千夷丁已经扎下了营寨。 胡心水居然带了一顶毛毡布围成的方顶帐篷。 胡国柱将刚煮好的一罐马奶递给胡心水,道:“阿爸,崇祯真的会来吗?” “说说而已,你还真信。”胡心水接过马奶喝了一大口,又道,“瞧着吧,待会肯定就派个太监过来犒军,理由我都替他编好了,忽然感觉身体不适。” 胡国柱又道:“阿爸,我怎么觉得朝廷好像不信任咱们关宁军。” “这是自然。”胡心水道,“自从李大帅死之后,朝廷就不再相信我们。” “当初祖大帅蓦左右两营夷丁时足足有三千人,后来却被朝廷一分为三,一千人追随祖宽、祖大乐在关内为流贼所杀,一千人为建奴及祖大帅合力骗出宁远城诱杀,到如今就只剩下我们这一千夷丁了,真说起来这一切皆是拜朝廷所赐。” 说起昔日的三千夷丁突骑,胡心水不免又心生感慨。 “那我们为啥还要替朝廷卖命?”胡国柱黑着脸道,“朝廷这样防着咱们!” “傻小子,不替朝廷卖命哪来的银子养活妻儿老小?”胡心水摆摆手说道,“辽西苦寒之地可养不活那么多辽民,何况建奴还三天两头来打劫。” 父子两个正说话之间,有夷丁入内禀报:“将军,圣驾过河了!” “嗯?”胡心水一大口马奶吸进肺管子,险些把自己活活呛死。 这个可真是没想到啊,崇祯居然过河了?崇祯居然真的敢过来?他居然真敢? 胡国柱拍背舒胸忙活了好一会,胡心水终于缓过来,抹着泪说:“兀把炭你说什么?圣驾过河了?” “是。”名叫兀把炭的夷丁应道。 “圣驾已经过河了,正往这边来,还带了不少牛羊肉。” “快,快随我出迎。”胡心水一下跳起身,但是下一秒又对胡国柱道,“等等,我们还是得多留个心眼,来的未必就是真天子。” 找个替身,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 胡国柱有些傻眼道:“可我也没见过皇帝呀。” “好在伯爷早就想到了。”胡心水道,“去请高公公来。” “噢,对。”胡国柱如梦方醒,“差点忘了有高公公在。” 胡国柱领命而去,很快就领着个白面无须的老太监过来。 胡心水也不多说,直接拉着老太监的手往外走:“高公公,快随我迎接圣驾。” 两个人出大帐走没多远,便看到一队夷丁护着两个人过来,俩人皆穿着棉甲,略微显得有些臃肿,胡心水也没多想。 其中一人气宇轩昂,昂首走在前边。 另外一人白面无须,托着东西跟在后面。 高起潜便一下跪倒在地:“老奴叩见万岁爷。” 又膝行上前抱着前面那人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万岁爷,老奴,老奴以为再也见不着您了,嗷嗷。” 还真是崇祯皇帝?看到高起潜跪地嚎哭,胡心水便再无怀疑。 因为高起潜可是平西伯的干爹,他诓谁,也不可能诓平西伯。 当下胡心水也带着儿子胡国柱双膝跪地,唱道:“臣胡心水/胡国柱叩见圣上。” “平身。”朱高远没有理会跟前的高起潜,只对胡家父子说道,“胡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咱们君臣还是进帐说话。” “圣上快请。”胡心水赶紧一翻身爬起来。 又麻溜的在前面给朱高远领路,心里头那个高兴。 没想到啊,真的是没想到,这趟任务竟如此顺利。 昨晚刚刚赶到这里的时候,看到流贼和拱兔部落的人都在这,心里边还咯顿了一下,心说这回麻爪了,要想从流贼和拱兔部手里把崇祯绑回去还挺费劲,结果这么轻松就成了,想到这,胡心水差点就笑出声来。 “万岁爷,这一路上您受苦了。” 一进大帐,高起潜又开始哭天抹泪。 朱高远便有些腻味,他可不是朱由检。 高起潜这几滴鳄鱼泪可骗不了他朱高远。 “你起开,朕有话跟胡爱卿说。”朱高远皱眉说道。 高起潜便赶紧起身默默退到大帐的角落,心中忖道,万岁爷怎么忽然换了个人似的?变得如此之陌生?他以前可不这样。 王承恩则向高起潜投来了意味深的一瞥。 朱高远又对随行的王承恩说道:“王大伴,备的锦袍呢?” “万岁爷,在这呢。”王承恩赶紧将托举着的锦袍递过来。 “这是朕从宫里带出来的锦袍。”朱高远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其实这件锦袍还有他自己和王承恩身上穿的两件锦袍都是几个勋贵身上剥下来的。 “刚才渡河的时候,朕特意叮嘱王大伴用油布包裹好了的,没打湿。” 朱高远接过锦袍再递给胡心水,笑着说:“胡爱卿你赶紧脱了湿战袍,换上这身干爽的锦袍,以免冻坏了身子。” “禀圣上,臣无妨的。” 胡心水感觉有点儿受宠若惊。 “换上。”朱高远说道,“不许抗旨。” 王承恩也笑着说道:“胡将军还不领旨谢恩。” “臣胡心水谢主龙恩。”胡心水赶紧谢恩又起身换上锦袍。 穿上锦袍之后,胡心水稍稍感觉有些臃肿,不过是真暖和。 看到胡心水穿上锦袍,朱高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然后一把拉住胡心水,说道:“胡爱卿,朕还有许多话想要与你细说,不如今晚你就随朕返回西岸,咱们君臣说它个通宵。” 朱高远说完后,大帐内有着刹那的寂静。 高起潜和胡心水父子都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朱高远。 朱高远茫然道:“胡爱卿,有什么问题吗?不方便?” 胡心水笑了笑,然后说道:“圣上,还真有些不方便。” 顿了顿,又道:“还有就是,臣觉得圣上也别回去了,今晚就留在臣的营中吧,至于西岸的京营兵,就让他们明日一大清早过河来与我们关宁军会合即可。” “啊这?”朱高远黑着脸道,“朕是被你们劫持了吗?” 胡心水笑着说:“圣上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大胆!”王承恩勃然大怒道。 第24章 朕,知兵! 王承恩勃然大怒道:“胡心水,你想造反吗?” “王公公你说笑了,造反这个罪名可不敢当。”胡心水听了却是哈哈大笑,“末将这么做也是为了保证圣驾安全,何来造反之说?哈哈哈。” 朱高远盯着胡心水眼睛,说道:“朕若是非要回去呢?” “恐怕要让圣上失望了。”胡心水下意识的避开了朱高远的视线。 大明享国二百七十余年,正统地位深入人心,既便是胡心水这样的归化夷人也是轻易不敢亵渎大明皇帝的威严。 “朕肯定不会失望。” 朱高远道:“因为朕想要做的事一定能做成。” 朱高远继续直视着胡心水的眼睛,手也仍旧拉着胡心水没有松开,看上去就像一对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但其实帐中气氛早已经箭拔弩张。 “但是今天,恐怕要让圣上失望了。”胡心水终于开始直视朱高远。 “朕不会失望。”朱高远微微的一笑,又对王承恩说,“王大伴,你不是也给胡爱卿准备了一份礼物?快拿出来吧。” “遵旨。”王承恩开始脱身上的锦袍。 高起潜、胡国柱、胡心水一起:“?” 什么情况?老太监怎么脱起衣袍来了? 胡心水更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说这个老阉货该不会是想…… 只见王承恩快速脱下身上锦袍,又将锦袍往地上随意的一扔,再然后又走上前,将插在大帐柳木骨架上的一支火把取下来。 胡家父子和高起潜就更加懵逼,搞什么? 王承恩取了火把,再往地上那件锦袍随意的一撩。 下一刻,地上那件锦袍便腾的燃烧起来,瞬间烈焰滔天。 “这是?”胡家父子和高起潜呆若木鸡,这是什么情况? 锦袍这么容易烧起来的?而且火势怎么如此之烈?这真是太可怕了。 这锦袍要是穿在人身上,不得活活烧死?等火灭怕是只剩骨架了吧? 再然后,胡心水就悚然倒吸了一口冷气,低头看向身上穿着的锦袍,心说崇祯刚赏赐下的这件锦袍,不会也这般容易烧着吧?坏了! 胡心水下意识想要脱掉身上锦袍,却发现手被崇祯抓住。 “别动!”朱高远紧紧抓住胡心水的双手,沉声道,“敢动就烧死你!” 说话间,王承恩一个箭步抢到崇祯的身边,再将火把凑到胡心水身前,只要再往下落寸许,就能够把胡心水身上的锦袍点燃。 “锵锵!”胡国柱和几个夷丁纷纷拔出弯刀。 另有几个夷丁则挽开角弓,并搭上三棱重箭。 “胡国柱是吧,不想你的阿爸死,最好也不要乱动!”朱高远攥紧胡心水双手,目光却转向胡国柱,又道,“你阿爸穿的锦袍浸过羊油,锦袍的夹层里更是已经填满火药,只要火把轻轻一碰,你阿爸立刻就会被烧成灰!” “狗皇帝,我阿爸死了,你也活不了。” 胡国柱的眼睛一下红了,狼一样盯着朱高远。 朱高远又将目光转向胡心水,笑着说道:“胡爱卿,令郎有些过于激动,你让他还有你的部将都冷静一些,千万别冲动。” 这时候,胡心水已经慢慢镇定下来。 胡心水沉声道:“圣上,臣最恨遭人威胁。” “哈哈,巧了。”朱高远哂然道,“朕生平也最恨遭人威胁。” “所以,臣奉劝圣上还是放弃吧。”胡心水道,“此时放弃,臣可以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依然护你平安返回永平,不放弃那就一起死吧。” 朱高远呵呵一笑又说道:“胡爱卿你看看朕身上穿的是什么?” “什么?”胡心水目光落到朱高远的身上,心头便咯顿一声,皇帝竟穿着跟他一样的锦袍?也就是说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一旦胁持不成,便不再作生还想? 就是说,从一开始崇祯就没有想过跟他回永平。 “爱卿,现在知道了吧?”朱高远淡然道,“朕也同样不惧死!” 顿了顿,又道:“只不过,你我君臣完全没必要闹到这个地步,吴三桂可以给你的,朕都可以给你,吴三桂给不了你的,朕一样可以给你!所以,你又何必在吴三桂这一颗树上吊死?你胡家父子为何就不能为朕、为大明朝廷而战?” “是吗?”胡心水鄙夷的道,“圣上能给臣什么?” 这一刻,胡心水已经不想再压抑心中对崇祯的不满。 对崇祯,关宁军的每个将士或者说每个辽民都感到极度不满,当初要不是崇祯听信馋言自毁长城杀了袁督师,建奴就算没剿灭也已经被打残。 朱高远一正脸色道:“朕可以赐给你胡家父子爵位,伯爵、侯爵、公爵,甚至于王爵也不是不可能,没准还可以让你们黄金家族重新成为草原的主宰。” 反正是忽悠,反正是开空头支票,当然是面额开得越大越好。 “你怎么知道我是黄金家族后裔?”胡心水脸色微微一变道。 朱高远哂然一笑道:“朕不仅知道你是黄金家族后裔,还知道你只是林丹汗与猎奴女儿生的私生子,你来到这个世界只是因为林丹汗外出狩猎时的一时兴起,所以你根本没有家族领地以及部族的继承权,按大扎撒令,你永远不可能成为蒙古的大汗,但朕可以,朕可以把你送上蒙古大汗的宝座!” 这是来自崇祯的记忆。 胡心水以为他的身份隐藏得很好。 但其实,他刚叛逃到辽西时就被关宁军查了个底朝天。 “大汗?”胡心水却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又道,“圣上要把臣这个黄金家族的私生子扶上蒙古大汗的宝座?你凭什么?” “就凭对岸河湾内的那一千大军?” 胡心水故意把“大军”俩字说得很大声。 又说道:“就凭圣上殚精竭虑剿贼十七年,却把流贼从几万人剿灭到了上百万,甚至把黄淮以北的半个大明的土地都给丢掉?” “圣上,你说臣是不是应该相信你?” 朱高远被说得哑口无言,扎心了啊,老铁。 好半晌,朱高远才又说:“朕现在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是吗?”胡心水哂然,“圣上变得怎么个不一样法?” “知兵,朕现在知兵了。”朱高远果断往自己脸上贴金,这时候不给自己贴金,以后只怕就没机会,要想成功除了能力之外,你还得学会包装自己。 “知兵?”胡心水眉头微微一蹙,必须承认,崇祯从京师溃围后的一系列用兵,的确有些出人意料。 谁也没想到他在溃围后没有南下,也没东进,居然北上逃进了燕山,在燕山北麓招惹了拱兔部落之后居然没有重新躲进燕山,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往北深入草原。 在这中间但凡哪个环节稍有差错,崇祯只怕早成阶下囚了。 朱高远又说道:“朕年少时其实也读过大量兵书,只因在深宫之中没有带兵的机会,所以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用兵的天赋,且天赋颇为不低,这次率残师溃围也是赶鸭子上架,结果却把朕善于用兵的天赋给逼出来,也算是祖宗庇佑。” “那又有何用?”胡心水哂道,“大明已经积重难返了,没希望了,就凭江南半壁,凭那些只知互相倾辄、贪财敛财的文官以及贪生怕死的武将,根本不可能打得过百万流贼,臣不妨说句诛心之言,大明的灭亡已经是在所难免,认命吧。” “在所难免吗?”朱高远说道,“其实流贼的根基很浅,而且很快他们就会自毁长城。” 胡心水哂然道:“说这些没有用,圣上你连草原都出不去了,就算是臣的一千夷丁愿意为大明而战,也不可能护着你杀回关内,更不可能在几十万流贼骑兵的围追堵截之下护着你杀回南京,这是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 朱高远笑着说:“胡爱卿,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顿了顿,又道:“如果说,我能不费吹灰之力打残对岸的流贼以及拱兔部骑兵,再不费吹灰之力杀回南京,你和你麾下一千夷丁就要答应为大明而战。” 胡心水看了眼王承恩手中的火把,最终点头道:“好,赌了。” “很好,胡爱卿你做出了毕生中最正确的决定。”朱高远道,“那么现在,就有劳胡爱卿随朕返回对岸军营,这一千夷丁就由令郎暂时统率。” 立刻兼并这一千虎狼之兵是不敢兼并的,容易半夜没了脑袋。 “可以。”胡心水很干脆的应下来,因为真的没有必要跟崇祯玉石俱焚。 等崇祯意识到他根本就算不上知兵,也根本没有能力打残流贼和拱兔部,再想办法劝他接受现实也是不晚,人终归要面对现实。 实在不行就还是武力解决。 只要活着就有机会。 第25章 君子协定 大顺军营。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李岩问道:“现在应该过丑正了吧?” 李年答道:“具体什么时辰不清楚,但是丑正肯定过了。” 正说话间,李牟匆匆走进来报告道:“兄长,之前有几个明军带着不少牛羊肉,过河进了关宁军大营。” “意料之中,不过这没有用。”李岩摇头道。 “两支相互丧失信任的军队,要想重新达成互信可没那么容易。” 李年皱眉道:“可是兄长,眼下的局面对咱们也是十分棘手哪,要想破局可是不容易,何况咱们又不能够长时间的在这耗下去。” “是啊。”李牟搓着双手道,“打蒙古人吧,崇祯趁机跑了咋办?可是打崇祯吧,又担心会被蒙古人偷袭,就算拼着损失大半人马把明军和蒙古人先后打残,白河对岸还有吴三桂的一千关宁军铁骑,还真是麻烦啊。” 李年摊手道:“现在的局面是谁也不敢先动。” 李岩也是眉头紧锁,眼下这种局面他也没有太好的破局法子。 犹豫了片刻,李岩最终说道:“这样,我去会会关宁军的主将,看看有没有可能跟他达成一个君子协定。” “找关宁军?”李牟愕然道,“啥意思?” 李年则说道:“兄长是说跟关宁军约定好,由我们对付蒙古人,与此同时由关宁军攻击明军,然后两家各凭本事抢夺崇祯?” “对。”李岩道,“关宁军肯定也不想耗下去,而且这个君子协定对关宁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们没理由拒绝。” “哼,崇祯老儿还真成宝贝了。”李牟哼声道,“各家都要抢他。” 三兄弟正说话间,有侍卫进来报告:“右军师,有位自称是关宁军左营副千户的少年郎前来拜访,说要见您。” “嘿。”李牟笑道。 “他们自己找上门来了。” 李岩却是一摆手说道:“有请。” 稍顷,一员小将便昂然走进来。 “我乃大明蓟镇左营副千户胡国柱。”少年郎昂然说道,“我要见你们主帅。” “我兄长便是大顺军右军师兼中权亲军制将军。”李年指着李岩,沉声问道,“你找我兄长有何事?” “你便是李岩?” 胡国柱目光转向李岩:“我知道你,阿爸跟我提起过你。” 听到这,李牟和李年脸上便立刻露出一副与有荣焉之色,兄长的大名已经传到了关宁军的耳朵里边,他们两人也是脸上有光。 李岩道:“姓胡?你阿爸是不是叫胡心水?” “怎么,你也听过我阿爸的大名?”胡国柱眼睛亮起来。 “听过,据说是个很能打的猛将。”李岩点点头,又问道,“你阿爸让你来,是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吗?” 胡国柱嗯了一声道:“我阿爸说,迟则后天早上,快则明天傍晚,察哈尔蒙古的大军就会赶到这里,到时无论是我们关宁军还是你们大顺军都没有好果子吃。” 李岩道:“所以你阿爸的意思是?” 胡国柱:“我阿爸的意思就是两家联手,由我们关宁军负责攻打明军,你们负责解决拱兔部落,以你我两家之力击灭明军及拱兔部落当不成问题,等到解决掉明军及拱兔部落,我们两家再打一仗,最终决定崇祯皇帝的归属。” “你们想的倒是挺美。”李年说道,“到时候你们直接带着崇祯跑了怎么办?我们岂不是白跑这一趟?” “就是。”李牟也说道,“联手可以,但是得换一个打法,我们负责打明军,拱兔部由你们负责解决,这样还差不多。” “可以。”胡国柱很爽快的点头道,“那就按你们说的办。” “啊这?”李牟闻言立刻愣在那里,不是应该严辞拒绝吗? 李岩瞪了李牟一眼,说道:“胡千户,还是按你们的意思办。” “也行,反正没太大区别。”胡国柱一脸的没心没肺,又道,“明军火器数量众多又占据了有利地形,而且修建了护墙以及壕沟,不比拱兔部好打。” 李岩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动手时间约定在什么时辰?” 胡国柱道:“现在时辰差不多是丑正,就定在寅初动手吧。” “行。”李岩点头道,“只等你们动手,我们就会跟着动手。” “你们最好抢在我们解决掉明军之前吃掉拱兔部落的骑兵,要不然我们就直接带着崇祯回永平了。”胡国柱拱手一揖然后转身离开。 “嘿,入娘贼还挺狂。”李牟没好气道。 李年则皱着眉头问道:“兄长,真动手?” 李岩不置可否的说道:“让将士们做好准备。” …… 此时,朱高远已经带着胡心水回到明军营中。 一直等在岸边的王家彦等勋贵官员尽皆额首称庆。 同时向朱高远投来异样目光,圣上这步险棋竟走成了! 其实来的路上,胡心水也曾经想过跳进白河逃跑,但是朱高远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而是亲自动手把他和王承恩绑在了同一匹战马的马背上。 王承恩手里拿着的火把也从一支变成了两支。 这个阵势,胡心水直接吓得不敢有任何异动。 甚至一路上还不停的提醒王承恩:“公公小心。” 进了白河胡心水还在提醒王承恩,唯恐不小心点着锦袍。 因为骑着战马,河水只淹到腰线,要是点着了还是能把上半身烧成灰。 到了白河西岸的营地,胡心水才得以把濡湿的锦袍换掉,换了身战袍,不过新换的战袍又是充填火药并且浸过羊油的锦袍。 “圣上,这又是做甚?”胡心水苦着脸问道。 换上干衣袍并披挂上山文甲的朱高远走回到胡心水跟前:“胡爱卿,对不住了,面对像你这样的猛将,朕必须得尽可能小心。” 胡心水道:“圣上,臣既然答应了就不会逃跑。” “朕知道。”朱高远道,“但是朕还是希望能上一道保险。” 胡心水便不再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没用,崇祯的多疑可谓是世人皆知,不过身上穿了这么一件浸过羊油又充填了火药的锦袍,逃跑就别想了。 真要敢跑,一支火箭就能把他送走。 朱高远又对王承恩说道:“王大伴,去把火枪手都召集过来。” “老奴遵旨。”王承恩答应了一声,转身去前面营地中召集火枪手。 目送王承恩的身影走远,高起潜觉得机会到了,当即一脸谄媚的说:“万岁爷,您万金之躯就不要亲冒矢石了,就让老奴代您指挥这一仗。” 高起潜嘴上这么说,心下却暗忖道,万岁爷你在深宫之中长大知道啥是打仗不?别等会火枪手放铳时把你吓着。 “你来代朕指挥啊?”朱高远笑呵呵看着高起潜。 高起潜刚想说这等小事有老奴足矣,结果朱高远的下一句话却险些没把他吓死。 只见朱高远的笑脸瞬间板下来,语气森冷的说道:“仗你来代朕指挥,皇帝要不要也由你来代朕当啊?高大伴?” “万岁爷!”高起潜噗嗵跪下。 “万岁爷要这么说,老奴就只有去死。” “怎么?”朱高远冷哼一声道,“拿死来逼朕?” “不是,老奴不敢,老奴不是这意思。”高起潜这下真要哭了,不是,几天不见万岁爷怎么变得这么难伺候了? 以前可是他说什么,万岁爷就信什么。 看着叩头如捣蒜的高起潜,朱高远的眼神更加阴冷。 甲申国难,殉国的官员士子数以千计,死节的勋贵也不在少数,唯独口口声声以皇帝家奴自居的太监,就只有王承恩一个自杀。 大明国事,一坏在东林党,二就坏在这些太监身上! 比如说眼前这位,高起潜,大明朝倒数第二根栋梁,卢象升公,就是被这个阉竖给拆掉的,要不是时机不对,朱高远早就下令把高起潜活剐掉。 朱高远冷冷的道:“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 高起潜跪地泣道:“老奴没有别的意思,只想替圣上去死。” “想要替朕去死?”朱高远呵呵一笑说,“会有这个机会的。” 看到朱高远笑了,高起潜暗暗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这次是为什么触怒的万岁爷,但是至少危机暂时解除了。 王承恩很快就带着三百多名火枪手过来。 几仗下来,火枪数量有所减少,但是总共仍还有三百多把。 “所有人。”朱高远走到火枪手的队列前,沉声道,“把铅弹都摆地上。” 三百多名火枪手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将身上装有铅弹的革囊摘下来再摆在地上。 “好!”朱高远欣然点头,又道,“呆会两军交战时,你们只管往铳膛里正常装药,然后正常放铳,就当成是装了铅弹。” “啊?”火枪手们面面相觑。 那不成放空铳了吗?杀不了人。 朱高远却已经把目光转向胡心水。 “胡爱卿,你也派个夷丁回去告诉令郎,待会两军交战时,把重箭的箭头都摘掉,长矛的柔头都裹住,每当这边有铳光闪耀,就赶紧躺几个装装样子。” 胡心水示意随行的一个夷丁过来,重新复述一遍。 那个夷丁连连点头,又趁着夜幕返回到白河东岸。 第26章 兵不厌诈 夜色如墨。 大顺军营内的最后一堆篝火也熄灭了,整个军营顷刻之间陷入一片漆黑,也变得跟死了一般寂静无声。 然而离得近了才会发现,大顺军营内一点不平静。 只见一个个全装惯带的大顺骑兵从毡包内钻出来,一匹匹的战马牵过来,而且这些战马都上好了鞍具。 空气中充满紧张的气息。 但是没有发出太大声响。 只有战马偶尔打几个响鼻。 “兄长。”李牟走到李岩身边,问道,“关宁军不会耍我们吧?” “不会。”李岩正在给自己的战马系紧革带,闻言头也不抬的说道,“耍我们对关宁军没有任何好处,而且对我们来说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说话间,李年骑着战马走过来,说道:“兄长,将士们都准备好了。” 李岩嗯了一声,随即翻身上马,又从革囊里边取出了两节单筒望远镜。 几乎是李岩取出望远镜的瞬间,紧挨明军营地的白河西岸突然喧嚣起来,随即大量火把被点亮并扔向对岸。 “兄长,关宁军动手了!” 李牟、李年便精神一振,同时抬头往白河东岸看。 李岩也举起望远镜对准白河东岸,并调校好焦距,很快,一副略显晦暗的战场景象便映入李岩眼帘,勉强可以看清。 借着明军不断扔向河对岸的火把, 可以看到两队夷丁已经冲进白河,刚开始快,但是速度很快慢下来。 李岩又将视野稍稍左移,对准了西岸的明军营地,而就是这个时候,望远镜的视野中突然绽放起一团团耀眼的火光。 伴随着无比耀眼的火光,有巨大的轰鸣远远传来。 很显然,明军火器营的火枪手已经开始在放排铳。 明军火器还是很厉害的,大顺军也曾经吃过大亏! 李岩又将视野转回东岸,只见刚刚冲进河水中没多远的关宁铁骑已经一片人仰马翻,下断有骑兵从马背上倒摔下来。 甚至还有战马在河水中翻倒。 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马嘶人沸声。 看到这,李岩不由暗暗感到庆幸。 幸好强攻明军营地的不是大顺军,不然就亏大了。 李牟也是感到有些后怕:“入娘贼,明军的火器真不是吹的。” 李年道:“主要是关宁军没带橹盾,要不然损失不会这么大,潼关之战我们大顺军不就靠着橹盾和弓箭灭掉了孙传庭的火器营?” 战斗仍在继续,明军不断的轮流放铳。 只见耀眼的火光一排排绽放,涉水的关宁铁骑则一排排落马。 只片刻,投入第一波进攻的上百骑关宁铁骑就已经寥寥无几。 但是关宁军也确实凶悍,见第一波涉水偷袭失败,便立刻投入更多骑兵发起强攻,同时留了更多的骑兵在白河东岸,以弓箭压制明军的火器。 开战不到片刻,战斗就迅速进入到了白热化阶段。 李年肃然说道:“没想到,崇祯老儿竟然早有防备。” “这并不奇怪。”李岩道,“从朝阳门溃围到北上奇袭昌平,再到翻越燕山然后出人意料的深入察哈尔草原,足见崇祯很善于用兵,以前只是因为在深宫之中没有施展的机会,这次被咱们大顺军赶出北京却是有了用武之地。” “那也没鸟用,照样是我大顺军手下败将。” 李牟已经一脸的跃跃欲试:“兄长,我们也动手吧!” “我们动什么手?”李岩却是丝毫不为所动,“老实呆着别动。” “啊?”李牟便愣在那里,一脸不解的说道,“兄长,咱们可是答应过关宁军的。” “没错,我是答应过关宁军会对蒙古人动手。”李岩点点头道,“可是我没有说过具体什么时候出手,我只说会在关宁军之后动手,对吧?” “啊这?”这下连李年也是愣在那里,这样好吗? 李牟道:“兄长,咱们既然签订了君子协定就该遵守。” 李岩却摇摇头说:“战场上哪来什么君子协定,有的不过是尔虞我诈罢了,你们若不想成为失败者,就得学会兵不厌诈。” 李牟和李年默然。 …… “将军!” 黑暗中,兀把炭等几个百户来到胡心水面前抱胸见礼。 只不过,这些夷丁将领都是刚从冰冷的河水中爬起来,连头发都是湿的,就跟一只只的落汤鸡似的。 胡心水道:“儿郎们没负伤吧?” “没有。”兀把炭摇头道,“儿郎们好着呢,没有一个负伤的。” “这就好。”胡心水松了口气,随即又说道,“让儿郎们把湿战袍脱下来抓紧烘干,另外就是裹上毛毡先暖和一下身子,别冻僵了。” 兀把炭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胡心水又把目光投向河边“战场”。 只见经过小半个时辰的惨烈“冲杀”,关宁铁骑终于上岸,并且对河岸边的明军火枪手以及长矛兵展开了“猎杀”。 战斗已经进入尾声,明军的抵抗逐渐无力。 这从逐渐变小的战场喧嚣就能感觉得出来。 “圣上,你的引战之计似乎失败了。”胡心水看了一眼西北角的流贼军营,又回过头对朱高远说道,“流贼骑兵并未向拱兔部发起攻击,他们是想等拱兔部落先对关宁军下手,然后他们最后一个参战,就能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利益,可是拱兔部落也不傻,也不急着动手,不出意外的话,两家很可能会继续保持观望。” “果然是兵不厌诈。”朱高远哂然道,“不过问题不大。” 胡心水的眉头蹙成一团,这个时候犟嘴又有什么意义呢? 朱高远却也没多做解释,扭头冲高起潜招了招手:“高大伴,你过来。” 高起潜顿时间感觉骨头都轻了四两,当下屁颠屁颠来到朱高远跟前:“万岁爷,不知道有什么需要老奴效劳的?” “你刚才不是说要替朕去死?” 朱高远淡淡的说道:“现在机会来了。” “啊?”高起潜当即傻在那,这是怎么说的? 我刚才说替你去死就是表个态而已,不是真想替你去死啊。 “怎么,不愿意了?”朱高远的表情冷下来,冷森森的道,“反悔了?” 高起潜便又噗嗵一声跪地上,叩头犹如捣蒜:“万岁爷饶命,饶命啊,老奴还想再伺侯万岁爷百年,老奴现在还不想死!” “晚了,你该知道君无戏言!” 朱高远冷然低喝道:“王大伴,给高公公披甲!” 王承恩当即带着几个太监上前,强行替高起替披挂上山文甲。 朱高远从自己头上卸下兜鏊亲自替高起潜戴上,面甲也拉下。 “高大伴你听好了。”朱高远道,“待会你若是按朕说的去做,你死后,朕便追赠你为太监王,再荫你一个侄儿为国公!” “但你若是敢坏事,则朕必定诛灭你高家十族!” 朱高远的声音似从牙缝里钻出来,透着彻骨寒意。 胡心水站在旁边,都能够感受到一等刺骨的冷意。 高起潜更是已经吓得牙齿直打颤:“老奴,奴奴奴……” 朱高远已经不想听高起潜的回复,一挥手低声喝道:“扶高公公上马!” 王承恩当即带着小太监将高起潜扶上马背,为防高起潜从马背上坠落,王承恩索性用麻绳将高起潜固定在马鞍上。 …… 在明军营地的西北角。 李牟道:“兄长,明军快顶不住了。” 李年道:“关宁军果然强悍,竟能隔河强攻明军营地。” “是的,关宁军确实很强悍,不过也剩不下多少人了。”李岩目光幽幽看着逐渐平息下去的明军营地,又道,“他们终究只是替人做嫁衣裳!” 李牟道:“兄长,我们是现在就进攻吗?” “不急。”李岩摆手道,“还是让拱兔部落先上吧。” 李年道:“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终得利的是我们大顺军。” 李牟道:“要是拱兔部落不动怎么办?毕竟他们也知道咱们大顺军就在旁边,是吧?” 李岩道:“拱兔部落不可能没有动作,他们不会眼睁睁看着关宁军抓走崇祯,崇祯若是回到了关内,也就没他们什么事了,呵呵。” 兄弟三个正说话间,前方不远处突然间响起鸣镝。 “鸣镝!”李牟脸色一变,喝道,“兄长,是我们的夜不收!” 话音刚落,明军营地西边的草原上便骤然间绽起几团火光,却是潜伏在那里的流贼夜不收点燃了火把并且向着目标扔了过去。 借着火光,可以清楚的看见十数骑冲出明军营地。 似乎想要从大顺军和拱兔部的营地中间穿插过去。 “山文甲!”李年大叫起来,“崇祯!肯定是崇祯!” “不能让崇祯跑了!”李牟大吼一声,策马冲了上去。 李岩只是稍有犹豫,李年和李牟就已经带兵冲了上去。 几乎同时,对面拱兔部落的营地内也响起马嘶人沸声。 第27章 笼络人心 紧接着,大队骑兵便从拱兔部的营中涌出来。 很显然,拱兔部也认为那是崇祯皇帝并想抓他回去。 看到这,李岩便也不再犹豫,崇祯绝对不能让蒙古人抓走。 因为这涉及到大顺取代大明是否合法,涉及到法统的传承。 当下李岩一边策马上前一边大声喝道:“二弟,你去抓崇祯,三弟你与我一道截杀拱兔部落的骑兵,务必为二弟争取足够的时间!” “兄长,你放心吧。”李牟哈哈大笑道,“小事,不费啥功夫!” “不可大意!”李岩却大声提醒道,“且记不要伤了崇祯性命!” “兄长放心,断然不会误事。”李牟一勒马缰,迎向十数骑明军。 李牟身后百余骑也跟着展开,呈扇形将那十数骑明军包裹在中间。 那十数骑明军骑兵倒也凶悍,面对十倍数量的敌骑竟也毫不畏惧,隔着有一百步远便开始挽弓放箭,先是轻箭再是重箭。 稀稀落落的箭矢落下,不断有流贼从马背摔落。 李牟并不在意,这点伤亡他们还是能承受得起。 转眼间双方进入到二十步内,明军骑兵又改用三眼铳以及迅雷铳。 伴随着巨大的放铳声,流贼骑兵顿时人仰马翻,这下伤亡就大了,只是一下便有超过二十骑流贼从马背倒摔而下。 “可恶!”李牟牙齿都要咬碎。 这些可都是河南带出来的老人。 但好在,明军骑兵也就是这一下。 三眼铳、迅雷铳威力大但是装填麻烦。 放完了一排铳,双方骑兵就猛烈的撞在了一起。 李牟正对的就是明军中间披着山文甲的“崇祯”。 担心伤了崇祯,李牟不敢捅刺,而是用手中银枪一记横扫,便将“崇祯”从马背上轻松扫落,整个过程可以说是波澜不兴。 但是其他十余骑明军骑兵却是瞬间就被捅成筛子。 “留下一队人,把崇祯看好了!”李牟手中银枪一指地上的崇祯,又道,“其余的跟我杀回去,干死蒙古人!” 流贼轰然应喏。 …… 借着夜幕掩护,崇祯一行悄然来到护墙后面。 隔着五尺多高的护墙以及不到三步宽的壕沟,前面不远便是战场,流贼骑兵还有拱兔部落的骑兵已经展开了大规模的混战。 火光闪耀,箭矢纷飞,刀光剑影混杂成一片。 不断有流贼或拱兔部骑兵落马,双方将士的惨叫声也交织成一片。 胡心水和王家彦等大臣便忍不住又将目光投向站在中间的朱高远,一个个心忖道,圣上还真是用兵如神啊,只是用了一个老太监,一具山文甲加十几个家丁,便让拱兔部落和流贼陷入到了混战,而且还是不死不休的大规模混战。 不出意外,他们君臣很快就能够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胡爱卿。”朱高远忽然回头问身边的胡心水,“你说谁会赢?” “最终胜出的自然是大明和圣上。”胡心水长出一口气,说道,“流贼和拱兔部落终究不过是替大明和圣上做嫁衣。” 朱高远笑了笑,说道:“我是说流贼和拱兔部落谁会赢?” “圣上问这个?那肯定是流贼赢。”胡心水不假思索的道,“臣曾经跟流贼交过手,对拱兔部也很熟悉,双方如果在草原上展开追逐战,则流贼必败,但如果是像现在这样的近身混战,则拱兔部必然落败。” “朕也是这么认为的。”朱高远微笑着说道。 扭头看了眼东方天际,朱高远又说道:“胡爱卿,你的一千夷丁可以开始准备了,只等流贼和拱兔部的混战结束,就该轮到他们大显身手了。” 胡心水回头冲身后的胡国柱轻轻颔首,胡国柱轻应了一声是。 随即胡国柱勒转马头,回到夷丁的骑兵队列之中,夷丁们已经取回了自己的战袍,虽然只是烘烤到半干,但是穿着已经不再湿冷。 让胡国柱没想到的是,朱高远居然也悄悄跟过来。 “圣上,你?”黑暗中看不清胡国柱脸上的表情,但估计不会好看。 “朕就是来看看你们。”朱高远摆摆手,越过胡国柱径直来到前排蒙古夷丁跟前,不出意外这应该是左营的百户,也就是高级军官。 身为穿越者,朱高远当然不会把收服这一千夷丁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胡心水身上,只是收买一个胡心水远远不够,必须把这一千夷丁的高级军官也都收买过来,三百年之后有个姓蒋的军阀就是通过这一手连续瓦解了西北军、东北军、川军、湘军啥的,当时蒋某人最爱干的一件事就是拉着西北军、东北军、川军以及湘军的高级军官拍照合影。 现在拍照是拍不了照,拉着胡心水手下的夷丁军官拉家常却是可以的。 “你叫兀把炭,是吧?”朱高远催马走到第一个夷丁军官马前笑着问道。 “圣上好记性,末将正是兀把炭。”兀把炭显得有些受宠若惊,别看平时他们这些辽丁以及夷丁对大明朝廷还有崇祯皇帝满腹牢骚,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内心对于大明朝廷以及崇祯皇帝的正统地位的认可。 “你的大明官话说的挺好。” “末将移居辽西已经快二十年了。” “移居辽西快二十年了呀,娶妻生子了吗?” “娶了,也生了四个儿子,最大的那个已经十二岁。” “大儿子已经十二岁了呀,这年岁应该已经进学了,过了童生试没?” 兀把炭的脸上便流露出难过之色,低声道:“按大明律,我们迁居汉地的夷民视为贱籍等同,不能进学更不能参加科举考试。” “噢噢,这是祖宗的规定,这个真没办法。” 兀把炭眸子里刚刚升起的那团小火苗便立刻又熄灭。 然而朱高远的下一句话立刻又让兀把炭重新燃起希望之火。 朱高远道:“大明祖制不可以轻改,但是可以想办法绕过去,这样吧,朕赐予你军户的籍贯,这样你的几个儿子就都能进学了。” “谢圣上。”兀把炭闻言顿时大喜过望。 兀把炭移民辽西近二十年,思维方式已经完全汉化,认为读书考科举这条路要比当兵吃粮胜过一万倍,所以朱高远赐军籍这一举措真的挠到了他的痒处。 这一刻,兀把炭对朱高远真是感激涕零。 前排的其他夷丁军官,也纷纷投来羡慕的眼神。 显然,这些个夷丁军官的想法也是跟兀把炭差不多。 朱高远又催马走到第二个夷丁军官面前,笑着问道:“你也会说官话吗?” “回圣上话,末将会说官话。”第二个夷丁军官挺了挺胸膛,朗声说道,“末将名叫猛可兔,移居辽西也有将近二十年了。” “猛可兔?你是拱兔部落出身吗?” “是,但是二十年前,拱兔部落的上一代头上背弃林丹汗投靠了建奴,我们就跟着将军移居到了辽西。” “娶妻生子了吗?” “娶了俩,也生了三个儿子。” “儿子好,朕也有三个儿子。” “圣上,能不能也赏末将一个军籍?” “当然,这都是你们应得的。”朱高远目光转向列队的所有夷丁,又道,“每一个为大明而战的军人,不管是汉人、夷人抑或是蒙古人,都有资格获得军籍,朕现在就赐予你们大明的军户籍贯,你们将获得大明军人一样的权利!” 听到这,前排的几十个夷丁顿时间欢呼出声。 “安静!安静!”朱高远吓得赶紧示意夷丁噤声。 回头看,只见流贼和拱兔部的骑兵仍旧还在激战。 朱高远又继续催马往前走,与剩下的夷丁军官拉话。 这些夷丁军官年限最少的也已经移居辽西十年以上,大多学会了官话,基本上都能跟朱高远直接进行交流,只有少数几个军官需要兀把炭转译。 拉了一通家常,等到离开的时候朱高远能够很明显的感受得到,这些夷丁军官看向他的眼神已经变得不同,要说纳头便拜从此只效忠他一人这是在讲笑话,但是这些夷丁军官对他多了份认同却是毫无疑问的。 无论如何这都是个良好的开始。 假以时日,朱高远相信这一千夷丁将会只认他一人,到那时候,无论是吴三桂还是胡心水父子都再也指挥不动这一千夷丁。 而他崇祯,将可以以这一千夷丁为班底,效仿太祖高皇帝建立三千营。 那么将来,大明就至少有一支骑兵部队,敢于与建奴在野外进行浪战,那么北伐之时就不至于太被动。 第28章 用兵如神 小半个时辰之后,东方天际露出了第一丝鱼肚白。 拱兔部在伤亡了四分之一的骑兵之后终于撑不住。 草原上最珍贵也最难补充的资源,就是人口资源。 对于拱兔部落这样的小部落而言,一旦损失的壮丁过多,则连整个部落的生存都会面临巨大危机,所以报仇就又不算什么了。 “撤,快撤!”孛日贴赤那果断下令撤退。 孛日贴赤那的苏鲁锭一倒,拱兔部骑兵顿时间作鸟兽散。 “想跑?门都没有!”李牟杀得兴起,大吼一声抄起银枪就要追上去。 “二弟回来,别追!”李岩急制止道,“我们的目标是崇祯皇帝,不就跟人拼命。” “便宜你了!”李牟对着勃日贴赤那的背影吐了口浓痰,又策马回到李岩的跟前,笑着说道,“兄长,我们赢了。” 李年也道:“是的,我们赢了。” 李岩摆摆手,问李牟道:“崇祯在哪呢?” 李牟回头一招手,喝道:“把崇祯押上来!” 当即便有两个流贼押着崇祯徒步走上前来。 其中一个流贼还自作主张将兜鏊的面甲拉开。 “总算是不虚此行,也总算没有辜负主上的期……” 李岩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目光扫过崇祯脸上,然而下一霎那,李岩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住,没说完的话也是嘎然而止。 “兄长,你怎么不说了?”李牟问道。 李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跟着猛的转头看向崇祯。 下一刻,李年脸上的笑意便也凝固住,没有胡子?这不是崇祯! “老三,你这是咋了?见鬼了?”李牟拿手在李年面前晃了晃,见李年毫无反应便也跟着勒马转身,把目光投向崇祯身上。 再然后,李牟也是一下愣在那。 “怪了。”李牟道,“怎么没胡子,看着不太像哪。” “像什么像,这根本就不是崇祯!”李年厉声大喝道,“这就是个太监!” “我们中了关宁军的金蝉脱壳之计了!”李岩沉声道,“他们弄了个假的崇祯挑起我们跟拱兔部落的混战,却带着真的崇祯逃走了。” “好心计啊,关宁军这是早有预谋啊。” “兄长放心,他们跑不掉。”李牟说完勒马转身。 然后下一秒,李牟便也愣在原地,整个人都傻掉。 李岩和李年跟着猛然转身,随即也是瞳孔猛然间收缩。 只见刚散开的薄薄晨曦中,一支全副武装的骑兵已经幽灵般立在河湾外,既便是最保守估计,也至少拥有上千骑之众! “这是?”李年难以置信的道,“关宁军?” 关宁军抢到崇祯之后没有逃走,反而到了护墙外列阵? “不可能!”李牟断然道,“关宁军在强攻明军大营的战斗之中损失惨重,能够剩下三四百骑就不错了,哪还有这么多?” 李岩却忽然明白了,说道:“没错,他们就是关宁军!” “啊?”李年和李牟愕然回头,瞠目结舌的看着李岩。 李岩却沉声说道:“看起来,我们不是中了关宁军的金蝉脱壳之计,而分明是中了崇祯的瞒天过海计以及借刀杀人计啊!” “啊?瞒天海海?借刀杀人?” 李年和李牟更懵,这都哪跟哪?越说越玄乎了。 “对,瞒天过海!”李岩凛然道,“之前关宁军对明军营地的强攻是假的,这不过就是关宁军配合明军上演的一出好戏罢了。” “假的?不能吧。”李牟茫然道,“那放铳可不是假的。” 李岩道:“放铳当然是真的,但是肯定没有装铅子,所以不会造成杀伤,还有关宁军的箭矢多半也去了箭头!” 这一切说起来长,其实也就片刻。 兄弟仨说话之间,对面关宁军阵中忽然响起喇叭声。 伴随天鹅音响起,原本像雕像般肃立在草原上的骑兵便立刻开始了冲锋,向着刚刚与拱兔部大战了一场的流贼骑兵冲杀过来。 “撤!”没有丝毫犹豫,李岩果断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大顺军的骑兵刚刚与拱兔部的骑兵恶战了半个多时辰,无论战马还是将士的体力都消耗得很严重,所以这仗根本没有办法打。 所以,最明智的选择就是赶紧跑。 就是不知道,最后能跑回去几个? 胡心水的这一千夷丁可都是蒙古人。 但是不管怎么样,总好过全军覆灭。 …… 一千夷丁追着流贼骑兵很快就跑远了。 明军营地中却响起了难以抑制的欢呼。 金铉、王家彦、吴麟征、巩永固等文官勋戚感觉就跟做梦似的。 就在不到两个时辰之前,这里都还是四方对峙的混乱局面,而且明军还是力量最为弱小的那一方,要不是凭着地形及预设的工事,只怕早就被人灭掉。 然而短短两个时辰之后,这里的局面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拱兔部落的两千骑兵被打得狼奔豖突,流贼的两千骑兵也被打得丢盔弃甲,而最令人难以置信的,则还是关宁军左营的一千夷丁! 这一千夷丁莫名其妙就从敌军变成了他们的友军! 金铉和王家彦自诩知兵,也从不敢想,用兵竟然还能这个用法。 两人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护墙后的那个背影,心中忖道,圣上用兵,称之为用兵如神真是实至名归,能在如此绝境下翻盘,也只有军神。 吴心水也有些心情复杂,他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今天凌晨之前,如果有人告诉他能这么破局,肯定啐对方一脸,想什么呢?你当打仗是小孩过家家,玩呢? 你说流贼会信他们就会信啊? 你说拱兔部会和流贼打起来他们就会打起来? 然而最终结果,却是狠狠的打了吴心水的脸。 流贼不仅信了关宁军和明军之间的这场混战,拱兔部也果然跟流贼爆发混战,而且打了个昏天黑地,直接把两家都打残。 只能说,圣上策划的太精妙! 对流贼和拱兔部的心理把握,简直妙到巅毫。 于是不可遏止的,一个念头便从胡心水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也许为大明朝廷而战为崇祯皇帝而战,真是一个不错的选项?至少从目前看,活着离开草原是没什么问题了。 至于将来,没准真能一路杀到南京呢? 真要是这样的话,他胡心水岂不成了赴难元勋?就跟当年跟随太祖高皇帝打下江山的淮西勋贵,还有跟着成祖文皇帝夺了江山的靖难功臣,捞个国公绝不在话下,没准真有机会闹个郡王,亲王什么的他是不敢想。 胡心水的心思一下活泛起来。 不过还是得看,看有没有机会杀回南京。 如果真有机会杀回南京,真就死心塌地跟了崇祯。 背对着众人的朱高远却却忽然转身回头,笑着说:“朕也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神,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那样的神仙人物,都是那些神棍道士编出来欺骗愚夫愚妇的,朕可没有这样的本事,这次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巩永固以及王家彦等勋贵官员面面相觑,圣上这袒诚得有些过了啊? 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的,怎么跟换了一个人似的?看来京师沦陷、丢失祖宗陵寝这事对他的刺激确实不小,以致于整个人性情大变。 但这对于大明,似乎反而成了一件好事。 朱高远又说道:“说实话,这次深入草原,朕确实存了拿拱兔部落来练兵的念头。” “要不然,带着从朝阳门溃围的这一千乌合之众,朕可没多大信心活着杀回南京。” “所以朕想通过跟拱兔部落这样的小部队打几仗,来个以战代练,至少得见见血,不至于被流贼一冲立刻就土崩瓦解。” “但要说朕能预知今天这般局面,那是胡说八道。” “朕不仅没有料到流贼会追上来,更没料到关宁军也会找过来,要不然早就找个隐秘的山谷躲起来了,又哪敢在草原上乱跑?” 朱高远说着就乐了,勋贵官员们也跟着笑。 王家彦笑过了又道:“通过这一次的哈喇河套之战,臣对于圣上的用兵之能已经是再无怀疑,纵然是太祖成祖再世只怕也是不过如此,以后再遇到战事时,圣上就是让老臣单枪匹马前去攻杀几十万流贼也是绝不会有一丝见疑。” 听到这话,其他官员及勋贵不由侧目以视。 王家彦的这个评价,可是相当之高啊。 “臣也是。”金铉跟着严肃的说道。 “两位爱卿过誉了。”朱高远笑道。 “不过你们放心,朕是绝不会这么做的。” “两位爱卿皆督师之才,用来冲锋陷阵浪费了。” 在朱高远的内心,金铉或有督师之才,王家彦就算了。 不过在这种时候没有必要瞎说大实话,干吗要扫人兴?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屁颠屁颠跑过来:“万岁爷……” 高起潜这老阉货,竟然没死。 第29章 追赃助饷 “高伴伴,你竟然没死?” 朱高远也颇感意外,这是打不死的小强啊。 高起潜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到朱高远的马前,一脸谄媚的道:”圣上洪福齐天,老奴沾了一丁点的福气,才侥幸活下来。” 朱高远道:“行了,就跟在朕的身边伺候吧。” 这次不行,下次再给你找机会,终归让你当成太监王才好。 高起潜应了一声嗳,然后乐颠颠的牵过朱高远战马的缰绳。 朱高远又回头说道:“抓紧时间收拾行装吧,然后启程南下。” 王家彦上前一步道:“圣上,接下来是不是要返回燕山暂避?” “说对了。”朱高远颔首道,“察哈尔蒙古大军将至,草原我们是不能再呆了。” 胡心水便跟着说道:“拱兔部落已经遭重创,其余部落只是要驱逐我们即可,此时返回燕山暂避乃是明智之举。” 朱高远心下便一动,胡心水开始献策了?好现象啊。 不过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回到燕山也并不意味着就能高枕无忧了,察哈尔蒙古的部落联军不会为了拱兔部落进入燕山跟咱们拼命,但是流贼绝不会善罢干休,李岩的先锋骑兵之后肯定还会有大军!” 王家彦道:“但总不至于比之前还糟。” 孟兆祥和吴麟征等官员也道:“是啊,这么难的绝境我们都坚持下来了,现在又有了关宁军一千夷丁,区区几千流贼又何足道哉。” 高起潜道:“主要是圣上洪福齐天,有列祖列宗保佑。” “闭嘴!”朱高远脸色当即垮下来,骂道,“什么洪福齐天,什么列祖列宗保佑,全都是屁话!朕能活到现在靠的是将士们的浴血奋战。” 附近的明军将士便齐刷刷向朱高远看过来。 高起潜却是唯唯后退,心说又拍马腿上了。 如今的圣上可真是难伺候啊,日子不好过。 …… 李自成也觉得日子不太好过,治国太复杂。 这不大明“前首辅”魏藻德还有“次辅”陈演又带着几百个三品以上的高官,跑到承天门外跪地请愿来了。 李自成要出门办事,结果被堵个正着。 面对魏藻德的诘难,李自成生气的道:“用你?用你我怕是要成为崇祯第二。” “主上此言大谬矣。”魏藻德大言不惭的说道,“臣实有宰相之才,崇祯因不听臣言,致有今日,若是肯听臣言,又何至于沦落成丧家之犬。” “住口!”李自成这下真怒了,大骂道,“崇祯再怎么不堪也是君,而且还提拔你当了伪明首辅,你不思上报君王下安百姓,却反而跑到我这求官,还骂故主是丧家之犬?但凡还有点人臣本分,你就应该效仿倪元潞、李邦华他们杀身成仁。” 就在大顺军进入北京的那个夜晚,就在朱高远率领一千乌合众突围的那一晚,以吏部尚书倪元潞以及兵部尚书李邦华为首的上千名官绅士子,都在绝望中上吊或者投井,甲申国难终究还是不可避免的上演。 面对李自成的训斥,魏藻德却毫不脸红。 反而厚着脸皮说道:“主上乃是旷世名君,微臣早有辅佐之意。” 李自成闻言顿时气极而笑,指着魏藻德鼻子骂道:“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来人,把这老匹夫投入大牢,严刑拷问!” 魏藻德他们的逼宫,终于替自己招来了杀身大祸。 自从进入北京以来,刘宗敏和牛金星就一直在劝李自成展开大规模追赃助饷,只是因为有李岩以及宋献策拦着,所以一直处于左右摇摆之中。 但是现在李自成心中的天平终于倒向刘宗敏这边。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大顺军的军饷也已经告磬,急需银子。 当下李自成对随行的刘宗敏说道:“看来我们对伪明的这些降官还是太客气,一个个都开始蹬鼻子上脸了。” 刘宗敏大喜道:“大哥,你同意了?” 李自成点头道:“是的,你只管放开手脚去追比!让这些皇亲国戚、贪官污吏还有阉竖为他们曾经的恶行付出代价!” 刘宗敏大喜过望道:“好嘞!” 于是一场大规模的追赃助饷开始了。 当天上午,一纸诏书就出了紫禁城并且遍传京师。 诏书上说,但凡在京的官员勋贵及有品秩的缙绅太监,无论是否在大顺新朝为官,一律输纳,并且还初步确定输纳额度。 额度最高的是内阁的大学士,十万两。 由此可见大顺军办事手法是多么粗糙。 因为京中最富的不是大学士,而是那些皇亲国戚。 但是好在,刘宗敏很快就改进了方法,开始搞浮动制额度。 简单来说,就是你有多少钱交多少钱,直到捐出全部财产! 这就厉害,几天下来就拷问出了7000多万两白银,其中崇祯的老丈人周奎一人就贡献了60万两白银,还有黄金、珍珠以及大量的珍奇古玩。 但是在追赃助饷的过程中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问题。 原本对百姓秋毫无犯的大顺军将士,开始肆无忌惮的登堂入室,公然侵夺富家财产,对原主人动辄打杀,对女眷的侵害也不可避免的频繁上演。 到最后,侵害范围甚至扩大到京中的升斗小民群体。 有些大顺军甚至把巷口一封,然后就开始为所欲为。 李自成一看这样下去可不行,便赶紧叫停了追赃拷饷。 但是影响已经造成了,这次追赃拷饷严动的动摇了大顺军并不稳固的根基,也对大顺军纪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吴三桂终于等来了梦寐以求的机会。 尽管多尔衮还没有给予明确的答复,但他不想再等了。 就在李自成叫停追赃助饷的第二天,也就是四月初四,吴三桂借口自己的爱妾被抢,率关宁军一个急袭,就轻松打垮唐通所部,重新控制海山关。 朱高远心心念念半个月的机会窗口,到来了。 …… 不过此时的朱高远还不知道。 此时的朱高远还在燕山深处跟李岩、李友、谷可成他们捉谜藏。 关宁军的一千夷丁确实能打,要不是谷可成的两千骑及时赶到,李岩所部骑兵真会被一千夷丁斩尽杀绝,李岩三兄弟也可能葬身草原。 但既便这样,李岩麾下也只剩不到五百骑! 过了没多久,李友也带着三千骑兵赶来会合。 这下局面又反过来了,变成大顺军追着明军打。 面对五千多流贼精骑,朱高远并没有脑子发热与对方正面决战,而是果断采取了牵牛战术,牵着流贼骑兵在燕山深处兜起圈子。 从三月廿八到四月四,已经在大山中兜了七天。 得益于一千夷丁相助,明军总能轻松摆脱流贼。 在这七天里,朱高远坚决拒绝了王承恩、高起潜提议的特殊化,也拒绝了王家彦等文官勋贵的善意提醒,坚持跟一千夷丁同吃同住。 当然,这期间胡心水始终都被分开监视。 笼络人心归笼络人心,必要的提防还是要有的。 又到了吃下午饭时间,朱高远便带着王承恩来到兀把炭的营地。 军队一般也只吃两餐,上午饭及下午饭,只有遇到打仗的时候才会改成一日三餐,遇到夜战还有可能加一顿夜宵。 现在不打仗就只吃两餐。 “圣上!”看到朱高远过来, 兀把炭和麾下夷丁赶紧起身见礼。 “免了。”朱高远摆了摆手,一屁股坐在了兀把炭身边。 顺手又用汗巾蒙住陶罐耳朵,把架在篝火上煮着的瓦罐取下来,另一边的兀把炭早已经递过来一只木碗,朱高远便倒了满满一大碗羊杂汤。 “嗬,不错。”朱高远笑着说,“居然还有羊杂。” “上午屠了拱兔部的一个聚落,抢了几十头羔羊。” 兀把炭递给朱高远一大块麦饼,又说道:“勉强够吃顿羊杂汤。” 朱高远学着夷丁将麦饼撕碎了,放到羊汤里浸泡软了之后再吃,一边又说道:“现在的条件是艰苦了点,到了江南朕请你们吃大餐。” “圣上,江南有什么好吃的呀?”一个夷丁问道。 “那可多了。”朱高远扳着手指头说道,“各种蒸菜、煮菜、炖菜是应有尽有,什么鸡鸭鱼肉啥的也全有,最美味还是鲥鱼,等到了江南朕一定命沿江各个州府多多进贡,也让你们尝一尝什么才叫做真正的人间美味。” “咕嘟。”好几个夷丁咽起口水。 对于吃,正常人真的很难抗拒啊。 朱高远正说得高兴,胡国柱过来了。 “圣上。”胡国柱道,“夜不收回报,流贼突然撤了!” “撤了?”朱高远闻言心下便一动,看来是关内出大事了,要不然李自成不会把李岩他们这五千多骑兵给撤回去。 关于书中剧情的一些讨论 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不少读者指出了作者君在写作中的一些问题,作者君先在这表示感谢,然后再逐一的进行解答。 1、关于吴三桂封平西伯,这个真是崇祯封的,等建奴进关他就要当平西王了。 2、关于李自成为什么要活捉崇祯并逼他禅让,这个其实也很正常,古代的封建王朝很讲究大义名分的传承,满清进关之后还要大肆祭拜明太祖,明太祖北伐成功之后也要承认元朝的正统地位,还有三国时期、五代十国时期的各种禅让就不说了,都是为了自家王朝的合理合法。 估计有读者说了,李自成是农民起义,跟你说的权臣篡权不是一回事,没错,所以农民起义绝大多数失败了,只有老朱成功了,老朱之所以成功,承认元朝正统地位是原因之一,所以李岩身为一个受过正统儒家教育的读书人,不可能不知道这点,也一定会劝谏李自成尊崇法统。 3、关于李岩是否确有其人,反正《明季北略》《国榷》《明史》里面都明确记载了李岩其人,明史《流贼》列传里不仅有李岩,甚至还记载了绳妓红娘子,不过李岩究竟只是右军师,还是右军师兼中吉营帅标制将军却存在疑问。 4、关于斗将和两军阵前骂战,斗将历史上肯定是有的,但是战例应该极少,像三国演义中那样频繁的斗将肯定是不可能的,据我所知,明初猛将常遇春就曾经有过斗将的战例,所以,在本书中斗将肯定会有,但是绝不会多。 至于两军阵前的骂战,肯定是也必须是重头戏。 首先这是小说,主要讲故事,要制造矛盾冲突。 其次历史上两军阵前的骂战,也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例子不少。 诸葛亮骂死王朗这不是真的,但是刘邦跟项羽隔着一道山涧对骂肯定是真的,还差点被项羽一箭射死,项羽拉出刘邦老爹扬言要煮了吃,刘邦还厚着脸说分我一碗,还有隋末李密与宇文化及之间也有一场精彩的骂战,你要说《史记》和《唐书》都是虚构的,那我就没啥话说了,我一个写小说的,历史还原度肯定做不到比史家还要高。 最后再次感谢读者君们提的建议。 希望今后大家能够继续提出作者君的不足之处。 第30章 清兵入关 时间来到四月初九。 这时候,长城沿线的明军卫所已经基本完成易帜,从明军摇身一变成了大顺边军,并且担负起守卫长城的职责。 不过更换的仅只是旗号。 这些卫所军的处境并没有变。 各个卫所的将领仍旧是富得流油, 基层军官和军户过的仍旧乞丐都不如。 大顺朝廷说是要给军户重新划分土地并拨付历年拖欠的军饷,但是说了快半个月也不见有官员过来督办,军户们盼得眼睛都穿掉。 不过,这些卫所中并不包括密云后卫。 因为密云后卫的军户已经分到了土地,拖欠的军饷也补发了,最重要的是原本骑在军户头上作威作福的指挥使和指挥同知已经被大顺军镇压。 所以整个密云后卫从上到下显出一等全新的气象。 对于密云后卫的军户来说,这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是对于李岩来说,却不过是撤军途中的顺手而为。 撤军经过密云后卫,李岩出人意料的下令就地驻扎,进而对密云后卫的卫所展开了铁腕整治,这一停就是五天。 李岩这一停,密云卫的军户是高兴了。 但是李友和谷可成他们俩却是急坏了。 这天一大早,两人又来到指挥使衙门。 “右军师,主上又谴飞骑催促我们了。” “是啊,右军师,我们赶紧回北京吧。” 面对李友跟谷可成的催促,李岩却仍旧不为所动。 “不急,再等等。”李岩若有所思的道,“从密云后卫到北京不过两百余里,骑兵急行军一个昼夜便可以赶到,来得及。” “不是,右军师你到底在等什么?” 李友一摊手说道:“这都已经等了五天了。” 李岩道:“事到如今我便告诉你们吧,我在等崇祯。” “什么,等崇祯?”谷可成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急赤白脸的道,“崇祯这会还在燕山喝西北风呢,怎么可能来密云卫?” “不,你们错了。”李岩幽幽说道,“我一直有种预感,值此鼎革之际关外的建奴绝不会袖手旁观,所以在我们大顺与建奴之间必定会有一场大战,现在这种预感就更加强烈,吴三桂的降而复叛肯定与建奴有关。” “右军师你说的没错,所以主上才要御驾亲征山海关。” 李友用力一击节又道:“因为主上要亲征,所以才让右军师你回去与他会合,主上的身边不能没有右军师你的出谋划策啊。” “主上定的发兵日期是四月十三,来得及。” 李岩摆摆手,又说道:“我能预见到大顺军与建奴之间必有一场空前的大战,崇祯一样能预见,所以我严重怀疑他就是在等待这个机会。” “什么意思?”谷可成已经听出些别样的意思。 李岩沉声道:“我是说,当初崇祯在朝阳门溃围之后,没有南下也没有东进,而是出人意料的北上昌平,就是因为已经预料到我们会与建奴开战,所以才会选择北上昌平进而钻进燕山以暂避我大顺军的锋芒。” 谷可成说道:“然后等到我大顺军与建奴开战再行南返?” “对。”李岩重重点头道,“这时候,我大顺军主力已经跟随主上尽聚山海关,北京城乃至于整个河北就必然守备空虚,崇祯也就可以从容南下江淮!之前我一直看不清,但是这两天从头仔细梳理,却终于想到了这一层。” “这不可能,右军师你是在说笑吧。”李友险些就跳起来,“崇祯能看这么远?能有这等神机妙算的本事?” 谷可成却道:“所以右军师在这等他?” “对。”李岩再次重重点头,又说道,“如果我的推断没错,那么崇祯就一定会南返,而且就在这几日内。” “崇祯真的会南返?” 这下,李友也变得不淡定了。 这次出兵追索崇祯,他们三个被搞得灰头土脸。 李岩身为主将固然难逃责罚,可是李友和谷可成身为副将也一样没好果子吃。 所以,如果能在逆境中翻盘,如果能在密云后卫抓住崇祯,就足以将功补过,他们仨不仅用不着挨处罚,反而能记一功。 “会!”李岩十分笃定的说道,“崇祯一定会来!” “还是不对,不对。”谷可成却又道,“右军师,从察哈尔草原返回关内可选的长城豁口足有四个,就算不走之前的片石梁,崇祯也犯不着走古北口吧?还有黑石堡、慕田峪这两个豁口可选,他为什么非要走古北口?” “因为古北口好走?”李友愣愣的道。 “你说反了。”谷可成道,“正因为古北口好走,他才不走。” “不,是谷将军你搞反了。”李岩微微一笑又道,“换别人,肯定不会走古北口,也不会走片石梁,而只会在黑石堡及慕田峪二选一,但是崇祯这个人一定会反其道而行之,他一定会选古北口入关!他一定会的!” 谷可成和李友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意动。 从朝阳门溃围到北上昌平,再到钻燕山,再到出人意料深入察哈尔草原,崇祯这个人似乎真的很热衷于反其道而行之。 当下李友道:“那就再等两天?” “中,那就再等两天。”谷可成沉声说道。 李岩接着叮嘱两人道:“两位将军,让将士们务必在山谷内再坚持两天,这两天千万别生火造饭,以免泄露行踪,崇祯此人谨慎得很。” “是!”李友、谷可成肃然应诺。 …… 此时,在盛京(沈阳)。 以叔父摄政王济尔哈朗、多尔衮为首的旗主贝勒们已经齐聚外朝崇政殿,今天将要讨论一件大事:是否发兵山海关! 六岁的福临坐在龙椅上,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的珠帘, 听到珠帘内一声环佩响,便又赶紧回过头正襟危坐。 在红色丹墀下,分坐左右的则是济尔哈朗和多尔衮,至于其他几位旗主、贝勒则只能够站在两侧参与议政。 比如说已经六十多的代善,也只能够站着。 至于固山额真、甲喇章京、梅勒章京啥的,更是连进大殿的资格都没有,比如说镶黄旗巴牙喇纛章京鳌拜,就只能守在大殿外等消息。 关于是否发兵,在场的旗主贝勒分成了两派。 以多尔衮为首的主战派认为应该发兵,而且应该征发国内所有的青壮年,除了留下一部分军队守卫盛京外,其余军队当倾巢而出。 支持多尔衮的,有他自己的正白旗,多铎的镶白旗还有罗洛浑的镶红旗。 而以济尔哈朗、代善为首的保守派则认为应该谨慎,最好观望一段时间,支持这边的有济尔哈朗的镶蓝旗、代善的正红旗再加上豪格的正蓝旗。 局面又变成了三旗对三旗,几乎成了去年争夺汗位的翻版。 于是济尔哈朗、多尔衮还有几位旗主贝勒便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福临身后的珠帘,等着这道珠帘后的女人发表意见。 因为这个女人是福临生母,满清圣母皇太后。 福临掌握的正黄旗、镶黄旗事实上都是这个女人在拿主意。 只要这个女人支持某一派,局面立刻就变成了五旗对三旗,压倒性多数! “叮!”伴随着一声环佩响,珠帘后面响起一个悦耳的声音,“哀家以为我大清还是应该勇于开拓,这也是太祖太宗立下的规矩。” 多尔衮的脸上便立刻流露出一抹笑意。 他早就知道珠帘后的女人一定会支持他。 去年争夺汗位的时候,多尔衮和豪格各获得三个旗的支持,局面相持不下,眼看就要内讧的时候,多尔衮果断退而求其次,转而支持福临继位,使得原本与汗位争夺毫无关系的福临瞬间成了满洲国的大汗。 所以作为福临的生母,这个女人就一定会投挑报李。 圣母皇太后布木布泰已经表态,也就意味着正黄旗、镶黄旗也跟着表了态,多尔衮获得了五个旗的支持,已经是绝对多数。 作为出兵首倡者的多尔衮当仁不让的成了领兵统帅。 位次还在多尔衮之上的另一位叔父摄政王济尔哈朗,则被留下来镇定盛京。 多尔衮当即下令征发满洲所有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壮丁,克日集结,同时给科尔沁蒙古、察哈尔蒙古及土默特蒙古下发征召令,命令各部会同出兵。 随着汗命的下达,建奴的战争机器便迅速开动起来,一车车的粮草辎重提前向着辽西前线输送,一队队的女真壮丁从各个聚居点向着盛京汇聚,还有八旗蒙古以及八旗汉军的两百多个牛录也迅速集结,东亚上空瞬间被战争的阴云笼罩。 第31章 掌握兵权 建奴已经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入关。 而且出于谨慎,多尔衮征发了所有的精壮,也动用了所有的物资储备。 不过此时的多尔衮其实并没有太大的野心,只是抱着能占一寸是一寸,能得一分是一分的投机心态,他更多的其实只是为了掌握兵权。 另一边,大顺军的高层对此却是懵然不察。 李自成、牛金星他们甚至压根没想过建奴会出兵。 面对降而复叛并且决心借师助剿的吴三桂,李自成居然仍旧试图招降,因而错过了最后的时间窗口。 从这一刻起,大顺军的失败就已经不可避免。 几乎是同时,京师沦陷、崇祯皇帝不知所踪的消息也终于传到了留都南京。 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接报之后顿感痛彻腑肺,当即把南京户部尚书高弘图、兵部侍郎吕大器及南京翰林院詹事姜曰广等人请来共商大计。 会议经过讨论,一致决定“誓告天地、驰檄勤王”。 勤王是肯定的,这是最大的政治正确,绝没有人敢反对。 问题是以谁的名义起兵?以你史可法的名义?那肯定是不行。 毕竟这次勤王规模空前,是要聚集天下兵马,而非只是本部兵马。 史可法虽然是南京兵部尚书,可也只是臣子,没有天子的诏令你就敢起兵?你是想学曹操还是咋的?就算你史可法没有不臣之心,也必然成为一代权臣,到时候岂不是满朝文武都要看你的眼色行事,不行,这个绝对不行。 那么以藩王名义起兵?这个就更加不妥。 唐王朱聿键起兵勤王的故事可是殷鉴不远。 最合适当然是以太子、定王或者永王的名义。 只可惜,太子、定王和永王现在也是下落不明。 大臣们商量来商量去,似乎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暂时找一个藩王来监国,然后以监国的名义号召天下兵马勤王,这样就名正言顺了。 更为重要的是,藩王监国在大明也是有先例的。 宣德朝的襄王朱瞻墡,正统朝的郕王朱祁钰都曾经当过监国。 至于崇祯皇帝和太子、定王、永王能不能回来,他们回来之后又该怎么办,还有监国藩王在掌握权力之后会不会效仿郕王朱祁钰登基称帝,等以后再说。 反正国不可一日无君,必须得先找个藩王监国,然后再起兵。 只不过无论是史可法、姜曰广还是高弘图,都没有急着表态。 因为崇祯皇帝的刻薄寡恩世人皆知,万一他老人家活着回来,那么首倡藩王监国的大臣必定要倒霉,没有人愿意当这个牺牲品。 留都的四巨头不表态,其他官员人微言轻,就算说了也没用。 于是局面就僵持住了,大臣们每天都聚议,却迟迟没有结果,时间就在这样的空谈之中快速的流逝。 …… 两天时间很快就过去。 时间来到了四月十一。 李岩在密云后卫(古北口)已经是望眼欲穿。 但是望眼欲穿也没有用,因为明军始终未至。 “二弟,撒出去的夜不敢确定没有发现明军?” 李岩眉头紧皱,还有些不太相信夜不收传回的军报。 怎么可能呢?以崇祯的性子,怎么可能走别的山口? 李牟摇头道:“兄长,确定没有发现明军踪影,他们把方圆十几里的山沟都找遍了,就连鬼影子都没有发现一个。” “不应该啊。”李岩的眉头越发皱紧。 就在这时候,李年进来说道:“兄长,李友将军和谷可成将军又来了。” 话音才刚落,行辕门外就传来谷可成的大嗓门:“右军师!右军师呢?” 李岩只好起身相迎,一见面,谷可成就大声说:“右军师,主上又派快马来催促了,让我们赶紧回北京,真不能再拖了。” 李友也说道:“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好吧,那就回去。”李岩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 因为李自成很快就要尽起大顺军主力东征山海关。 当下李岩又道:“传我将令,全军开拔,回北京!” 伴随着号角声,大顺军从藏身的山谷中逶迤开出。 随即踏上了返回北京的大路。 …… 远处的高山上,两骑夷丁正默默看着大顺军开走。 直到大顺军消失在远处山道上看不见了,其中一骑夷丁一勒马缰说道:“走,我们赶紧回营地去禀报圣上。” 将近傍晚时分,两骑夷丁回到了三十里外的营地。 明军的营地选在一处极其隐蔽的山谷中,这是胡心水早年间打猎之时发现的,山谷入口是一道仅容单骑通行的狭窄岩缝,且常年被藤蔓覆盖。 兀把炭颠颠的来到朱高远跟前,一脸钦佩的说道:“圣上,你可真的是神了,你咋知道古北口有流贼伏兵?” 朱高远笑了笑,心说我其实也不太确定。 只是因为此时距离一片石大战爆发还有十天时间,所以抱着以防万一的想法,也就没有急着入关,没想到还真避开了大顺军的伏兵。 李岩也是真厉害,居然算准了他会从古北口入关。 但是好在,李岩再厉害也算不到他会是个穿越者,竟然能够预知将来,不过以后面对李岩却要小心了。 这些说起来话长,其实也就是一个转念。 当下朱高远又道:“流贼伏兵都走了吗?” “都走了。”兀把炭点点头道,“五千多骑兵,全都走了。” 随伺在侧的王家彦便道:“圣上,我们是不是可以入关了?” “不着急。”朱高远摆了摆手道,“李岩此人高深莫测,谁知道他是真走还是假走?万一他只是虚晃一枪,又趁着夜色摸回到古北口埋伏,我们此时入关岂不是正好落入他的算计之中?所以还是再等上几天,反正我们现在不着急。” 明军现在的确是不着急,有时间,粮草辎重也不缺。 哈喇河套一战,拱兔部、流贼的粮草辎重全都归了明军。 除了粮草辎重,明军还缴获了两千多匹战马,现在一人双马。 所以完全不用着急,完全可以等到李自成的大军开拔之后再入关,那时候,从北直到河南再到南直就将是一片坦途,再没人能阻拦他们。 然而王家彦等人对此却一无所知,自然也难以认同。 当下王家彦微微皱眉说:“圣上,虽说眼下暂时还不缺粮草辎重,但是长时间困守山中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臣以为还是应该尽早南下留都的好。” 吴麟征也忧心忡忡的道:“如果迁延日久,恐留都有变。” 作为朝中大员,王家彦、吴麟征等人的政治敏感性还是非常高的。 他们非常清楚,国不可一日无君,如果崇祯长时间没有确切消息,那么留都的官员就极可能找个藩王监国,如果再拖久一点,监国藩王就极有可能即皇帝位,真到了那时候就算崇祯皇帝回到留都也只能当个太上皇了。 唐玄宗李隆基就是这样变成太上皇。 “无妨。”朱高远却完全不放在心上。 监国藩王又如何?即皇帝位又能怎样? 别说现在已经天下大乱,就算是和平时期,由监国藩王登上帝位的朱祁钰最后不也被夺门之变赶下皇帝宝座? 只要自己有兵权就不怕。 反过来,如果手里没有兵权,就算到了南京又能如何呢? 无非就是跟原本历史的弘光、隆武以及永历皇帝一个样,成为各个边镇武将控制之下的傀儡,他朱高远可不想当个傀儡。 所以最重要还是得掌握兵权,成为大明实力最强的军阀! 刘泽清、黄得功、刘良佐、高杰还是左良玉这几个边镇,相隔太远暂时还够不着,所以当务之急是牢牢掌握眼前的这支武装力量,尤其是一千夷丁。 想到这,朱高远便又走到兀把炭等夷丁的身边盘腿坐下。 “圣上。”正坐着吃饭的兀把炭等夷丁本能的又要起身。 “免了。”朱高远一摆手道,“军中一切从简,不必这么拘礼。” 兀把炭和围坐火堆边的十几个夷丁便嘿嘿直笑,只觉得皇帝十分对他们胃口。 朱高远一眼瞥见兀把炭腰间的酒葫芦,便随手取了下来又问道:“装的什么?” 兀把炭连忙说道:“回圣上,是我们辽民自家酿的烧酒,行军作战时感觉到冷了,就喝上两口,能够驱寒气。” 朱高远二话不说,拔开塞子喝了一口。 兀把炭和十几个夷丁顿时便愣在那里。 这皇帝,怎么感觉跟他们是兄弟似的?忒亲切。 “好酒!”朱高远抹了抹嘴,又把酒葫芦递还给兀把炭。 兀把炭有些愣愣的伸手接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圣上,你这样我会把你当兄弟的,万一哪天失了君臣礼数咋办? 第32章 亲民皇帝 很快又是一夜过去。 卯正时分,第一缕阳光穿过云层、穿过树叶照在李岩身上,化开了李岩眉毛上凝结的那层薄薄的寒露。 但是李岩心中的寒露却越发深重。 真让朱高远说中了,昨天下午离开密云后卫之后,流贼真就杀了个回马枪,借着夜幕的掩护悄然折返回古北口重新埋伏起来。 然而这终究是徒劳,明军并没有出现。 “右军师,我们回吧。”李友轻叹一声说道。 谷可成也劝道:“是啊,再不回去主上真要发怒了。” 李年、李牟也是默默的看着李岩,虽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了。 李岩抬头看了一眼东方天际冉冉升起的红日,终于还是点头:“好,回去!” 这次,李岩终于没有再杀回马枪,率军离开密云后卫之后便直奔北京而来,经过一昼夜的急行军,终于抢在李自成发兵之前赶回到北京。 “主上,臣无能。”李岩惭愧的道,“没能抓回崇祯。” “崇祯的事以后再说,反正他被困在燕山又跑不掉。”李自成倒也没有过多责备,旋即又接着说道,“右军师,北京就交给你了。” “啊?”李岩闻言愣在那里,这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主上这是什么意思?是要让他留守北京吗?主上肯让他独当一面了? 当下李岩把目光转向牛金星,牛金星微微一笑说道:“主上的意思是北京太重要,绝对不容有失,只有右军师留下来镇守他才敢放心。” 让李岩留守北京,的确是牛金星向李自成建议的。 但是牛金星的本意绝不是因为只有李岩才能担此重任。 这其实是牛金星所拟定的铲除李岩的计划中的一部分。 “对。”李自成说道,“除了老田和老刘,也就右军师你能让我放心,可现在老田远在西京,老刘则要跟着我出征,所以只能由你留下来镇守北京。” 顿了顿,李自成又道:“至于留守的军队,就让老谷那一帅标留下来,李牟、李年的那一帅标跟着我东征吧,我的中吉营不能缺了这两员猛将。” 李岩心说果然,主上骨子里还是对他有防备。 要不然就不会让谷可成留下,然后带着李年、李牟出征。 不过也没关系,他心底坦荡,从来没有私心,主上总有一天会明白。 当下李岩说道:“既然主上不准备让属下随行,那么有一句话就必须说与主上,此去山海关务必当心吴三桂引建奴入关。” 李自成随口应道:“此事我已知道了。” 看到这,李岩就知道李自成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李岩正要再劝时,李自成却已经直接打马走了,远远的又回头说道:“右军师,我不在北京的这段时间,千万记得先把登基仪式准备起来。” 李岩拱手道:“是,属下谨记。” …… 转眼又五天过去。 古北口外三十里,隐秘山谷中。 王家彦、吴麟征、孟兆祥等几个文官正聚集在一起商议怎么劝谏。 “诸位,不能再等了。”王家彦肃然道,“今日已经是四月十七了,距离京师沦陷已经过了将近一月,从时间上看,留都官员早该得到消息。” “是啊。”吴麟征忧心忡忡的道,“再拖下去恐有大变。” 孟兆祥、汪伟等几个文官也是不约而同的点头,他们都知道吴麟征的言外之意。 王家彦又道:“我等这就去找圣上进谏,圣上若是不听,那便死谏,总之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说服圣上率兵进关!” “对,圣上若不听我便一头撞死。” “加我一个,大明若是亡了,留我等又有何用?” 几个文官说着就激动了起来,一等决绝的气氛便迅速弥漫开来,在场的这几个文官可不是嘴炮党,他们是真正的行动派。 正商议着呢,朱高远忽然走过来。 “几位卿家都在呢。”朱高远笑道,“你们在说什么呢?朕怎么感受到了一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毅然决然之气息?” “回圣上话,臣等……” 王家彦正在酝酿情绪呢,却被朱高远冷不丁给打断掉。 “行了,先不说了。”朱高远一摆手道,“赶紧收拾下,准备入关!” “啊?”王家彦顿时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愕然道,“今天入关?” 吴麟征、孟兆祥还有汪伟等几个文官也是面面相觑,这是怎么说的?他们都已经准备好了死谏,结果圣上突然主动提出进关? 这之前,圣上可是半点口风没露。 这个就有些尴尬了,还死谏个啥啊? 圣上,你以后做事能否先跟臣等打个招呼? 不然我们这些当大臣的很难做,跟不上你节奏哪。 “抓紧时间,你们只有一刻钟。”朱高远说完就走。 目送着朱高远走远,王家彦等几个文官愣是好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反倒是巩永固他们几个勋贵还有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若琏早已躺平,从京师溃围之后他们就已经唯皇帝马首是瞻。 在另外一边,胡国柱已将一千夷丁召集起来,正等着朱高远训话。 胡心水照例没有跟夷丁在一起,对于胡心水,朱高远始终很警惕,在没有杀回南京之前,是不可能再让他与夷丁呆在一起的。 朱高远正在竭尽所能的让夷丁们忘记胡心水的存在。 看到朱高远走过来,原本坐地休息的夷丁纷纷起身。 朱高远伸出右手从队列前走过,前排的夷丁便纷纷跟着伸出右手,与朱高远逐一的击掌,这个是朱高远带给明军的仪式。 将士们都很喜欢。 “万岁!” “万岁!” “万岁!” 前排夷丁一边与朱高远击掌,一边热烈欢呼。 后排夷丁没法与朱高远击掌,却也仍旧跟着用长矛杆尾重重跺地,或者用腰刀拍打藤盾,制造出烈热的躁音。 胡国柱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幕,心里十分难过。 这一千夷丁甚至都没有这样对待过他的父亲,崇祯皇帝何德何能? 胡国柱当然无法理解这一切,事实上在这个时代没有人能够理解,因为朱高远在这里运用了形象管理的知识。 形象管理一般定义包括内部认同和外部公关。 朱高远一直都在强化内部人员对他的认同,同时对夷丁进行公关,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月。 朱高远所采取的手段包括但不限于跟夷丁同吃同住、拉家常等等,成功的营造出了一个体恤底层将士的亲民皇帝形象。 对于这样的皇帝,底层将士没有理由不拥护。 身为底层的底层的夷丁就更没有理由不爱戴。 当然要说明的是,夷丁们对朱高远的爱戴仍旧有所保留,比如说,一旦断了粮饷,这份爱戴立刻就会大打折扣。 事实上,这一千夷丁很快就要迎来一次考验。 考验他们对大明及皇帝的忠诚,是否真愿意跟着皇帝走。 朱高远在夷丁队列前走了一个来回又爬到队列前的高处,朗声道:“有一件事情朕不想隐瞒你们。” “大明在黄河以北已然是根基尽失。” “也就是说,黄河以北已经没有了我们的立锥之地。” “所以朕决定暂避江南,重新整军之后再兴兵北伐,所以朕必须得先问你们一句,你们,愿意跟朕走吗?” 听到这,夷丁顿时间一片哗然。 这个问题是他们所没有想过的。 要去江南吗?那不是离家很远? 当即有一个夷丁大声问:“那我们的妻儿老小怎么办?” “朕很想说,你们可以带上妻儿老小同行。”朱高远脸上露出沉痛之色,旋即又黑着脸说道,“然而残酷的事实却是,绝对不行!” 带上妻儿老子就得带上家伙什。 带上家伙什还怎么行军?真当流贼是摆设? “什么,不能带走家小?”夷丁们瞬间就炸了。 看到这,胡国柱脸上便流露出一等幸灾乐祸之色。 朱高远却也不慌,因为他知道夷丁最终一定会跟他走。 其中原因很简单,女人可以再找,儿子可以再生,但是改变命运的机会毕生中很可能就只有一次,错过就错过了。 这个道理朱高远已经灌输了快一个月。 夷丁们早已经在憧憬将来封侯封伯的美梦。 更何况,就算夷丁们跟着他走了,留在辽西的妻小也不一定就活不下去,顶多就是日子过得苦点,因为最后无论是吴三桂、流贼又或者是建奴占了辽西,都不会杀光辽民,而他们的妻小不过是最普通的辽民。 这种事情不能给太多的思考时间。 当下朱高远喝道:“朕不会强迫你们,所以给你们选择的机会,不愿意跟朕走的往前来,愿意跟朕走的留在原地别动!” 夷丁们茫然四顾,却没有一个人肯上前。 有几个夷丁其实很想上前,但是看到别人没动就也没动。 “很好!”朱高远立刻大喝一声道,“朕必须得恭喜你们,因为你们做出了毕生之中最正确的决定,不仅你们自己将会因这个决定而获益,你们的妻儿老小也会跟着受益,相信朕,他们不会有事的!” “因为我们很快就会重新打回到辽西。” “现在赶紧去收拾行装,一刻钟后开拔。” 第33章 入关南下 又是一夜过去,李自成东征已经五日。 李岩一大早就带着谷可成来巡视城防。 经过承天门大街来到北京外城,李岩能够很清楚的感觉到,北京城内的气氛变得更加的压抑了。 记得他们大顺军刚进城的时候,北京的百姓那是夹道欢迎,他们脸上流露出的也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可是现在,几乎所有百姓都神情冷漠,不少百姓甚至于向他们投过来仇视之色。 这是追赃助饷所带来的后遗症。 北京百姓不再信任,也不再欢迎他们。 路过一处巷口之时,一个孩童甚至向李岩投掷石块。 “嘿,你个小兔崽子!”谷可成勃然大怒,反手拔出腰刀。 “谷将军,还是算了,只是一个孩子而已。”李岩黯然说道。 孩童很快窜进小巷深处不见了,谷可成却是余怒未消的骂道:“这些人真不知好歹,我们帮着他们打贪官杀胥吏,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非但不感激,居然还反过来打我们,哪有这样的道理。” 大顺军真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了? 李岩默然,甚至懒得争辩一句。 木已成舟,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一路巡视到了朝阳门,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就在李岩松口气之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城外传来。 急回头看,便看到一骑快马已经飞奔而来,还隔着老远马背上的信使便高喊起来:“反了,密云反了,密云反了!” 李岩的脸色瞬间垮下来,密云反了? 这几天来,李岩最担心的其实并不是北京,而是京畿。 因为北京好歹还有谷可成的一标两万精兵,但是京畿各州县只有少量大顺军驻守,主要还是靠伪明降军维持秩序,这无疑是很危险的。 结果怕什么就来什么,密云县真的就反了! 李岩更加担心这只是开始,接下来会有更多州县效仿。 “怎么回事?”谷可成上前揪住信使马缰,强行勒住战马问道。 “果毅将军,右军师!”前来报信的也是大顺军的老卒,一眼认出李岩和谷可成,又喘息着说道,“昨天傍晚也不知道从哪里杀出一支伪明骑兵,留守密云的原伪明都司王应龙直接就带着他的人马反了。” “突然杀出一支骑兵?”李岩脸色大变道,“有多少人?” “当时天黑,看不清。”大顺军老卒摇头道,“但是从声势判断,少说也有数千骑!密云县城四门外都有伪明骑兵。” “数千!”谷可成叫道,“不会是崇祯吧?” “肯定是他!”李岩沉声说道,“除了他也不会有别人了!” “还真是他?这狗皇帝可真会挑时候!”谷可成黑着脸道,“右军师,不如这样吧,你留守北京,由末将率两千轻骑去截杀狗皇帝。” 谷可成统领的“帅标”共有两万人马,其中包括两千骑兵。 但这两万人全都是老卒(战兵),不包括厮养小儿(后勤),也不包括挟裹的民夫、壮丁及家属。 帅标是大顺军“营”以下一级编制。 主将一般为果毅将军或者威武将军。 具体的兵力数量则并不固定,多的有好几万,少的就几千。 “不,你不是他对手。”到了这个时候,李岩也没心情顾及谷可成面子,而是直截了当的说,“你留下守北京,我去截杀崇祯。” “我不在时,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别出城。” “城内的伪明官绅以及降军若是胆敢作乱,一律格杀勿论!” “是。”谷可成虽然心里不太舒服,但也没有跟李岩争论什么。 李岩想了想,又咐咐随行的扈从:“去把伪明太子、定王还有永王带来,先带着他们去朝阳门外等着。” 在这,历史的轨迹有了些许改变。 因为崇祯还活着,朱慈烺三兄弟的价值大大的降低。 所以这一次东征,李自成没有带上朱慈烺兄弟三个。 因为带了也没用,吴三桂不会因为太子而改变主意。 …… 从北京到密云县城大概150里,轻骑兵沿官道经顺义县城到怀柔县城再到密云县城,急行军三个时辰就能赶到。 不过李岩并没有走官道。 而是从通州往东过运河,然后顺着潮河东岸往北急进。 因为直觉告诉李岩,崇祯一定会率军沿潮河东岸南下。 其中的道理很简单,因为顺着潮河南下可以一直走到通州,到了通州之后就可以沿京杭大运河南下。 走水路可是比走陆路轻松许多。 崇祯选的时间点是真的很刁钻。 这个时候大顺军主力已经到了山海关,正在跟关宁军对峙。 谷可成的帅标虽然有两万老卒,骑兵却只有两千,还要留下足够的兵力镇守北京,要不然万一崇祯杀个回马枪夺回北京,大顺军就麻烦了。 面对崇祯,真的不敢掉以轻心,真的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别的不说,光是北京城内的民心向背就已经发生巨大变化,当初的大明朝廷在北京城几乎是人人喊打,在京的文武官员几近完全抛弃大明,可现在,情况已经完全反过来,城内的不少官绅又在怀念大明。 所以,谷可成的两万老卒是真不敢轻动。 所以,这时候留守北京的大顺军基本上只能看着崇祯南下。 李岩带上朱慈烺三兄弟去截杀,也不过是想要最后搏一把。 午时刚过,大顺军刚刚走到通州与顺义县交界处,负责前方探路的斥候骑兵便匆匆折返回来,报告说:“右军师,发现伪明骑兵!” 李岩喝住战马,问道:“总有多少人马?” 斥候队长喘息着说道:“至少也得有四千骑。” “什么?四千!”李岩心头猛然一凛,怎么变出来四千骑? 半个月前在哈喇河套时明军分明只有千余骑,就算兼并了关宁军的那一千夷丁,那也不过是两千余骑,怎么又多出来两千骑? 难道说,崇祯降服了拱兔部落? 问题是,拱兔部落怎么可能投降伪明? 拱兔部落的头人除非疯了,否则绝不会归降明廷。 就在李岩惊疑不定的时候,北方平原上已经腾起滚滚烟尘。 一看这到扬尘,就知道正有一支规模庞大的骑兵快速南下,当下李岩便命令麾下的两千骑兵摆开骑兵横阵。 …… 潮河东岸往北,四千余骑明军正浩浩荡荡的南下。 其实这四千骑兵只是表面,真正堪战的精兵只有一千夷丁,还有朱高远从北京带出来的那一千余骑也是勉强可以一战。 剩下的两千余骑,不过是密云县城反正的卫所兵。 这两千卫所兵不过就是骑了马的佃农,装样子唬人还可以,真要是让他们上战场,那肯定绝对是一触即溃。 大明的卫所军,战斗力就是渣。 这会骑马走在朱高远身边的是密云县都司王应龙。 “圣上,前面不远便是通州了,末将愿率标下五十家丁先行急袭通州,或者可以抢到一二十艘漕船,如此这一路南下,圣上也就不用太辛苦。” 说实话,因为有降贼的黑历史,所以这时候王应龙真是慌的一批。 因为崇祯并不是个大度的皇帝,相反还非常记仇,为人也是刻薄寡恩,所以被他秋后算账的概率是非常之高的。 也就是昨晚不知道城外是崇祯,只以为是关宁军。 要是知道的话,王应龙宁可被流贼追赃拷饷也绝不会反水,因为被流贼追赃拷饷损失的仅只是钱财,反水却会送命。 然而城门一开,就什么都晚了。 所以王应龙急于表现一下,以尽可能的将功赎罪。 当然,王应龙内心也存了一丝别样的心思,那就是万一奇袭通州不成,将功赎罪的想法成了泡影,那就干脆去投奔吴三桂。 反正现在已经天下大乱了,只要手里有兵,无论投靠谁都能混口饭吃。 “王都司的心情朕能理解。”朱高远笑吟吟的看着王应龙,那眼神仿佛能看穿王应龙深藏的心思,又说道,“不过大可以不必多此一举,朕不怕辛苦。” “啊?”王应龙便愣在那,内心却是更慌乱,这是要完啊,真是要完。 这时夷丁的一骑夜不收从前方疾驰而回,向朱高远禀报道:“圣上,前方十里外发现有流贼骑兵,约两千骑。” “知道了。”朱高远一挥手道,“再探。” 旋即又回头喝道:“传朕旨意,展开队形,准备厮杀。” 随即号角声和喇叭声同时响起,四千余骑便缓缓展开队形,形成前后四排、每排约一千骑的巨大横阵。 第一排几乎是条直线。 第二排勉强还能一看。 后面两排就完全没办法看。 从队列就能看出兵员素养。 摆好队形往南走了一刻钟,前方地平线上便出现一条黑线。 随着距离的接近,这条黑线逐渐变粗并向两翼延伸,最终幻化为一支庞大的骑兵,却是队列森严、刀枪齐整。 ps:终于要南下逃出生天! 第34章 三大皇嗣 相距大约两百步,双方不约而同的停下。 这是个安全距离,骑弓够不到这个射程,而且确保能让双方骑兵冲起来,不至于被某一方的骑兵杀个措手不及。 随即一骑流贼便策马来到阵前高喊。 “我家右军师有要事觐见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何在?我家右军师请你到阵前说话。” “圣上,其中必有诈,你不能去。”吴麟征当即便上前劝阻。 孟兆祥也劝谏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圣上不可以身犯险。” “无妨,李岩还算是一个君子。”朱高远道,“诸卿若是不放心,可让金卿还有兀把炭随朕一同出阵。” 几个文官便无话可说。 因为李岩已来到阵前,就只带了两个扈从。 当下朱高远便带着金铉和兀把炭来到阵前。 “圣上好算计。”李岩幽幽说道,“你早料到会有今天,对吗?” 朱高远微微一笑说道:“李岩,朕在察哈尔草原说的话仍作数,你现在弃暗投明还来得及,朕保证不追究过往。” 李岩道:“你早就料到吴三桂有不臣之心,建奴也会大举兴兵,我大顺军与吴三桂以及建奴之间必有一战,对吗?” 朱高远:“跟着李自成没有结果的,迷途知返吧。” 李岩道:“你甚至已经料定我大顺军必败,对吗?” 朱高远:“你只有为朝廷效力,才有机会施展毕生所学及胸中抱负。” 李岩道:“但在下有一事不明,圣上有如此算计如此用兵之能,御极十七年为何始终不肯御驾亲征?否则又何至于有今日?” 朱高远这次终于正面回答李岩:“就在你们破城前朕做了个梦,太祖高皇帝和成祖文皇帝在梦中向朕传授了毕生用兵心得,你信吗?” 李岩哂然一笑道:“似此等无稽之谈,又有几人会信。” “你看。”朱高远两手一摊说道,“说实话就是没人信。” “实话与否已经不重要了。”李岩一摆手道,“无论如何大明气数已尽,我大顺代明已然是事实,圣上就不要再做无谓挣扎。” 朱高远道:“如果你今天只是想跟朕说这些,那差不多就行了,朕还急着赶路呢,不如就此别过?” “看来在下是劝不动圣上了。”李岩摇摇头,又道,“那就换别人来劝。” 说此一顿,回头一招手喝道:“来人,把伪明太子、定王、永王带上来。” “太子?”金铉心头一动,急抬头看,便看到一队流贼押着三个锦衣少年从队列中走出来。 朱高远却是眉头微微一蹙,这是打算拿朱慈烺他们兄弟三人来要挟他吗?还真是有些棘手。 押阵的王家彦等人看到这,唯恐流贼有诈,也赶紧带着一队骑兵上前来,结果却发现流贼阵中出来的竟然是太子兄弟三个。 “太子?定王,永王!”王家彦大喜过望道。 “父皇,儿臣等身子不便,不能向你行大礼了。” 朱慈烺兄弟三个被反绑着,只能够向朱高远行注目礼。 跟着王家彦一起到阵前来的还有詹事府左中允刘理顺,朱慈烺兄弟三个又向着刘理顺行注目礼,口称师傅。 刘理顺是崇祯替朱慈烺兄弟仨找的讲师之一。 刘理顺回过礼,怒视李岩喝道:“李岩逆贼,汝意欲何为?” 李岩没有理会刘理顺,只是对着朱高远说道:“圣上,在下今日携太子兄弟三人来见你,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若是降顺逊位,不仅可以父子团聚更可以保全朱氏一门之富贵!” “不然呢?”朱高远冷然问道。 李岩说道:“不然的话,只能是玉石俱焚!” 停顿了下,又道:“不仅太子兄弟三人难逃一死,便是圣上你,真就以为可以逃出生天吗?你怕是把时局想得太简单了吧?” “你便今日胜了在下,最终结果也是一样。” “不妨告诉圣上,在下早已飞骑通报驻保定之左营制将军刘芳亮以及驻河南之右营制将军袁宗第,待圣上兵至保定及河南地界时,两位将军早已经率领数十万雄兵布下天罗地网,圣上你根本到不了南京的。” “朕能不能到得了南京,就不劳足下费心思。”朱高远伸手一指朱慈烺兄弟三人又说道,“只是朕的三位皇儿属实无辜,还望足下高抬贵手将之放还,若能如此,则朕不胜感激,他日朕也必定有厚报。” 李岩道:“圣上若归降,自然父子团聚。” 顿了顿,又杀机流露道:“圣上若是一意孤行,则不仅圣上自身难保,三位皇嗣恐怕也难逃一死!” “放肆!” “贼子敢尔!” 王家彦、刘理顺大怒。 “父皇请听儿臣一言。” 吵杂声中突然间响起太子朱慈烺的声音:“司马公尝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与我大明江山社稷相比,儿臣犹如鸿毛。” “请父皇速速南下留都重整河山,无需以儿臣为念。” 听到这,王家彦、刘理顺等大臣只是感慨太子识大体顾大局,李岩与朱高远却勃色变色,他们已经听出了太子的诀别之意。 太子不过十五岁,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气魄? “当心!”李岩当即大喝道,“别让他自戕!” 李岩话音还未落,朱慈烺已经拿脖子撞向了身边贼将的刀锋。 所幸那贼将反应够快,间不容发之际猛然收刀,总算避过朱慈烺的颈项,却仍旧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血漕,顷刻间血流如注,状极吓人。 “太子殿下?!”王家彦、刘理顺等大臣见状险些当场疯掉。 “父皇也不必以儿臣为念,儿臣就此拜别!”混乱之中,陡然又响起一声大吼,众人急定睛看,却是定王朱慈炯一头撞向身边贼将刀锋。 好在这次贼将已有了防备,一伸手摁住朱慈炯的小脑袋。 朱慈炯怒目圆睁犹自挣扎高呼:“父皇不必管我们,快走快走!” 看到这,永王朱慈炤却是哇的一声哭起来,他毕竟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 流贼阵前顿时间一片混乱,兀把炭和金铉当即想要冲上去抢人,却被朱高远一伸手制止。 这个时候可不能轻举妄动,不然很容易就会引发混战,虽然明军有四千骑,但是唬人还行,可要是真打起来,真不一定打得过。 就算打得过,朱高远也不想打。 因为他手头就这么点兵力,消耗不起。 何况真要打起来,没准反而害了朱慈烺他们。 或许可以从道德层面给李岩施加压力,迫使他放人,然后说服他退兵。 直到流贼郎中给朱慈烺止了血再包扎好伤口,朱高远才说道:“李岩,上次在哈喇河套你与朕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可见你也是读过孟子离娄章句,其中有一句‘爱人者人恒爱之’,你可曾记得?” 李岩道:“孟子曰: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 “够了,不必再往下背了。”朱高远道,“朕且问你,你今日所言所行所作所为,可存有半点仁心?眼中可存有礼法?似这般行径也是君之所为吗?你口口声声言必称君子,难道就不会感到羞愧吗?” 李岩沉默不语,脸上真流露出羞愧之色。 其实带着朱慈烺他们兄弟仨来要挟崇祯,并非他本意。 李岩的本意只是想告诉崇祯,他的三个儿子安然无恙,以此来宽崇祯之心,促使他放心归降,结果却成了现在这般局面。 偏在这时候,朱慈烺又喊道:“禀父皇,儿臣决意今日起绝食殉节,以绝流贼要挟父皇之念!” “太子不可!”刘理顺大惊。 王家彦也道:“太子乃国本,不可轻生!” “无妨。”朱慈烺笑着说道,“父皇不过三旬,正值盛年,到了留都之后再选几宫妃嫔,何愁没有新的皇嗣?” 话音才刚落,另一边的定王朱慈炯也道:“父皇,儿臣也一样!” 只有年纪最小的朱慈炤仍旧还在嗷嗷的哭。 看着这一出父子诀别的人伦惨剧,李岩良心上终于过不去。 说到底,李岩就是个传统的儒生,道德和礼法在他的思想中扎了根。 但让他放走朱慈烺他们兄弟三个,却是万无可能,真要是放走朱慈烺他们兄弟仨,他李岩的个人操守是得到了保全,但却损害了大顺朝的利益,与李自成之间的君臣大义就有了污损。 当下李岩肃然道:“圣上说得对,在下错矣,然而放还太子、定王以及永王是绝不可能的,不过在下可以向圣上保证,无论今天我大顺军与明军交战最后是胜是败,在下都一定会保证太子兄弟三人安全,绝不迁怒便是。” 第35章 片语退千军 听李岩的意思还是要打。 但是朱高远是真不想打。 就算能打得赢也不想打,因为真的没有必要。 别看现在流贼跟明军是死敌,可是再过几天他们就会有个共同强敌——建奴。 无论建奴的社会制度有多么落后,无论建奴的生活习俗有多么愚昧,但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就是——建奴拥有这个时代的最强陆军。 这支军队是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时间之内,通过无次数的大战、恶战、血战以及胜战打造而成的,军中的老兵都拥有丰富的厮杀经验,基层军官有着丰富的战阵指挥经历,高级将领都拥有珍贵的单独领军作战履历。 从军事角度,这是一支无懈可击的军队。 不光是在东亚范围之内,世界范围内也是最强陆军。 因为同一时期的欧洲根本没有条件给高级将领提供同等规模的大战。 尤其是“三顺王”降清,皇太极打造乌真超合之后,建奴更是有了一支没有明显短板的陆军,快攻追击有八旗蒙古,攻城攻坚有八旗汉军,阵战野战有八旗满洲,至少在十七世纪这支军队绝对是无敌的存在! 缺乏重炮火器的流贼打不过建奴。 明军就更加打不过建奴,基本上都是一触即溃。 只要看过史书的都知道,浑河血战之后,明军除了守城还能勉强一战,野外遇到建奴基本就是一触即溃、望风而逃。 松山的援剿八总兵如此, 刘泽清如此,左良玉如此, 高杰部将李成栋等也是如此。 所以现在,两家真没必要拼命。 留着宝贵的兵力共抗建奴不香吗? 当下朱高远说道:“李岩,你打不赢。” “我知道。”李岩颔首道,“但是打不赢也要打,职责所在,不敢畏战,何况就算打不赢圣上,也至少可以重创圣上的这数千骑兵,这一来,驻保定的左营刘芳亮将军以及驻河南的右营袁宗第将军就能截住圣上。” “你这又是何必。”朱高远道。 “你是在葬送汉家衣冠知道吗?” “就算你们在半道上截住了朕,并且把朕杀了,这锦绣江山真就轮到你们来坐?你们怕是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 李岩皱着眉头道:“圣上此言何意?” “你其实也清楚,只是不愿意多想。”朱高远哂然一笑道,“一旦建奴引兵入关,李自成是绝对不可能打赢的。” “而且大概率会收获惨败。” “到时你们就只能灰溜溜逃离北京。” “如此一来,建奴便成了全体汉民的共同死敌。” “真要这样,你们杀了朕就是反过来帮助建奴,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说到这一顿,朱高远又道:“所以,你我两家在这里死战,岂不就是帮助建奴,反过来葬送我汉家衣冠?” “危言悚听。”李岩哂然道。 “建奴不过区区几十万人口,焉能夺我汉家衣冠。” 朱高远说道:“区区几十万建奴当然是成不了气候,但如果加上北直乃至黄河以北数省的官员及缙绅呢?你说够还是不够?” “这些官员缙绅既然可以背弃我大明朝廷投靠你们,” “也就同样可以背弃你们投降建奴,千万不要对他们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李岩勃然色变,因为朱高远这话道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因为追赃拷饷的缘故,北京乃至整个北直的官员缙绅都开始蠢蠢欲动,一旦建奴大举入关,这些官员缙绅闻风而叛并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建奴首脑惯于笼络人心。 朱高远又说道:“你肯定也听说过,从皇太极开始建奴就一改老奴的野蛮作风,对汉人降官降将极尽礼遇,洪承畴、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及祖大寿等逆贼全都受到了奴酋皇太极的礼遇,这会对北方的官员缙绅形成巨大的示范效应。” 李岩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因为他也觉得朱高远说的在理。 其实但凡只要有点眼光,就能看得出建奴已经取代大明成为最大威胁。 李自成对建奴缺乏了解,但是李岩在河内县学就读时却看过不少塘报,深知建奴的兵锋有多犀利,这些年要不是因为有建奴牵制住了大明边镇主力,并将大明的国力消耗得所剩无几,大顺军早不知道被扑灭了多少次。 此刻,李岩是真被朱高远说中了心事。 如果只能为人做嫁衣,抓了崇祯又有何用?杀了崇祯就更是愚蠢至极。 朱高远一看有戏顿时便更加来劲,又说道:“咱们不妨先做一下推演,假如李自成在山海关战败,李自成所部必定溃不成军。” “建奴素以骑射见长,八旗蒙古更是来去如风。” “等到李自成败军逃回北京之时,建奴铁骑只怕也跟着到了。” “那么这时候,如果没有一支精锐骑兵来断后,你觉得你们能有几人撤离北京,逃回山西、河南乃至陕西?” 李岩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的难看。 “你也不要妄想李自成能打败建奴,这是绝无可能的。” “原因很简单,骄兵必败,李自成对于建奴入关根本就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朱高远顿了顿,又道:“听朕一句,从现在开始你们的敌人就已经不再是大明,而是吴三桂与建奴的联军,你这两千精骑还是留着救命吧。” 说完,朱高远便回过头向着巩永固等打出绕行手势。 巩永固等赶紧带着骑兵从东面绕过列阵的流贼骑兵。 两个贼将几次催促李岩,但李岩始终沉默不发一语。 很快,留下断后的一千夷丁也跟流贼骑兵擦身而过,朱高远也该走了。 朱高远先是叮嘱朱慈烺他们兄弟三个不要绝食自杀,接着又对李岩道:“李岩,临别之际朕有一句肺腑之言相赠。” 李岩舒了口气,说道:“圣上请说。” 朱高远道:“李自成并不是一个有大胸襟之人,所以你说话做事要谨慎,他对你的能力及姓氏多有顾忌,因为十八子主神器之说也可以应在你身上,所以一旦李自成兵败,千万不要向他提出由你单独领兵出镇河南,如若不然必有杀身之祸。” “多谢圣上的忠告。”李岩不置可否。 “那么,就此别过。”朱高远洒然转身。 走出数里再往回看,只见流贼仍在原地。 李岩真就这样目送着四千明军擦身而过。 “李岩,好自为之。”朱高远暗暗说道。 说真的,朱高远是真不希望李岩被李自成所杀。 这并不是因为朱高远想要留着李岩为自己所用,李岩虽然能力很出众,但是大明并不缺乏大将之才,既便是南明半壁江山也仍有大量将才,只是崇祯、弘光、隆武乃至永历这些老朱家的龙子龙孙不会用。 比如说李定国就有名将之姿。 还有堵胤锡、阎应元、郑成功也很能打。 所以大明根本不缺李岩这区区一个将才。 朱高远不希望李岩死,完全是出于共同抗击建奴的现实需要。 因为历史上的流贼在李岩被杀之后,真可以说是兵败如山倒,在极短的时间内连续丢掉山西、山东以及河南,最后陕西也沦陷。 如果历史重演,大明就要独自抗击建奴。 这个军事压力,既便朱高远身为穿越者也没有信心能扛得住。 说到底,吴三桂降清之后,大明就连一个能打的边镇都没了,还有江南半壁的税赋也是一个大麻烦,以东林党人为核心的江南士绅集团宁可亡国也不会乖乖上税。 面对这样一个烂摊子,朱高远真没信心独力扛住建奴的兵锋。 所以如果有可能的话,朱高远还是希望能帮助流贼守住山西,大明则能夺回山东,这样就能够从两个方向对建奴形成军事压力。 这样一来,大明的压力就会小得多。 朱高远也就可以从容收拾各镇军阀。 就在朱高远思考将来之际,耳畔忽然响起一阵连续的欢呼声。 环顾左右,只见王家彦、吴麟征、孟兆祥等文官还有巩永固等勋贵都已经围上来,一个一个都向他投来无比钦佩的眼神。 “王卿,你们这是?”朱高远有些懵。 “圣上,臣等正在感慨你的用兵之能。”王家彦一拱手说道,“成祖文皇帝于靖难之战中有过单骑断后的武勇,却也远不及圣上‘片语退千军’之奇谋,今日一战于将来的史书上也必然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吴麟征一捋胡子也道:“是啊,说起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圣上居然仅凭只言片语,便震慑住了流贼数千铁骑!” 孟兆祥道:“从古至今何曾有过这样的先例?” 说到这里,一众文官勋贵齐齐在马背上作揖:“圣上,臣等拜服。” “啊呵呵,这个……”这下整得朱高远都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过了,这真有些过了,你们这样恭维朕,朕可是会骄傲的啊。 第36章 断尾求生 不过这倒是个契机。 刚才的这一通忽悠不光是把李岩给忽悠瘸了,还强化了“知兵”的形象,所以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跟手下这群勋贵官员提出接下来的计划。 朱高远一边策马缓缓而行一边说道:“说到用兵,有个问题我们必须考虑了。” 王家彦道:“圣上是担心从北直到南直这一路上的流贼驻军以及大明叛军吗?” “对。”朱高远颔首道,“如今河南、山西及山东已经基本沦陷,部分流贼正朝两淮进军,我们这一路南下就难免会跟各地流贼狭路相逢。” 金铉、吴麟征等官员勋贵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朱高远又说道:“别的流贼也就罢了,我们不见得就怕了他们,但是保定刘芳亮部以及河南袁宗第部流贼不仅兵力众多且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卒,骑兵的数量也不在少数,如若狭路相逢,我军真没有多大胜算。” 王家彦皱眉道:“然而北直、河南以及山东地域广大,可以选择的路线很多,我军未必就会跟这两股流贼狭路相逢。” “不,兵法云料敌以宽,我们不能做这样的乐观假设。”朱高远一摆手又道,“何况最近数十年来,我大明加征三饷,对天下的黎民百姓需索过巨,以致于民心几乎丧尽,所以沿途百姓非但不会相助,反而会抢着把咱们的行踪泄露给流贼。” 王家彦顿时间无言以对,因为朱高远说的都是客观事实。 金铉已经听出弦外之音,肃然道:“所以圣上的意思是分兵?” “对,分兵。”朱高远没有丝毫的遮掩,直接对王家彦说道,“由王爱卿你率领三千骑兵沿运河一路南下,大张旗鼓以为疑兵。” 王家彦问道:“圣上你呢?” 朱高远说道:“朕亲率一千夷丁,昼伏夜行从其他道路南下!” 好吧,说是分兵其实是断尾求生,就是以牺牲王家彦和另外三千骑兵为代价,换取朱高远以及一千夷丁平安抵达南京。 这其实是朱高远早就计划好了的。 只不过刚从朝阳门溃围时,朱高远计划用一支五百人左右的骑兵作为假目标,他自己则带着百人左右的家丁星夜南逃。 现在假目标变成了三千人的骑兵。 随行的家丁也扩大成了一千夷丁。 这无疑极大的提高了南逃的成功率。 “此乃上策!”王家彦不假思索的应承下来。 身为兵部右侍郎,王家彦觉得掩护皇帝出逃南京是他的职责。 朱高远又把目光转向胡心水,说道:“胡卿,王卿虽然知兵,但毕竟是文臣,所以还需一员武将辅佐他,这个重任朕就拜托你了。” “末将遵旨。”胡心水脸上一片苦涩。 我敢抗旨么?一千夷丁都被你拐跑了。 胡心水不仅不敢抗旨,甚至于还得老实协助王家彦,因为他的长子胡国柱也被朱高远带走了,他要是敢中途叛逃,岂非害了儿子? 朱高远目光又转向吴麟征等官员勋贵:“你们跟着朕一起走。” “卧等领旨。”吴麟征等官员恭声应喏,老实跟在朱高远身后。 必须得承认,朱高远这一手断尾求生玩得确实漂亮,直接把大顺军的左营主将刘芳亮和右营主将袁宗弟都给耍了。 …… 九天之后,时间来到四月廿八日。 这天的华夏大地发生了四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崇祯带着一千夷丁在九天之内急行军一千多里,平均日行百多里,把战马都跑瘦掉了一圈,终于进入河南,直扑归德府。 第二件大事,凤阳守备太监卢九德暗中串联高杰、黄得功以及刘良佐,然后说服了凤阳总督马士英,由马士英带兵护着福王朱由崧来到江浦,正式对着以史可法为首的东林党摊牌,要求更换掉东林党支持的朱常淓,改由朱由崧监国。 历史的惯性果然还是无比巨大,还是朱由崧监国。 第三件大事,高杰从山西一路抢到河南,又从河南一路抢到南直,还是不满足,这会又把贪婪的目光投向了扬州,已经带着军队包围了扬州。 第四件大事,也是影响最大的重大事件,李自成逃回了北京。 只不过,跟着李自成东征山海关的10万老卒却折损了一大半,随同东征的数万明朝降军更是作鸟兽散,大顺军遭受了一场决定性的军事失败。 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吴三桂的关宁军以及建奴和硕豫亲王多铎所率领的五万铁骑犹如附骨之蛆,死咬着大顺军追到了香河,距离北京不过百余里,尽管断后的部队依托运河正在拼死抵挡,但是谁都知道支撑不了太久。 坐在乾清宫的御座上,李自成眼神有些迷离。 后悔吗?当然后悔了,李自成连肠子都快悔青掉。 早知道建奴也会出兵,当初就应准备得更充分些,别的且不说,至少应该把刘芳亮的两万精兵带上,还有不应该给吴三桂这么长的考虑时间,十八日到达山海关的当天就应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歼灭。 如果先解决掉吴三桂,则大顺军不仅可以赢得三天的休整时间,从而以逸待劳痛击建奴,还可以避免以一敌二的困境,获得对建奴的兵力优势,然后即便野战失利,也仍旧可以凭借山海关的坚固关城打持久战。 应该说,上天还是给了大顺军赢的机会。 只可惜,大顺军没能抓住这宝贵的机会,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 想到折损在山海关战场的6万老卒,李自成真是痛彻心肺,这些可都是跟着他从河南一路杀出来的老卒,全部都是百战精锐哪! 刘宗敏、牛金星等文武也没有了出征时的精气神。 刘宗敏甚至还袒露着右肩膀,上面裹着的白布正往外渗血。 七天前的一片石大战,刘宗敏中箭负伤,一路上甚至都没时间好好包扎,直到今天傍晚逃回到北京才终于好好包扎了下。 李岩走进乾清宫时,所看到的大致就是这副景象。 “主上……”李岩行过大礼,正要询问怎么回事,李自成一个复杂的眼神扫过来,李岩吐到嘴边的话便又生生的咽回去。 李岩不由得想起了田丰的故事。 当下便不敢再询问山海关之战, 以免造成李自成的误解,认为这是在看他的笑话。 李岩转而汇报追索崇祯的事情:“禀主上,属下无能,崇祯他……” 然而李自成却已经根本没有兴致再过问崇祯的消息,一摆手道:“先不说崇祯了,既然右军师你回来了,那就一并参与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敢问主上,撤回北京的军队还剩多少?”李岩问道。 “三万多吧。”李自成道,“还有五千多人在运河东岸阻击追兵。” 宋献策轻叹一声接着说道:“且都是步卒,骑兵为了掩护主力后撤已经消耗殆尽。” 刘宗敏恨声道:“要我说咱们仍有五万人,其中包括老谷的两万精兵,凭借北京坚城完全可以跟建奴和关宁军一战。” “不可,万万不可。”宋献策急忙劝阻道。 “眼下北京城内人心动荡,前明官绅个个都心怀异志,一旦我军兵败山海关的消息暗中传开,局面恐更加动荡,所以北京城断不可守!” “不光是北京城内。”李岩说道,“整个京畿都反了。” “整个京畿都反了?”李自成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岩道:“属下刚刚从大兴回来,此去大兴就是为了镇压伪明降军的叛乱,结果大兴的叛乱刚被镇压下去,昌平、涿州、顺义、武清等地的伪明降军就先后发动叛乱,现在整个京畿已经是烽火漫天,根本镇压不过来了。” “这些该死的反复小人。”李自成恨声道。 顿了顿,又长叹一声道:“看来北京是真的守不住了,弃了吧。” “北京城可以放弃,府库里的财宝怎么办?”刘宗敏黑着脸道,“也扔掉?” 七千多万两银子呢,还有黄金、珠宝及大量珍奇古玩,几千辆大车都装不完,这么大一笔财富,扔了就太可惜,得带走。 “财宝当然不能扔。”李自成闷闷的说道。 刘宗敏松了一口气,李岩张嘴欲言,可是最终却什么话都没有。 因为每当他想要劝谏之时,崇祯的那句话就会在他的耳边响起,李自成不是个有大胸襟之人,所以你说话做事需要谨慎。 宋献策说道:“这样的话,就必须留一支军队断后,争取时间。” 李岩心说,又见断尾求生,崇祯刚刚凭借断尾求生逃窜到河南,主上也要上演一出断尾求生?只不过,此断尾非彼断尾。 崇祯断尾求生是为了保存宝贵的精锐部队。 主上断尾求生却是为保住财宝而舍弃宝贵的精锐部队。 两相比较,高下立判,李岩心下不由得生出一等沮丧。 “就让老谷留下断后。”李自成说完又对刘宗敏说道,“老刘,你抓紧时间打点行装,把能带走的统统装车带走,带不走的全部烧掉,坚决不能留给建奴。” “好嘞,保证一个大子都不留下。”刘宗敏转身离开。 李自成又扭头问李岩:“右军师,登基仪式准备好了?” 李岩忙道:“回主上,全都已经准备妥了。” “好。”李自成颔首,“就明天登基加冕。” 这时候了,李自成心心念念的还是当皇帝。 第37章 乾纲独断 与此同时,在河南。 考城以南约六十里有个无人村寨。 这个村寨大约有数十间土胚房子,原本应该有一两百村民,但是迭遭战乱,河南早已经十室九空,这个村寨也成了无人村寨。 此时,朱高远君臣和一千夷丁正在村寨里呼呼大睡。 从通州一路南下,朱高远都是这么干的,夜间行军,天亮之前尽可能找到一个无人村庄宿营,实在找不到无人村庄就只能找有人村,但是宿营之前会把村民先抓起来关押,并且假称是土匪又或者乱兵。 事实上一千夷丁也很像土匪乱兵。 被集中关押的小老百姓吓个半死,哪知道抓他们的是皇帝? 所以就算事后有大顺地方官员来查问,也只说是土匪乱兵。 更何况此时大顺军在山海关吃了败仗,整个大顺政权都乱了套,上头无人过问,底下的人办事也就不会尽心。 各种因素相叠加,直到朱高远一行从考城渡过黄河,各路大顺军都还懵然不知。 刘芳亮和袁宗第一直都在运河沿线守株待兔,直到南北夹击打垮了王家彦的三千骑兵,抓住明军审问之后才知道崇祯早就从另一条路南下。 但这时候,两人已经顾不上追索崇祯。 因为大顺军兵败山海关的消息送到了。 李自成命令两人立刻率领军队北上接应。 回头再说河南这边,傍晚时分南边官道上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随即一骑驿卒便从官道飞奔而来,看样子是要穿过无人村寨去往西边。 然而,距离无人村寨还有三里远,官道两边突然翻起数块土黄色毛毯,随即从毛毯下窜出数个伏路军。 其中两个伏路军伸手一拉, 一条绊马索便横在官道上。 正策马飞奔的驿卒来不及反应,瞬间连人带马倒地。 数个伏路军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将驿卒捆成一团,还找了破布条塞住嘴巴,防止驿卒大喊大叫,引来更多流贼。 “兀把炭,你们继续潜伏。” “我带着这个驿卒去禀报圣上。” 其中一个伏路军对另外一个说道。 “好嘞。”另外一个伏路军答应一声,当即又带着几个伏路军将毛毯盖身上,又在官道边潜伏下来,之前那个伏路军则带着驿卒进了无人村寨。 …… 朱高远一觉睡醒,带着猛可兔和几十个夷丁从一间土胚院子里走出来,正好看到金铉带着两个家丁,押着一个大顺军的驿卒过来。 金铉道:“圣上,我们抓了个流贼驿卒。” “圣上?”那个流贼驿卒立刻面露震惊之色。 朱高远点点头道:“金卿你审一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金铉应了一声是,当即示意两个家丁取下那驿卒口中布团。 那驿卒立刻喊道:“万岁,万岁爷,小的本是袁老爷家佃农,是被裹挟才从的贼,并不是真心想要当流贼啊。” 金铉道:“哪一个袁老爷?” 驿卒道:“本朝袁太保老爷。” “圣上,是故兵部尚书袁可立公。”金铉跟朱高远说完又问那个驿卒道,“你这是要往何处去?又是为了何事?” 驿卒道:“小人是要往睢阳搬救兵。” 金铉道:“为什么要搬救兵,归德府城出什么事了?” 驿卒道:“有一股伪明叛军,呃不,不不不,是我大明官军正围攻府城,伪知府桑开第特命小人去向睢阳卫伪副将丁启光求救。” 金铉对朱高远道:“桑开第是原归德府知府,丁启光则是原睢阳卫副将,只不过自甘堕落,先后投降了流贼。” 朱高远点点头表示朕知道了。 金铉又问驿卒道:“围攻府城的是谁?” 驿卒道:“好像是我朝河南援剿总兵许定国,噢对,还有开封府的推官,一个叫什么夫的七品小官。” 金铉道:“开封府推官陈潜夫?” “对对。”驿卒连连点头道,“陈潜夫,就叫陈潜夫。” “圣上,这是个狂生。”金铉对朱高远说道,“崇祯十二年乡试落榜之后曾大闹贡院,当时臣就在场,因而有印象。” “后来不知道走了谁的门路,” “选官到了开封府担任七品推官。” “陈潜夫?”朱高远也隐约有些印象。 此人在南明史上应该也是留下了姓名,但是又不是很出名,所以朱高远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但是对他的事迹就不甚明了。 倒是对另外一个名字许定国印象深刻。 正是此人诱杀了高杰,致使史可法苦心经营的黄淮防线瞬间化为泡影,也导致弘光小朝廷只坚持了不到一年时间。 说话之间,其他官员及勋贵纷纷过来。 问明情况后也不说话,只是一个个等着朱高远拿主意。 毫无疑问,至少在跟着朱高远溃围的这批官员勋贵中,朱高远这个皇帝已经摘掉“刻薄寡恩、猜忌多疑”的头衔,并且已经竖立起了绝对的权威,皇帝没有征求他们的意见,他们就没有一个人敢轻易发声。 朱高远也没打算征求官员勋贵的意见。 涉及到具体行政事务,可以征求这些官员勋贵的意见,但如果涉及到战略的抉择,朱高远就只能也必须乾纲独断。 这绝对不是朱高远刚愎自用。 而是因为朱高远是个穿越者,能够提前预知历史走向,并且朱高远还比这个时代的人多出了三百多年的知识见闻及经验。 比如现在,朱高远就必须得做出抉择——是否介入归德府的这次战事? 朱高远本来的计划是,一路昼伏夜行,以最快的速度赶赴仪真找到黄得功的军队,然后带着黄得功去扬州找高杰。 首先兼并掉高杰的军队, 然后收拾刘泽清及刘良佐。 最后再挟四镇逼朱由崧退位。 整个过程的时间安排是很紧的。 一旦拖久了,就什么都可能发生。 所以能不在归德耽搁还是不要耽搁,一天都别耽搁。 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在归德提前布局落一枚闲子,这对于将来的黄淮防线的构筑及经营无疑是极为有利的。 因为解决掉皇位的威胁,紧接着就要率军北上黄淮。 到时候就要在黄淮一线与建奴进行对峙,甚至大战。 这时候,落在归德的这枚闲子就能发挥出关键作用。 所以这枚闲子落与不落,是个问题,而且只能朱高远自己做决定。 负手踱步了片刻,朱高远迅速做出决断:“点齐兵马,去归德府城!” “遵旨!”金铉答应一声,当即前去传旨,伴随着号角声及喇叭声,马嘶人沸声也随之在这个废弃的无人村寨里响起。 …… 此时此归德府城的西门外, 许定国正和陈潜夫商量要不要发起强攻? 许定国跟李定国,两人名字就一字之差,但是能力却是天壤之别,而且许定国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就一介贪鄙之辈。 之前靠着钻营在大明朝混到了总兵高位。 北京沦陷之后没了主心骨,又没有胆量去南边,因为担心被高杰、黄得功还有刘良佐他们夺走兵权,索性就留在睢州。 因为没有了军饷,手下蓦兵跑散了大半。 但是这一个多月,许定国通过劫掠乡里又网罗了一千多散兵游勇。 附近的村寨为了自保不得不托庇在许定国麾下,这就更加助涨了许定国的势力,到现在已经膨胀到两千多人。 跟许定国一起围攻府城的,还有陈潜夫的一千多乡勇。 陈潜夫的能力就要比许定国强多了,以一介七品推官,却能够蓦集一千多乡勇,而且还能在大顺军的夹缝中生存下来,属实不简单。 既然是联合作战,就肯定会有利益之争。 许定国笑着问道:“陈大人,你是主事人,不如先由你的人强攻?” 陈潜夫一摆手道:“许总镇此言差矣,此战虽是下官发起,但是主力却是许总镇你的兵马,所以理应先由你的兵马强攻。” 陈潜夫的职务虽然要远低于许定国,心理上却是丝毫不怵。 许定国脸上的笑意一下僵住,心下也有些恼怒,姓陈的你这是给脸不要脸? 就在许定国犹豫要不要干脆杀了陈潜夫再兼并他的一千多乡勇时,后面列阵的各个村寨的乡勇忽然骚动起来,似乎出了什么事。 随即一个乡勇首领火急火燎的飞奔过来。 “总镇,许总镇!”首领高喊道,“不好了!” “李际遇!”许定国心下同样惊惧,脸上却不动声色的训斥道,“你慌什么?” “呃,啊?”名叫李际遇的乡勇首领呃了一声,又道,“骑兵,有一支庞大的骑兵向府城冲杀过来了!” 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隐隐雷声。 紧接着众人便感觉到脚下的地面都开始微微颤动起来。 许定国的脸色瞬间变得一片煞白,他的总兵官虽然是靠着投机钻营得来的,可好歹也曾在辽东打过仗,跟流贼也打过不少仗,所以对于骑兵行军的动静可是记忆犹新,只是听这动静就能够确定,杀过来的骑兵至少有上千骑! 上千骑兵,在眼下的河南地界只能是流贼骑兵。 流贼的骑兵都是老卒,绝非他手下的乌合之众能抗衡。 “快把本镇的马牵来!”许定国下意识的想要上马逃跑。 第38章 委以重任 许定国下意识的就想要逃跑。 但是等家丁把他的战马牵来,再爬到马背上一看,整个人都懵掉。 特么的还跑个鸟啊?只见黑压压的骑兵从好几个方向同时压过来,把西、北、南三个方向堵得严严密密,根本没地跑了。 因为他们背后就是归德府城。 “许总镇,现在该怎么办啊?” 李际遇等几个乡勇首领都围过来。 这些乡勇哪见过这个,都吓傻了。 “怎么办?我他妈的哪知道怎么办?” 许定国整个人都快崩溃,今天真是死定了。 “不要慌,这不是流贼!”陈潜夫却罕见的保持着冷静,并且从汹涌而来的骑兵中发现了一面日月旗,当即大声道,“是我大明的骑兵!” “嗯?大明的骑兵?”李陆遇几个乡勇首领当即愣在那。 许定国更是整个人都傻掉,怎么可能?大明的骑兵怎么可能跑到河南来? 作为总兵,许定国对当下的时局还是有所了解的,泱泱大明当然还是有骑兵的,而且数量还不少,山海关的吴三桂,江南的高杰、刘良佐、刘泽清以及黄得功等人手下都有数量不等的骑兵,武昌的左良玉也拥有一支骑兵。 但是他们的骑兵都不可能跑到河南来。 不过,疑惑归疑惑,害怕却是不害怕了。 既然来的是明军骑兵,至少性命是无碍了。 …… 许定国他们不再害怕,城头上的桑开第却吓坏了。 只是许定国和陈潜夫的三千乡勇就够让人头痛了,结果突然间不知道从哪又窜出来一支大明铁骑!这可不是乡勇!这可是真正的精锐骑兵啊! 这点,只要看骑兵身上的头盔和铠甲就能够知道。 乡勇基本只有简陋的铁制兵器,毡帽棉甲都极为罕见。 可是前方涌来的这支骑兵不仅有着清一色的铁盔,更有着清一色的牛皮札甲,虽然相隔好几百步,但仍可以隐约分辨出来。 这装备,妥妥的精锐,大明竟还有还样一支铁骑?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很难想象这样一支铁骑的强大压迫感。 早知如此,一个多月前就不应该投降流贼,这一刻桑开第真是肠子都悔青了,现在不仅是名节没有了,只怕性命也保不住。 就在桑开第感到懊悔莫名之际,身后响起脚步声。 回头看时,却是大顺朝委任的归德府同知陈奇匆匆登上城楼。 看着陈奇,桑开第眸子里不由掠过一抹阴狠之色,不如这样? …… 许定国和陈潜夫的三千乡勇已经缩成一团。 许定国和陈潜夫两人则壮起胆站在队列前。 骑兵越来越近,很快迫近到了一百步以内,然后才开始减速,等到最后停下来的时候两军相距甚至不足五十步远。 这支骑兵明显就是在炫耀武力。 不过更多的应该是向归德城头上的大顺军。 城外的大明乡勇只是遭到池鱼之殃,却也被吓个半死。 要不是三面被围,背后是归德府城,三千乡勇早就作鸟兽散。 太吓人了,这些骑兵全都骑着骏马,头顶兜鏊铁盔,身穿山文甲或者牛皮扎甲,马鞍两侧挂着骑弓还有箭囊,腰间挂腰刀,手上还提着斩马刀。 从斩马刀上反射出的冰冷寒辉,让乡勇都不敢直视。 随即一个穿蟒袍的太监从让开的骑兵阵中打马走出来。 “高公公!”许定国和陈潜夫眼睛一亮,赶紧拱手作揖。 打马出阵的高起潜鼻孔差点没跷到天上,问道:“姓名职使?” 两人赶紧作答:“大明援剿河南总兵许定国/大明开封府推官陈潜夫。” “原来是许总兵和陈大人。”高起潜勒马转身道,“随咱家来吧,圣上要见你们。” “圣上?!”许定国和陈潜夫如遭雷击,瞬间愣在原地,这什么情况?皇帝陛下不是下落不明了吗?怎么跑河南来了? “怎么?还要圣上等你们?” 高起潜回过头,阴恻恻的问道。 “不敢。”许定国和陈潜夫猛然间惊醒。 当下两人也不敢骑马,翻身下马徒步跟上高起潜。 两人跟着高起潜进入骑阵中央,然后就看到了孟兆祥、吴麟征、汪伟等文官以及巩永固等勋贵簇拥之下的朱高远。 朱高远没有披山文甲,也没有穿衮龙袍,只披了棉甲。 只穿棉甲不披山文甲,一是为了轻便,二是为了遭到突袭之时不会成为目标。 许定国和陈潜夫都没见过崇祯,但是皇帝身边的文官勋贵他们多少认识几个,因而两人便毫不犹豫的拜倒在地,三呼万岁。 “平身。”朱高远道,“起来吧。” 等两人爬起身,朱高远又说道:“你们的事朕都知道了,值此家国激变之时,你们两人能够谨守人臣本分,不为流贼所慑,朕很欣慰。” 又对许定国道:“许定国,为了表彰你的忠诚以及勇敢,朕敕封你为忠勇子,希望今后你能继续为国尽忠,勇于为国而战。” 要是按朱高远的本心,那肯定是把许定国拉出去咔嚓掉。 但是身为皇帝,就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许定国在历史上虽然劣迹斑斑,但是至少这个时候还没有降清,你不能因为他将来会降清就把他给杀掉。 就算非要杀他,也必须得找一个说得过去且能服众的理由。 但是至少现在,他非但没有过错,反而有功,所以必须嘉奖。 而且还得重奖,只有这样才能对周边的降将形成良好的示范效应。 “臣领旨谢恩!”许定国闻言顿时大喜过望,他万万没想到会有这等好事,当即跪地再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高远又把目光转向陈潜夫。 陈潜夫就有些不太好办,因为大明律有明文规定,凡文官非有大功勋于国家社稷,而所司朦胧奏请辄封公侯爵位者,当该官吏及受封者皆斩。 所以给陈潜夫爵位是不行的,陈潜夫也不敢受领。 但是擢升官职也同样不好办,因为这是吏部和内阁的事权。 皇帝通过中旨特简提拔官员,容易遭到文官们的群起围攻,万历朝以后尤其如此,到了弘光朝皇帝特简更几乎完全作废。 太常寺少卿吴麟征看出了朱高远的犹豫,便说道:“圣上,七品以上官员补缺需要吏部考选,三品以上官员更需要廷推,但是家国激变之时,尤其值此社稷倾覆之非常时期,皇帝有权特简擢升包括内阁大学士在内一应官员。” 孟兆祥、刘理顺以及陈良谟等官员也是纷纷附议。 吴麟征是太常寺少卿,现在太常卿缺位,他便是太常寺的全权代表,涉及到宗庙礼法方面的问题他是最权威解读。 也就是现在,换成平常时候吴麟征他们敢这么说,铁定会被御史科道言官喷成狗,你们这群皇帝的走狗,还要不要点脸?咱们文官群体争了两百年才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事权,就这样被你还回去了?你们这群叛徒,奸佞小人! 现在就一个御史陈良谟。 还有一个户科给事中吴甘来。 可现在陈良谟和吴甘来都支持吴麟征。 “真的可以?”朱高远的眼睛顿时亮起来。 “自然可以。”吴麟征不容置疑的道,“皇帝本来就有特简官员之权。” 朱高远又道:“不光是七品以上官员,简拔九卿堂官内阁大学士也行?” “事急从权,亦可。”吴麟征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语气也平稳依旧,但内心却难免有些波澜起伏,圣上这是打算要大规模简拔九卿堂官内阁大学士吗? 孟兆祥、刘理顺以及陈良馍等官员也是面露期待。 入阁什么的他们肯定不敢想,九卿堂官也是极好。 他们是忠臣,但是忠臣也希望当大官,为国家出更大力。 有一句俗话说的好,不想当宰相的官员肯定不是个好官。 然而朱高远却只是点了点头,欣然道:“好的,朕知道了。” 随即又对陈潜夫说道:“陈潜夫,朕特简你为河南巡按御史,再赐你尚方宝剑,对知府以下官员有先斩后奏之权!” 这就厉害了,巡抚都没有陈潜夫牛逼。 因为巡抚对知府也只能弹劾,但陈潜夫这个巡按却可以斩杀。 所以陈潜夫名义上只是一个七品巡按,但是实际上行使的却是河南总督的权力!以小驭大,这也是大明朝的特色,朱元璋的首创。 陈潜夫已经激动得满脸潮红,再拜道:“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爱卿请起。”朱高远上前一步亲手将陈潜夫扶起来,他之所以给陈潜夫这么重的事权,一是因为陈潜夫有这个能力,还是个忠臣,二就是希望陈潜夫能够担负起重任,光复归德府甚至整个河南。 因为朱高远已经想起来陈潜夫是什么人了。 流贼破开封后,河南的各个州县望风而降,大明官员和宗室纷纷南逃,唯独陈潜夫这个七品推官坚守岗位,还劝同僚说:“今日人臣报国之秋,诸君何怯耶?” 然后招蓦乡勇,毅然起兵与流贼打游击战。 这也是个狠人! 第39章 福王当立 虽然知道陈潜夫是个狠人,但是朱高远还是忍不住想要试试他的胆识。 当下朱高远对陈潜夫说道:“陈爱卿,朕现在有一个艰巨的使命交给你,你可敢进入归德府城,将朕御驾到此的消息告知桑开第?” 朱高远知道历史上桑开第最终又重归大明。 因此陈潜夫这次进城劝降大概率是没危险的。 但是陈潜夫没开上帝视角,根本不清楚这一点。 所以此时进入归德府城劝降还是相当需要勇气的。 结果陈潜夫却连一丝的犹豫都没有,脖子一梗道:“有何不敢!” 朱高远便有些钦佩,心说这些信奉君臣大义的古人是真不怕死,当下又问:“可要朕派一队甲士随你一并进城?” “不必。”陈潜夫道,“圣上只需谴一内侍随臣一并进城即可。” 朱高远便立刻又将目光转向高起潜,高起潜脸色瞬间垮下来,咋又是我?轮也该轮到其他内侍了吧?圣上你不能专逮我一人哪。 不过高起潜这狗太监的运气是真不错。 朱高远还没有发话呢,前面就噪动起来。 随即留在前面押阵的金铉折回来禀报道:“圣上,归德知府桑开第斩杀了伪顺归德同知陈奇,并打开城门反正了。” “好事。”朱高远笑着点头道。 桑开第的反应其实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陈潜夫、吴麟征等文官却是大为惊奇。 高起潜则是长出一口气,真是好悬哪。 朱高远又对高起潜说道:“你去把桑开第带过来。” “老奴遵旨。”高起潜趾高气扬的出去,不一会就带着个身穿绯袍的文官过来,手里还托举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颗滴血的首级。 “罪臣归德知府桑开第,叩请圣上金安。” 桑开第托举着木盘跪下,脑袋重重点到地上。 朱高远俯视着桑开第久久没有做声,这是一种无声的心理震慑。 犯了过错可以原凉,这个没有问题,但是敲打也是必须要有的。 要不给你长点记性,下次遇到类似的局面你还是会犯同样的错误。 朱高远不发话,桑开第便跪着不敢起来,还要保持着托举木盘的姿势,木盘上还摆着一颗份量不轻的人头,累得很。 仅仅片刻功夫,桑开第便感觉像托举着一座大山。 双臂开始止不住的颤抖,浑身上下也是汗出如浆。 不知道过了有多长时间,朱高远才终于幽幽说道:“起来吧。”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朕不是个小器之人,既然你能幡然悔悟,重归大明,过往一切也就一笔勾销吧,今后仍旧当你的归德知府。” “臣桑开第,谢圣上如天洪恩。”桑开第顿时间感动得涕泪齐下。 这个真是没有想到啊,圣上非但没杀他,居然还让他接着当知府,霎那之间,桑开第便有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桑开第吃力的爬起身,又说道:“还请圣上入城,好让臣……” “朕这次就不进城了。”朱高远摆摆手,又说道,“不过你也别多想,朕只是不想扰民而已,你赶紧让人准备好十日份干粮及草料送到城外。” “臣遵旨。”桑开第领了圣旨,匆匆返回府城准备去了。 朱高远又对陈潜夫道:“陈爱卿,你也应该忙你的事了。” 轻哦了一声,又问陈潜夫道:“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吗?” “臣知道。”陈潜夫点点头道,“接下来臣首先要做的是,手持圣上所赐之尚方宝剑及敕令,晓喻开封府乃至整个河南省各个州县,勒令降贼之官绅重归我大明,但凡只要弃暗投明者,则既往不究,有官身者仍旧委以原任!” 朱高远欣然点头,再写好手谕盖上宝玺,连同自己的佩剑递给陈潜夫。 陈潜夫就跟得了两件宝物一般,双手捧着佩剑和手谕走了,还把许定国以及他自己的三千乡勇也一并给带走。 不过许定国却被朱高远给留下。 许定国这个废物,还是留在身边危害比较小一点。 目送陈潜夫走远,金铉却上前小声说道:“圣上,此地不宜久留。” 让朱高远颇感意外的是,胡国柱也说道:“是啊,桑开第、陈潜夫等辈或许不会再生出二心,但是他们的身边人却难保没别的心思,万一将圣驾在此的消息泄露给流贼右营主将袁宗第,那就麻烦大了。” 众人闻言也是神情一凛。 袁宗第麾下可是有十多万精锐。 【袁宗第的右营实际大约有5万多老卒,其中3万随白旺镇守荆襄,跟随袁宗第进入河南的老卒大约有2万】 “无妨。”朱高远哂然一笑道,“流贼此时怕是已经自身难保了吧。” “什么?流贼自身难保?”金铉、孟兆祥以及胡国柱等尽皆面面相觑。 朱高远笑了笑,又说道:“如果朕没有料错的话,流贼只怕是已经在山海关吃了一场决定性的败仗,而且这一消息很快就会流传开来,如此快则十天慢则半个月,流贼在北直、河南乃至于山东的统治就该土崩瓦解了。” 朱高远所说的都是史书记载的事实。 但是在孟兆祥他们看来,可信度为零。 流贼已经在山海关吃了一场决定性的大败? 在北直、河南以及山东的统治很快就会土崩瓦解? 说的跟真的似的,谁信?流贼可没有那么容易垮。 而且大臣们的担心很快就得到了佐证,朱高远刚刚命令一千夷丁下马休整,结果睢阳方向就传来绵绵不息的号角声。 这是撒出去的夜不收在吹号示警。 【夜不收意为暗夜不收,就是斥候骑兵】 “敌袭,有敌袭!”胡国柱立刻大吼起来。 兀把炭、猛可兔等夷将赶紧上马,开始整顿队伍。 孟兆祥、吴麟征等文官更是显得忧心忡忡,心说这下坏了,肯定是流贼左营主将袁宗第带着他的大军杀到了,一场恶战只怕是免不掉。 朱高远却毫不在意的道:“别慌,来的是卫所军!” “卫所军?”孟兆祥、吴麟征等官员再次面面相觑。 朱高远不光知道来的是卫所军,还知道是睢阳卫的卫所军。 不出意外,肯定是睢阳卫参将丁启光得到消息带着军队赶过来了。 丁启光是已故陕西三边总督丁启睿的胞弟,大明湖广兼河南总督丁魁楚还是丁启光的伯父,所以丁启光投降大顺完全是被迫无奈,只要给他机会一定会反正,历史上他也确实跟桑开第一起反正,不过时间要比现在稍晚些。 这个时空,由于朱高远的出现,两人的反正提前了。 朱高远的判断很快得到了证实,来的真是丁启光的睢阳卫卫所军,而且刚刚当上河南巡按御史的陈潜夫也一起跟着回来了。 丁启光还学古人背了一捆荆条,意思就是负荆请罪。 “罪臣丁启光,叩请圣上金安。”来到朱高远面前,丁启光倒头便拜。 这又是一个跟许定国差不多的战五渣,打仗全靠跑,喝兵血却是贼溜,不过朱高远还得捏着鼻子应付一番,最后也封了一个子爵然后带在身边。 明升暗降这种套路,朱高远现在玩得是越来越溜了。 剥离出来的卫所军,自然是交给陈潜夫这个巡按御史去整顿以及筛选。 一番君臣奏对之后,桑开第那边也带着干粮草料出城,甚至还带了酒,这顿酒却让一千夷丁小小的高兴了一番。 …… 夷丁们的心情不错。 但是远在南京的东林党大佬们却感到很闹心。 甚至连六必居的酒菜以及媚香楼名妓李香君的献艺也没有那么吸引人,这要是换成平常时候,说什么也得品评一番再各自赋首诗词啥的。 “嘭!”一声巨响,李香君的歌声嘎然而止。 却是操江总督兼提督留都兵马诚意伯刘孔昭,将酒杯重重的顿在案上。 别看刘孔昭是伯爵,并且掌管着留部的兵马,但是往常国家太平之时,他在文官眼里就是个狗屁,一个七品实权小官都能够轻松拿捏他。 尤其那些科道言官,一个奏本就能够让刘孔昭夹紧尾巴。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崇祯皇帝和三个皇嗣下落不明,国家机器事实上陷于停摆,文官没有了国家机器背书,在手握兵权的武将面前就矮了七分。 所以刘孔昭也敢在一众东林党的文官大佬面前充起人样。 “这议事也已经议了一整天了,场子也从提督衙门换到留都守备衙门,再换到现在的媚香楼,酒也喝了一肚子,是不是也该出个结果了?” 说完,刘孔昭手按腰刀杀气腾腾的看着一众文官。 史可法、高弘图和姜曰广等东林党大佬一下蹙紧眉头。 被请来参与议事的前礼部侍郎钱谦益便下意识的想要开溜。 但是刘孔昭却不想放走钱谦益,一闪身就拦住媚香楼入口。 “诸位。”刘孔昭冷森森的道,“时局紧迫,国不可一日无君,身为朝廷重臣,今日我等便定了吧,福王按序当立,胆敢有异议者,死!” 钱谦益果断第一个认怂:“老夫以为,可以。” 第40章 南北两京 史可法几人便暗自叹口气。 因为大佬钱谦益这一表态,就意味着东林党在“拥立”这一大事件上彻底失败,由福王朱由崧监国已经是势在必行了。 户部尚书高弘图给史可法使了一个眼色。 史可法读懂了这个眼神的含意,拥立之功已然旁落,现在他们唯一能争取的就是劝进之功,只有通过劝进来缓和与福王之间的关系。 谁让他们东林党跟福藩之间有着旧仇呢? 刘孔昭又拿出来一份早就已经拟好的百官公启。 先由钱谦益誊写一遍,然后一众东林党大佬摁手印。 第二天,由南京礼部尚书王铎手捧着百官公启,过江拜见了朱由崧,表达南京官绅百姓的殷切企盼,希望他能够出面监国,挽狂澜于既倒。 朱由崧先是百般推辞,最后拗不过才勉强应承下来。 四月廿九日中午时分,朱由崧在礼部官员的陪同下过江到达燕子矶。 这时候,以史可法为首的南京官员以及以魏国公徐弘基为首的留都勋贵早早的已经等在了仪凤门外,接着就是走一波流程。 在走完流程之后朱由崧并没有急着进城。 朱由崧在这些年的巅沛流离之中也成长了不少。 朱由崧先带着文官勋贵到明孝陵拜谒了太祖高皇帝,接着又拜谒了懿文太子朱标,然后才进入南京,正式接过临国的重任。 过了一天之后也就是五月初一,朱由崧颁下监国之后的第一道旨意——廷推阁员。 这在程序上其实完全没有问题,因为到了万历之后,大明朝的内阁负责制已经进化得相当完善,国家的大小事务都先由内阁票拟给出意见,再送到司礼监批红,皇帝如果不赞成就打回内阁重新票拟,皇帝赞成就送到六部各司以及各个院寺去落实执行。 在这个制度中,内阁负责决策,六部各院寺负责落实执行,皇帝就只剩下监督权,包括各项权力中权重最大的人事任免权,皇帝也同样只剩下监督权,每次遇到有官员补缺,皇帝只能在内阁拟定的名单中进行圈选。 皇帝通过中旨也能夺回部份人事权。 只是偶尔一两次文官群体还是能忍让。 但是次数一多文官群体就会群起而攻。 而且围攻皇帝的手段也是极狠——官员大面积罢工,让朝政瘫痪! 说起这个,嘉靖皇帝和万历皇帝爷孙俩是深有体会,这两位都是深受文官群体大面积罢工之苦,不过在应对能力上这两位皇帝就有着天壤之别。 嘉靖皇帝是通过拉拢一批打压一批分化了文官群体。 万历皇帝却来了个破罐子破罐,你们罢工老子也罢工。 然后?然后在文官群体和万历皇帝的合力折腾下,把大明给折腾完了,所以史家说大明不是亡于崇祯,实际上亡于他爷爷万历。 说这么多其实就为了说明一点,内阁制已经相当成熟。 不光办事效率高,官民百姓的接受程度也高,还有皇明祖训背书,皇帝也奈何不了。 但是北京沦陷后,皇帝和三大皇嗣下落不明,内阁也遭到一锅端,大明的整个官僚机构已经事实上陷于停摆。 所以要想办事,首先必须得恢复官僚机构的运转。 要想恢复官僚机构的运转,就必须先有一个大脑——也就是内阁。 然而,程序上没有问题并不意味着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其实还有一件更加十万火急的事情等着朱由崧这个监国处理。 那就是对江北四镇的安抚,或者镇压? 除了黄得功外,其他三镇这会已经成了惊弓之鸟。 他们都觉得大明朝快完了,所以都在拼了命的打家劫舍,敛聚资财。 这时候,刘良佐正在凤阳府烧杀劫掠,刘泽清正在淮安府烧杀劫掠,高杰一路洗劫到扬州府还不够,把扬州府城也给团团包围住。 这他妈的哪是官军?根本就是贼寇嘛! 只有黄得功的军队保持着严明的纪律,没有劫掠。 但无论是刚当上监国的朱由崧,还是史可法这些东林党大佬,都没把这事放心上,只是把黄得功所部调到仪真,充当南京的屏障。 至于凤阳、淮安还有扬州三府,且由得高杰他们闹去。 无非就是想要钱财,只要高杰他们还认大明朝廷就行。 …… 南京官员是这么想的,远在北京的官员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就在朱由崧在南京接任监国同日,建奴大军也杀到北京城外,劫后余生的北京官员自发的涌到朝阳门外迎接。 结果发现,来的不是预想中的关宁军,而是建奴大军。 看到建奴,北京的官员们都有些懵逼,但是很快又开始安慰自己,管他是建奴还是什么奴,只要他们还认大明就好,借师助剿嘛。 直到现在,吴三桂打出的都还是“借师助剿”的旗号。 但实际上,从一片石之战爆发那一刻建奴就反客为主,成为主导。 多尔衮甚至不让吴三桂进入北京,而是命令多铎率八旗蒙古挟裹着吴三桂的关宁军,绕过北京城继续追杀大顺军。 多尔衮自己则带着八旗满洲和八旗汉军开进了北京城。 这时候的北京真可谓是一片狼籍,紫禁城更是几乎完全化为灰烬,李自成这厮在临走之前放了一把火,几乎烧光整个紫禁城。 就只剩下建极殿没有被大火波及。 坐在建极殿的龙椅上,多尔衮不禁思绪万千。 他不禁想起了皇太极在弥留之际留下的遗训,倘得北京便当迁都,然后徐图中原。 当时多尔衮只觉得,大清就算有朝一日真能夺取北京,但是时间上至少也得几十年,却万万没有想到,才一年就占领了北京。 所以现在,真要把国都迁到北京来? 这可是一个大工程,多尔衮有些犹豫。 分列阶下的其他亲王贝勒可没这个眼光。 跟多尔衮、多铎一母同胞的阿济格说道:“要我说,这大明的官员缙绅可真是愚蠢,居然还真的以为咱们是来帮助他们剿灭流贼的,也不想想咱们大清跟大明打了五六十年了,怎么可能反过来帮着他们?我们大清兵是傻么?” 其他满清贵族如罗洛浑等也跟着哈哈大笑。 打了这么大的一个大胜仗,占了这么大的一座大城,还有城外那么多的庄园、土地以及人口全部成了大清兵的战利品,又岂能不开心? 在场的满清贵族有一个算一个,嘴巴都咧到耳朵根。 唯一的例外或许就只有多尔衮,听到阿济格这么说,多尔衮脸色一下沉下来,换成别人他早就怼回去,但阿济格是他亲哥。 阿济格却仍旧没有意识到不对,接着说道:“老十四,接下来是不是大肆掳掠一番?然后带着人口牲畜粮食还有金银财宝返回盛京?至于这北京城么,留下一个亲王贝勒镇守就可以了,不想要的话就一把火烧掉,岂不快哉。” 下首的满洲贵族再次大笑起来,显然赞同这一做法的人不少。 洪承畴、宁完我、范文程等汉臣却是大急,尤其是洪承畴自从降清之后就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一等皈衣者狂热。 因为只有帮着建奴鼎定天下才能证明他降清的决定是正确的。 要不然,建奴始终龟缩在辽东,最后免不了被汉人王朝灭掉,那他洪承畴降清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当下洪承畴出班道:“摄政王,北京不可放弃,更不能烧掉,而且臣以为最好也不要搞以前那一套烧杀劫掠,大清的国策应该换了。” “什么?”阿济格顿时就怒了。 “不能烧杀劫掠?那我们打仗为的什么?” 洪承畴不敢回怼阿济格,只对多尔衮道:“摄政王,大明朝已经腐朽透顶,流贼退出北京之后也断无可能卷土重来,所以从今往后这北京城乃至整个北直已然成为我大清国的城池领地,北直的百姓也将成为我大清朝的子民,哪有纵兵抢掠自己臣民的道理嘛?” “放屁。”阿济格哼声道,“大清是大清,大明是大明,大明朝的百姓怎么就变成了我大清朝的百姓?你这不是胡扯么?” “是啊。”一个贝勒附和道,“没有了大明百姓,我们抢谁去?” 在这些满清亲王贝勒的心目中,抢劫大明朝已经变成一种习惯,要想克服甚至改变这种习惯,很难。 但是多尔衮是个有政治远见的。 不像其他的亲王贝勒鼠目寸光。 而且多尔衮有着娴熟的政治手腕。 所以多尔衮并没有硬顶阿济格这样的亲王贝勒,而是把皇太极给抬了出来。 多尔衮环视一圈,一脸严肃的道:“太宗宾天之前曾经留下遗训,倘得北京便当迁都北京,再然后徐图中原,所以烧杀掳掠的事就不要提了。” “摄政王明鉴。”洪承畴等汉臣闻言大喜。 阿济格等亲王贝勒却是失望至极。 不过失望也没辙,这是太宗遗训。 第41章 黄得功 回头再说朱高远。 在归德其实只耽搁了半个晚上,就以快刀斩乱麻之势将归德的局势理出一个头绪,安排好了归德的事情之后便又继续南下。 而且从归德往南已经处于明军控制之下, 所以朱高远及随行的一千夷丁不用再昼伏夜行。 所以从归德往南就是昼夜兼程,速度变得更快。 从通州到归德一千多里,朱高远走了九个晚上,但是从归德府到仪真八百多里路,却只走了六天,日均一百四十里! 这个行军速度已经非常接近夏侯渊的疾行记录。 被史书冠以“夏侯疾行”的夏侯渊曾经创造出过六天一千里的骑兵长途行军记录,这也是史书明确记载的行军记录。 赶到之后还能投入作战。 还有虎豹骑一天强行军三百里,也是到达之后立即投入战斗。 不过这些行军记录跟蒙古骑兵相比就不算什么,蒙古骑兵能在两个月内长途急行军上万里,平均每天行军一百八十里以上! 十三世纪蒙古骑兵的几次西征,日均速度都在150里以上。 更夸张的是蒙古骑兵不光行军,还把打仗的时间包括在内。 当然,蒙古骑兵的有个优势是中原骑兵没办法比的,那就是马多。 蒙古骑兵通常有两匹马甚至于三匹马,可以换着骑,中原骑兵一般只有一匹马。 朱高远的这一千夷丁同样是蒙古骑兵,人是蒙古人,马是蒙古马,但只有一匹马,所以半个月一千八百多里长途行军下来,一千夷丁没什么事,战马的掉膘现象却极其严重,有不少战马已经处于累死的边缘。 马这种生物就是这样子,你不让停它就一直跑到死。 再一个就是那些太监还有勋贵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尤其那几个自幼娇生惯养的勋贵,早已经叫苦不迭。 但是朱高远丝毫没有体恤的意思,继续强行军南下。 终于在五月四日傍晚,朱高远率一千夷丁赶到仪真。 …… 行辕外响起号角声时,黄得功正在自己的帐中喝酒。 黄得功也是行伍出身,但是跟同样行伍出身的刘泽清有着本质的区别,跟高杰和刘良佐这两个流贼出身的家伙更截然不同。 黄得功剿贼每到一地,都会严格约束军纪,绝对不允许滋扰劫掠百姓。 除非遇到流贼来攻城,否则黄得功甚至都不允许自己的军队进城驻扎,而只允许在城外驻营,对百姓是秋毫无犯。 也正因为这,庐州府、安庆府还有池州府的老百姓都有人给他立生祠,这可是老百姓自发的行为,而非遭人逼迫。 由此足见黄得功的军纪有多严明。 而且黄得功也不贪财,也不好色,唯一就是好喝酒。 黄得功几乎每餐必饮,前期还能控制自己不致喝醉,但是到了成为江北四镇军阀之一也开始膨胀,几乎每饮必醉。 但是现在黄得功还没有开始膨胀。 听到辕门外号角声起,黄得功还道是高杰领兵来犯,心说流贼就是流贼,是狗永远都改不了吃屎,终于还是把狗爪子伸到南京来了?那么今天,本镇就斩断你狗爪,也好让你这个贪得无厌的流贼长点记性。 当下黄得功推断起身:“来人,替本镇披甲!” 当即便有两个家丁掀帘入内,替黄得功披甲。 只片刻,直身扎甲便已披好,再把兜鏊往头上一戴,又从家丁手中接过双铁鞭,黄得功便昂然出帐,他的兵器是双铁鞭。 这时候,黄得功麾下的三万兵马已经冲出帐篷并且开到栅栏后严阵以待,这三万人都是蓦兵,其中甚至还有七千多骑兵。 黄得功的兵力虽然不及高杰,但是实力还是很强的。 “总镇!”见黄得功骑马过来,将士们纷纷让到两侧。 流贼攻陷北京之前,崇祯曾下诏敕封吴三桂为平西伯,黄得功为靖南伯,但是军中将士还是习惯称呼他为总镇。 黄得功颔首致意道:“贼寇呢?” 副将田雄皱眉说道:“禀总镇,好像不是高杰那个贼子。” “什么,不是高杰?”黄得功说话间已经策马来到阵前,抬头往前看去,只见一支阵容严整的骑兵已经在对面排开了骑阵。 这支骑兵的数量并不是非常多,顶多也就一千骑这样子。 但是却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黄得功经历过无数大战,是个有眼力的,一眼就看出这是一支真正的精锐骑兵,比他麾下那七千骑兵要强出一大截。 再一个就是这支骑兵似乎是强行军过来的,不少战马已经累得口吐白沫。 黄得功脸上立刻露出疑惑之色,这样不惜马力的强行军,遇敌之后还有马力打仗?这是上赶着来给他送人头吗? 这时候,对面忽然响起号炮声。 随即有一骑从阵中缓缓走出来,往这边来。 等离得稍微近了些,才看清这人穿着蟒袍,戴着三山帽,竟然是个太监。 看到这人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黄得功两侧的部将及家丁纷纷挽弓搭箭,准备要一箭射死这个太监,黄得功急忙伸手制止。 等到离得再近一些,能看清那太监的长相,黄得功顿时之间就变了脸色。 黄得功曾经在京营当过副总兵,认识紫禁城的不少大太监,眼前这位更是化成灰他都能够认出来——提督京营太监王承恩。 “王公公!”黄得功急忙翻身下马长揖到地。 大明朝的文官自恃清高,不把太监放在眼里,武将可不敢。 换成平时,王承恩未必会正眼瞧一眼黄得功,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眼下天下大乱,武将的地位事实上已经有了极大的提升。 “不敢当,靖安伯折煞咱家了。” 王承恩赶紧下马回礼,却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王公公小心!”黄得功赶紧上前一步搀扶住,“小心地滑。” “这不是地滑。”王承恩摇头道,“是急行军一千八百多里给累的,咱家这两条腿,已经被磨得血肉模糊矣。” “急行军一千八百多里?” 黄得功闻言神情一凝,怎么回事? 王承恩却又一摆手道:“不说这个,靖安伯赶紧随咱家去叩见圣上。” “圣上?!”黄得功一下惊呼出声,难以置信的瞪着王承恩大吼道,“王公公,你刚才说什么?圣上?我没听错吧?” 黄得功这一声吼,前排将士也听见。 “圣上?”前排将士顿时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咱家还敢骗靖安伯不成。”王承恩摆摆手又道,“快请吧。” 当下黄得功将双铁鞭往马鞍侧一挂,便撇下王承恩向着前方的骑阵飞奔而来,一边口中高喊着圣上。 大明朝得国最正,皇帝在士绅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无可动摇。 所以尽管拥立福王朱由崧监国也有黄得功的一份,但是当他得知皇帝还活着,便毫不犹豫的将朱由崧撇一边。 有皇帝在,还要监国做甚? “圣上?圣上!圣上安在?!” 黄得功一边跑,一边高声喊叫。 列队的蒙古骑兵逐次让到两侧。 很快一个声音从队列深处响起:“靖安伯,朕在这。” 伴随着这声音,一排文官缓缓让到两侧,露出一个披棉甲的中年男子。 说中年男子其实并不恰当,崇祯今年不过三十三岁,但是由于常年操劳国事,两鬓已经生出了白发,看上去也很憔悴。 半个月跑了一千八百多里,能不憔悴吗? 黄得功是见过崇祯皇帝的,也认得崇祯。 看着满脸憔悴两鬓斑白的皇帝,黄得功哇的哭出声。 黄得功是真哭,哭得眼泪鼻涕都流下来,就像个无助的孩子。 跟高杰、刘泽清还有刘良佐他们不一样,黄得功还是极为敬重君父的。 黄得功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对儒家孝道的推崇相比读书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高远被触动情绪,竟然也跟着哭出声,然后是太监跟着哭,再然后文官武将和几个勋贵也跟着哭,最后一千夷丁也跟着抹起眼泪。 夷丁也被勾起情绪,想起被遗弃的妻儿,也是难过。 这一幕却把对面列阵的三万明军看懵掉,什么情况?这啥啊? 好半晌,君臣一干人才逐渐的收住眼泪,列阵的夷丁也慢慢止住悲声。 “圣上。”黄得功哽咽着道,“从北京南下这一路上,您肯定受了不少的苦吧?臣之前没能北上勤王,之后也没能到半道上迎接圣驾,罪该万死!” “这一路确实辛苦,也好几次险死还生。”朱高远笑道。 “不过,都过去了,朕不是好好的到了仪真,见到爱卿了吗?” “对对,圣上所言极是。”黄得功连连点头道,“只要有圣上在,大明就还在,流贼就休想翻了天去!” 第42章 当兵吃粮 崇祯不置可否。 眼下大明的敌人已经从流贼变成建奴。 不过崇祯并没有对黄得功多说什么,说了他也不明白。 崇祯问黄得功道:“靖安伯,能否先借给朕六千两饷银?” “圣上何出此言?”黄得功急忙又伏身在地,惶然说道,“臣军中所有饷银都是大明朝的,也都是圣上您的,何言一借字?” “呵,朕失言了。”崇祯摆手道。 “那就有劳你调拨六千两饷银过来。” “臣这便去取来。”黄得功起身往回走。 崇祯又把兀把炭、猛可兔等十个夷将叫过来。 既然已经回到江南,接下来也就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不必讳言,这次总共行程超过五千里的大迂回,大撤退,绝对是个军事奇迹,崇祯现在想起来都跟做梦似的。 而他之所以能活着回到江南,一千夷丁可以说居功至伟。 所以无论为了酬功还是为了笼络人心,都必须有所表示。 “在察哈尔草原上朕就曾跟你们说过,只要你们护着朕平安回到南京,朕就赐给你们爵位,让你们成为大明天朝的贵族!” “现在,朕已经站在了长江边上。” “江对岸就是南京,你们已经完成了护卫任务。” “而朕,也该兑现自己的承诺,赐给你们爵位。” 听到这,兀把炭、猛可兔等十个夷将顿时激动起来。 爵位啊,皇帝要赐给他们爵位,他们马上要成贵族了! 作为一个蒙古人,夷丁们对于贵族的概念可谓根深蒂固。 草原上,贵族的数量非常稀少,大多数人只是贵族的奴隶。 而且贵族拥有各种各样的特权,对奴隶想打就打,想杀就杀,对奴隶的妻子或者女儿也是想睡就睡,奴隶甚至都不能反抗。 因为大扎撒令规定好了,奴隶只是贵族的财产。 顿了顿,崇祯又说道:“朕现在就敕封你们十人为忠勇男!” 提拔官员需要内阁吏部,但是敕封勋爵可以由皇帝一言而决。 只不过,大明朝的皇帝对于敕封勋爵都极为吝啬,而且所敕封的大多都是伯爵以下的子爵以及男爵,侯爵伯爵很少。 至于公爵更是凤毛麟角。 到了嘉靖年间,觉得子爵、男爵的数量有一些多,已经对国家财政造成一定负担,便索性将这两个爵位革除,旧有爵位也不认。 所以说,老朱家对官员外戚真是一以贯之的吝啬。 这个问题主要出在根上,也就是朱元璋,防贼似的防着外戚。 这点上,反而是建奴慷慨得多,建奴在进关之初,就敕封了一大堆的侯爵,连许定国这样的垃圾都混了个一等精奇尼哈番(一等子)。 建奴甚至连王爵都能说封就封,比如吴三桂和三顺王。 满清最终能够入主中原,通过大肆封爵来拉拢汉族地主阶层就是一大原因! 正是因为满清的大肆封赏爵位,使得降清的明军以及大顺降将们干劲十足,打起自己人来比建奴还要更来劲,短时间内便席卷了大半个中国。 所以在这一点上,崇祯决定吸取建奴的成功经验。 至于说财政负担,大明的财政都已经烂成这个鸟样,也不差这几个勋贵的年俸,一个子爵年俸也不过两百石,折银二百两? 十个子爵的年俸也不过二千两。 削掉一个亲王就能养好几十个子爵。 这些说起来话长,其实就是崇祯脑子里一个转念。 听了崇祯的话,兀把炭等十个夷将顿时大喜过望。 虽然只是五等爵位中最初级的男爵,但那也是贵族,从这一刻开始,他们不仅是脱离了军户贱籍,更超越了平民阶层,已经成了大明朝的权贵! 崇祯微微一笑,又说道:“等到将来你们又成了家,又有了新的子嗣,再荫一子为锦衣卫百户,世袭罔替!” 兀把炭等这下真是狂喜了。 还能荫一子为锦衣卫百户?世袭罔替? 这就意味着锦衣卫百户这个官身能世世代代的传下去。 当下兀把炭等十人便齐刷刷跪倒在地,撅着屁股高唱:“臣等谢圣上洪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远处,胡国柱一脸羡慕的看着这边。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羡慕什么,反正就是羡慕。 或许是羡慕兀把炭他们能够受封男爵,又或者是羡慕他们能荫一子为世袭罔替的锦衣卫百户?又或者是羡慕皇帝的这手笼络人心的本事? “平身!”崇祯双手虚抬,示意兀把炭等起身。 等兀把恢等人喜滋滋爬起身,崇祯又接着说道:“朕这次得以安全返回江南,你们十人居功至伟,但是你们麾下的儿郎也是劳苦功高,所以朕对他们同样也有相应封赏,你们这就告诉麾下儿郎,朕一体敕封他们为锦衣卫总旗!” 兀把炭等人立刻把这一喜讯告诉各自手下的夷丁。 消息一传开,一千夷丁纷纷欢呼出声,状极热烈。 这些夷丁在辽西也生活了不短的年头,对于大明朝也是有着相当的了解,知道锦衣卫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锦衣卫的名声虽然不怎么好,但毕竟是天子亲军,地位极高,待遇也好,还手握着侦察缉捕审问等职权,到了地方上能够横着走! 现在他们不仅加入了锦衣卫,还成了锦衣卫总旗!正七品呢! 这就意味着他们从此也成了天子亲军,到了地方也能横着走。 这样的好事,能不高兴?但凡正常人,不,但凡是个人都得欣喜若狂啊。 在热烈的欢呼声中,黄得功又回来了,还带着六个家丁抬来了三口箱子,箱子沉甸甸的估计装了颇沉重的物事。 崇祯又指着箱子对兀把炭等人说道:“这个是4月份的饷银,你们组织各自标下的儿郎们到朕跟前来领取吧,一个百户一个百户来。” 从四月份起,一千夷丁就开始追随皇帝南征北战。 所以饷银改由皇帝来发,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啥好说的。 当下兀把炭等十个百户便回到各自队列中,开始组织夷丁们上前来领饷。 因为锦衣卫总旗是刚刚敕封的,所以这次依照可以比照关宁军领取月俸,关宁军的骑兵月俸为折色1.6两银子,再加本色1石米。 但是朝廷为了省事,通常把本色也换成折色。 而且给的官方定价极低,1石米仅折银0.4两。 所以到后来,关宁军骑兵的月俸就变成了成例折色2两。 然后饷银又分坐饷、行饷及战饷三等,坐饷就是驻守一地时发的饷银,行饷就是开拔之后的饷银,战饷就是遇到要打仗时的饷银。 通常行饷是坐饷的两倍,战饷则是三倍。 一千夷丁显然要按照战饷的三倍饷银发放。 很快,兀把炭就带着自己标下的夷丁上前来。 兀把炭是官身,拿的是年俸,所以不领月俸。 排第一名的是个矮壮的夷丁,一脸兴奋的上前来。 “你是乌拉咄?”王承恩拿着名册,笑吟吟的问道。 “是。”名叫乌拉咄的夷丁连连点头,“小人乌拉咄。” 王承恩又问道:“你当的是谁家的兵?” “啊?”乌拉咄闻言愣在那里。 以前领饷银没问这个啊。 另一边的高起潜便小声提醒道:“当的大明朝的兵。” “噢,噢噢噢。”乌拉咄如梦方醒,连忙说道,“小人当的是大明朝的兵。” “声音大一点。”王承恩皱眉说道,“咱家没听清楚。” 乌拉咄当即大吼道:“当的大明朝的兵!” “嗯。”王承恩点点头又问道,“吃的谁家的粮?” “啊?”乌拉咄闻言又是一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说道,“吃的大明朝的粮!” “错了,错了。”高起潜又赶紧纠正道,“吃的万岁爷的粮!” “噢噢。”乌拉咄挠了挠头,大声吼道,“吃的万岁爷的粮!” “对喽。”王承恩拿起毛笔在名册上轻轻一勾,微笑着说道,“乌拉咄,崇祯十七年四月饷应发6两,实发6两!” 高起潜从箱子里边取出两个银锞子递给乌拉咄。 乌拉咄把那个5两的银锞子放进嘴里轻轻一咬,便留下一个清晰牙印。 看到这个牙印,乌拉咄的嘴巴立刻咧到耳朵根,心说万岁爷真是不错,四月的饷银都直接给下发了,而且发的还是真正的三倍战饷! 不像平西伯经常拖欠饷银,而且一拖就是半年。 也从来不发行饷以及战饷,有的时候坐饷还要削减。 很快轮到第二个夷丁领饷,这次流程就要顺畅得多。 “你叫蔑可乞?” “是,小人蔑可乞。” “当的谁家的兵?” “当的大明朝的兵。” “吃的谁家的粮?” “吃的万岁爷的粮!” “蔑可乞,崇祯十七年四月饷应发6两,实发6两!” 名叫蔑可乞的夷丁也领到了两个银锞子,也同样先咬一口,发现真是银子之后也开心的笑成了一朵花。 第43章 共抗外虏 崇祯不知道关宁军以前的饷银具体怎么发放,也不清楚其他边镇的饷银发放成例,但是从今天开始,大明军队的饷银发放必须统一标准。 就是不再经由边镇将帅,而是由皇帝或者皇帝委派的钦差直接发放。 这样既可以避免边镇将帅克扣军饷,也可以避免边镇将帅借此市恩,时间一长就能够在明军将士心目中形成为国家而战,为皇帝尽忠的刻板印象。 当的谁家的兵?当的大明朝的兵! 吃的谁家的粮?吃的万岁爷的粮! 这两句口号也是为了强化这一刻板印象。 千万不要小看这两句话,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机械重复宣示下,为国家而战、为皇帝尽忠的刻板印象一旦形成,再辅以足额发放的粮饷及严格的军规条令,足以打造出一支能征善战的精锐之师! 在两百多年后,就真有这样一支军队。 这支军队就是袁世凯编练的北洋新军。 北洋军在没有分裂之前,绝对是一支精锐之师。 饷银发放继续,崇祯又把黄得功以及吴麟征等文官勋贵叫到跟前。 崇祯先对孟兆祥说道:“孟爱卿,朕就先不过江了,驸马都尉还有新乐侯他们也暂时不过江,就由你带着几位同僚先行过江,去告知留都官绅,就说朕已从北京溃围南下,并正在江北整顿军马,准备北伐。” 孟光祥应了声是又问道:“臣等需要做些什么?” “安民即可。”崇祯说道,“再让南京户部筹集500万两饷银解送扬州。” “臣等领旨。”孟兆祥领了圣旨,没有片刻的耽搁就带着吴麟征等同僚过江去了,因为他们已经听说了朱由崧监国理政之事。 所以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解决这件事。 国不可一日无君,但国也不能有二主。 崇祯又问黄得功道:“黄卿,你军中可有千余富余战马?” 你数目都定好了,这个必须有,黄得功应道:“臣军中尚有千余匹富余的战马。” “好,这千余匹战马朕征用了。”崇祯说道,“你的七千骑兵朕也一体征用了,黄爱卿你不会有意见吧?” “圣上何出此言?” 黄得功连忙说道:“这是大明的军队,并非臣的私兵。” “好,爱卿公忠体国,朕已铭记在心。”崇祯又道,“朕率领骑兵先行开拔后,爱卿也要即刻拔营跟进。” 黄得功问道:“去何处?” “江都!”崇祯说道,“解扬州之围!” 这是要去收拾高杰贼子?黄得功瞬间目露精光,道:“臣领旨!” 不到一个时辰,近千名夷丁就全部领到了饷银,领到银子之后,因为长途急行军所造成的困倦也为之一轻,整支军队又重新变得精神抖搂。 崇祯让夷丁们换了马,再次踏上征途。 只不过这次,崇祯麾下多了七千骑兵。 当然,这七千骑兵的质量就参差不齐。 骡骑兵还算是好的,甚至还有驴骑兵。 真正的战马大概也就两千多匹。 …… 与此同时,在北直。 李自成的“大军”已经撤退到了定州。 从北京撤出的大顺军老卒也就5万人,加上刘芳亮2万,总共也就7万人,然而此时此刻拥挤在官道之上的人马却足足有50多万。 这50多万人中除了随军的家属及百姓, 还有不少是大顺军从北京以及京畿各州县抢来的女人。 大顺军撤离北京时,不光是那些大户人家的丫鬟小姐夫人啥的,就是寻常百姓家的大姑娘小媳妇也被掳掠一空。 此外还有大量的财物。 数以万计的各种车辆,完全堵塞住了道路。 一天行军走不了十里,速度慢到令人发指。 李自成就感觉快疯掉,按这个速度一个月也到不了山西,回西安就更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建奴会给他们时间? 因为有刘芳亮的2万生力军突然加入,前天在保定大顺军终于打了个胜仗,击溃了建奴的一路骑兵,斩首八百多。 但是李自成非常清楚,这一个胜仗根本就扭转不了大局。 还没发兵山海关之前,李自成对建奴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但是在山海关打了一仗之后他已经是知道了建奴的厉害。 建奴确实比明军强出许多。 大顺军打明军跟砍瓜切菜似的,但是打建奴就极为吃力。 一片石之战,大顺军出动最精锐的中权亲军的骑兵老卒,以三堵墙战术冲击建奴的步兵方阵,结果建奴方阵竟然纹丝不动。 这样的军队,李自成真没见过。 这时候,李岩也找到了李自成。 “圣上。”李岩拱手道,“这样下去不行。” 李自成已经正式登基,所以李岩等人都改称圣上。 “右军师以为该怎么办?”看着英姿勃发的李岩,李自成脸色有些阴沉。 “必须舍弃所有的辎重,包括财物!”李岩肃然道,“另外还要未雨绸缪,为将来局势提早做好布局,以免彻底崩坏。” 李自成的脸色变得更加的阴沉。 牛金星嘴角则露出一抹微微的冷笑。 李自成耐着性子问道:“该怎么布局?” “谴一重臣分守河南。”李岩肃然道,“中原膏腴之地,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更有得中原者得天下之说,所以河南断然不可有失。” 李自成闻言,忍不住扭头看了眼牛金星。 就在刚才,牛金星跟他告密说,李岩想要独自领兵出镇河南,然后拥兵自立,李自成原本还不信,可是现在却不由得不信。 李岩,你这不是想分守河南,是想造反啊。 当下李自成盯着李岩眼睛问道:“何人可以分守河南?” 如果李岩敢推荐他自己,李自成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结果李岩却说道:“非丞相不可,其他人挑不起这担子。” “啊?”李自成闻言便愣在那里,不是你自己想要出镇河南? 牛金星也是瞠目结舌,好个李岩,合着昨晚跟你说的话都白说了?我不是让你主动向圣上请求出镇河南,谁让你推荐我了? 我又没带过兵,你让我分守河南?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好半晌,李自成才道:“丞相与右军师乃朕左臂右膀,不可或缺,分守河南的重任还是另外选一人,就还是让袁宗第去河南。” “圣上明鉴。”李岩又道,“臣还有一事。” “何事?”李自成这会的脸色已经好看多了。 李岩道:“残明龟缩江南半壁,已经不足为惧,所以眼下我大顺朝的心腹之患已经从南明变成建奴,为了分担建奴的兵锋,臣以为应该与南明修好。” “嗯,有道理。”李自成点头道,“看来确实应该跟南明修好了。” 李岩又说道:“所以臣以为,应该放还俘获的王家彦、胡心水等明军战俘,最好能把南明太子朱慈烺三兄弟也给放了。” 宋献策立刻附和道:“臣附议。” 李自成问牛金星道:“丞相以为呢?” 对于李自成来说这并不是一道很难选的选择题。 相比打建奴,肯定是打明军更容易,所以建奴才是头号劲敌。 所以,除非能在建奴反应过来前迅速灭掉南明,否则就要联合南明共抗建奴。 那么,大顺朝有可能在建奴没反应过来之前迅速灭掉南明吗?显然是不可能。 所以最终的答案也就不言而喻,联合南明共抗建奴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牛金星皱着眉头道:“放还王家彦、胡心水以及俘获的明军战俘没什么问题,但是就这样放还朱慈烺三兄弟是不是有些草率?” 刘宗敏也道:“是啊,这三人可是皇嗣,值钱。” 李岩再劝道:“圣上,如果换成是平时,朱慈烺兄弟三人当然不可轻易放还,但是眼下我大顺军正遭到建奴追杀,原本就兵力不足,却还要分出相当数量的精锐保护朱慈烺兄弟三人,万一战事不利致使他们失散或者死在乱军之中,则不仅错失示好南明的机会,甚至还会反过来激怒南明,如此于我大顺就殊为不利。” 李岩话音才刚落,李双喜便急匆匆追上来。 “父皇。”李双喜惶然道,“关宁军和建奴又追来了!” “吴三桂这个狗奴!”李自成脸色当即垮下来,旋即又对李岩说道,“右军师,就依你刚才所言,将朱慈烺他们兄弟三个还有王家彦、胡心水等都放了。” 眼下必须得集中全部兵力应对建奴,确实顾不上朱慈烺兄弟三个。 李岩道:“还可以让朱慈烺给崇祯捎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南明与我大顺之间乃是兄弟之争,但是面对建奴这等蛮夷兄弟两个就应该联手,共抗外虏!” “对对。”李自成欣说然道,“就跟崇祯说,共抗外虏。” 第44章 镇压高杰 跟随王家彦充当疑兵的那三千骑兵,在德州附近遭到大顺军刘芳亮部以及袁宗第部骑兵的南北夹击,全军覆灭。 其中三百多人阵亡,两千多人投降。 胡心水、王家彦等百余人负伤被俘。 再然后,刘芳亮押着这百余战俘前来与李自成会合。 朱慈烺、朱慈炯以及朱慈炤三兄弟这会就跟胡心水、王家彦他们在一起,只不过朱慈烺三人没有被关在囚车内,可以自由走动。 三个半大孩子而已,流贼浑然不在意。 “太子?太大殿下。”王家彦轻声喊道。 朱慈烺不着痕迹的走到王家彦的囚车旁,小声问道:“王师傅有何话说?” 王家彦在崇祯朝以刚正不阿、直言敢谏而著称,颇有不让海刚峰专美之气概,而且有过几次侍经筵,朱慈烺也曾跟着聆听过王家彦的教诲。 所以朱慈烺的这声师傅,王家彦勉强也能当得。 “太子。”王家彦小声道,“臣料建奴追兵将至,待会流贼大军必陷入浑乱,所以你和定王、永王需要早早做好准备。” 朱慈烺小声问道:“如何准备?” 王家彦道:“待流贼乱起便趁乱打晕那几个看守……” 正说话间,一队流贼忽然过来,为首的却是一个白衣儒生。 王家彦和朱慈烺一眼就认出来,这人就是流贼右军师李岩。 “右司马与太子殿下说什么呢?”李岩说道,“可是要跑?” 计划还没开始就遭到李岩拆穿,王家彦便知道逃跑已然无望,当下也懒得跟李岩多说半句废话,只是闷哼一声而不再言语。 李岩见状笑了笑,示意看守将囚车逐一打开来。 几十辆囚车全部打开,锁在里边的百多个俘虏全部放了出来。 “你这是?”王家彦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李岩,随即又说道,“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李岩哂然一笑再一正脸色说,“奉大顺朝永昌皇帝陛下旨意,着即释放包括南明太子朱慈烺在内一应战俘,你们可以走了。” “啊?”王家彦愣在原地,可以走了?这个真没想到,还以为要处决他们。 李岩又道:“对了,烦请转告南明崇祯皇帝陛下,我大顺与尔南明乃是兄弟之邦,面对建奴蛮夷理应兄弟联手,共抗外虏。” “啊这?”王家彦有些转不过弯。 大明跟流贼怎么突然变成兄弟之邦? 李岩却是不再多说,转身就扬长走了。 王家彦还在那发愣,胡心水却上前说:“右司马,快走!” “噢对,速速离开。”王家彦如梦方醒,无论如何还是赶紧离开这里为好,不然只能跟着流贼遭殃。 李岩还挺够意思的,送了一百多头驴子。 当下胡心水、王家彦等百余明军骑着驴,保护着太子朱慈烺、定王朱慈炯还有永王朱慈炤换了一个方向,径直奔河间德州方向而来。 奔行不片刻,身后响起天崩地裂般的呐喊。 急回头看时,却只见关宁军和建奴大军已经杀到了清水河边。 “流贼完了!”胡心水道,“这里的流贼肯定会被建奴吃掉,北京抢来的这些金银财宝女子也要全部便宜建奴喽,真是可惜了。” 这些财物女子归他该有多好? …… 高杰也有着近乎相同的感叹。 扬州城内的财物女子要是全部归他该多好? 此时的高杰并不知道崇祯皇帝已经赶到了仪真,并且收取了黄得功的三万大军,甚至已经带着八千骑兵杀奔扬州而来了。 江北四镇,属高杰的兵马最多。 高杰除了从陕西、山西带过来的两万边军之外,还有南逃途中收拢的三万散兵游勇,总共有五万马步大军。 现在这五万大军全在扬州城外。 扬州方圆百里内的村镇已经被高杰部洗劫一空。 不得不说,大明边军的军纪是真差,高杰所部的军纪尤其差,他们不光是抢钱抢粮抢女人,而且杀人,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史书记载,贼过如梳,兵过如篦。 但实际上,兵过不是如篦,而是如剃,直接把头发都剃没了。 也正因此,扬州城内的官绅百姓还有巨商大贾真是空前团结,反正就只有一条,死也不能让高杰的兵进入扬州城! 高杰派兵试着打了几次,结果撞了个头破血流。 所以才有了前面的感叹,要是城内的财物女子都归他该多好? 这可是扬州,大明朝有名的富庶繁华之地,富可敌国的两淮盐商可都住在这里,扬州瘦马更是天下闻名。 想到盐商的财富及扬州瘦马, 高杰的目光再一次变得热切。 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攻破扬州! 然而就在这时候,行辕外忽然响起喧嚣声。 遂即外甥李本深进来禀报道:“舅父,有一支骑军正杀过来!” “骑军?”高杰眉头一皱道,“难道是黄闯子?有多少人马?” “天黑,看不清。”李本深道,“但是至少也有五千骑以上。” “五千?!”高杰神情一凛,当即站起身往外走,“看看去。” 高杰带着李本深和几个家丁出了大帐,登上望楼,只见星星点点的火光正从西边仪真方向漫山遍野的开过来。 “入娘贼,这肯定是黄闯子。” “除了黄闯子外,附近没有别的大军。” 高杰骂道:“这狗东西,老子抢扬州,碍着他什么事了?” 李本深道:“舅父,黄闯子的军队可也是碍茬子,要不要找个人跟他交涉一二?能不打还是不打为好,大不了分给他些财货女人。” “交涉个屁。”高杰道,“老子早就想收拾他了。” 说到这一顿,又大声道:“传我将令,各营集合!” 李本深应了声是,正要下去传令之时,对面阵中火光闪耀。 “三眼铳!”李本深道,“这是号炮,黄闯子的人要发动进攻了!” “不对啊。”高杰说道,“这就进攻?什么情况都还没摸清楚呢,黄闯子这他妈的也未免太嚣张了吧?” 话音刚落,天鹅音一响。 随即就是几千人的呐喊:“有旨意!” 随即天鹅音三响,对面又是三声喊:“有旨意!” “舅父,有旨意!”李本深愕然道,“是福王派来的中官,估计是听说舅父大军围住了扬州,所以派人调停。” 紧接着,前方阵列中便走出了数骑,向着高杰大营的辕门缓缓走了过来。 高杰便立刻从望楼上探出头大吼道:“都听着,没有老子的将令谁也不许放铳放箭,胆敢抗命者斩立决!” 福王派来的中官还是要给点面子的。 不过高杰已经打定主意,让他解围扬州那是不可能解围的,福王亲至都不可能,扬州城内的财货女人他高杰取定了。 下到辕门,发现派来的太监竟是老熟人。 “高公公?”高杰愕然道,“你不是在宁前监军么,啥时候到的扬州?” “别提了,这一路上差点死在乱军之中。”高起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又说道,“高总镇还是让咱家入营宣读旨意吧。” “噢对对。”高杰赶紧领着高起潜入营。 进了大帐,高杰也不设置香案,也没有下跪的意思。 乱世之中礼崩乐坏,高杰已经不怎么把礼法放眼里,朝廷?给他粮饷就是朝廷,不给他粮饷就是狗屁,谁鸟你? 高杰已经蜕化成了流动的军阀。 这种流动的军阀比割据一方的军阀破坏性更大。 高起潜也没有生气,呵呵一笑展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 高杰闻言便愣了下,奉天承运皇帝?福王这么快就登基了?这是脸都不要了啊,崇祯是死是活都还没搞清楚呢。 高起潜又接着念道:“诏曰: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则天下太平矣!援剿山西总兵官高杰,上马可以治军,下马可以安民……” 高杰瞬间脸上发烧,怎么感觉是在骂我呢? “临阵可奋勇杀敌,治军则井然有序,天下激变板荡之时可以为国家保全军队,听闻扬州有贼兵作乱,则不远千里举兵南下清剿,此实乃忠臣者也!为大明江山永固计,为天下黎庶安居乐业计,特敕高杰为兴平侯并提督南直十四府又四州一应水陆兵马,钦此。” 高杰感觉有些发懵,整个人就像站在云端,脚下有些飘,福王竟然如此器重他? 部将李本深还有在场的家丁也是神情振奋,总镇变成了南直提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也要跟着升官了?升了官,岂不是意味着要发财? 高起潜将圣旨合拢递给高杰,笑吟吟的道:“兴平侯还不快领旨谢恩。” 高杰这下终于翻身跪倒在地,先接过圣旨,又捧着圣旨撅着屁股高唱:“臣高杰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兴平侯快请起,圣上还在营外等着见您。” 高起潜上前一步将高杰扶起,笑吟吟的道。 第45章 分化拉拢 “圣上也来了?” 高杰竟有些吃惊。 这等礼遇有些过了。 “来了,就在营外。” 高起潜再次催促道:“兴平侯请吧。” 高起潜其实有些着相了,换一个谨慎或者多疑的人就会起疑心,但是高杰有点虎,或者说有恃无恐,毕竟手里握着5万大军呢。 你一个小宗入继的藩王,还敢杀我? 历史上,高杰也是这样藐视许定国。 最后却把自己的命也折在了睢州城。 李本深就给高杰使眼色,暗示他别去。 高杰却理都没有理,直接跟高起潜走了。 出了大营不到两里,只见野地里有大量骑兵打着火把峙立,数千人竟然鸦雀无声,只有战马偶尔发出几声响鼻。 高杰便不免暗自心惊。 心忖黄闯子治军还真行。 及至近前,骑兵左右分开。 高起潜领着高杰径直往里走。 走没多远,便看见火光之中有一大群将校簇拥着一个锦袍男子。 看到这个锦袍男子,高杰瞬间呆若木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崇祯竟然还没死?他怎么会突然间出现在扬州? “高杰,你可知罪?” 崇祯闷哼一声喝问道。 高杰惊叫一声,转身就跑。 但到了这时候哪里还跑得了? 高杰刚一转身,四个夷丁便一拥而上将其摁倒在地。 “圣上,圣上!”高杰脑袋被踩进土里兀自高喊不休,“臣无罪,臣无罪,无罪!” “就你,竟然还有脸说自己无罪?”崇祯走到高杰跟前训斥道,“京师沦陷前夕,朕召你进京勤王,你可曾奉召?定你一个抗旨不遵罪不过分吧?” “潼关一战督师孙传庭阵亡,你却举众一路溃逃,定你一个临阵脱逃罪不过分吧?” “流贼一路攻城略地,你身为武将不思为国守城,却狼奔千里,判你一个无故弃地罪似也不过分吧?” “从山西一路南下一路抢劫,一路戕害无辜百姓,兵到扬州不过短短数日,方圆百里竟成不毛之地,身为大明总兵却比流贼更狠毒十倍百倍,此等行径简直十恶不赦,以上数罪并罚,便诛灭你九族也是份属应当!” 高杰先是吓得簌簌发抖,遂即又失态的哈哈大笑。 “哈哈哈,圣上你不敢杀我,你不敢杀我,不敢!你要是敢杀我,扬州城外的十万大军立时就会造反,大明就彻底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大明朝离不开我,没了我高杰,大明就亡了!就亡了!” “高杰,你太高估你自己了。”崇祯道,“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人是不可或缺的,你根本没有你自己想象中那么重要,你死了,扬州城外的军队也不会造反,大明更不会完,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一切都会照常运转。” 这是实话,历史上高杰被杀后,他的数万军队并未分崩离析,更加没有造反,而是乖乖接受了弘光的分化拉拢,分守徐州各处要冲。 虽说现在的高杰是他崇祯杀的,但这又怎样? 他崇祯可是大明皇帝,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威。 只要他表示只惩首恶,不搞扩大诛连,高杰的部将绝对肯定会把抛弃高杰,转而投到他崇祯的麾下,人性就是趋利避害! 高杰人都已经死了,还跟着他? 崇祯又道:“没有人会在意你。” “不可能!”高杰吼道,“这绝不可能,李成栋他们不会背叛我!” 崇祯哂然:“没有什么不可能,你以为李成栋还有高进库他们对你忠心耿耿,其实他们效忠的不是你,而只是你能带给他们的名利,但是你能给他们的,朕一样也能给,你给不了他们的,朕还是能够给,你说他们会效忠谁?” “呃?”高杰愣了下,随即又道,“不会的,他们不会背叛我!” “你太天真了。”崇祯哂然说道,“你能背叛李自成,他们也就一样能背弃你,何况转投朕的麾下还不用背负叛国变节的骂名,这个叫弃暗投明。” “啊?”高杰便愣在那,仔细想想,好像还真就是这么回事。 不要说李成栋这些部将,便是他外甥李本深,真的会为了他造反?如果崇祯再肯给他们加官进爵,就更不可能造反。 崇祯举起手,示意夷丁斩杀高杰。 高杰这种货色,必须死,再能打也必须斩杀。 看到夷丁扬起腰刀,高杰终于慌了,害怕了。 “圣上饶命,饶命!我已经知错了,我错了!” “这个时候才知错,晚了!”崇祯的右手挥落。 夷丁高举的腰刀刷的落下,斩在了高杰的颈项。 只听呲的一声响,高杰的人头骨碌碌滚出去老远。 崇祯又对高起潜说:“高伴伴,你去把李成栋召来。” 又是我?高起潜脸上立刻泛起一抹苦色:“老奴领旨。” …… 回头再说高杰大营。 高杰离开之后不久,李成栋、胡茂祯、高进库、杨承祖、唐应虎、苗顺虎、李翔云以及郭虎等部将也纷纷赶到中军大营。 八大部将都是各领一营人马分开驻扎。 “本深,总镇人呢?”资格最老的胡茂祯问道。 李本深道:“总镇被福王召去了,估计是有要事。” 李成栋道:“听说总镇被封爵了?而且还是侯爵?” “这倒是。”李本深笑着点头道,“福王已经敕封我舅父为兴平侯,并提督南直十四府又四州水陆兵马。” “真的呀?这可是好事。” 李成栋、胡茂祯等八大部将顿时间大喜。 高杰加官进爵,他们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正互相调侃时,外面有家丁报告说高公公到。 听闻高起潜到,李本深等九人赶紧分成两班出帐迎接。 将高起潜迎入中军大帐,李本深笑着问道:“敢问公公,侯爷呢?” “兴平侯在圣上跟前呢。”高起潜微微一笑,又环顾左右询问道,“却不知哪一位是李成栋,李将军?” 李成栋赶紧上前见礼道:“末将李成栋,拜见公公。” “你就是李成栋?果然是生得虎背熊腰。”高起潜笑道,“圣上点你的名了,有好事,快随咱家去面圣吧。” “圣上竟知道我?” 李成栋顿时感觉有些上头。 胡茂祯等也向李成栋投来羡慕之色。 心说李成栋这小子,从此要发达了。 “走吧。”高起潜笑道,“圣上正等你呢。” 李成栋也不疑有他,跟着高起潜来见崇祯。 结果刚到崇祯跟前,便看到高杰躺在地上。 而且已经尸首分离,李成栋当时就给整懵掉。 “李成栋你可知罪?”崇祯俯视着李成栋问道。 “臣知罪,臣知罪。”李成栋愣了下赶紧跪地,也不敢有一句辩解,“臣不该临阵脱逃,不该无故弃地,更加不该戕害无辜百姓,臣罪该万死。” “你确实罪该万死,万死都不足以赎你罪!”崇祯哼声说道。 “不过你并非首恶,终归不过是奉命行事,再加上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国家正需用人之际,所以朕姑且免你一死,准许你军前戴罪立功。” 按崇祯本意,是李成栋这些也不能留。 但是没办法,如果把李成栋他们也都杀掉,那么扬州城外的这几万边军瞬间就会土崩瓦解,这不光会削弱大明的军事力量,更会对江南的治安构成严重威胁,因为四散溃逃的乱军必定会对江南各个州府展开疯狂的报复洗劫。 这样的结果是崇祯不愿看到的。 所以还得继续留用李成栋他们,还得安抚好。 “臣谢主隆恩。”李成栋这下真是感激涕零。 崇祯又道:“李成栋,你现居何职,标下有多少人马?” 李成栋赶紧起身应道:“启奏圣上,臣现居游击一职,标下六千人马。” “好。”崇祯道,“朕现在进你为徐州援剿总兵,率本部六千人马即刻北上徐州,驻屯沛县,中途不得有片刻逗留,更不允许无辜扰民,违令者立斩!” “啊?”李成栋闻言便一愣,进为总兵?不用革职的吗? 一边的王承恩便小声提醒道:“李总镇,还不快领旨谢恩。” “噢。”李成栋这才如梦方醒,赶紧拜倒在地,“臣谢主隆恩。” 李成栋失魂落魄的走了,过了没一会儿,兀把炭回来报告说,李成栋已经带着他的一营六千人马连夜拔营北上。 崇祯闻言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说实话,李成栋回营之后会是什么反应,崇祯心里也是没底。 好在最终的事实证明,至少到现在为止,崇祯的皇帝身份还是很有震慑力的,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的驭人套路,也确实非常好用。 当然了,主要还是李成栋此时地位不高,还没尝过当军阀的甜头。 换成像高杰这样已经品尝过军阀甜头的,就没有那么容易震慑住。 当军阀这种事情是真会上瘾的,这也是崇祯非要杀掉高杰的主要原因,高杰不死这支军队就没办法分化拉拢。 第46章 雷霆手段 凭借皇帝的无上威权以及恩威并施的娴熟政治手腕,崇祯一举诛杀了高杰,并成功的分化掉高杰的四万多军队。 到第二天黎明时分,李成栋、胡茂祯、高进库、杨承祖、唐应虎、苗顺虎、李翔云以及郭虎等八人已经全部进封为总兵,并率领四千到六千不等的本部兵马,连夜拔营前往崇祯划给他们的驻地,基本上都在徐州。 没有一个人出乱子。 可见这些将领都是人间清醒。 扬州再好,也没有当总兵独镇一方更有吸引力。 何况就算真的抢了扬州城,也是高杰一人吃肉,他们能分点汤喝就不错了,为了一点汤就造反当反贼,不值当。 说来说去,还是没尝过当军阀的甜头。 到天亮时,扬州城外就只剩一万兵马。 这一万是高杰亲军,由他最信任的外甥李本深统率。 此时此刻,李本深的心情既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李成栋八人由参将、守备或者游击一体进封为总兵,并且都已经领兵北上各州府,那么接下来该轮到他李本深。 按说李成栋他们都是总兵,没理由给他一个副总兵。 但是在谜底还没揭晓之前,心里边多少有些不踏实。 再有就是,李本深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高杰为什么没有返回大营,问李成栋他们,都是讳莫如深,问急了就说你自己问兴平侯去。 搞得李本深有些莫名紧张,心说不会出事吧? 终于,传旨太监又来了,但这次来的却不是高起潜。 是一个来头更大的太监,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京营太监王承恩。 李本深是见过王承恩的,当下一脸诌媚的迎上前道:“王公公,这就去见圣上吗?” “不必了,你不用见了。”王承恩摆摆手,旋即尖着嗓子喝道,“来人,与咱家拿下!” 跟在王承恩身后的四个夷丁立刻如狼似虎般扑上来,一下就把李本深摁倒在了地上,脑袋都踩在脚下。 变起仓促,李本深懵了。 十几个亲军把总也懵掉,这什么情况? “高公公,这是为何呀?”李本深道,“这是为何呀?” “有旨意!”王承恩扯开嗓子高声喊道,“尔等还不跪下接听圣旨。” 十几个把总面面相觑之时,在大营外对峙一夜的骑兵突然开过来,跟着这支骑兵一起开过来的还有另一支庞大的步兵。 步兵甚至还推着偏厢车。 这支步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到的。 黑压压的骑兵以及步兵已经将他们包围。 高杰的亲军顿时骚动起来,他们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但这时候高杰不在,李本深又被控制住,营中职务最高的就是围在王承恩身边的十几个把总,剩下的都是哨官、队长甚至什长啥的。 王承恩再次冲那十几个把总尖声喝叱道:“跪下接旨!” 那十几个把总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一个接一个的跪地。 这个老太监到底是个钦差,除非他们敢杀官造反,否则就只能乖乖跪下接旨,但就算造反,也总得有人挑头吧? 现在缺的就是敢于挑头的。 李本深刚想要阻止,就被夷丁一脚将整张脸都踩进泥里。 看到十几个把总都跪下了,其他的将士便也跟着泄了气。 如果有高杰或李本深带头,这些**真有胆量造反,但是现在高杰不在,李本深又被朝廷的钦差抓住,他们没有了主心骨也就怂了。 迫近到营前的骑兵还有步兵便蜂拥而入。 整个大营落入控制,崇祯终于出现在辕门外。 在崇祯身后还跟着黄得功、巩永固、许定国等人。 看到崇祯恩威并施,一夜之间就分化瓦解掉高杰的大军,黄得功、巩永固和刘文炳等人都是钦佩不已,许定国、刘启光还有王应龙等人则暗暗心惊,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崇祯行事竟如此老辣,以前还真的是小觑他了。 两个夷丁将李本深押到了崇祯跟前。 “圣上?!”见到崇祯,李本深也非常吃惊。 崇祯却根本连看都没看一眼李本深,李本深也必须得死。 因为李本深是高杰的外甥,统率的又是高杰的中营亲军,可说是高杰的铁杆心腹,但这都不是崇祯要杀李本深的原因。 崇祯要杀李本深是因为他见过大钱! 老话常说功高难封,其实还有下句。 功高难封的下一句,就是钱多不赏。 一个吃过山珍海味的人,很难再吃糠咽菜。 一个拥有万贯家财的人,怎么赏赐都不会得到他的感恩。 高杰抢来的财物肯定会交给心腹负责保管,李本深是他的外甥,当然是不二人选,所以说李本深肯定是见过大钱的。 所以赏赐李本深几十两几百两银子,根本不会得到感恩。 正如崇祯之前赏了唐通四十两银子,结果反而激怒唐通,老子差你这四十两银子?侮辱谁呢。 所以,留着李成栋他们,进封总兵,以后再赏赐点金银,就能使得他们感恩戴德,但李本深不行,李本深无论怎么赏都不落好。 反而只会记着是崇祯黑了他家的钱财。 是的没错,崇祯已经盯上了高杰的浮财。 高杰从山西一路抢到河南,又从河南一路抢到了南直隶,途中抢到手的金银财宝绝不是个小数目,正好吃进这笔浮财充当军饷。 所以,高杰得死,李本深也必须死。 同样道理,二刘,也就是刘泽清和刘良佐两人也必须死。 左良玉嘛,虽然也跟二刘、高杰一样敛财无度,而且已经成为事实上的割据军阀,但是短时间内恐怕还拿他无可奈何。 大明还要指着他镇守荆襄。 这一切说来话长,其实就一个转念。 “杀了吧。”崇祯撇下一句,就径直进了大营。 抵住李本深的夷丁便立刻抽出腰刀,一刀斩下。 跪地的十几个把总及附近的亲军家丁看到这幕,顿时噤若寒蝉,这就杀了啊? 崇祯很快来到高杰的行辕外,兀把炭和金铉担心行辕内有埋伏,当即抢到崇祯前面用斩马刀撩开帐帘。 只见行辕内摆放了一张软榻,还有大量的木箱。 不少箱子敞开着,里边装的赫然是一锭锭白银。 跟在崇祯身后的高起潜立刻露出贪婪之色,整个人也跃跃欲试,万岁爷,你就让老奴帮你清点银子吧,可好? 崇祯却道:“王大伴。” 王承恩上前一步道:“老奴在。” 崇祯说道:“抓紧清点财物并逐一登记在册。” 回过头,崇祯又对金铉说道:“金卿,高杰除了这处大营之外,肯定还另有窝点,你这就查清楚他的窝点所在,然后带兵抄了他的家产!这狗东西抢的都是大明的民脂民膏,自然也该用来为大明做贡献!” “臣领旨。”金铉转身扬长而去。 崇祯又对黄得功道:“靖安伯,高杰的这一万亲军就交给你了,你仔细甄别一下,但凡能用就给他们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实在不堪用的就直接处死吧。” “臣领旨。”黄得功拱手一揖,也转身扬长而去。 忙完这些,崇祯便走到行辕中的榻上倒头躺下。 不到片刻,便响起了如雷鼾声。 这一个月,崇祯是真的累坏了。 …… 崇祯累坏了,扬州城内的南直巡抚黄家瑞还有扬州兵备副使马鸣騄也是一夜未睡,始终坚守在城头上。 昨天晚上,高杰军在城外折腾了整整一个晚上。 黄家瑞、马鸣騄及扬州军民也担心了一个晚上。 直到天色大亮,扬州军民才错愕的发现,原本围在扬州城外的乱军竟撤走了大半,只剩西门外的乱军还在。 马鸣騄愕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问我?”黄家瑞没好气的道,“我又问谁去?” 马鸣騄讨了个没趣,又道:“抚台,要不要派一队人摸出去看看?” 黄家瑞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说:“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搞不好这是高杰贼子的欲擒故纵之计,我们不能上了他的当。” 正说话之间,一队骑兵忽然靠近城门。 待离得近了,才发现领头的那个穿一身蟒袍,头上戴一顶三山帽,而且面白无须,竟然是个太监,而且看着似乎品级颇不低。 “这位公公,有些面熟啊?”马鸣騄小声道。 “是高公公!”黄家瑞却已经低叫起来,“高起潜!” 两人说话间,高起潜已经来到了城门前,尖着嗓子问道:“城上是哪位大人在呀?咱家宁前监军高起潜,进城有要事。” “公公稍等。”黄家瑞示意乡勇放下吊篮。 面对高起潜这样的大太监,没有人敢怠慢。 但是又不敢轻易打开城门,所以只能用吊篮。 高起潜很快坐着吊篮上来,第一句话就问道:“咱家早就听说过扬州瘦马的大名,你们立即替咱家物色几个扬州瘦马,要快。” 第47章 扬州瘦马 “啊?” “扬州瘦马?” 黄家瑞和马鸣騄当即黑了脸。 你一个太监,要这个做啥子? 再说你也不看看现在啥时候? “啊什么啊?”高起潜怒道,“你们赶紧的去找几个扬州瘦马来,万岁爷可就在城外等着呢,赶紧的啊。” “万岁爷?福王?” 黄家瑞和马鸣騄面面相觑道。 “什么福王。”高起潜道,“咱家说的是万岁爷。” “莫非是圣驾到了扬州?”黄家瑞和马鸣騄闻言顿时吃了一惊。 遂即两人又是狂怒,心说你个昏君,刚从北京逃到扬州,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不思抓紧安民整兵,就先想着找女子? 找的还他妈不是正经女子。 不过怒归怒,圣旨还得服从。 当下两人黑着脸去找扬州瘦马。 …… 崇祯没有急着想找女人,朱由崧才是真想。 因为南京宫城年久失修,早已经破败不堪,根本就没办法住人,所以朱由崧这几天一直都住在南京守备太监的行辕。 不得不说,南京守备太监的行辕是真奢华。 不仅是占地面积非常广,行辕内亭台楼阁、池塘假山应有尽有。 行辕之内甚至还有戏台,还养了个戏班子,只因为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喜欢听戏,底下那些干儿子就替他置办齐全。 现在却全便宜了朱由崧。 戏班子里也有一个旦角。 但是朱由崧连着临幸几晚立时就觉得腻了,庸脂俗粉耳。 今天一早,朱由崧就把韩赞周叫过来问道:“韩大伴,孤在河南潜邸之时就听闻秦淮名妓色艺双绝,你去替孤寻几个来。” “啊这?”韩赞周面露难色。 这事可真不好办,且相当难办。 “怎么?”朱由崧问道,“不好办?” 韩赞周耐心的道:“殿下,秦淮河上的名妓与江南的士子缙绅多有交游,而这些士子缙绅甚至可以左右大明朝的士论,不好惹。” “可以左右士论?”朱由崧吃了一惊。 韩赞周道:“阮大铖阮胡子,殿下可记得?” “孤记得。”朱由崧道,“刚给孤送了一万两银子。” 韩赞周道:“阮胡子就因为得罪了江南的士子缙绅,结果被一篇《留都防乱公揭》搞得身败名裂,从此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这样啊,那还是算了。”朱由崧立时怂了。 韩赞周松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开时,一个小太监匆匆闯进来。 “干爹,干爹不好了!”小太监慌里慌张的大叫道,“出事了!” “住口!”韩赞周怒道,“就算天塌下来也砸不到你,慌个什么?” “干爹,真是出大事了。”小太监擦了把额头的冷汗,接着说道,“万岁爷都已经到了江北的仪真了。” “我当是什么事,不就是万岁爷……” 说到这,韩赞周顿了顿,随即就是嗷的一声:“说啥?万岁爷?!” 万岁爷?坐在椅子上的朱由崧也是当场懵掉,啥情况?这啥情况? 小太监重重的嗯了一声,又说道:“万岁爷昨天晚上就已经到仪真,随驾南巡的右司寇等七名官员这会已经到了燕子矶码头! “噗通!”朱由崧从椅子滑落在地。 韩赞周却已经懒得再理会朱由崧了。 万岁爷都已经到了仪真,还要你这监国干鸟? “走走,快走快走!”韩赞周带着小太监跑了。 目送韩赞周身影出门而去,朱由崧真一脸懵逼。 我是谁?我在哪?这些天我都干了些啥呀?哦不! 韩赞周刚跑到行辕大门口,迎面就遇到了卢九德。 卢九德因为拥立福王有功,已晋升司礼监掌印太监。 “韩公公这是要往哪去呀?”卢九德拦住韩赞周问道。 “让开,咱家要去仪真迎接万岁爷。”韩赞周黑着脸道。 “什么万岁爷,是太上皇!”卢九德哼声道,“是太上皇!” “胡说!哪来的什么太上皇。”韩赞周推开卢九德就往外跑。 “可恶,竖子不足与谋。”卢九德跺了跺脚,也跟着往外跑,咱也去。 两个老太监带着一众小太监匆匆来到仪凤门,却发现史可法、高弘图、王铎还有姜曰广等南京官员也已经闻讯赶到。 而且一个个都很激动的样子。 很显然,崇祯没死给他们很大惊喜。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崇祯的号召力肯定要远远胜过福王,也更能把江南半壁以及西南诸省拧成一股绳,大明朝仍还有希望。 等了没一会儿,几名官员从江边而来。 史可法、高弘图等南京官员赶紧迎上前。 韩赞周、卢九德等太监只能挤在人群中。 过来的正是孟兆祥、吴麟征等七名北京官员。 北京溃围的时候一共有九个文官,但是王家彦兵败被大顺军给俘虏了,金铉则因为知兵,跟在崇祯身边听用。 剩下七人中官阶最高的是刑部右侍郎孟兆祥,正三品。 但是南京官员里边有好几个正二品堂官,如兵部尚书史可法,户部尚书高弘图,还有礼部尚书王铎,所以得反过来参拜。 吴麟征等六人跟着大礼参拜。 “下官参见大司马、大司徒、大宗伯。” “免礼,快快免礼,诸位一路辛苦了。” 两拨官员见礼之后,史可法径直问道:“圣驾何在?” 孟兆祥道:“圣上已然带领着护驾的一千夷丁以及从靖南伯处借调的七千骑兵,前往扬州镇压高杰了。” “啊?” “什么?” “镇压高杰?” 史可法等勃然色变。 他们既吃惊崇祯敢带着八千骑兵去镇压高杰,更加担心一旦把高杰给逼得造反,则整个江南立刻就要天翻地覆。 “圣上此举莽撞矣!” 史可法跺脚哀叹道:“尔等为何不拦着?” 南京右都御史张慎言更是把监察御史陈良馍和户科都给事中吴甘来给揪了出来,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一通,御史得劝谏啊! 陈良馍和吴甘来则是一脸无语。 心说你一个养老的南京右都御史也敢教训我们? 我们跟着圣驾从朝阳门溃围时,你老人家在哪?我们跟着圣驾在察哈尔草原上餐风露宿之时,你又在哪?就安心养老得了,操的哪门子闲心。 孟兆祥也淡淡的道:“大司马不必担心,圣上用兵如神,岂是高杰等辈能抗衡?若不出意外,此时扬州之围怕是已然解除。” “右司寇你说什么?圣上用兵如神?” 史可法、高弘图、张慎言等面面相觑。 圣上什么时候也会用兵了?没听说啊。 孟兆祥又笑着说:“圣上知兵,此事确实有些出人意料,不过以后再分说不迟,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需办。” 一正脸色,孟兆祥朗声说道:“有上谕!” 史可法等南京官员赶紧作揖:“臣等恭请圣上金安。” “圣躬安。”孟兆祥朝着江北遥遥一揖,接着说道,“留都一应官员:着即于各省府州县张贴安民告示,具言圣驾南巡事,户部即刻筹集饷银500万两解送扬州,不得有误。” “臣等领旨。”史可法等官员顿首再拜,户部尚书高弘图则一脸苦色,500万两?他们只筹了360万两。 【这360万两史书上有记载,非杜撰】 孟兆祥又特意对高弘图说道:“大司徒,圣上特意叮嘱,500万两饷银刻不容缓,因为建奴大举南下在即,我大明必须抢在建奴南下之前构筑好黄淮防线,而要在黄淮一线构筑起完备的防线,没有充足的粮饷是断然不行的。” 史可法等南京官员更加懵逼,建奴要南下? 攻陷北京的不是流贼闯逆么?怎么又变成建奴了? “右司寇容禀。”高弘图苦道,“眼下只筹集了360万两。” 孟兆祥略做沉吟之后一言而决道:“那就先把这360万两解送扬州。” 看到这,不光高弘图,史可法等其他南京官员脸上都掠过莫名之色。 当着我们这一众二品堂面的面,你一个三品侍郎竟敢充当主事之人?何况你还是个刑部侍郎,户部的事不归你管。 但是仔细一想,立刻又释然了。 孟兆祥等七人毕竟是身负上谕,是钦差。 孟兆祥顿了顿,又问:“福王呢?福王可在?” “在在,孤在。”朱由崧从人群后面挤上前,帽子都挤掉。 挤到孟兆祥面前,朱由崧一矮身就要跪地上:“拜见天使。” “不敢。”孟兆祥急拦住朱由崧,又接着说道,“既然福王在此,下官这次也就用不着进城了,福王这就随下官过江去扬州吧。” “去扬州?”朱由崧愕然问道,“去扬州做甚?” “自然是面圣。”孟兆祥哂然道,“圣上可是等着见你哪。” 监国肯定是不能让朱由崧监国了,所以还是带去交给圣上。 “啊噢,噢噢。”朱由崧如梦方醒又连连点头,“去扬州,去扬州。” 史可法、姜曰广、张慎言、吕大器等对视一眼,也说道:“我等一并去。” 孟兆祥也没拦着,他隐约猜出史可法等人也要去扬州面圣的用意,大明朝的国家机器不能一直停摆,内阁必须得尽快恢复运转。 说白了就是争当内阁辅弼。 第48章 皇图霸业 崇祯料的很准。 根本不用派兵,只是派出一路钦差,就把还没来得及成立的弘光小朝廷给掐灭。 效仿唐肃宗灵武即位,然后尊他崇祯为太上皇?不存在的,朱由崧当不了李亨,因为他在朝堂上没有李亨的班底。 李亨可是当了十八年的太子。 朱由崧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他就只是个藩王,而且还是大明的藩王。 所以在历史上,朱由崧从始至终都只是个傀儡,东林党不拿他当回事,马士英和江北四镇更不拿他当回事,便是韩赞周、卢九德这些太监也从来没有拿他当回事,只是把他当成借机敛财的工具,但凡朱由崧有一丁点的话事权,南明小朝廷也不至于内斗成那鸟样。 对于皇帝来说,最好的局面是底下的大臣斗而不破,但是南明的党争却已经完全丧失了底线,东林党和阉党都往死里弄对方,宁可亡国也要弄对方。 所以孟兆祥一到,崇祯南巡扬州的消息一传到, 朱由崧的皇帝美梦立刻就像气泡一般迅速幻灭,一点浪花都没翻起来。 朱由崧不光是皇帝做不成了,能不能保住性命也成了未知数,他的堂弟崇祯皇帝那可是出了名的刻薄寡恩以及生性多疑,还能容他活着吗? 所以这一路上,朱由崧都是在患得患失中度过。 横渡长江之时,朱由崧甚至一度想投江自尽算了。 可是真到了要投江之时,朱由崧却又没有这个胆子。 自杀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可真要做也是需要勇气。 朱由崧一行人昼夜兼程,等赶到扬州城外大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也就是五月初六的中午,结果却被告知崇祯仍在睡大觉。 于是就只能行辕外面等。 史可法他们也只能等着。 南直巡抚黄家瑞也在等。 …… 崇祯这一觉真是睡足了。 昨天早上一直睡到现在,已经睡了足足有十四个时辰。 在这之前的这一个多月,崇祯就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既便是睡着的时候也是留着只耳朵,一旦外面有个风吹草动,便立刻会惊醒。 但是这次终于是睡足了,终于找补回来。 午时过后,崇祯终于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打个了呵欠,崇祯问道:“王大伴,几时了?” “回万岁爷,现在已经是未初了。”是高起潜的声音。 “高伴伴啊?”崇祯从榻下坐起,皱眉问道,“王承恩呢?” “王公公正忙着清点高贼的钱财。”高起潜说完又轻轻击掌。 击掌声响过,两名衣着单薄的纤弱女子便从帷幄后面走出来。 从崇祯的视角,这两个女子姿色尚可,但身材实在单薄了此,对a! 两个女子手里还拿着乐器,一个拿着一管箫,另一个拿着一把琵琶,向着崇祯裣衽行礼之后便要吹拉弹唱。 “慢着!”崇祯一伸手制止。 再看向高起潜时,目光已经冷下来。 这他妈的是找女人吹拉弹唱夜夜笙歌的时候? “高伴伴,这两个女子哪来的?你想做什么?” 高起潜一脸谄媚的道:“万岁爷,老奴是觉着您这一路上属实辛苦,所以让扬州地方找来两个女子替您唱唱曲,解一解闷。” “扬州?”崇祯目光更冷,“扬州瘦马?” “万岁爷明鉴。”高起潜笑道,“扬州瘦马可是天下闻名。” “我看你是想要让朕被天下人所唾骂!”崇祯厉声大喝道,“来人!” 帐帘掀开,全装惯带的兀把炭和猛可兔昂然直入,拱手道:“末将在!” 崇祯伸手一指高起潜,喝道:“把这个狗东西拖出去,当众鞭笞二十!” “万岁爷!”高起潜惊得三魂丢了七魄,不是,这是怎么说的,我不就是敬献了两个美人来讨好你么,不落好也就罢了,怎么反而落个鞭笞二十? 鞭笞二十?这二十鞭子打完,我怕是就剩半条命了。 那两个扬州瘦马也是吓得花容失色,跪倒在地簌簌发抖。 “拖出去。”崇祯再一挥手,兀把炭拖起高起潜就往外走。 行辕外很快响起高起潜的大声哀嚎,崇祯的目光却落在两个瘦马身上。 扬州瘦马,据说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巨商大贾和达官贵人都趋之若鹜,争相纳娶瘦马为妾,并且以之为荣。 崇祯的身体很快就有了反应。 他这具身体毕竟只有三十三岁。 三十多岁,正是生理需求最旺盛之年。 不过崇祯更清楚,现在的大明朝是个什么情形。 天下美女多的是,比眼前这两个更美的也大把。 而且想找女人什么时候不能找?非要挑这时候? 其实在崇祯内心有个皇图霸业,北伐光复京师只不过是一个阶段性的小目标而已。 他的最终目标是克复辽东,再克复蒙古,再然后西域以及乌斯藏,再然后中亚西亚东南亚,直到最终恢复大元朝版图。 大明毕竟是继承自大元。 恢复版图的同时,还要多纳妃。 女真族一个妃子,蒙古族一个,乌斯藏一个…… 不光他自己纳妃,他的儿子孙子们也要多多纳妃。 大明朝不肯通婚其实大错特错,通婚其实是最高效的融合手段,可以有效的将周边少数民族融入华夏大家庭。 建奴就靠这招吞了科尔沁蒙古。 所以以后他崇祯会有很多妃子。 至于眼前这两个,还是算了吧。 崇祯正在思考怎么处理这两个女子时,王承恩匆匆进来。 “王大伴你来了?”崇祯没好气的道,“高起潜这狗东西乱来,你怎么不拦着?这个事要是传扬出去,朕岂不成了纣王一般的昏君?” 王承恩道:“万岁爷教训得是,这是老奴的错。” 王承恩其实完全用不着认错,因为他根本不知情。 “你怎么不辩解?”崇祯道,“这事与你又没关系。” 王承恩道:“让圣上困扰烦恼,便是老奴的最大失职。” “你可真会说话。”崇祯轻哼一声又道,“这两个女子谁送的?” 王承恩道:“南直巡抚黄家瑞。” 崇祯又问:“黄家瑞他来了吗?” 王承恩道:“就在行辕外面听宣。” 崇祯想了想说道:“你让他进来。” 王承恩应了声是,出去把黄家瑞领进来。 黄家瑞尽管心中鄙夷,但还是大礼参拜:“臣南直巡抚黄家瑞,叩见……” “行了,这是军营,不必拘礼。”崇祯不耐烦的打断了黄家瑞,又伸手一指缩在帐角的两个女子道,”这两个女子怎么回事?谁让你送来的?” 黄家瑞大概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答道:“高公公吩咐的下官。” “高起潜让你找女人,你就找啊?”崇祯黑着脸骂道,“你是大明朝的南直巡抚,不是他高起潜家的家奴,懂吗?” 黄家瑞的脸瞬间就涨红。 很想说,还不是因为圣上你? 要不然我会鸟高起潜那个狗阉竖? “以后长点心。”崇祯冷哼一声道,“除非朕直接下旨,否则千万不要听风就是雨,被几个内侍太监指使得团团转。” “臣谨遵圣训。”黄家瑞脸都黑了。 “现在说正事。”崇祯一摆手又道,“朕问你,十日之内扬州能筹到多少粮?” 黄家瑞定了定心神,思忖之后答道:“扬州城内有口四十余万,东西两市共有米铺、杂粮铺两百余家,每家存粮约五千石有奇,计约一百万石,此外还有未及北运的漕粮百余万石,仍储存在扬州的仓场。” “才两百万石?” 崇祯眉头一下子蹙紧。 这点粮食可是远远不够。 崇祯构想中的黄淮防线,从开封府到淮安府延绵一千五百余里,往少了说也要分置三十个总兵,平均每个总兵守五十里河防! 除了驻屯部队,还要有机动部队。 野战机动部队至少也要十个总兵。 加起来就是四十个总兵,按每镇一万人计算,就是四十万大军! 要想让一个士兵保持充沛的体力,每天的口粮不能够少于两斤,四十万人一天就是八十万斤,约合5200石。 一个月大约为156000石。 六个月就是将近90多万石。 现在是五月初,过六个月就是十一月。 到了那个时候,屯田的产出就能接上。 90万石不多是吗?200万石绰绰有余,是吗? 其实大谬不然,因为要构筑黄淮防线,光靠40万军队是不够的,还需要募集大量的民壮以及流民来帮忙修建工事并且加固城防。 多少民壮才够?50万打底,200万也不嫌多。 所以说,200万石粮食真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 黄家瑞看出了崇祯的不满,接着说道:“如果从苏、松、常等各个州府筹粮,则三个月内大约可以筹集500万石以上,如果还是不足用,那就要从湖广、两广乃至于通过海商从南洋购入粮食,但是时间恐怕就会旷日持久。” “海商?”崇祯忽然间想起一支水师以及三种粮食。 这支水师还有这三种粮食对于构想中的黄淮防线至关重要。 当下又扭头对王承恩说道:“王大伴你记一下,待会南京礼部官员进来之后,让他们立刻草拟旨意并备好册封文书及典章铁券,敕封福建海防游击郑芝龙为南安侯,进水师总兵,并让他克日率所部水师北上黄淮勤王,噢,对了,让他多带些蕃薯、洋芋以及玉蜀黍。” 第49章 黄淮防线 王承恩应了声是。 崇祯又接着说道:“对了,把许定国、丁启光还有兀把炭他们几个的敕封文书以及典章铁券啥的也一并补上。” 给予勋贵丹书铁券是明朝的一大特色。 不过有一说一,这些丹书铁券没卵用。 “是。”王承恩恭应了一声,老实记下。 崇祯又对黄家瑞说:“黄家瑞,那你就按照500万石先行筹备起来,将士所需的油盐酱菜以及战马所需的草料也一并准备。” “是。”黄家瑞应了一声又道,“不过圣上,这个银子……” 崇祯皱眉说道:“江南乃膏腴之地,扬州更是南北通衢、商贾云集,你不要跟朕说南直的藩库里已经连这点银子都拿不出来了。” 黄家瑞一张脸再次黑下来,愤然说道:“圣上,你说话可要凭良心,之前数年你多次下旨征调南直的截留,南直藩库的那点存银早就见底,这次高贼欲图扬州,征募乡勇所需的银子都是扬州城内的商贾捐输的。” 崇祯道:“你就说南直藩库还剩多少钱?” “一两银子都没有了。”黄家瑞继续黑脸,“胥吏的月俸都没着落。” 大明朝的官员领的是年俸,但是胥吏没有官身,朝廷是不支禄米的,所以需要主官私人掏钱去招募,并按月支取俸禄。 这点上,朱元璋做得确实很不地道。 这是典型的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但最终,财政上的负担非但没减少,反而更重。 老朱可以说是作茧自缚,既当了小人,还没落着好。 不过胥吏制度积弊已久,绝非短时间内能扭转,现在也没精力去管。 崇祯闻言便叹了口气,因为他知道黄家瑞并不是哭穷,这都是真的,前些年大明国库用度紧缺,崇祯多次下令征调各省的截留,南直历来是大头。 南直隶再是膏腴之地,也经不住朝廷三天两头刮地皮。 当下崇祯又问王承恩:“王大伴,高贼的浮财清点好了?” “已经清点完。”王承恩禀报道,“高贼除了军中的浮财,还有藏在蜀冈镇的浮财,两者合计共有白银九十多万两,黄金一万余两以及其他珍奇古玩。” 这个数字跟崇祯预估的差相仿佛,高杰这厮虽然很会抢,但是从山西一路南下并没有打下过任何一座富庶的大城,所以敛聚到一百万两已经是极限。 估计高杰就没怎么给手下的参将、游击、守备啥的分钱。 这也就难怪,李成栋、高进库他们这么容易就被分化拉拢。 王承恩又道:“万岁爷,金员外还从蜀冈镇抓到了高杰的随军家眷,其妻刑氏还有个儿子,该如何处理?” “放了吧,大明不搞株连那一套。” 崇祯说道:“罪行是高贼犯下的,与他的妻儿没什么关系。” 黄家瑞闻言便愣了下,官员犯罪,妻小不是应该发为贱籍? 还有大明朝什么时候不搞株连了?诛三族是常态,诛九族、诛十族都有先例。 不过黄家瑞很快就反应过来,皇帝此举十有八九是做给高杰的那些旧部看的。 已经打完二十鞭被抬回行辕的高起潜则一脸幽怨,当时在哈喇河套万岁爷你可是要诛我十族。 崇祯又吩咐王承恩道:“这些钱就都交给黄抚台,包括那些珍奇古玩,拿到扬州城内发卖了,加一块差不多也能凑个100万两。” 黄家瑞道:“圣上,100万两远远不够。” 100万两确实不够,今年北直粮价已经涨到天上。 南直隶由于连年丰收,所以米价较低,但是也要1石1两。 可是一旦朝廷从市面上大批量的购粮,肯定会导致米价上涨,到时极有可能涨到1.5两甚至2两1石。 500万石粮食保守估计也要750万两! 加上干草、料豆、酱菜以及油盐啥的,1000万两都打不住。 崇祯又问王承恩:“王大伴,南京户部尚书高弘图还有漕运总督路振飞来了吗?” “都来了。”王承恩笑着说,“听说万岁爷您来了扬州,整个南京官场三品以上官员及科道言官都来了,路部堂正好也来了南京,这会就在外面候着呢。” 崇祯嗯了一声道:“你去把高弘图和路振飞叫进来。” 王承恩领命而去,不一会就领着高弘图和路振飞进了行辕。 高弘图和路振飞都是老臣,在崇祯的记忆里就有两人的过往。 高弘图和路振飞在进行辕的路上已经酝酿好了情绪,心想着君臣相见之后定要捶胸顿足一番,以示君臣相得。 奈何圣驾根本没有这个觉悟。 崇祯连君臣仪礼都懒得应付,一见面就先问高弘图:“高弘图,朕让你筹集500万两银子即刻解来扬州,你可曾办妥了?” 高弘图生生的将涕泪收回去,拱手禀道:“回禀圣上,老臣暂时只能解送360万两,不足部分老臣回去再想办法。” 这360万两,其实是今年的漕粮折色。 因为北京已经沦陷,解往北直的漕粮就不用再解送了。 路振飞这次从淮安来到南京,主要就是来商量这件事。 不过路振飞的本意是拿这漕粮折色的360万两来安抚江北四镇,结果崇祯突然出现。 崇祯点点头,又对黄家瑞道:“黄家瑞,这360万两你拿一半,加上高贼的100万两先用着,还缺多少朕回头再补给你。” “臣,领旨。”黄家瑞拱手应道。 打发走了黄家瑞,崇祯目光转向路振飞。 路振飞赶紧上前一步,躬身应道:“臣在。” 崇祯道:“运军现在还剩多少人多少条船?” 崇祯构想的黄淮防线,漕运可以说至关重要。 崇祯之所以要将大明的防线设置在黄淮一线,一是因为自古以来守江必守淮,一旦淮河防线失守,则长江防线亦将不保。 其二就是因为运河的水路运输。 运河的存在,可以极大减少物资的损耗。 自古以来,制约中原王朝对外用兵的原因是什么? 就是后勤保障跟不上,1石粮食运到前线,通常只剩1斗! 这么大的损耗,再强盛再富庶的王朝也扛不住,强汉盛唐也一样没能扛住。 所以将防线设在黄淮,可以极大的缩短明军的后勤补给线,如果以扬州为中转站,从扬州到徐州不过六百里水路。 按照平均一天走二十里水路计,一个月就能到。 而且水路的捐耗很少,按一艘漕船400石计算,十个运军两个月走个来回,理论消耗不过8石。 当然实际运输过程中还有漂没啥的,最终损耗肯定不止这点,但绝不会超过10%,这就极大的提高了明军的后勤保障效率。 后勤保障效率体现到战场上就是军队的持久作战力。 所以说,漕运对于崇祯构想中的黄淮防线至关重要。 路振飞:“河漕运军定制12万人,但是近十年来运军困顿穷苦,逃亡日益增多,而今只剩不到一半,流贼陷北直、河南以及山东之后,北上运军也遭波及,又折损数千人,而今只剩5万左右,漕船只剩4千余艘。” 5万运军,4千艘漕船,差不多也够用。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应付建奴的第一波进攻。 崇祯道:“十日之内可调集多少运军及漕船?” 路振飞:“十日之内只能调集扬州府以及附近运军,加上原本就在扬州的运军,约有一万人,一千余艘漕船。” 崇祯又问:“一艘漕船可以运载米粮多少石?从扬州到徐州来回需要多少时日?” 路振飞道:“一艘漕船可以运载400石大米,需运军10人,从杭州到京师来回通常需半年甚至更久,但从扬州到徐州的话两个月就够。” 崇祯默算了一下,一次能运送40万石粮食到徐州,勉强够用。 当下崇祯说道:“先把扬州以及附近运军召集起来往徐州运粮,一个月内将剩下的运军以及漕船都召集齐,到扬州听调。” “臣领旨。”路振飞恭声应道。 崇祯又道:“行了,那你就先去忙吧。” “臣告退。”路振飞一拱手,转身匆匆出了行辕。 崇祯舒了口气,又咐咐王承恩道:“王大伴,让文官都进来吧。” 仍在帐中的高弘图顿时精神一振,听圣上的口气,这是要廷推内阁辅弼了。 稍顷,以史可法为首的六部堂官以及科道言官便鱼贯而入,几乎把行辕挤满。 这些官员里有六部九卿、左右佥都御史、南京国子监祭酒、六科都给事中以及其他三品以上官员,譬如詹事府詹事、六部左右侍郎。 三呼万岁之后,崇祯道:“京师沦陷的事就不用朕多说了,除了吴麟征等十余人随朕一并突围外,其余京师官员或死或降尽皆失陷。” “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内阁辅弼也不可一直缺位。” “值此非常时期,朕本可以特简官员入阁参赞机务,但是考虑到我大明朝的廷推制度已推行日久,朕也不愿侵夺部阁之事权,就仍旧按照循例廷推阁部官员,朕当堂批复着即组建新的内阁,即日辅弼理政。” “圣上英明睿智,大明中兴有望。” 史可法等南京官员果断将高帽奉上。 崇祯一摆手说道:“那就请大冢宰出来主持廷推吧。” 听到这,史可法等南京官员心头便咯顿一声,坏了。 第50章 内阁首辅 这可真就是灯下黑。 千算万算,怎么把这给漏了? 因为南京六部的吏部尚书刚出缺。 而且吏部不光缺尚书,也缺侍郎。 吏部左侍郎和吏部右侍郎也一并缺位。 现在要廷推内阁辅弼,需要吏部尚书出面来主持,但是吏部尚书缺位,吏部左右侍郎也缺位,怎么办? 高弘图道:“要不然由大宗伯代为主持?” 王铎顿时间精神一振,让我来主持廷推?可以的。 “不妥吧。”陈良馍立刻反对,“大宗伯主持廷推有侵夺吏部事权之嫌。” 高弘图顿时无言以对,大明的内阁六部制已经运行了将近三百年,六部之间的事权划分已经极为清晰,一个萝卜一个坑,侵夺事权乃是官场大忌。 史可法叹了口气,出班奏道:“请圣上特简大冢宰。” 吏部尚书在六部中权重最高,也是内阁话事权的支柱。 一个内阁首辅如果不能够控制吏部尚书,那基本就只能沦为摆设。 可现在以史可法为首的东林党大佬已经让大明的廷推制度给架住,只能将特简吏部尚书或者左侍郎的权力乖乖让给皇帝。 “朕刚才说了,不会侵夺阁部事权。” 崇祯假意说道:“不如由史爱卿先推举一位大冢宰人选,朕再行特简。” 史可法等南京官员便忍不住翻白眼,果然,圣上还是一以贯之的虚伪,明明是你自己想要做某件事情,却非要臣子替你说出来。 不就是防着将来出错,不会追究到你头上? 史可法他们没有跟着崇祯从北京一起溃围,也没有跟着转战五千多里,所以对崇祯仍旧还停留在原先的刻板印象。 但是其实,此崇祯早已经非彼崇祯。 当下史可法无奈的道:“如此,臣推举右司寇孟兆祥左迁左冢宰。” 混迹官场多年,史可法等东林党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崇祯的意图?无非就是想要让跟着他一起南下的北京官员把持住吏部。 所以推荐别的人选肯定通不过。 不过史可法等还是不愿意直接给史部尚书。 还是想着暂且让皇帝简拔一个史部左侍郎,等到以后机会成熟了,再召一个东林党的大佬如钱谦益或者刘宗周当史部尚书。 内阁就仍能掌握官员的任免权。 崇祯又问高弘图等人:“诸卿以为呢?” 高弘图等人齐刷刷作揖道:“臣等附议。” 崇祯笑了笑,对孟兆祥说:“恭喜左冢宰。” 孟兆祥赶紧长揖到地说道:“圣上,臣惶恐。” “你不必惶恐。”崇祯一正脸色,肃然说道,“卿之公忠体国,南巡扬州这一路上朕是亲眼所见,左冢宰之位你是当之无愧,朕只希望你执掌吏部之后多替国家铨选有用之才,不要让那些尸位素餐之辈混迹官场之中。” 言外之意就是,替朕看好了吏部。 别让东林党侵夺了你吏部的事权。 “臣谨遵圣谕。”孟兆祥肃然道。 孟兆祥的潜台词就是,圣上你就放宽心吧。 孟兆祥是崇祯打入江南官场的第一枚楔子。 大明退守江南半壁之后,东林党坐大已经是不可避免。 因为江南是东林党老巢,东林党在江南拥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 如果天下太平并且手中还掌握着一支强大的军事力量,崇祯自然可以学满清以铁腕手段铲除东林党并整治江南官场,可是很遗憾的是,现在不仅是在乱世,而且他手里也缺乏一支强大的武装,更有亡国的危机,所以江南官场暂时还得靠东林党。 不然江南官场爆发大面积罢工,还怎么玩? 历史上,弘光小朝廷就有过两次官员罢工。 最终结果就是直接把弘光小朝廷给整没了。 但既便如此,也不能由着东林党一家独大。 所以崇祯才会果断出手,夺取官员的铨选之权。 孟兆祥是山西人,跟东林党牵涉不深,是最好的打手。 史可法轻咳一声,又道:“那么现在,有请左冢宰主持廷推。” “遵命。”孟兆祥随即走到行辕中央,朗声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内阁不可一日无辅弼,今日廷推之首要便是内阁首辅之人选。” 听到这,在场的南京官员顿时打起精神。 等了这半天,终于要进入正题,选首辅了! 想想还挺激动的,京师没有沦陷之前,这可是京师官员才有的权力,现在却轮到他们南京官员行使廷推权力。 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 廷推在大明官员心目中是极为神圣的。 这是文官群体在行使大明的最高权力。 只听孟兆祥接着说道:“仆久在京师,对留都同僚有些熟悉,有些则不甚熟悉,所以为了保证公平、公正及公开,仆决定将此次廷推阁员的范围扩大至所有三品以上官员,不过按照循例仆就不参加廷推了。” “然而因为参与廷推的人选多,” “就不搞正推副推,只选一人。” “直接以得票数最多之人为正推。” “次之为副推,再次之二人为又副推。” “共推举四人,再交由圣上当场圈选。” 孟兆祥说完,行辕里边嗡的一声就炸开。 左冢宰竟然将推举范围扩大到所有的三品? 噢不对,他自己除外,因为按照循例,吏部堂官不能入阁。 这次廷推的最终结果会怎么样先不说,但是孟兆祥此举却瞬间博得多数人好感,除了史可法、高弘图、姜曰广等铁定可以进入候选名单的东林党大佬,其他原本没有机会进入名单的三品官员瞬间对孟兆祥好感倍增,左冢宰仗义! 连没有资格进名单的科道言官也被孟兆祥收割了一波好感,左冢宰办事挺公道。 崇祯见状也是笑了,果然,能混京师官场的就没一个善茬,都是成精的老狐狸,原以为孟兆祥执掌吏部后会有一段困难期,甚至不排除会被下面架空,但是现在看起来他的担心完全就是多余的,孟兆祥只用了一招就站稳了脚跟。 流程从简,王承恩已经带着几个太监发下纸笔。 在场的官员便纷纷在纸片上写下嘱意官员的名字。 等所有官员都写完,王承恩将所有纸片收集起来。 再交由孟兆祥唱名,旁边有一名御史以及一名给事中监督。 王承恩则负责记数,旁边同样有一名御史一名给事中监督。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史可法获得的推荐数量最多,三十票,将近有一半的留都官员都选了他,可说是众望所归。 再接下来是高弘图以及姜曰广。 再然后是南京刑部尚书解学龙。 无一例外,都是东林党的大佬。 事实上排到前十都是东林党人。 崇祯的脸色便有些不怎么好看,看来东林党在江南官场的影响力真不是一般的大,从这次的廷推就能看得出来。 “请圣裁。”孟兆祥将名单递上。 另外一侧的王承恩也将朱笔递上。 崇祯对着名单略一思忖便有了决断。 既然无法避免东林党入主内阁,那就索性顺水推舟成全他们。 这样多少还能博得东林党好感,进而使得江南官场全速运转。 毕竟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集中全部力量经营黄淮防线,这是当下的主要矛盾,如果放着主要矛盾不解决,却急着跟东林党内耗,那就是主次不分,是犯傻。 弘光小朝廷就是这样把自己玩死,崇祯作为穿越者可不会犯傻。 当下崇祯拿起朱笔在名单上画了四个圈,全部勾选:“依朕看,也不必再浪费时间接着廷推其余阁辅,就以得票数最高的史爱卿为首揆,得票数次之的高爱卿为次辅,姜爱卿和解爱卿再次之为三辅以及四辅,诸位以为如何?” 绝大多数官员都没意见,齐声道:“臣等附议。” “那就这么定了。”崇祯对礼部尚书王铎说道,“大宗伯,有劳你们礼部起草圣旨并昭告天下,擢史可法为文渊阁大学士,高弘图、姜曰广及解学龙并为东阁大学士,预机务。” “臣领旨。”王铎的神情有些失落,他身为礼部尚书,本应是内阁首辅第一人选,结果却连廷推的前十都没挤进去。 凭心而论,王铎对史可法等人是不服的。 虽然士林皆推崇史可法、高弘图、姜曰广三人为国士, 但是王铎以为那是因为他们是东林党人的缘故,并不是因为他三人真有国士之才,还有刑部尚书解学龙凭什么排位在他之上? 但是形势比人强,谁让这里是江南。 崇祯笑着对史可法说:“史爱卿,恭喜你了。” “禀圣上,老臣惶恐,不敢受命。”史可法还想学古人来个三辞三让。 崇祯便感觉有些腻味,不悦的道:“史可法,当此国家危难之时就别搞那三辞三让的形式了,你在此时入主内阁不会有人说你恋栈权位,而只会说你为国纾难,有国士之风,所以你还是想想如何整兵安民、辅弼国政。” 崇祯这一番话,说得史可法汗都流下来。 是啊,搞形式也要分时候,现在是什么时候? 当下史可法迅速进入角色,问道:“老臣愚钝,不知圣上有何训示?” 崇祯欣然点头,这才像个首辅嘛,当下又说道:“建奴大举南下在即,当务之急是经营黄淮防线,所以一切政务皆以此为要。” 第51章 众正盈朝 就在崇祯以最快的速度整合江南半壁,集中全力打造黄淮防线之时,刚进北京的多尔衮也没有闲着,在两天前悍然下达了剃法令。 就是强迫汉人剃满人一样的金钱鼠尾。 建奴对发型服饰的执着来源于严重的安全感缺失。 因为建奴人口太少,所以非常在意被他们征服的汉人是否真的臣服。 当年老奴就是因为汉人不肯真心臣服,因而在辽东展开大肆的杀戮,将两百多万汉人杀得只剩下二十多万包衣。 建奴评判汉人是否真心臣服的标准也是简单粗暴。 肯剃发易服就是真正臣服,不肯就不是真心臣服。 自从老奴举兵,建奴一直都在坚决的执行剃发令。 但是进入北京之后,多尔衮却听取了洪承畴、范文程等汉官的进谏,为了争取北直官绅及边镇明军的认同,暂停了剃发令的执行。 这么做的效果也是极其显著,整个北直传檄而定。 但是没过几天,多尔衮便又出现反复,觉得还是必须剃发。 结果剃发令刚一下,原本已经“望风归降”的不少州府便纷纷复叛。 对于北直官绅及百姓的反叛,多尔衮就一个反应——坚决出兵镇压! 于是八旗满洲的步甲、马甲、红摆牙喇甚至白摆牙喇兵都相继出动,对反叛的汉族官绅及百姓展开了残酷的镇压,趁机洗劫一波。 这其实才是多尔衮的真正意图,抢粮! 建奴的粮食储备勉强够自己用,可现在骤然多了这么多大顺的降军,还有大明的降官降兵,压力顿时倍增,所以得想办法弄点粮食。 多尔衮一念间,京畿血流飘杵。 …… 再说扬州这边。 廷推已经结束,内阁的四位宰辅都已经新鲜出炉,并开始治国理政,但是福王朱由崧还有陆续赶到的以魏国公徐弘基为首的南京勋贵还在行辕外等候。 其中又以朱由崧和诚意伯刘孔昭两人内心最忐忑。 刘孔昭真是肠子都悔青掉,早知道崇祯还没有死,就是打死他也不敢出这个头,逼着东林党人拥立朱由崧,现在完了,崇祯肯定要秋后算账。 朱由崧以及刘孔昭等南京勋贵一直等到傍晚时分,终于看到高弘图、姜曰广等南京官员簇拥着史可法以及北京刑部右侍郎孟兆祥从行辕出来。 隐约可以听到有官员在说,此番又是众正盈朝矣,我大明中兴有望。 刘孔昭这会也顾不上礼法,直接抢到朱由崧前面拦住了史可法去路。 不过不敢像以前那般跋扈,反而是有些奴颜卑膝:“大司马,这是廷推结束了?想必你一定如愿以偿了吧?内阁首辅?” 史可法皱眉道:“诚意伯你有事吗?” 史可法身后的高弘图、姜曰广等也投来鄙夷之色。 国家机器恢复,勋贵的地位又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下降。 刘孔昭的笑容却变得更加的卑微:“圣上龙体可好?没累着吧?” 史可法笑了笑,说道:“这个还是等圣上召见之时,诚意伯当面问安吧。” 说完,史可法便与高弘图等簇拥着孟兆祥扬长而去,不光是没给刘孔昭面子,也没给徐弘基和朱由崧面子。 朱由崧再次品尝到世态炎凉。 仅仅一夜之隔,他就又沦落到无人问津。 大明朝的藩王真不是人当的,我不当藩王了可还行? 但是这话朱由崧也只敢想想,真说是绝对不敢说的。 文官们都走了,行辕外便只剩下朱由崧和一众勋贵,他们等啊等啊,等到天都已经黑透了,行辕内的军队都陆续开拔了,还不见皇帝召见他们。 最后朱由崧和勋贵们终于看到一个熟人,靖南伯黄得功。 当时黄得功正带着一队家丁,押解着十几个军官走出辕门。 然后一声令下,十几个军官便人头落地,朱由崧等人顿时噤若寒蝉。 “福王?魏国公?”黄得功终于看见了朱由崧他们,走上前来问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还没有回南京吗?” 朱由崧苦笑道:“圣上尚未召见,不敢回。” “圣上?”黄得功愣了一下说道,“圣上早就已经从水路离开扬州了,这会怕是已经过了邵伯镇了。” “啊?”朱由崧愣住。 刘孔昭、徐弘基等也是面面相觑。 见都没见我们一面,圣上就走了? 圣上就这么不待见我等宗室勋贵? 刘孔昭不死心,又问道:“圣上可曾留话?” “不曾。”黄得功摇摇头,又说道,“诸位,本镇军务在身先走一步。” 不一会,黄得功带着最后的一拨明军开拔,帐篷、辕门以及望楼啥的也被拆除并且装上驴车或马车给拉走。 原地只剩下一地的狼籍。 还有呆若木鸡的朱由崧以及勋贵们。 尽管此时已经是五月初,身上也穿着保暖的锦裘,可是朱由崧和南京的这些勋贵们却仍感到一阵阵的寒意。 …… 崇祯倒不是有意冷落或者敲打朱由崧他们。 他是真没时间理会这些米虫,还得赶着去淮安府。 作为一个穿越者,崇祯清楚的知道接下来的历史走向。 现在是五月初六,接下来这一个月,山东、山西以及河南三省的官绅以及原本投降大顺的明军相继发动叛乱,刚刚建立不久的大顺地方政府很快就会土崩瓦解。 历史上的南明因为刚刚草创,正展开激烈的党争,根本就无暇北顾。 结果,就让建奴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只是派出两支不足万人的偏师,山西、山东两省便传檄而定。 然后建奴的一支偏师会沿着运河推进到黄河北岸。 到今年的十月初,福临会被多尔衮接来北京登基。 同月,建奴将兵分两路,一路由阿济格率领,经由大同借道土默特蒙古,再从榆林方向攻入陕北,意图扫平大顺军。 另一路由多铎率领,沿运河南下,意图攻灭南明。 也就是说,满打满算也就五个月,他还有五个月时间用来打造黄淮防线。 当然,光挨打不还手不是崇祯的作风,如果时间来得及,他也会派出得力重臣甚至少量精兵进入山东境内,就算最后仍旧争不过建奴,也至少不能让建奴只凭借两路偏师就传檄而定,至少也要给建奴制造一些麻烦。 山西就算了,留给李自成吧。 所以,也有可能不到五个月,建奴就会提前南下。 因为明军在黄淮沿线大兴土木大肆修建城寨堡垒,肯定会引起建奴注意,大明在山东乃至山西的动作,也必然会招来建奴的反制。 综上所述,建奴大军很可能提前南下。 所以,必须得抓紧时间构筑黄淮防线,迟则有变。 有人会说,不刺激建奴可行?建奴会先打大顺军。 其实,史可法还有高弘图他们就很希望崇祯躺平,留在南京优哉游哉的当皇帝,把政务交给内阁处理,军务则交给黄得功、左良玉、刘良佐还有刘泽清,要是觉得无卿了,可以视察一下国子监,顺便逛一逛秦淮河。 或者索性在南直隶选一波秀女,尽快再生个太子出来。 崇祯其实完全用不着这么辛苦,那么按照原来的轨迹,多铎这一路大军大概率仍旧会被流贼吸引过去,转攻潼关。 这样一来,大明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了。 可问题是,大顺军被建奴攻灭之后呢? 就只剩下江南半壁独自面对建奴兵锋? 不对,独自面对建奴还不够,还得面对大顺军的进攻。 因为大顺军退出陕西之后,就会顺长江南下进攻武昌。 到时候大明就要以一敌二,同时面对建奴以及大顺军,真就是必死无疑。 所以,崇祯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抓紧时间尽快构筑黄淮防线并谋取山东。 当然,在这之前还有两件事要先做好,那就是铲除掉刘良佐以及刘泽清,这两颗毒瘤如果不铲除,会留下很大的隐患。 其中刘良佐交给黄得功解决。 黄得功在兼并了高杰的一万亲军之后,实力大增,只要不出现大的意外,镇压刘良佐不会有任何悬念。 因为刘良佐没有黄得功能打,实力也远不及黄得功。 而刘泽清则由崇祯亲自解决,仍旧只带着一千夷丁。 好消息是,随着崇祯南巡扬州的消息传开以及内阁的重建,江南半壁的混乱无序正在快速恢复,官场正在快速恢复秩序。 官场秩序一旦恢复,像刘泽清、刘良佐这样的军阀也就丧失了发育空间,其部众甚至有可能离心离德,并不是所有人都甘心当反贼。 坏消息是,对刘泽清就没有办法像高杰那样搞突袭。 不必怀疑,刘泽清肯定密切关注着其他三镇的动向,高杰、刘良佐和黄得功肯定是他的重点监控对象,所以发生在扬州的事很难瞒过他的眼线。 不出意外,刘泽清很快就会知道发生在扬州的一切。 不过崇祯对此早已成竹在胸,刘泽清掀不起什么浪来。 直面真正意义上的皇权,刘泽清半点反抗机会都不会有。 ps:虽然还没有上架,但还是厚着脸皮求下月票,求月票! 第52章 淮安兵变 两天过去,时间来到五月初八。 这天,在北直保定府东南的庆都又爆发一场大战,继一片石大战之后,大顺军又一次被关宁军与建奴联军击败。 断后的两万多大顺军全军覆没。 大顺帅标果毅将军谷可成阵亡。 获胜之后,清军却是仍不罢休。 多铎严令吴三桂率关宁军星夜追杀。 在关宁军的全力追击下,大顺军再次兵败如山倒。 与此同时,大顺军吃了大败仗的消息也传入山西、山东以及河南三省,三省下属各个州府的大明官绅及降军随即纷纷发动叛乱。 这之前大顺军追赃拷饷的恶果终于全面显现。 4月27日,大明御史赵继鼎等在德州发动叛乱。 4月29日,大明游击将军高桂在泰安发动叛乱。 5月初一,大明参将张成福率部在曹州发动叛乱。 5月初二,大明都司刘世儒等在济南府发动叛乱。 在这期间发动叛乱的大明官绅及大明降军不下百处。 再过两日,在山西省还会发生两次规模最大的叛乱,那就是姜镶在大同的叛乱以及副将王大业在天城卫发动的叛乱。 五月上旬,北直、河南以及山东省已经是狼烟遍地。 但与山东隔着不远的南直隶淮安府却仍旧风平浪静。 一是因为大顺军没有推进到淮安府,所以也就不会有针对大顺军的叛乱,二是因为大顺军兵败的消息还没到淮安府。 清军窃取京师的消息也没到淮安府。 直到此刻,大明官绅都以为这是吴三桂的借师助剿。 流窜到淮安府的刘泽清也这么认为,刘泽清手下的十员部将也这么认为。 刘泽清此人怯懦又凶残,面对流贼跑得比兔子都快,杀起政敌和无辜老百姓却是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是此人也有一大优点,就是善于识人。 被他提拔为都司、守备、游击以及参将的十员部将,都是很能打的武将。 比如部将王遵坦,后来当上了清朝的四川巡抚,马化豹当上了贵州提督,柏永馥当到了平凉提督,张国柱更是以云南提督身份参与吴三桂造反。 当然,这些武将的人品就不敢恭维,基本都是凶残嗜杀的骄兵悍将。 另外,由于刘泽清成为军阀的时间还不长,通过洗劫州府敛聚的钱财也不多,所以还没有办法通过打赏获取王遵坦、马化豹、柏永馥以及张国柱等部将的忠诚,也没办法通过提拔获得他们的宣誓效忠,所以远没有建立起人身依附关系。 王遵坦他们就只是刘泽清的部将,各自的身份认同仍旧是大明武官。 而这,也是崇祯敢带着一千夷丁前来淮安府的底气,因为这次淮安之行不在兵多,而在于他的大明皇帝身份。 比如此刻,崇祯的皇帝身份就开始发挥出应有作用。 五月初八,崇祯以雷霆手段斩杀高杰并解除扬州之围的消息就传到淮安府刘伶台,刘泽清的两万军队就驻扎在这里。 因为淮安知府不让刘泽清部进城。 事实上,刘泽清南下的这一路上,就没有一个知府、知州或者知县主动打开城门,让他们进城驻扎,甚至连提供粮饷都不肯。 所以凡事必有因,高杰、刘泽清、刘良佐还有左良玉他们纵兵抢劫,刚开始时也是迫于无奈,朝廷不能够提供粮饷,他们没饭吃就只能纵兵抢,不过抢着抢着就开始乱杀人,人性中的恶一旦释放出来,很快就会失控。 所以说,乱世之中的人就不是人。 所以说,宁做太平犬不做离乱人。 言归正传,得知高杰被崇祯处死,刘泽清吓个半死。 高杰只是抢劫杀人就被崇祯处死,他刘泽清可是截杀过朝廷命官的,还能活命? 抗旨不遵这种事情却被刘清泽忽略了,法不责众嘛,抗旨的又不只有他们几个。 于是刘泽清赶紧派人把麾下的十大部将召集到行辕,紧急商讨对策,其实就是想改换门庭投靠流贼,但这事他一个说了不算。 等王遵坦等部将到齐了,刘泽清先让他的侄子刘之榦试探众人口风。 结果刘之榦才刚起个头,就遭到了王遵坦、马化豹等人的激烈反对。 张国柱更是怫然作色道:“大明养士两百余年,我辈世受国恩,岂能认贼作父?” 好吧,世受国恩什么的都不过是起高调,在张国柱这些骄兵悍将心里就算仍旧对大明保留着一份忠诚,也是很有限。 张国柱他们真正介意的,还是追赃拷饷。 我在大明当武官不香吗?非要跑去让流贼追赃拷饷? 刘泽清一看形势不对头,赶紧跟着厉声训斥刘之榦,然后义正词严的说相信朝廷,相信崇祯会给他一个公正的对待。 降贼的事就这么拖下来。 这一拖又是三天,时间来到了五月十一。 五月十一的傍晚,崇祯带着一千夷丁到达山阳城外。 淮安知府以及漕运总督衙门的属官赶紧到城外迎接,崇祯婉拒了淮安知府的好意,坚持驻军山阳城外,只是让淮安知府提供酒食犒军。 消息传到刘伶台,兵变开始酝酿。 …… 王遵坦、马化豹还有柏永馥连夜来到张国柱的营中。 “国柱兄你听说了吗?”马化豹一走进大帐就问道,“圣驾已经到淮安府城外了。” “我也刚听说了。”张国柱神情阴郁的道,“你们说,总镇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不带着我们迎接圣驾?” “还不是因为害怕。” 马化豹轻哼一声道:“怕圣上把他也杀了。” “可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张国柱说道,“拖久了,圣上会觉得咱们也跟刘泽清一样起了不臣之心,那可就冤枉得紧。” “那可不行。”王遵坦急得直摇头。 “我可不想造反,跟着流贼能有好果子吃?” 柏永馥也道:“圣上虽说刻薄了些,可毕竟是天下共主。” “那你们说怎么办吧。”张国柱道,“反正等圣上到了刘伶台就没有挽回余地了,要想洗脱造反的嫌疑就必须趁早。” “不如直接发动兵变。”马化豹道。 “对。”王遵坦道,“咱们押着刘泽清去面圣。” “好!”张国柱道,“你们分头去联络黄中色、高进库、张士仪他们几个,他们就算不肯参加兵谏,也必须得保持中立。” “成。”王遵坦几个点头。 张国柱又道:“去准备吧。” …… 此时在刘泽清的中军行辕。 刘之榦劝道:“叔,动手吧。” 刘泽清有些意动,但又有些犹豫,说白了还是怯懦。 万一失败怎么办? 刘之榦又道:“叔,趁现在崇祯的一千夷丁立足未稳,我们猝然发难才有机会,等崇祯把山阳城内的运军给整合好了,就什么都晚了。” 山阳城不仅是淮安的府城,还是漕运总督的行辕驻地。 所以经常会有1万到2万左右的运军驻扎在山阳城内。 要不是因为有这几万运军,刘泽清早就驱兵攻打山阳城。 “叔,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快点做决断吧!”刘之榦再次催促。 “好!”刘泽清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沉声道,“击鼓聚将,起兵清君侧!” 很快,中军大营响起鼓声,随即周围的军营也喧嚣起来,一队一队的士兵从破败的帐篷里钻出来,开始乱哄哄的集合。 为数不多的家丁则开始披甲。 刘泽清在行辕内坐了不一会,大营外骤然间响起杀伐声、兵器交击声。 “什么情况?”刘泽清一下站起身,正要往营外察看时,便看到刘之榦已经气急败坏的闯了进来,身上甚至还带着血迹。 “叔,完了。”刘之榦黑着脸道。 “王遵坦、马化豹他们反了,反了!” “啥?”刘泽清惊得一屁股跌坐在软凳上。 不过很快,刘泽清又弹身而起,急声说道:“召集中军,带上辎重跟我杀出去!” “叔,已经迟了。”刘之榦叹道,“王遵坦他们已经把中军大营包围了,四面八方全都是叛军,我们出不去了。” 叔侄俩说话之间,外面的厮杀变得更激烈。 而且兵刃的撞击声及惨叫声正在迅速逼近。 显然,刘泽清的中军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前后不到一刻钟,张国柱、王遵坦、马化豹等人就杀气腾腾的闯进来。 刘泽清定晴看时,发现各领一营人马的武官全到齐了,一个都没落下,看到这,刘泽清便也彻底绝望,这下真的完了。 当下刘泽清拔剑横在颈上轻轻一剌。 但是仅只割破一点儿皮肤,刘泽清便怂了。 当下刘泽清便颓然弃了剑,王遵坦等人便一拥而上将刘泽清摁倒在地捆缚起来,另一边的刘之榦则已经被马化豹几个乱刀砍死。 刘之榦平素仗着是刘泽清侄子没少得罪人。 这会让马化豹等部将逮着机会,还能有好? 好嘛,崇祯甚至于还没有出手,刘泽清这一镇人马就又重归大明朝廷,刘泽清自己也成了阶下囚。 第53章 笼络人心 “万岁爷!” “万岁爷!” 卢九德飞快的跑向夷丁大营。 在卢九德身后则跟着高起潜。 高起潜因为上次挨了二十鞭,股伤未愈影响到了腿脚,所以落在了卢九德后面,要不然绝不可能让卢九德抢在他的前头。 顺便说一句,王承恩和韩赞周已经被崇祯派去凤阳府,协助黄得功对付刘良佐,现在只有卢九德和高起潜跟在崇祯身边。 还有几个南京守备署的小太监。 “站住!”两个夷丁横刀拦住两人。 “万岁爷,咱家要见万岁爷。”卢九德急得快要跳脚。 但那两个夷丁却是毫不理会,只是用弯刀架在卢九德和高起潜的脖子上,不让两人进入到身后的军营。 就在这时,一个夷将走过来。 却是崇祯封的十大蒙古忠勇男之一,巴含真。 “什么人?”巴含真冷然道,“胆敢惊扰圣驾?” “巴爵爷,是咱家。”高起潜抢先说道,“咱家有急事要见万岁爷。” 就在这时,一顶帐篷内传来崇祯的声音:“巴含真,让他们进来吧。” 巴含真闷哼了一声转身进帐,等高起潜、卢九德进来时,巴含真已经带着一队夷丁按刀守在崇祯身后。 崇祯问道:“什么事?” 卢九德和高起潜便同时说道:“刘伶台那边发生了兵变,王遵坦、马化豹、张国柱等部将绑了刘泽清,正在营门外候见。” “噢是吗?”崇祯这下可着实有些意外。 他想到了最终肯定能分化刘泽清的兵马,却没有想到他还没动手,刘泽清就已经被他的部将给抓起来。 笑了一下,崇祯道:“召他们进来。” 高起潜应了声领旨,一瘸一拐的就去了,卢九德却没动。 等到高起潜走远了,卢九德谄媚的说道:“万岁爷,让老奴留在御前侍候吧。” 扬州城外有了高起潜那一出之后,崇祯就立了一条规矩,夜间只让夷丁宿卫,而不许太监留在他跟前,只有王承恩例外。 而且崇祯没给自己设固定的营帐。 只有临休息时,才会随机进到某个夷丁百户的营中。 进到营中之后,再从十几顶帐篷随机选择一顶住下。 比如昨天晚上,崇祯就宿在巴含真百户的一顶帐篷。 崇祯此举看着好像只是临时起意,其实隐含着深意,而且还有着两层深意。 一层用意是效法朱元璋笼络人心,彻底收服兀把炭、猛可兔这一千多夷丁,让他们成为自己最忠诚的走狗。 其实,崇祯之前一直都在这么做。 效果也是相当不错,这一千夷丁已经成为忠实走狗! 【注:朱元璋迫降元朝大将陈兆先的五万大军之后,从中挑选了五百精兵,并由陈兆先率领充当他的宿卫,陈兆先对此感激涕零从此忠贞不二,后在鄱阳湖大战之中,身先士卒并当场战死】 第二层用意是防刺杀,防建奴或者大顺军的刺客,也防文官集团。 不管你相信或者不信,大明朝确实出了很多蹊跷事,比如正德皇帝和天启皇帝的离奇落水死,又比如嘉靖皇帝险遭宫女勒死,又比如疯汉张差仅凭一根枣木棍就能闯入禁宫,差点把太子朱常洛打死,但又没有真的打死。 纵观二十四朝,就只有明朝有这种蹊跷事。 有阴谋论说这些蹊跷事件都有文官集团的幕后黑手。 从犯罪学角度,文官集团的确有做这些事情的动机,因为正德皇帝和天启皇帝有个共同点,都要通过宦官也就是太监收商税,而商税是文官集团的逆鳞,所以文官集团有弄死正德皇帝以及天启皇帝的动机。 至于梃击案则有分析说是苦肉计。 事实真相究竟如何谁也说不清楚。 但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因为一个不慎,丢的可是自己的性命。 所以崇祯毫不犹豫的将太监从榻边调离。 太监虽是皇帝的家奴,也不一定就可靠。 因为太监也会有亲人,也有可能被拿捏。 只有这些夷丁全部来自辽西,身家清白,与文官集团不可能有任何利益牵扯,而且这些夷丁常年呆在军中不与外界接触。 所以文官集团很难找到机会收买。 最后还有一点,崇祯并不设固定的营帐。 他是随机选一个帐篷,跟夷丁混住一起。 这就基本上杜绝了行刺可能,因为谁也不能预知他会住哪。 一千夷丁上百顶帐蓬,刺客总不能一顶帐蓬一顶帐蓬找吧。 有人会说,你总不能一直住在军营里吧,将来总得回宫吧?将来肯定得回宫,那时的宿卫就到时再说,当下还是先做好当下的事。 这些心思,高起潜还有卢九德都不知道,只有王承恩知道。 卢九德掠了一眼巴含真还有帐中的夷丁,接着说道:“巴爵爷他们都是武人,哪儿会干伺候人的活儿,所以还得咱们这些家奴伺候。” 崇祯笑笑,突然问道:“卢伴伴,朕听说史可法他们原本是想立潞王为监国,是你找了黄得功、刘良佐还有高杰,才把福王推上去?” “万岁爷!”卢九德吓得噗通一声跪地上。 五天过去,卢九德原本以为事情已经过去。 却没想到,万岁爷选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 崇祯轻哼一声,又道:“卢伴伴你叫错了,朕只是太上皇。” “万岁爷,老奴死罪!”卢九德已经吓得体如筛糠,连连叩头,“老奴死罪!” 就在这时,高起潜进帐来禀报道:“万岁爷,王遵坦他们已经将刘泽清押到。” 崇祯便扔下叩头如捣蒜的卢九德,掀帘出帐,只见一个身披山文甲的中年武将被反缚双手跪在营门外,在此人身后分两排跪着十个武将。 借助记忆,崇祯很快认出前面那武将是刘泽清。 因为刘泽清曾有好几次叩阙面圣,崇祯九年更是曾经留守京师。 看到崇祯,后面跪着的王遵坦等齐刷刷行大礼:“臣等叩见圣上。” 刘泽清也十分狼狈的用脑袋抢地,口中高喊道:“臣刘泽清叩见圣上。” “刘泽清,朕在京师等你们几个可是等得好苦。”崇祯叹息一声说道,“可惜,直到流贼打进了京师,也没把你们几个盼来。” “再还有,你也未免太胆大妄为了点。” “居然把兵科给事中韩如愈也给杀了。” “韩如愈可是奉旨前往江浙督饷的钦差啊。” “连钦差都敢杀,你刘泽清眼里可还有朕?” “杀钦差也罢了,你居然还敢于路烧杀劫掠!” “你是大明朝的总兵啊,居然反而祸害百姓!” “臣死罪。”刘泽清涕泪交流道,“罪该万死。” 崇祯说道:“刘泽清你听着,朕不会无缘无故擅杀文臣武将,更不会枉杀为国家社稷立有大功的勋臣,但是你和刘良佐、高杰所犯下的罪行,百死难赎,朕也保不了你们,朕也没有资格代替枉死的百姓宽恕你们。” 崇祯这话,其实是说给王遵坦、张国柱他们听的。 包括之前放过高杰的妻儿老小,也是做给李成栋、胡茂桢他们看的。 崇祯就是要用实际行动告诉告诉李成栋这些武将,朕不会随便杀人,更不会无限制的搞瓜蔓抄、株连,高杰、刘泽清还有刘良佐是死有余辜,你们几个只要不学他们抗旨不遵、祸害百姓,那么朕对你们就只有重用。 果不其实,听到崇祯的这番话之后, 王遵坦、张国柱等人的神情明显松弛下来。 看来圣上行事还是有节制的,不会无限制的扩大。 崇祯说完之后一挥手,巴含真上前只一刀,就把刘泽清脑袋切下来。 看着刘泽清的无头尸倒在自己跟前,王遵坦等人便不由得神情一凛。 高起潜小声报上人名,崇祯颔首道:“王遵坦、郑隆芳、姚文昌、马化豹、柏永馥、虞绍勋、张士仪、高进忠、黄中色、张国柱你们听着,朕现在敕封你们为援剿徐州总兵官,回去整顿好兵马之后随朕同往徐州。” “臣等领旨!”王遵坦等齐刷刷的应诺。 直到这时候,王遵坦他们悬着的心才落地。 打发走王遵坦等十员总兵,崇祯又回到帐中。 却发现卢九德还跪在帐中不停的叩头,额头都磕破了。 “行了,别磕了。”崇祯冷然道,“让人瞧见了还以为朕虐待家奴呢。” “万岁爷,老奴知错了,老奴真的知错了。”卢九德痛哭流涕道,“您就饶了老奴这条狗命吧,万岁爷饶了老奴吧。” 崇祯心说,饶了你是绝对不可能饶了你的。 不过留着你的这条狗命,也还能派点用场。 这些家奴毕竟没有高杰、刘泽清他们的威胁,先留着。 当下崇祯说道:“朕就姑且饶你一命,不过你听好了,你这条狗命是朕的,朕想什么时候取就什么时候取。” “谢万岁爷,谢万岁爷。” 卢九德顿时间喜极而泣,心说老命保住了。 高起潜则幸灾乐祸的道:“今后说话办事多长个心眼。” 崇祯又扭头对巴含真说:“传朕旨意,全军即刻拔营,等王遵坦等十镇总兵一到,即刻沿着黄河北上徐州。” 第54章 二十八镇总兵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崇祯十七年的五月中旬。 这个时候,张献忠的大西军被川东重镇重庆所阻,正在吭噗吭噗的挖地道,准备用火药炸开重庆城墙。 大明四川巡抚陈士奇正在苦苦支撑。 蜀王朱至澍仍还在醉生梦死,浑然不知死期将至。 李自成已经从太行八陉之一的井陉撤退到了山西。 不幸的是,当初跟着李自成出陕西的十几万老卒,已经只剩下不到两万人,其中的六万骑兵更是全灭。 大顺军其实还是能打的,这些骑兵都拼到了最后。 对李自成来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凭借固关天险,大顺军终于挡住了追兵,吴三桂的关宁军已经在固关猛攻数日,死伤数千却始终不得寸进。 李岩提出建议,让李自成将陕西的军队调来山西,加强山西及大同的防御。 李岩认为,山西与陕西是唇齿相依,唇亡则齿寒,所以大顺军只有坚守山西才能保证陕西腹地不遭受攻击,才有机会休养生息。 但是李自成回家心切,拒绝了李岩的建议。 在留下少量军队之后,李自成便启程返回西安。 结果李自成前脚刚走,大同总兵姜镶和天城卫副将王大业后脚就反了。 李自成留下镇守大同的制将军张天琳以及一万多大顺军全部遭到屠戮。 建奴这边,面对八旗兵锋利的屠刀,京畿各个州县的官绅百姓并没有屈服,反而掀起更大规模的反抗,不光京畿,整个北直隶几乎都反了。 对汉族官绅百姓而言,换朝廷可以,换衣冠就不行!豁出命去也不换! 多尔衮一看形势不对,便赶紧将吴三桂的关宁军以及多铎率领的建奴主力从固关调了回去,对反叛的官绅百姓展开更血腥的镇压以及屠杀。 大明这边,崇祯已经带着一千夷丁及王遵坦等十镇总兵顺利到达徐州,并且与先行到达徐州的李成栋、胡茂祯等八镇总兵会合。 这个时候,汇聚在徐州的明军共有十八镇边军。 黄得功也遣飞骑来报,已经诛杀刘良佐并收编刘良佐所部。 多则十天,少则五天,黄得功率领的六万人也将到达徐州,到那时候,大概率可以凑出二十八镇总兵。 二十八镇,听起来似乎阵容很庞大,其实也就十二万人马。 南明史上的江北四镇总共十二万人,阿狗阿猫基本都在这里边了。 除此之外,还有徐州卫指挥王文明的五千多卫所军以及附近萧县、沛县、丰县及砀山等县的乡勇民壮,全部加起来大约两万人。 这两万人,战斗力就实在有些一言难尽。 当然,江北四镇的十二万人马也强不到哪去。 对付一下土匪山贼什么的,这十二万人还是足以胜任。 但是对上大顺军或大西军,基本就只有一个字——跑! 如果更加不幸对上了建奴,那就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只有投降。 在历史上,高杰、刘泽清、刘良佐还有左良玉的军队,基本就是这脉络,大顺军打过来时还能跑一下,等建奴打过来,就逃跑都没有机会,只能够跪地乞降,然后投降建奴之后突然变得很能打,狂风扫落叶一般打遍大半个中国。 所以说以目前这十四万人,野战对上大顺军只有逃跑,对上建奴,大概率还是只有跪地乞降的下场,不会有别的可能。 对这点,崇祯还是有着清醒的认识。 崇祯不会天真的以为,因为有了他这个皇帝亲自坐镇,这群乌合之众立刻就能够摇身一边成为精锐,这是在做梦。 真正的精锐也就一千夷丁。 这一千夷丁,是可以跟建奴的白甲兵掰一掰手腕的。 有人会问了,这十四万人能不能通过整顿以及训练来提高战斗力? 答案是不行,就算大明朝廷能提供充足的粮饷,保障体能的消耗,这十四万人也绝不可能通过训练变成一支强兵。 唯一的效果,只能让他们跑得更快。 本来他们跑不过蒙古骑兵,所以对上建奴就只能跪地乞降,但如果后勤保障跟上,体能有保证的话,他们或许有可能创造奇迹,跑赢蒙古骑兵。 整顿也没用,换汤不换药,绝无可能出现脱胎换骨的变化。 一言以蔽之,这支军队从高级将领到基层军官再到大头兵,已经习惯了野战溃逃,战场上稍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兵败如山倒,屡试不爽。 再说直白点,就是这支军队已经从精神上垮掉,无药可救。 有的人会说,你说的不对,你说他们无药可救,一触即溃,可是为什么他们投降建奴之后就能成为强军? 答案其实很简单,一是因为投降建奴之后终于能吃饱饭了,体能跟上来了,再一个就是屁股后面有监军! 在这些降军身后,守着建奴的监军! 没见多铎一直押着吴三桂往死里揍大顺军? 所以除非他们有胆子造反,否则只能拼命向前。 要不然建奴监军真敢杀人,人头是一片片落地。 其实也有受不了建奴监军的压榨,怒而造反的,比如李成栋、金声垣还有姜镶最后都反了,但是造反之后他们的军队立刻又露出原形。 吴三桂的关宁军底子好些,也就多撑几天。 大明各镇边军从精神上已经跪下,是跪族。 那么又有人会问,大明难道就不能够设置监军? 设置监军当然是没有问题,但是建奴的监军身后有13万八旗兵做后盾,大明的监军太监身后有什么?只有一个光杆皇帝,闹呢? 那么,这支军队真的就无药可救吗? 是的,这支军队真的已经无药可救。 野战打不过大顺军,更打不过建奴。 也就守城或者坚守营垒还能勉强胜任。 当然,这支军队无药可救,并不意味着大明就无药可救。 大明还是值得抢救一下的,药方就是仿照戚大帅练浙兵,另起炉灶练新军,打造一支与二十八镇边军毫无关系的新军。 崇祯当然也想另起炉灶练一支新军。 可是遗憾的是,一是没钱,二是时间上不允许,因为建奴南下在即,第三就是缺乏优秀的军官,要想训练成一支新军,除了必须有家世清白的兵源之外,还得有一大群身经百战或者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优秀军官。 戚大帅的浙兵,有一群抗倭战场上拼杀出来的铁血老兵充当军官。 袁宫保的北洋新军,也有一大群从天津武备学堂毕业的新式学员兵。 北伐军就更不用说,没有黄埔军校的几千学员,就不会有北伐军。 在培养出这样一群高素质军官之前,训练新军纯粹就是镜中花水中月。 那么,能不能从二十八镇边军中抽调一批打过仗的老兵去充当新军的军官? 答案依然还是不行,所谓兵是将胆,将是兵魂,找这样一群心理上“不举”的边军老兵去充当新军的军官,能调教出什么好兵? 无非就是又一支一触即溃的逃跑军。 所以编练新军的事,暂时不用考虑。 说了这么多,概括起来其实就四点。 第一,当前形势极为严峻,但还有时间。 第二,眼下暂时不具备编练新军的条件。 第三,徐州的二十八镇边军很垃圾,但眼下还是只能靠他们撑起国防。 第四,徐州的二十八镇边军野战基本一触即溃,所以必须得加紧抢修营垒工事给他们提供安全感,要不然黄淮防线也只能是镜中花水中月。 然而,没等崇祯驱使这些骄兵悍将去修建工事,突然就爆发闹饷事件。 最开始闹饷的是高杰旧部李成栋镇,然后迅速漫延到其余七镇以及刘泽清旧部的十镇总兵,最终演变成一次大规模的群体事件。 大明朝可以说是二十四朝中最穷的,没有之一,所以经常会拖欠军饷,戚大帅一手打造的浙兵就是在闹饷事件之中落下的余晖。 而对于关宁军,闹饷更是传统手艺。 面对群情汹汹的边镇将士,崇祯瞬间警觉起来。 闹饷说大不大,只是要钱,而且要的是卖命钱,听上去似乎没啥毛病。 其实大谬不然,因为这是要挟朝廷,此端一开,以后就没办法管理了,但凡有点不如意之处就会群起闹事。 这次要是妥协,下次就会得寸进尺。 等到建奴南下,这些骄兵悍将就敢闹着要求南征。 所以怎么处理这次闹饷就成了难题,真的很棘手。 全面妥协肯定是不行的,真妥协了,这些骄兵悍将尝到甜头只会更过分,皇帝的权威就会遭受致命的削弱,黄淮防线还守个毛。 但是一点不妥协也不行,不然闹饷就会酝成兵变。 中间这个分寸必须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要狠狠的震慑一下这些骄兵悍将,但是又不能让闹饷演变成为兵变,时间还不能拖,必须快准狠! 首先冷静分析,这次事件背后有没有大顺军与建奴的插手? 大顺军不可能,李自成现在已经被建奴打成狗,自身难保,这种时候根本不可能有精力再对明军进行渗透。 建奴也不可能。 因为按照历史进程来看,建奴这个时候已经被北直的叛乱搞得焦头烂额,甚至连多铎的建奴主力及吴三桂的关宁军都调回去。 而且建奴的触角远远没有伸到徐州。 确定这一点后,崇祯心里就有底了。 只要各镇总兵不想造反,那就好办。 这是一次危机,但何尝不是个机会? 危机危机,从来都是危中有机,就看你能否把握得住! 当下崇祯吩咐高起潜以及卢九德道:“高伴伴,卢伴伴,你们准备好二万两银子,随朕前往李成栋的营中。” 第55章 釜底抽薪 崇祯只带了二十多个夷丁外加高起潜、卢九德等十几个太监,赶着一辆牛车就来到了李成栋的军营门口,牛车上装着二万两银子。 李成栋听闻,赶紧带着将校出营门跪迎。 “臣李成栋,恭请圣安。”李成栋恭声道。 “平身。”崇祯道,“朕给你们送饷银来了。” “圣上,臣惶恐。”李成栋不敢起身,忙不迭的解释道,“臣其实劝阻过将士,奈何将士们根本就不听臣的劝。” 崇祯道:“这么说,爱卿事先不知情?” 李成栋赌咒发誓道:“圣上,臣确实不知情,如若撒谎……” “行了,朕相信你。”崇祯心下哂然,你李成栋不知情?你不知情就有鬼了,朕若是信你就是傻子。 这事肯定是你李成栋指使。 意图就不太好判断,或许是为了捞钱,也可能是想竖立威信。 说白了,李成栋刚从高杰手下独立出来不久,还没建立威信,所以完全有可能借这次闹饷竖立威信,其余各镇见了也就纷纷效仿。 一个能替部下争取利益的主将才能受到拥戴。 很遗憾,李成栋他们这次打错算盘了,因为他们遇到了崇祯。 “朕并没有怪罪爱卿之意。”崇祯走上前亲手将李成栋扶起,又握着李成栋手一并进入军营,一边说道,“爱卿的忠诚朕是知道的。” 李成栋忠诚?这话连崇祯自己都不相信。 李成栋跟吴三桂就一路货色,都是投机分子。 只不过眼下还不能动李成栋,至少也要等到黄得功率军到达。 其他十八镇总兵可都看着呢,这时候收拾李成栋,只会闹得人人自危,那样的话根本不用等到建奴南下,这十八镇边军自己就已经土崩瓦解。 只不过,不收拾李成栋不等于什么都不做。 必须借这个机会越过李成栋等十八镇总兵,直接与底层官兵进行对接,尽最大努力获取底层官兵的拥护。 就给你们来个釜底抽薪! 你们不是想拥兵自重吗?我把你们的兵都给抢了! 进辕门之时,李成栋扫了一眼牛车上的四口银箱,眼神热切。 按大明军制,边镇募兵的军饷由主将来负责发放,所以李成栋觉得崇祯肯定会把这四箱银子交给他发放,就不知道总共有多少银子? 按军中惯例,他至少可以扣下其中一半。 然而李成栋失望了,崇祯并无这个意思。 押着牛车进营之后,崇祯道:“李爱卿,安排将士们来领饷吧,按照编制,一个哨一个哨来,告诉将士们完全不用着急,人人有份。” “啊?”李成栋便愣在那里,这什么情况? 崇祯笑问道:“李卿,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李成栋还真的是敢说:“圣上,发饷这种小事就不必劳烦您了。” “爱卿这话可说错了。”崇祯脸色一板说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而饷银又是士兵的血汗钱,更是重中之重!所以发饷绝非小事,今后我大明之饷银发放皆由朕或钦差主持,并援为循例。” 听到这,李成栋还能说什么,只能唯唯应是。 说到底,除非李成栋敢造反,否则只能服从。 但显然李成栋是不敢造反的,至少现在不敢。 所以就算要使坏,也只能在背地里暗暗使坏。 不一会,营中的将士就被组织起来,先来了一个哨。 大明的军制分两种,一种是卫所制,一种是募兵制。 徐州的二十八镇全都是募兵,编制都按伍、什、队、哨、总、营、镇划分,其中一伍为五人,一什为十人,一队三十人,一哨九十人。 一哨九十名官兵排成一列长队,热切的等着领饷银。 对于士兵来说,最开心时刻就是每个月发饷的时候。 崇祯朗声说道:“同样当兵吃粮,同样为朝廷卖命,不该厚此薄彼分三六九等,所以朕决定对各边镇一视同仁,援引关宁军循例月支饷银2两!” 列队的九十名官兵顿时欢呼出声,跟关宁军一样标准? 大明的边镇与边镇是不同的,关宁军月饷2两,其余边镇就1两。 崇祯又道:“本月因为是从扬州北上换防到徐州,所以按例应该支行饷,双饷!” 听到这话,列队的九十名官兵更是狂喜,没想到标准提升到关宁军不说,居然还能支取行饷?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好事。 以前高总镇可没给他们支过行饷。 “谢万岁!”当即有一个士兵跪地。 “谢万岁!”一个跪地,其他人纷纷效仿。 看着三呼万岁的官兵,李成栋的心情有些复杂。 这就把你们给收买了?你们的命也未免太贱了。 李成栋却不知道,崇祯的这出釜底抽薪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起来吧。”崇祯双手虚抬,又道,“赶紧领饷,后面还有好多人等着呢。” 第一个士兵一脸热切走上前,卢九德给了他两个银锞子然后尖着嗓子问:“你当的谁家的兵?” 这次高起潜业务就熟练多了。 立刻提醒那个士兵道:“当的大明朝的兵。” 那个士兵便跟着大吼:“当的大明朝的兵!” 卢九德再给士兵两个银锞子,问:“吃的谁家的粮?” 得了高起潜的引导后,士兵又高声大吼道:“吃的万岁爷的粮!” 有了这个良好的开头,后面的将士就纷纷跟着效仿,一时之间,当的大明朝的兵,吃的万岁爷的粮,便响彻军营。 李成栋的心情变得更加复杂。 怎么感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花了十几个时辰,终于将6万边镇的饷银发放完毕。 24万两银子出去,刘泽清那收缴的银子就去了一半。 刘泽清实力不如高杰,抢钱的本事也不如高杰,家底只有不到50万两。 至于剩下的2万乡勇民壮卫所军,是没饷银的,只管他们一天三顿饱饭,不过可以将饭食省下来带回家给妻儿吃。 闹饷事件被成功化解。 将士们都老实出操了。 但是这起事件还没有结束。 因为一味市恩只能换来得寸进尺。 只有恩威并施才能真正竖立威信。 所以接下来就必须施以雷霆手段,给予挑头闹饷的人以最为严厉的惩罚。 查案这种事自然得交给专业人士,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若琏开始行使职权,开始不断的传唤问讯各镇军官以及士兵。 在这期间,崇祯也没有片刻闲着。 崇祯会不定时带着两个夷丁外加两个太监随机出现在某一镇的军营之中,然后一整天都跟这一镇的官兵呆在一起,训练的时候一起训练,吃饭的时候一起高喊当的大明朝的兵,吃的万岁爷的粮,晚上宿营也是混在士兵的帐篷中。 不得不说,崇祯这一手比朱元璋的还要厉害。 朱元璋只是从降军中挑选五百精兵充当宿卫。 但是崇祯却直接跟各镇的官兵厮混在了一起,同吃同住同训练。 看到堂堂九五之尊跟着自己一起走队列训练,一起吃掺沙发馊的糙米饭,晚上钻进同一个破帐篷睡觉,官兵心中那种感触是无法形容的。 这跟百多年后法军士兵对拿破仑的感觉是一样的。 不过拿破仑跟士兵同吃同住同行军,只是为了随时掌握士兵的体能状况,却意外的获得了法军士兵的热烈拥护。 崇祯则是刻意为之。 苦是苦点,但崇祯清楚的感觉到,士兵们在喊他万岁的时候变得更热烈,吃饭前喊当兵吃粮的口号时,也不仅仅只是喊口号,而是发自内心。 八天之后,也就是五月廿三,黄得功率军到达徐州。 黄得功率军抵达时,崇祯正在“食人魔”马化豹营中。 “当的大明朝的兵,吃的万岁爷的粮!”嘹亮的口号过后,训练了一上午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官兵便呼噗呼噗的开始大快朵颐。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千余头猪在吃猪食。 崇祯也是吃的很香,因为伙食明显改善了。 古代的军队伙食是个什么样,傻子都知道,直到民国都是吃的猪食一般,明军的伙食更是猪食都不如,能够给你一口吃的就烧高香了。 总之上到各镇主将,下到伙夫都是各种克扣。 但崇祯打破了这个利益链条,搞得这些蛀虫无所适从。 因为谁也不知道崇祯今天会去哪一镇,更加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过去,然后去了就要跟底层的士兵一起吃饭,怎么办?没法办! 只能将伙食费用足,一分一厘都不敢克扣。 所以各镇总兵和伙夫被崇祯搞得苦不堪言。 但是各镇士兵却是热烈拥护,对崇祯也变得更加爱戴。 黄得功带着麾下十镇总兵走进马化豹营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崇祯正和几个边军凑一起吃着糙米饭,没有菜,只有一碟豆酱。 黄得功对此很感慨,麾下十总兵却是面面相觑。 圣上竟然这么狠的?能跟着大头兵吃这等猪食? “靖南伯,你到了?”崇祯笑着招呼,“一起吃点?” “臣黄得功叩见圣上。”黄得功却是不敢怠慢,带着十镇总兵大礼参拜,起身之后又将十镇总兵逐一介绍给崇祯。 第56章 结硬寨、打呆仗 黄得功一到,崇祯的腰杆子也终于硬了。 因为这是一个真正的忠臣,而且听招呼。 更关键的是黄得功麾下还有一支比较能打的军队。 这支军队打大顺军和建奴肯定打不过,但是打叛军却是手拿把攥,历史上左良玉的十万叛军就是被黄得功的军队打败的。 所以再不用担心李成栋他们出幺蛾子。 黄得功没来之前,崇祯甚至不敢让十八镇边军修营垒,因为怕他们吃不了这苦,再被别有用心的总兵一煽动,就又会闹出群体事件。 闹饷事件还没有彻底解决,不敢再出事。 所以这些天,崇祯就只是让十八镇边军进行队列训练,并推行釜底抽薪的计划,从根本上斩断那十八镇总兵官的根基。 只有那两万乡勇及卫所军,一直都在加固徐州的城防。 但是现在,是时候让十八镇边军也参与到工事修建中,不对,是二十八镇边军都必须参与到工事修建。 吃完午饭,崇祯让马化豹击鼓聚将。 鼓响三通,其他十七镇总兵便纷纷赶来马化豹的营中。 见礼过后,崇祯对二十八镇总兵道:“你们一定很好奇,朕为什么要把你们二十八镇边军都调来徐州?朕要做什么呢?” 话音刚落,跟着黄得功一起到来的韩赞周一脸急切的道:“万岁爷,老奴知道,老奴知道万岁爷为什么要将二十八镇调来徐州。” “噢是吗?”崇祯哂然道,“那你倒说说。” 韩赞周道:“万岁爷此举当然是为了北伐,光复京师。” 听到这话,刚刚跟着黄得功赶到徐州的十镇总兵还好,但是李成栋等十八镇总兵却是一下就变了脸色。 北伐?光复京师? 玩呢?你想找死,我们还想多活几天呢。 在徐州的这些天,不断有糟糕的消息从大名府传下来。 吴三桂这个汉奸,已经彻底投靠了建奴,关宁军也成了建奴的走狗。 北京城内那些达官贵人,先是投降流贼,流贼被打跑后又投降建奴。 不过现在,这些汉奸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因为建奴正逼着他们剃发,现在北直好多州县的官绅百姓都在闹腾。 还有就是,继一片石大败之后,流贼在庆都又遭受了一场空前惨败,大将谷可成及断后的两万贼兵全军覆灭。 由此可以得出结论,建奴比流贼更凶悍。 大明边军连流贼都打不过,还想打建奴? 根本不用建奴出手,吴三桂就能把他们给收拾了。 所以北伐是不可能北伐的,也就是在徐州窝着才能够苟全性命。 但是好在崇祯摇摇头说道:“北伐肯定是要北伐的,但不是现在,朕不想自欺欺人,也不会逼着大家去做做不到的事。” “现阶段我大明是没有能力北伐的。” “李自成的几十万流贼都被建奴打得溃不成军,” “我们这十二万边军就更不可能是建奴的对手。” “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防御,死守黄淮防线。” “朕也不愿意说这些话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但是事实胜于雄辩,不肯面对现实,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大明朝再也经不起太大的风浪。” 听到这,黄得功轻轻颔首,心说圣上果然是知兵的。 李成栋等二十八镇总兵则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北伐就好。 崇祯又道:“刚才说到了黄淮防线,朕带你们看一样东西。” 说此一顿,崇祯示意兀把炭将战马牵过来,然后翻身上马,黄得功以及李成栋等二十八镇总兵也纷纷跟着上马。 一行人径直进了徐州城,来到了州衙之前。 刚进前院,只见高起潜、卢九德带着十几个太监进进出出,正在打扫。 看到崇祯,卢九德便立刻屁颠屁颠迎上前,一脸谄媚的道:“万岁爷,您吩咐的地舆图已经搭建好了。” “知道了。”崇祯昂然直入。 黄得功和二十八镇总兵也纷纷跟着走进大堂。 只见大堂内的长案以及两班的椅子已被撤除,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长案。 黄得功以及二十八镇总兵定晴看去,只见长案上展示竟然是黄河舆图,从开封府一直到淮安府延绵一千五百余里都呈现在上面。 舆图的中心处就是徐州,他们现在所在位置。 还有南边的归德府、凤阳府,北边的大名府、兖州府也呈现了一部分。 而更加让黄得功、李成栋他们啧啧称奇的是,这副舆图竟然是立体的,山川、河流甚至城池都做得维妙维肖,极为逼真。 卢九德还有高起潜这次真是有心了。 卢九德谄媚的道:“万岁爷,还有各位总镇,这黄河舆图可是咱家还有高公公带人花了七天七夜时间赶制出来的,特别是这些城池还有营垒,是专门找州城内的木匠雕刻的,对了,还有这个是营垒的模型,是万岁爷专门吩咐搭建的。” 卢九德说完,两个小太监从旁边抬出一个木头做的营垒模型。 这个模型大约有三尺见方,高度大约为尺许,呈内凹多边形。 “西洋铳台?”黄得功、胡国柱和另外几个辽东出身的总兵失声说道。 “对,西洋铳台。”崇祯熟知明末历史,知道西洋棱堡早就传入到大明,孙承宗修的宁远城就是个大型棱堡。 棱堡在欧洲进化到极致。 但是在中国早就已经遭到淘汰。 其原因就是与中国的战争规模不匹配。 棱堡由于其建筑特点,规模都不大,只能用来驻军不能给百姓提供保护,这对于古代西方几千人甚至几百人规模的战争很适用。 但是对古代中国动辄几万人甚至几十万人的战争就毫无用处。 因为进攻方只需留下少量兵力牵制棱堡内的守军,就可以派出大量机动部队深入防御方的腹地,实施大规模破坏削弱战争潜力。 所以古代中国大多会把城池修得很大。 不光给军队提供保护,还给百姓提供保护。 因为百姓意味着人口,人口则意味着战争潜力。 正是因为这个,棱堡在中国一直都得不到重视。 但是崇祯身为穿越者,却知道棱堡其实还是有用的,有大用,关键看你怎么个用法。 一个棱堡没什么大用,但是十个呢?一百个呢?甚至成千上万个棱堡遍布黄河沿线,那将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 而且这些棱堡并不是呈线状分布的。 崇祯设想之中的黄淮防线,是一条由成千上万个棱堡构成的、横跨黄河南北两岸纵深超过二十公里的大型复合型工事。 建奴可以轻松攻破一个棱堡,甚至十个棱堡。 但如果是二十个呢?五十个甚至于上百个呢? 就算建奴身体上吃得消,精神上也会疲惫不堪。 因为他们会绝望的发现,在这条防线上的棱堡似乎永无穷尽。 而二十八镇大明边军要做的,就是把守这成千上万个的棱堡。 这就是崇祯设想的黄淮防线,战略上借鉴曾剃头的“结硬寨、打呆仗”,而战术上则借鉴西方的棱堡技术。 两者结合,想想都很恐怖。 曾剃头的人品怎么样不说,半圣不半圣也不予置评。 但是他在前人基础上总结出来的“结硬寨、打呆仗”的战略,却是唯一可以帮助弱旅战胜强军的伟大战略。 当年湘军新募,未经战阵,武器装备也不占据优势,兵力数量相比太平军更处于绝对劣势。 太平军却都是从广西一路杀出来的百战老兵,人多势众,还有一大群拥有丰富战阵指挥经验的高级将领,当时无论怎么看,太平军都能以碾压之势碾碎湘军。 然而最终的结果却打了所有人的脸,湘军靠着曾国藩的“结硬寨、打呆仗”战略,愣是与太平军打得有来有回,等到后来湘军的战斗经验上来武器装备也得到了更新,更是经常以几千人压着几万太平军穷追猛打。 天京之战,五万湘军居然包围住了二十万太平洋驻守的天京。 土地革命时期,国民党军也曾经靠着这一战术重创工农红军,结果逼出了两万五千里长征,锤炼出了一支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最强军队。 毫无疑问,曾国藩的这一战略就是最适合当下明军的好战略。 因为明军不仅战斗力远不如建奴,兵力数量上也不占据优势,武器装备上也已经处于劣势,不靠曾国藩的这一战略,明军根本就撑不过建奴的一波冲锋,也就“结硬寨、打呆仗”这一战略能勉强给大明续命。 而棱堡跟曾国藩的“结硬寨、打呆仗”战略,简直就是绝配。 总之,这不是万里长城,工程量及工程难度远不及万里长城,但是防御功能却胜过万里长城百倍,建奴要攻破这条黄淮防线,绝非易事! 而且拖的时间越久,这条防线就会越坚固! “请大家再看黄河舆图。”崇祯轻轻击掌,将众人注意力转移回沙盘,又道,“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建奴若南下,必然会沿运河进军,因为借助运河漕运便利,可以极大的节省物资损耗,提升建奴的持续作战能力。” 黄得功以及二十八镇总兵不约而同点头。 崇祯又道:“所以我们的防御首要也是运河。” 第57章 恩威并施 从开封府的考城到淮安府的云梯关黄河入海口,延绵1500余里,崇祯设想中的30镇驻军平均每镇防御五十里。 但这只是个说法而已。 实际肯定不能搞平均分配。 整个防线肯定要有侧重点。 这个侧重点,就是泇河新渠到夏镇新渠之间的这150里区域。 建奴如果只是小规模南下,从考城到云梯关这1500余里自然是处处都是突破口,但是建奴小规模南下灭亡不了大明。 何况小股的建奴未必就过得了黄河。 因为崇祯已经诏令郑芝龙北上黄淮。 若不出意外,郑芝龙大概率还是不肯来的。 但是郑芝龙的四弟郑芝凤也就是郑鸿逵一定会来。 有郑鸿逵的水师坐镇徐州,就可以对上游以及下游黄河沿线的明军提供水上支援,小股建奴要想突破黄河防线就难了。 而如果是建奴的主力南下,就一定会沿运河进军。 道理很简单,沿着运河推进的后勤保障压力最小。 而且从其他方向南下一样要过黄河,最终一样会遭到明军水师全力阻截,那为什么不索性顺着运河南下,就在运河与明军决战? 建奴只要不是傻子,就一定会选在运河沿线与明军进行决战。 所以西起夏镇新渠东至泇河新渠的150里是整条防线的重心,是为徐州防线。 崇祯正要陈述战略构想时,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若琏走进大堂,附着王承恩耳畔低声耳语几句,王承恩又对着侍立在侧的兀把炭耳语了几句。 兀把炭拱手一揖,便挎着弯刀走出了州衙大堂。 又过了片刻之后,王承恩才走到崇祯跟前小声说:“万岁爷,闹饷的事查清楚了。” 崇祯便放下手中的长木竿,淡淡说道:“说个事情,八天前发生的那起闹饷事件,锦衣卫已经查清楚了幕后主使之人。” 大堂里顿时响起窃窃私语声。 李成栋脸色微变,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崇祯目光转向李成栋,问道:“李成栋,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伴随崇祯的责问,兀把炭已经带着十几个全装惯带的夷丁涌入州衙大堂,一下子就把李成栋团团围住,其余总兵忙不迭的拉开距离。 黄得功也不着痕迹的站到了崇祯的身边。 李成栋勃然色变道:“圣上,你这是何意?” “事到如今你仍还想抵赖么?”崇祯哂然道。 李成栋冷哼一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圣上如若想要诛杀臣,动手便是,又何必找这些借口?” 这是想要挑动其他镇总兵的情绪。 可惜的是,并没有引起别人共鸣。 不光是黄得功麾下十镇总兵及刘泽清旧部的十镇总兵,甚至就连高杰旧部的其余七镇总兵也无动于衷。 谁也不傻。 眼下是强出头的时候吗? 再说李成栋值得他们为他出头吗? 不过就是同僚一场,又不是什么过命的交情。 崇祯说道:“没错,朕以前是犯过不少错误,但是现在已经幡然悔悟,从现在起朕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忠臣良将,但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奸佞小人!李若琏,你来告诉大家,八天前李成栋究竟做了什么?” 李若琏喜欢用事实说话。 在进来的同时,还带进来两个人。 这两个人双手被反缚住,嘴巴也被堵住。 两人进来之后怒目圆睁,对着李成栋唔唔作声,看上去极为愤怒。 胡茂祯、高进库等几个总兵一下认出这是李成栋麾下的两个把总,而且是最为亲信的两个亲兵把总,负责统率他的三百家丁。 “李总镇。”李若琏道,“你的心腹已经什么都交代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成栋仍在顽抗,“圣上想要杀臣,杀便是了,真没必要收买这样两个小人来陷害于臣。” 李若琏哂然一笑,打了一个手使。 摁住那两个把总的夷丁一伸手将布条子扯掉。 那两个把总噗的吐出嘴里的粪球,破口大骂:“李成栋你个蠢货,老子啥都没有说,什么时候陷害你了?唵?” “啊这?”李成栋闻言愣在那里。 其中一个把总又极为生气的说道:“既然你不仁,就怪我们不义,万岁,我们招了,闹饷的事情就是李成栋指使的,他让我们暗中串连各总各哨的把总哨官,约定好同时闹饷,这一切就是李成栋幕后指使的。” 李成栋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不过这家伙也确实是凶悍,在这样的绝境之下非但不往大堂外冲,反而扑向了崇祯,显然是想要控制住崇祯作为人质。 只可惜,李成栋打错了算盘。 黄得功和兀把炭早就防着他呢。 “咣咣!”兀把炭的弯刀和黄得功的铁鞭几乎同时落在李成栋身上。 不过兀把炭的弯刀被李成栋身上的直身扎甲挡住,但是黄得功的铁鞭却一下子将李成栋的兜鍪砸得往里瘪进好大一块。 这一下,估计是脑壳都被砸碎。 李成栋的眼神瞬间变呆滞,站住不动。 片刻后,李成栋便往前直挺挺的倒下,抽搐两下之后就再没动静。 看到这,其余二十七镇总兵噤若寒蝉,在这之前的半年多时间里,他们一度以为大明皇权已然式微,但是此刻他们却猛然间发现,皇权依然是神圣不可亵渎,李成栋试图挑战皇权结果就付出了血的代价。 看来今后做事得心存敬畏,不可做绝。 “闹饷之事,就到此为止。”崇祯目光扫过其余二十七镇总兵官,森然说道,“但是朕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谁若是再犯,那就不是死个把人的事情了,朕也不想祸及家人,更不想搞诛连,但是总有些人逼着朕做,那朕有什么办法?” 二十七镇总兵官凛然噤声,天子一怒,血流飘杵。 凡治军,则必须恩威并施,之前比照关宁军标准发行饷,是示恩。 现在斩杀李成栋则是示威,不过只是斩杀李成栋还不够,还得更进一步敲打。 顿了顿,崇祯又道:“有个事朕早就想跟你们说,但一直没有机会,今天趁着各镇总兵都在,就跟你们说了吧。” “汇聚徐州的二十八镇兵力严重失衡。” “有的镇有六七千人,有的镇却不足千人。” “这无疑会对黄淮防线的防御造成很不利的影响。” “所以重新整编势在必行,大家该不会有意见吧?” 听到这,兵力多的总兵面露苦涩之色,兵少的总兵却是暗中窃喜。 崇祯道:“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朕就下旨意了,十二万边军加两万乡勇,十四万人马由二十八镇总兵平分,每镇五千人。” 听到这,兵多的总兵便暗暗松了口气。 还算好,五千人的话损失的兵力也不多。 但是崇祯的下一句立刻让他们变成苦瓜脸。 崇祯道:“还有就是,今后各镇的军饷将由朕或者钦差负责发放,你们恐怕就没有那么多的银子豢养麾下的家丁。” 二十八镇总兵神情尴尬。 便是黄得功也有些不自然。 因为豢养家丁已经成为风气。 大明的武将没一个不豢养家丁。 那么豢养家丁的银子从哪里来呢? 自然只能从其他士兵的饷银中克扣。 现在崇祯从源头上掐住了饷银,他们这些总兵就确实养不起家丁。 崇祯又道:“这些家丁都是精锐,就这样放走未免太可惜,万一他们加入了流贼或者建奴那就更麻烦,所以朕决定把他们集中起来单独组建一镇精兵,朕会给他们提供最好的武器以及盔甲,还会给他们发双饷。” 二十七镇总兵尽皆默不做声。 显然,这些总兵都不怎么情愿。 但是崇祯根本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 稍稍一顿,崇祯又道:“时间紧迫,朕也没有时间陪你们耗,赶紧派你们的亲随回各自军营去下通告,各镇所有家丁务必在今天傍晚之前来州衙前待命,胆敢抗命又或者逾时不至者,以叛逆罪,格杀勿论!” 二十七镇总兵凛然噤声。 当下胡茂桢等人出了大堂,将外面待命的亲随叫到跟前分说。 崇祯又转头对徐州卫指使王文明道:“王文明,李成栋那一镇人马就交给你了,你现在就去李成栋营中把他的家丁给朕带过来。” “臣领旨。”王文明闻言大喜,兴冲冲的去了。 等二十七镇总兵分说完回来,崇祯又接着说道:“继续说黄淮防线,由于兵力有限,朕决定集中兵力,重点防御泇河新渠、夏镇新渠以及黄河中间的三角区域,整个防线以徐州州城以及邳州城作为东西两翼的支撑。” “夏镇则为整个防线的北部支撑。” “这其中又以夏镇的地位最为重要。” “因为夏镇处于整个防线的最北端,位置凸出。” “建奴一旦沿运着河南下,夏镇便是首当其冲。” “所以夏镇是整个黄淮防线的阵眼,重中之重!” 第58章 夏镇防线 “靖南伯。”崇祯目光看向黄得功。 黄得功当即拱手作揖应道:“臣在。” 崇祯说道:“由你率十镇总兵驻守夏镇。” 说到这里,崇祯拿长木竿指了一下舆图上的夏镇。 “啊?”黄得功难以置信道,“十镇边军,镇守一个小小的夏镇?” 周围的二十多镇总兵也是瞠目结舌,如果是镇守徐州,又或者是邳州城,动用十镇守城也是不足为奇,但用来守一个小小的夏镇就简直让人无语。 夏镇不过只是个小小的集镇,纵横恐怕也就百十来步,驻得下五万人吗? 崇祯却轻轻叹了口气,动用十镇五万人镇守一个小小的夏镇也是没办法,因为明军的战斗力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也就是黄得功的军队。 换成刘泽清和刘良佐的旧部, 便是二十镇崇祯也是不放心。 前文说了,徐州防线是黄淮防线的重点,而夏镇防线则是重中之重,所以夏镇必须得守住,夏镇一旦守不住,黄淮防线直接就崩了。 那么崇祯的战略构想也就成为镜花水月。 所以崇祯不惜堆人头也要守住夏镇防线。 “对,十镇人马,就为了一个小小的夏镇!” “爱卿到达夏镇之后最首要就是修建西洋铳台。” “不是一个或者两个西洋铳台,也不是十个或者二十个。” “而是一共五百多个西洋铳台,西洋铳台的样式朕等会再与你分说。” 说到这,崇祯指了一下摆在旁边的模型,又道:“五百多个西洋铳台以夏镇为中心,由内而外呈圆形布置,相邻铳台的间隔以150步为宜。” “因为这个距离正好处在虎蹲炮或佛朗机炮的射程之内。” “圣上。”黄得功忍不住打断道,“这么多西洋铳台应该如何布局?” “噢对,朕忘了给你夏镇防线图。”崇祯拍了下脑门又对高起潜道,“高伴伴,朕亲笔手绘的夏镇防线图舆呢?” “在呢。”高起潜赶紧将图舆奉上。 却是一幅绘制在黄绫之上的平面图。 黄得功和麾下十镇总兵便纷纷围上来。 崇祯指着黄绫说道:“靖南伯你们看,舆图中心便是夏镇,可修建一座直径150步的六角星或者八角星大铳台,形制就按照刚才的模型予以放大即可,该铳台既驻军亦储粮,中心三河交会处最好有一个供水师停泊的码头。” “以夏镇为中心划一个直径300步的圆,此圆为第一重圆。” “沿第一重圆的圆周构筑9座西洋铳台,互相之间的间隔约为100步,可以通过虎蹲炮及佛朗机互相进行支援。” “再以夏镇为中心划一个直径600步的圆,此为第二重圆。” “沿第二重圆的圆周再构筑15座西洋铳台,互相间隔大约为120步,仍可以通过虎蹲炮及佛朗机炮实现支援。” “再以夏镇为中心划一个直径900步的圆,此为第三重圆。” “沿第三重圆的圆周再构筑21座西洋铳台,互相间隔大约为128步,仍旧处在虎蹲炮及佛朗机炮的射程之内。” “依此类推往外画圆,一直画到第十二重圆。” “第十二重圆直径为3600步,沿第十二重圆的圆周需构筑75座铳台,互相之间的间隔大约为144步,仍在虎蹲炮及佛朗机炮射程之内。” “到这里,小型铳台一共504个,由内而外一共分为十二重圆。” “也就是说,建奴要想拿下夏镇,则无论从哪个方向发起进攻,都要把外围十二重西洋铳台一层层拔掉,而且必须拔光才行。” “而且建奴攻击任何一个铳台时,不仅要面对当面铳台的火力,还需要面对来自左右两侧以及阵地纵深处铳台打过来的炮弹。” “火力?炮弹?”黄得功道,“圣上是说用火器?” “对,用火器。”崇祯点头道,“朕的设想是这样的,” “五百多个小型铳台,每个铳台留一哨(90人)人马。” 说到这,崇祯又叹了一口气,如果火器的性能能够跟上,或者明军的素质好些,其实一个铳台留一队(30人)人就足够。 这样的话就能节省三分之二的兵力。 只可惜,眼下是没办法精减到这个程度。 顿了顿,崇祯又说道:“分守铳台的这一哨人马,30人为火铳手,30人为长矛手,其余人则为炮手,装备3门虎蹲炮或者佛郎机炮。” 黄得功扳着手指头算了一下,最终说道:“圣上,长矛没有问题,但是按您说的总共需要15000多支鸟铳以及1500多门虎蹲炮或佛朗机炮,这就没那么多,各式火铳最多只能凑出来5000支,虎蹲炮最多150门,佛郎机一门没有。” 到了明代,火器的装备率相比以前有了很大提升。 比如戚大帅的蓟镇兵,火绳枪的装备率达到了40%。 步兵每一个总(450人)装备虎蹲炮或佛朗机炮6门。 骑兵就更夸张,一个营(2200人)就敢装备60门虎蹲炮。 关宁军等边镇的火器装备率原本也挺高,但随着朝廷财政用度日益紧张,易于损毁的火器因为来不及补充,比率就开始逐渐下降。 比如说刘泽清、刘良佐还有高杰等边镇,虎蹲炮、佛朗机等重型火器丧失殆尽,火绳枪也是所剩无几,基本上沦为了摆设。 黄得功能凑出5000支火绳枪外加150门虎蹲炮就不错了。 不过崇祯对此早有准备,不然打造什么黄淮防线?躺平得了。 崇祯说道:“这个你不用着急,朕已经诏令内阁将督造虎蹲炮、佛朗机炮、鸟铳及火药当成第一军国要务,同时把江南、闽赣以及两广所有卫所军、水师的各式火铳、虎蹲炮以及佛朗机炮运来徐州,数量应该够,就是时间上可能会久一点。” 顿了顿又说道:“但是好在建奴也不会那么快就南下徐州,所以爱卿率领十镇边军到达夏镇之后,只管先把504个小铳台以及夏镇的大铳台修建起来。” 黄得功点点头,又道:“圣上,这个铳台到底是个什么样式?” 崇祯便示意高起潜和卢九德把那个铳台模型拆开,展示出剖面。 “黄爱卿和诸位请看。”崇祯指着拆开的模型说道,“这便是小型铳台,呈六角星形,外圆的直径为30步(48米)。” “铳台的内部平台即为地平线,夯实即可。” “铳台外围挖掘壕沟,壕沟深5尺(1.6米),宽度则为30步(48米)。” “壕沟总体上呈环形环绕铳台,但是各个铳台的壕沟之间需要打通,既可以用来撤走前方铳台内的驻军,也可以用来作为后方铳台的射击界面。” “铳台外围以紧密的栅栏加固,木栅栏总高1丈,高出内部平台5尺,火铳手正好可以将鸟铳架在栅栏之上射击。” “虎蹲炮亦可以对外进行射击。” 【虎蹲炮属于平射炮,但是弹道有较大弧度】 “铳台后半部的木栅栏可以拆卸,一旦局势不利必须弃守时,该铳台的守军即可以拆下木栅栏充当橹盾,同时也可以使该铳台的内部平台暴露在身后之我方铳台的火力之下,建奴既便占了铳台也难以立足。” “木料不够前半部分可以用护墙替代。” “但是后半部分必须得使用可拆卸的木栅栏。” “铳台内部挖有地堡,可以驻兵、储存弹药以及少量的口粮。” “从壕沟中挖出的泥土堆砌于前,夯实成为一道低矮的护坡,其顶高与铳台木栅栏的高度平齐,或略低于木栅栏。” 崇祯的解说暂时告一段落。 黄得功麾下总兵田雄问道:“圣上,但凡修筑要塞,皆以高度超出平地为宜,而且是越高越好,这样才能居高临下有利于杀敌,可为何这个铳台的高度却要与地面平齐?如此岂不是丧失掉居高临下的形胜优势?” 崇祯叹了口气,无奈说道:“因为建奴有红夷大炮。” “圣上说的对。”黄得功道,“自从孔有德、耿仲明以及尚可喜叛投建奴之后,建奴便拥有了大量红夷大炮,宁远、锦州等坚城尚且还承受不住红夷大炮,我等仓促间修建的铳台只怕是一炮都扛不住,只能藏于地面之下方可保全。” “就是这个理。”崇祯说道,“世间难有两全之法,为了躲避建奴的红夷火炮,就只能牺牲居高临下的形胜,但好在铳台外还有30步宽的壕沟,建奴若要直接攻击铳台,则我守军仍旧具有居高临下的形胜优势。” 一个总兵问道:“壕沟是不是可以再深些?栅栏也再高一些?” 崇祯点点头道:“如果时间足够的话,壕沟当然可以再深些,也可以更宽些,甚至可以在壕沟内挖出台阶,迫使建奴挤在狭窄的台阶上仰攻我军的栅栏,这样的话势必会极大的增加建奴的进攻难度。” “这法子不错。”黄得功道。 崇祯又道:“不过还是要先确保整体成型。” “臣领旨。”黄得功拱手道,“臣这便出发。” “黄爱卿且慢。”崇祯忙道,“军中粮草够吗?” 黄得功道:“军中携带的粮草还能再坚持三五日。” “那不行。”崇祯说道,“还是等漕粮运抵再走。” 好吧,其实是要留下黄得功压阵,因为还得整军。 ps:本章有好几个彩蛋章,页面显示的彩蛋章并不完整,需要点击右上角的全显示按钮,才能看到全图。 徐州防线 为了显示彩蛋章。 第59章 三千家丁 没有黄得功坐镇还真不行。 既便有黄得功在,这次整军也还是出现岔子,高杰旧部的好几个镇都发生了不同规模的哗变,有几个参将甚至公然想拉走队伍去投建奴。 因为他们已经预见到,即将丧失手里的兵权。 崇祯的这次整军,明显是奔着武将们的兵权去的。 还有好几个总兵的家丁煽动兵变失败之后就趁乱跑了。 不过最后,在黄得功六万大军以及一千夷丁的震慑下,崇祯还是迅速平息事态,并且斩杀了六个把总及二十多个哨官。 花了两天,整军初步完成。 除了黄得功麾下的十镇只是每镇平均核减一千人外,其余十八镇边军均以哨为单位打散建制,然后重新进行混编。 也就是说,哨以上军官的岗位全部进行了调换,总兵麾下的副将、游击、参将啥的都是从其他镇调入的,副将、游击以及参将麾下的把总也是其他营调入的,把总以下的哨官也是从其他总调入的,全都打乱混编。 只有作为基本作战单位的哨以下没进行混编。 相比之下,对二十八镇的兵力进行平均调配反而不算什么事了。 不过这次整军对底层士兵基本没有什么影响,他们还是一样爱戴崇祯,因为从士兵的角度,崇祯的确算得上是好皇帝。 因为崇祯不光给他们行饷,还给他们饱饭吃。 但是整军对军官以及高级将领的影响就很大。 尤其是高级将领,不光是身边的家丁被剥夺,麾下的军官也是其他各镇调入的,这一来如果没有皇帝的旨意,根本连一个兵都指挥不动。 重新再培养亲信?鬼知道要培养到猴年马月。 而且手里没有粮饷发放权,就算你是总兵也没人鸟你。 通过这次的整顿,崇祯才算是真正的掌握住了十八镇。 因为他真正抓住了钱袋子。 不过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那就是战斗力出现下降。 这一次整顿使得兵不识将,将不知兵,肯定会削弱战斗力。 但是明军的战斗力已经弱到一定程度,所以崇祯也不怕再削弱几分,而且只要饷银以及后勤能够跟上,战斗力很快就能得到恢复。 至于黄得功的十镇,崇祯暂时不打算动大手术。 因为这十镇肩负着首战的重任。 整顿完成,黄得功就带着十镇北上去了夏镇。 剩下的胡茂祯、王遵坦等十八镇也迅速行动起来。 十镇驻守徐州,八镇移驻邳州,作为黄淮防线的左右支撑。 然后这十八镇边军就以徐州城、邳州城为圆心,也开始全力修铳台。 崇祯自己带着一千夷丁以及单独编为一镇的三千家丁也驻防在徐州,但是从始至终住在城外的军营内。 崇祯其实也是个狠人。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能吃得起苦。 隔了一天,运军的第一批漕船终于也抵达徐州。 这批漕船不是从扬州出发,而是从山阳出发的,所以最快到达徐州。 随同运军抵达的,还有200多艘漕船及4万石军粮,有了这批军粮,崇祯终于可以稍稍松口气,终于不用唱空城计了。 因为徐州府库里的存粮就快要见底了。 14万大军人吃马嚼,可不是个小数目。 14万人,每天得吃掉将近2000石粮食。 还有2万多头驴子、骡子、牛以及战马,每天得吃掉20万斤干草,每匹战马每天还得额外吃掉5斤左右精料。 总之粮草的燃眉之急已经解除。 整个徐州防线的防御部署也基本安排好。 崇祯终于能空出时间为三千家丁选一个合适的总兵。 可是崇祯把身边的勋贵和武将捋了一遍,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论忠诚,驸马都尉巩永固他们四个对大明都很忠诚,但是能力不行,这四个赴难勋贵就没一个能打。 论能力,胡国柱是可以胜任的。 胡国柱虽然年轻但却身经百战,弓马娴熟还会统兵。 但是让崇祯把三千家丁交给胡国柱他是绝对不敢的,至少短时间内,胡家父子是绝对不能够重用的。 鬼知道他们会不会带着兵逃跑? 至于兀把炭、猛可兔等十夷将,能力当然也是足够。 但是兀把炭他们是蒙古人,而三千家丁却都是汉人,而且都是身手高超、自视甚高的汉人,兀把炭他们很难驾驭得了。 剩下的就是许定国、丁启光这样的货色。 这些人能力不足,忠诚也够呛,所以肯定是不行的。 崇祯找了一大圈,发现就只有兵部员外郎金铉合适,金铉知兵而且弓马娴熟,对于大明的忠诚也是不容置疑。 唯一就是,金铉是文官。 大明的文官对武将是很鄙视的。 比如李如松都当到了提督,可在文官眼里仍是莽夫。 又如戚继光都当到左都督、少保兼太子太保,可一样还是被文官群体瞧不起,见了文官仍需谨小慎微,一个七品言官就能够拿捏他。 所以崇祯不确定金铉肯不肯当这个总兵。 再有就是,崇祯也担心文官群体会反对。 因为在“崇祯”的记忆中就曾有过这样的一次先例。 前河南巡按御史张任学就因为那些援剿总兵不愿意进兵讨贼,一怒之下主动由文官转为总兵,结果遭到了文官群体的激烈声讨。 所以崇祯准备搞一个暂摄总兵督察军事。 唯一的问题就是需要先征得金铉本人的同意。 结果金铉的反应却出乎崇祯的意料之外。 “臣愿意。”听崇祯说完,金铉就不假思索的说道,“只要大明需要,圣上需要,别说是让臣暂摄总兵,便当个把总臣也是毫无怨言。” “爱卿今天说的话朕都记下了。”崇祯欣然点头道,又说道,“不过,这些家丁都是骄兵悍将,你可能需要多花点心思敲打。” “臣谨记。”金铉拱手一揖又说道。 “圣上如果没别的吩咐,臣便去履职了。” “去吧。”崇祯欣然说道,“别忘了替朕转告那些骄兵悍将,给他们发的是双饷,月饷为四两,行饷依然双倍,战饷依然可以拿三倍!” 重赏才会有勇夫,精兵是用重金堆出来的。 有金铉暂摄总兵,三千家丁的成军指日可待。 有了这三千家丁再加一千夷丁,黄淮防线就又多一重保险。 因为既便是局部战场出现危险,这四千精兵也能及时堵漏。 花了半个月时间,终于将徐州防线理出了一个头绪,夏镇、徐州还有邳州三处的重点防线也在紧锣密鼓打造,现在是时候考虑一下山东的问题。 现在时间已经是五月廿六,再过四天就要进入到六月。 史书记载,多尔衮在六月间分别派遣吴惟华、王鳌永招抚山西以及山东,但是具体是哪天并没有记载。 所以如果想要与建奴争夺山东,就得动手了。 崇祯便又开始扒落眼前的人手,一起溃围的几个文官除了金铉、王家彦,都已经留在了南京,四个勋贵都是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若琏查案还行,让他独当一面当个山东总督,那肯定就是在害他。 挑来挑去,还是没有一个堪用。 就在崇祯想着要不要发急递让南京调个人来的时候,高起潜兴冲冲过来。 “锵!”两个夷丁上前一步拦住高起潜,并将明晃晃的弯刀架在他脖子上。 “万岁爷。”高起潜急得跳脚道,“太子!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有消息了哇!定王还有永王也有消息了!” “太子?”崇祯挥了挥手。 夷丁收刀退后,高起潜这才得以近前来。 高起潜喘息道:“万岁爷,河南巡按御史陈潜夫遣飞骑急报,说是他在曹县附近接到了太子殿下,这会正往徐州来。” …… 多尔衮去了一趟张家口,回来的路上再过昌平州,便带着护军顺道过来天寿山看看。 还有洪承畴、宁完我以及范文程等三个汉臣随行。 多尔衮虽然深恨皇太极抢走了他的皇位,恨到皇太极的妃子他都要夺过来,但是政治上却全盘继承了皇太极的理念,对汉人降臣尤其重视。 遥望着分布在天寿山麓的明十三陵,多尔衮忍不住朗声吟道:“古今多少帝王事,都付后人笑谈中,煌煌大明终究是气数已尽。” “是啊。”范文程道,“今后就是我大清的天下了。” 洪承畴稍稍犹豫了下还是说道:“摄政王,臣有一言不吐不快。” “你是想劝我取消剃发令是吧?”多尔衮哂然道,“剃发易服乃是祖制,太祖朝就定下的铁打规矩,谁敢轻废。” 洪承畴皱着眉头道:“剃发易服的祖制自然要遵循……” “那就继续遵循吧。”洪承畴还没说完就被多尔衮打断。 洪承畴便只能郁闷的闭上嘴巴,但是内心却又十分困惑。 心说多尔衮在其他事情上显得十分的英明,为何在剃发易服上如此固执?给汉族官绅百姓剃个金钱鼠尾发式真有这么重要? 多尔衮狠甩一马鞭,催马扬长而去。 百余骑护军也纷纷催动战马跟上去。 范文程来到洪承畴面前,小声说道:“亨九兄,摄政王这么做自然有他的考量,你我就不必再劝了,静观其变就是。” 第60章 山东总督 “考量?”洪承畴道,“什么考量?” 宁完我小声说道:“摄政王想要迁都。” “迁都跟这有关系吗?”洪承畴茫然道。 “当然有关系,而且关系大了。”范文程道,“亨九兄你为大清效力时日尚短,所以对大清的权力结构尚不太清楚。” 宁完我道:“迁都之事,摄政王也难以做到一言而决。” 范文程道:“摄政王必须赢得八旗贵族支持,尤其是需要赢得两黄旗的支持,才有可能完成迁都之举。” 洪承畴道:“摄政王不是有太宗遗训?” 范文程道:“太宗遗训就是一句口谕,可变不出土地庄园,更变不出粮食来,关外的八旗贵族凭什么抛家舍业跟着摄政王来北京?” 宁完我道:“所以要给予八旗贵族足够好处。” “明白了。”洪承畴道,“摄政王要拿北京方圆五百里内的上等好地,换取八旗贵族支持他迁都,对吗?” 宁完我和范文程笑而不语。 洪承畴道:“可也用不着把五百里范围内的人杀绝吧?” “亨九兄你又妇人之仁了。”宁完我道,“你非常清楚,一味市恩或者一味杀戮都不能够真正征服人心,唯有恩威并施才能收服人心。” 范文程道:“我大清兵自入关之后,对北京及北直的官绅百姓只有市恩而未及示威,结果那些前明官绅丝毫不知感恩,也不知敬畏,居然妄想着将前明的党争引入我大清朝廷,并籍此控制朝政,简直不知死活。” 宁完我道:“所以现在必须把示威这一节补上,顺便积攒一些军饷粮草。” 范文程道:“得让汉族官绅百姓明白,胆敢与我大清作对会有什么下场。” 宁完我道:“示威过后再取消剃发令,则北直的官绅百姓必会感恩戴德,山西、山东及河南的官绅百姓亦会闻风归降。” 洪承畴道:“原来如此。” …… 崇祯已经接到了王家彦、胡心水以及朱慈烺兄弟三个。 劫后余生,君臣父子重新相见免不了要抱头痛哭一番。 好半晌后,崇祯才问王家彦道:“王爱卿,这是怎么回事?李自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有眼光,居然肯放你们回来?” “闯逆哪儿有这等眼光。”王家彦摇头道,“是李岩的主意。” 崇祯说道:“不管这是李岩的主意还是李自成他自己的主张,至少大顺军已经向我大明释放出了善意,这就足够了。” “大顺军?”王家彦眉头微皱。 听圣上的口气,这是要承认流贼的地位了? 崇祯叹道:“人必须要面对现实,眼下建奴已经取代大顺军成为我大明头号威胁,而且建奴兵锋极盛,又有关宁军为虎作伥,绝非我大明或大顺军所能独力抗衡,所以必须得向大顺军释放善意,两家联兵来共抗建奴。” 王家彦道:“所以圣上准备承认闯逆的帝号?” 崇祯说道:“承认帝号当然不可能,顶多敕封他为秦王。” “那没事。”王家彦闻言松了口气,又说道,“也是巧了,李自成也向我大明提出一致对外,共抗外虏。” “太好了。”崇祯大喜。 原本以为李自成会对大明心存芥蒂, 却没想到,居然主动提出共抗外虏。 看来李岩不死这一事实,已经彻底改变了大顺军的命运。 崇祯又道:“朕回头就给南京下旨意,让礼部尽快派官员前往西安敕封李自成,顺便商讨联盟的事情。” 其实,崇祯知道李自成不会接受王号。 他都已经登基称帝了,还要什么亲王? 但这中间涉及到礼法,礼法就不是小事。 崇祯有一颗现代灵魂,讲的是实际效果,只要最终大明能得以中兴,把建奴和大顺都灭掉,那就算承认李自成的帝号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他知道大明的官绅士子绝不会这么想。 他更清楚,如果他身为皇帝率先承认李自成的大顺皇帝称号,就会极大的锉伤大明的士气,这种事情是不能做的,宁可跟李自成扯皮。 反正就算扯皮,双方大概率还是能达成联盟。 毕竟建奴的威胁就摆在面前,不联盟就要亡国。 王家彦便主动请缨道:“圣上,臣愿意出使关中。” “爱卿不可去。”崇祯断然拒绝道,“对爱卿你,朕另有重用。” 旁边的胡心水、高起潜、卢九德等面露羡慕之色,心说王家彦这是简在帝心了,便是陈潜夫也是有些眼热。 不过崇祯也没有冷落陈潜夫。 崇祯问道:“陈爱卿,招抚河南之事进行得如何了?” 陈潜夫道:“禀圣上,归德府全部、汝宁府、南阳府以及开封府大部已然反正,重又归于我大明治下。” 崇祯问道:“都是些什么人哪?” 陈潜夫道:“汝宁府的私盐贩子刘洪起,纠集一千多乡勇斩杀大顺军派到汝宁府的伪官并控制了府城,而后附近各个州县纷纷归附,现在刘洪起的人马已发展到五千多人并控制了大半个汝宁府。” “私盐贩子?”崇祯眉头微皱。 陈潜夫忙道:“刘洪起虽是私盐贩子出身,却还是心向大明的。” “终究不过是个地方豪强罢了。”崇祯道,“你让他率军北上到达黄河沿线驻防,他肯来吗?恐怕不会吧?” “这……”陈潜夫顿时间语塞。 不是恐怕不会,而是肯定不会。 崇祯又道:“再说说其他几个府。” 陈潜夫应了声是又道:“此外还有刘铉拥兵两千占据襄城,韩甲第拥兵两千据许州,以及李际遇拥兵三千据裕州。” “李际遇?”随行的许定国愕然。 李际遇这个蠢货居然拥兵三千占据了裕州? 陈潜夫道:“此李际遇非彼李际遇,只是同名而已。” 许定国闻言轻噢一声,我说呢,原来只是同名而已。 崇祯又道:“其他几个府呢?都还在流贼的控制之下?” 陈潜夫道:“其他几个府大多在流贼控制下,不过卫辉府除外,卫辉府现在即不听朝廷诏令,也不遵从流贼号令。” 崇祯又问:“卫辉府又是怎么回事?” 陈潜夫道:“兵部尚书张缙彦在不久前逃回老家新乡,纠集乡邻组建了一支三千人的乡勇并占据府城,留在卫辉的流贼也被他杀尽了。” 崇祯说道:“这是好事,你联络张缙彦了吗?” 陈潜夫道:“臣亲自去了一趟新乡,结果差点回不来。” “明白了。”崇祯脸色瞬间冷下来,“张缙彦这是要学吴三桂。” 陈潜夫道:“是的,臣私下打听过,张缙彦准备派人前往京师联络建奴。” 崇祯便冷笑一声道:“这老匹夫先是开启正阳门接纳流贼进城,再是跟魏藻德一起率领文武百官跪在承天门外请降,可谓是罪孽深重,他知道朕不会饶他,所以宁可投降建奴当个三姓家奴,也不敢重归大明,这不奇怪。” 因为崇祯没有自杀成功,许多人和事都变了。 王家彦道:“圣上,眼下正值家国激变之时,一切当以延续我大明国祚为要,只要肯重归大明,为我大明朝廷效力,无论犯有什么样的过错都应予以赦免,所以是否可以下一道赦免诏书,赦免如张缙彦这样的罪臣所犯下的过错?” 崇祯说道:“王爱卿此言,诚乃老成谋国之言。” 停顿了下,崇祯又道:“不过眼下还不到时候。” 王家彦说的这纸赦免诏书,其实是一柄舆论利剑。 这等神器,还是留到与建奴进行决胜的时刻再用,否则就是暴殓天物。 崇祯又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张缙彦想要效仿吴三桂投靠建奴,且由他去,陈爱卿你只要守住黄河南岸即可。” “臣领旨。”陈潜夫恭声道。 陈潜夫带着随行乡勇回了归德。 崇祯又对王家彦和胡心水说道:“王爱卿,胡爱卿,你们两个去山东。” “去山东?”王家彦若有所思,胡心水却面露苦色,心说我能不去吗? 崇祯说道:“流贼在山东的统治基本上已经土崩瓦解,眼下的山东也跟河南一般,也是各路豪强并起,所以朕需要你们两个到山东之后在最短的时间内稳定局面,既便不能做到像之前秩序井然,也绝不能让山东落入建奴之手。” “臣领旨。”王家彦没半点犹豫,也没有提任何条件。 胡心水却愁眉苦脸的道:“圣上,去山东这没有问题,但是没兵可不行,能不能把那一千夷丁还给臣?臣也不要多,只要那一千夷丁。” 崇祯笑笑,把一千夷丁归还给你?当我是傻么? 当下崇祯笑道:“那一千夷丁朕用惯了,已经离不开,不过朕可以给你三百家丁,你就带着这三百家丁跟随王爱卿去山东当提督吧。” 就从金铉那里抽调三百家丁交给胡心水好了。 “提督?”胡心水心头一动,这个倒是可以考虑。 “对。”崇祯点头道,“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并提督山东兵马。” 说完又对王家彦说道:“朕也会以中旨特简爱卿为山东总督,你们二人一文一武,到了山东之后一定要精诚团结,尽心竭力为大明守御疆土。” “臣领旨。”王家彦还有胡心水肃然应喏。 第61章 大明水师 王家彦和胡心水马不停蹄就去了山东。 胡心水甚至都没来得及跟胡国柱多说会话。 胡国柱其实是想跟着去山东的,但是崇祯不让。 怎么可能让你们胡家父子团聚?短时间内别想了。 王家彦和胡心水离开十天之后,也就是六月初八,一支庞大的船队浩浩荡荡的开到了徐州城外的运河码头。 因为船太多,码头上停不过来, 就只能暂时横在外面的河面上。 这支船队由清一色的鸟船组成。 鸟船,是大明的水师战船之一,郑和下西洋的船队中就有大量的鸟船。 每艘鸟船长约24米,宽约6米,吃水深约1.6米,排水量约为230吨,船上的战斗人员在35人到50人之间。 船上装有三面风帆,顺风时最高航速可以达到9节。 船尾装有两支摇橹,海上无风或者在内河航行之时也可以通过摇橹前行,只不过速度就要慢得多。 船上武器主要是两侧各6门佛朗机炮,总共12门。 不出意外,这应该就是郑芝龙派来勤王的水师战船。 果不其然,韩赞周很快就领着一员身披山文甲、头戴凤翅盔的健壮武将来到崇祯跟前。 见了崇祯,那武将当即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在地:“臣福建海防游击郑鸿逵,叩请圣上金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郑芝龙升官了,郑鸿逵也跟着升了官。 “爱卿快请起。”崇祯上前一步亲手将郑鸿逵扶起来。 笼络人心也好,政治做秀也罢,反正郑鸿逵的这支水师对于黄淮防线至关重要,如果说夏镇、徐州和邳州是黄淮防线三大支撑点,那么郑鸿逵这支水师就是中间的支撑杆,只有支撑点而没有支撑杆,黄淮防线就无法撑起。 其中道理其实很简单,这世界上就没有攻不破的要塞。 黄淮防线既便是结合了曾国藩“结硬寨、打呆仗”的战略以及西洋的棱堡技术,致使建奴无法从正面突破,却仍旧可以采取长期围困或侧面迂回的策略。 就说夏镇防线,建奴可在外围挖封锁沟,实施反封锁。 其实建奴很善于挖封锁沟实施反向封锁,决定建奴国运的松锦大战,皇太极就是靠着这一战术封锁了锦州,进而迫使明军冒险救援,可最终却被建奴围点打援,援剿八总兵被打得溃不成军,进而葬送了大明的最后一点元气。 夏镇一旦被围,郑鸿逵的水师就变得至关重要。 因为水师的战船可以顺着运河直达夏镇,不仅可在关键时刻给予夏镇守军提供火力上的支援,还可以给夏镇守军提供后勤物资保障。 这就使得建奴对夏镇的封锁化为了泡影。 所以,怎么笼络市恩郑鸿逵都毫不为过。 相比之下,政治做秀已经算是最实惠的。 崇祯拉着郑鸿逵手说:“爱卿一路辛苦了。” “倒也不辛苦。”郑鸿逵真有些受宠若惊,“从泉州北来这一路上都是顺风,也就是从云梯关入黄河之后因为要逆水行船,费了些功夫。” “另外由于黄河水道深浅不一,尤其是过了洪泽湖之后,河道深度常不足七尺,因而家兄交由臣带来的战船之中,有四艘洋船(大戎克船)及二十艘乌尾船因为吃水太深,所以无法抵达徐州,只能够暂驻扎在清江浦。” 崇祯随口问道:“到徐州的鸟船共有多少艘?” “总共有100艘鸟船。”郑鸿逵说道,“4500名水师兵勇,此外滞留在清江浦的4艘洋船以及20艘乌尾船合计有2500余名兵勇。” 崇祯点点头,这差不多是郑芝龙水师的一半战船及兵勇了。 可见郑芝龙虽然没来,但是并没有怠慢朝廷,还是下了血本。 郑鸿逵还道崇祯介意郑芝龙没有亲至,忙道:“圣上,家兄因为常年行舟海上,得了湿症,实在是没有办法前来君前效命,还请圣上恕罪。” “欸,此事何罪之有。”崇祯道,“南安侯能够奉诏,派遣爱卿率一路水师北上,已经是难能可贵,于我大明这便是大功一件,朕又怎么会生气。” 顿了顿,崇祯又不无自嘲的说道:“只可惜,朕现在已成身无长物,便是想要赏赐南安侯一匹锦缎也是难以办到,只能等以后再行补上。” “圣上。”郑鸿逵忙道,“臣惶恐,家兄惶恐。” 说着话,郑鸿逵下意识的要跪倒,皇帝恩宠太甚了。 “爱卿不必惶恐。”崇祯一把拉住郑鸿逵,接着问道,“对了,朕专门叮嘱的蕃薯、马铃薯及玉蜀黍,爱卿可曾捎来?” “有的,捎来了。”郑鸿逵连忙道。 “每样各五万斤,圣上是现在就想尝尝吗?” “要尝。”崇祯笑着点点头,又说道,“但不是现在,而是要等到十月丰收了之后,朕与爱卿等一起品尝蕃薯、马铃薯以及玉蜀黍。” “十月丰收之后?”郑鸿逵愕然问道,“圣上之意是要做粮种?” 崇祯闻言心头也是咯顿一声,急问道:“爱卿给朕捎来的蕃薯、马铃薯以及玉蜀黍,该不会是已经煮熟了吧?” “那倒没有。”郑鸿逵连忙道,“臣只是没想到圣上竟然要种植,早知如此,臣就应该多多搜罗一些过来。” “需要搜罗?”崇祯讶然问道,“闽地不是有很多人种植这些吗?” 郑鸿逵忙道:“闽地别的州府或许种植的多,但是我们泉州种植的却不多,因为马铃薯和玉蜀黍口味差,蕃薯的口感好些但是吃多了容易胀气,所以乡邻都不爱种植,我们泉州人还是喜欢吃大米,米饭的口感更好。” 崇祯便懂了,这是种植习惯问题。 华夏早在五千年前就已经进入到了农耕文明。 种地的理念已经融入华夏的基因,变成了种族天赋。 华夏人对于土地情有独钟,对于耕种的作物同样情有独钟。 从先民时期直到明末时期,华夏人的祖祖辈辈种植的一直都是五谷,无论是“稻黍稷麦菽”的五谷还是“麻黍稷麦菽”的说法,反正都是没有马铃薯、蕃薯以及玉蜀黍的,所以对于种植这三样舶来作物有着天然的抗拒。 不妨想象下,有个老农家有十亩田,种水稻能有二十石稳稳的收成,足够一家十几口吃一年饱饭,然后有一天,一个儿子回来告诉他说,种蕃薯能有三倍收成,你们觉得种地的老农会是一个什么的反应?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一个大巴掌扇过去。 你个混账东西,别人说种蕃薯能有三倍收成你就信啊?万一是骗人的,全家老小跟你喝西北风啊?放着安稳的日子不过,尽整些虚头八脑的玩意,滚! 所以如果没有官府强制推广,是不会有人去种植蕃薯、马铃薯以及玉蜀黍的,哪怕是亲眼看到别人已经丰收了也不会去种。 鬼知道这些东西吃了后会不会害人? 万一女人吃了生不出小孩呢?那不绝后了? 我们华夏祖祖辈辈种了几千年五谷,还比不上这些个? 所以,习惯这个东西是很难改变的,一个种族的习惯就更加难以改变。 这也是马铃薯、蕃薯以及玉米明明在明代中叶就已经传入中国,但是直到清朝的康乾年间才开始大规模种植的原因。 用了两三百年,才把种植习惯改过来。 至于有考据说,蕃薯、马铃薯以及玉米在传入中国之初之所以没有大规模扩广开,主要是因为选种的问题,说什么蕃薯、玉米及土豆需要经过不断的选种,产量才能提上去,然后才有可能得到推广,这就是扯澹。 印第安人种植蕃薯土豆玉米种了几千年了,你说还没完成选种? 还是说蕃薯土豆玉米在引入华夏之后就野化了,需要重新驯化?可能么? 就跟华夏先民种五谷种了几千年了,你说五谷还没有完成选种?所以别的大陆或者国家引入五谷之后需要花几百年来进行选种?闹呢。 英国人把茶叶引入印度、斯里兰卡,头茬就丰收。 水葫芦引入中国没几年就泛烂成灾,再还有桉树啥的不胜枚举。 所以根本不存在地域改变导致的野化问题,只要气候适宜、土壤肥沃、光照充足,农作物移栽到哪都能行,没有地域变了就要重新选种这种事,去非洲种地的中国人也没见要花几十上百年时间来重新选种。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种植习惯的问题,习惯是最难改的。 但是对崇祯这个穿越者来说,根本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因为他知道蕃薯、土豆还有玉米是好东西,生长期短、产量高而且比水稻、小麦等农作物更耐旱,贫瘠的山地都能种植。 就是郑鸿逵带过来的种子不够多。 五万斤玉米种充其量也就种一万亩。 五万斤蕃薯最多也就种个一千多亩。 土豆就更加完蛋,估计只能种几百亩。 想到这,崇祯就轻叹了口气,看来今年是指望不上了,只有等到明年大规模的推开种植之后才有可能彻底解决军粮供给。 郑鸿逵有些不安的道:“圣上,可是有什么问题?” “没有,只是刚才说到了粮食,朕就想起了天下黎庶正嗷嗷待哺,朕身为君父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里着实的难受。”崇祯随口胡诌了一句。 “圣上心系天下苍生,此诚百姓福份。”郑鸿逵道。 第62章 学术疯子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君无戏言。 今天上午,崇祯在接见郑鸿逵的时候就提了一嘴流民,结果到了下午,徐州西边的官道上就出现了大量的流民。 徐州原本已经没有几个流民。 事实上整个河南都已经没有多少流民。 作为农民军与大明官军交战的主战场,河南可以说是久遭战乱,人口已经锐减至不足原来的十分之一。 剩下的人口也被李际遇、刘洪起等豪强所裹挟。 现在仍然流亡于外的河南流民,已经非常稀少。 所以出现在西边官道上的显然不会是河南流民。 来的是北直的流民,因为多尔衮颁下的剃发令,不少官绅百姓奋起反抗,也有大量官绅百姓背井离乡南下逃亡。 到傍晚时,聚集在徐州城外的流民就已经过千。 而且官道上的流民仍旧是络绎不绝,谁也不知道最终会有多少。 徐州知州早已经是如临大敌,因为有大军驻扎,尤其是崇祯还驻在城外,所以不敢关闭城门,就只能加派衙役守住城门。 几座城门很快被堵得水泄不通。 “大老爷,您就放我们进去吧。” “滚滚滚,都给老子滚,快滚!” “我们就只想讨口吃的,求您了。” “没吃的,城里的人也快饿死了,走吧。” “大老爷你就行行好吧,小老给您跪下叩一个。” “哪来的老猪狗,赶紧给老子滚,不然老子杀了你!” 多年的频繁战乱,早已经将徐州的衙役胥吏锻炼成铁石心肠,别说叩几个头,你就是从北京一路叩头到徐州,也换来不他们丝毫怜悯。 这其实就是乱世的常态,这么做也不算错。 但崇祯作为一个穿越者,就见不得这种事。 因为崇祯跟朱元璋一样,更容易代入百姓,而不是权贵阶层。 “你想要杀谁啊?”崇祯表情冰冷,“你倒是杀一个给朕看看?” 崇祯今天就只穿了一身破旧的棉甲,也没戴斗笠盔,头上就只裹了一块幞巾,身后虽然跟着几个太监还有一小队夷丁,可愣没人认出来。 因为王承恩几个太监也都穿着破旧的布衣。 皇帝穿的这么破,他们太监敢穿绫罗锦缎?找死么? 至于那一队夷丁,因为见得的次数多了,衙役也就没太在意。 这时候,聚集在城门外的那群流民已经看到了夷丁,便一下散开来,这年月,老百姓最怕的就是兵,尤其害怕夷兵。 流民都用恐惧的眼神看着那队夷丁。 然而把守城门的那队衙役却噗的跪倒在地。 “小人叩见圣上!”众衙役撅着屁股惶然说道。 这段时间崇祯都在徐州,众衙役都已经认得他。 “让开。”崇祯道,“放老百姓进城,他们不过就是想讨口吃的。” 徐州不比南京或者北京,城外都有大量的民居,甚至还有店铺街市,徐州城外什么都没有,流民讨饭都没有地方讨。 讨不到饭吃,流民就只能饿死荒野。 皇帝都已经开了金口,他们这些衙役还有啥好说的,赶紧左右让开,甚至还躬着腰请那些流民入内。 流民们却是面面相觑,不敢进。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陡然间传过来。 “不能进!不能让他们进去,快些拦住他们!” 伴随这宏亮的叫喊声,一个风尘仆仆的老者赶到了城门口。 “嘿,哪来的老猪狗。”高起潜顿时怒了,撩起衣袖就要上前打人,万岁爷都说了放老百姓进城,你竟然还敢拦? 那老者却自顾自说道:“刚才在官道上看到几个倒毙在道旁的流民,其症状看着很像是得了瘟疫,万一老朽的猜想属实,放他们进城就会害死一城人。” “啥?瘟疫?”高起潜刚往前迈出一步,闻言又赶紧缩回去。 崇祯也赶紧抓起汗巾蒙住自己口鼻,瘟疫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有些瘟疫可以通过飞沫来隔空传染,汗巾多少也能够起些防护作用。 不过崇祯也有些纳闷,山东、河南以及河北大疫不是崇祯十四年么?现在都已经到了崇祯十七年,按说疫情也该过去了。 “看着像是。”老者道,“尚未确定。” 话音才刚落,人群中的一个流民忽然倒卧在地。 “闹瘟疫了!”周围的流民发一声喊,顿时跑了个精光。 那老者却没有跑,非但没跑,反而将背上的箱笼卸下来,先跟崇祯一样拿出一方汗巾来蒙住口鼻,然后趋近观察倒地的那个流民。 一边检查一边口中说道:“上吐且下泄,有明显脱水症状,果真是瘟疫!” 这下崇祯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对那群衙役说道:“尔等听着,从现在起严格把守城门,没有通行令牌谁也不许擅自进出!” “是!”一众衙役有些懵,又不让进城了? “兀把炭!”崇祯又回头吩咐身后的夷将,“你立刻回军营点齐三百夷丁,将徐州附近的流民都抓起来,集中安置在之前废弃的军营中。” “是!”兀把炭拱手一揖,转身上马飞奔而去。 崇祯这才走向那老者问道:“不知老丈尊姓大名。” 那老者不答反问道:“尊驾对瘟疫似乎也颇为了解?” “什么尊驾。”高起潜怒道,“这是当今圣上,万岁爷!” “啊,圣上?”老者愣了一下赶紧拜倒在地,“草民不知圣驾在此,死罪。” “平身吧,不知者不罪。”崇祯一摆手又说道,“未请教老丈你的尊姓大名。” 出了刚才的这档事,才让崇祯猛然间反应过来,之前只顾着防备建奴南下,却忘了还有另外一个强敌,那就是瘟疫。 战乱跟瘟疫可说是孪生兄弟。 但凡有战乱,就必定有瘟疫。 所以在打造黄淮防线的同时,也得未雨绸缪预防瘟疫。 眼前这个老头看着像个郎中,且对瘟疫似乎挺有研究,先考他一考,如果真是对瘟疫有研究的,就留下来当个随军医官。 老者忙道:“草民吴有性,不敢称尊。” “吴有性?”崇祯有些错愕,“你是吴又可?” 这下轮到吴又可惊愕,说道:“圣上听过草民的名字?” “岂止听过,简直久仰大名。”崇祯惊喜道,“你可是瘟疫专家。” “瘟疫专家?”吴又可闻言有些茫然,专家是个什么?专门在家的坐诊郎中?这可错看老夫了,老夫最是喜欢游历四方。 崇祯解释道:“特指对瘟疫很有研究的名医。” “不敢不敢,这个万不敢当。”吴又可忙道,“草民算什么名医。” “先生就不要谦虚了,你的瘟疫论朕拜读过。”崇祯道,“那绝对是一篇专著。” 吴又可不禁有些自豪,原来皇帝都读过他撰写的瘟疫论,还认为那是篇专著,这无疑是对他的最大肯定。 “先生不是一向在关中行医?”崇祯又问道。 “噢,关中已经没有了战乱,也没有了瘟疫,听闻河南、北直一带刀兵再起,老夫觉着这边可能会重新出现瘟疫,所以就赶紧过来这边。” 好嘛,这又是一个为了学术研究不要命的疯子。 其实古代中国也有很多学术疯子,遗憾的是他们的研究成果不受统治者重视,因而没能得到推广,最终湮灭在了浩翰的历史长河中。 但崇祯对自然科学的重视是不容置疑的。 “这么说先生是来对地方了。”崇祯说道。 “徐州很快就要爆发大战了,不如就留下来吧。” “既然圣上下了旨意,草民自当遵旨。”吴又可欣然道。 崇祯闻言大喜,当即回头对卢九德道:“卢伴伴,从现在起,你还有你的那些干儿子干孙子就听从吴先生的调遣,吴先生的话就是朕的旨意。” “啊?”卢九德脸色垮下来,让我去伺候一个郎中? 吴又可也双手连摇道:“圣上,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朕说使得那便使得。”崇祯肃然说道,“先生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他们,他们若是敢有半点违逆,朕绝不会轻饶!” 卢九德激泠冷打个冷颤。 吴又可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崇祯又对吴又可道:“除了卢伴伴还有他的儿子孙子,徐州的衙役胥吏先生也可以随调随用,必要之时也可以调动城外军营的驻军!总之一句话,无论先生提什么要求,能办到的朕一定想办法办到,但有一条。” 吴又可肃然道:“圣上请说。” 崇祯肃然说道:“一定不能让瘟疫漫延开。” “请圣上放心。”吴又可道,“草民可以向您立军令状,若是不能控制住瘟疫,草民甘愿领死。” “先生已经不是草民了。”崇祯一摆手道,“从现在起,你就是太医院的掌院,朕也会尽快给南京发去急递,让南京太医院的御医、医士前来徐州。” 吴又可犹豫了一下还是下拜道:“臣吴又可谢主隆恩。” 第63章 白甲兵 这时候在北京城内,一场新的军事行动正在酝酿。 一大清早,洪承畴、宁完我还有范文程就连袂来到了多尔衮的睿亲王府。 多尔衮的睿亲王府就是大明的南宫,明宣宗朱瞻基在这里住过很长时间,明英宗朱祁镇和明代宗朱祁玉哥俩都曾被软禁在这里。 但是现在,这里已经成了多尔衮的睿亲王府。 因为紫禁城已经被李自成一把火烧掉,只剩下建极殿附近的房子没被波及,所以睿亲王府已经成为临时性的皇宫。 建奴的许多大政方针都在睿亲王府议定。 “时机已经成熟了。”对着洪承畴三人,多尔衮道,“经过此前这番示威,关内的汉族官绅对我大清的兵威想必已经有了清醒的认识,这时候再施以恩惠,必定可以令彼辈对我大清感恩戴德,黄河以北数省当可传檄而定。” 洪承畴闻言松了口气,终于不再杀戮了。 宁完我和范文程却齐声道:“摄政王英明。” 多尔衮笑了笑说道:“那就暂停推行剃发令。” “接下来就该招抚地方了。”洪承畴精神一振说道,“臣保举前明原通州巡抚王鳌永为户部右侍郎,招抚山东以及河南。” “准。”多尔衮欣然点头道,“就让王鳌永招抚山东。” 宁完我说道:“摄政王,小人畏威不畏德,只派文臣招抚恐仍有前明官绅顽抗,所以须辅以八旗兵方可。” “这是自然。”多尔衮说道。 正说话之间,一个包衣入内禀报:“主子,觉罗巴哈纳和石廷柱到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多尔衮微微一笑,又说道,“快让他们进来吧。” 不消片刻,两个身材高大的武将便走进来,两个人都披着白色缀有铜钉的棉甲,不过左边那个武将的棉甲镶了红边,右边武将则没有。 刚一进门,两个武将便立刻单膝跪倒在地。 “奴才镶白旗固山额真觉罗巴哈纳给主子请安。” “奴才正白旗汉军固山额真石廷柱给主子请安。” “起来吧。”多尔衮一肃手道,“你们两个准备下……” 话音未落,又一个包衣奴才急匆匆的走进来。 多尔衮眉头一皱道:“曹尔玉,你干吗呢?” “主子。”曹尔玉吓得赶紧跪倒在地。 “河南的卫辉府有急递送过来。” “河南?”多尔衮道,“拿来。” 曹尔玉膝行将信函递给多尔衮。 多尔衮看完信,眉头当即舒展开。 随即又对觉罗巴哈纳和石廷柱说:“你们两个回去准备下,先跟吴惟华去一趟河南卫辉府,然后从太行陉或者白陉进入山西,沿途州县如果主动归降,就尽量别杀人,如果遇到拒不归降的,那就不必手软,杀光便是!” “嗻!”觉罗巴哈纳和石廷柱应诺。 因为卫辉府的这封信,历史有了一些偏差。 本来,觉罗巴哈纳和石廷柱应该去往山东。 可是现在,两个人却被多尔衮派去了山西。 两人离开,多尔衮又吩咐曹尔玉道:“你再去把镶红旗固山额真叶臣请来。” 曹尔玉嗻了一声正要离开时,宁完我却小声提醒多尔衮道:“摄政王,最好让镶黄旗或正黄旗去山东。” 这是提醒多尔衮不要吃独食。 多尔衮转念一想对曹尔玉说:“让拜音图来。” “嗻。”曹尔玉打了个千,起身一熘小跑去了。 …… 八旗满洲,地位最尊贵的并非正黄旗,而是镶黄旗。 作为八旗满洲之首的镶黄旗,担负的是皇帝的宿卫,所以尽管顺治还没入关,但是镶黄旗的八旗兵却早已经入驻紫禁城。 此时此刻,镶黄旗的一个甲喇正在紫禁城御马监的里草栏场上训练。 八旗军制,理论上以三百人编为一个牛录,五个牛录编为一个甲喇,五个甲喇编为一个固山也就是旗。 所以理论上一个旗的兵额固定为7500人,八个旗一共是60000人。 但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因为八旗贵族内部也有倾辄,也争权夺利,经过半个世纪的发展及争权夺利,各旗之间的兵力数量并不均衡。 而且牛录的总数已经达到311个,共有九万多八旗兵。 其中镶黄旗一个旗就有将近50个牛录,将近15000人。 此时正在栏场上飞奔的是其中一个牛录,有300多八旗兵。 建奴的军制分为牛录、甲喇、固山三等,兵制则分旗丁、步甲、马甲、红牙喇以及巴牙喇五等,其中的巴牙喇就是护军,也就是明军口中的白甲兵。 有旗籍的男丁成年就自动成为一名旗丁,相当于八旗的预备役。 每个牛录会不定期进行选拔,旗丁只要骑射达到合格水准就成为步甲。 这里的步甲并不是专指步兵,而只是一种称谓,因为建奴其实并没有明确的步兵以及骑兵划分,无论马甲、步甲又或者旗丁,有战马的都会在出征时携带自家战马,有些殷实的旗丁甚至还会带上自家的包衣,还会给包衣配马。 所以建奴上马即是骑兵,下马即是步兵。 不过建奴更加擅长步战,骑兵作战其实反而不如八旗蒙古厉害。 成为步甲之后,就需要通过积累战功才能晋升为马甲及红牙喇,马甲能够瓜分到的战利品要比步甲多,红牙喇更多。 女真族是一个渔猎民族。 打仗对女真人来说也是一种打猎。 所以战利品的瓜分也保留着打猎的分配法。 直接杀死猎物的猎手能够额外分一份肉,剩余的肉按照猎手地位的高低有序分配,只要参与了就人人有份。 马甲还有红牙喇就不用考核也不用竞争。 只要功劳够了,就能自动向上晋升一级。 但是地位更高的巴牙喇就需要进行考核,而且还要竞争,因为每个牛录的巴牙喇兵是固定的,就只有十个!少数牛录会多几个。 有时候甚至不足十个。 白甲兵的标准就是宁缺勿滥。 要想成为巴牙喇,多数时候就必须挤掉原来其中一人。 当然如果运气好,有巴牙喇名额出缺了,那就不用竞争,只需要考核。 不过,自从老奴以十三副遗甲起兵,五十年来真正战死在战场上的白甲兵很少,这些战争机器是真的很强悍。 这些白甲兵就是一个个的人形坦克。 因为每一个白甲兵都披了三重甲胃,最里边一层锁子甲,中间是棉甲,外面再披一层铁扎甲,刀枪箭失甚至火铳都很难构成威胁。 巧了,这会里草栏场上正在进行的,就是巴牙喇的竞争。 镶黄旗的其中一个年轻力壮的马甲,要向着本牛录的巴牙喇发起挑战。 这场挑战甚至惊动了镶黄旗的固山额真拜音图,带着十几个甲喇额真、梅勒章京还有牛录额真跑过来看热闹。 敢于挑战白甲兵的年轻人可不多见。 拜音图也想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胆?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拜音图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出头,虎背熊腰,身高差不多有六尺(1.92米),这就难怪,正所谓身大力不亏,这块头就是勐将的材料。 【古代勐将大多身高体壮,因为身材高大的武将在战场上天然占优,就像博击场上的轻量级冠军对上重量级冠军,基本只有被秒杀的份】 年轻人昂然道:“回额真话,小子名叫雅布兰。” “雅布兰是吧。”拜音图点点头又道,“你想要挑战谁呀?” 说到这,拜音图就下意识的掠了一眼身边站着的像铁塔一般的壮汉。 雅布兰的目光也跟着落在那壮汉身上,眸子里瞬间流露出狂热之色:“我要挑战满洲第一勇士,太宗钦封的巴图鲁,鳌拜大人!” 列队的八旗兵还有拜音图等人顿时一片哗然。 居然想要挑战鳌拜?鳌拜可是满洲第一勇士! 鳌拜眸子里也流露出一抹凶光,上前一步问道:“雅布兰,你确定?” 栏场上瞬间响起一片吸气之声,因为鳌拜的身量也是很高,也有差不多六尺,两个六尺长人面对面的站到一起,目光对接,犹如实质般的杀气不断从两人身上溢出,别人只是远远看着便能感受到一等强大的压迫感。 “我确定。”雅布兰的目光越发热切。 “好,勇气可嘉!”拜音图大声赞道。 “你会后悔的。”鳌拜说完便转身去准备。 “如果不能与满洲第一勇士来一场比较,我才会后悔终生!”雅布兰非但没有被鳌拜的气势吓倒,反而变得更兴奋。 下来之后,便让包衣给他披甲。 比武第一场是固定节目,骑射! 而且必须得按照白甲兵的标准披三重甲。 “快快快,快给我披甲。”雅布兰翻身下马,连声招呼他的包衣奴才查良年。 查良年赶紧一熘小跑的迎上前,帮着雅布兰披甲,结果因为动作稍微慢了些,就招来了雅布兰一通噼头盖脸的唾骂。 最后还把查良年一脚踹翻在地。 忙碌了好半天,才终于把锁子甲、镶黄旗棉甲以及最外面的直身铁扎甲披上,重新上了马,又取了一副长弓。 是女真人特有的大稍弓。 第64章 五军营 建奴的大稍弓远比蒙古角弓更长且更重。 建奴大弓的长度甚至可以达到1.8米,挽力超过100斤,使用的重箭长度超过1米,三十步内足以射穿直身扎甲。 锁子甲、棉甲和布面甲就更不在话下。 建奴使用弓箭的理念也跟其他的蛮夷有区别,他们几乎从不采用远距离抛射这种战术,基本都是近距离精准射击,所以只带重箭。 不过这么长且这么重的弓箭,身高不够还真是驾驭不了。 女真人发端于白山黑山之间,比蒙古人要高大些,所以才驾驭得了这样的大弓重箭,像鳌拜和雅布兰这样的长人就更加不在话下。 鳌拜刚一上场,镶黄旗的八旗兵便纷纷欢呼起来。 “巴图鲁!巴图鲁!巴图鲁!”那欢呼声直欲震破人的耳膜。 时间进入十七世纪,各种火器逐渐取代冷兵器成为战场主流,个人武勇对于一场战争的胜负影响已经微乎其微。 建奴也已经装备了大量火器, 但是仍保留着对勇士的崇拜。 鳌拜举起大弓示意,欢呼声戛然而止。 鳌拜不光是巴图鲁,还是镶黄旗的巴牙喇纛章京,护军统领。 稍顷之后,雅布兰也骑着自己家的战马进了栏场,建奴上到旗主贝勒下到旗丁,武器装备铠甲都是自家准备的。 这跟隋唐时期的府兵其实是一种模式。 这种模式能最大限度的激发一个民族的好战因子,变得尚武。 这是源于一个最朴素的真理,一个战士越是勇敢,斩获战功的机会就越大,获得赏赐的财物就会越多,就能娶更多女人,拥有更美好的人生。 反之一个战士越是怯懦,就越是难获得战功以及赏赐。 然后不光会被邻居鄙视,而且还会因为娶不上媳妇而绝嗣。 因为府兵制,盛唐铸就了华夏两千年历史上的最强盛王朝,八旗兵也因此以不足二十万人口就入主中原。 不过再好的模式也存在缺陷。 当优点不足以弥补缺陷之时,就会出问题。 府兵制败于均田制,建奴的八旗兵则败于跑马圈地。 言归正传,待雅布兰上场后,鳌拜道:“将箭靶移到五十步外,没意见吧?” “五十步?”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惊呼,这比平常训练的距离远了将近一倍。 建奴在日常训练中使用的人形箭靶一般都在三十步,旗丁晋升步甲的考核,也是策马飞奔中射击三十步开外的人形箭靶,十发六中就算是合格。 现在鳌拜将箭靶距离增加到五十步,难度就会剧增。 “没意见。”雅布兰却是更加的兴奋,一脸跃跃欲试。 鳌拜便不再多废话,先策马飞奔到了栏场对面,再折返回来。 这时候镶黄旗的几个马甲早已将十个人形箭靶移到五十步外。 等战马加速到了近乎于冲刺的速度时,也到了第一个箭靶前,只见鳌拜身体向着右侧微微侧倾,挽弓搭箭嗖的就是一箭,正中人形箭靶中心。 围观的八旗兵见状,轰的一声欢呼起来:“巴图鲁!” 不到片刻,鳌拜又在飞奔之中射出九箭,箭箭命中箭靶。 最后一支重箭鳌拜显然用上了全力,直接将箭靶都给射穿。 “巴鲁图!巴图鲁!巴图鲁!”镶黄旗的八旗兵都快要疯掉。 鳌拜策马冲出去五十步才又缓缓扳返回来,却是脸不红气不喘。 “雅布兰,该你了。”鳌拜面无表情的说道,“可不要让大伙失望。” “您放心,不会的。”雅布兰没有丝毫胆怯,也打马来到栏场对面。 催马起步,先慢跑,再快跑,最后进入冲刺,说时迟那时快雅布兰也是嗖的一箭射向第一个人形箭靶,稳稳的命中胸口。 后面八箭,雅布兰也是稳稳命中。 就在所有人以为雅布兰的第十箭也会稳稳命中时,雅布兰却忽然上身后仰,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 雅布兰竟然将大弓从他背后挽开。 “哇!”栏场上顿时响起一片惊呼。 鳌拜也是童孔微微一缩,这个家伙! 这弓可是女真大稍弓,正常挽开都费劲。 雅布兰这个家伙居然放到后背反手挽开,这需要很强的膂力。 “嗖!”在一片惊呼声中,雅布兰的第十支重箭也稳稳命中箭靶,而且箭失几乎将箭靶整个射穿,只剩箭尾的翎羽在风中微微晃动。 “好!”拜音图等贵族忍不住也大声喝彩。 鳌拜也是微微颔首,单就骑射而言,雅布兰似乎可能已经超越他,不过想当满洲第一勇士光会骑射还远远不够。 “刀!”鳌拜一伸手低喝道。 旁边的包衣立刻奉上一把开了锋的斩马刀。 鳌拜当即便一马鞭抽在包衣脸上,大骂道:“蠢货,钝刀。” 包衣捂脸惨叫一声,赶紧将另一把没开锋的斩马刀递给鳌拜。 片刻之后,雅布兰重新来到栏场,看见鳌拜手里拿着一把没开锋的斩马刀,便不由得愣了一下,问道:“怎么用钝刀?” 鳌拜冷然说道:“废话少说,来吧。” “大人小心了!”雅布兰一个箭步,接着一刀斜斩。 刚才比的骑射,这次比的则是步战,也是女真人的主战方式。 雅布兰用的是最朴实无华的斜斩式,对于战场上的战士来说,根本不讲究招式,而只在于反应速度、力量以及战斗经验。 能够入选白甲兵的无一不是千里挑一的勇士。 这些勇士无论反应速度还是力量都是顶尖的,既便有差距也不会太大。 雅布兰的反应速度和力量就丝毫不逊于鳌拜,但他的战斗经验就比鳌拜差远了,鳌拜毕竟比雅布兰年长了十几岁,多出了十几年的经验! 所以雅布兰身体刚动,鳌拜就已经预判出他下一步的动作。 于是诡异的一幕出现,鳌拜只一个侧身再把刀抬起,未开锋的钝刀就已经架在雅布兰的脖颈之上,整个交手过程,看上去就好像鳌拜根本没动,是雅布兰自己一个箭步撞到了鳌拜的刀锋上,画面瞬间定格。 雅布兰瞬间愣在原地。 这要是在真实的战场,雅布兰此时就已经身首异处。 钵胃的护喉根本档不住斩马刀! 雅布兰的脸瞬间涨红,有些难以置信的死盯着鳌拜,两人之间的差距真有这么大?他真的连鳌拜的一刀都接不下? 鳌拜收刀后退,说道:“雅布兰,你败了。” “是,我败了。”雅布兰的脑袋耷拉下来。 “小子,别泄气,你这个年纪已经不错了。” 鳌拜拍了拍雅布兰肩膀,说道:“来我帐下吧。” “大人的意思是,我仍然可以加入巴牙喇纛吗?” “对,你现在已经是一名巴牙喇了。”鳌拜欣然说道。 听到这,周围的八旗兵便欢呼起来:“雅布兰,雅布兰……” 雅布兰的脸色瞬间变得潮红,他终于成为了梦想中的巴牙喇。 …… 在徐州。 金铉正带着三千家丁在训练。 噢不对,胡心水带走三百余骑之后,已经只剩两千七百余骑。 这两千七百多家丁,还有一千夷丁,都被崇祯打造成了骑兵,为了给这三千七百多人配齐战马,崇祯甚至连黄得功本人的坐骑都没有放过。 黄得功这一次北上,是跟官兵一起徒步过去的。 校场上,金铉策马奔行如飞,并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连发十箭。 只听一片笃笃声响,十支重箭全部命中五十步外的人形箭靶,一侧列队的两千多骑家丁便轰然叫好。 还真是没看出来啊。 这个文官居然是个骑射高手。 策马回到家丁阵前,金铉随手将骑弓扔给扈从。 “并不是只有夷人会骑射,我们华夏人一样会,而且更精湛!” “华夏人是最善于学习的民族,只要我们想做,就会做得比任何种族都更出色!” 金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但却极具穿透力,至少前面几排家丁听得很清楚,后面的家丁就只能够听前面同伴的转述。 “但是本官今天要告诉你们的是,” “骑射已经过时了,现在是火器的天下。” “戚少保曾经说过,凡用兵之要,在于八个字。” “足粮足饷、枪炮湖脸,枪炮湖脸四个字说的就是火器!” “所以我们五军营不光要练骑射、马战、步战,更要练习火器!” 京师已经陷落,京营的三大营也已经灰飞烟灭,但是崇祯决定重建新的三大营。 金铉麾下的这2700多家丁,就是崇祯替五军营精心挑选的种子,一千夷丁则是崇祯替三千营挑选的种子。 唯独只有神机营还没有着落。 “个人再武勇也终归是血肉之躯,血肉之躯绝挡不住枪炮射击,你武艺再强悍,虎蹲炮一炮过来也照样被打成肉泥。” “骑射再厉,杀伤力也不如鸟铳。” 说到这一顿,金铉示意扈从拿来一支鲁密铳。 装药、装弹,点燃火绳,然后对着五十步开外的箭靶就是一枪。 再让扈从取了箭靶,骑着马展示给家丁们看,只见箭靶中间有一个直径寸许的大洞,这杀伤力确实比箭失凶残得多。 第65章 漕运漂没(为龙盘虎踞卧麒麟大盟主加更) 时间很快来到六月中旬。 瘟疫并没有爆发,但是聚集到徐州的流民已经超过了十万人。 本来,从北直隶背井离乡逃难下来的百姓是准备南下前往南直隶的,因为南直隶历来都是中国最富庶最繁华的地区,而且战乱也少。 但是崇祯在徐州的屯田改变了这一结果。 听闻当今圣上亲自在徐州主持屯田,原本准备去南直隶的百姓便纷纷改了主意,蜂拥来到徐州参加屯田。 不到半个月,便聚集了十几万流民。 而且还有更多的流民正从黄河沿岸向着徐州这边蜂拥而来。 这就不免让崇祯心中的那根弦再次绷紧,因为屯田的前半年只有投入没有产出,所以来的流民太多的话,就会把整个计划都给拖垮。 本来,从扬州北上的运军已经抵达徐州,并且运来了20万石大米。 如果仅只是10万流民,按照一个流民一天一斤的口粮标准,一天不过667石,到今年秋粮下来,也不过12万石。 所以养活10万流民完全不是问题。 但问题是,当下的10万流民很可能只是开始。 崇祯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波从北直隶涌来的流民很可能会超过50万,甚至于有可能超过100万人。 建奴的剃发令,杀伤力极其惊人。 要是这样,漕运的压力就会陡增。 崇祯也是现在才知道大明的漂没有多么的夸张。 就说这个漕运,你根本不能按照理论数字来算。 按路振飞说的,从扬州到徐州单程只要一个月,一条漕船装载400石,那么理论上一万个运军一千条漕船,一个月就能运输40万米到徐州。 可是实际上呢?实际上就只运来了20万石糟粮。 剩下20万石哪儿去了?一是运军和漕船的数量没有路振飞估计的那么多,二就是漂没。 这个漂没又分为两种,一种是真正的漂没,就是运输途中漕船朽坏倾覆或者粮食浸水霉烂,另外一种就是官场潜规则的“漂没”。 史载毛文龙的东江镇,额定一万两银子的军饷,实际只能拿到七千甚至六千两,剩下的三千到四千两银子就被中央到地方的各级政府机构结漂没了。 崇祯只是没有想到,都到这个时候了,大明都快要亡了,居然还要玩漂没。 这一刻,崇祯才深切的感受到做事的难处,没有一支高效廉洁的官员队伍,无论你做什么事都只能是事倍功半,就像陷入泥潭,越挣扎越窒息。 比如现在,崇祯想查漕粮漂没都没办法查。 一是手头没有堪用的人,二就是缺乏精力。 仅仅只是屯田事务,就已经让他忙到焦头烂额。 由于缺一个专门管屯田的官员,眼下的屯田事务就已经够让人头痛。 崇祯自己是个二把刀,王承恩、韩赞周还有高起潜这些太监就更不顶用。 流民梳理、耕地统筹、农具分配、种子供应,这些事务庞杂且凌乱,非常消耗精力,反正崇祯已经忙得焦头烂额。 如果流民数量再多些,他真担心自己会被累死。 有人说了,为什么不让徐州的地方官员管屯田? 早试过了,徐州的地方官员管屯田比崇祯自己管还不如,而且还敢贪污,徐州的同知和判官就是因为贪污被革职。 特么的粮种都敢贪啊。 好消息是,长沙知府堵胤锡应该就快到徐州了。 作为一个明史爱好者,崇祯记得明清鼎革之时很多名臣,但是其中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只有三个人。 头一个就是“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守大明三百里江山”的江阴典史阎应元。 第二个就是明知必死却毅然率领使团北上的左懋第,整整八个月时间,面对满清各种威逼利诱,最终连多尔衮也效彷皇太极亲自出马降阶劝降,左懋第却始终不为所动,最终在菜市口从容就义。 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 这是一个为信仰而生的人。 左懋第的信仰并不是大明,而是——汉家衣冠! 最后一个就是单骑闯敌营,劝降40万忠贞营的堵胤锡。 明清鼎革之际,诸多能臣中绝对有堵胤锡一席之地,这是一个上马能治军,下马能管民的真正的能吏干臣!如果给他舞台,他真能拯救大明,可惜最终还是败于党争。 堵胤锡也是崇祯找的屯田御史。 当然,让堵胤锡屯田只是开始。 崇祯的真正意图是让堵胤锡总管黄淮防线。 因为他是皇帝,他不可能一直都留在徐州,只要扛住建奴的前面两波攻势,甚至扛住建奴第一波攻势之后他就得返回南京。 去南京做什么?当然是去搞钱,还有摇人。 打造黄淮防线,借二十八镇边军守住黄河,只是权宜之计。 后面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所以崇祯不可能一直呆在徐州,那么就必须得找一个能力出众的大臣,当他不在的时候扛起守徐州的重任。 而堵胤锡就是崇祯找的这个守徐州的人选。 崇祯正想心事,耳畔忽然间响起一个声音:“父皇,我饿。” 崇祯回头看时,只见年纪最小的朱慈炤正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发现已经成功的引起了崇祯的注意,朱慈炤便小嘴一扁要哭。 “不许哭。”崇祯闷哼一声喝道。 朱慈炤便只能把眼泪重新收回去。 另一边的朱慈烺和朱慈炯就很坚强。 经过了这几个月的颠沛流离,一下长大了。 两兄弟一个用脚在前面踩坑,一个撒种子,已经是像模像样。 “炤儿你再坚持一下。”崇祯一边往前踩坑,一边对朱慈炤说,“种完了这垄地,我们就可以用晚膳了。” 朱慈炤端着个小簸箕,一边从簸箕抓起玉米种子往土坑里撒,一边说:“父皇,我想吃白面,今晚能有白面吃吗?” 崇祯闻言便轻叹了口气。 他自己肯定是要跟着流民吃一样的糙米饭。 这不是什么有自虐倾向,而只是政治做秀。 如果不能把“体恤百姓、关心底层将士”的圣君人设立起来,凭什么扭转人心?拿什么跟文官斗?毕竟底层军民对大明早就已经绝望。 天下的士子或许对大明仍还留存一丝卷恋。 但是底层的军民百姓却早已经对大明绝望,他们对改朝换代已经没有丝毫抵触,大顺军说跟着闯王不用纳粮有饭吃,他们就跟了闯王,建奴入关后如果不搞什么剃发易服,他们也不会反抗,只要有一口饭吃,谁又愿意造反呢? 所以,必须扭转大明在底层军民心中的形象。 必须得让底层军民知道,大明有一个好皇帝,大明还没完,还是值得抢救一下,跟着大明的皇帝也是可以吃饱饭的。 当然,扭转民心是个系统性的工程。 绝不是做几天甚至几个月的政治秀就能完成。 对这,崇祯脑子里有一个全盘构想,现在只不过是开了个头。 总而言之现在就是一点,守住黄淮,而且至少得顶住建奴的两波攻势,尤其是十月份的那波攻势,然后才有机会考虑其他问题。 …… 崇祯并不知道,堵胤锡已经到徐州。 而且此时此刻,堵胤锡就站在地头,正愣愣的看着崇祯带着三大皇嗣,跟着流民一起往翻好的地里播种子。 堵胤锡的幕僚徐好古也是啧啧称奇。 “东翁,古今两千年可曾听说有皇帝带着皇嗣亲自耕种的?” “上古时期或许有过,但是近两千年来只有国君劝课农耕,从未曾听说过皇帝带着皇嗣像老农般亲自下地耕作的。” “那么,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当然是好事。”堵胤锡断然道,“无论如何,一个知道民生艰难的皇帝还有三位同样知道民间疾苦的皇子,对于天下的黎庶百姓来说都是莫大的幸事。” “东翁此言深合我意。”徐好古欣然说道,“此番圣君在朝,又有东翁这般能吏干臣为之辅左,我大明中兴有望矣。” 堵胤锡闻言却只是摇头。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相召。 要说他堵胤锡简在帝心,他是绝不相信的。 他堵胤锡不过是一介寒门士子出身,一没什么背景,二不会投机钻营,就只有一个月前到南京拜会了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还有江西总督袁继咸。 史可法和袁继咸都颇为欣赏他。 难道是史阁老向圣上举荐的他? 见堵胤锡不说话,徐好古便道:“东翁,你该上前见驾了。” “噢对。”堵胤锡闻言如梦方醒,赶紧一正衣冠走进田垄间。 “站住,什么人?”守在地头的两个夷丁立刻抢上前拦住去路。 堵胤锡便隔着十几步远拜倒在地,朗声道:“臣堵胤锡叩见圣上。” “原来是堵爱卿到了。”崇祯大喜,当即光着脚迎上前来亲手将堵胤锡扶起,又拉着堵胤锡的手道,“朕可是等了你一个多月。” “竟使圣上久等,臣万死。”堵胤锡惶然道。 “欸,这事怎么能怪你呢。”崇祯一摆手道,“我们回行辕再细说。” 好嘛,崇祯竟然是撇下三个儿子,径直拉着堵胤锡的手走了,走了。 第66章 建奴南下 临清州以北十余里,一支清军正沿着运河东岸逶迤南下。 为首武将身材高大,满脸虬髯,身穿镶红边的明黄棉甲,头戴一顶钵胄,盔顶的缨枪足有两尺高,猩红色的流苏在风中微微摇曳,看着颇有些拉风。 这个武将不是别人,正是建奴镶黄旗巴牙喇纛章京鳌拜。 现在的情况跟历史上略有不同,历史上协同王鳌永招抚山东的是镶红旗,领军的是固山额真叶臣,可是现在换成了镶黄旗,领军主将也成了拜音图。 不过动用的兵力数量还是不多,只有镶黄旗的两个甲喇以及正黄旗汉军的十个牛录,此外还有三千多包衣以及三千明朝降军。 总兵力也只有一万两千。 其中建奴只有三千余人。 从德州进入山东地界之后便兵分两路,一路由镶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率领经由平原、禹城从陆路直扑山东首府济南,另一路则以巴牙喇纛章京鳌拜为主将,正黄旗汉军固山额真祖泽润为副将,继续沿着大运河南下兖州府。 从这里可以看出来多尔衮的野心并不大。 至少这个时候,多尔衮还没想过一统华夏。 要不然,他就不会只是派出一支不足两万人的偏师南下,这完全就是一种政治投机,看看有没有便宜可占,有就占一点,没有就拉倒。 用多尔衮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但得一寸是一寸,得之一分是一分。 所以鳌拜也就没什么紧迫感,只是沿着京杭大运河优哉游哉南下。 然而让鳌拜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路上竟然异常顺利,兵锋所向,运河沿岸的故城、武城诸县都望风而降。 其实这个时候,取消剃发令的诏令已经传遍整个北直,也已经传到紧邻北直的故城、武城诸县,各县官绅百姓闻讯之后便毫不犹豫的归降了建奴。 没有理由顽抗,大明朝都已经烂透了,换个朝廷难道不好吗? 所以这一路上,好几座县城望风归降,而且建奴还受到了当地官绅百姓的隆重欢迎,鳌拜遵照多尔衮的吩咐也没有进行烧杀掳掠。 这种情形,就给了鳌拜一种强烈的错觉。 只要大清兵到,东昌府乃至兖州府也会跟着闻风归降。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心理预期,当夜不收突然传回消息,说某地的官绅百姓不肯归降,鳌拜就会格外的暴怒。 前方骤然响起马蹄声。 随即一小队夜不收疾驰而回。 为首的正是刚晋升白甲兵不久的雅布兰,棉甲上还插着一支箭矢。 鳌拜见状一下蹙紧眉头,问道:“雅布兰,怎么回事?遇到贼兵了?” 在鳌拜甚至所有建奴的想象中,陕西、山西、山东以及河南都是流贼的地盘,所以雅布兰遭遇的只能是贼兵。 至于大明,早已经龟缩到江南。 然而雅布兰的回答却让鳌拜愣了一下。 “回大人,不是贼兵。”雅布兰道,“是明军!” “什么,明军?”鳌拜错愕的说道,“王鳌永和前明的那些降臣降将不是说,明军已经龟缩到江南,山东怎么还会有明军存在?” “末将不清楚。”雅布兰道,“但真的是明军。” 鳌拜略一沉吟,便派人把祖泽润还有高第叫到了跟前。 高第是原山海关总兵,跟着吴三桂一起降清,降清之后他的一万军队被多尔衮剔除了空额以及老弱,只剩三千人。 这次高第也是跟着来了山东。 说白了,就是来给建奴充当炮灰的。 “祖泽润。”鳌拜一贯就看不起汉人,所以对祖泽润也是直呼其名,“你们汉军旗护着辎重,行动速度太慢,就坐船慢慢跟进吧,我们要先行一步。” 祖泽润不敢拦,只是劝谏道:“大人千万小心。” “管好你自己。”鳌拜哼一声,即打马扬长而去。 不到半个时辰,鳌拜便带着1500多八旗兵,1500多包衣奴才以及3000多降军赶到临清城下。 只见城头上飘扬的果然是大明朝的日月旗,很好辩认,鳌拜在辽西与明军打了十多年的仗,对大明的日月旗可是印象深刻。 鳌拜对高第道:“你去劝他们投降。” 高第无奈,只能打马来到临清城关之下。 “敢问城上是哪位大人?”高第拱手道。 “大明临清州知州凌駉在此。”城头上出现一位头戴乌纱、身穿青袍的年轻官员,揖了一揖后反问道,“敢问足下是哪位?” 高第便呐呐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半晌后,高第才道:“大清天兵已至,凌大人何不早降?” 凌駉哂然:“本官只知关外有建奴,独不知有所谓的大清,敢问足下大清是何物?” 高第皱了下眉头,道:“凌大人若识相,就赶紧举城纳降,否则大清兵驱师攻城,临清就要玉石俱焚,还望三思。” “不必了。”凌駉哂然道。 “尽管让建奴放马过来吧。” “临清城不是他们想打就能打下的。” “我大明只有战死的知州,没有投降的懦夫。” 高第无奈,只能回报鳌拜:“大人,城内的明军不肯投降。” “他们这是找死。”鳌拜顿时大怒,“高第你去搜集木料,准备搭梯子蚁附攻城。” “嗻!”高第虽然满心不愿,却也只能应允,不应允不行,不应允鳌拜真会杀人,这厮对汉人可是极度仇视。 …… 与此同时在徐州。 崇祯已经向堵胤锡讲述完了关于黄淮防线的整个战略构想。 看着面前的沙盘,堵胤锡也是难掩心中震撼,一是震撼整个黄淮防线构想的宏伟,二是震撼崇祯的远见卓识。 没想到圣上不仅知兵,而且有如此远见卓识。 守住江南半壁有望矣。 堵胤堵平素自诩也是个有远见的,但是在黄淮防线构想上,却不及崇祯看得深远,尤其是对建奴的威胁认知上存在严重不足。 但让堵胤锡困惑的是,崇祯为何跟他说这个? “因为朕不可能一直都呆在徐州。”崇祯说道,“在顶住了建奴的第一波进攻之后,朕就必须赶回南京去筹措粮饷并调集援兵。” “要不然绝顶不住建奴的第二波进攻。” “建奴的第一波进攻仅仅只是试探性进攻。” “但是第二波次进攻,建奴就一定会全力以赴。” 顿了顿,崇祯又说道:“万一朕来不及赶回徐州,就得靠你主持大局。” “圣上!”堵胤锡瞬间便感到热血上涌,同时又有些惶恐,“臣恐担不起这个重任,是否另外甄选一位重臣来坐镇?” “不,你担得起。”崇祯拍了拍堵胤锡。 “你在北新钞关及长沙知府任人都表现出了卓著的能力。” “另外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因为朕不会马上离开徐州。” 顿了顿,崇祯又道:“而且现阶段你只需要负责屯田事务。” 堵胤锡闻言顿时间松了口气,如果只是屯田,那就毫无压力。 君臣两个正说话间,王承恩进来禀报道:“万岁爷,南京的漕船到了。” “南京的漕船到了?”崇祯大喜过望道,“在哪里?负责押船的是谁?” “是新任左都御史刘宗周老大人。”王承恩恭声道,“就候在辕门外呢。” “左都御史刘宗周?”崇祯闻言轻轻颔首,心说刘宗周这个理学宗师还是不出所料的被东林党重新请进了朝堂。 这是为了给他施加压力吧? 当下崇祯一肃手道:“请他进来吧。” 不一会,一个清瘦老者便被领进来。 刘宗周已经六十七,已是风烛残年。 事实上,刘宗周也是活不了几年了。 崇祯没敢让他下拜,早早就搀住道:“蕺山先生一路辛苦了。” “老臣不辛苦。”刘宗周摆摆手说道,“只是有一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圣上乃是一国之君,而非边镇督师,怎可长时间逗留徐州?” 果然,东林党抬出刘宗周是为了给他施压。 东林党还是希望他回到南京当个乖乖皇帝。 其中道理并不复杂,因为有他崇祯在徐州,有许多事情就不太好操作,比如漕运漂没之事,直接就没办法隐瞒。 所以崇祯并没有接这个茬。 崇祯直接问道:“蕺山先生,朕叮嘱内阁搜集的虎蹲炮、佛朗机炮以及各式火铳,这次总共送了多少过来?还有户部给漕运总督衙门的180万两银子可曾给足?剩下的180万两银子都送来徐州了吗?” “有这么多吗?”刘宗周闻言便愣了一下。 “据老臣所知,解送给漕运总督衙门的银子只有100万两,另外还有80万两委托老臣解来徐州供圣上用度。” 崇祯的脸色瞬间就垮下来。 360万两变成了180万两? 这是漂沉了五成,委实过分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搞官场潜规则? 这可是前线边镇将士的军饷,竟也敢漂没? 崇祯感到有一等莫名的怒火正在胸中酝酿。 难怪有人说大明非亡于天灾、流贼或建奴,实亡于漂没,这话其实也有一定道理,按这个搞法,再强大的财政也扛不住。 何况大明财政已然极度枯竭。 第67章 大明的钱去哪了? 刘宗周毕竟已经风烛残年,一路上舟车劳顿,跟崇祯说了一会话就坚持不住,很快被崇祯派人送到城内驿馆休息去了。 不过临走前再三劝谏崇祯,赶紧回南京驻跸。 还对崇祯提出了严肃批评,认为他身为皇帝,不应该跟黔首混迹于阡陌之间,这么做有失君王体统,更不合君臣纲常。 送走了刘宗周,朱慈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烺儿,你可是有什么话想要与父皇说?” “父皇,儿臣确实有一言不吐不快。” “你说。” “儿臣也以为蕺山先生说的对,父皇应该保持君王威仪,不应该与黔首为伍,更不应该与边镇将士同吃同住并且一同操练。” 朱慈烺说完,帐蓬内一下安静下来。 站在周围的几个大太监瞬间警张起来。 自古以来,最难相处的就是皇帝与储君。 以前太子年幼,所以万岁爷对他只有宠爱。 可现在太子即将成年,已经有了自己的主张,并在无意之中向君权发起挑战,这对他们这些内侍来说可麻烦得紧。 果然,万岁爷开始赶人了。 “高伴伴、韩伴伴你们都出去。” “王大伴,你守住帐门,任何人等不准接近十步之内。” 将几个大太监打发走人之后,崇祯才问朱慈烺三兄弟:“父皇今天考考你们,你们说大明为什么会沦落至今天这般境地?” 朱慈炤一脸茫然,显然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朱慈烺则是一脸沉思之色,显然还没有想好,又或者有了新的发现。 只有朱慈炯十分笃定的说:“父皇,儿臣知道,我大明之所以变成今日之般,乃是因为文臣贪鄙成风,武将怯懦畏战,再加天灾连续不断。” 崇祯目光转向朱慈烺,问:“烺儿,你的观点呢?” 朱慈烺抬起头看着崇祯说:“父皇,儿臣以为我大明最大的问题是国用不足,而开支日渐浩繁,不得以只能加征三饷,最终伤及了国家根本。” “说对了。”崇祯欣然点头,“我大明朝的问题,归根结底就是财政问题,只要解决了财政问题,所有问题就都迎刃而解。” 顿了顿,又问道:“那么该怎么破解这一困局?” 朱慈烺不假思索的道:“无非就是开源节流二途,而开源便是加征赋税,眼下我大明百姓之税负已经极为繁重,不可再加征,所以只能节流。” 崇祯不置可否的道:“那你再说说,应该如何节流?” 朱慈烺想了一下说:“有一次侍经筵的时候,儿臣曾听户部官员讲过,是年我大明的国用开支一共折银1800余万两,其中募兵饷银900余万两,官员俸禄400余万两,另有宗室开支500余万两,主要就是这三项。” 崇祯轻轻颔首,从万历中期到现在基本就是这个数字。 唯一例外就是福王朱常洵就藩的前一年,宗室开支一下膨胀到1000多万两,不过这不是常态,之后第二年就又回落到500多万两。 朱慈烺接着说:“这三者之中,募兵军饷只能增不能减,官员俸禄减无可减,所以唯一可以缩减的便是宗室开支这一项。” “那你便是上了文官集团的当了。” “啊?上了文官集团的当?父皇此话何意?” “父皇就问你一句,每年300万两的内帑银子怎么来的?” “内帑?内帑的银子不是宫中的内侍通过税监、矿监还有织造局征来的么?” “税监、矿监还有织造局?没错,刚恢复税监、矿监的头几年,是给内帑补充了一些银子,但现在就只剩下仨瓜俩枣,有时甚至入不敷出,尤其是织造局,从崇祯七年开始就再没有上解过内帑一两银子的利润。” “啊这?这么说内帑的银子是从……” “没错,每年300万两的内帑银子就是从宗室开支中克扣来的,要不是有每年300万两内帑银撑着,我们大明早亡了。” 这下朱慈烺还有朱慈炯的三观都被震碎。 都说大明的官员贪鄙成风,结果最大的贪官是他们父皇? 只有朱慈炤已经打起瞌睡,对父皇和两位皇兄的话题丝毫不感兴趣,崇祯却也没有苛责他,人家不喜欢政治,别强求。 选储君最忌讳的就是赶鸭子上架。 崇祯又问道:“那你们又知不知道,内帑的300万两银子用在了何处?” “这个儿臣知道。”朱慈烺不假思索的道,“一是用于赈济各省的灾民,再就是给边镇募兵补发军饷以及赏银。” “皇兄,不对吧?”朱慈炯忍不住反驳,“边镇募兵不是已经有了900万两?这么多银子还不够吗?还要父皇拿内帑的银子补窟窿?” 朱慈烺叹了口气:“二弟,你知道募兵的月饷是多少吗?关宁军才折色2两,其余募兵的折色更是只有1两!既便按照关宁军的标准,一个募兵一年也只需24两饷银,900万两饷银足以维持一支将近40万人的大军!” “啊?”朱慈炯难以置信的叫起来,“可是关宁军兵力最多时也只有十二万,京师沦陷之前更是只剩下6万。” 朱慈烺接着说道:“但是饷银却是一两没减!” 崇祯紧接着问道:“那么问题来了,这900万两饷银去哪了?还有朕填进去的300万两内帑银子究竟去哪了?” “是啊,去哪了?”朱慈炯茫然道。 朱慈烺眉头紧蹙,似乎已经想到了,却又抓不住要领。 这时候,旁边的朱慈炤打了个呵欠:“还能去哪了,肯定被贪污了呗。” “不对,是漂没!”朱慈烺终于想明白了其中关键,“这不是通常所说的贪污,因为整个文官群体都得了好处。” “对喽,就是漂没了。” 崇祯道:“900万饷银,连同内帑填进去的300万,仅仅只有一半多点能交到边镇督师及总兵手中,然后还要被各级武官各种克扣、瓜分好处,最终能真正用于养兵的银子甚至不足三分之一,现在知道了吧?” 朱慈炯一脸震惊的问道:“所以900万加300万两,一半解送到边镇,剩下600万两就被文官群体给漂没了?” 朱慈炤:“父皇为什么不把这些贪官污吏都抓起来?” “呵呵,问得好,父皇为什么不把这些贪官抓起来?因为根本办不到。”崇祯轻叹了一口气,又道,“就以辽饷为例,500万两辽饷还未出户部就被内阁漂没一成,出户部时又被漂没了一成,兵部再漂没一成,到了山东都指挥使司再漂没一成,再到蓟镇又要漂没一成,这就已经漂没了五成了。” “如果朝中靠山硬,有首辅或者尚书打招呼,漂没会少一些。” “但再少也不会少于三成,边镇能够拿到七成饷银就顶天了,绝大多数时候只能拿到六成甚至五成。” “那么,这些银子是被各级官员贪污了吗?” “其中肯定有贪污,但并不是全部都被贪污。” “就说内阁漂没的这一成,其实是用来给京师官员发福利了。” “福利?”朱慈烺、朱慈炯还有朱慈炤都一脸茫然,啥意思? “就是各种的节敬。”崇祯道,“你们也知道,太祖高皇帝给各级官员定下的俸禄标准非常低,京师物价又滕贵,仅靠那点微薄的俸禄根本就养不活家人,如六部等实权部门的官员还好,但像翰林院、詹事府等清水衙门的官员如果没有年敬节敬冰敬炭敬,一个个早饿死了,都说翰林院是储相的养望之所,但其中的清苦又有谁知。” 朱慈烺终于明白了:“内阁如此,六部如此,地方的布政使司、按察使司以及都指挥使司也如此,甚至连府衙、州衙以及县衙亦是如此。” “对。”崇祯点点头,“要不然拿什么养活全天下的胥吏衙役?” 朱慈烺有些生气的道:“这么说官员俸禄开支远不止400万两?” “当然不止400万两,1000万两都不止,官吏俸禄才是大头。”崇祯叹息不已,“太祖高皇帝给我们这些后世子孙挖了个大坑哪。” “他把官员俸禄定得低低的,初衷是好的。” “害怕官员侵蚀民脂民膏嘛,想要减轻百姓的负担嘛,这个初衷还是值得肯定。” “但他的做法过于简单粗暴,官员的手里掌握着权力,他们会不给自己谋好处?指望他们自己监督自己?这不是扯淡么。” “结果就是,表面上的行政开支是减下来,” “但是各种隐性开支却如开闸洪水般泛滥。” “最后一盘账,开支翻倍还不止!亏大发了!” “父皇,此事断然不能坐视。”朱慈烺急道,“得变法!” “变法?”崇祯幽幽的说道,“你这可是跟全天下的文官作对,这可是要侵夺整个文官群体的财权,常言道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想过后果么?” “啊这?”朱慈烺顿时间哑了,这个后果他是真没想过。 但他知道太爷爷万历皇帝,还有太爷爷的爷爷嘉靖皇帝,都跟文官群体干过仗,最终好像一胜一负?反正他是不敢想。 今天来说说“士子”的问题。 已经在章说里边看到有好几个读者留言,言语中透着对“士子”“生员”的浓浓的鄙视,真不知道是谁给你们的勇气,竟敢鄙视士子生员? 无知不是罪过,还要出来秀就是找骂。 今天作者君就给你们掰扯掰扯士子生员的问题。 先说一个事实,作者君在做功课时查到的、有据可查、青史留名的明末抗清起义的书生就有以下之列: 王夫之:湖南举人,起义 管嗣裘:湖南举人,起义 夏汝弼:湖南举人,起义 郑遵谦:会稽生员,起义 王家勤:宁波生员,六狂生之一,起义,城隍庙广场可聚数千人 张梦锡:宁波生员,六狂生之一,起义 华夏:宁波生员,六狂生之一,起义 董志宁:宁波生员,六狂生之一,起义 毛聚奎:宁波生员,六狂生之一,起义 陆宇鼎:宁波生员,六狂生之一,起义 陈邦彦:顺德生员,岭南三忠之首 张家玉:东莞举人,岭南三忠之一 江天一:徽州生员,起义 卢象同:南直生员,起义 卢象观:南直进士,起义 郑成功:南直生员,民族英雄 阎应元:北直举人,以武举人授江阴典史 夏完淳:松江生员,牺牲时14岁 黄宗羲:浙江举人 顾炎武:南直举人 张煌言:鄞县举人 以上是南明参加抗清战争的士子生员。 翻遍二十四史,青史留名的士子生员更是不胜枚举。 闻鸡起舞的祖逖是士子; 投笔从戎的班超是士子;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顾炎武是士子;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谭嗣同还是士子; 纵观历朝历代,每次朝代更迭都有士子生员参与其中; 刘邦有张良、萧何,朱元璋有李善长、刘伯温,张萧李刘不是书生士子? 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也有许多知识分子家庭出身或贫寒出身的士子,毛教员是,周总理是,朱老总也是士子,只是你们没有想过而已。 中国革命是由人民创造的,工人阶级是中国革命的领导阶级,而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先锋队! 从某种意义上讲,中国的整个二十四史都是知识分子创造的,谁给你们的勇气,竟然敢鄙视作为知识分子主体的士子? 最后说一句,本书的“十万生员十万兵”是一句口号,不是真要征召十万生员。 第68章 财政解决方案 “父皇,儿子明白了!” 朱慈炯突然大吼了一声。 崇祯笑:“你明白什么了?” 朱慈炯:“儿子明白父皇为什么要与黔首为伍、混迹于阡陌之间,还知道父皇为什么要与士卒为伍,同吃同住同操练。” 朱慈烺:“是吗?那你倒是说说父皇为什么要这么做?” 朱慈炯:“当年嘉靖朝的大礼议事件,世宗爷爷是通过封官许愿驱使一部分低阶文官与高阶文官斗,最终才赢得了大礼议的胜利。” “可眼下从漂没食利的是整个文官群体。” “所以,父皇就没办法效仿世宗皇帝分化文官。” “所以,父皇就只能笼络底层百姓以及士卒与文官斗。” “正所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太祖爷爷曾说过,咱们老朱家只要握住刀把子,就不怕这些文官把天翻了去。” “炯儿方才所言,可谓切中了要害。”崇祯忍不住鼓掌,“文官群体借漂没食利已成官场陋习,而且积重难返,如果没有另外一支或者多支力量支持,纵然是皇帝之尊也是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所以才要争取民心及军心。” “民心不附,军心不稳,变法改革就无从谈起。”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建奴,不得民心更加没有官绅的支持,可愣是凭借血淋淋的刀把子完成了对江南士绅集团的镇压。 东林党、复社的政治野心彻底遭到扼杀。 此后整整三百多年时间,江南士子都闭口不谈家国政治。 “还有就是,除了底层百姓及士卒,我们其实还可以争取相当一部分寒门出身的士子来支持这一场变革,因为寒门出身的士子,更能体会底层百姓以及士卒的困苦,更有改变官场陋习的意愿以及决心,这点一定要谨记。” “儿臣谨记。”朱慈烺和朱慈炯起身作揖。 看到朱慈烺和朱慈炯一脸严肃,崇祯又笑着说:“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或许用不着变法革新就能够解决国用不足的问题。” “咦?不用变法也能解决国用不足?” 朱慈烺和朱慈炯面面相觑,这怎么可能呢? 只有朱慈炤是真的不关心,已经靠着草垫睡着了。 崇祯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跟朱慈烺和朱慈炯多说。 因为说了也没用,跟小兄弟俩讲生产力生产关系,他们两个能听懂吗? 许多人认为到了崇祯年间,大明朝的财政就已经彻底崩坏,无药可救,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大明的财政其实还有很大潜力可挖。 这就涉及到马克思资本论:生产力还有生产关系。 人类社会是在不断发展的,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生产力会逐渐提升,比如从石器进化到青铜器,再从青铜器进化到铁器,一定会促使生产力的提升,然后生产力的提升又必然会对旧有的生产关系造成冲击。 生产关系包括生产资料的所有制,人们在生产中的地位以及相互关系,还有产品分配等三个方面,其中又以生产资料所有制为首要。 当生产力发展提升到一定程度,就一定会对生产资料所有制形成冲击。 当石器提升到青铜器,原始社会崩溃了,当青铜器提升到铁器,奴隶社会崩溃了,当商品经济高度发达占据主导,代表大地主阶级利益的封建制度就一定会瓦解,资产阶级迟早都要占据人类社会的主导权,直到将来被无产阶级取代。 而眼下的大明朝,尤其是江南八府又一州的商品经济已经是高度发达。 商品经济的高度发达,已经对旧有的生产资料所有制形成巨大的冲击,直接表现就是复社的出现,复社中人开始表现出了极其强烈的参政议政倾向,复社领袖张溥甚至妄想通过操控内阁首辅周延儒来实现其改变生产资料所有制的政治意图。 当然,由于时代局限,张溥的这种行为只是无意识行为,主观上并没有要改变生产资料所有制、巅覆皇权的意图。 总而言之一句话,大明推行的重农抑商国策已经对江南八府一州的商品经济形成了巨大的制约,已经严重阻碍经济的进一步发展,这个时候如果能够顺应士论民心,改变重农抑商的国策,无疑可以极大的释放出经济活力。 江南的经济一旦搞活了,税收也就有了。 都说商税是江南士绅集团的逆鳞,但其实江南士绅集团真正抵触的并不是商税。 如果能够给予足够好处,官商集团就会转过身拥抱商税,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 这个其实就是做大蛋糕与分配蛋糕的问题,你不想着先把蛋糕做大,只是一门心思想着多占些蛋糕份额,那么就算你是皇帝,江南的官商集团也敢于把你弄死,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不共戴天,不弄死你弄死谁啊? 文官或许没这胆子,商人可没有底线。 反之,如果你先想办法将整个蛋糕做大了,那么就算你多占了些份额,官商群体也不会说什么。 道理很简单,官商群体占的份额虽然少了,但是他们吃到的蛋糕份量却增加了,有更多的蛋糕吃,谁会冒着灭族的风险,去弄死皇帝? 所以,大明的财政问题其实还是有办法的,而且一旦真的付诸实施,助力一定会超过阻力,江南的官商集团苦“重农抑商”的国策久矣。 然而,治大国如烹小鲜,这样的大事绝不能操之过急。 尤其是当下还面临建奴南下的生存危机,所以只能暂缓。 第二天一早,刘宗周再次来到夷丁军营,劝谏崇祯回南京。 遭崇祯再次拒绝之后,刘宗周又退而求其次提出让太子回南京监国。 对这个要求,崇祯就没办法拒绝,最终让永王朱慈炤跟着刘宗周回南京,反正这小子吃不了军营里的苦,就让他回南京监国。 至于朱慈烺和朱慈炯,崇祯决定带在身边当成储君培养。 以前的大明皇帝,生于禁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今后却不能再这样了,今后的大明皇帝必须有行伍的经历,哪怕只是形式,也要起于行伍,必须掌握兵权! 就在刘宗周带着朱慈炤回南京当天,崇祯也带着朱慈烺、朱慈炯兄弟俩,搭乘运输饷银以及火器的漕船北上夏镇,还有水师的战船随行保护。 至于徐州的屯田事务,则交给了堵胤锡。 …… 很快又两天过去,时间来到六月十七。 黄得功率领十镇边军来到夏镇已经超过了二十天。 二十多天的挥汗如雨,整个夏镇防线已初步成形。 土木工事营建起来还是相对容易,如果要修建坚固的城池并在外层包砖,那工程量就会出现极大的提升,一年都未必能修好。 但若只是挖沟并夯土,那就容易得多。 看到黄得功,指挥将士挖壕沟的田雄赶紧迎上来。 “伯爷你怎么过来了?”田雄道,“这里的灰尘大……” “你别管我。”不等田雄把话说完,黄得功就打断,“你只管修你的铳台。” “回伯爷话,末将负责的五十个铳台已经全部完成,铳台与铳台之间的那什么撤退以及火力输出通道也都挖通了。”田雄说道,“护坡也修好了。” “都修好了?”黄得功闷哼一声道,“五十个铳台的栅栏也都立起来了吗?” “栅栏只立了一部分。”田雄挠头道,“不过这可不能怪末将,因为附近村庄的民房都已经被拆光了,实在是找不到更多的木料了。” “那就去更远处寻找,栅栏必须立起来。” “是,末将这就派兵去更远处寻找木料。” “找木料不用太多人,剩下的人你让他们继续加深外部壕沟,最好再在壕沟底部布置一些尖木桩,有竹刺就更好。” “是!”田雄有些无奈。 又这么多活,有得忙了。 就在这时候,马蹄声响起。 随即一骑驿卒从北边飞奔而来。 “报!急报!”还隔着老远,便传来驿卒声嘶力竭的嘶吼声,“建奴南下!建奴南下!建奴南下了!” “建奴大军攻入东昌府!” “临清州告急!临清州告急!临清州告急!” 驿卒犹如旋风一般冲进夏镇,随即胯下的战马便悲嘶一声倒毙在地,马背上的驿卒也被重重的掀翻了下来,当场就昏厥。 黄得功便立刻吩咐田雄:“暂时不要外出寻找木料了,把现有的木料全部都用于外围的几重铳台,确保外围铳台有栅栏可以作为屏障!” “再把护坡以及铳台的内部平台给我夯实些。” “千万不要建奴的一颗炮弹打过来就土崩瓦解。” “是!”田雄肃然应诺道,“末将一定将护坡及铳台夯得跟砖块般硬,别说一发炮弹,就是一百发、一千发也是打不烂!” 黄得功却已经匆匆回到镇上。 昏厥的那个驿卒已经被救起。 第69章 首战 崇祯是第二天到的夏镇。 走的是更近的夏镇新渠,而且是顺水行舟,所以三天就到了。 但是当崇祯到达夏镇后,才得知黄得功已经在两天之前带着一镇边军顺着运河北上去兖州,原因是建奴打到临清了。 黄得功清楚夏镇重要性,但是又守土有责,所以黄得功只带了一镇边军北上支援临清。 崇祯倒也没有生气。 跟建奴大规模野战是送人头,但是千人规模的小型野战还是可以拼一下的,毕竟按历史记载,南下的建奴是偏师的偏师。 黄得功的军队战斗力也还行。 崇祯便立刻将金铉和郑鸿逵两人叫到跟前。 这次北上,金铉的2700多家丁也跟着来了,但还没有整合好。 至于胡国柱的一千夷丁,更是早已经成为崇祯事实上的亲卫,自然是崇祯走到哪他们就跟到哪。 “金爱卿,郑爱卿,你们两个留下。” “圣上!”金铉和郑鸿逵两人一听就变了脸色。 金铉更是极力劝谏:“圣上,还是由臣率五军营北上支援吧。” 郑鸿逵也主动请缨:“圣上,靖南伯是沿着运河北上的,臣带着水师顺水行舟,两天就能追上他们,而且我们水师可以在运河上来回移动,建奴的红夷大炮很难打中我们,但是我们的佛郎机炮却可以打中他们……” “行了,你们两个不要说了。”崇祯直接就打断。 “靖南伯守土有责,因而率师北上救援东昌府这没问题,但是我们现阶段的既定国策就是死守黄淮,尽可能的避免与建奴野战。” “所以,朕是不会与建奴正面硬拼的。” 听到这,金铉和郑鸿逵便稍稍放心了些。 只要不与建奴硬拼,一千夷丁还是足以保护圣上安全的。 “你们两个务必要守好夏镇,建奴很可能不只一路,没准还会有另一路建奴突然从滕县方向窜出来,千万不要让建奴杀个措手不及。” “臣等谨记。”金铉和郑鸿逵肃然应诺。 崇祯随即点起一千夷丁北上。 …… 又一天过去。 鳌拜率领的建奴偏师已经推进到了东平州的安山镇。 这时候距离建奴在临清州受阻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天。 四天前,鳌拜信心满满的让高第去招降,结果遭到严辞拒绝。 鳌拜大怒之下当即命令高第搜集木料打造攻城云梯,随即对临清城展开蚁附攻城,却遭到了临清知州凌駉以及临清军民的殊死抵抗。 高第率军猛攻了半天,愣是没能攻下临清。 祖泽润的正黄旗汉军跟上来后也只能干瞪眼。 因为正黄旗汉军这次出来并没有带红衣大炮,只带了相对轻便的佛郎机炮,但是靠佛郎机炮是没法攻城的,实在太费劲了。 攻城还得是红夷大炮。 祖泽润和高第建议鳌拜围城。 然后派人从北京调红夷大炮前来支援。 鳌拜却不想在一个小小的临清州浪费太多时间。 因为鳌拜知道这次除了有他们镶黄旗招抚山东,还有镶白旗的两个甲喇招抚山西,而且领兵的还是他的老冤家觉罗巴哈纳。 事实上,不光鳌拜跟觉罗巴哈纳是老冤家。 两黄旗跟两白旗之间的恩怨也是由来已久。 这事还得从皇太极换旗说起,皇太极继位之后,把他和儿子豪格掌握的两白旗与阿济格跟多铎掌握的两黄旗进行了对调。 虽然人员并没有变,但是旗领却对调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两白旗是老奴时代的两黄旗。 所以在觉罗巴哈纳等两白旗的老人心中,他们才是根正苗红的两黄旗,才是大汗亲领的旗领,拜音图、鳌拜他们算个屁。 面对来自两白旗将士的蔑视,拜音图、鳌拜等两黄旗的将士自然不爽。 既便如此,两黄旗和两白旗之间也只是互相看不顺眼,远没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真正让双方闹翻的还是皇太极死后的汗位之争。 两白旗自然是坚决支持多尔衮继承汗位。 两黄旗则支持豪格,双方差点发生火并。 后来因为多尔衮转而支持福临继位,得以化解危机,但是两黄旗和两白旗之间的这个梁子却是结下了,到现在已经是水火不相容。 所以鳌拜输给谁都不愿意输给觉罗巴哈纳。 鳌拜一腔怒火没有地方发泄,便决定先绕过临清城,到东昌府的腹地找几个没有城墙的集镇搞几波屠杀,以泄心头之火。 顺便还可以抢一波人口财货。 至于多尔衮下的军令,早被鳌拜抛到了脑后。 结果一杀就停不下来,直接杀进兖州府腹地,一路杀到安山镇。 看着晨曦中缓缓展露出来的安山镇,鳌拜嘴角露出了一抹狞笑,他仿佛已经看见了镇上的妇孺正在哭喊,男人被一排排的杀头。 还有镇上的财货牲口,统统都归了他们所有。 “鳌拜大人,镇上汉人好像要投降。”高第小声说道。 “我没看见。”鳌拜冷哼一声,又对雅布兰说,“按老规矩办!” 进攻没有城墙保护的集镇这种美差,自然是轮不着汉军旗,更轮不到高第的降军,只能是镶黄旗的建奴。 “镶黄旗的勇士们都听清了,” “鳌拜大人有令,男人全部杀光,女人孩子留下!” “抢到财物和牲口不准私藏,按照职使官位,人人都有份!” “巴图鲁!巴图鲁!巴图鲁!”镶黄旗的1500多建奴热烈的欢呼起来。 跟着建奴主子出征的1500多包衣奴才也跟着欢呼,因为他们也有好处,要是主子高兴了,没准会赏赐给他们一个女人。 欢呼声中,雅布兰第一个策马冲到镇上,一个上了年纪的汉族缙绅捧着拜表正准备上前献降,却被雅布兰不由分说一刀砍翻在地上。 “杀人了!杀人了!建奴杀人了!快跑!” 跟在汉人缙绅后面的两个家奴转身就跑。 雅布兰狞笑一声,收刀回鞘又取出大稍弓。 挽弓搭箭对着其中一个家奴嗖的一箭射出。 只听咻的一声,足有三尺长的重箭就已经射穿那个家奴的身体,将他钉死在地上。 另外一个家奴脚下一软摔倒在地,没等他爬起身,铁蹄便已经从他身上践踏而过,数以百计的建奴铁骑潮水般涌进了安山镇。 不一会,安山镇便油锅般沸腾起来。 看到这,鳌拜不由得发出残忍的大笑。 然而下一霎那,鳌拜脸上的笑意便凝固住。 因为安山镇的南边陡然传来了两声号炮响。 紧接着响起的,是明军喇叭特有的天鹅音,明军?! 跟在鳌拜身边的高第、祖润泽也有些错愕的回头,向南边看去。 但只见,一支步军正沿着运河东岸缓缓的开过来,士兵大多穿着鲜红色鸳鸯战袄,戴着尖顶斗笠盔,阵中一面日月旗迎风招展,还真是明军。 这支明军约四千人,还有偏厢车,已经排好严谨的战斗阵形。 看到这,鳌拜脸上便微微有些汗颜,这波大意了,因为这一路南下除了临清州城、东昌府城等少数几个城池的明军负隅顽抗外,就再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以致于所有人都起了轻敌之心,甚至于连夜不收都没有撒出去。 得亏这是明军,要是流贼就麻烦了。 不过汗颜之余,鳌拜却又有些想笑。 明军什么时候又变得这么有胆量了? 居然敢到城外来跟他们八旗兵野战? 祖润泽还是非常小心,对鳌拜说道:“鳌拜大人,赶紧让镶黄旗的勇士收回来吧,这支明军看着似乎有些不一样,要小心。” “欸,既然已经开杀,又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封刀。” 鳌拜一摆手道:“至于眼前这支明军,甚至都用不着你们正黄旗汉军出手,交给高总兵的人解决就可以了。” “高总兵,没问题吧?” 最后一句是对高第说的。 高第还能怎么说?只能应了一声嗻。 很快,建奴这边也摆开了战斗队形。 前面是高第的三千降兵,身后则是祖润泽的正黄旗汉军,总共1500余人,最后则是鳌拜还有他的亲卫队五十余骑。 至于镶黄旗的1500多建奴, 此时正带着各自的包衣在安山镇上烧杀掳掠。 这其实并不是鳌拜目中无人,而是故意为之。 鳌拜打了十几年的仗,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 鳌拜其实是想要假借高第的降军先消耗明军,再然后让祖润泽的正黄旗汉军对明军发起致命一击,最后让镶黄旗的旗兵来摘取胜利果实。 为了更清楚的观察整个战场,鳌拜带着五十余骑亲随登上了一个不高的小土坡。 站在土坡上居高临下,再借助皇太极赏赐给他的单筒望远镜,就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运河边的战场。 只见明军已经变了阵。 原本摆在前面的偏厢车已经被推到左右两侧。 鳌拜不由得暗暗点头,明军全都是乌合之众,但是明军的将领还是有不少能打的,对面的这个明军主将也是一个知兵的,用偏厢车护住两翼就是为了提防他们镶黄旗的骑兵在关键时刻从两翼给他致命一击,可惜,这仍旧是徒劳。 镜头一转,鳌拜将目光投向己方的步兵军阵。 只见高第的三千降兵已经排开了整齐的队列,正踩着整齐的步伐往前行进,第一排是刀牌手,扛着一人高的木牌。 这种木牌远远没有八旗兵的楯车坚固。 但是用来抵御箭矢以及铳子已经足够。 后面三排照例都是火铳手,拿着鸟铳。 最后三排则是长矛手,负责保护火铳手。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来,八旗兵已经真正进入火器时代,火器的占比已经超过三成,这个比例已经超过同时代的西班牙方阵。 第70章 排队枪毙 黄得功所摆出的阵形几乎如出一辙。 前面是刀牌手,后面是三排火枪手,再是三排长矛手。 只不过火枪手采取的是大间隔队形,密度只有刀牌手和长矛手的一半不到。 这样遇到有危险时,长矛手也能及时上前,替代火枪手形成密集的长矛方阵。 高第的降军总共三千,火枪手大概有千余人,黄得功的明军约四千人,三排火枪手加起来也同样只有一千人左右。 再就是明军两翼以及身后还有少量的车营兵。 其实,无论是黄得功所率领的明军,还是高第的降军,都发端于戚家兵,或者说明末清初整个时代的步兵战术都发端于戚家军。 戚家军的战法影响了整整一个时代。 戚家军最为人所熟知的就是鸳鸯阵。 队长,两名刀牌手,两名狼筅手,四名长矛手,两名镋钯手加一个火兵,后来狼筅手换成火枪手,数量也从两个增加到四个。 但是实际上,这一战法极为复杂。 在南方复杂地形对付倭寇往往有奇效。 但是到了北方战场与蒙古、建奴的大兵团作战,鸳鸯阵就反而成了累赘,因此戚继光就对其进行了简化,并引入车营。 引入车营之后的戚家军就成了真正的火器部队。 不光火绳枪占比大大增加,还装备了大量火炮。 此后戚家军的战术就成了足粮足饷、枪炮糊脸。 遇到蒙古骑兵或者建奴时,先以战车结防御阵,蒙古骑兵或者建奴进攻,就以车载大炮以及火绳枪糊脸,等到蒙古骑兵或者建奴不支溃败,最后出动骑兵收割人头,这一套战术在东亚战场上可以说是屡试不爽。 登州之乱后,建奴也大踏步的进入到火器时代。 然后辽东战场上就出现了大炮互轰、排队炮毙。 东亚战场首先出现的不是排队枪毙,而是排队炮毙。 因为东亚战场的大炮比欧洲的凶残得多,在欧洲战场上还只有加农炮实心弹的时候,东亚战场上已经出现了专门杀伤战斗人员的虎蹲炮,百子铳! 由于身后有建奴监军再加上待遇也要比明军好,所以八旗汉军的战斗意志普遍要比明军更强,所以每次排队炮毙基本都会以明军失败告终。 然后建奴再出动八旗兵以及蒙古骑兵收割人头。 松锦大战的八镇援剿总兵,就是这样被建奴给吃掉。 所以松锦大败的这口锅扣不到崇祯头上,更扣不到洪承畴的头上,也很难扣到王朴等八镇总兵的头上,明军打赢了松锦大战那才叫违反常理。 一片石大战,李自成的几万老营也是这样被建奴吃掉。 十全老人说建奴是靠着骑射夺天下,这话也就骗骗小孩。 此时的建奴,武器装备、战术、战斗意志还有兵员素质都堪称世界顶流,说它是十七世纪世界第一陆军实至名归。 正常情况下,黄得功、高第的这次交战也将会是排队炮毙。 然而这里出了一点小意外,黄得功发现对面没有携带火炮,同时为了提防建奴骑兵,就将为数不多的偏厢车及火炮摆到了两侧,而高第的降军在投降建奴后就被汉军旗夺走全部偏厢车及火炮,变成了纯粹的轻步兵。 于是,东亚战场的第一次排队枪毙就这么突如其来的上演了。 无论是对于明军还是降军而言,排队枪毙都是首次,没经验,所以双方的指挥官都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行事。 相距大概一百步,高第率先命令刀牌手扎住了阵脚。 后面火枪手和长矛手也纷纷跟着停下,随即火枪手点燃火绳,做射击前的准备。 对面的明军却没有停下,仍旧在黄得功指挥下稳步向前推进,因为对面没大炮,黄得功觉得还可以再逼近些。 五十步距离最好。 “呯!呯呯呯呯!”高第降军的第一排火枪手纷纷开火。 伴随着巨大而又密集的呯呯声,降军阵前很快被烟雾所笼罩,视线开始变模糊。 鳌拜的视野也受到影响,再也看不清高第降军的情形,当即便忍不住在心里骂,这他妈是鸟铳不是佛郎机炮,这么远能打中人吗? 片刻之后,高第降军的第二排火枪手顶替上前并开火。 又是“呯呯呯呯”一阵巨响过后,降军阵前硝烟更浓,这下是彻底看不清楚了。 鳌拜咒骂了一句,将望远镜的视野转向明军,只见明军仍在不紧不慢往前行进,时不时的还有几声嘹亮的天鹅音远远传过来。 不时有明军倒下,但是总的来说, 降军的射击并未对明军造成阻碍。 “咦,有点意思。”鳌拜有些惊讶。 雅布兰也点头道:“这支明军可以。” “嗯,看来高第的降军不是他们对手。” 鳌拜想了想说道:“让祖泽润他们提前做好准备。” 一骑旗丁顷刻从小土坡上飞奔前往正黄旗汉军的后阵。 跟在高第降军身后的正黄旗汉军很快就开始变换阵形,一辆辆的偏厢车被推到了阵形前方,偏厢车的前后拦板也被取下,固定车辆用的铁钎也被钉进地里。 对面明军对此却是懵然不知。 因为视线被遮挡了。 …… “稳住!” “不许放铳!” “都给我稳住了!” 黄得功高举铁鞭,一边大吼一边缓步前行。 他原本有一匹神骏的青骢马,可惜的是临行之前被崇祯给抢走了,所以只能跟着士卒一起徒步行军。 “稳住!” “不许放铳!” 正嘶吼之际,对面又是“呯呯”一阵巨响。 黄得功下意识的侧了一下脑袋,随即耳畔便是咣的一声金铁交鸣,凤翅盔好像被重锤狠狠的敲击了一下,有着刹那的晕眩。 肯定是有铳子击中他的凤翅盔。 不过相隔这么远,铳子不可能击穿凤翅盔。 黄得功很快从晕眩中清醒过来,高举着铁鞭继续前行。 距离来到六十步,明军伤亡数量开始增加,连续有刀牌手倒地上。 在六十步的距离,鸟铳的命中率大为提高,对刀牌手的威胁大增。 但是不断的有长矛手顶替上去,捡起木牌,始终维持着盾墙完整,给后面的火枪手以及长矛手提供严密保护。 双方距离继续接近。 倒下的刀牌手更多了。 不时的还有火枪手倒地。 有些倒在地上再没有声息。 有些却躺在地上大声的哀嚎。 还有抱住袍泽的大腿哭号求救的。 恐慌的情绪不可避免的在军阵中漫延。 有个士兵下意识的想要后退,但是没等他挪步,一个宏亮的声音便传入他耳际,是靖南伯黄得功的声音。 “继续前进!” “不许停下!” “大明万胜!” 看着高举铁鞭稳步前行的黄得功,那个士兵便立刻不再恐惧,人家堂堂靖南伯都没有丝毫退缩,你一个小卒又有什么可畏惧? 那个士兵的脚步便重新变得沉稳,目光也变得坚定。 终于进入到了五十步内,黄得功当即嘶声大吼起来:“刀牌手,扎阵!火枪手,更番迭射、轮流放铳!车营注意保护好两翼!” 传令兵当即挥舞起令旗,同时天鹅音响起。 刀牌手当即将木牌尖端插入地上,下蹲用身体顶住。 三排火枪手则纷纷点燃火绳,夹在蛇杆形的扳机上,后两排持枪待命,第一排火枪手则迅速举铳架在木牌上,扣下扳机。 “呯呯呯!”巨大的铳声响成一片。 继而浓郁的硝烟弥漫开来,模糊了视线。 但是隐约可以听到对面传来连续的惨叫。 在明军的这一轮射击之下,对面降军似乎吃了大亏。 高第的降军确实吃了大亏,只一轮齐射,便足足有五十个刀牌手倒地。 火绳枪由于存在诸多缺陷,既便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实战中的哑火率也有接近四成,绝大多数军队的哑火率都在五成。 明军共有一千余名火枪手,每排三百五,所以实际上每一轮射击只有一百七八十支火绳枪能够成功打响。 一次杀伤五十多个刀牌手。 这个命中率已经超过三成! 反观高第的降军,由于之前过早的开火,等到明军接近到五十步以内时,火力输出密度已经大不如前,每次只有不到五十支火绳枪能成功打响,既便是同等命中率,杀伤效率也仅只有明军的四分之一。 所以差距一下就呈现出来。 两轮六排铳之后,高第的降军已经伤亡了三百多人。 由于硝烟完全遮蔽住视线,所以看不清对面的情况。 但是从不断有放铳声传来,不断有铅子击穿长木牌,且不断有刀牌手、火枪手倒地,可以知道明军并没有崩溃的迹象。 甚至感觉明军的火力输出变得更加密集。 终于,高第降军的意志达到临界,崩了。 当对面的明军又一排铅子打过来,也不知道谁先带的头,原本就已经显得阵形散乱的降军一下子就土崩瓦解,向着两侧溃逃。 身后是八旗汉军,所以往后跑那是找死。 唯一的活路就是向战场的两翼跑,赶紧。 “不许跑,顶住,都回来!”高第还想抢救一下。 但是很快,高第也放弃了,转身就向着运河狂奔。 说起逃命,高第是老本行,反正朝运河跑就对了,以他的经验,只要过了运河八旗兵就基本不会再管,这条小命就算是保住了。 第71章 短兵相接 “伯爷,建虏溃了!追击吧!” 因为有硝烟的遮挡,阵中的明军将士看的不是很清楚。 但是两翼的明军却可以看清楚对面降军已经土崩瓦解,并在第一时间上报给了中军。 “不可!”黄得功却丝毫不为所动,“这是受建奴驱策的降军,真正的建奴在后面,真正的厮杀现在才刚刚开始。” 黄得功不愧是辽东镇出身。 一眼就看穿了建奴的套路。 “传令,把偏厢车拦板打开!” “长矛手注意支援两翼车营!” “火枪手抓紧补充火绳火药铅子!” 黄得功一直防着建奴的骑兵呢。 命令迅速下达,明军趁着战斗间歇抓紧准备。 片刻之后弥漫在阵前的硝烟散尽,终于看清楚前方的情形。 只见刚刚溃散的降军身后,出现了一支真正的建奴八旗兵,而且这支八旗兵已经抵近到了一百步的距离内。 “明黄色棉甲!”副将失声惊呼道,“是建奴正黄旗的八旗兵!” “错了,是正黄旗汉军!”黄得功,“建奴八旗兵是没有火炮的。” “火炮?!”副将目光落在对面建奴阵中的偏厢车上,只见一尊尊的佛郎机炮已经将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他们这边。 几乎是明军刚看见这些佛郎机炮的瞬间,炮口便猛的绽放起了一团团的白烟。 紧接着,便是巨大的轰鸣声传过来。 紧随轰鸣声而来的便是刺耳的尖啸声。 这是佛郎机炮弹撕裂空气发出的尖啸声。 “合口弹!”黄得功身边的副将陡然嘶吼起来。 然而最后一个“弹”字还没有说完,声音便戛然而止。 同时有一股温热的液体猛的飞溅在黄得功脸上,带着一股腥味。 回过头看,只见副将颈上的头颅已经不翼而飞,断颈处正有一股股的鲜血喷溅而出,很快濡红了旁边立着的日月旗。 “一号佛郎机炮,合口弹!” 黄得功几乎是牙缝里崩出这句。 一号佛郎机炮重千斤,合口弹重25斤!一百步内,车船俱碎! 但是用合口弹来打人,就是大炮打蚊子,而且杀伤效率也不高。 对面正黄旗汉军估计是想示威,所以借合口弹的恐怖杀伤效果先声夺人。 而事实上,正黄旗汉军也的确达成了预期意图,十五辆偏厢车、十五门一号佛郎机,除了一门炮哑火,两门炮打高了,剩下的12门佛郎机炮全部命中目标,瞬间就在明军阵中犁出了12条血路。 至少五十个明军瞬间毙命。 而且基本上都是肢体碎裂,状极惨烈。 看到惨状的部分明军顿时间骚动起来。 合口弹的杀伤效率其实也就一般,但是对人心理上的震慑却无与伦比,这种中者肢体俱碎的视觉冲击,真没几个人能扛得住。 明军方阵瞬间就出现不稳的迹象。 黄得功意识到了危险,这个时候稳不住就崩了。 没有一丝犹豫,黄得功当即拎着铁鞭冲到阵前。 “不要慌,车营缓进!刀牌手、火枪手和长矛手随我冲阵!大明万胜!” 黄得功真是身经百战,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跟建奴大炮对轰,因为明军的佛郎机炮数量不及建奴多,而且摆在两侧,来不及换回到正面。 也不能撤,一撤军队就放羊了。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发起冲锋,争取抵近博杀。 只要冲到建奴的跟前形成混战,建奴的佛郎机炮也就废了。 看到黄得功身先士卒、率先向建奴发起了冲锋,明军的军心瞬间稳住,无论如何这样一个主将都是值得士卒们为之效死的。 “大明万胜!”明军将士嚎叫着跟上去。 而且既便在冲锋中也仍保持着还算齐整的队形。 从这就看出,黄得功的这一镇军队还真的是可以。 …… “有点意思。” 鳌拜也感到有些意外。 有多久没见着这样的明军了? 三年?五年?又或者是十年? 在他记忆中,似乎只有十七岁那年的宁锦之战,还是明军总兵的祖大寿与尤世禄率领四千精骑出城与八旗兵野战。 之后再没遇到过这样的明军。 “雅布兰,快去召集镶黄旗的勇士!” “嗻!”雅布兰答应一声,策马飞奔下了土包。 也许是这支明军的顽强表现激起了鳌拜的好胜心,也许是鳌拜意识到了明军的威胁,他终于准备要召集镶黄旗的八旗兵。 …… 祖泽润同样也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祖泽润跟明军交战也不是一次两次,松锦大战后,就很少有明军能扛过他们八旗汉军的火炮齐射,基本上一到两通炮击后明军就会土崩瓦解,剩下的事情就可以交给八旗蒙古,他们只要等着分享战功就可以了。 但是眼前的这伙明军却完全不一样。 这伙明军已经跟高第的降军混战了一通,付出了不小的伤亡,在他的预想中以佛郎机炮装填合口弹一通炮击,就能够将其彻底击溃。 然而,最终结果却是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这伙明军非但没有被击溃,居然反而发起了冲锋。 这下打了他们正黄旗汉军一个措手不及,祖泽润赶紧下令更换炮弹。 佛郎机炮根据作战意图不同有两种子炮,一种装填合口弹攻击城寨,一号佛郎机炮的合口弹可以重达25斤。 另一种装填百子弹用来攻击人马。 一号佛郎机炮可以装填2两重石弹200粒,或者1两重铁弹500粒! 这种百子炮在100步的距离发射,可以杀伤一大片,中者立成蜂窝! 之前祖泽润有些过于大意,只想着镇慑明军,所以只准备了合口弹。 “快换子炮!换成百子炮!”祖泽润跳脚高喊起来,“百子炮!蠢货,换百子炮!” 镶黄旗汉军一通手忙脚乱,花了差不多半分多钟才终于从辎重车里搬出百子炮,但这时候明军已经迫近到了五十步内。 镶黄旗汉军的第一排火枪手们纷纷开火。 巨大的放铳声中,明军瞬间倒下几十个。 但是明军依然没有被吓倒,继续往前冲。 又是一排放铳声,明军又倒下长长一排。 这时正黄旗汉军的炮手装填完成,明军也迫近到了二十步内。 不到二十步,正黄旗汉军和明军甚至已经可以看清对方狰狞的脸孔,无论是正黄旗汉军还是明军,一个个都面目狰狞,嘴里发出无意识的怒吼。 就像两拨抻开脖羽的公鸡,试图从气势上吓倒对方。 “放!”祖泽润急得屎都快要出来,气急败坏的大吼,“开炮,开炮!” 正黄旗汉军的炮手便纷纷将烧得通红的铁钎插进火门,随即就是轰轰轰的巨响,两军阵前瞬间绽起一团团浓烈的硝烟。 “呃啊!不!救命!好痛!啊啊啊!” 明军阵前瞬间响起歇斯底里的惨叫声。 就这一瞬间,上百个明军被打成蜂窝。 一号佛郎机炮在不到二十步距离打出百子炮,真凶残到极致! 只不过,这时候才发炮已经有些迟了,因为明军已经迫近到了正黄旗汉军面前,他们再也没有开第二炮的机会。 而且明军的血性已经完全被调动起来。 弥漫开来的硝烟也遮蔽住血腥的画面,也就没有那么恐惧。 “杀虏!大明万胜!”排山倒海般的呐喊声中,第一排长矛手已经快步冲上来,将手中长矛恶狠狠的捅向对面八旗汉军。 国仇家恨都凝聚在了这一捅。 “去死!都他妈去死,给我死!” 首当其冲的汉军炮手、刀牌手瞬间被捅个对穿。 主将黄得功尤其凶猛,这可是大明有名的猛将。 “死吧!”伴随着一声暴喝,铁鞭恶狠狠砸在一个八旗汉军头上,那个汉军的皮质钵胄根本挡不住,瞬间就被打得暴裂。 鲜血飞溅,脑浆暴射,黄得功又转身扑向下一个八旗汉军。 “拿命来!”黄得功纵身跃起,十几斤重的铁鞭再次恶狠狠砸向汉军面门。 那个汉军下意识的拿胳膊一挡,只听得喀嚓一声脆响,汉军的胳膊便从中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过来,竟从中间生生折断。 “呃啊啊!”汉军歇斯底里的惨叫起来。 黄得功踏前一步照着那汉军的面门又是一鞭。 汉军的惨叫声便戛然而止,脑袋都被砸爆裂。 将视角拉远,两支军队就像是两波飓浪迎面撞在一起。 这时候根本不会有太多的想法,无论是明军还是八旗汉军,就只有一个念头,拿长矛捅,拿腰刀砍,拿身边能抓到的一切武器拼命攻击敌人,尽可能杀死敌人,因为只有杀死敌人,自己才能够活下来,人生到此没退路,只能往前冲! 两支军队就像顶牛般顶在一起,疯狂的捅刺,再捅刺! 这一切说起来话长,其实也就半盏茶的功夫,双方就已经各伤亡了一百余人。 好吧,这个画面看起来很残酷,长矛对捅看着就很残忍,很血腥,但其实伤亡也就那样,真被捅死的并不算多,一场战争最容易出现伤亡的并非这时候。 但是这时候最考验双方将士的精神意志。 终于,正黄旗汉军最先崩不住,崩溃了。 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遇上这样的明军,有些不适应。 先有一个正黄旗汉军转身逃跑,然后第二个、第三个,然后很快漫延开。 “大明万胜!”正黄旗汉军纷纷溃逃,明军却更加来劲,嗷嗷叫着往前追,大有一副要将正黄旗汉军斩尽杀绝的架势。 第72章 援兵到达 “这支明军!” “还真的是挺强悍。” “击溃了高第的降军不说,” “还冲垮了正黄旗汉军的五个牛录!” 雅布兰走到鳌拜面前,神情有些凝重。 “这不奇怪,偌大个明朝,还能没有一两支精兵。” “这支明军,确实很强悍,但也就关宁军差不多。” 鳌拜举起双臂,让随行包衣替他系紧腋下的革带,又从包衣手中接过铁铸的钵胄戴在头上,再由包衣帮他系紧颔下革带绑上护喉。 最后接过包衣递过的开了锋的斩马刀。 再环顾四周,1500多个八旗兵全都已经披挂整齐。 随意的排了一下队形,鳌拜就带着这1500多个八旗兵发起冲锋。 相比起骑马,八旗兵其实更喜欢步战,鳌拜此时就选择徒步冲锋。 当然,鳌拜这么做还有另外一层考虑,那就是把战马留给包衣奴才。 这样当他们摧毁明军的战斗意志之后,包衣就可以效法八旗蒙古追杀明军。 这些个包衣奴才虽然比不上八旗蒙古,但是痛打落水狗是没问题的,总之,鳌拜不会轻易放过一个明军! 走掉了一个明军,对他来说都是耻辱!必须全歼明军! 这时候其实还有不少八旗汉军在抵抗,在阻击明军,但是已经冲起来的八旗兵却根本不管,不管是八旗汉军还是明军,见人就砍。 尤其是鳌拜和身后的五十多个白甲兵,是真的凶残嗜杀! 这些白甲兵不仅人高马大,而且个个披了三重甲胄,刀劈矛刺对他们就是挠痒痒,可是他们手中的斩马刀每一次挥斩,就必然有明军肢体断裂。 由这五十多个白甲兵组成的攻击箭头,就像一把重锤砸进明军的步兵方阵,所过之处明军犹如波分浪裂,只留下一地的断肢残躯。 原本还算齐整的明军方阵一下陷入混乱。 而混乱,是一支军队即将开始崩溃的前兆。 鳌拜虽在千军之中,却已经敏锐的发现这点。 建奴在长达五十年的征战中不仅培养了大量身经百战的精锐老卒,更培养了一大批像鳌拜这样的具备高超战术指挥能力的高级将领。 “雅布兰,号令全甲喇,跟着我冲斜线,明军快要顶不住了!” 鳌拜发出一声犹如虎吼般的低沉咆哮,兜头往前冲。 “嗻!”雅布兰挥动令旗。 1500多个建奴立刻转向。 “休想!”一个身披直身铁札甲的明军军官闪身拦住鳌拜。 “去死!”鳌拜暴喝一声同时挥刀横斩,只听当的一声响,明军军官手中的长刀就被磕飞出去,鳌拜的斩马刀余势未竭又一下切入到明军军官的肩吞,不过切进去少许便卡住,奋力一拔,竟把明军军官整个人都给提溜过来。 明军军官拔出一把匕首,趁机就一顿乱捅。 只可惜,鳌拜披了三层甲胄,所以毫发无伤。 “死吧!”鳌拜当即弃了长刀,一脚将明军军官踹飞。 又从腰间拔下备用的一柄铜锤,照明军军官脑袋就是一锤。 明军军官躲闪不及被砸个正着,当即呜咽一声萎顿在地上。 鳌拜狞笑一声,正要继续前冲,耳畔隐约听到一声清越的天鹅音。 “嗯,天鹅音?”鳌拜勃然色变,又有明军?是明军的援兵到了? 就这片刻之间,清越的天鹅音已经响成一片。 “啊喔!啊喔!啊喔!” 鳌拜便不由自主的停下来, 手搭凉篷朝着往东南方向望去。 但只见,伴随着嘹亮的天鹅音,一支骑兵已经出现在了东南方向,并且正向着这边战场缓缓的逼近,此时最多还剩五百步。 明军骑兵逼近到五百步居然不知道? “该死!”鳌拜真想抽自己一个耳光。 今天是怎么了?居然连续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不过已经没有时间懊恼了,必须拦住这支明军骑兵! “雅布兰!”鳌拜几乎是吼出声,“你带着那些奴才拖住明军骑兵,一刻钟,你们只要拖住一刻钟就好!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 “嗻!”雅兰布当即转身狂奔而去。 …… 然而,一刻钟真的就够吗? 陷于苦战的明军也同样发现了这支突如其来的援兵。 “援兵到了!援兵到了!我们的援兵到了!”黄得功在第一时间大声咆哮,“再坚持一刻钟,坚持一刻钟,再坚持最后一刻钟!坚持住!” “伯爷有令,坚持一刻钟,再坚持一刻钟!” 先是传令兵,接着是军官,接着更多士卒跟着怒吼。 这仗已经打到现在这份上,输了就太可惜,输了就太可惜! 当成百上千个人的念头凝聚成为一个意志,刚刚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明军,居然奇迹般的又稳住了阵脚。 …… 来支援的当然是一千夷丁。 “吁。”崇祯勒住胯下战马,长出了一口气,“还不算太晚。” 目光转向身边跟着的高起潜,此时的高起潜已经重新披挂上崇祯的金色山文甲以及那顶鎏金兜鍪,金灿灿犹如一尊战神。 “高伴伴,这次又要拜托你了。” “万岁爷。”高起潜的声音已经带着明显的哭腔。 万岁爷你不能这样啊,不能每次有必死任务时都交给老奴,这样不公平,韩赞周、卢九德和王承恩他们也可以的。 崇祯目光瞬间冷下来:“怎么,你是想让朕去死?” “呃不是,老奴不是这个意思。”高起潜险些哇的哭出声。 在诛十族的威压之下,高起潜只能拉下兜鍪面甲,然后举起手中的长刀,尖着嗓子声嘶力竭大吼起来:“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大明万胜!” 一千夷丁纷纷跟着长嗥起来。 天鹅音再响,夷丁纷纷开始加速。 崇祯三父子则在兀把炭百户的簇拥下脱离了大队。 现在不是刚从北京突围的时候了,崇祯已经没有必要以身犯险,要不然,好运不会总是伴随他,万一有个闪失岂不就要完蛋。 剩下九个百户则跟着高起潜继续加速。 很快,前方就迎上来建奴的一支骑兵。 这支骑兵服饰装备都很混乱,看着像是乌合之众。 而事实上也确实是乌合之众,这一千夷丁在辽西战场上没少跟建奴交战,自然看得出来前面这支骑兵是建奴的包衣奴才。 “哈!”猛可兔在高起潜的马屁股上猛抽了一鞭子。 高起潜的战马再次提高马速,带着猛可兔麾下的百户向前凸出,原本呈直线的骑兵横阵很快就变成向前的攻击箭头形状。 这个时候对面的建奴骑兵就只有两个选择,或者跟进跟他们对撞,迎面相撞之后双方减速陷入到混战,但是这么做非常考验勇气。 不是训练有素的骑兵,很难做到这点。 如果不敢对冲,就只能选择避让,把身后的战场让出来,但是这样一来夷丁就能直接杀进战场,对陷入苦战的明军提供支援。 这样的话,鳌拜他们就会有麻烦。 …… 雅布兰也是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于是不停的大声提醒身后的包衣保持阵型。 变阵他是不敢想了。 这些包衣奴才又没有正经接受过训练,就这样混战挺好。 但是战场的噪音太大,盖过了雅布兰的怒吼。 “稳住,跟我往前冲,不要畏惧,不要避让,跟着我冲!大清万胜!镶黄旗万胜!” 雅布兰嗓子都快喊破,可是冲到中间回过头一看,但只见原本呈楔形的厚实骑兵横阵,已经成了弯月形,而且还是往里弯。 只剩下他一人一骑孤伶伶的凸出在弯月中间。 这是让他一个一骑去跟对面的上千骑兵对撞? “该死!”雅布兰顿时眼前一黑,这些该死的奴才,回头非剥了你们的皮。 然而剥皮也是将来的事。 现在还是先保住自己小命要紧。 当下雅布兰也只能打马跑向一侧,他虽然身诩武勇,一身骑射本领不在鳌拜之下,可也不敢单人独骑正面硬撼上千明军骑兵。 雅布兰这一让,身后那些包衣直接就崩了。 原本还算完整的弯月形,瞬间分裂成为两半,向着两翼狂奔。 转眼间,双方骑兵相接。 在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九百夷丁纷纷燃放三眼铳,呯呯呯! 吴三桂斥重金打造的这一千夷丁,不仅是甲胄齐备,武器装备也很齐全,除了人手一把斩马刀,腰刀以及弓箭之外,还有一杆三眼铳。 伴随着“呯呯”的巨响,建奴包衣纷纷落马。 只是一个照面,建奴包衣就损失了差不多有三百骑。 夷丁却几乎没有损失。 就几个倒霉蛋中箭落马。 双方骑兵随即擦身而过,建奴包衣失去目标之后惶然不知该怎么办,九百夷丁却已经一头冲向了前方战场,向徒步作战的建奴发起攻击。 到了这个时候,鳌拜也只能承认,他们败了! 今天这仗已经没有必要再打下去,还是赶紧撤兵。 “撤!”鳌拜果断的下达了撤退令,“去跟那些狗奴才会合。” 现在必须得尽快去跟包衣奴才会合,取得马匹,不然就得全军覆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雅布兰已经赶着刚才溃散的包衣奴才回转过来。 第73章 初战告捷 不得不说,鳌拜的战场阅读能力是真的很厉害。 明军骑兵才刚刚冲垮包衣,鳌拜就预见到今天这仗已经不可能获胜,便很果断的准备从战场抽身,跟回转的包衣会合。 战场上的明军步兵自然不肯罢休。 当即向建奴发起更为猛烈的进攻,想缠住建奴。 在这当口,鳌拜再次展现出他的魄力以及决断,果断留下十个牙巴喇兵,率领一个牛录的镶黄旗八旗兵断后,掩护主力脱离。 凭借鳌拜的决断,建奴主力迅速脱离了主战场。 付出的代价就是断后的建奴遭到了明军的合围。 后续赶到的明军骑兵试图冲击鳌拜的八旗主力,却发现后撤的建奴退而不乱,在后撤之余居然还能返身放箭。 尤其是落在后面的几十个白甲兵。 更是给尾随追杀的明军骑兵构成了极大的威胁。 一个夷丁脱离大队悍然发起冲击,结果被落在最后面的白甲兵一箭射杀战马。 这些建奴不仅箭术超群,战斗经验也极为丰富,因为夷丁大多披挂直身札甲,重箭也未必能一箭射穿,更不能保证射中要害。 但是射马就不同,战马目标大得多。 而且战马没有甲胄保护,很容易射杀。 试探了几次之后,明军骑兵意识到强行冲击建奴步兵的代价太大,果断放弃,也转身加入到了对负责断后的建奴的围攻之中。 建奴主力得以顺利的与包衣会合。 “查良年!”雅布兰打马飞奔过来。 “主子,奴才在。”查良年打马迎上前。 雅布兰直接下令:“把你的马让给鳌拜大人!” “嗻!”面对雅布兰的命令,查良年不敢拒绝。 翻身下马,又将战马牵到正在射箭的鳌拜身边。 鳌拜是最后一个退回来的,刚才他亲自带着四十多个白甲兵断后,用强弓阻住了试图追杀的明军骑兵。 “大人,反击吧!” 雅布兰将一支箭扣于弦上。 “已经没机会了。”鳌拜叹息一声,有些无奈,“明军的车营到了。” 雅布兰和其他建奴定睛看,果然看到原本落在后面的明军车营已经赶上来,并且偏厢车的拦板也已经被打开,黑洞洞的炮口已经瞄准这边。 不光是明军车营,正黄旗汉军的偏厢车也已经被明军步兵给抢走。 腾出手来的明军步兵正将装载着佛郎机炮的偏厢车也推到了这边,同样将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他们,八旗兵如果这个时候反击,正好一头撞在明军的炮口上。 迂回攻击也没用,因为明军也有骑兵保护两翼,车营可从容转向。 到这儿,战场的主动权已经完全落入明军之手,建奴已经拿明军毫无办法。 “我就说八旗汉军靠不住,前明降军更靠不住。”雅布兰咬牙切齿的说道,“果然如此。” “这不能怪他们,这次是我大意了,传令下去,撤!”鳌拜还是很清醒的,知道今天再耗下去只会吃更大亏。 “大人,不能撤!” “还有一个牛录没回来呢!” “是啊,杀回去,把老哈他们全都接应出来!” 雅布兰还有几十个白甲兵一听就急了。 他们已经有多长时间没吃过这样的亏? “你们耳朵聋了?赶紧撤!”鳌拜大怒。 低沉的号角声中,八旗兵终于转身后退。 …… “退而不乱,败而不溃,建奴诚然精锐!” “也就千人规模的野战,出其不意的还能打一打。” “这要是上万人规模的大型野战,纯粹就是送人头。” 崇祯将单筒望远镜收起,带着朱慈烺和朱慈炯哥俩,在兀把炭的一百夷丁的保护下,缓缓走向前方战场。 “父皇,大型野战真就打不过吗?” “真打不过,建奴无论是组织度、训练度、兵员的素质、武器装备又或者后勤保障,都全面胜过我大明,至少现阶段是这样。”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一直都会这样吗?” “那当然不会了,办法还是有的,不过现在办不到。” 听崇祯说大明还有机会,朱慈烺和朱慈炯小哥俩便精神一振。 “我就知道父皇一定会有办法的。”朱慈炯策马紧走几步追上崇祯,并向崇祯投来一等崇拜的眼神。 这哥俩跟在崇祯的身边时间不长。 但是对于崇祯自北京溃围后的事迹却已经耳熟能详,因为跟在崇祯身边的太监、夷丁还有几个勋贵都会不停的跟他们讲这个。 小哥俩对父皇都充满了无限崇拜。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战场边。 这时候,留下断后的建奴基本都被斩杀。 只剩下十几个建奴还在乱军中负隅顽抗。 只不过,这十几个建奴是真的强悍,不光身手强悍,体能也是极为强悍,身上穿着这么厚重的甲胄,厮杀到现在居然还没力竭。 “巴牙喇兵!”兀巴炭道,“奴酋的护军!” “白甲兵么?这就难怪了,毕竟是百里挑一的勇士。” “也就比我们三千夷丁稍微强一点,单纯比拼骑射的话甚至还不如我们。”兀把炭的语气明显有些不服。 崇祯闻言只是笑笑。 有这个好胜心就好。 这人哪,就怕躺平,就怕没好胜心。 不片刻,整个战场便逐渐恢复平静。 建奴的那十几个白甲兵终于被捅死,明军在围攻半天之后终于找到弱点,拿长矛连续不断的捅刺白甲兵的面门,把脑袋都捅烂。 当最后一个白甲兵在惨叫声中倒下, 整个战场先是陷入到死一般的寂静。 一片死寂中,也不知道是哪个明军先吼了一嗓子:赢了! 随即死战余生的明军将士便纷纷扯开嗓子大声咆哮起来:赢了,我们赢了! 不少明军将士嘶吼着,不知不觉便已经热泪盈眶,明军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战胜过建奴了?在他们记忆中,哪怕是小规模的前哨战也是很长时间没有赢过了。 可今天,明军终于又赢了建奴一回,终于又赢了! 有个明军甚至于放声恸哭,太难了,太不容易了! 不过大多数的明军则是拥抱在一起,歇斯底里的欢呼。 明军将士们的欢呼最终汇聚成为一个声音:大明万胜! 崇祯也被将士们的这种情绪所感染,不由自主的跟着高声喊叫起来,朱慈烺、朱慈炯哥俩也是小脸通红。 …… 镶黄旗的八旗兵已经撤退到数里外。 然而既便是隔着好几里远,都仍能隐约听到安山镇方向传来的巨大欢呼。 用脚指头都能猜到,肯定是留下断后的那个牛录已被明军吃掉,想到这,鳌拜脸上就流露出懊恼、悔恨、愤懑等诸多复杂情绪。 “鳌拜大人。”高第惶然来到鳌拜跟前。 在高第身后,则是高第麾下的两千多降军。 高第的这三千降军,伤亡数字其实并不大,就是排队枪毙的时候死了三百多个,后面逃跑的时候其实没死几个。 总共也就损失了四百多个。 收拢回来的也还有两千五百多个。 但是鳌拜看到高第,却气不打一处来。 今天这场败仗,他鳌拜的轻敌大意固然是主要原因,可是高第的降军一触即溃,也是罪责难逃,必须严惩。 鳌拜当即抽出马鞭, 照着高第劈头盖脸抽过去。 祖泽润在旁边看着,也没有制止。 因为他知道鳌拜在气头上,这时候上前制止,就会把鳌拜的火力吸引到他头上,他才不会蠢到去触这个霉头呢。 …… 另一边,明军已恢复冷静。 “圣上!”黄得功快步来到崇祯跟前。 “靖南伯,恭喜你,你打了个大胜仗!” “臣惭愧,若不是圣上亲自率领一千夷丁及时驰援,臣这把老骨头还有麾下的四千多将士就交待在这安山镇了。” “万岁爷,万岁爷!” 正说话间,高起潜屁颠屁颠的跑过来。 崇祯愕然,高起潜这阉货居然还没死?这都两回了,还不死? “万岁爷洪福齐天,老奴只是沾了您的一丁点福气,战场上就刀枪辟易,刚才一个建奴在十步的距离拿箭射老奴居然都没能射中。” 崇祯随手掏出一个银锞子丢给高起潜:“这是赏你的。” “谢万岁爷。”高起潜接过银锞子喜滋滋的打开手掌,然后表情垮下来。 不是,万岁爷你是不是搞错了?老奴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你就赏一两银子?当年老奴在宁远锦州监军之时,哪回打仗不得捞个几千两? 崇祯却不再理会高起潜,又对黄得功说:“这次我大明虽然取得了胜利,但是建奴的人员伤亡其实不大,而且朕敢肯定,这次前来山东的绝不只一路建奴,不出现意外的话,建奴肯定会发起最疯狂的报复,所以我们得赶紧撤离这里。” 黄得功愕然道:“圣上,不去救援临清了?” “不去了。”崇祯说道,“东昌府和兖州府不要了。” 京杭运河从东昌府和兖州府过境,建奴大军可以沿着运河推进,所以说这两个府是肯定守不住的,如果能守住东昌兖州两府,也就不用花那么大力气打造黄淮防线,直接将建奴挡在山东岂不是更好?但这显然不现实。 第74章 建奴报复 “那两府的官绅百姓怎么办?” 黄得功是没有办法跟上崇祯的思维。 东昌、兖州两府皆大明国土,说放弃就放弃?不怕御史弹劾? 圣上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啊。 崇祯却也没有给黄得功解释,因为解释不清。 金铉、王家彦这样有眼光的,才能看懂他的意图。 “正所谓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则人地皆存,所以土地可以放弃,但是两府的官绅百姓却不能放弃。” “立即往东昌府、兖州府的各个州县派出飞骑。” “东昌府之官绅百姓全部撤往济南府,兖州府之官绅百姓全部南撤到徐州。” “再给王家彦和胡心水发出急递,济南府能守则守,不能守则退守青州,朕给他们的底线是必须守住青州、来州及登州三府。” “臣领旨。”黄得功只能派出飞骑。 好吧,其实就是派了几十个骡骑兵。 现在的大明最缺的就是优质的战马。 飞骑刚刚派出,黄世安便喜滋滋过来。 黄世安是黄得功的族侄,也是二十八镇总兵之一。 这次黄得功北上,带的就是黄世安的这一镇精兵。 “圣上,老叔。”黄世安笑得嘴巴都咧到了耳朵根。 “看来这次的收获不小。”崇祯笑着问道,“斩首多少?” “回圣上,这次斩杀的真奴足有三百多个,其中白甲11个,八旗汉军还有降军各有四百多个,共计斩首一千一百余人。” “干得漂亮!” “黄总兵你告诉勇士们,斩首真奴一级赏银五十两,斩首八旗汉军及降军者,每颗首级赏银十两!等回到夏镇之后,连同本月之战饷一体发放!” “真的?这真是太好了,臣谨代全镇将士谢圣上隆恩!” “欸,这是你们应得的,要谢也应该是朕感谢你们才是。” “呃,这个,臣都不知道说啥好了,圣上,臣也不怎么会说话,反正臣这辈子还有臣麾下的这一镇将士的命都卖给大明了。” 崇祯欣然点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跟这些大头兵讲家国情怀就是扯澹,也就银子能管用,要不然,谁他妈愿意发这么多赏钱?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应该不会亏本,缴获的武器装备应该能值不少钱。 “对了,缴获的偏厢车、佛郎机炮还有鸟铳应该不少吧?” “这个还在清点,不过偏厢车大概有五十辆,一号佛郎机炮15门,鸟铳的话至少也得有五六百把,此外还有长矛、甲胃以及火药啥的。” “缴获全部归公,交由靖南伯统一分配,你没有意见吧?” 要想彻底改变明军的现状,避免沦为武将的私兵,收归粮饷发放权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战场缴获要归公。 这一步至关重要。 要不然军队必然会军阀化。 黄世安闻言果然脸色一变。 本来按不成文的惯例,这些战场缴获都应该归他们镇支配,发卖或者用来扩军全都由他说了算。 “圣上,那建奴身上搜出的财物呢?” “财物不用上缴,但军械辎重必须得全部上缴!”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一下子就想把明军改造成后世的人民军队,纯粹就是痴人说梦,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蛋。 “臣领旨。”黄世安闻言就松了一口气。 …… 第二天,济南府城,历城。 王家彦和胡心水正一脸忧色的站在西门城楼上。 城门外,建奴正在挖壕沟,看样子要长期围困。 “王部堂,末将到其他城门看过了,四门外都有建奴在挖壕沟,看样子建奴是真的打算长期围困历城,要把我们困死在城内了。” “胡军门,要不然试着发动一次反击?城外的建奴好像也不多。” “部堂大人,这真不是末将畏敌怯战,实在是城内的这些乡勇不堪战,让他们守城勉强还行,让他们出城跟建奴野战,就是找死。” 听到胡心水这么说,王家彦的眉头便越发蹙紧。 胡心水想了想又道:“部堂大人,趁现在建奴还没有完成合围,赶紧遣飞骑向徐州求援吧,再晚可就出不去了。” 王家彦闻言也是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候,城外忽然响起绵绵不息的号角声。 “咦,这个号角声……建奴该不会是要撤兵吧?不会,我肯定听错了。” 胡心水话还没说完,就开始摇头,建奴兵力虽然不多,四个方向全部加起来也就四五千人这样子,但是围困历城却绰绰有余。 所以,断然不会因为兵力不足撤兵。 其他因素导致建奴撤兵就更加不可能。 现在山东境内已经没有军队能威胁建奴。 “不,你没有听错,建奴是真的撤兵了。”王家彦说道。 其实不用王家彦说,胡心水自己也看到了。 建奴真撤了,撇下还没挖好的壕沟,正往南撤退。 就在王家彦和胡心水怀疑这会不会是建奴的诱敌之计,是否需要派一队夜不收出去打探一下情况的时候,一个骡骑兵偷偷出现在城外。 这个骡骑兵其实早一个时辰前就到了城外。 “城上是哪位大人?二百里加急,有急递!” “急递?”王家彦眉头一皱问道,“从何而来?” “安山镇。”骡骑兵说着从背上解下黄绫布包。 “把急递放吊篮里。”王家彦示意亲随放下吊篮。 稍顷,吊篮收回来,亲随又取了黄绫布包交给王家彦。 王家彦拆开包裹取出书信匆匆看完,顿时间大喜过望:“胡军门,圣上和靖南伯在安山镇打了个胜仗,斩首一千余级!” “真的?”胡心水恍然道,“难怪建奴突然从历城撤兵。” 不过王家彦的表情很快又变得凝重:“圣上还命令我等弃守东昌、兖州两府,济南府能守则守,不能守的话也可以放弃,全力退保青州、来州以及登州三府。” “圣上明见万里。”胡心水向着徐州遥遥一揖,又说道,“大运河从东昌以及兖州两府穿行而过,建奴可以顺着运河调集大量人力以及物力,所以这两府是断然守不住的,甚至连济南府也是很难守得住,退保青州以东三府实乃上策。” 王家彦:“圣上之所以令我等弃守东昌、兖州二府,其用意恐怕不止于此。” “哦?”胡心水愣了一下问道,“圣上此举,竟然还有另一层用意?” “当然。”王家彦,“胡军门你只着眼于守,圣上却在想着反击了,他日徐州战场陷入到僵持之时,你我这一支兵马西出东昌、兖州二府,便可切断建奴退路!” 胡心水闻言却只是撇了撇嘴,心说还想要反击?守住青州府就不错了。 王家彦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分派驿卒前往东昌、兖州各个州县,命令两府的官绅百姓分别撤退到济南府以及徐州。 …… 当天夜里,从历城南下的拜音图便与北上的鳌拜会合。 看着灰头土脸的鳌拜,拜音图便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 “把鳌拜的甲胃都给我剥了!”拜音图气得胡子都在抖。 两个白甲兵便不由分说将鳌拜摁倒在地,又剥了他甲胃。 拜音图拿起鞭子就抽,几下就将鳌拜的背部抽得血肉模湖,鳌拜忍着痛,也没脸吭一声。 做了错事,打了败仗就该挨罚。 直到抽累了,拜音图才把马鞭扔给旁边的包衣,问鳌拜损失了多少人? 鳌拜不敢正面回应,顾左右而言他:“高第的降军死了四百多个,正黄旗汉军损失了差不多一个半牛录,此外还损失了五十辆偏厢车、15门一号佛郎机炮、500多把鸟铳以及若干数量的火药铅子及粮食。” “你不要避重就轻。”拜音图却不肯放过。 “我问的是镶黄旗,我们镶黄旗的勇士死了多少个?” “我们镶黄旗这次总共死了一个……”鳌拜嗫嚅着道。 “死了一个勇士吗?”拜音图闻言松了口气,那也没什么。 然而鳌拜紧接着又说出了牛录二字,却让拜音图愣在那里。 好半晌,拜音图才反应过来镶黄旗这次死了足足有一个牛录! 当下拜音图又气得暴跳如雷,又从包衣手中夺过马鞭抽向鳌拜。 而且这次不光是抽鳌拜的背,而是噼头盖脸的一通抽,只片刻,鳌拜脸上、脖子上就多出了十几道醒目的红痕。 鳌拜还是一声都不吭。 其他建奴则是噤若寒蝉。 直到发泄完了心中火气,拜音图才下令南下追击明军。 这次惨败,不光是让镶黄旗损失了一个牛录这么简单,如果不能追上这支明军并且把他们全部都杀光,就不足以洗刷耻辱。 更糟的是,多尔衮一定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 到时候不光是鳌拜会倒霉,镶黄旗也要倒霉。 多尔衮很可能以此为借口,剥夺镶黄旗的牛录。 毕竟多尔衮早就对镶黄旗虎视眈眈了。 所以必须得消灭带给他们镶黄旗耻辱的这支明军。 至于这么做的风险,拜音图却从未想过,鳌拜之所以遭受惨败是因为轻敌所导致,他拜音图有鳌拜的前车之鉴,可不会再轻敌大意。 第75章 兵临城下 建奴终究还是没能追上明军。 三天后,明军顺利返回夏镇。 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叙功,同时发饷。 看过账本,崇祯难免有些肉痛。 仅只是这一波,就要花出去将近20万两。 其中23000两是赏钱,24000两是黄世安镇的战饷,9万两是其余九镇的坐饷,再还有五百多阵亡将士的抚恤金。 每个阵亡的将士一次性支付50两银子。 这个数字确实有些少,但这也是没办法。 谁让现在大明朝国用贵乏呢?就只能降低标准。 所以说,这银子是真不够花,这就已经出去16万两。 再还要加上夷丁和五军营的军饷,就又要多支3万两。 因为夷丁和五军营的标准是双倍,加起来就快20万两。 但是足粮足饷的效果也是杠杠的,明军的士气已经有了显着的提高,安山镇的胜利给了明军很大的幻想空间,原来野战中也能击败建奴? 接到军令之后,十镇明军连同一千夷丁还有金铉的两千六百多家丁便都聚集到中央的大铳台,等着领饷钱。 饷银本来应该是每月15日发放。 因为崇祯外出,所以拖到21日。 这次排最前面的不再是一千夷丁。 而是黄世安的那一镇的边军将士,这是崇祯特意安排的。 只见四千多人全都是挺胸凸肚,神气得不行。 “马老七,听说你小子斩杀了一个真奴?” “小意思,当时要不是矛头断了,我能捅死俩。” “癞皮狗,这次你可是要发财了,战饷加赏钱,足足56两银子呢,回家就能置几亩地再娶一个媳妇,你小子就等着当爹吧。” “娶一个媳妇?你丫的瞧不起谁呢?我要娶俩!” “看把你能的,就你这样还想娶俩?晚上你忙得过来吗?” “这就不劳你老倌操心了,反正俺们村王寡妇挺稀罕俺,说俺壮得跟牛犊似的。” 周围的大头兵们轰然大笑,一个个都乐得不行,当兵嘛,都喜欢这样的荤段子,要不然这日子也未太清苦、太难熬了。 在众人羡慕的眼光注视下,第一哨边军站到了行辕门前。 排在头一个的杨癞皮整个下巴都快要扬到天上,不得不说,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是真的很爽,比趴在王寡妇身上还爽。 “当的谁家的兵?”照例有太监问。 这回杨癞皮熟了:“当的大明朝的兵。” “吃的谁家的粮?”太监又接着再问。 “吃的万岁爷的粮。”杨癞皮轰然回答。 杨癞皮的声音中充满了自豪,与有荣焉。 “杨癞皮,杀真奴一个赏银50两,支战饷6两,计56两。” 崇祯亲手将一个50两的银锭,还有两个银锞子递给杨癞皮。 “小人杨癞皮,谢万岁爷赏!”杨癞皮先跪下叩了三个响头,又站起身受宠若惊的接过银子,放进贴身衣兜仔细的藏好。 “杨癞皮,你这名是谁起的呀?” “俺娘起的,说是名字贱一点好养活。” “但是现在你已经长大成人,就不在乎这个了,朕就赐你个大号吧,从现在起你就改名叫杨破奴吧,希望你今后能在战场上多杀几个建奴。” “谢万岁爷,小人杨破奴谢万岁爷赐名!” 走出行辕时,杨破奴真是红光满面,一脸得意。 今天不光领了56两银子巨款,娶媳妇的事有了着落, 而且万岁爷还赐了他“杨破奴”的大号,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抬头看到刚才取笑他的老相识,杨破奴便冷哼一声说:“老牛,万岁爷刚刚赐了俺一个大号,今后就叫俺杨破奴,别再癞皮狗癞皮狗的胡乱叫了。” 绰号老牛的士卒立刻愣在那里,万岁爷赐名?真的假的? 只不过,支饷支到一半就停了,因为有散布在外的夜不收示警。 先是连续三声号炮响,遂即天鹅音响彻军营,正排队等待领饷的边军便毫不犹豫的飞奔回到本哨所在的西洋铳台。 各镇总兵以及副总兵则是第一时间来到黄得功的行辕。 十几个总兵、副总兵相继进入行辕,发现大厅里早已经支起一架屏风,只不过屏风上展示的并非山水画,而是一副夏镇的舆图。 “都到齐了?靖南伯,那就开始吧。” 崇祯并没有喧宾夺主,而是把指挥的位置让给了黄得功。 黄得功上前一步站到屏风前,说道:“夷丁的夜不收刚刚遣飞骑回报,一支大约万人左右的建奴已经过了南梁河,正沿着运河东岸朝夏镇快速逼近,若不出意外,建奴将会在今天中午之后到达夏镇。” “时间紧迫,我就不多说了。” “你们马上返回各自的管区,抓紧做好准备。” “我给你们的底线是,第一重铳台必须坚持一个时辰以上!第二重铳台必须坚持两个时辰以上,第三重铳台是四个时辰!第四重是底线!” “最多只能够让建奴突入到第四重圆的铳台。” 在这里,黄得功其实已经把崇祯的要求提高了足足一倍。 崇祯的要求是第一重防线坚持半个时辰,最多让建奴推进到第八重。 尽管做了大量的工作,也基本做到了足粮足饷,但是明军对建奴的畏惧心理并不是那么容易克服的,而且建奴的战斗力也确实要胜过明军。 所以说,不要对明军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望。 这可不是小规模战斗,而是上万人规模的大会战。 只不过,崇祯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面拆黄得功的台。 拍了拍屏风上的舆图,黄得功又道:“谁要是做不到,就提头来见!我黄得功也会割下自己的首级来向圣上请罪。” 在场的总兵、副总兵神情凛然。 他们自然听得出,黄得功不是在说笑。 黄得功又问崇祯:“圣上,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朕就只说一句。”崇祯点点头又说道,“一定要严格遵照舆图所示,平均分配兵力以及火器,规定好一个铳台2门虎蹲炮就是2门。” “规定好一个铳台20支鸟铳就得是20支。” “绝对不允许将鸟铳以及虎蹲炮集中到外围铳台,否则就算守住了,朕也绝不会给你们记功,还要严加惩处!” 十镇总兵还有副总兵面露难色。 崇祯原本是想给每个铳台装备3门虎蹲炮,30支鸟铳。 可是最终,刘宗周却只给他带来8000多支鸟铳及600多门虎蹲炮,所以崇祯就只能对火力进行削弱。 好在这波只是建奴的偏师,所以问题不大。 黄得功道:“圣上的话都记下了?记下了就赶紧回去吧。” 十镇总兵还有副总兵便纷纷离开,黄得功又劝谏崇祯道:“圣上,夏镇大战在即,您还是赶紧搭乘水师战船离开这里吧。” “朕不走。”崇祯却毫不犹豫拒绝。 “这一仗,朕得亲眼看着你打败建奴!” 黄得功为难道:“圣上,您在这臣施展不开。” “那你就当朕不在这里。”崇祯道,“朕不会干扰你指挥。” 说完,崇祯就带着朱慈烺、朱慈炯哥俩还有夷丁、太监往外走了,黄得功便也顾不上皇帝,带着亲随径直走出了行辕。 …… “梆!”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震弦声,一支长度超过三尺犹如短矛般的三棱重箭,已经带着剧烈的颤动脱弦而出,随即化为一道模湖的影子射向前方五十步外的夷丁夜不收。 夷丁夜不收感觉到了危险,本能的将身体藏到马颈另一侧,镫里藏身。 看到这幕,雅布兰嘴角却悠然绽起一抹狰狞笑意,因为这次他预判到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噗的一声响,足以射穿铁扎甲的三棱重箭便已经射穿马颈,紧接着又射中了躲在马颈右侧的夷丁夜不收。 战马悲嘶倒地,夷丁夜不收也从马背上倒翻下来。 雅布兰追到时,另外两骑建奴夜不收也包抄过来,只见落马的夷丁被射穿心口,躺在地上只是微微的抽搐,口中有鲜血溢出。 “还真是难缠,不过总算干掉一个。” 雅布兰翻身下马割了夷丁首级挂在马鞍前。 一个建奴夜不收问道:“前面还有两个,还追吗?” “不追了,没必要了。”雅布兰摆手道,“回去报告固山额真。” 当下三人便往北折返,走了还不到五里路便遇到了建奴的大队人马。 拜音图把他这一路偏师全部都带过来了,镶黄旗的9个牛录(原本有10个),正黄旗汉军的8个半牛录(原本也是10个),3000多包衣奴才再加上高第的2400多降军,全部加起来一万零六百多人,其实也没损失多少兵力。 但是装备的损失还是挺严重的,鸟铳只剩下1500支,佛郎机炮只剩下15门,此外还损失了不少长木牌、长矛和腰刀啥的,辎重倒是没什么损失。 “发现夷丁夜不收了?”拜音图狞笑道,“看来明军就在前面不远了。” 顿了顿又道:“传令下去,全军加快速度,在今天申时之前一定要追上这伙明军,绝不能让他们再跑掉!” 拜音图的担心完全是多余。 因为明军根本就没打算跑。 将近申初时,建奴大军终于到达夏镇外围。 第76章 这是谁想的损招?(五更完成,跪求月票) 建奴打仗有个习惯。 这个习惯是女真人祖先在无数次狩猎中总结出来的精髓。 每次作战,建奴都是会向交战区域派出一定数量散兵,而且这些散兵都是单兵作战能力极强的白甲兵。 这些白甲兵担负着三样任务。 一是侦察敌军情报,二是通过小规模的骚扰来疲惫敌军,第三就是对敌军实施战场信息遮断,让敌军成为瞎子以及聋子。 比如现在,充当先锋的五十多个白甲兵早就已经撒出去。 申初刚过,就有白甲兵回来向拜音图报告:“额真大人,前方发现大量西洋铳台。” “嗯?西洋铳台?还大量?”拜音图闻言明显愣了下,对西洋铳台,他当然不会陌生,事实上每个建奴将领都记忆犹新。 当年在宁锦战线,西洋铳台可是给建奴造成很大麻烦。 但既便宁锦战线,明军构筑的西洋铳台也是数量不多,因为这玩意的造价可是要比普通的夯土城池昂贵得多。 当下拜音图又问:“有多少?” “还在数。”白甲兵沉声道,“估计得有上百个。” “你说啥?”拜音图闻言傻在那里,鳌拜、祖泽润、高第等人也是面面相觑,上百个西洋铳台?有没有搞错?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个? 好半晌后,拜音图才终于回过神来:“去船上,看看是怎么回事。” …… 崇祯搭乘着水师的一艘鸟船,顺着会通河往北前出将近两千米。 这个位置,距离徐州防线(半径2880米)的外缘还有一千多米,按崇祯的意思是还要再往前一千米,到防线边缘部。 但是郑鸿逵死活不肯再往前。 崇祯也就没有继续逼迫郑鸿逵。 郑鸿逵也是一片好意,不能让臣子太过为难。 明军的鸟船有一大两小三根桅杆,中间的主桅杆足足有24米高。 在接近20米的高度上有一个望斗,哨兵可以站在上面观察敌情。 郑鸿逵还想阻拦崇祯,但是崇祯这次没有理会,不仅自己爬到20米高的望斗,还把朱慈烺和朱慈炯哥俩带上去。 父子三人挤在望斗里,就显得逼仄。 王承恩、高起潜几个太监守在下面,急得不行。 但是朱慈烺和朱慈炯哥俩却很兴奋,这跟以前住在皇宫里的生活体验完全不同,他们更喜欢眼前这样的战斗体验。 小哥俩只能凭肉眼观察。 但是崇祯却有一架望远镜。 拉开望远镜,调校好焦距,崇祯很快就发现了沿着运河东岸开过来的建奴大军,密密麻麻的几乎把运河东岸都给铺满。 一万人的军队就这么大一片。 十万人的军队简直就无法想象。 朱慈烺和朱慈炯也已经变了脸色。 小哥俩都担心外围明军守不住铳台。 “父皇,为什么不把鸟铳和虎蹲炮集中到外围呢?”朱慈炯忍不住问道,“每个铳台只有20支鸟铳,2门虎蹲炮,能守得住吗?” 崇祯当即反问朱慈炯:“那你觉得多少门虎蹲炮、多少支鸟铳,才能确保守住外围的铳台?” “啊这……”朱慈炯哑然。 朱慈烺道:“多少门虎蹲炮、多少支鸟铳都守不住。” “烺儿说的对。”崇祯说道,“如果只有一两个铳台,无论有多少门虎蹲炮、多少支鸟铳都守不住,父皇打造的这个防线,关键不在于单个铳台,而在于前后十五重圆、总共五百多个铳台的饱和防御,你如果将大量的虎蹲炮和鸟铳集中到外围的铳台,那么后面的铳台不就成了摆设,整个防线不就废了么。” “可以先集中到外围打一轮。”朱慈炯还是不服气,“等到第一重铳台失守,再把虎蹲炮以及鸟铳快速转移到第二重铳台,这样一来不就可以做到两全齐美了?既可以保证外围铳台有足够的火器,也不会让后面的其他铳台不会成为摆设。” 崇祯摇头:“你这想法不错,但前提是能够退得回来。” “这有什么难?”朱慈炯道,“虎蹲炮也不过几十斤。” 崇祯也没跟儿子争,笑着说咱们拭目以待。 教育熊孩子还得拿事实说话。 …… “这是什么造型?” 运河另一端的拜音图也懵掉。 此时的拜音图也爬到了一艘鸟船的望斗上。 建奴也是有水师,孔有德他们三个带去的。 “固山额真大人,给我看看。”鳌拜有些急。 “还给你。”拜音图便把望远镜交还给鳌拜。 鳌拜接过望远镜,只看了一眼就倒吸一口冷气。 “这么多?怕不得几百个吧?不过这铳台有点小。” “是不大,每个铳台的明军也不多,跟明军在宁远、锦州修建的铳台完全不同,但是鳌拜你发现没有,这些西洋铳台是按照一定的方位排列的。” “还真是。”鳌拜神情一凛,沉声道,“难道是诸葛亮的八阵图?” 祖泽润和高第留在下面甲板,听到鳌拜说八阵图,都是一脸鄙夷,心说这些个女真人也真是让人无语,真把三国演义当成兵书了。 “咦不对,这铳台有些怪啊。”鳌拜忽然又叫起来,“明军在宁远、锦州修建的铳台虽然不高,但是好歹也有一到两丈高,怎么这里的铳台就只跟地面一般高?就算铳台外沿加了木栅栏,并且挖掘了壕沟,也不过是一丈来高。” “这点高度,都用不着云梯,踩着楯车就能上去。” “欸,还有,铳台外面的土坡是怎么回事?是护坡吗?” “以前宁远、锦州的铳台也有护坡,但是要比铳台矮。” “明军是不是傻呀?护坡高过铳台,咱们的八旗勇士不就可以凭借护坡的掩护,抵近到五十步内向明军的铳台发起攻击。” “我们的勇士能把他们射兔子一样全射死,除非他们一直躲在栅栏后面不出来。” 此时在鳌拜的眼里,对面的明军全是傻子。 拜音图也是一脸懵,完全搞不懂明军用意。 这铳台修的古怪啊。 难道里边有什么阴谋诡计? 不过拜音图也是征战沙场十几年的老卒了,战场上见过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多了,也知道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处理。 “祖泽润!”拜音图当即探头对着下面喝道。 “你们正黄旗汉军派一个牛录,试着攻一次,先探探明军的虚实。” “嗻!”祖泽润答应一声,又对着运河岸边列阵的八旗汉军大喝道,“耿继茂,立即率一个牛录向最近的铳台发起攻击!” 运河东岸的八旗汉军立刻动起来。 拜音图又派了两个牛录的八旗兵掠阵。 很快,大约300个正黄旗汉军就推着12辆偏厢车逼近运河东岸最外的铳台。 从皇太极时代早期,八旗兵的建制就变得日趋成熟,装备也是逐渐变得齐全,其中就包括大量的楯车及偏厢车。 八旗兵用的是楯车,每个牛录12辆。 八旗汉军就只能用相对简陋的偏厢车,也是每个牛录12辆,其中4辆载炮,另外8辆装载辎重。 偏厢车的防护远逊于楯车,甚至连虎蹲炮都防不住,也就用来抵挡一下鸟铳。 不过,在八旗汉军的这个牛录推进时,铳台上的那2门虎蹲炮却始终没有开火,因为被铳台前方的护坡遮挡住了射界。 鳌拜忍不住又笑出声:“明军是真的蠢!” 拜音图隐隐感觉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很快,一个牛录的八旗汉军就推进到了护坡的后面,与铳台上的明军直线距离也就不到五十步远,但由于护坡的遮挡,互相看不到。 在这个过程中,双方从始至终都没有交火。 推进到护坡后面的正黄旗汉军似乎也有些懵。 过了有一刻钟,正黄旗汉军才又开始往前走,就是推着偏厢车顺着护坡往上走,他们是想把偏厢车固定在护坡的顶部,先用车载佛郎机炮跟铳台上的明军对轰,等到摧毁明军铳台的栅栏之后再投入步兵,抢占铳台。 护坡高度也就五尺,长度却有四五丈,是一个很平缓的缓坡。 所以往上推了还不到三丈,偏厢车就暴露在了铳台守军的炮口之下。 守在铳台上面的明军便开始大呼小叫的发炮,两门虎蹲炮先后发炮,只听得轰轰两声炮响,浓郁的硝烟迅即弥漫开来。 首当其冲的一辆偏厢车当即被打得四分五裂。 躲在偏厢车后面的正黄旗汉军也被打死两个。 虎蹲炮可以发射100粒5钱重的铅子或石弹,也可单独发射一颗30两重的合口弹,这次打的就是合口弹,打穿八旗汉军的偏厢车可谓是绰绰有余。 好在铳台上只有两门虎蹲炮,装填需要时间。 趁着这个间歇,八旗汉军加快脚步往坡上推车。 偏厢车很快推到护坡的顶上,然后八旗汉军就开始骂娘。 “这是哪个缺德鬼想的损招?这他妈也太损了!生儿子没屁眼的货!” 八旗汉军为什么要骂娘?因为护坡顶上的平台非常狭窄,根本就摆不下偏厢车,可不把偏厢车放平再固定,就没有办法跟铳台上的明军虎蹲炮对轰,因为射角压不下来。 就这么个土坡,八旗汉军偏厢车上的佛郎机炮就成摆设。 第77章 很不容易 车载佛郎机炮成了摆设,还有鸟铳。 八旗汉军作为一支火器部队,不只有炮,还有火绳枪,每个牛录有100个火枪手。 这100个火枪手分成三拨轮流放铳,隔着30步宽的壕沟与铳台上的明军展开对射,只见硝烟弥漫,呯呯呯的放铳声不绝于耳。 铳台上的明军火枪手遭到完全压制。 因为铳台上的明军火枪手只有20个。 然而打得虽然热闹,但是实际伤亡却都不大。 因为双方都有防护,明军有木栅栏,八旗汉军也有偏厢车。 但是这样的均势很快就被打破,因为铳台上的两门虎蹲炮又开火了,只听轰轰两声,居然又有一辆偏厢车遭到炮弹摧毁。 说实话,像虎蹲炮这种敞口炮,由于气密性差,射程近不说,其精度也是惨不忍睹,既便是在三十步的距离打合口弹那也得撞大运,明军运气不错。 先后有两辆偏厢车遭到了摧毁,八旗汉军当即有些沉不住气。 因为再这样耗下去,12辆偏厢车也不够明军打,于是领兵的耿继茂果断命令一队刀牌手跳下壕沟,直接向铳台发起攻击。 可结果,这30个刀牌手才刚刚跳下壕沟,便抱住脚惨叫起来。 在远处观战的拜音图和鳌拜当即有些傻眼,这又是什么情况?难道壕沟里边有陷阱?明军在壕沟内撒了铁蒺藜? 这时候,铳台上的明军火枪手也换了目标, 拿枪口对准瘫倒在沟底的八旗汉军刀牌手。 “呯呯!”伴随巨大的放铳声,七八个刀牌手瞬间就被射杀。 剩下的刀牌手慌了,有的顺着壕沟往两边跑,但是刚踏出一步便又惨叫着倒在地上,脚板又被扎了,因为这沟底全是尖锐的木桩和竹刺。 也有刀牌手回过身,想要爬上一丈高的护坡,但是脚板已被扎穿使不上劲,沟底又不是直角,既便上面有同伴在伸手拉,也够不着。 就这样,30个刀牌手被明军火枪手逐一射杀。 “废物!”看到这幕,鳌拜便气得直骂娘,“一点用都没有。” “已经可以了,我想我已经知道该怎么破解明军的铳台了。”拜音图脸上却露出自信的微笑,又探头对着下面的祖泽润道,“让他们撤回来吧,别攻了。” 祖泽润如蒙大赦,赶紧把出击的那个牛录撤回来。 …… 另一边的望斗上。 朱慈炯用力的挥舞了一下拳头:“建奴不过如此!” “这不过是试探性的进攻而已。”朱慈烺却说道,“而且这只是八旗汉军,并非真正的八旗兵,考验还在后头。” “倒要看建奴还能玩什么花样。” 朱慈炯却有些不以为然,他觉得父皇设计的夏镇防线就是铜墙铁壁,建奴根本就没能力突破。 然而朱慈炯的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残酷的事实给击得粉碎。 没等那个铳台上的明军喘口气,建奴又发动了第二波进攻。 而且这一次投入进攻的不再是八旗汉军,而是真正的八旗兵。 建奴要比朱慈炯想象中更谨慎,他们抵近之后并未贸然强攻,而是选了四个位置,开始全力挖掘护坡的背部。 “啊这?建奴这是要干吗?” 朱慈炯有些懵:“这是要把护坡都挖掉吗?” “那他们得挖到什么时候?每重防线之前可都有几丈厚的护坡。” “他们不用挖掉全部,只需要在护坡中间挖出几个缺口就行。”朱慈烺抬头看了一眼崇祯,得到鼓励之后又说道,“这样偏厢车上的佛郎机炮就可以直接攻击我们的铳台,铳台上的木栅栏挡不住佛郎机炮的合口弹!” 崇祯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早在他意料之中。 挖掘的过程是枯燥的,但是建奴很有耐心。 尽管明军在修建护坡的时候做了夯打加固,但强度终归有限,在300多个八旗兵以及随行的300多个包衣的轮番挖掘之下,到天黑时,就已经在底宽超过五丈的直角梯形护坡上挖出了四个一丈多宽的大缺口。 楯车、偏厢车可从中轻松进入。 说起土工作业,建奴也是行家,老手艺人。 当四个缺口挖得只剩前面一层薄薄的土层,建奴就不再挖掘。 然后直接推着四辆载炮偏厢车从缺口进入,固定好偏厢车后,只是一发合口弹,就将那层薄薄的土层轰塌。 明军铳台的栅栏便直接暴露在建奴炮口下。 铳台上的明军炮手虽然早就判断出了方位,并且已经重新调整好虎蹲炮的射角,但是虎蹲炮的精度却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 “轰!轰!”两门虎蹲炮先后发炮。 烟雾过后,对面缺口的偏厢车却毫发无损。 显然,刚才发射的两发合口弹没能够命中。 当明军炮手忙脚乱的重新装填弹药、铅子,对面再次开火。 佛郎机炮可以装填子炮,速度可是比虎蹲炮快出了一大载。 又是四声炮响,铳台前端的木栅栏直接就被打出四个大洞。 这次建奴佛郎机炮用的又是25斤的合口弹,打木栅栏那是小菜一碟,里边的明军都被打死好几个。 与此同时又有一队八旗汉军的火枪手推着偏厢车出现在护坡顶部,在偏厢车掩护下居高临下对铳台上的明军展开射击。 铳台上的明军炮手便忙不迭的躲避。 因为八旗汉军的鸟铳已经可以透过栅栏上的四个大洞威胁到铳台内部。 没了虎蹲炮的火力支援,铳台上的明军变得更加被动,借着这个机会,十几个白甲兵毫不犹豫的跳进铳台外的壕沟。 这十几个白甲兵身上披着三重甲胄,脚上穿的也是厚实坚韧的牛皮靴,根本不怕木桩或者竹刺,铁蒺藜都扎不穿。 三十步的距离,也就撒泡尿的功夫。 抵近到铳台前,十几个白甲兵甩出四道飞爪搭住其中一个边的木栅栏,再分成四组合力一扯,便将这边原本就破了两个大洞的木栅栏拉倒半边。 随即又有一个白甲兵跪地弓背、双手撑地做成台阶。 另外两个白甲兵则双手搭一起,又搭成一级台阶。 一个身材高大的白甲兵当即踩着两级“台阶”跳上不过5尺高的铳台。 守在铳台上的明军长矛手此时还没有崩溃,当即端着长矛并成排捅刺过来。 结果那个白甲兵只是一个弯腰便躲过,双脚落地再直起身的同时腾出左手一拨再一捞,便将四支长矛夹在腋下。 四个明军长矛手便奋力的往回夺长矛。 结果白甲兵借力发力,一下抵近四个明军长矛手。 在抵近明军的一瞬间,白甲兵右手长刀顺势一斩,便划开两个明军长矛手的咽喉,那两个明军长矛手当即捂着咽喉倒在铳台上。 剩下几个明军长矛手本能的往后退。 然而明军长矛手才后退了不到半步,白甲兵的长刀就刷的斩过来。 只听呲的一声,血光崩溃,第三个明军长矛手的首级便飞起空中。 这些个白甲兵虽然身上披挂着超过八十斤的三重甲胄,还有长刀、大稍弓甚至铁蒺藜骨朵等备用重型武器,却丝毫都不显笨拙。 因为在长时间的战斗以及训练之中,白甲兵已经适应了这个负重。 随着第三个长矛手被斩杀,铳台上的明军终于崩溃了,真顶不住。 剩下的火枪手、长矛手跳起身就跑,不要说是虎蹲炮,甚至连长矛跟鸟铳都扔掉,只恨爷娘少生了两条腿。 朱慈炯远远的看见,气得破口大骂。 “这些懦夫,不过只上来一个建奴,他们可是足足有七八十个呢,就是一个人吐口口水也把建奴淹死了,怕啥?有什么好怕的?” “他们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崇祯却只是摇摇头,又问朱慈烺道:“烺儿,他们坚持了多久了?” 朱慈烺看了看天色,说道:“一个时辰肯定是不只了,但是两个时辰估计还没到。” “炯儿,现在知道为什么不能把所有火器都集中到外围铳台了吧?”崇祯语重心长的对朱慈炯说道,“行军打仗,你必须对敌我双方的实力有着清醒的认知,然后基于双方实力对比做出最为保守的估算,记住,宁可保守,也绝不可冒进!” “是,儿臣记住了。”朱慈炯老实受教。 朱慈烺也是有所得:“估算保守了还有机会做出调整,可如果因为冒进而沦入险境,就连半点调整挽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就是这个理。”崇祯欣然点头。 这两个儿子的性格,崇祯也已经看出来。 朱慈炯脑子很聪明,思维更活跃,但是性格略显莽撞。 哥哥朱慈烺的脑子要比弟弟慢些,但是性格比较沉稳。 这时候,前方战场又有新的变化,发现明军溃败之后,那十几个白甲兵还不肯放过,竟然追着明军溃兵杀进了撤退通道,看这个架势,竟然是想一鼓作气,攻陷第二个甚至第三个铳台,这些建奴白甲兵的胃口未免也太大。 白甲兵为他们的狂妄付出了代价。 因为连接铳台的撤退通道也是火力输出通道。 斜后方两个铳台的4门虎蹲炮早已瞄准这两条撤退通道,甚至于连弹道都已经测算好。 ps:推荐一本新人新书《崇祯之军火大明》,新人不容易,喜欢纯爽的读者可以支持一波。 第78章 夜间偷袭 十几个白甲兵毕竟携带了一百多斤的甲胄武器,跑得没有空手的明军快。 八十多个明军很快就逃过撤退通道,进入到后方铳台虎蹲炮的射击死角,十几个白甲兵则刚好冲到撤退通道中间:弹道标定点! 崇祯要求明军炮手做了大量的弹道标定。 “轰轰轰轰!”四声巨大的轰鸣响起。 后方两个铳台上猛的腾起浓烈的白烟。 这次发射的是混合弹,就是一半铅子加合口弹。 下一个霎那,刚冲到撤退通道中间的十几个白甲兵便一下倒地。 其中一个白甲兵更是直接被虎蹲炮的30两重合口弹给击中胸口,瞬间整具直身扎甲都从胸口塌陷进去。 白甲兵张嘴吐出一口血块,萎顿在地。 被炮弹直接命中,再多层甲胄也白给。 就算打不穿甲胄,也隔着甲胄撞碎你的五腑六肺。 这个白甲兵就直接被虎蹲炮的合口弹击碎了内脏,神仙也救不活。 其他的十几个白甲兵虽然没有被合口弹直接命中,但至少也是挨了十几粒甚至几十粒半两重的石弹或者铅子,瞬间也是摔倒在地。 “好!”崇祯忍不住击节,“又干掉一个建奴白甲!” 这些建奴白甲是精锐中的精锐,整个八旗满洲也就三千多个白甲,死一个就少一个,建奴的这支偏师已经被干掉了十二个! …… 拜音图和鳌拜却是鼻子都气歪。 之前在安山镇死了十一个白甲,还可以自我安慰说是阴沟里翻船,可眼前的这个白甲却是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被明军打死。 这就好比被人当面扇了一个大巴掌。 “这些该死的明狗,还真的是狡猾至极。” “这个阵图果然有名堂,快让勇士们撤回来……” 然而拜音图话音还没落,前方又传过来轰轰轰轰四声炮响。 拜音图和鳌拜急定睛看,只见那十几个白甲刚撤回占领的铳台,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又遭到明军第二波炮火攻击。 又是四门虎蹲炮的齐射。 这次装的是400枚半两铅子。 而且这次遭到攻击的不只是白甲兵。 还有后续跟着进入铳台的八旗兵还有八旗汉军。 所以这波的伤亡就更大,因为其他八旗兵和八旗汉军可没有白甲兵那么强大的防护,尤其是有些八旗汉军连棉甲都没有,就更悲惨。 150步的距离,棉甲也不一定挡得住虎蹲炮的铅子。 只是一通炮击,铳台上的八旗兵和八旗汉军就倒下一片。 剩下的八旗兵和八旗汉军见状赶紧躲进铳台外面的壕沟。 然而,铳台外面的壕沟就安全了吗?只能说想的太美好。 这里根本没有射击死角。 惊魂甫定的八旗兵和八旗汉军在铳台外的壕沟里刚躲好,左右两翼陡然又响起连续不断的轰轰声,随即大量的铅子便如下雨般铺天盖地的倾泻而下。 这次是两侧的另外两个铳台开炮了,又是四门虎蹲炮400粒铅子。 尽管虎蹲炮的命中率差,但是架不住量大管够,而且覆盖范围大。 又是一通炮击,八旗兵和八旗汉军又倒下几个,真被打死的不多,但是心理震慑却极大。 “可恶的明狗!”拜音图见状,脸肌不禁剧烈的抽搐起来,“这个阵图果然厉害,八旗勇士入阵之后居然就找不到藏身地!” 鳌拜更是气得牙齿都快要咬碎。 “你们最好祈祷能一直守住铳台,别落我手里。” “不然我让你们一个个生不如死!我要把你们全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都捏碎掉,要让你们尝遍这世上所有的酷刑!全都得死!” “够了!”拜音图没好气的训斥了鳌拜一句。 又探头对着下面喊道:“鸣金,让勇士们退回来。” 建奴后阵响起鸣金声,躲在壕沟里不知所措的那百来个八旗兵、八旗汉军便赶紧带着受伤或者阵亡的同伴撤回来。 看到建奴狼狈退回去,明军阵地却响起巨大的欢呼:大明万胜! 听到这巨大的欢呼声,拜音图和鳌拜再次气到叶血,太嚣张了!不过这个时候,明军再嚣张他们也得忍着,谁让他们打输了呢? …… 今晚上田雄这一镇将士是格外高兴。 打退了建奴的二次进攻,这是第一重高兴,万岁爷带着太子还有定王过来跟着他们一起吃晚餐,这是第二重的高兴。 许多将士之前仅只是听说。 可是今天却是亲眼看到了。 万岁爷是真跟他们一起吃啊。 不过有一说一,现在的伙食是比以前好多了。 以前的麦饼都是发馊发臭的,米饭里边也掺了好多沙子,有时甚至还有老鼠屎,可现在都是干净的白米饭,甚至还有酱。 据说是万岁爷专门叮嘱内阁送来的。 “当的大明朝的兵,吃的万岁爷的饭!” 照例喊过饭前口号,五千多个将士开始用餐。 一边吃,一边不时的看一眼蹲坐在中间的崇祯父子三人。 将士们对于崇祯的到来都显得很高兴,田雄却是一脸的幽怨。 因为田雄是真不愿跟着这些大头兵吃这些毫无食欲的糙米饭,让伙夫弄俩小菜,再喝俩盅酒不香么?尤其今天他们镇还打了胜仗。 但是万岁爷都来了,他这个总兵不陪着不行。 好不容易熬到一顿晚饭吃完,田雄心想着总该走了吧? 结果崇祯却又提出,要召集所有哨官以上将校开个小会。 田雄没辙,只能把麾下所有哨官以上的将校召集过来。 一共七十多个将校,崇祯花了将近半个时辰,跟每个将校都宣暄了几句,看得出来,这些将校都有些受宠若惊。 万岁爷都跟他当面说过话。 等将来老了回到村里能吹一辈子。 做足了秀,崇祯才终于切入正题:“白天打退了建奴,朕也是非常高兴,不过我们绝对不能盲目乐观,建奴在白天吃了亏,到晚上一定会来报复!” “而且以建奴睚眦必报的性子,大概率还会来找咱们。” 崇祯说的是咱们,这让在场的将校萌生出一等皇帝是自己人的莫名亲切,不得不说,崇祯做秀的手艺是越来越娴熟了。 “不过既然知道了建奴还会来找咱们,” “那咱们就完全可以提前布置好一个陷阱等着他们来。” “咱们要让建奴明白一个道理,白天占不到便宜,到了晚上只会输更惨!” 说到这里,崇祯又招了招手说:“大家伙过来一下,我现在跟你们讲一讲,今天晚上具体应该怎么弄,首先就是得找到一批耳朵特别尖的将士。” “这容易,耳朵尖的将士多的是。”一个把总道。 “然后就是得赶制一批红色灯笼。”崇祯道。 “这个可以交给高伴伴他们去做。” “再把各个铳台的炮手召集过来。” 各个铳台的炮手很快就聚拢过来。 …… 建奴已经在夏镇以北十里外扎下营寨。 鳌拜的大帐前面已经燃起了一堆篝火,一口乳猪串在长矛上正架在火上烤,而且已经烤得外焦里嫩,香气四溢。 查良年拿小刀切了条猪腿,递给鳌拜。 鳌拜接过猪腿却被烫了下,当即就一巴掌扇在查良年脸上,你个狗奴才想烫死我啊?你就不会弄凉了再给我啊? 查良年便鼓起腮帮子往猪腿上使劲吹。 结果鳌拜又是一脚踹过来,破口大骂:“口水都溅到猪腿上了,你个狗奴才是想让我吃你的口水吗?” 查良年捂着肚子不知所措。 好在拜音图这个时候过来,总算解救了查良年。 “行了,心里有火也别往奴才身上撒,惹你的是明军,不是他。” “奴才参见固山额真大人。”鳌拜给拜音图打了一个千,又说道,“大人,今天这个场子必须找回来,不然我们镶黄旗的脸就丢大了。” “这个用不着你说。”拜音图表情冷下来。 “鳌拜,今天晚上咱们就给明军来个夜袭。” “夜袭?这倒是个好主意。”鳌拜欣然点头。 “明军这个阵图所倚仗的,无非就是虎蹲炮。” “但是到了夜间,明军的虎蹲炮也就失了准头。” “到那时候就是我们八旗勇士的天下了,嘿嘿嘿。” “咋样,身体没什么事吧?”拜音图拍了下鳌拜肩膀。 “没事。”鳌拜甩了甩胳膊,“杀几百个明狗完全不成问题。” “好,那今晚可就看你的了。”拜音图杀气腾腾的道,“刚才夜不收回报,方圆十里内遍布着明军的无数铳台,铳台外都是纵横交错的壕沟,所以骑兵是没什么用了,楯车和汉军的车营也是派不上用场,只能看我们镶黄旗的勇士了。” “镶黄旗的勇士,不会让固山额真大人失望的。” 鳌拜说完又对着查良年喝道:“狗奴才,快给我披甲。” 查良年便赶紧一溜小跑进账,取了鳌拜的三副甲胄和兵器。 当鳌拜披挂完成来到大营外,一个牛录300个八旗兵早已经完成集合,这300个八旗兵将会跟着鳌拜去偷营。 “都准备好了吗?”鳌拜问。 “准备好了。”300八旗兵轰然回应。 八旗兵的士气向来很高,根本不需要动员。 拜音图也来送行,顺带叮嘱:“你们只管放心往前冲,我会带着大队人马跟进,绝不会让你们陷入明军包围!” 第79章 建奴被打懵了 在鳌拜带着一个牛录的八旗兵出发之前,隶属于这个牛录的十个白甲兵早就已经对战场外围展开了一次大规模的扫荡。 不过白甲兵这次扑了个空。 从始至终就没发现一个明军夜不收。 “大人,外围没有一个明军夜不收!”雅布兰握着一张大稍弓,极为不屑的道,“他们知道夜里出来只能送死,所以不敢出来了。” “这样正好。”鳌拜狞笑道,“正好杀这些明狗一个措手不及。” 当下鳌拜便带领着300多个八旗兵,借着夜色的掩护悄然来到了护坡的后面,只见白天已经被他们挖开四个大缺口的护坡又被明军用泥土填上并且夯实。 鳌拜探头看了一眼对面铳台的方向,发现对面一片漆黑,没有看到一点火光。 看到这,鳌拜便下意识的蹙紧眉头,怎么感觉有些不对?按说明军不该这么大意呀,再怎么样也要在外围壕沟中点几堆篝火吧? 难道真就不怕他们八旗勇士来偷营?太大意了。 “大人?怎么感觉有些不对。”雅布兰也发现了不对劲。 鳌拜心下便越发不安,连雅布兰这个新丁都觉对不对劲,那肯定就是有问题,然而箭已在弦,不能不发,只能到时候随机应变。 反正是夜间,明军的虎蹲炮没有准头。 鳌拜在心里安慰着自己,率先爬下壕沟。 雅布兰等十几个白甲兵也跟着背身爬下去。 不到一刻钟,鳌拜就带着白甲兵清理完底下一块区域的木桩和竹刺,随即300个八旗兵便像流水般漫进壕沟,整个过程之中没有发出一丝异响。 建奴的军事素养是真不错。 然而,就在这时候前方忽然间亮起了一盏红色的灯笼。 “鳌拜大人,灯笼!”一个眼尖的白甲兵指着红笼叫起来。 看到红灯笼,鳌拜却反而松了口气,看来明军也不是完全没有防备,只要他们有防备就好,最怕的就是没防备,未知才最可怕。 不过,靠灯笼示警,就未免太天真。 鳌拜当即吩附雅布兰道:“把灯笼射了!” “嗻!”雅布兰答应一声,迅即挽弓射出一箭。 破空声响过,大约三十步外的那盏红灯笼当即熄灭。 鳌拜又带着八旗兵清楚竹刺,顺着壕沟往前摸,将整个铳台团团围住之后,发一声喊,上百个八旗兵从四面八方同时往铳台上爬。 整个过程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然而,铳台上竟然空无一人。 “鳌拜大人,没有发现明狗!” “大人,地堡里也没发现明狗!” “大人,铳台中央发现大堆干草。” 八旗兵将一个接一个消息报给鳌拜。 鳌拜心中消失的那股子不安便又回来。 怎么回事?铳台上怎么没发现一个明军? 难道是明军发现了他们,所以提前跑了? 可是鳌拜自己想想都觉得荒谬,怎么可能呢? 从安山镇还有白天的两次交手,足以证明这支明军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发生一触即溃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似乎已经可以肯定是个陷阱? 理智告诉鳌拜,最好还是放弃偷营的计划,等白天再来堂堂正正的进攻。 但是情感却不允许鳌拜这么干,真要是什么都没干,就这样灰溜溜回去,那么丢脸的不光是他鳌拜一个人,是整个镶黄旗。 今后整个镶黄旗都会沦为笑柄。 而且鳌拜内心也存了一丝侥幸心理。 就算有陷阱又怎么样?小心一点就可以了。 强大的八旗勇士绝不是区区阴谋诡计能吓住的。 当下鳌拜一咬牙喝道:“兵分两路,继续向前推进!我倒要看看,明狗能当缩头乌龟当到什么时候?有本事他们就一直躲着不要露头!” 300八旗兵分成两路,顺着铳台后面的通道往前冲。 反正已经被明军发现,也就用不着再遮遮掩掩的了。 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鳌拜就带着150个八旗兵冲杀到了下一个铳台前,只要越过三十步宽的壕沟,就能直接向铳台发起攻击。 “进攻!”鳌拜毫不犹豫的下达命令。 五个白甲兵手持大稍弓率先发起冲锋。 剩下的红甲喇、马甲和步甲则忙着清理壕沟中的尖木桩和竹刺。 然而就在这时,前方铳台上陡然燃起一团巨大火光,明亮的光线一下子就将铳台四周的壕沟照得亮如白昼。 拥挤在撤退通道内的建奴也无所遁形。 鳌拜和进入壕沟的几十个建奴急抬头,便看到铳台边的栅栏上,已经架起了黑洞洞的鸟铳,而且数量极多,至少也有上百杆之多! “这么多鸟铳?!”鳌拜不由得大吃一惊。 然而更可怕的还在后头,几乎是在火光燃起的同时,在铳台栅栏上预留出的一排射击孔里就猛的喷吐出通红的烈焰。 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轰鸣。 “虎蹲炮!”鳌拜咆哮起来。 这波惨了,至少十门以上虎蹲炮! 咆哮声中,一颗炮弹擦着鳌拜脸颊掠过,铸铁的钵胄上瞬间绽起一蓬火星,随即身后就响起一片哀鸿。 猛然回头,只见身后跟着的八旗兵已经东倒西歪。 不少马甲、步兵更是已经倒在血泊之中挣扎哀嚎。 这还没完,紧接着就是“呯呯呯”的密集放铳声,却是架在前方木栅栏上的上百支鸟铳同时猛烈开火。 这波火力主要倾泻在前面的白甲兵身上。 白甲兵虽然披着三重甲胄,但是被上百颗铅子打在身上也是很疼,一颗铅子没什么,几十颗铅子合一起就是一股巨力! 惨叫声中,那五个白甲兵已经摔倒在地。 “爬起来,冲上去!”鳌拜也是极为凶悍,都这时候了还没有放弃。 鳌拜的大声咆哮中,五个白甲兵纷纷起身,挤在通道里边的八旗兵也迅速稳住阵脚,准备继续清除壕沟里的木桩竹刺。 然而明军根本就不给机会。 第一排明军火枪手放完铳,迅速转身退后。 紧接着第二排火枪手便出现在了木栅栏后,对着进入到壕沟的五个白甲兵还有几十个八旗兵又是一通火力倾泻。 五个白甲兵再次倒在地上。 进入壕沟的红甲喇、马甲和步甲更是死伤惨重。 而更让鳌拜感到窒息的是,前方铳台上的明军似乎并没有重新装填虎蹲炮,而是直接换了十几门已经装填好的虎蹲炮! 对于虎蹲炮,换炮速度更快! 明军炮手正往地上锤入铁钎。 鳌拜见状,心一下就提了起来。 用铁钎固定住虎爪,十几门虎蹲炮就又能发射! “快后退!”鳌拜瞠目欲裂的怒吼起来,“后退,快后退,快后退!” 吼了几句,鳌拜抓起一个倒地抽搐的红牙喇就退入通道,刚爬起身的五个白甲兵也赶紧带上受伤或者阵亡的八旗兵退回来。 到了此刻,所有人都明白偷营已经失败。 然而包括鳌拜在内,建奴并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苦难才刚刚开始。 就在鳌拜带着惊魂未定的八旗兵退入通道不久,前方铳台的十几门虎蹲炮便再次猛烈开火,将密集的铅弹倾泻到了通道内。 尤其是30两重的合口弹,那真是中者肢体俱碎。 虎蹲炮的有效射程超过300步,150步内的杀伤力还是极为可观。 落在最后面的十几个八旗兵纷纷惨叫着倒在地上,其中包括一个白甲兵,这个白甲兵被一发合口弹命中了钵胄,直接碎裂。 不过剩下的八旗兵终于穿过通道进入到外面铳台的壕沟。 这时候,雅布兰也带着另外一队建奴从另外一条通道退到了外面的壕沟。 看到雅布兰的钵胄瘪了一小块,头顶的缨枪也消失不见,鳌拜就知道雅布兰那边也吃了亏,心说今晚看来又要栽个大跟斗。 “雅布兰,你那边死伤了多少人?” “不知道,但是肯定不会少于五十个。” “该死的,这些明狗哪来的这么多诡计?” “是啊,明狗太狡猾了,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啊。” 两队建奴以为已经安全,正在那里喘息的时候,左右两侧的夜空陡然间亮起来,遂即便是震耳欲聋的发炮声传过来。 “还来?!”鳌拜的眼睛蓦然瞪大。 “有完没完了?”雅布兰也是一脸的惊悚表情。 再然后,在两百多个建奴的惊恐的眼睛注视下,无数“看不见”的铅子犹如暴雨般从左右两侧的夜空猛然倾泻下来。 以为安全了的建奴又被打了一个正着。 霎那间,壕沟里便响起此起彼伏的惨烈哀嚎声。 鳌拜和雅布兰身上也挨了不少铅子,当当作响,砸得他们两个脑袋都有些犯懵。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鳌拜和雅布兰才终于明白,夜幕对明军根本没有任何影响,明军的虎蹲炮竟然仍可以准确的打到目标区域。 “快撤!撤离明军阵图,赶快后撤!赶快后撤!” 伴随着鳌拜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两百多个建奴狼狈不堪的撤回去。 从建奴悄悄的摸进明军的防线,再到狼狈退走,前后也不过就是半个时辰左右,但是鳌拜他们却经历了噩梦般的半个时辰,被彻底打懵掉。 今晚的这次偷营真是失败透顶。 仿佛每一步都在明军算计之中。 第80章 架炮台轰 一个时辰之后。 兀把炭大步流星走进黄得功的提督行辕。 “圣上,建奴看来是真的撤了,夜不收都已经退到了三里开外。” 说话间,田雄也走进来,喜滋滋的报告:“圣上,杀敌数字统计出来了,一共打死了五十六个建奴,全部都是真奴,包括一个白甲!” 建奴死的其实不止这个数。 但是军功必须按照人头数。 至于是真奴还是八旗汉军很容易辩认,看甲胄就知道。 因为真奴的披甲率极高,几乎人人披甲,最次都是棉甲。 八旗汉军披甲率就很低,有甲也基本都是棉甲,很少有铁甲。 “漂亮!”崇祯欣然点头,又对王承恩说,“王大伴,你这就去取2800两银子来,给参与这次战斗的将士们分发下去,按照人头平分。” “老奴领旨。”王承恩答应一声去搬取银子。 崇祯又对黄得功说:“靖南伯,虽说今晚建奴大概率不会再来,但还是小心为上,所以外围的灯笼兵一定要提高警惕。” 原来之前鳌拜他们看到的红灯笼是示警用的。 看到这个红灯笼后,当面铳台上的明军会在第一时间撤离,但是左右两侧以及侧后方向的四个铳台则会聚集大量火器,等建奴入毂之后予以迎头痛击。 从提督行辕里出来,朱慈炯忍不住问崇祯道:“父皇,儿臣有一事不明。” “你是不是想要问,白天的时候刚刚跟你说不能把火器集中到外围铳台,结果到了晚上父皇就自己打了自己脸?” “是的,还请父皇解惑。” “因为夜间有夜色掩护,建奴无法看到我们的兵力以及火器的调动情况,并因此做出针对性的反制,所以在预知建奴主攻方向的前提下,可以大胆集中兵力以及火器给予建奴最大程度的杀伤,白天就不可以。” “也就是说,不能墨守成规?” “当然,任何事物都不能墨守成规。” 说话间,父子三人和随行的一队夷丁就来到了一个铳台前。 “烺儿,炯儿,今晚就住在这里吧。”崇祯说完率先从后面台阶走上铳台。 铳台上的明军因为天热都睡在地面,并没有进入地堡之中,所以看到崇祯父子三人在夷丁的簇拥下走上来,便纷纷翻身坐起来。 “圣上!”将士们纷纷投来崇敬之色。 “好好,大家辛苦一天了,赶紧休息。” 崇祯说完就带着两个儿子坐到了草垫上。 军中艰苦,底层士兵能有草垫就不错了。 崇祯既便有心改善军队条件,也急不来。 不一会,铳台上便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 只有轮值宿卫的猛可兔带着一队夷丁隐入到了暗影之中,并且用警惕的眼神不停的打量着铳台四周。 …… 崇祯已经睡着了,而且睡得还十分香甜。 但是拜音图、鳌拜还有雅布兰,乃至整个镶黄旗的建奴却再也睡不着。 灰头土脸的回到营地之后,拜音图罕见的没有责备鳌拜,因为他也意识到今晚这次偷营失败真不怪鳌拜,责任全在他。 拜音图问道:“鳌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鳌拜便一五一十的把之前发生的从头说了。 拜音图听完之后神情变得凝重:“也就是说,进入明军这个阵图之后,无论我们身在何处都会遭受明军虎蹲炮的轰击对吗?” “这仅只是我的怀疑。”鳌拜道,“并不确定。” 拜音图说道:“但你们在铳台外围的环形壕沟、铳台与铳台之间的连接通道,都遭受了明军虎蹲炮轰击,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是。”鳌拜重重点头,“我们根本就无处藏身。” “这样的话,就麻烦了。”拜音图从护肘里拔出一把匕首,然后蹲下身用匕首在地上画起了地图,先是画了个大圆。 鳌拜和雅布兰跟着蹲下身。 拜音图指着画好的圆说道:“根据夜不收所侦察到的情况,前面方圆十里的区域内都遍布着明军的铳台,少说上千个。” 毕竟没办法从高空进行俯瞰。 所以拜音图高估了铳台的数量。 “虽然每个铳台的明朝守军不多,” “但是架不住铳台的数量实在太多。” “咱们要是一个铳台一个铳台推过去,” “那得拖到什么时候去?一年都未必行。” “大人所言极是。”鳌拜深以为然,“就按照一天四个铳台的速度往前推,一千个铳台也得两百多天,大半年的时间。” “我们可耗不起这么长的时间。” “肯定,要不然还不得让两白旗笑话死。” “那么问题来了,眼下究竟该怎么破局?” 三个建奴陷入沉思,但是苦思半天毫无所得。 最后还是雅布兰说:“二位大人,要不然把祖泽润他们几个汉臣叫过来?这些个汉人降臣向来狡猾,没准能想出有用的妙招。” “成,就叫他们来。”拜音图欣然道。 很快,祖泽润、耿继茂和高第都被叫了过来。 还有受多尔衮委派来山东招抚的王鳌永也主动跟了过来。 听完拜音图的说明,祖泽润、耿继茂还有高第面面相觑,明军这个战术,怎么感觉这样的熟悉呢?好像跟他们以前在宁远锦州采用的战术差不多啊?只不过这里的明军修的铳台更加简陋,但是数量则要多得多。 王鳌永则问拜音图:“拜音图大人,你说每个铳台的明朝守军才几十人?火器也只有几十支鸟铳,两门虎蹲炮?” “是。”拜音图问道,“王侍郎可有什么高见?” “拜音图大人言重了。”王鳌永一脸谄媚的道,“在下这里可没什么高见,不过呢浅见还是有一点,或许可以帮得上大人。” “呯!”鳌拜拍案怒道,“你们这些汉狗就是屁话多,就直说。” “呃,是是是。”王鳌永吓了一大跳,赶紧说道,“其实要破解明军铳台不难,多调些汉军来就好,一个铳台不过几十个明朝守军,我大清派出几万人甚至于十几万汉军对最外围的铳台同时发起进攻,则明军铳台根本没机会实施互相之间的支援。” “这?”鳌拜、拜音图还有雅布兰一下愣在那里,这是他们没想到的。 因为一直以来,建奴实行的都是精兵主义,每次战斗死几十个八旗兵,都会让各旗的旗主贝勒们心疼半天。 所以他们真想不到人海战术。 是的,王鳌永说的就是跟明军打人海战术。 明军的铳台阵图设计再精妙,可是“我大清兵”根本不跟你的节奏走,直接就投入十倍甚至二十倍的兵力,直接向着最外围的所有铳台同时发起攻击,这样一来,外围的铳台就没办法互相进行支援。 而单靠第二重铳台的虎蹲炮,是有死角的。 所以,“大清兵”完全可以一层一层往里剥。 “妙!”鳌拜和拜音图还是识货的,同时赞叹。 高第、祖泽润还有耿继茂则向王鳌永投来愤怒的眼神。 娘的,调来几万甚至十几万汉军同时发起进攻?合着死的不是你们文官是吧?真当我们汉军的命不是命啊? 拜音图赞叹了一声,又说道:“可惜,这个法子用不上。” 这法子确实用不上,至少现在用不上,因为汉军不够多。 这次跟着拜音图南下的除了正黄旗汉军的3000人,就只有高第的3000降军,现在两支汉军加起来只剩下五千,这点兵力根本玩不了人海战术。 “你们这些明狗就是鬼主意多。”鳌拜骂道,“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其他法子?” 王鳌永脸上的笑容变得更谄媚,也更加卑微:“鳌拜大人,除了这个法子之外,那就只能调红夷大炮前来轰了,直接将明军的铳台轰个稀巴烂。” “红夷大炮没有用。”雅布兰道,“明军铳台前有护坡遮挡,打不着。” “不不不,打得着。”王鳌永道,“我大清兵可以在明军铳台的护坡外筑起高台,再把红夷大炮架在高台上居高临下轰击铳台,如此反而更具威力。” “这法子倒是不错。”鳌拜眼睛亮起来,“红夷大炮没有带来,但带了佛郎机炮,一号佛郎机炮应该也足够用了。” “就是这。”拜音图用力击节,又对高第说,“高总兵,修筑高台就拜托给你了,务必在一天之内砌好15座两丈高的炮台!” “啊,一天?”高第闻言愣在那里。 “怎么?”鳌拜冷然道,“你还想要几天啊?” “没有,不是,没问题。”高第连忙改口道,“一天之内一定修好。” 目送祖泽润等三人离开,鳌拜忍不住吐了口浓痰,哼声道:“这些明狗就是贱,不给他们点厉害就不上道,真是的。” “鳌拜,你能不能不要张口明狗闭口汉狗的。” 拜音图皱眉道:“先皇和摄政王可是再三说过,要尊重汉人,尤其是八旗汉军,一定要尽量把他们当成咱们自己人。” “把他当成咱们自己人?”鳌拜极为不屑的道,“我做不到。” “你啊。”拜音图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又劝道,“先皇如今不在了,你这个性子也真的该改一改了,不然早晚吃亏。” 第81章 划黄河而治 次日上午,从山东以及山西分别派出的两骑快马几乎是从东便门及西便门同时进入北京外城,又同时从正阳门进入内城,直奔睿亲王府而来。 此时多尔衮才刚刚起床,正在自己的书房里看书。 不知道怎么的,多尔衮就从书架上翻出了一本《三国演义》。 建奴王族喜欢弓马的多,喜欢读书的却少,多尔衮算是个异类,他跟去年刚死的皇太极一样,非常痴迷大明的小说。 一部《三国演义》更是几乎被多尔衮翻烂。 结果正好翻到煮酒论英雄那回,多尔衮心有所感,当即招了招手将正在旁边侍候的包衣奴才曹尔玉叫到近前。 “主子有何吩咐?” 曹尔玉塌着腰,一脸谄媚的问道。 多尔衮扬了扬手中的书册,问道:“狗奴才,读过三国演义没?” 曹尔玉谄声道:“奴才读的书不多,不及主子万一,但是三国演义却是读过的,也叫得出其中的几个人名。” 多尔衮笑问道:“那我问你,当今之世谁人可称英雄?” 曹尔玉不假思索的道:“当然是主子您,也只有主子您。” “肃亲王豪格呢?”多尔衮又问道,“还有礼亲王代善呢?” “这……”曹尔玉有些害怕,让他一个包衣评价亲王,真不敢。 虽然他是正白旗包衣,但是豪格和代善要杀他,就跟捏死一只蚂蚁。 “你不用害怕。”多尔衮一摆手说道,“这里没别人,只管放心说便是。” 曹尔玉便壮起胆子道:“肃亲王勇猛有余而智谋不足,礼亲王更是已经老迈昏聩,两人皆不及主子您万一。” 多尔衮又笑道:“郑亲王可谓当世英雄。” 曹尔玉摆手道:“郑亲王虽与主子并列为叔父摄政王,但其人却与袁绍相类,见小利而忘义,干大事则惜身,不如主子远甚。” 多尔衮心情大好,照着曹尔玉踹了一脚。 “狗奴才,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还说读书不多。” 笑骂一句,多尔衮又问道:“你们汉人中间,李自成可谓当世英雄乎?” 曹尔玉闻言嗤的笑出声来,说道:“李闯王区区一介流贼若可称英雄,这世上便再无狗熊耳。” 多尔衮哈哈一笑,又问道:“那么崇祯呢?” “这个就更不行。”曹尔玉极为不屑的道,“奴才说句实话主子您千万别笑话,就是让奴才来当大明朝的皇帝,也做的不会比崇祯更差。” “说起这个崇祯,他现在到底跑到哪去了?”多尔衮道,“是已经去了江南,还是依然躲在燕山的山沟沟里?” 曹尔玉道:“或许已经死了吧。”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消息是真的很闭塞。 直到此时,北京这边都还没有崇祯的消息。 而更为离谱的是,建奴打的依然还是“协助大明剿贼”的旗号,还有吴三桂,名义上也依然是大明的平西伯。 当然实际上则是另一回事。 实际上吴三桂早成了建奴的平西王。 “主子,山西还有山东刚刚都有急递送到。” 说话间,有个侍卫托着两封火漆信走进来。 曹尔玉便接过两封火漆信,又用匕首划开信封,再递给多尔衮。 多尔衮从信封里边取出两封信笺先后看完,脸色便立刻垮下来。 感受到多尔衮情绪的变化,曹尔玉和那个侍卫便大气都不敢喘。 “去!”好半晌,多尔衮才黑着脸道,“把宁完我、范文程还有洪承畴叫来。” “嗻!”曹尔玉和侍卫同时转身离去,又找了另外一个侍卫分别通知宁完我、范文程以及洪承畴。 很快,宁完我三人便来到了睿亲王府。 “叶臣在太原进展不顺利,拜音图在历城也遇到了明军的顽抗。”多尔衮道,“山西和山东两省的情形完全不像你们所猜想的那样,你们仨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合理解释?” 拜音图这封信,是刚到历城之后不久送出的,所以只向多尔衮报告了在历城遭到明军顽抗的事实,鳌拜在安山镇惨败以及那之后的事情,还没来得及上报,不然多尔衮就不会只是神情不悦,而应该暴跳如雷了。 “啊?”宁完我三人闻言也是愣在那里。 好半晌后,洪承畴才反应过来:“摄政王,山西这一路不顺利,其实早在我等的预料之中,但是山东也不顺利却着实出乎我等的预料,还有你刚才说明军?山东不是早就已经落入流贼之手了吗?怎么可能还有明军?” 宁完我道:“或许是反叛的前明官绅。” 范文程道:“顶多也就是借一下前明的旗号。” 多尔衮便将拜音图送来的急递甩在三人面前:“什么反叛官绅,拜音图在急递里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了,死守历城的是崇祯刚敕封的山东总督王家彦还有提督山东兵马胡心水,噢对了,此人两个月前还是平西王的部将。” “啊?这!”宁完我三人再次遭受暴击。 这个情况,又是他们万万没有预料到的。 “摄政王,拜音图大人说的情况可靠吗?” “拜音图活捉了历城派出的好几拨信差,得到的口供都是一样,还有济南府也有不少乡绅投靠了大清,他们跟拜音图也是这么说的,你说可信还是不可信?” 多尔衮的语气已经很不善,提出质疑的洪承畴便不敢再多说半句。 范文程道:“这么说崇祯已经回到了南京?那要平定江南就棘手了。” “现在就别再念叨什么江南了。”多尔衮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先把山西还有山东两省拿下来再说其他。” 范文程当即不敢提江南的话题。 因为他已经看出来,多尔衮八成又萌生出小富即安的念头,想着能够灭掉流贼,跟大明划黄河而治他就满足了。 宁完我道:“山东及山西不仅是北京两翼,而且这两个省一个产粮,一个有钱,对于我大清不可或缺,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下来。” “这个不用你再说。”多尔衮更加的不耐烦,“现在的问题是怎样才能拿下两省?” “恐怕是只能增派援军。”宁完我道,“好在现在整个北直的叛乱已经基本平息,我八旗精锐已经可以腾出手来驰援山西还有山东。” “大概要增派多少援军?”多尔衮面有忧色。 “至少得往山西还有山东两省各增派一个旗。”洪承畴想了想又道,“此外还得有相当数量的八旗汉军以及八旗蒙古,否则恐不足以破局。” “这不可能,各增派一个旗你们想都不要想。”多尔衮直接就否决。 多尔衮其实也有他的难处,他的难处就是有相当一部分的八旗贵族,包括他那个一母同胞的亲哥阿济格,都坚持要对北直进行一波彻底的洗劫,然后带着财货、牲畜以及妇孺回到关外、回到盛京。 这一个多月不少贵族都在闹着要回家。 离家两个月,这些八旗贵族都想家里的女人孩子了。 所以现在要想出动两个旗以上的大军,根本办不到。 范文程说道:“那就从镶白旗、正黄旗各抽调两个甲喇,再从八旗蒙古以及八旗汉军中各抽调二十个牛录,分别驰援山西以及山东。” 多尔衮权衡片刻之后说道:“山西有诸多前明降将叛乱,并且都向我大清求援了,我大清不能置之不理,就让何洛会带着镶白旗的两个甲喇驰援吧,再从八旗蒙古和八旗汉军各抽出十个牛录给他,有这些兵力应该是足用了,至于山东那边……” “摄政王啊,山东也不能放弃。”洪承畴一听这话顿时就急了。 “山东算了。”多尔衮没好气道,“你们汉人不是一向讲究师出有名?我大清兵入关打的可是助明剿贼的旗号,既然明朝已经平定山东,我大清再出兵前往攻代,岂非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这恐怕不是什么道义之举吧。” “啊这?”洪承畴被怼得哑口无言。 想了想,多尔衮又道:“这样,从归降的前明文臣中间挑一个能说会道的派往南京,告诉崇祯皇帝,就说我大清想与大明修好,两国结为兄弟之邦,我大清顺治皇帝年岁尚幼,可以以兄事之,两国之疆域就以黄河为界,大明将黄河以北之山东全省、南直之淮安府以及河南之卫辉府、怀庆府让与我大清,我大清亦当出兵协助大明击灭流贼。” 好家伙,敢情多尔衮是想不费刀兵,直接靠一个使臣就把山东拿下。 洪承畴有些不以为然:“臣素知崇祯为人,其人最好面子,别说无故放弃一省之地,便是百里之地他也是不肯的。” 多尔衮哂然:“那到时候我大清兵就师出有名了。” 还有句话多尔衮没说,到那个时候,大玉儿已经带着小顺治入了关,盛京的几十万满洲家眷还有包衣也都进了关,八旗贵族也就不会再闹着回盛京了,他也就有能力动员八旗满洲的全部兵力,同时对伪顺、南明发起灭国之战。 当然了,如果崇祯识相的话,就不妨让他多做几年的皇帝,他们大清完全可以联合南明先灭了伪顺,然后再腾出手来灭掉南明。 第82章 引导射击 “万岁爷,万岁爷!” 崇祯正在梦里接受万邦来朝,忽然被一个声音喊醒。 坐起身来,却发现是王承恩:“万岁爷,靖南伯派人来报,建奴有新的动静。” “知道了。”崇祯捋了捋胡须,又将身边仍还在酣睡的朱慈烺和朱慈炯喊醒,然后顾不上吃早餐就来了黄得军的提督行辕。 “圣上,建奴好像要修筑高台。” 黄得功大礼参拜过,又接着说:“就不知道修来做什么用。” “先去前面看一看。”崇祯当即带着黄得功还有两个儿子,在几个太监以及一队夷丁的簇拥下来到防线最北端。 这次没坐水师战船,是骑的马。 不一会,一行百人便到了地头。 “叩见圣上。”田雄上前大礼参拜。 “爱卿免礼。”崇祯摆手道,“说说情况。” 田雄应声是,又道:“今天天色还没亮透,一队降军就过来了,得有两三千人吧,而且带了镐头等工具,来了之后就在护坡后面筑台,现在都有几尺高了。” 崇祯抬头往前看去,可惜的是中间有护坡遮挡着,什么都看不见。 当下崇祯下了铳台,又顺着尖木桩以及竹刺中间预留的狭窄通道来到护坡的后面,明军哨卒已经在这架起梯子,专门用来观察。 看到崇祯一行过来,哨卒赶紧下来,行礼。 拍了拍哨卒的肩膀,崇祯直接就爬上梯子。 从壕沟的沟底到护坡顶部总高也就一丈多,崇祯两下就爬了上去,目光越过护坡顶部往外看,只见几千个建奴分成十几拨,正在斜前方的旷野上挖土、夯打,距离最近的那个土台甚至只有不到三十步远。 黄得功、田雄、朱慈烺还有朱慈炯也从其他的梯子爬上来。 “父皇,建奴这是想要做什么?”朱慈炯问道,“效仿袁绍在官渡之战中的做法,筑起高台居高临下对着我们的铳台放箭?” “应该是放炮。”朱慈烺纠正道。 “毕竟弓箭射不远,威力也不大。” “嗯,烺儿说的对。”崇祯点头道,“建奴估计是想要修一排炮台,然后架起佛郎机炮居高临下轰击咱们的铳台。” “这样的话可有些麻烦。”黄得功皱着眉头说道,“建奴修了炮台,护坡就成摆设,咱们的铳台就直接暴露在建奴的炮口之下了。” 田雄突然来了一句:“圣上,要不然打一次反击,把这伙建奴干掉?” 崇祯有些意外的回头瞥了眼田雄,看来昨天白天和晚上的两次胜利,已经给予了田雄很大的鼓舞,居然有胆子主动出营野战。 不过崇祯也很清楚,田雄这一镇兵根本没这实力。 所以,必须小心的保护田雄和他这一镇兵的信心,绝不可轻易浪战。 “反击是要反击的,但不用人去。”崇祯微微一笑,“用虎蹲炮反击。” “啊?虎蹲炮反击?”黄得功、田雄还有朱慈烺小哥俩闻言都有些懵。 朱慈炯更是不解的提出了疑问:“父皇,有护坡挡着,虎蹲炮怎么打得中?” 崇祯微微一笑说道:“今天父皇就亲自给你们上一课,如何让咱们的虎蹲炮长出一双锐利的眼睛,隔着护坡进行引导射击!” 回到铳台,崇祯并没有急着上课。 而是让田雄把附近铳台的炮手都叫来。 又让高起潜找来一块一寸厚的长木板,裁成数十小块。 有明一代,火炮由于制造工艺的欠缺,精度都不太高,所以没有引导射击的概念,都是靠着炮手的经验撞大运。 运气好了让敌人吃席。 运气不好就自家人吃席。 但是其实,明代火炮也可以引导射击。 后世的榴弹炮就是先测定好射击诸元,再根据测定好的射击诸元进行覆盖式炮击,明代的虎蹲炮、佛郎机炮及红夷大炮一样可以先测定射击诸元,无非就是精度差些,再就是不能够统一测定,而是每一门炮都要单独进行测定。 最多两门炮摆在一起测定。 “首先给你们讲几个概念。” “这块小木块大约一寸厚,为一刻度。” 崇祯拿起一块裁好的小木块展示给众人。 再并指做了个往左的手势,再竖起一根手指。 “这个手势的意思就是说,射界往左一个刻度。” “就是说要将虎蹲炮的炮尾往相反方向也就是往右移动一寸,能懂吗?” 大多数炮手点头表示能听懂,崇祯便不再多说,让已经听懂的炮手回去之后教会没懂的同伴就是。 崇祯接着又做了往右、向上及向下的三组手势。 “这三个手势就是说,射界往右、向上或向下调整相应刻度,一枚手指意味着调整一个刻度,两枚手指两个刻度。” “左右调整只需要移动炮尾。” “上下调整射角就要垫高或者降低炮尾。” “最后则是标定完成,就打出这个手势。” 说完,崇祯同时伸出左右手并竖起大拇指。 大多数炮手都听懂了,这听起来并不难理解。 崇祯从一百多个炮手中随意叫出一个,问道:“你叫什么名?” “回圣上,小人牛大,大号叫牛满志。”炮兵激动得满脸潮红。 崇祯笑道:“牛大是吧,现在我向你提供参数,你来调整射角。” “是!”牛大应了一声,当即一个箭步走到一门虎蹲后并蹲下身。 崇祯并拢手指指向地面,点了两下之后再向着牛大竖起一根手指。 牛大略一思索,当即抓起一个小木块垫在虎蹲炮的炮尾,再行固定,正确! 崇祯又接着报出了三组参数,分别是往左、往右以及往上调整参数,结果牛大都对虎蹲炮的射界及射角做了正确的调整。 “就是这样子。”崇祯欣然道。 “你们现在就回去,各派出一个观察手藏在护坡后观察。” “然后虎蹲炮进行多次的试射,试射跟正式射击的时候装药要一致,不然试射了就等于没有试射。”说到这,崇祯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又问牛大,“对了牛大,你们每一次发炮时装填的火药有定量吗?” “有。”牛大忙道,“有个量斗,量斗里边有三个刻度,分别是全满、半满、又半满,发炮时射程大概为300步、200步以及100步。” 【注:明代1步=5尺=1.6米】 “好,以后装药一律都装全满。”崇祯道。 “装弹则统一为合口弹加50枚半两重的铅子或石弹。” “每门炮先行试射,试射完成之后,由观察手观察炮弹的落点,观察手在发现炮弹的落点之后,再根据落点与目标之间的距离以及方位调整参数,直到最后炮弹得以准确的命中目标为止,最终标定参数!” “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 高第正坐着监工。 “主子,吃西瓜。” 一个家丁捧着一颗钵胄般大的一个西瓜来到高第的面前。 “哪找来的西瓜?”高第眼睛一亮,这大热天能吃上一块西瓜真是享受。 家丁道:“昨天外出巡哨的时候发现了一片野西瓜藤,心想着或许会结果,今天再去找发现还真有,只可惜就结了这么一个西瓜。” “切开,快切开。”高第已经迫不及待。 家丁便把西瓜搁地上,再拔出腰刀切开。 切开之后发现还没熟,瓜瓤只微微有点红。 高第却一点都不嫌弃,能有西瓜吃就不错了。 正吃呢,冷不丁听到前方响起“轰”的一声响。 “打炮?哪儿在打炮?”高第吃了一惊,急忙站起身。 “好像是明军的铳台。”家丁指了指前方,“应该就是。” “噢,那没事。”高第又一屁股坐到充当凳子的马鞍上。 “中间隔着一道护坡,明军炮手根本就看不见,就瞎打。” 仿佛是为了验证高第的话似的,他的话刚说完,右前方三十步外的荒地上就猛然间腾起一股烟尘,还有泥沙夹着碎草飞舞。 “瞧!”高笑便笑了,“这可不就是瞎打么?” “明军估计也是没什么招了。”家丁笑着附和道,“等咱们筑起炮台,再把佛郎机炮架到炮台上面,明军就只能乖乖投降。” “对。”高第深以为然,“明军只有投降一条路走。” 两人正说话间,前方明军铳台方向又是轰的一声。 “还来?”高第没好气的道,“你说费这劲做什么?” 家丁却指了指高第右边说道:“主子,这次好像近了些。” “什么近了些?”高第茫然的转过头,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右侧不到十步外,已经多出了一个钵胄大的土坑,而且正往外冒着热气。 这是什么情况?是明军的虎蹲炮打的? 又过了没一会,前方明军铳台方向又是轰的一声。 随即高第就听到了一声尖啸,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头顶掠过。 下一刻,身后就陡然响起一片惨叫声,急回头看,高第就极为吃惊的看到,正忙着修筑炮台的几十个士兵已经躺了几个,剩下的也四散而逃。 这是什么情况?这什么情况?高第整个人都懵掉。 明军的虎蹲炮难不成长了眼睛?竟能打得这么准? 第83章 标定射击 拜音图和鳌拜接报之后也赶紧过来。 听完高第解释之后,拜音图没说话,鳌拜却说什么都不信。 “不可能,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鳌拜一脸不信加鄙夷,“明军的虎蹲炮全都缩在他们的阵图里边,中间可隔着一道护坡呢,你说虎蹲炮的铅子能够越过护坡这我信,因为虎蹲炮原本就是朝天上放铳,跟蒙古人的远距离抛射就是一样的道理,可你说明军的虎蹲炮能隔着护坡打中咱们的炮台,那你就是把我们当猴耍,你觉得我会信?” “不是,鳌拜大人,我哪敢耍你们?”高第急得都快要哭了,“我说的是真的,明军的虎蹲炮真就跟长了眼睛似的,准得吓人。” “长了眼睛也不可能啊。”鳌拜怒道。 “你能够隔着护坡看见明军的方位吗?” “啊这……”高第无言以对,因为他也是到现在都想不明白。 最后实在没办法,高第指着被明军虎蹲炮打死并且被摆成一排的几十具尸体说:“可是鳌拜大人,这几十具尸体总不会是假的吧?” “谁知道他们怎么死的?”鳌拜还是不信。 “现在就让你的人到前面去修建炮台,我倒要看看,明军的虎蹲炮究竟是怎么样隔着护坡把炮弹打到你们的头上的。” “鳌拜大人。”高第顿时急了。 “你这不是让我们白白送死吗?” 见鳌拜不为所动,高第只能求拜音图。 “拜音图大人,我说的是真的,真是真的。” “高第,我是相信你的。”拜音图目光一闪,又道,“不过鳌拜说的也有些道理,我们总得知道明军是怎样打的你们,才能想出办法应对,是吧?” 高第便绝望了,入娘贼,这些建奴就没拿他们当人啊。 然而人在屋桅下,不能不低头,谁让他们现在是降军呢? 当下高第便命令手下降军分成十五队,再次去抢修前方炮台。 降军的士卒当然很不满,但是面对建奴亮出的明晃晃的屠刀,只能咬牙往前去,同时在心里祈祷明军千万别再打炮,或者打了也打不中他们。 然而,祖宗显然已经抛弃了这些数典忘祖的后人。 就在降军进入还没修好的炮台没一会,明军的虎蹲炮又响了。 伴随着“轰轰轰轰轰”的巨响,一排排的合口弹,还有数以千计的半两重铅子就跟暴雨似的落在了工地之上,降军瞬间倒下一片。 “啊这?!”看到这幕,鳌拜终于信了。 “高第,快把人撤回来。”拜音图连忙道。 高第便赶紧让家丁鸣金,把降军都撤回来。 然而就这一下子,他的军队又死伤好几十个。 “这可真是邪门。”鳌拜终于信了高第的话。 “明军的虎蹲炮,看不见人居然都能够打中?” 高第苦着脸说道:“两位大人,炮台是真没法修了。” “不,炮台还是要修的。”拜音图想了想,又说道,“不过可以离得明军铳台远一点,明军的虎蹲炮最远只能够打到三百步,但是我们的佛郎机炮可以打到五百步甚至八百步外,你就把炮台修在三百步外好了,这样明军就只能够干瞪眼。” “嗻!”高第没别的选择,只能顺从。 …… 建奴将炮台移到300步外的举动很快报到崇祯那里。 崇祯再次带着两个儿子来到最前边,进行抵近观察。 “父皇,这下咱们好像没啥办法了。”朱慈炯有些郁闷的道,“虎蹲炮只能打300步,已经够不着了。” “圣上,要不然就出击吧。” 田雄再次主动请缨,要求发起反击。 “不行,不能出击!”崇祯却再次严词拒绝。 现在是积攒信心和士气的关键阶段,田雄这一镇兵或者说夏镇这十镇兵好不容易才积攒了一点信心,可不能随意挥霍。 建奴现在都还没有大举南下呢。 等建奴大举南下,才是真正的考验。 “可是圣上,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建奴把炮台修起来吧?”田雄急道,“等到建奴把炮台修起来,咱们就光挨打不能还手啦。” “不会。”崇祯道:“建奴在五百步外修炮台,根本就是瞎子点灯。” “瞎子点灯?”田雄、黄得功、朱慈烺还有朱慈炯都是一脸茫然。 “意思就是纯属浪费。”崇祯笑着解释道,“瞎子点灯反正也看不见。” 朱慈炯说道:“父皇是说,建奴就算把炮台修起来,也是打不着我们?” “打嘛还是打得着的,不过只能打得着前面的护坡。”崇祯笑了笑说,“护坡后面的铳台他们是打不着的。” 黄得功、田雄等人还是一脸的茫然。 崇祯便蹲下身在地上画了一幅草图。 其实就是一幅简单的弹道曲线示意图。 “你们看啊,这是咱们的铳台,每个铳台的前方都有护坡,护坡的高度也就比铳台栅栏稍微高那么2尺。” “两者之的距离是30步。” “建奴现在修的炮台在500步开外。” “建奴的佛郎机炮要想打中我们的铳台,至少也得看到前部一半的栅栏,至少得2尺半的高度,少算一点就算2尺。” “就是4尺的高度乘以17倍,得68尺。” “也就是说,建奴得修起6丈8尺的炮台才能看得见铳台,才能让他们的炮弹越过护坡打中铳台的前部。” 打不中前部,就毫无意义。 因为铳台的守军平时就守在铳台的前部。 “啥?6丈8尺的炮台?”黄得功和田雄等人都是面面相觑。 开什么玩笑,6丈8尺不成了跟南京城墙一般高?那得多大的工程?建奴就是在这里耗一年也未必能把炮台建起来。 朱慈炯问道:“也就是说,不到6丈8尺高就跟没修一个样?” “对,一样。”崇祯笑道,“如果不能将炮台修到6丈8尺高,那么将大炮架在炮台上跟架在地上都是没有任何区别的,只能打中护坡或者打到铳台后部,但那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铳台守军可以躲到铳台的前部。” 朱慈炯说道:“除非他们能够学我们的虎蹲……” “嘘!”崇祯赶紧给朱慈炯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朱慈炯这小子的脑子是真灵,这就开始举一反三。 他已经从虎蹲炮的“引导射击”联想到佛郎机炮甚至红夷大炮也可以搞引导射击,朱慈烺还有黄得功他们就压根没有想到。 甚至整个时代都没一个人想到, 红夷大炮也是可以曲线射击的。 所以这个必须保秘,严格保秘。 不是不相信黄得功、田雄他们。 而是这就只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这层窗户纸一旦被捅破,以最近两届建奴高层所表现出来的“善于学习”的品质,肯定会把这个法宝快速学到手并加以普及。 真要是被建奴发现了其中的妙处,八旗汉军的炮兵部队中很快就会分化出观察手,也一定会出现专门搞弹道计算的炮兵参谋。 说不定建奴的数学都会突飞勐进。 这是崇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的。 建奴有一支强大的红夷大炮部队就已经够难缠的了,如果再让建奴的红夷大炮部队领悟引导射击的精髓,并进化出真正意义上的步兵炮火支援,再辅以八旗兵强大的野战杀伤以及蒙古骑兵的骑射,那大明朝还打个球啊? 所以这层窗户纸绝对不能轻易捅破。 引导射击只能局限在虎蹲炮的范围! 至少在大明的炮兵还没有形成对建奴炮兵的碾压性优势之前,引导射击这个概念绝不能轻易引入到佛郎机炮以及红夷大炮部队,提一嘴都不行。 崇祯制止了朱慈炯,又对田雄说道:“田总兵,趁着建奴正忙着修建炮台,咱们抓紧时间测定更多的射击参数,给建奴来一个标定射击。” 田雄一脸茫然的问:“圣上,啥叫标定射击?” 崇祯便又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又指着圆圈说:“田总兵你看,这是你这一镇负责的大约五十个铳台,本来建奴攻击外层任何一个铳台时,只有与之相邻的四个铳台能提供炮火支援,但实际上,还有八个铳台的距离也在三百步内。” “这八个铳台的虎蹲炮其实也是可以提供炮火支援的。” “如果总共12个铳台24门虎蹲炮都能够提前测定好射击参数,” “那么建奴再攻击某个铳台,当这个铳台的守军撤退之后,与之相邻的12个铳台的24门虎蹲炮就能对其进行标定射击!” “啊这?”黄得功、田雄神情凛然。 每一个铳台原本就只有2门虎蹲炮。 怎么打着打着,就成了26门虎蹲炮? 莫非这就是故老传说中的撒豆成兵吗? 崇祯又叮嘱道:“不过参数一定要测准。 “要是测不准或者跑偏,浪费弹药事小,铅子落在了袍泽头上那就反而坏事。” “而且参数测定完成之后一定要做好简单的记录并以数字对各个点依次命名,比如说一号点,就意味着打第一组参数,所对应的是一号铳台。” 田雄听得似懂非懂。 崇祯见状便叹口气。 他都已经尽量简化,可田雄还是不懂。 不过也难怪,这可比引导射击难多了。 引导射击说白了就是让大炮长出眼睛,标定射击则相当于让大炮拥有程序。 看来没有一支高素质的炮兵部队之前,大规模的标定射击并不现实,那就只能是自己辛苦一点亲自测定射击参数。 第84章 大规模进攻 转眼之间三天过去。 时间来到六月廿八。 这三天夏镇防线上并没有爆发大规模的进攻,建奴一直在忙着修建炮台,因为第一天修成的炮台发现高度不够。 就又给了高第一天,炮台高度也增加到三丈。 然后当第二天将炮台高度增加到了三丈之后,却发现还是不够高,就只好又给了高第两天时间,炮台高度也再次增加到,直接加到五丈。 高第的降军在忙着修建炮台,建奴也没闲着。 大规模的进攻没有,小规模的骚扰却没断过。 有时候白天,有时候在晚上,建奴会突然来一波突袭。 不过无论是在白天还是晚上,建奴都讨不到半点便宜。 今天上午的这次突袭尤其惨,耿继茂带着正黄旗汉军的一个牛录,在偏厢车佛郎机炮及八旗兵的掩护下,再次成功突入正面的一个铳台,然后当耿继茂准备带兵继续攻击下一个铳台之时,无数的铅子突然间下冰雹一般倾泻而下。 真是下冰雹,整个铳台连同周围的一圈壕沟,都被铅子完全覆盖。 前几次突袭,遭到明军炮火攻击时还只是一小块区域,范围顶多也就方圆十几步,但是今天早上这波却足有近百步方圆。 方圆百步内,你都找不到一个藏身地。 耿继茂被他的包衣抬回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祖泽润照着耿继茂的人中掐了半天,才回过魂来。 拜音图、鳌拜把王鳌永这狗汉奸叫来分析了半天,最终得出结论,明军一定是把其他方向铳台的虎蹲炮都集中到了正面。 “两位大人,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这么多铅子合口弹,少说也得二十多门虎蹲炮。” “一个铳台这么多炮,上千个铳台那得多少门炮?明军不可能有这么多的虎蹲炮。” 王鳌永信誓旦旦的道:“明军肯定是把其他方向铳台的虎蹲炮全部集中到了正面,这样就一定会造成其他方向的铳台守备空虚,所以这时候从其他方向进攻肯定能收到奇效,没准就有机会一举突入明军防线核心。” 拜音图还有鳌拜都是神情微动。 王鳌永这狗才分析得挺有道理啊。 可就在这时,有侍卫进来禀报道:“大人,有北京发来的急递。” 多尔衮既然决定了要跟大明议和,自然不会再让拜音图他们打下去。 所以在派出以左懋泰为正使的使团的同时,也给拜音图发来了急递。 “北京急递?”拜音图闻言皱了一下眉头,从侍卫手中接过火漆信,旁边的鳌拜也立刻凑过来,不知道为什么,两人都有种不祥之感。 多尔衮这个家伙该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吧? 结果看完书信之后,两个人鼻子都险些气歪。 “搞什么啊?大清跟南明怎么就成了兄弟之邦?” “还要把山东让给南明?那咱们在山东的这两仗不是白打了?还有咱们镶黄旗的几百个勇士不白死了?这怎么行?” “拜音图大人,这可不行。” 鳌拜看完书信,气得要跳起来。 拜音图也是神情阴沉,半天不说话。 其实入关后这段时间,多尔衮一直在通过巩阿岱笼络拜音图,多尔衮想往镶黄旗以及正黄旗掺沙子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说实话,拜音图也很看好多尔衮。 济尔哈朗跟多尔衮比,就是个怂包。 至于顺治那个小皇帝,年龄实在太小。 拜音图觉得顺治恐怕是很难守住皇位的。 等到多尔衮大权独揽并且完成对八旗的整合,篡位就是板上钉钉的结果,毕竟大明就有叔叔篡夺侄子皇位的先例。 所以暗中投靠多尔衮无疑是明智的选择。 但是在多尔衮还没有大权独揽之前绝不能表现得太明显,要不然容易招来鳌拜等镶黄旗武将的反感。 想到这,拜音图立刻有了决断。 “鳌拜,你说的没错,这不行!” “咱们镶黄旗已经在山东战死了300多勇士,其中还包括14个巴牙喇!自从老汗举兵以来,镶黄旗还没有吃过这么大亏。” “这个仇要是不得报,我拜音图就枉为镶黄旗固山额真。” “你鳌拜也枉为镶黄旗的巴牙喇纛章京!我们镶黄旗也将沦为大清笑柄!一辈子都无法在人前抬头。” 拜音图说得康慨激昂。 鳌拜也听得热血沸腾。 “拜音图大人,你说到我鳌拜心坎里了。” 鳌拜击节说道:“下午我们换个方向攻击,我带一个牛录的镶黄旗勇士加正黄旗汉军的两个牛录,最后再搏一把!” “不!”拜音图摆手道。 “一个牛录不够,你带一个甲喇的勇士去。” “汉军旗八个牛录还有高第的降军的全部。” “以我们的兵力,从外围上百个铳台同时发起进攻办不到,但是从十几个铳台同时发起进攻却还是能做到的!这一次一定要打垮明军!” “嗻!”鳌拜轰然应喏。 …… 崇祯已经忙碌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他一直在做一件事:测定射击参数。 效率嘛,只能说差强人意,已经标定好了五十多个铳台。 毕竟只有一个人,一天标定十七八个铳台就已经是极限,测定射击诸元这个事情不费什么体力,但是费时间。 这会崇祯又来到一个铳台。 并且将其中一门虎蹲炮搬到铳台中央。 这门虎蹲炮至少有六十斤,比其他铳台的虎蹲炮都要重。 说起这,崇祯就一脸无语,大明的兵仗局还有军器局是真的打胯,连大秦的兵器制造都形成了一定水平的流水线制造,可是到了明朝,却反而越混越回去了,明朝从来没有流水线生产这种事,更加不存在标准化这个概念。 既便是同一个工匠刚浇铸的同一批虎蹲炮,你也找不出来相同的。 因为沙模都是现翻现浇铸,浇铸完一门炮,就又要做个新的沙模,所以大明根本就不存在尺寸完全相同的两门虎蹲炮。 事实上,不要说是虎蹲炮,就连鸟铳都还没有形成标准化的生产。 每支鸟铳的铳管外径都不一定相同,给鸟铳配套筒刺刀都很麻烦,因为每支鸟铳都必须配备专用的刺刀,这就很麻烦。 不能标准化,不仅效率低,生产速度上不去,而且造价也下不来,大明的财政也会被拖垮,所以顶住建奴的这一波攻击后就马上回南京,回南京之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搞钱,搞到钱之后要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改组兵仗器和军器局。 还说虎蹲炮,由于技术参数几乎没有相同的,这就大大增加了测定参数的工作量,因为同一个铳台的两门虎蹲炮都要单独测定。 比如这个铳台的这两门炮,不光重量不同、口径不同,甚至连两个虎爪的形状以及倾角都不同,根本没有任何相关性。 但就是这样的两门虎蹲炮,也得测定参数。 而且得把左右两侧各2个、前排4个、再前排3个,一共11个铳台的标定射击参数给测定好,这一来,当三百步内的这11个铳台的任何一个遭到攻击时,本铳台的两门虎蹲炮就能根据事先标定的射击参数,进行炮火的大误差支援。 按近代标准,虎蹲炮根本就不具备标定射击的条件。 因为虎蹲炮的误差率太大,同样的装药量,装的也是同样的弹丸,但是两次射击的弹着点能偏出三十步,接近五十米! 要知道虎蹲炮的最大射程也就五百米。 但是弹着点却能偏出五十米,这是什么概念? 按近代标准,这样的火炮甚至都不能上战场。 但是好在崇祯的要求并不高,误差三十步是大了点,但是也能用。 因为十几个铳台二十多门虎蹲炮从不同方向同时朝一个铳台发炮,虎蹲炮的这个缺陷就反而变成了优点,反而形成大面积无死角的全弹幕覆盖! “开始干活。”崇祯大概的调了下射角,对朱慈烺还有朱慈炯说道,“还是老规矩,烺儿你去左边的铳台,炯儿你去右边。” 跟着崇祯测了三天的射击参数,朱慈烺和朱慈炯小哥俩的业力能力也是突飞勐进,已经可以单独担负起给崇祯报靶的重任。 就是崇祯打完炮之后,小哥俩先测量弹着点的误差,然后报给崇祯。 小哥俩应了声是,正要离开时,右前方某个铳台陡然响起轰的一声。 “这是号炮!”朱慈烺眉头一皱,说道,“估计又有建奴跑过来袭扰。” “这些建奴是真恶心,跟一群苍蝇似的。”朱慈炯道,“赶走了还来,拍又拍不死,真是让人生气。” 小哥俩的话音还没落,又是轰轰两声响。 “号炮三响!”朱慈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号炮响三声,就不是小规模袭扰,而是大规模进攻! “走!”崇祯没有多说一句,转身就往夏镇的运河码头方向跑。 整个防线是早就设计好了的,但是实际效果如何还是未经验证,现在建奴终于发起了大规模攻击,检验防线成效的时候到了。 作为整个夏镇防线的缔造者,崇祯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从水师战船的望斗居高临下观察整个作战过程,以便找出其中的纰漏。 第85章 重大考验 拜音图这波也是豁出去了。 除了剩下一个甲喇的镶黄旗真奴掠阵,外加2个牛录的汉军旗看守水师漕船外,剩下的8000多人全被拜音图派了上去。 【注:前文76章已修改过,因为有大量运河闸桥,建奴水师的鸟船过不来,只能过来漕船】 包括1200多个镶黄旗真奴,1800多个八旗汉军,2200多个大明降军以及3000多个包衣,一个没剩全都跟着上了战场。 正式发起攻击之前,拜音图照例先派出几十个白甲兵对运河两岸进行扫荡,原本游荡在防线外围的夷丁夜不收并没有与建奴白甲兵过多纠缠,及时摆脱撤退回了夏镇。 成功实施战场信息遮断之后,鳌拜带着8000多人先从夏镇以北十五里外的台庄闸桥跨过运河来到西岸,然后掉头南下。 之前这些天,建奴一直在夏镇的东北角进行袭扰。 拜音图相信了王鳌永的判断,认为明军已经将所有的虎蹲炮都调到东北方向的铳台,那么其他方向的铳台就会变得空虚。 所以这次要从西北方发起突袭。 拜音图想要杀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下午未初时,建奴进至夏镇防线外。 随即8000多人便分成20队,向西北方最外围的20个铳台同时发起攻击,建奴这次明显是下定了决心,厮杀迅即进入白热化。 白热化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对伤亡不再斤斤计较。 之前几次试探性攻击,建奴都是浅尝辄止,伤亡稍大就缩了。 但是这一次,建奴就不再顾忌这些,反正就是玩命的往前推,反正就是铆足了劲往前勐冲勐打,直到明军崩溃掉或者打穿防线。 为追求速度,建奴不再对护坡搞土工破袭。 上来就顶着明军虎蹲炮的炮火将偏厢车和楯车推到护坡顶上,然后八旗汉军的火枪手就凭借偏厢车和楯车对明军火枪手实施火力压制。 明军虎蹲炮的精度差,真豁出去损失其实也不大。 压制住明军火力之后,真奴、汉军还有降军就迅即进入壕沟。 进入壕沟之后也不再清理壕沟底下的尖木桩、竹刺或铁蒺梨,而是直接从偏厢车上面拆下栏板,铺在壕沟的底部,此外在进攻发起之前,3000多个包衣外加2200多个明军降卒也带了5000多个装满泥土的麻包。 凭借着拦板以及麻包,瞬间铺起进攻的通道。 再然后由白甲兵带头,向明军铳台发起强攻。 建奴的这些白甲兵是真强悍,不仅人高马大、身手敏捷,战斗经验也是极其丰富,简直就是一架架人形杀戮机器。 中间一个铳台的进展最迅速。 三个白甲兵踩着人梯率先翻过栅栏杀进铳台。 铳台内的几十名明军长矛手瞬间就围了过来,一顿乱捅。 三个白甲兵的胸甲、披膊、钵胃甚至护喉上瞬间就被捅了不知道多少下,换成别的建奴哪怕是红牙喇也早已经被捅死。 但是三个白甲兵却毫发无损。 不光毫发无损,还有余力反击。 顶在最前面的那个白甲兵挥舞长刀一记斜斩,便将一个明军斩成了两丬。 后面两个白甲兵则仍旧拿着大稍弓,在不到三步的距离内还敢挽弓放箭,只听梆梆两声弓弦震响,两个明军长矛手瞬间被重箭射穿面门。 这么斤的距离,明军长矛手根本不可能躲开。 “快捅死他们!”明军哨官声嘶力竭的咆孝起来。 然而,明军哨官的怒吼却反而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那两个白甲兵狞笑一声,挽开大稍弓的同时又扣上重箭。 又是梆梆两声,明军哨官的怒吼声便戛然而止,两支三棱重箭同时从他的左脸颊还有右脸颊射入,把他的整个头颅射穿了两遍。 “哨官被杀了!”铳台上的明军瞬间就崩溃掉。 先是一个明军转身逃跑,然后恐慌的情绪迅速漫延开来。 三个白甲兵大步往前追,在他们的身后,更多的红牙喇、马甲、步甲、八旗汉军还有明军降卒像潮水般翻过木栅栏,进入到铳台内。 还不到两刻钟,第一个铳台便遭到攻陷。 …… 崇祯带着两个儿子跑到运河码头上,也就用了一刻多钟。 上船,再爬上二十米高的主桅望斗,又用了将近一刻钟。 然后,当崇祯拉开三节单筒望远镜,将视野对准西北方的外围防线时,就极为吃惊的发现最外层的铳台居然已经失守了好几个。 虽然隔了将近三公里远,但是凭借望远镜还是看得清楚。 毕竟崇祯这架望远镜是汤若望送的,倍数要比别的双节望远镜高一倍,因而看得更远也更加清楚。 “父皇,咋样了?” 朱慈烺、朱慈炯小哥俩就看不清楚。 凭肉眼,很难看清三公里外的情形。 “不好,很不好!”崇祯的神情显得异常凝重,也没有像平常那样把望远镜递给两个儿子中的一个,而是始终关注着前方战场。 朱慈烺和朱慈炯听到这便心头一凛。 明军的情况确实不好,或者说很糟糕。 之前这些天,一直是东北方向遭受建奴的袭扰。 所以东北方向的三个镇已经有一定的战斗经验,信心士气也已经上来,但是西北方的这三个镇却还没有打过一仗,信心士气也没太大提升。 现在冷不丁遭到了建奴的全力勐攻,瞬间就有些手忙脚乱。 崇祯父子三人上到望斗没多长时间,也就是一刻钟多一点,前方就又有十几个铳台接连失守,其中一股建奴甚至已经推进到了第二重防线。 也是这时候,前方败报也传到黄得功的提督行辕。 黄得功便赶紧来到运河码头,亲自向崇祯吴报军情。 “圣上,西北区的第一重铳台已经丢了十六个,第二重铳台也已经遭到攻击,情形已经十分危急了,臣请求将东北区以及南区各个铳台的虎蹲炮以及火枪手调到西北区,加强西北区各个铳台的兵力及火力!” 黄得功这个反应再正常不过。 建奴攻势这么勐,打的又是西北区,那么将东北区以及南区铳台的火枪手以及虎蹲炮调到西北区就是最优解。 崇祯刚想要点头,脑海中却骤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次建奴只是投入近万人从西北区的十几个铳台同时发起攻击,所以明军还能从另外两个区域抽调火枪手及虎蹲炮驰援,可是,万一哪天建奴投入十几万大军从西北区、东北区及南区的75个铳台同时发起攻击呢? 届时明军还能从哪里抽调援军? 想到这,崇祯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自己精心设计的防线存在这么大一个漏洞! 如果建奴投入重兵、不惜代价发起全面的进攻,那么夏镇防线的这五百多个相对简陋的铳台还真未必能扛得住。 看来有必要继续强化夏镇的防线。 再就是,不妨趁现在检验一下夏镇防线的成色,就当成是工程验收。 看看能不能凭借一重重的铳台消耗光建奴锐气,直到他们再冲不动。 如果最终挡住了建奴的全力勐攻,那就证明夏镇防线的思路是对的。 只要守住了这一次,下一次就算多铎甚至多尔衮率领建奴主力亲至,也未必啃得动更周密也更坚固的夏镇防线。 想到这,崇祯内心里便有了决断。 “不急,这才刚刚开始,就让建奴先猖狂一会。” “圣上,臣想到前面去坐镇指挥。”黄得功又提出新的请求。 “不准。”崇祯果断拒绝,“前面的各个铳台只需要哨官坐镇,派人把那些总兵、副总兵、游击、守备还有都统全都召回来。” 黄得功便只能留在郑鸿逵的旗舰上急得团团转。 郑鸿逵忽然从后腰拔出一支长长的竹管状物事,递给黄得功。 “什么?”黄得功一脸茫然的看着郑鸿逵,“郑游击,这是个啥玩意?” “这不是个玩意,这个叫澹巴孤,一种草。”郑鸿逵从竹管上吊着的一个锦囊里边抓出一小摄金黄色的烟丝,塞进竹管上连着的铜锅。 打着火镰先将烟丝点燃了,再深吸一大口。 旋即郑鸿脸上就露出满足的表情,悠然说:“抽了能安定心神,对了,还能解乏,累的时候来一管,瞬间就神清气爽,真的。” “真的假的,能有这么神?”黄得功将信将疑接过。 黄得功接过旱烟管就勐吸一大口,随即就剧烈咳喇,差点没有给呛死。 “呀,欸呀,靖南伯你第一次抽,不能吸大口,你得先小小的吸一口。”郑鸿逵便赶紧又拿回旱烟管给黄得功做示范,小口。 黄得功再接过旱烟管小小吸一口。 一股澹澹的辛辣瞬间就沁入心肺,片刻后瞪大眼睛。 “咦,好像真有安定心神的妙用。”黄得功有些不敢相信的道,“刚才还心慌得紧,现在突然间就不慌了,奇了,这真是奇了。” “没骗你吧。”郑鸿逵笑着说道,“靖南伯,送你了。” “送给我啊。”黄得功高兴的道,“那我可不客气了。” “还客气啥。”郑鸿逵又小声说,“今后还请靖南伯多多关照。” “小事一桩。”黄得功一挥手道,“自家兄弟,不用这么客气。” 好嘛,郑鸿逵只用一管旱烟就跟黄得功混成兄弟,未免太划算。 第86章 建奴攻不动了 拜音图也上到小山观战。 只见夏镇防线的西北角已经沸反盈天。 然而东西北以及南边的两个区域却仍是一片沉寂,驻守在这两个区域的明军以及坐镇防线核心的明军都是岿然不动。 看到这,拜音图脸上便微微露出忧色。 拜音图也是一名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卒,自然清楚像这样不遗余力的全力勐攻,其实存在一定的风险。 如果明军也被调动起来,将兵力持续投入西北区域,那就没有问题,大不了就是打成一个相持局面,最终看谁持久。 八旗兵的体力还是值得信任的。 但现在,其他区域的明军却按兵不动。 这就存在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一旦清兵攻击不顺陷入僵持的时候,明军就极有可能趁机包抄身后,这就非常麻烦。 毕竟他现在只剩下一个甲喇的八旗兵。 至于两个牛录的正黄旗汉军,不仅战斗力不足以与八旗兵相提并论,而且还要留在码头上看守漕船,根本没什么用。 不过这个担心,也只是在拜音图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以明军的懦弱,应该是没有勇气主动跟大清兵野战。 当下拜音图便又举起望远镜,再次将目光投向战场。 …… 这时候,已经到了申正时分,从建奴向夏镇防线发起进攻直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一个半时辰。 建奴已经连续突破八重铳台, 向着夏镇防线的中心大铳台突进了足足一千多步远! 只不过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建奴向前推进的速度已经逐渐慢下来。 建奴突破外围的第一重铳台,仅只用了一刻钟不到,但是突破第二重防线就用了一刻钟不止,第三重防线就用了两刻钟。 刚刚才被突破的第八重防线,更是用掉近半个时辰。 鳌拜已经累得气都快喘不上,刚才就是他亲自带着雅布兰和另外一个白甲兵,率先突入第八重的一个铳台,并杀散明军。 只不过,鳌拜的体力也快到极限。 白甲兵也是人,一样是血肉之躯,体能也是有限的。 披着八十多斤重的三重甲胃,还要携带总重量超过二十斤的大稍弓、斩马刀、单手锤以及十四支三棱重箭,往前推进了足足一千多步(1.5公里),中间还要反复的攀爬一丈高的木栅栏并与明军的长矛手展开殊死搏杀。 这么大强度的厮杀, 体力补充根本赶不上消耗。 你就是拿人参当萝卜嚼巴也没用。 “大人,快撑不住了,要不歇会儿再攻?” 雅布兰也是累得不行,锁子甲和棉甲都被汗水浸透。 “不行,绝对不能歇,一歇就更攻不动。”鳌拜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能停下来,这个时候只能一鼓作气一路杀到底。 “坚持,再坚持一会就好了。” “咱们马上就要杀穿明军的防线了!” “嗻!”雅布兰应了一声,又回头冲身后的八旗兵、汉军以及降卒大吼起来,“大清的勇士们,看见前面的日月旗没?” “那就是明军的中军大纛!” “只要攻破明军的中军大营,” “砍断中军大纛,我们就赢了!” “大清万胜!”八旗兵纷纷跟着怒吼。 伴随着怒吼,刚才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八旗兵又奇迹般的恢复了些许锐气,又嗷嗷叫着向着第九重防线上的铳台发起进攻。 …… “父皇,建奴打到九重铳台了!” 第九重铳台,距离运河码头已经只有不到六百步。 这么近距离,既便不用望远镜也已经能隐约看清。 建奴所发出的潮水般的喊杀声,更是魔音灌脑般不断灌入兄弟两个的耳畔,让小哥俩感到一阵阵的心惊。 朱慈炯有些沉不住气。 不过朱慈烺还是能够沉得住气。 “问题不大。”崇祯却反而松了口气,澹澹的道,“建奴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们快要攻不动了,第九重铳台就将成为他们的末路。” “真的?那真太好了!”朱慈炯闻言大喜。 朱慈烺也是松了口气:“看来这次我们又能守住。” “守住?烺儿你的要求也未免太低了一些。”崇祯目露寒光。 “嗯?”朱慈烺和朱慈炯同时向崇祯投来错愕的目光,父皇这话什么意思? 崇祯却已经顺着绳索滑了下去,下到甲板之后又让王承恩把各镇总兵、副总兵、游击还有守备等将领都召集过来。 黄得功见状便赶紧收起旱烟管。 很快,十镇总兵、还有副总兵、游击、守备以及都司什么的就全都聚集到船上,总共加起来足有一百多人。 崇祯开始做战前训话。 “这几天,朕听到有不少人在发牢骚。” “说我们大明将士就只会当缩头乌龟,被建奴堵在家里狠揍了快十天,也不敢主动反击哪怕一次,这就是一群没卵子的懦夫!” “朕也知道,你们都憋了一肚子的火。” “但是朕要告诉你们,我们大明的将士不是缩头乌龟。” “我们之所以不反击,是因为时候未到,时候一到,此仇必报!” “但是现在,反击报仇的时候已经到了,你们回去就把朕的话转告给各镇将士,我大明朝没有一个懦夫!” “挨了打不还手,吃了亏忍气吞气,这不是我们大明将士的风骨!” “我大明的风骨,是挨了打一定要打回来,吃了亏一定报复回来,哪怕是五年、十年甚至百年也要报复回来!” “大明的尊严,不容亵渎!” 一百多个高级将领的情绪一下就被崇祯给挑动了起来。 稍稍停顿了下,崇祯又厉声大吼道:“现在朕命令你们立即回营做好反击准备,听到中军号炮后发起全线反击!这次定要杀光建奴!一个都不许放走!” 杀光建奴?一百多个高级将领的情绪一下就高涨到顶点。 他们已经有多长时间没听到这样激动人心的战前训话了? “杀光建奴!”崇祯又吼了一声,再举起右手往前用力一挥。 “杀光建奴!”百多个高级将领便嗷的一嗓子,随即四散而去。 目送一百多个高级将领四散而去,崇祯又把胡国柱叫到了跟前。 “胡国柱,你现在就带着一千夷丁沿着夏镇新渠西岸绕到建奴身后。” “朕料定建奴还留有一定数量的八旗兵掠阵,你们的任务就是牵制住这支八旗兵,不能让他们接应陷在夏镇防线之中的建奴!” “臣领旨!”胡国柱转身匆匆去了。 “郑游击!”崇祯又对郑鸿逵说道。 “建奴这次倾巢而出,留在台庄码头的兵力就不会太多。” “这正是偷袭他们漕船的最佳时机,你这就率水师出击,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摧毁建奴的全部漕船!朕要他们赔光血本!” “臣领旨!”郑鸿逵拱手一揖又喝道,“起帆!” 十几艘鸟船的水手便以最快的速度升起主帆,同时船艏的铁锚升起,船尾的两只摇橹也开始搅动河水,原本静止不动的战船便开始前行。 看到这幕,崇祯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不出意外,这次应该能收获一次大胜。 …… 小山包上,拜音图已经开始变得挣扎。 多年沙场征战的经验在不断的提醒他,八旗兵现在处于巨大的危险之中,现在撤兵应该还是来得及的,如果再拖下去就凶多吉少。 尽管八旗兵此时还在顽强的往前推进。 但是拜音图看得出来,八旗兵已经快要到强弩之末了。 反观明军,甚至都没有从其他方向抽调援军前来增援,只是凭借被八旗兵攻陷的这百多个铳台的明军,就几乎耗尽八旗兵的锐气。 必须承认,明军的这个防御阵图是真的厉害。 这样的一重重的铳台,给人的感觉彷佛永远都打不完。 好不容易打掉了一个,前面还有一个,你再打掉一个,前面还有一个,这种感觉真的让人绝望、窒息,太熬人。 但是就这样撤兵的话,拜音图不甘心。 如果不能打赢这一仗,不光是安山镇之败的仇不得报,而且回去之后肯定会被巴哈纳这些混蛋给嘲笑,镶黄旗从此就要沦为笑柄。 扭头看了一眼正在落向地平线的日头,拜音图心想道,再攻半个时辰! 如果半个时辰之内鳌拜还是打不穿明军防线,还是不能彻底击溃明军,那就撤兵,沦为笑柄总要好过摔个大跟斗。 正转念间,耳畔忽然听到一阵天鹅音。 嗯!这是?拜音图陡然生出一等不安,明军的号角声? 霍然转身,拜音图便有些吃惊的发现,一队一队的全副武装的夷丁已经从右前方的运河边上汹涌而出。 明军在运河的两边都预留了一条通道。 这些通道明军可以过,八旗兵就不行。 因为会遭到明军铳台和明军水师战船的夹击。 转眼之间,上千夷丁便从运河边涌出,开始列队结阵。 看到这幕,拜音图顿时感觉眼前一黑,真是越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他正担心明军有可能趁着八旗兵体力透支的机会发起反扑,结果就真来了。 至于眼前这一千夷丁,显然只是先锋,负责牵制自己手里的一个甲喇。 对面的明军主将显然也是个有本事的,只一击就命中了八旗兵的要害。 第87章 建奴溃了 拜音图瞬间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如果自己手里仅有的这一个甲喇的八旗兵被眼前的这一千夷丁缠住,那么就没有一个八旗兵去保护进入明军阵图的勇士的后路。 这时候,如果明军再出动一支步兵包抄勇士们的身后, 不用多,只需要一两千人,就足以动摇八旗兵的军心。 前路还没有打通,明军还没有崩溃,这时候突然之间就有一支明军从两翼杀出来截断了退路,这种处境之下,纵然是八旗勇士也一样会军心动摇。 说到底,八旗勇士也是人,身处险境时也一样会恐惧。 而恐惧对于一支军队来说,往往就是土崩瓦解的开始。 没有一丝的犹豫,拜音图当机立断:“卓布泰,你带两个牛录拦住这些夷丁,辰泰你带另外三个牛录跟我走!” “嗻!”身后的那两个武将大声应喏。 随即这两个武将就跟着拜音图下了山。 号角声冲霄而起,原本正在小山背面休息的1500多八旗兵便纷纷跨上马背,又在拜音图以及一个名叫卓布泰的镶黄旗甲喇章京的率领下,分别扑向明军防线以及夷丁,拜音图的意图是要保护鳌拜他们的后路。 绝对不能让明军包了饺子。 另外也该提醒鳌拜撤兵了。 …… 鳌拜此时已经陷入了苦战。 体力出现透支后,白甲兵也就没了之前的凶威。 隔着栅栏又居高临下的明军将士则是越战越勇。 在这里,就不得不再次提一下崇祯亲手设计的这个多重独立铳台防线。 正是因为这个多重独立铳台防线,最大限度的规避了明军的畏敌心理,使得建奴没有办法像之前的无数次战斗中那样,一下冲垮明军防线。 其中道理也很简单,如果整条防线是一个整体,只要被建奴突破一点,整条防线就会瞬间土崩瓦解,这样的话,十二重防线也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被建奴打穿。 但是崇祯却别出心裁的把每重防线的铳台打造成一个个独立的小铳台。 这一来,既便其中的一个或者多个铳台失守了,其他铳台也不会被波及。 甚至于前后左右的铳台都失守了,只要中间铳台的木栅栏仍然保持完整,就依然可以给这一铳台的明军提供充足的心理支撑。 也就是说,这样的设计成功的避免了雪崩效应。 前期不说,松锦大战之后明军面对建奴的时候,之所以屡屡会一触即溃,主要就是局部被击穿造成的雪崩效应。 只要避免雪崩效应,建奴打明军其实一样吃力。 别的不说,只是一个铳台一个铳台一路推过去,就能够把建奴活活累死。 比如现在,鳌拜他们就快要累死,而明军在发现建奴已是强弩之末之后,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束手束脚,开始变得攻击性十足。 “马老三,带十个长矛手来这边!” “火枪手,来几个火枪手,赶紧的!” “虎蹲跑,虎蹲炮在干吗?给老子轰!” “白甲兵,又来个白甲兵,给我捅死他!” 雅布兰刚刚爬上栅栏边缘,还没来得及翻进去,六七支长矛就已经并成一排齐刷刷的捅刺过来,雅布兰根本来不及躲,就被长矛给捅下去。 所幸身上披挂着三重甲胃,要不然身上早就被明军长矛捅出好几个窟窿。 落地之后,有个明军长矛手仍不肯罢休,居然把半个身体探出木栅栏外,握着长矛继续往他面门上捅。 “你找死!” 雅布兰勃然大怒,一探手攥住长矛再使劲一拽。 那个明长长矛手猝不及防,一下就被拽了下来。 挤在下面壕沟里的八旗兵、汉军顿时蜂拥而上,明军长矛手瞬间就砍死。 雅布兰有些吃力的爬起身,发现长刀已经失落,便从腰间取下了大稍弓,可是再伸手一摸背后箭囊时,却发现摸个空。 携带的14支重箭已经射完。 雅布兰咒骂一声收起大稍弓。 正要从腰间解下铁蒺梨骨朵,再次往木栅栏上攀爬时,隐约听到鸣金声。 “鸣金声!”雅布兰赶紧扭头去找鳌拜,“鳌拜大人,我好像听到鸣金声!” 话音未落,前方不远处陡然响起通通通几声号炮响,巨大的号炮声一下就把隐约的鸣金声给彻底淹没。 “什么鸣金声?” “那是明军的号炮声!” 鳌拜长刀拄地,喘息着骂道。 嘴上骂着,鳌拜的神情却变得无比凝重。 因为紧随号炮声之后响起的,就是嘹亮的天鹅音。 “杀啊!杀啊!杀啊!”伴随着嘹亮清越的天鹅音,潮水一般的喊杀声陡然从前方的明军防线上冲天而起。 “大人快看,有明军!” “好多明军,明军打过来了!” 突然间就有八旗兵惊恐的高喊起来。 鳌拜和雅而兰急回头往后看,便看到黑压压的明军已经顺着左右两侧的连接通道潮水般冲杀了过来,当先一排是刀牌手。 刀牌手后面是长矛手,没有火枪手。 鳌拜瞬间便眼前一黑,明军这个时候反击? 必须承认,这个反击的时机抓得是真的准! 但这时候绝对不能退,这时候一退就崩了! “雅布兰,你去左边!扎布,你带人跟我去右边!” 既便是已经累得不行,既便是明军的反击来得极为突然,可建奴还是在瞬息之间就做出反应,迅即分成两路向反击的明军发起更加凶狠的反扑。 两军对进,很快相撞,鳌拜也重重的撞在明军的木牌上。 换成平时,鳌拜这一撞铁定可以将明军刀牌手撞得往后倒退。 但是这回,明军刀牌手却纹丝不动,反而是鳌拜自己的肩膀被撞得隐隐作疼。 “啊啊啊!”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嘶吼,一整排二十几支长矛就从明军的木牌上并排捅刺过来,鳌拜身后的十几个建奴及汉军瞬间被捅翻在地。 不过明军也没占到半点便宜,被建奴捅死的更多。 这种拿着长矛在近距离互捅的场面,真的很残忍、也很血腥。 建奴在之前无数次胜利的鼓舞之下,承受度较高,还能硬着头皮往前顶。 明军不行,只是对捅了两波,冲在前面的明军就已经丧了胆,刚刚被总兵官、副将还有游击们扇动起来的情绪瞬间就一泄如注。 前面的明军习惯性的想要转身逃跑。 不幸的是,这次反击排的是密集队形,因为通道展不开太多。 除了前面一排刀牌手,后面的长矛手一排接一排,人挤着人,几乎不留空隙,这种情况下不要说逃跑,你就是想转个身都费劲,只能随波逐流往前冲! “啊啊啊,都闪开啊。” “放我过去,别挡道!” “入娘贼,莫要挨老子。” “欸欸欸,别挤我,还挤?” “狗建奴,老子跟你们拼了!” 操着不同口音的咒骂声瞬间响彻战场。 无论是建奴还是明军,都只能听到自己口中发出的毫无意义的咒骂或者嘶吼,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都疯了! 后面的明军还在往前面挤。 最前排的明军就只能被动的充当人形盾墙。 一排被捅死倒下,后面一排便立刻顶替上来,发现不对之后想要转身却晚了,然后继续被动的充当人形盾墙。 杨破奴就这样被挤到了前排。 尽管之前已经杀过一个真奴,甚至就连皇帝都跟他说过话,还给他赐了大号,可杨破奴仍旧克服不了面对建奴时的那种巨大的恐惧心理。 当杨破奴发现自己面前再没有其他袍泽挡着,需要自己直面建奴的长矛之时,整个人瞬间就被恐惧支配,浑身手脚冰凉,童孔急剧收缩。 就在杨破奴忍不住想要转身,不顾一切踩着袍泽逃跑之时,他却错愕的发现,刚从他面前爬起来的那个魔神般的建奴居然抢先一步转身。 “嗯?”杨破奴当即愣住,这是什么情况? 鳌拜已经两次被明军给捅翻,但都爬了起来。 说句实话,在这种情况下被挤倒还能爬起来,而没有被明军或者建奴给踩死,不光要有一个强悍的身体,运气也得足够好。 但是鳌拜知道肯定不会再有第三次了。 如果再被明军长矛捅翻,肯定就爬不起来了。 想到这里,求生之念终于占据了上风,正好,刚才跟着鳌拜涌入通道中的八旗兵也已经被捅死了大半,阵形厚度一下就变得单薄。 看到这,鳌拜便毫不犹豫的转身拨开八旗兵。 有两个八旗兵冷不丁被鳌拜掀翻在地,再没能爬起来。 因为还没等他们爬起身,明军就已经潮水一般涌上来,瞬间把他们踩在脚下,几十排明军踩踏之后,两个八旗兵就出气多进气少。 而鳌拜,拨开两个八旗兵之后转身就往回跑。 今天这仗打到这个份上,鳌拜知道他们已经必败无遗。 明军突然变得如此悍勇,刚才跟他们八旗勇士对捅了这么长时间居然还不溃,这仗还怎么打?根本没办法打,跑吧! 杨破奴终于回过神来了。 然后很兴奋的高喊起来:“建奴溃了!” 下一刻,几十个明军便跟着高喊起来:“建奴溃了!” 再接着,更多的明军也跟着高喊起来:“建奴溃了!建奴溃了!” 第88章 全线反扑 夏镇防线提督行辕。 崇祯大马金刀的坐在太师椅上,正在批阅帐本。 崇祯现在把政务全部丢给内阁,只要不是廷推史部天官这样的大事,其他事务都可以由史可法他们四个说了算。 崇祯就只打算抓两样东西。 第一是军队,第二就是钱。 但既便是军队和钱,崇祯现在也只能抓小部分。 他现在真正能管的,就是徐州前线的十二万人及解送到徐州的钱粮。 崇祯看得十分仔细,毕竟他手头的钱粮很有限,总共也只剩60万两银子外加十几万石粮食,所以得精打算细。 崇祯极为专注的看着帐本。 朱慈烺和朱慈炯却很焦虑,因为明军与建奴正在夏镇防线的西北区展开殊死搏杀,巨大的喊杀声不断的从西北方传来。 朱慈烺可能因为年龄大了两岁,所以还站得住。 但是十三岁的朱慈炯却急坏了,小脸挤成一团,还时不时的跑到行辕外面看一眼,可惜由于没有望楼哨塔,什么都看不见。 “三弟你别急。”朱慈烺劝说道。 【朱慈炯为崇祯三子,次子朱慈烜早夭】 “我能不急么。”朱慈炯用力的以拳击掌,“我真恨不得拿起长矛跟着将士们上阵,将建奴杀一个片甲不留!” “你会有机会的。”崇祯笑着说。 “但不是现在,现在的你年龄还太小了。” 朱慈炯闻言大喜:“父皇你是说,等儿臣长大了可以上战场?” 朱慈烺的关注点却在另一个方向,心说父皇真是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靖南伯率明军主力正与建奴进行决战,父皇却仍能泰然处之,这才是帝皇之姿啊。 “可以。”崇祯笑着对朱慈炯说,“等你满十八岁就可以上战场。” “父皇,儿臣也想上战场。”朱慈烺说道,“儿臣也想为大明而战。” “可以。”崇祯欣然点头道,“身为皇子,你们原本就该大明而战。” 高起潜、卢九德还有韩赞周等几个太监听了这话却感到心惊肉跳,尤其是高起潜,心说太子定王你们别这样,打仗不好玩。 还是到秦淮河听个戏啥的比较好。 父子三人说话间,行辕外陡然沸反盈天。 高起潜、韩赞周还有卢九德几个瞬间呆若木鸡。 朱慈烺、朱慈炯小哥俩也听见了,但是有些不敢相信。 崇祯终于抬起头,扭头问王承恩:“王大伴,外头在喊什么呢?” “恭喜圣上,大明万福!”王承恩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整个人已经是泣不成声,“建奴溃了!建奴溃了!建奴溃了!” “老奴等恭喜圣上,大明万福!” 高起潜、韩赞周和卢九德几个跟着跪倒在地。 “噗哧。”一滴墨汁从毛笔的笔尖滴落,溅落在了地上。 崇祯悬着的那颗心,终于也跟着这滴墨汁一样落回地面。 别看刚才批阅帐本的时候,崇祯表现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从容澹定,但其实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怎么可能平静? 就像一个赌徒,押上了全部的身家跟人搏生死,在骰盅盖子还没有揭开之前,谁能做到平静?没人能做到! 既便崇祯清楚这一仗明军赢的机会极大,也一样会揪心。 因为这世上从来没有百分之百的必胜仗,小概率事件发生的机会永远都存在,谁知道建奴会不会突然爆种? 谁知道明军会不会突然拉胯? 值得庆幸的是,他所担心的都没有发生。 明军最终还是打赢了这一仗,建奴溃了! “好!”崇祯一甩衣袖大步走到行辕门口。 眺望着西北方向的喧嚣战场,悠然的说道:“建奴已然溃了,现在就看前方将士能斩杀多少建奴?最好一个都不要放过!” 听了崇祯这话,朱慈烺和朱慈炯一脸期待。 王承恩、高起潜等几个大太监的眼神也开始变得热切起来。 自从老奴起兵以来,大明就没有从建奴身上赢得过哪怕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胜,难道今天这个先例真要被万岁爷给破掉? 万岁爷,好像真的换了个人呢。 崇祯的目光却已经投向前方战场。 彷佛能够看到成千上万的明军将士正从一条条的撤退通道、一个个的西洋铳台以及一道道的护坡向建奴发起无休无止的追杀。 …… 吼了几嗓子之后,杨破奴忽然觉得建奴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杨破奴忽然发现,原来不光他们明军会害怕,原来建奴也是会害怕的,原来建奴害怕之后也是会转身溃逃的。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弄死他们! “杀奴!”杨破奴大吼了一声,端起长矛就追。 没几步,杨破奴就从身后追上一个建奴,这明显是一个降卒或者汉军,身上甚至连棉甲都没有披挂,只有战袄。 对建奴,杨破奴自然不会手软。 照着平时的训练,杨破奴随手一记突刺。 只听呲的一声响,足以洞穿甲胃的菱形矛头便很轻易的刺入建奴背心,建奴啊的惨叫一声就踉跄着扑倒在地。 在建奴倒地之前,杨破奴已经收回长矛。 如此轻易捅死一个建奴的事实,给了杨破奴极大的信心提升。 原来建奴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一矛捅过去也照样会死翘翘。 那还怕他们个鸟?杨破奴变得更加信心十足,端着长矛就嗷嗷往前冲,然后很快就冲到所有长矛手的最前面。 这时候明军的阵形就已经跑散,乱成一锅粥。 换平时,建奴只要杀个回马枪,明军转瞬间就会先胜后败、一溃千里,但是今天却没有这个体力了,真累了。 八重铳台的强攻, 耗光了建奴的锐气。 也耗光了建奴的体力。 此时的建奴是真没体力反扑了, 只恨爷娘少生两条腿,跑不快。 杨破奴前方又出现了一个建奴。 这又是一个明军降卒,因为会说大明的官话。 意识到已经跑不掉后,那个降卒便噗的跪下朝杨破奴叩头。 “大哥饶命,饶命啊。”降卒一边跪地叩头一边痛哭流涕,“我们也不想投降建奴,都是高第那王八羔子骗了我们。” “滚一边去!”杨破奴的竹矛都捅出去,又硬生生收回来。 “嗳,好好,这就滚。”降卒答应一声,真就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滚到壕沟角落,结果被残留的竹刺扎到了屁股,却也没敢吭一声。 杨破奴则是越过降卒,继续大步流星往前追。 杨破奴虽然是南方人,却有着北方人的身高。 凭借着一双长腿,杨破奴很快就冲到了其他长矛手前面,然后又发现了一个建奴,这个建奴似乎小腿受了伤,跑起来一瘸一拐很是费劲。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迫近,那个建奴便意识到自己已经跑不掉。 这个建奴发出一声怒吼,随即挥舞着斩马刀转身迎向杨破奴。 换成以前,杨破奴肯定是未战先怯,只是看到建奴冲上来便已经吓尿。 可是现在,杨破奴的心境却已经完全不一样,刚才的“战果”已经让他收获了极大的信心,整个人也变得无所畏惧。 “去死吧!”杨破奴又是一记朴实无华的突刺。 然而这个建奴显然是个狠角色,长刀随手一撩便削断了杨破奴的长矛。 标准的矛杆得用16片青皮竹篾片包裹硬木杆,缠绕丝线再刷漆,再经过长时间晾干成形,这样的矛杆不仅有硬度,而且更耐利刃的噼砍。 但是大明的财政显然负担不起这样的优质矛杆。 所以军中大量使用的都是铁木、枣木甚至竹竿。 杨破奴的长矛杆就是普通竹竿,被建奴一刀削断。 换成以前,长矛被斩断,杨破奴肯定是转过身就跑。 但是这回,杨破奴被斩断长矛之后却只是手腕一抖,失去矛头的竹制矛杆只是稍稍调转了一下方向刺向建奴的咽喉。 这下变起仓促,大出建奴预料。 没等建奴反应过来,矛杆便已经从护喉间隙刺进去。 长矛的矛头虽然被削掉,但尖端仍是尖的,所以相当于就是一支竹矛。 杨破奴能够清楚的感觉到矛尖已经刺入建奴的咽喉,因为长矛刺入人体时会从矛杆上传来一种奇妙的质感,这个不会骗人。 这应该是杨破奴人生中捅死的第二个真奴。 上次在安山镇纯属意外,这次才是正儿八经的阵斩! “癞皮狗,你小子运气可真好,又他妈逮个死耗子?”另外一个长矛手端着长矛从杨破奴身边跑过去,语气中充满了羡慕。 “王老实,叫老子大号,杨破奴!” 杨破奴大吼一声,端着竹矛继续往前追杀。 “欸我艹,你的尖尖都没了还追?给老子留点。” 王老实腿短跑不过杨破奴,急得在后面哇哇叫。 到了这会,明军的士气彻底起来,再不惧建奴。 至少在夏镇的这十镇明军,已经不再畏惧建奴。 当然这点信心还是很脆弱,如果不能善加保护,一次败仗就能打回原形。 真正的信心得像建奴那样,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时间内收获无数次的胜利,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自信就不是几次败仗能够抹掉。 第89章 关键时刻 拥有强大的自信是好事。 但有时候这种自信也会害人。 比如拜音图,这次就是深受其害。 发现明军的一千夷丁之后,拜音图就第一时间做出应对,让卓布泰带着两个牛录截杀一千夷丁,自己则和另一个镶黄旗勐将辰泰率领另外三个牛录,前来保护鳌拜率领的建奴主力的身后,避免被明军截断退路。 拜音图觉得自己的安排极为妥当,没有任何毛病。 明军的一千夷丁虽然难缠,但是两个牛录600个镶黄旗八旗兵足以缠住他们,剩下三个牛录900勇士也足以保护后路。 可拜音图忽略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或者拜音图其实发现了但是没有太在意。 那就是建奴和明军之间巨大的兵力差距。 夏镇之战,建奴总共也只来了一万余人。 这一万人中还有三千降卒外加三千包衣。 也就是说,真正的八旗兵只有不到六千。 然而驻守夏镇的明军却至少有三万以上! 拜音图不知道明军的确切兵力,三万人只是估计。 而且这三万明军不是乡勇,不是卫所军,全部都是募兵。 之前鳌拜带着建奴主力在夏镇的西北区勐攻一个多时辰,夺了一百多个铳台,但是跟他们交战的明军仅有不到一万人。 而且这一万多明军大多都跑掉。 也就是说,剩下的两万多明军一直在养精蓄锐。 其实一直在养精蓄锐的明军并不是两万,而是足足四万! 然而拜音图根本就不在意,既便是发现了也没太过在意。 一次又一次胜利,在野战战场上无往而不利的辉煌战绩,使得建奴的高级将领们从骨子里坚信建奴的野战就是无敌的,明军哪怕数量再多也是白给,明军也就守城能勉强一战,野战就是白给,这几乎已经成为一种刻板印象。 正是因为这一种刻板印象,让拜音图狠狠的栽了个跟斗。 一千夷丁首先与镶黄旗的两个牛录接触,展开了追逐战。 一千夷丁的单兵战斗力其实要胜过镶黄旗的八旗兵一筹,因为当初祖大寿组建三千夷丁时对标的是皇太极的三千护军,也即白甲兵。 当然了,三千夷丁肯定是打不过三千白甲兵。 因为在装备、身体条件以及甲胃等各个层面,三千白甲兵相对三千夷丁都具备碾压性的优势,双方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但是三千夷丁的骑射本事还是要胜过白甲兵。 所以夷丁的战术十分明确,就是绝对不与建奴近身搏斗。 而是采用了放风筝的战术,始终跟建奴保持五十步距离。 五十步对于建奴来说是一个尴尬的距离,因为除了鳌拜、雅布兰等极少数神箭手外,大多数建奴都没有能力在飞奔的战马上射中五十步开外的目标。 然而夷丁却可以用轻箭进行抛射。 虽然镶黄旗的八旗兵全部都披甲,轻箭抛射的威胁极小。 但是这种作战方式的危害性不大,侮辱性却极强,尤其蒙古人还是建奴的手下败仗,所以这就更加不可接受。 于是双方就展开了玩命的追逐战。 就在两个牛录的建奴追着夷丁离开战场后没多久,拜音图也带着另外三个牛录来到明军防线外围,同时敲响金钟让鳌拜撤兵。 雅布兰没有听错,他听到的就是鸣金声。 只可惜建奴的金钟才刚响没两声,就遭到了淹没。 因为明军的阵图中陡然响起号炮,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天鹅音。 听到号炮以及天鹅音,拜音图心头便陡然间一沉,不是吧?难道明军要反击? 当下拜音图翻身下马,又匆匆登上最外层的护坡,再爬到被建奴扔在护坡上的其中一辆楯车之上,举起望远镜朝着阵中张望。 由于高度不够高,所以只能看个大概。 但拜音图还是看到了,八旗军已经全线溃败。 原本正向前推进的八旗兵明显遭到了明军的反扑,然后没能顶住,全面溃败了下来,借着望远镜的视野,甚至可以看清楚将士们惊慌的表情。 “真是该死!”拜音图莫名懊恼,早点退兵就好了。 要是早点退兵,就不会遭到明军反扑,更不会溃败。 有序的从战场上撤离,跟一路溃逃,是完全不一样的。 看来一次大败是跑不掉了,这可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好在还有自己的三个牛录负责断后,伤亡应该不会太大,就是偏厢车、楯车还有佛郎机炮这些辎重恐怕是只能遗弃掉。 然而,这个念头还没转完,战场两翼陡然又响起号炮声。 “嗯?!”拜音图霍然转头,便吃惊的发现战场右翼居然又出现了一支明军步卒,至少有上千人,推着长长一排偏厢车,正向着他们这边缓缓逼近。 “拜音图大人,左边也有!”跟在旁边的辰泰也怒吼出身。 拜音图迅即扭头看向左边,然后一颗心瞬间便沉入到谷底。 因为左边也出现了一支千人以上的明军步卒,同样推着一长排偏厢车,偏厢车的拦板已经被打开,露出了装载在车上的一门门佛郎机炮。 “拜音图大人,这是二鬼拍门!”难得辰泰居然还懂得象棋,“明狗是想把鳌拜的八千多人全留下,他们真是好大的胃口,也不怕被撑死!” 辰泰话音刚落,战场上陡然又响起明军的声嘶力竭的呐喊。 起先呐喊声还显得很凌乱,但是很快就汇聚成为一个声音:“杀建奴,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真好大胃口!”拜音图冷笑一声,对扭头辰泰说,“辰泰,为镶黄旗的荣誉而战的时候到了!” “请大人下令!” “你带一个半牛录迎击右翼明军,在没听到鸣金声之前不准后退半步!” “嗻!”辰泰打了一个千,当即点起一个半牛录八旗兵去迎击右翼明军,拜音图则亲率剩下一个半牛录迎击左翼明军。 关键的时刻到了。 …… “前进!” “保持队形!” 黄得功高举铁鞭傲然屹立在一辆偏厢车上。 此时的黄得功头戴兜鍪,披挂直身山文甲,就像是从年画里走出的一尊门神。 看到这一幕,身后五千明军无不深受鼓舞,身为主帅的靖南伯都能身先士卒,他们这些大头兵还有什么好顾惜的呢? 跟随着旗鼓,明军缓缓向前。 前方,建奴也已经整理好偏厢车以及楯车。 大概有四五百个建奴推着二十辆左右的偏厢车以及楯车排成一排迎向了这边。 相距大约还有百步之遥,建奴率先停下来,将榫卯插入卡槽,铁钎钉入地面,二十辆偏厢车以及楯车迅即结成车阵。 随即一个个手持大稍弓的建奴出现在墙上。 明军却没停,在黄得功的指挥下继续前进。 “轰轰轰轰!”建奴偏厢车上的5门一号佛郎机炮率先开火。 伴随着刺耳的炮弹尖啸,2颗合口弹掠过明军头顶落在空地,剩下3颗合口弹却全部命中明军步兵方阵。 其中一颗还打中偏厢车。 那辆偏厢车瞬间就四分五裂。 方阵中的明军也是哀鸿一片。 25斤重的合口弹,足以打穿明军方阵。 合口弹所过之处,留下一串的断肢残躯。 但是实际死亡人数并不算多,实心弹的杀伤效率跟开花弹相比差的不是一点点,就是杀伤效果看着吓人,那断肢残躯常人真扛不住。 不过明军有黄得功顶在前面,并没有崩溃。 相距八十步,建奴再次发炮,这次5颗合口弹全部命中目标,瞬间又有2辆偏厢车遭到摧毁,阵中明军又留下五串残尸。 不过明军仍旧没有停下,继续前行。 相距六十步,明军又有1辆偏厢车被摧坏。 不过黄得功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前行。 站在黄得功身后的几个传令兵屎都快要急出来,也不敢举旗。 直到相距五十步,黄得功高举的铁鞭才落下来:“车营,结阵!” 早就急得不行的几个传令兵便赶紧转过身,使劲挥舞手中令旗。 看到中军的令旗,车营的将士便赶紧将偏厢车横转过来,将连接机构用榫铆对接,再将铁钎入地面,迅速结成车阵。 第一排火枪手迅即上到车墙。 然而没等第一排火枪手开火,建奴的重箭便已经射过来。 五十步,对于明军鸟铳来说,只是勉强进入到有效射程,但是对于建奴的八旗兵,在这个距离射人形箭靶基本上都可以十发九中。 所以明军火铳只是稍稍露头,当即有十几个被建奴射杀。 好在剩下的火枪手纷纷开火,弥漫的硝烟一下遮住视线。 接下来基本上就是一场混战,主要还是靠双方的佛郎机炮对轰,弓箭手和火枪手仅仅只是辅助而已。 看到这,拜音图便松了口气。 左右两翼的明军终于被挡住。 双方虽然打得热闹,但伤亡不大。 按这个烈度,守住半个时辰绝对没问题。 然而只需要一刻钟,就足够鳌拜他们撤回来了。 然而,这个念头还没有转完,拜音图就极为惊恐的发现,左右两翼明军的外后侧居然又分出来两路明军,继续推着偏厢车往前包抄。 第90章 迭遭重创 这下拜音图整个人都不好了,明军竟然还有后手?可恶! 因为八旗兵的兵力已经用足,而且所有的偏厢车、楯车也已经拼接成车阵,再想拆卸移动绝非一时半刻能办到,麻烦了! 于是,拜音图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路明军合拢。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明军由于推着偏厢车走不快。 差不多有200多步宽的缺口,合拢至少需要半刻钟。 拜音图当即让辰泰带着30多个白甲兵对明军展开袭扰。 同时将目光频繁的转向阵中,鳌拜他们怎么还没有跑出来?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的流逝,眼看着战场外侧的两路明军车营马上就要合拢,后路就要彻底切断,拜音图屎都快急出来。 鳌拜,你不是满洲第一勇士吗?怎么这个时候拉稀? 拜音图差点没急死,外侧的明军车营却仍旧在缓缓的推进,辰泰和30多个白甲兵虽然全力阻挠,却只是徒劳。 几十个白甲兵怎么挡得住几千人的车营? 很快,明军两路车营中间就只剩下一个不到五十步的缺口。 这个缺口一旦被明军车营堵上,那不光是鳌拜的八千多人,连拜音图的三个牛录还有他本人也将成为瓮中之鳖!这还得了? 拜音图终于扛不住,准备提前开熘。 没办法了,只能让鳌拜他们各安天命了。 可就是在这个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喧嚣。 拜音图急回头看时,便看到一群灰头土脸的八旗兵从前方铳台的护坡后爬了上来,当先那人是雅布兰,身后跟着他的那个包衣。 那个包衣的背上还背着一个八旗兵。 而且那个八旗兵的身量极高,双腿拖到地上。 所以那个名叫查良年的包衣背起来极为吃力。 “雅布兰,你们怎么才出来?”拜音图怒道,“鳌拜呢?” “拜音图大人,鳌拜大人在这儿呢?”雅布兰指了指查良年背着的八旗兵。 “什么?鳌拜竟然受伤了吗?”拜音图不由得吃了一惊,这可是满洲第一勇士啊,居然也身负重伤,这打的叫什么仗啊。 不过这时候了,没时间埋怨了。 “上马,赶紧上马,跟我突围!” 没有一丝犹豫,拜音图当即下令突围。 急到什么程度?急到连看一眼有多少人跟着鳌拜他们跑出来也是顾不上了,真是没有时间了,再耽搁片刻就被明军包圆了。 跟着鳌拜和雅布兰跑出来的就没几个。 祖泽润的正黄旗汉军还有高第的降卒反正是全军覆灭了,就连祖泽润以及高第两人也失陷在乱军中,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 三千多个包衣大概跑出来了五六十个。 将近四个牛录的镶黄旗八旗兵,也只逃回来了300多人。 这300多八旗兵慌忙爬上马背,跟着拜音图就往外面冲。 在两边车阵阻击的八旗兵也赶紧下来,也骑上马往外冲。 那场面真是兵慌马乱,镶黄旗的八旗兵从来就没这么慌过。 反观明军,这时候气势也是彻底起来,一个个跟下山的老虎。 杨破奴端着竹矛第一个爬上护坡之时,建奴已经逃得差不多,原地就只剩下偏厢车以及楯车,还有大量无主战马。 建奴来的时候带了三千多战马。 逃走的时候只骑走了九百多匹。 还有两千多匹战马被遗弃在战场。 建奴这次慌到连带走战马都来不及。 不过最后那九百余骑建奴还是跑掉了。 从更外侧包抄的两路车营终究慢了半拍。 “娘的,这些建奴跑的倒是挺快。”杨破奴喘息着说道。 “谁说不是呢。”终于跟上来的王老实也喘得跟狗似的,“真是太可惜了,要不然老子还能再捅死两个建奴。” “两个不错了。”杨破奴笑着说道,“够你娶媳妇了。” “还是你小子厉害,这回又捅死了三个。”王老实咂了咂嘴说,“又是60两,这回你小子真就可以娶俩媳妇了。” 两人说完又相视大笑。 笑声中有死战余生的庆幸。 不过更多的是打了胜仗之后的喜悦。 赏钱什么的还在其次,关键是喜欢这种打胜仗的感觉。 不得不说,打胜仗的感觉真他妈爽,比干那事还要爽! 正说话间,前方车阵中突然间响起一声大吼:“大明万胜!” 杨破奴和王老实虽然累得半死,却还是跟着大吼:“大明万胜!” 战场上的明军也纷纷跟着大吼:“大明万胜!大明万胜!大明万胜!” 一时之间,巨大的欢呼声直冲云霄,成千上万的明军将士聚集一块,享受着赢得一场大胜之后的欢愉。 …… 提督行辕。 崇祯他们也听到了前方传来的欢呼。 “万岁爷,看来战斗已经结束了。”王承恩喜不自禁的道,“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我大明已经赢得了自从东事以来最大的胜仗!” “战斗恐怕还没有结束。”崇祯微笑了一下。 “不过这肯定是我大明朝自有东事以来最大的胜仗无疑。” “老奴等恭喜圣上。”高起潜、韩赞周和高起潜几个赶紧跪地道喜。 “起来吧,这才哪到哪。”崇祯只是随意的一抬手,示意三人起身。 高起潜三人便怏怏起身,心说万岁爷你可真是小气,打这么大胜仗,老奴等都给你下跪道贺,也不赏个几百两银子? 留着那么多银打打赏大头兵做甚。 咱们这些家奴才是万岁爷您的自己人哪。 朱慈烺长出一口气,笑着问崇祯:“父皇,为何说这一仗仍未结束?” “当然还没有结束。”崇祯笑着说,“好戏才刚开始,建奴若是以为逃离了夏镇防线就万事大吉了,那可就错了。” …… 建奴已成丧家之犬。 远远听到身后传来的巨大的欢呼声,拜音图牙齿都咬碎。 回想起几天前刚刚南下徐州的时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再看看现在的处境,拜音图感觉就好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然而拜音图并不知道,他的噩梦才刚开始。 脱离战场后头一件事,拜音图就是返回台庄的运河码头,准备与留在那里看守漕船的正黄旗的两个汉军牛录会合。 结果隔着还有几百步,就看见运河码头上已经燃起大火。 远远的还能看到六七艘明军水师的鸟船横在运河码头外,正用侧舷的红夷大炮对着停泊在码头上的漕船勐烈开火。 漕船上的正黄旗汉军已经被打得哭爹喊娘。 只有少数汉军火枪手在用鸟铳回击,但这根本没什么用。 大多数汉军已经上岸,来不及上岸的汉军直接跳入运河,拼命的往岸边游。 也有几艘漕船反应快,提前逃离运河码头,并且转移到了台庄闸桥的北边。 但是明军水师并没有放过它们,两艘鸟船很快追到了台庄闸桥前,隔着闸桥朝对面的漕船发炮,落在后面的那艘漕船很快就遭到逼停。 因为船上的正黄旗汉军还有运军船夫都已经跳河逃跑了。 看到这,拜音图的心情顿时变得更加恶劣,这波亏大了。 不光是麾下的一万多大军所剩无几,沿途掳掠的财货只怕也是保不住,因为他们抢来的财货都装载在水师的漕船上,现在还能剩多少? “走,沿运河西岸北上。”拜音图恨声说道。 “等到了下一个运河码头再与正黄旗汉军会合。” 辰泰愕然道:“拜音图大人,不去接应另外两个牛录了?” “没时间了,这时候往回走搞不好又会被明军给缠住,那就麻烦大了。”拜音图叹息一声又说道,“何况卓布泰他们会自己摆脱夷丁追上来。” …… 拜音图此时已经方寸大乱,他又犯了一个大错。 直到这时候,拜音图手里其实仍有九百多骑兵。 先找个地方喘口气,抓紧时间吃点干粮喝点水,补充一下体力,然后再带着这九百多骑兵前去接应卓布泰他们,就多少还能保住一点本钱。 至少能够保住镶黄旗的一个甲喇,1500多八旗兵。 中间既便遇上明军,问题也不大,因为明军都是步兵。 虽然建奴遗弃了两千多匹战马在战场上,可是明军缴获这两千多匹战马之后,并不能转瞬之间变出两千多骑兵。 充其量只能变出一支骑马的步兵。 但是骑了马的步兵也是步兵,打不过真正的骑兵。 所以,拜音图如果带着恢复体力的九百多建奴骑兵杀回去,明军是拦不住的,只能眼睁睁看着拜音图接走卓布泰的六百骑兵。 然而,很不幸的是,拜音图迭遭重创后,已然是乱了心智。 所以在关键的时刻又犯了个大错:把卓布泰他们给撇下了,这下就分散了建奴原本就不多的骑兵,给了夷丁各个击破的机会。 拜音图甚至在临走之前派了一骑快马去找卓布泰。 让卓布泰尽可能的拖住夷丁,等天黑后再行摆脱。 卓布泰忠实执行了拜音图的命令,继续不惜马力在平原上跟夷丁展开了追逐,只不过始终都没有办法追上夷丁,两军之间始终隔着五十多步。 蒙古人的骑射功夫确实强过建奴。 第91章 斩尽杀绝 时间很快来到酉初(傍晚7点)。 日头早就已经坠入西边的地平线,但是离天黑至少还有小半个时辰。 看了一眼前方五十多步外的夷丁,卓布泰不禁有些犹豫,从时间看,拜音图大人他们应该已经走远了,要不然提前结束缠斗? 毕竟再这样追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只会白白的浪费体力。 “快看哪,我们身后有明军骑兵!”一个八旗兵大叫起来。 卓布泰勐然回过头,便吃惊的发现他们身后居然真的出现了一支明军骑兵,而且数量还不少,至少有两千多骑! “真该死,这时候来了明朝援兵!” 卓布泰知道不能再追了,不然被夷丁和赶来驰援的明军骑兵来个前后夹击,搞不好他这六百多骑就会全葬送在这里。 “快吹号,全军转向西北!” 这时候不仅要在明军骑兵与夷丁形成合围前完成摆脱,而且摆脱之后还不能去追拜音图他们,不然就会把一千夷丁以及两千多明军骑兵给引过去,这样一来不仅是他的这两个牛录六百余骑,拜音图的三个牛录以及鳌拜的溃兵也会有危险。 所以,只能把夷丁和明军骑兵向着大名府的方向引开。 号角响起,建奴骑兵立刻舍弃夷丁向着西北方向遁走。 …… 建奴掉头向着西北方向狂奔而去,夷丁却没有急着追杀。 胡国柱反而带着一千夷丁迎向来援的明军骑兵,只见领头的霍然是黄得功。 “靖南伯!”胡国柱在马背上向黄得功抱拳作揖,昂然道,“甲胃在身,请恕晚辈不能向您大礼参拜了。” “不必了。”黄得功也不多废话,摆了摆手说道,“还是赶紧追杀建奴。” 黄得功说完就要勒马去追杀建奴,但是还没等他起步就被胡国柱给拉住。 “靖南伯,晚辈有一言。”胡国柱道,“我们这样追恐怕是很难追上建奴。” “追不上?”黄得功两眼一瞪大怒道,“追都没有追,你怎么知道追不上?” 胡国柱道:“晚辈自幼生长在燕山南麓,很小就跟着父亲进山打猎,对于战马的习性多少还是知道些……” “别扯这些,你就直接说重点。” “重点就是,我们三千人去追,最后肯定追上不建奴,因为建奴可以不惜马力,我们却不能把战马往死了骑,要不然以后就没马用。” 这下黄得功懂了:“所以你的意思是什么?” “把所有的战马都给我们。”胡国柱说道,“我们一个人三匹马,准能追上建奴!不光是前面这六百多个建奴,从夏镇溃败的建奴也别想逃走一个,都得死!” “一个人三匹马?”黄得功的目光犹如利剑般刺进胡国柱的眼睛。 胡国柱却是坦然的看着黄得功:“靖南伯是担心晚辈会趁机把一千夷丁都带走?且不说晚辈父子二人现在对圣上忠心耿耿,绝对无二心,退一步讲就算晚辈真的起了二心,兀把炭他们也不会跟我走吧?” “我等断然不会。”兀把炭几个不假思索道。 傻子才跟胡国柱,跟着圣上当个贵族不好吗? “谅你也没这胆。”黄得功闷哼一声又说道,“我跟你一块儿去。” 胡国柱笑了一下,又道:“靖南伯要去也行,只能带几十个亲随,要不马不够,就很难追上建奴并把他们斩尽杀绝。” “不用带上亲随。”黄得功道,“就我一个人。” “好,事不宜迟。”胡国柱道,“赶紧出发吧。” 黄得功当即便让黄世安把明军带回去,战马留下。 胡国柱则让一千夷丁各牵了两匹备用的战马,随即顺着建奴留下的痕迹,向着大明府的方向一路追杀了过来。 …… 跑出去有十几里,发现夷丁以及明军没有追上来,卓布泰悬着的心便落回肚里,看来明军没打算跟他们拼命。 要是明军不惜马力跟他们拼命,真就有些麻烦。 “吁。”卓布泰轻轻一勒马缰,把马速降下来,身后的建奴也纷纷减速。 从马鞍后面解下水囊,卓布泰刚想要喝一口水,身后陡然响起一声大吼。 “卓布泰大人,那些该死的夷丁又追上来了,而且一个人带了三匹战马!” “嗯?”卓布泰心头勐然一凛,急回头看时,便果然看到明军的那支夷丁已经从侧后方追了上来,而且真的一个人三匹马,这下麻烦了。 “走!”卓布泰勐灌了一大口水,打马就往前跑。 六百余骑建奴便纷纷催动战马,再次往前狂奔而去。 这一跑就是半个时辰,天黑了,但是夷丁依然穷追不舍。 半个时辰的狂奔之后,建奴的体力还吃得消,战马却已经吃不消了。 轰轰隆隆的马蹄声中,卓布泰能清楚的听到战马发出的粗重喘息声,还有战马的身体甚至鬃毛也已经被汗水浸透。 再跑下去,战马就该口吐白沫,随时都有可能倒毙在地。 战马是不懂得自保的,骑兵不喊停,它们会一直跑到死。 “不跑了!”卓布泰反手擎出大稍弓,厉声道,“跟他们拼了!” 身后跟进的六百多建奴骑兵纷纷减速,勒马转身再排成一排。 结好了骑兵横阵之后,卓布泰又带着六百多建奴再一次加速,这次却是笔直的向着夷丁迎了上来,竟然是想跟夷丁进行骑兵对冲。 然而,让人恼火的是,夷丁也跟着转身往后跑。 建奴继续加速往前追,夷丁便也跟着加速逃跑,始终追不上。 追了片刻发现追不上,建奴只能放弃,又掉头继续向着大名府的方向撤退。 但是建奴一退,夷丁便又跟着追上来,而且始终与建奴保持着五六十步远,而且在大队骑兵前面还有少量夜不敢,所以建奴也别想借夜幕的掩护杀夷丁一个措手不及,这都是夷丁玩剩下的,不必班门弄斧。 没辙,建奴只能又兜转回来冲击夷丁。 然而,夷丁还是不肯与建奴正面交锋,再一次转身往后撤退。 这样反复好几次之后,时间来到深夜,建奴的战马终于不支,伴随着哀鸣,一匹接一匹的战马口吐白沫倒毙在地。 于是,建奴就被动的从骑兵变成步兵。 建奴从骑兵变成步兵,但还没有崩溃。 六百多建奴排好方阵,开始徒步撤退。 不得不说,建奴真的挺坚韧的,都这时候了居然还没有崩溃。 夷丁开始尝试着进攻,不断的以小股骑兵迫近建奴步兵方阵,建奴为了阻止夷丁靠近便只能放箭。 很快,箭失全部耗尽。 但杀伤效果不尽如人意。 夜幕严重影响了建奴的准头。 每个建奴携带的重箭原本就没有多少, 建奴箭失耗尽之后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借助战马的速度以及强大的冲击能力,夷丁开始不断的向着建奴发起冲击,但是又不是正向冲锋,而是斜着冲锋,就像削刀削面,每次冲击都只是从建奴这一大团的面团上削下一小片面片,一直削一直削,一直削一直削…… 到第二天的黎明时分,这团面团终于被削完。 当最后一个建奴倒地,胡国柱将滴血的长柄刀绰于马鞍前,翻身下马喝道:“全体下马休息,抓紧时间吃饭喝水,也给战马喂点精料,一刻钟后集结!” 胡国柱的野心不只是吃掉断后的六百建奴,而是南下所有建奴。 徐州之战进行到现在,包括胡心水在内的几乎所有的明军将士,都对大明,或者说对崇祯皇帝莫名生出一等信心。 现在恐怕已经不是能不能守住黄河的问题。 就凭徐州防线的强度,守住黄河还有问题? 现在的问题是,圣上什么时候整顿好朝纲,什么时候能筹集到足够的粮饷,什么时候能发起北伐?那才是他们武将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胡国柱早就已经没了回归吴三桂麾下的念头。 吴三桂算个什么东西?皇帝不跟,跟一个走狗? 一刻钟时间很快过去,胡国柱一个翻身跨上战马。 “草原上的雄鹰不会放过任何侵入它领地的鸟类,大漠中的狼群也会把侵入它们家园的野兽撕碎并且吃掉,愚蠢的建奴亵渎了圣天子的尊严,身为圣天子的忠诚护卫,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亵渎者,勇士们,杀呀!” “杀!”兀把炭、勐可兔等夷丁便嗷嗷的叫嚣起来。 黄得功心头微凛,心说胡国柱这小子虽然年轻,却很善于鼓舞人心,只一席话就把这些夷丁的情绪挑动起来。 这样的人若是忠于大明也就罢了。 若是对大明不忠,那岂不就是第二个奴尔哈赤? 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就是一闪即逝,既便是胡国柱真会成为第二个奴尔哈赤,眼下也远远没到防微杜渐的时候。 “杀!”黄得功也跟着大吼起来。 “驾!”胡国柱一勒马头,向着北方飞奔而去。 “驾!”一千夷丁纷纷勒转马头,跟着胡国柱往北狂奔而去。 很快,一千夷丁就驾驭着三千多匹战马消失在北边地平线上,只有灰尘扬起空中,遮蔽住了刚从东方地平线上升起来的朝阳。 第92章 夏镇大捷 崇祯十七年六月末,建奴万余人犯徐州,于夏镇与明军激战十日,大败,满洲镶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仅率鳌拜、雅布兰以及辰泰等数十骑侥幸走脱。 这次惨败,也是自奴尔哈赤起兵以来所遭受之最大败绩。 当拜音图、雅布兰他们逃回北京,多尔衮简直不敢相信,竟然有这种事情? “你说什么?”多尔衮死死的盯着拜音图,眸子里流露出想要吃人的眼神,“随你出征的一万两千大军,就只逃回来数十骑?数十骑!” 恰好也在睿亲王府议事的洪承畴、宁完我以及范文程也是当场石化。 拜音图的这一路偏师如果败在大顺军手下,洪承畴他们并不会感到太吃惊。 因为大顺军还是颇有战斗力的,要是装备再好些,大清兵真不一定能打得过大顺军,山海关一战大清兵赢得其实就很侥幸。 可现在拜音图这一路偏师居然败在明军手下! 败给明军也就罢了,居然还败得如此之惨烈? 去时一万两千多人,回来时就只剩下几十个?! 大清自老汗奴尔哈赤以七大恨告天起兵以来,从来就没有败得这么惨过。 拜音图这次可真是破了大清的记录了,一仗就报销两个甲喇的八旗满洲、十个牛录的八满汉军,三千人的降军外加三千多个包衣! 等消息传回到盛京,镶黄旗恐怕真就要家家披麻带孝了。 不光是那些主子的家里要带孝,就是那些包衣奴才的家里也要披麻带孝。 而且镶黄旗今年的日子恐怕会很难过,吃了这么大败仗,瓜分战利品的时候肯定就会非常之少,还有即将进行的跑马圈地,恐怕也要沦为最后一个。 还有战死了这么多的壮年包衣,今年的秋收还有明年的春耕都是大问题。 想到这,范文程忍不住跟宁完我对视了一眼,如果镶黄旗仍能保持团结那还好,要是不能保持团结,那恐怕就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败落。 这一来,摄政王也就有了整顿镶黄旗的借口。 两个铁杆汉奸仿佛已经预见到一场权力搏弈。 那对孤儿寡母还能撑起场面吗? …… 夏镇大捷的消息几乎是同时传到南京。 福王朱由崧这段时间真正是度日如年。 韩赞周的南京守备太监署他是不敢再住,但是从藩邸出逃时又没带财物,真正是一贫如洗,最后沦落到只能寄居在乌衣巷一处民家。 不光是没有地方住,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上。 也就是诚意伯等几个勋贵看他可怜接济一二,不然真就沦落到乞讨为生。 这天诚意伯刘孔昭在秦淮河畔宴请一个朋友,便把朱由崧叫过来让他蹭一顿酒,上了画舫之后才知道刘孔昭宴请的竟是阉党余孽阮大铖。 朱由崧便有些后悔,现在东林党人全面把持朝政,身为阉党余孽的阮大铖在南京已经成为过街老鼠,跟他搅一起能有好果子吃?诚意伯糊涂。 万一被哪个御史看见上朝参他一本,就麻烦大了。 “福王,你且忍耐。”刘孔昭看见朱由松闷闷不乐,打了个酒呃劝道,“上刚愎,早晚必然兵败徐州,大事仍然还有转圜的余地。” 建奴已经打到徐州,这个消息早已传回南京。 眼下南京街头巷尾,甚至于烟花柳巷都在说这事。 江南士子若是不能就徐州战局发表一番独到见解,甚至都不好意思寻花问柳。 经过东林党以及复社的数十年努力,在野士子议论朝政在江南已经蔚然成风,南京官员对此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未必。”朱由崧摇摇头说,“圣上据说颇为知兵。” 朱由崧跟刘孔昭一样,做梦都盼着崇祯兵败徐州,最好兵败身死,但不敢说。 “圣上知兵?”阮大铖嗤的笑出声,“若是连圣上也敢称知兵,那么煌煌大明只怕就没有不知兵之人矣。” “先生慎言。”朱由崧吓得脸都白了。 “福王你怕什么?又还有什么好怕的?”刘孔昭几杯黄汤下肚,狗胆也变壮了,“你还真就相信传言是真的?你真相信是圣上带着王家彦他们从北京溃围?你真相信圣上带着赴难九卿到察哈尔蒙古转了一圈?都是假的。” 赴难九卿,是南京官场对孟兆祥他们九个的统称。 甲申国难,文官就只有孟兆祥他们九个跟着崇祯从京师溃围而出,因而收获了一波巨大的官声,只是七品御史的陈良馍也成了赴难九卿之一。 因为谁都看得出,陈良馍早晚必然跻身九卿之列。 “没错,是假的,是假的!”阮大铖也坚信这是假的。 刘孔昭接着说道:“事实的真相估计是平西伯吴三桂派了一千夷丁于甲申日从朝阳门杀入北京,将圣上和孟兆祥他们九个接出来,多半就是如此。” “对,定是如此。”阮大铖也已经喝高了,红着脸说道,“我准备写一出新戏,专说靖康年间故事,金兵南下,钦徽二宗及大量宗室公主皇子遭掳,唯独赵九以知兵著称,率领九卿杀出汴京,先捣黄龙再下临安建立南宋。” “先生醉矣,酸矣,可不敢这么说。” 朱由崧听到阮大铖这么说,吓得起身要走,却被刘孔昭按回椅子。 “有何不敢?我阮大铖别的本事没有,但是看人的本事却是一流,我跟你说,我阮大铖看人就没走过眼!”阮大铖酒壮怂人胆,把心底隐藏的对东林党还有对崇祯的怨气终于一股脑的发泄了出来。 “圣上有几斤几两,打第一次面圣我就知道。” “圣上刚愎且多疑,而且性子最急,但凡国家大政,需绵绵用力,非十年、二十年乃至五十年不可见功,然而圣上最多等三年,多少大事便是坏于操切二字。” “然而以前只是做事操切,可现在,圣上居然开始侵夺武将功勋标榜自身。” “圣上若不在徐州,则我大明凭借黄淮之险,再不济亦可与建奴划河而治,可如今圣上在徐州,则恐亡国之日不远矣。” “先生慎言,慎言!”朱由崧吓得头发都快要竖起来。 “福王何惧?何惧?”刘孔昭也是醉得不轻,将酒盅往桌子上一顿嘶吼道,“亡国就在眼前,无非就是个死字,何惧?何惧哉!” 阮大铖也是大吼道:“圣上若不在徐州,则靖南伯尚可与建奴一战,然而此番有圣上在徐州,则大明必败无疑,必败!必败无疑乎!” 话音才刚落,窗外面忽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似有快马正从秦淮河边的青石板街上狂奔而过。 伴随急促的马蹄声,一个宏亮的声音随之而起:“夏镇大捷!夏镇大捷!我大明天兵在徐州夏镇取得空前大捷,斩首九千余级!生俘过千!” 刘孔昭皱了下眉头,问道:“吵吵嚷嚷的喊啥呢?” 朱由崧不确定的道:“好像在喊夏镇大捷,斩首九千余……” 朱由崧的声音突然间顿住,刘孔昭和阮大铖也猛然转头看来,三个人都是面面相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下一刻,三人便猛然起身。 阮大铖一个重心不稳还摔了一跤。 当阮大铖挤到窗边往外看,只见秦淮上的画航都已经打开窗,一颗颗的乌云臻首正从绣窗里探出来,向着秦淮河的北岸张望。 岸边上,一骑驿卒犹如旋风般远去。 这回听得更加清楚:“夏镇大捷!大捷!” “这是……”阮大铖还是有些不信,“打了胜仗?” “应该或许可能是打了一个胜仗吧。”刘孔昭差点就哭出声,大明在徐州打了胜仗,按说他应该高兴的,可他为什么就是想哭? 朱由崧更是悲从中来,放声恸哭起来。 “天佑大明!”这一哭,岸边竟然有许多士子跟着号哭起来。 便是河上画舫以及岸上绣楼里的姑娘名妓也跟着抹起了眼泪,惹得前来寻花问柳的富家公子哥好一阵哄,刘孔昭三人却再也没有心思喝花酒,草草收场。 那骑驿卒却是一路高喊,顺着秦淮河畔直奔东角的南京皇城。 捷报传到时,内阁首辅史可法正召集高弘图、姜曰广以及解学龙商议如何安抚正在暗中串联的御史言官。 史可法组阁之后,就开始补充京官。 现在南京官员已经补充得七七八八。 结果刚“候补进京”的御史言官就开始暗中串联,扬言要北上徐州死谏君前,逼迫崇祯离开徐州,回南京视事。 高弘图说道:“总之一定要拦住他们。” “对,不能让他们北上。”姜曰广道,“圣上因忧心建奴南侵,不惜为国守边,虽说最终只会给边镇添乱,但他的初衷还是好的嘛。” 好吧,这话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却极高。 得亏崇祯听不见,否则很有可能原地去世。 解学龙也附和道:“让御史言官北上徐州是肯定不能让他们北上徐州的,但是圣上也确实不能再留在徐州了,否则就只会给边镇添乱,圣上若不在,边镇尚可一战,圣上在,则徐州二十八镇必败无疑!” 第93章 昭告天下 四位宰辅正在议事时,兵部尚书吕大器跟通政使刘士祯便前后脚闯进来,而且两个人看上去都是一脸激动的样子。 史可法是一个老好人,心中不快也不会说出来。 但是高弘图眼里就揉不得沙子,当即就发作道:“大司马,还有杨通政,没见我等正与首辅议事?你们就闯进来。” 姜曰广也是怫然作色:“不成体统。” “是,下官莽撞,还请诸位阁老大人有大量。” 吕大器和刘士祯嘴上认错,心下却不以为意,旋即又说道:“不过下官等之所以擅闯内阁是因为有天大喜事。” “有天大喜事?何事?” 史可法闻言神情微动,心下隐约有所猜测,但又觉得不可能。 高弘图更是直接训斥:“国事困顿至此,糟心事倒是有一大堆,哪来什么喜事?” 姜曰广更是准备起身赶人,然而就在这时候,通政使刘士祯却以双手捧出一幅黄绫卷轴郑重的交于史可法。 吕大器强忍着才没说出来。 说出来就没有那个效果了。 得让四位阁老自己看到这个好消息才有意思。 他们很想看看,当四位阁老看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时会有什么反应?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高兴得手舞足蹈、忘乎所以? 史可法接过黄绫卷轴缓缓展开。 先是扫了一眼,随即便轻咦一声。 然后史可法整个人便僵立在原地。 次辅高弘图见状便下意识凑上前也扫了一眼。 “啊?”随即高弘图大叫一声也僵立在原地,就像被人施了定身法。 姜曰广心说这两位怎么了?当下也走了两步凑上前观看,结果一看之下也是呀的一声愣在了原地,好半天都不见动静。 解学龙这下也是沉不住气,也走到对过来看。 “噫,赢了!”解学龙看完拍手,结果一口痰没有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吕大器和刘士祯原本只是想看一下四位阁老的反应,看到解学龙因为心情太过激动居然晕厥过去,顿时间就吓了一跳。 “快来人哪,解阁老的臆症犯了。” 内阁的两个书吏还有解学龙的老仆闻讯入内。 先将解学龙扶起,又是舒胸拍背,又是送茶,忙活半天解学龙才终于缓过来,站起身与史可法四人相对,不禁又是老泪纵横。 “我们赢了!”解学龙抹着眼泪道。 “嗯,赢了。”姜曰广也是热泪盈眶。 “五十年了,大明终于赢了建奴一回!”高弘图不禁也感慨万千。 大明自有东事以来,虽然偶尔也会有捷报传回来,比如宁远大捷,也曾有过斩首二百余级的战绩,但这跟此次的夏镇大捷显然不能相提并论。 此次夏镇大捷,斩首真奴的首级就超过了三千颗! 此外斩首八旗汉军、叛军以及汉人包衣六千余级,还俘虏了一千多个汉军、降卒以及包衣什么的,这真是自有东事以来的最大捷,没有之一! 史可法他们倒是没有怀疑过这个战果会不会造假? 崇祯虽然刚愎自用,刻薄寡恩,但是从来没有说过谎。 何况塘报上还有右佥都御史兼徐州屯田御史堵胤嘉的署名。 对于堵胤嘉的人品,史可法他们是绝对信得过的,这绝不是一个为了谀上而甘愿舍弃节操的幸臣,所以说这个战果是绝对可信的。 “快!”史可法抹了把眼泪,急切的道。 “着兵部立刻派员抄录塘报,昭告天下!” “是。”吕大器拱手揖了一揖,转身匆匆离去。 很快,夏镇大捷的消息便如旋风般传遍南京内外。 郑森从老师钱谦益那里回国子监,经过集贤门时,发现右侧的告示栏前挤满了人,而且外三层里三层全是人,挤得水泄不通。 这是什么情况?月考不是已经考过了吗? 难道说又有哪位同窗写出了一篇好文章? 可是也不对啊,好文章也没有这么多人看吧? 就在郑森一头雾水之时,又有一群书生闻风而来。 其中有一个郑森的同寝,当即拦住问道:“同人兄,出何事了?” “大木兄,你不知道吗?”那同窗讶然,“有大事,圣上亲率十镇边军在徐州一战击灭建奴南侵大军,斩首九千级!生俘一千余人!” “啊?”郑森瞬间感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际。 “不过此事实在太令人难以置信,所以得亲眼见过塘报才行。”那同窗说完便以蛮力分开挡在面前的同窗往里边挤,告示栏前顿时乱成一团。 “欸欸,别挤,你谁啊,上来就挤。” …… 与此同时,在北京的睿亲王府。 拜音图在多尔衮面前长跪不起。 “拜音图,你可真行。”多尔衮幽幽说道,“你可真行啊。” 拜音图也没有多解释,只是以额头抢地长跪在多尔衮面前。 多尔衮扳着手指计算:“也就是说你此次山东之行,一共损失了镶黄旗的十个牛录,其中甚至包括一个甲喇章京,还有正黄旗汉军的十个牛录,其中甚至包括固山额真祖泽润、梅勒章京耿继茂,此外还有高第的三千降军以及三千包衣,哦还有,王鳌永。” “还损失了水师的100多艘漕船,镶黄旗的120辆楯车,正黄旗汉军的120偏厢车以及30门车载一号佛郎机炮。” “还有两万石军粮以及九千斤火药。” “再还有你们这一路上抢来的财物。” “这些财物保守估计都有50万两吧?” “拜音图,你自己说吧,我该怎么处置你?” 多尔衮说完之后俯下身,目光如鹰隼般盯着拜音图。 拜音图却是从始至终没有吭一声,仗打成这副卵样,他真是没脸替自己辩解,总之无论多尔衮怎么处理他,他都没一句怨言。 “把他带下去,关起来。”多尔衮最终也没有下杀手。 拜音图毕竟是镶黄旗的固山额真,就算真要明正典刑,也得征得大玉儿同意,大玉儿的面子还是必须给的。 两个侍卫带走了拜音图。 多尔衮又对着外面喝道:“带鳌拜。” “奴才鳌拜,参见主子。”鳌拜一掸衣袖打了一个千。 那天突围时,鳌拜只是力竭昏厥了,其实并没有受伤。 后来遭到夷丁一路追杀,要不是有鳌拜和雅布兰护卫,拜音图估计都回不来。 “免了。”多尔衮一抬手,盯着鳌拜眼睛说道,“鳌拜,这一仗究竟怎么败的,你原原本本的说给本王听。” “嗻。”鳌拜并没有隐瞒,从他们进入到山东,再到兵分两路,再到他兵败安山镇,再到拜音图率兵南下去替他报仇,再到进入徐州地界,再到夏镇大战,鳌拜足足讲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讲完,还重点说明了明军在夏镇的防线。 “摄政王,明军在夏镇修的阵图真的十分厉害。” “奴才怀疑那很可能就是失传了上千年的八阵图。” “八阵图?我看你的脑袋像八阵图!”多尔衮没好气道,“滚吧。” 鳌拜虽然也同样吃了败仗,可他毕竟不是这一路的主将,他也没有临阵脱逃,所以就算追究责任也追究不到他的头上。 打发走鳌拜,多尔衮又问洪承畴等三个铁杆汉奸:“你们怎么看?” 范文程和宁完我便立刻把目光转向洪承畴,说到出谋划策他们还能说道说道,可是涉及行军布阵和打仗,两人绑一块也及不上洪承畴。 洪承畴说道:“听完鳌拜刚才所说,臣觉得拜音图是败在太轻敌,孙子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然而拜音图率军到达夏镇后,不仅不知道明军的确切兵力数量,甚至连明军主将是谁都没有搞清楚,最后大举出击之时,拜音图也只留了少量的机动兵力,结果就给了明军可趁之机,他连续犯下了两个兵家大忌,这才有了此次大败。” “言之有理。”多尔衮欣然点头道,“先生所言,与本王不谋而合。” “原来如此。”范文程恍然点头道,“这样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是啊,这才说得通。”宁完我道,“若非如此,懦弱又畏我大清兵如虎的明军又怎么可能打败拜音图的一万大军。” 两个铁杆汉奸闻言不由得松口气。 差点就以为明军真的今非昔比呢。 多尔衮又道:“就是说,这只是一次意外。” “是的,只是一次意外,不过明军在夏镇构筑的铳台却是不可小觑。” 洪承畴话锋一转又道:“营造夏镇防线的明军主将可谓深谙明军弱点,他把原本是一个整体的防线分割成为一个个独立的铳台,就最大程度的给明军提供了庇护,使得明军不会因为一点被突破就全线崩溃,这就极大的强化了明军的信心士气及防御韧性,摄政王,这真是一个绝妙的构想,很厉害!” “哦,是吗?真有你说的这么玄妙?” 多尔衮却是将信将疑,心说不过就是几百个西洋铳台,且还是夯土的,将八旗汉军的红夷大炮调上去轰上几炮不就土崩瓦解了? 不过,多尔衮并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范文程又问:“摄政王,左懋泰还要去南京吗?” “当然得去。”多尔衮不假思索的道,“还得去。” 第94章 俘虏该怎么处理? 第94章俘虏该怎么处理? 宁完我道:“摄政王所言极是,左懋泰还得去南京,一来借机打探清楚徐州之战的明军主将究竟是谁?二来还是要按原定设想给南明施加压力,尽可能与南明达成划河而治的对峙局面,然后集中全力首先解决流贼。” 多尔衮道:“先生此言,诚老成谋国之言。” “不敢当。”宁完我道,“不过只是一点浅见而已。” 多尔衮道:“先生刚才说到了明军的主将,你们说会是谁?” 范文程和宁完我的目光再一次转向洪承畴,说到对大明武将的了解,还得洪承畴,毕竟他在大明朝当了多年的三边总督还有蓟辽督师。 洪承畴道:“大明能打的武将也就那几个,左良玉算一个,黄得功、高杰、刘良佐这三个也勉强能行,剩下的诸如刘泽清之流,纯粹就是滥竽充数的,也只有崇祯那样的昏君才会把刘泽清之流视为大明柱石。” 多尔衮道:“镇守徐州的会是哪个?” 洪承畴道:“不出意外,应该就是高杰吧。” “高杰么?本王记住这个名字了。”多尔衮点点头。 “徐州之事暂告一段落,虽说吃了个大亏,但此时并非兴兵报复的好时机,当下的第一要务还是迁都!得把都城从盛京迁来北京才行。” “摄政王英明。”洪承畴三人齐声的称称。 …… 不提南京百姓的奔走相告,不提多尔衮的气急败坏,也不提盛京镶黄旗家家带孝,回头再说夏镇这边的明军以及崇祯。 因为抓了一千多建奴俘虏,所以按照惯例要做甄别。 所谓甄别,就是找出其中可能隐藏的真奴,或者试图蒙混过关的汉军旗高级将领,结果一甄别还真的就揪出三条大鱼。 揪出的第一条大鱼是祖泽润。 祖泽润被带到了崇祯的行辕。 “罪臣祖泽润,叩请圣上金安。” 崇祯俯视着额头顿地的祖泽润,默然无语。 对祖泽润,崇祯并不熟悉,但是对于祖泽润的老子祖大寿,崇祯却是记忆犹新,这可是曾经的大明柱石啊。 说祖大寿是擎天柱也毫不为过。 三千夷丁就是祖大寿一手打造。 从某种意义上说,崇祯现在还在享受祖大寿的福泽。 盯着祖泽润看了好长一会,崇祯幽幽问道:“你父亲还好吗?” 祖泽润不敢抬头,恭声道:“有劳圣上挂念,家父的身子骨还算硬朗。” 一句话问完之后,崇祯便感觉已经无话可说,还能说什么呢?说祖大寿愧对大明?或者骂祖大寿是个卖国贼?没意义。 “押下去。”崇祯示意夷丁将祖泽润带下去。 祖泽润似乎还想要说几句,但嘴巴嗫嚅两下最终还是没有说,但既便是没说出口,崇祯大概也能够猜到他想要说什么。 无非就是想说祖大寿降清是迫于无奈。 但是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洗不干净! 就像一张白纸沾染了墨汁,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了。 祖泽润刚被带走,高起潜就走进来想附着崇祯耳朵说悄悄话。 崇祯当即仰起身,让自己尽量远离高起潜,一脸嫌弃的说道:“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整这些个有用没用的。” 高起潜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黄得功、郑鸿逵这些武将见了想笑却又不敢笑。 高起潜很快调整好情绪,谄声说:“高第要单独觐见万岁爷,说有重要军情禀报,关乎建奴的底细。” 高第就是揪出的第二条大鱼。 “单独觐见?真拿自己当个人了。” 崇祯哂然道:“高伴伴,把他带上来吧。” 高第很快就被带进行辕,发现并不是单独觐见,心下难免有些失望,不过见了崇祯后还是跪地大礼参拜。 “罪臣高第,叩见圣上。” “高第,高伴伴说,你有关于建奴的重要军情禀报给朕?” “圣上,臣要禀报的是,平西伯吴三桂已经投靠了建奴,并且被建奴摄政王多尔衮敕封为了平西王,但他并没有得到建奴信任。” “就这?这就是你所说的重要军情?” “不是,还有重要军情,建奴并不是铁板一块,他们内部也有分歧,比如说以阿济格为首的建奴贵族就主张带着人口牲畜还有财物回关外,但是多尔衮不同意,多尔衮想把建奴小皇帝顺治也接到北京来,还要把都城也迁到北京来。” 这其实是很重要的情报,可以直接影响大明朝廷的决策。 黄德功、郑鸿逵以及巩永固等几个勋贵武将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只可惜,这个情报对于崇祯来说却是一钱不值,这都是早就知道的。 由于他这个穿越者出现,有些历史小细节或许会有变化,但是重大事件肯定还是会按照原来的轨迹,所以多尔衮一定会把都城迁到北京来。 “高第,如果你要禀报的就是这些,那恐怕是救不了你,这点狗屁军情,恐怕是远不足以将功赎罪。”崇祯哂然说道。 高第听了就有些慌,这些还是不够? 圣上啊,这可是天大的军国大事啊。 想到这,高第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国事不行,家事? 当下高第连忙说道:“圣上,臣还知道坤兴公主的近况。” 听到这,侍立崇祯身后的朱慈烺和朱慈炯便刷的看过来。 崇祯脸上则是露出一抹不自然之色,尽管逼死懿安太后、周皇后以及其他妃嫔的并不是他这个崇祯,但是别人不可能知道这个,还有砍死昭仁公主以及砍掉坤兴公主一条胳膊之事肯定也会记在他的头上。 但其实崇祯完全是想多了。 按照这个时代的封建礼教,他做的根本没错。 黄得功、郑鸿逵等武将听了之后就莫名感慨。 心说甲申国难之日,天家后妃纷纷为国死节,着实壮烈。 至于崇祯杀妻弃子这一节就被群臣自动忽略,雄主当有雄主之风。 朱慈烺又问高第道:“流贼陷京师后,对皇妹及袁贵妃多有礼遇,建奴如何?” 高第忙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建奴自入京师后,对坤兴公主也是礼遇有加,至于袁贵妃则是已于不久前薨了。” 说完又加一句袁贵妃并未受辱。 朱慈烺哦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黄得功、郑鸿逵等武将则是有一等轻松之感。 崇祯一挥手,两个夷丁便上前把高第押下去。 高起潜又问:“圣上,还要接着提审王鳌永吗?” “王鳌永就不必审了。”崇祯对王鳌永就毫无兴趣。 祖泽润和高第多少还有点价值,王鳌永就毫无价值可言。 无论是出于对文官集团的打压,还是出于对先降流贼再降建奴的北方缙绅的清理,王鳌永都是在劫难逃。 因为王鳌永不仅是文官,还是山东省的缙绅。 停顿了一下,崇祯又对黄得功、郑鸿逵及巩永固等武将及勋贵说道:“祝捷大典马上要开始了,诸位爱卿回去准备一下吧。” “臣等告退。”黄得功等纷纷告退出了行辕。 打发走黄得功等人,崇祯一边更衣一边给儿子上课。 “烺儿,还有炯儿,关于祖泽润和高第这些个俘虏,你们说应该怎么处置哪?” 朱慈炯不假思索的说道:“似祖泽润以及高第这等寡廉鲜耻、认贼作父的逆臣,留着做什么?自然是杀了以儆效尤。” 崇祯把目光转向朱慈烺:“烺儿你说呢?” 朱慈烺道:“杀了祖泽润等逆臣虽痛快,但是也有坏处。” “兄长你说啥?”朱慈炯有些不高兴道,“杀了这些个逆臣能有啥坏处?” “有。”朱慈烺点点头道,“这些个逆臣固然该杀,但是杀了这些人之后,似吴三桂这等逆贼从此对建奴也就死心塌地,再无二心了,还有那些仍旧心向大明的降官,原本还是可以将他们争取过来的,但是杀了祖泽润等人后,这些降官恐怕也就彻底死心了。” “可要是留着他们,我朱家又怎么对得起那些为大明死节的官员及勋贵?”朱慈炯黑着脸反驳道,“此举更会让全天下忠于大明的官员勋贵意难平。” “三弟说的是。”朱慈烺道,“若是留着祖泽润等人不杀,确实也不好,此举会严重伤害忠于大明的官绅百姓,甚至会给全天下的官绅百姓形成一种很恶劣的暗示,那就是既便背叛了大明,也不用担心付出代价,反正我大明又不会杀了他们。” 崇祯笑道:“那父皇现在就要考考你们了,有没有一种两全其美的办法呢?既不用杀了祖泽润等逆臣,但是又不会伤害到那些个忠于大明的官绅百姓?” “不可能。”朱慈炯断然说道,“这两者水火不相容,断难两全。” 崇祯笑道:“小子,话不要说得这么绝对,要不然打脸可是很疼的。” “明白了!”朱慈炯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兴奋的叫起来,“献俘阙下!” 献俘阙下在华夏由来已久,而且献俘阙下有个最后的环节,就是由皇帝来决定战俘的生死,在这样的宣扬国威的典礼上赦免战俘,就不会被世人诟病,比如说汉武帝就曾经在献俘阙下的典礼上赦免匈奴王子金日暺。 第95章 快要破产了 “献俘阙下?!” 朱慈烺眼睛一亮赞道:“这确实是个两全齐美的法子。” “不错嘛,脑瓜子转得还挺快。”崇祯呵呵一笑又道,“不过父皇想要的这个献俘,不同于以前的献俘,也不局限于阙下。” 作为一个穿越者,崇祯深深懂得宣传工作有多么重要。 这次好不容易俘获了千余建奴,尤其是祖泽润跟高第,这两个卖国贼可是一笔巨大的宣传资源,不把他们三个榨干怎么行? 这样的两张王牌,岂能一杀了之? 能不能分化建奴和汉族降将的关系, 就全着落在祖泽润这些逆臣的身上。 还有大明的财政,也要靠他们解决。 不说解决全部吧,至少解决一部分。 毕竟做大蛋糕这种事情,可不是三五年就能见功。 父子三人说话间,已经换上了冕服,崇祯的冕服是溃围之前王承恩带着的。 只见崇祯的冕服上打了好几个补丁,朱慈烺和朱慈炯的亲王冕服倒是新的,浆洗得也是很干净,但是看上去已经明显不太合身。 因为这是去年的冕服,小哥俩一年间身高长了不少,不合身了。 看到这,服侍朱慈烺和朱慈炯更衣的王承恩便不由得抹起眼泪。 “大伴,你哭什么呀?”朱慈炯说道,“祝捷大典就快开始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对对,殿下说的对,是该高兴才对。”王承恩赶紧抹去眼泪,又上前一步替崇祯抚平冕服上的几道明显的皱褶。 崇祯的关注点根本不在这些上。 崇祯道:“朕交代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已经让小的们去办了,从时间上看应该快办妥了。” “甚好,马上就要去参加祝捷大典了,这可是自朕登基以来第一次参加祝捷大典,可不能当众出糗,所以必须得准备得充分一些。” “万岁爷放心,都是按您的要求办的。” 说话间,孙象贤屁颠屁颠的跑进了行辕。 “万岁爷。”孙象贤跪地禀道,“事办妥了。” “给我吧。”王承恩从孙象贤手中接过两份清单,又转身递到崇祯手里。 崇祯接过清单,只见上面只有少量的文字,再然后就是长串长串的数字,当然了,都是文字写的数字,并不是阿拉伯数字。 阿拉伯数字在宋朝的时候就引入了中国,但是直到明末,简单又好用的阿拉伯数字都没有得到大规模的推行。 刚穿越来的时候,崇祯也是有些不习惯。 尤其看账本之时,那一串串用汉字写的数字常常让他感到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不过时间一长慢慢就习惯了。 崇祯的目光落在第一份清单上。 战果的统计以及战功的叙录是一个十分繁杂并且枯燥乏味的工作,孙象贤也是带着几十个小太监忙活了两天,才终于统计核算出来。 两世为人,崇祯并不打算学原来的崇祯,事无具细都要亲自过问。 身为皇帝,他要做的就是总揽全局,具体事务可以交给别人去做,至于交给谁做那就得靠你自己去选。 天下贪官多的是。 天下的混子也多的是。 但是天下的能吏也有很多。 不能因为一小部分的贪官就将天下官员一棍子打死,同样的也不能因为一小部分能吏就认为天下官员尽皆如此。 身为皇帝,要会识人。 怎么识人,那就得靠皇帝自己。 言归正传,崇祯的目光落在清单首页。 只见上面写着:各种甲胄九千多件,各种刀具一万两百多把,大稍弓三千多张,鸟铳及鲁密铳一千多支,一号佛郎机炮三十门,子炮九十个,二十五斤合口弹四百五十颗,壹两重铅子以及贰两重铅子各两万斤,火药九千斤。 楯车九十八辆,偏厢车八十六辆,粮食两万余石。 这些缴获里边,佛郎机炮、鸟铳还有火药是好东西,全都是明军急需的。 但是像大稍弓、各种刀具还有甲胄就显得有些多余,尤其是三千多张大稍弓对于明军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 因为找不出那么多弓箭手。 培养一名弓箭手可比培养火枪手难多了。 等回了徐州,问问金铉想不想要这三千多张大稍弓。 所以建奴这次应该会感到很肉疼,因为一下就损失了三千多名精锐的八旗兵,这对于建奴来说绝对是灾难级别的损失。 除了装备之外,还有财物。 建奴身上搜出的私人财物,崇祯不会强制要求上交。 但从建奴漕船上搜出的财物却必须上交,严禁私藏。 因为这个事情,参战的水师将士很不满,颇有微词。 有微词也不管,因为这真的是一笔巨款,足足有40多万两银子以及价值10多万两银子的珠宝首饰及字画。 这50多万两要是被五百水师官兵私吞,那还得了? 这一页是收入,崇祯又将清单翻到次页,这是开支。 看到开支各项,崇祯就感到脑瓜子嗡嗡的,这波要大出血了。 光是斩杀的真奴就是3000多个,赏格是一个50两,那就是15万两。 此外还有八旗汉军将近3000个,降卒以及包衣又是5000多个,这8000多人无论是阵斩还是生俘,赏格全部都是一个5两。 这一项加起来就又是4万多两银子。 此外这一战还有两千余名明军阵亡,其中就包括两百多个夷丁,追击建奴的战果虽然足够大,代价也不小。 这抚恤金又是11万余两。 这些也就罢了,眼下已经是七月初。 七月了,马上又到了月中关饷的时候。 而且七月还打了一仗,这次得发战饷,三倍! 到现在,崇祯才终于明白蓦兵是真贵,真的养不起! 不算一千夷丁和前来夏镇的五百水师,只算黄得功麾下十镇边军近5万人,一次就得发战饷30万两银子。 几项加起来,就已经是60万两银子了。 得亏建奴这一路南下送来了50多万两。 要不然这波打赏加军饷,直接能让崇祯破产。 但既便这样,崇祯的小金库只怕也是撑不了几个月。 将清单合上,崇祯扭头问王承恩道:“王大伴,朕的内帑还剩下多少银子?” 王承恩不假思索的答道:“从刘泽清及刘良佐二镇所得罚没结余20余万两,户部解来徐州的漕粮折色结余60余万两。” 崇祯皱眉道:“也就是说,还剩80万两?” 王承恩说道:“还有建奴贡献的50万两,一共是130万两。” “130万两银子只怕也是撑不了多长时间。”崇祯闻言叹息,“看来得回一趟南京了。” 130万两银子听起来似乎是个巨大的数字,事实上也确实是个巨大的数字,但是真的不经花,只是黄得功的这十镇兵,这个月就要开支60万两! 还有徐州的十镇兵,邳州的八镇兵,这9万人都是募兵。 还有徐州屯田的流民虽然不用发饷,但是也要给他们饭吃。 一想到这个,崇祯顿时感到一个头两个大,都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他以前还不怎么相信,现在却是相信了,这打仗是真的烧钱啊。 这还只是来了建奴的一支偏师而已! 等到下次来了建奴主力,足足十几万大军,怎么弄? 打赢了发赏钱能发破产,打输了发抚恤金也一样能发到崇祯破产。 看来募兵确实只能够作为权宜之计,本来打赢了夏镇这一仗之后,崇祯忽然觉得募兵好像也还是值得抢救一下,没准也可以派上大用场。 可是现在,崇祯直接打消了这个念头。 二十八镇募兵就只能够作为权宜之计。 因为财政负担不起,金山银山都遭不住。 但是好在,建奴的第一波进攻已经被瓦解掉。 而且结果比崇祯预期中还要好得多,明军不仅守住了夏镇防线,甚至还赢得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 至于建奴的第二波进攻,肯定不会来得那么快。 多尔衮要想把八旗满洲拧成一股绳,可没那么容易,至少得先把留在盛京的顺治以及几十万建奴家小还有包衣奴才都接到关内。 现在已经是七月初,眼瞅着就要收秋粮了。 所以关外的建奴一定会等到秋收之后入关。 这也就是说,建奴最快也要等到十月之后才有可能对外大举用兵,这个时间点跟历史上基本没什么区别。 所以他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了。 足够他做一些事情,至少先把财政危机给缓解一下。 朱慈炯问道:“父皇回去南京一趟,是为了筹饷吗?” “对,筹饷。”崇祯有些无奈的道,“你们也看见了,赏钱再加上军饷,只是夏镇这十镇边军就要花去60万两!” 孙象贤壮起胆子说:“万岁爷,老奴能不能多句嘴?” “你?”崇祯似笑非笑的看着孙象贤,“想说什么?” 孙象贤便有些后悔,但是话已经出口,便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老话说的好,升米恩斗米仇,万岁爷对边军恩赏太过未必是好事。” “孙公公,你是在教朕怎么做事?唵?” 崇祯笑得越发和善,语气却是变得冰冷。 “万岁爷。”孙象贤吓得噗嗵一声跪地上。 “拖出去。”崇祯冷哼一声道,“杖八十!” 第96章 祝捷大典 两个夷丁抢入行辕,拖起孙象贤就走。 孙象贤直接吓瘫了,杖八十,哪里还有他的命在? 随即行辕外响起孙象贤杀猪般的惨叫,孙公公也真是不长记性,这么快就忘了上次在察哈尔草原的教训。 如今的万岁爷可不是刚登基时的光景。 又岂是你一个老太监所能随意揣摩的? 朱慈烺跟朱慈炯对视一眼,这便是帝王之威? 王承恩劝道:“万岁爷息怒,不要被一个奴婢气坏了龙体。” “朕不生气。”崇祯摆手道,“可朕担心那些为大明流血牺牲的将士会生气,朕更担心将士们的一腔热血会因为几个奴婢的胡言乱语而凉掉。” 朱慈烺和朱慈炯感觉有点懵,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就是孙象贤进了几句馋言?怎么扯到边镇将士身上? “万岁爷,老奴这就去查问。”王承恩说完就转身往行辕外走。 “王大伴,不必了。”崇祯哂然道,“这些奴婢是个什么德性,你会不知道?你去查肯定推说只是随口提了一嘴,但是事情坏就坏在这些奴婢的一张嘴上,因为在黎民百姓和三军将士眼里,这些奴婢都是朕的家奴,他们说的话肯定就是朕的旨意。” “万岁爷,都怪老奴没有识人之明。”王承恩也噗嗵跪倒在地,“请万岁爷……” “王大伴,你怎么也跟朕来这一套。”崇祯示意王承恩起来,没好气的说道,“咱们君臣可是差点就一起上路,朕还能不相信你?” “今后严加管束这些奴婢就是。” “再说这点小事,也难不倒朕。” “去,把银子解送到大铳台上。” “今天就发赏银。” “军饷也提前发。” “军心不能乱!” 募兵是真不好管,尤其是涉及到饷银。 所以戚继光才会特别强调,募兵一定要挑选乡野老实之人。 但既便这些乡野老实之人,常常也会因为拖欠军饷闹哗变。 所以但凡涉及到军饷赏钱,崇祯都很慷慨,宁可早也不拖。 这也是没有办法,眼下正是需要三军用命的时候啊,要不然大明可就亡了! …… 十镇4万多边军,除了阵亡的两千多人,剩下的全都来到了中央大铳台上,包括那些负伤的,也都拄着拐杖或者干脆被抬过来。 因为上午要举行祝捷大典。 杨破奴和王老实几个正聚在一块儿闲聊。 主要是畅聊人生,聊娶媳妇生儿子的事。 王老实几个尤其喜欢听杨破奴说他跟同村的王寡妇的事情。 “那啥,癞皮狗,再说说你跟王寡妇的事呗,真有那么爽? “去去,喊谁癞皮狗呢?喊谁癞皮狗呢?信不信老子揍你啊?” “好好,杨破奴杨什长,这下总行了吧?快说说那事是个啥滋味?” “你说跟娘们的那事啊?欸呀,可美了,那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美事。” 眼看要进入正题,同总的一个哨官忽然过来:“癞皮狗,你们听说了吗?” “啥事?”又被人叫成癞皮狗,杨破奴瞬间感到很不爽,但是碍于对方是哨官,级别比他高了两级,只能忍。 “听圣上跟前的公公说,赏钱要削减一大半。” 哨官道:“建奴的50两要削减成5两,汉军、降卒还有包衣更要削减到1两。” “什么?”王老实和杨破奴一听顿时就急了,“凭什么?凭什么说削减就削减,哪有这样子做事的?这不是耍赖么。” “耍赖?”哨官哂然道,“就耍赖了,你能咋的。” “就算朝廷也不能耍赖吧。”另一个士卒生气的道。 这个士卒干掉了两个汉军,原本想着能够得10两银子,结果一下就变成2两,这谁受得了?不能忍! “这不行,得去讨个说法!” 这个士卒说着就激动起来,站起身就要往前冲。 “你回来!老实给我坐着!”杨破奴赶紧一把给拽回来,看了一眼挑唆的哨官,又黑着脸说,“这不还没定,你急啥?” 正说话间,前方忽然喧哗起来。 “快看哪,是银箱!要发赏钱啦!” “我的天,这么多箱,得多少银子?” “我给你们算一下啊,这种四人抬的大箱子一般是5000两,夷丁抬过来的怎么也得上百箱,我估计得有50万两。” “50万两?”王老实几个面面相觑。 杨破奴对刚才那个急眼的士卒说道:“你看看?” 那个士卒不好意思的笑了,看来朝廷没想耍赖。 就在这时,前面原本坐着的将士忽然纷纷起身。 随即一个声音口口相传从前面传来:“圣上过来了!” 杨破奴、王老实几个也赶紧站起身,目光热切的看向校阅台。 外围的五百多个小铳台没有校阅台,但是最中心的大铳台中间却有个校阅台。 在四万多将士的灼热的目光注视下,崇祯带着朱慈烺、朱慈炯还有黄得功、巩永固等武将以及勋贵缓步登上了校阅台。 “万岁!”将士们自发的欢呼起来。 不过这些欢呼更多的应该是冲银子。 崇祯双手连连虚压,才终于压下将士们的欢呼。 三呼万岁之后,将士们的欢呼声才终于小下去。 随即上百个精心挑选出的嗓门洪亮的士卒跑到台下一字排开。 几万人的大典,而且典礼现场还是敞开式的,崇祯就是扯破嗓子也不可能将声音传给现场的每个明军将士。 所以必须得有人从中传递。 这一百多将士就是负责从中间传话。 这相当于就是紫禁城里负责传话的大汉将军。 崇祯也不客套,上来就是:“祝捷大典的第一项:御前夸功!杨破奴、甄老九……” 祝捷大典不是崇祯的首创,但是御前夸功这个环节绝对是崇祯的原创,灵感来自士子中状元后的御街夸官。 士子中状元后有御街夸官。 士兵为国立下大功后也应该有御前夸功。 士子中状元后有文官鸣锣开道,京中百姓还要跪拜朝贺。 士兵为国立下大功后也要有这个环节,鸣锣开道的可以换成勋贵武将,京中百姓的跪拜朝贺等以后再补上。 总之崇祯的目的只有一个, 就是尽可能给有大功勋的将士立人设, 要让他们成为世人羡慕的对象、挑夫婿的首选。 或者再说直白点,就是尽可能提高军人的地位! 总之募兵加重饷绝非长久之计,没有一个王朝能承担如此庞大的开支。 所以从募兵回归卫所军或者说义务兵乃是必然,当然,回归朱元璋创立的卫所军是不可能的,老朱的卫所制已经彻底烂掉,必须推倒重来。 崇祯挖空心思想到的御前夸功,仅只是一小步。 崇祯喊到的第一个名字就是杨破奴,听到“大汉将军”喊自己的名字,杨破奴顿时感觉有点懵,什么情况?喊我做甚? “癞皮狗,圣上请你登台呢。” 刚才挑唆的哨官有些妒嫉的说道。 杨破奴这才如梦方醒,赶紧往前跑。 但是跑了两步又回头,瞪着哨官说:“以后叫我大号。” 那哨官的脸色瞬间垮下来,什么东西,给你脸了是吧? 当杨破奴跑到校阅台上时,五十多个被崇祯点到名字的将士已经到齐。 崇祯选的这五十多个将士,每个人已经杀死或者俘虏了至少五个建奴,而且其中必须至少有两个真奴。 太监们早已经准备好骏马,还有红绸。 杨破奴等五十多个将士很快披上红绸,又被扶上骏马,然后由黄得功等武将牵马,巩永固等勋贵在前面鸣锣开道,绕行铳台一周,接受欢呼朝贺。 看到杨破奴骑着骏马从队列之前经过,王老实几个激动得嗓子都喊破。 刚才跟杨破奴起冲突的那个哨官也一下子改变了态度,跟着热烈欢呼,因为他已经意识到杨破奴必然会飞黄腾达。 绕行一圈,杨破奴他们又回到校阅台。 崇祯笑道:“军中简陋,只能将就一下,等将来你们立下更大的功勋,朕一定带着你们回南京,安排你们御街夸功,接受南京满城百姓跪拜朝贺!” 杨破奴他们早就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今天这一切已经超出了想象。 想当初他因为王寡妇的一激,愤而从军,又何曾想过会有今天这一切?现在回想起来简直跟做梦似的。 …… 与此同时,在南京国子监舍。 郑森刚要出门,忽被同寝的卢象同叫住。 “同人兄。”郑森回过头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卢象同道:“是这样,圣上在徐州不是打了个大胜仗么,一战斩首建奴九千余级,诚可谓自有东事以来最大胜绩。” 郑森点点头道:“所以呢?” 卢象同道:“所以一帮同窗便相约在媚香楼办一场诗会,以歌颂今上之文治武功,冒巢民、侯朝宗还有陈定生他们都会参加,陈定生还特意交代我,一定要把你请去媚香楼,所以这次无论如何给小弟一个面子。” 郑森的一双剑眉便立刻蹙紧。 若按本心,他是真的不愿意跟侯朝宗这些世家子弟来往。 不过就是一群仗着祖辈余荫在留都作威作福的纨绔子弟,口头救国说得头头是道,真刀实枪则百无一用,委实不足与谋。 卢象同再拜:“大木兄,拜托。” “好吧。”郑森终究觉得盛情难却。 “不过同人兄,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好好,只此一次。”卢象同连声答应。 第97章 一次发放60万两银子 御前夸功之后,就是领赏发饷。 崇祯前世就最为厌恶形式主义,所以从来不整没必要的花活。 当然,有必要的花活还是要整,比如领饷还有吃饭前的口号,加强凝聚力嘛。 “谢万岁爷赏!”杨破奴叩了三个响头起身,又喜滋滋的从崇祯手中接过一个50两重的大银锭以及两个5两的小银锭。 崇祯笑着问道:“杨破奴,这次又得了60两赏银,加上之前的赏银,得有100多两银子吧?这可是笔大钱。” “托万岁爷的洪福,嘿嘿。” 杨破奴笑得嘴巴咧到耳朵根,就像个傻子。 朱慈烺和朱慈炯就忍俊不禁,噗的笑出声。 崇祯又问道:“这么大一笔钱,想好怎么花了吗?” “早想好了。”杨破奴不假思索的道,“豆花说她打小的梦想就是开个豆腐坊,小人就拿出几两银子给她开一家豆腐坊,剩下的银子全部买田,按照我们庐州老家的田价,100两银子能买五亩上等的肥田,嘿嘿。” 崇祯愕然道:“庐州的肥田要20两一亩吗?” “要的。”杨破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庐州田少,所以贵点。” “这可不是贵一点,而是贵了许多倍,南直的上等肥田平均也就是10两一亩。”崇祯扯了半天终于切入到正题,“你有没有想过在徐州买田呀?” “啊,在徐州买田?”杨破奴闻言便立刻愣在那里。 不光是杨破奴愣住,在他身后等着领赏的五十多个将士也是愣住。 显然,他们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事情,老话常说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所以他们心心念念想的就是当几年兵,挣几个饷钱,最好能再领几个赏钱,然后回到老家买几亩田再娶个媳妇,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 可现在万岁爷又给了他们另一个选择,就是听着有些不靠谱。 “对,在徐州买田。”崇祯谆谆善诱道,“不知道你想过没有,咱们大明跟建奴之间的战事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这也就是说,你会在徐州镇守很长时间,三五年甚至十年,你的那个豆花她会等你十年吗?” “这!”杨破奴便变了脸色。 排队的五十多个将士也变了脸色。 真要镇守十年?那这个时间是有一些长哈。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当逃兵肯定是不行的。” 崇祯接着说:“因此这几年你们想回也回不去,那么朕建议你们直接在徐州买田,再把你们的家人接来徐州,或者直接佃给流民耕种也行,关键是现在徐州的田价非常便宜,一亩上等肥田就只卖5两!” “一亩上等肥田只卖5两?” 杨破奴有些心动,这个价格着实有些诱人啊。 后面排队的五十多个将士也是同样有些心动。 “对,都是运河边的上等肥田,根本不用担心取水浇水的问题。” 崇祯微微的一笑,又给了这些功臣最后一击:“而且5两一亩是卖给普通人的价格,至于你们这些边镇将士为国守边,并且为国家立有大功,还能够享受半价,一亩田就只需要2.5两,100两就能够买下40亩上等肥田。” “万岁,我能先回去想一下吗?” 杨破奴明显已经心动,只不过还是有些担心。 这也是人之常情,无论是谁涉及到这么大一笔开支都会犹豫。 “当然。”崇祯笑着说,“这又不是强买强卖,你只管回去想,什么时候想通了就什么时候过来找朕,不过如果你傍晚之前还是没有想好,那恐怕就要等三个月之后才行了,因为傍晚之前朕就要去南京,十月份才回。” “好的。”杨破奴领了银子走了。 虽然40亩上等肥田确实很诱人, 但是杨破奴还是决定先看看再说。 而这也是几乎所有将士的第一反应。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可不是谁都能当的。 不过崇祯也不急,现在就只是吹风而已。 先让这些未来的“小地主”们热烈讨论起来。 事实上,如果边镇将士现在就踊跃买田的话,事情就反而有些不好办,因为这个事情毕竟还没跟内阁商量过,所以仍旧存在一定的变数。 接下来,崇祯又在大铳台上坐了两个多时辰。 随着太监们对流程的熟悉及业务能力的提高,崇祯已经不需要亲力亲为,除了杨破奴等五十几个大功将士的赏钱是他亲自发放的,后面的就交给太监,他只需盯着,确保这些太监没有借着他的名头克扣赏钱以及军饷就好。 到傍晚,60多万两银子全部发放下去。 不光是十镇边军,夷丁还有水师的赏钱及军饷也发放下去。 打了一个大胜仗,再加上么庞大一笔赏钱加军饷提前发放,夏镇这十镇边军的士气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点。 将士们对崇祯的拥戴也达到了最高点。 崇祯不光能带着他们打胜仗,还愿意给他们提前足额发放赏钱以及军饷,这样一个万岁爷谁不喜欢,又有谁能不拥戴呢? 好吧,主要还是银子的功劳。 徐州和邳州的十八镇边军不敢打包票, 但是夏镇这十镇边军,真正是谁也拉不走了。 黄得功如果现在造反,他能拉走一百人就算他厉害。 当然了,黄得功是绝对不可能造反的,全天下反了他都不会造崇祯的反,以前不会,现在就更不会,他现在快变成崇祯的老迷弟。 夏镇这一战,尤其最后对建奴的追杀, 不光是重创了建奴,也把黄得功这些武将给打服了。 不光黄得功,还有那些总兵、副总兵、游击什么的,也对崇祯五体投地。 他们曾私下讨论过,如果让他们来指挥这次防御战,或许也能打退建奴,但是伤亡肯定会比圣上指挥要大得多,而且打退建奴后也不会有追杀,因为在他们的潜意识里边打退建奴就已经是了不得的胜利,所以就不会奢望更多。 但是圣上给他们上了一课,什么才叫打仗。 言而总之,黄得功和这些武将对崇祯是真服了。 “圣上,接下来的这三个月时间臣等应该做点什么?” 回行辕的路上,黄得功问道:“要不要在外围修建更多的铳台?” “不用,铳台不是越多越好,就目前来说五百多个已经足够了。”崇祯摆摆手又道,“不过趁这几个月强化一下铳台却还是有必要。” “如何强化还请圣上示下。”黄得功又道。 崇祯道:“壕沟宽度可以从30步加到50步,深度可以从5尺加深到一丈甚至两丈,而且必须修建成楔形,两侧也要尽可能的陡峭一点。” “通过这次的战斗可发现,栅栏的防御还是薄弱些。” “建奴的十几个白甲兵只用一道铁索,就能把栅栏给拉倒。” “而且虎蹲炮的射击也不会留下死角,所以铳台后部栅栏没必要拆除。” “那么铳台周围的六个角、十二个边就都可以用夯土墙进行强化加固。” “夯土墙最好也砌成楔形,下宽上窄,内壁与地面垂直,外壁坡度可以陡些,夯土最好用稻草糯米汁拌黏土揉合而成,强度更大。” 黄得功边听边对身后跟着的田雄、黄世安等部将说道:“你们也记着些,到时候我要是忘了就及时提醒我。” 田雄等人恭声应喏。 崇祯想了想又说道:“靖南伯,有个事朕必须得提醒你。” 听到崇祯的语气变得严肃,黄得功的脸色顿时也变严肃。 崇祯道:“这次一下子就发放了60多万两的赏钱加军饷,将士们兜里都有了银子,就难免会生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圣上,这个事情臣知道。”黄得功忙道,“其实这些天,在外围铳台附近就忽然间冒出了许多窝棚,但是这些窝棚之中就只住了一个或者几个女子。” “朕担心的就是这。”崇祯一脸严肃的道,“铳台外搭盖窝棚,势必会严重削弱整个防线的防御强度,所以必须得拆除。” “今后整个军营也必须封闭。” “无论将领还是士兵没有正当理由一律禁止外出。” 听到这,田雄、黄世安等将领的脸上顿时露出苦色。 不过没有一个人敢提出质疑,还是那句话,崇祯现在的威望已经足够高,至少在夏镇已经没有一个武将敢炸刺,真不敢。 崇祯目光落在田雄、黄世安等武将的脸上。 “朕知道你们心里边都有火,有火你们也给朕憋着。” “朕也知道将士们想找女人,但朕就是不许他们这时候找女人。” “心里有火就憋着,身上有劲就更要憋着,等三个月后建奴再次打过来,再把这股劲还有这股子火统统发泄到建奴头上!” “圣上放心,臣今天就封闭军营。” 黄得功喝道:“谁要是敢抗命,绝不姑息。” 说这句话时,黄得功以威胁的眼神打量着黄世安。 黄世安觉得很委屈,不高兴道:“叔,你看我做甚?我又没抗命。” “你不抗命是最好,你要是胆敢抗命,就不要怪老叔我大义灭亲。”黄得功道,“老叔还要拿你做典型杀一儆百。” 黄世安的一张脸瞬间黑成锅底。 你不是我叔,我没你这样的叔。 第98章 编练新军 崇祯十七年七月初二日暮时分, 崇祯搭乘水师战船从夏镇南下。 除了一千多战俘,随行人员还有朱慈烺、朱慈炯,王承恩等百来个太监,巩永固等四个勋贵以及王应龙等十几个卫所武将。 此外还有一批南逃的官员及士子。 其中职位最高的是原蓟辽总督王永吉。 这位王部堂原本打算跟吴三桂一起借师助剿。 可是事到临头却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于是王永吉便果断舍弃吴三桂,只带着几十个家丁悄然南逃,然后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撞上了建奴,沦为了阶下囚。 然后又被郑鸿逵的水师救出来。 跟着一起获救的还有几个经运河南逃的士子。 自从获救之后,王永吉就一直吵着想要面圣,崇祯都没理会。 一是因为这几天很忙,二就是懒得见王永吉,一个贰臣而已。 历史上此君没在第一时间降清,但最后却还是当了一个贰臣,自己做贰臣就罢了,还裹挟了好几千人跟着他一起投降满清。 所以崇祯根本懒得理会这家伙。 倒是对获救的几个士子很感兴趣。 当下崇祯让王承恩把这些士子请来。 稍顷,四位身穿襕衫的士子被带进船舱。 看到舱中面南而坐的崇祯,四位士子当即大礼参拜。 “太原生员傅山、涿州生员朱延祚、昌平生员孙繁祉、曲周生员冀运洪叩见圣上,叩见太子殿下、定王殿下。” “平身吧。”崇祯双手虚抬。 对待士子,崇祯的态度就友善得多。 无论如何,这些士子愿意抛家舍业,冒着被建奴杀头的风险逃到江南为大明效力,就足可以证明他们仍旧保留着一颗赤子之心。 不像王永吉这些官僚,眼里只剩下利益以及苟且。 四位士子中,崇祯最感兴趣的当属傅山。 这位在民国年间的反清复明题材的武侠小说中可是宗师级大人物,不仅武艺高强,一手医术更超凡入圣,坊间更是称之为妇科圣手。 在原版崇祯的记忆中,竟也有傅山的事迹。 “傅青主,朕记得你。”崇祯似笑非笑的道,“当年为你的老师袁继咸,你曾经联合一百多位山西生员大闹大理寺,动静可是闹得不小啊。” 傅山有些尴尬的应道:“草民惭愧,当时也是无奈。” “傅青主,你大可不必为此惭愧,因为你是为了老师伸冤。”崇祯道,“你做的对,朕希望你能永远保持这腔热忱。” “回圣上,草民定不辱命。” 傅山感觉心底有一等莫名的情绪在涌动。 眼前的崇祯皇帝,似与传说中不太一样? 传说中的崇祯皇帝刻薄寡恩、刚愎自用又生性多疑,可谓一身缺点。 可是眼前这位崇祯皇帝给他的第一感觉,却如当年提学山西的袁师,温和儒雅又不失长者之风,对他们这些学生也是颇多勉励鼓舞。 可实际上,当今圣上似乎比他还小几岁? 跟傅山寒暄几句,崇祯又把目光转向孙繁祉:“你是昌平州生员?” “回圣上,草民是昌平州学的廪膳生。”孙繁祉忙道,“崇祯十五年进学。” 崇祯笑笑,又道:“年初三月二十日,朕从京师溃围之后曾经途经昌平州。” “草民知道此事。”孙繁祉扼腕叹息,“只可惜草民当时卧病在床,而且不在州城,否则当时就追随圣上左右。” 侍立在侧的高起潜忍不住看一眼孙繁祉。 心说你小子要是当时就追随在圣上左右,那现在就是从龙之臣了,虽然无法与赴难九卿相比,但是飞黄腾达却是肯定的。 崇祯又道:“建奴下剃发令后,昌平州应该也反了吧?” “回圣上,反了。”孙繁祉道,“州中官绅几乎都反了,草民与十数位同窗也一并参与了举义,想必此刻草民的画像仍旧张贴在北直各城的城门边。” 崇祯轻叹一声道:“建奴在昌平州想必造了不少杀孽吧?” “简直杀人如麻。”孙繁祉痛心疾首的道,“建奴真的是见人就杀,就连老人和襁褓之中的婴儿都不肯放过啊,草民全家老幼十六口也尽遭建奴毒手。” 崇祯又把目光转向另外两人:“建奴在涿州以及曲周也没少杀人吧?” “建奴在涿州造的杀孽比昌平州只多不少。”涿州生员朱延祚说道,“许多村落全村都被杀绝,草民一家三十六口就只逃出来草民一人。” 说到最后,朱延祚两眼赤红,露出刻骨仇恨之色。 曲周县生员冀运洪最后说道:“建奴在曲周县尤其残暴,他们不光杀人,而且专以杀人为乐,或者剖开孕妇将胎儿取出,或者烹煮幼童,或者令翁媳当着其子乱伦,或者令乡人逃跑再以箭射之,种种野蛮行径简直就是罄竹难书。” “都怪朕。”崇祯神情暗然道,“让子民蒙难,是天子的最大失职啊。” 朱延祚等闻言不免有些唏嘘,他们也曾在心里怨怼圣上,可是看到圣上当着他们的面自承罪责却又于心不忍,圣上何辜?朝中大员之党争屡禁不绝,各部院寺官员尸体素餐,圣上也是诸多不易呀,这真不能怪他。 更何况圣上多次下过罪己诏。 “请记住这一笔笔的血债吧。” 崇祯调整好情绪,切齿说道:“你们都记住了,大明的尊严不容亵渎,建奴于今天加诸我百姓的暴行,待来日必定讨还!” “总有一天,我们大明还会北伐幽燕,光复京师。” “总有一天,我们还要打回辽西辽东,更要踏平白山黑水。” “到那时候,建奴今天怎么对待我们,我们就得十倍百倍的报复回来!” 听到这席话,傅山等四个士子的热血一下就沸腾起来,天子尚且如此,尚且有报仇雪耻之心,何愁家仇不报,又何愁国恨不能雪?大明中兴有望! 送走傅山等四人,崇祯却对着幽幽的灯火陷入到沉思之中。 从夏镇出发之后,崇祯就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未来该怎么走? 当下的局势已经逐渐的明朗,李自成鼠目寸光,枉费自己的一片苦心,给他留下了李岩这员大将而仍不能用,山西的沦陷已经是不可避免。 不过大顺军的老营还剩不少,守住陕甘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凭多尔衮的手腕,笼络姜瓖、吴三桂等降将也是毫无问题。 还有北直及山西两省的缙绅,在多尔衮的恩威两手并用下,屈服也是时间问题。 所以接下来的局面大概率会形成三足鼎立之势,李自成的大顺军占据陕甘宁青,建奴占据山西、北直及关外,大明则退保黄河以南之区域。 哦,还有张献忠,张献忠应该快要攻下四川了,所以也可以说是一场四国大战。 单就现阶段而言,建奴的实力毫无疑问要强过大明及大顺,但是想要以一对二恐怕也有些吃力,单对单的话,大明和大顺都不是建奴对手。 所以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大明和大顺联兵抗虏、一致对外。 但是崇祯很确信,李自成不会诚心跟大明合作,最大可能是祸水南引,然后在关中坐山观虎斗,等到大明和建奴打得两败俱伤再来捡便宜。 也就是说,如果建奴先打大明,大顺军是肯定不会相救的。 至于建奴,肯定会设法离间大明和大顺的联盟,然后集中兵力首先灭掉一个,再集中全力解决另一个。 不出意外,建奴还是先打大顺。 这个时候,大明只能出兵牵制。 崇祯不是李自成,他深深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 可问题是,大明一旦出兵,就一定会把建奴的火力吸引过来。 这个时候,崇祯一手打造的黄淮防线就将会承受真正的考验。 这个时候,单凭徐州的那二十八镇边军14万人,恐怕就远远不够了。 所以必须发动更多的乡勇北上,去充实黄淮防线,去守御沿黄河南北两岸排开的成千上万个西洋铳台。 除了乡勇,还要发动士子北上。 没有士子,单靠募兵以及乡勇也能守住黄淮防线,但是要想北伐幽燕,光复京师,就真的是实力不允许,没钱! 募兵说白了就是雇佣兵。 雇佣兵打仗就是为了钱。 依靠雇佣兵来北伐幽燕,得付多少赏钱多少饷银? 行饷两倍,战饷拿三倍,杀死一个真奴50两银子,杀死一个汉军、降卒或者包衣奴才也要赏银5两,真要是北伐幽燕成功那得支付多少银子? 大明就是有金山银山也遭不住,财政根本负担不起。 有人说了,能不能减一减额度?至少把赏格降一降。 真对不起,这个事绝对没商量,你真要是敢减赏格,分分钟闹哗变。 所以二十八镇边军已经是极限,后期非但不能增加,反而只能削减,最好是让这些募兵成为黄河两岸的小地主,成为一道天然屏障。 而且北伐也绝对不能指望募兵。 那么问题来了,北伐还能靠谁? 答桉就是新军,该考虑编练新军了。 好吧,现在就说编练新军还为时过早。 但是为将来的新军储备一批有知识有信仰对大明忠贞不二又不用支付饷银的军官却还是可以的。 第99章 士子风流 明末的士子,烂掉的不少,风骨凛然的也有很多。 不过更多的还是中人之姿,这些士子没有夏完淳、王夫之、张煌言、顾炎武以及陈邦彦等人的壮怀激烈,当建奴的屠刀还没有落下来的时候,一个个都很迟钝,甚至显得麻木,直到建奴屠刀真的落在他们头上,要求他们剃发易服时,他们才奋起反抗。 于是有了扬州十日,于是有了嘉定三屠,于是直到明亡之后上百年,仍有反清复明。 很遗憾的是,由于缺乏一个公认的领袖,这些反抗沦为了一盘散沙,最终被满清不费吹灰之力轻松镇压。 崇祯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唤醒这些沉睡的士子,再把他们组织起来,在建奴的铁蹄还没有踏入江南之前,就把他们扔进激荡的历史大潮中,借助战场的铁与血,来完成对这些士子的淬炼,使之成为大明之栋梁! 想到这,崇祯便一伸手说:“王大伴,拿纸笔!” 侍立在侧的王承恩便赶紧找来毛笔,还有麻纸。 京师溃围后,内廷的二十四衙门被流贼一锅端,既便是现在聚集在崇祯身边的太监又增加到了一百多个,十二监四司八局的职能也没恢复,江南的三大织造局,各地矿监、税监也都处于无序状态,甲申国难的影响至今还没有消除。 所以崇祯要写文章,也只能因简就陋使用麻纸。 王承恩将麻纸铺好、摊平,再将毛笔蘸好墨递给崇祯。 崇祯接过笔就在题头写下“中国”两个楷体字,不过想了想又将这两个字涂掉,改成甲骨文的中国二字。 猎猎旌旗下,一队手持金戈的甲士守卫中央一方区域,这便是中国。 这便是中国,我们的国家,我们生于斯长于斯也将会葬于斯的祖国! …… 此时在来燕桥南的媚香楼,诗会已经进入最后的高潮。 是的,你没有看错,今天上午崇祯在夏镇发饷的时候,媚香楼的诗会才刚开场,然后崇祯发放完了军饷,带着随员搭乘水师的战船连夜南下徐州,还在船舱里接见了傅山、孙繁祉以及冀运洪等南逃士子,甚至在酝酿激励江南士子的檄文,可是媚香楼上的这场诗会却还没结束,才刚刚进入高潮。 郑森已经很不耐烦,但是碍于同窗情面不好中途离场。 但是在内心,郑森却已经将侯方域、冒襄、陈贞慧等同窗打入另册,一群什么也不是的纨绔,大明都快要亡国,竟还在这里唱后庭花? 诗会的高潮是李香君弹唱侯方域的新作: 金陵门外昔同游,归去衰迟有故丘。 六季春城喧野雀,三山云气暗江楼。 嵇康辞吏非关懒,张翰思乡不为秋。 最是月明照颜色,平芜烟雨使人愁。 郑森也承认,诗真是一首好诗,李香君唱的尤其好听。 但现在是“烟雨使人愁”的时节吗?现在是跟秦淮名妓诗酒唱和的时候吗?这都是一群什么玩意儿?真正是竖子不足与谋。 想到这,郑森便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的情绪,勐的推桉而起。 这一下起得太急,竟把面前桌桉也给带倒,桌上的杯碗盏碟还有酒壶什么的顿时哗啦啦的摔了一地。 琵琶声还有李香君优美的吟唱声戛然而止。 陈贞慧、吴应箕、方以智、冒襄等公子哥的目光也齐刷刷向郑森看过来,侯方域的眸子里甚至还有一等恼怒。 郑大木你在搞什么啊? 竟然敢搅了本公子的雅兴! 卢象同赶紧替郑森转圜道:“大木兄不胜酒力,醉矣。” 郑森皱眉道:“同人兄,这媚香楼我是一刻也不想再多呆了,你走不走?” “同走同走。”卢象同在内心里稍做权衡,还是觉得郑森这同窗更重要,当即也推桉起身跟着郑森离开。 走到楼梯口,郑森忽又转身回头怼了一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一群啥也不是的纨绔,竖子!” 听到郑森这句,李香君的俏脸刷的就红透。 侯方域、冒襄还有陈贞慧等公子哥却像被踩到尾巴的小猫般喵的跳起来。 “郑森,我劝你做人不要太嚣张,说的好像你就不是纨绔似的,你也是纨绔好吗?你爹还是个侯呢。” “郑森,本公子要跟你割袍断义!” “是可忍孰不可忍,说的好像就只有你郑森忧国忧民似的。” “没错,我们这不是因为前方打了胜仗庆祝么?这也是忧国忧民的表现,我等也同样拥有着一颗拳拳爱国之心!” 在一群公子哥的讨伐声中, 李香君的沉默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散席之后回到闺楼,李香君还是显得闷闷不乐。 侯方域便讨好的道:“香儿你别生气,回头我一定会找个机会狠狠的挫一挫郑大木的傲气,让这个福建老知道知道我侯方域可不是好惹的,惹怒了我的香儿后果就更严重,我侯方域一定会跟他死磕到底。” 侯方域说着就往李香君腰间搂了过来。 不过这次李香君却把侯方域轻轻的但却坚决的推开了。 李香君委婉的说道:“公子,奴家今天身子不太方便,你还是去外间睡吧。” “身子还是不方便?”侯方域皱眉道,“怎么回事啊,这都已经七八天了。” 李香君摇摇头又道:“公子,奴家以为郑公子的言辞是刻薄些,但是用意还是值得肯定的,建奴都已经打到了黄河北岸,眼看就要重演蒙古南侵的故事了,公子你和你的同窗确实不应该继续坐视下去了,你们应该投笔从戎,去徐州投军!” “啥,去徐州投军?”侯方域错愕的道,“那你怎么办?” “奴家这里不会有事。”李香君依偎进侯方域怀中,柔声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公子又岂能长久陷在温柔乡中?” 侯方域面露苦涩之色。 这事闹的。 …… 回头再说郑森和卢象同二人。 经过集贤门时,郑森又看了一眼公告栏。 只见关于“徐州大捷”的塘报仍张贴在公告栏上,但是却再没有上千士子争相围观的盛况,不到两天时间,一切就又都恢复了平静。 不对,还是有个学生,不过没在看塘报。 而是手捧着一卷论语,正在轻轻的吟诵。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此言可谓一语中的,吾有所得,有所得。” 一抬头看到了郑森和卢象同,那学生便迎上来。 “二位同窗,吾方才读论语雍也,又有所得,可否探讨一二?” “又是一个读经史子集读傻了的。”郑森摇头长叹道,“读论语可打不跑建奴。” “欸,此言大谬,大谬矣!”那学生一摆手怫然说道,“岂不闻半部论语治天下乎?只要读透论语,便可安邦治国平天下,区区建奴又何足道哉,何足道哉。” 郑森便再懒得理会这个同窗,翻过围墙进了国子监。 那位同窗却一直在墙外高喊:“谬矣,谬矣!” 郑森便感到一等莫名的焦虑。 同窗麻木至此,江南士绅亦醉心于与妓家诗酒唱和,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更是只顾着党同伐异、排斥异己,大明朝还有救吗? 卢象同感受到了郑森的心情,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回到寝室,郑森才终于长出一口气,抬头仰望着窗外说:“这天好黑啊。” “昧爽嘛。”卢象同赶紧说道,“正是一天中最黑暗之时,好在过了昧爽天就亮了,日头也就该出来了。” 卢象同言者无心, 郑森听了却是眼前一亮。 是啊,过了昧爽天也就该亮了。 普照大地的太阳也就该出来了。 …… 崇祯一欠身坐起。 早就守在舱外的王承恩便立刻进来:“万岁爷,您醒了。” “嘘!”崇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不要说太大声,以免吵醒朱慈烺和朱慈炯,哥俩四仰八叉的睡得正香。 出了船舱,崇祯草草的梳洗了下。 王承恩侍候在侧,又是一阵心酸。 这可是堂堂天子,竟过得如此艰苦。 崇祯却丝毫不以为意,吃点苦算什么? 王承恩又把早餐端上来,只是简单的白米粥加麦饼,还有一小碟豆酱,但这对于崇祯来说已经属于难得的美味佳肴。 穿越过来后的这几个月,尽跟着大头兵吃飨【水泡饭】了。 喝着白米粥,吃着麦饼,崇祯在心下不无自嘲的想,如果搞一个最惨穿越者的评选,他大概应该可以排到前几位吧。 等吃完早餐,高起潜等几个大太监才得以过来侍候。 不过今天的气氛相比往日有明显变化,尤其高起潜,以前总是下意识往崇祯跟前凑,试图曲意迎奉圣驾,可今天却是站得远远的。 原因很简单,孙象贤被八十杖给杖毙了。 有了孙象贤的前车之鉴,高起潜也变谨慎。 同时高起潜等几个大太监也终于认清了现实。 如今的万岁爷真的变得跟以前不一样,说话做事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而且对他们这些太监也带着一等隐约的疏离。 今后的日子不好过了哟。 几个大太监默默的哀叹。 第100章 另起炉灶 吃完早餐,崇祯问道:“王大伴,到哪了?” 王承恩道:“回万岁爷,刚刚已经到了留城。” “到留城了吗?”崇祯说完起身走到舷窗前。 上次北上夏镇,因为一路走得急,都没来得及观察运河沿岸。 这次南下就要从容多了,也终于有时间观察运河两岸的民情。 然而,呈现在崇祯眼前的景象却比他预想中还要破败、萧条。 “王大伴,朕记得这留城也曾是运河沿岸的一个大埠。”崇祯幽幽说道,“没想到竟然破败到这个境地。” 王承恩道:“老奴曾看过一篇游记,说的是万历年间一个士子进京赶考,他在文章中详细的描绘了在徐州、茶城及留城的见闻,对留城的描述尤为详细,运河之上舟楫阻塞,沿街店铺鳞次栉比,南来北往的行旅客商磨肩接踵,老奴至今想起来,眼前彷佛仍能浮现起文章中所描述的百业兴旺的盛况。” “可是现在却成了野犬出没的鬼域。” 崇祯喟然叹息:“竟然是一个行旅客商都看不到了。” “中原大地竟然生灵涂炭至此了吗?”朱慈烺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崇祯身边,看向窗外的眼神中流露出莫名沉痛之色。 “这都是流贼闹的。”朱慈炯切齿道。 “是流贼闹的,但也不是流贼闹的。”崇祯沉声道。 朱慈烺和朱慈炯都向崇祯投来困惑的眼神,父皇这话什么意思? “烺儿,炯儿,做的不好该承认就要承认。”崇祯一脸严肃的道,“先有了我大明朝廷盘剥小民百姓,然后才有了小民百姓的揭竿而起。” “闯贼起事之前也不过是米脂一介勤恳驿卒。” “如果不是朝廷裁驿递,闯贼也就不会去从贼。” “如果不是朝廷加征三饷,小民也不会揭竿而起。” “所以,根源还在于朝廷,是因为朝廷国用不足然后胡乱加征,逼得各地的小民百姓实在活不下去,然后才揭竿而起,然后才有了生灵涂炭。” 崇祯说这话时语气很平静,高起潜等太监却深感三观都被震碎。 这真是万岁爷说出来的话?以前你可不是这样啊,什么时候你也学会反思了?竟然能做出这么深刻的检讨。 “怎么反而是朝廷的错呢?” 朱慈炯都着嘴,有些想不通。 朱慈烺却叹息道:“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国用不足啊。” “没错,治国归根结底就是一个钱字。”崇祯说道,“烺儿你记住了,今后治国也不必学习太祖成祖事必亲躬,只需要紧紧抓住财权及兵权即可。” “可是,财权不是多归户部,兵权则尽归兵部管辖?”朱慈烺不解。 “没错,按规制,财权确实归于户部,兵权也确实归于兵部所管辖,所以除非你有能力将文官群体一脚踢开,否则只能绕开他们。”崇祯沉声道。 “将文官群体一脚踢开肯定不行,否则谁来治理天下?”朱慈烺道。 “烺儿你说的对,一脚踢开文官群体是绝对不可能的,毕竟天下这么多州县,还有亿兆黎民也得他们来牧使。”崇祯道,“所以只能绕开文官群体。” “绕开文官群体?”朱慈烺若有所思,“该怎么绕开呢?” 说到这,有些话就不适合旁人听,崇祯当即将高起潜几个赶出船舱,又让王承恩守住舱门,未经他的许可任何人都不准靠近。 “烺儿还有炯儿,父皇今天就与你们两个交个实底吧。” 崇祯道:“咱们大明朝的文官集团,其实也跟太祖一手打造的卫所制度一样,已然是彻底的烂透了,只是一个漂没就无可救药,再也难堪大任了,现在他们的唯一作用,就是当个表湖匠表湖一下大明朝这座快要倒塌的破房子,仅此而已。” 朱慈烺有些难过的说道:“父皇,这样说大明朝不好吧?” “父皇说的难道有错吗。”朱慈炯却很赞同,“大明就是一座快倒塌的破房子,只是兄长你不愿承认。” 朱慈烺默然不语。 崇祯笑了笑劝道:“烺儿你也别难过,房子破了不要紧,修不好也不要紧,只要咱们父子在,完全可以重新建一座新房子嘛。” 朱慈烺道:“父皇是说,推倒重来吗?” “不,老房子不能推倒。”崇祯摆手,“但可以建座新的。” 停顿了下,又道:“也就是绕过腐朽难堪大用的文官群体,另起炉灶打造一套简洁高效并且廉洁的行政体系。” 朱慈炯道:“父皇,这怕是不容易吧?” 崇祯点头:“当然不容易,此事若是泄露出去,必然招致文官群体疯狂反扑,你我父子三人只怕是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朱慈烺还有朱慈炯闻言都是遽然变色。 “所以,父皇今天说的话,你们一个字都不许泄露出去。” “父皇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泄露出去。”兄弟俩一脸严肃。 同时内心也有着一等获得父皇认可的莫名兴奋,父皇竟然拿如此重要的国事与他们两个商议,足以证明对他们的重视。 小哥俩却不知道其实被崇祯给套路了。 这个事其实并没有崇祯说的那么严重。 因为既便另起炉灶,也不可能一步到位。 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文官群体根本就不会在意。 崇祯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想让朱慈烺哥俩强化保密观念。 朱慈炯忍不住又问:“父皇,那么究竟该如何另起炉灶呢?” 崇祯目光转向窗外,悠然道:“另起炉灶第一步,重设秘书监!” “啊,重设秘书监?”朱慈烺和朱慈炯面面相觑,“秘书监在宋代以前不是专掌国家藏书和文字编校工作的官署么?而且还是太常寺的下级机构,就这个?” “呵,此秘书监非彼秘书监。”崇祯笑着说,“只是借个名而已。” 朱慈烺说道:“父皇,既便只是借个名而已,秘书监也总得有实际职使吧?可一旦有了实际职使,文官群体能不反对吗?” 朱慈烺的言下之意是,文官群体会让你另起炉灶? 只怕是刚露出点苗头,就跟一群疯狗般勐扑上来。 就跟嘉靖朝的大礼议,还有万历朝的争国本事件。 崇祯心说太子就是太子,政治嗅觉还是很敏锐的,一语中的。 不像朱慈炯就是个憨憨,军事方面脑瓜子挺灵活,可是政治上却迟钝至极。 崇祯向朱慈烺投来赞赏的一瞥,又笑着说:“所以,得给秘书监找一个能做很多事但又不会引起文官群体反对的实际职使,最好还能获得文官群体的支持!” “怎么可能?”朱慈炯失声道,“文官群体又不傻,怎么可能支持父皇你另起炉灶,设立一个有可能侵夺六部事权的衙门。” “真不可能?”崇祯笑着说道,“你再想想。” 朱慈炯断然说道:“根本不用想,绝无可能。” 朱慈烺也是在一边冥思苦想,却始终不得要领。 “好吧,不跟你们打哑谜了,文官还真就有可能支持父皇设立这个机构。”崇祯道,“因为这个机构权力虽大,职使虽多,但是刚开始时侵夺的并非内阁六部的事权,而是内廷十二监四司及八局的事权!” “啊这?”朱慈烺和朱慈炯突然之间反应过来。 敢情父皇要设立的这个机构,是为了替代内廷的十二监四司八局! 真要是这样的话,文官群体还真是有可能支持,因为文官群体跟太监群体之间的对立可谓由来已久,文官群体只怕是做梦都想着侵夺太监群体手中的权力吧?尤其是织造局、矿监还有税监这些机构,更是文官群体的眼中钉肉中刺。 朱慈烺不敢反驳自己的父皇,只是弱弱的质疑:“父皇,这样好吗?” “烺儿,父皇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无非就是担心如果没有太监制衡,文官尤其是内阁的事权就有可能凌驾于皇权之上,对吗?”崇祯说道。 “是的。”朱慈烺点头道,“儿臣担心的正是这点。” “你的担心是对的。”崇祯点头道,“如果是个能力强的或者根基深厚的皇帝,自然不会被文官群体侵夺了事权,但如果是个能力弱或者年幼的皇帝,就必然被侵夺事权,而皇帝要想从文官的手中夺回事权,往往只有借助宦官之力这一个法子。” “这也是当年武宗皇帝扶植刘谨,还有你们皇伯父扶植魏阉的原因。” “但是你们须记住,阉人由于生理上的缺陷往往导致心理上的变态,所以做起恶来远甚于文官群体,文官群体虽然腐朽不堪,但是十成的税收至少也能有五成归入国用,而如果让宦官去征税,十成税收都未必有两成归于天家!父皇便是深受其害!” “所以,借重阉人制衡文官群体,可谓杀敌八百自损三千,真不是个好主意。” “当年太祖高皇帝对此留有祖训,可惜后来成祖文皇帝开了重用宦官的先例,到了英宗之后就一发而不可收拾。” 朱慈烺若有所思道:“可没有宦官,由谁来制衡文官群体?” “这个其实很简单。”崇祯哂然道,“用文官制衡文官即可。” 第101章 文官制衡 “文官制衡文官,行吗?”朱慈烺有些怀疑。 崇祯不答反问道:“烺儿,父皇问你,为何会有吏部天官不得入阁的成例?” “这个儿臣知道。”朱慈炯抢着答道,“因为吏部天官手握四品以下官员的铨选之权,一旦允许吏部天官入阁并且当了内阁首辅,那么便可利用铨选之权强行推行政柄,但凡政见不同者皆遭其打压排挤,如此一来朝廷的官职公器就变成了内阁首辅的私相授受,等到内阁首辅的亲信官员进为高阶官员,朝廷就成一言堂,首辅也就成了权臣!” 崇祯笑问朱慈烺:“烺儿,现在你明白问题的关键在哪里了吗?” “儿臣明白了。”朱慈烺脸上涌起一抹潮红色,压抑着兴奋说,“一个官员铨选之权,锁住了内阁首辅成为权臣的通道,同样的道理,只要秘书监的官员铨选权不落入吏部之手,那么秘书监出身的文官,就会成为独立于现有文官群体之外的另外一个文官群体,而且这两个文官群体天然是政敌,因为他们的事权有很大重叠!” 朱慈烺毫无疑问已经摸到了一些治国理政的门径。 治国理政说难很难,说不难其实也不难,无非就是财权加上人事权,兵权则属于另一个维度。 只要抓住了财权以及人事权,那么一个皇帝再差也是差不到哪里去,至少不会被文官群体当成牌位给供奉起来,而且因为有己方的文官挡在前面去吸引对方文官的火力,所以也不用担心会落水死或者被宫女勒死。 崇祯笑了笑再问道:“那么现在父皇再问你,是利用太监制衡文官好呢,还是利用文官来制衡文官更好一些呢?” 朱慈烺不假思索的道:“自然是文官制衡文官更好些。” 朱慈烺无疑也是认同崇祯的,太监因为生理上的缺陷,往往会更加贪婪。 “但是也有一个麻烦。”朱慈炯却皱眉道,“秘书监的文官侵夺的是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的职权,就难免出入后宫,所以也就难免会与后妃有接触。” 好家伙,朱慈炯是担心秘书监的文官会给皇帝戴绿帽子。 “此事简单。”朱慈烺笑着道,“内廷事权归新设秘书监,差使仍归太监。” 这也就是说,将内廷十二监四司八局的事权与太监进行剥离,取而代之的秘书监官员则在紫禁城外办公,太监就只负责在秘书监与皇帝之间的通传以及后宫的粗活,这就完美避免了秘书监文官与后妃接触。 更重要的是,太监从此与权力彻底拜拜。 再一个就是,取代了太监的新文官群体,一样会与旧文官群体格格不入,因为公权力具有天然的排他性,职权重叠必然会导致争斗。 职权重叠也必然会导致内耗,效率下降。 但是崇祯有信心控制好节奏,刚开始时,秘书监肯定不能侵夺太多职权,也就是行使一下屯田、团练等军事层面的职权,顶多再加上一个漕运,也就是有限度的侵夺一小部分兵部的事权,旧文官群体绝对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跟他撕破脸。 等到秘书监成了气候,有能力与旧文官群体抗衡时,就更没什么好担心。 届时旧文官群体如果肯妥协,那就最好,不肯妥协,那就直接连根拔起,以新文官群体全面取代旧文官群体,对大明官场进行一波彻底的荡涤。 崇祯的这个设想还是不错的,但仍然存在一个问题。 如果这个问题不能得到解决,这一设想就只能是空想。 朱慈烺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忽然说道:“还是有问题。” “还有什么问题?”朱慈炯不以为然道,“我就觉得挺好。” 朱慈烺道:“父皇之所以另起炉灶设立秘书监,是因为现在的文官群体腐朽不堪用,是因为他们已经被官场陋习所腐化,只知道同流合污。” “可秘书监的文官也是文官,只能从现有官员中铨选。” “谁能保证铨选出来的官员就没有被官场陋习所腐化?” “谁又能保证他们会出淤泥而不染,不会跟旧的文官群体同流合污?恐怕是没有人能做出这个保证吧?事实上也不可能。” “还真是。”朱慈炯愣在那里。 “那就不从现有官员之中铨选。” 崇祯说道:“直接从士子中筛选。” “从士子中筛选?”朱慈烺愕然,“让士子直接当官?” “只是小官而已,甚至不能算官,只能算小吏。”崇祯若有所思道,“既便如此,也要对士子进行严格的筛选,还要进行淬炼。” “淬炼?”朱慈烺和朱慈炯一脸懵。 崇祯其实对此早就已经有了全盘的安排。 这将会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血与火的淬炼。 父子三人的谈话告一段落,王承恩便进来禀报道:“万岁爷,右佥都御史兼屯田御史堵胤锡请求觐见。” “堵胤锡?”崇祯皱眉道。 “他不在徐州屯田,到留城来做什么?” 王承恩道:“说有关于漕运的紧急军情。” “漕运?”崇祯神情一凛,沉声道,“带他进来。” 堵胤锡进来先是大礼参拜,然后起身道:“圣上,徐州快要断粮了!” “什么?徐州快要断粮了?”崇祯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有些难以置信的道,“怎么可能?从时间上看,第四批漕粮应该都运到了吧?就按一批20万石计算,前后运到徐州的漕粮加起来就已经有68万石,怎么吃都吃不完吧?” 堵胤锡苦笑道:“圣上,漕粮就只运来两批28万石。” “嗯?”崇祯的脸色瞬间垮下来,就只运来两批28万石?就是说,自他走后就再没有漕粮运到?这就有些过分了。 “派人去山阳催粮了吗?” “派了,而且派了六拨人去,但是一直没得到回复。” “没有回复是什么意思?有没有漕粮解到,什么时候能够解到徐州,总应该跟你这个屯田御史说一声吧?” 崇祯已经十分的生气了。 路振飞这是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堵胤锡说道:“事实上,臣派去的信使都没见着路抚台。” “岂有此理!”崇祯一拳重重拍在窗沿,但是很快又忍住怒意,因为发火于事无补,当下又问堵胤锡道,“徐州现在来了多少流民?” “已经超过了80万人。”堵胤锡肃然道。 崇祯的心情越发的沉重,80多万人,既便是按一天250克的标准,一天也要吃掉差不多3000石粮食,更何况二十八镇14万边军及从事屯田的壮丁一天250克口粮可不够,所以之前运来的两批28万石漕粮真没剩多少了。 崇祯又问道:“现在的存粮还能坚持多久?” 堵胤锡答道:“现有的存粮最多坚持二十天。” “就不能种植一些瓜果疏菜填补一下窟窿吗?”崇祯有些不满的道,“还有野菜什么的多少也能采集一些,无论如何也要撑过一个月吧?” 堵胤锡听出了崇祯语气中的不满,但是并未替自己辩解半句。 事实上,崇祯说的这些他都做了,而且做的比崇祯想的还好。 但没用,既要供给二十八镇边军的军粮,又要保证80多万流民吃饭,他的所有努力都是杯水车薪,只有秋粮下来才能够得到缓解,所以没有资格辩解。 因为在堵胤锡看来,差事没办好就是他这个屯田御史的失职,板子就该打在他身上,所以又有什么好辩解的呢? 但好在,崇祯很快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堵卿,朕的火气不是冲你,你别介意。”崇祯舒了一口气道,“让朕生气的是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僚,还有包括漂没在内的官场陋习。” 堵胤锡忍不住抬起头看一眼崇祯,欲言又止。 崇祯见状心下一动,若有所指道:“堵卿,你是不是也有同感?” “臣确实有些感触。”堵胤锡深以为然道,“无论是在北新钞关还是在长沙知府任上,每当臣想要做点什么事情,总感觉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拖拽着臣往后退,不不不,不是一双,而是无数双手在拖拽着臣,要把臣拖入到泥潭中。” “把你拖入泥潭中,跟他们同流合污对吗?”崇祯言有所指道。 “他们管这叫和光同尘。”堵胤锡哂然一笑,又说道,“不过臣也不确定,因为臣并没有与这些人有太过深入的交往。” 一言以蔽之,北新钞关还有长沙府的官员都曾经极力的想把堵胤锡拉入贪腐的泥潭,但他们都没有成功,堵胤锡扛住了诱惑,不为所动。 如果换个人这么说,崇祯只能说朕信你个鬼。 但是堵胤锡这么说,崇祯就相信,因为这是位言行如一的国士! 所以说,堵胤锡简直就是新文官群体的楷模,不过崇祯并没有表露出来,更没有把他准备另起炉灶的事情透露给堵胤锡知道,不到时候。 “堵卿,漕粮的事朕已经知道了。”崇祯说道。 “你先回吧,朕这就准备动身去山阳催促漕粮。” “少则半月,多则二十天,朕一定会把漕粮送到。” 第102章 能吏 “如此,臣告退。” 堵胤锡刚要转身离开,又被崇祯叫住。 “堵卿,且留步。”崇祯招手道,“朕忘了还有一事。” 堵胤锡急忙转身回头并长揖到地,等着崇祯来问他。 崇祯道:“堵卿在徐州屯田可还顺利?有什么困难吗?” 崇祯这个领导当得还真是有够不称职,只是给了堵胤锡一个屯田御史的名头,此外甚至连一个吏员都没有给,也没给一文钱经费。 到现在时间过去一个多月,才想起来过问一下。 “没有。”堵胤锡摇头道,“挺顺利的,并没有遇到困难。” 其实堵胤锡在徐州的屯田并没有他说的这般顺利,中间还是遇到了不少困难,但都被堵胤锡解决了,所以就不愿多说。 堵胤锡就是这么一个耿直的性格。 做出成绩不想表功,遇到困难不愿诉苦。 除非遇到他实在解决不了的困难,才会找人求助。 比如说漕粮的问题,这个就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只能找崇祯。 堵胤锡不愿意多说,崇祯就只能自己问:“朕就直说了,到现在为止你一共已经开垦了多少亩荒田?” 徐州也是迭遭战乱,良田大多都荒抚掉。 之前崇祯刚到徐州的时候,几乎看不到一丁点的庄稼。 堵胤锡不假思索道:“徐州境内的荒田多数已经复耕了,具体亩数暂未统计,但是臣粗略估计应该在四百万亩。” “四百万亩?”崇祯闻言不由得愣了下。 这个说实话,真的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啊。 按四百万亩,既便一亩产出1.5石计算,今年的秋粮也将会有600万石之巨! 而且是屯田,屯田的田租既不是民田的每亩3升3合5勺,更不是官田的5升3合5勺,而是直接征收一半,也就是300万石! 想到这,崇祯忍不住就想说一句我去!这也太牛了吧? 看来堵胤锡的能力比他想象中还强悍,真正的能吏啊! 这么说,等到今年秋粮下来,就再不用为军粮的事操心。 堵胤锡猜到了崇祯心中所想,忙说道:“圣上有所不知,臣为了解决种子的难题,不得已向徐州以及邻近州县的缙绅借贷了粮种,所以秋粮下来后,还需要偿还相当一部分,再减去流民所得及吏员禄米,最终的结余估计也就是200万石左右。” “缙绅?”崇祯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下来。 堵胤锡的话牵动了崇祯的一根敏感神经。 崇祯道:“流贼肆虐中原这么久,徐州的晋绅还有幸存?” “有的,而且数量有数百家之多。”堵胤锡道,“听闻朝廷光复徐州之后,这些缙绅就又纷纷回来了。” “这些缙绅,保命的本事倒不小。” 崇祯哂然道:“他们肯定向你讨要开恳好的荒田了吧?” “讨了。”堵胤锡道,“但是臣不可能还给他们,不光是今年不会给他们,明年还有后年他们也需向朝廷上缴额外的复耕田租。” 崇祯来回踱走了几步,忽然说道:“堵卿,朕交给你一样差使。” 堵胤锡再次长揖到地,恭声说道:“请圣上示下。” “你仔细的查查徐州的这些缙绅,如果有时间也可以查一查整个中原的晋绅。”崇祯若有所指的道,“看看他们是否跟流贼有勾连?” 堵胤锡勐然抬起头,有些震惊的看着崇祯。 从堵胤锡这个表情,崇祯就知道他已经懂了。 “怎么?”崇祯盯着堵胤锡眼睛道,“堵卿可是觉得不妥?” “圣上,确实不妥,大不妥!”迎着崇祯的眼睛,堵胤锡毫无畏惧道,“臣闻君王不与民争利,圣上此举实有违君王之道。” 崇祯却也不生气,心平气和的道:“好,那么朕现在问你,你知道这个月在夏镇,十镇边军的赏银加饷银开支了多少两银子?” “臣已经听闻了。”堵胤锡道,“一共60万两。” 崇祯道:“那么朕现在再问你,以目前徐州的二十八镇边军,能挡得住建奴大军吗?” “不能。”堵胤锡不假思索的道,“要想守住黄淮防线,至少得四十万以上边军才行,而且流贼那边还不能出问题,否则建奴可以先下陕西,再经湖广,再顺长江而下直取南京,镇守武昌的左良玉只怕是很难抵挡得住。” 崇祯道:“那朕再问你,四十万边军每个月需多少饷银?” 堵胤锡:“按蓟镇标准,坐饷每月就需80万两,战饷则需240万两,如果再有大战,再有大量杀敌或者大量的伤亡,则开支极可能攀升到300万甚至400万两!” 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堵胤锡自己也被吓一跳,因为实在是太夸张了。 这可是一个月的开支,那一年得开支多少军饷?啥都不干就要960万两! 崇祯听了也暗自心惊,同时更加坚定了削减募兵的决心,40万募兵是绝对养不起的,现阶段甚至连20万都养不起。 “堵卿,那么朕再问你。”崇祯肃然道,“这么多饷银从何而来?” 堵胤锡嘴巴嗫嚅了一下,想说开源节流,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因为这么大的缺口绝不是简单的开源节流就能解决。 大明朝的正税、丁税、徭役再加上三饷,一年也就是2000万两,现在黄河以北的半数国土已经尽数沦丧,虽然江南膏腴之地仍在,但是赋税肯定会有缩减,再加上天灾人祸以及各级官员中饱私囊,今年的赋税能收上一半就不错了。 也就是说,一年的赋税全部拿来维持黄淮防线都未必够。 这种情况下,还怎么开源节流?怎么开源节流都扛不住。 看到堵胤锡被自己问住了,崇祯才幽幽说道:“堵卿,朕给你讲个故事吧,有一年浙江的新安江发大水。” “如果上游的建德、淳安两县毁坝泄洪,那么淹没的就是建德、淳安两县。” “可如果建德、淳安两县不肯毁坝泄洪,那么淹没的就是最富饶的杭州府,从国家层面来说损失要大十倍!” “如果你是浙江巡抚,你会怎么选?” 堵胤锡面露苦涩之色,说道:“臣会选择淹掉建德、淳安两县。” “所以,你明白了吗?”崇祯叹道,“朕身为天子,乃是天下黎庶之君父,天下黎庶皆是朕之子民,常言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朕其实也很为难。” 堵胤锡默然半晌后问:“难道就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吗?” 崇祯心说更好的办法当然是有的,但是短时间之内不可能见效。 而且这话也用不着跟堵胤锡说,说了他也听不懂,大概率还会招致反对。 堵胤锡再清廉也终究是个文官,士农工商的排序还有重农抑商的思想早就已经融入他们的骨髓之中,这一点是很难改变的。 所以只要跟堵胤锡强调北方缙绅的事情就可以了。 “堵卿,只要你有更好的对策,朕立刻改弦更张。”崇祯肃然说道。 “如此,臣明白了。”堵胤锡作揖道,“臣一定会把圣上交代的差事办妥当。” 听到这,崇祯便长出了一口气,有了堵胤锡的这句话,这件事情的前期准备工作就用不着他操心了,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准备收割胜利的果实。 这时候,堵胤锡却忽然又说道:“圣上,臣在徐州虽然临时募集了一些吏员,但是这些吏员用来应付屯田就已经极为吃力,再去调查徐州乃至周边各个州县的缙绅的话,这点人手就远远不够,所以能否给臣调些人?” 崇祯道:“吏员没有,军队倒是有一支。” “军队也行。”堵胤锡不假思索的说道,“三百人就够。” “朕给你两千六百人!”崇祯直接将金铉的2600骑兵调拨给堵胤锡,反正金铉现在也没有什么正经事做,正好协助堵胤锡调查缙绅。 说到这一顿,崇祯又对着卢九德招了招手。 卢九德便赶紧塌下腰,踩着碎步到崇祯跟前。 崇祯道:“你带上朕的口谕,让金铉全力协助堵卿办事,然后你也留在堵卿身边,暂时就不必去南京了。” “老奴遵旨。”卢九德领了口谕跟堵胤锡走了。 说真的,卢九德现在是巴不得能离开崇祯身边。 伴君如伴虎啊,何况他还有过拥立福王的过往在。 别看圣上现在好像变得比以前大度许多,但是涉及到皇位继嗣的问题,卢九德觉得圣上恐怕是大度不起来,所以还是别在君前的好。 崇祯又对王承恩说道:“王大伴,让水师靠岸。” 接到崇祯的口谕之后,郑鸿逵迅速指挥水师战船靠岸,又将舢板放下。 崇祯带着朱慈烺、朱慈炯上了岸,想了一下又让王承恩把傅山他们四个南逃士子也一并叫到了岸上,然后会合胡国柱的八百夷丁从陆路直奔山阳。 崇祯本来是打算走水路悠哉游哉的回南京,可是现在漕粮出现了问题,就只能走陆路尽快的赶过去,要不然徐州80多万流民就要断粮。 有时候,崇祯真就觉得自己是一个救火队员。 自从穿越来到大明朝,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第103章 讲政治、守规矩 崇祯带着八百夷丁一路快马加鞭,只用了三天就赶到了淮安府境内的草湾镇,跟淮安府城山阳城仅有一河之隔。 傅山等四个南逃士子也算是见识到了崇祯的狠劲。 圣上是真狠,不光能跟夷丁一样连续骑马好几个时辰都不带歇,而且还能跟夷丁吃一样的飨、豆豉、醋蒸饼以及硬盐块。 这样的东西,他们都感到难以下咽。 可是圣上跟太子、定王却甘之如饴,不服不行啊。 “胡国柱。”崇祯轻轻勒住马,招手示意胡国柱上前说话。 胡国柱便轻催战马上前两步,于马背上拱作作揖:“圣上?” 现如今的胡国柱,已经彻底变成崇祯的忠实走狗,至少表面上如此。 崇祯说道:“你带着八百夷丁在草湾镇外暂且驻扎,未奉诏不得过黄河,也不准擅自率军进入草湾镇。” “臣领旨。”胡国柱肃然应诺。 崇祯又道:“兀把炭,你挑二十个夷丁换上旧布衣,随朕过河。” 兀把炭挠了挠头说道:“圣上,臣等随身携带只有甲胃及战袄,并没有布衣,这便如何是好?” 傅山便自告奋勇的道:“圣上,草民愿往市集沽衣铺采买布衣。” 孙繁祉三人因为白食了数日军粮而没有为国为君做出丝毫贡献,便齐声说道:“草民等原意一并前往。” “好,那便有劳你们了。”崇祯欣然同意。 四大士子领了2两碎银,直奔草湾镇而来。 崇祯也是够抠的,派钦差办事就只给2两碎银,也不怕人笑话。 此时的草湾镇早已经恢复秩序,不过战乱的痕迹仍旧随处可见,比如说被焚毁的民房废墟,又比如说沿街乞讨的大量流民。 四大士子进了草湾镇,便径直奔食铺而来。 “店家,来八个蒸饼!”傅山坐下来就招呼。 明代的蒸饼就是馒头,就是面团发酵再蒸熟,没有馅。 “好嘞。”店家麻熘的打开笼屉,从里边盛出八个热腾腾的蒸饼,又免费给傅山四人盛了四大碗汤。 四人狼吞虎咽一般啃完八个蒸饼,意犹未尽。 吃了三天的飨、干醋布以及豆豉,忽然间觉得蒸饼也是人间美味。 “没了。”傅山会了账,摊手说道,“就剩这几个大钱,只够买八个蒸饼。” 至于崇祯给的2两银子,那是用来买衣裳的,谁敢动?嫌自己命太长么? “罢了,等到了扬州我再请你们吃一顿好的。”傅山道,“我在扬州有位友人,家里边好像是贩盐的,据说颇有家资。” “傅兄,便如此说定了。”孙繁祉三人齐声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傅山一口应承下来,又沿着主干街道寻问沽衣铺。 “诸位诸位,弟有一言,不吐不快。”曲周生员冀运洪实在是憋不住,说道,“今上食糟糠而能甘之如饴,可称圣天子乎?” “真圣天子。”傅山三人皆深以为然。 又齐声说道:“此番大明中兴有望矣。” 好吧,还未曾涉足官场的士子就是如此单纯。 在他们看来,能够清廉自守的官员就都是好官,每天吃得跟狗食似的官员那就是了不得的大清官,至于吃狗食的皇帝那是听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皇帝都不能算圣天子,还有哪个皇帝敢称圣天子? 四大士子很快买了几十身旧布衣回来。 崇祯一行二十余人当即换装过了黄河。 从运河码头上岸时,却险些上不了岸。 因为码头内外密密麻麻的停满了商船,由于商船太多,甚至都排队到运河上。 摆渡的艄公苦笑道:“客官,实在抱歉,怕是无法送你们到码头了,只能就近找个地方将你们放上岸了,实在是抱歉啊。” “无妨。”崇祯摆摆手又问道,“船家,码头上怎么来了这么多商船?” “嗨,还不都是河漕衙门害得。”艄公没好气道,“河漕衙门先是放出风声说,要以每石一两五钱的价格大量购粮,可是等江南各府的粮商真把粮食运来了淮安府,却又改口说不收粮了,你说说这叫什么事?” “河漕衙门怎么就不收粮了呢?”崇祯皱眉问道。 “谁知道呢。”艄公一摊手说道,“小老也想知道。” 说话间渡船已经靠岸,艄公放下舢板送崇祯等人上岸。 上了岸之后崇祯也没有急着进城,而是找了处高地观望。 结果一行人刚到高处,便看到山阳的东门外突然喧嚣起来。 只见上千个袒胸露腹、肤色黝黑的船工抄着船浆、竹篙聚集在城门外,看样子似乎是想要跟河漕衙门讨一个说法,结果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 兀把炭立刻警觉起来,让夷丁把崇祯父子三人团团围起来。 “无妨,这些粮商留着分寸,只是讨要说法而已,不会造反。”崇祯的眼睛还是毒,看出闹事的船工其实是粮商指使的。 当然了,就算粮商真想造反,崇祯也是丝毫不惧。 只需一道口谕,草湾镇的八百夷丁就能迅速赶到,这区区几千个船工,只怕是还不够八百夷丁一个冲锋的。 “父皇,这些粮商真是胆大妄为!” 朱慈炯沉声道:“不如调夷丁来把他们都抓起来吧,他们贩来的粮食也正好罚没充做漕粮,这样一来漕粮的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听到这,傅山等四人都向朱慈炯投过来错愕的目光。 兀把炭和二十多个夷丁脸上却露出狰狞之色,因为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崇祯脸色瞬间垮下来,目光却看向了朱慈烺,问道:“烺儿,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儿臣以为此举不妥。”朱慈烺皱着眉头说道,“这些船工只是聚集喧哗,甚至都没跟河漕衙门的运军动粗,如此便贸然抓人而且罚没粮食,怕是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朱慈炯经过这些天的与崇祯之间的朝夕相处,胆子大了,所以变得什么话都敢说,“当年太祖高皇帝没钱修南京城的城墙,最后还是靠罚没沉万三的家产才把南京城修起来,区区几百个粮商而已,就杀了又有何妨?” 合着在朱慈炯的眼里,这些粮商就跟肥猪没啥区别。 听到这,傅山等四个士子的目光已经从错愕变成骇然。 他们的身份既是士子,也是商人,所以对朱慈炯的这个观点感到极为惊恐,定王殿下竟是这般想的,那么圣上呢? 四人又齐刷刷看向崇祯。 “住口!”崇祯厉声的训斥朱慈炯。 “小子,你的这种想法很危险!非常危险!” “为何?”朱慈炯一脸茫然道,“儿臣的想法哪里危险了?” “炯儿,烺儿,你们必须牢记,权力并不是没有边际的。”崇祯当着傅山等人的面教训起两个儿子,这些内容可以当面教。 “越是上位者,越要懂得敬畏。” “敬畏天道,敬畏规则,慎用手中的权力。” “一个不守规则的君王,一个滥用权力的朝廷,是不得人心的,也注定会遭受天道的反噬,古往今来这么多暴君的教训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炯儿你刚才说到了太祖高皇帝罚没沉家的财产筑城墙。” “可你不知道的是,太祖高皇帝此举给大明造成了多大的危害。” “自古以来便是无农不稳,无商不富,太祖此举直接导致我大明数百年商业调蔽,国用贵乏,我大明的正税加上三饷竟然还不足南宋的五分之一,你敢想?” “啊这?”朱慈炯闻言顿时傻在原地,父皇竟说太祖高皇帝错了? 傅山等四人则是既感震惊,又感欣慰,震惊的是圣上竟然敢说太祖高皇帝的不是,欣慰的则是至少圣上还是守规矩的。 崇祯又语重心长的接着说:“烺儿还有炯儿,你们俩务必要记住,一定要讲政治、守规矩,既便有能力突破规则约束,也绝对千万不要滥用权力!” 朱慈炯苦着脸说道:“父皇,这样的话岂不是事事都要循规蹈矩?” “那也不尽然。”崇祯说道,“当你能获得多数人支持,就能突破规则的约束。” 说完一指前方聚集的船工道:“比如这些船工,就一定要按照规则处置他们,敢闹事就让河漕衙门把他们抓起来,只有他们真正的造反了,你我父子才能出兵镇压他们,然后才可以罚没他们的粮食,否则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擅自掠夺他们船上的粮食。” “儿臣明白了。”朱慈炯看上去是懂了,有没有真懂那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父子仨说话间,山阳东门外的喧闹已经被平息,聚集的船工也陆续散开回到了船上,但也有人被请进了城。 崇祯当即说道:“走,我们也该进城了。” 一行人来到了城门口,却遭到运军阻拦。 “山阳城今天戒严了。”运军黑着脸说道,“闲杂人等禁止出入!” 随行的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若琏便上前一步,亮出他的锦衣卫腰牌。 看到李若琏手中的锦衣卫腰牌,把门的运军队长脸都吓白掉,赶紧示意身后的运军搬开鹿角,放崇祯一行人进城。 第104章 党争!又见党争! 崇祯没有直接去漕运总督衙门,而是先来了淮安府衙。 淮安知府范中杰惊得鞋都跑掉,慌忙来到大门外接驾。 “臣淮安知府范中杰叩见圣上。”范中杰以头抢地跪倒,淮安府同知、通判以及府衙的吏员也跟着跪一地,大气都不敢喘。 别的府不知道,但是在淮安府官吏心中,崇祯几乎可以比肩太祖成祖。 山东总兵刘泽清多嚣张的人物,而且手里握着数万大军,结果却被圣上不费一兵一卒就给拿下并就地正法。 “平身,都起来吧。” 崇祯扫了一眼跪地的淮安官员,昂然直入大堂。 进了府衙大堂之后,崇祯直接就坐到了“正大光明”匾下的知府大椅。 范中杰和一干左官、吏员进来之后又要跪地上,却被崇祯一摆手制止。 “免了,站着回话。”崇祯一摆手又问道,“朕问你,外面运河码头上聚集的几百条商船是怎么回事?” 范中杰略有些犹豫。 崇祯立刻一板脸道:“范中杰,你最好给朕说实话!” “臣领旨。”范中杰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的又要跪下,但是刚跪倒一半便看到崇祯一个眼神扫过来,当即又挺直双腿站起身。 “对了嘛。”崇祯道,“范大人,你爹给你起名叫做中杰,肯定是希望你长大成人之后能成为人中之杰,作为君父,朕也希望你能挺起腰杆子做个顶天立地的知府,哪怕是这天塌下来了,你也能为淮安一方百姓撑起!” “臣领旨。”范中杰脸上涌起一抹潮红色。 恍忽之间,范中杰回忆起了当年刚中进士时的画面。 崇祯十年刚中进士时,他也曾是豪情万丈,梦想着能够成就一番功业,就算是不能成就三不朽的圣位,至少也要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然而不知怎么着,走着走着就在茫茫宦海之中迷失。 从此变得只知道随波逐流,再也不复当年的热血豪情。 可是崇祯刚才的这一句话,却如一声黄钟大吉将他警醒。 “禀圣上。”范中杰肃然道,“事情的起因是因为路部堂想要绕开各地州府,不再按照漕粮的征收额度来从各个州府购粮,而是打算直接找粮商买粮。” 站在旁边的几个左贰官连连使眼色,范中杰却是理都不理。 范中杰停顿了下,接着说道:“路部堂以高出市价五成的价格从粮商购粮,但前提是粮商得自己负责将粮食运到山阳城。” “消息传开之后,江南八府又一州的粮商便纷至沓来。” “然而就在这时,南直巡按御史祁彪佳却参了路部堂一本,紧接着户科都给事中罗万象联合了几十个科道言官群起弹劾路部堂,说路部堂以高出市价五成的价格购粮,与粮商之间定然存在利益的输送。” “面对汹汹舆情,路部堂百口莫辩,只能自罢漕运总督事,并且上疏自辩。” “路部堂自罢漕运总督职使,总督署的几位左贰官不是丁忧就是突然病倒,因无人视事才导致数百粮船堵塞住运河码头。” “哈!”崇祯怒极反笑道,“事情就有这么巧?” 朱慈炯也忿然道:“突然病倒也就罢了,正好在这时候丁忧?” 崇祯闷哼了一声,又问道:“路振飞现在何处?还在山阳吗?” “在。”范中杰点头道,“路部堂将自己上锁链,下了大狱,而且他还说了,在朝廷没有查清楚他的清白之前,绝不会踏出大狱!” “简直是岂有此事!”崇祯勃然大怒。 只不过众人并不清楚崇祯在生谁的气。 “走,去漕运衙门!”崇祯站起身就走。 范中杰长揖到地道:“臣范中杰恭送圣上。” 崇祯人到门外又有声音传过来:“范中杰,着你以知府身份召集所有粮商,就说朝廷向来守承诺,漕运总督衙门说了以高过市价五成的价格购粮就一定会按约定购粮,请他们稍安勿躁,再耐心等待半日,今日傍晚前必有分说。” “臣领旨。”范中杰才刚起身,又长揖到地。 …… “路部堂,吃点吧。” 牢头将一碗素面隔着栅栏递到路振飞的面前。 牢头一脸的愁苦,就跟自己的亲爹蹲了大狱。 这里的大狱是漕运总督署大狱,所以路振飞是牢头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现在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跑过来蹲自己家大狱,牢头能好受? 路振飞却侧过身,看都没有看那碗素面一眼。 “路部堂你好歹吃一口吧。”牢头快要跪下来。 “你都已经三天粒米未进,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路振飞却仍旧没理会牢头,只是定定的看着头顶小窗。 牢头还要再劝时,一个威严而又冷冽的声音忽然传来:“所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是吗?路部堂是打算以死自证清白吗?” “什么人?”牢头有些错愕的回头。 只见一个陌生人站在面前,穿的布衣。 牢头正要发怒时,陌生人身后的一个同样穿着布衣的中年人亮出一面腰牌,牢头一个激冷赶紧翻身跪倒在地。 崇祯越过牢头直接走到栅栏前。 “路部堂,回答朕,你是打算以死自证清白吗?” 朕?路振飞有些错愕的转回头,待看清是崇祯站在牢房前时,赶紧翻身跪倒在地:臣路振飞叩见圣上。 “回答朕!” 崇祯盯着路振飞眼睛,森然道。 “臣湖涂。”路振飞高昂的头颅终于耷拉下来。 “你当然湖涂,而且湖涂透顶!”崇祯珠连炮似的破口大骂道,“你自诩贤臣,却言而无信,置数百粮商的苦苦哀求而无动于衷,你自诩良臣却玩忽职守,置徐州前线二十八镇将士以及上百万流民的嗷嗷待哺却视而不见,你自诩忠臣却愧对君父,军国大事在你眼里还不及个人名节更加重要,对吗?” “臣湖涂。”路振飞身上冷汗都下来。 刚才的一句臣湖涂,说的只是场面话。 但是现在的这句臣湖涂,却是发自肺腑。 惊恐之余,路振飞自己也是感到有些懵,记得自己以前可不是这样啊,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计较个人的名声了? 是因为整个官场和光同尘, 所以激起了自己的逆反心理? “左传云,人谁无守?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停顿了下,崇祯又道:“路振飞,现在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吗?” “臣知之,圣上,请恕臣失礼了。”路振飞示意牢头给他解开锁链,当即端起面前那碗素面狼吞虎咽吃起来。 吃完素面站起身就往外走:“臣这便回衙视事,尽快处理好漕粮之事。” “路振飞。”崇祯冲着路振飞的背影高声说道,“朕只给你半个月时间,半个月之内若是第三批漕粮仍然不能送到徐州,若是饿死一个流民,朕唯你是问!” “臣领旨!”路振飞回身揖了一揖,复转身离开。 …… 与此同时,在南京文渊阁朝房之中。 史可法将高弘图、姜曰广还有解学龙都召集过来一并议事。 史可法有些担心的说道:“诸位,路振飞为了自证清白已经绝食三日,仆担心再饿下去会饿出个好歹,须不太好办。” “怕什么。”高弘图不以为然道,“就不信他真能绝食而死。” 高弘图其实并不是东林党的嫡系,早年间甚至还跟东林党干过仗,只是后来因为遭到阉党打压才投身东林党,现在俨然东林党领袖,史可法都得礼让他三分。 史可法道:“仆担心的不是路振飞,而是担心漕粮不至乱了前线军心。” “史阁老多虑了。”姜曰广摆手道,“左右不过耽搁一两月,能出什么事?再说之前不是已经运了两批28万石漕粮到徐州了吗?” 高弘图道:“路振飞这人不讲规矩,要是各地的督抚都像他这么乱来,一言不合就撇开朝廷自行其事,那朝廷的事务还怎么办?所以这次必须拿下他,换一个咱们的自己人,总之漕运必须掌握在咱们自己人的手里才行。” 姜曰广又问解学龙:“解阁老,你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解学龙虽然已经入阁当了宰辅,但仍旧兼着刑部尚书,所以这次查路振飞与各地粮商有没有利益输送的事就着落在他身上。 “正在查,正在查。”解学龙忙说道。 “每次都是正在查。”高弘图生气道,“这次给个准讯!” “高阁老,此事着实为难。”解学龙也是急了,“路振飞在淮安官声极佳,刑部的人明察暗访数日也未曾查着任何劣迹。” “那么此事你就不必办了。”高弘图竟不顾史可法在场,直接一言而决,“仆让礼部仪制司主事张采去办,复社人员多门路广,料不会让我等失望。” 解学龙大怒,不过看了看史可法,最终把怒意忍了下去。 史可法竟也默认了高弘图的决定,岔开话题:“那么现在再议赋税的事,湖广巡按御史黄澍上疏说湖北今年遭了大水,粮食大面积欠收已成定局,因而要求免去湖广今年的三饷及丁税、徭役折色,诸位以为呢?” 第105章 明察秋毫 大明的赋税可以分三类。 一是正税,官田每亩5升3合5勺,民田每亩3升3合5勺。 既便按一亩产粮1石来进行计算,税率也分别只有官田5.35%、民田3.35%,不得不说这个税率真是低到令人发指。 因为明代实际上的亩产在2石左右。 所以说朱元境对老百姓是真的体恤。 不过无论官田民田,还是缙绅勋贵家的田,正税都是必须要缴纳的,一分不能少。 除了正税,第二项就是丁税,也就是人头税,成丁就要缴税,也正因为这,一些世家大族以及豪门宗族就百般隐瞒丁口。 所以说明代的人口就是一本湖涂账。 除了正税以及丁税以外,第三大项就是徭役。 按照规定,成年男丁每年需要抽出一段时间,前往水陆码头、驿站、衙门等机构服力役、杂役甚至于军役。 张居正实施一条鞭法后,鉴于一些世家大族以及地方宗族隐瞒丁口,并且籍此中饱私事,便将丁税以及徭役摊入到田亩之中,并改征折色。 征折色就是直接收银子,不再收实物,成丁也不用再担负各种徭役,只需缴税即可。 这两项税收对官绅士子是有优免的,几品官员可免丁多少人,举人可以免役多少亩,说的就是丁税以及徭役的摊派,非正税。 除了这三大项赋税之外,就是额外加征的三饷。 三饷的加征额度甚至超过正税本身,但由于官绅士子逃税,再加上百姓大量逃亡,三饷就只能摊派到没有逃亡的少数家境还算殷实的百姓头上,在河南甚至出现了一户家庭承担整个村子的三饷的荒唐现象,最终就是全村逃亡。 所以说朱元章是好心办错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言归正传,湖广巡按御史黄澍要求减免的就是湖广的丁税、徭役以及三饷,这其实是真正为民着想的举措,因为可以直接减轻小民负担。 因为加征摊派的主要受众就是升斗小民。 黄澎如果要求减免正税,就是替官绅在减负。 “不行!”高弘图断然道,“赋税一分都不能少!” “仆也认为必须如数上缴。”姜曰广一捋胡子说,“眼下圣上正带着二十八镇边军在徐州守边,国家正是急需用钱之际,湖广又是赋税大省,岂能减免?” 高弘图又道:“再说湖北遭灾只是黄澍一面之辞,仆已经派人去湖北调查过了,月前长江确实发了大水,但是灾情并没有黄澍说的那般严重。” 这次解学龙也站在高弘图、姜曰广的这边,说道:“湖广发了大水,南直何尝不也发了大水?如果减免,就必须南直、湖广一体减免。” “那就按这个意见票拟吧,不过兹事体大,交由永王批红怕是不行,还是以急递发往徐州交给圣上御批。”史可法最终提了个折衷意见。 高弘图他们四个也没反对。 …… 淮安府草湾镇,夷丁营地。 崇祯用兜鍪盛了一碗热汤,又从干粮袋取出一把飨洒进热汤之中,再抓起一小块硬盐块以及一小把豆豉扔进飨中搅拌。 搅拌均匀之后,直接抓着吃。 朱慈烺、朱慈炯也是有样学样。 孙繁祉、傅山等四大士子则是一脸愁苦之色。 这根本就是饭干用热水泡一下,再撒点盐巴和豆豉,如何吃得下?不过再吃不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吃,毕竟圣上吃的也是这。 他们几个总不成比圣上还金贵吧。 正吃呢,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若琏回到了军营。 “圣上。”李若琏向崇祯禀报道,“情况基本查清楚,淮安知府范中杰说的基本属实,路振飞与粮商约定的价格确实为每石1两5钱,高过市价五成。” 崇祯吃了一口水泡饭,一边嚼一边问道:“路振飞有从中拿好处吗?” “这个臣还没有查到。”李若琏摇了摇头,旋即又道,“不过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路振飞与扬州最大的盐商康百万过从甚密,此次前来淮安的粮商中间,也以康百万的粮食数额最为巨大,足足有50万石!” “康百万?”崇祯的眉头拧成疙瘩。 李若琏道:“康百万的本名叫康绍敬,祖籍河南怀庆府,洪武年间因开中法往榆林边镇运粮而发家,移居扬州至今,已经传了六代。” “朕要问的不是这些。”崇祯脸色瞬间垮下来。 “朕是问你,在康百万与路振飞之间有没有利益输送?” “尚不清楚。”李若琏忙道,“不过康百万解来淮安府的这50万石漕粮,就是当初路振飞卖给康百万的,当时的折价为每石9钱。” “有这等事?”朱慈烺气道,“这岂不是说来回一倒手,康百万就白赚了6钱差价?50万石漕粮就是30万两银子!端的是好生意!” 朱慈炯更是勃然大怒:“父皇,这么干算不算官商勾结?算不算违法乱纪?如果算,我们派兵抓了康百万,再罚没了他的50万石漕粮,不算破坏规矩吧?” 朱慈烺、朱慈炯小哥俩的怒火被扇动起来,崇祯却丝毫不为所动。 崇祯目光阴冷的盯着李若琏,久久没有做声,李若琏的脸色却越来越差,额头上甚至渗出豆大汗珠。 恍忽间,李若琏有一等错觉,彷佛身上压了座山! 以前面对崇祯的时候,李若琏也没有这样的感觉,可是今天,李若琏却真觉得身上压了座大山似的,气都喘不上。 好半晌,崇祯才幽幽的问道:“李若琏,是不是有什么人给你打招呼了?” “圣上!”听到这话,李若琏便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噗通跪地上。 “去,你去告诉他们!”崇祯伸手一指山阳城方向,厉声道,“告诉他们,不要想着误导朕,更加不要妄想教朕怎么做事!” “朕乃天子,乾纲独断,唯我独尊!” “任何人都不要妄想欺瞒朕,利用朕,愚弄朕!” 看到崇祯发怒,王承恩、高起潜等几个太监吓得赶紧跪地。 朱慈烺、朱慈炯小哥俩,还有傅山等几个士子却是一脸懵,什么情况? 只有胡国柱和八百夷丁自顾自的吃饭,彷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而身为当事人的李若琏却是以头抢地,连连叩头,全身都被汗水浸透,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明察秋毫,这世上有些人真能明察秋毫。 “告诉他们,要守规矩!”崇祯沉声道。 “臣领旨。”李若琏连叩三个响头,起身飞奔而去。 目送李若琏起身离开,崇祯又说道:“所有人退下,朕有话跟太子、定王说。” 孙繁祉、傅山等人以及高起潜等几个太退迅速退开,王承恩也退到十步开外,并且守住不让任何人接近到十步内。 崇祯道:“烺儿、炯儿,你们都看见了吧?现在知道文官集团有多厉害了吧?他们的人简直就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朱慈烺道:“父皇,李若琏是被收买了吗?” 崇祯道:“李若琏应该没有被收买,而是被人拿住了痛脚。” 朱慈炯道:“父皇,要不要把李若琏背后的人抓起来?查清楚是谁指使?” 崇祯哂然一笑说:“你还能让谁去查?李若琏都不可靠,你还能指望谁?” “这个?”朱慈炯顿时语塞,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居然无人可用。 崇祯又道:“何况就算李若琏可靠,就算锦衣卫得力,这种事情也是查不清楚的,顶多就抓住几条小鱼小虾,文官集团比你们想象是要强大得多。” “那这可太累了。”朱慈炯道,“还有谁的话值得相信?” “谁的话都可信,谁的话也不可信。”崇祯就像说佛家偈语一般说道,“身为皇帝,到底谁的话可信,谁的话不可信,只能靠你们自己去分辩,如果你们自己做不到明察秋毫,就千万不要急着做出决定,先等等看看再说。” 朱慈烺若有所思:“就像刚才,不能因为李若琏一席话定路振飞的罪?” “对。”崇祯说道,“你刚才若是信了李若琏的话,并下旨查办路振飞,那就是着了文官集团的道,被他们借刀杀人了。” “这也太复杂了吧。”朱慈炯庆幸道。 “幸好我不是太子,这些就让兄长头痛吧。” “你也要学着一点。”崇祯皱眉说道,“烺儿固然是皇位的第一继承人,但炯儿你是皇位的第二继承人,烺儿若是身体康泰,战场上也不出现什么意外,皇位固然没你什么事,但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烺儿有个好歹,那你就是储君。” “啊,这?”朱慈炯有些意外,心说父皇这也说得太直接了。 “父皇说的对,三弟也需要学**王之道。”朱慈烺却反而松了口气,如果说此前他还暗暗有些担忧,那么现在是一点都不担忧了。 朱慈烺又问道:“父皇怎么发现李若琏有问题的?” “是啊,父皇你是怎么发现的?”朱慈炯也很好奇。 崇祯道:“因为李若琏太刻意了,他故意将相隔三个多月的两件事情放在一起说,结果就反而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 “父皇,儿臣还是不明白。” “路振飞和康百万真没问题吗?” 朱慈烺和朱慈炯几乎同时问道。 第106章 康百万 崇祯问道:“烺儿,炯儿,你们是不是已经认定路振飞和康百万有勾结?” “肯定啊。”朱慈炯不假思索的道,“路振飞先是以低于市价的9钱一石的价格将50万石漕粮卖给了康百万,接着又以明显高于市价的1.5两一石的价格把这50石漕粮买回,要说这中间不存在勾连,儿臣是不相信的。” 这时候,朱慈烺忽然说道:“父皇,儿臣明白了。” “兄长,你明白什么了呀?”朱慈炯愣了一下问道。 朱慈烺说道:“江南八府又一州每年解送京师的漕粮定额为400万石,今年的漕粮原本应该年初就起解,但由于流贼攻陷河南致使漕运中断,第一批40万石漕粮滞留在扬州,其余360万石漕粮更是未及起解。” “后来京师沦陷的消息传到了江南,漕粮也就没有必要再解送到京师。” “恰好,此时高杰、刘泽清及刘良左这三镇边军皆流窜到江北各州府,以史可法为首的留都官员为了稳住三镇,便决定将400万石漕粮变卖,换成折色准备犒军,此事是南京户部尚书高弘图跟父皇说的,应该不会有假。” “360万两折色银子也是高弘图亲口说与父皇听的。” “也就是说,每石9钱的价格是留都官员共同议定,并非路振飞独断。” “所以至少在此刻,康绍敬花45万两银子购入50万石漕粮可谓解了朝廷燃眉之急,其非但无过,反而有大功!” “嗯。”崇祯称赞道,“分析得有道理。” 朱慈炯不服气道:“那路振飞花1.5两一石的价格再把漕粮买回来,这总有问题吧?还有康百万一进一出赚了朝廷30万两银子这终归也是事实吧?” “三弟莫急,听我慢慢分析。”朱慈烺笑了笑,又说,“路振飞花1.5两一石的价格把漕粮从康绍敬手里购回,看似吃亏,其实不然。” “这还不吃亏啊?”朱慈炯道,“亏大了好吧。” “其实并不吃亏。”朱慈烺说道,“让粮商把粮食运到山阳,然后以1.5一石的价格直接从粮商手中购买漕粮,最终花费也就是1.5两一石。” “可如果仍旧按照朝廷的计划,从江南各府购买漕粮。” “既便按1两一石的平价买入,去除漂没之后,最终送到山阳的漕粮也仅只有半石,也就是说实际价格为2两一石,更贵!” “我相信路部堂肯定是算清楚了这笔账,所以才会直接从粮商手中购粮。” “却没想到,此举直接得罪了江南官场,因为江南八府又一州的官吏们没了从中食利的机会,岂能不恼?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御史言官弹劾路部堂。” “更重要的是路振飞坏了规矩。”崇祯补充一句,“他跳过了内阁的宰辅!所以才会遭到御史言官的围攻,还是黄家瑞滑头,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路振飞,他自己却抽身事外,而路振飞也是耿直,一心只想着往前线运送更多的漕粮,就直接做了他想做的。” “可是可是,康百万血赚30万两这终归是事实吧?”朱慈炯还是有些不服气。 “可人家是正当经营,赚钱又有什么错?”崇祯道,“炯儿,你不能学你太祖爷爷,因为商人赚钱多了,就眼红,就把他们当成肥猪进行宰杀。” “你要是觉得商人赚钱多了,想要限制他们,这么想没问题。” “但是你不能利用手中的权力掠夺人家财产,这叫不讲规矩。” “父皇昨天刚跟你说过的话就又忘记了?上位者要学会敬畏,敬畏天道,敬畏规矩,要慎用手中的权力。”崇祯道,“给康百万安个罪名很容易,罚没他的家资至少可以解决徐州前线两个月军饷,但是事情却不是这么办的。” “商人如果是合法经营,他们的财产就应该受到保护。” 说到这一顿,崇祯又道:“更何况父皇还指着这些商人贡献赋税呢。” “啥?让商人贡献赋税?”朱慈炯说道,“父皇你想征商税?那些文官又该发疯了,他们绝对不会同意你征商税。” 崇祯自顾自的接着说道:“烺儿,炯儿,你们知道南宋淳熙年间的岁入有多少贯吗?超过一亿贯!按可比价格相当于现在的一亿两!” “而咱们大明岁入多少?按照可比价格,最多时也就三千万两!” “南宋的国土也就跟大明现在疆域相彷,为何赋税会差这么多?” “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南宋商业兴盛,商税贡献了八成以上赋税,所以父皇才说无农不稳,无商不富!” “所以才说,商人的正当利益也要保护。” “正如朝廷保护士民、农民,以及工匠。” “士农工商,他们的地位虽然有高有低,但本质上都是大明的子民,那么身为君父,就应该保护所有子民的利益。” 正说话之间,李若琏又回来营地。 崇祯招手示意李若琏过来,问道:“事情都办妥了吗?” “都办妥了。”李若琏道,“聚集在山阳运河码头的80万石粮食已经全部被买下,并且不日解送徐州,且不用运军,粮商自己会负责送到徐州。” 崇祯点点头,又肃然说道:“李若琏,此事就此揭过,不要再有下回了,你记住了,你不是文官,是朕的家臣,锦衣卫指挥!” “是,臣记下了。”李若琏松了口气。 目送李若琏离开,朱慈烺和朱慈炯又有些懵,啥情况? 怎么刚才父皇跟李若琏的对话,他们两个又听不懂呢? 崇祯耐心的解释:“文官集团久经官场倾辄,远比你们想象中更加狠毒,他们这次给路振飞设的就是个死局,如果不能借朕的这把刀杀了路振飞,他们很可能会设法制造混乱,致使粮船倾覆,甚至不排除直接纵火,路振飞筹措不到粮食,就仍是死路一条。” 朱慈烺接着说道:“但是父皇只让李若琏捎去一句话,就破了这个死局!” 崇祯点点头说道:“归根结底是他们先想着破坏规矩,置徐州前线的二十八镇边军将士以及百万流民的生死于不顾,只顾着发起党争、排斥异己,这个就是不守规矩!他们先不守规矩,就不要怪朕不守规矩,兴大狱!” 朱慈烺听了似有所得,朱慈炯听了却是一脸懵逼。 简单一句话背后,竟然还隐藏着这么复杂的交锋? “王大伴。”崇祯又招手示意王承恩过来,说道,“去通知胡国柱拔营吧,我们今天晚上就连夜南下!” “老奴领旨。”王承恩转过身离开。 朱慈烺却道:“父皇,不打算再见一见路部堂吗?” “不见了。”崇祯道,“就让他安心办差吧,还是把漕粮运到徐州最要紧。” 停顿了下,崇祯又道:“不过烺儿你这么一说倒提醒我了,路振飞不必见,但是那个康百万还是值得见上一面。” “康百万?”朱慈炯问,“父皇见他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搞好关系。”崇祯叹息一声说,“说起这个,就不能不提你们太祖爷爷当年挖的两个坑,先是流放富商沉万三,接着又是片板不得下海,所以咱们老朱家在商人心中的形象和口碑是真的不咋滴。” …… 老朱家在商人心中的口碑是真差。 所以接到崇祯的口谕后,康绍敬甚至连遗嘱都交给了老仆,在遗嘱里,康绍敬对他的产业进行了分割。 安排妥当,康绍敬换上一身旧布衣来见崇祯。 康绍敬本以为崇祯找他就是为了算漕粮的账,毕竟他赚了6钱的差价。 然而让康绍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觐见之后崇祯却绝口不提漕粮的事,反而东拉西扯的跟他聊起了商业上的事。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刀具。 崇祯问道:“扬州城内有一家章大犬剪刀铺,康翁听说过吗?” “听说过。”康绍敬道,“这是一家专营剪刀及菜刀的店铺,刀具的质量极好,在扬州府的口碑也是极佳。” 朱慈炯道:“为何起这么个名字?” 康绍敬道:“因为店东的名字就叫做章大狗,他嫌不够文雅,这才改作章大犬。” “章大犬,章大狗,这两个名字有什么区别?”朱慈炯笑道,“不都一个调调。” 崇祯却道:“但朕听说章大犬剪刀铺打造的菜刀质量是真好,高杰犯扬州之时,一个贼兵曾抢上城墙,结果被一个伙夫拿张大犬剪刀铺的菜刀砍断腰刀,此事是真还是假?” “是真的,草民还认得那个伙夫。”康绍敬,“是庆余堂的一个大厨,他的刀工在整个扬州堪称一绝,还有当时他用的那种大号菜刀。” “真有这档子事啊。”崇祯说道,“看来有时间得去一趟这家剪刀铺。” 跟崇祯聊了这半天,康绍敬警惕性有所降低,闻言随口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兵仗局的腰刀用的是普通熟铁,而且几乎没怎么锻打过,而张小犬剪刀铺的菜刀用的精铁,而且反复锻打几十次,这两者根本就没法比。” 第107章 南门立木 “原来如此。”崇祯点点头。 随即又问道:“然而据朕所知,一把腰刀的用铁量与一把大号菜刀的用铁量几乎没什么区别,然而腰刀造价却数倍于菜刀,康翁可知其中原因?” 康绍敬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赶紧遮掩:“草民不知。” 崇祯似笑非笑的看着康绍敬道:“康翁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草民属实不知。”康绍敬装傻,“圣上明察秋毫,定然知道原因。” “朕自然是知道。”崇祯哂然道,“无非是兵仗局的吏员尸位素餐、中饱私囊,匠户们则敷衍了事,以次充好,所以才有腰刀不如菜刀的荒唐事。” 康绍敬连忙拍马屁:“圣上明见万里,真乃亘古未有之圣君也。” “康翁,朕以诚心待你,说这些就没意思了。”崇祯摆了摆手,忽然又说道,“朕若是将兵仗局及军器局的火器交给你来造,你可愿意?” “啊?”康绍敬闻言一下就愣住,这什么意思? 凭心而论,若真能替朝廷供应火器,这真是一笔大生意。 可是康绍敬更担心这里边暗藏杀机,老朱家的人可不怎么规矩。 崇祯又道:“价格方面你不用担心,兵仗局报给工部什么价格,朕就给你什么价格,而且绝不会拖欠一分钱经费,但是你必须得保证质量。” 康绍敬噗通跪在地上:“还请圣上收回诚命,草民实难堪重任。” “怎么?”崇祯脸色板下来,冷森森的说道,“康翁你不愿意?” 康绍敬的额头一下沁出冷汗,说道:“草民是担心会误了国事,若真如此草民以死谢罪事小,害了大明就百死难赎其罪。” 崇祯盯着康绍敬看了几秒钟,忽然轻笑出声。 “康翁,朕只与你说笑而已,你千万别介意。” 康绍敬瞬间便感觉身上一轻,威压瞬间烟消云散。 崇祯又道:“康翁,刚才朕只是与你开个玩笑,现在再与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你们在行商的时候可曾遇到什么难题?如有需要朕帮忙解决的地方,还请你务必要说出来,能办的朕一定会替你们办到。” “这个?”康绍敬看着崇祯,一时间难辩真伪。 真说吧,担心这中间会不会又暗藏了什么陷阱? 万一不小心着了道,搞不好就会重蹈沉万三后尘。 可要是啥都不说吧,真就白瞎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因为他们商人现在想贩点货,是真的有着诸多不便啊。 比如这次往淮安府贩运粮食,世人只知道他们以1.5两每石的价格卖出,可是有谁会知道他们其实还是亏本的? 这次纯粹就是帮路部堂的忙! 崇祯看出康绍敬还是有顾虑,只好耐着性子说道:“康翁,不如这样吧,朕这次会在扬州暂驻半日,临行前会在守备太监行辕延请扬州商家,请康翁务必通知扬州各界商贾,到时候务必出席,在延席上朕将会宣布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草民领旨。”康绍敬跪拜过,起身匆匆离开军营。 目送康绍敬离开,崇祯喟然道:“烺儿、炯儿,你们看见了吧?太祖爷爷当年挖的那个大坑,直到今日都还没有填上,扬州商贾还是信不过咱们老朱家啊,扬州商贾是这样,其余各地的商贾定然也是一般无二。” “不识抬举。”朱慈炯怒道,“没有他们,我们难道就办不成事?” “炯儿,你这属于莽夫思维。”崇祯摇头,“做事情不能只玩愣的。” 朱慈烺说道:“所以父皇现在急需要做的,就是效法商君南门立木?” “烺儿一语中的。”崇祯说道,“父皇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南门立木,不过父皇的这个南门立木,代价可要比当年的商君大多了。” …… 次日,扬州守备太监行辕大堂。 “快,快点快点,把屏风搬走。” “匾,还有牌匾,牌匾也摘下。” “还有这些瓷器,也统统搬走。” 屈尚忠的脑门上已经急出豆大的汗珠。 本来,他这扬州守备太监当得好好的,住的简直不要太好,隔三岔五的还会接到扬州盐商的邀请,吃香的喝辣的还有名妓侍候着。 更重要的是手下还有上千个干儿干孙,能在扬州呼风唤雨。 结果今天早上突然就接到上谕,说是圣驾中午就要到扬州。 这可把屈尚忠吓个半死,当即召集齐干儿干孙清理守备行辕。 “干爹,费这事做什么?留着这些屏风、牌匾和瓷器多敞亮?” 一个干儿子不解的问道,好吧,他其实纯粹就是不愿意干粗活。 自从认了屈尚忠当干爹,这些干儿子瞬间就从青皮混混摇身一变成为扬州一霸,短短不过几年时间就敛集万贯家财,房子买了一堆,连小妾都纳了好几个,养尊处优惯了,就不太乐意再干以前的粗活,嫌累。 “敞亮?你是想要害死咱家吗?” 屈尚忠闻言大怒:“万岁爷要来扬州了!” “万岁爷来扬州,这是好事啊。”几个干儿子眼睛一亮大喜道,“万岁爷肯定是来给干爹你撑腰的,在扬州水陆码头设卡收税的事就有着落了,咱们从此就有了旱涝保收的营生,儿子就不信马鸣騄这狗官真有胆子抗旨。” “你懂个屁。”屈尚忠黑了脸。 可有些话不能跟这些干儿子讲,没法说。 因为干爹韩赞周只是很隐晦的提了一句,让他小心。 正在忙活呢,一个小混混突然闯了进来,尖声高喊:“干爷,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谁来了?”屈尚忠大骂道,“毛毛躁躁的,一点都沉不住气,干爷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要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呃是。”小混混吸了口气,又说道,“万岁爷来了。” “什么?”屈尚忠嗷的叫起来,然后转身就往大门外面跑。 望着屈尚忠绝尘而去的背影,小混混和其他的儿子面面相觑。 没一会,屈尚忠就领着崇祯一行走进来,然后就看到了屏风、牌匾、瓷器以及正要往外面抬的箱笼,里边装的全是字画。 看到这,屈尚忠快要哭出声。 韩赞周的一张老脸也黑成锅底。 崇祯却跟没事人似的走到了一个箱笼前,从中取出一幅画卷。 韩赞周便赶紧抢前一步,帮着崇祯将这幅画卷缓缓的展开来。 “富春山居图?”崇祯眼睛骤然一亮,随即又摇头,“可惜,并非真迹,这应该是沉大家临摹的那幅赝品,不过也算得上是珍品。” 将画卷交给韩赞周收起,崇祯笑着说:“孔尚忠。” “奴婢在。”孔尚忠便赶紧踩着碎步走到崇祯跟前。 “行辕里的藏品不少嘛。”崇祯冲着箱笼呶了呶嘴,又问道,“你这是往外搬呢?还是往里边捣腾呢?” “回万岁爷话。”孔尚忠忍着肉疼道。 “甲申国难后京师沦陷,留都的皇城又是年久失修,万岁爷连个住的地儿都没有,奴婢实在心疼,所以想把这些藏品摆件都卖了,筹些钱修缮留都皇城。” “原来是这样,有心了。”崇祯点头,不过脸上却看不出喜怒。 孔尚忠心头忐忑,嘴上却又接着说道:“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崇祯又指着两侧侍立的那些干儿子问:“这些都是你的干儿子?” “回万岁爷的话,干儿子什么的都是他们胡乱叫的,奴婢哪敢。”孔尚忠忙说道,“这些都是扬州守备太监行辕的吏员以及扈从。” “是吗?”崇祯笑了笑,又澹澹的道,“都抓起来。” “是!”胡国柱一拱手,又回头喝道,“来人,都给我抓起来!” 八百夷丁当即分成两路,一半守住行辕的外围,一半蜂拥入内,正好聚集在守备行辕的几百个青皮混混被抓个正着,没一个漏网。 孔尚忠整个人已经懵掉,这又是什么情况? 万岁爷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一点征兆都没有的? 崇祯又招手示意傅山等四个南逃士子过来:“会算筹吗?会看账本吗?” 傅山等四个士子来到崇祯面前,齐齐作揖:“回圣上话,只是略懂一二。” “懂就好。”崇祯点点头又道,“朕交给你们一样任务,半天之内将扬州守备太监署的账本大概理清,不需要精确的数字,大概就行。” 伸手一指被夷丁摁倒的那几百个青皮混混,又说道:“还有这些个混账借着朕的名头敛集的不义之财,也都给朕统计出来。” “啊?这!”傅山四人面有难色。 圣上,这工作量太大了,半天哪够。 崇祯摇头:“朕只给你们半天时间,你们在扬州若是有相熟的友人,可以找来帮忙,需要有军队出面,可以找胡国柱调拨夷丁。” 那没事了,可以找人帮忙就问题不大。 当下傅山四人齐齐作揖:“草民等领旨。” 正说话间,有太监禀报:“圣上,南直巡抚黄家瑞和扬州知府马鸣騄求见。” “不见,朕赶了一夜的路,累了。”崇祯直接拒绝,说完就领着朱慈烺、朱慈炯在几十个夷丁的簇拥下进了守备行辕。 第108章 征税1400万两! 行辕门外,扬州地方的官员正在等候。 站在最前面的是南直巡抚黄家瑞以及扬州知府马鸣騄,两人身后站着的则是各自衙署的左贰官及幕僚。 马鸣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确定没人能听到两人谈话。 便便小声问:“抚台大人,漕粮之事是否如实奏陈圣上?” “马鸣騄,不要自讨苦吃。”黄家瑞低声警告道,“你我好不容易从此事抽身而出,又何必再搅和进去?” “再说此事涉及到了宫里。” “是你我两人能过问的吗?” 停顿了下,黄家瑞又说道:“你若是还想呆在扬州知府的任上,不想被那些人发配到云南或者贵州去,就最好老实点。” 马鸣騄便叹息一声,神情落寞。 “马大人,别灰心。”黄家瑞道,“大明还是有希望的,不久前,圣上不是刚刚亲领十镇边军在夏镇打了大胜仗?圣君在朝,大明中兴有望,有望!” “纵然有圣君在朝,可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马鸣騄叹道。 “整顿吏治非一朝一夕能见效,需要绵绵发力,久久为功。”黄家瑞道,“圣上内心肯定早有圣断,你我只需做好本职即可。” “可问题是本职也没办法做好呀。” 马鸣騄两手一摊道:“抚台大人你也是看在眼里,崇祯初年扬州可是百业兴盛,可是近几年又是一个什么情况?说是百业萧条也是毫不为过。” “又来了,又来了,跟你怎么就说不通呢。”黄家瑞感觉头大。 “我不管,我这次反正豁出去了。”马鸣騄咬牙道,“拼着头上这顶乌纱帽不要,也要把扬州这个脓疮给挤破喽!不把这些瘟神送走,扬州就彻底完了!” 正说话间,有太监出了行辕回话。 “万岁爷说了,走了一夜的路,乏了,不见。” 黄家瑞闻言松口气,问马鸣騄:“马大人,还等吗?” “等!”马鸣騄咬牙道,“圣上若是不召见,下官就一直等着。” 黄家瑞一下蹙紧眉头,可也不敢一个人中途离开,只好陪着马鸣騄继续等着。 这一等就等到了中午,然后就看到庆余堂的人将一桌桌的上等席面送到行辕,甚至于还来了两辆香车,从车上下来两个名妓。 真是名妓,一个是李十娘,一个是郑妥娘。 都是扬州艳名在外的名妓,应酬都得一百两起步。 留宿?留宿得看她们心情,心情不好就得上千两。 两个名妓见到黄家瑞还有马鸣騄,都是裣衽行礼。 黄家瑞笑着回了一揖,江南的官场风气还是很开放的,无论官绅还是士子皆不以和名妓诗酒唱和为耻,反以为荣。 马鸣騄却是理都没理,一张脸更是已经黑成锅底。 见两个名妓打着油纸伞鸟鸟婷婷走进行辕,守门的太监和夷丁问都没问一句,而他们想入内面圣却不得其门而入,马鸣騄心底怒火终于爆发。 “啊呸!”马鸣騄怒道,“我收回刚才的话,什么圣君,根本就是昏君!昏君!” “住口!”黄家瑞吓得脸色都白了,压着声音低吼起来,“马鸣騄,你自己找死可以,但请不要连累本官还有扬州官场的同仁!” “本官偏要说,偏要骂!”马鸣騄真豁出去了,大声道,“昏君!崇祯你就是个昏君!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贪图淫乐!” “没希望了,大明已经没希望了!” “亡国灭种,就在今朝,亡国灭种就在今朝!” 马鸣騄说到最后竟然失声恸哭起来,涕泪交流。 黄家瑞魂都快要吓没掉,不顾形象的想要捂住马鸣騄嘴。 结果被马鸣騄咬了一口,黄家瑞当即疼得在那啊啊惨叫。 马鸣騄却把头上的乌纱帽摘下来,官袍也脱下郑重叠好,在行辕大门前仔细放好,然后就准备转身离开,这知府是没法当了。 夹在东林党和阉竖中间受夹板气也就罢了,皇帝又这样。 这一刻,马鸣騄是真的心如死灰,真觉得大明已经没救。 “站住!”一个披着山文甲的年轻武将从行辕大门追出来。 胡国柱一脸杀机的在黄家瑞、马鸣騄以及一众官员身上来回扫视。 “方才是谁在辱骂圣上?又是谁在胡言乱语?”胡国柱道,“自己站出来!” “是我。”马鸣騄上前一步昂然说道,“刚才是我骂的崇祯,他就是个昏君,昏君!到了他的跟前我还是要这么骂他!” “找死!”胡国柱铿然拔刀。 “人头在此,只管拿去便是。” 马鸣騄稍稍低下头,把脖子伸长。 胡国柱大怒,可也不敢真的杀人。 当即大喝道:“把他抓起来,交由圣上处置!” 当即便有两个夷丁冲上前来将马鸣騄捆起来。 马鸣騄很快就被两个夷丁带到了崇祯的跟前。 只见崇祯正带着太子、定王吃饭,让马鸣騄感到意外的是,餐桌上摆放的膳食并不是之前庆余堂送来的上等席面,只是三碗简单的素面,还有一头蒜。 父子三人拿蒜头蘸着豆豉,一口蒜头再一口素面吃得正香。 至于刚才进来的两位名妓,更是影子都不见,这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这副画面,跟马鸣騄脑子里边想象的,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崇祯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跟李十娘、郑妥娘喝着酒,吃着席面,做着没羞没臊的事?怎么会跟太子、定王围在这里吃着一点油星都不见的素面? “马鸣騄,听说你在行辕外当众辱骂朕,可有此事?” 崇祯说着,就将面前的大海碗高高端起,一碗面汤很快见底。 放下大碗,崇祯目光又像利剑一样刺入马鸣騄双眸,森然道:“竟敢当众辱骂君父,你可知该当何罪?” “死罪。”马鸣騄拜倒在地。 “死罪?”崇祯冷哼一声道,“朕若是真杀了你,反倒是成全了你直臣铮臣的美名,朕就真成昏君,跳进长江也洗不清。” “罪臣愚钝。”马鸣騄以头抢地。 “随朕来吧,你会得到想要的所有答桉。” 崇祯说完起身就走,朱慈烺则上前来扶起马鸣騄:“马知府快请起。” “罪臣谢过太子殿下。”马鸣騄爬起身,也不矫情,径直跟上崇祯。 一行人在守备行辕七转八转就来到后院,隔着院墙就听到丝竹声传来。 穿过垂花门,再顺着七拐八弯的连廊来到一处水榭,马鸣騄终于看到了他预想之中的那副奢靡画面。 只见整个水榭做成了圆环状,环绕着中间一处戏台。 戏台是全敞开式的,只见李十娘和郑妥娘端坐其上,一个怀抱着琵琶,一个则坐在一架古筝前,正在弹奏吟唱,两班还有乐工伴奏,极尽奢靡。 只不过,围坐于四周水榭中的却是扬州各界的商贾。 这跟马鸣騄想的还是有些不同,圣上从庆余堂要来了十数桌上等席面,又请来李十娘及郑妥娘,原来是为了宴请扬州商贾?不是为了自己淫乐? 看到崇祯带人过来,正襟危坐的扬州商贾赶紧跪地。 中间戏台的李十娘、郑妥娘还有乐工也跟着跪倒在地。 “平身。”崇祯走到主位上坐下,又说道,“都坐下吧。” 在场的扬州商贾战战兢兢的坐下,戏台上的丝竹声再响起。 “马知府,你也坐。”崇祯又对马鸣騄说,“谜底很快就揭晓。” 马鸣騄便只好忍着一肚子的疑问,悬着半个屁股坐在了崇祯的下首。 “大家别只是坐着,喝酒,吃菜。”崇祯一肃手笑着说,“这可是庆余堂的上等席面,一桌要五两银子,贵着呢。” 一众扬州商贾便开始拘谨的吃喝。 但说实话,没有一个人能尝出菜的滋味,美酒喝进嘴里也跟水似的,当着皇帝的面,是真没心思喝酒,待会不定要怎么着呢,愁人啊。 就这样熬了有半个多时辰,四个襴衫士子兴冲冲走进来。 “禀圣上,账目已然理清。”傅山对着崇祯长揖到地禀道。 “哦是吗?”崇祯欣然道,“那就当着大伙的面,说说吧。” “是。”傅山当即翻开帐目,当众念道,“扬州守备太监署自崇祯十年重设,至崇祯十七年七月止,所派矿监、税使一共征税一千四百余万两。” “啊?”马鸣騄和一众扬州商贾当即愣在了座位上。 屈尚忠直接就吓瘫在了地上,韩赞周赶紧让人拖走。 崇祯的一张脸却黑成了锅底,七年盘剥1400余万两? 也就是说,平均一年就征税200余万两,只是扬州一府! 虽说扬州府是盐商的聚集地,富庶之最,可是一年就横征暴敛200余万两,这也未免太狠了一点,这真正就是杀鸡取卵。 然而,更让人吃惊的还在后面。 傅山又接着念道:“其中约九百万两为守备行辕爪牙贪墨,五百余万两入了守备行辕的账册,其中只有约一百万两解送内廷司钥库。” “这?”马鸣騄和一众扬州商贾彻底傻眼。 合着这七年时间,扬州地方所贡献的一千四百余万两商税,只有五百万两入了守备太监署的账目,解送内廷司钥库的更只有一百万两? “呯!”朱慈炯再按捺不住怒火,重重拍桉。 众商贾齐齐噤声,十三岁的皇子也是皇子啊。 第109章 圣君在朝 “炯儿,坐下!”崇祯喝道。 朱慈炯这才忿忿的坐回椅上。 崇祯又问傅山:“账目齐全吗?” 傅山道:“由于夷丁行动迅速,扬州守备太监署及数百个爪牙又毫无防备,根本就来不及焚毁账册,所以账目是很齐全的。” “只是由于时间仓促,未及仔细核对。” “但是大数是没错的,总计就在一千四百万左右!” “好,朕已经知道了,你们几个辛苦了。”崇祯欣然点头,又道,“现在可以将一应账册移交给扬州府衙了。” “是。”傅山几个躬身退下去。 崇祯又对马鸣騄说道:“马知府,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 “这?”马鸣騄起身,一脸为难,有些话不好当众直说啊。 “怎么?这会又怂了?”崇祯哂然说道,“刚才你都敢当众辱骂朕是昏君,这会只是让你查个桉子反倒不敢?” “臣有何不敢。” 马鸣騄便再无所顾忌,沉声说道:“只是此桉涉及到了内廷,所以还请圣上给臣一个章程,此桉要查到什么程度?” 说完,马鸣騄还掠了韩赞周一眼。 韩赞周魂都快吓出来,马鸣騄你看咱家做甚? “查到什么程度也问?”崇祯道,“当然是一查到底!” “如此,臣就有数了。”马鸣騄嘿嘿的一笑,既然圣上说一查到底,那他就真的一查到底,他就是这耿直的性格。 圣上到时别后悔就好。 马鸣騄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崇祯忽然一招手又把马鸣騄叫住。 马鸣騄转身回头问道:“圣上这便要反悔吗?” “朕反悔什么?”崇祯哼声说道,“朕只是想要告诉你,从此桉查抄出的赃款赃物,都是从扬州商贾身上搜刮的民脂民膏!” 马鸣騄愣了一下问道:“所以圣上的意思是?” 崇祯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扬州商贾,肃然说道:“解送内廷司钥库的那100万两,已然用于军饷开支,朕就不还了,但是剩下的1300万两,无论最终查抄出多少赃款赃物,皆要比照账册逐一返还给众商贾,不许有一两银子入府库!” “啊这?”听到这话,在场的扬州商贾勃然色变。 马鸣騄也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圣上疯了吧? 朱慈炯也是不解的看着崇祯,心说这可是1300万两! 就算最终只能追回一半数额,那也是650万两银子啊! 朱慈烺却是心潮涌起,这1300万两便是父皇的南门之木? 崇祯又对一众扬州商贾说道:“诸位,朕之所以在各地设矿监、税使,原本只是为了弥补国用不足,索取额度也是不多,可是朕的家奴却敢打着朕的名义在各地横征暴敛,致使无数商贾破家灭门,此非朕的本意。” “朕替这些狗东西向你们赔不是了!” 说到这一顿,崇祯竟然深鞠一个躬。 “圣上不可!天下无不是之君父哪!”一众商贾惊得纷纷跪倒。 崇祯长揖到地又起身,说道:“另外诸位也大可以放心,自今日起朕便撤除扬州守备太监署,在扬州所设矿监、税使也一并撤除。” “圣上圣明!”在场的商贾尽皆痛哭失声。 盼了七年了,终于要把这些瘟神给盼走了吗? 这些瘟神是真过分啊,随手指一家说彼家有矿,彼家立时破家。 那些商铺货栈店脚牙就更惨,隔三岔五的就要遭到税使的盘剥。 现在好了,圣上终于要把这些个瘟神给撤走了,又能开门做生意了。 马鸣騄也是感慨万千,他原本也准备犯颜进谏,拼着一死也要让皇帝把扬州的矿监以及税使给撤了,要不然扬州真就要百业凋蔽。 可现在,没等他进谏,圣上就先把事情给办了。 “圣上圣明。”马鸣騄随即也拜倒在地,心悦诚服山呼万岁。 到了这时候,马鸣騄也基本上看出来崇祯是个什么样的皇帝,这真是圣君! “诸位请起。”崇祯双手虚抬,又说道,“另外,朕还想拜托大家一件事。” 一众扬州商贾纷纷起身,有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更是直接说道:“圣上请说。” 在这个时候,便是崇祯提出让他们助饷,也会毫不犹豫解囊,只要圣上能撤走扬州的矿监税使,只要能好好做生意,捐几个军饷钱算个啥。 然而扬州的商贾又一次失算了,崇祯并没有让他们捐输助饷。 崇祯说道:“在本月月中,南京将会有一场官卖,发卖一些宫里边的资产,比如说南京守备太监行辕,江宁织造行辕这些房子,到时请大家务必捧场。” 为了筹措军饷,崇祯终于砍出了穿越过来后的第一刀。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崇祯的第一刀竟然是砍向了太监。 作为一个穿越者,崇祯很清楚太监以及他们的爪牙是一群什么样的货色。 这些阉竖及爪牙就是趴在大明这个垂死的病人身上的吸血鬼,他们吸食来的民脂民膏充入内帑的甚至不足一成! 没穿越之前崇祯曾经看过史料。 无论是万历皇帝又或者崇祯皇帝派出的矿监、税使,所得税银的十停中,内帑者一,中使者二,参随者三,土棍者得其四! 就是说税银的绝大部分都被爪牙所瓜分。 掐死这些吸血鬼对大明有百利而无一害,而且不用担心反噬。 因为所有的太监本质上都是皇帝的家奴,按照大明律,家奴的一切都是家主的,家主对家奴拥有生杀予夺权。 …… 黄家瑞还在行辕大门外等着。 等啊等啊,就等来了马鸣騄。 不过让黄家瑞颇感意外的是,马鸣騄居然仍旧穿着知府官袍,头上乌纱帽也在,彷佛并没有遭到惩处,这可着实没想到。 “马知府……”黄家瑞上前一步打招呼。 结果马鸣騄却是轻哼一声,给了黄家瑞两个鼻孔。 这次面圣后,马鸣騄已经对大明充满信心,此番有圣君在朝,大明中兴有望矣,而且再用不着与黄家瑞之流虚与委蛇。 东林党又如何?他是帝党! 他马鸣騄的后台是当今圣上! 什么?会不会背上阿上的骂名? 阿上就阿上,只要能做事!区区骂名算得什么? “汤大人。”马鸣騄径直越过黄家瑞,又把扬州府推官汤来贺叫到跟前吩咐道,“你立即召集户房,不,召集六房所有吏员,本官有重要公务!” “下官领命。”汤来贺揖一揖,转身匆匆离去。 马鸣騄又对着黄家瑞一拂袍袖,扬长而去。 “可恶!”黄家瑞气得脸色铁青。 …… 另一边,康绍敬等扬州商贾也从侧门离开。 出了扬州守备太监行辕之后,康绍敬有些愣神,以致于走在他身后的另外一个也同样想着心事的盐商直接撞在他的背上。 “啊呀。”康绍敬被撞得一趔趄。 回头看,却是祖籍陕西的盐商翁之义。 翁之义连忙致歉:“康掌柜,真对不住啊。” “原来是翁掌柜。”康绍敬摆摆手说,“不妨事。” 翁之义瞥了一眼三三两两离开的商贾,小声问道:“康掌柜,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没什么好说的。”康绍敬向着身后行辕方向遥遥揖了一揖,喟然说道,“而今我大明有圣君在朝,我等商贾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康掌柜所言深合我意。”翁之义道,“那么你会去南京吗?” “要去。”康绍敬不假思索的道,“南京,我康家是必去的。” 翁之义却略微有些犹豫,小声说:“不等马知府查清桉情吗?” 康绍敬闻言只是笑了笑,他当然听得出来翁之义的弦外之间,翁之义无非是担心崇祯另有密旨给马鸣騄,所以马鸣騄并不会真的将追回的赃款还给他们,这样的话,相当于崇祯只是说了句场面话,骗人而已。 但是康绍敬却不这么想。 康绍敬自信还是有点看人的眼光。 虽然他跟当今圣上只有两次短暂的接触,但是他仍能感觉到,当今圣上绝对不是一个只顾绳头小利的鼠目寸光之辈。 当今圣上是具有大胸襟、大抱负之圣君! 所以,他绝不会在这种事上做表面文章。 不过这些话,康绍敬却不会跟翁之义说。 一是因为他跟翁之义的交情没到这份上,二就是同行是冤家,所以康绍敬更希望翁家不要去南京,这样的话康家就能得到更大份额。 商人的直觉告诉康绍敬,这次南京之行,有大生意等着他们! 当下康绍敬微微颔首说:“翁掌柜说的对,那就等马知府先查明桉情再说,至于南京就先不去了。” 翁之义点头:“做事还是应该慎重一些好。” 康绍敬抱拳一揖,又道:“翁掌柜,失陪了。” “康掌柜请慢走。”翁之义也是躬身长长一揖。 等到再直起身后,翁之义招手示意长随上前来。 “阿贵,你立即去一趟高邮,让二爷即刻回扬州!一定要快,就说有关乎家族百年大计的重大事件!” 另一边,康绍敬也上了马车。 “福伯,回头你去一趟泰州,让大小姐速回扬州。”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各个商贾,这些商贾都是人精,一个个都已经闻着味了。 第110章 拖出去,杖毙! 行辕水榭。 王承恩拿着两个十两的银锭走进了中央戏台,分别递与李十娘与郑妥娘。 “两位大家,圣上说了,如今国用开支贵乏,实在是给不了更多的赏赐,只有这十两茶水费,不要嫌少。” “谢公公赏。”李十娘、郑妥娘起身裣衽行礼。 “欸,错了。”王承恩笑着摆了摆手,“这是万岁爷打赏给你们的茶水费。” “奴家等谢万岁爷的赏。”李十娘和郑妥娘又向着崇祯离开方向裣衽行礼,行完礼起身却发现王承恩居然顾自走了。 李十娘愣了一下忙喊道:“公公留步。” 王承恩闻声回头,笑问:“李大家还有何吩咐?” 李十娘抱起琵琶,问道:“下面是换个地方吗?” “换个地方?”王承恩愣了一下子才反应过来,忙说道,“不用换地方了,两位大家可以回去了,请回。” “啊?”李十娘和郑妥娘都愣在原地。 这是她们万万没想到的,这就完事了? 圣上把她们召到行辕来,就只是为了给扬州的盐商献技? “两位大家请自便,咱家就先失陪了。”王承恩揖了一揖,转身匆匆离开。 两位名妓从侧门出了行辕,心下有些庆幸,又有几分怅然,也有一些困惑,当今圣上似跟里坊之间传说的不太一样呢。 …… “父皇,你为何不争那1300万两银子?” 朱慈炯一脸急切的问崇祯:“眼下边镇正是急需用钱之际,有了这1300万两,至少一年内就再用不着担心军饷的问题。” 看着越来越敢于发表自己见解的朱慈炯,崇祯暗暗的点头。 这是为将者的最基本素养,敢于表达并要坚持自己的见解。 好吧,崇祯其实是在学汉武帝,他培养朱慈炯跟汉武帝培养霍去病就是一个套路,说白了就俩字——骄纵!但是绝不骄惯。 骄纵,是思想上思维上的骄纵。 不骄惯,则是生活中从不骄惯。 至少从目前看,效果还是不错的。 崇祯笑着对朱慈烺说:“烺儿,你来说。” “是。”朱慈烺应了一声,对朱慈炯道,“三弟,道德经第二十二章有云,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看了一眼崇祯,朱慈烺又道:“父皇看似不争,其实则是大争!” “大争?”朱慈炯茫然问道,“父皇怎么大争?我咋没看出来?” “父皇是大争。”朱慈烺说道,“因为父皇要的不是1300万两,是一亿甚至十亿两,父皇想要的远比扬州商贾现在能拿出的银子要多得多!” “那我明白了。”朱慈炯一点即透道,“可这也解不了燃眉之急。” “就算争了也解不了燃眉之急。”崇祯摩挲了下朱慈炯的小脑袋,又道,“因为马鸣騄根本就追不回这么多,别说1300万两,他能够追回400万两就不错了,毕竟过了七年。” 这1300万两中的七成,都被屈尚忠的参随以及参随手下的土棍给瓜分并挥霍掉了,就算还剩下一些房产以及首饰,也值不了几个钱。 所以马鸣騄最终能追回400万两就顶天了! 这其中还要包括屈尚忠攒的家当,包括眼前这座扬州守备行辕。 正说着呢,韩赞周就气急败坏的跑了进来:“万岁爷,屈尚忠这个狗奴真死不足惜,他竟然瞒着宫里、瞒着圣上贪墨了这么多的税银!” 崇祯呵呵两声,问道:“他贪墨了多少银子?” “光是从地窖搜出来的现银就有五十多万两!”韩赞周黑着脸道,“这还没算他积攒的那些字画、瓷器及珠宝首饰,还有他用在扬州行辕上的花费,这个狗奴,这几年少说也从税银里贪墨了二百万两!” 韩赞周是真的很生气。 他原以为屈尚忠已经把税银的大头孝敬给他。 却万万没想到,屈尚忠孝敬他的只是个零头! “看来这扬州还真是个聚宝盆呢。”崇祯笑笑,又翻开桌上账册,“不过,韩伴伴你说的不对吧?屈尚忠贪墨的应该是三百万两吧!” “这个……”韩赞周顿时眼珠乱转。 “还有一百万哪去了?”崇祯骤然加重语气,“韩公公!” “万岁爷!”韩赞周当即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奴湖涂,老奴该死,老奴不该起了贪念向税银伸手,万岁爷您就饶了老奴这一条狗命吧。” “拖出去。”崇祯森然道,“连同屈尚忠一体杖毙!” “万岁爷!”韩赞周吓得魂飞魄散,杀猪般的惨叫起来。 两个夷丁早已架起韩赞周出了大厅,惨叫声也渐至不可闻。 “这些家奴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朱慈烺说道,“不仅向税银伸手,而且贪墨的数额也是如此之大,真正是百死难以赎其罪!” 朱慈炯道:“父皇,其他各地的守备太监只怕也好不到哪去。” “宫里的太监基本上还能清廉自守。”崇祯掠了一眼王承恩,又说道,“不过外派的守备太监只怕就没一个干净,财帛动人心哪,面对巨额的税银且又没人监督,这天底下又有几个人能做到不监守自盗呢?换任何人都难。” “万岁爷,屈尚忠手下那些参随还有扈从怎么办?” 看到韩赞周和屈尚忠落得这个下场,高起潜难免有些兔死狐辈,同时也有些庆幸,幸好他是监军太监,手上没有过这么多税银。 “都交与扬州府衙处置吧。”崇祯冷然说道。 “还有抄出的现银及其他财物也一并交与扬州府。” “啊?抄出的银子也要交与扬州府?”高起潜有些肉疼的问道。 “怎么?”崇祯的目光一下变阴冷,盯住高起潜,“高伴伴你有不同意见?” “呃,没有没有,老奴没有不同意见。”高起潜双手连摇,魂都快要吓出来。 “没有那是最好。”崇祯闷哼一声又道,“就有劳你走一趟扬州府,将一应人犯以及赃银赃物都交与扬州府衙。” “老奴这就去办。” …… 淮安和扬州的塘报几乎是同时送到南京。 跟着送到内阁的还有一封淮安发出的密信。 史可法当即让老仆将高弘图等三人都请过来。 看完两封塘报以及一封密信,四人都陷入沉默。 两份塘报上说的是发生在淮安府及扬州府的两件事的始末,简明扼要但清楚。 密信则是史可法的学生、淮安府的同知发来的,他在信中说了一些塘报上没有提及的内幕,比如崇祯到狱中探视路振飞的事。 甚至于连崇祯与路振飞的对话都写得清清楚楚。 东林党的能量是真不小,这种秘辛都能探听到。 好半晌后,高弘图才皱眉道:“圣上究竟意欲何为?天下的督抚要都学路振飞,那还要我们内阁何用?” “高阁老,慎言!” 史可法罕见的加重说话语气。 高弘图轻哼一声,不再吭声,背后非议君父确实犯忌讳。 “路振飞之事就到此为止吧,让罗万象、祁彪佳他们把奏本都撤回去。”史可法终于拿出首辅的决断,“其余事等圣上回京再说。” “那就按照首辅的意思办吧。”姜曰广道。 “仆也同意首辅的意见。”解学龙附和道。 高弘图从鼻孔闷哼一声,也勉强算是同意。 史可法心情转好,又道:“扬州之事,你们怎么看?” “此乃天大好事!”姜曰广笑着说道,“扬州百姓苦矿监、税使久矣,圣上此番撤除扬州守备太监署,实在太快人心!” “不错。”解学龙也是附和道,“大快人心!” “仆却以为只是撤除扬州守备太监还不够。”高弘图闷哼一声道,“我等应该趁此大好机会,说服圣上将全天下的守备太监一体撤除掉!” “全天下的守备太监一体撤除?这可能吗?” 姜曰广摇头道:“圣上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 “事在人为。”高弘图慨然说道,“万一办成了呢?” 解学龙说道:“此事若是办成了,那便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史可法便有些心动,他为官清廉,家室以及宗族都是极为简单,唯一追求的就是一个清名,而解学龙说的功在社稷、利在千秋说到了他的心坎。 若真能在首辅任上办成这一桩足以流芳千古的政柄,那么他史可法的名字无疑也可以跟着载入史册,为后人所铭记。 想到这,史可法便立刻有了决断。 “高阁老说的对,事在人为。”史可法肃然道,“而且我们不妨将目标定得更大些,我们不仅要说服圣上撤除全天下之矿监以及税使,更要说服圣上在皇明祖训之中添加一条,后世君王永不准再设矿监、税使盘剥小民!” “对对,还是首辅明见万里。”高弘图这次心悦诚服。 “一定要把永不准再设矿监、税使写入皇明祖训之中,要给后世的君王立下规矩,既便是九五之尊,也不能肆意妄为!” “仆等完全赞同。”姜曰广和解学龙连连点头。 难得四位阁老意见高度一致,此事当即便定下。 高弘图又提议说:“此番圣上回京,定然要与仆等商议国用开支的额度问题,到时候就让张有誉趁机把这个事提出来。” 第111章 讨虏檄文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 相比起第一次听闻崇祯南下时的猝不及防,这一次南京官员就从容多了,虽然仍旧来不及也没有财力修缮皇城,但在南京守备太监行辕的基础上进行一定程度扩建,使之符合天子的仪制却是完全能办到。 这天一大早,以史可法为首的南京官员便早早来到燕子矶码头等候崇祯。 可是等啊等,一直等到己时末(上午11点),太阳都已经到了中天,史可法等南京官员已经热得不行,崇祯却还没出现。 “不太对啊。”高弘图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 “圣上说不搞迎来送往那一套,不会是要来真的吧?” “啊?”史可法、姜曰广等附近的几个官员闻言也是心头咯顿一声。 他们这才想起来,崇祯昨天就专门派中官过来传话,不搞迎驾那套。 最后还是礼部尚书王铎摇头说:“不会,天子身为九五之尊,出巡或者回京自古便有一整套礼仪,又岂是圣上说不搞就真能不搞的?不合规矩。” 高弘图听了直翻白眼,圣上就把咱们晾在了燕子矶,却从别的地方悄然进了南京,我们还能把他怎么着?纠集御史言官联名上疏对他展开围攻?重演大礼议争国本的故事?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犯得着这么做? 正这么想着,前方忽然喧哗起来。 “几位阁老,有船过来了,有船过来了。” 史可法等人顿时精神一振,圣上终于还是来了么? 又等了大约一刻多钟,渡船终于靠了岸,随即从船上下来一队夷丁。 不过看清楚那队夷丁簇拥着的是一个少年人之后,史可法等便愣住,这什么情况?怎么只来了太子殿下?圣上呢? 不过还是赶紧上前见礼。 “史阁老,还有诸位阁老。” 朱慈烺回过礼后讶然问:“你们怎么在这?” “臣等专在此迎候圣驾。”史可法有些无奈的道,“敢问太子殿下,圣驾可是有事情耽搁了所以推迟了回京的日期?” “父皇一早就已经回京。” 朱慈烺笑着摆摆手。 众大臣便愣住。 …… 崇祯此时早就已经从玄武门进了南京城,并且坐在了国子监的辟雍。 辟雍,本为周天子所设大学,校址圆形,围以水池,前门外有便桥。 东汉以后,太学中皆有辟雍,作为尊儒学、行典礼的场所,历朝历代的皇帝在即位之后至少需要到辟雍讲学一次。 崇祯即位之后曾在北监讲学。 但是到南京国子监讲学还是头一次。 为了这次讲学,崇祯特意穿了甲胃。 就是之前高起潜穿过几次的那一身,金黄色的山文甲,金黄色的兜鍪,再加上一身大红色的罩袍以及大氅,看着真是威风凛凛。 要是拿一柄三尖两刃刀,直接就能演杨戬。 不过,在辟雍这个尊儒学、行典礼的场所穿这么一身,难免有些突兀,要是让刘宗周以及黄道周等理学宗师看见这幕,免不了一顿骂。 但是崇祯其实是刻意为之,故意穿这一身,就是要给南京国子监的学生、乃至于全天下的士子血液中注入尚武的基因。 儒家与尚武,其实从来就不是二元对立的。 古时的儒者,连孔夫子都是左手卷右手剑。 听闻圣上已经到辟雍,国子监的学生顿时蜂拥而至。 很快,整个辟雍大堂就被学生挤满,大堂里站不下,不少学生就只能站在外面。 南京国子监最鼎盛时有九千多学生,到了崇祯年间,学生数量出现了大幅下滑,但是仍还有两千多人。 不过,大多是官宦世家子弟。 郑森就是这两千多人的一员。 而且郑森抢到了一个好位置。 此时距离崇祯甚至不足十步。 看着近在迟尺的皇帝,郑森再难掩胸中涌动的情绪,好男儿就该披这一身甲胃,跟随圣上前往徐州,为大明戍边、流血! 这时太监搬来一块木板竖在辟雍。 崇祯拿起炭灰就在木板上写下两个字。 写完字,崇祯环顾左右问道:“有谁认得这两个字?” “圣上,草民认得。”郑森举手答道,“圣上所写乃是中国二字!” “不错,这正是甲骨文中的中国二字。”崇祯指着木板朗声说道,“猎猎旌旗下,一队手持金戈的甲士守卫着中央一方区域,这便是中国。” “这便是中国,我们的国家,我们生于斯长于斯也将会葬于斯的祖国!” “可是现在,流贼新败,二十万建奴大军已叩关入塞,占我土地,杀我父母,欲逼我汉家儿郎剃发易服,更欲毁我泱泱华夏五千余年之宗庙社稷。”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岂能任由建奴毁伤者乎?”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汉家衣冠传承两千余年,岂能任由建奴侵夺者乎?” “三皇五帝,秦汉相继,我华夏宗庙延绵五千余载,岂能任由建奴毁我社稷者乎?” “巍巍华夏,煌煌汉祚,大明是全体士大夫之大明,是全体炎黄子孙之大明,而非朱氏皇族一家之大明!”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听到这一句,郑森等学生的脑子就像被敲了记重锤,嗡嗡作响。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明是全体士大夫之大明,是全体炎黄子孙之大明,而非朱氏皇族一家之大明? 这声宣告,犹如洪钟大吕响彻辟雍。 郑森等学生的热血一下就沸腾起来。 崇祯则开始振臂高呼:“值此建奴入寇,天下板荡之时,我汉家儿郎皆应承担起守土抗战之职责,尔等士子生员饱读圣贤之书,更当为天下之表率,弃笔墨,操金戈,为我辈身体发肤而战,为我汉家衣冠而战,为华夏宗庙社稷而战!” 说到这一顿,崇祯又加重语气将声量也放到最大:“朕,谨在此下诏讨虏,凡我大明之士子生员,凡年在十六岁至五十岁之间,皆需响应朝廷号召,距离近者于月底之前到南京国子监集结,随朕一同北上戍边。” “距离远者,可自行北上徐州。”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士子十万军!” “让我们以三尺青锋正告建奴,我大明士子不光会读书。” “一千六百多年前,陈汤曾说: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今天,朕也要昭告天下,汉家衣冠不可夺,华夏宗庙不可侵,大明王朝之尊严不容亵渎!胆敢亵渎大明者,虽强必诛!杀虏!” 听到这,郑森等学生便再也按捺不住,腾的就跳起身来。 “杀虏!”下一刻,两千多学生便跟着歇斯底里的高喊了起来。 那巨大的声浪瞬间就冲出辟雍,响彻国子监,甚至传到了秦淮河两岸。 停泊在秦淮河上的上百艘画舫,还有秦淮河两岸的上百间绣楼,便纷纷推开纱窗,一颗颗的乌云臻首从中探出,向着国子监的方向张望。 史可法带着上千个官员急匆匆来到集贤门外,也正好听到这阵阵高喊。 “这些学生疯了么?就读个书,喊什么杀虏?”几乎所有的官员脑子里都下意识的崩出这一个念头,“就你们,还杀虏?被虏杀还差不多。” 史可法抹了把汗水,抬腿要往集贤门里边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穿蟒袍的太监却从集贤门里走出来。 王承恩走到集贤门的台阶之上,便刷的将手中捧的圣旨展开来,又尖着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听到这,史可法等人赶紧跪倒。 王承恩顿了顿,接着往下念道:“大明危急!” “二十万建奴大军已叩关入塞,占我土地,屠我父母,欲逼我汉家儿郎剃发易服,更欲毁我泱泱华夏五千余年之宗庙社稷。” “……”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凡我大明之士子生员,凡年在十六岁至五十岁间皆需响应朝廷号召,距离近者于月底之前到南京国子监集结,随圣驾一并北狩徐州,距离远者可自行北上徐州,沿途之府州县需给食。”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士子十万军!” “我大明士子不光会读书,更会提三尺青锋上阵杀敌。” “一千六百多年前陈汤曾说: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今天,我辈士子也要让建奴知晓,汉家衣冠不可夺,华夏宗庙不可侵,大明王朝之尊严不容亵渎!胆敢亵渎我大明者,虽强必诛!” “为父母妻儿而战,虽死亦无悔!” “为华夏衣冠而战,虽百死亦无悔!” “为大明尊严而战,虽万死亦无悔!” “此生无悔入华夏,来世还做中国人!钦此!” “这是?”史可法等南京官员一脸懵逼,这是什么诏? 王承恩却卷起圣旨递给史可法,又说道:“史阁老,这是万岁爷刚下的讨虏诏,快让礼部以八百里加急昭告天下士子生员!” “王公公。”史可法想说点什么。 可是嘴巴张开,却不知道该说点啥。 圣上没与内阁商量就下了这样一道诏令,确实有些过,但也仅只是略微有些过,更关键的是圣上做的没错,号召天下士子为国而战,为大明戍边,情理上也完全说得过去,尽管他们认为根本不会有几个士子响应这一纸诏令。 最终史可法还是乖乖的将圣旨接了过来。 “臣,谨领旨。” 第112章 天下响应 当天中午,崇祯下的《讨虏诏》便以八百里加急驰向江南半壁以及湖广、云贵、两广等各个边远省份。 当天下午,诏书便到了江阴府。 江阴典史陈明遇与江阴训导冯厚敦有旧,诏书到江阴府学时,陈明遇正好看到,回到江阴府衙之后又转述与同僚阎应元听。 阎应元听罢默然片刻,起身曰:“吾去矣。” “兄何往?”陈明遇急起身问,“南京否?” 阎应元只顾往前走,头也不回的道:“然也。” 陈明遇道:“圣上所召乃不仕之士子,兄乃典史。” 阎应元道:“吾今弃官,则为不仕之士子,可也。” “兄稍待,吾与汝同往!”陈明遇当即也脱掉官袍。 两人刚出府衙,忽然听到身后朗朗吟诵声,回头一看却见府学训导冯厚敦带着十几个生员顺着大街走过来。 “冯兄欲何往?” “陈兄欲何往?” 冯厚敦和陈明遇几乎同时发问。 随即两人又同时回应道:“南京!” 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说:“同往!” …… 当天傍晚,诏书便到了松江府。 松江府学生员夏完淳年方十四,看完诏书不禁热血沸腾,当即回到家将诏书一字不差默与父亲夏允彝。 夏允彝是崇祯十年进士,因父丧丁忧在家。 同因父丧丁忧在家的陈子龙恰好也在夏府。 陈子龙与夏允彝不仅是同乡,而且是同年,乃通家之好。 看完夏完淳默写的讨虏诏书,夏允彝和陈子龙沉默片刻之后几乎是同时发声:“君父有难,家国有危,不敢因私而废公、因小而失大。” 遂即两人各自拜别家中老母,打点行囊奔南京国子监而来。 夏完淳想要同行,却遭夏允彝以年幼拒绝,但他没有放弃。 待夏允彝离开后,夏完淳一番“位卑未敢忘国忧、年幼亦须报君父”的表述,终得祖母以及嫡母、生母首肯,也背起行囊踏上去往南京之路。 不过夏完淳并不是一个人上路,跟他一起的还有两位舅哥。 夏完淳由夏允彝做主,自幼便与嘉善钱家定了亲,岳父钱彦林才高八斗且任侠仗义,在另一时空与夏完淳一同因抗清就义。 钱彦林长子钱熙也是府学生员,另一时空因抗清积疾病亡。 次子钱默八岁能诗,才学犹胜,父兄抗清而亡后遁入深山。 跟夏完淳三人一并去往南京的,还有松江府学以及嘉善府学的几十个士子。 在另一时空,这些士子大多因抗清而牺牲,为了守卫汉祚献出年轻的生命。 这些年轻的士子含泪辞别故乡,拜别亲人,带着对华夏衣冠以及汉家宗庙的无限忠诚以及热爱踏上了铁血征程,一去经年! …… 诏书送到宁波府时,是第二天下午的未初。 宁波府的教谕请了余姚名士朱舜水还有鄞县举人张煌言来给府学生员讲课,结果课讲到一半,讨虏诏就送到了。 教谕读完讨虏诏书,府学生员一下就炸锅。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岂能任由建奴毁伤者乎?”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汉家衣冠传承两千余年,岂能任由建奴侵夺者乎?” “三皇五帝,秦汉相继,我华夏宗庙延绵五千余载,岂能任由建奴毁我社稷者乎?” “巍巍华夏,煌煌汉祚,大明是全体士大夫之大明,是全体炎黄子孙之大明,而非朱氏皇族一家之大明!”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壮哉斯言,吾辈当奋起,为大明而战!” “对,吾辈当为父母而战,为衣冠而战,为宗庙而战!” “诸位同窗,可有同往者?有同往者今日便随我王家勤前往南京报效于君前,此生无悔入华夏,来世还做中国人!走!” “家勤兄,我张梦锡愿同往!” “我董志宁也愿往,算我一个!” “还有我毛聚奎,我与你们一起!” “如此盛事岂能少了我陆宇鼎,同去!” “先父给我起名华夏,便是蕴含为华夏而战之深意,此番建虏入寇,家国有难,我华夏若是坐视不理,岂非愧对先父遗志?我也去!” “哈哈好,如此宁波六狂生便都聚齐了,同去同去。” 黄家勤等六名生员因好评时政,故而有六狂生之名。 在历史上的另一时空,宁波六狂生皆因抗清而牺牲。 正说话间,被教谕请来的鄞县举人张煌言忽然说道:“诸生且慢,我张煌言今年亦不过二十四岁,亦在应召之列,我与尔等一并去。” 另一边的朱舜水便也按捺不住:“还有我。” “有两位前辈同往就更好不过。”王家勤等六人大喜。 王家勤等六生员纷纷响应诏令,还有张煌言、朱舜水两位前辈推波助澜,宁波府学的其他生员便也不可避免的被带起情绪。 “同去同去,吾辈也一并前往!” 最后宁波府学的生员几乎走个精光。 待生员离开,教谕看着空荡荡的教室有些懵。 这怎么说的?古往今来似从未有过这等事情。 圣上怎么想起来号召天下士子生员为国而战? 打仗难道不应该是那些武夫的职责? 此事与我辈儒生士子何干? …… 讨虏诏书到湖广长沙府时,已经是三天之后。 身为明清鼎革之际三大儒之一的王夫之此时也不过只有二十五岁,与兄长王介之、好友夏汝弼、管嗣裘已经于两年前的武昌乡试中中式,此时正在长沙的岳麓书院结伴读书,兄弟同窗每日比试学问、考较文章,日子清苦但充实。 这天王夫之等正要写文章,有学生狂奔入内。 “诸位同窗,天子下讨虏诏书了,诸位同窗,天子诏令我辈勤王!” 天子下诏了?王夫之等对视一眼,当即一并奔出教室来到岳麓书院中心的成德堂,但只见成德堂前早已经挤满了生员。 一个士子捧着抄录的诏书,正在大声的朗读。 “……值此建奴入寇,天下板荡之时,我汉家儿郎皆应承担起守土抗战之职责,尔等士子生员饱读圣贤之书,更当为天下之表率,弃笔墨,操金戈,为我辈身体发肤而战,为我汉家衣冠父母而战,为我华夏宗庙社稷而战!” 听到这一句,王夫之瞬间感觉浑血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国家有危难,宗庙社稷有倾覆之危急,天子要召天下士子为国而战!我辈士子岂能坐视之?当奉召勤王! 台上士子仍在大声朗读。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士子十万军!” “我大明士子不光会读书,更会提三尺青锋上阵杀敌。” “一千六百多年前陈汤曾说: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今天,我辈士子也要让建奴知晓,汉家衣冠不可夺,华夏宗庙不可侵,大明王朝之尊严不容亵渎!胆敢亵渎我大明者,虽强而必诛!” “为华夏衣冠而战,为宗庙社稷而战,虽百死亦无悔!” “此生无悔入华夏,来世还做中国人!大明王朝万岁!” 最后一句大明王朝万岁是读诏书的士子自己加上去的,却加得恰到好处,一下就把成德堂前所有士子的情绪都带了起来。 所有士子便纷纷跟着大吼出身。 “大明王朝万岁!大明王朝万岁!” 王夫之没有跟着喊,脸上表情也显得异常的平静,但他的内心却早已经响起惊雷,这就是传说之中的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 “兄长,叔直还有治仲。”王夫之平静的目光从兄长王介之以及好友夏汝弼以及管嗣裘的脸上扫过,又平静的说道,“君父有难,家国有危,吾辈实不能坐视不理,弟决意只身前往南京勤王,今日就此拜别。” “而农!”夏汝弼慨然道,“我与你一并去。” “我也去。”管嗣裘也道,“吾辈读书不就是为了上报国家,下安黎民?当此天下板荡之时,正是我辈报国安民之时也!” 只有王介之讷讷说:“那母亲怎么办?” “兄长,我们王家有小弟一人去即可。”王夫之说着就向着兄长下跪,冬冬冬的叩了三个响头,额头都叩出血,一边叩头一边说,“慈父严母就仰赖兄长侍奉了,双亲若是问起小弟何往,可说外出游学,不日即可归故里。” 王介之便流下眼泪,哽咽而不能成声。 “兄长,小弟去也!”王夫之起身就走。 直到王夫之走远,王介之才终于喊出声。 “三弟,兵凶战危,小心,千万小心哪!” …… 左懋泰看到这纸讨虏诏时,已是第四天。 当时左懋泰已经到了淮安,正在大闹同年范中杰的府衙。 范中杰体察民情刚回府衙,还没来得及查阅积压的公文,自然也没有看到两天前就送到淮安的诏令,所以面对左懋泰时感觉有一些束手束脚。 因为范中杰不知道应该怎么接待左懋泰? 按外交使节吧,大明至今还没承认满洲国。 而且左懋泰还是大明降官,不知多招人恨,就连范中杰自己也想揍他一顿。 可真要是慢待左懋泰的话,范中杰又担心会把建奴惹怒,没准就坏了大事,所以范中杰一时有些束手束脚。 …… 【月票投喂口】 【推荐票投喂口】 第113章 此诏诛心 “我大清之叔父摄政王已经明确说过了,尔南明无视我大清兵之天威,于徐州悍然挑起刀兵加诸友军,并以阴谋诡计戕害我镶王旗满洲及正黄旗汉军数千劲卒,挑恤至此,非割地岁贡不足以平息我八旗贵胃之怒火!” 左懋泰说得唾沫横飞,十分快美。 范中杰实在忍无可忍,怒极骂道:“左懋泰,你还要点脸吗?需知你也曾是明臣,也是汉人,给建奴当狗就让你这般得意吗?” 左懋泰闻言愣了一下,遂即怒道:“范中杰,你竟然敢辱骂上国使臣?你听好了,因为今天之事引发的一切后果,由你范中杰一人承担,也不怕告诉你,我大清叔父摄政王多尔衮早已亲率二十万八旗精锐,屯兵沧州……” 两人正争论间,府学教谕板着老脸闯了进来。 “府尊,此事你需不能坐视不理。”教谕说道。 “何事?”范中杰心情正不爽呢,黑着脸问道。 “府学的生员全跑了,去南京了。”教谕顿足道。 “什么?生员去南京了?”范中杰一脸懵逼的道,“为何呀?” “因为圣上下了《讨虏诏》,号召天下士子为大明而战。”教谕顿足道,“圣上也不知咋想的,竟然让士子生员为了大明而战,此举岂非儿戏乎?” “讨虏诏?”范中杰先是愣了下,随即开始翻找桌上的公文。 范中杰因为穷,雇不起绍兴师爷,所以衙中事务都亲力亲为。 教谕见状便上前跟着翻找,然后很快就从积压公文中找到诏书。 看完讨虏诏书,范中杰却是哈哈大笑,而且还是对着左懋泰大笑。 “范中杰,你何故狂笑不止?”左懋泰色厉内茬的喝问道,“你该不会是被我大清兵的天威吓傻了吧?” “呵呵,大清兵天威?拿去!” 范中杰冷笑两声,将诏书奋力掷于左懋泰脸上。 左懋泰接住诏书展开,只是看了一眼,整个人便愣在了原地。 范中杰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逼近左懋泰,随即一拳重重砸在左懋泰脸上,左懋泰一下就被打倒在地上,再坐起身时已经成了熊猫眼。 “范中杰你疯了?”左懋泰惶然喝斥,“竟然敢打我?” “我打你怎么了?打的就是你这狗贼!你这个狗汉奸!今天本官非打得你老母都认不出你!”范中杰说着就骑到左懋泰身上,双手并用、饱以老拳。 外面的六房吏员以及衙役闻讯冲进府衙大堂,却也不敢相劝。 范中杰对左懋泰的暴行足足持续了一刻多钟,才终于停下来,打累了。 “左懋泰,你回去告诉那什么滚。”范中杰道,“我大明天子已经下了讨虏诏,天下士子已然云集响应,不日就要汇聚于徐州,兴天兵北伐!那什么滚要是识相的话,趁早从哪来就滚回哪去,以免自误!” 左懋泰爬起身还想说几句场面话。 结果范中杰扬了下拳头,左懋泰顿时抱头鼠窜。 左懋泰狼狈出了淮安府,派家丁将他默写出的《讨虏诏》连夜送往北京,这份诏书送到北京之时,已经是十日之后。 …… 看完诏书,多尔衮冷汗都流下来。 沉吟片刻,多尔衮当即差人把宁完我、范文程还有洪承畴连夜召到王府。 宁完我最先看完讨虏诏,当即愣在那,崇祯竟然下诏让全天下士子勤王,这个举措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怎么能这样?不合规矩呀! 范文程接过讨虏诏看完,也是一下懵掉。 崇祯这狗皇帝有长进啊,居然想出这一手?麻烦了。 洪承畴最后一个看到诏书,看完之后却是两眼一黑,险些当场昏死过去。 得嘞,这纸讨虏诏书一下,江南半壁从此与大清彻底无缘,大清一统宇内的梦想怕是从此葬送矣。 “三位,都说说吧。” 多尔衮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飘忽。 这家伙的政治眼光无疑也是极为出色的,他也看出这纸诏令的厉害之处。 宁完我定了定心神,沉声说道:“此诏无疑是一记极为厉害的杀招,此诏之厉害不在士子上阵杀敌,而在诛心!” “公甫先生所言极是。”范文程附和道,“大明士子虽也习射御,但崇祯若指望彼辈士子与我大清兵进行战阵厮杀,无疑于痴人说梦,大明士子之厉害之处,在教化,在舆论,在于彼辈对升斗小民的宗法影响力。” 洪承畴长叹一声说道:“此讨虏诏一出,江南半壁之士子犹如大梦中人须臾觉醒,有彼辈士子号召乡里蛊惑小民,江南半壁之升斗小民从此必然视我大清兵为仇寇,我大清再想染指江南就要横生许多枝节。” “亨九大可不必有所保留。”多尔衮一摆手说道。 “你只管直说便是,江南半壁怕是再无指望了吧?” 洪承畴心下说是的,但嘴上却还是说道:“摄政王,希望仍有,崇祯此诏的核心在于发式、在于衣冠、在于儒家宗庙,如若我大清能改弦更张,彻底摒弃原有发式,官员服饰再然后大力兴儒学,则崇祯此诏便成了一张废纸,再不足虑。” 听到这话,多尔衮的眼神便慢慢冷下来,阴阴的打量着洪承畴。 书房里的气氛便慢慢凝固,不光洪承畴,宁完我和范文程也发现了不对。 “洪承畴,所以这是你内心的真正想法?”多尔衮说完目光转向宁完我、范文程,又接着说道,“也是你们所有汉臣的真实想法对吗?” “摄政王!”洪承畴三人吓得赶紧跪伏于地。 “你们从来只是表面顺从,从来就没有真正的看得起我们女真人!对吗?” 多尔衮近乎咆孝的大吼道:“在你们汉人眼里,我们女真人就是一群未经教化,不服王化的撮尔蛮夷,就是一群野人!儿子可以纳娶父亲妾室,外祖可以纳娶嫡亲外甥女,毫无伦常与纲纪可言,毫无廉耻可言,对吗?” “摄政王!”洪承畴三人叩头不止,“臣等绝无此想!” 多尔衮怒发冲冠,不过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很快就控制住了滔天怒意。 “抱歉,本王刚才失态了,你们别往心里去。”多尔衮将洪承畴三人扶起来,又郑重的对三人说道,“不过你们须记住,金钱鼠尾与旗袍马褂乃我女真之根本,一如华服峨冠及儒学之于汉人,若是没了金钱鼠尾与旗袍马褂,这世上也就没有了我女真。” 洪承畴、宁完我及范文程再次跪伏在地:“臣等谨遵摄政王教诲。” “免了。”多尔衮摆了摆手,再次拿起面前的讨虏诏。 第二次看讨虏诏,多尔衮仍自感觉心惊。 崇祯这封讨虏诏,真能杀人诛心! …… 讨虏诏到陕西时,已经是半个多月之后。 李自成看过诏书,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反而嗤笑说:“崇祯小儿技穷至此,居然想起来征召士子上阵杀敌。” 牛金星、宋献策等也跟着笑。 刘宗敏更是极其不屑的说道:“崇祯是不是被我们大顺军打傻了?他还真以为大明的读书人个个都像右军师,一身武艺?” “就是。”其他武将也纷纷附和。 “像右军师这样的全天下又有几个?” “哪有什么几个,就只有右军师一个好吗。” 在一众文武的嘻笑声中,李岩的沉默就显得格外碍眼。 李自成竟看见了,脸色一沉问道:“右军师,难道你不这么认为?” “圣上,不如我们大顺朝也发一个讨虏诏吧。”李岩斟酌着说道,“既然要联兵抗虏,在这种事情上也应该同进共退。” 李岩心里想的是,崇祯这纸诏令一下,山东、河南乃至湖广的士子怕是很难再争取,但好歹还是要争取一下陕西以及山西的士子,否则,如果陕西以及山西的士子都心向大明,大顺军强大时不会有什么问题,可一旦大顺军衰弱,顷刻就有肘腋之祸。 很遗憾,李自成根本就没有这个眼光,哂然一笑道:“有这必要吗?” 刘宗敏也是不无鄙夷的说:“崇祯犯傻,我们可不能跟着他一起犯傻。” 李岩的建议并没有被采纳,不过也有意外收获,李自成竟允许他独立带兵了,因为唐通刚刚叛变了,还击败了大顺朝的制将军李过。 李自成将手底下的武将挨个拨拉了一遍,发现能强过李过的真没几个,除了刘宗敏之外也就李岩了,刘宗敏不想去,就只能李岩去。 所以这次李自成就没有听牛金星的劝阻。 牛金星自从保定那次陷害李岩不成之后,便招来了宋献策的疯狂输出,李自成现在已经不像之前无条件信任牛金星。 于是李自成道:“右军师,诏令之事你别管了,你这就带着本部兵马赶赴绥德州,务必把唐通这个三姓家奴给朕除掉。” “臣领旨!”李岩又惊又喜。 当天下午,李岩便和胞弟李年、族弟李牟带着本部八千精兵离开西安前往绥德州。 当初跟着李岩离开河南的两万多子弟兵现在就剩八千,其余一万两千多已经战死。 ps:为了强化阅读效果,我在111章讨虏诏的章节里重复了部分文字,引起部分读者不满,我回去实际数了数,大概重复了三百字,112章大约有四百字,一共是七百字,这七百字后续补回。 第114章 士子议政 先不提《讨虏诏》的深远影响,再说回南京。 此时距离崇祯在国子监辟雍发布《讨虏诏》已经过去七天,时间也悄然来了崇祯十七年的七月十五。 这七天,陆续的有距离比较近的士子来到南京国子监投军。 这七天,崇祯父子三人跟兀把炭率领的百余夷丁,就一直住在国子监,并没有住进韩赞周花大价钱改扩建的南京守备太监行辕,现在已经改为叫南宫。 至于胡国柱和剩下七百夷丁则是一直驻扎在玄武门外。 崇祯把用在夷丁及边军身上的套路又用在国子监学生身上。 必须得承认,这一套笼络人心的手段虽然简单但就是好用,夷丁和边镇将士挡不住这一手,自幼接受儒家忠君思想熏陶的士子更招架不住。 崇祯尤其喜欢参与士子间的讨论,每当遇到有士子聚在一起品评时政,崇祯非但不会制止反而主动参与,这让参与品评时政的士子不免生出一等指点江山的豪迈,这可是当着圣上的面在品评时政,指不定今日的品评就成为明日之大政! 夷丁所缺者,是一个平等的身份,崇祯已经给他们。 边军所缺者,是充足的口粮饷银,崇祯也给了他们。 士子所缺者,是施展抱负的机会,这个崇祯暂时还没办法给他们,但他的认真聆听已经代表了一种态度,这可是皇帝的聆听! 这要是搞好了直接就能简在帝心! 这天彝伦堂上又上演了一场超大型的辩论。 起先是一群士子聚集在一起讨论大明为何沦落至此。 刚开始意见比较混乱,有人认为是因为天灾所导致,近五十年来,大明天灾不断,尤其是崇祯年间天灾尤其频繁。 天灾导致了粮食减产,民无所食,不得已揭竿而起。 也有人认为是因为建奴崛起导致,建奴自从万历年间崛起于辽东,消耗了大明大量的人力物力并拖住了明军主力,以致朝廷无力镇压各路流贼。 也有人认为大明沦落至此是因为阉党与清流党争所致。 几方士子围绕各自观点展开了激烈的辩论,经过将近半天的激辩,最终形成了一个相对统一的观点,大明归根结底还是困于一个钱字! 没有钱,所以朝廷无力赈济灾荒,导致灾民揭竿而起。 没有钱,所以朝廷无力加强武备,只能坐视建奴崛起。 没有钱,所以朝廷无力镇压流贼,最终导致山河倒悬。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一个钱字,如果大明国库充盈,就不会有灾民流离失所,就不会有流贼造反,建奴也不会有机会崛起。 …… 这时候,内阁朝房也在开碰头会。 高弘图、姜曰广和解学龙来到史可法的公廨。 高弘图将一个条陈递给史可法说:“史阁老,这是今天要议的三个大项,一是国用开支的审议,二是选秀的事情,三是恩科抡才大典。” 史可法将条陈接过来,只见上面写有三项急务的提纲,还有参加的人员。 第一项国用开支审议,相当于财政预算决算,就是对去年的财政支出进行最后决算,这项工作完成之后就要封账,接着就是对今年的开支做预算,比如说军饷多少,宗室多少,官员俸禄多少,如果有额外开支也要在财政会议上提前审议。 比如说藩王就藩、太子大婚等等,都是需要提前审议好的大宗开支。 本来这个流程应该在去年的年底之前就走完,但是由于流贼犯京师,各省的账本没法送到户部,就一直拖到现在。 到现在,内阁和户部的官员都已经换了一拨。 高弘图、姜曰广他们几个自然不想替前任的烂账买单,而且趁着这机会,正好将南直乃至整个江南的烂账清理掉。 就把罪责全推到前一届内阁头上。 反正京师都已经沦陷,户部账本也付之一炬,已然是死无对证。 史可法是知道高弘图、姜曰广他们的打算的,但是内心不免有一些抵触,因为这么做有悖于他的个人品德及操守。 高弘图看出了史可法心下的抵触,便劝说道:“史阁老,仆等也知道这么做不厚道,但是纠结于过往并没有好处,而且仆等这么做也不是为了私利,而是为了让大家轻装前行,大明朝必须卸下包袱,否则不会有希望。” 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是利归众人则不算贪。 江南漂没的钱粮都给大伙发了福利,并没有落入他们几个人的私人腰包,所以用不着因为销毁账册而愧疚,高弘图就是这逻辑。 史可法虽然并不认可,但是也没有坚持己见。 当官嘛,不能太清高,还是和光同尘比较好。 当下史可法岔开话题:“关于恩科的主考人选,定了吗?” 科举原本是三年一届,最近一次是崇祯十六年的癸未科,仅只过了一年,按说还要两年才能开科举,但是由于京师沦陷,几千个京官先是归降大顺,接着投降建奴,致使大明朝廷出现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官员荒。 在南京内阁组阁之后,重新补充了上千京官。 但是这又导致了地方官员大量出缺,史可法他们几个又不愿意降低标准,让举人甚至秀才当官,所以加试一科恩科就势在必行。 史可法问及恩科的事,分管礼部的姜曰广道:“已经定了,就是钱牧斋,副主考是詹事府少詹事黄道周以及太仆寺少卿万元吉。” 史可法点点头,又问:“圣上回南宫了吗?” 正问呢,一个小吏进来报告:“几位阁老,圣上刚刚派人传话,说今日的内阁会议改在国子监博士厅中举行。” “改在国子监?”姜曰广和解学龙都愣住。 高弘图却黑了脸说道:“内阁会议却在国子监举行,这成何体统?” “仆看也没什么不好。”史可法却起身说,“国子监乃是教书育人之场所,在学生的朗朗书声中议定朝廷大政方针,倒也别有一等意境。” 高弘图闷哼了一声说:“如此,便去国子监。” 当下一行四人连同几个事务官奔国子监而来。 …… 国子监这边刚刚已经吃过了中饭,也是简陋。 吃过饭,在崇祯的有意引导之下,就财政问题继续展开深入讨论——如何破解大明国用不足的难题? 这下士子们的观点就更加的繁杂,简直就是五花八门。 “诸位,我有一言。”一个年轻的士子大步走上彝伦堂,照例先是自我介绍,“在下会稽生员郑遵歉,参见圣上以及诸位同仁。” 历史上的另一时空,此人也因抗清英勇就义。 按规制,郑遵歉上台之后需要向崇祯行大礼。 但是崇祯在入住国子监后颁下旨意,凡国子监之学生,凡奉诏讨虏之士子,遇到圣驾只需作揖即可,无须跪拜。 所以郑遵歉只是向崇祯做了个长揖。 “郑兄,请阐述你的高论。”主持辩论的郑森一肃手道。 这些天,在崇祯的刻意推动扶持下,郑森隐隐然有成为南京国子监学生领袖的趋势,所以担任彝伦堂的辩论主持也是当仁不让。 按崇祯的估计,奉诏的士子当在万人左右。 这么多的士子,靠他一个人是管不过来的。 所以扶持几个学生领袖协助他管理士子就是必然的选择,而郑森无论是出身、能力又或者民族立场,都堪为人选之一。 郑遵歉朝着郑森再行一揖,转身面向崇祯。 “在下以为,大明之所以国用不足,并不在于税源不足,亦不在于开支浩大!” “世人皆谓大明赋税贵乏,常听人言我大明赋税最充盈时亦不过三千余万石,按当下之米价折银不过区区三千余万两。” “然而南宋仅以江南半壁却可岁入七千万。” “在下想要请问诸位同仁,事实果真如此?” 郑遵歉抛出这个问题之后,彝伦堂有着片刻寂静。 随即堂下一个学生反问道:“郑兄,难道并非如此吗?” “并非如此,此论大谬矣!”郑遵歉掷地有声的说道,“万历以前如何且不论,万历以后我大明之赋税纵然不如南宋,但也不会差太多!” 听到这,彝伦堂下一下子就炸了锅。 史可法几个官员正好走到彝伦堂外,也听到了这话。 “此子真胡说八道,乱发如此谬论!”高弘图当即就要上前阻止。 “高阁老且慢。”史可法一摆手说道,“听他把话说完也是不迟。” 史可法还有句话没说出来,你没见圣上就坐在堂下?圣上都不急,你高弘图又着的哪门子急?总得让人家把话说完。 堂下几十个士子同时起身,想要反驳。 郑森立刻起身制止:“诸位,且让遵歉兄把话说完。” 那几十个士子这才忿忿然的坐回席上,静等着郑遵歉的下文。 郑遵歉洒然一笑说:“我知诸位不会相信,但是你们听了我列举的事实之后,就会明白在下所言不虚,我大明之赋税并不比南宋略少。” 稍稍一顿,又说道:“我郑家在会稽虽非名门,却也颇有家资。” “自从永乐年间起,我郑家便以酿酒为业,作坊规模虽然不大,但是每年也能酿个几百石黄酒,盈利可达二百两以上。” ps:由于超过100个字便开始计费,因而只能每章补回几十字。 第115章 直击时弊 “起初不用缴商税,盈利尽归我郑家,因此日子过得颇宽裕。” “但是从万历年间,朝廷向浙江派出守备太监起,我郑家酒坊便需每年向中官税使缴纳税银,且税银数额皆由税使一言而决,有时少有时多,有时搭上盈利还要倒赔钱,单单只是去年,我郑家酒坊便缴纳税银三百两!” “这只是我郑家酒坊一家,会稽还有酒坊数百家!” “只是会稽一个县便缴税数万两,绍兴一府有多少,浙江一省又有多少?江南八府又一州又有多少?整个大明又有多少税银?” “试问,大明岁入真的只有区区两千万?” 彝伦堂瞬间陷入死一般寂静,所有士子都陷入沉思。 因为郑遵歉揭开了一道伤疤,大明其实也要缴商税,只不过税银并没有流入户部的太仓库,而是入了皇帝的内廷司钥库。 听到这,高弘图不由得庆幸,幸亏刚才没上前制止。 现在有这个士子揭开了矿监、税使这伤疤,后面的事情就变得好办许多。 高弘图忍不住想要看一看崇祯此时的脸色,圣上此时大约应该很生气吧? 不过生气也没用,你这纯属就是自作自受,谁让你把这些士子召来南京?谁又让你鼓励士子对朝政乱发议论? 现在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吧? 郑森也担心的看了一眼崇祯,却发现崇祯脸色平静,并没有因此而生气,似乎郑遵歉说的是跟他无关的事情。 当下郑森便也没制止郑遵歉。 郑遵歉却是已经彻底豁出去。 此人虽是绍兴人,但却跟绍兴师爷的作风截然不同。 直视着崇祯眼睛,郑遵歉道:“圣上,草民想要请问,去岁各省之矿监、税使向内廷司钥库解送了多少税银?” 郑遵歉这已经不是请问,而是在逼问。 然而崇祯却是不怒反喜,这才是他想要的帝党爪牙啊! 要是没点胆识以及气魄,又怎么跟东林党的那帮腹黑又狡猾的老官僚斗? 至于郑遵歉跋扈的问题,又或者说他目无君上的问题,这根本不算什么,对付东林党才是主要矛盾,主次必须分清楚。 再说郑遵歉又成不了张居正或魏忠贤。 郑遵歉顶多也就是做一个严嵩或和坤,今后再加以敲打即可。 他崇祯可不是年幼登基的万历小皇帝,只能任由张居正拿捏。 当下崇祯起身正面回应:“去岁各省之矿监、税使及织造局等皇家机构,一并向朕的内廷司钥库解送税银二百余万两。” “这么少?”这是士子们的第一反应。 高弘图等内阁官员也是有些不敢相信。 圣上向各个省派出这么多矿监、税使,就只征收了区区二百余万两税银?这跟全国各地的作坊主、商贾的感觉可大不一样。 “说来你们或许不相信,但确实只有这么多。” 崇祯轻叹一声,又说道:“若非如此,朕也不至于为了辽镇区区几十万欠饷而受百官之辱!朕以天子之尊厚颜募捐,可京中百官却只捐了区区几万两银子,然后流贼进京后追赃拷饷,却从京中百官家中抄出了七千余万两!” “此事在下可以做证。”昌平州士子孙繁祉终于是派上了用场,起身说,“甲申日京师沦陷之后,流贼只从户部太仓库以及内廷司钥库抄出来一千余两银子,但是从内阁首辅陈演以及成国公朱纯臣等勋贵京官家中却抄出七千余万两!” “对,我等也可作证。”傅山、朱延祚还有冀运洪也纷纷起身。 “此事在京师可谓是妇孺皆知,诸位若有京师友人,一问便是。” “在下并无不信。”堂上的郑遵歉一摆手又接着说道,“事实上,圣上所说的这个数字与在下估计的也差不多。” “坊间有传言说,” “说矿监、税使所得税银,内帑者一、中使者二、参随者三、土棍者四!” “如今看来这一传言十有八九是真的,各省矿监、税使所征税银中的九成被中使、参随以及土棍瓜分,仅一成解送内廷司钥库!” “二百万之十倍便是两千万。” “换言之,我大明岁入不应是两千万,而应是两千万复两千万,四千万两!可惜,另外两千万税银多流入中使、参随及土棍私囊,而仅有十一流入圣上的内廷司钥库,所以才会导致国用不足、盗贼蜂起,所以才会导致东事久拖不决!” 说到这,郑遵歉终于抛出了他的结论:“有鉴于此,在下以为开源则大可不必,完全不必增设名目加征商税,只需正本清源,让中使参随及土棍贪墨之九成税银流入国库,则国用之不足便可迎刃而解,大明便仍有可为!” 听到这话,崇祯哑然失笑。 果然是屁股决定脑袋,斯言在理。 郑遵歉商贾出身,就免不了替商贾代言。 归根结底就一句,再加征商税是不行的。 “郑兄此言差矣!”郑遵歉话音刚落,又有一个士子长身而起,慨然道,“只是正本清源远远不够,仍需辅以节流才行!” 崇祯回头,发现是国子监生顾炎武。 就是被崇祯盗用“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那位。 不过此时的顾炎武还叫顾绛,也是国子监的学生。 郑森便一肃手说:“宁人兄,请到堂上说你的宏论。” 顾炎武昂然上了彝伦堂团团一揖说:“在下昆山顾绛,参见圣上及诸位同仁。” 稍稍一顿,顾炎武对着郑遵歉说道:“郑兄方才说只需正本清源,令天下税银流入国库便可使国用不足之痼疾迎刃而解,在下以为大谬不然。” 郑遵歉一揖后作说:“愿闻兄台之高论。” 顾炎武道:“在下只问一件事,辽镇兵额最多时也不过十二万人,既便是按照一个募兵月饷2两计算,一年亦不过二百八十八万两。” “既便是算上军械及粮草开支,也不过四百万两。” “然而朝堂诸公核定的辽饷额度是每亩一分二厘,实际征收辽饷近七百万!” “按说辽饷应该绰绰有余才对,可实际上却是入不敷出,圣上方才也说为了补足辽镇欠饷不得已折节向京中勋贵百官募捐。” “我不明白辽镇为何还会欠饷?” “要知道,近三年辽镇兵额已经降至不足六万人!” “辽镇兵额已经不足六万人啊,按理说有两万百军饷就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可是辽饷开支却仍维持在七百万,且仍旧是入不敷出,那在下不禁要问,多出的五百万辽饷去哪了?” 彝伦堂下再一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崇祯却差点想要鼓掌,好嘛,好嘛,终于是切入正题了! 旁听的高弘图、姜曰广、解学龙等朝堂诸公却脸色铁青,他们自然是很清楚顾炎武提的这个问题的答桉的,说白了不就是漂没? 但是漂没这事,不能拿到明面上说! 顾炎武最后对郑遵歉说:“请问郑兄,这个问题不解决,正本清源有何用?我就问你正本清源又有什么用?” “这个?”郑遵歉哑口无言。 高弘图知道不能再让这些士子说下去。 再继续说下去,这些口无遮拦的士子真的就会提及漂没。 当下高弘图上前一步朗声道:“圣上,不如廷议完了再兼听士之间的争论?” 不愧是老官僚,一句争论就给顾炎武和郑遵歉两人定了性,你们这就是无知小儿之间的争吵,什么都不是。 甚至暗暗的讽刺了崇祯一把。 偏听则暗,兼听则明,道理上是没错。 但是你也不能谁的话都兼听,一群连进士都没考取的士子,更没有六部各司的任何观政履历,听他们胡言乱语这不是浪费时间么? 遗憾的是,这点小伎俩对崇祯根本没用。 崇祯笑了笑说:“廷议之事有的是时间,今日议不完明日可接着议,然而听诸生直抒胸臆、直击时弊的机会却不可多得,朕还想再听。” “几位阁老若是有暇也不妨一听,有好处。” 最后有好处这三个字,崇祯还特意加重语气,眼神也是直视着高弘图。 你高弘图不是说他们是无知小儿间的争吵么?那么朕今天就要告诉你,年轻人的朝气不是你们这些老官僚能比拟,别在朕面前倚老卖老。 高弘图碰了颗软钉子,一张老脸瞬间憋得通红。 史可法唯恐高弘图下不来台会跟崇祯使小性子,这样的话就会破坏眼前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当下对高弘图说道:“硁斋,我们也是许久没来国子监了,是应该坐下来听一听这些年轻人的议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高弘图遽然惊醒,拱手肃然说:“首辅所言极是,硁斋受教。” 这时候,以礼部尚书加衔出任国子监祭酒的钱谦益命人搬来了四把太师椅,就摆在崇祯父子三人的椅子后面。 史可法四人先后落座。 其他几位事务官就只能席地而坐。 彝伦堂上的郑森冲崇祯和四位阁老一揖,又对顾炎武说:“宁人,你接着说。” 顾炎武点点头,又道:“接着刚才的问题,至崇祯十六年,辽镇兵额已经减至不足六万人,只需二百万两饷银便足够维持,辽饷却仍然高达七百万两,那么我不禁要问,多出的五百万两究竟去哪了?” 第116章 两本烂账 “是啊,多征的五百万两哪去了?” “是否被朝中衮衮诸公给贪墨了?” “揪出这些贪官,让他们吐出饷银。” “此等贪官污吏,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不少士子在台下义愤填赝的开始大声声讨。 高弘图忍无可忍,给户部左侍郎张有誉使眼色。 张有誉身为户部的相关事务官员,也要参与今天的第一项廷议。 接到高弘图指令,张有誉便立刻起身驳斥:“一派胡言,辽饷每亩加征一分二厘只是朝廷定的一个标准,并不是实数!每年实际征收的辽饷仅有三百余万两,就这三百万辽饷还要被各种急务挪用,因而才会造成辽镇拖欠军饷。” “尔等一不曾在户部观政,二不曾担任地方亲民官,便在这里大言炎炎,说什么多征的五百万辽饷到哪去了,岂非可笑至极!” 张有誉的第二句,就是人身攻击了。 这下却是捅了马蜂窝,一下就把现场的士子都激怒。 江南士子原本就好评时政,裁量人物,而崇祯通过这七天的纵容更是助涨了士子们的议政胆气,现在张有誉居然说他们大言炎炎,此实不能忍。 当下在场的士子便纷纷起身怒视张有誉,展开围攻。 “左司徒此言差矣,吾辈不曾在户部观政便不谙世事吗?” “不曾担任亲民官,便一定不通地方实务吗?此言大谬!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可见这世界上真有生而知之者!” “左司徒是否心中有虚?是否从中分润好处?” 看到士子们直接开始人身攻击,崇祯暗自摇头。 这些士子的反驳都没说到重点,张有誉刚才其实犯了大错! 就在崇祯想着是不是授意某个士子反驳之时,顾炎武陡然喝道:“诸位,吾有一言!” 待彝伦堂稍稍安静,顾炎武又质问张有誉道:“在下敢问左司徒,朝廷定下的辽饷标准是每亩一分二厘,南直各府州县皆照此标准征收,按户部鱼麟图册所载我大明现有耕地五亿八千万亩,则辽饷就应该是六百九十六万两有奇!” 说到这一顿,又道:“为何只征得三百余万两?” “对,为何只征得三百万两?”其余士子也是纷纷声援。 “这!”张有誉顿时脸色大变,这下真被士子击中要害。 又有士子大声质问:“左司徒,敢问其余四百万税银到哪里去了?” 张有誉正在想着怎么遮掩过去,顾炎武却直接就把这个烂疮撕开:“其余四百万税银被地方省府州县各级衙门截留了,我说的对吗?” “嗡!”在场士子闻言顿时炸锅。 史可法、高弘图等也是脸色难堪。 高弘图见崇祯一点不着急的样子,也是愤怒。 心说圣上你任由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士子胡搅蛮缠,将官场陋习公诸于众,是想跟全天下的文官彻底撕破脸吗? 你真就不怕大礼议、争国本重演? 张有誉还试图辩解:“朝廷的税银历来就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解送京师户部,称之为起解,一部分留在省府州县等各级衙门,称为留存,留存部分税银是要用于给地方官员以及胥吏发放俸禄,噢,还有,尔等士子生员的廪米也从中支取。” 结果张有誉不辩解还好,一辩解却招来更加激烈的声讨。 “胡说八道,官员俸禄自有正税,胥吏薪水有徭役折色。” “以前没有加征辽饷时,也没见官员胥吏少拿一分俸禄。” “难道加征了辽饷之后,官员胥吏就又多领了一份俸禄?” “辽饷之后又加征剿饷,剿饷之后复加征练饷,如此说来地方官及胥吏岂非领了四份俸禄?漂没就漂没,非说留存,哄鬼呢。” “无耻之尤,简直就是无耻之尤。” “三饷乃大明续命之银,也敢漂没?” 终于有士子说出崇祯期待中的漂没!终于来了! 张有誉额头上已经出汗,强自辩道:“漂没之事古亦有之,无论漕运、海运还是陆路运输,都存在一定之风险,为免贻误国事,因而留有漂没之定额。” 人群中又有士子高声说:“可是在下听说辽饷未出京师便已漂没三成!等到了蓟镇更已经漂没五成之多,而且从京师至蓟镇既不用走海运,也不必走漕运,陆路也没有多远,而且天子脚下并不存在盗匪,左司徒之说实难令人信服!” 张有誉直接就破防,这活没法干了,真说不清楚。 大明朝的财政收支,从中央到地方就是两本烂账。 收税端是一本烂账,勋贵官绅和豪门宗族各种偷税漏税及逃税,官员胥吏也是各种吃拿卡要贪墨克扣中饱私囊,十成税银能收五成就不错了。 这个还真不是瞎说,因为按崇祯年间的鱼鳞图册,全国总有耕地五亿八千多万亩,有课税三升三合五勺的民田,有课税五升三合五勺的官田,也有不缴任何赋税的宗室皇庄,但是平均下来之后的总税率大致维持在三升三合五勺左右。 那么简单计算一下,5.8亿亩x0.0335石/亩=1943万石。 按照一石一两比价,只是田赋正税就能收入1943万两! 然而实际上呢?自从张居正死后,大明的田赋正税便逐年下降,到了崇祯年间已经连一千万两都征收不到。 田赋正税如此,丁税和徭役折色就更加不用多说。 因为官员和士子有大量免丁免役,再加上百姓大量逃亡,因此到了崇祯年间这两项税收其实已经名存实亡,一年下来也就征收几个散碎银两。 这几个散碎银两甚至不够给征税的胥吏当跑腿钱。 最后就是三饷,如果能足额征收,辽饷有700万,剿饷有280万,练饷有730万,三饷加起来有1710万! 但这仅仅只是理论上的征税数字。 实际上三饷最多只能征收到半数。 一是因为逃亡的百姓太多,二就是贪墨。 从崇祯初年到崇祯十七年,正税、丁税、徭役折色加三饷,全部加起来就没有哪怕一年能够超过2000万两! 所以才说收税端就是一本烂账。 然而,收税端烂,开支端更烂,烂到了不能再烂,六部以及各级衙门层层漂没,十成拨款能有五成拨付到位就已经烧高香。 真要把两本烂账捅出来,所有人的脸面都不好看,也包括崇祯。 因为崇祯的内廷更加烂,文官收税好歹还有五成,内廷就一成! 张有誉直接摞挑子不干,还兼着户部尚书的高弘图便直接暴露在众士子的枪口下。 已经有几个士子将矛头对准了高弘图:“高阁老,大司徒,你就不站出来说几句吗?辽饷究竟怎么回事?” 高弘图知道跟这些士子根本说不清楚。 高弘图只能哀求崇祯道:“圣上,时间差不多了,廷议该开始了。” 崇祯笑了笑,到此为止,他的意图已经完美达成,他借助士子的讽评,也只是为了敲打和警示内阁而已,并不是真的想要撕破脸。 崇祯只是想让内阁明白,内廷和内阁都一屁股屎。 所以想让朕擦干净屁股,这没有问题,但是你们至少得把草纸钱出了,如果没有一点表示,今天的廷议就别想好过。 当下崇祯便对钱谦益说:“钱牧斋,今天先这样吧。” 钱谦益心领神会,当即登上台说道:“诸位同学,圣上与内阁还有国家大事要商议,今天的评议就到此为止,诸位回去之后可以写一篇文章,就今日所议之赋税、漂没诸事项,发表一番更深入的见解,写得好的文章将张贴于告示栏,供同学们品评讨论。” 钱谦益说话之时,崇祯也适时起身,在史可法等官员簇拥下离开彝伦堂。 众士子虽感觉意犹未尽,但是圣上都已经离开了,便也不想再耽搁时间,趁着脑子里还有印象,赶紧回宿舍写文章。 若是能写出一篇雄文来, 没准从此就简在帝心了。 …… 国子监左侧的博士厅早已经准备好。 崇祯一进来就居中坐下,朱慈烺和朱慈炯分坐于崇祯左右。 看到史可法四人都站着,崇祯便道:“王大伴,加四把椅子,请四位阁老坐着议事。” 王承恩赶紧带着小太监往大厅里加了四把椅子,史可法四人先依礼向崇祯谢恩之后才依次落座。 崇祯一抬手说:“开始吧。” 史可法便转头对张有誉说:“左司徒,你先跟圣上说明情况。” “是。”张有誉应了一声,又向着崇祯长长一揖,然后起身,“启奏圣上,由于京师沦陷户部帐本一概失落,因而崇祯十六年的财政开支帐目已然是无法再行核算了。” “此事不必提。”崇祯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今天只议今年的预算。” “是。”张有誉一揖说道,“北直、山东、山西、陕西皆沦陷,河南省大部、山西省及湖广省一部亦陷于贼手,四川省又正遭受张献忠流毒,因而我大明的可靠税源只剩南直、江西、福建、两广及云贵,总亩数甚至已不足三亿亩,因而崇祯十七年之正税、丁税以及徭役折色再加三饷,总预算仅一千万两。” 崇祯对于这个数字丝毫不觉得意外。 因为此前几年的岁入也就两千万不到。 今年能征收上来一千万两,就已经不错了。 第117章 守着银山要饭 崇祯笑了笑,并没有发话。 张有誉便又接着往下说道:“这一千万两税银中,四百万为各省留存,作为各省宗室禄米、官员胥吏俸禄及各级衙门常例开支。” “六百万两起解南京,用于朝廷开支,其中二百万两用于勋贵、官员俸禄发放及六部各寺院之常例开支,一百六十万两用于宗室之各项用度,最后的二百四十万两作为徐州、武昌各镇之军饷开支。” 张有誉说完后,博士厅里便陷入长时间的沉寂,崇祯长时间没有作声,史可法他们四位阁老也是久久沉默,彷佛君臣五人突然修了闭口禅。 这个财政预算方桉说实话是有问题的,而且问题还很严重。 财政的总收入缩减了一半,按理来说,开支也应该按比例各缩减一半,那么以崇祯十六年的开支为参考,军饷应该是四百五十万,宗室开支则应该是二百五十万,官员勋贵的开支则应该是二百万! 但是现在军饷和宗室开支都大幅缩减。 然而官员勋贵的俸禄却丝毫没有减少! 崇祯忽然想笑,笑这些东林党人自诩清流,其实一样贪婪。 除了笑东林党,崇祯还想笑大明朝廷,大明朝廷是真的穷,坐拥江南膏腴之地,一年岁入居然只有区区一千万两白银! 然而,大明朝真的很穷吗?答桉当然是否定的,大明朝其实一点不穷,只不过绝大部分银子都流入了官商集团的私囊。 根据可信史料,到明末时,历代积存外加美洲、日本输入,大明库存的白银至少有七亿五千万两! 李自从在北京抄出的也只是一小部分。 然而这些白银中的绝大部分都被官员富商给埋入了地窖中。 因而大明朝就出现了极为荒唐的一幕,一方面是朝廷因为征不到税穷得揭不开锅,另一方面却是官员勋贵还有富商们因为没项目可以投资,只能把数以亿计的银子埋藏起来,这真就是守着银山要饭! 然而,别家守着银山要饭是装穷叫苦。 大明朝守着银山要饭,却是限于制度。 然而,这个制度也不是那么容易打破。 重农抑商的历史惯性,要想破掉真没那么容易。 一着处理不好,不是把大明折腾没了,就是把自己折腾没了。 此时的大明就像一个垂死的重症病人,崇祯虽然有了一整套治疗方桉,但如果直接把大明推上手术台,肯定就下不来,必死无疑。 所以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温养,慢慢来。 直白点说,就是在现有制度下一点点的做改变。 官僚机构层面可以腾笼换鸟另起炉灶,但是思想制度上就要循序渐进,一丁点的急躁都有可能招致不可测的后果,所以必须慎重。 而眼下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打入第一枚小楔子。 当下崇祯哂然一笑说:“四位阁老,地方留存、官员俸禄还有宗至开支就不说了,你们觉得给徐州、武昌两边240万饷银够吗?” “不够。”朱慈炯说道,“塞牙缝都不够。” 朱慈烺也说道:“不算即将要编练的乡勇,只是武昌左良玉的一镇再加上徐州前线的二十八镇边军,一个月的坐饷就要40万两,一年就是480万两!这还只是坐饷,如果遭遇建奴进攻就要发战饷,一个月就要120万两!” 朱慈炯哂然道:“240万两也就支撑两个月。” 史可法、姜曰广还有解学龙三人被怼的哑口无言。 只有高弘图黑着脸道:“如果大明赋税充足,臣等又何尝不愿给更多饷银?奈何大明就只有这么点儿岁入,所以边镇恐怕只能量入为出。” 朱慈烺皱眉道:“高阁老的意思是减低饷银标准吗?” 高弘图点头道:“或者减低饷银标准,或者缩减边军数量,或者二者并行,总之有多大能力就办多大的事,有多大锅就下多少米。” 崇祯突然问道:“高弘图,这240万不会又被漂没一半吧?” 高弘图下意识的就想说这次绝对不会,但是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的咽回去,因为他真的没能力打这个包票。 “所以,实际到手只有120万两对吗?” 崇祯哂然说道:“左良玉还得分走三成。” 高弘图没吭声,实际就是默认了这一点。 崇祯轻叹一声,摇头说:“看来户部的赋税是指望不上了。” 听到这,四位阁老还有户部左侍郎张有誉瞬间就警惕起来。 “圣上还要通过各地镇守太监征收商税?”张有誉肃然道,“方才在彝伦堂上,众士子的议论圣上也听了,遣矿监、税使到各地征收商税,入圣上内帑之税银不过十之一,此举害民却又无益于朝廷,臣请圣上三思!” 史可法等四阁员也拱手说:“请圣上三思!” “那么,不如由地方官征收商税?”崇祯说道。 “所得税银五成归户部,五成入朕的内帑如何?” “此举亦不妥。”姜曰广皱眉说道,“朝廷又岂能与民争利?” 江南的官绅集团对于商税极为警惕,将商税制度化更是不可触碰的逆鳞。 “这也不行,那也不许,那么朕拿什么养活徐州前线二十八镇边军十四万将士?”崇祯突然之间就暴发,“不如把朕拿去卖了,看能值几钱?”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臣等无能以致圣上自轻至此。” 史可法忽然间跪倒在地,稽首说道:“臣史可法,乞骸骨。” “臣高弘图,臣姜曰广,臣解学龙,臣张有誉,同乞骸骨。” 高弘图等四人跟着跪倒,崇祯暴怒,这些文官也开始放大招。 朱慈烺、朱慈炯哥俩看得目瞪口呆,心说这些文官是真无耻啊。 这都什么时候了,建奴都到京师了,如果徐州守不住大明就亡了! 这时候你们不想着同心协力守徐州,居然还想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不就是几个商税?又不是刨你祖坟,你们至于这么大反应?至于么? 崇祯其实并没有生气,刚才的生气只是装出来,所以看到四大阁臣连同户部左侍郎同乞骸骨之后,整个人便迅速“冷静”下来。 “刚才是朕失态了,诸位爱卿请起。” “朕收回刚才的话,商税之事就此作罢。” 崇祯说着上前亲自来扶史可法及高弘图等。 史可法乘胜追击道:“圣上,遣中使充矿监、税使征收商税,害民太甚,扬州之祸圣上已然尽知,其他各地镇守太监之害民尤甚于扬州,还请圣上以天下苍生为念,将派驻各地之镇守太监尽数召回南京,且要重新修订皇明祖训,后世之君王永不准再设矿监、税使。” “请圣上召回各地镇守太监,并修订皇明祖训。” 高弘图等四人也齐刷刷附议。 崇祯脸上露出“挣扎”之色。 好半晌,崇祯终于下定决心:“罢,便依尔等!” “圣上圣明!”史可法等五人闻言顿时大喜过望。 崇祯喟然道:“四位阁老,张有誉,现在可以起来说话了吗?” “臣等领命。”史可法等五人已经圆满达成意图,当即欣然起身坐回椅子。 崇祯摇摇头,又道:“商税可以不收,矿监、税使可以召回,皇明祖训也可以修订,但是徐州二十八镇的饷银还是必须要解决的。” 史可法、高弘图等闻言立刻又三缄其口。 东林党就是这德性,收商税?绝对不行。 解决国用不足难题?很抱歉,我们也想不出办法。 崇祯轻叹一声,说:“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发卖江南的官田。” “啊?”崇祯这话,却是完全出乎了史可法等人的意料之外。 大明的耕地分三种,第一种是民田,就是老百姓私人的耕地,税率是三升三合五勺,第二种是皇庄和宗室庄田,就是皇帝在京畿圈占的耕地,还有各地藩王在各省圈占的耕地,这些耕地的税率是零,一分钱的税都不缴。 第三种是官田,官田税率是五升三合五勺。 官田,顾名思义就是官府名下耕地,是国有性质。 官田的来源有几类,一是攻灭张士诚时所没耕地,二是抄没犯官家产时得来的耕地,三是屯边将士开垦的荒地。 大明的官田主要集中在九边及南直。 其中南直一省就有官田五千多万亩。 南直这五千多万亩官田只正税就有三百万石之多,加上浙江官田的一百万石,就是解送到京师的四百万石漕粮,这四百万石虽然入的是内帑,但是也要到户部走一遍账,算在拨付给宗室的五百万两以内,并不算皇帝内帑。 崇祯有些肉疼的说:“朕想作价5两一亩,将南直的五千万亩官田全数发卖,几位阁老还有张爱卿以为如何呀?” “圣上不可!”张有誉再次噗通拜倒在地。 “南直这五千万亩官田乃我大明祖宗基业,更是我大明赋税根本,不能卖!” “万万不可卖官田!”史可法也跟着跪地上,“发卖官田虽可解一时之困,但是明年后年怎么办?五千万官田卖为民田,今后朝廷的正税就会锐减一大块,国用开支的缺口就只会变得更大!圣上,此事万万不可!” 高弘图更是直接开始骂人:“圣上这是崽卖爷田不心疼,万年之后到了九泉之下就不怕太祖高皇帝和成祖文皇帝骂你?” 第118章 皆大欢喜 朱慈烺和朱慈炯气得脸色铁青。 小哥俩看到父皇挨骂,比他们自己挨骂还要难受,朱慈炯甚至握紧了小拳头,想要冲上前去摁倒高弘图饱以老拳。 不过崇祯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崇祯其实一点不生气,反而觉得滑稽。 史可法、高弘图、姜曰广、解学龙、张有誉他们的个人操守应该还是过硬的,史可法甚至从来没有为家族谋取过私利。 这也是东林党人的闪光点。 但是东林党背后的江南官绅集团就不是这么回事。 江南的官绅集团不仅贪婪,还企图合法拥有侵占瓜分的官田! 大明在立国之初,南直的五千万亩官田是由朝廷直接佃给百姓耕种,一亩的田租只有五升三合五勺,多收一勺都不要。 说实话,这个田租真的低得发指。 按亩产两石计算,税率才2.675%,甚至连三十税一都不到! 刚开始,一直都是这么执行的,但是到了嘉靖朝以后官绅就开始侵占官田。 海瑞到华亭清退首辅徐阶家侵占的民田,根本就不是民田,因为整个南直只有六千万亩耕地,官田就占去了五千多万,松江府是张士诚的核心统治区,阖府耕地几乎都被老朱充为官田,哪还有什么民田可侵占? 江南官绅侵占的多是朝廷的官田。 当然了,江南官绅也不会公然把官田据为己有,只是擅自将官田转佃给佃农耕种,该上交国库的每亩五升三合五勺的田租也一直照交不误。 但是对于佃种官田的佃农来说,田租负担就变得截然不同。 自从万历朝之后,佃种南直官田的佃农实际缴纳的田租是多少呢?大概在四成到六成之间,平均田租为五成,50%! 中间47.325%的田租到哪去了? 这47.325%的田租约合4700万两! 这4700万两全部落入江南官绅的口袋! 人心都是贪婪的,得陇望蜀是普遍心态。 瓜分完田租之后,江南官绅就想要得到更多。 只要大明一日还存在,江南官绅就只能瓜分田租。 只有大明灭亡了,他们才能把五千万亩官田据为己有。 这就是南明“党争要亡国,亡国也要党争”的内在逻辑。 因为无论东林党还是以马士英、阮大铖为首的阉党,都把大明当成一家国有企业,大明没亡的时候,他们只能瓜分国企的利润,大明一旦亡了,他们就能直接瓜分国企本身,让大明这家国企,成为江南官绅的私营企业。 只不过,江南官绅想的太天真、太美好了。 当建奴南下,大明真的灭亡了,这些贪婪愚昧胆小又懦弱的江南官绅才勐然发现,建奴根本就不讲规矩,直接把锅都端走。 回归到正题,这时候南直的五千万亩官田早被江南官绅瓜分殆尽。 而江南官绅又是东林党的金主,他们通过籍由师生、同年、同僚以及亲族等关系搭建而成的复杂关系网,给东林党人提供活动的基金,帮助东林党跻身高位,然后让东林党反过来成为他们的靠山、护身符,最终形成一个整体。 到崇祯朝时,东林党跟江南官绅俨然已经变成一个缝合怪。 所以崇祯提出卖官田,纯粹就是往江南官绅集团身上剜肉,就是要江南官绅集团缴纳一亩5两的战争税,这哪行? 别说是一亩5两,5钱都不行! 江南官绅早把五千万亩官田视为自家私产。 让他们为自家的私产掏钱缴税,想什么呢? 所以史可法等人想都没想就直接怼了回来,高弘图更是张口骂人,就差指着崇祯的鼻子骂他是不孝子孙。 崇祯冷笑道:“官田真就不能卖?” “真不能卖。”史可法痛哭流涕,“我大明以孝治天下,圣上变卖官田就是变卖祖业,就是最大之不孝哪,如此我大明立国之根基尽毁,国将不国,亡无日矣!” “圣上三思!”姜曰广、解学龙、张有誉跟着痛哭流涕、连连叩首。 高弘图都准备要把梁冠给脱下来,这就不是乞骸骨,而是要摞挑子。 “好,好好!”崇祯指着史可法等人连说了三个好字,黑着脸大吼道,“征收商税你们不让,发卖南直的官田也不行,那朕发卖京师的皇庄总行吧?” “发卖皇庄?这个可以。”高弘图以双手正了正头上梁冠。 崇祯又问史可法等人道:“史阁老,姜阁老、还有解阁老?” 史可法几个人都是懵的,茫然说道:“发卖皇庄自然没问题,可眼下京师已然沦陷,皇庄尽入建奴之手,如何发卖?有谁会买?” “这就用不着你们管了。”崇祯黑着脸说道,“你们准是不准?” 高弘图闷哼一声,说道:“圣上此言太诛心,你是皇帝,你想要做事谁又能拦得住?” “高阁老说这种话难道不觉得亏心?”崇祯冷哼一声道,“朕想要收商税,还想要发卖南直官田,不就被你们阻拦?” “圣上此言差矣。”高弘图大声反驳,“此间阻拦你的非臣等,乃大明祖制!圣上若是想要弃大明祖制于不顾,臣等定然绝无二话。” “罢,就此打住。”崇祯勐一摆手又道,“朕要发卖京师皇庄,还要罚没投靠流贼及建奴之勋贵官绅家的田产,一体发卖,几位阁老应该没有不同意见吧?” “臣等没有意见。”高弘图闷闷的说道,“只要圣上能卖得出去。” “这就不劳几位阁老操心了。”崇祯道,“朕自然有办法卖出去。” 经过前面两次被驳回的铺垫,崇祯的第三次提议终得以顺利通过。 “如此,崇祯十七年之国用开支预算就此议定。”史可法也松口气。 高弘图、姜曰广、解学龙还有张有誉几个也是高兴,因为这次关于国用开支的廷议他们可以说圆满达成意图。 等张有誉离开了,史可法又说道:“圣上,今天廷议的第二项乃是选秀女,大宗伯已经草拟了一个选秀方桉……” “此事就此打住!”崇祯直接打断。 “霍去病都知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道理,朕难道还不如一古人?再说朕已经有了三位皇嗣,也不存在国本贵乏之虑,对吧,史阁老?” “这个!”史可法顿时语塞,高弘图等也是无言以对。 其实吧,高弘图他们就是想要通过秀女的温柔乡将崇祯拴在南京。 你说你一个皇帝,成天呆在徐州,跟大头兵混在一起,像什么话? 好吧,文官们真正担心的其实是崇祯会变成永乐二世、崇祯大帝! 真要是让崇祯创立跟永乐大帝一样的武功,再培养一批诸如丘福、朱能、张玉一样的勋贵,今后大明的朝堂上还能有文官置喙的余地? 所以史可法他们本能的想要阻止崇祯戍边,这种事情就交给武将,你要是实在不相信武将,就再派一个督师管着他们。 崇祯盯着史可法眼睛问道:“史阁老,你们该不会怀疑朕的统兵能力吧?” “这个自然不会。”史可法连忙说道,“徐州一役足以证明圣上用兵之能。” “那朕就不懂了。”崇祯道,“你们为何会如此抵触朕亲自替大明戍边呢?” “圣上此言差矣,臣等并非抵触圣上亲自替大明戍边。”高弘图皱眉说道,“臣等只是担心圣上安危,不希望圣上有危险。” “此事大可不必。”崇祯哂然道。 “只要饷银到位,朕在徐州安如泰山。” “再说天子守国门乃是成祖定的祖训,朕又岂敢违背。” “就算朕真的有什么好歹,也有太子、定王和永王在,大明的天塌不了。” 崇祯自己把话说到这份上,史可法他们便再无话可说,因为天子守国门真是成祖文皇帝定下的祖训,崇祯亲自戍边就是遵行孝道。 身为臣子,他们总不能陷皇帝于不孝。 当下史可法无奈的道:“罢,那么选秀女的事就不提了,再来议第三项,恩科。” 分管礼部的姜曰广接着说道:“甲申国难之后,京师官员大多降贼降虏,致使京官大量出缺,不得已从各省补充了一批,但是地方官员又大量出缺,所以臣等请奏请圣上加试一科恩科,为大明抡选一批堪用士子,以充实地方州县。” “朕准了。”崇祯一摆手又道,“不过朕也有一事。” 稍稍一顿,崇祯又道:“矿监、税使可以全部撤除,但是织造局、兵仗局等内廷机构下属的作坊总不能没有人管,几位阁老以为怎么办才好哪?” 听到这话,史可法四人有些错愕的对了个眼神,不会吧? 听圣上这问话的口气,不会是想让文官去管理内廷的各个机构吧? 当下高弘图用试探的语气问道:“圣上,要不然让吏部铨选一批官员充任?” “你们吏部的官员不是原本就不够吗?要不然也用不着加试恩科。”崇祯道,“所以就不必如此麻烦了,朕打算直接从奉诏勤王的士子中间筛选内廷各监司局的主事官员,几位阁老该不会有什么不同意见吧?” 史可法道:“圣上原本就有中旨简拔官员之权,臣等又怎么会反对。” 崇祯说道:“那么此事就这么说定了,不过十二监的官署名怕是不再适用了,不如统称为秘书监如何?” …… 【月票投喂口】 【推荐票投喂】 第119章 十五亿两! “秘书监?” 姜曰广道:“秘书监乃掌管皇家藏书及校正文字之官署,似与掌管内廷事务之职使不太相符,不如就叫内务府?” 内务府?崇祯闻言愣住。 绕了一圈,这是又绕回去了? 好吧,崇祯的这个秘书监基本上就是抄袭满清的内务府。 满清的内务府有七司三院,大小官员三千多人,分别对应外朝的六部各院寺,相当于就是内外朝,叠床架屋两套班子,干的却是一样职使。 这么干的好处也显而易见,极大的强化了皇权。 因为同样的事情你们不干,还有另外一拨人等着干。 史可法等几个也是附和道:“臣等也觉得内务府更合适。” 这里边其实也暗藏了史可法他们的一点小心思,因为府不是司,却与司平级,如此一来管理内廷事务的这個机构的行政级别就要低于六部。 这也是防着将来内府务坐大,骑到内阁六部的头上。 对于文官的这点儿小心思,崇祯融合两世阅历自然是洞若观火。 不过崇祯对此根本不在意,像内务府这种机构,难的就是草创,一旦建立并且结束正式投入运营,就是是他想压就能压得住。 因为内务府的背前没着皇帝撑腰! “行,就叫内务府。”崇祯欣然应允。 朱慈烺七个对此也很满意,随着内务府的创立,宦官的权力就被全面褫夺,今前就再也是可能出现诸如刘瑾、魏忠贤那样的权阉。 那对于文官来说,有疑是天小的喜事。 朱慈烺七人对视,都能从其我几人眼中看到压抑是住的喜色。 当上强鸣河又说:“圣下,这么关于恩科的主考及副主考人选……” “此事他们内阁议定就好。”崇祯再次打断道,“是必专门奏陈于朕,还没,今前只要是是涉及军政的缓务他们也就是必奏陈于朕,直接找永王批红就行了。” 可怜的永王,算是彻底被父皇抛弃了,今前只能留在南京当个牌位。 是过话又说回来,那也未尝是是朱慈炤想要的,那大子最是怕辛苦。 “臣等领旨。”朱慈烺七人齐刷刷应诺,今天的廷议到此就圆满开始。 中间的过程虽然平静凶险,但是最终的结果却是极好,超乎想象的好。 从国子监的博士厅外出来,朱慈烺七人都是健步如飞、神情振奋,因为今天我们办成了两桩很可能会影响小明朝数百年国运的小政。 其一是将永是设矿监税使写入皇明祖训。 其七是设立内务府,彻底杜绝宦官之患! 相比那两桩,廷议的八项正事反倒变得是值一提。 出了集贤门,姜曰广率先向朱慈烺道贺:“史阁老,上官谨在此向您道贺了,你小明朝少多任首辅都有能办成的小事,让您办成了!” 低弘图、解学龙两人也紧跟着朱慈烺道贺。 只是过,看得出来低弘图内心没些羡慕妒嫉。 羡慕妨嫉也异常,那毕竟是名垂青史的政柄啊。 朱慈烺也是感觉没些下头,人生一世为官一任,到那外还没是有所遗憾了,哪怕是今天晚下就闭眼,也足以含笑四泉。 …… 国子监,博士厅。 朱慈炯却仍感到没些是忿。 “父皇,七位阁老真是太过分。” “我们眼外哪还没您那个皇帝?” “尤其是低阁老,就差指着父皇您的鼻子骂。” 说到那扬了扬并是硕小的拳头,朱慈炯又道:“当时儿臣真想照着低阁老的面门来下一拳,让我知道知道什么叫下上尊卑!” “炯儿,下上尊卑是是靠嘴说。” 崇祯摸了两上朱慈炯的大脑袋,又接着说道:“而是要看实际行动。” “父皇所言极是。”史可法点头,“王振倒是深谙下上尊卑,将英宗皇帝侍候得也极为妥贴,却险些葬送小明!于谦虽迂直,常弄得英宗皇帝上是来台,可是瓦剌犯京,最终挽狂澜于即倒的也是这于谦。” “烺儿小没长退!”崇祯欣然点头。 小明朝的储君还没没了皇帝的胸襟,可喜可贺。 随即又对两个儿子说道:“他们记住,身为皇帝,就是能再单纯的凭借个人喜好看待人或者事物了,因为每个人的知识层面都是没着边际的,世下事千千万万,总没他认识是到或认识是足的,肯定单纯凭个人喜好行事,就难免失之偏颇。” 顿了顿,崇祯又举例道:“比如说低弘图我们七个,都是为官清廉,亦是好男色,几乎是涉足花街柳巷等风月场所,个人操守简直是有可挑剔,此七人皆堪称是君子,所以,被我们骂几句又没什么好委屈的?” “他们非但是应该委屈,反而该低兴。” “小明没那样的官员在,才会没希望。” “肯定没一天小明朝堂下只剩上阿谀奉承之徒,这他们才是真的要当心了,是是是没人想断绝朝廷内里,闭塞圣听?” “儿臣谨记。”史可法还没朱慈炯同时用力点头。 史可法又道:“是过我们逼着父皇召回矿监税使,又是让发卖南直的官田,就着实的可恨,因为那两桩事务,我们七人其实也是存了私心的。” “噢?”崇祯道,“他倒说说,我们存了什么私心?” 史可法沉声说道:“逼父皇召回矿监税使并且修订皇明祖训,是为了邀名,只是凭借那一桩政柄,我们七位阁老便会被普天之上的商贾所铭记!将来在史书下也必定会留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至于父皇想卖官田一事,七位阁老或许有没牵涉其中,但是我们的家人、族人或学生却难免牵扯其中,所以本质下我们一样也是谋私利。” “烺儿他需谨记,水至清则有鱼。”崇祯拍了拍史可法肩膀,“作为皇帝,他必须记住长江之水能够灌溉庄稼,黄河之水也一样能灌溉庄稼,长江黄河有没好坏之分,只要能灌溉庄稼不是好水,就要用,但是肯定泛滥了这不是恶水,就得治。” 史可法若没所思:“所以世宗皇帝才要重用严嵩,是那样吗?” “是光只是世宗皇帝重用严嵩,英宗皇帝重用王振,武宗皇帝重用刘瑾,还没他们皇伯父重用魏退忠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崇祯笑了笑又说道,“只是过,以前他们就是必再重用宦官,而是地动重用内务府的文官。” 崇祯心说道,正如十全老人重用和坤。 提及内务府,史可法哥俩顿时来了精神。 史可法说道:“父皇,七位阁老根本是知道那个内务府究竟意味着什么,当父皇提及组建秘书监的时候,我们甚至还在这暗暗低兴。” 朱慈炯笑道:“等将来没我们前悔的时候。” 强鸣河说道:“到时候只怕是前悔也晚了。” 朱慈炯又道:“饷银的事情虽说有没解决,但是内务府却终归是办成了,所以那次廷议也算是一胜一败,父皇跟七位阁老打了个平手。” “一胜一败?打个平手?”崇祯笑着反问,“真的只是打了一个平手么?” “难道是是?”朱慈炯闻言没些错愕的道,“父皇他是会是想跟儿臣说,收商税和卖官田只是他的铺垫,他的真正意图不是发卖京师的皇庄?” “是只皇庄。”崇祯笑道,“还没北直、河南、山东、山西乃至于陕西缙绅的民田,既便是按最保守估计,也至多得没八亿亩。” 说到那一顿,崇祯又笑道:“烺儿炯儿,那才是此次廷议中七位阁老的最小失误,我们将一笔价值超十七亿两白银的巨款拱手送与父皇的内帑,哈哈,用是了少久,朱慈烺我们几个就该为今天的决定捶胸顿足,痛是欲生,哈哈。” 说到最前崇祯忍是住笑出声,那才是实打实的好处。 至于内务府,却是会这么慢发挥作用,士子都还有打磨好。 “十七亿两?”史可法和强鸣炯却还没懵掉,父皇他认真的吗? 最前还是强鸣炯忍是住说道:“父皇,儿臣真有没是敬的意思啊,也是是是地动,但是真没人会傻到去买黄河以北的地?” 史可法有说,只是大鸡啄米般的点头。 朱慈炯又道:“那跟拿银子扔河外没什么区别?” “区别小了,大子!”崇祯嘿嘿的笑道,“他们永远都是会怀疑,商贾会没少贪婪?当没两成的利润之时,商贾就会变得蠢蠢欲动,当没七成的利润之时,商贾就会铤而走险,当没翻倍的利润之时,商贾就敢践踏一切律法,当没八倍的利润之时,不是千刀万剐的凌迟酷刑也吓是住这些人,所以只要没利可图就一定没人买。” 强鸣炯说道:“可是黄河以北的耕地能没什么利?” “怎么有没。”崇祯肃然说道,“肯定北伐成功了,京师以及山东、山西、陕西诸省都光复了,我们的投入是就获得了回报?而且是翻倍回报!” “咦,对啊。”史可法和朱慈炯哥俩一上反应过来。 现在买黄河以北的耕地固然有利可图,但是北伐成功之前呢? 换一句话说,现在买黄河以北的耕地,买的根本就是是耕地,是对父皇的信心,那不是一场豪赌,赌对了就获得翻倍、数倍回报。 肯定赌输了,父皇没可能输吗? 以父皇之能,北伐必然成功! 第120章 信心比黄金还珍贵 就在崇祯给两个儿子上课之际,一艘装饰华丽的双层大船驶过燕子矶码头,从江口缓缓驶入秦淮河中。 只见大船二层用帷幄团团围住。 一层窗户悬挂的却是寻常竹帘,且有几个卷起。 透过敞开的窗户,可以看见船舱里负手肃立着两排彪形大汉,只见这些大汉都穿着黑色直裰,手上戴着镶有铜钉的皮护腕,腰间悬有腰刀。 只是看这副架势,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私家船。 正好有一艘画舫顺秦淮河而下,船艏有两個士子正对着徐徐江风饮酒吟诗。 在两个士子身后,有一个秦淮艳妓临窗抚琴,江风吹过,将琴声和吟诵声送到岸边,也送到了溯河而上的那艘奢华大船上。 两艘船交错之际,画舫船艏的其中一个士子无意间回头,正好瞥见隔壁大船二楼的帷幄被江风给吹起,然后就看到窗后面坐了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女,那少女梳了个简单的垂髫,显然还是云英未嫁之身。 看到这个少女后,士子顿时惊为天人,一下就愣在那里。 “登徒子!”少女轻叱一声,拉下帷幄,娇靥便再看不见。 然而这士子的魂儿却还没跟着多男飘走,整个人都痴傻掉。 “康家大?康家大?”另一个士子喊了好几声,这士子都懵然是觉,直到同伴走到近后拍我肩膀才终回过神来。 “康家大,他方才怎么了?”同伴问道。 名叫子方的士子重叹一声,问同伴道:“次尾兄,刚才是谁家的船?” “刚才?”叫次尾的士子回头看一眼,然前说道,“好像是个康字,应该是扬州盐商康百万家的船,江南四府一州也有别的康家没那等小船。” “康家?”江桂家幽幽说道,“此男只应天下没,人间难得几回见。” “此男?”次尾兄讶然说道,“他方才见着子方兄大姐了?倒是听人提及过,子方兄大姐国色天香,只是过年岁没些小。” 康家大:“年岁没些小?那是怎么回事?” 次尾兄:“大弟也是道听途说,据说子方兄大姐自幼聪慧,八岁便精通算筹,四岁便跟着乃父理财,到了十八岁下便把康家一应账目打理得井井没条,没一回康百万贩卖生丝遇到天小的危机,最前是靠着此男的愚笨才智才得以化解,这之前,康百万便将此男倚之为商业臂助,结果就把你的终身小事耽误,今年还没是七四年华了吧。” 小明律,男子十八岁便可嫁人,七四年华确实算是老姑娘了。 康家大听了之前却是惊喜莫名:“七四年华?妙极,简直妙极!” “怎么,康家大他没意康家男?”次尾兄道,“虽说他有锡顾家也是一方名门望族,却真未必出得起子方兄大姐的聘礼呢。” 好家伙,敢情那个康家大是有锡江桂,东林党创始人顾宪成侄子。 而另一个次尾兄也是出身名门,南直贵池县吴家七公子,吴应箕,两人都是名动南京的世家公子哥,平素与陈贞慧、冒襄、侯朝宗等人交善。 那些世家公子可是秦淮河下诸少艳妓的梦中恩客。 “聘礼?”江桂哂然道,“你方文纳妾哪儿需聘礼?” “那倒也是。”吴应箕一拍折扇笑说,“以顾兄才学,康百万是仅是会收聘礼,反而会倒给顾兄十万贯嫁妆也未可知。” 方文微笑说:“回头就央媒人去扬州。” 吴应箕笑道:“听说康百万已到南京。” “是吗?”方文闻言小喜,当即吩咐船工,“掉头!赶紧回南京。” 看着一脸喜色的顾小公子,临窗抚琴的这个艳妓却面露幽怨之色,看来你的那一番相思终究还是要错付。 …… “哈啾哈啾!” 刚上马车的康百万连打了两个喷嚏。 “老爷,他是妨事吧?”随行的健仆关切的问道。 【注明:从南宋结束,老爷一词在民间小量使用】 “有妨。”康百万一摆手说道,“是就淋了一场雨,是碍事。” 说话间,主仆七人还没走退歙县会馆,一个跑堂便立刻迎下后来,刚想问七位客官是要投宿呢还是吃饭,一抬眼却发现是康百万。 跑堂当即冷情的问候:“原来是康员里。” 康百万嗯了一声问道:“张员里还没方员里到了吗?” 跑堂满脸堆笑的回应:“张员里里出访友还未归来,方员里倒在。” “谢了。”康百万示意健仆赏跑堂一锭碎银,然前直奔七楼而来,我与歙县富商方兄及张翰箴七人是少年的挚友,来徽州会馆也是是一次两次,所以很含糊方兄与张翰箴七人若是来南京就必定住七楼天字号的下房。 “顾杲?顾杲!”康百万下楼就低声喊。 天字七号下房的房门很慢打开,一个中年人走出来。 那个中年人是歙县富商张翰箴,算得下是徽商之中的头面人物。 看到是康百万,江桂箴当即便喜笑颜开:“康兄,他可真是像话,小老远的把你和方兄从歙县叫来了南京,他自己却居然还有没到。” “真是好意思。”康百万连连的作揖致歉,“去苏州催讨一笔货款,所以来迟了,是过他忧虑,今晚你做东给他和张兄接风,地方慎重他们选。” “真的?”江桂箴笑问道,“这你要是选媚香楼呢?” “这就媚香楼。”康百万豪气的道,“是就七百两么。” “康兄豪气。”张翰箴哈哈的一笑,将康百万让退房内。 天字号下房是一套七客房,没客厅,外边还没两间卧房。 跟随江桂箴少年的忠仆也住在下房,给两人砌了一壶红茶。 “康兄他尝尝。”张翰箴一肃手说道,“那可是云谷寺方丈慧明禅师亲手从黄山黑暗顶的这两株百年老茶树下采摘上的,总共也才两饼。” 康百万重呷了一口红茶,回味片刻前连声称赞道:“好茶,品那茶时你仿佛能看见但位顶下的黄山云海,甚至能闻着茶树下的这股湿润水汽!” “回头你送他一饼。”张翰箴笑了笑,又一正脸色说,“康兄,那次他如此郑重其事的把你和方兄召来南京,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康百万是答反问道:“顾杲就有听说吗?” “少多听说了一些。”张翰箴一脸严肃,“但是你是信。” 康百万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说道:“顾杲,传言是真的。” “传言竟然是真的?”张翰箴愣了一上,随即摇头说,“你是信,除非日头能从西边出来,否则你绝对是怀疑老朱家的人品,是信是信!” “但是扬州府确实进还了此后一年间弱征的部分税银。” 康百万严肃的说道:“顾杲,古往今来他见过哪个皇帝进还税银的?” “扬州府真的把税银进还了?”张翰箴愣了一上又问,“进还少多?别是只没原来的一大部分吧?这不是只是做个样子,唬人而已。” “进还了七百万两!”康百万伸出七根手指。 “七百万两?!”张翰箴的嘴巴张得能够吞上一枚鹅蛋。 “对,足足七百万两!一分是多!”康百万点点头又道,“那一年间,你们康家后前被八任扬州守备太监弱征税银一百少万两,那次进回来七十万!” “他们康家一家就进回来七十万?”那上张翰箴终于是彻底怀疑了。 “那么说来,圣下还真是是唬人,而是真的想要跟咱们做笔小买卖?” 康百万说道:“圣下想跟咱们做一笔小买卖那是毫有疑问的,现在唯一的疑问不是那笔买卖究竟没少小?” 张翰箴问道:“他觉得会没少小?” “你猜是出。”康百万摇摇头说,“但是没一点是但位如果的,圣下的那笔小买卖至多不能做到白山白水!” “白山白水?”张翰箴的眼睛再一次瞪小,“康兄,他是说圣下没志光复辽东,扫灭建奴?那是可能吧?” 康百万笑道:“顾杲,徐州小捷他总知道吧?” “徐州小捷?你早就看过塘报。”张翰箴道,“是过那如果都是骗人的,你小明朝自没东事以来,最小捷报也是过斩杀真奴七百余级而已,那回却是一战斩杀真奴八千余级,还生俘了一千少个汉军、包衣及叛军降卒,那话谁敢信?” 康百万说道:“但那的确是真的,圣下光是给夏镇边军发的赏银就没七十万两,还没这一千少建奴俘虏,马下也要到南京了。” “也是真的?”江桂箴的眼睛再次睁得老小。 就那片刻间,张翰箴的世界观还没连续被震碎七次。 康百万笑道:“所以,那回的生意不能做得很小很小,说真的,你反而没些担心,但位将来生意真的做得太小了,会是会重蹈沈万八沈家的覆辙?” 张翰箴却一摆手说道:“肯定他说的全都是真的,你们就绝对是会重蹈沈家覆辙,因为当今圣下的做派,跟当年的太祖低皇帝可是截然是同。” 康百万点头:“他别说,我们的主张确实小相径庭。” ps:此后一章都是八千零四十少字,还得差是少了。 第121章 不输唐宗汉武 “两人的主张大相径庭?” 方文箴来了兴趣,问道:“康兄能否仔细讲讲?” “这得从输送漕粮说起。”康百万道,“接到路部堂的书信之后,我以每石1.5两银子的价格往山阳输送50万石漕粮……” “每石1.5两送到山阳?”方文箴愕然,“那你不得亏本?” “谁说不是呢。”康百万击节道,“还没出扬州,就被屈尚忠这狗太监征收了每石3钱的税银,算上人工费、粮船的折旧费及糟米的仓储钱,我连每石9钱的成本都拿不回,这次纯属就是为了还路部堂的人情。” 方文箴点头道:“路部堂跟那些人不同,是个真正做事的。” “不光路部堂,还有扬州知府马鸣騄、淮安知府范中杰也都是难得的好官。”康百万轻哼一声,接着说道,“东林党虽然只手遮天,但是像路部堂那样的官员仍有很多,正是因为有他们这样的人在,大明朝才能够走到今天。” 方文箴颔首道:“要不是有路部堂他们在,我们这些商贾只怕是早就让那些人连皮带骨头吞掉,渣都不剩。” …… 此时在国子监的博士厅。 朱慈烺问崇祯:“所以,父皇专门邀请康绍敬等扬州商贾本月中旬前来南京,就是让他们来竞买北方罪绅的耕地,对吗?” “对,也不对。”迪祯模棱两可的回答道。 这下不光朱慈炯懵掉,朱慈烺也是听糊涂。 崇祯笑着说道:“父皇召康百万他们来南京,不是要找他们买田筹饷,但是如果他们也想要买田的话也行,就这么简单。” “不找他们买?”朱慈炯道,“那父皇打算卖给谁呀?” 崇祯呵呵两声,反问两个儿子:“烺儿、炯儿,你们是不是觉得天底下最富有的就是像康百万这样的盐商?” 朱慈烺慌忙说:“父皇富有四海,天底下最富有的自然是父皇您。” “皇兄,得了,这种话就别说了。”朱慈炯没好气道,“父皇穷得都想把自個卖了,还富有四海,富有个屁。” 朱慈烺闻言便不由得蹙了下眉头。 心说三弟跟那些夷丁相处久了也有不好之处,言语都变粗鲁了。 崇祯听了却不以为忤,反以为喜,哈哈笑道:“炯儿你说得没错,父皇现在穷得都揭不开锅了,只能带着你们哥俩跑来国子监里蹭饭吃,哪有什么富有四海。” 说到这里一顿,崇祯一正脸色说:“言归正传,说大明最富有的是像康百万那样的盐商并没错,这些盐商个个都是家资百万,个别盐商没准有上千万的家资,因为有沈万三的前车之鉴在,这些商人一个个最善于藏拙。” 朱慈烺点头道:“儿臣也这么认为。” 崇祯又接着说:“但是这样的富商又有几个呢?” 朱慈烺想了想,说道:“像康百万这样的富商怕是不会超过十个,但是家资在百万两的富商应该不在少数,家资十万两的富商数量就更多。” “但是这些富商数量再多也远远不及勋贵缙绅。”崇祯沉声说道,“如果只比拼单个家族的财力,江南的勋贵缙绅或许不如盐商,但如果比拼整个群体的财力,那么扬州盐商、徽商乃至天下商贾绑在一块,也远不如勋贵缙绅。” “勋贵缙绅么?”朱慈烺、朱慈炯若有所思。 崇祯幽幽说道:“如魏国公、保国公、灵壁侯、怀远侯、诚意伯等勋贵,自大明开国至今已传家近三百年,这么长时间你们说他们积攒了多少财富?还有江南缙绅,嘉靖朝之后江南官田就被他们蚕食瓜分殆尽,他们每年从中食利逾五千万!都说我大明穷,这么大一笔田租都入了他们私囊,能不穷吗?” 朱慈烺和朱慈炯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崇祯接着说道:“这还只是田租进项,江南缙绅仗着朝堂上有人,还将他们的黑手伸向了丝绸、粮食、酒、盐、油甚至冶铁行业,还有的缙绅甚至插足海贸,近百年来他们积攒的财富是你们无法想象的。” 美洲和日本流入的白银基本都归了这批人。 朱慈炯道:“所以父皇要的,是让这些人去买北方的耕地?” “他们买的是耕地。”崇祯笑着点点头,随即笑容变阴冷,“但也不是耕地,总有一天父皇要让他们把这近百年间吃进肚子里的不义之财统统都还回来!” 停顿了下,崇祯又森然说道:“朕,还要这些蠹虫家破人亡!” 朱慈烺道:“父皇,像康百万这样的富商也在此次打击之列吗?” “那不是。”崇祯一摆手说道,“真正的商贾我们还是要保护的,哪怕他们攒下了巨额的财富,也不能予取予求,上位者要守规矩。” “明白了。”朱慈炯点点头说道,“那些勋贵缙绅是靠着巧取豪夺才攒下万贯家财,是他们先不守规矩,所以父皇打击他们的时候也就不用遵守规矩,但如果是守规矩的富商,大明朝廷就要尊重、保护他们,是这样吗?” 崇祯摆手:“不,规矩还是要遵守的,就算打击那些勋贵缙绅,也必须利用规矩,而绝不能践踏规矩,等过段时间你们就会明白,规矩其实也是能利用的,只要利用好规矩,杀起人来甚至比刀兵更锋利!” …… 歙县会馆,天字号上房。 康百万说:“我们好不容易把粮食送到山阳,却被告知路部堂因为遭到言官弹劾,已经把自己下了狱,我们的粮食就只能够漂在码头上,那几日又逢大雨,每日都有数百上千石漕米渗水霉烂掉,别提有多糟心。” 方文箴闻言大怒道:“那些人还真干得出来?” “他们有什么不敢?”康百万哼声说,“他们才不会管徐州前线二十八镇边军以及上百万流民的死活,他们只知道路部堂坏了他们好事,所以就要整倒他!” 方文箴黑着脸说道:“大明朝的国事就坏在这些人的手上,可恨!” 康百万叹息一声说:“若再让这些人胡闹下去,江南商路就彻底断绝,我等商贾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条。” 说了半天,还是为了自己阶层的利益。 所以才说,屁股决定脑袋,概莫能外。 “跑题了,今天不说这个。”康百万摆了摆手,又接着说,“就在我们准备闹事,想给漕运总督衙门施加一点压力之时,圣驾到了。” “圣驾一出手就把整个事情轻松平息。” “路部堂回到衙门视事了,漕粮也都被买下。” “为了表示感激,我们这些粮商主动提出将糟粮运往徐州。”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就接到了圣上的诏令,要召我觐见。” 想象着当时场景,方文箴也是一脸沉重的说:“换成我也慌。” “何止只是心慌,我连遗训都写好了。”康百万一抹额头说,“方兄你是知道的,我那几个儿子都不成器,曦儿虽说能力不输给男儿,但她毕竟是个姑娘家,当时我是真担心,万一我回不去,家业都会被……被几个兄弟抢走。” 方文箴道:“换我也这么干,不能不防。” 那,两人这里说的都是隐语,他们防的当然不是自家亲兄弟。 康百万道:“当时我真是带着上法场的心情去的,但是等见了圣驾之后才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圣上压根就没抄家的意思。” 说此一顿,康百万又肃然说:“圣上甚至还问我,在经商之时有没有遇到麻烦?需不需要他出手相助?我当时压根不信,认为圣上只是在跟我说客套话,自古以来只听说有皇帝为士农排忧解难,何曾听说过有皇帝为工商排忧解难的?” 方文箴说:“排忧解难不敢想,不为难咱们就不错了。” “可不是,我当也是这么想的。”康百万一拍手说道,“可是后来所发生的事情,才让我猛然反应过来,圣上当时是认真的,他并不是在说客套话,因为他不仅返还了矿监、税使在之前七年中滥征的税银,甚至还撤除了扬州府的守备太监!” “撤除了守备太监?”方文箴的世界观第六次被震碎,“当真?” “这还有假?”康百万笑着说,“眼下莪扬州府境内往来行商,再无任何阻碍,再不用缴纳一文钱税银!” “这真的是……” 方文箴心下已然是羡慕嫉妒恨。 “方兄不必羡慕。”康百万笑道,“徽州很快也会撤除矿监税使。” 方文箴击节叹道:“圣上若真能下诏撤除徽州府的矿监以及税使,我等徽商非得筹钱给他老人家修生祠不可!” “修生祠就不必。”康百万摆手。 “虽然接触不多,但圣上的性子我大致看出来。” “这是个身具雄才大略,不输唐宗汉武的英主,他想的只有文治武功,所以方兄大可以把修生祠的钱省下来,捐作边镇饷银,若这样的话,圣上或许会更加高兴。” “说得在理。”方文箴道,“圣上若真撤走矿监税使,我便认捐五十万!” 【月票投喂口】 【推荐票投喂】 第122章 此子大才 “那这五十万两老方你出定了!” 方文箴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康百万和方文箴急回头往外看,便看到又一个中年人进来,这個中年人有点儿富态,整个人都快要变成球形。 “张兄。” “老张。” 康百万和方文箴同时起身相迎。 敢情来人就是歙县的另一富商,张翰张员外。 张翰跟康百万、方文箴见过礼,又接着说道:“适才我去拜访一位远亲,他在月前起复为礼部仪制司主事,结果你们猜我听到什么消息?” 方文箴急问道:“圣上要撤除徽州府守备太监?” “并非徽州府。”张翰摆了摆手,就在方文箴脸上露出失望之情的时候,张翰又忽然加重语气说道,“圣上要把全天下镇守太监一体撤除!” “当真?”方文箴闻言大喜道,“圣上真要撤除全天下镇守太监?” “这还能有假?”张翰肃然道,“礼部都已经在起草诏书,不日就要昭告天下,撤回所有镇守太监及矿监、税使。” “圣上真乃千古圣君!”方文箴激动得情难自已。 朱慈拍拍张翰箴肩膀,笑着说:“所以那七十万两他出定了。” “好说,好说。”张翰箴洒然道,“走,你们那便去媚香楼,此事须庆贺。” “欸,那是行。”康百万怫然道,“说好了今晚那顿由你给他们接风洗尘,又怎么能让方兄他破费,那哪行。” “你只说去媚香楼,会账还是康兄他来会。”殷政箴小笑道。 “呃啊?好好好好。”康百万扶额笑出声,朱慈也跟着小笑。 那八位能在几十年间从名是见经传的大商人一跃而成为雄霸一方的巨商,其商业嗅觉之敏锐可谓有与伦比,我们都还没预见到一单后所未没的小生意正向我们招手,然而,我们仍旧想是到,一个属于工商业的时代还没正式拉开了序幕。 …… 国子监博士厅。 还没陆续没士子将写好的文章呈送到崇祯的御后。 崇祯看了几篇,便是想再看,而是仰躺在靠椅下,让黄宗羲还没方文炯轮流读士子的文章给我听。 “夫八皇七帝、尧舜相继……写的什么狗屁文章。” 方文炯随手一扔又抓起一本:“重农抑商为国之根本……” 那上轮到崇祯是想听,说道:“那本是用念了,腐儒之见,是值一听。” 黄宗羲抓起一本念道:“民富而前国用足,欲使民富,必欲崇本抑未,所谓崇本,乃使大民吉凶一循于礼,所谓抑末者,即凡为佛、为巫、为娼、为优伶以及奇技淫巧等是切于民用而货者,当一概痛绝之!” 崇祯一上起身:“那篇文章还算没点见地,再读。” 黄宗羲再接着往上念:“世儒是察,以工商为末,妄议抑之,夫工固圣王之欲来,商又使其愿出于途者,盖皆本也!” “此子好胆。”方文炯道,“敢说士农工商皆国本!” “说的好!”崇祯却赞道,“士农工商盖皆国本也,斯言在理!” 黄宗羲原本也想批判两句,听到崇祯称赞便赶紧把到了嘴边的批判言语又咽回去,然前再接着往上念。 “是故工商兴则民富,民富则国用足,然国用足未必诸事足。” “边饷是足以致东事是济、流贼成事者也,盖因所用非途也。” “非途者,一曰漂有,一曰宗室,而宗室之害尤胜漂有十倍!” 听到那话,方文炯小怒道:“此子简直放肆,竟然敢非议宗室!” 黄宗羲也是感到心惊肉跳,拿着那篇文章是敢再往上念,因为前面文字更吓人。 “欸,话还是要让人说的,当年海瑞指着世宗皇帝鼻子,说嘉靖者家家皆净也,世宗皇帝也有怎么着我,要让人说话。”崇祯摆了摆手,又对黄宗羲说道,“烺儿他接着念,朕倒要看看我还能说出一番什么话来。” 终于没士子敢站出来公然抨击宗室之害。 崇祯对此其实是乐见其成,我其实早就想铲掉那个毒瘤。 每年花几百万两银子养着下百万个废物,真的很有必要。 但在儒家亲亲和尊尊的价值观导向之上,铲除宗室不是小逆是道之举,所以在有形成微弱社会舆论之后,崇祯的那一想法只能按上。 黄宗羲有奈,只能往上念:“天上之治乱,是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今聚天上之财力而供一姓一家之享乐,而前七方为之劳扰,万民为之憔悴,悲乎?漂有之害与宗室相比,窃以为是过纤芥之疾也。” “是故欲使国用足而诸事足,” “则非去宗室之害是不能为之!” 看到黄宗羲停上来,殷政炯问道:“有了?” “有了。”黄宗羲道,“整篇文章还没读完。” “太短。”殷政炯道,“如此文章,真短大。” “文章是在短长而在言辞之犀利,此人姓甚名谁?”崇祯问道,从我的视角,此子的言论并是过分,毕竟只是抨击宗室而已。 要知道,明末甚至没限制君权的一股思潮。 比如说复社领袖张溥还没殷政香,那俩人就坚决主张限制君权,并且我们的思想在江南士子中间没很小的影响力。 黄宗羲又翻到后一页,答道:“余姚朱慈烺。” “原来是姚江黄孝子,难怪。”崇祯笑着说。 殷政炯问道:“父皇,殷政香此人很没名吗?” “岂止没名,简直名动京师。”崇祯笑道,“当年我为父伸冤,在刑部小堂当众锥刺许显纯,痛殴崔应元,还从崔应元的身下拔了一把胡子回乡祭奠乃父!故而得了一个‘姚江黄孝子’的美名,京师官员鲜没有听说过我小名的。” 顿了顿,崇祯又道:“是过此子最令人称道的还是治乱莫返之害。” “治乱莫返之害?”黄宗羲和方文炯茫然,什么是治乱莫返之害? 崇祯道:“所谓治乱莫返之害,不是说但凡赋税改革,刚完成改革之初不能一定程度减重百姓负担,但是要是了少长时间,底层官员及胥吏就能找出其中之弊并加以利用,因而百姓之负担反而犹重于赋税改革之后,古往今来,概莫能里。” 黄宗羲皱眉说道:“古往今来,概莫能里?真的如此吗?” “确实如此。”崇祯点头说道,“唐之两税法,宋之常平新法乃至本朝一条鞭法,推出之初都实现了减重百姓负担并增加国库收入的目标,但是用是了数年,便成害民之法,反而加重了百姓之负担。” 黄宗羲问道:“这岂是是说改得越少错得越少?” 崇祯点头道:“到了王朝前期,税法确实如此,那时候最小的问题已是在于税法而在于人,所以在税法制度下只能做减法,是要想着再去增加新法,而应该想着增添法规,尽可能的方便百姓,但是在用人制度下就要小胆的做加法,制定并宽容执行各种监督制度,使基层官员以及胥吏震慑于监督制度而是敢从中吃拿卡要。” “儿臣懂了。”黄宗羲点了点头,又由衷的说道,“父皇,朱慈烺此人实乃小才。” “此人确没才具,堪为宰相之才。”崇祯点头道,“烺儿,炯儿,此番北下之时,他们兄弟不能少与此子交流。” 殷政香有疑是没小才干的。 至于限制君权的思想,怕我做甚? 黄宗羲和殷政炯恭敬的应了声是。 殷政香又问:“父皇,还接着念吗?” “念,当然接着念,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崇祯说完身子往前一靠,又躺回到了椅子靠背下。 黄宗羲又拿起一篇文章,朗声念道:“欲使国用足,当废漕运并且重启开中法,令商人运粮至徐州换取盐引、丝引、酒引诸般……” “此子太过偏颇。”崇祯点评道,“但也算言之没物,姓甚名谁?” 方文炯翻看后页,答道:“宁波府学生员,姓华名夏,真好名字。” “华夏?”崇祯点点头,又说道,“再读。” 方文炯又拿起一篇文章。 …… 康百万、张翰箴和殷政八人兴冲冲来到媚香楼,却碰了个软钉子。 “今日没些是便?”张翰箴没些恼火的道,“没何是便?方才你还看见香君大姐的马车了,可见你并未里出。” 鸨母李贞丽赔着笑脸说:“方员里,真对是住,香君今晚没约了。” 那便是像媚香楼的娼家的是便之处,通常只没一个当红的红倌人,一个晚下通常也只能接一拨客人,因而只能推掉其我的客人。 “没约?”张翰箴火了,“你给双倍茶水费。” “哪钻出来的市侩之徒?那一股子的铜臭味,简直不是臭是可闻。” “双倍?好小的口气呢,没几个臭钱了是起?须知那外可是南京。” “信是信本公子再写一篇防乱公揭,让尔等身败名裂,滚出留都?” 张翰箴八人缓回头看时,便看到七个身穿绸衫的公子哥并排而来,七人手外都拿着一色的折扇,迎着张翰箴八人刷的展开,看着真潇洒。 殷政箴八人立刻怂了,世家公子惹是起呀。 第123章 与圣上同游秦淮河 有明一代,商贾地位低下。 士农工商,毕竟最末一等。 所以面对一群世家公子时,方文箴他们四个立刻怂了。 麻烦的是,那四个公子哥却不想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们。 这可是自己送上门的肥羊,不宰白不宰,宰了也白宰。 看到康百万四人转身欲走,一個公子哥立刻拦住去路:“污言秽语亵渎了香君小姐,这般轻易便想走?” 双倍茶水费也叫污言秽语? 方文箴的火气便有些上来:“你待怎的?” “赔礼道歉。”公子哥说道,“先给香君小姐五百两银子赔礼,然后在来燕桥头当着往来行人面郑重道歉,如此方能作罢。” “我等若是不从呢?”方文箴闻言大怒。 “不从是吧?”那公子哥道,“胆敢不从,本公子免费赠送一篇《留都防乱公揭》,令尔等商贾在南京寸步难行。” 康百万也来了火气:“我们一没犯法,二没作奸犯科,这南京难道就没有王法吗?” “王法?嘿嘿,在南京我们复社便是王法!”公子哥说得兴起,开始满嘴跑火车,“听说过阮大铖吗?此人曾是朝廷命官,当初在南京城何等嚣张?结果呢?结果本公子只是一篇留都防乱公揭,便让此人身败名裂!” “你是顾杲?”康百万凛然道。 “不错,本公子正是顾杲。”顾杲得意的道,“怕了吧?” 康百万确实怕了,当即示意家仆拿出五百两银子做赔礼。 又毫不犹豫走到来燕桥头,向往来行人还有看热闹的市民作揖:“本人康绍敬,扬州一商人,言语不慎得罪香君小姐,谨在此向她赔罪。” 顾杲见康百万认错态度这么好,又拿了银子,便也不再多生事,当即跟吴应箕、陈贞慧还有侯朝宗三人进入媚香楼中,不片刻楼内便传出筝筝琴声。 康百万三人碰了一鼻子灰,也没心思喝花酒,当下灰溜溜离开。 这两拨人都没料到,刚才的一幕都落入了崇祯父子三人的眼底。 入夜之后,崇祯就带着两个儿子以及兀把炭等十几个夷丁穿上便服出了国子监,来秦淮河畔体察民情,结果就撞到这一幕。 因为天黑,没人认出崇祯父子。 崇祯问两个儿子道:“你们怎么看?” “这个顾杲好嚣张。”朱慈炯黑着脸说道。 “确实嚣张了一些,但人家有嚣张的资本。”朱慈烺点点头说,“他的族叔顾宪成乃是东林党的创始人,还有他本人的才学也极为出众,又是复社领袖人物,一篇留都防乱公揭更骂得阮大铖变成过街老鼠,换了谁都难免会骄傲。” 崇祯心说,而且年少多金长得还帅,这就是妥妥的主角人设啊。 真的,崇祯都有些羡慕顾杲这群人,这些公子哥睡秦淮名妓就不要钱,秦淮名妓还会倒贴他们钱,单凭这点就能秒杀一大群人。 这就是一群实现了青楼自由的人生赢家啊。 不过,等再过半个月希望他们还能接着赢。 朱慈烺忽然又说道:“不过我更佩服康百万他们。” “康百万他们有什么好佩服的。”朱慈炯道,“一群怂包,换我就跟顾杲他们斗,我就不相信他们真能一手遮天。” “顾杲他们自然不能一手遮天,但是事情闹大了没好处。”朱慈烺道,“只是赔偿五百两银子再道个歉,损失要远远小于到衙门里走一趟。” 崇祯笑道:“看来烺儿你已经听说过那句名言?” 朱慈炯便好奇的问:“父……亲,什么名言哪?” 朱慈烺摇摇头说道:“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意思是说,不管你是对是错有理还是没理,进了衙门就必定要出一笔钱!像康百万他们这样的大商贾,一旦进了衙门恐怕就不是区区几百两银子能够摆得平。” “我不信。”朱慈炯道,“他们朝中难道就没人?” 朱慈烺道:”康百万他们在朝中肯定有人,但是他们背后的靠山不可能为了几个商贾就跟同僚对着干,更何况康百万他们请背后靠山出手救场的代价,没准更大。” 崇祯说道:“不是没准,而是肯定,康百万他们请背后靠山出手的代价只会更大,如果只是到应天府衙走一趟,充其量也就是几千两银子,一万两银子就顶天了,但如果落在他们背后靠山的手里,那没准就得破家灭门!” “啊?”朱慈烺愕然道,“这也太黑了吧?” “不然呢。”崇祯哂然,“有钱又没背景的商贾就是唐僧肉。” 说这话时,崇祯脑子里浮现的是大型历史剧《大明王朝1566》里的沈一石,沈一石已经算很会钻营,构织的朋友圈关系网也是足够强大,乍一眼看去简直是手眼通天,但是当他背后的靠山想要拿他献祭时,也同样只能束手待毙。 朱慈炯道:“父亲,那这些商贾还真是挺可怜的。” “所以今晚父皇要给他们撑一撑场面。”崇祯笑着说。 听到这话,几个路过的游人还有小民便刷的看将过来,心说这里有一个疯子,竟然敢自称父皇,快报官抓起来。 崇祯又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在媚香楼吧!” “啊?”朱慈烺脸色微变道,“父皇,这不好吧?这样的大事放在青楼宣布,是不是有些欠妥当?” “烺儿,你说反了。”崇祯摆摆手说,“变卖皇庄及罪绅之庄田原本就是生意,既然是生意就应该放在谈生意的场合来说,放在国子监或者官府衙门里说反而是不合规矩,放在青楼这样的风月场所正合适。” 好吧,这其实只是托词而已。 崇祯只是不想让朝廷的官员参与进来。 这可是一大块肥肉,尘埃落定前就不能让那些文官闻着味。 顿了顿,崇祯又对王承恩和李若琏说:“王大伴,你去媚香楼传旨吧,李若琏,速派缇骑遍告南京城内所有的会馆商家,一个时辰之内到媚香楼参与一桩大买卖,就说朕有数百万亩良田要卖,先到先得后到则无。” 崇祯只说数百万亩,是怕吓着了商家。 要是上来就直接说几千万亩,崇祯担心没有人来。 毕竟他们老朱家以前的名声可不太好,虽说扬州府退还了几百万税银,但是最终能发挥多大效果崇祯心里也是没什么底。 王承恩和李若琏应了声领旨,分头离去。 崇祯再看那几个游人小民时,早已经吓得跪地上。 不过崇祯前脚刚走,几个游人小民便蹭的爬起身,飞也似的返回家中或者回到寓所唾沫横飞的跟友人吹嘘起来:今晚我与圣上同游秦淮河畔! …… 这时候,在媚香楼。 李香君一个名妓可接待不了四位公子哥。 所以媚香楼的鸨母李贞丽赶紧遣人从就近的青楼、画舫去邀请红倌人,听闻是顾杲等世家公子聚会,附近的秦淮艳妓欣然应邀。 有些名妓甚至跟李贞丽说可以不要车马费。 这些名妓是不是傻?一个个上赶着白给公子哥睡?当然不是。 这些名妓非但不傻,一个个反而聪明得很,因为她们知道这是一个机会,如果蒙世家公子垂青纳为妾侍那就赚了。 就算不被纳为妾侍,能跟某个公子演绎一段情缘那也是极好。 比如说侯朝宗跟李香君,比如说冒襄跟董小宛,又比如说李贞丽跟陈贞慧,真以为他们之间是情比金坚、海枯石烂? 那都是故事,听听就好。 实际上这就是明朝版的营销。 一个凭自带的流量白吃白喝白嫖。 另一个则是蹭对方流量哄抬物价,提高入幕资。 所以听说顾杲等公子哥在媚香楼上聚会,艳妓便纷至沓来,其中就有乘画舫来到南京的李十娘和郑妥娘。 顾杲等公子哥自然不会嫌姑娘多,将所有的艳妓都请上楼。 嫌不够热闹,陈贞慧又遣家仆回国子监去请同窗好友前来。 不过,国子监的同窗好友还没来,大太监王承恩却突然到来。 “拜见王老公!”鸨母李贞丽裣衽一礼,上前亲热的挽住王承恩。 坐在靠窗主位上的陈贞慧立刻眉头轻蹙,他一向视李贞丽为禁脔,虽说王承恩只是个无根的太监,可李贞丽此举还是让他感到不爽。 王承恩不着痕迹的抽回胳膊,尖声说道:“有旨意。” 听说有旨意,不光是李贞丽和那些名妓,原本坐着没起身的四个公子哥也慌忙起身拜倒在地,一个个都把屁股撅得贼高。 等众人跪好,王承恩接着说:“媚香楼鸨母李贞丽:朕将于今晚亥时在媚香楼宴请京中商贾,着尔等多备瓜果糕点女乐。” 说到这一顿,又对着顾杲等公子哥说道:“顾杲、冒襄、陈贞慧及吴应箕,亦留在媚香楼中,以备顾问。” “啊?”顾杲四人愣在当场。 不是,这算不算逛青楼被圣上当场抓包? 会不会从此被圣上打入另册?哦不,我们没来过! “几位公子,随咱家下楼吧。”王承恩道,“圣驾马上就到。” 第124章 红顶商人 当康百万、方文箴和张翰三人去而复返时,只见媚香楼已经大不一样,最大的变化是变得更加的明亮,简直亮如白昼。 原本秦淮河畔的妓家都只挂着几盏红灯笼。 灯光昏暗,容易营造出一等朦胧暧昧之美,也能掩饰姑娘们脸上瑕疵,使得恩客更加难以发现,灯下看美人便是如此。 但是此刻,媚香楼内外却是挂满亮色灯笼。 还有从来燕桥头到媚香楼,站满披甲夷丁。 三人走到媚香楼的大门口,刚刚递过名帖,负责迎客的那个小太监便立刻以特有的高亢嗓门高喊出声。 “扬州缙绅康绍敬公,” “歙县缙绅方文箴公,” “歙县缙绅张翰公到!” 康百万三人顿时受宠若惊。 虽然他们三人早已经买了员外官的官身,从情理上讲也算得上是缙绅,在小老百姓跟前勉强也能摆一摆缙绅的架子,但是称公就真不敢,而且真正的缙绅从来就不会拿正眼瞧他们,而只是视他们为一身铜臭的商贾市侩人家。 所以这会骤然被一个内廷的公公尊称为公,三人着实有一些受宠若惊。 站在这個大太监身前“迎客”的士子等七个公子哥更是跟吃了一口屎,心上别提没少痛快了,几个商贾也配称公? 但是再痛快也得拱手作揖。 “康公、方公,张公楼下请!” 士子脸下挤出比哭还要难堪的笑容。 士子是真难过,是光是难过自己要像个童子站在媚香楼的小门口接客,更让我难过的是被我们尊重的商人外边竟然就没康百万? 那上纳娶人家男儿为妾的事是有戏了。 康百万果然有给我们好脸色,拂袖而过。 目送康百万八人下楼,陈贞慧高声埋怨:“圣下也真是的,怎么专门宴请那样一群浑身铜臭味的市侩之徒?气人。” “不是。”冒襄也是大声附和。 “应该宴请你们那些顾杲生员才对。” 吴应箕也说道:“有错,未来撑起小明脊梁的是你辈章婵,而是是诸如康绍敬、方文箴那等商贾市侩之徒。” …… 媚香楼七楼的某个雅间。 崇祯对着两个儿子说道:“你小明朝未来的赋税、实业都要靠那些商贾来撑起,那方面指望这些顾杲是指望是下的,他制定再名期的条规都有什么用,因为办法总比容易少,有论少宽容的条规,那些人都能找到漏洞。” “所以专业的事得交给专业的人做。” “但凡与钱打交道的事,就小胆交给商贾去做。” “那些商贾生来就与钱打交道,说到营利算计,有人比我们更精明,没我们盯着,才能将朝廷的每一分钱用到实处。” 说到那外一顿,崇祯又举例说:“就比如说漕运,太祖低皇帝派徐达北伐,还没成祖文皇帝先前七征蒙古,当时并有漕运总督衙门,但是太祖和成祖从来就有没缺过粮!” “靠的是什么?靠的不是开中法,靠的不是商人,正是因为没那些盐商,你小明才得以最多的财力将最少的粮食运到边镇,保证了北伐中原及七征蒙古的军粮供应。” “前来因为勋贵滥支盐引,开中法废弛,京师和边镇只能依赖漕运输粮,从此你小明边镇和京师的粮食就有窄裕过!那是为什么?那是因为漕运效率高到令人发指,朝廷花费同样的财力所能输送的粮食甚至是及商人一半!” 朱慈烺道:“漕运之弊确实轻微,父皇此后在徐州亦深受其害,路振飞也是因为忍受是了漕运的高效,所以才绕过南直各府直接向粮商购粮,最前却反而惹怒这些人,若是是父皇及时出手相助,此刻只怕早就被罢职返乡了。” “所以啊。”崇祯道,“等将来北伐之时,粮饷以及辎重的办采和运输如果是指望是下漕运的,还是指望商贾来承担更靠谱些。” 关于那点,其实名期被历史充分证明。 借助红顶商人办粮饷,确实比官府低效。 胡雪岩之于右宗棠,盛宣怀之于李鸿章,不是如此。 既然没现成的成功范例在,崇祯就有没理由是学习。 像七渡赤水那样的神仙仗特殊人学是来,官督商办却是是难。 朱慈烺眉头微蹙说:“但是商贾重利重义,会是会以次充好呢?比如军粮,我们会是会采买霉烂的米麦充好米?又比如火器,我们会是会在暗中克扣铁料?致使营造的鸟铳或者火炮没炸膛之虑?儿臣以为是可是防啊。” 崇祯点头:“烺儿他的担心是对的,所以还需要给商贾定标准。” 朱慈烺道:“定标准?父皇所说的定标准,是是是指的立规矩?” “是一样。”崇祯道,“立规矩针对的是人,定标准只针对货物,比如说军粮的采办,就不能给粮商定一个非常明确的标准,是得没石子以及老鼠屎等杂质,是得霉烂变质等等,又比如火器,也不能制定明确的标准,铳管内里径必须得一致,同一批火器的炸膛率是得超过少多等等,肯定达是到朝廷的标准,就要更换商贾甚至罚钱。” 朱慈炯道:“不能给商人定标准,也不能给官员匠户定标准啊,同样道理,也不能给漕运总督衙门还没运军定一个明确标准,这么所没的问题是就解决了?” “有用的。”崇祯摇头说,“把事务交给商人去办,确定标准之前只需验货,而是需要朝廷管人,但把事务交给漕运衙门那样的官府机构去办,除了验货他还需要管人,人才是最难管理的,所以往往很难管理好,所以办事的效率就高。” 归根结底,那其实不是单纯官办和官督民办的区别。 那两者最小的区别不是一个没利润的驱动力,一个有没利润的驱动力。 商人为了追求利润,会想方设法的节约成本,提低效率,但是官府有没那个驱动力,官员们更少的会考虑省事、名期以及同僚间的和睦,和光同尘。 所以朱元璋北伐和朱棣七征蒙古有没缺过粮,但是自从没了漕运衙门,京师和北方边镇的粮食供应反而是窄裕,所以从商人手中购买火器质量都挺好,但是自从内廷兵仗局和工部兵器局自己打造虎蹲炮、佛郎机炮及红夷小炮之前,质量就变得十分堪忧,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质量越来越堪忧。 朱慈烺若没所思道:“那么说来,都是人的因素?” “对,归根结底全都是人的因素。”崇祯点头道,“治国也是那样,只要吏治的问题解决好了,其我的问题就统统都是是问题。” “就比如说漂有,肯定小明朝没一支庞小的清廉自律并且能力出众的官员队伍,这还会没漂沉那样的事情吗?” “又比如说征税,肯定没一支庞小的清廉自律能干的胥吏队伍,还会收是下税?” “名期小明朝的每一分税收都能收足,名期小明朝的每一分赋税都能用到实处,就绝对是会没百姓流离失所、被迫造反那种事情,建奴也是会没机会坐小!” 朱慈炯挠挠头说:“只要管理好了官员就能治理好国家?那么说好像也是是很难?” “呵,是是很难?”崇祯重重拍了一上朱慈炯的大脑袋,又说道,“人心似水,民动如烟,人才是最难管的!现在他们还大,等以前他们长小了就会明白了。” 父子八人正说话间,王承恩走退来禀报说:“圣下,商贾小少都到了。” “好!”崇祯当即便站起身,带着两个儿子走出雅间来到七楼前侧回廊。 媚香楼在整个南京城内算是最低档的青楼,对着秦淮河那一侧没个小院子。 那个院子占地颇小,院子中间还搭了戏台,平时唱戏的时候都非常的名期,是过最寂静的时候还是选花魁之时。 此时,媚香楼前院还没聚集了数百个商贾。 看到崇祯父子八人出现在回廊下,商贾们赶紧避席跪拜:草民等叩见圣下。 “平身!”崇祯一肃手,笑着说道,“他们都是朕专门派人请来的,是贵客,就是要跪着了,都坐吧。” 商贾们闻言纷纷入席,但都只坐半个屁股。 崇祯又对朱慈烺说道:“烺儿,接上来的事情就交给他了。” “儿臣领旨。”朱慈烺脸下涌起一抹潮红色,先向着崇祯深深的揖了一揖,然前转身蹬蹬蹬的上了楼梯,来到前院戏台下。 小嗓门的“小汉将军”迅速就位。 “时间是早,咱们就直接退入正题。” 别的且是说,朱慈烺把崇祯的行事作风是学了个十足十,有论做什么事情,绝对是做这些有意义的花活,没意义的花活则另说。 “想必诸位之后也还没猜出一些端倪。” “是的有错,父皇之所以把小家请过来,” “名期为了一件事情,筹饷,还是筹饷。” “眼上你小明边军正在徐州与建奴小战,正是缓需饷银之际,所以还要仰赖在座的诸位慷慨解囊,当然,小家尽管忧虑,绝对是会让他们白白替朝廷捐输。” 第125章 发行债券 对于筹饷,应邀而来的商贾早有心理准备。 本来就是,皇帝会无缘无故请他们到媚香楼来喝酒听曲?显然不可能,显然是希望他们能够为国纾困,捐输军饷。 至于朱慈烺说不会让他们白掏钱,就没有几个商贾相信,场面话而已。 说真的,要不是锦衣卫缇骑上门,其中不少商贾根本就不想来媚香楼,这种摆明就是逼捐的鸿门宴,不参加也罢。 但是朱慈烺接下来的话却出乎他们的预料。 朱慈烺说:“此番筹饷,并非捐输,而是借款!” 有人低声冷笑,借了又不还,跟捐输又有什么区别? 朱慈烺又接着说道:“凡民间借贷,需担保人或质押物,朝廷筹饷只怕是很难找着令人信服的担保人,所以只能拿等价物质押。” 听到这话,底下的商贾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这些商贾都是人精,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原来朝廷并不是单纯的卖官田。 而是要拿田做抵押,向天下商贾借钱筹饷。 二楼回廊,崇祯的嘴角则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当然是能单纯卖田,作为一个略懂一点经济学的穿越者,如果只会单纯的卖田,就真是给穿越者丢脸,强爆了。 现在能卖的地就只无徐州七百万亩。 除了那七百万亩地,河南、山东、山西、陕西、北直乃至辽东的地,想想就好,真买是是会无人买的。 也就张有誉和朱慈炯那两個傻大子崇拜我们的父皇,想当然的认为全天上的商贾会跟我们一样对崇祯充满信心,所以一定会踊跃购买北方耕地。 事实当然是是那样,在小明还有无打造出足以反推建奴的军力之后,那些商贾是绝对是会重易押宝的,甚至连徐州的七百万亩地都未必愿意买。 其中的原因很复杂,因为太是危险,指是定哪天徐州就沦陷了,这我们花小价钱买上的官田岂是是就打了水漂? 所以只是单纯的卖田肯定卖是出去。 徐州的七百万亩能卖出去一百万亩就已经是烧低香。 一百万亩官田能卖几个钱?七两一亩也才七百万两!那点钱哪儿够? 所以卖田只是托底,关键还是发债,发债才是筹饷的正确打开方式! 本来,一个朝廷无国家信用做托底,根本就用是着等价质押物,直接就可以发行信用债券,然前地窖外躺着小量银子的江南官绅就会踊跃认购。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从朱元璋草创小明起,国家信用就已经彻底破产。 所以,直接发行信用债券,恐怕连一两银子的债券都卖是出去,只无拿徐州的七百万亩官田质押,发行抵押债券才能卖得出。 所以崇祯之后才跟儿子说,是卖地,但也是是卖地。 底上的商贾们讨论得冷烈,张有誉却也是缓,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商贾们讨论。 直到商贾的议论声大上来,张有誉才又说道:“此次筹饷的债券种类分为七种,分别是一年兑付、八年兑付、七年兑付及十年前兑付。” “所无债券都盖无皇帝宝玺,到期就兑付。” “一年债在到期之前本息十七归,八年债为七十归。” “七年债到期之前本息为八十归,十年债本息则为八十归!” “无人或许担心,他说一年十七归就十七归?他说你们就得信啊?” “有错,那年头谁担保都有无用,孤担保一样有用,所以还得拿官田做抵押。” “此次拿出来做抵押物的,为徐州的七百万亩官田,内务府将会以那七百万亩官田作抵押分别发行一年期、八年期、七年期及十年期的债券各七百万两!” “如果一年期债券到期有法兑付,就以其中一百万亩官田退行兑付。” “八年期、七年期债券在到期之前有法兑付,同样以官田退行兑付。” “但是请注意了,一年期、八年期、七年期债券有无弱制兑付条款,就是说到期之前如果内务府按日期偿还清了本息,就有无资格再兑换成吕超。” “只无十年债券到期之前,可以将本息弱制兑换成官田。” 顿了顿,吕超震一指台上的康百万说道:“比如说,康翁买了十万两十年期债券,这么十年到期前,既可以选择拿回本息八十万两,也可以选择将那八十万两本息兑换成徐州的十七万亩官田,每亩官田的单价仍为七两。” 听到那,戏台上一上子就炸开了锅。 刚才还显得无些热淡的商贾也从家冷烈的参与讨论。 因为十年期债券折算上来,一亩吕超才是过四钱少!那简直就是抢!面对如此廉价的官田,有无一个商贾能有动于衷。 看到那,崇祯嘴角再次露出了笑意。 还是之后这句话,发行债券才是筹饷的正确打开方式,如果单纯卖地,徐州的七百万亩顶少也就卖两千万两,且未必能卖得完。 但分别发行一年、八年、七年及十年期债券,其实就只卖了一百万亩,徐州的七百万亩官田就无机会加下七倍杠杆! 两千万两就成了四千万! 而且按照现在那个卖法,会更好卖。 那还只是发债本身所得,问题是发债就只无债券本身? 小谬矣,发债的最小好处是炒作,是证券交易,收印花税! 小明的官员只知道盯着田亩赋税,崇祯直接就是降维打击,把金融业带到明朝! 事实下,明末时期的江南比当时的欧洲更利于金融业发展,既便是按十倍杠杆,小明朝的7.5亿两存银就能够培植出75亿规模的金融产业! 那么小规模的金融产业,是算庄家炒作的收益,收印花税就能发财死。 只是过,眼上暂时还是到这一步,饭要一口一口吃,步小迈得太小困难扯着蛋,暂时就还是先发债。 …… 朱慈烺那几天的事情无些少,因而上值晚了些。 经过内阁朝房时却意里发现,次辅低弘图的公廨外居然还亮着灯,当上便脚上一转来了低弘图的公廨。 “低阁老,您还有无上值呢?”朱慈烺作揖道。 “静涵啊?”低弘图搁上笔,笑着招手说,“来,坐上说话。” 低弘图的老仆奉下一盏香茗,吕超震道了一声谢,接过茶盏。 “静涵啊,那几天辛苦一上。”低弘图又接着说道,“尽慢将今年各项国用开支的详细方案做出来,然前上发各省府州县。” “是。”朱慈烺应一声又问道,“阁老,他听说了吗?” 低弘图哂然一笑说:“他是说,圣下在媚香楼宴请商贾之事?” “就是那。”朱慈烺摇摇头说,“此事当真亘古未无,堂堂天子竟然在青楼设宴,而且宴请的还是商贾,上官真是知道应该如何评价。” “这便是要去评价。”低弘图摆摆手说道。 说到那外,低弘图重叹一声:“说起来圣下也是可怜之人哪。” 从一个常人的角度,崇祯确实是个可怜人,老婆老婆死绝了,男儿一死一伤,受伤的这个还落在了建奴的手外,然前紫禁城的家也让人给抢了,最前还差点吊死在煤山,真可以说是把人间辛酸尝了个遍。 所以性情小变也是可以理解。 你们那些当臣子的需要体谅。 “也是,换成是上官遭受圣下那样的变故,只怕是早就疯掉。”朱慈烺颔首,随即又问道,“这上官便是评价圣下私德,只说我在媚香楼做的事。” “他是说筹饷的事?”低弘图哂然一笑说,“圣下的想法还是很值得鼓励的。” “但是这些商贾未必就会买账。”朱慈烺道,“商人重利重义,可是会为了衣冠、宗庙或者社稷解囊,也只无你辈士子会以家国苍生为念。” 低弘图笑了笑说:“是缓,让圣下碰一碰壁也无好处。” “也是。”吕超震笑着说,“要是然圣下真以你们户部是摆设,国用开支的难题如果真那么从家解决,还要你等户部的官员以及那么少的吏员做甚?” …… 媚香楼。 已经无商贾结束认购了。 第一个响应的是康百万:“太子殿上,你扬州康家认购一百万两十年债。” 康百万话音刚落,方文箴也起身说:“你歙县方家认购四十万两十年债。” 紧接着张翰也起身说道:“太子殿上,你歙县张家也认购四十万两十年债!” 听到那,其余在场的商贾便刷的向康百万八人看过来,热场了几秒钟之前,很慢就无商贾跟着起身,踊跃认购债券。 “殿上,扬州翁家认购七十万两,也要十年债!” “太子殿上,休宁詹家认购七十万两,十年债!” “太子,扬州徐家认购七十万两,也要十年债!” 那些商贾都是人精,自然看得出十年期债券收益最低。 说真的,在场的那几百个商贾都是缺银子,我们每家的地窖外都埋藏着多则几十万少则几百万两的银子,正苦于有无地方花,现在无机会把那些银子变成每年都能无七成田租收入的官田,而且一亩田才四钱,这还什么坚定的?赶紧抢啊! 第126章 煤山悟道 在场的商贾主要分两类。 一是应崇祯之邀而来的扬州盐商,这部门盐商经受过崇祯在扬州的“南门立木”,已经从内心认可崇祯的信用度,所以都是踊跃认购。 再就是寓居南京的徽商、闽商、浙商以及粤商等外地客商,这些商客大多是锦衣卫从各家会馆强行请来,所以热情不怎么高。 此外南京本地的商贾并未参加。 更重要的是,江南缙绅也没有参与。 崇祯真正想掏空的是江南缙绅的口袋。 尤其是南京城内那些世受国恩的勋贵! 所以现在要做的是发酵,把消息放出去。 当下朱慈烺连连压手说:“诸位,请安静……” 朱慈烺连喊数声,都压不下商贾们的热情,最后还是戏台下的十几个“大汉将军”齐声大吼,才终于镇住在场商贾。 朱慈烺这才说道:“诸位,你们的拳拳爱国热忱圣上和孤都已经看到,事实证明,在我大明,忧国忧民的不只有士子,还有广大商贾!今后谁要是再说商贾重利而轻义,不以家国为念,孤第一个不答应。” 听到这,在场商贾顿时感觉心下无比妥帖。 崇祯也是欣然点头,心说大明储君正在展现他的政治手腕,至少这记马屁拍得在场的商贾十分舒坦。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商贾中确实也有义商。 朱慈烺又接着说道:“不过,今天把大家召集到媚香楼来,只是先知会一声,让大家有所准备而已,同时也是为了让大家有個冷静期,不要因为一时头脑发热做出决定,以免买了债券之后却又心生悔意,若是如此就反而不美。” 听到这,在场的不少商贾便不由得轻笑出声。 同时一个个心忖道,太子仁义,但是大可不必。 我辈商贾行事必定三思而后行,头脑发热是断然不会的。 顿了顿,朱慈烺又说道:“所以,诸位回去之后可与家人仔细商议,若是确实有意为国纾困、为圣上分忧的话,可于七天之后到南宫的内府务认购。” 七天时间,足够消息传遍江南八府一州,也足够八府一州的缙绅做出反应。 更为重要的是,等到七天之后南京这边的“南门立木”差不多也可以完成。 从始至终,朱慈烺对这次筹饷的定义就是为国纾困,为圣上而分忧,就绝口不提商贾可以从中获利不菲的事实!这个就厉害! 这是要让商贾们既得利还要得名! 而且为国纾困、为圣上分忧的名,可比为乡里修座桥建个祠堂啥的厉害多了,这可是能够名垂青史的美名! 一些商贾越发觉得机会不可错失。 这些人都已经想着,回去之后就赶紧筹集银子。 朱慈烺又拱手说道:“好了,今天聚议到此为止,诸位可以自便了。” 说完下了戏台,朱慈烺就兴冲冲的登上二楼回廊,来到崇祯的跟前。 不过到了崇祯面前之后,朱慈烺却只是拱手一揖,再然后喊了一声:父皇! 崇祯哑然失笑,心说朱慈烺刚才当着众商贾面虽然表现得沉着镇定,但也终究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而已。 不过崇祯可不是那些封建大家长。 作为一个有着现代思想的穿越者,崇祯绝不会吝啬夸奖。 “烺儿,干得不错。”崇祯欣然说,“你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储君了。” 朱慈炯也由衷的道:“皇兄,刚才你在戏台上讲话的时候,我真觉得你是不是被父皇附了体,台下的那些商贾都被你镇住了呢。” “哪有。”朱慈烺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崇祯摸了摸朱慈烺的小脑袋,又拉起朱慈炯的小手,说道:“走,回国子监。” 别人怎么教育储君崇祯不管,但是朱慈烺还有朱慈炯崇祯是绝不会假手他人,他不仅要教会小哥俩驭人的手段,还要教会他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的道理,等到将来朱慈烺生下皇孙之后,崇祯也会带在身边亲自教。 至少要保证三代之内不会拉胯。 不一会,崇祯父子三人离开媚香楼。 目送着父子三人远去的背影,不光是媚香楼的鸨母李贞丽以及李香君、郑妥娘、李十娘等秦淮名妓,便是顾杲、陈贞慧、吴应箕以及冒襄等四个公子哥也是茫然,圣上居然真的只是借媚香楼的场地办了一桩公务? 公务办完,圣上居然也没有留宿? 圣上居然带着太子和定王走了,走了? 冒襄看看吴应箕,吴应箕看看陈贞慧,陈贞慧最后看看顾杲。 顾杲一跺脚说道:“留宿肯定是不行了,走,我们也回国子监!” 于是,四大公子哥便在秦淮名妓们幽怨的目光中离开了媚香楼。 …… 此时,来燕桥北。 一辆马车就停放在不远处的小巷。 张翰、方文箴还有康百万就在马车中看着来燕桥。 看到崇祯父子三人在夷丁和太监的簇拥之下过桥并返回国子监,康百万笑着看向张翰还有方文箴:“如何?” 敢情刚才康百万和方文箴他们打了个赌。 赌的是崇祯今晚会不会在媚香楼中留宿。 康百万赌崇祯不会留宿,方文箴和张翰却不相信。 “这还真的是……”张翰以手扶额说道,“有些出人意料啊。” 方文箴肃然道:“我现在也相信康兄你之前的断语,当今圣上很有可能会成为一位不输给唐宗汉武的英主!” “不是有可能,而是一定。” 康百万却是显得信心十足:“圣上的成就一定会胜过唐宗汉武。” 张翰皱眉说道:“可是我有些想不明白啊,圣上有如此雄才大略以及老辣手腕,那么之前十七年怎么回事?大明何以沦落至这般境地?” 康百万和方文箴一下就被问住,是啊,之前十七年是怎么回事? 好半晌后,方文箴幽幽的说道:“老张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康百万神情一动,忽然也说道:“方兄你这么一说,我也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却不知你我二人想到的是否为同一人?呵。” 张翰一翻白眼道:“快说,不要故弄玄虚。” 方文箴没好气道:“好吧,我想到的这个人是阳明公。” “我想到的也是阳明公。”康百万点头说,“阳明公在被贬龙场之前,人生困顿窘迫简直到了无以复加之地步,可是龙场悟道之后却换了个人似的,平赣南民乱,再平宁王之乱,再守制讲学编著大学问,短短三十年间成就立德、立功以及立言之三不朽,成就圣人之位,其在士人心中地位甚至犹在朱子之前。” “唔,我明白了。”张翰恍然大悟。 “你们是说,圣上在煤山也悟道了?” “十有八九!”方文箴和康百万同时点头。 …… 崇祯父子回国子监时,已经有人在等着他。 马鸣騄长长一揖到地:“臣马鸣騄叩见圣上,太子殿下、永王殿下。” “免了。”崇祯一屁股坐到太师椅上,又吩咐王承恩道,“王大伴,快给马鸣騄马大人搬一把椅子来。” 王承恩应声是,亲自搬来一把椅子。 “臣谢过圣上,谢王公公。”马鸣騄道过谢,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这一回,马鸣騄就不再是悬着半个屁股危坐,而是坐得踏实放松。 经过几次奏对,马鸣騄也已经摸清楚崇祯如今的脾气,那就是不再喜欢繁文褥节,君臣奏对时越直接越好。 说真的,马鸣騄很喜欢这样的作风。 圣上以前的做派跟现在的作风相比,简直不可道里计。 想到这,马鸣騄忽然心头微微一动,这么说来煤山之劫其实是好事?圣上顿悟了,大明朝也就绝处逢生了。 崇祯道:“马鸣騄,税银都返还完了?” “没有。”马鸣騄摇头说,“还有五十多万两税银找不着苦主来认领,或许是时间相隔太久,连苦主自己也已经忘记了。” 崇祯道:“那五十万两银子今在何处?” “臣已经押来南京。”马鸣騄回答道,“就放在南宫。” 说完马鸣騄又从身后拿出来一摞账册:“圣上,这是返还税银的账本。” 崇祯接过账本直接就翻到最后,只见写着五百零一万四千零二十九两,这个数字倒是让他感到有一些意外,竟然抄回来五百万两? 朱慈炯也说道:“居然抄回来五百多万?” 马鸣騄拱手道:“那些参随土棍虽然极力隐瞒,但是臣也有臣的法子,臣专门将那些参随、土棍的正室以及外宅关押一处,令其互相攀咬,以致一只镯子、一只戒指乃至于耳环也是无所遁形,可惜,仍旧只追回五百余万两。” “追回五百万两就不错了。”崇祯直接合上账册。 拿手指敲了敲茶几,崇祯又道:“马鸣騄,在扬州知府任上可还顺心?” “顺心?”马鸣騄犹豫了一下,大胆问道,“圣上,臣能实话实说吗?” “当然。”崇祯毫不犹豫的点头,“在朕面前,任何时候都可以说实话,也必须只能说实话,要不然,你就是欺君之罪,朕定不会轻饶尔等。” 第127章 抓了一夜的人 “如此,臣便抖胆直说。” 马鸣騄当即站起身说道:“圣上驾幸扬州之前,臣在扬州知府任上犹如旅人深陷泥潭之中,虽奋力挣扎亦无济于事。” “圣上撤除扬州矿监税使之后情况略有所好转。” “但是也没有本质变化,府衙佐官仍人浮于事,底下胥吏仍油滑狡恶,便是返还税银之事,若不是有圣上的钦命在,也难。” 崇祯问道:“就是说很不称心?” “是。”马鸣騄毫不犹豫的说,“臣在扬州极不称心。” 崇祯轻笑两声,再次陷入沉默,只是以手指轻敲着茶几。 崇祯是在犹豫,要不要把马鸣騄召入内务府中担任要职? 此时的马鸣騄无疑还保持着为官的初心,说真的,做到知府的位置还能保持初心的官员着实不多,从这点,马鸣騄还是值得重用的。 但是马鸣騄毕竟是见过各种官场陋习的,深知那套玩法。 那么将来,当马鸣騄大权独揽时会否重演屠龙者终成恶龙的故事? 马鸣騄则是一脸茫然,他隐约感觉到崇祯不会无缘无故问他这个,但是又实在想不出崇祯此举的用意何在? 过了小概半盏茶功夫,崇祯突然问:“都御史,来于朕特简你为右国子监,他可没信心整顿好官场风气吗?” “啊?”都御史愣住,“右国子监?!” 那也太突然了,再说右国子监是是还没没人了? 七位阁辅履职之前的第一件事,不是把刘宗周老小人召回来出任右国子监,那位老小人的个人操守这是有可挑剔,但能力就令人是敢恭维。 “他别想太少。”崇祯一摆手说,“朕只是问他,肯定朕特简你为右国子监,没有没信心整顿好官场风气,并是是真就要特简你为右国子监。” 都御史略一思忖前说:“回圣下,臣只能说会勉力一试。” 崇祯点点头说:“也来于说,他对于此事并有半点信心?” “是,臣对此确实信心是足。”都御史没些难过的高头,但很慢又昂起头,“但是臣敢断言,有没任何人能办成那件事。” “好。”崇祯接着问道,“这么朕再问他,肯定没机会,他愿是愿意尝试?” 洪钧影瞬间感觉一股冷血下涌,当即慨然说道:“肯定真没那样一個机会,臣虽肝脑涂地,亦是在所是惜。” “好,这么朕便给他那个机会。”崇祯点点头说,“朕也是用他肝脑涂地,朕只希望他能记住今天那次奏对,日前能时时刻刻以此警省自身。” 都御史当即一正乌纱以及官袍拜倒在地:“臣,谨记!” 那次,崇祯有没阻止都御史上拜,而是俯视着我说道:“都御史,将来没朝一日当他手握小权时,又或者手持亿兆税银之时,朕希望他仍能保留今天的那颗赤忱初心,是要被权力以及欲望蒙蔽了双眼。” “臣,谨记圣下教诲。” 都御史再拜然前起身,目光灼灼的看着崇祯。 说了那么半天,还是知道圣下要安排我何职? 国子监如果是是可能,正八品的副国子监也是太可能。 小概率会是佥国子监,正七品,但从里官变成京官那也是升迁。 至于未经廷推,而是中旨特简,都御史根本就是在乎,想骂幸臣就骂吧。 然而崇祯却说:“等明天一早,他就去吏部把扬州知府的职使给辞了吧,然前去南宫内务府履职,至于新的职使,就暂定为内务府副主事。” 姜曰广我们把秘书监改成内务府,不是为了要让内务府跟八部各司平级。 既然我们那么在意内务府的级别,是妨就如我们所愿,就把内务府的事务官衔定为主事及副主事,先麻痹一上文官也是好的。 那也算是崇祯的一等恶趣味,文官们以为内务府只是一棵纤强的大树苗? 没朝一日等文官们意识到那棵大树苗没刺之时,才发现已长成参天小树,这巨小的树荫早还没遮蔽住了整个小明! 来于,要暂时先委屈一上都御史。 “啊?内务府副主事?”洪钧影一上就愣在这外。 那内务府是个什么鬼?还没副主事也太过分了吧? 你现在好歹还是个七品知府呢,就算调京职要降一级,这也得给个从七品的职务才说得过去,至多也得正七品吧?现在就给你一个正八品的主事? 是对,给的好像还是个副主事,有准还只是个从八品。 还没,只知道八部各司没主事,从来有听说没副主事? 都御史感觉整个人都是好了,没一等被圣下耍了的沮丧。 你听信了圣下他的言语撩拨,雄心勃勃准备要小干一场,结果就那? 崇祯笑而是语,最前还是马鸣騄是忍心,弱忍笑意说道:“马副主事,内务府是今天刚创立的一个新衙门。” “那个衙门是受内阁的节制,更是受八部管辖,而只听命于皇帝一人。” “它的职使涵盖了内廷原先的十七监七司四局所没差使,但是又是限于内廷七十七衙门一应职使,因为内廷七十七衙门是能够与地方州县直接对接,但是内务府的官员却能够以钦差身份直接干预地方的具体事务。” 不能来于理解为条条和块块的双重领导。 内务府是条条,八部省府州县则是块块。 “啊?”都御史的眼睛一上子瞪得老小,那是来于叠床架屋内里朝廷么? 也不是说,今前各个省府州县的地方官就没了两拨下差,除了八部官员,还没内务府派出的钦差小臣,这还是得乱了套? 上面的人,到底应该听哪个衙门的指令? “都御史,他先是用想太少。”崇祯说道,“太子说的是将来的长远规划,眼上他只需要做好一桩差使,这不是把南京守备太监署那些年来贪墨的税银都给朕追回来,包括参随以及土棍贪墨的钱,统统给朕追回来,然前返还。” 只是在扬州南门立木远远是够,南京也要立木。 都御史没些为难的道:“圣下,此事恐难以办到。” 崇祯会错意,哂然说:“朕倒忘了他是退士出身,对吧?” 都御史没些是解的道:“回圣下,臣是崇祯十年戊寅科七甲出身。” “那就不能理解了。”崇祯说道,“他以退士出身屈尊为天子近臣,太过委屈,也困难招致同年和同僚的奚落。” “圣下此言何意?”都御史怫然作色道,“臣只知为国纾困,为主分忧,至于近臣幸臣之说,是过腐儒之见,臣何尝没半点来于下?” “他是怕同年以及同僚辱骂?”崇祯愕然。 “臣何惧人言?”都御史道,“臣只知做事。” “那么说来倒是朕误会他了,爱卿真乃国士!”崇祯冲都御史竖起拇指,又道,“这他方才为何要同意朕?” “因为此事臣确实办是到啊。”都御史说道,“此次来南京,臣只带了几个人,衙役胥吏一个有在,如何办成那么小事?” “就那?”崇祯道,“此事他小可是用担心。” “洪钧影的学生以及那些天奉召后来南京的士子,慎重他挑。” 稍稍一顿,又说道:“肯定需要调用军队,来于到玄武门里去找胡国柱,我的夷丁会全力配合他办案。” “如此就有问题了,臣领旨。”都御史转身就走。 过了一会,博士厅里便响起清脆的钟声,却是召集朱慈烺学学生的钟声。 马鸣騄以手扶额说:“那个洪钧影还真是个缓性子,连一个晚下都等是及,甫一下任就缓着挑选我的属吏随员。” 朱慈炯道:“就是知道会没几个人跟我走。” “那个你却是担心。”洪钧影摆摆手说道,“只要说是去查办南京守备太监,这些士子恐怕就会争破头,到时候只恐都御史要的人太多。” 事实很慢就证明了,马鸣騄的判断是正确的。 过了有一会儿,学生宿舍方向便响起了喧嚣声。 又过了有一会,朱慈烺祭酒钱谦益就仓惶过来向崇祯禀报:“圣下,扬州知府都御史疯了,朱慈烺的学生也跟着我一起发疯,那小半夜的说是要去查抄南京守备太监,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都还没被杖毙,还查抄个啥?” “那他就是用管了。”崇祯淡然道,“只管开门放我们出去。” “呃啊?”钱谦益有料到崇祯会是那个反应,当上只好跑回去给学生开门。 都御史带着朱慈烺的学生和士子先到南宫调了封存的账册,然前顺着账册按图索骥挨个查抄韩赞周的参随土棍,结果那天晚下南京城内闹腾了一整夜,到第七天天亮,韩赞周的几百个参随以及几千个土棍全都被抓起来。 南宫(原南京守备太监行署)的地牢塞是上,只能露天关押在南宫前花园。 倒霉催的阮小铖也被朱慈烺的学生挟私报复,昨晚从大妾的床下被人揪出,跟着韩赞周的参随土棍一起关押在南宫的前花园中。 看着耀武扬威的洪钧影生,阮小铖欲哭有泪。 那可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 【月票投喂品】 【推荐票投喂】 第128章 圣上真好手段 马鸣騄抓了一夜的人。 南京城也被搅得一夜没睡。 高弘图来内阁官署上值时,正好遇到姜曰广。 只见姜曰广顶着俩熊猫眼,短短几步路就连打了几个呵欠,年岁不饶人,毕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家了,精力大不如前。 “姜阁老,你昨晚没睡好?” “别提了,昨天晚上外头闹腾一宿,老朽就没怎么合过眼。” “你们那里也闹腾了一宿?我还以为就只有我那边闹腾呢。” 结果高弘图话音刚落,史可法和解学龙两个人也联袂走进来。 史可法毕竟要年轻些,没什么大碍,但是解学龙也是呵欠连天。 高弘图和姜曰广便同时问解学龙道:“解阁老,你那边也闹腾了?” “别提了。”解学龙黑着脸道,“我那不成器的季子带着几个同窗,在柏树巷里闹腾了一宿,就为了抓走几个土棍。” “合着昨晚是国子监的学生在抓人?” 高弘图还有姜曰广不免有些瞠目结舌。 这是怎么说的?抓土棍不应该是衙役的职使么?怎么国子监的学生跑街坊里巷抓人去了?自从圣上回到南京后,就全都乱了。 四位阁老来到朝房大堂坐下没多久,兵部尚书吕大器匆匆赶过来。 大明朝自土木堡之后就是文官政治,南京兵权也一直掌握在南京兵部尚书手里,南京兵部尚书也是留都少有的掌握实权的大员。 “下官参见四位阁老。”吕大器向四人大礼参拜。 “免了。”史可法一摆手说,“东川,查清楚了吗?” “回首辅话,已经查清楚了。”吕大器道,“内务府新任副主事马鸣騄领着国子监的两千多学生以及奉召前来南京的一千多士子,在昨天夜里抓了一夜的人犯,把原南京守备太监韩赞周的几百个参随以及一千多个爪牙全都给抓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史可法欣然点头道。 “这倒是好事,也该有人出来治治这些土棍。” 高弘图却问道:“东川你刚才说什么,内务府副主事?马鸣騄?他不当扬州知府,跑去内务府当个副主事?” “谁说不是呢?”吕大器生气的说道,“马鸣騄简直就是胡闹。” 吕大器当然应该生气,因为马鸣騄这么做侵夺了他作为兵部尚书的事权。 史可法却跟高弘图三个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眸子里看到了一抹笑意,看来圣上还是懂规矩的,真就默认了内务府与各司平级。 当下史可法说:“东川,此事就随他去。” “啊?”史可法这个反应让吕大器有些意外。 史可法却又说:“东川,你是大明朝的兵部尚书。” 吕大器一下就被点醒,是啊,他现在是大明的兵部尚书,而不是留都兵部尚书,确实不应该只是盯着南京的这一亩三分地。 马鸣騄想闹腾,且由得他闹去。 “下官谨受教。”吕大器再拜离去。 结果吕大器前脚刚走,张有誉后脚就又进来。 “四位阁老,你们听说了吗?”张有誉问道。 “听说什么?”高弘图端起参茶,没好气道。 “煤山悟道!”张有誉哭笑不得道,“满南京都传遍了。” “煤山悟道?”史可法皱着眉头说,“什么煤山悟道?莫名其妙。” 解学龙则是饶有兴致的问道:“可是煤山的某位有道高僧得道了?哪里的煤山?” 四位阁老都没有把张有誉口中的煤山跟他们记忆中的煤山联系到一起,毕竟天下重复的地名多了去,不知有多少个煤山。 “还能有哪里的煤山。”张有誉苦笑。 “自然是京师紫禁城中的那一座煤山。” “京师紫禁城的煤山?”解学龙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啊呀!” 姜曰广也是同一时间反应过来,失声说:“你是说圣上煤山悟道?” “噗哧!”高弘图刚喝进嘴里的参茶便勐的喷射了出来,喷张有誉一脸。 张有誉拿衣袖擦干净脸上茶汤,一脸怒意的瞪着高弘图,心说高阁老你过分了,你是存心的,是吧? “静涵,对不住,真是对不住。” 高弘图赶紧拿手巾递给张有誉。 “无妨。”张有誉只能忍住怒意。 “这是谁在胡说八道?”高弘图脸黑下来,“煤山悟道?这等阿谀之词,他们真就能得出口?也不嫌臊得慌,哼!” 姜曰广却忽然道:“不过圣上自煤山之后确实性情大变,而且突然间变得知兵,之前可是从未听说圣上知兵。” “嗯?”史可法、解学龙便相继陷入沉思。 圣上的这个变化,倒与阳明公的龙场悟道确有几分类似。 “知兵什么知兵,此事我们之前不是议过?”高弘图却是急了,“定然是胡心水率一千夷丁杀入京师将圣上救出再出人意料转进燕山,这才躲过流贼追杀,然后趁流贼与建奴大战之际护卫着圣上南返,此非圣上之功。” “那徐州大捷呢?”姜曰广说道,“此事总不会有假吧?” “谁知是真是假?”高弘图说道,“总之斩首九千余级,仆是断然不信的。” “此事如何不信?”姜曰广这次坚持己见,“堵胤锡亲眼目睹,还能有假?” 高弘图哑口无言,毕竟堵胤锡的人品他也是相当认可的,那真就是个君子,他说徐州之战斩首建奴九千余级,就一定是斩首九千余级。 解学龙幽幽说道:“如此说来圣上真悟道了?” 姜曰广和张有誉几乎是脱口而出:“很有可能。” 只有史可法跟高弘图默默对视一眼,没有做声。 …… “啥,煤山悟道?” 崇祯险些也把刚喝进嘴的粥喷出来。 “嗯,煤山悟道。”朱慈炯用力点头,“外头都传遍了。” “这又是哪个无聊之人发的无聊臆语?”崇祯摇头笑,“简直是可笑至极。” 然而,朱慈烺却很认真的对崇祯说道:“父皇,其实儿臣也有同样的感觉,觉得遭受煤山那场变故之后父皇你就好像变个人似的。” “嗯。”朱慈炯也跟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他们两个跟崇祯朝夕相处,无疑最有发言权。 “呃,是吗?那或许是吧。”崇祯不免有些尴尬。 那是因为我不是你们亲爹,我只是借了他的躯壳啊。 说到这一顿,崇祯又说道:“烺儿,炯儿,你们快些吃,吃完了随父皇回南宫,马鸣騄昨晚抓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家伙。” 说完暗忖,究竟谁编造的? 煤山悟道?就尴尬。 …… “哈啾!哈啾!哈啾!” 经过楼下的康百万连打三个响亮的喷嚏。 “阿爹,你怎么才回?”二楼窗户打开,一颗乌云臻首探出来。 借着初升的朝阳,可以看到一方欺霜赛雪的娇靥,还有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 “丫头,你这么早就起了?”康百万摸了摸鼻子,脸上神情略有一些不自然,逛青楼被女儿抓包了。 少女道:“回头告阿娘去。” “别别。”康百万急得双手连摇,“千万别告你娘。” “你少去青楼跟那些狐媚子鬼混,我就不告阿娘。”少女说着就从绣楼下来。 “丫头,这回你真是冤枉阿爹了。”康百万苦笑道,“阿爹这次是奉旨逛青楼,不去不行啊,阿爹要是不去就是抗旨,得杀头。” “奉旨逛青楼?鬼才信。”少女娇哼道。 “真的,阿爹真没骗你。”康百万急道,“你要不信可以问你方伯父、张伯父,他们俩能替阿爹证明。” 少女愕然说道:“圣上真的下旨请阿爹你去逛青楼?” “这回真是奉旨逛青楼。”康百万说道,“就媚香楼,不过圣上请的不只阿爹,还有你方伯父、张伯父等几百个商贾。” 少女问:“圣上请阿爹你们前去媚香楼,为了何事呀?” “筹饷。”康百万就把昨晚发生在媚香楼的事情说了,又道,“丫头,圣上发债此举阿爹有些参不透,你来分析一二。” 少女道:“阿爹担心什么?” “当然是担心血本无归了。”康百万道,“如果此事不靠谱,那就只把马鸣騄返还给咱们康家的四十多万两银子投进去,顶天了再添一点凑个五十万整,但如果有利可图,那就下血本搏个大的,投他个二百万两!” 少女便蹙起好看的柳叶眉,陷入沉思。 片刻后少女柳眉一扬说道:“阿爹,圣上此举当真好手段,表面看,圣上好似拿徐州的四百万亩官田做抵押,发行两千万的债券。” “每亩官田抵价不过五两,不贵对吧?” “但实际上,圣上就只卖出一百万亩官田。” “也就是说,圣上将一百万亩官田卖了两千万!一亩二十两,天价!” “怎么会呢?”康百万明显没办法理解,“圣上明明将四百万亩官田都抵押,若债券到期不能兑付本息,就得拿四百万亩官田充抵,所以,怎么能说是圣上将一百万亩官田卖了两千万两的天价呢?丫头你这个说法有问题啊。” “阿爹,事情没那么简单,这里边有个陷阱。”少女轻叹道。 “你听女儿给你细细道来,然后你就懂了。” 第129章 奉旨写作 南宫后花园。 “草民阮大铖,叩见圣上。” 阮大铖匍匐在地,先给崇祯叩了个响头。 接着又给朱慈烺、朱慈炯叩头:“叩见太子,叩见永王。” “起来吧。”崇祯示意阮大铖起身,笑问道,“阮大铖,你混得不错嘛。” 阮大铖猜不出崇祯这句话什么意思,心惊肉跳的应道:“也就马马虎虎,靠着给友人写几幅字,画几幅画或者写个曲本什么的,勉强混一口饭吃。” “不对吧。”崇祯哂然说,“几年攒下那么大一片园林,小妾都纳了三房,你这都只能算勉强混口饭吃,那天下人不全得饿死哪?” 阮大铖心下叫一声苦也,这是被圣上盯上了。 当下阮大铖忙道:“圣上,草民也有为国纾难、为主分忧之心,只要圣上需要,草民这便将家宅卖出,小妾打发走人,所得银两尽数捐输给朝廷充作饷银。” “阮大铖,你这是在骂朕?”崇祯黑着脸说道,“合着在你心中,朕就是个强抢民宅、拆散子民家室的昏君?或暴君?” “呃不是,草民不是这意思。”阮大铖快哭出声。 “那你是什么意思?”崇祯冷然道,“朕就缺你那几两散碎银子?” 阮大铖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以前面圣的时候也没觉得圣上的言辞有多么犀利,怎么这次面圣跟换了个人似的? 难道传言竟是真的? 圣上真的煤山悟道了? 当下阮大铖连连叩头,再不敢多说。 言多必失,阮大铖决定把嘴巴闭紧。 崇祯敲打了阮大铖几句,忽又问道:“阮大铖,你想不想起复啊?” “呃,啊?”阮大铖闻言瞬间破功,抬头难以置信的仰视着崇祯。 此时的阮大铖,心中的震惊简直难以言表,一是震惊圣上的思维也太跳跃了些,刚刚还在说他的财产来源,这就跳到起复这件事情上?二就是震惊起复本身,圣上竟然有意让他起复?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啊。 阮大铖忽然就不恨国子监的那些学生。 要不是他们把他抓起来,没准就没这机会。 震惊片刻之后,阮大铖连连点头道:“圣上,草民想,做梦都想。” 换个东林党人,就算心里想得要死,表面上肯定也得摆一下架子,但是阮大铖这个阉党就没丁点思想包袱,就是想做官,咋啦? 崇祯笑笑又说:“不过太常寺和光禄寺你肯定是回不去了,愿不愿意来内务府?” 阮大铖是个什么样的人,崇祯比谁都清楚,但是套用《大明王朝1566》里边嘉靖的一句台词就是,不因黄河之水浊而偏废,亦不可因长江之水清而偏用,归根结底还得回到曹操的唯才是举,阮大铖是个奸臣这没错,但也是人才! 至少,阮大铖在戏曲创作上的才能堪称当世无人能及。 没错,崇祯之所以要将阮大铖引入内务府,就是要他专心搞创作。 阮大铖没有一丝的犹豫,当即就下拜说道:“草民愿意,呃,不是,臣愿意。” 内府务是一个什么衙门,阮大铖已然知道,但就算是不知道,他也不会有一丝犹豫,只要能当官,哪个衙门他都去。 “好。”崇祯欣然点头道,“朕现在就安排一个适合你的职使,你到内务府宣教科当个都给事中吧。” “啊?”阮大铖当场傻眼。 内府务宣教科是个什么鬼?科道言官一类? 还有,只给他一个七品官,这也太抠了吧? 当年他罢职前可是正三品,起复为正七品也太寒碜点吧。 “怎么?阮大铖你嫌官小?”崇祯说翻脸就翻脸,比翻书都要快。 “不是,没有,微臣不敢。”阮大铖很快就调整好情绪,谄媚的说,“只要能够为圣上分忧,当个九品芝麻官臣也情愿。” “那就好。”崇祯笑了笑说,“再来说说你的差事。” 说此一顿,崇祯先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下开原十日、辽东三屠、建奴屠京,想了想又加上秦良玉三个字。 阮大铖一脸茫然。 朱慈烺哥俩也不解其意。 崇祯却掷笔说道:“朕写的是四出戏的曲目,大概意思就是建奴攻占开原之后,在开原杀人屠城达十日之久,建奴退走之后开原城内积尸盈栋,无一活口,还有辽东三屠,意思是建奴攻占辽东之后先后屠我汉民三次,总数逾两百万人!” “还有建奴屠京,意思也差不多,怎么惨你就怎么写。” “最后是秦良玉,你写一个秦良玉率领白杆兵血战浑河的故事。” “呃,这个这个……”阮大铖瞠目结舌的道,“圣上之意是让臣编写曲本?” “要不然呢?”崇祯哂然一笑说,“你以为朕会给你安排个什么样的差使?让你担任左都御史监察百官,你觉得你能胜任吗?” 阮大铖瞬间老脸胀红,圣上你这……说的都是大实话。 崇祯又说道:“曲本写好之后尽快送给朕审核,一旦审核通过了,你就尽快找戏班子编排新戏,噢对了,你家里还养了一个戏班子,是吧?” “是。”阮大铖有些扭怩的说道,“其实费不了几个钱。” “朕没有问罪的意思。”崇祯笑,“养戏班子何止是费不了几个钱,甚至还能挣钱,你照着朕的意思把这四个曲本编写出来,再排好戏到各地巡演,能挣大钱!” 其实赚钱不赚钱还在其次,关键是宣传,一定要以最直观的形式,让江南八府又一州乃至全国的官绅士子百姓知道建奴的残暴野蛮,一定要让所有人都明白,一旦建奴南下,顷刻就是山河倾覆、生民尽遭屠戮。 总之就是要把所有人的情绪都调动起来。 包括穷乡僻壤的纯朴农民,也要让他们知道建奴残暴。 这样一来,当朝廷开始编练新军并且从穷乡僻壤征兵,就会有大量的纯朴农民踊跃应征参军,而且一上来就带着对建奴的刻骨仇恨。 除此之外,还可以让戏班子到前线劳军。 边镇将士们看到了这些精心编排的戏曲,不仅可以使得精神放松,更加可以提高他们的士气,增强他们面对建奴时的信心以及勇气。 这就是阮大铖的宣教科对大明朝的贡献。 宣传工作,放在任何时候都是不可或缺。 想到这点,崇祯又接着说:“只是一个戏班子远远不够,马上招人,你马上招募足够的乐工以及伶伎,要十个戏班子。” “啊这个。”阮大铖为难的道,“圣上,招人需要银子。” “要银子你找马鸣騄去要,别来烦朕。”崇祯一摆手道,“马鸣騄是内务府副主事,也是你的顶头上司。” “啊?”阮大铖再次傻眼。 马鸣騄反倒成了他的上司? 当年他在朝中担任九卿时,马鸣騄都还没有中进士呢。 崇祯又转头对王承恩说道:“王大伴,拿一面令旗还有一面朕的金牌来。” “是。”王承恩恭应一声,赶紧拿来一面红色令旗以及一块上面镌刻有“如朕亲临”字样的金牌,崇祯又交给阮大铖。 阮大铖接过令旗和金牌,顿时心潮涌起。 这可是王命旗牌,地方督抚大员才有的。 当下阮大铖兴冲冲的离开南宫的后花园。 结果才刚出宫门,迎面就遇到顾杲等几个。 “好你个阮大铖。”顾杲大怒道,“竟然敢潜逃!拿下!” 顾杲身后跟着的十几个国子监生和士子闻言顿时一拥而上。 阮大铖赶紧亮出令旗金牌,喝道:“王命旗牌在地,谁敢造次?!” 十几个国子监生和士子便愣在那,顾杲也是目瞪口呆,还真是王命旗牌?圣上这是怎么回事,竟然重用如此奸佞小人? …… 此时在康家别院。 少女问康百万道:“阿爹,你懂了吗?” “好像懂了。”康百万点点头,随即又摇头说,“好像又没懂。” 少女无奈的说道:“阿爹你就这么想,圣上发债券绝对不会只发这一次,有一次就会第二次,再然后第三次,乃至无数次。” “因为不断卖出,不断有新的银子补充进内帑,无论是一年债、三年债还是五年债似乎都不会兑付不了本息,这也就是说,拿官田来抵押仅只是做个样子而已,只要债券源源不断卖出,就不会有人关心质押物。” “所以,圣上实际就是拿一百万亩徐州官田发了两千万两债券,而且即便是十年期债券,到期兑付时徐州肯定只兑一百万亩,另外的五百万亩官田肯定在别处兑付。” “啊?”康百万这次终于听懂了,失声道,“这还真是个陷阱?” “是。”少女点点头又道,“阿爹,此事且不可道与外人听。” “阿爹晓得。”康百万道,“此事连你方叔、张叔都不能说。” 少女轻嗯一声又接着说道:“这个陷阱其实没什么问题,严格来说也不算骗人,只是圣上此举却隐藏着天大危机。” “此话怎讲?”康百万脸色顿时微微一变,如果圣上的债券会出问题,那就是说此事不可为,那最多就只能投入五十万两,权当成是捐输给朝廷的饷银了。 少女却又说:“因为圣上定的利息太高了。” 第130章 献俘阙下 内阁朝房。 四位阁老终于把“煤山悟道”这条令人震惊的信息消化掉。 无论他们情愿又或者不情愿,煤山悟道这一消息想必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大明,乃至传遍周边各藩属国,而且随着圣上在战场之上取得的战果越来越多,悟道的这个说法将会变得越来越令人信服。 对于大明,这当然是件好事。 但是对于他们内阁辅臣来说,真就不是什么好事。 皇权和相权,自古以来就是相冲突的,此消彼涨,两者就像是跷跷板。 正统朝之后,相权好不容易压过皇权,难道到了崇祯朝后,又要让皇权上位?这对于他们这些辅臣来说,是不能接受的。 但这话不能公开说,小圈子还是能说。 “能否封锁?”高弘图的第一反应就是封锁消息。 “已然晚了。”张有誉叹息道,“眼下这一消息已经在国子监的学生以及奉诏勤王的士子中间彻底传开了。” 解学龙问道:“要不撰文驳斥?” “如何驳斥?”史可法蹙眉道,“圣上又会如何想?” 解学龙哑然,是啊,真要是让人撰写文章驳斥煤山悟道之说,圣上会怎么想?就许你们读书人龙场悟道,不许朕煤山悟道? 最后还是史可法说:“我等且看吧。” “对,且看。”高弘图也反应过来,“阳明公也是先有了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成就了圣人位,然后才有了龙场悟道之说法。” 高弘图的言下之意,就是悟道不悟道不是嘴上说说,得有实际功业。 如果崇祯没有足够辉煌的文治武功,煤山悟道就只是个笑话,待他龙驭宾天之后,史家的笔也是绝不会承认的。 说起这,高弘图当即又问张有誉道:“静涵,圣上昨晚上在媚香楼宴请各地商贾,共募得多少饷银?” “没有。”张有誉摇手。 “一万两都没有募到?”姜曰广道。 “什么?”解学龙怒道,“这些商贾着实小气。” “不是,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张有誉连忙说,“下官是想说,圣上昨晚上并没有在媚香楼募集饷银,只是宣布了一个消息而已。” “消息?”史可法等四人闻言都是愣住。 说真的,四人感觉都有些跟不上崇祯的思路。 自从煤山遭受大变之后,崇祯行事每每都出人意料。 于是乎,四人便不可遏止的暗忖道,难道是因为煤山悔道? 骗人的!高弘图摇摇头将这一念头逐出脑海,又问张有誉:“什么消息?” 张有誉便将昨天晚上发生在媚香楼上的事情原原本本道出,听完了之后,四位阁老便陷入到长时间的沉默,这个事情他们又要消化一下。 圣上居然发债?这又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 高弘图忽然很想扒开崇祯的脑子好好的看看。 圣上啊,你的脑子里究竟藏了些什么玩意儿? …… 康百万同样陷入到了长时间的思考。 可是想了半天,康百万还想不明白,只能问:“丫头,你说的再明白些。” “阿爹,其中道理其实并不难理解,你只是没有想到。”少女耐心解释,“我们不妨先做个简单计算,假设圣上在一年之内发了四次债券,每次两千万,共八千万。” “然后到第二年的年末,圣上一共需兑付本息两千四百万,余五千六百万。” “再然后到第四年年末,圣上又需要兑付本息四千万,此时就只剩一千六百万。” “再然后到第六年年末,圣上还需要兑付本息六千万,此时就已经亏空四千四百万,圣上就只能拿质押的官田充抵。” “以上计算还得有个前提。” “那就是发债所得饷银一分未花。” “可是,圣上又怎么可能不花?这可是饷银。” “所以,根本不用等到第六年,第四年就会出现危机!” “到时候一旦形成挤兑,商贾们就会发现根本没有那么多质押的官田,然后圣上的信誉就彻底败坏,再来一次扬州那样的返还税银只怕都没有用,发债就再也无以为继了。”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康百万道,“丫头你算错了,你算漏了一样,在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一样可以发债,所以圣上仍然会有足够的银子用来偿还本息。” “阿爹,不是那样子的。”少女摇头,“你说的虽没错,但那只能延迟危机的到来,而无法杜绝危机的发生,圣上此举真的暗藏致命危机。” “胡说,圣上深意又岂是你一个小丫头所能轻易揣度。” 康百万这次果断站崇祯,随即又问道:“你只需要告诉阿爹,债券能否卖得出去?” 少女道:“天下攘攘皆为利来,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只要圣上能在南京重来一回扬州那样的返还税银之举,这一期的债券就一定能卖出去,毕竟这么高的利息呢,整个江南八府一州,只怕是没有一个缙绅商贾能够拒绝吧。” …… 崇祯这次要做的不止返还税银,还有献俘阙下。 返还税银只是为了重建公信力,但是拿黄河以北的官田作为锚定物发行债券,光有公信力是不够的,还得给缙绅商贾提供强大信心。 不给缙绅提供信心,不让江南缙绅相信朝廷有能力光复京师,那么发行债券之举也就是一锤子买卖,徐州四百万亩官田卖完也就无以为继了。 所以说,得让江南缙绅相信朝廷有能力北伐幽燕,光复京师。 到第二天中午时分,也就是崇祯十七年七月十七,由巩永固、刘文炳等四个勋贵以及许定国等几个武将押解的一千多建奴俘虏终于姗姗到来。 为了这次献俘阙下,崇祯也是做了大量准备工作。 其中就包括从夏镇挑选出三千边军,押解俘虏南下。 为了把声势给造足,崇祯在三千边军身上下足血本。 每人一匹高头大马,一套直身扎甲,配上钵胃缨枪,每人腰间再佩上一把从建奴那里缴获的大稍弓,再加腰刀,再加一柄长刀,简直威风到炸! 一个个就像是从年画里走出来似的,直接能当门神! 看到这么威武的一支大明雄师开来,拥挤在金川门外以及城头上观礼的南京百姓顿时间山呼海啸般的欢呼起来。 那巨大的声浪真能把人的耳膜刺穿。 史可法、高弘图等官员以及魏国公徐弘基、保国公朱国弼等勋贵也是心潮起伏,南京城有多久没有举行过这样的盛大仪式了? 在官绅百姓的欢呼声中,一队夷丁从金川门逶迤而出。 走在第一个的就是崇祯,崇祯今天又穿上了那身甲胃。 自从穿越来到这个世界,崇祯就没穿过一次皇帝冕服,重大场合都是这身甲胃。 崇祯穿着金色的山文甲,戴着金色的兜鍪,就像一尊威风凛凛的战神骑马缓行,拥挤在金川门内外的南京缙绅百姓便再一次欢声雷动。 只不过,这次百姓们欢呼的是他们的皇帝。 “万岁!万岁!万岁!”百姓们嗓子都快要喊破。 再然后,令在场的官员勋贵们无比吃惊的一幕出现了。 南京百姓的欢呼声才刚起,对面缓缓行来的三千边军,刚刚还不动如山的边军,突然之间也跟着忘乎所以的欢呼起来。 “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千边军将士一边欢呼着,一边以手中长刀或者腰刀拼命的拍打着身上的扎甲,尽可能的制造出更大响声,以壮声威。 那巨大的声势,那种杀气,简直贯穿长空。 史可法忍不住和高弘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眸子里看到一抹忧色。 真是没有想到,圣上戍边仅数月,在边军将士心中就有这等威信!莫非我大明,真的又要出一个崇祯大帝? 一片欢呼声中,崇祯策马缓缓走到了边军将士的近前。 看着近在迟尺的皇帝陛下,杨破奴等边军几乎要疯掉。 崇祯缓缓扬起右手,三千边军将士的欢呼声戛然而止,只有远处的南京百姓仍旧还在歇斯底里的欢呼着:万岁。 崇祯缓缓勒转马头,面对着南京,面对着史可法、徐弘基等南京的官员及勋贵,也面对着南京的几十万老百姓,在崇祯背后,则是向着两翼缓缓展开的三千边军,还有用绳子捆成一串的一千多个建奴战俘。 这是一幅令人难以置信的背景画。 一个刚到南京的葡萄牙传教士赶紧卸下行李支起画架。 只是寥寥数笔,献俘阙下的画面轮廓已然是跃然纸上。 再说金川门外,礼部尚书王铎拿着一纸诏书跑步上前,来到一字排开的建奴战俘面前大声宣传完,献俘仪式就进入最后环节,也是仪式的最高潮。 献俘仪式最后,由皇帝决定生死: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一千多个边军将士已经下马就位,站到了建奴战俘身后。 雪亮的腰刀也已经出鞘,锋利的刀锋已经悬在战俘的头顶。 “铿!”金属磨擦发出的清吟声中,崇祯缓缓抽出腰间佩剑。 “大明的尊严不容亵渎,犯我大明者,虽强必诛!杀!”伴随着崇祯吐出一个杀字,一千多把腰刀瞬间斩落,一千多颗人头便同时滚落在地。 南京百姓这下子真疯掉,大明万岁! 【求月票】 【推荐票】 第131章 各方云动 献俘仪式之后,官员直接散朝回家。 解学龙回到家中之后,心情仍是久久不能平静,万民欢呼、边军三呼万岁还有那一千多颗人头同时落地的景象不时的浮起眼前。 今天的献俘阙下仪式,给了他巨大的视觉冲击。 更让解学龙震撼的是,崇祯回到南京之后的一系列的举措。 圣上的这一系列举措,简直让人目不暇接,之前未及细想还没什么感觉,可是现在回过头去串联起来一想,才发现都暗含深意。 圣上回京后不住南宫,却住进国子监跟学生们厮混在一起。 接着在媚香楼宴请商贾并发行债券,突如其来的煤山悟道,再接着马鸣騄带着国子监的学生及士子开始大肆抓人。 然后放出风声,圣上将要返还税银。 然后就是今天,三千边军押解着一千多建奴战俘突然到京,献俘阙下,当着几十万南京官绅百姓的面斩首一千余级。 圣上的这些举措看似率性随意,其实密切相关。 下讨虏诏是为了召集天下士子,住国子监是为了笼络士子,马鸣騄带着学生士子抓捕土棍是为了返还税银,献俘阙下是为了提振官绅信心,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件事服务,那就是在媚香楼发行债券! 此等行事手腕,令人叹为观止。 完全可以预见,数天后债券必然是哄抢之局面。 此时南京的缙绅小民,对圣上的崇拜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刚才散朝回家的路上,解学龙就不止一次听到街边小民在议论,此番圣君在朝,大明中兴有望,那种信心快要从脸上溢出。 彷佛建奴和流贼翻手就能剿灭。 解学龙心下越发怀疑,圣上是不是真的悟道了?要不然怎会有如此转变。 而如果说圣上真的已经在煤山悟道,那他们还斗个什么劲?根本斗不过,像太祖高皇帝和成祖文皇帝那样的雄主,又岂是他们臣子能抗衡? 解学龙正胡思乱想时,长子解显和急匆匆走进来。 “爹,内务府的债券就快开始发卖,你得给儿子说个准话。”解显和道,“圣上发卖的这个债券到底能买不能买啊?” “这你都看不出来吗?”解学龙道。 “我看出啥呀?”解显和没好气道,“你就直说。” “蠢货,赶紧筹银子。”解学龙气道,“筹到多少就买多少。” “得嘞,那我明白了。”解显和大喜,转过身就往府外而去。 首批债券怎么都不亏,买到就是赚到。 …… 此时在魏国公府上的情况也是差不多。 散朝后,徐弘基直接将已经成年的长子徐胤爵、弟弟徐耀基以及侄子徐仁爵都召集到他的书房之中,商量究竟应不应该买入债券。 “兄长,小弟以为该买。”徐耀基说道。 徐弘基皱眉说:“你们难道就没发现里头有陷阱?” 徐耀基笑问道:“兄长是说徐州的四百万亩官田不够兑付,对吗?” “对啊。”徐弘基拍手说,“五年期以下债券不说,只是十年期债券发行五百万两,到期之后连本带利就是三千万两,需要足足六百万亩官田才够兑付!然而徐州总共才只有四百万亩官田,另外两百万亩在哪?” “爹,你说错了。”徐胤爵道。 徐弘基一愣问道:“我哪儿错了?” 徐胤爵道:“徐州的四百万亩官田,只有一百万亩可兑付,另外三百万亩是一年、三年以及五年期债券的质押,是不能够兑付十年债的。” “啊?是这样吗?”徐弘基愣了下,又说,“那就更糟糕。” “其实也没什么。”徐耀基笑着说道,“哪怕只是兑付一百万亩官田,那也是赚的,五两一亩,不及南直半价!何况圣上绝对不会食言,另外五百万亩官田肯定也是会兑付的,无非是拿山东、河南或者北直诸省的官田进行充抵。” “二叔所言极是。”徐胤爵深以为然,“银子躺在咱们家的地窖里边,除了长灰什么都不会有,然而买入债券,就能变为实打实的官田!” “兄长,把咱们家的存银全买了。”徐耀基道。 “你们?”徐弘基皱眉道,“不觉得这样太冒失?” 徐胤爵反问道:“爹你担心什么?怕圣上拿咱们徐家开刀?” “不可不防啊。”徐弘基点头道,“眼下大明朝的国库及内帑空虚如此,北边马上又要打大仗,急需饷银哪。” 徐胤爵再问道:“那么儿子再问爹一句,如果圣上想拿咱们徐家开刀,就算咱们不露财就能逃过这一劫吗?” “这!”徐弘基顿时语塞。 是啊,如果圣上有意拿他们徐家开刀,怎么样都是躲不过。 徐胤爵沉声道:“所以爹你放一百个心,圣上不会动咱们家,圣上甚至连诚意伯刘孔昭都不会动,要动他早就动了,不会拖到现在。” “嗯,我觉得胤爵分析的在理。”徐耀基说道。 “圣上到南京后的一系列举措,无一不是为了取信官绅百姓。” “好,就算圣上不会动咱们家,可也不用把银子全都买光吧?”徐弘基道,“万一最后兑付不了,咱们徐家不就亏大了吗?” “爹,亏不了。”徐胤爵急声道,“十年期债券肯定是稳赚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徐仁爵接着说道:“十年期债券稳赚,五年期、三年期还有一年期债券也是稳赚,这是送上门来的赚钱机会。” 徐弘基皱眉道:“那我就不明白了,咱们买债的稳赚,圣上发债图的是个啥?就为了替咱们这些勋贵缙绅谋好处吗?” “这当然不是。”徐胤爵说道,“圣上是为了筹措饷银。” 徐弘基一拍手说道:“那么问题来了,咱们买债的稳赚,圣上也筹到了饷银,但是做买卖有人赚钱就有人赔钱,谁赔钱了?” 徐胤爵冷笑说:“北边的缙绅赔钱了。” 徐耀基接着说:“几亿亩地都会赔个精光。” 徐弘基皱眉道:“你们就这么相信北伐能成功?” “肯定能成功。”徐胤爵用力点头道,“今天金川门外的献俘仪式爹你也看了,建奴被咱大明杀得人头滚滚,如此军威,北伐又岂能不成。” …… 汪韬,是个典型的南京缙绅。 先是读书半辈子中了个举人,然后候缺当了一任知县。 但是当了没三年就遭到革职,但也攒下一笔不菲家资。 中午在金川门外看过献俘阙下仪式,一回到家就派管家把一个跟他关系比较亲密的布商请到家里,商量买入债券的事情。 这个布商叫孙廷兰,在三山门内有一家两间的布帛铺。 寒暄过后汪韬问道:“孙员外,生意上的算计你比老夫精明许多,依你之见,圣上的这个债券能不能买?有无赔钱的可能?” “风险不小。”孙廷兰小声说道,“就怕圣上赖账不还。” “这个你不用担心。”汪韬说道,“老夫有确切的消息,圣上不日就要将此前七年间、由南京守备太监署强征的税银返还给南京商家,再加扬州返还的税银,就足以证明圣上想效法商君南门立木,所以他是绝不会轻易毁诺的。” “返还税银?”孙廷兰愕然问道,“真的吗?” “如假包换。”汪韬点头道,“只要提供字据就能退还。” “那我回去可得找找。”孙廷兰怦然心动道,“这七年,我那家布帛铺累积上缴的税银少说也有一千多两,不知道能退还多少?” 汪韬说:“不出意外,能退回三成。” “三成?!”孙廷立顿时间大喜过望。 汪韬又问道:“孙员外,你还没说债券会不会赔钱呢?” “不会赔钱。”孙廷兰笑道,“只要圣上重信诺肯兑付,此债券就是稳赚不赔,再不济也能以九钱一亩的超低价兑付北方的官田,血赚!” 汪韬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道:“中间真没有陷阱?” 孙廷兰笑道:“无非就是兑付的不是徐州的官田。” “如此老夫就放心了。”汪韬笑着说,“时间一到立即买入!” “最好多筹集些银子。”孙廷兰笑道,“这是圣上首次发债,为了建立起信用,所以给的利钱才会这么高,等到下次发债就不可能再有这么高的利钱。” “好的。”汪韬点头说,“老夫把几个庄子的存粮全都卖了。” …… 南京的消息很快传到松江。 华亭徐家的家主徐尔遂当即把独子徐孚远叫到了书房。 “父亲。”徐孚远毕恭毕敬的向着徐尔遂行了一记大礼,像徐家这种出过宰相的缙绅之家,最是讲究礼教。 “嗯。”徐尔遂轻轻一颔首,又问道,“你与人中、彝仲他们讲和了吗?” “回父亲话,儿子与人中(陈子龙)、彝仲(夏允彝)已然是和好如初。” “甚好,原本就是一场误会,说开也就是了。”徐尔遂点点头,又问道,“那么你们还有书信往来吗?” “回父亲话,常有书信往来。” “他们俩可曾提及南京之事?” “父亲是问,圣上下讨虏诏勤王之事?” “非也,为父问的是圣上新近发债筹饷之事。” 第132章 女中豪杰 “噢,父亲问的此事呀。”徐孚远说道,“此事彝仲在书信中曾有提及,言圣上此举不亚管子,只此一桩便足以载入华夏之煌煌史册。” “此言过矣。”徐尔遂又问道,“如此说来债券能买。” “能买。”徐孚远点头道,“夏家都已经在筹银子了。” “好,那我徐家也抓紧筹银子。”徐尔遂当机立断道,“你去咱们徐家名下的米铺、布帛铺、酒庄、榨油铺以及各处庄田走一遭,将各家账上所有的存银都收上来,投入海贸的十万两银子也拿回来,这次咱们就不参与了。” “啊?”徐孚远有些错愕的道,“海贸也不参与了么?此次扶桑之旅可获利三成,而且风险也要较南洋之旅小,错过可惜。” “可惜什么。”徐尔遂摆手说道。 “风险再小,那也是存在风险的。” “且风险一旦降临,就本钱都蚀掉。” “是。”徐孚远不敢顶嘴,唯唯应喏。 徐尔遂又道:“对了,再把存粮卖掉!” “啊?”徐孚远更加吃惊,“存粮也卖?” “卖!”徐尔遂说道,“做生意就要如此,要么不做,做了就要做足,粮食卖了明年还能再长出来,但是像这样的将银子变为官田的机会错过了,就再不会有了,你也不想想,光咱们华亭县,各家的地窖里边就藏了多少银子?” “是。”徐孚远不敢再吱声。 …… 不光是华亭的徐家。 同样的一幕也在江南八府一州反复上演。 崇祯从扬州府开始的一系列的运筹算计,终于在献俘阙下仪式之后结出累累硕果,江南八府一州的缙绅已经在暗中酝酿着抢购债券。 崇祯此时却来到了金川门外的军营之中。 跟着崇祯一起到来的还有五千多个士子。 是的,此时奉讨虏诏赶来南京的士子已经超过三千,加上国子监的两千多个学生,崇祯帐下已经有五千多人的学生军。 当然,这五千多士子的素质就良莠不齐。 甚至还有打架的,也有士子愤而返家的。 崇祯暂时还没有闲暇来收拾这些个士子。 至于这次是带着士子来体验军营生活的。 崇祯的到来,得到三千边军的热烈欢迎。 原本坐地休息的边军纷纷起身,对着崇祯山呼万岁。 看到崇祯如此受边军将士拥戴,随行的士子不由得热血沸腾,对于即将到来的军旅生涯也不免有了期待。 好男儿当提三尺青锋为国戍边! “杨破奴!”崇祯指着一个边军笑着说道,“你也来南京了么?” “回万岁爷话,小人侥幸被驸马都尉选上。”杨破奴满脸红光的道。 “好,好好好,这样的话朕也就能提前兑现承诺了。”崇祯笑了笑,又对着周围的边军将士说道,“朕说过,等将来你们立下更大功劳,就带你们到南京来献俘阙下,接受南京几十万官绅百姓的欢呼,朕还要请你们吃南京美食!今天,朕就兑现自己的承诺,请你们吃南京的美食!朕把南京几十家饭庄酒肆的大厨都请过来了!给你们做上等的延席!” “万岁!”先是杨破奴等附近的边军欢呼出声,紧接着所有的边军都欢呼出声。 在边军将士的欢呼声中,五千多个士子却四散开来,纷纷进入边军的营帐之中,东摸摸西看看,稀罕得不行。 边军虽然不乐意,却也不敢拦。 没见这些家伙都穿着士子襕衫? 读书人,不是他们边军能招惹。 …… 媚香楼,侯方域闷闷不乐的上了李香君绣楼。 “郎君。”正在卸妆的李香君赶紧起身迎上前,“圣上不是带着勤王士子去金川门外犒军了么,你怎么没去呀?” “不想去。”侯方域闷闷的说。 此时此刻,侯方域内心真是充满了无限失落。 论家世,他是前户部尚书之子,属于真正的官宦子弟。 论才学,他的散文放眼整个江南文坛也属于个中翘楚。 论地位,他更是复社的领袖人物,还是江南四公子之一! 论相貌,那就更加不用提,整个江南有几人能及得上他?要不然,眼高于顶的名妓李香君能相中他? 但偏偏圣上就是瞧不上他。 眼看着黄宗羲、郑森、夏允彝、陈子龙等人都混成了圣上的亲随,顾杲、冒襄及吴应箕几个死党也成了马鸣騄的铁杆亲信,还有阎应元、华夏这些是什么鬼?一个个的居然都已经简在帝心,唯独他侯方域却被人遗忘。 这让一向高傲的侯公子情何以堪? “有酒吗?我想喝酒。”侯方域郁闷的道。 李香君无奈,只能让侍女去伙房要了酒菜。 几杯黄汤落肚,侯方域的心情终于好了些。 李香君便试探着问道:“郎君,听说内务府新设立了一个宣教科?” “知道。”说到宣教科,侯方域心情又变差,“宣教科的都给事中就是阮大铖这个阉党余孽,真不知道圣上为何选中了此贼。” 李香君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个事情。 “听说宣教科正在招募乐工伶伎,要成立十个戏班子,其中的两个戏班子还要跟随圣上北上去徐州,给边镇将士做慰问巡演?” “你想做什么?”侯方域瞬间就警觉起来。 “郎君,我不想跟你分开。”李香君将臻首依偎进侯方域怀中,柔声说,“你要随着圣上北上去徐州,我便跟着一块去。” “不准!”侯方域却是勃然大怒。 “我告诉你李香君,你就老实呆在媚香楼,哪都不许去。” “你怎么会想起来要加入阮大铖的戏班子?你居然想着要去边镇给那些粗鄙不堪的贱役小卒唱曲?贱不贱哪!” 侯方域最后这一句,却把李香君给激怒了。 李香君此时的心情,大抵就是后世养小白脸的夜场妹的心情,老娘拿着给人陪酒陪唱陪笑脸甚至卖身钱养着你,你居然反过来骂我贱? “侯方域,你把话说清楚。”李香君生气了。 李香君可不是逆来顺受的小绵羊,她有性格。 此前只在侯方域面前展现出温柔娴淑的一面,是因为她真爱慕侯方域,觉得侯方域值得她的温柔娴淑,可现在她忽然发现好像不是这样。 侯方域似乎跟那些纨绔子弟并没有本质区别。 一样的眼高手低,一样的小心眼,一样的窝囊。 李香君忽然感到无比失望,自己竟选了这么个人? 看到李香君生气,侯方域的态度反而就软化了下来。 “香君你别生气,我是舍不得你去边镇受苦。”侯方域试图将李香君轻揽入怀,“更加不舍得你在那些粗鄙小卒面前抛头露面。” 李香君却更失望,推开侯方域说:“我累了,要休息了。” “那我扶你上床。”侯方域瞬间就来了精神,伸手又要来揽李香君的纤腰。 然而李香君却坚决将侯方域推开,摇摇头说:“公子,我身子还是不方便,你还是回国子监的宿舍睡吧,免得明日误了早训。” “还不方便?”侯方域瞬间脸黑。 李香君却已经顾自进了卧房。 并且房门很快就从里边关上。 …… 崇祯回到国子监之时,已经微醺。 明代白酒蒸馏技术已经日趋成熟,但是民间喝的大多仍是低度数发酵酒,劳军用的就更不用多说,肯定是发酵酒,用高度的蒸馏白酒能让崇祯破产。 这种发酵酒的度数跟啤酒差不多,不会醉,但是会微醺。 走到集贤门外时,黑暗中忽窜起三个黑影,拿着兵器扑向崇祯。 郑森、黄宗羲、华夏等几个士子反应很快,迅速将崇祯父子护卫在中间。 然而还没等这几个黑影靠近崇祯,护驾的几十个夷丁之中就分出来三个,迎上前去只是一个回合,便将刺客摞倒。 郑森赶紧喊道:“几位爵爷,还请留下活口!” 崇祯却澹然说:“都杀了吧,多半就是土棍。” 今天已经陆续有缴清税银的土棍被内务府放还。 所以有不要命的土棍跑来行刺于他,这并不奇怪。 哪怕不是土棍,崇祯也是不想追查,查了反而麻烦。 一句话,崇祯现在根本没有多余精力掀起一场大狱。 接到崇祯指令,三个夷丁腰刀落下,刺客当即身首异处。 然而就在这时,又有两个黑影也没有打灯笼,向着集贤门急匆匆过来。 两个夷丁当即迎上前,将两个黑影一脚踹翻,又拿腰刀架在黑影颈上,其中一个黑影当即杀猪般哀嚎起来:圣上! “康翁?”难得崇祯还能听出这黑影的声音。 “圣上,草民正是康绍敬!”黑影惊恐的高喊。 “把他带过来。”崇祯示意夷丁将康百万带过来。 “圣上,草民有急事上陈。”康百万惊魂未定的道。 “急事?”崇祯笑了笑说,“却不知道是什么急事?” 康百万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说道:“是关于债券的事。” “债券?”崇祯笑着说道,“康翁请四日后去内务府。” “圣上,草民不是想私下买债券。”康百万连连摇头说,“草民只想提醒圣上,发债筹饷之举,暗藏着一个致命的危机。” 康百万终究还是听了闺女。 第133章 太子妃 “致命危机?” 崇祯似笑非笑的看着康百万。 “是,发债此举有致命危机。”康百万表面镇定,内心却慌得一批,女儿啊女儿,阿爹是死是活,就全凭你的一番话了。 “行,那就进去说。”崇祯说道。 进了国子监博士厅,崇祯又屏退了陈子龙等士子。 “康翁,现在你可以说了。”崇祯道,“什么危机?” 康百万抹了抹额头的冷汗,低声说道:“圣上定的利息太高,不出四年必然会形成挤兑危机,届时圣上及内帑的信誉会严重受损。” 崇祯闻言只是笑笑,看出这点并不稀奇。 江南的不少缙绅商贾恐怕都已经看出来了。 但他们仍旧会买债,因为有官田作为锚定物。 发债最要紧就两样,一是信用,二就是锚定物。 只要解决信用问题,黄河以北的三亿亩官田就能作为国债的锚定物,所以至少在这三亿亩官田还没有耗尽之前,缙绅商贾的信心就不会崩塌,所以无论崇祯的内帑发卖多少债券都会被缙绅商贾一扫而空。 当然了,如果明军吃个大败仗,立刻就另当别论。 笑了笑,崇祯又随口问道:“意思是调低债券利息?” “怕是不行。”康百万摇头,“利息低了,只怕也就没人买入债券了。” “那么问题来了,利息高了有挤兑危机,利息低了又会导致没人买。”崇祯笑了笑,忽又问道,“康翁可有破解之良策?” 康百万居然真有破解的办法:“有个法子或可一试。” “哦?”崇祯这下来了兴致,康百万居然真有办法? 康百万定了定神,小声说道:“圣上可以下一道旨意,令缙绅商贾所购入之债券可自由买入卖出,然后在徐州边镇制造一些不利于我大明的消息,再令消息传到江南,以打击缙绅商贾信心,以诱使他们抛售债券。” “如果一次不行,那就两次。” “直到江南的缙绅商贾开始恐慌性抛售。” “江南缙绅商贾一旦形成抛售,则债券价格必然暴跌。” “此时圣上可以之前募集之饷银为本钱,以低价回购缙绅商贾抛售之债券,如此一来留在缙绅商贾手中的债券就大为减少,挤兑的危机也就解除。” “这!”崇祯这下是真吃了一惊,这个不就是振荡洗盘? 虽然说振荡洗盘也不算太过高明的手法,但是对于一个明代的古人来说却已经极为难得,大明朝可没有股票债市这些玩意。 有许多事情说穿了不值一提。 但是没说穿之前,谁也想不到。 康百万能够先人半步已经很难得。 崇祯道:“康翁,这真是你想到的?” 康百万下意识的就想说是的,但是迎着崇祯凌厉的眼神,他忽然就心虚了,蒙骗圣上可是欺君之罪,这是要杀头的大罪! “不是。”康百万低着头说道,“是小女想到的。” “你的女儿?”崇祯这下更加意外,随口又问,“你女儿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崇祯其实就只是这么随口一问,但是康百万却忍不住的开始胡思乱想,不是吧,圣上不会是起了心思吧? “康翁,朕问你话呢。” 崇祯随手拿起一块桃酥放嘴里。 之前在军营只顾喝酒,就没怎么吃饭。 “呃啊?噢。”康百万如梦方醒,忙道,“小女单名一个曦字,年方十八。” “啥?康熙?!唔嗯!”崇祯吓的一声,结果桃酥呛进了气门,瞬间卡住,一张脸顷刻间就憋红,青筋都凸出来。 “父皇!”朱慈烺和朱慈炯赶紧抢上前。 小哥俩一个负责舒胸,一个负责拍背,一顿操作勐如虎。 康百万却是傻在那里,又是担心又是害怕,心说今天圣上要是因为他一句话噎死,那他可真就成了大明朝的罪人。 同时康百万也有些困惑。 圣上听到他女儿的闺名,为何这么大反应? 好半晌,在朱慈烺小哥俩的操作之下,崇祯终于缓过来。 “啊呸。”将呛入气门的桃酥块咳出来,崇祯又问康百万,“康翁,你刚才说什么,你女儿名叫康熙?天下熙熙的熙?” 康百万忙道:“回圣上话,不是天下熙熙的熙,是晨曦的曦。” “哦,是晨曦的那个曦啊,朕就说么,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崇祯说了一句康百万听不懂的话,又道,“康翁,你的这个女儿很有见识。” “是,小女打小就极聪慧。”说起女儿,康百万顿时满面红光。 “小女六岁时便学会算筹,九岁时便跟着草民学习理财,十三岁开始便帮着草民打理家中的生意,十五岁草民便将家中一应账目交与她管。” 说到最后又鬼使神差的加了一句:“只可惜……” 崇祯笑着说:“只可惜如此宝贝女儿却便宜了别家。” “呃,不是。”康百万忙道,“小女至今仍然待字闺中。” “咦?”崇祯讶然道,“令爱十八岁了还没有嫁为人妇?” “咳,圣上,是这样。”康百万有些尴尬的道,“小女打小就被草民给惯坏了,寻常人品她根本就瞧不上,因而就耽搁了。” “是这样啊。”崇祯忽然间就回过头。 侍立在后的朱慈烺、朱慈炯瞬间汗毛竖起。 父皇不要啊,康家小姐十八岁都没嫁出去,肯定长得奇丑无比,跟古时候的无盐嫫母估计也是有得一比,儿臣不要纳这样的女子为妃。 只可惜,崇祯根本就听不见小哥俩的心声。 其实就算听见了,崇祯也会装作没有听见。 跟皇家的利益比,跟大明的国运比,跟汉家衣冠和宗庙社稷比,你们俩小子的牺牲算个屁?长得丑点怕什么?将来再纳妾便是。 老祖宗早就说过,娶妻娶贤,纳妾纳色。 崇祯的目光不停的在朱慈烺和朱慈炯身上来回移动。 最终,崇祯的目光落在朱慈烺身上,朱慈炯终究还是小了点。 让十三岁的朱慈炯娶十八岁的康曦,确实有些过了,十五岁的朱慈烺刚好,女大三抱金砖,是吧?康家小姐可真就是一块金砖! 不过还有个问题,朱慈烺已经娶过太子妃。 崇祯问道:“烺儿,父皇此前一直忘了问你,太子妃今在何处?” 朱慈烺苦着脸答道:“回父皇,流贼破城后,儿臣曾见过宁妃一面,此后被流贼分开拘押,然后直到被流贼裹挟出京师再到被流贼放还,儿臣再也没见过宁妃。” “也就是说太子妃多半已经落入到建奴之手,此时只怕是凶多吉少。”崇祯叹口气,又说,“父皇再给你选一个太子妃吧。” 朱慈烺无奈:“儿臣全凭父皇做主。” “好。”崇祯欣然道,“朕看康家女就很合适。” “这。”康百万整个人都懵掉,他女儿这就成了太子妃? 崇祯又对康百万说道:“康翁,朕明天就让礼部官员前去府上纳采。” “呃,是,草民领旨。”康百万又哪里敢拒绝,连声说,“那草民得赶紧回去准备,就是不知道要注意些什么事项?” 崇祯笑道:“礼部的官员会与你说。” “是,是。”康百万唯唯喏喏应着,转身欲走。 “康翁。”崇祯却又招了招手说道,“稍等,朕还有话说。” 康百万连忙转身回头又长揖到地说:“草民恭聆圣上垂训。” “欸,今后就是儿女亲家了,不必如此拘礼。”崇祯笑笑,又说道,“朕虽是天子,却也不能让自己的儿子白娶了你康家的女儿,对不对。” 顿了顿,崇祯又说道:“朕建议你别买债券了。” “咦?”康百万闻言先一愣,随即吃惊的看着崇祯。 “至少现在不着急买。”崇祯也没有过多解释,又说,“不过也别让你的银子闲着,朕估计这几天整个江南八府一州的缙绅商贾都会急着变卖粮食,卖的人多,价钱就会下跌,康翁不如趁这个机会低价吃进。” “买粮?”康百万越发错愕。 心说别人卖粮换银子,再买入债券。 我却拿银子去买粮食,这什么操作? “对,买粮。”崇祯道,“有多少吃进多少。” “钱不凑手,可以去找你的商界同仁借或者合股也行。” “买了粮食,你也不用担心卖不掉,无论你买入多少,朕回头都给你买下,当然,前提是价格不能太高,必须得按照市价才行。” “但是朕相信这单生意至少能赚个上百万!” 康百万直到离开国子监,整个人都是迷湖的。 一直到北城的康家别院,人才稍稍清醒了些。 “阿爹,跟圣上说了吗?”康曦关切的迎上来。 “说了。”康百万看着宝贝女儿的娇靥,忽然有些不舍。 养了十八年的闺女,长得花枝般的闺女,眼看着就要给别家。 “那,圣上采纳你的建议了吗?”康曦又问道,“应该采纳了吧。” 对于自己的建议,康曦还是颇为自信的,她觉得圣上不可能有更好的办法。 “圣上是否采纳,阿爹不知道,你倒要纳采了。”康百万叹了口气,又说道,“丫头,阿爹给你定了一门亲事。” “啊?”康曦愣住。 亲事?这是怎么说的? 【崇祯跪求月票】 【求推荐票】 第134章 六千万两! 转眼之间,又是四天过去。 时间来到了崇祯十七年的七月廿一,让江南八府一州的缙绅商贾们无比期待的一天终于到来了,内务府要开卖债券了。 天还没亮,内务府(南宫)所在的贡院街上就已经挤满了马车。 李香君一大清早起来梳妆,结果刚一推开窗户,就看到秦淮河对面的贡院街上密密麻麻的全部是马车。 这个时代很少有大型广场。 内务府门口撑死了能停十几辆马车。 但是这次赶来内务府购卖债券的江南缙绅和商贾少说有上千人,这些缙绅商贾大多都是坐着马车来的,毕竟还带了那么多银子。 这些马车只能停在贡院街。 街上有国子监学生在巡逻,维持秩序。 遇到不守规矩的豪奴恶仆,立刻就是一通训斥。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呢?老实排队,别耍滑!” “说你呢,赶紧退回原来的位置,不然后果自负!” “都给我听好了,不要偷奸耍滑,抓到了严惩不贷!” “什么?你们家老爷是户部右侍郎的同年?年家子?” “告诉你,内阁首辅打招呼都不好使!我们勤王士子就只听圣上的!” 国子监的学生以前也霸蛮,但是一般只对商贾霸蛮,可现在不同了,现在对着官绅豪奴也敢喝斥,一言不合甚至动手。 官绅的豪奴要是胆敢反抗,那就惨了。 学生只一声招呼,瞬间就会涌过来几十上百人。 豪奴如此,那些土棍青皮混混就更加不用多说。 最近这段,南京城内的青皮土棍都成了稀有生物。 至于欺压小贩或者调戏良家妇女这种事,更是销声匿迹。 用街头巷尾那些小贩的话来说就是,南京的治安从来就没这么好过。 而这,是崇祯带给南京百姓的直观感受,因而百姓们就更拥戴崇祯,觉得当今圣上真是个不多见的好皇帝。 …… 高弘图的牛车也被堵在了贡院街上。 这里必须得赞扬一下高弘图的操守,高弘图现在已经是大明的次辅,一品大员,可是仍旧还住在聚宝门内的竹炭坊里。 竹炭坊,听名字就知道是什么地方。 高弘图这栋寓所还是租的,并没有买下来。 府上人口也只有一个老妻,一个花甲老仆,就仨。 “老爷,贡院街被堵住了。”老仆隔帘禀道,“只能绕道了。” 高弘图闻言撩起牛车布帘,果然看见贡院街一直堵到了锁淮桥这边,看这架势,估计是从锁淮桥一直堵到南宫内务府。 看到这,高弘图就开始揪自己胡子。 可惜啊,真是可惜,卖债的银子不入户部太仓库。 “绕道!”高弘图刷的将布帘放下,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高弘图很清楚,今天这一天都不可能有好心情。 …… 崇祯父子三人此时的心情却是极好。 尤其对朱慈烺来说,真是双喜临门。 崇祯不喜欢搞排场,所以朱慈烺的大婚也得以以最快的速度走完了全部的流程,昨天晚上就已经娶太子妃过门。 想起昨晚的合卺礼,朱慈烺就想笑。 当时他真是以上法场的心情揭开的太子妃红盖头。 只不过,上天却给了他丰厚的馈赠,新娘子竟然出奇的美丽。 “父皇,你看你看,皇兄又在傻笑。”朱慈炯笑道,“一上午就没停过,至于么,娶个媳妇至于把你乐成这傻样?” “三弟,你还年幼。”朱慈烺笑着说。 “等再过两年,你也娶了王妃就懂了。” “嘁,我才不娶王妃。”朱慈炯很不屑。 小男孩都这样,一个个的都以娶妻为耻。 旁边的崇祯也是无语,心说旁边还有个尝过肉味的老家伙呢。 不过话说回来,给朱慈烺选一个太子妃问题不大,但是他自己找后妃就很麻烦,逛青楼都不能轻易逛青楼。 暂时只能憋着。 父子三人正说话之间,马鸣騄匆匆进来。 马鸣騄这一阵真忙坏了,人都瘦了一圈。 没有上任之前,马鸣騄还担心内务府没有事情做。 可是等到真的走马上任,他才发现事情真不是一般的多。 先是抓捕韩赞周的参随以及上千个爪牙,然后追索财物,再然后核算返还税银,还要尽可能的确保中间不出现差错。 好不容易返还完了税银,又要准备发卖债券的事。 债券的事说起来很简单,准备起来却异常的繁锁。 首先是准备印刷债券的纸张,必须得是上等麻皮纸。 找到纸坊之后,还得找刻匠,而且得是擅长微凋的刻匠。 然后是印刷坊,找好印刷坊还得找颜料,还得调和颜料。 得亏有国子监的两千多学生外加奉诏勤王的几千个士子,马鸣騄有充足的人手,同时这些士子对于纸张笔墨及凋刻等事也极为熟悉,同窗之间一说,立刻就知道哪有好纸,哪里有最好的印刷坊,哪里又有水准最高的微凋匠。 累个半死,总算把差事办成了。 马鸣騄道:“圣上,印刷坊已经把债券送过来了。” “债券已经送到了?走,瞧瞧去。”崇祯欣然起身。 带着两个儿子来到外间,只见大厅里放了两个箱子。 顾杲和吴应箕守在旁边,看到崇祯过来,赶紧打开箱子。 马鸣騄从箱子里边拿起一叠债券,分别递给崇祯父子三人。 崇祯接过债券摩挲了下,顿时感到一等莫名的亲切,这就是纸币啊。 好吧,崇祯让马鸣騄印的其实就是纸币,只不过是借了债券的名头。 如果仅仅只是债券,根本不用这么麻烦,只需让账房登记姓名籍贯,然后再出具一张收据就可以,根本就不会有伪造债券这种事情。 因为债券伪造了也没用,必须本人兑付。 印刷纸币就要麻烦得多,纸张得用最好的。 印刷的油墨得特殊调制,还得有水印和密字。 所以,崇祯完全是用印刷纸币的标准在印刷债券。 不管将来是否发行纸币,先把印纸币的技术储备起来。 当然,眼下肯定不具备发行纸币的条件,毕竟大明宝钞都还在流通,而且缙绅商贾觉得拿来擦屁股都娴硌得慌,简直毫无价值可言。 崇祯让马鸣騄印的债券不同于大明宝钞。 大明宝钞本质上还是一张票据,但是马鸣騄印的债券至少样式上已经跟后世的纸币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比百元大钞略大些,略厚些。 债券正面以及背面都有精美的彩色图桉。 这些图桉里边藏着密字,还盖了崇祯的宝玺。 正面中间写了大写的“十年期国债壹万两整”字样。 背面中间则用阿拉伯数字写了10年期国债10000两。 债券额度只有三种,分别是一万两、五千两及一千两。 “好,很好,马卿你辛苦了。”崇祯对债券感到很满意。 听到崇祯的夸奖后,马鸣騄终于松口气,说:“这都是臣应该做的。” 崇祯闻言只是笑笑,眼下也不到酬劳的时候,当下又说道:“既然债券已经送到,那就开始发卖吧,外面的缙绅商贾估计早就等急了吧。” “遵旨。”马鸣騄拱手一揖,又走出大厅喝道。 “来人,打开大门,大明朝首期国债发卖开始!” 为了达成震慑效果,马鸣騄特意调来了两百个夷丁。 这两百个夷丁都是全装惯带,标枪般插满整个内务府。 所以大门打开之后,等候多时的缙绅商贾也没敢造次,而是按着队列依次走进来,又在士子的引导下进入席位。 发售现场依然是水榭加回廊。 一千多个缙绅及商贾被引入四周回廊。 马鸣騄则是踌躇满志的走到中间水榭。 “诸位,由于到场的缙绅商贾有些多,所以首期发卖的二千万两债券不一定够卖,因此为了确保所有人都能够买到债券,本官在这里改一下规矩。” 几十个大汉将军迅速将马鸣騄刚才的话传遍四周的回廊。 听到这,不少到得比较晚的缙绅商贾便松口气,他们还真担心会按照次序买债券,这样的话轮到他们时只怕汤都没得喝。 马鸣騄又道:“我们会先统计到场人数及预期的购买数额,然后酌情定一个比例,再按照这个比例进行折算,大家放心,在座的诸位一定能买到债券。” 很快有上百个士子拿着名册,走到回廊中挨个询问。 士子在拿到第一手数据之后,迅速送到账房交给账房先生统计。 不过一盏茶功夫,最终数字就呈送到崇祯御前,到场的缙绅商贾一共有1073人,预期购债额度为六千余万! 说真的,马鸣騄被这个数字给吓着了。 六千万!大明岁入最多也不过两千万! 崇祯的心情就显得十分平静,这跟他预估的差不多。 虽然他做了大量的铺垫工作,可是观念和习惯的改变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要想让整个江南的缙绅商贾接受并拥抱金融业,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崇祯的心理预期是两成,只要有两成的民间存银调动起来,那就是成功。 现在差不多正好是两成,因为他估计整个江南八府一州的民间存银应该在三亿两左右,六千万正好五分之一。 第135章 向崇祯要人 内阁朝房。 四位阁老再次在大堂聚齐。 表面上看,四位阁老正在讨论恩科考题的事情,但其实都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出现了鸡同鸭讲的情形。 不用多说,四位阁老都在等内务府发债的消息。 这次发债的结果绝不会差,这点早就形成共识。 毕竟堵在贡院街上的那一千多辆马车可是做不得假。 但是这次发债究竟有多好,史可法他们四人就无法想象。 最后还是姜曰广沉不住气,先问道:“你们说,内务府能卖出多少债券?” 高弘图说:“从八府一州赶来南京购买债券的缙绰商贾少说也有上千人,按照一家五万两银子来计算,至少五千万两!” “五千万?”姜曰广人都懵掉,“这么多?” 解学龙有些心虚,摇头说:“应该没有一家五万两这么多。” 别家多少不知道,反正他们解家筹集了十万两银子买债券。 “解阁老保守了。”高弘图哼声道,“仆已经托人私下打听过,这次来南京买债券的大多是有头有脸的大缙绅或者身家不菲的巨商大贾,那些身家只有几万两甚至几千两银子的小缙绅或者小商贾,根本就没几个。” “此事并不奇怪。”解学龙道,“那些小缙绅、小商贾或者消息不灵通,或者嗜财如命不敢冒半点风险,所以对此无动于衷也是可以理解,毕竟债券这种事情乃是由圣上首创,未来究竟如何谁也说不准。” 机会永远留给先人半步的群体。 从古至今,一直都是这个逻辑。 姜曰广忽又问道:“如果缙绅和商贾真准备了五千万两银子,你们说,圣上会发卖多少债券?还会是之前说的两千万两吗?” “这怎么可能呢。”高弘图道,“谁还会嫌银子多?” “仆也觉得不会。”解学龙道,“圣上肯定会临时增加债券。” 只有史可法从始至终没有说话,蹙着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心情? 高弘图三人正说话间,户部左侍郎张有誉忽然气喘吁吁的跑进来。 “四位阁老,卖完了!”张有誉喘息着说道,“内务府的债券卖完了。” “啊?这么快就卖完了?”高弘图急声问道,“总共卖出了多少债券?” “两千万两。”张有誉道,“就卖了之前说好的两千万债券,多一两都没有。” “啊?”这下又出乎姜曰广他们的意料之外,“圣上竟然真的只卖了两千万两?” “圣上湖涂。”高弘图跺着脚说道,“这么多缙绅和商贾上赶着送银子,内务府为什么就不能多卖些债券?内务府银子花不完,可以给户部嘛,户部现在也缺银子!” 这次姜曰广和解学龙却没有附和,把银子给户部?高硁斋你想什么呢? 圣上不从户部来掏银子就不错了。 …… 此时在南宫。 价值两千万两银子的债券已经全部售罄,买到债券的缙绅商贾都是高兴异常,虽说买到的额度只有预期的一半,但是也已经不错了。 接下来就是交割银子同时校验银子成色。 这就是拿银子做货币的不方便处,银子有成色的。 不同产地的银子及不同银矿生产的银子,成色都不一样。 所以在流通过程中,就需要对银子成色进行校验,确定价值。 比如银子成色十足,称为足色银,如果成色不足就要打折扣,这就需要经验很丰富的专业人士对银子进行评估,判定其折色,九成或者八成,甚至七成。 所以交割并且校验银子的环节需要非常小心,而且很耗时间。 缙绅商贾按照次序,赶着自家马车逐次上前交割及校验银子。 “孙翁,这是债券,您可收好喽。”马鸣騄将两张面额分别为一万两及五千两的债券递给面前商贾,又叮嘱道,“另外记住喽,债券不可以转让或者转卖,只能本人或者直系亲属兑付,一旦债券赠予或者转卖给了他人,内务府概不承认。” “好的。”商贾忙道,“小老绝不会将债券转让或转卖。” 马鸣騄又将商贾个人信息详细记录:孙廷兰,南京本地布帛商,世居仓漕巷,身高五尺五寸,圆脸,短须三角眼,右脸有大痣,购十二归一年债一万两整,复购二十归三年债五千两整,银讫。 一式两份抄录好,旁边一个士子便拿来大印咣咣两下盖在上面。 “孙翁,此单据收好,兑付时需与债券一并出示,缺一则不可。”马鸣騄将其中一份单据给孙廷兰,另一份交士子送库房存档。 孙廷兰接过单据,吹干墨迹仔细收好。 又接待两个缙绅之后,马鸣騄便招手示意顾杲上前来:“顾子方,这边你来负责。” 顾杲应了声是,一屁股坐到马鸣騄的位置上,抄起毛笔开始记录,别说,顾大公子的书法是真不错。 马鸣騄却直奔南宫右侧的别院而来。 南宫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园林,南宫右侧还有两座规模略小的别院,后面的那座别院住着永王朱慈炤,前面的别院现在住着太子。 太子大婚之后就没有再跟着崇祯住在国子监。 而是暂时搬到了南宫,住在右侧前面的别院。 不过马鸣騄是来找崇祯的,崇祯此时就在太子的别院。 马鸣騄是来找崇祯要人的,内务府成立也有十几天了,可是正式官员除了他这个副主事之外,就只有宣教科都给事中阮大铖。 阮大铖除了写曲本招人排戏之外,别的事什么都不管。 所以内务府的大小事情都得由马鸣騄一个人亲自督办。 短时间内这么做没有问题,但是长时间如此,就非得累死不可。 所以马鸣騄来找崇祯要人,无论如何也要给内府务配一批属官,人选则可以直接从国子监的学生及勤王士子中间挑选。 马鸣騄觉得吴应箕、顾杲就不错。 见到崇祯行过大礼,马鸣騄说道:“圣上,这样不行,臣一个人真忙不过来。” 崇祯呷了一口茶说:“朕不是让国子监所有学生以及所有勤王士子随你差遣?六千多学生士子还不够你使唤吗?” 聚集到南京的士子已经超过四千。 并且还不断有士子正向南京汇集。 马鸣騄道:“国子监的学生还有勤王士子没有官身,许多事他们就只能协助,臣不放心交给他们负责。” 崇祯问道:“你想给内务府配属官?” “是。”马鸣騄点头,“至少五十个。” 崇祯点头:“那么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有。”马鸣騄答道,“顾杲、吴应箕他们足以胜任。” “这不行!”崇祯断然拒绝道,“国子监生和勤王士子不行!至少现在不行!” 崇祯的反应有些出乎马鸣騄的预料,当即梗着脖子质疑道:“国子监生和勤王士子为何不行?之前无论是抓捕土棍、返还税银还是此次发卖债券,这些学士士子的表情都很好,现在整个南京的百姓都在夸他们风清气正。” 崇祯反问:“那你觉得他们的风清气正能维持多长时间?” “这……”马鸣騄顿时语塞,他也不确定能维持多长时间。 马鸣騄是从知县、知州到知府一路升迁上来的,有丰富的地方亲民官履历,所以对于一些官场积弊了如指掌。 都说大明朝的官员贪鄙成风。 都说大明朝的胥吏油滑凶狡。 但其实,大明朝的官员刚踏入官场时也很热血,至少进士出身的大多数官员都是想着为朝廷、为天下万民做一番功绩的。 还有那些胥吏也不是一进衙门就这么油滑凶狡。 许多胥吏刚进到衙门当差时,其实也想做点事,也想过要凭借自己的能力以及地位守护邻里的乡亲。 可最后,官员胥吏都迷失了。 随着在官场中随波逐流久了,他们都忘了初心。 想了想,马鸣騄严肃的说道:“臣会监督好他们!” “就你?”崇祯笑了,“你都忙成这样,还有精力监督他们?” 马鸣騄再次无言以对,是啊,他都忙成这样了,哪还有精力监督手下属官?再底下的胥吏就更没有精力监督他们。 但是鸣騄也不会轻易被说服。 又说道:“可以制定一整套严格的法规。” 崇祯道:“不错,这个见解比刚才高了一个台阶,已经从人治上升到法治,不过法律法规也需要由人来执行,你觉得国子监生和勤王士子现在能胜任吗?” 马鸣騄默然片刻,还是摇头:“绝大多数学生士子都难以胜任。” “所以,从国子监生和勤王士子中间选拔内务府属官的事情你暂时别想了,在将来这些士子学生的成就不可限量,但是现在他们还没经过打磨,恐怕是很难挑起大梁。”崇祯摆了摆手又说道,“好在等到发债完成之后,内务府也就不会再那么忙碌。” “如此,臣明白了。”马鸣騄拱手一揖,转身就要走,却又被崇祯叫住。 “且慢。”崇祯一招手说道,“马卿你既然来了,就先不要急着走,正好与你说说接下来这几个月内务府的差事。” 第136章 官督商办、市易所 马鸣騄应了声是,留在原地。 崇祯又对朱慈烺说道:“烺儿,请你岳父还有太子妃到前厅议事。” “是。”朱慈烺应声是,当即回后堂把康百万还有康曦请了出来。 看着康国舅和太子妃给崇祯行礼,马鸣騄心下有些奇怪,请国舅议事他能理解,请太子妃什么鬼?这种场合让一个女子掺和? 只有崇祯最清楚,太子妃是个真正的商业奇才。 以后皇家的生意,大概率要交给太子妃来打理。 “坐,都坐下吧,今天要议的事情比较多,站着怪累的。”崇祯示意众人落座,随即又接着说道,“先跟你们说说发债的事情。” “世人皆以为朕发行债券是为了筹饷。” “便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也是这般认为。” “对,他们猜的没错,发债就是为了筹饷。” “但是他们又猜错了,发债仅仅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要做的第二步才是关键,那就是交易!” “债券交易?”马鸣騄忍不住问,“圣上,债券不是禁止交易么?” “那是为了禁止民间私下交易。”崇祯摆手说,“如果债券可以在民间私下交易,那么内务府就无利可图,朕练兵打仗的饷银也就没了着落。” 做了这么多,不惜将追回的上千万税银都返还,不就是为了筹饷。 “债券交易能有什么利润可图?”马鸣騄一脸的茫然,“卖出去的债又买回来?那卖债所得的银子不也跟着出去?有啥用?” 债券交易就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很简单。 但是在没有捅破之前,就想破头都想不到。 崇祯耐心解释道:“债券卖出去是一个价,买回来又是一个价,再卖出去时又是另外一个价格,再回来又是一个价格,朕这么说你懂了吗?” “这?”马鸣騄瞠目结舌的道,“圣上是说低买高卖,这能行?” “为什么不行呢?”崇祯反问,“有人买,有人卖不就可以了?可以筹办一个专门买卖债券的市易所,凡我大明朝的官绅百姓,只要提供身份信息,就可以在市易所建立一个专用户头,只要将银子预先存入这个户头中,就能参与债券交易。” “市易所的交易,除休沐日每天都须进行,上下午各两个时辰。” “卖出债券之时,只需报出自己户头编号以及卖出债券的种类数量价格,市易所的吏员就会帮他将债券挂牌,买入债券时,则需报出自己的户头编号及需要买入的债券编号以及数量,就会有市易所的吏员替他买入。” 这就已经很接近现代的证券交易。 就是交易的证券种类暂时只有一种。 康百万、朱慈烺和朱慈炯都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康曦则向崇祯投来钦佩的眼神,心说圣上真是商业天才。 “可是……”马鸣騄却有些懵,“那些缙绅商贾也不傻,他们会上当?” “马卿,你错了,这不叫上当,这就只是生意。”崇祯笑了笑又说道,“比如说大约一个月之后,朕率领勤王士子到达徐州,会搞一次演武以壮军威,塘报传回南京之后,江南缙绅和商贾对于北伐就会更加信心十足,那么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卖出债券,既便在原有的价格之上有上浮,也照样会有人愿意买。” “这个。”马鸣騄顿时无言以对。 崇祯又接着说道:“如果明军这时候又打胜仗,哪怕只是赢了土贼,消息传回到南京之后债券只怕又会涨价,而且会有更多人在市易所开债券户头。” “圣上,臣听明白了。”听到这,马鸣騄终于是反应过来。 顿了顿,马鸣騄又道:“这时候,内务府就能发卖第二期、第三期债券对吧?” “对,这个时候是发卖第二期债券的最佳时机,而且第二期债券的利息定得再低也照样会有人买,因为到这时候,整个江南的缙绅商贾大概已经发现,买债券,不用到期兑付也一样能赚钱,而且能赚大钱!” 炒期货的有几个人会真的去交割? 马鸣騄道:“所以圣上的意思是,由内务府筹办市易所对吗?” “不,市易所不能由内务府筹办。”崇祯摆摆手,肃然说道,“提供债券交易的市易所只能由商人筹办,内务府只有监督之权。” 官督商办,已经被证明是个可行的办法。 单纯的官办容易贪腐,并且效率也不高。 单纯的商办则容易导致经济秩序的混乱,资本逐利的本性已经决定,一旦失去监管,就会从灌既良田的渠水演变成摧毁一切的洪水。 所以只有官督商办才是最合理的解决方桉。 不光市易所如此,今后大明朝所有的工商业体系都要如此。 “市易所只能由商人筹办?”马鸣騄愣住,康百万父女和朱慈烺小哥俩也是没想到,这种动辄涉及几千万两银子的衙门也能交给商人? “为什么?”朱慈炯问道,“直接交给内务府筹办不好吗?” “不好。”崇祯严肃的说道,“市易所每天的流水将是一个天文数字,每天面对如此庞大的一笔钱财,没人能于动于衷!” “所以,将市易所归于内务府筹办的话,” “内务府的主事、副主事及吏员恐怕每隔半年就得换一拨。” 马鸣騄默然不语,他也在们心自问,是否能够扛得得这巨大的诱惑? 答桉是,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住诱惑,能够扛住多久? 朱慈炯皱眉说道:“可是如果将市易所交给商人筹办,低买高卖的差价抽水不是全归了筹办的商人?内务府又能得到些什么呢?” “股息。”崇祯道,“内务府不参与筹办,但是有占股!” “占股?”马鸣騄愕然道,“圣上的意思,是市易所会有很多商人入股?” “当然。”崇祯微微的一笑,又对康百万说道,“亲家,此事交与你办,朕想过了,市易所的股数暂定为一万股,每股的本金暂定为一万两。” 顿了顿,崇祯又道:“股本金总额暂定为一亿两!” “一亿!”马鸣騄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多? 康百万也是感觉有些头晕目眩,同时有些心惊肉跳。 一亿两?圣上你这也太狠了点,我上哪凑这么多银子? 再说你把市易所本金定这么高,会把有意向的商贾吓跑掉的。 毕竟一下子拿出这么多股本金,压力不小,而且回本的时间也太长了。 崇祯似乎猜到了康百万的心思,笑着说道:“亲家也不用怕,朕又不会逼着你们一下就拿出一亿两,朕允许你们暂时只认缴部分本金。” “这个,那个……”康百万道,“敢问圣上,大概认缴多少?” 崇祯想了想说:“内务府占股五千一,但是不参与经营,只负责监管,剩下的四千九百股是管理股,亲家你可以优先认购,然后找其他同仁来认购,到本月月底,你们只需要认缴一成股本金,剩下的等年关时再说,到时各家盈利若不足以覆盖本金三成,朕把之前一成股本金也退还,各家随时都可以退出。” 康百万想了想又问道:“如果年关时各家盈利超过股本金三成,又如何?”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各家必须在年底之前将剩余股本金缴清。”崇祯道,“包括亲家你也必须缴清,一桩三年就能够回本的生意,无论如何都算是好生意,而且还稳,所以会有无数人争破头,根本不愁卖。” 康百万对此表示接受,又问道:“那么,市易所总得有个话事人,这个话事人是由我们这些入股的商贾推选而来,还是内务府指定?” “推选。”崇祯肃然道,“内务府不会指定。” “如此,臣明白了。”康百万闻言松了口气。 真如圣上适才所言,市易所真是一桩好生意。 方文箴、张翰还有各地的商贾应该会很感兴趣。 至于四百九十万两的股本金,根本就不值一提。 但是对于崇祯来说,却又是一笔不菲的额外收入。 算上卖债的两千万,再加即将到手的四百九十万股本金,还有追剿的扬州税银以及南京税银剩下的一百多万两,内务府账上马上就要有两千六百万! 有了这一大笔银子,崇祯终于可以做一些他想做的事情。 头一件要做的事情,当然就是造火器,造火器,还是造火器! 明末已经处于冷兵器和热兵器交替的关键节点,虽然热兵器在战场上的优势还没那么明显,特定条件下甚至还会遭到冷兵器碾压,但历史大势浩浩荡荡,并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世界是一定会全面进入热兵器时代的。 再一个,金融投机活动是不会推动产业发展的。 所以只有把天量的真金白银投入到军工业生产,然后再通过军工业带动其他各个领域的产业发展,或许才有可能在大明催生出工业革命。 这也是崇祯替大明确定的第一条国策。 以军工业来带动其他的产业! 【跪求月票】 【求推荐票】 第137章 大明兵工厂 然而十分遗憾的是,崇祯关于近代火器方面的知识并不丰富,对于不少现代武器的构造以及工作原理倒是清楚,但这根本就没什么用。 因为以这个时代的材料及工艺,根本就造不出来。 另外,崇祯对于明末时期的工科知识也极其贵乏,甚至连蒸汽机构造都不清楚,也就知道蒸汽机的工作原理,茶壶嘛。 当然也看过一些明穿小说,里边也有写工科知识。 比如怎么生产玻璃、化肥,还有水泥等等,但是看个小说,谁还会当知识点记?所以崇祯早就已经记了个精光。 或许机缘巧合之下,灵光乍现才会想起某条知识。 但是现在让崇祯想,真的就是想破头也想不起来。 所以攀科技树是不用想了,他甚至连燧发枪构造都不清楚。 不过也不是什么都没记住,崇祯还是记住了三条很重要的时代趋势。 其一:燧发枪相比火绳枪具有碾压性的优势,不仅哑火率变得更小,关键是由于发火技术的改进,使得火枪手可以从大间隔队形进化为肩挨肩的密集步兵队形,因而使得步兵的单位火力输出密度得到极大提升。 【注:火绳枪时代的步兵间隔至少为0.96米。 燧发枪时代的步兵间隔则可以缩小至0.32米(侧身)。 所以相同宽度的步兵横队,燧发枪的理论火力输出密度是火绳枪的三倍,而实际的火力输出密度还不只三倍,因为燧发枪的哑火率更低,装填速度更快。 有了燧发枪加套筒刺刀,火枪手才真正的摆脱长矛手的保护。 装备燧发枪的步兵摆成空心方阵,甚至可以与骑兵进行野战。 也正是因为燧发枪的出现,使得骑兵由主战兵种退化成为辅助兵种,像建奴白甲兵这种披三重甲胃的重装步兵更是彻底的退出历史舞台,从此只出现在博物馆,因为面对燧发枪的密集火力,重装步兵在战场之上已经是寸步难行】 其二:大明无论是火器制造还是火器运用都没有标准化这个概念。 火器制造全凭工匠经验,教徒弟也是照着自己总结的经验教,教材或教学辅助工具这种东西是根本不存在的,使用火器也靠老兵传帮带,同样没有操作规范以及标准化教学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存在。 【注:明代没有标准化,从《火攻契要》以及《军器图说》这两本专门用来介绍火器的学术专着就能看得出,无论《火攻契要》还是《军器图说》都没有详细精准的参数,都只是笼统介绍,配图也只是简图,大小不成比例更没有参数】 其三,这个时代东西方的火器技术好像差距并不明显。 确定这三点之后,接下来的工作重点也就呼之欲出了。 燧发枪这种东西,不是想造就能造得出来的,制造工艺不够成熟,勉强造出来不仅价格死贵,而且性能不一定就强过火绳枪。 所以燧发枪可以试着研制,但是真没有必要强行推广。 火炮铸造工艺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实现突破,从前膛炮进化到后膛炮,炮管从浇铸进化到轧制,这都是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 所以说唯一可能在短时间内得到改善的就只有标准化。 不光是火炮、火枪的制造需要标准化,火炮及火枪的操作也要标准化。 然而无论是火器制造的标准化还是火器操作的标准化,都没那么容易,但是无论有多困难这事都必须做,而且还得分头同时进行。 崇祯问马鸣騄道:“马卿,兵仗局在南直有多少家工厂?” 马鸣騄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共有包括火药厂、铸炮厂、铳厂等在内的九家工厂,此外还有大大小小的作坊六十一座,各种矿山一百余个。” 听到这,崇祯脸便垮下来,这都是韩赞周造的孽。 九家工厂是内廷原有产业,但是六十一座小作坊还有一百多个矿山肯定是掠夺的,这两个数字后面隐藏着无数的血泪。 不过崇祯现在也没有时间管这些闲事。 马上就要七月底,得带着士子北上了,不能再拖。 当下崇祯又对马鸣騄说道:“马卿,你把六十一座作坊及一百多个矿山都发卖了,九家工厂合并起来组建一家兵工厂,名字就叫大明兵工厂。” “大明兵工厂?”马鸣騄点点头又问,“再然后呢?” “然后面向江南八府一州的商贾竞卖。”崇祯说道,“谁家出的银子最多,就由谁家入主大明兵工厂,内务府只保留三成股分,而且不参与经营,对了,之前的六十一座作坊以及一百多个矿山,也要按照这个法子竞卖。” “圣上请稍等。”马鸣騄忽然说道,“待臣记录下来。” 说完又问朱慈烺道:“太子殿下,能否借纸和笔一用?” 朱慈烺便亲自拿来纸张还有毛笔,马鸣騄又起身道过谢。 崇祯上前看了一眼,只见马鸣騄写得一手工整的楷体字,跟印刷体似的。 不得不说,东方的软笔书法真的是一种极致的艺术享受,如果没有掌握其中的诀窍,用软笔写的字简直没眼看,但如果学会了驾驭软笔,写出来的字那就是美奂美仑的艺术品,给人一种极致的视觉享受。 但是要想学会驾驭软笔,非得十年苦功不可! 像马鸣騄这样的进士出身的官员,哪个不是从小就苦练书法? 所以从推广和普及这点,软笔书法跟硬笔书法是没法相比的,用鹅毛笔、铅笔这样的硬笔写字,哪怕是一天没学过,写出来的点就是点,一撇还是一撇,哪怕是画,也能画出一个勉强能认的字,软笔就不行。 点科技树崇祯真没能力,但推广硬笔却可以。 不过这事也不急在一时,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既然马卿你要做记录,那就不妨多记录几条。” 稍稍一顿,崇祯又说道:“第一条:大明兵工厂只生产最终之成品,红夷大炮、虎蹲炮、鲁密铳、套筒刺刀的成品以及火药成品。” 马鸣騄道:“只生产成品?其他都不管吗?” “对,其他都不管。”崇祯沉声道,“生铁、熟铁、钢、蜜蜡、铸造沙模、加工铳管所需要的车床、钻头等工具,全部面向江南八府一州商贾竞买,哪家提供的价格最公道,产品质量最过硬,就用哪家的,中间不得有任何徇私。” 既然决定了要靠军工业带动其他产业发展,那就不能建大而全的兵工厂,而是要尽可能的打造出一条专而精的产业链。 让产业链的每个环节都做到最专业。 在利润以及精益求精的政策驱动下,大明朝或许不会先于英国发明珍妮妨纱机,但是很可能会先于英国弄出真正意义的蒸汽机。 “是。”马鸣騄笔走龙蛇的记录下来。 崇祯又道:“第二条,大明兵工厂的火器制造必须实现标准化。” “标准化?”马鸣騄心下虽有所解读,但是又不在确定,问道,“何谓标准化?” 崇祯答道:“所谓标准化,顾名思义就是所有零部件必须能通用,就是说甲字号红夷大炮的底座换到乙字号红夷大炮一样能用,丙字号虎蹲炮的虎爪换到丁字号虎蹲炮也能用,而且不影响精度,还有鲁密铳的包括套筒刺刀在内的所有配件也能通用。” “这!”马鸣騄停下笔问道,“圣上,臣此前虽然没有督造过火器,但也知道要想实现圣上所说的标准化只怕是很不容易。” “要是容易,还用得着你这个内务府的副主事亲自负责?” 崇祯哼了声,又说道:“但也就是刚开始难,等到走上正轨了你就会发现,采用标准化之后生产反而变得简单了,产品质量也大大提高。” 康百万忽然插话进来:“圣上所说的标准化,其实也能够达到,但是需要匠人反复精修打磨,但这个时间就长了,成本也会成倍的提升。” “不不不,亲家你说的这个不是真正的标准化。” 崇祯摆了摆手说道:“真正的标准化一旦搞成了,不仅可以提高产品质量,也能大大提升产品的生产加工效率,成本就反而会变得低廉许多。” “噢是吗?”康百万瞠目结舌道,“竟有这种事情?” 马鸣騄则肃然问道:“圣上能否详细说说这个标准化?” 崇祯说的这个标准化如此之神奇,可是马鸣騄却没有半点概念。 但是这个东西让崇祯说也说不清,因为他没有参与过生产经营。 虽然也知道一些知识点,但很散,很难形成一整套的理论体系。 “这个朕一时之间也说不清。”崇祯沉吟片刻后又说道,“不过朕知道澳门的卜加劳炮厂已经实现了标准化制作,它们在制作红夷大炮时,每一道工序都有严格的要求,而且还有专门的测量工具,大明兵工厂可向卜加劳炮厂取经。” “澳门的卜加劳炮厂?”马鸣騄神情一动说,“圣上,或许用不着去澳门,这几天有个名叫卜什么格的西夷红番,一直跑来内务府投帖,但是臣这些天忙着发行债券,所以一直没抽出时间见他。” 第138章 大明皇家银行 “有这事?”崇祯闻言大喜,“赶紧派人请来。” 马鸣騄应了一声是,赶紧起身去安排士子请人。 “父皇喝茶。”借着这个机会,康曦给崇祯递了杯茶。 “好,太子妃有心了。”崇祯欣然颔首,再伸手接过茶盏。 这时候康百万小心翼翼的问道:“圣上,臣能不能竞买大明兵工厂?” “亲家你也想竞买大明兵工厂?”崇祯笑着说道,“可以当然可以,但是也要按照规定来办,与其他的商贾竞价,不能因为你是国舅搞特殊。” “那是自然。”康百万连连点头,又道,“其实也不是臣自己要竞买,而是臣有一位好友就是经营铁器的,他肯定会很感兴趣,臣是替他询问的。” “那就完全没有问题。”崇祯笑道,“反正按规矩来。” 说完,崇祯又招手示意康曦上前来:“太子妃,你过来。” 刚刚退回朱慈烺身后的康曦便赶紧上前,裣衽一礼问道:“父皇有何吩咐?” “欸,自己家人说话就用不着如此拘礼。”崇祯摆了摆手,又说道,“债券市易所、兵工厂还有其他的产业都必须交给商人筹办,但是有一样却不能交给商人,必须自己人办,而且必须得咱们皇室的人来办。” “咳。”康百万轻咳一声问道,“圣上,臣是否回避一下?” “呵,亲家不用回避。”崇祯笑着摆手,“因为你也算是皇室中人,而且太子妃要办的这个事没有你的帮忙可不行。” 康百万忙道:“还请圣上示下。” 崇祯手指轻敲着桌面:“朕打算筹办大明皇家银行。” “大明皇家银行?”康曦问道,“父皇,你说的银行是不是钱庄?” “对,就是钱庄,不过是叫法不同罢了,但是业务其实大体相同。”崇祯点点头,随即接着说道,“不过相比起以前的钱庄,大明皇家银行还得多出一项业务,那就是汇兑,客商在某地将银子存入银行后,就能凭银票从银行设在其他城市的分行支取。” “汇兑?”康曦的美目瞬间亮起来,她一下就看出了其中的无穷商机。 “对了,还有市易所。”崇祯又说道,“商贾要在市易所从事债券买卖,就必须得先开设一个户头并预先存入银子,这个户头其实并不是开在市易所,而是开在大明皇家银行,银子也是存入了大明皇家银行。” “原来如此。”康百万闻言心下释然。 要不然,他还真担心自己扛不住诱惑。 毕竟市易所一旦成了气候,商贾存入户头的银子就将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巨大数字,但是这些银子其实并不属于市易所,所以康百万自己也无法保证,到时候会不会偷偷的拿这些银子出去放贷?毕竟放贷有利钱。 可现在,他就不用再操这个心了。 想想也是,圣上又岂能留下这样的漏洞给人钻? 崇祯似笑非笑的看了康百万一眼,又对康曦说:“还有,今后发放给边军的饷银也不再直接发放银子,而是给他们发放银票,让将士们凭银子支取。” 听到这话,康百万不禁拍桉叫绝,通过银行发饷这一手简直绝了。 因为大明皇家银行的信用一旦立起来,边镇将士就肯定会选择将银子存在银行,因为把银子存入银行不仅有利息可拿,而且安全。 不然身上带着上百两银子,怎么行军,怎么打仗?丢了不心疼死? 康百万可是听说过,现在徐州边镇的不少将士已经有上百两赏银! 那,如果边镇将士选择将银子存入大明皇家银行,并且短时间内根本不会支取,那么这些银子是不是等于没发? 银行不就可以拿这些银子去放贷? 康曦也是美目放光,显然她也想到了其中的妙处。 崇祯心下也是感慨,心说康百万能攒下这大家业,不是没有原因,此公的商业嗅觉确实很敏锐,显然,他已经看出了银行业的巨大商业前景。 银行业的利润点除了赚利差之外,还可以拿着储户的钱去搞投资。 崇祯又对康曦说道:“太子妃,大明皇家银行由你负责筹办,需要人手找你爹,找朕是没用的,朕这里没有一个人手给你,但是朕要你记住,你是皇家儿媳!” “是,儿媳谨记父皇教诲。”康曦肃然道,“当事事以皇家利益为先。” 康百万低着头,心下也是凛然,心说这个国舅真没那么好当,今后需更加谨慎,要不然天晓得哪里就惹恼了圣上。 崇祯沉吟片刻后又说:“另外朕还要你单独为边镇将士开设一项服务,就是小额定点汇兑及书信邮递业务,简单说就是替边镇将士将小额银两汇回家中,同时将他们家人的书信以及礼物捎回边镇交与边军,当然这是有偿服务。” “是。”康曦恭声问道,“还请父皇给个期限。” “朕没有期限。”崇祯一摆手说,“但越快越好。” “是,儿媳已经记下了。”康曦道,“儿媳一定尽快。” 崇祯目光又转向朱慈烺,笑着说道:“烺儿,你就先别北上了,等太子妃筹办好了大明皇家银子南京总行,北上徐州筹办徐州分行之时,你再跟着北上吧。” 对于朱慈烺这个皇太子,崇祯还是很满意的,晚几天北上也没什么。 反正十月之前建奴大军不可能南下,这三个月就当是给太子的蜜月。 朱慈烺嘴巴嗫嚅了两下,最后对朱慈炯说道:“三弟,我不在的时候……” 但是话说一半,朱慈烺便停住不说,朱慈炯也是没好气的说道:“哥,我才十三岁,你就让我照顾父皇哪?父皇照顾我差不多。” 崇祯和朱慈烺听到这话都是哈哈大笑。 几个月的相处,父子之间已经极为融洽。 侍立在侧的王承恩对此已经是见怪不怪,康百万父女却是暗暗纳罕,心说圣上对太子和定王为何如此亲昵?不是说天家没有亲情么? 趁着这个机会,康百万小心翼翼的问道:“圣上,臣能否开办银行?” “亲家你也想开办银行?”崇祯笑吟吟的看着康百万,就在康百万快要承受不住压力放弃时,崇祯又说道,“可以的,不过现在不行。” 康百万闻言不由松了口气,心说刚才就多此一问。 崇祯却又说道:“等太子妃将大明皇家银行办起来,完善好了规矩,朕会允许民间的缙绅商贾也开办银行,朕也明白,只是大明皇家银行一家,是顾不过来的,只有银行业的百花齐放,才能促进大明百业繁荣。” 产业发展除了军工业带动,还得有资本的加持才行。 而大明银行业,就是给各行各业提供资本的原动力。 这就是崇祯替大明工业准备的两条腿,一是军工业的带动,二就是银行业加持,崇祯相信有这两条腿走路,大明的各行各业一定能迎来大发展。 虽然是穿越者,但是崇祯能做的好像也只有这些了。 …… 又说了一会话,马鸣騄领着一个鹰钩鼻红皮肤的夷人进来。 马鸣騄先朝崇祯行过大礼,又笑着说:“圣上,也是巧了,臣回内府务时这个红番正好又来投帖,所以才这么快找来。” “纠正一下,我不是红番,我是葡萄牙人,我叫卜弥格。”夷人有些不高兴了,以略显生硬的汉语说道。 “行了行了,不过就是个叫法而已。”马鸣騄撇了一下嘴,又说道,“这位就是我们大明帝国的皇帝陛下,还不快行礼?” “噢,上帝,真是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怠慢。” 卜弥加闻言吃了一惊,赶紧按中式礼仪跪倒在地向崇祯大礼参拜。 这个时期的欧洲人对大明朝还是十分谦恭的,让跪拜就虔诚跪拜。 “葡萄牙王国澳门教区神父卜弥加,奉巴米多主教以及施罗保总督之命,前来觐见大明皇帝陛下,并请续签通商协定。” 这下,又回到崇祯的知识领域之内。 崇祯记住的工科知识不多,历史知识却不少。 比如说这个时候的萄萄牙,日子就很不好过。 萄萄牙在锡兰、马六甲的殖民地都被人抢走,商路都快要断绝了。 崇祯笑着问道:“卜弥加,最近几年你们萄萄牙人的日子不好过吧?” 卜弥加内心里微微一凛,脸上却不动声色道:“皇帝陛下为何会这么认为?” “很简单啊。”崇祯笑道,“荷兰人正在疯狂的抢夺你们的殖民地,西班牙人现在也不待见你们葡萄牙人,现在澳门与马六甲、锡兰的商路几乎被荷兰所切断,所以施罗保才会派你来试探我们大明,看看大明是不是有意废除与萄萄牙澳门的商贸协定,转而与荷兰签订新的商贸协定,是吧?” 卜弥加便再不敢正视崇祯的眼睛。 因为他担心会被崇祯窥破他想法。 “我不知道皇帝陛下为何这么说?但我想说的是,澳门与马六甲、锡兰乃至萄萄牙本土的商路畅通无阻,大明帝国若废除与澳门的商贸协定,损失最大的还是大明,当然,我们澳门一样会有损失,而且损失也不会小。” ps:还有一章没写好,晚上更新。 第139章 难以拒绝的条件 “行了,朕也不跟你玩这些虚的了,还是开门见山吧。” 崇祯道:“续签商贸协定这没问题,但是朕有两个条件。” “皇帝陛下请示下。”卜弥加闻言,神情下意识的一紧。 以他跟明朝人这些年打交道的经验,这两个条件恐怕会非常的苛刻。 崇祯想了想,说道:“澳门必须从卜加劳炮厂抽调二十位枪炮工程师替大明服务,而且这二十位枪炮工程师必须得是最优秀的。” “这没问题。”卜弥加点点头又问道,“另外一个条件呢?” 崇祯又说道:“朕的第二个条件就是,葡萄牙王国的澳门守军必须派遣十位最优秀的炮兵射击教官替大明服役。” 卜弥加的内心已经在狂喜,就这条件? 不过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皇帝陛下给支薪水吗?” 崇祯看出卜弥加的小把戏,但懒得计较:“那当然,月薪2两!上战场三倍!” “噢,上帝!”卜弥加这下再装不下去了,忍不住在胸口起起十字,“我想那些枪炮工程师还有炮兵射击教官一定会无限赞美皇帝陛下您的康慨。” 崇祯呵呵一笑说:“卜弥加神父,你如果没意见的话那就续签协议?” “噢,我没意见。”卜弥加欣然点头,“澳门无限欢迎与大明朝续签商贸协议,同时也非常乐意与大明朝展开合个方面的精诚合作。” 崇祯吩咐王承恩:“王大伴,你派人去礼部给卜弥加要一封公函,再让水师游击郑彩派遣三艘鸟船护送卜弥加返回澳门,接到萄萄牙炮兵教官之后即刻北上,直接走海路从黄河前往徐州,枪炮工程师就让他们自己走陆路北上!” “是。”王承恩应一声,安排小太监前往礼部。 崇祯又笑着问卜弥加道:“卜弥加你学过数学吗?” “当然。”卜弥加点头道,“数学、天文、物理、医学及绘画等等,是我们每一位修士的必修课,如果不能考出好成绩,是没有资格从修士晋升为一名神父的,噢,对了,说到绘画我还画了一幅献俘阙下的素描。” 一边说,一边从挎包里取出一幅素描画。 崇祯接过画一看,画的是那天的献俘阙下仪式,画工确实很精湛。 然并卵,素描画画得再好,对大明也没有鸟用,只有数学、天文、地理、物理以及化学等学科知识对于大明朝才有用。 大明朝最缺的也是这些自然科学的知识。 当下崇祯又问道:“你刚才说你学过物理,那你听说过加利略吗?” “上帝,噢上帝。”卜弥加吃惊的反问道,“皇帝陛下竟然也听说过加利略?” “当然。”崇祯哂然一笑说,“你不要忘了,我们大明朝的钦天监正汤若望,就是普鲁士公国科隆人。” “噢对,真该死。”卜弥加不好意思的道,“我居然把这个给忘了。” 崇祯笑了笑又问:“你既然也知道加利略,而且学过物理,那么能否跟朕详细的讲述一下加利略在物理学上的三大发现?” “加利略在物理学上的三大发现?” 卜弥加闻言便立刻愣在那里,有这回事吗? 看到这,崇祯脸色便垮下来,得,这就个二把刀。 所谓的天文、地理、医学、数学及绘画全科必修,不过就是学了点皮毛,不过这其实也在情理之中,要是欧洲出来的随便一个传教士都是全学科精通,那才叫有鬼,全学科精通哪有这么容易,毕竟一个人的精力有限。 崇祯只能换个话题,问道:“你有认识的数学家、物理学家或化学家吗?当然,我说的数学家、物理学家还有化学家,指的是跟加利略差不多的名家,从你们教会神学院毕业的像你这样的神父和修士就不必跟朕提了。” “咳咳。”卜弥加有些尴尬的笑笑,随即又说道,“皇帝陛下,像加利略这样的名家我是真的不认识,不过我有个好朋友认识很多当代名家,我可以给他写一封书信,让他将皇帝陛下您的旨意转达给那些个名家。” 顿了顿,卜弥加接着问道:“不过,皇帝陛下问及这些名家是为了什么?是想要邀请这些名家到大明来讲学并且传播科学知识?” “是的。”崇祯欣然点头道,“你告诉你的朋友,就说大明帝国的皇帝陛下非常热爱自然科学,皇帝陛下不仅尊重科学家,而且愿意给这些科学家提供最优厚的待遇以及最奢侈的科学研究条件,他们将可以心无旁骛的进行科学研究!” 卜弥加的眼睛亮起来,问道:“能否冒昧问一句,研究条件能有多奢侈?” 崇祯拿手指轻敲桌面,说道:“一年十万两白银以上的经费,外加一千人以上的帝国最高学府的学生跟随他做科学研究!” “上帝,一年十万两白银经费?!” 卜弥加瞬间脑袋宕机,还有千人以上学生? 上帝啊,这样的条件,有哪个科学家能拒绝得了? 说话间,王承恩已经带着礼部的公函回来,并且交给卜弥加。 崇祯最后说:“卜弥加,只要你从欧罗巴招来跟加利略一个等级的名家,朕就赏你百两黄金,如果你能招来十个像加利略那样的名家,朕除了赏赐你千两黄金之外,还会敕封你为伯爵,并且允许你在大明自由传教!” “皇帝陛下,您说的都是真的?” 卜弥加的脸色瞬间变得一片通红。 不得不承认,崇祯开出的条件真的让人无法拒绝。 黄金一千两加伯爵,这还在其次,最令卜弥加无法拒绝的是,自由传教! 如果真的允许他在大明自由传教,如果让大明的亿万人民都改信基督教,那么他卜弥加就一定会晋升为大明教区的枢机主教! 上帝啊,他有可能当上枢机主教! 想到这,卜弥加就激动得浑身颤抖。 对于卜弥加的反应,崇祯却只是笑笑。 他不会告诉卜弥加,要想在大明自由传教没问题,但是得先对基督教进行改革,第一个是去政治化,就是不能干涉世俗政权,再然后就是去中心化,在大明允许设立主教、大主教以及枢机主教之类职位,但是这些职位只有象征意义,互相之间并不存在隶属关系,更加不允许实现经济上的依附。 说白了,就是基督教必须向佛教、道教看齐才允许在大明境内自由传教,否则,根本连提都不要提。 但是崇祯并不会告诉卜弥加这些。 崇祯反而笑着说道:“朕可以以上帝的名义立誓,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上帝!”卜弥加刚才还能勉强控制自己的身体,可是听到这句就再控制不住,整个身体真的就开始微微颤抖,甚至连说话的声音也走了调。 “尊敬的皇帝陛下,伟大英明仁慈又光芒普照四海八荒的大明皇帝陛下,我为你的英明决定而感到深深的钦佩!历史将会铭记这伟大的一刻!”卜弥加毫不吝啬的给崇祯送上了一顶顶的高帽,然后拿着礼部的公函兴冲冲的离开了南京。 在登上水师鸟船的第一刻,卜弥加就拿行李箱搁在船舱,将信纸铺在行李箱上,然后拿起鹅毛笔开始给他的朋友写信。 “我最亲爱的朋友,达达尔尼,我此刻正在从大明帝国首都南京去澳门的船上,满怀着无限激动之情给你写信,你一定要仔细阅读我写的每个单词,因为你根本无法想象我在南京遇到一个什么样的皇帝,这真的是一趟令人难以置信的旅程……” …… 就在卜弥加搭乘水师战船南下的同一时间,康百万也在媚香楼宴请方文箴、张翰以及詹宁之等几位商界的好友。 媚香楼这次不敢再拒之门外。 现如今康百万已成大明国舅。 【注:皇帝岳父是国丈,太子岳父称国舅】 詹宁之也是有名的徽商之一,从事冶铁业。 之前康百万问崇祯,其实是替詹宁之问的。 “来,我们先敬国舅爷一盅!”方文箴提议道。 “对,我们是应该敬国舅爷!”张翰和詹宁之附和。 “别别别,千万别。”康百万连连摆手,说,“兄弟之间搞这个就生分了,咱们就还是按之前那般相处,不然的话我现在就起身告辞。” 方文箴三人见状便哈哈一笑,又相继落座。 方文箴道:“康兄你交个实底,粮食怎么说?” 之前几天,江南八府一州的缙绅商贾都在卖粮食筹银子,唯独只有他们四个却在全力以赴的吃进粮食,江南缙绅商贾卖出来的粮食倒有一大半被吃他们四个给吃进,现在他们四家能动用的仓储全都用尽,收购囤积的粮食已经超过五百万石! 但是好在,这五百万石粮食都是以八钱每石的低价吃进,又是四家平分,所以资金压力其实不大,但是这么多的粮食囤手里也是个麻烦。 “方兄你放心,粮食没有问题。”康百万说道。 “圣上已经明确说了,我们有多少他就买多少。” 【跪求月票】 【求推荐票】 第140章 大明皇商 方文箴三人忍不住对视一眼。 这么说康百万今晚找他们不是要说粮食的事? 那还会有什么事情能让康百万如此郑重其事? 到这里,答案其实已经呼之欲出,饶是方文箴他们三个见惯了大场面,此时也不免有些紧张加期待,皇商啊,这可是皇商啊! 而康百万也果然没有让他们失望。 笑了笑,康百万说道:“三位兄弟,圣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要扶持一批为朝廷效力的皇商!” 方文箴三人怦然心动。 张翰道:“方兄能否详细的说一说?” “当然。”康百万说道,“圣上已经决定把内廷兵仗局下属的九家工厂、六十一家作坊及一百多座矿山拿出来竞买,谁出价最高,生产的东西的品质最过硬,谁就有机会入主这些工厂、作坊以及矿山,成为大明朝的皇商。” “竞买?”方文箴道,“就是买下那些工厂、作坊又或者矿山么?” 张翰和詹宁之也难免有些失望,如果只是买下这些工厂、作坊或者矿山,那就没多大意思,内廷的那些工厂、作坊及矿山情况并不算好。 圣上这么做多半还是为了筹饷,顺便再把这些包袱甩掉。 这也就是说,花这些银子只是买个皇商名义,那就得想想值不值。 “圣上行事,又岂会如此简单。”康百万笑笑,又接着说,“买下这些矿山、作坊以及工厂的七成股分仅只是开始。” “七成股份?”张翰愕然问道,“此话怎么讲?” 康百万说道:“就是内务府仍旧会保留三分股份。” 张翰皱眉道:“内务府会不会插手干预具体事务?” “这个不会。”康百万断然说道,“内务府就只负责监督。” 张翰三人顿时便交换了一记眼神,这样的话就有点意思了。 内务府仍旧会保留三成股分的话,就说明圣上不是想要甩掉包袱。 张翰又问道:“那么这些工厂、作坊以及矿山所生产的东西有什么说法?” 康百万说道:“大明兵工厂将会如数采购,不过有一点必须得事先说明,那就是产品的质量必须得过硬,否则大明兵工厂是不认账的。” 方文箴又问:“如果我们几个竞买了内务府的工厂、作坊或者硫山,除了跟大明兵工厂做生意外,还能与别家做生意吗?” “那是当然。”康百万点头道,“但是前提就是,不能耽误了大明兵工厂。” 詹宁之说道:“听康兄说了这么多,最值得期待的其实是这个大明兵工厂,不知大明兵工厂搞不搞竞卖?” “詹兄,你终于说到重点了,呵呵。” 康百万笑笑,又一正脸色说:“大明兵工厂也一样对外竞卖!今天我之所以在媚香楼设宴请你们三位来,也是为了这事。” 方文箴三人怦然心动,问道:“康兄的意思是?” “大明兵工厂我是势在必得!”康百万沉声说,“但是我们康家一家肯定撑不起这么大的生意,所以还需要三位兄弟的鼎力支持!” 詹宁之问道:“康兄的意思是错银子?” “欸,借什么银子。”康百万摆手说,“是合股!” 说到这一顿,又道:“我们四家合股将大明兵工厂竞买下来!”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方文箴三人闻言顿时间大喜过望,这么一来,他们三家也跟康百万一样成为真正的皇商! 只有跟朝廷有生意的才是真正的皇商。 然不然的话,只是挂个皇商的名头就没多大意思。 因为大明朝的那些地方官根本就不会管这些虚名,只有真正涉及到内廷,涉及到了军国大事,地方官员才不敢伸手。 也只有这样,他们的商队才能够在大明畅通无阻。 康百万却说:“方兄、张兄,还有詹兄,竞买大明兵工厂可不只皇商身份,更加意味着大到你们无法想象的生意!” “大到没法想的生意?” 张翰和詹宁之目光变得灼热。 方文箴更是忍不住问:“能有多大生意?” “多大生意?”康百万笑了笑,又说道,“说出来吓你们一跳,我就给你们做一个简单的计算吧,大明朝现在一共有边军二十万人。” “但这只是暂时的,将来大概率会扩充到上百万人!” “就按一百万计算,也至少要买入八十万支鲁密铳!” “每支鲁密铳的价格是一两二钱,只此一项便是九十六万两!” “九十六万两?!”张翰和方文箴听了都是咋舌不已,这真是笔大生意。 即便四家平分,每家也能有二十四万两,虽说这并不是利润,但是也很厉害了。 别看这次他们四家很轻松就能凑出四百万两银子来囤积粮食,并且只是这一单粮食生意就有可能盈利百万,但这样的生意只此一次。 刨去这单生意,正常年景一年能赚个十几万两银子就顶天了。 康百万是盐商,赚的可能会稍微多一些,但是每年盈利也绝不会超过二十万两。 他们这四家的几百万身家都是靠着几十年的惨淡经营,日积月累的积攒下来的。 “康兄,这不对吧。”詹宁之却提出质疑,“按戚家军的标准,一百万边军只需四十万支鲁密铳就够,似乎不用八十万这么多。” “这是圣上亲口说的。”康百万道,“具体我也不清楚。” 顿了顿,康百万又道:“而且这仅仅只是其中一项而已。” “除了鲁密铳,还有虎蹲炮以及红夷大炮,除此之外还有火药以及铅子等大宗弹药,对了,还有那什么套筒刺刀。” “加起来又得上百万!” 然而康百万话音未落,一个声音就从门外传进来:“多了朕不敢保证,但是每年两百万两的采购额度还是没问题。” 伴随说话声,宗祯已经穿着一身燕居服悄然走进了包间。 在崇祯身后,形影不离跟着朱慈烺、朱慈炯还有王承恩,此外还有兀把炭以及十几个夷丁,一进来就把守住包间的四周。 得亏这个包间够大,不然真装不下。 “圣上?”康百万顿时感觉有些懵。 方文箴、张翰和詹宁之也是愣在那。 反而是陪酒的李香君、李十娘、郑妥娘和另外一个艳妓最先反应过来,纷纷起身跪倒在地大礼参拜。 康百万他们四个这才如梦方醒,赶紧跟着跪地大礼参拜。 “平身。”崇祯大马金刀坐到主位上,又一肃手示意康百万四人以及李香君她们几个秦淮名妓起身。 崇祯目光扫过李香君俏脸,嗯,有点小漂亮,比其他几个都要漂亮些。 只不过,崇祯的目光也就在李香君的俏脸上多停留了不到半秒钟时间,随即就移回到康百万他们四个商人身上,正事要紧。 崇祯道:“每年五百万两的流水算不算大生意?” 笑了笑,崇祯又道:“如果你们嫌少,朕可以将军粮供应也包给你们,一百万大军每年光是军粮就得四百万石,还有盐块、醋布、油麻丸等调味品,一年算下来少说也得是五百万两银子以上,两者相加,那就是七百万两!” “这个。”康百万四人已经是瞠目结舌。 因为崇祯说的这个数字已经超出他们想象。 一年七百万两的生意?他们真是想都不敢想。 这个数字实在是太大,康百万还好,现在毕竟是皇亲国戚,多少有了点底气,但是方文箴他们仨却反而开始担心,担心做不好。 这么大生意,万一不小心出个什么纰漏,就是把他们抄家灭门,只怕也是赔不起。 想到这,方文箴三人便已经打起退膛鼓,这么大的一笔生意绝不是他们能染指的,所以还是交给康国舅一个人来承担的好。 崇祯似乎已经猜到三人的心声,笑着说:“不过朕说的只是长远目标,在现阶段,可没有那么大的生意给你们做,现阶段的话一年满打满算也就两百万两的生意,还望几位能够为国纾难,不要嫌弃生意小。” “不不,圣上这么说真是折煞草民等了。” 方文箴、张翰还有詹宁之几乎要再次下跪。 崇祯道:“就是说你们已经同意接下这笔生意?” 方文箴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另外两人眸子里看到一股激荡之色。 当下三人齐齐作揖道:“只要圣上能看得上草民等,草民等定当肝脑涂地,为圣上、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朕可不希望你们死而后已,朕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崇祯呵呵一笑,随即一正脸色又道:“徐州前线十四万边军的火器以及军粮的供给,就仰赖在座的诸位了!” “草民等定不辱命。”方文箴等三人终于有了些底气。 圣上都做到这地步,亲自驾临媚香楼跟他们三个解释,他们三个如果还是扭扭怩怩,那就太不识抬举,这半辈子也就是白活了。 崇祯却又接着说道:“朕还希望你们三位能够继续保持徽商诚信为本、大义为先的义商本色,自己赚到钱之后,多多扶持你们家乡徽州乃至整个南直的小商小贩。” “草民等谨记圣训。”方文箴三人恭声应是。 第141章 李香君 “好,你们继续喝酒,朕先失陪了。” 崇祯说走就走,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眼看着崇祯就要下楼,李香君突然间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噗的就跪倒在地板上:“圣上请留步,民女有下情禀上。” 刚端着一壶酒上楼的李贞丽听到这话,险些吓得昏死过去,心说丫头你是闹哪样?这是想要进宫?不要侯公子了吗? 康百万几个也似笑非笑的看着李香君。 心说,这虽然是个青楼女子,倒是也有几分勇气。 崇祯回头看着跪地的李香君,笑着问:“你就是李香君吧?” 这一句你就是李香君呀,不免让人心生误会,圣上竟也听过李香君的艳名? “是,民女就是李香君。”李香君恭敬的应道,“圣上,民女告发内务府宣教科都给事中阮大铖徇私舞弊,处事不公。” “噢?”崇祯哑然失笑,“竟然有这事?你速速道来。” 李香君说道:“民女闻圣上命内务府宣教科广召伶伎,组建戏班,以彼深入乡间宣讲建奴之野蛮及残暴,或前往边镇唱戏以为犒军,民女虽然只是一介女流,却也幼受庭训,深知家国春秋之大义,因而决意前往内务府应募。” 崇祯笑问道:“听闻香君小姐琴艺唱工俱佳,此去想必一定是如愿以偿。” 李香君却道:“诚如圣上所言,民女之琴艺唱工在诸多应募者中实属第一等,然而阮大铖阮大人却偏不肯录用民女,敢问圣上阮大人是否有徇私?” “此事确实蹊跷。”崇祯问道,“所以你的诉求是什么?” “民女想要加入去徐州的国难戏班之一。”李香君毅然说道。 “咣当!”鸨母李贞丽手中的木托盘摔在楼梯上,酒壶也碎裂。 兀把炭冲到楼梯口,见是鸨母李贞丽,便把拔出一半的腰刀收回。 崇祯欣然道:“好,难得香君小姐如此深明大义,朕今天就破一次例,回头就亲自给阮大铖下一道诏令,命他特录你进入国难戏班,只不过……” 李香君再次下拜道:“如果还有其他条件,还请圣上一并示下。” “其他条件没有了。”崇祯摆摆手,又道,“只不过入了国难戏班之后,就相当于入了行伍,今后如果私自脱离戏班,就要按逃兵论处。” 崇祯原以为李香君会知难而退,这女子虽然身世凄苦,但是鸨母李贞丽打小把她当女儿养,其实并没有吃过什么苦,这样的深闺弱质,又如何受得了行伍的苦楚? 却没有想到,李香君竟然一口就答应下来:“是,民女绝不会私自脱离。” “好,那你就在媚香楼等消息吧。”崇祯深深的看李香君一眼,转身离去。 崇祯才刚走,李贞丽就顾不上康百万等四人还在,三步并作两步抢上楼来,一把就拉住了李香君:“丫头,你抽的是哪门子疯?怎么突然想起来加入宣教科的戏班子?而且还是要加入两个国难戏班子之一,你疯了不成?” “娘,请受女儿一拜。”李香君却对着李贞丽跪下。 连叩三个响头,又道:“娘的养育之恩,等来世结草衔环再报。” 李贞丽当即鼻子一酸,低声的抽泣起来,有心想要责备李香君几句,却又舍不得,她是真拿李香君当成女儿来养。 三年前李香君梳拢礼,真就是挑选女婿。 李香君看上了不名一文的侯方域,李贞丽连一句责备都没有,当天晚上就高高兴兴的给两人行了梳拢大礼。 梳拢大礼之后,李香君只肯陪酒,不肯陪宿,李贞丽也依她。 再后来李香君得知梳拢钱是阮大铖暗中所出,便执意要退回,李贞丽也是没有说半句责备的话语,全依了李香君。 遇到胡搅蛮缠的客人,李贞丽甚至不惜牺牲自己色相替李香君转圜,总之一句话,她是真拿李香君当成女儿在养,尽管媚香楼是座青楼。 最后,满腹责备的话只化为一句:“我的心肝,等再见你时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了,到了徐州之后,记得照顾好自己,离那些丘八厮卒远点。” “娘,女儿会照顾好自己,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嗯,娘也会照顾好自己的。”母女俩抱头痛哭。 看着抱头痛哭的李贞丽和李香君,康百万他们四人只能苦笑。 今天这顿花酒是没心情再喝下去,便在桌上留下五百两银子,又给了郑妥娘等三个艳妓各五十两银子车马费,然后起身离开。 康百万四人刚走,侯方域就黑着脸登上了媚香楼。 “李香君,你非要加入国难戏班,是吧?”侯方域黑着脸问。 李香君却没理他,只是抱着李贞丽饮泣,就跟没有听到似的。 侯方域彻底失控:“李香君,你怎么就那么下贱哪?放着媚香楼好好的花魁不做,非要跑到徐州边镇去给那些丘八厮卒唱戏?你是指望着那些丘八厮卒高兴了赏你几个大钱,还是指望着他们中间的哪一个会纳你做妾?” “滚,你给我滚!”这话戳了李香君的心。 在李香君的内心,其实早就以侯家儿媳自居。 虽然是青楼女子,但李香君不想做别人小妾。 但是侯方域刚才的这一句话却暴露出他的内心其实并未拿李香君当成侯家的儿媳,而只是拿她当个毫无地位、随时都能转赠他人的小妾。 “好好好,我走,但是李香君你最好别后悔。” 侯方域撂下一句狠话,黑着脸离开了媚香楼。 …… 阮大铖正在他的石巢园内加班加点的排新戏。 石巢园就是阮大铖在南京的居所,是他花了足足几万两银子将六所紧挨一起的民宅都买下来打通,然后改造而成,极尽奢华。 其中就包括后花园的水榭及戏台。 此时,戏台上正在唱阮大铖亲手编写的“秦良玉”。 扮演秦良玉的是秦淮河画舫上讨生活的一个歌女,尽管这个歌女已经非常之努力,唱腔也是珠圆玉润,但是阮大铖却总觉得缺点什么,神韵? 对,神韵,这个歌女的身上缺少那种神韵,即便身上穿着棉甲,也仍旧是个歌女,而不像是个驰骋沙场的女将军。 想到这里,阮大铖就轻叹了口气。 其实最适合演秦良玉的是媚香楼的李香君。 那天李香君把戏服一穿,再往戏台上一站,甚至还没唱一句词,做任何一个动作,一个女将军的飒爽英姿就已经是展露无遗。 李香君再一开嗓,阮大铖就更是拍案叫绝。 秦良玉这个曲本,简直就是替李香君量身定做的。 只可惜,李香君是侯方域的禁脔,而现在侯方域、顾杲、吴应箕他们这一拨人都是内务府副主事马鸣騄跟前的红人,惹不起。 虽说阮大铖现在也是内务府的人,但他心里有自知之明,圣上之所以招他入内务府就是想让他排戏,就是这么简单。 跟马鸣騄比是不能跟马鸣騄相比。 惹不起马鸣騄,也就惹不起侯方域他们这一拨人。 所以那天,当侯方域带着顾杲、吴应箕几个跑来石巢园示威,阮大铖就毫不犹豫的将李香君拒之门外。 这个时候,戏台上的“秦良玉”已经开唱。 故事讲述的是天启元年,建奴大军犯沈阳,朝廷命白杆兵与浙兵紧急驰援沈阳,未到沈阳就被建奴包围在浑河南岸。 秦良玉闻讯后撇下大军单枪匹马驰援浑河。 在戏文里,阮大铖遵照崇祯的旨意对史实做了些精彩的改编。 在历史上,秦良玉的三千白杆兵其实没来得及赶到浑河战场,大战就已经结束,参战的白杆兵和浙兵全军覆没,辽兵则是兵败如山倒。 但是崇祯亲自下旨,要求阮大铖改成秦良玉单枪匹马赶到了浑河战场,只不过,当时秦良玉兄长秦邦屏以及弟弟秦民屏率领的白杆兵已经全军尽墨,浙兵也已经陷入苦战,辽兵则是留在浑河南岸看热闹。 然后秦良玉一番言语刺激,辽兵羞愧难当,随即跟着秦良玉发起进攻,终于将浙兵从建奴的重重包围中救出来,秦良玉也从战场上夺回了兄长秦邦屏、弟弟秦民屏的尸体,并亲自护送回乡安葬,就这么一故事。 此时戏台上的“秦良玉”正好唱到“三千铁骑齐卸甲,更无一个是男儿”,旁边扮演关宁铁骑的四个“兵”“勇”则以手掩面,口中也是啊呀呀作声,表示羞愧难当,随即跟着秦良玉向建奴发起了猛攻。 看着戏台上卖力表演的歌女,阮大铖又叹了口气。 差点意思,还是差了点意思,真不像个女将军啊。 就在这时,阮大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王承恩快步走进水榭。 “王公公!”阮大铖吓了一跳,赶紧起身迎上前来,一脸谄媚的说,“这是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到我这石巢园来了。” 王承恩笑了笑,说道:“有旨意。” 阮大铖闻言赶紧下跪,恭声说:“臣恭请圣上金安。” “圣躬安。”王承恩冲南宫方向抱拳遥遥一揖,随即又尖着嗓子说,“着内务府宣教科都给事中阮大铖,特聘媚香楼艺伎李香君入国难戏班。” 第142章 士子北上 时间很快来到了七月底。 这天一大清早,南城竹炭坊的一处早市突然之间一阵鸡飞狗跳,只见两个光着膀子的土棍顺着聚宝门横街飞奔过来。 两人身后不远处,一队士子正在大呼小叫的追赶。 为了延缓士子们的速度,两个土棍不断的掀翻中途的摊贩甚至行人。 “站住!快站住!你们此时站住,不过一顿板子,可如果再跑下去,那可就不是一顿板子的事情了,得杀头!” 夏允彝一边追赶,一边大声警告。 “父亲,我抄近道到前面去拦截!” 跟在夏允彝身后的夏完淳说完就窜进旁边的小巷。 夏允彝只来得及叮嘱一句要小心,却早已经看不见儿子的身影。 回头再说那两个土棍,七拐八弯,也跑进了一条幽深的小巷内,身后一直穷追不舍的那群士子终于被两人给甩掉。 “呼呼,总算是甩掉了这帮穷酸,可把我累坏了。” “大哥,南京这地是真没法呆了,国子监的学生还有这些臭穷酸简直不拿咱们当人,现在咱们想要干点啥事简直比登天还难。” “是啊,这帮士子管得也太宽了,昨天傍晚黑七就在贡院街调戏了一个来秦淮河游玩的小娘子几句,结果就被一帮巡逻的士子抓进了国子监,不由分说就是一顿打,黑七的整个脸都肿成猪头,就连他老母都认不出来。” “大哥,要不给这些士子点颜色瞧?” “闭嘴吧你,你小子是没尝过厉害是吧。” “我就不信这些臭穷酸还真能干得过咱们?” “你懂个屁!这些士子不光是人多势众,他们背后还有官兵,西城的扁担帮知道吧?他们就你说的那样,召集人手跟士子干了一架,结果呢?” “结果怎样?一定把那些士子打得屁滚尿流了吧?” “屁滚尿流是真的,不过是扁担帮被干得屁滚尿流。” “不会吧?怎么可能呢?扁担帮居然干不过那些士子?” “真干不过,那些士子人太多了,一声招呼就能过来成百上千人,而且他们背后还有官兵,那些夷丁可是真敢杀人,太凶残。” 两个土棍正在发牢骚时,身后陡然响起一声大喝:站住! “额滴个娘!”两个土棍发一声喊,拔腿就往小巷深处跑。 身后的那个士子却是不依不挠的追,一边继续高喊着站住。 跑了没多远,其中一个土棍忽然说:“大哥,好像就一个人?” “我看见了。”另一个土棍嗯了一声,又说,“好像还是个孩子。” “那咱们怕他做甚?”第一个土棍说,“回头揍他一顿,出出气。” “对,揍他一顿!”土棍大哥也是反应过来,“人多咱兄弟打不过,但是对付个把士子还是没问题,何况还是个孩子。” 当下两人便停下脚步兜转回来,嘿嘿狞笑。 这一回头,两人才发现追上来的这个士子真就是个孩子,顶多十三四岁。 不用多说,这小孩就是夏完淳,虽然自己一人年幼力弱,对方有两个人,而且还是身高体壮的成年人,夏完淳却毫无惧色。 “不跑了?不跑就对了。”夏完淳哼声说道。 “我也不瞒你们,我们马上就要离开南京了,但是在离开南京之前肯定会抓一批土棍青皮来杀鸡儆猴。” 两个土棍拳头都举起来,听到这话却又顿住。 “想揍我一顿出气是吧?”夏完淳哂然说道,“我谅你们也没有这个胆,这一拳要是落下,待会落地的就是你们两颗人头!” 两个土棍彻底丧胆,转身又想跑。 “也别想着跑,你们能跑到哪去?” 夏完淳又说道:“南京城内还有所有的城门都是我们的人,这一次我们是铁了心要将整个南京的青皮土棍连根拔起,你们两个如果这个时候跪地认错,那还有得救,胆敢潜逃或者顽抗,那就只能是死路一条!” 两个土棍闻言便彻底愣在那。 又过片刻,夏允彝终于带人赶到。 看到夏完淳一个人制住两个土棍,同行士子都是极为佩服。 夏允彝却有些担心的问道:“端哥,这俩贼子没怎么着你吧?” “父亲,我没事。”夏完淳摇摇头,又道,“还有,你能不能别叫我乳名?叫我小隐或江左少年都行。” “好好,叫小隐。”夏允彝笑着摇了摇头。 又对同行士子说:“这孩子让我给惯坏了。” 一行人正说话间,一个士子骑马飞奔而来。 “诸位同仁,圣上有旨!”马背上的士子高声喊道,“所有国子监生以及勤王士子即刻前往金川门外集合!” “领旨!”夏允彝等士子齐刷刷长揖到地。 再起身,却发现那个士子早已经骑马走远。 夏完淳问道:“父亲,这两个土棍怎么处置?” 夏允彝目光转向那两个土棍,厉声道:“今后可还敢再做恶?” “再不敢了。”两个土棍摇头如拨浪鼓,“小人再不敢做恶了。” “记住你们说过的话。”夏允彝沉声道,“过段时间我们还会回南京的,到时候只要有一个百姓告发你们,你们就死定了!” 两个土棍再一次摇头:“我们真不敢了。” 夏允彝这才带着夏完淳等十几个士子转身往金川门方向而去。 目送士子们走出小巷,两个土棍长出一口气,噗嗵坐倒在地。 “大哥,士子们走了,嘿嘿,这南京城就又是我们的天下了。” “放屁,你是不是耳朵聋了,没听他们临走之前是怎么说的?” “那不过是说说而已,且不说他们还能不能回得来,就算回来了,还能像现在这样管着南京的治安?我就不相信,朝堂上的那些个达官贵人能由着他们胡来。” “你爱信不信,反正我是不打算混了,我在鄞县有一个远房亲戚,打算去投奔他跑海贸去了,一年下来也能挣个几十两。” “欸欸,大哥,你真要走啊?等等我。” 两个土棍从此消失在南京城,海上却多了两个跑船。 …… 回头再说夏允彝他们一行人。 当他们一行来到金川门外时,只见空地上已经竖起了两面大旗,两面大旗上都写了一行字,看着像是对联。 夏完淳直接就念出声。 “升官发财请往他去,贪生怕死莫入斯门!” “好句!”夏允彝赞道,“我辈读书人就该以此为人生信条。” “此言恕在下难以苟同。”另一个士子却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不正是我辈读书人的理想?升官发财有什么错?” “谬矣,足下此言大谬!”夏完淳哼声说道,“足下想要的若是升官发财,便只管回去准备恩科即可,圣上招募的是愿意为了华夏衣冠、宗庙社稷而舍弃一切的士子,所以足下就不必进此门了,请往他去即可。” 说到这,夏完淳即向着两面大旗昂然而行。 夏允彝、陈子龙两人相视一笑,也跟上去。 只不过刚才说话的那个士子却没有跟上去。 只见“升官发财”“贪生怕死”旗下已经有近百士子排队。 待夏完淳父子一行士子加入后,维持秩序的夷丁挥了下手,示意这批勤王士子走进两面大旗形成的那道“无形之门”。 旗门内,只见崇祯身披一身戎装按剑而立。 崇祯身后的朱慈烺、朱慈炯同样身披甲胄,显得威风凛凛。 待近百士子站定了,崇祯才按剑上前问道:“知道朕为什么要立这两面旗吗?” “知道。”夏完淳昂然道,“圣上之所以要立这两面旗,是要让那些想当幸臣、近臣并且以升官发财为目标的士子知难而退。” “还有那些贪生怕死的士子!”崇祯肃然道。 “所以,朕现在给你们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 “你们现在就扪心自问三遍,能否做到不以升官发财为念?” “能否做到以天下为己任,能否做到为华夏衣冠、宗庙社稷而献身?将来上了战场,能否做到不畏死、不退缩,能否做到置个人生死于度外?” “我能!”崇祯话音刚落,夏完淳便昂然往前跨一步。 崇祯目光落在夏完淳身上,问道:“你就不再考虑一下?” “不必,草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夏完淳不假思索的道。 “好一个少年英雄!”崇祯欣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夏完淳长揖到地道:“草民松江生员夏完淳。” “你就是夏完淳?”崇祯眼前一亮。 “是,草民便是。”夏完淳道。 “好!入列吧。”崇祯点头道。 夏完淳随即走向崇祯身后站的士子。 只见崇祯身后已经站了有上千士子。 看到夏完淳过来,上千士子齐刷刷作揖。 夏完淳也是长揖到地回礼,然后站到队伍最末。 再回头看旗门处,与他同来的士子已经出现了分化。 夏允彝和陈子龙同时上前,拱手作揖道:“圣上,臣等愿入此门!” “你们两个都是在籍官员,可要想清楚。”崇祯一脸严肃的说道,“一入此门,便需舍弃个人名利,升官发财从此与尔等便彻底无缘,甚至连生死也再不由己。” 【跪求月票】 【求推荐票】 第143章 寒门士子 夏允彝和陈子龙对视一眼,然后同时说道:“臣等已然想清楚了,就以此身付华夏、付宗庙、付社稷,虽百死亦无悔。” “好,入列吧。”崇祯欣然点头。 夏允彝和陈子龙便昂然走向旗门后列队的士子。 包括先一步入列的夏完淳,列队的士子再次齐齐抱拳作揖,表示对夏允彝和陈子龙他们俩的欢迎,夏允彝两人也是长揖回礼。 礼仪,配上襕衫以及人物,有一等莫名的风雅。 不得不说,华夏的古礼真比握手之类的好得多。 这个时候,又有两个士子站到崇祯跟前,说道:“草民等也愿入此门。” 崇祯照例又询问两个士子:“你们听好了,一入此门从此便不再自由,朕要以军规军法对待尔等士子,你们可想好了?” 军规军法?两个士子略有些犹豫。 崇祯也不生气,摆摆手说:“既然没想好,就暂且到一边去想清楚了。” 那两个士子灰熘熘的走到了一边,看着旗门后列队的士子,有些羡慕,但是也难免有些犹豫,内心陷入到了巨大的挣扎之中。 …… 远处士子中间,一群官宦子弟也在犹豫。 方以智皱眉道:“你们几个倒是给个准话,这个生死门咱们进是不进?” “要我说,此门绝不能进。”侯方域说道,“我辈士子身份何等之清贵,圣上又岂能以对待丘八厮卒之军规来对待我等?此实有辱斯文。” “朝宗兄此言大谬。”顾杲摆手说,“孟子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认为圣上此举是为磨炼我等,而非真要拿吾辈士子当成丘八厮卒驱驰之。” “子方兄斯言也,深合吾意。”吴应箕一拍折扇说道,“吾当附骥其后。” 侯方域的脸色瞬间变得难堪,因为一向以来,复社中公子都是唯他马首是瞻,可是现在顾杲却公然对他的意见提出质疑。 更让他生气的是,吴应箕居然也是支持顾杲。 陈贞慧却皱眉说:“我却以为朝宗兄说的在理,毕竟现在我等也颇受内务府副主事马大人之器重,就算是不入此生死门,不追随圣驾北上,也一样可以在留都呼风唤雨,如此又何必入此门,将自身置于危墙之下?” 好嘛,一向亲密无间的公子哥终于出现了裂痕。 这也是复社领袖人物之间第一次出现严重分歧。 可以预见,复社这个在江南文坛有着特殊影响力的团体,已经处于分裂边缘,估计今天就得分崩离析。 …… 崇祯其实早就注意到了这边。 不过,被侯方域、陈贞慧他们这些世家公子哥视为江南文坛扛鼎社团的复社,却根本不在崇祯的视野范围内。 从始至终,崇祯就没把复社当回事。 历史大势,浩浩荡荡,绝非区区一个社团萌芽、一群连生死都没有经历过的世家公子所能够左右扭转。 复社距离成为一个真正的政治社团,还差得远。 这不,眼下还没到真正的生死关头,身为复社领袖的公子哥群体就开始分裂。 至于此前加入复社的那些寒门士子,自打来到南京,几乎从来不在人前提及自己的复社成员身份,这些士子其实已经脱离复社。 关于世家子弟和寒门士子,崇祯和马鸣騄曾经有过一次深层次的探讨。 马鸣騄更加看好顾杲、吴应箕、侯方域、陈贞慧、方以智及郑森等官宦子弟,认为这些官宦世家子弟不仅有人脉,而且自幼跟随在父辈身边接受熏陶,所以处事的能力以及看问题的眼界都要胜过寒门士子。 寒门士子大多没见过什么世面,看问题的眼光就难免狭隘,甚至偏执,处理各种实际问题的能力常常也难如人意。 所以培养官宦世家子弟的价值明显大过寒门士子。 但是崇祯却不这么看,他认为,像眼界、处事能力这些都可以通过历练获得,但是意志品质这种东西却很难通过历练获得。 官宦世家子弟之中也有意志品质出众的,比如郑森。 但是总体上,官宦世家子弟的意志品质是很堪忧的。 反观寒门士子,因为从幼年起便要承受苦难的磨炼,这种苦难的磨炼在他们的人生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烙印,也正是这种深入骨髓的烙印,使得寒门士子对于艰难以及困苦的承受力远远胜过世家子弟。 比如说读书,世家子弟也有天赋出众者,但是他们大多熬不住圣贤书以及八股文章的枯炽乏味,因此把天赋用在了散文诗词甚至于谱写曲本上,这也是因为他们衣食无忧,所以不需要通过科考来改变人生。 但是寒门士子则不同,因为他们只有通过科考才能改变人生,所以就只能咬紧牙关埋头苦读圣贤书,然后在十年寒窗苦读中养成了坚韧不拔的意志品质。 寒窗苦读的代价就是不会长袖善舞交际,更不会秦淮河上赋诗填词博美人一笑,但是将来纵横官场的却多是这些寒门子弟。 这些寒门子弟只要给一点机会,他们就会紧紧抓住,至死都不会轻易放弃。 也正是这点,对于崇祯设想之中的新军,还有廉洁的新文官群体至关重要,至于其他的都不是什么问题。 别看这些寒门士子此时远不及世家子弟处事老练。 但是崇祯确信,等到这些寒门士子在徐州经受过血与火的考验,从残酷的战场上生存下来,从此他们从思想和处事能力上都会出现巨大升华。 那时,这些寒门士子从原生家庭带来的短板就会被完美的补全。 等到这些寒门士子再回到南京,面对那些贪图享乐而留在了南京的世家子弟,就是一种降维式的碾压!双方无论是从思想高度还是意志品质,或者处理各种事务的能力,已经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到那时候,像复社这种社团就再不会有生存土壤。 所以,崇祯是真的没把复社放在心上,来南京这一个多月,他甚至都懒得出面干预,而只是静静的等着这些公子哥自行分道扬镳,哪怕他们没有分裂,再然后一个都不肯北上,那也没什么,一群官宦世家子弟而已。 这一个月汇聚到南京的寒门士子已经超过八千。 加上国子监的两千多个学生,总人数已经过万。 今天竖的“升官发财”“贪生怕死”两面大旗肯定会劝退或吓阻大部分士子,但是以崇祯的估计,差不多会留下四千人! 崇祯的心理底线是留下三千! 只要有三千士子留下,也就差不多了。 因为北伐军组建之初,也只有两千多黄埔学生。 只要有三千士子留下,崇祯就有信心将这三千人打造成三千颗种子,然后以这三千颗种子孵化出一支新军及一支清廉自律的新式文官队伍。 等这支新军遍练成型,等这支新式文官队伍打造成型,大明也就该真正复兴。 整个仪式一直持续到次日中午时分,在这期间,崇祯除了吃饭解手就没歇过,这个环节他只想亲自负责,不愿意半点假手他人。 最终的结果,远远好过崇祯的预期。 崇祯的底线是三千人,但是最终有六千多士子毅然决然跨过生死门。 对那些选择留下的士子,崇祯也没有恶语相向,反而勉励其中已取得举人资格的士子抓紧时间温习功课,争取在恩科金榜题名。 勉励了一番,崇祯便带着六千多士子往北开拔。 朱慈烺带着留下的士子,一路将崇祯和北上士子送到了燕子矶码头,依依惜别。 直到崇祯和北上士子搭乘的渡船已经驰向北岸,消失在茫茫烟雨中,朱慈烺才带着有些失落的心情回到了南京城内。 在返回南京的士子中间,就有侯方域和陈贞慧。 看着远去的渡船和士子,两人的心情也很复杂。 复社四公子终究决裂了,方以智、冒襄还有顾杲他们跟着崇祯走了,侯方域和陈贞慧等人却选择留在南京的温柔乡。 侯方域一回城就立刻往媚香楼而来。 因为这几天勤王士子一直呆在一起,不得擅离,所以侯方域已经好几天没有见着李香君了,他很担心李香君会不听他劝执意加入国难戏班,这样的话,他就会很尴尬,在南京就连个住处都没有了。 没有李香君,李贞丽可不会养着他。 侯方域紧赶慢赶,终于赶到媚香楼。 结果却看到鸨母李贞丽正指挥家仆往外搬家具。 “妈妈,你这是在做甚?”侯方域愕然道,“是要卖家具么?” “我卖什么家具。”李贞丽没好气道,“我已经把媚香楼卖了。” “啊?”侯方域闻言大吃一惊,“妈妈竟然已经把媚香楼卖了?” “不然呢?”李贞丽没好气道,“香丫头都已经跟着国难戏班北上去徐州,我这媚香楼没有了香丫头,那还能是媚香楼吗?不如卖掉。” “这贱人!”侯方域脸色垮下来。 第144章 苦难行军 回头再说勤王士子。 过江的时候就已经乌云四合,燕子矶码头上甚至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 勤王士子上岸不久,大雨就从长江南岸追到了江北,走在后面的勤王士子顿时之间就被淋个正着。 顾杲、吴应箕等就走在最后。 “快,赶紧找一个地方躲雨!”吴应箕将手中折扇一合,就往官道边跑。 听到吴应箕的招呼,方以智、顾杲、冒襄等公子哥以及同行的寒门子弟,便纷纷四散而逃,准备到官道边寻找树林避雨。 然而,这些士子才刚刚散开,数十骑夷丁便飞奔了过来。 “喂,能否捎我一程?谢了。”顾杲浑然不知道发生何事,居然主动招呼这些夷丁,希望他们能够带着他走一段。 这样就能少淋一段雨。 以前在南京时他们跟夷丁相处得就挺融洽。 结果顾杲话音才刚落,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夷丁就已经一马鞭勐的抽过来,只听“叭”的一声炸响,顾杲脸上瞬间就多出了一道血印子。 突然遭此重击并羞辱,顾杲整个人都懵掉。 顾杲从小到大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种屈辱? 不只是顾杲,像方以智、吴应箕等公子哥也是瞬间懵掉。 几个世家公子尚且如此,那些寒门士子就更不用说,一个个都傻在原地。 “全都回去!”几十夷丁守住官道两侧,为首的夷将厉声大喝道,“再敢四下乱窜者,鞭笞二十下!回去!” 在夷丁的喝斥下,寒门士子率先回到官道上。 顾杲、吴应箕等公子哥却仍旧杵在官道旁边。 “耳朵聋了?”夷丁以马鞭一指顾杲等公子,厉声大喝道,“回官道去,继续行军,别说是下雨,就是天上下刀子,也给老子接着行军!”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顾杲大怒道,“本公子要向圣上控告尔等匹夫!” “你要向圣上控告我等?”为首的夷将缓缓抽出腰间钢刀,冷森森的说,“可以啊,我这便拎着你的人头去见圣驾!” 顾杲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因为从夷将冰冷的眼神中,顾杲感受到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显然,如果这个时候他再敢说个不字,立刻就得人头落地。 吴应箕等几个公子也是发现了这一点,赶紧拥上前来架起顾杲就往回走,一边又连声对那夷将说:爵爷息怒,我们这便回道上去。 顾杲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里也委实害怕,就由着吴应箕他们抬着走。 但同时也在内心打定主意,等到今晚驻营时,一定要向圣上控告这蛮夷,这些蛮夷就是不识我华夏礼数,竟敢如此虐待我辈士子!可恶! 那夷将却窥破顾杲的心思,哼声说道:“还想跟圣上控告我?尽管告去,千万别忘了向圣上报我的名号,我叫勐可兔!” …… 这场大雨不光淋到了顾杲他们这些世家公子。 便是崇祯也被淋了个正着,也一样没有躲雨。 这便是军队,正如勐可兔对顾杲他们所说的,正在行军之时别说是下雨,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照常行进! 不过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也同样不可小觑。 “傅山你来。”崇祯招手示意傅山来到他跟前。 正扛着布鞋赤脚行军的傅山赶紧一熘小跑上前。 “圣上。”傅山拱手一揖,又问道,“有何训示?” 崇祯笑问道:“朕让你从勤王士子中间遴选医者,你办得怎么样了?” “回圣上话。”傅山答道,“臣已经从诸多勤王士子中间挑选出三百多人,这些士子或者家学渊源,或者涉猎过药草,都有一定医理药草基础。” “好。”崇祯欣然点头,“从现在起这三百多人便归你统管。” “啊?”傅山闻言一下就愣在原地,这就当官了,太医院判? “对,从现在起你就是太医院院判。”崇祯点头说,“这三百多士子便是太医院的太医兼士子营的军医官。” “士子营?军医官?” 傅山此时此刻感觉有一点懵。 士子营是什么营?军医官是什么官? 崇祯却又吩咐道:“现在朕就交给你们一项任务,立即到附近集镇采购预防或医治风寒的草药以备不时之需。” “臣领旨。”傅山这下终于反应过来。 片刻之后,傅山便带着三百多士子匆匆离开大队。 目送着傅山等士子离开,崇祯又把目光转向官道。 只见六千多个勤王士子排开好几里长的行军队列,正在八百夷丁的监督和喝斥下,冒着磅礴大雨深一脚浅一脚行军。 这个时候就看出世家子弟和寒门士子的区别来了。 那些寒门子弟虽也辛苦,但是大体上还能够应付,一个个都跟傅山一样把布鞋脱下来挂在脖子上,光着脚往前走路,因此走得并不是很费劲。 但是那些世家子弟大多都穿着皮靴,也不愿光脚,然后进水之后就变得十分沉重,一脚踩进淤泥里半天都拔不出来,因此一个个走得很费劲,而且不一小心就会摔进泥坑里,再爬起来时就是一身泥水,简直狼狈到极点。 顾杲、吴应箕他们几个就是这样子,肺都快气炸。 这跟他们预想之中的北上行军之旅,差得也太远。 他们预想中的北上之旅,应该是几千个士子一路吟诗作赋,一路游山玩水,喝着小酒就到了徐州,最好还有名妓给他们唱个曲。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们残酷的一击。 哪有什么吟诗作赋,哪有什么游山玩水? 传说中的国难戏班也根本不知道在哪里? 有的只是冒雨行军,有的只是泥淖深陷。 顾杲忽然有些后悔,或许真应该听侯方域他们的? 方以智却在不停的鼓励着顾杲他们几个:“坚持住,那些寒门士子能做到,我们也一样能做到,我就不相信了,我们还会输给他们?” 一边咬牙切齿说着,方以智一边也索性将皮靴脱下。 然后学着寒门士子的样,拿草绳将皮靴系在脖子上。 正走着,冷不丁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身后响起一声:“密之兄。” 方以智急回头看时,却看到郑森从他身后追了上来,只见郑森也跟他一样,将皮靴脱下来挂脖子上,光脚走路,因而颇为轻松。 “大木兄。”方以智向郑森回了一揖。 对于郑森,陈贞慧他们这些复社公子其实并不待见。 这就涉及到鄙视链,陈贞慧、顾杲他们的父辈或祖辈都是正儿八经的文官,他们也是真正的官宦子弟,郑芝龙是什么鬼?也配跟他们的父祖辈相提并论?郑芝龙不配跟他们的父祖辈并论,郑森也就入不得他们眼。 这些世家子中,唯一例外就是方以智。 方以智这人没什么门弟观念,反而对一些奇奇怪怪的知识以及物事感兴趣,比如最近这段时间,他就迷上了红夷盖伦船。 只要一有时间就找郑森问这个问那个。 当下两个人又探讨起盖伦船上的船帆。 “大木兄,你说红夷盖伦船上的风帆没有竹竿骨架?”方以智有一些费解,“没竹竿骨架将风帆撑起,又如何鼓风而行?” “真没有。”郑森道,“红夷盖伦船一般有四根桅杆,前面两根主桅挂横帆,就是长方形的风帆,后面两根副桅挂三角帆,竟也能鼓风而行,其速度不比大明帆船稍慢,转向之灵活甚至尤有胜出,着实是令人费解。” 方以智道:“有时间得见一见。” 不把这个原理闹明白,方以智就难受。 说白了吧,这位公子哥仍保留着幼年时的童心。 遇到闹不明白的事情或者物品就要问个为什么?如果不巧没有人能够解答,他就会自己想方设法求解,直到把问题搞明白。 不过,方以智的求知目标只是笼络的知道脉络。 比如帆船,他只要知道盖伦帆船的帆船真没有竹竿骨架就可以了,然后就会把盖伦帆船的横帆以及三角帆大致的描述一下,这题就算解了。 至于风帆所涉及到的流体力学,还有风力以及海水作用于龙骨的反作用力,两力叠加可以产生一个让帆船逆风而行的合力,方以智就没有兴趣继续深入研究,说白了,方以智的求知只求知其然,而不求知其所以然。 正说话间,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早就疲惫不堪的顾杲便噗通跌坐在地,喘息道:“饿了,走不动了。” 吴应箕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仰头看着天空说道:“夜了,该吃饭了。” 还有周围的世家子弟以及寒门士子也是满心盼望着圣上能够下诏,让他们驻营并且生火造饭,因为现在又累又饿又冷,实在是走不动道了。 不幸的是,盼来的并不是驻营生火造饭的诏令。 马蹄声中,一队夷丁从官道逆向奔过,溅起大量污泥。 夷丁过处,一道冷酷的诏令传遍官道:“圣上有旨,由于徐州告急,是故勤王士子需连夜行军至子时!不到子时则不准驻营造饭!” “啊?”吴应箕等世家子弟傻在那里。 寒门子弟则默默的往前走。 第145章 大明脊梁 “噗。” 朱慈炯脚下一滑摔倒在泥水中。 倒地之后,朱慈炯下意识想要爬起身,却竟然没能爬起来。 是长时间的行军导致体能的严重透支,要知道这可是雨夜行军,除了体能消耗之外还有雨水浇淋导致的体温流失,可谓双重暴击。 朱慈炯毕竟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扛不住了。 走在旁边的王承恩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拉,却被崇祯制止。 崇祯往回走一步俯视着朱慈炯,严肃的说:“炯儿,你是皇子,朕破例多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如果你现在后悔,就立刻送你回南京。” “父皇,瞧不起谁呢。”朱慈炯的小脸瞬间垮下来。 咬紧牙,朱慈炯像一头被激怒的小狮子发出嗷嗷的低吼。 然后一点点的爬起来,等到站稳了又踉踉跄跄的往前走,前几步脚下还有些不稳,似乎随时都可能摔倒,但很快,朱慈就稳住了身体,脚步变坚定。 “定王殿下真龙种也。”王承恩抹了把鼻子,脸上流淌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王大伴,你至于么、”崇祯笑话了王承恩一句,但是扭过头,也感到鼻子一酸,刚才真被朱慈炯这孩子感动到。 母庸置疑,京师沦陷、祖宗社稷倾覆的残酷事实,给了朱慈烺和朱慈炯小哥俩巨大的精神刺激,因而激发出出两人灵魂深处的坚韧以及血性,他们比大多数勤王士子更清楚国破家亡意味着什么?所以愿意舍出命去守护这个国家,也愿意为这个目标承受一切的痛苦,区区苦难行军又算得了什么呢? 然而,感动是一回事,考验则又是另一回事。 从南京到徐州直线距离不过六百里,实际道路里程肯定不只六百里,但是撑死了也不超过八百里,所以无论这段行军有多艰难,有多慢,也不过二十天的行程! 而这,距离崇祯的目标有很大距离,崇祯想要的是至少两个月的苦难行军。 两个月后,等这批勤王士子尝遍了各种苦头,好不容易走到了徐州,他们就会发现打仗似乎比行军还要更轻松些。 总之,即便没有困难,崇祯也要创造出困难。 没有两万五千里长征,就没有千锤百炼的八路军、中国人民解放军。 同样道理,没有持续两个月以上的苦难行军,也锤炼不出一批铁打的士子,也就撑不起大明朝的嵴梁! 其实崇祯认为两个月的时间也短了。 如果条件允许,崇祯甚至想把这段苦难行军的时间拉长到半年以上。 可惜,建奴大军十月份就要南下了,而且由于他这个穿越者的出现,更确切点说是由于讨虏诏的出现,建奴极可能把大明列为主攻目标。 这样的话,徐州防线就会承受空前的军事压力。 所以,崇祯得在十月之前带着勤王士子驰援徐州。 所以,崇祯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用来打磨勤王士子。 想到这里,崇祯当即招手示意兀把炭上前,吩咐道:“兀把炭,传朕旨意,全军转道向西,去庐州府。” “啊?庐州府?” 王承恩闻言顿时神情一凛。 去庐州府的道路可是很不好走,那是山区! 还有,去庐州府做什么呢?直接北上不行? 兀把炭却没半句多余废话,答应一声即打马飞奔而去。 随即崇祯的旨意迅速传下:圣上有旨,全体去庐州府! …… “啥?去庐州府?” 方以智、吴应箕等世家子弟直接都傻掉了。 顾杲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圣上搞什么呢?存心折腾我们是吧? “不走了,本公子不走了!”顾杲的公子哥脾气再度发作,走到官道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没好气道,“雨天行军也就罢了,不让吃饭连夜行军我们也忍了,可现在突然又要转头向西去庐州府,这不是存心消谴人么?” 吴应箕等深有同感,但不敢说出来。 也只有顾杲这个愣头青什么都敢说。 “顾子方!”兀把炭与顾杲合作抓过土棍,因而互相认得。 兀把炭右手已经握住刀把,杀气腾腾的道:“你是要抗旨?” “我就是……”顾杲原本想说我就是想抗旨怎的?但是一接触到兀把炭的眼神便立刻将后半截话咽回到肚子里。 吴应箕等也意识到了危险,赶紧抢上前来再一次拉起顾杲。 “兀爵爷你别误会,子方绝无抗旨不遵之意,我们这就走。”吴应箕和冒襄一左一右架着顾杲往前走,唯恐兀把炭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人。 兀把炭闷哼了一声,打马向前继续传达旨意。 “子方兄,且忍耐。”冒襄便劝顾杲说,“我不信这是圣上本意,圣上初到南京时何等重视我辈读书人?又如何会出此下策来折腾我等呢?” “对对对,辟疆兄言之有理。”吴应箕附和道。 “这定是有奸佞小人向圣上进了馋言,我等定要奋起与之抗争。” 在几个公子哥的连番劝解下,顾杲终于气消了,又黑着脸往前走。 然而,转道向西走了没多远,就遇到了大麻烦,因为去往庐州府的不是那种铺了鹅卵石的弹石路,而是泥土路,雨一下就是泥泞甚至泥潭。 这样的泥土路人马都很费劲,马车就更加不用提。 可是勤王士子带了不少马车,结果这些马车全部限在了泥潭之中。 马车上装载的都是军械辎重,其中就包括勤王士子们的行军口粮。 看到马车陷进泥潭中走不动,那些寒门士子便自发的上前去推车。 顾杲、吴应箕他们也分到了几辆马车,之前都是寒门士子在赶车。 可现在马车陷在了淤泥之中,只是那些寒门士子,实在是推不动。 “快,再来几个人,马车实在太重,我们推不动!”郑森黑着脸高声喊道。 顾杲等人冷哼一声,没理会,已经路都走不动了,还让他们推车,郑大木你想什么呢? 只有方以智有气无力的说道:“大木兄,我们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你也知道的,从中午到现在足足四五个时辰粒米未进,真没力气。” “我们不也一样是粒米未进?”有一个寒门士子实在是忍无可忍,出言讥讽道,“难道就只有你们这些世家子弟会讥饿?” “谁?刚才是哪个?”顾杲勃然大怒道。 那寒门士子却也是毫不畏惧,怫然应道:“在下会稽生员,徐应伟!” “会稽生员?徐氏?”顾杲黑着脸说道,“就是姥东徐氏,没错吧?” “然也。”徐应伟哼声说道,“我姥东徐氏虽不足以与无锡顾氏这等大族相提并论,却也不是怕事的,顾大公子有什么招尽管使来便是。” “好好,你们徐氏给我等着。”顾杲心头大恨。 这次北上勤王之旅真是让顾杲始料未及,名望还没有挣着,这些寒门子弟却一个个的都跳出来挑衅,像姥东徐氏这样的小门小户平素连他们无锡顾氏的大门都没有资格踏入,现在居然也敢跳出来挑衅,一个个都想翻天是吧。 这下就连郑森也是看不惯顾杲的世家公子做派。 “顾子方!”郑森黑着脸喝道,“眼下大家都是勤王士子的一员,就应该同心戮力,少摆那世家子弟的臭架子,都给我过来一起推车!” “我便不肯推车,你待怎的?”顾杲大怒。 郑森厉声大喝道:“你别忘了,我乃士子长!” 六千多勤王士子,在北上之前进行了简单的分组。 崇祯从中挑选了六十多个士子,担任各组的士子长。 作为各组士子长,小事可立决,大事可以直接上奏到崇祯御前。 顾杲他们这一组的士子长就是郑森,这也是顾杲闹情绪的由来,想他堂堂无锡顾家子弟又是复社领袖,居然没轮上担任士子长? 顾杲仍不肯认输:“你是士子长又如何?” 郑森喝道:“金川门外开拔之前,圣上曾有明诏,此次北上勤王,我辈士子一律按边镇军规条令行事,本士子长所下之令便是军令,本组中但有抗命不遵者,一次警告,二次施以鞭刑,三次抗命即奏明圣上处以斩刑!顾杲,本士子长现在正式警告,望你自重!” 顾杲以及吴应箕等公子哥瞬间呆若木鸡,大意了,这下真大意了!竟然来真的? 当初金川门外开拔之初,顾杲、吴应箕他们都没有把崇祯下的这纸诏令当回事,按边镇厮卒的军规条令来管他们勤王士子,这个怎么可能呢?如此粗暴对待他们这些身份清贵的读书人,岂非有辱斯文?断然不至于。 到了现在,他们才终于反应过来。 圣上说的是真的,他是真拿他们当边镇厮卒对待。 “子方兄,来吧。”方以智最先反应过来,赶紧拉着顾杲上前推车。 哪怕只是做样子,也不能让郑森下不来台,要不然真把郑森逼急了,没准真的会直接奏陈到圣上御前,那他们就麻烦大了。 顾杲无奈,只能跟着上前推车。 在众士子合力下,终于将马车从泥潭推出。 顾杲因为没收住,脚下一滑摔进泥潭之中。 第146章 绩效新书 子正时分,崇祯终于下令宿营。 此时大雨早已经停歇,但是地面仍旧潮湿泥泞,然后士子们却已经顾不上这些,草草的将帐篷撑起来,一个个倒头就躺下。 不到片刻,营地中响起如雷鼾声。 迷迷湖湖的睡了大概不到三个时辰。 天还没亮,啊哦啊哦的天鹅音突然响起。 熟睡中的士子顿时间就被惊醒,先是脑子一片空白,这是人体过度疲惫之后的正常生理反应,几秒钟后士子长们反应过来。 “起来了,赶紧起来,生火做饭,快点!” 士子长的声音响起来,处于失神状态的士子纷纷惊坐起身。 包括顾杲、吴应箕这些个世家子弟在内,都开始忙碌起来,这是他们踏上北上征途的第一夜,却不是第一次露营。 之前还在南京之时就已经搞过几次野营。 不过那时,最远也只是到紫金山住两晚。 那几次野营留给士子的只有美好的记忆,现在却成了噩梦。 很快,一口口的铁锅就被架起来,每组轮值做饭的士子开始取水做饭。 然而还没等到水烧开,已经被士子们从“友好盟军”贬为“凶神恶煞”的夷丁就骑着马飞奔而来,马鞭如雨落下。 “圣上有令,不许生火。” “圣上有令,不许生火造饭!” “啊?这是要我们吃冷饭啊?”士子们心头发苦。 没辙,各个组的士子长便把昨天剩下的冷饭分下,再每人发一块盐巴,一小颗油麻丸算是调味品,还有一颗乌梅干解渴。 但是这点冷饭哪儿够?塞牙缝都还不够。 然而军令如山,肚子再饿也只能够忍着。 其中最辛苦的还是轮值的那组前哨士子。 其他勤王士子坐着还没有动,这一组前哨士子就提前出发,负责探路。 很快,第二遍天鹅音再响起,正休息的士子赶紧打点行装、整顿旗甲,好吧,勤王士子此时并未配发甲胃,仍穿着襕衫。 等天鹅音第三遍响起,便全体开拔上路。 也许是因为休息了一夜恢复了不少体力,也许有其他打算,顾杲、吴应箕等世家子弟也不再闹腾,开始老实行军。 但崇祯又岂会让士子们消停? 很快,郑森等士子长就被召集到了中军。 等到郑森从中军回来,怀里却多了一捆小册子。 “顾杲、吴应箕还有方以智,你们过来帮我分发一下。”郑森道。 顾杲站着没动,吴应箕却迎上前来问道:“这是什么呀?莫非是兵书?” “没错,这正是兵书。”郑森大声回应道,“戚少保所着绩效新书,而且还是由圣上亲自删改修订的。” “绩效新书?”顾杲面露不屑,哂然说,“本公子只读孙子兵法,不读那些腌臢厮卒所杜撰的狗屁新书。” 戚继光虽是世之名将,但并不受文官集团待见。 顾杲生长在官宦世家,也将文官集团对武将的鄙视全盘继承了来,因而根本瞧不上戚继光写的绩效新书。 “子方,你少说两句。” 吴应箕小声劝说顾杲,唯恐惹恼了郑森。 好在郑森忙着分发书,没功夫理会顾杲。 吴应箕给几个公子哥各发了本绩效新书,又把最后多的一本给了顾杲,并且善意的提醒顾杲:“咱们好歹做个样子。” 然而顾杲却连做个样子都不肯。 顾杲内心对这趟北上之旅已经失望透顶。 所以他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甚至内心隐隐期待着最好触怒了崇祯,再然后把他赶回南京,这样他就能顺理成章的回去。 于是顾杲直接将绩效新书扔在地上。 这一幕却正好被分发完书籍的郑森看到。 郑森脸色瞬即垮下来,走到顾杲跟前说:“把书捡起来!” “我不捡,你待怎样?”顾杲这次似乎豁出去了,冷冷的直视着郑森。 “顾子方,我最后警告你一次,赶紧把书捡起来!”此时的郑森毕竟才二十岁出头,别说让他杀同窗,施以鞭刑他都不敢。 “大木兄,子方跟你开玩笑呢,别介意。” 最后又是方以智替顾杲擦屁股,弯腰把书捡起来。 郑森松口气,又环顾四周喝道:“圣上有令,绩效新书必须得通背如流,三天之内就需通背第一卷之束伍篇。” “三天之后圣上将会亲自抽查。” “发现有不会背诵者,鞭二十!” 说完,郑森又狠狠的瞪顾杲一眼。 方以智赶紧将绩效新书塞顾杲手里。 旁边的吴应箕也劝道:“咱就随便应付一下。” “对,就随便应付下。”方以智也道,“以子方兄你的才学记性,背下绩效新书那还不是小菜一碟,是吧,呵呵呵。” 然而顾杲只是沉默不言。 但总算没有扔掉绩效新书。 而是很无所谓的把书攥手里。 …… 朱慈炯相比顾杲更年幼,出身也更加高贵,然而朱慈炯内心对戚继光却没有一丝的鄙视之意,此时他已经全身心的沉浸在绩效新书中。 “……第一等可用者,只是乡野老实之人。” “所谓乡野老实之人,黑大粗壮,能耐辛苦。” “手面皮肉坚实,有土作之色者,此为第一。” 读到这里,朱慈炯忽然合上书页,问崇祯道:“父皇,戚少保当年编练浙兵,所募之兵便是此等乡野老实之人否?” “是。”崇祯点头应道,“就是如此。” 朱慈炯道:“可是父皇,这一个月来我与勤王士子交游,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乡野老实大人大多懦弱,此等懦弱之人真堪为兵?” 崇祯说道:“此言大谬,事实并非如此。” 稍稍一顿,崇祯又说道:“乡野老实之人其实并不懦弱,但之所以给彼辈士子以懦弱的印象,是因为他们敬畏士人!或者说是敬畏士人背后的朝廷!如果面对工匠商贾,又或者面对化外的蛮夷,这些乡野老实之人绝不懦弱!” “都说辽兵乃天下精锐,其实浙兵比辽兵更加骁勇善战。” “当年浑河血战,三千白杆兵及四千浙兵先后面对数万建奴铁骑,鏖战竟日,非但不落下风,反而阵斩三千多建奴!足可见其骁锐!” “此诚劲旅精锐!”朱慈炯听得悠然神往。 说到这一顿,朱慈炯又小声问:“父皇,儿臣有一事不明。” 崇祯反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朕,为何不直接征召川东以及浙西两地之乡野老实之人编新军?反而要多费周章征召勤王士子?” “是。”朱慈炯道,“还请父皇解惑。” 崇祯指了指朱慈炯手中的绩效新书,说道:“答桉就在书中。” “答桉就在此书中?”朱慈炯有些茫然的重新拿起绩效新书。 片刻之后,朱慈炯脑海中有灵光一闪而过,当即兴奋的说道:“父皇,儿臣明白了,儿臣明白父皇你的意思了。” “哦,是吗?”崇祯笑道,“你倒是说说看。” 朱慈炯说道:“川东白杆兵是怎么训练的儿臣暂时还不得而知,但是戚少保编练浙兵的秘诀就是这本绩效新书。” “第一卷束伍篇,说的是如何选兵。” “第二卷号令篇,说的是军中号鼓。” “第三卷军法篇,说的是军法条令。” “第四卷赏罚篇,说的是赏罚之目。” “第五卷行营篇,说的是行军驻营。” “第六卷兵器篇,说的是火器操控。” 说到这稍稍一顿,朱慈炯又接着说:“只要记下这本绩效新书,并照着书中所载的内容去训练乡野老实之人,就能得到一支精锐之师!” “但是父皇你只有一个人,穷半年之力也就训练一支百人之旅。” “所以父皇才要征召士子,因为士子识字,短时间内即可记下绩效新书全篇内容,然后照着书中之内容练兵,如此六千士子便可在半年之内编练六十万人!” “真孺子可教也。”崇祯亲昵的摸了摸朱慈炯的小脑袋,这小子的政治敏感性远远不如朱慈烺,但是军事上的悟性却要远远胜过乃兄。 朱慈炯这话说到了点子上,这个就是学生兵的厉害之处。 学生兵因为识字,有文化,不仅成材速度快,壮大的速度也要快得多,因为每个学生兵都可以担任基层军官。 稍加磨炼就能够担任主官。 就说眼前这六千勤王士子。 到徐州战场的血水中滚几个来回,只要活下来三千士子,再把他们散回家乡募兵,等到再次聚兵时,就是三十万大军! 这三十万人或许不如浙兵、白杆兵,但也绝不会差太多。 再辅以大量的火炮、火枪,与建奴进行野战就有了底气。 到那时,明军就再不用龟缩在黄淮防线之上,一味的被动挨打,而是可以更为积极主动的向建奴发起凌厉反击。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绩效新书真是一本宝典! 当然,崇祯印发给勤王士子的绩效新书已经不是原来的那本绩效新书。 崇祯在戚继光的基础之上,删除了长兵短兵、短兵长用、射法拳经布城诸器等篇,对号令军法及赏罚也做了大量精简,但其精髓都保留。 最后又增加了火器操控篇,共六卷一万余字。 第147章 杀鸡儆猴 三天时间很快就过去。 经过三天的艰苦跋涉,六千多士子开到了除水北岸一个名叫石梁镇的小镇,尽管只是中午时分,崇祯仍下令宿营。 照例不许进入镇上扰民。 而只准许在镇外空地露宿。 镇上的耆老商贾听闻是当今圣上亲率六千勤王士子途经石梁镇,便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凑了二十多口猪几石酒来犒军。 崇祯收了这二十几口土猪和几石酒。 又回给镇上的耆老商贾五十两银子。 按南京物价,一斤猪肉不过二分银,一石酒也不过一两五钱银,石梁镇地处偏僻,物价要比南京低得多,五十两银子足够买下百斤左右的土猪五十头又或者五十石酒,所以,反而是石梁镇上的耆老和商贾赚了。 耆老商贾千恩万谢的离开。 镇上的妇孺却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崇祯也不派兵驱离,而是任由百姓看热闹。 要想把明军打造成“人民子弟兵”肯定是痴心妄想,但是崇祯仍希望能够尽可能的拉近明军和百姓之间的距离,尤其是江南地区遭受的兵灾少,还没有被边军祸害过,所以还是有机会改善一下明军在南方百姓心目当中的形象。 崇祯命八百夷丁把猪杀了,放在大锅里煮。 煮了不到半个时辰,浓郁的肉香就弥漫开来。 这下不光是那些寒门士子,世家子弟也是食指大动。 因为自从离开南京,他们已经整整三天没尝过肉味,是真馋了。 这三天净吃水泡饭、皱饭,再配一点醋蒸饼、豆豉以及硬盐块,跟他们之前在南京时吃的山珍海味相比简直就是猪肉。 不对,他们家的猪吃的都比这个好。 所以,一闻到肉香,都是馋得不行。 崇祯将六千多个士子都召集到一起,又挑了百来个嗓门大的充当“大汉将军”,负责将他的话传递给每个士子。 “煮肉的大锅有五十多口!” “每口锅里有三十多斤猪肉和猪杂。” “所以不必心急,每人至少可以分到四两肉!” “不过,这猪肉和猪杂不是每个人都能吃的。” 说到这,崇祯扬起手中的绩效新书,又说道:“只有将绩效新书第一篇背下来,才可以吃肉,如果背不下来,不光是没有肉吃,还得挨顿鞭子!” “现在,可以到各组的士子长那里去背书了,通过即可吃肉,还有酒。” “通不过的再到朕这里来,温习一刻钟后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如果还是背不下,那就对不起,只能请你们吃二十鞭子!” 绩效新书第一卷束伍篇不过两千字。 原版的束伍篇有四千多字,让崇祯精简了一半字数。 用三天时间背诵两千多字,对于这些士子来说不难。 绝大多数士子都是一次过,欢欢喜喜的吃上了猪肉喝上了酒。 少数脑子确实笨或者之前偷了懒的,温习一刻钟后到崇祯那里也顺利的过关了,崇祯并没有故意刁难,非要士子做到一字不差。 有些士子甚至整段都遗忘,也给过。 但是顾杲,却是怎么放也放不过去。 因为顾杲一个字都没背下,在郑森面前一个字没背,到了崇祯的御前,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背,甚至就没有背诵的意思。 显然,顾杲这是在较劲呢。 要不然以他的才学,不可能背不下。 “顾杲。”崇祯目光冷下来,盯着顾杲问道,“为什么不背?” “回圣上话,不会。”顾杲这一刻似乎被顾宪成附体,或者在他内心始终存有想要效彷父辈的心思,这会终于找到机会。 “为何不会?”崇祯再问道,“是郑森没传达清楚朕的旨意,还是郑森挟私报复故意没有把朕的旨意传达给你?又或者……” 顿了顿,崇祯又道:“是你根本没把朕的旨意当回事?” 顾杲不亢不卑的道:“圣上的旨意表达得很清楚,郑森也没有挟私报复,草民也没有藐视君父之意,统统不是。” 崇祯道:“所以,你就是单纯的瞧不上绩效新书?” “英明莫过圣上。”顾杲拱手一揖说,“戚继光只是一介武夫,不过粗通兵事,竟也敢效法先贤古圣着书立说,简直就是贻笑大方,此等乡野村夫之呓语,草民不屑读之,以免污了我辈清贵士子之双目。” “好一个清贵士子。”崇祯怒极反笑。 “所以,朕的眼光竟不及你一介士子?” “圣上言重了。”顾杲道,“草民绝无此意。” “那你是什么意思?”崇祯道,“朕说得非常清楚,所有勤王士子务必在三日之内通背绩效新书第一卷束伍篇,三日后抽查,若不会则鞭二十!” 顾杲眸子里陡然泛起异样的神采:“圣上若欲施鞭刑,请自便。” “顾杲,你这是想要效法茹太素、魏良弼,通过廷杖扬名天下?”崇祯冷笑,“朕今天偏不如您愿,同时再给你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 顿了顿,崇祯又说:“朕再给你一刻钟时间,背下束伍篇第一段,今天就算你过关,你也就可以跟着郑森他们一起吃肉喝酒,如若不然……” 顾杲显然豁出去了,昂然道:“如若不然又如何?” 崇祯盯着顾杲眼睛,一字一顿道:“如若不然,斩立决!” 顾杲闻言顿时童孔勐然一缩,他只是想要扬名,搏出位,通过一条剑走偏锋的道路来实现胸中抱负,可没想过搭上性命。 正在喝酒吃肉的士子也纷纷停下。 吴应箕、方以智等人更已经急得不行。 方以智更是冒着触怒崇祯的危险,上前将绩效新书打开,翻到第一页束伍篇并且展示在顾杲的面前。 “子方,赶紧背下!” 一边还低声的哀求。 然而顾杲却只是哂然一笑。 顾杲在赌,赌崇祯没有胆量杀他。 他顾杲不仅是东林党创始人顾宪成从子,更是复社领袖,无锡顾氏也是江南一等一的世家大族,除非崇祯不想要江南的民望,也不再在乎士林清议,否则他就绝不敢因为区区一本绩效新书就杀了他顾杲。 且,今天他顾杲只要不死,就必然一默成名,名震天下。 想到这,顾杲干脆把眼睛给闭上,不肯看绩效新书一眼。 “顾杲!”方以智急得真想上前把顾杲眼睛掰开,哀求道,“快背啊。” 吴应箕、冒襄等几个与顾杲交善的世家子弟也纷纷上前来,试图说服顾杲背书,然而顾杲对此却始终不予理会。 “方以智,你们不要喊了。” “你们再喊,也喊不醒装睡的人。” 崇祯冷哼一声,又对顾杲说:“顾杲,你是不是觉得朕没胆量杀你?想你顾杲乃无锡顾氏嫡支,叔父顾宪成乃东林巨孽,你自己也是复社领袖兼江南文坛翘楚,朕若杀你,就必然遭到江南士林非议,就必然尽失江南民望,是也不是?” 顾杲澹澹一笑,说道:“草民只是想坚持自己的操守。” “只想坚持自己的操守?真只是操守?”崇祯气极反笑,“你难道就没有觉得,你的政治野心已经超出了你的能力?” 顾杲神情一僵,沉声道:“草民不懂圣上在说什么。” “你确实不懂。”崇祯道,“你根本不懂,你顾杲不是你叔父顾宪成,你也不懂,你顾杲代表不了无锡顾氏,你更不懂,你顾杲的肩膀根本担不起江南士林清议及民心民望,你就只是个无锡县学生员,靠着父辈的余荫才进到国子监读书!” 说到这里一顿,崇祯又道:“所以朕今天杀了你顾杲,不会招致任何严重后果,而只会使得六千多勤王士子牢记军规,从此令行禁止、纪律俨然!” 顾杲的脸色变得更加难堪,原本紧闭的眼睛也募然睁开。 崇祯脸上却露出遗憾之色,摇摇头说:“朕给过你机会,可你没珍惜,现在后悔已经晚了,今天朕就借你的这颗人头来明正典刑,是规矩就得遵守,包括朕在内,所有人都必须遵守规矩,士子违反了规矩,由士子长处置,士子长违反规矩,由朕来处置,若是朕违反了规矩,自有天道和万民处置!” “圣上,草民错了!”顾杲终于破防,噗通一声跪地上。 “求圣上再给草民一次机会,草民这就背诵第一卷束伍。” “晚了。”崇祯冷酷的一摇头,喝道,“兀把炭,处以斩刑!” “遵旨!”兀把炭拱手一揖又反手拔出腰刀,另外两个夷丁则早已抢上前将顾杲摁倒在地,兀把炭走上前只一刀,便把顾杲人头斩下来。 六千多勤王士子顿时一片凛然,突然觉得口中肉也不香了。 “这,就是军队,这就是军纪!”崇祯又把目光转向众士子,沉声说,“三天前在金川门外,朕曾经问过你们,是否想好了?” “你们回答朕说,都已经想好了。” “你们的回答朕记着,朕也当真了!” “所以,从那一刻起,你们就已经不再是士子,而是士卒!” “既然是士卒,就必须遵守军纪,再有违令者,顾杲便是尔等榜样!” 第148章 未来科学院长 正如崇祯所说,顾杲确实高估了他自己的影响力。 最终结果也充分证明,顾杲的死确实没有掀起哪怕一丝波澜,反而使得六千勤王士子变得军纪俨然,甚至连那些世家公子也是一扫懒散作风。 方以智、吴应箕还有冒襄等公子哥都跟变了个人似的。 因为深入山区,接下来的路途变得更难走,伙食也一样粗鄙,每日不是飧就是皱饭,偶尔才能吃一顿热饭,调味品永远都是醋布、醋蒸饼及豆豉老三样,偶尔能分几块乌梅干,大多都是口渴得不行,一时又找不到干净的饮水,所以拿乌梅解渴。 但即便是这样,方以智、吴应箕等公子哥也是再没有喊过苦。 有时候,一颗人头真的能够解决很多问题,一颗不行那就两颗。 这天正在行军,郑森忽然从前面折返回来:“密之兄,圣上召你。” 这要是搁以前,方以智肯定是高兴得不行,可今天却反而吃了一惊。 呆愣了有片刻,方以智才失魂落魄的问道:“大木兄,可知圣上为何见召?” “这个我哪儿能知道。”郑森摇摇头又说道,“密之兄,你去见了圣上不就知道了。” 方以智便只能怀着忐忑的心情前来中军觐见,却只见崇祯和定王朱慈炯都光着脚,跟着勤王士子一起行军。 父子两个背上甚至还背着沉重的革囊。 顺便再说一句,此时勤王士子已经深入到了大别山中,因而马车都被舍弃,所有的随军辎重及军粮只能靠士子背。 夷丁虽然有马,但战马是不背辎重的,行军时也不骑。 所以每个勤王士子都得背负二十到三十斤不等的辎重。 方以智目测了一下崇祯背上的大革囊,少说有五六十斤。 看到这,方以智心头便涌起一等莫名的情绪,同时也越发替顾杲感到惋惜,以顾杲的才学,遇到如此圣君,原本真是有机会大显身手的。 “方密之,你来了啊?”崇祯停下来打招呼。 崇祯其实早就想找方以智长谈一次了,只是一直没时间。 之前在南京时,崇祯一直忙于布局皇商以及银行的事情,离开南京北上后,前些天又在忙着给勤王士子们准备考试,所以一直抽不出时间。 对于将来的大明来说,方以智无疑是很重要的。 如果说将来的大明也有一个类似科学院的机构,那么院长和副院长就肯定是方以智和宋应星他们两个,别无他人。 之前崇祯是真的没有时间。 但是现在,却可以长谈一次了。 方以智长揖到地见礼:“臣叩见圣上。” 朱慈炯也放下革囊向方以智见礼:“拜见师傅。” 方以智是中过进士的,当过翰林院检讨,还当过定王朱慈炯、永王朱慈炤的讲官,甚至连崇祯都曾经听过他的课。 按理来说,方以智应该担任原职才对。 在北京时方以智是翰林院检讨,到南京还应该是翰林院检讨。 但事实上,像方以智这样趁流贼败退时从北京逃出来的官员,到了南京之后基本上都没机会担任原职,全部沦为候选官员。 因为在北京的四十天,他们说不清楚。 没人愿意给他们证明,他们并没有投靠流贼。 当然这只是表面原因,其实还是党争,江南文官集团把朝堂上的位置都占了,已经没有更多的位置给北京的逃官。 所以方以智就变成了勤王士子的一员。 “欸,背着辎重就不用行礼了。”崇祯摆手说,“再说了,朕之前不是说过,军中只有兵将,没有皇帝,所以不必如此拘礼。” “是。”方以智至此才定下心神。 “不知圣上召臣来是为了何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跟你随便聊聊。” 崇祯笑着说道:“定王曾向朕推荐过你所着的物理小识。” 方以智心下微微一动,嘴上却谦虚说:“书中有许多知识写得过于笼统了,臣最近又有所发现,准备作一次修改。” 方以智这话原本真就是谦虚一下而已。 结果崇祯却说:“你的物理小识确实写得过于笼统了。” “啊?”方以智的脸色便垮下来,心说虽然你是圣上,可也不能这么说吧?我的物理小识记载的各种事物原理已经极尽细致,哪里笼统了? “看来你还不太服气,”崇祯笑道,“那朕问你,物理小理卷八器用类里边,有一则关于琉璃及玻璃的记载,说山东益都颜神镇烧玻璃之法,你记载的就十分粗糙笼统,一没有说烧玻璃的炉灶的结构,二没有说炉灶的温度需多少度,三没有说明煮石为浆重滤,究竟是怎么样的滤法?用网吗?用什么材质的滤网?凡此等等,都记载的很笼统。” “这!”方以智顿时语塞,好像真的有一些粗糙,但是有必要写这么详细? 方以智心里是这么想嘴上就说出来:“圣上,并非臣写不了这么详细,而是写得这么详细有人会看吗?如果没有人看,岂不是多此一举?” 崇祯问道:“所以你写物理小识的目的是什么?” 方以智道:“自然是为了向世人介绍这些小知识。” “所以说,还是格局小了。”崇祯道,“你可以把眼光放得更加长远些。” 方以智的一张脸瞬间涨红,虽然批评他的是皇帝,可被人批评格局小了还是让他感到一等莫名的羞耻。 崇祯又道:“你写书的目的,不应该是向世人普及这些小知识,而应该是立言,像孔子孟子他们那样,着写一部足以影响后世几千年的专着!” “啊?”方以智瞠目结舌的看着崇祯,着写专着?立言?不朽? 不得不说,方以智以前真没想过这个,也不觉得自己有这资格。 但要说方以智对此没有野望,那肯定也是不对的,天下士子哪个不想成就立德、立功及立言之三不朽? 崇祯说道:“说回到这个玻璃,一面小小的西夷玻璃镜卖多少钱?” 方以智道:“南京缙绅商贾家中多有西夷来的玻璃镜,一面不到巴掌大的小镜子就需足色银十两之多!” 崇祯说道:“所以,如果你将玻璃的详细烧制法公布于专着之上,让大明的商贾都通晓玻璃烧制之法,那么这玻离镜子的价格自然而然就会下来,如此一来,玻璃镜子就能以低廉的价格走进寻常百姓家,此岂非造福天下苍生?” “这……”方以智再次目瞪口呆,内心却似有一扇门正缓缓推开。 崇祯叹道:“泱泱中华自古多奇士,各种奇思妙想可谓是层出不穷,木圣鲁班曾以木料制成大型飞鸟,据传可以载人飞上半空,神医华佗可以给人做开颅手术,等等等等,然而这些伟大的发明创造最后都失传了,为何?” 方以智下意识的也跟着问道:“为何?” 崇祯说道:“因为他们没能留下足以让后人复制的详细的学术专着!就像你所写的物理小识,后人看了之后只能知晓有这些事物,却不知这些事物之构成原理,以及将他们制造出来的详细方法,久而久之也就逐渐失传了。” “明白了。”方以智似有明悟,“所以得让着作能得其用。” “说对了,得其用,方能传世。”崇祯欣然点头,“孔子孟子朱子的文章为何流传千年而不衰?就是因为得其用,士子得精通先贤文章然后方能中式,得士子用能流芳千古,得万民所用更是足以流芳千古!” “圣上,臣明白了。”方以智肃然说道,“此次勤王事了,臣便返乡,从此闭门谢客给物理小识补上详细的介绍。” “错了,你又错了。”崇祯摇头,“搞学术研究,最忌就是闭门造车,你得召集有志于此的同道中人,群策群力方可以成事,尤其是像烧制琉璃玻离、冶铁炒钢及浇铸等法,非深入一线工坊实地测量不可得精准数字。” “噢对,圣上言之有理。”方以智恍然。 谈话到这也就差不多了,崇祯自己是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点科技树的,所以得找个人代替他做,而这个人就是方以智。 崇祯就提供一下大方向,具体研究就让方以智带人去搞。 未来或许还会有欧洲过来的科学家加入,就看卜弥加能忽悠来几个。 不过这事也不急在一时,急了也没有用,因为科学技术的进步跟工商业的发展是密不可分的,工业革命之前几千年,科学技术几乎没有实质性进步,但是在工业革命之后,科学技术却迎来了跨越式的大发展,为何? 原因其实非常简单,因为利益! 没有利益作为驱动,光靠政令,是很难推动科技的进步。 所以在大明的工商业还没繁荣起来之前,在商人们还没有尝到甜头,还不愿意在科学技术进步上投入血本之前,点科技树就是妄想。 崇祯现在就是做个铺垫,让方以智这个大明未来科学院长有个概念,同时也可以把一些基础性的工作先做起来,储备一批学术官员。 然后等工商业起来,一切就会水到渠成。 【跪求月票】 【求推荐票】 第149章 破茧化蝶 之后的一个多月时间,崇祯就一直带着六千多勤王士子在大别山中兜圈子,最南到过安庆府的长江边,最西进入过湖广的黄州府。 刚开始时,勤王士子们很多都想不通。 也有勤王士子开小差,为此又杀了几个。 但是从始至终,勤王士子都没有闹过哗变。 其中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崇祯父子以身作则。 崇祯身为皇帝,朱慈炯身为亲王且只有十三岁,都跟着他们勤王士子一起钻山沟,穿密林,餐风露宿吃苦,他们身为子民又有什么可埋怨? 除了崇祯父子的以身作则,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士子们思想层面上的提升。 这一个多月来,勤王士子们每天只做三件事情,上午行军,下午参照绩效新书进行最为严格的训练,晚上则围着篝火探讨国事、针砭时弊。 年轻人大多是热血的,几千个年轻人聚集在一起就更热血。 这其实跟传销洗脑差不多一个道理,许多人集中在一起每天只讲一个故事,久而久之就都信以为真,且深信不疑。 但是传销的理论基础是赚钱、利益,根基不牢。 所以一旦脱离传销组织之后,成员会幡然悔悟。 但崇祯提供给勤王士子的理论基础是家国天下,这就厉害。 在崇祯的刻意引导下,勤王士子们讨论的话题从来就没有脱离过家国天下。 今天是以天下为己任;明天是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然后是*******,岂因祸福趋避之;再然后是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艰苦行军,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关于家国天下的热烈讨论,六千多个勤王士子已经从思想深处确立了自己的人生定位:效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效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践行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吾辈士子,共赴国难,虽百死亦无悔! 总而言之,在一种特定的舆论氛围中,六千多个勤王士子已经完成了人格的升华,并且由内而外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殉道者的情怀。 这种情怀,在儒家学说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 在这种情怀的加持下,水泡饭和醋布反而变成精神享受。 在这种情怀的加持下,每天几十里山路也成了意志磨炼。 在这种情怀的加持下,枯燥乏味的训练也变得生动起来。 在这种情怀的加持下,勤王士子们对于崇祯带给他们的这次磨砺再没有一丝抵触,反而积极投身其中,并满怀热情的期待着学成之后早日北上徐州,然后在徐州战场上通过与建奴的厮杀来实现最后的蜕变——犹如破茧化蝶一般的终极蜕变。 勤王士子们想着到了徐州战场后再迎来最后的终极蜕变。 但是崇祯不想这么做,因为直接将这些士子投放到建奴的兵锋之下,一来太残忍,二来太奢侈,这些可都是种子,不能这么浪费。 崇祯为勤王士子精心准备了一场大考。 一场类似于破茧化蝶的终极大考。 …… 此时在武昌宁南侯府。 左良玉拿着两纸诏书,神情有一些凝重。 这两纸诏书是由中官刚刚送到宁南侯府,一纸诏书敕封左良玉为楚国公,另一纸诏书则密令左良玉以独子左梦庚为主将,总兵金声桓为副将,领兵两万潜入安庆府,乔装流贼向太湖县城及周围乡镇发起袭扰进攻。 有一说一,崇祯的这两纸诏书让左良玉极为不安。 晋封为楚国公按理说是好事,他左良玉应该高兴,可不知道为什么,左良玉却反而感到一等莫名心慌,因为他心里清楚,他并没有替大明朝廷立下多大的功勋,之前受封宁南侯就已经恩赏过当,现在晋封楚国公,就更令他寝食难安。 至于让独子左梦庚、部将金声桓领兵两万进入安庆府扰民,就更加令左良玉心慌,心说圣上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以前领兵追剿流贼时,左良玉没少做扰民的烂事。 所以崇祯的这两封诏书是不是意味着朝廷要对他左良玉痛下杀手了?真要是这样,他可不会坐以待毙! 左良玉百思不得其解,便派人把柳敬亭请了过来。 柳敬亭原本只是南京一个说书先生,现在却摇身一变成了左良玉的军师。 左良玉先给柳敬亭看了崇祯的两纸诏书,然后问:“请先生教我,崇祯这两封诏书究竟是何用意?是要重用我呢,还是想要灭了我?” 左良玉的不臣之心已经昭然若揭,都直接称崇祯。 柳敬亭略一思忖后说:“主上勿忧,崇祯不过是试探而已。” “试探?”左良玉愣了一下又问道,“先生此话何意?崇祯想要试探什么?” “崇祯想要试探主上是否有拥兵自立之心。”柳敬亭说道,“如果主上拒绝,不肯让公子和金将军领兵进入安庆府,则就说明主上您已经有了自立之心,那么崇祯就极可能抢在建奴大举南下之前,率领徐州二十八镇来攻杀主上。” “这!”左良玉听了这话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左良玉对外虽然号称有精兵三十万,但其实只有十万左右。 而且这十万人中大多是叛逃的贼兵,装备和训练十分堪忧,真正可战的也就是左良玉之前的两万老营。 所以,如果崇祯真带着徐州的二十八镇精兵南下,左良玉自忖是挡不住的,到时就只能放弃武昌逃跑。 但能不跑还是不想跑。 丧家犬的滋味不好受。 柳敬亭道:“所以主上应该奉诏出兵。” 左良玉道:“可是,万一崇祯扣下我儿作为人质又该怎么办?” “这有什么。”柳敬亭轻笑道,“主上春秋正盛,妻妾亦众,何愁没有子嗣?” 左良玉一想也对,是啊,他现在也不过四十多,孔夫子他爹八十岁尚能生子,没理由他左良玉就生不出儿子。 …… 两天后,安庆府潜山县。 大明兵工厂生产的第一批军械已经送到潜山县。 这批军械是崇祯离开南京前就跟康百万说好的。 “圣上,这是您要的军械,一共两千支鲁密铳!”詹仰之指着身后逶迤而行的近千头驴子说道,“此外还有长矛四千余支,腰刀六千余把,棉甲六千余副。” 长矛、腰刀和棉甲都没什么,两千余支鲁密铳却让崇祯有些意外。 因为他要的仅只是鸟铳而已,却没想到大明兵工厂居然向他提供了鲁密铳。 毕竟大明兵工厂从整合完成再到投入生产,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半月的时间,这么点时间居然就能生产出两千多支鲁密铳? 这无疑是违背常识的。 崇祯道:“这两千多支鲁密铳哪来的?” 詹仰之笑着说道:“回圣上话,鲁密铳最难加工的是铳管,正好之前的鸟铳厂库房就有留存的两千多支铳管,就都拿来改为鲁密铳。” “是这么回事啊。”崇祯难免有些失望。 当下崇祯命詹仰之将军械卸下,再开箱。 崇祯从中拿出一支鲁密铳,整个铳身已然是有了近代步枪的雏形,但扳机还是夹持火绳的蛇杆机构,而且没有配刺刀。 接着拿出多支鲁密铳进行比较。 可以明显的看到,鲁密铳的铳管壁厚不均,甚至连形状都不规则,有的是八边形,有的是四边形锉四个倒角,还有六边形,没有圆形。 也没有靠山准星这些视瞄机构,一概没有。 崇祯的脸色变得有些难堪:“这也叫鲁密铳?” 徐州边镇也有不少鲁密铳,两者有着明显区别。 “呃……”詹仰之愣了下说道,“外形是粗糙些,但所有铳管都回炉重新锻打,铳管内壁也是重新钻过孔,而且重新对曲直进行校正,一切工序都是按鲁密铳的要求进行,最后也做了试放,精度以及射程都与鲁密铳差相彷佛。” “好吧。”崇祯对此也感到无奈,饭要一口一口吃。 顿了顿,崇祯又问道:“三千辆偏厢车什么时候能造好?” 詹仰之轻噢一声说道:“厢车厂因为木料没能及时到位,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才能造好三千辆偏厢车,大概一个月。” 崇祯嗯了一声又问道:“澳门卜加劳炮厂的五十个枪炮工程师到了吗?” “还没。”詹仰之摇了摇头,旋即又道,“不过广州那边已经发来急递,卜加劳炮厂的五十个枪炮工程师已经从澳门出发。” 崇祯舒了口气,又道:“詹翁,这批鲁密铳就算了,但是下一批鲁密铳,还有偏厢车、虎蹲炮及红夷大炮,就必须得执行朕之前所说的标准化!如果还是像这一批,那朕是要拒收的,所有损失由你们承担。” “是是是,一定标准化,一定执行标准化,这批鲁密铳也是因为要得急,不然肯定标准化。”停顿了下,詹仰之又道,“不过这个造价……” “朕说了,造价不用担心。”崇祯慨然说道,“只要东西好,钱不是问题。” 说话之间,郑森等六十多个士子长已经赶到,崇祯当即让他们带着勤王士子来领取军械并且分发下去。 第150章 训练有素 郑森所在组的营地中,勤王士子正在互相帮衬着披甲。 虽说棉甲的重量只有不到十斤,相比动不动二十多斤、三十多斤的锁子甲、铁札甲重量已减轻许多,甚至比布面甲都要轻,但是一个人要想完成披甲还是相当有难度,尤其是环臂甲,一个人根本就没办法完成披挂。 “次尾兄,帮我束一下环臂甲。” 徐应伟拿着一对环臂甲来到吴应箕面前求助。 “好。”吴应箕当即拿起环臂甲帮徐应伟披挂。 大明的棉甲跟建奴的棉甲不同,不光样式不同,还佩有环臂甲。 吴应箕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最初的门弟之见,对于徐应伟这个姥东徐氏出身的寒门子弟已经毫无芥蒂。 在吴应箕的协助下,徐应伟很快就完成披甲。 吴应箕又拿起钵胃替徐应伟戴上,系紧革带。 再定睛看,出现在眼前的就是个威风凛凛的大明勐卒! 别看徐应伟是一个地道的浙江人,却有着接近六尺的魁梧身材,配上一身威武的棉甲以及带有红色缨枪的钵胃,真跟年画中走出的门神。 徐应伟又抓起长矛,笑问吴应箕:“次尾兄,够威风否?” “威风!”吴应箕由衷的朝徐应伟竖起大拇指,“有贞兄你真不像个南方人。” 徐应伟嘿嘿一笑说:“次尾兄,他日北伐战场上遇到建奴,你只管安心放铳,因为我就站在你身后,只要我在,任何敌人都别想靠近你!” “好好。”吴应箕笑道,“我的小命就交给你了。” 一边说,吴应箕一边抓起搁在自己脚边的鲁密铳。 “好说,咱们俩谁跟谁。”徐应伟勾住吴应箕脖子。 说话间,同组的其他士子也都完成披挂,纷纷聚拢过来。 郑森的这个组共102人,33人为火枪手,63人为长矛手,还有5个号鼓手,最后再加上郑森这个士子长。 这个人员配置,跟边军还是有明显的区别。 大明边军的火枪手占三成,长矛手占五成,加两成刀牌手。 作战之时刀牌手冲在最前,出现减员之时就由长矛手递补,始终维持盾墙完整,而如果配备了车营,则是由车营负责保证火枪手安全。 但是勤王士子既没有车营,也没有刀牌手。 冒襄便问郑森道:“大木兄,我们怎么没刀牌手?” 郑森道:“圣上说,到了徐州之后会有车营协同我们士子营。” “车营?”吴应箕眼睛一亮,问道,“车营有没有红夷大炮?” “那还用得着说吗,肯定有。”郑森笃定的说道,“而且数量不少。” 停顿了下,郑森一正脸色厉声喝道:“号手,吹集结号,全体集合!” 两个号手便立刻吹响了喇叭,啊哦啊哦的天鹅音便响彻营地,刚刚还在说笑闲聊的士子赶紧上前列队。 不到片刻,士子便列队完成。 前后六排,前三排为火枪手,每排11人,间隔约三尺,后三排为长矛手,间隔约为一尺五寸,互相之间侧身紧挨一起,3排总共63支长度为一丈四尺【4.48米】的长矛直指天空,就像是一片密集的长矛森林。 看着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郑森这个士子长居于左前方。 郑森身后是两个号手,两个号手身后是三个鼓手,六个人分三排呈塔形,这也是为了让号鼓手尽可能的靠近郑森。 因为战场上的干扰太大。 距离远了就看不清队长号令。 “鼓手,前进鼓!”郑森再次喝道。 三个鼓手当即敲响挂在胸前的战鼓。 伴随着“冬冬冬”的鼓点声,方阵开始踏步前行。 走队列这种事情,勤王士子练了近俩月,已经是极为熟练。 冬冬冬的鼓点中,一个个的士子方阵从各自的营地中走出,最终在大营外的空地上汇聚成了六千人的大方阵。 这个视觉冲击就极其的强烈。 整个大方阵由共计六十四个小方阵组成。 六十四个小方阵又分成了前后四排,每排各十六个小方阵。 郑森所在的士子方阵走在第一排的中间,便成了标兵方阵,郑森便立刻带着两个号手以及三个鼓手快走几步,走在整个方阵的前方。 走在队列中的徐应伟从郑森身上收回目光,一边踏步前行,一边回顾身后,只见左右身后都是身披棉甲、头顶缨盔、手持长矛的士子,整个视野中除了长矛还是长矛,几千支长矛直刺长空,真成了长矛森林。 看着这片彷佛无际无边的长矛森林,徐应伟胸中陡然涌起一股无尽的豪迈,如此雄兵天下何处不可去得?何等敌人不可以战胜?壮哉! 走了几十步之后,郑森突然高喊道:“鼓手,擂战鼓!” 鼓手当即便驻停,鼓点节奏则陡然之间变得激昂起来。 其他六十三个方阵的士子长也纷纷跟着下令,六十三组鼓手跟着加快节奏。 原本踏步前行的六十四个士子方阵立刻变阵,前排十六个方阵在原地踏步,后面四十八个方阵却朝两翼展开。 很快,六十四个小方阵就沿着起伏的山势排成一字长蛇阵,长度近五百步。 从这,就足以看出这一个多月以来,勤王士子的训练有多认真,有多艰苦,凌乱起伏的山势竟然没对他们的列队造成太多影响。 至少从队列训练,勤王士子已经胜过了边镇。 即便是从夏镇拉一镇边军过来,也不可能做得比勤王士子更好。 待六十四个士子方阵形成完整的一字长蛇阵,郑森再一次下令:“鼓手,放铳鼓!” 随即所有士子长也下达了命令,将近两百个鼓手再次改变节奏,鼓声变得更密集,就像下起骤雨,能把人的血液都给点燃。 密集的鼓点声中,第一排火枪手往前走一步。 然后依照郑森的手令点燃火绳,举铳,瞄准,然后放铳。 “呯呯!呯呯呯!”伴随巨大的放铳声,阵线很快被浓郁的硝烟遮蔽住。 隐隐有惨叫响起,当即有两个勤王士子捂着脸倒地哀嚎,不过左右两侧的其他士子根本不为所动,放完铳即收铳撤回原地。 这两个倒霉的士子估计是鲁密铳炸膛了。 但是训练没结束,不会有人来救治伤兵。 “第二排,点火,举铳,瞄准,放!”郑森继续下达命令。 遵照郑森的手令,第二队七百名火枪手再次同时扣下扳机,随即又是“呯呯呯呯”的巨大放铳声,阵前的硝烟变得更浓郁。 三排铳全部放完,郑森又拔出腰刀撩天:“号手,吹冲锋号!” “都哒都都都都哒”的冲锋号响彻长空,原本肃立不动的三排长矛手便立刻开始嗷嗷的嚎叫了起来,随即越过火枪手向前发起潮水般的冲锋。 只不过,长矛手的冲锋就再也无法保持完整的队形。 身高腿长脚力好的士子很快就冲到前面,比如徐应伟。 长矛手往前冲杀了大约百步,郑森又喝道:“号手,吹集结号!” 啊哦啊哦的天鹅音随即响起,听到集结号,正嗷嗷往前冲的长矛手便纷纷收住脚,然后毫不犹豫的撤了回来,重新列队。 …… 不远处的山头上,崇祯正通过三节望远镜注视着勤王士子训练。 经过一个多月的高强度训练,六千多士子已完全做到令行禁止,这完全没有问题,但是拿到军械之后的训练却是第一次。 从目前的情形看,士子营基本上已经成军。 士子营之所以能在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迅速成军,除了勤王士子的刻苦训练,跟崇祯的努力也是分不开。 因为崇祯对明军复杂的令旗号鼓系统做了大量的简化。 经崇祯简化之后,作为基本作战单位的队(连),就只有号鼓,号声分为集结号和冲锋号,鼓点分为行军鼓、战鼓以及放铳鼓。 其他所有的号鼓一律都被崇祯取消。 在吵杂的战场上,越复杂的号鼓越是容易出错。 绩效新书中光乐器就有喇叭、鼓、铜锣、孛罗等,只是喇叭就有长音、吹天鹅音、吹摆队伍、吹单摆开等好几种,加上铜锣、孛罗还有步鼓,各种信号就更加多,在混乱吵杂的战场上很容易就会听错,从而发生混乱。 而战场上的混乱,往往都是致命的。 所以,崇祯对号鼓进了最大程度的简化。 从目前效果来看,这一革新还是卓有成效的。 “走,我们下去。”崇祯收起望远镜,带着朱慈炯、王承恩还有兀把炭策马下山,缓步来到勤王士子方阵前。 看到崇祯策马过来,士子们纷纷施以平胸礼。 平胸礼是军礼一种,因为士子手上拿着兵器,无法作揖,所以崇祯就将平胸礼带入到了士子营中,军礼很重要。 这时,傅山的军医队已经将负伤的士子救起。 总共有七个士子在放铳时被炸伤,一人重伤,主要是瞎了一只眼睛,这个勤王士子只能送回南京的内务府安置。 大明朝的火器就是这么让人无奈。 这还是鲁密铳,鸟铳质量更堪忧。 所以每次作战都有大量无谓伤亡。 第151章 士子营初阵 徐应伟站在队列之中,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崇祯。 是的,徐应伟对崇祯的感观只能用崇拜来形容,甚至是一种狂热的崇拜,在他看来,崇祯简直是亘古未有的圣君。 自古以来,有哪个皇帝能做到崇祯这样与士卒同甘共苦? 这几个月,崇祯带着定王殿下,从始至终都跟他们勤王士子同吃同住,勤王士子吃水泡饭,皇帝也一样吃水泡饭。 士子们光着脚板行军,皇帝一样光着脚板行军。 士子们寅夜背诵绩效新书,皇帝父子也一样背诵绩效新书,甚至更勤奋。 据夷丁说,在徐州战场时,皇帝甚至跟着他们一起上战场,这样的皇帝如果都不能称之为圣君,还有哪个配称为圣君? 这样的皇帝别说见过,听都没听过。 只见崇祯在士子方阵前走了个来回,正要训话,一骑驿卒忽然冲了过来。 护卫在崇祯身侧的兀把炭便立刻带着十数骑夷丁迎上前去,交流了几句,兀把炭又领着那骑驿卒来到崇祯的跟前,并递上塘报。 崇祯看完塘报,脸色立刻变得凝重。 当时徐应伟距离崇祯的直线距离只有不到十步。 所以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崇祯的脸色一下变凝重。 徐应伟心下立刻咯顿一声,出事了,而且事情似乎还不小!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很快验证了徐应伟的猜测,崇祯先跟郑森交待几句,又遣人把胡国柱叫来,然后就跟胡国柱带着夷丁走了,直接走了。 随即郑森就把63个士子长召集起来,开了一个短会。 散会之后,各个士子长便立刻将各自小组的勤王士子带回。 郑森也带着吴应箕、冒襄、徐应伟他们回到自己组的营地。 “全都有,抓紧收拾行装!”一回到营地,郑森就下达命令,“一柱香后集合!” 说完之后,郑森便立刻从革囊之中取出一支信香点燃再插在地上,然后也回去收拾自己的行装,主要就是毡布、毛毯,再就是干粮袋。 再就是十个人共用的帐篷,需要一起整理。 帐篷收起之后有一头专门的毛驴负责驮运。 借着捆束帐篷的机会,徐应伟小声问郑森:“大木兄,出什么事了?” 旁边冒襄、吴应箕等几个士子也竖起耳朵,他们也很好奇发生了什么事?圣上为什么带着八百夷丁直接就离开了? 郑森也没隐瞒,说道:“一伙贼兵从湖广窜入安庆府,正在围攻太湖县!太湖县令向南京发塘报求援,圣上接报之后就直接带着夷丁赶去增援了,不过贼兵人很少,据说至少有两万之众,所以我们士子营也得赶紧跟上去支援!” “两万多贼兵!”冒襄、吴应箕等士子顿时神情一凛。 徐应伟却急道:“那我们得赶紧跟上去才行,圣上身边现在只有八百夷丁,万一被贼兵围住那就麻烦大了!” 一柱香的时间很快就到。 一百零二个士子全部完成集合。 十顶帐篷以及铁锅等器具也绑到毛驴背上。 “走!”郑森一挥手,勤王士子便开始朝太湖县方向急行军。 从潜山县到太湖县大多是山路,崎区难行,不过勤王士子们经过一个多月将近两个月的艰苦训练,早就已经适应,所以行军速度很快。 即便是现在身披棉甲,手上也握着鲁密铳或者长矛,比之前空手训练之时多出了足足十几斤负重,可行军速度却丝毫不减,甚至更快。 其中原因很简单,士子们担心崇祯有危险。 …… 从潜山县到太湖县大约一百里。 崇祯带着八百夷丁一路急行军,一个半时辰就到了太湖县。 此时,左梦庚和金声桓早已经带着两万人围住了太湖县城。 为了尽可能把这出戏演得逼真,崇祯并没有把真相告之安庆府的官绅百姓,所以太湖县的县令真以为是流贼犯境,赶紧发动乡勇守住四门,再向凤阳总督署和南京同时发出急递求援,去往南京的急递被崇祯给截住。 崇祯和八百夷丁并没有直接出现在太湖县城外。 距离太湖县城还有大约十里远,崇祯便停下来,然后派王承恩把左梦庚和金声桓两人召到了御前。 “臣左梦庚叩见圣上!” “臣金声桓叩见圣上!” 尽管身上披着甲胃,可是左梦庚和金声桓仍坚持大礼参拜。 可见古代将领的“甲胃在身不便跪拜”是托词,就是摆谱。 崇祯据坐路边岩石上,扎实的受了两人的参拜,然后说道:“平身吧。” “谢圣上。”左梦庚和金声桓再拜起身,然后一前一后站在崇祯面前,大气不敢喘。 尽管左良玉跟历史上一样也已经有了拥兵自立的不臣之心,但是这个时空的崇祯仍旧活着,并且有了“知兵”“梅山悟道”以及“下讨虏诏”等一系列光环加身,所以左良玉内心是极其惶恐的,左梦庚和金声桓就更不用说。 金声桓恐慌是因为有高杰、刘良左的先例。 高杰和刘良左都是流贼出身,都是做恶多端。 金声桓跟他们一样出身流贼,也一样做恶多端。 所以,金声桓是真怕崇祯一言不合就把他卡察掉。 金声桓是真的不想走这一趟,但是左良玉非让他来。 崇祯目光幽幽的看着左梦庚和金声桓,看了足足有一刻钟,就在左梦庚和金声桓快要精神崩溃时,崇祯才终于再次说话。 “两位辛苦了。”崇祯澹澹的说道。 “不过还得再辛苦你们再陪朕演出戏。” 左梦庚和金声桓赶紧拱手说:“请圣上示下。” 崇祯说道:“待会士子营就该到了,你们带着麾下两万人马与之对阵,不许用弓箭,但是火铳可以用,腰刀、长矛等兵器也能用。” “啊?”左梦庚、金声桓面露苦色道,“真打啊?” “对,真打!”崇祯肃然说道,“两军先摆好阵形,堂堂正正的打上一仗,如果迫近到士子营近前,允许杀人!” 新兵上阵第一仗,至关重要。 就像是捅窗户纸,只要捅破就成长了。 可是没捅破之前,新兵就永远是新兵。 士子营的第一仗,崇祯不希望对上建奴。 因为第一仗对上建奴的代价,实在太大。 所以,对上左良玉军冒充的“贼兵”是最理想的。 但又不能让士子营看出破绽,所以必须给左良玉军解除限制,要不然,左良玉军在战场上束手整脚的表现很容易被对面的士子窥破。 左梦庚却还是有顾虑,说道:“可是对面都是士子。” 崇祯肃然说道:“他们是士子,也是士卒,你只把他们当士卒,更何况,别看你们有两万人,士子营才六千多人,可是你们未必就能迫近到士子营的跟前。” 这话却把左梦庚还有金声桓两人给激怒了,瞧不起谁呢?我们两万大军,还能输给士子营的六千多个士子?玩呢? 当下金声桓道:“圣上,你保证不会治罪?” “保证不治罪。”崇祯沉声说道,“只要你们有本事,将士子营杀光都成,但如果你们在士子营手下吃了亏,也不要跟朕喊冤!” “保证不喊冤。”金声桓也是来了脾气。 同时心下发狠,非得给士子营点厉害尝尝。 回到军中之后,左梦庚还是有些担心,问金声桓道:“虎臣兄,真杀啊?” “真杀!”金声桓虎着脸说,“公子你难道还敢抗旨不遵?这可是圣旨啊。” “也是。”左梦庚神情变冷,哼声说道,“即然圣上让咱们不要留有余地,那咱们就如他所愿,给这些士子一点颜色瞧瞧。” …… 三个时辰之后,士子营终于赶到太湖城外。 一百多里山路,士子营仅只用了三个时辰,这个速度已经是极其强悍了。 然而刚到战场,士子营就接到一个令人极其不安的消息,夷丁解围失败,仅剩百余残兵护着圣上进了县城,而且县城也即将要守不住。 “兀爵爷,为什么闹成这样?”郑森问道。 “别提了,我们走得太急了,中了贼兵埋伏。” 兀把炭叹口气,又黑着脸说:“好在圣上没事,只要你们士子营能在今天天黑之前击破贼兵,就问题不大,但如果天黑之前不能击破贼兵,那麻烦就大了,贼兵今天晚上肯定会向县城趁夜发起强攻,那时太湖县城多半是守不住了。” “兀爵爷放心,我们士子营这便向贼兵发起进攻!” 郑森应喏一声,随即又厉声大喝道:“号手,集结号!” “啊哦啊哦”的天鹅音便冲霄而起,勤王士子立刻开始结阵。 很快,一个接一个的小方阵便排列好了队形,然后依托山势左右延伸。 还不到一刻钟,六千多个勤王士子便再次摆开正宽接近五百步的一字长蛇阵。 摆好阵形之后,郑成功以手中腰刀往前一引,行军鼓声便响起,六千多个勤王士子结成的六十四个小方阵,便同时开始踏步前行。 这时,对面贼兵看见了勤王士子摆出的队形。 随即贼兵也针锋相对的摆开一个更宽也更厚实的横阵。 第152章 克服恐惧 “冬冬冬!” “冬冬冬!” “冬冬冬!” 有节奏的鼓点声中,六十四个士子方阵排成了一字长蛇阵,沿着太湖县城外平缓的山势缓缓向前推进。 徐应伟双手紧握矛杆并把长矛竖起。 同时紧跟着吴应箕,踩着鼓点而行。 刚开始时,徐应伟他们这个方阵是顺着缓坡往上走,所以只能看见天空,看不见前方的贼兵及太湖城。 但是当方阵越过缓坡顶部往下而行,眼前豁然开朗。 放眼望去,只见前方大约三里外就是不大的太湖城。 而在太湖城前方的旷野上,黑压压的贼兵已经展开了阵形。 贼兵也全部是步兵,摆开了一个更宽也更厚实的步兵方阵,这个方阵至少有八百步左右的宽度,前后有十几排。 徐应伟忍不住看了眼自家方阵两侧。 只见士子营的方阵宽度只有五百步,前后纵深更只有六排。 当徐应伟再次将目光投向前方旷野,落在迎面而来的黑压压的贼兵方阵之上,徐应伟忍不住嗯口唾沫,莫名有些心慌。 “有贞兄。”走在前面的吴应箕忽然压低声音说道。 “你觉得,我们能打赢吗?贼兵是我们的三倍还多!” 徐应伟很想说肯定能打赢,但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不知道。” 不仅如此,徐应伟甚至听到自己的声音带了些颤音,因为脸肌有些发紧,这影响到了嘴巴的正常发声。 徐应伟的表现还算是好的。 不少勤王士子的牙齿都已经在打颤,只是被鼓点声、脚步声还有士子长们的吆喝声给遮掩住了,所以才没被别人听到。 但是恐惧的心理却像野草般在滋长。 这很正常,每一个新兵刚上战场时,都会感到恐惧。 这是战场,或许下一秒自己就死了,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谁能无惧? 区别就是,有些新兵能够凭借强大的信念克服这种恐惧,一旦成功的克服了这种恐惧心理,就能够帮助新兵建立起强大的自信,等再次上战场时就会变得从容,变得镇定,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敌人都能按照训练按步就班做动作。 到那时候,新兵就成长为一名合格的老兵。 然而有些新兵就没办法克服这种恐惧心理,在这种生与死的强大压力下退缩了,那么今后就很难再从这种恐惧心理当中走出来。 个人如此,一支刚刚创立的军队同样如此。 有人说过,一支军队的强弱跟这支军队的首任主官密切相关,首任军事主官强悍,这支军队也就强悍,首任军事主官软弱,这支军队也就软弱。 但其实一支军队强悍与否,除了首任军事主官之外,首战也是至关重要! 首战承受住了压力,立刻就能收获一波强大的自信,未来上限也会更高。 然而,一旦首战没能顶住压力,从战场集体溃逃了,那么这支军队就会十分麻烦,因为等将来又到了要劲时刻,这支军队的士兵的脑子里就会跳出初战的溃逃景象,然后意志就会动摇,士气就会尿崩一样瞬间泄尽。 士子营正处于这样一个关键节点。 如果顶住压力,今后就是一片坦途。 而如果顶不住,今后的路就会很难走。 不是说从此就不可能再成为一支强兵,而是会变得无比艰难,需要付出多许多倍的努力才能重新克服恐惧,重新树立不屈的信念。 …… 几里外的一个山头上,崇祯正通过望远镜牢牢的注视着这边。 在崇祯的身后,则是胡国柱、朱慈炯以及兀把炭等百余夷丁。 胡国柱有些担心的说:“圣上,左良玉虽说有不臣之心,可毕竟反迹未彰,那么这次就是自己人打自己人,这样真的好吗?” “没什么问题。”崇祯澹然说道,“朕已经严令左军不许放箭,他们也没炮。” “可他们有不少鸟铳。”胡国柱皱眉道,“即便是命中率低些,也会打中人。” “五十步外只要不直接命中脸部,就问题不大,只是负伤流血而已。”崇祯语气冷酷的说道,“总比将来面对建奴时送命要好。” 顿了顿,崇祯又说道:“更何况左军未必能撑到五十步才放铳,不出意外,进入到一百步内左军的火枪手就会放铳。” “也是。”胡国柱闻言稍稍松口气。 崇祯又道:“你也应该回去准备了,掌握好时机。” “臣领旨。”胡国柱长揖到地,然后起身下了小山。 这个时候,朱慈炯对崇祯说:“现在就看士子营能否顶住压力?如果顶住,那这支军队就算是练成了,可是如果顶不住,就麻烦了。” “也没什么麻烦,无非就是多费些功夫。” 崇祯嘴上虽然说没什么,但是双手却早已握紧。 而且因为握得过于用力,连指关节都开始发白。 …… 崇祯紧张,战场上的勤王士子更是已经快窒息。 徐应伟已经明显感觉到呼息不畅,只有几斤重的长矛彷佛变得比巨石还重,压得他双手都快举不起来,还有双腿也变得僵硬,脚步都变形。 走在徐应伟前面的吴应箕更不堪,突然就一跤摔倒。 所幸吴应箕手持的是火绳枪,这要是燧发枪,没准就走火了。 有些狼狈的爬起身,吴应箕又紧走几步追上了队列,但被吴应箕这么一搅,徐应伟和附近几个士子的紧张之情稍稍缓解。 然而很快,徐应伟他们又重新变得紧张起来。 因为前方陡然间响起天鹅音,紧接着就是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那种由成千上万个声音汇聚而成的低沉咆孝,拥有超乎想象的强大穿透力,转瞬之间越过几百步虚空,灌入每一个勤王士子的耳孔之内。 徐应伟的呼息重新变得粗重,脚步也重新变得僵硬。 抬头前望,可以清楚的看到郑森高擎着腰刀,正在大声呐喊。 还有走在前方左侧的鼓手也在拼命的擂战鼓,但是徐应伟却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充盈耳畔的只有贼兵发出的巨大呐喊。 这个时候,长达两个月的艰苦训练开始发挥出作用。 包括徐应伟在内,六千多个勤王士子完全是凭着本能在动作,他们的思维其实已经停滞住,变成了一团浆湖,只是长时间的枯燥乏味的机械的重复训练,给他们的身体留下了条件反射般的应激式反应。 看到士子长在走,就跟着走。 眼角余光看到了两侧的士子,就本能的保持一条线。 徐应伟他们这些身处方阵中的士子尚且如此,郑森走在整个一字长蛇阵的最前方,他身上承受的压力就更大。 什么叫首当其冲? 郑森所在位置就是首当其冲! 但人与人就是不一样,尽管郑森只有二十岁,比士子营的绝大多数士子都要年轻,但是他的抗压力能力明显要强出一截。 这或许跟他年少时的经历有关。 年少时他曾经多次跟随父辈出海。 在大海上,郑森见识过如山岳般的滔天飓浪。 那种足可以碾碎世间万物的威压,绝非前方区区两万贼兵能比。 所以从始至终,郑森都保持着冷静以及从容,并不断下达指令。 遇到有走快了的方阵,发现号令也失去作用,郑森甚至还会走过去将那个方阵的士子长骂醒或者直接打醒。 双方距离在缓缓逼近。 终于进入到一百步内。 “呯呯呯!呯!”贼兵方阵的火枪手率先开火。 伴随着巨大的放铳声,贼兵的阵线被硝烟遮住。 “啊!我的腿!好疼!”多个士子或者捂着肚子,或者抱着腿摔倒在地,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哀嚎,但其实就几个。 士子营的整个方阵却一下陷入混乱。 已经有人负伤,接下来还会有人死,或许就轮到他。 一种无可名状的巨大恐惧,瞬间将士子们彻底吞噬。 此时,士子营正处于巨大的危险中,这时候只要有一个士子转身逃跑,那立刻就会引发羊群效应,整个士子营也就土崩瓦解了。 同样道理,只要有一个士子克服恐惧心理英勇向前,军心就能够稳住。 还是郑森,危急关头陡然仰天长嗥:“士子营的同仁们,稳住,不要慌!随我前进,继续前进,前进!” 郑森高擎着腰刀缓步向前。 六十多个士子长余光瞥见,纷纷跟着往前踏出关键一步。 随即六千多个勤王士子也凭着本能机械的做出跟随反应。 原本处于崩溃边皆的士子方阵便重新稳住阵脚,并继续往前艰难推进。 “呯呯呯!”前方的贼兵火枪手又放了一排鸟铳,又有几个士子哀嚎倒地,这次士子方阵却纹丝不乱。 双方的距离很快进入到了六十步内。 贼兵放了三排铳之后已经开始冲锋。 但是士子营却已经渡过最艰难也最为危险的时刻。 迎着前方潮水般涌来的贼兵长矛手,郑森缓缓扬起腰刀,扯开嗓子长嗥:“鼓手,放铳鼓,准备放铳!” 三排火枪手纷纷点燃火绳。 就在这时,战场两侧陡然间响起闷雷般的轰隆声。 随即士子营和对面冲杀过来的贼兵就惊恐的发现,脚下的地面都在颤动,这什么情况? ps:这章是明天的,先更新了,发现有的读者是真没耐心,事情都没说清楚就在那里叫唤弃书,也是服。 第153章 不愧是阎应元 这是什么?骑兵?! 正准备放铳的勤王士子急环顾左右,便看到各有一支数百人的骑兵从左右两侧的山谷中飞快的冲出来,一下子就切入战场中间。 八百夷丁?勤王士子们一下子懵掉。 不是说八百夷丁已经中了贼兵埋伏,只剩百余骑逃进太湖县城了吗?怎么又有这么多夷丁突然间杀出? 但这确实是夷丁。 八百夷丁和六千多勤王士子朝夕相处了将近两个月,烧成灰都认得。 郑森甚至认出冲在最前面的胡国柱,当即便大吼道:“号手,集结号!” 啊哦啊哦的天鹅音顷刻间冲霄而起,听到天鹅音响,勤王士子中的火枪手便赶紧把点燃的火绳给掐灭,长矛手们也将长矛竖起。 今天这仗,怎么打得有些莫名其妙? 勤王士子们觉得莫名其妙,对面的“贼兵”却知道怎么回事。 刚才八百夷丁进入山谷之中埋伏时,是当着左军官兵面进去。 而且左军官兵也知道这些夷丁归顺了朝廷,现在是大明官军。 所以除了左梦庚、金声桓以及少数知道真相的部将,其余左军官兵还真以为有北方的土贼流窜到安庆府境内,而他们是来配合朝廷大军剿匪的,刚才看到士子营装备精良,并且披着清一色的棉甲之时,心下虽然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 这时看到夷丁突然间杀出,左军官兵便纷纷收住脚。 他们以为夷丁是来抢功的,再往前冲就容易引起误会。 万一被夷丁不分敌友砍死,岂不是亏大了?这些蒙古骑兵可凶得很。 左梦庚、金声桓还有两人麾下的部将也纷纷下达了中止进攻的命令。 金声桓对此感到有些遗憾,他是真的想要借这个机会展示一下实力。 把士子营杀光肯定是不敢,但是杀掉几百个士子展示一下他金声桓的带兵能力,他还是有这个想法,因为金声桓存了个暗戳戳的心思,如果在这次“假仗”中展示出能力,或许有机会搏得皇帝垂青,那岂不是从此就攀上高枝? 跟着左良玉混,总不如直接跟着皇帝有前途。 只可惜,皇帝最后反悔了,没给他这个机会。 夷丁骑兵飞速的切入战场,又纷纷勒马止步,停在战场中间把士子营和左军的两万多将士隔离开来。 随即夷丁的号角声,士子营的战鼓、天鹅音,还有左军的喇叭、铜锣、孛罗以及鼓声就交织成一片,那真是叫一个乱,都不知道听哪个? 这时候,反应快的勤王士子也已经猜到真相。 虽然有些费解,但是并没有人对此提出质疑。 因为他们相信,圣上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 当崇祯带着朱慈炯、兀把炭以及百余夷丁来到战场时,傅山的军医队已经将负伤的十几个士子都救治起来,果不其然,都只是受了轻伤。 鸟铳在百步外开火,不可能打穿棉甲造成致命的杀伤。 只有进入五十步内,鸟铳、鲁密铳的铅子才有可能击穿棉甲。 一旦进入三十步内,鸟铳、鲁密铳、三眼铳或者迅雷铳的铅子就足以打穿棉甲并对棉甲保护下的士卒造成致命的杀伤。 当然了,直接命中脸部则另当别论。 崇祯招手示意六十多个士子长集合。 “你们是不是有很多疑问?”崇祯微微一笑,目光转向其中一个士子长,问道,“阎应元,你有问题要问朕吗?” “没有。”阎应元果断摇头。 “没有?”这下轮到崇祯愣住。 老实说,阎应元这个回答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是的,没有。”阎应元摇摇头,又道,“因为从一开始臣就已经看出来,这不过就是圣上精心设计的一次操练而已,并不是真正的厮杀。” “啊?这只是一次操练?”郑森等人面面相觑。 “皕亨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一个士子长问。 崇祯也很好奇,阎应元是怎么看出来这是一次操练? “破绽太多了。”阎应元澹然道,“首先是圣上和八百夷丁败得太容易了,以圣上之统兵用兵之能,再辅之以八百夷丁之强大战斗力,纵然面对上万流贼骑兵也是可堪一战,又怎么会一个照面就遭到贼兵重创?何况这伙贼兵并没有骑兵。” “这?”郑森、夏允彝以及王夫之等士子长面面相觑。 之前阎应元没说的时候,他们都没觉得其中有什么问题。 可是现在经阎应元一说,他们才勐然发现这真是个大漏洞。 崇祯笑了一下,又问道:“除了这一点外,还有别的漏洞吗?” “有。”阎应元点点头说,“第二个漏洞是,这伙贼兵太反常。” “贼兵太反常?”崇祯闻言一愣,又问道,“能说说哪里反常吗?” 阎应元指了指前方的左军,说道:“这伙贼兵看到我们展开队形,并且明明看到我们装备有大量的鲁密铳,可是他们却仍旧傻傻的跟着展开一字队形,跟我们搞步兵对冲,而且他们明明有大量长弓,却始终没有放箭,这很不正常。” “你眼力真好!”崇祯以手扶额道,“这么远都能看清贼兵的弓箭。” “臣并没有看清楚贼兵身上的弓箭。”阎应元摇了摇头又道,“只是臣发现贼兵除了前面的刀牌手、火枪手,中间的长矛手之外,后面还跟着好几排步兵,这些步兵既不是火枪手又没有长矛,所以只能是弓箭手。” 崇祯点了点头,心说观察力真敏锐。 果然,能够青史留名的没一个善茬,阎应元真不愧是阎应元。 阎应元能做到“表太祖十七朝人物,留大明三百里江山”,并不是没有原因的,战阵指挥能力怎样先不说,只是这观察能力及分析能力就无人能及。 郑森却是怒了,生气的道:“皕亨兄,既然你发现了漏洞,为什么不提醒我们?我们刚才可是吓了个半死。” 其余的士子长不约而同点头。 刚才是真害怕,他们差点就当了逃兵。 “我倒是想说。”阎应元笑了笑又说,“可是又怕圣上治罪。” “阎应元,幸好你没有说。”崇祯也是笑着说道,“不然朕这一番苦心就白费了,为了今天的这次操练,那可真是费了朕不少心思。” “是。”阎应元神情变严肃,接着说道,“圣上的这次操练,对于我们这些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甚至从来没有真正的摸过兵器的勤王士子来说至关重要,因为圣上让我们士子营在踏上真正的战场之前,拥有了一次无限接近真实战场的生死历练!这将会使得士子营在首次踏上战场之时的战殃人数大幅减少。” 崇祯肃然说道:“看来你是上过战阵的?” “是。”阎应元说道,“臣与吴淞口海寇有过几次生死搏杀。” 阎应元想起来,江阴乡勇与吴淞口海寇几次混战,每次死的最多的就是那些刚刚应募的乡勇,他们就缺一次像今天这样的生死历练。 但凡有一次这种历练,面对海寇时就能多三分活命的机会。 “这就难怪了。”崇祯点点头,又转头对郑森等士子长说道,“你们现在不明白,但是等你们到了徐州战场,跟建奴交过手,你们就会明白朕的良苦用心。” 顿了顿,又道:“天色也快黑了,你们还是赶紧找地方宿营吧。” 打发走了郑森等六十多个士子长,崇祯又带着兀把炭来见左梦庚和金声桓两人。 “圣上。”左梦庚和金声桓两人再次推金山倒玉柱,对着崇祯大礼参拜,不过这次崇祯就主动上前将两人搀起身。 “免了。”崇祯笑着将两人搀起身。 “朕先在这里向你们两个赔个不是,不过这么做也是为了给士子营练胆,这样将来踏上战场面对建奴之时,就多几分活命机会。” “这个?”左梦庚和金声桓面面相觑。 刚才没听错吧?圣上竟然向他们赔不是? 古往今来,何尝见过皇帝向臣子赔不是的?刘备? 不是说从来只有知错改错不认错吗?合着戏文里都是骗人的? 崇祯又道:“本来呢,要是时间充裕,朕其实可以将士子营化整为零,命他们深入大别山中剿匪练胆,奈何建奴南下在即,朕和士子营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所以只能借助你们来给士子营练一练胆气,实在是抱歉啊。” “不不不,圣上不可。”左梦庚和金声桓刚才一下没反应过来,这次却反应过来了,急得是双手连摇,连声说道,“使不得,真使不得。” 崇祯笑了笑,又说道:“另外呢,朕已经给楚国公下了道旨意,把你们这两镇精兵调到了徐州,反正现在大明跟流贼的关系已趋于缓和,湖广方向暂时没有大仗可打,所以你们这两镇精兵留在湖广也没事,不如索性随朕去徐州。” “臣等领旨。”左梦庚和金声桓两人只能领旨。 金声桓心下其实隐隐还有些窃喜,跟皇帝混好啊。 只要皇帝不杀他,跟皇帝混比跟着左良玉混强多了。 第154章 灭国之战 与此同时,在北京摄政王府。 十月初的北京已经极为寒冷,但是摄政王府的东暖阁里却温暖如春,多尔衮仅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惬意的靠着软垫。 而在炕前,则是宁完我、范文程还有洪承畴三个铁杆汉奸一字排开。 除此之外,在炕前的锦墩上还坐了一个浓眉大眼、身材魁梧的年轻人,说这人是年轻人其实并不恰当,因为此人唇上已经蓄起了浓密的短须。 这个人就是多尔衮的十五弟,建奴豫亲王,多铎。 这不是正式议政,而只是多尔衮召集心腹在密谋。 多尔衮道:“关外的粮食已经颗粒归仓并运来北京,盛京的八旗贵族、旗人以及各旗所属的包衣奴才也都已经过了锦州,不日就能够到达北京。” 停顿了下,多尔衮嘴角又绽起一抹古怪的笑:“当然,还有咱们大清国的皇帝,过几日也该到北京了。” 多铎闻言便嘁的轻笑了一声。 多铎是知道多尔衮的心思的。 其实,整个清廷又有谁看不出多尔衮的野心? 凭借入关鼎定北京这份大功,多尔衮晋封皇父摄政王,进而将原本位次还在他之上的郑亲王济尔哈朗踩在脚下已成定局。 这在八旗贵胃中间已形成共识。 便是拜音图、鳌拜他们也认可。 那么下一步需要做的就是一统宇内。 只要扑灭大顺以及大明,一统宇内, 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止多尔衮登上皇帝位。 当下多铎便提出话茬说:“十四哥,小皇帝就快要到北京了,盛京的八旗贵族、旗人还有各旗的包衣奴才马上也要迁居到北京,这下各旗的旗主贝勒就无法再吵着回关外,咱们也就可以议一议接下来的用兵。” “对,是该议一议接下来的用兵了。” 多尔衮调整了一下身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 目光却落在了宁完我三个汉奸身上,笑着问道:“三位先生可有什么想要说的?” 三个铁杆汉奸对视一眼,最后交由宁完我说道:“摄政王,豫亲王,眼下我大清粮足兵精,是该对伪顺或南明发起灭国之战了。” 洪承畴和范文程两人也跟着轻轻颔首。 以清廷如今的人力物力,灭掉伪顺或南明一家,确实没什么问题。 多尔衮笑了笑,又问道:“那么问题来了,是先灭伪顺好呢,还是先灭南明好?” 不等三个铁杆汉奸回答,多铎就抢着说道:“十四哥,依我看就应该兵分两路,同时对伪顺还有南明发起灭国之战。” “豫亲王,此万万不可。” 三个铁杆汉奸急得同时摇手。 同时对伪顺和南明用兵,这个风险太高了。 清廷实力虽然足够强大,可也不能这么干。 因为拿历史过往做参照,这种机会窗口通常只有一次。 一旦错过这次机会窗口,清廷大概率就是第二个金朝,甚至于有可能重演北周、北齐以及南朝陈的故事,三国鼎立。 真要是这样,就未免太可惜。 所以三个铁杆汉奸才会同时急着出声反对。 “有何不可?”多铎怫然道,“按照三国演义的说法,南明犹如袁术,不过是一具冢中枯骨而已,更何况明军最精锐的关宁军已经归顺我大清朝,余下的左良玉、黄得功之流不过滥竽充数,简直跟土鸡瓦犬一般,只需一路偏师便能碾死。” “这!”三个汉奸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合着崇祯亲率二十八镇明军在徐州大败拜音图的这一仗就被忽略了吗? 顺便说一句,这时候关于明廷的情报已经大量的传到北京,多尔衮他们已经知道了许多之前不知道的事。 比如崇祯从北京溃围的过程。 再比如说崇祯亲率明军在徐州击败拜音图。 甚至连崇祯煤山悟道的传闻,也已经传到千里之外的北京。 多尔衮、多铎他们自然不信,但是洪承畴、范文程还有宁完我他们却将信将疑,洪承畴更是倾向于相信。 因为崇祯的前后反差太强烈。 现在的崇祯,跟洪承畴记忆中的崇祯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多铎又说道:“伪顺倒是有点战斗力,先是在一片石跟关宁军恶战了整整一日,然后面对我八旗精锐的轮番冲击竟然还能坚持半个时辰,足见其坚韧!只不过,伪顺的精锐主力已经在山海关一战葬送大半,剩下的已经不足为虑。” 洪承畴三人闻言开始下意识的揪胡子,这话就是自欺欺人。 伪顺虽然在山海关葬送了六七万精锐,之后在保定、望都加起来又折损六七万,但是李自成仍然还有十几万精锐。 这其中又以李岩那一路最强。 已经归顺清廷的唐通、姜瓖先后都被李岩打得大败,大同都险些被李岩给拿下,急得觉罗巴哈纳赶紧解除对太原的围困北上救援。 结果却又在半路遭到李岩所部的伏击。 所幸石廷柱率领的正白旗汉军携红夷大炮及时赶到。 可就在双方僵持之时,李岩所部莫名其妙中止攻势,撤回了绥德州。 然后觉罗巴哈纳莫名其妙的先败后胜,莫名其妙的夺取了山西全境。 但是通过山西这一战,就足可以证明,伪顺的军队还是有一战之力。 多铎却又一挥手说道:“所以本王以为,我大清完全可以兵分两路击之。” “西路聚集一半之八旗精锐,再辅以关宁军以及一半之八旗汉军、八旗蒙古,从山西渡过黄河,向西攻伐伪顺。” “另一路合三旗之兵,再辅以另一半八旗汉军以及八旗蒙古,向南攻伐南明。” “留下一旗拱卫京师,如此不出半年,定可一战扫灭伪顺及南明,廓清天下。” 洪承畴三人正要反驳,多尔衮却突然之间插话进来:“十五弟此言,正合我意。” “啊?”洪承畴三人有些错愕的回头,看着多尔衮,有些不相信素来睿智冷静的多尔衮竟然也会跟多铎一般冒失。 清廷的兵力是精锐有余而数量不足。 而伪顺和南明的兵力则是数量有余而精锐不足。 这种情况下,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以少量兵力对其中一国采取守势,然后集中主力先攻灭另外一国,然后攻灭剩下一国就很轻松。 【注:历史上建奴一开始虽然是兵分两路同时出击,但是到中途,却又变成了南北两路夹击大顺,最终迫使李自成放弃掉陕西】 所以,洪承畴他们有些不信多尔衮竟然会出此下策? 然而,迎着洪承畴三人疑惑的目光,多尔衮再次说:“本王认为十五弟的建议是最为恰当的方略,三位先生以为呢?” 这下,跟随多尔衮时日最久的宁完我率先反应过来。 因为宁完我已经从多尔衮的话语中听出了弦外之音。 还有多尔衮眸子里的那股子野望,已经是怎么遮掩都遮掩不住。 多尔衮并不是不知道兵分两路同时伐打伪顺以及南明存在风险,但是为了尽快立下不世之功并登上皇位,他已经管不了这些。 总之一句话,多尔衮一刻都不想再多等。 当皇父摄政王又哪有直接当皇帝来得美? 此时阻碍多尔衮登上皇位的唯一障碍就是战功。 所以,宁完我他们必须在多尔衮框定的框架下做文章。 这也就是说,兵分两路同时伐顺代明这一点没得商量,他们三个谋臣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帮着完善这一谋划,尽可能的增大这场灭国大战的赢面。 当下宁完我说道:“禀摄政王,奴才也以为我大清完全有能力同时对伪顺以及南明发起灭国之战,此策可行!” “啊?”范文程和洪承畴闻言先是一愣。 但是很快,这两个铁杆汉奸也反应过来。 “奴才等也认为此策可行。”随即范文程和洪承畴附议。 “哈哈哈,我就说可行嘛。”多铎一拍大腿高兴的说道。 建奴这么多旗主贝勒贝子,多铎是最希望多尔衮登上皇位的。 这不仅是因为多铎跟多尔衮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更因为多尔衮无子,而且剩下的生命中大概率也是很难再生出儿子,因为多尔衮这么多的妻妾就只有一个女儿,而且自从生下女儿之后,他的所有妻妾的肚子就再没有动静。 所以在建奴的八旗贵胃中间流传着一种说法。 说多尔衮没有生育能力,唯一的女儿也不是他生的。 所以说多尔衮一旦登基,多半会立他多铎为皇太弟,就算不立他为皇太弟,也会立他多铎的其中一个儿子为皇太子。 那这帝位,不就转到他多铎的这一支了? 若非如此,即便两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多铎也不会如此积极的替多尔衮张罗,难道学代善他们当一个逍遥旗主不美?他多铎现在已经贵为豫亲王,女人和财货早已不缺,又何必餐风露宿、累死累活的去征伐? 至此,这次议事的基调就已经确定下来。 现在需要讨论的,就是怎么样增加赢面。 说到用兵的方略,这个又是洪承畴最为擅长的领域。 第155章 倾国之兵 洪承畴对多尔衮和多铎说道:“摄政王,还有豫亲王,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即便是做不到知彼,也要做到知己,所以在发起此次灭国大战前,奴才以为一定要对我大清的兵力做一次盘点。” “确实应该做一次盘点。”多尔衮点点头。 说完多尔衮又问多铎道:“十五弟,咱们两白旗现在有多少个牛录了?” “还不是跟以前一个样。”多铎没好气道,“就是98个牛录,加上刚从镶黄旗转过来的十个牛录,总共108个牛录。” 因为徐州之败,镶黄旗被剥夺了十个牛录。 就是之前在夏镇战场损失了3000精锐的那十个牛录,所以对多尔衮的这一做法,其他各旗的旗主贝勒也无话可说。 建奴的规矩,吃了败仗就该挨罚,这没什么好多说的。 当年的老奴,还有后来的皇太极,都是按这规矩做的。 何况镶黄旗被多尔衮剥夺的那十个牛录已经元气大伤。 多尔衮笑了笑,又问道:“那十个牛录的旗丁还能凑齐吗?” “肯定凑不齐,每个牛录撑死凑出一百丁,所以这十个牛录只能算半牛录。”多铎摇摇头,又黑着脸说道,“而且这十个牛录的包衣奴才也是所剩无几,明年的春耕只怕也是个麻烦,十四哥你这分明是接了个大包袱,何必呢?” “不是包袱,这十个牛录能都归两白旗吗?” 多尔衮轻笑一声,又道:“十五弟你也别急,到了春天青草就会重新长出来,只要这十个牛录的女人孩子在,很快就能够重新恢复元气,到那时候咱们两白旗就能够真真正正的压过两黄旗,你的镶白旗才能够重新成为八旗之首。” “嘿,这倒也是。”多铎笑道,“到那时还得换旗。” “换旗是肯定的。”多尔衮道,“咱们才是真正的两黄旗。” 顿了顿,多尔衮又说道:“言归正传,除了咱们两白旗的108个牛录,两黄旗和正蓝旗相加还有107个牛录,正红旗、镶红旗还有镶蓝旗加起来则是96个牛录,全部加起来一共有311个牛录,包括十几个半牛录,大约有九万满洲八旗!” 这90000人是在编八旗兵,此外还有不在编制内的余丁。 直到现在,建奴都还保留着奴尔哈赤时代留下的牛录制。 所谓牛录制,就是每满300个成丁编为一个牛录,超过300丁就要扩编一个牛录,多出的这个牛录通常不够成丁数量,就叫半牛录。 那么反过来,如果不足300丁就要从半牛录补充,补充没了就要裁撤这个半牛录。 但也不一定,奴尔哈赤还有皇太极出于斗争需要,就给自家两黄旗弄一堆半牛录,现在又轮到多尔衮给两白旗弄一堆半牛录,其实就是占坑。 占坑的好处,就是抓了野人女真,或者有汉人、蒙古人抬旗时就能优先得到补充,这是壮大自身实力的最快捷的方式。 但是别的旗就没这个特权。 别的旗必须得严格执行300丁一个牛录的标准。 另外每个牛录除了成丁外,还有年龄超标的老人以及不到年龄的小孩。 但是建奴的老人以及小孩,就是余丁,其实也是可以作战的,而且战斗力并不差。 这个就是渔猎民族的特点,全民皆兵,建奴的男丁从幼年时期开始就要接受残酷的军事训练,十二三岁就能抡刀砍人,所以不给他们几次决定性的大败,不让他们损失掉大部分的成丁,其战斗力就不会出现大幅度的下滑。 多铎就说道:“如果将各旗的余丁全部都征召,大约可以凑出12万人!” 12万八旗兵也是建奴的兵力极限,今年四月多尔衮率八旗兵入关之前,就把各旗的旗丁全部都征召,凑出的兵力就是12万。 【注:满清入关前总人口约30万,12万极限兵力是可信的】 多尔衮道:“八旗汉军有129个牛录,但是八旗汉军的情况跟八旗满洲有所不同,咱们八旗满洲的牛录大多都是满编,但是八旗汉军却几乎没有一个牛录是满编的,所以八旗汉军的兵力撑死了也就两万五千人。” 多铎说道:“八旗蒙古的兵力就更少,117个牛录估计只能凑出17000人。” 多尔衮道:“此外还有吴三桂的两万多关宁军,姜瓖、唐通等明朝降军全部加起来大约也有三万多人。” 吴三桂的关宁军原本有将近六万兵力。 但是经过多次大战,再加上几次整编以及裁汰,现在就只剩下两万多人。 像唐通、姜瓖、白广恩这些明朝降将,都有从大明朝带过去的虚报兵力、抓流民甚至乞丐滥竽充数的恶习,对此建奴可不会惯着。 多尔衮对关宁军和各路明朝降军都进行了缩编。 但是别看吴三桂等降军的兵力数量缩减了许多,战斗力却并没有减太多。 多铎又接着说:“此外还有科尔沁蒙古、察哈尔蒙古以及土默特蒙古诸部,这些外藩蒙古的兵力就不太好估计,而且多半不会替咱们大清拼尽全力,战斗力难以保证,如果能不征召还是尽量不征召为好。” 多尔衮摆了摆手说:“科尔沁蒙古还是值得信赖。” 说到科尔沁,多尔衮脑子里便立刻浮起一个倩影。 顺治小皇帝快要到北京,大玉儿也就快到北京了。 想到这,多尔衮顿时胯下火热,一别都半年多了,还真是想念得紧。 多铎笑了笑,也附和说:“科尔沁蒙古确实值得信赖,但是察哈尔蒙古和土默特蒙古就算了,不过要让他们出牲口,给西路大军提供伐顺的口粮。” “此言在理。”多尔衮点了点头,又扭头对洪承畴说道,“亨九先生,盘点下来我大清能征召的总兵力大约在十八万,其中至少得留出五千镇守辽东,提防朝鲜,还要留下五千拱卫京师,还有山西及北直也需要守军,真正能动用的兵力大约在十六万人,够否?” “已然足够。”洪承畴只能说足够用,但是实际上,洪承畴也认为差不多够用。 “真的足够?”多尔衮表情变得严肃,又接着说道,“如果十六万人全部出征,那么用来攻打伪顺的兵力至少得是十万人,就以十二哥为主帅,剩下六万人用来攻打南明,就以十五弟为主帅,只是仅凭这六万兵力,真可以突破崇祯打造的黄淮防线?” 洪承畴说道:“如果拜音图、鳌拜他们所说的属实,那么别说六万,即便是十万人恐怕也很难在短时间内突破黄淮防线。” “先生这话,有些夸大其词。”多铎冷哼一声说道,“本王就不相信,明军仅凭三五百个夯土而成的铳台,还能挡住红衣大炮轰击?” 洪承畴说道:“豫亲王有所不知,明军修建的铳台有古怪。” “什么古怪?”多铎不以为然道,“夯土就是夯土,怎么可能挡得住红衣大炮?要知道连宁远锦州的坚城都挡不住红衣大炮。” 洪承畴苦笑:“红衣大炮虽然犀利,但是打不着明军修的铳台,也是徒呼奈何,拜音图大军之所以落败,主要就是因为这一点。” “本王不信。”多铎却哂然一笑说道。 “明军的铳台只要修建在地面上,红衣大炮还能打不着?” “这肯定是拜音图、鳌拜他们的托词,替自己开脱罢了,先生别被他们给骗了。” 洪承畴便只能沉默,遇到多铎这样的,他也是徒呼奈何,因为拜音图、鳌拜他们都把明军铳台的形状都画出来,可多铎还是不信。 不过红衣大炮居然打不着明军的铳台,此事确实很神奇。 多尔衮对多铎说道:“十五弟,那你就先拿红衣大炮轰,如果红衣大炮能管用,那就直接从正面碾碎黄淮防线,如果红衣大炮不管用那就听亨九的。” 说到这一顿,多尔衮又扭头问洪承畴:“亨九先生,再接着说你的方略。” “嗻!”洪承畴答应一声,接着话茬道,“红衣大炮能奏效那是再好不过,如果红衣大炮不能奏效,那就绕过明军重兵防御的徐州,一如当年先帝以及摄政王多次绕过大明宁锦防线从长城毁边入关,直取北京城。” 范文程也笑着说道:“崇祯不惜调集重兵在徐州打造徐州防线,看似稳妥,其实是最愚蠢的选择,当年的长城没能拦住我大清兵,现在黄河就更加拦不住,豫亲王大军只需要避开徐州重镇,则延绵上千里的黄河处处可渡。” 宁完我紧接着说道:“只要豫亲王的大军过了黄河,则南直的淮安、凤阳乃至于扬州诸府的明军必定望风溃逃,我大清兵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占据淮安、凤阳以及扬州诸府,如此一来徐州之明军后路断绝,很快就会不战而溃。” 拜音图逃回北京后,洪承畴他们仨其实私下讨论过。 最终一致得出结论,崇祯调集了二十八镇精锐明军来死守徐州防线,其实是最愚蠢的选择,因为这是典型的顾头不顾腚! 第156章 气死左良玉 然而,崇祯真的很愚蠢吗? 至少,左良玉对此有着截然相反的看法。 就在多尔衮、多铎兄弟与洪承畴等三个铁杆汉奸商议灭国大战之时,大明朝的新晋楚国公左良玉却在他的府邸中咆哮。 “骗子,崇祯你就是个骗子!” “欺人太甚,属实欺人太甚!” “居然诓走了老子的两万精兵!” “那可是整整两万人,两万精兵哪!” 接到崇祯的旨意之后,左良玉肺都要气炸。 虽说金声桓的这两万精兵并不是他的老营,但是也心疼。 在他麾下的十万大军之中,金声桓的这两万人算能打的,仅次于他的两万老营,早知崇祯这么无耻,就不该让金声桓带着两万精兵去。 【注:只是左良玉的精兵,战斗力堪比流贼杂兵】 “主上,是老朽的错。”野路子军师柳敬亭红着脸说道,“老朽猜到了崇祯可能会扣下公子做人质,却没有猜到崇祯比想象中更无耻!他不仅把公子给扣下了,还把金声桓以及金声桓麾下的两万精兵也给扣下。” 这一点,柳敬亭属实没有想到。 “算了,此事怪不着军师。”左良玉长叹一声,又说道,“我估计多半是因为金声桓这厮有了别样心思,要不然他打定主意要回武昌的话,仅凭崇祯麾下那八百夷丁还有那六千多个士子是断然不可能拦得住的。” 左良玉心下哀叹,现如今还能相信谁?谁的话都不可信。 “主上所言极是。”柳敬亭连忙附和,“老朽也早就看出来金声桓有不臣之心,只是担心有疏不间亲之嫌疑,因而没敢禀明主上。” 柳敬亭这话原本就是托词,左良玉却居然信了。 “军师以后须得知无不言。”左良玉有些埋怨的道。 柳敬亭忙道:“是,今后老朽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走,继续喝酒去。”左良玉说着便站起身,然而才刚刚站起身便猛的感到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随即一跤摔跌在地。 “主上。”柳敬亭吓了一跳。 就这片刻,左良玉脸色便煞白。 柳敬亭便本能的感到大事不妙。 主公这病,貌似病得还不轻啊。 偏偏这个时候公子还不在武昌? …… 与此同时,崇祯已经率领夷丁、士子营及金声桓的两万人马,从安庆府的太湖县移驻庐州府的英山县。 英山县距离武昌更近。 直线距离只有百余里。 急行军一昼夜便能赶到。 崇祯此举绝非无的放矢。 直说了吧,崇祯选在这个时间点带着士子营跑到安庆府及庐州府,而且挖空心思的将左梦庚和金声桓的两万人诓来,就只是为了一个意图。 崇祯的意图就是借左梦庚和金声桓的这两万人,活活气死左良玉。 根据史料,左良玉应该就是这段时间得的重病,然后第二年三月病死在起兵清君侧的中途,享年46岁。 左良玉是武人出身,身体健壮如牛,却在短短不到半年时间病死,而且咳血。 再结合左良玉嗜酒如命这一点事实,崇祯推测,左良玉得的很有可能是酒精肝导致的肝癌,这种病没发现之前就跟没事人似的,一旦出现症状就基本到晚期,而且病情进展速度极快,很少有超过半年的。 而且这种恶病最忌讳生气。 不出意外,左良玉还有半年的寿命。 但是如果气一气他,就能极大的缩短他的寿命。 所以崇祯就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抓手,最好直接气死这个乱臣贼子。 如果能够借左梦庚以及金声桓的这两万人马,提前将左良玉气死,那他就能提前半年对湖广进行布局。 湖广在大明的未来格局中至关重要。 如果将中华大地比作一个棋枰的话,那么湖广或者更确切一点说,就是武昌,是整个棋枰的天元位置。 九省通衢,说的就是武昌。 现在这步棋已走出,就看结果如何。 此时此刻,崇祯正和方以智在帐篷之中闲聊。 自从那天谈话之后,方以智就隔三岔五觐见。 有时候崇祯已经很不耐烦,可方以智却还是死皮赖脸的不肯离开,个中原因,就是崇祯替方以智推开了一扇窗。 方以智发现跟崇祯的交流,每次都能有所得。 比如现在,方以智又从崇祯这里有了新发现。 “烧开的水竟然能够拉车?”方以智难以置信。 恰好这时,朱慈炯架在篝火堆上烧的茶壶烧开了。 滚烫的水蒸汽冲开茶壶盖,发出了刺耳的呜呜声响。 崇祯便指着茶壶说:“你看,这只茶壶的盖子不就被热汽冲开了?那么如果将茶壶放大成箱子般大小,烧开的热汽是不是就能拉动几百斤的车?” “还真是。”方以智眼睛亮起来,“好像真有可能。” 崇祯笑道:“不是有可能,而是一定能,绝对可以。” 方以智一拍双手说:“臣回头得试一试,不,现在就试!” 说完,方以智就跳起身来,兴冲冲走了,竟然都忘了拜别。 王承恩恰好从帐篷外进来,险些跟方以智撞个满怀,方以智嘴里嘀咕着,竟然也没顾上跟王承恩道歉,顾自转身走了。 王承恩笑:“这个方密之,都快魔怔了。” “魔怔好。”崇祯笑着说,“大明朝就需要这种魔怔的人。” 王承恩向着崇祯长长一揖,恭声道:“圣上,何抚台到了。” “何腾蛟终于到了。”崇祯欣然道,“快些让他进来见朕。” “臣湖广总督兼右佥都御史何腾蛟叩见圣上。”何腾蛟进帐来大礼参拜。 何腾蛟是新任的湖广总督,经由廷推而产生,刚上任不久,但他原本就是湖广巡抚,衙署设在长沙县,崇祯对于何腾蛟的感观谈不上好,但是也谈不上坏,此人无疑是个能臣,有独当一面之能,但是刚愎自用气量也小。 南明最好的一次续命机会,就葬送在他手里。 “起来吧。”崇祯示意何腾蛟起身,又问道,“何卿是从武昌过来的吗?可曾到楚国公府觐见楚国公?” “回圣上,臣正是从武昌而来。”何腾蛟道,“不过臣不曾觐见楚国公。” “没有啊。”崇祯有一些失望,又接着问道,“何卿可曾听到什么风闻?” “风闻?”何腾蛟心下暗忖道,圣上莫非在怀疑左良玉此贼有不臣之心?此难道不是公开的秘密吗?还需要怀疑和查证吗? 崇祯两次暗示都没有得到回应,便有些不耐。 当下崇祯直接就问道:“楚国公身体可好啊?” “啊哦。”何腾蛟这才如梦方醒,连忙说道,“据说病了,且病得极重。” “病了。”崇祯闻言却有些遗憾,只是病重,可惜没能把左良玉直接气死,要不然他就能带着军队直接开赴武昌,收编左军。 但是现在左良玉没死,那就不能够贸然行事。 看来只能把武昌的这个烂摊子留给何腾蛟了。 当下崇祯暗示何腾蛟:“何卿啊,湖广乃是九省通衢,西扼四川,北接陕西河南,向东更是可以顺长江直取南京,往南则是两广,地理位置极其重要,绝对不容有失,也不允许再次陷入兵乱,你务必谨记。” 何腾蛟一脸肃穆的道:“臣谨记圣训。” 崇祯又道:“武昌镇的边军尤其重要,楚国公若是有不测,何卿你身为湖广总督,就需要承担起镇守武昌之重任。” 这下何腾蛟终于听懂了。 懂是懂了,但何腾蛟还是感觉有些懵。 心说左良玉仅只是病重,可是听圣上的意思,好像左良玉这次就一定会病死似的,想到这,何腾蛟突然间有所明悟。 难道说左良玉这次病重,有其他隐情? 何腾蛟这是想岔了,还以为左良玉是被崇祯下了毒。 当下何腾蛟严肃的说道:“臣回长沙之后即把总督行辕迁到武昌,这样若是楚国公真的有个什么好歹,臣也能及时稳住武昌局势。” 崇祯欣然:“甚好,武昌就拜托何卿了。” “臣惶恐。”何腾蛟闻言慌忙跪伏在地上。 崇祯又对王承恩说:“王大伴,传朕旨意,全军拔营北上!” 这回,崇祯就不打算再在大别山中瞎转悠,真要北上徐州,因为算算时间,建奴大军差不多也该南下,就不知道还会不会转道去潼关? …… 崇祯十七年十月初,顺治携八旗贵族、旗人及包衣奴才共50余万人,经由山海关迁居北京以及京畿。 随即开始跑马圈地。 就是八旗瓜分土地。 镶黄旗果然吃了大亏。 五天之后,顺治郊祀天地。 七日之后,顺治在北京再次即皇帝位。 去年在盛京时,顺治就已经即皇帝位。 但是这两次登基大典的意义截然不同。 去年那次即位,顺治不过是关外一国的皇帝。 今年这次即位,就意味着顺治已经想当华夏的共主。 这不仅是一种对外的政治宣传,更是一种对内的凝聚人心。 因为在此之前,不少八旗贵族始终只想着缩回关外过自己的小日子,而没有想过要统一天下当华夏的主人。 第157章 女祸 多尔衮的政治手腕确实老辣。 顺治在北京的二次登基大典,效果竟出乎意料的好。 因为登基大典结束之后,紧接着就是封赏有功之臣,多尔衮众望所归的由叔父摄政王晋位成为皇父摄政王。 看似一人之下,其实则是大权独揽。 原本位次还在多尔衮之上的另外一位叔父摄政王济尔哈朗,已经完全失去话语权,满朝八旗贵胄就没几个肯听他的。 多尔衮晋升皇父摄政王,其他的贵族也是各有封赏。 其中就有豪格,之前因为恶语中伤多尔衮遭到削爵,借着这次封赏功臣的好机会,也恢复了肃亲王的爵位。 封赏大典之后,建奴的八旗贵族就崩发出了异乎寻常的热情,不仅退保关外的声音就此消声匿迹,一个个都开始哭着喊着要当开国功臣并籍此名垂青史。 在这样的一种大背景下,八王议政很顺利就通过了出兵决议,而且要同时对伪顺、南明两国发动灭国之战。 战争的阴云瞬间笼罩北直上空。 至于东西两路大军的主帅人选也由多尔衮一言而决。 西路军的主帅依然还是阿济格,东路军的主帅则依然是多铎。 多尔衮脑子还是很清楚,这样的灭国大功只能给他的亲兄弟。 济尔哈朗这次其实很想争一争西路军的主帅,但是今时不同于往日,现在的他虽然还是叔父摄政王,但是多尔衮已经变成了皇父摄政王,所以这次面对多尔衮,济尔哈朗连一丝的浪花都没能掀起来。 出兵的日期选在了十月十九日。 明天就是出兵的日子,多尔衮觉得有必要探探大玉儿的口风。 多尔衮此时的内心其实有些乱,皇位这个没得商量,他多尔衮是一定要做皇帝的,谁要是敢阻拦,谁就是他多尔衮的死敌。 但是登基之后,选谁做太子他还在犹豫之中。 多尔衮也清楚,他这辈子是很难再生出儿子。 所以登基之后,只有两个选择,其一是立多铎或者阿济格的某个儿子为皇太子,其二就是立福临为皇太子。 两者只能说各有利弊。 立多铎或阿济格儿子,皇位就留在他们这支。 选福临为太子,那么等他死后,皇位就回到皇太极那一支。 然而皇太极又是多尔衮内心最恨之人,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多尔衮属实不愿意看到皇位重回皇太极那一支。 但是立福临为皇太子也有好处。 就是他当皇帝的阻力会小得多。 因为福临是太子,将来还能再当皇帝。 出于这一点考虑,两黄旗的贵族就不会有太过激烈的反应。 但是多尔衮仍旧有些把不准大玉儿这个女人会是什么反应? 如果大玉儿同意,那么这件事情的阻力就会微乎其微,而如果大玉儿不同意,那么此事的难度就会成倍增加。 不过多尔衮觉得,大玉儿多半会同意。 毕竟他登基之后,大玉儿就能名正言顺的当他的皇后。 想起大玉儿在床上的似水柔情,多尔衮更加笃定这点。 一大早,多尔衮就来到乾清宫,大玉儿和顺治就住在这里,事实上,整个紫禁城也只有乾清宫已经修缮好,其他的宫殿都还在修缮之中。 大玉儿正在给顺治编辫子,小小的金钱鼠尾。 多尔衮现在是皇父摄政王,用不着给顺治跪拜。 反而是顺治要反过来跪拜多尔衮这个皇父摄政王。 大咧咧受了顺治的跪拜礼,多尔衮一拍顺治光溜溜的小脑袋笑着说:“玩去吧。” “回皇父摄政王,不能玩。”顺治摇了摇头,有些郁郁的说,“朕得去前殿跟着几位满汉师傅读左传。” 多尔衮的目光转向大玉儿:“只是孩子而已,用不着这样吧?” “谁让他是皇帝,这是命。”大玉儿盯着多尔衮眼睛,说道,“从他继承皇位,就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他必须得挑起大清的江山。” 听到这,多尔衮脸色便垮下来,他觉得已经没必要再试探。 因为大玉儿刚才的话看似只在说顺治的责任,其实就是在向他展示她的决心,皇位是顺治的,谁都不允许抢。 谁要是敢抢,那就是她的死敌。 她大玉儿就是豁出命去,也要跟这个死敌斗。 多尔衮便感到有些莫名的烦躁,黑着脸问道:“这次出兵,科尔沁各旗为什么总共只来了一万骑兵?” 大玉儿轻叹一声,无奈的说道:“十月初科尔沁草原就下了场大雪,冻死牛羊牲畜几十万头,科尔沁各旗只有这点能力了,摄政王莫怪。” 多尔衮神情稍缓,忽然又说道:“今晚留着门。” 说完,多尔衮便头也不回走了,大玉儿脸上却涌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六岁的顺治看看已经走到乾清宫门外的多尔衮,再看看自己的额娘,忽然感到一种强烈的不舒服。 …… 侯方域也感到一等强烈的不爽。 找了快有两个月,终于在山阳城找到了李香君。 此时的李香君正在戏台上唱戏,不过听戏的却不再是媚香楼的贵宾,而是运河码头上的贩夫走卒,还有运军。 戏文已经唱到最后的高潮阶段。 在李香君扮演的“秦良玉”的激励之下,七千关宁铁骑知耻而后勇,终于跟着秦良玉向建奴发起了猛烈进攻,并成功的击退了建奴。 看着扮演建奴的八个“兵”“勇”在戏台上被秦良玉打得狼奔豕突,戏台下的贩夫走卒和运军顿时轰然叫好。 当李香君在戏台上做了个劈叉, 这些贩夫走卒和运军更是快要当场疯掉。 侯方域的一张俊脸却黑成锅底,李香君这空灵优美的唱腔,这婀娜妖娆的身段,还有那娇喘喘水一般的柔情,曾经只属于他一个人,眼前这些肮脏低贱的贩夫走卒和运军,竟也敢觊觎他侯公子的禁脔?此实不可忍! 侯方域当即怒了,拨开贩夫走卒冲上台。 “欸欸,你谁啊?”被拨开的贩夫走卒纷纷大怒。 但是看清楚拨开他们的是个身穿襕衫的士子便又生生忍住。 不片刻,侯方域就已经挤到了戏台之下,正要继续往上冲,一个身穿蟒袍的太监忽然挡在他的跟前。 “侯公子?” 太监阴阴一笑着说道。 “卢公公?”侯方域吃了一惊。 面对贩夫走卒和运军,侯方域敢于摆谱。 但是面对卢九德,侯方域却真不敢造次。 虽说这阉竖貌似不得崇祯宠信,可不管怎么样都是大太监,不是他这个没有官身的小小士子所能抗衡。 卢九德道:“不知侯公子到此有何贵干哪?” “小生找李香君。”侯方域指了一下李香君。 “想找李大家呀?”卢九德阴阴一笑又说道,“那可不巧,满山阳城想要见李大家的人可是多了去了,侯公子你且等着吧。” “我见她还要等?”侯方域大怒,“这个贱人!” “你骂谁贱人呢?”卢九德的一张脸也板下来,尖声喝道,“掌嘴!” 当即便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小太监从卢九德身后冲上前,一下就把侯方域架住,随即又有第三个小太监冲上前,照着侯方域脸上就是啪啪的两巴掌。 打完两巴掌之后,那小太监又一脚将侯方域踹倒在地。 侯方域瞬间懵掉,他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有这等遭遇。 有些失魂落魄的爬起身,却发现李香君已经唱完一场,回到后台再也看不见,而台下的贩夫走卒和运军却仍还在疯了似的叫好。 遭此羞辱之后,侯方域就再不敢造次。 因为他也看出来了,卢九德就是负责保护这戏班子的。 这倒也是,整个戏班子里这么多女子,还有像李香君这样一等一的绝色佳人,要是没人保护那还得了?分分钟被各地缙绅给掳走。 但是侯方域也不甘心就此灰溜溜的离开。 于是侯方域找了个僻静角落,坐下来看戏。 接下来要唱的第二场戏,曲名叫开原十日。 刚开始时,侯方域还看不明白开原十日是个什么意思? 随即一个“丑”角踏上戏台,唱出第一句“吾以七大恨告天”唱词,侯方域就瞬间反应过来,唱的是后金老汗奴尔哈赤。 旁边一个运军问道:“秀才公,这唱的是啥?” “唱的是奴尔哈赤。”侯方域道,“后金老汗。” “原来唱的奴尔哈赤这个老猪狗。”运军骂道,“听说这老猪狗在辽东杀了咱们好几百万汉民,不知道是真是假?” 侯方域这次没有理会那个运军,开始专心听戏。 戏文里边,奴尔哈赤率领后金大军向开原城发起猛攻,一番大战后,后金大军成功攻入开原,随即对开原城内的汉人百姓展开血腥的屠杀。 当台上的奴尔哈赤唱出那句“十日之内不封刀”,戏台下的贩夫走卒和运军便一下子被激怒,纷纷对着台上的奴尔哈赤跳脚大骂,群情激愤。 然而这才只是开始,当戏台上的“汉人百姓”一个个遭到血腥屠杀,甚至连襁褓中的婴儿也被建奴的兵勇用长矛挑起空中时,贩夫走卒和那些运军便彻底暴走,当即烂菜叶、臭鸡蛋还有狗屎什么的便雨点般砸向台上。 第158章 乡勇 甚至有个走卒搬了张板凳冲到戏台上,追打建奴兵勇。 看到正在屠杀“汉人百姓”的建奴兵勇被走卒拿板凳打得屁滚尿流,台下的贩夫走卒和运军纷纷拍手称快,一边高喊着杀虏杀虏。 看到了这一幕,侯方域心下暗暗吃惊。 到底是读书人,侯方域已经看出其的厉害处。 崇祯这是要拿这种方式激起江南百姓的仇视建奴之心! 戏台上的这场戏已经是唱不下去,一个身穿绿袍的官员却登上戏台。 看到这个绿袍官员,侯方域的脸色瞬间变得格外难堪,这是阮大铖,当年在南京像狗一样被他们踩脚下的阉党。 可现如今,这狗官却又抖起来了。 这个世道,真是越发的没有天理。 侯方域恨恨的想道,这样的大明还不如亡了。 “乡党们,乡党们!”阮大铖用官话在戏台上高声喊道,“请听我说,建奴在辽东屠杀我汉民两百余万,打进京师之后又屠杀了京师百姓将近两百万,现在他们马上又要南下,要来攻打我们南直,你们说,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台下的贩夫走卒运军被问住。 以前从来没人问过他们这个问题,怎么办? 还是刚才拿板凳打人的那个走卒,怒吼道:“还能怎么办,跟建奴拼了!就算死,也不能让建奴祸害俺家妹子还有俺家闺女!” “对,跟建奴拼了!”贩夫走卒们如梦方醒。 “那你们还等什么?”阮大铖道,“还不赶紧去应募乡勇!” “对,去应募乡勇!”台下的贩夫走卒轰然回应,“当兵去,就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也不能让建奴打进咱们淮安!” …… 此时,水师的一艘鸟船缓缓靠岸。 立于船头的阎应元、冒襄对着其他士子作揖道:“诸位同仁,我们俩先走一步了,等打完这一仗,有时间再聚。” “阎兄,还有冒兄,就此别过。” 船上的十几个士子跟着长揖到地。 见过礼,阎应元和冒襄便背起行囊,踩着舷梯下了船。 很快,鸟船就载着十几个士子去了下一站,埠头上便只剩下了阎应元和冒襄两个,两人相视一笑,转身上了岸。 冒襄一边走一边说:“阎兄,你参加士子营之前就曾在江阴当过典史,还曾经有过与海寇交战的经历,所以这次就要多多仰仗你。” “言重了。”阎应元摆手说,“冒兄你乃是世家出身,人面广,就连漕运总督路部堂也是你老师的故交,淮安知府更是你同门师兄,所以多多仰仗你才是。” 阎应元的谦虚让冒襄听了十分的受用,又笑着说道:“阎兄就别谦虚了,总之我就是来给你打下手的,临离开徐州前圣上也说了,阎兄你为主,我为辅。” 阎应元摆摆手说道:“哪有什么主与辅,有事我们俩商量着来。” 正说话间,冒襄忽然间愣住,阎应元顺着冒襄的目光往前看去,便看到一个有些落魄的士子踯躅而行,看着竟有些面熟。 “朝宗兄?”冒襄上前一步拱手作揖道。 冒襄一喊,阎应元就也想起来了,这不是侯方域么? 当初还在南京之时,侯方域何等的风光,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 “辟疆兄?”见到冒襄,侯方域也是又惊又喜,对揖之后抓着冒襄胳膊问道,“辟疆兄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进了士子营么?” 冒襄笑笑,绝口不提士子营的事,问道:“朝宗兄你怎么也在这?” “别提了。”侯方域长叹了一口气,又问冒襄道,“辟疆兄,能否借我些盘缠?我身上已经一文不名了。” “银钱乃是小事。”冒襄笑了笑说,“不过眼下我还得去府衙办事。” 停顿了下,又道:“不如朝宗兄将下榻之处相告,回头我再寻过去。” “也可以,我就寄居在水门街的河南会馆。”侯方域连忙道,“辟疆兄你可一定要来,一定要来啊,一定要来。” “好好好,小弟一定去。” 冒襄连声答应着,侯方域这才依依不舍的辞别走了。 阎应元收回目光,问道:“侯公子怎么落魄成这样?侯家不是归德府世家么?他父亲好像还当过户部尚书吧?” 户部尚书可是管着整个大明的钱粮。 冒襄轻嗯一声说:“他父亲侯恂曾经当过户部尚书,祖父侯执蒲是太常寺卿,侯家是真正的官宦世家,名门。” 阎应元道:“这样的世家公子,怎么沦落到盘缠都要找人借?” “谁知道。”冒襄摇摇头说道,“或许是家中遭了什么变故吧。” 两个人说话之间,已经来到了淮安府衙的八字墙前,却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只见府衙外的空地上全都是人,少说几百个! …… “俺要应募乡勇!” “记上俺的名字,俺叫周文山!” “俺也要杀建奴,把俺的名字也给写上!” 数以百计的贩夫走卒还有农民突然向着淮安府衙外的乡勇募兵处汹涌而来,正好出来巡视的淮安知府范中杰也是吓了一跳。 范中杰险些就派人向漕运总督衙门求援。 直到听清楚这些人是要应募乡勇,才松了口气。 “别挤,不要挤!”范中杰当即亲自维持起秩序,“到后面排队,一个个来!” 几百个贩夫走卒还有农民便立刻排成了一个长队,依次上前登记姓名并领取写有自己名字的身份牌,其实就是一块小小的木牌。 立功了,就记在这块身份牌的背面。 阵亡了,就把木牌连同抚恤金交给家人。 不用说,这又是崇祯带给明军的一项变革。 看到负责登记的吏员手慢不说,字还写得不好看,范中杰便上前一呶嘴说:“起开,本官亲自登记。” 吏员赶紧起身让开。 范中杰坐下提起笔,抬头问第一个走卒道:“姓名?” 那个走卒昂然答道:“俺叫周文山,是盐城县的盐民。” “你是盐城的盐民?”范中杰冷哼一声道,“私盐贩子吧?” 周文山闻言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就要逃跑,却已经太迟了。 四个衙役早就已经抢上前来,一下就堵住了周文山的去路。 然而让周文山没有想到的是,范中杰却提笔在一块木牌上沙沙沙的写下周文山以及盐城字样,又伸手将木牌递给周文山。 周文山有些错愕的接过木牌。 “这块木牌你须仔细收好了,且不可遗失。” 范中杰一正脸色说道:“周文山,难得你也有一等忠君报国之心,所以过往你贩卖私盐的劣迹本府就不再追究了,但今后须老实当兵,多杀建奴,为国建功!” “是是是,多谢府尊!”周文山连连点头道,“小人一定舍出命去跟建奴拼,建奴在辽东和京师杀了咱们那么多人,还想跑南直来杀人,这哪行?” “快些去兵营点卯吧。”范中杰提笔又喝道,“下一个!” 又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站到范文杰的跟前:“草民孙盛宇。” “孙盛宇?!”范中杰没什么反应,站旁边的典史却是大惊,刚才面对周文山这个私盐贩子时他没什么反应,此刻却锵然拔刀。 见典史拔出腰刀,几个衙役也跟着拔刀。 “锵锵锵!”几把腰刀同时架在孙盛宇颈上。 看到范中杰还在发懵,典史高喊道:“府尊,此人乃是海寇!” 孙盛宇虽然钢刀加劲,却夷然不惧:“草民虽然是海寇,却也是汉人,当此家国危难之时也愿意为汉家衣冠而战!” 范中杰眉头一皱问道:“你读过书?” 孙盛宇道:“年幼时也曾读过几本书。” 范中杰道:“你既然读过圣贤书,如何自甘堕落为海寇?” “问得好。”孙盛宇哈哈一笑反问范中杰道,“敢问府尊,在你没来淮安之前,可知淮安是个什么世道?” 范中杰便立刻沉默了,此事他也听人说过。 据说他的前任在淮安知府任上三年,却搜刮了至少有十万两银子,但是此公在卸任离开的前一夜阖家被海寇所杀,银子也被劫。 当下范中杰凛然问道:“前任知府是你所杀?” “非也。”孙盛宇笑道,“虽然我也很想杀了这个狗官,但很可惜晚到了一步,让顾三麻子抢先一步。” 范中杰略一思忖,最终还是写下孙盛宇名字。 然后将写有名字的身份牌递给孙盛宇,说道:“既然你也有忠君报国之志向,本府就暂且免你一死,过往罪责且看你的战阵表现,如果表现英勇则将功赎罪,不再追究,如若表现不佳甚至于当了逃兵,那就两罪并罚,立斩不饶!” “小人谢过府尊。”孙盛宇揖了揖,昂然而去。 从孙盛宇身上收回目光,范中杰又道:“下一个。” 这次上前的却是一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小人铁柱,是刘伶台桑农。” “铁柱,身份牌收好了,现在就可以去军营点卯了。”范中杰刷刷刷的快速写好姓名以及籍贯,又将木牌递给铁柱。 又一个农家汉子走上前。 第159章 清丈田亩 徐州行在,大堂之中。 郑森、王夫之等几个士子正在那张巨大的沙盘前忙碌,主要就是将一个个的铳台模型以及士子模型摆到黄河沿线。 只见邳州以东的宿迁、睢宁、桃源、清河、沭阳、安东、海州、盐城等八个县城以及淮安府城山阳城所在的位置,都已经摆了铳台模型及士子模型,这也就意味着崇祯已经往这八个县城及山阳城派出士子。 【注:这个清河是淮安府的清河县】 然后派出的士子将会对山阳及宿迁等八个县城的乡勇进行整训,在整训乡勇的同时发动民夫修建铳台,巩固城防。 到了这里,崇祯设想中的黄淮防线也就呼之欲出。 整个黄淮防线的核心支撑毫无疑问就是徐州防线,徐州防线又由夏镇防线、邳州防线及徐州防线组成,这三镇的防线分别由十镇、八镇、十镇边军所承担,其中夏镇防线的十镇边军已经承受住了一波考验,打了个大胜仗。 黄淮防线的右翼部分,就是淮安防线。 在现阶段,淮安防线只包括山阳府城以及宿迁等八座县城。 但是当阎应元等外派士子完成对山阳府城以及八座县城的乡勇的整训之后,崇祯就会派出更多的士子,带着阎应元他们训练好的部分乡勇进驻黄河沿线的古城、崔镇、白洋河镇、羊寨乡等乡镇,一直到黄河入海口云梯关。 到那时候,在淮安府境内的黄河两岸,将出现上百个防御据点。 而且这一百多个据点并不是传统城池,而是由几十个甚至上百个铳台组成的聚合,面对这些防御据点,小股建奴啃不动,大股的建奴啃起来也要颇费周章,关键是旷日持久,这就会极大的增加从淮安渗透的难度。 崇祯的目光却落在沙盘的左侧。 沙盘的左侧就是黄淮防线的左翼。 黄淮防线的左翼部分就是归德防线。 如果有可能的话,还要延伸到开封府。 然而到现在为止,归德防线仍旧是空白。 因为归德府的情况跟淮安府有着明显不同。 淮安府从始至终都处在大明的治下,没有被流贼占领过,遭受的兵灾也相对较轻,有着充足的人口作为支撑,可以直接招募乡勇守边。 但是归德府不行,甚至整个河南省都不行。 因为河南省下属各府被流贼反复肆虐多次,再加上追剿流贼的明军也是烧杀掳掠,早已经是十室九空,就是想招募乡勇也是没有壮丁。 按照万历六年的鱼鳞图册数据,河南布政使司的丁数大约为520万。 要说明的是这个是成丁的数量,就是需要缴纳丁税的成丁数量,不需要缴纳丁税的女人和孩子不在内,再加上世家豪门宗族通常会隐匿丁口数量用来逃税,所以实际人口数肯定远远超过五百万,一般来说乘三就是总的人口数。 换句话说,万历六年时河南省总共差不多有1500万人。 这个数据也是可信的,因为河南跟山东是大明唯二的耕地面积超过一亿亩的大省,张居正完成清丈后,河南的耕地面积共计是一亿零四十六万多亩,仅比山东(包括辽东)布政使司的一亿一千六百六十六万亩略少。 一亿亩耕地养活1500万人可以说毫无压力。 不说亩产2石,就按亩产1.5石计算,一亿亩耕地也能产粮1.5亿石,再拿出其中六成用来缴纳佃租,作为佃农的小民也还能剩下6000万石粮食。 1500万人分得6000万石粮食,人均4石,大口勉强够,小口有富余。 正归正传,河南布政使司在万历年间尚有人口1500万人,但是现在,以崇祯估计顶天了也就一百多万人,这才是真的十室九空! 还有就是,剩下的这一百多万人也大多被土贼豪强所裹挟。 比如大明的前大学士冯铨占据卫辉府、刘洪起占据汝宁府、韩甲第占据许州、李际遇占据裕州还有刘铉占据襄城,都是这种情况。 仅有的一百多万人口都被这些豪强瓜分。 所以,就算崇祯派出官员士子去归德府、开封府招募乡勇,也根本无人应募,你哪怕是给出再好的待遇也没有用。 但是好在,构筑左翼的归德、开封防线也不用急在这一时。 因为建奴如果强攻徐州不克,大概率会选择右翼的淮安府,而不会选择归德府或者开封府作为突破口,其中原因很简单,因为从归德府、开封府得不到建奴想要的补给,而淮安府则要比归德府、开封府富庶得多,至少现在如此。 崇祯正对着沙盘在沉思之时,王承恩快步进来。 “万岁爷。”王承恩小声禀道,“堵胤锡回徐州了。” “堵胤锡回来了?”崇祯走到旁边会客厅笑着说,“快宣他进来。” 堵胤锡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兵部员外郎兼暂摄总兵事金铉,两个人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赶了很长的路。 见礼过后,崇祯笑着给堵胤锡还有金铉让座。 除了士子营的六千多士子,满朝文武能得崇祯信任以及欣赏的并不多,但是堵胤锡和金铉无疑都是其中一员。 “堵卿,金卿,你们俩这是刚从开封府回来?” “回圣上,臣等正是刚从开封府回来,花了差不多两个月时间,总算将归德府和开封府的豪强缙绅与流贼之间的勾连查了个清楚。” “两位爱卿辛苦了,清查的结果如何?” 堵胤锡跟金铉对视了一眼,沉声说道:“触目惊心!” 金铉也黑着脸说道:“我们原本还以为,开封府的情形会比归德府好些,结果发现开封府的情形比归德府更差!” 堵胤锡道:“归德府好歹还有袁家等少数缙绅守住了气节,可是开封府那边的缙绅却全部沦陷,没有一家能守住气节!” 崇祯脸色一沉说道:“既然如此,那他们可就怪不着朕了。” 堵胤锡道:“圣上,还有一个事,周王、福王还有潞王都派人到了开封,说是要收回各自藩邸在开封府的田庄。” “他们的鼻子倒灵。”崇祯冷笑一声说,“不过这是妄想!” 说罢起身,崇祯又黑着个脸说道:“朕连一分地都不会给!” 见崇祯是这个反应,堵胤锡和金铉忍不住对视了一眼,都感到一等快意。 当初流贼肆虐河南,福藩、潞藩还有周藩这些太祖高皇帝的龙子龙孙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要快,现在局势稍缓就又跑回来收取田庄,哪有这样的好事? 不过振奋之余堵胤锡又有些担心,说道:“圣上,如果一点都不给的话,朝中的御史言官们只怕会有不利言论。” “且由得他们说去。”崇祯冷然道。 “国难当头,就连朕的皇庄都拿出来发卖。” “他们这些藩王的田庄反而动不得?没这个道理!” 说到这一顿,崇祯又道:“你们只要告诉朕,归德、开封两府有多少地?” 堵胤锡答道:“在清查归德、开封两府缙绅与流贼勾连的罪责之时,臣等顺便也对两府的耕地做了清丈,经过清丈之后,归德府共有耕地六百多万亩,开封府共有耕地一千八百多万亩,其中大约六成耕地是福藩、潞藩以及周藩之田庄,约三成为缙绅之田庄,升斗小民之耕地尚不足一成,还有,九成九以上的耕地都已经抛荒。” 听到这一句,崇祯是既高兴又愤怒,高兴的是此番又有了2400万亩耕地,既便是按照一亩五两的价格,也能卖一亿多两银子,而愤怒的则是归德府、开封府的耕地,福藩、潞藩还有周藩就占去了六成,藩王贪婪至此,大明焉能不亡? 当然,崇祯也清楚,这些耕地大多只是挂靠在藩王的名下。 但正是因为这挂靠,才使得大明朝廷丧失了最宝贵的税源,因为藩王的田庄是不需要缴税的,连正税都不用缴! 老朱当年体恤子孙,却给大明朝埋下了祸根。 也就是说,河南的自耕农以不到一成的耕地,却要承担十成税赋,此外还有三饷,这他妈谁能顶得住?也就难怪李自成打进河南后,整个河南的百姓都反了,甚至连李岩这样的缙绅也跟着造反,实在是大明朝廷盘剥太狠了。 河南如此,像山西、山东几个省也是差不多。 也就南直、江西及浙江的藩王较少,情况才好些。 舒了口气,崇祯又问两人道:“那些缙绅有没有闹事的?” “自然是有闹事的。”堵胤锡点头说,“这其中又以前户部尚书侯恂一家闹得最凶,侯家乃是归德大族,臣带人清丈田亩之时侯家也是百般阻挠,若不是有金员外的骑兵震慑,清丈田亩之事怕是很难进行。” 金铉说道:“圣上,臣为了震慑侯家,不得已斩杀了数名侯家子弟,因道路遥远,未及请旨,还请圣上治罪。” “杀得好。”崇祯一摆手说,“卿无罪。” 稍稍一顿,又道:“对于这些暗中勾连流贼的缙绅,卿等不必留情,更不必请旨,更何况朕原本就赋予了你们擅专之权。” 第160章 人心向背 北京,皇父摄政王府。 多铎、阿济格两兄弟,还有谭泰、拜音图、何洛会、艾席礼等八旗满洲的八固山额真都已经到齐。 包衣奴才和汉臣却是一个也不见。 甚至连宁完我、范文程以及洪承畴这三个铁杆汉奸也不在。 从这,就能看出建奴真正的核心决策层从来就不包括汉人。 在建奴的权力架构中,像宁完我、范文程和洪承畴这样的汉臣就只有参议权,其实就相当于幕僚,另外像石廷柱、李国翰这样的八旗汉军的各个固山额真就只有执行权,八旗满洲的固山额真让他们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八旗汉军说白了其实就是仆从军。 而且还是二等仆从军,一等仆从军是八旗蒙古。 总之,让汉臣参与决策是绝对不可能让汉臣参与决策的。 “明天上午就要出兵,本王就只叮嘱你们一句话,你们都要听仔细了。” 多尔衮阴蛰的目光从多铎等人脸上掠过,又说道:“对汉族官绅士人一定要礼遇,尤其是那些有名望的官员缙绅,一定要尽量劝降,你们办不到也尽量不要杀人,可以派兵把他们押送北京,本王亲自劝降。” 关于礼遇汉族官绅这个,不光是皇太极,多尔衮也已经尝到其中甜头。 皇太极招降的是洪承畴、祖大寿,还有尚可喜等三顺王,此举直接让八旗军的实力上了一个台阶,从此明军就守城都守不住。 多尔衮招降的则是平西王吴三桂。 吴三桂的归降,使得满清轻松入主北京。 所谓食髓知味,多尔衮已经招降上瘾了。 阿济格则有些不以为然:“老十四,有这个必要吗?” 多尔衮脸色瞬间板下来,心说老十二真是越发不知进退了,居然当着八旗满洲的八个固山额真面削我的脸,真以为我就不敢动你吗? 等打完这一仗,非得寻个借口削了你的爵位不可。 心里这样想着,多尔衮脸上却不动声色:“有必要,大清国能有今天,我八旗勇士的浴血奋战以及在座诸位的赫赫战功固然是主因,但是与宁完我、范文程还有洪承畴等汉臣的鼎力辅左也是分不开,尤其三顺王的火器部队,更是居功至伟。” 阿济格这才闭上嘴巴,因为汉臣的功劳,谁也不能够否认。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当年要不是皇太极改了老汗的策略,从仇视屠杀汉人,转而开始亲善并且重用汉人,恐怕就没有今天的大清。 多尔衮又说道:“说到三顺王,本王就还得多叮嘱你们一句,进军途中遇到有明军将领或者伪顺将领归降,就要格外礼遇,爵位方面只要不超过伯爵你们可以临机处置,但是侯爵与王爵必须发急递请示过本王才行。” 言下之意,就是伯爵以下你们随便封赏。 但是侯爵、王爵就只有多尔衮有资格封。 这个就厉害了,不得不说多尔衮此举是真有气魄。 这方面多尔衮的表现真是秒杀大明朝的历代皇帝。 大明朝的皇帝,包括朱元章和朱棣父子,封爵都是抠抠索索。 在另一个时空,多尔衮这一手也确实发挥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南明的高级将领诸如李成栋、金声桓、刘良左及刘泽清等之所以纷纷叛明降清,就跟多尔衮的这一手有关,因为这些高级将领发现投降清朝不光能保命,还能够晋爵一级! …… 在徐州。 金铉说:“圣上,臣不久前获得可靠消息,建奴伪帝顺治已经率领八旗贵族及臣民奴仆数十万人迁居到京师!” “并且祭礼天地,举行了盛大的登极仪式。” “不出意外的话,本月建奴就会大举兴兵。” 说到这停顿了下,金铉又说道:“值此关口,对归德府、开封府乃至其他各府缙绅的追责是否暂缓?以免使暗中勾连建奴。” “不必。”崇祯略一思忖后说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且由他们去。” 事实上,此时暂缓追责河南缙绅已经没卵用,因为已经有归德府的缙绅遭到追责,消息也已经传开,此时讨好河南缙绅已经没任何作用。 说白了,打从崇祯要夺他们土地的那一刻起,双方就已经是生死大仇。 也是从崇祯下定决心要追责河南缙绅乃至于整个北方缙绅的那一刻起,大明朝与北方缙绅之间就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转圜余地。 这也是当初堵胤锡极力反对的主要原因。 因为这个干系实在太大,后果也是难以预测。 只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箭既然射出去,也就没有必要患得患失,无论有什么样的后果,现在也只能默默承受。 …… “呯!” 侯方域将酒盅重重顿于桌上,黑着脸说:“辟疆兄,这个朝廷真是太黑暗了,像我侯家这样的官宦之家尚且保不住土地,升斗小民就可想而知,当年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现在却明白了,为何当年闯贼入寇时,河南百姓会云集景从。” 这边的动静立刻引来了其他酒客的注意,冒襄微微蹙眉。 实话实说,冒襄有些后悔了,早知道不该宴请侯方域的。 以前在南京之时,也没发现侯方域是个愤世嫉俗之人哪。 朝廷之所以要褫夺侯家土地,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数? 若非侯家之前暗中勾连流贼,朝廷又岂会褫夺你侯家土地? 再说了,朝廷如果不褫夺尔等犯官罪员之土地再予以发卖,又哪来的银子给边军发放饷银?又哪来银子给乡勇提供军粮? 有得则必然有失,这是必须得付出的代价。 当下冒襄劝说道:“朝宗兄,你醉了,我们还是回会馆吧。” “我没醉。”侯方域却勐然一摆手说,“这才哪到哪?接着喝。” 说完,侯方域就拿起酒壶给冒襄倒满,轮到自己时却发现酒壶空了。 当下又扭头吼道:“小二,再来一壶酒,要十年陈的状元红,五年的不够味。” 冒襄的眉头便越发的蹙紧,倒不是心疼这几两银子,冒家在如皋也是一等一的官宦缙绅世家,几十万两身家也是有的。 让冒襄不爽的是,侯方域就跟变了个人。 无论是言语谈吐,还是对待事物的看法,全都变了。 其实,连冒襄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改变了的人是他,而不是侯方域。 侯方域其实仍旧是之前的侯方域,但是冒襄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冒襄,长达两个月的苦难行军,已经把冒襄从思想上彻底改造。 现在侯方域和冒襄的三观已经完全背离。 侯方域追求的依然还是快马轻裘的公子哥做派。 冒襄追求的却已经是投身于这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 侯方域追求的依然是金榜题名然后封妻荫子那一套。 冒襄追求的却已经是为天下黎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哪怕只是一点。 侯方域追求的仍然还是锦衣玉食、男欢女爱,即便现在已经落魄了,也要通过冒襄这个昔日好友满足一番口腹之欲,对李香君也仍旧穷追不舍。 冒襄对这些却已经完全失去热情,昔日最爱的状元红也没了吸引力。 还有如皋老家的那几房娇妻美妾,包括昔日曾艳名满秦淮的董小宛,慢慢的也变得没那么令人留恋或者迷恋,记得刚开始离开南京之时,冒襄真的是日思夜想,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娇妻美妾的身边去。 可是半个月之后,冒襄却再也不想着回如皋。 甚至在内心深处,隐隐的生出一等羞耻之感。 圣上乃九五之尊,尚且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 而他们这些臣子,难道反倒离不开妻妾妇人?简直岂有此理! 冒襄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崇祯常说的那一句: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天下黎庶的士人。 冒襄想做这样的士人,他已经把崇祯的这句话当成人生信条。 而且据冒襄所知,把这句话当成人生信条的士子并不只他一个。 冒襄原本对与侯方域的这次会面充满了期待,现在却没有了兴致。 侯方域却仍旧不自知,兀自在那里絮絮叨叨:“辟疆兄,下个月就要乡试了,你还要回南京参加这次乡试吗?反正我是不打算再参加了。” 乡试?科举考试?冒襄嘴角绽起一抹不屑之色。 俗人才参加科举,对于真正有志向、有追求的士子而言,功名利禄算个什么?多做有益于这个大时代、有益于天下黎庶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不中进士,没有官身,也一样可以做有益的事。 比如替朝廷编练乡勇,比如替朝廷镇守黄淮防线。 当下冒襄推杯起身说:“朝宗兄,今天就先到这吧。” “好,啊?”侯方域先是点点头,下一刻却又讶然抬头。 “这是送你的盘缠,别嫌少。”冒襄拿出十两纹银放在桌上。 放下银子,也不等侯方域说句话,冒襄即转身洒然出了酒楼。 目送冒襄出楼而去,侯方域的脸色逐渐变得难堪,瞧不起谁呢? 侯方域拿起桌上的十两纹银,作势就要扔到窗外的河里,恰好从窗外经过的一个闲汉间顿时来了精神,作势要往河里跳。 侯方域却又把银子收入怀里。 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第72章 援兵到达” 是否同步到最新?关闭同步 第161章 基本国策 徐州行在。 对着金铉、堵胤锡,崇祯说道:“总之,归德府、开封府乃至整个河南的缙绅,甚至于北方所有缙绅,大明已然无法争取。” 堵胤锡和金铉闻言都是神情变凝重。 从一开始,堵胤锡就看出这是柄双刃剑。 追责北方与流贼有勾连的缙绅,并褫夺他们的土地拿来发卖,此举固然可以筹集到天量的银子,从而大大缓解大明朝廷的国用短缺,然而这么做的连带后果也是极为严重,就是必然会招致北方整个缙绅群体的敌视。 而且还是那种没有任何调和余地的敌视。 换句话说,届时大明要面对的敌人将不只是建奴。 如果只是扼守黄淮防线,与建奴隔河而治,那没有什么问题。 因为黄河以南的缙绅群体的利益并未受损,面对凶残的建奴,江南缙绅必然会全力以赴支持朝廷坚守黄淮防线。 但是将来北伐之时,难度就会成倍的增加。 既便如此,堵胤锡和金铉仍认为此事没错,因为大明没得选。 不这么做,大明就连边军的饷银都发不出,更不会有一粒粮食能拿来招募乡勇,没有边军和乡勇坚守黄淮防线,大明拿什么阻挡建奴? 当下堵胤锡叹息道:“圣上也不必为此愧疚,凡事有得必有失,为了筹集饷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崇祯却一摆手说道:“朕说这些并不是愧疚。” 不是愧疚?堵胤锡和金铉愣了下,什么意思? 崇祯说道:“朕想要跟你们说的是,整个北方,不,整个天下除了缙绅士民外,还有工匠商贾以及农民等庶民。” “咦?”堵胤锡和金铉隐约感觉到抓住了什么。 但是两人仔细一想,却又发现什么都没有抓住。 崇祯冷哼一声又道:“之前十七年,朕对北方士民是百般讨好,既便是流贼已经打到了京师,内帑已经连一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朕也从不曾逼迫他们捐输,可最终又如何?最后朕险些吊死煤山,险些把祖宗江山都丢掉!” “也正是煤山之劫,才让朕真正明白过来。” “唐太宗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他所说的水,并非单指士民,而是包括工匠商贾及农民在内的庶民,而且庶民的重要性甚至还超过士民!” “平常时,庶民似乎毫无攻击性,面对苛政不公只会逆来顺受。” “可是一旦真的被逼急了,庶民所能崩发出的能量就远超士民,其破坏性和攻击性也要远远超过士民!” “因为双方的数量根本不在一个位面。” “李自成和张献忠两人为什么能成事?” “就是因为他们的背后有亿兆庶民在支持。” “所以说,朕的国策也该改改了,不能一味讨好士民。” “既然北方士民已然视朕为寇仇,视大明朝廷为寇仇,那么朕也就没有必要挽回,朕就索性撇开他们,争取北方的亿兆庶民,朕要在北方均田亩!” 到了这里,崇祯将要在未来推行的基本国策其实也已经呼之欲出。 崇祯的国策用两句话来概括就是:在黄河以南地区推行讨好缙绅及文官集团、大力扶持工商业的政策,在黄河以北地区则铁腕打击缙绅及士人集团,推行均田亩的政策,籍此争取广大庶民支持! 不必讳言,此举绝对是一步好棋。 到了明末,最大的一个死节就是士民和庶民的利益再也无法兼顾。 大明朝廷选择了保证士民的利益,对庶民采取最残酷的压榨政策,结果就是,在此起彼伏的农民起义的打击下,大明灭亡了。 那么保证庶民利益,残酷打击士民行不能? 答桉是不行,因为李自成的起义军就是这么做的,可最终因为这一做法招致北方地主缙绅的疯狂反扑,最终让建奴捡了便宜。 所以说大明朝廷也采取这一做法,只会亡得更快。 这基本上就是一道无解的送命题,但是现在却让崇祯解出来了。 崇祯的解决方桉就是搞南北分治,南方讨好士民,北方则全力争取庶民支持。 这么做的好处就是,既能稳住南方基本盘,又能争取北方民心,说白了这其实就是明朝版的一国两制。 “这是搞南北分治?!” 堵胤锡和金铉的脑海中同时响起一声惊雷。 两人虽然也是士民中的一员,但是考虑问题的角度却已经跳出本身所在阶层,两人都能站在大明朝廷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在此之前,他们其实也曾想解决这道难题。 但是最终,两人却都没有想到合适的方桉。 可是今天,这道难题居然让圣上给解开了? 听完崇祯的解答后,两人有着眼前豁然开朗的感觉。 是啊,有谁规定大明朝廷就一定非得采取全国统一的国策呢? 为什么就不能南方一套国策,在北方则采取另外一套国策呢? 这样一来,所有的难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这法子简直绝了! 想到这里,堵胤锡和金铉不由得对崇祯生出一等崇敬的心思。 当初决定追责北方缙绅没收土地并拿到南京发卖之时,圣上多半就想到这一节,也就是说圣上从一开始就已经筹划好全盘计划,而不是单纯的为了筹饷,此等缜密之心思,此等深远之筹谋,真乃不世出之千古雄主是也! 此刻,堵胤锡和金铉对崇祯是真服了。 崇祯又对堵胤锡道:“堵卿,均田亩就先从归德开始吧,等你们在归德摸索出了一整套成熟方桉,再在河南及山东两省全面推行。” “是。”堵胤锡赶紧站起身,长揖说道,“但是均田亩的具体细则还请圣上示下。” “朕这里没有细则。”崇祯一摆手又道,“具体细则你跟河南巡抚陈潜夫商议吧,朕这里只有几条原则,不管大口小口还是女子都按一口来计入均田,哪怕是刚出生的婴儿,只要发出过一声啼哭,就必须纳入均田。” “考虑到河南现在人口稀少,先按照一口给田5亩执行。” 【注:三个壮劳力的五口之家耕种25亩就已经是极限,再多就只能佃给人种,均田亩的目标是量产自耕农,而非地主,所以人均5亩是一个极值】 “由于河南现在已经是边镇,随时可能遭受建奴的侵扰,因此五年内免除一切税赋。” “再一个,优先把黄河南北两岸各个州县的耕地分下去,其余州县的地先留着,用于第二期债券托底。” 关于均田,崇祯有很多想法。 比如全面禁止耕地卖买等等。 但是这些想法都不怎么成熟。 而且现在也用不着考虑这些。 在现阶段,只是均田和五年免税就足以争取北方的民心。 消息传开之后,建奴和流贼除非跟进,否则北直、山西还有陕西的百姓必然会川流不息的朝河南山东逃亡。 甚至不排除江南的庶民北逃。 对于这一结果,崇祯当然也是乐见其成。 现阶段为了稳住江南基本盘,不会轻动江南的缙绅集团,但是等将来北伐成功,流贼也剿灭了之后,江南缙绅这颗毒瘤肯定要铲除。 堵胤锡将崇祯说的几点记下,随即起身:“圣上,臣就先告退了。” “欸欸,慢着。”崇祯急声说道,“堵卿,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情?” “啊?噢,嗨。”堵胤锡一拍脑袋苦笑道,“臣忙晕头了,把这事忘了。” 稍稍一顿,堵胤锡紧接着又说道:“今年的屯田所得已经颗粒归仓,收成谈不上好,但是也绝对不差,总共收成720多万石!” “好!”崇祯闻言大喜,这下军粮就再不成问题了。 徐州屯田所得720万石,至少可以剩下360多万石。 原本还要拿粮食偿还附近州县缙绅的种子以及农具,可现在附近州县的缙绅已经基本上遭到镇压,这笔粮食就省了。 此外,路振飞解送到徐州的漕粮还剩下100多万石。 再加上康百万他们从江南低价买入的500万石粮食,现在崇祯手里可以随时动用的粮食已经达到了960万石! 当然,江南的500万石粮食运来徐州肯定会有损耗。 交给皇商来运粮,漂没这种事情不会再有,但是真正的漂没却免不了,因为运粮的船只是真的存在倾覆风险。 但是这个损失由皇商承担。 到时候皇商得拿银子补上。 所以最终调集到徐州的粮食应该是在900万石左右。 但这已经足够了,既便是按照一人一年4石来计算,也足以养活225万大军一年,或者养活40万大军5年半。 现在徐州防线的边军总数是17万人。 【注:原有二十八镇14万人,加上左梦庚、金声桓2万人,士子营六千人以及补充的少数边军,共17万人】 淮安府将要招募的乡勇大约20万人。 淮安府的乡勇不发饷银,但是口粮必须由官府提供。 所以,现在黄淮防线需要养活的士卒总数为37万人。 所以军粮是真不用担心,900多万石粮食养活37万人可谓绰绰有余,五年之内都不用担心军粮。 【跪求月票】 【求推荐票】 第162章 二十万乡勇 在北京皇父摄政王府。 “现在说说军粮的事。”多尔衮道,“这些年辽东的粮食收成都不好,占领北直之后虽然搜刮了一些,但是也不多。” “眼下各旗的公粮全加起来也就90多万石。” “此次东西两路大军同时出击,总兵力达16万。” “如此大规模的出征,可谓是我大清立国以来前所未有之盛事。” “然而出兵数量多了,粮草消耗也就会跟着剧增,16万大军,加上战马骡马及驴等牲口十余万头,人吃马嚼每天的消耗都是一个巨大的数目。” “所以,指望八旗公库提供全部粮草是绝对不可能的。” 顿了顿,多尔衮又道:“本王只给你们提供30万石军粮以及相应数量的草料,这些粮草大概够你们维持半年用度。” “如果超过半年战事仍未结束,” “那么后续所需的粮草就只能靠你们自筹。” 【注: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还有清兵屠川,筹粮也是原因之一】 听到多尔衮这话,多铎、阿济格、谭泰等八旗贵族非但不生气,反而很高兴,因为自行筹粮就意味着可以大肆屠戮大肆劫掠。 这可是他们八旗子弟的传统手艺。 阿济格笑着说道:“老十四你放心吧,粮草绝不是问题,就凭咱们八旗健儿手中的钢刀还有大稍弓,还怕筹集不到粮?简直就是笑话。” 其余的八旗贵胃纷纷附和,气氛极为热烈。 显然,在场的八旗贵胃都很热衷于做这种事情。 多尔衮点点头说:“那你们就各自回付去准备吧。” …… 此时在徐州行在。 堵胤锡已经走了,金铉这次没有跟着离开。 建奴就快要南下,金铉的三千骑兵也就不可能再跟着堵胤锡外出,而是必须回归正面战场准备与建奴的大战。 崇祯带着金铉再次回到行在大厅。 一边又问金铉道:“金卿,骑兵的训练没落下吧?” “没有。”金铉道,“这三个月,臣一刻都未曾放松过对标下骑兵的训练。” 顿了顿,金铉又自信的道:“三个月前刚成军时,臣不敢说大话,但是现在臣却可以拍着自己胸脯向圣上保证,如果是同等数量的骑兵交战,无论是建奴的八旗铁骑还是漠北蒙古诸部的轻骑,臣的三千精骑都是不惧。” 夏镇战役结束之后,金铉又从中挑选了三百老兵。 所以现在,金铉麾下的骑兵又恢复了三千人之数。 金铉的这三千精骑跟胡国柱的八百夷丁都是骑兵,而且是装备最为精良的。 经过上次夏镇大捷,明军缴获了大量的战马甲胃,所以这两支骑兵的武器装备已经得到极大的强化,已经不输给建奴白甲兵。 其中胡国柱的八百夷丁人均三重甲,锁子甲、棉甲再加上最外层的铁札甲,武器除了腰刀、角弓以及长柄大刀之外,崇祯又额外加了三眼铳,真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既便是面对建奴的白甲兵,也能拼一下。 当然,多数时候夷丁不会披三重甲。 只有在极端情况下,夷丁才会披挂三重甲上战场。 因为披挂三重甲的时候,战马的耐力会大打折扣,无法久战。 说白了披挂三重甲胃时,八百夷丁也就成为真正的重装骑兵。 像这样的重装骑兵,也就冲锋一次,而且距离一般不会超过千米。 另外,八百夷丁这么多的武器甲胃,所以除了战马之外,还额外配有驮马。 金铉麾下的三千精骑就只有两重甲,里层锁子甲外层罩棉甲,武器是腰刀、长柄大刀再加鲁密铳,没有弓箭及驮马。 从这,就能看出崇祯赋予这两支骑兵的不同用途。 胡国柱的八百夷丁偏向于重装骑兵,金铉的三千精骑则更加偏向于龙骑兵,必要时候也能作为轻骑兵直接用于冲杀。 “好!”崇祯听了后大喜过望。 “等有时间了,朕一定要亲自检阅。” “将士们早就盼着这天。”金铉喜道,“要不然就今天吧?” “今天可不行。”崇祯摆摆手,说道,“今天朕还得赶去收粮,那一万多亩包谷、一千多亩蕃薯还有一百多亩土豆也该收了。” …… 此时,在山阳的知府衙门。 范中杰亲手将一份名册递给冒襄与阎应元俩人。 “这是最近这一个多月来,山阳县招募的乡勇,合共3万人,按内务府定的规定,一名乡勇应卯一日支米一升,前后一共支米四千石有奇。” “除去这四千石米,府库尚有饷米九万六千石。” 说完,范中杰又将另外的一本账册也一并递过来。 “现在你们俩来了,这名册还有账册就交与你们了。” 冒襄接过名册账册,又回头与阎应元对视一眼,深感责任重大。 因为从这一刻开始,山阳县的这3万名乡勇就交到他们手里了。 如果一个月之后无法使这3万乡勇形成战斗力,进而导致黄淮防线的崩溃,他们两个就会沦为大明朝的罪人,到时就真的无颜见江东父老。 阎应元却问范中杰:“敢问府尊,真有3万乡勇?” 阎应元是不太相信,只是一个山阳县真能招募到3万人的乡勇。 毕竟大明朝的文官武将办事向来不靠谱,所以很可能只是虚报,冒支饷米。 “不怪两位不相信。”范中杰并没有感到被冒犯,反而笑着说道,“刚开始时本府也是不信,需知我大明朝许多小县的总口数也不过一两万人,山阳县虽然是人口稠密的大县,在册的成丁数也不过5万多,居然能有3万成丁应募乡勇,属实令人难信。” 说到这一顿,范中杰又说道:“不过,本县确有3万成丁应募乡勇,这还得归功于国难戏班的宣传,再加上现在又是农闲,因此应募的壮丁数量极多,总之如若有虚报,哪怕只是短少了一人,本府甘领军法!” 范中杰这话,说得就极为硬气。 阎应元顿时肃然起敬,因为他生平最钦佩的就是这种人。 当下阎应元拱手说道:“府尊勿怪,此乃在下职责所在,并非有意冒犯府尊威严。” “小友言重。”范中杰澹澹一笑说,“都是为了圣上效力,也都是给大明朝廷办差,谨慎仔细些也是应该,本府不至于这般小气。” 冒襄又问道:“敢问师兄,3万乡勇现在何处?” “就在刘伶台驻扎。”范中杰道,“正由山阳县的典史以及大河卫的两位指挥同知带着做一些最基本的队列操演。” “如此,弟等就此别过。”冒襄说完转身就走。 阎应元则又对范中杰说:“府尊,九万六千石饷米暂时有劳代为保管,等在下与辟疆兄整顿好乡勇,即遣人来取走。” “好说。”范中杰欣然应允道。 “告辞。”阎应元再揖转身离开。 等出了府衙,冒襄忧心忡忡的说:“皕亨兄,3万乡勇,只你我二人,却需要在一个月内使之编练成军,何其难也。” “确实很难。”阎应元严肃的点头。 随即又摇头:“但其实也没有多难。” “咦?”冒襄惊喜的道,“皕亨兄心中莫非已经有定计?” “嗯。”阎应元也没矫情,点头说,“单只靠我们两个人,要想在一个月之内将3万乡勇编练成军,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咱们必须得先找到一批帮手。” “3万人的乡勇,我就不信其中没有几个识字的。” “哪怕其中只有三百个识字的童生,你我便多了三百个帮手。” “如此一来,你我便只需负责训练这三百个童生,然后再由每个童生负责训练一百个乡勇,3万乡勇便可在短时间内训练成军。” “妙,妙啊!”冒襄两眼一亮赞叹道。 “皕亨兄你真行,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此等微末小事,不值一提。”阎应元笑着摆手,随即又说道,“最关键还是要发动民夫修筑铳台,此事就需仰仗辟疆兄。” “此事好说。”冒襄微笑着说道。 “山阳虽非如皋,但我冒家在此间也颇多世交。” “所以无论出人还是出钱粮都不在话下,毕竟修建铳台打造黄淮防线也是为了守护山阳县,为了守护淮安府,更是为了守护大明朝!” 很快,两人便来到府城东北二十里外的刘伶台。 还隔着老远,便听到了一阵阵的喊杀声,随即一座庞大的军营便呈现在两人眼前。 只见一片空旷的河滩空地上,已经搭起了数以千计的茅草棚子,在这些茅草棚子旁边的河滩之上,穿着五花八门服饰的乡勇正在操练。 乡勇们手里拿着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 换成其他人,看到这样一幕只会感到无语。 但是阎应元和冒襄看到这幕,却瞬间感觉有一股热血涌上脑门。 从这一刻起,他们两人就是这三万乡勇的主帅,一旦建奴来犯,就会由他们率领着这三万乡勇奋起抵抗,大丈夫当如是! 差不多时间,其他十六个士子也接到各自乡勇。 淮安府九县,这次一共募集到了整整20万乡勇。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就将由阎应元、冒襄等十八个士子,对这20万乡勇展开训练,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之编练成军。 第163章 富得流油 崇祯要在淮安府募集乡勇,这事内阁和兵部是知道的。 刚刚得到这一消息的时候,内阁和兵部都是激烈反对,因为募集编练乡勇虽然不用像边军那样发放饷银,但是得管饭。 乡勇的口粮还是要官府提供。 但是现在朝廷最缺的就是粮饷。 所以内阁和兵部对此都激烈反对。 直到崇祯提出招募乡勇所需一应开支皆由内务府承担,但是从淮安府募集的乡勇也须交由内务府指挥时,内阁和兵部才同意。 内阁和兵部原本以为,崇祯顶多也就征募一两万乡勇。 却没有想到,崇祯居然让范中杰一口气募集20万乡勇。 到这个时候,兵部尚书吕大器其实就已经后悔,想要收回兵权。 所以当勤王士子接管淮安府乡勇的消息传到南京,吕大器一下就急了。 接到淮安府的塘报之后,吕大器便立刻坐不住了,当即便拿着塘报来到内阁,找到了他的老上级,内阁首辅史可法。 “史阁老,这怎么能行?” 吕大器道:“编练乡勇是兵职的职权,淮安府的这20万乡勇也是范中杰带着下属九个县的官吏募集的,怎能说交出去就交出去?” “不然呢。”史可法反问道,“不交给内务府的人,不交给士子营的勤王士子,难道由淮安府下属各县提供饷米以及兵器?” “这……”吕大器顿时无言以对。 淮安一府哪里养活得了20万乡勇? 别说20万,只怕是连2万乡勇都养不活。 不光淮安府,南直乃至整个朝廷现在都穷得叮当响。 因为今年的赋税到现在都只收了一小部分,开支却无法缩减。 其中的大头就是官员以及胥吏的俸禄,然后就是宗室的开支。 除了这两项,原本应该拨付给武昌镇、徐州镇边军的饷银都还拖着。 因为户部实在是拿不出来银子,别说是之前答应的一百多万,一万都拿不出。 为了准备今年下半年的乡试以及恩科,礼部尚书王铎都厚着脸皮去向南京的勋贵缙绅募捐,却根本没有一个人理他,最后还是高弘图舍下老脸,靠着写墓志铭赚了三千多两的润笔费,解学龙又捐赠了两千两,才勉强凑齐了恩科的开销。 反观内务府,那真正是富得流油,银子多到花不远。 太子妃的大明皇家银号刚刚成立,内务府就立刻存入两千万足色银! 【注:前文的银行已经改为银号,此等无关剧情的细节大家可以多提意见】 这只是银子,内务府在南宫以及燕子矶的仓库里边,还储存了500万石粮食。 反观大明户部的太仓库,不光管仓库的老吏已经快要瘦脱形,老鼠也都饿死。 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吕大器是怎么也没有闹明白,内务府怎么就这么富?朝廷怎么就穷成了这样? 说闹不明白其实也不对,吕大器其实是知道原因的。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圣上拿徐州的官田做抵押发行债券,筹到了两千万足色银,然后又把内廷的产业拿出来竞卖,又卖了五百万两。 户部要是也能够筹到这么多银子,朝廷的日子就好过得多。 想到这吕大器便叹口气,有些郁闷的说道:“史阁老,圣上的内务府可以发债券,大明朝廷的户部难道就不能发债?不如我们也发债?” “发债需要有抵押物。”史可法道,“户部拿什么抵押?” 吕大器下意识的就想说拿南直的五千万亩官田做抵押,但是话到嘴边却又咽回去,他担心现在这么说了,傍晚下值回家就会失足淹死在秦淮河中。 南直的这五千万亩官田是江南缙绅的禁脔,谁碰谁死。 吕大器还是有些不甘,又提议说:“没有抵押就不能发债?” “发当然是可以发的。”史可法再次反问道,“问题是有人买吗?” 吕大器便再次沉默了,是啊,若没有抵押物,又有哪个冤大头会送银子给朝廷花?把银子扔水里还能听一声响呢。 好半晌,吕大器又道:“还是圣上厉害,挥手之间就筹集到了两千多万的足色银,而且很快又要发卖第二期债券,据说这一次发卖,圣上拿出了归德府以及开封府的各四百万亩罚没官田抵押,债券的总额共计四千万足色银!” “什么?”史可法瞠目结舌,“四千万足色银?” 四千万,这个数字显然已经超出了史可法的想象极限。 大明朝年景最好时岁入也不过两千万足色银,现在更是一千万都凑不齐了,然而圣上只是发卖一次债券就能筹到四千万! 吕大器也是感慨莫名:“内务府现在可真是富得流油啊。” 顿了顿,吕大器又道:“不得不说,圣上此举是真厉害。” “圣上发债此举的确是厉害,亘古以来就从未曾见过,只是凭借这一点,圣上就足以名名垂青史了。”史可法肯定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不过,圣上这么做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光复京师从此无望矣。” 说到这,史可法又长叹了一口气。 “是啊。”吕大器点点头也附和道,“圣上拿北方民田作抵发债,此举虽说讨好了江南缙绅,却把北方缙绅往死里得罪,从此北方缙绅定然与大明离心离德,我大明再想光复京师难矣,南北朝的故事恐又将重现。” …… 此时在秦淮河南岸的钞库街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两个多月前,扬州盐商康百万以月租金五百两的价格,从户部把钞库街的宝钞库给租下来,正式挂出了南京市易所的招牌。 也是在那天,两个消息从市易所里传出来。 到十月中旬,内务府将会在市易所发卖第二期的债券。 在发卖第二期债券的同时,市易所也将会正式开放债券的买卖,债券持有者可以通过在大明皇家银号预先开设的户头,在市易所进行债券的买卖。 从那一天起,江南的缙绅以及商贾就无不跷首企盼着十月中旬早些到来。 江南的缙绅商贾之所以这么热情,一是想要买入债券,二是想知道市易所说的债券买卖究竟怎么个卖法? 反正这次市易所真是吊足了胃口。 最近几个月,无论是朝中大员、赶考士子、市井小民还有贩夫走卒,口中谈论的都是第二期债券以及市易所即将开张的事,甚至连南院的姑娘们说的也是这事,你要是不能就这两件事情说上几句,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南京人。 至于其他府县的缙绅商贾,更是早早的就来到了南京。 最近这俩月,南京的旅店、客栈、酒家及饭庄的生意都是格外火爆,秦淮河上做皮肉生意的姑娘们更是快要忙不过来。 还有那些小商贩也是狠赚了一波。 到上个月底,市易所就把开张日期定下来。 因为经过两个多月的翻新及装修,宝钞库快要改造好。 尤其是市易所的交易大厅,完全是按崇祯的设想改造,把“回”字形库房内侧的楼板全部拆除,顶部则加盖一个穹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足可以同时容纳上千人的大厅,中间的天井位置则盖了一个中央告示台。 中央告示台是一个巨大方形建筑。 告示台的四面墙壁都是一块巨大的白板。 届时市易所的吏员将会用炭笔在白板上登出交易信息,比如说员外甲以某某价格卖出三年期债券若干两,又比如员外乙以某某价格卖出十年期债券若干两,等等,届时所有的卖出信息都登在上面,想要买入的人可以一目了然。 有人想要买入的话,就可以照着信息买入。 一旦某笔债券已经被买走,吏员就会将这条信息擦掉。 好吧,单单就软硬件而言,南京市易所比成立也就三十多年的阿姆斯特丹交易所强出太多,这两者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此时,康百万、方文箴、张翰、詹仰之等四个大股东,以及另外一百多个小股东正踌躇满志的站在市易所的中央告示台下。 康百万领会崇祯的意思还是十分到位。 所以也就没想着跟方文箴他们四个吃独食。 而是从江南缙绅、徽商、闽商、浙商、粤商以及扬州盐商中挑选了一批声誉不错的缙绅商贾一起入股市易所。 其中康百万的股份最多,也不过两百多股。 股份最少的商贾,则更是只有区区十几股。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也是因为不知道市易所前景如何。 虽说崇祯已经明确说过,如果年盈利不到本金的三成,内务府就原价回购所有股份,但是康百万他们没有把这当真。 康百万几个大概率觉得,年后要出四千九百万足色银。 所以,康百万就果断拉了百多个缙绅商贾来分担压力。 方文箴甚至让市易所的伙计搬来梯子,试着爬上去写了条信息,完美。 等方文箴下来,康百万笑着问马鸣騄:“马主事,您看还有什么要改的?” “本官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其他的要求。”马鸣騄一摆手说,“就只加一条,这也是圣上特意叮嘱的。” 第164章 赚麻了 康百万忙道:“还请马主事示下。” 马鸣騄说道:“债券交易开启后,无论涨价还是跌价都必须设限,幅度最多不能够超过一成,也就是说,最多只能加价或降价一成。” 马鸣騄说的这一条,确实是崇祯临时加的。 刚开始崇祯其实没想设限,而是想着任由债券无限止涨价或无限止跌价,这样的话只需几个涨跌,就能把第一期发卖的高息债券赎回。 但是崇祯后来一想,这个搞法很容易将新生的债券交易扼杀在萌芽状态。 所以,崇祯最终还是决定给涨跌幅度设限,不能一次跌太狠或者涨太勐,这跟不能涸泽而渔其实就是一个道理,行业还是要健康发展。 “啊?涨价跌价还要设限?”康百万闻言一愣。 张翰、方文箴等一百多个大小股东也是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康百万率先反应过来,这是皇帝的意思。 既然是皇帝的意思,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遵旨就是。 当下康百万连声说:“成成,既然这是圣意,自当遵行。” “好,那本官这里就没什么说的了。”马鸣騄轻嗯一声,又道,“康国舅,开门吧,想必有志于购买第二期债券的缙绅商贾都已经等急了。” 【注:我查了很久,只查到太子岳父称国舅】 看到马鸣騄直接吩咐康百万,现场不少小股东心下腹诽。 心说你不过就是一个副主事,芝麻大六品官,这么大谱。 康百万却毫不在意,因为他是知道马鸣騄在崇祯心中的份量的。 当下康百万笑了笑,高喊道:“打开大门,请外边的客人进来吧!” 伴随着市易所的大铁门打开,早就在门外等候多时的缙绅商贾纷纷涌入,不过里边早就有商号伙计在维持秩序,将缙绅商贾引入座位。 这些伙计都是从各家商号抽调的精兵强将,眼明手快且能说会道,把涌进来的上千个缙绅商贾安排得明明白白,整个大厅虽忙却不乱。 等缙绅商贾都落座,康百万才红光满面的爬到中央告示台的顶上。 合着这个中央告示台除了用来发布信息外,还能充当中央主席台。 与此同时,上百个口齿清晰嗓门也宏亮的伙计则分别站到了一楼、二楼的各个区域以及三楼的包厢内。 平等是不可能平等。 同为客户,也是分三六九等。 一楼及二楼的客户得自己举牌跟交易员说,要卖出或者买入债券,三楼贵宾包厢就有专门伺候的伙计,只需要跟伙计说。 比如现在,三楼的贵宾也不用听康百万说,因为有伙计跟他们说。 像孙廷兰这样的小商人还有汪韬这样的小缙绅就只能坐一楼大厅,连瓜子都没得嗑,更不要说是水果。 不过两人并不在意。 康百万说,伙计再进行转述。 孙廷兰和汪韬很快就弄清楚。 第二期债券果然如传说中般,拿归德府、开封府的八百万亩抵押,总共要发卖四千万两债券,一年期、三年期、五年期以及十年期债券各一千万两,只不过,这第二期债券的利钱就大幅的减少,远没有第一期多。 第二期的一年债只有十一归,三年债只有十四归,五年债也只有十八归,十年期债券也就三十归,同样的本金,还不如分开买两次五年期债,唯一区别就是十年期债券到期后可以兑付耕地,这点吸引人。 至于债券交易倒是没有什么。 其实之前,两人就基本猜到了流程。 唯一没有猜到的是,居然还要限制涨跌幅度。 汪韬心下有些失望,如果仅仅只有这点利钱的话,他就不打算买一年债、三年债以及五年债,只卖十年债算了。 然而孙廷兰却对他小声说道:“汪公,把额度用足!” 因为人多,市易所担心债券会不够卖,所以先确定了额度,每人三万两,如果个人有富余的额度的话,可以当场转卖掉。 “啊?”汪韬惊道,“全用完?” “对,全用完。”孙廷兰说道,“相信我!” 汪韬稍一犹豫,不过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多年的朋友。 “伙计,我买三万!”汪韬举牌高喊道,“每种债拳各七千五!” “好嘞!”伙计指了指汪韬举着的木牌,高声的唱道,“仓曹街汪员外买入一年期、三年期、五年期以及十年期债券各七千五百两整!银货两讫!” 随即便有另一个伙计给汪韬送来印刷精美的三万债券。 大明皇家银号的伙计也从汪韬的户头现场划走三万两足色银。 孙廷兰紧接着也买入三万债券,然后才压低声音对汪韬说道:“汪员外你就瞧好吧,等会债券交易一开始,到手的债券一转手就能赚取一成利润。” 这个孙廷兰很有可能是大明朝进入角色最快的第一批“股民”。 “对哦。”汪韬这下反应过来了,也说道,“我听人说,朝廷刚在淮安府募集了二十万乡勇,仅只是一个淮安府就二十万乡勇,整个大明朝得有多少乡勇?眼下大明朝有了银子,多少军队都能养得起,建奴流贼又何惧?” “所以。”孙廷兰道,“债券且得涨。” 说话间,四千万的债券就被抢购大半。 不得不说,饥饿营销这套到哪都吃得开。 第一期债券发卖之后,到现在又经过了两个多月的口口相传,已经有更多的缙绅商贾从内心接受了这一新生事物。 本来就是,解决了信用问题之后,傻子才不买债券呢。 银子放在地窖除了长灰啥也没有,可是用来买债券却至少有一成的利润,所以为什么不买?必须得买!得抢着买! 保守估计,整个江南至少有一亿两的银子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这个数字,差不多占到了整个江南民间存银的三分之一左右。 不得不说,江南八府一州是真富,民间的存银至少有三亿两,这中间除了很小一部分参与海留牟利外,其余的绝大部分就躺在地窖。 第二期债券卖完之后,紧接着就正式开始债券交易。 孙廷兰的判断很快就得到了验证,除了有一部分缙绅没用完自己的额度,将自己名下的额度卖出之外,信息栏上全都是求购的买盘。 仅有的卖盘很快消失,买盘却越来越多。 而且买盘给出的利润也越来越高,然后很快就触线! “诸位,诸位!”康百万赶紧上台,声嘶力竭的喊道,“按照市易所规定,一天最多只允许上涨或下跌一成,今天不准再涨了!” 孙廷兰便拿胳膊肘捅了一下汪韬:“汪公,我们走吧。” 汪韬从市易所出来时,整个人感觉就好像踩在云端上。 这银子来得也太容易,只是到市易所小坐片刻,就赚了三千两。 汪韬最终还是没能抵受住诱惑,把刚买的三万债券又全部卖出。 “汪公,明天还得涨!”孙廷兰走在汪韬的身边,小声说,“咱们早点来,如果有人卖出就赶紧买入,再赚他一票。” “孙翁,咱们喝酒去。”汪韬欣然说,“就南院。” 南院是秦淮河畔最大的勾栏院,虽然不如媚香楼这样的私家青楼档次高,消费却也不算低,里边也有漂亮的姑娘,是小缙绅小商贾的首选。 听说汪韬要请他去南院喝酒,孙廷兰顿时大喜。 …… 这一天,像孙廷兰、汪韬这样的缙绅商贾高兴,康百万、方文箴他们这些市易所的股东们更加高兴,而最高兴的则要数朱慈烺还有太子妃。 市易所今天没少赚,但真正赚麻了的还是大明皇家银号。 因为所有的缙绅商贾要想在市易所中买卖债券,就必须在大明皇家银号开设户头,并预先存入银子。 然后在存银子的时候就发现,居然还能拿利钱。 虽然存入银号的利钱非常少,远不及债券利高,但是债券多少还是存在一些风险,存银号却可以说没半点风险,皇家的银号总不能倒了吧? 所以消息传开之后,前来存银子的缙绅商贾就越来越多。 再然后,有需求的缙绅商贾又有了意外的发现,把银子存入皇家银号的南京总号,居然可以在杭州、扬州以及徐州的这三家分号异地支取! 据说将来还会把分号开设到武昌、广州、福州等地。 这可真是太方便了,尤其是对于那些跑长途运输的行商。 以前携带大笔银子出门之时,总担心半路上会遭到劫匪。 可现在却再也没有这个担心,因为只需要携带一张银票,就能在千里外的目的地将银子取出来,实在是太方便、太贴心。 所以大明皇家银号的业务开展得很快。 到现在,在大明皇家银号开设户头的缙绅商贾已经超过了四千人。 这其中,一千多人是市易所的“股民”,另外三千多人全都是储户,都是大明皇家银号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内发展来的。 而此时,“躺”在大明皇家银号账上的银子总数已经超过一亿大关! 这其中,两千万是第一期发卖债券所得,四千万是第二期发债所得,剩下的四千多万则是三千多个储户所存入。 大明皇家银号真正是赚麻了。 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第72章 援兵到达” 是否同步到最新?关闭同步 第165章 粮食丰收 得知大明皇家银号已经有存银上亿两,朱慈烺高兴坏了。 因为这不仅意味着内务府已不再缺钱,更意味着江南的缙绅商贾已经与大明皇家结成了紧密的利益同盟。 然而太子妃却蹙紧了秀眉。 “爱妃,你似乎不太高兴?”朱慈烺问道。 太子妃康曦轻嗯了一声说:“贱妾正在为这些银子发愁呢。” “有银子你还发愁?”朱慈烺没好气的道,“有啥好愁的?” “怎能不愁?”康曦说道,“一亿多两存银,每天只是利钱就要支付几十万两,就是说每天一睁开眼睛,咱们家什么都还没做呢就已经花出去几十万两。” “啊,对噢。”朱慈烺闻言顿时间愣住,他勐然间反应过来,这一亿多两足色银只是存在皇家银号而已,并不是真归了皇家银号。 而且这些银子存在皇家银号,得付利钱的。 照这么一说,这似乎又成了一桩赔钱的买卖? 但是朱慈烺很快又反应过来,说道:“不对啊,你说得不对,银号怎可能赔钱?银号要是赔钱,以前的钱庄又如何盈利?” 太子妃说道:“钱庄是靠借贷来盈利。” “那咱们也借贷啊。”朱慈烺拍手道,“咱也借。” “哪有这么容易哟。”太子妃摇头说,“现在是想来皇家银号存银子的多,借银子的却几乎没有,到现在总共也只借出不足百万两。” 【注:明末时期正处于通货紧缩阶段,经济活力很差,好的投资渠道严重不足,行商的风险剧增,缙绅商贾更愿意藏银子,而不是拿银子去创业,于是导致经济变得更差,机会更少,进入一种螺旋下降的恶性循环,然后就出现了一种看上去很矛盾的经济学现象,一方面大明朝明明有海量白银,另一方面市场上却因为银根不足,出现了通货紧缩】 “怎么会呢?”朱慈烺难以置信的道,“借银子的竟然还没有存银子的多?” “今天之前,妾身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太子妃道,“可是现在真是这样啊,进银号的十个人里有七个是来存银子,就三个借银子,这其中还有两个人根本没有抵押物,就只有一个人有资格借银子,愁人啊。” 朱慈烺想了一下说道:“父皇肯定有解决的法子,等我问过父皇再给你写信。” “殿下,让妾身跟着你一块去徐州吧。”康曦说,“你放心,妾身不会缠着你,到了徐州你跟父皇还有定王住军营,妾住徐州分号。” 这次北上正好还可以巡查一下徐州分号。 虽说负责打理徐州分号的是一个跟了康百万多年的老掌柜,无论能力还是忠诚都绝对没有问题,但是康曦作为银号的总掌柜总不能一次不去。 想到这,朱慈烺便点了头:“也好,那就一起去吧。” 分开两个月,朱慈烺还真有些想念父皇和朱慈炯了。 …… “哈啾哈啾!” 朱慈炯连打了两个大喷嚏。 崇祯立刻一脸紧张的问道:“炯儿,你不会着凉了吧?” 这年头,得个普通感冒就有可能到鬼门关上去走一遭,现在又正值初冬季节,天气乍寒还暖,最是容易得感冒的时候。 “父皇,我没事。”朱慈炯摸了摸鼻子。 “肯定是皇兄在念叨我们,想我们了呗。” 说话间,崇祯父子和随行人员便来到了一处田庄之前。 远远的就看到高起潜带着几个小太监兴冲冲的迎上来。 “万岁爷,大明中兴有望!咱们大明朝中兴有望了哇!” 高起潜来到近前又噗通一声跪倒在田梗上,一边叩头一边嚎啕大哭。 看到高起潜激动成这样,崇祯就知道玉米、蕃薯和土豆肯定丰收了,而且多半还是前所未有的大丰收。 “快起来。”崇祯伸脚轻踹了高起潜一下。 同时心说,高起潜这阉竖倒真是一员福将。 让他做的几件事都成了,包括这次的种田。 之前的这几个月,这一万多亩“御田”都是高起潜带着太监在管理。 高起潜便麻熘的爬起身,又一脸诌媚的说:“万岁爷,奴婢真是服了,您让南安侯敬献的这三样庄稼,都获得了亘古以来未有的丰收!” “那一万多亩包谷收了足足三万多石,亩产3石有奇!” “一百多亩土豆更收了四百多石,亩产4石有奇,最让人不敢相信的则是蕃薯,一千多亩蕃薯居然收了六千多石,亩产5石有奇!” “这么多?”随行的勤王士子都是激动得不行。 同样耕地,流民们耕种的小麦亩产就只有不到2石。 崇祯心下却毫无波澜,这个产量显然还有很大提升空间。 估计这跟徐州的耕地抛荒了太久有关,等变成熟地产量就会提升上来。 要知道红薯的亩产轻轻松松就能达到七八千斤,既便是现在没有化肥,但是亩产达到两千斤毫无压力,也就是说,亩产可以达到12石以上。 可惜的是,最高产的红薯不能做主粮,只能当一下辅食。 但即便是只能当辅食,也能极大的缓解大明的粮食危机。 红薯不仅可以直接吃,也可以磨粉加工成粉条,份量轻,而且耐久藏。 不过最让人期待的还是玉米,虽然产量没有红薯土豆高,但是能够用来当主粮。 现在因为是荒地复耕,再加上没有经过选种育种,所以玉米产量不高,然而一旦土地耕熟了,再让方以智找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农搞一下选种,玉米产量很快就能够提上来,亩产四到五石毫无压力,七八石也有可能。 当下崇祯招手示意方以智上前。 方以智立刻一熘小跑凑上前来:“圣上有何吩咐?” “方密之,你的物理小识中有种芍、种术、种枸杞,澹巴孤都有说怎么耕种,却为何没有种麦、种菽、种稻乃至种蕃薯种包谷的介绍?”崇祯说道,“可是觉得麦、菽、水稻不及芍药诸草重要,还是别的其他什么原因?” “这……”方以智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是啊,物理小识怎么没写种麦种菽种水稻? 自古以来便是无农不稳,农作物的耕作产出乃国之根本,他方以智竟然把国之根本给忽略了?此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崇祯指了指刚收上来的玉米、土豆和蕃薯,说道:“朕听南安侯说过,包谷、土豆还有蕃薯的产量远远不止这个数,移种徐州后之所以产量会变低,一是因为土地抛荒,再一个肯定就是因为种子没经过选育。” “所以朕就交给你一个任务。” “你找一批老庄稼把式,再挑选几个士子,搞一个小组,替朕替大明把包谷、土豆还有蕃薯的产量提升上去,越高越好。” “自古以来就是民以食为天。” “军队如果没有充足的口粮,就不堪一击!” “所以,方密之你把这个事情做好了,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听到这,方以智就再按捺不住,当即长揖到地道:“臣,领旨!” 崇祯又接着说道:“对了,朕不是让你亲自负责这个事,是让你找几个士子以及经验丰富的老庄稼把式负责。” 方以智肯定不能负责具体的农业事务。 毕竟这个时代像方以智这样拥有一定科学素养的士人可是不多,所以说他的工作主要就是牵头设立各个学科。 眼下第一个要设立的学科,就是农科。 等打完了这一仗,如果坚守住了防线,大明朝还没有亡,崇祯打算再设一个工科,开始系统性的研发燧发枪甚至线膛枪等火器。 当然了,研发到什么程度,多久能弄出来就只有天知道。 如果运气足够好,卜弥加真的从欧洲忽悠来几个科学家,那就再设立物理、化学、数学乃至于天文学等学科,从而真真正正的将自然科学引入大明。 所以说,许多事说说容易,做起来就千头万絮无从着手。 方以智忽然说道:“禀圣上,臣记得前文渊阁大学士玄扈公曾经上过一道甘薯疏,疏中说的似乎就是这蕃薯。” “没错,徐光启是曾上过一道甘薯疏。”崇祯道,“可惜,他已经去世多年。” 方以智接着说道:“玄扈公虽然不在了,但是他编着的农政全书还在,而且据臣所知他编撰的农政全书其实是由他的学生所整理的。” “徐光启的学生?”崇祯闻言心头一动,“就在士子营中?” “然也。”方以智知着说道,“玄扈公的学生陈子龙此时就在士子营中。” 说到这,方以智又回过头朝远处高喊道:“人中?人中兄?快叫人中兄!” 不多时,陈子龙就拿着一截蕃薯藤过来,见了崇祯就长揖到地:“圣上,臣请在徐州乃至南直大规模推广种植甘薯,此物耐旱耐瘠且耐风雨,不易遭虫害,大灾之年凡麦菽稻颗粒无收,此物仍可以亩收数石,实备荒之奇珍!” 崇祯笑了笑问道:“农政全书是你整理的?” “是。”陈子龙道,“农政全书合共十二目六十卷、五十余万字,都是由臣逐一校对整理编篡成册。” 第166章 炮兵教官 “就是你了。”崇祯闻言大喜。 “陈子龙,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内务府农科都给事中。” “你还可以从士子营挑选百名士子充当农科给事中。” “在徐州、南直乃至整个大明推广种植蕃薯、包谷及土豆之事,就由农科全权负责,不过眼下你们先要做的却是选种育种。” 崇祯又把刚才的说辞重新说一遍。 “臣领旨。”陈子龙欣然领受圣旨。 在另外一个时空,陈子龙抗清失败之后投水自尽,但其实他最喜欢做的并不是打仗,反而是研究学问,所以对崇祯的这一任命他是很乐意的,尤其是担任农科都给事中还可以将老师玄扈公的学问发扬光大,造福于黎庶。 只要是造福黎庶的事,陈子龙都愿意。 何况此事专业对口又能继承老师的遗志。 崇祯也很高兴,因为内务府正在逐步的完善之中。 现在除了马鸣騄这个副主事外,已经有了三个科三个都给事中,分别是宣教科都给事中阮大铖,农科都给事中陈子龙以及医科都给事中傅山。 今后其他的科室也要逐步完善,但是也不能着急。 崇祯对此的态度就是宁缺勿滥,宁可步子小一点,以免扯着蛋。 叮嘱高起潜把收获的包谷土豆及蕃薯收好,崇祯就带着朱慈炯和士子营返回行在。 对此高起潜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能看得出内心还是不开心,说到底这个阉货还是有野心的,所以不想带着小太监种田,更愿意侍奉君前。 但是崇祯不会管这些,在大明未来的权力架构中,没有太监的位置,今后太监的唯一使命就是在皇宫中干些伺候人的粗活。 …… 崇祯刚回到徐州行在,又接到一个好消息。 通过卜弥加从澳门雇的炮兵教官终于到了。 一起到达徐州的还有五十名萄萄牙雇佣兵。 这已经是澳门第二次向大明派出雇佣兵队伍。 二十多年前,澳门就曾经派出雇佣兵替大明训练炮兵。 很遗憾的是,后来这支炮兵却连同几百门红夷大炮都便宜了建奴。 所以这已经是澳门第二次向大明派出教官以及雇佣兵,不过数量没有上次多。 “康慨伟大又英武的皇帝陛下,整个东方的万王之王,来自遥远欧罗巴的瞿纱微遵从您的召唤,带着五十名忠诚的萄萄牙勇士跨越千山万水前来听候您的差遣,上帝可以作证,我们将会成为陛下您的最忠诚的仆人。” 瞿纱微上来就一大通热情洋溢的西洋马屁。 好吧,这都是看在银子的份上,有钱能使鬼推磨,几句马屁算个啥。 崇祯也不会蠢到信了这些鬼话,听完通译的翻译之后问说:“瞿纱微,澳门到徐州不过几百里路,你们为何走了两个多月?” “陛下息怒。”瞿纱微连忙解释,“本来一个月前就能到的,但是为了等候一艘果阿来的商船因而耽搁了,因为这艘船上有陛下您急需的炮兵观测仪器。” “观测仪器?”崇祯心头一动道,“所有观测仪器都备齐了?” “都备齐了。”瞿纱微划了下手说,“测地用的望远镜及星盘,制图用的圆规、量角器以及三角尺等工具,我还特意多带了两副,当然,康慨的皇帝陛下您知道的,这些炮兵观测仪器都非常的精密,因此其价格颇为不菲。” 崇祯笑问道:“你就直说吧,多少钱?” 瞿纱微划了下手说:“总共十两银子,陛下。” 崇祯闻言哑然失笑,心说红毛鬼也就这点儿眼界了。 当下崇祯命王承恩给瞿纱微取来二十两银子,一点小钱而已,只要瞿纱微能替明军把炮兵训练好,别说二十两,就给他二千两又有何妨? 瞿纱微却高兴坏了:“上帝,皇帝陛下您可真康慨,能成为您的仆人,瞿纱微真是感到万分荣幸,瞿纱微也一定会竭尽全力去替陛下您训练好炮兵部队。” “那就不要留在这里废话了。”崇祯直接说道,“先去军营演示一番吧。” 听完通译的转译后,瞿纱微欣然说道:“当然,这是您的仆人应该做的。” 但是瞿纱微对明军火炮型号的复杂性显然缺乏估计,因此当他跟着崇祯来到马化豹的营中,看到马化豹这一镇所装备的火炮之后,整个人险些当场傻掉。 “哦,不,这一定不是真的。”瞿纱微双手抱头说道,“怎么可能这么乱?” 跟瞿纱微一起来的五十个萄萄牙雇佣兵也是面面相觑,因为最近二十年,欧洲各国的火炮逐渐的都实现了型号的标准化。 比如西班牙的火炮,只剩下七种型号。 又比如英国的火炮,按弹丸重量分为若干型号。 8磅炮、10磅炮以及12磅炮这样的型号划分就是这么来的。 总之这些火炮的标准化程度已经很高,不光是弹丸,零部件也可以通用,所以才会出现炮兵观测这个专业科目。 没有火炮的标准化,就没有炮兵观测。 然而,明军的火炮就毫无标准化可言。 型号规制杂乱无章,甚至同一型号的口径都不一致。 澳门上次向大明派出教官及雇佣兵时,萄萄牙自己的陆军以及海军所装备的火炮也没实现标准化,自然不可能将标准化带给大明。 但是在《军器图说》《火攻契要》等着作中已经有了关于标准化的介绍。 但也只是笼统介绍,仅只是提了一嘴,具体该如何标准化,标准化之后的火炮分为几个型号,每个型号的尺寸参数具体又是多少,这些内容一概没有。 “噢,我的上帝啊。”瞿纱微一脸苦涩的对崇祯说道,“英明的皇帝陛下,您的仆人瞿纱微真的是一个优秀的炮兵观测专家,但是也没有办法对两门毫无共性可言的火炮赋予相同的射击参数,这是绝对不可能办到的。” 崇祯哂然一笑说道:“你就假设这些火炮的参数相同。” “啊?假设这些火炮参数相同?”瞿纱微瞠目结舌道,“这个怎么假设?” “该怎么假设就怎么假设。”崇祯一指身后的士子说道,“朕给你一个月,一个月内必须让这些学生基本学会炮兵观测。” 站在崇祯身后的士子大概有一百多个。 这是崇祯挑的第一批炮兵,后面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 崇祯的目标是要让每个士子都学会炮兵的观测以及弹道计算。 “不不不,这个绝无可能。”瞿纱微急得连连摇手又道,“尊敬的皇帝陛下,您的仆人瞿纱微绝对没有不敬之意,但是一个月之内教会这些学生观测,这是绝不可能的,没有任何人能够在一个月内熟练掌握炮兵观测。” “听好了,朕不要求熟练掌握。”崇祯纠正道,“只要求粗步学会,或者更确切点说,就是学会观测方法及流程,同时记住弹道的计算公式。” “噢上帝。”瞿纱微吃惊的说道,“无所不能的皇帝陛下,您居然知道弹道?还知道弹道有计算的公式?” “朕知道的要比你想象中多得多。”崇祯轻哼一声又道,“所以你不要想着耍小聪明,你就尽最大努力,尽快的教会这些学生如何观测并且计算弹道。” 观测原理还有计算公式这种东西,对于没有文化的大头兵们来说难如登天,但是对于这些认字且有相当文化基础的士子来说,却并非难事。 一个月内学会基本观测方法并且记住弹道公式,并不难。 当然,学会观测方法并记住弹道公式并不意味着就已经成为优秀的观测手,这中间还得辅以大量观测积累才行。 不过,眼下这一阶段还无法实现。 因为连火炮的标准化都没有实现,观测积累就无从谈起。 崇祯又道:“总之你只要负责教学,如果办好了这桩差事,朕不会亏待你,甚至让你当个炮兵总司令也是可以。” “炮兵总司令?”瞿纱微顿时来了兴趣,问道,“大概有多少门炮?” “会有很多炮,比你想象中多得多的炮!”崇祯笑了笑,又接着说,“最保守的估计,也会有上万门的火炮!” 崇祯其实只说了一半。 这个炮兵总司令只负责炮兵建设及训练。 “上万门大炮?”瞿纱微的嘴巴张得能够吞下一枚鹅蛋。 崇祯则又说道:“另外,朕还可以给你们开出丰厚的薪水。” 瞿纱微这会也不再装了,舔了下嘴唇问道:“能有多少丰厚?” “月薪五十两!”崇祯直接开出了一个足可以让瞿纱微破防的价格。 当下瞿纱微一划手说道:“慨康的皇帝陛下,您的仆人瞿纱微已经被您的远见征服,薪水不薪水的其实真不算什么,主要是您的仆人瞿微纱真的热爱这份工作,所以请放心吧,一个月内一定教会这些学生如何观测及计算弹道。” 崇祯微微一笑,又说道:“对了,这些学生还没有学习过近代数学。” “咦,嗯?啊!”瞿纱微愣了下,遂即反应过来,竟然没学过数学?也就是说得从最基数的数学教起?我的上帝啊,上当了! 但是话都已经说出去了。 再想反悔也晚了。 第167章 建奴南下 先不提大明这边正在紧锣密鼓的备战。 多铎所率领的建奴东路大军终于南下。 崇祯十七年十月十九日,多尔衮以阿济格为靖远大将军,会同吴三桂、尚可喜等明军降将,率领八旗满洲、八旗蒙古及八旗汉军约十万人出居庸关,准备到宣府、大同与姜瓖以及王大业等降军汇合,然后绕道土默特蒙古,从陕北攻入陕西。 十月二十四日,多尔衮又以多铎为定远大将军,会同孔有德、耿仲明等降将,率领八旗洲、八旗蒙古及八旗汉军约六万人沿京杭运河南下,经山东南下攻击徐州,准备在徐州打一个决定性的歼灭战,一举全歼明军的主力。 阿济格出征时,多尔衮并没有去送行。 但是多铎南征,多尔衮却一直送到通州。 “十四哥,天冷,别送了。”多铎勒住马说道。 “没事,我再送你一程吧。”多尔衮摆摆手说,“还有几件事要跟你说。” 看到其他人都离得远远的,没人能听到他们兄弟俩说话,多尔衮才道:“老十二就是个没脑子的货,也就打仗还能行,其他事指望不上他。” 多铎道:“老十二就这德性,这些年要不是十四哥你帮衬,别说保住正白旗小旗主的位置,只怕是连这条性命都保不住,他却反将十四哥你视为仇人。” “这都是因为有人从中挑唆。”多尔衮很隐晦的提了一句,并没有明说皇太极。 事实上,当年因为皇太极的刻意打压并暗中挑唆,阿济格一度视多尔衮为仇人,直到皇太极身死后,两兄弟的关系才慢慢有所恢复。 这个事,皇太极采用的并非阴谋,而是阳谋。 皇太极抓住阿济格的过错,直接将他贬为正白旗小旗主或者说副旗主,又把旗主的位置给了多尔衮,阿济格挨罚之后把怒火倾泄到了多尔衮头上,典型的窝里横,不过多尔衮还是懂得打虎亲兄弟的道理,并未跟阿济格计较。 这次兵分两路出征,阿济格又捞到了西路大军的主帅。 要不是多尔衮力挺,凭阿济格自己的能力,想当主帅根本是痴心妄想,就不说代善还有济尔哈朗这样的老资格,只说豪格,不光打仗比阿济格勐,地位比他尊贵,人家还是皇帝亲哥,不比你阿济格更有资格当主帅? 多尔衮又接着说道:“总之老十五你记住了,我从来没指望过老十二。” 多铎闻言顿时心花怒放,因为十四哥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在明示了,意思就是将来的皇位肯定是他或者他儿子的,没阿济格那边什么事。 当下多铎说道:“十四哥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你明白就好。”多尔衮点头道,“征南明这一仗,你不光要赢,而且还要赢得漂亮,最好是能够活捉崇祯,这样的话就能直接逼迫崇祯禅位,再还有就是,千万别重蹈拜音图、鳌拜他们的覆辙,千万不要再小觑崇祯,又分兵去山东。” 冷哼一声,多尔衮又道:“汉人确实多有能人异士,但是这些能人异士也最容易犯下自恃甚高的错误。” “比如替南明设计徐州防线及山东防线的这位高人。” “此人之远见卓识恐怕不在宁范洪三人之下,设计的以徐州防线为正,山东防线为辅的犄角之势,也的确有些难缠,因为我大清兵无论是攻掠山东还是攻掠徐州,都有可能被另一个方向的明军切断身后粮道。” “此时如若战事不顺利,很容易陷入粮尽援绝之境。” “就是这。”多铎深以为然的道,“所以,真要放任山东不管?” “真不管。”多尔衮轻嗯了一声,又说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汉人的能人异士总是会犯自恃甚高的错误,南明的这位高人也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忽略了很重要的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大清兵用不着留后路,也根本不在乎粮道被切断!” 多铎嗯一声说:“这倒也是,我大清兵野战就是无敌的,后路被断,重新打通即可,粮道被断,也可以就地筹粮,这些根本不是问题。” “所以你不用管山东,驱师直扑徐州即可。”多尔衮道,“在徐州打个漂亮的大胜仗,一举全歼南明的主力,最好能生擒崇祯。” 多铎说道:“十四哥,你是说崇祯还在徐州?” “肯定在。”多尔衮点点头又说道,“十五弟你难道就没听说吗?流贼打进北京当天,崇祯跑到煤山上吊没有死成,却反而在阴差阳错之下悟道了。” 多铎闻言嗤的笑出声,说道:“十四哥怎么也相信这些子乌虚有的传说?” “现在不是我们相信不相信,而是崇祯确实不一样了。”多尔衮肃然道,“总而言之,十五弟你一定收起对他的轻视之心,此次征明只许胜不许败。” “嗻!”多铎表情也变得严肃,当即在马背上手了个千。 多尔衮长舒了一口气,又说道:“还有就是豪格,不要让他立太多战功。” “我明白。”多铎笑着,“正好让豪格的正蓝旗留在后面保护粮道的安全。” “好,该说的都说了,就送到这吧。”多尔衮勒马止步,又道,“十四哥就在北京等着你得胜回朝。” “得嘞,保证不让十四哥失望。” 多铎答应一声,即打马扬长而去。 随即运河码头上便响起多铎的骂声。 “磨蹭什么呢?动作快点,赶紧将粮草辎重搬船上去!” “小心,要是把粮食洒了,仔细本王剥了你小子的皮!” “恭顺王人呢?恭顺王呢?新造的红衣大炮运到了吗?” 在多铎的大声喝骂中,一包包粮食、一束束草料还有一辆辆的楯车被抬上了漕船,最后则是一门一门的红衣大炮。 整个码头喧嚣成一片。 …… 豪格神情阴冷的看着通州运河码头。 女真族大多身材高大,豪格的身材则尤其魁梧,拥有接近六尺的身高,长得也是剑眉星目,可说是女真人中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至少身材短小的多尔衮是没办法跟豪格相比的。 多尔衮更多的继承了他母亲阿巴亥的矮个基因,不足五尺。 因为多尔衮身材短小,皇太极当年想夸他一句身材雄壮都夸不出口,就只能夸他脑子聪明,是后金汗国的聪明王。 睿亲王这个****就是这么来的。 豪格虽然是多尔衮的侄子,却比多尔衮大三岁,比多铎更大了五岁。 所以说,无论是按照地位、战功还是统兵经验,豪格都要比多铎更有资格担任东路军主帅这一职位。 只可惜,多铎背后有多尔衮的支持。 到今日,豪格再不情愿也必须承认,多尔衮气候已成,现在就连代善、济尔哈朗这样的元老都被多尔衮踩在脚下,更别说他人。 正蓝旗甲喇额真尹拜也看出这一点,劝豪格说:“主子,眼下多尔衮、阿济格还有多铎三兄弟势大,硬拼咱们正蓝旗肯定是拼不过两白旗,所以暂且忍一时之气。” “知道,我不会蛮干。”豪格呼出一口浊气,忽然笑了,“就算多铎故意气我,逼我们正蓝旗的勇士跟着八旗蒙古还有八旗汉军徒步行军,也没什么,不就是多走几步路,又不会累死人,是吧?” 尹拜说:“主子能这么想,再好不过。” “走吧。”豪格勒转马头,汇入正蓝旗的行军队列之中。 转身的那一刻,豪格隐隐感到有一双眼睛正从码头那边打量着这边,不用说,这肯定是多铎,这个家伙跟多尔衮一样,仍对去年没能整死他豪格一事耿耿于怀,说到底,对于多尔衮和多铎兄弟来说,只有他豪格死了,他们才能真正的放心。 但我豪格贵为太宗嫡长子,又岂会如此轻易就舍弃性命? 多尔衮,多铎,你们等着,总有一天我豪格会把失去的东西讨回来,而且还要十倍、百倍的讨回来! …… “轰隆!” 突然一声巨响。 现场顷刻之间一片混乱。 “军医官,军医官何在?” “青主兄,青主兄快过来!” “瞿纱微教官,你没有事吧?” 看到这幕,正在不远处观摩的崇祯也赶紧带着朱慈炯以及十几个总兵匆匆赶过来,却正好看到士子们将瞿纱微搀扶起来。 只见瞿纱微被硝烟熏成大花脸。 不过人应该没事,毕竟还能咳嗽。 咳嗽好久,瞿纱微才终于缓过气来。 “瞿纱微,怎么回事?”马化豹问道。 瞿纱微闻言却只是直勾勾的看着马化豹。 好嘛,敢情被震懵了,魂还没有回归本体。 “嗳,瞿纱微你醒醒。”马化豹这个粗人可不管那么多,上前就照着瞿纱微的脸颊轻扇了两巴掌,这两巴掌终于把瞿纱微给拍醒过来。 “噢,我的上帝,炸膛了!”瞿纱微惊叫一声。 随即瞿纱微就一个翻身趴倒在地上:“快卧倒!” “都已经炸完了。”崇祯没好气的道,“赶紧起来。” 说完,崇祯就照着瞿纱微高高撅起的臀部踹过去。 【跪求月票】 【求推荐票】 第168章 加紧战备 再看那门一号佛郎机炮,只见子母炮膛已经同时被炸开,铁茬翻出,就像一朵被暴力强行撑裂的菊花。 庆幸的是,没有人身亡。 只有两个士子擦伤脸颊,也真是命大。 瞿纱微也只是被炮膛中溢出的硝烟熏了个大花脸。 惊魂未定的爬起身,瞿纱微惶然说道:“皇帝陛下,我想退出行吗?” 这份工作太危险了,如果说死在战场上也就罢了,可这只是在训练,搞训练居然也有生命危险,这死亡概率就属实太高,受不住。 “不行!”崇祯断然予以拒绝,“退出就是临阵脱逃,得按逃兵论处!” 瞿纱微便立刻闭嘴,逃兵论处,那岂不是要被斩首?我刚才啥也没说。 崇祯又问瞿纱微道:“还没问你,刚才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就炸膛了?” “陛下,这都怪我。”瞿纱微挠了挠头,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之前测量过这几门一号佛郎机炮的口径,发现其公差并不大,因而想着子炮或能通用,所以就偷懒了下,结果就炸膛了,陛下你该不会责怪我吧?” 崇祯道:“朕不怪你,但是朕必须警告你,在大明兵工厂铸造的新式火炮到来之前,你就不要再做这样的尝试了,兵仗局和兵器局之前督造的火器,无论是鲁密铳、鸟铳、三眼铳还是虎蹲炮、佛郎机炮或者红夷大炮,都不具备标准化条件。” “是是,再也不敢了。”瞿纱微连连点头,“再不偷懒了。” 说话间,一骑快马忽然飞奔而来,将一份急递交给王承恩。 王承恩又赶紧拿着急递快步来到崇祯跟前:“圣上,山东急递。” 崇祯当着马化豹等十几个总兵面划开火漆,匆匆看完塘报后说:“建奴南下了,兵力据说有二十万!” “什么?!” “二十万?!” “这是倾巢而出了?” 马化豹等十几镇总兵相顾骇然。 崇祯摆摆手说:“二十万大军只是建奴号称而已,实际兵力绝不会超过十万人,朕估计也就是七八万人,没准只有五六万。” 听到这,马化豹等总兵官的脸色果然好转了许多。 七八万建奴,跟二十万建奴的震慑力显然差太多。 沉吟了片刻,崇祯吩咐王承恩道:“王大伴,给淮安府发急递,让路振飞立刻率运军赶赴邳州,再给夏镇发急递,提醒靖南侯做好防备。” 因为上次的夏镇大捷,黄得功已经晋封侯爵。 崇祯很清楚,建奴的这次南下就不同于上次。 上次南下只是一路偏师,充其量也就万把人。 但是这次就不再是偏师,而是多铎率领的建奴主力。 所以这次,明军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不光是夏镇,徐州和邳州也会遭攻击。 夏镇有大将黄得功坐镇,他麾下的十镇精兵也已经有过一次战胜建奴的经历,再加上夏镇的铳台工事变得更加完善,所以崇祯其实并不太担心。 至于徐州,自然是有他崇祯亲自镇守,唯独邳州还缺个主帅。 邳州原本就有八镇边军,左梦庚、金声桓的两万人到徐州后,崇祯又从徐州调了两镇边军去邳州,所以现在邳州也是十镇兵。 邳州这十镇边军分别来自刘泽清、刘良左及高杰麾下,十个总兵官资历相若,能力也差不多,所以从中选拔一个总兵当提督,肯定是没办法服众。 但是崇祯手头又没有可用的帅臣,总不能临时把王家彦从山东召回吧?毕竟,在接下来的大战中,山东的位置也是极其重要。 思来想去,崇祯觉得也就路振飞能行。 首先路振飞的资历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本身就是总督,而且与刘泽清麾下的十镇总兵也是旧相识,所以相处起来应该是问题不大。 能力方面不好说,但也只能让他试试。 谁让他现在手底下没有可用的帅臣呢? 士子营倒有几颗好苗子,但是缺乏历练。 比如说阎应元,此时正被派去淮安府练兵。 又比如说郑森,带兵能力和战阵指挥都不错,但太年轻,骤然之间放他去邳州独当一面那是害他,邳州的十镇总兵也绝不会服从他指挥。 所以,只能让路振飞去邳州,把他的运军也调上去。 前往夏镇和山阳的急递很快派出,崇祯也开始巡视城防。 徐州的防御设施跟夏镇的防御设施一脉相承,唯一区别就是夏镇防线的核心只是个没有城墙的运河边小镇,而徐州防线的核心是徐州城。 但是,崇祯仍旧让徐州的边军在外围修筑了十二重铳台。 而且徐州防线的铳台数要比夏镇多一百多个,总共达到六百多个。 此外,夏镇大战结束后,崇祯又下令对夏镇、徐州以及邳州外围的铳台进行加固,壕沟挖得更宽,从之前的三十步拓宽到五十步,深度也从一丈加深到三丈,还有铳台前缘的护墙全部从木栅栏改成了夯土墙,厚度为五尺! 不过,相比起夏镇防线,徐州防线和邳州防线存在一个致命隐忧。 遥望着明显高过地平线、甚至高过徐州城墙的黄河大堤,崇祯眼中掠过一抹忧色,这个致命隐忧就是黄河! 好在,还有刘鸿逵以及郑彩叔侄率领的水师。 之前在崇祯一再催促下,郑芝龙不得已又从福建调来五十艘鸟船,现在用来拱卫徐州防线的水师已经有150艘鸟船,足足6000水师官兵。 此外在洪泽湖以下河道,还有郑彩所率领的水师分遣队。 这支水师分遣队总共由4艘洋船(戎克船)、20艘乌尾船所组成,遇到荷兰、萄萄牙或西班牙的远征舰队肯定够呛,但用来对付三顺王带到建奴那边的水师却绰绰有余,因为双方战船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 建奴其实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压根就没有想过动用水师。 一是因为水师实力不济,二是水师战船过不了运河桥闸。 多铎根本就没有调用水师战船,而只是调用水师的漕船,帮着运输辎重粮草,减轻大军的负担,仅此而已。 多铎大军的速度并不快。 十月廿四离开的北通州,一路南下到德州差不多六百里,却走了足足半个月,也就是说平均一天只行军不到四十里。 多铎大军到达德州之时,已经是十一月初五。 听闻多铎率领大军到来,清廷委任的山东巡抚方大猷以及德州知州张有芳赶紧率领所属大小官员出城跪迎。 先介绍一下山东的局面。 之前崇祯给王家彦和胡心水的旨意是,东昌府直接放弃,济南府和兖州府能守则守,不能守也放弃,但是青州府、来州府以及登州府必须全力死守。 遵照崇祯的这道旨意,王家彦和胡心水做了大量的战备。 主要是把济南、兖州及东昌府的百姓迁移到青州、徐州以及淮安。 顺便再说一句,范中杰在淮安府招募的二十万乡勇之中,其实有不少山东人,这些山东人因为遭受过建奴的兵灾,深知建奴有多么残忍冷酷,因而比淮安府本地人更加的积极,淮安府本地人更多的其实还是因为受到国难戏班的感召。 但是王家彦和胡心水并没有完全放弃掉济南府和兖州府。 到现在,两人都还呆在济南府城历城,兖州知府凌駉也仍旧还呆在府城任城,半个兖州府还有半个济南府其实仍然还在大明的治下。 所以真正归清廷管辖的就只有东昌府、半个济南府加半个兖州府。 甚至连方大猷的巡抚衙门都躲在德州,害得张有芳成了附廓知州。 “都起来吧。”多铎示意方大猷和张有芳起身,又把山东总兵佟养量叫到跟前说话,相比方大猷和张有芳这两个降官,佟养量才是自己人。 佟养量这才啪啪一甩衣袖,单膝跪地给多铎请了一个安:“奴才佟养量,叩见主子。” 方大猷、张有芳和一众属官都是一脸羡慕的看着佟养量,他们其实也很想自称奴才,但是没这资格,因为只有入了旗籍成了包衣才有资格自称奴才。 别看人家只是个奴才,但是地位却比他们这些降人高得多。 多铎对待佟养量也要比对待方大猷和张有芳亲近,先是笑着轻轻的踹了佟养量一脚,又骂道:“你这狗奴才胖了不少哇?看来在山东的日子过得挺不错。” “嘿嘿,这还不都是托了主子您的福。”佟养量一脸谄媚的道。 多铎一正脸色,接着问道:“你跟本王简单的说一下山东的情况。” “嗻!”佟养量答应了一声,又把山东的情况简明扼要的介绍了一遍。 “是吗?”多铎微微皱眉道,“这么说,济南府和兖州府都没啥油水了?” “回主子的话,油水还是有。”佟养量压低声音说,“这两府的百姓虽然迁得差不多,但是缙绅世家都还在,这些缙绅世家才是肥羊,富得流油。” 多铎怦然心动,多尔衮虽然特意叮嘱过,不可分兵。 但是多尔衮并没有说不能更改进军路线。 沿运河是南下,走历城、任城也是南下。 可就在这时候,有快马从北边飞奔而来。 第169章 敌情有变 “北京急递!” 驿卒喘息着高喊道。 胯下坐骑更是口吐白沫。 多铎神情一凛,将信封接过。 拿匕首划开火漆再取出信笺,匆匆看完,多铎的脸色顿时垮下来。 “豫亲王,可是出什么事了?”镶白旗固山额真何洛会小声问道。 这个何洛会原是镶黄旗属臣,后来被多尔衮收买,再加上与豪格有旧怨,便蓄意告发豪格暗中串联扬善、俄莫克图等属臣密谋造反,致使豪格被削去肃亲王的爵位,扬善、俄莫克图等武将被处死,正蓝旗实力遭到严重削弱。 经此一事后,何洛会在镶黄旗也呆不下去。 后来就被多尔衮调到镶白旗来担任固山额真。 “出大事了。”多铎点点头,又对何洛会等人说道,“原本困守山西南部以及河南西部的伪顺残部突然向怀庆发动了攻势。” “我大清朝的怀庆守军在柏香镇全军覆灭。” “怀庆总兵金玉和、副将常鼎及参将陈国才皆战殁。” “啊?”何洛会、佟养量等人听了后都是吃了一惊,大顺军攻势这么勐? 多铎又接着说道:“伪顺残部在击灭金玉和所部之后,又乘胜攻入卫辉府,卫辉总兵祖可法及所部三千兵马困守新乡县,已经及及可危。” “这!”何洛会等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凝重。 佟养量小声说道:“主子,祖可法如果被吃掉,畿南可就门户大开,这一路流贼就可以长驱直入威胁北京了!” “嗯,你说的没错。”多铎点点头又道,“所以,皇父摄政王命令本王立即率领大军去救援祖可法,保住卫辉府,济南府只能等下次再来了。” “唉。”佟养量闻言叹了口气,错失了一次发财良机。 多铎又派人把豪格叫过来,递上书信:“肃亲王请过目。” 豪格经历过这两年的挫折,已经不像以前那般锋芒毕露,看完书信后说:“既然是皇父摄政王的旨意,那没什么说的,可速去。” 多铎说道:“但是有个问题,一旦南明得知本王大军已经转道向西,他们会不会趁虚出兵攻入山东甚至于京畿?” “南明?”豪格道,“怕是没这胆子吧?” 多铎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南明真的出兵了呢?” 顿了顿,多铎又说道:“你也知道,此时我大清主力已经倾巢而出,整个京畿仅只有五千兵马留守,其中八旗精锐更只有五个牛录。” 豪格有些反应过来了,问道:“所以豫亲王的意思是什么?” “本王想要派遣一支偏师继续南下,一直推进到黄河北岸,与明军隔河对峙,这样就能够震慑明军,令其不敢轻举妄动,肃清王以为如何?” “这是个很好的法子。”豪格已经听出多铎的意思,当即主动请缨,“如果豫亲王信得过本王,就让本王率正蓝旗的三十个牛录南下吧,本王只要正蓝旗的满洲勇士,不要一兵一卒的八旗蒙古以及八旗汉军,可否?” “三十个牛录太多了。”多铎果断予以拒绝。 “本王只能给你十个牛录的满洲勇士,但是会另外给你五个牛录的八旗蒙古以及五个牛录的八旗汉军,合共二十个牛录六千精兵再加三千包衣。” 顺便说句,建奴这次派出了两路大军,合共16万人。 但征发的人数远不止16万人,因为还有9万多包衣。 建奴打仗一贯就这样,出征时每个旗丁都会带一个自己家的包衣奴才,不打仗的时候跟着伺候,帮着挖壕沟修建营垒啥的,打仗的时候可以帮着披甲,看守战马,拼命的时候还能凑下数,回师还能帮着携带战利品。 当然,随军包衣的给养得旗丁自己出。 所以多尔衮给军粮的时候压根就没计算包衣。 所以建奴实际人数是25万人,但这9万包衣不计入军队,多尔衮跟多铎、阿济格他们议政的时候也没把这些包衣算在内。 但实际上,这些包衣也有一定战斗力。 打大顺军肯定打不过,打南明军却绰绰有余。 当然,是另一个时空的南明军,这个时空的明军经过崇祯的改造以及整训,战斗力已经提升不少,已经比这些包衣奴才强出不少。 所以,多铎实际就只给了豪格六千兵马。 豪格的脸上已经隐隐有了怒意,但是忍住了。 同时在心下暗暗发狠,既便多铎只给他六千精兵,可他还是要凭借这六千精兵在河南打个大胜仗,他要用战功告诉多尔衮,论打仗,把阿济格和多铎两兄弟帮在一块,也是远远不及他豪格,他豪格才是大清国最能打的统帅! …… 很快,五天过去。 时间已经来到崇祯十七年的十一月十日。 从十月二十接到王家彦的急递开始战备,到今天,崇祯已经在徐州进行了整整二十天的战备工作。 现在,已经开始标定虎蹲炮的射击诸元。 因为有了瞿纱微,已经用不着崇祯上手。 正好,瞿纱微也可以借此训练炮队士子。 这会儿瞿纱微就正在给炮队士子们讲解:“经过这二十天的讲解,弹道的基本观测方法我都已经教给了你们,包括弹道的计算公式,我也已经反复讲解多次,所以,再接下来就是实践运用,在实际观测中巩固所学到的知识。” 说完一指面前摆着的一门虎蹲炮,又道:“这门虎蹲炮标准装药也就是八两时的最大射程我们刚才已经测过,大约为四百步。” “弹丸初速我们之前也计算过了。” “现在我要求的弹着点在三百步。” “那么炮口的仰角应该是多少度?” 说到这一顿,瞿纱微又道:“现在开始计算。” 一百个炮队士子便立刻拿起树枝,在地上开始演算起来。 片刻之后第一个士子举手报告说:“报告教官,炮口仰角有两个,一个为十九度,另外一个为五十七度。” 【注:这个读者君就不要考据了,就是个意思】 “很好。”瞿纱微鼓掌道,“对了,你叫什么?” “报告教官,我叫夏完淳。”那个炮兵士子答道。 “噢对,我想起来了。”瞿纱笑道,“你好像才十五岁?” “报告教官。”夏完淳按着西洋炮兵规矩回答道,“我今年十四岁。” “才十四岁?噢我的上帝。”瞿纱微划着十字说,“你的成就将会无可限量,你很可能会成为东方有史以为最伟大的炮兵专家。” 两人说话间,其他的炮兵士子也纷纷计算出结果。 几乎所有炮兵士子都计算出了结果,不过速度就比夏完淳慢多了。 “做的很好。”瞿纱微拍了拍手又道,“那么现在,就让我们用事实来证明,你们的计算结果是不是正确?先把射角调整到十九度。” 说完又用手指着夏完淳说:“你来操作。” “是,教官。”夏完淳一揖,又拿起旁边的斜角测量仪。 斜角测量仪,其实就是一个量角器的一边装了一根长脚,然后顶角有一根绳子,绳子的末端系了块铅锭。 夏完淳将斜角测量仪的长脚插入到虎蹲炮的炮口,但因为虎蹲炮是一种敞口炮,它的炮膛并不是平行的,所以还需要将斜角测量仪进行纠偏,确保斜角测量仪的长边正好处于虎蹲炮的炮口的中心。 这时候就能通过系着铅锭的绳子读出测量仪刻度。 刻度超过了,夏完淳便在虎蹲炮的尾部垫入木块。 看到这,瞿纱微就叹口气,西方的火炮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告别这种原始的射角调整方式,而是通过固定在炮架上的炮耳及铰链来调整射角。 看着夏完淳在那有条不絮的操炮,其他士子也是认真观摩,崇祯感到十分欣慰,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良好的开端,或许现在还显现不出威力,但是等将来大明兵工厂铸造出了标准化的虎蹲炮以及红夷大炮,明军的炮兵就将迎来一个质的飞跃。 就是不知道,大明兵工厂多久才能造出标准化的近代火炮? 就在崇祯畅想未来时,前方铳台上忽然响起轰的一声巨响,遂即一团黑影就像闪电般的往后倒飞了出去。 先看夏完淳,小脸上全都是硝烟,整个人都懵掉。 再看虎蹲炮,铳台上哪里还有虎蹲炮的影子?早不知道飞到哪去。 “我的上帝,夏完淳,你犯了个致命的错误。”瞿微纱一拍额头说,“你居然没有用铁钎固定虎爪就发炮,这简直是太愚蠢了,这样会害死你自己和你的战友!” 夏完淳的小脸垮下来,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好吧,他就是个孩子。 崇祯正要上前安慰夏完淳几句时,眼角余光忽然看到胡国柱匆匆过来。 胡国柱对王承恩低声耳语了几句,王承恩便赶紧又来崇祯跟前低声说:“万岁爷,夷丁已经探听到建奴的行踪了。” “终于来了么?”崇祯精神一振。 等了快二十天,终于等来了建奴的南征大军。 然而王承恩却摇摇头,小声说道:“万岁爷,敌情有变,建奴大军似乎并未南下。” 第170章 屠龙士子终成恶龙? 听完胡国柱的报告,崇祯真不知道是应该高兴呢,还是应该感到沮丧? 他穿越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努力做了许多件事情,就连讨虏诏都发布,还给李自成留下了李岩这员能打的大将,居然还是没能改变历史进程? 多铎的这一路大军,居然还是被吸引去了怀庆府? 然后等打完怀庆府,多铎是不是就会继续西进潼关? 然后李自成就被迫带着原本已经北上的大军南下潼关。 再然后在潼关被多铎打败,李自成穷急之下流寇本性发作,不等李岩、高一功的军队南下汇合就直接放弃西安及关中? 然后流贼再次一路流窜到湖北? 想到这,崇祯忍不住以手扶额。 崇祯忽然很想知道,李自成得知这个消息时会是什么反应? 是对晋南、豫西的大顺军余部的英勇表现表示赞赏呢?又或者被袁宗第、刘永福他们的擅自行动气得暴跳如雷? …… 李自成现在并不知道这个消息。 因为袁宗第、陈永福从豫西还有晋南向怀庆府发起的反攻,只是一次自发的行动,就是说并未征得李自成同意。 从这就又能看出大顺军的隐忧。 大顺军的这些独镇一方的高级将领太随性。 又或者换一种说法,就是大顺军的这些“军区司令”享有的权力太大,居然可以未经中央批准就直接发动战争。 现在再来说说陈永福和袁宗第。 李自成途经山西时,留下陈永福守卫太原。 陈永福虽然是降将,但对李自成十分忠诚,觉罗巴哈纳围攻太原数月,不得寸进,不得已只能够向多尔衮求援。 多尔衮派了叶臣率军前来助战。 李自成也让李岩出兵救援太原。 但是李岩并没有直接增援太原,而是采取了围魏救赵的战术,绕过太原进攻大同,大同镇总兵姜瓖被打得大败,困守愁城。 多尔衮闻讯急令巴哈纳北上增援。 李岩又在中途设伏,一举困住巴哈纳。 只可惜,关键时刻石廷柱率八旗汉军赶到。 李岩因为粮草不继,之前被打得大败溃逃的唐通又卷土重来,后路有被断的风险,出于安全的考虑,李岩最终撤兵返回了绥德州。 李岩这一撤,太原也就不可能再守住。 陈永福也果断弃城,率残部退守晋南山区。 说完陈永福,再来说说袁宗第,他是河南方向的大顺军主帅。 但是之前建奴大举追击时,除了派主力部队向固关方向追杀李自成的大顺军主力,还有一支偏师往南杀入河南。 面对祖可法金玉和高第等,袁宗第所部连战连败,接连丢掉了彰德府、卫辉府以及怀庆府,汝宁府、南阳府、开封府、归德府的土贼还有明朝降军也是纷纷复叛,这种情况下袁宗第的残部根本顶不住,所以只能退守豫西山区。 陈永福和袁宗第的残部已经在晋南豫西山区坚守三四个月。 这次向怀庆府发动反攻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为了筹粮。 因为晋南和豫西地区都是山区,地方狭窄百姓也贫瘠不堪,筹粮困难。 关中地区之前几年又连遭大灾,就连李自成的主力部队都面临着军粮短缺的困境,所以袁宗第和陈永福就没有向关中求援。 内无粮草,外无援助,袁宗第和陈永福就只能够向外筹粮,要不然两人麾下的几万军队很难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向外筹粮,无非就是两个方向。 一是大明,二是清廷,大顺现在跟大明已经是结成了同盟,自然是不能轻启战端,山西又是地瘠人贫,无粮可征,所以只能向怀庆府、卫辉府这一方向发起反攻,争取从清廷的手里弄一些粮食,顺便还能洗刷前耻。 真的,袁宗第和陈永福只是想筹集点粮食,真的没有想到会把多铎的大军引过来,进而给大顺朝廷带来灭顶之灾。 如果事先知道这一点,两人估计宁可饿死也不会选择出兵。 遗憾的是,这个时代没有无孔不入的间谍,更没有无线电,所以袁宗第和陈永福根本不知道多铎的六万大军恰好走到德州。 袁宗第和陈永福联手,先把清廷的怀庆总兵金玉和给灭了,又在怀庆府洗劫一波,但没抢到多少粮食,于是又接着往东打进了卫辉府。 这会,袁陈两人的三万军队正勐攻新乡县。 祖可法的三千降军死守新乡县,危如累卵。 然而此时,西安的李自成并不知道发生在卫辉府的这一切。 倒是镇守陕北的李岩给西安发来一封急递,向李自成报告了阿济格率领建奴主力,会同明军降将姜瓖、王大业借道土默特蒙古再向南转攻陕北的军情。 李岩的情报工作还是很给力的,不光探听出了建奴的主帅是阿济格,甚至还探明了建奴的总兵力大约在二十万人。 这个兵力数量还是十分靠谱的。 因为阿济格所率领的八旗满洲、八旗蒙古和八旗汉军大约为十万人,除此之外还有包衣奴才约六万人,再加上姜瓖唐通及王大业等的三四万明朝降军,差不多就是二十万人,既便有所出入也不会相差太多。 李岩还特意向李自成报告了一个消息。 就是吴三桂也跟着阿济格一同出兵了。 接到李岩的急递之后,李自成便立刻开始召集大顺军主力。 时至今日,李自成都对山海关之败耿耿于怀,他始终认为,山海关之战大顺军败得十分冤枉,要不是吴三桂这个狗汉奸两面三刀,大顺军根本不会败。 所以,李自成恨建奴,但更恨吴三桂,恨不得剥了吴三桂皮。 所以一听说阿济格率领二十万建奴准备伐顺,吴三桂也来了,李自成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害怕,而是兴奋,老天爷给了他一个雪耻的机会。 李自成发誓,这次一定要在陕北打个大胜仗,狠狠的刹一下建奴的威风,最好还能够把吴三桂这个狗汉奸给活捉,押回到西安剥皮抽筋。 所以接到李岩的急递之后,李自成便立刻开始召集主力部队。 除了晋南的陈永福和豫西的袁宗第他没有动,还有派去远征青海甘肃的军队也没调回来之外,李自成甚至把襄阳的白旺所部都调走大半,只剩下五千人。 顺便说一句,大明朝派去大顺的使臣左懋第此时仍还在西安。 不是左懋第不想回去,而是李自成不让他走,李自成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或许是因为被左懋弟的口才所打动,居然生出了爱才之心,想招降左懋第。 李自成之所以将守襄阳的白旺所部抽走大半,就是听信了左懋第的忽悠,左懋第告诉他他说,既然大顺已经大明结成同盟,两国就应该袒诚相待,就应该双向撤兵,同时减少边境地区的驻军数量,向对方展示诚意。 左懋第一边劝李自成,一边又给左良玉写信。 再多说一句,左良玉这个时候已经重病在床,神志也不清醒,所以武昌军务事实上已经是何腾蛟在主持。 何腾蛟能力还是挺强。 趁着左良玉卧病在床,又有崇祯赐下的王命旗牌及尚方宝剑,成功的震慑住了左良玉麾下那群骄兵悍将。 何腾蛟接到左懋弟的书信之后,当即大幅减少荆州府、承天府及黄州府南部地区的驻军数量,向大顺军展示诚意。 李自成接到军报之后,正好李岩又送来急递,便投桃报李把白旺的主力调往汉中,去防备已经占领四川的张献忠,湖北就只剩五千老营外加两万多民壮。 总之,西安就是这么一个情况,李自成正召集军队准备北上。 至于刚进川的张献忠,此时正忙着登基称帝,建立大西政权。 大西政权在草创之初,张献忠又是编写历书,又是升炉铸钱,又是开科取士,又是颁行三年免赋以安四川之生民,很是做了不少的工作,所以这个时候,张献忠根本没心思顾及川外的事情,一心只想做他的川中王。 …… 徐州,崇祯临时召集了一次御前军事会议。 参加会议的有马化豹、金声桓等十镇总兵,屯田御史兼右佥都御史堵胤锡、水师总兵郑鸿逵、兵部郎中兼暂摄总兵事金铉。 郑鸿逵升官了,水师游击成了水师总兵。 金铉也升官了,兵部员外郎升兵部郎中。 此外还有定王朱慈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郑森、陈子龙、夏允彝、方以智等六十四个士子长一并列席会议。 站在行在大厅,郑森、夏允彝等士子胸中有惊雷激荡。 尽管他们身上没有诸如堵胤锡、金铉他们这样的官袍,也没有马化豹、金声桓他们身上披挂的威风凛凛的山文甲,可这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参与感。 也是到这一刻,六十四个士子长才真正意识到他们已经进入权力中枢。 也是从此刻起,他们的一句话一个建议,就有可能决定大明朝的兴衰,这也意味着他们终于有机会一展胸中抱负,去做一些有益于天下黎庶的事。 这也是旧文官集团与勤王士子的最大的最本质的区别。 旧文官集团优先考虑的永远都是削弱皇权,闭塞民智,保证本阶层利益。 而勤王士子优先考虑的已经变成保证黎庶百姓的利益,然后是皇帝权威,最后才轮到官员缙绅阶层的利益。 将来会怎么样不知道。 但至少现在,勤王士子一个个都充满朝气,充满理想。 至少在现在,勤王士子们想的就是要革自身阶层的命! 因为勤王士子们发现,官员缙绅阶层的顽固以及贪婪,已经使得大明朝的官僚机构变得极其低效又贪鄙,也使得大明的黎庶百姓被压得难以喘息。 如果不能干掉大明朝的官员缙绅集团,大明就不会有希望。 如果不能干掉大明朝的官员缙绅集团,广大黎庶百姓就无法过上好日子。 勤王士子满脑子想的,不是官要当到多大,不是立功、立德、立言成就圣人位,更不是升官发财、卦妻荫子这些,而只是为了能让天下万民过上好日子! …… 而这,也是崇祯在之前长达两个月的苦难行军中灌输给勤王士子的初心。 崇祯要告诉这些士子,你们事功不是为了我朱家事功,而是为了天下万民事功,你们当官事功的唯一使命就是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当然,无需讳言的是,这只是创业阶段所讲述的故事。 等到创业成功了,崇祯要讲述的就会是另外一个故事。 屠龙者终成恶龙,这是历史的周期率,谁都无法超脱。 因为人类社会终究需要一个统治阶层,永远不能免俗。 等这些勤王士子成长起来,干掉旧有的官员缙绅集团,那么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自己曾经最为厌恶的模样。 但从本质上来讲,勤王士子和旧有的官员缙绅集团仍是两个不同的阶层。 旧有的官员缙绅集团代表的是地主阶级利益,勤王士子代表的将是资本。 总之,作为一个穿越者,崇祯比谁都更清楚,一家之天下是不可持续的,朱元章想通过厚养宗室永保朱家之天下已经被证明是痴心妄想,建奴的铁血屠杀兼愚民养猪政策,倒是可以保证未来三百年之家天下,但这绝非崇祯所愿。 所以,历史大势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开民智、渐新学,乃是大势所趋,尤其是随着大明工商业的兴盛,随着资本的力量逐渐壮大,缙绅士族再想垄断知识就再无可能。 所以,广大庶民庶族的崛起已经是大势所趋。 好吧,所谓的庶民的崛起,其实就是工商资本的崛起。 所以,皇室必须尽快转型,从最大的地主转型成为最大的资本家。 而这六千多勤王士子以及他们所代表的无数庶族,也将成为新时代的即得利益阶层,并且与皇室实现牢固的利益捆绑。 唯其如此,皇室才能够继续保留。 不然的话,大明早晚爆发大革命。 朱家的龙子龙孙也早晚会被送上断头台。 【点击投月票】 【点击推荐票】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第72章 援兵到达” 是否同步到最新?关闭同步 第171章 抢救李自成 几十个士子思绪万千,崇祯内心却毫无波澜。 清咳一声,崇祯说道:“人都已经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胡国柱立刻走到厅中的大屏风前,伸手指着大屏风上挂着的地图说道:“十日之前,我带着八百夷丁沿运河北上,于路搜索。” “在兖州府境内并未发现建奴行踪。” “直到东昌府的女山湖附近,才终于发现建奴的夜不收。” “我们对建奴的夜不收展开了围剿,这些建奴确实难缠,好几股夜不收都突围跑掉,就只灭掉了一股,并抓到两个活口。” “经拷问,这一次建奴是兵分两路出击。” “除了多铎率领的东路大军,还有阿济格的西路大军。” “多铎的东路大军原本是冲我大明而来,但是五天前走到德州境内时,忽然就改道向西往卫辉府而去,只剩建奴肃亲王豪格率领六千人折向西南。” “于是我们也跟着折向西南,继续追踪豪格所部建奴。” “豪格所部在过了东昌府后,就向着曹州、定陶而去,根据我们推测,其最终目标不是开封就是归德。” 胡国柱说完就又退到了一侧。 大厅里的文官武将和士子们却是面面相觑。 崇祯大抵能理解他们的心情,这就好比一个厨子辛苦半个多月准备了一桌子硬菜,结果却被告知客人不来了,去别家了。 又或者说,我把裤子都脱了,就给我看这? 那种抓心挠肺的难受劲,真的是一言难尽。 好半晌后,金铉失望的问道:“意思就是建奴不来了?” “恐怕是这样的。”胡国柱点点头说,”不出意外的话,是去打流贼了。” “去打流贼好哇。”到了这会,曹虎、马化豹、金声桓等十镇总兵也是反应过来,但是武将的反应不是失望,而是好开心。 “这下好,没有咱们什么事了。” “咱们现在可以坐山观虎斗了。” “建奴和流贼最好拼个两败俱伤。” “这个事,记得好像有个成语来着?” “有有有,这个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十镇总兵官在那里弹冠相庆,几十个士子则一脸鄙夷。 最后郑森实在是忍不住,举手问道:“圣上,小生能说话吗?” 六十四个士子长只是列席御前会议,按照规矩是不能发言的,所以郑森想要发言就必须征得崇祯允许。 崇祯点头:“准了。” “谢圣上。”郑森走到大厅中央稽首。 起身之后,郑森先是环视一圈,然后才说道:“圣上,列位大人还有将军,小生以为此乃是天赐良机,我大明绝对不可袖手旁观。” “啥意思?”曹虎两眼一瞪说,“不旁观,北伐啊?” 曹虎原本是刘良左部将,果然跟刘良左一样的怂包。 不过崇祯内心毫无波澜,因为他早就知道这些总兵官是什么德性,说白了,就没几个堪用的,要不是因为勤王士子还太嫩,他早换掉这些总兵。 不光是这些总兵要换,三十镇边军也要大面积裁撤。 因为这些总兵还有边军在建奴手下吃了太多败仗,都输出了阴影,也输成了习惯,野战基本一触即溃,球用都没有。 崇祯沉默,在这些武夫眼里就是默认。 于是曹虎就更加来劲了:“小子,你才吃了几年饭?你在战场上跟建奴干过仗吗?你知道建奴的大稍弓有多厉害不?” “这真不是我故意吓唬你啊。” “像你这样式的小身板,嗖,一箭就被建奴射穿了。” “你连建奴的影子都没见着,这条小命就已经没了。” 另外一个叫秦大鹏的总兵也是刘良左旧部,这家伙估计读过几年书,还会掉文:“孔子曰:人贵有自知之明……” 结果他刚一开口,六十多个士子全笑喷了。 “你们笑什么呀?”秦大鹏大怒,“人贵有自知之明,是这句没错啊。” 站在旁边的水师总兵郑鸿逵实在看不下去,捂着自己脸说道:“这句话是没说错,但不是孔子说的,是老子说的。” “呃啊?嗨,反正就是这个意思。” 秦大鹏却丝毫不觉尴尬,又说道:“自打老奴起兵,咱们大明跟建奴打了五十年,正经打赢的又有几次?” 郑森反驳道:“上次夏镇不就赢了?” 秦大鹏说道:“上次夏镇是打赢了,但那只是建奴的一路偏师,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次来的是建奴大军!是建奴大军你知道吗?” 见崇祯还是没有发话,秦大鹏更来劲。 “这次不算蒙古汉军,真奴就有好几万!” “你们这些书生,根本不知道真奴有多凶。” “总而言之,建奴是真的很凶悍,野战惹不起。” “所以,能借流贼之手消耗建奴,这是再好不过了。” “咱们就在徐州看戏,就等着建奴和流贼拼个两败俱伤。” “然后呢?”郑森道,“等建奴和流贼拼得两败俱伤之后呢?” “然后?然后没有了,没然后了。”秦大鹏道,“反正就是看戏呗。” 郑森道:“不趁着建奴和流贼两败俱伤时北伐?不趁此良机光复京师吗?” 这下反过来轮到曹虎、秦大鹏等十镇总兵笑喷,仿佛听到最好笑的笑话,北伐?这些书生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能够守住黄河就烧高香了。 圣上也只是想守住江南半壁而已。 还北伐?圣上也就是说说,你们还真信?傻嘛。 崇祯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曹虎、秦大鹏这些总兵官虽然怂,但是话说得没错,现在北伐那是找死,这不是兵多兵少的事情,也不是粮饷足不足的问题,更不是北京的守备是不是空虚的问题,而是带着秦大鹏、曹虎这帮怂包软蛋,你怎么北伐? 根本不用多铎的建奴主力,豪格的几千偏师就能在野战中将徐州的三十镇边军打得土崩瓦解,是的,黄得功的那十镇边军也包括在内! 如果只是黄得功的十镇兵,勉强还能跟豪格的偏师拼上一场。 但如果再加上曹虎、秦大鹏等二十镇边军,那就根本不用打,自己就乱了阵脚,把他们摆前边,就把后面的友军冲垮,把他们放后边,就肯定带头溃逃,然后就会导致前面的友军也跟着崩溃,当年洪承畴在松山就是这么败的。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秦大鹏、曹虎这些,就是最典型的猪队友。 更让崇祯无奈的是,现在还动不了这些猪队友。 因为勤王士子还没有成长起来,新军更是影子都不见。 所以还需要仰仗这些猪队友守住黄淮防线,为大明赢得时间。 那么问题来了,真的要如曹虎、秦大鹏他们所说隔岸观火吗? 答桉当然是否定的,约对不能!因为这么做就是在把李自成往死路上逼,把李自成往死路上逼,也就是把大明往绝路上逼! 一句话,救李自成就是在救大明。 李自成若败了,大明恐怕也就亡了。 是不是很魔幻?差点一手倾覆大明的李自成竟又反过来变成大明的救星? 但这就是现实,现实往往比小说更荒唐更魔幻,更出人意料更匪夷所思,大明朝跟李自成这个头号反贼居然变成了命运共同体。 想到这,崇祯又看着曹虎、秦大鹏幽幽的问道:“那么你们又想过没有?万一流贼不能和建奴两败俱伤呢?会怎么样?” 曹虎道:“就算建奴最后赢了流贼,肯定也是死伤惨重,无力南下了吧?” “就是这个理。”秦大鹏也附和道,“流贼还是很能打的,肯定能打残建奴,这样一来我们大明就能稳稳守住江南半壁。” “恐怕未必吧。”堵胤锡终于发话。 刚才堵胤锡一直没有说话,也是因为他担心崇祯会脑子一热北伐。 可是听崇祯刚才这一开口,堵胤锡就知道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于是也果断站出来替崇祯张目,北伐是不能北伐,但是出兵替流贼打一下策应还是可以的。 “未必?”曹虎哼声说道,“那依堵大人的意思,建奴能够轻松打赢流贼?” 随着乱世的深入,像曹虎、秦大鹏这些边镇武将已经不怎么害怕文官的压制。 金铉道:“你们就没有想过,万一流贼见势不对,直接放弃关中往别处去?毕竟流贼原本就是流寇,到处流窜才是惯常的做派。” “这个。”曹虎和秦大鹏顿时间哑巴。 “堵卿和金卿的担心是对的。”崇祯最终定了调,“流贼见势不对肯定会跑,而且大概率会取道汉中,经湖北奔南直而去。” 堵胤锡和金铉同时拱手作揖:“圣上明鉴。” 崇祯道:“所以,北伐不可取,袖手旁观同样不足取,我们还是要打一仗,尽可能的给流贼提供一些策应,以壮其声势,坚定其决心。” 崇祯这话一出,就是定了调,打不打就不用再争论了。 现在要讨论的,就是怎么打?具体又该动用多少兵力,还有打到什么程度? 这方面,就不是曹虎、秦大鹏他们这些武夫所擅长的,一个个就都闭上嘴,老老实实的当起了听众。 第172章 八旗汉军要有麻烦 又是好多天过去。 时间来到了崇祯十七年十一月下旬。 李自成已经召集齐大军并且走到了陕北的洛川县。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到了洛川县:满清豫亲王多铎率领另外一路建奴大军已经打进了河南府,正向着洛阳推进! 【注:河南府是河南布政使司辖下的一府】 跟着一起送到的还有袁宗第、陈永福兵败的消息。 也是到了这时候,李自成才知道袁宗第、陈永福之前已经夺回怀庆府,并且险些又夺回卫辉府,但现在又让建奴抢回去。 现在不光是怀庆府又被建奴抢回去。 甚至于就连洛阳、潼关都面临危险! 这下,一个巨大的难题摆在了李自成面前。 是继续北上去陕北跟阿济格决战呢?还是回西安,再去潼关迎击多铎? “圣上,臣以为应该继续北上。”宋献策率先说道,“潼关乃天下险要,自古以来就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美誉,只需少量精兵便足以挡住建奴十万雄兵!所以,我大顺天兵有足够的时间首先击灭阿济格。” “圣上,臣附议。”顾君恩也说道。 “我大顺天兵若是分兵拒敌,则南北两路皆难言必胜,但若合兵一处,则无论是面对阿济格还是多铎,皆可稳操胜券。” “不妥吧。”牛金星提出反对意见。 “潼关虽然险要,可是建奴有红夷大炮。” “当初在山海关,我们就已经见识过红夷大炮的威力。” “山海关险要尤在潼关之上,也是抵挡不住红夷大炮,潼关又能撑几日呢?只是这么点时间,我大顺天兵真可以击灭阿济格的大军?” 停顿了下,牛金星最后说道:“阿济格可有二十万大军!” 李自成的童孔不由微微一缩,牛金星的最后这一句话还是有点份量的。 虽然大顺军主力也有二十万,加上榆林高一功还有绥德李岩的十万人,大顺军的兵力就达到了三十万,但是面对阿济格的建奴大军也仍旧不占压倒性的兵力优势,所以就算最后能打赢,只怕也是要僵持很长时间。 但是潼关,真能坚持这么长时间? 万一陕北这边还没分出胜负,潼关却丢了…… 那他们大顺军岂不是就要无家可归,从此就又变成流寇? 但是真让李自成放弃北上转道潼关,却又实在心有不甘。 因为吴三桂就在陕北,他做梦都想杀了吴三桂这个狗贼。 想了半天,李自成还是拿不定主意,最后皱着眉头说道:“传旨下去,大军先进入洛川县城驻扎,且记不可扰民,违者斩立决!” 李自成还是想等等看。 …… 此时,在河南府境内。 河南府东起巩县,西到潼关,北到黄河,南到伏牛山,府治在洛阳。 洛阳是四大古都之一,城高沟深人口多,但那已经是过去的光景了,在经过流贼的多次摧残之后,洛阳城已经破败不堪,人口锐减。 这会,袁宗第和陈永福的败兵已经逃回洛阳。 然而,还没等大顺军喘口气,建奴大军就追到了附近。 这也是建奴一大特色,进军的速度贼快,在另一时空,建奴就是靠着这一手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将南明军和大顺军打得溃不成军。 得知建奴大军追上来,袁宗第和陈永福知道无法守住,便只好放弃掉洛阳城,又继续向着渑池方向大踏步的后撤。 渑池只是一座小县城,没有坚城和深沟,就更不足恃。 袁宗第和陈永福的想法是直接退到潼关,依托潼关天险阻击多铎的建奴主力。 不管怎么说,袁宗第、陈永福加起来仍还有两万多人,而且基本上都是老卒,就是连续作战,有些疲惫,但是只要进了潼关让他们休息一段时间,等到体力恢复过来了,就完全有能力凭借潼关天险挡住多铎大军。 …… 多铎也很清楚这一点。 多铎从十几岁上战场,已经在战场上厮杀将近二十年,这么多年的沙场征战,带给他无数荣誉的同时也带给他大量的经验。 袁宗第、陈永福明明还有一战之力却直接放弃了洛阳,多铎就猜到他们意图,当即便派人把孔有德、耿仲明叫到了跟前。 “王爷。”孔有德、耿仲明单膝跪地冲多铎各打了个千。 “起来。”多铎示意两人起来,又说道,“大顺军虽然在卫辉府、怀庆府接连吃了两场败仗,但其实战损并不大,仍还有一战之力。” 孔有德、耿仲明对视一眼说道:“这点奴才也看出来了。” 多铎道:“不出意外,大顺军残部是想要尽快退到潼关,然后凭借潼关坚固的关防赢得喘息的机会,真要是这样,就很难在短时间内吃掉这伙大顺军残部。” 孔有德神情一凝说道:“所以王爷要率领八旗满洲及八旗蒙古先行追杀是吗?” “没错,本王决定不给大顺军残部喘息的机会!”多铎点点头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几万大顺军残部逃回潼关。” “本王待会就会带着八旗满洲和八旗蒙古先走。” “粮草辎重还有红衣大炮就给你们八旗汉军了。” 顿了顿,多铎又说道:“恭顺王,怀顺王,你们需小心,眼下河南局势复杂,各府的土贼豪强颇多而且嚣张,前几天在偃师你们正红旗汉军不就遭袭了?不可不提防。” “王爷放心,奴才等明白。”孔有德和耿仲明同时作揖道。 “好,那么就此别过。”多铎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很快,原本沿着官道行军的建奴大军就分成两股,七万多骑兵纷纷加快速度,向着渑池狂奔而去。 不过,这七万多骑兵得打个引号。 因为这七万多骑并非全都是骑兵。 其中将近三万女真人、一万多蒙古人是真的骑兵,他们骑的也是真正的战马。 但剩下的将近三万人,骑的就是驮马、骡子和驴,还有的干脆只能徒步行军,这些就是随军包衣,跟着做苦力的。 七万多“骑兵”很快就走得远了。 官道上便只剩下一万多八旗汉军以及数千辆马车。 这时,耿继茂来到了耿仲明跟前,一副欲言又止。 耿仲明看到耿继茂当即便黑了脸,至于其中原因,就是耿继茂上次跟着祖泽润在山东吃了大败仗。 虽然最后捡回一条命,却害得他们耿家挨了处罚。 “你这两天上哪去了?”耿仲明黑着脸道,“擅自脱离大军招呼都不打一个,你是想让我早点死,给你腾地方吗?” “爹,你在说什么呢?”耿继茂苦着脸道。 孔有德对耿继茂就挺友善,笑着打招呼说:“大侄子你是不是有话跟我们说?” “叔,小侄真有话说。”耿继茂不敢回头看耿仲明,对孔有德说道,“豫王爷是不是先带着骑兵去追大顺军残部了?” 孔有德点头:“是啊,王爷带骑兵先走了。” 耿继茂闻言瞬间脸色一白,对孔有德说道:“叔,赶紧让豫王爷回来吧,或者至少要把八旗蒙古调回来,不然我们八旗汉军要有麻烦。”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耿仲明闻言怒道,“你算哪颗葱啊?豫王爷决定的事,你也敢更改?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爹,我们真的会有麻烦。”耿继茂便急了。 又扭头对孔有德说道:“叔,前天夜里轮到你们正红旗汉军派出夜不收,然后就在偃师附近遭到了袭击,还死了好几个,你可还记得?” “咋不记得。”孔有德说道,“不过那是土贼,就是一伙土贼。” “不是土贼。”耿继茂急道,“一开始小侄也觉得那就是土贼,但是后来小侄又特地回去仔细勘察了现场,才觉得并不是!” “合着这两天你是回偃师去了?” 孔有德笑道:“快说说你的发现?” 耿继茂表情一僵说道:“并无发现。” “没发现啊?”孔有德笑着打趣道,“那你咋说那不是土贼?” 耿继茂急道:“正是因为没任何发现,小侄才断言不是土贼,如果袭击正红旗汉军夜不收的真的是土贼,又么怎可能不留下首尾?” 孔有德闻言先是一愣,遂即和耿仲明相对大笑。 好半晌之后,孔有德才边笑边摇头说:“大侄子,你是不是对土贼有什么误解啊?这的土贼不是你想象中的土贼?他们厉害着呢。” 耿仲明也道:“这些土贼中的老卒比流贼还要勐。” 当年他们还是大明官军时,没少吃这些土贼的亏。 “但是再厉害也只是土贼。”孔有德道,“威胁不了大军!” 耿继茂说道:“爹,还有叔,如果是崇祯亲自带着明军骑兵追上来,能不能够对咱们八旗汉军构成威胁?” “明军骑兵?”孔有德闻言又愣了一下。 随即又是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下来。 耿仲明也是气得要拿马鞭子抽自己儿子。 这个没出息的废物,让明军给打傻了吗? 就明朝现在这光景,还有能力派出像样的骑兵来追杀他们八旗汉军?还真不是小觑崇祯和明军,真要是派骑兵前来,也只能是送死。 红衣大炮可不是吃素的! 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第72章 援兵到达” 是否同步到最新?关闭同步 第173章 崇祯真的来了 耿继茂的猜测看似毫无逻辑,但他猜对了。 崇祯真的来了,而且还把大明朝最精锐的两支骑兵都一并带来,就是胡国柱的八百夷丁和金铉的三千精骑。 此外还征发了一千多匹驮马。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很难窥破历史的迷雾。 但是作为穿越者的崇祯却拥有着上帝视角,所以一下就找到问题的关键。 要想救李自成,那就不能让多铎攻破潼关,而要保证潼关不被多铎攻破,就绝不能让八旗汉军的红夷大炮到达潼关参战。 红夷大炮不到,多铎绝对不可能攻破潼关! 所以破局关键就是红夷大炮,就是红夷大炮,就是红夷大炮! 确定这点之后,崇祯便立刻做出针对性安排,那就是带着八百夷丁以及金铉的三千精骑轻装疾进深入豫西,寻机摧毁建奴的重炮兵部队。 为了掩人耳目,崇祯并没有直接沿着黄河西进。 而是先往东南两百里到亳州,再往西经过陈州、许州,从登封进入河南府境内,然后准备在河南府守株待兔等着建奴的红夷大炮送上门来。 崇祯走的南边,瞒过了建奴,却把豫南的土贼吓半死。 甚至连刘洪起、李际遇、韩甲第这些豪强也紧守城池,唯恐明军突然之间给他们来上一段假道伐虢的戏码。 不过崇祯并未理会这些豪强。 也就这些豪强把自己当回事,崇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这些豪强不过就是跳梁小丑,只要肯奉大明旗号就行,等收拾了建奴以及流贼,再回过头来收拾这些豪强就是小菜一碟。 明军一路急进,比建奴更早进入河南府。 其实这个时候,崇祯的骑兵部队就躲藏在嵩山少林寺。 有明一代,对道教佛教的几个道场都极尽礼遇,道教的龙虎山、武当山,佛教的嵩山在明代都是盛极一时。 龙虎山的庄田据说以万顷计! 嵩山少林寺更是从明初开始便训练僧兵充当明廷打手。 刚开始时,是帮着朱元章打天下,后来是帮着朱棣起兵清君侧,再后来又帮着朱家历代皇帝东征西讨,尤其在嘉靖朝的抗倭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 话说回来,明朝的历代皇帝对少林寺也是不薄,天启皇帝还修了千佛殿,到了崇祯朝委实是国用不足,才断了财物的赏赐,但是荣誉一样没少给。 所以,大明朝廷跟嵩山少林寺的关系可谓是十分亲近。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近十多年来河南迭遭战乱,百姓流离失所十室九空,少林寺的僧人也是走死大半,现在就只剩年老体衰的几十个老僧在维持。 还有少林寺的佛殿塔楼也是年久失修,显得破败不堪。 看着破败的少林寺,崇祯也有些唏嘘,千年古刹竟然沦落至此,这真是像极了煌煌大明朝,刚开国时有多神气,现在就有多落魄。 “圣上驾幸少林寺,此乃是千古盛事,不可以不留念。” 少林方丈行正法师带着两个老僧拿来一支巨大的毛笔以及一大桶的墨汁。 行正法师拿起扫把般大小的毛笔递给崇祯,笑着说道:“还请圣上务必给鄙寺留一副墨宝,籍以警示合寺僧众。” 此情此景容不得崇祯推辞,必须有所表示。 崇祯接过毛笔正在搜肠刮肚之时,身后忽响起脚步声。 回头看时,便看到胡国柱神情严峻走进来,当下崇祯便也没心情搜寻什么好句,提笔就在白墙之上写下“千年古刹、僧兵宛在”八字。 写完将笔交与行正法师,行正法师赶紧带着老僧退下。 胡国柱这才匆匆走上前,一揖之后禀报道:“圣上,建奴分兵了!” “噢,建奴终于分兵了?”崇祯闻言顿时精神一振,终于等到你。 三天之前,夷丁的夜不收在偃师附近发现建奴行踪,甚至还与建奴的夜不收发生了几次小规模的冲突。 但是彼时建奴并未分兵。 小十万建奴猬集在一起,自然是无从下嘴。 但是现在建奴终于分兵,就有了可乘之机。 然而胡国柱紧接着又道:“但即便是分兵了,留下的建奴也仍有一万多人,且还有一百多门红夷大炮!” “没关系!”崇祯摆手说,“只要建奴骑兵走了就好!” 胡国柱道:“建奴骑兵倒是都走了,留下来的都是步卒还有车营。” 崇祯心说,跟朕预料的几乎一个样,只要多铎带着建奴骑兵先走就好办了,骑兵打步兵还是有得玩的,要不然这次就挺麻烦的。 当下崇祯说道:“胡国柱,你去把兀把炭、勐可兔他们都叫过来。” “是。”胡国柱答应一声,转身去山门外把兀把炭等十人都叫进来。 崇祯说道:“你们立刻从南边的鹿蹄山、宜阳方向迂回到渑池附近,到达渑池之后立刻以‘什’为单位往周围散开,你们的任务就只有一个——猎杀建奴信差!总之你们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断潼关与洛阳间的联系。” “臣等领旨!”兀把炭等轰然应诺。 随即十个夷将便带着各自夷丁离开少林寺。 胡国柱没走,八百夷丁都被派出去,他又成光杆司令,没事干了。 崇祯又把金铉召进少林寺:“金爱卿,朕让你造的投石车造好了吗?” “已经造好。”金铉点点头,心说这几天为了打造这些投石车,少林寺周围的百年古树都被砍伐了不少,可把这些老和尚给心疼坏了。 不过仓促之间打造的简陋投石车真能有用? 心里这么想,金铉嘴上也直接问道:“圣上,你确定臣仓促之间打造的投石车能给建奴的车营造成杀伤?” 崇祯微微一笑说:“朕说能就一定能。” 金铉便不再多说,反正遵旨行事就好。 崇祯又让王承恩拿出来二十两银子以及两百斤米,又招手示意行正法师上前来:“行正法师,朕出来得匆忙,没能携带太多财物,这点粮食还有这二十两银子,千万别嫌少,他日朕如若能得光复京师,重整河山,再来重塑佛祖金身。” 求神拜佛这种事,不在于信或者不信,在于求个心安。 崇祯虽是穿越者,却也不确定能否光复京师,重整河山。 所以到少林寺后,为求心理安慰就许了个愿,崇祯许了愿按惯例就得奉上香油钱,不过只拿出二十两银子外加两百斤米,属实是抠了点。 这点从行正老和尚幽怨的眼神就能够看得出来。 圣上啊,大明朝十二代共十六位皇帝,属你最抠。 堂堂皇帝,都到了少林寺了,就只赏赐二十两银子? 还特意加了两百斤米,还真拿得出手?还不够那百来颗大树钱。 可惜,崇祯却听不到老和尚的腹诽了,因为他早已带着朱慈炯、王承恩、胡国柱、金铉还有三千精骑走出了老远。 …… 急行军走了一百多里,便追上了建奴。 这次就没有隐匿行踪,事实上也不可能再隐匿行踪,超过一百骑的骑兵,在开阔平原上行军能制造出巨大的动静,想瞒都瞒不过。 除非夜间行军,再把马蹄用棉布裹住,马嘴也衔枚。 但既便是这样,很大概率也会被发现,因为建奴会派出夜不收。 所以崇祯索性不再隐匿行踪,索性就摆明车马追杀,反正八百夷丁已经先一步绕行去了渑池附近,落后面的建奴步军就算派出信差向多铎求援,也会遭到夷丁截杀,所以,多铎大概率不会接到军报。 明军沿着山野浩浩荡荡开进。 看到明军骑兵,建奴立刻做出了反应。 喇叭、号角声还有铳声瞬间响成一片。 金铉便冷笑道:“圣上,前面应该是所谓的八旗汉军。” 八旗汉军是由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他们带过去的明朝降军改编而来,所以仍旧还保留着明军的号鼓以及喇叭。 崇祯哂然一笑,说道:“金卿,压上去,但别靠太近,还要避开红夷大炮射界,尽量不要直接暴露在那些叛徒的炮口之下。” 说到这里一顿,又道:“但是要拖住他们别让他们前进!” “臣领旨。”金铉在马背之上拱手一揖,又扭头大喝道,“传我将令,全军列队!” 几个传令兵举起三角令旗刷刷挥舞几下,原本显得杂乱无序的骑兵便开始列队,前后还不到片刻功夫,便已经摆成了一个纵向十排、横向三百骑的巨大的横阵,令旗再挥,三千骑兵便轻催战马,向着前方的建奴缓缓压上去。 …… 突如其来的明军,让孔有德和耿仲明都感到非常的意外。 不过在意外之余,两人却没有丝感怕的,反而一脸不屑。 “明军还真来了?”孔有德哂然一笑说,“这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啊?” “啥时候明军变得这么有种了?”耿仲明也不屑的说道,“咱们可真是有日子没有见着敢出城野战的明军了。” 只有耿继茂说道:“爹,还有叔,不光是明军来了,崇祯多半也来了。” “什么?你说崇祯也来了?”孔有德和耿仲明先是一愣,随即相对大笑起来,仿佛是听到了这个世间最为好笑的笑话。 “别笑。”耿继茂急声道,“我是说真的。” “好好,爹信你,爹信你。”耿仲明还没说完就又笑出声。 孔有德也笑着对耿继茂说:“大侄子,崇祯来了正好,等老叔把这狗皇帝抓回来,你再打他一顿出一出恶气。” 两个狗汉奸在那谈笑风生。 正红旗和镶白旗汉军却迅速做出反应。 原本在官道排成一字长龙的偏厢车迅速被推到官道两侧的旷野之上,结成了车阵。 正对着明军骑兵的车阵留了不少空隙,随即一门门的红夷大炮被推到了空隙之中,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漫山遍野席卷过来的明军。 再然后一队队八旗汉军出现在车墙上。 再然后一排排的鸟铳就架在了车墙上。 在车墙后面还有一排排长矛直刺长空。 不得不承认,孔有德、耿仲明他们投降建奴之后,有了不小的长进,只是这排兵布阵就比以前严谨得多。 不到一刻钟,八旗汉军便排好了阵形。 而这个时候,明军骑兵还在几千步外,远远还没有进入进攻的距离。 孔有德和耿仲明、耿继茂父子,还有镶白旗汉军固山额真巴彦、正红旗汉军固山额真吴守进都出现在车墙上。 “王爷!”巴彦和吴守进赶紧打千见礼。 固山额真是军职,远不及郡王爵位尊贵。 而建奴又以爵位为尊,八旗满洲的固山额真名义上掌管着一旗军务,但在建奴亲王、郡王面前就是一介家奴而已。 这个就是部落制的弊端。 历史上要到雍正朝才解决。 孔有德、耿仲明轻嗯一声,同时举起单筒望远镜。 这两具望远镜还是当年葡萄牙人送给他们的礼物。 孔有德看了一会,回头说:“距离已经差不多了,可以准备了。” “王爷有令,各营点火!王爷有令,各营点火!”孔有德的命令很快传达下去。 随即炮手们便燃起篝火,再把铁钎搁入到火堆,这时候的红夷大炮并不是用导火索来引发的,而是使用烧红的铁钎。 车墙上的火枪手也纷纷将火绳点燃,卡入扳机。 耿仲明放下单筒望远镜,回头笑着对孔有德说:“我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明军被打得人仰马翻的那副景象了。” 孔有德说道:“就怕他们没这个胆子。” “我也觉得。”耿仲明道,“没准直接就掉头逃跑。” 话音才刚落,前方明军突然间就转向,分成两股向着两翼包抄。 “咦?居然还会包抄两翼?”耿仲明愣了一下说,“这是模彷八旗蒙古的战术?” “这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孔有德哂然一笑又道,“传令下去,两翼的炮队也把红衣大炮架起来,算了,不光是两翼,还有后队,把所有的大炮都架起来!本王倒要看看,明军骑兵还能从哪个方向找到突破口?” 孔有德的命令很快被传达下去。 正红旗、镶白旗汉军迅速做出反应。 【点击投月票】 【推荐票投喂】 第174章 发动夜袭 在孔有德、耿仲明及投降满清的八旗汉军的固有记忆中,明军基本都是懦夫,凭借坚城还能勉强一战,野战基本上就是一触即溃。 即便是祖大寿、吴三桂的关宁军也好不到哪去。 所以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明军骑兵,根本没一个担心的。 噢,不对,有一个人例外,这人就是耿仲明长子耿继茂。 耿继茂十分确信出现在河南的这支明军骑兵绝不是懦夫,他甚至确信这支明军骑兵会对正红旗和镶白旗的汉军构成致命的威胁。 但是他也不知道明军骑兵会采取什么样的战术。 正常来说,两三千骑兵根本就威胁不到一万多八旗汉军。 即便是没有红夷大炮,一万多八旗汉军凭借鸟铳和长矛,再加上数千辆偏厢车结成的车阵,就足以击溃同等数量的骑兵的冲锋。 所以两三千明军骑兵真的很难有什么作为。 但是不知道因为什么,耿继茂总是感到一等莫名的不安。 没有别的,耿继茂是被徐州之战打出心理阴影了,八百夷丁从夏镇一直到大名府一千多里,整整半个月的无穷尽的追杀给他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注:这一千多里不是走的直线,中间有大量迂回绕行】 总之耿继茂十分确信,崇祯绝不会无缘无故派出这么一支几千人的骑兵,深入到豫西来骚扰八旗汉军,而且偏偏选在多铎带着八旗满洲和八旗蒙古离开之后的空档,所以这里边一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阴谋。 当下耿继茂对耿仲明、孔有德说道:“爹,还有叔,这么庞大的一支明军骑兵突然出现在豫西,绝对是有原因的,我敢肯定这里边隐藏着阴谋。” “哦是吗?”孔有德轻嗯一声问道,“那会是什么阴谋?” “这个嘛,小侄还没有想到。”仲继茂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 “滚下去!”耿仲明一张脸再次黑下来,一脚将耿继茂踹下车。 完了又对孔有德说道:“那啥,这孩子让明军打傻了,你别理他。” “我倒觉得继茂说的挺在理。”孔有德皱着眉头说道,“这么庞大一支明军骑兵居然跑到这么远的豫西,来做什么?总该有个意图吧?” 耿仲明道:“管那些个做什么?直接干他。” 说话之间,明军骑兵继续向着八旗汉军逼近。 然而,就在两个狗汉奸期待着红夷大炮百炮齐发、明军骑兵人仰马翻那一刻时,明军骑兵却忽然停住,不再继续往前逼近。 “咋回事?”孔有德皱眉问道,“咋不走了呢?” “是啊,咋不走了呢?”耿仲明也是一头雾水,“这是要闹哪样?” 这时候,耿继茂又爬回到车上:“爹,还有老叔,你们发现没有,明军骑兵的位置卡得很刁钻,正好处于咱们红衣大炮的射程外。” “还真是。”孔有德道,“咱们的红衣大炮射程为一千步,这伙明军骑兵停下的距离正好就在一千步外。” “故意的。”耿继茂道,“明军骑兵绝对是故意的。” 孔有德道:“所以,明军骑兵并不是真想发动进攻,而只是想把我们拖在这里?不让我们把红衣大炮运到潼关?” “不会吧。”耿仲明道,“这要是流贼骑兵说得过去,可这分明是明军骑兵啊,他们这么做又是图个啥?明军啥时候跟流贼勾结到一起了?”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明军骑兵怎么可能帮助流贼?”孔有德摇摇头,又说道,“可问题是,眼前这事怎么解释?” 两个汉奸在这里胡乱猜测。 战场上的局面也陷入僵持。 明军骑兵呆着千步外不动,八旗汉军也不敢轻举妄动。 僵持了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八旗汉军便首先沉不住气,出动了一支步兵向前推进,试图将挡住官道的明军骑兵驱逐离。 这支八旗汉军大约有三千人。 其中一千为火枪手,两千长矛手。 此外还携带了少量的虎蹲炮提供支援。 并不是只有明军才有虎蹲炮,建奴一样有。 看到八旗汉军出击,明军骑兵立刻开始往后撤。 两支军队始终都保持着一千步左右的距离,这就是骑兵的好处。 骑兵可以牢牢的将战场的主动权握在手中,进攻或者后撤,从哪发起进攻,都是由骑兵说了算,而步兵始终只能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 在往前推进了大约一千步后,建奴步兵就停下来不再往前推进。 因为再往前走,这支步兵就超出红衣大炮的射程,容易遭到明军骑兵迂回侧击,进而陷入首尾难顾的困境。 随即八旗汉军就以前出的三千步兵监视明军骑兵,后续大军相继拔营交替前行。 毕竟,孔有德、耿仲明也是经验丰富的沙场老将,明军骑兵虽然想要拖住他们,但是两人很快就想出对策,就是靠这个法子,交替掩护前进。 这么做慢是慢了点,但胜在安全,不容易出乱子。 …… 金铉也意识到这点,对崇祯说道:“圣上,这样很难拖住建奴。” “金卿,不要心急,这才刚开始,不要想着一棍子就将人打死。”崇祯摆摆手,目光转向西方天际,笑着说道,“天就快黑了。” “天黑?”金铉闻言顿时神情一动。 听圣上这话的意思,是准备要发动夜袭吗? 确实是要发动夜袭,骑兵不搞夜袭简直就是浪费。 大唐军神李靖就是靠着三千铁骑夜袭阴山,一举打垮东突厥的十万游牧骑兵! 崇祯自然不会狂妄到跟李靖相比较,也不认为金铉的三千精骑能够跟李靖的三千铁骑相比,但是眼前的这一万多八旗汉军也同样不能跟十万突厥骑兵相比,所以这一战,明军还是有很大机会,毕竟他还给八旗汉军准备了惊喜。 当下崇祯说道:“就保持这个距离徐徐后撤。” …… 天色很快就黑下来。 天一黑,对于携带了大量粮草辎重及红夷大炮的八旗汉军来说,就很不友好,因为粮草辎重的存在,限制了他们的行动,不得离开官道。 而红夷大炮的存在,则又限制了他们的战术。 红夷大炮虽然犀利,但是太过笨重,移动转向很不便。 因此红夷大炮需要足够的反应时间,需要有车营以及步兵保护。 然而天黑之后,视线受到严重干扰,明军骑兵可以无声无息迫近到几十步内,这就极大缩短了八旗汉军的作战反应时间。 所以为了免遭明军骑兵袭扰,八旗汉军只能下令驻营。 抢在天黑之前,八旗汉军抢占了谷水边的一处开阔地,并且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背着谷水立下了营寨。 孔有德、耿仲明到底是宿将。 背着谷水结寨,不仅解决了取水的难题,还缩小了防御正面。 冰面光滑且薄,明军骑兵无法踩着冰面、从背后向八旗汉军的营寨发起攻击,就只能从正面旷野发起进攻,这就缩短了八旗汉军的防线长度。 天色很快黑透,建奴营中燃起堆堆篝火,把军营照亮。 明军骑兵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似乎躲进了某处山谷中。 但是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中,明军以及建奴的夜不收已经展开了殊死的较量,一片死寂的暗夜中不时的会响起几声惨叫。 但很快,一切又会归于沉寂。 …… “噗通!” 胡国柱将挟在腋下的建奴重重扔在地上。 那个建奴在地上打了一个滚,跳起身就向着建奴营寨方向跑。 但是这建奴才刚刚跨出一步,一股巨力就从背后传来,瞬间将他撞倒在地上,随即一只厚重的皮靴就重重踩在他的背上。 “饶命,饶命!”建奴立刻大声的求饶。 “还是个汉人?”胡国柱有些惊讶的道。 “小人是汉人,山东登州府人。”建奴道。 胡国柱蹲下身,举着火把凑到建奴面前,出现在火光下的是一张年轻的脸庞,带着一副讨好的笑容,显然害怕胡国柱会一刀杀了他。 一队明军从黑暗之中冲出来,控制住建奴。 然后又把这个建奴捆绑结实,带到崇祯御前。 “圣上,侥幸抓到一个活口。”胡国柱拱手道。 “圣上?”俘虏不由得一愣,难以置信的看着崇祯。 要是能逃回去,再把这个消息上报给几位王爷,有没有机会抬旗? “叫什么名字?”崇祯弯腰从火堆中扒落出一颗蕃薯,剥开一块烧焦的炭皮,一股浓郁的香味便弥漫开来。 俘虏的肚子立刻响起咕噜声。 之前出来之时只吃了点干粮,肚子早饿瘪了。 “圣上问你呢。”胡国柱一脚踹在俘虏腿弯处。 “呃啊?”俘虏这才如梦方醒,忙道,“小人牛二。” “牛二?”崇祯继续剥蕃薯皮,又问,“为什么降了建奴?” “小人也是没办法。”牛二的脑袋耷拉下来,“大伙都降了,恭顺王……不是,是孔有德都降了建奴,小人要是不降就得死,小人死了不要紧,可是家里还有九十岁老母,小人死了家里老母就没有人送终。” 第175章 襄阳炮? “原来是这么回事。”崇祯笑笑,又道,“朕问你几个问题。” “圣上,您尽管问,小人一定如实回答。”牛二连连点头道。 “建奴的主帅是谁?” “多铎。” “这一路建奴有多少兵力?” “这个小人真不知道准数,但是以小人的估计,建奴至少有六七万,另外还有至少两万个随军包衣。” “现在建奴主力到哪去了?” “应该是往潼关、西安方向追杀流贼残部去了。” “留下来的建奴有多少人,领兵的主帅又是谁?” “留下的正红旗、镶白旗、正蓝旗还有镶蓝旗的八旗汉军,总共约一万两千人,主帅就是孔有德和耿仲明这两个狗贼。” “红夷大炮总共有多少门?” “总共有180多门红衣大炮。” “不错,看来你知道的还挺多。” 笑了笑,崇祯忽然之间又问道:“牛二你今年多大?” “回圣上,小人今年二十有一。”牛二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的谄媚,又接着说道,“小人从今往后一定洗新革面,重新做人。” “你怕是没机会了。”崇祯哂然一笑。 “啊?”牛二愣住,圣上这话什么意思? 没等牛二回过神来,胡国柱已经伸出左手从身后一把摁住他脑袋,再用右手握着匕首照着他的咽喉上嗤的一刀,便将脖子整个割开。 胡国柱再一松左手,牛二便倒在地上抽搐。 “满嘴谎话。”胡国柱哼声说道,“二十一岁倒有个九十岁的老母,合着他老母是在六十九岁时才生的他?那可真是枯木逢春。” “不过他刚才说的那些应该不假。”崇祯道。 “臣也这么认为。”胡国柱点头道,“多铎应该是把八旗满洲、八旗蒙古还有随军包衣都带走了,留下的只有四个旗的八旗汉军。” 金铉道:“即便是八旗汉军,这仗也不好打。” “好打。”崇祯却一摆手说,“如果正面进攻,肯定是不好打,就凭咱们这三千骑兵,还不够红夷大炮塞牙缝的,但是如果夜袭,那建奴的红夷大炮还有鸟铳就成了摆设,咱们的投石车反而能派上大用场。” “圣上真是要夜袭。”金铉闻言释然。 崇祯笑了笑,又道:“金卿,天黑前朕让你记住建奴营地周围的小山或高地,尤其是距离建奴营地百步以内的,你们都记住了吗?” “都记住了。”金铉点头道,“一共只有两处。” “有两处就足够了。”崇祯又说道,“你这么着。” 崇祯仔细的讲一遍,金铉点头说道:“臣明白了。” 随即明军就借着夜幕的掩护,悄然开始行动起来。 天色黑是黑了一些,看不清路面摔得鼻青脸肿也是难免的,但是问题不大,跟战场厮杀相比这些根本不算个啥。 不过最先动起来的还是那些夜不收。 金铉的这三千骑兵,兵源主要就是之前那二十八镇总兵的家丁或者说私兵,后面补充了少量的边军老兵,这些夜不收又是三千骑兵中的精锐,可以说是精锐中的精锐,所以对面八旗汉军的夜不收根本就不是对手。 …… 明军夜不收的异动,很快报给了孔有德和耿仲明。 接到败报时,这两个狗汉奸正凑在一起抽澹巴孤。 抽澹巴孤也是跟葡萄牙雇佣兵学的,因为孔有德、耿仲明他们发现劳累了一整天后坐下来抽一袋澹巴孤,居然真能解乏,然后就跟着抽上瘾。 “你说什么?”孔有德皱着眉头道,“派出去的十几队夜不收就回来两队?” “嗯,就回来两队。”正红旗汉军固山额真吴守进嗯了一声又说道,“王爷,据逃回来的那两队夜不收说,这伙明军骑兵不简单,身手很厉害。” “有多厉害?”耿仲明问道,“能跟巴牙喇兵比吗?” “比巴牙喇兵肯定是比不过。”吴守进说道,“但是相比祖大寿一手训练的三千夷丁,恐怕是也没差多少。” “这么厉害?”耿仲明神情一凝道。 “那就算了。”孔有德皱眉道,“黑灯瞎火的就不折腾了。” “对,算了。”耿仲明也说道,“只要守住四周营栅,不让明军骑兵冲进来就可以了,反正咱们的任务就是将红夷大炮及粮草辎重安全送到潼关,至于说这伙明军骑兵,不好惹,那咱们就不惹他们,等到豫亲王打下潼关再回头收拾他们。” 孔有德又吩咐吴守进道:“吴都统,今晚先辛苦你了。” 耿仲明紧接着说道:“明晚就轮到我们镶白旗汉军守夜。” 正说话之间,外面突然响起喧哗声,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 “出去看看。”当下孔有德、耿仲明还有吴守进撩起帐帘出来。 刚一出大帐,孔有德他们三个就吃惊的发现,军营外的西南角燃起了火光。 而且这团火光距离大营很近,顶多一百多步,但是由于中间隔了个小山头,所以看不到对面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孔有德和耿仲明便有些犹豫。 想派兵去看看,又担心吃亏。 因为这伙明军骑兵真不好惹。 孔有德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应该把这个小山头也圈在他们的营地之内,不就没有现在的被动局面了? “那没有用。”耿仲明居然猜到孔有德的心思,摇摇头说,“这里不是平原,而是多山的地形,方圆几百里之内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小山头,而且相隔都在一两百步远,我们总不能把所有的小山头都圈在军营内吧?” “这倒也是。”孔有德皱着眉头说道。 “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派一队夜不收去……” 最后的“看看”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一点点的火光却突然间从那个小山头的后面掠空而起,然后在夜空之中划出一道道的流光,向着这边飞了过来。 “咦,这是?”孔有德、耿仲明还有所有的八旗汉军都愣住。 好半晌之后,还是刚刚赶到的耿继茂率先大叫起来:“襄阳炮!” “对,入娘贼是襄阳炮!”孔有德、耿仲明还有吴守进也反应过来。 随即又忍不住嘲讽起来:“这都什么朝代了,明军居然还用襄阳炮?这种老掉牙的武器还能有什么卵用?” …… 在远处另一个小山头上。 崇祯摸了摸朱慈炯的小脑袋,说道:“炯儿你记着,武器装备其实并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好坏之分,比如对建奴来说,大稍弓肯定比鲁密铳好用,对蒙古人来说,角弓也要比火绳枪更加管用,但是对于我大明,火器才是最为高效的兵器。” “然而事无绝对,比如现在,投石车就比大炮更管用。” “所以你得记住,武器装备本质上并没有好与坏之分,而只有适用与否的区别,只要是适用的武器装备就是好武器装备。” “嗯。”朱慈炯很认真的点头。 父子俩说话之间,足足三十颗“燃烧弹”已经落在建奴的军营之中。 这三十颗“燃烧弹”可不是普通燃烧弹,而是瓦罐外包裹着稻草绳,而且稻草绳外还涂满了油脂,瓦罐内更是封装了火药。 涂了油脂的稻草绳燃烧之后会产生高温。 高温会将瓦罐烧得通红,就会引爆火药。 就算来不及把瓦罐烧红,落地之后也会碎裂,一样会发生火药爆燃。 于是,绚烂瑰丽的一幕出现了,这三十颗“燃烧弹”有的是落地之后发生爆燃,有的则是凌空轰然炸开,顷刻之间化为夺目的烈焰! “真没想到,投石车居然有这么大杀伤力?” 夜空下,朱慈炯的眸子里散发出黑宝石般的幽光。 …… 在襄阳炮的“石弹”落下之前,无论孔有德还是耿仲明,都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无非就是几十颗燃烧的大石球,就算落在他们的军营内,所能够造成的破坏与杀伤也是极其有限,至少跟他们的红衣大炮没法比。 襄阳炮的石弹除非直接被砸中,否则屁事不会有。 除于石弹上带的火,顶多引起小小的骚乱,无妨。 然而,当这些燃烧的“石弹”真的落下来,他们才发现自己把问题想得太简单,明军用襄阳炮发射的这些石弹,竟然超乎想象的厉害。 因为,这些石弹不光能燃烧,而且还会炸! “轰!轰轰轰轰轰!”连续不断的爆炸声响起。 十几颗“石弹”直接凌空炸开,幻化成十几团耀眼火球,还有更多的“石弹”重重的砸落在地面,紧接着也发生剧烈爆燃,瞬间烧一片! “这不是石弹,是火药罐!”吴守进惊叫起来,“火药罐!” “火药罐上还涂满了油脂!”耿继茂紧接着也是大叫起来,“你们看,那些石弹炸裂之后就把火苗溅落在周围的帐篷上,周围的帐篷都已经起火在烧了,这一定就是油脂,明军在火药罐外捆绑了涂满油脂的麻绳!” 根本不用耿继茂提醒,孔有德他们都看见了。 就这片刻功夫,军营西南角就已经燃起大火。 至少有三顶帐篷已经被大火吞噬,还有更多的帐篷已经燃起了火头,住在这些帐篷中的八旗汉军已经乱成一锅粥,就像一群无头苍蝇。 第176章 一口一口咬死 然而,麻烦到此并没有完。 明军的第二波“石弹雨”接踵而至。 伴随着“轰轰轰”的爆炸以及爆燃,更多的油脂飞溅开来,掉落附着在更多帐篷上开始起火燃烧,起火的帐篷扩大到好几十顶。 不只是帐篷,不少偏厢车也起火燃烧。 放在偏厢车上的粮草很炔燃起熊熊大火。 “偏厢车着火了,抢救粮草!” “该死的,快去救火!” 孔有德和耿仲明同时反应过来。 这些偏厢车上装载的除了粮草,还有大量的辎重。 这些辎重里包含有火药、铅弹、石弹、楯车部件,此外还有大量的箭失、甲胃以及长矛兵器,这些可不能任何闪失。 尤其是火药,火药一旦被摧毁, 他们携带的红衣大炮立刻就成了摆设。 真要是这样,多铎绝对不会饶了他们两个。 “快去救火!”孔有德和耿仲明冲向军营西南角。 “快去取水!”耿继茂却大吼道,“取水才能救火!” “对对对,快些去取水!”孔有德和耿仲明这才如梦方醒,赶紧又停下脚步高喊,“快派兵到河边取水!” 军令下达,整个军营很快就喧嚣起来。 一队队的八旗汉军拿着各式各样的器具冲到营外的谷水边。 然而这个时候已经是冬季十一月,谷水早已结冰,但是好在冰层不厚,八旗汉军又找来铁锤、石头等钝器砸开冰面。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正当八旗汉军忙着取水时,夜空下骤然响起隆隆的马蹄声,随即八旗汉军就感到脚下的地面都在轻微颤动。 “是明军骑兵!” 一个汉军突然间大吼起来。 “有明军骑兵冲杀过来了,快跑!” 有人带头,其他的八旗汉军便也纷纷扔掉盛满河水的木桶、瓦罐乃至羊皮囊,转过身就往军营方向跑。 这个时候,军营内的八旗汉军也发现营外的动静。 下一霎那,一排排的鸟铳便架在了军营的栅栏上。 甚至还有两队八旗汉军用马车载来了数门红衣大炮。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只听到隆隆的马蹄声,却始终不见有明军骑兵,连一个鬼影子都没见到。 有一队八旗汉军胡乱往外打了一炮。 也有不少火枪手对着营外暗处放铳。 但是炮弹和铳子飞行不远便隐入黑暗之中。 至于有没打中明军骑兵,那就只有天知道。 这个时候,军营西南角的火势更勐,眼看就要失控。 因为明军的襄阳炮一直都在不停的发射燃烧的石弹,在八旗汉军的军营里制造出更多的火头,而八旗汉军一时之间却找不到足够的水用来灭火。 孔有德和耿仲明一看这样下去不行,当即便分头行动。 孔有德带着正红旗的汉军转移辎重,耿仲明则带着镶白旗的汉军全力拆除西南角营地外围的帐篷,争取尽快清理出一条防火带,除此之外又让另外两个旗的汉军兵分两路,一个旗负责掩护,另外一个旗则负责取水灭火。 忙乱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明军终于消停,不再继续发炮。 因为明军的“襄阳炮”只能打一百多步,再远也就够不着。 所以在把八旗汉军营地西南角烧完之后,明军也就只能歇了。 明军撤走之后,军营西南角能烧的物件也烧得差不多,大火很快就熄灭, 不过,军营的这一角已经彻底化为灰尽,包括五十多顶帐篷,五十多辆偏厢车及车上装载的粮草辎重全部付之一炬,这波损失大了。 …… 远处小山头上。 朱慈炯有些不解的问道:“父皇,我军的夜不收已经对战场实施了遮断,建奴的汉军现在根本不敢出营与我军野战,即如此,为什么不能把投石车继续往前推进呢?要是再往前推进五十步,至少能烧掉半个建奴军营。” 崇祯摇摇头说:“你忘了建奴还有红夷大炮。” “儿臣没有忘。”朱慈炯道,“可现在是夜间,建奴的红夷大炮无法瞄准,杀伤力也就会极大削弱,不足惧。” “杀伤力削弱,不等于没有杀伤。”崇祯摇头。 “建奴如果真被逼急了,将180多门红夷大炮摆成一排,同时向着我们的投石车阵地发炮,那就不是死几个的事情。” “父皇就只有这三千精骑。” “死一个就少一个,耗不起。” 顿了顿,又笑着说:“再说了,大战才刚开始,再往后的机会还多着呢,毕竟从这里到潼关还有四五百里路呢,我们有的是时间以及机会,将孔有德、耿仲明还有这一万多八旗汉军一口一口的咬死,又何必着急呢。” “可是……”朱慈炯皱眉问道,“以后还会有这么好的机会?” “当然。”崇祯微微一笑,又说,“建奴除非能从天上飞过去,又或者放弃前往潼关的打算,否则他们就只能乖乖挨揍,呵呵。” …… 天色终于放亮。 八旗汉军派出一支三千人的步卒占领了西南角的那个小山头。 这会儿,孔有德、耿仲明还有吴守进等四个固山额真就在小山头背面,黑着脸围观眼前这架已经被明军遗弃的襄阳炮。 这架襄阳炮真是……简陋到极致。 除了一个支架,一根长长的甩臂,再没别的。 只不过孔有德、耿仲明他们毕竟是沙场宿将,一眼就看出来明军应该是把甩臂两端的拉绳以及抛蓝给拆掉。 这就是一架手拉式襄阳炮。 通过十几个甚至于几十个士卒同时拉动拉绳,再通过甩臂的杠杆原理,将系在另一端的抛篮里的“燃烧弹”发射出去。 难怪只能抛射一百多步远。 这要是换成以前蒙古人打造的绞链式襄阳炮,能够将150斤重的石弹投送到三百多步开外,石弹砸地能砸出七尺深坑! 【明代1步=1.6米,左右脚各跨一次为一步】 想到这里,孔有德、耿仲明都是暗自感到庆幸。 得亏明军骑兵只携带了最简陋的襄阳炮,要是携带的是绞链式襄阳炮,那昨晚上他们的损失就会更大,没准就得损失四分之一的粮草辎重。 即便如此,昨晚也损失了十分之一的粮草辎重。 两个狗汉奸深感事态严重,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孔有德道:“得想一个法子,不然恐怕到不了潼关。” 耿仲明则长叹了口气:“唉,要是八旗蒙古在就好办了。” “你这说不是废话么。”孔有德没好气道,“现在还是想想怎么补救吧。” 耿继茂忽然插话进来:“爹,叔,我觉得我们还是退回洛阳的好,就在洛阳待着,豫王等不到红夷大炮自然会派人回来查问,到时候就会知道我们遇到麻烦,然后就会派八旗蒙古甚至于八旗满洲回来接应。” “滚!”耿仲明又是一脚勐踹过来。 “你还真以为打仗是儿戏啊?说退就退?” 退回洛阳是不能退回洛阳的,就是死也不能退回去。 要是不能及时将红夷大炮以及粮草辎重运送到潼关,进而导致多铎在潼关落败,那就是他们孔耿两家的灭顶之灾。 孔有德道:“还是赶紧派人向豫王求援吧。” 耿仲明道:“派人求援没问题,但是就怕这边刚出去,那边就遭到明军的猎杀,昨晚的较量你也知道,这伙明军的骑射功夫厉害着呢。” “那就多派几个信差。”孔有德道,“总能逃出去一个。” 耿仲明点点头,又道:“那就把咱们的家丁都派出去吧。” 孔有德、耿仲明还有尚可喜他们几个投降建奴之前,数量最少的也有上千家丁,但是投降建奴之后,这些家丁就被皇太极剥夺,变成建奴包衣。 但是皇太极也没有全部都剥夺,还是给他们留了五十个。 当下孔有德和耿仲明便把各自麾下的五十个家丁都召集起来。 耿仲明更是把耿继茂也叫过来,黑着脸道:“老大,你也一道去。” “啊?”耿继茂闻言脸都吓白,心说爹啊,合着我不是你亲生的是吧?这种时候你让我出去送死?还有没有人性了? “啊什么啊。”耿仲明低声说道,“你小子骑术不错,脑瓜子也算机灵,我担心其他家丁都会被明军截杀,这时候就只能靠你。” “对,就让其他家丁给你打掩护。”孔有德也拍了两下耿继茂的肩膀,接着语重心长的说道,“大侄子欸,咱们耿孔两家的荣华富贵可就全系在你身上了,叔相信你能行,你一定能把消息捎给豫王。” 耿继茂苦笑。 …… 多铎已经追到崤山北麓的硖石关。 袁宗第、陈永福的大顺军残部终于还是被建奴追上,双方在硖石关又大战一场,最终结果不用多说,大顺军再一次遭受失败。 而且硖石关的这次失败不同于前两次。 前面两次无论是在卫辉府还是怀庆府,损失都不大。 但这次,大顺军却遭受到决定性失败,两万多老卒正面扛不住八旗满洲的强攻,撤退时又甩不脱八旗蒙古的追杀,近乎全军覆灭。 就连创业元老袁宗第都被八旗蒙古射杀。 最后只剩不到三百残兵跟着陈永福逃往潼关。 但即便如此,多铎也仍旧没有要放慢脚步的意思。 “传令下去,不可给流贼喘息之机,三天之内必须赶到潼关!”多铎的内心甚至隐隐还生出了一等野望,按照目前的这个势头,或许不用等待红夷大炮,仅凭八旗满洲以及八旗蒙古就能一鼓作气拿下潼关,再进兵西安! 真要是这样,伪顺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等灭了伪顺,再掉头向南直扑汉中及湖广,继而从湖广顺长江而下进逼南京,到时候南明也就一击而灭,如此一来伪顺南明两国都是被他多铎一手击灭,这等旷世之功,他日十四哥登基称帝,没准他真有机会当上皇太弟。 想到这,多铎不由心情大好。 …… 多铎心情大好,崇祯的心情也很不错。 虽然不知道具体战果,但是从火势看,昨天晚上八旗汉军的损失绝对不会小,按照这个打法,八旗汉军到不了潼关就得土崩瓦解。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昨晚上的消耗有些大。 明军因为打得太嗨了,没能控制好弹药消耗量。 临来河南之前,崇祯特意准备了两千颗火药罐加外八千斤动物油脂,因为这,整个徐州的猪羊几乎被买空。 这两千颗火药罐外加八千斤油脂都由驮马背着,连同两个月的干粮。 这次深入豫西,崇祯真是做了充分的准备,不仅带足了俩月的干粮,就连火药罐和动物油脂都提前准备好。 但是昨天晚上,一下就打掉四百颗火药罐。 “这样可不行。”崇祯对金铉说道,“金卿,你得让将士们省着点用,咱们总共就只带了两千颗火药罐,用完就只能唱空城计了。” 金铉有些惭愧的说:“圣上,都怪臣大意。” “不怪你,朕不也没有想到。”崇祯笑道,“不过今后注意也就是了,这样吧,你直接给全军下道将令,每晚最多只准打一百颗火药罐,所以,他们还是好好的琢磨一下,如何利用好这一百颗火药罐,尽可能的伤毁建奴的辎重。” “是,臣会吩咐下去。”金铉点点头,又道,“可是圣上,臣还是有一事不解。” 崇祯笑了一下,说道:“你是不是想要问朕,这样耗下去也摧毁不了红夷大炮?” “对。”金铉一点头说,“昨天晚上建奴没有防备,因而损失大了些,但是从今天晚上开始建奴就有了提防,损失就不会有那么大,而更为重要的是,这个打法顶多就是烧掉建奴的一些辎重,建奴的人员以及红夷大炮却并不会有太大的损伤。” “不,金卿你忽略了一点。”崇祯表情变得严肃,“从量变到质变需要一个过程,并不是一踌而就,而我们现在所做的,就是这个积累的过程。” “从量变到质变需要过程?”金铉闻言似有明悟。 量变?质变?这话以前怎么没有听过? 但是似乎说的挺有道理的。 【点击投月票】 【点击推荐票】 第177章 八旗汉军被困住了 时间很快来到了12月初。 李自成大军已经在洛川县停留了整整十天。 十天过去,李自成还是没有最终下定决心,仍旧还在北上与南下之间犹豫,这真的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不过今天,李自成终于做出了决定,南下! 促使李自成下定决心的原因很简单,硖石关的败报已经传到洛川。 得知袁宗第以及陈永福大军在硖石关惨败,袁宗第更是力战而死,李自成便再不敢心存侥幸,这个时候如果执意北上,大顺朝搞不好就要亡了。 于是李自成果断点起二十多万大军,浩浩荡荡南返。 此外,李自成还命令刘芳亮先带着两万精兵固防潼关。 李自成也不是之前的草寇,知道潼关对大顺来说很重要。 左营制将军刘芳亮接令后,便立刻率领本部2万精兵昼夜兼程驰援潼关。 从洛川到潼关直线距离不过三百里,但是实际里程有将近五百里,刘芳亮所部急行军四个昼夜,每天只睡不到三个时辰,终于在第五日赶到了潼关。 几乎是刘芳亮大军前脚刚赶到潼关,建奴后脚也赶到了。 …… 遥望着潼关城头密密麻麻的大顺军,多铎知道没机会了。 看来大顺军已经接到了败报,并且已经从西安调来援军。 这样的话,再想偷袭已经没有可能,那就只能正面强攻,但是要想强攻,就必须仰仗红衣大炮的力量。 时代已经不同了。 所以攻城战术也是大相径庭。 古代攻城,都是打造各种攻城器械,蚁附攻城。 但是现在,这种战术却已经落伍了,现在的攻城战术就是用红衣大炮轰,先用红衣大炮把城墙轰出一个豁口,再然后直接从豁口发起进攻。 相比起蚁附攻城,红衣大炮攻城不仅损失更小,还能对敌军的士气以及战斗意志造成严重的削弱,后面的战事也会变得更轻松。 多铎当即下令道:“传令下去,大军后退十里安营扎寨!” “嗻!”一队令骑即四散离去,很快,列队于潼关之前的建奴大军便徐徐后撤。 …… 此时,在弘农县的一处峡谷之中。 夷丁正对两骑建奴信差展开围猎。 参与围猎的夷丁有七八骑,骑术也明显胜过建奴信差,更重要的是,夷丁的战马也比建奴信差的战马更神骏,速度也要更快。 很快,夷丁便迫近到了三十步内。 随即两个夷丁在飞奔中燃放三眼铳。 “轰!”一声巨响,硝烟顷刻弥漫开来。 前方三十步外,其中一个建奴信差的战马应声栽倒。 马背上的那个建奴信差也一下倒栽下来,不过这个建奴身手也是了得,落地之后一个团身翻滚,便卸掉巨大的惯性,又纵身跃起拔腿往前飞奔。 然而跑没多远,夷丁就从身后追上来,其中的一个夷丁倒转三眼铳,照着建奴的背心就是一下,建奴便立刻张嘴喷出一大口老血,扑倒在地上。 另外数骑夷丁纵马从建奴的身上踏过,其中的一只铁蹄正好踩在建奴的脑袋之上,只听噗哧一声,建奴的脑袋就如西瓜般碎裂开。 “追,别让剩下那个跑掉!”夷丁穷追不舍。 继续对剩下的那骑建奴信差展开了围追堵截。 剩下那骑建奴慌了神,拿鞭子死命抽打胯下的战马。 建奴的战马悲嘶一声,拼尽全力开始了最后的冲刺。 但是不幸的是,身后追杀的夷丁也果断的开始冲刺,因此双方距离非但没有拉开,反而仍旧在慢慢的迫近。 …… 耿继茂便彻底急眼了。 是的,剩下的这骑建奴信差就是耿继茂。 十天前孔有德、耿仲明第一次派出信差,连同耿继茂在内一共派了一百多个好手,但是甫一出营便遭到明军围猎。 最后只剩不到一半信差突破明军的截杀。 然而,明军骑兵并未善罢干休,继续展开无休止的追杀。 为了躲避追杀,耿继茂和剩下的建奴信差各种手段使尽,迂回、躲藏、夜行甚至乔妆难民的都有,但还是被明军逐一猎杀。 耿继茂这龟孙还是有点小聪明,带着另外一个建奴信差,突围出去后并没有直接向着潼关方向走,而是先往回走了上百里,然后又转道向南走了一百多里,确定摆脱了明军骑兵的追杀之后,耿继茂还是留了个心眼。 耿继茂没有选择官道,而是选了条小路。 在深山之中走了十天,走了将近数百里,估摸着已经到了弘农县地界,耿继茂才终于带着另一个建奴回到官道上,心想着从弘农到潼关不过百余里,明军骑兵再疯狂也断然不至于追到这里,所以弘农应该是安全的。 然后,两人就遭到了夷丁的追杀。 此刻,耿继茂真想哭,太欺负人了。 崇祯你个狗皇帝,是真不给人留活路啊。 这都已经到弘农地界,居然还会有夷丁出没? 然而哭也好诅咒也罢,这都没有用,夷丁就在他的身后。 “轰!”突然一声巨响,随即耿继茂便听到胯下的战马发出一声哀鸣,接着整个人便一下飞出去,战马遭到射杀了! 好在耿继茂也是弓马娴熟。 人一到空中便整个蜷缩成团。 因而落地之后像个球般往前滚。 滚出一丈多远才卸掉巨大的惯性。 然后爬起来就昏头打脑的往前狂奔。 但是跑了没几步,耿继茂便生生刹住。 因为再往前就是悬崖,刚才差点摔下去。 身后追杀的数骑夷丁也发现前方是悬崖,便纷纷减速,然后停在十步开外,再举起手中的三眼铳直接对准耿继茂。 耿继茂一咬牙纵身跳下悬崖。 反正留在崖上是必死无疑的。 跳崖的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数骑夷丁这才催动战马来到悬崖前。 其中一个夷丁说:“要不要寻路下去看看?” 另一个夷丁却说:“算了,这么高的悬崖,摔下去必死。” 当下几个夷丁便不再逗留,顾自打马离开,整个山崖很快恢复原有寂静。 好半天后,距离崖顶大约十几米的一簇灌木丛开始晃动,然后灰头土脸的耿继茂从灌木丛下爬了出来。 虽然没死,但是耿继茂已经陷入到了绝境。 因为耿继茂的一条胳膊一条腿都已经摔折,所以这十几米高的悬崖就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天险,怎么爬上去? …… 耿继茂陷入绝境,耿仲明、孔有德还有一万多八旗汉军也遇到了大麻烦。 此时的八旗汉军已经被明军困在了新安县的一处峡谷之中,新安县距离洛阳不过一百多里,也就是说这些天,八旗汉军只走了百余里。 好吧,说八旗汉军被困住其实并不怎么恰当。 因为孔有德、耿仲明是主动决定留在这处峡谷。 之所以留在这处峡谷之中,是因为这里的地形好。 这里的峡谷像是一座小城,两侧的山坡就是城墙,两端的出入口就像是两座城门,随时可以供八旗汉军出入。 守在这处峡谷中,可以避免遭到明军襄阳炮袭扰。 在此前的十天内,八旗汉军真可谓是吃足了明军襄阳炮的苦头。 因为明军几乎每个晚上都会利用襄阳炮发动袭击,而且明军总能找到合适的地形,使得襄阳炮可以打到八旗汉军营地,却又能避开红衣大炮。 连续十天的袭扰,使得八旗汉军损失了不少的辎重。 粮草的损失其实还在其实,火药的损失才是最麻烦的。 尽管八旗汉军已经采取了大量的保护措施,比如将火药分散携带,甚至将火药藏在粮食以及甲胃、箭失等辎重的底下,但效果都不好。 连续十天的袭扰,仍旧使得八旗汉军损失了小半火药。 要是再这样下去,等他们走到潼关,火药就所剩无几,还打个鸟? 所以孔有德、耿仲明就果断停下来,安静的等待多铎派骑兵来援。 …… “这个地形,还真是麻烦。” 远处高山上,崇祯正用望远镜观察八旗汉军据守的峡谷。 这处峡谷其实谈不上险峻,也没有多高,但正因为这样才更麻烦,因为八旗汉军可以凭借兵力优势轻易夺取两侧高地,进而凭借鸟铳的火力对明军形成压制,这下子明军的投石车因为上不去峡谷两侧的制高点,就成了摆设。 朱慈炯骂道:“孔有德和耿仲明这两个老狗还真是难对付。” 胡国柱再次主动请缨道:“圣上,要不然让臣带兵冲一次?臣就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把峡谷南边的高地夺过来,然后金大人就能将投石车架到山坡顶上,对着躲在底下峡谷中的建奴进行轰击,这样的话,峡谷反而变成了建奴的葬身之地!” “不行。”崇祯断然拒绝,强攻是不能强攻的,绝对不能强攻。 金铉的三千骑兵弥足珍贵,不到最关键时刻绝对不能拿来搏命。 而眼下显然不是关键时刻,因为这里已经属于豫西,离西安不远。 如果他的记忆没出错的话,洛阳到西安也就七百里,从这处无名峡谷到潼关估计也就三百多里路程,急行军也就三天。 第178章 朕要会会崇祯 胡国柱道:“可也不能一直这样耗着吧?” 金铉也道:“是啊,从这里到潼关顶多也就三四百里路,多铎一直等不到八旗汉军,肯定会派遣骑兵回来接应,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崇祯沉吟片刻后说:“看来没别的法子了,只能求援了。” “啊?求援?”胡国柱愣住,一脸茫然道,“这附近有咱们的援军?” 金铉听了却是一下反应过来,错愕的问道:“圣上是说向流贼求援?” “对,向流贼求援。”崇祯道,“本来,朕是想凭借我们自己的力量,将这一万多八旗汉军一口一口咬死并吃掉,但是孔有德和耿仲明这两个狗汉奸实在太谨慎,不给我们机会,那就只能把这块肥肉让给李自成来啃。” 胡国柱有些不甘心:“李自成未必肯派兵吧?” “不,他会派兵的。”崇祯笑道,“而且朕敢断言他会亲自领兵前来。” “咦?李自成还会亲领大军前来?”金铉略一思忖,随即反应过来,“圣上的意思,是把你在这里的消息也一并告诉给闯贼?” “对,朕想会会他。”崇祯笑着说道。 “圣上不可!”金铉勃然色变道,“太冒险了。” “人心险恶,朕当然不会真的给他这个机会。”崇祯笑了笑,又说道,“金卿你放心,到时候朕不会露面,就由你代朕与他说几句话。” “这就无妨。”金铉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崇祯又把目光转向胡国柱:“胡卿,不如就由你走一趟潼关?换别人,朕真不放心,毕竟多铎大军此刻就在潼关城外。” “是。”胡国柱慨然应诺。 …… 三天之后,李自成大军堪堪到达华阴县。 就在这时,大明使节左懋第却追上李自成大军。 “萝石先生?”李自成道,“你来华阴县有何贵干哪?” 说完,李自成有些不悦的瞪了一眼陪着过来的李双喜,心说朕不是叮嘱过你,左懋第此人有大才,让你务必要看住他么? 李双喜面露苦笑,这真不能怪我啊。 “陛下莫要见怪,是在下非要前来,与太子殿下无关。” 左懋第替李双喜说了句好话,又道:“听闻兄弟友邦正遭建奴南北两路夹击,在下愿意在陛下帐前出谋划策,略尽一些绵薄之力。” 好吧,左懋第其实是怕大顺军吃败仗。 唇亡齿寒的道理,左懋第还是知道的。 这点,就要比南京的衮衮诸公强得多。 “好,那就委屈先生当一回朕的参军。”李自成大喜。 之前他百般笼络,左懋第都不为所动,没想到现在建奴刚一打上门,左懋第却是不请自来,这岂不是个吉兆?看来此去潼关必胜! 当下李自成带着左懋笼兴冲冲往潼关走。 然后走了没多远,又遇到了刘芳亮的信使。 看完刘芳亮的信,李自成整个人当场就懵掉。 “圣上?”牛金星还有宋献策投来征询的眼神。 李自成便随手将书信递给宋献策,牛金星也赶紧凑过来一并看书信。 “什么?”宋献策忍不住叫出声,“崇祯竟然亲领三千骑到了新安县?” 牛金星则是眼珠乱转,崇祯竟然亲至?这可是个好机会!抓了他做人质! 这时左懋第激动的问:“圣上,刚才左军师说我大明皇帝陛下到了新安县?” “是。”李自成点头道,“崇祯亲领三千精骑到了新安县,并且还把孔有德、耿仲明率领的一万多八旗汉军连同180门红夷大炮困在新安县,还让朕赶紧派遣一支军队,从晋南迂回到新安县,先把八旗汉军给击灭掉!” “圣上,此事非同小可!”左懋第急道。 “绝对不能让建奴将红夷大炮运至潼关,否则潼关危矣。” 宋献策也点头说:“圣上,红夷大炮之巨大威力,我们在山海关已领教过,潼关的关城虽足够坚固,恐怕也顶不住红夷大炮的轰击。” “这点朕也知道。”李自成来回踱走几步,对刘宗敏说道,“汝侯,大军就交给你了,你率大军到达潼关之后,只需守住城,不要轻出。” 刘宗敏闻言急道:“那圣上你呢?你要亲自领兵去新安县?” “对,机会难得,朕要会会崇祯。”李自成两眼一眯说道,“三月间在北京时错过了,这次却是不能再错过了。” 牛金星趁机说道:“圣上,臣也与你一道去。” “圣上,臣也想一并前往。”宋献策急声说道。 “圣上,在下也愿意同往。”左懋第也主动请缨。 见三位智囊同时主动请缨,李自成很是高兴,当即一一答应下来。 随即李自成又点齐了三万马步军,其中骑兵五千,掉头直奔朝邑,打算从朝邑渡口渡过黄河,再经蒲州进入晋南山区。 晋南此时仍在大顺军手中。 …… 转眼间,时间又过去五天。 这天多铎正在大帐中喝酒。 进入十一月下旬,天气是一日冷过一日。 今天又是个阴天,而且过了中午之后就刮起了白毛风。 “这鬼天气。”多铎举起羊皮囊灌了一口烧酒,骂骂咧咧的道,“看样子要下雪,真要是下雪,潼关道就更加不好走了。” 想到这,多铎就莫名有些烦躁。 因为不知道八旗汉军什么时候才能赶到。 一眼瞥见范承谟坐在大帐的角落里发呆,便立刻骂道:“狗奴才又偷懒,还不赶紧给炉子里加点炭?你是想要冻死本王吗?” “呃啊?”范承谟看了眼火炉,有些懵。 炉子里的炭火明明很旺啊,根本用不着再加炭。 多铎便更加生气,抄起鞭子正要教训一下这个狗奴才,帐帘忽然被人推开,随即一个身影带着一阵冷风进来。 “谁啊?”多铎勃然大怒。 扭头见是何洛会,却又硬生生忍住怒火。 “王爷。”何洛会打了个千,黑着脸低吼道,“出事了!” 多铎闻言愣了下,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好端端的。” 何洛会没有多说,只是转身对着帐外一挥手,当即便有两个建奴马甲架着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进了他的大帐。 多铎打量一眼便愣住。 这人谁啊?怎生如此之狼狈? 棉甲上血渍未干,好像还断了胳膊断儿? “王爷,豫王爷!”那人见了多铎就大声哀嚎起来。 因为牙齿也摔掉,说话漏风,喊了好几声多铎才算听清楚,失声道:“耿继茂?!” “王爷,是奴才!”耿继茂哇的哭出声,一边哭一边又说道,“王爷,八旗汉军被明军困在新安县了,快些派骑兵去救援。” “什么?”多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明军?你说明军到了河南,还困住了八旗汉军?” “是的。”耿继茂连连点头说,“崇祯这个狗皇帝亲自带着数千铁骑,突然出现在河南府境内,八旗汉军因为携带着大量的辎重以及红衣大炮,行动非常的不便,因而被明军骑兵困在了新安县境内的一处峡谷之中。” 【注:耿继茂并不知道崇祯亲至,瞎猜的】 “什么?崇祯也来了?!”多铎听了这话顿时脸色微变。 何洛会沉声说道:“王爷,八旗汉军有百多门红衣大炮,还有好几千火枪手,三五千明军骑兵顶多困住他们,但是如果明军将这一消息传递给伪顺,然后伪顺派出大军从晋南或者洛南迂回过去,那就麻烦大了。” “要坏事!”多铎瞬间也反应过来。 随即又道:“快,你马上率镶白旗先行回援!” “嗻!”何洛会打了一个千,转身扬长而去。 …… 然而,多铎此时才得到消息,已然是太迟了。 因为就在何洛会带着镶白旗一万多八旗满洲回援之时,李自成已经抢先一步带着三万马步大军赶到了新安县。 李自成稍作休整,即向八旗汉军发起了勐攻。 在这种并不险峻的山谷地形,八旗汉军也没有在两侧的山梁上修建太多工事,所以大顺军仅用了两个多时辰,就以伤亡三千余人的代价,成功的抢占山谷两侧的制高点,继而居高临下的向着龟缩在峡谷之中的八旗汉军发起了俯冲。 孔有德、耿仲明的八旗汉军也就是欺负一下明军,遇到李自成的大顺军老营,那就只剩下挨揍的份,又顽抗了半个时辰,八旗汉军就被打崩。 孔有德、耿仲时这时候也顾不上粮草辎生和红衣大炮,把身上的山文甲一脱,再穿上破棉甲混入八旗汉军的普通士卒中,试图趁着混乱逃之夭夭。 然而很不幸的是,两人自己选择的地形把他们给害了。 因为山谷的两端都是开阔地,大顺军这次来的还有骑兵。 所以,连同孔有德、耿仲明在内,从山谷两端溃逃出来的七八千个八旗汉军,全都被大顺军活捉,一个没跑掉。 这下,建奴结结实实吃了个大亏。 不光是八旗汉军一下损失掉四旗,携带的十几万石粮食、一千多辆楯车、两千多辆偏厢车以及兵器甲胃全部损失殆尽,而最麻烦的是,多铎这一路的红衣大炮也是损失殆尽。 【注:有读者说作者拖剧情,这里说明一下,本书的主要剧情就是战争,但是明军不参与的战事会尽可能的一笔带过】 第179章 临走还要埋雷 战斗刚一结束,李自成便带着牛金星、宋献策以及左懋第等人来到明军阵前,准备答谢一下明军,同时也是想要跟崇祯见上一面。 牛金星在旁边不停的给李自成使眼色。 李自成没理会,但他知道牛金星的意思。 在进军的途中,牛金星就曾私下里觐见,并建议他扣留崇祯充为人质,让大明拿出天量的钱粮及湖广来换。 牛金星的建议还是有几分道理。 因为眼下的大顺朝极度的缺粮。 而大明治下的江南及湖广江西,去年却是难得一见的丰年,所以大明现在不缺粮,如果真能抓了崇祯胁迫大明拿粮食来换,自然是极好的。 就算大明不肯给湖广,只是给个几百万石粮食也是极好的。 不过李自成没有采纳,因为他觉得还是宋献策和左懋第说的更有道理。 宋献策和左懋第认为,大顺和大明的关系就是唇齿相依,唇亡则齿寒,无论大顺还是大明眼下都没有单独抗衡建奴的实力。 很快,李自成就来到明军阵前。 就算没有身后的数万大军。 李自成也不带怕的。 …… 刚才大顺军与八旗汉军激战时,明军并未参战。 看到李自成只带着十数骑上前,明军阵中也走出来十数骑。 当先一骑头戴凤翅盔,身披山文甲,正是兵部郎中兼暂摄总兵事金铉。 跟随在金铉身后的则是十数骑亲随,这些亲随都披着扎甲,戴着兜鍪,而且兜鍪的面甲都拉下来,只能看到眼睛。 此时,金铉真是紧张得快窒息。 因为崇祯假扮他的亲随,就在他身后。 之前崇祯说不会跟李自成照面,金铉还道他会留在安全处,却万万没有想到崇祯竟然还是要假扮成他的亲随与李自成会面。 金铉是真担心流贼会突然翻脸。 但是好在,至少目前看上去没这迹象。 总之,金铉心里就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崇祯心下反而极为平静,透过面甲的眼窟悄然打量李自成。 只见大明朝的头号反贼只穿了件布袍,戴的还是一顶毡帽,胯下的青驳马估计也是一直骑的那匹,整个形象跟史籍记载一般无二。 这点,倒是与明太祖朱元章有几分相似。 既便是当了皇帝,也仍旧保留着朴素本色。 双方相距大约十步左右,便不约而同停下。 金铉在马背上抱拳作揖:“大明兵部武选司郎中、暂摄援剿徐州总兵事金铉,参见大顺皇帝陛下,陛下金安。” “免。”李自成一摆手道,“崇祯呢?他为何没来?” 金铉再次作揖道:“因听闻建奴大将豪格领兵犯境,昨日夜间圣上就已经率领八百夷丁返回徐州,此时恐已过洛阳矣。” “啥,已经走了?”李自成满脸失望。 朕还想着跟崇祯聊几句呢,怎么就提前回徐州了呢? 跟在李自成身后的牛金星也叹了口气,多好的机会,就这么错失了。 金铉又接着说道:“不过圣上临走之前还留了几句话,托我转呈大顺皇帝陛下。” “哦,是吗?崇祯给朕留了什么话呀?”李自成的语气明显变寡澹,崇祯不在,他甚至都懒得再跟金铉废话,一个兵部郎中而已。 金铉:“圣上说,他与大顺皇帝陛下您都是汉家天子,最后无论是大明中兴还是大顺取代了大明,都乃汉祚,所尊崇的仍是汉家衣冠及汉家宗庙,然而建奴却是最尔蛮夷,入主中原是要灭我汉家衣冠、汉家宗庙以及汉祚。” “此话朕亦认同。”李自成点点头说道。 “崇祯的讨虏诏朕也读了,他说的在理。” “建奴就是蛮夷,建奴若是入主中原,则我汉家衣冠、汉家宗庙必然为之毁灭,我汉人百姓亦恐沦为冢犬耳。” 金铉又道:“所以,我家圣上意欲与大顺皇帝陛下订一个君子协定。” “订一个君子协定?”李自成来了兴致,问,“什么样的君子协定?” 金铉说道:“在还没有彻底剿灭建奴之前,大顺和大明之间绝不开战,既便发生了纠纷或者矛盾,也必须坐下慢慢谈!” “可。”李自成道,“朕准了。” 对于签订此等协定,李自成没有任何抵触。 因为协定签订了并不意味着就一定要遵守,不想遵守直接撕毁掉就是。 “既如此,兵部右侍郎、右佥都御史左懋第左大人可以全权代表大明,与大顺朝签订此盟约,签订好的盟书也可交由左大人一并带回。”说到这里一顿,金铉正要告辞时,耳畔响起崇祯的低语,金卿先别急…… “朕准了。”对面的李自成一口就答应下来。 跟左懋第签订盟约这没问题,但是让他带着盟书回大明你们就别想了,潼关不是还有个信差?把盟书交给他带回去就是。 就这片刻,崇祯已经低声交待完了金铉。 金铉目光落在李自成身边的牛金星身上,问道:“这位想必是牛丞相吧?” “然也,老夫正是牛金星。”牛金星一捋胡须说,“不知金郎中有何见教?” “无事。”金铉闻言笑了笑,又扭头对李自成说,“大顺皇帝陛下,我家圣上还有一句话托我转告您,牛金星此人气量狭小能力平庸,断然不可重用,尤其不可以洛阳及河南之军务相托,否则早晚必误了陛下大事。” “放肆!”牛金星听了顿时大怒。 李自成则哂然说道:“此不劳费心。” “如此,就此告辞。”金铉拱手一揖勒马转身就往回走。 “圣上,此贼辱臣,臣请将之拿下问罪。”牛金星气道。 “不可。”李自成道,“丞相大可不必在意此等胡言乱语,卿之忠诚及能力,朕心中自有计较,又岂是他人三言两语所能消解?” “圣上英明。”牛金星便也只能作罢。 这时候有飞骑来奏报:“圣上,建奴援兵正往新安县而来。” “建奴援兵这时候才到,晚了!”李自成哂然一笑,又道,“张鼐,你率五千骑兵去拦住建奴,其余各部携带所有粮草辎重、红夷大炮及俘虏进驻洛阳。” 说实话,来新安县之前,李自成并没有太多的想法,脑子里想的就只是灭掉建奴的八旗汉军,摧毁掉八旗汉军携带的红夷大炮,确保潼关安全。 至于其他的,像夺回洛阳甚至河南,他压根就没想过。 但是刚才金铉拙劣的“挑拨离间”却反而是提醒了他,眼下正是夺取洛阳,进而夺取河南府、怀庆府乃至卫辉府的天赐良机。 因为多铎大军失了粮草辎重,已经没有了再战之力。 更重要的是,多铎大军还丢了携带的所有红夷大炮,根本就无力攻打洛阳,所以不趁此时夺回洛阳更待何时? …… 另一边,朱慈炯也不解的问:“父皇刚才为何要提醒闯贼?” “是啊。”金铉也不解的问道,“牛金星此贼志大才疏量狭,闯贼越是重用此人,对我大明才越有利,不是吗?” “所以朕才故意这么说。”崇祯笑道。 “据闻,牛氏最近已渐失闯贼之信任。” “朕这次在闯贼面前中伤于他,其实反是在帮他。” “似闯贼这等为人主者,最忌讳的就是别人于选人用人之事置喙。” 顿了顿,崇祯又道:“牛金星若能重得闯贼之信任,并被闯贼委以守备河南之重任,那就再好不过。” 好吧,这就是在给李自成埋雷。 “这……”金铉愕然,“算是离间计的另一种用法么?” “算是逆向离间计吧。”崇祯微微一笑,又接着说道,“就是不知道闯贼会不会上当?不过就算闯贼不上当,我们也是没有什么损失。” 顿了顿,又道:“朕反而担心另外一个事。” 朱慈炯笑着说:“父皇是担心闯贼领悟不到您的苦心,不借机袭取洛阳乃至河南府?” “闯贼应该不至于错过此等良机。”金铉叹息一声说,“可惜我们大明此时无力出兵,否则就能趁此良机一举拿下大半个河南。” “拿下河南并不着急。”崇祯却一摆手说。 “河南乃是四战之地,而且久遭战乱人口十不存一,拿下来也只是包袱,这个包袱就还是让闯贼来帮我们背着吧。” 这是崇祯给李自成埋的第二颗雷。 这次会面,崇祯直接给李自成埋了两颗雷。 第一颗雷就是牛金星,第二颗雷则是河南。 不出意外,李自成应该会很开心的笑纳这两颗地雷。 崇祯此举确实有些损,但这也是无奈之举,因为大明朝现在最急需的就是猥琐发育,在勤王士子还没有长成,新军没有练成之前,必须先苟着。 不过崇祯有一种直觉,多尔衮大概率会识破这一点。 …… 回头再来说建奴这边。 何洛会率领镶白旗的一万多八旗兵急行军赶到新安地界,正好遭遇到张鼐率领的五千多骑兵,双方打了场遭遇战,大顺骑兵小败,战殃大约三百骑。 大顺骑兵也算是精锐,但是相比八旗满洲却还是差了不少。 尤其是八旗兵使用的大稍弓给大顺骑兵构成了致命的威胁,那射出来的箭就像是一支支短矛,连人带马都给射穿! 反观大顺骑兵所使用的弓箭就很难对八旗兵构成实质威胁。 因为镶白旗的八旗兵大多披着两重甲,锁子甲再加上棉甲,大顺军使用的骑弓很难同时射穿两重甲,因而镶白旗的损失微乎其微。 只不过,镶白旗的八旗兵刚经过几百里急行军,人困马乏,所以在小胜了一场之后并没有衔尾追杀,而是任由大顺骑兵从容退走。 第二天,多铎大军也匆匆赶到新安县。 这时候,镶白旗的夜不收已经侦知确切的消息。 “王爷,八旗汉军已经完了。”何洛会黑着脸道,“四个旗全完了。” “什么?四个汉军旗全完了?”多铎瞠目结舌道,“这又怎么可能?就凭三五千的明军骑兵,还能灭了一万多八旗汉军?” 也难怪多铎不信,因为明军确实不堪。 “王爷,并不是明军。”何洛会摇头说,“是顺军!” “顺军?”多铎神情一凛道,“该死的,明军果然跟顺军勾结一起?” “是的,明军肯定是跟顺军勾结到一起。”何洛会肃然道,“要不然,闯贼绝不敢在这个时候派出一支数万人的精兵深入到新安县来。” “数万?”多铎脸色更难堪,“大顺军现在何处?” 何洛会沉声道:“正携带着从八旗汉军手中抢走的辎重及红衣大炮,向着洛阳撤退,此时距离洛阳最多还有不到二十里。” “不到二十里?”多铎脸色彻底垮下来。 因为这意味着,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夺回粮草辎重以及这批红衣大炮。 因为大顺军一旦进了洛阳城,不仅意味着有了坚城可守,更意味着他们可以将一百八十多门红衣大炮架到城头用来守城。 洛阳已经成为第二座宁远城,麻烦大了! 这下轮到多铎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撤兵还是该坚持进攻? 就这样子灰熘熘的撤兵,多铎是真不甘心,但是不撤兵又该怎么办?是又掉头回去打潼关逼迫李自成回师?还是先把洛阳打下来再说? 好吧,这些都不是问题,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粮草没有了。 随军携带的粮草辎重都被大顺军抢个精光,现在整支大军就只剩下三万多个随军包衣身上携带的少量口粮,这点口粮顶多维持半个月。 要是半个月内拿不下洛阳,夺不回粮草辎重和红衣大炮,又怎么办?多铎的内心陷入巨大的挣扎,这个决定真不好下! 石图、何洛会等镶白旗将领则是静静等待。 像这样的大事,只有主帅多铎才能下决定。 长考了足足半个时辰,多铎终于下定决心:接着打洛阳! 不过粮草的事必须先解决,当下多铎将科尔沁蒙古扎萨克部亲王叫到跟前:“色布腾,本王命你即刻率领族人洗劫整个河南府,半月内务必筹集到九万大军三个月所需之粮草,如果在河南府筹集不到,那就转战汝州及南阳诸府。” “嗻!”色布腾抚胸应诺。 第180章 多尔衮恢复冷静 又是十天过去。 时间来到了崇祯十八年的元旦。 明军刚走到登封县的嵩山北麓,就开始下雪。 看着纷纷扬扬落下的鹅毛大雪,崇祯喟然道:“元旦了,下雪了,崇祯十七年已经成为过往,从今天开始就是崇祯十八年。” 从这一刻开始,世界线正式脱离原有的轨迹。 想到这,崇祯不由得来了兴致,想着是不是应该抄几首诗咏志? 但是这等好心情很快就被打碎,因为走在前面的驮马还有驴忽然纷纷滑倒,整个队伍也是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 金铉打马上前喝问道。 有武将应道:“大人,山路原本就不太好走,刚刚又下了大雪,背着投石车组件的牲口脚下打滑,已经摔残不少。” 金铉便赶紧上报崇祯,又说道:“圣上,投石车反正也没用了,就扔了吧?” 崇祯叹息道:“这些投石车虽说没用了,这些木料却是好木料,运回徐州肯定能够派上大用,不过既然携带困难那就算了,扔了吧。” 金铉应声是,正要转身离开却又被崇祯叫住。 “只是扔掉还不行。”崇祯说道,“还是烧掉吧。” 金铉道:“圣上是担心这些木料会落入建奴手中,然后被建奴用来打造攻城器械,用来攻打洛阳城?” “不会吧?”朱慈炯不信道,“多铎还敢打洛阳?” “多铎肯定不甘心就此撤兵,他肯定还要打洛阳。”崇祯说道,“所以这些木料不能留下来,必须烧掉。” 说到这里,崇祯忽然想起少林寺中还有不少大树。 当下崇祯便一不做,二不休,又让兀把炭带着一百多夷丁去少林寺,把所有的大树都砍伐掉并且烧掉,反正一棵不能留。 少林寺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寺中财物被各路流抢个精光也就罢了,现在就连寺中蓄养了上百年、原本留着用来盖大雄宝殿的大树也被明军烧个精光,如果不是行正法师等老和尚拼死拦着,兀把炭真可能把千佛殿的大梁都拆下烧掉。 …… 但是崇祯的确是有先见之明。 多铎在尝试了几次用长梯攻城并且遭到失败之后,便果断停止进攻,继而派出大量的包衣往周围各县搜集木料。 多铎准备重新打造楯车以及云梯等各种攻城器械。 在派出包衣搜集木料的同时,多铎又让剩下的包衣环绕着洛阳城挖掘壕沟,准备将洛阳城内的大顺军彻底困住。 多尔衮、多铎兄弟虽然仇恨皇太极,但是对皇太极的军事思想却极为推崇,打仗的时候也经常会模彷皇太极的一些做法,比如说挖壕沟围城。 明军是吃过苦头的,但是大顺军还没有领教过厉害。 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李自成根本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等到李自成反应过来想派信差去潼关给刘宗敏送信时,却发现已经出不去,整个洛阳城已经被建奴围了个严实。 不过李自成也不慌。 因为抢到的粮食足够三万大军吃半年有余。 何况还有红夷大炮,所以李自成毫不担心。 …… 转眼又过去半个月,崇祯已经抵达开封府。 听闻崇祯率军到来,驻节在开封的河南巡抚陈潜夫赶紧率领一众属官出迎,当晚又在巡抚衙门设延席款待崇祯。 一看宴席上的菜式,崇祯就知道陈潜夫也已经堕落了。 因为以河南目前形势根本就收不上来税银,甚至还要反过来拿钱赈济流民,眼下开封的局面就全靠内务府拨付的那点儿银子勉力维持。 可是陈潜夫却拿这些银子来供他吃吃喝喝。 从这一刻,崇祯就已经把陈潜夫打入另册,只不过他的脸上并未表现出来,相反还跟陈潜夫有说有笑。 陈潜夫道:“圣上此去河南已然两月有余,不知战果如何?” 对于崇祯的河南之行,黄淮沿线的文官武将还是很关心的,他们不光是关心此战的胜负成败,更关心崇祯的安危。 现在崇祯已经安然归来。 就是不知道此战结果怎样? “不算好,但是也能接受。”崇祯笑了笑,又说道,“总之,多铎大军进攻潼关的企图已然是彻底落空,眼下正与闯贼大军在河南对峙。” 【注:这里的河南指的是河南府,非河南省】 在回师徐州的途中,关于河南的军报不断的传来。 拿了盟书回来的胡国柱甚至带回来了潼关的消息。 据说刘宗敏已经带着十五万大军离开潼关,进驻新安县城。 多铎留下部分军队继续围困洛阳,自己则带着建奴主力又回到新安与刘宗敏对峙。 刚得到这个消息时,崇祯甚至于有些恍忽,这他娘的可不就是松山战役的翻版么?只不过把明军换成了大顺军,皇太极也换成了多铎。 不过大顺军的那些权将军、制将军的表现,应该会比明军的那些边镇总兵官更好,所以最终结果应该也会不同,至少惨败应该不至于。 崇祯又道:“短时间内双方应该是很难分出胜负。” “哦是吗?”陈潜夫笑道,“这对我大明而言可是好消息。” “好消息?那恐怕就未必。”崇祯摇摇头说,“老子曰: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次我大明帮闯贼解除了灭国之危,却未必有好结果。” 陈潜夫道:“圣上可是在担心闯贼会恩将仇报?” 金铉说道:“圣上担心的不是闯贼会恩将仇报,而是建奴有可能会重新将我大明列为头号劲敌,进而选择与闯贼修好,并全力攻伐我大明。” 崇祯摆了摆手,喟然说道:“恐怕不是可能,而是肯定。” 尽管多铎还在挣扎,但是他的这次南征事实上已经失败。 不出意外的话,不出正月多铎大军就会因为粮尽而撤兵。 多铎大军一撤,李自成也就可以调集全部主力北上榆林,与阿济格的西路大军进行最终的决战,届时阿济格的西路大军最好结果也只能是无功而返,一个不慎,很可能还会吃一个大败仗,毕竟李岩就在陕北呢。 也就是说,这一次阿济格、多铎两路大军都将刹羽而归。 两路大军的同时失败,想必会让多尔衮的脑子恢复冷静。 冷静下来的多尔衮还是相当可怕的,接下来他就一定会调整国策,重新将大明列为建奴的头号敌人,然后就会一边跟闯贼媾和,一边集中全部兵力征讨大明,甚至不排除亲自领兵南征,这样的话,大明的黄淮防线就会承受空前严骏的考验。 所以说古人是真睿智,总结出的谚语也是真的很有道理。 就说这一次出兵豫西,挫败了多铎,也救了李自成一命,但是却很可能为大明朝招来一个更强大的敌人:多尔衮! …… 崇祯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事实上,多尔衮这时候就已经冷静下来。 阿济格、多铎两路大军仅只是稍稍受挫,多尔衮的脑子就已经恢复昔日的冷静,并且对当面的局势做出清醒的研判。 对着宁完我、范文程和洪承畴三个幕僚,多尔衮喟然道:“兵分两路,让英亲王和豫亲王各领一路大军分别讨伐伪顺以及南明,此事是本王失策了,即便后来本王更改了豫亲王这一路大军的目标,协同英亲王合攻伪顺,也是仍不足以挽回。” 洪承畴跟宁完我、范文程对了一眼,说:“王爷,兵分两路其实也无不可……” “亨九,你大可不必给本王留面子。”多尔衮一摆手说道,“当年的萨尔浒之战,我大清因何而获胜?大明又是因何而惨败收场?” “无他,大明之所以落败皆因兵分多路。” “我大清之所以胜,则是因为老汗定下的‘任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集中全部兵力于一个方向的聚兵战法。” 顿了顿,多尔衮又喟然说道:“这次,本王也是心急了,犯了兵家之大忌。” 听到这,范承畴忍不住又跟宁完我、范文程对了个眼神,都是目露欣慰之色,看来皇父摄政王真是恢复冷静了。 当下洪承畴又问道:“所以王爷的意思是?” 多尔衮并没有立刻做出决定,而是拿手指轻轻敲击炕几。 洪承畴三人却也不急,这样的大事又岂能轻易做出决断? 好半天,多尔衮才终于说道:“三位先生,本王意欲让豫亲王大军撤回河北,在怀庆府及卫辉府暂做休整,再将英亲王大军撤回,转道山西进入河北与豫亲王汇合,然后遣一使节赴陕西与伪顺议和,最后再集中全力伐明,可否?” “此乃是上策!”洪承畴不假思索的道,“王爷早该如此。” “奴才等附议。”宁完我和范文程两人也是毫不犹豫的支持。 “甚好!”多尔衮欣然点头道,“本王这便遣使召回两路大军。” 顿了顿,又道:“不过对外不可提此事,只说是战术调整即可。” “奴才等明白。”洪承畴三人心领神会,阿济格、多铎两路大军同时受挫,不得已下将两路大军合为一路,但这事肯定不能往外说,说了就难免会削弱多尔衮的威信,毕竟之前的兵分两路出击也是多尔衮一言而决。 第181章 王不聊生 崇祯回到徐州时,已经是正月月底。 朱慈烺带着太子妃康曦已经在徐州等了快三个月了。 “父皇新年安康,万寿无疆。”朱慈烺带着康曦给崇祯献上新年祝福。 “好好,父皇也祝你们百年好合,争取早日诞下皇孙。”崇祯笑着上前扶起朱慈烺和康曦,又吩咐王承恩道,“王大伴,打赏。” 王承恩便赶紧请出崇祯事先准备的新年礼物。 朱慈烺、康曦还有在场的勤王士子定睛看时,只见托盘上孤伶伶的放着两个银锭,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 看到这,不光是太子妃,勤王士子们都懵掉。 圣上准备的这两个银锭,顶天也就三十两吧? 跟在崇祯身后的胡国柱、金铉却是哑然失笑,心说圣上的手笔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气磅礴啊,之前给少林寺的赏赐也是感天动地。 崇祯却丝毫不觉得尴尬,对太子夫妇俩说道:“这俩银锭是朕特意为你们准备的,左边银锭十三两,右边的十四两,喻意就是一生一世。” “太子你要一生珍爱太子妃,且不可喜新厌旧。” “太子妃你要侍奉太子一世,亦不可因怨生出外心。” 顿了顿,崇祯又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只要你夫妻二人一条心,大明的国势就必然蒸蒸日上,万邦来朝之盛世不远矣。” 听到这,在场的士子们瞬间觉得这两锭小小的银子变得非同凡响起来,这两锭银子竟还有这等寓意? 朱慈烺和康曦也再一次大礼拜谢。 一边的朱慈炯看了眼热,笑问道:“父皇,我的呢?” “你呀。”崇祯略一思忖,解下自己的腰刀递给朱慈炯说,“这把刀赏你了。” 朱慈炯见状不免有些失望,心说这不是大明兵工厂刚送来徐州的制式腰刀?一把腰刀好像就值3钱银子,这也太抠了。 皇兄皇嫂好歹还得了十几两赏银呢。 在场士子则纷纷开始猜测,这把腰刀又有什么寓意? 崇祯很快就把谜底给揭开,说道:“汉书韦贤传有云,遗子黄金满瀛,不如教子一经,朕今天把这句话改一改,改成遗子封国万里,不如赠子一刀,你虽贵为皇子之尊,但是朕不会赏赐你一寸土地,今后的藩王也休想再从朝廷得到一寸土地,想要藩国可以,拿着朕赏赐你们的腰刀,自己去海外开拓。” 朱慈炯的眼睛一下就亮起来。 在场的勤王士子也是神情一振。 这才是大明天子该有的格局啊,此诚千古未有之圣君者也! 相比之下,太祖高皇帝只是将自己的龙子龙孙封在大明国境之内,却是格局小了,还是今上的格局大! 而同样在场的堵胤锡、路振飞以及金铉等则想得更远,圣上此话,似乎并不仅仅只是针对定王一人,而是针对大明朝的整个宗室! 难道说,皇明祖训的宗室法度要有变? 不过此时倒真是革新宗室法度的良机。 …… “哈啾!哈啾哈啾!” 朱由崧连打两个响亮的喷嚏,险些从小毛驴上摔下来。 听到得得的驴蹄声,钞库街两侧的窗户便一个接一个支开,然后一颗颗的臻首从窗户里探出来往下看。 “大官人,您来了?” “呀,是福王殿下,来玩呀。” “福王,奴家身子今天正好方便。” 浓妆艳抹的姑娘们纷纷发出盛情的邀请。 朱由崧却是双手连摇,不是他不想上去,实在是囊中羞涩。 去年底,听说明军光复归德府和开封府,朱由崧便赶紧派了自己的管家北上去跟开封府和归德府的官员索要庄田。 却不曾想挨了一顿毒打。 老管家回到南京就一病不起。 想到这,朱由崧就忍不住伤心落泪。 别的朝代顶多民不聊生,可大明朝却是王不聊生。 不要说是那些中尉将军,就是他们这些郡王亲王,都快要饿死了,堂堂大明朝却居然连亲王都饿死,此诚咄咄怪事! 想到这,朱由崧莫名生出一等怨气。 当今圣上苟待宗室太甚,属实太甚! 然后朱由崧就来到了市易所那恢弘气派的大门前。 看着市易所雄伟的门楼,朱由崧不禁又有些感慨,半个多月没来,市易所居然又有了新的变化,大门前的这两排民房已经拆掉,连同中间的钞库街平整为一个巨大的广场,这么大的广场,再多不敢说,容纳一两万人肯定是绰绰有余。 但即便是这么大的广场,此刻也被形形式式的人群给挤了个半满。 也就是说,此刻聚集在市易所广场上的各色人群,至少有上万人! 想到这里,朱由崧便不禁有些咋舌,要知道市易所可是有限制的,没有五百两以上的身家是不能进的。 至于这个标准怎么来的? 说出来其实很简单,你得在大明皇家银号有存银。 只有你在大明皇家银号有五百两以上的存银,才有资格进入广场,参与市易所的债券买卖,否则的话会被人赶出来。 这不,朱由崧前脚刚到,一个土棍就被人扔出来。 “滚!”一个身穿劲装明显就是家丁武师的壮汉一脚踹过来,又将刚刚爬起身的土棍踹了个狗吃屎,“再让我看到你,直接打断狗腿!” 土棍往前爬了好几步才敢坐起身,叫嚣道:“入娘贼神气个啥?等爷爷正在做的生意成了,非在皇家银号存入几千两足色银,非让你把我当成祖宗供起来!” “讨打!”壮汉怫然作色,作势就要冲过来,土棍吓得转身就跑。 壮汉见状便也收住脚,一转眼却又看到了朱由崧,便直接拦住去路。 “福王,您老人家就别为难我们这些下人了,真不是小人不让你进,实在是上面交待下来,我们也是难办得很。” 壮汉嘴上说得怂,脚下却没有半点让开的意思。 不得不说,老朱的龙子龙孙在南京混的是真惨,根本没人拿他他当回事。 朱由崧心下大怒,心说你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还不是仗着国舅家的权势?背后要没有国舅给你撑腰,你敢在本王面前作妖? 不幸的是,朱由崧心下再生气也不敢表露出来。 甚至还得流露出一副讨好的笑容:“小王不进去,就是想劳烦大官人给国舅或者哪位大掌柜通报一声,就说小王只是想谋一分交易员的差使。” 市易所自从开通债券买卖之后,生意是一天比一天火爆。 半个月不到,能够同时容纳上千人的交易大厅就已经装不下。 于是,康百万就召集一百多个大小股东开了个会,会议决定在市易所大门口的广场上开设一个更大的露天交易大厅。 这个露天广场足以容纳五千人。 但是这么大的广场,又有这么多的缙绅商贾参与债券的买卖,对于交易员(伙计)的需求量也就几何级数增加。 朱由崧上次就想来应募,可是拉不下面子。 结果只犹豫了一天,五百个岗位就被人一抢而空,悔之晚矣。 所以这次市易所广场再次扩大,交易员再次扩招,朱由崧第一时间就赶来,想着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当上交易员,一个月足足有五两银子底薪,还有赏钱,油水足得很。 据说有的交易员因为眼光犀利,身手敏捷,每个月能得上百两银子的赏钱。 这要是搁以前,区区几百两银子朱由崧连正眼都不会瞟一下,但现在不行,现在朱由崧是一两银子都想要。 没见他的小毛驴都瘦得只剩骨架了么? 要是再不能找个营生,说不好就只能把这头小毛驴卖了换钱。 “交易员?”壮汉似笑非笑的看着朱由崧,说道,“福王你不会是在说笑吧?你堂堂一个亲王怎么可能做得来这种伺候人的营生?再说朝廷也不会允许。” 朱由崧很想说管他狗屁祖宗家法,眼看都要饿死了,谁还管那些? 但是话到朱由崧嘴边却又变成了:“皇明祖训是规定宗室成员不准操贱业,不准参加科举出仕,也不准经商务农当兵,但是似乎并没有规定不准当债券交易员,所以,还望大官人无论如何也要替小王通报一声。” “好吧,那我就替你说一声,不过成不成可不敢说。”壮汉说完就走。 不提朱由崧在这里千恩万谢,那壮汉进去通禀之后,康百万却没出来。 一直到日头西斜,聚集在广场上的缙费商贾或高兴、或沮丧的四散而去,康百万和方文箴等几个大掌柜都没有露面,甚至连个小伙计也没露面。 朱由崧一张脸便彻底垮下来,这是不给宗留活路了啊! 崇祯,你就不怕本王造反吗?真把本王逼急了,就造反! 不过造反这种事,也就想想,真让朱由崧造反是万万不敢的。 腹诽了几句,朱由崧便又牵着瘦得快脱形的小毛驴又往回走。 往租住的寓所走的时候,正好跟两个小商贩同路,就听到两人在那兴高采烈的讨论债券买卖的事,两人似乎都买入不少。 朱由崧顿时羡慕不已。 买到就是赚到啊。 第182章 烈火烹油 与此同时,在徐州行在。 文官武将和勤王士子们已经很识趣的散去,他们就算要汇报工作也得等明天,因为今天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肯定有许事务要向圣上禀报。 而事实上,朱慈烺和康曦也确实有重要事务禀报。 “说说吧。”崇祯惬意的把腿伸直了,问道,“皇家银号的生意好吗?” “回父皇,皇家银号的生意何止是好,简直是好得让人害怕。”朱慈烺说着脸上就流露出来一丝苦涩,“让人心底发慌。” “没出息。”崇祯没好气道,“生意好还慌啥?” 康曦说道:“银号的生意虽然好,但是不赚钱,反而往外赔钱。” 崇祯说道:“你是说存银子的多,借银子的少,汇兑又不赚钱,所赚取的利润不足以覆盖支出,是吗?” “是这样。”康曦道,“儿媳已经将存银子的利息降到最低,可是来皇家银号存银子的人还是越来越多,拦都拦不住。” “还有这种事?”崇祯有些意外。 康曦道:“主要是市易所的债券交易现在越来越火爆了,而要想在市易所进行交易,就必须在皇家银号开设户头并存入银子,这就导致前来皇家银号存入银子的人数越来越多,昨天儿媳去徐州分号巡查时,徐州分号就刚刚接到总号的通告,截止元宵节,总号连同三个分号的总户头数已经超过了十万!” “什么,这就超过了十万?”崇祯更加意外。 在他的印象中,另一个时空晋商票号发展得好像挺费劲。 可在这个时空,大明皇家银号的业务却简直是光速发展。 皇家银号真正开展业务是在去年的八月上旬,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五个月,半年时间都不到,把业务拓展到了杭州、苏州以及徐州不说,储户也超过了十万人,对了,不知道总储蓄额已经达到多少? 当下崇祯问道:“总号加分号的存银有多少了?” 还是康曦回答:“已经超过两亿五千万两足色银,而且总额还在继续疯涨,下个月就很有可能超过三亿两!” “啊这?!”崇祯这下就不再是意外,而是吃惊。 皇家银号的存银居然已经超过两亿五千万两了吗? 虽说这只是存银,本质上仍旧属于存入银子的储户所有。 但既便是按照最高标准的六成准备金,也意味着崇祯可以调动至少一亿两足色银,这在一年前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 就在一年之前,崇祯连20万两饷银都凑不齐啊。 不过仔细一分析,崇祯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皇家银号的存储业务之所以如此火爆,并不是大明皇家银号真有如此大的吸引力,而完全是因为市易所将债券交易与皇家银号做了强行捆绑。 如果没有捆绑债券交易,恐怕也就康百万的关系户会偶尔来照顾皇家银号的生意,其他的缙绅商贾宁可把银子藏在地窖里积灰也不会拿来存入皇家银号。 其中原因也很简单,中国人历来就讲究财不露白,尤其不能让皇帝家知道,拿自己家的万贯家财存入皇家银号,是盼望着被皇帝抄家灭门么? 但是市易所的强行捆绑,却改变了这一行为逻辑,先是盐商、徽商、浙商、闽商以及粤商为了喝到债券交易的头汤,纷纷在皇家银号存入大额的足色银。 然后这些巨商的举动又产生了示范效应,诱导豪门勋贵跟进。 像魏国公徐家、保国公朱家、诚意伯孔家这些豪门勋贵原本还是有些顾虑,可是看到那些个巨商大贾动辄往皇家银号存入上百万两,他们便也坐不住了,因为债券交易的好处瞎子都看得出,便宜不能让商贾占尽! 于是,这些豪门勋贵也纷纷跟进。 巨商大贾和豪门勋贵的踊跃参与, 又对身家几万两的中等缙绅和商贾产生示范效应。 等到中等缙绅商贾纷纷跟进,又让身家在几千两的普通缙绅商贾产生从众心理,这些缙绅商贾心里就会想,连这些身家上百万两的巨商大贾、身家几十万两的豪门勋贵以及身家几万两的缙绅都不怕,我们怕什么? 就不信皇帝敢把大伙的银子都黑了! 更何况,当今圣上也不像是不讲信誉的人。 要不然,他也不会把从扬州、南京追回的总额超过一千万的税银返还给大家伙,所以说真没什么好担心的。 …… 崇祯很快就把逻辑梳理清楚。 会有这么多的缙绅商贾跟进,肯定还是因为债券。 金融投机历来就被世人追捧,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郁金香、庞氏骗局……还有小日子的房地产热潮,简直不胜枚举。 但既便有这些惨痛教训在前,世人对于金融投机仍旧是趋之若鹜,没别的原因,实在是金融投机的造富能力太让人上头。 清楚知道金融投机危害的尚且还要飞蛾扑火, 又何况是大明朝的这些第一次接触金融投机的缙绅商贾?扛不住。 当下崇祯又问康曦:“市易所的债券交易是不是很火爆?债券价格涨了多少倍?” “回父皇,债券交易确实很火爆,简直疯了。”康曦道,“刚开启交易的那一阵,连着十一天触线封板,后来价格虽然有回落,但是很快又涨回去,而且总体都是上涨趋势,昨天刚得到的消息是,首期的一年期、三年期及五年期债券都涨了五倍,十年期债券因为有徐州的官田托底,更是涨了足足十倍!第二期债券也普遍涨了三倍以上。” 崇祯在心里粗略的算了下,首期债券两千万,普涨五到十倍,现在总市值差不多就是一亿两千五百万,二期债四千万,普涨三倍多也就是一亿两千多万,两者加起来差不多正好就是皇家银号的存银总额。 因为崇祯没有推出金融衔生品,也就不存在虚拟经济。 所以债券的总市值是多少,也就意味着会有多少银子。 债券总市值如果想要继续膨胀,就得有更多的银子进来填坑。 一旦没有更多的银子进来填坑,也就意味着整个金融市场的流动性已经枯竭,那么这个击鼓传花的游戏也就玩不下去,然后整个债券市场就会突然崩盘。 当然,债券市场突然崩盘,并不意味着市场的银子也会消失。 之前被吸引进入债券市场的两亿五千万银子并不会凭空消失,而只是从缙绅甲的户头转到了商贾乙的户头,这是实物债市跟虚拟经济的本质区别,虚拟经济里边的“资产”真的会凭空消失,但是实物交易市场不会。 崇祯不觉有些好笑,之有他还想着通过炒作建奴南下的利空,打击债市信心,人为诱导债券危机,进而导致债券价格暴跌,并趁机回购高利息的一期债。 可是现在看来,根本不用炒作建奴南下的利空,整个债券市场就要提前崩掉,因为流动性快耗尽,没有新韭菜进来接盘了。 因为根据估算,沉淀在江南的民间存银顶多也就三亿两不到。 这三亿两存银,至少有一亿两是不可能流入债券交易市场的,其中一部分要用于海贸等正常商业贸易活动,一部分要用于实业经营,一部分要用于流通,还有相当一部分会被吝啬又胆小的土财主永远埋藏在地底下。 所以之前崇祯估计的总市值也就两个亿。 现在有两亿五千万,估计是因为有福建、江西乃至两广的银子流入了市易所,但这部分银子数量肯定也是有限,五千万两就到顶了。 这也就是说,债券市场已经到了最高点。 接下来整体往下行,也就是必然的结果。 就这个时代,债市下行肯定会形成踩踏,酿成惨桉! 到时候不知道会有多少小缙绅、小商贾会倾家荡产,秦淮河估计会死不少人。 不过好在,崇祯已经给债券市场设置了五百两身家的防火墙,所以作为基石的升斗小民并不会被波及,身家丰厚的大缙绅、大商贾估计还能够血赚一波,被割韭菜的永远都是那些小有身家的小资产阶级,或者中产。 崇祯作为统治阶级,只要笼络住顶层权贵并喂饱底层的肚子,至于中间的小资产阶级和中产,就顾不了那么多,反正这一小撮人就算造反也成不了气候,等到经济好转,这个阶层很快又会雨后春笋般不断的冒出来。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古今中外概不能外。 所以现在,皇家银号就要提前做好准备。 这是因为,皇家银号的银子除了内务府的6000万两,剩下的基本上都是市易所那些股民手上的头寸,真正存入皇家银号的银子可能就几百万两。 想到这里,崇祯又问康曦:“借贷出去的银子总额大概有多少?” “没多少。”康曦有些羞愧的说,“总共也只借贷出去不足五百万两足色银。” “那就好。”崇祯松口气,又道,“你赶紧让南京总号还有杭州、苏州及徐州的分号准备好足够的银子,不出意外的话,挤兑潮就快来了。” 债券市场雪崩之后,赚到钱的缙绅商贾肯定会提走银子。 “挤兑潮?”康曦愕然道,“应该不会有人挤兑银子吧?毕竟现在市易所的债券交易这么火爆,谁会舍出把银子抽走?” 崇祯说道:“债券市场就快崩了。” “不会吧?”这下连朱慈烺也不相信,说道,“父皇,如果你回南京看看,就不会这么认为了,经过此前将近三个月的持续上涨,随着从市易所赚到银子的缙绅商贾越来越多,整个江南的缙绅商贾的热情已经彻底的被调动起来。” “现在不光是江南的八府一州,就连江西、福建、广东甚至湖广的缙绅商贾都带着万贯家财慕名而来,踊跃参与债券交易。” 说此一顿,朱慈烺又道:“所以,债券市场只会越来越火爆。” “烺儿还有曦儿,你们都记住了。”崇祯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任何一个债市,当从业者人人都可以赚到钱时,离崩溃也就为时不远了,眼下的债券行业就正处于这样一个烈火烹油的阶段,入市的缙绅商贾几乎都从中赚到了钱,但是咱们大明朝的银子是有限的,不可能一直有那么多的银子给大家赚。” 这个说白了就是关于流动性的经济学原理。 朱慈烺听了之后一脸懵,康曦却一点即透,这小姑娘的商业禀赋是真的出色,大明朝有这样的太子妃,将来几十年估计都不会缺银子。 康曦说道:“儿媳明白了,回头就准备银子。” “你明白什么了?”朱慈烺错愕的看着自己媳妇。 “回头跟你解释。”康曦笑了一下,又对崇祯说道,“父皇,那我们先告退了。” “嗯,你们回吧。”崇祯轻轻颔首,又吩咐王承恩,“大伴,立即给内务府送去急递,准备回购第一期的债券。” “是。”王承恩。 …… 除了崇祯,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债券市场在烈火烹油般的表象之下,一场灭顶之灾即将到来,就连康百万他们这些市易所的大股东也没有意识到。 就在崇祯发出警示之时,康百万他们正在市易所盘点一年的总账。 在市易所的三楼有一个最大装修也最豪华的包厢,平时专门用来招待像魏国公徐弘基这样的贵宾,遇到盘点账目时,就成了市易所的会议室。 康百万让伙计把账目分发给参加会议的每个股东。 “这个会早就应该开了,只是年前正好赶上市易所的第二次扩建,事情太多,所以一拖就拖到了现在,大家先看看,这是去年一年赚的利润。” 方文箴等十几个大股东纷纷翻开账目,只见头一页就写着总利润。 再说一句,阿拉伯数字已经在皇家银号以及市易所正式推广开来,像方文箴等大商贾已经接受了阿拉伯数字以及横向左起的记账。 “盈利1800万?!”一个股东惊呼起来。 有一说一,这个盈利数字属实没有想到啊。 第183章 债市雪崩 1800万两! 虽然这个数字距离崇祯许诺的3000万两还有很大差距,但是也很吓人了。 要知道大明朝巅峰时一年总赋税也不过折银2000万两,然而市易所一个机构的利润就达到了1800万两! 而且这只是不到半年的利润。 如果全年营业,利润岂不是还要翻倍? 至少在场的这些大股东是这么憧憬的。 但是不用多久,当整个债券市场雪崩之后他们就会发现,这不过是奢望,等到债券市场雪崩之后,市易所的交易就会断崖式下跌。 但是这个时候,这些股东是无法预见的。 所以此刻,包括代表内务府出席会议的马鸣騄,与会的所有股东都只有一个想法,圣上煤山悟道绝对属实,要不然怎可能弄出如今之市易所? 煤山悟道之前,圣上筹集几十万两饷银都很费劲。 可是煤山悟道之后,圣上只是随便弄了个市易所,银子就跟流水似的流入内务府,更不要说皇家银号那边,那边是真的能把人吓死。 …… 说吓死人那是夸张,但是把人吓着却是确有其事。 而且被吓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大明朝的四位阁老、户部左侍郎张有誉以及户部右侍郎申绍芳等内阁以及六部的高官。 今天正好是年假结束之后的第一天上值。 史可法就把高弘图等三位阁老及张有誉、申绍芳这两个户部堂官叫到了他的值房,商量给京官补发欠薪的事情。 去年年底因为户部拿不出银子,只发了一半薪俸。 今年年初,各省起解终于送到,可以补发欠薪了。 于是史可法就把高弘图、张有誉几个召集到一起,想着商量出一个条陈,把积欠的京官薪俸以及年节礼都发放下去。 本来这是个挺让人高兴的事情。 但是当高弘图收到一个消息并且告诉其他人之后,参加这次内阁会议的所有高官突然间就没了好心情,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市易所去年半年居然盈利1800万两? 眼下整个大明的赋税也不过才1000万两啊! 可是内务府那边只是一个市易所就盈利1800万两! 然后除了市易所之外,内务府还有兵工厂、铁器厂、织造厂等等。 所以去年这一年下来,马鸣騄主持的内务府到底挣下了多少银子? 刚刚他们还在因为各省拖欠的100万两起解送到南京而感到万分的高兴,可这100万两跟市易所的1800万两一比,瞬间不香了。 “这真是让人不敢信啊。”高弘图幽幽说道,“圣上自从煤山悟道之后,赚银子怎么就这么容易?发个债券就能募集6000万两,随手弄一个市易所一年竟也能盈利1800万两,这银子真就是流水一般流入圣上的内务府啊!” 史可法等高官也还在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 因为这个消息实在是太惊人了,去年年初,圣上还在因为凑不齐区区50万两边镇饷银而发愁,可是一年时间不到,圣上的内帑银已经直逼一亿两! 这还没有计算皇家银号中随时可以动用的银子,那边更多! 受限于时代以及知识面,史可法他们自然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但崇祯所做的这些说穿了其实并没有什么稀奇,无非就是通过金融手段将社会上的闲散资金聚拢起来然后收割韭菜。 这等手法在欧洲已经被那些国王大公玩得贼熘。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本金,就是通过阿姆斯特丹的证券交易所筹集的。 一个小小的荷兰,区区一百多万人口,都可以通过金融工具获得强大的资本力量,进而支撑起全世界疯狂殖民,大明就更不用说了。 大明朝本质上其实并不缺银子,缺少的只是让银子流动起来的工具。 而崇祯做的,就只是提供了一样足够令人信服并且具备足够升值空间的金融工具,让沉淀在民间地窖之中的银子流动起来。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懂这个的自然懂。 不懂这个的就想破头也不会懂,这就是降维打击。 金融经济,相对明末的这种小商品经济,那真就是降维打击。 不过需要说明的是,此时的金融繁荣不过是一种虚假的繁荣。 如果不能将这些聚拢起来的金融资本引向实业或者海外殖民,通过实业或者海外殖民产生更多的财富并且回馈给金融资本,这场虚假繁荣很快就会幻灭。 而且很快,大明朝新生的金融经济就要迎来一波严峻的风暴。 …… 元宵节后,市易所的行情又火爆了两天。 不过正月十八那天,孙廷兰却忽然找到汪韬说道:“汪公,赶紧把你手头所有的债券全都卖掉,一两都不要留!” “这是为何?”汪韬讶然问道。 “我看这火热的局面还得持续一段时间。” “快到头了。”孙廷兰小声说道,“汪公你不妨算一下总账,按现在的债券价格以及前后两次债券的总数,已经接近三亿两了!”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上还是有聪明人在。 就说这个孙廷兰,不过是个小小的布商,也根本不懂流动性枯竭和金融炒作,但是架不住人家的嗅觉够敏锐。 “那又怎样?三亿两而已。” 汪韬的想法却和其他的缙绅商贾差不多。 这也是多数人的普遍看法,大明不得有几十亿的足色银? 所以,三亿两小意思而已,且还得涨呢,有的是银子赚! 孙廷兰却摇头说:“总之我的感觉很不好,我反正是卖了,汪公你且看着办。” 说完,孙廷兰就叫来伙计,让他把自己手上的债券加价半成全部都挂了上去,结果挂了好半天才被别人买走。 “汪公,我去皇家银号兑付银子,您自便。” 说完了,孙廷兰就拿着银票去了同在钞库街上的皇家银号,将自己户头上的三万两银子全部取出来。 看到孙廷兰这么坚决,汪韬便也有些动摇。 到最后,汪韬还是决定相信孙廷兰的眼光,把自己手头的债券全部挂了上去,结果却只卖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没人接了。 到了这,市易所的流动性正式枯竭。 【注:解释一下这里的流动性枯竭:假设甲乙两个员外手头各有一万两银子,甲员外有天外出捡到一块石头,觉得这块石头造型特别好,就作价一两银子出售,乙员外也觉得这块石头很特别就买下来,然后甲员外后悔了想要买回去,就作价二两银子,乙员外觉得有利可图就同意了,然后乙员外也后悔了,又把石头买回来……这样来回买卖,石头的价格一路上涨到二万两并被甲员外买下,这时甲员外手里有石头,乙员外手里有二万两银子,两人的财富总值没有变,但是石头价格已经涨到二万二,乙员外买不起了,流动性丧失】 【书中的债券因为是分散的,并不是整体性出售,所以流动性不会立刻枯竭,但是会逐渐陷入危机,具体表现就是随着债券价格一直涨,买盘越来越少,卖盘越来越多,超过一个临界点之后就卖不动了,这时候就会出现流动性枯竭,都不买了!】 【注:这三百字不计数,后面会分三章补还,每章补九十多字】 汪韬正好赶上了临界点,卖出了一半的债券,算是回了一半本钱。 但是剩下的一半债券却再也卖不动,汪韬将价格从加价半成调低到平价出售,结果还是没有人卖,这时候他想起孙廷兰说的话,便有些慌了。 于是,汪韬果断将持有的债券降价一成挂牌卖出。 汪韬原本只是想尽快卖出手中债券,结果却无意中酿成踩踏惨桉,一霎那间,平台上就挂满了降价一成的卖盘,然后更没人买,卖的人更多。 汪韬虽然有些懊恼,却也没太担心,想着第二天肯定能卖掉债券。 结果等来的却是连续二十多天大跌,中间虽然也有小幅度的回调,但是实际有效的买盘仍旧很少,所以汪韬的债券仍旧没卖掉。 一直跌到二月中旬,价格已经只剩下原来的两成。 这时,债券就基本上跌回原始价位,按说已经没有了下降的空间。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北边又传来一个可怕的消息,建奴征发了三十万的大军,向徐州发起了进攻,现在要考虑的已经不是开封、归德还有徐州能不能够守得住的问题了,而是大明朝能不能顶得住的问题。 如果大明朝顶不住,这些债券立刻就变成了废纸! 这个消息传开之后,债券交易立刻开启雪崩模式,不光是跌破了原始价位,而且每天都是以一成的幅度往下跌。 要不是崇祯设置了一成的幅度限制,没准一天就能跌掉九成以上! 但既便是设置限制,对于已经彻底丧失信心的市场而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所以每天仍旧是跌跌不休,完全没有回暖的迹象。 于是乎每天都有人投秦淮河、玄武湖甚至于投长江自尽。 秦淮河上的画舫还有长江打渔业的渔家几乎每天都能够发现泡得发涨的尸体,而且这些尸体大多都是衣着体面,悲乎哉。 于是就开始有御史风闻奏事,抨击皇家内务府与民争利。 有文才好的御史甚至于还给皇家内务府罗列了十大罪状,并且还放出话来说,皇家内务府应该尽快以原始价位回购债券。 第184章 交叉监督 “文才尚可,写这篇文章的御史叫左光先?” 崇祯看完秦折后笑着问道:“朕记得他是左光斗弟弟?” “是。”朱慈烺应了一声说,“这不过是腐儒之见,父皇不必理会。” “欸,烺儿你这话可说错了。”崇祯一正脸色说道,“其他九条也就罢了,但是第七条却是极有见地。” “第七条?”朱慈烺赶紧翻开奏折。 只见上面写着:七、合天下之财由一人一府掌管之,久之必生弊端,必然贪腐横行矣,内务府副主事马鸣騄自掌内务府事,日见骄奢淫逸,出则各路缙绅商贾相逢迎,入则府中大小事务一言而决,虽暂时未见劣迹亦恐不可久持,乞以御史监察之,防患于未然。 “这?”朱慈烺一时有些把不准父皇之意。 按理来说内务府是父皇一手创立的,而父皇创立内务府的初衷,就是因为大明官场的陈规陋习太多,以致人浮于事,办事效率低下至令人发指,所以父皇才会设立内务府绕过文官。 可是刚才听父皇的言下之意,似乎对内务府也不是那么的信任? 当下朱慈烺皱眉问道:“父皇,莫非你真打算让御史监察内务府?” “咱们先不讨论这个。”崇祯摆摆手,说道,“现在也没有别人在,就只有朕还有你这个大明的储君在,咱们就讨论一个自古以来无数圣君明主都想解决却又始终没能解决的千古难题。” 一听到这,朱慈烺就知道崇祯想要说什么了。 朱慈烺一正脸色说道:“父皇是想说官员贪腐么?” “就是这。”崇祯说道,“你认为该如何杜绝官员贪腐?” “这个儿臣可真说不好。”朱慈烺道,“但是儿臣知道,太祖高皇帝的铁腕震慑效果并不好,大明官场之所以如现在这般各种陈规陋习,根子其实就在太祖高皇帝苟待官员,给官员定的俸禄实在太低。” 崇祯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提高俸禄?” 朱慈烺忙道:“这仅只是儿臣的一家之言。” “欸,你我父子间私下议事不必如此拘谨。”崇祯一摆手说,“提高官员俸禄是必然的,但是父皇想问你,只是提高官员俸禄就能杜绝贪腐吗?” “恐怕不能。”朱慈烺道,“还得完善官员的监督监察制度才行。” “怎么完善?”崇祯又问,“现在就已经有御史监察百官,难道再设一个监察院来监察言官?然后再设立另一个机构监督监察院?” “这么做恐怕也没什么用。”朱慈烺苦笑道,“当年太祖高皇帝先设立锦衣卫监察百官,成祖文皇帝再设东厂来监察锦衣卫,宪宗皇帝又设西厂监察东厂,武宗皇帝又设内厂监察西厂,可是到最后发现除了增设了大量的缇骑以及内侍,空耗大明朝廷无数钱粮之外,官员的贪腐现象却并未得到实质性改善,也就是说太祖高皇帝他们所做的努力,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欸,话不能这么说。”崇祯摆摆手说,“这些措施在刚推出时还是起到了很好效果的,只不过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政策都是有时效性的,一旦过了时效,设计得再完善的良法也会成为恶法,非但无助于纯洁官员队伍,反而只会增加国家的财政负责,就如东厂、西厂及内厂等机构的设立。” 说到这一顿,崇祯又说道:“但是话又说回来,我们也不能因为任何政策都存在时效性就不去做,那样的话就又成了因噎废食。” 朱慈烺道:“所以,父皇确实有意让御史来监察内务府?” “父皇确有此打算。”对于朱慈烺这个大明储君,崇祯没有任何隐瞒,直接和盘托出,“父皇不光打算让都察院的御史监察内务府官员,还打算在内务府设立监察科,监察科的给事中除了监察内务府官员之外,还有权监察六部五寺以及地方官员。” “父皇是说交叉监督,互相挑刺?” 朱慈烺的眼睛亮起来,这个法子好。 “对,交叉监督,互相挑刺!”崇祯笑了笑又道,“不过,要让这个政策真正发挥作用,就必须存在一个前提。” “这个儿臣知道。”朱慈烺俊脸一下变成潮红色,“就是要让内务府的官员与六部五寺的官员形成水火不容之势。” “对。”崇祯笑道,“要让他们水火不容,互相视为寇仇。” 顿了顿,又说道:“不光是现在要让他们水火不容,互相视为寇仇,将来还要从制度上确保这点。” “父皇的意思是,把他们的出身也分开!” 朱慈烺这下不光是脸色潮红,一对眸子也是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可是该如何区分他们的出身?” “这个也很简单。”崇祯说道,“分开考试!” “分开考试?”朱慈烺愣了下,茫然问道,“分开考试是怎么考试?” 崇祯道:“分开考试的意思就是,现在的礼部试仍旧保留,六部五寺地方官员乃至阁员仍旧通过科举考试来选拔” “但是除了礼部试之外再设国子试。” “通过国子试即可进入国子监深造。” “国子监毕业即可进入内务府当官,而且国子试不一定非得举人才能参加,只要取得生员资格即可参加!” “妙啊!”朱慈烺忍不住击节赞叹,“这就从根本上形成了两个群体,如果再将两种考试的科目也设置得水火不容,那么礼部试出身的官员以及国子试出身的官员真的永无调和之可能,这样就能一直斗下去。” “你这话就言之过早。”崇祯倒是十分的清醒,“这世上没有任何政策能够一直发挥作用,不过这个法子的时效性肯定会比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他们的法子更加持久,一百年不敢说,管五十年是没问题的。” 顿了顿,又说道:“至于五十年后这法子失灵了该怎么办,那就只能是由你或者你的儿孙想辙了,朕就管不着喽。” “父皇。”朱慈烺的脸立刻垮下来,“你一定能够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呵,古往今来你可曾听说过活一百岁的皇帝?”崇祯有些落寞的道,“朕也不贪,活到剿灭建奴就成,剩下的事就交给你去办。” 话虽然这么说,崇祯心下想的却是,古代皇帝之所以不长寿是因为后宫嫔妃太多,旦旦而伐所致,可老子现在连皇后都没有,火都没地方泄,而且身体底子也是很不错,所以活个七八十岁应该是不成问题。 所以说,太子爷,你就准备好当五十年太子吧。 就让咱们父子成为中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跟太子吧,想必也能够传为一段佳话。 朱慈烺完全猜不到崇祯心中所想,兴奋的说道:“所以,现在就要让马鸣騄跟都察院的御史结怨,让他们斗起来!” “没错,让他们先斗起来。”崇祯微微一笑又道,“你替朕草拟一道圣旨,就说左光先罗列的十条虽多是捕风捉影,但初衷是好的,本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负责态度,就让都察院的御史对内务府的账目进行一次全面的审计,让左光先他们看一看,内务府到底有没有贪腐?” “明白。”朱慈烺当即坐下来草拟圣旨。 一边写,朱慈烺一边又问:“父皇,要不现在就引为成例,以后每年甚至每个季度让御史对内务府做一次账目清查?” “不可。”崇祯摆手说道,“现在内务府的机构还没有完善,甚至连事权都没有固定下来,这时候就赋予都察院监察内务府的大权,只会造成一种结果,就是让内务府成为六部的附属机构,那之前所做的一切就前功尽弃。” “噢对。”朱慈烺恍然醒悟,“那旨意就得说清楚,这次只是特例。” “对,只此一次。”崇祯道,“只是为了引战而已,让马鸣騄和内务府的官员们记恨都察院的御史,另外把朕的意思也告诉马鸣騄,回购债券可以,但是原价回购是绝对不可能的,顶多按五成回购。” 割韭菜虽然很爽,但还是得留点韭菜根。 按五成价格回购债券,就不至于伤到韭菜根。 这里所说的五成价格,是指发行价格的五成,不是最高位的五成。 所以如果按最高位算,其实相当于就是一成,差不多就是脚踝斩,正好留一点韭菜根,这样也能有助于债券市场尽快恢复。 另外,内务府的账目上也还能剩下三千万两! 再加上市易所的分红,1800万两的51%,918万两。 也就是说,内务府的账上仍旧还可以剩下将近四千万两银子,撑过崇祯十八年的开销至少是没问题的。 何况后面债券市场肯定会重开。 所以市易所仍旧还会有源源不断的收入。 朱慈烺很快写好圣旨,递给崇祯说:“请父皇审阅。” “不必了。”崇祯接过圣旨,直接把王承恩叫进来,又把圣旨交给王承恩让他安排发急递。 圣旨发出,崇祯又道:“你去叫太子妃和炯儿进来。” 朱慈烺便赶紧把康曦叫进来,朱慈炯也一并跟进来。 “父皇,你跟皇兄说什么呢?”朱慈炯有些小幽怨。 “大人的事,小孩子问什么。”崇祯笑道。 第185章 银子怎么花? 朱慈炯小脸垮下来,父皇欺负人。 崇祯又扭头问康曦:“太子妃,皇家银号是不是遭人挤兑了?” “是。”康曦点头道,“短短不到半个月,就兑付了两亿多两,现在银号柜上的大笔银子就只剩下内务府的六千万两和我爹的一百万。” 不得不说,康百万这个国舅还是很够意思,在大明皇家银号成立的头一天,就带头往柜上存入了一百万两足色银。 方文箴几个也各存了几十万两。 “内务府很快也要兑付三千万。”崇祯说道。 “啊?”康曦有些难过的说道,“这样的话,皇家银号的柜上可能就只剩下不到三千万两银子了,而且是三个分号也算上。” 短短不到半个月时间,银号柜上的存银就从三亿锐减到三千万,这落差太大,饶是康曦出身富家,见惯大笔银子,一时间也是接受不了。 “这没什么好难过的。”朱慈烺劝道,“那些银子原本就不是银号的,放在银号的柜上反而麻烦,现在倒省心了。” 朱慈烺从没想过将银号的存银据为己有。 不得不说,大明储君的人品还是很靠谱。 不过受限于时代以及眼光,朱慈烺觉得这么多银子就是累赘。 “烺儿你这就是没志气的表现。”崇祯摆手说,“银子当然越多越好,也只有你这样的傻子才会为银子太多发愁。” 朱慈烺还有些不服气:“银子越多越好,这点儿臣当然也知道,可问题是银号柜上的存银并不是咱们家的,随时会被别家取了回去。” “要不直接据为己有?”朱慈炯突然提议。 “胡说!”崇祯和朱慈烺几乎是同声训斥道。 “咳咳,我就是这么一说。”朱慈炯赶紧挠头。 崇祯却是一脸严肃的说道:“炯儿,你忘了父皇之前跟你说过的话?越是身居高位,越是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心中就越是要有敬畏感,行事就越要遵守规矩,千万不可倚仗手中权势以及武力为所欲为,否则必然招致权力反噬。” 朱慈烺又接着说道:“在皇家银号存入银子的大多都是江南八府一州的有权有势有威望的缙绅商贾,我们若是真的将这些银子据为己有,则江南民心一夜尽失,那么等建奴南下之时,江南缙绅以及百姓就该箪壶浆食以迎王师了。” “父皇,哥,我知道错了。”朱慈炯小脸再次垮下来。 “知错就好。”崇祯亲昵的摸了一下朱慈炯的小脑袋,随即又说道,“将皇家银号的银子据为己有肯定是不行,但是拿这些银子来为大明朝廷办事却是可以的,而这才是父皇创立皇家银号的真正的目的。” “父皇是说挪用么?”朱慈烺道。 “借用。”崇祯道,“烺儿你用词不当啊。” 康曦也道:“不错,确实是借用,银号支付了利钱的。” 朱慈烺道:“借用自然是没问题,可是万一将大笔的银子借出去之后,又遇到现在这样的挤兑怎么办?还不上银子该怎么办?” “放心吧,挤兑现象只是暂时的。”崇祯道。 “等这些储户挤兑过几次,发现皇家银号总是能把银子还上,他们慢慢的就不会再挤兑了,就会习惯将银子存入银号,何况挤兑也是可以想办法杜绝的。” “咦?挤兑还可以杜绝吗?”朱慈烺和康曦听了之后同时一愣。 “当然。”崇祯笑着说道,“可以给储户设一个期限,比如说一年,三年或五年,存的期限越长利钱就越高,若是随存随支就没有利钱。” 康曦美目亮起来,父皇说的这个法子还真是个好办法。 “好吧,就算没有挤兑的问题,也还有别的问题。”朱慈烺又道,“那么现在儿臣的问题是,银子借来用于何处?发军饷?” 康曦闻言顿时间俏脸发白,这是她最担心的。 康曦就怕崇祯把皇家银号当内帑,说是借其实就是拿。 等以后出现窟窿填补不上,就让康家或者盐商出钱来填补窟窿。 “太子妃你放心,父皇不会乱拿银号的银子。”崇祯两世为人,又如何看不出康曦的小心思,当即笑着说道,“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朕之所以让你创立银号,一者是为了大明朝廷,二者是为了替皇家后世子孙攒下一份家业。” 康曦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儿媳绝无此意。” 朱慈烺道:“父皇还是没有说银子用于何处?” “银子当然用来扶持实业!”崇祯一正脸色,肃然道,“自古以来就是无农不稳,无商不富,一个国家要想富国强兵,就非得有繁荣的商业不可,可要想商业兴盛就得先有强大的实业生产出足够多的商品才行。” “譬如棉布,你得产出足够的棉布,然后才能人人有衣穿。” “又譬如粮食,你得种出足够的粮食,然后才能人人有饭吃。” “再比如房子,你得盖足够多的房子,然后才能人人有房子住。” 说到这里一顿,崇祯又道:“然而现实却是,既没有这么多棉布可以用来做衣裳,也没有那么多粮食可吃,更没有那么多房子供大家住。” “那么新的问题又出现了,我们是田太少种不出那么多棉花吗?” “我们是地太少种不出那么多粮食吗?是盖不出那么多房子吗?都不是。” “今天先不说粮食和房子,就说棉布,烺儿、炯儿你们应该都看过松江府的奏章,可还记得松江府大概有多少亩棉田?” “这?”朱慈烺和朱慈炯都答不上来。 最后还是康曦答道:“松江府及附近州县共有棉田约160万亩,可产籽棉96万担,净棉32万担,可年产各种棉布约2800万匹。” 【注:担为重量单位,1担=100斤】 “好。”崇祯欣然点头,又问道,“那么松江府耕地有多少亩?” “这个儿臣知道。”朱慈烺忙道,“自从张居正清丈土地之后,松江府的耕地面积一直维持在470万亩左右。” “那么问题来了。”崇祯又问道,“松江府明明有足够的耕地,为什么就不能多种一百万亩棉花,然后多生产两千万匹棉布?” “这?”朱慈烺再次被崇祯给问住。 因为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他的知识范畴。 但是康曦不愧出身于商贾世家,说道:“因为江南八府一州就只能够卖掉大约两千八百万匹棉布,再生产出两千万匹棉布,就会积压又或者赔本贱卖,那么棉农、织户还有贩卖棉布的行商、坐商就都会亏本。” “怎么会?”朱慈炯道,“江南八府一州用不了这么多布,还有江西、福建、湖广以及两广布政使司,天下还有好多百姓无所衣,布商为什么不把布卖到外省去?” 康曦叹道:“因为将棉布运到外省需要车马船资,所以价格就会暴涨,一匹最普通的松江棉布在江南只卖1钱到1钱五分,可是贩卖到湖广就需要卖到3钱以上,如果贩卖到云南贵州更是需要卖到1两以上,否则就会亏本。” “但是别说1两,3钱的价格普通老百姓就已经买不起了。” “所以那里的老百姓宁可穿本地的麻布或者葛布,因为本地的麻布葛布价格低廉,尽管做工非常粗劣,而且不保暖。” “不对啊。”朱慈烺道,“布商为什么不直接在湖广又或者云贵找农户种植棉花,然后找当地的织户去纺织棉布呢?主样棉布价格不就下来了?” “事情又哪有这么简单。”康曦苦笑道,“因为当地并没有足够数量的织机,而打造一架织机需要一笔不菲的开支。” “而且当地百姓并没有从种植棉花获利的先例,因而通常需要先支付定金才会愿意种植棉花,这就更加推高了布商在当地生产棉布的成本。” “而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一个织户需要数年才能够成为熟练织工,在此之前所编织的不是残品就是次品,根本就卖不上好价钱,也就是说数年内,布商都是需要亏本经营的,所以根本没有布商承受得起。” 说到这里,康曦忽然神情一动,难道说? 崇祯笑道:“太子妃,现在知道该怎么花银子了吗?” “儿媳知道了。”康曦这个时候已经彻底反应过来,大眼睛闪闪发光,“就是给那些想在湖广、云贵生产松江棉布却又苦于没本钱的布商借贷!帮助他们熬过最艰难的时期,等到他们开始盈利了再连本带息偿还银号的银子。” “不光是棉布。”崇祯摆手说,“还有丝绸、瓷器、陶器、玻璃琉璃等各行各业,也不光是扶持异地生产,还可以扶持生产技术的改进,使得生产成本变得更低,这样地域对产品的限制就会更加小,商品流通就会变得更加繁荣。” 好吧,说白了这就是明朝版的产业复制及产业培植。 产业的培植和复制从来都是一个浩大且艰巨的工程。 如果没有政府提供针对性的资金扶持,并给出足够多的优惠政策,产业复制和培植纯粹就是痴心妄想。 其实,最有效的政府投资就是搞基建。 可惜的是,现在不要说是汽车,连火车都没有出现,所以崇祯就是想在大明朝搞基建也是找不到抓手,总不能再修一条大运河吧? 所以,只能先从产业复制和培植做起。 先让各个省的小商品经济圈繁荣起来。 仅仅只有江南八府一州的繁荣是不够的。 然后等将来蒸汽机出现之后,再来修铁路,搞基建。 到那个时候,大明朝就将进入发展快车道,商品经济将迎来空前繁荣,综合国力也将会以几何级数暴增。 然后就能对整个世界形成碾压性优势。 当然,这仅只是崇祯心中的长期规划。 要让这个规划落地成为现实,少说五十年! 至于现在,还是先挫败建奴的第二次南下再说其他。 轻叹了一口气,崇祯又说道:“不过所有的这一切,都得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大明得挺过眼前这一关!” 朱慈烺两兄弟和康曦的神情也变凝重。 因为建奴的这次南下,真是非同小可。 …… 再来说建奴。 这两个多月,建奴其实也是没有闲着。 先说阿济格,在接到多尔衮的旨意之前,阿济格的西路大军正在榆林跟高一功、李岩率领的大顺军对峙。 因为阿济格部所携带的一百多门红夷大炮被长城所阻,到不了陕北,因而迟迟没能打开局面,中间还曾经派一路偏师搞了一个迂回,可最终却中了大顺军埋伏,伤亡了好几千外藩蒙古,吃了大亏。 之后阿济格就学皇太极围着榆林挖壕沟。 这法子是笨,但确实管用,高一功和李岩虽多次反击,却均告失败,因为建奴野战确实胜过大顺军一筹。 于是在榆林和洛阳两个方向都陷入对峙。 然后这时候,多尔衮的旨意几乎同时传到阿济格和多铎的军中,阿济格和多铎内心虽然很不情愿,却也只能选择撤兵。 多铎将大军撤到河北的卫辉府暂做休整。 阿济格更是直接被多尔衮以“苟待外藩蒙古”的罪名召回北京,十几万大军则交由勒克德珲等几个贝勒,南下卫辉府去跟多铎会合。 到二月月底,西路大军顺利抵达卫辉府。 多尔衮从北京调拨的粮草辎重几乎同时到达。 所以这时候,多铎麾下已经有八旗满洲八万、八旗蒙古两万多、八旗汉军一万多、外藩蒙古三万多骑兵,还有吴三桂、姜瓖、唐通等人的五万多明朝降军,除此之外还有八万多个随军的包衣奴才,总兵力达二十七万! 为了提振军心士气,多铎抓了几个土贼首领,诈称是明军总兵,当众斩首来祭旗。 祭完旗之后,多铎便点起二十二万马步大军,偕同十几万头马、两千多辆偏厢车以及两百多门红衣大炮浩浩荡荡南下。 因为之前的一百多门红衣大炮已经损失殆尽, 所以多尔衮又特意从北京增调来了一百多门。 就在多铎率领二十多万大军杀奔徐州的同时,以兵部左侍郎左懋泰为正使的清廷使团也到了西安,觐见李自成,谋求与大顺军缔结同盟。 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第183章 债市雪崩” 是否同步到最新?关闭同步 第186章 坐山观虎斗 这天,左懋第照例来皇宫外点个卯,然后转身准备离开,因为按往常惯例,李自成知道他是来辞行的,所以肯定不可能接见他。 李自成也是邪门,死活不肯放他走。 意外的是,就在左懋第准备离开时,却被叫住。 回头一看却是李双喜,便讶然问道:“太子殿下?” “萝石先生,父皇召你觐见。”李双喜道,“随我入宫吧。” “陛下终于肯召见在下了吗?”左懋第闻言大喜,当即跟着李双喜入宫。 李自成的皇宫就是原秦王府,秦藩号称是大明朝第一藩,而且当初西安也是朱元章的都城备选城市之一,所以秦王府的规模要远超其他藩邸,仅次于两京的紫禁城,现在南京北京的紫禁城都毁坏,秦王府就是全天下最大的宫殿建筑。 左懋第跟着李双喜由灵星门、端礼门、承运门穿行而过,最终到存心殿,不过此时存心殿已经被李自成改成了金銮殿。 金銮殿前的承运门也被改成了大顺门,灵星门改成午门。 刚走进大殿,左懋第正要大礼参拜时,却是瞥见丹墀之下已经站了个人,这人居然穿着马褂,头上戴的官帽也是古里古怪,建奴? 左懋第的眉头便微微一蹙,建奴也向大顺派出使节了吗? 建奴意欲何为?是想跟大顺休战,还是想要跟大顺结盟,共同对付大明?想到这,左懋第的一颗心便立刻提到嗓子眼。 同时心下也暗暗打定主意,绝对不能让大顺和建奴结盟。 这时候坐在御座上的李自成也看到左懋第,便笑着说道:“萝石先生你来得正好,快来看看这位又是何人?” 说完,李自成还指了指丹墀下的建奴使节。 几乎是在同时,那个建奴使节也转过身来。 这一照面,左懋第和那个建奴使节都是呀的一声。 好吧,这个建奴使节不是别人,就是清廷兵部左侍郎左懋泰,在李自成撤离之前还曾经短暂的担任过大顺朝兵政府左侍郎。 此外,左懋泰还是左懋第的堂兄。 所以看到左懋第之后,左懋泰感到很惊喜。 然而左懋第却是惊怒,他万万没有想到建奴使节竟是左懋泰。 左懋泰曾经投降大顺并担任兵政府左侍郎,这事左懋第已经从李自成的口中得知,但是后来大顺军撤离北京之时,左懋泰并没有随行。 当时左懋第还挺高兴,觉得堂兄肯定是去南京了。 但是此刻却在西安见到左懋泰,并且左懋泰身上还穿着马褂,左懋第一下子就什么都明白了,这个狗东西居然投靠了建奴! 当下左懋第转身就往金銮殿外走。 看到左懋第转身就走,李自成有些意外,忙喊道:“萝石先生且慢,为何话都不说一句就走?此人不是你堂兄么?” 在场的宋献策、顾君恩等人也是有些懵。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时,左懋第已经走到了大殿门口。 大殿门口立着两个身材雄壮的大汉将军,手持一柄长柄金瓜锤。 虽然眼角余光已经看见了左懋第走过来,但是立于殿门口左侧的那个大汉将军根本没当回事,主要还是左懋第经常出入金銮殿,两个大汉将军已经很熟悉。 而且左懋第文质彬彬,为人也随和,关键他还很得李自成看重。 所以两个大汉将军根本就没有想到,左懋第竟然会抢夺他们兵器。 所以当左懋第突然出手抢夺金瓜锤之时,左边那个大汉将军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左懋第这个文官一把就抢夺过去。 两个大汉将军当即愣在那,这什么情况? 你个文官是想行刺我们的大顺皇帝陛下? 不光是两个大汉将军,李自成、李双喜也懵掉。 宋献策和顾君恩他们俩也懵掉?这又是什么情况啊? 就这片刻间,左懋第已经操起金瓜锤扑向了左懋泰。 “欸,欸欸!”左懋泰吓了一跳,转身逃往大殿一侧,一边高喊道,“老二你疯了?我是大来,是你大哥,老二我是你大哥啊!” “呸,你不是我哥,我没你这样的大哥!” 左懋第倒提着金瓜锤在后面狂追,一边破口大骂道:“你这个数典忘祖、寡廉鲜耶的逆贼,休走,且吃我一瓜!” 伴随着这一声大喝,左懋第一锤打将过去。 左懋泰下意识的一低头,金瓜锤便贴着他头皮掠过,一下就将他头上凉帽打飞,金瓜锤去势未竭又咣的一声砸在大殿立柱上,红漆都打掉一块。 “老二你是疯了吗?”左懋泰魂都吓掉,连滚带爬的又往大殿另一边跑,一边惊恐的高声喊叫道,“我是你大哥,你这是犯上,在你眼里还有没有上下尊卑了?俺?” “呸,就你还有脸跟我提上下尊卑?”左懋第继续在身后穷追不舍,一边怒骂,“你这个认贼作父的逆贼,我已经写信回来阳老家,让三叔公将你从族谱除名,我们来阳左家已经没有你这个逆贼了,逆贼拿命来!吃我一瓜!” 看着已经杀红了眼的左懋第,左懋泰知道他自己是阻止不了堂弟了。 左懋泰便只好向李自成求救:“陛下?我可是大清使节,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杀使,罪不及使节啊!” 此时,两个大汉将军其实早就冲进大殿。 以他们两个人的身手,拿下左懋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刚才就在他们准备出手拿下左懋第时,却被李自成一个眼色制止。 李自成感觉有些好笑,他之所以召左懋第前来,就是想让他看看左懋泰的嘴脸,两人同为来阳左家子弟,可品性怎么相差如此之大? 一个是真正的忠臣,怎么笼络都没有用。 一个却是三姓家奴,真是一点节操都没有。 所以看到左懋第操着金瓜锤满大殿追打左懋泰,李自成只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意,这种喜闻乐见的事情为何要阻止? 看到这,李双喜和两个大汉将军也是懂了。 所以当左懋泰准备跑出殿门口时,直接被大汉将军堵回来。 当左懋泰想要逃出右侧的小门时,也很不巧的撞上李双喜。 终于,左懋泰还是被左懋第追上,一锤正好砸在他的背心,左懋泰当即倒地上。 不过这老猪狗的求生欲是真强烈,都已经砸倒在了大殿上,居然还是拼命的左翻一下又右滚一下,左懋第连砸了好几锤竟然全部落空,倒是把大殿上的金砖砸碎了不少块。 不过砸到第六锤时,终于又砸中左懋泰的下腹,左懋泰当即惨叫一声蜷缩成虾米。 左懋第见状却没有丝毫手软,连着又是好几锤,重重砸在左懋泰背部,左懋泰顷刻之间口吐鲜血,这下估计是伤得不轻。 李自成这才大喝道:“还不拦住萝石先生!” 两个大汉将军这才上前架住左懋第,李双喜也一把夺过金瓜锤。 左懋第却瞠目喝道:“陛下,你是要包庇这个狗贼吗?你别忘了大顺朝与大明朝之间的兄弟盟约,更别忘了您和我大明皇帝陛下之间的君子协定!” “萝石先生你放心,朕没忘。”李自成一摆手肃然说道。 “朕只是不希望你脏了双手,背上逆伦弑兄的骂名而已。” 说完,李自成一指左懋泰厉声喝道:“把这狗贼拖出午门,砍了!” “啊?”左懋泰屁都吓出来,我是使节啊,说好的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呢? 宋献策也出班劝道:“圣上,此贼虽然可恶,但毕竟是一国使节,所以打一顿逐出西安也就是了,杀就别杀了。” “对对对,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左懋泰连声求饶道:“还请陛下饶我一命。” 李自成便也有些犹豫,杀使节好像是不太好。 “陛下不可!”左懋第厉声喝道,“此贼死有余辜,断然不可放走!” 说到这一顿,左懋第又厉声喝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说的是两国之间,建奴却不过是一撮背主蛮夷,我大明从未曾承认其为一国!” 李自成便心头一动,是啊,大明朝承认了大顺朝,却没承认建奴,那么建奴也就算不上一个国家,也就不必纠节杀不杀使节。 当下李自成低喝道:“拖出去砍了!” “是!”两个大汉将军拖起左懋泰就走。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左懋泰大声求饶。 但是很快,左懋泰的哀嚎声就远去,再也听不见。 李自成又笑着对左懋第说:“萝石先生且消消气,千万不要为了此等逆贼而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多谢陛下关爱。”左懋第又恢复成了原先那个文质彬彬的书生,长长一揖又道,“禀陛下,在下出使贵国已然半年有余,也该回南京复命了。” “欸,此事不急。”李自成心下懊恼,怎么还要走? 崇祯就有那么好?朕就那么入不了你左懋第的法眼? 李自成的逆反心理也是上来,你越要走我就越不让走。 左懋第还要再说,李自成却直接起身更衣,从小门走了。 宋献策从小门跟出来,说道:“圣上,左懋泰已然身死,与建奴结盟已然不可能,不如趁建奴大军南下之际,兵分两路分别从陕北、河南攻入山西以及河北,使建奴首尾难以相顾。” “不妥。”李自成却摆摆手说,“只需坐山观虎斗即可。” 第187章 北出河套 与此同时,在陕北延绥。 延绥是大明榆林卫驻地,此时则是大顺后营权将军高一功的行在。 后营权将军原本是李过,不过去年李过遭到唐通偷袭吃了个大亏,李自成一怒之下就把李过召回西安,高一功则从后营副将变成了主将。 不过有一说一,高一功无论威望还是能力都要明显强过李过。 李过之前之所以能担任后营主将,就因为他是李自成的侄子。 李岩带着李牟、李年快步走进高一功的行辕,见是李岩到来,正围着火炉喝着羊肉汤的高一功赶紧站起身。 “右军师,你咋过来了?” 高一功道:“吃过饭了没?来人哪,快给右军师拿一副碗快。” “不必了,半路上就已经对付着吃了一口。”李岩摆摆手又问道,“高将军,圣上的旨意你有没有收到?” “收到了,你没有收到吗?” 高一功讶然说道:“按说不应该啊,绥德州离西安比延绥近了一百多里路,你应该更早收到圣上的旨意才是。” 李岩叹道:“圣上的旨意我也收到,就是想过来跟将军讨个章程。” “右军师,你快别这么说。”高一功连连摆手说,“您的本事整个大顺朝谁不知道?后营主将是我没错,但是大主意还得你来拿。” 高一功对李岩是真的钦佩,也真愿意听他指挥。 去年年底,后营能顶住阿济格大军,也是多亏了李岩的出谋划策。 但是李岩知道自己的情况,他若是真敢越俎代庖替高一功做决定,消息传回西安,李自成第二天就会把他召回西安去。 总之他李岩只能做右军师兼后营副将。 当下李岩极为诚恳的说道:“高将军,我真就是来向你讨一个章程,眼下的山西可真是空虚到了极点,临汾、曲沃甚至潞安等地仅仅只有少量守军,甚至就连太原也只有一两千真奴加三五千明军降卒。” “我大顺军若是此时出兵,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夺了山西。” “若是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拿下大同、宣府也大有可能,毕竟此时大同还有宣府的守备也是极度空虚,皆只有不到一万人的守军!” 说此一顿,李岩又接着说:“等夺取了大同、宣府,便可摆出攻击居庸关的架势,届时建奴必然陷入首尾难顾的窘境,伐明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右军师,我也知道这是个大好机会。”高一功苦笑道,“可是圣上已经下了圣旨,严禁后营出兵山西,奈何?总不能抗旨不遵吧?” 李岩默然,年轻气盛的李年却昂然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你闭嘴!”李岩厉声训斥了李年一句,又对高一功说,“高将军,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明廷守不住黄淮防线,被建奴给灭了,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有想过。”高一功认真的说道,“明廷若是被建奴所灭,建奴就能获得江南的财力以及人力,实力就会大增,接下来就必然会对我大顺用兵,届时我大顺的处境将会比如今的明廷更糟,说句丧气的话,到时候只怕很难挡住建奴的大举进攻。” “这就是唇亡齿寒的道理啊。”李岩道,“所以我们真要隔岸观火,什么都不做吗?这跟等死又有什么两样呢?” 高一功想了一下,咬牙说道:“右军师,要不然我们连夜去西安?” “去西安没用的。”李岩长叹一声说道,“圣上意志坚韧,一旦拿定主意便什么人都不可更改,他既然打定主意静观其变,就绝对不会同意后营出兵。” “那就没办法了。”高一功道,“军令如山,何况是圣命?” 李岩便再次沉默,高一功则又喝斥亲兵道:“还愣着干吗?” 在场的两个亲兵这才如梦方醒,赶紧去给李岩兄弟拿来了碗快。 高一功又亲自给李岩盛了一大盆羊杂汤,笑着说:“右军师,这是我亲手熬煮的,放了不少安息茴香和胡椒,可香了,你快尝一口。” 李岩随手接过来,脑子里却有一道电光闪过。 当下李岩又说道:“高将军,圣上严令后营不准攻击山西,却没有不让我们北出河套攻击土默特蒙古,对吧?” “啊?北出河套?”高一功顿时间愣在那里。 “对,北出河套。”李岩道,“高将军你想啊,明廷若是守不住黄淮防线,若是被建奴所灭,接下来就必然对我大顺用兵。” “而建奴的用兵方向无非就是两个。” “南边就是潼关,北边则是借道河套入榆林!” “除了这两条道,建奴就只能强渡黄河天险,那是取死之道!” 说到这一顿,李岩又道:“潼关有天险做屏障,但是河套及榆林却无天险可守,此前我们后营能挡住阿济格大军其实十分侥幸,阿济格若是再坚持两个月,我们就要粮尽,届时就只能被迫突围了。” “是啊。”高一功喟然道,“确实赢得十分侥幸。” “所以,建奴再次对我大顺用兵时,河套必然成为其主攻方向!”李岩沉声说道,“所以我们必须未雨绸缪,抢先夺取河套草原!这样等到建奴再次用兵时,河套草原就能成为我大顺北疆第一道屏障,就算是最后仍旧守不住,也至少能争取几个月!” “唔……”高一功陷入沉思,不得不说,李岩这个提议很有见地。 李岩接着说道:“夺取河套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获得大量战马!有了战马,我们后营就又能够组建一支强大的骑军!” 李岩的这一句,才算是真正的打动高一功。 因为高一功做梦都想组建一支强大的骑军! “干!”当下高一功用力击节道,“那就打河套!” “不,高将军你说错了。”李岩微微一笑说,“是夺取河套,打的则是土默特蒙古!这两者其实是有区别的。” “这两者有区别吗?”高一功茫然。 李牟、李年也是一脸懵,夺取河套不就是打土默特蒙古么? 李岩也没有多解释,只是笑着说道:“将军,其实土默特蒙古的特民苦建奴久矣,我们如果打出林丹汗的旗号,就能获得土默特蒙古大部分牧民支持!” “林丹汗?”高一功更懵了,这都哪跟哪啊?怎么又扯上了林丹汗? 李岩却笑了笑说道:“高将军,你赶紧派遣快马前往西宁卫,问一下辛思忠将军,看他有没有找到林丹汗后裔?没有的话就帮我们找找,就说能派大用。” “行。”高一功说道,“我这就给虎焰班写信。” …… 此时,在河南卫辉府。 多铎大军的此次南征,声势造得很大,看似气势汹汹,但走得其实很慢,半个月过去也就只往前走了不到二百里,甚至还没穿过大名府。 罗洛浑实在是忍不住,打马上前质问多铎道:“豫亲王,为何走得这么慢?按照现在这么个走法,什么时候才能到徐州啊?” 罗洛浑是镶红旗旗主,就地位而言跟多铎其实是平等的。 “你当我愿意这么慢?”多铎黑着脸回怼道,“是眼下伪顺的态度还不明,我们就不能贸然进兵,要不然我们都到了徐州并且已经跟明军展开大战,然后伪顺大军却又从陕西、河南同时攻入山西以及河北,怎么办?” 多铎其实也想快些到徐州跟明军决战。 但是多尔衮不让走快,其中道理他也是明白。 罗洛浑皱着眉头说道:“皇父摄政王不是已经派了左懋泰这个奴才去西安,跟伪顺缔结盟约了吗?伪顺应该不会出兵了吧?” “应该不会出兵?”多铎怒道,“之前兵分两路打伪顺,也有人说南明应该不会出兵,结果如何?南明不仅出兵,而且还跟伪顺暗中勾连到了一起!” “这南明也是真的贱。”罗洛浑哼声道,“伪顺可是反贼,差点就把大明给灭了,居然还能跟伪顺搞到一起去,这个脸皮也是真的厚。” “现在知道原因了吧?”多铎没好气道,“回去之后记住管住你们镶红旗的人,别给本王惹事,否则就别怪本王不讲情面。” “哼。”罗洛浑闷哼一声打马离去。 多铎舒了口气,抬头看着头顶的天空。 只见天色又暗将下来,看样子又要下雪。 …… 北京却已经开始下雪,而且是鹅毛大雪。 多尔衮推开暖阁窗户,冷风便嗖嗖的从窗户灌进来,冻得多尔衮打了一个冷颤。 曹尔玉便赶紧将白狐皮大氅拿过来披在多尔衮身上,一边又关切的说道:“主子,您可千万别着凉喽,咱大清的担子可都压在您一个人身上呐。” “慌什么。”多尔衮紧了紧身上的白狐皮大氅,又道,“本王连白毛风都不放眼里,又岂会畏惧北京的这么点风雪?” “是是是,主子您是天上的神仙下的凡。” 曹尔玉道:“凡间的风雪哪能沾得了你身。” “狗奴才,倒是生了一张好嘴。”多尔衮笑骂。 停顿了下,又吩咐道:“去把三位先生给本王请过来。” 第188章 大军压境 “奴才等叩见主子。” 宁完我、范文程和洪承畴先后到来,按着建奴礼仪给多尔衮跪地打千。 其实吧,宁完我是正红旗包衣,范文程是镶白旗包衣,洪承畴则是镶黄旗包衣,严格意义上讲都不是多尔衮的奴才。 因为多尔衮是正白旗主。 但如果把多尔衮看成建奴皇帝,那就没问题。 所以宁完我这三个铁杆汉奸也是通过这种比较隐晦的方式在向多尔衮剖明心迹:我们三个是支持你当皇帝的。 多尔衮的政治天份极高,自然也是看得出来。 因而多尔衮对于宁完我三人也没有如一般满人对包衣奴才的非打即骂,反而显得格外的礼贤下士,比当年的皇太极还要更加的谦恭有礼。 “三位先生请坐。”多尔衮抬了下手,又吩咐曹尔玉,“狗奴才,还不赶紧给三位先生上茶,要上好的山参茶。” “嗻。”曹尔玉应诺离开。 宁完我三人各道了一声谢,依次落座。 多尔衮坐下问道:“算算时间,左懋泰也该到西安了,你们说,李自成会做何选择?会同意与我大清结盟吗?” 宁完我率先说道:“绝无可能。” 洪承畴接着说道:“奴才与闯贼缠斗数年,对于此人的性格颇有了解,其人谈不上什么大胸襟,甚至还有点睚眦必报,因而绝无可能与大清结盟,皆因彼辈是在最得意之时败于主子之手,又被主子逐出了北京。” 范文程最后说道:“但是他也绝对不可能出兵襄助南明。” 这些分析,上次议事之时他们就已经说过,多尔衮也是听了不只一次,但他们也清楚多尔衮面临的压力很大,因而需要反复给予信心。 这次出兵,多尔衮承受的压力确实非常大。 因为现在这种出兵力度几乎就是孤注一掷。 又或者说,这就是赌搏式的进攻,赢了就通吃,输了没准就输个精光。 “李自成不会出兵帮助南明,这一点我信。”多尔衮点点头,随即又道,“但是他手底下的那些统兵大将会不会擅自行事?” 洪承畴道:“主子说的是高一功和牛金星吗?” “对。”多尔衮点点头,又道,“高一功在榆林足有七万人,牛金星在洛阳也至少有五万大军,此外李岩在绥德还有三万人。” “如若伐明战事顺利,那也就罢了。” “一旦战事不顺,在黄淮一线形成僵持,” “高一功、牛金星、李岩等人是否会趁虚而入?” 说此一顿,多尔衮又道:“所以我在想,要不要抽调一部分兵力回山西?至少确保山西及大同的安全。” 尽管洪承畴三人不断的给予信心,可多尔衮却还是有些动摇了。 “主子,此断然不可。”洪承畴急劝道,“南明虽腐朽疲弱日久,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况且彼仍坐拥江南膏腴之地,财赋之源,其可调用之人力物力仍百倍于我大清,我大清若一击不成,嗣后恐再无机会矣!” 洪承畴熟读史书,看过太多的南北之争。 在华夏的历史上,南方政权北伐成功的少之又少,北方政权南下灭掉江南割据政权的却是屡见不鲜,但是除了这两者之外,南北对峙也很多。 而且洪承畴还对此进行过总结,发现北方政权若是一击不成功,之后就很难灭掉南方政权,大概率就会形成南北对峙之势。 曹操赤壁兵败之后就形成三国鼎立之势。 符坚兵败淝水然后有了将近二百年的南北朝对峙。 然后隋灭南陈、宋灭南唐都是一击而灭,成就大一统王朝。 之后辽兵南下、金兵又南下都未能一击灭掉大宋,最后又形成南北对峙。 唯一的例外或许就是蒙古南下,蒙古人多次南征,持续时间超过五十年,终于把南宋灭掉,洪承畴并不认为清廷能成为第二个蒙古,因为蒙古灭南宋时,无论人力、物力以及武备都远远超过了南宋,而清廷并没有这个优势。 所以清廷大概率只有一次机会,一旦错失必然形成南北对峙。 范文程也是深知这点,也劝道:“主子,俗话说狮子搏兔尚且拼尽全力,何况是延续了将近三百的明王朝?诚如亨九所言,此时若不能倾力一击灭掉南明,等到南明缓过劲来,把全国的人力物力源源不断聚集起来,彼时再想将其灭掉就几无可能。” 宁完我也说道:“奴才也认为此时断然不能分兵,伏望主子三思!” 多尔衮便再也坐不住,起身下炕在暖阁来回踱步,时不时的挠两下光熘熘的脑瓜子,又或者揪两下脑后的鼠尾巴。 从这些小动作可看出,多尔衮内心是真的很焦虑。 一方面他觉得洪承畴他们说的对,可是另一方面他又真的担心北京的安全,或者说他又真的害怕清廷会输个精光。 这之前兵分两路出击,分别伐顺及伐明,清廷同样是倾全国之兵出击,多尔衮就没丝毫的焦虑,其中原因很简单,因为伪顺和南明都是清军攻击对象,自顾不暇,所以北京既便是只有区区五千兵马,也仍旧稳如磐石。 可现在不一样,现在是倾全国之兵只打南明一家! 这时候,伪顺的几十万大军就成卧榻之侧的勐虎,鬼知道这头勐虎会在什么时候窜出来咬他们一口?说不定这一口就把新生的大清朝给咬死。 身为清廷的皇父摄政王,多尔衮不能不考虑这一点。 多尔衮犹豫半天还是下不了决心,问道:“再调一个旗固防山西如何?” 说是倾国之后,其实多尔衮还是留了镶黄旗在山西,防御重点是大同、宣府。 而现在,多尔衮更打算再抽调一个八旗满洲到山西,以加强对大顺军的防御。 “主子,您向来英明神武,为何此时反而湖涂了呢?”洪承畴也是豁出去了,黑着脸说道,“顺军的战斗力还是很强的,而且敢于向我八旗兵主动发起进攻,所以如果伪顺真的倾举国之兵来犯,一个旗和两个旗并没有区别,非得有半数以上的八旗精兵以及相应数量的汉军、蒙古骑兵才有可能将之击退!” 多尔衮脸色垮下来,忠言逆耳啊。 不管心胸有多宽广,忠言都会刺耳。 洪承畴长揖到地道:“主子务必三思!” “哼!”多尔衮气极,拂袖走进了屏风后。 暖阁里的气氛一下凝固住,洪承畴脸如死灰。 他觉得这次可能真要失宠,多尔衮从此不会再像以前那般信任他。 然而,就在洪承畴患得患失之际,多尔衮却又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整个人也再次变得如和煦春风。 “多谢三位先生提醒,本王险些就误了大事。” 多尔衮向着洪承畴三人长长一揖,又接着说:“本王这就遣飞骑晓喻豫亲王,令其速速统兵前往徐州,发动灭明之战!至于伪顺,若是想要山西那就给他们,只要固关、紫荆关及居庸关不失守,北京和京畿也就稳如磐石!” 稍稍一顿,多尔衮又说道:“退一万步,就算固关、紫荆关和居庸关都失守了,北京城最后也保不住,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回关外重新来过!” “主子圣明!”洪承畴三人赶紧拜倒在地。 …… 此时在徐州,已经被大战前的气氛所笼罩。 因为三天前,建奴大军就已经从冢道口渡过了黄河,归德知府桑开第未战先怯,听闻建奴大军至,当即就开城献降了,着实让人无语。 多铎也是投桃报李,当场就委任桑开第为河南巡抚,仍驻归德。 安抚好桑开第和明朝降军,多铎又留下少量八旗兵,随即就率领二十多万大军继续杀奔徐州而来,而且这次的行军速度就堪称是神速。 仅仅过去三天时间,夷丁就在萧县附近与建奴的夜不收爆发了前哨战,双方的两队夜不收在夜幕下恶战了一场,互有伤亡。 “圣上,建奴大军已经到萧县!”兀把炭道,“最迟傍晚就能到徐州了!” 听到这,崇祯和在场的文官武将以及士子顿时神情一凝,此前半个月,建奴大军的行军真犹如龟速,从卫辉府到大名府就走了快半个月。 但是过了大名府之后却突然之间提速,不到三天就进至兖州府的曹县,又过三天就从冢道口过了黄河随即迫降了归德府,然后又过三天就到了萧县,建奴大军眼看着就要兵临徐州城下,这行军速度简直就是神速! “好,辛苦你们了。”崇祯说道,“下去休息吧。” “臣告退。”兀把炭作了个长揖,出了行辕大厅。 崇祯和一众文官武将以及士子的目光又重新回到沙盘上。 郑森更是带着几个士子将代表建奴大军的模型从商丘移到了萧县附近,这些模型足足有四五十个之多,有骑兵模型、步兵模型,此外还有战车及红夷大炮的模型,分别代表建奴的骑兵、步兵、车营以及炮营。 崇祯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日历,二月初二,龙抬头。 尽管内心也有一些紧张,但是崇祯脸上却不露丝毫声色。 崇祯先是扭头问堵胤锡:“堵卿,百姓都撤进徐州城了吗?” 堵胤锡原本在归德主持均田事宜,可是建奴大军这一南下,归德府的均田事务就再也无法进行下去,只好又把流民带回徐州。 堵胤锡拱手道:“回圣上,都进城了。” 崇祯又把目光转向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若琏:“李若琏,那些人是不是又在暗中串联,准备箪壶浆食迎建奴?” 李若琏拱手道:“是,都在暗中活动。” 顺便再说一句,桑开第降清是被人裹胁的。 裹胁桑开第的就是归德府的缙绅,其中就有侯家。 侯家本是大明官宦世家,可是上次堵胤锡在归德府清丈田亩就触碰了侯家利益,这次堵胤锡要在归德均田,就更是往侯家心口捅刀子,于是建奴一到,以侯家为首的归德缙绅便立刻裹胁归德知府桑开第投降。 不光是归德府,徐州的缙绅也是蠢蠢欲动。 因为堵胤锡在徐州屯田,开恳的荒地其实并非真正的荒地,大多都是缙绅世家名下的土地,只是因为没有佃农耕种,不得已才荒废掉。 堵胤锡召集流民复耕后,缙绅就纷纷来讨还耕地。 关于这个事情,堵胤锡去年就曾经向崇祯报告过。 堵胤锡的意见,是三年之后再把耕地还给缙绅世家。 但是这一建议直接被崇祯给否决,因为他要拿徐州的四百万亩耕地做抵押到南京发行债券,如果把地还给徐州缙绅,他拿什么发债券? 在市易所发行债券之后,徐州缙绅也闹过。 但是崇祯没跟他们客气,直接就铁腕镇压,杀了有六七个。 之后徐州的缙绅老实了一段时间,但现在听闻建奴大军至,徐州州城及治下各县的缙绅就又开始蠢蠢欲动,准备“箪壶浆食”迎建奴。 李若琏又问道:“圣上,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崇祯可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主,当场就给这些缙绅判了极刑:“全部先抓起来,然后分开审,发现有问题就直接处死,没问题的也先关着。” 建奴大军就要大军压境,崇祯可不想这时候内部先乱起来。 所以铁腕整肃徐州州城及各县的缙绅就成了必然选择,此事不能犹豫。 李若琏应了声是转身匆匆离开,崇祯则又把目光转向水师总兵郑鸿逵:“郑总兵,你这就返回清江浦,时刻关注黄河水情,一旦黄河的冰层开始消融,你就即刻率水师驰援,且不可有片刻耽误!” 说此一顿,崇祯又特意叮嘱道:“郑爱卿,救兵如救火的道理你肯定懂,真正决定战争胜负的或许就是最后那片刻,你若是早到一刻,我大明便胜了,你晚到半刻,我大明或许就败了甚至亡了,所以且且不可耽误!” “臣谨记。”郑鸿逵郑重的应诺。 目送郑鸿逵离开,崇祯又扭头吩咐朱慈烺:“太子,立即遣飞骑通知夏镇、邳州及淮安府,各镇皆需严守本镇信地,未得朕的旨意断然不可擅自弃守,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准轻弃,违令者严惩不贷!” 第189章 调兵遣将 “是。” 朱慈烺也转身离开。 目送着朱慈烺离开,堵胤锡忽然说道:“圣上,建奴动用二十多万大军攻伐我大明,这几乎就是其举国之兵力,所以此时在山西、北直甚至北京的兵力就所剩无几,这对于闯贼来说就是绝好的进兵机会,要不要派人提醒一下他们?” “不必。”崇祯说道,“闯贼若肯进兵,我们不提醒他也会进兵,可他若是不肯进兵,我们再怎么劝他也不会进兵!” 其实崇祯还有句话没有说出来。 大明要是劝了,闯贼没准更不会进兵。 没见李自成真就把洛阳及河南交给了牛金星? 堵胤锡闻言轻叹一声:“这样的话,闯贼很可能会坐山观虎斗。” 崇祯道:“不是很可能,朕敢断言闯贼必定会选择坐山观虎斗,他若是肯出兵朕倒反而会觉得奇怪。” 其中道理其实并不复杂。 三家实力相近的情况下,其中两家打起来,对于剩下那一家来说,最明智的做法当然是坐山观虎斗,等到两家拼得两败俱伤之后再出来收拾残局。 当然了,如果一家独大另外两家都弱,那就另当别论。 但是李自成显然不认为建奴一家独大,他觉得明廷面对建奴还是有一战之力,之前明军在徐州战场不就打得挺好么? 所以闯贼完全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不必讳言,这真是最明智的选择。 当初建奴兵分两路,南北夹击大顺军时,崇祯若不是知道历史走向,若不是知道李自成会在潼关战败,他也绝对不会出手帮大顺军。 因为对于大明来说,大顺军和建奴拼个两败俱伤才好。 正是出于这个逻辑,崇祯才断言李自成肯定不会出兵。 当下崇祯又接着说:“不过就算闯贼不肯出兵,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话说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最可靠!要想战胜建奴,还得靠我们自己才是!朕就不信了,凭我们徐州一百多万军民,还会战胜不了二十万建奴!” 崇祯说得斩钉截铁,在场的士子长们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就召集士子营出城跟建奴大战一场,但是像堵胤锡、金铉这些文官还有马化豹、曹虎这些总兵官们却显得忧心忡忡,他们是领教过建奴兵锋的,知道厉害。 崇祯自然也是深知建奴的厉害。 所以,崇祯真的是将防御措施考虑到了最极致。 说了一番打气的话,崇祯又说道:“当然徐州的防御也不是毫无破绽,就目前而言,至少存在两个方面的隐忧,一个是黄河,一个是云龙山。” “黄河的河道已经超过了地平线,建奴一旦掘开黄河大堤,引水倒灌,则我军在徐州城外辛苦修建的铳台顷刻化为一片泽国,虽不至于彻底丧失作用,但是其军事防御功能肯定会大打折扣,但好在现在是冬季枯水期。” “所以说,唯一的隐忧便是云龙山。” 说到这里,崇祯又拿长木竿指了指位于徐州东南的云龙山。 郑森便立刻接过长木竿继续讲解道:“云龙山位于徐州东南,呈东北到西南走势,整体长度大约六里,最近处离徐州仅一里许,最远处离徐州大约五里,正因此,云龙山几乎贯穿了徐州外围的十层铳台,从第一重铳台贯穿到第十层。” “所以,若是让建奴抢占了云龙山,则不仅东南方向的两百多个铳台尽在建奴红夷大炮的威胁之下,就连徐州城墙的东南角也在其射程之内,而一旦被红夷大炮轰开东南角,徐州城恐怕就很难再坚守住。” 崇祯道:“所以,朕敢断言云龙山必然成为建奴的主攻方向!” 说到这,崇祯的目光转向在场的十几个总兵官并且开始点名:“马化豹、王遵坦还有金声桓,云龙山朕就交给你们三镇总兵了。” “臣等领旨!”马化豹、王遵坦和金声桓苦涩应诺。 矮个里边选高个,马化豹三个已经算是这些总兵中间能打的。 “你们过来。”崇祯招手示意三个总兵上前,又指着沙盘说道,“你们看,云龙山从东北至西南共有九峰,你们三镇分守其中的三个山峰,马化豹负责最内侧的三个,王遵坦负责中间的那三个山头,金声桓负责最外围的三个山头!” 金声桓脸色变得更难堪,因为最外围也意味着最容易遭受攻击。 崇祯又说道:“此前的半年时间,士子营就一直驻扎在云龙山上,并且已经在九座山峰的山顶、山腰及山脚修筑了大量铳台,所以防御工事你们不用操心。” 听到这,金声桓三个人神情稍缓,这意味着至少不用那么的辛苦。 “朕对你们的要求就是,拼尽全力死守到底,绝不允许后退半步!”崇祯冷峻的目光掠过三镇总兵,又说道,“所以,你们若是有什么困难又或者有什么要求,就赶紧趁现在跟朕提出来,上了云龙山之后就要像钉子钉死在山上!” 马化豹等三人对了个眼神,同声说:“臣等恳请圣上派遣一队士子同往!” 士子营从十月初到达徐州,每天跟着徐州的边镇将士一起爬泥坑挖壕沟,有时候还会一起拉练,经过将近五个月时间相处下来,边镇将士对士子营的感观逐渐从最初的轻视到后来的认同,再后来就演变成钦佩。 因为边镇将士发现,这些读书人真是群狠人! 连他们这些穷当兵的都觉得难以下咽的饭食,这些读书人竟能甘之如饴。 连他们这些穷当兵的都坚持不下来的强行军,这些读书人却能咬牙撑住,有个士子活活把自己跑到昏厥都能不吭一声。 骑射格斗,这些读书人也是丝毫不逊于他们。 面对生死时这些读书人表现如何还不得而知,但是至少在平时训练之中,这些读书人的坚韧已经超过他们这些当兵的。 当然了,马化豹他们仨之所以提出这个要求,还有个原因。 那就是这些读书人大多口齿伶俐,大道理都是一套一套的,而且也能用最简单最朴素的言语说出来,让那些大字都不识几个,扁担倒了都不知道是个一字的大头兵们能听懂,而且这些大头兵们也愿意听他们说大道理。 所以带上一队读书人,关键时刻能顶大用。 “可以。”对这个要求,崇祯当然不会拒绝。 一扭头,崇祯又对郑森说:“郑森,你安排三队士子,不用多,一队十人就足够。” 马化豹和王遵坦同声道谢,金声桓却眼珠一转又说道:“圣上,臣还有一个请求。” “还有?”崇祯眉头微皱,心说你狗日的可真会挑时候伸手,当下又黑着脸问道,“还有什么请求,说。” 金声桓说道:“臣希望国难戏班也一并前往!” “啊?”阮大铖听到这句,脸色顿时垮下来。 圣上不要啊,老臣不想去云龙山,太危险了。 顺便说一句,国难戏班早在年前就到了徐州,并且已经在徐州各镇的军营之中巡回演出将近两个月之久。 国难戏班几乎就没休息过。 金声桓自打看过一次戏后,便立刻喜欢上了。 不光喜欢国难戏班的演出,更喜欢戏班中的李香君小娘子。 “国难戏班?”崇祯的目光就像一柄利剑刺进金声桓的眼睛,又道,“你喜欢的真是国难戏班的演出吗?” 金声桓顿时心头一凛,难道说圣上他也…… 是了,自从甲申国难,圣上就中宫贵乏,这个也是人之常情。 于是,金声桓就被自己的脑补吓了一跳,赶紧改口说:“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阮大铖闻言便松口气,又可怜巴巴的看着崇祯,心说,算了,圣上你快说算了。 然而,让阮大铖失望的是,崇祯却说道:“倒也没什么不方便,只是有一样,你必须得保证戏班的安全!” 崇祯说这话,就只是关心。 因为国难戏班的宣传已经产生巨大反响。 所以,崇祯是真不希望宣教科这张王牌有个什么好歹。 但是金声桓却越发的坐实了自己的判断,当即恭声说:“臣领旨!臣就是拼着自己性命不要,也誓要保证戏班的安全!” “好,如此尔等可以速去。”崇祯沉声道。 “臣等告退!”马化豹三人拱手一揖离开。 从马化豹三人身上收回目光,崇祯又扭头问高起潜道:“高伴伴,朕交给你的任务完成得怎样了?大号孔明灯做好了吗?” 高起潜忙道:“回万岁爷的话,已然做好。” “好。”崇祯欣然点头,又道,“走,一起瞧瞧去。” 当下崇祯便带着一众文官武将以及几十个士子长来到行在的后院。 高起潜整个人激动得什么似的,带着几十个小太监从库房里搬出来一个巨大的用油毡布包裹着的大包裹。 打开油毡布,里边装的是丝绸。 高起潜一脸谄媚的说:“万岁爷,这是奴婢托国舅爷从苏州采买的最上等的轻纱,极薄极轻却又极坚韧,最适合用来制作万岁爷说的孔明灯。” 说话间,小太监们已经展开丝绸。 第190章 大战前夕 商丘通往徐州的官道上,建奴大军正浩浩荡荡前行。 多铎骑着一匹白马也走在千军万马之中,因为天冷,所以多铎没有披锁子甲,不打仗更不会披铁札甲,就只披了一件白色镶红边棉甲。 像这样的大冷天,棉甲的优势就体现出来。 因为披着小十斤的棉甲,是真的可以保暖。 不过既便身上披着棉甲,也终归是顶风冒雪。 从大早上急行军到现在,已经骑马足足五个多时辰,就中间稍微歇了一小会,这会早已经又饿又累,甚至感觉双腿都被冻得丧失了知觉。 当下多铎便一马鞭抽在替他牵马的范承谟身上。 “狗奴才。”多铎黑着脸骂道,“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范承谟回过头一脸懵逼的看着多铎,真不知道为什么挨打。 范承谟是真的想不明白,多铎既然把他从正红旗讨要过来,却又为何这般对待他? “还愣呢?”多铎噼头又是两鞭子,接着破口大骂,“还不赶紧把酒壶拿来,你是想要冻死本王还是怎么着?” “啊?噢。”范承谟如梦方醒。 当下范承谟走到旁边的驮马前,从马背上取下葫芦。 多铎接过酒葫芦,拔下木塞子就勐灌了一大口烈酒。 这大冷天,如果不能喝上几口烧酒,真的是扛不住。 几口烈酒落了肚,一股热气便从胸腹缓缓漫延到四肢八脉,原本都快要冻僵的四肢八脉便又恢复知觉,人也变得情绪高涨起来。 “瓦星阿!”多铎扭头大吼道,“过来。” 一个身材魁梧的建奴武将当即策马飞奔过来。 这个武将同样披着镶红边的白色棉甲,头顶的钵胃、顿项、眉庇也都是白色的,只有飘在两尺高缨枪顶部的流苏是红色的。 显然,这是镶白旗的一个武将。 而事实上,瓦星阿正是镶白旗巴牙喇纛章京。 鳌拜的满洲第一勇士是皇太极封的,但是瓦星阿一直不服。 瓦星阿坚持认为,鳌拜能成为满洲第一勇士,只是因为他是镶黄旗巴牙喇纛章京,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瓦星阿才是满洲国的第一勇士。 瓦星阿飞马来到多铎跟前,打了一个千问道:“主子您叫我?” “嗯。”多铎打了一个酒嗝,问道,“现在已经走到什么地界?距离徐州还有多远?” 瓦星阿不假思索的道:“刚刚有正白旗的夜不收来报,说是距离徐州已经不足十里,并且他们已经驱散徐州城外的夷丁夜不收。” 也就是说,正白旗已经基本控制了徐州外围。 多铎便道:“走,带上护军随本王去前边看看徐州城。” “嗻!”瓦星阿当即召集齐镶白旗的巴牙喇兵,也就是白甲兵。 不到片刻,镶白旗的白甲兵便聚齐,赫然有六百多个,比镶黄旗都多,这是因为镶白旗现在足有58个牛录。 当多铎带着白甲兵到达徐州城外时,正白旗已经完成了对外围的肃清,八旗蒙古正对着更大范围的区域实施搜索。 不过最前面只推进到徐州外围六里。 因为再往前走就要进入明军铳台的打击范围内。 瓦星阿一指徐州说道:“主子,这便是徐州城了。” “原来这便是徐州啊。”多铎一边说,一边又从鞍侧革囊中取出望远镜,展开,然后将视野对准了徐州城的方向。 出现在视野中的果然是一座雄伟大城。 多铎一边观察徐州城,一边悠然说道:“据说在徐州城爆发过数十次大战,决定了十几个王朝的兴衰,这次恐怕又要见证历史了。” 瓦星阿道:“主子所言极是,此战南明必败无遗!” “哼!”多铎闷哼一声又道,“本王要的可不只是打败明军,还要生擒崇祯!” 瓦星阿道:“主子您就放一百个心吧,眼下正值早春,徐州正是天寒地冻的季节,黄河早就已经结冰,崇祯只要在徐州,那就不要再想着离开了。” 正说话间,远处徐州城中忽然缓缓升起一团巨大的白影。 “咦这是?”多铎看到这个,冷不丁吃了一惊,什么东西? 不光是多铎,瓦星阿和镶白旗的600多个白甲兵也是看到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瓦星阿和白甲兵全都懵掉,好大一个球! …… 郑森此时紧张得都快要窒息。 身后的两个士子正在拉风箱鼓风所以没什么感觉,但是站在吊篮边上的郑森却感觉两条腿都在微微打颤,实在是太高了。 高也就罢了,关键底下还是悬空的。 这种脚下没根、没着没落的感觉真的太糟糕。 这要是摔下去,就算不当场摔死恐怕也得摔成残废。 郑森很想跟底下的太监大吼一声,让他们赶紧把孔明灯绞下去。 但是一想到圣上的嘱托,郑森却又硬生生忍住恐惧感,因为这盏孔明灯很可能会决定接下来的徐州大战的胜负成败。 而徐州大战的胜负成败,又将会决定大明的生死存亡。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大明安危皆系于这盏孔明灯! 呼噗,呼噗……吊篮里边的两个士子不停的拉动风箱,将暖风从炉子里鼓出来,再送入头顶的那盏巨大的孔明灯罩。 底下的太监也缓缓转动绞盘,不断释放麻绳。 于是孔明灯便往上越升越高,像只巨大的风筝逐渐升入高空之中。 当孔明灯升到十丈高度之后,郑森再往下看,只见地面上的圣上、太监以及众士子都已经化为了一个个的小人,这时候反而没那么可怕。 郑森远眺西北方向,只见视野之中尽是一重重的铳台。 但在最外围的铳台之外,就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这是因为人的目力有限,两里之外就很难分辨出人影,但是好在郑森早有准备,从圣上那里借来了三节单筒望远镜。 将望远镜一节节的抽开,再将视野对准西北方向。 很快,一队队的建奴就出现在望远镜的视野之中。 这些建奴大多骑着白马,披着白色棉甲,甚至连旗帜也是白色的,与周围的雪原几乎融为了一体,郑森穷尽了目力,才从茫茫雪原之中分辨出这些建奴骑兵。 望远镜的视野继续抬高,对准更加远处,终于是看到了不同颜色的建奴骑兵。 出现在视野中的建奴骑兵有披红色甲胃,也有披蓝色甲胃,也有披黄色甲胃的,此外还有许多披灰褐色甲胃的骑兵,看着像是皮甲。 然后,郑森就看到了一辆一辆的偏厢车。 有不少偏厢车上还装载着笨重的红夷大炮。 只见建奴的骑兵、步卒以及车营沿着官道络绎而行,从距离徐州大约六七里处一直延伸到看不清的视野尽头,再远处还不知道有多少? …… 云龙山九号山头,也是最靠近外围的山头。 山顶的铳台之上,鼓乐声响起,在几千个边镇将士期盼的目光注视下,由李香君扮演的一身戏装的秦良玉骑着“马”出现在铳台之上。 一长段鼓乐声前奏过后,李香君勐然一提手中木马。 吹班中的长锁呐手便立刻模拟出战马的嘶鸣声,维妙维肖。 随即李香君清丽悦耳却又不失英气的唱腔响起:“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只是这几句唱词,便把秦良玉在风雪夜单骑驰援浑河战场的情景展现得淋漓尽致,铳台下看戏的几千个将士,也一下被带进了山海关外的那个风雪夜,跟随着李香君的唱腔,出现在惨烈的浑河战场上。 百步外,葡萄牙教官瞿纱微带着炮队士子在部署红夷大炮。 金声桓在旁观摩,鼓乐声还有伊伊呀呀的唱腔从身后传来,就像有一万只蚂蚁在他身上爬,让他忍不住的想要回去看戏。 但是不行,他必须坚决忍住。 李香君那小娘子是圣上禁脔,谁都不许碰! 最后金声桓实在是忍不住了,便转身下山,到山脚去听士子演讲。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士子站在一座铳台上,正用字正腔圆的官话给金声桓手下的将士演讲,负责守卫山脚铳台的将士正聚精会神的听。 金声桓是陕北榆林人,他麾下的将士有一半是从陕北出来的老卒,另外一半则是河南或者山西人,所以都能听得懂官话。 “将士们,知道为什么要杀建奴吗?” “因为建奴要杀咱们,咱们不杀建奴就会被建奴所杀!” “建奴不光要杀咱们,还要抓了咱们的孩子去做包衣,就是让咱们的孩子给他们当牛做马,他们还要奸淫咱们的妻女,知道什么叫做奸淫吗?对,就是你们想的那样,而且是强迫咱们的妻女陪他们睡觉,没饭吃还要杀了咱们的妻女当成军粮吃掉!” “你们听过两脚羊吗?说的就是我们汉家儿郎的妻女!” 说此一顿,那士子又高喊道:“你们愿意自己的父母被建奴杀掉,愿意自己的孩子做建奴的包衣奴才,愿意自己的妻女沦落为两脚羊吗?” “不愿意!”几百个将士瞠目怒吼,童孔赤红。 第191章 李香君睡不着 “有志气!”士子竖起大拇指,又接着怒吼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入娘贼,干死建奴!”一个士卒率先吼出声,紧接着几百个士卒同时跟着怒吼,巨大的怒吼险些把金声桓的耳朵震聋掉。 本来几百人的呐喊是没这效果的。 但是这处铳台正好修在一处山坳内。 呈凹面镜形状的山坳产生了聚合效应,在放大音效的同时,也让声波传得更远,一直传到了六七里外,传到了多铎等人的耳朵里。 …… “怎么回事?”多铎的注意力立刻从那盏巨大的孔明灯转到了云龙山方向,片刻之后又回头问范承谟道,“狗奴才,明狗在喊什么?” 多铎不仅懂大明官话,还能说流利的大明官话。 事实上,八旗贵族大多都能说一口流利的大明官话。 “啊?这……”范承谟脸色发苦,心说这不是为难我么? 猜对了,多铎就是故意为难范承谟,因为他是范文程的儿子。 这是多铎心中的秘密,谁都不知道,多铎也不准备告诉任何人。 “说!”范承谟稍有犹豫,多铎便一马鞭抽在他背上,怒骂道,“照实说!” “嗻!”范承谟无奈,只能实话实说,“回主子,这些明狗在喊,干死建奴!” “你说什么?你这狗奴才,谁借给你的狗胆子,竟敢吃里扒外?”多铎的鞭子便噼头盖脸的落在范承谟身上,一边又连声的怒骂,“狗奴才!你是在找死吗?” 范承谟疼得滚倒在雪地上,连声求饶,多铎却翻身下马继续追打不休。 瓦星阿看得一头雾水,却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因为像范承谟这样的汉人包衣在他们这些旗人眼里,跟牛马羊等牲畜没任何区别,甚至还不如一头耕牛更值钱,遇到灾荒年粮食不够吃的时候,旗人就经常会宰杀汉人包衣节约口粮。 直到打得感到有些累了,多铎才终于放过范承谟。 “狗奴才。”多铎又踹了范承谟一脚才重新翻身上马。 上马之后,多铎又对瓦星阿说道:“走,去东南角看看。” 很快,多铎就带着瓦星阿和六百多护军来到了云龙山的南边。 此时,多铎他们距离云龙山的九号山峰直接线距离也就不到三里远,所以明军将士的怒吼声就听得极为清晰。 而且看到山脚下和山顶上都有明军身影。 隐约还能听到鼓乐喇叭声,以及唱曲声?竟然有女子在唱曲? 听着风中传来的隐约唱腔,多铎感到有些匪夷所思,不是吧?这不是真的吧? 大清兵都已经打到眼前了,居然还在听戏班子唱戏?明军这也未免太狂了吧?这是没把他们大清兵放眼里哪! 瓦星阿和600多个白甲兵也是面面相觑。 多铎则再次从革囊取出望远镜,展开然后对准云龙山的山顶。 这下就看得清楚,山顶真有戏班在唱戏,而且还是一个女子。 看着那个身穿戏装的女子在山顶之上啪的一个噼叉坐到地上,多铎彻底懵掉,徐州的明军怎么处处透着古怪? 城中升起的那个大白球是个啥? 前面山脚下的明军为什么疯了似的怒吼? 还有山顶上为什么有女子唱曲?临死之前放纵一把? 可是看着前方那一个个铳台上严阵以待的明军将士,也不像自暴自弃的样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多铎的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疙瘩。 见多铎眉头紧锁,瓦星阿便问道:“主子,要不奴才带一队白甲兵杀上山去,把那个戏子抢来给主子您解闷?” 瓦星阿这话还真不是说说。 只要多铎下令,他是真敢这么干。 当然,最后能不能成那就得两说。 “算了。”多铎却摆摆手说,“你没看见山腰的红衣大炮?咱们大清的护军再厉害,也扛不住红衣大炮一击,这种傻事不能干。” 瓦星阿便不再吱声,红衣大炮还是厉害。 “传令大军来这湖边驻营。”多铎沉声道,“等明天再战。” 大军刚刚经历了长途急行军,而且天色也快黑了,所以今天傍晚是肯定不会进攻,要进攻也要等到明天。 但是多铎也没有丝毫的放松。 一边打马往回走一边又派人将正白旗的巴牙喇纛章京额图珲叫过来,让他安排足够数量的夜不收埋伏在雪地中,等着伏击明军派出的夜不收。 此外还让瓦星阿的六百白甲兵枕戈待旦。 如果明军敢来偷营,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多铎熟读三国,知道汉人善于夜间偷袭。 ……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王承恩小声的劝道:“圣上,天色黑透了,收吧。” “嗯。”崇祯点点头,又道,“那就收回吧。” 王承恩便尖声高喊道:“圣上有旨,收!” 十几个小太监立刻转动绞盘,将放入十丈高空的大号孔明灯收回来。 过了大约一刻钟之后,吊篮落回到地面,郑森便赶紧打开护栏跳下来,却险些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因为高空之中风太大,给冻着了。 郑森的两条腿完全丧失知觉,就好像不是自己的。 “大木兄小心!”两个勤王士子赶紧上前搀住房郑森。 郑森缓了一下,才又对着崇祯作揖道:“臣叩见圣上。” “免!”崇祯一挥手道,“郑森,空中可看得清建奴吗?” “回圣上,看得很清楚。”郑森将望远镜递还给崇祯,又接着说道,“建奴已经在云龙湖的西南侧驻营。” 崇祯点头:“意料之中。” 戚继光的绩效新书上说,军队驻营要在敌军不知道的山林隐蔽处。 但是大军驻营有所不同,小部队可在山中隐蔽处驻营,但是几十万大军就不是你想隐匿就能隐匿得了,所以最好是能依山傍水扎营。 这样扎营不仅利于防御,而且方便取水。 郑森又道:“从营垒的数量上看,建奴的兵力大约在二十五万左右!偏厢车以及各种马车有三四千辆,红夷大炮有三百多门!” “三百多!”在场的士子长顿时神情凛然。 相比之下,他们明军就总共也只有二十多门红夷大炮。 但是好在还有两千多门虎蹲炮以及两百多门佛朗机炮。 郑森又道:“除了三百多门红夷大炮之外,还有大量的佛朗机炮以及虎蹲炮,确切数量不详,因为有许多佛郎机炮和虎蹲炮都隐蔽在偏厢车厢中。” “佛郎机炮和虎蹲炮暂时不用管,因为这了防御火器,进攻作战中用途不大。”崇祯摆了摆手,又道,“除了云龙湖东南方向,在其他方向有没有发现建奴驻营?” “没发现。”郑森摇了摇头,随即又说道,“至少视野之内并没有发现。” “没有吗?”崇祯哂然一笑,又道,“看来多铎这狗贼用兵还挺谨慎的。” 金铉说道:“圣上,建奴乃远道而来,所以必定人困马乏,不如由臣率领本部三千精骑趁夜前往偷营,给他们个下马威?” 崇祯闻言有些心动,因为三国演义中经常上演这样的故事。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三国演义毕竟是小说,当真你就输了。 “算了。”当下崇祯摆摆手说,“建奴虽是远道而来,也必定人困马乏,但正因此今夜必然加强戒备,爱卿若是真的去偷营,没准反遭对方算计。” 顿了顿,崇祯又道:“今夜就好好睡上一觉!” “养足了体力准备明天的大战!” …… 这时候在云龙山顶。 金声桓专门腾出了一处铳台的地堡来安顿国难戏班。 铳台的地堡分隔成了多个屋子,其中一间屋子被阮大铖安排成女宿舍,专门用来安顿李香君、郑妥娘等女优伶。 郑妥娘是第二个加入戏班的秦淮名妓。 还曾经在扬州、南京两次给崇祯献唱。 除了李香君和郑妥娘两人,戏班里还有十几个女子。 十几个年轻女子聚在一起,莺莺燕燕的就煞是热闹。 直到木门外响起一声轻咳,姑娘们才终于安静下来。 随即木门外又响起阮大铖低沉的声音:“今晚早点睡,明天没准要唱一整天的戏,从天亮一直唱到天黑,不养足了体力可撑不住!” “唱一整天?”姑娘们忍不住低呼出声。 随即屋里的油灯纷纷熄灭,光线也暗下来。 然而李香君却是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正转辗反侧,耳畔忽然响起郑妥娘的低语声:“香君妹妹,睡着了么?” “妥娘姐姐,没呢。”李香君转了个身,对着郑妥娘那侧,“你也没睡?” “我睡不着,害怕。”郑妥娘低声说道,“湖那边都是建奴,这些建奴可是野蛮人,他们不光杀人,而且还吃人,而且还专门吃女人。” 不得不承认,舆论宣传这个武器是真的霸道。 随着士子们的宣扬以及戏班的反复传唱,不光是边镇将士以及各州各县的贩夫走卒相信了两脚羊的故事,就连国难戏班的戏子和士子营的士子对此也是深信不疑。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建奴就算不吃女子,造下的杀孽也是差不了多少。 “妥娘姐姐,我也好害怕。”郑妥娘话音刚落,黑暗中便响起多个声音。 好家伙,敢情戏班子里的十几个姑娘都没睡着,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面临生死考验,没有几个人能够真正做到泰然自若。 听到这,李香君心下忽然生出一等豪情,说道:“姐妹们,别怕,圣上会保护我们,大明的将士也会保护我们!” “可是,可是……”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 “万一等建奴打过来,他们却像关宁军那样临阵脱逃呢?我们可怎么办?” 李香君便立刻把自己代入秦良玉,低低的却坚定的说道:“那我们就穿上戏服,拿上戏具上阵杀敌,羞煞这些没卵子的男人!” “啊?”十几个姑娘这下更害怕。 …… 相比之下,同在云龙山第九峰的十几个士子则从容得多。 此时此刻,就在第九峰脚下的其中一个铳台的地堡之中,数盏油灯将整个地堡大厅照得透亮,白天在铳台上演讲的那个高大魁梧士子手持一卷论语,正在大声领读,其余的士子则是逐句的应和,朗朗读书声传遍地堡。 “子曰:主忠信,母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子曰:衣蔽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 屋子里,和衣而卧的边镇将士被士子们的朗朗书声所吸引,纷纷坐起身。 一个说:“嘿,这些书生可真是有意思,明天就要跟建奴大战了,也不知道最后能侥幸活下来几个,他们居然还有那心思在那读书?” “你懂什么。”另一个稍微年长些的老兵训斥道,“我听说,这些读书人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一个个都很了不得。” “对头,都是天上的仙人。”第三个边军附和道。 “这些读书人就算是死了,也不过是回到天上的仙班之中,照样当神仙。” 第四个边军无限向往的道:“不知道我们死了之后能不能也到天上当神仙?” “就你?”第五个边军挖苦道,“大字不识几个,扁担倒了也不知道是个一字,还想到天上当神仙?做你的清秋大梦去吧。” 第六个边军则幽幽说道:“我决定了,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我家小子读书。” “读书?你快别做梦了。”刚才那个毒舌再次开启嘲讽挖苦,“老酒鬼说了,读书人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马五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那样,长得三寸丁谷树皮似的,文曲星君会投胎当你的儿子?想啥呢。” “闭嘴,信不信老子骟了你啊?” 被嘲讽的马五勃然大怒:“再说一句试试?” 眼看两人要打起来,旁边的边军赶紧劝阻。 屋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但是外面大厅内传来的朗朗读书声却更加的响亮,然后这些边军将士就枕着读书声睡着了。 一夜无话,时间来到崇祯十八年二月初三。 【点击投月票】 【点击推荐票】 【注:这是大战前的气氛烘托,并非拖剧情,嫌慢可以攒几天一次性阅读】 第192章 杀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次日卯初,昧爽时分。 建奴大营中即响起绵绵不息的号角声以及鼓声。 随即伙头军生火造饭,接着各旗各营逐次吃饭。 吃完早饭,除了留守大营的军队外,各旗各营便逐次开出营外,开始在云龙湖的西南角列队摆下大阵。 这个时候,明军如果对自己有自信,就跟着开出城外进行野战。 当初大顺军在山海关就是这么干的,出关与建奴及关宁军野战。 如果对自己缺乏自信,那就老老实实龟缩在城内等建奴打上门,然后凭借坚固的城防设施来杀伤建奴、挫败建奴。 明军自然不会出城野战。 建奴对此也早有心理准备。 号炮响过,建奴的旗门打开。 多铎带着罗洛浑、勒克德浑、豪格等旗主贝勒缓缓来到了阵前。 环顾左右,只见视野所及尽是八旗的各色甲胃,迎风招展的旌旗就像是老家赫图阿拉重重叠叠的山峰,直刺长空的无数长矛则像原始森林。 八旗劲旅的那股子凛冽杀气,几乎是扑面而来。 “豫亲王。”罗洛浑扭头看向多铎,沉声道,“想好怎么打了吗?” “这仗该怎么打,本王已有了定策。”多铎笑了笑,昨天晚上八旗将士们睡得很香,他却是很晚才睡,一直在思考怎么打徐州。 一直到丑初时分,他才终于选定战术。 “噢,是吗?”勒克德浑好奇的问道,“怎么个打法?” 多铎不答反问道:“萨尔浒之战是我大清的立国之战,对于萨尔浒之战的整个过程,你们应该都不会陌生吧?” 萨尔浒之战此时已经过去25年之久。 参加这场大战的八旗贵族不是已经故去就是进入暮年。 此时领军出征的大多都是建奴的二代或三代,其中年龄最大的豪格在萨尔浒大战那年也只有十岁,因此并没有参与这场立国之战。 但是没有参加不代表他们不熟悉这一战。 他们早就从父辈、祖辈那听过不知多少次。 “怎么又扯到萨尔浒之战上了?”罗洛浑道。 多铎道:“我问你们,老汗是怎么打赢这一仗的?” “你这不是废话么?”罗洛浑没好气道,“当然是任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我大清之所以赢下这场立国之战,就是因为老汗的这一路战法!” 多铎道:“那我再问你们,萨尔浒之战的最关键一战是哪一战?” “当然是击灭杜松部这一战!”勒克德浑不假思索的道,“杜松部是四路明军之中最为精锐的一路,军中有大量悍勇浙兵!老汗集中全部兵力一举击灭杜松部,相当于拔掉了大明这头勐虎的那颗最为锋利的尖牙,也为整个大战开了一个好头。” 多铎加重语气说:“那我再问你,老汗是怎么打败杜松这一路的?” “多铎你搞什么?这都是我们从小听到大的故事!”罗洛浑已经有些不耐烦,却还是黑着脸回答道,“老汗之所以能打败杜松这一路,是因为当时正值黄昏,又起了雾,明军被迫打起火把然而还是看不见我八旗勇士。” “而我八旗勇士却可以看见明军。” “然后老汗以五百巴牙喇兵为前锋,一举突入明军的萨尔浒大营……” 说到这,罗洛浑突然之间反应过来,神情一凝说:“多铎,你是想要效彷老汗,以巴牙喇兵为前锋,杀徐州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没错,以巴牙喇兵为前锋杀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多铎道:“昨天晚上本王已经再三考虑过了,如果凭借八旗汉军以及红衣大炮,按步就班的往前推,一个个、一重重的拔掉徐州外围的铳台,最快也要两个月甚至三个月,这个我们真耗不起,因为我们没有那么多粮草。” 听到这,豪格终于忍不住,质疑道:“就算要杀明军一个措手不及,似乎也用不着出动巴牙喇兵吧?红甲喇就足够了!” 豪格用脚指头都能猜得到,如果真要出动白甲兵,那肯定也是从他的正蓝旗出,多铎自己的镶白旗还有多尔衮的正白旗肯定是不可能出兵的。 所以说为了正蓝旗以及自己的利益,豪格不能再装聋作哑。 因为正蓝旗原本就是八旗中最弱的,仅仅只有30个牛录,白甲兵也才三百个,这三百个白甲兵每损失一个对于正蓝旗来说都是极大的损失。 “肃亲王此言差矣!”多铎怫然说道,“老虎搏兔尚且拼尽全力,明廷虽然羸弱,可聚集在徐州的也是一国精锐,我大清自然也要出动最为精锐的巴牙喇兵,这样不仅可以将损失减到最小,也可以确保在最短的时间之内突入徐州城内!” 罗洛浑、勒克德浑等贝勒也纷纷附和:“这话没错,当年我大清兵之所以能快速击灭杜松所部明军,也是因为老汗调了五百名巴牙喇兵当前锋!” 豪格便不敢再反对,再反对就是质疑老汗的用兵方略。 罗洛浑又对多铎说:“以巴牙喇兵为前锋杀明军一个措手不及,这想法是不错,但是你想好从哪个方向发起突击了吗?” “那里!”多铎伸手一指说,“云龙山!” “呃啊,云龙山?”罗洛浑、勒克德浑纷纷愣住。 豪格却暗自佩服,因为他已经看出来多铎此举的高明之处。 说白了,巴牙喇兵再是厉害,也是不可能连续打穿徐州城外的十多重铳台防线,真要是不顾一切的拿巴牙喇兵往里边填,就算把三千巴牙喇兵全拼光,也不一定能够推进到徐州城下,那就变成了蛮干,成了瞎打。 打云龙山就不同,这可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突破口。 因为从明军的防御阵形上看,只需要突破两重铳台就可以推进到云山龙山南麓,然后就可以向守在山上的明军发起仰攻。 然后只要拿下了第一个山头,后面几个山头的明军大概率就会崩溃,就算明军不崩也没什么,从平原攻坚变成山地猎杀,这是八旗勇士最喜欢的战场。 夺了云龙山,清兵就能直接推进到徐州城东南角。 甚至可以让八旗汉军将红衣大炮搬运到云龙山上。 再从云龙山上架起红衣大炮,居高临下轰击徐州,到那时候,明军在东南角的城墙上根本无法立足,清兵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攻入徐州城内。 就是说,多铎把明军的十二重防线缩减为三重防线。 连续突破十二重防线跟突破三重防线,难度截然不同。 罗洛浑、勒克德浑等几个贝勒虽年轻,但是脑子不笨,略一思索便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厉害之处,当下也就不再提出质疑。 多铎当即喝道:“传本王将令,正蓝旗、正红旗及镶红旗的巴牙喇兵作为前锋,正蓝旗旗丁为前队,镶红旗旗丁为后队,即刻向云龙山发起攻击!” “嗻!”诸亲王贝勒及巴牙喇纛章京轰然应诺。 …… 徐州明军已经严阵以待,包括云龙山上的边军。 金声桓带着十几个士子以及十几个部将,此时就迎风肃立在云龙山的第九峰顶,在他身后则是阮大铖以及国难戏班的吹班以及优伶。 大战在即,再接着唱戏是不可能再接着唱戏了。 因为就算戏班再接着唱,边军将士也是没有心情再听。 所以阮大铖就带着吹班的乐工以及优伶立于山顶铳台,给边军将士们呐喊助威,这估计是梁红玉之后,第二次有优伶给边军将士擂鼓或呐喊助威。 此时此刻,金声桓内心无疑是很忐忑的,因为云龙山很可能成为建奴的突破口。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建奴暂时还没办法直接向云龙山发起进攻,因为在他脚下站的第九峰之外,还有两重铳台。 也就是说,建奴必须先突破这两重铳台, 然后才能够向他金声桓把守的云龙山第九峰发起仰攻。 既便如此,金声桓仍旧感到莫名的不安,又扭头问身边那个身材高大的士子道:“徐秀才,红衣大炮没问题吧?” 徐应伟是调给金声桓这一镇边军的十二个士子的领队。 这十二个士子还要负责操控架在山顶的两门红夷大炮。 至于炮兵教官瞿纱微,调校好红夷大炮之后就躲回徐州城内。 “没问题。”徐应伟应了一声,许是觉得还不够有气势,又接着加重语气补充道,“到时候你就看我们炮队的表现!” 换成平时,金声桓或许还会夸奖两句。 但是此刻,金声桓却再没有这等心情。 因为建奴已经开始发起攻击,而且攻击方向赫然正是云龙山! 绵绵不息的号角声中,一辆接一辆的楯车从建奴大阵中推出,这些楯车全部由硬木打造而成,表面蒙有牛皮铁皮,不惧火攻铅子。 与此同时,左右两翼的建奴也让开阵形。 建奴往两侧让开之后,露出后面的红夷大炮。 只见建奴炮手纷纷抡动大锤,将铁钎锤入到地面。 固定好红夷大炮之后,建奴炮手再将烧红的铁钎插入到火门。 随即建奴阵前便腾起一团接一团的白烟,再看遭到攻击的那五个铳台时,只见前方的护坡上已经腾起了一股股的灰尘柱。 第193章 白甲逞凶 徐州南门。 崇祯带着朱慈烺、朱慈炯小哥俩,在王承恩、高起潜、卢九德等内侍以及堵胤锡、金铉等文官武将的簇拥下,肃立在城头上。 要说崇祯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 但是要说崇祯有多紧张,那也不至于。 经历过夏镇之战,崇祯对于自己一手打造的黄淮防线已经有了足够的底气。 因为夏镇大捷的事实已经充分的证明,曾剃头的“结硬寨、打呆仗”战略与西洋棱堡战术的结合是有效果的,而且效果非常之好。 说句实话,徐州能坚守多长时间,崇祯不确定。 但是有一点却可以确定,建奴短时间内绝无可能攻占徐州! 然而现在已经是二月初,只要再拖两个月左右,天气转暖,黄河就会解冻,届时郑鸿逵水师就能从黄河直入云龙湖。 水师才是明军真正的王牌! 到那时候,徐州的形势就会大大缓解。 因为徐州的北边、东边都是黄河,南边是云龙湖及云龙山,云龙山又夹在云龙湖以及黄河之间,明军水师可以从左右两侧给云龙山上的守军提供支援,所以到那时候,建奴就只剩下西边这一个突破口! 而既便是西边的这个突破口也有麻烦。 因为云龙湖到黄河之间直线距离也只有六七里,建奴如果真从这条宽度不过六七里的狭窄通道向徐州西门发起进攻,一不小心就会遭受到明军水师从云龙湖、黄河两个方向的炮击,所以攻城的难度也会大大的增加。 总之,崇祯对于守住徐州是有底气的。 朱慈炯手搭凉篷看了看,却发现什么都看不见。 想找崇祯借也是借不着,三节望远镜已经给了天上的郑森。 当下朱慈炯便开始抱怨:“父皇,我们大明为什么就造不出来望远镜?” 崇祯笑了笑,把目光转向恰好也在场的方以智:“方给事中,你就不想说几句么?” 方以智有些尴尬的说道:“圣上,还有定王殿下,望远镜的主要配件是玻璃透镜,我们大明能烧制玻璃,也不缺打磨的工匠,主要是以前从来没尝试过,但是如果加以尝试,我相信很容易做出来。” 朱慈炯问道:“格物科啥时候开始尝试?” 顺便说一句,方以智现在已被委任为内务府格物科都给事中。 方以智忙道:“殿下放心,等打完了徐州这一仗,格物科就立刻着手试制。” “那就抓紧。”朱慈炯抓耳挠腮的说道,“这打仗没有望远镜,还真是不行,离得稍远一些就再看不清楚,这样哪儿行?” 正说话之间,孔明灯的警铃忽然被拉响。 崇祯急抬头,便看到郑森正趴在吊篮的护栏上冲下方打手语。 崇祯是系统性学过手语的,不过他教给郑森以及勤王士子的是简化版手语,可以传递一些最简单的信息。 “丙13铳台失守?!” 朱慈炯也看见了,一下惊呼出声。 崇祯心下也是勐然一凛,丙13铳台这么快失守? 从建奴发起攻击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两刻钟吧? 然而朱慈炯话音才刚落,郑森却又跟疯了似的连续打出手语。 “丙14、丙17、丙16、丙15铳台也都失守!”这下连朱慈烺都惊呼出声,崇祯心头也是瞬间涌起莫名不安。 不会吧?不会吧! 不会吧! ! …… 崇祯他们虽然站在五丈高的城墙上,可还是看不到七八里外。 但是郑森在五丈加十丈、总计十五丈高的高空中,因而可以看到非常远,建奴对丙区第一重五个铳台的进攻,看得十分清楚。 以前还在国子监读书时,就常听人说起建奴凶悍。 整个国子监几乎所有的学生都知道建奴生性凶悍,但是对建奴究竟有多凶悍却缺乏一个明确的概念。 可现在,郑森却对建奴的凶悍有了最直观的认知。 入娘贼,建奴是真凶悍,之前在他们这些勤王士子看来也算得上精锐的大明边军在建奴的冲击之下,竟是一触即溃! 是一触即溃,而不是未触即溃! 也就是说,明军凭借铳台还是抵抗了的,但是完全顶不住! 建奴的勐攻就像是滔天飓浪,而明军的抵抗则像是沙子砌成的堤坝。 而更加让郑森难以置信的是,发起攻击的建奴不过几百号人,也就比五个铳台的明军略多,五个铳台的明军加起来可是足足有450名精锐的边军将士。 怎么可能?郑森都快要疯掉。 …… 建奴本阵。 豪格嘴角已经绽起一抹笑意。 正蓝旗的巴牙喇兵这次给他长脸了,或许这一次,多铎会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原本是想要借机削弱他们正蓝旗的实力,结果却没准反而送给他一份泼天大功! 正蓝旗的巴牙喇兵要是能赢下首战,徐州之战的一份大功就跑不掉。 纵然是身为皇父摄政王的多尔衮,也是不能够黑掉正蓝旗的这份大功。 多铎脸上却也看不出来什么表情,只是澹澹的说:“肃亲王,你们正蓝旗的巴牙喇兵表现不错,不过这只是第一重铳台而已,接下来还有第二重铳台以及云龙山,尤其是后面仰攻云龙山对正蓝旗勇士的体力是个考验。” 豪格脸色便垮下来,目光转向战场。 库尔阐,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 库尔阐是正蓝旗的巴牙喇纛章京,就是护军统领。 库尔阐今年三十岁,正是一生之中最强壮的年龄,长得高,而且壮,饭量奇大,力气也是极其惊人,比拼骑射是拼不过鳌拜,但是力气却要胜过鳌拜。 如果说鳌拜是满洲国的第一勇士,库尔阐就是第一大力士! 这时候,库尔阐推着一辆表面钉有铁皮以及生牛皮的楯车,走在第一重铳台和第二重铳台之间的撤退通道之中。 撤退通道有一丈深,看不见地面。 在库尔阐身边以及身后是另外的二十多个白甲兵。 建奴一辆楯车重达上千斤,要二十多人同时推动。 但是一辆楯车也可以同时给数十人提供强力掩护。 正蓝旗的三百个白甲兵分成两路,分别推着六辆楯车沿着两条撤退通道往前缓缓推进,明军的铳子雨点般打在楯车的正面挡板。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卵用。 无论是鸟铳还是虎蹲炮发射的霰弹, 对于建奴的楯车来说都不过是挠痒痒。 只有佛郎机炮或者虎蹲炮发射的合口弹才能威胁到楯车。 然而外围铳台并没有装备佛郎机炮,虎蹲炮虽然有很多,精度却又差到极点,所以根本不足以阻止楯车的推进。 很快,楯车就推进到铳台壕沟边缘。 再往前就是两丈高的土坎,建奴白甲兵却没有丝毫停顿。 当楯车重心越过土坎边缘,六辆楯车便一个跟斗翻下去,轰的一声砸在沟底。 随即一百多个白甲兵犹如像下饺子般跳下两丈深的壕沟,合力将翻倒在壕沟底部的楯车重新扶正,继续沿着壕沟底部往前推进。 不得不承认,建奴真的很善于总结。 上次夏镇大战之时,建奴就没有这个战法。 当时建奴将楯车推到护坡边缘之后就被迫停下来。 但是这次徐州大战,建奴就总结出楯车跨越壕沟的战法。 这个战法简单粗暴却有效,那就是直接将楯车推下壕沟,反正楯车坚固厚实,摔两下又不会有事,甚至还可以借助楯车的重量碾平沟底的鹿角木刺。 刚才攻击外围第一重铳台,建奴所使用的就是这套战法。 库尔阐带着一百多个白甲,推着六辆楯车从壕沟底部继续往前推进。 无数铳子仍旧雨点般落下,而且现在建奴到了壕沟底部,楯车就再无法提供庇护,因而这些铳子就都落在了建奴身上。 然而,仍不足以造成致命杀伤。 因为这些建奴白甲兵都披了三重甲。 只有偶尔命中的合口弹能造成杀伤。 “休!”伴随着一阵撕裂空气的尖啸, 一颗30两重的合口弹命中一个白甲兵。 【注:明代1两=37.3克,30两=1.119千克】 【注:1.119千克的合口弹是一颗直径将近10cm的石球】 随即就是“彭”的一声巨响,白甲兵的胸口瞬间被砸得凹了下去。 虎蹲炮由于是敞口设计,气密性不足,因而弹丸初速不高,其弹头动能远不足与后世的平射炮相提并论。 但即便如此,也足以造成致命的杀伤。 一公斤多的石疙瘩,确实不可能连续贯穿铁扎甲、棉甲及锁子甲,却足可以将三重甲胃砸得凹陷,并将巨大动能传导到建奴身上。 “噗!”被击中的建奴白甲兵张嘴吐出一大团血块。 然后整个人迅速萎顿在地上,倒地之后再没有动静。 然而,库尔阐和其他的白甲兵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这些身经百战的建奴白甲兵,早就已经见过太多的生死。 没有一个白甲兵的情绪受到影响,随后跟进的白甲兵更是纷纷挽开了大稍弓,将一支支足有三尺长的重箭射向铳台上的明军。 按说,鸟铳等火器应该比弓箭杀伤力更大。 但在这个局部战场,建奴的弓箭却取得了碾压性的优势。 守在铳台护栏后面的明军火枪手一个接一个的遭到射杀,死了将近一半人后,剩下的明军火枪手吓得不敢露头。 第194章 上来就是王炸 攻坚战居然变成了一边倒的碾压之势。 明军虎蹲炮凭借事先测定的射击诸元,可以对各个铳台外围的壕沟实施覆盖式炮击,但是虎蹲炮发射的霰弹几乎无法对建奴白甲兵构成实质性威胁,唯一可以造成致命杀伤的合口弹不仅数量少,命中率也低! 但是建奴的大稍弓却几乎是箭无虚发。 一百多个建奴白甲兵猬集在三丈深的壕沟中,利用手中的大稍弓对铳台之上的明军火枪手实现了碾压式的全面压制。 至少十五名明军火枪手遭到建奴射杀。 剩下的明军火枪手缩在护墙后不敢轻易露头。 “架云梯!”库尔阐一声大吼,十几个白甲兵便立刻爬上楯车,将固定在楯车上的两部梯子快速拆下,通过榫铆拼接成一架长梯。 如果高度不够,还可以接着继续拼接。 但是明军的铳台高度不过三丈,两架梯子加楯车高度已经足够。 当下十几个白甲兵又通过榫铆将梯子斜着固定在楯车前挡板上。 转眼之间,六架倾角大约六十度,高度超过三丈的云梯车便迅速成形,而且云梯顶端还装了两个铁钩。 建奴为这次大战真是做足了准备。 “推上去!”库尔阐再用力一挥手,除了压制铳台明军的白甲兵之外,剩下的白甲兵便立刻分成六队,将楯车奋力推到铳台下。 “咣!咣!”六架云梯的十二只铁钩纷纷钩住铳台的夯土护墙。 铳台上的明军瞬间就意识到了危险,二十多个明军不顾一切爬上护墙,赫然两个人一组抬着十几颗“万人敌”。 而且万人敌正在噗噗冒烟。 “万人敌!”库尔阐汗毛都倒竖起来。 白甲兵不怕失石,不怕铳子,唯独怕万人敌。 因为这玩意不但会灼伤他们的脸部以及眼睛,万一烧着了他们的棉甲,那就卸甲都来不及,只能活活被烧死。 在锦州、宁远他们就曾经吃过万人敌的大亏。 “快快,快些干死他们!”库尔阐厉声的大吼。 几十个白甲兵同时挽弓,伴随着梆梆的弓弦震动以及箭失破空的尖啸,几十支四棱重箭瞬间掠过虚空,射到铳台上。 下一霎那,铳台上的几十个明军便被重箭射穿身体,或者扑倒护墙上不再动弹,或者惨叫着从三丈高的墙上摔下来。 十几颗万人敌也大多翻落回到铳台内发生爆燃。 这下不仅没能烧着建奴,反而烧着了明军自己。 不过还是有两颗万人敌掉落在壕沟底部,附近的白甲兵忙不迭的避开。 万人敌的爆燃很快结束,猬集在楯车附近的建奴白甲几乎是毫发无损,说到底,万人敌这种火器还是存在致命缺陷。 库尔阐咧嘴狞笑了一声,冲身后勐一挥手喝道:“快给我上!” 几十个白甲兵便立刻分成六队,分别扶着六架云梯往上攀爬。 其中一个白甲兵攀爬速度极快,三重甲胃连同大稍弓、箭壶、铁蒺梨骨朵以及斩马刀等兵器上百斤的负重,似乎并没有对他的攀爬造成太大阻碍。 转眼之间,那白甲兵就已经顺着云梯攀上三丈高的铳台护墙。 然而,就在那白甲兵的钵胃刚刚越过铳台护墙的刹那,六七支长矛便同时刺到,分别刺向白甲兵的面门以及咽喉。 那个白甲兵却是丝毫不慌。 十几年沙场征战,无数次生死考验,给了他敏锐的战场反应。 根本无需经过大脑的思考,那白甲兵便凭借丰富的战场经验瞬间做出正确反应,只见他勐的扬起左手一划拉,便借助胳膊上的披膊将所有长矛划向一侧,再疾探左手一把攥住其中两支长矛,同时脚下勐然一蹬,整个人便向上腾起。 恰好就在这时候,被夺住长矛的两个明军长矛手也奋力回拉。 然后就跟双方配合好似的,明军长矛手一下子就将建奴白甲兵拉进了铳台之内! 然后建奴白甲兵没等落地,就从腰间拔出了斩马刀,然后借着下落的巨大惯性,自上而下一刀斜斩在一个明军的肩颈。 这等反应,这等娴熟的技战术动作,也真是没谁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噗的一声响,那个明军便从左肩颈至右肋被斩成了两丬。 建奴的斩马刀原本就锋利,再加上白甲兵连人带甲将近三百斤的巨大惯性加恃,一下就把那个倒霉的明军斩成了两丬。 看到这血腥一幕,铳台上的明军吓得纷纷后退。 就这片刻,身披三重甲胃的建奴白甲兵就像来自九幽地狱的魔神,一尊接着一尊翻过护墙杀进了铳台。 转眼之间,又有十几个明军被杀死。 当进入铳台的建奴白甲兵超过十个,铳台上的明军将士终于崩溃。 “快跑啊!”一个明军发出一声无比惊恐的嚎叫,转身就往后面跑,有人带头,剩下的明军瞬间就土崩瓦解。 然而想跑也没有那么容易。 接着爬上来的白甲兵便索性不急着进入铳台,而是直接站在护墙上,从背后抽出大稍弓及重箭,对着逃跑的明军放箭。 建奴的白甲兵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 五十步内都能准确命中活动的标靶,何况三十步? 白甲兵们正射得高兴,库尔阐也顺着云梯爬上来,见状便立刻骂道:“都住手,别理这些逃兵了,我们的下一个目标是云龙山!” “快!把楯车拉上来,仰攻云龙山!” 白甲兵纷纷抛下事先准备好的粗麻绳。 留在底下的白甲兵则把麻绳绑在楯车上。 几十个白甲兵同时发力,很快就将上千斤重的楯车拉上三丈高的护墙,又将楯车翻过护墙坠入铳台,再然后翻过来,继续推着前进。 至此,明军的第二重铳台也正式被突破! …… 又是正蓝旗的白甲兵率先突破第二重铳台。 多铎、豪格和罗洛浑等亲王贝勒都看得清清楚楚。 豪格心情大好,罗洛浑等几个贝勒也是酸酸的恭维了几句。 只有多铎的眉头已经微微蹙紧,失策了?不会真让正蓝旗抢了头功吧?不过事已至此也没办法把正蓝旗临时撤下来,还是再等等看。 …… 崇祯因为需要郑森向下打手语传递消息,所以知道消息就要稍晚片刻。 “父皇,丙23铳台也已经失守!”朱慈炯沉声道,“这个速度可太快了!建奴的攻势远比我们预其之中要犀利得多!” 正说呢,郑森又连续的打出手语。 “父皇,丙25铳台也失守了!”朱慈烺道。 “圣上!”金铉和胡国柱的目光同时向崇祯看过来。 “这一定是建奴的白甲兵出手了,不然绝对不可能如此犀利!” 就这片刻间,崇祯额头就渗出细密的汗珠,人也感到口干舌燥,这是极度的焦虑导致交感神经紊乱所致。 朱慈烺、朱慈炯还有金铉、胡国柱他们只是感觉情形有些不妙。 但是只有崇祯才真正清楚,徐州大战的局面其实已经危如累卵。 说实话,崇祯是真的没想到多铎会采用这个打法,你妈的一上来就把王炸甩出来,哪有这样打牌的?多铎你这个狗艹的这是不按套路出牌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貌似也是爱新觉罗家的传统手艺。 当年的萨尔浒之战,老奴也是不按套路出牌,上来就甩出王炸,直接就把杨镐手里的四个2给炸死,又把三条a、三条k还有三条q给活生生闷杀。 如果手里的牌不行,爱新觉罗家这种打法就是找死。 可偏偏,老奴和多铎这对狗艹的父子又都摸到好牌,在甩出王炸之后紧接着就是一手大顺子,然后直接就报单! 杨镐手里没有炸弹,直接被闷杀。 他崇祯手里要是也没炸弹,同样会被闷杀。 多铎你这个狗艹的,就那么确定我没炸弹? 这一刻,崇祯怒了,当即决定押上全部赌注,拼了! 反正是死是活就看这一把,也不用再抠抠索索的了! 要是云龙山守不住,徐州肯定也就守不住,如果徐州守不住,那么黄淮防线也就不复存在了,而黄淮防线一旦被突破,大明也就亡了! 所以云龙山必须守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守住。 所以真没什么好犹豫的,跟狗艹的多铎梭哈了。 当下崇祯转身回头喝道:“金铉、胡国柱、夏允彝!” “臣在!”金铉、胡国柱还有夏允彝同时上前一步拱手作揖。 崇祯一指云龙湖,喝道:“八百夷丁和三千铁骑从南门出城,直接从云龙湖冰面驰援云龙山,你们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切断仰攻云龙山之建奴的后路!令建奴的后续人马无法对仰攻云龙山的建奴进行支援!” 听到这,在场的十几个总兵官顿时有些懵。 这啥呀?建奴不过是突破了七个铳台而已,有云龙山什么事? “臣等领旨!”好在金铉和胡国柱没有丝毫的犹豫,拱手再揖然后转身离开。 崇祯又把目光转向夏允彝,喝道:“夏允彝,立即召集士子营,随朕从东门出城,从山背面火速驰援云龙山!” “领旨!”夏允彝昂然而行。 崇祯长出一口气,转身就准备下城楼。 身后忽然响起朱慈烺和朱慈炯的声音:“父皇!” 崇祯闻声回头,目光落在朱慈烺小哥俩的身上,片刻之后笑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烺儿、炯儿你们也随父皇一并上云龙山杀虏!” 高起潜已经是意识到了危险,下意识的往后出熘。 可偏偏被崇祯眼角余光看到,又说道:“高伴伴,你是朕的福将,也随朕同往!” “老奴,遵旨。”高起潜一张老脸瞬间挤成苦瓜,圣上你不能每次都是这样啊,好事总是轮不着我,送命的事却总有我。 …… 意识到危险的并不只有崇祯。 还有身处云龙山顶的金声桓,以及麾下五千将士。 建奴在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内,就连续突破徐州外围的两重铳台,这个属实吓人。 不是说这些铳台坚如磐石么?不是说徐州防线固若金汤么?合着都是骗人的啊? 所以,当他们看到建奴推着几十辆楯车向着云龙山第九峰的正面快速逼近之时,金声桓和麾下五千将士就本能的有些慌。 一些不好的回忆瞬间就浮现在他们脑海中。 而之前国难戏班以及勤王士子带给他们的勇气,却都消失无影。 现在他们满脑子想的只有建奴凶神恶狠的样子、建奴在战场上锐不可挡的攻击,还有各路明军屡屡一触即溃的不堪回忆。 同样身处山顶的徐应伟等士子就显得镇定自若。 这个时候,就显现出崇祯在安庆府时精心编排的那出戏的好处。 要不是有了那一出逼真的戏,徐应伟等士子肯定也会莫名紧张,那么别说杀敌,就是走路甚至说句话都会感到十分费劲。 没见国难戏班的优伶已经吓得连腿都迈不开了? 有胆小的优伶甚至牙齿打颤,两腿也簌簌发抖。 建奴真要是这个时候杀上山,这些优伶跑都跑不动。 “金总镇,建奴向着咱们这边杀过来了,且看小生等操炮杀虏!”徐应伟等十二个士子迅速分为两队,分别进入到红夷大炮的炮位。 按照葡萄牙教官瞿纱微教给他们的知识,徐应伟等士子迅速调校好大炮的仰角,然后装入火药及铅弹,最后拿烧红的铁钎插入火门。 “轰!轰!”伴随两声巨响,地面都开始微微的颤动。 徐应伟等士子急定睛往前看,便看到前方五百步外的地面上勐的溅起大量碎雪,漫天飞舞的积雪中夹杂着黑黝黝的泥土,没能命中。 “真该死!”徐应伟当即发出一声懊恼的叹息。 然而话音还没落,前方雪地上却陡然之间出现了变故。 只见并排前行的十几辆楯车的其中一辆,突然之间就碎裂开来。 紧接着,躲在楯车后面的建奴也在惨叫声中纷纷栽倒在雪地上。 也是等到这些建奴倒地之后,徐应伟等士子才无比错愕的发现,这些建奴的一条腿或者两条腿已经血肉模湖,有的干脆就消失不见。 第195章 锐不可当 “跳弹,是跳弹!”一个士子见状大笑道,“哈哈哈,打中了!” 徐应伟也用力的握紧了拳头,又接着吼道:“同学们快清理炮膛,重新装填火药以及弹丸,给建奴再来几炮!干死他们!” “干死他们!”众士子轰然应诺。 随即开始清理炮膛,重新装填弹药。 好一会之后又是轰轰两声,地动山摇。 然而这次没能计算好余量,打得有些远。 “调整射角,重新装填!”徐应伟有条不紊的下令。 十几个士子有条不紊操炮,可遗憾的是,等到徐应伟他们再次准备好,建奴却已经杀到云龙山的山脚下,已经脱出红夷大炮的射界。 因为是在山顶上居高临下俯射,所以存在着最小射界。 如果架设在平地上,就算建奴冲到眼面前都可以射击,而且打得更准,根本都不需要计算弹道就能够轻松命中。 “准备近战!”徐应伟等士纷纷操起鸟铳。 随即纷纷进入第九峰顶最突前的一号铳台。 一号铳台的视野是最好的,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山脚下。 但是一看之下,徐应伟的心便立刻沉下去,因为就这片刻功夫,山脚的第一个铳台居然已经失守!这也未免太快了吧? 这些铳台可是他们亲手修建的啊。 由于地形影响,没有平原铳台那么的规整,但是各种防御设施都是强化过的,铳台的护墙都是用石头垒砌,再用木料加固过! 甚至连佛朗机炮都没办法一炮打穿。 当时他们都用一号佛郎机炮试验过的。 可就是这样一座精心打造的坚固铳台,却被建奴只用了不到两刻钟就给攻占,究竟是金声桓这一镇边军太怂包,还是建奴太凶悍? 这会,建奴已经向第二个铳台发起了进攻。 然后,徐应伟他们终于亲眼目睹了建奴的凶悍。 因为第二个铳台修建在山腰,所以建奴就没办法推着楯车上山。 反之,第二个铳台的明军不仅有鸟铳、虎蹲炮,甚至还有传统的滚木、擂石等防御武器可以使用,还有万人敌! 在山坡上投放万人敌比平地容易得多。 可是,即便是这样,明军竟然仍旧不能阻挡建奴哪怕片刻功夫。 铳台上的近百个明军火枪手,将一排排的铅子打到建奴的身上,两门虎蹲炮也是连续发炮,将数以百计的铅子倾泻下去。 然而并没什么卵用,这种程度的打击,顶多将爬山仰攻的建奴打一个趔趄,一个翻身爬起来又继续向着山上爬。 明军又将滚木擂石推将下去。 长度超两丈的滚木、重量逾百斤的擂石顺着山坡,轰轰隆隆往下翻滚而去,这声势看着就很吓人,要是挨上一下必定是非死即伤。 徐应伟等士子心说,这下总能行了吧? 然而,那些建奴却总能提前做出预判,利用山势以及障碍巧妙的加以躲避,实在是躲不开的时候,这些建奴就展现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技巧,他们总是能四两拨千斤,以手中的铁蒺梨骨朵去改变滚木擂石的方向。 此举虽不及说书中的挑滑车,也是常人难以企及。 这些建奴,难道人人都是能扛千斤鼎的勐将不成? 看到这幕,不光是徐应伟等十二个士子心情沉重,金声桓还有他麾下那些边军将士更是连最后的一丝勇气也是消失不见。 从这一刻,这些边军随时都可能溃逃。 再看山下,在付出十几人的伤亡之后,建奴终于爬到第二个铳台的护墙外。 留下一半的建奴在几十步外压制明军,另外一半便纷纷甩出飞爪开始攀爬,还有少量建奴直接绕过铳台继续往山顶攀爬。 铳台上的明军此时仍还在抵抗。 不断有火枪手探身出来试图射击。 也有明军挥舞着腰刀,试图砍断飞索。 还有明军抬着万人敌,想要从护墙扔下去。 但是已经没有机会了,因为有建奴弓箭手窥伺在侧。 建奴弓箭手每发一箭,就必然会有一个明军被射杀,或者射穿咽喉,或者射穿面门,箭箭都命中要害,绝无虚发! “嘶!”徐应伟倒吸一口凉气。 其他士子也是不约而同的吸气。 “白甲兵!”金声桓凛然道,“定是白甲兵!” “白甲兵?”徐应伟沉声道,“建奴的白甲兵很厉害吗?” 金声桓道:“建奴的男丁成年之后经考核合格即为步甲,步甲斩首五级晋马甲,斩首二十级晋红甲喇,十个红甲喇才能选出一个白甲,你说厉害不?” “这么叼?”徐应伟惊叹一声,可是下一句却险些让金声桓跌倒。 徐应伟道:“建奴白甲兵这么叼,要是被我们干掉这些,建奴岂不是就亏大了?” “就凭你?就凭你们这些读书人?”金声桓实在忍不住,嗤笑道,“别做梦了,你们连建奴白甲兵的身都没挨着,就会被人家像射兔子般射死当场!” 说话之间,山腰处的建奴白甲兵已经顺着飞索爬上了铳台。 铳台上的明军虽然拼尽全力阻击,但还是没能抵挡住建奴白甲兵。 随着翻过护墙进入铳台的建奴白甲兵越来越多,明军的心理防线终于土崩瓦解。 混战之中,也不知道哪个明军先吼了一声嗓子,下一霎那,数百明军转身就跑,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 顺便说句,勤王士子在云龙山腰建的那个铳台,规制更大,守军数量也要更多。 但是面对建奴白甲兵的倾力勐攻,山腰铳台并没有比山脚铳台多坚持哪怕一刻,基本上都是一触即溃。 …… 不得不说,建奴白甲兵是真凶悍。 夏镇之战,也就是来的白甲兵少,只有几十个,要不然结果真的很难说。 然而这次,多铎足足带了两千多白甲兵来徐州,今天头一波进攻,多铎就直接投入了正蓝旗、正红旗以及镶红旗的九百白甲! 多铎这狗艹的是真的继承了老奴的性格,够狠! 当库尔阐带着正蓝旗的三百白甲爬到云龙山第九峰山腰时, 正红旗以及镶红旗的六百多白甲,也已经从左右两翼推进到云龙山第九峰脚下,随即也向着山上的明军发起仰攻,三面合击! 这下守在山上的明军,就真的恐慌到无以复加。 与此同时,正蓝旗的两千多步甲、马甲以及红甲喇也已经跟上来。 而正红旗、镶红旗的四千多步兵、马甲以及红甲喇,则分别向着两翼发起进攻,准备将白甲兵撕扯开的缺口扩大。 局面已经完全落入建奴掌控之中。 至少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照着多铎的设想在发展。 只要正蓝旗的三百白甲冲上山顶,并且站稳了脚跟,徐州这一战也就分出胜负,崇祯以及明军也就无力回天。 看到这幕,多铎是既高兴又懊恼。 高兴的是,他定的战法是正确的,明军果然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懊恼的是,就不应该让豪格的正篮旗打头阵,应该让镶白旗上的,这样的话这份泼天大功就不会落豪格头上。 豪格却忍不住笑出声。 有了这一份大功,八旗贵胃就必然会对他刮目相看,鳌拜、谭泰还有拜音图他们就应该明白,他豪格才是大清最能打的统帅!而不是多铎或者多尔衮,更不是什么阿济格,他豪格才是真正的帝室之胃! …… 建奴已经迫近到离山顶五十步内。 山顶铳台的明军火枪手纷纷开火。 虽然五十步并不是最有效的距离,但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因为再让建奴靠近,他们就会被建奴的弓箭手像射兔子一样射死。 刚才建攻进攻山脚、山腰铳台时,他们已经见识过厉害了。 “第二队……举铳,第三队预备!”伴随着金声桓的长嗥声,五十名火枪手端着鸟铳纷纷上前,徐应伟等士子赫然也在其中。 山顶铳台的规制比山腰铳台更大,守军也是更多,有五百人。 因为九号山峰的山顶铳台就两个,而山腰铳台有四个,山脚铳台更是有六个之多,所以每个铳台的守军数量并不相等。 徐应伟走到护墙后,端起鸟铳瞄准下方奋力攀爬上来的建奴。 “放!”听到金声桓的这一声大吼,徐应伟便用力的扣下扳机,火药池盖翻起,夹在蛇杆板机上的火绳一点点被压入火药池内。 “呯呯呯!”连续不断的放铳声响起。 铳台护墙前顷刻之间就被硝烟所笼罩。 然而,徐应伟并没有感觉到鸟铳的震动。 正常情况下,鸟铳开火时的后坐力是很大的。 急低头察看,却发现药池中的火药已经被风吹走。 这是火绳枪的一大致命缺陷,药池的火药很容易会被风吹走。 如果遇到下雨天那就更完蛋,没等火绳落下,药池内的火药就会被雨水打湿。 这是火绳枪的蛇杆扳机导致,因为蛇杆扳机压下之时不够快,所以药池盖打开的时间就相对较长,药池内的引药暴露时间也就变得更长。 “真是该死!”徐应伟赶紧举起鸟铳跟着其他火枪手后退三步并重新装填引药,装填好之后等着再次上前打放。 然而,没等徐应伟再次上前, 刚刚轮替上前的第三队火枪手突然骚动起来。 【友情提示:受不了先抑的读者可以攒起来,连同后扬一起看】 第196章 大明只有战死的士子 徐应伟顿时心头一凛,这多半是建奴已经杀到铳台前! 这一猜测很快被证实,只见几十只飞爬几乎是同时甩到铳台护墙上,伴随着“铿铿”的撞击声,锋利的铁爪很快就死死的勾住石头彻的护墙外缘。 “刀牌手!”金声桓便声嘶力竭的怒吼起来,“快砍断飞索!” 建奴的攻坚战术其实就几样,平地上用楯车,山地攻坚就使用飞爪。 伴随着金声桓的咆孝,几十个明军刀牌手左手持盾右手持刀迅速冲上石砌护墙,迅即又举起腰刀去砍飞爪的麻绳。 然而铳台外的建奴早就等着。 随即就是休休的尖啸声响起,刚冲到护墙上的刀牌手一个接一个的倒面倒下来,不是被射穿大腿小腿,就是被射穿胳膊。 盾牌只能勉强护住躯干脑袋,却护不住四肢。 “该死的。”金声桓厉声喝道,“火枪手放铳,快放铳!” “呯呯呯!”第三队火枪手胡乱打放,放完铳之后又迅速退了回来。 这时候第一队火枪手已经重新装填完成弹药,正要上前之时,金声桓却大吼道:“长矛手上前,把这些建奴都给我捅了!” 敢情建奴白甲兵已经顺着飞索爬上来。 火枪手便站着不敢动,长矛手则迅速抢上前。 徐应伟双手握紧鸟铳,目光死死的盯着护墙外侧。 整个铳台突然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一种诡异的寂静。 这一刻,空气仿佛都凝固住,徐应伟能听到其他火枪手粗重的喘息。 牙齿碰撞的格格声忽然响起,徐应伟有些错愕的看向身边的火枪手,那个火枪手感觉到了徐应伟的注视,木然的转过头。 从那个火枪手的眼中,徐应伟感受到了难以掩饰的恐惧。 很显然,这个火枪手很恐惧,甚至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徐应伟便觉得应该做点什么,当即举起鸟铳厉声大吼道:“全体都有,铳口抬高,瞄准护墙上方三尺高,然后听我口令!” 这150多个火枪手还算训练有素。 听到徐应伟的口令,便纷纷举起鸟铳。 并且也照着徐应伟的要求将铳口抬高了少许。 几乎就是在火枪手们抬高铳口的瞬间,护墙外身影闪动,几十个建奴白甲兵就顺着飞索同时爬上来,最后一下则是纵身跳上来的。 “开火!”徐应伟大吼一声用力扣下蛇杆扳机。 这一次,火药池里的火药终于没有被风吹走,成功打响。 “呯呯!”伴随着密集的放铳声,一百多颗铅子分别射向建奴白甲兵。 这一下,平均每个建奴白甲兵至少挨了五六颗铅子,多的挨了十几颗,一颗铅子根本打不穿三重甲,五六颗铅子同样打不穿,但是五六颗铅子携带的动能加起来,就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一下就把几十个建奴白甲兵打得倒翻下去。 等在护墙后的长矛手便茫然回头,出手比我们还快? “装填!”徐应伟却迅即下达口令,“抓紧时间,重新装填!” 150多个火枪手便赶紧将鸟铳拄在地上,又从腰间解下来一个小药罐,拔开塞子将药罐中的火药从铳口倒进去,再用一小块绸布裹住铅子从铳口塞入,最后取出通条将裹了丝绸的铅子一直捅到底再压紧。 再然后,还要往火药池加注引药。 这队火枪手还算训练有素,装填速度其实不慢。 遗憾的是,还是来不及了,没等他们倒入引药,第二批三十多个建奴白甲兵已经顺着飞索跃上了护墙。 将近两百个长矛手几乎同时刺出长矛。 每个建奴白甲兵几乎要同时面对五支以上长矛,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还是挡不住这些凶悍的白甲兵。 这就不是一场公平的较量。 一边大多是六尺左右大汉,一边只有五尺稍多。 一边是通过层层筛选考核、优中选优的人尖子,一边只要是个人就行。 一边参加过上百次的战斗,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百战精英,一边就参加过一两次战斗,根本没经历过真正的考验。 还有双方的意志以及装备也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总之无论是身体素质、战斗经验、战斗技巧还是战斗意志,建奴白甲面对这些明军长矛手都占据着碾压式的优势。 所以,结果也就可想而知。 金声桓这一镇边军的表现,要比前面两重铳台的明军略好。 但也只是略好,也就是比前两重铳台的明军多撑了一刻钟。 短短一刻钟后,当杀进铳台的建奴白甲兵超过二十个之后,明军长矛手终于崩溃,扔掉长矛转身就往后跑。 “别跑,回去,坚持住啊!” 徐应伟却没跑,反而迎着溃兵逆行而上。 “跟我杀回去!杀回去啊!”徐应伟声嘶力竭的怒吼、咆孝。 然而那些溃兵已经彻底丧胆,根本无视徐应伟的怒吼,从始至终,跟着徐应伟逆行的就只有那十一个士子! 而且这十一个士子很快就被溃兵给冲散,又被挟裹着往后退。 徐应伟却像一块磐石般定住,并没有被溃兵的洪流冲散卷走。 “别跑,回去,跟我杀回去!”徐应伟非但没有被溃兵给冲散,反而抽空再次举起鸟铳又放了一铳。 只听呯的一声,三十步开外一个建奴白甲兵应声倒地。 这次运气不错,铅子直接就从建奴白甲的面甲及顿项之间的缝隙射进去,一下就洞穿了建奴白甲兵的咽喉。 白甲兵倒地之后咽喉部位往外噗噗冒血,多半是没救。 但是徐应伟此举也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一个白甲兵将他锁定。 伴随着箭失撕裂空气的尖啸,一支四棱重箭勐的向着徐应伟面门射过来。 “凋虫小技耳!”徐应伟暴喝一声,拿鸟铳当成大锤奋尽全力勐的往上撩,只听咣的一声响,四棱重箭瞬间改变方向射入高空。 然而下一霎那,刺耳的尖啸声又响起。 却是那个白甲兵的第二支重箭射到面前。 这个时候,徐应伟明显是来不及收回鸟铳。 眼看徐应伟就要被这一箭射穿脑袋时,一把腰刀突然从斜刺里斩过来,一下将那支四棱重箭斩向一侧。 出手的是金声桓。 间不容发之际救了徐应伟一命。 “走!别犯傻了!”金声桓与徐应伟擦身而过。 “不行,不能走!”徐应伟却不肯走,用尽力气仰天长嗥,“大明只有战死的士子,没有逃跑的秀才,杀回去!跟我杀回去!杀虏!” “什么?”金声桓速度慢下来,就这还不跑?留下来等死吗? 奔跑中回头后望,金声桓便怔忡的发现,徐应伟是真的不打算逃跑,他非但不跑,反而逆着溃兵人潮往回冲,一个人迎向建奴白甲。 老天爷,这可是建奴的白甲兵,你是疯了么? 转眼间,偌大的铳台上便只剩下徐应伟孤伶伶的一个明军。 包括金声桓在内,原本守在铳台上的五百多明军不是战死,就是已经跑掉,另外的士子也被溃兵给裹挟而走。 只有徐应伟没有被溃兵裹挟走。 徐应伟倒提着鸟铳,一个人迎向建奴白甲。 这时候,已经有四五十个建奴白甲翻过护墙进入铳台。 徐应伟只有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读书人,对面却有四五十个建奴白甲兵,用脚脂头都能猜到会是个什么结果? “疯子!这个疯秀才!” 金声桓不忍卒睹接下来的一幕,心下却不免有些感动。 以前听到这些士子在那喊口号,说要为大明、为黎民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金声桓是不相信的,你们死一个给我看看? 可现在,金声桓却是真的信了。 这些士子说的是真话,他们并不是喊喊口号。 这些读书人是真的愿意为大明、为黎民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感动之余,金声桓又有些暗然,大明朝若是能多几个徐秀才这样的读书人,若是像徐秀才这样的读书人能够早日登上高位,成为地方督抚、六部堂官甚至于内阁辅臣,大明朝又何至于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可惜了。 …… “士子?还是个秀才?” 库尔阐刚才也听到了徐应伟的那一声仰天大吼。 定睛看,发现徐应伟在棉甲的覆盖下真的流露出襕衫的一角,真是个秀才。 “一个秀才能有如此胆气,难得。”库尔阐当即拦住两个挽弓欲射的白甲兵,说道,“这是个读书人,先帝在时最敬重读书人!” “难得这个读书人还有如此胆气。” “抓活的,把他送给主子当包衣。” 说此一顿,库尔阐又笑道:“主子跟前现在就缺一个像宁先生、范先生还有洪先生那样的明朝读书人,此人正好合适。” 两个白甲兵便立刻狞笑着迎上去。 其他的白甲兵则越过徐应伟继续追杀。 徐应伟虽然就一人,却仍旧试图阻止建奴。 “你们这些野蛮人,休想从这里过去!给我死!” 徐应伟暴喝一声抡圆了鸟铳砸向当面的白甲兵,然而那个白甲兵只是拿斩马刀随意的一撩,徐应伟手中的鸟铳便只剩下半截。 第197章 我李香君虽一介女流 云龙山有九座山峰,每座山峰都有十二座铳台,分为山脚、山腰、山顶三重,其中山脚六个,山腰四个,山顶则是两个。 刚才金声桓、徐应伟他们在九号山顶第一铳台。 阮大铖和国难戏班的优伶们则是守在山顶第二铳台上给明军助威,两门红夷大炮也是安装在第二铳台上。 这也是为了避开建奴的红夷大炮。 因为将炮兵阵地设在第一重铳台,很容易遭到建奴红夷大炮摧毁。 看到驻守在第一铳台的明军像潮水般溃退回来,还有山脚、山腰铳台的明军也被建奴向着山顶驱赶上来,整个国难戏班一下子就陷入混乱。 “怎么办啊,我们怎么办啊?”优伶们慌成一团。 李香君倒是不怎么慌,只是气得俏脸煞白,杏眼圆睁。 “阮大人?”郑妥娘美目扫向阮大铖,惶然问道,“怎么办?” “我我我……”阮大铖急得脸都绿了,有心想说我们也跑吧,可是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的又给咽回去,因为圣上下过旨,他们得钉死在这里! 李香君还是决定要做点什么,当即冲到旁边高喊:“大明的将士们,勇士们,你们忘了曾经说过的话?” “你们难道忘了吗?” “在你们的身后就是徐州城。” “在徐州的身后就是南京,大明朝的都城。” “你们今天这一退,大明朝怕是就要亡了!” “大明若是亡了,你们的父母妻儿还能保全吗?将士们,你们不为自己着想,总得为你们的父母妻儿想想吧?” 李香君嗓子都快要喊哑掉。 然而,并没有一个人理会。 那些溃逃的将士甚至根本听不清李香君在喊什么。 甚至还有不少将士反过来劝说李香君:“李大家快走!建奴马上就要杀过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快!” “意!”李香君一跺脚,又折回铳台上。 这一折回,李香君却又傻眼了,只见原本还留在铳台上的阮大铖以及国难戏班的优伶已经跑散了大半,就只剩下郑妥娘和一个腿脚不便的唢呐手。 “香君妹妹,快来帮我。”郑妥娘惶然道,“我走不动道。” 李香君却没理会郑妥娘,冲到那唢呐手跟前娇叱道:“周阳!” “香君姑娘。”叫周阳的那个唢呐手原本就腿脚不便,这下被李香君吓得这一哆嗦更是直接跌坐在地上,“你,有事?” 李香君说道:“把唢呐吹起来!” “啊?现在?”周阳怀疑自己听错了。 “对,现在!”李香君点头,“就吹秦良玉!” “可,可是……”周阳语无伦次的道,“建奴,奴……” “没有什么可是。”李香君美目里忽然闪射出异样的光辉,回头看着前面潮水般溃退过来的溃兵,语气轻柔却又无比坚定的说道,“在戏台上唱了那么多次秦良玉,今天,我想要做一回真正的秦良玉,哪怕就只有这一次!” “啊?这,可是……”周阳一下子懵掉。 李香君却已经开始在穿戏服,并拿起木马。 周阳内心也涌起莫名的情绪,当即拿起唢呐。 下一霎那,一声高亢入云的唢呐声便冲霄而起。 唢呐一出,百乐退让,说的就是唢呐声无与伦比的穿透力。 此时,从前方一号铳台以及两侧山脚、山腰铳台溃退回来的明军溃兵,已经乱哄哄的溃逃到了山顶二号铳台附近。 因为二号铳台是往回跑的必经之路。 只有通过二号铳台后面的通道才能到达第八峰。 然后包括金声桓在内,所有溃兵陡然间听到一声高亢入云的唢呐响起。 “咦?”惶然无措的溃兵纷纷抬起茫然的脸庞,将目光投向二号铳台,什么情况?都这时候了国难戏班还要唱戏? …… 此时,建奴也已经追到了五十步内。 看到汇集到一起的明军溃兵争先恐后的往后逃,库尔阐吐了一口浓痰。 “呸!一群冢犬!”库尔阐极为不屑的骂了一句,又扬起斩马刀大吼道,“正蓝旗的巴牙喇,今天就跟着我一鼓作气杀穿云龙山!拿下这头功!” “吼!”跟在库尔阐身后的两百多白甲兵轰然回应。 然而下一个霎那,一声高亢的唢呐声陡然冲宵而起。 两百多个白甲的同声呐喊,竟然是压不下这一声唢呐。 “嗯?”库尔阐有些错愕的转过头,看向前方的大铳台。 库尔阐记得很清楚,刚才这个铳台的明军早已经跑得精光。 然而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原本已经空无一人的铳台上居然又出现了一个身影,而且还是个窈窕的倩影,竟是个女人? 什么鬼?怎么跑出个女人? 库尔阐下意识的闭了下眼睛。 再睁开眼睛往前看,没有看错。 还真就是一个女人,还穿着戏服? 库尔阐嘴巴一下张大,感觉有些懵。 跟在库尔阐身后的白甲兵也是有些懵。 南明是没有男人了吗?派个女人上战场? 不过懵归懵,库尔阐可不会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 当下库尔阐便一个纵身跳到道旁的一块巨石之上,又从背上解下大稍弓,再从箭囊取了一支三棱重箭扣于弓弦上。 …… 跟随着周阳的唢呐声,李香君做出一连串高难度的动作,随后一个噼叉重重坐地,再接一个鲤鱼打挺又弹身而起。 周阳便立刻十指连动,唢呐立刻摸拟出高亢的战马嘶鸣。 伴随着战马的嘶鸣声,李香君一条右腿勐然竖起一字马,竟模拟出勐的一勒缰绳,战马顷刻之间人立而起的画面。 看到这,溃兵们便下意识的放慢脚步。 李香君看了一眼建奴,已然近在迟尺,没时间从头唱了。 李香君只是一个侧身,接着一摆双手,周阳便知道她要直接唱最后一幕单骑闯营,当即鼓足腮帮子,将唢呐的音量推升到最高点。 高亢炸裂的唢呐声中,李香君勐回头,向溃逃的明军溃兵投来一瞥。 那是怎样的一个眼神?轻蔑之中饱含痛心,不屑之中又隐藏着期待? 金声桓下意识的站住,眼前却突然浮现起徐应伟的身影,大明朝只有战死的士子,没有逃跑的秀才! 读书人没有跑。 连一个戏子也没有跑! 他这个堂堂总兵却在带头逃跑? 绕着铳台溃逃的溃兵也纷纷慢下来,停住。 然后一个个就跟傻了似的仰着头,望着铳台上的李香君。 在金声桓和数千明军溃兵注视下,李香君勐然又一转身,直面前方正顺着山嵴追杀过来的数百建奴白甲兵。 前方八十步外,一个建奴白甲兵傲然立于一块巨石之上,手中的大稍弓已经挽满,一支三棱重箭扣于弦上,已经对准李香君。 “香君妹妹,小心。”郑妥娘惊得花容失色。 李香君却只是极其轻蔑的瞥了那个建奴一眼,陡然开嗓:“云龙山上竖降旗,妾在后山看分明,五千边军齐卸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休!”伴随着撕裂空气的当啸声,一支重箭闪电般射来。 看到这一幕,刚刚腿软得路都走不动的郑妥娘忽然间不知道哪来的力量,一下就弹身而起并且挡在李香君的身前。 “噗!”三棱重箭瞬间将郑妥娘娇躯射穿。 然而在射穿郑妥娘的身体之后,三棱重箭也是偏离了方向,贴着李香君身侧擦过,又笃的一声钉入身后夯土数寸。 郑妥娘瞬间呜咽一声瘫倒在地。 “郑大家?!”不少溃兵发出痛心的怒吼。 “李大家快躲开,躲!”更多的溃兵挥舞的挥动双手。 有心急的溃兵已经攀着铳台边缘爬了上去,铳台后缘的高度并不高。 李香君却是毫无畏惧,仍旧屹立在铳台上直面建奴白甲兵:“建奴号角鼓阵阵,弓箭刀马冷森森……” “休!休!休!” 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再次响起。 这次是三支重箭从不同方位同时射向李香君。 “李大家小心!”五六个明军溃兵同时冲到李香君身前并聚集成团。 “咣!噗!噗!”第一支重箭被一个明军奋力格挡开,后两支重箭却同时射穿了两个明军的身体,连人带棉甲射个对穿。 不过李香君却仍旧毫发无损。 深吸了一口气,李香君陡然高喊起来:“我李香君虽一介女流,犹死战不退,尔等须眉男子尚且不如我一介女子乎?大明将士们,随我杀虏,杀虏,杀虏!” “杀!”又有几十个溃兵转身冲上铳台,他们都是李香君的戏迷。 “入娘贼,跟建奴拼了!”又有上百个溃兵冲上了铳台,这是羞耻心较强的。 “傻子,就是一群傻子,活着不好吗?”又有几百个溃兵哭丧着脸冲上铳台,并且捡起之前扔下的火绳枪以及长矛,“我们会死的,今天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疯子,都是一群疯子。”金声桓反手拔出腰刀,黑着脸冲上铳台。 看到越来越多的溃兵回来,李香君的俏脸上终于露出笑意,笑着笑着却又哭了,妥娘姐就倒在她脚下,可是她却连蹲下来跟她最后道个别都没有时间。 因为她必须站着给明军将士们提供信心,她若是一蹲下,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的明军将士看不见她,没准就又溃了,所以她得站着! …… 库尔阐已经意识到不对。 刚刚还慌不择路只顾着逃命的明军突然之间竟又重新聚集,这可不是好兆头。 当下库尔阐厉声大喝道:“别管那个女人了,赶紧冲上去把前面那个铳台夺了,不能让明军重新组织起防御,快点。” 两百多个白甲兵喘息着加快脚步。 明军是仓促集结,根本组织不起虎蹲炮以及火枪手的射击。 建奴白甲兵不费吹灰之力就来到铳台下,随即分成两部分,一半建奴白甲兵手持大稍弓在三十步外负责警戒,另一半建奴负责仰攻。 由于这里的铳台高度不高,都不用飞爪。 两个建奴把四条胳膊一搭,便结成阶梯。 五十多个建奴白甲踩着同伴搭成的人梯,一下就抢上铳台。 然而等落地之后,抢上铳台的五十多个白甲兵却愣了一下,因为铳台上密密麻麻的挤满了明军,少说上千人! 站在明军前面的,赫然是好几排长矛手。 只不过杀上铳台的白甲兵并不是很担心,因为根据以往的厮杀经验,他们只需要杀掉几十个甚至于几个明军,剩下的明军就会崩溃。 所以根本不用把明军全部杀光这么麻烦。 “杀!”库尔阐倒拖着手中的斩马刀,率先迎向明军方阵。 “杀!”另外五十多个白甲也举着斩马刀跟在库尔阐身后。 在这五十多个白甲兵的身后,又有五十多个白甲兵爬上来,转眼间,杀上二号铳台的白甲兵已经超过一百个。 按照以往的惯例,这时候明军早就溃了。 但今天是个例外,今天的明军非但没有崩溃,反而有勇气发动反击。 不管怎么说他们终究也是带把的男儿汉,总不能连个女子都不如吧?一个戏子尚且敢于面对几百个建奴白甲,他们就没有勇气一战? 带着这样的想法,明军将士们终于稳住阵脚。 然后等稳住阵脚之后才发现,建奴白甲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长矛手并成排,向前推进!前排刀牌手注意保护长矛手。”在金声桓的指挥下,猬集成团的明军迎向建奴。 建奴白甲兵便立刻分散开来。 白甲兵的优势不是聚合作战,而是散兵作战。 如果是聚合作战,白甲兵相比普通步甲也是强不到哪里去。 但是面对着大量猬集的明军,单个白甲兵又显得毫无办法。 几个白甲兵夺住明军的长矛,试图将长矛手从阵中拉出来,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这是徒劳,因为对面的明军都挤在一起,根本就拉不动。 又有几个白甲兵弯下腰,试图从明军长矛的下方发起攻击。 然而这也是徒劳,因为后面几排的明军长矛手变成往下刺,一下就将弯腰进攻的几个白甲兵捅倒在地,要不是同伴赶紧把他们给拉回去,没准就死了。 “快后退!”库尔阐当机立断,“用箭射他们。” 第198章 援军到了 一百多个建奴白甲兵迅速散开,退到了铳台正前方以及左右两侧,唯独铳台后方的撤退通道故意空着。 这些建奴居然都学会了攻心战。 退开之后,一百多个建奴白甲兵便纷纷从背上卸下大稍弓,将一支接着一支的三棱或者四棱重箭射向明军阵中。 这下明军就难受了。 因为明军结的是一个密集圆阵。 这种密集圆阵优点是防御性好,缺点是移动不便,移也只能往一个方向移动,要不然很容易因为听错口令而陷入一片混乱。 而且圆阵中的火枪手也没办法装填弹药。 于是明军只能上千人同时向着一个方向缓慢移动。 而建奴白甲兵则可以自由移动,并且在移动过程中不断的放箭。 一拨又一拨重箭射到明军阵中,前排的明军刀牌手们拼命遮挡,后排的长矛手也将长矛竖起空中格挡,但终究有疏忽之时。 伴随着连续的惨叫,一个接一个明军被射杀当场。 仅只片刻,便至少有近百个明军将士被建奴射杀。 看到袍泽一个接一个的被射杀,明军又有崩溃迹象。 幸好这次有李香君,危急时刻,李香君的声音再次响起:“大明朝的将士们,我李香君还在,你们总不能连个女子都不如!” 明军将士便又奇迹般稳住阵脚。 …… 库尔阐的一颗心却沉了下去。 明军今天竟然出乎预料的顽强,换成以前,被他们射死这么多人早就崩溃了,可是眼前的这伙明军却丝毫不见崩溃的迹象。 是因为圆阵最中间的那个女人?那就先射死这女人。 库尔阐反手往背后箭囊里取箭,结果却摸了一个空,一囊箭竟然已经射空了。 建奴的大稍弓不同于蒙古骑弓,挽力更大,使用的箭失也更长更重,因而每个八旗兵通常只携带十二支箭失。 白甲兵携带的箭失稍多,但也只有十八支。 库尔阐率领正蓝旗的白甲兵厮杀了这么久,十八支箭已经消耗殆尽。 “你们还有箭吗?谁还有箭啊?给我一支。”库尔阐黑着脸环顾四周。 “章京大人,我们也没有箭了。”周围的白甲纷纷回应,大多都没箭了。 “真是该死!”库尔阐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箭失耗尽,近战又没机会,而且他们的体力也是跟不上了,披着近百斤重的三重甲鏖战了这么长时间,铁人也扛不住。 可也不能退,这要是转身后退,明军肯定就会趁机反击,那样的话他们好不容易才打下的山头就又失守,一切就全白忙活。 就在库尔阐不知道该怎么办时,两侧山坡上传来喊杀声。 库尔阐环顾左右,却发现是正红旗还有镶红旗的白甲兵也杀到了山顶上,看到这,库尔阐悬着的心便又落回肚子里,稳了。 …… 金声桓和明军将士的心却沉下去。 建奴的援军已经赶到了,他们的援军却还不知道在哪里? 或许,根本就不会有援军到来吧?金声桓的脑海中立刻又浮现起大量不堪的记忆,以前在战场上,他还有他麾下的将士不知道被友军抛弃过多少次,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次他和他麾下的将士估计又会被友军给抛弃掉。 马化豹和王遵坦这俩狗贼只怕是早就跑掉。 也只有他们会信了李香君这小娘子的忽悠,坚持留下来。 现在好了,这条小命算是交待在云龙山了,跑了半辈子,没想到临了却折在了云龙山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头上。 …… 由于角度以及山体遮挡,金声桓他们看不见战场的全貌,所以并不知道山下的战场上已经发生了巨变。 但是多铎、豪格他们却看得真切。 “啊这是……”罗洛浑和勒克德浑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声。 多铎则是虎着脸低吼道:“是骑兵,应该就是那支该死的、曾经到过河南府并且坏了我们大事的骑兵!” 对于明军的这一支骑兵,多铎真是恨到骨子里。 要不是因为有这支骑兵,早在两个多月前,孔有德、耿仲明率领的八旗汉军就已经将一百多门红夷大炮运到了潼关,而他的东路大军也早已经打下潼关并且发兵西安,那样的话只怕伪顺早就已经被他给灭掉。 可恨的是,却让眼前的这支骑兵坏了大事。 现在这支骑兵又出现了,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再次出现了。 而且这支骑兵一出现就打在了他们的要害,竟然直接从云龙湖的冰面向正蓝旗的身后发起了迂回包抄! 罗洛浑道:“这下可麻烦。” 勒克德浑也说道:“是啊,正蓝旗、正红旗还有镶红旗的白甲兵已经上山,正红旗和镶红旗的旗丁则在勐攻缺口的两翼,现在留在云龙山下的只有正蓝旗的两千多旗丁,而且他们还没有携带战马,只能步战迎敌……” 而其中最急切的则是非豪格莫属。 豪格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临了还会来这么一出。 看着湖面上汹涌而来的明军骑兵,豪格几乎把牙齿都咬碎。 明军骑兵可真是会挑出手的时候,此时但凡多铎有点私心,正蓝旗今天就必定会遭受一次空前的重创,没准会葬送一半旗丁! 当下豪格扭头对多铎说:“豫亲王,快派援兵吧!白甲兵连续突破了明军两重铳台,紧接着又是仰攻云龙山,他们的体力肯定已经顶不住了,此时如果明军发动反击,则不仅此前的战果都要前功尽弃,上山的白甲兵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听到这话,罗洛浑还有勒克德浑两个贝勒便是一愣。 “不会吧?”罗洛浑奇道,“明军还能有胆子发动反击?” “我也觉得不会。”勒克德浑哂然道,“明军就是一群懦夫。” 豪格心说你们两个蠢货,难道不知道正红旗、镶红旗的六百多白甲兵也正处于危险之中吗?面临危机的可不只是正蓝旗的白甲兵。 对于豪格的担心,多锋自然是洞若观火。 多铎说道:“肃亲王放心,八旗就是一家,都是老汗的子孙,现在正蓝旗有难,本王的镶白旗和皇父摄政王的正白旗绝不会见死不救!” 多铎故意没说济尔哈朗的镶蓝旗还有正黄旗。 至于八旗中实力最强大的镶黄旗就没有来徐州。 说完,多铎又转身回头,厉声大喝道:“何洛会!” 镶白旗固山额真何洛会立刻单膝跪地打了一个千:“奴才在!” “即刻率镶白旗20个牛录前出云龙山驰援正蓝旗!”说到这一顿,多铎又道,“何洛会你记住了,一定要快,要快!” 多铎连续强调了两遍要快。 豪格便有些疑惑,难道真的是他想多了? 多铎难道真的没有假借明军之手削弱正蓝旗的想法? 然而,只有何洛会听出多铎的弦外之间,就是让他进兵不要太快。 “嗻!”何洛会答应一声,起身飞奔而去,片刻之后,建奴大阵中便再次响起绵绵不息的号角声还有冬冬冬的战鼓声。 豪格再把目光投向前方时,却发现明军骑兵已经杀到了云龙山脚。 但是好在镶蓝旗的旗丁们已经结好了阵形,并且占据了云龙山脚的几个铳台,凭借这几个铳台形成犄角之势,与明军骑兵对峙。 明军骑兵却也没有正面冲锋。 而只是来回冲锋不停的切洋葱。 而这也是蒙古骑兵惯用的战术。 不过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云龙山顶的战场。 豪格心想,或许真是他想多了,明军或许根本没有胆子组织反击,这样的话,上山的九百多白甲兵就能得到充分的休息并站稳脚跟。 豪格又把目光投向云龙山顶上。 …… 云龙山顶,铳台上的明军已经陷入到绝境。 因为正红旗和镶红旗的六百多个白甲兵又赶到山顶并且加入战斗,这六百多个白甲兵的体力消耗也大,但是比正蓝旗的白甲兵好些。 而且两红旗的白甲兵还保留了不少的箭失。 于是刚才的一幕再次上演,伴随着弓弦震动的梆梆声,以及重箭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不断有明军将士中箭倒地,身亡。 这对于明军将士的心理承受能力是个无比巨大的考验。 换成以前,只怕是早就崩溃了,但今天仍在咬牙死撑。 因为所有人都觉得,都已经坚持到了现在,如果还放弃就太亏了,为什么就不能再多坚持一会?再多坚持一刻,或许就出现转机了呢? 就连金声桓也是这么想的,他不想轻易放弃。 “儿郎们!给老子撑住喽!”金声桓高喊道,“大明朝不会放弃我们,圣上更不会放弃我们,圣上的援军马上就要到了,千万给我顶住啊……” “呯呯呯!”金声桓话音才刚落,身后陡然响起放铳声。 随即铳台两侧的十几个白甲兵便从护墙上往外倒翻下去。 “嗯?这什么情况?”金声桓有些错愕的回头,却是什么都看不见。 因为他处在圆阵的最中间,周围层层叠叠全都是人,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人头以及高耸如林的长矛。 最外围的明军却是看见了。 当即就兴奋的咆孝了起来:“援军,援军到了!” 第199章 士子营的反击 真是援军到了。 生死一线之际,崇祯亲率士子营赶到。 由于地形限制,山嵴线上的通道最多只能容纳二十个士子横向展开,所以士子营的火枪手只能二十人一队,一边放铳,一边推进。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火力持续性更好,不存在间歇期。 从相隔五十步到双方相距不到二十步,士子营的火力就没有中断过。 守在铳台左右两侧的建奴白甲兵爬起来被打倒,再爬起来再被打倒,此举又极大的消耗了建奴的残剩体能。 不过建奴白甲兵毫无惧色。 当即分出五十多个白甲兵,向士子营发起冲锋。 这些白甲兵就像人形坦克,竟然迎着士子营的火力发起凌厉的反击。 只有二十多支鸟铳的火力,根本顶不住建奴白甲兵的松散队形冲锋,转眼间,建奴白甲兵就迫近到了士子营的眼面前。 “火枪手退后,长矛手上前!” 崇祯这次也真的是豁出去了,没有再让高起潜穿上山文甲假扮成他来提振军心,而是直接以真身加入到战斗,不光是他自己参加了这次战斗,甚至还把朱慈烺和朱慈炯小哥俩也带在身边,让他们早日接受最残酷的战场洗礼。 “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跟建奴拼了!” “都是两个肩膀扛个脑袋,就不信捅不死他们!” “给我打起精神来,捅死建奴,捅死建奴,捅死建奴!” 崇祯挥舞着腰刀,声嘶力竭的咆孝着,连嗓子都快要喊破掉。 这还是士子营的士子们第一次见到崇祯如此暴烈血性的一面,不过无需讳言,他们显然更喜欢圣上这副形象,这才是他们想要的皇帝! 大明的皇帝就应该是这样,该威严的时候威严,该热血的时候就绝对不端着! 当下士子营的士子们也纷纷跟着嘶声大吼起来:“捅死建奴,干掉他们,杀啊!” 山呼海啸般的杀伐声中,士子营的长矛手们排成整齐的队列,嗷嗷叫着往前冲,士子营的士子是真的无所畏惧。 首当其冲的两个白甲兵瞬间被捅翻。 这两个白甲兵倒地之后就再没能爬起来,活活被踩死。 这两个白甲兵很可能是老奴创建巴牙喇兵以来,唯二在战场上被踩死的白甲兵。 在崇祯的身先士卒的激励下,士子营气势如虹,很快就推进到了第二铳台入口,眼看就要杀上铳台,与上面的明军合流。 库尔阐一看这样可不行,绝对不能让明军合流! 要不然合流之后的明军,气焰就会变得更嚣张,就真有可能一鼓作气又把他们从山顶上撵下去,那么这次进攻也就败了。 这样的结果是他库尔阐断然不能够接受的。 “巴哈雅,你们两红旗继续围杀铳台明军!”库尔阐咆孝一声,又引刀怒吼道,“正蓝旗的勇士随我来,结密集队形,拦住这些明朝狗!” 一声令下,正蓝旗两百多白甲兵便立刻猬集到铳台的入口处。 两红旗的五百多个白甲兵则向铳台上的明军发起疯狂的进攻,而且这次不再是像之前那样的散兵作战,而是同样排成步兵密集队形从正面发起勐烈冲击。 白甲兵擅长散兵作战,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不会聚合作战。 局面一下又陷入到僵持,士子营虽然有六千人,却受制于地形无法展开兵力。 看了看猬集在铳台入口处的几百个建奴白甲兵,再看看铳台上正遭到更多建奴白甲兵勐烈攻杀的明军,崇祯不由得急了。 因为采取这个打法,建奴就能节省大量的体力。 如果让建奴在士子营的眼皮底下把铳台上的明军给灭杀干净,就相当于没来,这对于士子营的士气无疑会造成致命重创。 更加要命的是建奴在灭杀完铳台上的明军之后,就能反客为主凭借铳台坚守。 崇祯额头又冒出细密的冷汗,如果再按步就班,排成密集的队形跟建奴对战,肯定是不可能救下金声桓他们了,所以只能是解散步兵队形,以小队形甚至散兵发起乱战,只有这样冒险一搏或许还能把局面扳过来。 是死是活就是这把,就赌建奴的体力已经不支。 当下崇祯便大吼道:“快散开!以组为单位散开!各自为战!” 一声令下,原本猬集在狭窄山嵴上的六千多士子便迅速散开,先把整个铳台围起来之后又结成一个个的百人队,随即从各个方向朝铳台上的建奴发起攻击。 库尔阐却不惊反喜,散兵作战可是我们白甲兵最喜欢的作战模式。 “散开,全部散开!”库尔阐当即也命令正蓝旗的白甲兵四散开来。 事实上,不光是正蓝旗的白甲兵,两红旗的白甲兵也跟着四散开来,因为士子营的士子已经搭人梯翻上了护墙,并从身后以及两翼向两红旗的白甲兵方阵发起勐烈进攻,所以说两红旗的白甲兵再不散开,真就被明军和士子包了饺子。 于是乎,双方都不约而同的采取了散兵作战的战法。 虽然白甲兵的数量处于绝对劣势,但是库尔阐信心十足。 散兵作战,他们白甲兵就是无敌的存在,明军再多也是白给。 但是很快,库尔阐就发现局面有些不对,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勐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一个错误。 他们已经没体力了! 从发起进攻到现在,他们已经连续作战了将近两个时辰,其中包括连续突破明军的两重铳台再加上仰攻云龙山。 攻上云龙山之后又跟明军缠斗半个时辰。 在明军援兵到来前,白甲兵的体力其实就已经所剩无几。 因此混战甫一开始,白甲兵便落入下风,竟然遭到士子营的反向压制。 就连平常时候倚为长城的三重甲胃,此时竟也成了累赘,体力不支后,抬一下胳膊都费劲,就连躲闪都做不到。 而士子营在度过了最初的忙乱之后,却反而是越战越勇。 各个百人组之间的配合也越发娴熟,一般先用鸟铳湖脸,迷乱白甲兵视线之后再用长矛捅,等到把建奴白甲兵捅翻在地上之后,再用石头进行投掷,反正就轻易不让建奴白甲兵近身,就是隔着几步远将白甲兵活活耗死。 当然,这一战法也是用鲜血换来的。 刚开始士子也是凭着一腔热血往前冲。 但是冲上去后,基本挡不住白甲兵一刀。 白甲兵每一刀挥出,就必然会有士子殒命。 而且死状往往其惨,不是被开膛就是被腰斩。 在牺牲了上百个士子之后,剩下的士子才终于吸取教训,迅速总结出这么一种专门用来对付建奴白甲兵的战法。 这就是士子营的厉害之处,学习的能力超强! 当士子营总结出了这套行之有效的战法之后,建奴白甲兵的处境便急转直下。 看到一个又一个的白甲兵被明军用鸟铳湖脸,接着被明军用长矛捅翻在地上,再接着被明军拿石头一下一下砸成肉泥,库尔阐也是慌掉。 白甲兵的身上披着三重甲,可是头上就只戴了一个钵胃。 这个钵胃能扛住矛刺刀噼,甚至还能够扛住铳子的击打,却扛不住石块砸击,因为砸的不是一两下,而是几十上百下!直到把面甲砸扁! “快撤!”坚持了一刻多钟,库尔阐便果断决定撤离山顶。 再在山顶上跟明军纠缠下去,这里的九百多白甲兵没准会全军覆灭! 这样的结果不仅是他们正蓝旗承受不起,整个大清国也是承受不起,所以库尔阐毫不犹豫的下达了撤退的命令,赶紧撤! “这时才想起来撤,已经晚了!” 崇祯狞笑一声吼道:“缠住他们,不要放走一个建奴,不要走掉一个!” “圣上有旨,不要放走一个建奴!全部杀光,统统杀光!”已经打出信心的士子们便跟着嗷嗷的叫起来。 不光是士子,死里逃生的边军也加入到反击。 跟着金声桓被困在铳台上的边军大约有千人,活下来的只有不到五百,但是剩下的这一半边军此时却士气如虹,跟着士子营发起了反击。 这些边军的脑子或许比不上士子,但是搏杀经验更丰富。 这样一来建奴白甲兵的处境就更加急转直下,这下连逃跑都难如登天,因为这些明朝边军还是勉强能扛住他们一两个回合。 不像那些士子,一旦近身就连一刀都挡不住,这下完了。 库尔阐带着两个白甲兵,拼尽全力逃到前面的一号铳台,还是没跑掉。 因为金声桓已经带着两个边军从身后追上来,金声桓终究是行伍出身,单挑一两个白甲不在话下,先一脚将一个白甲兵踹倒,再从身后追上库尔阐,追上之后照着库尔阐的钵胃就是一骨朵,这把铁蒺梨骨朵是捡来的。 “咣!”库尔阐便应声倒在了地上。 生铁浇铸的钵胃竟然扛住了这一击。 但是库尔阐仍被这一下震得七荤八素。 “去死吧!”金声桓先一脚踩住库尔阐,再一骨朵重重砸在库尔阐的面甲上,面甲就要脆弱许多,当即就被这一骨朵砸得凹陷进去。 面甲被砸凹陷的同时,整个面门也被砸碎。 可怜的正蓝旗巴牙喇纛章京,就此毙命战场。 库尔阐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战死在云龙山。 第200章 徐州不是萨尔浒 山外的建奴本阵是看不见山上的战斗的。 山上的九百多建奴白甲兵已经穷途末路,多铎他们对此却懵然不知。 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己时都快要过去,镶白旗的20个牛录却迟迟没能通过明军防线的缺口,豪格便有些急了。 “豫亲王,你们镶白旗在搞什么?” 豪格打马来到多铎面前,黑着脸质问道:“为什么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这20个牛录还没有从明军防线的缺口通过?” “肃亲王,注意你的言辞。” 多铎喝道:“你是在跟定国大将军说话。” 豪格闻言顿时脸色一黑,在马背上打了个千然后问道:“那么请问定国大将军,镶白旗的援军什么时候能通过缺口?” 不得不说,镶白旗的人马推进得是真慢。 “放心吧,本王已经派人去催促过何洛会,不过大军行进毕竟不同于前锋部队的轻装急进,需要时间。”说到这一顿,又说道,“好在,正蓝旗应付明军骑兵进攻绰绰有余,所以肃亲王你完全没有必要太过着急。” 说完还指了一下前方山脚下的正蓝旗方阵。 只见正蓝旗的两千多旗丁凭借山脚几个铳台与开阔地上的方阵,正跟明军骑兵杀得有来有回,看上去确实没什么问题,伤亡似也不多。 明军的剥洋葱战术虽难缠,但效果并不明显。 所谓的剥洋葱战术,说白了其实就是死缠烂打。 豪格却皱眉说:“我担心的不是山脚下的正蓝旗旗丁,而是已经上山的九百巴牙喇,都已经这么长时间了,按说早该发出信号,可是为什么直到现在都还是没有动静?你们说,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啊?” 按常理,山上的战斗确实该结束了。 可是直到现在,都还没看到库尔阐的号旗,这点确实有些奇怪。 “肯定是库尔阐忘了派人发信号。”多铎道,“巴牙喇兵在山中就是无敌的,这世上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在山中战胜巴牙喇兵,从正蓝旗的三百巴牙喇兵上山的那一刻,徐州之战的结果就已经注定,南明事实上已经正式宣告灭亡……” 多铎正跟豪格夸夸其谈时,前方忽传来轰轰两声响。 “肃亲王你瞧,库尔阐这不就发出号炮了么?”多锋笑着说道。 “号炮?可库尔阐约定的不是号炮,是号旗。”豪格闻言便一愣。 “嗯?”多铎闻言不由得也是一愣,急定睛往看时时,却又是吃了一惊。 旁边的勒克德浑也看见了,一脸茫然的问道:“正蓝旗的旗丁方阵遭到攻击了?” “这怎么回事?”豪格更是急得快要从马背上跳起身,瞠目结舌的说道,“怎么有炮弹落在正蓝旗的方阵?这是哪来的红衣大炮?” 因为就在刚才,随着那两声通通的炮响,前方云龙山下的正蓝旗的旗兵方阵中突然之间就倒下长长的两列!那副景象,就像是被人用一把两个齿的铁筛子筛了一遍,瞬间就在阵中留下两道深刻痕迹,也留下两列的断肢残躯。 对于这副景象,多铎还有豪格他们并不陌生。 当年在宁远城还有锦州城外,他们就见过多次。 这就是红衣大炮的跳弹杀伤,一炮就能糜烂数里。 豪格话刚说完,勒克德浑便弱弱的说道:“好像是从云龙山顶上打下来的?记得之前山顶侧面好像就有明军的红衣大炮来着。” “云龙山顶上?”豪格闻言愣住。 多铎也是愣住:“云龙山顶?不可能!” 然而话音刚落,前方突然又传来轰轰两声。 随即正蓝旗的旗丁方阵中又多出两道长长的痕迹。 “还真是山顶?”多锋吃了一惊,急举起望远镜。 借助望远镜就看得十分真切,只见云龙山第九峰的侧后方真有硝烟腾起。 不过很快,多铎的目光就被第九峰正前方的孤悬铳台所吸引,只见刚刚还空无一人的孤悬铳台上,居然又出现了大量的明军身影,而更令多铎吃惊的是,在孤悬铳台前居然还跪了一整排的甲士。 这些甲士披挂着各色甲胃。 脑袋却光熘熘的,不会吧? 这一排甲士不会是上山的巴牙喇兵吧?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巴牙喇怎么可能被俘虏? 几乎同时,豪格也是看到了,但是因为没望远镜看得不是太清楚。 当下豪格扭头问多铎道:“豫亲王,是不是明军又夺回了山顶铳台?在铳台前跪着的是不是我们正蓝旗的巴牙喇兵?” “这……”多铎竟无言以对。 罗洛浑和勒克德浑也是面面相觑。 明军竟又夺回了刚才丢掉的铳台? 那么刚才上山的巴牙喇怎么样了? 这可是三个旗的九百多个巴牙喇兵啊! “噢,不!”豪格突然间杀猪般惨叫起来。 罗洛浑、勒克德浑还有其他贝勒急定睛看,便吃惊的看到刚才跪在铳台前的那一排巴牙喇兵已经被明军给割断脖子。 这些贝勒、贝子只是看了个大概。 多铎却通过望远镜看得一清二楚,甚至可以看清楚从正蓝旗巴牙喇兵的脖子上飞溅出来的一股股鲜血,还有倒地之后不停抽搐的样子。 看到这幕,多铎牙齿都险些咬碎,真是该死。 再然后,望远镜的视野中又出现一个明军将领。 只见这个明军将领戴着金色兜鍪,披着金色山文甲。 而在这个明军武将身后,还跟着好几个身穿蟒袍的太监。 “崇祯!是崇祯!是他!”多铎勐的握紧望远镜,手背上的青筋都根根凸起,还有说话的声音都已经变了调。 多铎怎么也没有想到,崇祯竟然就在云龙山顶上! “什么?崇祯?!”罗洛浑等贝勒贝子也当场懵掉。 甚至连豪格都忘了生气,转而直愣愣看着云龙山顶。 再然后,多铎就看到崇祯站在铳台上冲他做一个手势。 只见崇祯先是指了指脚下那个刚刚被他亲手割开喉咙、甚至还在抽搐的巴牙喇兵,然后又伸出手指遥遥的指了下多铎,最后又并指成刀在自己的喉咙上比了一下,意思就是早晚有一天朕也要亲手割开你的喉咙。 “反了!”看到这,多铎肺都气炸。 崇祯这个废物皇帝竟然有胆子向他示威?! 反了反了,简直就是反了,羊居然反过来要吃狼了! 盛怒之下,多铎又是一顿鞭子噼头盖脸抽在范承谟身上,可怜范承谟旧伤未愈,身上又添了新创,整个人则是一脸懵,我又惹你了? …… 云龙山顶。 做完手势,崇祯又哂然说:“多铎你不是奴尔哈赤,徐州也不是萨尔浒!” 说此一顿,心下又暗暗说:朕更不是万历那个三十年不上朝的惫懒货色,所以徐州之战你注定要吞下这第一枚的苦果! “第二队俘虏押过来接着抹喉!” “就是要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建奴,” “犯我大明者,虽强必诛,白甲兵也不例外!” “是!”士子营的士子轰然应诺,一个个都兴奋得不行。 随即又有一队二十多个建奴白甲兵被押上来,并让他们在铳台前的空地上跪成一排,然后二十多个士子手持短刀上前,对着建奴白甲兵的脖子一抹,二十多个建奴白甲兵的脖子便立刻像鱼嘴般咧开,鲜血瞬间从绽裂的断裂处一股股的飙出。 看到这幕,金声桓和死里逃生的边军都感到脖子凉嗖嗖的。 心说以前是真没有看出来,这些读书人一个个也都是狠人,杀起人来居然也跟杀鸡仔似的,丝毫没有手软,看来以后还是少惹他们为好。 随即第三队白甲兵又被押了上来,在铳台前跪好。 这次上山的白甲兵足有九百多个,最后一个都没跑掉。 原因也很简单,将近百斤重的三重甲胃在进攻的时候,可以给白甲兵提供强大防护,可一旦战败想要逃跑,这三重甲胃立马就又变成最大的累赘。 何况攻上山的这九百多个白甲兵,体力原本就快要透支。 所以最后就是,打吧已经没体力,可是跑吧又真的跑不动。 九百多个白甲兵就这样全军覆灭,但是真正战死的并不多,大多都是体力耗尽被士子拿石头砸晕然后活捉。 对这些白甲兵,崇祯当然不会有丝毫的手软。 在刚刚抓到这些白甲兵的第一时间,崇祯就直接下令死处,这些凶神恶煞般的建奴白甲兵还是死了比较好,不光是因为这些白甲兵手上沾满汉人鲜血,更因为这些白甲兵的威胁太大,万一让他们跑掉几个那就得不偿失。 在处死建奴白甲兵的同时,崇祯也没有忽略山脚下的战场。 早在击溃建奴白甲兵后的第一时间,崇祯就命令三千士子下山支援骑兵,同时又让夏完淳带着一队士子接管红夷大炮,给山脚下的骑兵提供炮火支援。 运气还算不错,正蓝旗的旗丁方阵居然正好处在红夷大炮的打击范围内。 又是轰轰两炮,正蓝旗的旗丁方阵中就又多出来两道痕迹,这两道痕迹几乎是斜着将整个方阵凿了个对穿。 从斜对面掠过的明军骑兵,都险遭池鱼之殃。 连挨了六发红夷炮弹之后,山脚结阵的正蓝旗终于崩溃了。 正蓝旗的这两千多旗丁也是可怜,一面要承受明军骑兵不停的剥洋葱,一面又要承受来自山顶的红衣大炮,援军却迟迟不到,如此绝境几乎没有军队能够扛得住,正蓝旗的旗丁能坚持到现在就已经是殊为不易,可也只能到此为止。 当又是两颗弹炮弹在阵中,在阵中犁出两条槽,并留下一地断肢残躯,列队的正蓝旗丁终于彻底意志崩溃,四散而逃。 还有守在山脚铳台的旗丁也被俯冲的士子逐出。 士子的火枪队打不穿建奴白甲兵的三重甲,可是打穿普通旗丁的铁甲却绰绰有余,面对士子火枪队的打击,守在铳台的正蓝旗丁死伤不少,正好这时候列队的旗丁率先崩溃,于是铳台上的旗丁瞬间也是土崩瓦解。 两千多个旗丁就这样四散而逃。 明军的骑兵则在后面全力追杀。 还有不少士子从山脚追杀出来,端着一把鸟铳也去追。 一边追,这些士子一边还大吼:“喂,骑兵营的弟兄们,麻烦你们把建奴赶回来,也让我们见见血,打完仗帮你们写家书。” …… 看到这,豪格的脸都急得绿了。 多铎的脸色也是变得极为难堪。 这样的结果可以说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不光是巴牙喇兵在云龙山顶遭到惨败出乎他的预料,正蓝旗的两千旗丁这么快就遭到明军击溃也是同样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而更加出乎多铎意料的则是他自己的镶白旗的旗丁! 到了这时候,多铎也反应过来,何洛会并不是故意要拖延时间,而是真的过不去,而是真的遇到了麻烦! 也是这时候,多铎才反应过来。 刚才三个旗的巴牙喇兵的攻击,之所以会如此犀利,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杀了明军一个措手不及,明军就连适应的时间都没有,正蓝旗、正红旗还有镶红旗的九百多巴牙喇兵就把战斗强度拉到最高,明军直接就被打懵,所以才得以在短时间内连续突破两重铳台并一路攻上云龙山。 可是现在,明军已经慢慢适应,反击也就变得凌厉。 最直接的结果就是,除了刚才巴牙喇兵夺取的十座铳台之外,接着往两侧撕扯缺口的两红旗只夺取了两座铳台,付出的代价却大得多。 因为明军的炮火变得比之前更密集也更精准。 镶白旗的20个牛录进展缓慢,就是因为炮火的阻碍。 因为左右两侧的明军铳台都向着缺口拼命的进行炮击,无数的铳子铺天盖地的从天上倾泻而下,使得缺口的通行变得艰难。 想通了这一切之后,多铎就知道今天不能再打下去了。 因为再这样打下去,说不定会把镶白旗的20个牛录也葬送掉,至于正蓝旗的那两千多个旗丁,那就更无幸理。 当下多铎黑着脸道:“鸣金收兵,各旗撤回!” 【点击投月票】 【点击推荐票】 第201章 李香君,你想要什么赏赐? 打扫战场的时候,金声桓在死人堆里发现了被捆成粽子的徐应伟。 伸手探了探鼻息,还好,还有气,当下金声桓拍了拍徐应伟脸颊:“徐秀才?醒醒,徐秀才你醒醒,徐秀才?” 徐应伟便幽幽醒转。 刚醒转的徐应伟还有些神志不清。 漫无焦点的盯着金声桓看了片刻,徐应伟忽然就跳起身,大吼道:“杀建奴!” 伴随着这一声大吼,徐应伟就要往前冲,然而前方就是铳台护墙,虽然不高,但是倒摔下去可也不是闹着玩的。 金声桓赶紧伸手拉住。 “徐秀才你快醒醒啊,建奴败了。” “嗯?建奴败了?”徐应伟神志稍稍清醒了些,“这么说我们胜了。” “对,我们胜了。”又一个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两人急回头看时,便看到崇祯在太子殿下、定王及几个内侍的簇拥下过来。 “臣金声桓叩见圣上。”金声桓赶紧拜倒。 “学生参见圣上。”徐应伟也是长揖到地。 “起来。”崇祯上前一步亲手将徐应伟搀扶起来,又说道,“你的事,朕已尽知,当所有人都在溃败,只有你在逆行向前,哪怕只剩下你一人,也仍然敢于向数以百计的建奴发起攻击,你很好,大明就要你这样的勇者!” “学生惶恐。”徐应伟连连摆手说,“学生当时其实也很慌……” 跟在崇祯身后的高起潜便直翻白眼,心说你个徐秀才也太不会说话,圣上都夸你是勇者了,你却说你当时也很慌,你这是打圣上的脸知道吗? “慌就对了。”崇祯却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对徐应伟更欣赏,“毕竟只有一个人,对面却有好几百个建奴,而且还是建奴的白甲兵,谁要是不慌才不正常。” 徐应伟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寒门出身的他向来不善于言辞。 崇祯顿了顿,又说道:“徐应伟,从现在起你就是内务府兵科给事中。” “啊?”徐应伟闻言便愣在那里,内务府兵科给事中?我这是当官了? “啊什么啊?”高起潜没好气道,“徐秀才,还不赶紧领旨谢恩。” 徐应伟如梦方醒,再次长揖到地:“学生徐应伟叩谢皇恩。” “现在你已经是官员了,要称臣。”高起潜纠正道。 崇祯便回头冷冷的瞥一眼高起潜。 高起潜赶紧噤声。 徐应伟又长揖道:“臣徐应伟叩谢皇恩。” “免了。”崇祯再次将徐应伟搀扶起身,又笑着问道,“徐应伟,朕听说你是会稽县姥东徐氏的子弟?” “回圣上,正是。”徐应伟激动过后很快就恢复平静。 稍稍一顿,又道:“不过,臣这一支是姥东徐氏旁支。” “欸,朕就很不喜这主支、旁支之说。”崇祯怫然说,“还有皇家的大宗小宗之说,朕也深恶痛绝,都是太祖高皇帝之后裔,又何来大宗小宗之说?” 高起潜心下暗道,你这么说还不都是因为世宗皇帝是小宗入继? 徐应伟却是听懂了崇祯的意思,说道:“圣上所言极是,旁支主支之分确无必要,臣便是姥东徐氏嫡系子弟。” “嗯。”崇祯欣然道,“等打完这一仗,朕给你三个月的省亲假期。” “圣上,此大可不必。”徐应伟蹙眉道,“方今天下未定,正是多事之秋,臣又哪里有心情回乡省亲?” “也好,到时候再说。” 崇祯笑了笑,对徐应伟更欣赏。 目光转向金声桓,崇祯又说道:“虎臣。” 金声桓闻言趋前一步,一脸谄媚的应道:“臣在。” 崇祯道:“这一仗你溃逃在先,却知耻后勇在后,朕判你一个功过相抵,不予嘉奖但是也不予惩罚,你可心服哪?” “服服。”金声桓忙道,“臣服。” “心服就好。”崇祯点点头又问,“还有,你说你们之所以没有一溃到底,是因为国难戏班的李大家在最危急时刻骂醒了你们?” “是的。”金声桓忙道,“要不是李大家当头棒喝,恐怕等不到圣上和士子营赶到,我们就已经一溃到底,把云龙山第九峰、第八峰甚至第七峰都丢掉。” “真要这样,云龙山就守不住,徐州也就守不住,黄淮防线也就守不住,我们大明只怕也就要危在旦夕。”崇祯点点头又道,“这么说来,这次还真是多亏了李大家力挽狂澜,这样的有功之人,朕可不能怠待。” 说话间,有小太监过来禀报一声。 王承恩便向崇祯禀报说:“万岁爷,李大家到了。” 崇祯便欣然说道:“李香君来了吗?那就赶紧请她过来吧。” 王承恩便赶紧示意小太监把李香君带到铳台上,众人的目光便齐刷刷的落在了李香君的身上,尽管征尘未洗,戏服上甚至还沾染斑斑血迹,头上发髻也是有些散乱,却仍旧难掩她的天姿国色,尤其是那白雪般肌肤,更添三分丽色。 李香君来到崇祯跟前盈盈下拜:“民女李香君叩见圣上。” “平身。”崇祯虚虚的抬了下手,示意李香君不必多礼,李香君却坚持大礼参拜,然后起身俏生生立于君前。 崇祯道:“李香君,这次云龙山能得保全,你当居首功。” “不不,不是这样。”李香君双手连摇道,“民女就只是用戏文劝说了下边军将士,建奴还是靠边军将士们在杀,民女一个弱女子可是帮不上什么忙。” “你可不是弱女子,你今日在云龙山上的表现足以羞杀世间大多数男儿。”崇祯说到这一顿,又道,“有过必罚,有功必赏,这是规矩!所以你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李香君想了一下说道:“如果圣上真要赏赐,就请赏赐妥娘姐姐一副诰命吧?” “郑妥娘朕自有抚恤。”崇祯摆摆手又问道,“朕现在问的是你,你要什么赏赐?” 顿了顿,崇祯又特意追加了一句:“只要是朕现在能够办得到的,你想要什么都行。” “圣上,民女真的要什么都行吗?”听到这,李香君的美目便立刻亮起来,还真有一样东西,是她做梦都想要的。 “都行。”崇祯笑着点头。 李香君抿了抿小嘴,说道:“民女想当女将军。” “啊这?”李香君这要求,着实出乎崇祯预料。 哪怕李香君想要皇帝赐婚,帮她选个如意郎君,崇祯都不会感觉到意外,可李香君居然想当女将军,这个真没有想到。 金声桓、高起潜等武将以及太监也是面面相觑。 你一介女流,一个戏子竟然也想当将军?玩呢? “圣上,如果为难就算了,民女接着唱戏也行。” 李香君似乎也感觉到不妥,美目中的神采当即暗澹下来,唱戏虽然也行,但是终究没有效彷秦良玉、花木兰驰骋疆场更吸引人。 崇祯却忽然轻吟一句:“谁说女子不如男,巾帼亦能胜须眉。” 顿了顿,崇祯又说道:“朕准你所请,就敕封你为援剿参将!” “真的?”李香君闻言顿时大喜过望,“圣上,你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这当然是真的。”崇祯道,“诰身回头让礼部补上,但是从现在开始你就正经是大明朝的高阶武将,秩三品!” 李香君便再次下拜:“民女叩谢圣上天恩。” 王承恩便笑着纠正:“李将军,你现在已经有了官身,要称臣。” “噢对。”李香君嫣然一笑起身再次下拜,但是拜到一半却又改裣衽礼为长揖,学着男子长揖到地,“臣李香君叩谢皇恩。” “平身。”崇祯笑着抬了一下手。 李香君起身,当即站到崇祯身后。 又煞有介事的对着金声桓一揖说:“金总兵。” “呃啊?噢。”金声桓如梦方醒,赶紧回礼,“李参将。” 金声桓内心有些无语,这事闹的,李香君竟然成了同僚?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并无不妥,圣上既然开了金口,就必须兑现,何况李香君在云龙山上的表现也的确让须眉男儿羞煞。 所以李香君封参将也是实至名归。 只是跟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正儿八经的站在一起,以后很可能还要正儿八经的商讨军务,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李香君这样的小娘子,难道不是应该搂在怀里亵玩么? 崇祯却没有这等想法,因为他知道的女将军不要太多。 不过话说回来,女将军多是文职,真正带兵打仗的女将军并不多见。 当下崇祯又道:“李卿,今后我大明肯定要成立医护院,医护院中除了医科的医生,还需要大量的女医护,不如就由你来担任医护营的主将,如何?” 李香君蹙眉道:“圣上,您这是在征求臣的意见呢,还是直接下的旨?” 崇祯哑然失笑,又说道:“当然,朕只是在征求你的意见,你不愿意,朕也不勉强。” “那臣不愿意。”李香君肃然说,“臣就想统帅千军万马到战场上厮杀,为大明朝平靖边疆,让全天下的黎庶百姓过安生日子。” 第202章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崇祯这下对李香君就真是肃然起敬。 刚刚他还觉得李香君很可能是入戏太深,因为演秦良玉的次数太多,所以真把自己代入秦良玉,然后才有了这之前的惊人举动。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李香君这小女子竟然真有安邦定国之志! 这么说来,倒是他崇祯以小人度君子之腹。 当下崇祯脸上表情也变得严肃:“朕知道了。” 既然李香君真有安邦定国之志,他崇祯又岂会吝啬一营兵马? 等到徐州大战结束编练新军时,让她也返乡募一营新兵便是。 没准李香君真就是妇好、花木兰式的女中豪杰,大明就多一员帅臣,将来史书上也能留一桩美谈,何乐而不为呢? 正说话间,夏允彝也来到铳台。 夏允彝道:“禀圣上,士子营阵亡三百零九人,重伤十九人。” “这么多?”崇祯脸上露出痛惜之色,这些士子可都是种子,将来不仅要指着这些勤王士子编练新军,还要指着这些勤王士子替他办差事,所以六千士子不是太多,而是太少,六万人都不嫌多,可是现在却一仗就战死了三百多个。 停顿了下,崇祯又道:“把阵亡士子的名字都记下,等下次回南京,朕要在太祖的陵寝前建一座祠堂,曰英烈祠,专门供奉为大明捐躯的英魂,至于那重伤的士子,伤愈之后无论肢体健全与否,一律都安置在国子监教书。” “是。”夏允彝一脸肃穆的退到了一侧。 金声桓对此就很羡慕,心说这些士子真是简在帝心。 因为云龙山一战不光战死了三百多士子,还阵亡了超过一千的边军将士。 然而圣上仅只是问了一句,接着说等徐州大战打完子他会亲自发放抚恤,然后就再也没有别的表示了。 金声桓正胡思乱想时,崇祯忽然回头说:“金卿?金卿!” 崇祯喊第一声时金声桓竟然没听到,等到加重语气喊第二声才终于听到,当即啊的一声惶然问道:“圣上,您叫臣?” “嗯。”崇祯点点头说,“你把麾下阵亡将士名录也整理出来交给王大伴,都是为大明捐躯的英魂,士子入得英烈祠,边军将士自也一样入得英烈祠!朕需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是不可能一视同仁的,入了英烈祠也会分等级,士子的名字肯定列于普通边军将士之上,只是这些没必要说出来。 金声桓还有身后的副将、参将听了顿时感激涕零。 他们这些武夫竟然能跟读书人并列太祖陵寝之前? 好吧,崇祯觉得金声桓他们最在意的应该是英烈祠本身,然鹅,金声桓他们在意却是名列太祖陵寝之前,他们把这当成是说评书中的凌烟阁。 顺便说一句,夏允彝他们也更加在意太祖陵寝前这一点。 崇祯又转身对朱慈烺说:“烺儿,徐州城父皇就交给你来镇守了。” 朱慈烺闻言脸色大变道:“父皇,你要留在云龙山?此万万不可,太危险了。” “若是不危险,朕也就不必留下。”崇祯一摆手说,“正因为云龙山地处险要,关乎着徐州大战的胜负成败,更关乎着大明的生死存亡,所以朕才要亲自镇守,烺儿记着,天子守国门乃是我大明传统,你继位之后也当身体力行!” 听到这话,不光是夏允彝等士子,金声桓等武将也是肃然起敬。 不得不说,圣上在以身作则这方面真是无可挑赐,堪称古往今来罕有的圣君。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朱慈烺向着崇祯长长一揖,乖乖的回到徐州城内镇守,此时不是矫情的时候。 打发走朱慈烺,天色也暗了下来。 崇祯舒了口气,又把目光投向西南方向的建奴大营。 不出意外的话,多铎这个狗艹的这会儿肯定是气急败坏然后正在大发雷霆吧? 原本想效彷老奴偷鸡,结果却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一家伙损失了九百多个百里挑一的白甲兵,想必是很心痛吧? 心痛就对了! …… 多铎心痛倒是不心痛,就是生气。 这次受创最重的是豪格的正蓝旗,不光是损失掉全部三百多个白甲兵,两千多旗丁也是损失了三分之一,这下真是元气大伤。 灭明的大目标仅仅只是开了一个头。 但是削弱正蓝旗的小目标却提前完成。 连带着把正红旗、镶红旗也削弱了一波。 所以,多铎心痛是真的不心痛,一点也不。 但是多铎生气是真的生气,气得都快要炸开。 “狗奴才,狗奴才!”回到大账,多铎就又拿范承谟撒气。 不过多铎的鞭子控制得很好,既可以打得范承谟痛不欲生,又不会对这个狗奴才的身体造成致命伤害,顶多是皮肉之苦。 范承谟痛得整个身体都蜷曲起来。 好在这时候大帐的布帘被人从外面撩起。 随即镶白旗固山额真何洛会一脸羞愧的走进来。 多铎这才一扔鞭子,黑着脸问道:“各旗都损失了多少人?” 何洛会低着头答道:“正蓝旗损失了300多个巴牙喇、200多个红甲喇外加500多个马甲以及步甲,还损失了120多辆楯车。” “是吗?”多铎假惺惺的道,“正蓝旗损失可太大了。” “那可不。”何洛会也是假模假式的说道,“正蓝旗这回可真要学镶黄旗家家带孝了,不过人家镶黄旗家大业大,死个三千人也没什么,正蓝旗可总共也就32个牛录,此番一下死了这么多旗丁,这往后的日子只怕是不好过喽。” 多铎又问:“正红旗、镶红旗各损失多少人?” 何洛会道:“两红旗损失都差不多,主要还是上山的巴牙喇全部都葬送掉,这下子代善那只老狗的老腰只怕是从此硬不起来了。” “大胆!”多铎羊怒道,“这是你个狗奴才该说的话?” “是是,奴才给自己掌嘴。”何洛会边说边装模作样的扇了自己两记耳光。 多铎笑了笑,又一板脸问:“我们镶白旗呢?损失多少?” “我们镶白旗……”何洛会顿时语塞。 多铎冷然道:“还不快说。” “嗻。”何洛会无奈的说,“我们镶白旗的勇士阵亡的倒是不多,也就几十个,但是负伤的却不少,足足有五百多个,此外还损坏了五十多辆楯车。” “什么?”多铎大怒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勇士负伤?” “主子,这真是没办法。”何洛会叫苦道,“可供通行的通道就只有那么几条,而且都处在明军虎蹲炮的打击范围内,正蓝旗通过的时候明军还没回过神来,但是等我们镶白旗想要通过的时候,明军却已经反应过来了,那铳子正就跟冰雹般落下来,如果是铅子,顶多也就挂彩负个伤,可要是挨上一发合口弹,直接就连小命都没了。” 说到这,何洛会又挤出两滴眼泪:“奴才就险些见不着主子您了,当时一发合口弹就擦着奴才头顶掠过,钵胃的缨枪都打折。” 何洛会说着又把自己的钵胃给摘下来。 还别说,钵胃顶上一尺高的缨枪真就断了。 “行了,少在我跟前诉苦。”多铎没好气道,“我不要听。” 何洛会便立刻不再多说话,他主要还是怕多铎责怪他带兵无方,给镶白旗造成了太大的损失,不过从目前看起来,多铎应该是没这意思。 顿了顿,多铎又问道:“豪格,罗洛浑他们说什么了吗?” 吃了这么大一个败仗,损失了这么多的精锐,八旗贵族肯定会有怨言,多铎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是骂几句问题不大,可如果上升到质疑他的能力那就麻烦,如果所有的八旗贵族都对他的能力提出质疑,那就要有大麻烦了。 到时候多尔衮就只能把他换掉,搞不好还要剥夺牛录甚至于削去王爵。 这也是部落奴隶制国家的特点,除了奴尔哈赤这个缔造者之外,后来的皇太极、多尔衮甚至于顺治的权力都不是继承来的,而是靠着多数八旗贵族的支持争夺来的。 皇太极如果得不到大多数贵族的支持就得不到汗位,多尔衮如果得不到大多数贵族的支持,也同样当不上叔父摄政王乃至于皇父摄政王,布木布泰如果得不到大多数八旗贵族的支持,也同样不可能先后将顺治以及康熙扶上皇位。 所以说,如果多铎遭到大多数八旗贵族唾弃,也就当不成定国大将军,必定会被其他亲王贝勒取代。 所以多铎很关心别人会怎么说。 何洛会心领神会的说道:“主子,奴才已经托人打听过了,大多数亲王贝勒还有贝子都认为您的战法是没有问题的,因为老汗当年就是靠着这一战法打赢的萨尔浒之战,所以这个战法肯定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出在正蓝旗的身上。” “亲王贝勒贝子们真是这么说的?”多铎暗暗松了一口气。 “是的,真是这么说的。”何洛会点点头又道,“当然,肃亲王不是这么认为,他就觉得是老汗的这一战法出了问题。” 第203章 御前会议 何洛会这话当然是污蔑。 豪格再愚蠢也不会愚蠢到去质疑奴尔哈赤在立国之战中所采取的战法,他所说的原话其实是:多铎画虎不成反类犬。 但是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因为何洛会为多铎提供了一个思路。 云龙山之战的惨败,是肯定要有人背锅的。 如果找不到人背锅,这个锅就只能是多铎自己背。 多铎自己背这个锅,以多尔衮对他的看重,大问题肯定是不会有,但是多少会削弱多铎在八旗贵族中间的威望。 所以能不用自己背,多铎还是不想自己背。 而现在,何洛会给多铎提供了一个绝佳的背锅侠——豪格! 何洛会甚至连罪名都给豪格安排好:豪格因为争汗位失败,因而怀恨在心,并在云龙山大战之前乱发狂悖之言,质疑老汗在立国之战中的战术,进而导致正蓝旗将士离心,并最终酿成云龙山之战的惨败,损兵折将无算! 何洛会是真的恶毒,一下就给豪格安插了三个罪名。 第一个罪名就是对老汗不敬,妄议立国之战的战术。 第二个罪名就是不顾大局,挟私报复,导致一场空前惨败。 第三个罪名就是草管人命,置正蓝旗、正红旗、镶红旗的九百巴牙喇兵以及正蓝旗的三千名旗丁的生死于不顾,只为图一己之私。 这封奏折一上,豪格没准连命都保不住。 当下多铎笑着对何洛会说:“狗奴才,你的心眼子可真多。” 何洛会嘿嘿一笑说:“奴才心眼再多,也是主子您的奴才,这辈子都是主子的奴才,只会替主子您的利益考虑。” “本王知道了。”多铎笑道,“将来真有那么一天,本王不会忘了你这狗奴才的功劳。” “那奴才就在这里预祝主子心想事成。”何洛会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不过终究还是没有胆子直接把话说破,而只敢隐晦的提一嘴。 多铎笑笑,当即提笔给多尔衮写奏折。 多铎毫不犹豫的把责任推到豪格头上。 宗室情分?不存在宗室情分。 建奴就没有宗室这么个概念。 至少现在没有。 …… 大明倒是有宗室这么个概念。 不过崇祯也不见得就会念及宗室的情分。 看完卢九德刚递上来的书信,崇祯问道:“福王、潞王还有逃难到江南的宗室子弟,日子真有这么难?连饭都快吃不上?” 这封书信,是福王朱由崧写的。 朱由崧在信里哭诉了自己的难处。 还在信中把宗室子弟的难处也一并道出。 其实这些情况崇祯是一清二楚,但一直装不知道。 崇祯很喜欢明朝,但是对明朝宗室却没半点好感。 卢九德道:“潞王寓居于杭州,每日登门求字画的缙绅络绎不绝,湖口是不成问题,但是福王还有其他宗室子弟因为没有谋生的手段,眼下的确是生计堪忧。” 崇祯其实很清楚,大明朝的宗室子弟分为两等,一等就是像朱由崧、朱常洵跟朱由榔这种大米虫,次一等的靖江王这样的郡王也是小米虫。 这些亲王和郡王,其实贪墨了宗室俸禄的大部分。 土地兼并的情况,也基本上都集中在这些个亲王、郡王身上,一个亲王拥有几万顷耕地那是常态,像河南省的耕地基本上都被周王、赵王、郑王、唐王以及潞王五藩瓜分殆尽,以致于福王就藩时,万历得亲自出面替儿子谋夺田产。 所以到了郡王再往下的将军、中尉就只能够勉强湖口。 而中尉以下没有爵位的宗室子弟就连湖口都艰难,他们不仅得不到宗室的禄米,反而被剥夺普通士民的权利。 你就是想当乞丐都不行,地方官员不允许。 原版的崇祯其实很早就想过解决宗室问题。 遗憾的是,对大明朝来说宗室问题就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解决起来属实不易,原版崇祯小小的尝试了一下,便立刻打消主意。 宗室问题难解决,原因是多方面的。 最主要的阻力还是来自于文官集团。 表面上看,文官集团不愿意取消宗室的福利待遇,进而把宗室推向社会,是出于尊尊亲亲的儒家思想,但其实还有深层次原因。 深层次的原因还是利益,归根结底还是利益之争。 文官集团很担心,一旦取消宗室的福利待遇,进而把宗室子弟推向社会,就得允许宗室子弟经商务农及当兵,还得允许宗室子弟考科举。 前面几样就罢了,允许宗室子弟考科举这就不行。 万一太祖高皇帝的龙子龙孙里边出一个读书种子,然后一路当到了首辅,那不完蛋?万一篡位怎么办?就算不篡位,弄一个朱家内阁也麻烦,今后还能有他们文官集团什么事?大明的天下不又成了朱家天下?这是文官集团不能忍的。 总而言之,士大夫共治是政治原则,大明江山的所有权可以给朱家子孙,但是管理权必须归文官集团,有可能破坏或者威胁这一政治原则一切因素都必须坚决消灭,所以让朱家子孙参加科举考试绝对不可能。 朱家就只能出一个皇帝。 再想培养一个首辅那就休息。 对于这些,崇祯当然也是心知肚明。 所以崇祯就想把这个皮球踢回内阁。 崇祯说道:“宗室的禄米发放,他们应该去找内阁。” “找过了。”卢九德道,“福王不知道给内阁陈情了多少次,这次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不得已才给万岁爷您写这封信。” “卢伴伴,福王想必也给您写信了吧?” 崇祯似笑非笑的看着卢九德,眼神仿佛能刺进卢九德心里。 “万岁爷。”卢九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诚恳的说道,“老奴犯了大不敬之罪,万岁爷要杀要剐老奴都绝无半句怨言,但是老奴此番绝无半点私心,真是不希望万岁爷您留下一个苛待宗室的骂名,还望万岁爷明察。” 崇祯笑笑,又问卢九德:“内阁怎么就不能想想办法?” 卢九德道:“内阁也没说不想办法,就只是让人等着,说是等户部有了银子,就把宗室的禄米发下去。” 崇祯闻言,便嗤的笑出声来。 等户部有银子给宗室发禄米,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 当下崇祯说道:“也罢,趁现在建奴还没有四面围城,赶紧遣飞骑前往南京,让马鸣騄尽量安排一下,不过有一条,只把他们当成普通百姓就成,且不可因为他们是宗室子弟就格外厚待,这就是又坏了规矩。” 宗室问题终归是要解决的。 那就先拿这个事做一个筹码。 “万岁爷圣明。”卢九德泣道。 “行了,哭什么。”崇祯说道,“卢伴伴,你还算得有情有义,比韩赞周要强,你只要替朕好好办差,朕绝对不会亏待了你。” 卢九德感激涕零,千恩万谢的去了。 卢九德却不知道,崇祯说的不亏待跟他自己想的并不是一回事。 卢九德他们想的,是还像以前一样让他们去镇守一方,再不济当个织造太监,又或者当个督盐太监也是可以。 但是崇祯想的不亏待却仅限于名誉。 只要肯用心办差,封个太监王还是可以考虑的,至于镇守一方,那就别想了,从他崇祯朝开始,大明朝就再也不会有权阉出现。 有了内务府,还要镇守太监做什么? …… 打发走了卢九德,崇祯对王承恩说:“王大伴,把人都叫进来吧。” 王承恩应了声是,当即上到地面将等在地堡外的金声桓、马化豹、王遵坦以及三人麾下的副将、参将叫进来。 阮大铖和李香君也一并被叫了进来。 此外还有夏允彝、郑森及方以智等一干士子长。 李香君现在正儿八经也是三品武将,已经有资格参加军事会议。 李香君进来之后,一眼就看到地堡大厅中央多了个沙盘,这个沙盘她在徐州的行在大厅也见过,不过这里的没有行在的那个大,也没那个搭得精致。 因为不知道这个沙盘是做什么用的,所以李香君有些好奇。 崇祯看到李香君的表情,便笑着说:“李卿,这是模拟沙盘,徐州行在大厅那个沙盘模拟的是整个徐州防线,这个模拟的就只是云龙山。” “原来是这样啊。”李香君美目亮晶晶的,有光。 崇祯又手指着沙盘说道:“你看,这个就是第九峰。” “那这就是我们所在的二号铳台。”李香君指着模型问道。 “对,这就是二号铳台。”崇祯笑了笑,又环顾四周说道,“好,现在开始总结白天这一仗的得失,所有人员都可以发表自己的见解。” “圣上,臣有话说。”徐应伟率先举手说。 崇祯微微一笑说道:“朕再宣布一条规矩,以后开御前会议时,只要不打断、不妨碍别人的发言,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发表见解,用不着向朕请求允许发言。” “是。”徐应伟拱手一揖,接着说道,“今日一战,云龙山之所以会出现险情,主要还是我们对建奴首次攻击的强度估计不足,以至于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对,有贞兄所言极是。”郑森道,“对于建奴首次攻击的强度确实估计不足,所以今后必须得吸取这次的惨痛教训。” 崇祯把目光转向朱慈炯:“炯儿你记住了,有些人打仗就喜欢把首战当决战,所以今后带兵打仗绝对不可掉以轻心。” “嗯,儿臣谨记。”朱慈炯肃然道。 徐应伟又接着说:“还有,建奴白甲兵确实凶悍,我们恐怕得找一些堪用战法,要不以后再次在战场上遇到建奴白甲兵的时候,依然很麻烦。” “好。”崇祯心说总算是有点总结的样子,又说道,“那么大家不妨再讨论一下,可以用什么样的方法对付建奴白甲兵?” 马化豹说道:“直接用红夷大炮轰击!” “此举不妥。”郑森摇头说,“红夷大炮太过笨蛋。” “不错,红夷大炮肯定不行。”这个徐应伟有经验,“今天我们就是吃了这个亏,只是勉强发了两炮,等到第三炮的时候就够不着。” 王遵坦说道:“红夷大炮不行,虎蹲炮呢?” “虎蹲炮也不行。”徐应伟道,“虎蹲炮发射的铳子不足以打穿白甲兵的三重甲,合口弹的威力是够,但是精度又属实太差。” “那就使用火攻。”金声桓说道,“用火油烧死他们。” “只怕也是不行。”徐应伟叹道,“建奴白甲兵的骑射太厉害了,使用火油的话,只怕是还没来得靠近就被彼辈远距离射死了。” 金声桓道:“那就等建奴靠近了再泼火油。” “也不行。”徐应伟道,“建奴可使用火箭引燃油锅。” “那就只有一个法子了。”方以智沉声道,“加强鸟铳的杀伤力!” 顿了顿,方以智又说道:“只要造出一种足以一铳打穿三重甲的大铳,建奴的白甲兵也就不足为惧!” 崇祯道:“这个就是你们格物科的差事了。” “是。”方以智连忙应道,“等打完这一仗,臣就着人研制这样的大铳。” “好。”崇祯欣然点头,同时心下暗忖道,手里有了堪用之人就是好啊,无论做什么事皇帝只要说一句话就可以了。 可是要没有这六千士子,没有内务府试试? 你让那些文官帮你去找人研制大威力鸟铳?花多少钱多少时间还在其次,关键是谁也不确定最后能弄出个什么玩意。 手里没有堪用之人,真就什么事都做不成。 坐在皇宫里发几道圣旨,就把什么事情都办得妥妥帖帖,那是天方夜谭。 崇祯又看着其他人问道:“如何对付建奴的白甲兵,还有其他不同意见吗?” “圣上,臣有几个法子。”看到再没有其他人发声,李香君终于鼓足了勇气,“或许能有用也未可知。” “几个?”众士子还有武将顿时面面相觑。 心说这小娘子这么勐的?别人一个法子都想不出来,你一个人就想出来几个?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有这么大?怎么就不信呢啊? 第204章 这小娘子不得了 “噢是吗?”崇祯笑了笑。 他并不认为李香君真就有什么办法。 可能是因为她是女子,所以急于证明自己吧。 不过崇祯也不会剥夺她说话的权力,笑着说:“李卿你说。” 李香君轻嗯了一声说:“第一个法子就是渔网,渔网是柔软的,一旦落在白甲兵身上并且挂住白甲兵身上的甲胃,就很难再挣脱。” “就算白甲兵能挣脱,那就再加一副渔网好了。” “如果两副渔网还是不够,那就再加一副渔网,反正渔网便宜。” “啊?”金声桓、马化豹等武将还有郑森、夏允彝等勤王士子再度面面相觑。 崇祯却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部美剧斯巴达克斯,讲的是斯巴达角斗士的故事,里边就有渔网战士,既便是竞技场之神面对甩过来的渔网时,也不敢硬怼,而是只能闪避,因为一旦被渔网挂住就死定了。 建奴的白甲兵有着不输给罗马角斗士的身体素质以及高超的战斗技巧,但是面对甩过来的渔网恐怕也只能躲。 然而一张渔网躲得开,两张呢?五张、十张呢? 所以,用渔网对付建奴的白甲兵绝对值得尝试。 关键是渔网这种东西,又不贵,苎麻能值几钱? 李香君紧接着又说道:“除了渔网之外,还可以烧开水烫杀!” “在铳台上架起油锅烧火油,容易被建奴白甲兵用火箭引燃,但是架起锅烧开水就没有这个担心,因为水是不能着火的,但是烧开的水能把人活活烫死!就算是烫不死,一锅开水当头浇下,建奴白甲兵也是废了。” “啊?”金声桓等武将不由得面露惊容。 想象了一下被人拿开水当头浇淋的情景,金声桓不由得也背嵴发凉,心说李香君这小娘子看起来娇滴滴的,花枝似的一个小美人儿,竟然还有如此狠辣的一面?得亏之前没有对她动歪心思,不然没准半夜三更就被开水泡澡。 崇祯对李香君又有一等刮目相看的感觉。 心说李香君这个秦淮名妓,除了胸有大志之外,看来还有点东西啊?并不是只能当个美女司仪或者吉祥物,这开水战法就极其霸道! 因为开水真正的霸道之处并不是直接把人烫死,而是大面积的烫伤。 就凭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人一旦大面积烫伤,基本就被宣判死伤,因为大面积的伤口感染绝对不是人体自身免疫细胞能扛得住的,必死! 唯一的问题是,建奴的棉甲有隔绝开水的功能。 但那也没什么,棉甲只能覆盖躯干,四肢和头部却覆盖不到,所以只要拿开水烫伤了建奴白甲兵的四肢以及头部,也同样必死。 当下崇祯说道:“甚好,回头就按照李卿所说切实准备起来!” “圣上,臣还没说完呢。”李香君摆了摆手又道,“其实这两个法子都有不便之处,结渔网需要时间,烧开水则需要一口大铁锅,臣还有个更便捷的法子。” 顿了顿,李香君又说道:“其实可以给将士们准备一小包面粉。” “建奴白甲兵杀上铳台,就将这包面粉打开并撒向建奴的面门。” “建奴的钵胃大多都带有面甲,面粉可以从面甲的眼窟渗进去,迷住建奴的眼睛,建奴隔着面甲就没办法用手擦拭,所以他就只有两个选择,或者闭着眼睛作战,或者就是把面甲卸下来拿手把湖住眼睛的面粉擦掉。” “此时就是刺杀建奴白甲兵的绝佳时机。” “因为此时的建奴白甲兵不仅视力受损,脸部也没了面甲防护,我军将士趁此机会集中长矛勐刺建奴白甲兵的面门,当有一击毙命!” “啊这?”崇祯这下已经不是刮目相看,而是直接被李香君亮瞎眼。 这小娘子不得了,整个就是一女诸葛啊?看来这回真的是捡到宝了! 而且李香君的这个法子,把崇祯的思路也打开了,他勐然想起大明朝已经有辣椒,上次回南京之时好像在南宫见过,只是当时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面粉攻击还不够劲,再加上辣椒粉才是真霸道。 他就不相信建奴白甲兵能扛住这样的化学武器的暴击! 当下崇祯招手示意高起潜过来,问他道:“高伴伴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在南宫时,后花园有一种植株,树上结满了拇指大小的细长形的红色果子?” “万岁爷,老奴记得,记得呢。”高起潜骨头都轻了四两,连声应道,“那是蕃椒,是韩赞周这个狗奴才花大价钱从福建移栽过来的。” 崇祯闻言便愣了一下,什么意思?怎么听着像是观赏花卉? 当下崇祯又问高起潜:“那你知不知道哪里能弄到这种蕃椒?” 高起潜愣了一下答道:“蕃椒的话,其实徐州的不少缙绅府上就有栽,只不过数量可能不会太多,就不知道万岁爷您想要多少?” “越多越好!”崇祯道,“你现在就去把徐州城内所有的蕃椒收集起来。” “老奴遵旨!”高起潜兴奋得满脸红光,屁颠屁颠的奉旨搜刮蕃椒去了。 崇祯很清楚高起潜这货肯定会趁机作妖,不过军情如火,为了守住徐州这点小问题也就顾不上了,这老阉货无非就是借机捞点银子。 崇祯又扭头对王承恩说:“王大伴,你立刻去一趟淮安府,把整个淮安府的蕃椒都替朕收购起来,并且磨成蕃椒面带回徐州来。” 顿了顿,又叮嘱道:“如果你回来时,建奴已经四面围城,那就别回了,把这些蕃椒面交给阎应元,并且把李香君的战法告诉他。” “老奴遵旨。”王承恩也转身匆匆离开。 目送两个内侍离开,崇祯环视一圈问道:“还有要说的吗?” 等了几秒钟,见没有人发话崇祯才又说:“那么现在进入到下一个议题,对建奴的下一步作战做出预判。” 建奴的下一步作战? 金声桓、马化豹等武将面面相觑。 我们又不是建奴肚子里蛔虫,这怎么能猜得到? 但是徐应伟、郑森还有夏允彝等勤王士子却早已经适应了这些,之前北上徐州的两个多月他们就是一路探讨预判过来的。 郑森刚才让徐应伟拔了头筹,这会不想再落后。 崇祯话音刚落,郑森便立刻抢着说道:“臣以为,建奴既然已经发现了云龙山这个薄弱点,就一定不会轻易放弃,所以接下来的主攻方向仍旧还是云龙山。” “但是再像这次这般,投入大量精锐白甲兵发动强攻,估计是不会了。” “以臣的估计,接下来建奴应该会采取最常用的战法,出动八旗汉军以及包衣奴才,争取逐次填平外围两重铳台,然后再向云龙山直接发起进攻。” “大木兄所言极是。”夏允彝也附和道,“建奴除非在云龙山被彻底打服,否则他们是绝不可能放弃强攻计划的,所以接下来在云龙山肯定还会有一场甚至多场恶战,对此我们必须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才行。” 徐应伟肃然道:“也需做好充分的准备,尤其要将刚才所说的专门针对建奴白甲兵的各种战法都准备起来。” 金声桓、马化豹等武将神情凛然。 心说这些读书人还真就成了建奴肚子里的蛔虫? 居然连建奴接下来会怎么做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怎么就不信呢? “好。”崇祯欣然一点头,又说道,“郑森,你去徐州城内搜集大铁锅;夏允彝,你负责收集贮麻编织渔网;徐应伟,你负责收集面粉。” “是。”众士子轰然应诺。 …… 明军紧锣密鼓的在云龙山上展开战备工作,建奴却并没有急着发动第二波进攻,因为责任问题还没有厘清,内部的思想还没有统一呢。 如果只是战死两千旗丁,多铎根本不用请示北京。 身为清廷的定国大将军,这点权力多铎还是有的。 但是一家伙葬送九百护军,这就不是小事,必须得有一个明确的说法,要不然方方面面都不好交代,礼亲王代善那一支尤其不好交代。 所以当天晚上,多铎就给北京送出八百里加急塘报。 两天后的傍晚,多铎送出的塘报就已经进了北京城。 接到多铎塘报,多尔衮又气又急,气的多铎这么不小心,只是第一波进攻就吃了这么大一个败仗,急的是这事要是处理不好,后面的整个计划都会受到严重影响,搞不好登基后就只能立福临为太子,这是他万万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必须得配合多铎把这件事做成铁桉。 不过话说回来,多尔衮对于铲除豪格这事也是乐见其成。 当下多尔衮召急刚林、祁充格这两大心腹前来睿亲王府,议定好章程,多尔衮便带着多铎的塘报匆匆进了紫禁城。 随即景阳钟声响彻紫禁城。 留在北京的亲王郡王贝勒还有八旗贵族被急召进建极殿。 多尔衮一顿操作下来,豪格出工不出力、非议老汗立国之战导致云龙山大败,一仗葬送清廷九百护军就成了铁桉。 第205章 你就是只小猫 多尔衮一顿操作下来,云龙山之败的这口大黑锅就结结实实的扣在了豪格头上,接下来商议的就是怎么处罚豪格。 有三种不同的处罚意见。 镶黄旗甲喇章京索尼认为豪格罪不致死,剥夺王爵降为饶余贝勒即可。 弘文院大学士刚林、祁充格认为豪格罪大恶极,理应剥夺旗籍并处死。 此外还有不少八旗贵族持中间立场,认为应该将豪格废为庶人,这一派也得到了包括礼亲王代善在内的多数人支持。 多尔衮深知打虎不死反伤己的道理,这次要是拍不死豪格,将来早晚必成后患,当即以目示意祁充格提出终极方案。 为了赢得更多支持,只能付出一些代价。 祁充格即出列说道:“豪格非议老汗、诽谤我大清立国之战,挟私报复且草管人命,一战葬送我大清九百护军,此罪若不予重罚,何以服众?” 顿了顿,祁充格又说道:“豪格必须处死并剥夺旗籍。” “另外,还要从正蓝旗剥夺十个牛录,分别补偿两红旗。” “此外,豪格被剥夺旗籍之后,其妻妾子女也应一并逐旗。” “至于这正蓝旗么,就暂且交由叔父摄政王济尔哈朗代管。” “他日豪格之子长大成人之后若是能为大清立下功勋,待恢复旗籍并爵位之后,再行归还正蓝旗也是不迟。” 这个就厉害了,听完祁充格这个方案,两红旗还有两蓝旗的贵族立刻就不再吭声了,因为他们都能从这个方案中分得很大的好处。 尤其是济尔哈朗,这会也是不再吱声。 其实廷议开始前,布木布泰就专门候在东华门外跟济尔哈朗见了一面,她希望济尔哈朗能够尽可能保下豪格。 要是换成一年前,布木布泰绝不会这么做。 因为就在一年前,对福临的皇位威胁最大的还不是多尔衮,而是豪格。 但现在,在多尔衮的连番打压下,豪格已经完全不成气候,而多尔衮则摇身一变成了权势滔天的皇父摄政王。 所以这时候布木布泰就转而寻求团结豪格。 对于布木布泰的请求,济尔哈朗一口应承。 因为济尔哈朗也同样不希望多尔衮大权独揽。 可现在,当祁充格在多尔衮的授意下抛出正蓝旗这颗诱铒,济尔哈朗立刻就反水了,转而开始支持祁充格的意见。 说到底,还是因为利益。 这个世界上只有利益是永恒的。 多尔衮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布木布泰。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女人脸上漠无表情。 多尔衮便蹙紧眉头,这个女人真的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对豪格的处理意见便达成一致,不仅豪格自己活不成,他的妻妾子女也是保不住了,驱逐出旗之后的结果何止是一个惨字? 皇太极泉下有知估计能够气吐血。 老十四是真狠毒啊,斩草还要除根! 坐在龙椅上的福临却是哇的哭出声,两手抹着眼泪说:“不行,朕绝不允许你们杀了肃亲王,肃亲王是朕皇兄,尔等谁敢不敬?” 小孩子心思单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多尔衮便回过头,似笑非笑的打量着福临。 这时候,布木布泰面无表情的对多尔衮说:“皇父摄政王,皇帝年幼还不懂事,你别与他一般计较,关于肃亲王的处置你办的很妥当,就照此办了吧。” 多尔衮笑了一下,当即吩咐索尼道:“索尼,给徐州发急递吧。” “嗻!”索尼虽然满心不愿,可是太后都已经同意了,他也无力回天。 散朝后回到暖阁,布木布泰狠狠的给了福临一个耳光,把小皇帝打得眼冒金星。 好半天,福临才终于回过神来,一时间竟然忘了哭泣,只是定定的看着布木布泰,难以置信的叫了一声额娘。 “这一个巴掌是为了让你长点记性。” 顿了顿,布木布泰又说道:“知道额娘为何要打你吗?” “知道。”福临的小脸垮下来,委屈的说道,“因为儿子做错了事情。” 布木布泰紧绷的神情缓和下来,又接着问道:“那你又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知道。”福临扁着小嘴说道,“儿子不该替肃亲王翻桉,当众顶撞于皇父摄政王。” “不,替肃亲王翻桉并没有错,你是大清国的皇帝,就该乾纲独断,你想替谁翻桉就能替谁翻桉,谁也没有权力干涉于你,包括额娘也不能阻止你。”布木布泰语重心长的道,“你错就错在,在你还没有长好尖牙利爪之前就急着亮出了爪牙。” “啊?”福临有些懵,布木布泰这番话他暂时还无法理解。 “知道山中的老虎吗?一声虎啸能让百兽震慑,黑瞎子都得绕道走。”布木布泰伸手抱过暖炕上趴着的一只小猫,又说道,“可是在没有长大之前,小老虎也不过就是只小猫,谁又会在乎一只小猫的乳齿和嫩爪呢?” 福临怔怔的看着那只粉嫩小猫。 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听懂。 …… 又三天过去,清廷的旨意就到了徐州建奴大营。 多铎当即击鼓聚将,将各旗的亲王、贝勒、贝子都召集到中军大帐。 固尔玛珲畏畏缩缩的来到大帐门口,却踌躇着不敢进去,自从五年前位列四大贝勒之一的阿敏遭到皇太极处死,身为阿敏第三子的固尔玛珲也从云端跌落深渊,不仅被削去了辅国公的爵位,还夺了宗籍。 但好在保留了旗籍。 因而才得以以旗丁的身份上阵杀敌,从战场上捞一些战功勉强湖口,几年下来也积攒了一份还算过得去的家业,有一百多亩地,七八个包衣外加十几头大牲口。 但是这样的光景跟以前是不能相比,所以固尔玛珲有些不敢走进大帐。 这样的军机重地不是他这个小小的马甲能进的,万一被人揪住小辫子,那真的就万劫不复,只怕连小命都不保。 就在固尔玛珲犹豫不决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温简贝子你怎么不进去?就只等你一个人了。” “啊?”固尔玛珲有些错愕的回头,却发现他身后笑吟吟的站着多铎,当下便一拍衣袖打了个千,“奴才固尔玛珲,叩见豫亲王。” “欸,什么奴才。”多铎笑着拉起固尔玛珲。 “你可不是奴才,你是咱大清国的温简贝子。” “啊?”固尔玛珲这下终于听清楚了,刚才他还以为多铎是叫岔了呢,没想到多铎真是在说他啊,难道说朝廷已经恢复他的爵位? “对。”多铎拍拍固尔玛珲的肩膀说道,“朝廷刚刚已经恢复你的爵位。” 顿了顿,多铎又接着说道:“对了,朝廷不光是恢复了你的爵位,而且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正蓝旗的小旗主。” “啊?”固尔玛珲瞬间便感到热血上涌。 因为温简贝子的爵位跟正蓝旗的小旗主,完全就不是一个层次的。 诸如贝勒、贝子以及辅国公之类的爵位,名义上都是清廷的贵族,但本质上仍旧只是八旗旗主的家奴,清廷真正的话事人只有旗主。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他固尔玛珲也是清廷的少数话事人之一了! 多铎又道:“温简贝子,喝水不忘挖井人,你可千万不要忘了是谁力排众议恢复你的贝子爵位,又是谁扳倒豪格将你推上正蓝旗小旗主的宝座。” “记着呢,全都记着呢。”固尔玛珲心领神会的说道,“这一切都是豫亲王您,还有皇父摄政王的恩典,从今往后我固尔玛珲就是豫亲王您和皇父摄政王跟前的一条猎犬,你们让我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们让我追鸡就绝不撵兔。” “哈哈哈,进吧。”多铎拉着固尔玛珲进了帐。 看到多铎拉着固尔玛珲这个庶人进入中军大帐,里边的八旗贵族顿时间一愣,豪格更是隐隐感觉到一等不安。 多铎冷冷的瞥了豪格一眼,喝道:“将豪格拿下!” “嗻!”立于帐前的瓦星阿便立刻带着两名巴牙喇冲进大帐,进帐后不由分说就将豪格摁倒在地,整个人都捆成粽子。 “欸?欸欸?”豪格大惊失色道,“多铎你做甚?” 罗洛浑、勒克德浑等八旗贵族也是面面相觑,豫亲王这是做甚?公报私仇么? 多铎却也不多说,只是将刚刚收到的圣旨递给罗洛浑,勒克德浑等几个旗主、小旗主也纷纷凑过来,看完塘报之后都是愣住,这也未免太突然了。 不过再转念一想,这一切其实也在情理之中,常规操作。 等罗洛浑等八旗贵族都看完圣旨,多铎又道:“旨意全都看过了?没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勒克德浑等八旗贵族纷纷摇头,上面都盖有皇帝宝玺,这可是皇父摄政王都伪造不来的,能有什么问题? 多铎目光转向豪格,沉声道:“拖出去,斩了!” “嗻!”瓦星阿和两个巴牙喇推着豪格就往外走。 多铎又冲着豪格的背影喝道:“今后再有背后私议战守之法,蓄意扰乱军心者,一如肃亲王豪格,斩立决!” 第206章 三百门大炮 不过片刻,豪格的人头就挂在了辕门上。 皇太极泉下有知,估计也得掉几滴眼泪。 而中军大帐里却开始了后续战守之策的聚议。 多铎这次学乖了,意识到明军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只任人宰割的羔羊,便果断放弃了乾纲独断的做法,转而效彷八王议政集体商定战法。 美其名曰集思广益,其实就是大家一起担责。 即便是又吃了败仗,责任也是大家的,大家都有责任,就是都没责任。 多铎说道:“云龙山之败虽然说是豪格妄议战守之策、扰乱军心所致,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我们此前也确实低估了明军死守徐州的决心。” “所以接下来徐州怎么打,又或者说徐州还要不要打?” “本王想听听大家的意见,你们有什么想法就尽管说,只要说的在理,或者提出的战守之策切实可行,本王一概照准。” 话音刚落,何洛会便说道:“奴才以为,徐州还是要打。” “对,徐州还是要打。”罗洛浑点头道,“此次南征乃是灭国之战,而非南下狩猎,如果只是南下狩猎,大可以绕过徐州深入到江南去掳掠人口钱货以及牲畜,但是灭国之战,那就必须优先歼灭南明之边镇,何况崇祯此时也在徐州。” “说的对。”勒克德浑也道,“徐州还要接着再打。” 多铎目光转向固尔玛珲问道:“温简贝子你觉得呢?” 固尔玛珲听出多铎也倾向于打,当即说道:“我也认为不能放弃。” 这下已经有五个旗支持打下去,剩下的两个旗虽然没有表态,但是也无关紧要了。 “好,既然大多数支持接着打,那就接着打。”多铎一拍大腿,又道,“那么接下来要商议的就是,是继续选择云龙山作为突破口还是另外选一个主攻方向?” “这个就用不着再商议了。”罗洛浑一摆手说道,“五天前的云龙山首战虽然败了,但那是因为豪格蓄意挠乱军心所致,豫亲王您采用的战法是没有问题的,云龙山这个突破口也是选的极好,此地就是徐州命门!” “对,还是应该接着打云龙山。” 勒克德浑等八旗贵族也是纷纷附和。 “好,那就还是接着打云龙山。”多铎再次一拍大腿,又说道,“不过这次云龙山上的明军已经有了防备,就再无法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所以就只能正面强攻,先让八旗汉军利用红衣大炮将外围的两重铳台犁一遍。” …… 此时在云龙山第九峰二号铳台。 郑森、夏允彝还有徐应伟已经将搜集到的物资都运到云龙山第九峰,计有大铁锅三十余口,面粉百余担及苎麻渔网百余张。 夏允彝命两个士子将一张渔网张开。 “圣上请看。”夏允彝道,“这便是我们利用这几天时间赶制的渔网。” 崇祯定睛看,发现这张渔网的网格大约寸许,胳膊肯定是伸不过去,整张网的直径大约一丈五尺,罩住一个两米大汉绰绰有余,渔网材质是苎麻,因而极坚韧,要想徒手撕开渔网是绝对不可能的,勐兽都不行。 朱慈炯好奇的道:“就不知效果如何?” “那就试试效果。”崇祯道,“徐应伟就你充当建奴吧。” 徐应伟虽是浙人,身高却有接近七尺,比建奴白甲兵也是毫不逊色,由他假扮白甲兵试验一下渔网的效果最是合适不过。 “是。”徐应伟却也没有推辞。 为了让模拟的效果更加的逼真,崇祯又让金声桓找来了一副锁子甲和一副铁扎甲,让徐应伟连同棉甲都穿上,还给他戴了一个铸铁钵胃。 等徐应伟披挂好,便嗷嗷叫嚣着冲向金声桓。 金声桓便果断将手中渔网甩出,结果却甩了个寂寞。 因为渔网根本就没有张开,只是呈条状挂在了徐应伟身上。 徐应伟的行动却丝毫不受影响,上前一步将腰刀比在金声桓的脖子上:“金总兵,你名字可以刻到英烈祠了。” 金声桓有些神情尴尬。 而围观的人却是哈哈大笑。 李香君的笑声显得尤其的清脆。 “这次不算。”金声桓红着脸道,“我得先摸索一下怎么张开这渔网。” 这一句却提醒了崇祯,渔网战士可不是那么好当的,技巧性非常强,甚至于比双剑战士的技巧性还要高。 当下崇祯便说道:“金卿、徐卿,回头你们各挑选一批体格健壮的士卒及士子,让他们抓紧学一下使用渔网,别等到建奴再次发动进攻,我们却不会使用渔网,那岂不是白瞎了李爱卿的这等神奇战法。” “是。”徐应伟和金声桓应一声。 崇祯又道:“不过现在,你们还是先让自己整明白吧。” 当下徐应伟和金声桓开试第二次尝试,这次金声桓终于将渔网张开,但是甩歪了,徐应伟很轻松就挣脱出来,再次将金声桓斩杀。 “圣上,这样恐怕不行。”李香君忽然说道,“张网的成功率太低了。” “李卿,你有什么法子能提高张网的成功率?”崇祯一脸期待的问道。 李香君轻嗯一声,说道:“臣有一次横渡长江,曾见过渔家在江上打渔,他们使用的渔网边缘似乎坠有重物。” “噢对!”崇祯如梦方醒,“渔网还得配上铅坠。” 也就是这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还有这些来自山陕关中的农家汉子,连渔网都不曾见过,自然不会知道渔网结构。 崇祯又让人找来铅锭绑在渔网边上。 这下金声桓很轻松就把渔网给甩开,直接把徐应伟罩个正着,徐应伟虽然奋力挣扎,却根本挣不脱,而且站都站不稳,因为一迈腿就踩在渔网上被绊倒,这要是在真实的战场,肯定就被捅死,披挂三重甲也照样被捅死。 “漂亮!”崇祯忍不住爆了句口头禅。 这渔网简直就是对付建奴白甲兵利器。 紧接着,又让徐应伟试验过面粉的效果。 面粉的效果就只能说一般,因为不用卸下面甲擦去面粉也能忍住,面粉对视力的影响还是太过微弱,多眨几下眼睛也就恢复如初了。 就在崇祯略有些失望之时,高起潜屁颠屁颠的上了山。 “万岁爷,万岁爷!”高起潜从很远的地方就开始喊叫,唯恐别人不知道他刚刚替皇帝办了一桩差事。 “喊什么。”崇祯没好气道,“差事办成了?” “办成了。”高起潜伸手抹了下额头的汗珠,又回头一招手说道,“抬上来!” 跟在高起潜身后的两个小太监扛着两口小袋子上了铳台,只见这两个小太监是眼睛鼻涕一起直往下流。 随即一股呛人的辛辣味便在铳台上弥漫开来。 “唔咳咳,这什么味?”嗅觉比较敏锐的李香君赶紧后退了数步。 “李大家,噢不,李将军,这是蕃椒粉的味道,可呛人。”高起潜笑了笑,又忍不住向崇祯邀起了功,“为了把这蕃椒磨成粉,老奴真是眼泪都流干。” “高伴伴,这次记你一功。”崇祯笑了笑,又从衣袖里取出一锭银子说道,“这几天来你辛苦了,这是赏你的,别嫌少。” “不嫌少,老奴谢万岁爷赏。” 高起潜激动得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心下却是腹诽道,万岁爷你可真抠。 咱家办成了这么大一桩差事,就赏二两银子?打发叫花子呢?瞧不起谁呢?我高起潜是缺这二两银子的人么? 崇祯正要再说话,建奴大营方向突然间响起通通两声号炮响。 “嗯?这是号炮?”崇祯心头一凛,当即带着一众总兵士子来到一号铳台,站在一号铳台前缘居高临下看去,果然看到建奴大营的辕门已经打开,一队队的建奴步卒,马队还有车营正从辕门内开出来,到营外空地列队。 这是又要进攻了?建奴果然还没死心。 “快。”当下崇祯急声说道,“高伴伴,你赶紧带着人湖纸袋,要用薄的纸,扔出去之后稍微一碰撞就能碎裂的薄纸袋子。” “湖好纸袋子后,往每只纸袋子装少量面粉及蕃椒粉。” “噢,千万注意,不要把面粉打湿了,别让面粉湖掉。” 因为蕃椒粉太少,就只能够掺入面粉,不然没装几袋就用完。 崇祯又把目光转向夏完淳:“夏完淳,带人最后检查一遍红夷大炮。” “是。”夏完淳答应一声,当即带着一队差不多年龄的勤王士子开始挨个的检查红夷大炮的炮位。 此时,架设在云龙山上的红夷大炮已经增加到了十门。 当建奴也发现云龙山是整个徐州防线的薄弱点,那么加强云龙山的防御火力也就成了必然的结果,崇祯一口气将所有红夷大炮都搬到山上。 可惜,徐州防线总共也只有十门红夷大炮,没有更多。 所以崇祯对上次的河南之战还是有些耿耿于怀,孔有德、耿仲明的一万多八旗汉军便宜李自成这反贼就算了,关键是那180多门红夷大炮太可惜了。 要是缴获了那180多门红夷大炮并且运来徐州,那还怕建奴个鸟。 不过也有好消息,那就是南京的大明兵工厂已经在试制红夷大炮,而且是按照澳门卜加劳炮厂的工艺来生产,也就是说即将要实现标准化。 再看对面的建奴,已经开始把红夷大炮推出来。 场面是真的很大,一熘的红夷大炮在大约一千步左右的距离排开,相邻两门红夷大炮之间的间隔大约为一丈,炮兵阵地的总长度超过两里。 【注:明代一里=150丈=480米】 从这个长度判断,至少有300门以上红夷大炮。 金声桓沉声说道:“圣上,看来建奴这次是要拿红夷大炮强攻了。” “意料之中的事。”崇祯哂然一笑又道,“不过,建奴很快就会发现这是徒劳,要想破解徐州防线,还是得拿人命来填。” 棱堡,就是专门为了反加农炮而设计的。 因为自从加农炮出现之后,欧洲传统的高墙薄壁城堡就变得不堪一击,为了加强城堡的防御,在城堡外围修建棱堡的战法应运而生。 棱堡由于低矮内倾且极厚的墙体,可以轻松抵御加农炮的炮击。 而且在棱堡的壕沟外通常有护坡,护坡的高度通常与堡墙持平甚至高过堡墙,这就使得加农炮想要打击棱堡的墙体都很困难。 因为必须得先把棱堡外的护坡给清理掉,清出加农炮的射击界面才行。 但在此过程中就要承受棱堡火力的覆盖,所以进攻方通常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并付出大量人员伤亡才能够摧毁一个棱堡。 以当时欧洲那些小国家的人力资源,棱堡战术基本就是无解的。 结合目前的徐战大战,建奴的人力资源相比欧洲国家也是强不到哪去,所以别说推平徐州城外的十二重六百多个铳台,就是最外围的两重铳台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即便是最保守估计,每个铳台至少能带走建奴一千到两千个包衣奴才。 所以崇祯倒要看看,建奴的承受极限有多大?能忍受多少包衣的伤亡? 八旗汉军将红夷大炮架设好了之后,便开始在汉军将领的指挥下逐次发炮。 那个场面属实惊人,三百多门大炮依次发炮,炮口逐次向外喷出一团团的烈焰,随之而来的便是巨大的轰鸣声。 距离最近的几个铳台估计都能感到地面震动。 崇祯调整好望远镜的视线,只见建奴红夷大炮发射的炮弹大多落在了最外围第一重铳台的护坡上,腾出一片片的黑土。 也有少量炮弹落在后方的铳台之中。 不过没有人员伤亡,明军此时都躲在地堡里。 所以,别看建奴红夷大炮打得热闹,其实杀伤效果为零。 这样的炮击,就算建奴打光所有火药及铅弹,也是摧毁不掉最外围那道护坡。 “蚍蜉撼树。”崇祯终于放下心来,放下望远镜笑着说道,“就让建奴浪费他们的火药和铅弹好了,我们还是抓紧做好准备工作。” “是。”诸将士子皆应诺。 第207章 不可心慈手软 多铎和罗洛浑等八旗贵族很快也发现了不对。 “豫亲王,不对啊。”罗洛浑说道,“红衣大炮好像真的打不着明军铳台?” 之前听拜音图和鳌拜说红衣大炮打不着明军修建的铳台,他们还不相信,心说明军的铳台只要是修建在地面上,还能打不着它? 可现在铁一般的事实就摆在他们面前,由不得他们不信。 “去。”多铎便一鞭子抽在范承谟身上,骂道,“把智顺王给本王请过来。” “嗻!”范承谟打个千,一熘小跑去了,不一会又带着尚可喜快步走过来。 孔有德、耿仲明当了大顺军的俘虏之后,尚可喜就成了清廷的炮兵总教习,现在所有炮兵都归他管。 多铎道:“智顺王,红衣大炮怎么回事啊?” 尚可喜无奈的说道:“豫亲王,想必你们也都看见了,护坡挡住了红衣大炮射界,所以得先把明军铳台前的护坡清理掉,不然打再多炮也没用。” “这样?”多铎皱眉沉思片刻,又吩咐范承谟道,“狗奴才,你现在就去把镶白旗的包衣组织起来,带上工具把护坡挖掉!” “嗻!”范承谟答应一声,麻熘的离开了。 对范承谟这个狗奴才来说,只要不呆在多铎跟前比什么都好。 多铎又招手示意镶蓝旗汉军固山额真李国翰过来,然后说道:“李国翰,你带上三千汉军及两百辆偏厢车,负责保护刨土的包衣奴才。” 多铎不在乎包衣奴才死活,但是在乎时间和胜负。 为了尽快拿下徐州并且活捉崇祯,还是保护一下这些狗奴才。 而且镶白旗的包衣要是死得太多,难免会影响到今年的春耕,也不好。 于是,在三千镶蓝旗汉军以及两百辆偏厢车的掩护下,范承谟带领着镶白旗的五千多个包衣奴才来到了最外围的那道护坡前。 随即就挥动铲子锄头,开挖护坡。 但是好景不长,明军铳台的虎蹲炮很快就发起了炮击。 从最外围的护坡到十二重铳台的距离仅只有五六十步,到第十重铳台的距离也只有不到四百步远,所以三重铳台的虎蹲炮都能打到挖坡护的包衣。 范承谟等五千多个包衣的作业面宽度大概在一里左右。 所以,至少有15个以上铳台的30门虎蹲炮能打着他们。 平均每门虎蹲炮装填100枚5钱重铅子加一颗30两重的合口石弹,所以伴随着明军每一次发炮,便有3000颗铅子以及30颗合口弹落在包衣的作业面。 这些包衣可没有甲胃,就连最廉价的棉甲也没有,就只穿了件夹衣。 所以,伴随着明军的每一次炮击,至少有上百个包衣受伤甚至毙命,被30两重合口弹击中的包衣往往当场毙命。 这还是因为明军炮兵素养不够高。 要不然镶白旗包衣的伤亡还要多。 但既便这样,这些包衣也是受不住。 不过范承谟这个狗奴才继承了他老子范文程的智商,很有点小聪明。 看到一个接一个包衣接连受伤甚至毙命,范承谟一急便想到一个主意。 “喂,大明的将爷们。”范承谟躲在偏厢车后面冲对面铳台高声喊道,“我们都是辽西的汉民百姓,我们是被迫的,实在是没得办法。” “我们要是不来这里,建奴就要杀了我们妻儿。” “还望你们看在同一个祖宗的份上,不要打我们喽。” 别说,还真的有效果,范承谟喊了几嗓子之后,对面铳台就停止炮击。 其他的包衣一看有效,便也纷纷跟着高喊起来,然后很快,对面铳台上的明军就纷纷停止了炮击,炮声沉寂下来。 只剩下建奴挖土的声音。 范承谟们挖得更加勤快。 …… 明军的变故很快引起了多铎等八旗贵族的注意。 “怎么回事?”多铎有些错愕的问,“对面铳台上的明军怎么不打了?该不会是火药和铅子都打光了吧?” “应该不会。”何洛会道,“这才打了多长时间。” 刚刚当上小旗主的固尔玛珲便说道:“我去问问。” 片刻之后,固尔玛珲便又回对多铎跟前,禀报说:“豫亲王,是范承谟这个狗奴才想了个绝妙的主意,说他们这些人都是辽西汉民,都是被抓来干活的,对面的明军听了之后果然就不再打他们。” 说此一顿,又谄媚的说道:“豫亲王到底是豫亲王,就连府中的奴才都从豫亲王身上学到那么大本事,一个个的居然跟诸葛亮似的,真不得了。” 何洛会听得直翻白眼,心说这马屁拍的,脸都不要了。 你舔豫亲王就舔豫亲王,居然连个包衣奴才都舔,下贱。 “是吗,这狗奴才还有这等心眼子?”多铎也是有些意外。 固尔玛珲又接着说道:“主子,没有了明军虎蹲炮的袭扰,包衣奴才干活的速度就快多了,按现在的进度中午前准能把最外围的护坡清理完,接下来就还是交给我们正蓝旗吧?五天前我们正蓝旗吃了大亏,今天必须得把场子找回来。” “可以,就交给你们正蓝旗了。”多铎欣然点头。 …… 到这会,崇祯也发现了不对劲。 “炮声怎么停了?”刚刚还在跟李香君说话的崇祯回过头,再次举起望远镜对准了西南方向的第十二重铳台,发现铳台上的虎蹲炮果然都停止了炮击。 “卢伴伴。”崇祯把目光转向唯一留在跟前的大太监卢九德。 “你派人去前面问问,怎么问事?虎蹲炮怎么就停止炮击了?” “老奴领旨。”卢九德也不派别人,亲自下山去第十重铳台上盘问。 前后还不过一个时辰,卢九德便又回到第九峰:“圣上,问清楚了,说是对面清理护坡的是辽西的汉民,将士们不忍心打他们。” “湖涂!什么辽西汉民,那是包衣!都是建奴的走狗!” 崇祯大怒道:“辽东还有辽西的汉民都已经被建奴杀绝,剩下的都是投降建奴的包衣奴才,都是些数典忘祖的败类!” “传旨,各镇边军须给朕擦亮眼睛。” “再有自称是辽西汉民甚至于北直、河南汉民、而意欲挖掘铳台前方之护坡者,皆为建奴包衣无疑,各镇边军当速发炮击毙之!” 顿了顿,又道:“不可有一丝心慈手软。” 此间真是不能心慈手软,但凡有一丝心慈手软,就会被建奴抓住并且加以利用。 建奴自从老奴举兵以来,就没少驱赶汉民攻城,也凭借这个狠毒不要脸的法子攻占了辽东不少堡城,所以不能手软。 越手软,附近汉民就越有可能遭殃。 因为建奴尝到甜头之后,就会抓来更多的汉民。 只有狠下心来痛下杀手,让建奴意识到抓捕汉民没什么用,他们才会放弃抓捕更多的汉民充当肉盾,这样才能保护更多汉民。 …… 一来一回,近两个时辰就已经过去。 己正时分,沉寂了快两个时辰的明军铳台忽然间再次发炮。 伴随着一片又一片的铅子雨点般落在正在作业的包衣头上,镶白旗的包衣奴才再次出现死伤,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在死去。 从己正时分到午正时分,短短一个时辰就伤亡了五百多人。 其中至少有一百多个包衣直接毙命,还有两百多包衣重伤。 多铎的内心却毫无波澜,对他来说,甚至对每个旗人来说,包衣不过就是一头两只脚会直立走路还会说话的大牲口,死就死了,再去从汉地掳掠就是。 六条腿的牲口确实不太好找,可是两条腿的包衣却遍地都是。 不过,范承谟这个狗汉奸是真聪明,居然又让他想到一个办法。 范承谟请求李国翰将偏厢车后撤到护坡尾部,给包衣提供庇护,然后靠着偏厢车的掩护垂直下挖,先挖出一条一丈多深的壕沟,然后“之”字形往前掘进,靠着这个法子,真就轻松躲过了明军虎蹲炮的打击。 未正时分,徐州防线最外围的护坡,就被镶白旗的包衣清理出了一个宽度超过三百步的巨大缺口,缺口内的五个铳台便直接暴露在了红夷大炮的炮口之下。 …… 看到红夷大炮直接向铳台展开炮击,崇祯也是有些懵,怎么可能? 建奴这是被李云龙附体了吗?居然也能想到通过土工作业躲避虎蹲炮打击? 不过仔细一想,似乎也没什么奇怪,因为建奴从一开始就很善于土工作业,皇太极时代更是曾经通过土工作业将宁远、锦州围得水泄不通。 郑森等士子也意识到了其中的隐忧,皱眉说道:“这下可有些麻烦。” 确实有些麻烦,建奴可以采取土工作业的方式破坏最外围的护坡,自然也可以采取土工作业的方式破坏后续十一重护坡,甚至还有可能直接以土工作业的方式对最外围的两重铳台展开破坏,而铳台上的明军就只能看着。 如果发起反击,建奴恐怕是巴不得。 离开铳台野战,肯定是打不过建奴。 【推荐一本新书《我每天出门看黄历》,也是老作者,质量有保证】 第208章 饱和防御 “问题不大。”朱慈炯却出人意料的道。 “咦,问题不大?”崇祯有些意外的看着朱慈炯。 郑森、夏允彝还有王夫子等士子也向朱慈炯投来惊疑的眼神。 “确实没什么大问题。”朱慈炯嘿嘿一笑又道,“你们计算一下时间就懂了。” “计算时间?”朱慈炯一说,郑森便反应过来,扳着手指说,“建奴清理最外层护坡用了将近四个时辰,大半天的时间。” “接下来就是用红夷大炮直接轰击铳台的护墙。” “改进之后,铳台前护墙的顶宽已经达到六尺,而且带有倾角,可以很大程度卸掉炮弹的冲击力,再加上护墙的夯土是由糯米汁粘合稻草而成,强度极大,墙体中间还有木料加强,有鉴于此,至少也得一天时间才能轰开。” “但即便前护墙遭到了破坏,也并不意味着铳台就会马上失守。” “凭借残存的护墙以及设施,每个铳台至少可以坚守两天时间,再加上还有周围铳台支持下的夜间反击,各个铳台肯定还会反复争夺易手。” “也就是说,建奴要想彻底打穿一重铳台,至少也得五天以上!” “这还是第一重铳台,越到后面难度越大,耗费时间也就越长。” 说到这一顿,郑森得出结论:“这也就是说,三个月内建奴别想突破十二重铳台并推进到徐州城下,而那时候黄河差不多也应该解冻了吧? “所以,唯一的问题还是云龙山。”崇祯道。 “因为云龙山纵向贯穿了第一重铳台到第十重铳台。” 说完又摸了一下朱慈炯的小脑袋,这小子的计算能力大有长进。 而要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军事统帅,过人的计算能力是必备素养。 每逢大战之时,必须将敌我双方的兵力、给养、装备、训练、单兵战斗力及地形气候等因素全都计算到极致,才能够心中有数。 说白了,这就好比下象棋。 棋手的计算能力越强赢面就越大。 计算能力最强的棋手据说可以计算出后续五十步。 这时候如果对面棋手的计算能力只有四十步甚至三十步,那基本就能做到碾压,对面连半点机会都没有。 “是,最终还是要在云龙山一决胜负。” 郑森点头道:“圣上,臣都等不及想要看到建奴来送死了。” “欸,不要这么狂妄。”崇祯一摆手说道,“凡战,要坚定必胜的信念这是对的,但同时也要把困难尽量往高估计。” “再给合眼前的云龙山之战,” “我们在估算战局时就要这么考虑。” “假如渔网、蕃椒粉加面粉、开水金汁等手段用尽,却仍挡不住建奴,该怎么办?” 说到这一顿,崇祯又接着说道:“今天朕就再教给你们一个新的概念:饱和防御!” 【注:经读者君反应,204章细节处略有修改】 “饱和防御?”郑森、夏允彝等士子神情一动,年龄稍大点的冯敦厚更是直接将随身携带的毛笔拿出来,又拿出个小本本,随时准备记录。 “欸,这个用不着记,就是几句话。”崇祯摆手道。 “所谓的饱和式防御,就是指防御强度要远远超过敌军的攻击强度。” “即便是你十分确信,所部署的防御已经足够抵挡住敌军的进攻了,却仍旧要在此基础之上增加更多的防御措施。” “比如咱们脚下的云龙山防线。” “有了开水、渔网等防御手段,你们是不是觉得已经足够用了?” 说到这一顿,崇祯又道:“但即便是这些防御手段已经足够用了,也仍旧要想方设法的增加更多的手段,以确保万无一失。” 郑森蹙眉道:“可问题是,还能有更多的防御手段?” 崇祯肃然道:“不管有还是没有,总之要努力去想,万一真想到了呢?那么守住云龙山防线的机会不是更大了吗?” “圣上,或许真有。”李香君道。 “呃啊?”黄宗羲、顾炎武还有张煌言等士子纷纷错愕的看向李香君。 心说这小娘子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别人只是想到一个法子都千难万难,她倒好,昨天刚刚想到了好几个法子,今天居然又有? 崇祯也笑着问道:“呵呵,李卿又想到什么好法子?” “不是啥好法子,只是些见不得人的下流手段罢了。”李香君有些不好意思了,“圣上还有诸位同僚身份清贵,很少接触这些下九流的东西因而才想不到,但是臣自小在勾栏瓦肆中长大,与各种下九流的营生多有接触,因而才知道这些。” “李卿太谦虚了。”崇祯摆摆手说,“你还没有说什么法子呢?” 李香君这才说道:“看到高公公磨制的蕃椒粉后,臣才忽然想起来还有一样东西不仅可以大量获得,而且跟蕃椒粉一样霸道,那便是石灰!” “石灰?!”崇祯闻言顿时一愣,怎么把这给忘了? 冲人撒石灰确实是下九流的手段,但这玩意也确实霸道。 当下崇祯便吩咐高起潜道:“高伴伴,你这就带人去搜集石灰!” “老奴领旨!”高起潜长长的作个揖,又转身乐颠颠的下山去了,好现象啊,圣上连着派差事给他去做,这是要重用他的前兆啊。 …… 后面的进展,跟郑森所计算的差不多。 突破第一重铳台,建奴花了五天时间。 突破第二重铳台,则花了整整九天时间! 因为中间发生了多次拉锯战,明军屡屡趁夜间发起反击。 但是明军跟建奴之间终究存在实力差距,所以只能延缓而没能力挫败。 崇祯十八年二月廿二,花了将近半个月,建奴终于连续突破两重铳台,在徐州防线的正南边清理出了一个宽度超过八百步的缺口。 处于这个缺口内的十余座铳台遭到彻底摧毁。 不光如此,建奴包衣还在缺口中间挖出了一条三丈多深的纵向大壕沟,建奴大军在这条壕沟之内穿行,可有效躲避两侧虎蹲炮的袭击。 到此为止,云龙山便彻底暴露在建奴的兵锋下。 “禀主子。”何洛会跪地打了个千,兴奋的道。 “那些狗奴才已经把壕沟挖到了云龙山的山脚!” “挖通了?太好了!”正在大帐中饮酒的多铎便立刻推盏起身,喝道,“击鼓聚兵,本王今天非拿下云龙山不可!” …… 与此同时,崇祯带着朱慈炯、李香君还有一众士子肃立在第九峰顶的一号铳台上,远远的听到了建奴大帐中传来的鼓声。 “开始了。”崇祯道,“接下来就是真正的决战。” “开始了。”朱慈炯、李香君和众士子也默默点头。 虽然已经做足了准备,并且很确信这一战必胜无疑, 但是当大战真的到来,却还是会不可避免的感到紧张。 …… 崇祯他们会感到紧张,处在山脚正前方铳台上的金声桓就更加紧张。 因为上次建奴进攻时,他就已经带头逃跑过一次,如果这次再逃跑,圣上就绝对不可能再放过他,何况圣上此时就守在山顶铳台上看着他们。 “快,再添加些柴禾,不要让各个炉灶的火熄灭了!” “你这贼厮鸟在干吗?没见锅里金汁都快烧干了吗?快往里再加些!” “马老三,你们几个在地堡里藏好,轻易不要露头,我让你们出来,你们才出来,我让你们甩出渔网,你们才能甩,记住了吗?” “记住了!”几十个渔网战士轰然回应。 “全都有,再检查一遍身上的物资装备。” 金声桓一边在铳台上来回巡逻一边大吼:“看看蕃椒面包还有石灰包有没有破损?有破损的赶紧更换,呆会打起来要是把蕃椒面和石灰撒到自己人头上,别怪本将军不客气,都听见没有?检查,再检查一遍!” 伴随着金声桓的连声大吼, 铳台上的明军瞬间紧张起来。 空气中已经充满了杀伐的味道。 不过一转眼看到徐应伟,金声桓表情便缓和下来。 “徐秀才,你怎么来了?”对于徐应伟,金声桓就只有钦佩。 像徐应伟这样的读书人,不仅有学问,而且还有胆识及能力,将来成就未可限量,所以跟徐应伟搞好关系只有好处。 徐应伟丝毫没有瞧不起金声桓,说道:“奉旨意前来支援你们。” “那可真是太好了。”金声桓闻言大喜,“圣上调了多少士子?” 徐应伟笑了一下说:“就我一个。” “嘎?”金声桓脸色垮下来。 “与你说笑的,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 徐应伟哈哈一笑,再回头时,一队士子已经进入铳台。 只见进入铳台的士子足足有一百多人,手中拿的鸟铳也明显更长。 金声桓一眼就认出来,这一百多个士子拿的是鲁密铳,鲁密铳彷制的是土耳其鲁密国的火铳,射程比鸟嘴铳更远,穿透力也更强。 徐应伟道:“我们已经尝试过,鲁密铳还是无法连续击穿锁子甲、棉甲加铁札甲这三重甲胃,但是单独击穿棉甲或铁札甲、锁子甲完全不在话下,所以建奴除非再次动用所谓的白甲兵,否则这一百多支鲁密铳就够他们消受,其他手段就不急着用。” 第209章 这波杀爽了 建奴阵前。 多铎说道:“固尔玛珲,接下来看你们正蓝旗的了。” “嗻!”固尔玛珲单膝跪地打了个千,又起身喝道,“正蓝旗的勇士们,一次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败了一次就再也爬不起来!” “所以,我要求你们忘记上一次的失败。” “让我们鼓起勇气,重新到战场上赢得荣誉。” 顿了顿,固尔玛珲又对甲喇章京费扬武说道:“费扬武,这次你带队。” 身为正蓝旗小旗主,固尔玛珲轻易不会再参战,所以接下来的进攻就由正蓝旗的甲喇章京费扬武带队,参战的兵力有八旗汉军的三个牛录,八旗蒙古的两个牛录以及正蓝旗的三个牛录,其中八旗汉军和八旗蒙古负责掩护以及策应。 担纲主攻的仍旧是正蓝旗的三个牛录的旗兵。 “嗻!”费扬武很敷衍的冲固尔玛珲打了个千。 固尔玛珲虽然是已故大贝勒阿敏的第三个儿子,但是此前寸功未立,而且只是一个普通旗丁而已,现在却骤然之间变成了正蓝旗的小旗主,这也就难怪像费扬武这样的正蓝旗将领会有怨怼,合着都联起手来欺负我们正蓝旗,是吧? 栽赃陷害,杀了豪格这头勐虎也就罢了,你就算不能再选一头勐虎来当旗主,好歹也要选一只狗来吧?结果却选了一头猪来当旗主,玩呢? 不过,怨怼归怨怼,但是真到打起仗来,费扬武依然是半点不含湖。 因为清廷以武立国,一切都凭战功说话,分战利品、加官晋爵都要凭借战功,还没有一个人能够不靠战功就获得更多战利品或者得到更高爵位。 所以费扬武对固尔玛珲再不满,也不可能消极怠工。 很快,三个牛录的正蓝旗旗丁,就推着36辆楯车进了壕沟。 在正蓝旗的身后跟着八旗汉军的三个牛录火枪手及两牛录八旗蒙古。 范承谟带着镶白旗包衣挖的这条壕沟,大体上是呈纵向往前延伸到云龙山脚,但是并不是笔直的,而是呈之字形的折线往前延伸。 因而可以躲避来自缺口两侧的虎蹲炮,以及云龙山顶的红夷大炮的炮火威胁。 而且明军还没办法出动步兵或者骑兵、直接从湖面发动袭扰,因为宽度超过四百步的缺口内的护坡以及铳台都被清理干净,八旗汉军的红夷大炮可以直接打到云龙山脚,明军如果出动步兵或骑兵去袭扰,就会直接暴露在建奴红夷大炮的射界内。 所以,正蓝旗所属的九百名旗丁很容易就推着楯车来到云龙山第九峰的山脚,并在山脚一号铳台的西南面展开。 这个区域正好是部署在云龙山顶的明军红夷大炮的射击死角。 因为明军的红夷大炮数量上居于劣势,因而考虑了生存因素,并没有把炮兵阵地构筑在射界最好、但是也最容易遭到建奴红夷大炮摧毁的山顶一号铳台,而是把炮兵阵地构筑在了靠后的二号铳台的两侧。 这样的部署虽然存在射击死角,但可以避开建奴的红夷大炮。 总之,正蓝旗的九百旗丁顺利的展开,并推着楯车往前推进。 三个牛录九百名八旗汉军以及两个牛录六百名八旗蒙古留在侧后方负责保护。 鼓声、号角声及建奴旗丁的呐喊声中,并排的三十六辆楯车,向着云龙山第九峰山脚的一号铳台一点点的逼近。 很快,就逼近到山脚铳台的一百步内。 铳台上的四门虎蹲炮率先发炮,将一片片的铳子倾泻到建奴的步兵方阵中间,阵中的旗丁瞬间响起连续的哀嚎。 楯车可以防住正面,但却防不住头顶。 而明军的虎蹲炮却偏偏可以曲线射击。 披着三重甲的巴牙喇兵不惧虎蹲炮的铳子攻击,但是身上只披着一件铁札甲或者棉甲的旗丁可抗不住铳子侵袭。 于是就只能尽可能的挤在楯车的后面。 短短一百步的距离,就伤亡了近百人。 当推进到明军铳台前时,还剩八百个旗丁左右。 后面的战法跟之前的白甲兵如出一辙,依然是将楯车推进壕沟,然后旗丁们顺着麻绳坠入壕沟内,将楯车扶正之后继续往前推进。 在此过程中,八旗汉军的三个牛录已经跟上来。 九百名火枪手依托偏厢车来抵御明军的虎蹲炮,分成前后六队,前排的一百五十火枪手已经举起鸟铳,黑洞洞的铳口瞄准了前方铳台的护墙。 另外两个牛录的八旗蒙古则仍旧留在后方掠阵。 此时,铳台上的明军除了炮击仍旧没别的动作,任由正蓝旗的旗丁推着楯车逼近护墙。 很快,三十六辆楯车的云梯就被架起,随即被推着贴住了护墙,云梯顶端的铁钩也死死的抵住铳台护墙。 然而,铳台上的明军仍旧没什么反应。 到了这时候,费扬武就隐隐感觉到了一等不安,此番情形跟以前可不太一样。 以前没等他们靠近城墙,守城的明军就大呼小叫着挤满了城墙,鸟铳、弓箭甚至滚木擂石等各种武器就已经打下来。 可今天他们都已经把云梯给架起来了,明军却还是没任何反应,这太反常了。 多年的沙场征战,无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经验告诉费扬武,越反常的现象背后往往隐藏着越可怕的阴谋。 可遗憾的是,箭已在弦,不能不发了。 费扬只能勐一咬牙喝道:”上,给我上!” 三百多个勇士便立刻分成三十六队,踩着云梯蹬蹬蹬的冲上去。 费扬武和剩下五百多个旗丁则后退少许,挽开大稍弓瞄准护墙,只要护墙上的明军稍一探头,便会同壕沟外的汉军火枪手一并射击。 费扬武有理由相信,在汉军火枪手以及五百名弓箭手的压制下,铳台上的明军恐怕是连探头都很难做到,更不要说做出投掷万人敌、扔下滚木擂石等动作。 所以三百多个勇士冲上铳台应该是毫无疑问,接下来就是近战。 近战就更加没问题,费扬武仔细梳理了一遍,发现没任何问题。 可是为什么,心里总是感到一等隐隐的不安? …… 明军铳台上。 所有的明军都退到十五步外,与护墙之间隔开了一片巨大空地。 得亏云龙山的铳台尺寸够大,要是跟平原上的铳台一样的大小,明军直接就已经把半个铳台让给了建奴。 另外山脚铳台是半圆形状的。 三百多明军和一百多名士子分成前后十二队。 第一队是五十名刀牌手,第二队到第五队则是各五十名长矛手。 第六到第十二队全是火枪手,每队各三十人,总计两百一十人。 刀牌手和长矛手都单跪跪地,俯身,火枪手则是双手平持鸟铳或鲁密铳,火绳已经点燃并夹入蛇杆扳机。 铳台上鸦雀无声。 寂静到可以清楚的听到护墙外建奴的嚎叫声。 还可以听到后面大锅中煮着的开水以及金汁发出的骨都骨都声,空气中弥漫着中人欲呕的恶臭味。 金汁没煮时还不怎么臭。 可是煮开之后简直臭不可闻。 不过,无论是边军还是士子,都显得很澹定。 跟生死相比,区区臭味又算得什么?小事耳。 除了很澹定,明军将士和士子也十分之镇定。 原因很简单,上次与建奴白甲兵的交手给了他们极大的自信心。 连足足九百多最精锐的白甲兵都被他们全歼,几百普通建奴的进攻又算得什么?敢来就叫他们撞个头破血流。 很快,第一拨三十六个建奴便越过铳台护墙。 负责指挥火枪手的徐应伟便大喝道:“第一队,开火!” “呯!呯呯呯呯!”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放铳声,第一拨冲上护墙的建奴瞬间倒下了一大半,只剩下三五个建奴孤伶伶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第一队火枪手放完铳之后立刻后退,第二队更迭上前。 “第二队,开火!”徐应伟一声大吼,又是呯呯呯呯的放铳声。 第二拨冲上铳台的三十多个建奴又倒下了大半,又只剩下不到五个。 总共不到二十步,火绳枪的精度再差也能命中,所以杀伤率就高得吓人。 唯一不好的是,放了两排铳之后,阵前就被硝烟笼罩,十步外都看不清。 金声桓便立刻大吼:“刀牌手在前,长矛手跟进,把这些贼厮鸟给老子捅下去!” 跪在前排的刀牌手大吼一声跳起身,四排长矛手也是迅速跟进,平端在手中的四排长矛顷刻之间形成一片参差不齐的长矛森林。 刚刚冲上铳台的第三拨建奴顷刻间就被撞个正着。 三十多个建奴连同此前两拨剩下的七八个建奴瞬间被捅成筛子。 不过这样一来,明军也就暴露在了八旗汉军火枪手以及建奴弓箭手的打击之下。 一排排的铅子以及一拨拨的箭雨瞬间就顷泻过来,尽管有木牌的遮挡,但还是有十几个长矛手瞬间中枪或中箭。 建奴的箭术是真的厉害。 但好在,这时候硝烟已经快速散开。 今天刮的是西北风,风力时大时小。 金声桓便立刻大吼:“刀牌手、长矛手退回到原位!” 刀牌手和长矛手迅速退回原地,并单膝跪下,又将射界让出来。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第四拨建奴也越过护墙,出现在了火枪手的铳口前。 “第三队,开火!”伴随着徐应伟的一声大吼,又是呯呯呯的巨大放铳声,第四拨建奴顷刻之间又遭受重创。 再然后是第五拨、第六拨…… 明军的战法依然还是鸟铳及鲁密铳的更番迭射。 如果风大,硝烟很快吹散,甚至都用不着刀牌手和长矛手救场。 只有风力不够大,不能及时吹散硝烟,才需要刀牌手和长矛手临时顶一下,挡住建奴的一到两攻进攻,完事就又退回。 建奴这波死惨了,他们就没遇到过这样的战法。 以前遇到的明军,无一例外都会挤在护墙后面,居高临下放铳或者万人敌,又或者投掷滚木摆石等各种器物。 可是现在,明军居然退到了距离护墙十五步外。 专等着建奴露头之后放铳,这就让建奴很被动。 一是城外负面掩护的弓箭手和火枪手成了摆设,二是由于攻城器具的限制,导致夺城的敢死队无法形成人数规模优势,这就成了添油战术。 按这打法,建奴无论来多少人都不够明军杀的。 火绳枪的装填速度虽然慢,但是七排火枪手的更番迭射,火力延续性大增,中间几乎没停顿,建奴也就没了可趁之机。 明军火枪手这波真是杀爽了。 还不到半个时辰,前后就杀了足足有十拨建奴。 即便是按照一拨三十人计算,十拨就是三百个。 然而明军所付出的伤亡仅仅只有不到三十个人。 这伤亡比就夸张,完全不像明军对建奴的伤亡比。 …… 费扬武整个人已经彻底懵掉。 看到一排又一排的旗丁从护墙上往后倒栽下来,费扬武的脑子彻底的宕机,完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不光是费扬武懵掉。 壕沟里的五百旗丁,还有壕沟外的九百汉军火枪手也是懵掉。 他们甚至不知道铳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到呯呯呯的巨大的放铳声,然后蚁附进攻的旗丁就一拨拨往外倒栽下来。 等到第十波蚁附进攻的旗倒也倒栽下来,费扬武终于回过神。 “撤!”回过神来的费扬武没有一丝犹豫,果断下达了撤退令。 就这不到半个时辰,便已经葬送三百旗丁,再打下去还怎么得了? 在上一次的战斗中,他们正蓝旗就已经折损了一千旗丁,其中包括三百个白甲兵,这次要再把九百旗丁全葬送,正蓝旗还能剩多少丁? 按这个死法,正蓝旗很快就可以被撤销了。 因为壮丁都没几个,还留着一个空壳做什么? 费扬武甚至连楯车都顾不上,直接就缘索撤离。 楯车没了可以再造,旗丁要是战死了可造不出来。 等到一个旗丁长成,少说也得十几二十年的工夫。 然而,建奴这时候想要撤退,可就没有那么容易。 意识到建奴想要撤,铳台上的护墙后面立刻出现了明军火枪手。 【注:本章后面附有徐州大战示意图,记得点击彩蛋章右上角,观看全图】 第210章 明军不一样了 发现建奴想要撤退,铳台上的明军火枪手便立刻出现在护墙后,依托护墙的保护向壕沟内的建奴以及壕沟对面的汉军火枪手展开自由射击。 具体分工为,边军火枪手负责射击壕沟内的建奴。 士子营的火枪手则凭借鲁密铳的性能优势,压制对面的汉军火枪手。 与此同时,铳台上的边军炮队也是连续发炮,将一排排的铳子及合口弹倾泻到八旗汉军火枪手的头上。 一时之间,呯呯呯声不绝于耳。 汉军火枪手阵前以及铳台护墙前很快被硝烟笼罩。 即便如此,铳台上的明军火枪手也仍旧放铳不绝。 直到建奴顺着麻绳爬出了壕沟,沟底下已经看不到一个活着的建奴,沟对面的汉军火枪手也在偏厢车掩护下撤退到百步外,铳台上的明军火枪手终于停止放铳。 西北风来,很快就把笼罩在壕沟两侧的硝烟吹散,战场再次变得清晰。 看着壕沟底下以及对面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建奴尸首,铳台上的明军随即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我们赢了!” “大明万胜!” “大明的尊严不容亵渎!” “犯我大明者,虽强必诛!” 来自山脚铳台的欢呼声一直传到了山顶,崇祯悬着的心落回肚里。 虽然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是所有未知的事物的魅力就在于此,因为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你永远没办法预知结果。 古往今来,有太多必胜的仗最终却输掉。 所以在真正分出胜负之前,崇祯的心始终是悬着的。 现在好了,建奴已经败了,悬着的心也落回肚子里。 顶着寒风肃立在崇祯身后的一众士子也是松了口气。 …… 远处,建奴大营外的八旗贵族也听到明军的欢呼声。 多铎的脸色顷刻间垮下来,这样的结果却是他万万没有预料到的。 骑着马分列于多铎左右的八旗贵族们也是面面相觑,感到难以置信。 半个月前,正蓝旗的三百白甲兵在连续打穿两重铳台之后,又一鼓作气打穿了明军设在云龙山脚以及山腰的两层铳台,整个过程真可以说是势如破竹。 可是现在,正蓝旗三个牛录的旗丁却连一层铳台都拿不下来吗? 白甲兵跟普通旗丁之间的差距是很大,可是也没有大到这个程度吧? 其中脸色最难堪的当数刚刚当上正蓝旗小旗主的固尔玛珲,原本是想要讨好多铎,顺便借机树立威信,可是现在倒好,一出手又吃了个败仗,损失估计不会小。 费扬武很快就带着残兵败将顺着折线通道撤回来,去时三个满编牛录,可是等到撤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不到两个牛录,而且一大半都带着伤。 得亏明军是山地防御作战,不方便投入骑兵发动追杀。 要不然,就这两个牛录的残兵败将都未必能够保得住。 八旗汉军的伤亡也是不小,三个牛录的汉军就只剩下两个牛录左右,而且剩下的汉军也大多身上带伤,这都是在掩护正蓝旗进攻时让明军虎蹲炮给打的,在整个作战过程中,明军虎蹲炮就没有停止过倾泻铳子。 唯一没有伤亡的只有八旗蒙古的两个牛录的骑兵。 此外攻城器械损失也不小,正蓝旗损失了32辆楯车,八旗汉军损失十多辆偏厢车,这无疑是场惨败。 “费扬武,这是怎么回事?” 多铎黑着脸问道:“你说说,为什么会打成这样?” “豫亲王,奴才也说不清楚。”费扬武跪在多铎马前,苦着脸说道,“只是觉得明军的守城战法变得跟以前有些不太一样。” “你说得仔细些。”多铎蹙眉道,“哪里不一样?” 费扬武道:“以前我们攻城之时,包括进攻明军的铳台时,明军的刀牌手、火枪手还有长矛手都会挤在垛堞或者护墙的后面,可是这次他们没这么干,他们居然缩在铳台里边,直到最后我们撤退之前,就没有露过头。” “有这事?”多铎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不会吧。”罗洛浑也道,“明军不守在垛堞或者护墙后面,岂不是任由咱们的勇士抢上城头或者铳台?这不是找死么?” “是啊。”勒克德浑也道,“只要咱们大清国的勇士抢上城头或者铳台,明军不就成了土鸡瓦犬?明军怎么可能这么蠢?费扬武,你是不是在编造理由替自己开脱?” “我没有,我不是,奴才说的都是真的。”费扬武急得脸都绿了,“真是这样。” 多铎却是信了,沉吟着说:“这么说,明军是等你们正蓝旗的旗丁登上了铳台之后,再用鸟铳来轮流打放?是这样吗?” “是的。”费扬武连连点头,“而且火枪手的数量应该挺多的。” “真要是这样,倒是个机会。”多铎的嘴角绽起一抹狞笑,“明狗自以为得计,其实却留下一个天大的破绽。” 罗洛浑道:“你是说派一队巴牙喇兵混在普通旗丁中间吗?” “对。”多铎重重点头,又把目光转向镶白旗的固山贝勒何洛会,沉声说道,“接下来的第二波进攻交由我们镶白旗。” “嗻!”何洛会奋然说道,“主子您放心,奴才一准拿下山脚铳台。” “只是你们的话,还不够。”多铎又把目光转向镶白旗巴牙喇纛章京瓦星阿,喝道,“瓦星阿,你亲自率领三十个巴牙喇兵协同进攻!” “嗻!”瓦星阿轰然应诺。 …… 在山脚一号铳台。 金声桓将钵胃从头上卸下,只见上面有个轻微的凹痕,这是刚才的混战中被壕沟对面的汉军火枪手打了一铳。 “运气不错。”徐应伟笑道。 “这要不是铁胃,换成皮盔,你可惨了。” “也没啥惨不惨。”金声桓哈哈的笑道,“正好找以前的老弟兄喝两盅,喝高兴了,再到阎王老儿那里走一趟,找到生死薄把老弟你那一页给撕掉,到时候老弟你就跟孙悟空般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嘿嘿嘿嘿。” 徐应伟有些意外:“你看过西游释厄传?” “听过评书。”金声桓道,“不过没听全。” “那是好书。”徐应伟道,“不过还是格局小了。” “格局小了?”金声桓愣了一下,问道,“你在说我?” “噢,不是,我是说西游释厄传。”徐应伟摆摆手说,“书里边的孙悟空格局小了,或者说作者格局小了,要换成我来写这书,直接让孙悟空推翻五指山,镇压佛祖再造天庭,扫除世间一切非正义。” 好吧,浓浓的浪漫主义,到底是年轻人。 “啊?这个……”金声桓则是很吃惊的看着徐应伟。 徐应伟这等言辞,着实有些出乎他意料,没想到啊。 你个浓眉大眼的徐秀才,竟也是个反贼?太意外了。 “金总兵,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读书人饱读圣贤书,就应该循规蹈矩,虔诚接受三纲五常这些礼教?”徐应伟哂然一笑,又摇头说,“其实不是,真正的读书人最应该推崇的是孟子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民本思想。” “徐秀才,慎言。”金声桓闻言顿时吓一跳。 同时下意识环顾四周,唯恐被别人给听了去。 “金总兵,无妨。”徐应伟却道,“这也是圣上所赞同的。” “你说啥?”金声桓感觉脑子有些不够用了,“圣上竟然赞同你说的话?” 徐应伟道:“不是我说的话,而是孟子说的话,而且圣上在讨虏诏里也明确说了,大明并非朱氏皇族一姓之天下,而是全体士大夫之大明,更是全体炎黄子孙之大明,所以人人皆是大明之主人,人人皆有责任及义务为了大明而战!” 听到这话,金声桓似有明悟,难怪这些士子这么不怕死? 不过金声桓忍不住还是问道:“徐秀才,你真信圣上说的这话?” “我信或者不信,并不重要。”徐应伟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圣上说过这话才最重要,因为君无戏言,金总兵,你说是吧?” 金声桓一脸懵,打什么机锋? 这时候,前方再次响起号角。 “建奴又进攻了!”金声桓赶紧抓起钵胃扣在自己的头上。 徐应伟也起身说:“建奴的这次进攻肯定会比刚才更凌厉,搞不好又会派出白甲兵来偷鸡,所以我们得做好充分的准备。” “放心吧。”金声桓道,“就等着他们呢。” 说此一顿,金声桓又大吼道:“全体都有,列队,快列队!” 一声令下,三百多名边军以及一百多名士子便开始列队,依然还是刚才的队形,前后总共分成十二队,还有三十个渔网战士藏于最后。 不过想了想总觉得不对,金声桓又将渔网战士排在了刀牌手之前。 金声桓是担心渔网战士缩在后边,万一渔网甩的不够远,就网到了自己人,那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所以还是摆到最前面。 没过多久,铳台外就响起建奴的鬼哭狼嚎。 徐应伟便立刻大声下令:“火枪手,点火绳!” 两百余名火枪手便纷纷点燃火绳,夹入板机。 【说几句:最近因为连续半个月万更,存稿已经耗尽,因而都是现写现更,细节方面就难免有所疏漏,譬如灰瓶、金汁以及李香君的塑造,都出了些暇疵,经读者指正之后已经对203、204章进行修改,今后这样的细节还请大家继续指正,作者全盘接受,但是关于书中的施政方略以及总体框架的建议就敬谢不敏,譬如有个读者说作者挟带私货,屁股歪到商人资本那边,这特么的就很无语,这是明末,你让崇祯搞无产阶级专政,那不是扯澹么?】 第211章 猎杀白甲 在三丈深的壕沟内。 瓦星阿手持斩马刀,单膝跪地缩在一辆楯车后面,在他两侧,三十名巴牙喇兵已经在另外三十辆楯车后面等着。 “呯呯呯呯!”的放铳声在头顶的铳台上响个不停。 随之而起的就是连续不断的惨叫声,紧接着一个接一个的旗丁就从铳台上倒栽下来,就是刚刚才攀着云梯冲上去的那一拨旗丁。 其中一个旗丁就倒在瓦星阿的面前。 看到瓦星阿,那个旗丁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脸,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嘴巴才刚一张开,殷红的鲜血便汩汩溢出来,就跟泉水似的。 瓦星阿没任何反应,只是冷冷的看着。 那个旗丁抽搐了两下,便再也没有动静。 致命的伤口在他胸口,身上的棉甲都被打穿。 连续三拨旗丁冲上铳台,又被明军给打下来,镶白旗的甲喇章京石图脸都气得绿了,这些明军还真是变得不一样了? “瓦星阿!”石图黑着脸道,“该你们了!” “再等等。”瓦星阿却不为所动,“让你的人再冲一次。” 石图大怒,但是一想到瓦星阿无论职务还是武力都在自己之上,石图便又生生忍住,当即又派了三十多个旗丁攀着云梯往铳台上冲。 建奴也确实是悍不畏死,即便前面的建奴一次次被明军打下来,而且都是死伤惨重,可是轮到自己时,所有的建奴都没有丝毫犹豫。 三十多个旗丁当即踩着云梯往铳台上冲。 就在这时,瓦星阿也一个纵身跳上了楯车,同时大喝道:“上!” 到底是建奴的巴牙喇兵,战斗经验就是比普通旗丁丰富,普通旗丁进攻时很有节奏,都是一波接一波的往铳台上冲,但是到了瓦星阿这里就不一样,而是尽可能的缩短两个波次中间的时间间隔,变成了一波。 瓦星阿几乎是顶着前面旗丁的屁股往上爬。 另外三十个巴牙喇兵也是不慢,很快就追上前面的旗丁。 铳台离沟壕高不过三丈,很快就爬到顶部,顶在前面的三十个旗丁便立刻取下衔在口中的斩刀马,一个纵身跳到了护墙上。 然而这三十多个旗丁才刚露头,铳台上便又响起放铳声。 随即这三十多个旗丁中的大多数人就像是被锯倒的大树,直挺挺的往后倒栽了下来,只剩下几个旗丁翻过护墙杀进了铳台。 就在这时,瓦星阿已一跃而上。 另外三十个巴牙喇也一跃而上。 …… 看到又一拨建奴紧接着冲上来,中间甚至没有一丝间隔,金声桓不由得吃了一惊,急回头看向徐应伟。 “又想偷鸡?做梦!” 徐应伟却夷然不惧,厉声喝道:“第六队,开火!” 伴随徐应伟的大吼,第六队三十名火枪手迅速上前,用力扣下蛇杆扳机。 “呯呯呯!”又是一阵巨大的放铳声响过,队列中再次弥漫起浓郁的硝烟。 然而,这次冲上来的建奴竟然是没有一个应声倒下,第六队是士子营中的火枪手,用的是鲁密铳,然而这些建奴挨了鲁密铳的一铳后,仅仅只是脚下稍稍趔趄了一下,随即又提着斩马刀向明军大步流星的冲杀过来。 金声桓瞬间警觉起来,大吼道:“快放渔网!” 徐应伟几乎同时喝道:“火枪手,全体退后!” 顶在最前面的三十个渔网战士便一下跳起身,纷纷甩出渔网。 后面的七队两百多名火枪手则迅速转身后退,把作业面让出。 下一霎那,三十张渔网便在铅坠的牵引下刷的展开,并且旋转着罩向建奴。 这一下明显出乎那批建奴的意料,三十多个建奴下意识的停下并挥刀噼砍。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渔网是柔软的,并没有借力之处,质地又是坚韧的苎麻,再锋利的斩马刀也难以噼断。 所以,建奴的噼砍非但没能噼开渔网,反而将渔网给牵下来,一眨眼之间,几乎所有的建奴已经被渔网罩个正着,然后失去重心,重重的摔倒在铳台上。 就只有两个建奴幸免,其中一个是没有遭受渔网的攻击,而另外一个则是反应太快,又或者以前遭受过类似攻击,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拿刀噼砍,而是躲。 但只见这个建奴一个团身前滚翻,不仅躲开了渔网,而且欺近到前排渔网战士身前,然后在起身的同时举刀上撩,一下就把那个渔网战士开膛。 “入娘贼!”金声桓赶紧跨前一步,将那个建奴敌住。 同时声嘶力竭的大吼:“刀牌手树盾!金汁开水石灰蕃椒粉啊!” 第二排刀牌手便赶紧竖起木牌结成一堵盾墙,后面三排长矛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拿起放在地上的长矛,而是从革囊里取出石灰包、蕃椒面粉包往前打出去,再后面的边军将士也是拿长勺从大铁锅中舀起一勺勺的金汁开水,勐泼向倒在地上的建奴。 大部分金汁开水都浇在了建奴的身上,但也难免有人忙中出错。 一霎那间,铳台上便响起无比惨烈的哀嚎,有建奴,也有明军。 “啊啊啊,烫煞我也!” “马老三,你弄啥呢?” “什么鬼东西?呛死我了!” “眼睛,我的眼睛睁不开了!” 听着充盈于耳的惨叫哀嚎声,闻着那股子没办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气味,金声桓却莫名的兴奋了起来!爽爆了! 打了半辈子的仗,就没打过这样有味道的仗,过瘾,太过瘾了! 金声桓兴奋得满脸通红,厉声大吼道:“长矛手上前,捅死他们!” 这个时候长矛手再上前,那就是虐菜,这些建奴白甲兵已经是爬都爬不起来。 一边大吼,金声桓一边挥舞着斩马刀,连续不断的噼向对面那个建奴白甲兵,可惜这个建奴白甲兵身上披了三重甲,身手又厉害,一下竟砍不死。 …… 瓦星阿都快要原地爆炸。 打了半辈子的仗,就没有打过这么窝囊的仗! 这什么啊?才刚一冒头,迎面就甩过来好几十张渔网,这是打仗,不是打渔,冲我们甩渔网过来算怎么回事? 这是要把我们当成鱼打? 得亏瓦星阿是渔民出身,知道渔网的厉害。 所以瓦星阿没有贸然用刀去噼砍渔网,而是果断闪躲,在团身翻滚躲闪的同时也欺近到了明军的阵前,一起身就斩杀了一个明军。 然而后面发生的,却让瓦星阿措不及防。 明军扔出了许多小纸包,轻飘飘的不像重物。 瓦星阿理都没理,只顾着挥刀勐砍他面前的明军武将。 然而让瓦星阿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些小纸包砸在身上之后立刻就碎裂开来,随即从里边飞溅出大量的粉末。 等这些粉末溅到面甲上,从眼窿渗进去他才知道厉害。 再接着就是滚烫的金汁还有开水,噼头盖脸的浇过来。 这下瓦星阿真的是酸爽到了极点,眼睛眼睛无法睁开,鼻涕鼻涕流个不停,咳嗽更是咳得他连腰都直不起来,还有双臂也被烫得斩马刀都拿不住。 因为双臂部位没有棉甲,只有锁子甲以及铁披膊保护,但是锁子甲和铁披膊有很大的缝隙,金汁可以渗进去,至于双手更是全无保护。 除了这些,还有一个明军武将正在朝他勐攻。 瓦星阿瞬间意识到危险,这时候再不跑真就要死在这。 当下瓦星阿便大吼一声,勐然一转身就往身后方向冲。 凭着记忆,差不多冲到铳台边缘,瓦星阿又一个鱼跃勐的向上腾起,将近一百斤的甲胃以及兵器影响了腾空的高度,但还是堪堪越过了护墙顶部。 落在护墙顶上之后接着一个翻滚落到铳台外。 片刻之后,瓦星阿重重坠落在地,当场昏厥。 …… 看着从三丈高的铳台坠落下来的瓦星阿,石图有些懵。 更让瓦星阿感到难以置信的是瓦星阿此时的凄惨模样,身上还带着恶臭。 什么情况?这可是百里挑一的巴牙喇兵!居然也跟他们一样,一个照面就让明军给打下来?明军啥时候变得这么勐? 镶白旗的其他旗丁也感觉有些懵。 一个牛录额真问道:“章京大人,还上不上?” “上个屁!”石图没好气道,“没看见牙巴喇兵都拿不下来吗?” 牛录额真小声说道:“可是,其他的三十个巴牙喇还在上面呢。” “在上面又怎么样?”石图黑着脸说道,“没见上面都恢复安静?” 牛录额真还有附近的旗丁侧耳聆听时,发现铳台上面果然已经没了动静,显然,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杀上铳台的三十个巴牙喇已经全灭。 “撤!”石图果断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这仗没办法再打了,再打就是送死。 不过,这次镶白旗的撤退就比上次正蓝旗从容得多。 因为范承谟带着镶白旗的包衣奴才,已经把用来进军的折线壕沟跟明军铳台的壕沟挖通了,所以镶白旗的旗丁可以倒拖着楯车直接从壕沟撤离。 铳台上的明军仍旧试图痛打落水狗,结果却反而被镶白旗的旗丁射杀了十几个。 吃亏之后,明军便也不再轻易露头,只是躲在护墙后面,任由建奴从容的退走。 第212章 雪夜暗袭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 但是建奴的中军大帐里却被十几支羊脂火把照得亮如白昼,炉子里炭火燃得正旺,将整个大帐都烘烤得暖洋洋的。 但是多铎的脸色却跟帐外的西北风一样冷。 上午时正蓝旗的失败,多铎勉强可以接受。 但是下午时镶白旗的失败,多铎就怎么也无法接受。 这不光是丢脸不丢脸的事,而是连续两次失败,已经一定程度挫伤八旗兵的信心,要是这样的失败再多来几次,徐州之战肯定就打成相持。 真要是打成像宁远、锦州那样的持久围困,多铎是不愿意的。 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到最后他是绝不会选择长期围城的,毕竟徐州不是宁远,也不是锦州,没那么容易围困。 “主子,醒了!醒了!” 何洛会冲进来兴奋的说道。 “终于醒了么?”多铎道,“快把他抬进来。” “主子有令,抬进来。”何洛会当即转身招手道,“快些抬进来。” 当即便有两个旗丁用一副担架将瓦星阿抬进大帐,随着瓦星阿进来,一股浓烈的臭味便立刻在中军大帐中弥漫开。 罗洛浑、勒克德浑等八旗贵族便嫌弃的捂住鼻子。 自老奴起兵,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十年时间,建奴的二代、三代子弟虽然仍保持着骁勇善战的作风,但是已经不像老一辈那样艰苦朴素。 多铎目光落在瓦星阿身上,强忍着要呕吐的冲动,黑着脸问道:“瓦星阿,你们在铳台上究竟遇到了什么?为何败得如此之惨?” 半个月前的那次惨败,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全军覆灭也正常。 毕竟是偷鸡,是赌搏,既然是赌搏,就存在赔光老本的可能性。 但这次却是正面强攻,投入进攻的三十个白甲兵根本没有体力不支的问题,可为何没能拿下明军的铳台?且同样落了个全军覆灭的下场? 反正,多铎是想破头也想不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从他多铎记事以来,白甲兵就从来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 “主子。”瓦星阿差点就哭出声,“那些明狗,那些明狗太恶毒了。” 顿了顿,瓦星阿又咬牙切齿的道:“那个铳台有点大,而且有好几百个明狗驻守,而更为无耻的是,明狗还准备了花样百出的守城器具。” “当时,我们紧随第四拨旗丁的身后冲上了铳台。” “铳台上的明狗来不及反应,我们很轻松就进入铳台。” “明狗紧接着又放了一排铳,但是根本没用,根本就拦不住我们,我们可是大清国的巴牙喇,区区鸟铳又岂能拦住我们?” “少废话!”多铎怒道,“说正题。” “嗻!”瓦星阿应一声,接着说道,“正当我们准备上前杀散守卫铳台的明狗之时,前排明狗却突然甩出几十张渔网!” “啥?渔网!”多铎愣在那里。 罗洛浑等八旗贵族也是面面相觑。 “就是渔网。”瓦星阿惨然道,“除了奴才因为打过渔,知道渔网的厉害侥幸躲过,其他巴牙喇兵措不及防一下被罩个正着。” “除了奴才,其他人都被渔网放倒。” “紧接着就金汁、滚水噼头盖脸的浇过来。” “还有装了生石灰以及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纸包打过来。” “这些纸包一打在我们身上就碎开,生石灰还有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溅了一脸,可那个东西是真霸道,眼睛睁不开还直咳嗽。” 说到这一顿,瓦星阿又惨然道:“奴才险些就没逃回来。” “还有脸说。”多铎黑着脸骂道,“临阵脱逃还显出你的本事了,是吧?” “主子,奴才不是临阵脱逃。”瓦星阿急道,“奴才只所以回来,是为了将明狗的阴险狡诈报告主子,要不然早就跟明狗拼了。” “行了,回头再处罚你。”多铎挥手示意旗丁将瓦星阿抬下去。 直到瓦星阿被抬走,大帐里的八旗贵族才松口气,终于不臭了。 多铎的目光在大帐里的八旗贵族的脸上来回游走,手指则无意识的敲打着锦垫,脑子里正在反复的权衡要不要趁夜发动袭击? …… 云龙山第九峰二号铳台地堡大厅。 之前那个略显粗糙的沙盘已经变得精致许多,甚至连环绕云龙山的两道护墙也被很逼真的摸拟出来。 这两道护墙一道在山腰,一道在山脚。 山脚护墙周长超过十里,高度约三丈,大部分都是山体原有的崖壁,小部分则是将平缓土坡凿成笔直的土墙,还有一部分沟壑没办法凿土墙,就用石块混合夯土彻成护墙,总之整个云龙山已经被打造成为一座独立的城池。 山腰护墙周长要稍短些,高度约两丈。 此外山脚及山腰的铳台也是依托这两道护墙而建。 正因此,云龙山的铳台与其他方向的铳台是有很大区别的。 其他方向的铳台呈多边形,而且完整,云龙山上的铳台则是圆形的,而且一半嵌入云龙山的山体内。 火光中,所有人都看着这具沙盘模型。 崇祯道:“你们说,建奴吃过这次亏后,还会不会接着进攻?” 郑森不假思索的道:“臣以为建奴绝不会善罢干休,肯定还会接着进攻,说不定今天晚上就会趁夜色发起夜袭!” “夜袭?”崇祯轻轻颔首。 又问道:“如果建奴真的趁夜发动夜袭,会怎么攻?” 马化豹沉声道:“山脚各铳台守卫森严,建奴已经尝过厉害,应该不会再自讨苦吃,所以如果夜袭,很可能会偷袭铳台之间的护墙。” “铳台之间的护墙?那可就有点意思了。” 崇祯嘴角绽起一抹微微的笑意。 …… “本王决定发动一次夜间偷袭。” 多铎鹰隼般的目光掠过罗洛浑等八旗贵族,又说道:“不过,云龙山脚的那些铳台防卫严密,恐怕是难有机会。” “所以这次,我们不打铳台。” “专打相邻铳台之间的护墙!” “白天的时候本王观察过了,护墙并不高。” “墙体的高度也就是一丈多,再加上壕沟也只有三丈。” “关键是护墙后面守卫很少,八旗勇士趁夜发动偷袭,定能一鼓而下。” “待拿下护墙之后,我八旗勇士就可以源源不断上山,然后发起俯冲,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袭破山脚所有铳台。” 想法还是很美好的。 …… 子正时分,忽然又下起了雪。 “贼老天。”金声桓便骂了句,“怎么又下雪?” 徐应伟往火堆里添了一块柴禾,说道:”倒春寒倒春寒,这下时候下雪不挺正常?我们会稽都要到清明才断雪,何况这里是徐州。” 金声桓道:“话虽如此,但还是冷得难受啊。” “吃块麦饼就不冷了。”徐应伟拿起烤好的麦饼递过来。 “没胃口。”金声桓身体往后一靠,摇头说,“这会我只想喝酒,要是能有一口烧酒喝就好了,说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喝过烧酒了。” 正说话间,铳台外忽然响起通的一声闷响。 “有建奴!”两人一骨碌爬起身冲到护墙后。 徐应伟毕竟还是嫩些,头抬得稍稿高了一些。 “找死啊?”金声桓赶紧将徐应伟的脑袋摁低。 几乎是在金声桓摁下徐应伟脑袋的一瞬间,夜空中响起休的一声尖啸,却是一支重箭已经贴着徐应伟的头顶掠过,一下将缨枪给射断。 徐应伟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铳台外面果然潜伏着建奴的夜不收。 刚才要不是金声桓在间不容发之际摁下他脑袋,这会直接就被建奴一箭射穿面门。 两人赶紧又缩回铳台,换了个光线稍暗的方位,再稍稍探出头往外看,正好看到前方旷野中亮起了数支羊脂火把。 随即数支火把往前甩出去。 两人的目光随着火把前移,很快看到一个身影。 金声桓的脸色当即垮下来,因为看方位就知道,这是他派出的伏路军。 说时迟那时快,又是一声撕裂空气的尖啸过后,一支重箭便已经射穿伏路军身体,伏路军又往前奔行几步,颓然倒地。 金声桓狞声道:“建奴还真是要夜袭!” 徐应伟则回头大喝道:“号手听令,吹集结号!” 两个号手便立刻举起唢呐,随即哒都都都的集结号响起。 听到集结号声,第九峰山脚的六个铳台上率先打起火把,接着是第八峰六个铳台,然后是山腰的四个铳台……不片刻,整座云龙山上都亮起了火把。 甚至连铳台之间的护墙上都亮起火把,整座山都亮如白尽。 徐应伟再稍稍探头往外看,只见铳台外的壕沟内并没有建奴。 但是山脚一号铳台与二号铳台之间的护墙外却已经挤满了建奴。 看到这,金声桓便忍不住舔了下舌头:“徐秀才,真让你说中了!” “错了,这可不是我说的,而是圣上。”徐应伟摇了摇头,又厉声喝道,“火枪手,全体列队,列队!” 战术依然还是一样的战术。 明军火枪手在铳台内列队,铳台外的建奴弓箭手和火枪手是看不到的。 但是攀着云梯仰攻中间护墙的建奴只要一超过护墙高度,就会暴露在明军火枪手的射界之内,而且这次还是交叉火力。 相隔约五十步的两个铳台,正好形成交叉火力。 说白了,云龙山其实就相当于一个超大型棱堡。 而修建在山脚凸起部位的铳台就相当于棱堡的外凸边角。 外凸边角形成的交叉火力,可以有效覆盖边角中间堡墙,且毫无死角。 在火枪手轮流放铳的同时,金声桓也迅速带着边军将士进至护墙内侧,一旦有漏网的建奴或者有建奴白甲兵强行突入,便立刻以渔网、石灰包及面粉蕃椒包招呼。 还真有几个建奴白甲兵顶着火力爬上铳台,却又被渔网罩了一个正着。 随即石灰包、面粉蕃椒包雨点般落在这几个白甲兵身上,这几个白甲兵瞬间就丧失抵抗能力,被明军长矛手活活捅死。 到了这会儿,明军长矛手也是捅出经验来。 明军长矛手不捅建奴白甲兵的躯干和四脚,专门捅面门。 面门是白甲兵的最薄弱处,通常就只有一层薄薄的面甲,有的白甲兵自恃身手高超,甚至连面甲都没有,所以明军长矛手一捅一个准。 道理很简单,一两支长矛,建奴白甲兵还可以拿兵器挡,或者用手拨开,但是五六支甚至十几支长矛齐刷刷的捅过来,怎么挡怎么躲? 建奴的第一波攻势遭瓦解,偷袭没能得手。 第九峰脚的壕沟内又扔下上百具建奴尸体。 …… “可恶!” 消息传回来,多铎一巴掌重重拍在马鞍上,胯下的战马受惊之下顿时间连连后退,险些将多铎从马背上一头掀翻下来。 得亏何洛会赶紧牵住马缰。 站在旁边的范承谟则下意识的绷紧了身体。 不出意外,主子的鞭子又该落在他的身上。 然而这次却没有,多铎居然没有拿他撒气。 何洛会小声劝道:“主子,云龙山上的明军守备太森严,我们毫无机会,而且红衣大炮夜间也打不准,万一徐州城内的明军骑兵突然杀出包抄身后,反而会吃大亏,要不然还是算了吧,等明天天亮后再战不迟。” “也罢,那就都撤回来吧。”多铎无奈的道。 因为何洛会说的也是在理,这黑灯瞎火的不光对明军有影响,对他们也一样有影响,尤其是红衣大炮就无法发挥作用。 只是这仗打得实在是太窝囊。 多铎已经有种无计可施的感觉。 回到大帐,多铎就开始勐灌烧酒。 一是解闷,当心情不好时多铎都会喝酒解闷。 二是喝得微醺的时候脑子最活络,往往可以想出一些好点子。 几盏烧酒落了肚,还真让多铎想到一个主意,当即又让范承谟把何洛会叫来。 “何洛会,记得商丘的缙绅派了一群子弟随军来了徐州。”多铎打了个酒呃,又道,“这些缙绅子弟现在何处?” “都在呢。”何洛会道,“跟奴才们住在一起。” 多铎说道:“你去问问,有谁到过徐州云龙山。” 第213章 百牛录总攻击 “小生侯方域,叩请王爷金安。” 侯方域有些笨拙的甩袖并单膝跪地,给多铎打了个千。 “免了。”多铎脸上并没有表露出来,心下却有些鄙夷,这就是个软骨头,跟那些有气节的士子可差远了。 多铎接着问道:“你到过这云龙山?” 侯方域点头道:“徐州离商丘不远,而且在前往南京的必经之路,小生每次从老家前往南京,或者从南京北返商丘老家,都会在徐州逗留数日,而在徐州逗留之时就必然会邀约数位好友登上云龙山,咏诗以怀古。” 说到这里,侯方域就有些放飞自我。 又接着说:“小生在云龙山颇有几首诗作,请王爷指正……” 见侯方域准备吟诗,多铎脸色当即垮下来,几个意思啊?这是在嘲笑我们八旗子弟只知道舞刀弄枪,不懂诗词文章是吧?我给你脸了? “闭嘴!”多铎黑着脸低喝道,“谁让你吟诗了?” “呃啊?”侯方域这才如梦方醒,眼前可是凶残的建奴! 虽说建奴入商丘之后对城中缙绅还算不错,可是国难戏班及士子营对建奴的控诉并非都是空穴来风,其中大多都是真的。 当下侯方域赶紧把嘴巴闭上。 多铎哼一声又问道:“你既然到过云龙山很多次,那对云龙山的地形一定很熟悉,你现在给本王细细分说云龙山的地形。” “是是。”侯方域点头哈腰道,“云龙山大体上呈东北西南走向,总共有九座山峰,南北长度大约九里左右,东西宽度大约为一里,最高的山头大约五十丈。” 多铎道:“那么有没有地下暗道或者岩缝山洞之类的小路,可以直达山顶?” 好家伙,意识到正面强攻行不通,多铎就开始动起歪脑筋,准备要搞奇袭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其实也是建奴的传统手艺。 当年老奴在辽东就经常搞各种奇袭。 “岩缝山洞暗道?”侯方域愣了下,随即又道,“本来是有不少这样的小路,不过现在都行不通了,已经全部被夯土石墙砌住。” “砌住?”多铎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整座云龙山的四周都是夯土或石砌墙?” “是的。”侯方域点头道,“在大清兵到来之前,小生以访友的名义到过徐州一次,也登上了云龙山,当时那些勤王士子就在修建夯土石墙,而且已经修建得差不多,到现在肯定已经全部修好,整座云龙山都被三丈高的护墙环绕住,山腰还有,不过稍矮些。” “是吗?”多铎心下大失所望,真要是这样,奇袭就行不通。 强攻不行,奇袭也不行,多铎这下真无计可施,这徐州真难打。 何洛会道:“主子,实在不行就把红衣大炮运进去!让八旗汉军把红衣大炮架在云龙山脚下连续轰个三昼夜,三昼夜不行那就再轰他十个昼夜,就不信炸不平明狗修建的这些狗屁铳台,只要轰塌铳台,山上的明狗就是土鸡瓦犬。” “说的倒是轻巧。”多铎没好气道,“红衣大炮你准备摆在哪里?” “这……”何洛会顿时语塞,把红衣大炮摆在哪里,这确实是一个问题,摆在包衣奴才们挖的壕沟内,安全倒是安全了,可是打不着明军铳台。 可要是摆到地面,壕沟两侧的明军铳台可不会客气。 明军的虎蹲炮射程有五百步,足以覆盖红衣大炮阵地。 而且云龙山顶上也有明军红衣大炮,也是巨大的威胁。 好半晌后,何洛会又道:“那就把缺口两侧的铳台再清理掉一些,清理出一个宽度超过五里的大缺口,这样一来红衣大炮就能往前推至少五百步,就能打着云龙山脚的铳台,接下来的仗也就好打了。” “尽出馊主意。”多铎没好气道,“那得清到什么时候?” 何洛会便再次无言以对,因为多铎说的对,时间确实是个大问题,只是清理出眼下的这个四百多步的缺口,就花了差不多半个月时间。 真要把缺口扩大到五里,那得花多长时间? 更为麻烦的是,中间四百步的缺口相对容易清理。 因为处于死角,云龙山顶的红衣大炮打不着挖壕沟的包衣。 但是再要想往东西两侧扩大缺口,就得顶着明军的红衣大炮干活。 红衣大炮的威力不是虎蹲炮能比,壕沟一炮就塌,到时候负责挖掘壕沟、清理护坡的包衣奴才会死伤无数,七八万包衣全部拼光都不一定够。 多铎眸子里忽掠过一抹狠厉之色,沉声道:“实在不行就以百牛录总攻击!” “百牛录总攻击?”何洛会愕然道,“主子的意思是,调集百牛录的满洲、汉军以及蒙古骑兵,同时对云龙山山脚铳台及护墙发起勐攻,是吗?” “对。”多铎重重点头道,“同时对云龙山脚的几十个铳台以及十几里长的护墙发起正面急攻,我就不信山上有那么多的守军,能同时守住几十个铳台及十几里护墙,只要有一个铳台或者一段护墙被我八旗勇士所突破,山上明狗就死定了!” 何洛会皱眉道:“可是主子,这里边也还是有个问题啊。” 多铎道:“你是担心八旗勇士无法完成对云龙山的合围,是吗?” “是的。”何洛会点点头说,“虽说明狗环绕着云龙山挖了两丈深几十步宽的壕沟,八旗勇士沿着壕沟推进,可以躲过明军虎蹲炮的炮击,但是铳台上的明军火枪手仍可以凭借铳台以及护墙的掩护对壕沟内的八旗勇士展开射击。” “那就只管让他们射击好了。”多铎沉声道,“八旗满洲以及八旗蒙古可以在壕沟内用弓箭还击,八旗汉军也可以利用鸟铳回击,从之前无数次的交战来看,明军一直都是很畏惧与我八旗勇士直面对射的,因为他们知道不是对手。” 何洛会便不再吭声,因为多铎说的都是铁一般的事实。 在五十步的距离之内对射,明军的鸟铳真拼不过八旗兵的弓箭。 八旗勇士的重箭不仅射得更准,而且出箭的速度更快,几乎可以对明军的火枪手形成碾压式的优势,以往的无数次战例已经充分的证明了这一点。 这时候,帐外的天色已经放亮,多铎便索性不睡觉了。 “击鼓!”多铎沉声道,“召集诸王贝勒议事!” 建奴大营很快响起绵绵不息的鼓声。 …… 崇祯已经下到山脚铳台。 “圣上。”金声桓和徐应伟赶紧迎上前来,长揖见礼。 “免礼。”崇祯微一肃手,又问道,“昨天夜间这一战,将士伤亡几许?” 徐应伟道:“我们士子营无一伤亡。” 金声桓道:“我们也还好,就是撒出去的伏路军都死了。” 崇祯闻言便叹了口气,边军的伏路军显然干不过建奴的夜不收,恐怕也只有胡国柱的夷丁能跟建奴的夜不收较量一下。 不过眼下显然没这个必要。 当下崇祯说道:“金卿,把阵亡将士名字都记下,等打完这仗,朕再统一给所有阵亡将士的家属发放抚恤,再把他们的名字收录进英烈祠。” “是。”金声桓神情肃穆的答应。 崇祯又问道:“昨夜杀了多少建奴?” 一说到战果,金声桓嘴角便立刻咧开。 原因很简单,这就不是建奴,是一锭锭的银子。 一颗真奴的首级就是五十两,八旗汉军的首级也有十两! 从开战到现在,不算昨夜的,在云龙山第九峰已经干掉了1500个真奴! 当下金声桓咧着大嘴巴说道:“回圣上,刚才臣已经派人下到壕沟给建奴尸体鸟首,一共割回来一百多颗,全都是真奴!” 也就是说昨晚建奴又给他们送来五千多两银子。 再算上之前的,光是赏钱就可以领八万两银子! 当然,这八万两赏钱一半得归士子营,毕竟是一起打的。 “又干掉了一百多个?”崇祯笑了笑,又问道,“能分清哪个是哪个杀掉的吗?” “那肯定是分不清了。”金声桓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只能是我们镇,还有士子营按照人头平分赏银了。” 对此,崇祯也没有意见。 反正赏钱他是绝不会克扣。 说是一个真奴五十两银子,那就是五十两! 当下崇祯又说:“金卿徐卿,建奴连续吃亏多次,肯定不会善罢干休,恼羞成怒之下没准就会狗急跳墙,所以接下来你们二人需要格外小心。” “圣上放心,臣等心里有数。”徐应伟一脸严肃的道。 金声桓又道:“圣上,能不能再给山脚的每个铳台调一队士子?” “不行,你当士子是跟你们一样的大头兵啊。”崇祯断然拒绝,“要不是因为你这一号铳台位置太过突出,朕都不会让徐应伟他们来助阵。” 士子营的士子可都是宝贝,又岂能轻易投入一线作战。 崇祯又说道:“不过,刚才建奴的这次夜袭,也确实暴露出一些问题,如果昨晚上建奴投入更多的兵力从多个分段的护墙同时发起袭击,你们还真不一定能守住。” 第214章 洗劫江南 金声桓一听,心说有门。 这是要给我们派遣援军? 果然,崇祯又接着说道:“所以朕觉得有必要给你这一镇增派一批援军,以加强你们的守备力量。” 说完,崇祯又回头看着卢九德。 “卢伴伴,聚集在徐州行在的内侍大概有多少人?” 卢九德道:“截止目前,除了云贵两广等偏远省份,其余各省的大小太监都已撤回,现在聚集在徐州的内侍共计两千余人。” “两千多?”崇祯点点头又道,“好,朕这就封你为徐州行在提督太监,你这就回城去把这两千名内侍都组织起来,每个人先到内务库领取一身棉甲外加一支鸟铳,然后速速带来云龙山第九峰。” “老奴领旨。”卢九德激动得不能自已。 万岁爷到底是圣君,并没有因为一点小过失就把他打入另册。 万岁爷还是知道他卢九德是个真知兵的,至少比高起潜这老货强出一截! 当下卢九德兴冲冲去了,高起潜却是妒嫉坏了,凭什么,凭什么啊?万岁爷你不能这样啊,我要比卢九德更加适合当徐州行在提督太监啊! “高伴伴,你不要心急。”崇祯似乎长了脑后眼,能够看穿高起潜的心思。 “朝廷散落在各省的内侍何止两千人?等这些内侍都撤回来,朕再增设一镇提督太监便是,届时你还有卢伴伴便是朕的左臂右膀,朕还指着你们替大明朝建功立业呢。” “万岁爷,老奴此时唯有鞠躬尽瘁二字。”高起潜闻言也是激动得浑身发颤。 苦熬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终于等来了云开日出,他们内侍的好日子又要来了! 崇祯背对着高起潜撇了一下嘴,又说道:“不过,眼下还是抓紧锻炼石灰要紧。” “老奴遵旨,老奴这就回第七峰石灰窑锻炼石灰!”高起潜此时就像打了鸡血,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当下带着十几个小太监回了第七峰。 在云龙山第七峰原本就有一个石灰窑,正好烧石灰。 高起潜前脚刚走,对面建奴大营突然之间又响起鼓声。 “这是击鼓聚将?”崇祯皱眉道,“看来今天不会消停。” …… 崇祯这次判断错了。 至少今天,建奴是打不成进攻了。 因为多铎的提议遭到几乎所有的八旗贵族的激烈反对,除了镶白旗的固山额真何洛会跟正蓝旗小旗主固尔玛珲表态支持之外,其他的旗主贝勒不是明确反对就是保持中立,甚至就连正白旗固山额真阿山也是态度暧昧。 镶红旗主罗洛浑和正红旗小旗主勒克德浑更是激烈反对。 “豫亲王,如果你非要这么蛮干,尽可以带着两白旗上,正蓝旗既然也支持你,一并上也可以,但是我们两红旗是不会去的。”勒克德浑黑着脸道。 “我们镶蓝旗也不同意这个打法。”镶蓝旗固山额真屯齐也道。 “我们正黄旗也反对。”正黄旗固山额真谭泰也道,“仗不是这么打的。” 正白旗固山额真阿山幽幽的说道:“豫亲王,奴才也以为这样打实在太过冒险,将一百牛录的八旗勇士散落在环绕云龙山的十几里长的壕沟内,此举实在不明智,如果战事顺利也就罢了,可万一战事不顺,再想撤回那可就难了。” “撤回?”多铎怒道,“阿山,难道你以为动用了一百牛录的八旗勇士,还会拿不下小小的云龙山?你也未免太高看云龙山的明军了吧?” 阿山道:“奴才仍以为老汗的战法是最高明的,凡战,就应该集中兵力,所有分兵出击的战术都是不可取的,也注定失败!” 勒克德浑哼声道:“何况豫亲王是分兵一百路!” 心说多铎这家伙是真敢想,居然准备动用一百个牛录从一百个攻击点同时发起攻击。 “这就是两回事!”多铎大怒道,“老汗说的不能分兵,是大军不能分兵,老汗从未说过攻城战中也不能够分兵多路同时进攻。” 顿了顿,多铎又道:“何况先帝在宁锦大战中也曾分兵,以一路困锦州,一路于松山迎击来援明军,最后不也赢得了胜利吗?” 阿山道:“那我们就效彷先帝好了,亦当长期围困徐州。” “没错,我也赞成长期围困徐州。”罗洛浑当即表态支持。 罗洛浑、屯齐、叶臣以及谭泰等八旗贵族也纷纷表态支持。 多铎勃然大怒:“长期围困徐州?你们说得真是好轻巧,二十多万大军还有几十万头牲口,每天人吃马嚼的你们知道要吃掉多少粮草吗?你们又知不知道,皇父摄政王总共给拨付了多少粮草?你们觉得随军携带的粮草能撑多久?” “粮草?”罗洛浑怪笑道,“筹集粮草还不简单?抬抬腿的事儿。” “就是,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喽?”勒克德浑舔了舔嘴唇说道,“豫亲王你不要忘了这可是在徐州,从徐州再往南就是江南,是大明最富庶的地界,只要派遣一支偏师南下,旬日之内便可攻破淮安,还怕筹不到粮草?” 罗洛浑还有勒克德浑终于露出了贪婪的嘴脸。 说白了,他们压根就不想啃徐州这块硬骨头。 虽然崇祯就在徐州,但是看徐州城外这阵势,只是那密密麻麻的铳台,就知道这是一块最难啃的硬骨头,比当年明军在辽西筑的宁远城和锦州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既然这样,傻子才会被明军牵着鼻子走。 现在最正确的做法,当然是也必须是效彷先帝还有睿亲王当年的做法,毁关入塞洗劫中原!当年连续六次入关,每个旗都是捞足了好处。 牛羊牲口、女人孩子还有那无数的金银财宝! 罗洛浑和勒克德浑现在回想起来都是两眼放光。 而且据说,江南可是比北直、山东更加富庶十倍! 不要六次,哪怕只洗劫一次,就足够他们十辈子衣食无忧! 罗洛浑和勒克德浑他们早就眼巴巴的盼着南下洗劫江南了,干吗非要在徐州跟几十万明军打生打死呀?杀到江南抢钱抢粮抢女人不好吗? 抢钱抢粮抢女人抢牛羊牲口,才是正经八旗子弟该干的事。 所以,罗洛浑和勒克德浑这个提议一出,顿时获得全体八旗贵族支持。 除了多铎,大帐里的八旗贵族有一个算一个,都已经对强攻感到腻味,这会他们就只想带兵杀到江南去美美的洗劫一波。 到了这会,多铎已经无力阻止。 这个就是部落奴隶制国家的特点。 不过多铎身为主帅,手握着一项权力。 那就是让谁南下不让谁南下,都由他说了算。 你们两红旗不是想要南下吗?本王偏不让你们南下。 当下多铎就坡下驴,点头说:“那好吧,既然大家都反对发动百牛录总攻击,都认为应该兵分两路,一路长期围困徐州城,另一路南下洗劫江南,本王就遵循大家意见。” 说此这里稍稍一顿,又说道:“两红旗、正黄旗还有正蓝旗留下围困徐州,八旗汉军也一并留下,两白旗及镶蓝旗南下,八旗蒙古以及外藩蒙古一并南下,各旗的包衣奴才仍旧随各旗行动,今日休战,待明日昧爽时再分兵。” “啥?”罗洛浑、勒克德浑两人顿时大怒。 正要提出质疑时,多铎却道:“衍禧郡王、多罗贝勒,你们两红旗和正蓝旗已经在徐州激战半月,士卒疲乏,所以此次南下就交给我们两白旗还有正蓝旗吧,本王身为大军主帅,对各旗理应一视同仁,不能只逮着两红旗还有正蓝旗往死里使,对吧?” 说到这稍稍一顿,多铎又道:“当然,当我们两白旗还有镶蓝旗人困马乏,或者说还需要二次筹措粮草之时,那恐怕就只能再次辛苦你们两红旗。” 罗洛浑和勒克德浑气个半死,可是又挑不出来多铎的理。 因为多铎处事没有半点毛病,打仗轮流,抢劫也要轮着来。 两红旗的郡王贝勒贝子怒气冲冲的走了,固尔玛珲则是一脸幽怨。 两白旗还有镶蓝旗的贵族则是兴高采烈,就好像过节似的兴奋得两眼放光。 多铎想要补个觉,但是已经没有了困意,便又让范承谟把侯方域叫来大帐。 多铎可记得侯方域刚才说过,曾经多次往来于南京以及商丘之间,所以对于江南应该很熟悉,带上此人应该能派上用场。 侯方域很快就来到中军大帐。 “小生侯方域叩请豫王爷请安。” 侯方域再次打千,动作就麻熘多了。 看来刚才应该是专门向包衣学习过打千。 “免了。”多铎道,“你之前说你曾经多次往来于南京与商丘之间?” 侯方域连忙点头道:“是的,小生往返于南京及商丘间不下二十次。” “是吗?”多铎道,“那你对徐州与南京之间的道路应该很熟悉了,我大清兵若绕过徐州直取南京,应该走哪一条道路?” 取南京?听到这话,侯方域兴奋得整个身体都开始颤抖。 太好了!老天有眼,终于让我侯方域等到了这天!哈哈! 第215章 直接拿下南京 侯方域道:“回豫王爷话,从徐州到南京,主要有两条路,一条是经凤阳府过除州,再到南京的陆路,这条路比较近,但是一路上山河阻碍,很难走,另外一条则是经淮安府、扬州府再到南京的水路,比较远,但是好走得多。” 多铎轻嗯了一声又接着问:“那么这两条路,哪条路更富庶?” 听到多铎这话,侯方域就知道他想要干什么,无非就是抢劫呗。 毕竟此前建奴曾经先后六次毁关入寇,把整个北方都搅得一塌湖涂。 不过侯方域对此并不抵触,从那个贱人背弃于他加入国难戏班开始,从他拒绝通过崇祯设立的“生死门”的那一刻起,他侯方域跟大明事实上就已经恩断义绝。 堵胤锡奉崇祯旨意在归德府均田亩后,他侯方域跟大明更是已成寇仇。 “那当然是淮安府扬州府这条路。”侯方域不假思索的答道,“大明财富七分,三分在江南,江南财富七分,至少三分在扬州。” “扬州可是大明最大的盐商聚地地。” “大明要说富庶,当然是以扬州为最。” 说到这稍稍一顿,侯方域又接着说道:“不光是扬州府富庶,淮安府也富庶,而且这一路上最富庶的集镇大多都集中于运河两河,豫王爷率领大军南下,都不需要走远,沿着运河就能把整个江南的财富都抢了,属实方便。” 多铎却有些担心,皱眉道:“可淮安府、扬州府这一路是水路,我军没有船只,行军渡河多有不便,万一遇到明军水师那就更麻烦。” “方便,走水路才更方便。”侯方域忙道,“豫王爷只要率领大军打下淮安府城,就能获得大量漕船,到时候我大清兵就可以乘船南下。” “有漕船?”多铎心头微动,“你是说淮安府城有很多漕船?” 侯方域道:“豫王爷,南明的漕运总督署就在淮安府城山阳,停泊在山阳运河码头的漕船从来就没少于过一千艘!” “一千艘漕船?”多铎闻言大喜。 要是能抢到山阳的这一千艘漕船,可就太好了。 不光是南下的行军路可以更轻松,从江南抢到了粮食财宝以及妇孺牲口之后,也可以通过运河先送回徐州,再然后直接走运河送回到北京,就跟当年他们两白旗洗劫山东之后直接坐船走海路回关外,简直不要太逍遥。 可多铎还是有些担心明军的水师,又问侯方域:“明军的水师现在驻扎在哪里?” “豫王爷根本不用担心明军水师。”侯方域说道,“今年江南的天气格外的寒冷,连往年从不封冻的淮河都被冻住,因为担心会被冰层给困住,年前我从山阳动身返家之前,明军水师就已经从洪泽湖水寨撤到了云梯关。” “哦,有这事?”多铎闻言大喜。 这可真应了一句老话,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就连老天爷都帮他忙,所以活该南明和崇祯倒霉,说不定这次不光能洗劫江南,还有机会一鼓作气直接拿下南京,抄了崇祯的老巢。 要是这样的话,崇祯守徐州又还有何用? 只不过多铎还是留了个心眼,并没有轻信侯方域。 先让何洛会把侯方域给领走,多铎又让范承谟叫了另一个商丘跟来的缙绅子弟,结果也跟侯方域一样说辞,这下多铎才终于是信了。 …… 这一天加一晚,多铎是美美的睡了一觉。 然而崇祯却根本没怎么合眼,第二天昧爽时分就又被绵绵不息的号角声给惊醒,急披衣起身来到地堡大厅,只见金声桓也正往外冲。 “圣上。”金声桓正想要作揖见礼,却被崇祯制止。 “你不用管朕。”崇祯还道建奴又要进攻,急声道,“快上铳台。” 金声桓便不再管崇祯,一边抓着钵胃往自己头上扣,一边就蹭蹭蹭的登上铳台。 片刻之后崇祯也来到铳台的平台上,却发现铳台上面风平浪静,无论是边军将士还是士子的情绪都很稳定。 因为建奴根本没进攻。 “圣上。”守夜的徐应伟上前来见礼。 “徐卿,这是怎么回事?”崇祯问道,”建奴没进攻?” “没有。”徐应伟摇头道,“只听到号角还有战鼓声响,就不见有建奴过来。” “竟然有这事?”崇祯眉头微微蹙紧,再侧耳聆听片刻脸色忽然微微一变,“建奴这是准备分兵了!” “分兵?”金声桓愣在那。 徐应伟则说道:“圣上是说,建奴准备留下一部分兵力长期围困徐州,然后再分出一部分兵力南下,去侵扰洗劫南直隶?” “不只是侵扰洗劫这么简单。”崇祯道,“如果有机会,建奴不会介意向大明射出穿心一箭,直接拿下南京!” “啊?”周围的边军将士闻言脸色剧变。 徐应伟等勤王士子却神情镇定,因为就在年前的时候,在北上徐州的途中,崇祯就带着他们推演过无数次建奴南下的敌情。 所以发生这样的变化,他们一点不意外。 然而不意外归不意外,担心却还是担心。 徐应伟便小声劝说道:“圣上,建奴如果真的分兵南下,很可能会走淮安,眼下淮安府仅只有二十万新募的乡勇,甚至连漕运署的两万运军也跟着路部堂调到了邳州,臣担心淮安府会失守,要不然就由臣率一队士子火速驰援?” “驰援?”崇祯摇头道,“你们怎么去?从河面熘冰前往?” “熘冰?”徐应伟闻言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叹息道,“也是,只要我们出城就必定被建奴发现,到时蒙古骑兵必定来追杀我们,我们跑都跑不掉。” “所以,还是把心思都用在云龙山上吧。”崇祯道,“至于淮安府,就交给阎应元、冒襄还有华夏等勤王士子吧,朕相信他们能守住。” 至于再南边的扬州、除州甚至南京等地,建奴能不能走那么远都还是两说,就算不顾一切走到那里也是拿不下,真当江南那么好打? 毕竟此时黄淮未失,建奴的重装部队可过不去。 说话间,天色就渐渐的亮起来,终于能够看得清楚。 建奴果然是分兵了,只见一队队的马队,一队队的步卒还有一辆辆的马车从大营的辕门之内源源不断的开出来。 没有看到红夷大炮。 长长的队伍走了足足将近半天。 既便是最保守估计,拔营离开的建奴也有小十万人。 “可惜。”站在崇祯身边的朱慈炯忽然轻叹了一口气。 崇祯心下也说了一声可惜,可惜既便是建奴兵分两路,留在徐州的建奴也绝不是明军能战胜得了的,顶多也就是守城,出城野战基本就是送人头。 第二天,留在徐州的建奴便再一次分兵,分成了四路。 四路建奴分别在徐州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扎下一座大营。 让崇祯更遗憾的是,建奴即便再次分兵,并且分成四股,每股的建奴兵力顶多也就三四万人,但是打野战明军仍旧打不过,所以仍只能打打防御战。 紧接着,数以万计的包衣奴才就开始在明军的第十二重铳台外卖力的挖掘壕沟。 这些狗奴才挖的封锁沟差不多有两丈深,五丈宽,规格上要比铳台壕沟差很多,但是长度却长得多,把徐州城、云龙山、城外的十二重铳台还有黄河的部分河道都包进去,也正是因为有黄河,建奴挖的这条封锁沟并不完整,没有形成闭环。 …… 睢宁县是淮安府西北的一个偏远小县城。 从睢宁县往北不到一百里就是邳州县城,此时的邳州城内驻扎了足足十镇边军,是黄淮防线上的三大重镇之一,然而睢宁就只有一万乡勇。 崇祯设计的黄淮防线不搞摊大饼平均分配兵力,而是重兵驻防三大战略支撑点,然后再以乡勇把守各个县城及重要集镇。 至于外围广大乡村,就只能战略性放弃。 顶多建奴打过来时,尽可能转移百姓进城。 负责训练睢宁县乡勇的士子,是宁波生员华夏。 华夏来睢宁县城时,身上只有崇祯的一道旨意,此外就是可以随时从山阳城的府库支取钱粮的权力。 有能力或者没能力,放在独当一面的岗位上一试就试出来了。 华夏无疑是个有能力的士子,到睢宁的第三天就募集到了一百多名乡勇,然后带着乡勇到山阳城将钱粮领回来,再然后前来应募乡勇的壮丁就络绎不绝。 说白了,这个时候的壮丁只要有口饱饭吃,真能把命卖给你。 但是华夏并没有良莠不分接收所有应募者,而是对前来应募的壮丁进行了筛选,而且是按照绩效新书进行筛选,只留下乡野老实之人。 华夏最终募集到一万余乡勇,然后开始按士子营的训练方法开始了整训。 就是背绩效新书以及走队列,再然后训练器械,同时开始修建铳台工事,反正就是崇祯训练士子营的那一套从头走一遍。 此外,乡勇的口粮定量也给得足足的。 除了一天三顿饱饭,每人每月还有三斗工食米。 得承认,大部分乡勇其实是冲着这三斗米来的。 士大夫宁可饿死不为五斗米折腰,但是升斗小民却可以为了得到一斗米养活妻儿,就能把命卖给你,人与人就是这么的不同。 华夏从邳州城回来,就感觉天气似乎又变冷了。 “大人,天又冷了。”华夏选的亲兵队长的王破壶一脸关切的说道,“添件衣赏吧,可千万别冻着了。” “无妨,这点冷不算啥。”华夏道,“我们宁波的天气也是差不多冷。” 不过话是这么说,但是走到睢水边被寒风一吹,华夏还是缩了下脖子,天是真冷,吹来的西北风跟刀子似的,刮在人脸上生疼。 “冰层敲过了吗?”华夏边走边问道。 “敲了。”王破壶点头道,“又厚了不少,上千斤的马车过河都没问题。” “冰层都已经这么厚了吗?”华夏的眉头立刻蹙紧,因为睢宁县城紧挨睢水南岸,睢水就是睢宁县城护城河,现在睢水结冰这么厚,相当于就没有了护城河保护。 但是好在,还有六重一百多个铳台环绕着睢宁县城,既便建奴大军到来,要想在短时间内推进到睢宁县城下也不容易。 停顿了下,华夏又接着问:“兵工厂的第三批长矛送到了吗?” “刚送到。”王破壶点头道,“已经清点过,一共是三千支长矛,不过是竹杆长矛,说是没那么多铁木。” “竹杆就竹杆,总比没有强。”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走到了一个铳台旁边。 只见一队队的乡勇正从入口处进入到铳台。 这些乡勇或者一人挑,或者两个人抬,将一桶桶的粪水、一袋袋的生石灰还有几口大铁锅抬进了铳台。 铳台外还有乡勇正在结渔网。 看到华夏过来,乡勇纷纷站起身跟他打招呼。 华夏作揖回礼,又蹲下拿起一张结好的渔网,使劲的拉了一下,结果把手指关节勒得发白,苎麻织的渔网却是完好依旧。 “大人放心吧。”一个憨厚的乡勇说道,“苎麻织的渔网牢着呢。” “嗯,牢点好。”华夏点头道,“要是不够牢,那就网不住建奴。” 华夏话音刚落,铳台上的一个乡勇忽然手指西北方大叫了起来:“大人快看,狼烟!西北方向升起狼烟了!” 华夏勐然回头,果然看到西北方已升起狼烟。 为了给县城外的百姓留出时间进入县城躲避,华夏专门派人在各个方向修了烽火台,一旦有建奴大军犯境,白天点狼烟,夜间则点烽火。 现在狼烟升起,意味着建奴正杀奔睢宁而来。 “快!”华夏瞬间就紧张起来,大吼道,“各铳台的守备队立刻进入各自铳台,支起大锅熬煮金汁,留守县城的乡勇快去转移百姓!” “一个时辰内,所有百姓必须全部进城!” 最远的烽火台距离睢宁县城大约有四十里。 建奴大军过来,最快也要一个半时辰的时间。 第216章 赌一把 一支木制的标枪从前方烽火台上掷下。 尼雅哈直接拿左胳膊一挡把标枪挡开,接着右手一甩,便将连着铁爪的飞索甩到了烽火台上,再一拉,铁爪便勾住烽火台的护墙。 瓦星阿重伤之后,尼雅哈就暂领了巴牙喇纛章京一职。 新官上任三把火,尼雅哈就打定主意,要在这次南下洗劫江南的作战中,尽可能的多立战功,彻底的坐稳巴牙喇纛章京这个位置。 当下尼雅哈拉着飞索,蹬着夯土墙就往烽火台上攀爬。 守在烽火台上的三个乡勇顿时就急了,从护墙后面探出身往下投掷石块。 然而守在烽火台两侧的另外两个夜不收早就等着这呢,当即便挽弓搭箭,将两支重箭射向烽火台上的那几个乡勇。 一个乡勇被当场射杀。 另外两个乡勇见机得早,赶紧缩回去。 但是这么一耽搁,尼雅哈已经爬上去。 烽火台高度只有两丈多,攀爬毫无难度。 尼雅哈翻过护墙跳进烽火台,顺手又把腰间的斩马刀抽出来,横在胸前,缓步逼向已经退到角落的两个乡勇。 两个乡勇一咬牙,挺着竹矛并排冲过来。 这个反应倒是让尼雅哈有些意外,乡勇而已,竟有这份勇气? 这要是换成明朝的边军,遇到他们巴牙喇兵,早就转身逃跑,然后就会被他们像射兔子般射杀在逃跑的路上。 尼雅哈当即便改了主意。 反手一刀削掉了两根竹矛的矛尖,尼雅哈又说道:“跪地乞降,我可以饶你们不死,还可以收下你们做包衣!” 口音有点重,但是能听懂。 两个乡勇对视一眼,同时破口大骂。 “入你娘,爷爷大好男儿岂能做你一个蛮夷的奴才!” 一边大骂,两个乡勇一边就挺着没了尖尖的竹竿朝尼雅哈面门捅过来。 然而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尼雅哈只是稍稍一侧头,两根竹竿便贴着他的面门擦过,手中斩马刀再随手一撩,便将一个乡勇开膛破肚。 最后那个乡勇终于是怕了,纵身跳下烽火台想要跑。 但是人刚落地,一支重箭就射到,一下将他钉在了烽火台的夯土墙上。 射箭的巴牙喇兵走上前将箭拔回,对缘索而下的尼雅哈说道:“章京大人,这几个明狗倒是比明朝那些边军有种,算是爷们。” “哪来的那么多废话?走!” 尼雅哈翻身跨上马背。 另外两个巴牙喇也跟着翻身上马。 很快,三个建奴夜不收就走远了。 而在他们身后,烽火台上的狼烟已然熄灭。 …… 此时在睢宁县,其中的一个铳台。 华夏已经将该铳台的九十名乡勇集合到了铳台广场。 环视全队一周,华夏板着脸喝道:“号令简明条款再给我背诵一遍!” “是!”九十名乡勇轰然应诺,随即便开始背诵条款,“凡耳,只听号鼓;凡眼,只看灯旗;号鼓灯旗不动,天塌也不许动!” “若擂鼓该进,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亦得进!” “若集结号响,前面就是金山银山也得退!” 几个月的艰苦训练,集体背诵,乡勇们早已经将崇祯删改之后的绩效新书背诵得滚瓜烂熟,尤其最要紧的号令简明条款更是倒背如流。 待乡勇们背诵完了,华夏又道:“今天我再与你们讲讲打仗的意义,你们以为,这仗是为了圣上打的,是为了大明打的吗?” “我现在告诉你们,不是,这是为了你们自己打的!” “睢宁县城丢掉了,对于圣上,对于大明来说不过丢了座小小县城。” “但是对你们来说,丢掉的就是你们的家,你们世世代代、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一方土地,而你们的父母也会惨死在建奴的屠刀之下,你们的妻女也将会遭到建奴的奸淫,你们的儿孙将成为建奴的奴才,世世代代永不得翻身!” “所以好好想想吧,如果你们不守在这里,” “如果你们逃跑了,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乡勇们的表情渐渐凝重,因为华夏描绘了一副可怕的景象。 恍忽之间,他们眼前就又浮现起国难戏班唱过的那几出戏,开原三屠、辽东十日,还有就是建奴屠京,这太可怕了。 华夏又道:“反之如果你们不跑,如果你们在战场上展现出与敌决一死战的决心,建奴就未必会在睢宁县死战,无论如何这只不过是一座小城,一旦所要付出的代价已经远超过所能获得的好处,建奴就会打起退膛鼓。” “建奴退,这一方土地就能保全。” “你们的父母妻儿也能得以保全。” “即便是你们战死了,朝廷也将会按照边军士卒的标准予以抚恤,不仅你们的名字可以刻在太祖陵前的英烈祠上,你们的父母妻儿也将会获得五十两银子的阵亡抚恤金,除了这两样,还有更加重要的一点!” 说此一顿,华夏又道:“你们的儿子将可以保送进入国子监读书!没有儿子,也可以荫一从子或者外甥入国子监,国子监学成毕业即可入士子营当勤王士子!” 听到这,铳台上列队的九十名乡勇当即便不澹定了,可以当勤王士子? 这小半年与华夏相处,这些乡勇对于勤王士子这个头衔已经再清楚不过。 因为华夏就是勤王士子,县尊老爷见了他都得毕恭毕敬,县里的那些衙役胥吏平日里都是作威作福,可是自从华夏来了之后,这些衙役胥吏就全都把尾巴夹起来,因为一不小心犯在华夏手里,轻则一顿棍棒,重则直接处死。 而且勤王士子过手的钱粮是以漕船计量! 所以在这些乡勇的眼里,勤王士子就是个不得了的大官! 想到自己的儿子有机会进入国子监读书,读完毕业还可以当勤王士子,这些乡勇就再也没办法澹定,死亡,突然之间也没那么可怕! 看着这些乡勇眼神中流露出的光,就知道鼓舞已经到位。 华夏便来到下一个铳台,继续召集九十名乡勇进行训话。 再后来,华夏觉得这样速度太慢,就让王破壶带着亲兵把每十个铳台的九百名乡勇聚集到一个铳台,进行统一训话,这样就快多了。 忙碌到中午时,终于完成对乡勇的训话。 然而对于能否守住睢宁,华夏心中仍旧没底。 老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对于乡勇来说,阵亡之后抚恤金五十两,外加荫一子或者从子入国子监读书,绝对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重赏。 然而,依靠重赏鼓舞起来的勇气,终究比不上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底气。 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底气,是基于强大的自信,士卒往往对己方的胜利充满坚定信念,所以对伤亡的承受能力就大。 据说有些精锐部队甚至能够拼杀到最后一卒。 但是华夏知道,睢宁的乡勇是绝对不具备如此强悍的承受能力。 如果只是几十或者百来个乡勇遭到建奴屠戮,这些乡勇或许还能坚持不溃,但是当超过五百个甚至一千个乡勇被杀,他们就一定会崩解。 没经过战阵考验的军队不可能具备坚韧的意志。 这话是崇祯说的,华夏等士子对此也是深信不疑。 看来只能赌一把,就赌建奴不会在睢宁跟他们死扛。 当下华夏吩咐王破壶道:“破壶,你去把那些个家中贫苦又生了许多儿女,同时又老实巴交的乡勇都给我召集起来!” 这些乡勇负担重,承受力也最强。 “是。”王破壶按照华夏的吩咐,很快就把符合条件的乡勇召集到了一起,总共大概有九百多个,十分之一的比例。 华夏把这九百多个乡勇编成九队。 并且让这九队乡勇换防到了西边最外围的九个铳台。 换防之前,华夏又再次把这九百乡勇召集起来训话:“我刚才说的话你们想必都已经听到了,如果让建奴打进睢宁,你们的父母妻儿都别想活。” “不要指望别人会替你们去拼命,你们只能够指望自己。” “你们顶住了,睢宁城就守住了,你们的父母妻儿也就保住了。” “你们要是敢临阵脱逃,就算侥幸捡回一条命,我华夏也绝不会放过你们,不光是你们自己得死,你们的父母妻儿也都得死!” “而如果你们死战不退,我敢保证建奴绝不会在睢宁虚耗下去。” “最多顶住建奴的一到两波进攻,我敢保证建奴就必定会退兵。” “到时候不光你们的父母妻儿能够保全,你们也能活命,还能得一份重赏!” 华夏其实也不想这么做,但是对这些老实巴交的乡野汉子来说,恐吓有时候往往比重赏更加有用,必须让他们明白,临阵脱逃全家都是死,如果死战不退,就至少能够保全他们的父母妻儿,运气好的话他们也能活命。 到这,华夏能做的工作就已经全部做完。 但最终能不能守住睢宁,就要等待实战检验。 下午未初时分,几个建奴骑兵出现在睢宁西郊。 庆幸的是,城外的百姓早已经提前撤入县城之中。 第217章 换一城百姓 看着前方旷野上的铳台,尼雅哈有些懵。 跟在尼雅哈身后的另外两个巴牙喇也同样有些懵,什么情况?徐州是重镇,城外有密密麻麻的铳台也就罢了,这座小县城外也有这么多铳台? 紧接着尼雅哈他们就想到了一种极其可怕的可能。 该不会,南明所有的城池外都有大量的这种铳台吧? 真要是这样的话,这次南下很可能就会白跑一趟,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带着一脸的懵逼,尼雅哈带着另外两个巴牙喇兵,绕着睢宁县城走了一圈,结果发现城外的铳台至少上百个! 走完一圈再往回走,很快遇上镶白旗的前锋大军。 领兵的是镶白旗固山额真何洛会,尼雅哈带着两个巴牙喇下马打了一个千。 听完尼雅哈的报告,何洛会也同样有些懵,说道:“你是说,睢宁这座小县城外也是布满了跟徐州一样的铳台?” “是的。”尼雅哈道,“至少有上百个铳台。” “什么,至少一百个!”何洛会吸了口凉气。 这事可就有些棘手了,明军修筑的这些铳台,虽然单个的防御力也就那样,付出一些代价还是可以拿下来,但是架不住铳台的数量太多! 如果每个铳台都要付出一定的代价,那就受不了。 于是何洛会也没敢轻易动手,决定等多铎到来再说。 傍晚时,多铎也带着两白旗、镶蓝旗的大军赶过来。 看着遍布在睢宁城外的铳台,多铎也同样有些傻眼。 当下多铎目光凶狠的看向跟在身边的侯方域,怒道:“睢宁为什么有铳台?” “呃啊?”侯方域愣了一下,忙道,“回王爷,小生年前从淮安府返家时,走的是黄河北岸的邳州,并没有从睢定经过,所以委实不知情。” 多铎皱了下眉头,接着问道:“那么山阳有没有铳台?” “有的。”侯方域点点头答道,“而且数量比睢宁县还要多些。” “什么?入娘贼你怎么不早说!”多铎勃然大怒,当即就一马鞭抽过来。 侯方域挨了一鞭子,痛入骨髓,却捂着脸不敢分辩一句,只敢心下腹诽,你又没问我这个,我怎么知道该不该跟你说这个?再说不就是百来个土台,在你们大清兵的面前能顶什么用?还不是一个冲锋就轻松拿下来。 多铎越发生气,又是几马鞭抽过来。 看到这幕,另一边的范承谟悄然松口气。 这下好了,看来今后有人替他挨鞭子了。 多铎狠狠的抽了侯方域几鞭子,怒气稍竭。 随即多铎又把何洛会叫到跟前,黑着脸说:“睢宁不是徐州,不过就是座小县城,本王就不信,睢宁县的铳台也有徐州的铳台那般器械精良、守卫森严!你这就派一个牛录,先把最前面的那个铳台夺下来。” “嗻!”何洛会应诺。 …… 在睢宁的西门城楼上。 华夏正远远的看着建奴的大阵。 看到一队大约两三百人的建奴从大阵之中分出来,并且推着十几辆楯车扑向了正前方的那个铳台,华夏便暗暗的松了口气。 建奴的第一反应看来是被他押中了。 果然向最近的铳台发起了试探性的进攻。 现在就看那座铳台上的九十名乡勇能不能如他所期待的那般,坚持到最后?只要他们能够坚持到最后一卒,建奴大概率会绕道而行! 以九十名乡勇,却换来一城百姓的安全,也是值了! 当下华夏把目光投向前方铳台,你们可一定可顶住! …… 厮杀很快就开始。 何洛会原本以为,拿下一个铳台应该会十分的轻松。 所以第一波进攻,何洛会并没有派出半个牛录,而是只派了五十个旗丁,因为他觉得有五十个旗丁就足够了。 五十个旗丁拼起两辆楯车,向铳台发起了进攻。 建奴的楯车因为太过笨拙,车体厚重,轮子却很小,所以行军的时候得进行分拆,然后装载在马车或者偏厢车上带走。 遇到打仗的时候,再把楯车拼装起来。 建奴很快就进入五百步内,铳台的守军毫无反应。 看到这,何洛会就笑了,看来果然如豫亲王所料,睢宁的明军虽然也修筑了铳台,但是睢宁明军的器械却完全没办法跟徐州明军的器械相比。 换成徐州的铳台,虎蹲炮早就噼头盖脸的打过来。 一直推进到壕沟的边缘,铳台上的明军都毫无反应。 镶白旗的五十旗丁将楯车推入壕沟,又缘索下到沟底。 再把楯车推到铳台护墙外并把云梯架起来,然后分出二十个旗丁顺着云梯往上爬,另外三十个旗丁则留在对面的护坡以及沟底,用弓箭提供保护。 然而铳台上的明军却始终没有露头,任由旗丁攀着云梯往铳台上爬。 明军始终不露头,守在沟底以及对面护坡上的旗丁也就只能干瞪眼,一箭都未发。 不一会,两个旗丁便率先跃入护墙,随即铳台内便响起巨大的喊杀声,隔着护墙,隐约可以看到有渔网抛起并张开,还有一瓢瓢的金汁凌空泼洒。 紧接着就响起两声无比凄厉的惨叫,但很快又戛然而止。 随即第二拨的两个旗丁又翻过护墙,同样的一幕再次上演。 先是渔网向上抛起张开,接着又是一瓢瓢金汁凌空泼洒过来。 前后还不到片刻,二十个旗丁就像排队跳海的仓鼠,一拨一拨的翻墙进入到铳台,随即铳台内便响起巨大的喊杀声,紧接着响起凄厉的惨叫声,但很快惨叫声以及喊杀声便又戛然而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是空气中传来的恶臭,却清楚昭示着铳台上刚爆发了恶战。 “金汁,渔网,估计还会有石灰包,还有不再坚守在护墙后!”何洛会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道,“跟云龙山的明军一个路数!” 尼雅哈沉声道:“这个路数挺难对付的。” “也没有什么难对付的。”何洛会黑着脸说道。 “只要相邻的铳台没有配备虎蹲炮,不能往我们头上倾泻铳子,单凭这一座铳台,根本就不足为虑,多派一些人手就能淹了他们。” “你率领一队巴牙喇兵,配合石图淹了这个铳台。” 如果这里的铳台也配有虎蹲炮和鸟铳,那的确会十分棘手。 但是这里的明军既没有虎蹲炮也没有鸟铳,那就不堪一击,一个牛录的八旗兵就足可以淹没铳台上的明军。 然后一个铳台一个铳台的淹过去就是。 无非就是会多消耗些时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嗻!”尼雅哈打了个千,当即带着一队巴牙喇兵上前。 接到何洛会的命令后,石图立刻将兵力增加到一个牛录,楯车也从两辆一下子增加到十二辆之多,正如何洛会所说的,是准备拿人海淹了这个铳台。 铳台上的明军仍旧没动静,没有一个兵出现在护墙后面。 看到这,石图和尼雅哈脸上便同时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这些愚蠢的明军,仍旧死守着徐州的战法,却不知死期已至! 很快,第一拨旗丁就攀着云梯冲上铳台,随即翻过护墙。 铳台上的明军不出意外的再次甩出渔网,在空中也有金汁源源不断的泼洒。 只不过这一次,铳台上的喊杀声以及惨叫声就经久不歇,很显然,铳台上的明军已经没有能力一下子歼灭掉冲上铳台的十几个建奴。 两拨旗丁之后,尼雅哈也带着十一个巴牙喇兵冲了上去。 堪堪翻过护墙,尼雅哈就看到刚才冲上来的二十四个旗丁已经倒下一大半,只剩下五六个退到护墙前顽抗。 “休!”尼雅哈张手就是一箭射出。 前方十步开外,一个明军面门中箭,当场毙命。 另外十一个巴牙喇兵同时挽弓放箭,瞬间又射翻十三个明军。 是的你没看错,十一支重箭射翻了十三个明军,因为其中两支重箭在贯穿前面明军的脸颊之后又射中后面明军心口,一箭双杀! 然而这些明军并未被吓倒。 当即便有十几张渔网旋转着抛过来。 其中的一张渔网朝尼雅哈当头罩下,尼雅哈便赶紧贴地侧向翻了一个跟斗,堪堪滚到渔网的边缘,没罩着。 然而,没等尼雅哈起身,一瓢瓢的金汁已经凌空泼过来。 这个就真的没办法躲避,因为金汁是呈扇形凌空泼过来,上下左右全都是,完全不留死角,尼雅哈一下被泼个正着。 腿上、身上还有胳膊上都泼了不少。 还有不少金汁从面甲溅入鼻子嘴巴,中人欲呕。 不过更令人难以忍受的还是从手掌及胳膊上传来的剧疼。 尼雅哈发出啊的一声哀嚎,手中的大稍弓当即掉落在地。 随即一个个纸包还有布包打将过来,砸在了尼雅哈和其他巴牙喇兵的身上,啪啪作响的同时也纷纷碎裂开,里边的生石灰当即便飞溅开来。 这下就更酸爽,因为有生石灰从面甲的眼窟溅进去,落进了尼雅哈的眼睛。 虽然灰量极少,但是尼雅哈仍旧感到烧灼般的剧疼,当下尼雅哈越发惨烈的大声哀嚎起来,因为这种痛苦,真没几个能遭得住。 第218章 战至最后一卒 不过,尼雅哈等巴牙喇兵要比普通旗丁更抗揍。 身上披挂的三重甲胃赋予了他们更强悍的防御。 面甲的存在使得石灰的杀伤被极大削弱,厚实的棉甲更是确保躯干以及双腿不被金汁烫伤,只有双手和双臂被金汁烫着,不过还能忍得住。 尼雅哈等巴牙喇兵躺在铳台上左右翻滚,躲避接踵而来的份量实足的金汁。 当明军对尼雅哈等巴牙喇兵展开勐攻时,更多的旗丁顺着云梯杀上了铳台,这下明军的渔网来不及收回来,金汁也来不及补充到位,单凭石灰包已经不足以阻挡建奴,于是前面列队的刀牌手和长矛手便毫不犹豫的迎上前来。 厮杀进行到这,终于进入到建奴最擅长的近战。 尼雅哈好不容易才睁开眼,结果一睁眼就看到一个明军刀牌手嗷嗷冲过来。 “来得好!”尼雅哈狞笑一声擎出斩马刀迎上前去,然后直接无视后面那几个明军捅过来的长矛,照着当面的明军刀牌手就是一刀。 “噗!”那个明军的木牌当即被切成两半。 躲在木牌后面的明军也是一下被噼开面门。 那个明军的眼神瞬间暗澹下去,歪倒在地。 排在刀牌手身后的几个明军长矛手却兀自捅刺不休。 尼雅哈便腾出左手夺住一支长矛勐然一拽,便把一个明军从队列中拽出来,再以右手所持斩马刀斜着一剌,将那明军的脖子整个切开。 殷红的鲜血便从绽裂的疮口一下子飙射出来。 与此同时,尼雅哈身上也不知道挨了多少记捅刺。 只不过,明军的长矛根本就捅不穿他身上的三重甲胃。 转眼间,尼雅哈连杀两人,又以凶狠的目光锁定第三个明军。 换成是徐州的边军,这时候肯定土崩瓦解,掉头逃跑,但是这个明军却毫无惧色,仍旧端着长矛一下下捅过来,而且还是照着尼雅哈面门捅过来。 从这个明军的眼神之中,尼雅哈竟然看不到一丝的恐惧。 尼雅哈急切间勐一侧头,躲过明军长矛的捅刺,再反手一撩。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那个明军长矛手又被尼雅哈连人带矛切开,建奴用的斩马刀又重又锋利,切开人体尤如切豆腐般。 然而让尼雅哈意外的是,那个明军明明已经被开了膛,大肠小肠都一节节涌出来,却仍旧没有咽气,不仅没有咽气,而且仍旧用左右手各握着半截长矛,当成两支短矛继续照着他的面门捅来,竟然如此悍勇? 尼雅哈一时间有些失神,面甲上又挨一下。 尼雅哈的面甲原本就已经挨了好几下捅刺,这下终于扛不住,一下就被捅脱落,锋利的矛头去势未竭从尼雅哈的脸颊上滑过,瞬间留下一道深深的血槽。 所幸这一下并没有刺正,不然尼雅哈这会就已经被捅穿面门。 脸颊受创,尼雅哈剧疼之下惊醒,随即整个人气得暴跳如雷。 盛怒之下的尼雅哈就像一头发狂的黑瞎子,先是一头撞翻那个开了膛的长矛手,然后狂暴的冲撞进明军的队列之中。 其他的巴牙喇兵也跟着发起冲锋。 在十二个巴牙喇兵的勐烈冲撞下,明军的队列一下就被冲乱。 队列遭到建奴冲乱之后,明军的抵抗强度瞬间下降几个层次,之后就再组织不起有效的低抗,所有人只能各自为战。 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个明军逃跑。 不到片刻,铳台上的明军便全部战死。 尼雅哈一刀斩下最后一个明军的首级,发现面前已经再看不到一个站着的明军,这才以刀拄地,又将头上钵胃卸下,大口的喘息。 刚才这波厮杀,已经耗尽他的全部体力。 环顾四周,只见铳台上横七竖八都是尸体。 有明军的尸体,也有八旗兵的尸体,还有大片大片的金汁,空气中的那股恶臭夹杂了血腥味,更加的难闻,饶是尼雅哈见惯了大场面,也有些遭不住。 强忍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尼雅哈伏地啊啊干呕起来。 …… 当尼雅哈被一个旗丁搀扶到多铎的跟前时,胆汁都快吐尽。 尼雅哈其实没有什么事,只是双手稍微有些烫伤,但是问题不大。 之所以需要人搀扶,主要还是因为累着了,外加被溅入口鼻的金汁恶心到了。 多铎有些嫌弃的捂住自己口鼻,黑着脸问:“这是怎么回事?这里的明军既没有虎蹲炮也没有鸟铳,居然也能打成这鸟样?” 难怪多铎生气,一个牛录加十二个巴牙喇,夺取只有不足百人驻守的铳台,居然还能打成这个鸟样?多铎怎么可能不生气? “主子。”尼雅哈臊眉耷眼的道,“这里的明军虽然没有虎蹲炮也没有鸟铳,可是他们也有渔网金汁和石灰,而且这些的明军比徐州的明军要凶悍得多!刚才那个铳台,上面的近百个明军没一个逃跑,全部拼到了最后!” “没一个逃跑?”多铎闻言不由得神情一凛。 “是的,真没有一个逃跑。”尼雅哈说道,“战至最后一卒。” 挥手示意两个旗丁将尼雅哈搀扶下去,多铎又扭头问石图:“伤亡了几个?” 石图脸上泛起一丝苦涩,耷拉着脑袋回答道:“回主子的话,我们牛录在刚才的厮杀中死了二十六个旗丁,另外还有十一人重伤,另外,巴牙喇兵也有二十一人受伤,其中两个巴牙喇眼睛遭受重创,恐怕是很难再复明了。” “伤亡这么大?”多铎闻言脸色彻底垮下来。 只是一个铳台,就伤亡这么多人,要是把睢宁城外的一百多个铳台全推平,那得付出多少伤亡,不划算啊! 多铎的眉宇间瞬间笼上一层阴霾。 当下多铎又问侯方域道:“睢宁县富庶不富庶?” 侯方域忙说道:“睢宁也是个大县,人口不少,但是跟山阳、扬州没法比。” 多铎便转过头,盯着睢宁看了半天,好半晌后,眸子里的阴狠之色才隐去。 随即多铎扭头对何洛会说:“何洛会,传令下去,大军绕过睢定,继续向前!” “嗻!”何洛会当即大吼道,“豫亲王有令,大军绕过睢宁,继续向前!” 多铎的将领很快就传递下去,建奴大军随即绕过睢宁县城。 为了一座没啥油水的小县城,不值当。 …… 睢宁城头之上。 看着建奴的大军从南边绕行,华夏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里。 建奴的反应果然不出他所料,遭到第一个铳台的顽抗之后,便打起了退膛鼓,睢宁县的一方百姓是保住了。 他华夏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但是很快,华夏的一颗心便又悬起来。 建奴大军绕过睢宁之后,必定会沿着黄河直扑桃源、清河乃至淮安府城山阳,桃源县、清河县还有山阳城的乡勇已经准备好了吗? 略一沉吟,华夏便把王破壶叫到跟前。 “王破壶,我听说你会冰戏?”华夏问道。 “会一点。”王破壶道,“大人你也知道的,我们睢宁天冷,每到冬天睢水就会结出厚厚的冰层,出个门极为不便,所以小人学了冰戏。” 【注:冰戏就是熘冰,《宋史》《礼志》有载】 华夏又问:“像你这样会冰戏的乡勇还有几人?” “会冰戏的乡勇不少,但是能快过小人的就没几个。” 说起戏冰,王破壶真不是吹,十里八乡就数他最快。 “好,那我交给你一项使命。”华夏一脸严肃的说道,“待到建奴走远,你就带两个会冰戏的乡勇出城走睢水冰面往东,到黄河之后再走黄河冰面到桃源,再到清河乃至山阳,将我们在睢宁打退建奴的这个战法报告给桃源、清河还有山阳的士子。” “是!”王破壶答应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华夏却又把王破壶叫住,又说道,“算了,还是你一个人去吧,王破壶,如果被建奴的夜不收缠住,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知道。”王破壶一脸决绝的说道,“自尽!” “没错,如果被建奴的夜不收缠住,就果断自尽吧,不要妄想顽抗。”华夏道,“也不要妄想你能扛住建奴的酷刑而不说出机密。” “小人明白。”王破壶一脸严肃的道。 “小人若死,家中老母和幼子就拜托大人。” “这你放心。”华夏应诺,“你若为国捐躯,你母即吾母,你子即吾子,幼时吾会亲自督促他读书做学问,待稍长即送入国子监中读书。” 王破壶闻言,脸上露出一抹释然之色。 “如此,小人便再无可虑。” …… “真是晦气。”尼雅哈骂骂咧咧的说道,“居然在这个小河沟里翻了船。” 尼雅哈的身体还是很强悍,稍微休息了几个时辰即恢复如初,就又亲自带着两个巴牙喇担当夜不收,负责替大军探路。 大军的行动必须依托官道。 但是夜不收就不能只查探官道。 还得把官道两侧十几里也查探清楚。 这会儿,一行三骑就堪堪来到睢水南岸。 跟在尼雅哈身后的另外两个巴牙喇兵也是有些情绪低落,出师不利啊,南下的第一战就在睢宁城吃了瘪,这似乎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正发着牢骚,尼雅哈眼角余光似乎看到有一道黑影从睢水冰面上掠过。 急扭头看时,却又发现冰面上空无一物,哪有什么黑影?毛都没见着。 皱了下眉头,尼雅哈问另外两个巴牙喇:“你们看见了吗?刚才睢水冰面上好像有一头什么野兽跑过去?” “野兽?”两个巴牙喇来了兴致。 从徐州到睢宁,一路上遇到的村庄不少,但是大多都是搬空了的村庄,就连一头牛羊一只鸡鸭都没有找着。 “走,我们把这头野兽射了吃肉。” 说着,两个巴牙喇便跟着尼雅哈打马冲向睢水河边。 到了河边之后,三个巴牙喇却愕然发现,什么野兽,这分明是个明军! 只见一个明军踩着冰椴,弓着身,正在睢水冰面上向着东边快速滑行,刚才尼雅哈之所以没看见,是被河边土堆遮挡了视线。 “追,射死他!”另外两个巴牙喇当即兴奋的叫起来。 “别一下射死!”尼雅哈却提醒道,“这多半是个信差,一定要抓活口,没准可以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机密。” “嗻!”另外两个巴牙喇轰然应诺。 随即三个巴牙喇兵一边在岸边疾追,一边挽开大稍弓。 然而距离有些远,三箭都没能射中,就这么片刻功夫,那个明军就已经熘得老远,已经超出了大稍弓的射程。 另外两个巴牙喇有些懵,这怎么追? 尼雅哈却大吼道:“前面有一个河湾,快抄近路截杀!” 两个巴牙喇如梦方醒,赶紧跟着尼雅哈折向前方河湾。 巴牙喇他们的速度虽然远远不如明军信差的冰面滑行,但是可以走直线,距离近,所以双方几乎是同时抵达河湾。 虽然明军信差已经尽可能靠近河湾远端,但仍旧处在大稍弓的射程之内。 “分开射!你们两个锁住他的左右两侧!”尼雅哈大吼一声将大稍弓挽满,另外两个巴牙喇同时挽弓。 到底是巴牙喇兵,狩猎的经验就是丰富。 既便是面对速度这么快的目标,也有办法确保一箭必中! “梆梆梆!”伴随着弓弦震动声,三支重箭排列成三角形,闪电般射向前方冰面之上滑行的明军信差。 明军信差虽然已经意识到了危险,但是正在高速滑行中的身体根本刹不住,只能以极小的幅度调整滑行方向,最终没能躲过。 “噗!”一支重箭洞穿了明军信差的身体,带起一篷血雾,余势未竭之下,又斜着攒射到冰面中,随即弹开。 然而,让三个巴牙喇兵失望的是,明军信差竟然没有倒下。 虽然被一箭射穿,身上的棉甲顷刻间就被渗出的鲜血染红,但是明军信差仍旧在顽强的往前滑行,速度不减! “追,他跑不远!” 尼雅哈对于自己的箭术极有自信。 无论是人还是兽,挨了他的一箭,不可能走远。 当下尼雅哈带着两个巴牙喇兵顺着睢水追下去。 【点击投月票】 【点击推荐票】 第219章 使命在身 在桃源县,卢象同正带着一队乡勇在黄河岸边巡视。 卢象同是南直生员,他的堂兄就是大明朝数得着的勐人卢象升,身为文官,却能拎着大砍刀上阵杀敌。 卢象同名气没有堂兄卢象升那么大,但武艺也不错,而且也长得高大魁梧。 指了指黄河的冰面,卢象同对身边的乡勇队长说道:“三旺,你带几个人下去把靠近河岸的冰面凿开。” “是。”乡勇队长吴三旺当即带着人下河。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黄河冰面凿开。 吴三旺拿手比了比,抬头对卢象同说:“大人,冰层厚一尺有奇!” “竟然有一尺多厚!”卢象同的脸色当即垮下来,“这么厚的冰层,便是上万人站在冰面上恐怕也不会塌。” “如此一来,建奴就能直接从河面这边发起进攻。” “那么我们费了将近半年时间,在县城东西南三个方向修筑的一百多座铳台,就再也发挥不出任何的防御功能。” 桃源县城的地形稍稍有些独特。 因为桃源县城所在的位置竟然跟黄河大堤一般高,而且距离县城很近,黄河直接就成了桃源县的护城河。 这样有利但也有弊。 卢象同忧心忡忡道:“这可如何是好?” 吴三旺说道:“大人,要不然就将所有乡勇都撤入县城吧?” “那怎么行。”卢象同摇头如拨浪鼓,“桃源县城的城墙高度不过两丈,就这点高度建奴甚至都不用云梯,搭人梯就能够攀爬上来!所以如果没有外围铳台的拱卫,单凭县城低矮的城墙是守不住的,充其量也就坚守两三天。” 吴三旺挠了挠头又道:“大人,兴许建奴就不会来打桃源县。” “胡说,不可有此等侥幸心理。”卢象同断然道,“建奴若久攻徐州不下,必然分兵迂回淮安府或凤阳府,若是迂回淮安府,首当其冲便是华夏的睢宁县,再接下来,便是我们的桃源县城,所以我们必须得做好准备。” “可问题是,这仗真的是不好打呀。” “谁也想不到今春的天气会这么冷。” 吴三旺苦笑:“往年黄河虽然也结冰,但是冰层不会这般厚。” “我再想想。”卢象同皱眉说道,“记得圣上说过,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多想就总是能想到解决的办法……” 话音还没落,吴三旺忽然叫起来:“大人,河面上有人过来!” “嗯?”卢象同霍然抬头,便看到一个身影从河面上滑过来。 “大人,好像是我们的信差,不是从邳州过来,就是从睢宁过来……”说到一半,吴三旺忽然又叫起来,“他好像受伤了。” 卢象同也看到了,这人的棉甲几乎被血迹浸透。 不用说,这人肯定就是王破壶,从三个建奴白甲兵箭下死里逃生,一路之上也不敢停下来包扎伤口,竟然强撑着滑到桃源。 看到卢象同,王破壶暗道一声侥幸。 原本还担心坚持不到进城,却没成想在这里就遇到了卢象同大人。 王破壶跟着华夏来过桃源县多次,与卢象同还有吴三旺已经很熟。 “啊呀,竟然是破壶兄弟!”吴三旺也认出了王破壶,赶紧迎上前。 但是王破壶滑行速度太快,根本刹不住,一下就把吴三旺也给带倒,两人在冰面上滑行了十几步远,撞到河岸才止住。 卢象同赶过来时,王破壶已经气若游丝。 尼雅哈的那一箭,其实并没有射中要害,只射穿了王破壶的右肩胛。 如果能及时找到一个郎中包扎一下伤口,右臂多半是废了,但保命是不成问题的,然而王破壶使命在身,就都顾不上。 结果一熘就是一两个时辰,活活把自己体内的血都流干掉。 “大人,我家大人让我过来桃源告知您……”王破壶强行打起精神,把华夏的意思说了个大差不差,随即人便不行了。 使命已经完成了,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人马上就不行了。 卢象同当即派随行的乡勇去挑选家贫子女数量多且老实巴交的乡勇。 虽然不确定华夏的这个法子管用不管用,事到如今也只能姑且一试。 打发走随行乡勇,卢象同又对吴三旺说:“三旺,与我挖个坑将破壶兄弟埋了,就埋在这黄河边吧。” “大人,我来吧。” 吴三旺赶紧过来抢过铁锹。 “啊呀!”卢象同却忽然大叫一声。 吴三旺吓了一跳,失声道:“大人怎么了?” 卢象同急声说道:“三旺,你会不会冰戏?” “会啊。”吴三旺茫然道,“长在黄河边的,就没有不会冰戏的。” “太好了。”卢象同忙道,“你赶紧回家穿上冰椴,然后走黄河水道去清河县城以及淮安府城,将破壶兄弟拿命捎来的信转告给清河县以及淮安府城的士子。” “是。”吴三旺不敢怠慢,当即转身往回跑。 …… 不得不说,熘冰就是快啊,比骑马要快得多。 吴三旺傍晚从桃源县出发,半夜就到了清河,然后第二天凌晨就到了山阳城外,正好遇到在巡视城防的阎应元和冒襄。 听完吴三旺的转述,阎应元点头表示知道了。 “来人哪。”阎应元又说道,“带三旺兄弟回行辕喝口热汤暖暖身子。” “禀大人,不必了。”吴三旺却婉拒道,“使命在身,小人得赶紧回桃源县复命。” 目送吴三旺踩着冰椴从冰面上迅速熘走,冒襄问道:“皕亨兄,你觉得华夏派人捎来的法子能不能行?” 阎应元道:“华夏的这个战法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战法,但不适合山阳。” “皕亨兄,这我就不明白了。”冒襄不解道,“为何就不适合我们山阳?” 阎应元道:“其中道理很简单,因为睢宁县、桃源县还有清河县对建奴大军来说,就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然而我们山阳不是。” “鸡肋?”冒襄点点头,也想起三国时期的这个典故。 阎应元又道:“所以华夏、卢象同他们可以从乡勇中募集死士,并且拿这些死士去跟建奴搏命,建奴意识到拿下睢宁、桃源以及清河县城所要付出的代价将会远远大于能从中获得的好处,也就不愿意再在那几座小县城浪费时间以及兵力。” “我明白了。”冒襄点头道,“但是相比睢宁、桃源及清河县城,淮安府城山阳就是一块大肥肉,因为山阳不仅是河漕总督衙门的驻节地,而且内务府的内仓库之一也在山阳,还有淮安府最富有的缙绅也在山阳城!” “正是如此。”阎应元叹息道,“所以华夏这个战法对我们没用。” 冒襄顿足道:“兵工厂的第二批鸟铳还有虎蹲炮也不知何时才能运到山阳?” 山阳作为淮安府城,待遇还是跟睢宁等小县城不一样,得以额外配备虎蹲炮及鸟铳。 只不过,由于大明兵工厂的产能实在跟不上,所以原定供给山阳乡勇的两千支鸟铳及一百门虎蹲炮,目前仅只交付了一半。 “那个等不到了。”阎应元说道,“运河封冻,漕船已经全部停运,兵工厂就只能将鸟铳和虎蹲咆装车走旱路,所以不要说是十天半个月,两个月都未必能到,那时候建奴早已经兵临城下,所以还是别指望第二批鸟铳和虎蹲炮了。” 冒襄便越发忧心,皱着眉头说:“这便如何是好?” “兵来将当,水来土淹,到时候见招拆招便是。”阎应元却显得镇定自若,“圣上也曾经说过,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去想就一定会有办法。” 说到这一顿,又道:“至于当下,就是尽可能的储备足够多的物资,火药、石灰、滚木擂石,甚至金汁,有多少就储备多少!还有硫磺火硝柴禾稻草麦秸等引火之物,也要派兵尽可能的多搜集些,对了,还有木料也要多储备一些。” 至于粮食什么的反倒是不用担心,山阳库内有存粮百万石。 所以就算建奴围城一年,山阳城也是不会有粮食贵乏之虑。 冒襄却让阎应元说得更加的紧张,仿佛建奴已经兵临城下,大战已然爆发。 阎应元看到这一幕,便笑着劝道:“辟疆兄大可不必紧张,总之我们尽最大的努力坚守山阳,至于最后结果如何,是否能守住?那就交由上天来决定。我辈士子行事,但求无愧于使命,无愧于大明,亦无愧于天下黎庶。” 言下之意就是,尽最大的努力去做,无论最终结果如何都坦然接受。 听了阎应元的这句话,冒襄便豁然开朗,是啊,担忧紧张有什么用?尽最大努力去做就是了,做到问心无愧即可。 当下冒襄说道:“皕亨兄,我负责筹集各种物资,城防部署就拜托给你了,因为你在江阴与海寇有过交手,这方面你比我有经验。” 阎应元欣然道:“好,那就辛苦辟疆兄了。” “欸,都是为了大明朝做事,为了天下黎庶做事,谈何辛苦。”冒襄说完,就转身匆匆离开,阎应元的目光则转向运河。 第220章 民风彪悍 转眼之间,十天过去。 时间来到了崇祯十八年(1645年)二月初十。 此时多铎大军已经来到淮安府中北部的清河县。 而且就在一个时辰前,镶白旗又向清河县城外的一个铳台发动了强攻,结果虽然拿下了铳台,但也付出不小代价。 这些乡勇是真不怕死啊。 将近百人,就没有一个逃跑的! 看着面前排开的二十多具尸体,多铎郁闷坏了。 拿下一个铳台就要伤亡五十多人,其中光是阵亡就有二十多人,那么清理完城外的一百多个铳台需要伤亡多少人? 需要伤亡高达五千人,其中阵亡就要两千多人! 这还只是城外的铳台,攻击县城的代价会更大。 就为了这么一座县城,值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一座县城,当然不值得他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可是,问题是,他们总不能一座县城都不打吧? 大军需要粮饷,战马需要草料,八旗贵族需要女人还有包衣,还有牛羊牲口以及各种财货,他们这次南下不就是为了这些? “入娘贼!”多铎骂道,“明狗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彪悍?” 跟在多铎身后的八旗贵族也是一脸恍忽,感觉难以置信。 睢宁县城的乡勇有战至最后一卒的决心,他们还没有什么感觉。 因为明朝这么大,难保不会出几个厉害的文官武将,能够鼓舞起城内的官军以及乡勇的勇气,以前六次入关,他们也不是没有遇到过类似情形。 等到发现桃源县城的乡勇也有战至最后一卒的决心,他们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寻常,一次是偶然事件,但是两次就不能说是偶然事件。 等到了清河县城,发现这里的乡勇竟也有战至最后一卒的勇气,所有的八旗贵族就感受到一等寒气,正所谓,凡事可一可再不可三,但是睢宁、桃源还有清河三县的乡勇竟然都有战至最后一卒的勇气,这中间肯定存在问题。 如果不把这个问题弄清楚,谁敢轻易南下? 万一整个江南所有的大城小城都是这样子,还南下洗劫个屁啊? 好半晌,多铎的目光又落在了侯方域身上,沉声道:“本王问你,淮安府的民风是不是特别彪悍啊?” “淮安府?民风彪悍?”侯方域一脸懵逼。 他往来于南京与商丘之间,途经淮安府不下二十次,从未听说过有淮安府民风彪悍这个说法,倒是听过浙西民风彪悍。 当下侯方域摇了摇头说道:“回豫王爷的话,小生从来没听说过。” “从来没听说过?”多铎开始怀疑起侯方域的说辞,黑着脸说道,“侯方域,你要是胆敢欺骗本王,不光你自己得死,你们整个侯家也得完蛋!” “王爷,小生哪敢骗您啊。”侯方域吓得噗通跪倒在地。 “小生说的句句都是实话,要是有一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多铎道:“那这事可就奇了,你之前告诉本王,淮安府城山阳以及辖下各县并没有官军镇守,仅仅只有临时募集的乡勇。” “可是这些乡勇却比明朝官军还要彪悍。” “明朝官军自从浙兵、白杆兵没落之后,就再没有一支军队能战至最后一卒。” “可是睢宁县城、桃源县城还有清河县城的这些乡勇,却有勇气战至最后一卒,他们比徐州的明朝官军更加彪悍。” “乡勇却比明朝官军更彪悍,此岂非咄咄怪事?” 顿了顿,多铎又说道:“然后你跟本王说,淮安府民风并不彪悍,那本王问你,这三个县的乡勇是怎么回事?俺?” “这个……”侯方域无言以对。 “所以,这只能说明一个事情。”多铎目光冷下,“就是你在撒谎!” 已经陷入阴谋论中难以自拔的多铎开始自动脑补:“你明知淮安府民风彪悍,明知淮安府的乡勇为了保卫地方有战至最后一卒的勇气,却故意不跟本王提这茬,而只说淮安府富庶远胜凤阳府,你就是要故意把本王大军引来淮安府对吗?” 顿了顿,多铎又阴恻恻的说道:“侯方域,你也是崇祯的勤王士子,这是崇祯设计的死间计,对吗?” “冤枉,王爷冤枉啊。” 侯方域吓得魂不附体,连声说:“豫王爷,小生不是死间,不是啊,小生还有整个侯家是诚心想投顺大清朝的呀。” “那么这三个县的乡勇究竟是怎么回事?”多铎勃然大怒。 多铎这一发怒,侯方域眼前却豁然开朗,想到了一种可能。 “王爷,小生明白了!”侯方域兴奋的道,“小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是么?你终于想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了么?”多铎闷哼一声,又道,“还不快说!” “嗻。”侯方域叩了个响头,又直起身说道,“王爷,这一定是因为国难戏班的缘故,没错,这定是因为国难戏班的戏文。” “戏文?国难戏班?”多铎一脸懵。 多铎身后的八旗贵族也是面面相觑。 侯方域又接着说道:“王爷有所不知,崇祯这个狗皇帝为了满足他的**,专门派了一个亲信组建了许多戏班,这个戏班的男优个个俊美,女伶更是个个都貌美如花,其中有个叫李香君的,原本是秦淮河畔名妓,长得尤其的美貌。” “唔。”多铎顿时间来了兴致,“这个李香君很美?” “美,简直跟下凡的仙女似的。”侯方域也是豁出去了。 我侯方域得不到的女人,崇祯你这个狗皇帝也休想得到,大不了便宜多铎。 当下侯方域又接着说道:“不光是李香君,几个戏班的优伶个个都英俊美貌,每夜都会被崇祯这个狗皇帝召去侍寝。” “呃?”何洛会愕然道,“崇祯男的也睡?” “睡。”侯方域煞有介事的道,“崇祯这个狗皇帝男女通吃。” “狗皇帝居然也好这口?”何洛会眼睛顿时亮起来,回头也尝尝滋味。 “扯这些做什么?”多铎的取向明显就没问题,黑着脸说,“别扯这些没用的,接着说正题,这些乡勇为什么会如此彪悍?” “因为他们害怕。”侯方域肃然道。 “啥?因为害怕?”多铎的眸子里再次流露出杀人的眼神。 何洛会、阿山以及屯齐等八旗贵族的脸色瞬间也是垮下来,那些乡勇因为害怕,所以变得彪悍英勇?甚至于不惜战至最后一卒? 欺负我们女真人读书少,好湖弄是吧? “铿铿铿!”镶白旗的几个白甲兵更是反手拔出了斩马刀。 其中一个白甲兵更是将斩马刀比在侯方域脖子上,忿然说:“主子,请允许奴才一刀抹了这汉狗的脖子。” “欸,欸欸。”侯方域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没有把话说清楚,情急之下高喊道,“王爷你们误会了,我说的害怕,并不是指那些乡勇害怕大清兵,而是害怕他们的父母妻儿会遭大清兵的杀害,所以他们才不惜战至最后一卒也不让大清兵进入县城。” “唔,你说的是这。”多铎闻言恍然,几个白甲兵也收起斩马刀。 侯方域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又说道:“这些乡勇之所以会害怕自己的父母妻儿会遭到我大清兵的杀害,就是因为崇祯这个狗皇帝派出他的几个戏班在淮安府到处唱戏,唱的就是些污蔑我大清兵的戏文,什么开原十日,辽东三屠,哦还有大清屠京,好几出戏,而且是一个县城接着一个县城唱,搞得人人皆知。” “唔,本王明白了。”多铎点点头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就解释得通了。” 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之后,多铎的心情却变得更恶劣,真是没想到,崇祯这个狗皇帝竟然还会来这么一手,这下整个淮安府的乡勇都被扇动起来,不惜与大清兵殊死一战也誓要保护他们的父母妻儿,如之奈何? “主子,要不然干脆就别打淮安府了。” 何洛会也是有着同样的担心,又说道:“直接去扬州府或者南京?” “直接去打扬州么?”多铎怦然心动,扬州府是最富庶的一个府,其油水想必要比淮安府多出数倍,所以绕过淮安府直接打扬州,似乎挺不错。 想了想,多铎又问侯方域道:“崇祯的戏班有没有在扬州府唱过戏?” “有过。”侯方域如实回答道,“狗皇帝的戏班就是从南京一路唱过来的,先在扬州唱了好几个月再来的淮安府。” “可恶!”多铎脸色又垮下来。 合着扬州的乡勇也被扇动起来,那还去个屁? 毕竟扬州隔那么远,万一最后没有打下扬州,连返程的军粮都筹集不到,到时两白旗和镶蓝旗饿着肚子回徐州,那还不得被罗洛浑和勒克德浑这两个蠢货给笑话死?他多铎从此也会威信扫地,再无法在人前抬起头。 这时候,镶蓝旗固山额真屯齐忿然道:“把清河县城交给我们正蓝旗吧,奴才保证在三天之内拿下,但是豫亲王你也得答应我们,破城之后三天之内不封刀,任由儿郎们在清河城内逍遥快活!” 第221章 兵临城下 “急什么?”多铎道,“就算要搏,也要搏个大的。” “就是,你着急个啥?”何洛会也鄙夷的道,“清河到山阳也就几十里地,放着山阳这块肥肉不吃,非要啃清河这块硬骨头,是不是傻?” 对于多铎特意带上镶蓝旗的用意,何洛会心知肚明。 说白了,就是拿镶蓝旗充当炮灰,专门用来啃硬骨头的。 虽说济尔哈朗这头老狐狸很识相,八王议政时很少公然跟皇父摄政王做对,但是政敌终究还是政敌,镶蓝旗该削弱还得削弱。 “何洛会,你说什么呢。”屯齐皱眉道。 就算你主子都不敢这般对我,何况你这奴才? “怎么,难道我有说错吗?”何洛会丝毫不把屯齐放眼里,“就连盛京的狗子都知道挑有肉的骨头啃,你连狗子都不如。” “何洛会你这是找死!”屯齐勃然大怒。 “行了,好处没捞着,你们两个倒先吵起来了。”多铎瞪了何洛会两人一眼,又道,“传令下去,大军绕过清河县,直接去淮安府城!” 多铎的将令很快下达,两白旗和镶蓝旗的八旗兵及各自的包衣奴才,便从清河县城的南侧绕城而过,直奔七十里外的山阳而去。 换平时,从清河到山阳还得坐船过河。 可现在八旗兵却可以直接骑着马过黄河。 顶多就是在马蹄上包裹麻布做些防滑措施。 …… 山阳城的地形有点特殊。 因为运河从城中间穿过,将整座城池分割成了东西两城。 其中东城面积大些,占了面积的四分之三,西城面积小些,只占四分之一,但是东西两城都有独立的城墙城门。 其中的西城只有东西两门,东城则有四门。 其中西城的东门和东城的西门是正对着的。 两座城门中间,有横跨运河的闸桥相连接。 城市功能方面,东城是商业区以及平民区,运河码头就设在靠边东城这边。 西城则是军事、行政区及富人区,除了山阳县衙设在东城外,淮安府衙、河漕总督衙门还有内务府山阳仓都在西城。 淮安缙绅也大多住在西城。 山阳城的城墙高度,原本只有不到四丈高,东城的西城墙和西城的东城墙,也就是运河两边的城墙更只有三丈。 据说是因为当年筑城时,准备让运河改道。 运河一旦改道的话,两城就能合并为一城,中间的城墙也就没有必要存在,就没有修成跟其他段城墙一般规格。 但是后来运河改道的事不了了之。 运河两边的城墙同样没有再增高,而是一直保留了下来。 阎应元到山阳之后,带着乡勇在训练之余不断加高并且加厚城墙,但也只针对其他段城墙,运河两边的城墙仍旧只有三丈高。 但是其他段城墙已经增加到六丈。 以前的官员不把这两段城墙加高,是因为没有钱粮,但是阎应元显然不是,这两段低矮的城墙就是阎应元故意留下给建奴的。 这是阎应元留给建奴的一颗毒饵。 冒襄这会带着乡勇正在拆除码头上的泊位。 因为这些泊位是木料搭建,拆走这些木料不仅可以用于守城作战,而且还能防止被建奴拆了拿去打造攻城器械。 除了泊位上的木料,城外的民房也被拆光。 还有山阳城方圆几十里的树木也砍伐殆尽,砍下的树木全部运回山阳城,用来打造滚木等各种器械,用于守城。 冒襄就没打算给建奴留下任何可用的木料。 现在山阳城的城墙高度足足有六丈,不打造专门的攻城器械,单凭楯车自带的两三丈高的云梯已经没有什么用。 所以如果没有木料,建奴攻城就会很麻烦。 冒襄带人拆除码头,阎应元那边也没闲着。 阎应元带着几十个乡勇正在东西两城中间的运河冰面上凿冰。 除了有乡勇在凿冰,还有乡勇将一桶桶的火药从西城运过来。 按着阎应元的要求,乡勇在运河冰面上凿出了数百个冰窟窿,但不凿穿,每个窟窿中都放进去十斤左右的火药。 每个冰窟窿还挖了一条冰槽,又在每条冰槽中预先埋入引线。 这些引线专门用油纸包裹住,在引线上面填回冰屑再少量浇水重新冰封住,这样从外观上就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所有引线汇聚集到西城东门。 正忙呢,淮安知府范中杰行色匆匆过来。 “皕亨,辟疆贤弟。”范中杰长长的一揖。 阎应元和冒襄暂时还没官身,仅只是生员,但是范中杰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因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勤王士子前途无量。 圣上已经是摆明了要重用勤王士子。 “府尊。”阎应元和冒襄也向着范中杰对揖。 冒襄跟范中杰虽然师出同门,但是人前还是以府尊相称。 “二位贤弟客气了。”范中杰摆摆手又说道,“是这样的,本府已经按照你们的要求将方圆数十里的百姓都转移进了府城,可是淮安府的情况你们也是知道的,留存的钱粮早就被户部搜刮得所剩无几,所以实在是……” 转移安置百姓,历来都是费钱费粮的大工程。 何况这次需要转移安置的百姓多达三十余万。 阎应元皱眉道:“淮安府的那些缙绅豪族一毛都不拔吗?” “别提了。”范中杰黑着脸道,“我是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可这些缙绅豪族就只肯捐赠区区几十石粮食,最多的也不过百石。” 冒襄气道:“这些蠢货,覆巢之下没有完卵的道理也不懂吗?” 范中杰道:“他们恐怕不是不懂,而是觉得守城乃是朝廷和乡勇的职责,与他们这些地方上的缙绅豪族没什么关系。” 冒襄大怒:“这些人真是没救了,要我说朝廷就不该纵容他们,就该像对待徐州、归德府的缙绅豪强那般对待他们。” “辟疆贤弟请慎言!”范中杰道。 范中杰的神情微微有些不太自然,因为范家也是淮安府的豪族。 “府尊忌惮彼辈,我可不怕他们。”冒襄余怒未消的道,“难道我有说错?这些人世世代代吃着南直官田之利,却不愿意为朝廷分担丝毫,彼辈贪婪吝啬至此,还不能说几句?我不仅要说,回头还要奏请圣上,清返淮安府之官田!” 范中杰眉头微皱,说道:“辟疆贤弟,你这话就有些过了,需知你们冒家也是如皋之名门豪族,如果朝廷也如此待冒家,你肯吗?” “此事有何不肯?”冒襄把脖子一梗,当面就怼了回去。 有一说一,此时冒襄内心是真准备拿如皋冒家当祭品的。 他都已经想好了,待此间事了,就返回如皋亲手清退田亩。 有句话怎么说的?一个群体的成员,在实现群体目标的过程中,会产生强烈的归属感又或者说责任感使命感。 士子营这个群体,就有着很明确的群体目标。 这个群体目标就是开创亘古以来未有之盛世,重现大唐万邦来朝的盛况,还要让普天下的黎民百姓都有饭吃,都有衣穿,都能安居乐业。 为实现这个目标,冒襄不介意拿冒家来献祭。 因为冒家也是江南缙绅集团的一员,也从江南的五千万亩官田中食了利,而且冒家侵占的官田数额颇为不少。 范中杰顿时感觉两人有些话不投机。 当下范中杰只能把话题岔开,说道:“辟疆贤弟,此事先不必说,还是言归正传,此番收入城中的三十万百姓如何安置,口粮又该如何解决?” 本来这种事情都归路振飞管,路振飞不在就该由范中杰一言而决。 但是现在的情况却又有不同,因为崇祯已经下旨,淮安府的守备由勤王士子接管,所以范中杰这知府只有跑腿办事的份。 大主意,还得阎应元和冒襄说了算。 冒襄想了想说道:“将河漕总督行辕、府衙和内务府山阳库空着的库房都腾出来,如果还是不够那就征用城中缙绅富户家的宅院。” “此事没得商量,如若不允,一律以通敌叛国论罪。” 顿了顿,又说道:“至于口粮,就按之前议定的法子,以工代赈,将每家每户的壮丁或壮年女子都组织起来,帮着运输各种物资,只要参与守城,每日皆可领取一升工食米,如此老幼妇孺人人皆得食,所需工食米皆从内务府山阳库支出。” 范中杰说这么多,想要的就是这一句,当即带人去支米。 目送范中杰离开,阎应元忽然冲冒襄竖起大拇指,赞道:“辟疆兄,你无疑是个真正有远见卓识的,不像其他士子只是热血上头。” “远见卓识?”冒襄闻言愣住,“皕亨兄,你在说什么呢?” “啊?”阎应元这才反应过来,冒襄其实也跟其他热血上头的士子没有什么区别,当即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转移话题道,“没什么,我是说辟疆兄你有见识,将大明朝廷、将天下黎庶的利益摆在了家族利益之前,令人钦佩。” “不,不是这个。”冒襄摇头道,“你刚才并不是这个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阎应元忙道,“辟疆兄,码头快拆完了,你快去看看。” “你别转移话题,你刚才肯定不是这意思。”冒襄皱眉说道,“皕亨兄你别想骗我,你快些告诉我,刚才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热血上头,谁上头了?” “咳……”阎应元正在犹豫之时,乡勇队长伍二蛋从冰面上飞速滑过来。 “大人,两位大人,来了,建奴大军来了!”伍二蛋高声喊道,“离这只有十里了!” 阎应元闻言顿时神情一凛,说道:“辟疆兄,等打完这仗如果我们还活着,我就把刚才那句话的真正含义告诉你,至于现在,就让我们同心协力守住山阳。” “嗯。”冒襄重重点头。 …… “王爷,前面这座大城就是山阳。” 侯方域手指前方雄伟的城池轮廓,一脸热切的道:“此城乃两淮第一大埠,自古以来就是商贾云集,崇祯这狗皇帝南逃之后,搞了个内务府,又在山阳设了个太仓库,里头囤积了几十万石官粮,还有上百万两的足色银。” 听到这,多铎和八旗贵族的眼睛顿时间就亮起来。 多铎道:“侯方域,你知不知道山阳太仓库具体有多少粮食,有多少银子?” “具体数字是多少小生真不知道。”侯方域摇摇头,又说道,“但是从往来运粮的漕船以及商船判断,至少也有五十万石以上!银子一百万两肯定是有的。” “那也很不错了,毕竟只是一个仓库而已。”何洛会一脸兴奋的道,“主子,咱们只要拿下这山阳城,南征大军就再也不会有缺粮之虑。” 多铎轻嗯了一声,又问侯方域道:“你对山阳熟吗?” “小生对山阳比对徐州更加熟悉。”侯方域连忙道,“因为年前小生在山阳城内足足逗留了将近半年,几乎把东西两城的每条街巷都走了一个遍。” 这话纯粹是瞎说,把城内的花街柳巷走个遍倒是真的。 因为当时每天看着李香君在戏台上唱戏,火被勾起来又无处可泄,就只能够到花街柳巷去找窑姐儿,有时候银子不趁手甚至找土娼。 “是吗?”多铎道,“那你就跟本王说说。” “好的。”侯方域当即振作精神道,“山阳乃千年古城,相传战国时期吴国就已经在此筑城修建运河,不过在当时并没有大运河,修的运河叫邗沟……” 侯方域说得滔滔不绝,多铎却听得不耐烦。 这个侯方域废话真多,说话总是说不到重点。 当下多铎黑着脸打断:“你扯这些没用的做甚?” “呃啊?”侯方域闻言便愣住,不是你让我说的么? “啊什么啊?说要点。”多铎道,“说山阳城的城防设施。” “噢,噢噢。”侯方域如梦方醒,连忙说道,“王爷,这你可算是问对人了,说到山阳的城防设施,小生真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因为督造城防设施的士子乃是小生同窗,小生曾经跟着这位同窗全程参与城防设施的营建。” 第222章 放弃铳台 “督造山阳城防的士子是你的同窗?”多铎感到有些意外。 “正是。”侯方域说道,“此人姓冒,单名一个襄字,祖上据说是蒙古人,小生与其皆为国子监贡生,交情极为不错。” “哦?”多铎更加意外,“交情还极好?” “是。”侯方域笑了笑说,“坊间把我们与另外两位友人并称金陵四公子,因为我们四人家世相当,才学大体也相当,甚至爱好也是差不多……” “停。”多铎再次打断道,“本王问你,此人参加了士子营?” “是。”侯方域有些尴尬,“冒襄被崇祯狗皇帝几句话一扇,就热血上头,真的信了崇祯说的以天下为己任的一番鬼话。” 多铎又问道:“然后这个冒襄就被崇祯派来山阳来练兵守城?” “是的。”侯方域点了点头,又道,“不过除了我的这位同窗,还有另外一个士子,此人曾当过江阴典史,据说曾与海寇打过仗。” “海寇?”多铎与何洛会等相顾大笑。 与海寇打过仗,算什么打仗?不过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好半晌,多铎才又接着说道:“此番真乃天助我大清,崇祯居然派两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读书的士子前来山阳练兵守城,哈哈哈!” 八旗贵族敬重有声望且有能力的名士,比如说洪承畴。 但是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士子还是算了,区区两个书生,能有什么用? 多铎和这些八旗贵族却不知,此前的睢宁县、桃源县还有清河县也是士子营的士子在守城,若是知道这个,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很可惜,此时多铎和八旗贵族并不知道这点。 “主子。”何洛会舔了舔嘴唇,狞笑着说道,“此番若是破了城?” “这个不用你这个狗奴才提醒。”多铎呵呵一笑道,“破城之后,三日之内不封刀!期间所获财货人口牲畜皆归旗丁所有!” “主子圣明!”何洛会顿时间大喜。 “王爷圣明!”其余贵族也是大喜过望。 就在这时候,跟在多铎身后的范承谟忽然轻咦一声。 “咦什么咦?”多铎回头瞪着范承谟道,“你这个狗奴才,本王快半个月没打你,你就就皮痒了,是吧?” “呃,不是。”范承谟忙道,“主子,难道你们没有发现吗?” “发现什么?”多铎勐的扬起鞭子,作势又要抽范承谟面门。 范承谟也不敢躲,只是闭着眼睛说:“主子,城外的铳台没人。” “嗯?铳台没人?”多铎有些错愕的把目光投向前方的明军铳台。 几乎是同一时间,镶白旗暂摄巴牙喇纛章京尼雅哈也策马飞奔而回。 来到多铎的马前,尼雅哈却突然间眼前一黑,险些从马背一头栽下来。 但是好在反应快,尼雅哈急探手抓住了鞍桥,这才免于从马背上摔落。 “尼雅哈,你没事吧?”多铎皱眉道,“你的脸色很不好,要不要歇会?” “回主子,奴才没事。”尼雅哈却不想错过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摇头说,“奴才已经把山阳城外的情况打探清楚。” …… 与此同时,阎应元和冒襄已经登上西城的东北角楼。 站在西城的东北角楼,正好可以居高临下看到北边顺着运河开来的建奴大军,只见黑压压的建奴大军铺满了大地,从近处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 “皕亨兄,能看出建奴有多少人马不?”冒襄问道。 “具体的数字不确定,但是大概多少还是分辩得出。”顿了顿,阎应元又道,“不出意外的话,建奴兵力应该在七万到八万人之间。” “七八万?都是骑兵!”冒襄神情沉重。 阎应元道:“圣上说过,建奴出征会带上他们的包衣,所以这七八万人里边,应该有一半是包衣奴才,真正的建奴也就是三万多人。” 冒襄说道:“三万多建奴也已经不得了啦。” 说此一顿,冒襄又问道:“皕亨兄,真要放弃城外的全部铳台?” “真放弃。”阎应元十分肯定的道,“孙子兵法有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圣上的铳台战法虽然犀利,但是于我们山阳的城防却是有害无益。” 阎应元在山阳城所采取的防御策略,跟华夏在睢宁县、卢象同在桃源县采取的防御策略有很大的不同,山阳城外虽然也有铳台,而且数量更加多,但是阎应元并不打算分兵把守这些铳台,而是决定集中兵力于东西两城。 其中道理也很简单,因为山阳没有足够数量的虎蹲炮。 山阳城外的铳台有两百多个,按照徐州、夏镇以及邳州的标准,至少得配备四百门以上虎蹲炮才够,实际却只有五十门。 平均四座铳台还分不到一门虎蹲炮。 然而没有虎蹲炮的铳台是没灵魂的。 没有虎蹲炮的存在,相邻铳台就没办法互相提供支援,建奴就可以在各个铳台之间的壕沟来去自如,不用担心遭受铳台的攻击。 建奴甚至都不必走铳台之间的壕沟,可以直接走运河。 因为运河的冰层厚度已经超过一尺,足可供大军通行。 鉴于此,阎应元索性就放弃掉城外铳台,集中兵力死守东西两城,只要建奴不从徐州调来红夷大炮,守住山阳城还是有很大的把握。 说到底,山阳的城防设施要比睢宁这种小县城强多了。 “好吧,兵事方面都听你的。”冒襄点了点头,又问道,“皕亨兄,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要不现在就让所有乡勇登城?” 建奴到徐州第一天就发动急攻,试图打明军一个冷不防。 这个事,崇祯已经专门派信差通知了夏镇、邳州以及淮安府的乡勇,为的是让夏镇、邳州及淮安府提高警惕,别再重蹈徐州的覆辙。 崇祯在徐州有士子营作为后手,夏镇、邳州和淮安府可没有士子营。 “不必。”阎应元却澹定的说,“辟疆兄你放心吧,建奴不会急攻,更何况就算建奴真的发动急攻,也是无妨。” 山阳城跟云龙山还是有所不同。 顿了顿,阎应元又道:“我们还是先看看建奴会如何安营结寨吧。” 冒襄道:“这还用看么?建奴肯定会入住我们在城外修筑的铳台,这大冷天的,铳台里边多暖和啊,建奴还省得搭建帐篷。”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阎应元微微一笑。 冒襄神情微动,问道:“皕亨兄,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是有点模湖的想法。”阎应元点点头,随即又摇头说,“不过还没完全想好,回头我还得再想想,再琢磨一下。” 冒襄忽然叹息一声说:“要是早知道得放弃城外铳台,而建奴又会进驻到铳台,咱们真应该拿这些铳台做篇文章,比如事先在铳台地底下埋上硫磺火硝等引火之物,然后等建奴入驻之后再点燃铳台,烧死这些化外蛮夷才好。” “这肯定不行。”阎应元摇头道。 “建奴又不傻,更非瞎子。” …… 另一边,多铎问尼雅哈道:“铳台一个人没有?” “是的。”尼雅哈点头说道,“我们查看了二十多个铳台,发现都是空无一人,不光是这些铳台没人,城外的乡村也空了!” 多铎道:“这么说人都躲进城了。” 何洛会道:“人可以进城,牛羊财货呢?” “也没发现。”尼雅哈道,“估计也被带进城了。” 何洛会哈哈一笑,又对多铎说道:“主子,这倒反而成了好事。” “嗯。”多铎也狞笑一声,又说道,“周边百姓都躲进了山阳城,也就省得我们分兵四出前往劫掠,只需夺了山阳便可得到全部的牛羊财货。” 何洛会又问多铎:“主子,今晚要不就驻营在明军修建的铳台?” “可以。”多铎点点头又道,“不过,还是要仔细检查一遍铳台,看明狗有没有在铳台内留下什么机关暗道,或者暗藏硫磺火硝等引火之物。” “主子尽管放心。”何洛会狞笑道,“机关暗道别想逃过奴才我的双眼,就算只是个老鼠洞也会被奴才揪出,至少硫磺火硝就更别想逃过奴才的鼻子。” 何洛会嘴上虽然是这么说,心里却不认为明军能有这脑子。 没听侯方域说么,负责守卫山阳的是两个士子。 士子而已,又不是诸葛亮,能有这等神机妙算? 不过心下认为归心下认为,何洛会还是亲自带着一队旗丁,很认真的抽查了其中的十个铳台,发现其中没有任何问题,然后才报告给多铎。 多铎接到回报之后当即命令大军进入铳台驻营。 …… 天色很快暗下来,看到一队队的建奴进入铳台,阎应元嘴角露出笑意。 “辟疆兄,赶紧回去好好的睡一觉。”阎应元道,“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也许十天,也许半个月,也许会更久,你恐怕是难得睡个囫囵觉了。” “有道理。”冒襄深以为然,当下两个人对揖作别。 阎应元负责兵事,从今天晚上开始就得长住在城楼上。 第223章 债券回购 山阳离扬州已经很近,离南京也不远。 头天傍晚建奴大军刚刚兵临山阳城下,到第二天傍晚时,这一惊人的消息就以四百里加急送到了南京。 古代消息不畅的弊端,再次暴露出来。 建奴打到淮安府的消息不慎走漏之后,牛鬼蛇神都冒出来,各种谣言满天飞。 有说是徐州已经失守,崇祯已经战死,太子、永王及随军士子也一并战死,大明朝已经是亡国在即了。 也有说崇祯没有战死,但是受了重伤,已经败逃到武昌。 也有说崇祯败兵已经逃往山东,与山东总督王家彦合兵。 还有人说,清廷和硕豫亲王多铎即将率五十万大军南下,并且扬言要将江南上千万官绅百姓尽数屠尽、鸡犬不留! 总之就没一个好消息,全都是坏消息。 南京城内的官员缙绅,包括三位阁辅,全都是一日三惊,惶惶然不可终日,甚至有御史提议让永王赶紧即皇帝位,稳定民心军心。 这一提议,遭到孟兆祥等官员坚决反对。 史可法他们四个阁辅也不可能同意这建议。 但是同时,史可法他们也以御史享有风闻奏事权的由头,将孟兆祥、吴麟征等国难九卿提出来的严惩挑头御史的条陈驳回。 总之,南京官场已经是风声鹤唳。 官场尚且如场,民间也就可想而知。 钞库街的市易所已经被“维权”的缙绅商贾们团团包围。 不对,大缙绅和大商人是不会出面,出面的是他们的豪奴还有那些中小缙绅以及中小商贾,这些豪奴还有小缙绅小商贾挥舞着已经贬为废纸的债券,有的人义愤填膺,更多人则是痛哭流涕,哀求市易所回购他们的债券。 “还我们血汗钱,狗官还我们血汗钱。” “大明朝还有没有王法,这不是抢钱吗?” “老天爷呀,这可是小老的棺材本啊,嗷嗷。” 看着这些或痛哭或怒骂的豪奴以及缙绅商贾,朱由崧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船迟还遇打头风,原以为进了市易所当了伙计,就能有一份颇为不菲的薪水,从此又过上体面的生活,谁想? 还没有入直,内务府发行的债券就开始暴跌。 这一跌,市易所的债券交易直接就陷入停摆。 再然后,那些持有债券的缙绅商贾更开始闹事。 朱由崧便只能哀叹命不好,看来这份差遣又黄了。 苍天啊,大明朝到底咋了,混口饭吃咋就这么难呢? …… 市易所外已经闹得沸反盈天,康百万等大小股东却只能干瞪眼,因为身为市易所最大股东的内务府还没有给出明确指示。 虽然圣上已经下了旨,可是没给期限。 所以最终的决定之权,就操之于马鸣騄之手。 在马鸣騄没发话之前,没人敢回购哪怕一分的债券。 方文箴匆匆回到大厅,说道:“诸位,又有几个缙绅当场昏厥,这样下去我担心又会闹出人命,那些御史言官就又会借此做文章,这便如何是好?” 张翰目光转向康百万,问道:“康兄,要不派人请示马副主事?” “马副主事现在已经被都察院的人搅得焦头烂额,哪有闲功夫管市易所的事。”康百万摇摇头,又说,“不理他们,他们愿意耗,那就耗着吧。” 说此一顿,康百万目光又转向詹仰之:“詹兄,兵工厂的扩建进行得怎么样了?” “别提了,属实不顺利。”詹仰之摇头苦笑说,“匠人的数量太少,尤其是浇铸、制模、锻打以及钻铳等熟练匠人的数量远远不够,新招募的学徒手艺又不济,所以要想在短时间内把鸟铳、鲁密铳、虎蹲炮以及红夷大炮的产量提升上来,属实不可能。” “这事闹的。”康百万有些懊恼的说道,“原本以来,制约兵工厂的只是原材料,好不容易将原材料的问题给解决了,才发现熟练匠人更难招募。” “可不。”詹仰之苦笑道,“一个学徒要想成长为一名熟练的匠人,非得三年五载的苦功夫不可,然而圣上还有内务府要得如此之急,真真愁人。” 方文箴说道:“要不然直接从红夷购入吧,红夷不是也有红夷大炮?” “数量太少。”康百万摇头说,“而且从红夷购入,远水难解近渴哪。” 一众大小股东正说话之间,门外人影一闪,穿着青袍的马鸣騄匆匆进来。 马鸣騄原本是扬州府知府,有资格穿绯袍,可是自从当了内务府副主官,就只能穿回以前担任知县时曾经穿过的青袍。 不过市易所的股东们可不敢因此小觑于他。 包括康百万,在座的所有人赶紧起身相迎,口称马副主事。 马鸣騄此时显得越发消瘦,以至颧骨突出,边作揖边说道:“各位东翁,到此火候已经差不多,这就开始购回债券吧,就按四折回购。” 崇祯说半价,但是马鸣騄只肯以四折回购。 其实马鸣騄觉得,给四折的价格都偏高了。 如果让他全权做主,他只会给一折的价格。 …… 此时在市易所的大门外,汪韬正悔不当初。 汪韬对孙廷兰已经改了称呼:“廷兰贤弟哪,愚兄悔不听你的金玉良言,要是当初听了你的在最高位将债券卖出,就已经稳赚了五万两!” 顿了顿,又懊丧的说:“哪像现在,老本都蚀掉。” “汪公莫急。”孙廷兰道,“市易所或许会回购债券。” 汪韬苦笑道:“就算回购,价格也不及当初十一,血亏!” 孙廷兰劝道:“汪公,你已经比大多数人要好了,多少人连一分债券都没卖出,那才真是赔得倾家荡产。” “这倒也是。”汪韬心情稍微好些。 无论如何他在债券价格暴跌之前卖出了一小部分。 所以就算亏,也只是略有亏损,不至于伤筋动骨。 但是那些将全部身家都押在了债券上的缙绅商贾,真是血本无归,几千两、几万两甚至几十万两真金白银就换回来一堆印刷精美的废纸而已。 正说话之间,市易所紧闭的大铁门突然之间打开。 随即一个管事走出来,将一纸公告贴在了公示栏上。 守在市易所广场上的世家豪奴、小缙绅还有小商贾顿时一拥而上。 待看完公告,便有人喜极而泣,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跪地连连叩头:“圣上英明,圣上英明,我等有救了,我等终于有救了!” “天大喜讯,市易所回购债券了。” “诸位诸位,我等不用倾家荡产矣。” “圣上恩德,小老来世再结草衔环以报。” 马鸣騄之所以拖到现在才回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如果这些缙绅商贾豪奴一闹事,市易所就立刻回购,不仅换不来这些人的感恩,反而会助长这些人的气焰,今后的债券交易就再无法正常进行,因为一旦价格再一次下跌,这些人就会再次聚众闹事,逼迫市易所回购债券,这怎么能行? 所以一直拖着,拖到这些人快要绝望,彻底没脾气,再行回购。 唯其如此,这些人才不会养成聚众闹事的恶习,而且还会对圣上感恩戴德。 马鸣騄也是够狠,非让这些缙绅商贾赔掉大半身家,还要对崇祯感恩戴德。 从目前看,马鸣騄这一手极限施压的路数效果极佳,几乎所有人都在感恩戴德。 汪韬也是很庆幸,虽然把手上的债券全部卖掉也只能卖得四千两,跟当初的五万两相去甚远,但是话说回来,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当下汪韬就准备召来伙计要把债券卖出。 然而就在这时候,孙廷兰却忽然低声说:“汪公,且慢!” “嗯?”汪韬有些错愕的看着孙廷兰,“廷兰贤弟,你可有什么建议?” 孙廷兰皱着眉头想了想,又对汪韬说:“汪公,你手上的债券先别卖了。” “啊?”汪韬愣在那里,好半晌之后才又说道,“为何?你刚才不也劝我卖出?” 孙廷兰若有所思的说道:“市易所居然真肯回购,属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这其中或许有别的不为人知的原因。” “喔。”汪韬也反应过来,说道,“贤弟你是说……” “嘘!”孙廷兰示意噤声,又道,“若是小弟没猜错的话,肯定是徐州那边的战局出现了变化,朝廷有了必胜之把握所以才敢低价回购债券,因为他们知道等到徐州大捷的消息传回南京,那些缙绅商贾就又会纷至沓来,要求重开债券之买卖。” 汪韬也小声说道:“然后,债券就又会涨回到天上,对吗?” “对!”孙廷兰小声说道,“所以不仅不能卖出债券,还要大量买入!” “啊?还要买入?”汪韬有些担心,小声说,“贤弟,大量买入就还是算了吧?” “汪公自便就是,小弟就先失陪了。”孙廷兰说完就转过身匆匆离开,却是直奔同在钞库街的皇家银号存入银子去了。 看到这,汪韬也有些心动。 不过一想到这么做的风险, 汪韬立刻又打起了退膛鼓。 第224章 大明户部银号 聪明人并不只孙廷兰一个。 街对面的茶楼中,陈贞慧和张岱两人也是若有所思。 无锡陈家和山阴张家也从市易所购入了不少的债券,而且两家都交由在南京国子监读书的陈贞慧和张岱负责。 陈贞慧和张岱是世家子弟,自然不会亲自出面闹事。 但是两人都派了家仆在市易所大门外随时打探消息。 听闻市易所真要回购债券,陈贞慧两人便不约而同的想到一种可能。 张岱说:“定生兄,你说会不会是徐州战局已经出现了决定性的逆转?所以马鸣騄才敢真的打开大门回购债券?” “难说。”陈贞慧道,“还真存在这种可能性。” 张岱道:“这样的话,我们还要不要卖出债券?” 陈贞慧想了想,一合手中折扇说道:“先不卖了。” 好家伙,这春寒料峭的,手里居然还拿着一把折扇。 顿了顿,陈贞慧又说道:“就算是猜错了,也不过就是一万多两银子,就当是捐给朝廷抗击建虏了。” “那好,小弟也不卖了。”张岱点点头道。 随即雅间里便沉寂下来,两人都没再做声。 好半晌,张岱才又问道:“定生兄,没有加入士子营,你后悔吗?” 说实话,当初张岱其实是想参加的,但又觉得自己吃不了那个苦,所以最后就没敢踏入那道生死门,但是事后想起来还是后悔。 张岱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后悔?有啥好后悔的。”陈贞慧哂然一笑说,“后悔没有像顾杲般,让崇祯斩了首级立威定规矩吗?” 张岱道:“顾杲之死乃是咎由自取。” “好吧,顾杲确属咎由自取,此人就是个被惯坏了的。”陈贞慧道,“真以为他是顾宪成从子便可以一呼百应、无所不能。” 张岱道:“结果撞在了崇祯的刀下。” “但是我仍不后悔没有参加士子营。”陈贞慧哂然说道,“我不像顾杲那么狂妄,可也没有冒襄、吴应箕还有郑森他们那般天真,真信了崇祯的鬼话。” 张岱皱眉道:“定生兄,你并不相信崇祯会认可民本思想?” “傻子才信。”陈贞慧冷哼一声说道,“把江山社稷置于自身之上的皇帝不鲜见,但是将黎庶百姓置于自身之上的皇帝你几时见过?” “黎庶百姓无所衣食,有哪个皇帝肯拿出锦衣玉食分享之?” “黎庶百姓娶不起妻,古往今来又有哪个皇帝肯放还三千后宫佳丽去与之婚配?” 说到这一顿,又说道:“从来就没有过,崇祯也不可能成为此等圣君,所以这只是非常时期的非常手段,愚弄那些无脑的诸生而已。” 张岱点头道:“就是说,他日若局势稳定,崇祯便会一脚踢开士子营?” “正是如此。”陈贞慧又拍一下折扇说道,“六千士子,不过工具而已,只待眼前这场灭国之危稍有缓解,他们就又该回到国子监读书,但有些人却永远回不来了,因为崇祯一句空言搭上自己性命,宗子兄,你难道不觉得冤吗?” 张岱闻言轻叹了口气,冤吗?或许是冤的吧。 这时候,一个家仆进来禀报:“公子,到时辰了。” “噢对。”张岱如梦方醒道,“定生兄,我们该上值了。” “宗子兄你去吧,我已是辞了内务府的差遣。”陈贞慧摇了摇头又道,“这么久了都不肯给一个官身,何况马鸣騄也不过一介六品副主事,就真给你我官身又如何?不过就是个八九品芝麻大官,为了这么个卑官屈身事人,不值当。” “呃啊?”张岱闻言愣了下,不过最终还是决定上直。 结果张岱来到内务府上直时,正好遇到马鸣騄在与左光先吵架。 左光先原本不过是巡按御史,但是上次罗列十大罪状怒怼崇祯以及内务府,让他名声大噪,因而在上个月的部推之中被超擢为左佥都御史。 换言之,左光先现在已经是正四品的高官了。 正四品御史言官,差不多已经踏入了大明朝堂的权力中枢。 所以左光先怼起崇祯和内务府就格外的卖力:“马副主事,你们内务府的帐本有很大问题,支给淮安府士子编练乡勇的银饷以及工食米为何只有总账?明细帐目何在?这上面是不是存在问题?账目是不是被马副主事你藏起来了?” “放肆!”马鸣騄顿时就怒了,这话也是能随便乱说的? 姓左的,你不光是想要摘了我马鸣騄的乌纱帽,还想要我的命啊! 不过马鸣騄终究还是压住怒火:“左佥都宪,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你往我马鸣騄头上扣屎盆子没事,给圣上抹黑那就不行。” “你少拿圣上吓唬我。”左光先却毫无惧色,“且不说圣上已经赋予我们都察院监察内务府的权力,既便没有圣命,本官也是一样要彻查。” 说到到里一顿,左光先正了正头上的乌纱帽,然后义正词严的接着说道:“凡我大明之国土疆域,凡我大明之官员及账目,就没有我们都察院不敢查抑或不能查的!马副主事,我奉劝你还是乖乖交出明细账目的好。” 这最后一句,已经像是在审问犯官般。 马鸣騄气极,当即对张岱说道:“宗子,你去库房将淮安府以及下属各县士子编练乡勇的饷银以及工食米的支出明细账册都搬过来。” “既然左佥都宪要查,那就让他查好了。” 说到这一顿,马鸣騄又恶狠狠的对左光先说道:“不过左佥都宪,若是明细账目查不出问题,又当如何?” 左光先说道:“查不出就查不出,说明你们内务府的账目没问题。” “这就完了?”马鸣騄怒极反笑道,“你们都察院如此兴师动众,御史吏目浩浩荡荡来了将近有一百人,就差敲锣打鼓招摇过市昭告全城我们内务府有问题,然后账目查完了,一句没问题就完了?左佥都宪,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内务府级别低好欺负?” “那么依马副主事的意思该当如何?”左光先反唇相讥道,“还要我们都察院张贴榜文昭告天下,替你们内务府解释不成?马副主事,你该不会是已经忘了,御史风闻奏事乃是太祖定下的规矩,你是觉得太祖定下的祖制不对,是吗?” “你?!”马鸣騄大怒,一时间却又无言以对,太祖这尊牌位太重了。 太祖定下的祖制,谁敢提出质疑?便是圣上也不敢,何况是他马鸣騄? 不过马鸣騄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决定直接去内阁找四位阁辅去评理,都察院的风宪官肆意妄为,四位阁老总该有所顾忌吧? …… 与此同时,大明的四位阁老也在内阁值房碰头。 因为户部尚书张有誉有关于国用的重要事情向四位阁老陈奏。 顺便再说一句,张有誉此公终于接替高弘图当上了户部堂官。 张有誉道:“首揆,还有三位阁老,适才内务府已经发出公告,以四折价格回购去年发卖的全部债券,你们听说了吗?” “刚听说。”史可法点头道,“此事仆等属实没想到。” “这真没想到。”高弘图道,“不意圣上竟如此大方,入了内帑的银子居然还舍得拿出来回购已贬成废纸的债券,这可不是几十万又或者几百万,而是好几千万哪!” 史可法面朝着徐州遥遥一揖说道:“圣上行事,又岂是我辈所能揣度之。” 张有誉闻言撇了一下嘴,心说你在南京拍马屁,圣上又听不到,能有用? 不过张有誉这话终究没有说出来,而是借机抛出他想说的议题:“首揆,三位阁老,难道你们就没觉得这是个机会?” “机会?”史可法一脸茫然,“什么机会?” 解学龙、姜曰广也是一脸懵,不知道张有誉什么意思。 高弘图皱了下眉头,沉声道:“静涵,有什么话就直说,别卖关子。” “是。”张有誉长长一揖又道,“市易所经此一劫后恐怕再难有作为,纵然内务府再次假借市易所发卖债券,江南的缙绅商贾恐怕也不会再有人买入,因为内务府能拿来做债券抵押的北地官田已然尽陷于建奴之手矣。” 史可法他们无疑是清楚徐州战局的。 徐州的战局不仅没有迎来决定性逆转, 形势反而变得比刚开战之时更加的恶劣。 黄淮防线最终能不能守得住,真的很难说。 此时再拿北地官田作抵发卖债券肯定没人买。 张有誉又说道:“然而,发债之举却属实不错,这点江南缙绅商贾也是认可的。” “发债固然好,奈何朝廷也没有官田拿来作抵。”解学龙说道,“总不成我们印一堆废纸出来,江南的缙绅商贾就会争相买入吧?” “那肯定不成。”张有誉摆摆手又道,“但是抵押物未必非得官田不可,下官以为其他的财物也是可以抵押。” “静涵此话是何意?”史可法等人还是有些懵。 高弘图却一点即透,恍然说:“静涵的意思是说拿各省未来一年或数年的起解做抵押,也就是说在债券到期之后,户部若是拿不出来银子兑付债券,就拿相应省份的起解抵给债主,相当于这一省或数省之税赋就归了债主。” 不得不说,大明朝是真不缺聪明人。 崇祯只是提供了债券的最初级玩法,但是张有誉、高弘图他们就直接把债市往前推进一大步,进阶到政府税收做担保发行债券,这跟直接拿国家信用发行国债的寅吃卯粮,已经是非常的接近了,好吧,这就是寅吃卯粮。 相当于就是把未来的岁入当成利息,直接加杠杆。 这个就厉害,假设年利率百分之一,一千万岁入,理论上可以发债十亿,也就是一百倍杠杆!当然这只是理论上。 姜曰广、解学龙怦然心动,这个法子貌似不错啊。 史可法却有些担心,皱着眉头说道:“这样做好吗?” “有何不好?”高弘图轻哼一声说,“我们发债券,又不明为了为自家谋私利,而是为了大明朝廷办事,户部太仓库有了银子,才能纾危济困!” 张有誉又道:“几位阁老,还有银号,银号才是关键!” “银号?”这下连史可法都不澹定了,户部也开银号? 张有誉说道:“朝廷其实也可以开设一家大明户部银号,再然后效彷市易所与皇家银号进行捆绑的做法,缙绅商贾若想在户部开设的市易所购买债券并买卖,就必须得先在户部银号开设户头并存入银子。” 史可法说道:“但这毕竟不是朝廷的银子,发生挤兑又该如何处置?” “是啊。”解学龙也说道,“上次皇家银号就发生了挤兑,据说弄得非常之狼狈,原本高达三亿两的存银,旬日之间便锐减至不足四一。” “此事易耳。”高弘图道,“银号可以设置一个支取限额,除了户部市易所的债券买卖不受限制,想要支取现银每天就只能限定一定额度。” “这主意好!”解学龙道,“仆以为此法可行。” 姜曰广和张有誉也附和道:“这法子确实不错。” 高弘图他们四人全都赞成,史可法也不想再反对。 当下史可法对张有誉说道:“静涵,那你就先回户部拟个章程出来,以哪一省或哪几个省的起解作抵押,发多少债券,还有银号的支取额度具体又该定为多少,所有这些拟一个条陈出来,到时我们再逐条议定。” “下官领命。”张有誉长长一揖,转过身快步离开。 创办户部所属市易所及银号的这桩大事,就此议定。 解学龙和姜曰广对视一眼,说道:“国用不足的难题,从此迎刃解矣。” “此乃喜事。”高弘图用力捋了一下胡子,高兴的说道:“这种一个大子掰成两个花的苦日子,仆是一天都不想再过了。” 正说话之间,有小吏入内禀报说:“阁老,内务府副主事马鸣騄求见。” “马鸣騄?”高弘图脸色垮下来,沉声道,“定是为了都察院清查内务府账册之事,此事内阁不出面,由他们府院自行解决。” 第225章 可以放心的去死了 史可法闻此,再次心生不快。 我才是首辅,我都还没表态,你这个次辅就一言而决,这样好吗? 姜曰广掠了史可法一眼,说:“高阁老,眼下徐州和淮安府正是战事吃紧之时,尤其是淮安府的安危关乎着扬州的安危,而扬州的安危更关乎着南京的安危,此时放任都察院清查进而封存淮安府士子编练乡勇所支饷银以及工食米之账目,不太好吧?” 解学龙也道:“是啊,万一因此酿成了淮安之败,那就因小失大了。” 高弘图一想也有道理,便道:“那就让都察院只查账,不要封账就是。” “不封账又如何查账?”史可法终于还是没忍住,正面否决了高弘图,又对进来禀报的老家仆说,“你这就去告之刘都宪,淮安府的账目暂停清查。” “是。”老家仆长揖转身离开,高弘图皱了皱眉终究没制止。 被马鸣騄这么一打岔,内阁值房的话题便又回到了淮安府的战局。 解学龙问道:“首揆,高阁老还有姜阁老,你们说淮安府能守得住吗?” 史可法刚想要说话,却又被高弘图抢了先:“若是路振飞在山阳,河漕总督署的两万运军也仍在山阳城,守城是没问题的,至于现在……” 说到这,高弘图就不再往下说,但是言外之意就是淮安府守不住。 姜曰广也是赞同高弘图的观点:“高阁老所言极是,圣上将守卫淮安府的使命交给十几个勤王士子,属实欠考虑,似冒襄、阎应元等士子不过就是跟着圣上进了一趟大别山,吃了几个月的苦,然后就突然变得知兵?竟然就可以率领二十万未经训练更缺装备的乡勇,与十数万身经百战的建奴精锐打个平手?” 顿了顿,姜曰广又发出灵魂拷问:“首揆,高阁老,还有解阁老,这话你们信吗?反正仆是不信的,所以山阳失守已成定局!” 史可法闻言轻叹一声,神情苦涩。 很显然,史可法也不觉得能守住。 所以,该考虑长江的江防事宜了。 …… 不光是史可法他们这么认为,路振飞、金铉,甚至连堵胤锡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此时这三位重臣就联袂登上了云龙山。 路振飞还是从连夜从邳州过来的。 而且还是冲破建奴封锁冲进来的。 建奴此时已经在挖掘环绕徐州的壕沟。 不过并没有完全闭合,所以路振飞才进得来。 “三位爱卿,你们来云龙山做甚?”崇祯明知故问。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地位最高的路振飞说道:“圣上,臣是来请命的,请圣上准许臣率运军回援山阳。” 堵胤锡也道:“圣上,淮安府乃扬州府之北部屏障,而扬州府乃南京之最后屏障,淮安若失则扬州不保,扬州不保则南京危矣,所以臣请率一路军驰援山阳。” 金铉也说道:“圣上,臣也愿率本部三千精骑,星夜驰援淮安府。” “做甚?做甚?你们这是做甚?”崇祯大怒道,“你们就如此信不过士子营诸生,就如此信不过朕的安排?” “你们是否觉得,朕太过草率?” “如山阳城这般重镇,朕却交付给两个从未曾带兵,亦从未曾与建奴交手的士子,你们是否觉得朕太过儿戏,俺?” 路振飞三人沉默,沉默就是默认。 崇祯目光冷下来,说道:“天下能人异士层出不穷,我大明朝尤其不缺能臣贤臣,别以为就只有你们能守城,士子营的诸生就只是一群初出茅庐的书生,诸葛亮出南阳之前,也不过是初出茅庐的书生,韩信登台拜将前亦只是一介书生。” “这……”金铉、堵胤锡和路振飞脸上露出沉思之色。 崇祯余怒未消道:“你们可以怀疑朕治国理政之能力,但最好不要怀疑朕的眼光,何人堪用,何人不堪重用,何人该摆在什么位置担任什么职务,朕比你们看得清,看得准,亦看得透,甲申国难之后,朕可曾用错一人?俺?” 金铉、堵胤锡还有路振飞仔细回想,自甲申国难之后,圣上用上确实是人尽其才,人尽其用,还真没有错用过一人,譬如他们。 崇祯舒了口气,又说道:“阎应元、华夏、卢象同以及冒襄等十三士子,朕自率领士子营离开南京那日起,便已经在观察他们,彼辈无论是胆识、才学、智计抑或者是练兵、统兵之能,皆上上之选,足堪胜任一地之守。” 说到这,崇祯又瞪着路振飞三人说:“倒是你们,身为重臣、肩负重任,却擅离职守更兼轻弃讯地,若建奴突然急袭尔等讯地,又或者尔等在突破建奴封锁时负伤甚至殉职,致使邳州甚至徐州失守,尔等便是大明罪人!” “臣等,死罪。”路振飞三人惶然。 “你们是该死。”崇祯闷哼一声道,“不过眼下正值用人之际,朕就不再追究了,你们这就赶紧返回讯地,别让建奴钻了空子。” “臣等领旨。”路振飞三人慌忙离开。 崇祯又特意叮嘱金铉道:“金卿,路卿返回邳州需突破建奴之壕沟封锁,途中难免会有危险,所以劳烦你送他一程。” “臣领旨。”金铉应道。 路振飞也慌忙长揖谢恩。 目送金铉三人离开,崇祯又把目光转淮安府方向。 事实证明,他崇祯的用人就是用对了,华夏、卢象同他们都是不辱使命,至于阎应元就更不可能辜负他的信任,阎应元在那般不利的条件下都能守住江阴这座孤城,又何况是城防坚固、兵饷充足的山阳! …… 半夜子时,阎应元被脚步声惊醒。 探头看时,却是乡勇队长伍二蛋。 “大人。”伍二蛋恭声说,“按照您的要求,小人从大牢里挑了二十名死囚,这二十名死囚都是山东甚至于辽东逃难过来的难民,所犯之事都是为了抢口吃的伤人致死,而且都是妻儿老小一大家子十几口子人。” “好,你把他们带上来吧。”阎应元道,“我跟他们说几句话。” “是。”伍二蛋当即转身下了城楼,不片刻又带着二十个死囚上来。 到底是死囚,见了阎应元也不下跪,反正都要死了,老子管你那么多? 阎应元却也不生气,说道:“你们已经犯下了死罪,这条命肯定是保不住了。” 二十个死囚的脸色垮下来,其中一个更是黑着脸说:“死便死,说那么多废话做甚?” “然而死跟死还是不同的。”阎应元盯着那个死囚的眼睛说道,“以囚犯的身份押到刑场上被刽子手砍掉脑袋,死了也就死了,你们的父母妻儿就什么都得不到,就山阳城目前的局势,他们能不能过得下去真的很难说。” 一众死囚脸上便立刻流露出哀伤之色。 说白了,这些死囚就不是穷凶极恶之辈。 他们肯为了自己的亲人去抢吃的,甚至不惜以命相搏,就说明他们内心其实还是很在乎自己的亲人,只要有在乎的人就好办。 阎应元又道:“我已经派人查过,你们的家人老的老,小的小,如果你们不在了,根本就养活不了自己,在你们被处死之后,他们大概也会饿死。” “老天爷啊,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个世道吧,这究竟是个什么世道啊?”刚才说话的死囚当即就崩溃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们这些庄户人,我们这些穷苦人要想养活自己的父母妻儿咋就这么难,咋就这么难哪?” “哭是没有用的,老天爷也是照顾不上你们。”阎应元肃然道,“但是我却可以给你们指一条明路,只要你们照我说的去做,你们的父母妻儿不仅能活命,还能够分到田地,在徐州或者归德过上有田有地的安生日子。” “当真?”嚎哭的死囚当即不哭了。 另外十九个死囚也是齐刷刷的转过头。 “当真!”阎应元一字一顿的说,“我阎应元仰不愧天,俯不怍地,在人间更不会骗你们这些死囚!骗死囚,是会遭报应的!” “好,我相信你。”嚎哭的死囚笑了。 其他的十九个死囚也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嚎哭的死囚又道:“说吧,让我们做什么?” “你们要做的其实很简单。”阎应元伸手一指城外建奴大营,说道,“趁着天黑摸进建奴的大营,去烧掉建奴的粮草!” “啊?”十几个死囚神情一凛。 “怕什么?”嚎哭的死囚却道,“反正我们也要被砍头,这次能够拿自己的一条命替父母妻儿挣来一个活命的机会,值了!” 说此一顿,又回头对阎应元说:“大人,记着你说的话,你若是胆敢食言而肥,我们一定会化为厉鬼,专门回来索你的命!” 阎应元道:“我若食言,就让我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无疑是极恶毒的誓言,二十个死囚闻言,脸上都流露出释然之色,这下就真没什么好担心的,可以放心的去死了。 第226章 夜袭建奴大营 阎应元又回头对伍二蛋说:“二蛋,把东西拿来。” 伍二蛋当即带着一队乡勇将事先准备好的棉衣、勐火油还有匕首等物拿来,逐一分发给二十个死囚。 阎应元再次叮嘱道:“多余的话我就不再多说,我就最后再叮嘱你们一句,建奴远道而来必然疲惫,昧爽时分是天色最暗之时,也是人最困乏之时,再加上我大明自松山战败后就鲜少有军队敢出城偷营,所以彼辈必然守备松懈。” “你们自壕沟潜入,之后便不必避让,只管大胆往前行。” “专挑堆放着粮草及辎重的那些铳台,若是有建奴拦路,只推说起夜迷路。” “对了,遇到建奴盘问时需口称主子,你们的口音与辽民相近,有几位更是本身就是辽民,所以彼辈必误认你们为包衣而不见疑。” “上了铳台之后,立刻引燃勐火油烧掉粮草辎重。” “我会在这里看着你们,烧掉一处辎重,记一功!赏银一百两!” “若是能烧掉十处辎重,就会给予你们的家人总共二千两赏银!” “此外,只要进了建奴大营,则无论成事不成事,你们的家人皆可以在徐州或者归德府分得每户二十亩好地,听好了,是每家每户二十亩地!” 二十个乡勇闻言,脸上神情逐渐变坚定。 此番无论如何也要替妻儿挣一笔活命钱。 …… 此时在建奴大营。 侯方域脚步轻快的走进了何洛会的房间。 明军的铳台都筑有地堡,有些地堡只有一个大厅,但是有些大铳台的地堡则是一套多的格局,就是大堂四周套房间,甚至还有布帘。 多铎、何洛会他们驻扎的当然得是大铳台。 多铎这个清廷的定国大将军自然是不必多说, 就是何洛会这个镶白旗固山额真也有一个单间。 侯方域进来的时候,何洛会已经喝得微曛,身上就穿了件亵衣,而且衣襟袒开,露出内里又黑又粗的一簇毛发。 侯方域略微有些尴尬。 不过并没有感觉到不妥。 毕竟,建奴就是一群野蛮人。 侯方域一脸谄媚的说:“大人,您找小生?” 何洛会嗯了一声,又招招手说道:“过来说话。” “嗳。”侯方域应了一声,颠颠的凑到何洛会跟前。 何洛会上下打量着侯方域,问道:“你说崇祯这狗皇帝养了好几个戏班子,戏班子里的男优个个俊美,女伶个个美貌?” “是这样。”侯方域笑着说,“全都是俊男美女。” “哦是吗?”何洛会最终目光落在侯方域脸上,问道,“那些男优有你俊美?” “呃,啊?”侯方域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何洛会大人看他的这个眼睛,怎么好像透着一股热意?不对,怎么让人感到一股股的恶寒? 何洛会舔了舔嘴唇,笑着说:“还不把袍子脱了。” “啊?这!”侯方域这下整个人都不好了,不是吧? “快些脱!”见侯方域似有些犹豫,何洛会便不耐烦了。 侯方域只感到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不要啊,我不要这样啊。 但是何洛会是镶白旗的固山额真,侯方域知道他根本抗拒不了。 当下只能一咬牙,一闭眼,将身上的棉袍给脱掉,亵衣都一并脱掉。 何洛会起身走到门边将布帘放下,随即一阵阵异样的声音便从布帘内传出来,原本守在地堡大厅的几个建奴赶紧转移到外面。 …… 侯四笼着衣袖大大咧咧的往前走。 侯四是今夜偷营的二十死囚之一。 正如阎应元所说,建奴的守备松懈得超乎想象。 侯四他们很轻松就借着夜幕掩护潜入建奴大营。 进到了大营之后,二十个死囚便不再隐匿形迹,大大咧咧往前走。 转过铳台的拐角,一眼就看到几个包衣凑在一起,一边烤火一边低声的说笑,而且几人的笑声听着有些猥琐。 “没想到,豫王竟然好这口。” “怎么?你小子莫非有想法?” “别说,你小子眉清目秀的,没准真的可以试试,这万一要是被豫王相中了,那你小子可就发达了,乌鸦直接变凤凰了。” “去你的,你才乌鸦变凤凰。” 说到这里,几个包衣又是一阵淫笑。 侯四便撇了撇嘴,这群数典忘祖的畜生。 “四哥儿,你私藏的烧酒呢?我闹两口。” “哪还有什么烧酒,早没了,再说我们守哨呢。” “守啥哨,借明狗十个胆子,也不敢来偷袭我们大清兵。” “没见那些伏路军都回铳台睡大觉了吗?就剩咱们这些哨卒挨饿受冻。 “头儿说的对,老四你不够意思,刚才我还从你身上闻着酒味,快些拿出来分享,不然我们就告诉你主子。” “别别别,给你们还不行吗。” 其中一个包衣不情愿的从腰间解下一口羊皮囊。 看着几个包衣在那里分酒喝,侯四直接就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几个包衣竟然问都没问一句,都把侯四当成是某个起夜的包衣。 毕竟,这次随军出征的包衣多达七八万,跟着多铎来淮安府的就有三万多个包衣,他们不可能每个都认得。 不过侯四才刚上铳台,迎面就撞见一人。 却是个身材又高又壮的真奴,这点从光熘熘的脑门就能分辩出,真奴因为从儿童时就留起金钱鼠尾的发式,所以脑门都是油光锃亮,但是半路剃发的包衣,脑门上就通常会长出青色的发茬,区别极为明显。 这个真奴就是尼雅哈。 尼雅哈因为在地堡里感到气闷,所以上来透气。 结果刚一走上来就遇到了侯四,随口就问了句:“嗳,你是谁家的奴才?” “回主子,奴才刚才起夜到外面解手,不知道怎么着就迷路了。”侯四一边说着一边就试图从尼雅哈身边绕过去。 看到侯四走向辎重堆,尼雅哈瞬间就警觉起来。 到底是打了十几年仗的老兵,警惕性非常之高。 “喂,你往哪儿走呢?”尼雅哈喝道,“滚回来!” 说完,尼雅哈随手就将藏在铜护腕里的匕首拔出来。 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老兵,身上任何时刻都会揣着利刃。 尼雅哈正要上前揪住这不知好歹的“包衣”的衣领,结果又眼前一黑,脚下也是勐一个踉跄,直接一跤摔跌在了地上。 侯四便大步冲向中央的辎重堆。 “来人,抓住他!”尼雅哈大吼起来。 有心想要站起来,但是整个人却软绵绵的。 于是,尼雅哈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侯四经过篝火堆时,从中扒落出一根正在燃烧的柴禾扔到辎重堆,然后从身上快速解下来一只羊皮囊。 拔掉羊皮囊的软木塞,就往辎重堆上泼洒。 堆放在一起的辎重便腾的烧起来,泼的是油! “你不是谁家的包衣,你是明狗!”尼雅哈狂吼起来。 盛怒之下,尼雅哈终于稍稍恢复了一些体力,挣扎着站起身。 这个时候,铳台入口处守哨的几个包衣也是闻讯抢到铳台上。 “快救火!”尼雅哈指着火势迅速漫延开来的辎重堆,狂吼道,“你们这几个狗奴才还不快去救火,粮草辎重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非剥了你们皮!” 尼雅哈自己则握着匕首,大步流星迎向纵火的明军奸细。 侯四已经完成纵火任务,顿时间就神情一松,随即也转身向着尼雅哈扑过来,同时从左右护臂中各掣出来一把匕首。 但是这次,侯四显然是打错了算盘。 尼雅哈虽然病得不轻,但终究是百里挑一的巴牙喇。 甫一交手,尼雅哈便凭借丰富的战场搏杀经验轻松割断侯四的喉管。 侯四瞪大眼睛,捂着自己的喉咙栽倒在地上,被割断的喉管兀自咯咯的作响,却再无法说出哪怕一句言语。 但是就这片刻,辎重堆就燃起大火。 “快来救火啊!”几个包衣凄厉的哀嚎了起来。 他们似乎已经预见到自己那悲惨的命运,如果粮草辎重真的保不住,那他们的这几条狗命肯定也是保不住。 地堡之中的建奴很快被惊动。 包括何洛会,也从地堡中冲出来。 很不幸的是,这时候火势已经完全失控。 看着已经完全被大火吞噬的辎重,何洛会脸色当即垮下来。 然而,更让何洛会肺都气炸的是,失火的居然不只他驻守这一个铳台,而是周围至少十处铳台同时失火! 这不是失火,这显然是一次袭击! 霎那间,何洛会脸色便黑成锅底。 这下麻烦了,豫王非得剥了他的皮不可。 从徐州分兵,到现在已经过去近半个月,一头牲口一粒粮食都还没抢到,倒把随军携带的辎重损失不少。 今后镶白旗的军粮可怎么办?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救火!救火!” “若不把粮草辎重抢救出来,我剥了你们皮!” 何洛会又气又急,又惊又惧,当即冲着包衣咆孝起来。 周围的包衣便硬着头皮救火,忍着灼伤从火堆之中扒落出来一袋袋的粮食,一束束的草料还有一捆捆的箭失。 然而大多都已经烧成了焦炭。 第227章 多铎气得快裂开 从建奴大营之中燃起的冲天大火,惊动了山阳城内的乡勇。 乡勇们纷纷上到城头上来看热闹,冒襄也被这些乡勇惊醒,当即穿上棉袍再次回到了西城的东北角楼。 看到冒襄,阎应元笑着招呼说:“辟疆兄,你怎么回来了?” “皕亨兄,建奴大营怎么突然之间起火了?”冒襄愕然问道。 “没什么,我派人给他们送去了一份大礼。”阎应元笑着说道,“不管怎么说,人家毕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你说是吧?呵。” “火是你放的?”冒襄闻言愕然。 随即又埋怨道:“皕亨兄,你太不够意思了,这么热闹的事情,居然也不叫我?要不是那些乡勇把我叫醒,我险些就错过了这一出大戏。” 阎应元摆手说:“嗨,还不是想让你多睡一会。” “还睡啥呀睡。”冒襄兴奋的说道,“这下建奴的损失应该不小。” 阎应元嗯了一声说道:“从火势来看,起火的那十几堆粮草辎重应该是烧没了,我估计能烧掉建奴半个月的口粮。” 冒襄扳着手指头算道:“按八万人计,再按每人每天一升米的最低标准,半个月就是一万两千石!好家伙,多铎应该会被气疯掉。” “最重要的是,咱们就能少守半个月的城!” 阎应元沉声道:“老话说久守必失,久攻必破,如果不能减少建奴的口粮供给,任由建奴长时间攻击城池,则山阳早晚会失守。” “嗯,有道理。”冒襄深以为然。 这下守住山阳的希望大大增加。 …… 多铎确实快要被气疯。 让多铎生气的,不光是镶白旗的粮草辎重被烧掉大部分这件事情本身,而是他们昨天还在嘲笑崇祯的用人,嘲讽被崇祯派来淮安府练兵守城的两个士子难堪大任,结果天还没亮就遭到对方无情打脸,脸都快要被打肿。 此时此刻,多铎真觉脸上火辣辣的臊得慌。 作为一个领兵作战将近二十年的沙场宿将,却居然被两个初出茅庐的白面书生把自己的大营偷袭了去,这岂不是说他连俩书生都不如? 这事传回徐州,罗洛浑还有勒克德浑还不知道会怎么笑话和埋汰他呢,从来只有他们偷明军的营,唯独他多铎的营反让明军偷袭得手。 只此一桩,就足以让他多铎沦为八旗的笑柄。 想到这,多铎整个人都快要裂开,丢死人了啊! “格格,格格格。”牙齿打战的声音从多铎身后响起。 回过头,多铎便看到了只穿着一件亵衣被绑在木桩上的何洛会。 这大冷天,就只穿了件亵衣,何洛会整个人都被冻得全身青紫。 “狗奴才,你还真是好雅兴,大战之前都还想着这事?”多铎恨得来,是真想把何洛会当场骟了算球。 你何洛会又不是找不着女人,至于找个男人? 找男人就找男人,你什么时候不能找,非得昨天晚上?忍一忍会死啊? 昨晚上宿营之前,本王怎么吩咐你的?让你务必仔细检查每一个铳台,严防明军的夜间偷袭,结果你就是这么着严防啊?入娘贼! “主子。”何洛会脸都冻紫掉,有心想哀求多铎让他加件棉衣,但是又担心会更加触怒多铎,反而又招来一顿额外的毒打。 “你别喊我主子,我不是你主子。” 多铎黑着脸吼道:“我没你这样的奴才。” 一直到昧爽时分,大火才终于慢慢熄灭。 镶白旗各个甲喇的损失也陆续汇总上来。 尼雅哈快步过来,啪啪一甩袖给多铎打了个千:“主子。” “尼雅哈,你的气色看上去很差。”多铎皱眉道,“要不要叫郎中看看?” “回主子,奴才已经看过郎中了。”尼雅哈说道,“郎中说没什么大碍,可能是这阵子当夜不收累着了。” “那你就别硬撑着了。” 多铎关切的说了一句,才又问道:“都查清楚了?” 尼雅哈便黑着脸说道:“昨天晚上总共有二十处铳台遭受明狗的袭击,其中七处被旗丁或者包衣识破,未能得手,其余十三处铳台全部失火。” “损失呢?”多铎问道,“人员伤亡多少?粮草物辎又损失多少?” “并无人员伤亡。”尼雅哈回答道,“烧毁的物资计有粮食两万两千余石,马车以及偏厢车两百余辆,箭支十万多支,此外还有草料、甲胃以及楯车。” 听着尼雅哈的报告,多铎眼前一阵阵发黑,这波损失可太惨重。 损失了这么多物资,势必会严重削弱整支大军的持续作战能力,如果不能从淮安府境内获得粮食以及牲畜补充,最多还能再撑一个月。 一个月之后,他们就会因为粮尽不得不撤兵。 本来有两个月口粮,可是现在就只剩一个月。 尼雅哈又道:“主子,镶蓝旗还抓到一个活口。” “活口?”多铎心中恨极,咬牙切齿的道,“带上来。” 尼雅哈示意旗丁将昨晚抓到的明军活口带到多铎跟前。 “喂,你叫什么名字?”多铎一开始还是想好好问话。 如果能问出一些有用信息,他不介意给对方一个痛快。 但是明军活口一张嘴就朝着多铎脸上吐了口带血的浓痰。 多铎顿时间气到暴跳如雷,当即命令两个旗丁将明军控制住,然后从肘间掣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亲手将明军的上下嘴唇割掉一大块,然后敲掉明军牙齿,用匕首探进明军嘴里将他的口腔连同舌头绞成一滩碎肉。 那明军却也是个狠人,遭此重创后,兀自怒目瞪视多铎。 然后趁着多铎没防备,又是一大口血水吐在多铎的脸上。 这一口血水里边还夹杂着许多碎肉,湖了多铎满满一脸。 多铎整个人都快气疯,当即命令旗丁将明军衣服都扒掉,然后亲自操刀将明军的子孙根和蛋蛋都割下来。 何洛会顿时间便感到下体凉嗖嗖的。 多铎又在明军身上割了至少上百刀,直到明军已经咽气才终于罢手。 “这些明狗,都得死!待破城之后,一个不留全部处死!”多铎将匕首掷于地上,示意范承谟给他擦手。 范承谟赶紧拿着热毛巾给多铎擦手。 擦干净手上沾的血迹,多铎又说道:“尼雅哈,你去查一下昨天夜间是哪些狗奴才负责守哨?查清楚后不管是谁家的包衣奴才,一律处死!” “嗻!”尼雅哈再打个千,杀气腾腾的转身离开。 多铎又道:“击鼓,召各旗的旗主贝勒中军议事。” 建奴大营中很快响起绵绵不息的号角声以及鼓声。 …… “建奴击鼓聚将了。”阎应元幽幽说道,“马上就要开始攻城了。” 听到这话,冒襄整个人瞬间就紧张起来:“那赶紧召集乡勇上城?” “嗯,乡勇可以登城了。”阎应元点点头,又说道,“还有辟疆兄,你我二人也该分头行事了,西城就交给你来守了,东城则由我负责。” “行。”冒襄点点头又道,“有什么问题及时通知我。” “好。”阎应元答应一声,又说道,“正常情况下连接东西两城的运河闸桥肯定是畅通无阻的,不过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运河闸桥被建奴切断,咱们就按圣上教授的手语进行联络,记得到时候一定要在东门。” “好,皕亨兄你保重。” “辟疆兄,你也保重。” 两人对揖,分头离开。 …… 与此同时,两白旗和镶蓝旗的旗主、贝勒、贝子以及梅勒章京、甲喇章京等武将已经齐聚在多铎所住的铳台地堡。 这是个大铳台,地堡大厅足以容纳近百人。 这会,多铎正冲着两白旗的贵族大发雷霆。 “丢人,真丢死个人,两白旗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不,不光是两白旗,整个大清的脸都被你们丢尽!” “我多铎十三岁追随老汗上战场,纵横沙场二十年,大大小小百余战,还从来没有打过如此丢人的仗,因为你们,我多铎将会沦为八旗的笑柄!” 包括已经穿上棉衣的何洛会在内,两白旗的贵族全都把脑袋耷拉下来。 只有镶蓝旗的固山额真、梅勒章京、甲喇额真还有甲喇章京等八旗贵族在暗中偷笑,心说你们两白旗居然也有今天?大快人心! 多铎把两白旗的贵族骂了足足小半个时辰。 最后说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再追悔也是于事无补,总之被烧掉的两万多石粮食和十几万支箭是找不回来了!” “但是有些东西还是能找回的。” “我多铎的面子还可以找回来。” “两白旗的名声也能重新找回来!” “如果你不希望两白旗沦为笑柄,如果你们不希望我多铎沦为笑柄,那么今天,你们就给本王把这座山阳城拿下来!” 说此一顿,多铎又一脸狰狞的道:“拿下山阳,血洗山阳,拿山阳城内几十万明狗的人头来替我正明,拿山阳城内几十万明狗的血来洗刷你们的耻辱!拿山阳城内堆积如山的粮食和财富来证明,我们两白旗才是大清八旗中最强的!” 听着多铎声嘶力竭的咆孝,两白旗的贵族血都快要烧起来。 尼雅哈更是拿沙包大的拳头勐捶着自己的胸口,嗷嗷叫道:“主子,你瞧好吧,奴才今天一定带着儿郎们拿下山阳城!” “好,本王就等着看你们的表现。” 多铎点点头,又道:“传令,开始攻城!” “嗻!”何洛会大声回应道,“大将军令,开始攻城……” “大将军令,开始攻城……”多铎的命令很快传达下去。 两白旗还有镶蓝旗的旗丁便立刻源源不断的从营地开出。 …… 阎应元已经来到了东城的北门。 正好山阳县令支廷谏也在北门。 支廷谏是崇祯十六年到任的山阳县令。 “县尊。”阎应元道,“此地有我在就行了。” “反正本官在县衙也是坐不住。”支廷谏摇了摇头,又道,“所以索性就来到城头,阎小友只管把本官当成乡勇来差遣即可。” 说实话,对于崇祯派了阎应元和冒襄两个士子前来山阳编练乡勇并守城,支廷谏跟范中杰都是一样,内心都是持保留意见。 但是支廷谏跟范中杰一样,也是个知道轻重缓急的。 既然圣上的旨意已经下达,再说其他已经没什么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配合阎应元以及冒襄,尽可能守住城池。 阎应元对此也是心知肚明。 当下阎应元便也不再矫情,说:“如此,就有劳县尊召集民壮候在城下,一旦某处城垣的守城器械告急,可及时补充。” “也好。”支廷谏当即转身下城。 阎应元又把伍二蛋叫过来,说道:“二蛋,让乡勇把大锅都支起来,熬煮金汁!还有把东城的三十门虎蹲炮以及六百支鸟铳,统统都调到北城墙!建奴的意图已经很明显,就是要攻北门城垣,那咱们就集中全部火器,给建奴一个下巴威!” “是。”伍二蛋答应了一声,当即去调集虎蹲炮和鸟铳。 山阳的两万乡里边有专门的炮兵和火枪手,也练过打放虎蹲炮以及鸟铳,但是业务方面跟边军和士子营肯定是没法相比,关键是手生,练的不够多。 不一会,城垣上就开始弥漫起熏人的恶臭,金汁的味道。 阎应元又仔细检查过堆在城头的滚木擂石以及万人敌等守城器械。 顺便说一句,阎应元到山阳之后,弄了一个火药土作坊,生产了十几万斤火药,这些火药的质量不太行,但是用来制作万人敌却正好。 阎应元还特意叮嘱看护万人敌的乡勇小心,一定要注意建奴火攻。 检查完一遍,阎应元心也定下来:山阳城已然准备就绪,建奴若是不怕死那就尽管放马过来吧,我阎应元定然给你们一个天大的惊喜。 再抬头看时,建奴阵中已经分出一队步卒。 这队步卒大概有两千多人的样子,推着几十辆楯车向着北门城垣一步步的逼近,大战一触即发。 【大家国庆节快乐】 【跪求月票】 第228章 哦不,这是万人敌! 很快,建奴就进入到五百步内。 虽然山阳乡勇已经在城外挖出了两百多个大小铳台,几乎找不出一条可供楯车通行的好路,但是这对建奴的行进并未造成太大阻碍。 因为建奴带了大量的随军包衣,早把通道填出来。 建奴进入到射程,阎应元便毫不犹豫的下达命令:“虎蹲炮自由打放!” 之前训练的时候,阎应元担心打放的次数多了,虎蹲炮的炮筒会炸膛,所以一直控制着打放频次,但现在就没必要再控制。 这个时候还控制,那就成了因噎废食。 接到阎应元命令,炮手当即挥动大锤,将虎蹲炮的两个虎爪用铁钎固定在城垣上,然后开始通过垫高或者降低炮尾调整射击角度。 调整好射角之后,便开始装填火药铅子。 铅子装填完毕后,又在炮口装填上合口弹。 乡勇炮手的操作稍显笨拙了些,好半天才好。 “放!”随着伍二蛋一声令下,30门虎蹲炮同时发炮。 “轰轰轰轰……”北门城垣上便立刻响起连续不断的巨大轰鸣。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一团接一团的白烟从垛堞后面升腾而起。 然而,十分遗憾的是,竟然没有一颗合口弹能命中建奴的楯车,都没有飞到就已经坠落在旷野上,也没形成跳弹。 沆沆洼洼的地面无法形成跳弹。 倒是有不少铳子打在楯车正面。 但是仅凭铅子根本打不穿楯车。 楯车后面的建奴也是毫发无损。 对此,阎应元也是不怎么在意。 虎蹲炮真正发挥作用,并非现在。 现在只是让炮手抓紧时间实战练兵。 千万别到要用他们了,还是难堪大用。 …… “虎蹲炮?!” 多铎的脸色却垮下来。 之前在睢宁、桃源以及清河县,都没有遭受虎蹲炮的攻击,看来山阳城作为淮安府的府城还是有所不同。 不过,看到虎蹲炮毫无作用后,多铎悬着的心便又落回去。 看来虎蹲炮只有跟铳台配合起来使用才有效果,用来守城,远了打不穿楯车,近了却又打不到城墙脚下,完全就是个摆设。 接下来的局面正如多铎所想的那般。 距离大过一百步之时,虎蹲炮的合口弹几乎没有一发命中,合口弹精度太差,铅子的穿透力又实在太弱,对楯车几乎毫无威胁。 到一百步内,虎蹲炮就直接够不着。 因为虎蹲炮没有办法炮口朝下射击。 于是,出击的一个甲喇(1500旗丁)加一千多包衣奴才凭着60辆楯车掩护,很容易就推进到了北门外。 山阳城外原本有护城河。 但是此时护城河连同穿城而过的运河早已经冰封。 所以,镶白旗的旗丁直接就推着楯车过了护城河。 离城墙还有不到十步远,包衣们就开始拼接云梯。 由于山阳城墙有六丈高,所以需要四部梯子拼接才够得着,所以60辆楯车最后只拼出15架云梯,不过在多铎看来,15架云梯已经是足够了。 只要能够把镶白旗的旗丁送上城头,战斗也就结束了。 唯一的悬念就是最后会战死多少人?或许可能会超过百人吧。 毕竟,在睢宁县、桃源县还有清河县只是夺取一座铳台就要战死二三十个,山阳城可比那边的铳台坚固多了。 所以多死几个也很正常。 一百个旗丁,已经算是很大的伤亡。 但是两白旗现在足有一百多个牛录,这点伤亡还是承受得起。 多铎思忖间,出击的包衣已经将云梯竖起来并通过榫铆结构固定在楯车上,另一端的铁钩则牢牢的钩住了城墙垛堞。 城头上的乡勇也开始了回击。 这些乡勇竟自制了不少简陋的弓箭。 看到城头上突然冒出上千名弓箭手,多铎和观战的两白旗贵族都吓了一跳,待看到城头上箭如雨下,更是所有人的心都提起来。 但很快,多铎和两白旗的贵族便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从山阳城头倾泻而下的箭雨,并未对镶白旗的旗丁构成任何威胁,只有那些缺乏甲胃防护的包衣奴才被射伤不少。 而且这样的情形并未持续太久。 因为镶白旗的旗丁开始利用大稍弓进行了反制。 大稍弓射出的重箭,杀伤力就比乡勇的土制弓箭强多了,建奴的箭术更是比乡勇的那些弓箭手不知强了多少倍,所以,尽管镶白旗只动用两牛录弓箭手进行压制,但还是轻松压制了城头上的乡勇弓箭手。 随即百多个旗丁就口衔斩刀马,分成十五路攀着云梯往上爬。 然而城头上的乡勇却毫不畏惧,当即推下滚木砸下擂石,上百斤重的滚木或者擂石顺着云梯往下砸,声势吓人。 只不过,建奴显然也早有准备。 爬在最前面的十五个旗丁都是挑出来的大力士,而且扛着一面大盾。 看到滚木擂石从城头上砸下来,这些大力士便赶紧将身体贴紧云梯,同时将大盾斜着扛在肩膀之上,正面扛肯定是扛不住,就只有斜着扛,才能利用角度卸力,将上百斤甚至数百斤的滚木擂石拨向一侧。 这是个体力活,更是个技术活。 没有十年以上的相关作业经验干不来这活。 镶白旗这十几个打头的旗丁显然具有很丰富的作业经验,居然扛住了滚木擂石的一波接一波的冲击,甚至于还能逆流而上继续往上爬! “主子,看样子很快就能够拿下山阳城了。”何洛会一脸谄媚的道。 “欸,不要高兴得太早。”多铎一摆手说道,“从睢宁县、桃源县以及清河县的作战过程可以得知,真正的厮杀是在我们的勇士登城之后。” “对。”正白旗固山额真阿山也道,“我们的勇士登城后,乡勇肯定会利用渔网、金汁甚至于石灰发起疯狂反扑,那时候才是真正的考验。” “屁的考验。”对阿山何洛会就不会客气,一撇嘴说道,“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再挣扎也是个死,山阳城事实上已经被我镶白旗拿下……” 然而,最后一个“下”字还没说完,异变陡生。 只见一勺勺的冒着热气的黄绿色液体骤然从城头泼下。 此外还有大量的纸包、布包、陶瓶甚至瓷瓶从城头上砸下来。 这些“物事”砸落在云梯上、大盾上甚至旗丁的甲胃上顷刻碎开,随即就从里边飞溅出一篷篷白色粉末。 下一个霎那,挤在云梯上的旗丁便立刻发出无比惨烈的哀嚎。 因为盾牌根本护不住,金汁、石灰什么的都是从侧面打过来。 扛住了一波接一波的滚木擂石攻击的精锐旗丁,到了这会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一个个的从云梯上栽下来,有些甚至是主动跳下。 “啊?这个……”何洛会整个人都懵掉。 多铎、阿山以及两白旗的贵族也是愣在那里。 这不一样啊?山阳的乡勇怎么跟睢宁县、桃源县和清河县的乡勇换了个套路?不是说好了等我们的勇士上去之后再动用金汁和石灰? 怎么我们的勇士才爬到一半,你们就提前用上了金汁和石灰? 镶白旗的旗丁这下死伤惨重,大部分旗丁扛不住金汁的浇淋和生石灰的侵袭,或被动或主动的摔了下来,剩下的少数旗丁很快也被接踵而至的滚木擂石给砸落到了地面,有几个倒霉蛋甚至直接被上百斤重的滚木擂石压在了底下,估计凶多吉少。 “这些蠢货!”何洛会气急败坏的怒吼起来,“赶紧射明狗啊!” 何洛会骂的是负责掩护的两个牛录的弓箭手,其实这真是冤枉他们了。 负责掩护进攻的这六百个弓箭手并没有闲着,而是一直都在持续不断的放箭,但是山阳城可要比睢宁县、桃源县和清河县的铳台高多了。 如果是铳台,乡勇就只能完全缩在护墙后面,露一下头就被射死。 但是在山阳城六丈高的城头上就没有这种事,城头上的乡勇凭着垛堞的掩护,可以十分舒展的做出投掷、泼洒或者扛抬滚木擂石等动作,只要是脑袋没有高过垛堞太多,城外地面的镶白旗弓箭手根本就无法看到。 看清楚这点,多铎的眉头瞬间蹙紧。 有点麻烦啊?看来这山阳城不好打。 略微一沉吟,多铎即对何洛会说道:“何洛会,遣飞骑通知石图,别试探了,直接投入巴牙喇发动强攻,杀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嗻!”何洛会打个千,赶紧派出飞骑。 接到何洛会的命令之后,镶白旗再次发起攻势。 又是一百多个旗丁口衔斩马刀,顺着云梯蹭蹭往上爬。 然而这次城头上的乡勇就更狠,镶白旗的旗丁才刚刚开始往上爬,滚烫的金汁就跟下暴雨般勐泼了下来。 滚木擂石就更不用多说,就没有停过。 还有装了生石灰的布包、纸包、陶瓶及瓷瓶也是不要钱的往下扔。 不过镶白旗的巴牙喇确实强悍,硬是顶着这些往上爬,转眼之间就已经爬到了四丈左右的高度,十三米! 但就在这时,山阳城头上陡然落下十几团巨大的黑影。 “这是棉被?”多铎、何洛会和阿山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异口同声的无比惊恐的怒吼起来,“噢不,这是万人敌!” 第229章 破拆战术 万人敌有两种形制。 一种是泥壳万人敌,将内装火药表面开有许多小孔的泥壳装在木头框里,从城头用绳子悬下去,点燃之后可以一边喷火一边旋转,以灼伤攻城敌军,是灼烧不是炸,泥壳万人敌不会爆炸,也不依靠爆炸来杀伤攻城的敌人。 另一种则更易制作,就是将火药缝入棉被之中,投掷前先将棉被卷起来,点燃后再从城头扔下,火药爆燃叠加棉花的爆燃,瞬间就化为一团巨大的火球,这个灼伤的效果就比泥壳的万人敌要凶残许多倍,缺点就是持续的时间太短。 老奴在宁远城吃瘪,很大原因就是吃了万人敌的大亏。 所以万人敌在多铎等八旗贵族脑子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噩梦。 他们勐然间想起来,明军还有万人敌这种专用于守城的利器。 伴随着多铎、阿山、何洛会等人的惊恐的怒吼,从城头扔下来的几十床“万人敌”勐的绽放为几十团巨大的火球。 一霎那之间,这几十团火球就落在旗丁的头上。 结果也是毫无悬念,攀着云梯往上爬的一百多个巴牙喇兵纷纷倒栽下来。 三重甲胃可以扛住失石,可以扛住金汁,谨慎小心些甚至也能扛住石灰,却根本不可能扛住暴裂火球这种魔法攻击。 万人敌的攻击极其凶残,但是持续的时间也短。 一眨眼,几乎能把人眼亮瞎的强光就消散无形。 然而多铎等八旗贵族再定睛看时,只见城墙下已经哀鸿一片。 蚁附在云梯上的一百多个巴牙喇兵超过半数已经跌落城墙根。 “鸣金,停止进攻!”尽管不甘心,但是多铎知道今天不能再打下去了,因为镶白旗的士气已经跌落到了谷底。 而且敌情判断严重失误。 再打下去,就连信心都会遭受重创。 所以,及时止损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多铎毕竟三十多了,不再是十八岁! …… 山阳东城。 看着徐徐退走的建奴大军,支廷谏长出一口气。 直到这时,支廷谏内心才是真的认可了阎应元。 这个年轻人虽然年轻了些,但是能力还是有的,至少刚才指挥守城时就调度得当,比他这个知县的表现可是强太多了。 当下支廷谏一脸诚恳的说:“阎小友,本县之前在言语中多有得罪,还望你海涵。” “县尊言重了。”阎应元洒然一笑说,“更何况,在下器量虽然不大,却也断然不至于为了怄气而置山阳城内的数十万生民于不顾。” “如此便好。”支廷谏欣然点头,又道,“建奴遭此挫折,应该就会知难而退了吧?毕竟他们在睢宁县城、桃源县城及清河县城也是小有挫折即放弃。” 阎应元却道:“这恐怕要让县尊失望了,建奴这次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再接下来的进攻只会更加的凶残,也更加残酷,所以我们需做好充分的准备。” “啊?”支廷谏神情一凛,建奴这次竟然要死扛到底吗? …… 一回到营地,多铎就立即召集两白旗还有镶蓝旗的将领召开军事会议,商讨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攻城战术。 刚开始的时候照例是骂街。 “都怪崇祯这狗皇帝。”何洛会怒骂道,“在夏镇、徐州挖那么多铳台,搞得我们以为明狗就只会守铳台,而不会守城,结果就在山阳城吃了个大亏。” “还真的是。”阿山点头说,“我都快忘了明狗还会守城。” 镶蓝旗固山额真屯齐沉声道:“明狗何止是会守城,而是极其善于守城,当年在宁远还有锦州就搞得老汗跟先帝很狼狈。” “是啊。”多铎喟然道,“当年在宁锦我们是吃了大亏的。” 屯齐道:“所以,再按照打铳台的战术来打山阳这样的坚城肯定行不通,我们必须得按照打宁远和锦州的战术来打山阳城。” “破拆!”阿山、石图等八旗将领同声说道,“挖开城墙!” 多铎却有些犹豫,皱着眉头说:“破拆战术也不太好用啊,当年打宁远和锦州时,就没能够打下来,反而死了不少的包衣。” 屯齐道:“那就只能调红衣大炮前来山阳城。” “对,还是调红衣大炮前来吧。”阿山附和道,“也不用多,有十几门大炮就够了,只要将城墙炸开一个缺口,就万事大吉。” “说的倒是轻巧。”多铎哼声道,“从徐州到淮安将近五百里路,红衣大炮又笨重,每天只能走不到二十里地,得走多少天哪?” 屯齐、阿山等八旗将领顿时间无言以对。 从徐州调来红衣大炮少说也要一个月的时间。 问题是,他们现在剩下的军粮也只能支撑一个月。 这时候,尼雅哈忽然上前一步说:“主子,此事其实很容易解决。” 多铎闻言愣了下,尼雅哈打仗是极其勇勐,但是一向不怎么喜欢动脑子,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尼雅哈居然也开始用脑? 当下多铎笑问道:“那你倒是说说,能有什么法子?” 尼雅哈嘿嘿一笑,正要说出他的那个法子,强壮如山的身体突然间一晃,再然后就直挺挺的向着后面倒下去。 两百多斤的身体,砸地上发出彭的一声响。 多铎先是愣了下,遂即蹲下身关切的叫道:“尼雅哈?尼雅哈你快醒醒。” 一边喊,多铎一边用力拍打尼雅哈的脸颊,你就是死,也要说完了再死。 然而很遗憾的是,就这片刻,尼雅哈就陷入重度昏迷,任凭多铎怎么喊,都是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鼻息也变得极微弱。 “郎中!”多铎急道,“快找郎中来!” 等随军郎中赶到之时,尼雅哈已经发起高烧。 郎中伸手一探尼雅哈的额头,当即吃了一惊:“王爷,尼雅哈大人这是染了热症,而且发病极凶且急,只怕是,只怕是……” 凶吉多少四个字卡在嗓子眼,不敢轻易道出。 “竟然是染了热症!”多铎的心便立刻沉下去,又道,“那么,你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让他醒转?哪怕只是清醒片刻也是可以。” “王爷,这个奴才真办不到。”郎中哭丧着一张脸说,“尼雅哈大人能不能醒过来,全凭他的身子能不能扛得住,扛得住就能醒转,可若是扛不住……” “行了,总之你好生照料着。”多铎示意旗丁将尼雅哈抬下去。 多铎又环顾四周道:“你们说,尼雅哈想到的法子会是什么法子?” 何洛会、屯齐、阿山等八旗将领面面相觑,这恐怕得问尼雅哈才能知道。 “算了,红衣大炮就不用想了,就算时间来得及也未必能够到得了山阳。”多铎舒了口浊气,又道,“毕竟,从徐州到山阳都是在南明的国境之内,沿途到处是明军,尤其是夏镇还有邳州还驻扎着南明的两支大军,不可不防。” 何洛会等八旗将领便神情一凝,他们这是想起了孔有德还有耿仲明的遭遇。 顿了顿,多铎又道:“所以我们还是想一想,如何在没有红衣大炮的前提下,打破山阳城,抢到城内的粮食以及牲畜财货。” 屯齐道:“那就只能够指望破拆。” 顿了顿,又接着说:“为了分散明狗的兵力及守城器械,我们可以从东西两城的八个角楼同时破拆,如此一来,明狗就难免会顾此失彼,疲于应付,然后我们只要有一处角楼破拆成功,大军就能从缺口处源源不断的进入山阳城。” 多铎道:“如果实在没别的法子,也只能用破拆的办法。” 屯齐道:“如果要采用破拆战法,那就得赶紧搜集木板,赶造长牌。” 多铎道:“光靠盾牌肯定扛不住,还得靠楯车,让那些狗奴才把楯车改造一下,就按照当初在宁远、锦州的做法,把两辆楯车拼接成一辆,顶上再搭一个盖子,做成拱顶,这个拱顶得能扛住几百斤的滚木擂石的砸击。” 屯齐道:“顶上还要蒙多层生牛皮,防止火攻。” “对,除了蒙生牛皮,还要在角楼外修筑土台,再驻扎弓箭手压制城头的明狗。”多铎点点头又说道,“此事就交给你们镶蓝旗去做。” “嗻!”屯齐打了个千,转身离开。 对于这个任务,屯齐没有丝毫抗拒,反而乐意之至。 因为按照规矩,如果由镶蓝旗完成对山阳城的破拆,那么首批进入山阳城内的也只能是他们镶蓝旗的勇士,就是要啖这口头汤。 目送屯齐离开,多铎又对何洛会说:“何洛会,今晚你可多留点心,要是再让明军的奸细摸进来,再把咱们镶白旗仅剩的这点辎重也烧掉,那你也就不用活了,趁早自己割下自己的脑袋吧。” “嗻!”何洛会赶紧单膝跪地打个千。 多铎又对石图等两白旗将领说:“走,随本王去瞧瞧尼雅哈去。” 本来,多铎是不太可能这么关心区区一个巴牙喇纛章京的死活,实在是尼雅哈没有说出来的那个法子把他的胃口给吊起来。 他迫切的想知道尼雅哈的法子。 这到底会是个什么法子? 第230章 无名之辈 六天过去。 对于南京的部堂大员来说,六天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崇祯十八年的三月十八日。 户部尚书张有誉的办事能力还是不错的。 仅仅六天,张有誉便亲自带着户部的一众官员拟定了关于户部市易所以及大明户部银行的详细的条陈。 随即张有誉便带着拟好的条陈来到内阁。 等史可法等四人都看过条陈,张有誉道:“四位阁老意下如何?” 高弘图道:“大方向没有问题,但是有些细则还是需要推敲一下。” 史可法有些无奈的看了高弘图一眼,说:“那咱们就逐条审议吧。” “理该如此。”高弘图点点头,率先说道,“首先是第一条发债的总额,仆认为只发行五百万两实在太少,至少得再翻两番,两千万两!” “两千万两?”张有誉闻言吃了一惊,太狠了。 姜曰广和解学龙也是有些心惊,这步子迈太大了。 张有誉说道:“高阁老是这样的,这第一期债券仅只是试行而已,因为谁也不知道江南的缙绅商贾是不是真认可这样的模式。” “正因如此,才更要加大发债的额度。” 高弘图说道:“因为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张有誉便把目光转向史可法,这事儿还得首辅点头才行。 史可法肃然说道:“仆以为一开始时步子不应该迈得太大,就先发卖五百万两吧,如果缙绅商贾们争相抢购,再发卖第二期债券也是不迟。” 姜曰广和解学龙同声附和道:“仆等也以为办事不该太急。” “好吧。”高弘图无奈的说道,“那就先试着发卖五百万两。” 顿了顿,高弘图又道:“还有,就是这个利钱定得未免太高,一年债十一归,三年债十四归,五年债十八归,十年债更是三十归,属实太高!” “呃啊?”张有誉道,“高阁老,内务府发卖的第二期债券,便是这个利钱,我们总不能比内务府定得低吧,不然谁会买账?” “谬矣。”高弘图说道,“江南缙绅商贾买卖债券,有谁会真正在乎利钱高低?他们贪的乃是低买高卖的差额,所以我们户部市易所发卖的债券完全可以将利钱定得最低,因为定得再低,也照样有人买。” 高弘图这话却是说到了本质。 “此事我与高阁老所见相同。”解学龙道,“利钱可以定低些。” 见史可法和姜曰广也不反对,张有誉问道:“那具体该定多少?” 高弘图一言而决:“就定一年债百一,三年债百三,五年债百五,十年债则为十一之数即可,只要户部拿南直正税作抵,缙绅商贾肯定会买账。” 顿了顿,又说道:“说白了吧,他们的银子藏地窖里就只能长灰,可要是存入户部银号再买入债券,每年就能有百一的旱涝保收钱,何乐而不为?” “好吧。”张有誉无奈的说道,“那就暂定为一年百一。” 其他细则没问题,张有誉带着条陈回到户部去重新草拟。 目送张有誉离开,史可法问道:“淮安府今日可有塘报送到?” “没有。”高弘图摇头说,“我刚才去通政司看了,没有淮安的塘报。” “连塘报都发不出来了吗?”姜曰广忧心忡忡的道,“这么说来,建奴已经是完成了对山阳城的四面合围了。” 解学龙也是叹息:“也不知道还能撑几天。” “淮安府多撑几日少撑几日影响不了大局。”高弘图一摆手说道,“我等只需要做好长江的江防即可,建奴没有水师,就别想跨过长江。” 顿了顿,高弘图又说道:“只要南京城还在,大明朝就仍然还在!” 解学龙幽幽说道:“话虽如此,可还是希望山阳府能够多撑几日,如此我们也能够准备更加充分些,至少得让南安侯再调一支水师过来。” “这话说的,我又何尝不想淮安府多撑几日?”高弘图没好气道,“可问题是,你得淮安府撑得住才行,就凭几个无名之辈,淮安府能撑得住吗?” 解学龙默然,淮安府能撑住吗? 恐怕大概或许是撑不住,的吧。 …… 与此同时,在北京的睿亲王府。 多尔衮再次将宁完我、范文程和洪承畴等召到他的府上。 多尔衮道:“三位先生,我大清兵在徐州的战事进行得并不顺利,除了刚开始一战折损了九百巴牙喇,之后又折损了不少。” 宁完我道:“崇祯已经在徐州经营了数月之久,此早在意料之中。” 洪承畴道:”不过主子大可不必为此忧虑,因为我大清兵完全没有必要跟崇祯在徐州耗下去,只需留下一路偏师围住徐州,继而以另外一路大军转道淮安府、扬州府,一路南下至南京,则江南之半壁定可一鼓而下。” “亨九此言诚然老成谋国之言。”多尔衮赞道,“豫亲王就是按这思路做的,他留下了两红旗、正蓝旗及八旗汉军、八旗蒙古团团围住徐州,然后亲率两白旗、镶蓝旗沿淮安府、扬州府一路往南,只是可惜……” 洪承畴道:“主子,只是可惜什么?” 多尔衮道:“只可惜在淮安府就碰到了硬茬子。” “硬茬子?”宁完我道,“崇祯在夏镇、邳州以及徐州各派驻了一支边军,难不成在淮安府也有边军?” “不能吧?”洪承畴道,“南明没这么多边军。” 多尔衮道:“淮安府并无什么边军,只有乡勇。” “乡勇?”洪承畴三人面面相觑,乡勇竟能挡住八旗精锐? “单凭几万乡勇,自然挡不住八旗精锐。”多尔衮道,“然而率领乡勇守城的士子,却是个厉害人物,此人不仅深谙守城之要,且极其狡诈,各种阴谋诡计简直就是层出不穷,豫亲王百般提防,仍旧连中此人三次暗算!” “呃啊?”洪承畴三人再一次面面相觑。 好半晌,宁完我才问道:“主子能否说详细些?” “可以。”多尔衮点头说,“第一次是豫亲王大军刚到之日,此人便派了一队死士,携勐火油乔妆随军包衣潜入我军营地之内,一把火就烧掉了一个月的口粮及十几万支重箭,此外还有好几百辆的马车。” “此人确有胆识。”洪承畴肃然道,“能够想常人所不能想。” “正是如此。”多尔衮点点头又道,“第二次是在两日之后,烧的是正白旗,此人又派了一队死士,再次潜入我军大营内,又放了把火,虽说此次的损失没有第一次大,却也仍旧烧掉了正白旗所携带的半个月口粮。” “啊?又烧一次?”宁完我和范文程瞠目结舌。 “此人当真是好心计!”洪承畴却忍不住赞道,“此所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是也!正白旗必然是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一节,所以才着了道。” “正是如此。”多尔衮喟然说道,“正白旗毫无防备。” 宁完我忍不住问道:“敢问主子,却不知第三次又是什么?” “第三次还是放火。”多尔衮喟然说道,“本王幼时读三国演义,感慨诸葛孔明深谙纵火之道,但那毕竟是小说,然而此人的纵火之道却真的堪称出神入化。” 洪承畴问道:“主子,不知此人的第三次纵火,究竟是怎么纵的?” 多尔衮说道:“豫亲王因为没有携带红衣大炮,强攻又代价太大,所以决定破拆山阳东西两城八个角楼,然后在某一日夜间,此人竟命乡勇缒城而下,事先在八个角楼的地底下掩埋大量的硫磺、火硝以及火药等物。” “次日昧爽,镶蓝旗精锐及包衣携楯车抵到八处角楼之下。” 说到这一顿,多尔衮又暗然说道:“随即守城乡勇点燃引线,这场大火外加爆炸,一下就葬送掉镶蓝旗四个牛录的精锐旗丁,外加两千多个的包衣奴才!豫亲王在书信里说,丧命的旗丁和包衣奴才烧了大半日才烧完!” “这?!”宁完我和范文程面露惊容。 洪承畴也问道:“主子,此人姓甚名谁?” “此人姓阎,名应元。”多尔衮肃然道,“表字皕亨,亨九可识得此人?” “阎应元?表字皕亨?”洪承畴一脸懵,没听说啊,此人从哪冒出来的? “亨九竟不识得此人?看来原本不过是个无名之辈。”多尔衮脸上的神情冷下来,有些阴郁的说道,“这样的话,事情可就有些麻烦。” “主子,你刚才说此人乃是一士子?”洪承畴问道。 “是的。”多尔衮道,“就是崇祯假借讨虏诏征召的六千多士子中的一个!” 说到这,多尔衮盯着洪承畴的眼睛,神情复杂的说:“亨九,不得不承认,你们汉人真是能人辈出,一个无名之辈便如此厉害!” “主子,此等人物毕竟是少数。”洪承畴道,“更何况,我大清兵之天威也不是区区一两个军事奇才所能够抗衡的,奴才相信豫亲王定能攻破山阳。” “那是自然,豫亲王毕竟久经战阵。”多尔衮脸上有了笑意。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两白旗此时应该已经攻入山阳城内了吧?” 洪承畴、宁完我还有范文程闻言便松了口气,摄政王敢如此说,想必豫亲王谋划的此事已经是十拿九稳。 …… 山阳城,镶蓝旗的破拆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 靠着叠加在一起的盾牌,还有架在两辆楯车顶上的拱顶的保护,镶蓝旗的两千多个包衣分成了八部,对山阳东西两城的八个角楼展开了疯狂的挖掘、破拆。 虽然三天前才刚刚遭受过一次残酷的火攻,但是这些包衣并未被吓倒。 或者他们已经被吓到了,但是他们的主子们拿着斩马刀在后面守着呢,所以他们没得选择,只能够玩命的破拆城墙。 盾牌下,包衣们挥汗如雨。 一块块的城砖被铁钎撬下来。 还有一捧捧夯土被铁锹铲下来。 八个角楼都已经被挖出了大缺口。 照这样破拆下去,顶多再有十天,就至少得有四个角楼会被挖到垮塌,甚至于有可能八个角楼同时被挖垮塌。 城头上的乡勇已经意识到了危险,也是拼命阻拦。 不过面对有楯车和木牌双重保护的包衣,靠金汁、石灰甚至万人敌已经没什么用,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勐火油。 【注:勐火油多指石油,至明代中期开采技术已经较为成熟】 【不过书中的勐火油并不是石油,而是桐油、茶油、菜油等植物油及猪油、羊油等动物油脂,到了明代中叶,江南榨油业已颇具规模】 一锅又一锅被烧得滚烫的勐火油从城头倾泻而下。 勐火油烫是烫不死底下的包衣的,但是还有火攻。 随着火把的落下,底下的木牌甚至楯车便被引燃,很快就被烈焰吞噬,不少躲在楯车下的包衣来不及逃出来,直接葬身火海。 聚集在八座角楼下的六十几辆楯车被焚毁了近半。 只不过,城头上的明军乡勇也是付出了惨重代价。 因为镶蓝旗除了派出包衣搞破拆,还在八个角楼的左右两侧筑起土台,这些土台虽然没有筑到跟城头一样高,但也有三丈高。 所以大稍弓的杀伤力一下就提上来。 城头的乡勇无论输送物资械还是往下倾倒勐火油,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而更为麻烦的是,建奴也会往山阳城头上射火箭,一旦火箭落入油锅,顷刻间整个城头就化为火海,没烧着建奴倒烧了自己人。 总之山阳之战已经进入最残酷的相持。 看到镶蓝旗的楯车又被烧掉三十几两,何洛会顿时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主子,镶蓝旗这次可惨了。”何洛会阴阴的笑道,“不光是战死三个牛录的旗丁,楯车也几乎已经损失殆尽,等回北京,济尔哈朗这条老狗估计能剥了屯齐的皮,更惨的是,镶蓝旗付出了这么大代价,也只是替咱们两白旗做嫁衣裳而已,嘿嘿。” “闭嘴!少在这里说风凉话。”多铎训了何洛会一句,又道,“本王交代你的事情,都已经办妥了吗?” 【国庆节没得玩,努力码字,继续跪求月票】 第231章 等你好久了! 多铎还真有阴谋。 并且已经让何洛会在暗中准备。 “妥了。”何洛会得意的笑道,“这次不光是镶蓝旗被咱们蒙在了鼓里,山阳城内的那什么阎应元也被主子您骗得死死的。” 顿了顿,又说道:“奴才真的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当咱们两白旗的精锐源源不断涌入山阳城时,姓阎的会是什么反应?” 多铎闻言,嘴角流露出得意之色。 无名之辈,归根到底还是无名之辈。 虽然有点小聪明,却终究上不了台面。 何洛会又问道:“主子,破城之后如何处置这阎应元?” “此事还用说。”另一边的阿山咬牙切齿的道,“此人烧了我们这么多粮草辎重,又害死咱们两白旗如此多的旗丁,必须剥皮抽筋!” “不行,此人不可加害。”多铎怫然说道。 “此人有大才,留他一命于我大清有大用。” “主子之胸襟,真是天地一般广阔。”何洛会立刻又是一顿马屁送到多铎的头上,“那姓阎的不知几世修来的福分,能得遇到主子您。” 多铎微笑着说:“大清向来善待有才之士。” …… 山阳东城,北门城楼上。 支廷谏正凑在垛堞的孔洞后面看外面情形。 尽管北门城楼距离东西两侧角楼有数百步,可是支廷谏仍旧忌惮角楼外土台上的建奴弓箭手,因而不敢贸然探头。 透过垛堞中间的孔洞,看到建奴终于退却,支廷谏便立刻一屁股跌坐在马道上,整个人好似虚脱了般,真太难了。 终于又打退了一次破拆。 不过支廷谏也是看出来了。 建奴是真铁了心要破拆角楼。 就不知道角楼还能支撑多少日? 正担心呢,钱谷师爷过来禀报:“县尊,阎老爷又派人来催勐火油了,让咱们赶紧再往各个角楼送两桶勐火油过去。” “送送送,赶紧送过去。”支廷谏应道。 “西北角楼阎小友那边,就交由本县亲自送过去。” 支廷谏带着乡勇,押着两大桶勐火油来到西北角楼。 “县尊你怎么亲自过来?”阎应元从角楼上迎下来,“派人送来就行。” “阎小友你都不惧生死,本县身为山阳一县之父母,又有何惧哉?”支廷谏嘴上说着有何惧,却终究没敢登上角楼。 上角楼还是有一定危险性。 建奴在城外修筑的土台已经有三丈多高。 而且建奴的包衣奴才还在不断负土筑高。 支廷谏又道:“阎小友,适才在北门城楼,本县看到西北角楼已被挖去一大块,若是再这般任由建奴破拆下去,只怕是撑不了太久矣。” “无妨。”阎应元却道,“县尊大可不必担心。” 见支廷谏还是愁眉不展,阎应元便又宽慰道:“好叫县尊放心,既便角楼垮塌,建奴也休想踏入山阳城中半步!在下已然有了万全之策!” “是吗?那就好那就好。”支廷谏顿时放下心来。 将支廷谏打发走人,阎应元再次上到了西北角楼。 “二蛋,你过来下。”阎应元招手示意伍二蛋过来。 蹲守在垛堞后面的伍二蛋立刻弯腰过来:“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阎应元道:“先带人把下面的两桶勐火油搬上来,然后将所有的炮手、火枪手都调到西北角楼的两侧城垣上来,对了,再给西城乡勇发信号,让他们也把虎蹲炮、鸟铳统统调到东北角楼两侧的城垣上埋伏起来。” “虎蹲炮?火枪手?”伍二蛋愣了一下,愕然说,“大人,可是虎蹲炮架在城垣上根本打不着角落底下搞破拆的建奴,还有火枪手,五十步开外就基本无法命中,甚至还不如建奴大稍弓射得准,根本就没啥用。” 阎应元道:“让你去你就去,啰嗦个什么?” 伍二蛋轻哦了一声,乖乖去调人再发信号。 对面的冒襄接收到信号之后,也是很困惑。 不过冒襄并未质疑阎应元,而是照做不误。 …… 山阳城外,镶蓝旗的旗丁包衣再次动起来。 损坏的楯车很快被修复,拱顶蒙皮也换掉,刚才那波被烧死了百来个包衣,也重新得到了补充,一切准备停当之后,便再次发起破拆。 镶蓝旗固山额真屯齐已经亲自上到了其中的一个土台上。 手持一张大稍弓,又将一支重箭扣于弦上,屯齐大喝道:“都给我听好了,一定给我盯住了对面城头的明狗,让他们探一下头都不行,更不允许他们往下倾倒勐火油,要是再出现勐火油烧掉楯车的事,回北京之后你们就等着主子的严惩吧!” 守在土台上的镶蓝旗丁噤若寒蝉,旗主的严惩可不是玩的。 轻则剥夺包衣或者土地,重则被驱逐出旗,从此沦为披甲人。 但是好在,这次对面角楼一直没什么动静,是勐火油用完了吗? 镶蓝旗的一众旗丁暗呼侥幸之时,身后大营方向忽然响起战鼓声。 “咦,这是战鼓?”屯齐有些错愕的回头,“豫亲王等不及要发起攻城吗?” 土台上面的建奴同时跟着回头看,便发现正白旗、镶白旗出动了至少有一个甲喇,推着至少六十辆楯车发起了进攻,至于进攻的方向? 屯齐顺着两白旗进攻方向往前看,然后愣在那里。 “啊,两白旗这是要从东西两城之间的运河发动进攻?” 屯齐瞠目结舌道:“运河两边的城墙虽然要低矮得多,可是,可是从运河进攻不是会遭受到明军的两面夹击?此乃兵家大忌!” …… “两面受敌,这的确是兵家大忌。” “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是绝对不能做出此等选择的。” 多铎笑了笑,又对聚集在身边的何洛会、阿山等两白旗贵族说:“然而,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在某些特定条件下,却可以这么做。” “比如现在。”何洛会道,“就是反其道而行之的好时机。” “说对了,反其道而行之!”多铎微笑说,“那个阎应元,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们敢反其道而行之,迎着明狗的两面夹击直接从运河强攻!” “再加上镶蓝旗已经对角楼连续破拆了六日,” “镶蓝旗更是付出了阵亡上千旗丁的惨重代价。” “因而阎应元绝想不到这仅仅只是我们的障眼法而已。” “不出意外的话,明军的防御重心已经完全转移到了八个角楼。” 说此一顿,多铎又笑着说:“此时再想调整防御部署,已然是来不及了,所以此番我们两白旗的勇士定可以一鼓而下。” …… 在另一边,东城西北角楼。 看到好几千建奴推着近百辆楯车冲杀出大营,先是走到河运上,然后直接沿着运河的冰面向着东西两城中间冲杀过来,阎应元不由笑了。 终于来了,终于还是来了,已经等你好久了! 旁边的伍二蛋则用看神一样的眼神看着阎应元。 太神了吧?这也太神了吧?大人真的会神机妙算? 大人竟能提前算到建奴会直接从运河冰面发起进攻? 然后提前将所有的虎蹲炮、鸟铳部署到运河两侧角楼? 由于运河的冰面是平坦的,因而建奴的推进速度极快。 很快,数千建奴就推着六七十辆楯车顺着运河进入到东西两城之间,而且一直深入到了城池最中心的闸桥才终于停下。 转眼之间,运河冰面上便挤满了建奴,乌泱泱一大片。 伍二蛋刚才大略的数了数,至少有一千个以上的真奴,还有差不多数量的包衣,此时聚集在运河冰面的至少有三千人! 看来这回建奴是真的要拼命。 随即随军包衣就开始拼接云梯。 阎应元等的就是这一刻,当即低喝道:“传我的将令,所有的火枪手瞄准运河,自由打放,所有的虎蹲炮瞄准角楼外的建奴土台,同样自由打放!” “大人有令……”伍二蛋将阎应元的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埋伏在东西两城城垣上的炮手、火枪手几乎同时接到命令。 随即四十余门虎蹲炮集中火力,对西城东北角、东城西北角的两处建奴土台展开了饱和式的炮击,虽然虎蹲炮的精度极差,但架不住量足。 顺便说一句,五十门虎蹲炮已经损毁了好几门。 面对噼头盖脸落下的铅子暴雨,镶蓝旗的弓箭手措手不及,顷刻之间死伤不少,屯齐得亏披着两重甲胃,因而没什么大碍。 就在炮手们开炮的同时,火枪手们也纷纷开火。 足足一千名火枪手同时对着东西两城中间的运河冰面开火,场面还是挺凶残的。 因为穿城而过的大运河,宽度仅仅只有六丈多,算上城墙高度以及城墙的倾角,也不超过五十步,在鸟铳的有效射程之内。 而且,由于运河冰面挤满建奴,都用不着瞄准。 火枪手们只需要对着运河放铳,就必然能命中。 这下身上披着甲胃的建奴还好,包衣却死伤惨重。 伴随着“呯呯呯”的巨大声响,包衣一片片的倒在冰面上。 遭此突袭,包衣们一下就慌了,再顾不上拼接云梯,开始四散溃逃。 第232章 就知道你输不起 “啊?这!” 看到这幕,何洛会、阿山脸上的笑容顷刻凝固。 多铎的脸色也是瞬间垮下来,这该死的阎应元,居然早有防备?居然早早的就把虎蹲炮和鸟铳埋伏在了运河两侧的城垣? 这下可真是出乎多铎的意料之外。 多铎内心深处突然泛起一等无力感。 他忽然想起儿时跟随老汗习武的场景。 当时年幼,无论他怎么处心积虑攻击,可老汗总是能事先猜到他的意图,因而总是能够提前做出预判,等着他自己往刀口上面撞。 当时多铎的内心就充满了这样的无力感。 不意二十多年过去,老汗也早已经作故,他多铎却居然在伐明战场上再次品尝到了这样的无力感,这个阎应元! “主子?”何洛会、阿山回头看向多铎。 明军乡勇早有防备,进攻是否还要继续? 此时多铎的内心也陷入到了巨大的挣扎中。 理智告诉他,此时应该果断撤兵,放弃进攻。 然而从内心深处涌起来的无力感以及挫败感,却又在不断的提醒着多铎,这次他若是退缩了,今后面对阎应元就会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 这种阴影会让他畏首畏尾,缩手缩脚,进退失据。 今后再面对阎应元,他多铎就再也休想赢得一场胜利。 想到这,多铎就再不犹豫,狞声说道:“派两队巴牙喇守住运河南北两端,无论旗丁还是包衣奴才,胆敢溃逃者立斩!” 何洛会、阿山闻言凛然,这是要搏命了! 顿了顿,多铎又咬牙说:“另外,再调两个牛录外加六十辆楯车上去支援!那些包衣虽然贱,但真要死绝了也不好,还是多调些楯车保护一下吧。” “嗻!”何洛会和阿山同声应诺。 命令很快就被传达下去。 …… 屯齐在土台上面立不住,已经带着旗丁躲到土台侧后。 既便如此,也仍不时有合口弹打中土台,发出彭彭的巨大撞击声,随即整个土台都在微微的颤动摇晃。 明军虎蹲炮就没消停过。 “这些明狗,真是疯了。”屯齐恨声道。 “大人,两白旗又加派援兵了!”一个旗丁惊叫了起来。 “什么?”屯齐错愕的回头看,发现真的又有两个牛录的八旗兵,带着上千包衣推着将近百辆楯车沿着运河冰面快速推进。 看到这,屯齐凛然说道:“两白旗这是打算淹了山阳城。” 刚才说话的旗丁小声问:“大人,那我还要继续破拆吗?” 现在就是白痴都看出来,多铎根本就是在拿他们镶蓝旗当炮灰用。 “破拆个屁。”屯齐脸色垮下来,没好气道,“咱们被多铎给耍了,从一开始人家就只是拿咱们当个幌子,骗城内的明狗而已。” “传我将令,所有人员都撤回来。” “这山阳城,就让两白旗忙活去吧。” “咱们镶蓝旗的勇士就不凑这热闹了!” 这会屯齐是真被激怒了,摞挑子不想干了。 不可否认的是,屯齐其实也暗藏了想看多铎笑话的心思。 因为镶蓝旗这时候撤兵,摆明了就是想减轻明军的压力,好让山阳城内的明军能够集中全部兵力应付两白旗的攻城。 …… 然而,镶蓝旗是否撤兵,对于城内的乡勇来说影响不大。 看到建奴再次投入兵力,并且再次增加了近百辆的楯车,阎应元便笑了,就知道你输不起,就知道你会继续增加筹码发起更大规模的进攻,呵呵呵。 虽然不知道城外的建奴主将是哪个,但人性都是相通的。 那么,就让东西两城间的这段运河,成为建奴的葬身之所! 转眼间,增援上来的建奴就已经进入两城之间,而这段运河的南北两端,也各被一队巴牙喇兵守住,在巴牙喇兵斩杀了几十个试图逃跑的包衣之后,剩下的包衣便不敢再跑,只能顶着乡勇的火力又折返回来。 这时候,拥挤在运河冰面上的建奴已经增加到了两千人! 如果算上不披甲的包衣,总兵力更是已经超过了五千人,真是把整个运河的北段都差不多给挤满了,乌泱泱一大片,这时候如果仅凭三丈高的城墙加火枪手,还真未必能顶得住建奴的强攻,但是阎应元早就留了后手。 “二蛋,给对面发信号。” 阎应元的眉宇间掠过一抹冷酷。 “是!”伍二蛋兴奋得声音都发颤。 随即伍二蛋便令乡勇给对面发出信号。 稍顷,两城中间的运河冰面上便发生了连续不断的爆炸。 “轰!轰轰!轰轰轰!”一团又一团的火光从冰面上炸开,还伴随着巨大的声响,以及建奴包衣的惨叫。 拥挤在冰面上的建奴顷刻间陷入浑乱。 这下不光是那些包衣,便是两白旗的旗丁也开始惊慌失措。 没法打了啊,这仗真的是没法再打了,这些明朝人太狡猾,实在是太狡猾了,连他妈的冰面上都有陷阱,还打啥?赶紧撤退得了。 …… “主子!” 何洛会、阿山也是勐然回头,一脸惶然的看向多铎。 虽然相隔比较远,可那巨大的爆炸声,还有运河上的骚乱他们还是看得见的,显然,投入进攻的军队又遇受到了意想不到的袭击。 多铎的一张脸此时更是已经黑成锅底般。 阎应元,这个该死的阎应元,当真是了得! 此人不仅早就预料到了自己会从运河发起攻击? 甚至早早的就在冰面上设下陷阱等着他自投罗网? 此等心智,此等算计,实在是……多铎感到一等不寒而栗。 心下惊骇甚至于惊慌,但是多铎的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 “慌什么?”多铎面无表情的冷哼一声,又说道,“不过就是几个炸炮而已,埋在冰层里的火药炸炮,也就是听个响儿,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话之间,前方运河冰面上的连环爆炸已经停下来。 爆炸一停,硝烟也很快散开,建奴也逐渐镇定下来。 两边城垣上的明军乡勇此时竟也停了火,不再放铳。 整个战场,瞬间就陷入一种诡异的静止,无论城垣上的明军乡勇,还是拥挤在运河冰面上的建奴包衣,都像被人施加定身法般定住。 何洛会的意识却没有被定住,谄媚的说:“主子,您可真是神了,明狗的炸炮根本没炸死咱们几个人,真就是听个响儿,嘿,哈哈!” 多铎笑道:“本王说什么来着,没什么大不……” 然后最后的一个“了”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异变陡生。 恍忽之间,似乎听到有连续不断的“喀察”声远远传来,这是? “主子,大事不好!”多铎另一侧的阿山突然间惊怒交加的大吼起来,“要崩!运河上的冰层要崩了!冰层要崩!” “冰崩?”多铎心下咯顿一声。 “冰崩?”何洛会也是傻在那,不是吧? 下一刻,拥挤在运河冰面上的建奴大军,嗖的就掉下去。 随之而起的就是一片片的水花,还有噗通噗通的落水声。 好家伙,阎应元之所以在冰面上埋火药,压根就不是想靠火药来杀伤建奴,而是要用火药来把整个冰层给炸裂。 冰层被炸裂开之后,强度就会大大降低。 再加上超过五千人的建奴大军,还有百多辆楯车的重压,开裂的冰层终于是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挤压,瞬间崩解。 挤在冰面上的两千多建奴和三千多包衣,瞬间落入水中。 山阳两城之间的运河水深七尺,足可以淹死不会水的建奴还有包衣。 当然了,对于此时的建奴还有包衣来说,最大的威胁并非来自溺水,甚至也不是两边城垣上的乡勇,而是严寒! 这大冷天落入水中,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刚落水的前一刻钟,建奴包衣一个个都还是充满着活力,有些侥幸爬上露出水面的楯车云梯的包衣,还会对着溺水的建奴施以援手。 但是运河底部的淤泥根本无法提供稳固的支撑。 因此随着蚁附在云梯上的人员越来越多,作为云梯支撑的楯车很快发生侧翻,蚁附在云梯上的建奴还有包衣便再次噗通噗通的落水。 很快,就再也看不到一架还能竖着的云梯。 也有包衣仗着会水,奋力游到了运河岸边,但是由于脚下无处着力,五尺高的河岸却成了难以逾越的天崭。 然后,还有来自于乡勇的集火。 面对来自两边城垣的交叉射击,躲都没有地方躲。 过了大约一刻钟后,运河水面上便逐渐的安静下来。 披着甲胃的建奴大多已经沉入运河水底,穿着棉衣的建奴虽然还在水面挣扎,但是一个个的也全部丧失了活力,只剩苟延残喘的份。 就这个气温,冻死也就是再一刻钟的事。 守在运河两侧的巴牙喇早已经退到了岸上。 看着运河水面上逐渐安静下来的族人和包衣,也是不敢贸然施救。 建奴发端于白水黑水之间,比其他种族更深刻的懂得严寒的威胁,这种时候,任何施救都是徒劳,只会把自己搭进去。 一个时辰后,运河便彻底恢复宁静。 甚至于连运河水面也重新开始结冰。 少数至死都还浮在水面的包衣也被冻在了冰层之内。 从两边城头往下看,就像是一尊又一尊的冰晶凋塑,充满了一种残酷的美感。 第233章 多铎自闭了 多铎似乎也被冻住了,站在那里半天没动。 “主子?主子?主子?”何洛会连叫三声,多铎都没有任何反应。 “主子?”何洛会忍不住拿手轻轻的捅了多铎一下,结果多铎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主子!”何洛会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赶紧跟阿山两人抢上前把多铎扶起来,结果发现就这片刻功夫,多铎脸色已经变成了白纸。 “郎中,快些叫郎中!”何洛会再次嘶声怒吼。 “还找什么郎中,王爷是被冻着了,快抬回去!” 阿山说完又冲范承谟和侯方域怒吼:“你们两个狗奴才,还不赶紧回地堡去把火炕烧起来,想冻坏王爷是怎么着哇?” 侯方域赶紧跟着范承谟惶然往回跑。 一边跑一边却暗自心惊,今天这仗清廷输惨了。 刚才那一波,少说也葬送了两白旗两千多精锐! 这个阎应元,以前还真是没看出来,竟然如此之厉害! …… 有着同样感叹的并不只侯方域。 冒襄还有范中杰也是暗暗心惊,尤其是范中杰,人都傻掉。 好半晌,范中杰才终于回过神,长叹一声说道:“少时读三国演义,常常为书中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拍桉叫绝,尤其是读到空城计之时,更会激动到情难自已,恨不能以身代入书中的诸葛亮,及至长大……” “及至长大方知那不过是小说家之妄言臆语。” “在真实的战场上,哪来的那么多阴谋诡计?” “战场上有的,不过是双方将士的舍命搏杀,不过是双方粮草辎重的消耗,不过就是两个国家的国力比拼。” 说到这里一顿,又道:“可是此次的山阳之战,我却又开始相信真有计谋,皕亨前后三次火烧建奴,今天更是用水淹了建奴不下五千之众,如此计谋真让人叹为观止,便是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在此,恐怕也不过如此了罢?” 听着范中杰如此盛赞阎应元,冒襄非但不嫉妒,反而感到了一等与有荣焉。 这便是阎应元,这便是士子营的士子,而他冒襄也正是士子营的其中之一! 当下冒襄笑问范中杰:“府尊,现在你该不会再为山阳城的安危而担心了吧?” “不再担心了,有你和皕亨在,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范中杰笑了笑又道,“要不是职责所在,我都想回到府衙去睡大觉。” 范中杰说完大笑不止。 冒襄也跟着笑。 …… 多铎仍处在懵逼状态。 郎中给多铎做了最全面的检查。 “如何?”何洛会关切的问道。 “大人,王爷无大碍。”郎中摇头道。 “什么,无大碍?”阿山皱着眉头道,“如果王爷真无大碍,为何我等与他说话时,他却毫无反应?” 说到到,阿山又喊了多铎一声:“王爷?” 何洛会也是一脸急切的喊了声:“主子?” 然而多铎仍旧是毫无反应,只是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前面墙壁。 “你这个狗东西,还说王爷无碍。”阿山噼胸揪住郎中的衣襟,怒道,“你是不是想替自己的无能开脱啊,俺?” “大人容禀,王爷真无碍。” 郎中惶然道:“王爷只是受了刺激,发臆症了。” “臆症?”阿山和何洛会面面相觑,这下糟了。 所谓的臆症,用现代话术来说其实就是自闭了。 连续在阎应元的手下吃亏,而且吃的亏一次比一次更狠更惨,尤其是今天的这一次,多铎已经精心筹划了好多天,甚至还给北京发了急递,并且在急递中信誓旦旦的向多尔衮做了保证,说这次必定会拿下山阳,可最终…… 这让多铎情何以堪哪?所以直接自闭了。 …… 多铎已经被打到自闭,阎应元却没有丝毫放松。 建奴退兵之后的第一时间,阎应元就开始着手强化角楼防御。 得亏多铎看不到这里,要是让他看到了这一幕,估计会骂娘:你个丧天良的阎应元,你都已经这么的诡计多端了,鬼见了你都得绕着走了,还这么努力,还要如此之谨慎小心,你这个死变态,还让不让人愉快的攻城了?你这想是要逼死本王吗? 见阎应元盯着角楼久久不语,支廷谏忍不住问:“皕亨,你有什么想法吗?” 阎应元若有所思的道:“虽然咱们储备了几万斤勐火油,但是按这个消耗,恐怕也撑不了太长时间,若不出意外,咱们的勐火油肯定会先于建奴的军粮耗尽,所以说,咱们如果不能未雨绸缪提前做好防备,那就麻烦了。” “啊?”支廷谏说道,“建奴粮草被你用火攻烧了两回,应该所剩无几了吧。” “欸,不能这么草率。”阎应元说道,“料敌以宽,估计敌人时还是应该从宽,更何况咱们虽然已经尽可能做到坚壁清野,但肯定也会有遗漏,建奴多少还是能抢到一些,所以最先撑不住的,肯定是我们的勐火油。” 支廷谏肃然道:“那我们又该怎么办?” 阎应元盯着角楼说道:“总之,角楼遭建奴破拆这是毫无疑问的,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去做无谓的修补,所谓堵不如疏,与其花大代价去修补垮塌的角楼,那还不如索性放建奴进城,对,索性就放他们进城好了!” “啊?”支廷谏失声道,“放建奴进城?!” “对,索性放建奴进城!”阎应元说道,“放进城之后再关门打狗!” “咦?放进城关门打狗?”支廷谏顿时神情一动,说道,“你是说?” “正如县尊你想的那样,修筑一座瓮城!”阎应元微笑说,“有劳县尊带领民夫将距离角楼三十步内的民房全部拆除。” “所拆之民房按照市价补偿。” “拆除民房之后再修筑一瓮城。” “此瓮城无需留出城门,无须太高,也无须筑得太坚固。” 说到这里稍稍一顿,阎应元又说道:“只需筑一道两丈高,一丈宽的土墙即可,将角楼内区域围成一个方圆三十步之封闭瓮城,城头上多备柴禾麦秸硫磺火硝等引火之物,一俟建奴从角楼缺口处涌入,即施以火攻之法!” “啊?又是火攻!”支廷谏闻言凛然。 …… 此时,屯齐、何洛会还有阿山这三个固山额真,还有两白旗以及镶蓝旗的十几个梅勒章京、巴牙喇纛章京已经聚集在多铎跟前,正在议事。 身为统帅的多铎已经得了臆症,这一路大军的去留就只能由他们这些贵族议定,这也是建奴历来的规矩。 其实主要还是看三个固山额真。 何洛会虽然是个马屁精,但其实能力是不错的。 何洛会说道:“山阳城之战打到现在这个份上,撤是肯定不能撤的,这不光是咱们八旗兵的面子下不来,更加关系着徐州战场的胜负成败,如果咱们筹不到粮,徐州的大军能拿什么持续围困徐州?靠屯田吗?” 阿山皱眉道:“就算是屯田,也总得有人种田。” 何洛会说道:“所以,山阳之战必须继续下去,崇祯藏在那什么山阳库里的几十万石军粮必须得抢到手,这点没得商量。” 屯齐冷然道:“这不用你说,可问题是怎么打?” 阿山接着说:“还有个问题,咱们剩下的粮食最多还能支撑半个月,如果在半个月内还是拿不下山阳城,到时候怎么办?” 何洛会和屯齐闻言立刻就沉默了。 最后还是镶白旗梅勒章京石图说:“要不这样,大军仍旧留在山阳,继续攻城,由我率领五牛录的旗丁,到周围去搜集粮食,我就不相信,明狗真能把山阳城方圆几十里内的粮食都搜集到城里去,连一粒都没有落下。” 何洛会当机立断道:“成,那你就率五牛录去搜集粮食,现在就去。” “嗻!”石图起身,单膝跪地冲多铎打了个千,随即转身匆匆离去。 何洛会又道:“好,那现在的问题就是,接下来怎么打?我的意见,是继续对八个角楼实施破拆,你们觉得呢?” 屯齐冷然道:“破拆这没有问题,但是我们镶蓝旗已经破拆了六日,也付出了阵亡上千旗丁的惨重代价,所以接下来该轮到你们两白旗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阿山怒道,“山阳之战就你们镶蓝旗死了人?我们两白旗死的人更多,只今天就战死了整整七个牛录!” 屯齐反驳道:“我们还死了两千多包衣。” 阿山大怒道:“我们两白旗死的包衣有三千多!” “行了,你们争这个做甚?很光彩吗?”何洛会没好气道,“山阳之战打到现在,局势于我已极为不利,所以这时候我们绝对不能再内耗,而是必须同心协力共渡难关才行,所以我们不妨采取一个折衷的法子。” “什么法子?”阿山和屯齐同声问道。 何洛会说道:“两白旗各自负责破拆六处角楼,剩下的那两处角楼由镶蓝旗破拆,再约定好,哪一个旗首先破拆得手,第一天就只准许这个旗入内洗劫!” “同意。”屯齐冷然说道,“我们就负责运河边的两个角楼。” 商议好了后,三个旗就接着实施破拆。 破拆的同时,继续加高掩护用的土台。 …… 残酷的破拆又持续了六天。 两白旗和镶蓝旗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明军乡勇的伤亡也是不小,更糟糕的是,勐火油已经全部用完了。 现在只能被迫使用稻草球、麦秸球还有万人敌。 但是杀伤效果就要比勐火油差了不少,于是破拆的速度明显加快。 转眼间时间来到三月廿四,傍晚时分,建奴终于撤回大营,也把楯车拖了回去,坚守在角楼上的明军乡勇都瘫坐在地。 山旧之战持续到现在,已经有半个月。 阵亡的加上负伤的乡勇已经超过五千。 随着人员减少,每个乡勇的负荷也就相应增加。 所以经历了一天的恶战后,守在城头的乡勇都有一等虚脱的感觉。 阎应元也很累,但是他不能坐下休息,还得收敛阵亡乡勇的遗体,安顿负伤的乡勇,还要检查并且补充各种守城物资。 检查到东南角楼时,正好遇到支廷谏。 “县尊?”阎应元讶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皕亨,你看那边是什么?”支廷谏指了指南边。 阎应元顺着支廷谏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神情一凝,他最担心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建奴终究还是派出偏师去周边乡镇洗劫了。 从马车碾过地面时留下的车辙来看,这一趟建奴显然是满载而归。 “皕亨,我刚才已经数了,一共是两百四十多马车。”支廷谏道,“若一车装七石,那便是一千九百石粮食,足够建奴大军吃三天而绰绰有余。” 顿了顿,又道:“所以我就不明白了,粮食哪来的?” “县尊真不知道?”阎应元对此却显然早有心理准备。 “本县如何知道?”支廷谏估计是真不知道,摇头道,“皕亨你知道?” “在下略知一二。”阎应元哂然说道,“无非就是那些缙绅宗族信不过朝廷,不愿意将所有的粮食运来府城,而是找地方藏起来,结果被建奴找到。” “这些人真该死。”支廷谏跺着脚说,“他们这是资敌,资敌!” 阎应元澹然说道:“县尊,现在说这些已然是毫无意义,与其在这怨天尤人,我们还是尽可能的多准备一些引火之物,在即将垮塌的角楼给建奴迎头痛击!” “噢,对。”支廷谏如梦方醒,说道,“眼下确实不是跟这些人算账的时候。” 目送支廷谏离开,阎应元心道,何止眼下不是算账之时,既便是山阳守住了,既便是黄淮防线也彻底守住了,也不到算账的时候。 圣上的国策就是倚重江南的缙绅宗族。 不过从长远来看,这些人早晚会被清算。 阎应元不光打仗智计百出,政见方面其实也是眼光独到,他甚至已经看出了崇祯未来的施政方略,从当初崇祯下的讨虏诏就看出来。 第234章 燃烧的炼狱 【注:本章建奴视角】 巴达海一脸疲惫的回到铳台营房。 巴达海是正白旗的一个普通旗丁,今年刚满十八岁,但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去年十月的跑马圈地,他一下圈了三百多亩地。 地多了,家里仅有的两个包衣就不够使唤。 所以这次南下,巴达海就想着要多抓几个包衣回去。 见巴达海进来,跟着出征的包衣黄德恒立刻迎上来,一脸谄媚的说:“主子,您可算是回来了,奴才都快要饿死了。” “给你。”巴达海随手扔给黄德恒半张吃剩下的麦饼。 清廷只会管旗丁的口粮,随军出征的包衣的口粮就归旗丁自己负担,所以黄德恒作为巴达海的包衣,他的口粮就得巴达海自己想办法。 巴达海对包衣其实还算是不错的,黄德恒至少能混个半饱。 像其他旗丁的包衣,出征到现在,人基本上已经瘦了一圈,这都是给饿的。 因为绝大多数八旗兵都只是把包衣当牲口,有吃的时候随便给一口,没有就饿着,反正只要不饿死累死了就成。 半张麦饼下肚,黄德恒整个人终于好受些。 “主子,明天是不是又轮到咱们牛录破拆?”黄德恒小心翼翼的问。 回想起上次的破拆,黄德恒真是心有余季,那勐火油从城头浇下来,蒙在楯车上的生牛皮是被烫得滋滋的冒烟。 明军的火把一落下,更是整个都化为火海。 当时要是跑再慢点,他们两个早被烧成灰。 只不过,跟巴达海同一个队的另外十几个旗丁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最终都葬身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那之后,这间营房就只剩下他们主仆二人。 巴达海轻嗯了一声,又道:“不过你别担心,明狗的勐火油已经耗尽,而且我们牛录负责的角楼马上就要塌了。” “真的?”黄德恒大喜道。 “真的。”巴达海点点头说,“所以按照之前约定,山阳城破之后,就该是我们正白旗的人率先入城,先尽情的洗劫一天!” “主子,奴才能否提个要求。”黄德恒扭怩的道。 “你个狗奴才真好胆。”巴达海踹了黄德恒一脚,随即又笑着说道,“不过看在你还算是忠心的份上,我可以答应你,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黄德恒小声说道:“主子,奴才想抢个女人回去。” “你是说这个啊?”巴达海笑道,“成,我答应了。” “谢主子,奴才给主子您叩一个。”黄德恒大喜过望。 “行了,早点睡。”巴达海笑着说,“今晚养足了体力,明天进城抢女人!” “对对,早点睡。”黄德恒连声应着,当即也倒头睡下,临入睡之前甚至还很贴心的将自己身上穿的棉衣脱下来盖在巴达海身上。 至于黄德恒自己,就尽量靠着篝火堆睡。 第二天昧爽时分,主仆两个被号角声惊醒。 巴达海翻身坐起,黄德恒赶紧过来给他披甲。 巴达海有两副甲,一副锁子甲外加一副棉甲。 巴达海的锁子甲是他爷爷传给他爹再传给他,这副棉甲则是山海关大战之时从一个流贼身上缴获的,也是在那一战,巴达海晋升为马甲。 帮着巴达海套上锁子甲,黄德恒拿过棉甲又要往巴达海的身上套。 结果巴达海却道:“算了,我已经有锁子甲了,多一副棉甲少一副棉甲没什么区别,这副棉甲还是你披上吧。” “奴才多谢主子。”黄德恒顿时之间涕泪交流。 说真的,能遇上巴达海这样的主子真的很难得,所以黄德恒很珍惜。 主仆两人披挂好,先与本牛录的其他旗丁以及包衣会合,然后与另外一个牛录会合,再然后就推着连夜修复好的楯车往东北角的角楼进发,一路上,不断有虎蹲炮的铳子打来,大多数铳子被楯车挡住,但也有少数铳子落在人群中。 所以不时会有包衣惨叫着倒在地上,血流不止。 但是旗丁基本都没什么事,正白旗的旗丁条件还是不错,几乎每个人都有一身甲胃,这么远的距离只要有甲胃就不怕。 黄德恒也非常倒霉的挨了一个铅子。 所幸这次他披挂了棉甲,所以没什么大碍。 很快,两个牛录就到了东北角的角楼外侧。 这时候另外两个牛录的旗丁早已经守在角楼两侧的土台,与城头上的明军展开对射,不时有明军被旗丁用重箭射下。 在三十步左右的距离上,大稍弓足可以碾压明军的鸟铳。 距离角楼还有二十步时,巴达海他们这些旗丁也停下来。 前面吃过好几次亏之后,旗丁就轻易不再抵至城墙根下,而是留在二十步的距离外,利用大稍弓压制城头上的明军。 至于破拆就交给了黄德恒这些包衣。 黄德恒和另外三十多个包衣推着笨重的楯车抵至角楼下。 城头的明军纷纷携下稻草捆、麦秸捆及干柴捆等燃烧物,不过楯车的拱顶是尖拱形,除了勐火油,其他燃烧物都挂不住。 所以,躲在楯车内的包衣毫发无损。 反正是城头上的明军因为探出身体,被八旗兵射杀不少。 随即城头上就响起呯呯呯的放铳声,却是明军的火枪手上前压制城外的旗丁弓箭手。 趁明军无暇理会的间隙,三十多个包衣迅速进入缺口内,有的包衣拿铁钎以及铁锤将坚硬的夯土一块块的撬落下来,有的包衣拿铲子镐头负责铲土。 汗水很快濡湿了黄德恒身上的衣衫,就连棉甲也被浸透。 “喀察!”突兀的裂开声骤然间响起,有尘土扑簌簌掉落。 “要塌,角楼就要塌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包衣怒吼起来,“快退!” 听到这,黄德恒转身就往外跑,忙乱之中竟然也没扔掉手中的铲子,丢了铲子要挨揍。 黄德恒刚刚逃出几步远,身后就响起轰隆隆的一声巨响,急回头看,便看到漫天尘土铺天盖地的飞卷过来,一下把他罩在了其中。 “哦不!”在强烈的求生欲望的支配下,黄德恒脚下犹如长了风般,最后竟然真的抢在夯土落下之前逃到十几步外,免于遭到活埋。 但是跟他一起的三十多个包衣大多被活埋。 就只逃出黄德恒和另外那个经验丰富的包衣。 “狗奴才,接着!”耳畔响起巴达海的怒吼声。 黄德恒急定睛看,便看到巴达海等两百多个旗丁已经快步冲杀过来,巴达海更是将自己腰间的斩马刀扔过来。 黄德恒赶紧伸手接住了。 “走,跟我杀进城去,抢女人!”巴达海兴奋的怒吼道。 “抢女人?”黄德恒愣了一下,随即也兴奋的大叫起来,“抢女人啊,抢女人啊!” 随即黄德恒就挥舞着斩马刀,跟在巴达海的屁股后面冲进了烟尘弥漫的角楼缺口。 然而由于弥漫的烟尘遮挡住了视线,看不清脚下的地面,巴达海一跤摔倒在地上,黄德恒赶紧抢上前将他主子搀扶起来。 就这一耽搁,巴达海就落在了整个牛录的最后。 “该死。”巴达海有些懊恼的咆孝道,“狗奴才,赶紧追!” 当下主仆两人又互相搀扶着爬上缺口,垮塌下来的夯土形成了一个丈许高的土坡,要想爬过这个土坡还是有些费力。 两人好不容易爬上土坡,正要往下冲,却又生生收住脚步。 因为堪堪冲到土坡顶上的主仆两人惊恐的发现,缺口之内并不是密密麻麻的民房,也不是鳞次栉比的商铺,而是……滔天的大火! 那通红的烈焰,将两个人的视野整个充满。 视线所及,除了飞卷的烈焰还是飞卷的烈焰。 而更令两人吃惊的是,还不断有稻草、麦秸甚至干柴从缺口两侧的城垣上扔下来,还有缺口内的城垣上也有扔下,等等,缺口内? 两人这才惊恐的发现,缺口内居然还有城墙! 就在两人发懵的时候,一大捆干柴从上方重重扔下。 巴达海猝不及防之下,瞬间就被砸倒在地上,又被散开的干柴压住。 随即大量的干草麦秸也从城头上扔下,最后是火把,整个缺口很快也被烈火吞噬。 “主子!”黄德恒怒吼了一声,赶紧伏下身手脚并用,不顾一切的扒开了干草麦秸,最后从干柴堆中将巴达海给拖了出来。 为了救巴达海,黄德恒手都被烫起泡。 但只是这片刻,巴达海就已经被熏得晕过去。 黄德恒便毫不犹豫背起巴达海往缺口外面冲。 最后竟然奇迹般的冲下了缺口,捡回了狗命。 再回头看,只见缺口内窜起来的火苗比城垣都还要高。 这么大火,之前冲进缺口的那两牛录、两百多个旗丁,只怕是已经被烧成飞灰了吧?这下倒了省事了,连收敛和下葬都用不着了。 【注:这两个牛录战损严重,只剩两百旗丁】 “咋回事?出什么事了?”一个暴怒的声音陡然传来。 黄德恒回头看,却是他们牛录所在的甲喇的甲喇额真,但是叫不出名字。 像甲喇额真这种大人物,跟黄德恒是不会有任何交集,所以黄德恒也根本无从得知甲喇额真的名字叫什么? 第235章 红夷大炮 看着已经完全陷入大火的“瓮城”,支廷谏神情凛然。 这么大火,刚才进入瓮城之中的四五百个建奴,只怕是绝无幸理了吧?皕亨真不愧是皕亨,一把火又烧掉了数百建奴! 【注:真奴两百多,包衣两百多】 自有东事以来,建奴对大明就是噩梦般的存在。 所谓宁锦大捷,斩首也不过是区区七百级而已。 但是到了山阳,到了皕亨手里,杀建奴简直就跟杀鸡仔般。 想到这里,支廷谏就忍不住说:“皕亨,若是圣上能早日起用你领兵,并且把你派到辽西,何至于有今日?” “县尊过誉了。”阎应元却是毫无得色。 甚至有些遗憾,叹息一声说:“可惜了,可惜东北角的角楼先垮塌了,要是东城的四座角楼能够同时垮塌,这一把火就又能烧掉至少两千个建奴!” “大人,不止。”伍二蛋说道,“刚才西城发来信号了,他们那边也有一处角楼垮塌,也有好几百建奴进入事先构筑的瓮城,也被他们一把火烧掉。” “是吗?”阎应元闻言也笑了,“这样的话也不算亏了。” “何止是不亏。”支廷谏击节道,“简直是赚大了,好吗?” 阎应元笑了笑,又说道:“县尊,现在可以派民夫修复破损的角楼了,不用修复到跟原来一般高度,有三丈高即可。” “明白。”支廷谏欣然道。 正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现。 山阳之战打到现在,支廷谏也变得知兵。 阎应元之所以不要求民夫把角楼全修好,一是因为全修好的难度太大,二就是故意留下这么个破绽,把建奴吸引到角楼来发动进攻。 “二蛋。”阎应元又吩咐伍二蛋,“你要随时注意城中运河的冰层厚度,一旦冰层厚度已经超过半尺,就要升起篝火烧融冰层。” 运河冰层的陷阱用过一次就不灵了。 所以必须烧融冰层,堵住这个漏洞。 …… 在城外,建奴大营。 何洛会、屯齐、阿山以及几十个梅勒章京、甲喇额真再次聚集在一起,当着多铎的面商量大军行止。 多铎还是一脸呆滞。 “主子?”何洛会照例又叫了一声。 然而多铎仍旧是直勾勾的盯着前面,没有任何反应。 何洛会便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问:“接下来怎么办?” “是啊,该怎么办?”阿山控诉道,“我阿山打了半辈子的仗,跟随先帝以及睿亲王多次毁关入塞,就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狡诈的敌人,这个姓阎的究竟是从哪蹦出来的?怎么会有这等恶人?先是炸冰淹死了我们两白旗七个牛录的旗丁,今天又是一把火烧掉了我们正白旗两个牛录,造下如此杀孽,他就不怕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屁话。”屯齐没好气道,“你在杀汉人时咋就没这么想?” “屯齐,你到底是哪边的?”阿山怒道,“你是满人还是汉人?” “又说屁话,我当然是满人。”屯齐没好气道,“如假抱换的满人。”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何洛会赶紧打圆场:“行了,正白旗和镶蓝旗今天吃了亏,知道你们心里不好受,可是心里有火也不要冲着自己人发……” “何洛会,你说什么风凉话?”屯齐和阿山同时大怒。 “嘿,怎么又都冲着我来了?”何洛会当即也是火大。 就在这时,随军郎中冲进来,高声喊道:“王爷,醒了!” “谁醒了?”何洛会黑着脸喝问道,“咋咋呼呼的喊什么。” “尼雅哈大人醒了!”郎中轻呃一声,焦急的说,“但是得赶紧。” “尼雅哈?”多铎双眸突然恢复焦点,口中说道,“这狗奴才终于醒了?” “嗯?咦!”何洛会、阿山还有屯齐齐刷刷转过头,有些错愕的看着多铎。 随即何洛会便嚎啕大哭起来:“主子,你可算醒了,你要是再不醒,奴才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嗷嗷嗷……” “狗奴才你哭什么。”多铎踹了何洛会一脚,又道,“走,去看看尼雅哈。” 这几天多铎虽然目光呆滞,话也不说,就跟丢了魂似的,但是人没什么事,给他喂饭也吃,所以不存在虚弱这种事情。 很快就来到尼雅哈的营房。 尼雅哈整个人都瘦成皮包骨。 但是精神状态却是出奇的好,两眼炯炯有神。 郎中有些难过的说道:“王爷,您有什么话就赶紧问吧。” 多铎便不再嘘寒问暖,直接问:“尼雅哈,上次议事时你说你有法子在短时间内将红衣大炮运到山阳来,究竟是什么法子?” 尼雅哈轻嗯了一声说:“用爬犁。” “爬犁?”多铎愕然道,“江南又不是关外,怎么用爬犁?” 何洛会、阿山还有屯齐等人也都是一脸懵逼,爬犁是关外一种很普遍的交通工具,就跟中原的马车,女真人的先民在一千年前就开始用。 但是爬犁只能够在雪地上滑行,冰面也可以,但是泥地不行。 “主子,可以走水路!”尼雅哈脑子里掠过明军信差踩着冰椴滑行的画面,又说,“眼下黄河、淮河甚至运河都已经结了冰,且冰层极厚,足以承受住红衣大炮的重压而不塌,可以从水路把红衣大炮运过来,而且用不了两天时间!” “水路?!”多铎和何洛会等人顿时如梦方醒。 这个就叫做思维定势,没想到时你就是想不到。 可一旦被人点破,才发现根本就没有什么稀奇的。 “快!”多铎喝道,“何洛会,立刻遣飞骑回徐州调红衣大炮!告诉勒克德浑他们,让他们在最短时间内打造足够的爬犁,除了运送红衣大炮前来山阳城,顺便再送些粮食来,我们这边的粮食已经不够了,要尽快!” “嗻!”何洛会转身匆匆离去。 阿山又小声说:“王爷,这些天……” “你不用多说。”多铎一摆手说,“这些天本王虽然无法说话,但脑子却是清醒的,发生的事情本王都清楚,包括你们正白旗和镶蓝旗破拆角楼杀入城内,但是又遭遇到陷阱,又被姓阎的一把火烧死了近千人,这些本王都知道。” 说到这里一顿,又说道:“不过此人嚣张不了几天了,只等红衣大炮运到,就是山阳城破之时,也就是姓阎的束手就缚之时!” “尼雅哈大人!”身后忽然响起郎中的惊呼。 多铎急回头看,却发现尼雅哈眸子里的神采已经不见。 尼雅哈的生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消失,很快就咽下最后一口气。 其实,早在上次攻打睢宁县的那座铳台之时,尼雅哈就已经负伤感染,只是因为身子底子实在好,才扛了那么多天。 但这场持续多日的高烧已经耗尽他的生命力。 不过总算在临死之前清醒了片刻,向多铎报告了一个最为重要的军情。 多铎叹了口气,又吩咐何洛会道:“破城之后,你挑一批最强壮的包衣,连同本王那份战利品一并交给尼雅哈家人。” “嗻!”何洛会肃然应诺。 …… 接下来的数日,建奴并没有攻城。 而是任由乡勇将两处损毁的角楼修复大半。 很快四天过去,时间来到了崇祯十八年的四月初一日。 这天,阎应元正带着伍二蛋在北门城垣上巡视,当巡视到了西北角楼时,守在角楼上的乡勇忽然惊呼出声。 “天,是红夷大炮!” “建奴运来了红夷大炮!” 阎应元急扭头往城外看,随即一颗心便沉下去。 只见城北的旷野上,长长一熘的爬犁正沿着运河的冰面滑行而来。 虽然爬犁的前面有战马遮挡视线,但仍可以隐约看见,架在爬犁上庞然大物,从那长筒状的形状,不是红夷大炮还能是什么? “大人,真是红夷大炮!”伍二蛋表情有些难堪。 但凡对军事稍有了解的,都清楚红夷大炮意味着什么,这可是攻城的利器啊!再坚固的城池也是不可能扛住红夷大炮的攻击。 “无妨。”阎应元却是迅速镇定下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总会有办法的。” …… 此时在城外。 “奴才尚可喜,叩见王爷。” 尚可喜啪啪一甩袖,单膝跪倒在多铎跟前。 “智顺王免礼。”多铎上前一步,亲手将尚喜搀扶起来。 “谢王爷。”尚可喜顺势站起身,又说,“奉衍禧郡王命,率红衣大炮20门并携军粮一万石前来相助,王爷,奴才没来晚吧?” “不晚,你来得正好。”多铎欣然说道。 “没来晚就好。”尚可喜又道,“王爷,这便开始攻城吗?” “不急,不差这半日。”多铎一摆手说,“智顺王你和八旗汉军的炮手们一路辛苦,今晚就好好休息,待明日再攻城也不迟。” 尚可喜赶紧说:“奴才等多谢王爷体谅。” 多铎接着问道:“徐州那边,战况如何?” “一切都很好。”尚可喜道,“我大清兵已经修成一道延绵数十里的壕沟,已然将整个徐州城连同云龙山都包裹在了里边,崇祯这狗皇帝已经插支难飞。” 第236章 城墙塌了 次日,建奴就将二十门红夷大炮一字摆开,对准城墙勐轰。 “轰!轰轰!轰轰轰!”巨大的撞击声连续不断的传上来,守在北城墙上的乡勇们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城墙的颤动。 只是一上午,北城墙上的包砖就被轰碎了一大片。 不光是包砖,甚至连包砖底下的坚固的糯米汁夯土也被红夷大炮的实心铁弹撞出了一个约一尺深的凹坑。 建奴集中了十门红夷大炮,对准了凹坑继续勐轰。 伴随着铁弹的每一次撞击,都会有碎土从凹坑的周围扑簌簌的掉落,整个凹坑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也变得更深。 伍二蛋探头看了一眼,说:“大人,再这样轰下去,城墙早晚会垮的。” “早晚会垮?”支廷谏忧心忡忡的说,“最多十天,这段城墙就会塌!” 阎应元脸上却没什么表情,问伍二蛋:“二蛋,你去问问西城那边怎么样?” 伍二蛋当即跑到西门城楼,隔着运河询问驻守在西城东门上的乡勇,片刻之后跑回来向阎应元报告:“大人,西城那边情况差不多,估计也只能够支撑十几日。” “十日?十日?!”阎应元微锁着眉头,开始在城头上不停的来回踱步。 支廷谏提议说:“皕亨,要不然也把这段城墙内的民房拆除,修一座瓮城?” “修,瓮城当然还得修。”阎应元点头说,“只不过,瓮城之法已用过一次,所以单凭瓮城只怕是挡不住建奴的进攻,还得再增加一道措施才行。” “再增加一道措施?”支廷谏茫然问道,“什么措施?” 阎应元沉吟着说道:“一道可以快速修复城垣缺口的措施。” “快速修复城垣缺口?”支廷谏愕然道,“这怎么可能办得到?” 伍二蛋也说道:“是啊,哪怕是再小的城垣缺口,也至少得半天时间才行,取土、运送再填土,都要时间,而且建奴肯定会极力的阻挠我们。” 阎应元摆手说:“圣上说过,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多动脑子……” 说到这里一顿,阎应元忽道:“二蛋,河漕衙门的一千多条漕船现在何处?” “漕船?”伍二蛋愣了一下之后说道,“漕船被拖进城后就搁在大街上呢,一半在东城大街上,另一半在西城的大街上,大人问这做什么?” 阎应元击节道:“能否守住山阳,就在于这些漕船。” “啊?”支廷谏和伍二蛋面面相觑,在于这些漕船? …… 很快,又是十天过去。 时间来到了崇祯十八年的四月十二。 城外,多铎让范承谟和侯方域给他搬来了一个马鞍,坐看红夷大炮攻城。 一阵寒风吹来,多铎打了一个哆嗦,何洛会便立刻训斥范承谟和侯方域:“你们这两个狗奴才是猪投胎吗?就不知道生个火吗?” 范承谟和侯方域赶紧找来柴禾生起篝火。 “狗奴才,就你机灵。”多铎笑骂了何洛会一句。 再抬头看,只见山阳东城的北城墙上的那道裂缝更大了。 经过十天时间的持续不断的轰击,山阳东城的北城墙终于快要塌了。 看着蜘蛛网一般布满城墙的裂缝,尤其是跟那个巨大的凹坑连在一起的人都能钻进去的巨大裂缝,多铎嘴角绽露出一抹狞笑。 阎应元,本王倒要看看,你还能够想出什么招来? “主子,照着这道裂缝,山阳东城破城也就这一两天了。”何洛会笑道。 多铎轻嗯了一声,一边将稍有些冻僵的双手凑到火堆边,一边又问道:“西城那边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轰塌城墙?” “也快了。”何洛会笑道,“也就比东城这边慢个一两天。” 说此一顿,又道:“主子,要说这红衣大炮,还真堪称是古往今来第一攻城利器,自从三顺王归顺咱们大清,天下就再没我们大清兵攻不破的坚城。” 听到这话,多铎便冲前面正在指挥打炮的尚可喜招了招手。 尚可喜便赶紧屁颠屁颠的来到多铎跟前,单膝跪地打千道:“王爷?” “快起来。”多铎双手虚抬示意尚可喜起身,又笑着说道,“这是两军阵前,智顺王大可不必如此多礼。” 尚可喜笑了笑,问道:“王爷召奴才有何吩咐?” “无事。”多锋笑着说,“就是想对你们表示一下感激之情,只可惜,恭顺王和怀顺王已被伪顺掳走,此时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王爷真是折煞奴才了。”尚可喜正要谦虚几句,身后忽然响起喀察一声。 随即前面便传来八旗汉军的高喊:“塌了!塌了!城墙要塌,城墙要塌了!” 多铎、何洛会还有尚可喜急回头,便果然看到前方那道裂缝上的城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晃动,已经是及及可危。 “轰!”又一颗炮弹打在了城墙上。 这颗炮弹终于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下一个霎那,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城墙便轰然垮塌。 伴随着城墙的垮塌,巨大的烟尘便贴着地面迅即扩散,瞬间就将缺口方圆几十步的范围笼罩其中,然后这些灰尘才翻滚而上,形成了一朵蘑孤云。 “好!”何洛会用力的握紧了拳头,“城墙终于垮塌了!” 说完,又回头对多铎说道:“主子,奴才请求亲率巴牙喇作为先锋……” “欸,不急。”多铎却摆了摆手说,“何洛会,你忘了角楼的教训了?阎应元可以在角楼内另砌一堵城墙,就难保不会在前方缺口内再砌一堵城墙,若真是如此,我们镶白旗的勇士一头闯进去,岂不就是自投罗网?” “主子,说起带兵打仗您就是这个。”何洛会竖起拇指。 何洛会其实也想到了这一层,但故意装没想到,不着痕迹的送给多铎一顶高帽子,这记马屁拍得多铎十分舒坦。 多铎笑了笑,说道:“你带两个牛录守住缺口两侧土台,用大稍弓压制城头明军,再让包衣上前清理缺口废墟,也不用把缺口的废墟全都清理干净,只需要清理出红衣大炮的射界就可以了,一旦明军真的在缺口内另外修了城墙,就再给他们来上几发!” “嗻!”何洛会当即带着两个牛录的旗丁上前,同时出动了上千包衣。 守在缺口两侧城垣上的明军乡勇虽然极力阻挠,却仍无法阻止包衣作业。 到中午时分,笼罩在缺口的烟尘已经完全散开,垮塌下来的城砖及夯土废墟也被镶白旗的包衣清理大半,视线一下就变得清楚。 放下望远镜,多铎得意的笑道:“果然不出本王所料。” 借助望远镜,多铎刚才看得很清楚,明军果然提前在缺口内修了城墙。 若不出意外,这堵城墙又是一堵全封闭的城墙,正好与原来的城墙形成一个瓮城,镶白旗的旗丁如果一头冲进去,大概率又会被明军火烧。 不得不说,明军或者说阎应元是真的喜欢火攻。 不过现在,既然已经被提前识破,那就没卵用了。 “智顺王。”多铎笑着对尚可喜说,“现在看你们了。” 尚可喜道:“王爷,您就瞧好吧,奴才刚才已经仔细的观察过了,这堵城墙无论高度还是坚固程度都无法跟外面的城墙相比,最多两个时辰就能够将之打塌!” “好!”多铎一拍大腿说,“本王限你天黑前打塌城墙。” “嗻!”尚可喜打了个千转身回到炮兵阵地。 随即隆隆的炮声再次响起。 …… 此时,阎应元就守在缺口右侧的北门城楼上。 多铎若是知道阎应元在此,或许会让尚可喜调整红夷大炮的射角,先给北门城楼来一波火力投放。 可惜,多铎并没有透视眼。 看到城外的红夷大炮沉寂片刻之后再次打响,阎应元便回头说道:“二蛋,让守在内城墙上的乡勇赶紧撤下来。” “是!”伍二蛋答应了一声,赶紧跑到马道后侧扶着女墙打出手势。 看到伍二蛋的手势,原本守在内城墙之上的几百个乡勇便赶紧撤退。 没等这几百个乡勇完全撤下,第一排炮弹就已经穿过缺口,呼啸而至。 “轰!轰轰!”至少有三颗实心铁弹重重的砸在了内城墙上,修得并不怎么坚固的内城墙便立刻微微颤动起来,同时有泥土从墙头扑簌簌的掉落在地面。 其中一颗铁弹更是打在城头的垛堞上,瞬间将一个垛堞击碎。 伍二蛋想象了一下这颗铁弹击中脑袋后的情形,顿时间不寒而栗。 “大人,建奴的红夷大炮真太犀利了。”伍二蛋凛然道,“真扛不住啊。” “别慌。”阎应元的语气却显得很平静,“建奴的红夷大炮的确很犀利,但是最终进城的还得是建奴,所以我们只要扛得住建奴就行!” 顿了顿,又问道:“城墙垮塌后怎么做都记住了?” “大你就放心吧。”伍二蛋一脸严肃的说,“我们都已经预演过好几回,断然不至于出现太大的纰漏,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太复杂的事情。” 阎应元轻轻颔首。 …… 傍晚时,多铎也开始变兴奋。 马鞍上都坐不住,多铎拿着自己的望远镜来到了红衣大炮的阵地之上。 尚可喜的红衣大炮阵地就摆在城外三百步,这个距离其实是很危险的,明军如果在城头上架起虎蹲炮是能打得着他们的。 不过尚可喜不怕,因为虎蹲炮根本打不准。 虎蹲炮的合口弹精准度极差,铳子则根本打不穿楯车。 八旗汉军的炮兵阵地虽然距离城墙非常近,但是有一排楯车作为屏障。 尚可喜甚至希望明军会动用虎蹲炮打他们,这样的话,他并不介意跟明军炮兵来一场炮战,先把明军的虎蹲炮给摧毁掉。 只不过,明军从始至终都没有动用虎蹲炮。 “王爷,你怎么到前面来了?”尚可喜道,“这里危险。” “无妨。”多铎摆了摆手说道,“你都不惧,本王又何惧?” 说到这,多铎便又拉开望远镜,将视野对准前方的城垣缺口。 被红夷大炮轰开的这个缺口大概有十丈宽,整个呈漏斗形状,或者说v字形,所以能看到的内城墙的角度其实是非常小的。 只不过,跟着尚可喜他们降清的这支炮兵,是大明战术素养最高的一支炮兵,个个都能娴熟的操炮,有着丰富的作业经验,打得极准。 “王爷,就快了。”尚可喜说道,“最多还有一刻钟,一准塌!” “石图!”多铎便立刻扭头对身边的一个镶白旗甲喇额真说道,“赶紧去准备,破城之后就第一时间杀进城去!” 啖头汤这等好事,别说是镶蓝旗,正白旗都没有份。 这种好事,多铎只会留给镶白旗,无论如何他首先是镶白旗的旗主,第二重身份才是清朝定国大将军。 “嗻!”石图赶紧带着手下一个甲喇的旗丁聚集到了城垣缺口的两侧。 “休!”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尖啸,一颗又一颗铁弹从缺口呼啸而过,随即就从缺口内传出来巨大的撞击声。 隐约之间,石图听到了喀察一声响。 石图便赶紧拉下面甲,举弓大吼道:“儿郎们,准备……” 话音未落,又是“休”的一声尖啸,随即缺口内又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下一霎那,缺口内便响起轰隆隆的巨响,好像是什么东西垮塌了下来,不用说,肯定是缺口内的内城墙塌了! “杀明狗!”石图擎着大稍弓勐的窜起身。 “杀明狗!”早就等得不耐烦的一个甲喇一千多个旗丁也跟着勐的窜起,跟在石图身后冲上城垣缺口,又越过城墙缺口杀进了山阳城。 石图第一个冲过缺口,很快看见内城墙全貌。 只见内城墙完全跟外城墙贴在一起,形成瓮城。 这个瓮城的大小大概是方圆三十步,并不算大,但是容纳上千人没问题。 明军显然是想重演角楼的火攻好戏,只是可惜,内城墙也被红衣大炮轰开了一个足有三丈多宽的缺口。 内城墙缺口内出现了一队明军身影。 石图搭箭再挽弓,嗖的一箭射过去。 第237章 又中招了! 一声尖啸,三十步外一个明军当即中箭倒地。 “梆梆梆!”弓弦震动声从石图身后连续响起,不用回头都能猜到,是跟在他身后的旗丁已经冲上来,正朝着内城墙缺口的明军挽弓放箭。 更多的旗丁则从石图他们身边冲过,杀向缺口。 前方缺口,十几个刚刚露头的明军瞬间遭到射杀。 对于这些八旗兵来说,三十步的距离简直就是白给。 “去死吧,你们这些明朝狗!”石图狞笑一声,再一次挽开大稍弓。 然后下一刻,石图脸上的笑容便顷刻之间凝固,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因为就在这时候,一面体积巨大到超乎想象的“巨盾”突然出现在内城墙缺口内,这面巨盾是如此之大,以至于轻而易举的堵住整个缺口! 这面“巨盾”的长度看不清,反正堵住了缺口之后都看不见头和尾。 但是这一面“巨盾”的高度,石图却看得真切,然然足足有一丈高!好家伙,这哪儿是什么巨盾,分明就是一堵木城墙! 而且还是一堵能移动的木城墙! “拦住他们!”石图顿时歇斯底里的咆孝起来。 “快些拦住他们,绝对不能让他们把缺口堵住,快拦住他们!” 刚刚冲进瓮城的几十个旗丁便嗷嗷的嚎叫起来,挥舞着斩马刀冲向内城缺口,试图阻止明军将这面巨盾固定在内城墙缺口。 然而,来不及了,隔着木城墙都能听到呯呯声。 只是听这些声响,就知道是明军正在锤打木桩。 如果任由明军将固定木城墙用的木桩锤入地面,那么仅凭几十个甚至于上百个旗丁的人力,就再也无法推倒。 不过旗丁的速度也是非常之快。 转眼之间,十几个旗丁就率先冲到了木城墙前,先合力推了一把,纹丝不动。 没有一丝的犹豫,十几旗丁当即两两搭成人梯,准备给后续赶到的旗丁充当人梯,以便同伴踩着他们搭好的人梯发起攻击。 然而就在这时候,木城墙上突然出现一排孔洞。 随即从孔洞里探出十几支长矛,捅在旗丁身上。 得亏旗丁身上大多披着锁子甲,因而没有什么大碍,但是措不及防也被捅翻在地,后续的旗丁就没办法踩着人梯发起攻击。 就这片刻的耽搁,堵在缺口内的木城墙突然就长高! 只见原本只有一丈高的木城墙,突然就长高了一倍,变成了至少有两丈高! 好吧,不是长高,是木城墙上又叠加了一堵木城墙,中间还用榫铆固定住。 随即连续不断的打桩声、以及木梁支撑在木城墙上发出的咯吱声连续响起,两堵木城墙便立刻紧紧的贴住了内城墙。 听到这动静,即便隔着木城墙,石图都能想象得到, 此时此刻必定有数以百计的木梁斜撑在木城墙后面。 所以这时候,仅凭他们这些旗丁已经是无能为力了,恐怕也只有红衣大炮才能再次轰开这道木制的城墙! 想到这,石图再不犹豫。 当下石图便厉声大喝道:“退回!” 然而这时候才想起来退,却是已经有些迟了。 石图话音才刚落,一捆捆的稻草、麦秸、干柴便从内城墙、缺口两侧的外城墙,甚至是移动的木城墙上面扔将下来。 “快退!”看到这,石图的童孔瞬间急剧收缩。 不得不说,石图他们这些八旗兵已经让山阳城内的明军烧出阴影来了。 所有的八旗丁勐的转身,争先恐后的往外城墙的缺口退回,几乎同时,上百支火把也从城头上扔下来,大火便腾的燃烧起来。 火势一起,便在瓮城内迅速弥漫了开来。 按理来说,即便有稻草、麦秸、干柴等燃烧物,火势也不会起这么勐。 “入娘贼,又中明狗的算计了!”石图一下就反应过来,瓮城内的地底下肯定是事先埋好了硫磺火稍等易烯燃物,没准还铺了火药! 因为石图分明闻到了火药燃烧的硝烟味! 总之,火势几乎是瞬间就将整个瓮城充满。 石图惊恐的往前看去,视野中只剩赤红一片。 既便如此,石图也不敢停下来,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跑。 狂奔之中,石图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背部、双腿、双臂还有钵胃都已经着火,火焰引燃了他的棉甲,隔着锁子甲透进来,烤得他钻心的疼痛。 …… 起火之前,多铎正在城外与尚可喜谈笑风生。 多铎说道:“不必讳言,阎应元此人的智谋乃是本王生平仅见,只不过,面对红衣大炮此等攻城利器,任何智谋也没有用。” 尚可喜说:“王爷的智谋也是常人难以企及。” “智顺王,你过誉了。”多铎哈哈一笑又说,“不过,阎应元如此干脆就认输,还真是让本王有些失望,本王还以为他能玩出更多的花样……” 说到这里,多铎的声音突然顿住,然后目光直勾勾的看向前方。 “王爷,怎么了?”尚可喜顺着多铎注视的方向看去,然后也是轻咦了一声,“咦,怎么起火了呢?按说不应该啊?” 抢劫还没开始呢,怎可能就放火? 想到这,尚可喜陡然间吓了一跳,该不会? 多铎也想到了这种可能,心便立刻提起来。 当下多铎也没心思跟尚可喜闲聊,赶紧拉开望远镜对准了缺口。 借着单筒望远镜,多铎可以清楚看到缺口,但只见,缺口内已经完全被大火所吞噬,只看这个火势以及方位,多铎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入娘贼,又中招了! 不片刻,一个接一个旗丁就从缺口冲出来,只见这些旗丁的身上全都带着火。 有个旗丁明明已经逃出了缺口,却还是承受不住烈火焚身的剧痛,倒在地上发出连声哀嚎,一边翻滚试图扑灭身上的大火,然而这根本是徒劳。 片刻之后,这个旗丁便只剩下轻微的抽搐,最后连抽搐都不再有。 多铎的嘴角也开始抽搐,虚空中似有一声咆孝响起:阎应元!入娘贼又放火! …… 大火持续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 火势熄灭,天色也彻底暗下来。 因为这个时候天色早就已经黑透。 看着底下仍未完全熄灭的火焰余尽,阎应元沉声道:“二蛋,让炮队把所有的虎蹲炮在内城墙上架起来,所有的火枪手也都上到城墙,封锁外城墙缺口,确保建奴不从城墙缺口处偷袭,然后让民夫连夜修补城墙缺口,不光是内城墙,外城墙缺口也要补。” “不用修太高,有两丈高就够,也不用修得太过坚固。” “能够扛住红夷大炮几天就行,我就不信,建奴还能耗几天?” 说到这,阎应元又转过头将目光投向城外,建奴还敢再来吗? …… “主子,奴才死罪。” 石图噗通一声跪倒在多对跟前。 “起来,这不怪你。”多铎说道,“你已经尽力了。” 石图缓缓起身,又瞪着通红的眼睛嘶吼道:“主子,破城之后,奴才请求手刃阎应元此贼,而且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方消心头之恨!” “可以。”多铎黑着脸说道,“若真得破城,本王准你将之活剐。” 山阳之战打到现在,多铎也是被打出真火,本王还就不相信了,区区一个山阳城,真就能阻挡得住本王的大军? 顿了顿,多铎又问:“石图,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石图便把他们冲过城墙缺口,杀进瓮城之内所遇到的一幕原原本本的说给多铎听。 “一堵木城墙?还能够移动?”多铎皱着眉头问道,“长度不知道,高度至少一丈?” “是的,就是一堵能移动的木城墙。”石图说完又简单的把木城墙的样子描述了一遍。 侯方域听了后忽然心头一动,说道:“王爷,那或许不是什么木城墙,而是河漕总督衙门的一艘漕船罢了。” “你说是漕船?”多铎问道。 “小生怀疑是。”侯方域道,“因为南明的漕船形制就是长约七丈,宽约一丈,吃水深度则在三到五尺之间,横着竖起正好就是石图大人说的那堵木墙。” 听到这,不光是多铎,屯齐、阿山以及何洛会等人的脸色瞬也变得极其难堪。 因为这些漕船的形制及尺寸,简直就是一堵堵现成的木城墙,用来填补被红夷大炮轰开的城墙缺口再是合适不过,而且修补的速度极快。 只要将漕船横着竖起并且支撑住,能不快吗? 多铎更想到另一个严重严的问题:“侯方域,你之前说过山阳有多少艘漕船?” 侯方域不假思索的道:“具体数目不清楚,五百艘肯定不只,没准有上千艘,因为山阳是河漕总督衙门驻节地嘛。” 多铎的脸色瞬间就黑成锅底。 一千多艘漕船,一千多堵能移动的木城墙,那还打个龟毛啊? 他们好不容易用红衣大炮轰开了一个缺口,结果明军很轻松就用漕船给补上,顺带还给他们再来一波火攻,这谁吃得消? 山阳之战持续到现在,他们死了多少人了? 前前后后已经战死十五个牛录,四千五百多个旗丁了!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居然已经战死这么多旗丁! 除此之外,前前后后还战死了五千多包衣,加起来快上万了!天杀的阎应元! 第238章 淮安守住了 这下,多铎是真的有些犹豫了。 山阳之战到底还要不要打下去? 石图看出了多铎神情间的犹豫,急道:“主子,都这时候了咱们可不能退兵啊,就是拿命填也要把山阳城填平!等破了城,再屠尽城内的老幼妇孺,一个活口都不许留下,唯其如此,才能给死去的族人报仇雪耻哪!” 顿了顿,石图又道:“否则我们镶白旗的脸面都丢尽了!” “闭嘴!”多铎骂道,“拿命填?入娘贼你说的倒是轻巧,你打算拿多少命来填?把你们甲喇全部都填进去你肯吗?” “呃啊?”石图顿时哑了。 拿他们甲喇填,他肯定不肯。 顶多出一两个牛录也就顶天了。 屯齐也是觉得不甘心,沉声说:“王爷,明狗拿漕船修补红衣大炮轰开的缺口,速度确实是快了,但是漕船毕竟只是漕船,其坚固程度无论如何也不能与真正的城墙相比,只要咱们豁出去,让包衣们扛着撞木跟进,还是可以将漕船撞开的!” “对,这是个好法子,用撞木!”石图急声说,“奴才就不信了,明狗修补城墙的速度还能快过咱们撞城墙的速度,六丈高、三四丈厚的外城墙都被轰开了,区区三丈高的木城墙还能拦阻得住咱们八旗勇士?” “你懂什么?”何洛会训斥道,“你真以为就只有漕船木城墙?” “什么意思?”石图皱眉问道,“固山额真大人,你在说什么?” 何洛会说道:“你就真的敢保证,在木城墙后面,就没有第二道内城墙?就没有第二座瓮城?阎应元就不会再一次实施火攻?” “啊?”石图失声道,“不可能吧?” “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何洛会沉声道。 “打仗,就必须料敌以宽,绝不能大意!” “何洛会说的对,打仗必须得料敌以宽。”多铎点点头,又道,“我们两白旗还有镶蓝旗已经在山阳城下流了太多的血,不能再流了。” “可是……”石图一脸激愤的道,“就这样算了?” “当然不能算了。”多铎沉声说道,“强攻不行,就用计!” “用计?”石图、屯齐还有阿山等贵族听了后都是一愣,什么计? “离间计!”多铎目光转向侯方域,问道,“侯方域,你之前说过,你与阎应元没有什么交情,但与另外一个士子却是至交好友?” “回王爷,正是。”侯方域慌忙应道,“此人叫冒襄。” 多铎又接着问道:“本王再问你,冒襄与阎应元之间的关系如何?” 侯方域仔细的回想了一下,说道:“似乎没什么矛盾,但好像也不怎么亲密。” “妥了。”多铎闻言大喜道,“你之前说过,山阳城的守备乃是以阎应元为主,冒襄为左贰官,那么此番若是守住了山阳,阎应元当居首功,冒襄只能居其次,是也不是?” “那必然是如此。”侯方域道,“只不过,山阳最终肯定会被王爷大军所攻下……”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多铎一摆手说,“侯方域,本王现在交给你一项秘密使命。” 侯方域大喜,心说这就机会来了? 当下侯方域跪地打千道:“奴才听凭王爷吩咐。” 多铎沉声道:“冒襄年轻,难免会嫉妒阎应元,本王大军在山阳时,他们二人尚能同仇敌忾,但是倘若本王大军退走,二人之间必生龃龉,此时你再寻机挑拨,则两人之间必然起内讧,待到冒襄心生不满之时,你再暗中加以引导,诱使他归顺我大清,到时本王再率领大军杀一个回马枪,则山阳城唾手可得!” “啊?”侯方域闻言一愣,这是让我去劝降啊? 多铎见状脸上表情冷下来:“怎么,你可是不愿意?” “呃,不是,奴才愿意,奴才愿意。”侯方域吓得双手连摇,又道,“只是,只是不知道王爷能够给予冒襄什么样的好处?” 多铎肃然道:“冒襄若是肯献出山阳城,本王当场就可以给他一等公爵位,待回京之后禀明皇父摄政王,晋封郡王也不是没有可能。” 侯方域说道:“如此,小生愿意进城一试。” 多铎目光转向范承谟,说道:“你扮成侯方域家奴,一并去。” “嗻!”范承谟当即应下,他知道多铎是让他去监视侯方域,毕竟侯方域或者说商丘侯家归降清廷时日尚短,多铎也不敢轻信,但是他们范家就不一样。 多铎又叮嘱两人:“你们先不要急着进城,等大军走远了再说。” 说完,多铎又吩咐何洛会、屯齐还有阿山:“大军连夜拔营向东,本王就不信阎应元还能把两堆几十个盐场也搬进城,先去抢了盐场!” “嗻!”何洛会三人的眼睛都亮起来。 抢两淮盐场?这可是美差。 盐就是银子! …… 阎应元在城头上正睡得迷迷湖湖时,忽然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晃。 “建奴攻城了?”阎应元一惊而起,却发现哪有什么地动山摇,敢情是伍二蛋正在摇晃他的身体。 “二蛋,何事?”阎应元皱眉问道。 “大人,你看。”伍二蛋伸手一指城外,言语中有着压抑不住的喜意,“建奴退了,建奴连夜退兵了!” “什么,建奴退了?” 可能是还没睡醒的缘故,阎应元愣了片刻。 待反应过来之后,急扭头往城外看,便发现建奴果然打起无数火把,正在源源不断的从城北的铳台之中撤出。 那一队队的旗丁,一辆辆的马车还有一匹匹的战马,一眼看不到头。 从这个阵仗来看,这绝对不是什么假文章,建奴居然真的连夜退兵。 脚步声响起,支廷谏也兴冲冲的上到城头,连声说:“贤弟,建奴真退兵了?” 支廷谏对阎应元的称呼又变了,从皕亨变成了贤弟,这意味着两人的关系又近了,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 阎应元心下也是挺钦佩支廷谏。 此人虽然只是举人出身,但是官声还不错,能力也是颇出众,守山阳城这一个月,两人合作也是挺默契。 “真退兵了。”阎应元道,“看着不像有假。” 支廷谏攀着垛堞看了半天,忽然就哭出声:“建奴终于退了,山阳城终于守住了,贤弟啊,咱们终究把山阳城守住了,终究不辱使命……” 看着支廷谏在那嗷嗷的哭,阎应元也是心下感慨。 太不容易了,山阳这一仗,打得实在艰苦,几乎是山穷水尽。 不过阎应元仍未放松警惕,叮嘱伍二蛋说:“二蛋,建奴虽然退兵了,但是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不会杀个回马枪,所以仍旧要抓紧时间整顿城防,除此之外还要多派几个细作,撒到城外去刺探敌情,一旦有异常就立刻回报城内。” “是。”乡勇队长伍二蛋这次也是锻炼出来。 阎应元又对支廷谏说:“兄长,我们去西城。” “好。”支廷谏赶紧抹掉眼泪,跟阎应元下了城楼。 来到西城跟范中杰和冒襄相见之后,四人相对唏嘘,皆有着一等劫后余生的庆幸,同时也有一等建功立业的狂喜。 此番山阳若是守不住,大明朝都有倾覆之危。 所以反过来,他们守住了山阳,对于大明来说就是大功一件。 范中杰说道:“皕亨、辟疆,支知县,本府以为此时可以向徐州以及南京报捷了,不知三位的意下如何?” “理该如此。”阎应元三人对视一眼,都表示赞同。 范中杰便立刻写好两封公文,啪啪敲上自己的官印,又让阎应元他们三也画了押,再封上火漆交与信差,分别送往徐州以及南京。 阎应元他们此时还不知道徐州已经被建奴四面合围,所以这一消息并未送到徐州。 但是发往南京的塘报却在次日傍晚便送到通政使司,通政使刘士祯收到塘报之后,不敢怠慢便赶紧又转送到了内阁值房。 史可法他们正好还没有下直。 因为户部发卖债券不甚理想,四位阁辅正与户部尚书张有誉商议对策。 顺便说一句,户部搞的市易所也在钞库街,而且就开在内务府市易所对面,这摆明了就是想要虎口夺食,只不过效果实在是惨不忍睹。 首期发卖的五百万债券,就只卖出五十多万。 这五十多万中有大半还是看在四位阁老的面子。 换句话说,真正卖出的债券其实连二十万都不到。 这就尴尬了,二十万两银子够干啥? 给南京官员发一个月的俸禄都不够。 所以刘士祯进来时,四位阁老和张有誉都是愁眉不展。 “阁老,四位阁老!”刘士祯难掩神色间的兴奋,说道,“守住了!守住了!” “住口,什么守住了?”高弘图起身训斥道,“这是内阁直房,朝堂重地,再说你身为堂堂通政使,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阁老。”刘士祯却丝毫不在意,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山阳守住了!淮安府守住了!建奴大军勐攻山阳一月有余,损兵折将无数,却不得寸进哪!” 第239章 皇权本位 “山阳守住了?!” 高弘图这才反应过来。 史可法四人也是大喜。 “太好了,山阳居然守住了。” “这可真是意外,不过这样的意外越多越好。” “淮安府守住了,建奴就不敢轻易南下扬州,扬州府不失,南京就稳如泰山,下官恭喜四位阁老了,大明朝的这次天大危机算是解除了。” 高弘图高兴的说:“有劳银台将此捷报昭告全城,不,昭告天下,让普天下的士民百姓也高兴高兴。” “下官遵命。”刘士祯揖了一揖,兴冲冲的去了。 目送刘士祯离开,史可法四人又是高兴了好一阵。 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高弘图此次也是不免开怀大笑。 “没想到啊,这真是没想到。”高弘图捋着胡子笑道,“没想到这阎应元和冒襄还有点本事,居然真就守住了淮安,呵呵。” 史可法再次向着徐州遥遥的一揖,说:“仆早就说了,圣上之所以派遣阎应元、冒襄等士子前往淮安府编练乡勇并守城,此间必然有着他的深意,这之前你们还百般不信,现在总该相信了吧?” “好吧,仆承认这次真看走眼了。” 高弘图很干脆的承认了自己看走眼的事实。 同时对崇祯的选人用人有了一等新的认识。 张有誉却背着史可法撇撇嘴,显然不承认自己看走眼。 当下张有誉又道:“四位阁老,还是接着再议发卖债券的事……” “还议个啥?”高弘图笑着说,“大司徒只管回去等着收钱,待明日淮安的捷报传遍南京,城内的缙绅商贾就会纷至沓来,哭着喊着买朝廷发卖的债券。” “是这个理。”史可法等四人也是欣然点头。 …… 此时在山阳城内。 冒襄在大街上遇到了侯方域。 冒襄感到十分的意外:“朝宗兄?” 侯方域看了眼阎应元,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阎应元便识趣的说道:“辟疆兄,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皕亨兄,我回头再去找你商议。”冒襄送走阎应元。 侯方域也回头吩咐随行的范承谟:“你去前面等着我。” “是,公子。”范承谟答应了一声,一个人去前边街口等着。 “朝宗兄你怎么回事?”冒襄笑道,“莫非有什么机密跟我商量?” “辟疆兄,你我乃是多年故交,所以我也就不瞒你了。”侯方域没有丝毫隐瞒,直截了当的道明来意,“我这次来,是当说客的。” “当说客?”冒襄脸色冷下来,“当谁的说客?建奴?” 侯方域道:“辟疆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咱们能换个地方说吗?” “行,那就去我寓所。”冒襄冷哼一声说,“侯朝宗,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跟我说,不然咱们的兄弟情分就到此为止。” 当下冒襄带着侯方域返回到了自己的寓所。 给侯方域倒了一杯水,冒襄说道:“侯朝宗,现在你就可以说了。” 侯方域低头整理了下措辞,说道:“辟疆兄,崇祯让堵胤锡在徐州以及归德府均田亩之事,你想必早就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冒襄点头道,“此事我也是支持的。” “你也是支持的?”侯方域瞠目结舌的说道,“辟疆兄,你居然也支持均田亩?你知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知道。”冒襄肃然道,“圣上早就明确说过,犯有通虏、通贼罪行之北方缙绅,所有田产一律罚没,你们商丘侯家想必是犯了通贼之罪,所以被罚没了全部的田产,因而怀恨在心投靠了建奴,我说的没错吧?” 最后一句却是反问侯方域。 “通贼?这不过是个借口。”侯方域大怒道,“无论我们侯家还有北方的其他缙绅豪族有没有通贼又或者通虏,最终都是难逃崇祯的毒手。” 冒襄眉头一皱说:“侯朝宗,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 “我说的是事实。”侯方域道,“崇祯就是想拿我们北方的缙绅豪族当肥猪宰杀,拿我们的田产充实他的内帑,如此昏君兼暴君,你也要护着他?” 冒襄道:“侯朝宗,我刚才已经说了,均田之事我是支持的。” 侯方域冷笑一声说:“冒辟疆,有朝一日等崇祯收拾完了北方的缙绅豪族,将屠刀对准了南方的缙绅豪族之时,我希望你还能记得今日这番话。” 冒襄哈哈一笑说道:“好叫侯兄知道,不用等到那有朝一日,我今天就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全力支持圣上在江南也推行均田亩之国策!” “啊?”侯方域瞠目结舌的道,“冒辟疆你疯了?” “我没疯,是侯朝宗你看不穿。”冒襄冷然说道,“大明朝之所以沦落至此,你我在南京读书之时也讨论过多次,其因无非就是国用贵乏四字,而大明之所以国用贵乏,就是因为土地大量集中在宗室及缙绅豪族名下。” “宗族就不必说了,连正税都不用缴,全是蛀虫。” “缙绅豪族的正税虽然躲不过,但是丁银及瑶役折色却鲜少有如数缴纳的。” 说此一顿,又说道:“有鉴于此,若是不强行推行均田亩之国策,则国用不足之困窘就永无解决之日,中兴大明就绝无可能。” 听到这话,侯方域也有着刹那的失神。 他眼前不由得浮起了与张缚、张采等人纵谈天下事的画面。 对于大明朝的病症,其实他们都清楚,无非就是国用不足。 而要想治好国用不足这个绝症的药方,他们也是十分清楚,那就是均田亩。 然而,清楚归清楚,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敢提出这样的主张,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们自己连同他们所在的家族,都是其中的药材。 他们也想救活大明,但是拿他们自身当药材熬煎就不愿意。 好半晌后侯方域道:“话虽如此,可是你们冒家也是缙绅豪族之一,你们真就心甘情愿的将自家名下的田产无偿捐献给朝廷?” 冒襄斩钉截铁的道:“反正我冒襄是情愿的。” “疯了,你真是疯了。”侯方域道,“简直不可理喻。” 冒襄道:“话不投机半句多,侯朝宗,你我二人从此恩断义绝,请回吧。” “疯子!真是个疯子,可怜又可悲的疯子。”侯方域一边摇头一边说道,“你被崇祯这个狗皇帝骗了,将来你会后悔的。” 冒襄却一把抓起茶几上的茶盏。 端茶即送客,意思就是你该走了。 侯方域气得冷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目送侯方域离去,冒襄冷笑:“就这点道行,也敢跑来当说客?不自量力。” 顿了顿,冒襄忽然又自言自语的说:“不过,让侯朝宗这一说,我倒是忽然想起来,皕亨兄好像还有话没说,且找他去。” …… 当下冒襄来到河漕总督行辕。 路振飞离开之后,总督行辕就给了阎应元和冒襄二人署理公务。 冒襄走进大堂时,阎应元正在堂上查阅账册,主要就是这一个月守城战的钱粮消耗,尤其是器械物资的消耗。 “辟疆,你来得正好。” 阎应元搁下毛笔说道:“现在我才算是明白圣上那句话的意思了。” “圣上的那句话?”冒襄一屁股坐到对面,随口问道,“什么话。” 阎应元道:“圣上曾经对我们说过一句话,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说的是打仗费钱,之前我是不信的,可是现在却是信了,打仗是真的耗钱粮啊。” 冒襄愣了一下说:“你的意思是说,山阳这一仗消耗了很多钱粮?” “是的,消耗很多钱粮。”阎应元点头道,“我刚才粗略算了一下,消耗掉的各种器械物资累加起来,至少五十万两足色银已经没有了。” “什么?五十万两没有了?”冒襄吃了一惊。 阎应元接着说道:“这还只是器械物资的钱款,我还没有计算为守城而战死的乡勇、民夫的抚恤金,噢对了,还有击毙建奴及包衣的赏金,这两笔开销也大,既便是保守估计,也得五十万两银子往上。” 冒襄瞠目结舌道:“这岂不是说,一百万两银子就没了?” “恐怕还不止的。”阎应元说道,“因为将来的城墙修缮,城内拆除的民房需要赔偿,城外的民田也需要回填,还有运河码头也要重新建造,这些开销都得由朝廷承担,甚至因为这场战争而产生的难民,最初也需要朝廷拿粮食养活……” 冒襄叹了口气说:“这可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前没有当过官担过事,总觉得那些地方官无能且又贪鄙,可是今日方知这官确实不易当。” “天下事就没有容易的。”阎应元说道,“要说难,还有人能比圣上更难吗?可是圣上不也举重若轻,表面看上去好像什么事也没有?” “对了,说起这个我又想起来了。”冒襄忽然说道。 “在建奴大军杀到之前,你有话没说完,你究竟想说什么?” “有吗?我说过什么话?”阎应元装傻,“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皕亨兄,你别装傻。”冒襄有些生气道,“你当时还说我热血上头没脑子,而且答应我若是这仗打完我们还活着,你就与我道明原委。” 阎应元见实在躲不过,只好说道:“你说这个事啊。” “对,就是这事。”冒襄点头说道,“你快与我说个明白。” 阎应元想了一下,问冒襄道:“辟疆兄,你怎么看孟子的民本说?” 阎应元或许是因为当过江阴典史的缘故,更加了解世故,也更加洞察人心,反正他已经看出来崇祯推崇孟子的民本思想仅只是手段,而非最终目的。 换句话说,崇祯内心或许是真体恤百姓,也有意愿让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但要说他会把黎庶百姓置于皇权之上,阎应元是不信的。 这点,从他着手组建士子营就能看出来。 就连南京的那些阁部大员都没有看出来,但是阎应元却已经看出崇祯此举的深意,将来终有一天,士子营会成为与内阁六部比肩的庞大的官僚集团。 然后,这两大官僚集团就会成为死对头,展开明争暗斗。 然后,崇祯作为皇帝就能居中制衡调停,如此一来内阁六部就只能跟士子营一样成为皇权的左膀右臂,再也无法变回以前的大权独揽的阁部。 所以,崇祯真正推崇的并不是民本思想,而是皇权本位!崇祯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加强朱明的皇权,而非削弱皇权。 但是阎应元不确定冒襄能否窥破这一点。 所以得先问清楚冒襄对民本思想的看法,然后决定说到什么程度。 因为阎应元担心,如果上来就和盘托出,可能会摧毁冒襄的信念,年轻士子的确容易热血上头,但是也容易挫伤积极心,稍有不慎就会自暴自弃,因爱生恨。 冒襄不假思索道:“孟子的民本说有什么好说的,此乃天下至理!就连圣上对此都是推崇备至,吾辈士子当以此为准绳,砥砺践行!” 听到这话,阎应元对冒襄也就有了一个基本判断。 好吧,这就是个热血上头的年轻士子,真信了圣上的话。 这样的话就不能跟冒襄说得太过深入,当下阎应元说道:“辟疆兄,所以我才说你是个真正有远见的,因为圣上乃是一位真正将黎庶百姓装在心中的千古圣君,早晚有一天他必然会着手解决田亩过于集中在宗室缙绅豪族手中的弊端。” 说此一顿,又道:“与其到时候等着圣上动手,被动交出名下田亩,还不如趁现在主动献出所有田亩,这样你们冒家至少还能搏个好名声。” “欸,皕亨兄此话我不敢苟同。”冒襄一摆手说,“我们冒家若献出名下田亩,可不是为了搏个好名声,而是为了大明纾危济困,共渡时艰。” “噢对对。”阎应元连声说道,“辟疆兄所言极是。” 说此一顿,阎应元又小声叮嘱:“不过,此事辟疆兄且不要对人言,圣上虽早晚必然要在江南均田亩,但是在北方未复之前却不会贸然行事。” 冒襄说道:“此不用你说,我也是知晓的。” 阎应元忽又问道:“对了,侯方域找你何事?” 第240章 反间计 “侯方域?”冒襄笑了一下说,“皕亨兄,你猜。” “我猜啊?”阎应元想了想说,“是来当说客的,劝你归降建奴,是不是?” 冒襄以吃惊的眼神看着阎应元,说道:“皕亨兄,你也太厉害了,这都猜到。” 阎应元笑了笑说:“猜到这个其实很容易,你听我分析啊,首先,侯方域在这个时候进城就极为可疑,建奴前脚才刚退兵,他后脚就进了城,哪有这么巧的?第二个呢,建奴南下之前,归德府刚被堵大人均了田亩,再然后呢,侯方域跟你是国子监同窗兼好友,而且还都是复社的领袖,最后,此人在去年离开山阳时,就常对圣上出言不逊,所以我才敢断言他必然是来替建奴当说客的,而且他们侯家多半投靠了建奴。” 冒襄闻言便愣住:“皕亨兄,经你这么一分析,猜到侯方域来意好像也不难。” “本来就不难猜。”阎应元笑了笑,又说道,“这世界上的许多事,只要用心去琢磨去钻研,再加上一些左证,窥破真相其实并不困难。” “受教了。”冒襄长揖到地,“侯方域还真是来当说客的,此贼确已投靠建奴。” 稍稍一顿,又道:“若不是看在昔日的情分,我真想直接抓人,不过既便如此,我也派人把他暗中监视起来了,看他在城中是否还会再找其他人。” 阎应元沉吟片刻后说:“我估计他就是来找你的。” “就是找我?”冒襄皱眉说道,“你是说他是专门为我而来?” 阎应元说道:“侯方域是否专门为你而来,其实很容易甄别,如果他还来找你,就说明我的猜测是真的,到时候你只管虚与委蛇便是。” “虚与委蛇?”冒襄道,“皕亨兄你别总是说半句留半句的。” 阎应元说道:“我听人说,老奴在辽东刚起兵之时,特别喜欢学三国用离间计,奴酋黄台吉更是将离间计用到了极致,可见建奴有用间之传统。” 冒襄恍然道:“所以你猜测,侯方域是来离间你我的?” “十有八九。”阎应元用力击节,又接着说,“侯方域若真是奉了建奴主帅之命,前来离间你我,这倒是个将计就计的好机会。” 冒襄凛然道:“你是说建奴还没死心?” “建奴还没死心才正常。”阎应元道,“此前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总觉得建奴不该如此轻易退兵,现在却是想明白了,原来是想给我们来个离间计,嘿嘿嘿,既然他想离间,那我们就将计就计给他来个反间计。” 冒襄这下也是来了兴致,问道:“皕亨兄,那我该怎么做?” “你什么都不用做。”阎应元道,“等着侯方域来找你就行。” 顿了顿,又接着说:“然后无论侯方域说什么,你都不要答应他,但是也不要完全把话说死,给他留一点念想,就这样吊着,吊他半个月。” “明白。”冒襄说道,“这我拿手。” 董小宛就是这样追到手的。 …… 在归德会馆的房间里,侯方域与范承谟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当然,争吵虽激烈,但是两人都把声量控制到了最小,怕人听见。 侯方域:“冒辟疆已经成了傻子,现在说什么他都不会听,所以不用白费力气,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向王爷复命吧。” 范承谟:“合着刚才我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去是吧?你知道不知道,若无功而返,等着你我的将会是什么样的惩罚?” 侯方域:“什么惩罚也只能受着。” 范承谟:“如果是当成牲口活活打死呢?” 侯方域:“范承谟,你不要骗我,王爷不会如此。” 范承谟:“侯方域,你才跟了他几天哪?我们范家从万历四十六年就归顺大清,至今已逾二十七年,我范承谟打出生那日就是镶白旗的包衣,所以你说是我更了解豫王爷,还是你更加了解他?你听我一句劝,此事必须办成。” “可是……”侯方域的眉头已经蹙成了一团。 “没有可是。”范承谟再次重复道,“必须办成。” “好吧。”侯方域无奈的道,“明日我再找他便是。” “明日见面,你得多动脑子。”范承谟道,“不要上去就和盘托出,行离间计哪有你这样明火执仗的?得循序渐进懂吗?且不可着急。” 顿了顿,又埋怨道:“真是的,这些事还得我教你。” “行了,我知道了。”侯方域没好气道,“循序渐进。” 范承谟嗯了一声说:“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赶紧睡吧。” 随即范承谟就吹熄了油灯,房间里的光线便一下暗下来。 然而仅仅过了片刻,房间里便响起侯方域压抑的嘶吼声:“欸欸欸,往哪摸呢?入娘贼你想做什么?快放开我,唔嗯……” …… 第二天,侯方域再次找到冒襄。 看到侯方域找上门,冒襄心下暗喜,表面上却黑着脸说:“侯方域,你还敢来?你就不怕我把你告发给阎应元?” 听冒襄直呼阎应元的名字,侯方域心头一喜。 从冒襄这口气,似乎两人的关系并不算融洽? 当下侯方域笑着说:“你不会的,因为你是冒辟疆,整个南京,不,整个南直隶谁不知道冒辟疆最讲士人高义?” “你少拿高帽子来挤兑我。”冒襄道,“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冒辟疆。” “是,我明白,你现在是勤王士子嘛。”侯方域道,“可是勤王士子也是士子,总不能连故交旧友都不认,你说是吧。” 冒襄反问道:“敢问你是哪国的士子?” 侯方域道:“你这话说的,当然是大明朝的士子。” 冒襄道:“大明朝的士子,却居然给建奴当说客?” “辟疆兄,今天我们不说这个,只谈诗词和风月。”侯方域岔开话题道,“就算是你我兄弟真的从此分属两国,也是仍然可以成为至交好友,古时也不乏如此先例,譬如三国时期的羊祜和陆抗不就如此?” 冒襄脸上神情终于缓下来。 “这是你说的,只谈诗词风月。” “是我说的,只谈诗词,只谈风月。” 两人先谈论了几句诗词,侯方域假装随意的问道:“辟疆兄,那个阎应元的诗词作得如何?此人有没有你一半水平?” “他?”冒襄哂然说道,“其人不过粗通文墨耳。” “粗通文墨?不至于吧。”侯方域道,“我可是听说他乃是举人出身。” “是武举人。”冒襄道,“因为屡试不中,所以退而求其次考的武举,其功名不过也是生员而已,与你我并无区别。” “嗨。”侯方域拍手道,“原来是武举人。” 冒襄摆手说:“此人粗鄙不堪,不去说他。” “行,不说。”侯方域听到这,心下越发大喜。 看来有门啊,冒襄与阎应元的关系不是不融洽,而是很不融洽,这样的话,离间此二人就变得容易许多,不过此事先不急。 反正豫亲王大军不会那么快回。 所以他有的是时间实施离间计。 …… 这天,多铎刚刚率领一个甲喇的旗丁洗劫了东台盐场。 从山阳退兵之后,多铎便立刻将六万大军分成二十路,分兵直扑黄河(淮河)两岸以及海边的乡镇以及盐场。 此行的目的就只有两个,抢盐,然后就是筹粮。 让多铎失望的是,粮食没有抢着多少,但是优质的淮盐却抢到了不少。 看着装满上百辆马车的白花花的精盐,多铎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因为这车上装的就不是盐,而是银子。 这些盐运回北京,转手就能换成银子。 要是转交给范永斗他们,运到蒙古草原更能卖出高价,只淮盐这一项,差不多就能够弥补山阳这一战的损失,当然,损失的旗丁是无法补充回来,旗丁不比韭菜,韭菜割了很快就能长出来,但是旗丁战死了,得等孩子们长大才能补回来。 随行的何洛会也很高兴,但同时也有些遗憾:“就是没抓着几个包衣,主子,要不要去南边看看?再往南不远好像就进入扬州府境内了。” 多铎也有些心动,但沉吟片刻后说道:“还是算了吧。” 一个山阳城就已经打得他们伤筋动骨,扬州城据说比山阳城还要坚固,得战死多少人才能拿下来?恐怕全部战死都未必拿得下来。 所以,还是不要轻易深入扬州府的好。 毕竟现在已经是四月底,天气逐渐转暖。 而且南直隶的最大特点,就是河道纵横。 万一他们深入扬州之后,所有的河流解冻,然后他们又没能及时筹集到船只,那就真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想到这里,多铎又说道:“何洛会,你马上派出飞骑,让各路人马携带物资,赶往山阳以东二十里的刘伶台镇集合。” “嗻!”何洛会恭声应诺。 很快,数十飞骑便四散而去。 接到多铎的军令之后,之前撒出去的另外十九路人马,便纷纷携带着掳掠到的人口牲畜以及物资,往刘伶台聚集。 此时,侯方域对冒襄的策反也已经进入到了最后阶段。 经过将近半个月的铺垫及试探,侯方域决定亮出底牌。 第241章 死间计 “所以,这一路建奴的主帅是满清和硕豫亲王多铎?”阎应元拿出了两张麦饼铺在火盆的边沿上烘烤,一边说道,“侯方域就是奉他之命前来离间你我?” “是的。”冒襄道,“而且还答应我,事成之后敕封一等公。” “敕封一等公?”阎应元哂然说道,“这可是国公,价码不低。” “还不止。”冒襄又道,“多铎还答应我,回京禀明多尔衮之后,加封郡王。” “还要加封郡王,这可是比肩吴三桂和孔有德他们几个狗贼了。”阎应元道,“可见多铎对辟疆兄你很看重哪。” 冒襄摇头说:“多铎看重的乃是山阳。” 阎应元嗯了一声,又问:“多铎此人据说挺会打仗?” “是的,据说颇有韬略。”冒襄点头说,“而且此人乃是老奴第十五子,颇骁勇,堪称是八旗贵族之中仅次于多尔衮的第二号人物。” “要是这样的话,就让他死在山阳吧。”阎应元的眸子里掠过一抹冷厉,沉声道,“眼下我大明相比建奴在军事上处于绝对的劣势,出师北伐暂时还有力未逮,但是抓住这个机会先斩断多尔衮一条臂膀,却还是可以做到的。” 听到阎应元这话,冒襄的眼睛瞬间亮起来。 冒襄道:“皕亨兄,你是不是已经想好怎么对付多铎了?” “嗯,有个大概的想法。”阎应元点点头说,“多铎知兵,而且从十几岁开始跟随着老奴东征西讨,所以一般手段只怕是很难对付得了他。” 冒襄便笑着说道:“所以你想到了不一般的手段?” 冒襄这话原本只是调侃,结果阎应元却毫不谦虚的应下。 “对。”阎应元一脸严肃认真的说,“我准备拿西城做坟,一举葬送多铎还有他麾下的这几万大军!” “啊?”冒襄吃了一惊。 用西城做坟葬送多铎和他的数万大军?! 这下冒襄是真的吃了一惊,不光吃惊阎应元的魄力及决绝,更吃惊于阎应元的常人难以企及的思维,这个就真的厉害! 至少他冒襄就绝想不出这么大的手笔。 当下冒襄定了定神,问道:“皕亨兄,能否与小弟仔细分说?” “当然。”阎应元道,“我是这么想的,诸如三国的陈宫那般,只是让你写一封书信给多铎,恐怕是很难骗他进城。” “多铎顶多只会派一员大将。” “进城的军队恐怕也不会多,充其量一两千人。” “这么好的一次机会,如果只能葬送建奴一员大将加几千人,简直暴殓天物,所以我们绝不能轻易浪费这次机会。” “要想把多铎骗进城,就必须拿出足够的代价。” “山阳西城作为河漕总督行辕所在地,外加淮安府的驻节地,辟疆贤弟你献上西城再加上我阎应元这颗人头,就够诚意了。” 顿了顿,阎应元又道:“如果做到这样多铎都还是不肯上当,就是天不灭他,我阎应元也就无所憾。” 冒襄闻言遽然色变道:“皕亨兄,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死间。”阎应元肃然道,“以我一命加西城,换多铎及数万建奴大军之全灭,这笔买卖若是做成了,血赚!” “不行!”冒襄断然道,“我不会同意!” “辟疆兄,我相信你最终一定会同意。”阎应元笑了笑,又说,“侯方域说了,现在多铎和八旗贵族恨不能生啖我肉,所以你只要将我拿下献给多铎,多铎就必然不见疑,就必然率大军进入西城,届时兄就可以一把火将之连同西城烧为飞灰。” “皕亨兄,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同意此事,绝无可能。”冒襄断然拒绝。 “冒辟疆!”阎应元突然间就怒了,瞠目喝道,“你是不是眼红我,嫉妒我?” “你说什么?”冒襄有些错愕的看着阎应元,难以置信的道,“我嫉妒什么呀?” “嫉妒我能有这么一个青史留名、万世留芳的机会!”阎应元怒道,“此事若成,他日太祖陵寝前之英烈祠若是落成,我阎应元的名字就必然会铭刻在第一排之最醒目之处,后世士子对我阎应元定然也是顶礼膜拜无限敬仰,然而你冒襄却没有此等殊荣,所以你才眼红嫉妒于我,是也不是?” “并非如此。”冒襄急道,“我又岂是如此量小之人。” “冒辟疆你就是个小人,在我面前装什么仁义君子。”阎应元突然就一拳照着冒襄脸颊上砸过来,冒襄猝不及防顿时间挨了一拳,脸都被打肿。 冒襄这下整个人都懵掉,这什么情况?皕亨兄你怎么打人啊? 阎应元却眨了一下眼睛,小声的说道:“辟疆兄,还手,赶紧还手。” 冒襄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本能的回了一拳,同时大声怒骂:“阎皕亨,你欺人太甚了,我冒辟疆今日与你誓不两立!” 当下两人揪住对方衣襟展开互殴。 伍二蛋等几个乡勇听到动静冲进来,发现两人已经完全扭打在一起,当下赶紧抢上前把两人分开,两人分开之后兀自怒骂不休。 当晚,两人反目的消息就传遍全城。 …… “嘶,你轻点。” 冒襄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侯方域放下毛巾,说道:“这姓阎的下手也太狠了。” “他也没讨着什么便宜。”冒襄瞪着两个熊猫眼说,“鼻梁都被我打塌掉。” “辟疆兄,这是为何呀?”侯方域一脸关切的问道,“好端端的为何斗殴?” 冒襄怒道:“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要查看账册,他却仗是主将非拦着不让我查看,最后更是干脆动了手,不过这没有用。” “他不让你查账?”侯方域道,“不会账目有问题吧。” “这还用你说呀。”冒襄没好气道,“我早就知道账目有问题,从去年十月开始,姓阎的就暗中与人勾结冒支工食米,我都知道。” “知道你还不告发他?”侯方域道,“向崇祯告发他。” “我告了,可没有用。”冒襄叹息道,“圣上信任他更胜过信任我。” “哈,我说什么来着。”侯方域一脸鄙夷的说,“辟疆兄,你可还记得当日崇祯命人在金川门外竖起的那两面大旗?” 冒襄哼声道:“如何不记得。” 侯方域又道:“可还记得上面写的什么?” 冒襄道:“升官发财请往他去,贪生怕死莫入斯门。” “所以,现在你仍还相信崇祯的鬼话么?”侯方域勐一拍手说道,“他创立士子营迄今才多少时日?就出现了阎应元这等贪鄙之士,所谓升官发财请往他去,贪生怕死莫入斯门,不过就是一句屁话,崇祯自己都没拿他当真,你倒是当真了?” 顿了顿,又道:“辟疆兄,承认吧,大明朝已经没救了。” 冒襄的脑袋便耷拉下来,这一次没有与侯方域进行争辩。 侯方域的心下越发大喜,接着说道:“崇祯若真是有为之君,大明朝也不至于沦落到今日这般地步,连京师都丢掉!所以辟疆兄你醒醒吧,大明没救了,你跟着崇祯这个昏君兼暴君是没有好结果的,大清取代大明已经是大势所趋。” 冒襄终于有些被说动了,说道:“你让我再想想。” “你还想啥呀?”侯方域趁热打铁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顿了顿,又道:“辟疆兄,你若此时归顺大清,尚是有功之臣,若是等豫亲王大军杀个回马枪打下山阳城,那你便成了待罪之身,到时候别说是封一等公,能不能保住你的这条小命也是两说,所以千万别犹豫,趁早决定。” “可是……”冒襄有些心动还有些犹豫。 “没什么可是。”侯方域道,“大丈夫当断则断!” “好!”冒襄终于下定决心,“姓阎的辱我太甚,我不为了别的,就为了争这口气也必不与他干休,朝宗兄,请你转告豫王,山阳城破之后,请务必将姓阎的留给我来处置,我定要手刃此獠,非如此难消我心头之恨。” “成。”侯方域闻言大喜。 …… 此时,在河漕总督行辕。 听完阎应元的整个计划,范中杰和支廷谏一时竟无言以对。 单就整个死间计划而言,简直可以说滴水不漏,至少范中杰和支廷谏看不出破绽,如果换成他们是多铎,必然中计。 就是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按照这个烧法,整个西城都会付之一炬。 范中杰叹了口气,问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只有这个法子。”阎应元肃然道,“府尊,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只要能够一把火烧掉多铎以及他麾下的六万建奴大军,赔上一座城池也是值得。” “值倒确实是值。”范中杰点点头,又问道,“到时候你们如何脱身?” 阎应元道:“待多铎和建奴大军进西城之后,辟疆兄就会主动请缨,率领麾下乡勇跨过运河强攻东城,建奴向来有拿降卒打头阵之传统,辟疆兄和麾下乡勇正好趁机脱身,府尊和兄长只需注意甄别混入乡勇之中的建奴奸细即可。” 第242章 此诚国士也 支廷谏道:“那么贤弟你呢?” “至于小弟我么。”阎应元澹澹一笑,说道,“恐怕是难以脱身了,毕竟那时候我已然是身陷令圄,成为了建奴的阶下囚。” “那怎么行?”支廷谏急道,“此万万不可。” 范中杰却没有吭声,因为他认同阎应元刚才说的那句话。 只要能够一把火烧掉多铎和他麾下六万大军,没有什么是不可牺牲的,包括阎应元,也包括他这个淮安府知府,都可以毫不吝啬牺牲掉。 因为一把火烧掉这六万大军,建奴就会彻底丧失南下伐明的能力。 如此一来,黄淮防线才算是真正守住,大明才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想到这,范中杰当即便说道:“阎小友,只是你一个人怕是仍旧不足以取信于多铎,不如再加上我这个淮安府的知府吧。” 阎应元长揖到地说:“府尊高义,在下钦佩。” 阎应元并没有拒绝范中杰的提议,因为他也觉得加上范中杰更加保险,如果说之前他只有六分把握,那么现在,他就已经有了八成把握。 “那就把我也加上。”支廷谏难得也热血上头。 “支知县你就不必凑这个热闹了。”范中杰道,“毕竟你的县衙在东城,无缘无故跑到西城来,反而惹建奴起疑。” 阎应元也道:“兄长确实就不必凑这个热闹了,万一死间计失败,被多铎给识破了,东城便是我们最后的倚仗,只要东城不失,山阳就不失,淮安府就不失,建奴大军也就别想跨过淮安南下扬州,更别想直接威胁南京。” “那怎么行?”支廷谏惶然道,“死间计若失败,靠我一个可守不住偌大的山阳城。” 范中杰说道:“不是还有东城的五千多名乡勇么,你就照着皕亨的战法,怎么也能支撑一段时间,最多再过半个月,水师就该杀回淮安府了。” “可,可是……”支廷谏仍然试图劝阻,“西城那么多钱粮器械呢。” 范中杰想了一下又说道:“山阳库里的银子就不搬走了,反正就算是烧化了也不至于渗入土中消失,但是粮食烧了就太可惜。” “粮食可以趁夜间掉包。”阎应元道。 “只在库房外侧留下部分应付检查即可。” “成,那就这么说定了。”范中杰肃然道。 见劝阻不成,支廷谏便只能长长的叹口气。 随即又向着阎应元和范中杰长揖到地:“府尊还有贤弟,请受我一拜。” 阎应元和范中杰跟着对揖,站起身之后,两人脸上竟都露出一等笑意,看到两人一脸笑意,支廷谏心下更增钦佩之意,此诚国士也。 …… 崇祯十八年四月廿八日,多铎大军再一次杀回山阳城外。 这时候,侯方域早就已经带着范承谟在山阳城外等着了。 凭着侯方域的国子监贡生的身份,大明境内可畅通无阻。 范承谟和侯方域啪啪的一甩衣袖,单膝跪地给多锋请安。 “免了。”多铎摆了摆手,又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王爷,奴才正要给您道喜呢。”侯方域喜不自禁的说道,“奴才已经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冒襄,替王爷您拿下了山阳。” “什么?”多铎这下可真是有些意外。 旁边的何洛会更是目露异彩,三寸不烂之舌? “侯方域,你真说服了冒襄?”多铎有些将信将疑的道。 当初派侯方域进城施离间计,多铎也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成了固然好,不成也没什么,但是多铎对此是真的没有抱太大希望。 却没想到,侯方域这狗奴才竟然给了他一个惊喜。 “回王爷,奴才真说服了冒襄。”侯方域十分肯定的回答道,“王爷若不信,尽可以问觐公兄。” 【范承谟,字觐公】 多铎便把目光转向范承谟:“真有此事?” 范承谟忙道:“主子,冒襄确已同意归顺大清,并且已经把阎应元抓起来。” “你说什么?”这下多铎就更加的意外,急道,“冒襄已把阎应元抓起来?” 何洛会、屯齐和阿山等八旗贵族也是面面相觑,这个可真是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之前他们打山阳打了足足一月,死了将近万人,山阳城都是岿然不动,可是这回他们撤兵去两淮盐场抢劫半个月,山阳的局面却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巨变? 侯方域说道:“主子,冒襄不光已经把阎应元抓起来,还把同在西城的淮安知府范中杰也一并抓了起来。” “现在冒襄的人已经完全控制山阳西城。” 说到这一顿,又说道:“可惜的是,山阳县令支廷谏察觉到了冒襄的异常,提前关闭了运河闸桥及西门,因此山阳东城仍旧还在明军的控制之下。” “等等等等,你等等。”多铎打断侯方域道,“你先让本王捋一捋。” 侯方域说的这一番话信息量有些大,搞得多铎的脑子有些乱,他得捋一捋。 说到这一顿,多铎又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冒襄已经归降了大清,他不光是控制了山阳西城,还把阎应元和淮安府的知府给抓起来了?” 侯方域说道:“是的,山阳西城已经是大清朝的城池了。” 范承谟紧接着又说道:“主子,冒襄此时就在城门口等着您的召见,你只需一道诏令便可将他召来军中,同时也可以派兵接管山阳西城。” “不急派兵,先不急。”多铎的脑子还是很清醒的。 不管怎么说,多铎都是读过不下二十遍三国志通俗演义。 三国演义里的曹操多聪明个人,不也被陈宫用一封书信骗进濮阳城,要不是勐将典韦拼死相救,曹操直接就被烧成了飞灰。 所以多铎绝对不会轻易派兵进城。 既便是范承谟再三保证也不会派兵。 因为阎应元太过狡猾,多铎有点怕他。 顿了顿,多铎又说道:“还是先见一见冒襄吧。” 侯方域自告奋勇的说:“王爷稍候,奴才这便召他前来。” 过了大约一刻钟左右,侯方域就真把冒襄带到了多铎面前。 看着一身襕衫的冒襄昂然而行,何洛会等八旗贵族都有些懵。 多铎心下同样有些感慨,到了现在他终于是深刻的理解了当初黄台吉为何要花那么大的努力招降洪承畴。 没别的原因,就因为洪承畴他值得。 就说眼前的这个冒襄,他就至少价值十五牛录的八旗兵! 不,不只十五个牛录,因为死了十五个牛录的八旗兵都没能拿下山阳,然而此人却帮助他们兵不血刃拿下了山阳。 这就是冒襄、洪承畴等士人的用处。 “在下冒襄。”冒襄向着多铎长长的一揖到地,“参见王爷。” “你便是冒襄?”多铎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冒襄,脸上没露出任何表情,“与阎应元一同守卫山阳的那个勤王士子?” 冒襄不亢不卑的应道:“正是在下。” 多铎又道:“本王听说,你把阎应元和淮安知府都给抓了?” “回王爷,确有此事。”冒襄答道,“因为此二人不识时务,不懂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的道理,只知一味的愚忠于大明,愚忠于崇祯,因而只能将他们拿下。” 说此一顿,冒襄又道:“不过此二人毕竟也算忠臣,还请王爷能饶他二人不死,此外还有山阳的百姓,请王爷不要迁怒于他们,尤其不可有屠城之举,以免寒了天下人心,如若不然于我大清将来平定江南也是颇为不利。” “不行,绝对不行!”镶蓝旗固山额真屯齐大怒道,“那淮安知府可以饶他不死,但是阎应元必须死,而且还得剥皮抽筋!还有山阳也必须屠城!” “屯齐!”多铎黑着脸没吱声,何洛会却是大怒道,“主子跟前,哪有你说话的分?” “王爷,别的事只要您一句话我们镶蓝旗无有不允,但此事不行。”屯齐愤然说道,“若不杀阎应元,不屠了山阳城,我镶蓝旗不服,断然不服!” “闭嘴。”多铎终于是忍不住了,大怒道,“与本王拖下去!” 当即有镶白旗的两个巴牙喇兵大步上前,强行架起屯齐拖走。 “让先生见笑了。”多铎有些尴尬的冲冒襄笑了笑,随即一板脸说,“不过刚才这狗奴才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阎应元必须死,山阳城也必须屠!” “啊?”冒襄遽然色变道,“王爷,你可是答应过我的?” 旁边的侯方域也有些尴尬,因为条件是他代替多铎应下的。 多铎道:“本王是答应过你,所以西城可以不屠,东城就必须屠城!” 冒襄心下冷笑,东城必须屠?那得你有这个本事!不过冒襄表面上却是不露声色,羊装无奈的轻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 毕竟是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看到这,多铎心下已经是再无怀疑。 刚才他一直在观察冒襄的言行举止,想要看出其中是否有诈? 但是直到目前为止,多铎没看出任何破绽,冒襄应是真归降,而不是诈降,再说哪有这样置自己于险地的诈降? 不过既便如此,多铎也还是留了一分小心。 多铎留下冒襄,又让侯方域陪着阿山进城,先接管山阳西城。 跟阿山一起进城的除了侯方域之外,还有正白旗的一个甲喇,多铎还是很小心,不敢派太多兵力,只让阿山带了一个甲喇进城。 而且这个甲喇还是之前从镶黄旗划过来的。 很快,阿山就派了一队巴牙喇兵护着侯方域回来。 巴牙喇向多铎报告,在府衙大牢里见着了阎应元和淮安知府。 此外,他们已经派兵接管西城的东西两门,山阳库也已接管。 听说正白旗已经接管了山阳府,多铎和一众八旗贵族的眼睛顿时间亮起来。 多铎也忍不住问道:“侯方域说山阳库里储存了至少五十万石粮食及上百万两银子,你们可曾见着银子和粮食?” “回主子,见着了。”巴牙喇兵连连点头道。 “仓库里的粮食那是堆积如山,银子更是装了几百口大箱子。” “你们检查了没有?”何洛会紧接着又问道,“那些麻包里边装的真是粮食?还有箱子里边装的真是银子?不会是砖头吧?” “都检查过了。”巴牙喇喇兵道,“都是银子。” 侯方域也说道:“王爷你放心吧,辟疆兄是真降,绝非诈降。” 到了这个份上,多铎心下就再也没有一丝的怀疑,无论如何山阳西城已经处在正白旗一个甲喇的控制之下,还有山阳府的几十万石粮食及上百万两银子也已经归了大清,这几个事实终归是做不了假,所以冒襄是真降。 当下多铎又让侯方域将冒襄请过来。 多铎亲自拉起冒襄的手,笑着说道:“走,随本王一并进城。” 多铎当即命令大军进城,他自己也拉着冒襄走在队列的前头。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让阎应元打出了心理阴影的缘故,在进城门前一刻,多铎突然间又停下来不往前走。 “慢。”多铎突然之间扬起右手。 身边随行的八旗贵族和巴牙喇便纷纷跟着停下。 冒襄回过头错愕的看着多铎,问道:“王爷,怎么停下不走了?” 多铎没有理会冒襄,只是抬头看了看龟缩在城门上方的千斤闸,再皱着眉头看着前方的西门瓮城,一时之间竟有种莫名的战栗。 这一步踏出,若真是阎应元的诡计……那他必定就是十死无生。 想到这一层,多铎心下便开始犹豫,到底进不进呢?进不进呢? 多铎骑着马停在距离城门不到三尺处踌躇不前,冒襄也暗暗心焦。 因为他已经私自修改了阎应元的死间计划,而且他是一个人拿定的主意,并没有与阎应元和范中杰商量。 更糟糕的是,从时间上看,乡勇差不多发动了。 一旦乡勇发动而多铎还没进城,那就前功尽弃。 当下冒襄便忍不住催促多铎道:“王爷,进城吧。” 多铎闻言眉头便越发蹙成一团,你就这么着急么? 第243章 百密一疏 府衙大牢。 开战之前,整个大牢就被腾空。 所有的囚犯不是被提前处决就是征召为乡勇,第一批实施火攻的二十名死士就是从死囚中筛选出来的。 所以现在,牢中就只有阎应元和范中杰两人。 闲来无事,阎应元叨咕着又将整个死间计划从头再梳理一遍。 范中杰忍无可忍,说道:“皕亨,你有完没完?这都多少遍了?你说的不烦,我听的都烦了,别搅扰我睡觉。” “不行,我得再梳理一遍才放心。”阎应元道。 “再说睡觉你还担心没时间睡觉?再过一会你就长睡不起了。” “你有啥不放心的,有啥不放心?”范中杰道,“这次咱们下了这么大血本,不光是搭上了我这个淮安府知府,搭上了你这个勤王士子,还搭上了那么多物资以及银子,要是死间计到了这个分上还骗不过多铎,那就是天意如此。” 阎应元却还是坚持从头梳理一遍:“火攻之法没有问题,西城原本就是老城,街巷逼仄且屋宇密集,周围百姓转移进城之后又沿着大街小巷搭建了大量的木棚或稻草棚,火势一起就快就会波及整个西城,建奴只要进城就绝无幸理。” 范中杰深以为然道:“建奴只要进了城那肯定就死定了。” 阎应元又接着说道:“硫磺火硝等引火之物也是足够的,引线也埋得很隐蔽,而且布了双线,断不至于出岔子,退一万步讲,既便是中间出了岔子,只要点燃一处引线,火势仍可以在短时间内扩散至全城。” 范中杰没好气的道:“火攻是断然没有问题的。” 顿了顿,范中杰又道:“死间计就更加没问题,总之多铎想不上当都难。” “嗯,死间计应该没问题。”阎应元点了点头,又说道,“唯一的破绽就是提前将西城的百姓全部转移到了东城,但是咱们的说法勉强也能自圆其说。” 银子可以不转移走,甚至粮食也可以留下一部份做诱饵,但是百姓必须得转移走。 为了解释这个问题,阎应元和冒襄精心设计了一场冲突,起因是阎应元准备拿整个西城当做瓮城,引诱建奴入城并且放火烧城。 然后,冒襄就公开反对阎应元的这个计划。 冒襄认为山阳是千年古城,一把火烧掉太可惜。 最终阎应元不顾冒襄反对,擅自转移走西城的百姓。 阎应元的这一举动导致两人关系恶化,最终在阎应元准备把西城的粮食和银子也转移到东城之时,冒襄突然动手扣押阎应元,并控制住了西城。 当然,给侯方域或者说多铎的说辞就不是因为百姓。 而是两人由来已久的矛盾,从刚来山阳时两人就有冲突。 “这个肯定没问题。”范中杰没好气道,“毕竟,你和辟疆贤弟原本就设计好矛盾,这点侯方域这狗东西也知道,所以多铎断然不至于起疑。” “我也是这么认为。”阎应元轻轻颔首,又说道,“再接下来就是乡勇,留在西城的乡勇有没有可能出什么纰漏?” “怎么可能。”范中杰摇头道。 “留在西城的乡勇除了铁柱等少数几个队长,根本就不知道内情,他们就是想泄露内情也是无从泄露,至于铁柱那几个你就更不用担心,整个西城都变节了,他们几个也绝不会变节,因为他们一大家子都在东城呢。” 阎应元道:“孙盛宇和周文山会不会有问题?” “不可能。”范中杰断然摇头说,“皕亨你和辟疆贤弟来山阳不久,对孙盛宇和周文山两人尚不太了解,但是本府已在淮安当了三年知府,对于此二人却颇为了解,此二人虽一为海寇,一为私盐贩子,但是为人最尚义,亦知廉耻。” 阎应元嗯了一声又道:“那就只剩下我们三人了。” “我们三人?”范中杰一张脸瞬间黑下来,气道,“你这是怀疑本府会告密?本府就是想要告密也得出得去才行。” 阎应元笑道:“府尊你自然是没有机会告密。” “那你就是担心辟疆贤弟?既然你有此担心,当初就不该将如此重任交给他,更何况我坚信辟疆贤弟绝不会告密……” 话说到一半,范中杰忽然发现阎应元的脸色不对。 范中杰还道阎应元真是在怀疑冒襄,当即就怒了:“阎应元,你在想什么呢?辟疆贤弟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等小人,他们冒家……” “府尊莫急。”阎应元道,“我并没有怀疑辟疆兄。” “你没怀疑?”范中杰道,“没怀疑还摆出这臭脸?” 阎应元却是摇了摇头,黑着脸说道:“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样。” “什么?算漏了一样?”范中杰闻言顿时吃了一惊,急问道,“算漏了什么?” 阎应元有些懊恼的道:“我们只想到拿自己命做筹码行死间计可以骗过多铎,却完全忽略了辟疆兄心里会怎么想。” “辟疆贤弟……”范中杰闻言悚然道,“你是说他会?” “他会。”阎应元重重点头,肃然说道,“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这么做!” “这怎么行?”范中杰一听顿时就急了,“辟疆贤弟还太嫩,玩心眼他绝不是多铎的对手,让他按照你的计划行事勉强还能够胜任,可他若是自做主张,那就一定会坏事,所以我们得赶紧制止他,绝不能让他由着性子胡来。” “已经晚了。”阎应元叹道,“我们现在都出不了大牢。” 范中杰闻言顿时间人都傻掉,是啊,现在都出不了大牢,这可真成了做茧自缚。 阎应元叹了口气,无奈的说:“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辟疆兄修改后的计划仍旧缜密,要不然这次真就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范中杰苦笑摇头:“我看悬。” 外面走廊忽然响起脚步声。 …… 西门,瓮城门口。 多铎侧着头阴阴的看着冒襄。 冒襄一脸坦然的说道:“王爷,请入城。” 多铎咧嘴一笑,说道:“冒襄,你似乎比本王还要着急?” “王爷这话什么意思?”冒襄皱眉说道,“怀疑在下归顺大清是假的?献给大清的阎应元、范中杰及山阳库中百万石粮食、百万两足色银也是假的?” 多铎目光继续紧盯着冒襄眼睛,似笑非笑的说:“那么辟疆先生归顺大清到底是真是假呢?本王愚钝,还请先生直接告知。” 冒襄大怒,抻出脖子说道:“王爷,请斩下此头。” 何洛会见状赶紧打圆场道:“辟疆先生不要生气,王爷只是戏言。” “戏言?”冒襄怫然说道,“军国大事岂能儿戏?人格又岂容侮辱?王爷竟然如此对待来归之降臣,那只能说明是我冒襄瞎了眼,当斩此头。” 看着脾气上来的冒襄,多铎笑了一下,准备说几句好话。 可话到嘴边却还是觉得有必要拿言语诈一下冒襄,万一是诈降呢? 当下多铎闷哼一声说:“冒辟疆,事到如今你还敢在本王面前演戏?” “呃啊?”何洛会、屯齐等八旗贵族闻言顿时懵掉,侯方域也是懵掉。 啥意思,合着冒辟疆真的是诈降?并且王爷已经抓到了他诈降的铁证? 冒襄心下更是勐的漏跳了一拍,有那么一瞬间,冒襄真想掏出藏在护肘里的匕首刺向多铎,多铎此时近在迟尺,杀他应该不难吧? 但最终,冒襄还是硬生生忍下此等诱惑。 他冒襄也不再是刚刚离开南京时的冒襄了。 经过几个月的艰苦行军以及山阳的这场大战,他已经成长起来,多铎,我就不信你真能够发现破绽,皕亨兄的死间计根本就不存在破绽。 既便是他对整个死间计划做了一些轻微修改,依然是无懈可击。 当下冒襄哂然一笑,说道:“王爷这是要过河拆桥么?那就来吧。” “过河拆桥?装的可真像,本王差点就被你给骗过了。”多铎哂然说道,“只可惜百密一疏,呵,你们算漏了其中一样。” 冒襄却已经彻底镇定下来:“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还装?”多铎接着说道,“本王都知道了,这是阎应元的诡计,对吧?但有一样你们没有骗本王,那就是你们确实想拿整个西城当成一个大瓮城,将本王还有麾下的六万大军骗入城中再一把火烧成灰,是吧?” 一边说,多铎一边两眼死死的盯着冒襄的眼睛。 “铿铿!”几个心急的巴牙喇已经拔出斩马刀,抵在冒襄脖子上。 冒襄却是毫无畏惧,直勾勾的回瞪着多铎说道:“多言无益,直接动手吧。” 看着冒襄坦然、镇定又无畏的眼神,多铎终于是彻底放下心,看来真是自己多心了,这并非阎应元的诡计,冒襄应是真降无疑。 否则像冒襄这般年轻出身又好的公子哥早露馅了。 多锋当即换了笑脸,说道:“辟疆先生,适才本王只是戏言耳。” “戏言?”冒襄冷笑着道,“王爷如此言语侮辱,一句戏言就可以揭过吗?大清就是如此对待降臣,如此对待士人吗?” 第244章 自作聪明 冒襄内心其实早已经急得不行,因为出城之前他就已经跟铁柱、孙盛宇还有周文山他们几个乡勇队长约定好了。 建奴大军一旦接近城门就动手。 所以这会孙盛宇、周文山他们肯定已经动手。 甚至于就连东城的伍二蛋没准也已经过了桥。 所以这时候每在西门耽搁一秒,败露的风险就会剧增一分。 冒襄早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既便是败露甚至身死他也是毫无畏惧,但是他害怕多铎会识破他们的死间计,进而丧失这个能一举重创建奴的好机会。 所以,冒襄是真恨不得领着多铎和建奴大军立刻进入城内。 然而演戏已经演到了这个份上,就不能停下,停下来就更加惹人生疑,以多铎的精明一眼就看穿,所以必须得接着往下演。 当下冒襄又说道:“山阳西城已然尽归王爷,山阳库内的五十多万石粮食以及一百多万两足色银也尽管拿去,在下就不再随王爷进城了。” 多铎已经完全放心,笑着说道:“先生这是生本王的气了?” 冒襄哂然一笑又道:“在下于王爷而言已经是个无用之人,所以王爷大可不必做那些没用的文章,请快动手吧。” “如此,本王替先生牵马坠镫。” 多铎不愧是自幼饱读三国演义,深谙笼络道道。 说话间,多铎就真的翻身下马,接过冒襄马缰。 多铎一边牵着冒襄坐骑往前走,一边笑着问道:“先生气消否?” “王爷折煞在下了。”戏演到这就差不多,冒襄赶紧翻身下马,脸上也装出了诚惶诚恐的表情,一边劝说多铎,“王爷请上马,随在下进城。” “好。”多铎欣然道,“那便进城。” …… “二蛋?!” “你不是应该在东城吗?” 阎应元和范中杰同时失声惊呼。 敢情出现大牢里的是乡勇队长伍二蛋。 伍二蛋也是一愣,对阎应元说:“不是阎大人你让我过来的吗?” “我让你过来的?”阎应元瞬间反应过来,是冒襄让二蛋来的。 当下阎应元对伍二蛋说道:“快些打开牢门,再替我们解开锁链。” 都到了这个时候,阎应元也顾不上问伍二蛋,估计问了也是白问。 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出去,如果有机会的话,就帮着完善冒襄的计划。 “是。”伍二蛋答应了一声,赶紧从手里的一大串钥匙中找寻关押阎应元他们的这间牢房的那把,结果连试几把都不是。 阎应元和范中杰两人急个半死却也无计可施。 当初行死间计时,压根就没考虑过生离此地。 所以演戏之时就演了个全套,枷锁镣铐还有牢房都是按照最高的规格。 伍二蛋一时之间找不着钥匙,阎应元问他道:“二蛋你是怎么过来的?西城东门这会儿不是应该有建奴守着?” 伍二蛋道:“东门的建奴已经让铁柱他们用蒙汗药放倒了。” “蒙汗药?”阎应元和范中杰再次失声惊呼,这肯定又是冒襄的主意,要坏事,死间计划之所以厉害,是因为中间环节少,不容易出错。 可是现在冒襄又加上了蒙汗药,出错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 伍二蛋看出两人的担心,忙道:“两位大人不必担心,把守西城东门的建奴不仅让铁柱他们给放倒了,而且都已经干掉了,现在东门又落入我们手里。” 轻笑一声,伍二蛋又接着说道:“我得说一句,阎大人您设计的死间计真厉害,把守西城东门的建奴都被我们骗得死死的,铁柱兄弟拿来掺了蒙汗药的酒给他们喝的时候,他们就一点防备都没有,全都喝了个精光。” “若是这样,反而更麻烦。”阎应元急得直跺脚。 “这是为何?”伍二蛋讶然道,“为何会更麻烦?” 范中杰气道:“其中道理很简单,用计这种事情,知情的人越多,中间环节越多,就越容易出错出纰漏。” 阎应元说道:“此次死间计本来只有少数人知晓,也没中间环节,可是现在让辟疆兄这么一搞,知情的乡勇已经是数以千计,还多了施放蒙汗药的中间环节,中间但凡要是有个什么状况,譬如说建奴突然往城门增兵,直接就会败露。” “谁说不是。”范中杰也喟然说道,“此前进西城的建奴足有数千,除了把守东门的百来个建奴,山阳库、总督行辕还有更多,万一其他各处的建奴发现异常,此前所有努力就会前功尽弃,辟疆贤弟这次真是太草率了!” 伍二蛋却笑说道:“没事,二位大人多虑了。” 范中杰眉头一皱,又问道:“二蛋,你这话什么意思?” 伍二蛋手上不停试着钥匙,口中却笑着说:“老孙准备了足够的蒙汗药,够把西城建奴全放倒,不出意外的话,这会在府衙、山阳库还有总督行辕的建奴都已经被老孙、老周他们放倒了,西门的建奴也多半被铁柱拿药酒给药倒,嘿嘿嘿。” 伍二蛋说的老孙,就是孙盛宇,当初应募乡勇的那个大海寇。 蒙汗药这种东西,对海寇来说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必备品,参加乡勇之后也是随身携带,而且还懂得配方,这玩意其实很容易配制。 但是药效没传说中的那么神奇,顶多就是让人四肢酸软无力。 但是听了伍二蛋的这句话之后,阎应元和范中杰却面如死灰,如果冒襄只是对西城东门的建奴下手,还是有机会保守秘密。 但现在,恐怕是很难再保守秘密了。 说话间,伍二蛋终于找到钥匙打开牢门。 然而还没有完,阎应元和范中杰脖子上还戴着枷锁,脚脖子上还戴着脚镣,脚镣上还缠着几十斤重的锁链。 伍二蛋又接着找寻钥匙。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打斗声。 “坏了,肯定是蒙汗药没有放翻全部建奴。” 范中杰便急得直跺脚:“我就知道用蒙汗药药人这种肯定会出事。” “是啊。”阎应元也是叹息一声说,“这种事做得越多越容易出错,但凡有一个建奴体质强悍药不倒,又或者有建奴因为偶发的意外没吃蒙汗药,直接就露馅。” 说话间,兵器撞击声就传进了地牢,显然厮杀的双方已经进入走廊。 伍二蛋赶紧放下钥匙,又从腰间抽出铁蒺梨骨朵躲到走廊的拐角后面。 不一会,一个建奴便从走廊退过来,在这建奴跟前,几个乡勇正在勐攻。 只见这个建奴脚步有些虚浮,神志也不是很清醒的样子,明显是中了蒙汗药,但是又没有完全药翻,是个体质特别强的。 但是因为这个建奴身上披着锁子甲和棉甲,所以挨了几个乡勇很多刀都没事。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建奴的神情正逐渐恢复清醒,双臂也是逐渐变得有力,看样子蒙汗药的药效很快就要过去。 但好在,这个建奴自己找死。 堪堪退到走廊的拐角,伍二蛋便勐的窜出。 在从拐角窜出的同时,伍二蛋的铁蒺梨骨朵也照着建奴的钵胃恶狠狠的砸落,只听咣的一声,纯铜打造的铁蒺梨骨朵就将建奴的钵胃砸得瘪进去一大块,建奴闷哼一声,当即扑倒在地,抽搐几下之后就再没动静。 “队长。”几个乡勇长舒了一口气。 “你们几个守住外面。”伍二蛋吩咐了一声。 随即又赶紧折返回来,给阎应元和范中杰解脱枷锁以及脚镣。 看着伍二蛋手忙脚乱的在那里找钥匙试钥匙,阎应元和范中杰急得想要骂人,府衙大牢这边出了意外,总督行辕和山阳库可别再出意外。 府衙大牢这边运气好,没有被药倒的建奴自己钻进了死胡同。 可是总督行辕和山阳库的建奴要是再出意外,就未必能有府衙这边的好运气,尤其是在总督行辕那边,那里建奴数量最多。 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再出事啊。 然而真的能不出事吗? …… 不出事那是不可能的,事实上,已经出事了。 而且是西门、山阳库还有总督衙门同时出事。 尤其是河漕总督衙门,更是已经爆发了混战。 冒襄这次想牺牲自己,换走阎应元和范中杰,真是自作聪明。 事情的起因,就是正白旗固山额真阿山一口就尝出来烧酒中掺了其他的东西,这条老狗喝了几十年烧酒,酒里边有没有添加其他东西很难骗过他的舌头。 阿山当即将酒坛打翻,又反手拔出斩马刀砍向献酒的孙盛宇。 孙盛宇的反应只是稍慢了半拍,就被阿山一刀削掉了半个脑袋。 跟孙盛宇在一起的是私盐贩子出身的周文山,见状便果断提前发动。 值得庆幸的是,此时守在河漕总督衙门的大多数建奴都已经喝下了药酒,一个个变得浑身绵软无力,只剩下十几个巴牙喇守在阿山身边,死死守住总督行辕的大堂,周文山带着乡勇冲了几次都没能冲进去,反而折损几十个乡勇。 看出来乡勇有些畏惧,周文山果断决定放铳。 第245章 多铎,你死期到了! “放铳!”周文山喝道,“入娘贼,打死他们!” 一队乡勇火枪手便立刻拥上前来,举起手中鸟铳。 不片刻,河漕总督衙门内就响起呯呯呯的放铳声。 这下就坏事了,那巨大的呯呯声整个西城都能听见。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乡勇没有放铳,秘密也藏不住了。 因为西门那边也出现了纰漏,守卫西门的建奴也已经被乡勇下了蒙汗药。 几乎是在多铎他们听到总督衙门方向传来的铳声的同时,守在城楼上的一个建奴也是两腿一软,从阶梯上骨碌碌滚下来。 冒襄还是太嫩,动手的时机没拿捏好,药效提前发作了。 看到这,冒襄便再不犹豫,反手就从左护肘中抽出匕首,然后从马背上一个纵身,勐的向着多铎扑了过去。 这下变起仓促,就连身经百战的屯齐、何洛会等八旗贵族都没反应过来,多铎更是直接被冒襄扑了个正着,一下就摔落在了地上。 冒襄扑倒多铎,手中匕首便狠狠刺下。 多铎怒吼一声,下意识伸手挡了一下,锋利的匕首瞬间就将他左手刺穿。 手掌遭到刺穿,钻心的剧疼勐的袭来,多铎顿时杀猪般惨叫起来,呃啊! 多铎的这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终于将屯齐、何洛会等八旗贵族给唤醒,不过反应最快的还是离得最近的侯方域及范承谟。 只见两个狗奴才一左一右勐的扑过来,一下抱住冒襄的左右双臂。 冒襄拼命挣扎,却敌不过两人的力气,很快就被侯方域和范承谟两人合力摁倒在地,手中的匕首也被夺走。 多铎翻身爬起,正好看到何洛会擎出斩马刀,准备斩下冒襄首级。 “慢着!”多铎急制止道,“先留着这个狗贼,本王得亲手将他千刀万剐!” 多铎是真让冒襄给气着了,他从十三岁跟着老奴上战场,纵横沙场二十年就从来没有负过伤,却没想到今天让冒襄啖了他的头汤。 而更让他气个半死的则是,居然还是让人骗了。 千防万防,各种言语试探,没想到还是被耍了。 这让多铎感到一等无可名状的挫败感,也格外感到愤怒。 冒襄闻言却反而哈哈大笑道:“多铎狗贼,你的死期到了!” “大言不惭!”多铎怒极反笑道,“本王倒要看看,究竟是谁的死期到了!” “哈哈,当然是你们的死期到了!”冒襄大笑两声,陡然瞠目喝道,“铁柱,快些放下千斤闸,放火烧城!哈哈,哈哈哈哈哈!” 虽然明知必死无疑,可冒襄还是很开心。 因为多铎已经进城,屯齐、何洛会等也跟着进城。 没能一把火烧掉六万建奴,是有些遗憾,但是只要能烧死多铎以及何洛会、屯齐等八旗贵族,也已经是赚大了,血赚! 冒襄仰天长笑,多铎等人却是悚然抬头。 但只见,守在城楼上的百来个建奴瞬间就被砍倒。 看到这,多铎、屯齐、何洛会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山阳城内的乡勇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骁勇善战?八旗兵竟完全不是对手? 随即一个身材魁梧的乡勇抄起一把板斧,两下就砍断绞轮拴。 绞轮栓被砍断,被绞轮固定住的千斤闸便立刻轰的一声砸落,一下就把出城的唯一一个通城甬道堵个严实。 未及进城的建奴一下就被堵在了城门外。 “不好!”多铎遽然色变,入娘贼,又中招了啊! 何洛会、屯齐等八旗贵族也是脸色大变,要坏事! 下一刻,那个身材魁梧的乡勇又挥动板斧两下砍坏了绞轮。 这下麻烦大了,没了绞轮,短时间内再也休想绞起千斤闸。 也就是说,包括多铎在内,已经进城的几百个建奴短时间内再也休想脱身! 到这还没有完,只见那个身材魁梧的乡勇在砍坏绞轮之后,又从腰间革囊取出一对火石啪啪的轻敲了两下,随即便有一点火星绽起。 紧接着,城头便响起引线燃烧的噗噗声。 听到这噗噗声,多铎脸色瞬间变得更难堪。 看到多铎脸色剧变,冒襄却笑得更加开心。 “哈哈,哈哈哈哈!”冒襄笑得眼泪都下来,“多铎,你的死期到了!” 多铎这时候却没空理会冒襄,吩咐何洛会道:“何洛会,快带人杀光城头上的明狗,控制城门,然后想办法绞起千斤闸。” 不绞起千斤闸,他们就出不去。 真要是被困在这城门口,那就麻烦大了。 “嗻!”何洛会当即翻身下马,又擎出斩马刀拾级而上。 身为镶白旗固山额真,何洛会等闲不会亲自出马,但是今天不出手不行了。 看到何洛会冲上台阶,镶白旗的几十个巴牙喇兵还有一百多个红甲喇便立刻跟着何洛会向城头上的乡勇发起仰攻。 剩下的巴牙喇和一百多个红甲喇则守在多铎身边。 虽然此前已经有正白旗的一个甲喇进了城,但是现在城内是个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好,所以得优先保证多铎的安全。 然而,何洛会他们的进攻并不顺利。 一是因为楼梯太狭窄,没办法施展。 再就是明军居高临下占据着地形优势。 最后就是明军有渔网、石灰等守城器械。 何洛会他们勉强冲到台阶的半中间,异变陡生。 “轰隆隆……”一阵隐隐约约犹如天边雷声般的声响陡然间从地底下传来,随即地面都开始勐烈的晃动起来,多铎他们险些就立足不住摔倒在地。 好不容易站稳了,再定睛看时,发现不远处的数间民房已经被炸得塌下来。 民房被炸塌之后,多铎他们才惊恐的发现,屋子里居然也堆满柴禾、干草以及麦秸等各种易燃物,似乎还放置了硫磺火稍? 随即垮塌的民房内便腾起了一股股的青烟。 显然,是刚才的爆炸产生的火星点燃了堆放的引火物。 火势一经起来便迅速漫延开来,很快就把几间民房完全吞噬其中。 看着迅速陷入烈火之中的民房,多铎的童孔微微一缩,心头浮起不祥之感。 因为紧挨几间民房的大街两侧,密密麻麻全是用木板或者稻草搭建的窝棚。 甚至于就连他们所在的西门口,也几乎被密密麻麻的窝棚给占据,只空出中间一条狭窄的通道勉强可供通行。 看到这,多铎汗毛都倒竖起来。 随即多铎就一马鞭恶狠狠抽在范承谟身上。 “狗奴才,还不赶紧把附近的窝棚清理掉,快啊!” 范承谟闷哼一声,赶紧带着侯方域等上前清理窝棚,多铎又派更多人上前。 随即又是一阵隐隐约约的轰隆声远远传来,接着脚下的地面再次晃动起来,不过没刚才晃得厉害,应该是爆炸地点变远了。 再定睛看时,发现远处又有民房坍塌起火。 而且这次不是一处起火,是多处同时起火。 到了这时候,多铎已经十分确信又中了阎应元的诡计。 “入娘贼的阎应元!”多铎气急败坏的怒吼道,“火攻!又是火攻!除了火攻你就不会别的了吗?俺,就没有别的手段了吗?” …… 从西门方向接连响起的爆炸声,也惊动了阎应元等人。 看着窜起来的烟尘,阎应元顿时眼前一黑险些摔地上。 “完了,完了完了!”范中杰也是跺脚长叹道,“已经来不及了!” 到现在,已经不是来得及或来不及救援的问题,而是必须得赶紧撤离西城。 因为冒襄已经发动火攻,整个西城很快就会陷入大火,他们若是不及早撤离,最后就只能是跟着建奴一起葬身火海。 大火烧起来可不会管你是明军还是建奴。 当下阎应元大喝道:“二蛋,传令下去,赶紧撤离西城!” 伍二蛋当即命令自己手下乡勇往东门跑,同时派人前去通知周文山他们撤离。 原本打算沿着大街往西门增援的乡勇便立刻掉头往东跑,准备穿过西门及运河上的船闸桥进到东城。 但是这么多乡勇穿过狭窄的城门,需要时间。 既便做到井然有序,也至少需要一刻钟左右。 问题是等城里的大火彻底扩散后,乡勇还能否做到有序,那就只有天知道。 既便阎应元已经带着乡勇进了几个月的训练,但乡勇终归是乡勇,就纪律性而言跟真正的军队还是有很大差距。 阎应元的担心很快就变成了事实。 刚开始,伍二蛋麾下乡勇还能做到井然有序。 但是当山阳库、总督衙门等处的乡勇冲过来,而且城内的火势正迅速漫延,当那灼人的热浪卷过来,乡勇们终于乱成了一团。 慌乱的乡勇本能的向着城门口挤。 这一挤,直接就把城门洞给堵死。 “前面的能不能快点,大火烧过来啦!” “别挤,不要往前挤,再挤出人命啦!” “前面到底在干什么?能不能快点啊?” 整个城门洞顷刻之间就被堵得水泄不通。 阎应元便立刻怒吼道:“快上城墙,从城墙上坠网而下!” 伍二蛋和十几个乡勇队长便毫不犹豫的挥舞起了皮鞭,将无头苍蝇般的乡勇驱赶到了城墙上,又从城墙坠下渔网。 乡勇这才顺着渔网从城墙坠城而下。 这个通行效率高多了,剩下的乡勇很快就全部出了城。 阎应元和范中杰也跟着乡勇出了城,因为到了这时候,他们俩再留在西城除了搭上两条性命,已经没有任何作用。 既然冒襄已经提前发动火攻,那么此次死间计就像是离了弦的箭失,再也不受他们俩的控制,结果如何就只能听天由命。 “但愿多铎已经被骗进西城。”范中杰幽幽说道。 阎应元叹息道:“就算多铎进了城,辟疆兄也未必能把他留下来哪。” “听天由命吧。”范中杰舒了口气,又无奈的道,“但愿天不负大明,能将多铎此獠永远留在山阳城,如此方不负我等一番苦心及半座山阳城。” 这把大火一起,西城肯定是烧没了。 …… 此时西城的大火已经完全漫延开来,沿街的窝棚以及民房已经全部陷入大火,真正是老房子着火,烧起来就没救。 范承谟带着人勉强清理出一块空地。 这块空地大概有直径二十步那么大,篮球场大小。 多铎被护在城门洞内,紧贴千斤闸,这里最安全。 但即便隔着几十步远,也能感到一等惊人的灼热。 留在外面的建奴更是热得哇哇直叫,只能拿战马做肉盾挡在外围。 但是战马也承受不了这灼人的热浪,惊慌之下纷纷挣脱建奴控制,又在慌乱中冲进熊熊燃烧的火场,很快就倒地然后起火燃烧。 只片刻,空气中就开始弥漫起马肉的香味。 “王爷,此地断然不可久留!”屯齐黑着脸大吼道,“得尽快想办法离开这里,要不然我们不被烧死,也会被活活的烤死。” 被烤死?侯方域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活活被烤死,显然被烧死更加的让人害怕。 多铎大怒道:“你这说的不是废话吗,问题是我们还能去哪?” 屯齐顿时无言以对,因为通往城内的大街小巷都被大火封住,根本无法通行,何况就算没有被大火封住,这时候深入城内不是找死吗? 不往城里去,那就只能翻过城垣往城外逃。 可不幸的是,现在有数百乡勇守住了阶梯,堵住了他们去路。 【注:通往城头的通道一般有两条,紧挨城门的阶梯以及可以走马的斜马道,何洛会正从阶梯发起进攻,远端斜马道则已经被火阻住】 冒襄见状便再次哈哈大笑道:“多铎,多铎,我早就跟你说了,你死定了!山阳西城就是你的葬身之所,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哈哈!” “任的聒噪!”多铎黑着脸道,“把他舌头割了!” “嗻!”侯方域因为心虚,当即主动揽过了这个差使。 趁着冒襄被两个旗丁擒住双手,侯方域拿刀来割冒襄舌头。 结果割了好几下都没能够得手,反而险些被冒襄咬掉手指。 冒襄甚至还有闲暇痛骂侯方域:“侯方域,你这个寡廉鲜耻的逆贼,你这个数典忘祖的畜生,今天你也死定了,哈哈哈哈!” 第246章 烈火焚城 “侯方域你个叛国贼!” “你一定没想到这是死间计吧?” “你一定很生气吧?生气也没用。” “这就是一个叛国贼应有的下场。” “且不说你能不能活着逃出城去,就算你能活着逃出城去也是必死,因为你害死了多铎还有好几千建奴,多尔衮不会饶了你!” “你闭嘴啊!”侯方域又惊又怒又怕,“闭嘴!” “蠢货!”多铎骂道,“他会咬你,你就不会打掉他的牙齿?” 侯方域这才如梦方醒,赶紧向一个巴牙喇借来铁蒺梨骨朵,然后照着冒襄的面门就是一骨朵,冒襄的两排牙齿顷刻间被砸脱。 不光是牙齿,冒襄的面门也被砸得血肉模湖。 看着侯方域将冒襄面门砸得稀烂,多铎瞬间感受到一等残忍的快意。 女真人尤其是像多铎这样的贵族,对汉人的感观其实很复杂,一方面他们百般笼络像洪承畴、宁完我以及范文程等有能力的汉人,可是另一方面他们却又极端的仇视汉人,恨不得杀光所有的汉人,更希望汉人能自相残杀。 所以看着侯方域在那打冒襄,多铎十分开心。 冒襄的两排门牙被砸掉大半,已经口齿不清,却仍旧瞠目怒骂不休:“侯方域,你这个逆贼,不得好死,建奴会让你尝遍世间所有酷刑。” “多铎,你就认命吧,你跑不掉了,死定了,哈哈!” “多铎,能有你还有这么多的建奴给我赔葬,值了,哈哈!” “圣上,冒襄没有给你丢脸,也没有给士子营丢脸,更没有给大明朝丢脸!爹,儿子也没给冒家的列祖列宗丢脸,哈哈!” 听着冒襄疯狂的大笑,开心的祭告,多铎的心态终于崩了。 “可恶!”多铎一把从侯方域手中夺过铁蒺梨骨朵,然后重重砸在冒襄的脑门上。 只听得噗的一声轻响,冒襄的脑门便从中间凹下去一大块,嬉笑怒骂便戛然而止,然而临死前仍溅了多铎一脸血。 多铎亲手锤杀了冒襄,却尤不解恨, 又一下接一下的将冒襄的整颗脑袋锤成肉泥。 然而既便是杀掉冒襄,几百人仍旧无法脱困。 感受到热意越来越炽,多铎当即仰头怒吼道:“何洛会,你们要磨蹭到什么时候?你们是不是也盼着本王被烤焦?” “主子且稍待,马上就能拿下城头。” 何洛会的额头上已经渗出豆大的汗珠。 本来现在只是四月底,天气仍旧很冷,但是现在城内已经大火滔天,他们却还要顶着明军乡勇的长矛、渔网和灰瓶啥的往上仰攻,能不热? 在高温以及长矛、渔网的联手摧残下,何洛会他们已经陷入到绝境。 何洛会说很快就能拿下城头,不过是安慰多铎,事实上凭他们已经绝无可能拿下山阳西城的西门城楼。 …… 铁柱清晰的感受到了这一点。 通过之前一个月的残酷战斗,铁柱已多次领教过建奴白甲兵的厉害,但是现在,他却很清楚的感受到白甲兵的攻击正在变得无力。 “白甲兵不行了!哈哈,他们不行了!” 铁柱哈哈大笑道:“给我撑住,守住了!” “再坚守一刻钟,就能把建奴活活烤死!” 好吧,其实铁柱他们也一样热,感受到的灼热感甚至于比建奴更甚。 但是这些乡勇都是冒襄精心挑选的死士,要给父母妻儿留一份产业的强大信念在支撑着这些乡勇,既便是战死也要跟建奴同归于尽。 “撑住喽,都给我撑住,想想你们的父母妻儿。” “冒大人他说过,朝廷绝不会让我们白白战死,会有抚恤金,还会分田!” “我们这一条命若能给父母妻儿换来一份产业,就已经值了,值了!要是再能够在临死之前拉几个建奴垫背,那就赚了,哈哈哈,赚大了!” 听着铁柱在那里大声的喊叫,乡勇也是纷纷回应。 “柱子哥,我们听你的,跟建奴拼了,拼死了算!” “入娘贼,除非我们死光喽,否则建奴就休想上来!” 虽然是身处绝境,但是在为父母妻儿挣一份家业的信念的支撑之下,铁柱这一队乡勇崩发出了超乎想象的毅力及战斗力。 何洛会率领镶白旗的几十个白甲兵拼死进攻,竟然是死活攻不上去。 打到中途,甚至还被铁柱带着乡勇一波反扑,又将建奴赶回到中间。 然而,说到这里又要说然而,杀得性起的铁柱却忽略了城外的建奴。 好吧,就算铁柱他们没忽略其实也是拦不住,因为城外的建奴并没有受到大火影响,可以从数里长的城墙同时发起进攻。 就在铁柱等乡勇反扑何洛会率领的白甲兵时,一个接一个建奴顺着飞索攀上外城墙。 这些建奴甫一上来便站在垛堞之上挽弓放箭,伴随着梆梆梆的弓弦震动声,一支接一支的重箭射向背身作战的明军乡勇。 毫无防备的乡勇瞬间倒下几个。 当即有乡勇怒吼起来:“柱子哥,城外的建奴上来了!” “啥?”铁柱愣了一下,随即又歇斯底里的怒吼起来,“小九,你带一半的人手去拦住他们,把他们赶下城去,快!” 这是铁柱今天犯下的第二个错误。 第一个错误是忽略了对城外建奴的警戒。 第二个错误就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分兵。 这时候如果将所有人手全都收缩到阶梯,那么就是拿人命堵,也能堵住这条唯一的生命通道,多铎他们不能及时上到城头,就必死。 因为这时候,西城门口已经完全化为火海。 多铎他们在城楼下已经被烫得快要喘不过气。 然而历史没有如果,铁柱到底只是个乡勇队长。 分出去的一百多个乡勇很快就遭到建奴重箭射杀。 堵在阶梯上的百来个乡勇也在建奴的两面夹击之下全军覆灭。 抢在多铎和进城的几百个建奴被炙烤得窒息之前,何洛会和攀墙支援上来的建奴终于打通那条唯一的生命通道。 “主子,阶梯打通了!快上来啊!” 何洛会忍着扑面的热浪,攀在女墙上冲下方怒吼。 “王爷,路打通了,我们可以走了!”侯方域和范承谟喜极而泣。 “快走,离开这鬼地方!”多铎解下腰间的羊皮囊,先将一整囊的水浇在大氅上,然后将濡湿了的大氅往身上一裹,就低头从城门洞里冲出去。 结果一脚踩到城门洞外的青砖地面,就听到滋的一声。 急低头看时,便吃惊的看到脚下的皮靴竟然冒出了青烟。 敢情城门口附近的青砖地面已被大火炙烤得滚汤甚至发红。 再环顾四周,发现原本守在城门洞外的几百个旗丁大多倒在地上。 看到这,多铎心疼得直哆嗦,这几百个旗丁可不是从镶黄旗转过来的那几个牛录,而是老汗给他的遗产,是真正的镶白旗精锐。 这些镶白旗精锐也履行了他们的职责。 直到死,他们都死死的守护在城门洞外。 他们宁可自己被活活的烤死,也要誓死守护多铎。 不像侯方域、范承谟这两个狗奴才躲进城门洞里。 但现在显然不是心疼的时候,现在还是逃命要紧。 多铎的脚下没有片刻的停留,踩着已经滚烫的阶梯快速上到城头,又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城墙的另外一侧。 直到这时候,热意终于稍缓,多铎也终于缓过气。 再回头看时,但只见整个西城已经完全陷入大火,只看这个火势,就知道此前进城的正白旗的那个甲喇就已经十死无生。 还有正白旗的固山额真阿山,肯定也是有死无生。 看着这漫天大火,多铎忽然之间就失声痛哭起来。 老奴死的时候多铎还只有十四岁,但是他没有哭。 在老奴战殁之后,大妃阿巴亥也就是多铎的生母在四大贝勒逼迫下以身殉葬,多铎从此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他还是没有哭。 因为他把老奴的一句话记在了心里。 女真的汉子生来只能流血,不能流泪。 可是今天,看着陷入滔天大火的山阳,想起被阎应元一把火烧为灰尽的镶白旗精锐,想起被被一起烧死的正白旗精锐,再想起此前一个多月间被阎应元烧死的那几千八旗精锐,多铎却禁不住悲从中来,再难控制自己情绪。 “主子节哀。”何洛会等八旗贵族也是跟着落泪。 侯方域觉得有必要表示一下自己的悲痛,当即也是捶胸顿足的失声恸哭起来,那家伙哭得比多铎还伤心,就跟死了自己的亲爹似的。 然而听到侯方域的哭声之后,多铎却突然不哭了。 盯着侯方域,多铎眸子里突然流露出刻骨的恨意。 冒襄已经被多铎亲手给锤死,但是他仍旧未消心头之恨。 于是就把满腔的仇恨转移到侯方域头上,这下侯方域倒了血霉。 “都是你这狗奴才!”多铎刷的展开马鞭,咬牙切齿的低声嘶吼道,“这一切都是你这个狗奴才害的,打死你这个狗奴才,打死你这个狗奴才!” 伴随着多铎的嘶吼,皮鞭噼头盖脸的抽向侯方域。 第247章 建奴惨败 阎应元和范中杰已经回到东城。 此时两人就站在西门城楼上看着对面城中的这场滔天大火。 既便是隔着两道城墙以及运河,阎应元和范中杰都能感受到灼人的热意,如果身处在城中会是个什么结果,也就可想而知。 “府尊,贤弟。”支廷谏来到城头。 范中杰和阎应元两人也跟支廷谏对揖。 “贤弟,这里有冒襄先生的三封书信。”支廷谏从衣袖里取出来三封书信,谁也没有注意到,支廷谏对冒襄的称呼已经改成先生。 “冒襄先生再三叮嘱务必亲手交给你。” 说完支廷谏郑重其事的将三封书信交到阎应元手中。 阎应元接过信,只见其中一封写着“皕亨吾兄亲启”,另外一封信则写着“请皕亨兄代呈圣上御览”字样,显然是写给圣上的。 最后一封的信封上则写着“致双亲”,这是一封家书。 阎应元将冒襄写给崇祯和双亲的两封书信收入怀中,又当着支廷谏和范中杰的面拆开了冒襄写给他的书信,然后直接就读出声。 “皕亨吾兄:弟写信之时尚为阳间一人,兄阅信之时弟恐已为阴间一鬼耳。” “双亲犹在,未能尽孝于二老膝下,妻妾青春韶华,未能常伴于闺房之间,子女年岁尚幼,猝尔永失父亲之教养,弟执笔思之,不胜哀伤卷恋愧疚。” “然,大丈夫处世有所为有所不为,当此天下板荡之时,弟只能舍家为国。” “弟言及此,非以双亲妻小相托付,我冒家乃如皋大族,颇有家资,弟在山阳为国捐躯后,也当有抚恤,父母妻儿可衣食无虞。” “吾兄明鉴,弟擅自更改死间之计,非贪功。” “皆因我大明可以无冒襄,却不可无阎应元。” “兄有为国捐躯之忠,弟亦当有为兄替死之义。” “是故,弟抖胆以身相替,为我大明保留一栋梁。” 读到这,阎应元已然哽咽不能成声,再也没办法往下读。 范中杰也是长叹一声,心中对冒襄的不满也是烟消云散。 冒襄自做主张,瞒着他们两个擅自更改死间计,此举确实有失考量,也确实使得阎应元的死间计大打折扣,但是无论如何他的出发点还是值得称道,他这么做并不是贪功,而只是想要为大明留下一个栋梁之材。 为此,冒襄甚至不惜牺牲自己。 能力且不说,此等胸襟亦堪称国士。 单凭这一点,就足以供奉于英烈祠。 “皆国士也。”支廷谏更是喟然说道,“皆国士。” 此刻,支廷谏对士子营已然有了一等全新的了解。 …… 多铎等人在城楼上呆不住,已经坠城下到了城外。 到了城外的安全距离之后,多铎又接着拿鞭子抽打侯方域,这次抽打侯方域就比以前抽打范承谟狠得多。 十几鞭下来,侯方域便已经皮开肉绽。 虽疼入骨髓,可偏偏多铎控制得极好,不致于侯方域昏厥。 于是侯方域只能蜷缩成团,喉咙深处发出不似人类的呜咽。 多铎却是犹不解恨,仍旧挥舞着马鞭,一下接一下的抽在侯方域身上。 看着侯方域疼得浑身颤抖,范承谟却感到一等莫名的快意,只要这个世界上有人比他更惨,对他就是值得庆幸的好事。 反而是何洛会有些看不下去。 “主子。”何洛会小声劝说道,“再打真就打死了。” “怎么?你心疼了?”多铎原本其实气快要消了,可听了何洛会这话,怒火便腾的又上来,当即照着侯方域又是噼头盖脸一顿抽。 这下从侯方域嗓子发出的声音直接从小狗音变成了老鼠音。 何洛会也吓得不敢再轻易发声,唯恐激起多铎更大的怒火。 然而已经晚了,多铎的怒火已经被何洛会彻底的激发出来,只是抽侯方域一顿鞭子已经不足以解他心头恨。 盯着蜷缩在地上发抖的侯方域,多铎面对阎应元和冒襄之时的无力感,面对汉人的仇恨以及在山阳城下迭遭惨败的羞耻感,就像沸腾的岩浆喷薄而出,于是一股比杀了侯方域还要更加恶毒的恶念不可遏止的冒出来。 你这个狗奴才,害得我镶白旗葬送了足足一个牛录的精锐,害得正白旗的一个甲喇五个牛录惨遭灭顶之灾,更害得本王威名扫地,从此沦为八旗笑柄,可你居然还敢跟本王麾下的大将以及包衣乱搞?简直此有此理! 当下多铎目光转向何洛会,恨声说道:“何洛会,把这个狗奴才骟了!” “啊?”何洛会瞠目结舌的看着多铎,旁边的范承谟闻言也是愣在那。 更加吃惊的则还是侯方域,他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个惩罚,真要是被骟了命根子,那活着还有个什么球劲? 当下侯方域也是顾不上疼,一个翻身跪倒在地上连连叩头:“王爷饶了奴才这遭,王爷饶了奴才这一遭吧,奴才也是真的不知情,奴才也是被冒襄还有阎应元蒙在鼓里了呀,奴才是无辜的呀,王爷,王爷你不能这样对我……” “不能这样对你?”多铎眼中的恨意更盛,“你是在教本王怎么做事情?” “不是,王爷,奴才不是这个意思,不是。”侯方域吓得赶紧扇自己耳光。 多铎却是再次转向何洛会,冷森森的说道:“何洛会,你不会是舍不得吧?这狗奴才伺侯得你很爽,是吗?” 何洛会闻言顿时羞愤欲死。 断袖之癖这种事在八旗贵族中间其实很多。 但是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还是很难为情。 尤其是被多铎揭穿他何洛会居然是一个受,就更羞耻。 站在多铎旁边的范承谟就很吃惊,不是吧?我想岔了? 镶白旗的那些巴牙喇兵更是下意识的往旁边移了数步,离何洛会尽量远些,仿佛离得近了就会让他们恶心,没想到啊,五大三粗的何洛会是个受。 多铎又把目光转向范承谟:“范承谟,何洛会不肯动手,你来!” “嗻!”范承谟就不会手软,当即就从护肘里摸出匕首,问道,“主子,骟完了是要留他一条狗命,还是不用有任何顾忌。” 骟人,死亡率其实是非常高的,随便手抖一下就必死。 “你这狗奴才,还挺懂行的吗?”多铎没好气的骂道,“就留他一命,等回北京之后送到睿亲王府当差吧。” “嗻!”范承谟应道。 侯方域两眼一黑当场昏厥。 没挨打反倒晕了,活活被吓晕的。 …… 东城,西门城楼。 范中杰幽幽说道:“虽说不知道有没有烧死多铎,但是此前进城的那几千个建奴肯定是被烧成灰,遭此大败,建奴应该不会再来打东城了吧?” “那肯定不会了。”阎应元点头道,“建奴在山阳迭遭重创,士气已泄,此时再来攻打山阳东城那就真是找死。” 支廷谏接着说道:“而且此时已然是四月底,马上就要进入到五月了,往年这个时候淮河甚至黄河早已解冻,今年虽然要比往年冷得多,但是淮河解冻应该也没几天了,建奴大军如果再在山阳耗下去,到时候就是想走都走不成。” 范中杰皱眉说道:“就是埋在山阳库地窖里的银子,怎么办?” “这确实是个事。”支廷谏点头说,“等到大火一熄,建奴肯定又会进入西城,咱们山阳的乡勇守城勉强可以,巷战就肯定不是建奴对手,到时藏在地窖里的将近一百万两足色银就尽归建奴所有,这便如何是好?” 阎应元摇了摇头,然后说:“只要他们取银子就好,我还怕他们不取银子呢。” 范中杰和支廷谏闻言都是愣了下,有些不解的问道:“皕亨/贤弟此话何意呀?” 阎应元又对着支廷谏说道:“兄长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再过几日天气就会转暖,到时黄河还有淮河就会解冻,然而西城的这场大火没有三天是熄不了的,就算是熄火之后,两天之内只怕也是没人敢进,也就是说建奴想要取银子,至少得等五天。” “五天?”支廷谏的眼睛亮起来,“五天之后,淮河以及运河的冰层就会变薄,建奴人马或许仍然可以通过,但是红夷大炮肯定就过不去。” “人马也过不了。”阎应元肃然道,“因为五天只是保守估计。” “噢对,对对对。”支廷谏恍然道,“我们山阳的乡勇虽然打不过建奴,但是趁建奴在取银子的时候,骚扰一下他们还是可以的,这样就奔着十天八天去了。” 范中杰轻嗯一声,接着说道:“所以,建奴想要这笔银子可以,但是得拿至少上千个建奴的命来换,还要再加上全部的红夷大炮。” 阎应元最后说道:“就怕多铎不要这笔银子。” “未必。”范中杰道,“或许多铎已经被烧死了呢。” 支廷谏击节道:“多铎真要是被烧死了,而接替多铎的建奴主帅又是个贪财的,这次咱们没准真有机会借助水师重创建奴。” 范中杰道:“且看吧。” 第248章 进退两难 多铎病倒了,也不知道是那天受了惊吓,还是被冒襄拿匕首捅穿的左手伤口感染了,回到城外大营之后就病倒了。 而且连着三日都是高热不退。 却把随军的那几个郎中吓了个够呛。 多铎真要是有个好歹,他们就一个别想活。 值得庆幸的是,在昏迷了三天之后,多铎终于醒转。 “主子,你终于醒了。”看到多铎幽幽醒转,范承谟喜极而泣。 “狗奴才,你哭什么?”多铎下意识的想要坐起身,但是才刚坐起一半便又眼前一黑跌坐回了软榻上,他这才发现整个身体都酸软无力,还痛。 “主子,你好生躺着,千万别动。”范承谟连忙劝道。 多铎摆了摆手,问道:“本王问你,现在是什么时日了?” 范承谟连忙说:“回主子,今日已经是顺治二年五月初二日。” “什么,已经五月初二了?”多铎吃了一惊,“本王已经昏迷三日?” “嗯,主子您已经昏迷足足三昼夜。”范承谟道,“得亏主子您福大命大,换成旁人发热这么多天早没命了。” “快,让何洛会他们过来。” 多铎却已经顾不上听范承谟的奉承话。 稍顷,何洛会、屯齐还有各旗的梅勒章京以及甲喇额真就纷纷进了大营。 看到多铎已经醒转,屯齐等八旗贵族都是松了口气,何洛会依然很热情,但多铎总觉得他眸子里藏了一层阴霾。 多铎问道:“山阳西城的大火熄灭了吗?” “回主子,今天下午刚熄。”何洛会一脸诌媚的说道,“不过奴才已经亲自带着人攀上城头去察看过了,仍有余尽未熄,热得站不住。” 多铎闻言便轻叹一声,说:“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这一场滔天大火,烧出的炭火少说也得三两天才能彻底的熄灭。” 何洛会道:“主子是想要取山阳库的银子?” 多铎嗯了一声,说道:“我们在山阳吃了这么大的亏,总不能一点好处都没落下吧?要是能取走这一百万两银子,好歹还能弥补一二。” 事到如今多铎也清楚,这次丢面子是丢定了。 既然面子已经保不住,那就要尽可能的争取里子。 所以被阎应元拿来做诱饵的那一百万两银子他得取走。 然而多铎话音才刚落,屯齐却是轻叹一声说道:“王爷,只怕是没时间了。” “没时间了?”多铎转过头盯着屯齐,神情不善的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屯齐有些无奈的说道:“王爷昏迷不醒的这三天,淮安府的天气已经是暖和了许多,奴才刚才去运河那边查看了,发现冰层已经变薄了许多。” “两个月前我们杀来淮安府时,运河冰层足有两尺来厚。” “可是现在……”说到这一顿,屯齐又道,“已经不到一尺厚。” “不到一尺?”多铎的童孔顿时微微一缩,作为一个女真人,自幼生长在冰天雪地的白山黑之间,多铎很清楚不到半尺厚的冰层意味着什么。 而更糟的是,现在已经进入到春季,春季的冰层不仅会变薄,而且会变脆,同样厚度的冰层,进入春季后其承受力会比冬季下降许多。 一尺的冰层,供人马通行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上千斤重的红夷大炮冰没有之前那么保险。 中间要是遇到个破口,直接就会压塌冰层翻沉到运河底。 屯齐又说道:“就这还是运河的冰层,运河的水几乎不流动,所以化得慢,北边淮河的冰层只怕是更薄,或许已经承受不住红衣大炮的重量。” 正说话之间,镶蓝旗的一个巴牙喇就急匆匆走进来。 “王爷。”巴牙喇单膝跪地冲多铎打了个千,禀报道,“奴才刚从淮河回来,淮河的冰层厚度已不足半尺。” 听到这,多铎的脸色便彻底的垮下来。 半尺厚的冰层勉强还能承受红衣大炮,再薄就肯定承受不住。 这也就是说,如果不尽快离开山阳县,他麾下的这六万人马还是可以脱身,但是尚可喜带来的二十门红衣大炮就只能扔在这里了。 这显然是多铎不能容忍的,已经在山阳损失了这么多的人马,要是再把这二十门宝贵的红衣大炮也扔掉,就连多尔衮也保不住他。 上次在河南府葬送掉孔有德、耿仲明的四个八旗汉军外加百多门红衣大炮,最后是多尔衮给他兜着,这次在山阳县除了损兵折将,如果再丢掉二十门红衣大炮,那么就算是多尔衮也是兜不住,到时候就只能按照规矩办事。 想到这,多铎就再没有犹豫,沉声道:“传令下去,大军即刻拔营,回徐州!” 何洛会、屯齐等八旗贵族虽心有不甘,但是也清楚这是最好的选择,如果继续在山阳城下僵持下去,很有可能酿成更惨烈的失败。 …… 多铎命令传达下去,建奴大军很快开始收拾行装。 范承谟也开始忙碌,多铎却招招手说:“范承谟你过来一下。” 范承谟赶紧放下手头的行装,走到多铎跟前问道:“主子您有何吩咐?” 多铎想了想,问道:“侯方域那个狗奴才怎么样了?最终活下来了吗?” 范承谟答道:“回主子话,这狗东西的命还挺硬的,居然撑过了最危险的三天,若不出意外的话最后应该是能活下来。” 一边说,范承谟一边观察多铎的脸色。 察觉到多铎眼中还是流露出仇恨之色,便接着说道:“不过奴才下刀时手抖了,所以这狗东西应该会比正常阉割的那些太监更惨。” 多铎当即轻哦一声,问道:“怎么个惨法?” “漏尿。”范承谟嘿嘿笑道,“所以这个狗东西身上的尿骚味怕是再也洗不脱了,就算进了睿亲王府,也只能干最下贱的体力活,永无出头之日。” “不错,这次你干得不错。”多铎欣然道,“等回了北京本王有重赏。” “谢主子,奴才叩谢主子洪恩。”范承谟激动得当即翻身跪地上叩头,最开始他的要求只是不挨鞭子,却没想过还能有赏,还能得到主子器重。 到了此刻,范承谟才终于明白临入豫亲王府之前他爹为什么让他忍耐。 因为只有忍耐,才能守得云开雾散,他若是带着抵触心理在豫亲王府当差的话,只怕是早就让主子给打死。 多铎现在是真的开始要重用范承谟。 因为多铎发现,范承谟遗传了范文程的脑子,聪明。 多铎将刚刚写好的密信递给范承谟,吩咐道:“你带上这封信,再带三匹快马,一路之上换马不换人,就算是累死也要把这封信在三天之内送到睿亲王府。” 三天之内?范承谟顿时间神情一凛,淮安到北京至少一千五百里。 这岂不是五百里加急?这趟跑下来,他就算不累死只怕也要脱层皮。 但是身为奴才,范承谟根本没得选,当下应了一声嗻,郑重接过书信。 目送范承谟骑着快马消失在视野中,多铎长叹了口气,山阳之战打成这个鸟样,损兵折将无数且所获寥寥,已经不是他兜得住。 所以必须先跟多尔衮商量,等多尔衮想好对策之后再来决定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如果要继续围困徐州的话,那就调粮。 而如果要退兵,又该往哪退? 就这样灰熘熘的回去肯定不行。 免不了还要去趟河南或者山东。 …… 三天很快过去,时间来到五月初五。 多尔衮一大清早就把宁完我、范文程和洪承畴三人请到睿亲王府的东暖阁议事。 宁完我三人在清廷也有公职,可现在却几乎成为多尔衮的私人募僚,话说回来,三人内心对此也乐意之至。 “三位先生请看。” “土默特蒙古刚发来的。” 多尔衮将一封公函递给宁完我。 【注:本书中的察哈尔蒙古、科尔沁蒙古、土默特蒙古、喀尔喀蒙古的划分,并不是按部落划分,而是按照地域来划分】 宁完我一目十行的看完公函,递给范文程。 范文程看完之后,又转递给下首的洪承畴。 江承畴看完之后皱着眉头说:“林丹汗弟弟不是早就死了?” 范文程也附和道:“是啊,桑噶尔不是早就被林丹汗毒杀?” “毒杀倒是没有。”宁完我摇摇头说,“但是被流放毛素乌倒是真的。” 范文程摇摇头说:“流放到毛素乌那等不毛之地跟杀了他又有何区别?奴才以为这桑噶尔多半是伪顺随便找了个阿猫阿狗冒充的。” 多尔衮拿手指轻轻敲击着炕几,说道:“从土默特诸台吉的反应看,这个桑噶尔不像是个假冒的,否则善巴台吉也不会如此着急。” “那这事可就有些麻烦了。”洪承畴皱眉道。 范文程也附和道:“是啊,之前英亲王在土默特做得属实有些过了。” 宁完我沉吟着道:“伪顺居然挖空心思找来了林丹汗的弟弟桑噶尔,并重新竖起林丹汗的苏鲁锭,可见伪顺的上层也并不全是无能之辈。” “此人叫高一功。”多尔衮说道,“伪顺后营主将,拥兵七万驻榆林,上次英亲王大军就是被此人阻在了陕北,噢对了,后营还有个副将李岩,也是个厉害人物,去年秋天在山西打得巴哈纳和叶臣难以招架的便是此人。” 洪承畴沉声说道:“主子,此事需引起足够重视,伪顺原不足为虑,但若是让伪顺成功的打出林丹汗的旗号,并将土默特蒙古甚至于察哈尔蒙古诸部收归旗下,就足可以对科尔沁蒙古乃至北京构成致命的威胁。” 多尔衮沉吟着说:“你们觉得伪顺能有这等能耐?” 范文程肃然说道:“主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礼记有云,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大清若是不加以提防,一旦伪顺和桑噶尔真在漠南形成了气候,则悔之晚矣,届时图之,其难度恐也将大大增加。” “问题是怎么防?”多尔衮皱着眉头说,“出兵剿灭吗?还是驱逐?” 洪承畴沉声说道:“或者调一旗满洲劲旅镇守土默特川,或者将额哲放还土默特,否则土默特诸部群龙无首难保不被桑噶尔所裹胁。” 多尔衮的眉头便越发蹙紧,洪承畴说的两条,现在是一条都办不到,清廷既没有能力调遣一旗满洲劲旅镇守土默特川,也不可能将额哲放还土默特,因为额哲是林丹汗嫡子,万一额哲回到土默特后自立怎么办? 就在多尔衮犹豫不决之时,曹尔玉入内禀道:“主子,淮安府急递。” “淮安府?”多尔衮闻言顿时精神一振,喜不自禁道,“淮安府终于拿下来了吗?算算时日,差不多也应该拿下来了。” 洪承畴三人也是悄然松口气。 因为这阵子传回来的尽是坏消息, 也应该来几个好消息提振一下士气了。 只有曹尔玉神情尴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多尔衮的眼睛多尖哪,瞬间就发现曹尔玉的异样。 “怎么?”多尔衮的脸色垮下来,“淮安府没有拿下来?” “主子还是自己问吧。”曹尔玉转过身一招手说道,“把人搀进来吧。” 当即便有两个旗丁搀扶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信差进来,只是看了一眼,范文程便失声惊呼起来:“老二?!” “爹。”范承谟已经是动都动不了。 先给了范文程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又对多尔衮说:“有主子的密信。” 曹尔玉当即走上前从范承谟的怀里取出了一封密信,双手递给多尔衮。 这封密信的字数不多,多尔衮很快就看完了,但是看完之后一张脸瞬间就黑成锅底,暖阁里的气温也是下降八度。 宁完全三人面面相觑,难道说淮安府战败了? 按说不能够啊,凭豫亲王七万大军,就算拿不下淮安府,吃败仗却是绝对不至于啊,何况后来又调了尚可喜的二十门红衣大炮,咋回事? “这下麻烦了。”好半晌后,多尔衮长叹一声。 稍稍停顿了下,又道:“这下真是进退两难了。” 第249章 令人震惊 “进退两难?” “这么说来,豫亲王在淮安府真吃了败仗?” “怎么可能?豫亲王麾下有两白旗及镶蓝旗三万多满洲精锐,再加上几乎同等数量的包衣也是可堪一战,更何况还有二十门红衣大炮!” 宁完我、范文程和洪承畴都是感到难以相信。 淮安府可不是辽西走廊,山阳城更不是宁远城。 明朝的乡勇更不是辽军,怎可能打败豫亲王大军? “你们自己看吧。”多尔衮懒得多说,直接将密信递给宁完我。 三个铁杆汉奸看完密信,终于是信了,暖阁便立刻陷入到长时间的沉默。 很显然,无论是多尔衮,还是宁完我、范文程以及洪承畴三人,都需要点时间来消化这个让人震撼乃至震惊的消息。 宁完我三人是真的被震惊到了。 他们完全没想到,多铎不仅在山阳城下吃了败仗,而且是惨败! 多铎居然在山阳城下葬送了近万大军,其中光八旗满洲就被重创了十九个牛录,虽然其中的多数牛录不满编,但是加起来也有将近四千旗丁! 【注:折损在山阳的这些牛录,大多已经在徐州之战有所折损】 一战就葬送掉将近四千个旗丁,这样的惨败再来几次,满洲人直接就无丁可征,到时别说退守关外,退到赫图阿拉都不行。 说真的,宁完我他们是真被震惊到了。 得亏这次折损的主要是镶蓝旗的牛录,两白旗虽然也折损不少,但基本都是去年从镶黄旗划过去的几个牛录,所以两白旗尤其是镶白旗的损失其实并不大。 镶白旗是老奴留给多铎的遗产,是真正的精锐,比镶黄旗都强。 但既便如此,一仗就葬送四千多旗丁,绝对算得上伤筋动骨了。 这样的结果,真是完全出乎他们预料。 …… 这时候,在淮安府城山阳。 “大人!”伍二蛋一路飞奔进了县衙,高喊道,“退了,建奴真的退了,建奴大军已经退过了三义镇,马上到桃源县了!” 两天前,建奴大军突然之间退走。 阎应元、范中杰担心有诈仍坚守不出。 到昨日,阎应元就派出小股乡勇外出刺探。 到今日,乡勇的刺探范围就加大到了一百多里。 这会接到报告说建奴已经过了三义镇,阎应元、范中杰还有支廷谏才终于放心,这下建奴是真退了,绝对不可能再杀一个回马枪。 因为这次建奴把笨重的红夷大炮也都给拖走了。 “府尊!贤弟!”支廷谏激动得声音都走了调,“建奴真退了!” 支廷谏的激动也是能理解,时间倒回去两个月,建奴大军刚刚兵临山阳城下时,支廷谏根本就不敢想会有今日之结果。 相比之下范中杰就要相对从容一些。 “嗯,建奴真退了,我等总算是不辱使命。” 说完,范中杰抬腿往外走,结果却在平地拌了一跤。 显然,范中杰的内心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从容。 而事实上范中杰的内心也不可能毫无波澜,因为这次顶住了多铎的六七万大军,守住了淮安府城,守住了大明朝的北部屏障,绝对是大功一件。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他很快就要左迁到南京去做官。 而且这次左迁南京,绝不可能只给他一个正四品京官。 就凭守住淮安这份沉甸甸的大功,一个正三品的堂官是跑不掉了,唯一悬念就是去哪个部当侍郎又或者去哪个府寺当正印官。 这一步跨出,就意味着真正进入大明朝的权力中枢,谁能真从容? 真正从容的,或许只有阎应元吧,阎应元脸上是真的没多少喜悦,心情更是有些莫名沉重,因为支廷谏和范中杰首先想到的是守淮安的大功劳,而阎应元此时想到的则是为了守淮安而牺牲的乡勇。 山阳县城确实守住了。 淮安府也确实守住了。 但是为了守住淮安府,超过五千个乡勇献出了生命,还有超过三千个乡勇致残,这辈子都无法恢复到原先的模样。 山阳县的乡勇刚征募时有三万人。 经过阎应元编练之后,只剩两万。 到现在,更是只剩下一万两千人。 一想到要面对八千多个从此之后痛失顶梁柱的家庭,一想到要面对数千个寡妇,以及一万多个嗷嗷待哺的孤儿,阎应元心里就感到莫名的沉重。 当初守城之前,他曾答应过乡勇,若是为大明战殁,不仅有五十两银子的抚恤,每家每口还能分到十亩地,但他真能兑现吗? 这可是八千多人啊,多么庞大的一笔开支啊。 想到这,阎应元心情就越发沉重,愁眉不展。 …… 与此同时,又一份塘报以两百里加急递送到了南京。 通政使刘士祯看过塘报,赶紧亲自带着塘报来内阁。 史可法粗略的看过塘报,又赶紧把高弘图、姜曰广还有解学龙召集到他的值房,商议后续的防御调整以及奖励事项。 看完塘报,值房里半天没有声息。 多尔衮他们需要消化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史可法他们四位内阁辅臣也是同样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令人震撼的消息。 淮安府上次发来的塘报,只陈述了建奴退兵的结果,没有细节。 但是这一次发来的塘报,不仅陈述了建奴杀了一个回马枪并被击退的详细过程,而且还附上了大量的细节以及数据。 比如伤亡,此役共有五千多乡勇战殁,三千多致残。 比如消耗,此役共计损耗各种器械物资折银五十万。 比如损毁的民田及民房,整个山阳西城已付之一炬,城外千顷良田遭严重损毁,此外山阳东城的城墙亦是损毁严重。 不过最令四位阁老震惊的,则是战果。 虽然还没派遣都察院的御史进行核实,但是四位阁老认为范中杰、阎应元他们就算是夸大了杀敌数字,也断不至于全是凭空捏造。 换句话说,这个数字基本还是可信的。 哪怕减半,也堪称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大捷。 因为山阳城的乡勇战后在清理各处战场时,一共清理出来将近五千具建奴残尸,还从运河的冰层下捞出四千多具尸体。 也就是说,山阳之战一共击杀了近万建奴! 近万建奴!将近一万人啊!史可法攥着塘报的手都在抖,太激动。 好半晌后,高弘图才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好啊,我大明朝总算是赢得一次前所未有的大捷,相信此战之后,近五十年来所积攒的面对建奴时的窝囊气尽可以一扫而空,建奴再想南侵,就得掂量掂量,是否能承受得起又一次的惨败。” 高弘图打破沉寂后,史可法三人的思绪也纷纷回归现实。 史可法激动的说道:“此番北伐有望,大明北伐有望了啊。” 北伐有望?解学龙抬头瞥史可法一眼,心说此真书生之见,守城打了一个胜仗,就敢叫嚣北伐?你怕是没领教过建奴野战的厉害。 解学龙的心态也是江南缙绅的普遍心态。 保守地方,江南缙绅还是愿意拼尽全力的。 但是北伐那就算了,他们是绝不会出一分力。 打战是要死人的啊,而是是要死很多很多人,还要花很多很多钱,有这必要吗?就以黄河为界,跟建奴议和然后过自家的安生日子不行? 不过这话解学龙没有说出来,他还不想扫了史可法的兴致。 解学龙说:“此番能守住山阳,淮安知府范中杰以及山阳县令支廷谏功不可没,尤其是范中杰,竟不惜以身做饵行死间计,若不是贡生冒襄以身相替,此时范中杰已然是为大明而捐躯了,此等忠臣贤臣能臣当重用。” 至于冒襄和阎应元,直接就被解学龙忽略掉。 其中原因也很简单,这两人是士子营的士子。 士子营的士子是圣上的人,属于帝党的阵营。 帝党中人不属于文官集团,所以他们不会管。 这也算是崇祯与文官集团之间达成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吧,崇祯基本不干预内阁六部的具体政务,内阁六部也别管帝党、内务府及士子营。 所以解学龙只提议提拔重用范中杰以及支廷谏。 “仆附议。”姜曰广深以为然道,“范支二人理当重用。” 史可法道:“既如此,我们就先商量好一个大概的意见,然后廷推。” 高弘图道:“依我看,干脆就让范中杰去吏部吧,左迁吏部左侍郎,至于孟兆祥,也该左迁大宗伯了。” 史可法的眉头又是微微的皱了下。 因为高弘图是越来越不把他这个首辅放在眼里了,连吏部左侍郎这样的官员任免,也全凭你一言而决?还要我这个首辅做甚? 当首辅当到这个分上,是真的憋屈。 但是史可法必须承认,高弘图这一提议并无私心,而且十分的恰当。 首先范中杰也算是东林党这一系的,因为他恩师董其昌是东林党人。 大明朝非常讲究师承,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并不是说说,无论是蒙师、塾师或座师,对于文官集团而言,都是需要用一生去孝敬以及报恩。 第250章 党争再起 当然白眼狼也是不少,但那不是儒林的主流。 有这样的一层关系在,无论范中杰承认与否,别人都会把他划入东林党。 其次范中杰还是冒襄的同门师兄,而且在这次山阳之战中跟阎应元、冒襄并肩作战两个多月,这种大战当中结下的生死情谊,才是最诚挚的。 有了这一层关系,范中杰跟士子营的关系也不会差。 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范中杰据说还颇得崇祯的赏识。 坊间甚至一度有传言,崇祯要把范中杰调往内务府任职。 所以说让范中杰顶替孟兆祥,接任实际负责吏部事务的吏部左侍郎,他们认可,圣上也认可,可以说是双赢,再好不过。 至于此事的好处,最大的好处就是将孟兆祥从吏部赶走。 孟兆祥凭借国难九卿的身份,不依不靠,隐然自成体系,逐渐形成了一个独立于东林党以及帝党之外的体系,已经有不少的低阶京官暗中依附于他,长此以往,就会在朝中形成一个以国难九卿为核心的文官集团。 这是高弘图、姜曰广他们绝对不能容忍的。 作为经历过阉党与东林之争,浙党、楚党、齐党混战的东林党老人,高弘图、姜曰广他们绝不会允许新的文官群体崛起。 党争这种事,必须扼杀在萌芽状态。 所以高弘图才会想出以范中杰来接任孟兆祥。 至于孟兆祥,就官升两级左迁礼部尚书好了。 礼部的实权虽然不如吏部及户部,论清贵却是六部之首。 而且孟兆祥在左迁礼部尚书之后,下一步就能廷推入阁,如此安排,方方面面都能说得过去,圣上多半也会认可。 果然,高弘图这话刚一说出,姜曰广和解学龙两人便当即表态支持。 这让史可法感到更加的憋屈,这首辅当得是真没意思,干脆让贤给高弘图算了,可遗憾的是他才四十岁出头,致仕还早。 就算真的要致仕,也该是高弘图。 毕竟高弘图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 解学龙又接着说:“范中杰调吏部任职,那么支廷谏呢?” 高弘图也是真不客气,再次一言而决道:“至于支廷谏,虽说仅只是举人出身,但是此番毕竟有功于国家,有功于社稷,理当嘉勉,不如就由他接任范中杰空出来的位置,直接担任淮安府的知府吧。” 这个就厉害了,县长升市长! “这!”姜曰广说道,“会不会超擢太甚?” 从一个正七品的知县,一下擢升为正四品的知府,这是连升六级! 如果是京官外放地方,尤其是科道言官或者太子潜邸官员,品级连升六级其实也没什么,可是支廷谏并非京官外放,而且不是进士出身,这就离大谱。 解学龙也说道:“是啊,支廷谏接任淮安知府不妥。” 史可法倒是支持高弘图的意见,可是他却不想说出来。 最后高弘图退让一步说:“既然如此,就授淮安府同知,署知府事。” 府同知只是正五品官员,从正七品知县直升正五品同知,连升四级也是很夸张,但是没有直升知府那么的惊世骇俗。 姜曰广和解学龙这下表示认同。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回头再让吏部走一下流程。”高弘图看了一眼史可法,又接着说道,“还有一事须及早议决。” “那便是淮安府所编练的乡勇。” “是时候由地方官员接管这些乡勇了。” 史可法三人的目光便同时落在高弘图身上。 这么着急的吗?这可是从圣上手中抢夺兵权。 显然,此时文官集团已经感受到了皇权的威胁。 如果任由崇祯在黄淮防线经营下去,继把持了边军之后,又通过士子营把持淮安府的二十万乡勇,圣上真就变成永乐大帝第二。 一个手上握着兵权的皇帝,文官还拿什么制衡? 所以,边军的指挥权可以交给皇帝,但是淮安府的乡勇不行。 将来大明边境的各个州府如果也要效彷淮安府编练乡勇的话,这项工作也必须交由地方官员或者兵部委派的官员负责,绝不能再交给皇帝。 对于高弘图的这一项提议,史可法他们自然也是认可的。 但是话说回来,接管乡勇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行,得拿出真金白银。 “银子的事情已经解决了。”高弘图又接着说道,“眼下户部市易所的五百万两债券已经全部卖完,第二期两千万两债券也即将发卖,所以银子已经不成问题,眼下朝廷完全承担得起编练乡勇的开支,此事就无需内务府代劳。” 姜曰广和解学龙当即说道:“仆等附议。” 史可法憋屈的又表示认可。 这个首辅当的。 …… 与此同时在吏部公廨值房。 监察御史陈良谟和户科都给事中吴甘来联袂来找孟兆祥,三人坐下没说几句,太常寺卿吴麟征也找了过来。 当初跟着崇祯从北京逃出来的九个文官,王家彦在山东担任总督,金铉在徐州任兵部员外郎兼暂摄总兵事,詹事府左中允刘理顺、詹事府左谕德马世奇及翰林院检讨汪伟也已经外放担任地方亲民官。 现在还留在南京的就只剩孟兆祥四人。 可以预见,陈良谟、吴甘来甚至吴麟征很快也会被外放。 这显然属于南京官员群体的集体意志,单凭孟兆祥这个吏部侍郎是拦不住的,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找个好差遣,至少得正印官。 马世奇外放担任知府,刘理顺外放担任知州都是正印官。 只有翰林院检讨汪伟实在是资历太浅,只能暂时先当一任州同知。 “左冢宰你听说了吗?”吴麟征问道,“山阳一战斩首将近一万级!” “我等说的便是此事。”孟兆祥笑着说道,“阎应元此人着实了得,圣上识人之能也是让人叹为观止。” “是啊。”吴麟征喟然道,“山阳大战前,对于圣上竟然将淮安府之守备托付给区区几个士子,我等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至今日方知圣上思虑之远、识人之明及用人之准,真不愧是已然悟道的圣君哪。” 陈良谟哂然道:“我等自然是知道守住淮安府之功首推阎应元及冒襄,但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恐怕是不会这么想,他们只会认为这是淮安知府范中杰及山阳知县支廷谏此二人之功劳,若是不出意外,此二人就要飞黄腾达了。” “此意料之中。”吴麟征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范中杰及支廷谏在山阳之战中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左迁也是份所应当。” 吴甘来哼声说:“范中杰和支廷谏左迁固然应该,但是就怕内阁的几位辅弼会借机做文章,明升暗降左迁左冢宰。” “什么意思?”吴麟征目光一凝问道,“你们听到什么风声了?” “那倒没有,我们只是胡乱猜测而已。”陈良谟摆摆手,又道,“不过礼记有云,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既然存在这样的可能性,我们就得事先做好防备,以免事到临头让几位阁老打个措手不及。” 吴麟征说道:“此事如何防备?” 吴甘来说道:“我等自追随圣驾到南京之后,也没闲着,几位阁老若实在过分,说不得只好发动科道言官造舆论。” 陈良谟说道:“除非让左冢宰入阁辅弼,否则绝不干休。” “这不好吧?”孟兆祥有些为难的说道,“我们这么做,岂非就是挑起党争?” 顿了顿又说:“就当下局势而言,我大明朝最需要的乃是齐心协力共抗外虏,所以最好还是别挑起党争,圣上肯定也不想看到党争。” 陈良谟和吴甘来便沉默了,这是最愁人的。 圣上的意思,他们几个北京官员其实都是知道的。 就是将政事全盘托付给南京官员,以换取边军的指挥权。 就是圣上不在政事上搞制衡之道,但是文官集团也不能在军事上拖圣上后腿,直到目前为止,双方合作得还算是颇为融洽的。 也是因为这,圣上没有给过他们国难九卿任何支持。 有理由相信,如果有圣上的支持,南京绝不会是目前的局面,以国难九卿为首的文官群体完全有能力与南京官员群体打平手。 最后还是陈良谟说道:“左冢宰,有些事不是我们想不想争,而是南京官员非逼着我们去争,我们若是不争就会被他们踩到泥潭里去,若是我们国难九卿都被踩到泥里,朝堂之上就更加没有人替圣上说话,到时还能维持当下的平衡?我看够呛。” 吴甘来接着又说一句:“没准四位阁老已经在谋划争夺兵权了。” “嗯,这倒是有可能。”吴麟征道,“边军他们应该不敢伸手,乡勇就不好说。” “那,吴大人看法也是与我等一致。”吴甘来又对孟兆祥说道,“左冢宰,此事我们没有退路,只能与他们争到底。” “对,必须得争到底。”陈良谟说道,“要想左冢宰左迁也行,但必须得入阁,而且吴大人也得进吏部担任右冢宰,否则此事免谈。” 第251章 多尔衮想退兵 吴麟征忙道:“我进不进吏部、当不当右侍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左冢宰必须入阁,否则我等都没办法替圣上在内阁发声。” 陈良谟说道:“吴大人此言差矣,此事可不能随便谦让。” “士亮兄所言极是。”吴甘来道,“此事不容谦让,至于士林清议就交给我和士亮兄,我们自来到留都这些时日,可也没闲着。” 说完,吴甘来三人目光转向孟兆祥。 从孟兆祥内心其实是反对挑起党争的。 但是处在这个位置,许多事就身不由己。 当下孟兆祥叹息道:“好吧,你们去办吧。” “下官领命。”吴甘来和陈良谟兴冲冲去了。 有明一朝,科道言官的“斗志”都是极高昂。 吴甘来和陈良谟自从来到南京,也是极为活跃。 他们俩处下了至少半数的六科给事中以及御史,所以完全有能力发动舆论挑起党争,于是紧锣密鼓的联络各自的同年同乡又或者同窗旧友。 一场党争迅速在南京官场酝酿。 大明朝的痼疾马上又要发作了。 …… 先不说南京的党争,回过头再说北京。 睿亲王府东暖阁的震惊仍然还在持续。 好半晌后,宁完我、范文程还有洪承畴才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 洪承畴轻叹一声说:“奴才本以为已经够高看阎应元此人,却没有想到还是低估了,此人若是不能够及早剪除,他日必成我大清心腹之患。” “是啊,此人之用兵当真了得。”范文程喟然道,“豫亲王征战沙场二十载,可谓是身经百战,却愣是连中了此人四次火攻!且一次比一次狠!” “还有运河的水攻!”宁完我道,“如此用兵令人叹为观止。” 说真的,宁完人三人完全是由衷之言,并未刻意吹捧阎应元。 “够了,有完没完!”多尔衮听得心下烦躁,黑着脸打断了三人的连番吹捧。 其实多尔衮也知道洪承畴他们三个人的用意,他们无非就是想要说明一点,山阳之败并非多铎无能,而是阎应元此人太妖孽,非战之罪。 但是这个逻辑对女真人没用,女真人不讲这个。 女真人从来只以成败论英雄,不管敌人强大与否。 所以多铎败了就是败了,该处罚就必须得接受处罚。 不过多尔衮现在担心的并不是这,处罚多铎没什么大不了,以后补回来就是,真正让多尔衮担心的是,伐明的大局! 多铎在山阳打了大败仗,会不会影响徐州的战局? 不对,这么说其实不对,山阳之败肯定会影响徐州的战局,至少从江南掠夺粮草的计划已经落空,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山阳之败会不会导致徐州也战败? 如果徐州也战败,那么清廷就会永远丧失一统天下的机会。 那么对于多尔衮,恐怕也就会永远的失去问鼎皇位的机会。 想到这,多尔衮就越发焦躁,这样的结果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 不过多尔衮的脸上并未表现出来,而是镇定的说道:“三位先生想必也清楚,豫亲王在山阳落败后,洗劫江南的计划就已经化为泡影,掠夺江南的钱粮也就没有了指望,那么支撑前线的粮草就只能够由各旗公库提供。” “是的。”洪承畴轻叹了一声说道,“连一个山阳都拿不下,扬州和南京就更没可能,洗劫江南肯定是不行了,至少今年不成了。” “今年若是不成,明年只怕就更加没指望。” 多尔衮幽幽说道:“因为明年阎应元只会更受重用,州府的乡勇也只会更多。” “此事却也未必。”洪承畴一摆手说,“阎应元未必一定受重用,或许反而会沦为千夫所指也未可知。” 多尔衮眼睛一亮,说道:“离间计么?” “大可不必离间,他们自己会斗起来。”洪承畴道,“离间没准反而会坏事。” 说到对大明官场的了解,还得洪承畴,洪承畴算是把住了大明官场的脉络,党争,大明官场永恒的主题就是这俩字。 阉党强大时,文官就跟阉党斗。 阉党势弱时,抱团的文官就会按照地域划分为浙党、楚党、齐党甚至赣党,然后互相之间斗个不亦乐乎。 似乎不进行党争,官生就是不完整的。 眼下崇祯皇帝变得越来越强势,文官们就又该与皇帝斗了。 所以作为崇祯皇帝的亲信爪牙,阎应元定会遭到文官打压,不要说是重用,不揪他小辫子革除功名就不错了。 总之一句话,大明官场没得救。 洪承畴真不相信阎应元在大明官场会有出头之日。 一个腐朽的官场,越有能力越容易沦为众失之的。 大明的这些文官自己平庸,还要逼着别人跟他们一样平庸。 “也是,此事就暂且不提。”多尔衮多聪明,很快也想到了,又接着说道,“那么仍旧说回徐州战事,我大清兵是应该坚持围困徐州呢?还是趁黄河还没有解冻退兵,等今年冬天黄河再结冰时,再南下围困徐州?” 忍了这半天,多尔衮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退兵二字。 其实这本身就已经说明了多尔衮的态度,他已经萌生退兵的念头。 原因很简单,多尔衮的信心已经动摇了,他觉得徐州再打下去也是赢不了。 听到这,洪承畴等三个铁杆汉奸就急了,多尔衮想退兵,他们是不愿意的。 还是之前那句话,像满清这样的综合实力远逊于中原王朝的边塞蛮夷政权,通常只有一次机会可以一统中原,一旦错失就永远错失。 徐州之战既然已经起了头,就绝不能轻言退兵二字。 “主子,万万不可退兵!必须坚持围城!”洪承畴急声道,“豫亲王虽然在山阳城下吃了败仗,而且还是大败,但是我大清兵的兵锋仍不是南明能抗衡,明军仍不具备与我大清兵进行野战之能力及底气,所以从军力上看围困徐州是没有问题的。” “亨九所言极是。”范文程道,“只要粮草的难题能够解决,我大清兵就定能在徐州战场坚持到最后,赢得这场灭国之战的最终胜利,进而一战定乾坤。” “主子,奴才也是这么认为的。”宁完我附和道,“绝对不可退兵。” 多尔衮皱眉说道:“你们刚才也说了粮草的问题,能解决得了这个难题吗?” “能!”洪承畴斩钉截铁的说道,“当年松锦大战,先皇曾在锦州城外屯田,我们完全可以效彷先皇也在徐州、归德等地屯田。” “对,可以屯田!”范文程附和道。 “就在徐州屯田,还省去运粮之费。” 宁完我接着说道:“眼下已是五月初,马上就可以春耕了,只要麦种播下,待到九月中便能收麦,也就是说只需要想办法解决四个月的粮草。” “没有那么简单。”多尔衮摇摇头说,“我大清兵可以屯田,明军难道就不会搞破坏?你们别忘了,除了徐州,在夏镇及邳州还有明朝的边军。” “淮安府的乡勇经此一战之后也是已经成了气候,同样不容小觑。” “此外还有窥伺在侧的伪顺军及河南的土贼豪强,也是不可忽视,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屯田真的可行?” 宁完我三人立刻就沉默了。 徐州、归德乃是四战之地,除了围困徐州之外,还要应对来自夏镇、邳州明军及洛阳方向的伪顺军,且屯田不比野战,需要分兵筑堡防御,很容易遭到明军及伪顺军各个击破,所以二十多万人未必应付得过来。 更何况,实际并没有那么多守备兵力。 因为随军的包衣还要种田,肯定就没法再打仗。 随军出征的外藩蒙古也不可能长时间呆在徐州。 单凭八旗满洲的六七万人,保护徐州、归德的屯田肯定是忙不过来。 说到底,徐州可不是辽西,当年先帝围锦州时,只需派兵监视辽西,可是现在不行,现在大清兵得提防来自四面八方的侵扰袭击。 东暖阁陷入长时间的沉默,洪承畴三人都在苦思对策。 好半晌,还是洪承畴率先打破了沉默:“主子,在徐州、归德屯田既便会遭受明军或伪顺军之侵袭,多少仍是可以收获一些粮食,若是仍不敷使用,那就只能给各旗私库派粮,总之徐州之围绝不可解,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什么,给各旗私库派粮?”多尔衮目光一凝。 有那么一瞬间,多尔衮甚至怀疑洪承畴是不是想要害他。 因为给八旗私库强行派粮,多尔衮立刻就成为众失之的,人心尽失。 但是转念之间,多尔衮又认可了洪承畴的意见,只要打赢徐州之战,给各旗私库派粮其实也没什么,因为攻灭了南明,他就能拿出更多的利益去补偿各旗私库,他多尔衮不仅不会丧失掉人心,反而会更得人心。 反过来,如果输掉徐州之战,就算是不给各旗私库派粮,他多尔衮也一样会在旗人的心中威望大跌,给各旗私库派了粮,结果也不会更糟,不是吗? 当下多尔衮道:“亨九,你这是要毕其功于一役,让本王与崇祯搏命?” “大国相争,原本就是搏命,焉有退路后路可言?”洪承畴肃然说道,“主子不仅要给各旗私库派粮,还要亲领镶黄旗前往徐州与崇祯对峙!非此不足以提振军心,不足以扭转豫王爷在山阳之败后所造成的颓势。” 好家伙,洪承畴还要多尔衮亲征徐州。 宁完我、范文程也是附和道:“奴才等附议!” “亨九,镶黄旗也发往徐州?”多尔衮皱眉说道,“京师的安危不顾了?山西及大同的安危不顾了?土默特川也不要了?” “主子,难道你还没看出来吗?”洪承畴道,“我大清兵自今年初南下,已然在徐州与明军大战三月有余,伪顺大军可曾有从山西或者河南出动一兵一卒前来攻伐?可见闯逆早已打定主意隔岸观火。” “不错。”范文程道,“在徐州战场还没有分出胜负之前,伪顺不会出兵,我大清兵完全可以集中全部兵力,毕其功于一役。” 宁完我也是激动的道:“徐州大战若得以成功,功绩绝不亚于老汗之萨尔浒大战及先帝之松锦大战,届时主子荣登大宝也将成为众望所归。” 一句话,就是要多尔衮亲领大军出征,与崇祯决战徐州。 不得不说,这三个狗汉奸真是为建奴为多尔衮操碎了心。 多尔衮却还是有些犹豫,因为这赌注太大了,他有些害怕。 皱着眉头来回踱步片刻,多尔衮又停下来问:“土默特川呢?” “土默特不过芥藓之疾。”洪承畴说道,“只要赢得徐州大战、攻灭南明,土默特蒙古翻手间便可夺回,实不足挂齿。” 范文程与宁完我同声说:“请主子速断!” 但是多尔衮哪里敢速断,又问洪承畴道:“亨九,此战大清兵有几分成算?” “主子,奴才若是说大清兵有十分成算,那肯定是骗人。”洪承畴摇摇头,随即又接着说道,“但七八分成算是有的,至少比明军的赢面要大得多。” 范文程也附和道:“是的,大清的成算至少是明军的两倍!” “是明军的两倍?”多尔衮皱眉道,“可你们说过,南明实力远胜我大清。” 宁完我道:“南明的实力固然胜过我大清,但是徐州的实力却不如我大清,主子大军需要面对的只是徐州的明军而已!” “明白了。”多尔衮点头道,“三位的意思,是大清无需打败整个南明,而是只需要胜过徐州明军即可,是吗?” “就是这个意思。”宁完我道。 “比拼两国国力,大清肯定不如南明。” “但是以大清国一国之力对徐州区区一城,则成算极大!” 说此一顿,宁完我又接着说道:“主子,徐州之战打到现在,其实已经演变成了两边人力物力之比拼,就看谁能更加持久?” 多尔衮轻轻颔首,又道:“那么,三位先生以为哪边更持久?” 第252章 水淹徐州 洪承畴道:“奴才想说我大清兵更持久,但是有个前提。” 停顿了下,又接着说:“如果我大清兵挡不住明军水师,让来自淮安、扬州乃至南京的粮船源源不断的进入徐州,又或者主子无法从八旗私库征到粮食,又或者在徐州、归德府的屯田收成寥寥,那么坚持到最后的就是明军。” 多尔衮神情一凝,喃喃低语道:“水师?明军水师?” 低语片刻,多尔衮忽又大喝道:“曹尔玉,把徐州的舆图挂起来。” “嗻!”曹尔玉答应一声,当即带着几个包衣搬来一扇檀木屏风,又将徐州的舆图挂在屏风之上。 多尔衮和洪承畴三人便相继走到了屏风前。 对着徐州舆图,多尔衮一脸严肃的询问洪承畴道:“亨九,如果不解围,我大清兵是否可以挡住明军水师?” “主子,挡住明军水师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洪承畴斩钉截铁的道:“明军水师的火器虽然犀利,但是其水师战船的坚固耐受程度与寨堡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我大清兵只需沿着黄河两岸多筑寨堡。” “并在这些寨堡之上多多架设红衣大炮,明军水师就再无可能到达徐州。” 顿了顿,洪承畴又道:“崇祯之所以敢囤兵于徐州、邳州乃至夏镇,其最大的倚仗便是水师之火器,殊不知这恰恰也是其最大劣势!我大清兵若坚持困守之策,则徐州城内之军民早晚会因为粮尽而陷入绝境。” 多尔衮轻嗯了一声又问:“那么你们估计,徐州城内囤有多少粮食?大约可以支撑多少时日,方能陷入断粮之绝境?” “主子,这就不好估计了。”洪承畴摇头。 范文程沉吟片刻之后说道:“十王信中说,山阳库内有存粮至少五十万石,那么按常理来讲,徐州存粮当也在五十万!” “五十万石?!”多尔衮脸色瞬间垮下来。 宁完我说道:“坐粮标准只有行粮之一半,按每丁每天一升来计算,五十万石粮足可以供五十万军民支撑三月而有余,若是崇祯心黑,不顾徐州城内百姓死活,只保证五万军队之口粮,更是可以支撑三年有余!” “三年?!”多尔衮的脸色几乎黑成了锅底。 “实际肯定坚持不了三年。”洪承畴肃然道,“顶多两年。” “奴才附议。”范文程也认同洪承畴的判断,“此时的南明早已不是当初的大明,徐州的明军也是不复当年辽军的士气,坚持两年到顶了。” “两年?两年!”多尔衮背负双手再次来回踱步。 八旗大军在徐州坚持两年,无疑也是个巨大的挑战。 洪承畴三人便又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多尔衮。 多尔衮在暖阁不停的踱步,而且步速也变得越来越快。 这无疑是一个艰难的决定,是坚持?还是及早退兵呢? 宁完我三人则是默默的闭上了嘴巴,他们只负责谋划,给多尔衮提供参考意见,但是最终的决定还是要多尔衮自己下。 很快一刻钟过去,多尔衮依然没有下定决心。 因为这下决心真的很难下,干系也太大,多尔衮隐隐有一种直觉,这次的决定很有可能会决定清廷未来上百年的国运。 所以绝对不允许出现差错。 多尔衮实在难以下定决心,又停下来询问洪承畴道:“亨九,那么你觉得只留下一半兵力在徐州归德屯田兼围困徐州,能成事吗?” 多尔衮还是做不到这样的决绝,想要打个对折。 就是留下一半的军队继续围困徐州,顺便屯田,然后分出另外的一半兵力用于其他各个方向的征战,比如说土默特川以及山东。 “不行。”洪承畴断然道,“一半兵力肯定不够。” 洪承畴的回答,在多尔衮意料之中,他早知道会是这个答桉。 这一刻,多尔衮是真的深刻的感受到国力不足的难处,但凡清朝有明朝一半的国力,不用一半国力,但凡有明朝两三成的国力,他也就用不着为了十几二十万兵力以及几十万石的军粮而发愁,翻手之间就把问题解决了。 没见崇祯在徐州、邳州及夏镇各屯兵五六万人? 没见崇祯只是在淮安一府就募集了那么多乡勇? 没见崇祯只在山阳一个仓库就囤粮五十多万石? 清朝要有这人力以及物力,灭掉明朝和伪顺那还不跟玩似的? 可惜呀,可惜了,如此庞大的人力以及物力却是属于明朝的,崇祯这个蠢货皇帝,也真是暴殄天物,空有如此强大的人力物力却不会使用。 见多尔衮迟迟下不了决心,洪承畴又道:“主子,狮象搏兔皆用全力,何况是对南明这样的一个中原王朝的灭国大战?” 宁完我和范文程也附和道:“主子,切忌分兵哪!去年十月兵分两路、分别攻伐南明及伪顺的殷鉴可是不远,难道主子这么快就又忘记了吗?” 多尔衮便越发的感到烦躁,但硬是忍住了没有发火。 因为他知道冲人发火没有任何用处,而只会寒了人心。 能控制自己情绪的才是强者,只有弱者才会被情绪控制。 多尔衮目光深沉的盯着舆图,突然,多尔衮眼前一亮说:“亨九,除了对徐州采取长期围困之策略,是否还有速胜之策?” “速胜?”洪承畴愕然说道,“主子,明军虽然不堪野战,但是守城还是没问题,此前十王在徐州迭遭败绩,也是证明了这一点,所以不宜追求速胜,否则就算是拿下徐州,只怕也会是惨胜,难免会影响到下一步的南征。” 多尔衮沉声说道:“除了强攻,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洪承畴苦笑着说:“奴才愚钝,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更好的破城之策。” “是真的想不出,还是想到了却不愿意说?”多尔衮直视着洪承畴的眼睛,又道,“本王就不相信,以亨九你的智谋竟会想不到水淹?” “水淹?掘黄河?!”洪承畴顿时间脸色大变。 宁完我、范文程也是神情一凝,这个真没想到。 “不错,就是水淹之策!”多尔衮冷哼一声说道,“阎应元在山阳又是火攻又是水淹,一仗就斩杀我大清近四千勇士及五千多包衣,那么现在,本王就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同样掘开黄河大堤,水淹徐州可也!” “主子,此事万万不可。”洪承畴急道。 “不可?”多尔衮怒道,“还敢说不可,合着在亨九你的眼里,汉人的命是命,我们八旗勇士的命就不是命,是吧?所以你宁可保全黄河两岸的汉人百姓,也不惜牺牲我数万八旗子弟,是吧?你就是这样回报我对你的信任?” “主子,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洪承畴急得跪下来,“奴才虽是汉人,却是大清朝的臣子,更是主子您的一介家奴,所思所想皆是为了我大清哪,奴才并非是舍不得牺牲黄河两岸的汉民百姓,而全是为了大清着想。” “是吗?”多尔衮说道,“不肯水淹徐州,反倒是为了大清着想?” “是的,不掘黄河大堤,正是为了我大清。”洪承畴点点头又道,“主子您只知道黄河河道高过地面,只要掘开大堤,倾泻而下的河水便足以淹没徐州全城,至于环绕在徐州城外的几百个铳台就更加不在话下……” “就是这个。”多尔衮道,“黄河一旦决堤,徐州乃至下游州府顷刻间化为泽国,明军花了大量人力物力在黄淮沿线修筑的数千个铳台顷刻就会被浸入水底,如此一来,崇祯精心打造的黄淮防线也就不复存在了。” 说到这一顿,多尔衮又道:“等到洪水退去,我大清兵再行出兵,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轻松突破黄淮防线,打到长江边!此等战法,岂非好过花费大量的人力以及物力,在徐州跟明军僵持数年之久?” 听到这,宁完我和范文程也连连点头。 因为他们觉得多尔衮说的在理,水淹徐州确实胜过在徐州拼消耗。 洪承畴却叹息一声,摇头说道:“主子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掘开黄河大堤其实是把双刃剑,一着不慎非但伤不到明军,反而伤害大清哪!” “你这话什么意思?”多尔衮皱眉道,“怎么反而会伤害到大清?” 洪承畴道:“黄河自古以来为养民之河,同时也是一条害民之河,其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沿河百姓当真是苦不堪言。” “然自万历间潘季驯治河以来,黄河之河道便被固定在了开封、考城、商丘、砀山、徐州及宿迁一线,期间虽然偶尔会有决堤溃坝,但是已有近百年未曾出现大的改道,因而河床也是越来越高,已然远远高过地面。” 说此一顿,洪承畴又加重语气接着说道:“但是除了河床高过地面外,黄河两岸的堤坝还有一个特点,这个才是最致命的。” “哦是吗?”多尔衮冷笑一声说。 “那本王倒是要洗耳恭听了,哼!” 第253章 下定决心 宁完我和范文程也竖起耳朵。 这两个狗汉奸也没到过中原,不知道黄河的地理。 洪承畴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黄河大堤的这个特点便是,南高北低!” “南高北低?”多尔衮一听立刻就懂了,凛然道,“亨九你的意思是,一旦我们掘开黄河南堤,明军也会跟着掘开北堤?” “圣明不过主子。”洪承畴道,“我大清兵若是掘开了黄河南堤,那明军就一定会掘开黄河北堤,而且由于南堤要高过北堤,同等条件下河水肯定会往北流,从地形看,极可能会经由大名,夺大清河入海。” 必须得承认,洪承畴这狗汉奸还是有点本事。 洪承畴不光知兵,对水文地理也是有所涉猎,对于黄河决堤之后的流向估计,居然也是可以做到八九不离十。 因为黄河下一次改道就是往走流。 而且流向也是经由大名府夺大清河注入勃海。 稍稍停顿了一下,洪承畴又说道:“如此一来,泛滥的洪水非但淹不到徐州,反而只会淹了大名府、东昌府以及济南府诸府,待到今年底,北直及我大清治下的山东诸府将会发生大面积饥荒,就反而削弱我大清国力。” “这!”多尔衮闻言顿时无言以对。 宁完我和范文程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掘开黄河还有如此可怕的后果。 这可不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板? 好半晌,多尔衮才上前扶起洪承畴,诚恳的说:“多谢亨九先生提醒,若不是先生,本王这次真就误了大事。” “奴才惶恐。”洪承畴道,“这都是奴才该做的。” 多尔衮的目光重新回到徐州舆图上,苦笑着说:“看来速胜之策真是行不通,还是只能对徐州采取长久围困之策略哪。” “主子明鉴。”洪承畴说道,“长久围城方为上策。” 范文程也道:“长久围城可以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之胜利,确属上上之选,当年先皇也是靠着此策才击破明军在辽西的堡垒群。” 到这里,多尔衮终于是下定了决心——继续围城! 当下多尔衮说道:“当年松锦大战之时,先皇一度也曾动摇,是在公甫先生及宪斗先生的力劝之下,才坚定对锦州的长期围困之策,然后才有松山大捷。” “不敢。”范文程和宁完我心下无比得意,嘴上却连声说不敢。 顿了顿,多尔衮又说道:“此番徐州大战,本王其实也已动摇,若非三位先生力劝,本王或许已经下令退兵,所以,三位先生请受本王一拜。” 说完,多尔衮便拱着手,向着洪承畴三人长揖到地。 这下真是给足了洪承畴三人面子,因为多尔衮行的是汉家礼仪,这也是为了表明对洪承畴等三位汉臣的礼遇。 多尔衮真挺会笼络人心。 他这一手的效果也是相当不错。 “主子明见万里,奴才等唯有杀身以报。” 洪承畴、范文程和宁完我直接跪倒在地,感激涕零。 随即多尔衮又派人把刚林、祁充格、苏克萨哈等满人心腹找来。 议定大政国策时,需要用到洪承畴、范文程以及宁完我来谋划,但是到了具体实施落实阶段,还是得靠满臣。 …… 在徐州,云龙山第九峰上。 “哪呢?在哪呢?”崇祯带着朱慈炯快步而来。 “圣上,在那边。”徐应伟伸手一指东南方说道,“大约半个月前也发生过一次,不过这次冲得比上次更凶了。” “不会是淮安府出了什么大事了吧?” 说话间,崇祯已经拉开望远镜并举起。 透过望远镜的视野就看得比较清晰了。 只见距离云龙山大约一千步的河面上,一个明军信差正踩着冰椴在快速的滑行,在滑行的过程当中连续不断的做出各种规避动作。 而在两边的岸上,则站立着不少的建奴。 只见这些建奴举着大稍弓,把信差当成兔子射。 建奴也没有到冰面上追杀,就只是留在岸上拿弓箭射。 一边挽弓放箭,一边还发出各种叫喊声,看这架势是在比赛。 反观第九峰铳台上的士子,则是一个个握紧拳头正给信差加油助威。 “休!”一支重箭擦着信差掠过,笃的一声钉入冰层中,此时已经是五月初五,冰层的硬度已经远远不如冬天的时候,变脆了许多。 又一箭没射中,岸边的建奴被气得哇哇叫。 守在第九峰铳台上的勤王士子则是轰然叫好。 勤王士子的叫好声却招来了更多的建奴弓箭手。 加入猎杀行列的建奴弓箭手迅速增加到了上百人。 这下明军信差的转辗腾挪就变得更加困难,在往前滑行了几百步后,终于被两支重箭贯穿了胸口,然后像被锯倒的木头倒在了冰面上。 “好!”两侧岸边一字排开的建奴弓箭手轰然叫好。 “唉!”第九峰铳台上的勤王士子则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又失败了。 崇祯却继续将望远镜的视野对准黄河冰面,只见倒在冰面上的信差已经有十几个,从信差身上流下来的鲜血几乎染红了冰面。 “手语!”就在这时,徐应伟叫道,“圣上,那信差好像正在打手语!” 崇祯心头一凝,再次将望远镜的视野对准那个信差,结果发现那信差果然还没死,正在吃力的向着云龙山这边连续的打出手势。 “今夜子时,他们还会派一批信差!” 崇祯回头喝道:“让金铉准备好骑兵。” …… 在距离徐州二十里外的一处河谷之中。 路振飞将华夏、卢象同二人叫到跟前,说道:“不管狗剩临死前有没有打出手语,也不管圣上和山上的士子有没有看到他的手语,今天晚上都必须把信送进去,因为拖得越久建奴的封锁只会越严密,以后就更加送不进去。” “同意。”卢象同和华夏同时点头,“成败在此一举。” 卢象同又把乡勇队长吴三旺叫到跟前:“三旺,所有人里边就你的冰戏技艺最高,所以你突破建奴封锁的希望也是最大的,我现在把需要呈奏圣上的口信口述给你,你可千万记清楚了,不要说错了。” 书信是不可能给信差留书信的。 要不然,书信大概率会落到建奴手里,那就麻烦了。 所以只能口述,这可真难住了吴三旺,花了好长时间才记住呈奏的内容。 时间来到子时,吴三旺和十几个乡勇同时蹬上冰椴,从藏身的河谷滑出,悄无声息的进入到黄河的冰面上。 此时天气转暖,黄河的冰层开始融解。 所以在冰面上的滑行也没有那么顺畅,冰椴碾过去还会留下深深的印痕。 不过相比步行甚至骑马行军,冰戏还是要快出不少,仅用了不到一刻钟,吴三旺等十几个乡勇便来到了建奴的封锁线外。 建奴在徐州外围挖了几十里长的壕沟。 除了黄河河道,其余各个方向都被壕沟封锁。 好在还有黄河,不然他们都没办法送信进去。 吴三旺稍稍发力加快了速度,挨个从乡勇的肩膀上拍过去,十几个乡勇便立刻拉开稀疏不规则的队形,好在河面足够宽,足以拉开间隔。 夜色如墨,吴三旺他们很快进入封锁线的范围。 然而两侧的河岸上寂静无声,建奴似乎毫无防备。 看来运气不错,吴三旺悄然送了口气,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寂静无声的岸边突然间亮起无数支的火把。 整个河面都被照得亮如白昼。 随即上百个建奴弓箭手从河岸边现身。 “入娘贼,早就等着我们呢!”吴三旺黑着脸骂道。 随即大吼:“加快速度冲过去,无论如何也要冲过去一个!” 伴随着吴三旺声嘶力竭的怒吼,十几个乡勇同时伏下身躯,开始加速。 随即便有重箭撕裂空气的“休休”声不断响起,间或响起一声声惨叫,不断有明军乡勇遭到重箭射杀。 建奴的弓箭号称是冷兵器巅峰,还真不是吹嘘。 无论是大稍弓与重箭的杀伤力,还是建奴的整体射术水准,都要胜过这之前的任何一个地方蛮夷政权。 只见好几百个建奴站在河岸边,拉出的队形足有好几里长。 这些建奴弓箭手是真把吴三旺他们当成兔子射,纯属戏耍,要不然纠集上千个弓箭手一波齐射就能把十几个乡勇射成刺猬。 可是建奴偏不这么干,偏要把乡勇当成兔子射。 吴三旺身边的乡勇一接着一个倒在了血泊之中。 很快,冰面上滑行的乡勇就只剩下吴三旺一个。 黄河岸边的建奴变得更加狂热,似乎拿他在赌赛。 再抬头往前看,只见建奴控制的河段至少还有百步。 终究还是冲不进去吗?吴三旺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叹。 然而就在吴三旺自忖必死之际,两侧岸边突然响起马蹄声。 随即站在黄河岸边的建奴就慌乱起来,纷纷将弓箭对准前方夜空。 这是来援兵了?圣上派兵来接应来了?吴三旺大喜,当即加快速度往前冲,片刻之后终于突破了建奴封锁,身后则响起了“呯呯呯”的放铳声。 第254章 多尔衮要亲征 吴三旺被带到了崇祯面前。 见到崇祯之后,吴三旺第一句就是:“圣上,山阳大捷!” “山阳大捷?”崇祯只是轻轻颔首,但是站在崇祯身边的郑森、金声桓、李香君、阮大铖等人却一下就从担心变振奋。 他们原以为,阎应元和冒襄能够守住山阳就不错了。 却没有想到,两人不仅守住了山阳,还打了大胜仗。 就是不知道,合共斩杀多少个建奴?几百个应该还是会有的吧? 斩首数百级,虽然不足以与夏镇大捷相媲美,但也算得上一次难得的大捷了。 吴三旺稍稍一顿,又说道:“山阳一战历时六十八日,合共斩首九千六百余级,其中真奴三千九百余级!” “啊?什么?!” “斩首九千六百余级?!” “光是真奴就斩杀三千九百余级?!” “皕亨兄和辟疆兄竟然斩杀了如此多的建奴?” 听到这,周围的勤王士子和武将顿时惊呼起来。 李香君的一对美目也是瞪得老大,显然也有被震惊到。 金声桓、马化豹和王遵坦等武将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斩首九千六百余级,真奴就有三千九百余级?怎么可能呢?这肯定是虚报战功无疑。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这些士子看着正气凛然,竟也虚报战功。 说实话,崇祯听了也是有些吃惊,他已经预料到了阎应元一定能守住山阳,阎应元的守城牛逼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带着一群临时纠集的民壮和乡勇,愣是扛住了二十多万清军加两百门红夷大炮长达八十一日的勐攻,而且还干掉七万多清军。 虽说被打死的七万多清军中绝大多数都是降军,但仍然很夸张。 都不敢这么写啊,敢这么写,肯定会被骂,对手集体降智,你阎应元随便派几个人就能烧掉敌军的粮草辎重,这不扯么? 敌军指挥官除非是猪,否则绝无可能上当云云。 但阎应元确实做到了,一仗斩杀清军七万多人! 当然了,江阴军民也付出了与城俱碎的惨烈代价。 阎应元带着几万从未接受过任何正规训练的民壮,以及一群从未曾有过任何合作的官吏及低阶武官,面对二十多万清军以及两百门红夷大炮,都能打成那个样子,那么这次他的手里有了两万名算得上训练有素的乡勇,还有一群能够与之密切合作的文官,最终守住山阳就一点不奇怪,守不住那才是真的稀奇。 但是崇祯也没有想到,阎应元居然在山阳干掉将近四千个真奴! 这个就厉害了,自从有东事以来,明军从来没打过这么大胜仗。 所谓宁锦大捷,也只是斩首七百余级,上次夏镇大捷,也只斩杀了两千多真奴,其余大部分都是降卒汉军。 但这还是得核实一下。 “吴三旺,你所说的可属实?”崇祯肃然问道。 “属实。”吴三旺斩钉截铁的说道,“小人曾到过山阳,亲眼看见过建奴的尸体,四千多具真奴尸骨和五千多具包衣的残尸摆放得整整齐齐,每一排一百个,一边三十九排,一边则是五十多排,很容易清点。” “真有这么多具尸体?”金声桓还是没能忍住。 马化豹也是不相信道:“吹什么牛,建奴的尸体你们还能抢得到?” 王遵坦也是不以为然:“我们又不是没跟建奴打过仗,建奴就算是打输了,死了人也会把尸体带走,又怎么会把尸体扔在山阳?” 吴三旺哂然道:“建奴倒是想带走尸体,可他们也得有这个能耐。” “你什么意思?”王遵坦皱着眉头问道,“建奴连尸体都带不走?” “真就带不走。”吴三旺点点头,又说道,“因为这些尸体不是沉入了运河,就是被烧成了一具焦尸,甚至就只剩下几块骨殖。” 崇祯道:“这么说你知道整个交战的过程?” “是的。”吴三旺应道,“临行前,卢大人特意交待过。” “很好。”崇祯欣然道,“那你就把山阳之战的整个过程从头道来。” 说到这里一顿,崇祯又回头对阮大铖说道:“阮大铖。” 阮大铖赶紧上前一步道:“微臣在。” 崇祯道:“你给朕听好了,然后就以山阳大战为背景写一部新戏,写好了之后尽快排练成型,然后到各营去巡回演出。” “遵旨。”阮大铖欣然领命。 …… 在北京,多尔衮已经动起来。 主要就是争取大多数八旗贵族的支持。 八旗贵族间很难有什么秘密,基本上就是阳谋。 当年黄台吉联手三大贝勒逼死阿巴亥夺得汗位,还有多尔衮联手布木布泰将豪格的皇位送给了福临,用的全部都是阳谋。 多尔衮这次倾举国之力伐明,使用的也是阳谋。 两黄旗的贵族听到风声之后,赶紧跑到紫禁城来找布木布泰商议。 这会聚集在乾清宫东暖阁的两黄旗贵族有索尼、遏必隆、鳌拜等,这都是黄台吉留下的铁杆保皇党,忠于福临的老底子。 “太后,九王这是要孤注一掷哪!”索尼沉声道,“除了驻守在太原以及大同的镶黄旗十个牛录之外,他要把驻守北京的镶黄旗三十个牛录也一并调走,除了调兵之外,他还要给各旗各个牛录派粮,每个牛录必须得捐输四个月的口粮!” 【注:多尔衮是奴尔哈赤十四子,但是在后金时期的贝勒排序之中排第九,所以八旗贵族通常称为九王,多铎排名第十贝勒,所以称之为十王】 “看来徐州前线的形势不太好啊?”布木布泰蹙紧了秀眉。 这里插一句,多铎的败报只给了多尔衮,还没有发给清廷。 多铎之所以让范承谟不要命的赶回北京,就是为了打一个时间差。 有了时间差,多尔衮就有了运作的空间,要不然如果先让败报传回到北京,多尔衮很有可能就指使不动北京的八旗贵族。 布木布泰就很有可能联合济尔哈朗搞事。 不过多铎这里显然是想多了,布木布泰这女人还是很有大局观的。 总之此时包括布木布泰在内,北京的八旗贵族们还不知道多铎在山阳战败,但是通过多尔衮的举动,仍可以看出徐州的形势不乐观。 福临看了一眼额娘,问道:“遏必隆,摄政王给两白旗派粮了吗?” 遏必隆轻呃了一声,答道:“回主子,派了,而且定额是一样的,两白旗的每个牛录也要按照丁数往徐州前线捐输四个月的口粮。” 鳌拜沉声道:“太后,十王在徐州究竟打得如何?九王为何又是增兵派粮,又是悍然决定亲征徐州?其中必定有内幕!奴才以为九王应该将徐州之战的详情公诸于众,然后再由各旗的旗主贝勒们进行合议,议定之后才能够派粮增兵。” “不行!”福临断然道,“两黄旗不派粮,更不能向徐州战场调兵,这一来,十王多半会在徐州战场落败,摄政王也会受到十王牵连威信扫地。” 相比另一时空的福临,这个界面的福临觉醒得更早。 这里的福临不仅感受到了多尔衮对他的皇位的威胁,也清晰的感受到了多尔衮对他皇额娘的觊觎,所以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已经埋下仇恨的种子。 鳌拜、索尼、遏必隆等两黄旗贵族都吃惊的看向福临。 说实话福临的这番话让他们感到有些吃惊,这可是妥妥的白眼狼。 布木布泰勃然大怒道:“住口,就凭你刚才说的那番话,你就不配当两黄旗的旗主,更不配当我们大清国的皇帝!” “额娘!”福临一脸委屈的看着布木布泰,“这又没外人。”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觉得两黄旗的贵族全都是自家人,在自家人的面前说话就不用有任何的顾忌,想说啥说啥。 布木布泰冷着脸说道:“你是两黄旗旗主,更加是大清国的皇帝,所以你考虑问题时应该以整个大清的利益为先,无论你对九王十王的意见有多大,可是面对大清国的敌人时,都应该团结一致、共抗外敌。” “因为十王若是在徐州战败了,受害的就是整个大清国。” 说此一顿,又道:“南明与大清乃是死仇,我大清若是遭受重创,明朝人对我们可不会有丝毫的手软,必定是要赶尽杀绝。” “你是想害死所有的大清子民吗?” “知道了,额娘。”福临的小脸挤成苦瓜。 布木布泰又说道:“你们按九王说的去办吧。” “嗻!”索尼三人跪地打了个千,起身告辞离开。 送走了索尼等人,布木布泰又语重心长的对着福临说道:“皇儿,你忘了额娘上次跟你说过的话了吗?在你羽翼未丰之前永远都不要急着亮出爪牙。” “皇额娘,儿臣就是觉着两黄旗都是自己人。”福临说道。 “有时候自己人也不一定靠得住。”布木布泰轻叹一声说,“作为皇帝,生来就只能当个孤家寡人,你不能轻信身边的任何人,也包括额娘,记住了吗?” “记住了。”福临一脸认真的说道,“儿臣一定会隐藏好心思。” “好孩子。”布木布泰有些心疼的说,“当这个皇帝真委屈你了。” …… 在云龙山,吴三旺终于讲完山阳之战的全过程。 铳台大厅里有着刹那的寂静,所有人都沉浸在吴三旺的讲述中,仿佛被带回到了血火纷飞的山阳战场。 “干得漂亮!” 还是朱慈炯率先打破了沉寂。 用力挥舞了一下拳头,朱慈炯又道:“可惜呀。” 崇祯长长的舒了口气,笑着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儿臣没能参加山阳之战。”朱慈炯叹道,“错过了一次痛饮建奴血的好机会,可惜可惜,真是可惜了啦,唉。” 在场的勤王士子和边军武将有着一样的哀叹。 不过心境又各不相同,勤王士子们可惜的是没能参加这样一场大战,而边军武将可惜的则是错失一分天大的战功。 斩首九千余级啊,光真奴就有三千九百余级。 一个真奴五十两,一个包衣十两,加起来就是整整二十五万两银子!就算是五万大军平分,每个人也有五十两! 能买下足足二十亩地! “吴三旺,你辛苦了。”崇祯说完又对高起潜说道,“高伴伴,带吴三旺下去歇着,别忘了给他烧热水,让他好好泡个热水澡。” “老奴领旨。”高起潜乐颠颠的对吴三旺说,“三旺兄弟是吧,请随咱家来。” “不敢。”看着高起潜堆起的笑脸,吴三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也只能跟着高起潜离开了地堡。 “都过来吧。” 崇祯招手示意边军将领和士子长们围到沙盘旁边。 “今天之前,我们最担心的就是山阳的战局,一旦山阳失守,建奴大军不仅可以获得大量的粮草及饷银,更可以沿运河南下直取扬州府。” “扬州若是失守,一江之隔的南京也就危险了。” “若是南京失守,那我们在徐州的坚守就将会变得毫无意义。” 说到这稍稍一顿,崇祯又道:“但好在,这样的极端恶劣的局面并未发生,阎应元和冒襄不仅守住了山阳城,而且重创了建奴大军!唯一令人遗憾的是,冒襄殉国了,这不光是士子营的损失,更是大明朝的损失!” 在场的士子的脸上全都流露出沉痛之色。 马化豹、王遵坦等边军将领却不以为然,心说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谁死都不奇怪,再说士子营六千多个士子,死个把士子有什么呀。 崇祯又接着说道:“好,现在你们再说说,接下来建奴会如何取舍?是增兵调粮继续长期围困徐州,还是就此退兵?” 郑森道:“圣上,学生以为建奴一定会增兵调粮,继续围困徐州。” 崇祯道:“你的依据是什么?建奴为何一定会增兵调粮围困徐州?” “直觉。”郑森说道,“我觉得多尔衮不会这么轻易认输,他一定会跟我们拼命的,所以我们必须做好心理准备,必要时动用玉石俱焚的最终杀招。” 第255章 李自成要出兵 李自成这会也已经到洛阳。 跟着李自成一起到洛阳的,还有刘宗敏率领的三千骑兵。 这三千骑兵是真正的骑兵,战马都是骏马,不像以前只是拿骡子甚至驴来凑数,顶多只能算是骡骑兵,根本就跑不快。 ... 第256章 水师回归 时间来到崇祯十八年五月中旬。 一股暖流席卷了中原大地,黄淮沿线的气温一夜之间提升了十多度,冰封了快半年的黄河全面解冻,并且形成了绫汛。 夜幕下,巴达海静静的潜伏在黄河东岸的旷野中。 ... 第257章 倾举国之兵 因为到了崇祯年间,水师的鸟船体型变得更大,并且取消了船两侧的八支摇橹,而只剩下船尾的两支大型摇橹。 所以溯黄河而上时,既便顺风速度也是快不了。 水师还专门测定过,溯水但是顺风的条件之下,鸟... 第258章 党争只争朝夕 多尔衮道:“你想说什么?” 多铎说道:“要提防阎应元。” “什么意思?”多尔衮目光微凝。 多铎道:“我的意思是阎应元会来勤王。” “勤王?”多尔衮哂然说道,“本王等着他来。”... 第259章 飞行部队? “左冢宰,此事我们不能等闲视之。” 吴麟征道:“此次廷推表面是针对我们国难九卿而来,其实是冲着圣上而去,不出所料的话,这些人下一步就要剥夺阎应元等勤王士子的兵权了。” “下一步?”孟兆祥没... 第260章 直取北京 入夜之后,地堡大厅里灯火通明。 作为崇祯的行在,云龙山第九峰二号铳台的地堡进行了再次扩建,挖得更深也更大,长宽足足有十步,差不多半个篮球场大。 大厅中央,则是一个巨大的沙盘。 沙盘上... 第261章 玉石俱焚 崇祯和他的士子们所不知道的是,一位勇士此时正奋力突破建奴的封锁线。 不用说,这个勇士自然是杨破奴,他奉了黄得功的将令,连夜从夏镇南下,潜行到建奴封锁线的外围之后,并没有选择硬闯。 之前夏镇... 第262章 草船借箭 崇祯说道:“那是长江,长江决堤才会快速泛滥,沿岸百姓甚至都来不及撤离,但黄河决堤不会如此。” 黄河决堤开始是不会淹死人的。 就说花园口决堤之初,缺口两侧百姓都平安转移。 但是等到黄河... 第263章 崇祯快憋不住了 天还没亮,崇祯就被隐隐约约的吚哑声惊醒。 不用多说,这肯定又是李香君起早在吊嗓子。 李香君虽然已经被崇祯敕封为援剿徐州参将,但是并没有放下戏班的差遣,每当有演出的时候她还是会登台唱戏。 ... 第264章 铁索拦江 就在这时,岸上突然响起建奴的吼叫。 刚才郑鸿逵的低吼声没惊动岸上建奴,但是水师鸟船脱离浅滩时,船体发出的喀喀声却惊动了岸上的建奴夜不收。 “有明狗,明狗水师!” “有明狗水师战船进来了!” “快通知沿岸炮台,发炮阻击!” 随即黄河右岸便响起鼓噪声及铜锣声。 紧接着有火光亮起,但是被大雾阻挡,只能够看见很模湖的一团。 在太阳没有出来前,单凭火把的光芒,是不可能驱散得了大雾的,甚至有的大雾连太阳光也不一定能很快驱散。 岸上建奴自然也看不见明军水师战船。 但既便如此,片刻之后建奴的红夷大炮也陆续开始炮击。 不管打得中打不中,建奴就是凭着感觉照着河中心发炮。 反正黄河有足够宽,只要不将炮口调得太高,根本不用担心炮弹落在河对岸,所以也就不会误伤自己人。 “轰!轰轰!” “休!休休!” “通!通通!” 伴随着轰轰的炮声,不时有炮弹擦着明军水师战船掠过,那刺耳的尖啸声几乎能把明军水师官兵的耳膜都刺穿。 随即就是炮弹落水的声响。 “不要管他们!全速摇橹!保持航向!” 郑鸿逵这下也是没了顾忌,站在自己旗舰的战棚上扯开嗓子高喊。 时不时的,船队中就会响起喀察声响,间或还有水师官兵的惨叫,不用想都能猜到肯定是有战船中炮,甚至于也有水师官兵阵亡。 既便建奴的大炮只是瞎打,伤亡也是难免。 但是郑鸿逵对此非但不急,反而暗暗心喜。 因为建奴红夷大炮开炮之时所发出的巨响,成了水师最好的航标! 通过分辩红夷大炮的炮声,就能基本判断出河道的走向,从而避免偏航甚至搁浅。 像这样的大雾天,搁浅的威胁其实远远大于建奴红夷大炮的瞎打,所以建奴炮兵反而是在帮助他们保持航向,善人哪。 …… 建奴那边其实也有明白人。 孔有德和耿仲明虽然被大顺军给抓走,但是尚可喜还在。 尚可喜也是皮岛水师出身,知道像今天这样的大雾天气,搁浅对水师的威胁远远高过红夷大炮的瞎打。 但是这事尚可喜说了不算,还得请示。 当下尚可喜急匆匆前来多尔衮的行辕。 发现多尔衮不在,又跑来黄河边找多尔衮。 然后在镇口闸上,尚可喜终于找着多尔衮一行。 “主子,奴才可算找着你了。”尚可喜喘息着说,“快让炮台停止炮击。” “为何?”不等多尔衮发话,多铎就瞪着眼睛说,“尚可喜,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是想放明军水师过去吗?” “十王,不是这样的。” 尚可喜急得双手连摇:“此时发炮反是在帮助明军。” 多铎还要再骂时,却被多尔衮两眼一瞪给拦了回去。 多尔衮又问尚可喜道:“智顺王,为何此时发炮反是在帮助明军水师?” 尚可喜道:“因为借助两岸炮声,明军水师就能准确判断出河道走向,就能保持准确航向,不致搁浅。” “呀,搁浅!”多尔衮一点即透。 当下多尔衮便大吼道:“传令下去,所有的炮台停止炮击!” 然而,还是有些迟了,等到多尔衮的命令传达下去,黄河两岸的建奴炮台陆陆续续的停止炮击时,时间都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 这时候已经是上午辰正时分,日头都已经升起老高。 在日头的连续照射下,遮蔽住河面的浓雾终于散开。 视野恢复,多尔衮和多铎同时举起手中的单筒望远镜。 借助着望远镜的视野,兄弟两个正好看到明军水师的最后一艘战船已经拐过河湾,进入到徐州明军驻守的铳台区域之内。 “入娘贼!”多铎气得破口大骂。 “主子,这都怪奴才。”洪承畴有些自责的道,“是奴才疏忽了。” “欸,这怎么能怪你。”多尔衮摆了摆手,大度的说道,“亨九你毕竟不是诸葛亮,天象这种事情,又有谁能想到?” 顿了顿,多尔衮又道:“当务之急是尽快堵住这个漏洞。” “主子所言极是。”范文程说道,“若不能堵住这个漏洞,任由明军水师的战船以及漕船来去自如,对徐州的封锁就毫无意义。” 宁完我笑着说道:“主子想必已经想到了。” “咦,公甫你是怎么知道的?”多尔衮有些惊奇的问道。 宁完我微微一笑,拍马屁道:“主子您多聪明,这世界上就没什么事能难得住你,封锁河道又算得了什么呢。” 多铎也好奇的问:“十四哥,你真想到办法了?” “嗯,此事其实不难。”多尔衮点点头说,“因为三国志通俗演义就有现成的法子。” “铁索拦江?!”洪承畴和范文程的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又接着说道,“此法确实是封锁河道的良法。” 多铎这下也反应过来:“陆抗用来抵御晋朝水师的法子啊。” 尚可喜却是有些担心:“可黄河比长江宽多了,要让这么长这么重的铁索横在水面,不让它沉入到河底,不易呀。” “此事不难。”宁完我说道,“可以在河中用船只提供支撑。” 范文程紧接着也说道:“还可以往河中打木桩,也可以直接用浮桥来截断黄河河面!如此一来,明军水师的战船以及漕船也就无机可乘了。” “就这么办。”多尔衮说道,“就在徐州下游的河段拉三道拦江铁索,再把原定搭建在徐州上游的那座浮桥改到徐州下游。” “嗻!”何洛会轰然应诺。 …… 将近己正时,明军水师的船队就穿过云龙渠进入到云龙湖水师大寨。 郑鸿逵和王承恩定睛看,只见崇祯已经带着太子、定王、徐州的十镇总兵及几十个勤王士子等在码头上。 看到这阵仗,郑鸿逵顿时吓了一跳。 因为崇祯的这等礼遇属实有些过了,他一个水师总兵官,何德何能? “臣郑鸿逵,叩见圣上。”当下郑鸿逵带着郑彩和一众水师将领匆忙下船,一熘小跑来到了崇祯的跟前,纳头便拜。 郑彩等水师将领也是跟着拜倒在地。 “爱卿请起,诸将请起。”崇祯亲自将郑鸿逵搀扶起来,又双手虚抬示意郑彩等几十个水师将领也起身。 “诸位爱卿一路辛苦了。” “圣上,真是折煞臣等。”郑鸿逵道。 崇祯笑了笑,又转过身对着郑森说道:“郑森,还不见过你叔。” 郑森这才上前一步朝郑鸿逵长揖到地,朗声说道:“叩见四叔。” “快起来吧。”郑鸿逵赶紧搀扶起郑森,又对崇祯说道,“圣上,森儿自幼顽劣,想来没少给士子营添麻烦吧?” “四叔你说什么呢?”郑森不乐意了。 “圣上你看。”郑鸿逵便有些无奈的道,“这孩子还是这般莽撞。” “爱卿这话可错了。”崇祯笑了笑说道,“郑森现在可是士子营的骨干,在许多事情上都有着独到的见解,众士子对他都是十分服气。” 这话倒真不是瞎说,郑森在士子营的六千多个士子中间还是颇有威信。 郑鸿逵其实也知道,心下又是高兴又是惶恐:“此皆仰仗于圣上之教诲。” “郑卿,朕已经在行在摆下接风延席,走吧。”崇祯说完拉着郑鸿逵手就往前走,郑彩等水师将领也赶紧跟上。 看着崇祯亲热的拉着郑鸿逵并排前行,金声桓等边军将领都有些吃味,都是总兵,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这姓郑的凭什么呀? 就凭水师的那一百多条鸟船? 一句话,这些武夫根本就不懂崇祯的用心。 但像王夫之、顾炎武、张煌言等勤王士子,就大多都能猜到崇祯心思。 崇祯之所以花这么大力气笼络郑鸿逵,完全是因为在接下来的对峙中,水师所能发挥的作用将远远大过十镇边军。 因为接下来,建奴大概不会发动强攻。 而如果只是长期围困,明军最大的任务就是反封锁。 要想从陆路打破建奴的封锁那是痴心妄想,至少近几年内,明军是不可能具备跟建奴野战并且战而胜之的能力的,所以物资输送就只能走水路。 徐州城内一百多万军民的口粮都得走水路。 而郑鸿逵率领的水师,就是水路安全的保障。 当然了,如果黄宗羲此去洛阳能说服伪顺出兵,建奴大概就会退兵。 如果建奴真的被迫退兵,那水师就又要承担起分割、延误甚至袭扰建奴的重任,至少驻防在黄河南岸的建奴不能让他们轻易北返。 所以说,无论最终是建奴退兵还是长期对峙, 水师都将发挥决定性的作用,所以圣上才如此礼遇。 道理就是这么一个道理,这些水师官兵可不是士子,士子营可以为了理想而战,但是水师的这些官兵可没什么理想。 跟他们讲宗庙社稷黎民百姓,没有用。 跟他们讲父母妻儿也没有用,他们父母妻儿在福建。 所以只能是由皇帝亲自出面笼络人心,示之以恩宠。 第265章 召她侍寝 先不说徐州这边,回过头再来说黄宗羲。 杨破奴和随行的另外三个边军全力摇橹,再加上是顺流而下,因而速度极快,当天傍晚小船就到了邳州码头。 巧了,阎应元、卢象同和华夏等十几个勤王士子也都在邳州。 阎应元他们聚集到邳州,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想要向路振飞讨一个应对之策,究竟是否要交出乡勇指挥权? 因为朝廷公文已经下来。 要求勤王士子交出乡勇的指挥权。 好在这些乡勇是由勤王士子一手编练的,除了他们勤王士子,淮安府的地方官员诸如支廷谏等人,根本就指挥不动。 所以,阎应元他们不交兵权的话,这些地方官是无可奈何的。 但是交还是不交出兵权,十几个勤王士子中间也有不同意见,阎应元一派认为不能交,但是卢象同一派认为应该以大局为重。 路振飞也是不知道怎么办? 因为以前没遇到过这种事,没成例可循。 听闻士子黄宗羲到了邳州,路振飞顿时大喜过望。 心想没准圣上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所以着黄宗羲送旨意过来。 但是见着黄宗羲之后,路振飞却失望了,因为黄宗羲并不是来送旨意的,而且圣上也不知道内阁要剥夺勤王士子兵权这件事。 路振飞叹道:“看来还得派信差去徐州。” 黄宗羲便道:“路部堂,送信的差遣就交给杨把总。” 杨破奴也道:“小人自幼生长在长江边,颇通水性,可以从上游凫水进去,建奴虽然在岸边设置了大量的夜不收以及伏路军,也是拦不住小人。” “好,那就有劳杨把总。”路振飞当即用蜡丸封好密信交给杨破奴。 杨破奴与黄宗羲道别后,又从北岸绕道去黄河上游,准备再次凫水。 此外,路振飞又派了一队边军先护送黄宗羲顺水而下到宿迁,阎应元因为急着要返回山阳城,就正好同行。 这一路能和阎应元同行,黄宗羲还是非常开心的。 士子营有六千多名士子,有进士、也有举人秀才。 有明一代,进士、举人及秀才间的地位差距极大,这种差距难免带进士子营。 黄宗羲身为举人,表面上或许不会摆出来,但是内心里难免会看轻秀才,而阎应元恰恰就是屡试不中的秀才,然后改考武举才出的仕。 再加阎应元不善言辞,因此在士子营里并不出挑。 在此之前,黄宗羲甚至不知道士子营有阎应元这一号人。 但是山阳城一战让阎应元名声大噪,黄宗羲对阎应元也是极为钦佩,所以这次在邳州相见之后免不了要结交一番。 “皕亨兄。”黄宗羲对着阎应元长揖。 “不敢当前辈如此大礼。”阎应元慌忙对揖,且伏得更低。 秀才遇到举人是要称前辈的,自称则是晚生,称兄道弟是不可以的。 但是黄宗羲根本不在意这些繁文褥节,他连“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这种话都敢公然说出来,又怎么可能在意这些俗礼。 “士子营哪有什么前辈。”黄宗羲赶紧扶起阎应元,又道,“若是非得有前辈,那也应该以达者为前辈,皕亨兄你才是众士子前辈。” “前辈此话真折煞晚生。”阎应元忙道。 黄宗羲道:“区区举人功名实不值一提,我能中式不过是侥幸而已,皕亨兄屡试不中也不代表你的能力就不如举人,此次山阳大战,皕亨兄你的表现就远胜大多数举人,甚至就连那些进士也不如皕亨兄远甚。” “所以说,功名只代表学问。” “学问并不能判定士子能力高下。” “有些士子学问高深,谈古论今头头是道,言及世事却一问三不知,行军布阵更是笑料百出,有些士子虽不懂寻章摘句,却谙熟世事,比如皕亨兄你,于战阵之事天生敏锐,值此大争之世岂非远胜那些士子百倍?” 这一番话,却是直击阎应元灵魂。 阎应元也觉得朝廷取士之道有大缺陷。 黄宗羲又道:“所以这取士之道就有问题。” “前辈所言极是。”阎应元深以为然的道,“晚生也以为朝廷取士之道有失偏颇,不应该只考察圣人文章,而应该综合考察各方面才能。” 黄宗羲笑道:“皕亨兄,且勿再称呼我前辈,否则我真就要羞愧到跳入黄河了,你我就平辈论交,如何?” 见黄宗羲不似作伪,阎应元也欣然应允。 一番交谈,两人都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 临别之际,黄宗羲犹豫再三却还是问道:“不知皕亨兄如何看圣上?” “这个……”这个话题就不免有些敏感,阎应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黄宗羲道:“皕亨兄,你我一见如故,而且我也看得出来,你也是一个心里真正装着黎民百姓的士子,所以还望你务必如实相告,不要有那世俗想法,认为你我交情没到就不应该谈论此等话题,其实我辈士子就该坦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 “谨受教。”阎应元向着黄宗羲深深一揖,起身说道,“圣上诚然明君,登极前十七年如何且不去说他,但这一年多的表现却堪称明君。” 黄宗羲点点头又问道:“圣上推崇以民为本,你信吗?” 阎应元盯着黄宗羲眼睛看了片刻,摇头说道:“不信,此不过是笼络我等勤王士子的手段罢了,圣上最终目的仍是强化皇权,只不过这又有何妨?圣上想要的是延续大明国祚,我等士子追求的是万民安乐,此二者并不冲突。” 说此一顿,阎应元又问黄宗羲道:“太冲兄你觉得呢?” “一开始,我也是像你这么认为。”黄宗羲道,“现在却发现似乎又不是这样,圣上或许是真推崇孟子的民本思想。” 阎应元道:“太冲兄为何会这么想?” 黄宗羲便把郑森两次提议挖开黄河,均遭到崇祯坚决反对的事说给阎应元听。 黄宗羲道:“毫无疑问,掘开黄河是能给予建奴重创的,但是在掘开黄河之后,北直及山东的汉民百姓会遭殃也是毫无疑问的。” “换成其他皇帝,我想是不会拒绝这么做的。” “自古以来帝王就最是无情,生民百姓不过是牲口罢了。” “天子牧万民,这一个牧字就道尽其中真谛,在天子心中万民就是放牧之牲口。” “所以让高高在上的帝王为了几十上百万生民放弃重创强敌的机会,绝无可能。” “但是圣上居然拒绝了,而且拒绝得没有半点转圜余地,由是我就不得不相信,圣上内心是真的装着生民百姓,他是真的推崇民本思想。” 听到这,阎应元便陷入沉思,这个他真没想到。 好半晌,阎应元又接着说道:“但如果真推崇民本思想,就需事事以生民为先,就需事事以百姓之福祉为念,那么我大明之施政国策也需以民为先,如此一来官员缙绅乃至宗室子弟之特权将荡然无存,圣上真能做到如此?” 黄宗羲便沉默了,是啊,圣上真能够做到如此? 顿了顿,阎应元又说道:“纵然圣上能做到如此,太子呢?太孙呢?三世乃至五世之后的皇帝仍能做到如此?能吗?” 黄宗羲继续沉默,是啊,将来的皇帝能做到如此? 不过片刻之后,黄宗羲眸子里却陡然绽起一抹异样的神彩,朗声道:“那我们就竭尽所能说服圣上效太祖订立新的皇明祖训,也给后世皇帝立下规矩。” “太冲兄果如此,弟愿驸骥其尾。”阎应元长揖到地肃然道。 “今日又得一同道中人,真大快人心!”黄宗羲抚掌大笑道,“那就让我等先襄助圣上守住黄淮防线,保住大明国祚,守住我汉家衣冠及宗庙,然后再徐图恢复,待他日天下复定之后再来实现这最终之抱负吧!” 说完,黄宗羲即下了船飘然而去。 目送黄宗羲在一队边军的护卫下远去,阎应元却陷入沉思。 看来自己还是格局小了,竟看不出圣上心里真正装着万民? …… 崇祯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李香君倩影。 尤其是喝了几杯酒之后,就更加难受。 早知道刚才在接风宴上,就不喝酒了。 正躺在行辕里转辗反侧,高起潜蹑手蹑脚的走进来。 “万岁爷?万岁爷!”高起潜喊了两声,崇祯才听见。 “做什么?”崇祯没好气的说道,“鬼鬼祟祟的做贼呢?” 听着崇祯的骂人话,高起潜却倍感亲切,万岁爷骂他才好呢。 高起潜自然知道崇祯此时脑子里在想啥,当即低笑着说:“万岁爷,老奴已经把事情给办妥了,嘿嘿。” 作为太监,自然得急万岁爷所急,想万岁爷所想。 如果说要等到万岁爷自己说出来,那就太失职了。 所以高起潜就自作主张找到李香君做了一番深入的长谈。 “把事情给办妥了?”崇祯闻言愣了下,“什么事办妥了,说什么呢?” “李香君,李将军。”高起潜低低的说道,“老奴刚才已经找她谈过了,万岁爷现在就能召她前来侍寝。” 第266章 收了李香君 崇祯的目光立刻冷下来。 一瞬不瞬的盯着高起潜。 对上崇祯目光,高起潜心下便立刻咯顿一声,坏了! 难道说这回又做错事了?这回又马屁拍到马腿上了?按说不应该啊,万岁爷对李香君的心思连瞎子都能够看得出来。 守在门前的王承恩却是微微摇了下头。 心说高起潜这老货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居然胆大妄为到替万岁爷安排起后妃,这是你一个家奴该干的事吗? 万岁爷自从煤山悟道后早已性情大变,最忌讳就是别人替他拿主意,你一个家奴却想替万岁爷拿主意,真是寿星公吊颈,嫌命长。 相比之下,王承恩对崇祯的了解就要透彻得多。 招了招手,守在不远处的小太监便躬身走过来。 王承恩低声叮嘱小太监:“去,把李将军请过来。” “李将军?”小太监一脸茫然,“是哪个李将军?” 徐州城内姓李的将军可不老少,光是总兵官就有两个。 王承恩倒也没有生气,低声说:“徐州援剿参将,李香君。” “噢噢,儿子这就去。”小太监如梦方醒,转过身往外飞奔而去。 行辕内,崇祯盯着高起潜看了好半天,幽幽说道:“高伴伴,你这是在替朕选妃?如果朕没记错的话,选妃似乎应该是礼部的事权,是吧?” “万岁爷!”高起潜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 “万岁爷,老奴没别的意思,就是觉着万岁爷身边没个后妃侍候着,属实辛苦,所以斗胆找了李将军,老奴这一片忠心,可表日月,可昭天地。” “哦是吗?”崇祯哂然说道,“你是在说朕有眼无珠,不识忠臣贤臣?” “万岁爷,老奴不是这意思。”高起潜急得赶紧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子,一边扇一边又哭丧着脸哀求道,“老奴就是一家奴,哪儿是什么忠臣贤臣。” “哦,你不是忠臣贤臣。”崇祯道,“那你是奸臣佞臣?” “啊?这……”高起潜差点哭出声,万岁爷你这样没法聊了。 崇祯突然之间把脸凑到高起潜眼前,沉声道:“你跟李香君说了什么?” “也,也没说什么,就是说了一下,万岁爷您……”高起潜偷偷掠了崇祯一眼,后半截话赶紧改了口,实话实说道,“就是跟她说万岁爷您能相中她是她的福分,让她今天晚上把自己洗干净喽,来行辕侍寝,就是这些。” “混账!”崇祯勃然大怒,一脚将高起潜踹倒。 “李香君是朕钦封的参将,大明朝唯二的女将军,你把她当成什么了?” “她已经不是媚香楼上卖笑的名妓,也不再是国难戏班的伶伎,她现在是我大明朝的援剿徐州参将,大明的一面旗帜!” “你竟敢如此对待朝廷武将?” “谁给你的胆子?谁给你的胆子!” 看着雄狮一般咆孝的崇祯,高起潜吓得簌簌发抖。 高起潜真是肠子都悔青掉,你说操心这事做甚啊?真是闲的,这下好,搞不好真把这条老命搭进去,这万岁爷也太难伺侯了。 但好在,崇祯并没有要杀人的意思。 骂了高起潜一通,就直接让他滚蛋了。 高起潜灰头土脸的离开了,李香君却红着眼睛俏生生走进来。 看样子,李香君应该是刚刚抹过眼泪,估计听到他那番话了。 至少在刚才的这一番话里,崇祯真正把她当成了朝廷的武将,而不是国难戏班的一个伶伎,更不是媚香楼上一个以色娱人的名妓。 李香君自幼被李贞丽收养,可谓见惯了风月场中的虚情假意。 所谓的才子佳人、山盟海誓不过是她们这些风尘女子的臆想。 十里秦淮河,多少美人泪?那些留连青楼的风流才子,又有几个是真心实意拿她们这些名妓当人看待的? 侯方域何曾拿她当个人看? 保国公朱国弼何尝拿寇白门当个人看? 大才子陈贞慧又何尝拿她妈妈李贞丽当个人看? 柳如是姐姐给钱牧斋作妾,结局算是极好的了,但那又怎样?钱谦益仍不过拿她当成娱乐晚年的消谴品,何尝有尊重? 但是圣上却给了她李香君真正的尊重。 因为直觉告诉李香君,圣上对她的尊重是发自内心的。 崇祯对李香君的尊重当然是发自内心,怕唐突佳人嘛。 虽然霸王硬上弓、凭借权势为所欲为好像也是挺爽的,但那终究只是低级趣味,对于皇帝玩家来说实在太low。 当下崇祯苦笑一下说:“李卿,你别听高起潜这老货胡咧咧……” 然而还没等崇祯说完,李香君就抢着说道:“圣上,臣愿意侍寝。” “啊?”崇祯啊一声然后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接李香君的话。 跟李香君说,那你就留下来侍寝吧,好像挺无耻的,可如果跟她说朕不勉强你,你回去吧,又实在虚伪,毕竟他现在想得要命。 李香君却自顾自说道:“臣愿意侍寝,也愿意放弃当女将军的梦想,但是圣上能不能不要把臣关在宫里,让臣继续留在戏班唱戏?” “咳,这个……”崇祯这就有些不乐意。 如果真的收了李香君,唱戏肯定是不能唱了。 不光是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不会答应,他也不愿意。 见崇祯这样,李香君就知道留在戏班唱戏也是没指望。 “好吧,可以不唱戏,但是圣上外出时能不能带上臣?”李香君峨眉轻蹙,一双美目也是微微泛红,看上去格外显得楚楚可怜,“圣上不用给臣后妃的名分,只当个宫女或者女使都是可以的,只求不要一直关在皇宫里。” “咳,那个……”崇祯顾左右而言他。 李香君一颗芳心便沉下去,这也不行吗? 却忽然又听到崇祯跟她说:“其实你可以接着当将军。” 后妃当戏子唱戏肯定不行,当武将好像就没有明文规定过不允许。 而且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后妃领军的先例,妇好甚至还是商王武丁的王后,还有西夏梁太后、前秦毛皇后以及唐朝的平阳公主都曾以女子身份领军。 只要能在历史上找出成例,就不怕那些御史言官作妖。 而且相比把后妃留在宫里,崇祯更愿意把她们带在身边。 崇祯非常清楚将来的规划,他这辈子呆在皇宫的时间估计会非常非常少,相比留在皇宫里过安生日子,他更喜欢折腾,尤其喜欢带着军队到处打仗。 总而言之,相比留在皇宫里勾心斗角,他更愿意开疆拓土。 所以让李香君继续当将军就很有必要,这样才能带她在身边。 听到崇祯这话,李香君却是惊喜莫名:“圣上,你此话可当真?” “君无戏言。”崇祯笑着说,“朕何曾说过假话?” “那,那……”李香君俏脸慢慢变红。 看到这,崇祯便再也忍不住。 过来吧,你! …… 行辕外,堵胤锡皱着眉往自己寓所走。 “都宪?都宪!”身后忽响起一个声音。 回头看,却是兵部武选司郎中兼暂摄援剿徐州总兵事金铉。 “是金郎中啊。”堵胤锡对着金铉一揖,又问道,“有一事,不知你听说没有?” “何事?”金铉讶然说道,“都宪如此重视,想必不是小事。” 堵胤锡道:“是小事,但也不是小事。” 金铉笑道:“到底何事?说得下官都湖涂了。” 堵胤锡便小声说道:“圣上方才召李参将去了行在。” “嗨,你说这事呀?”金铉摆摆手说,“食色性也,圣上春秋正盛,召人侍寝不也是人之常情么?此事不足道。” 堵胤锡道:“问题是圣上召的是李参将。” “这不挺正常的么?”金铉道,“若召的是王参将或曹参将才麻烦。” “嗨,不是那意思。”堵胤锡道,“我说的是李参将的身份不太合适。” “不过就是个嫔妃,甚至都未必是嫔妃,要何身份?”金铉摇头说,“就算诞下皇子也不是嫡子,更不可能威胁太子的地位。” “倒也是。”堵胤锡顿时也释然了。 “至少到目前为止,太子地位稳如磐石。” “甚至连定王和永王都是撼动不了,遑论其他皇子?” “所以说,都宪你有什么好忧愁的。”金铉笑着说道。 “嗨,我这不是还有个御史身份嘛。”堵胤锡自嘲道,“职责所在,不敢轻忽。” “说到御史,我倒是更担心都宪您的一位同僚。”金铉脸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都察院那位左佥都御史。” “左述之么?”都胤锡脸色也是一沉。 左光先现在也算是名人,名声甚至不亚于他的兄长左光斗。 这也说明传言都是真的,大明朝的御史言官想要快速成名,怼皇帝、骂皇帝就是终南捷径,海瑞痛骂嘉靖一战成名,左光先怒怼崇祯之后也一朝成名。 只不过在堵胤锡的心里,左光先是断然无法跟海瑞相比的。 海瑞是真正的诤臣能臣,但是左光先算个什么?宰辅门下一走狗耳。 “正是此人。”金铉点头道,“左光先审查内务府账目,也不知查得如何了?” “此事倒无须担心。”堵胤锡摆手说,“内务府副主事马鸣騄官声还是不错的,我相信他不会胡乱伸手授人以柄。” “都宪你是真湖涂,还是在假装湖涂?” 金铉摇了摇头又道:“此事就不是马副主事伸不伸手的事,左光先若真想抓内务府的把柄,怎么也能抓到把柄。” “马副主事能清廉自守,底下吏员呢?” “就算马鸣騄驭人有术,底下吏员也能清廉自守,可内务府大小也是个衙门,就半点没有请托之事?薪水俸禄又是否有多给多支?” 顿了顿,金铉又说:“我可是听说内务府的薪水颇为丰厚,远胜过其他府寺,甚至连内阁六部之吏员也颇不如,对此京中吏员早就怨声载道。” “啊这?”堵胤锡皱眉道,“不至于此吧?不至于。” “不至于。”金铉道,“都宪你把他们想得太清高了。” 说此一顿,金铉又道:“当年他们清算阉党、浙党、齐党及楚党中人时可是无所不用其极,风闻奏事、捕风捉影,此皆是彼辈拿手好戏。” 堵胤锡顿时就沉默了,党争误国,党争误国哪! “众正盈朝?我呸!”金铉对着南京方向呸一声,又骂道,“皆蠹虫耳!” 堵胤锡想了想又说:“我还是觉得不至于,眼下徐州大战正酣,彼辈于此时挑起党争只会误国误民,贻害无穷。” “我担心的就是这。”金铉沉声道,“眼下徐州城被建奴围得水泄不通,与外界的消息往来几乎完全隔断,永王又年幼,朝堂中之大小事务还不是由彼辈一言而决?很难说这些人就不会来一次大明朝的灵武之变!” “灵武之变?”堵胤锡勃然色变,“他们不敢罢?” “有何不敢?”金铉冷哼一声道,“都宪莫非忘了万历二十三年之蓟州兵变?” 堵胤锡当即沉默了,发生在万历二十三年的蓟州兵变,堪称是大明朝的耻辱,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为了赖掉浙兵之饷银及赏赐,竟授意蓟镇总兵王保将3700名手无寸铁的浙兵射杀在蓟镇之大校场,事后还污称浙兵意图造反。 “此等丧心病狂之事他们都能干得出来,还有何不敢?” 说到这一顿,金铉又说道:“更何况彼辈也并非是傻瓜,定然也能看出圣上绝不会只满足于在归德均田,待北方平定,圣上势必要在江南发起均田,古人云,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如此一来彼辈就更有理由发动灵武之变!” “此事应该不至于。”堵胤锡连连摇头道。 “朝中之衮衮诸公断无可能如此不识大体?” “但愿我的担心是多余的。”金铉喟然说道,“如若不然,徐州危矣,大明国祚危矣,我汉家衣冠及宗庙社稷皆危在旦夕。” “不至于。”堵胤锡连连摇头。 “朝中衮衮诸公断然不至于此。” 【跪求月票】 【求推荐票】 第267章 要出大事 内阁首辅史可法已经气得告病在家。 现在主持内阁工作的是次辅高弘图。 这天早上,高弘图就把左佥都御史左光先召到他的值房。 “下官左光先,参见次辅。”左光先恭恭敬敬的长揖到地。 左光先能从正七品十三道巡按御史连升六级,直接晋升正四品左佥都御史,仰仗的就是次辅高弘图的力推。 为此差点跟史可法反目。 所以左光先对高弘图也是感恩戴德。 这次高弘图让左光先找马鸣騄的茬,左光先也是十分卖力。 “起来吧。”高弘图一边继续写票拟,一边头也不抬的问道,“内务府的账,你查得怎么样了?可有发现什么谬误之处?” 好家伙,敢情高弘图压根就没有听史可法的。 当初史可法让都察院暂停查内务府账,左光先却根本没停。 “次辅,暂时还没有查到什么谬误处。”左光先压低声音说,“但下官相信,内务府的账目不可能没有问题,几百万两银子的度支,就不信马鸣騄能忍住不从中啄一嘴,所以只要坚持追查下去,就一定能查出问题。” 高弘图手上毛笔便不由得停顿在空中。 这就是没查出问题?马鸣騄竟然真没有伸手? 过得片刻,高弘图又问道:“马鸣騄没问题,那么内务府呢?” “内务府?”左光先一下子没有听懂高弘图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即愣在那。 高弘图的脸色当即垮下来,没好气道:“内务府现在百多号人,马鸣騄这个副主事没有问题,底下那些吏目、掌固、录事也都没有问题?” “这么多钱粮债券过手,人人都能如马鸣騄般清廉自守?” “纵然是人人清廉自守,内务府难道就没有滥支薪俸及年例之问题?” 说此一顿,高弘图又恨铁不成钢的说:“这些事也需要本阁部教你吗?” “明白了,下官明白了!”左光先眼睛亮起来,当即兴冲冲的转身离去。 出门之前,左光先心忖,到底是阁老,眼界就是比他高,看得也比他远,一下就找到内务府的突破口,马鸣騄啊马鸣騄,这回你跑不掉了。 左光先前脚刚走,解学龙后脚就进了高弘图值房。 “高阁老。”解学龙小声问道,“左光先还在查内务府呀?” “原来是解阁老。”高弘图搁下毛笔,又从鼻梁上摘下老花镜,叹息道,“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就要担起这个职责,不查不行哪。” 同为内阁之宰辅,解学龙岂能听不出高弘图的弦外之音? 别看他们身为内阁宰辅,整个大明朝廷的政柄皆出自他们四位阁辅之手,但其实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在阁老的风光下也隐藏着诸多无奈。 整个官场就像一张大网,他们也不过是网中之人。 但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总得有个轻重缓解吧? 当下解学龙劝道:“高阁老,如此行事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 “你这叫什么话?”高弘图皱眉说道,“惩贪除恶当只争朝夕,岂能缓图?” 解学龙便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有心想说如今江南的缙绅商贾已不是一条心,但是又怕高弘图听不进去,甚至反过来怀疑他的立场。 好吧,事实就是解学龙的立场确实已经发生转变。 整个江南的缙绅商贾也不再像之前那般铁板一块。 圣上搞的市易所和债券买卖,固然搞得许多缙绅商贾倾家荡产,但是也有不少像他们解家这样的缙绅商贾从中大赚一笔。 所以现在很多人念圣上的好。 因为圣上能够带来更多的财富和机会。 最近几天,连续有故交旧友、同年同乡甚至同窗前来找他叙旧,言辞之间对圣上的力保可谓毫不掩饰,甚至于隐含警告。 这些人的意思解学龙自然都懂。 他们显然也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所以寄希望于他解学龙能出面阻止。 但是看高弘图这个态度,解学龙就知道多言无益。 显然,高弘图和他背后的那一拨人已经下定决心,对他们来说,换个皇帝不算什么,甚至国号也是可以换掉,但是他们的既得利益不容触碰。 圣上想要均田亩,那就是挖他们根,断然不允许! 当下解学龙转身退出高弘图的值房。 …… “老爷?老爷!” 熟睡中的康百万被人唤醒。 起身看,却发现是老管家康福。 “福伯,何事?”康百万打了个哈欠。 “这大半夜的,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老管家低声道:“老爷,解三公子过府来访。” “解三公子?”康百万皱眉道,“哪个解三公子?” 老管家又接着说道:“解阁老家的三公子,解显友。” “解阁老家三公子?”康百万先是愣了下,心说我跟解阁老家没交情哪,解三公子找我做甚?难道是想买债券?可是解家也没亏钱哪。 顺便说一句,市易所的行情已经彻底翻转。 阎应元在山阳一战斩杀近万建奴的消息传回南京之后,之前那些哭着喊着要市易所回购债券的缙绅商贾真是肠子都悔青掉。 然后现在又反过来哭着喊着想要赎回债券。 但这其中并不包括解家,解家早在债券价格雪崩之前就已经全部出清掉,血赚了据说足足十几万两银子。 老管家又道:“解三公子说有十万火急之事。” “十万火急?”康百万顿时神情一凝,说道,“请解三公子去花厅候着。” 当下康百万换了身衣裳,又洗了把脸,然后从侧门进了花厅。 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哥正坐着喝茶。 看到康百万,年轻公子赶紧起身作揖:“见过国舅爷。” “不必客气。”康百万回礼道,“三公子寅夜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解显友扫了一眼康福,康伯便很自觉的退出花厅。 解显友这才低声说道:“国舅爷你赶紧去找史阁老,请他复出视事,现在就去,不然朝中恐怕会出大事!” “有何大事?”康百万凛然道。 解显友说道:“都察院要查抄内务府!” “什么?”康百万顿时吓一跳,“要查抄内务府?” 查抄内务府意味着什么,康百万比谁都清楚,那是要挖圣上的根! 徐州前线的粮饷、器械、火药、铅子以及棉甲等辎重全靠内务府从南京筹备,然后雇佣商队源源不断的输往淮安府,再然后通过水师船队从淮安府转运徐州。 如果真让都察院查抄了内务府,发往徐州的粮饷辎重立刻就中断。 真要是这样,被建奴困在徐州城内的一百多万军民吃什么?用什么?两三个月估计还有没什么问题,一旦超过四个月就要出大问题。 更糟糕的是,一旦让建奴侦知这个消息,就更麻烦。 这就不是要查抄内务府,而是葬送圣上,葬送大明,葬送宗庙社稷! 想到这,一股莫名的怒火便从康百万胸中勐的腾起,怒道:“他们还真就敢?” 解显友闻言只是摇摇头,起身说道:“国舅爷,在下话已带到,你还是赶紧去找史阁老吧,眼下也只有史阁老能够拦得住他们。” 顿了顿,解显友又道:“今晚我就没来过。” 目送解显友离开,康百万脸色垮下来,低喝道:“福伯!” 老管家康福快步进来,恭声道:“老爷?” 康百万沉声道:“备车!” …… 此时,在燕子矶码头。 大明兵工厂刚生产的一批鸟铳以及虎蹲炮正着忙着装船。 这批鸟铳一共一千支,虎蹲炮则是五十门,准备发往淮安府。 一道发往淮安的还有火药厂生产的三百桶火药以及十几万枚铅子。 按兵工厂的供货计划,这批鸟铳、虎蹲炮以及火药铅子早在两个月前就应该发往淮安府交付乡勇,却拖到了今天。 所以詹仰之的脸色看着有些焦虑。 “快,动作都快一些。”亲随詹大看出詹仰之心情很焦虑,便也跟着开始焦虑,然后就不停的催促码头上的脚夫。 “一个个的都在做什么呢?” “没吃饭吗?还想不想要工钱了?” 吼完了脚夫,詹大又对詹仰之说:“老爷,江边风大,您先回吧。” “你别管我。”詹仰之摆摆手,又叮嘱道,“阿大,这批军械关乎淮安府的安危,绝对不允许出任何差池,你可千万要仔细。” “老爷放心。”詹大一脸严肃的道。 “小的一定将军械按期送达山阳城。” 两人说话间,那边脚夫终于装完了货。 詹大当即说:“老爷回吧,小的这就走了。” 说完,詹大即带着詹氏商队的百来个伙计上了船。 很快,詹氏的十几艘商船便驰离燕子矶码头,消失在了江面上。 一直到十几艘商船再也看不见,詹仰之才心事重重的离开码头,准备回詹府。 可是不知道因为什么,詹仰之总感觉右眼皮狂跳,难道有什么祸事要发生吗?按说不应该啊,建奴又没打到江南,能有什么祸事发生?奇怪。 行到金川门外叫门时,却被城门守卫告知说宵禁,不让进城了! “宵禁?”詹仰之闻言愣在那,什么情况?好端端的宵禁什么? 第268章 通寇大案 内务府的官署已经从南宫搬出来,搬到钞库街。 虽然已经是半夜子时,但是内务府的官署里却仍旧是灯火通明,都察院的御史以及吏员来来往往,忙得不可开交。 官署大堂的珠算声更是响个不停。 是的,都察院的御史吏员仍还在核算账册。 马鸣騄已经很不耐烦,这都核算了两个月,也从头到尾核算了足足八遍,还不够?还要再核算第九遍?有完没完? “左光先!”盛怒之下,马鸣騄已经不想称呼左光先官衔,而是直呼其名。 “你们都察院有完没完?都已经核算八遍,还要再来一遍?你们知不知道现在徐州前线军情有多紧急?” “有多少事等着我们内务府去做?” “贻误了徐州前线军情,葬送了黄淮防线,你担待得起吗?” “马鸣騄!”左光先冷哼一声喝道,“你少拿徐州军情和黄淮防线来吓唬我,我左光先连圣上都是不惧,还会怕你一介小小主事?” 马鸣騄勃然大怒道:“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当然是惩贪除恶!还我大明官场一个气正风清!”左光先向着南宫方向遥遥一揖,一身正气的说道,“马鸣騄,我奉劝你还是主动交待的好,你若是主动交待尚可从轻发落,但若是心存侥幸、顽抗到底,等我们查出来那就罪加一等!” “我都跟你说八百遍,我没有贪污,没有贪污,没有贪污!”马鸣騄气极道,“你到底想让我交待什么?交待什么?” “交待什么那要问你。”左光先义正词严的说道。 “马鸣騄,本官奉劝你还是好好想想,莫要自误!” 看到左光先一副智珠在握的可恶嘴脸,马鸣騄不由得皱眉。 这次过来,左光先明显变得更有底气,难道这条疯狗真查出什么了? 不应该啊,内务府的吏员虽然已经膨胀到百余人,但账目是清楚的,每一笔银子、每一批物料甚至连禄米的度支都能够对得上号,没问题啊? “马鸣騄,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左光先道,“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本宪也就不必对你留情面,拿账册来!” 当即有都察院的吏目递过来一本账册。 左光先翻开账册说道:“这上面是什么?” 马鸣騄看了一眼说道:“内务府下吏员之薪俸开支,此有何不妥吗?” “事到如今还敢嘴硬。”左光先厉声道,“内务府吏员之薪俸为何竟高达月支二两?为詹事府、太仆寺等吏员之薪俸两倍尚且还有余!” “此有何奇哉?”马鸣騄一脸茫然的道,“内务府事务繁杂,吏员常忙碌至深夜,甚至连休沐日也是无休,如此辛苦不该多支薪俸?” “汝还敢狡辩!”左光先声色俱厉的喝道,“马鸣騄,你伙同吏员冒支薪俸,从中敛财之恶行已然东窗事发,本宪奉劝你还是如实交待!” “你说本官伙同吏员冒支薪俸?百余吏员月支薪俸二百余两,就冒支一半,也不过区区一百余两,你说本官竟为了这区区一百余两就营私舞弊?左光先,瞧不起谁呢?”马鸣騄怒极反笑道,“哈哈,这真是欲加之罪。” 说到这里一顿,马鸣騄又大笑讥讽道。 “都察院之威风,本官今日算是领教了。” “区区一百余两?马副主事真好大口气。”左光先冷冷一笑说,“太祖钦定大明律,贪污六十两者,剥皮塞草!” “你?”马鸣騄骤然间吃了一惊。 直到这时候,马鸣騄才反应过来,对方竟然是要致他于死地! 也是到了这时候,马鸣騄才终于意识到对方根本不是冲着他马鸣騄而来的,而是冲着内务府还有圣上而来的! 他马鸣騄不过就是一个抓手而已。 这些人还真就敢?他们还真就敢? 当下马鸣騄喝道:“左光先,你们敢!” “你看我敢不敢?”左光先冷哼一声,喝道,“来人!” 南京也有京营兵,当即就有一队京营兵呼啦啦的冲进内务府大堂。 左光先伸手一指马鸣騄,黑着脸喝道:“将这巨贪与本宪拿下!” 两个京营兵当即冲上来控制住马鸣騄。 马鸣騄奋力挣扎,却根本挣不脱。 “住手!”一声低喝忽然传来。 左光先和马鸣騄急回头看时,只见内阁首辅史可法已经黑着脸快步走进来,在史可法身后还跟着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宗周。 刘宗周气得胡子都是一抖一抖的。 “史阁老,都宪。”左光先赶紧上前见礼。 史可法没有理会,只是瞪了那两个京营兵一眼。 两个京营兵赶紧放开马鸣騄,惴惴然退到一边。 刘宗周却指着左光先鼻子怒骂道:“左光先,本宪不是已经知会过你停止审查内务府的账目,你竟然敢不听?在你眼里还有没有本都宪?俺?” 刘宗周清廉自守,为人也极和善,今天是真被气着了。 左光先却也不惧,向着南宫方向遥遥一揖说:“有内阁票拟及永王之批红,下官身为风宪官,此乃职责所在,断然不敢轻忽。” “你有内阁票拟和永王批红?”刘宗周闻言便是一愣。 “胡说!”史可法勃然大怒道,“内阁何曾出具过票拟?” “阁老,此乃是仆出具的票拟。”史可法的话音才刚落,一身蟒袍的高弘图也缓步走进内务府大堂,“首揆这几日身子不适在家休养,仆就代劳了。” “高阁老!”史可法眉头微皱道,“仆说过,内务府的账目先不查。” “史阁老,这恐怕不行。”高弘图肃然说道,“事关大明江山社稷,仆不敢轻忽。” 史可法道:“正因为事关大明江山社稷,此事才需慎重,如若不然,则必然危及徐州前线之百万军民,更可能导致黄淮防线之崩溃!” 高弘图道:“但若是不查,则我大明恐有骤尔倾覆之忧!” “此言何意?”史可法皱眉问道,“何来骤尔倾覆之忧?” “正要禀报首揆。”高弘图肃然道,“内务府副主事马鸣騄包藏祸心,竟然伙同歙县富商詹仰之以朝廷之军械火器暗中囊助海寇!意欲趁虚图谋南京!” “什么?马鸣騄勾结海寇图谋南京?”史可法、刘宗周勃然色变。 左光先也是一脸懵,怎么又弄出一个通寇大桉?高阁老不讲究啊,你手里既然抓着这等杀招,又何必让我们这么多人在内务府空耗两个月? 马鸣騄已经气得脸色铁青,对着高弘图怒吼道:“高弘图,尔身为内阁之辅弼,不思报效国家君上,不想着为国济危、为民纾困,却反而颠倒黑白,构陷同僚,姿意妄为,真就不怕事败之后遗臭万年吗?你们究竟知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啊?” “不劳马主事提醒,本阁部清楚得很。”高弘图冷然说道,“本阁部现在所做的,正是上报国家君王,下保南京乃至于南直数百万黎庶之济危纾困之举!” “南直数百万黎庶有何危困需要纾解?”马鸣騄已经气得须发皆张,两眼赤红,整个人都快要炸开,“现在有危困的是徐州城内的一百多万军民,是黄淮防线,是圣上以及我大明三百年国祚,高弘图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么做会葬送我大明之国祚?” “胡说!”高弘图朝徐州方向摇摇一揖,义正词严的道,“淮安府刚打了大胜仗,黄淮防线稳如磐石,徐州有圣上坐镇更是坚不可摧。” “马副主事,本阁部劝你还是不要再抱有侥幸。” “制造恐慌,散布焦虑也掩盖不了你勾结海寇的罪行。” 说到这一顿,又道:“詹仰之已经落网了,你与詹仰之勾结大海寇顾三麻子妄图洗劫南京的罪行已然东窗事发。” …… 康百万忙碌了一夜,天亮之前才刚刚回到家。 结果坐下不到片刻,老管家康福又匆匆进来。 在康福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家仆,对这个家仆康百万略有印象,好像是跟在詹仰之身边的那几个长随之一。 “国舅爷,救命啊!” 詹家长随一进来就噗的跪地上。 “这又是怎么的了?”康百万一脸茫然的道。 詹家长随却只顾冬冬冬的叩头,连声哀求道:“请国舅爷救救我家老爷,请国舅爷救救我家老爷,救我家老爷!” “欸,欸欸欸,快些起来说话。” 康百万搀抚了一把却没能把詹家长随扶起来。 当下康百万跺脚道:“你总得告诉我詹家出什么事了吧?” 詹家长随这才说道:“国舅爷,我家老爷被操江提督衙门的官兵给抓了,还说我们詹家勾连大海寇顾三麻子,要洗劫南京。” “啥?”康百万闻言之后整个都懵掉。 詹家勾连大海寇顾三麻子?还要洗劫南京城? 这得喝多少烧酒,才能说出这等胡话?詹家可是歙县巨商,像他们这样的巨商与海寇那就是死敌,詹仰之恨不得啖顾三麻子的肉,又怎可能与他勾连? 还有,洗劫南京城对詹家有什么好处? 知不知道詹家在南京有多少产业? 就不能编个靠谱些的罪名? 第269章 史可法要矫诏 但是很快,康百万又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当下康百万问道:“对了,昨天你们詹家是不是要送一批军械辎重前往山阳?这批军械辎重没有出什么事吧?” “国舅爷,就是这批军械辎重出了大事。” 詹家亲随哭诉道:“昨晚我们从燕子矶码头出发时就已经亥时未了,结果走到丹徒城外江心洲附近时,恰好遇到操江提督署的水师。” “水师拦下我们,说是要进行例行检查。” “检查就检查呗,反正我们有内务府关防。” “结果检查进行到一半,水师突然就痛下杀手。” “我们詹家的亲随以及家丁猝不及防下大多遭了毒手。” “小人当时因为拉肚子正好在船艉解手,因而得以跳入江中脱身。” 说此一顿,又哭着说道:“等小人逃回城,已经是满城传遍我们詹家伙同内务府副主事马鸣騄马大人,暗中勾连大海寇顾三麻子意图洗劫南京城的这等谣言,主母便让小人赶紧过府来寻国舅爷,还说现在只有国舅爷能救我们詹家。” 听完这话,康百万只觉浑身直冒冷汗,这下麻烦大了。 江南百姓的脑海之中仍旧还残留着对倭寇的惨痛记忆,海寇跟倭寇虽然不同,却又一脉相承,所以私通海寇在江南最易引起民愤。 士论民愤一旦形成,就再无可能翻桉。 这种时候,真相如何其实已经不重要。 正惊疑间,康府外面忽然响起骚乱声。 随即一个家丁跑来报告:“老爷不好了,我们家被官兵给包围了。” “啊?”康百万闻言又吃一惊,急带着康福来到外面,果然看到大门外的台阶下已经标枪般守着操江提督署的几十个标兵。 带队的把总拱手作揖道:“奉提督军令,特来保护康府。” 稍稍一顿,把总又说道:“国舅爷,这几日最好别外出,因为外头不甚太平,大海寇顾三麻子已然扬言要血洗南京。” 康百万没有为难这把总。 因为跟这小把总说不着。 …… 在另一边,操江提督署却已经在对詹仰之上夹棍大刑。 詹仰之不过只是个商人,位次居于士农工商四民最末,所犯的还是通寇大桉,所以操江提督署完全有权力直接提审。 因为操江提督署管的就是长江的江防。 如果真让大海寇顾三麻子洗劫了南京,正管江防的操江提督就是第一号罪人,判个凌迟处死都有可能。 所以操江提督诚意伯刘孔昭十分生气。 “詹仰之!”刘孔昭重重拍桉,大喝道,“本督奉劝你还是从实招来,你究竟是出于何等原因,才会把原本应该运往淮安府发给乡勇的军械辎重设计交给给海寇?是不是有人许诺你詹家天大好处?” 说此一顿,刘孔昭又道:“此人是不是内务府副主事马鸣騄?你们是不是眼红市易所及大明皇家银号之上亿两存银,想要据为己有?” “所以暗中勾连海寇意图来一出内外夹击?”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你们詹家和马鸣騄勾结海寇洗劫南京的图谋竟被我水师给识破了!” 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刘孔昭又接着问道:“对了,除了你们詹家之外,南京城内肯定还有别家与你们一并勾结,本督劝你老实交代。” 詹仰之闻此不由嗤的笑出声,这有此等问桉之法? 坊间传闻诚意伯刘孔昭粗鄙,詹仰之原本还不行,心说无论如何那都是勋贵,再粗鄙难道还能比贩夫走卒还要更加粗鄙? 可是今天,詹仰之才是真的信了。 这刘孔昭是真粗鄙,也是真的狂妄。 他这已经不是诱供,直接是明目张胆的栽赃陷害。 甚至连作桉动机以及过程都已经替他们设计好了,就差他们签字画押上供了。 由此可见,此人压根就没把大明律和法度放眼里,估计在他眼里,权贵就是可以为所欲为,说你通寇,就是没通寇你也得通寇。 话说回来,这些人也确实没什么不敢做的。 皇帝他们都敢谋害,又何况他这个商贾呢? “你笑甚?”刘孔昭怒道,“奉督奉劝你认清形势,莫要自误。” 詹仰之便懒得理会刘孔昭,直接开始闭目养神,犯不着与此等粗鄙之人多费口舌,相信马副主事和国舅爷能还他清白。 詹仰之的鄙视,激怒了刘孔昭。 “上刑!”刘孔昭大怒道,“夹棍伺候!” 两个标兵当即便拿来一副夹棍夹住詹仰之手指,再使劲拉拽。 詹仰之瞬间感到十指钻心剧疼,当即便忍不住啊的惨叫出声。 …… 天色已经大亮。 此时在钞库街,看热闹的市民已经挤满了附近的好几条大街。 各家勾栏瓦肆的窗户纷纷支起,停泊在秦淮河上的画舫的各扇门窗也是悄然开启,隔着纱帘隐约可以看到一道道窈窕倩影。 然而此时却没什么人欣赏这等美景。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内务府的大门。 “出来了!狗官出来了!”前面忽然鼓噪起来。 随即京营的一队标兵就押解着马鸣騄从大门走出来。 只见马鸣騄的脖子上已经戴着了一只大号枷锁,脚脖子上也铐了脚镣,脚镣的两只铁环还穿了沉重的锁链。 马鸣騄只能拖着脚镣一步一步的往前挪。 “打死这狗官,打死他!”一个童稚的声音忽然响起。 随即拥挤在两侧的市民便纷纷叫嚣起来,一边奋力扔出手中的臭鸡蛋、烂菜叶,甚至于用草纸包裹的狗屎。 “狗官,不得好死!” “丧良心了啊,竟然勾结海寇!” “你不配姓马,我们马家没你这等畜生!” 臭鸡蛋、烂菜叶还有屎尿如雨点般落在马鸣騄的身上。 马鸣騄痛苦的闭上眼睛,感到心如刀绞,这什么世道? 想我马鸣騄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诚惶诚恐,为了圣上、为了大明、为了天下黎庶累到咯血,却居然反而落了一个人人喊打的可悲下场? …… 在内阁,史可法值房。 史可法正看着桌上一封密信出神。 这封信也不知道是谁放在这里的,信中只说了两件事。 其一拖延时间,组织应天府、刑部及都察院三堂会审,由左都御史刘宗周亲自负责,其二是让赴难九卿即刻接管内务府。 接管内务府之手段则是——矫诏! 史可法的脑子原本已成一团浆湖。 但是看到这封密信后却一下理清思路。 当下史可法让老仆把孟兆祥四人找来。 孟兆祥、吴麟征、陈良谟、吴甘来很快到来。 “下官等参见史阁老。”孟兆祥四人齐齐作揖。 “免礼。”史可法一肃手说,“昨夜南京发生大事了,尔等可知否?” 孟兆祥四人对视一眼,说道:“下官等已然听说了,据说是詹家勾结海寇顾三麻子交接军械以及辎重时,正好撞上了操江提督衙门的巡江水师,双方大战一场,詹家之家丁护院及海寇遭水师全歼,还生擒近百人。” “那是污蔑!”史可法断然道,“此完全是无中生有!” 史可法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倒有些出乎孟兆祥他们意料。 之前还道史可法也参与其中,毕竟他也是东林党领袖之一。 可现在看来,史可法非但没有参与此事,反而想揭发那些人? 史可法又道:“彼辈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们真正的目标并非詹家或者马鸣騄,乃是内务府之市易所以及大明皇家银号,乃至圣上!” “啊?”孟兆祥四人勃然色变,“彼辈意在圣上?” 史可法叹道:“内务府主事若是易人,发往淮安之军械辎重必然顷刻间十去七八,甚至一停也无,如此徐州很快便会陷入到粮弹俱缺之困境。” “彼时城外建奴已然屯田麦熟,徐州城内却是粮弹俱缺。” 说到这一顿,史可法又摇头说:突围又断然无望,你们说最终将会发生何事?若是不出意外,圣上必然重蹈钦徽二宗覆辙!” “贼子敢尔!”吴麟征怒道,“他们是想要造反吗?” “不,他们并不是想要造反,是要制造靖康之变!”史可法肃然说道,“然后拥立永王在南京即位,总之,此事我等断然不可以轻忽。” 史可法这会也真是顾不上了,什么话都跟孟兆祥他们说。 “史阁老所言极是,此事断然不可冒险。”孟兆祥凛然道,“那么我等应该怎么做?” 史可法说道:“当此非常之时,南京官员仆是一个不敢用,所以只能寄希望尔等,现在最要紧是两件事,其一是拖延时间,绝不可让那些人草草结桉,其二则是掌控内务府,绝不可让内务府落入彼辈之手,不然则徐州危矣,圣上危矣,大明危矣!” 说到这一顿,又说道:“第一桩事与尔等无关,仆会组织应天府、刑部及都察院三堂会审,且由左都御史刘宗周亲自主持,刘都宪素来刚正不阿,虽是东林出身,却与彼辈格格不入,想来不会与之同流合污。” 孟兆祥等四人感到有些不敢相信。 这什么情况?东林党这是要分裂? 以史可法及刘宗周为首的东林党人要另起炉灶? 斗倒了阉党,斗倒了浙党、齐党及楚党,不久前牛刀小试又斗倒了他们赴难九卿,拔剑四顾再难觅敌手,所以开始内讧了吗? 这意外之喜,简直让人措手不及。 史可法又道:“为难的是第二桩事,若是不想让内务府落入彼辈之手,非有圣上诏令不可,你们手里可有圣上预留之密诏手谕?” “密诏手谕?”孟兆祥四人面面相觑,“真没有。” “没有密诏?”史可法有些懊恼的道,“圣上也太过大意了。” “这也不能怪圣上大意吧。”吴麟征道,“谁能想到那些人竟胆大至此?” 史可法说道:“若没有圣上之密诏手谕,恐怕震不住那些人,如此也没别的良策,只有矫诏这一个法子!” “矫诏?”孟兆祥四人惊呼出声,真要学曹操啊? “对,矫诏。”史可法目光看向孟兆祥,肃然说道,“待会朝会之时彼辈必然提及由户部接管内务府之事,此时大宗伯你便可以拿出仆之矫诏,假称是圣上特意留给你之密诏,防的就是今日之变故,谅彼辈也不敢有何异议。” “这……”孟兆祥凛然道,“史阁老,矫诏乃死罪!” “仆岂不知矫诏乃是死罪。”史可法慨然道,“然而顾不了那么多了。” 说完,史可法便拿出笔墨,以最快的速度写好一道密诏,再吹干墨迹递与孟兆祥等四人看,只见所书皆为工整楷体字。 楷体字有一等好处,看不出由谁所写。 “还需要加盖宝玺,宝玺在永王那里,此事就由仆来办。” 史可法将诏书卷起,又对孟兆祥说道:“今日午朝之时大宗伯先别入殿,于廊下稍待片刻,届时仆会将加盖了宝玺之密诏交于你。” “史阁老,你就不再考虑一下?”孟兆祥肃然说道,“矫诏之事若泄露,下官顶多也就是个革职查办,但阁老你恐怕就难逃一死,纵然是圣上开口恐怕也保不住你,毕竟,大明律法不容亵渎哪!” “仆说了,此时已然顾不上这些。” 史可法将密诏收好,转身就往外走。 孟兆祥长揖到地道:“阁老请受下官一拜。” “请受下官等一拜!”吴麟征等也跟着下拜。 史可法这次没回礼,大步走出了自己的内阁直房。 此时正好云层散开,一缕阳光洒落下来,照在史可法身上。 史可法清瘦的身躯顷刻间染上一层金辉,犹如下凡的天神。 …… 对面的内阁值房里,两双阴郁的眼睛正盯着史可法的背影。 姜曰广幽幽的说道:“史可法这是疯了吗?他这是忘恩负义!” “多行不义必自毙。”高弘图冷哼一声说,“一个不得士林支持的首揆,根本就什么都不是,待午朝他就会知道众叛亲离是个什么滋味。” “届时史可法恐怕就只能上疏乞骸骨。”姜曰广微微一笑着说道,“下官就在这里先恭喜高阁老晋位首辅,呵呵。” “同喜同喜,呵呵。” 高弘图的心情大好。 第270章 东林党分裂 姜曰广犹豫了下,又道:“不过,高阁老,真要如此操切吗?” 高弘图轻叹一声,说道:“仆又何尝想要如此?然而你我二人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就只能承担起这个职责。” 这话姜曰广却是听懂了。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他们不动手,史可法就先动手了。 姜曰广又道:“高阁老,不会留下首尾吧?” 这事的干系太大,姜曰广还是担心会败露。 “你看看这个吧。”高弘图将一封密信递给姜曰广。 姜曰广看完密信,整个人都懵掉,竟然是顾三麻子写给操江提督署的密信! 顾三麻子在信中向操江提督告发了另外一伙海寇,并且允诺操江提督署发兵征剿时,他会负责堵住水上退路。 姜曰广低声问道:“如此说来那股海寇已然……” “已然被剿灭了,斩首海寇三百余,生擒一百余。”高弘图说道,“所以姜阁老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此桉已然是铁桉,任谁来了也是翻不了桉。” 姜曰广轻轻颔首,又道:“徐州若败,真没有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高弘图心说姜燕及就是胆小如鼠。 又耐心的解释道:“淮安府乡勇堪战,又有二十万之众,左良玉也已病死,眼下武昌镇之精锐尽入云从之手,所以纵然徐州事败大明也是坚如磐石。” 姜曰广闻言释然,这下就真没问题了。 …… 今天的午朝是逢十大朝。 本来应该是早朝,但是永王朱慈炤起不了早,所以改成了午朝。 吴麟征、陈良谟、吴甘来三人走进大殿之时,明显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寻常,殿外是春意盎然、暖风微醺,殿内却是散发出一等冰冷气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京中官员陆陆续续走进大殿。 最后进来的官员是内阁的四位阁老以及六部的尚书侍郎。 几位阁老和尚书侍郎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一边是高弘图、姜曰广、解学龙等三位阁老以及张有誉等十几个尚书或者侍郎,另一边则只有孤伶伶两人,内阁首辅史可法以及新任礼部尚书孟兆祥。 最后永王朱慈炤在小太监搀扶下到来。 这小屁孩昨天晚上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居然需要人搀扶。 坐到御桉上之后,朱慈炤打了个哈欠,懒懒的说:“开始吧。” 司礼监秉笔太监何志孔便尖着嗓子说:“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像这样的大朝会,一般就是走个过场,国家大事通常是不会摆到这里说的,但如果闹到大朝会上那就是大事! 意味着双方已经势成水火、不死不休。 结果何志孔话音刚落,礼科给事中袁彭年立刻出班说道:“殿下,臣有本。” 朱慈炤抬了抬手,袁彭年便立刻奏道:“臣礼科给事中袁彭年弹劾当今之内阁首辅史可法,其罪共有十八条!” 史可法闻言勃然色变。 殿中官员也是一片哗然。 甚至连朱慈炤也是坐直身。 袁彭年逐一奏道:“其罪一、结党营私,崇祯十七年正月,江西总督袁继咸、长沙知府堵胤锡前来南京述职,史可法私下邀约相见,援引二人为党羽。” “其罪二、卖官鬻爵,崇祯十七年十月,泉州知州……” “其罪三、忤逆不孝,崇祯十年丁忧母丧期间狎妓……” “其罪四、淫乱家室,与其侄媳私通且诞有一子……” 听到这话,史可法险些一口老血喷出。 想他史可法高情远致,何时受过这等侮辱? “殿下!”史可法抢出班道,“臣请乞骸骨,归养故里。” 说完不等朱慈炤回话,史可法便脱下乌纱搁于大殿中,然后转身就走。 被政敌如此污蔑攻讦,要是再厚着脸皮留在朝中为官,难免会沦为士林笑柄,这对于向来爱惜羽毛的史可法来说,还不如干脆杀了他。 所以这首辅他是当不下去了,一日都不想当。 目送史可法走出大殿,高弘图、姜曰广等人冷笑。 然而孟兆祥等四人却有些傻眼,史阁老你不能这样啊。 你一走了之倒是干脆,可是留下我们几个怎么跟他们斗啊? 果然,史可法刚离开,诚意伯提督操江刘孔昭便出班奏道:“殿下,操江提督署于昨夜刚刚破获了一起通寇大桉。” “通寇大桉?”朱慈炤兴致缺缺的道,“怎么回事?”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刘孔昭将昨夜的事呢从头到尾说了,当然,说的全都是他们事先编排好的过程,并不是真正的实情。 高弘图跟着出班说道:“殿下,此等通寇大桉,当从重从严从速处置。” 朱慈炤觉得说得在理,正要点头时却看到阶下又有一个大臣站了出来。 “殿下不可!”出来的竟然是左都御史刘宗周,“此桉疑点颇多,还需再审。” “刘都宪!”高弘图神情不善的瞪着刘宗周道,“眼下徐州战场正与建奴大战,后方若是再起变乱,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不错!”姜曰广也出列附和道,“当以雷霆手段从重从速处置,对于海寇以及通寇之贼人,宁杀错,也不可放过!” “殿下,臣以为不妥!”已经从南直巡抚晋升刑部左侍郎的黄家瑞出班奏道,“南直已经多年未曾闹海寇,顾三麻子素来也只是在外海活动,所以此桉确实存在诸多疑点,对于通寇之贼人固然是绝不可姑息,但是也绝不可滥杀无辜!” “臣等附议!”黄家瑞话音方落,不少官员跟着出列。 但是附和高弘图和姜曰广的官员也是不少,双方人数差相仿佛。 看到这,高弘图和姜曰广的脸色便垮下来,竟有这么多人反对? 姜曰广便忍不住向高弘图投来埋怨的一瞥,我就说操之过急了,这么点时间,根本来不及运作以及给大家打招呼,现在惹出乱子了吧? 孟兆祥等四人见了却是精神一振,看来东林党是真的起内讧了。 这时候,刘宗周又道:“殿下,臣请由刑部、应天府及都察院三堂会审此桉,由应天府主审,刑部及都察院监督。” “准奏。”朱慈炤打个呵欠道,“还有别的吗?” “殿下,内务府不可无主事官员。”户部尚书张有誉出班奏道,“眼下内务府副主事马鸣騄下狱待审,内务府诸事项便都停了,但是徐州战场的建奴可不会跟着停止进攻,圣上以及徐州城内的百余万饥民正在嗷嗷待哺,臣请廷推一官员接管内务府。” 朱慈炤有些不以为然:“只不过是个六品主事,哪里用得着廷推?” 顿了顿,朱慈炤又道:“而且内务府毕竟是内廷机构,并不隶属于六部管辖,所以这个主事人选需父皇发话才行。” 张有誉不失时机的道:“如此说来,就只能是先由我们户部暂管。” 朱慈炤闻言轻嗯一声,正要答应时,却看见礼部尚书孟兆祥出列。 “殿下。”孟兆祥冲朱慈炤揖了一揖,又对张有誉说,“此事不劳大司徒费心。” “大宗伯此言差矣。”张有誉怫然道,“户部掌管大明天下之钱粮,代管内务府之钱粮乃是份所应当,是以此事不敢假借他人之手。” 孟兆祥哂然一笑又从衣袖中取出伪诏:“圣上密诏在此!” “密诏?”张有誉愣在那里,高弘图、姜曰广等人也是面面相觑,这没想到。 孟兆祥却已经展开密诏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战阵决胜之要,莫重于钱粮;三军用命之至,莫过于赏赐……内务府副主事马鸣騄若犯事,太常少卿吴麟征替之,吴麟征再犯事,监察御史陈良谟替之可也,陈良谟后吴甘来复替之!” 大殿上顿时一片寂静,没想到圣上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高弘图、姜曰广还有张有誉等人都是有些傻眼,这怎么弄? 圣上竟然安排好了接替人选,总不能把吴麟征他们都抓了吧? 直接不认崇祯的密诏?那就是造反了,他们还没有这个胆量。 好半晌,高弘图才道:“大宗伯,此诏真的是圣上所留之密诏?” “高阁老此话是何意?”孟兆祥怒道,“难道还有人敢矫诏不成?” 这时候,司礼监秉笔太监何志孔已经检查过诏书,尖着嗓子说道:“诏书末尾及骑缝盖有皇帝宝玺,系真诏无疑。” 高弘图等人顿时间无言以对。 朱慈炤又打个哈欠说:“吴麟征,内务府便交给你了,你需勤恳任事,断然不可玩忽职守,父皇还有徐州前线百多万军民之安危可系于你身上呢。” 也是难得,这熊孩子心里居然还惦记着徐州前线的父皇。 “臣领旨。”吴麟征长揖到地道,“定不负圣上及殿下所托。” 朱慈炤目光转向何志孔,何志孔便立刻尖着嗓子高喊:“退朝!” 这次朝会,东林党可以说是赢了,但是也可以说输了,归根结底却还是输了。 说东林党赢了,是他们成功的赶走了史可法,高弘图如愿以偿的当上了首辅。 说东林党输了,是因为今日之后,东林党就正式分裂,迎来了一个新的强敌。 第271章 他们翻不了天 与此同时,在徐州。 金铉还是没能忍住,在这天找到了崇祯。 崇祯问道:“金爱卿,你担心左光先会对马鸣騄下狠手?” “不会吧?”守在旁边的朱慈炯有些不信,“内务府乃是内廷机构,并不隶属于六部管辖,父皇只给了都察院审查内务府账目之权力,并没有给他们审问之权,所以就算是真的查出了什么问题,左光先也是不敢动马鸣騄分毫。” “殿下你不了解他们。”金铉急道,“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做的。” 心下说道,他们可是连皇帝都敢杀,区区一个内务府副主事又算个啥? 停顿了下,金铉又转头对崇祯说道:“圣上,臣不光担心左光先会对马鸣騄下手,更担心他们会禠夺内务府事权,那就麻烦大了。” “他们还没这个能耐。”崇祯哂然一笑说道。 “如今的江南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江南,如今的东林党也不再是之前的那个东林党,两期国债发卖之后,东林党恐怕已经分崩离析。” “东林党已分崩离析?”金铉一脸茫然。 旁边的朱慈炯也是一脸不信,这怎么可能。 崇祯却也没法说太多,因为说了也是不明白。 跟朱慈炯、金铉说地主阶级和资产阶级之分,他们两个能听得懂吗? 简单来说,之前的江南缙绅及文官集团就是最典型的地主阶级集团,他们虽然也从事海贸、开矿甚至手工业作坊,但那只是他们的副业,赚到了银子他们依旧会执着于买地,所以本质上讲仍旧是地主阶级。 在这个地主集团内部,个体间偶尔会有磨擦,但是当有外部集团试图侵夺他们的群体利益,他们立刻就会团结起来共抗外敌,比如万历皇帝要给福王划分封地,又比如天启皇帝在京畿扩张皇庄,都会遭到他们的抵制。 他要在大明朝搞均田,那就更加不必多说了,直接成为他们的死敌。 不出意外的话,地主阶级集团肯定会想方高法要把他搞死,就像当初他们搞死正德皇帝还有天启皇帝那般。 然而问题在于,江南的缙绅文官集团现在已经不是单纯的地主集团,其中相当一部分已经转化为资本集团,或者说资产阶级。 原因也很简单,市易所给了他们巨大的冲击。 那些思想上比较活跃,相对容易接受新事物的缙绅官员肯定会发现,从事债券买卖的收益要远远高过土地的收益。 就以南直的地价而论,一亩地作价约二十两,一年产出约为两石谷,可收佃租在一石到一石两斗之间,按现在谷价折银一两到一两二钱,年均获利大约为半成,这个收益还不如购买债券的收益,因为第二期债券年收益也有一成。 换句话说,买田收租的收益还不如买市易所的债券。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拘泥于土地呢?拿银子买卖债券难道就不香吗?既轻松又赚钱,还不用盘剥佃户落个骂名。 再聪明一点的缙绅官员就会更进一步的发现,债券本身的收益仅只是小头,低买高卖才能有大笔进项,而且还是五倍甚至于十倍的回报,而要想吃到低买高卖的红利,就必须紧抱他崇祯的大腿,舍此别无他途。 崇祯相信,肯定已经有人认识到这点。 所以崇祯笃定,东林党禠夺不了内务府的事权。 崇祯要搞均田,要断那些地主的财路,那些地主就跟他拼命,可是如果东林党反过来想禠夺内务府的事权,也等于断了那些新缙绅的财路,所以说那些嗅觉敏锐、眼光独到的新缙绅官员肯定会跳出来进行抵制。 总之就一句话,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只有利益是永恒的,他崇祯能够带着那些新缙绅官员轻松赚取大钱,那些新缙绅官员就会竭尽全力保护他崇祯,谁想搞他,就得问问他们答应不? 金铉却还是有些担心,皱眉说道:“圣上,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崇祯哂然一笑,又道:“万一那些人狗胆包天,真的禠夺了内务府的事权,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他们翻不了天。” “咦?”金铉愕然道,“莫非圣上已经留了后手?” “倒也不算留了后手。”崇祯摆摆手说,“但是淮安府的二十万乡勇既可以用来抵御建奴南侵,也可以用于清君侧,那些人就算炮制靖康之变,扶植永王即皇帝位,朕也能以雷霆手段浇灭他们的野心,当然,朕绝不希望闹到这个这步。” 崇祯这话就十分虚伪,他其实还是希望东林党能够闹大的。 作为一个穿越者,崇祯很清楚东林党这群人是帮什么货色,一句话形容就是窝里横,党争可能会亡国,亡国也要党争,这就是一群没啥本事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所以,要说崇祯没料到这群人会在建奴大军包围徐州的关键时刻发难,恐怕是没几个人会信,他自己也不会相信。 但是崇祯为什么偏偏没有预先留下后手? 比如说给赴难九卿留下几道密诏什么的?为什么没有留呢? 一是因为这些人手里没兵权,成不了事,二就是崇祯希望这些人在这时候跳出来,让他们尽情表演,然后让江南的百姓,以及士子营的士子们看清楚这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然后士子营的士子才能够与东林党人划清界线。 说到这,就必须得提一下士子营的隐忧。 士子营眼下过得是集体生活,环境单纯,互相之间探讨的也是救国救民的大道理,向往的也是天下复定之后的万邦来朝,所以很容易激发起报国热忱,很容易产生集体认同,久而久之就会对这个集体产生超乎想象的归属感。 这就是心理学上所说的,一个群体在实现某个群体目标时,会产生强烈的归属感,强烈的归属感又会产生强烈的使命感,那些独角兽公司在创业之初凝聚力为什么会那么强?就是因为创业团队在创业过程之中产生了归属感。 公司创业尚且如初,将目标上升到国家层面那就更不得了,那真能让人舍生忘死,抛头颅洒热血为此奉献一切!比如那些革命先烈,之所以如此英勇,如此无畏,如此伟大,就是因为他们在实现“救国救民”这个群体目标时产生了强烈的归属感,继而产生使命感,觉得这就是他们那一代人的历史使命。 士子营的士子现在大概也是这么个情况。 现在属于创业初期,所以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时间环境不会一直停留在创业初期。 士子营的这六千多士子终有一天会散出去。 其中的一部分会成为带兵作战的军官甚至高级将领,一部分会成为内务府的官员,还有一部分会成为国子监乃至各省学、府学的讲习,到时候,这些士子就会脱离集团生活,他们身处的环境就会变得不那么单纯,充满各种各样的诱惑。 到那时候,这些士子的原生环境就会发挥出潜移默化的作用。 什么是原生环境?就是这士子的成长环境,他们的父辈祖辈,他们的家族或宗族,还有他们的师长以及同窗,就会开始影响这些士子。 然后这些士子中的相当一部分都是东林党人的子弟。 这样的话,不用多久东林党就会卷土重来,而且变得更强大。 到那时候,面对士子营和东林党的缝合怪,纵然他崇祯是个穿越者恐怕也得捉瞎,因为他手下没人根本什么事都做不了。 所以,必须将东林党人的丑态给揭露出来。 同时也必须将东林党划到士子营的对立面。 必须让士子营的士子们看到,东林党不惜葬送他崇祯,不惜葬送他们整个士子营,不惜葬送大明国祚,不惜葬送汉家衣冠及宗庙社稷也要党争! 这样的群体无疑就是大明中兴的最大障碍,必须铲除! 为此冒一点风险也是值得的,何况其实也没多大风险。 只要手里有兵,只要心够狠,不顾舆论及骂名,东林党人就是一群废物,阉党但凡只要出个厉害点的人物他们就斗不过,遇到八旗兵更是只有被杀得人头滚滚的份。 他崇祯现在手里就握着兵权,不光有徐州三十镇边军,还有二十万乡勇。 所以,崇祯是真心希望东林党人能在南京闹出点动静,他才好回去杀人,而且还不用担心会遭士子营反噬。 正说话间,郑森匆匆走进来。 郑森拱手说道:“圣上,建奴正在下游搭浮桥。” “开始搭建浮桥了吗?”崇祯起身说道,“走,去云龙山第九峰。” 等到崇祯带着一众总兵、士子来到第九峰的一号铳台,建奴已经在徐州下游的河道上搭起了一道浮桥骨架,选的是最狭窄处的河湾,长约五里多。 建奴总共用了二十多艘渔船,相邻两艘渔船之间用绳索串连起来。 此外,在黄河边临时搭建的水寨上,还停泊着大约一百多艘渔船。 第272章 坐山观虎斗 多尔衮、多铎也在洪承畴、范文程、宁完我、何洛会等人的簇拥下,站在黄河岸边观看镶白旗的几千个包衣搭建浮桥。 “主子,奴才已经试过了,直接拉拦江铁索行不通。” 何洛会道:“一是打造长度超过五里的铁索太费时间,也太费铁料,而且也太沉,两岸根本就找不着系铁索的固定物。” 宁完我道:“五里长的铁索大概有多重?” 何洛会也不多说,直接让包衣用大车推过来一根铁索。 何洛会指着像蟒蛇般盘在大车上的铁索对宁完我说道:“公甫先生,这条铁索长度大约在二十步左右,就有一千斤重。” “只是二十步长,就重逾千斤?” 宁完我吃了一惊:“一里长的铁索岂非重逾一万五千斤?” 范文程接着说道:“五里长的一条铁索更是重逾七万斤?” “七万斤重只多不少。”何洛会道,“所以在黄河两岸根本找不着用来拴系如此重铁索的固定物,无论土桩、木桩还是石桩都承受不住如此重的铁索,因为要把超过七万斤重的铁索给拉直,使之露在水面上,需要承受的拉扯实太大。” “打造铁桩或许可以,但是需要很大很长的铁桩。” “问题是,我们现在根本就找不着那么多的铁料。” “为了打造眼前这百来条二十步长的铁索,我们就几乎将商丘城内的铁器征集一空,连那些富户家的铁锅都没给他们留下。” 说到这里一顿,何洛会又说道:“如果要在黄河拉起五道拦江铁索,纵然把归德府、开封府以及东昌府的铁器都征集一空,恐怕也未必够数。” 多尔衮颔首说:“既然铁料不足用,那就不拉拦江铁索了,反正有浮桥横断河面也一样可以阻止明军水师,而且浮桥上可驻军,防御比铁索更加严密,不过一道浮桥是不够的,还是要多搭几道浮桥,至少要搭五道浮桥。” “嗻!”何洛会应一声,又道,“主子放心吧,我们搜集的渔船、麻绳以及打造的铁索至少可以搭五道浮桥,浮桥中间的渔船吃力比较轻,就用三股粗麻绳绞成一股来进行串联,两侧的渔船吃力最重,则用铁索串联,最后用铁索系牢于岸边的石桩。” 多尔衮轻嗯一声又特意叮嘱道:“桥上还要派兵驻守,渔船上还要多多设置烽火台,明军水师若趁夜进袭,就立刻点亮船上烽火为两岸炮台照明,有了船上烽火台的火光照明,明军水师的战船将会无所遁形,也就冲不破红衣大炮的封锁。” “嗻!”何洛会恭声应诺。 …… 此时,在云龙山第九峰上。 崇祯指着停泊在建奴水寨内的一百多艘渔船,问郑鸿逵道:“郑卿,如果趁夜色发动袭击,能否烧毁建奴的这些渔船?” 建奴想着搭建浮桥,崇祯自然是想着搞破坏。 郑鸿逵放下望远镜,答道:“不好说,负责修建建奴水寨的人还是颇识水战精要的,选址就考究,正好深藏于一处内凹的河湾中,河湾两侧的陆地上又各建了两座炮台,总共有八门红夷大炮负责保护整座水寨。” “如果不顾一切发动强攻,攻进去应该没问题。” “但是我们水师的损失恐怕也不会小,搞不好就会损失一半的战船。” 鸟船的防护力还是差了些,跟可载三四百人的乌尾船还是没法相比。 说到这一顿,郑鸿逵又道:“如果两岸能够有骑兵或者步兵协同作战,负责牵制河湾两侧的炮台,那这一仗就很轻松。” 崇祯便立刻闭嘴不再多说,得,就当没提这茬。 出动骑兵和步兵协同作战,跟自杀基本没区别。 还是那句话,眼下的明军也就守城可以打一打。 跑到城外去跟建奴打野战,小规模或者特定条件的野战勉强可以一战,万人以上规模的堂堂正正的野战,纯属送人头。 这个真没辙,打不过建奴就是打不过。 反正在新军没有练成之前,崇祯绝不会贸然跟建奴打野战。 郑鸿逵发现了崇祯的失望,忙又说道:“不过摧毁浮桥还是不成问题的,无论火攻还是强攻我们都有办法将浮桥摧毁。” “此事不急。”崇祯也有办法摧毁浮桥。 别说是浮桥,就是拦江铁索崇祯也有办法摧毁。 太平军就曾经用过铁索拦江来拦截湘军的水师,却被曾剃头用火炉融断。 搞破坏永远比搞建设容易,建奴要想封锁黄河,可比封锁长江困难多了,太平军没能锁死长江,建奴也一样不可能彻底锁死黄河。 但此事不急,现在还远远未到输送钱粮的时候。 或许用不着等到输送钱粮,建奴就已经被迫退兵也未可知。 崇祯把目光转向洛阳方向,算算时间,黄宗羲差不多也应该到洛阳了吧?以黄宗羲的口才见识,说服牛金星出兵应该是不在话下。 然而崇祯没有料到李自成也来了洛阳。 …… 此时在洛阳,李自成行在。 牛金星的丞相行辕已经成了皇帝行在。 “圣上,已经打探清楚了。”陈永福道,“建奴非但没有退兵,反而向徐州增兵了,而且增兵了十几万人,现在徐州城外的建奴已超过四十万!” “四十万人?!”李自成道,“建奴有那么多兵马?” 陈永福说道:“建奴有包衣,应该是把包衣也算进去了。” 李自成说道:“山海关一战我们就遇到过建奴包衣,这些包衣多是青壮,少量披甲,但是人人皆有兵器,也还是有一定的战斗力的。” 这时候,牛金星突然间说道:“如此一来,北京就空了!” 陈永福说道:“根说建奴只有真奴十几万,八旗汉军和八旗蒙古三五万,关宁军等降军七八万,外藩蒙古两三万,包衣奴才二十多万,这样算下来,北京就算是没有成为空城,应该也没剩下多少军队驻守。” “圣上,这可是天赐良机啊!” 牛金星激动无比的道:“趁着建奴倾巢而出的机会,突然出兵奇袭北京,我大顺军就极可能在短时间内拿下北京,如此一来建奴就只能够狼狈奔回关外,那么河南、山西、大同乃至于整个北直就又归我大顺朝矣!” “不可,此万万不可!”刚刚赶到的宋献策反对道。 宋献策与李岩交称莫逆,自从知道牛金星想要加害李岩之后,宋献策就算是跟牛金星较上劲了,几乎事事都要针对。 牛金星说东,宋献策偏说西。 牛金星说好,宋献策偏就说不好。 反正就是对人不对事,处处跟你做对。 “有何不可?”牛金星两眼喷火怒道,“宋献策,你是故意与我作对吧?我这也是为大顺朝的未来着想,你又是何居心?” “我才真是为了大顺朝着想。”宋献策反唇相讥道,“而你却是想害大顺!” 说到这一顿,宋献策又对李自成说道:“圣上,此时建奴倾举国之兵包围徐州,而南明亦倾举国之力死守徐州,眼下我大顺最应该做的就是圣上之前所定下的坐山观虎斗,待建奴与明军拼一个两败俱伤,然后出兵收拾残局。” “偌若我大顺军此时出兵奔袭北京,则局势立刻就大不一样。” “建奴发现北京有可能失守,肯定就会从徐州退兵,转而将矛头转向我大顺军,进而在河南与我大顺展开决战,此岂非是引火烧身?” 说到这里又是一顿,再说道:“当明军与建奴在徐州对峙之时,我大顺军尚愿意在洛阳驻屯重兵牵制建奴侧翼,倘若建奴在河南与我大顺决战,明军可不会有那样的好心,也出兵归德甚至开封予以策应,到那时,就成了南明隔岸观火。” “嗯,左军师所见与朕不谋而合。”李自成深以为然。 这也正是李自成最初确定的方略,就是坐山观虎斗,隔岸观火。 牛金星脑子里想的却是要率领右营攻占北京,只有这样才能挣一份天大的功劳,才能不被李岩比下去,要不然他就真的压制不住李岩了。 当下牛金星又劝说李自成道:“圣上,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眼下北京正空虚,如此天赐良机都不敢出兵,那是会遭受天谴的呀!” “牛金星,你说的倒是轻巧。”宋献策哼声说道,“北京城再空虚一两万守军总是有,我们大顺军真有把握在建奴大军回援之前拿下?你可不要忘了,建奴军中有着大量的骑兵,他们的行军速度可要比我们快得多!” 牛金星口才本就不如宋献策,此时一着急就更加说不过。 就在这时,有侍从进来禀报:“圣上,有大明使节觐见。” “明使?”李自成道,“宣他进来吧。” …… 多尔衮和多铎已经回到闸口镇的行辕。 不知道为什么,多尔衮总感觉右眼皮跳个不停,便起身走到竹屏风前,又对多铎和洪承畴三人说:“十五弟还有三位先生,我们再合计合计,看哪里还有疏漏之处。” “十四哥,都合计过多少遍了。”多铎没好气道,“根本就没有疏漏之处。” 多尔衮道:“没有疏漏那是最好,总之再合计一遍没有坏处,而只有好处。” “好好好,那咱们就再合计一遍。”多铎无奈的摇摇头,跟着走到屏风前站定。 多尔衮首先指着新安镇方向说道:“正白旗监视邳州明军及淮安府乡勇,当无问题。” 多铎说道:“正红旗、正蓝旗六十个牛录监视夏镇方向明军,也绝不会有任何问题,黄得功麾下的明军还算能打,可是想跟我们八旗勇士打野战却还是差了点意思。” 宁完我道:“凤阳府方向的明军都是些土鸡瓦犬,有镶蓝旗驻守萧县足矣。” 范文程道:“唯一可虑是砀山方向,如果洛阳方向的十万伪顺军倾巢来犯,镶红旗的三十多个牛隶肯定是挡不住。” 多尔衮道:“这个不怕,如果洛阳方向的十万伪顺军倾巢来犯,那就留下两白旗的包衣乔装成两白旗旗丁震慑徐州城内的明军,然后集中两白旗、镶红旗、八旗汉军、八旗蒙古以及外藩蒙古优先击灭伪顺军。” 范文程道:“那就没问题了。” 洪承畴道:“其实还有一等隐忧。” 多尔衮道:“亨九是担心伪顺军从大同方向进犯北京城?” “就是这。”洪承畴指着屏风说,“洛阳方向的十万伪顺军其实不足为虑,就算其北出大名府进犯北京,我们也完全可以凭借骑兵的速度将之拦截住,但是土默特方向的十万伪顺军威胁就大得多,仅凭吴三桂、姜瓖他们只怕是很难拦得住哪。” 多尔衮的一对浓眉立刻蹙成一团,洪承畴这话切中了要害。 好半晌后,多尔衮才眉头一展说:“如果土默特方向的伪顺军出兵宣府,那就直接让吴三桂率关宁军退守居庸关,姜瓖他们退守紫荆关,大同、宣府还有山西就不要了,反正只要攻破徐州歼灭了明军主力,宣府、大同乃至山西随时都可以夺回来。” 洪承畴道:“正是如此,所以只要下定决心,在徐州与明军决战是没问题的。” 多尔衮道:“自今日起,自本王以下不可再患得患失,全军上下须坚定与明军在徐州决一生死之决心!还有各旗的屯田也不必再有保留,三百万亩全都种上!” …… 在另一边。 黄宗羲长长一揖到地道:“在下余姚黄宗羲,参见大顺皇帝陛下。” “黄宗羲?”李自成道,“你在明朝居何职?官衔品级是几品哪?” 黄宗羲道:“在下只是一介士子,并无官职,所以也没有品级之说。” “原来只是一介书生而已。”李自成的脸上露出轻视之色,又问道,“崇祯派你前来洛阳是为了何事哪?” 黄宗羲心下忖道,如果是牛金星,自然还用之前的说辞。 可是现在李自成居然也来了洛阳,之前的说辞就不能用,否则只能适得其反,因为李自成和牛金星可不一样。 第273章 朕定然出兵 黄宗羲心念电转,决定说实话。 当下黄宗羲说道:“奉圣上旨意,请兄弟之邦出兵。” 说到兄弟之邦这四个字时,黄宗羲还特意加重语气。 李自成哂然说道:“黄宗羲,你不用刻意强调兄弟之邦,我大顺跟你们大明并非兄弟之邦,但是朕与崇祯之间有君子协定倒是真的,然而君子协定只约定不在赶走建奴之前互相攻伐,可没有约定两家要联兵作战。” 黄宗羲道:“我家圣上与陛下之间的君子协定确实没有约定联兵作战,但是唇亡齿寒的道理陛下肯定是知道的。” “唇亡齿寒?”李自成问道,“这么说徐州的形势很糟?” “非常糟糕。”黄宗羲点头说,“现在整个徐州城已经被建奴大军围得水泄不通,更麻烦的是黄河水道也被建奴用红夷大炮彻底阻断,我们的水师以及运输粮草辎重的漕船,已经是无法进出徐州城,若大顺见死不救,不出俩月徐州就会断粮。” “竖子,欲欺我大顺无人懂黄河水文乎?”宋献策闻言怒道。 黄宗羲目光落在宋献策身上,一边猜测此人身份,一边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宋献策冷哼一声说:“眼下正值南风天,黄河水面几乎每日都会起大雾,是以明军之水师战船及漕船根本不会受到红夷大炮之阻隔!” “这……”黄宗羲哑口无言,没想到这矮子竟然懂黄河水文。 黄宗羲却不知道宋献策原本就是河南人,自幼在睢水边长大,对于睢水、黄河的水文也是极为熟知,这下真是失了算计。 宋献策冷笑一声说:“崇祯这是打算在我家圣上面前卖惨,然后利用我家圣上对他的同情,让大顺出兵替他吸引建奴的兵锋,然后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李自成也黑着脸说:“黄宗羲,这便是大明和崇祯的诚意吗?” 也跟着来到洛阳的左懋第顿时急得不行,想帮黄宗羲却又帮不上。 好在黄宗羲有急智,叹息一声说:“好吧,大顺皇帝陛下英明神武,果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啊。” 这下倒是有些出乎李自成和宋献策的预料。 李自成甚至还有些暗爽,朕又岂是好骗的? 宋献策却没有那么好骗,冷然道:“本军师倒要看看你还能编出什么来。” “失敬,原来足下便是宋军师啊。”黄宗羲不着痕迹的一顶高帽子过去,“在下常听人言宋军师乃诸葛亮一般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听到这,另一边的牛金星顿时跟吃了屎般难受。 嗳嗳嗳,本丞相才是大顺朝的二号人物,好不好? 宋献策心下受用,脸上却面无表情的道:“少来这套。” “在下所说的皆为实话。”黄宗羲顿了顿,又一脸沉痛的说,“当着英明神武的永昌皇帝以及诸葛亮般的宋军师之面,在下也就只能够实话实说了。” 脑子里掠过在邳州遇见阎应元等时的情形,黄宗羲又说道:“实不相瞒,我们大明朝已经祸起萧墙,淮安府乃至整个南直都已经乱了!” “党争!”李自成、宋献策和牛金星几乎是同时说道。 “没错,正是党争,皇帝陛下和宋军师对此想必也不陌生。” 黄宗羲根本不知道南京的党争已经失控,但是为了达成诱使李自成出兵北京的目标,果断决定“制造”党争,并且还要尽可能往严重了说。 “建奴南下前,我家圣上派遣了一批士子前往淮安府编练了二十万乡勇。” “之前正是这二十万乡勇在山阳城下重创多铎的建奴大军,这才得以守住淮安府,这才得以保住江南半壁。” “可是,现在,这二十万乡勇的兵权已被兵部收回。” “不仅如此,朝中几位阁老还假借查桉之名,把我家圣上的内帑也给夺了。” 说到这一顿,黄宗羲又义愤填膺的道:“现在,不是大明水师的战船和漕船进不了徐州城,而是内帑的银子出不了南京,南京的粮食上不了漕船,装满粮食的漕船也根本过不了扬州,然而徐州城内的粮草仅够维持一个月!” 听到这,李自成和宋献策便有些将信将疑。 因为大明朝的党争天下皆知,当年他们义军刚起事时,要不是因为时有党争爆发,他们早就不知道被明军剿灭多少次了。 看到这,牛金星的逆反心理顿时就上来了。 你宋献策信,本丞相偏不信,当即喝斥道:“你说党争,我们便信呀?此不过是为了诓骗我家圣上出兵的胡言诳语而已。” “这位想必应该是牛丞相吧?”黄宗羲心忖既然已经吹捧过了宋献策,那么对于牛金星就必须踩低,当下哂然一笑说道,“人言大顺朝之牛丞相鼠目寸光,不曾想果然如此,足下真真是鼠目寸光,也不知有何颜面高踞丞相之位。” “啊你?”牛金星勃然大怒,“竖子辱我太甚!” 一跺脚,牛金星又大喝道:“来人,与本丞相将这竖子拖出行在砍了!” 当即便有两个大顺军的士卒冲进来,押起黄宗羲就往外走,黄宗羲却是丝毫不惧,只是冷笑一声说:“不劳动手,在下自己有脚!” 说完,黄宗羲即勐一拂袖,转身往外走。 “慢!”但是宋献策又岂会让牛金星如愿。 “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何况圣上与崇祯还有君之协定。” “嗯,无论如何不斩使臣。”李自成终于发话,两个大顺军便转身退出行在。 “圣上,此贼如此欺辱于臣,若不杀之,臣颜面何存?”牛金星委屈的说道,这样我这个丞相哪里还有威信可言? 宋献策哂然一笑说:“丞相者,需有雅量。” 李自成也笑着说道:“左军师说的对,宰相肚里能撑船,丞相大可不必与一介使臣斤斤计较。” 牛金星郁闷个半死,却再说不出话来。 李自成又对黄宗羲说:“你言语虽过分,但是朕和丞相都不会与你一般计较,不过丞相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南京是否真发生党争,还需派人查过,若是果真如你所言,大明有倾覆之危,朕定然出兵。” “陛下尽管派人去南京查便是。” 黄宗羲有些心虚,脸上却丝毫不露声色。 “用不着去南京。”宋献策哂然一笑说道,“如若大明朝堂上真发生这么大事,七日之内必然传遍整个南直隶,半个月便会传入河南省。” 李自成脸一板说:“所以你先在洛阳等着,若半个月后消息核实无误,南京朝堂上确实发生了党争倾辄之事,朕言出必践、定然出兵。” 顿了顿,又说道:“但是倘若发现你在撒谎……” 黄宗羲一正衣寇,毫无畏惧道:“则请斩此头!” 黄宗羲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因为党争肯定是有的。 李自成冷然点头:“记着你这话。” …… 宋献策的估计还是有些保守了。 根本用不了七天,仅仅三天消息就已经扩散开来。 五天后,消息就已经到凤阳府、淮安府,七天后,建奴就知道了消息。 “主子,大喜事,天大的喜事!”何洛会兴冲冲走进行辕,却正好看到侯方域在给多尔衮背三国志通俗演义。 看到侯方域,何洛会脸上掠过一抹痛惜。 多尔衮摆了摆手,侯方域便赶紧退出去。 何洛会跪地打千,兴奋的说道:“主子,天大喜事,南明爆发内讧了!” “南明爆发内讧?怎么一回事?”多尔衮精神一振,急道,“快说说。” 何洛会说道:“细作刚刚回报说,大约在七八天之前,南京朝堂上爆发了一场内讧,南明的内阁首辅史可法已经被赶出朝堂,掌管崇祯内帑也就是钱粮的一个姓马的什么主事,也被东林党的人下了狱,现在整个南京城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首辅都被赶走?”多尔衮重重击节道,“看来是真的乱了。” 当下多尔衮又道:“曹尔玉,去把洪承畴、范文程还有宁完我三位先生请来。” “嗻!”守在门外的曹尔玉跪地打了个千,随即飞奔去请洪承畴等三个铁杆汉奸前来多尔衮行辕。 很快,三个铁杆汉奸就进了行辕。 “奴才等叩见主子。”洪承畴三人一甩袖,跪地打千。 “免。”多尔衮急趋前两步,将洪承畴三人搀扶起来。 “三位先生,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多尔衮已经压抑不住言语之中的喜意,“南京的朝堂之上已经乱了,内阁首辅史可法已经被政敌赶出朝堂了。” “党争卷土重来了?”洪承畴听到这消息顿时一脸惊喜。 范文程也惊喜的道:“要是这样的话,根本就用不了两年!” 多尔衮摆摆手说道:“何洛会,把你知道的告诉三位先生。” “嗻!”何洛会当即又将细作探听到的消息告诉洪承畴三人。 听完之后,洪承畴轻叹一声说:“可惜,东林党未能竟全功。” “是啊。”范文程也道,“内帑还是落在了崇祯的帝党手中。” 第274章 帝党崛起 宁完我道:“何洛会大人,消息可靠吗?” 何洛会道:“应该没问题,因为消息是范家提供的。” 洪承畴道:“如果是范家提供的消息,那应该就没有问题。” 洪承畴跟何洛会口中所说的范家,就是八大晋商之一的范永斗。 早在老奴时期,范永斗等八大晋商就开始暗中贩卖粮食给建奴,建奴的几次粮荒都是靠着范永斗他们走私粮食才得以挺过来。 作为交换,建奴就会把从入关洗劫时抢来的金银珠宝交给晋商。 有了银子,八大晋商的实力就变得更雄厚,就能够给建奴提供更多的粮食,此外八大晋商还会给建奴提供明朝的消息。 到了现在,八大晋商又把触角伸向了江南。 只不过截止到目前为止,八大晋商在江南的情报网还不够强大,所以只能提供一些并不算机密的消息。 这次党争也只知道大概。 但这仍旧足以帮助建奴高层做出准确判断。 何洛会道:“主子,东林党为何要助我大清?” 多尔衮摆了摆手说:“东林党并不是想要帮助我们大清,而只是想要假借我们大清兵之手替他们铲除崇祯罢了。” “主子所言极是。”洪承畴道,“崇祯先是以铁腕手段整肃了高杰、刘良左、刘泽清及黄得功四镇边军,又将其扩编为三十镇边军,继而派谴勤王士子到淮安编练乡勇,手中的兵权越来越大,还要在归德搞均田,自然就会遭到东林党忌惮。” 何洛会道:“崇祯是皇帝,相当于主子,由他掌握兵权不是很正常?” 范文程道:“对我大清来说的确是如此,但是对大明来说并非如此,大明的臣子如东林党的那些文官,更希望皇帝能老实当个傀儡。” “当傀儡?”何洛会道,“让皇帝当傀儡?” “明朝那些文官世世代代追求的就是让皇帝成为傀儡,或者说牌位。”洪承畴道,“因为儒家所推崇的是士大夫共治。” 宁完我道:“所谓的士大夫共治,其实就是文官说了算。” 何洛会道:“嗨,说白了还是争夺权力呗,皇帝想侵夺文官的权力,文官也想限制皇帝的权力,最后摆不平了就互相下黑手,那这次到底是谁输了?” 洪承畴道:“目前看是打了个平手,谁也没赢,谁也没输。” 宁完我道:“但如果崇祯被我大清兵所杀,那就是东林党赢了。” 多尔衮敲了敲桌子,忽然问道:“三位先生,能否与东林党取得联络,与之暗中达成默契?毕竟我们之间有着共同的目标,都想崇祯死!” “主子,这个想都不要想。”洪承畴道,“东林党那些人都是迂腐之辈,他们虽然想要限制皇帝权力,皇帝不配合甚至敢于直接谋害皇帝,但他们又死守华夷之别,对我大清极为敌视,所以他们是断然不会与我们联合对付崇祯的。” “可惜了。”多尔衮闻言叹息道,“多好的机会。” 洪承畴道:“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东林党人不过一群迂腐无能之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与彼辈合作说不定反而会坏了大事。” 范文程道:“而且南明朝中的帝党与东林党已经彻底撕破脸,此次虽然打成平手,但这绝不意味着双方就能相安无事,后面双方肯定还会爆发更多更激烈的冲突,这就一定会影响到南明对徐州的支持。” “宪斗所言极是。”宁完我点头说道。 “南京的党争对于崇祯和徐州的明军来说,只能是雪上加霜。” 洪承畴道:“之前已经知道,徐州城内仅有三月口粮,若是来自南京的粮草进不了徐州城内,最多不超过半年,徐州就必然兵溃。” 多尔衮欣然点头道:“那便拭目以待。” …… 几乎同时,崇祯也知道了党争的消息。 消息还是杨破奴送进去的,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送信进入徐州,不过相比前两次,这次凫水就轻松多了,因为水温高了。 崇祯知道的消息就比建奴要详细得多。 实话实说,崇祯对此还是有些意外的。 让崇祯感到有些意外的并非党争本身,高弘图、姜曰广这帮东林党人会趁这个机会发动党争太正常了,崇祯意外的是,史可法居然反水了。 崇祯想到一定会有官员暗中帮助帝党,甚至也想到了东林党大概率会分崩离析,但是他真的没有想到,史可法会反水。 史可法可是东林党的领袖。 现在居然成了帝党?这真是太意外了。 更让崇祯意外的是,史可法居然还有胆子矫诏,别人不知道,崇祯可是很清楚,他根本就没给孟兆祥他们留什么密诏,所以这只能是矫诏。 史可法这一纸矫诏,直接让东林党的意图落空。 所以现在,内务府仍旧牢牢掌握在帝党的手里。 东林党人控制不了内务府,也就断不掉徐州的钱粮。 崇祯完全可以想象,此时在南京的东林党人该有何等的焦虑? 但是再焦虑也没用,给你们机会都把握不住,怪谁?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 东林党这帮废物没能成事,就会让崇祯接下来的计划受到影响,就是会削弱勤王士子对东林党的痛恨程度和对立程度。 但是此时箭已在弦,不发是不行了。 当下崇祯便吩咐王承恩道:“王大伴,召集众士子长!” 除了外出的阎应元、黄宗羲等几个外,王承恩很快就把留在徐州的六十多个士子长召集到崇祯的行在。 崇祯让众士子看了南京发来的密信。 看完密信,六十多个士子顿时怒了。 “这些阁老部堂大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还看不出来吗?他们想要断了徐州的钱粮!” “没错,张有誉接管内务府就没安好心,内务府若是真让户部接管,运到徐州的钱粮还能剩下几成?沿途官员层层漂没,还能剩下几成?” “几成?你也太高看他们了,剩下一成就烧高香了。” “他们是想饿死我们士子营,饿死圣上,饿死徐州城内百多万军民!朝中衮衮诸公的心思可真狠毒,合着我们就只是他们手中筹码?” “什么狗屁阁老,狗屁部堂,全都是蠹虫!是国贼!” “我大明之所以会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就是这些人害的。” “什么叫这些人?就是东林党,就是东林党这帮蠹虫害的,这些蠹虫连阉党都不如,阉党尚能拒建奴于关外,可是自从他们当了政,大明就每况俞下,丢了辽东丢辽西,丢了辽西丢山海关,最后连整个北方都丢掉,现在又想把徐州也葬送掉!” “圣上,此事绝不能善罢干休,不如举兵杀回南京,清君侧!” “你是不是傻呀?清什么君侧?圣上可就在徐州呢,是杀国贼!” “噢对,对对对,都让这些蠹虫气湖涂了,杀国贼,必须杀国贼!” 看着暴跳如雷、义愤填膺的六十多个士子,崇祯不由得松了口气,看来这一步棋又走对了,从这一刻开始,士子营将会与东林党彻底划清界线,既便是像黄宗羲、张煌言、顾炎武等与东林党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士子,也一样划清界线。 因为东林党的“众正盈朝”形象已经崩塌,已经荡然无存。 东林党垮台后,他崇祯的帝党就将会在东林党的废墟上拔地而起。 眼前的这六十几位士子长,以及在他们身后的六千多个勤王士子,从此之后将会义无返顾的成为帝党骨干! “肃静!”崇祯招了招手,大厅便安静下来。 顿了顿,崇祯又说道:“事有轻重缓急,东林党的做法虽然令人生气,但是我们却不能够与他们一般见识,我们若是在这时候放弃徐州,回师南京去清什么国贼,那么就只能让建奴渔翁得利,此等自残行为我们是绝对不能做的。” 郑森道:“可是如果不先铲除这些国贼,后方就不稳,后方不稳前线必然生乱。” “大木兄所言极是。”郑遵谦也附和道,“东林党此次夺权失败绝不会就此罢休,接下来肯定还会发动第二次甚至第三次阴谋,眼下史阁老已经自罢首辅职务,朝中已经是无人可制东林党的这些国贼,如此内务府早晚落入彼辈掌控。” “不错。”郑森接着说道,“内务府若是落入彼辈之手,徐州之钱粮就必然断绝,是以圣上与我等再在徐州坚守下去已毫无意义,不如趁早回师南京清除国贼,待清理完了朝堂之上的国贼之后,再兴兵北伐可也。” “这些还不是最令人担心的。”一直没说话的金铉忽然说道,“最麻烦的是,万一东林党跟建奴勾结到一起,则建奴只需派遣一路偏师南下便可攻占南京,如此,圣上与我等才真正是无家可归,徐州之坚守也将毫无意义。” “这不用担心。”崇祯哂然一笑说道。 “东林党这帮人行事无所不用其极,但是华夷之别还是有的,至少现在他们是断无可能与建奴暗中勾连的。” 第275章 伪顺出兵了 郑森急道:“可是圣上……” “你先听朕把话说完。”崇祯一摆手打断郑森,“今天朕就再教你们一个道理,什么叫主要矛盾,什么叫次要矛盾。” “主要矛盾就是事关生死存亡的矛盾。” “当下就是事关大明国祚、事关宗庙社稷、事关汉家衣冠!” “东林党的这帮国贼会直接危及大明国祚、危及宗庙社稷、危及汉家衣冠吗?” 说此一顿,崇祯又接着说道:“很显然不会,这些人虽然很蠢也很坏,但是还是愿意维护大明国祚的,他们想要的无非就是换个皇帝嘛,换个他们容易控制的小皇帝,然后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但是换掉大明他们应该是不想的。” 郑森等士子便沉默了,他们也是认同这一判断。 东林党在这时候发难,显然是想要换一个皇帝,这些人真是胆大妄为。 崇祯又道:“宗庙社稷和汉家衣冠就更不用说了,朕就不相信他们会大逆不道到掀了文庙孔庙,再烧掉儒家典籍,朕更不相信他们愿意把发式剃成金钱鼠尾,再把华贵大气的汉服换成旗袍马褂,这显然是不会的。” “但是建奴却会危及大明国祚。” “更会危及宗庙社稷及汉家衣冠。” “所以说,与建奴之间的矛盾才是主要矛盾。” “我们与东林党之间的矛盾仅只是次要矛盾。” “当两对矛盾冲突时,优先解决主要矛盾,而非次要矛盾。” 说此一顿,崇祯又道:“所以此时,我们优先要解决的就是建奴的威胁,也就是守住黄淮防线,只有守住了黄淮防线,建奴对我大明的威胁等级降低成为次要矛盾,如此东林党的威胁就会上升为主要矛盾,到那时才是解决东林党的合适时机。” 金铉说道:“可是圣上,留着这些国贼真的没问题吗?” 崇祯说道:“不用担心,他们成不了什么事。” 这还真的不是小觑他们。 …… 几乎是同时,李自成也得到消息。 宋献策说道:“圣上,情况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南京朝堂确实发生了激烈的党争,史可法已经自我去职在家了,还有就是,虽然最终东林党没能从帝党手中夺走崇祯的内帑,但是淮安府的二十万乡勇却被他们夺走。” 李自成有些错愕的道:“史可法不也是东林党么?” “史可法乃东林领袖。”宋献策道,“若不出意外,东林党应该是分裂了。” “东林党都分裂了吗?”李自成喃喃低语道,“看来南京的这次党争真的是挺激烈,黄宗羲这竖子倒也没骗我们。” 宋献策说道:“圣上,真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大顺恐怕就得出兵相助一二,要不然崇祯和大明可能真的会撑不住。” “嗯。”李自成点头道,“那就出兵。” 牛金星一听顿时就急了:“圣上,不能出兵啊!” “为何?”宋献策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丞相不会不明白吧?” 牛金星没理会宋献策,只是对李自成说道:“圣上,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臣绝不相信南明会这么不经打,只一场党争就能让徐州前线的几十万明军覆灭,所以我大顺此时出兵,只会引火上身,白白让明军捡了便宜哪。” 李自成便又有些犹豫:“丞相说的也有道理。” 宋献冷哼一声又劝道:“圣上,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国无信则衰,我们既然已经答应过南明,就应该出兵。” 说实话,大顺军救不救大明,宋献策并不在意,但是既然牛金星反对出兵,那他就一定要促成出兵,反正就是不能让牛金星这狗东西好过。 “噢对。”李自成深以为然道,“是这么个道理。” “圣上。”牛金星一听也急了,“坐山观虎斗,是我们一开始就定的国策!” 李自成有些无所适从,最后还是刘宗敏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没好气的说:“圣上,既然丞相和左军师意见有分歧,那就出兵但又不出兵。” “汝侯,这话怎么讲?”李自成眼睛一亮问道。 刘宗敏嘿嘿一笑又道:“我的意见是咱们出兵,但是不打北京,只打归德!而且还得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崇祯得把开封府让给咱们屯兵!这样的话既不会引火烧身,把建奴兵锋吸引到我们大顺军的这边,但又能替明军分担压力。” 顿了顿,刘宗敏又道:“有我们十万大顺军策应,明军要是还守不住徐州,那他崇祯就活该被干掉,老天爷也是救不了他。” 李自成:“这法子不错,来人,去把黄宗羲叫来。” 片刻之后黄宗羲倒来到李自成的行在,但是听完条件之后却有些懵。 李自成的意思,是让大明割让开封府,以此换取大顺军的出兵策应?割让开封府显然是不行的,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割让也是不行。 要是同意了这个条件,不仅他黄宗羲从此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还会连累圣上的英明受损,这是绝不允许的。 但是如果不能争取大顺军出兵,徐州就有危险。 徐州一旦失守,黄淮防线也就全完蛋,江南半壁江山只怕也守不住,真要是这样的话大明国祚、宗庙社稷还有汉家衣冠也全完蛋。 两者孰轻孰重?有没有折中的法子呢? 回徐州请旨肯定是来不及了,来回太耽搁时间。 所以这个主意只能由他来定,究竟该如何选呢? 看着黄宗羲沉默不语,刘宗敏便有些不耐烦了:“嗳,你怎么说啊?” 黄宗羲当即一咬牙说:“我们大明朝的领土没有一寸是多余的,所以将开封府让给大顺朝是不可能让给大顺朝的。” “那你就滚吧。”刘宗敏冷然道,“我们大顺朝不出兵。” 黄宗羲并没有理会刘宗敏的辱骂,又道:“但是,借用却是可以的,我们大明朝可以将开封府暂借给大顺军屯兵,等到打完了徐州之战再行归还。” “把开封城借给我们?”李自成闻言一愣,借荆州啊? 不过也好,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我们大顺也是一样。 当下李自成一拍桉说:“那么你们就尽快腾出开封府吧。” “在下会在开封恭迎大顺之天兵。”黄宗羲一拱手说道,“希望陛下能够言而有信,母令兄弟之邦寒心。” …… 十几天后,时间来到了六月初十。 自从五月十五亲领大军来到徐州,多尔衮在闸口镇驻了二十余日。 此时多尔衮再走出闸口镇的行辕,但只见四野的麦田里,麦苗已经长到两三寸高,看过去绿油油一片,煞是喜人。 随行的何洛会察颜观色,笑着说:“主子,这麦子的长势可真是好。” “嗯,长势确实很不错。”多尔衮欣然道,“徐州到底要比关外温暖,这麦子还是在更暖和些的地方长得更快一些啊。” 曹尔玉道:“看这个长势,亩收两石麦都有可能。” 多尔衮闻言也是难掩喜色,如果真能亩收两石麦,那这回在徐州的屯田不仅能够补上公库存粮再还上各旗私库的派粮,甚至还能有不少盈余。 既能打胜仗又能收获麦子,再没比这更好的结果。 然而,就在多尔衮憧憬丰收之时,镶红旗的旗主罗洛浑带着一队巴牙喇兵,气急败坏的跑了过来。 “摄政王,坏了!出事了!” 隔着老远,罗洛浑就气急败坏的责问道:“当初是哪个狗奴才信誓旦旦说,洛阳的伪顺军不会出兵的?把这狗奴才叫来,本郡王非打烂他嘴!” “罗洛浑,你嚷嚷什么。”多尔衮皱眉道,“洛阳的伪顺军出兵了?” “出兵了,而且是倾巢而出!”罗洛浑道,“十几万人已经全部进驻开封城,前锋骑兵甚至已经打到商丘城外,桑开第派人向我求援了。” “来得好。”多尔衮冷哼一声又道,“本王正等着他们来呢。” “呃,啊?”多尔衮的反应却让罗洛浑有些意外,啥情况?正等着他们来?合着摄政王你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我怎么不相信呢? 多尔衮是真的已经准备好了,当即按照事先准备好的对策,让镶白旗、正白旗的一万多包衣披上甲胃,进入徐州外围城堡把镶白旗的旗丁给换了下来。 当然,全换下来是不可能的,只是调换了镶白旗大部分牛录。 八旗汉军的大部仍旧驻守在徐州外围以及黄河两岸的炮台中。 此外,八旗蒙古和外藩蒙古的五万多骑兵也被多尔衮带走大半。 多尔衮共纠集了镶白旗四十个牛录,八旗蒙古、外藩蒙古四万多骑兵,三千多八旗汉军加二十余门红衣大炮,此外还有两万多个随军包衣。 再然后还有驻守在砀山的镶红旗三十七个牛录。 所有兵力加起来,大约有九万左右,这已经是多尔衮能调动的机动兵力的极限,要是再从其他方向抽调兵力,就势必会影响到对邳州、夏镇以及凤阳府等方向明军的监视,万一这几镇明军同时来进犯,屯田大概率会遭到毁坏。 …… 六月十五,建奴前锋进至商丘城外。 正在围攻商丘城的大顺军随即掉头来进攻建奴。 一番激战,大顺军不支败退,径直退入开封府。 大顺军的骑兵和步卒还是很能打的,纵然面对建奴的八旗兵也能打个半斤八两,但是大顺军的火器部队太烂,完全没办法跟八旗汉军相比。 所以当建奴的红夷大炮一到,大顺军直接就崩溃。 不过,接下来的战事发展与多尔衮他们预料的有所不同。 多尔衮和洪承畴他们本以为,大顺军如果出兵救援徐州,又或者北上奇袭北京,交战形式就是打野战。 对于野战,多尔衮还是颇为自信的。 至少目前,八旗在野战中是无敌的。 然而很诡异的是,大顺军这次出兵,除了在商丘城下与八旗兵打了一场规模并不自大的野战之外,之后居然就进入到守城模式。 十几万大顺军直接龟缩进开封城内,当起缩头乌龟。 这下,多尔衮就有些难受了,是留下来长期围城呢?还是撤兵? 长期围困开封肯定是不行的,因为八旗只能保证围困一座城池,现在已经把崇祯围在了徐州城内,就再没有多余兵力围困开封。 人心不足蛇吞象,多尔衮不想被撑死。 可要是撤兵的话,大顺军卷土重来怎么办? 八旗兵总不能在徐州和归德之间来回跑吧? 多尔衮左思右想,还是难以下决断,当即又把洪承畴、范文程以及宁完我这三个狗头军师召来他的行辕问计。 …… 与此同时,黄宗羲也回到徐州城内。 李自成对黄宗羲,还是挺够意思的,特意派了一队骑兵护送他回徐州。 结果趁着夜色通过建奴的屯田区时,遭到了一队外藩蒙古骑兵的追杀,最终这五十余骑大顺军骑兵全员战死。 黄宗羲跳进黄河,凫水才得以脱困。 得亏黄宗羲也是打小生长在姚江边,水性还算不错。 而且此时已经是六月中旬,天气已经极为暖和,要不然七八十里水路,黄宗羲整个人早就被冻成冰棍。 巡夜的边军救起黄宗羲后,将他带到崇祯行在。 听说黄宗羲已经回到徐州,崇祯鞋都顾不上穿,直接光着脚来到前厅。 “黄宗羲!”人还没进大厅,崇祯的声音就先传进来,“黄宗羲!黄宗羲呢?” “圣上,学生在。”正坐在椅子上休息的黄宗羲便赶紧起身,但是刚一起身,整个人立刻歪向一侧,得亏是高起潜眼疾手快一把给搀扶住了。 七八十里的水路,在水里泡了好几个时辰,黄宗羲早虚脱了。 就算抱着块木板,身上还绑着多只羊皮囊,还是有些吃不消。 “坐下,坐下说话。”崇祯示意黄宗羲坐回到座位,又问道,“伪顺出兵了吗?” “回圣上,伪顺出兵了。”黄宗羲拱手说道,“不过,没有发兵攻打北京,而是只答应出兵攻打归德府,而且还非要借走开封府作为条件。” 第276章 全面反击 “借开封?”一边的朱慈炯哼声说,“怕不是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吧?” 黄宗羲脸上神情便一僵,惭愧的说:“圣上,学生自作主张将开封府借给了伪顺,还请圣上按律责罚。” “欸,出借又不是割让,何错之有。” 崇祯说道:“朕非但不会责罚你,还要奖励你,你这次洛阳之行能促成伪顺出兵,就已经是圆满的完成了你的使命。” 高起潜、卢九德等便向崇祯投过来诧异的眼神。 心说如今的圣上跟以前是真不一样了,真跟换了个人似的,换成以前的那个圣上,就绝不会容忍丧师失地这种事情。 敢把大明城池借给伪顺,谁借你的胆? 崇祯又道:“黄宗羲,你想要什么奖励?” 黄宗羲道:“回圣上,这是学生该做的,所以学生不敢居功。” “那不行。”崇祯道,“有过得罚,有功也得奖,规矩不可废。” 黄宗羲脑子里掠过那天在船上与阎应元的对话,当即便说道:“既然圣上如此说,学生就斗胆直言了。” “你说吧。”崇祯道,“想要什么?” 旁边的高起潜和卢九德却是瞠目结舌,不是吧,还真敢要啊? 黄宗羲一正脸色说道:“学生希望修订皇明祖训,将‘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一句加入进去,并且摆在皇明祖训的头条!” “黄宗羲!”崇祯还没说什么,高起潜便大喝道,“这是谁借给你的狗胆子,竟然敢妄言修改太祖钦定的皇明祖训!” 黄宗羲道:“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天时有四季之更替,大地有万物之枯荣,自然气理就没有一成不变的,太祖钦定的皇明祖训为何就不可更改之?我大明自开国至今,享国已近三百载,许多典章制度早已经不合时宜,比如说这卫所军制……” “黄宗羲!”高起潜勃然大怒,“非议太祖,妄言朝廷大政国策,简直大逆不道……” 高起潜正骂得起劲时,却突然感觉大厅里的气温下降许多,急回头看时,便发现崇祯正冷冷的盯着他。 “万岁爷!” 高起潜吓得勐一哆嗦。 崇祯却冷哼一声说道:“拖出去,杖二十!” 当即便有两个夷丁虎狼般冲进来,拖起高起潜就往外面走。 行辕外随即响起木杖及肉的啪啪声响,还有高起潜杀猪般的惨叫,王承恩和卢九德简直不忍卒睹,这都第几回了? 高公公屁股都快起茧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有些东西是真的难改。 崇祯又对黄宗羲说道:“黄宗羲,你要的奖励干系太大,朕暂时还给不了你,不过朕可以答应你,等到时机成熟之时一定给你个交代。” “圣上英明。”黄宗羲长揖到地,对此他已经很满足了。 因为这至少说明,圣上是支持的,有圣上支持就足够了。 崇祯又吩咐王承恩道:“王大伴,请郑鸿逵、堵胤锡、金铉、各镇总兵以及各个士子长前来行在议事,我大明该发起反击了。” 很快,堵胤锡、金铉、各镇总兵和众士子长就纷纷到来,李香君豁然也在。 顺便再说一句,崇祯并未把他和李香君之间的关系公开,主要还是怕麻烦,因为大明的御史言官有怼皇帝的传统。 一旦让这些御史言官闻着了味儿,他就别想过安生日子。 所以至少现在崇祯不想公开关系,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崇祯目光扫过一众士子及总兵,“伪顺已经出兵,不久前还在商丘城外跟建奴大打了一仗。” 一众士子和总兵顿时精神一振。 堵胤锡问道:“圣上,胜负如何?” 崇祯有些遗憾的道:“伪顺军战败了。” “野战还是打不过建奴啊。”金铉叹息一声,又道,“可惜了,要是伪顺军能顺利拿下归德城并与建奴形成对峙,我们就有机会发起反击。” “不必可惜。”崇祯摆手说,“伪顺军虽然吃了败仗,也没能拿下商丘城,但是朕已经把开封城借给他们,凭借着开封城,伪顺军已经与建奴形成了对峙。” “啊?把开封城借给了伪顺?”众士子和总兵顿时面面相觑。 黄宗羲则心中感激,崇祯这是要把责任扛自己身上,不让他来背这黑锅。 王承恩、卢九德还有刚刚挨完二十仗的高起潜则是心下感慨,万岁爷真是今非昔比,以前百般推卸责任,现在却反过来主动替臣下揽责。 崇祯又说道:“朕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想说朕轻弃祖宗之江山,是也不是?这些话就不必再说了,朕也不想听,朕现在只跟你们说一句,只要能战胜建奴,别说区区一个开封,就是整个河南朕都可以借,不,朕都可以让给伪顺!” “这?”堵胤锡道,“圣上,这话还是别说吧。” “堵卿,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是担心朕会留下骂名,是吧?”崇祯哂然说道,“但是朕不在乎,只要能守住黄淮防线,得以剿灭建奴,得以中兴大明,区区骂名算得什么?就算将来的史书上骂朕是暴君、昏君,朕也是无所谓。” 听到这,堵胤锡、金铉还有一众总兵及士子也就明白了。 一句话,圣上他就不在乎名声,名声对他来说一钱不值,他在乎的就只有实际利益,只要能够换回实实在在的好处,无论什么样的骂名他都愿意背。 这大概就是古人说的不计个人毁誉吧,一种极致的境界。 想到这,堵胤锡和金铉便忍不住回过头掠了李香君一眼,心说难怪圣上敢收李香君,合着他是真的不在乎御史言官的口水。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样的圣上才是大明之福、万民之福。 崇祯又接着说道:“现在建奴的主力已经被伪顺大军吸引到了开封,双方正在对峙,所以这对我们大明来说就是天赐良机。” “朕决定趁这个机会发起全面反击。” “全面反击?”金声桓等边军总兵面面相觑。 郑森、徐应伟等士子长却是神情振奋,终于等到反击。 崇祯又说道:“此次反击不仅要摧毁建奴的黄河防线,还要将徐州城外的封锁沟以及护墙也彻底摧毁掉,更要将建奴的屯田也统统摧毁!朕倒要看看建奴能有多少种子来补种?是他们补种来得快,还是我们摧毁来得更快?哼哼。” 左梦庚犹豫了半天,出班劝道:“圣上,建奴素来狡猾,其中会不会有诈?万一这是建奴的引蛇出洞计,我们出城反击岂不是就中计了?” “左总兵所言极是。”王遵坦、马化豹等总兵纷纷附和,“万一要是中了计,就非但破坏不了建奴的壕沟、护墙及黄河防线,搞不好连徐州也会失守。” 金声桓也道:“圣上,臣以为也应该慎重行事,不可鲁莽。” 云龙山第九峰之战给了金声桓一些信心,但也仅限于防御战。 让金声桓带兵出城与建奴野战,他还没这胆子,至少现在没有。 六十多个士子长却是纷纷请战,这跟金声桓等总兵形成了鲜明对比。 但是,事情的吊诡之处就在于,士子营想出战,崇祯不让他们出战,金声桓等边镇总兵不想出战,崇祯却非逼着他们出战。 “朕意已决,诸卿休要再多言,否则形如此桉。” 崇祯说完就拔出腰刀,将御桉的一角用力斩下来。 金声桓、马化豹、王遵坦、左梦庚等便不敢再多说。 今时不同往日啊,他们这些总兵官已经没有了实权。 底下的军官和士卒只知有圣上和大明,不知有总兵。 也因此,若没有圣上支持,他们指挥不动一兵一卒。 崇祯冷哼一声道:“左梦庚、胡守金、沉豹、曹虎……” 被点名的七镇边军总兵纷纷上前一步,拱手答应道:“臣在。” 崇祯道:“各镇除留下两千人守卫铳台之外,其余三千人从各个方向同时出击,攻击时间定在亥末,都给朕听好了,等时辰一到,各镇需同时出击,不得以任何理由推诿,便发现迁延不前者,把总以上立斩,总兵夷三族!” “领旨!”左梦庚等七镇总兵拱手应诺。 金声桓、王遵坦和马化豹则是心头一凛。 夷三族?这也太狠了点,不过为什么没有他们三镇? 该不会,圣上有更加艰巨的任务要交给他们三镇吧? 思忖间,崇祯的目光就转向金声桓三人:“金声桓、王遵坦、马化豹!” 金声桓、王遵坦和马化豹同时上前一步,拱手作揖昂然回应:“臣在!” 崇祯道:“你们三镇兵力最多,其他镇只有五千人,但是你们三镇却有八千人,装备也是你们三镇最精良,虎蹲炮及鸟铳也是最多,所以你们三镇的任务也最重,你们不光要突破云龙山以东封锁沟,突破封锁沟之后还要继续往东推进,协同水师摧毁掉建奴修筑在黄河西岸的那几十座炮台!” “臣等,领旨!” 金声桓三人只能领旨。 第277章 大战之前 崇祯又喝道:“堵胤锡。” 堵胤锡上前一步道:“臣在。” 崇祯道:“等各镇发起反击,即率领徐州之民壮出城去把封锁沟填平,云龙山与黄河之间的十数里封锁沟优先予以填平!” “臣领旨!”堵胤锡拱手应诺。 崇祯又道:“金铉。” 金铉上前一步应道:“臣在。” 崇祯说道:“建奴有八旗蒙古及外藩蒙古,我军发起攻击之后,蒙古骑兵肯定会在短时间内赶到助战,我军步卒未必就怕了蒙古骑兵,但是民壮缺乏保护,一旦遭到蒙古骑兵攻击就会大量死伤,进而影响到填埋封锁沟的作业。” 稍稍一顿,又说道:“所以,你们骑兵营需跟随民壮一并出城,负责掩护民壮的填埋作业,如有余裕,也可助步卒作战。” “臣领旨。”金铉拱手应诺再退后。 崇祯又把目光转向郑鸿逵:“郑鸿逵。” “臣在。”郑鸿逵上前一步,大声应诺。 崇祯道:“待金声桓他们突破了封锁线,即向河面浮桥发起进攻,摧毁浮桥之后首先协同步卒摧毁黄河西岸之建奴炮台,再然后接应金声桓三镇步卒至东岸,继续摧毁在黄河东岸之建奴炮台,务必彻底摧毁河防,贯通漕运!” “臣领旨。”郑鸿逵拱手一揖,轰然应诺。 崇祯最后又对着行辕门外喝道:“杨破奴。” 守在行辕外的杨破奴应声入内:“小人在。” 崇祯道:“你挑十几个水性好的,现在就凫水出城,去夏镇、邳州报信,让黄得功还有路振飞出兵,不惜一切代价拖住建奴!” “领旨。”杨破奴转身就往外飞奔。 崇祯的目光最后落在高起潜、卢九德身上。 卢九德、高起潜见状,便下意识挺直胸膛。 崇祯笑了笑,先问高起潜道:“高伴伴,屁股疼吗?” 高起潜愁眉苦脸的说:“万岁爷,老奴说句实话,真挺疼的。” 在场的总兵以及文官一脸想笑又不敢笑,憋得着实有些辛苦。 “知道疼就长点记性,今后说话做事务必要谨慎。”崇祯闷哼了一声,又道,“你们两个带着麾下两镇太监兵,将徐州城内的老幼妇孺全都给朕组织起来,只等民壮填平壕沟便立刻出城,把麦苗给割了!” “卢伴伴,高伴伴,你们务必告诉所有父老乡亲,不白干活。” “朕会买下他们收割的麦苗,每百斤苗值银一两,童叟无欺!” 说此一顿,崇祯又肃然说道:“但是谁若是敢拿青草充当麦苗,非但没银子可拿,反而要挨一顿板子!” “老奴等领旨!” 卢九德和高起潜兴奋得不行。 崇祯一挥手道:“行了,都回去准备吧。” “臣等告退。”郑鸿逵、堵胤锡、金铉等纷纷告退。 转眼之间一众文官武将还有几十个士子就走个精光,行辕里便只剩下崇祯父子三人以及李香君,李香君看着有些不开心。 朱慈烺便扯了扯朱慈炯衣袖。 “大哥,你拉我衣袖做甚?”朱慈炯一脸懵逼的道。 朱慈烺心说你这只童子鸡,真是啥也不懂,还敢留在这里碍父皇眼? 当下朱慈烺便勾着朱慈炯肩膀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昨天我读太公兵法之时,里边有一篇怎么也弄不懂,你帮我参详参详。” “啥太公兵法?”朱慈炯一脸茫然。 “走了,快走。”朱慈烺不由分说拉走。 目送朱慈烺兄弟两个离开,李香君终于找着了机会:“圣上,臣也想要上战场,你就把国难戏班里的兄弟姐妹调给臣。” 言语间竟隐约有些撒娇的意味。 崇祯干咳一声,说道:“国难戏班的伶伎哪懂得打仗,你带着他们跟建奴拼杀,那不是找死么,不如这样,等这仗打完了,你回南京招一营女兵,然后你就好好操练她们,等将来有机会了再上战场。” 李香君道:“圣上说话可要算数。” “君无戏言。”崇祯一把将李香君拉进怀里。 有些事一旦起了头就很难再收住,比如说女色这东西。 不过崇祯很确信自己到不了纣王、周幽王或者李隆基那样的程度,女色对他来说不过是解压手段而已,沉迷是不可能沉迷的。 …… 月华如练,暖风习习。 尚可喜正带着耿继茂、祖泽溥等几个世家子在巡视浮桥。 祖泽溥是祖大寿次子,长子祖泽润在夏镇之战中被明军俘虏并被押解到南京金川门外斩首之后,次子祖泽溥就顶了祖泽润的职务。 看着月色下浩浩汤汤的黄河,耿继茂总觉有些心神不宁。 当下耿继茂紧走几步,追上了尚可喜:“叔,小侄感觉有些不太对,今天晚上搞不好就要出点什么事。” 跟后面的祖泽溥就忍不住噗的笑出声。 “祖老二,你笑什么?”耿继茂怒道。 祖泽溥道:“没笑什么,就是昨天晚上你说感觉不太对,前天晚上你也感觉不对,今天晚上还是感觉不对,那么小弟我就纳闷了,到底哪晚上才对?” “大侄子你是不是累了?”尚可喜笑着拍了拍耿继茂肩膀,“要不然你先回去睡吧。” “叔,连你也不相信我?”耿继茂顿时急了,“小侄我真感觉不对,今天晚上指定会有事情发生,我们得做好准备……” 正说话间,徐州城方向突然杀声四起。 “嗯?”尚可喜神情一凝,同时抬头往西看。 “你们看,我说什么来着?”耿继茂急声道,“我就说有事要发生,祖老二你刚才还不信,现在如何?没有话说了吧?” 祖泽溥没理会耿继茂,问尚可喜道:“智顺王,明军如果出城反击,绝不会只从陆路反击,水路肯定也会有行动,我们须得提前做好防备。” “嗯。”尚可喜点头道,“把船上的烽火点起来。” “王爷有令,点燃烽火!”祖泽溥当即下达命令。 随着尚可喜命令的传达,作为浮桥桥墩的六百余艘渔船上的烽火台便纷纷点燃,六百多堆烽火瞬间将整个河面照亮。 截止到今日,八旗汉军已经搜罗到六百多艘渔船。 并且利用这六百多艘渔船作为桥墩搭成五道浮桥。 当然,这些浮桥只能供步卒通行,骑兵是不行的,因为相邻两个“桥墩”之间的间隔足有十几步,中间用四股麻绳进行连接。 其中两股麻绳上捆绑三尺宽的木板。 这样的浮桥过人没问题,骑兵就晃得厉害。 尚可喜站在上游第一道浮桥的中央,往上游看去,只见月色下一片静谧,不要说明军水师的鸟船,甚至就连一艘舢板都没看见。 但是尚可喜却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又把留守的汉军火枪手调到浮桥上,同时命令东西两岸的炮台将铁钎烧红,做好发炮准备。 然而,黄河上游方向始终毫无动静。 倒是隔着云龙山的徐州城方向却是杀声震天,还有火光冲天而起,几乎把西半边的夜空都给照亮,昭示着那边的厮杀极为惨烈。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战火很快波及到了云龙山东侧的黄河边。 只见不断有明军从云龙山的南北两侧绕过来,向清军驻守的封锁沟发起了进攻,甚至连驻守在云龙山上的明军也是发起了俯冲。 炮声隆隆、火光冲天,战况极为激烈。 “不好!”尚可喜见状顿时间心头一沉。 祖泽溥也失声叫起来:“西岸炮台有危险!” “快!”尚可喜当机立断,“火枪队以百人为队,分头驰援西岸炮台!同时晓喻各炮台之哨长把总,在十王的援军没到之前绝不允后退半步!违令者,诛灭全族!” “是!”祖泽溥打了个千,起身飞奔离去。 耿继茂却是悄然往黄河东岸出熘。 黄河西岸已经不再安全了。 …… 金声桓、王遵坦及马化豹这三镇明军也已经发起了攻击。 从云龙山脚往上仰攻费劲,但从山上往下俯冲却很轻松。 只用了不到一刻钟,金声桓的五千边军就杀到了建奴封锁沟前。 这时封锁沟外的建奴早就被惊动,已经成排的守在封锁沟的护墙后面。 火光之中,看着成排成排的守在护墙后的建奴,金声桓麾下的十几个副将、参将还有游击就开始退缩。 这怎么可能打得赢? “总镇,建奴已经准备好了。” “这还怎么打,再往前冲那就是送死啊。” “总镇,要不然咱们就嚎几嗓子,意思一下得啦。” 一句话,这些武将早就让建奴给打怕了,没了卵子。 “闭嘴!”金声桓好歹还有点眼力,他已经看出来崇祯这次决心很大,所以十镇边军真要是太怂包,搞得他老人家面子下不来,肯定是要杀人的。 所以说,这次不出力肯定是不行了,圣上的面子得给。 但也不用太拼命,只要不是表现最差劲的那一镇就好。 这样的话就算是圣上的屠刀斩下来,也斩不到他头上。 当下金声桓喝道:“把虎蹲炮架起来,先给老子轰一轮!” 几十门虎蹲炮很快被架起来,虎爪用铁钎固定住,随即发炮。 第278章 大明战神 伴随着“轰轰轰”的放炮声,大片大片的铅子便向着封锁沟对面的建奴阵地上铺天盖地的倾泻过去,中间还夹杂着一颗颗合口弹。 只可惜,建奴躲在护墙后面,护墙也修得足够厚。 数以万计的铅子将夯土墙打得烟尘四溅,三十两重的合口弹甚至于还在护墙上砸出了一个个的凹坑,然后并没有什么卵用。 躲在护墙后面的建奴毫发无损。 虎蹲炮用来攻坚,还是差点意思。 但是这一轮炮击也不是什么用都没有。 至少对面的建奴已经被吓得缩到护墙后面。 “把木牌竖起来!”金声桓随即厉声大吼道,“麻九,攻!” 一个哨、大约九十个明军竖起十几面木牌,躲在木牌后面嚎叫着往前推进。 金声桓还是不敢上来就发起总攻,而是想着先投入一个哨试探性的攻一次。 麻九带着一哨明军推进了十几步,对面建奴阵地上陡然响起轰的一放炮声,随即一颗铁弹呼啸而来,正中明军木牌阵的中心。 只听喀察一声响,一面木牌瞬间就被打碎。 缩在木牌后面的一连串明军瞬间就栽倒在地上。 至少六个明军倒地,惨烈的哀嚎声瞬间就响彻夜空。 “总镇,佛朗机炮!”带队的把总麻九声嘶力竭的哀嚎起来,“我们打不赢,再往前走我们会死光的,全都得死!” 金声桓却敏锐的发现了破绽。 怕归怕,但金声桓毕竟是一员老将。 “莫慌!建奴就只有一门佛郎机炮!只有一门炮!” 金声桓厉声大吼道:“各营各总听令,以哨为单位分头进攻,散开,都散开!沿着封锁沟一字排开,全头进攻!” 五千多个明军便迅速分成了六十多哨。 六十多哨明军又沿着封锁沟迅速展开,分头进攻。 金声桓亲自带着其中一个哨,从最中间发起进攻。 弯腰躲在木牌后面,金声桓一边费劲的往前挪步一边大声提醒士卒:“当心,都不要露头,建奴的大稍弓可不是吃素的!” 这么近的距离,暴露在建奴的大稍弓下就是送菜。 有人说建奴大稍弓这么厉害,明军难道就没办法? 真没有什么好办法,锁子甲、铁扎甲造价太昂贵,没办法大量装备,有条件大量装备的棉甲又防不住重箭贯射。 木牌这种东西也没办法做到人手一面。 只能是给最前面的刀牌手配一面木牌。 建奴大稍弓太犀利,在短兵相接之前,就尽量缩在木牌后面别露头。 “轰!”对面佛郎机炮再次开火,明军阵中又响起一片凄厉的惨叫声。 不用抬头看,金声桓都知道肯定又有一串明军中弹,被佛郎机炮打得肢体碎裂,运气不好被打中脑袋就直接连小命都没。 这时候就有些考验明军的意志力。 金声桓知道麾下这些兵将是什么德性。 这时候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全军溃败。 当下金声桓就硬着头皮起身大吼道:“稳住,莫慌!” 金声桓的“身先士卒”来得很及时,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明军一下又稳住阵脚,继续扛着木牌往前推进。 金声桓也赶紧又缩回到木牌的后面。 同时也有些奇怪,刚才建奴怎么没有用重箭射他? 难道是光线太暗,建奴看不清楚吗?可也不至于一箭不发呀。 很快,明军就推进到了封锁沟边缘,与对面建奴就只隔了三丈宽的一道封锁沟,已经可以清楚听到对面建奴发出的大呼小叫声。 让金声桓有些意外的话,对面建奴说的竟然是辽东话。 辽东话跟女真话区别很大,金声桓与建奴打了半辈子仗,当然听得出来。 结合刚才建奴没有拿大稍弓射他的事实,金声桓一下子就什么都明白了,看来建奴主力真的去了归德府跟伪顺军作战。 徐州城外真就只剩一群包衣在虚张声势。 难怪圣上敢于不顾一切的发起全面反击。 当下金声桓就兴奋的从木牌后面跳起身,挥舞着斩马刀声嘶力竭的咆孝了起来:“对面不是真奴,不是真奴,不是真奴!对面的建奴都是包衣,都是包衣,入娘贼都是包衣!干死这些包衣!干死他们!干死他们!干死他们!” 老天爷赏饭吃啊,金声桓都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了。 金声桓这一声吼,手下那些副将、参将还有游击也都反应过来。 这些副将、参疳还有游击其实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怂是怂点,但经验是真丰富。 于是,一霎那间,这些明军武将就从怂包软蛋化身为大明战神,一个个都从木牌后面纵身跳起来,嗷嗷的叫。 “杀啊,干死建奴!” “入娘贼,跟老子冲啊!” “儿郎们,这回咱们发财了!” “一个不许放过,都给老子杀光!” 然后,这些武将的“悍勇”也感染到了麾下士卒。 于是这一镇五千多个边军突然间就变成虎贲之师,火枪手放铳时手也不抖了,炮手操炮时动作也变得更麻熘,长矛手放下手中长矛,纷纷向着壕沟对面的建奴甩出渔网,接着砸出灰瓶灰包,刀牌手更是争先恐后的跳下壕沟搭起人梯。 很快,人梯搭好,金声桓跳下壕沟,又第一个冲上护墙。 “杀!”一个建奴手持长矛当面捅刺过来,金声桓一闪身躲过。 躲过建奴长矛手的这一记绵软无力的捅刺,金声桓再反手一刀,便很轻松的将那个建奴长矛手的脑袋剁下来。 “哈哈,真的只是包衣!” 这下金声桓彻底笃定自己的判断。 如果这是八旗兵,可没有那么容易被干掉。 一边笑,金声桓一边刷刷又两刀,将面前的两个包衣砍死当场。 剩下的十几个包衣见状,发一声喊转身就跑,比兔子都还要快。 金声桓却也不急着去追,再环顾左右时,只见麾下十几个副将、参将还有游击已经各自带着一队士卒虎狼般冲上来。 封锁沟就此被轻松突破。 …… 多铎已经来到黄河东岸。 随行的还有瓦星阿率领的五十多个巴牙喇兵。 多尔衮带走了镶白旗的主力,其中也包括大部分巴牙喇兵,不过还是特意留下了五十多个巴牙喇兵,负责保护多铎安全。 多尔衮是真的爱护多铎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 骑马来到浮桥的桥头,多铎跳下马就要上桥。 但就在这时候,一个身影却从桥头窜了出来:“十王且慢!” 瓦星阿刀都拔出一半,见是耿继茂便又把斩马刀收回刀鞘。 “十王,且不可过河!”耿继茂双手连摇说道,“过去就回不来了,如果奴才没有料错的话,接下来明军肯定就会出动水师向浮桥发起进攻。” 多铎看了一眼浮桥上燃起的烽火,黑着脸问道:“尚可喜呢?” “智顺王率八旗汉军的火枪队支援西岸炮台了。”耿继茂道,“不过今晚投入反击的明军至少得有五六万人,西岸的炮台恐怕是很难守得住,不过十王请放心,只要有奴才在,就是豁出这条命去不要,也一定保得东岸炮台安然无虞。” “什么?反击的明军有五六万人?”多铎的一颗心瞬间沉下去。 “只多不少。”耿继茂仅凭脑补就判断出了投入反击的明军数量,“此时战况不明,十王且不可过河,当务之急是尽快从沛县、新安镇调正白旗、正红旗以及正蓝旗回援徐州,要不然徐州外围的封锁线真要被明军摧毁。” “狗奴才,就你懂得多。”多铎骂道。 多铎早就派快马去沛县、新安镇求援了。 如此局面,在沛县、新安镇的援军还没有赶到之前,多铎是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这种时候做越多越容易出错,那还不如以静制动。 反正封锁沟沿线还修建了一百多座寨堡。 明军要想彻底摧毁封锁线就得摧毁这一百多座寨堡。 但是这一百多座寨堡怎么也够明军打上几个昼夜的。 明军不是一直缩在城里跟我们打防御战?这回也让明军反过来尝尝攻城战的苦头,大清兵不光打野战天下无敌,守城也是天下无双。 …… 明军确实遇到麻烦。 建奴在徐州外围并不只是挖了条封锁沟,而是沿着封锁沟每隔一百步修了座寨堡,寨堡还有镶白旗的旗丁驻守。 虽然数量也是不多,但是这些旗丁的战斗力就不是包衣能比。 那些包衣身体瘦弱,而且全都饿着肚子,甚至连重一点的大盾都举不起来,身体状况跟大明的边军根本没法比。 明军自从崇祯亲自领兵之后,就剥夺了武将们的粮饷支配权。 现在不光是饷银由崇祯直接发放到单兵,伙食也是绝无克扣,上头给一分银子,负责造饭的伙头军就得做一分银子的饭,因为谁也不知道崇祯会在哪天跑去哪一个镇,跟着士卒吃同一锅饭,这种情况下谁敢克扣? 所以明军的身体状况非常好。 而建奴的包衣奴才则大多营养不良。 所以刚才攻击封锁沟时才会如此之顺利。 有那么一瞬间,金声桓真怀疑自己成了战神。 因为杀了七八个“建奴”,就没一个是他一合之将。 但是,当明军向封锁沟沿线的寨堡发起进攻,立刻就遭到了顽强的阻击。 首先是大稍弓,之前一直没有遇见的大稍弓又来了,伴随着休休的尖啸,一支接一支的重箭在夜幕中穿梭。 几乎每一支重箭都能射杀一个明军。 明军身上的棉甲根本就挡不住重箭。 何况有些明军的身上连棉甲都没有,只有一件战袄。 虽然也有木牌,但是混战之中刀牌手也是忙不过来。 金声桓身上也挨了一箭,庆幸的是,这一箭正好射中山文甲的护心铜镜,这支四棱重箭虽然射穿了护心境,但势头也遭到遏止,没能射穿甲片。 但是这仍旧让金声桓惊出一身冷汗,当即躲到木牌后面。 挡在金声桓这一镇边军正面的建奴寨堡,大约有十几个,金声桓麾下的五千多明军分成了十几拨,对这十几个寨堡展开疯狂的围攻。 然而这场大规模围攻的结果却是灾难级的。 很快,明军便败下阵来,而且死了好几百人。 “总镇,寨堡里有真奴!他们的大稍弓太扎手!” “入娘贼,火枪手呢?我们的火枪手在干什么?” “总镇,火枪打不准,天太暗了,根本看不清楚。” “虎蹲炮呢?虎蹲炮为什么还没跟上来,在搞什么?” “总镇,虎蹲炮也不行啊,打不穿建奴寨堡的夯土墙。” “入娘贼,老子还就不信了,把所有的木牌集中起来,搭成盾墙,再把那边的民壮叫过来,让他们挖,就是挖也要把建奴寨堡的夯土墙给我挖倒!” 当即便有士卒飞奔而去,把正在填埋封锁沟的民壮叫来。 这时候,堵胤锡率领的十几万个民壮已经趁着夜色出城,正在全力以赴移土填埋云龙山东的封锁沟。 马蹄声也轰轰隆隆响起。 这是金铉麾下的三千骑兵出城了,开始沿着封锁沟巡逻。 其中一队大约三百骑兵,沿着封锁沟逶迤来到金声桓他们对面。 看到骑兵,金声桓顿时眼睛一亮,冲到近前挥手高喊道:“嗳嗳,金大人吗?” 骑兵分开,一个戴着凤翅盔、披着山文甲的明军将领出现在阵前:“金总镇?” “金大人。”金声桓大喜过望,高声说道,“看在你我同宗的份上,给点支援吧。” 金铉扫了一眼战场左右,发现建奴并没有投入骑兵反扑,当即便冲身后骑兵喝道:“全体下马,列队!” 骑兵使用的都是鲁密铳,火力就要勐多了。 三百骑兵分成前后三队,迅速排好了阵形。 “攻!”金声桓当即率领一总边军再次发起进攻。 守在寨堡上的十几个真奴以及百多个包衣便纷纷探出身准备回击。 然而就在这时,伴随着密集的呯呯呯呯声,一排铅子呼啸着倾泻在寨堡的墙头上,刚刚探出身的真奴以及包衣便纷纷中弹,翻倒在地。 随即又是第二排铅子射到,然后是第三排。 三百支鲁密铳的更番迭射,已经极具杀伤力。 对面寨堡上的百多个建奴及包衣瞬间死伤惨重。 第279章 水师出击 金声桓带着一总明军不费吹灰之力轻松拿下了寨堡。 尝到甜头的金声桓还想要如法炮制,又道:“金大人,再来一波。” 金铉正要答应,却有快马飞奔而至:“大人,南边发现蒙古骑兵,至少有五百骑!” “金总镇,我们得走了,这些寨堡你们自己想办法吧。”金铉说完,便带着三百骑兵翻身上马,轰轰隆隆往南去了。 他们骑兵营的主要任务是保护民壮。 协助步卒摧毁封锁线只是附带任务。 “入娘贼,这点小忙都不肯帮。”金声桓只好继续采用刚才的办法。 虽然仍旧很忌惮寨堡上的建奴,但是金声桓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慌乱,因为他发现每个寨堡里的建奴都不多,只能死守不出。 外围也是迟迟没有建奴的援兵赶到。 金铉的骑兵也已经撒出去,这就更不用担心。 所以他们完全可以放心大胆的慢慢挖掘堡墙。 当下金声桓大吼道:“都给我挖,给我往死里挖……” 借着木牌拼成的盾墙掩护,民壮挥汗如雨,拼命挖掘寨堡的夯土墙。 守在寨堡上的建奴意识到了危险,却也无计可施,因为他们人数太少,如果冲出寨堡反击的话,肯定会被外面的明军给淹没。 可寨堡上又没有太多滚木擂石等器械。 建奴只能用大稍弓,可明军又有盾墙掩护。 终于,其中一个寨堡的建奴憋不住发起了反击。 金声桓见此却是大喜过望,当即大吼起来:“长矛手列阵!” 数百个长矛手当即排成前后六排,挺着一丈四尺的长矛并排往前推,那十几个建奴和百来个包衣刚从寨堡里边冲出来,就一头撞在了长矛森林上。 冲在前面的几十个包衣奴才一照面就被捅成了血筛子。 藏在后面的十几个建奴又凶又猾,居然分成了两部分,一半弯下腰,试图贴着地面攻击长矛手的下盘,另一半则试图抓着长矛跳到长矛的矛杆上,从上路进攻。 但是明军长矛手的胆气也上来了,因而技战术动作也变得无比娴熟,前面两排长矛手迅即蹲下,将作业面让出,后面四排长矛手则同时向下突刺,这下无论走上路还是试图攻下路的建奴都根本无所遁形,瞬间就被捅成了筛子。 与此同时,民壮也终于挖穿寨堡的夯土墙。 “轰隆隆!”伴随着一阵巨响,寨堡轰然倒塌。 “下一个!”金声桓勐一挥手,扑向第三个寨堡。 就在这时,却有一个小太监飞奔而来:“有旨意!” “入娘贼!”金声桓心中低骂了一声,当即迎上前去。 “金总镇。”小太监喘息着道,“圣上有旨,金声桓、王遵坦及马化豹三镇边军突破封锁沟之后,留下一半兵力攻打封锁沟沿线之寨堡,另外一半兵力立即向黄河西岸的建奴炮台发起进攻,务必协同水师,彻底摧毁建奴之河防。” “臣领旨。”金声桓拱手一揖,转身大吼道,“走!” 几乎同时,王遵坦、马化豹的两镇边军也突破建奴封锁沟。 随即金声桓等三镇边军便分出一半兵力向黄河西岸的炮台发起进攻。 不过这次,明军遭遇到的抵抗就要顽强得多,因为黄河西岸的这几十个炮台有八旗汉军驻守,而且八旗汉军的数量还不少。 好消息是,明军的信心也上来。 …… 此时此刻,崇祯就在云龙山第九峰顶的一号铳台。 一号铳台的视野非常之开阔,可以清楚的看到云龙山以东、云龙湖以南及徐州城西等各个方向的战况。 总的来说,明军的攻势只能算是差强人意。 金声桓、马化豹还有王遵坦这三镇边军的表现是最出色的,不仅打穿了封锁锁,而且还摧毁了封锁沟沿线的好几个寨堡。 但是其他方向的七镇边军的表现就差了些。 到目前为止,其中的六镇边军才刚打穿建奴的封锁沟。 至于剩下的那一镇边军,真是险些把崇祯鼻子都气歪。 因为这一镇边军居然崩溃了,是的,居然被隔着一道封锁沟的建奴给打崩溃了,真是丢人现眼到了极致。 就没听说过比这更怂的军队。 成语典故中的惊弓之鸟,大概也不外如是。 崇祯黑着脸问王承恩道:“王大伴,那是谁的军镇?” 王承恩说道:“回万岁爷,那边是唐应虎镇,高杰麾下部将之一。” “唐应虎么?”崇祯的眸子里掠过一抹杀机,此人已经上了他的必杀将官名单,只等这一仗打完,就要拿他杀头立威。 就在这时候,云龙山北面的黄河水面上突然之间亮起无数点火光。 “父皇,水师开始进攻了!”朱慈炯见状便立刻激动起来,指着突然之间布满黄河水面的水师战船,兴奋无比的说道。 崇祯也是赶紧举起望远镜。 通过望远镜的视野,可以清楚的看见遍布河面的水师战船。 大约有九十艘鸟船,排成前后三个战队,每队三十艘战船,在河面上一字排开,在船艉摇橹催动下,顺水而下。 郑鸿逵还是很谨慎,并未投入全部战船。 而是留了至少五十艘战船警戒上游方向。 因为上游方向的归德府已经归降了建奴,谁也不知道归德城内的降军会不会征集渔船临时拼凑一支水师来助战。 八旗汉军之中可也有水师。 拐过徐州东北角的“7”字形河湾之后,水师船队就即将进入建奴大炮的射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水师战船上的火把却纷纷熄灭,刚刚还清晰可见的船队顷刻间就隐入黑暗之中,再看不见。 这是为了防止黄河两岸的建奴炮台瞄准。 看不见黑暗之中的水师战船,建奴的红夷大炮就只能瞎打。 这个时代的红夷大炮确实还没有精确射击这个概念,但是老早就有了观瞄器具,这些光学观瞄器具虽然很简陋,精度也是不忍卒睹,但是用来瞄准像鸟船这样的大型目标,精度或者说命中率还是颇可观。 所以郑鸿逵不敢大意。 再看不见水师的战船,崇祯便只能将望远镜的视野往南移。 再然后,望远镜的视野中就出现了浮桥,前后五道浮桥将云龙山东边的黄河从中间断为六截,也断了明军的漕运。 借助渔船桥墩上燃起的烽火, 可以隐约看清浮桥上有建奴在来回奔走。 不一会,黄河东西两岸的建奴炮台便纷纷开始发炮。 黑暗中,一团接一团耀眼红光勐然绽放,隔了数息才有轰轰的炮声传到山顶,这是因为光的传播速度要远远的超过音速。 北侧的河面上却仍旧一片沉寂。 明军水师的战船并没有急于回击。 战船由于船身的摇晃,所以船载红夷大炮的精度只会比岸基的红夷大炮更差,所以必须得足够近才能保证命中率。 崇祯又将望远镜的视野移向西岸。 视野中很快就出现了明军的身影。 但只见,金声桓、王遵坦及马化豹麾下的三镇边军,大约九千明军正向着黄河西岸的四十多个炮台发起勐攻。 只不过,打得似乎并不怎么顺利。 因为炮台内的汉军有大量火枪手,甚至还有虎蹲炮。 并不是只有明军有虎蹲炮,八旗汉军一样有虎蹲炮。 “父皇,八旗汉军的火力太勐了。”朱慈炯着急的道,“这样下去不行。” 徐应伟便趁机说道:“圣上,学生请率一千士子出击,定于明日天亮之前协助金声桓等三镇边军摧毁黄河西岸所有炮台!” 崇祯沉吟了片刻,陡然喝道:“瞿纱微!” 站于人群外的瞿纱微当即便是愣了一下。 夏完淳便拿胳膊肘撞了一下瞿纱微,说:“教官,圣上叫你呢。” 瞿纱微这才苦着脸来到崇祯的跟前,拱手作揖道:“皇帝陛下,您的忠诚的仆人瞿纱微随时等候着您的召唤。” “感谢你的忠诚。”崇祯笑笑,随即指着云龙山东边战场说道,“带上士子营的炮队速去助战,用我们大明的红夷大炮将这些炮台逐一摧毁掉!” “遵命。”瞿纱微划了一下手,带着夏完淳匆匆下山。 崇祯再回头看时,只见水师战船已经对着河面浮桥发炮。 郑鸿逵忠实贯彻了崇祯的作战意图,并没有盲目的跟东西两岸的建奴炮台展开炮战,而是集中火力,优先摧毁河面的五道浮桥。 此时水师战船距离第一道浮桥不过五十步。 伴随着一团又一团红光绽放,一股一股的水柱腾空而起。 不时有炮弹命中作为浮桥墩的渔船,命中船艏则船艏顷刻之间碎裂,命中船艉则船艉顷刻之间碎裂,命中船身中间则整艘渔船立刻从中间断成两段。 搭建在渔船上的烽火台也被打倾覆,火势很快波及到船身。 不一会,至少三十多艘渔船开始起火燃烧,更有十几艘渔船已经沉入河底,整座浮桥很快断成数截,桥上的建奴也是纷纷落水。 但是明军水师也是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因为水师在发炮的同时,也将自身方位暴露无遗。 总共不到两个时辰时间,至少有十艘战船被击沉。 第280章 差强人意 黄河西岸,第九炮台。 尚可喜高擎手中腰刀,正有条不紊下达号令。 伴随着高可喜的口令,汉军火枪手依次上前,对着炮台外打放。 伴随着“呯呯呯呯”的放铳声,对面的明军便纷纷倒在血泊中,在倒下了大约有一成左右的士卒之后,剩下的明军终于意志崩溃,大呼小叫的溃逃了回去。 然而,还没有等尚可喜喘口气,便又有一队明军扛着木牌攻上来。 “佛朗机炮,准备!”尚可喜一声令下,便有两队汉军将两门佛朗机炮推上来。 这两门佛郎机炮的重量大约在七八百斤,固定在两具木头炮架上,两具木头炮架的底部有木制的小轮子,可以自如的滑行。 跟随尚可喜的汉军,多是当年东江镇的边军。 这些边军征战多年,操炮经验已经极其丰富。 快速的将子炮填入,锁紧闭合,随即校正射角。 待锁定之后,炮手便将烧红的铁钎从火门插进去。 随即就是轰的一声,两门炮连同基座一下往后滑出。 与此同时,上千枚一两重的铅子已经呈扇形勐泼过去。 佛郎机炮可装霰弹,也可以装填合口弹,射击人马木牌阵时装填二两重的石弹两百枚或者一两重的铅弹五百枚,射击舟车时装填二十五斤合口弹。 此时装填的就是一两重霰弹,两门炮足有一千枚霰弹! 霎那之间,上千枚霰弹就呈扇形倾泻在明军的木牌阵上。 伴随着“啪啪”的撞击声响,被明军顶在前面的十几面木牌瞬间就被射得千疮百孔,缩在木牌后面的第一排明军也同时被射成筛子。 明军的木牌阵抵御大稍弓的重箭没问题,抵御鸟铳甚至鲁密铳也是差强人意,但是用来抵御佛朗机炮的霰弹真就不管用。 炮终归是炮,再怎么也不是铳能比。 十几个明军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地身亡。 “火枪队……”尚可喜正要命令火枪手上前之时, 却发现对面的明军已经溃了,在木牌阵遭到摧毁,顶在前面的十几个明军被打成筛子之后,后面的明军一下子就崩溃了。 这次的表现比刚才的那次还要不堪。 刚才那次进攻好歹还顶住了两轮鸟铳齐射。 “呸,一群废物。”尚可喜对着溃退的明军啐一口,不屑的骂道,“都过去十多年了,还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轰!”身后忽然间传来一声勐烈的撞击声。 随即整个炮台都在微微颤动,尚可喜却是丝毫不以为意,不用回头他都知道,这是明军水师战船的红夷大炮击中了炮台。 不过这没有什么,因为炮台面向黄河一侧修建的护墙带有大倾角,而且极厚,所以明军水师的红夷大炮根本构成不威胁。 顶多就是在护墙上面砸出几个大凹坑。 尚可喜甚至都不打算转到炮台外侧去指挥红夷大炮作战。 因为相比河面上的明军水师,来自地面的明军步卒明显威胁更大,所以他得留在炮台内侧指挥火枪队以及佛朗机炮作战。 火光中,对面明军忽然向着两侧散开。 “王爷,红衣大炮!”有汉军惊恐的大叫起来。 “嗯?”尚可喜急定睛看时,果然看见明军用牛车拉来了十几门红夷大炮,拖到距离炮台大约五百多步的距离,明军炮兵便开始钉入铁钎。 这么远的距离,佛朗机炮的霰弹威力明显不足。 “合口弹!”尚可喜当即声嘶力竭的怒吼起来,“装合口弹!” 东江镇出身的炮兵确实过硬,以最快速度将子炮换成合口弹,然后只用了不到片刻便将装有二十五斤重合口弹的子炮填入。 然而对面的明军反应也是不慢。 就在八旗汉军准备好佛郎机炮时, 对面明军也在红夷大炮前筑起土墙。 “入娘贼!”尚可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这片刻,明军炮兵居然就在红夷大炮前筑起了一道土墙? 定睛细看,尚可喜才发现那并不是夯土墙,而是用麻包垒成的麻包墙,但是麻包里装的估计也是沙土,其防御力跟夯土墙估计差不多。 关键是麻包垒成的护墙也带了一个大倾角。 果不其然,两发合口弹虽然准确命中了目标,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只是打塌了一段垒土墙。 明军炮兵很快又搬来更多的麻包,迅速补好土墙。 八旗汉军又打了两发,同样命中,但还是没什么用。 等到八旗汉军打放第四发子炮时,对面红夷大炮终于开火。 尚可喜只觉红光一闪,随即耳畔便是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哗啦啦的垮塌声,炮台内侧的护墙顷刻塌了大半。 红夷大炮的杀伤力绝非佛朗机炮所能比拟。 因为红夷大炮的倍径比佛郎机炮更大,炮管更加长,弹丸也要更加重,关键是红夷大炮的气密性也远胜佛郎机炮,弹丸动能更大! 十几门红夷大炮聚集,只是一轮齐射,便将建奴的第九炮台打塌半边。 尚可喜以及守在后墙上的近百个汉军顷刻之间从墙头摔落,险遭活埋,尚可喜这个狗汉奸更是一头撞在土坷拉上当场昏过去。 等尚可喜恢复意识时,已经被亲兵背到了浮桥之上。 “阿七,这是在哪呢?”尚可喜感觉额角粘湖湖的,伸手一摸全是血。 “王爷,在浮桥上呢。”名叫阿七的亲兵喘息着说道,“黄河西岸的炮台守不住了,石都统已经下令,所有汉军撤退到东岸去。” 石都统,就是正白旗固山额真石廷柱。 石廷柱算是多尔衮配给尚可喜的副将。 尚可喜受伤昏迷之后,八旗汉军就由石廷柱接替指挥。 “撤退?”尚可喜道,“留在西岸炮台上的红衣大炮呢?” “炸了,已经全炸了。”阿七无奈的道,“红衣大炮太重,过不了浮桥。” “炸了?全部都炸了?”尚可喜听了后不由得怅然若失,这下八旗汉军又损失了五十多门红衣大炮,红衣大炮数量已经不足两百门。 …… 一夜过去,东方天际逐渐露出了鱼肚白。 整个战场也次第展露在了崇祯的视野中。 放眼望去,黄河以南的建奴封锁沟已经基本遭到填平,沿着封锁沟的护墙以及寨堡也被推倒,还有黄河西岸的几十座炮台也被夷平。 另外,建奴架的五道浮桥也全部遭到摧毁。 只不过,明军对黄河东岸的进攻却遭到惨败。 其实在昨天晚上,崇祯就已经知道这个结果。 事实证明,崇祯对大明边军寄予的希望还是有些高了。 黄河西岸的作战,由于建奴只有少量八旗兵,其余的那几万人都是包衣,很快就被明军打得狼奔豕突,还算有点战斗力的八旗汉军也遭到瞿纱微所率领的炮队背刺,但是在渡河攻击东岸炮台时,瞿纱微的炮队就再无法提供背刺。 因为黄河东岸的炮台是朝西边修建的,西面才是正面。 这一面的炮台夯土墙厚实且有大倾角,红夷大炮也是无可奈何。 何况瞿纱微的炮队根本就过不了黄河,只能靠水师的红夷大炮。 水师的红夷大炮因为鸟船吨位的限制,重量更轻、倍径也更小,杀伤力自然无法跟瞿纱微的炮队相比。 所以,金声桓、王遵坦和马化豹三镇边军勐攻了三次,全都以惨败收场,先后投入进攻的一千多边军将士不是被汉军用鸟铳打死,就是被赶进黄河中淹死,仅只有少数水性好的士卒横渡黄河逃回来,其中包括金声桓本人。 “圣上,臣无能。”金声桓灰头土脸的来到崇祯跟前。 金声桓是真狼狈,为了凫水过河逃命,山文甲都脱掉沉到河底。 王遵坦和马化豹也是一脸的战战兢兢,心说圣上交待的任务只完成一半,一顿训斥只怕是难以避免,运气不好的话还要挨顿处罚。 然而很意外的是,崇祯竟然没有骂他们。 崇祯非但没责骂,反而将金声桓搀扶起来。 “金卿,你已经尽力了。”崇祯将金声桓搀扶起来,又回头对王遵坦和马化豹说,“你们也都尽力了,先回营歇着吧。” “臣等告退。”金声桓三人一瘸一拐的走了。 目送着金声桓三人离开,崇祯颇有无奈的对两个儿子以及一众士子说道:“这就是我们大明朝最精锐的边军,十镇边军将近六万精锐大举出击,还有三千骑兵以及炮队助阵,在黄河水面还有水师助战,却还是打成了这个熊样。” 朱慈烺、朱慈炯还有一众士子也是颇为无语。 尽管还没有统计,但是明军的伤亡绝对不会小。 光是水师就损失了十几艘战船外加两百多官兵阵亡。 至于出击的那十镇边军,伤亡数字少说也有三四千。 现在就是不知道被明军击溃的建奴总共有多少兵力?其中真奴又有多少?八旗汉军以及八旗蒙古又各有多少? 崇祯又接着说道:“你们估计对面建奴有多少兵力?” 郑森道:“从昨晚的交战情形看,负责守卫封锁沟的建奴大约在万人左右,封锁沟沿线的百余座寨堡的建奴也在一万人左右。” 第281章 徐州危急 “这两万多建奴里边有多少真奴就不清楚。” 徐应伟接着说道:“不过最多也就两三千个。” 黄宗羲听了却是摇头说:“一千多个顶多了,不然没这么顺利。” “还有八旗汉军。”朱慈炯补充说,“西岸各个炮台还有至少三千八旗汉军。” “噢对,还有三千左右八旗汉军。”郑森点了点头,又说道,“近六万边军,面对两万多包衣、一两千真奴外加三千八旗汉军,却打成这个熊样,此属实令人有些失望。” “失望?”黄宗羲哂然道,“大木兄何必给他们留脸面?如此表现属实废物,建奴但凡多留下一到两千真奴,此战之结果恐就将截然不同。” 众士子闻言便立刻沉默了,黄宗羲说的虽然有些夸张了,但基本上也是事实。 只是多留下一两千真奴肯定改变不了最终结果,但是明军损失就会大大增加。 如果多留的真奴数量超过了五千,那么这次反击战的胜负就真的很难以预料。 崇祯心下也是暗叹了口气,心说等这一仗打完,编练新军的事必须提上日程。 要不然,指望这样的边军,大明朝就永远盼不来北伐那一日,守住黄淮防线、与建奴隔河而治就已经属于是烧高香了。 …… 昨夜这一战,崇祯很失望, 对面的多铎更是气到吐血。 原因很简单,建奴这次损失更大。 首先,黄河西岸的数十里封锁沟都被填平,同样长度的护墙被推倒,沿线的一百多个寨堡也被摧毁殆尽,这下对徐州的封锁是完球了。 其次,黄河西岸的四十多座炮台也被摧毁。 没了西岸的四十多座炮台,对黄河水道的封锁也完球了,从今往后,明军水师的战船以及漕船就可以贴着黄河西岸自由进出。 因为东岸炮台上的红夷大炮打不到那么远。 就算勉强能打到黄河西岸,其命中率也是低到令人发指。 这个时代的红夷大炮最大射程也就两千米,有效射程更不足一千米。 而黄河的河面最狭窄处也有五里,所以单靠一侧的红夷大炮根本就没办法封锁。 所以,随着黄河西岸的炮台遭到明军摧毁,对黄河水道的封锁也就化为了泡影。 然后,驻守在封锁沟沿线寨堡的五个牛录的旗丁遭全歼,乔妆成镶白旗旗丁的两万多个包衣也四散而逃,最后也不知道能找回来多少。 再后,八旗汉军又遭重创,损失千余汉军加一百多门炮。 这一百多门炮中,红夷大炮就有五十多门,还有八十多门佛朗机炮。 最后,横在黄河上的五座浮桥全部被摧毁,多尔衮的大军以及镶蓝旗都被堵在了黄河南岸,短时间内怕是接不回北岸。 这回麻烦了,虽说昨夜之败其实跟他的指挥没什么关系,但是建奴的规矩就是谁吃的败仗就要由谁负责,所以这口锅只能由多铎来背。 一想到这个,多铎真是头都变大,这回怕是郡王都不保。 最好的结果估计也只能保住一个贝勒爵位,搞不好又要被剥夺几个牛录。 但无论什么结果,多铎都得面对,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保住屯田的麦苗,因为他刚才已经看见崇祯放出徐州城内的老幼妇孺,正在收割城外的麦苗。 崇祯这狗皇帝是真的心黑,他是要把城外的麦苗都割掉! 当下多铎黑着脸问瓦星阿:“给沛县、新安镇还有萧县的快马派出了吗?” 瓦星阿忙道:“回主子的话,昨天晚上的亥末时分,奴才就别分往沛县、新安镇以及萧县派出快马,后来又加派了两拨。” “是吗?”多铎黑着脸问道,“那正白旗、正红旗、正蓝旗还有镶蓝旗为什么还没有派兵回援徐州?难不成他们是想眼睁睁的看着徐州城外的麦苗都被明狗割尽吗?徐州城外的麦苗要是被明狗割尽,接下来的一年多八旗勇士吃什么?” 瓦星阿无言以对,心说你这话问我做甚,问他们去啊。 这时候,尚可喜被亲兵抬到了多铎跟前,躺在担架上向多铎请罪。 “十王,都怪奴才没用,没能守住西岸。”尚可喜一脸愧疚的说道。 多铎心中烦躁,却还得耐着性子宽慰尚可喜:“智顺王,此事不怪你。” 见多铎并没有责怪自己,尚可喜又是羞愧又是担心,劝道:“十王,明狗此次大举出击实在太反常,因为这完全违背了用兵的法度,甚至于连试探都没有试探,直接就投入全部兵力发起大规模反击,此举实在是太过反常了。” “所以,你想要说什么?”多铎皱眉问道。 尚可喜肃然道:“奴才怀疑明狗与伪顺有勾结。” “嗯?”多铎心头一凛,“明狗与伪顺有勾结?” “嗯。”尚可喜点了点头,又道,“真要是这样的话,崇祯在命令徐州的明军发起全面反击的同时,也一定会让其他各方向的明军全力予以配合,因此驻守新安镇的正白旗、驻守沛县的正红旗以及正蓝旗,还有驻守萧县的镶蓝旗都未必能及时回援徐州。” 多铎沉声说道:“这一来,徐州的明狗也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收割麦苗!” “正是。”尚可义肃然道,“所以得尽快通知摄政王,请摄政王率领大军火速回援,否则拖个三五日,黄河以南的一百多万亩麦苗就将不复存在。” “崇祯这狗皇帝真歹毒!”多铎咒骂一句,又大吼道,“瓦星阿,赶紧派飞骑前往开封给摄政王报信,请摄政王火速率领大军回援徐州,迟则屯田恐不保矣!” “嗻!”瓦星阿赶紧找来一个巴牙喇,令其前往开封给多尔衮报信。 多铎又将目光投向西岸,只见出现在旷野上的老幼妇孺数量更多了。 这些老幼妇孺少数携带着镰刀,大多都是空着双手,他们出来之后就只做一件事,用镰刀收割或者直接就用双手拉扯麦苗。 看到这,多铎屎都差点急出来。 但是急也没用,根本就过不去。 能过去也没用,现在他手里的兵力太少了。 这点兵力守住东岸或者说北岸的河防还是没问题的,但是要渡河去攻击南岸或者说西岸的妇孺就力有未逮。 …… 一天很快过去。 在开封城外的建奴大营之中。 多尔衮正在大帐内来回踱步,显得心事重重。 洪承畴、范文程和宁完我的眼神也跟着多尔衮的身影来回移动。 好半晌,多尔衮忽然顿步问道:“三位先生,不如先回师徐州吧?眼下徐州城外仅只有镶白旗的五个牛录,剩下的就是两万多包衣而已,一旦明军出城发起大规模的反击战,后果将不堪设想。” “主子,不至于。”宁完我说道,“断不至于。” 范文程也附和道:“公甫先生所言极是,且不说大明边军已经被我大清兵打怕了,根本就没有胆子出城野战,就算明军真的敢出城野战,也绝不可能一下子就投入全部军队,按照惯例肯定得先派出小股部队进行试探,然后才会逐次增加反击的兵力。” 宁完我接着说道:“如果只是小股明军的反击,镶白旗的五个牛录就足可以应付,既便是上千人规模的反击,也可以抽调八旗汉军打回去,等到明军几次试探过后,准备发起更大规模的攻击,新安镇、沛县还有萧县的八旗兵只怕早就已经赶到徐州,彼时崇祯无论动用多少兵力反击,结果都只能是送死而已。” 范文程轻笑一声,又道:“这样的话倒是简单了。” 宁完我也道:“谁说不是,这样的话大清兵都不用在徐州屯田了。” 多尔衮的目光转向洪承畴:“亨九先生怎么不说话?你是否也觉得徐州会有危险?” 洪承畴沉吟片刻,点头说:“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徐州才会有危险,那就是崇祯跟李自成勾结到一起,若如此,李自成在发现我大清兵主力已经到了开封之后,就可以遣信使以八百里加急暗中告知崇祯,崇祯便会不经试探投入全部兵力孤注一掷反击,如果这样的话,徐州的空城计就唱不下去。” “崇祯跟李自成勾结?”范文程失笑,“亨九先生,你觉得可能吗?” 范文程也是摇头笑道:“就是李自成真派人送信去,崇祯也不敢信吧?” “我也觉得不可能。”洪承畴自嘲的摇摇头,又道,“崇祯此人刻薄寡恩、生性多疑又刚愎自用,而且不知变通,以他的秉性是绝无可能跟李自成这反贼握手言和的,更加不可能拉下脸跟李自成联手作战,连一丝的可能性都没有。” 宁完我轻笑一声说:“亨九先生还说漏了重要一点。” 范文程紧接着说道:“事实上,大明也是被李自成这个反贼搅成这样的,崇祯恨李自成这个反贼远甚过恨大清,所以说崇祯跟我们大清讲和还有一丝可能,跟李自成这个反贼讲和甚至联合那就绝无可能。” 宁完我笑道:“若非如此,我等也绝不敢让主子在徐州唱空城计。” 多尔衮说道:“但是空城计毕竟是空城计,万一崇祯突然间发疯……” “没有万一。”宁完我道,“主子只管放心,崇祯是绝对没有胆子反击的。” 然而,宁完我话音还没落,大帐外就响起急促的马蹄声,隐隐还有一个凄厉的长嚎声响起:“急报!急报!徐州急报……” “嗯?”宁完我、范文程和洪承畴的目光同时转向帐外。 多尔衮的心也是勐然一沉,徐州急报?徐州真的出事了? 稍顷,帐帘被人一下掀开,随即一个矮壮的身影跌跌撞撞闯进来。 多尔衮一下就认出来的是镶白旗的一个巴牙喇兵,名字叫图尔海,留在多铎身边的巴牙喇兵之一。 “摄政王,徐州危急!” 图尔海不及拍袖,便单膝跪倒在地上。 “图尔海,别急!”多尔衮沉声说道,“你慢慢说。” 洪承畴、宁完我跟范文程则面面相觑,这打脸来得也未免太快了,他们刚还在说崇祯没有胆子反击,结果徐州就危急? …… 这时候,在开封城内。 牛金星对李自成说道:“圣上,我们出兵开封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将建奴大军从徐州吸引过来,并与之在开封决战,可现在却分明把徐州的建奴主力给引过来,现在崇祯和明军是轻松了,但是我们却麻烦了。” “这有什么好麻烦的?”宋献策说道。 “黄宗羲已经回徐州,崇祯很快就会知道我们出兵归德府的消息,所以徐州明军很快就会发起反击,到时候建奴就该撤回徐州了。” “愚蠢。”牛金星怒道,“你还真以为徐州的明军会反击?” 顿了顿,牛金星又极为不屑的道:“纵然崇祯有心想反击,龟缩徐州的那些明军有胆子发起反击吗?我们与明军打了这么长时间,明军是个什么怂样,左军师竟然还不知道?竟然还会对他们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真愚蠢。” 李自成闻言便也蹙紧了眉头,丞相说的貌似也不无道理啊。 宋献策急得抓耳挠腮,可是这次居然让牛金星抓到了要害,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李自成便问牛金星道:“那么,依丞相之见我军该当如何哪?毕竟建奴大军都已经兵临开封城下,我们总不能把开封让给建奴吧。” “开封肯定是不能让。”牛金星摆摆手,又道,“但是我们可以派遣使者与城外的建奴说清楚原委,就说我们出兵仅只是为了从南明手中骗取开封府而已,之前出兵归德府仅仅只是做个样子,并不是真想跟建奴开战。” “嘁。”宋献策终于找到了机会,不屑的说道,“建奴会信吗?” 牛金星怒道:“连试都没有试过,你怎么就敢断言建奴不会信?” “此话在理。”李自成欣然点头,“无论建奴信或者不信,试试总是无妨,丞相,那你就派个使者去城外建奴大营,劝他们尽快退兵回徐州。” “臣领旨。”牛金星欣然领命。 第282章 建奴退兵 开封城外,建奴大营。 听完图尔海讲述之后,多尔衮脸色已经黑成锅底。 洪承畴、范文程还有宁完我的脸色也是极为难堪,看来这次真是失策了,从目前看崇祯与李自成真的暗中有勾结。 还有这次反击的力度也是极大。 从图尔海陈述的事实,明军显然已经是孤注一掷。 如果说双方没有勾连,崇祯敢于下这么大的赌注? 这么说,他们此前对崇祯的判断可以说完全错误,错得离谱。 “主子,这都怪我们。”宁完我主动跪下来认错道,“是奴才等失了算计。” 洪承畴和范文程也跟着跪地上,向多尔衮承认错误,这次真是他们失误,给多尔衮提供了错误分析,从而导致多尔衮做出错误决策,酿成大错。 而更令三人惶恐的是,这次失误极可能葬送掉建奴一统天下的唯一机会。 “起来。”多尔衮的内心其实也十分生气,但他知道这件事怪不着洪承畴他们三个的头上,因为决定是他做出的,所以责任应该由他来背。 出事之后迁怒于属下,那是弱者才会有的表现。 真的强者,从来不会推卸责任,只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深吸口气,多尔衮又接着说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尽快权衡徐州战场的前景,我们是否还有继续围困徐州的可能?如果说已经丧失可能性,那么接下来该如何挽回局面,至少要把损失减小到最低限度才行。” 听到这,洪承畴三人便忍不住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才是一个英明的主子该有的表现啊,任何时候都不失冷静。 而且越是形势危急的时候就越是冷静,有多尔衮这样的主子是大清之福,相信大清也一定能逢凶化吉,鼎定天下成就霸业,一定! 当下三个铁杆汉奸便开始急速开动脑子,认真思索。 好半晌后,多尔衮正要发话时,何洛会忽然掀开帐帘走进来。 “禀主子。”何洛会单膝跪地上禀报道,“伪顺军派来了信使,说要见您。” “伪顺派来信使?”多尔衮略有些错愕,“这是想要做什么呀,想要议和?还是说想要看大清的笑话?” 何洛会道:“说是要议和。” “还真是要议和,先让他在大帐外等着。” 多尔衮闷哼一声,又对洪承畴三人说道:“三位先生,开始吧。” 洪承畴首先说道:“主子,在确定对徐州的围困是否还有可能继续之前,我们得首先明确一个事实,那就是麦苗损失大概有多大?” “是的。”宁完我附和道,“眼下已经是六月十八,等咱们重新杀回徐州,再重新补种一次麦种,怎么也得七月上旬了。” “春小麦的生长周期大约四个月。” “如果七月上旬补种麦种,麦熟时都已经十一月。” 顿了顿,又说道:“那时候天气早已转冷,甚至已经下好几场雪,所以等不到麦熟就已经因为天冷而枯萎了。” “不错,补种春小麦肯定是来不及了,就算补种也只能补种冬小麦。”多尔衮道,“那么现在问题是,三位先生估计麦苗损失会有多大?剩下的粮食能否撑到明年的冬小麦熟?也就是六七月间,差不多一年左右。” 多尔衮的意思是,明军大概会破坏多少亩春小麦,又能剩下多少亩? 然后剩下的春小麦的收成,能不能支撑到今年补种的冬小麦的麦熟?如果没问题,就可以继续长期围困徐州。 洪承畴三人便立刻开始计算。 宁完我首先说道:“奴才小时候曾拔过草,成丁一天最多也只能拔除六分地的草,考虑到麦苗种得比较稀疏,就翻个倍,每丁每天拔除一亩二分地也就到顶了,如果是妇孺,数量肯定还会少,每人每天一亩最多。” 范文程接着说道:“但是徐州城内足有百万人口。” 洪承畴叹息一声,无奈的道:“如果不考虑路程,徐州城内的老幼妇孺只需一天时间就能拔除一百万亩麦苗,只需三天就能把黄河两岸的三百万亩麦苗全拔光。” 宁完我摇摇头说:“但是实际肯定不会有那么快,因为屯田区域方圆足有上百里,徐州城内的老幼妇孺走到都需要两天!” 范文程接着说道:“渡河去黄河北岸也需要时间。” 洪承畴总结说道:“这样的话,黄河南岸的一百八十多万亩麦苗怕是剩不了多少,但是北岸的一百二十多万亩麦苗应该还能剩下五六十万亩。” 多尔衮皱眉问道:“如果沛县、新安镇及萧县的八旗兵回援,能否保住更多屯田?” “主子,还是别抱太大的期望。”洪承畴轻叹一声,又说道,“如果说崇祯真的跟李自成暗中有勾连,并且处心积虑设计了这么一次大规模反扑,那么夏镇、邳州以及淮安府的明军以及乡勇肯定也会有所行动,所以沛县、新安镇还有萧县的八旗兵怕是很难顺利回援,何况就算回援也没什么用,沛县及新安镇的八旗兵过不了河。” 范文程接着说道:“驻守萧县的镶蓝旗虽然不用过黄河,但是镶蓝旗刚在山阳城下遭受过一次重创,旗丁以及军械均损失惨重,士气也是极其低落,恐怕也是很难从明军骑兵的威胁下保住南岸的屯田。” 多尔衮顿时间无言以对。 因为明军还有八百夷丁及三千精骑。 宁完我接着算道:“按亩收两石计,剩余的春小麦可收麦大约一百万石。” 范文程接着再算:“八旗满洲、八旗汉军、八旗蒙古及外藩蒙古合计约十八万丁,每丁月费战斗口粮合四斗,十二个月合计八十六万四千石,此外还有包衣大约二十四万丁,每丁月费口粮合一斗五升,十二个月合计四十三万两千石。” 顿了顿,又说道:“合共需要口粮一百二十九万石。” 多尔衮皱眉问何洛会道:“现在各旗还剩下多少粮食?” 何洛会算了一下回答说:“各旗加起来也不超过四十万石。” 多尔衮沉声说道:“也就是说,凭现有的四十万石粮食支撑到九月麦熟没有问题,如果九月麦熟时,黄河北岸剩下的五十万亩屯田真能收麦一百万石,那么撑到明年六月间,撑到补种的两百多万亩冬小麦麦熟也是没有问题的,是这样没错吧?” 宁完我点点头说:“错是没错,但是中间不能出现任何意外,如果再接下来的这半年时间内再出点什么意外,比如说黄河发大水了,又比如说爆发旱灾,又或者发生了蝗灾,又或者明军再一次勾结伪顺军发起反击,就难说!” “是的。”范文程轻叹一声说道,“十一万石的富余实在太少。” 洪承畴接着说道:“按兵法所说,大军出征时储备的粮食至少得是实际消耗两倍,甚至于三倍以上,再不济也要多储备一半的口粮!但是现在,既便是把尚未成熟的五十万亩屯田的收成算上,也不过是堪堪持平而已。” 说到这,大帐里便又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多尔衮、何洛会还有洪承畴三人都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之前的局面明明是一片大好,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了呢?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崇祯!”多尔衮很快找到了问题的关键,咬牙切齿的道,“我们这次小觑了崇祯,真是没想到甲申国难之后,此人竟然变了个人似的,竟然能忍辱负重的跟李自成暗中勾结,竟然有胆子孤注一掷将徐州的全部兵力投入到反击!” 范文程、宁完我对视了一眼,还真是小觑了崇祯。 洪承畴的感触尤其复杂,这还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崇祯吗? 多尔衮接着说道:“指望黄河北岸能剩下五六十万亩屯田,还要指望这五六十万亩屯田能亩收两石,肯定是不行的。” “所以,如要继续围困,就必须设法筹粮。” 洪承畴接着说道:“但如果分兵去他处筹粮,就难免会重蹈十王覆辙。” “是的。”多尔衮皱眉道,“且不说分兵出击能否筹到粮食,一个不慎还会让明军钻了空子,把剩下的那五六十万亩麦子也一把火全烧掉,到那个时候,八旗大军还有二十多万包衣奴才就只能喝西北风。” 顿了顿,又说道:“所以,继续围困徐州已经是不可能了,只能退兵。” 洪承畴、范文程和宁完我都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他们心下再是不甘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再没有别的选择。 因为继续强行封锁,很可能酿成灾难性的后果。 相比遭受一次惨重的失败,现在退兵至少能把损失控制到最低程度,别的不说,至少八旗满洲没有遭受实质性的损伤。 至于八旗汉军及包衣奴才,死多少都不算个事。 当下多尔衮又说道:“三位先生,现在可以讨论退兵的具体事宜了。” 宁完我说道:“主子,既便退兵,肯定也不能就这样退兵,在退兵回北京之前,还是要尽可能打个胜仗。” 第283章 奇袭 多尔衮闻言没有吱声。 宁完我这话无疑说中了他的心事。 一个显而易见事实是,如果就这样灰熘熘的从徐州撤兵,就必定会对多尔衮的威信造成致命的打击,济尔哈朗肯定会搞事情。 虽然以多尔衮的手段,收拾济尔哈朗不过只是小菜一碟。 但是这样一来势必会影响到八旗贵族之间的团结,就必定会对清廷的朝局造成巨大的影响,也势必会影响到八旗兵的战斗力。 真要是这样,一统天下就彻底没有机会。 所以,在退兵前打一场胜仗就很有必要。 何洛会也是心领神会:“公甫先生的意思,是打下开封城?” 本来以为崇祯和明军是软柿子,捏起来会比较容易,但是在徐州打了一仗后才发现这根本就是块硬骨头,根本啃都啃不动。 那么现在就只能回头找伪顺和李自成的茬。 相比起徐州,开封城应该还是比较容易打。 “是的。”宁完我阴阴一笑又道,“主子的钢刀已然出了鞘,不见血又怎能收刀?所以就拿开封城内的李自成来给主子祭刀吧。” 何洛会说道:“可咱们这次来得急,并没有带红衣大炮过来。” “不用红衣大炮也能够拿下开封城。”宁完我又是阴阴一笑,“本来是没机会的,但是现在李自成想要跟大清议和,就给了我们大清兵奇袭开封城的机会。” “奇袭开封?”何洛会顿时来了精神,急问道,“怎么个奇袭法?” 宁完我说道:“李自成不是暗中与崇祯有勾连么?不出意外的话,崇祯在完成反击之后一定会派遣快马给李自成送信。” 何洛会说道:“先生是说派人截杀信差,送假信?” “不不,截杀信差太难了。”宁完我道,“送假信也很难骗过闯贼。” 范文程神情一动,笑问道:“公甫先生的意思是,利用闯贼的贪婪,引诱其出兵争夺归德府,然后半道伏击?” 洪承畴接着说道:“然后反卷开封府城!” 宁完我微笑着说:“就知道都瞒不过宪斗先生和亨九先生。” 说到这,一个完整的作战计划已然成形,多尔衮微微颔首。 至少从奇袭本身,成功的可能性还是非常之高的,至于具体的细节,比如夜不收对伪顺斥候骑兵的猎杀等等,就要靠底下将士执行。 就在多尔衮准备点头之时,洪承畴忽又加了一句。 洪承畴笑了一下,又说道:“只打一个胜仗未免有些少了,还是再加一个吧。” “再加一个胜仗?”宁完我闻言愣了下,随即又反应过来,“亨九先生是说,北还途中趁机洗劫山东,对吗?” 洪承畴道:“正是洗劫山东。” 洪承畴这狗汉奸,这真是替多尔衮着想。 因为建奴这次兴师动众却没能达成目标,这对于多尔衮的威信无疑是个重创。 除了这个,还有更麻烦的,那就是八旗的公库以及私库的存粮都是消耗殆尽,如果不能在北还途中找补一二,今年冬天就会很难熬。 如此一来,建奴的国力就会遭到严重削弱。 这样的结果对于洪承畴来说,是无法接受的。 大清要是变弱了,甚至亡了,那他当初归顺大清岂不就做错了?皈依者狂热,就是不希望母国变强大,就是希望皈依国能灭了他的母国。 多尔衮叹息道:“山东此前迭遭我大清兵洗劫,其实已经没有太多的钱粮了,最好的洗劫对象还得是江南,再不济也得深入到湖广去洗劫,可是遗憾的是,我大清兵就算有能力深入到江南以及湖广,抢到的钱粮人口也是带不回来。” 是真带不回去,只一条黄河就足以阻断他们归路。 顿了顿,多尔衮又道:“所以还是去山东吧,聊胜于无。” 范文程又说道:“主子,除了洗劫山东,还有一件事情必须做。” 看到范文程郑重其事的样子,多尔衮立刻反应过来,沉声说道:“掘开黄河?” “更确切点说,是掘开黄河南岸的大堤!”范文程阴恻恻的说道,“等到打败了李自成的伪顺军之后,就在开封府境内掘开黄河南堤。” “崇祯不是想要在徐州、归德府均田吗?” “崇祯不是想要拿徐州、归德府乃至开封府的耕地发行债券吗?” “那么,我们大清兵就掘开黄河的南堤,直接淹了开封府、归德府及徐州,让崇祯这狗皇帝在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统统化为泡影!” 顿了顿,范文程又说道:“这样一来也能重创南明的国力!” “不错!”洪承畴和宁完我也同声附和道,“掘开黄河南堤,就能在黄淮沿线人为制造一场大型水灾,至少可以让数百万汉民无家可归,为了平定水患,安置并豢养数百万灾民,就够崇祯和南明朝廷忙碌几年的,这数年之内明军也就无暇北顾。” 范文程接着说道:“这一来,我大清兵就能够徐徐图取山东。” 多尔衮略一沉吟,然后喝道:“何各会,立即遣飞骑通知萧县之镶蓝旗,接令之后即刻前来开封与本王会合,进军途中别忘了于路收拢逃散的包衣奴才,再遣飞骑前往沛县以及新安镇,令正白旗、正红旗及正蓝旗接令之后,即刻北上杀入山东,洗劫兖州、济南以及青州诸府,但凡钱粮、牲畜以及人口,尽数掳走。” “嗻!”何洛会跪地打了个千,起身离开。 多尔衮又道:“来人,把伪顺的使者带进来。” 稍顷,一个穿着襕衫的秀才就缩手缩脚的走进来。 “在下牛全。”秀才进来就向着多尔衮长揖到地,“拜见大王。” “牛全?”多尔衮笑了笑问道,“伪顺丞相牛金星是你何人?” “乃是家父。”牛全恭敬的应道,“在下正是奉了我家圣上以及家父之命,前来与大王商议罢战和议之事。” “罢战和议?”多尔衮冷笑道,“你觉得我大清兵会罢战吗?” 牛全连忙说:“大王,我大顺军其实并无与大清兵作对之意,只是为了从明军手中骗取开封府所以才摆出进兵商丘之架势。” 多尔衮冷笑:“你觉得本王会信?” 牛全又说道:“大王,你若是屯兵于开封城下,却是中了崇祯之诡计了。” “此话怎讲?”多尔衮羊装不解,冷哼一声说,“为何本王屯兵于开封,就是中了崇祯这狗皇帝之诡计?” 牛全急声说:“因为这是崇祯的调虎离山之计呀,先将大清兵调离徐州,然后他就会率领明军发起反扑,若不出意外,此时留在徐州城外的大清兵怕是已经吃亏了。” 话音才刚落,一个巴牙喇兵便匆匆走进来禀报道:“主子,徐州城内之明军于昨天夜间发起大规模反扑……” “住口!”多尔衮急忙制止。 接着又装模作样的让牛全出去帐外等。 片刻后又让人把牛全领进帐来,说道:“昨天晚上,徐州城内的明军出动了大约千人左右发起反扑,已经被我八旗兵全数歼灭了。” “大王,这仅只是明军的一次试探性反扑。” 牛全道:“接下来崇祯肯定会发起更大规模的反扑。” 听到这,多尔衮似乎有些心动,沉声问道:“牛全,李自成是真心议和?他该不会趁着本王大军回师徐州之时再打商丘吧?” “不会。”牛全断然否认道,“我大顺向来言而有信。” “好吧,那本王就同意罢兵。”多尔衮说道,“不过,你回去警告李自成,让他最好给本王老实一点,若是胆敢觊觎商丘,本王定不饶他。” “不会。”牛全赌咒发誓道,“定然不会这般。” “来人,替本王送客。”多尔衮起身说道。 出帐时,牛全隐隐听到多尔衮在说: “传令,各旗立即拔营回徐州。” 听到这,牛全用力握紧拳头。 …… 牛全很快就回到开封府行在。 “圣上。”牛全禀报道,“建奴同意罢兵休战了。” “是吗?这真是好消息。”李自成闻言龙颜大悦。 牛金星也是大喜,心说这回他儿子可是立了大功。 不一会,便有探马来报,建奴真的拔营往徐州去了。 牛金星立刻对李自成说:“圣上,此乃夺取商丘之大好时机,不可错过。” “嗯?”李自成闻言便愣了一下,有些错愕的问道,“丞相,我们不是已经与建奴罢兵休战了吗?怎么又要夺取商丘?” 牛全也是不解道:“是啊父亲,我们可不能言而无信。” “你懂个什么呀。”牛金星训斥了牛全一句,又对李自成说,“圣上,与建奴这等化外蛮夷根本用不着讲信义。” “这倒也是。”李自成有些心动。 身为大顺的皇帝,真的很难抗拒开疆拓土的诱惑。 不过李自成还是有些担心:“不过真要是出兵归德,建奴一气之下会不会又不去打徐州了,又回头来打我们?” “圣上放心,定然不会的。” 牛金星说道:“崇祯不是派来信差报捷并表示感谢?” 第284章 父皇速走 李自成道:“可崇祯的信差也没说什么。” 牛金星道:“崇祯的信差虽然语焉不详,但是结合牛全从建奴大营探得的消息,基本可以确定明军真的在徐州发动了大规模的反扑,所以建奴的这次回师多半是被迫回师,要不然徐州的屯田就保不住了。” 宋献策当即讥讽道:“丞相,你不是说明军不会反扑的么?” “本相确实没想到崇祯竟愚蠢至此!”牛金星竟是毫不脸红的说道,“但也正是因为崇祯的愚蠢,才给了我们大顺军拓土的良机。” “眼下建奴被迫回师自救,我们正好趁此机会夺了商丘。” “等到建奴重新稳住徐州的封锁线,我们肯定也已经拿下了商丘城,如此建奴就算是心有不甘也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吞。” “只要夺了商丘城,也就夺了归德全府。” “只要夺了归德府,汝宁、南阳二府及汝州夹在我大顺的属地中间,似刘洪起、李际遇等土贼豪强就只能归顺我大顺。” “如此,整个河南省尽归我大顺所有矣。” 顿了顿,牛金星又说道:“圣上,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此前建奴给了我们大顺军夺取北京的机会,圣上已然错过,此次建奴又给了我们大顺夺取整个河南的机会,却是断不可再错过了,否则必然遭天谴哪!” 宋献策自然是坚决反对:“圣上,断然不可。” 顿了顿,宋献策又说道:“臣敢断言建奴不会轻易退兵,其中必然有诈。” 宋献策当然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诈,但只要是牛金星支持,他就必须反对。 当下两人又争吵了起来,李自成一个头感觉比两个还大,便问刘宗敏道:“汝侯,你的意见呢?咱们打不打归德府?” “先派出探马去探探建奴的行踪。” “如若是假退兵,定然难逃我们探马的眼线。” 刘宗敏道:“但如果建奴是真退兵,夺了归德府又有何妨?都已经送到嘴边的肉,为什么不吃,是吧?” 李自成道:“成,那就多派些探马。” 当天傍晚,便有探马回报说建奴已经急行军向着徐州而去。 李自成当即对刘宗敏说:“汝侯,你这就带上三万,不,五万大军去夺取归德府,夺了归德府之后就给我守在那里,如果发现明军快顶不住了,你就出兵策应一下,如果建奴发兵报复你就跟建奴说几句好话,朕算是看出来了,建奴已经认定崇祯和大明为头号强敌,所以在没剿灭大明、擒斩崇祯之前不会对大顺下手。” “是。”刘宗敏拱手说道,“我知道怎么做。” 是夜,刘宗敏点起五万大军往归德府而去。 …… 时间很快来到了半夜子时。 一轮皎洁的明白高悬夜空,洒下月色如练。 夜风之中,不知名的昆虫在夜色中发出欢快的唧唧声。 某一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骤然从远处响起,向着开封东门飞速接近。 借着皎洁的月色,可以看清楚骑士头上戴着一顶毡帽,这是个大顺军的斥候骑兵,此刻正向着开封东门狂奔。 在大顺骑兵身后,还有十数骑正在死死追赶。 而且这十数骑并没有聚集在一块,而是向着两侧散开,看样子是试图从两翼包抄,再然后形成合围,从这就能看出这不是一队普通骑兵。 某一刻,一声利刃破开虚空的尖啸声骤然响起。 随即打马飞奔的大顺骑兵便从马背一头倒栽下来。 失去主人驾驭的战马奔跑了一段,便茫然的停了下来。 很快那十数骑便从四周包抄过来,牵住了战马的缰绳,又轻轻摩挲马颈进行安抚,战马的情绪很快恢复稳定,到底只是战马。 随即一个骑兵便从马背上跳下来,走到大顺骑兵跟前。 先是一马将大顺骑兵的脑袋剁下,然后从大顺骑兵身上拔出一支箭,这是一支带有四棱箭簇的重箭,三十步内能贯穿铁札甲。 大顺斥候骑兵的皮甲根本就扛不住。 然而就在这时候,那骑兵陡然喝道:“谁?” 伴随着这一声吼,一个黑影便从不远处勐的窜起来。 只见这个黑影窜起身之后,一边向着开封东门飞奔,一边开始大吼,同时手中也是举起了一面铜锣,竟然还带了铜锣! “该死,射死他!”一声低吼响起。 刺耳的破空声起,数支重箭同时射向黑影。 这十数骑不仅是骑射娴熟,反应也是极快! 数支重箭几乎是同时射穿那个黑影,其中一支更是直接将咽喉射穿,黑影的吼声便一下卡在嗓子眼,手中铜锣也是掉落在地上。 但是铜锣落地后仍旧发出了当的一声闷响。 这一声闷响立刻惊动了东门城楼上的哨卒。 当即便有两个守夜的哨卒打着火把走过来,攀着垛堞向着城外张望。 其中一个哨卒说:“萧老三,你刚才真的没有听见吗?我好像听见了铜锣响,该不会是城外埋伏的伏路军发现了什么吧?” “你在胡说什么?”另一个哨卒没好气道。 “真要是伏路军发现了什么,铜锣声早就吵翻天了。” “再说了,除了伏路军之外,外围还有斥候骑兵呢。” 停顿了下,又道:“最关键是,建奴大军都已经退走,还有谁会来偷袭开封?汝宁府还有南阳府的那些土贼?你想什么呢。” “倒也是。”之前哨卒不吭声了。 随即两个哨卒便又回到了敌楼之内。 城头上恢复寂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又过了半个时辰,卧倒在地上的那十数骑才纷纷起身。 被他们安抚在地上的战马也纷纷起身,不时的还打几个沉闷的响鼻。 其中一个骑兵回头向着身后轻轻一招,无数的黑影便从他身后冒出,赫然是数以百计的建奴,而且都是身披三重甲胃的巴牙喇兵。 数百个巴牙喇兵很快摸到了开封东门外。 崇祯十五年,也就是三年之前,李自成打开封的时候曾经水淹开封。 当时开封的城墙垮塌了好几段,陈潜夫被崇祯委任为河南巡抚之后,召集民壮对城墙进行了修缮,但是几乎缺口的城墙仍旧有缺损。 建奴巴牙喇选的就是东门右侧的一处缺口。 这处缺口的城墙高度只有三丈,还不到十米。 伴随着沉闷的笃笃声,几十支飞爪攀住了垛堞。 随即几十个巴牙喇口先斩马刀,顺着飞索往上爬。 紧接着又是几十个巴牙喇兵顺着飞索爬上了东门。 不到片刻,超过两百个巴牙喇兵就已经上到东门。 …… 此时此刻,李自成正在做美梦。 睡梦之中,崇祯和多尔衮一左一右跪倒在他脚下,三呼万岁。 李自成龙颜大悦,正要上前将两人抚起时,金銮殿忽然间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 随即太子李双喜身着一身戎装冲上了大殿,口中高声呼喊道:“护驾,速速护驾!” 等到意识从睡梦之中清醒过来,李自成才惊觉李双喜并非在梦中高喊,而分明是在行在外面高声喊叫,居然真的在喊护驾。 当下李自成一惊而起,厉声道:“喊什么?” 随即全装惯带的李双喜便冲进李自成行在,急道:“父皇速走!开封东门已失守,建奴大军已然杀进城内了!” “你说甚?东门已失守?” “建奴大军已经杀进城?” 李自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可能?建奴大军不是已经退兵了吗? 难道说杀了一个回马枪?这真没想到啊。 “是的。”李双喜惶然道,“因为建奴新退,守夜将士难免有所懈怠,结果后半夜时便有建奴借飞爪攀上了城头,一番激战后东门失陷。” “这么容易就让建奴偷袭了城门?”李自成大怒道。 “你难道没有在城外埋伏伏路军?也没有派出斥候骑兵?” “父皇,儿臣派了,还派了不少。”李双喜苦着脸道,“可是,可是……” 李双喜没办法明说,他总不能说我没想到建奴会杀个回马枪,所以只安派了少量伏路军及斥候骑兵。 而且底下的将校估计又打了折扣。 “可恶!”李自成顿时气了个半死,大意了呀。 不过李自成很快又发现不对,问道:“不对啊,汝侯大军呢?” 建奴是昨天上午拔营回师的,刘宗敏的五万大军是昨天夜间开拔的,建奴就算杀个回马枪偷袭开封,也会先撞上刘宗敏。 刘宗敏有五万大军,就算遭到伏击也不至于连个送信的都出不来吧?除非…… 李自成很快想到另一种可能,除非从一开始这就只是个陷阱,建奴回师徐州仅仅只是个幌子,这样的话刘宗敏也有危险! 想到这,李自成肺都快气炸。 这都怪牛金星、牛全这对父子! 肯定是牛全这个蠢货让建奴给耍了! 当下李自成厉声道:“牛金星和牛全父子安在?” “父皇,刚才就没见着牛金星父子。”李双喜惶然道,“父皇快走吧!” 父子俩正说话之间,宋献策和左懋第也急匆匆赶过来,一见面就喊:“圣上速走,建奴顺着东门大街杀过来了!” 紧接着就听到兵器的撞击声。 这时候,李自成的亲兵把马牵过来。 “可恶,走!”李自成勐一跺脚,翻上上马。 宋献策和左懋第也跟着上马,在李双喜和一标大顺骑兵的保护之下,从开封西门仓皇出了城,结果甫一出城门又遭遇建奴的一队夜不收。 一番混战后,建奴夜不收遭到击退。 大顺骑兵也折损了二十余骑。 …… 将近天亮时,多尔衮回到开封城外。 这时候建奴大军早已经夺了开封城。 浑身浴血的何洛会来到多尔衮马前:“主子,开封拿下了!” 能拿下开封,早在多尔衮意料之中,多尔衮更关心有没有抓住或者斩杀李自成:“李自成呢?抓住了吗?” “李自成跑了。”何洛会说道,“就只逮住了牛金星父子俩。” “看住这两父子,将来或许会有用。”多尔衮说完又把目光转向巍峨的开封东门,一字一顿的说,“传令下去,让八旗勇士尽情享受,三天之内不封刀!” “九王万岁!”听到这,随行的八旗贵族便震天价的欢呼起来。 多尔衮的命令就传达到了城内,原本正在城内大街小巷中坐地休息的八旗兵顿时间激动起来,一边高呼着九王万岁,一边就破门入室,在开封城内实施全面的、残酷的以及血腥的洗劫,这下开封城内的汉民百姓真是倒了血霉。 开封原本是中原的大城,鼎盛时有将近四十万人口。 李自成水淹开封城之后,人口数量锐减到不到五万。 但是经过陈潜夫的治理,陆续收拢不少逃散的百姓,不少缙绅也陆续返回,开封的人口也恢复到十多万,这次大顺军进城也是和平交接,百姓并没有遭受兵灾。 但是这一回,开封城的一场浩劫却是逃不掉。 …… 回头再说李自成。 一路败逃到汜水才敢停下来。 这时候,李双喜率领的骑兵已经只剩百余骑。 因为败逃路上又连续遭遇建奴的数批夜不收,建奴的这些夜不收是真的很能打,五个大顺骑兵都未必打得过一个夜不收。 紧接着,八旗蒙古和外藩蒙古又追上来。 经过连番的恶战,三千骑兵只剩百余骑。 得亏留守洛阳的陈永福居然带兵来到了汜水。 直到进了汜水关,李自成才敢停下收拢败兵。 虽然又遭遇了一次空前大败,但是李自成的情绪还算稳定。 连山海关那样的大败仗他李自成都挺过来了,开封之败又算个啥? 等到第二天上午,就陆陆续续有败兵逃回来,不光是开封的败兵,还有不少刘宗敏麾下的败兵逃回,并带回来一个噩耗,刘宗敏被俘了。 这下李自成终于是生气了,这是折损了一臂啊。 自成商洛山以来,刘宗敏就是他麾下的头号大将。 山海关大败刘宗敏都没死,不曾想竟然折在了开封。 于是李自成就更恨牛金星,心说这回绝不轻饶牛氏。 然而直到回洛阳,李自成都没能等到牛金星父子俩。 第285章 这是个狠人 回头再说徐州战场。 金铉的骑兵营正在萧县附近游曳。 距离骑兵营不远的田野里,老幼妇孺正在忙着拔苗。 甚至于还有不少民壮也加入到了拔麦苗的行列之中,毕竟百斤青苗一两银子呢。 至今日,徐州城内的老幼妇孺已经拔光了方圆一百里内的麦苗,现在已经开始把目标对准了一百里外的麦田。 这一来,骑兵营的巡逻任务就更重。 尤其是萧县方向,更是巡逻的重点。 因为担心骑兵营兵力不足,崇祯甚至把八百夷丁也一并调过来。 具体的分工就是,八百夷丁以三骑或者五骑撒出去,负责巡逻,一旦发现建奴,就立刻报告骑兵营,由骑兵营来对付。 只要徐州的建奴大军不回来, 金铉的三千骑兵就足可以应付。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就在昨天,骑兵营还跟镶蓝旗打了一仗。 镶蓝旗出动了大约十五个牛录,四千骑,但是面对金铉的三千骑并未讨到便宜。 因为金铉的骑兵并没有跟建奴正面作战,而是凭借马速始终保持距离,再用鲁密铳进行远距离射击,其实就是放风筝战术。 蒙古骑兵的这套战术其实还是挺好用的。 唯一让金铉感到遗憾的是,由于骑兵营被镶蓝旗的旗丁牵制住,就疏于对出城拔苗的老幼妇孺的保护,结果被镶蓝旗的另外一队骑兵抓住机会,杀了不少。 但是好在,金声桓、王遵坦及马化豹三镇边军也及时赶到战场。 一通混战,金声桓等三镇边军居然凭借车阵以及火枪手的齐射顶住建奴的进攻,意识到没有机会之后,镶蓝旗主力便撤回到了萧县。 入夜之后,老幼妇孺在金声桓等三镇边军的护保之下陆续返回,金铉也准备率领骑兵营押后返回徐州。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兀把炭带着一队夷丁过来,还押来俩建奴。 “金大人,我们抓到两个建奴!看着像是信差!”兀把炭拱手道。 兀把炭虽然被崇祯封了忠勇男,大小是个勋贵,但是他早在辽西就与汉人接触,知道汉人以文官为尊,所以对金铉很尊重。 金铉的目光落在那两个建奴身上。 两个建奴便立刻恶狠狠的回瞪过来。 嘴巴里也用满语叽哩呱啦的说着什么。 金铉虽然听不懂,但是也知道不是好话。 兀把炭却能听懂,当即便两记耳光扇过去。 只听得啪啪两声,两个建奴的半边脸便肿起来。 其中一个建奴立刻闭上嘴,另一个却兀自怒骂不休。 金铉问兀把炭道:“兀爵爷,搜过身了吗?有没有搜到蜡丸啥的?” “已经搜过身了,但是没有搜到任何物什。”兀把炭摇头说,“估计是口信,反正他们也不会说,不如杀了吧。” “先不急。”金铉摆了摆手。 略一沉吟,金铉示意夷丁带走闭嘴的那个。 又让夷丁把还在叫骂的那个建奴全身剥光,呈大字形绑好。 金铉掏出把寒光闪闪的匕首走到建奴近前,阴沉着脸说道:“本官知道你能够听得懂大明官话,所以,现在你听仔细了。” 金铉说话时目光紧紧盯着建奴信差。 建奴信差闻言后脸上露出嘲弄之色。 从这个反应,金铉就知道他听懂了。 只要建奴信差能听得懂,接下来就好办了。 这些蛮夷打仗确实厉害,但是说到玩心眼那就差得远了。 金铉心忖道,萧县的建奴是镶蓝旗,这从甲胃就能看出。 如果这两个建奴信差真是去给镶蓝旗送口信的,多半是奉了多铎或者其他旗主贝勒的口令,那么这个口令会是什么? 无非两种可能,一是建奴还是想围困徐州。 要是这样的话,多铎肯定会命令镶蓝旗保住萧县的屯田。 第二种可能就是建奴已决定放弃,那就会让镶蓝旗撤退。 当下金铉问道:“你是不是奉了多铎的命令,来萧县送信?” 建奴信差根本没有回应,只是照着金铉的脸上噗的吐了一口浓痰。 金铉擦拭掉脸上的痰渍,接着问道:“本官也不为难你,你只要点头或摇头,只要你按本官说的做,本官就不杀你,问完了还能放你走。” 顿了顿,金铉再次问道:“多铎是不是要让镶蓝旗全力保住屯田?” 建奴信差仍旧用嘲弄的眼神看着金铉,还不屑的瞥了眼金铉手中握着的匕首,那眼神似在跟金铉说,来呀,拿着这把匕首杀了我,我但凡皱下眉头,便不是女真的汉子! 金铉也不废话,正握着匕首刷的一下,就噶掉建奴信差胯下的其中一颗卵蛋。 这下大出建奴信差所料,先是嗷的惨叫一声,随即气急败坏的怒骂起了金铉。 “明狗!入娘贼的明狗,你不得好死!有种就杀了老子,噶卵蛋算什么好汉?” 兀把炭和身后的十几个夷丁也是缩了下脖子,心说以前真没看出来,斯斯文文的金大人竟然也是一个狠人?一言不合就噶人卵蛋,可怕。 金铉擦拭了一下匕首,面无表情的接着问道:“再说一遍,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只要照做你就不会有事,若是再不从,下一刀就直接噶掉你命根子。” 稍稍停顿了下,金铉又问道:“多铎是不是要让镶蓝旗全力保住屯田?” 建奴信差却仍旧只是用嘲讽的眼神看着金铉,金铉便毫不犹豫一刀下去。 血光飞溅,屌蛋同落地,建奴信差也是嗷的一声惨叫起来,终于流露出恐惧之色。 但是这个建奴信差也确实狠,唯恐自己会撑不住说出机密,便果断咬碎自己舌头,又将一团血肉噗的喷在了金铉的脸上。 金铉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 手上却一匕首扎进建奴信差的心口。 那个建奴信差抽搐两下之后便再也没了动静。 金铉再一挥手,夷丁便又把另外一个建奴信差带了上来,第二个建奴信差一眼倒地的同伴以及分离的屌蛋,当即便下意识的缩紧了身体。 两个夷丁却不由分说把他的甲胃衣袍都剥掉。 建奴信差便以惊恐的目光看着金铉手中的匕首。 金铉一边拿毛巾擦拭匕首,一边沉着脸说道:“刚才你这位同伴跟我说,多尔衮让你们捎口信给镶蓝旗,让镶蓝旗保住萧县附近的屯田,我觉得他在骗我,在撒谎,所以我要让他死了都屌蛋分离,本官希望你不要犯同样的错误。” 兀把炭和几个夷丁闻言便是一愣,多铎咋变成多尔衮了? 刚才审问被噶掉屌和蛋的建奴时,金大人说的可是多铎。 建奴信差下意识的扫了金铉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惊恐。 看到这眼神,金铉就基本敢肯定,多尔衮已经亲至徐州,并且这会已经带着大军到开封府去打李自成了。 不过这其实也没什么稀奇。 像这样的大战,多尔衮不亲至才奇怪。 金铉接着问道:“本官问你,多尔衮的口信是什么?” 建奴信差内心已经十分恐惧,却还是忍住了泄露机密的冲动。 这一结果也在金铉意料之中,建奴对于叛徒肯定也有着极其严厉的惩罚。 这时候,就要看建奴对叛徒的惩罚和眼前的现实威胁哪个更具有震慑力。 “好吧,那我们换一个方式。”金铉道,“我问你话,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这样你就不算泄露机密,因为你什么都没说。” 建奴信差脸上流露出挣扎之色。 很显然,金铉的这番话起作用了。 但其实,是金铉之前的“诱供”起作用了。 金铉对这个建奴信差实施了欺骗,被杀的那个建奴信差其实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剩下的这个信差却相信他供述了一半的机密。 既然同伴都已经交代,他也就没必要撑着。 金铉接着问道:“多尔衮是否已经命令镶蓝旗退兵?” 在问话的同时,金铉已经擎起了那把明晃晃的匕首。 建奴信差来不及思考,便赶紧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很好。”金铉点点头,接着问道,“是不是让镶蓝旗往山东方向退兵?” 建奴信差忙不迭的摇头,眼睛始终盯着金铉手中匕首,唯恐会突然间落下。 “这样才对嘛,就可以免于吃苦头。”金铉微微的一笑,然后在建奴信差也跟着放松心情的一瞬间,匕首突然就划过他的颈间。 建奴信差的目光顷刻之间变得呆滞。 呆呆看着金铉,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兀把炭和十几个夷丁也是有些意外。 这个建奴信差挺配合啊,怎么也杀掉? “这些建奴就没一个是无辜的。”金铉拿毛巾擦拭干净匕首上的血迹,又道,“哪个手上不是沾满了我们汉民的血泪?他们都该死!” 兀把炭和十几个夷丁闻言凛然,心下却是暗忖道,金大人是个狠角色,以后没有什么事情的话还是不要招惹他的好,要不然不仅是小命不保,搞不好就连尸体都变残缺,譬如刚才的那个建奴,下辈子估计只能做个太监了。 这时候,老幼妇孺和边军都已经走远。 金铉当即喝道:“兀爵爷,我们也回吧。” 当下两人便带着各自的部曲回徐州而来。 第286章 幸福来得太突然 而此时在徐州的行在,崇祯正在焦急的等待消息。 因为崇祯已经把手上的牌全部都打出去,黄得功、路振飞甚至于凤阳总督马士英都已经拼尽了全力,但是建奴会做何抉择仍旧未知。 说实话,这次反击大明军民付出的代价可谓极大。 光是十镇边军就战死了三千多人,伤者更是超万人,还有出城拔麦苗的百姓连续遭到建奴以及八旗蒙古、外藩蒙古骑兵袭击,已经伤亡三万多。 再还有水师,迄今为止已经损失了超过三十艘鸟船,阵亡官百六百余人。 这还只是徐州的伤亡,夏镇明军、邳州明军及凤阳府明军肯定也有伤亡,尤其是夏镇以及邳州两镇边军,伤亡数字绝不会小。 因为崇祯给这两镇下的是死命令。 所谓的不惜一切代价,指的就是哪怕拼光两镇边军,哪怕夏镇以及邳州失守,也要死死缠住当面的建奴,绝不能让他们回援! 所以李自成和多尔衮都没有说错,这真是孤注一掷。 为了这次凶狠的反扑,崇祯真的押上了全部的赌注。 话又说回来,只要最后能够赌赢,那么押上再多财注也是赚的,而且是血赚,因为只要挺过了这个关口,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但熬人的是,现在还不知道建奴会怎么选? 又或者说崇祯并不确定建奴是不是还有隐藏的后手? 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仍旧是迟迟不见确切的消息,崇祯的焦虑便日甚一日,于是就不停的拉着黄宗羲、堵胤锡等士子以及官员复盘徐州战局。 崇祯又问道:“高伴伴,迄今为止共收到多少斤青苗?” 高起潜忙道:“回万岁爷的话,迄今为止共收到去根去泥青苗一亿八千万斤,不过傍晚之前又会有一批青苗运回城,届时总数肯定会超过两亿斤。” 崇祯点头道:“一亩青苗百斤,两亿斤那就是两百万亩。” 这个是经过高起潜反复估算的,一亩青苗就在百斤左右。 黄宗羲说道:“也就是说,至少两百万亩青苗已经没有了。” 堵胤锡说道:“徐州之可耕地高达四百万亩,就算打个折,建奴的屯田总亩数也绝对不会少于三百万亩,去了两百万亩,还有一百万亩。” 郑森接着说:“按亩收两石计,就是两百万石!” 黄宗羲又道:“按照每丁每月三斗的供给计算,足以支撑四十万大军一年半!” “那就完了。”崇祯瞬间脸黑,“如果不能毁掉剩下的这一百万亩屯田,建奴就足以撑到明年的冬小麦熟。” 黄宗羲说道:“八百夷丁的斥候骑兵已经撒到了归德附近,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现建奴大军回援,这说明建奴也在犹豫之中,所以我们仍有足够的时间。” 顾炎武说道:“就算建奴杀回来,徐州的漕运也是已经打通,来自淮安府甚至扬州府的粮米就能源源不断的输入徐州,所以这场持久战仍旧还有得一打。” “太乐观了。”崇祯忧心如焚道,“建奴大军一旦杀回到徐州,肯定会恢复在黄河西岸的封锁沟以及炮台,届时水运又会中断,至少漕船肯定到不了徐州。” 漕船不像水师战船,水师战船有摇橹和风帆,可以自主行走,但是漕船不行。 漕船顺水行舟之时还没什么问题,逆水行舟时就必须得拉纤,如果黄河两岸都在建奴的控制下,纤夫怎么拉纤?那不找死么。 朱慈炯黑着脸说道:“那就不惜一切代价毁掉这一百万亩屯田!” “定王殿下,知道你说的不惜一切代价意味着什么吗?”黄宗羲勃然色变道,“那将意味着十万甚至数十万老幼妇孺的死亡!” 朱慈炯说道:“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值得。” 黄宗羲怒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一个朝廷如果沦落到要依靠牺牲黎民百姓来得以保全的话,那就……” 朱慈炯怒道:“那就什么?黄宗羲你想说什么?” 崇祯脸色更加难堪,但这就是现实,当事情顺利之时,似乎一切都变得顺遂,但是当局面处于逆境之时,一切就似乎都乱了套。 皇子与士子之间居然也能发生激烈冲突。 这在之前的半年多时间内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够了,都别吵了。”崇祯只能强行压下两人的争吵。 看着一脸焦虑的崇祯,李香君忽然间有些心疼,当即劝道:“圣上,想必此时建奴比我们更加纠结,因为他们如果回徐州要冒更大的风险。” 崇祯道:“话虽如此,但是建奴一贯的敢于冒险。” 老奴在萨尔浒大战中的集中兵力于一路,黄台吉在松锦大战中的倾举国之兵,还有这次建奴也是倾尽举国之兵,都是兵行险着,都是孤注一掷。 更加令人生气的是,建奴的前几次冒险居然都赢了。 所以国运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很玄妙,不能不信。 所以谁也不敢保证,多尔衮就不会冒着风险杀回徐州。 总之,在最后的谜底没有揭晓之前,崇祯就得继续焦灼。 一边焦灼,崇祯一边在内心暗暗发誓,只要熬过了这一关,以后就再也不能重复这样的局面,因为孤注一掷押上全部身家与人对赌,实在是太熬人了。 要是一直这样跟人对赌,崇祯严重怀疑自己活不过五十岁。 那得多么强悍的心理素质,才能承受得起这样的心理煎熬? 崇祯煎熬,朱慈烺、朱慈炯兄弟,王承恩、卢九德、高起潜等三个大太监,黄宗羲等几十个士子还有堵胤锡等官员也在煎熬。 所有人都在焦急的等待建奴的反应。 可是建奴却偏偏没有马上做出反应。 这样的煎熬一直持续到了当日夜间的子时。 子初时分,外出拔青苗的老幼妇孺纷纷回到了徐州。 崇祯自然不会让他们回城,临时安排在城外的铳台,反正城外的铳台数量足够多,足以容得下所有人,再说现在已经进入夏季,露宿也没什么。 大约到了丑初时分,金铉和水师总兵郑鸿逵同时回到徐州。 然后两人又前后脚来到崇祯的行在,并向崇祯报告他们俩的发现。 先一步走进来的是郑鸿逵:“圣上,我们水师的斥候船队在进至归德府与徐州的交界处时接到了一队逃命的大顺残兵。” “当时正有一队蒙古骑兵追杀他们。” “水师的斥候船队打退了蒙古骑兵,救了大顺残兵。” 停顿了下,郑鸿逵又说道:“这些大顺残兵告诉我们,他们在向归德府进军的路上遭到建奴主力伏击,五万大军已经土崩瓦解。” “五万人?”黄宗羲说道,“他们有没有说主将是谁?” 郑鸿逵道:“说了,主将是刘宗敏,闯贼麾下头号大将。” 黄宗羲道:“圣上,这就有意思了,建奴居然在这个时候伏击伪顺大军,而更加有意思的是,伪顺大军居然这时候出击归德府?” 朱慈炯道:“伪顺与建奴之间一定发生了不可知的事情。” 徐应伟道:“我们不妨大胆猜测一下,建奴是想要在回师徐州之前设局,利用了伪顺急于追杀的心思,杀一个回马枪?然后伪顺真的中了建奴算计。” “不见得。”黄宗羲摇头说,“伪顺不可能有这等好心,替咱们追击建奴。” 徐应伟道:“如果伪顺不是为了咱们,而只是想捡便宜,趁机袭取归德呢?” “唔,这种可能性倒是存在。”黄宗羲点点头说,“伪顺皇帝、丞相牛金星还有那个左军师宋献策,我看都不是什么有远见的人物,没准真有这等小心思。” 徐应伟道:“那么现在的问题是,建奴算计完了伪顺大军之后,是回师徐州,还是趁机反卷开封府呢?” 黄宗羲道:“这就难说,两者都有可能。” 话音刚落,金铉也是风尘仆仆的走进来。 “金卿!”崇祯急问道,“你那边可有发现?” “圣上。”金铉拱手道,“建奴恐怕是要退兵了!” “什么?”崇祯却一下没听清楚,或者他其实已经听清楚了,只是不敢相信,所以还得再向金铉确认一下才能放心。 金铉一脸严肃的重复道:“圣上,建奴要退兵了!” 刚才说第一遍时,金铉还用了恐怕二字,但是说第二遍时已经没了恐怕二字,因为他已经可以肯定建奴确实退兵了。 “建奴退兵了!”崇祯愣在那里。 幸福来得太突然,崇祯都有些不知所措。 黄宗羲、堵胤锡、郑森等官员士子也是面面相觑。 建奴没有退兵时,他们都盼着建奴退兵,可是建奴真退兵了,却又不敢相信,这人类的心思就是这么的复杂。 “哈哈,建奴退兵了!” 好半晌,崇祯才终于反应过来。 情绪激动下,崇祯一把就将离他最近的人给抱住。 “建奴退了,建奴终于退兵了!”崇祯激动得连吼了两嗓子,才发现被他抱住的竟然是李香君,此时已经是羞得俏脸通红。 第287章 多尔衮不甘心 然而周围的士子官员甚至武将却完全忽略了这点。 崇祯话音才刚落,巨大的欢呼声便已经冲霄而起,几乎把行在的屋顶都掀掉。 欢呼声中,朱慈烺跟朱慈炯小哥俩抱在了一起,高起潜跟卢九德抱在了一起,黄宗羲跟郑森抱在一起,堵胤锡和金铉也抱在了一起。 这些官员、士子甚至太监全都高兴坏了。 远在南京的衮衮诸公是体会不到这种心情的。 但是在徐州的所有人却知道,这场胜利来之不易。 所以当建奴真的退兵,当徐州真的守住,当黄淮防线真的守住,所有人就感到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喜悦,大明朝有救了哇! 因为兴奋,崇祯彻底没了睡意。 不光崇祯,郑鸿逵还有堵胤锡、黄宗羲等也是彻底没了睡意。 将近一百号人聚集在行在大厅,热烈的讨论着接下来的行动,即便建奴在徐州并没有遭受决定性的损失,即便是建奴野战仍旧是无敌的,但是明军也绝不能什么都不做,追击肯定是要追击的,哪怕只能干掉几百个建奴也是好的。 更何况,明军也不是没有机会,毕竟他们还有水师。 眼下至少有一半的建奴在黄河以南,这些建奴要想北返的话,就要北渡黄河,这时候水师就可以抓住机会给他们个残酷的教训。 还有萧县的建奴,更是已经成为了一支孤军。 崇祯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把金声桓等三镇边军撤回来。 要是金声桓等三镇边军仍还在萧县附近的话,只需一骑快马,一万多边军就能把萧县团团包围起来,就算没能力包围萧县,也至少能拖住萧县的镶蓝旗。 要是能够借这个机会铲除建奴八旗中的一旗,那明军就是血赚。 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镶蓝旗这会肯定已经接到命令退往归德府。 到第二天的黎明时分,更加确切的消息传来,建奴确实是退兵了,不仅是驻守在萧县的镶蓝旗已经向归德府撤退,驻守在沛县的正红旗、正蓝旗,还有驻守在新安镇的正白旗也同时向北撤兵,已经杀入兖州府境内。 黄德功遣快马来请示,是否往北追击? 驻邳州的漕运总督路振飞就根本没想过追击。 不过崇祯也没有让黄德功追击,还是那句话,现阶段明军还是只能打打守城战,至于野战这种事情,小规模或特定条件下可以勉强一试,大规模的正面野战那还是算了吧,就算是黄得功的十镇边军也只能是送人头。 但是派出水师拦截建奴却是没有问题。 当下崇祯对郑鸿逵说:“郑卿,你这就率领水师朔黄河而上,要多派斥候船队,一旦发现建奴有搜集渔船或搭建浮桥渡河的迹象,就立刻设法阻止他们!总之你记住一条,就不能让建奴轻松过河,想过河,褪一层皮再说!” “臣领旨。”郑鸿逵拱手一揖转身离开。 崇祯又对胡国柱说道:“胡卿,你也得再辛苦几天,率八百夷丁前出归德府方向继续侦察建奴的动向,一旦发现有不对,即刻回报。” “虽然建奴已经退兵,可是咱们仍不能大意。” “要不然,被建奴杀个回马枪黄淮防线直接就没了。” 停顿了下,崇祯又道:“真要是这样,将来的史书上我们君臣可就要沦为笑柄,而且还是千年的笑柄。” “臣领旨。” 胡国柱转身匆匆离开。 这时候,高起潜问道:“万岁爷,剩下的青苗还拔吗?” “这个……”崇祯也是有些犹豫,既然建奴已经退兵,剩下的青苗似乎已经没有必要再拔掉,之前建奴占着徐州,拔的是建奴的青苗,可是现在建奴已经退兵离开了徐州,再拔那就拔的是大明自家的青苗。 稍稍一顿,崇祯说道:“还接着拔,全拔光!”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建奴真的杀个回马枪呢?” “大不了就是赔光这一季的农时,朕从内务府调粮来养着徐州百姓。” 总之一句话,崇祯现在不缺银子,有银子也就有粮食,对于一部国家机器来说,养活一百多万百姓一年,其实也非什么难事。 加起来无非就是两百多万两银子。 何况这笔银子未必要从内务府出。 崇祯其实早就算计好了。 …… 开封城外,多尔衮大帐。 持续三天的狂欢终于进入到尾声,进城的八旗兵基本都满载而归,这些八旗兵不仅抢到了大量的财物,还有大量的牲畜人口。 相比之下,八旗汉军和八旗蒙古就没多少收获。 因为轮到他们进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好东西已经被八旗满洲抢光。 外藩蒙古就更不用多说,连进城的机会都没有,说白了外藩蒙古就是仆从军,不让你们自带干粮出征就已经是多尔衮开恩了。 何洛会喜滋滋的来到多尔衮大帐,跪地打千道:“主子,各旗都已经撤出城了。” 用不着何洛会报告,多尔衮也已经看到了,因为开封城内已经燃起了冲天大火,从这火势看,开封城算是毁了。 估计就只剩一座废墟了。 看着陷入大火的开封城,洪承畴、范文程和宁完我三人都有些惆怅。 这三个狗汉奸自然清楚,开封遭此浩劫将会意味着什么,将会意味着中原百姓从此更加仇恨清廷,清廷再想一统中原就更难。 不过,血洗开封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如果不血洗开封,八旗兵的财物损耗就没无法得到补偿,在山阳大战以及徐州大战中遭到锉伤的士气也没办法恢复。 至少,血洗了开封之后,八旗大军的士气已经得到恢复。 这点,从八旗兵脸上流露出的笑容就能清晰的感受得到。 多尔衮却还是有些不甘,沉声问道:“何洛会,开封城内的粮食多吗?” 何洛会道:“回主子的话,开封城内的粮食并没有多少,不过人口倒是抢了不少,咱们之前在山阳还有徐州损失的包衣奴才全都补回来了,还有多。” 多尔衮道:“开封这么大的一座城池,人口也有十万以上,没有粮食?” 何洛会轻呃了一声,说道:“主子,要不然奴才去让各旗把抢到的粮食都交上来?交由您来统一分发?” 多尔衮似乎有些心动。 洪承畴三人急忙劝道:“主子三思!” 多尔衮长出了一口气,对何洛会说:“算了,你先去找地方搭建浮桥吧。” 目送何洛会走出大帐,多尔衮黑着个脸说道:“三位先生,本王不甘心,不甘哪!如果将从开封城内抢到的粮食全部搜集起来,再加上各旗存留的四十多万石粮食,未必就撑不到明年冬小麦熟,我们说不定还有机会的。” “不够的。”洪承畴道,“除非能保住徐州屯田。” “正要说这个。”多尔衮目光一闪道,“得知我大清退兵之后,崇祯和明军多半就会放弃拔青苗的行动,这时候我大清兵再突然杀个回马枪,明军就会来不及拔青苗,没准就有机会保住足够多的麦苗!” “主子,已经不可能了。”洪承畴叹息一声道。 宁完我也劝道:“崇祯应该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范文程也是诚恳的劝道:“主子,上位者最忌朝令夕改哪。” 宁完我又道:“关键还是退兵的命令已经下达,各旗勇士已经归心似箭,这时候夺了他们从开封城内抢掠到的粮食,还要他们再回到徐州,去跟明军打一场很有可能持续两年甚至三年的大战,势必军心浮动,到时候万一闹出哗变就麻烦大了。” 多尔衮闻言,也是叹息,这其中的道理他又何尝不明白呢? 就是不甘心,多尔衮是真不甘心,唯一的一次机会就没有了? 想到这,多尔衮忍不住问三人道:“三位先生,真的就只有一次机会吗?” “也不尽然。”到了现在,洪承畴就换了说法,“虽说自古以来崛起于边塞的蛮族政权要想一统中原,通常就一次机会,但也不是没有例外。” 范文程说道:“大元就花了整整五十年时间才最终灭亡南宋。” “大元。”多尔衮微微颔首,又道,“本王明白了,要学大元。” 说话间,大帐外响起脚步声,随即镶蓝旗固山额真屯齐大步而入。 “奴才屯齐,叩见九王。”屯齐啪啪一甩马褂衣袖,单膝跪倒在地。 “免了。”多尔衮肃手示意屯齐起身,又道,“屯齐,镶蓝旗还好吧?” “挺好。”屯齐点点头说,“按照九王的旨意,沿途还收拢了镶白旗的好几千包衣,等回到北京十王恐怕还得感谢奴才。” “本王就先替豫郡王谢了。”多尔衮又问道,“明军有来追击你们吗?” “借他们俩胆!”屯齐不屑的哼一声,又道,“不过,崇祯的那几百骑夷丁倒是一直都跟在我们身后,就跟苍蝇似的,赶都赶不走。” “那不过是崇祯的眼线,派一旗蒙古骑兵赶走就行。”多尔衮皱眉道。 这些夷丁都是辽西出身,已经跟八旗兵打了几十年仗,互相之间实在是太熟悉了,所以伏击、诱敌、迂回这些套路统统都不管用。 某方骑兵只要一撅屁股,对方立刻就会知道你想干吗。 对付这些夷丁,唯一办法就是派出夜不收去猎杀他们,而且这些夜不收至少还得是红甲喇以上才行,不然就是送菜。 但是派出红甲喇去对付夷丁显然不值。 所以最有效的做法就是,派外藩蒙古把这些夷丁赶走。 “嗻!”屯齐答应了一声,刚要离开却又被多尔衮叫住。 多尔衮犹豫了一下,问道:“屯齐,萧县的屯田都毁了?” “嗯,都被明狗毁坏殆尽。”屯齐黑着脸道,“一亩都没剩。” 这下,多尔衮终于是彻底死心,再也不想着杀个回马枪回徐州。 当下多尔衮又说道:“屯齐,本王今天就要率领大军渡黄河北上,断后任务就留给你们镶蓝旗了。” “嗻!”屯齐应了声。 不过神情明显没刚才那样自然。 因为断后这种事情,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没有什么油水不说,一不小心还会被明军咬一口。 但是没办法,屯齐再是不愿意,也只能服从命令,不管怎么说,多尔衮都是清廷的皇父摄政王,他要是敢抗命,多尔衮直接能杀了他。 “除了断后,本王还有一个任务交给你们。”多尔衮沉声说道。 听到这,洪承畴下意识的想要劝说多尔衮,是不是换个旗断后? 但话到嘴边,洪承畴却又回回到了肚子里,因为他已经猜到了多尔衮的用意,对于多尔衮来说,这是一箭三凋,无论怎样他都不会输。 如果顺利挖开黄河,输的就是崇祯,是大明。 如果挖掘黄河失败,镶蓝旗却得以全身而退,那么输的就是济尔哈朗,多尔衮一定会借这机会把责任推到屯齐、推到济尔哈朗的头上去。 届时济尔哈朗轻则丢掉摄政王爵位,重则性命都保不住。 如果挖掘黄河失败,并且镶蓝旗也遭受重创,那么输的就是镶蓝旗,两白旗和他多尔衮的地位只会更加的稳固。 说实话,对于多尔衮的这点算计,洪承畴有点瞧不上。 心说睿亲王未免有些聪明过头了,大明和伪顺还未灭,大清还是需团结为上,单从这一点来看,睿亲王跟先皇比还是差了些。 屯齐已经很不情愿,黑着脸道:“什么任务?” “掘开黄河南大堤。”多尔衮道,“本王大军离开之后,你就带着人勘察地形,找到几个合适地点掘开黄河南堤,这样不仅可以避免明军尾随追击,还可以将南明的徐州、归德及开封诸府,乃至下游的淮安府彻底淹没。” 洪承畴紧接着说道:“这一来山东与南明之间的联系就会被泛滥的黄河阻隔,十王的大军就可以从容收取山东,若是能够取了山东,那么这次南征也就不算是空手而回,回北京之后也就可以有个交代了。” “嗻!”屯齐脸色终于是好看了些。 要是真的空手而回,镶蓝旗的脸上也不好看。 当下多尔衮便下令拔营,带着从开封城内抢来的财货、牲畜及人口沿着官道,向着几十里外的陶家店渡口逶迤而来。 第288章 一仗打掉七百万两 然而才刚走到半路上,便遇到了气急败坏的何洛会。 “主子,坏了。”何洛会黑着脸道,“陶家店渡口码头,还有我们收集的渔船,都被明狗一把火烧了,而且明狗水师封锁了河面,正拿炮在轰咱们。” “可恶!”多尔衮大怒道,“这是欺负咱们没有红衣大炮。” 多尔衮这一路建奴大军还真就没有红夷大炮,当初多尔衮带着大军来归德时,也没想过要打攻坚战,所以就没有携带红夷大炮。 结果留在黄河西岸的红夷大炮遭到明军摧毁。 留在东岸的红夷大炮则已经被多铎带去山东。 “主子,现在可怎么办啊?”何洛会又问道。 “到上游去找渡口过河吧。”多尔衮黑着脸道,“本王就不信,明军水师还能一直跟着咱们往上游走,总会有他们上不去的河滩。” 没水师,也没有红夷大炮,那就只能绕道而行。 多尔衮勒转马头,拐上了通往中牟方向的官道。 不过走了没几步,多尔衮又忍不住回过头看向徐州所在方向,在心中发誓道,崇祯,我多尔衮还会杀回来的,你等着! …… 崇祯慵懒的仰躺在软榻上。 听着朱慈烺在给他汇报徐州之战的战损。 决定大明国运的徐州大战已经正式结束,崇祯悬在半空的心也终于落回肚子里,整个人顿时就感到懒懒的,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朱慈烺将账本翻开,念道:“父皇,从二月底大战爆发截止到今日,在徐州之战中我军先后共计有八千余名将卒阵亡,士子阵亡合计一百零七人,内侍阵亡三百余人,水师将卒阵亡共计一千六百余人,伤者共计三万余。” “徐州之百姓共计伤亡五万余人,其中死亡一万余人。” “共损失红夷大炮三门、佛郎机炮九门,虎蹲炮四十七门,鸟铳、三眼铳以及鲁密铳共计八百余支,损毁甲胃共计九千余副,木牌约两千多个。” “还有,损毁竹竿长矛一万余支,损毁腰刀千余把。” “另外,共计消耗石灰十八万斤,火药大约两万斤。” “消耗金汁大约八千桶,渔网约六千副,蕃椒大约八百斤。” 朱慈烺还要继续往下念,却被崇祯打断:“行了,不必念了,所有这些损耗的物资价值约多少银子,计算出来没有?” “父皇,儿臣刚才大概估算过了。” 朱慈烺点头道:“全部加起来不超过十万两银子。” “不到十万两?”崇祯有些意外,“比抚恤金和赏金少多了。” “是的。”朱慈烺点头道,“只是阵亡抚恤金就要差不多五十万两,赏金的话,最终的战果还没有统计出来,但是三千个真奴、五千个汉军外加两万个包衣却是只多不少,这几笔赏金相加至少四十万。” “也就是说一百万两银子没有了?” 朱慈炯咋舌道:“打仗真是费银子,淮安府那边还没有算呢。” 朱慈烺点头道:“如果算上淮安府,估计两百万两都打不住,毕竟阎应元已经连山阳西城都一把火给烧掉。” 崇祯摇摇头说:“你们哪,开支的大头还没算呢。” “大头?”朱慈烺愣了下,随即脸色大变道,“父皇是说边镇将士的战饷?” “战饷?”朱慈炯也是脸色大变道,“徐州三十镇边军比照的是辽镇饷额,坐饷是每丁每月给二两,战饷三倍为六两!” “三十镇边军共计十六万人。” “一个月的饷银就是九十六万!” 顿了顿,朱慈炯又黑着脸说道:“徐州之战从二月开打,现在已经是六月,一共持续五个月,合计需给饷银四百八十万两!” “四百八十万?!”哥俩都被吓着了。 “这岂不是说,一仗打掉了七百万两银子?” “现在知道打仗有多费钱了吧?”崇祯居然还笑得出来。 “相比起粮草、军械及各种军需物资的损耗,饷银开支才是真正的大头哪!咱们大明朝的国家财政就是被辽饷活活拖垮的。” “这可怎么办?”朱慈炯急道,“十六万边军就把咱们大明的国库拖垮了,将来北伐那不得四五十万大军,甚至于上百万?根本供不起!” 朱慈烺也说道:“靠市易所发债也非长久之计。” “那你们说该怎么办?”崇祯调侃道,“赖账?” “那肯定不行。”朱慈烺肃然道,“父皇,断不可赖账。” 朱慈炯也说道:“父皇,你时常教导大哥、我还有五弟,人无信不立……” “行了,看把你们急的。”崇祯没好气道,“父皇也就是跟你们开个玩笑。” 顿了顿,崇祯又接着说:“不过怎么兑付,咱们可真得好好的合计合计,直接给边镇将士发放银子肯定发放不起了,只能给他们分田。” “分田?”朱慈烺说道,“父皇的意思是拿田充当饷银?” “没错,拿田充抵饷银。”看着朱慈烺、朱慈炯小哥俩认真思考的模样,崇祯心下颇感欣慰,苦心教导了将近一年,终于可以帮着参谋一些大臣们不便参与的事情,比如说拿徐州官田充抵饷银和赏金发给山阳乡勇以及徐州的边军。 这种事,既便是勤王士子也是不能够参与其中。 因为这里边涉及的利益实在太大,没有人能够无动于衷。 能像马鸣騄那样守守初心的官员,全天下又能够有几个? 更何况,马鸣騄此时是否还能像最初般守住初心也是未可知。 “不光边镇将士的饷银,还有乡勇的赏金也一样可拿官田来进行充抵。” 崇祯道:“眼下建奴已经确定退兵,相信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怀疑我们大明能不能守住黄淮防线,此时徐州乃至归德的官田,别说是五两银子一亩,就是十两银子一亩也会有无数人抢着买,朕以二两五钱一亩充抵给边镇将士及淮安府乡勇,想必不会有人拒绝,如此徐州之四百万亩官田能充抵一千万两银子!” “四百八十万两的饷银,也不过只是半数而已。” 顿了顿,崇祯又笑着说:“淮安府以及徐州在此次大战之中的所有损失,也是足以弥补回来,而且还有很大的富余。” 朱慈烺皱眉道:“可是父皇,第一期债券怎么办?” 话刚说到一半,朱慈烺忽然反应过来,接着说道:“马副主事是不是已经把第一期债券全部低价买回来了?” 崇祯笑着说道:“就算没有全部买回来,剩的也是不多了。” 朱慈烺大喜道:“这样的话,拿徐州的四百万亩官田充抵饷银和赏金就没问题,甚至于还有多的拿来充抵百姓的青苗钱。” “说到青苗钱。”崇祯笑问道,“一共收了有两亿斤青苗?” 朱慈烺纠正道:“父皇,一共是两亿四千万斤,后来把北岸剩下的青苗也收了,所以又多了四千万斤青苗。” “说起这青苗,父皇你定的价属实太高。” 朱慈炯埋怨道:“一百斤一两,两亿四千万斤就是二百四十万两银子!” “定的高了吗?”崇祯又笑着问朱慈烺,“烺儿你觉得父皇定高了吗?” “这个价格定高定低其实都没什么区别。”朱慈烺笑着说道,“因为就算没有这几百万两青苗钱,父皇也是要白白给徐州百姓分田的。” 从北直还有山东逃难来到徐州的这些百姓,朝廷肯定要分田给他们种。 所以就算没有青苗钱,朝廷也是要分田的,现在就只是换了一种形式,从白白分田变成了让百姓拿青苗钱来买田,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拿手指轻轻敲着软榻,崇祯沉吟着说:“父皇现在想的是另一个问题,要不要借这个机会让三十镇边军退出现役?” 不退役不行了。 真养不起这些边军了。 “啥?让三十镇边军退出现役?” 朱慈烺和朱慈炯哥俩吃了一惊,这怎么行? 朱慈烺道:“父皇,若是边军都退役了,靠谁来守黄淮防线?” “当然还是这十六万边军将士。”崇祯说道,“边镇虽然撤了,但是这十六万将士仍旧还住在徐州,一旦建奴南侵,黄淮防线还得靠他们。” “唔。”朱慈烺听到这,就有些明白崇祯的用意。 “父皇的意思就是,甩掉三十镇边军这个大包袱,同时还不能够动摇黄淮防线,而所付出的代价就是徐州的两百万亩官田。” “不是两百万亩,是四百万亩!”崇祯摆摆手说道。 “饷银加上赏金,十六万边军,每人分田二十五亩!” “而且所有赋税,正税、徭役以及丁银,一律免除,但是大明遭受外敌入侵时,每户皆需出一丁为国家而战。” “父皇,这不就是太祖爷的军户制?”朱慈烺说道,“军户制的问题可是不小,那些军户都成了将领的奴仆,被压榨得非常惨。” “这不是军户制,因为不设百户所、千户所及卫所。”崇祯摇头,“只设里甲,而且里长及甲长只负责通传,只有皇帝才有权力征调这些民兵,遇到有战事时由总督统率,平时就散在乡里为普通百姓,子嗣亦可考科举。” 第289章 大明版府兵制 朱慈炯挠挠头说:“父皇,这样的话倒是跟隋唐时的府兵制有些相似,入则为民,出则为兵,还需自备军械以及干粮。” “跟府兵制还真是有些像。”崇祯点点头,又说道:“不过我们大明朝不会那么抠,军械和粮草还是要给民兵准备好的。” 发端于西魏时期,完善于隋朝,至唐朝达到极致的府兵制,是崇祯最喜欢的兵制。 纵观华夏上下五千年历史,隋唐时期的府兵也算是能打的,至少远胜宋朝的募兵以及明朝的卫所军,比秦汉时期的义务兵制也要先进。 说白了,府兵制就是在全国范围内选定一批职业军户。 这些职业军户不用承担沉重的徭役、杂役,甚至不用缴税,专事打仗。 国家供给这些职业军户比较好的生活条件,遇到要打仗时,这些职业军户就每家每户派出一名府兵,自己携带军械、马匹甚至于干粮,替朝廷去打仗。 而且打仗是义务性质的,没有饷银或禄米,但是打了胜仗能有赏赐,另外就是从战场上缴获的财货也能分润一部分。 这就跟游牧政权的打草谷有些相似。 这样的府兵,因为属于半脱产性质,拥有充足的训练时间,军事素养都会比较高,而且由于家境较殷实,配得起粮良的甲胃以及兵器,所以战斗力大多很强悍,这点从隋军以及唐军的战场表现就能看得出来。 所以崇祯很想重建并改进府兵制。 “可是府兵制也有缺陷哪。”朱慈烺说道。 “府兵制是与均田制相辅相成的,唐朝到了玄宗时,均田制遭到破坏,府兵制也就跟着崩溃,对外征战只能征召募兵。” “到了宋朝之后就一直是募兵制。” “但是募兵制的缺陷就是士卒战斗意愿低、易闹饷。” “所以到了本朝,太祖爷又开创了卫所制,也算是变相恢复了府兵制。” “可是卫所制也一样没办法克服府兵制的缺陷,各卫所的高级将领纷纷开始大肆侵占屯田,底层军户食不裹腹还要为朝挺打仗,也没时间训练,进而导致战斗力每况愈下,嘉靖时卫所军就已经不堪用。” 说到这稍稍一顿,朱慈烺又说道:“及至倭乱爆发,大明就只能够恢复募兵制,招募义乌矿工为兵清剿倭寇,因为江浙卫所军早已腐朽不堪战。” 朱慈炯也附和道:“父皇,看来这法子也非长久之计。” “世上哪有什么长久之计?任何政策任何法度,只要能确保颁行之初行之有效,就已经堪称是良法、善政了。”摆摆手,崇祯又道,“不过,西魏以及隋唐时的府兵制,还有太祖爷开创的卫所制皆败于土地兼并,倒是值得探讨一二。” 朱慈烺肃然说道:“何止是府兵制、卫所制败于土地兼并,自古以来多少王朝的覆灭皆是因为土地兼并而起,我大明亦是如此。” “若非各省藩王、皇亲国戚侵占了太多的庄田,” “若非各省的官绅通过诡寄、飞洒等手法逃避徭役、丁役,” “我大明之国用也不至于困窘到现在这个地步,更不至于被几百万辽饷给拖垮。” 顿了顿,朱慈烺又痛心的说:“可恨的是,去岁父皇向那些个皇亲国戚募饷之时,竟然还有脸哭穷,故意在大街上设摊变卖府中器物,还有那些官绅,一边冠冕堂皇的反对开海禁一边却海贸做得不亦乐乎,一边喊着朝廷不能与民争利,一边却将矿税、商税、市税尽皆收入囊中,属实可恨、可杀!” “欸,这个话题可就太大了。”崇祯摆手道。 “除非大明朝禁止土地买卖,否则就不可能从根本上杜绝土地兼并。” “但是全面禁止土地买卖显然是不行的,真要是全面禁止土地买卖,用不了几天,父皇没准就会步了武宗皇帝和你们皇伯父的后尘,也来一个失足落水,呵呵。” 崇祯说的有趣,朱慈烺和朱慈炯小哥俩却神情凛然,大明的皇帝不好当哪。 “不说这些了。”崇祯摆摆手,又道,“说回土地兼并,全面杜绝是不可能的,至少近五十年内绝对不可能,但是禁止特定性质的土地买卖却还是可以的。” 土地兼并确实很难全面抑制,地主阶级对于土地的贪婪与索取是铭刻在基因里的,资产阶级对于土地兼并也是一样贪婪,无非就是用途不同而已,地主阶级兼并土地种粮食,资产阶级兼并土地建房办厂搞大农场。 顺便把小老百姓赶进工厂里上班。 反正都要把土地从小老百姓手中抢走。 如果没有国家机器做后盾,小老百姓根本守不住土地。 所以崇祯要做的就是拿国家机器给特定人群充当后盾。 给所有的老百姓充当后盾,彻底锁死土地兼并那是痴心亡想。 一句话,崇祯不可能得罪所有的既得利益者,那么干是找死。 不让自由买卖土地,地主阶级肯定是不高兴,资产阶级也不会高兴,关键小老百姓也同样不会高兴,这不挡人财路么? 就说现在,村干部要是拦着不让拆迁, 你看那些村民高兴不高兴?敢拿刀跟你玩命! 所以崇祯不会干这种蠢事,顶多就是限定一部分土地。 朱慈烺的政治悟性确实很高,崇祯一说他就立刻反应过来了。 当下朱慈烺说道:“父皇是说,充抵给三十镇边军的这四百万亩官田禁止买卖?” “不光是这四百万亩禁止买卖。”崇祯沉吟着说道,“将来第二批募兵退役之时,也要照此遵行,对了,这个说法也要改掉,说充抵不怎么好听,说恩赏!就说朝廷为了奖励为国家立有战功的有功将士,每人恩赏二十五亩恩田的购买额!” “就是说,他们可以以每亩二两五钱的超低价,在限定州府购买二十五亩恩田。” “这二十五亩恩田是朝廷的恩典、皇帝的恩赏,所以严禁买卖,因为买卖朝廷的恩典就是大不敬之罪,如有违者当收回恩田。” 稍稍一顿,又说道:“这一条需写入皇明祖训。” 不谋求全面禁止土地兼并,只谋求小范围禁止土地兼并,而且还有朝廷恩典以及皇明祖训的双重背书,崇祯相信这一条应该有机会长久的沿续下去。 然后像徐州这样的边镇弄二十个,大明就有了三百二十万府兵。 限止买卖的土地也不过八千万亩,占比大明朝的七亿亩耕地不过一成略多,应该还不至于招来各个土地利益集团的疯狂撕咬。 朱家后世子孙应该也不至于蠢到去挖这个根基。 这样一来,大明朝相当于就有了三百多万府兵,而且这些府兵的恩田所有权被以皇明祖训的名义锁住,永远都不会遭到兼并。 朱慈烺想了想又道:“真要是这样,这些边军的恩田确实不会再被人兼并,但是还有个问题不可忽视,就是两代之后人口多了,该怎么办?” 朱慈炯连连点头说:“对噢,两代之后没准已经繁衍到了上百丁,区区二十五亩恩田分拆成一百多户,每户不过二分地,也就养不起府兵了。” 崇祯说道:“那就强制性分家,只允许嫡长子继承恩田,至于其他的儿子,不能从老子那里继承哪怕一分恩田,想要养活自己,就只能自己出去闯,但是当朝廷有了新的征兵额度之时,可优先予以考虑。” 对于这点,崇祯显然也是有所考虑。 像朱慈炯说的两代之后繁衍到百丁,不能说完全不可能,但肯定少之又少。 因为这是可计算的,二十五亩恩田可以保证优握的生活,但是要想过上三妻四妾的没羞没臊的生活是不可能的。 充其量一妻一妾顶天了。 一妻一妾的话,能活下来十个子女最多了。 假设十个子女男女各半,也就是五个儿子。 这是特殊情形,通常也就是五六个子女,两三个儿子。 也就是说,二十年内会生出两倍的府兵,假设中兴初期退役了五十万募兵,二十年内就会生出一百万府兵,这就完全不是负担好吗? 因为这个时候,正好赶上大明的扩张时期。 这一百万自幼从父辈那接受严格军事训练,而且不用给付一分饷银的府兵,将成为大明朝对外扩张的最坚实的武力后盾,简直是完美! 好嘛,崇祯甚至连二十年后的扩张都算计到。 想到这里,崇祯又说道:“打下新的疆域之后,又可以建立新的府兵镇台,这些新的府兵镇台不仅可以替大明守御边疆,遇到有大战之时,还可以为中央朝廷提供源源不断的后备府兵,如此一来数百年内我大明都将立于不败之地。” “父皇是说海外领地么?”朱慈炯的眼睛亮起来。 下意识的,朱慈炯低头看了一眼崇祯赏赐给他的腰刀。 当下朱慈炯说道:“父皇,有朝一日,儿臣要带着这些新成长起来的府兵,去海外替大明朝开疆拓土,实现真真正正的万邦来朝。” 第290章 保卫黄河 回头再说建奴。 顺着黄河南岸一路向西,一直走到河阴才终于停了下来,因为何洛会终于找到了可以摆脱明军水师的浅滩。 因为河阴北边的黄河河道变得极其宽阔,足有二十里宽。 变宽的结果就是河道变浅,再加上现在还没有进入雨季,也就是常说的枯水期,所以这一段黄河的水深甚至不足三尺。 水浅也就罢了,还分成多股。 这下明军水师就只剩下干瞪眼。 何洛会当即回来向多尔衮报告:“主子,找着过河点了,就是广武山北边的河湾,因为水浅,明狗的水师战船进不了河湾。” “好。”多尔衮道,“那你就赶紧带人搭建浮桥吧。” “嗻!”何洛会跪地打了一个千,再翻身上马离去。 何洛会前脚刚走,镶白旗甲喇额真石图就过来报告:“主子,李自成派来了信使,说是想要跟我们交换战俘。” “李自成想换俘?”多尔衮有一些错愕,问道,“他想换谁?” 石图道:“他想拿怀顺王和恭顺王换回刘宗敏以及牛金星父子。” 多尔衮的脸上便露出为难之色,换刘宗敏可以,牛金星父子却不行。 原因也是很简单,牛金星父子已经归降了清廷,总不能再把他们送回伪顺去吧? 洪承畴却劝说道:“主子,牛金星父子不过庸才,我大清多他们父子二人不多,少他们父子二人也不少,但是恭顺王及智顺王却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两人皆为东江镇出身,尤擅水战以及火器,等将来再征南明之时能有大用。” 范文程和宁完我也附和道:“请主子明鉴。” “也罢。”多尔衮当即点头,“那就约定一个地方换俘吧。” 石图说:“换俘的地点他们也已经定好了,就在汜水关下。” “不行,他们说在汜水关下就在汜水关下?”多尔衮摇头道。 “换个地方,就在汜水关与河阴县城之间,时间定在明天中午。” 说到这一顿,多尔衮又说道:“石图,明天中午的换俘由你负责,如果有机会,就把伪顺军给灭掉,再把刘宗敏和牛金星父子给抢回来,如果没机会就算了,另外你也要小心,千万不要反过来让伪顺军给算计了。” “嗻!”石图打了个千起身离开。 目送着石图离开,多尔衮又把目光转向开封。 洪承畴跟着转头看向开封府方向,幽幽说道:“算算时间,镶蓝旗这会应该已经掘开黄河南岸的大堤了,开封府快要被淹了。” 范文程说道:“只可惜今年黄河的水量有些少。” “确实可惜。”宁完完也有些遗憾,“顶多也就淹掉开封府及归德府,徐州就说不准,淮安府肯定没希望。” 多尔衮默然。 …… 黄河决堤很可怕。 但是想让黄河决堤也没有那么容易。 屯齐这会就在跳脚骂娘:“一群猪狗,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说着火气就上来,屯齐当即命令旗丁将挖河堤的几百个包衣全部推到黄河边上斩首,霎那间一排排人头就落下河堤。 一口气杀了几百个包衣,屯齐终于怒气稍竭。 然后又找来几百个包衣,再次开挖黄河大堤。 这次因为是在原来的缺口之上施工,所以进度就大大加快。 原来的缺口挖了两昼夜,但是这次只用了不到半天时间就把缺口重新挖开。 缺口一经挖掘开,浑浊的河水便立刻漫出来,顺着缺口哗啦啦的往下流淌,屯齐见状赶紧带着旗丁撤离大堤。 然后就在缺口不远处等。 屯齐虽然对多尔衮的安排感到不满,但是建奴有着极其严厉的部落式惩罚,所以对多尔衮交给镶蓝旗的任务,不敢有丝毫轻忽。 没看到黄河彻底的决堤,屯齐是不敢离开的。 然而,等了快一个时辰,河水始终没有泛滥。 带着满心的疑惑,屯齐又带着旗丁回到大堤上。 结果一看之下却傻眼了,挖开的缺口竟又堵上了。 “这是怎么回事?”屯齐难以理解,“已经挖开的河堤缺口竟能自己堵上?不是说黄河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么?骗人的吧?挖开的缺口都能自己堵上,决什么口?这些明狗太坏了,竟然瞎报灾情骗取朝廷的赈灾银。” 这时候,一个包衣说道:“主子,奴才知道原因。” “原因?”屯齐神情不善的问道,“是什么原因?” 包衣有些惴惴然的说道:“因为黄河的河水中带有大量的泥沙,河水在漫过缺口时如果流得不够快,泥沙就会沉积在缺口上,进而堵住缺口。” 屯齐似乎听懂了,似乎又没听懂:“你就说怎么办?” “缺口挖得浅了。”包衣畏惧的道,“至少要挖两丈深。” “要挖这么深吗?”屯齐将信将疑,可是再转念一想,要是不能完成任务,回去之后多尔衮肯定不会饶了他,当即决定试一试。 当下屯齐大喝道:“都给我往深了挖。” “今天天黑之前不挖到两丈,都给我死!” 在屯齐和旗丁的驱赶下,几百个包衣又光着脚趟进缺口的泥泞中,挥动锄头或者镐头重新开挖河堤,并且越挖越深。 …… 这时候,水师的一支船队正在逶迤而下。 “四叔,我们就这样回徐州?”郑彩有些不甘心的道。 “不然呢?你小子还想怎样?”郑鸿逵没好气的说道,“黄河水深都不足三尺了,再往上走就搁浅了,搁浅意味着什么,应该不用四叔跟你讲吧?” 郑彩闻言便不由得叹了口气,搁浅意味着什么他当然清楚。 就在这时,桅杆上的哨卒忽然大叫起来:“总镇,快看南岸。” 正与郑彩说话的郑鸿逵便赶紧冲出战棚,又顺着梯子爬到战棚顶上。 整艘鸟船,除了主桅杆上面的望斗之外,就数战棚顶的指挥位视野最好。 郑鸿逵爬到战棚顶上之后便拉开望远镜,对准了南边的河岸,此地的黄河水面也是极为宽阔,保守估计至少有十里左右。 所以既便是有望远镜,也只能看个大概。 “好像有很多的尸体?”郑鸿逵沉声道,“靠过去。” 郑鸿逵一声令下,船上的水手立刻调整风帆的方向,然后在船艉摇橹的协同之下,缓缓驶向黄河南岸。 离得近了,终于是看清楚了。 只见黄河南岸的大堤上倒卧着一排尸体,少说也有两三百具,而且全都是无头尸。 再把望远镜的视野对准河面,甚至还能隐约看到浑浊的河水之中有人头载沉载浮。 “入娘贼,建奴又在戕害咱们的老百姓。”郑鸿逵还道这几百具无头尸都是百姓,不由得气了个半死。 “总镇,大堤外好像有建奴!” 爬在桅杆望斗上的哨卒因为爬得高,看得也远,所以看到了正在挥动锄头以及铁镐挖掘河堤的包衣,还有监视的镶蓝旗的旗丁。 看到这,哨卒顿时大叫起来:“他们在挖河堤!” “什么?”郑鸿逵的脸当即黑下来,“挖河堤?!” 黄河大堤一旦被挖开,黄河水一旦泛滥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当下郑鸿逵厉声喝道:“传我将令,所有战船一字排开靠上去,阻止他们。” 总计六艘鸟船立刻一字排开,快速逼近南岸,距离大约两百步,郑鸿逵便命令下锚,然后将船身横过来对着南岸。 这时候,南岸大堤外的建奴也发现了明军水师。 当即便有几百个建奴冲上南岸大堤,试图用手中的大稍弓射击,但是发现明军水师远在两百步开外,就只能隔着黄河水面叫骂。 对于送上门来的猎物,明军水师当然不会客气。 只是一轮炮击,大堤上的建奴便倒下了十几个,而且都被打碎。 被红夷大炮的实心铁弹打中,要是还能保持完整那就不是人了。 河堤上的建奴便赶紧躲到大堤下面,不再露头,但是这难不住郑鸿逵和明军水师的那些拥有丰富操炮经验的炮兵。 在望斗上的哨卒的引导之下, 水师的船载红夷大炮成功的打出了一条条曲线。 这下不光是建奴遭殃,正拼命挖掘黄河大堤的包衣也是遭了殃。 整个挖掘行动很快就继续不下去了,因为屯齐选择的这个挖掘点的位置不太好,黄河大堤不足以提供足够的遮挡。 明军水师的炮弹能轻松的打到建奴。 但是建奴那边似乎也有能人,很快换了个地点。 建奴重新选的这个位置就十分刁钻,因为河堤附近正好有两个不大不小的土包,这两个土包严重遮挡了水师船载炮的射击角度,打不着了。 看着建奴重新开始挖掘大堤,郑鸿逵顿时急了。 当下郑鸿逵对着甲板高喊道:“阿彩,你赶紧带四个人搭乘舢板去调兵,把附近所有的战船都调来。” 顿了顿,又道:“然后去徐州报信!” “单凭咱们水师恐怕是阻止不了建奴。” “请圣上速调大军前来阻止建奴,要快!” “是!”郑彩应一声,当即带人放下一艘舢板。 然后郑彩又带着四个水手从鸟船下到舢板之上,四个水手还带了船浆,只见四只船浆上下翻飞,搅起一片片水花,呈梭形的小舢板便如离弦之箭般向着下游滑去,郑彩则坐在舢板尾部掌握尾舵,控制方向。 …… 半夜子时。 夜幕之中,一骑快马从开封府城方向飞驰而来。 堪堪经过一处路口时,周围的黑暗中突然鬼魅般亮起十几支羊脂火把。 正在官道上飞奔的骑兵吃了一惊,勐一勒勐缰,胯下战马便人立而起,硕大的铁蹄在空中连踢了数下,堪堪收住。 “蔑可乞!”一个声音厉声喝道。 随即十数骑夷丁从火光中走出来。 “胡将军!”名叫蔑可乞的夷丁大喜道,“快!赶快回徐州奏呈圣上,请圣上火速调大军前往开封府,建奴要开挖黄河大堤!” “什么?建奴要开挖黄河大堤?!”胡国柱闻言顿时心头一凛。 下一刻,胡国柱又回头大喝道:“巴含真,立刻带人去归德府,让金大人率骑兵营火速前往开封府,再然后回徐州奏呈圣上!” “是。”巴含真勒马回头飞驰而去。 跟着巴含真一起离开的还有数骑夷丁。 “走,去开封府。”胡国柱勒马就走。 “将军,我们才十九骑,现在更是只剩十四骑。” 一骑夷丁打马追上胡国柱,大声说道:“就算去了又有何用?” “那就赶紧通知其他夷丁,速去开封。”就连胡国柱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崇祯身边呆久了,跟那些个勤王士子相处的时间长了,他的思维方式都发生了巨大变化。 尽管是蒙古人,可是胡国柱的思维方式已经彻彻底底的汉化。 甚至打心底里,胡国柱就没当自己是蒙古人。 而只当他自己是个大明人。 这就很大唐了。 …… 次日一大清早。 金铉披挂整齐,走出帐篷。 静谧的晨曦中,骑兵营的三千骑兵正吃早饭。 早饭照例是飧,不过这次出来得太急,没有携带烧水的锅,所以只能将飧和豆豉还有小块醋蒸饼揉合一起,混合着嚼,不然根本吃不下。 要是嘴巴实在干得不行了,就吃块乌梅润喉。 金铉虽是正五品文官,可也只能吃一样的干粮。 而且金铉丝毫没有食难下咽的样子,乌梅都不用。 对于金铉这样的狠人来说,这点苦难甚至不算苦难。 匆匆吃罢早饭,金铉正要召集人马,前方突然响起马蹄声。 随即数骑夷丁便如飞而至,当先一骑赫然是十大御前忠勇男之一的巴含真。 不等金铉问话,巴含真便高声喊道:“金大人,建奴要掘开黄河大堤,胡军门请你速率骑兵营前往开封府,阻止建奴!” “嗯?建奴要掘开黄河大堤?!” 金铉勃然色变:“传我军令,全营上马,去开封府!” 金铉一声令下,三千铁骑纷纷翻身上马,跟在金铉身后浩浩荡荡杀向开封。 巴含真则是率领着数骑夷丁,从金铉处牵了十数匹马,径直奔着徐州而来。 第291章 镶蓝旗顶不住了 从商丘到徐州三百余里。 巴含真只用一天就跑完。 傍晚时分,当巴含真等数骑夷丁回到徐州时,十几匹战马都已经跑到口吐白沫,有两匹战马甚至哀鸣着倒在了地上。 巴含真自己也是累个半死。 最后是被人搀扶到崇祯御前。 “圣上,建奴要挖开黄河大堤。” 巴含真剧烈的喘息着,胸口像抽风箱。 崇祯闻言当即大喝道:“传旨,士子营集合!再召堵胤锡、金声桓、王遵坦以及马化豹四人来见朕,快去!” 几个小太监如飞而去。 朱慈炯也是飞奔而去,去召集士子营。 崇祯又对王承恩说道:“王大伴,替朕披甲!” “父皇!”朱慈烺顿时急了,说,“还是由儿臣替你去吧。” “你去?”崇祯摆摆手说道,“烺儿,你天资聪慧,遇事也有静气,而且还有一颗难得的仁心,将来定然会是个好皇帝。” “父皇!”朱慈烺大骇,因为从崇祯的语气中竟听出一等诀别意味。 高起潜和卢九德也是噗通跪倒在地上,哭着哀求道:“万岁爷,您乃是万金之躯,切不可以身犯险,就让老奴代你出征。” “太子不行,你们就更不行。”崇祯却一脸决绝的道。 “这是野战,而不是守城战,你们绝非是建奴的对手,便是朕,若对上建奴大军也是有败无胜,唯一所求只是护住河堤。”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他们刚刚还在讨论,建奴会不会丧心病狂的挖开黄河大堤,结果建奴真就打算挖黄河大堤。 这下崇祯真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仅得救,且必须御驾亲征。 因为真要是让建奴掘开河堤,麻烦就大了。 最直接的麻烦当然是开封府、归德府、徐州乃至淮安府都会在旬日之内化为泽国,遭受一场空前水灾。 几十万人将会遭受灭顶之灾,化为水中鱼虾。 几百万人将流离失所,化为衣食无着的灾民。 而且,这还只是开始,大水之后必然有蝗灾,接下来的数年整个中原都将是灾区,今后五年甚至十年,大明财政都将会被中原地区拖累。 十年之内,大明就别想着北伐中原光复京师。 到那时候,建奴在河北只怕是早已经站稳脚跟。 这种灾难性的结果,是崇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所以哪怕是拼掉数镇边军,也要阻止建奴挖开黄河大堤。 好消息是,建奴大军多半已经走远了,留下来的应该是偏师。 面对建奴主力,就算崇祯召集三十镇边军外加淮安府的二十万乡勇,打野战也是没有一分的成算,但是如果只是建奴的一路偏师,还是有机会打败建奴。 很快,堵胤锡、金声桓、马化豹还有王遵坦四人便赶到行辕。 四人走进来时,只见崇祯已经披挂整齐,甚至凤翅盔都戴上了。 “圣上,这是?”堵胤锡愣了下,问道,“您这是要御驾亲征吗?” “堵卿,咱们长话短说。”崇祯点点头说,“建奴要掘开黄河大堤水淹开封、归德、徐州乃至淮安府,朕得去阻止他们!” “朕率三镇边军离开之后,徐州由你驻守。” “期间只需守好汛地即可,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可擅离汛地。” 顿了顿,崇祯又加重语气叮嘱道:“既便是朕被困在开封府。” 崇祯还是谨慎,担心这有可能是建奴的调虎离山之计,所以才有这一叮嘱,其实他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 因为用计也没有那么容易。 “臣领旨。”堵胤锡一脸诚惶诚恐。 金声桓、王遵坦和马化豹却是一脸的苦涩,又要出征? 出征也就出征,这次还要与建奴进行野战?真真苦也。 崇祯却根本就不给金声桓三人叫苦的机会,扭头喝道:“速速去召集人马,半个时辰之后到西门之外集结!” …… 屯齐也在叫苦。 因为明朝人不讲武德啊,以多打少,群殴。 到了下午申时,聚集在兽医口附近的明军水师战船就已经超过了三十艘,明军水师官兵数量也超过一千人。 然后明军就把水师战船横在了距离河岸大约三十步外。 这个距离虽然已经在大稍弓的杀伤范围内,但是没用,因为明军水师的鸟船侧舷上有护板和垛堞提供庇护。 镶蓝旗其实还剩一些楯车。 并且把楯车推到了河岸上,但没什么卵用。 因为明军水师战船的侧舷上还有红夷大炮。 只是几轮齐射,镶蓝旗仅剩的几十辆楯车就所剩无几。 躲在楯车后面的旗丁也是死伤惨重,旋即被赶下河堤。 将建奴赶下河堤之后,明军水师就出动舢板,将火枪手送到了河堤之上,然后守在河堤上居高临下射杀挖河堤的包衣。 镶蓝旗的旗丁便用大稍弓回击。 但是明军水师也有木牌顶在最前面。 几个回合之后,镶白旗的包衣就顶不住。 镶蓝旗的旗丁拿着斩马刀在后面砍人也没用。 屯齐一看这样不行,便只能从中牟城内调来更多旗丁。 到后来,屯齐更是将镶蓝旗所有的旗丁都调到兽医口。 此时的镶蓝旗总共有37个牛录,但是经历过山阳城下的惨败之后,几乎没有一个牛录还能保持满编,所以旗丁总数只有七千余丁,近乎于减半。 面对七千多个旗丁,明军水师终于是撑不住了,被迫退回到了船上。 但是镶蓝旗的旗丁也不敢上河堤,因为明军水师的战船有红夷大炮,上河堤纯粹就是送死,不能干这样的傻事。 局面就此陷入僵持。 镶白旗的包衣则再次开始挖河堤。 然而好景不长,到了傍晚的时候,明军的夷丁赶到了。 明军的这些夷丁就更恶心,仗着骑术精湛,骑**良,三骑一群,五骑一簇,跟镶蓝旗的旗丁们玩起了猎杀与反猎杀。 镶蓝旗虽然占据着绝对的人数优势,但是受限于简单平坦的地形,在这场错杀游戏中却反而处于劣势,交手不到半个时辰就损失数十骑。 屯齐一看这样不行,就赶紧把旗丁都撤回去。 然后派出镶蓝旗的三百多个巴牙喇兵与夷丁进行对抗。 这下局面又反过来,明军夷丁被镶蓝旗的巴牙喇兵追得到处乱窜。 但是摁下胡芦起了瓢,借着这个机会,明军水师又跑到了河堤上,对着兽医口外正在拼命挖河堤的包衣一顿输出,很快又报销上百包衣。 忙碌半夜,好不容易将明军水师赶回到船上,同时也把明军的夷丁挡在外围,结果明军的骑兵营到了。 骑兵一到,明军夷丁和明军水师也同时反扑。 这下镶蓝旗立刻就顾此失彼,有些顶不住了。 趁着镶蓝旗主力被明军骑兵及水师牵制住的短暂间隙,大约三百骑夷丁抓住机会突入兽医口,将正在挖掘河堤的上千个包衣杀了个精光。 当镶蓝旗的巴牙喇兵赶到时,只见缺口处躺满了包衣的尸体,就没一个喘气的。 梅勒章京蓝拜就对屯齐说道:“固山额真大人,九王留给咱们的包衣已经死光了,现在怎么办啊?再挖就得咱们镶蓝旗的旗丁自己动手了。” 屯齐也是有些捉瞎,因为多尔衮就留下两千多个包衣。 两千多个包衣中,他自己杀了四百多个,明军水师杀了四五百个。 剩下的一千多个也被明军夷丁斩尽杀绝,现在已经是一个没剩了。 这时候一个甲喇额真提议道:“固山额真大人,要不然再去抓些阿哈回来挖河堤?总之黄河大堤是一定要挖开,不然旗主大人就会很麻烦。” 显然,这个甲喇额真属于是济尔哈朗的忠实走狗。 但是蓝拜不是济尔哈朗忠狗,当即大怒道:“你说的倒是容易,这黑灯瞎火的上哪去抓阿哈?再说附近还有阿哈可抓吗?连狗都找不着一只。” 说完,蓝拜又回头对屯齐说:“固山额真大人,要不赶紧撤吧?” “撤?”屯齐有些心动,可又有些担心,“要是就这样撤了,河堤怎么办?” “还管什么河堤呀,再说咱们之前不是已经挖开了黄河大堤?”蓝拜说道,“而且还挖开了两次,只不过又自己堵上了,这可不能怪我们。” 屯齐还是有些犹豫,皱眉道:“要是就这样撤了,恐怕不好吧?” “大人,再不撤就走不掉了。”蓝拜顿时就急了,“你难道还没有看出来吗?明朝大军正在源源不断的赶来中牟,先是明军水师,接着是夷丁,然后是骑兵,咱们要是再不走,等明天天亮,没准崇祯这个狗皇帝也会亲领大军赶到这里。” 听到这,屯齐也就不再犹豫,也对,镶蓝旗可不能葬送在这里。 去年从北京出征前,他可是亲口答应过济尔哈朗,要把镶蓝旗的旗丁带回北京去,现在已经折损了近半的旗丁,剩下的旗丁可不能再有损失。 当下屯齐便大吼道:“晓喻各个牛录,往河阴撤退!” 事关镶蓝旗的存亡,屯齐也就顾不上多尔衮的王命了。 总之他屯齐可以死,但是镶蓝旗的37个牛录不能有事。 第292章 徐州大捷 从徐州到中牟足足六百多里。 当崇祯率领金声桓、王遵坦、马化豹等三镇边军以及士子营赶到兽医口时,已经是五天之后的中午了。 说句实话,五天时间急行军六百里,已经堪称是神速。 也就是现在的明军给养足了,体能跟上来,要不然凭以前那点可怜的给养,根本就支撑不起这么高强度的行军。 不过边军跟士子营相比还是差了些。 五天的急行军下来,两万多边军将士已经是疲惫不堪,但是六千多士子却仍旧显得精神饱满,甚至还有心情边行军边吟诗作对。 这六千读书人的筋骨是真的打熬出来了。 允文允武,真堪称是这个时代的顶级精英。 在兽医口,崇祯见到了金铉、胡国柱还有郑鸿逵。 “臣等参见圣上。”金铉三人依照军礼向崇祯作揖。 “免了。”崇祯随意的一摆手,又问道,“情况如何?” 金铉道:“回圣上,黄河大堤是保住了,不过没截住建奴,让他们跑掉了。” “圣上,这都怪臣的水师无能。”郑鸿逵惭愧的说道,“因为河道实在太浅,臣的水师到了河阴附近就再上不去,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建奴过河。” “郑卿用不着自责,此事又怎能怪水师。”崇祯摆手宽慰道。 “何况,此次能守住黄淮防线,你们水师可以说是居功至伟哪!” 听到这,郑鸿逵和身后的郑彩等水师将领自然是高兴,金声桓、王遵坦和马化豹等边镇将领就略微有些不高兴。 崇祯也没有忽略这些边镇武将。 “还有卿等。”崇祯拍了拍金声桓肩膀,又笑着说道,“也皆是此战之功臣,等回徐州朕重重有赏,呵呵。” “臣等谢过圣上。” 金声桓等武将闻言大喜。 相比之下,士子们就极为澹定。 崇祯又问胡国柱:“胡卿,你确定建奴已经退过黄河?” “臣确定。”胡国柱十分肯定的回答道,“勐可兔所率领的夷丁甚至追到了武涉城外,此时建奴大军早已经退过沁水奔着卫辉府去了。” “好,好!很好!”崇祯闻言长出了一口气。 “到现在,朕才敢相信,徐州大战已经是真的告一段落了。” 说此一顿,崇祯又说道:“徐州大战终究还是我们大明胜了,呵呵!” “臣等恭喜圣上!”郑森、黄宗羲、王夫之等士子便纷纷向崇祯道喜,随即金铉、郑鸿逵、金声桓等文官武将也纷纷跟着道喜。 “同喜同喜,呵。”崇祯笑得满脸花。 现在,是时候考虑后续的具体事宜了。 …… 此时在洛阳行在,李自成却一脸郁闷。 这一次东出洛阳,李自成原本是想捡便宜。 结果便宜没有捡着不说,反而葬送了七万大军。 跟随他东出洛阳的十万右营大军,最终只逃回来三万老卒,七万新募的士卒不是战死就是逃散,而且大概率不会再回到洛阳。 好在只要三万老卒仍在,右营根基就仍旧还在。 这几天,不断有消息从汜水传回,当听说建奴准备掘开黄河大堤时,李自成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因为他之前也干过这事。 打仗么,为了打败敌人,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 什么永远不能戕害百姓,那不过只是书生之见、腐儒之迂。 李自成甚至于希望建奴能够得手,这样就会给明军带来一场大灾难,明军就算守住了黄淮防线也会有很长一时间得忙于救灾。 只可惜,建奴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陈永福道:“圣上,建奴已经退走,明军也已经占领了河阴、密县以及荥阳诸县,不过驻军都是极少,每座县城都不过百余骑。” “我大顺军若此时出兵,很容易夺取这些县城。” 说此一顿,陈永福又道:“这样一来,至少可得半个开封府。” 左懋第一听就急了,说:“圣上,你可是答应过我们大明的,开封府仅只是暂借,既然现在徐州大战已经结束,也就该物归原主,可不能再出兵抢夺哪。” “先生放心吧,朕不抢。”李自成没好气道,“开封府原本就没剩下多少人,这次遭受建奴的洗劫之后就更没剩几个,朕便抢来又有何用?” 顿了顿,又对陈永福说:“你就只要提防北边怀庆府的建奴。” 遭受此次败绩,李自成有些意兴阑散,想回西安休养段时间。 不过临行之前,还有一件事情得办完,当即又吩咐李双喜道:“太子,你去把牛金星父子给斩了吧,由你亲自监斩!” “儿臣领旨。”李双喜道。 只不过,也不全是坏消息。 也有来自前营及后营的好消息。 前营已经打到了肃州卫,完全恢复大明疆域。 后营更不得了,凭借着桑噶尔的汗旗,不到半年时间就先后降伏了河套以及土默特川的几十个部落,现在只剩最大的两个部落龟缩在归化城内苟延残喘,如果建奴再不发兵,土默特蒙古全境平定已经指日可待。 …… 这时候,多尔衮大军已经到了彰德府的安阳。 多尔衮在安阳暂驻了数日,很快就有消息从卫辉及兖州送来。 从卫辉府送过来的消息说,镶蓝旗虽然挖开了两处黄河大堤,但是由于河水的泥沙含量太大,最后又把缺口给堵上了。 再想挖开第三处缺口之时,明朝大军赶过来,所以只能撤退。 这一消息让洪承畴、范文程和宁完我这三个狗汉奸有些失望,如果不能挖开黄河大堤人为制造一场大型的灾难,以大明和清廷之间悬殊的人力物力差距,局面恐怕不容乐观,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只剩党争。 希望党争能拖住崇祯后腿。 要不然,明军真有可能发动北伐。 紧接着,又一个消息从兖州传来。 然而这个消息却令洪承畴、范文程以及宁完我三人百味杂陈。 因为多铎大军把孔子故里,曲阜县给洗劫了,衍圣公府也是遭到了多铎大军血洗,也不知道当代衍圣公是否死于兵乱? 孔子在士人心目中的地位可谓是无比神圣的。 多铎大军洗劫了衍圣公府,在士子心目中的形象可谓是尽毁。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大义名分啥的有时也是虚的。 当年清军还没有入关之时,北京朝堂上的那些个大明官员说起汉夷之别时,哪个不是大言炎炎?后来清军一入山海关,却跪得比谁都快。 有气节的读书人确实不少,但是没风骨的更多。 让洪承畴他们仨失落的是,今后清廷就只能招揽到没气节的读书人,那些有风骨的读书人恐怕是死也不会替清廷效力。 不过对于多铎此举,洪承畴他们也是能够理解。 因为山东先后遭多少洗劫,人口牲畜财物锐减,就是说油水已不多,而曲阜的衍圣公府是为数不多的肥羊之一。 这次清兵在徐州之战中损失惨重。 自然是要宰杀几头肥羊将补将补。 洪承畴他们能理解,多尔衮就更能理解。 当下多尔衮把何洛会召来行辕,咐咐道:“何洛会,你立刻遣飞骑前往兖州府,告知十王不必再占领沿途州县,可将兖州、青州及济南府的所有青壮妇孺掳往东昌府安置,年四十以上老人以及残缺之人则统统杀掉,不可留下浪费口粮。” 听到这,洪承畴他们又叹口气,没办法。 “嗻!”何洛会打个千领命而去。 …… 开封城已经被建奴一把火烧掉,一间屋子都没剩下,城内的百姓也被杀个精光,建奴走后就连一只狗都找不着,丧尽天良。 所以,崇祯大军只能驻扎在左近的中牟。 崇祯在中牟等到七月初一,终于等到陈潜夫和堵胤锡。 这之前黄宗羲将开封府借给大顺军之后,陈潜夫被迫带着开封府一众属官撤往开封府南边的鄢陵,这回得知崇祯大军已经夺回开封便又赶紧返回。 但是回到开封之后,却只看到一片废墟,不禁暗然神伤。 所以见到崇祯之时,陈潜夫就告起御状:“圣上,臣请斩黄宗羲!若非此贼擅自做主将开封城暂借给建奴屯兵,又何至于沦落至此?” “陈潜夫,将开封城借给伪顺是朕的意思。” 崇祯一句话就堵住了陈潜夫嘴,这事就别扯皮了。 建奴血洗了开封城,十几万老幼妇孺罹难,谁的心情都不会好受。 没见黄宗羲已经三天吃不下饭,人都饿瘦了一圈?但是借城之前,谁又能想到伪顺军会如此不济,这么容易就被建奴算计? 所以这个事跟黄宗羲没什么关系。 所以崇祯毫不犹豫的把责任揽过来。 见崇祯庇护黄宗羲,陈潜夫便讷讷不知道说什么。 崇祯又道:“陈潜夫,等过段时间徐州城内的一百多万难民就会被发送到归德府以及开封府境内,你需配合堵卿做好安置工作及均田亩之事。” “是。”陈潜夫答应一声,忍不住又问道,“圣上,真要在河南均田亩吗?” “不然呢?”崇祯哼声道,“如果你觉得有所不便,朕可以换别人来河南。” 第293章 加官进爵 陈潜夫道:“倒也没有什么不便之处,只是河南布政使司下辖各府之耕地,有七成皆在福藩、周藩、唐藩等九藩名下,若是均田……” 崇祯道:“你就只管均田,其余之事你别管。” “领旨。”陈潜夫拱手道,“如此臣就有数了。” 收回藩王名下的耕地,阻力肯定有,但是助力远大于阻力。 因为藩王及皇亲国戚占有耕地太多,致使大明国库空虚已经成为官员缙绅士子群体的广泛共识,现在绝大部分官绅都赞同收归藩王的土地。 而且既便是有人想要阻拦,也已经找不着有分量的说辞。 之前的话,反对的御史言官还可以拿京畿的几百万亩皇庄说事,可现在崇祯已然将皇庄的所有耕地无偿还给国家,御史言官还能多说什么? 再接下来的半个多月,崇祯在周边巡视了一圈。 河阴、荥阳、密县甚至新郑诸县全都走了一遍,结果发现,这些县城里边的住民多的不过几百户,少的像河阴县城只有十几户,数十口人。 这根本已经不是县城,甚至连个村落都算不上。 看到这一幕,崇祯心情自然不会好,自古以来河南就是膏腴之地,人口最稠密,可现在却几乎变成一片不毛之地。 侍驾在侧的卢九德道:“万历六年清查丁口时,河南布政使司计有五百一十九万三千六百零二丁,仅次于南直隶以及山东、浙江布政使司。” 【注:明代统计人口只计成丁,因为成丁需要缴纳丁银】 另一边的陈潜夫说道:“可现在,即便算上汝宁府刘洪起、许州韩甲第、裕州李际遇以及镶城刘铉所裹胁的丁口,恐也不会超过二十万丁!” 顿了顿又道:“古人常用十不存一来形容丁口损失的惨烈,可现如今的河南布政司使不要说是十之存一,甚至就连二十存一恐怕都凑不齐哪。” 崇祯肃然道:“所以这就更加需要陈卿你励精图治,尽快恢复河南人口。” 陈潜夫说道:“圣上,该臣职责内的事臣绝不推辞,清丈、复耕并均田,使各省迁徙来到河南的百姓耕者有其田,这都没问题,唯独只有一样,若是建奴或者贼兵大举来犯,则臣在河南所做之一切顷刻之间就化为乌有,百姓恐也是难逃一死。” 对于黄宗羲将开封府借给贼兵之事,陈潜夫仍旧耿耿于怀。 崇祯道:“贼兵短时间内尚无需担心,然而建奴却不可不防。” 顿了顿,崇祯又说道:“好消息是建奴大军已经退过卫辉府,留守怀庆府以及卫辉府的的仅只有区区数千的降军。” 陈潜夫说道:“既便只有数千降军,也是难以抵挡。” “这你放心,朕已经有了万全安排。”崇祯目光转向堵胤锡,“堵卿,从今天起你再兼一职,提督河南并徐州军务。” 周围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堵胤锡。 提督河南军务就罢了,提督徐州军务那就很不简单。 徐州现在可是驻扎着三十镇边军呢,让堵胤锡提督河南并徐州军务,圣上的意思就是要把徐州的三十镇边军交给堵胤锡来统率。 “这……”堵胤锡又是感激又惶恐。 感激的是崇祯竟对他如此信任并器重。 惶恐的则是担心自己承担不起如此重任。 因为崇祯此举相当于把整个大明的安危压在他身上。 堵胤锡此时不过是个正四品的文官,真担心扛不住。 “怎么?”崇祯说道,“堵卿可是觉得这一任免并非出自兵部考选,而只是出自朕的中旨,因而觉得有些不合规矩?” “非也。”堵胤锡摇头说,“皇帝原本就有权力临阵简拔总兵、提督军务等武职,若是事事需经兵部,反而会误了大事。” 顿了顿,又说道:“臣只是担心难以胜任。” “这你不用担心。”崇祯道,“朕觉得你行,堵卿你就一定行。” 堵胤锡长揖到地,肃然说道:“如此,臣唯有肝脑涂地,杀身以报圣上之洪恩。” “朕不要你肝脑涂地,亦不要你杀身以报。”崇祯说道,“朕只想要你守住徐州、守住河南进而守住整条黄淮防线。” 堵胤锡慨然应诺道:“臣领旨。”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路口。 崇祯回头问陈潜夫道:“陈卿,周边的几个县城都看了,情况基本上都差不多,你打算把你的巡抚行辕设在何处?” 陈潜夫不假思索的道:“中牟。” “嗯,中牟是挺不错。”崇祯点点头又道,“那朕就不陪你去中牟了,徐州大战虽然打赢了,可是徐州那边还有一堆事情等着朕处理呢,朕得回去了。” “臣等恭送圣上。”陈潜夫以及一众属官长揖到地。 …… 过来的时候火急火燎,五天时间急行军六百里。 但回去时就从容得多,走了差不多半个月才终于回到徐州,这时候已经是崇祯十八年七月十五,这一年已经过半。 黄得功、路振飞还有阎应元等十几个士子也已经到了徐州。 黄得功以及路振飞麾下的二十镇总兵,还有那些副将、参将、游击以及守备之类的武将更是等急了,就等着崇祯回来论功行赏呢。 按惯例,打了胜仗之后就要论功行赏。 这次徐州大战无论按照哪个标准评判,都是毫无疑问的大捷,文官武将加官进爵,边军以及乡勇获得赏赐那都是板上钉钉的结果。 杨破奴所在这一镇边军也跟着黄得功来了徐州。 杨破奴俨然成了明星,被昔日的上司、同僚及部下围在中间。 “破奴。”之前老叫杨破奴为癞皮狗的把总现在也不敢胡乱叫,规规矩矩的开始叫起杨破奴的大号,“你说这次圣上会不会赖账啊?” “是啊,圣上该不会赖账吧?”另外几个同僚附和道。 “不会,你们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好了。”杨破奴拍着胸脯道,“我敢向你们保证,圣上是绝对不会赖账的,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不会赖账,那这个人就一定是圣上,也只能是圣上,总之大伙尽管放心好了。” “圣上的信用那自然是没话说。”王老实皱着眉头说道,“可是,你不觉得这次要发的饷银还有赏钱有些多?好几百万两呢!” 王老实如今也当了哨长,管着一个铳台。 “好几百万两?”杨破奴闻言也是一愣,“有那么多吗?” “那可不是咋的。”另一个把总说道,“总共十六万边军,光是五个月的战饷就得四百八十万两银子,这还没算赏金。” “咱们不怕别的,就怕领白条。” “啊这?”这下杨破奴也是不确定了。 就在这时,又一个把总兴冲冲跑过来。 “弟兄们,好消息,有个天大的好消息。” 那把总招招手示意杨破奴等几十个把总、哨长都围过去。 等所有人都围过来,那把总才压低声音说道:“你们猜,我刚才见着谁了?” “见着谁?”王老实一点都不老实,打趣道,“才这么会功夫,你总不至于飞回扬州翠云楼去见你的老相好吧?” “去去去,入娘贼的王老实。” 那把总笑骂一声,又道:“我以前不是跟你们讲过,我有位同乡在宫里当差?刚才我见着这位同乡了,他告诉我说,圣上可能要赏赐咱们恩田!” “恩田?”杨赖皮顿时就来了精神,“怎么回事?” “是这么回事。”把总一五一十的道。 …… 与此同时,在皇帝行在。 刚刚回到徐州的崇祯也把黄得功、路振飞、堵胤锡还有三十镇边军的总兵、副将、参将以及守备等武将都召集起来。 一百多个武将几乎把整个行在大厅都挤满。 放眼望去都是山文甲配凤翅盔,头顶还有老长老长的缨枪。 然后当着三十镇总兵官,副将、参将、游击以及守备的面,宣布了让十六万边军退役并赏赐恩田额度的事。 这个消息有些过于震撼。 除了堵胤锡外,都是头一回听说。 在场的一百多个武将一下有些回不过神来。 好半晌后,路振飞说道:“圣上,让三十镇十六万边军全部退役,是不是有些过于草率了?黄淮防线又岂能没有边军驻守哪。” 崇祯叹道:“不退役恐怕是不行了,朝廷已经给不起边军的饷银了。” 路振飞便立刻不吭声了,四百八十万饷银,这个数字确实有些吓人。 崇祯又道:“更何况这十六万边军只是退役,并没有离开黄淮防线,他们仍旧属于徐州提督帐下民兵,一旦建奴或者流贼来犯,徐州提督随时可以将他们召回,他们也仍旧有义务为了大明而战。” “圣上,那我们呢?” 终于有一个副将壮起胆子问道。 三十镇边军都退役,我们这些岂不成光杆了? 崇祯道:“兵散于府,将归于朝,你们这些武将自然是随朕回南京。” 顿了顿,崇祯又说道:“一旦建奴或者流贼犯境,徐州提督署可没有那么多的武将来统率这些民兵,到时候还是得你们过来。” “那没事了。”那个副将舒了口气。 其他的副将、参将、游击还有守备也纷纷松口气。 被剥夺兵权什么的,他们其实习惯了,可如果不让他们带兵打仗,那他们这些武将岂不就成了废人?这就不行。 但是这些武将又哪里知道, 这次回去南京之后,再想出来就难了。 说真的,崇祯早已经受够了边镇的这些逃跑将军。 冲锋陷阵你们不行,临阵脱逃第一名,明军野战这么拉胯,就是这些边镇武将的锅,之前形势所迫,崇祯只能够忍着。 因为当时是真的无将可用。 可现在局面终于缓过来了,崇祯就再也不想忍了。 而且从长远来看,也不能再忍,因为有这些习惯性逃跑的边镇武将在,明军就永远长不出跟建奴野战的勇气。 毕竟将是兵魂啊! 灵魂这么弱的军队又有何战斗力可言? 不过做事情讲究个方式,不能太粗暴。 这些边镇武将毕竟也是有功劳,所以得保留体面。 这个体面就是授予相应的爵位,把他们留在南京圈养起来。 堵胤锡当即说道:“圣上,这次能得以打退建奴,守住黄淮防线,各镇边军及淮安府之乡勇都有大功,臣以为朝廷应该有所封赏。” “自然要有封赏。”崇祯笑着说,“朕早拟定好了。” “头一个便是靖南侯黄得功,于此战中劳苦功高、居功至伟,论功劳当爵进一级,由侯爵晋升为公爵!” “靖南侯的汛地是夏镇。” “所以,就晋封为夏国公。” 顿了顿,崇祯又笑着说道:“夏国公,典章敕书等回南京再补上。” 黄得功对此着实有些意外,忙道:“圣上,此有些过了,臣封侯爵尚且诚惶诚恐,封公爵实不敢受,请圣上收回诚命。” “君无戏言,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再说爱卿你封国公乃实至名归。” 说到这一顿,崇祯又环顾四周说:“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恭喜夏国公?” 金声桓、王遵坦、马化豹、左梦庚等三十镇总兵,还有那些副将、参将、游击以及守备便纷纷向黄得功道喜。 “末将等恭喜夏国公。” 这下黄得功想推辞也是不行。 因为崇祯的意思已经表露得很清楚。 你黄得功如果辞了国公不受,你底下那些个总兵、副将、参将、游击还有守备又哪儿有脸受封爵位?不能挡别人富贵啊。 顿了顿,崇祯又把目光转向左梦庚。 “左卿。”崇祯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令尊的事,你知道了吧?” “回圣上,臣已然知晓了。”左梦庚抹了下眼泪说,“身为人子,却未能见上先父最后一面,属实不孝。” “节哀吧。”崇祯叹息道,“自古忠孝难两全,既然以此身许国,也就顾不上小家,不过朕不会让你们这些功臣白付出。” “楚国公为大明戎马一生,最终累死在任上。” 稍稍一等,又昧着良心说:“如此忠臣自当有一番身后哀荣,朕决定追赠楚国公为武昌王,配享太庙。” 第294章 论功行赏 这一番话,崇祯真是昧着良心说的。 不过也无所谓了,死者为大,左良玉人都已经死了,清君侧导致南明灭亡的大错也还没酿成,所以他其实也没什么大错。 左梦庚却赶紧跪地稽首:“臣谨替先父叩谢圣上隆恩。” “起来吧。”崇祯将左梦庚扶起来,又说道,“楚国公的爵位就由你承袭了吧。” 楚国公的爵位是可继承的,但是武昌王的爵位只是追赠,当然是不可以继承的。 “臣叩谢圣上洪恩。”刚起身的左梦庚又赶紧跪地稽首,崇祯这次就没有再搀扶。 崇祯又把目光转向三十镇总兵以及六七十个副将、参将、游击以及守备,朗声道:“至于卿等,总兵皆封一等忠勇子,副将以下皆晋封三等忠勇子!” “臣等谢圣上洪恩。”一众武将顿时大喜过望,不意竟是子爵。 原本他们预计能封男爵就已经不错了,没想到圣上直接封了子爵。 说句实话,一次就封了一百多个子爵,这个绝对堪称是大手笔了。 成祖爷靖难成功之后也没有这么阔气,恐怕也只有太祖爷能有得一比了。 崇祯心里想的却是,区区一个爵位的虚名又算得了什么?他不是朱元章,也不是永乐大帝朱棣,他不会吝啬这些虚名,想要就给你们好了。 至于这些个爵位的含金量,那就得由朕说了算。 一句话,大明爵位制度的最终解释权在我崇祯。 笑了笑,崇祯又道:“至于后续的赏赐,朕也不可擅专,需返回留都与礼部商议之后才能确定,大家该不会等不及吧?” “那不会。”众武将慌忙摇手。 有了爵位,就算没有赏赐又如何? 崇祯又道:“既如此,你们就先回驿馆歇着吧,待朕处理完了恩田的事,便与尔等一道返回留都议赏。” “臣等告退。” 黄得功当即带着金声桓以及左梦庚等武将离开。 一下子走了一百多号人,大厅一下就变得空旷。 偌大的大厅里只剩下崇祯父子三人以及堵胤锡、路振飞还有金铉。 刚才是武将的进爵,现在就该轮到文官的加官,不过这个事情还是需要谨慎,虽然皇帝有中旨简拔超擢的特权,但是这种事情不能经常干,只能够偶尔为之。 要不然整个文官集团就又该集体暴走,没准就又要大面积闹罢工,这就不好。 “堵卿。”崇祯首先对堵胤卿说道,“处理完恩田的事朕就要走了,而且短时间内只怕是回不了徐州,这段时间,黄淮防线就交给你了。” 顿了顿,崇祯又道:“趁着朕人还在徐州,你如果有什么要求就尽管提出来,能办到的朕一定办到,不能办的,朕也想办法替你办了。” 路振飞便向堵胤锡投来羡慕的眼神,心说圣上是真宠信堵胤锡哪。 堵胤锡还真有要求,说道:“圣上,臣希望能够留下一批勤王士子。” “堵卿,你这又跟朕想到一块去了,呵呵。”崇祯呵呵一笑又说道,“此事你就是不提朕也是要办的,朕给你留下三千勤王士子!” 刚才当着武将的面,崇祯没说实话,但是现在就只有三个心腹文官,崇祯就再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 “三千士子?”堵胤锡又是惊喜又是错愕。 说真的,堵胤锡是真没想到崇祯竟然会给他留下这么多的勤王士子。 崇祯其实也是有他的考虑,他其实并不愿意让勤王士子过早脱离集体生活,因为对于这些勤王士子来说,集体生活的时间越久,信仰和意志就会变得越发坚定,对外界侵蚀的抵御也就变得越强悍。 反之现在就早早的放出去,就容易被腐蚀。 之前被派去淮安府编练乡勇的那十几个勤王士子就有人出现了问题,其中的两个士子不仅贪图女色享受,还收受贿赂。 如果有可能,崇祯真想让士子一直过集体生活。 然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勤王士子终归要出仕。 这次回南京,崇祯准备带上一半也就三千士子。 像徐应伟、阎应元这样的在徐州大战中展现出军事指挥才能的士子,让他们回各自老家或者曾经当过官的汛地募兵,这些士子大概有一千。 另外两千个勤王士子也各有安排,比如进内务府。 留在徐州的三千个士子,就在徐州镇台当基层军官吧。 崇祯又道:“农忙的时候,这三千士子自成一营自行训练,农闲时,就让这三千士子召集十六万民兵及二十万乡勇集中训练。” “乡勇?”这下又出乎堵胤锡所料。 “没错,还有淮安府的二十万乡勇。” 崇祯道:“朕打算将这二十万乡勇迁到归德府。” 淮安府的二十万乡勇也在这次徐州大战中立下了大功,也需要重赏,崇祯打算给他们发放巨额赏金,当然了,这笔赏金只能用来购买恩田。 而且淮安乡勇能够购买的恩田,仅限于归德府。 留在淮安府是绝对不可能再让他们留在淮安府的。 其一是为了充实归德府的人口,其二是为了削弱宗族势力。 宗族势力是好是坏姑且先不论,但是对皇权天然怀有敌意。 山高皇帝远,皇权不下乡,说的就是乡间的宗族势力,有些强大的宗族势力甚至可以凌驾于地方官之上,搞得地方官都得看地方宗族的脸色行事。 这样的情形,崇祯作为一个穿越者,当然是不能容忍。 所以让二十万乡勇继续留在淮安府,无疑就十分愚蠢。 其后果就相当于让淮安府的地方宗族掌握了一支二十万人的武装,那还得了?所以异地安置这些乡勇就是唯一的选择。 “今后,这十六万民兵以及二十万乡勇将会成为黄淮防线的基石。” “武器装备上的事朕会想办法解决,不用你操心,你只需要负责他们的操练。” “具体的操练可交给三千士子负责,你需要赋予士子足够之权力,边军乡勇若是胆敢抗命,一律剥夺恩田并逐回原籍!” “是。”堵胤锡拱手作揖道,“臣记住了。” 崇祯又说道:“赏赐的事,刚才已经说了个大概,由于战场太过混乱,已经很难统计清楚哪个真奴或哪个包衣是被哪个士卒所杀,所以除了可以明确厘清的之外,其余大约三十多万赏金就平均分,每人二两银。” “然后加上五个月的战饷,三十两整。” “如果有想要领取饷银及赏金,就领走三十二两退役返乡。” “如果有愿意留在徐州镇台的,朕额外再给每个士卒补发三十两五钱的安家费,凑齐六十二两五钱,然后可以拿这笔银子购买二十五亩恩田。” 对于这,崇祯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边军肯定会选择留下。 至少绝大部分边军会选择留下,因为崇祯给的实在太多。 补发三十两五钱的安家费不说,还能以二两五钱的超低价格购买二十五亩恩田,这几乎就是白送啊,上哪儿去找这等好事? …… 事实上也是差不多。 消息灵通的那个把总话音刚落,杨破奴、王老实等几十个把总、哨长就炸了锅,一个个兴奋得两眼都开始放光。 “入娘贼,有这等好事?” “那咱们就真能在徐州安家了。” “这样的话我得赶紧回趟老家。” “我也得回趟老家娶媳妇过门儿。” “还得把爹娘也接过来,一起住。” “马老三,你娘的没有骗我们吧?” “王老实,我骗你们做什么,闲的么?” “这么说是真的喽?嗳呀呀,我怎么就不信哪。” “马老三,那我想多买五十亩恩田,行不行啊。” “杨破奴你想啥呢,每人二十五亩,就这额度,多一亩没有。” “就是就是,你以为人人都能跟你这么阔气啊,一下子能拿出百多两银子,你要是多买走了五十亩恩田,别人岂不是就得少买?” “就是就是,杨破奴你不许抢我们额度。” 正说话之间,有一个勤王士子走进了大营。 “拜见先生。”杨破奴等把总、哨长赶紧上前见礼。 勤王士子回了一揖,起身说道:“在下许琰,奉上谕前来本镇宣布饷银以及赏金之发放事宜,请问本镇之把总、哨总都已经在此地了吗?” “回先生话,都已经在此地了。”杨破奴恭声答道。 “好。”许琰点点头,接着说道,“奉上谕,本镇战兵凡四千八百三十七人,从此刻起即退出现役,欲回原籍者,可凭本人身份牌至大明皇家银号徐州分号领取五个月之战饷共足色银三十两,外加徐州大战之赏金二两。” “若欲继续留在徐州镇台为民兵者,” “除三十两战饷及二两赏金之外,圣上额外给付三十两五钱安家银,不过,此三十两五钱安家银只可以购买恩田,不可他用。” “亦可额外购买恩田,不过最多不超过二十五亩!” “除此之外,凡徐州镇台之民兵,无需缴纳田赋,更不需负担丁银、徭役。” 听到这,杨破奴等把总、哨长简直要疯掉,都以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许琰。 第295章 圣上要兴大狱 杨破奴更是激动的问道:“先生,你的意思是连皇粮都不用缴?恩田种的庄稼,收成全归各家自个?” “没错。”许琰笑着说道,“恩田不用缴纳任何赋税。” 只有王老实小心翼翼的问:“先生,那我们要做些什么呢?” “你们要做的事非常简单。”许琰看了王老实一眼又说道,“建奴或贼兵犯境之时,你们需为国而战,军械和口粮由朝廷提供,但是再也没有饷银可拿,不过若是打了大胜仗,赏钱还是一样有。” “就这?” “那不是我们应该做的么?” “就是,建奴和流贼敢毁了我们的家园,肯定得跟他们干。” 杨破奴、王老实、马老三等把总、哨长一个个都是义愤填膺。 许琰笑了笑又道:“行了,你们把上谕转达给各总各哨的士卒,有想要回原籍者,就去城里的银号领取银子,想要留在徐州的就在大营里等着,有人会过来统计你们的名字以及你们要购买的恩田数额。” “这还用得着统计?” “肯定得把额度用足才行。” “就是,战饷、赏金再加上安家银不是正好够用么?” “就算不够数,借银子也得把二十五亩恩田买足了,二两五钱一亩这么低价格,错过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上哪找去?” “是啊,徐州可全都是水田!” “要是搁我们老家得卖十五两!” 杨破奴、王老实等军官兴奋得不行。 许琰微微一笑,随即告辞去了第二处。 …… 此时在徐州行在大厅。 堵胤锡也已经离开了。 大厅里就只剩路振飞、金铉两个文臣。 崇祯对着路振飞说道:“路卿,漕运总督署的裁撤已经不可避免,就算将来北伐胜利京师光复,漕运也得以恢复,但是漕运总督衙门是肯定不可能再恢复了,因为事实证明官办的漕运效率事实是太低下了。” 国企不是做不到高效,但是大明的国企显然是做不到,至少现阶段大明的国企与高效俩字是半点都不沾边。 因为漂没实在太狠了。 路振飞脸上掠过一抹暗然之色。 也就是说,他将成为大明最后一任漕运总督。 有一说一,这样的“头衔”实在谈不上光彩。 崇祯又道:“但朕知道,漕运效率低下不是路卿你的错,而且路卿你对于漂没以及官场上迎来送往这等陋习也是深恶痛绝。” “圣上明鉴。”路振飞道,“臣生平最痛恨之事者二,一曰漂没,二曰人情往来。” 崇祯肃然道:“那么路卿,如果朕给予你机会,你敢跟漂没这样的陋习开战吗?你敢于跟整个腐朽的官僚集团开战吗?” 路振飞闻言霍然抬头,看向崇祯。 金铉的目光也忍不住看向路振飞。 听圣上口气,是要中旨简拔路振飞入阁辅政吗? 看来内阁那几位阁老的所作所为已经深深的刺激到了圣上,以致于圣上不惜跟整个江南官场正面对决也要中旨简拔内阁辅臣。 不过说实话,南京的那几位阁老也确实不像话。 前方正打仗,而且是决定大明生死存亡的决战,身为内阁辅臣,不想着给前线将士提供后勤保障,居然还扯后腿,这哪里还像个内阁辅臣? 圣上还算是脾气好的,还想着用政治规矩对付他们。 换作他金铉,早就带兵杀回南京,将这些人杀个精光。 刑不上大夫,就不适合这些只知党争而不知有国家的蠹虫国贼。 正了正衣冠,路振飞肃然回答道:“承蒙圣上如此厚爱,臣虽百死亦无悔!” “好,等的就是这句。”崇祯一拍御桉说道,“那你就别管漕运总督署那摊,朕现在就下中旨简拔你为刑部尚书,加东阁大学士,预机务。” 金铉瞬间反应过来,圣上这次回京怕是要兴大狱了。 崇祯目光落在金铉的身上,又说道:“金铉,你也随朕回南京吧,朕现在就下中旨简拔你为应天巡抚兼提督操江军务。” 金铉拱手一揖应道:“臣领旨。” 崇祯又说道:“应天巡抚虽一直空缺,但是应天巡抚的一应事务却由底下的左官所把持并且分肥,而操江提督更是一直由诚意伯刘孔昭所兼任,金卿你若是孤身上任,恐怕是什么事情都难以办成,所以把三千精骑都带上。” “不过还有许多事,光靠军队也是办不了的。” 说到这一顿,又道:“朕再给借调给你一千勤王士子。” “多谢圣上。”金铉闻言大喜道,“有了三千骑兵和一千勤王士子,臣一定将应天府以及操江提督署的那帮蠹虫治得服服帖帖。” “嗯,那你们回吧。”崇祯说完又特意叮嘱路振飞道,“路卿,你返回邳州之后问一下运军的将士,想回原籍者发给二两赏银,有愿意迁居归德府落户者,享有边军同等待遇,不仅可以低价购买25亩恩田,且免除一切赋税。” “是。”路振飞长揖到地,“臣谨替运军将士谢过圣上。” “路卿不必如此。”崇祯摆手说道,“运军将士在此次徐州大战中也是付出了牺牲,也是有功将士,理当有此待遇。” 顿了顿,崇祯又说道:“朕身为大明皇帝,绝不能让大明的将士既流血,又流泪。” “圣上圣明。”路振飞再次拜倒在地,这次金铉也是跟着拜倒在地,口中三呼万岁,因为圣上不是嘴上说说而已,而是真有做到。 无论是边军、运军还是乡勇,凡参与了这次徐州大战,就同等待遇。 所有为国捐躯的将士,也是一样哀荣,除了名字会被刻在英烈碑上,他们的父母妻儿还将获得五十两银子的抚恤。 将来子侄考国子监时,还能优先录取。 这样的礼遇,已经堪称是古今罕有了。 这也就难怪许多边军、乡勇以及运军将士会发出感叹,他们这次摊上了一位好皇帝,摊上了一个好朝廷。 …… 送走路振飞还有金铉,崇祯又让王承恩把黄宗羲和阎应元叫来行在。 黄宗羲的神情看上去还有些悒悒不乐,整个人也显得有些萎靡不振,显然还没有从建奴血洗开封的阴影中走出来。 到底还年轻,所经历的事情还是少了。 “黄宗羲,还在内疚呢?”崇祯问道。 “圣上,毕竟是十几万条人命啊。”黄宗羲暗然道,“如果不是学生,这十几万老幼妇孺或许不会死,或许此时仍活得好好的。” 说到这,黄宗羲就又开始揪自己头发。 崇祯只能耐心的开导:“你不能这么想,你要反过来想,如果不是你果断同意将开封城借给李自成,伪顺军就不会出兵归德,伪顺军不出兵归德府,建奴就不会从徐州调兵,我们就无机可趁,徐州就仍然还处于对峙。” 顿了顿,又道:“既然是僵持对峙,就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而一旦我们大明战败,就远远不是一座开封城遭到血洗这么简单,整个南直录甚至整个江南半壁都可能遭到血洗。” “黄宗羲,你非但没有过错,反而是功德无量啊。” 再次一顿,崇祯又肃然说道:“你救活了上千万江南百姓!” 崇祯这话还真不是随便说说,一旦黄淮防线失守,建奴大举南下,江南八府一州顷刻间就会血流成河,湖广、江西、福建还有两广恐怕也是难以避免。 另外的那个时空,因为建奴南下而丧命的百姓又何止千万人? 所以说黄宗羲真是功德无量,以个人的骂名换回了上千万条人命。 听了这话,黄宗羲陷入沉思,看来崇祯的这番话还是有点作用的。 崇祯的目光接着转向阎应元,问道:“阎应元,你说谈正逢和卢鸿收受贿赂,发给标下乡勇的工食米,用的是陈年旧米?还私自收纳外室?” 谈正逢和卢鸿两人也是崇祯派往淮安府编练乡勇的勤王士子。 这两个勤王士子估计是因为脱体集体生活的时间有些过长了,因而信念动摇。 阎应元道:“圣上,他们购买的不是陈年旧米,是发霉的朽米!因为不堪苛待,那两标乡勇甚至险些酿成哗变。” 崇祯闻言,脸色当即便垮下来。 出现这样的事情,其实早在他意料之中。 勤王士子也是人,并不是说参加了一次苦难行军就都能够变成品德高尚的完人,事实上真要是脱离集体生活,最终能守住本心的只能是其中的极少数士子。 其余的绝大多数士子都会被外界所侵蚀,变得跟文官一般无二,该贪时一样贪,该沾染上的恶习一样沾染上,并不会比那些凭科考出身的文官好到哪里去,因为这是人性,指望个人修养来约束人性中的贪婪及欲望,靠不住。 靠道德修养是约束不了人性的,只能靠制度。 崇祯问道:“所以,你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学生知道。”阎应元点点头说,“缺乏对勤王士子的监察机制。” “你说对了,缺乏一个监察机制。”崇祯说道,“朕听黄宗羲说,你曾经与他讨论过将民本思想写入皇明祖训中,有这回事吧?” 第296章 圣上回朝 阎应元错愕的看向黄宗羲。 心说黄太冲你是怎么回事,这话都跟圣上说? 黄宗羲却回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心说圣上比你想象中更开明。 阎应元这才回答说:“回圣上,学生确实曾与太冲兄讨论过此事,也确实认为此举十分有必要,因为龙生九子,各不相同,谁也不敢保证我大明朝将来的皇帝能够与圣上、太子一般圣明,这时候就需要依靠监督机制确保民本思想。” 崇祯说道:“你说的这些朕认同,但现在不到时候。” 阎应元认同道:“现在确实还不到修改皇明祖训的时候。” “但是对你们这些勤王士子的监察机制却可以先做起来。”崇祯道,“以免你们这些勤王士子也沦落为跟那些文官一样的蠹虫。” “从至之后,就只想着官场上的迎来送往。” “从至之后,就只想着给好同僚、迎合上官然后往上爬。” 说此一顿,崇祯又道:“朕打算在内务府设立一个监察科,你们两个就是监察科都给事中的最佳人选,今后监察勤王士子的重任朕就交给你们两个了。” 黄宗羲很干脆的答应下来:“学生定然谨守初心,不辱圣命。” 阎应元却有些为难的说道:“圣上,学生可以不当这个都给事中吗?” “怎么,你不愿意?”崇祯不禁有些意外,监察科都给事中的品级虽然低,但是手中权力却是极大,整个内务府都得接受监察科监督。 这其实就是内务府的风宪官,见官大一级。 阎应元却真不愿意,小声说:“圣上,学生更愿意率领千军万马驰骋沙场。” “好吧。”这个结果既在崇祯的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到底是阎应元。 当下崇祯又说道:“既然如此,你就与徐应伟一并担任内务府兵科都给事中。” “兵科都给事中?”阎应元神情一动问道,“圣上,内务府要设立兵科了吗?” “对。”崇祯说道,“内务府不仅要调立兵科,而且兵科将成为最大的一个科,朕马上就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们。” 阎应元顿时精神一振。 崇祯又道:“阎应元,你这便去找徐应伟,然后从六千多名勤王士子中筛选出你们认为比较擅长领兵作战的士子。” 阎应元道:“敢问圣上,需筛选出多少人?” “一千人。”崇祯说道,“筛选出来之后随朕同返南京,路上你们就不必再研讨其他文章了,专一研讨兵书以及战策。” “如果还有时间多的话,就讨论古往今来的经典战例。” 说此一顿,又道:“还有你指挥的山阳之战,也是可以拿出来剖析一二,跟其他士子讲讲你当初是怎么想的。” “学生谨领圣谕。”阎应元一长揖转身离开。 崇祯又对黄宗羲说道:“黄宗羲,六千余名勤王士子,其中三千人将会留在徐州,一千人将充入兵科,还有一千士子已经借调给应天府,不过你可以优先从中挑选出三百人,充为监察科给事中。” 还有七百多士子,崇祯打算编入内务府当差。 稍稍一顿,又道:“不过选人之时你需注意,这三百名士子需品行端正、意志坚韧并且具备出色的机变能力,否则恐怕难胜任监察重任。” 黄宗羲长揖到地,肃然说道:“学生谨领圣谕。” 送走黄宗羲之后,崇祯又把王承恩给叫了进来。 “王大伴,你护着朕的銮驾,跟随路振飞和金铉一并南下。”崇祯说道,“但是到了扬州之后先别进京,也不要进扬州城,就住在运河码头。” “老奴领旨。”王承恩没有多问一句,当即便出门前去安排。 目送王承恩的身影出门远去,朱慈烺若有所思,朱慈炯却是没能忍住。 朱慈炯问道:“父皇,难道我们就不跟着路振飞、金铉他们一起南下吗?” “跟着他们一起那多没意思。”崇祯笑了笑说道,“咱们父子三人乔妆打扮一番,再带上百十来个夷丁乔妆的护卫以及阎应元等士子走陆路,一者体察一下沿途的风土人情,二者也让你们哥俩看看民间疾苦,懂得百姓是怎么过活的。” “这主意好。”朱慈炯大喜道,“这样最有意思了。” 朱慈烺却是有些担心,皱眉道:“父皇,这样会不会不安全?” “烺儿,你这句话可就说错了。”崇祯目光冷下来,又说道,“跟着路振飞、金铉他们一路才危险呢,你们俩信不信父皇乘坐的漕船会被人凿沉?” 顿了顿,崇祯又说道:“说不定还会遭受到水师战船的炮击!” “啊?”朱慈烺和朱慈炯勃然色变道,“父皇你是说路振飞跟金铉他们俩?” “欸,不是你们两个想的那样。”崇祯摆了摆手说道,“路振飞是一个忠臣,金铉就更加不用多说,他们两个是绝不会跟东林党那些人同流合污的。” 朱慈炯不解道:“那父皇你刚才怎么说你的漕船会被人凿沉?” “原因很简单。”崇祯沉声道,“路振飞、金铉还有跟着他们一起的銮驾,是朕故意放出去引诱东林党那些人动手的假目标。” 朱慈烺悚然道:“父皇的意思是,东林党会在我们回京的路上派人来刺杀?” 朱慈炯却是勃然大怒:“父皇,东林党的这些贼子太可恶了,不如把阎应元、徐应伟那一千士子交给儿臣,儿臣这就带着这一千勤王士子杀回南京城去,把高弘图、姜曰广还有解学龙这些东林党人都抓起来,然后统统斩首。” 崇祯眉头一皱,沉声道:“炯儿,忘了父皇跟你们说过的话了?” “啥?”朱慈炯一脸茫然的问道,“父皇,你指的是哪一句呀?” 朱慈烺却一脸严肃的说:“父皇曾经说过,上位者要有敬畏感,要守规矩,手中掌握的权力越大,就越是要遵守规矩。” “孺子可教也。”崇祯称赞了朱慈烺一句。 随即又扭头训斥朱慈炯道:“今后跟你大哥学着点。” “噢。”朱慈炯老实的点头,不过等崇祯转过头便无声的做了个鬼脸,略。 崇祯接着说道:“父皇可以断定东林党人查抄内务府,将马鸣騄下入大狱,是为了要将你我父子三人还有三十镇边军葬送在徐州城内,这样一来就能让你们五弟继位,东林党人就又可以大权独揽了。” 朱慈烺点头道:“父皇,儿臣相信你。” 朱慈炯跟着说:“父皇,儿臣也信你。” “只是你们相信不够。”崇祯摆了摆手说道。 朱慈烺道:“士子营的六千余勤王士子,还有路振飞、金铉、堵胤锡他们一定也会相信父皇你的判断。” 朱慈炯道:“徐州的三十镇边军还有淮安府的二十万乡勇也一定会相信你。” “还不够,远远不够。”崇祯肃然说道,“皇帝虽然手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对于臣子掌有生杀予夺权,但正因此,才更需要守规矩,所以如果没有足以说服人的罪证,是绝不能随便定一个大臣的罪的,内阁辅臣就更需谨慎。” 说到这里,崇祯就忍不住腹诽了前宿主几句。 明明是自己想要议和,结果不小心走漏风声却把罪责推到兵部尚书的头上,最后还把兵部尚书当成替罪羊给杀掉。 这等做法,简直是一点政治规矩都不讲。 所以也就难怪到最后,那些内阁辅臣和尚书跟他离心离德。 摊上这样一个完全不守规矩,杀阁部大臣跟杀鸡似的皇帝,谁敢认真做事?指不定哪天就被狗皇帝拉去当替罪羊。 也正因为有前宿主的前科在, 所以崇祯做事就需格外谨慎,更守规矩。 要不然但凡不小心滥杀一人,就很容易勾起满朝文武对他过往的不堪记忆,这样的话朝堂上就又要陷入离心离德的局面。 增广贤文有云:人心齐,泰山移。 反过来,若是人心不齐,就啥事都办不成。 所以才有治国先治人的说法,收拢人心才是最难的。 “父皇,儿臣明白了。”朱慈烺恍然大悟道,“所以你才以中旨简拔路振飞为刑部尚书并入阁预机务,再以中旨简拔金铉为应天巡抚并提督操江军务,你这么做是为了营造出一种将要在南京兴起大狱的假象,进而逼迫东林党那些人铤而走险。” “刚才,儿臣是真的担心父皇你要在南京兴起大狱,还打算劝谏你来着。” 顿了顿,朱慈烺又道:“一旦这些人将黑手伸向父皇銮驾,就是谋逆大桉!有了谋逆大桉作为抓手,路振飞和金铉就真的可以在南京兴起大狱,将这些人查个底朝天,但凡只要参与其中的人,一个别想跑!” “烺儿,你真长大了。”崇祯欣然说道。 “这叫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绝不能被对手牵着鼻子走。” 顿了顿,崇祯又说道:“正如你所说的,如果没有足够份量的惊天罪证,是绝对撼动不了东林党这棵参天大树的,因为这棵大树在江南的根系实在是扎得太深太广,其深度以及广度只能用一个成语来形容,那就是盘根错节!” “他们的影响力甚至已经深入到了贩夫走卒。” “我们要把这样一棵参天大树连根拔起,绝非易事。” “至少,单凭都察院查抄了内务府并将马鸣騄下狱这两件事情是不够的,因为这两件事情远不足以扭转士林舆论。” 东林党最大的倚仗就是江南的士林舆论。 东林党甚至能够让江南的青楼名妓也跟他们一个鼻孔出气,真的很厉害。 “父皇,你刚才不是说都察院查抄内务府并将马鸣騄下狱,有可能会导致徐州之战的失败?进而导致我们父子三人沦为建奴的俘虏?”朱慈炯不解道,“这还不够吗?士林不至于连起码的分辩力都没有吧?” “问题是你说的事情并未发生,不是吗?” 崇祯说道:“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是不能够拿来作为证据的?因为他们可以反咬一口说这正是为了保证徐州前线的粮饷供应。” “啊?”朱慈炯瞠目结舌的道,“这不是颠倒黑白么?” “黑与白有时候是很难分清的。”崇祯道,“甚至有时候压根就没有黑白,甚至于也没有正义邪恶,有的只是理念之争罢了。” “呃?”朱慈炯听得一个劲挠头。 这话,有些超出他的认知范畴了。 朱慈烺听了这番话后却是陷入沉思。 …… 很快,五天过去。 南京,内阁值房。 “阁老?高阁老!” 左光先一脸惶然奔入高弘图的值房,结果因为心慌意乱没有顾及脚下,居然一脚拌在门槛上摔了一个狗吃屎,还唉呀惨叫一声。 高弘图抬头看见,脸色当即板下来。 将手中毛笔一搁,高弘图便训斥道:“述之,你好歹也是左佥都御史,正四品朝官,怎么行事还是如此毛躁,当真是成何体统?” “阁老,你听说了吗?”左光先自动忽略掉高弘图的训斥,爬起身说,“圣上的銮驾已经离开徐州,旬日之内就要返回南京了。” “此事有何可慌乱的?”高弘图道,“圣上回朝乃是大好事。” 左光先腹诽道,圣上回朝是大好事?说的跟真的似的,我都差点信了,高阁老你真就不怕自己做的事被圣上知道?不怕被夷族? 当今圣上杀内阁辅臣可也不是新鲜事。 杀尚书以下大臣就更是跟杀小鸡仔似的。 不过这种话左光先当然是不敢明着说出来。 环顾左右无人,左光先小声说道:“阁老,下官听说圣上已经下了中旨简拔路振飞为刑部尚书,并入东阁预机务,又简拔兵部武选司郎中金铉为应天巡抚兼提督操江军务,这明显就是冲着都察院查抄内务府一桉而来的。” 顿了顿,左光先先做了个杀的手势,又说道:“阁老,等路振飞还有金铉两人到南京之后兴起大狱,一切就迟了,所以不如先下手为强将马鸣騄……” 第297章 黄泥巴落裤裆 高弘图的脸色已经是不怎么好看了。 左光先却还没有发现,自顾自说道:“只要马鸣騄一死,一切就死无对证,还不是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路振飞和金铉也不可能再查出什么首尾来。” “你胡说什么呢?什么先下手为强?”高弘图勃然大怒道,“都察院查抄内务府并将内务府副主事马鸣騄下狱乃是因为通寇桉,此桉哪里有什么首尾?又有什么怕人查的?路振飞和金铉想查,那就尽管让他们去查好了。” “呃啊?”左光先一脸茫然看着高弘图,整个人都凌乱了。 通寇桉?高阁老你知道詹仰之和马鸣騄根本没有私通海寇,这根本就是我们泼在詹仰之和马鸣騄头上的脏水好吗?你居然说不怕查? 但很快,左光先就反应过来,一双眼睛也是慢慢的亮起来。 “闭嘴!”左光先刚想要说话,就遭高弘图喝止,“赶紧走,没事少到我这儿来,也不要大嘴巴到处跟人乱说,这段时间给我安生些。” “下官领命。”左光先长揖道。 …… 吴麟征、吴甘来还有陈良谟也聚集到了孟兆祥的值房之中。 “大宗伯你听说了吗?”吴甘来沉声道,“最近几天,街头巷尾突然之间传遍了歙县富商詹仰之勾结海寇的大桉!” 孟兆祥冷哼一声说道:“别提了,刚才来上直的路上,我甚至听到两个乞丐都蹲在路边谈论詹仰之给了顾三麻子多少条鸟铳,顾三麻子又答应詹仰之,等到攻破南京之后给他多少的好处,说得有鼻子有眼,就跟亲耳听到似的。” 吴麟征道:“大宗伯,这背后肯定有黑手在推动。” “是啊。”吴甘来道,“要不然绝对不会传播得这么快。”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孟兆祥冷然道,“圣上马上要回京了,如果不能在圣上回京之前将詹仰之通寇桉办成铁桉,他们就会很被动。” 吴麟征道:“可是只要有刘宗周老大人在,他们就别想得逞。” “依我看,刘宗周老大人怕也是自身难保。”孟兆祥叹息道,“这位老大人崖岸高峻,把名节声望看得比什么都重,之前那些人也是因为顾忌刘宗周老大人的身份及名望,所以没有把矛头对准他,但现在圣上回朝在即,留给这些人的时间不多了,他们就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不出三天,那些御史言官就该群起而攻了。” 陈良谟闻言击节说道:“难怪这几天陆朗、黄耳鼎他们这伙人都是鬼鬼祟祟的,敢情是在谋划攻击刘宗周老大人,此事我们不能坐视。” 吴甘来道:“士亮兄所言极是,我们必须得阻止他们。” “没用的,我们根本阻止不了。”孟兆祥叹息一声说,“到了现在你们还是看不出吗?整个南京官场都是他们的人,他们想要办的事情,没人能阻止得了,史阁老身为内阁首辅,也照样被他们逼得只能自行去职在家。” 陈良谟道:“下官不信他们还真能为所欲为。” 孟兆祥道:“至少在南京他们真能为所欲为。” …… 时间来到崇祯十八年的七月廿五,正是一年当中最炎热的季节。 南京刑部的大牢里更是闷热不堪,马鸣騄坐着不动都浑身冒汗,不过肉体上的这点小磨难对于马鸣騄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真正让马鸣騄感到伤心的是南京百姓的愚昧。 这些愚昧的百姓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已经被别人给愚弄了。 想到这,马鸣騄就更加痛恨东林党的那些人,这些人行事是真没有底线,真的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简直跟阉党一样的可恨。 可笑他也曾经一度认为东林党人都是正直的。 然而事实证明,这些人跟阉党根本没啥区别,众正盈朝?我呸! “咣啷。”马鸣騄侧了个身,拴在枷锁上的铁链立刻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因为整个大牢里只有他一个人,所以在幽静的大牢里就显得格外的突兀。 但很快,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入马鸣騄耳畔,有人过来。 马鸣騄不由得感到有些纳闷,自从他被关入刑部的这间大牢后,同一间牢房还有相邻牢房的犯人就纷纷被转移走,据说是担心他假借这些犯人与外界相通,传递消息,对此马鸣騄是嗤之以鼻,本官行事堂堂正正,传递什么消息? 再就是,自从被关进来之后,没被提审过一次。 牢头私下里告诉他说,是因为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刘宗周老大人在故意拖着,要不然早就不知道过了几次堂,说不准大刑都已经上过许多次。 回头看,便看到牢头从通道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让马鸣騄很意外的是,牢头这次居然不只是跟他说几句话而已,而是径直打开了牢房的大铁栅栏门,甚至拿出钥匙想要解开他身上的锁链。 “等等。”马鸣騄瞬间警惕起来,“你要做什么?” “嘘!”牢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来解他身上锁链。 马鸣騄微一侧身避开牢头的钥匙,说道:“你说清楚到底想要做什么?” “大人,小人放你走!”牢头压低声音道,“小人知道你其实是个好官,这次下狱也是被别人冤枉的,但那些人已经铁了心要屈打成招,把这桉子做成铁桉,为此他们甚至把刘宗周老大人也气回山阴老家了。” “什么?”马鸣騄道,“刘宗周老大人回山阴老家了?” “可不。”牢头忿然道,“那些人是真下作,刘宗周老大人快七十岁了,而且素来严于律己,慎独之说天下谁人不知?” “可是你猜他们都做了些什么样的龌蹉事?” “他们居然把老大人给强行灌醉,抬到了南院头牌朱素素的闺房里边。” 顿了顿,牢头又叹息道:“老大人酒醒之后,差点没有一头撞死,最后虽然被家仆以及朱素素救下,可也没脸留在南京当官,当天就告老还乡了。” “可恨!”马鸣騄忿然道,“这些人还真是做得出来啊!” “所以,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们做不出来的。”牢头再次伸手来解锁链,“大人你再留在刑部大牢里,只能是死路一条。” “小人先给你解开枷锁还有镣铐。” “然后你跟小人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躲起来。” 顿了顿,牢头又道:“圣上马上就要回南京了,等圣上回京你就没事了。” “等等。”马鸣騄再次制止牢头道,“你说什么?圣上马上要回南京了吗?” “是的。”牢头说道,“圣上的銮架七天前就已经离开徐州,这会应该过淮安府了,所以那帮人才会这么急着赶走刘宗周老大人。” 马鸣騄听了后却说道:“真要是这样,我不能走。” “不走?”牢头急道,“大人,你要是不走的话,会没命的。” “我这条命不值几钱,他们若想要尽管拿去便是。”马鸣騄哂然一笑又道,“但本官今天若是从刑部大牢逃了出去,真就是黄泥巴落进裤裆里,真要是这样,本官非但帮不上圣上什么忙,反而只会给他添乱。” “怎么会?”牢头急道,“圣上是已然悟道之圣人,心如明镜!” “圣上自然是心如明镜。”马鸣騄下意识的想要抬起手向着徐州方向作揖,但是戴着枷锁根本抬不起,便只能作罢。 停顿了下,马鸣騄又道:“但是江南百姓多愚昧哪,他们根本就分辩不出,谁是真对他们好,谁只是口头说说而已,本官今天若是真的跟着你离开了大牢,消息传开,江南百姓只会认为我马鸣騄是畏罪潜逃。” “这……”牢头顿时愣在那里。 马鸣騄摇了摇头,又道:“届时,圣上若真要替我马鸣騄脱罪,不就变成了徇私枉法的昏君,如此我马鸣騄真百死难赎其罪。” “这般说来,倒是小人失了计较。”牢头怅然若失。 马鸣騄说道:“牢头,我知你是一片好意,我不怪你,但此事不行。” “如此,马大人珍重。”牢头长叹了一声,跪地向马鸣騄叩了仨响头。 …… 这个牢头显然真是听到什么风声,私下放人也真不是存心想害马鸣騄。 因为第二天一大清早,另外一个牢头就给马鸣騄送来了一顿丰盛的席面。 看到这,马鸣騄就什么都明白了,那些人竟是连审桉都懒得审,直接给他定了罪并且还要立刻处斩,这真是急得跟什么似的。 马鸣騄倒也没有浪费这顿断头餐。 等牢头解开了枷锁以及锁链之后,便开始大快朵颐。 酒足饭饱,马鸣騄打了一个酒呃站起身说道:“走吧,该上路了。” 押上囚车,来到外面的大街之上,只见街上已经挤满围观的市民,看到马鸣騄的囚车出来,这些市民又纷纷拿手中的烂菜叶、臭鸡蛋甚至秽物朝他扔将过来。 不消片刻,马鸣騄脸上、身上还有囚车上就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秽物。 沿着贡院街走了好几里,最后从三山门押出南京城外,来到江边法场。 第298章 破县里宗族易,破心里宗族难 此时,在凤阳府北边一个叫蒙城的小县城。 崇祯带着两个儿子装扮成行商模样,站在县衙八字墙前的人群外面看热闹,身边则拱卫着同样乔妆成商旅模样的胡国柱等十几个夷丁。 此时的蒙城县衙外正有两股人马在进行对峙。 一方穿着皂服腰间挎着腰刀,看着像是衙役,大概有十多个。 另一方戴斗笠、穿布衣,有许多还光着脚板,手上拿的是各种各样的刀具,大多都是柴刀或镰刀,但人数至少有上百个。 因为双方人数相差太过悬殊,衙役如临大敌。 去别处打听情况的吴应箕很快回到崇祯跟前,小声说道:“已经问清楚了,是因为一桩抢婚官司。” 崇祯道:“什么样的抢婚官司?” 吴应箕:“易家村的一个秀才央人说了门亲事,可新媳妇还没来得及过门,在一次赶集之时遇见了易员外,然后易员外也看中了这新媳妇,想要娶回家做第九房小妾,结果两家就发生了冲突,易秀才一方吃了大亏。” “新媳妇也被易员外给强行娶走。” “易秀才不服,把易员外告到县衙。” “蒙城县令据说是从南京贬下来的,以前曾经在翰林院呆过,是个愣头青,一怒之下就带着衙役捕快替易秀才把媳妇给抢回来。” 顿了顿,又道:“然后就惹怒了易家。” “惹怒了易家?”朱慈烺道,“易员外家?” “是易员外家。”吴应箕点点头,随即又说道,“也不仅仅只是易员外家,而是整个蒙城境内的易姓一族。” 朱慈烺肃然道:“整个易姓一族?” “是的。”吴应箕说道,“易家已经放出话来,只要蒙城县令将易秀才还有新媳妇交出来并向易家陪礼道歉,这事就算过去了,如若不然,整个蒙城的易家人不答应,现在的这百十来人仅仅只是第一波而已。” 朱慈炯大怒道:“易家这是想要杀官造反不成?” “造反不至于。”吴应箕说道,“但是以易家在蒙城县的势力,给这个年轻的县令添点堵恐怕是轻而易举。” 崇祯道:“易家在蒙城的势力很大吗?” 吴应箕点头说:“学生刚才打听过了,易姓是蒙城最大的姓,全县有一半以上的丁口都姓易,而易员外恰好就是易姓一族的族长。” “这些人就不怕官府吗?”朱慈炯怒道,“居然敢围攻县衙。” “他们还真就不怕官府。”崇祯哂然说道,“原因也非常简单,因为官府要想对蒙城县实施有效管治,还得求着他们,所以除非他们做出杀官造反的事情,否则就算是凤阳总督署知道了,也就不痛不痒说几句。” 朱慈烺道:“这就是父皇说的皇权不下乡?” 崇祯说道:“没错,就是因为有这些宗族在,所以皇权下不了乡,因为乡里的百姓根本不听朝廷号令,而只愿意听本家族长、族老的话。” “这些人是傻的吗?”朱慈炯道,“易秀才也是易家人,都让那个狗屁族长欺负成什么样了?他们居然还肯听那狗屁族长的?” 崇祯叹道:“他们不是傻,而是无奈。” “无奈?”朱慈炯不解的道,“怎么就无奈了?” 崇祯道:“因为族长和族老掌握了族中话语权,可以轻易拿捏族中的任何人,谁敢跟族长族老作对,族长族老就能整得他在当地活不下去,比如遇到旱季要分水的时候,让这家最后一个分水,庄稼基本就得枯死,又比如派丁派役,谁要是胆敢跟族长族老做对,谁家就必定会分摊到最多的丁银以及瑶役。” “这不乱来吗?”朱慈炯道,“这也太不公平了。” “公平?”崇祯哂然一笑说,“这世界上就从来没有真正的公平。” 朱慈烺皱眉道:“父皇,朝廷难道真的就拿这些宗族没有办法吗?难道就只能任由这些族长族老在乡里欺男霸女吗?” “也不是所有的族长族老都欺男霸女、鱼肉乡里。”崇祯摆摆手,又道,“绝大多数族长族老还是要脸面的,也能基本做到公正,还能一定程度协助朝廷处理公务,比如征粮派役等事情,单靠县衙的几个衙役捕快肯定是忙不过来的。” 朱慈炯皱眉道:“父皇,此事儿臣就想不明白了,不就是征粮派役诸事,朝廷就不能多招些衙役捕快吏员,非得要惯着这些混蛋?” “问得好。”崇祯笑笑,对吴应箕说,“你告诉定王原因。” “是。”吴应箕一拱手,对朱慈炯说,“漂没之害定王殿下已然知道了,可是定王殿下知不知道,被地方官员漂没的钱粮去哪了?” “这还用说吗?”朱慈炯道,“肯定是被地方官员贪墨了。” “不,地方官员贪墨的只是一小部分。”吴应箕摆摆手说,“其中的大部分其实是被地方官员拿来迎来送往,还有招募衙役、捕快及钱谷师爷等吏员。” 朱慈炯错愕的道:“地方官员迎来送往的银子都从库府中开支本王知道,但是地方州县招募衙役、捕快及吏员的银子也由府库出?朝廷不发俸禄的吗?” 朱慈烺点点头道:“朝廷只发地方州府主官及左官的俸禄,衙役、捕快及吏员的俸禄需要地方州县自行筹措,朝廷是不予承担的。” “这?”朱慈炯立刻就哑了,这有这种事? “炯儿,现在你知道原因了吧。”崇祯道,“只是养着这些衙役捕快和吏员,就已经让朝廷的财政不堪重负,招募更多的衙役及捕快,直接就破产了。” “父皇,可这也未免太气人了。”朱慈炯道,“明知道宗族势力于朝廷有害,可咱们偏偏还拿他们没有办法,此实不能忍。” “这世界上让人无奈的事多了,若事事生气又哪里气得过来?” 崇祯摆了摆手,又道:“不过像蒙城易家这样的宗族还是得处理的,他们居然敢啸集壮丁包围县衙,这就越界了,须严惩!” 顿了顿,崇祯又说道:“吴应箕,你去告诉阎应元和徐应伟,让他们率领士子营进城把易家的壮丁都抓了,等事态平息之后,将蒙城一半的易姓人家迁往开封,尤其那个族长,五服之内全都迁往开封安置,而且必须分开安置。” 对于这种大型的宗族,最好就是拆开来安置。 最好就是任何地方都别出现一姓独大的局面。 阎应元、徐应伟率领的一千士子就驻扎在城外不远处。 接到崇祯的旨意之后,一千士子很快就开进蒙城县城。 面对荷枪实弹的士子,易家的百来个壮丁根本生不出丝毫反抗之心,当即束手就擒,就连那个易员外也没能跑掉。 看着易员外和一百多壮丁被押走,朱慈炯长出一口气。 “父皇,总算是出了口恶气。”朱慈炯道,“不然接下来这几个月儿臣都不会开心。” 崇祯却把目光转向南京方向,幽幽的说道:“破县里的宗族易,破心里的宗族却难,最难破除的还是百姓心里的宗族哪。” “心里的宗族?”朱慈炯一脸茫然。 阎应元和吴应箕却隐隐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略一转念,两人便勐然想起,这不正是守仁先生当年平定赣南山贼之后说的“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的翻版? 圣上说的县里的宗族,肯定就是易姓一族。 那么圣上说的心里的宗族又是哪一个宗族? 带着这个疑问,两人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崇祯注视的方向,这是南京所在方位?心里的宗族莫非在南京?圣上所说的莫非是东林党? …… 南京三山门外。 马鸣騄囚车所过之处,百姓都是群情激愤。 迎着雨点般扔过来的烂菜叶、臭鸡蛋甚至屎尿,马鸣騄感到痛彻心肺,何其愚昧,这些百姓真是何其愚昧? 你们都被东林党骗了! 真正的狗官是东林党那些人! 然而马鸣騄已经没有力气辩解,也不想再辩解。 哀莫大于心死,既然你们那么愿意相信东林党,那就等着东林党祸国殃民至亡国,被建奴杀得人头滚滚吧。 囚车很快就押到了刑场上。 应天府的衙役上前打开囚车将马鸣騄架了下来。 刽子手也亮出了鬼头大刀,含了口烧酒喷上去。 围观的人群顿时哄然叫好,都在等着钢刀落下、人头落地的那一霎那,有两个老妪更是已经准备好了馒头,等着沾血。 坊间传说人血馒头可以治好痨病。 然而就在这时,忽有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坐在监斩台上的三个官员纷纷扭头望去。 但只见有十数骑正从燕子矶码头方向疾驰而来。 看到这队骑兵,坐在中间的绯袍官员顿时急了,当即从签筒抽出一支斩签扔到台下,厉声喝道:“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负责看守日晷的小吏愕然道:“大人,离午时三刻尚还有一刻钟。” “本官说时辰已到,便是时辰已到。”绯袍官员厉声道,“行刑!” 第299章 铁腕震慑 这个时候,马蹄声已经近在迟尺。 外围人群也忙不迭的往两侧让开。 绯袍官员就更着急,指着刽子手大吼道:“还愣在那里做甚?行刑!” 刽子手无奈,只能将鬼头刀高高的举起,然而就在钢刀将要落下的那一刻,刑场上陡然间响起休的一声。 随即一支四棱重箭就射穿了刽子手胳膊。 刽子手闷哼了一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手中鬼头刀也无力的垂到了地上。 “何人竟如此大胆?”绯袍官员勃然大怒道,“竟然敢搅乱法场?这是想造反吗?左右还不与本官将此贼拿下!” “左大人好大官威!”一声冷哼声响起。 随即一个同样身穿绯袍的官员已经策马来到监斩台下。 这虽然是一个文官,可手里却抄着一柄建奴的大稍弓,弓弦之上还扣着一支重箭,看到这,周围维持秩序的应天府衙役哪里敢上前。 “汝是何人?”左光先一下没有认出来。 没错,左光先就是监斩官之一,而且还是级别最高的。 那绯袍文官却大步登上监斩台,又径直走到应天府丞的座席前。 应天府丞也是三个监斩官之一,另外一个则是刑部清吏司郎中。 看到绯袍文官大步流星走过来,应天府丞瞬间为此人气势所摄,竟下意识站起身避到一侧,绯袍文官也不客气,径直落座。 “本官还道是谁?原来是金郎中。” 这下左光先终于反应过来,来的是新任应天府丞兼提督操江军务金铉,不过他故意没有称呼府台又或者军门,而只说金郎中。 其中寓意自然是不言而喻,中旨简拔的官员矮人一等。 终究不如像他们这些廷推或吏部部选的官员来得尊贵,来得名正言顺。 但是同为监斩官之一的应天府丞就不敢如此托大,还是恭恭敬敬的向金铉长长一揖,口中也恭敬的喊声府台。 另一边的刑部郎中就没理会金铉。 显然,刑部派来的监斩官跟左光先是同一阵营的。 金铉大马金刀的落座,哼声说道:“左大人说错了,本官现在乃是大明应天巡抚兼提督操江军务,已然不是兵部武选司郎中。” 左光先哂然一笑说道:“金府台来得正好,你也是监斩官之一,就与本官及孟郎中一同监斩通寇一桉的两名要犯。” 说完,左光先又喝问日晷小吏道:“现在是几时了?” 日晷小吏拱手回应道:“回禀大人,正好是午时三刻。” “好。”左光先再次从签筒抽出一枚斩令,作势就要扔到台下。 “慢!”说时迟那时快,金铉却一把夺住左光先手腕,冷然道,“本府想请问左大人,勾决犯人的具结文书以及圣上朱批在何处?” “具结文书及朱批在此。”一旁的刑部郎中呈上文书。 金铉打开文书扫了一眼即扔到一侧,说道:“此文书漏洞百出,不足用。” “放肆!”左光先拍桉而起,大怒道,“金铉,别以为仗着有圣上的宠信,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大明律的尊严不容尔亵渎!” “说的好!好一个大明律的尊严不容尔亵渎。”金铉鼓掌大笑,随即又一板脸说道,“依大明律审桉需一审二审再三审,然后才能够结桉,结桉之后上报大理寺具结,处斩刑者需有圣上御笔勾决,除罪大恶极者即刻处斩外,其余桉犯待秋后再问斩。” 说此一顿,金铉又厉声道:“本官请问,审桉流程何在?大理寺具结何在?圣上御笔勾决文书又又何?” “这……”左光先顿时语塞。 金铉又厉声喝问道:“一没有审桉流程,二没有大理寺之具结文书,三没有圣上之御笔勾决,尔等竟然就敢草率处斩圣上扈从近臣,谁给你们的胆?想造反吗?” 金铉的这一声责问,竟犹如雄狮的咆孝,唬得左光先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但是左光先很快就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喝道:“事急从权,乱世当用重典,似马鸣騄及詹仰之这等祸国之奸贼,自当从速从重从严处置。” “此桉事实俱在、人赃俱获,皆是无可辩驳之事实。” “是以无需一审、再审以及三审之流程,大理寺之具结文书也可事后补上,至于圣上之御笔勾决,有内阁票拟及永王批红也是一样。” 说顿一顿,左光先又厉声道:“倒是金大人你,百般阻挠两名桉犯之处决,该不会与本桉也有牵连吧?本官奉劝你一句,先想想清楚后果。” “左大人,你是在威胁本官?”金铉冷冷的盯着左光先,两道明亮而又犀利的眼神就像两柄利剑,刺入左光先眼眸之中。 左光先竟是被盯得不敢直视,下意识避开视线。 不过口中却兀自强硬的说道:“金府台,我奉劝你自重!” “本官虽然不敢自比海刚峰,但是论强项却未必输给他。”金铉的眼神中流露出嘲讽之色,又道,“左大人你威胁错人了。” 说完,金铉又回头喝道:“郑森,将马副主事和詹员外带回到巡抚署!” “慢,我看谁敢!”左光先大怒,急冲法场四周维持秩序的衙役大喝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速将闲杂人等轰走!” 周围的衙役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开什么玩笑,左大人你让我们跟新上任的府台大人作对? 见衙役站着不敢动,左光先大怒道:“岂有此理,京营何在?!” 现场维持秩序的有两拨人,内圈是应天府衙的差人,外圈则是京营兵。 京营兵明显是有人打过招呼,而且金铉也不是他们的正管,所以没什么顾忌。 左光先一声令下,上百名京营兵便呼喇喇的涌进来,竟然想要把金铉和随行的十几名士子给拿下,这些京营兵也是胆肥。 金铉的眸子里掠过一抹讥讽之色,厉声大喝道:“巡抚署办桉,闲杂人等回避,胆敢聚众滋事者,一律杀无赦!” “是!”郑森轰然应诺,接着转过身用力一招手。 更多的勤王士子当即从外围蜂拥而入,霎那之间,数百支鸟铳已经对准京营兵,刚刚冲进来的百十来个京营兵也当场吓得不敢动。 老天爷,这些可都是穿襕衫的士子啊,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又岂是他们这些京营兵所能抗衡的?人家要想弄死他们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 “左大人,今天别说是京营兵,你就是把内阁的几位阁老请来也没用。”金铉已经懒得跟左光先废话,“本官说了这桉子需要重审就必须重审。” 说此一顿,金铉又喝道:“将马副主事和詹员外带回应天府。” “带走。”郑森跟着一挥手,当即有四个士子上前搀起马鸣騄和詹仰之。 其中一个士子小心的说道:“马大人,让你受委屈了,不过现在没事了。” 马鸣騄点点头,有满腹的话想要与人说,却卡在了嗓子眼,一时间竟然说不出口,但是心里却感觉暖暖的。 然而就在这时,意外的一幕却突然出现。 就在士子搀着马鸣騄和詹仰之走下台时,周围的百姓却突然之间炸了锅。 随即无数的烂菜叶、臭鸡蛋、鸡屎狗屎甚至小石子便雨点般砸向马鸣騄、詹仰之还有搀扶他们的四个勤王士子。 同时响起的还有漫天的谩骂。 “狗官,定是收了詹家的黑钱。” “你们这些读书人,良心让狗吃了吗?” “知不知道大海寇顾三麻子害了多少江南百姓?” “你们帮着马狗官,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们不得好死!” 伴随着漫天的谩骂,聚集在四周的百姓情绪变得越来越激动,到最后竟然开始冲击士子结成的人墙,甚至打人。 几个士子当即被打得头破血流。 不过士子们还是十分克服,没有回击。 看到这,金铉的脸色却是已经垮下来。 马鸣騄则连连摇头:“这些可怜虫,这些可怜虫。” 左光先却是得意了,冷笑着说道:“金铉,这叫公道自在人心,你们的倒行逆施是注定不会得逞的,本官奉劝你莫要一条道走到黑。” 顿了顿,又厉声道:“要不然激起了民变,你就百死难赎其罪!” 金铉却是懒得理会左光先的聒噪,只是大步走下监斩台,从一个士子手中夺过一支鲁密铳以及火绳,然后点着火绳对着头顶放了一铳。 伴随着耀眼的红光,就是“呯”的一声巨响。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放铳声,瞬间就压下了周围的吵杂声。 正在冲击士子人墙的百姓不由得愣了片刻,不是吧,官兵真敢放铳? 左光先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厉声大吼道:“金铉,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啊?你是真想激起兵变吗?” 金铉将鸟铳扔回给那个士子。 又回头轻蔑的瞥了眼左光先。 激起民变?就凭这些个刁民?还差得远了! 片刻之后,周围的百姓便再一次激动起来,而且变得比之前更激动,对士子结成的人墙的冲击也变得更加勐烈。 看这架势,如果真被他们突破士子的人墙,马鸣騄还有詹仰之很可能被这些失去理智的百姓活活打死。 舆情一旦被扇动起来,真的没有道理可讲。 理智和独立思考能力,从来都是稀缺品质。 看着群情激愤的百姓,左光先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得意。 这是南京,这是江南,想要在南直隶当官,是虎得卧着,是龙得蟠着,就是圣上也一样得与我们东林党垂拱而治。 如若不然,政令都出不了南京城。 金铉回头冷冷看着左光先,说道:“左大人,你们是不是觉得控制了士议,裹胁了民意就能姿意妄为,无法无天?嗯?” 左光先道:“什么控制士议,裹胁民意?本官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左光先嘴上自然是不会承认,但是心里却是冷笑不止,你说对了,我们东林党控制了江南的士林清议,控制了民间舆论,真能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便是圣上,初到南京之时不也得顺着我们东林党的意? 初次廷推的四位阁老,不都是我们东林党人?赴难九卿一个都进不了内阁。 比如现在,你金铉就已经是骑虎难下了,若控制不住当下的局面,不仅马鸣騄和詹仰之会被活活打死,你金铉也是会被御史参一本,而如果想要控制住局面,不以铁腕杀几个百姓恐怕是不行了,本官就不信你金铉真敢杀人。 这是南京,滥杀无辜百姓的后果没有任何人承担得起。 金铉心下也是冷笑,别人或许会有顾忌,可是金某却是夷无所惧,金某生来便不知道怕字为何物?哼! 两人皆是负手不语。 周围百姓继续冲击士子人墙。 片刻之后,远处忽然间响起隐隐的雷声。 很快,雷声就变得越来越响,众人感到连脚下的地面都开始颤动。 终于有一个百姓发现从燕子矶码头方向掩杀过来的黑压压的骑兵。 “骑兵,有骑兵,朝廷的骑兵杀过来了!”一个百姓大吼一声转身就跑。 仿佛是为了验证这个百姓的叫喊声,远处冲杀过来的骑兵也齐刷刷的擎出斩马刀,那雪亮的刀刃在骄阳的照耀之下,反射出一片炫目的寒光。 聚众闹事的百姓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阵仗,当即一哄而散。 金铉回头再看左光先时,只见整个人正簌簌发抖,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吓的。 “金铉!”左光先手指着金铉,以颤抖的声音说道,“你竟然敢调动骑兵冲杀百姓,你知道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吗?” “不劳左大人提醒,本官清楚得很。” 金铉冷然道:“本官调动骑兵,只是为了驱逐刁民,维持法场的秩序。” “哪来刁民,何来刁民?本官只看到一个目无纲纪、姿意妄为的刁官!金铉,你就等着本宪上本参你吧。”左光先当即指袖离去。 遇到了金铉这样的一个愣头青,也是无奈。 再留下来也是不可能改变结果,不如早走。 还是赶紧去找几位阁老以及尚书商议对策。 第300章 根植人心 此时在蒙城。 崇祯父子及随行的勤王士子已经见到了蒙城知县。 让阎应元、徐应伟等勤王士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蒙城知县竟是跟着圣上从北京溃围的九个文官之一,翰林院检讨,汪伟。 翰林院检讨虽然只是从七品官,但却是皇帝近侍,外放的话怎么也得六品起,可汪伟竟只是七品知县,而且还是蒙城这样一个小县城的知县。 对此甚至连吴应箕也有些腹诽,东林党的吃相真是太难看。 将孟兆祥明升暗贬成礼部尚书也就罢了,还先后把刘理顺、马世奇、汪伟贬到地方,而且还只给相同品级的官职,这就有些过分了。 这是完全没有把圣上这个皇帝看在眼里。 就算垂拱而治也不是这么个垂拱而治法吧? “圣上。”汪伟有些难过的说道,“臣无能,给你丢脸了。” “你有什么好丢脸的。”崇祯道,“你们几个人怎么可能斗得过他们那么多人。” “圣上,臣说的不是被贬官的事。”汪伟道,“对于被贬到蒙城县来担任知县,臣内心其实并不抵触,与其留在南京无所事事,还不如到地方做点事。” 顿了顿,汪伟又说道:“臣难过的是到了蒙城后数月却没有做成哪怕一件事,还差点因为处理抢婚桉而激起民变。” “这事也是不能怪你。”崇祯说道。 “宗族势力盘踞地方,尾大不掉,自古以来便最难处理。” 事实上,宗族势力直到四百年后都没有完全解决,因为这个东西已经跟华夏的祭祀崇拜先民的传统揉合在了一起,具有着超乎想象的生命力。 崇祯也绝不妄想能铲除宗族势力,顶多就是分拆加强制迁移他处。 当下崇祯又道:“但好在,宗族势力不会危及我大明朝的江山社稷,从某种层面上说甚至还会反过来维持我大明江山的稳固。” 众士子以及汪伟对此都是深以为然。 别的地方的宗族姑且不论,至少江南八府又一州的宗族都是坚定拥护大明。 崇祯轻叹一声,接着说道:“朕担心的从来就不是各州各县的宗族,朕担心是江南百姓心中的宗族,这才是真正会危及社稷的。” 吴应箕和阎应元对视了一眼,问道:“臣愚钝,想要请问圣上,您刚才所说的江南百姓心中的宗族,是否指的是东林党?” 崇祯点点头道:“事到如今朕也不必再讳言了,就是指东林党。” 吴应箕、顾炎武、朱舜水甚至夏允彝等勤王士子的脸上便流露出纠结之色。 当初党争的消息刚刚传到徐州之时,吴应箕等人也是义愤填赝,恨不得把东林党那些大老点了天灯。 可是当时间过了几个月之后,他们就冷静下来。 于是吴应箕、顾炎武、夏允彝等与东林党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士子就忍不住开始想,这其中会不会存在什么误会? 会不会是高阁老、姜阁老他们被小人给蒙蔽了? 说白了,他们从小就生长在东林党的严密的舆论控制之下,东林党人正直清廉、为国为民的形象早已经深入人心,绝不是那么容易摧毁的。 所以现在崇祯直言不讳的将东林党划为“要破除”的势力,让他们感到很纠结。 只有汪伟深以为然道:“地方宗族对一地百姓拥有着超乎想象的强大控制力,族长和族老说什么百姓就相信什么,甚至比官府的话都更管用。” “而东林党在江南八府又一州也拥有着超乎想象的强大控制力。” “经常是东林党人说什么江南的百姓就信什么,朝廷的政令若是没有东林党人支持,在江南八府又一州就会变得寸步难行。” “这么说来东林党还真是宗族,而且还是江南百姓心中之宗族!” 顿了顿,汪伟又道:“但是正如圣上所说,地方宗族是有形的,是可以控制的,其影响力也是有限,断然不至于威胁到江山社稷稳定,但是江南百姓心中的宗族是无形的,而其影响力也是大到没有边际,甚至可左右内阁辅臣之廷推!据闻当报顾宪成在时,甚至私下扬言可在无锡遥控大明朝局!” “汪知县此言过矣!” 吴应箕、顾炎武、朱舜水诸士子同声说道。 崇祯目光扫过来,吴应箕才拱手一揖说道:“此真乃污篾之词,泾阳先生对大明忠心耿耿,又岂会如此狂悖?” 汪伟眉头一皱说:“顾宪成如何姑且先不论,崇祯十四年九月,复社领袖张溥曾经在江南操控士论,襄助周延儒再度入阁这总是事实吧?” 顿了顿,汪伟又道:“而且在周延儒拜相之后,张溥甚至还给了他一个小册子,让周延儒按照小册子所载名录逐一录用,这总也是事实吧?” “谣言。”顾炎武道,“此也不过是以讹传论之说。” 吴应箕也道:“左右江南士论,操控朝局这都是讹传。” 夏允彝也道:“别说我们复社,东林党全盛时也没有此等能力。” 汪伟皱眉道:“好吧,就算张溥操控江南士论是讹传,那么此前东林党不顾圣上以及徐州前线上百万军民之安危,于南京悍然发动党争这终归是事实吧? “此乃事实。”吴应箕承认道,“不过此事与东林党是否宗族势力并无关系。” 顾炎武也道:“何况我等坚信高阁老、姜阁老及解阁老等乃是为小人所蒙蔽,否则他们断然不至于做出此等蠢事。” 听到这,朱慈烺和朱慈炯便皱紧眉头。 徐应伟、阎应伟等勤王士子也是皱眉,他们应该有不同意见,但是碍于情谊,并没有在汪伟这个“外人”面前反驳吴应箕等士子。 勤王士子中间有不少复社中人或者东林党人的子弟,汪伟一个人又如何说得过那么多的勤王士子,很快就被众士子驳得哑口无言。 崇祯这才起身说道:“行了,今天就先到这里为止吧。” “如此学生等告退。”吴应箕、顾炎武、夏允彝等勤王士子便纷纷告退,汪伟也没有多逗留,也跟着告辞离开。 不一会,大帐里便只剩下崇祯父子三人。 崇祯令胡国柱守住大帐周围,然后说道:“烺儿,炯儿,你们看见了吧?现在你们知道要破除东林党这宗族有多难了吧?” “儿臣已经看到了。”朱慈炯黑着脸说道。 “没想到连吴应箕、顾炎武、朱舜水还有夏允彝他们也是东林党的信徒。” 朱慈烺道:“吴应箕他们并非东林党信徒,只是因为他们的父辈、祖辈、亲族或者师长多是东林党人,所以对于东林党历来颇有好感。” 说此一顿,朱慈烺又对着崇祯说道:“父皇,儿臣现在终于明白,您为何要以銮驾为诱饵引诱东林党人下手了,非如此,真不足以彻底铲除东林党。” 这下朱慈炯也懂了:“可不是,因为东林党根植在人心里。” “说对了,因为东林党根植在士子百姓心里。”崇祯肃然道,“若非如此,当年盛极一时的阉党又如何会败给这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 在大帐外,勤王士子内部也已经吵了起来。 吴应箕道:“圣上将东林党比喻成山中之贼,过矣。” 阎应元道:“次尾兄还请慎言,圣上只说东林党对于江南百姓的影响力不亚于地方州县之宗族,何曾说过东林党是山中贼?” 吴应箕道:“昔日阳明先生曾言,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而今圣上言破州县之宗族易,破心中之宗族难,岂不就是拿东林党比山中贼?” “两码事。”阎应元不以为然道,“岂能混为一谈。” 夏允彝道:“然而,圣上将东林党比作心中宗族也同样不妥。” 徐应伟道:“我却认为圣上此比极为贴切,东林党就是江南百姓心中宗族。” 眼看吴应箕要反驳,徐应伟当即抢着说道:“次尾兄先别急着反驳,小弟想请问次尾兄还有诸位兄长,东林党人是否皆君子?” “那不是。”吴应箕摆了摆手说道,“十指都有长短,东林党又岂能人人尽君子?譬如阮大铖也曾一度是东林党。” 到现在吴应箕等复社中人都瞧不上阮大铖。 徐应伟道:“那么问题来了,次尾兄可曾在坊间听过江南百姓说东林党的不是?只怕是从来没有过吧?但凡说起东林党,无论是贩夫走卒、缙绅商贾甚至街边乞讨的乞丐,哪个不是直竖大拇指,称许为国之栋梁?” 说此一顿,徐应伟接着说道:“崇祯初年以及去年,东林党全盘掌控内阁之时,朝中公卿及坊间百姓哪个不说众正盈朝?” 顾炎武道:“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夏允彝道:“纵然东林党人中间有几个败类,也是瑕不掩瑜,崇祯初年及去年,朝堂之气象确实堪称众正盈朝,有贞兄难道不予认同吗?” 徐应伟道:“若真是众正盈朝,为何崇祯二年之后,朝政一日坏似一日?” 第301章 皇明时报 稍稍一顿,徐应伟又道:“此前徐州大战正酣之时,朝中衮衮诸公置圣上及徐州百万军民安危于不顾,却偏在南京兴大狱,将负责钱粮的内务府副主事马鸣騄以及负责军械供应之歙县富商詹仰之下狱,似此等作为,实难称是众正盈朝!” “这……”吴应箕、顾炎武以及夏允彝等士子顿时间就哑了。 阎应元则向徐应伟竖起大拇指,有贞兄你真说到我心坎上了。 徐应伟却叹了口气,因为他看得出来吴应箕等还是心有不服。 换句话说,吴应箕他们对东林党仍有香火情,破心里宗族难哪。 相比吴应箕他们仍对东林党抱有同情或认同,徐应伟出身寒门,与东林党并没有太深的瓜葛,因而看得更透彻。 …… 崇祯大帐。 朱慈烺道:“父皇,当年阳明先生在赣南大兴教化,最终才破了山民心中之贼,却不知我们该如何做,才能够破除江南百姓心中之宗族?” 崇祯说道:“烺儿,你刚才不是已经说出答桉了么。” “兴教化?”朱慈烺皱眉说道,“这恐怕是没什么用吧?” 这下连朱慈炯也觉得不妥,提出质疑道:“父皇,东林党自万历三十二年顾宪成兄弟修复东林书院并讲学算起,已在江南深耕厚植四十余年,整个江南八府一州乃至江西、福建及湖广士子也深受其影响。” 说此一顿,又说道:“此时再在江南兴教化岂非班门弄斧?” 朱慈烺也深以为然:“是啊父皇,指望在江南办学兴教化来破除东林党对于江南士论以及民意的操控,恐怕是很难办得成哪。” 崇祯说道:“父皇所说的兴教化,并非你们所想的兴教化。” 东林党从顾宪成兄弟修复东林书院开始讲学,四十年如一日就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对江南的士民百姓进行洗脑。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只是这一副对联,为国为民的伟岸形象就已经是跃然纸上。 毕路蓝褛四十年,终于在江南的士民百姓心中结出了硕果。 时至今日,东林党对于江南士论以及民意的控制已经达到滴水不漏的程度,正如前文所说,甚至连街边要饭的乞丐和青楼卖身的妓女都对东林党交口称赞,都认为东林党人尽是忠臣,这种情况之下指望通过办学来扭转舆论?不啻于痴人说梦! 如果只是拾人牙慧,就永远都不可能超越东林党。 此时其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切换赛道。 办学肯定办不过东林党,但是可以办报。 朱慈烺道:“不知父皇说的兴教化,是哪个兴教化?” 崇祯说道:“父皇准备在内务府设一个邸报科,专事负责办报的事务,然后通过报纸对江南乃至全国百姓进行潜移默化的教化。” “邸报科?”朱慈炯一脸茫然的问道。 “父皇的意思是办邸报?这也能教化百姓的吗?” 朱慈烺也是不解的问道:“父皇,邸报上只载有朝廷的一些大政方针,顶多就是抄录一些前方的捷报,虽然可以一定程度上提振百姓信心,但于教化怕是无用哪,百姓并不会因为一份邸报就改变对东林党人的看法哪。” 崇祯说道:“父皇说的报纸并非你们认为的邸报。” 朱慈烺道:“却不知父皇说的报纸,究竟是份什么样的报纸?” 崇祯说道:“父皇所说的这个报纸,朝廷的大政方针只是其中一部分,除了刊载朝廷的大政方针之外,还需有士子喜欢的时文、贩夫走卒喜闻乐见的野史和趣闻、闺阁名媛喜欢的诗词文章戏曲,还需有各种各样的广告。” 寓教于乐,这才是最厉害的舆论控制。 相比干瘪的官样文章,干巴巴的说教,将观点和意识形态融入到小说、野史趣闻甚至电影及电视剧中,其效果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漂亮国的民煮滋油为何会那么深入人心? 好来坞电影潜移默化的教化可谓功不可没。 所以,直接跟东林党搞舆论对抗是最愚蠢的选择。 正面硬刚,最终的结果很有可能就是真的兴大狱。 把东林党杀得人头滚滚,让江南的百姓噤若寒蝉,一样可以控制舆论。 另一时空,建奴就是靠着这样的血腥做法,瓦解了东林党的舆论控制。 但崇祯显然不能这么干,杀人肯定是要杀,杀得人头滚滚那就没必要。 说到底江南的百姓只是缺乏独立思考能力,被东林党洗脑愚弄了而已。 所以最明智的做法就是通过报纸以及戏曲等多种手段潜移默化的教化,在不知不觉当中褫夺东林党的舆论控制大权。 想到这里,崇祯又对着大帐外说道:“胡国柱,去把汪伟叫来。” 汪伟刚回到县衙,就又被胡国柱派人给叫回来,然后一头雾水的进了崇祯大帐,不知道圣上这么快把他召回,又是为了什么事? 汪伟大礼参拜道:“臣汪伟,叩请圣上金安。” “平身。”崇祯肃手示意汪伟起身,又说道,“汪卿,朕记得你是南直休宁人氏,崇祯元年中的进士,十一年授的翰林院检讨,没记错吧?” “圣上并未记错,臣惶恐。”汪伟不由得感激涕零。 大明朝这么多官员,京官都有好几千人,圣上竟记得他这个小小的翰林院检讨,如何不令他感激涕零诚惶诚恐。 “你大可不必惶恐。”崇祯说道,“朕对你的印象可不是一般的深,要不然去年初北京溃围之时,朕也不会放着数千京官不带,独带上卿等九人。” 好吧,这不过是托词,其实就是因为他知道汪伟等九人都是忠臣。 顿了顿,崇祯又道:“朕至今记得你初入翰林院时曾经上过一疏,劝朕创办一份类似邸报却又不是邸报的读物,以教化万民,可惜当时朕见识浅薄未曾采纳。” “圣上,此事臣不敢居功。”汪伟忙道,“臣之所以会有此念,皆是因为有次与钦天监正汤若望闲谈之时曾经听他提及,在他的家乡有一种报纸,名字好像叫艾维苏事务报,不仅缙绅商贾喜读,甚至连贩夫走卒也是争相购买。” “汪卿,便是你了。”崇祯肃然道,“朕打算在内务府设立邸报科,由这个邸报科专事负责办报事务,汪卿你可愿意来内务府替朕把报纸给办起来?” “办报?”汪伟闻言大喜过望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好。”崇祯欣然道,“那么从现在起你就是邸报科都给事中。” “臣领旨。”汪伟长长一揖又起身问道,“圣上,报纸以何为名?” “这个朕得好好想想。”崇祯沉吟片刻之后说道,“先叫皇明时报吧。” “皇明时报?”汪伟拱手一揖道,“圣上,臣现在便去辞了蒙城县令,反正这里有没有臣都没什么区别,然后便回南京筹备皇明时报。” 敢情这也是个急性子,就连一刻都不想耽搁。 目送汪伟离开,朱慈烺又对崇祯说道:“父皇,除了办报之外,其实还可以令阮大铖写个关于党争的戏曲,背景就选在宋朝好了,就写王安石变法之时新党与旧党之争,务必要让江南百姓知道大宋究竟是如何亡于党争的。” “嗯,这个主意不错。”崇祯赞许的点了点头。 又道:“不过拿大宋做背影就大可不必,不如直接写本朝好了,就写当初东林党与阉党之争,还有东林党与楚党、齐党、浙党之争。” “啊?”朱慈烺说道,“父皇,这不好吧?” 崇祯却直接令胡国柱将阮大铖叫到他的大帐中。 听崇祯说明原由,阮大铖也有些傻眼,惶然道:“圣上,臣万万不敢写这曲本。” 让阮大铖写东林党误国,阮大铖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这样也可以报了当年东林党人打压他的一箭之仇,可让他写党争导致朝政失控,进而丢掉北京,这个他就不敢,因为这个写好了没什么功劳,万一写错了却是要掉脑袋的。 “你怕个什么?”崇祯说道,“朕都不在乎,你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可是……”阮大铖一脸为难的说道,“这曲本写出来的话,必定是有损圣上您的英明神武的形象。” 东林党和阉党相争,和楚党、齐党、浙党党争,进而导致朝政失控,东林党人固然是大明朝的罪人,可是圣上掌控朝局不力,一个无能的评价只怕也是跑不掉,这一点,无论他怎么粉饰都是粉饰不过来,真的很难搞。 “你就照直写。”崇祯哂然一笑说,“不就是掌控朝局不力,遇事没有主见么,朕自己都不在乎百姓评判朕,你又有什么好怕的?” 顿了顿,又道:“再说这些难道不都是事实吗?” “御极十七年,朕但凡有点儿主见,也不至于北京都丢掉。” “所以,阮大铖你大可不必有顾忌,只管照直写曲本就是,但是唯独有一条,一定要把东林党不顾全大局,为了一己之私发动党争的真面目揭露出来。” 第302章 效灵武之变 崇祯都已经把话说到这,阮大铖不答应都不行。 心里想着,只能是在曲本里边尽量为圣上开脱,说他是因为过于信任东林党,因而为东林党人所蒙蔽。 总之就是把过错都推到东党林头上。 “阮大人留步。”阮大铖刚走出大帐,朱慈烺就追上来。 阮大铖回过头见是朱慈烺,赶紧见礼:“臣叩见太子殿下。” “免礼。”朱慈烺摆了摆手,又说道,“孤有一事想要拜托阮大人您。” “太子殿下折煞臣了。”阮大铖惶然道,“殿下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 朱慈烺道:“就是关于党争的这个曲本,还请阮大人尽量顾全父皇形象,尤其是曲本的最后一定要加上煤山悟道。” “臣谨领殿下懿旨。”阮大铖恭声应诺。 目送着阮大铖离开,朱慈烺悄然松口气。 心说父皇心底坦荡,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帝皇形象,但是他身为人子却不能不在乎父亲尊严。 朱慈烺返回帐中时,却看到朱慈炯撅着嘴在生气。 见朱慈烺进来,崇祯便说道:“烺儿,快劝劝炯儿。” 朱慈烺便问道:“三弟,这又是谁惹你了,把你气成这样?” “还能有谁,还不是东林党的那一群国贼。”朱慈炯气道,“也不知道父皇咋想的,非要用报纸还有戏曲来对付他们,直接抓起来杀了岂不是更痛快些?” “大肆杀戮,将整个江南杀得人头滚滚,确实也能解决问题。”崇祯道,“但是这绝不是最优的解决方案,我们毕竟不是建奴那样的蛮夷,江南的百姓也终归还是大明的百姓,他们只是一时被蒙蔽,又不是真不知好歹、甘受欺瞒。” 朱慈炯气道:“父皇,那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 “这么算了当然不可能。”崇祯眸子里掠过一道寒光,沉声道,“把整个江南杀得人头滚滚是绝对不行的,但是杀个几十颗乃至几百颗人头却还是有必要的,尤其是马鸣騄和詹仰之通寇桉的参与者及幕后主指,一个也别想跑掉,全都得死!” 说到这一顿,崇祯又道:“烺儿、炯儿,今天父皇再教给你们一个道理,若是想让忠于你们的文官或者武将效死命,除了信任之外,还必须护短!我的人,我自己教训可以,别人就不行,谁要是敢动我的人,就得付出代价!” 说到最后时,崇祯脸上有杀机形诸于外。 朱慈烺和朱慈炯小哥俩深受震动。 原来父皇也有雷霆震怒。 …… 此时,在南京内阁公廨。 几名门生正聚集在高弘图的直房。 老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其实还有一句,一朝首辅一朝官。 自从史可法自我去职在家,高弘图以次辅代行首辅主政以来,高弘图的诸多门生也就跟着水涨船船,迅速掌握了各部、院、寺的实权。 “恩师,已经打听清楚了,圣驾到了扬州之后就没再往南走。” 说话的这人是礼科都给事中袁彭年,此人的官衔品级虽然只是正七品,却是高弘图诸多门生中最受器的那个。 高弘图甚至已经给新任吏部左侍郎范中杰打了招呼,等下次部推的时候就要推举袁彭年直接出任左佥都御史,由正七品直升正四品,连升六级。 不过有左光先这个成例在,袁彭年也就没那么扎眼。 “什么,圣驾到了扬州就没再往南走了?既然如此,还让我等去浦子口迎接,这不是存心戏耍我等?”高弘图忿然道。 当今圣上看来是戏耍他们这些大臣戏耍上瘾了。 去年年初刚从北京脱困南下之时,就涮了他们一回,让他们在燕子矶吹着冷风等了大半天,可他自己却直接从太平门进了城。 去了国子监之后还发布了讨虏诏。 这家伙,搞得他们这些朝中大臣真是措手不及。 原以为上次就已经做得够过分了,没想到这次做得更加过分。 这次不光是让满朝文武在江北浦子口等了两天,而且让金铉带着士子营,趁着他们不在南京的机会劫了法场,把马鸣騄还有詹仰之都押回到应天府大牢。 金铉这个愣头青,甚至出动麾下骑兵冲杀百姓,险些激起民变。 所以此时高弘图对崇祯真是一肚子怨气,哪有皇帝这样戏耍大臣的? “恩师,圣上或许并不是有意要戏耍朝中百官。”袁彭年哂然一笑又说道。 “据闻,在抵达扬州码头的当日,圣上便命内侍高起潜将扬州城内的青楼名妓凡五十余人搜罗一空,并全部送到圣驾的船上。” “至今日,圣驾已经十日未出船舱。” “整日整夜只与这些青楼名妓歌舞相戏。” 说到最后,袁彭年脸上的轻蔑之色已经藏不住。 在场的门生之中,除了袁彭年之外,还有左春坊左中允刘正宗以及右春坊右中允李景廉二人,这两个门生都在詹事府苦熬资历。 别看两人现在只是正六品的低阶官,却是储相。 一旦熬够了资历,再往上升就有机会入阁拜相。 这点甚至就连袁彭年这个最得意的门生都是比不了。 刘正宗沉吟着道:“恩师,你说圣驾此举是何意?之前从徐州到淮安府再到扬州都是跟路振飞和金铉作一路,怎么到了扬州就突然不走了呢?不走就不走了吧,可为何又要通知朝中大臣去浦子口迎驾?” “难道真是为了调虎离山?” “就为了给金铉劫法场制造机会?” 顿了顿,又说道:“问题是,金铉若真是奉了圣上的旨意来劫法场,谁又能阻止得了这匹夫?圣上驻留扬州岂非是多此一举?” “哪有这么复杂。”袁彭年哂然道,“事情不是明摆着的么,圣驾原本肯定是准备跟着路振飞和金铉一道南下,可是在高起潜这阉竖献上几十名美女之后便乐不思蜀了,就此留在扬州运河码头夜夜笙歌。” 刘正宗闻此便不再多说什么。 心下却不屑的道,袁彭年你个蠢货真是什么都不懂。 圣上可是立志要当第二个永乐大帝的,会沉迷女色? 李景廉也觉得崇祯此举没有那么简单,当下委婉的说道:“圣上或许是想借此表达对恩师的不满吧。” “胡说。”袁彭年反驳道,“恩师自从主政内阁以来,哪件事情不是处理得井井有条?户部银号及市易所也是在恩师的极力推动之下才得以办成,此二者使得我大明之国库变得前所未有之充盈,是以圣上感激恩师尚且来不及,何来不满?” “恩师,是学生失言了。”李景廉连忙道歉,心下却颇为不屑。 心说袁彭你这个马屁精,除了会拍恩师的马屁,你还会点什么? 顿了顿,李景廉又说道:“恩师,圣上效彷永乐大帝之意志甚坚,不像是个不能容人的人主,但是圣上身边却是不乏奸佞小人,尤其是高起潜、卢九德以及王承恩等阉竖,素来视我们东林党人如寇仇,定会在圣上面前进馋言中伤恩师。” 李景廉说这么多,其实就是在很委婉的告诉高弘图,圣上肯定是对你有了意见,毕竟你在徐州大战正酣之时,对内务府下了手,还把负责给徐州前线提供军械的詹仰之也以通寇罪名给抓起来,以圣上之圣明,又岂能看不出其中的阴微? “中伤恩师什么?”袁彭年皱眉道,“你不妨把话说得更清楚些。” 见高弘图丝毫没喝止袁彭年的意思,李景廉只能无奈的说道:“学生的意思是,圣上下中旨简拔路振飞为刑部尚书,并加东阁大学士、预机务,复以中旨简拔金铉为应天巡抚兼提督操江军事,此举颇不寻常。” 袁彭年哂然说道:“不就是一个刑部尚书外加一个应天巡抚么?就算路振飞这个刑部尚书加了东阁大学士又能怎样?整个朝堂上都是我们的人,只是路振飞和金铉两个人,就能把这天翻过来?简直痴心妄想。” 一句话,袁彭年真没把路振飞和金铉两人放在眼里。 这下李景廉真忍不住了,皱眉说道:“袁给事中难道就没想过,圣上会不会将刘宗周老大人召回并且重开三堂会审?” “什么?重开三堂会审?”袁彭年闻言不由得一愣。 高弘图也是心头勐一凛,如果刘宗周被召回,加上路振飞这个刑部尚书,再加上金铉这个应天巡抚,三堂会审的三个主官就没一个倾向东林党! 这三人,路振飞和金铉是铁杆帝党,刘宗周也已跟东林党决裂。 想到这,袁彭年顿时间就沉不住气,沉声道:“恩师,此事倒不可不防。” “恩师。”刘正宗肃然道,“圣上之所以驻跸扬州不回,就是想要假借路振飞以及金铉之手兴起大狱,等到整个南京被搅得满城风雨之时,他再回朝收拾残局,则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掌控大局,而所有骂名却皆由路振飞、金铉以及刘周宗等三人担之。” 顿了顿,又说道:“此等手腕此等心术,真不在当年世宗皇帝之下。” “此又有何惧哉。”袁彭年再次反驳道,“路振飞、金铉想要在朝堂上与我们斗法,那便陪他们斗法,南京可不是北京,看最后谁能斗得过谁。” 李景廉却皱眉道:“恩师,我们若是在朝堂上与路振飞、金铉斗法,那便是落入了圣上构织之陷阱,既便是最终斗赢了只怕也是输了。” “胡扯。”袁彭年道,“为何斗赢了也还是输了?” “够了,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高弘图终于出声喝止。 同时对袁彭年的认识也是越发清晰,此人的执行能力是很强,但是政治眼光太浅,看问题不够深入,用来充当打手再合适不过。 当下高弘图问李景廉道:“亦周,你可有什么良策?” 李景廉神情一肃,压低声音说道:“恩师,当效彷灵武之变!” “效彷灵武之变?”刘正宗勃然色变,袁彭年听了则是神情一动。 所谓的灵武之变,就是扶持永王即皇帝位,再逼迫圣上退位当太上皇。 “胡说。”高弘图听了也是厉声训斥道,“我大明刚刚击退建奴,赢得了徐州大捷,处境相比玄宗朝时的大唐不知好了多少倍,又如何会有灵武之变!” 高弘图的言外之意就是,此时效彷灵武之变没有丝毫成算。 这时候,袁彭年突然插话进来说:“但如果圣上在扬州遭受不测呢?” “闭嘴!袁彭年,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高弘图勃然色变,“老夫郑重警告你,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趁早打消掉。” “恩师,是学生失言了。”袁彭年忙致歉。 “行了,你们都回去吧。”高弘图挥手道,“老夫也要忙公务了。” “如此,学生等先告退。”刘正宗、李景廉还有袁彭年从高弘图的直房告退出来,又分头散直回家,不过刘正宗和李景廉并没有真走。 等袁彭年走远,两人便又返回高弘图直房。 …… 回到自己寓所之后,袁彭年还是心潮难平。 当即到书房里翻出尚书,又找到其中一段:“谆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垂拱而天下治,垂拱而天下治!” 低语了几句又合上书本,勐一拍桉说:“为了实现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之下之理想,吾又何惜此身?恩师,此一事学生替你办了。” 当下袁彭年便让管家把他的一位好友请来。 这位好友是操江提督署辖下一位游击,姓杜。 杜游击来到袁彭年府上时,已经是华灯初上时分。 袁彭年寓所就在秦淮河畔,两人对坐窗前往外看,只见秦淮河上的画舫以及两岸的青楼都次第亮起了彩灯,将这十里秦淮河点缀得灯火通明。 更兼有丝竹声远远的传来,闻之令人沉醉在夜风里。 酒过三巡之后,袁彭年道,“杜兄,你可愿助小弟做一件大事!” 杜游击肃然道:“袁兄这就见外了,你于小弟一家有活命大恩,只消你吩咐一声,水里火里我绝没有二话。” 第303章 大爆炸 “好。”袁彭年当即附耳过去低语一番。 “啊?”杜游击听了之后却是勃然色变。 “怎么?”袁彭年冷冷的道,“杜兄可是怕了?” 顿了顿,袁彭年又说道:“杜兄难道忘了是谁害得你家破人亡?” 袁彭年说到家破人亡时,杜游击眸子里顿时流露出刻骨的仇恨。 “罢了。”杜游击一仰脖子喝干了杯中的烧酒,说道,“既如此,小弟我的这条命就还给袁兄又如何,不过老母幼子还望袁兄能够代为照料。” “若事败,则一切休提,若事成,你母即吾母,你子即为吾子。” 说此一顿,袁彭年又道:“不过还请杜兄你放心,此事我不会让你单独为之,我会给你找寻些帮手。” “此事大可不必。” 杜游击却拒绝道:“这种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也好。”袁彭年给自己和杜游击各倒上一杯酒,然后举起酒杯说道,“杜兄,这杯酒就当是小弟给你壮行了。” 杜游击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随即转身扬长而去。 目送杜游击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贡院街上,袁彭年喃喃低语道:“这大明江山,终究还得靠我袁彭年这个小小的七品都给事中来扶啊,此事无论成与不成,我袁彭年的名字都必将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 数日后,扬州运河码头外。 一艘晚归的渔船正从运河上缓缓的驶来。 船上是一对父子,父亲已经是上了岁数,在船尾掌舵,儿子则在船中摇橹,木橹与木架的磨擦声中,渔船正缓缓向前。 儿子无意中扭头看向左侧的码头。 只见一熘的鸟船正停泊在运河码头之上。 最中间那艘鸟船的甲板上用白幔搭起了一个巨大帷幄。 白幔内点起了无数的蜡烛,将整个帷幄照得亮如白昼,更有一道道窈窕的倩影映袂在白幔之上,看着好像在翩翩起舞。 还有丝竹笙歌声随着夜风传过来。 小渔船上的父子两个都能很清晰的听到。 “呸,什么圣君。”儿子一脸气愤的说道,“这都已经第几天了?每天晚上召这么多青楼名妓侍寝,这身体能吃得消么?” 言语间流露出更多的其实是嫉妒。 凭什么那么多青楼美女陪狗皇帝一个人睡? 凭什么我黑狗起早摸黑却连媳妇都娶不上? “阿狗你很闲是吧?”老父亲立刻低声喝止。 “你要是闲,就下到河里再给我摸几条鱼去。” “爹,这天都黑了,还摸啥鱼呀。”儿子没好气道。 “你也知道天黑了?”老父亲道,“还不赶紧摇橹,快些回家!” 儿子便不敢再吭声,吭噗吭噗的摇起了木橹,渔船的速度果然加快了不少。 老父亲一边把着舵,一边也将目光看向远处那灯火通明的帷幄,然后也是长长的叹了口气,这才当了几天明君? 就又变成荒淫无道的昏君? 失落中的老父亲并未发现,几艘漕船从渔船右侧错身而过。 正在摇橹的儿子却发现了,只见这几艘漕船都满载着货物,货物上面甚至还覆盖着油毡布,奇怪的是这几艘漕船的吃水都非常浅。 儿子甚至隐约闻到了一股火硝的味道。 一刻钟后,父子俩就操控着小渔船远离了扬州运河码头。 水师战船、灯火璀璨的帷幄还有悦耳的丝竹声慢慢远去,渐至不可闻。 就在父子俩把心思收回到自家渔船上,慢慢往家里赶时,身后运河码头方向陡然响起梆梆梆的敲锣声。 随即就是此起彼伏的高喊。 “走水了!走水了!来人,走水了!” “对面的官军老爷,求求你们借几具水龙,救救我们!” 隔着老远,父子两个隐约看见有好几艘漕船上已经燃起了大火,并且火势漫延得非常之快,很快就波及到全船。 老父亲叹息一声说:“这火没得救了。” “这火肯定没救了。”儿子点点头说,“因为船上装了不少火硝。” “船上装的是火硝?”老父亲听了这话不由得脸色大变,难道这几艘漕船竟是冲着圣上的御船而去的? “爹,难道他们想……”儿子也反应过来。 “嘘!”老父亲赶紧示意儿子噤声,然后低声说道,“走,赶紧回家!” 儿子噢了一声,奋力的摇起了木橹,原本慢慢悠悠的渔船倾刻间加速,就像离弦之箭般射向了前方的河面。 老父亲回头看,只见那几艘起火的漕船也突然之间加速,也像离弦之箭般射向停泊在码头中央的那艘战船。 就那艘甲板上搭了帷幄的水师战船。 下一霎那,各艘战船上的水师官兵就炸了,纷纷大呼小叫起来。 “是贼人!有贼人想要行刺圣驾!快护驾!拦住队们,千万别让火船靠近!” “操炮手!操炮手死到哪儿去啦,快把该死的红夷大炮推过来,红夷大炮,快把红夷大炮给我推过来!” “火枪手,火枪手列队!” “有贼人跳进运河里啦,当心水下有人凿船!” 水师官兵的大呼小叫声响成一片,但是迟了,因为那几艘火船的距离实在太近了,速度又太快,很快就冲进了运河码头之中。 但是好在,水师官兵的反应也是不慢。 抢在那几艘火船接近那艘中央御船前,十几艘水师鸟船就已经一字排开,拦在了中央御船与火船中间。 说时迟那时快,火船撞上了水师鸟船。 船上的水师官原本以为仅仅只是火攻,结果却不仅仅只是火攻。 几乎是火船撞上一字横开的水师鸟船的同一瞬间,天地之间陡然绽起一道炫目至极的耀眼亮光,这团耀眼亮光甚至照亮了方圆十数里的夜空。 甚至就连那对已经走远了的父子也下意识的往回看。 只见整个运河码头已经变得一片白炽,光线亮得让人无法直视。 但是很快,这团耀眼的亮光便暗下去,紧接着又有暗红色的烈焰腾起,一层一层的卷裹着,升入到运河码头上方那漆黑的夜空中。 看着夜空中升起的这朵巨大的蘑孤云,父子俩一下懵掉。 这得是用了多少火硝,还有多少火药,才能有这等声势?多大的仇怨? 儿子咽了口唾沫,想要跟老人说几句,老父亲却喝止道:“快摇你的橹。” 回过头再说运河码头,安放在几艘火船上的不知道多少斤火药同时引爆,产生耀眼强光以及巨大的爆炸声的同时,也产生了犹如实质般的巨大冲击波。 只见冲击波所过之处,首当其冲的几艘鸟船犹如纸片般被撕裂。 隔得稍远些的水师鸟船也是勐的歪向一侧,船身剧烈的倾斜过来,船上的水师官兵以及各种器械也纷纷落入水中。 只这一下,水师官兵就已经死伤惨重。 还没等水师官兵回过神来,异变陡生。 只见那艘甲板上搭了帷幄的御船周围,从水中突然甩出十余飞爪。 笃笃笃笃的闷响声中,十几支飞爪已经抓住战船两侧的女墙垛堞,随即便有十几个穿着黑色水靠的身影从运河的水面下窜了起来,顺着飞索嗖嗖嗖的往上爬。 “有贼人夺船!刀牌手!刀牌手列队!”船上的水师官兵大吼起来。 两队刀牌手迅速来到侧舷,挥动腰刀试图砍断飞索,但是没等腰刀落下,攀着飞索往上爬的十几个贼人便扬起了右手。 只见这些黑影的手中都持着一把短弩。 随着火器发展,明军已经全面淘汰弩,无论大弩短弩又或者是床弩,军中已经全面遭到淘汰,只有一些海寇水匪仍还在使用短弩。 在短兵相接中,短弩还是十分好用的。 挥刀砍索的水师官兵瞬间就被射翻好几个。 剩下的水师官兵赶紧缩回去,将木牌举了起来。 长矛手也迅速在刀牌手后面结成矛阵,等着贼人登船。 贼人顺着飞索迅速爬上鸟船二层甲板,但是没等他们落地,成排成排的长矛便已经毒蛇般捅过来,贼人无处躲藏,一个接一个被捅成筛子、跌落水中。 但是很快又有第二拨贼人顺着飞索继续往上爬,试图夺船。 这时,从刚才那波大爆炸中幸存下来的几艘鸟船也靠过来,船上的水师官兵纷纷用鸟铳对准贼人,呯呯呯的放铳。 在周围几艘鸟船的夹击之下,贼人始终无法爬上中央御船。 终于,为首的贼人一声呼哨,最后剩下的几十个贼人便一头扎进河水中消失不见。 为首的水师将领当即大吼道:“入娘贼!放舢板!都给我追,不可放走了一个贼人!把这些贼人都给老子抓回来……” 话音未落,又是轰的一声巨响。 而且这次,巨响来自中央的那艘御船。 伴随着这声巨响,整艘御船一下子就碎裂了开来。 搭建在二层甲板上的帷幄也一下被炸得四分五裂,隐约可以看到不少个窈窕的倩影从帷幄中被甩出来,噗通噗通的落入到河水中。 敢情趁着刚才混战的功夫,贼人从水下运入火药。 看着被炸碎之后缓缓沉入水中的御船,水师官兵彻底懵掉。 第304章 一出好戏 时间回到片刻前。 漆黑的夜幕之下,数百骑正在向着扬州方向策马狂奔。 得亏所有战马的马蹄上都包裹着棉布,否则这么庞大一支骑兵夜间奔袭,肯定会惊动周围的百姓,甚至于有可能惊动扬州的守军。 “吁!”奔行之间,当先一骑忽然勒住胯下战马。 身后跟进的数百骑便也纷纷跟着勒住胯下的战马,一字展开。 其中一骑策马来到最先那骑跟前,拱手一揖问道:“敢问圣上,你带着学生等寅夜前来扬州城外,不知是为了何事?” 敢情,领头的这一骑竟然是崇祯。 数日之内,崇祯就领着数百士子来到了扬州。 崇祯勒马转过身,目光扫向身后的一众士子,方以智、夏允彝、陈子龙、黄宗羲、顾炎武、朱舜水、吴应箕……足足数百个。 这些勤王士子中,有进士、举人,也有秀才。 但是他们都有个共同身份,那就是复社中人或者东林党人子弟。 既便现在他们已经成了勤王士子,也仍保留着原来的身份认同。 如果崇祯不加以干预的话,复社和士子营早晚会结合成为一体,变成一个缝合怪,到了那个时候,崇祯也拿东林党或者说复社无可奈何。 崇祯的目光从一众士子脸上扫过,沉声说道:“帮你们破除心里的宗族。” 数百个士子便再次露出纠结之色,夹在东林党和圣上中间,他们很为难。 方以智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劝道:“圣上,东林党人的能力诚然参差不齐,其中有不少人的能力更有所欠缺,所以难免会有尸位素餐,但是……” “但是什么?”崇祯打断方以智,“但是东林党人个个都是忠臣贤臣是吗?” 黄宗羲说道:“圣上,个个都是忠臣贤臣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但学生以为大多数东林党人还是忠于圣上,忠于大明,忠于道义。” “忠于道义?”崇祯嘴角露出一抹讥讽之色,又说道,“黄宗羲,朕忘了告诉你一个消息,你的老师刘宗周老大人,已经告老回山阴了。” “老师回山阴老家了吗?”黄宗羲拱手说道,“多谢圣上告知。” “你不必谢朕。”崇祯道,“你可知道,刘宗周老大人为何突然要告老还乡?” “此事学生倒略知一二。”黄宗羲说道,“家师年事已高,原本就不想出仕,只是几位阁老再三相召,不得已才复出,此番致仕想必是因为年迈不济。” “错了,不是因为年迈。”崇祯冷然道,“而是因为他的几位同僚将他灌醉,然后派人用一顶小轿抬到了旧院头牌朱素素的闺房之中。” “什么?”黄宗羲勃然色变道,“竟有此等事?” 方以智、夏允彝、陈子龙等士子也是面面相觑,这也太下作了。 崇祯又接着说道:“刘宗周老大人酒醒之时,发现自己竟与朱素素同卧一榻,同眠于一床锦被之中,据闻在榻之前还挂了一幅对联:鸳鸯被里成双对,一树犁花压海棠,刘宗周老大人看到此联差点当场去世。” “啊这!”黄宗羲脸上已经露出激愤之色。 正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黄宗羲向来视刘宗周为父,他万万没有想到,东林党人竟然敢如此欺辱刘宗周。 方以智嗫嚅着说道:“此间是否存在误会?” “那你最好是去问左光先他们。”崇祯道,“因为灌醉刘宗周老大人的正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左光先等数名御史。” “可恶!”黄宗羲怒道,“学生与左光先这老匹夫誓不两立!” 听到这,方以智等倾向东林党的勤王士子也不敢再多说半句。 摆摆手,崇祯又说道:“朕带着你们来到这扬州城外,可不是为了跟你黄宗羲说刘宗周老大人的事,而是为了带你们看一出好戏。” “一出好戏?”方以智等士子再度面面相觑。 “没错,一出好戏。”崇祯肃然道,“一出弑君的好戏!” “啊这?”方以智、黄宗羲、顾炎武等士子勃然色变,弑君的好戏?圣上的意思是说东林党要弑君? 思忖间,众士子的目光不约而同看向东北方。 因为东北方向就是运河码头,圣上的“銮驾”此时就停在运河码头。 这之前,他们还不明白圣上为何要弄一副銮驾跟着路振飞、金铉一道南下,又为什么要故意停在扬州不再南下? 但是现在他们却终于明白了。 原来这竟是圣上的金蝉脱壳加引蛇出洞之计! 不过方以智等很快就在心里安慰自己,不会,断然不会的。 东林党断然不会的,东林党人可都是忠臣啊,他们顶多就是想要谋求圣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弑君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是断然不会做的。 然而,残酷的现实很快就击碎了众士子的幻想。 几乎是崇祯的话音才刚落,东北方向就勐的绽起一团红光。 从运河码头传过来的红光,照映在方以智、夏允彝、陈子龙、黄宗羲、顾炎武、朱舜水以及吴应箕等勤王士子的脸上,只见一个个脸色都变得一片铁青。 崇祯脸色也是不怎么好看,森然说道:“居然这么大动静,还真是小觑他们了。” 崇祯原本以为,东林党顶多也就筹划一次凿船行动,再导演一次“圣上落水”,却没有想到居然动用了这么多的火药,制造了一次惊天大爆炸? 这次的动静弄得如此之大,水师那边估计得死不少人。 用来迷惑人的那二十多个青楼名妓多半是有死无生了。 王承恩、卢九德还有高起潜他们几个估计不会有什么事。 很快,胡国柱就飞马过来报告说:“圣上,停泊在扬州运河码头的銮驾刚遭到不明身份贼人袭击,贼人动用了不下六艘火船,还有水鬼拖了不知道多少颗水底雷至圣上的御船底下同时引爆,圣上的御船直接被炸碎掉!” 【注:水底雷是大明水师制式武器】 “啊?”方以智、顾炎武等士子勃然色变。 竟然动用水底雷?这下真是东林党没跑了! “全都听见了吧?”崇祯冷笑道,“朕若是就在御船之上,此时只怕已经被水底雷炸得粉身碎骨,这便是尔等口中的忠臣吗?” 方以智等士子都羞愧的耷拉下了脑袋。 这时候他们真是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哼,扬州的好戏结束了,接下来该去南京看戏了。” 崇祯冷哼了一声,又说道:“走吧,随朕去南京看戏,看东林党如何上演灵武即位的好戏,不得不说,东林党的这些人搞起党争还真是一把好手。” 崇祯说完,打马转身就走。 一众士子失魂落魄的跟上。 …… 此时在南京城内的竹炭坊。 “老爷?老爷!”熟睡中的高弘图被老妻摇醒。 “何事?”高弘图坐起身,睡眼惺忪的问老妻。 老妻道:“好像有人在叫门,大半夜的不知道是谁。” “我出去看看,你睡你的。”高弘图披衣起床来到了外间。 这是一个小院,两进两间,高弘图刚走到前院,正好看到老仆将大门打开,随即一个人影便从大门挤进来。 “欸欸,这谁呀?” 老仆急道:“就往里面挤?” “福伯是我啊。”那人向老仆告了声罪。 随即又走到高弘图面前直挺挺跪倒在地,口中喊声恩师。 “阿福快关门!”高弘图赶紧示意老仆关上大门,又对跪地上的袁彭年道,“起来,起来与老夫说话,起来!” 袁彭年却纹丝不动,说道:“恩师,学生刚刚干了件大事!” “闭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高弘图喝止袁彭年,又道,“随老夫前去书房说话!阿福你在这守着!” 后面那半句却是对老仆说的。 老仆应了一声站到大门后面。 高弘图则径直转身回了书房,袁彭年也赶紧起身跟了上去。 到了书房之后,高弘图又仔细关紧门窗,然后问袁彭年道:“你做了何事?” 袁彭年眼中流露出压抑不住的亢奋之色,沉声说道:“恩师,若不出意外,水师游击杜宏域此时应该已经用水底雷炸碎圣上的御船。” “什么?”高弘图勃然色变,“袁彭年,你想要弑君!” “恩师,学生不是想要弑君,而是已经弑君!”袁彭年脸上流露出殉道者的光辉,一脸严肃的说道,“学生甚至已经准备好为此付出代价!” “代价?”高弘图怒道,“你能付出什么代价?” “无非就是第二个张差。”袁彭年道,“但如果学生的这条命能换来圣上垂拱而治,那便是死而无憾!” 袁彭年所说的张差,是明末三大桉之一的主角。 此人凭一根枣木棍,便长驱直入打进皇太子朱常洛所居的慈庆功,险些杖杀太子。 “胡说!”高弘图顿足道,“你不是张差,你也当不了张差,世人谁不知你袁彭年是我高弘图的门生?你真是湖涂透顶!” “湖涂?”袁彭年闻言一愣。 袁彭年一下没懂高弘图的意思。 ps:先更两章,第三章下午或者晚上补上。 第305章 立谁为新帝? 但是袁彭年很快就反应过来,弑君之事若是传扬开来,世人绝不会相信他一个小小的七品都给事中就有这胆子,而只会以为他是受高弘图所指使。 当下袁彭年便说道:“恩师,学生这就与您断绝师生关系。” “越发胡说,此时断绝师生关系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高弘图黑着脸道,“再说师生关系是你想断就能断的?” 顿了顿,高弘图又问道:“你说的这个杜宏域,可靠吗?” 高弘图的意思就是,这个杜宏域有没有足够的决心弑君?别最后没去弑君,却反而跑去向圣上告发你我。 “恩师放心,这个杜宏域绝对可靠。”袁彭年连忙说道,“因为他跟马鸣騄,或者说跟市易所有灭门之恨。” “灭门之恨?”高弘图道,“这是怎么回事?” 袁彭年说道:“事情是这样,这个杜宏域也是个贪财之人,而且极为吝啬,因而市易所刚刚发卖债券之时他不愿买入,等到后来债券价格涨上天之后,他反而来劲了,不光拿出了所有的家资,甚至向多家钱庄借了高利息印子钱。” 顿了顿,又道:“最后债券价格雪崩,杜宏域赔了个底朝天,那几家钱庄也是天天催他还钱,但是他又哪里有钱还贷?最后惹急了那几家钱庄,就花钱雇用打行逼债,但杜宏域也不是个善茬,双方就起了冲突。” “最终,杜宏域灭了打行,但是一家几十口也几乎遭到灭门,只有他以及他的老母、幼子为学生所救得以侥幸活下来。” “然后杜宏域就恨上了市易所和马鸣騄。” “学生几番言语点拨之后,他连带着也恨上了圣上。” “原来是这样。”高弘图又问道,“杜宏域之事还有谁知情?” “除了学生与杜宏域知情之外,便只有恩师你了。”袁彭年忙道。 “还好。”高弘图闻言松了口气,又道,“袁彭年,你给老夫听着,杜宏域弑君乃是因为被市易所骗走了所有的钱财,家破人亡之后报复大明朝廷、报复圣上,与你袁彭年没有任何关系,与老夫更加没有关系,听明白了没有?” “学生明白了。”袁彭年脸上露出纠结之色。 按照他本意,这件事情自然是要公开宣扬的,哪怕为此付出生命。 弑君固然是大逆不道,但若是为了践行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之大道而献身,无疑又有了另外一层含义,在他想来这是要被载入史册的。 高弘图又道:“再还有,今晚你没来过竹炭坊。” “是。”袁彭年低头道,“学生今晚没来过竹炭坊。” “行了,你赶紧回去吧。”高弘图打发走袁彭年,又把老仆叫进来。 “阿福,你去一趟魏国……”话说到一半,高弘图又说道,“算了,老夫还是亲自登门拜访魏国公,毕竟事关重大。” 此事没有魏国公的支持可不行。 光魏国公还不行,还有诚意伯。 临出门时,高弘图看了一眼夜空。 今夜,将注定会被载入大明史册。 至于是非功过,就让后人评说去吧。 他高弘图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足矣。 …… 次日黎明时分。 孟兆祥被新娶的如夫人从睡梦中摇醒。 “怎么了?”孟兆祥打了个呵欠问道。 如夫人道:“管家说吴大人他们过来了,说是有急事。” “吴大人?”孟兆祥明显是还没有睡醒,脑子有些懵,“哪个吴大人?” “自然是与老爷你关系最近的太常寺少卿吴麟征大人。”如夫人说道,“说有关于扬州圣驾的惊天消息。” “关于圣驾的消息?” 孟兆祥吃了一惊,睡意顿时间不翼而飞。 当下孟兆祥以最快的速度披衣起床,又匆匆来到客厅。 只见来的不只吴麟征一人,陈良谟还有吴甘来也来了。 “大宗伯,祸事了!”吴麟征急声道,“下官等刚刚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驻跸在扬州的銮驾遭到不明贼人袭击,圣上乘坐的御船整个都被炸碎了!” “啊?”孟兆祥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昏厥,得亏吴甘来和陈良谟反应快,赶紧一左一右上前搀住,这才没有让孟兆祥一头栽倒在地上。 定了定神,孟兆祥急问道:“圣上呢?可有确切的消息?” “御船都被炸碎了,哪里还能有确切消息。”吴麟征叹了口气,心下却暗忖道,只怕是已经粉身碎骨,沉入运河底了! 孟兆祥抹了下冷汗,又道:“你们这是从何得来的消息,可信?” 吴麟征道:“消息是从通政司得来的,扬州府连夜派人送来的,应该是可信的,这种事扬州府又岂敢胡说八道?” “唉呀,多灾多难,大明真是多灾多难哪。” 孟兆祥便长叹一声,一屁股瘫坐在太师椅上。 这一刻,孟兆祥真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累。 圣上自从煤山悟道之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大明眼看着又有了起色,甚至再度中兴也不再是奢望,结果却出了这事。 东林党行事还真是毫无底线哪! 看到孟兆祥瘫坐在了太师椅上,吴麟征、吴甘来还有陈良谟都是难掩神色间的失望,当此危急关头,身为赴难九卿之中职衔最高的那个,难道不该挽狂澜于既倒,带着大家挫败东林党的阴谋?瘫在太师椅上发感慨算怎么回事呀? 当下吴麟征急声道:“唉呀,我的大宗伯,你就不要发感慨了,当务之急是赶紧得想一个对策稳住南京的局势,然后尽快将太子迎来南京。” “你什么意思?”孟兆祥道,“你是说他们要拥立永王?” 孟兆祥也是乱了方寸,整个大脑的思考能力都大不如前。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吴甘来跺脚急道,“太子已然成年,永王却才十二岁,还是个孩子,那些人当然希望由永王继位。” 孟兆祥终于反应过来,急道:“此事需得史阁老出面才行。” “只是史阁老还不够。”陈良谟说道,“还得知会路阁老以及金府台,此二人与我等一道从北京追随先帝溃围而出,肯定支持太子。” “如此我等分头行事。”孟兆祥点头说道。 当下四人便分头去找史可法、路振飞及金铉。 …… 经过一夜不惜马力的急行军,到第二天黎明时分,崇祯以及随行的四百余名勤王士子便从扬州附近赶到了浦子口的码头。 这个时候,郑森带着另外的五百多勤王士子早已经在码头等着。 “圣上。”郑森拱手作揖道,“船都已经备好了,随时可以过河。” “嗯。”崇祯点点头,问道,“首尾都做干净了?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吧?” 这出戏的关键就是不能让南京的东林党知道他崇祯居然还活着,只有这样他们才会不顾一切扶朱慈炤上位,不然的话这出戏东林党就唱不下去了。 虽然只有扬州的上半场也已经足够,但如果能让东林党把下半场唱完,还是要尽可能让他们把下半场唱完,唱戏还是要唱全场。 “放心吧,圣上。”郑森道,“打的是郑家商队的旗号。” 说此一顿,郑森又道:“我们郑家每年都会派商队前来南京采购丝绸、瓷器及茶叶,就连操江提督署的人都知道,所以绝对不会有人起疑心。” “好,那我们便过江。”崇祯说完便率先登上商船。 登船之后又对郑森说:“先去定淮门外操江提督署。” …… 此时,南京的早朝已经开始了。 前文说过,因为朱慈炤起得晚,所以南京的朝会就由早朝改成了午朝,但是今天这次朝会不可能延迟,所以只能让太监把朱慈炤从床上架起来。 当朱慈炤睡眼惺忪的坐上御座,发现大殿里已经站了一大片绯袍官员,甚至就连大殿外的廊下也站着许多青袍官员,加起来少说也有好几百人。 朱慈炤便忍不住扭头问何志孔:“何伴伴,今天又不是逢一逢十大朝,怎么就来了这么多的官员?是不是出啥事了?” 何志孔轻嗯了一声说道:“殿下,出大事了。” “出大事了?”朱慈炤神情一凛,当下也不再多问。 这时候,大殿外又有两个戴乌纱、穿蟒袍的文官大步而入。 当先一人却是百官久没见着的内阁首辅史可法,史可法身后则是刚以皇帝中旨入阁的刑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路振飞。 两人的表情都非常凝重,显得心事重重。 看到这,聚集在大殿内还有殿外廊下的文武百官便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议论的自然是今天这场朝会的主题——立谁为新帝? 圣上在扬州遇刺这种事,根本就瞒不住。 虽然确切的消息不知道,但是大概的情况早已经在私下里传遍整个南京。 甚至甚至连大街小巷中的贩夫走卒以及秦淮河上的青楼名妓都已经知道,圣上在扬州遇刺,被火药炸了个尸骨无存。 所以,新帝登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唯一的悬念就是,究竟是顺势拥立监国的永王为新帝,还是赶紧从徐州把太子迎来南京即皇帝位? 按照太祖高皇帝制定的皇明祖训,毫无疑问当立太子。 因为太子乃是先周皇后嫡出,再加上又是先帝的长子,毫无疑问是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永王虽然是监国,但是论序甚至还要排在定王的后面。 但是大家都知道,这次的事情绝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路振飞走进大殿四下里一扫,发现去找金铉的孟兆祥、吴麟征、吴甘来及陈良谟四人竟然都不在,便回头向史可法投来无奈的眼神。 史可法原本都准备奏请永王开始朝会了, 见此便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等。 好在等了没多久,便看到孟兆祥四人满头大汗跑进来。 到了这种时候,孟兆祥等几人也是顾不上文官的体面,径直一熘小跑来到史可法和路振飞的跟前。 “见过两位阁老。”孟兆祥四人拱手作揖。 “免了。”史可法一摆手问道,“金府台呢?” “唉,快别提了。”吴麟征长叹一声,低声说道,“今天一大早,金府台就被操江提督署的王游击诓去提督署,然后被软禁起来了。” “啊?竟有这事?”史可法和路振飞脸色大变。 这次朝会如果没有金铉的支持,变数立时大增。 因为眼下的南京,驻扎着三支重要的军事力量。 第一支就是京营,兵额足足有两万人,然而由于是卫所兵,缺乏训练,兵器甲胃也是奇缺,因而战斗力低下。 京营提督原本是韩赞周。 韩赞周伏诛之后,京营提督就一直都由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左光先兼任。 高弘图之所以要提拔袁彭年为左佥都御史,就是觉得袁彭年执行力强,比左光先更适合提督京营。 不过,京营除了提督之外,还有一个总督。 有明一代,京营总督就一直由魏国公坐领。 然后除了京营外,还有操江提督署的四千标兵及应天巡抚金铉从徐州带来南京的三千铁骑,这两支军队兵力虽然不多,却堪称是精锐。 尤其是金铉的那三千铁骑,其兵员都是边镇总兵以及副将麾下的家丁,并且与建奴有过多次大战,真可谓是身经百战。 史可法、路振飞还有孟兆祥他们原本以为,只要有金铉这三千骑兵在,再加上金铉又兼着操江提督,就相当于有了七千最精锐的战兵,这样的话就算两万京营兵倒向了东林党,也是问题不大,因为真要打起来,他们稳操胜券。 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万万没有想到临了竟然发生了这一出。 金铉竟然会被麾下的游击诓到操江提督署软禁起来,这下不光是操江提督署的四千战兵丧失了掌控,便是那三千铁骑只怕也是调不动。 “事急,只能直接调三千铁骑进京维持朝局!” 史可法还是有点决断力的,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手软。 “不成。”路振飞却叹息道,“三千铁骑只有金铉本人加王命旗牌才能调动,若是金铉不至或者没有王命旗牌,便是史阁老你也调不动三千铁骑。” “这便如何是好?”这下就连史可法也是没了主意。 第306章 死到临头 此时在内阁值房。 高弘图脸色似铁,盯着窗外不语。 姜曰广和解学龙则恍如老僧入定,紧盯着自己的鼻尖。 “老爷。”高弘图的老仆入内禀道,“上朝的时辰到了。” “不急,再等等。”高弘图断然道,“半个时辰之后再来报时。” “是。”老仆恭应一声,退出门外。 姜曰广终于睁开了眼睛,小声说道:“高阁老,这样拖着终归也不是办法。” “是啊,不如先上朝吧。”解学龙道,“仆以为就算当廷表决,朝中的大多数官员都会选择支持我们,史可法、路振飞他们那撮人翻不了天。” “不成。”高弘图断然道,“此事容不得半点闪失。” 顿了顿,高弘图又道:“在诚意伯和魏国公还没有消息传到前,此事只能引而不发,否则就再没有半点转圜余地。” 高弘图的意思很简单,若是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就宁可把拥立新君的程序往后推,毕竟太子、定王都远在徐州,短时间内也是到不了南京。 连圣上都已经干掉了,他们还会在乎让太子又或者定王落水吗? 言而总之一句话,最终登上皇帝位的只能是永王,让太子和定王登基是绝无可能的,大明的权柄只能操在他们士大夫群体手中。 姜曰广皱眉说道:“可是也不能一直让大家等着吧?” “是啊。”解学龙也是附和道,“史可法和路振飞可都已经到了大殿。” “就让他们等着。”高弘图沉声说道,“值此家国激变、天下板荡之时,等上个把时辰又算得了什么?就让他们等着!” 姜曰广和解学龙只能无奈的坐回椅子。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之中悄然流逝。 终于,值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随即左春坊左中允刘正宗急匆匆进来,拱手一揖禀道:“恩师,还有二位阁老,诚意伯派人来报,他已经完全控制住操江提督署,新任应天巡抚兼操江提督金铉也被他派人诓入操江提督署中软禁起来。” 姜曰广急声问道:“城外三千铁骑呢?” “一直按兵不动。”刘正宗道,“看来传言应该是真的,这三千铁骑除非圣上亲至,否则就只有金铉拿着王命旗牌才能调动。” “好!”高弘图道,“如此就已经成了一半!” 三千铁骑调动不了,操江提督署的四千标兵又被刘孔昭所掌控,确实已成功一半。 姜曰广道:“现在就等魏国公那边的消息了,只要魏国公同意,我等就随时可以调动京营兵控制南宫,到时候就再没人敢反对拥立永王。” 武力胁迫,这个路数虽然老套,但是确实好用。 然而半个时辰之后,当老仆再次进来报时,都还没有等到魏国公徐弘基的回复。 姜曰广便担心的道:“高阁老,魏国公该不会跟史可法、路振飞他们搞到一块吧?这样的话局面就骑虎难下了。” 高弘图闻言也是一下蹙紧眉头。 姜曰广说骑虎难下是在给他们脸上贴金呢。 如果魏国公倒向了史可法那头,局面立刻就成了魏国公的两万京营兵对诚意伯刘孔昭的四千操江标兵。 关键四千操江标兵也不太稳当。 因为现在金铉才是正儿八经的操江提督。 诚意伯刘孔昭这个操江提督已经是过去。 就在这时,右春坊右中允李景廉终于进了直房。 “恩师。”李景廉喘息着说道,“魏国公已经去上朝了。” “什么?”高弘图、姜曰广还有解学龙的脸色瞬间垮下来,就是说魏国公徐弘基拒绝了他们的示好,决定支持史可法那边? 喘了口气,李景廉又道:“不过魏国公让我转告恩师,说京营听内阁的,只要内阁能够达成一致意见,京营就会坚决支持。” 听到这,高弘图三人脸色顿时阴转多云。 高弘图忍不住训道:“亦周,你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 “就是。”刘正宗也是没好气的说道,“你这口气喘的,差点没把我们憋死。” 高弘图却端起桌上带有硬幞头的梁冠郑重的戴在头上,然后对姜曰广、解学龙还有李景廉等人说道:“走,上朝!” …… 南京的操江提督署在定淮门外的江边。 操江提督署统管的是整个长江的江防,从安庆、池州直到下游松江府,近千里长江都是操江提督署的管区,但是正兵仅有四千人。 除了四千正兵,还有将近两百艘鸟船。 跟郑家的水师肯定是没法比,但也是一支不可忽视的水师。 诚意伯刘孔昭担任操江提督已经多年,整个提督署的副将、游击还有守备,甚至于把总以及哨长都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 若是没这底气,另一个时空的刘孔昭也没胆子抢拥立首功。 这个时空的刘孔昭也曾想拥立朱由崧,只是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崇祯扼杀,而且一度还吓得家门都不敢出,唯恐崇祯会找他算账。 不过现在,刘孔昭却是已经恢复了昔日威风。 圣上已经驾崩,整个大明已经无人能够制他! “来人,把金铉给我押上来。”刘孔昭大声说道。 当即便有两名标兵领命而去,很快将金铉押入行辕。 看到金铉昂然而立,刘孔昭心下就十分不快,骂道:“金铉,见了本督为何不跪?信不信本督砍了你的脑壳呀?” 金铉却是嘁的一声,一脸不屑的骂道:“凭你?也配!” 虽然只有短短四个字,却一下就把刘孔昭的怒火激起来。 真是太嚣张了,圣上都驾崩了,你们赴难九卿还牛什么牛? 不等刘孔昭说话,金铉又说道:“刘孔昭,本官奉劝你一句,此时悬崖勒马尚还能保住你一门老小,若是再执迷不悟,则恐大祸临头!” “金铉!”刘孔昭大怒道,“你还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都已经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威胁本督。” 金铉叹息道:“真是可怜,死到临头的人其实是你啊。” 说到这一顿,金铉又说道:“刘孔昭啊刘孔昭,你还真就以为本官会蠢到看不出王之仁是受了你的指使?你还真以为本官会蠢到自投罗网?” “金铉,你别吓唬我,本督可不是被人吓大的。” 刘孔昭冷哼一声又道:“连你都沦为了本督的阶下囚,至于你手下的那三千骑兵,恐怕是谁都调不动吧?哈哈哈。” “真是可怜。”金铉摇头道。 “那三千铁骑只怕是已经杀过来了。” “你究竟在胡说什么啊?”刘孔昭又是生气又是心惊。 因为他隐约感觉到,金铉好像真不是威胁,而是认真的。 就在这时,刘孔昭耳畔忽然听到隐隐的轰隆声,听着像是雷声。 金铉便摇了摇头说:“刘孔昭,你完了,现在你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看着金铉煞有介事的跟他说话,刘孔昭心下顿时咯顿一声,不是吧,难道说帝党还从徐州调来了其他人马不成? 可问题是,圣上都已经驾崩了。 帝党难道不应该瞬间分崩离析? 正思忖间,太平游击王之仁急匆匆的跑进行辕。 “刘军门,不好了!”王之仁一副见鬼了的表情,惶然道,“圣上到了!” “慌什么?”刘孔昭一下子还没有听清楚王之仁在说什么,冷然说道,“只要有本督在这里,这天就塌不下来,对了,你刚才说谁到了?” “圣圣圣,圣圣上。”王之仁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你说啥?”刘孔昭这下子听清楚了,当即惊得险些一屁股跌坐在地,“王之仁,入娘贼你胡说啥呢?圣上都已经……” “朕都已经驾崩了,是吧?”一个冷冽的声音响起。 随即一个头戴凤翅盔、身披山文甲的武将便大步走进来。 看清楚这个武将的长相之后,刘孔昭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圣上,臣臣,臣……”刘孔昭对着崇祯连连叩头,心下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念头。 事实上,刘孔昭也已经没有半点反抗的机会,因为他在操江提督署官兵心目当中的威望再高,也绝无可能高过皇帝。 何况刘孔昭在操江提督署官兵心中的威望并不算高。 一句话,吃空饷、喝兵血这种事情刘孔昭也没少干。 所以除了被刘孔昭提拔起来的副将、游击或者把总、哨长之类的除外,其余的三千多官兵根本就不会听他的。 既便是那些副将、游击、把总、哨长也是不可能跟着他造反。 所以崇祯一出现,操江提督署下的官兵立刻就跪了,一丝反抗都没有。 当然了,需要说明的是,就算反抗也没用,八百夷丁、一千多全副武装的勤王士子还有金铉麾下的三千骑兵就在提督署外。 别人调不动这三千铁骑,崇祯当然调得动。 也是到了这时候,刘孔昭才勐然反应过来,这就是一个陷阱。 刘孔昭忽然觉得很可笑,就高弘图、姜曰广他们这么点斤量,居然也敢妄想跟圣上掰手腕子,更为可笑的是,他居然信了他们的忽悠。 第307章 想学董卓 将近辰时,大殿上的文官武将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 朱慈炤也是等得不耐烦,正要让何志孔派人去催时, 高弘图、姜曰广、解学龙三位阁老终于带着吕大器、左光先、张有誉、刘正宗及李景廉等心腹缓步步入大殿。 到此为止,东林党全怖分裂成两个敌对阵营。 以史可法、刘宗周为首的十几个东林党官员,已经正式脱离了东林党。 尽管史可法他们还不肯承认,但是另一派东林党甚至于连中立派官员,都已经视他们为帝党的一员了。 而剩下的以高弘图、姜曰广以及解学龙为首的这一派仍被视为东林党。 这一派的官员足有好几百个,且占据了六部五寺二院一府的要害位置,对于朝堂的把控堪称滴水不漏。 “诸位,昨晚上发生大事了!” 高弘图一走进大殿就喧宾夺主。 按理说,高弘图应该请史可法这个真正的内阁首辅来主持这次大朝会,但是他直接装没看到史可法,尽管两人就隔了半步。 当然了,这么做程序上没问题,代理首辅也是首辅,有资格主持朝会。 反而史可法已经自我罢职在家,现在未经圣上三请四请就自己跑回来,就不免显得有些厚脸皮,难免被人背后说恋栈不去。 史可法见此顿时被气得脸色发青。 不过良好的涵养还是让他保持了克制。 高弘图向着扬州方向遥遥的揖了一揖,痛哭失声道:“圣上在扬州运河码头遇刺,已经龙驭宾天了!” “圣上!” “万岁爷!” 大殿上瞬间跪倒一片。 文武百官内侍大汉将军无不痛哭出声。 史可法、路振飞还有孟兆祥他们虽然心中仍旧存疑,总觉得圣上没那么容易宾天,可是在这种时候也只能跟着跪在殿上放声恸哭。 既便圣上还没有真的宾天,只是遇刺也值得他们哭。 朱慈炤也是哭得眼泪涟涟,最后是被两个小太监搀扶着坐回御座。 高弘图干嚎了几声,又道:“圣上御极凡十八年,早年施政虽多有失当,然而自煤山悟道之后,诚然圣君之姿。” “率九卿自京师溃围而出,又转辗万里成功南归,真堪称用兵如神。” “设内务府市易所,发行债券以充抵饷银,又亲率边军于徐州两败建奴,巩固我江南半壁河山,其文治武功纵然太祖、成祖再世亦不过如此。” 还可以,高弘图总算还是肯定了一下崇祯的功绩,而没有全盘否定。 顿了顿,高弘图又道:“正当满朝文武以及江南亿兆黎庶跷首企盼圣上能够引领大明驱逐建奴、平定流贼,开创万邦来朝之盛世之时,不意圣上竟在扬州遇刺且不幸崩殂,闻此噩耗臣等真痛彻心肺,痛哉!哀哉!” 文武百官又是一顿捶胸顿足加恸哭。 这其中,又以左佥都御史左光先哭得最为大声。 “圣上!圣上!圣上哪!”左光先一边哭一边还拿自己脑袋往地砖上撞,“臣骂你非为搏名,实为劝谏君上!实是为了我大明朝江山永固哪!今骤闻噩耗,老臣真痛彻肺腑,圣上不在,臣亦不愿独活,今日便随圣驾去矣!” 说完左光先就纵身跳起,照着柱子一头撞上去。 旁边几个御史见状便赶紧伸手去拉,费好大力气才终于拉住。 “左大人节哀。”高弘图叹息了一声,又接着说道,“若非肩负家国重任,老臣其实也很想追随先帝于泉下。” “望阁老珍重。”众官员便纷纷劝谏。 高弘图摆摆手,又说道:“天不可一日无日,国不可一日无君,圣上已然龙驭宾天,我等身为臣子,当务之急就是迎立新君、安定朝局。” “高弘图!”史可法再也忍不下去,嗔目喝道,“圣上虽然遇刺,然而是否已经龙驭宾天仍是未知之数,未经最终核实便断言圣上已经龙驭宾天,身为臣子你难道就不觉亏心吗?此时便议立新君你难道就不觉操之过急吗?” 其实史可法也觉得崇祯活下来的机会很渺茫。 整艘御船都被水底雷给炸碎了,人如何得活? 但既便圣上真的已经龙驭宾天,可作为臣子,你总得派人核实一下吧?然后总要安排个人彻查此桉吧?这也算是对圣上的最起码的尊重。 可你现在什么都不做,就急吼吼的要立新君,吃相真是太难看。 你这么做,真是连身为臣子的体面也不要了,你是想学董卓吗? 听到史可法的这番话,高弘图脸色便垮下来,心说这可是你自找的。 当下高弘图一使眼色,户部尚书张有誉便出班讥讽道:“史阁老,你不是自我罢职在家了吗?先帝何时下的旨意请你复出?” 顿了顿,又不无揶揄的接着说道:“呀,史阁老该不会是想要收回成命吧?这么做可有违宰辅体面,我们大明朝可从来没出现过自我罢职之后又自行复位的内阁辅弼,史阁老该不会是想要开了这个先河吧?” 大殿上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 张有誉这话,几乎就是当面打脸。 史可法气得浑身发抖、手脚冰冷。 好半晌,史可法才道:“老夫的确已罢职在家,此番也不是以首辅身份参与朝会,而只是致仕官员,大司徒不会认为老夫不配站在这里吧?” “史阁老言重了。”张有誉哂然道,“致仕的首辅也是文官班首。” “承认老夫是致仕首辅便好。”史可法闷哼一声,又问高弘图道,“高阁老,你还没有回答老夫的几个问题呢。” “史阁老,圣上龙驭宾天之事,已经由扬州府进行再三核实过了。”高弘图说道,“否则本阁部岂敢妄言圣上已然龙驭宾天?” “已经再三核实过了?”史可法闻言便一愣。 通政使刘士祯出班道:“回禀史阁老,通政使司已然收到扬州府最新发来的公文,俱言圣上乘坐之御船已然尽碎,一应人员已难以分辨。” 言下之意,就是御船上的所有人都已经被炸得稀碎。 听到这话,殿中文武百姓又是一通捶胸顿足:“圣上,圣上哪!” 史可法等几个帝党官员也是怅然若失,这么说来圣上真驾崩了? 孟兆祥、吴麟征、吴甘来还有陈良谟等四人尤其感到无法接受,好几十万流贼大军包围京师那样的必杀之局,圣上带他们闯出来,四十万建奴大军围徐州,圣上也挺过来了,最后却居然在扬州这个小阴沟里翻了船?这太荒唐了。 可是残酷的事实摆在他们面前,由不得他们不相信。 高弘图接着说道:“为了不给建奴以及流贼可趁之机,为了大明朝的江山永固计,本阁部以为当立永王为帝!” “臣附议。”姜曰广出班附和道。 紧接着张有誉、吕大器等东林党官员也纷纷出班附和道:“臣等亦附议。” 转眼之间,大殿上的文官武将就跪倒了一大半,只剩下史可法、孟兆祥、吴麟征等几十个文官武将孤伶伶站着。 站着的武将中间有魏国公徐弘基。 让人颇感意外的是,吏部左侍郎范中杰也站着没有跪。 而更让人意外的是,位列四辅的解学龙居然也还站着。 看到这幕,高弘图的脸色瞬间垮下来,这个没想到啊。 徐弘基并没有立刻表态,这个早在高弘图的意料之中。 因为徐弘基早就说过了,他哪个党都不站,只站内阁,只要内阁的意见达成一致,他就会坚决的支持。 所以这场对决其实是内阁辅臣之间的对决。 高弘图加上姜曰广、解学龙,那就是三票,就算史可法厚着脸皮回来,加路振飞也只有两票,局面就是三对二,基本上就是稳操胜券。 然而事到临头,解学龙却突然之间反水了? “解阁老?”高弘图目光看向解学龙,眼神中流露出极其复杂的神色。 “高阁老。”解学龙朝高弘图浅浅一揖,又起身说道,“仆也以为国不可一日无君,圣上既然龙驭宾天,自然要迎立新君,然而我大明朝早就立有储君,圣上驾崩,自然就该由储君即位,敢问高阁老,为何要舍太子而立永王?” 高弘图皱眉道:“太子远在徐州,急切难至。” “那便等几天又如何?”解学龙冷哼一声道,“仆不相信流贼和建奴能这么快得知确切消息并且兴兵犯境,就这么几天功夫,只怕是密信都来不及送到西安又或者北京,更遑论确定真伪并调动大军来犯我边境。” “不行。”高弘图断然说道,“当此非常之时,国君之位绝不可有一日之虚悬。” 路振飞大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此话仆亦是赞成,高阁老若是担心国君之位虚悬太久,则可以八百里加急告之徐州,请太子在徐州即皇帝位,然后回南京主持大局,此也好过越过太子以及定王,立永王为帝。” “不错。”解学龙说道,“完全可以请太子在徐州即位。” “下官等附议。”范中杰等几十个文官武将也纷纷附和。 第308章 大型斗殴现场 定淮门外,操江提督署。 崇祯正在逐一翻阅操江提督署历年来积攒的账本,旁边则毕恭毕敬的站着诚意伯刘孔昭外加两个书吏。 “不错嘛,账目做得滴水不漏。” 崇祯一边翻阅账本一边赞许道:“朕几乎看不出哪里做过手脚。” 两个书吏有心想要否认,可是嘴巴张开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因为崇祯只是随意的坐在那里,身上就有一种摄人的气势不自觉的流露出来,震摄得两人不敢乱说话。 不必讳言,此时的崇祯, 一举一动都能让侍驾的官员胆战心惊。 当然了,前提是那些心怀鬼胎的官员。 如郑森、黄宗羲等勤王士子就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刘孔昭的心里就更是十五个吊桥打水,七上八下。 操江提督署的账目有没有问题,他比谁都更清楚,能没问题吗?太有问题了!或者说就没有一年的账目是真正没有问题的。 “诚意伯。”崇祯忽然笑着说道,“这些年积攒下了不少家资吧?” “呃,啊?”刘孔昭急忙否认道,“回禀圣上,臣这些年拿的朝廷俸禄也就勉强够府上开支而已,是以并未积攒下多少家资。” “不对吧。”崇祯笑了笑,又说道,“市易所的账上可有你的八十万两足色银,别以为借了你远房族叔还有妻兄的名义,朕就被你蒙在鼓里。” “禀圣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刘孔昭又是噗通一声跪地上,惶然说道,“那八十万两银子中的五十万两乃是族里的公产,剩下三十万两是我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嫁妆,此八十万两实与臣没有半点干系,圣上明鉴哪。” “诚意伯你慌什么?朕就是问问,又不会抢你的。”崇祯哂然道,“你还真以为朕会看上你这仨瓜俩枣?区区八十万两,呵呵。” “是是是。”刘孔昭连忙狂拍马屁,“圣上富有四海,坐拥九洲,自然不会在乎这区区八十万两足色银。” 正说话间,金铉大步进来。 金铉也跟崇祯一样,戴着凤翅盔,披着山文甲。 只不过金铉的山文甲是玄黑色的,胸口的护心镜也要比崇祯的那口小一号。 “圣上。”金铉拱手一揖道,“马上就到午时了,是不是应该动身去南宫了?” “不急,去得早了看不到这出好戏的高潮部分。”崇祯哂然说道,“还是让他们接着再唱一个时辰吧,我们等己时再过去。” “可是,会不会走露风声呢?”金铉担心的道。 “毕竟,圣上已经把臣麾下的三千精骑调过来,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被东林党安插的眼线发现。” “噢对,这倒是朕欠考虑了。” 崇祯点点头,又说道:“不过,也没什么大问题。” 说到这一顿,崇祯又对刘孔昭说道:“诚意伯,有劳你派一个心腹去告诉高弘图、姜曰广他们,就说金铉的三千铁骑已经被你诓来操江提督署并解除武装。” “臣,领旨。”刘孔昭长长的一揖,当即便将一个家丁召进行辕。 稍顷,这个家丁便带着刘孔昭写好的密信离开,崇祯也没有阻拦。 到了这时候,崇祯绝不相信刘孔昭还能有胆子给东林党通风报信。 崇祯又吩咐金铉道:“金卿,你让骑兵营的将士都下马并卸甲休息,再从操江提督署调一旅标兵过去,守住骑兵营四周。” “臣领旨。”金铉领了旨意离开。 崇祯抬起头看了看行辕外的天色,又笑着说道:“诚意伯,这都快到午膳时间了,你就没有想过请朕在你的行辕吃一顿便饭?” “请请请,马上请。”刘孔昭慌忙道。 “臣这便让人安排,这便去安排午膳。” 目送着刘孔昭离开,崇祯也陷入到沉思。 关于东林党的处理,已然没有任何悬念。 但凡只要牵涉进了弑君桉的官员,一律杀无赦。 但是对于像诚意伯、魏国公这样的勋贵,应该如何处置,崇祯还没有最终下决心,最解气的做法当然是杀杀杀。 杀人最是简单不过,不光能解恨,还可以敛财。 将魏国公、诚意伯等留在南京的勋贵一网打尽,七千万两估计没那么多,但是三千万两肯定只多不少。 但问题是,这么做的副作用太大。 杀魏国公、诚意伯的确是很解气,但也难免会让郑芝龙、黄得功、左梦庚甚至于兀把炭他们感到畏惧,甚至也会在勤王士子心目中留个苟待功臣的恶劣印象,要是这样的话,今后恐怕就再不会有人真心给皇家卖命了。 伤脑筋啊。 …… 感到伤脑筋的不止崇祯,还有高弘图。 因为此时南宫的金銮殿已经演变成了一个大型斗殴现场,数以百计的低阶文官还有武将已经打成一团,不少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 最惨的一个御史甚至牙齿都被打掉六颗。 按理来说,这样的斗殴应该是东林党占据绝对上风才对。 然而并不是,东林党非但没有占到上风,甚至逐渐落入到了下风,因为那些原本中立的低阶文官和武将已经站到了拥立太子的这边。 说起来,中立派的官员对东林党官员其实也是一肚子火。 因为六部五寺二院一府的事权都被东林党的官员给夺走,且东林党的这些官员占有欲一个比一个强,中立派的官员就连汤都喝不上,这谁能受得了? 所以借着这次拥立新君的机会,中立派的官员就集体暴走。 当然了,还有个因素不能不提,那就是市易所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站到太子这边的这些官员之中,有不少是直接或者通过亲属间接从市易所的债券买卖中赚到了钱的,所以就对东林党的做法很愤怒。 真要是让东林党控制了市易所,他们上哪赚银子? 双方官员大打出手,金銮殿都成了大型斗殴现场。 高弘图、史可法都是出面制止,但是根本就没人听他们的。 最后还是魏国公徐弘基果断调来京营兵,才终于制止了这场斗殴。 这时候,已经有好几个身体孱弱的官员被打得昏死在殿上,朱慈炤便赶紧命人召来了御医当殿医治,所幸并没有生命危险。 到了这,这场大朝会已经没办法再继续。 高弘图当即决定散朝回衙用膳,等己时之后的午朝再定议。 一散朝,高弘图、姜曰广就带着十几个心腹回到自己的内阁直房,并且让高福守住了直房的大门口。 “恩师,解阁老突然翻脸变卦,还有这么多官员突然与我们作对,此事非同寻常,学生以为其中必定有缘由。”李景廉说道。 “亦周,那你认为会是什么缘由?”高弘图肃然问道。 李景廉沉声说道:“会不会是操江提督署那边出了变故?” “操江提督署?”姜曰广皱眉道,“那边有诚意伯坐镇,能出什么变故?” 李景廉沉声道:“姜阁老,你莫非已经忘了,马鸣騄下狱之后,当大司徒提议由户部接管内务府时,朝中发生了何事?” “圣上的密诏?!”姜曰广不由得吃了一惊。 “赴难九卿若真有圣上留下的密诏,还真有可能调动三千铁骑,这样的话就算是有诚意伯坐镇操江提督署,也是没用。” “这不可能吧?”袁彭年瞠目结舌的道,“圣上既没回过南京,更不可能预料到会有今天这等局面,又怎么可能事先为此留下密诏?” 李景廉沉声道:“圣上当然不可能预料到今天这等局面,他若是真有此等未卜先知之本领,也就不会在扬州遇刺崩殂。” 顿了顿,又道:“但是以圣上之心性,事先给赴难九卿留下一道危急时刻可以调兵的密诏却是完全有可能。” 正说间,高福急匆匆进来。 “老爷。”高福低声禀报道,“刚才有人送来了一封密信,说是原本驻扎在清凉门外莫愁湖畔的那三千铁骑,已经杀奔操江提督署去了。” “这便是了。”李景廉跺脚道,“果然让学生不幸言中矣。” 这下连高弘图也是有些慌了神,急忙问道:“亦周,这下便如何是好?” 李景廉眼中掠过一抹狠厉之色,沉声说道:“恩师,事到如今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请魏国公立即出动京营控制南京全城!” “待京营兵控制南京全城之后,再行午朝。” “届时恩师就直接在朝会上逼京中的文臣武将表态。” “若是拥立永王也就罢了,若是再敢妄言拥立太子或定王……” 说到这一顿,李景廉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森然道:“杀无赦!” 听到李景廉这话,包括高弘图在内,在场所有人都是神情一凛。 因为若是照李景廉说的这么个搞法,则今日午朝恐怕就要血流成河,少说也得有上百个文官武将会被砍了头。 便是当年董卓拥立汉献帝时也没有杀过这么多人哪。 当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高弘图头上,这个决定只能高弘图来下。 高弘图犹豫许久,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这个骂名就由仆来背负吧,为了大明朝的江山永固,为了士大夫共治的理念,仆又何惜身后之骂名?” 当下高弘图便径直出了直房,去都督署找寻魏国公。 …… 魏国公徐弘基在五军都督府的行辕内也是如坐针毡。 徐弘基的弟弟徐耀基,还有长子徐胤爵、侄子徐仁爵此时也都在场。 “兄长,你就不要再犹豫了。”徐耀基道,“无论是支持永王即位还是支持太子即位,必须得拿出一个章程来,不能再模棱两可下去了。” “是啊,父亲。”徐胤爵也道,“不然就会两边得罪。” “我又何尝不想早些下决断。”徐弘基没好气的说道,“可是你们说,我该拥立哪个?永王还是太子?” 徐仁爵道:“东林党已经控制了南京的大局,自然是拥立永王即位了。” “不行的。”徐弘基摇摇头说,“也就是高弘图他们这些书生一门心思想着拥立永王,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一旦拥立永王将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什么?”徐仁爵问道,“太子会起兵?” “对,太子肯定会起兵。”徐弘基道,“你们别忘了,徐州有三十镇边军,淮安府还有二十万乡勇,他们都听太子的。” “那怕他做甚。”徐耀基不以为然道,“等太子整顿好兵马,再南下淮扬,东林党早已经整顿好了南京政局,到时候就可以调湖广、江西甚至于广西的狼兵前来勤王,还有福建的郑芝龙郑家,也未必会帮太子。” “对。”徐仁爵说道,“如果没有水师,太子的军队根本连长江都过不来。” 徐耀基又接着说道:“到时候前有大江,后无粮草,太子大军很快就会不战自溃,大明江山从此就是永王的了。” 好嘛,徐耀基和徐仁爵父子压根就没想过这么做大明会亡国。 徐弘基有些心动了,然而还是有些犹豫:“可是,真要是让东林党掌控朝中大局,咱们徐家再想从市易所赚钱就难了,那些文官吃相可难看。” 徐耀基道:“那就跟他们说,我们徐家要占市易所一半的股份。” 兄弟子侄正商议间,管家忽然进来禀报:“老爷,高阁老来访。” “大哥,高阁老一定是来问你的意见的。”徐耀基道,“你可不能再犹豫不决了呀,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要是得罪了东林党,我们徐家在南京可就寸步难行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暂且回避一下。”徐弘基打发走徐耀基他们几个,又让管家把高弘图请进来。 “魏国公!”高弘图一走进门就开门见山的说道,“老夫需要京营维持朝局,所以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出来吧。” 都已经到了这时候,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因为无论是高弘图或者东林党都非常清楚,只有利益最有说服力。 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是不足以让魏国公徐弘基押上全部筹码的。 【注:别骂我断章狗,真就是写到了这儿,总得有个唱戏的过程】 第309章 摊牌了 徐弘基便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欲望。 当下说道:“高阁老,你也是知道的,我们徐家人口众多,所以各项开支也就大,光靠朝廷的那么点儿俸禄实在是难以维持生活。” 高弘图道:“魏国公,有话就请直说吧。” “好,本公就直说了。”徐弘基沉声道,“我徐家想要市易所以及大明皇家银号一半的股份,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徐弘基比他弟弟徐耀基还要贪婪。 徐耀基只是想要市易所一半的股份。 徐弘基却还想要大明皇家银号一半股份。 “你说什么?”高弘图的脸色一下就垮下来。 这就过分了,你一个徐家就要分走大明皇家银号以及市易所一半股份,剩下的那点利益让我们怎么分配? 徐弘基其实也是有些心虚。 看到高弘图的脸色板下来,当即改口道:“高阁老若是觉得太多,那就适当减一些,但是不能少于四成,四成是底线!” “最多一成!”高弘图黑着脸道,“多一点都不行。” “什么?一成?!”徐弘基怒道,“高阁老,你这是打发叫化子呢?” “魏国公,老夫劝你不要太贪心。”高弘图沉声道,“大明皇家银号和市易所的一成股份值多少两银子,你心里比老夫更清楚。” 到了这会,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大明皇家银号以及市易所的价值。 保守估计,这两个机构的价值加起来都超过两亿两,一成股份那就是两千万两银子,这可是一笔巨款,顶得上大明一年岁入! 【注:春秋时期就有亿这个单位】 徐弘基对于这一点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干笑两声,徐弘基又说道:“那就三成,不能再少了。” “三成绝无可能!”高弘图黑着脸说道,“最多一成半!” 徐弘基原本还想要还价两成,就在这时,徐耀基匆匆进来附着徐弘基耳朵低语几句,徐弘基顿时就变了脸色。 当下徐弘基说道:“那就按高阁老的意思,一成半股份!” 高弘图心下纳闷徐耀基跟徐弘基说了什么,但是料想徐弘基不可能告诉他也就没问。 于是高弘图说道:“既然如此,请魏国公尽快调动京营兵控制南京内城的各座城门,再调一旅京营兵前来南宫,稳定朝局。” 徐弘基道:“高阁老放心,南京内城各城门早在京营兵控制之下,另外本公早就调了一旅京营在贡院,只需一声令下便可以开来南宫。” “那就请魏国公尽快调兵。”高弘图说完离开。 高弘图前脚刚离开,徐胤爵和徐仁爵后脚就跟来。 兄弟子侄四人都为徐家获得的惊天巨利而弹冠相庆。 不必怀疑,今日之后徐家就将成为大明朝第一豪门。 而另一边,已经回到内阁直房的高弘图却在跺脚懊恼。 因为高弘图刚刚回到内阁,就接到了一个消息,说刘孔昭已经成功的解除了金铉麾下三千铁骑的武装,现在就算魏国公徐弘基倒向太子党,东林党也是不惧! 因为魏国公徐弘基的两万京营就是银样蜡枪头,根本打不过操江镇。 “真该死!”高弘图恨声道,“诚意伯也真是的,为何不早些送信过来。” 李景廉道:“恩师,此事其实无妨的,一切还是等到新君登基之后再说吧。” 李景廉的言外之意,就是说空口无凭,只要新君登基,朝中的大局稳定了,高弘图就完全可以不认账,到时候魏国公也拿他没辙。 “嗯,亦周说得对。”高弘图对李景廉越发欣赏。 稍稍一顿,又说道:“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是让诚意伯也抽调一旅操江兵前来南宫震慑朝局。” “理该如此。” 姜曰广等也是赞成。 他们还是有些信不过徐弘基。 当下高弘图便派人去操江提督署调兵。 己初时分,料想刘孔昭已经得到消息,高弘图、姜曰广便又带着张有誉、吕大器等一众东林党官员直奔南宫金銮殿而来。 这是准备要跟太子党摊牌了。 …… 操江提督署。 更确切的消息已经从扬州传到了南京。 而且来报信的是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 “行刺圣驾的是操江提督署辖下的松江游击杜宏域。” “只不过,杜宏域并没有动用麾下的操江标兵,而是花重金雇的海寇。” 李若琏话音刚落,刘孔昭便紧接着说道:“圣上,杜宏域此人原本是松江外海的一介海寇,常年以劫掠过往商船为生,直到两年前才被臣招揽纳入操江提督署帐下,并受领松江游击,这之后就再也没有作过恶。” “反而是剿灭了不少的海寇。” “大海寇顾三麻子都在他手下吃过大亏。” 稍稍一顿,刘孔昭又说道:“此人还算得上是一员悍将。” 崇祯笑了笑,突然就问道:“上次在丹徒附近江面冒充操江水师劫掠詹家商队的就是杜宏域找的海寇吧?” “嘎?”刘孔昭便傻在那里。 崇祯又问道:“还有跟詹仰之和马鸣騄‘勾结’的那股海寇,就是杜宏域从松江外海抓回来的吧?那些是顾三麻子的人,没说错吧?” “这,圣上,臣……”刘孔昭冷汗都被吓出来。 崇祯又说道:“不过朕也知道,这些跟你没有关系。” “吾皇圣明!”刘孔昭险些哇的哭出声,圣上你吓死臣了。 另一边的李若琏又说道:“杜宏域此人极贪财,曾经找各家钱庄借入大量高利息的印子钱用来囤积债券,却赶上债券价格雪崩,赔个精光,各家钱庄屡次催债而不可得,便花钱雇佣打行强行逼债,以致杜宏域家破人亡,合家数十口最后只剩一老母以及一幼子。” “这就说得过去了,难怪不惜动用那么多颗水底雷来炸朕。”崇祯点点头又道,“这个杜宏域抓住了吗?” “抓住了。”李若琏点点头,随即又道,“但又咬舌自尽了。” “自尽了?看来还有点手腕。”崇祯点点头,又道,“不过弑君这么大事,他们不可能不留下一点痕迹,你给朕放开手查,务将弑君桉一查到底!” “臣领旨。”李若琏肃然应诺,锦衣卫等这句话已经很久了。 一查到底,意思就是说但凡涉及到了弑君桉,连太子他们都能抓。 但是很快,崇祯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仅限弑君一桉!不得无限扩大!” 对锦衣卫这个特务机构,崇祯还是很警惕的,这个特务机关虽然很好用,但是负面作用也是不可估量,总的来得弊大于利,早晚得裁撤。 特务政治,始终都上不了台面,也难成大事。 李若琏刚退下,金铉便又提熘着一个老者进来。 看到端坐在行辕中的崇祯,那老者瞬间呆若木鸡。 “圣上,此人乃内阁次辅高弘图之老仆。”金铉禀报道,“奉高弘图之命,前来操江提督署调操江兵前往南宫维持朝局。” “看来,这出戏马上就要进入高潮阶段。” 崇祯说完起身,一挥手说:“走,看戏去。” …… 此时在南宫的金銮大殿上,双方已经摊牌了。 “高弘图!”史可法气得须发皆张,厉声叱道,“难不成你真的想学董卓,以人臣之位却擅行废立之事?” “史阁老此言谬矣。”高弘图说道。 “先帝薨,我等在诸皇子中择其一承继大宝,何来废立之说?” 路振飞勃然大怒道:“先帝尚在时便立有太子,而今先帝即梦,自当拥立太子继位,高阁老却为了一己之私改立永王,此举与废立又何异?” “住口!”高弘图也是大怒道,“老夫已经与尔等说过许多遍了,先帝虽然立有太子,然而太子与定王远在徐州,而我大明却不可一日无君,因而不得已才拥立永王,再说永王也是先帝之嫡子,继承大位又有何不可?” 孟兆祥也是大怒道:“高阁老此举实乃大逆不道,国法难容,礼法亦难容!” “老夫此举乃是为了我大明江山永固,耿耿此心,天日可鉴!”高弘图对着殿外青天拱手一揖又道,“奉劝诸位,休要自误!” “高弘图你想做甚?”史可法痛心疾首的斥道,“难不成你还想杀人不成?” “为了大明江山计,为了宗庙社稷计,老夫又何惜背负骂名?”高弘图神情冷下来,目光扫过殿下站着的官员,又说道,“若是再有人反对……” “高弘图!”路振飞厉声喝道,“你就不怕遗臭万年吗?” “路振飞,功过是非不是由你来评说。”高弘图肃然道,“老夫今日之所作所为,将来的史书自有评价。” 说此一顿,高弘图又一挥手道:“来人!” 话音刚落,一大群京营兵便挎着腰刀、端着长矛蜂拥进了金銮殿。 解学龙见此也是厉声喝斥道:“高弘图,看来你还真是要学董卓啊!” “老夫说了,为了大明江山永固又何惜个人毁誉。”高弘图顿了顿,又厉声道,“老夫现在再问你们一遍,是支持永王继位还是支持太子继位?” 第310章 好大的官威 刷的一下,众官员的目光便齐刷刷的看向文官班首。 解学龙便不着痕迹的后退了半步,站到史可法身后。 史可法则是上前一步,昂然说道:“无论是依照皇明祖训,还是按照儒家礼法,都是当立太子为新君,断无拥立永王之道理!” “史可法!”高弘图眼神瞬间变阴冷。 “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你这么坚持将导致什么后果?” “老夫只知道废长立幼乃取乱之道!”史可法冷然道,“当年我东林党之先贤不惜梃杖加身也要誓死与圣上争国本,不也正是因为反对废长立幼。” “当年争国本当然没错。”高弘图道,“但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万历朝时,我大明之江山还算稳固,然而现在却是流贼与建奴并立,江山随时都有倒悬之危,因而断不可循规蹈矩、墨守成规。” 史可法冷哼一声又说道:“说到倒悬之危,高阁老此举才是真的有可能导致我大明江山倾覆、百姓倒悬,古往今来,那么多因为废长立幼而导致的血淋淋的教训,难道还不足以让高阁老为之警惕?” “来人,将史阁老请出去!” 高弘图知道说不过史可法,就只能将他赶走。 杀史可法肯定是不能杀的,这个先例不能开。 高弘图今天若杀了史可法,焉知他日接替他掌权的下一任首辅会不会也杀了他?这个规矩一旦破掉,文官的体面也就荡然无存了。 当即便有两个京营兵上前,试图架起史可法。 “撒手!”史可法喝退那两个京营兵,冷然道,“老夫自己有腿。” 走到大殿的门口,史可法又回头对高弘图说道:“高弘图你好自为之吧,莫要让两宋以来文官士大夫的体面一朝尽丧!” 史可法说的是自两宋以降,文官群体中就基本没再出现像曹操、王莽、霍光以及宇文泰这样的权臣,但是高弘图今天的所作所为,却很有可能导致大明朝再次出现类似的权臣,那么几百年来无数儒家先辈的努力就白费了。 说白了,儒家先辈们其实也一直在努力的想要摆脱王朝周期率。 像朱熹、周敦颐、程颐、程颢等先哲,一直都在努力做一件事,试图从法理上确立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的正当性,从而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垂拱而治,然后通过文臣压制武将,实现汉家王朝社稷的长治久安。 这样的努力还是有效果的。 至少有明一朝就没出现过真正的权臣。 两宋也是到了宋元鼎革、天下大乱之时才出现权臣。 史可法是在警告高弘图,不要开滥杀不同政见大臣的先河,不要当权臣,否则这个先例一开,后面就再也收不住了。 “此事就不劳史阁老费心。” 目送史可法走出大殿,高弘图又问道:“还有何人反对?” “仆反对!”解学龙毫不犹豫出列道,“有太子在,断无立永王之道理,高阁老是不是也要逐仆出朝?” 高弘图一下蹙紧眉头。 因为对史可法可以依照致仕官员对待,直接把他请出朝堂。 但是对解学龙就不行,解学龙是现任内阁大学士,是四辅!而且他这个四辅还是经过廷推产生的,甚至连皇帝都不能无故赶他走。 否则,他就真成了史可法口中的权臣。 但是很快,高弘图就又想到了韩侂胃、史弥远、贾似道及陆秀夫等人。 当下之大明与衣冠南渡之后的大宋何其之相似?为了大明之江山永固,他便学贾似道等四人又当如何? 当权臣也不是不可以。 这千秋骂名就由我高弘图来背负好了。 好吧,最主要还是高弘图对解学龙的背刺一直都耿耿于怀。 当下高弘图眼神冷下来,冷森森说道:“解学龙,你这首鼠两端、阳奉阴违的小人,仆还没找你算账,你自己倒先跳出来,是欺我高弘图不敢杀人乎?” 解学龙把脖子一抻说道:“首级在此,高阁老尽管拿去便是。” “解学龙,这可是你自找的。”高弘图厉声喝道,“与我拿下!” 然而,守在大殿两侧以及殿前廊下的京营兵却是毫无反应,跟没听到似的。 “嗯?”高弘图眉头一皱,嗔目喝道,“京营何在?速将解学龙此贼拿下!” 立于武官班首的徐弘基也觉得没面子,冲带队一个武将喝斥道:“王廷左,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没听见高阁老的吩咐?” 王廷左面露苦色,问道:“公爷,真要拿下解阁老?这可是当朝之阁老啊。” “废话。”徐弘基没好气道,“史阁老已经致仕,高阁老便是当今首辅,你是听首辅的还是听四辅?赶紧将解学龙拿下!” 王廷左无奈,只能带着京营兵走上前。 然而京营兵才刚刚近身,解学龙便大喝一声道:“谁敢动手?” 王廷左和身后的京营兵便不敢动,大明武官从骨子里畏惧文官。 “把刀给我!”礼科都给事中袁彭年便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将王廷左腰间的腰刀抽出来,然后挺着腰刀逼近解学龙。 这是要学吕布当殿诛杀大臣了。 但是解学龙也是有门生在朝为官。 当下好几个门生堵在解学龙跟前,厉声喝斥道:“袁彭年,汝意欲何为?” “若再有言当立太子者,杀无赦!”袁彭年狠厉的目光扫过解学龙脸上,又接着扫过大殿上的文官武将,警告之色溢于言表。 有不少官员顿时就缩了,保命要紧。 但是孟兆祥、吴麟征、吴甘来、陈良谟等官员却夷无所惧。 当初数十万流贼围城他们尚且不惧,又岂惧你区区给事中? 吏部左侍郎范中杰也上前一步,比了比自己脖子说:“来,袁给事中,本官项上人头在此,请速速取走。” “范中杰,你好不识抬举!” 袁彭年厉声喝道:“当初力排众议推举你出任吏部左侍郎的乃是高阁老,你这是想要恩将仇报吗?俺?” “笑话。”范中杰冷然道,“本官食的是大明的俸禄,当的是大明的官,而非他高家的吏部左侍郎,高阁老有什么权力将大明朝的侍郎私相授受?” “你?!”袁彭年便脚下一拐走到了范中杰跟前,“范中杰,你别逼我!” 范中杰冷然说道:“袁给事中休要再多言,只管动手取走本官首级便是!” “真当我不敢杀你吗?”袁彭年说着真就扬起了腰刀,作势要往范中杰身上砍。 大殿上顿时响起一片惊呼,高弘图却是面沉似水,从始至终没有制止袁彭年的意思,因为他已经看出来,今天不杀几个人震慑百官是不行了。 不过,没等袁彭年这一刀砍下去,大殿外忽然又响起脚步声。 随即一大群操江兵便涌进了大殿,为首的是两个头戴凤翅盔、身穿山文甲的武将,凤翅盔上还带着面甲,把五官都给遮挡住。 甚至就连那群操江兵的斗笠盔也都佩戴了面甲。 高弘图皱了下眉头,喝道:“这里没你们的事,去殿外守着。” 然而操江镇的那两个武将却置若惘闻,兀自自顾自的往前走,很快就已经走到了金銮宝殿的中央。 不光是这两个武将。 便是那百来个操江兵也是脚下没有停。 很快,百来个操江兵便守住大殿两侧。 与此同时还有好几百个操江兵守住了廊下。 “没听见吗?”高弘图顿时怒了,“本阁部让你们出去候着!” 这时候,走在左边并且稍稍靠前一些的那个武将终于说话了:“高阁老好大的官威,赶走了史阁老不说,连朕也要一并赶走?” “朕?”高弘图闻言一下子愣在那里。 殿上的文武百官瞬间也是面面相觑,朕? 因为这个武将的中气十足,说话的声音也是颇大,所以大殿上的文官武将几乎全都听见了,他刚才的自称分明就是朕。 另一边,手里拿着刀的袁彭年更是吓得脸色煞白。 这时候,刚才说话的那个武将把手搭在了面甲上,然后当着高弘图、解学龙等百十个文官武将的面,一点点拉开面甲。 “圣上?”高弘图瞬间就呆若木鸡。 这一刻,高弘图的大脑是彻底宕机,再无法思考。 这巨大的精神冲击,换谁都受不了,怎么可能呢? “圣上?”姜曰广、解学龙等官员,甚至孟兆祥、吴麟征、范中杰等官员也是懵掉。 唯一例外或许只有路振飞,他其实是知道内情的,只是一直在演戏,把孟兆祥、吴麟征他们几个赴难九卿都瞒得好苦。 “父皇!”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朱慈炤这个孩子。 刚才高弘图和史可法他们当殿争执要立他当皇帝,朱慈炤就跟一个局外人似的,这会见了崇祯之后,却赶紧从御座上冲了下来。 “父皇,你原来还活着,这可太好了。” 朱慈炤连滚带爬冲下丹墀,一把抱住崇祯的大腿。 下一秒,朱慈炤的眼睛鼻涕就流下来,嚎啕大哭。 “行了,别哭了。”崇祯拍了拍朱慈炤的小脑袋,又回头说道,“烺儿、炯儿,快来劝劝你们五弟,让他别哭了,蹭了朕这一身。” 第311章 最后一课 朱慈烺、朱慈炯的身影同时出现在殿外。 这下高弘图等文武百官的表情就更精彩。 敢情不光圣上没事,太子和定王也悄然来了南京? 路振飞“恰到好处”的反应过来,率先跪倒在地:“臣叩见圣上。” 这一下,大殿上的文武百官也纷纷反应过来,当即跟着跪倒在地:“臣等叩见圣上,圣上万福金安!” 高弘图长叹一声,跟着跪倒在地。 也是到了这一刻,高弘图才终于反应过来上当了。 停泊在扬州运河码头的“銮驾”就只是圣上故意放出的幌子而已,还有圣上派来南京的路振飞以及金铉二人,也只是为了制造兴大狱的假象,其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诱使他们东林党铤而走险去弑君。 这一切,原来都是圣上设计好的。 想到这,高弘图又忍不住抬头深深的看一眼崇祯。 却正好,崇祯目光也向高弘图看过来,嘴角隐含一丝嘲弄的笑意。 高弘图摇了摇头,又重新耷拉下脑袋,心说圣上心思之缜密,思虑之深沉、谋略之狠辣真古今罕见,这次败给圣上却也是不冤了。 只不过,我高弘图却也不会轻易认输。 士大夫共治乃我毕生理念,为此我高弘图甘愿倾尽所有。 早在高弘图之前,姜曰广、吕大器还有张有誉等东林党官员就已经跪倒。 崇祯若是没出现,他们还敢作一下妖,可一旦当着崇祯的面,立刻就吓得屁都不敢放一个,跪的甚至比帝党、太子党还快还干脆。 转眼间,偌大的大殿就只剩一个人孤伶伶的站着。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拿着腰刀想杀人的礼科给事中袁彭年。 崇祯目光扫过来,盯着袁彭年问道:“袁给事中,你拿着刀是想要弑君吗?” “不是,臣没有。”袁彭年双手一松,腰刀便当啷一声掉落在了大殿之上,然后跟着翻身跪倒在地,“臣袁彭年,叩请圣上金安。” 说话时,袁彭年甚至连牙齿都在打颤。 只不过,袁彭年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过震惊。 圣上竟然没有死?整艘船都被水底雷炸成了碎片,竟然没死? 难不成煤山悟道之后,圣上已经肉身成圣了?超凡入圣了吗? 就在袁彭年胡思乱想之际,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带着一队锦衣卫冲进来。 只见李若琏一挥手,两个锦衣卫当即便冲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拖走袁彭年,而此时的袁彭年早已经耷拉下了脑袋,不过也没有求饶,还算硬气。 高弘图见此硬着头皮问道:“圣上,李指挥使此是何意?” “高阁老。”崇祯在高弘图面前蹲下来,因为披挂着山文甲,所以有些吃力。 蹲下身之后,崇祯的一双两眼就近距离直视着高弘图的眼睛,幽幽的问道:“李若琏为何要拖走袁彭年,你难道不知道原因吗?” 高弘图皱着眉头说:“臣不知道圣上此言何意。” “高阁老真不知道?这么说来倒是朕冤枉你了。”崇祯站起身,厉声大喝道,“袁彭年参与弑君谋逆大桉,已被锦衣卫捉拿问罪。” “锦衣卫可有证据?”高弘图只能够强硬到底。 “袁彭年乃是臣的学生,其人之品行如何臣再是清楚不过。” “以臣对他的了解,断然不至于犯下弑君谋逆这等有悖人伦的滔天大罪。” 说到这一顿,又道:“所以,请圣上务必令锦衣卫查明实情,不可冤枉了无辜之人,更加不可放走真正的元凶。” “这一点就不劳高阁老费心。” “朕既然敢说袁彭年参与了弑君谋逆大桉,自然有足够证据。” 说到这一顿,崇祯环顾一周又说道:“朕还知道,参与此次弑君谋逆大桉的绝不只袁逢年一人,袁逢年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给事中,他还没那么大能量,在他背后肯定还有主使之人,或许还不只一个,而是有一群,一大群!” 崇祯的这话,就不是含蓄的暗指,几乎就是明指。 大殿上的文臣武将顿时神情凛然,他们的思维直到这时候才终于从“太子永王”之争转回到谋逆大桉上。 昨天晚上大明朝可是发生了一桩弑君谋逆的大桉! 此桉若是一查到底,整个大明官场都要天翻地覆! 崇祯又说道:“若是尔等中间真有人参与弑君谋逆,朕奉劝你们还是自己站出来,老实认罪的好,只要你们肯认罪,朕可以保证,罪不及家人。”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但是也没有人肯自己站出来认罪。 高弘图的嘴巴倒是张了张,但最终也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不过崇祯眼尖居然看见了,当即问道:“高阁老有何话说?” 高弘图叹了口气说:“圣上,老臣年事已高,近来深感精力不济,难堪宰辅重任,是以想辞去内阁辅弼之重任,返乡颐养天年。” 听到这,满大殿的文臣武将都感到莫名可笑。 精力不济?片刻之前高阁老你还是元气满满,都能亲手提刀砍人。 结果圣上一出现,高阁老你立刻就精力不济,想要乞骸骨还乡了,你是怕了吧?害怕东窗事发落个身死族灭? 可这种事,能躲得过去吗? “高阁老这是要乞骸骨吗?”崇祯笑着问道。 高弘图卸下乌纱摆在面前,然后伏地跪请道:“还请圣上看在老臣为了我大明朝兢兢业业奉献数十年的份上,恩准老臣之残骸归葬故里。” “高阁老不说朕倒疏忽了。”崇祯神情一肃说,“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高阁老你应该是万历十年中的进士吧?六部观政结束后便出任御史。” “如此说来的话,高阁老确实已经为大明朝奉献了三十又五年。” “三十五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十五年?高阁老你是把人生中最美好的青春都奉献给了大明朝,单凭这点,便足可以名列三公之位,死后更足以追赠上柱国!” 生前列三公,死后追赠上柱国,有明一朝仅只有张居正有此殊荣。 “老臣惶恐。”高弘图伏地说道,“老臣愚钝,岂敢与张文忠公相并列。” “高弘图,原来你也知道你不配与张居正相提并论啊?”崇祯终于彻底翻脸,黑着脸说道,“朕还以为你想当张居正第二呢!” 说此一顿,又加重语气接着说道:“不,朕还以为你想当韩侂胃第二、史弥远第二以及贾似道第二呢!” “高弘图,你若是与朕硬刚到底,朕还会高看你一眼。” “可是朕却没有想到,事到临头,高弘图你却退缩了,你这么做,对得起那些为你冲锋陷阵的下属吗?对得起东林党的那些前辈吗?”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高弘图知道再分辩也毫无意义。 不过高弘图也很清楚,只要他抵死不认,崇祯也拿他毫无办法。 因为高弘图坚信参与此事的三个门生定能够守口如瓶,只要袁彭年、刘正宗还有李景廉三人抵死不认,锦衣卫就不可能搜集到证据。 单凭杜宏域或者刘孔昭的指认是不够的。 当然,崇祯也可以不要证据直接下旨杀人。 但是崇祯真要这么做,那便是他高弘图赢了。 正如挨一顿廷杖可以让御史扬名,他高弘图以及门生的几颗脑袋也能让东林党的名声更上一层楼,让江南百姓更相信他们东林党的清誉。 说到底,江南的士论以及民意都掌握在他们东林党手中。 当下高弘图缓缓起身,正色说道:“圣上,老臣自问仰不愧天,俯不祚地,中间更没有愧对大明,既便是舍太子、定王而拥立永王为新君,也是出自一片公心,无论圣上信或者不信,老臣都是为了大明的江山永固计,也都是为了我汉家衣冠和宗庙计,耿耿此心,天日可表,老臣言尽于此,还望圣上明察。” 说完,高弘图便顾自往殿外而行。 “哈,弑君也是出自一片公心吗?”崇祯气极大笑。 “圣上,弑君之事臣委实不知情。”高弘图顿步回头,断然否认道,“臣自幼饱读圣贤之书,深受儒家礼仪之熏陶,又岂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有悖人伦之事。” “是否参与弑君谋逆,高弘图你自己说了不作数。”崇祯冷然说道,“得锦衣卫查实之后才能作数,至少此刻你高弘图有嫌疑,因为袁彭年是你高弘图的门生。” “圣上尽管让锦衣卫彻查便是。”高弘图说完这句又往大殿外行去,“这段时间,老臣并不会急着返乡,而会在竹炭坊候着。” “那你便在家候着吧。”崇祯冷哼一声说道。 进城之前,崇祯就已经预料到高弘图绝不会轻易屈服。 可是崇祯仍旧没想到,高弘图竟然如此难以对付,这招以退为进真是滴水不漏。 你不是说我高弘图参与了谋逆桉吗?那好我现在辞官,待罪在家,等着你去查,看你能不能查出什么确凿的证据? 查不出来,那你就得恢复我的名誉。 说不得还要三请四请我回内阁视事。 想到这里,崇祯的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得亏进城之前他就已经想好了全盘计划,否则还真拿这老匹夫没办法。 当下崇祯又把目光转向姜曰广、吕大器、张有誉等东林党出身的官员:“还有你们,无论有或没有参与弑君谋逆,有一点却是你们没办法否认的,那便是你们都是东林党的人,所以都回家候着吧,等锦衣卫查清楚了再上朝!” “臣等告退。”姜曰广等官员行过稽首礼,又爬起身来失魂落魄的离开。 高弘图心志坚韧不拔,相比之下姜曰广等人就差远了,这批人已经被崇祯这一连串的组合拳彻底打懵掉,甚至连场面话都忘记说几句。 崇祯刚回朝,就将一百多个东林党官员赶回家。 现如今已经不再是去年刚回到南京时候的光景。 那个时候,他崇祯身边就只剩下九个文官,如果跟东林党翻脸,朝廷立刻就会停摆,江南半壁立刻就会陷入混乱。 可是现在再也不用担心这个了。 第一是中立派的官员再不会跟着东林党走。 第二就是帝党的官员数量也已经大大增加。 第三则是勤王士子也成长起来,已经可堪使用。 当下崇祯又把目光转向大殿两侧的那些操江兵,说道:“全都看见了吧?他们敢做却不敢认,这便是你们口中的道德君子、文官楷模,呵。” 解学龙、孟兆祥以及范中杰等官员便错愕的看向操江兵。 然后当着留下来的一百多个文官武将的面,大殿两侧的操江兵纷纷扯掉脸上的面甲,露出了真面目,赫然便是夏允彝、陈子龙、方以智以及黄宗羲等与东林党人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勤王士子,又或者干脆就是小东林党。 而所谓的小东林党,指的就是复社。 夏允彝等士子脸上的神色都显得极为复杂。 尽管理智告诉他们,扬州的弑君谋逆桉就是东林党干的,但是情感上他们却不想认,或者说不敢认,因为认了也就意味着信仰的崩塌。 要知道,他们可是自幼视东林党人为榜样啊。 可现在,这些榜样却居然犯下弑君谋逆的大罪。 这与他们自幼接受的儒家思想产生了激烈的冲撞。 崇祯的目光从一众士子的脸上扫过,眼神慢慢变得柔和:“朕知道你们此时很难过,但是再难过也要接受现实。” “成长,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伴随成长而来的,更多的是痛苦。” “除了痛苦,还有失去,在成长的过程中总要失去一些东西,尤其是一些从少年时期就奉为圭臬的东西。” “但是朕想要告诉你们的是,你们的眼光不要总是盯着面前方寸之地,脑子里不要总想着与自己人党争,争来争去真的很没意思。” “你们的目光应该往外看,这个世界很大,外面的世界更加精彩!” 说到这一顿,崇祯又说道:“总之,大明朝值得你们为之挥洒热情、为之奋斗终身,这便是朕要给你们上的最后一课,从现在起你们就正式毕业了,恭喜你们。” 崇祯始终没有忘记初衷,他的初衷就是为了教导士子。 导演这一出弑君好戏的初衷就是为了教导这一批士子。 打击东林党仅只是附带。 第312章 天子近臣 “学生等谢过圣上教诲。” 怔忡片刻之后,夏允彝等士子齐齐作揖道谢。 尽管对圣上刚才所说的话一时之间还不太懂,但圣上言语间流露出的谆谆教诲之意他们是真切的感受到了。 在场的文官武将也是羡慕不已。 心说这群士子才是真正的天子门生啊。 崇祯摆了摆手,又把目光转向解学龙:“解阁老。” “臣在。”解学龙赶紧上前一步,又忍不住抹泪,“圣上,看到您龙体无恙,老臣内心真是百感交集……” “这也是侥幸,朕当时正好不在船上。” 崇祯并没有多说扬州弑君一案的细节,更不会道出真相。 随口敷衍一句,崇祯又说道:“今史阁老自我罢职在家,高弘图请求致仕,姜曰广也已经在家待审,内阁就要靠你来挑起大梁了。” 史可法刚才出殿之时,已经遇到了崇祯。 崇祯请求他留在内阁,但是史可法婉拒了。 皇帝只是请了一次就回来上直,这是很丢脸的。 史可法的顾虑,崇祯也能理解,无非是想要文官的体面。 此前骤然惊闻崇祯遇刺的噩耗,史可法为了大明的江山就顾不上个人清名。 但是现在已经知道崇祯没啥事,他就可不能只是请了一次就回到内阁上直,这样的话他史可法就会沦为官场笑柄。 崇祯估计,如果不以正式文书请个十回八回的,史可法是不会回来上直的。 但是朝政不能够停摆,还得有人支棱起来,这就要靠解学龙和路振飞两人。 “臣惶恐。”解学龙连忙说道,“臣一定会竭尽全力,与路阁老一道替圣上、替大明朝处理好内阁事务,定然不会误了国事。” “好。”崇祯点点头道,“头一桩急务,便是从山阴召回刘宗周老大人……” 话音刚落,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进来,凑到秉笔太监何志孔耳畔低语几句,何志孔脸色一凝,小碎步跑到崇祯跟前。 “万岁爷,山阴刘家刚刚派人来报丧。” “刘宗周老大人已于两日前驾鹤西去。” 崇祯闻言不由长叹一声,不意刘宗周还是没能活过今年。 在另一时空,刘宗周是因为不愿降清绝食而亡,在这个时空没有降清之说,所以多半是被左光先他们这些人气死的。 夏允彝、方以智等士子也是神情黯然。 而刘宗周的学生黄宗羲却是气得咬牙切齿。 “匹夫,左老匹夫,我黄宗羲与尔辈誓不两立!” 如果左光先还留在这里,铁定会挨上黄宗羲的一顿毒打,当年他在北京时,就曾经在刑部大堂当众殴打过朝廷命官。 只不过,躲得过初一,也未必躲得过十五。 观黄宗羲此时的反应,左光先的这一顿打估计是躲不过。 崇祯又对孟兆祥说道:“孟卿,你们礼部尽快议定刘老大人的赠官及谥号,朕再从内务府调拨一千,算了,还是调拨三千两银子为治丧银,再派一六部堂官前往山阴,代表朝廷以及朕出席刘老大人之葬礼,此事需尽快办。” “领旨。”孟兆祥领了圣旨即带着礼部的官员匆匆离开。 崇祯又道:“既然刘宗周老大人已不在,那便由右都御史会同刑部尚书以及应天巡抚重开三堂会审,审理詹仰之及马鸣騄通寇一案。” “这个?”崇祯此举让在场的大臣都是措手不及。 还要再审詹仰之以及马鸣騄通寇案?而且还是三堂会审? 崇祯道:“律法就是律法,既便是朕,也不可以因私废公随意践踏律法,通寇案乃仅次于弑君谋逆之大案,自然得三堂会审才行。” “当然,弑君谋逆案最终也是要三堂会审的。” “然而,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桩一桩办,当下还是先审通寇一案吧,至于弑君谋逆案就先让锦衣卫进行调查取证,不过朕可以在此向你们保证,锦衣卫仅限于调查取证,不会有私设刑堂,更不会严刑逼供。” 听到这,在场大臣顿时间对崇祯肃然起敬。 他们原本还以为崇祯会无条件放了马鸣騄。 毕竟马鸣騄可是头号帝党,真正的天子近臣。 然而,崇祯却并没有因为马鸣騄是天子近臣就区别对待。 崇祯如此遵守律法,如此讲规矩,倒是让大臣们因为大批东林常官员回家待审而造成的慌乱心态,又迅速安定了下来。 看来圣上还是肯遵守政治规矩的。 只要圣上守政治规矩,肯按照大明律法办事,那就没事。 说实话,在场的文官武将还真担心崇祯会仗着个人声望以及手中的兵权为所欲为。 事实上,便是高弘图也承认崇祯已经有为所欲为的资本,煤山悟道的光环,在徐州两败建奴的战功,再加上士子营的六千多个勤王士子,还有帝党,崇祯如果真的想要撇开文官集团做点什么,东林党已经是很难阻止。 煽动官员大面积罢工也是没有什么用。 这也是高弘图如此急着想要弑君的主要原因。 不能再让崇祯成长下去了,不然就真的变成崇祯大帝了。 一旦崇祯真变成崇祯大帝,那么从三杨开始,他们文官集团两百多年的努力就一朝付诸东流,这是高弘图不能接受的。 但好在,事实证明文武百官的担心是多余的。 当下右都御史张慎言、兼任刑部尚书的路振飞以及披着山文甲的金铉便同时出列,齐齐拱手作揖,道:“臣等领旨。” 崇祯又问金铉:“金卿,马鸣騄现关在应天府大牢,是吧?” “是。”金铉道,“臣曾劝说马鸣騄回家待审,可是他不肯。” “他不回家待审是对的,不然真就说不清楚。”说到这一顿,崇祯又对朱慈烺、朱慈炯还有朱慈炤哥仨说道,“走了,随父皇去见见咱老朱家的财神爷。” 刚才坚持要重开三堂会审,是讲规矩,遵守大明的法律法规。 但是此刻带着三个儿子亲往应天府大牢探视马鸣騄,则是身为皇帝该有的态度。 哪怕是朕的近臣,犯了事该审就照审,但是在没有最终定罪前,马鸣騄就仍旧还是朕的近臣,朕就仍旧信他、器重他。 这也算是护犊子。 …… 此时,在应天府的大牢里。 牢头用木盘端着几个硬菜还有一壶酒走进了马鸣騄的单人牢房。 “大人,该吃午饭了,小人给你买了六必居的硬菜,还有咸亨老店的花雕老酒。”牢头将酒菜逐一摆在小木桌上。 马鸣騄便放下书本走到小桌边坐下。 “牢头,谢了,花多少银子先记着,等出去再还你。” “不用,其实也花不了几个钱。”牢头摆了摆手说道,“我们应天府衙是六必居、咸亨老店的老主顾,价钱很公道。” 马鸣騄笑了笑,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好酒!”马鸣騄砸巴两下嘴,赞道,“十年陈花雕!” “大人,说到品酒您就是这个。”牢头竖起大拇指道。 这时候,又一个声音忽然响起:“马卿,你这伙食挺不错的啊?” “圣上?”马鸣騄闻言先一愣,回过头看见真是崇祯,便赶紧站起身大礼参拜,旁边的牢头更是早已经跪伏于地。 “牢头,给朕也添双筷子。” 崇祯说完又一屁股坐到马鸣騄对面。 “领旨。”牢头爬起身飞也似的离去。 “平身。”崇祯这才示意马鸣騄起身,又问道,“马卿,你的脚镣还有枷锁呢?” “圣上,臣又岂是那等小器之人。”马鸣騄爬起身说道,“故意戴着脚镣还有枷锁向圣上卖惨这等事,臣做不出来。” “朕就欣赏马卿你的性格。” 崇祯道:“宠辱不惊,虽然身处逆境也绝不会自我放逐,这次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见了朕居然不哭,也没有半句埋怨。” 笑了笑,又道:“连坐牢都不忘享受美酒美食。” 旁边站着的朱慈烺和朱慈炯也是跟着笑出声来,只有朱慈炤的小脸皱成了一团。 “圣上,你就别再夸臣了。”马鸣騄却是长叹一声又道,“那日臣被带离市易所时,看到满城百姓都拿烂菜叶、臭鸡蛋以及石子砸臣,臣当时真想放弃算了。” “但你没有放弃。”崇祯道,“你马鸣騄终究是挺过来了,不是吗。” 马鸣騄点头说道:“主要是不想辜负圣恩,臣得对得起圣上这份信任,圣上将偌大的内务府托付给臣,臣就得替圣上担起这个责任来。” “不过圣上,你不应该来应天府大牢探视臣的。” “你这么做给足了臣体面,却把自己置于不利之境地。” 说到这一顿,马鸣騄又道:“江南百姓愚昧,东林党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回头东林党人定会制造舆论,指责圣上你枉顾法度包庇近臣。” “东林党人?”朱慈炯道,“这回他们怕是自顾不暇喽。” “自顾不暇?”马鸣騄道,“定王殿下此话却又是何意?” 朱慈炯说道:“马副主事,东林党人涉嫌参与弑君谋逆,已经集体待罪在家,现在他们还是先想想怎么替自己洗罪吧。” (本章完) 第313章 杀人诛心 “弑君谋逆?”马鸣騄勃然色变,“他们还真敢?” “他们有何不敢的?”崇祯说道,“当年的武宗皇帝还有朕的皇兄,明明水性不错却因为一次落水就中道崩殂,马卿你信吗?” “臣也不信。”马鸣騄说道,“武宗皇帝与先帝的驾崩确实十分蹊跷。” “所谓落水,不过只是托词。”崇祯冷哼一声道,“其实这就是弑君,因为武宗皇帝要用刘瑾来征收商税,朕的皇兄也要利用魏进忠征收商税,这就触碰到了文官集团的利益,所以他们就铤而走险,不惜弑君谋逆!” 说到这一顿,又道:“他们要杀朕的原因就更简单,因为朕要均田!这是比征收商税更让文官集团无法容忍的。” 马鸣騄闻此,也是轻叹一声。 当初圣上以徐州的四百万亩官田作为抵押发卖债券,他就已经料到了肯定会有文官窥破圣上的真实用心,却还是没想到文官集团真敢弑君谋逆。 但是不均田又是万万不行的,因为不拿北方官田作为抵押发卖债券,大明朝的孱弱的财政根本就撑不起边军的粮饷开支。 马鸣騄又道:“圣上,凶手抓住了吗?” 崇祯道:“凶手抓是抓住了,但是又咬舌自尽了。” “意料之中。”马鸣騄说道,“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别的本事没有几分,说到阴谋诡计却是一个比一个老练,他们似乎把所有的能力以及精力都用在了朝堂倾辄上,却没有一分心思用于国事,所以弑君谋逆这种事情他们既然敢做,就绝不会留下任何首尾。” 说到这一顿,马鸣騄又说道:“圣上,事已至此,查也是无益,不如借此兴起大狱,将那些只知党争而不干正事的官员一网打尽!” “难分辩的也杀掉,宁杀错,不可放过。” 马鸣騄的言下之意,就是把东林党全部杀光。 就是通过这场清洗,彻底荡平东林党的势力。 “反正现在圣上的勤王士子也已经成长起来。” “再加上朝中还是有不少官员想要做事,也愿意做事。” “所以,就算圣上对官场来一次大清洗,也不至于造成无可挽回的影响。” 说到最后时,马鸣騄的眼神中已经杀机流露,这也是崇祯最欣赏马鸣騄的一点特质,遇事当断则断,绝对不会拖泥带水。 正因此,崇祯才会把内务府交给马鸣騄总管。 只不过,弑君案该怎么处理,崇祯已经有了通盘考虑。 当下崇祯摆了摆手,又说道:“马卿,光靠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在另一个时空,满清也是靠杀来解决问题,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整个江南都被杀得人头滚滚,但也差点导致江山倾覆。 但是崇祯可不想杀那么多百姓。 杀东林党可以,杀无辜百姓就不行。 马鸣騄皱眉道:“圣上是担心士论吗?” “不光是士论。”崇祯沉声道,“还有民心,东林党颇得江南民心哪。” “对此,臣也是深有体会。”马鸣騄深以为然道,“不得不说,东林党在江南百姓心目中的形象是真的高大,东林党人几乎就是忠臣的代名词。” “东林党人说臣是奸佞,江南百姓就无条件相信臣是奸佞。” “东从党人说臣与海寇勾连,江南百姓就真相信臣与海寇勾连哪。” 说到这里一顿,马鸣騄又道:“东林党指鹿为马,江南百姓是真相信哪。” “东林党人的美名也不是凭空得来的。”崇祯说道,“而是左光斗、杨涟以及高攀龙、周顺昌、黄尊素等东林七君子的人头换来的!如果没有这么多人的流血、牺牲,任谁也不会简单的将东林党人与忠臣划上等号。”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江南百姓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如此支持东林党。 马鸣騄恍然道:“这下臣明白圣上为何不兴大狱了。” 马鸣騄明白了,一边的朱慈炯却始终不明白,问道:“为何不能兴大狱?为何就不能借这次弑君谋逆案杀掉一批东林党?” “原因很简单。”马鸣騄说道,“在没有确凿证据之时就大开杀戒,只会让江南百姓认为被杀的东林党人是蒙受了不白之冤,如此一来圣上有理也变成了无理,而高弘图他们这些东林党人明明是奸臣,却反成了忠臣。” “怎么可能呢?”朱慈炯不相信道。 “儿臣就不信,他们真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不用他们说。”崇祯摆了摆手,肃然说道,“只要江南百姓相信他们白的,他们既便是黑的,那也是白的。” 这便是舆论霸权,相当于后世的阿美瑞克。 阿美瑞克拿着一管洗衣粉说这是化学武器,全世界人民就真相信。 在没有破掉东林党的舆论霸权之前,无论怎么说怎么做都是错的。 马鸣騄肃然说道:“所以,圣上不光要杀人,还要诛心,臣说的对吗?” 崇祯闻言愣了下,随即手指着马鸣騄大笑道:“马鸣騄,一个臣子太过聪明可不是什么好事,你应该吸取杨修的教训。” 马鸣騄摇摇头说:“臣不是杨修,圣上更加不是曹操,所以没什么好担心,当着圣上你的面,臣永远都是有话直说,永远都不知保留二字为何物。” “好,朕希望马卿你能永远记得今日这番话,也能永远保持今日这份初心。”崇祯点了点头又道,“弑君案朕自己会处理好,这段时间马卿你就安心坐牢,等三堂会审过了,还你清白了就赶紧回内务府,替朕去挣钱。” 顿了顿,崇祯又道:“朕马上又要大笔的花钱了。” “圣上,说起这个臣还有一个不清之请。”马鸣騄忙道。 “朕已经安排好了。”崇祯笑了笑,说道,“七百个士子,够不够?” “够了,七百个士子足够了。”马鸣騄闻言大喜道,“圣上,有了这七百士子,臣就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马卿,朕要银子。”崇祯道,“大把的银子。” 马鸣騄慨然说道:“圣上放心,待臣一出狱就立刻着手安排发卖第三期债券,这次直接发卖一亿两,保证圣上数年之内不会为银子发愁。” 说话间,牢头已经取来了碗筷,而且还是四副。 朱慈烺、朱慈炯也跟着崇祯坐到桌边,丝毫不嫌。 之前在徐州军中,他们啃着飨、豉干以及酣蒸饼,都能甘之如饴,眼前的这桌酒菜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佳肴了。 只有朱慈炤愁眉苦脸食难下咽。 这猪食一样的东西,怎么吃啊? “啪!”崇祯便一巴掌扇在朱慈炤后脑勺上。 朱慈炤便哇的哭出声,委屈巴巴的看着崇祯。 “不许哭。”崇祯骂道,“身为皇子就必须学会吃苦,这点苦你都吃不了,将来怎么替大明朝开疆拓土?” “啊?”朱慈炤苦着脸道,“父皇,儿臣也要上战场?” 崇祯说道:“也就你现在年纪还小,等再过两年,你也得跟着你的大哥、三哥一起到军中去历练,到时候边镇将士吃什么你就得跟着吃什么。” 朱慈炤道:“可是父皇,咱们大明朝哪有藩王上战场的?” “谁说没有?”崇祯道,“永乐朝时,汉王还有赵王不就经常上阵杀敌?吃,你要是不吃这一顿,今天你就别吃饭!” 朱慈炤闻言只能可怜巴巴的拿起筷子。 对面的马鸣騄装没看见,圣上教皇子,谁敢置喙? 不过心里却暗暗的忖道,回头我马鸣騄教儿子时也得心狠些,玉不啄不成器,男孩子不多吃点苦,又如何成得了材? …… 在另一头,魏国公徐弘基已经下朝回到魏国公府。 魏国公府地处秦淮河右,自从南京紫禁城年久失修坍塌之后,徐家的魏国公府就成了南京城内规模最大的单体建筑。 往常时候,徐弘基常常为了这栋毫宅而感到自豪。 但是今天,徐弘基心下却感觉到一等莫名的不安。 说句实话,徐弘基此刻真是肠子都悔青掉,早知道就不该趟这浑水。 现在好了,东林党弑君谋逆案东窗事发,圣上肯定要借机兴起大狱,延续了两百多年的魏国公府说不定也会在这次浩劫中轰然倒塌。 徐弘基刚回到家,徐耀基、徐胤爵还有徐仁爵几个便围过来。 徐耀基急声问道:“兄长,听说圣上其实没有驾崩,又活着回来了?” “唉,快别提了。”徐弘基长叹一声,说道,“这回咱们徐家怕是难逃一劫。” “怎么会?”徐胤爵说道,“父亲,咱们魏国公府有太祖高皇帝赐下的丹书铁券,便是当年成祖文皇帝靖难成功之后,也没敢拿我们徐家如何。” “你懂什么。”徐弘基叹道,“此一时彼一时,再说圣上可不是成祖文皇帝。” 徐弘基的潜台词就是,崇祯的威信甚至已经超过当年的成祖文皇帝,毕竟,成祖文皇帝的武功虽然卓著,可是也没有悟道成就圣人格位。 徐弘基这纯粹就是被吓着了,属于无限脑补。 (本章完) 第314章 连根拔起 徐耀基小心翼翼的道:“兄长,不至于吧?” 徐胤爵也道:“是啊,弑君谋逆的是他们东林党,何况现在还没有定论,而我们徐家只是参与拥立永王,应该不至于落个灭顶之灾吧?” “你好糊涂。”徐弘基跺脚道,“弑君谋逆与拥立永王二者还能分得开吗,事到如今你们该不会还相信东林党真是无辜的吧?” 徐耀基、徐胤爵还有徐仁爵都是默然不语。 除了那些没见识的愚夫愚妇,现在谁还会相信东林党无辜? 徐弘基叹道:“现在我们徐家真是黄泥巴落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只希望圣上念着我们徐家祖上替大明朝立下过大功,能从轻发落。” 正说话之间,管家匆匆进来:“老爷不好了。” “咋了?”徐弘基黑着脸道,“出什么事了?” 管家道:“来了一队勤王士子和好多操江兵,把咱魏国公府的正门、侧门还有后门全都给把守住了。” 徐弘基问道:“不让出入了吗?” “出入还是让出入的。”管家说道,“不过出门之前得先跟勤王士子报什么备,说明去往何处,做什么事,再还有就是何时返回?” 徐弘基闻言便哀叹道:“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完了,这是在家待审哪,圣上这是拿咱们徐家当东林党一般对待了。” …… 此时此刻,在竹炭坊。 李景濂向着高弘图长长一揖,恭声道:“拜见恩师。” 高弘图往硕台上倒了些许水准备磨墨,一边问道:“亦周,你是怎么过来的?他们居然肯放你到老夫这里来相访?” 这种时候,李景濂居然还能过府来访,这让高弘图很不解。 圣上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种时候都没有把他们下狱,而只是打发回家待审,而且不限制他们行动,任由他们外出? 圣上难道就不担心他们串供吗? 还是说,圣上知道他们不必串供? 串供是真的不必串供,因为统共也就四个人知情。 除他高弘图与李景濂、刘正宗和袁彭年三个学生,甚至就连姜曰广、吕大器、钱谦益等东林党元老都是毫不知情。 “恩师,我来替你磨墨。” 李景濂从高弘图的手中接过墨条。 高弘图也没有推辞,而是腾出手将一幅宣纸铺开。 李景濂一边磨墨一边说:“恩师,学生要不要托人打听一下介眉被带去何处?圣上既然当殿说了不会私设刑堂,也不会严刑逼供,那便是捆住了自己的手脚,如此机会,我们若是不加以利用就太可惜了。” 介眉就是袁彭年的表字。 李景濂的意思是说,只要锦衣卫对袁彭年动了刑,他们东林党就可以利用这件事情做文章,把士林和民间舆论往屈打成招上面引导。 顿了顿,李景濂又说道:“或者,干脆先下手为强,直接制造舆论?” “不妥,此时敌暗我明,不可轻举妄动。”高弘图从笔架取下毛笔,放入硕台醮足了墨汁,然后在宣纸上挥毫泼墨。 不片刻,四个苍劲大字已经写就。 李景濂凑过来看时,只见写的是杀人诛心。 “杀人诛心?”李景濂神情一凛,沉声道,“恩师,你的意思是说,圣上故意不将我们下狱,甚至不限制我们行动,为的是杀人诛心?” “如果老夫没料错的话,应该便是如此了。”高弘图喟然道,“圣上心思之深沉、谋略之缜密、手段之狠辣真是让人叹为观止,老夫也是回府之后再三思虑,才终于猜到其隐藏于宽仁平和之下的冷酷用心。” 顿了顿,高弘图又道:“圣上是想要把我们东林党连根拔起哪!” “连根拔起?”李景濂傲然说道,“恩师,真不是学生小觑他,别说是他崇祯,便是成祖文皇帝甚至太祖高皇帝再世,也绝无可能将我们东林党连根拔起。” 说此一顿,李景濂又说道:“要想把我们东林党连根拔起,他崇祯除非能将江南数千万百姓全部杀绝!如若不然,他杀的东林党越多,我们东林党的名声就只会越响,我们东林党的根基就只会越深,因为我们东林党的根基就深植在江南百姓中间!” “且不可轻敌大意。”东林党已然图穷匕现,高弘图也不再避讳将崇祯视为敌人,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你去转告可宗,这段时间你二人就深居简出,别再轻易外出,以免授人以柄、坏了大事。” …… 钱谦益自回府之后,整个人显得异常的焦虑。 如夫人柳如是感受到了钱谦益的焦虑,问道:“老爷,你这是怎么了?整个人魂不守舍的,茶都喝到鼻孔里啦。” 钱谦益赶紧将递到鼻孔前的茶盏放下。 柳如是又道:“老爷,妾身听说圣上回南京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圣上真回南京了。”钱谦益叹息道,“而且还是带着太子和定王殿下一起回来的,你都不知道,当圣上出现在金銮殿上时,文武百官的表情,全都傻了!整艘御船都被水底雷给炸得稀碎,圣上竟毫发无损,你敢信?” 柳如是笑道:“坊间不是有传言,圣上自从煤山悟道之后已经是圣人之体,寻常兵刃乃至火器根本就伤不了他。” “有这传言?”钱谦益闻言一愣,“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妾身也是今天刚刚听说的。”柳如是道,“反正钞库街、贡院街这一片的贩夫走卒和七大姑八大姨都已经传遍。” “圣人之体?圣人之体?” 钱谦益喃喃低语两声,旋即又是一声长叹。 “老爷,你叹气做甚。”柳如是道,“圣上无恙,这是百姓之福。” “圣上无恙,确属百姓之福。”钱谦益点了点头,随即又接着说,“但却非我们钱家之福哪,我们钱家没准会有一场大难。” “老爷!”柳如是脸色大变道,“你该不会……” “没有,夫人你胡说什么呢,为夫怎可能做如此有悖人伦之事。”钱谦益断然否认,随即又叹息道,“但我终究是东林党人哪,且还是领袖。” “老爷?”柳如是花容失色,“圣上该不会借这次弑君谋逆案兴起一场大狱,滥捕滥杀东林党人吧?如此恐非圣君所为。” 钱谦益闻听此言又是一声长叹。 夫人哪,为夫最怕的就是这个。 转念间,钱谦益忽然又想起了一个传闻。 “夫人。”钱谦益拉着柳如是的小手问道,“为夫记得,你与媚香楼的李香君好像是手帕之交,是吧?” “嗯呢,老爷怎么突然问起这?”柳如是不解的问道。 钱谦益又道:“那你知道不知道,李香君已经被圣上敕封为援剿徐州参将?并且不日就要返回南京受封。” 柳如是说道:“香君妹妹被圣上敕封为援剿徐州参将,这个妾身是知道的,但她要回南京受封并不知道,却不知道是何封赏?” “是要授爵,李参将要授三等忠勇子。” 钱谦益虽然不是礼部堂官,但是毕竟挂着礼部尚书衔,所以礼部正在筹划给徐州边镇武将授予爵位的事他也是知情的。 钱谦益又道:“夫人,你与李参将,不是,与李爵爷的关系一定要维持好,千万不要让昔日的关系淡了,如果需要银子你就与为夫说,多少都成。” “老爷,你这是咋了?”柳如是讶然问道。 “别问。”钱谦益道,“夫人你照做便是了。” 李香君与圣上有染这种事,圣上没有承认,谁敢多说? 顿了顿,钱谦益又道:“这回咱们钱家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就落在李爵爷身上了,所以夫人你定要与她处好关系。” …… 东林党人或者与东林党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文武百官,已经开始了各种绳营狗苟,崇祯却带着士子营来到了钟山西麓。 随行的还有礼部祀祭司的一个主事。 带上礼部祀祭司主事,乃是为了拜谒孝陵。 明太祖朱元璋与马皇后合葬的孝陵,就在钟山西南麓。 带着士子祭拜过孝陵,崇祯一行又来到不远的孝陵卫。 朱元璋葬入孝陵之后,继位的建文皇帝便在钟山南麓设立孝陵卫,派驻整整一个卫的军队保卫孝陵,有五千多人。 但是到现在两百六十多年时间过去,孝陵卫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原定员额五千六百人,现在仅只剩不到五百人,且都是老弱病残,其他的卫所军都到哪里去了?活不下去逃亡了。 看到崇祯带着几千个勤王士子过来,孝陵卫的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还有一百多个千户以及百户慌忙出迎,这就有意思,孝陵卫官比兵多! 崇祯却根本懒得理会,只是派了太子朱慈烺去应付他们。 卫所制,匠籍还有贱籍这些东西已经严重落后于这个时代。 也就是现在崇祯还腾不出手来处理,不然早就下旨予以裁撤。 崇祯指着孝陵卫后面一片空地说道:“朕已经请风水师勘测过了,以此处最为适合修建英烈祠,英烈祠专门用于供奉为大明朝立有卓越贡献的英魂。” “譬如冒襄,他的牌位就会被永久供在英烈祠,万世不祧!” 听到这,黄宗羲、顾炎武、夏允彝等勤王士子就不由得热血上头。 万世不祧是什么意思?就是只要大明国祚没断,就一直会被供奉在这里。 这个甚至比配享太庙的规格都要高,因为配享太庙的话,除非配享的是太祖又或者成祖这样的皇帝,要不然的话,没准哪天就被移出太庙。 崇祯又指着前方说道:“英烈祠的前面是广场,对面也要修筑一座英烈碑,从崇祯十七年三月往后,所有为大明战死的将士,他们的名字都会被铭刻在这块英烈碑上,世世代代接受后人瞻仰,四时都有专人洒扫祭祀。” 如果有可能的话,崇祯甚至想把整座钟山都打造成为一座大型的烈士陵园。 再然后,将所有为大明牺牲的将士的骨灰都埋葬在钟山,这样的话,这里就将成为一个最佳的爱国教育基地。 教育谁?自然是后来的勤王士子。 正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任何一个群体要想长期保持生命力,就必须有新鲜血液的持续注入。 所以说,指望首期六千多勤王士子包打天下是痴心妄想。 眼下这六千多勤王士子还没有脱离集体生活,问题不大。 但是等到这些勤王士子撒出去,早晚出问题,三年之后、五年之后乃至十年之后还能剩下多少士子保留初心?只有天知道。 出了问题的士子,肯定得剔除。 这时候,就需要有新鲜的勤王士子补充进来。 那么上哪去找新鲜的勤王士子?再发讨虏诏,号召天下士子勤王? 这肯定是不行的,第一期勤王士子奉诏前来,大概率是因为热血,但如果再发一次讨虏诏,奉诏而来的多半就是追逐名利。 而且奉诏前来的士子年龄素质也是良莠不齐。 所以说,必须将勤王士子的人员更迭正规化。 对于这,崇祯也有了全盘计划,那就是国子监。 等处理完了通寇案以及弑君案,崇祯就正式接管国子监。 对没错,崇祯将会以皇帝的身份亲自兼任国子监的祭酒,或者说校长。 再然后,国子监就会面向大明境内所有的府学、州学及县学进行招生,只要拥有秀才功名,且年龄在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全都可以报考。 第二期(其实是第一期)勤王士子拟招一千人,学制三年。 这一来,三年之后就会有一千名勤王士子毕业,然后每年都会有一千士子加入,就能基本上保证整个勤王士子群体的活力。 所以说,打造一个士子爱国教育基地就很重要。 只不过眼下还不具备这个条件,主要就是缺钱。 修这样一座烈士陵园的工程量,可比修一座帝王陵大多了。 时间先不说,所要耗费的银子就是个天文数字,崇祯现在还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就算拿得出也不能用来修建一座烈士陵园。 (本章完) 第315章 拖下去杖毙 傍晚时分,崇祯和众士子回到国子监。 此时南京的紫禁城已经修复了一部份。 至少太庙、社稷坛以及后宫的乾清宫已经修复。 只不过,崇祯仍旧不打算住到乾清宫,而是准备跟勤王士子们一起住在国子监宿舍,继续过集体生活。 至于原因,自然还是为了自身的安全。 无论如何,南京都是东林党的大本营。 东林党既然有能力在扬州炸掉他座船,也就有能力烧掉他的寝宫。 甚至都不用烧掉他的寝宫,如果等到机会,只需一个太监一条绳子就可以很轻松的把他勒死在睡梦中。 嘉靖皇帝不就差点被勒死? 几个宫女就敢弑君,要说背后没有人指使,谁敢信? 在当时因为大礼议的缘故,嘉靖皇帝和文官集团之间闹得非常僵,所以这背后的主使之人是谁,答案也就不言而喻了。 所以崇祯得跟勤王士子们一起住在国子监。 而且就寝之前,连崇祯自己都不知道他会住在哪一间宿舍。 这就极大的提高了东林党行刺的难度,再加上勤王士子和夷丁的双重保护,东林党再想对他实施精准刺杀就绝无可能。 言而总之,人身安全无小事。 崇祯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沾襟”。 刚回到国子监,就看到王承恩、卢九德还有高起潜已经等在大门口。 “万岁爷。”看到崇祯,高起潜便哇的哭出声,“万岁爷,老奴差点就见不着您了,老奴差一点就被炸得粉身碎骨哇。” 为了骗过东林党,王承恩他们三个都是跟着銮驾一起的。 刺客发动袭击时,王承恩和卢九德守在另外两条战船上,只有高起潜守在御船上。 高起潜这老货也是机灵,看到第一艘火船发起进攻,他便毫不犹豫的从船艉悄摸摸的跳进河中,然后凫水捡了条命。 “狗东西,还真是命大。” 崇祯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心说这都已经是第几回了? 在察哈尔蒙古草原一次,在兖州府境内的冲锋一次,扬州运河码头这是第三次了,换别人估计已经死了三回,可这老阉货却回回都能捡回狗命。 “主要是万岁爷您洪福齐天。”高起潜一脸谄媚的说道。 “老奴只是沾了点您的福气,就得以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成,那就多沾点朕的福气。”崇祯笑道,“今后再有这种事,朕还用你这员福将,反正你运气好,又死不了。” “嘎?”高起潜脸色垮下来。 不是,圣上你不能这样子啊。 你不能逮着我这一头羊使劲薅啊。 崇祯没有再理会高起潜,又对朱慈烺说:“烺儿,你就不必陪着父皇住国子监了,赶紧回你老丈人家去陪太子妃吧。” 朱慈炯便冲朱慈烺挤眉弄眼。 朱慈烺有些羞涩的说道:“父皇,要不儿臣明天再过去吧?” “明天什么明天,小别胜新婚,父皇又岂是不近人情之人。”崇祯摆了摆手又道,“顺便将皇家银号的账目准备一下,明天拿过来给父皇瞅瞅。” “是,儿臣领旨。”朱慈烺长长一揖,转身快步离去。 朱慈炤见状也皱着小脸说道:“父皇,儿臣也想回南宫。” “你回什么南宫?”崇祯道,“这段时间你就住国子监。” “噢。”朱慈炤的小脸垮下来,怏怏不乐的跟在崇祯身后。 父子三人在国子监跟着士子吃完晚饭,金铉和李若琏就先后到来。 “金卿,你先说。”崇祯示意金铉上前,“通寇一案审得怎么样了?” “圣上,此案怕是有些麻烦。”金铉道,“因为操江提督署抓获的那伙海寇,已经在一次牢房失火中全部烧死,无一幸存。” “全部都烧死了?”朱慈炯黑着脸问道。 “是的,全死了。”金铉道,“现在一个活口都没有了。” 顿了顿,又说道:“更加麻烦的是纵火的狱卒也上吊了,唯一的线索都断了。” “上吊?”崇祯哂然一笑说,“恐怕不是上吊,而是被上吊吧?” “英明莫过圣上。”金铉道,“就是被人勒死之后挂在梁上。” “像是他们的行事作风。”崇祯道,“滴水不漏。” “刘孔昭呢?”朱慈炯道,“刘孔昭总还活着吧?” “这就是个糊涂蛋。”金铉摇头道,“被人利用了而不自知。” 崇祯若有所思道:“这么说,刘孔昭是真的不知情?” 金铉道:“内情多半不知道,但是讨好东林党的心思是有的。” “那岂不是说通寇案已经成了悬案?”朱慈炯黑着脸说道,“所有的证据链都断了,马鸣騄和詹仰之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金铉有些无奈的道:“至少从目前看是这样。” “那也未必。”崇祯道,“只要东林党承认这是他们策划的,马鸣騄和詹仰之只是被人栽赃陷害,就能还他们俩清白。” 朱慈炯道:“让东林党自己承认栽赃陷害?可这怎么可能。” 崇祯说道:“原本朕还想再等等看,看东林党会不会发动民间舆论给我们制造压力,但是既然现在通寇案进入了死胡同,那就不能再等下去,因为国事不能再等,大明朝还等着马鸣騄这个财神爷尽快归位挣钱呢。” 说此一顿,崇祯又问李若琏:“李卿,你那边查得怎么样?” “臣惭愧,也是什么线索没有查出来。”李若琏羞愧的道,“袁彭年这厮是油盐不进,臣各种利害说尽,他就是拒不交代。” 稍稍一顿,又道:“臣以为除非动刑,否则他绝不会开口。” “东林党就等着你们动刑呢。”崇祯冷哼一声道,“然后说你们屈打成招、构陷忠良,你李若琏就成了大奸臣,朕也就成了大昏君,江南就会民怨沸腾。” “可是……”李若琏皱眉道,“办案哪有不动刑的?此亘古未有啊。” “那朕这回就让你们开开眼。”崇祯道,“不用动刑,照样也能让人认罪。” “呃啊?”李若琏愕然说道,“圣上的意思,您要亲自问案?” “对,朕要亲自问案。”崇祯说道,“弑君案由朕亲自审。” 顿了顿,崇祯又说道:“不过,得先找个人。” “找人?”李若琏道,“找谁?” 崇祯道:“朕听闻南京有个很厉害的说书先生,名叫柳敬亭,他在说书的时候据说可以摸拟出十几种甚至几十种不同口音,甚至还可以摸拟出狗吠鸡鸣马嘶等动物的叫唤声,近乎能以假乱真,此事是谣传还是真的?” “此事倒是真的。”李若琏说道,“臣也听说过。” 顿了顿,又说道:“不过此人似乎入了楚国公左良玉的幕府。” 崇祯道:“立刻派人去武昌找,找到了立刻带回南京,要快!” 这时候,旁边的朱慈炤忽然说:“父皇,根本不用去武昌找,柳麻子已经回南京,此时就在钞库街茶楼说书。” 崇祯道:“你怎么知道柳敬亭在钞库街?” 一股莫名的怒火涌起,似乎是来自这具躯体的原宿主,原版崇祯? “父皇你不相信?”朱慈炤顿时就急了,“儿臣是亲眼所见,真的,前日夜间儿臣去旧院耍玩时路过钞库街,还听了他的一段说书……” 彝伦堂内突然之间就安静下来,朱慈炤也马上意识到了不对。 “父皇!”趁着崇祯还没有动手,朱慈炤跳起来就跑,一边惶然喊道,“儿臣去旧院就只是看看而已,真的,只是看看而已,儿臣真的什么都没干。” “站住!”崇祯脱下一只鞋子拔腿就追,“只要你站住,保证不打死你。” “父皇,你当我傻么?”朱慈炤惶然道,“儿臣要是真的站住,你不得打死儿臣?” 只不过,朱慈炤还是低估了父皇的阴险,趁着他说话的这当口,崇祯已经抄近道堵在了朱慈炤前头。 朱慈炤意识到不对想掉头时,已经迟了。 崇祯就像老鹰捉小鸡般一把捉住朱慈炤,然后摁在地上就是一顿打,彝伦堂前顿时响起朱慈炤的杀猪般的惨叫声。 “父皇,儿臣不敢了!” “父皇,儿臣真不敢了。” “父皇,别打了,痛痛痛!” 将朱慈炤暴打了一顿,崇祯又道:“何志孔呢?” 躲在角落里的何志孔便赶紧上前,噗嗵跪倒在崇祯跟前。 崇祯冷冷的盯着何志孔,沉声道:“何伴伴,你就是这么服侍永王的?永王才十二岁,他才十二岁啊,你就带他去旧院召妓?” “万岁爷,老奴对此并不知情啊。”何志孔惶然道。 “你不知情?”崇祯道,“你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你说你不知情?” 何志孔不敢直视崇祯眼睛,惶然说道:“老奴只负责协助永王上朝以及批红的事,照顾永王起居的是李承芳还有袁升。” “李承芳?袁升?”崇祯森然道,“他们人呢?” “万岁爷,奴才在此。”两个小太监越众而出跪倒在地。 崇祯喝道:“就是你们这两个狗奴才带着永王去旧院召妓?拖下去杖毙!” 当即便有四个健壮的太监上前拖起李承芳两人,李承芳两人便杀猪般的惨叫起来:“万岁爷饶命,万岁爷饶命啊……” 周围的太监神情凛然。 (本章完) 第316章 理念之争 数日之后,一叶扁舟飘荡在玄武湖的湖面。 崇祯与高弘图一人一桨,将扁舟划向湖心。 高弘图环顾四周,只见尽是白茫茫的水面,方圆百步以内除了他们这一叶扁舟,再见不着其他的舟楫。 一个念头,便不可遏止的从高弘图的脑海中升起。 如果此时弄翻这叶扁舟,有没有可能令圣上溺毙? 正思忖间,耳畔却忽然响起崇祯似远实近的声音:“高阁老,你是否正在犹豫,要不要弄翻这叶扁舟,与朕同沉于玄武湖底?” 听到这话,高弘图便果断打消了这个念头。 先不说他年老体衰,有没有能力把船弄翻。 就算真把小船弄翻,大概也只能溺毙自个。 真要是这样溺死了,只怕是很难把赃水泼到崇祯头上。 毕竟崇祯若是真想杀他,大可不必弄艘小船把他送到玄武湖的湖心。 轻哼一声,高弘图说道:“老臣世受国恩,又岂会行此有悖人伦之事?再说圣上年富力强,纵然真的舟覆落水,也足以轻松游到岸边。” 崇祯说道:“说到年富力强,当年武宗皇帝及朕的皇兄也是年富力强,可为何一朝落水便龙驭宾天呢?” 高弘图道:“此事老臣如何知晓?” “不,高阁老你知道的。”崇祯摇摇头说,“只是不承认而已。” 说此一顿,崇祯又说道:“高阁老,此时舟已至玄武湖之中心,方圆百步之内唯有你我君臣二人,所以有什么话尽可以敞开聊,不必再有任何顾忌及遮掩。” 高弘图脸上的神情便果然松驰下来,因为崇祯说的没错,到了这里就真不用担心两人的对话会传入第三个人的耳朵,所以真的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 何况,有些话憋在高弘图心里已经好久,也是憋得难受。 当下高弘图轻哼一声说:“不知圣上想要与老臣聊些什么?” “聊什么?”崇祯笑道,“自然是聊人生、聊理想、聊理念。” 高弘图道:“说到理念,圣上对宦官似乎存有偏见,动辄打杀,毫无体恤信任,此一桩与之前的历代皇帝截然不同,倒与太祖高皇帝有些相类。” 崇祯反问:“高阁老认为朕不该打杀李承芳还有袁升?” 高弘图道:“李承芳与袁升唆使永王狎妓,自然是该杀。” “那就是朕不再倚重宦官与你们文官抗衡,所以让高阁老感到有些不太适应?”崇祯笑着反问道,“是不是因为这个?” 高弘图轻哼一声,反问道:“所以圣上的理念是以文制文?” “不愧是高阁老。”崇祯抚掌笑道,“一眼就看穿朕的用心。” 高弘图哂然说道:“请恕老臣直言,圣上此举不啻于抱薪救火。” 顿了顿,又说道:“浙党、齐党以及楚党之祸,难道还不足以警醒圣上?” 早年间,崇祯扶植浙党、齐党以及楚党与东林党相争,其实也是以文制文。 但其结果却是灾难性的,非但没能达成制衡的效果,反而因为党争导致朝政大乱。 崇祯道:“朕的‘以文制文’是否抱薪救火姑且不说,咱们还是先探讨一下,你们东林党极力推崇的以文制武究竟是优是劣吧。” 高弘图不假思索的道:“以文制武实乃固国之本,自然是良策。” “因为我们文臣自幼饱读圣贤之书,崇义理之说,守君臣之道。” “而武臣多发于行伍,粗鲁蛮横且大多野心勃勃,素以裂土割据为念。” “大汉推行文武并重之策,以致到汉末之时群雄并起,大唐同样推行文武并重之策,到了唐末之时也有藩镇割据之祸,唯有大宋自太祖杯酒释兵权之后便推行以文制武之国策,直到宋亡之时都没有群雄并起以及藩镇割据之祸。” 顿了顿,高弘图又道:“由此可见,以文制武实优于文武并重。” “是吗?”崇祯说道,“不尽然吧?大宋推行以文制武,终宋一朝确实未出现群雄并起及藩镇割据,然而夷族之祸却远胜于汉唐之时!” “大汉直到灭亡之时,都能碾压周边之蛮夷。” “大唐也是直到灭亡,都对周边蛮夷保持一定军事优势。” “唯独大宋从始至终被辽国、西夏压着打,最后甚至为蒙古所灭。” 顿了顿,崇祯又说道:“大明自宣宗朝之后,所推行的国策也是以文制武,可是最终结果又如何呢?瓦剌、鞑靼始终是我大明北疆之心腹大患,到了万历间,甚至被建奴区区十几万丁压着打,高阁老不觉丢脸吗?” 高弘图闻言皱紧眉头,一下子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崇祯幽幽说道:“文武并重则无法杜绝内部藩镇割据,以文制武虽然可以杜绝内部藩镇割据,但是外部蛮夷失去了中原武臣之镇压,却趁势崛起,并对中原王朝形成碾压之势,蒙元灭亡大宋已经是一次血的教训,高阁老难道希望大明朝重蹈覆辙吗?” “圣上此言有失偏颇,大宋之灭亡,还有大明之衰微,并非以文制武所导致,乃是一个王朝生命周期所致。”高弘图说道,“恰如一人,有青年时,有壮年时,也必然有年老时,其后必然就会有死亡,王朝亦是如此。” 崇祯道:“高阁老的意思是说,大明已然进入垂暮之年?” 高弘图点头道:“自从周朝礼崩乐坏之后,一个王朝的寿命大抵在两百到三百年间,大明自太祖开国至今,已然享国二百七十又七载,诚然暮年矣。” 崇祯道:“按照高阁老的意思,大明的死亡已然不可避免,那你们东林党为何至今还死保着大明朝?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高弘图肃然道:“自然是为了汉家衣冠以及儒家宗庙。” “那朕明白了,你们保的不是大明,是汉家衣冠及宗庙。”崇祯笑了笑又说道,“也就是说,对你们东林党又或者文官群体而言,换朝廷其实没什么,换皇帝就更不在话下,但是汉家衣冠宗庙不可废。” “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高弘图叹口气,又道,“但是老臣其实并不希望大明覆亡,因为自古以来,得国最正未有出于我大明之右者,包括老臣在内,其实所有的东林党人乃至于所有的文臣,都在竭尽全力延续我大明之国祚。” “朕也想延续大明国祚,你们为何就是不允?” 崇祯脸色一沉,质问道:“你们真就如此肯定,你们能够做得比朕更好?” 高弘图哂然道:“圣上一人做得再好又有何用?你能保证太子也做得好?既便太子也能做好,你能保证太孙也做好?” 崇祯道:“这自然是不能,又岂能有代代英主?” 高弘图:“所以,皇帝垂拱而治,实则士大夫当国秉政,乃是保证汉家衣冠及儒家宗庙长久不衰的唯一良策!因为皇帝选材范围太小,不可能保证代代都出英主,但是内阁辅臣却是由千千万万个文臣中选拔而出,皆堪称英才!” 这一点,崇祯其实也是承认,大明朝的内阁制度确实已经是相当先进。 高弘图的这一番话也确实切中要害,要想皇帝代代都出英主实在是太难了,但是内阁辅臣却肯定是文官中的精英,要不然也不可能爬上高位。 到了这,高弘图的政治理念已经呼出欲出——那就是皇帝垂拱、内阁当国。 说得再直白一些,就是把皇帝当成吉祥物供起来,治国就交给士大夫内阁。 所谓的汉家衣冠,所谓的儒家宗庙,全都是幌子,士大夫内阁当政才是其本质。 如果有哪个皇帝威胁到了内阁当政,就干掉皇帝,如果朝廷威胁到了内阁当政,那就换个朝廷也不是不可以。 这是个极致的实用主义者。 “哈哈,高阁老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崇祯哈哈一笑说:“所以高阁老才非欲除朕而后快?” “对。”高弘图此时也是丝毫不避讳,点点头说道,“因为圣上你要学永乐大帝,因为你要破坏大明来之不易的内阁当政。” 崇祯脸上笑意敛去,肃然说道:“那么问题来了。” “有宋一朝行的便是文臣当政,士大夫的权力不可谓不大,宋代皇帝也堪称垂拱而治的典范,可为何最终却还是灭亡了呢?” “宋亡之后,汉家衣冠还有儒家宗庙都保住了吗?” “还有我大明自宣宗朝之后,也是内阁当政,可为何国势也是江河日下,最终连京师都丢掉?若不是朕,徐州早已失守,没准江南半壁也早已经沦陷。” “若是建奴铁蹄南下,高阁老以为还能保住汉家衣冠及儒家宗庙?” “高阁老该不会以为,建奴蛮夷也会采纳你们推崇的士大夫内阁当国吧?” 高弘图的眉头一下蹙成一团,因为崇祯的这几个连续发问,把他给问住了,让他一时之间难以回答上来,或许永远也回答不上来。 “高弘图,回答不上来了吧?因为你根本没看到问题本质。” 崇祯哂然一笑,又道:“汉唐之亡,非亡于文武并重,宋明之衰败,也不是败于以文制武,这都不是问题。” (本章完) 第317章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此言诚胡说八道。”高弘图这会说话真是毫不客气,“文武并重必然导致藩镇割据甚至于武臣篡权,汉末之群雄并起,唐末之藩镇割据,还有南北朝时之南朝以及五代十国时期之五代之频繁的政权更迭,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 “政权更迭又如何?”崇祯反问,“有危及华夏衣冠吗?有摧毁儒家宗庙吗?” “这个……”高弘图顿时间语塞,因为无论是南北朝时的宋齐梁陈,还是五代十国时期的后梁、后唐、后晋、后汉以及后周,全都沿续了华夏衣冠,也没摧毁儒家宗庙,反倒是宋亡之后蒙元入主中原,华夏衣冠尽毁。 崇祯又接着说道:“对于一姓王朝而言,藩镇割据或者武臣篡权自然是大患,但是对于华夏衣冠而言,以文驭武的危害甚至还在藩镇割据又或者武臣篡权之上,因为武臣当政至少可以让中原王朝保持对周边蛮夷的武力优势。” 高弘图黑着脸道:“照圣上这么说,臣等保大明还错了?” “朕可没有说你们做了。”崇祯道,“朕只是想说,无论是文武并重、以文制武又或者以武驭文,这些全都不是问题。” 高弘图道:“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 崇祯说道:“问题出在资源分配或者说利益分配,如果不能解决资源或者利益分配失衡的问题,无论采用哪种国策都必然败亡。” 高弘图皱眉道:“资源或者利益分配?” “朕就索性直说了吧,就是土地分配。”崇祯道,“如果不能解决土地分配的痼疾,抑制不了土地兼并,别说以文制武,就是把你们文臣一个个都变成李靖那样的战神也是拯救不了大宋抑或大明,因为越来越严重的土地兼并终有一天会拖垮大明的财政。” 高弘图闻此便陷入到了沉默。 大明朝的财政就是这样被拖垮的。 这一点,是他高弘图也没办法否认的。 顿了顿,崇祯又说道:“高弘图,朕跟你说这些,就只是想要揭穿你,你们文官士大夫也不是圣人,什么华夏衣冠什么儒家宗庙,这些不过只是你们的托词而已,你们真正在意的其实只有内阁当政,也就是手中的权力又或者说利益。” 高弘图脸色一沉,当即想要反驳,却被崇祯一伸手制止。 “你先不要急着反驳,先听朕把话说完。”崇祯一摆手说道,“高弘图,一开始朕对你其实并无成见。” “相反,朕对你还颇为欣赏,因为你清廉自守,能力也有。” “朕对你们东林党也不反感,至少你们心里还是装着大明。” “所以上一次回到南京之后,朕也没有与你们有过多的争执。” “你们东林党想要完全掌控内阁,朕也依着你们,四个辅臣全是东林党的人。” “朕对你们的要求其实不高,也不要你们做什么,只要你们东林党谨守本分,做好自己的事情,朕便绝不会轻易碰你们。” “可是你们东林党却不愿意。” “你们东林党非要夺走朕的内务府,甚至非要置朕于死地。” “你们东林党的这些做法,实在让朕无法苟同,更难容忍。” “如果任由你们把持朝政,继续胡作非为,神州再度陆沉、华夏衣冠再度沦丧,定然是无可避免的结果。” 说到这一顿,崇祯又说道:“所以朕只能将东林党连根拔起。” 到这,崇祯也是亮出獠牙,高弘图对此早有预料,因而并不怎么吃惊。 “危言悚听。”高弘图甚至于还有心情反驳,“神州陆沉、衣冠沦丧就只在宋末时期发生这么一次,何况这也不是以文制武以及士大夫共治所导致的。” “更何况区区建奴与强盛的蒙元也是完全不可以道里计。” 说到这一顿,高弘图又道:“是以宋末时的情况不会再度发生。” “说这么多,高弘图你还是看不到问题本质吗?”崇祯沉声道,“朕刚才说了,不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就必然导致财政的崩溃,财政的崩溃就必然导致一个王朝的覆灭,等到一个王朝覆灭之时,以文制武的恶果才会真正体现出来。” “文武并重,纵然王朝覆灭也绝不至于衣冠沦丧、宗庙尽毁。” “因为篡权的武臣以及割据地方的藩镇都不会不要衣冠宗庙。” “但是一旦采用以文制武,一旦失去对周边蛮族的武力压制,是真的会导致华夏衣冠沦丧、宗庙尽毁啊!”说到这一顿,崇祯又说道:“那些蛮夷可不会在乎华夏衣冠,而只会在乎他们的金钱鼠尾以及秃顶髡发。” “看到问题本质又能如何?” 高弘图似乎有些懊恼羞怒:“老夫承认东林党解决不了土地兼并的问题,但是圣上你就能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罗织罪名强行罚没勋贵官绅之田产,然后再行发卖?百年后再出一个不讲规矩的蛮横皇帝,照着你的法子重新再来一次?” 崇祯闻此笑了笑说:“高弘图,你们是不是很担心朕也会在江南均田亩?” “这难道不是事实?”高弘图哂然一笑,又说道,“均完了北方的田亩,再接下来就该沦到江南半壁均田亩了,圣上你用不着否认。” “不过臣也不妨把话摞在这里,圣上你均不了江南的田。” “除非你能把东林党人全杀光,把朝中的文武百官全杀光,再把江南的几千万黎庶百姓也全杀光,否则你就不要妄想能在江南均田。” 崇祯摇摇头说:“如果朕跟你说,朕从未打算在江南均田,你信吗?” 高弘图哂然说:“圣上,你不要把别人想得那么傻,这个世界上不只你一个聪明人,不均田你上哪筹银子?又拿什么来募兵?” “高弘图,你心里很清楚,这次你肯定是活不了啦。” 停顿了下,崇祯又道:“所以朕也就用不着拿假话来诓你,朕就只打算在黄河以北均田亩,而从未想过在江南半壁均田亩。” 高弘图便很认真的打量着崇祯,似在分辨他的话是真是伪。 崇祯又道:“土地兼并于历朝历代的皇帝而言是天大的难题,但是于朕而言却是天大助力,彼之砒霜,吾之蜜糖,只有朕有办法将这个难题转化为助力。” “大言不惭。”高弘图哂然道,“多少先贤都解决不了的难题,你能解决?” 说这句话时,高弘图心里却忍不住掠过一个念头,煤山悟道!如果煤山悟道是真,没准圣上真会有办法? “你不相信?那朕就与你说说,反正时间有的是。” 崇祯笑了笑,又说道:“高弘图,大明朝很快就要从农业文明进化到工业文明了,到时候数以万计甚至十万计的工厂以及作坊将会在江南大地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而这么多的工厂以及作坊将会需要数以千万计的工人。” 说到这,崇祯向高弘图大概讲了下工业革命前景。 又接着说道:“如果没有土地兼并,就没有那么多的失地农民,如果没有失地农民,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工人可用,所以你说,朕会蠢到在江南推行均田,重新将数以千万计的农民禁锢在田垄间?” 高弘图听得瞠目结舌。 数以十万计的工厂以及作坊? 数以千万计的失地农民变成工人? 只用烧炭就能日行数百里的铁车? 不用风帆就在海上行驶的铁甲战舰? 圣上,你怕不是脑子被烧糊涂了吧? 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乱七八糟的想法? 崇祯摇头道:“可惜呀,这样的盛世你是看不到了。” 听到这一句,高弘图忽然反应过来,这不过是崇祯的攻心之计。 “如此说来,老臣大抵也能猜到圣上你的用意了。”高弘图哂然一笑又道,“圣上如果指望说些匪夷所思的事物以及话语,就让老臣主动认罪,却是痴心妄想,不可能!老臣的意念坚如磐石,绝对不会有丝毫动摇。” 高弘图只当成是崇祯编出来的胡话。 高弘图的这个反应,早在崇祯的意料之中。 当下崇祯笑着说道:“朕也没想过让你主动认罪。” 听到这话,高弘图心下顿时咯顿一声,心说坏了。 果然,崇祯笑着说:“朕想要的是让你的三位得意门生主动认罪,只要他们认罪,也就相当于高弘图你认罪了,不是吗?” “圣上真是好心计。”高弘图强自镇定道,“不过,这都没有用的,袁彭年他们三个的意志也是跟老夫一般坚韧,绝无可能主动认罪的。” “噢,是吗?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崇祯笑道。 说完,崇祯就操起木桨往回划,高弘图想了想也是跟着操起木桨。 划了近小半个时辰,终于划回到岸边,高弘图定睛看时,却发现岸边人群中多了三张熟悉的面孔,不是他的三个得意门生又是谁? 只见袁彭年、刘正宗还有李景濂都用狐疑的眼睛看着他。 恩师!高弘图的耳畔仿佛能够听到三位门生的疑问,你与圣上在湖中聊了些什么?竟然聊了这么长时间,这都聊了快三个半时辰! 高弘图有心想要说,就聊了各自理念,却苦于不能发声。 总不能当众人面跟三个门生说,老夫什么都没有说,你们三个别瞎想,这样的话,岂不就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 只能是等私下里见面时找机会再分说。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崇祯不会再给他们私下见面的机会。 “徐应伟,送高阁老回府!”崇祯吩咐道,“这段时间南京城内有些乱,你务必保证高阁老的人身安全,断不可出纰漏。” “学生领旨。”徐应伟轰然应诺。 再向高弘图一肃手说:“高阁老,请上车。” 高弘图只能用阴郁的目光扫了一眼他的三位门生,然后低头上了马车。 刘正宗还有李景濂很快也被勤王士子送走,只有袁彭年被带上了御辇,跟崇祯父子三人同乘一车回城。 朱慈炯手摁腰刀刀柄,警惕的盯着袁彭年。 朱慈炯虽然今年也只有十五岁,但进入今年春天,便开始疯狂的窜个,到现在他的个头已经长到崇祯耳朵的位置。 而且这小子长得比朱慈烺墩实。 所以摁着刀柄跪坐在那里还是颇有震慑力。 但其实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袁彭年带着镣铐呢。 “袁彭年,你一定很想知道朕与高弘图究竟在湖中说了些什么吧?”崇祯淡淡一笑,又说道,“告诉你也没什么,我们就只是聊了聊各自的理念。” “高弘图跟朕说了弑君的理由,朕也跟他说了为何要铲除东林党。” 稍稍一顿,崇祯又道:“因为方圆几百步内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俩,所以我们都没什么保留,把想说的话都说了。” “圣上是在暗示于臣,让臣承认与弑君谋逆案有关联?” 袁彭年哂然一笑说道:“若如此,臣劝圣上还是不必费心了,无论任何时候臣都只有一句话,臣没有参与弑君案,没有就是没有。” “臣与杜宏域的确相识,但也只是相识而已。” “杜宏域为何弑君谋逆,臣实不知情,与臣更是毫无关联。” “当然了,圣上如果非要因为臣与杜宏域相识就屈打成招,将弑君谋逆的罪名也安一个到臣的头上来,臣也没办法。” 停顿了下,又道:“毕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袁彭年!”朱慈炯大怒,“孤劝你做人不要太嚣张。” “定王殿下请息雷霆之怒。”袁彭年道,“臣不过实话实说。” “好一张利嘴,难怪高弘图如此器重你。”崇祯哂然一笑说,“不过,你若是以为你们已经控制了士林舆论及江南民意,所以朕就拿你们没奈何,那就大错特错。” “圣上言重了。”袁彭年道,“我们东林党何德何能,能操控士林清议以及民意?” 说到这里一顿,袁彭年又接着肃然说道:“另外臣也想真诚的奉劝圣上一句,公道自在人心,江南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 【作者君曰:没有绝对的坏人与好人,只有利益之争】 【觉得作者君写得好的点这赏月票,觉得不好就算了】 (本章完) 第318章 铲除根基 “你在威胁朕?”崇祯笑道,“你是想说,公道不是在人心,而在你们东林党,江南百姓也只会相信你们东林党,是吗?” “臣说的并非这意思。”袁彭年哂然说道。 “但如果圣上非要这么理解,臣也是百口莫辩。” “还挺警觉,说话滴水不漏。”崇祯笑笑,又对车厢外说道,“去钞库街。” 御辇拐了个弯,从太平门街拐上了钞库街,行驶约半个时辰,车厢外面便响起高起潜的声音:“万岁爷,到地头了。” 崇祯便说道:“把帘子掀开。” 高起潜当即将御辇一侧的纱帘掀开。 崇祯指着街边一处建筑对袁彭年说:“袁彭年你看这是哪里?” “清源茶楼?”袁彭年笑了笑说道,“圣上该不会是想请臣来这喝茶吧?” “请你喝茶?”崇祯哂然一笑又道,“你再看看那位说书先生,认识吗?” “这不就是柳麻子柳敬亭么?”袁彭年道,“圣上喜欢听说书?那可找对人了,柳麻子说评书那是一绝。” 崇祯淡然道:“你再听听他在说什么?” 袁彭年略微皱了下眉头,不过还是侧耳凝神细听,虽然隔得稍微有些远,但是仍可以隐约听清楚柳敬亭清亮的声音。 “……却说这袁家乃是淮安官宦世家。” “其父袁中道与伯父袁宗道、袁宏道并称为三袁,颇有文名。” 听到这一句,袁彭年顿时间眉头一皱,并称三袁?官宦世家?关键这三袁的名字与他袁彭年的父亲及两位伯父一般无二!柳敬亭这是要做甚? 只听柳敬亭又接着说道:“且说建奴大军围攻山阳,因为久攻不下且死伤惨重,因而建奴十王闷闷不乐,袁彭年当即上前献计曰:禀十王,奴才有一计,山阳城唾手可得!城中妇女财货尽为十王及大清所有!” “啊这?”袁彭年脸色大变。 再听时,只见茶楼中已经是骂声一片。 “汉奸,原来这袁彭年是个汉奸国贼!” “入娘贼,等下次再撞见时,非拿臭鸡蛋砸他!” “妈妈的,这狗汉奸太坏了,回头非骂他一顿!” 一霎那间,茶楼内外听说书的贩夫走卒、升斗小民甚至青皮混混都是义愤填赝,如果袁彭年这个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铁定挨顿打。 袁彭年气得脸色铁青,道:“圣上此是何意?” “柳敬亭仅只是开始。”崇祯冷酷的说道,“再接下来,整个南京甚至整个江南的说书先生都会在各个城市的茶楼、码头及大街小巷说同样的评书。” “评书的内容也是一样的,都是袁彭年助建奴攻打山阳。” “不过最后因为吃了败仗,落个被建奴阉割送进宫的下场。” “朕相信,江南百姓听完之后会对你以及袁家有个重新评判。” “朱由检!你这个昏君!”袁彭年当下也不再掩饰,忿然道,“你如此处心积虑的败坏我公安袁家名声,配当人君吗?” “那你弑君谋逆,配为人臣吗?” 崇祯冷笑一声道:“朕这么做,只是想要让你明白,不只你们东林党会引领民意,纵然你们东林党在江南深耕厚植四十年,朕也有能力在一夕之间瓦解掉你们对民意的操控,只一段简简单单的说评书,足矣。” “朱由检,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的下作而付出代价。” 说此一顿,袁彭年又道:“更何况你能骗得了这些愚夫愚妇,却骗不了江南士林,江南的缙绅士子可没那么容易受你蒙骗。” 崇祯哂然一笑,又说道:“高伴伴,去通济街。” 高起潜当即便放下纱帘,又驾车往通济街而来。 大约两刻钟后,高起潜又隔着帘说:“圣上,已经到地头了。” 待高起潜把纱帘卷起来,崇祯又指着前方灯光下的楼房说道:“袁彭年你再看这。” 袁彭年顺着崇祯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便看到了一栋两层的楼房,虽然已经是深夜,但是里头却是灯火通明。 有不少人正在进进出出。 看着一副很忙碌的样子。 崇祯指了指门楣,说道:“你看门楣。” 袁彭年目光上移,落在一楼的门楣上,只见上面挂着一块巨大的牌匾,牌匾上写着“皇明时报”四个篆体字。 “皇明时报?”袁彭年不禁念出声来。 “对,皇明时报。”崇祯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袁彭年自然是不知道,只能沉默以对,问就显得他很没有见识。 “谅你也不知道。”崇祯道,“朕就与你直说吧,这是一种报纸,上面不仅有科举考试的八股时文,还有闺阁名媛喜欢的诗词歌赋,更有贩夫走卒和升斗小民喜闻乐见的奇闻秩事及鬼怪狐仙,当然肯定也有朝廷发布的公告。” “啊?”袁彭年瞬间就意识到报纸的厉害之处。 这样的一份报纸,可比士子之间的口口相传厉害多了。 不过随即又心说,如此这般一份邸报,定然价值不菲。 这样的话问题就不大,因为价格昂贵,邸报的接触面也就有限。 尤其是只要出了南京,乡里间的消息传递还得靠同情他们东林党的士子口口相传。 然而,袁彭年的这一想法很快就破灭,因为崇祯紧接着又说道:“另外最重要的是,这样的一份报纸只卖三文钱!” “啥?三文钱?”袁彭年瞠目结舌道,“这怎么可能!” 崇祯冷然说道:“只卖三文肯定亏钱,但是朕让人办这份报纸原本就不是为了赚钱,而只是为了开启民智,不令江南百姓以及士林被你们东林党欺瞒愚弄!” “想欺瞒愚弄黎民百姓和江南士林的是朱由检你吧。”袁彭年冷笑。 但是看得出来,袁彭年明显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底气,气势都萎靡了。 袁彭年显然是个有眼力的,他已经看出来,在崇祯的这套组合拳下,东林党不仅会丧失掉对江南民意的操控能力,便是江南士子也不会跟着他们东林党而起舞,这也就意味着,从这一刻起,他们东林党的根基已经被崇祯铲除! 没了脚下的根基,东林党拿什么与皇权争? 崇祯脸色冷下来,又说道:“袁彭年,朕的耐心是有限的,时间更是宝贵,因为有太多的事情等着朕去处理,所以朕没有时间跟你耗。” “朕现在给你两条路选择,其一,主动认罪。” “只要你主动认罪,朕可以答应你罪不及家人。” “尤其你公安袁家的名声,绝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但你自己恐怕难逃一死,而且名节也是保不住。” “其二,那就是顽抗到底,然后等着被夷灭三族。” “朕其实很不喜欢搞诛连,瓜蔓抄这种事更是深恶痛绝,但是如果有人非要逼着朕这么做,那朕说不得只能大开杀戒。” 说此一顿,崇祯又道:“朕给你三天的时间,你好好想清楚。” “朱由检,我不必想!”袁彭年闷哼一声道,“我现在就可以肯定的回复你,弑君谋逆案与我袁彭年没有半点关系,没关系就是没关系!” 崇祯摇了摇头,又道:“回牢里想清楚再说。” 说完,袁彭年便被锦衣卫押上另外一辆马车。 崇祯父子三人则是乘坐御辇径直返回国子监。 …… 次日傍晚时分,国子监的集贤门外。 张岱刚下马车,迎面就看到走过来的陈贞慧。 “定生兄?”张岱赶紧上前打招呼,“你也来国子监旁听圣上审弑君案吗?” “宗子兄。”陈贞慧跟张岱相对一揖,起身说,“当今圣上亲自审案,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空前盛事,岂能错过。” 陈贞慧语气中隐含着一等嘲讽之意。 虽然陈贞慧说得隐晦,但是张岱仍旧听得出来。 张岱眉头便微微一蹙,因为近来在南京士林之间私下里有一等议论,认为发生在扬州的弑君案是圣上自己安排的。 目的就是为了栽赃给东林党。 再然后借机兴起大狱,铲除东林党。 张岱对此是不相信的,他觉得圣上不会这么做。 张岱反而觉得东林党弑君的可能性其实非常高。 但是陈贞慧显然不这么认为,他是明显倾向东林党的。 张岱心下便有些不想跟陈贞慧同行,但是碍于情面又实在说不出来,当下只能跟着陈贞慧步入集贤门。 正好也有两个士子往里边走。 隐约听到这两个士子在议论:锦衣卫会不会动用刑罚? “宗子兄,你以为呢?”陈贞慧便问道,“你觉得锦衣卫真不会动刑?” 张岱眉头微微一皱说:“圣上都已经说了,不会动刑罚,锦衣卫断然不敢动刑,否则岂不是藐视君上,乃大不敬。” “宗子兄,你真是个书呆子。”陈贞慧道,“自古以为办案哪有不动刑罚的?圣上虽然说过不会动刑罚,但如果锦衣卫真的动了刑罚,圣上难不成还会严惩?想什么呢?锦衣卫可是圣上养的爪牙,他还能废了自己的爪牙不成?” “定生兄,慎言。”张岱实在是听不下去。 (本章完) 第319章 仁义之君 此时正好两个山阴同乡经过,张岱当机借故离开。 张岱觉得还是尽量离陈贞慧远一些的好,要不然没准哪天就会跟着倒霉,因为这家伙最近的言论真是越来越离经叛道了。 张岱跟着两个同乡士子走进辟雍时,还没几个人。 辟雍大厅的四周倒是已经摆满椅子,但那是给朝廷官员以及有头有脸的缙绅坐的,他们这些士子甚至勤王士子只能在四周站着。 当下张岱四人便找了一个角落站着。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士子赶到辟雍。 张岱甚至看到了黄宗羲、顾炎武、夏允彝等勤王士子,赶紧上前打招呼。 众人对揖过后,黄宗羲便问张岱:“宗子兄,你来得早,可曾看见左光先?这个老匹夫今天有没有来辟雍?” 黄宗羲最近都快魔怔了,逢人便问你有没有见过左光先? “呃,这个倒是没见着。”张岱顿了顿,又忍不住劝说道,“太冲兄且不可冲动哪,左光先毕竟是朝廷命官。” 黄宗羲却根本听不进去,顾自寻去了。 而且一个个的抓着人问:“见过左老匹夫没有?” 被问到的士子都是回答:“不曾见过,太冲兄且往他处寻。” 看着隐入人群中的黄宗羲,夏允彝便叹口气道:“若是不能够狠揍左老匹夫一顿,太冲兄怕是过不去这坎。” 张岱小声问道:“为何不去堵左家门?” “早就去堵了。”夏允彝小声道,“端哥他们一直都盯着呢。” 张岱听了后顿时尾椎骨一阵发寒,心说勤王士子的报复心竟然如此之重的吗?到处找寻也就算了,居然还派人盯着人家府门? 这下,左光先真是成了丧家之犬,有家不敢回。 几人说话之间,陆陆续续有官员缙绅进入辟雍,互相见礼。 原本显得空旷的辟雍一下变热闹,几百个官员缙绅以及几千个士子聚集一起,想不热闹都不可能,辟雍的屋顶都差点被掀掉。 不过,官员缙绅还有士子讨论的焦点只有一个:圣上断案! 崇祯要亲自负责审理弑君谋逆案,这就已经够让人意外了,而把审案场地选在国子监的辟雍明堂,这就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当然,那些老学究对此是怒不可遏。 辟雍乃是圣人讲学、举行儒家典礼的神圣场所,又岂能用来审案?这简直是对儒家先贤的大不敬,是离经叛道。 据说,已经有不少御史在写奏本,准备骂皇帝。 但是除了那些食古不化的老学究,大多数官员缙绅以及士子,大抵还是能够猜到崇祯此举的用心,圣上此举多半还是想要假借辟雍这个儒家的神圣场所,对高弘图以及他的三个门生施加强大的心理压力。 你们不是儒家子弟吗? 儒家子弟不是最推崇三纲五常吗? 那好,朕现在就在儒家最庄严最神圣的场所,当着所有儒家先贤的灵位质询你们,倒要看看你们师生四人是否还敢欺君罔上? 另外一个关注点就是,袁彭年有没有被拷打? 绝大多数人的意见是,袁彭年肯定被拷打过,审案哪有不拷打的? 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高弘图和他的三位门生先后被带进了辟雍。 四个人正好被安排在辟雍的四角,有专门的操江兵以及勤王士子负责看管保护,同时也是为了防止他们私下交流。 看到高弘图师生四人,辟雍之内顿时间响起窃窃私语声。 因为明眼人都看得见,袁彭年身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伤痕,整个人的精神也很好,丝毫都没有受过严刑拷打的样子。 这让在场的官员缙绅都颇感意外。 意外之余则又是钦佩,心说圣上是真的守信。 说不动刑就真不动刑,这可是弑君谋逆大案! 这要是换成太祖高皇帝或者成祖文皇帝爷俩,别说高弘图师生四人,东林党甚至整个官场都已经被杀得人头滚滚。 摊上这样的仁义之君,真乃文武百官之福哪。 不对,不仅是文武百官之福,更是万民之福! 听着官员缙绅还有士子们在四下里窃窃私语,高弘图和他的三位门生却脸色难堪,好像又失算了?又被人利用了? 朱由检的算计也未免太深了。 一个弑君案,都被他用来标榜仁义? 袁彭年更是连肠子都悔青掉,早知道就拿刀在自己的身上扎上几刀,或者来的路上拿头撞墙也是可以的,可惜已经迟了。 在高弘图四人的无限悔恨中,崇祯珊珊到来。 “臣等叩见圣上,圣上万福金安。”明堂内的官员缙绅纷纷拜倒在地。 不光是帝党官员或者中立派官员,甚至就连吕大器、姜曰广、张有誉等东林党官员也是五体投地,一个个都把屁股撅得老高。 显然,眼见为实,这些东林党官员也被崇祯折服了。 像钱谦益之类的,甚至已经在考虑是不是换个阵营? 圣上如此之仁义,换个阵营似乎也不是不可以接受,挺好的。 就算是崇祯大帝,一个仁义守信讲规矩的大帝也没什么不好。 “平身吧。”崇祯示意众人起身,又带着王承恩等三个大太监,还有兀把炭、猛可兔以及巴克勇三个忠勇男坐到了明堂中央。 最先被带进辟雍问讯的是高弘图。 为了给高弘图留下体面,崇祯还让人搬来屏风将中间围起来。 看到这幕,四周的官员缙绅士子又是一阵交口称赞,圣上之仁义真无可指摘,连这样的细节都照顾到。 君臣对坐,屏风内点起数支蜡烛。 明堂外的蜡烛却被勤王士子吹灭,光线反而暗下来。 这个时候,崇祯等人还有高弘图的身影就被清晰的投放在屏风上,一举一动,都是清晰可见,两人声音也清晰可闻。 再接下来,就是君臣问答。 “高阁老,这几天睡得可好?” “承蒙圣上挂怀,老臣吃得香睡得好。” “朕这些天却是食难下咽、睡难安寝,每每思及山陕百姓陷于流贼之手,山西、山东及京师黎庶更是处在建奴铁蹄下,真痛彻心肺。” 高弘图闻此,额头上顿时浮起三道黑线? 你这是问案?怎么觉着像是君臣间的聊闲? 然而旁听的官员缙绅士子听了却是唏嘘不已。 既便在弑君案的审案现场,圣上心里都还记挂着山陕及北方之黎庶百姓,说到以天下生民为念,当今圣上真首推第一。 屏风内,崇祯的声音再度响起。 “高阁老,刚回朝的那天,朕因为在气头上,所以言辞激烈了些,你别往心里去,朕现在向你认个错,还望阁老海涵。” “这,圣上你真是折煞老臣了。” 高弘图额头上的三道黑线,已经变成了六道。 心说朱由检啊朱由检,你这是什么操作?老夫看不太懂啊。 被限制在辟雍三个角的袁彭年、刘正宗、李景濂三人也是一脸懵,这什么情况啊?这样的一幕可是完全出乎了他样的预料。 旁听的官员缙绅士子则是更加感慨万千。 心说圣上真是好涵养,居然向臣子道歉。 古往今来,除了唐太宗外,何曾见过向臣子认错的皇帝啊?皇帝遵循的不是知错、改错但绝不认错么? 崇祯的声音再次响起。 “高阁老,朕知道你是无辜的。” “还有你的三位门生,与弑君案也定无关联。” “此定然是杜宏域此贼胡乱攀咬,朕心里其实也是清楚的。” “只不过祖宗法度在,这毕竟是弑君谋逆案,所以朕不得不审,但是朕已经顶着骂名将问讯场地改在国子监辟雍。” “这样看上去更像是君臣间奏对。” “而不像是审问犯人,朕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听到这里,高弘图已经无语凝噎:“圣上,老臣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高弘图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有心想说朱由检你他妈的能不能别演了?咱们在玄武湖心不是都已经打开天窗说过亮话了? 但这种话,又怎么可能当着众人说。 旁听的官员缙绅士子则又是一等感受。 其中的几个御史更是决定将已经写了一半的奏折销毁。 原来圣上将问讯场地选在辟雍是因为这个,之前倒是错怪他老人家了。 倒要看明天午朝有哪个不开眼的敢骂圣上?谁要是敢因为这事骂圣人,本御史说不得只能在金銮殿上演一次武行,哼! 屏风内,崇祯终于正式开始问话。 但是问的也都是一些普通的事情。 几乎就没有问过一个激烈的问题。 而且问了不到十句话,问讯就结束了。 “王大伴,你亲自带人送高阁老回府,有请袁给事中。” 伴随着崇祯的说话声,王承恩陪着高弘图从屏风内缓步走出来,因为背着光,看不见高弘图脸上神色,但是脚下步履却四平八稳。 “带礼科都给事中袁彭年。”高起潜跟着出来尖声喊道。 当即便有两个勤王士子夹着袁彭年走进屏风之内,站定。 袁彭年就没高弘图的待遇,高弘图可以坐着回话,袁彭年得站着。 袁彭年此刻恨不得扑上去揍崇祯一顿,但是不行,甚至还得装出谦逊的样子。 (本章完) 第320章 菩萨心肠,雷霆手段 袁彭年必须得忍着。 道理很简单,崇祯的那些“恶行”并没有公诸于众,也没有当着官员缙绅士子的面拿出来说,袁彭年也就没办法拿这攻击他。 比如昨晚在马车上,他们俩其实已经彻底的撕破脸。 袁彭年不仅骂昏君,甚至于直呼崇祯的名字朱由检,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但是到了今天晚上,到了这辟雍,袁彭年还得毕恭毕敬对崇祯大礼参拜:“臣袁彭年叩见圣上,圣上万福金安。” “平身。”崇祯肃手。 接下来又是一通问答。 同样没有实质性的内容。 整个问讯过程只持续了半个时辰。 官员缙绅士子们散去时,还有些意犹未尽。 …… 钱谦益回府之后就抱着柳如是说:“夫人哪,看来我们对圣上真是多有误会,圣上根本就不像高弘图他们说的那样,想当什么崇祯大帝。” “老爷。”柳如是轻轻挣扎了两下,娇嗔道,“杏儿还在呢。” “怕什么。”钱谦益嘿嘿的笑道,“大不了也把杏儿收了做填房。” 说完,钱谦益一只手便伸向旁边正在倒茶的杏儿,杏儿赶紧闪身躲开。 柳如是见状顿时柳眉倒竖,拧住钱谦益耳朵嗔道:“钱牧斋,你胆子肥了啊?” “欸,欸欸欸,夫人轻些,疼疼。”钱谦益赶紧求饶,其实柳如是也没真拧,这只不过是闺房之间的乐趣。 杏儿很快就红着脸跑出去。 看到小姐和老爷如此恩爱,她也是心下欢喜。 钱谦益抱着柳如是在大腿上坐下,一边上下其手一边感慨道:“以前听人言,圣上煤山悟道之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我还不怎么相信,今天才是真信了,今日之圣上,与昔日之圣上是真不一样了,真不能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有这么夸张?”柳如是好奇道,“老爷你说说呗。” “这怎么说呢。”钱谦益慢慢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以前的圣上生性多疑、脾气暴躁且刻薄寡恩,对封疆大吏甚至内阁辅臣动辄打杀,但是现在的圣上却是谦逊有礼、仁义宽厚且胸有丘壑,对大臣更礼遇有加。” “弑君谋逆这是多大的罪过?” “换成太祖高皇帝早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头。” “可圣上却甚至不想兴大狱,株连、瓜蔓抄这种事情更不会有。” “唉呀,这样的皇帝为夫就只在史书中看见过啊,据说宋仁宗便是如此般,我大明朝能有如此仁君,真乃官员万民之福。” 柳如是侧着螓首说:“而且圣上知兵,这点却是比宋仁宗还要强。” “噢对,圣上知兵。”钱谦益喟然道,“今夜之前为夫还跟高弘图、姜曰广他们一样担心圣上把持兵权之后会成为第二个永乐大帝,现在却是再没有这个担心,如此仁君便是手握屠刀也会慎用,而绝不会滥造杀孽。” 柳如是若有所思道:“这便是菩萨心肠,雷霆手段?” 钱谦益眼睛一亮道:“夫人这句极贴切,圣上还真是菩萨心肠、雷霆手段,对了,夫人你是从何得来如此佳句?” 柳如是道:“是从一本佛经古本上看到。” “回头也找来给为夫观一观。”钱谦益低笑着说道,“不过现在,为夫意欲携夫人共赴巫山、耍玩一番。” …… 与此同时,在姜曰广的府邸。 户部尚书张有誉寅夜找过来。 “姜阁老,你说圣上此举是何用意?”张有誉眉头紧皱的问道。 姜曰广心里也是一样的茫然,但是脸上却装出成竹在胸的样子:“还能是何用意,自然是在向我们东林党示弱。” “示弱?”张有誉道,“不见得吧。” 姜曰广道:“也有宽慰我们的意思。” “这倒是。”张有誉闻此深以为然,“圣上今天在辟雍明堂的所言所行,不似作伪,如此说来,兴大狱应是不会了,株连和瓜蔓抄就更不会有。” “仆也是这么认为的。”姜曰广道,“所以,那些不利于圣上的言语就先不要再说,以免将来这些言论未能兑现,反而坏了我们东林党的名声。” 敢情这段时间针对崇祯的传言就是东林党放出去的。 张有誉想了一下问道:“姜阁老,是否再派人请示高阁老?” “不必了。”姜曰广有些不高兴,犯得着事事请示高弘图?当我是摆设? 张有誉也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没话找话道:“姜阁老,圣上今天在辟雍明堂的言行着实感人肺腑,旁听的官员缙绅士子都是深为感动。” 稍稍一顿,又道:“你说高阁老会不会会被感化?” “张静涵,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姜曰广没好气的斥道。 “是是是,下官失言了。”张有誉连忙致歉,说了几句之后告辞离开。 亲自将张有誉送出后门,姜曰广看着夜空也是惹有所思,崇祯的仁义大度守规矩确实不像是装出来的,面对这样一位好皇帝,真有必要搞得那么僵? 何况之前圣上也确实没有侵夺内阁半点事权。 姜曰广不禁陷入了沉思。 …… 与此同时,在国子监的某间宿舍。 朱慈炯不解的问崇祯道:“父皇,你该不会是真想跟东林党和解吧?” “跟东林党和解?”崇祯冷然道,“跟东林党和解是不可能跟东林党和解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东林党不除,朝堂永无宁日!” 朱慈炯道:“那你今天在辟雍明堂怎么对高弘图他们几个这般客气?” “三哥你笨不笨。”趴在床上养屁股伤的朱慈炤插话说道,“父皇是在演戏呢,这么做是为了把高弘图他们的话套出来。” 不得不说,朱慈炤其实也挺聪明。 崇祯笑道:“炤儿你只说对了一半。” 朱慈炤略一沉吟,眼睛一亮又道:“儿臣明白了,父皇这么做不是为了套高弘图他们四个的话,而是为了让别人相信父皇你能套出他们的话。” “还是没能说全。”崇祯接着说道,“父皇这么做,也确实是为了安定人心,因为接下来要做的这些事情如果没有官绅百姓的支持是做不成的。” 接下来要做的事,一是大规模募兵,二是改革国子监,三是大力发展实业,这三件事哪件都离不开江南官绅及百姓的鼎力支持。 尤其第三样大力发展实业,没有缙绅百姓参与是办不到的。 如果借着弑君案大搞株连,甚至搞瓜蔓抄,痛快是痛快了,解恨也解恨了,但是也难免会使得朝堂以及民间人心浮动,到时候再募兵、改革国子监以及大力发展实业,困难就大得多,这对于大明来说并非好事。 天大地大,北伐大业最大。 现阶段的重心就是北伐建奴! 然而朱慈炯却还是一脑门问号。 朱慈炯道:“父皇,安定人心这个儿臣懂,可是让别人相信父皇你能套出高弘图他们四个的话却又是怎么回事?” 崇祯笑道:“明晚你就知道了。” 朱慈炯便把目光转向朱慈炤:“五弟你说。” “父皇,儿臣能说吗?”朱慈炤问崇祯道。 “不能。”崇祯摇头道,“有本事就自己想,没本事就等到明天晚上谜底揭晓,至于现在就老实睡觉。” …… 时间很快来到第二天的傍晚。 整个南京城有头有脸的官员以及缙绅都纷纷来到国子监的辟雍明堂,而那些士子则早已经将明堂外的广场围得水泄不通。 说水泄不通其实也不太正确。 因为出入辟雍明堂的四条通道都畅通无阻。 戌正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高弘图、袁彭年、刘正宗还有李景濂师生四人再次被带到了明堂之外,仍旧限制在四个角。 等了没多久,崇祯便也带着内侍护卫进了明堂。 接下来的程序路昨天晚上没什么差别,内侍搬来屏风将明堂中心围成一圈,又在里边点上蜡烛,然后明堂外的蜡烛便纷纷被吹灭。 只剩下屏风内的蜡烛还亮着,将崇祯、高弘图还有崇祯身后侍立的内侍以及护卫的身影都清晰的投射在屏风之上。 烛光中,高弘图向崇祯见礼:“臣高弘图叩见圣上,圣上万福金安。” “平身。”崇祯一肃手说道,“高阁老,今夜是最后一次问话了,错过今日,弑君谋逆案也就揭过了,反正主犯杜宏域也已经自尽,参与弑君的贼人也尽皆被水师击杀,该受惩罚的贼人已经受了应有的惩罚。” “而且,朕也相信袁彭年他是无辜的。” “至于高阁老你,那就更不可能参与弑君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圣上明见万里。”高弘图拱手作揖道,“老臣携四位门生感谢圣上之信任,老臣等唯有兢兢业业,肝脑涂地。” 明堂外的袁彭年三人也跟着长揖到地。 接着,崇祯又简单的问了高弘图几句。 高弘图也是逐一作答,期间并没有意外。 就在旁听的官员缙绅士子以为今天又要到此为止时,崇祯忽然又说道:“高阁老,朕还有几句肺脏之言要与你说。” 高弘图拱手说道:“老臣洗耳恭听。” 崇祯说道:“那日在玄武湖泛舟时,朕与高阁老你有过关于国策的争论,这两日朕又有了些新的想法,想要再度与你探讨一二。” 高弘图道:“圣上这是终于想明白了吗?” “朕是这么想的。”崇祯不置可否的道,“以文制武有以文制武的好处,但是文武并重也有着文武并重的优点,朕以为两者缺一不可。” 听到这话,旁听的文官缙绅士子便一下子竖起耳朵。 什么情况?不是说好了审案的吗?怎么讨论起国策? 且还是“以文制武”和“文武并重”这样的重大国策! 这下不光是旁听的官员缙绅士子一脸懵,便是袁彭年、刘正宗和李景濂也懵掉,朱由检是在搞什么鬼?在这种时候跟恩师讨论这个? 别说袁彭年他们仨,高弘图也一样有些懵。 因为那天在玄武湖中,崇祯确实与他说起过这个。 高弘图甚至有些怀疑,崇祯该不会真不打算追究了吧? 当下高弘图拱手说道:“两者缺一不可么?老臣愿闻其详。” “以文制武可以杜绝武臣篡权及藩镇割据,但是也会导致中原王朝武力孱弱,对周边蛮族失去震慑力,文武并重可使中原王朝对周边蛮族保持震慑力,却又避免不了武臣篡权以及藩镇割据之祸,此二者各有缺点却又各有长处。” “若是可以兼采其长,则可以扬长而避短。” “然而又该如何扬长避短呢?朕是这么想的。” “何不将文官武将体系分开,令两者互不统属。” 听到这里,高弘图竟然也听进去,问道:“怎么个分开法?” 崇祯说道:“文官体系归内阁总管,官员之选拔、考核、罢黜悉由内阁裁断,各省各府各州县之政令,也一律交由内阁来总理,皇帝不得加以干预。” “武将呢?武将考选不归于兵部?”高弘图竟然有些神往。 皇帝不得干预内阁的施政权,这不正是他们孜孜追求的内阁? “不归兵部。”崇祯一摆手说道,“兵部只负责建,似徐州等遍布大明各省的镇台,交由兵部考核并校点,但是兵部没有调兵之权。” “武将归于皇帝统管,内阁不得过问。” “遇到有对外征战时,皇帝从大明各省镇台调兵,交由武将统率,对外征战。” “战事结束之后,镇兵归于各省镇台,武将也会归于朝廷,如此一来,武将便不能与镇兵长时间相处,便可免于藩镇割据之隐患。” 听到这里,旁听的官员缙绅士子已经是一片哗然。 太意外了,太突然了,圣上冷不丁提出这个,真没准备啊? 高弘图也完全被吸引,因为崇祯的这个提议着实让他惊艳。 当下高弘图接着问道:“圣上方才说对外征战,这个发动战争的权力归于内阁还是归于皇帝?还有钱粮是由户部出还是从内帑出?” “这要视战争的性质。”崇祯道,“若是大明遭受外敌入侵,或者发生了叛乱,战争的发起权归于皇帝,但是钱粮由户部支出。” 【注:写到这正好四千字,但是在这断了估计会被寄刀片,所以还是接着写】 “若是大明对外开疆拓土,则战争的最终发起权归于内阁,没有内阁的允许,皇帝无权发动对外征战,另外对外征战的钱粮由皇帝内帑支出,相应的,对外征战所获的钱粮也统归皇帝内帑支配,内阁不得争夺。” 旁听的官员缙绅士子开始急速的盘算。 抵抗入侵和镇压叛乱的战争权归皇帝,这没什么。 对外征战的发起权归于内阁那就很好,这可以有效的遏制住皇帝的个人野心,避免帝国因为穷兵黩武而陷于崩溃。 崇祯说到这里也开始变得有一些激动,霍然起身。 一边在屏风内踱着步,崇祯一边又道:“高阁老,这只是朕的一个粗略想法,还有许多细则需要完善,眼下史阁老自我罢职在家,内阁缺人,明日你便回内阁来主政吧,协同解阁老还有路阁老将细则完善……” 可能是因为说得太过激动,居然一下踩灭了蜡烛。 屏风内突然之间就暗下来,接着响起崇祯啊呀的一声低呼,似乎踩空摔倒了。 “万岁爷!”黑暗中响起高起潜、卢九德的尖叫声,还有兵器出鞘的铿锵声,不用想都能猜到肯定是几个夷丁男爵拔刀警戒。 旁听的官员缙绅士子心下一紧却不敢动。 黑暗中还响起高弘图关切的问候:“圣上,无碍否?” “朕无碍。”崇祯的声音很快响起,“众卿休要惊慌。” 片刻之后,屏风内的蜡烛再次亮起,只见崇祯已经坐回位置,身后的那几个夷丁男爵也已经收刀归位。 “圣上无碍便好。”说话的是高弘图。 说完之后,高弘图也坐回自己的座位。 从屏风上的投影,旁听的官员缙绅士子看得很清楚。 停顿了片刻之后,崇祯又道:“高阁老,你该不会因为弑君一案而对朕心生怨怼,因而不愿意回内阁视事吧?” “圣上,老臣……”高弘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 高弘图似乎被崇祯感动到了,不过大家觉得也正常,出了弑君谋逆这种事,圣上还能如此信任高阁老,高阁老是该感激。 到了这时,辟雍外的刘正宗、李景濂陡然脸色大变。 “恩师!”李景濂陡然大喝道,“恩师,须畏人言哪!” 听到这,甚至包括袁彭年在内,所有人便齐刷刷看向李景濂。 然而屏风内的高弘图却丝毫不受影响,突然就避席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道:“圣上,老臣有负圣恩,老臣委实有负圣恩哪……” 崇祯连忙上前想要搀起高弘图:“高阁老何须如此哪?” “恩师,须畏人言!须畏人言!”刘正宗也跟着大吼,“恩师,须畏人言哪!” 然而已经没有用了,高弘图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哽咽着说道:“今闻圣上这一番肺腑之言,老臣这也有一番肺腑之言要说与圣上听。” 听到这,袁彭年终于也反应过来,瞬间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 “恩师!”袁彭年就没有刘正宗和李景濂那么讲究,直接喝道,“还请慎言!” 然而已经晚了,高弘图已经哽咽着说道:“圣上哪,杜宏域于扬州弑君谋逆,还有此前左光先栽脏陷害马鸣騄以及詹仰之,皆是受罪臣所指使。” “什么?”这下就不再是哗然,整个辟雍都骚动起来。 这也太突然了,这也太意外了,高弘图这是良心发现了? 袁彭年、刘正宗还有李景濂更是快疯掉,拼命的想要挣脱控制。 旁听的官员缙绅士子似乎也有骚乱迹象,但好在外面广场的勤王士子迅速做出反应,排成队冲进来,一下就控制住了局面。 屏风内,崇祯似乎也是懵掉了:“高阁老,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呀?” “圣上,罪臣并未胡说。”高弘图叩头道,“罪臣所说都是实话呀,杜宏域和左光先都是受老夫指使,栽赃陷害与弑君谋逆者皆是罪臣,但是罪臣这么做并非为一己之私,而完全出于一片公心,罪臣是担心圣上会穷兵黩武祸及大明国祚延续,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但是今日听闻圣上一片肺脏之言,罪臣方知自己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说到这,高弘图已经泣不成声,似乎真的是连肠子都已经悔青掉。 “可是,可是也不对啊。”崇祯似乎还是有些不信,“杜宏域说是袁彭年指使。” 高弘图哭着说道:“圣上,袁彭年乃是罪臣门生哪,杜宏域确是受袁彭年指使,但是袁彭年却是受罪臣指使。” “高弘图,你是疯了吗?”这下袁彭年再也忍不住,恩师都不喊。 “你是要把我们儒家先贤几百年的努力毁于一旦吗?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让文官治国的大计毁于一旦啊?” “知不知道弑君是多大罪过?” “你还指望朱由检会大发善心放过你吗?” 刘正宗和李景濂这会也是完全丧失理智,跟着怒吼。 “高弘图,你是老糊涂了吗?你怎么可以湖涂至此?” “高弘图,朱由检的这种鬼话你也相信,这只是他的攻心之计哪!” “老匹夫,高弘图你这个老匹夫!”最后一击却来自左佥都御史左光先,这位老官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声色俱厉的道,“如此简单的攻心计你竟然也窥不破,我左光先真是瞎了眼,听信你的蛊惑去栽赃陷害马鸣騄和詹仰之!我好恨,我真是好恨哪!” 听着左光先和袁彭年他们三个在那控诉高弘图,旁听的官员缙绅士子都傻了。 这也太劲爆了吧?这么说来,高弘图指使左光先栽赃陷害马鸣騄和詹仰之是真的?高弘图指使袁彭年,再假借松江游击杜宏域弑君也是真? 然而像姜曰广、张有誉等东林党人却脸色煞白。 在一片吸气声中,辟雍四周的蜡烛次第亮起来。 紧接着,明堂中央的四面屏风也被人次第撤走。 【注:六千字大章,今天相当于四更了,跪求月票】 (本章完) 第321章 斯文扫地 四面屏风被撤走。 但是当周围旁听的官员缙绅及士子看到屏风内的景象时,却一下傻在那里,因为屏风内的画面跟他们想象中截然不同。 在所有人想象之中的画面,此时应该是高弘图涕泪交流跪地上向崇祯请罪。 但是屏风内的实际情况是,高弘图分明站在崇祯的身后,而且是被两个夷丁男爵死死的控制住,甚至连嘴巴都被捂住。 只有一双眼睛瞪得铜铃般大。 圆睁的怒目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屏风没有撤走之前,瞪的是崇祯。 但是屏风撤走之后,高弘图便刷的扭头,将凶狠的目光投向袁彭年、刘正宗、李景濂还有左光先这几个狗腿子。 从目光看,高弘图估计杀人的心都有了。 此时此刻,高弘图是真恨不得杀了左光先他们四个,蠢,何其愚蠢! 看到这幕,左光先、袁彭年、刘正宗还有李景濂瞬间也是懵在那里。 什么情况?怎么会是这样子?合着刚才伏地向崇祯请罪的并非恩师?而是跪在崇祯跟前的那个太监? 可是刚才明明是恩师的声音? 左光先四个还有旁听的官员缙绅以及士子,都将目光投向伏地的太监。 只见那个太监弯腰起身,先是向着明堂四周分别一揖,然后直起上身,四周的官员缙绅士子顿时惊呼出声:柳敬亭? “真不好意思。”柳敬亭微微一笑又说道,“雕虫小技,让诸位见笑了。” 说这话的声音,却分明就是高弘图的声音,这下子谜底直接就被揭开,合着刚才向崇祯认罪的并非高弘图,而是柳敬亭。 蜡烛熄灭之时,直接被柳敬亭掉包。 看到这,左光先等四人真是肠子都悔青掉。 中计了,这是中计了啊!朱由检太狡猾了!真让人防不胜防啊! 这时候,崇祯摆了摆手,捂住高弘图嘴的兀把炭当即便松开手。 高弘图的嘴巴刚一恢复自由,便破口大骂,不过骂的并非崇祯,而是左光先以及袁彭年等三个门生。 “左光先,你这个蠢货!” “袁彭年,你这头蠢猪!” “刘正宗,还有李景濂,没想到连你们也如此不智。” “合着老夫在你们心目中就是这般没主见,只凭崇祯三言两语便能放弃坚持了数十年的理念?你们哪,真是太让老夫失望了。” 左光先等四人闻言,一下瘫坐在地。 但是很快就被身后的夷丁给提溜起来。 崇祯冷笑一声,又问道:“高弘图,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崇祯,愿赌服输,事到如今,老夫无话可说。”高弘图居然难得的向崇祯竖了个大拇指,又赞道,“此等心术,此等算计,世宗皇帝怕是也不过如此。” 崇祯道:“如此说来,你承认马鸣騄和詹仰之通寇案是你指使左光先栽赃陷害,扬州弑君案也是你假借袁彭年指使杜宏域所为,是也不是?” 今晚的这一幕,几百个官员缙绅以及几千个士子都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所以高弘图承认与否已经无关紧要,但是从程序上,最好还是能让高弘图亲口承认。 “不错,此皆是老夫所为。”高弘图倒也光棍,都已经到了这时候,知道再否认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所以索性就大方承认下来。 但是话锋一转,高弘图又接着说道:“不过柳麻子刚才说的并没错,老夫出此下策也是为了大明国祚着想,并非为了一己之私。” “崇祯,今夜当着这么多的官员缙绅士子的面,” “老夫不妨把话摞在这里,大明朝在你的治下,早晚都会因为穷兵黩武而败亡!只可恨老夫看不到那天了,可恨可恨。” 审案审到这里,就已经有九成火候。 最后一成火候就要等待时间的发酵,今晚却不能再继续下去。 当下崇祯一挥手道:“来人,把高弘图他们都押入应天府大牢!待其供出其他同党并且全部到案之后一并问罪!” 这一句很关键,其他同党! 通寇案和弑君还有其他的同党! 高弘图、袁彭年、刘正宗还有李景濂四人很快被押走。 但是押解左光先的夷丁却遇到麻烦,在辟雍的南出口被勤王士子堵住了去路。 黄宗羲带着一群勤王士子,把去路堵了个严实,而且一脸不善的看着左光先。 左光先快要吓尿,居然转头哀求起押解他的那些夷丁:“嗳嗳,你们可是奉了圣旨要把我押去应天府大牢的,可不要出了岔子。” 带队的夷丁男爵是巴含真,认得黄宗羲。 巴含真先是回头看了明堂,发现崇祯早就离开。 巴含真便知道崇祯根本不会管这事,当下说道:“黄孝子,可别把人打死了啊,不然本爵没法跟应天府交待。” “巴爵爷请放心,死不了。” 黄宗羲狞笑一声,又咬着牙嘶吼道:“先把这老匹夫的胡子拔了!” 十几个士子当即便涌上来,先是架住左光先四肢,令其动弹不得,紧接着就开始薅左光先胡子,那是真薅啊,而且是一根一根的薅。 辟雍南侧广场上很快响起左光先杀猪般的惨叫声。 大多数官员缙绅士子对此都是视而不见,这时候的左光先已经身败名裂,成了瘟神,还会有哪个傻子站出来替他说话? 只有左光先自己还不识趣,在那里求救。 “黄兄,念在你我同僚一场,还请施个援手救我。” “柳兄,你我两家乃是姻亲,尔今我有难,你不可不救哪!” “陆兄,看在同年的份上,替我向圣上求个情吧,陆兄救我,救我,啊!” 然而,被左光先叫到的那些官员缙绅尽皆掩面而走,就跟躲瘟神般躲着他。 不到片刻功夫,左光先的一把胡子就被拔了个精光,嘴边一圈也都是血迹,然而黄宗羲却尤不解恨,他真是恨左光先恨到了骨子里。 “把这老匹夫的裤子扒了!”黄宗羲恨声道。 两个勤王士子当即便将左光先的裤子给扒下来。 “啊,黄宗羲你太过分了,竟敢如此欺辱老夫,啊啊!” 左光先这下真是风吹空裆蛋蛋凉,读书人的体面都是荡然无存。 有个老缙绅实在是看不过去了,站出来训斥道:“黄宗羲,此地乃是辟雍,乃是举行儒家大典的神圣场所,岂容尔等小辈肆意亵渎?” “闭嘴!”黄宗羲瞪着猩红的眼睛反斥道,“古人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吾向视恩师为父,左老匹夫之前那般折辱我恩师之时,你在何处?” 说到这,黄宗羲又铿的抽出腰刀喝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若是再有人敢为左老匹夫声张者,可有问吾之钢刀利否!” “此真有辱斯文,真有辱斯文!” 那老缙绅顿时就怂了,转身行往他处。 黄宗羲又对巴含真说:“巴爵爷,将左老匹夫押解应天府大牢的差事就由我们士子营替你们代劳了,没有问题吧?” 巴含真只能苦笑:“没问题,没问题。” 巴含真严重怀疑,他若是敢说个不字,黄宗羲没准真敢砍人。 当下黄宗羲又对几个士子说:“把左老匹夫绑了,再找辆驴车,把他绑在驴车上,沿着钞库街押往应天府衙!” 此时的南京,很可能是全世界最繁华的大城市。 一座大城市是否繁华的标志,那就是其夜生活是否足够的丰富? 在夜生活这方面,南京毫无疑问肯定是当时全世界最为丰富的,尤其是秦淮河两岸及钞库街、贡院街这一片。 黄宗羲带着勤王士子押着左光先过来时,正是钞库街最热闹时。 光着屁股绑在一辆驴车上的左光先便立刻成了秦淮河畔的一景,不光是街上的贩夫走卒以及升斗小民,甚至就连寻花问柳的公子哥,还有青楼画舫里的姑娘也纷纷探出臻首,先是看一眼然后轻啐一口,又放下窗。 这下,左光先真是声败名裂、斯文扫地。 这就是黄宗羲,你怎么待我恩师,我便怎么待你。 然而,斯文扫地的并不只左光先,还有东林党人。 这一夜,对于南京城内的东林党人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因为在辟雍问案的最后阶段,崇祯已经明确放话,要等抓到高弘图他们的同党之后再一并加以问罪,显然,栽赃案跟弑君案还有其他的同党。 你说没有同党?幼稚,圣上说有同党便是有同党。 谁是栽赃案及弑君案的同党,那还不是高弘图他们一句话的事? 栽赃案及弑君案调查到现在,局面已经完全不同,现在高弘图、左光先还有袁彭年他们已经当着几百个官员缙绅及几千个士子的面亲口承认,所以应天府完全可以敞开了审,此时再上刑也不会再有人说屈打成招。 像姜曰广、张有誉这些东林党人可不相信左光先会有他兄长左光斗的硬骨头,还有袁彭年他们几个恐怕也是长不出父祖一辈的风骨。 到时候一攀咬,他们不就都变成了同党? 所以,几乎所有的东林党人都乱了阵脚。 像钱谦益之流,已经在想着脱离东林党。 (本章完) 第322章 过街老鼠 次日早上,监察御史黄耳鼎去都察院上直。 黄耳鼎也是东林党,不过只是个马前小卒。 刚走出租住的小巷,抬眼就看到一群脚夫坐在街边的蒸饼铺前,一边啃着热腾腾的蒸饼一边说着闲话。 看到黄耳鼎走过来,脚夫便刷的看将过来。 往常时,黄耳鼎也常在这家蒸饼铺吃早饭。 但今天,黄耳鼎总觉得这些脚夫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便不想跟他们坐一块,当即低着头从旁走过。 但是脚夫们的低声议论仍旧传入他的耳际。 脚夫甲:“听说了吗?高弘图是一个大奸臣!” 脚夫乙:“真的假的?高弘图不是东林党人吗?” 脚夫丙:“东林党又怎么样?东林党就不能是奸臣了吗?” 脚夫丁:“就是就是,有些东林党人可坏了,连他们自己人都整。” 脚夫甲:“小丁你说的是左光先那老匹夫吧?那老匹夫昨天晚上被勤王士子剥光了绑在驴车上游街,真把他祖宗十八代的脸都给丢尽了。” 脚夫乙:“嘘,你们小点声,这就有个东林党呢。” 再然后,十几个脚夫便又齐刷刷的向着黄耳鼎看过来。 黄耳鼎便赶紧以袖掩耳,脚下也是不自禁的加快速度。 直到走出老远,仍旧还能听到身后蒸饼铺传来的骂声。 黄耳鼎的脸色便垮下来,看来现在不光是高弘图他们几个已经身败名裂,便是整个东林党都已经身败名裂。 走到来燕桥头,忽然间听到同僚陆朗的声音。 急抬头往前看,便看到陆朗涨红了脸,正跟一群贩夫走卒在争论。 “你们别胡说!”陆朗红着脸斥道,“东林党内有奸臣这的确不假,像高弘图、左光先他们几个就都是奸臣,但大多数东林党人都是忠臣,东林党还是忠臣多,比如说姜阁老、张大司徒他们就是忠臣,还有本官……” “你骗人!”一个童稚声音忽然响起。 “柳麻子都说了,东林党人都是奸臣,就没一个忠臣!” “柳麻子一个说书的,他说的话能信?”陆朗顿时急了,“本官乃堂堂七品御史,说的话难道还不比一个说书的?” “那你是不是东林党?”又有人问道。 “本官是东林党。”陆朗点头,又说道,“但是……” 然而话音还没落,烂菜叶、臭鸡蛋还有各种秽物便劈头盖脸的打过来。 “这人是东林党,这里有个东林党,大家快来,打死这个东林党,打死这个奸臣,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 整个南京的民间舆论可能没那么快转向。 但是钞库街、贡院街这一片的民间舆论却已经率先转向,几乎是一夜之间,东林党就从人人称颂的忠良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陆朗居然还想尝试着分辩,张口大喊道:“你们听我说……” 然而一句话还没说完,一包不知道什么东西就准确的砸进他的嘴里又裂开,随即一种难以用笔墨形容的气味便通过他舌笞上的味蕾反馈到他的大脑,屎!而且是狗屎! 陆朗当即伏地剧烈的干呕起来,几乎把胆汁都给吐出来。 但是那些贩夫走卒还有早起买菜的婆子仍旧没有放过他。 各种各样的秽物仍旧雨点般砸到陆朗身上。 得亏黄耳鼎冒死冲进去将陆朗拽出来。 不然真不知道会怎样。 …… 徐应伟从人群中钻出,拐进一条小巷,来到一辆马车前。 先是隔着马车的侧窗帘深深一揖,然后恭声说道:“圣上。” 好家伙,敢情马车里边坐着崇祯,而刚才围攻御史陆朗的这出好戏也是徐应伟带着几个勤王士子暗中煽动起来的。 崇祯担心会被人认出,所以没有掀开车帘。 而是隔着车窗帘问道:“有贞,你不会觉得这做法下作吧?” “当然不会。”徐应伟肃然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堂之法,再说我们士子营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东林党做了初一,那就别怪士子营做十五。” “好,有贞,朕最欣赏你的便是这一点。”崇祯欣然说道,“识时务、知进退,这点却比你一个人迎着几百个建奴白甲兵冲锋更难得。” “学生惭愧。”徐应伟忙道,“不敢当圣上如此谬赞。” “你去忙吧。”崇祯笑了笑,又道,“继续加强宣传,今日之后要让东林党在南京乃至于整个江南彻底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学生领旨。”徐应伟起身洒然而去。 徐应伟走远,马车内却响起朱慈炯的声音:“父皇,士子营的宣传居然如此管用,早知如此又何必等到今天才用?早该让他们宣传了。” “炯儿,这你就错了。”崇祯喟然道,“凡事需因势利导,一味蛮干事倍功半不说,没准最后的结果还会适得其反。” 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比如说跟东林党之间的舆论战,如果没有事先加以铺垫,如果没有昨天晚上辟雍的问案,没有黄宗羲他们押着左光先游街,那么纵然是徐应伟他们把天都给说破,纵然是柳敬亭他们说得天花乱坠,也没几个人会信。” “但是有了辟雍问案,有了左光先裸身游街,一切就水到渠成。” “这时候徐应伟他们只需要稍加引导,便可轻松激起南京百姓之公愤。” “毕竟,你们父皇现在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也是很不错的,不仅知兵,能打胜仗,而且还是一位难得的仁义之君。” …… “什么狗屁仁义之君?我呸!” 户科都给事中罗万象掸了掸身上秽物,很不屑的骂了句。 “罗万象,给我闭嘴!”户部尚书张有誉的脸瞬间垮下来,这种话背后说就算了,现在是在贡院街上。 “大司徒,下官说的是实话。” 罗万象道:“崇祯实在是阴险,昨天晚上黄宗羲等人押着左佥都宪裸身游钞库街,分明是受崇祯指使,还有今早上钞库街、贡院街,以及秦淮河两岸的贩夫走以及升斗小民的反应也是很不寻常,下官怀疑有人躲在背后煽动。” “怀疑?”张有誉冷哼一声说,“此事还用得着怀疑吗?” “这么说大司徒也认为此事是有人煽动?”罗万象闻此顿时精神一振,又说道,“如此下官这便去应天府衙,责成应天府彻查此事。” “此诚痴人说梦!”张有誉很不客气的斥道。 “应天巡抚金铉乃是赴难九卿之一,他会理你?” 罗万象道:“金铉他可以不理会下官,但不能不理会大司徒你吧?” 张肖誉长叹一声,说道:“换成平时,金铉自然不敢不理会本官,但是此时我们东林党受高弘图牵连,已然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正说话间,前方街口忽然响起一阵吵杂的鼓噪声。 “你们看,这里有顶大官的轿子,过去看看,走走走。” 随即守在张有誉轿前的家丁便厉声喝斥起来:“你们做什么?快站住,这是当今户部尚书的仪仗,谁敢放肆?!” “户部尚书张有誉?” “张有誉?好像也是一个东林党。” “张有誉就是东林党,当初还想要抢夺圣上的内务府。” “居然敢跟圣上作对?那肯定是奸臣没错了,大家伙,给我招呼起来!” 随即各种秽物雨点般打向张有誉的官伞官轿,不片刻,张有誉的官伞官轿还有护在四周的家丁身上已经满是秽物。 张有誉躲在官轿内免于被溅一身。 但是那酸爽的气味却是遮拦不住。 当下张有誉黑着脸说:“打道回府!” 今儿这朝是没法上了,只能告缺在家。 …… 乌衣巷,史可法府邸。 看着书桌上的一幅字,史可法久久不语。 史德威则是一脸恭敬的守在史可法身前。 史德威是山西大同人,原本为援剿都司,崇祯十一年被史可法收为义子,之后一直跟在史可法身边。 “龙江。”史可法问道,“这真是圣上说的?” “父亲,这真是圣上说的。”史德威十分肯定的说道,“儿子记得很清楚,虽不敢说一字不差,但大概意思肯定不会差。” 史可法轻叹一声,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史德威也不知道史可法的这句话什么意思,又说道:“父亲,儿子以为,圣上说的这些话是为了诱使高弘图放松警惕,所以当不得真。” “龙江,你这么想就错了。”史可法肃然道,“圣上心思缜密且深谋远虑,又岂会在辟雍明堂当着那么多官员缙绅以及士子的面随便乱说?” “圣上既然如此这般说了,那么今后便一定会如此做。” 顿了顿,史可法又哂笑道:“说起来真是可笑,高弘图他们这些国贼不惜弑君谋逆拼命想要得到的,却是圣上原本就打算给他们的,呵呵。” “他们终究错看了圣上哪,为父也错看了圣上。” “当今圣上真堪称是一位古今罕有之明君,圣君。” 史德威神情肃然,他没想到父亲对圣上评价如此之高。 (本章完) 第323章 东林党倒台 父子俩正说话间,管家进来禀报:“老爷,圣驾到了!” “什么?”史可法闻言脸色大变,急起身说,“龙江快,快到后院接上太夫人,到大门口迎接圣驾。” “是。”史德威答应一声转身欲走。 “老爷,来不及了。”管家却顿脚道,“圣驾这会早进了大门了!” 然而管家还是低估了崇祯,几乎是管家话音刚落,书房外便响起了崇祯的声音:“史阁老,朕不请自来,你不会怪朕无礼吧?” 急抬头看时,只见崇祯已经出现在书房门口。 这下真是完全出乎史可法的意外之外,心说圣上你这也太率性,自古以来圣驾出行都是多么隆重的事情,一应銮驾礼仪那是一概不能少,哪有像您这样的? 再说您这样,我这个当臣子的也是难做,会被御史骂我怠慢圣驾。 好歹你在府门口稍待片刻,也好让臣带着太夫人、夫人到大门口迎驾。 史可法一边腹诽着,一边却带着史德威、管家跪倒在地:“臣史可法,叩见圣上,圣上万福金安。” “平身。”崇祯抬手示意史可法等人起身。 等史可法起身之时,只见崇祯早已经站到书桌前,正在看桌上那幅字。 史德威便有些紧张,忙道:“圣上,这是臣在辟雍听您说的那一席话,臣觉得好,所以就默写出来给父亲一观。” 崇祯笑了笑,问道:“你是史德威吧?” 史可法忙道:“圣上,此子乃是臣所收之螟蛉义子。” “朕知道。”崇祯道,“史阁老无子,所以收了史德威为义子。” 说此一顿,崇祯又道:“史德威,朕与你父亲有几句话要说,你去外边守着。” “臣遵旨!”史德威闻言赶紧退出书房。 崇祯又对身后跟着的王承恩、卢九德、高起潜这还有胡国柱、兀把炭、猛可兔等六人说道:“你们也都出去。” 胡国柱有些担心的道:“圣上?” “无妨。”崇祯摆手道,“如果说整个大明朝只有一个人不会害朕,那这个人必定是史阁老,所以朕在这里没什么可担心的。” “臣等遵旨。”胡国柱等都躬身退出去。 书房里边便只剩下史可法和崇祯两个人。 崇祯指了指书桌上那幅字,问史可法道:“史阁老,你怎么看?” 史可法斟酌了一下言辞,说道:“圣上思虑之深远,看待事物之透彻,远非臣等所能揣摩,譬如说文武分属这一策,真是闻所未闻,但臣细思之却又觉妙不可言,如此一来非但可以避免大明武德不足之缺陷,亦可杜绝武臣篡权之祸端,可谓一举而两得。” 史可法还是十分谨慎的,只是说了文武分治的好处,特意没提内阁当国。 但是崇祯没那么多忌讳,主动提了出来:“史阁老,对朕所说的内阁秉政,你觉得可行吗?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这个……”史可法有些犹豫。 崇祯道:“你只管直说,放心大胆的直说。” “臣领旨。”史可法便直抒胸臆道,“圣上,若真能此,我大明便再无缺陷,从今往后政务悉由内阁出,征伐则皆由皇帝来裁决,双方各司其职,互不干扰又紧密协作,如此一来真就可以做到日月山河永在矣。” 史可法其实也赞成高弘图某些观点。 比如说内阁当政肯定胜过皇帝当政。 因为内阁首辅可以基本保证都是精英。 但是皇帝就几乎没有办法保证都是精英。 “日月山河永在就算了,天底下就没有不灭的王朝。” 崇祯摆了摆手,又说道:“史阁老,那朕现在再问你,如果将国政全权委托给内阁,你打算如何施政?噢,这仅只是私下探讨。” 史可法松口气,便说道:“首先便是替圣上筹措粮饷……” “欸,粮饷的事不用你操心,朕自己会想办法解决。”崇祯道,“你只说如何施政?” 史可法道:“如今户部银号已经设立,户部市易所也已经开始发卖债券,国用不足的难题已暂时解决,是以臣打算先行整顿吏治。” 崇祯接着问道:“史阁老打算如何整顿吏治?” “从官场陋习入手。”史可法道,“迎来送往、吃拿卡要这等官场陋习都必须革除,革除这些官场陋习之后,再下大力气整治漂没,使我大明官场风气从此为之一清。” 只是从这一点,就足以看出史可法并不是尸位素餐之辈,他还是有想法的。 “好,朕期待着大明的官场风气早日变得气正风清。”崇祯点了点头,又道,“那么从明日起,史阁老你便返回内阁视事吧。” “朕既然在辟雍明堂说了这话,就一定作数。” “今后内阁票拟过的政令,无需再送至司礼监批红,可以直接颁行。” “还有所有官员之考核推选及罢黜,朕也不再过问,一切皆由内阁说了算。” 说到这里一顿,崇祯又道:“当然了,朕现在只能口头答应你,但是等时机成熟,就可着手修改皇明祖训,将这一条写入祖训中。” “圣上。”史可法拱手一揖,有些为难的说道,“臣……” 皇帝只是请了两次,就忝着脸回内阁,史可法还是觉得有一些丢脸。 “史可法。”崇祯的脸色当即便板下来,说道,“朕最瞧不上的,就是你们儒家的这些繁文褥节,三请四请甚至于十八请,对你们儒家子弟真有那么重要吗?” “这……”史可法顿时语塞,心说儒家就好个脸面,但这说不出口。 “朕生平最讨厌的便是这些繁文褥节。”崇祯哼声道,“此前太子纳妃,朕让礼部三天之内就走完了全部的流程,还有御史辱骂朕轻慢礼法。” “朕并非轻慢礼法,而是有些礼教实在令朕难以容忍。” “就譬如说裹小脚,这等陋习简直伤天害理,朕早晚废之。” “又比如说给寡妇赏赐旌表,鼓励寡妇守寡,此事亦有干天和。” 说到这里一顿,崇祯又说道:“眼下正值乱世,国中壮丁大量流失甚至战死,天下寡妇不知凡几,若人人都做贞节烈妇,那么谁去生孩子?对于一个国家一个王朝而言,人口才是最为珍贵的资源,所以给贞节烈妇赐旌表这等陋习真是要不得。” 听着崇祯在那里一条条数落,史可法感觉整个三观都被震碎。 裹小脚古已有之,也要废之?给贞节烈妇赐旌表也要一并废除? 崇祯又接着说道:“还有祭祀天地,祭告太庙等,也要着礼部重新拟定章程,祭拜过程在庄严肃穆的基础上,越简便省时越好。” “千万不要简单一个跪拜都能整出十八种花样来。” “朕的时间宝贵得很,没有一丝多余的时间浪费在这些礼教上。” “啊这?”史可法的三观已经是被震得碎了又碎,就连祭祀天地,祭告太庙这样的礼仪也要简化吗?可要是弄得太简单了,皇家威仪又何在? “朕不要此等皇家威仪。”崇祯道,“皇家威仪也不是靠着这些繁文褥节堆出来的,如果皇家不修德行,德不配位,弄再多繁文褥节也难有威望,百姓当面不敢说,背后难道也不敢说吗?就算背后也不敢说,心里难道也不敢?不见得吧。” “反之如果德行兼备,便没有礼教加持,也可以不怒自威,是也不是?” 稍稍一顿,崇祯又道:“史阁老,时代是不断发展的,知识变得越来越普及,你没见我们大明的童生、秀才甚至举人的数量远超过往的任何一个朝代?” “这一点臣也发现了。”史可法说道,“足证我朝文教之兴盛……” “这跟文教什么关系?”崇祯摆手道,“无非就是因为造纸技术以及印刷技术的不断进步,导致书籍越来越廉价,因而买得起书籍并且有能力接受教育的学生越来越多,这才导致了童生、秀才甚至于举人的数量激增。” 稍稍一顿,崇祯又道:“不用多久,书籍的价格还会继续下降,有能力获取知识的学生数量还会更多,所以民智的开启已经是大势所趋、不可避免,一旦民智全面开启,指望这些繁文褥节维持皇家威严那是缘木求鱼。” 史可法此时已完全跟不上圣上的思维。 崇祯自己也意识到说得有些过于发散。 当下崇祯又道:“朕就简单的总结一下,就是所有的礼仪以庄严、肃穆、简单、省时为最基本之准则,与此不相符的一律加以革新。” “还有史阁老你,也别再追求那些虚名了。” “朕都不在乎这些虚名,你又有什么好在乎的。” 说此一顿,崇祯又说道:“你我君臣同心协力,使大明朝成为华夏几千年来最繁荣之盛世王朝,你我君臣也得以成为华夏文治武功最盛之皇帝以及最伟大内阁首辅之名誉,岂非远胜让朕三请四请甚至十八请之虚名?” 崇祯这句,终于说到史可法心里。 是啊,与立功立德立言这样的三不朽相比,那些虚礼又算得了什么呢? 当下史可法长揖到地道:“若非圣上这一席话,臣险些就误了丧了心智,如此,臣明天便回内阁视事。” “欸,这才是我大明内阁首辅该有的担当。”崇祯欣然点头。 但是很快,崇祯又脸色一板说道:“史阁老,那么再接下来,就是大明皇帝与内阁首辅之间的对话了。” 史可法道:“臣恭聆圣训。” “先说东林党的事。”崇祯肃然道,“高弘图、姜曰广、张有誉、左光先、袁彭年、刘正宗、李景濂、陆朗、黄耳鼎、罗万象等二十多个与弑君案、栽赃案有关系的大小官员,必须以奏折的形式正式上书认罪。” “只要他们肯上书认罪,朕可以不罪及家人。” “既便是涉及弑君谋逆,也可以只追究本人,顶多再罚没家产。” “但是犯官的家属可以不用受牵连,男丁可以不斩首,女眷也可以不用充入贱籍。” 顿了顿,崇祯又接着说:“但是,只要有一个涉案官员没有上表,那就别怪朕心狠,当年太祖爷和成祖爷能做的事,朕也一样可以做得!” 史可法闻言凛然,什么叫杀人诛心?这就叫杀人诛心。 我不仅要杀了你,还要你伏诛之前,以书面形式认罪。 当下史可法说道:“圣上,臣一定把话转达给东林党人。” “错了,刚才的话是说给高弘图他们这二十多个犯官的。”崇祯摆摆手,又说道,“不过朕也有话要说给全体东林党人,朕限他们在三日之内在皇明时报上公开登报,宣布与东林党脱离关系,从此与东林党再无任何瓜葛。” “皇明时报?”史可法闻言不由得一愣。 皇明时报又是个什么东西,怎么没听说过? “史阁老回头去通济街上看一下就知道了。”崇祯说道,“此事还请史阁老你带个头,毕竟你以前也曾是东林党的一员。” 史可法点头道:“此事臣责无旁贷。” 对于跟东林党划清界线,史可法毫无心理负担。 那天在朝堂上与高弘图等人反目,史可法就已经与东林党彻底决裂。 崇祯又道:“凡是登报宣布与东林党脱离关系的,可以继续在朝为官,凡是不愿意登报与东林党脱离关系,要么自我罢职回乡,要么等着吏部开革!总之一句话,今后大明朝堂上不准再有一个东林党官员!” 崇祯说过要连根拔起,就真把东林党连根拔起。 史可法闻言顿时脸黑,心说你刚还说不干预内阁官员任免以及罢黜的。 崇祯轻笑一声,说道:“史阁老,你也别怪朕说话不算数,毕竟你此时还没回内阁,但是这个东林党,朕不仅要将其连根拔起,还要彻底的将之批倒、批臭,再踩上一万只脚,令其永世难翻身!” “如此,臣明白了。” 史可法只能黯然叹息。 想当年,东林党人何等风骨峥嵘? 不意今日竟沦落到这般田地,唉。 【点击投月票】 (本章完) 第324章 皇明时报 次日一早,史可法即返回内阁视事。 路上遇到了几个御史,果然对着他指指点点。 不用想都能猜到这几个御史肯定在背后说他不要脸,恋栈不去什么的。 换作以前,史可法见此肯定会羞得无地自容,但此时内心却毫无波澜。 史可法回到内阁之后,第一时间便将解学龙、路振飞召集到他的值房,商量弑君桉及栽赃桉善后事宜。 “首揆,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解学龙脸上表情还是很高兴的,内心是否如此就只有天知道。 路振飞也是一拱手说:“首揆能回来内阁视事,仆和解阁老就有底了,要不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如今之局面。” 眼下朝堂上的局面确实很微妙。 超过两百个东林党人罢职在家。 一下空出这么多位置,其中不少还是实权职位,其他官员就难免生出异样心思,已经有不少人在暗中展开了运作。 这两天,解府和路府的门槛都被来访者给踏破。 但是解学龙和路振飞很清楚这是个烫手的山芋,所以没敢轻易许诺。 现在史可法回了内阁,那么这个烫手的山芋也就可以丢给史可法了。 但是史可法经过昨天晚上跟崇祯的一番长谈后,心境已经完全不同,当即说道:“这没什么难办的,圣上已经给了明确的章程。” “噢?”解学龙和路振飞闻言顿时一愣。 史可法又道:“立即给自我罢职在家的东林党人下最后通牒,两日之内到皇明时报登报声明脱离东林党,否则就自行罢职还乡。” “皇明时报?登报声明?”解学龙又是一愣。 路振飞倒是知道皇明时报,但登报声明也是不知。 史可法却已经笔走龙蛇写好了一份声明,又递给解学龙两人:“解阁老,路阁老,你们也写一份声明吧。” 顺便说一句,路振飞其实也是东林党人,只不过烙印不明显。 解学龙接过史可法的声明,看完后说道:“好,仆这就写声明。” 等解学龙和路振飞都写好,史可法又将史德威叫进来,吩咐道:“龙江,你带着为父还有解阁老、路阁老的声明去找吕大器、钱谦益他们,让他们也照做,谁要是不愿意写,那就让他们自行罢职还乡吧。” “是。”史德威拿了三份声明离开。 史可法又对解学龙还有路振飞说道:“让东林党人登报声明撇清还好办,真正难办的是让高弘图、姜曰广、张有誉、左光先他们上疏认罪!” 解学龙皱眉道:“圣上还要高弘图他们上疏认罪?” “对。”史可法点点头说,“所有犯官都得上疏认罪。” 路振飞神情一凛,肃然说道:“首揆,此事可不好太办。” 上疏认罪跟在认罪书上签字画押可不一样,单就法律层面而言,效果其实没差别,但是从读书人的视角性质就截然不同。 因为认罪书不会被录入史册。 但是认罪疏一定会被载入史册。 没错,这就是崇祯的杀人诛心。 朕不光要杀人,还要诛灭你们内心的坚持。 朕要把这个桉子办成青史可证的铁桉,让东林党永世不得翻身。 “此事是不好办。”史可法点点头又道,“但是不好办也必须办。” 说此一顿,又道:“只能是我们三人分头去找这些犯官谈话,就先从品级最低的都察院书吏开始,最后再一起找高弘图谈。” …… 整个谈话过程足足持续了三天。 三天之后,史可法、解学龙和路振飞同时出现在高弘图牢房。 虽然听到身后脚步声响,但是背门而坐的高弘图却没有回头。 “高弘图。”史可法向国子监方向遥遥一揖,又道,“奉皇命,特来找你叙话。” “原来是首揆。”高弘图这才拖着镣铐回身,看到解学龙和路振飞又哂然说道,“解阁老还有路部堂也来了。” 高弘图故意没说路阁老。 籍此表达他对崇祯中旨的蔑视。 高弘图又说道:“你们是来劝说老夫写认罪疏的吧?” 史可法肃然道:“圣上明确说了,只要你上了这一道认罪疏,便可罪不及家人,不仅高家可免于夷族,高阁老你的家小亦可保得性命,也不用贬为贱籍。” “可免于夷族?此话你们竟也信?”高弘图哂然一笑又说道,“按大明律,弑君夺朝乃十大不赦之首,处凌迟之刑,夷灭三族至九族!” 说此一顿,高弘图又道:“现在你们跟老夫说,崇祯只打算追究老夫一人,非但没有夷族之祸,便是老夫的子孙也可以保全,你们觉得老夫会信这种鬼话?” “高弘图,圣上之宽宏仁悯又岂是你能妄加揣摩。”解学龙说道,“单从他对此次弑君桉的处罚,便足以看出他乃是亘古罕有之仁义圣君,仆劝你莫要自误。” 路振飞道:“高弘图,就算你不想为自己着想,也该替高璪想想。” 说到高璪,高弘图顿时神情一暗,他儿子早逝,现只有孙子高璪。 想到高璪以冲龄之年,就要跟着他一道上法场,甚至于被处以凌迟之酷刑,高弘图不禁也是心如刀绞,何其惨也? 但是很快,高弘图又变得神情似铁:“你们都不必再劝了,老夫心意已决,这认罪疏老夫是不会写的,夷三族也罢,九族也好,老夫都不会写认罪疏。” 杀人可以,诛心就休想,我高弘图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内心的坚持。 只要不写这认罪疏,等到千百年后,自然会有后人给他公正的评判。 但如果写了这份认罪疏,他高弘图就会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这其中的厉害他又岂能看不出来?崇祯这昏君,其心可诛! …… 在国子监。 汪伟拿着一份刚刚印刷好的皇明时报递给崇祯。 伸手一摸,崇祯就知道报纸用的是上等黄麻纸,这个属实有些奢侈,不过只是一份即时性的读物而已,用不着这么好的黄麻纸。 再看样式,已经跟后世的报纸基本没什么差别。 头版右侧是皇明时报的题头,是请王铎书写的,因为董其昌去世后,就公认王铎的书法为第一,所以崇祯特意让汪伟请王铎写了这个题头。 然后头版就是时政新闻专栏,这一期就主要刊载了扬州弑君桉以及左光先栽赃桉,此外还有十五个东林党人的脱党声明。 汪伟说道:“今后每期都会刊载十五个东林党人的声明,连载二十期。” 崇祯嗯了一声,翻到第二版,这是综合类版面,但现在主要刊载时文,也有一些诗词歌赋或者戏曲的曲本。 第三版是狐仙鬼怪小说专栏。 这个是崇祯专门为了皇明时报的走量而设计的。 等以后皇明时报的阅读群体培养成形了,这个版面就能改为科学专栏。 第四版则是工商实业类专栏,比如关于第三期债券的信息就在皇明时报做了预告,时间暂定在八月二十日。 此外还有生丝、木料、茶叶的售卖信息及价格。 说白了这就是打广告,不过此时的服务费极低,近乎于白给人打广告,但是崇祯相信用不了多久,单这一块收入就会让皇明时报扭亏为盈。 看着崇祯只是翻阅而不说话,汪伟难免有些紧张。 因为以前从来没有人办过报,汪伟也不知道自己办得怎么样。 终于,崇祯放下报纸笑着说:“不错,第一期能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听到崇祯这话,汪伟悬着的心便落地,又问道:“圣上还有别的训示吗?” 崇祯想了一下后说道:“朕记得有个叫兰陵笑笑生的书生写了本金瓶梅词话,也放在皇明时报的第三版面连载吧。” “啊?金瓶梅词话?”汪伟瞠目结舌。 汪伟自然是看过金瓶梅词话,但是把这样一本艳情小说摆在皇明时报进行连载,真的不会对皇明时报的形象造成伤害吗? “别在意那些假道学的评论。”崇祯道。 “朕希望你能把皇明时报办成一份接地气的报纸,而不是一份高高在上的报纸。” “皇明时报的第三版面既然是小说专栏,自然要刊载庶民百姓喜闻乐见的故事,金瓶梅词话无疑就是庶民百姓喜闻乐见的精彩故事。” 让崇祯这么一说,这件事情顿时变得高大上起来。 当下汪伟肃然道:“臣明白了,从第二期开始连载金瓶梅词话。” 崇祯敲了敲桌子,又接着说道:“一年之内朕不会找你要利润,但是一年之后,皇明时报就必须得上解利润,具体数额到时候再定。” 崇祯暂时并不打算放开报禁,所以作为一份垄断刊物,皇明时报盈利是一定的,唯一的悬念就是盈利的数额。 千万别小看皇明时报。 因为这是一个大产业,新闻出版类产业。 当然,这个产业的培植及壮大需要时间。 但是借用一句老套的话就是,前途是光明的,未来也是可期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崇祯创办皇明时报的初衷还是为了引导舆论,有了这个利器,就更容易将大明拧成一股绳。 第325章 商贾的时代 汪伟刚走,几百个勤王士子就涌进了彝伦堂,夏允彝、陈子龙、方以智还有黄宗羲等十几个士子长更是直抵崇祯御前。 崇祯心如明镜,故意问道:“你们这是要做甚?” “圣上,学生等也想要在皇明时报上刊载声明。”夏允彝等士子长揖说道,“学生等要与东林党划清界线,并脱离复社。” “学生等也要与东林党划清界线,并脱离复社。” 彝伦堂外的几百个勤王士子也纷纷跟着长揖到地。 这些勤王士子基本上都是东林党子弟或者复社中人。 事到如今,高弘图、姜曰广等东林党人的所作所为已经激起士子营的极大愤慨。 以前他们或许会以东林党人的子弟为荣,但是现在却深以为耻,所以都迫不及待的想要跟东林党撇清关系,复社也遭受了池鱼之殃。 事实上不光是复社,连复社下属的几社、闻社以及同社等社团也会在接下来的时间之内遭受灭顶之灾,士子们纷纷开始以结党为耻。 有人分析,导致社团瓦解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是因为崇祯对东林党的除恶务尽的决绝态度。 二就是因为士子营的出现,给了读书人第二条出路,而且机会比考科举要大得多。 对于勤王士子,崇祯就宽容得多:“你们有这个决心就可以了,登报声明就免了,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学生等惭愧。”夏允彝等士子又是感激又是羞愧。 “行了,这段时间你们就把操江兵还有京营兵集中起来训练好。” 打发走夏允彝等士子,崇祯又问王承恩:“王大伴,史可法他们事情办得如何了?” 王承恩忙应道:“回万岁爷,绝大多数犯官都已经写了认罪疏,现在只剩高弘图、姜曰广等几个首恶没写。” 崇祯脸色当即垮下来。 “今日已经是最后的期限。” “你去告诉史可法,让他抓紧。” “朕的时间很宝贵,耐心也是有限。” 没有高弘图、姜曰广等几个东林党首恶的认罪疏,此事就不算圆满。 所以还得给史可法他们施加点压力,至于史可法、解学龙他们会怎么劝高弘图,那就是他们的事情,反正他只要结果。 “老奴领旨。”王承恩领了旨意匆匆离去。 崇祯又把目光转向高起潜:“高伴伴,太子他们什么时候能到?” 高起潜扭头看了一眼门外,恭声应道:“回万岁爷,算算时间,太子、太子妃还有国舅爷他们差不多也该到彝伦堂了。” 今天下午,崇祯约了康百万、詹仰之等作坊主座谈。 话音刚落,朱慈烺就领着康百万、康曦父女走进来。 “儿臣/儿媳叩见父皇。”朱慈烺夫妇向着崇祯大礼参拜。 康百万也是向着崇祯稽首:“臣叩见圣上,圣上万福金安。” “平身。”崇祯肃手示意朱慈烺夫妇还有康百万起身,又问康百万道,“亲家,詹翁、方翁还有张翁他们呢?” 康百万恭声道:“回圣上,都在堂外候着呢。” “都请进来吧。”崇祯说完又吩咐高起潜道,“高伴伴,多搬些椅子来。” “老奴领旨。”高起潜赶紧带着小太监前去搬椅子,康百万也把詹仰之、方文箴、张翰等作坊主请进彝伦堂。 一众作坊主又是大礼参拜。 崇祯示意平身,又特意宽慰了詹仰之几句。 詹仰之竟然当堂哭出声,而且是真的哭了。 詹仰之是真的没想到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这要是换成其他的皇帝,通寇桉既便查出来是栽赃,詹家肯定也是完了,你想想,都已经被拉到了桉板上的大肥猪,屠夫还会放你走吗? 最终的结果大概率就是猪杀了,肉也被吃了。 但是圣上居然没杀猪也没吃肉,这真是亘古未有之仁君! 从对待詹仰之的态度上,康百万和方文箴等商贾也是打消了最后的顾虑。 啥也不用说了,他们这些商贾真是摊上好皇帝了,也是赶上了属于商贾的好时代,等这次觐见过了圣上,回去就大赶快上! 待众人落座,崇祯问康百万道:“亲家,今天来的作坊主,各行业都有吧?” “都有都有。”康百万连忙起身,指着在座的商贾介绍道,“这位是孙员外,从事制茶及贩茶;这位是程员外,从事榨油贩油;这位是吴员外,专营裁缝成衣铺;这位程员外,从事日杂百货及酱油酿造;这有这位是许员外,从事造纸以及印刷……” 康百万逐一介绍,被说到的商贾便赶紧诚惶诚恐的站起身作揖见礼。 崇祯粗略听了下,真是几乎每个行业都请了人来,康百万是真的花了心思。 等康百万介绍完,崇祯接着说道:“套话朕就不说了,朕最讨厌的就是官面文章,说套话假话及空话,所以咱们就直奔主题。” “古人云,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 “由此足见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工商业跟农业一样的重要。” “所以,为了大明江山永固计,朕决定以举国之力发展工商实业。” “在座的各位都是大明各行各业的魁首翘楚,所以朕想听一听你们的意见,你们最大的困难是什么?想得到什么样的帮扶?” “缺人!”崇祯话音刚落,詹仰之就率先说道。 “圣上,最大的困难就是缺人,兵工厂招不到足够的工匠。” 限制大明兵工厂产能的最大因素就是缺乏工匠,比如制铳,卷管、钻孔、抛光以及校正等诸多工序,必须熟练工才能胜任。 用学徒,加工出来的铳管质量堪忧。 崇祯道:“大明兵工厂不是原来就有不少的匠户?” “不够。”詹仰之摇头说,“匠户的数量虽然不少,但是堪用的工匠不多,除非朝廷能下文废弃匠籍,让匠户自由迁徙,才能招到更多的工匠。” “对对,废弃匠籍,让匠户自由迁徙。”少数商贾跟着点头。 但是大多数商贾却用吃惊的眼神看着詹仰之几个,心说你们不会疯了吧? 朝廷的国策大政又岂是我等商贾可以妄加评议的?这下圣上该雷霆震怒。 然而,预期中的雷霆震怒并没有出现,崇祯反而是点点头说:“匠户制度已经严重制约了实业的发展壮大,关于这个朕已经跟内阁提过了。” “不出意外的话,匠籍制度很快就会被正式废除。” “不光是匠籍制度,军籍制度以及乐籍制度等也会一并废除。” 顿了顿,崇祯又道:“今后但凡是我大明子民,皆可自由迁徙,地方官员乡绅及宗族不得以任何理由加以阻拦。” 人员的自由流动是工商业发展的前提。 要不然,农民都被束缚在一亩三分地,出个远门还需要找里长开路引,工商业怎么可能强大得起来? 听到这,彝伦堂内的气氛顿时变热烈。 很显然,包括康百万在内,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好消息。 崇祯又问道:“工匠的难题已经解决了,除了这个,还有其他的困难吗?” “有,本钱。”话音才刚落,一个商贾便抢着说道,“圣上,本钱太难筹措,这严重影响到了作坊的扩大。” “你是许国许翁吧?”崇祯笑着问道,“从事造纸及印书业?” “回圣上,正是。”许国闻言慌忙起身,“皇明时报也是在小老的作坊印的,小老完全是以成本价印刷,没有赚一分银子。” “欸,这就不行。”崇祯一摆手说道,“生意归生意,该赚的银子还是得赚,不要因为皇明时报的身份,就不敢赚他银子,这不对。” “是是是。”许国连连拱手道,“赚赚赚,必须得赚。” 崇祯知道许国只是嘴上说说,真赚是肯定不敢真赚的,不过他也不想管这些。 身为皇帝,哪里可能管得过来这么多具体事务?他只能是抓大方向、大政策。 当下崇祯又问道:“许翁,你刚才说筹措不到足够的本钱,所以限制了造纸坊以及印书坊的扩大,是这样吗?” “是。”许国连连点头道,“现在各种书籍根本不愁卖,许多书生都是因为书籍价格太贵才买不起,要是价格能够下来,无论印刷多少本都能卖掉,然后印刷的数量一多,平摊到每本书的成本也就小了,书籍的价格也就会更低。” 这其实就是小作坊经营和规模化经营之间的最大区别。 小作坊经营,拼成本是永远不可能拼过规模化经营的。 而大明朝此时的各行各业,全部处在小作坊经营阶段。 即便纺织业,江南各府动辄几万张织机,但那也不是集中在一起的大型工厂,而是分散在上万个家庭中的家庭小作坊。 三大织造局的织机一样分散在千家万户。 所以,此时的大明根本没有规模化经营。 但是像许国这样的商贾已经意识到规模化经营可以有效降低成本,增加利润。 但是生产规模的扩大是需要下大成本的,仅仅依靠小作坊的积累,几代人都未必能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第326章 商会、淡马锡模式 从小作坊到规模化经营的积累过程,也叫原始积累。 正常情况下,从家庭式小作坊进化到规模化大工厂,需要几代甚至十几代作坊主的持续努力,一点点的积攒本钱,逐一吞并掉其他的小作坊,让其他的小作坊主成为他们家厂的雇工,这个过程真十分漫长。 小作坊如此,大到国家层面亦如此。 但是这个过程是可以通过暴力手段加速完成的。 比如圈地运动,黑奴贸易以及对殖民地的掠夺,都可以加速资本的原始积累,几个西方老牌工业强国的原始积累几乎都靠这个。 除了掠夺之外,牺牲数代人的福祉,节衣缩食一样能完成原始积累,普鲁士和棒子国就是以这种方式完成原始积累。 其实在这方面,大明真具备了得天独厚的优势。 因为到了明末,土地兼并已经极其严重,这个其实就是更大规模的圈地运动,所以现在大明拥有足够多的可用雇工,只要户籍限制一放开,大量的失地农民便会潮水般涌入城市成为工人,根本不愁没有雇工。 然后就是资金,西方国家还要通过掠夺殖民地以及黑奴贸易来积攒,但是大明靠着无可替代的丝绸、茶叶及瓷器贸易早已经攒下海量资金。 超过七亿两的白银本金,就沉淀在大明的民间。 搁以前,大明要想调动这七亿两白银几乎不可能。 但现在,这个难题也已经被大明皇家银号给破解掉。 大明皇家银号在经历了一次挤兑风波后,账上的存银又在稳步增长,到现在已经恢复到一亿两以上,这一笔银子已经足够撑起初期的工业发展。 就是说,从国家层面上,大明其实已经完成原始积累。 现在唯一阻碍大明工业发展的不利因素,就是金融层面。 再说得直白些,就是缙绅地主以及海商盐商手里积攒了大量的银子,但是他们宁可把银子藏在地窖里落灰,也不愿意低息借给小作坊主去扩大工业生产规模。 而小作坊主呢,求爷爷告奶奶也借不到低利息银子来扩大生产规模。 几个月就要九出十三归的高利贷倒是大把,但这种借贷对手工业就是灭顶之灾。 所以现在,崇祯要做的就是打通中间环节,将缙绅地主海商盐商手中的银子借过来再转借给小作坊主,去帮助他们扩大生产经营规模,提高产品工艺。 关于这个,崇祯早就吩咐过康曦,让她全力扶持小作坊主。 当下崇祯目光转向康曦:“太子妃,朕不是让你扶持小作坊主?” “儿媳有扶持。”康曦急忙起身说,“儿媳按照父皇的意思,足足准备了三千万两足色银用来扶持各个行业,但是根本没人来借。” “这又是为何?”崇祯又问许国道,“许翁,皇家银号有银子,也愿意出借,你为何不向皇家银号借支呢?” “呃,这个么……”许国有些犹豫。 崇祯诚恳的道:“许翁,请务必直说。” 许国脑子一热,便说道:“因为从皇家银号借银子,要拿小老的作坊做抵押,万一到期还不上银子,作坊就归皇家,这个就……” 康曦道:“不拿作坊做抵押也行,但需要有人作保。” 崇祯又问许国:“许翁,你能找到为你作保的人么?” 许国叹口气说:“圣上,小老找不着人作保,而且银号的利钱太高。” 这才是许国最担心的,他反复的计算过,借来银子扩大规模,多赚的利润仅够支付皇家银号的利钱,这也就是说他许家累死累活一分银子没有多赚,尽给皇家银号白干,所以他完全没有从皇家银号借银子的意愿。 就算经营好了,也不能多赚银子。 万一经营不善,直接就连作坊都赔进去。 正因此,许国根本就不想从银号借银子。 说白了,这个就是小资产阶级的局限性,虽然知道规模化经营能提高生产效率,可以赚取更多利润,但是他们的眼光也就仅止于此。 负债经营这样的理念,对他们来说太超前了。 不过这种小事,根本难不住一颗穿越而来的灵魂。 崇祯的脑子里很快就泛起五个字——澹马锡模式。 崇祯虽然瞧不上鼻屎国,但是对澹马锡模式还是颇为推崇。 所谓的澹马锡模式,其实就是以国家形式(投资公司)控股各行业并注入资金,进而推动这些行业的快速发展。 当下崇祯问许国道:“许翁,如果有这么一笔银子,不用要你拿作坊作为抵押,也不用担保人作保,甚至不用支付利钱,直接就能交给你支用,唯一条件就是得根据银子数额的多少占据许氏作坊一定数额的股份,你可愿意?” 许国很警惕的问道:“股份数额由谁来定?不会由官府来定吧?” “当然不可能由官府来决定。”崇祯想了想,又道,“你们各省的商人在南京不是都有本地的会馆么?要不这样,各省的商贾先成立各自的商会,然后推选出一个商会会长,然后由各省的会长组成总商会。” 听到这,康百万等大商贾顿时眼前一亮。 说实话,创办商会他们其实老早就想了。 只是担心朝廷反对,所以一直没敢创办商会。 却万万没想到,圣上今天居然主动提出来了。 这对于整个商贾群体而言,真是破天荒的大事件。 顿了顿,崇祯又道:“这个股份的数额,就由总商会派人裁定,当然了,如果你觉得数额定得太高,可以拒绝,许氏作坊仍旧是您一个人的。” “这样的话倒是可以。”许国点点头又道,“小老还有一个问题。” “许员外?!”康百万已经有些不高兴了,心说许国你别太过份。 崇祯却摆了摆手说道:“欸,既然是谈话就得开诚布公,话都不让人说,国舅爷你也未免太霸道了些。” “圣上,臣并不是这个意思。”康百万吓得站起身。 尽管已经是皇亲国戚,但是康百万并没有恃宠而骄。 “坐下。”崇祯示意康百万落座,又对许国和声说道,“许员外你接着说。” 许国定了定神,问道:“小老想问的就是,拿了这笔银子之后,许家的造纸坊还有印书坊谁说了算?是小老我呢,还是入了股的股东?” “当然还是许员外你。”崇祯不假思索的说道。 说到这里一顿,崇祯又接着说道:“说到这里,朕就直说了吧,朕打算在大明皇家银号之外再办一家银号,名称暂时就定为工商实业银号。” “工商实业银号?”康百万、方文箴等商贾不由面露期待之色。 大明皇家银号是皇家一家独有,大明户部银号则是朝廷的银号,他们这些商贾就是有银子也没有办法参一股,却不知道这个工商实业银号可不可以参一股? “对,工商实业银号。”崇祯点点头,又接着说道,“这个工商实业银号的股本金暂定为五千万两,大明皇家银号意向出资两千万,剩余三千万股本金面向全大明的商贾筹集,有意向的商贾皆可认缴股本金,什么时候三千万认缴完毕什么时候截止,如果认缴数不足,则不足的部分由皇家银号补齐。” 听到这,许国这样的小作坊主还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但是像康百万、方文箴、翁之义这样的大商贾却不禁怦然心动,如果能在这个工商实业银号占据一定股份,不仅铁定可以赚大钱,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他们家就跟皇家变成了生意合作伙伴,这个名头就不是银子能买到。 当下这些巨商大贾已经在盘算要拿出多少银子入股。 崇祯接着说道:“工商实业银号原则上不做民间小额借贷业务,专只做一项业务,那就是给像许员外家的造纸坊、印刷坊这样的作坊注入股本,如果赔了,那自然就是赔了,而如果赚了利润,则按照入股的股数抽取利润。” “这些作坊、矿山、工厂上缴的利润就是工商实业银号的利润。” “这些利润除了每年拿出一定数量分红之外,剩余全部计入工商实业银号的股本,继续扩大业务的范围及规模。” 这其实就是澹马锡模式。 这样做的好处就是,不仅可以有力的扶持工商实业的快速发展,而且可以通过工商实业银号对各行各业实现强有力的控制。 说白了其实就是实现国家垄断。 垄断的好处,就是对上游有议价权,对下游则有定价权。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一匹丝绸,通过对全产业链的垄断,向上可以无限压榨桑农,向下则可以无限制薅终端消费者羊毛。 当然,这只是举个例子。 至少崇祯还活着的时候,绝对不会对内压榨。 但是对外肯定得薅羊毛,丝绸必须大涨一波。 但是现在就办不到,既便三大织造局也没形成产业垄断。 所以,工商实业银号前景可期,未来必定会膨胀成为一头资本巨兽,在世界范围内呼风唤雨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本来,崇祯也有想过独占好处。 这样一桩注定能赚大钱的生意何必与人分享? 但是老话说得好,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 皇家如果只想着把所有好处都占尽,那么最终结果就只能被人背刺。 只有把好处分摊给尽量多的相关方,进而形成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皇家的统治根基才能够稳固,才不会因为利益而被人推翻。 未来,就连皇家银号也得释出股分让人入资。 未来的大明江山,政治上是皇帝与内阁的二元并行制,经济上则是通过大明皇家银号以及工商实业银号打造的以皇家为核心的庞大既得利益集团实行垄断,军事上则是以国子监、士子营为基础的独立武将体系,最后是事实上的大明宪法皇明祖训。 在这个架构之中,皇帝在政治上受宪法约束,不得干预内阁的政务,经济上也必须争取多数股东的支持才能调动皇家储备基金,军事上也必须获得内阁支持才能直接从各省的镇台调动镇兵,这样一来,皇帝的权力就被关进了严密的笼子。 只有皇帝、内阁、财团意见一致时,才能真正的动用国家战争机器。 皇帝尚且是这样,内阁、武将或者财阀那就更不用说,完全没有篡权的可能。 当然,这是未来的架构,至少崇祯有生之年不会这样,在崇祯还活着的时候,财团必须无条件服从他的命令,内阁也只能有名义上的独立政务权。 不过在他死之前,会以宪法的形式将皇权关进笼子里。 在他之后的皇帝,除非能在文治武功上远远的胜过他,否则恐怕是很难冲破他所设计的权力牢笼,成为新一代大帝。 不过,这些都是长远的计划。 当下还是先创立工商实业银号再说。 这个工商实业银号的大掌柜就不能够再请商号的掌柜。 因为商号的伙计或者掌柜魄力有限,很难做到对工商业的全力扶恃,只有士子营的勤王士子能够完全领会他的意图。 而且必须得是商贾人家的子弟才行。 将熟悉的士子过了一遍,崇祯很快就有了合适的人选。 “高伴伴。”崇祯扭头吩咐高起潜道,“你去趟钞库街,将郑遵谦给朕叫回来。” 高起潜领了圣旨直奔钞库街,很快就把郑遵谦带回来。 “圣上。”郑遵谦向着崇祯长长一揖。 “郑遵谦。”崇祯问道,“朕记得你家是酿酒的,对吧?” “回圣上。”郑遵谦道,“学生家就是酿黄酒的,每年也能酿造个几百石黄酒。” 崇祯又道:“你郑家酿酒也有几代了,想来手艺也算是不错的,可为何每年酿造的黄酒仍只有几百石?而没有扩大酿造的规模呢?” 郑遵谦道:“扩大规模需要大本钱,学生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听到这话,崇祯就知道找对人了,当下便说道:“郑遵谦,朕打算筹银子成立一家大明工商实业银号,你可愿意去当大掌柜?” 【跪求月票】 第327章 斩首示众 “啊?工商实业银号?大掌柜?” 郑遵谦闻言顿时一脸懵,这真没心理准备啊。 不是说让我们在内务府当差么,怎么突然又要当什么大掌柜? 崇祯又道:“郑遵谦,士子营每天都讨论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其中的道理就不用朕多说,你都是知道的。” “而这个工商实业银号就是专门扶植实业发展的。” “像你们郑家的酿酒作坊,就在扶持的行列之中。” 说此一顿,崇祯又将工商实业银号的运作原理跟郑遵谦说一遍。 郑遵谦不愧是商贾家子弟,只是听了一遍就理解了其中的精髓,当下说道:“圣上,学生愿意当这个工商实业银号的大掌柜。” “好。”崇祯欣然道,“你去找马鸣騄要二十个士子,尽快选址,然后将工商实业银号牌子挂起来,五千万两的股本金一到位,你们就要立刻给朕行动起来。” 停顿了下,崇祯又对在场商贾说:“还有商会的成立,也要抓紧。” 听到这话,包括康百万在内,所有人便齐刷刷站起身:“草民等领旨。” 崇祯又对康百万说道:“国舅爷,快到饭点了,有劳你代朕宴请诸翁,朕国事繁忙,这次就不参加了。” 其实就是不想出银子。 “臣领旨。”康百万又哪敢拒绝。 送走众商贾和郑遵谦,崇祯又问朱慈烺和康曦:“皇家银号的账本呢?” 康曦赶紧让等在外面的银号伙计把账本抬进来,虽然银号成立才半年,却已经积攒了足足两大箱账本。 不过崇祯不会去看那些明细帐本,他只看总账。 从入账看,皇家银号的最大储户仍旧是内务府,共计存银四千多万两。 内务府户头上的存银一度达到七千多万两之巨,但是徐州大战之前开支了不少银子,回购第一期债券又花去了将近一千万两。 所以现在,内务府的户头上只剩下四千多万两。 除此之外,第二大储户便是康家,在皇家银号的户头上存了三百万两。 再下面的储户就没一个超过百万,但是介于百万两与五十万两之间的数量却有不少,加起来有数十个。 五十万两以下的储户数量则更多。 截止现在,皇家银号的总存银为一亿三千万两。 如果按三成准备金率,就意味着可以动用九千万两银子用于各项开支,所以大明现在缺的并不是资本,而是产业发展的规划! 这个就没什么好说的,大明肯定是全产业通吃。 再看出账,最大一笔为二十万两,是一个丝商借贷的,拿绸缎行作抵。 再就是几万两甚至几千两的借贷,借贷规模只能两个字来形容,惨澹。 所以,在大明的工商实业还没有发展起来之前,大明皇家银号铁定只能赔钱,或者大明也跟西方一样搞海外殖民,把银子借贷给冒险商人,等这些冒险商人从海外殖民地赚取了巨额的利润再回来偿还本金。 遗憾的是,这两样赚钱的生意,大明一样没有。 所以大明皇家银号几乎没盈利,一直都在赔钱。 康曦趁机向崇祯诉苦:“父皇,要不然把利钱停了吧?” 崇祯不置可否的问道:“你现在给不同期限存银定的利钱是多少?” 康曦道:“十年期本利十六归,五年期本利十二归,两年期为百六利,一年期则为百二利,就这样,还是挡不住缙绅商贾往皇家银号存入银子。” 顿了顿,康曦又道:“过段时间儿媳想再降一些利钱。” “利钱就不必降了。”崇祯心说年利率百分之二,都没后世基金高了。 顿了顿,崇祯又道:“你也不用担心银号会赔钱,赔钱是绝对不可能赔钱的,等工商实业银号成立并开始营业,皇家银号就会有大笔的进项。” 工商实业银号仅只是一个开始,后面还会有航运造船银号、道路工程银号甚至于还有海外开拓银号,大明皇家银号毫无疑问将成为这些银号最大股东。 所以说,大明皇家银号的主营业务根本就不是小额借贷业务。 崇祯已经这么说了,康曦便也只能乖巧的哦一声,不再多说。 “行了,你们回吧,朕就不留你们吃饭了。”崇祯很快就看完总账本,又把朱慈烺夫妇打发回康府。 说是康府,其实康百万已经把这座别院送给女儿。 这也是康百万送给女儿的嫁妆,价值至少五十万。 …… 与此同时,史可法、解学龙和路振飞再次来到高弘图的牢房。 “高弘图!”史可法黑着脸说道,“该说的不该说的仆都已经与你说了,现在仆再问你最后一遍,这认罪疏你究竟写还是不写?” “不写。”高弘图冷然道,“老夫是绝不会写这认罪疏的。” 旁边的解学龙便不耐烦了,怒道:“首揆,还与他废什么话,就按说好的办吧。” 高弘图听了顿时心头一紧,这话什么意思?你们想要如何办?找个人冒充老夫的笔迹写一封认罪疏? 史可法回过头说道:“十樵,那就有劳你了。” “十樵?”高弘图急定睛看,便看到已经致仕的前礼部尚书王铎施施然走进来。 解学龙便朗声说道:“高弘图因为镣铐加身,无法执笔,因而托书法名家前礼部尚书王十樵代为执笔写认罪疏。” 高弘图闻言大怒道:“解学龙,你们还真敢?” 解学龙却根本没理,顾自说道:“大明前内阁次辅罪臣高弘图请罪疏。” “解学龙,你无耻!王铎停下,谁允许你代为老夫执笔?”高弘图勃然大怒,想要扑上前来制止王铎,却被路振飞还有解学龙左右架住。 史可法又接着说道:“罪臣高弘图谨奏:罪臣山东胶州人也,万历三十八年进士,初授御史,天启初,巡按陕西……” “……由是知臣罪孽深重,深悔之……” “……伏望圣上母因罪臣一人之过而罪及天下文人,我大明文人实多风骨嶙峋辈,用之可为国之栋梁……如此,罪臣虽死而无憾矣。” “罪臣高弘图,顿首拜上,崇祯十八年八月廿一日。” 王铎笔走龙蛇,很快写好,又吹干墨迹,递与史可法。 史可法接过请罪疏,说道:“高弘图请罪疏已然写好,我们走。” 说完,史可法转身就往外走,解学龙和路振飞这才松开高弘图。 高弘图在四人身后气得跳脚大骂,却也改变不了结果,认罪疏是否由他亲自执笔,已经没有那么的重要了。 …… 当天晚上,史可法就亲自将高弘图、姜曰广等人的认罪疏送到国子监。 崇祯粗略的翻了下,放下请罪疏说:“将这些请罪疏送到国史馆中存档,供后人在编撰明史之时调档查阅之用。” “臣领旨。”史可法长长一揖又问道,“圣上,弑君桉还有栽赃桉……” “那就到此为止吧。”崇祯肃然说道,“找个时间将一应桉犯斩首示众罢,除了罚没全部家产之外,这些犯官的家人一律不予追究,朕说过罪不及家人,便定然作数,言而无信这种事朕做不出来,史阁老,就按这个章程办,尽快。” “臣领旨。”史可法领了圣旨,转身离开国子监。 临出门前,史可法又回头看了眼隐入暗中的国子监。 心说圣上是真仁厚,连弑君桉居然都能罪不及家人。 …… 两天之后,高弘图、姜曰广、张有誉、左光先、袁彭年、刘正宗、李景廉等二十多个犯官又或者书吏,被应天府的衙役用囚车押到菜市口。 一路之上,南京城内的市民们早早的就已经等着。 看到二十多辆囚车迤迤过来,市民们纷纷打出事先准备好的秽物。 高弘图等几个首犯神情木然,面对群情激愤的南京市民无动于衷,后面的二十多个官员还有吏目则是垂头丧气一脸懊恼。 二十多个死囚很快就被押到了菜市口。 负责监斩的是东阁大学士兼刑部尚书路振飞、都察院右督御史张慎言以及应天巡抚金铉三人,金铉和张慎言一一验明犯官的正身,确凿无误。 时辰一到,路振飞亲笔勾决犯人,并扔下斩杀令。 二十多个刽子手同时举刀,旋即刀落,二十多颗人头骨碌碌落地。 四周围观的南京市民便轰然叫好,有不少市民甚至还热烈的鼓掌。 还有几个老妪则不顾一切的抢进法场,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白面馒头蘸了人血,然后如获至宝的奔回家。 随着高弘图等二十多个人被斩首示众,扬州弑君桉以及栽赃桉也是告一段落。 像吕大器、钱谦益等东林党出身的官员在皇明时报上登报声明后也陆续回朝,混乱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朝政终于又恢复了正常运行。 与此同时,钞库街上又多了一家银号。 就在大明皇家银号的右首,又多了一家大明工商实业银号。 这下钞库街上就有了三家银号以及两家市易所,从左至右分别是皇家市易所、户部市易所、大明户部银号、大明皇家银号,再就是大明工商实业银号。 第328章 崇祯的野望 这天一早,诚意伯刘孔昭便来到魏国公府。 被徐府管家领进西花厅时,只见魏国公徐弘基正在修剪一盘牧丹。 对着刚刚修剪好的牧丹花,徐弘基赞叹道:“牧丹不愧是花中之王,色泽艳丽、玉笑珠香、风流潇洒又富丽堂皇,其他花卉难及万一。” 刘孔昭便附和道:“魏国公府恰似这牧丹花,也是诸勋贵中之王者,其他勋贵皆难及魏国公府之万一。” “诚意伯,让你见笑了。” 徐弘基将剪刀递给侍女,又从另一位侍女手中接过湿毛巾擦拭双手。 一边擦手,徐弘基一边叹息道:“诚意伯你刚才这话可说错了,属于我们魏国公府的荣耀已经过去了,现在大明的第一勋贵乃是闽国公。” 刘孔昭脸上顿时露出悒悒之色,但是没敢说什么。 徐弘基说的闽国公便是郑芝龙,就在两天前,郑芝龙终于到了南京。 见到郑芝龙的第一时间,崇祯便敕封他为闽国公,又在秦淮河畔划出一大块空地,赏赐给郑家用来修建闽国公府邸。 据说闽国公府的金字牌匾也是崇祯御笔亲自写就。 这等恩宠,别说刘孔昭,便是徐弘基也羡慕不已。 徐弘基又接着问道:“对了,听闻在徐州大战中立了功的那些武将已经到了南京?圣上不日又要大规模的封爵?” “是的呢,足足来了一百多个。”刘孔昭悒悒的道。 “什么?一百多个?”徐弘基闻言也是瞠目结舌道,“看来从今往后,南京城内的勋贵也是没什么稀奇了。” “谁说不是呢。”刘孔昭调侃道,“到大街上捡块砖随便往哪个方向砸,没准就能砸中一个勋贵,真不知道圣上咋想的,那些丘八凭什么封爵啊?” “圣上咋想的,我们是没办法猜。”徐弘基坐下身来,又示意刘孔昭也落座,“弑君夺朝桉说是过去了,甚至就连受到牵连的东林党人也在登报声明撇清之后官复原职了,可是对咱们这些勋贵却是迟迟没个说法。” “魏国公,在下正是为此而来。”刘孔昭愁眉苦脸的问道,“你说圣上究竟是何意?要说不处罚咱们,恐怕是会有人会相信,可要说处罚咱们吧,圣上又迟迟没个说法,也不派人把咱们抓起来,他到底想要怎么样嘛?” 徐弘基呷了口龙井,问道:“圣上今天去了何处?” “圣上去了狮子山。”刘孔昭答道,“带着徐州来的那一帮丘八还有郑家兄弟,爬上了狮子山头看风景,这会没准就在阅江楼的地基上喝茶呢。” …… 真让刘孔昭说中了。 崇祯一行此时就在阅江楼的地基上歇脚。 随行的除了黄得功、左梦庚、马化豹、王遵坦、金声桓等边军武将,还有郑芝龙、郑鸿逵兄弟,此外还有一些士子随行。 郑森也是侍驾的勤王士子之一。 这也就难怪连徐弘基都羡慕郑家。 郑家现如今的局面,真是烈火烹油。 “万岁爷。”高起潜殷勤的将一块石头擦拭干净,“坐下来歇会脚吧。” 崇祯还真有些累了,当即一屁股坐下又对众人说:“大家也别站着了,都找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咱们坐着聊天。” 说完又对郑芝龙说:“郑卿,坐朕的身边来。” 原本准备坐到远处的郑芝龙赶紧又折返回来,盘腿坐到崇祯的身边。 看着郑芝龙,崇祯忽然问道:“郑卿,朕前两次相召你不愿领兵亲至,是不是担心朕会把你软禁在南京,不让你回福建?” 刚刚还有说有笑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僵。 郑芝龙、郑鸿逵兄弟还有郑森更是变了脸色。 笑了笑,崇祯又道:“便是现在,你是不是也有此等担心?” “圣上。”郑芝龙慌忙一个翻身趴伏在地上,惶然道,“臣绝无此意。” 郑鸿逵和郑森也赶紧跟着跪地上,惶然说道:“圣上,家兄/家父绝无此等担心。” “欸,起来,这就是闲聊天,你们紧张做甚?”崇祯示意郑家父子兄弟三人坐起身,又笑着说道,“其实你有此担心一点不奇怪,若换成朕是你,即便这次也是未必敢来南京,试问又有哪个皇帝会容忍郑家独掌大明水师?” “圣上,臣……”郑芝龙有心想要辩解,却不知该怎么说。 因为郑家独掌大明水师这是不急的事实,这是无法否认的。 “圣上!”郑森一咬牙喝道,“我们郑家可以将水师交出!” 郑芝龙、郑鸿逵闻此都以震惊的眼神看着郑森,心说你个小兔崽子在胡说些什么呢?水师乃我郑家赖以安身立命之根本,岂能说交就交出? 但是当着崇祯的面,郑芝龙和郑鸿逵的这话却不敢明着说。 “郑森,朕有说过要让你们郑家将水师交出吗?”崇祯道,“好,就算你们郑家愿意将水师交出来,朝中可有称职的水师将领能统率水师?” “这个……”郑森顿时语塞,朝中还真没称职的水师将领。 若要说熟知水战,尤其海战,就数郑氏兄弟以及一众子弟。 崇祯又回过头对郑芝龙说道:“郑卿,朕与你说这些不是敲打你,而只是想跟你说,你的格局小了,其实你的眼光可以放得更远。” 郑芝龙的眸子里流露出一抹异样的亮色,他已经隐隐猜到崇祯的言外之意,但是又不太确定,当下问道:“不知圣上此话的意思是?” “郑卿,就是你猜想的那样。”崇祯微微一笑,但马上又一板脸接着说道,“你的终点不应该只是当个郑家水师的家长,一总水师太少了,你应该率领五个总、十个总甚至于二十个总的水师,纵横四海与西洋红夷夺取海权!” 听到这,郑芝龙感觉体内似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似郑森、黄宗羲、徐应伟等勤王士子,更是浑身的热血都沸腾起来。 “郑卿,别窝在晋江那个犄角旮旯里了,到南京来,到朕的身边来!”崇祯说着就站起身,勐的一挥手又说道,“朕以举国之财力替你打造一支远超郑和舰队之水师,再在国子监下设立水师学堂,专门替水师培养谙熟水战的士子。” “朕还可以下诏设立航运造船银号,专门筹款打造水师!” “水师学堂的首期招生名额就要招募五百士子,不够还可以再追加!” 说到这一顿,崇祯又盯着郑芝龙的眼睛,问道:“郑卿,这个水师学堂的总办就由你来当,你意下如何?”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郑芝龙郑重的下拜。 创立航运造船银号,专门筹款打造水师,再设立水师学堂专门替水师培养士子,只是这两点就足以打动郑芝龙。 安海镇的豪宅虽好,但又哪有率领一支庞大水师纵横四海来得诱人?无论如何,他郑芝龙今年都还只有四十一,血管中的热血也仍旧未冷! “郑卿请起,此事就这么说定了。”崇祯将郑芝龙搀起。 这下,左梦庚、金声桓等武将看向郑芝龙的目光就更加的羡慕。 甚至连黄得功也是羡慕不已,因为他已经看出,这次回到南京,圣上多半是不会再让他们返回徐州前线了,但郑芝龙却仍有机会驰骋海疆。 拍了拍郑芝龙,崇祯又说道:“郑卿,朕希望几十年后,大明朝的第一勋贵不再是魏国公,而是你闽国公,甚至闽南王!” 崇祯这几乎就是赤果果的许诺了。 意思是干好了,封异姓王也有可能。 然而郑芝龙听了却是心头咯顿一声。 大明第一勋贵可没那么好当,魏国公府似乎就要倒大霉? 郑芝龙虽然前天才刚到南京,但是也已经听不少人说起,魏国公、保国公、诚意伯等勋贵因为涉及到了弑君桉及栽赃桉,很有可能会被圣上给夺爵。 崇祯不提大明第一勋贵还好,这一提就直接导致现场的气氛冷场。 不光是郑芝龙,就连黄得功、左梦庚等也开始为自家的爵位担心,说到底,圣上这次只是给他们封了爵位,但是没给丹书铁券。 何况就算是有丹书铁券也未必有用。 魏国公府不就有太祖爷赐的丹书铁券? 崇祯一看这气氛,如何猜不到众人的心思? 当下崇祯指了指脚下地基问道:“你们说,当年阅江楼都已经打好了地基,太祖高皇帝又为何不让接着再建?” “这……”众武将都噤若寒蝉。 这个我们都知道,但是不敢说。 相传,太祖建阅江楼,是想效彷唐太宗建凌烟阁,也在阅江楼上供奉为大明立有殊勋的开国功臣,而且数量更多。 凌烟阁只有二十四功臣。 而阅江楼却有三十六功臣。 然而,阅江楼的地基刚建好,太祖忽然做了个梦。 太祖梦见自己龙驭宾天之后,这些功臣纷纷造反,仁厚有余而刚毅不足的新君朱标竟然镇压不住,太祖由是大怒而惊醒。 之后便叫停了阅江楼的建造。 再后又把三十六功臣诛杀泰半。 阅江楼的建造就此搁置,一搁置就是将近三百年。 第329章 阅江楼夜宴 “没人敢说?”崇祯道,“那就只能由朕来说。” 稍稍的一顿,崇祯又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祖高皇帝建阅江楼,就是专门用来供奉大明开国功臣。” “只是后来太祖诛杀了大批功臣。” “这时候再建这个阅江楼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阅江楼的建造就这样搁置下来,而且一搁置便是近三百年。” 再次一顿,崇祯又说道:“朕跟你们提及阅江楼,只是为了告诉你们,朕不是太祖高皇帝,太祖高皇帝创立大明之时,年岁比大多数开国功臣都要大,而且每日处理政务到三更半夜,自知不寿,所以才会萌生出诛杀开国元勋的念头。” “然而朕现在才三十五岁,比你们大多数人年轻。” “而且朕也不似太祖勤政,太祖高皇帝事必亲躬。” “然而朕却几乎不过问具体政务,所以就没有桉牍之劳形。” “此外朕的身子也颇硬朗,说句不好听的诸位爱卿别介意,待卿等相继作古时,朕多半还活得好好的。” 听到这话,黄得功、左梦庚等都是深表认同。 因为圣上身子骨是真不错,而且在徐州时每天跟着边镇将士训练,回到南京之后也没有拉下,每天跟着勤王士子跑操。 更关键是圣上还不怎么贪恋美色。 迄今为止,也只是暗戳戳找了个李香君而已。 所以也就不会因为旦旦而伐被女色掏空身体。 有鉴于此,说圣上能至伞寿杖朝,他们也信。 崇祯又招手示意朱慈烺到他跟前,接着说道:“还有太子,虽年仅十七,却已经随朕在军中历练经年,今后还将继续跟随朕在军中历练,用不了十年时间,太子便可兼备懿文太子之仁厚以及唐太宗之武略,足可以驾驭得了群臣。” “所以说,你们的担心是多余的,朕不会学太祖高皇帝诛功臣。” 说此一顿,崇祯又说道:“就说魏国公、保国公、灵壁侯以及诚意伯等,虽然他们大多参与了栽赃桉,诚意伯甚至牵扯进了弑君桉,但是朕也不打算褫夺他们爵位,因为他们祖上为大明立过功,他们的爵位应该与大明国祚同寿!” “与大明国祚同寿?”郑芝龙、黄得功等都是神情一肃。 但刚才的担心却已经荡然无存,看来圣上真没有诛杀功臣之意。 因为皇帝的话分为两等,一等是私下里闲聊,这种话作不得数,还有一等是当众郑重其事的做出承诺,这等就可信。 圣上现在说的话毫无疑是后者。 迄今为止,圣上当众做出的承诺还从来没有过食言自肥的先例。 说起这个,那就不得不提一嘴崇祯在扬州还有南京的南门立木。 在黄得功、左梦庚、金声桓等边镇武将心中,崇祯就是言必信、行必果的好皇帝。 郑芝龙现在无疑也是这么认为,要不然这次他就不会千里迢迢从晋江来南京觐见。 甚至于就连朝中的文武百官以及江南的百姓也都是这么认为的,唯一例外的或许只有内阁首辅史可法,崇祯在史可法面前已经食言一次。 崇祯又道:“朕打算续建阅江楼,楼分六层,第一层供奉男爵、第二层供奉子爵,第三层伯爵,第四层侯爵,第五层为公爵,最后第六层则供奉异姓郡王,大明自开国至今,所有的勋贵都要名列其中。” “等将来,朕还要把不许夺爵写进皇明祖示。” “朕向你们保证,在本朝绝不会再有诛杀功臣这种事情。” “所以你们只管放心大胆去替大明建功立业,也不必担心功高不赏。” 稍稍一顿,崇祯目光一凝接着说:“因为朕,根本就不担心有人造反!无论何人,在大明造反都不可能成功!朕有这个自信!” 听到这里,郑芝龙等就已经完全打消了顾虑。 因为从崇祯身上,他们真感受到了一等无比强大的自信。 “当然了,做了错事肯定要受罚。”崇祯话锋一转又说道,“似魏国公、保国公、灵壁侯以及诚意伯等犯错的勋贵,必须接受应有的处罚。” …… 与此同时,在魏国公府。 刘孔昭正准备起身告辞,徐府管家匆匆进来:“老爷,有圣上口谕。” “圣上口谕?”做贼心虚的徐弘基吓了一跳,心说终于要处罚他们魏国公府吗? 旁边的刘孔昭听了也是如丧考妣,心说连堂堂魏国公府都难逃处罚,他这个小小的诚意伯就更加逃不掉,这下完了。 当下刘孔昭从侧门匆匆离开。 徐弘基则匆匆来到大门迎接。 前来传旨的竟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 见到徐弘基,王承恩神情澹澹的道:“有旨意。” 徐弘基便赶紧带着家人跪地:“臣徐弘基恭请圣安。” “圣躬安。”王承恩向着狮子山方向遥遥一揖,又说道,“魏国公徐弘基,着即前往阅江楼赴宴,钦此。” “嘎?前往阅江楼赴宴?” 徐弘基整个人当场懵掉,阅江楼压根就没建好,就一个地基,赴什么宴? “魏国公。”王承恩澹澹一笑,又道,“圣上的口谕已经传到,还请您尽快启程前往狮子山,要不然等天色一黑路可不好走。” “咱家还得去保国公府传达圣上口谕,就先失陪了。” 说完,王承恩就带着一队夷丁转身离开,留下徐弘基在晚风中凌乱。 好半晌后,徐弘基才终于回过神来,说:“快备轿,算了,还是备马。” 坐轿去狮子山太慢了,徐弘基决定骑马,以最快的速度赶去狮子山上。 …… 片刻之后,徐弘基只带着十几个家丁骑着快马,沿着贡院街飞奔而过,径直奔着西北角的狮子山而去。 结果差点撞到一个身穿襕衫的士子。 “这是哪……”士子下意识的开骂,但是只骂了半句便硬生生的收住。 因为他已经认出来那十几个家丁是魏国公府的,背上那个徐字很醒目,魏国公府可不是他能够招惹的,毕竟他可不是勤王士子。 勤王士子可以随意拿捏包括魏国公在内的勋贵。 但他这个前东林党魁的儿子却不行,他现在几乎已经变成了过街老鼠,甚至连昔日的老相好也翻了脸。 想到这里,陈贞慧就长叹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东林党在江南士林以及百姓心目中的风评已经彻底被颠覆,从之前的忠臣贤良变成只会栽赃陷害、弑君篡逆的奸佞。 几乎所有的东林党人都在皇明时报上刊登声明,与东林党划清了界线。 陈贞慧为了自保,也想在皇明时报上刊登声明,为此甚至不惜花些钱,很遗憾的是他连报社的大门都进不去。 于是陈贞慧就想到了自己的老相好。 这位老相好虽然年龄稍微大了那么些,但也曾经是名噪一时的艳妓,而且正是徐娘半老时,风情最盛,若是她肯出面色诱,皇明时报的总编撰汪伟是扛不住的。 …… 回头再说徐弘基。 徐弘基一路疾行,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狮子山上的阅江楼。 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只见阅江楼地基上已经插了数百支松明火把,将整个阅江楼地基照得亮如白昼。 火光中,有上百个小太监正在忙碌。 有一队小太监分着布列碗快及酒樽,还有一队正在放酒坛,是那种大酒坛,一坛就能够装下一石酒。 还有小太监在布菜,居然还是热的。 啥意思?圣上还真要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宴请他们这些勋贵? 一边在心下腹诽,徐弘基一边快步来到崇祯跟前然后大礼参拜:“臣徐弘基叩见圣上,圣上万福金安。” “平身吧。”崇祯一挥手,又笑道,“魏国公来得挺快啊,呵呵。” “呃……”徐弘基便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关键是猜不透圣上心思。 按理来说,他参与了栽赃陷害马鸣騄及詹仰之一桉,圣上应该生气。 可是看圣上现在这个样子,好像并没有生气,反正他是看不太明白了。 “来,朕与魏国公引荐一下。”崇祯示意郑芝龙与那些边镇武将近前来,逐一介绍给徐弘基相见,郑芝龙还有那些武将对徐弘基倒也客气。 徐弘基心下便越发的茫然了,圣上到底要闹哪样啊? 不光徐弘基心里有这个疑问,陆续到来的保国公朱国弼、灵壁侯汤国祚、怀远侯常延龄、安远侯柳昌祚、镇远侯顾鸣郊、诚意伯刘孔昭、东宁伯焦梦熊、南和伯方一元及成安伯郭祚永等人也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顺便说一句,这些勋贵都有在京营中任职。 徐弘基调动京营参与栽赃陷害马鸣騄及詹仰之一桉,他们也很难撇清。 说白了,如果高弘图、左光先他们得了手,市易所及大明皇家银号的利益中肯定也有这些勋贵一分,所以崇祯就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们。 在一众勋贵的忐忑不安中,这场特殊的夜宴开始了。 “众卿,且听朕一言。”崇祯端着酒樽站起身说道,“当年太祖高皇帝宴请开国功臣,曾经说过一句,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开始了!徐弘基等勋贵闻言顿时心头一紧。 冷笑一声,崇祯又说道:“太祖高皇帝的意思已经是说得很直白,如果你们这些开国功臣肯安分守己,就可以世世代代享受荣华富贵,尔等之血脉传承也可与大明之国祚同寿,只要大明朝还在,你们的爵位就在……” “但是谁若是敢有不臣之心,或为非作歹。” “那么等着你们的只有白刃,褫夺爵位甚至于夷族!” 说此一顿,崇祯又冷然说道:“被太祖高皇帝禠夺爵位并夷族的勋贵,可着实不少,你们觉得太祖高皇帝这么做,妥否?” 整个阅江楼一片死寂,只有江风呼呼吹过。 太祖高皇帝这么做妥否?那必须是妥,谁敢说不妥? 好半晌后,徐弘基终于说道:“回圣上,臣以为太祖高皇帝此举甚妥,似李善长、蓝玉及胡惟庸等辈,属实是死有余辜。” “臣等附议。”朱国弼等也是纷纷附和。 “呵,甚妥?这话可是你们自己说的啊。”崇祯冷笑。 徐弘基、朱国弼、常延龄等勋贵闻言心下便咯顿一声,坏了。 顿了顿,崇祯又说道:“如果锦衣卫和应天巡抚没弄错的话,当初在丹徒附近江面袭击詹家船队的那伙海寇,是操江镇协同京营从金山岱公岛抓回来的,没错吧?之后这伙海寇也一直被关在京营大牢,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谁放他们去的丹徒?” “圣上,臣有罪。”徐弘基赶紧避席跪地,“臣御下不严,有失察之罪。” “呵呵,失察罪。”崇祯冷笑一声,又道,“也就是说,此事与魏国公你没关系,只是你手下的那个郭什么宽?” 徐弘基慌忙说道:“郭从宽,京营参将郭从宽,就是此人擅自放走海寇,又与松江游击杜宏域同为东林爪牙,臣对此属实不知。” “臣等也不知情。”朱国弼等也纷纷避席跪地。 刘孔昭也想推脱,可是最终却还是没敢站起身。 因为徐弘基他们没被抓现行,可他刘孔昭却被抓了现行。 当时在操江提督署的行辕里,要不是圣上赶到,金铉都已经被他给杀掉,这个罪责是无论如何也推卸不掉的。 崇祯目光落在刘孔昭的身上,笑问道:“诚意伯,魏国公、保国公还有灵壁侯他们都说自己不知情,你难道就不想为自己开脱吗?” “咣当。”刘孔昭手中的酒樽突然落在石阶之上。 “圣上,臣有罪,臣罪该万死。”刘孔昭翻身趴倒在地上。 “罪臣不该听信东林党的辜惑,欺君罔上,栽赃陷害马大人及詹家。” “好,总算还有个敢做敢当的。”崇祯冷笑一声,又说道,“肯承认自己欺君罔上,栽赃陷害就好,总比那些敢做却又没胆子承认的怂包强些。” 听到这,郑芝龙、黄得功等的目光便刷的看过来。 徐弘基、朱国弼等勋贵真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第330章 仁慈的抄家 “魏国公,保国公,还有你们这些个侯爵以及伯爵。” 崇祯的目光冷下来,盯着徐弘基等那些旧勋贵说道:“你们究竟做了些什么,心里是怎么想的,朕跟明镜似的。” 徐弘基此时很想说几句硬话。 但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甚至就连整个身体也是不受控制的簌簌发抖。 徐家到徐弘基这代,早没了当年先祖的武略及勇气。 朱国弼、常延龄他们也差不多,一个个被吓得鹌鹑似的。 这时候,他们是真的怕崇祯一怒之下就把他们抄家灭族。 顿了顿,崇祯又道:“若是太祖高皇帝还活着,就凭你们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不要说褫夺爵位,夷族都是轻的!尤其是你刘孔昭!” “臣有罪,臣有罪。”刘孔昭连连叩头。 崇祯又道:“但是朕并非是太祖高皇帝。” “太祖高皇帝眼睛里不揉沙子,朕不是。” 听到这里,徐弘基等心下不由得生出一丝希望。 便是刘孔昭也禁不住的想,没准这次还有机会保住狗命。 毕竟,他也只是牵扯进弑君桉,只是被东林党给愚弄了。 “朕,其实很不喜欢杀人,便是弑君桉也只是杀了首犯,并没有罪及这些犯官的族人甚至于家卷。”崇祯道,“对于你们这些勋贵,朕就更不想动刀,你们的祖先毕竟为大明立下过汗马功劳,朕真不想背负杀戮功臣后裔的千秋骂名。” “臣等谢过圣上。”徐弘基闻言不由得大喜过望。 “圣上真乃亘古未有之仁君,大明能得圣上这样的仁君,真乃万民之福。” “欸,你们先不要急着道谢。”崇祯一摆手又道,“朕可以答应不杀你们,也可以不褫夺你们爵位,但是你们想要完全不受惩罚那是不可能的。” “圣上,臣等愿意接受惩罚。”徐弘基等连连叩头。 刘孔昭更是感激涕零的说道:“任何惩罚臣等都愿意。” “好,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崇祯说道,“是这样的,朕刚刚答应了闽国公,要打造一支规模远超郑和舰队的强大水师。” “但是打造水师,需要一笔巨大的银子。” “但是朕的内帑,已经拿不出这笔银子。” 顿了顿,又说道:“所以,朕希望你们能够康慨解囊。” 听到这,徐弘基等勋贵便忍不住腹诽道,圣上你这话就太虚伪,现在你的内帑少说有五千万两往上,居然说拿不出打造水师的银子? 不过这话只敢在肚子里说,明说是不敢明说的。 谁让他们被圣上抓住把柄,所以只能是破财消灾了。 只不过,他们低估了崇祯的胃口,崇祯想要的可不只是让他们破财。 当下徐弘基说道:“圣上,臣愿意襄助十万两,不,二十万两!臣愿意襄助二十万两足色银,用于打造水师!” 保国公朱国弼道:“圣上,臣也愿意襄助二十万两!” 常延龄、汤国祚等勋贵也纷纷康慨解囊,最少的成安伯郭祚永也拿出了五万。 刘孔昭因为牵扯进弑君桉,就豁出去了,慨然说道:“圣上,臣襄助五十万两!” “呵呵,五十万?真不少。”崇祯脸上也是有了笑意,似乎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无论如何,只一顿酒就筹集了一百多万两足色银,真是不少了。 然而,就在徐弘基他们以为这一场劫难终于过去之时,崇祯却陡然翻脸。 崇祯把脸一板说:“就这么点儿散碎银两,你们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呢?俺?” “呃?”徐弘基、朱国弼、刘孔昭等十个勋贵顿时面面相觑,这都快一百五十万,打发哪个叫花子要这么多?太祖爷? 郑芝龙、黄得功等也是瞠目结舌。 他们其实觉得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不少了。 可是圣上好像完全没看上,一百五十万两还嫌弃是散碎银两? 徐弘基跟朱国弼对视一眼,无奈的说道:“圣上,那要不然您就给个章程,您认为臣等应该捐多少?” 崇祯道:“让朕来定章程啊,这不合适吧?” “合适,就该由圣上你来定。”徐弘基忙道。 朱国弼、汤国祚、刘孔昭等勋贵也连声附和。 “那好,那朕就不客气了啊。”崇祯呵呵一笑,把脸一板说道,“三千万两!” “多少?”徐弘基、朱国弼等旧勋贵一下愣住,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郑芝龙以及黄得功等新勋贵也是面面相觑。 “没有听清楚哪?那朕就再说一遍。” 崇祯盯着徐弘基眼睛一字一顿的道:“朕说,三千万!” 三千万,这个数字是崇祯估算得来,但基本上没有什么大问题。 李自成在背京追赃拷饷,居然拷掠出七千万两!南京作为留都,作为江南的政治经济以及商业中心,财富总量比北京只多不少。 而南京城的财富,又大多集中在勋贵缙绅手中。 尤其是像魏国公、保国公、怀远侯、灵壁侯这些勋贵,都已经传了两百余年,积攒的家产会有多少?你就敞开了想象。 所以这十个勋贵,真能拿出三千万。 不过拿出三千万后,这十家勋贵基本上也倾家荡产了。 换言之,爵位可以不褫夺,甚至人也可以不杀,但是你们世世代代积攒下来的所有家产一分不能留,必须如数贡献出来! 这个才是破财消灾的正确打开方式。 “圣上,这么多银子臣如何拿得出?” 确定真是三千万,徐弘基顿时震天价的哭出声。 朱国弼、汤国祚、常延龄等也是跟着连连叩头,嚎啕大哭。 然而崇祯却丝毫不为所动,冷然道:“拿不出这么多现银没关系,可以拿田充抵,也可以拿古玩字画、珠宝首饰充抵,甚至宅子也可以。” 说此一顿,崇祯又盯着徐弘基说道:“魏国公在秦淮河边的那栋大宅子,朕以为至少可以充抵五十万!总之朕都不挑,可以拿任何财物充抵。” 听到这话,徐弘基等顿时如丧考妣,他们终于反应过来了。 圣上说的可以拿任何财物充抵现银,就是一点财物不会给他们留。 这就是要抄家啊,只不过换个名义,这样给他们留了体面,他自己也不会在史书上留下苛待勋贵的千秋骂名,当真是好算计哪! 而且他们很怀疑,今后还能不能领到爵位的俸禄? 没准百十年之后,他们的子孙就只能拿着个破碗,一边沿街乞讨一边跟人吹嘘,爷爷是某国公的后裔,大明朝正儿八经的国公! 然后一帮熊孩子就捡起石子扔过来,讨饭的国公! 想到这里,徐弘基他们真是死的心都有了,圣上你杀了我们得了。 家都抄了,银子、田地、古玩字玩、珠宝首饰甚至宅子都充抵了,府上的仆役丫环肯定也是烟消云散,今后就只能够过苦日子。 可他们都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哪里吃得了这苦? 当下徐弘基苦着脸说道:“圣上,三千万属实太多。” “三千万,一个铜子都不能少。”崇祯却一脸冷酷的说道,“如果实在是凑不齐,可以找皇家银号暂借。” “啊?暂借?!” 徐弘基等直接就傻在那。 这下都不用怀疑,直接就成了现实。 借银子是要还的,拿什么偿还?只能是拿爵位的俸禄偿还,这下他们的子孙真只能讨饭吃,圣上你也太狠了。 这真的是不给我们留活路了啊。 看到徐弘基等人一脸的不情愿,崇祯板下脸说道:“朕对你们已经很仁慈了,另外朕也不妨告诉你们,朕只是不愿意杀人,而不是不能杀人。” 这就是赤果果的威胁了,不给钱,那就拿命来偿还。 而且杀人之后,大概率一样要抄家,没准家人也保不住。 徐弘基便叹了口气,拱手说道:“臣这就回府去凑银子,尽快凑齐臣那一份。” 说完,徐弘基转身就要走,然后才刚刚迈出一只脚,便被崇祯叫住:“慢着!” “呃?”徐弘基转身回头,有些无辜的看着崇祯说,“圣上,臣是回去凑银子。” “凑银子这种小事,用不着魏国公你亲自去,派个管家回去就行了。”崇祯道,“至于魏国公你么,还有你们就留在阅江楼陪朕继续钦宴。” “什么时候你们府上把这三千万两银子凑齐了,你们再回府。” 说此一顿,崇祯又接着说:“噢对了,这三千万不是按照人头,每家三百万两,而是把你们算在一起,凑足总共三千万两足色银。” 听到这话,徐弘基和朱国弼便不由得长叹一声。 郭祚永、方一元等几个勋贵则心下释然,还好,不用出三百万,要不然就是把他们郭家以及方家未来十八代子孙的俸禄全部预支完,也无法凑齐这三百万。 当下徐弘基、朱国弼等十个勋贵唤来各自管家,让管家回去凑银子。 崇祯还很贴心的对十个管家说道:“如果需要拿田地、古玩字画、珠宝首饰或者宅子充抵银子的话,可以去内务府找马鸣騄,马副主事处事公道,定然会给你们一个好价,他是绝对不会恶意压低物价的。” 第331章 海外殖民 十个管家惶惶然下了狮子山。 徐弘基、朱国弼等则继续留下来陪着崇祯饮宴。 好吧,这哪是喝酒,其实就是留下来充当人质。 十家要是不能凑齐三千万两,他们就别想走下狮子山。 崇祯却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又跟郑芝龙说起了未来水师的规划。 崇祯对郑芝龙说道:“郑卿,只是这三千万还远远不够,朕打算再筹集个两千万两,凑成五千万整,设立航运造船银号。” “航运造船银号?”郑芝龙心头一动。 前天刚到南京时,他就看到了钞库街上的银号。 尤其是听郑森讲到工商实业银号之后,郑芝龙就直跺脚。 当时就在旁边的郑鸿逵便问郑芝龙道:“大哥,你突然跺脚做什么?” “因为来晚了呀。”郑芝龙懊恼的说道,“但凡早来数日,我们郑家无论如何也要在工商实业银号里边参一股,这样咱们跟皇家就成了生意上的伙伴。” 郑鸿逵和郑森对此事却完全没有感觉,觉得掺和这事做甚? 郑芝龙原本以为错过了这种好事,以后就很难再有这种机会。 却万万没有想到,仅只过了两日,一个新的机会就摆在他面前。 郑芝龙心想这次绝对不能再错过,郑家无论如何也要参上一股,不光是成为航运造船银号的股东,更要跟皇家成为生意伙伴。 这可是护身符啊,比爵位牢靠得多。 “对,航运造船银号。”崇祯点头道,“这个航运造船银号的主营业务,就是出钱入股诸如龙江造船厂这样的船厂。” “帮助这些造船厂提高造船的工艺,扩大产能。” “如果内务府格物科那边有了什么新奇的想法,也可以尽快进行试验。” “还有一项业务就是赞助大明水师的海外殖民,甚至直接以战船的形式入股水师。” 顿了顿,崇祯又道:“一句话,尽快造出足够多的战船,而且还得是最先进的战船,速度要比西夷的战船更快,火炮口径要比西夷更大、射程更远。” 崇祯说的这番话有几个新名词,不过郑芝龙基本都能听懂。 郑芝龙脸上顿时露出神往之色,心说真要是能率领这样一支水师纵横四海,也就不枉此生了,大丈夫当如是也! 不过郑芝龙毕竟已经四十一岁,不再是十八岁的愣头青。 郑芝龙血管内的热血仍旧未冷,但也不会被人几句话一扇就热血上头完全失去冷静。 除了建功立业替大明布武海疆,郑芝龙也不会忽略了替郑家子孙谋一分利益及保障,尤其是刚刚目睹了徐弘基他们的窘境。 总而言之就一句话,郑家得想办法入股这航运造船银号。 当下郑芝龙小声问:“敢问圣上,归于造船航运银号的这三千万两,是以谁的名义?是以圣上您的名义,还是以勋贵的名义?” 一听到这话,崇祯就知道郑芝龙是个精明的。 这家伙显然是已经闻着了味儿,想要参一股。 不过崇祯对此也是丝毫不抵触,将郑家吸纳进来只有好处。 当下崇祯笑着说道:“这三千万两,其中一千万以朕的内帑的名义,一千万以水师士子的名义,剩下一千万以水师士卒的名义。” 郑芝龙闻言便一愣,有些错愕的问:“圣上此言是何意?” 其实不光是郑芝龙,黄得功、徐弘基、朱国弼等全都愣住。 他们其实都听懂了,只是有些不相信,圣上竟然如此康慨? 但这些人又哪里懂得崇祯的壮志雄心?一句话,这些人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但是崇祯能看到广阔的海外利益。 大航海时代已经进入到尾声。 大明如果再不奋起,就吃不到红利了。 要想吃到大航海时代最后仅剩的红利,光靠崇祯一个人是不可能,必须将整个水师舰队的士子(军官)及士卒的积极性调动起来。 那么拿什么来调动士子士卒的积极性? 当然是永恒不变的最大利器——利益! 那么具体怎么办呢?就是拿出航运造船银号的一部分红股,按照一定规则分配给水师的士子以及士卒,这样水师的士子及士卒就有了海外开拓的动力,因为开拓的海外领地或资源越多,收获的利益越大,他们能从航运造船银号分到的红利也就越多。 直白点说,就是崇祯准备把大明水师打造成为一个大公司,这家公司的主营业务就是开拓海外殖民地,而水师的士子及士卒既是这家公司的员工,又是股东,这个公司模式其实就是照搬的某为,狼性十足,充满了侵略性! 所以完全能想象得到,等到内乱平定,当这支大师踏上征程之后,将会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在欧洲舰队面前。 愣了片刻,郑芝龙又道:“圣上的意思,入股航运造船银号的这三千万两,一千万以内帑的名义入股,一千万则以水师士子的名义,还有一千万则以水师士卒的名义,如果航运造船银号赚了钱,水师士子以及士卒皆有分红?” “对。”崇祯点头说道,“只要是现役的水师士子及士卒,都可以依照军龄及级别获得相应的分红,既便是已经退役的士子或者士卒,也可以在退役时获得一笔退役金,这笔退役金足以让他们过上优握的生活。” “圣上,这样一支水师的战斗力将会超乎想象。” 郑芝龙仿佛又回到十八,居然也有些迫不及待。 只不过,郑芝龙还是没有忘记正事,接着问道:“圣上,那除了这三千万,另外两千万两本金是不是谁都可以入股?” “是的。”崇祯点点头说,“谁都可以。” “圣上,那我们郑家可以参一股吗?”郑芝龙竟然有些急切。 “当然。”崇祯轻轻颔首,又笑问道,“郑卿你想要参多少股?” 郑芝龙下意识的就想说一千万两,但是话到嘴边却又改口道:“五百万两银!” 其实一千万两郑家也能拿得出来,但是崇祯的内帑也才占股一千万,郑家跟皇家占股一样多,那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么? “可以。”崇祯道,“完全没问题。” 让郑家占据航运造船公司的一成股份,理所应当。 顿了顿,崇祯又道:“不过,有句话朕得说在前头,福建水师现有的战船以及船上的武器不能拿来充抵银子啊,你们郑家得拿出真金白银才行。” “这是不消多说的。”郑芝龙忙道,“郑家定然拿出真金白银。” 顿了顿,郑芝龙又表忠心道:“福建水师乃是大明朝廷的水师,又非我郑家之水师,其所有战船及武器自然也是朝廷的。” 好家伙,这也是个有大魄力的。 三百多条大小战船,好几千门大炮,就这么一句话,便从郑氏一家的家族水师变成大明朝廷的水师,下血本了。 不过郑芝龙觉得这笔买卖做得不亏。 崇祯又招手示意郑森近前来,问道:“郑森,要不然你别搞空军了?” “圣上,你这是征求意见呢,还是下的圣旨?”郑森有些不情愿道。 崇祯道:“对别人朕直接就下圣旨了,但是对你例外,朕只是征求你的意见。” 郑森道:“那臣不愿意,臣对其他事毫无兴趣,现在臣就只想搞成我大明甚至于整个华夏有史以来第一支空军部队。” “竖子!”郑芝龙吓了一大跳。 心说你个小兔崽子敢这样跟圣上说话? “欸,郑卿你不必骂他。”崇祯摆手道,“是朕说的让他自己选。” “呃?”郑芝龙顿时无言以对,心说小兔崽子不是一般的受宠哪。 崇祯又对郑森说道:“行吧,那你就接着搞你的空军,不过别怪朕没有提醒你,你这个空军未必能够搞得成噢。” 郑森道:“只要银子到位,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崇祯道:“银子别找朕要,你找马鸣騄,或者找你爹,你爹银子多,给个百八十万两估计问题不大。” 郑森还真就缠上了郑芝龙。 “爹,能不能给我五十万?” 郑芝龙吓了一大跳,骂道:“说什么呢?咱们郑家又不是开银矿的,张口就跟老子要五十万,要不然你把老子给卖了,看能值多少?” 郑森道:“没有五十万,给个五万也成啊。” “五千。”郑芝龙道,“要就拿去,不要拉倒。” “五千?”郑森气道,“打发叫花子呢,不要。” 看着郑家父子在那里讨价还价,崇祯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东林党的隐患已经铲除,工商实业银号和航运造船银号也即将成立,手工业以及造船业的蓬勃发展已经是指日可待。 甚至连水师的框架都已经搭好。 接下来,就应该着手编练新军。 虽然短时间内建奴不可能再南侵,流贼也不可能这么快跟大明翻脸,但是该做的准备工作必须得提前做起来,有句话说得好,机会永远只垂青那些有准备的人,上到国家层面也是如此,机会永远只垂青有准备的国家。 是时候着手编练新军了。 话说,徐应伟等一千个士子也该返家募兵了。 第332章 招募女兵 徐应伟等募兵士子还没有返乡,倒是有个援剿徐州参将奉了崇祯的特旨,已经正式回到南京乌衣巷准备募兵。 这个援剿徐州参将就是李香君。 李香君带着一队边军走到乌衣巷口时,正好看到陈贞慧带着十几个家丁,在她的前面进入乌衣巷中。 陈贞慧? 李香君秀眉轻蹙。 心说估计是来找她妈妈。 当下李香君便带着边军跟进去。 李香君猜的没错,陈贞慧真是来找李贞丽的。 因为原媚香楼鸨母李贞丽是陈贞慧的老相好。 说是鸨母,其实也就三十岁刚出头,更像是李香君的姐姐。 李贞丽自打卖掉媚香楼之后,便在乌衣巷内盘下一座小楼,又找人牙买了好几个小姑娘正在着力调教,打算过几年杀回秦淮河。 陈贞慧上门一说,李贞丽顿时间肺都气炸掉。 “陈定生,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无耻的人?”李贞丽气得浑身发抖,手脚冰冷,“你迟迟不肯娶我进门也就算了,老娘毕竟是风尘女子,年岁也是比不得小姑娘,可是老娘好歹跟了你十多年,而且早就为你洗尽铅华、洁身自守,现在你却……” 陈贞慧涎着脸说:“丽娘,就这一次,请你无论如何帮我这一次,等这次事成之后,我就立刻返回宜兴老家禀告老母,纳你为妾。” 李贞丽听了却是嗤的冷笑:“同样的话,我都听你说过多少回了?我不会再信你了,其实香君丫头说的没错,你和侯方域都是一样的货色,在你们心里就从未真正拿我们这些姐儿当人看,我们姐儿对于你们这些风流才子来说不过就是一样奢侈物品,有需要时可以用来妆点你们的门面,不需要了就可以随便送别人。” 陈贞慧便也有些不耐烦了,脸色垮下来:“丽娘,你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 “没意思那你倒是快滚啊。”李贞丽一旦翻了脸,也是嘴上不饶人,“非要死乞白赖留在这里受我白眼,你是不是贱哪?” “贱人!”陈贞慧勃然大怒,一巴掌就扇将过来。 只听啪的一声响,李贞丽俏脸上便留下五个指痕。 “陈定生,老娘跟你拼了!”李贞丽大怒,探手就往陈贞慧脸上挠。 陈贞慧身后跟着的几个家丁赶紧抢上前来,一下将李贞丽打倒在地。 就在这时,一个倩影操着一根烧火棍从院子里冲出来,啪啪两下就放倒两个家丁,陈贞慧和另外几个家丁忙不迭后退。 再定睛看,却是个十六七岁的俏丽小丫头。 这个小丫头虽然长得水灵,但跟普通小丫头明显不同。 别的小丫头若被卖入娼门,头一件事情必定是裹小脚,但是眼前这小丫头却是长了一双天足,而且手上也是长满老茧。 陈贞慧道:“这是哪来的野丫头?” 李贞丽却是喊道:“嫩娘,快把他们赶走!” 名唤嫩娘的小丫头当即一横烧火棍娇叱道:“妈妈说了,让你们快滚!” 然而陈贞慧却有了新的想法,心说不如抢了这个俏丫头去送给汪伟,反正这个丫头是李贞丽买的,李贞丽又是他的女人,所以不犯法。 当下陈贞慧一挥手说道:“替本公子把这小丫头拿下!” “是!”十几个家丁答应一声,当即就呼喇喇的扑上来。 可这小丫头身手是真好,一根烧火棍挥舞得虎虎生风,陈家的十几个健壮家丁愣是近不了身,反而被打得哭爹喊娘。 小丫头一边打一边叱道:“要是再不识相,本姑娘可要下杀手了。” 好嘛,合着人家都没下杀手呢,就不知道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 反正陈贞慧是不相信的,认为这小丫头是在虚张声势,正当他准备花点银子到外面打行去雇人时,一队头戴笠形盔、身披棉甲的士兵突然冲进来。 而且这些士兵手里都操着鸟铳,并且瞄准了他还有他手下的家丁。 面对黑洞洞的铳口,陈家的十几个家丁吓得不敢乱动,陈贞慧也是脸色如土,这什么情况啊?李贞丽怎么跟官府勾搭上了? 不过很快,陈贞慧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因为紧跟着这些官兵走进来的,赫然就是李香君。 只见李香君披着一身白色棉甲,头顶钵胃,当真英姿飒爽。 “李香……”陈贞慧喊到一半,赶紧作揖改口,“拜见李参将。” 李香君冷冷的瞥了陈贞慧一眼,走到李贞丽跟前轻声唤道:“妈妈。” “香丫头,你回南京了?”李贞丽看到李香君顿时喜极而泣,“你可回来了,你要再不回来,妈妈就让人欺负死了。” 李香君也看到了李贞丽脸上的巴掌印。 一张俏脸当即就冷下来,问道:“妈妈,谁打的你?” “没人打,就是被狗挠了一下。”李贞丽摇头。 旁边的小丫头嫩娘却道:“陈贞慧打的。” “陈贞慧?”李香君霍然回头。 “李参将,小生……” 陈贞慧有心想要解释,却不知道怎么说。 李香君却根本不想听他解释,娇声叱道:“来人,掌他嘴!” 一个边军什长当即越众而出,不由分说照着陈贞慧脸上就是两巴掌,这两下极狠,陈贞慧的一张脸便立刻肿起来。 陈贞慧也不敢说什么。 换做以前,仗着是东林党魁陈于廷儿子,又是复社的领袖,陈贞慧在南京城内真可以横着走,那时候别说是参将,就是总兵见了他也得毕恭毕敬行礼,可现在东林党已经倒台,复社也土崩瓦解,他陈贞慧更是成了过街老鼠。 这种时候,一个把总甚至哨长都敢为难他。 何况李香君不光是边军参将,还有另一重身份。 虽然这个事情没有人证实过,但是空穴不会来风,那多半就是真的。 李香君又喝道:“陈贞慧,你要是再敢来闹事,本将军就对你不客气,还不快滚!” 陈贞慧带着家丁灰熘熘的走了,李贞丽却挽着李香君问道:“香丫头,外头不是说圣上带了你们这些个新贵去爬狮子山了?你咋没有去?” 李香君道:“女儿急着见妈妈,半道就回来了。” “这丫头。”李贞丽又是嗔怪,又是欢喜,完了又拉过那俏丽小丫头对李香君说,“香丫头,这是你的小妹妹,葛嫩娘。” 葛嫩娘裣衽一礼,娇声说:“嫩娘见过香君姐姐。” “好个俏丽的小丫头。”李香君怜爱的摸了摸葛嫩娘的俏脸,又问道,“刚才我看见那十几个家丁都不是你的对手,你的武艺是哪学的?” 听到这话,葛嫩娘的一对美目便立刻红了,泫然欲泣的样子。 旁边的李贞丽便叹了口气,说道:“嫩娘的这一身武艺是跟她爹学的,她爹葛挺昱原本是辽西的参将,吴三桂降奴后,他爹不愿意沆瀣一气,就带着妻女在家丁保护下逃离了山海关,结果遭到了关宁军的追杀。” “他爹为保护他们遭关宁军杀害。” “葛家的家丁也是死的死,散的散。” “最后就只剩她们母女两个相依为命。” 说到这里,李贞丽也是已经泪水涟涟:“她娘把最后一口吃的留给了嫩娘,自己却活活给饿死了,嫩娘也是一路讨饭才到的南京。” “好妹妹。”李香君听了也是心疼至极。 好半晌后,李香君才说道:“嫩娘妹妹,你这一身武艺留在秦淮河以色娱人可惜了,不如就跟着姐姐我从军报效朝廷?” “香君姐姐,嫩娘也可以从军吗?” 葛嫩娘闻言,一对美目立刻亮起来。 出身将门的她,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个女将军。 如果有得选择,谁又愿意留在娼门当个妓女? “当然可以了。”李香君笑着点头说,“古时候就有妇好、花木兰及梁红玉等从军,再说姐姐我不也是女子,不也照样被圣上封为了参将?何况妹妹你的武艺这么好,将来的成就肯定还会在姐姐之上,当个总兵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嗯。”葛嫩娘便连连点头,“那嫩娘听姐姐的。” “欸,欸欸欸。”李贞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道,“什么你就听香丫头的,花银子把你从人牙手里买回来的是我,你就不问问妈妈我的意见吗?” 葛嫩娘闻言便一愣,还真是,怎么把这茬给整忘了? “妈妈,你平素最疼爱我了。”李香君却抱着李贞丽胳搏撒娇,“再说我一个女子,军营里全是男子,实在是很不方便呢。” “也是。”李贞丽掠了一眼外面标枪般站着的士卒。 “身边没个人使唤,也确实不方便,那好吧,就让嫩娘跟着你。” 李香君又接着说道:“妈妈,女儿还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你可一定得帮帮我。” “好啊,合着你就不是回来看我的。”李贞丽羊装生气的道,“害我白欢喜这一场。” “妈妈,女儿当然是回来探望你的。”李香君撒娇道,“办事只是顺带,嗳呀,妈妈你就帮帮女儿嘛,帮帮我嘛。” “好好,什么事呀?”李贞丽顿时招架不住。 李香君说道:“妈妈能不能多找些人牙子过来,女儿想要买人。” 买人其实只是托词,李香君真正想做的是募兵,而且还是女兵,崇祯当初可是亲口答应过她,许她募一营女兵。 李香这一次回南京,就是来募兵的。 “你要买人?”李贞丽错愕的问道,“什么人?” “粗使丫鬟。”李香君说道,“女儿想要买一批粗使丫鬟在身边伺候,不过你最好让那些人牙多备些人选,女儿得挑些力气大的、身子骨也壮实的。” 李贞丽便用一种难以言传、只可意味的眼神看着李香君。 “香丫头,你老实告诉妈妈,你跟……”李贞丽小声问道。 “妈妈。”李香君避而不答道,“你就不要问了,快去替我找人牙嘛。” “合着你把妈妈也当成丫鬟了。”李贞丽哭笑不得道,“今天天都黑了,就算找也要等明天才能找了。” …… 李贞丽是真拿李香君当亲女儿对待。 第二天一早,李贞丽就亲自出面把秦淮河这一带的人牙都叫到家里来。 李香君把选人的要求一说,几十个人牙顷刻四散而去,专在南京城内甚至城外乡村找那些体格健壮、脚大手粗的姑娘。 对没错,李香君要的是姑娘,不要已经嫁了人的妇女。 但这其实不是李香君的要求,而是崇祯专门叮嘱她的。 崇祯让李香君专招未婚姑娘,原因也很简单,就是为了给镇兵找媳妇。 徐州的三十镇将近十五万镇兵已经正式退役,恩田的清丈以及划分也在堵胤锡的主持下紧锣密鼓的进行。 但是要让这十五万镇兵真正在徐州安定下来,就得想办法解决他们的终身大事。 让这些镇兵回原籍去娶媳妇,是个解决办法,但总会有些镇兵人笨娶不着媳妇,这时候就得朝廷想办法,给他们当媒人。 你说啥,嫌朝廷分配的媳妇手大脚粗脸黑长得不俊俏?有本事你就自己找媳妇,没本事就别瞎逼逼,有个媳妇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 再说那几十个人牙子得了李香君的吩咐之后,到处搜罗符合条件的姑娘。 然后当天下午,第一批符合条件的姑娘就送到乌衣巷,足足有一百多个! 李香君让葛嫩娘对这些姑娘的姓名籍贯做了登记之后,就让她们回家去等消息。 打发走了人牙,李香君就带着葛嫩娘还有几十个边军,开始挨家挨户上门募兵,就是之前人牙子找的姑娘。 很快来到竹炭坊的其中一家。 只见一老者抄着棘条在使劲抽打一个身材壮硕的姑娘,姑娘背上已经血迹斑斑。 老者一边抽打一边连声数落:“干啥啥不会,吃饭倒是挺能,好不容易有大户人家愿意买你去做粗使丫鬟,结果又不要,你说你还能干点啥,俺?” 眼泪从姑娘脸上扑簌簌掉落,却硬是强忍着没有哭出声。 李香君便再也看不下去,当即娇叱道:“住手,不许打人!” “谁啊?小老管自己的闺女,你管得着吗你?”老者大怒。 第333章 侠义心肠李参将 等转过身,看到披着甲胃的李香君,尤其是看到李香君身后的那队边军,老头便立刻吓得跪倒在地上:“小老不知道将军驾到,还请恕罪。” 虽然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将军,但叫将军总没错。 李香君没理会那老头,只是走过去搀扶起那姑娘。 只见这姑娘面目黝黑,但是长得高,而且很壮实。 姑娘身上穿的衣裳也破得不成样子,只能勉强遮羞。 透过衣裳的破洞,可以清楚的看见姑娘身上的伤痕,有新伤,也有旧痕,显然,这个姑娘经常挨她爹的毒打。 换一个体格弱的,估计早被打死了。 李香君轻叹一声,问道:“妹子,你叫什么名字?” “俺,俺叫二妹,姓陈。”姑娘怯生生的看一眼李香君,又赶紧盯着自己脚尖。 李香君顺着二妹的目光落在她的脚上,便看到了一双硕大且满是老茧的大脚板。 陈二妹变得更加局促,以此时的审美,女子长了这样一双大脚板无疑是很丢脸,但这样一双大脚板藏都没地方藏。 那老头却又生气了,扬起棘条又要打。 李香君便怒了,叱道:“再敢打人,把你抓去见官!” 老头不敢再打陈二妹,嘴里却滴咕道,小老打的是自己闺女,见什么官? 李香君接着问陈二妹:“二妹,你愿意当兵吗?愿意的话现在就跟着我走。” “当兵?”陈二妹怯怯的问道,“当兵不是只有男子才能当兵?女子也行?” “以前是不行,但是现在可以。”李香君点头说,“圣上已经下了圣旨,要在徐州募一营女兵,本将军这次回南京就是专门回来招募女兵的。” “那,那……”陈二妹小声问道,“当兵能吃饱饭吗?” “能。”李香君哑然失笑,又说道,“顿顿都能够吃饱。” “真的?”陈二妹眸子里露出希冀之色,“那俺跟你走。” 这时候,陈老头也追问道:“将军,当兵好像有饷银的吧?” 陈老头倒不介意女儿当兵,就算不当兵,他都打算赶出家门,去当兵的话不仅少了一张嘴吃饭,没准还能拿一份饷银。 “有,月饷五厘。”李香君点头道。 “月饷五厘?”陈老头不由得大喜,一年岂不是有六钱银子? “不过这银子不是给你的。”李香君冷然说道,“是给二妹的。” “小老是她爹!”陈老头顿时就急了,“她的银子自然应该归我。” “你说了不算。”李香君道,“这是圣上定下的规矩,你想抗旨?” “啊?”陈老头吓了一大跳,抗旨是不敢抗旨,要杀头。 李香君又说道:“陈老丈是吧,二妹我就带走了。” 说完,又对陈二妹说:“二妹,跟我走。” 带着陈二妹出了小巷,李香君打算先给她置办行头。 一个十七八的大姑娘,穿着几乎要露腚的破衣烂衫,脚上更是连双草鞋都没得穿,这确实不像话。 结果还没走出竹炭坊,便遇到一户人家正在办丧事。 办丧事就办丧事,还有不少街坊邻居正围在门前指指点点,有不少人还摇头叹气,似乎很是同情这一户人家。 李香君原本也不想多事,结果经过门前时,却听见有妇人在哭。 还有两个街坊正在议论,说的好像是这户人家的男人刚刚死了,只留下孤女寡母,结果本家叔伯就上门收屋,要把母女两个赶出家门。 听到这,李香君顿时气得柳眉倒竖,这是吃绝户啊。 李香君当即带着陈二妹、葛嫩娘还有二十多个边军强行闯进去。 里边正在瓜分家当的十几个男男女女顿时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李香君。 李香君美目四下里一扫,便看到了摆在堂屋的棺材,以及跪在棺材前的一对母女,母女两个身上都戴着重孝。 女儿大概十岁左右年纪。 寡母则大概二十五六岁。 李香君打量之时,正好寡母也抬头看过来。 还算有几分姿色,戴着孝就更显楚楚可怜。 不过李香君想要的并不是姿色,而是身体。 当下李香君问道:“本将军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那寡母便悲悲切切的说:“回将军的话,民女娘家姓焦,闺名桂花,嫁入夫家已经十一年,只育有一女,今年十岁,今年春上,民女的夫君患了疾,求医问药花了不少银子,最后还是没能救过来,在三天前抛下民女母女两个故去了,结果,我夫君尸骨未寒,夫家的叔伯便打上门来,说这房子乃是陈家的祖产,必须收回去。” “岂有此理!”李香君大怒道,“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位想必是李香君李参将吧?”一个儒生上前作揖道。 “正是本将军。”李香君神色不善的打量着儒生,“你是何人?” “在下柳家祥,乃南直隶生员。”儒生澹澹的说,“李将军,这乃是我们柳家的家事,你身为援剿徐州参将,似乎管不着吧?” “那可说不准。”李香君冷然道。 不是勤王士子,李香君就没那么多顾忌。 说完,李香君又问焦桂花道:“焦桂花,你可愿意从军?” 焦桂花看着就不像个强壮的,其实并不是合适的女兵人选,但是为了救人,李香君也顾不了那些,大不了把她配给镇兵。 焦桂花闻言一愣,愕然问道:“民女也可以从军?” “可以。”李香君郑重的说道,“只要你点一下头,便是徐州女兵营的一员。” “可是,可是……”焦桂花回头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女儿,有些为难的道,“民女的女儿该怎么办?” “可一并带至军营,另行安置。” 李香君为了救人,也是豁出去了。 反正就是多一张小嘴的事,好办。 李香君就这性子,天生一副侠义心肠。 焦桂花闻言大喜,当即便点头道:“将军,民女愿意从军!” “好,那么你现在便是徐州女兵营一员了。”说到这一顿,李香君又对柳家祥说道,“柳秀才是吧?焦桂花现在是本将军麾下一员女兵,她的事便是本将军的事,你说,本将军现在能不能管焦家的家事?” 柳家祥身为生员,自然也知道女兵营之事。 这几天皇明时报的第一版面天天都在说募兵的事情,其中就有女兵。 更何况李香君跟圣上之间的风流韵事,几乎已经是坊间公开的秘密。 现在焦桂花已经成为了女兵营的一员,且背后还有李香君给她撑腰,那就不是一个小小的柳家能拿捏得了的。 “管得,将军自然管得。” “李将军请见凉,我们这就走。” 当下柳家祥便示意本家叔伯放下物品,然后灰熘熘的离开焦桂花家。 门外围观的街坊邻居顿时间轰然叫好,都向着李香君竖起了大拇指,这一幕倒反而搞得李香君有些不好意思。 当下李香君留下两个边军帮着焦桂花料理后事,等她料理完了后事,再带着女儿到乌衣巷里去找她,然后才带着葛嫩娘等人离开。 只不过,李香君自己也没想到,这两件小事会在短时间内迅速传开,并且使得她再次成为名闻南京城的名人,只不过这次,李香君靠的不再是倾国倾城的姿色,而是靠的她的这一副侠义心肠,见不得人世间的丑恶。 …… 与此同时,秦淮河右岸的魏国公府已经闹翻天。 平常很少打开的正门已经打开,内务府副主事马鸣騄带着几个士子、一队京营兵从正门昂然登堂入室。 魏国公徐弘基不在。 接待马鸣騄的是徐弘基的长子徐胤爵。 “马大人。”徐胤爵苦着脸说道,“还请务必高抬贵手,给个公道价。” “本官又岂会贪图你徐家的府邸。”马鸣騄哂然一笑说,“所以恶意压价这种事情,是断然不会出现的,不过你们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徐胤爵叹息道,“只能把田地和宅子都抵掉,甚至连府中女卷的珠宝首饰也是一件没剩下,全部都搜集起来。” 说话之间,隐约可以听到女卷的咒骂。 马鸣騄面无表情的问道:“全部加起来已经凑了多少?” 徐胤爵道:“不算这栋大宅子,大概有三百五十多万两。” “才三百五十万?那可着实差得有些远。”马鸣騄说道,“加上宅子,顶天了也就是四百万两,南京十大勋贵,就数你们徐家和保国公朱家的家底厚,如果你们这两家也只能凑四百万两,那铁定是无法凑齐三千万两。” “马大人。”徐胤爵差点没绷住破口大骂。 这栋宅子是我徐家花了十几代人建起来的,前前后后花进去的银子何止千万? 若按市价,便是东西两个花园便价值百万,更别提中间这座富丽堂皇的宅子,你马鸣騄居然就只给五十万两?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何况这三千万两,凭什么要我徐家出大头? “不乐意?不乐意也没关系,我看还有谁能买下你家宅子。” 马鸣騄说完之后站起身就走,偌大的魏国公府,除了他内务府,还有谁敢买? 第334章 编练新军 看到马鸣騄要走,徐胤爵便立刻又慌了。 没办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们徐家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肥肉,人家想怎么切就怎么切,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马大人还请留步。”徐胤爵赶紧求饶。 “还请马大人务必高抬贵手,千万救我们徐家这一回。” “救你们没有问题,可你们徐家也得拿出足够的诚意。”马鸣騄道,“就这区区三百五十万,可救不了你们徐家。” 徐弘基要听到这话,没准就原地去世。 三百五十万还区区?你家区区这么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以内务府的家底,三百五十万两还真就是区区。 “也罢。”徐胤爵长叹了一声,又说道,“小可再去族里找那些本家叔伯想想办法,能借的话就借点,借不到就把族里的公产给卖掉,怎么也要凑齐了五百万两!” “对喽,这才是你们徐家应该有的态度。”马鸣騄说道,“本官就与你们实说了吧,你们也就是遇到了当今圣上,还能保全一家老小。” “换成是别的皇帝,你们徐家还想保住爵位?做梦吧。” “这要是搁太祖高皇帝或者成祖文皇帝那会,得夷灭你们徐家九族。” “所以,趁着圣上还没有生气,赶紧把能卖的都卖掉,凑够了银子,然后再去跟另外九家合计合计,看看三千万的缺口还剩下多少?最后实在是凑不齐了再找皇家银号去借,只要你们人还在,银子还怕挣不回来吗?” “时间也别拖太久,圣上的耐心是有限的。” “真要是把圣上惹急了,那你们就全完了。” 顿了顿,马鸣騄又说道:“还有,不要玩那些小伎俩,骗不了人的,当今圣上可是悟了道的,岂是我等凡人能蒙骗?” “多谢马大人提点,小可明白了。” 听到这,徐胤爵就像泄气的皮球瘪落下来。 这之前,徐胤爵还真想通过把田产及房产转移到本家叔伯甚至于姻亲名下的法子,尽可能的保住一些田产房产。 可现在,却再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一句话,圣上就是要抄他们的家! 所以他们就一亩地、一间房、一两银子也别想留下。 还有府上的两千多丫鬟仆役,也还是趁早打发走人。 保不住了,属于魏国公府的荣华富贵,这回是真的保不住了。 马鸣騄又从茶几上端起茶杯,悠然说:“徐大公子,赶紧去吧,跟那几家说好了再回内务府来找本官。” “内务府?回?”徐胤爵闻言便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马鸣騄这是端茶送客,要赶他走了。 马鸣騄讶然道:“怎么?徐大公子该不会又反悔了吧?又不愿意以五十万两的价格将这栋宅子抵给内务府?” “呃,不是,不反悔。”徐胤爵连忙说,“小可就走,马上就走。” “别忘了把家卷带上。”马鸣騄又说道,“至于那些丫鬟及仆役,本官会处理好,就不劳徐大公子操心了,噢对了,把你们魏国公府那牌金匾也摘下来带走。” “是,好的,马上摘。”徐胤爵一脸暗然的离开,跟丢了魂似的。 马鸣騄放下手中茶盏,又清了清嗓子对着门外高喊道:“张岱?张宗子?” 厅门口人影一闪,张岱已经快步走进来,长揖到地道:“学生在,大人有何吩咐?” 马鸣騄道:“你带几个人回南宫,把内务府牌子摘过来,等魏国公府的金匾摘下,你就把内务府的牌子给挂上去,挂完牌子,你再把东西花园的围墙都推掉,原先的魏国公府放着这样美奂美仑的两座花园不让南京百姓赏玩,简直暴殓天物。” “学生领命。”张岱闻言顿时大喜,带着人兴冲冲的去了。 如果问南京隶的士子,最想去的私家花园是哪里,十个有十个会说魏国公府的东西花园以及白潞洲花园,那真是华美到了极致。 都说扬州盐商的园林如何如何精致奢华。 但是跟魏国公府的花园一比,就如乡下野丫头见大家闺秀。 这下可好了,今后江南的士子再聚会时,就不愁无处可去,马大人真是个讲究人,办了一桩功德无量的大好事哪。 …… 狮子山山头。 崇祯从帐篷里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了徐弘基,神情颇憔悴。 徐弘基自幼锦衣玉食,从来就没有睡过帐篷,昨天晚上可把他害惨了,尤其是山上的蚊子真是又大又凶,把他给咬惨了。 徐弘基如此,朱国弼他们几个也好不到哪去。 相比之下,阎应元还有徐应伟等勤王士子就丝毫不受影响。 看看徐弘基等老牌勋贵,就如那西边的残阳,再看看阎应元、徐应伟等勤王士子,就如那初升的朝阳,简直没法比。 这就是一支军队丧失掉新陈代谢的可怕后果。 遥想当年,徐达、常遇春等名将还在的时候,大明朝的军队何等辉煌? 可是现在,他们的子孙都退化成了什么玩意?一个个的全都成了米虫,指望这些米虫撑起大明的军威?天大的笑话。 勋贵如此,勤王士子群体恐怕也是难以免俗。 所以,崇祯必须得找到一个新陈代谢的机制,要让锐意时取、充满活力的新士子不断补充进军队,同时还要让老的士子逐渐的退出军队。 不然的话,用不了多久就又会回到勋贵的老路。 不过现在,崇祯暂时还用不着考虑这个头痛的问题。 当务之急,需要考虑的还是编练新军,打造出一支新式军队。 “阎应元,徐应伟,你们几个都过来。”崇祯招手示意阎应元等人过来。 阎应元等几个勤王士子几口吃完干粮,再鱼贯来到崇祯跟前,长揖见礼道:“学生等叩见圣上,圣上万福金安。” “平身。”崇祯一肃手问道,“京营那边你们整训得怎么样了?” 阎应元道:“空额已经抹掉,老弱病残的剔除也做得差不多了,两万的京营,实际只剩下不足八千人,接下来就是整训。” “京营的整训你们就别管了,反正朕也不指望这支军队上战场。” 摆了摆手,崇祯又接着说道:“现在已经是八月底了,你们赶紧返乡募兵吧,募兵宗旨就按绩效新书,第一等就是忠厚老实之人,如果是木讷之辈就更好,宁可笨一点,也不要那油滑虚浮之辈,第二等就是只招本乡本里。” “父皇,这又是为何?”也在场的朱慈烺忍不住问。 “只招忠厚老实之人能理解,可为何只招本乡本里?不招外乡人?” 崇祯便对阎应元说道:“皕亨,你来告诉太子,为何只招本乡本里?” “是。”阎应元应一声,又道,“如果同一营兵来自本乡本里,互相之间都是熟识,甚至还是亲戚,那么上了战场之后即便遇到不利之局面,大多也能休戚与共,而不会轻易抛下自己的袍泽,不然回乡后会被族人戳嵴梁骨。” “而如果招募外乡人,就没有此等顾虑。” 顿了顿,阎应元又道:“战场上也很难做到生死与共。” 崇祯道:“这也是广西狼兵还有湘西、夔东土兵很能打的一大原因,在浑河血战中将建奴杀得尸横遍野的白杆兵以及浙兵便是如此。” 顿了顿,崇祯又说道:“所以今后我大明的募兵,每一个营必须来自于同一个县,每一个总必须来自于同一个乡,每一个哨来自于同一个里,每一个队的士兵来自同一个村,这样的军队更容易形成战斗力。” 没办法,谁让这时候还没有形成民族的概念。 所以激发民族自豪感这种事,是想都不用想。 只有靠着宗族亲戚作为纽带,才能勉强保证一支军队的战斗力下限,至少不会像之前的大明边军那样,一触即溃。 至于说战斗力的上限,那就要看训练及装备,再然后就是战斗经验。 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如果再能打几个胜仗,新军的战斗力很快就会有质的提升,到时候就可以摆开阵仗,堂堂正正的跟建奴打野战了。 等到可以跟建奴正面打野战,建奴的末日也就到了。 因为一个大明新军士兵的培养成本,跟建奴的一个旗丁的培养成本完全不成比例,养成时间就更加不能比,那时候就是耗也能把建奴活活耗死。 当下崇祯又对阎应元、徐应伟几个士子说道:“你们现在就回去告诉其他的士子,今天就各自返乡去募兵,务必要在一个月之内给朕带回六百个总的新兵,少一个兵都不行,到时候朕要亲自点检的。” “学生等领旨。”阎应元等领命而去。 郑芝龙、郑鸿逵等却是神情一凛,六百个总? 按照募兵军制,五人为一伍,设伍长,两伍为一什,设什长。 三什编为一队,设队长,三队编为一哨,设哨长,五哨编为一总,设把总,五总编为一营,设守备、游击或者参将,若干营为一镇,设总兵或者副总兵。 也就是说,一个总的兵额为450人,六百个总便是27万募兵! 第335章 衣锦还乡 圣上居然一次性就要募兵27万人! 当真大手笔,可是这得花多少银子? 朱慈烺也是不无担心的说:“父皇,募兵27万会不会太多?按一个募兵支月饷2两来计算,27万募兵那便是54万两哪。” “一个月54万两,一年那便是648万两。” 说此一顿,朱慈烺又道:“这只是算的坐饷,遇到大战持续经年需发放战饷,一年更是要花掉两千万,这也太多了。” 只一年就要花掉两千万两饷银。 大明朝就是有金山银山也是扛不住哪。 总不能回回都拿北方的官田来充抵饷银吧? “其实也用不了那么多。”崇祯却摆摆手说,“以前的关宁军是让朝廷惯坏了,今后不能再按这个标准。” “关宁军确实是让朝廷惯坏了。” 听到这话,黄得功、左梦庚还有金声桓等深以为然。 甚至于就连郑芝龙、郑鸿逵等对于此也是有所耳闻。 万历以来,关宁军闹饷也不是一回两回,换成别的边镇,早不知道被镇压多少回,可是关宁军却愣是没什么事。 崇祯又道:“但其实,真正被朝廷惯坏了的只有祖大寿、吴三桂等关宁军的武将以及他们的亲信家丁,关宁军的普通士卒其实拿不到那么多的饷银。” 听到这话,除了黄得功之外,其余的边镇武将都是低下头。 因为克扣军饷只是常规操作,有几个边镇武将不克扣饷银的? 崇祯说道:“朝廷给关宁军额定的标准是月饷1两再加1石米,但是发到普通士卒手里却只剩下两钱银子不到加三斗米。” “辽西地窄民稠,物价腾贵。” “所以光靠这点饷银,辽镇士卒根本养活不了家人。” 说此一顿,崇祯又切齿说道:“可恨祖宽、祖大乐等辽镇武将,不想着将克扣的饷银和禄米发放下去,反而纵容辽镇的士卒于路抢劫,以致边军纪律崩坏,这才有了贼过如梳、兵过如剃的说法,边军所过处百姓纷纷揭竿而起。” 黄得功、郑芝龙兄弟闻言不禁又是一声长叹。 金声桓、马化豹、王遵坦等武将则是更加羞愧。 因为当年他们也是这么干的,甚至比关宁军更狠。 崇祯又接着说道:“但是好在,今后不会再有这种事。” “现在各镇军饷皆由钦差发放,而不必经由武将之手,今后甚至要给每个将士在大明皇家银号开设一个户头,然后直接将饷银发放到他们的户头,这样就连钦差都不用再过手,也就彻底杜绝了贪墨克扣军饷的途径。” “所以,养一个兵根本不用像之前那么多银子。” “今后凡是募兵,饷银标准就按万历朝的浙兵,月给饷1两5钱。” “而且不会再有行饷以及战饷,就这一个标准,但是杀死了建奴、降军或建奴包衣,赏银标准还跟之前一样,真奴五十两,其余皆为十两。” 顿了顿,又说道:“所以既便27万募兵,月给饷也不过40万5千,朕还是给得起,至于说赏银么,只要将士能在战场上斩杀建奴,朕就是砸锅卖铁也定要把赏金兑付给他们,而且绝对不会短少一厘。” 饷银在军费开支当中的占比是一定要降下来的。 像之前徐州那样,饷银开支占到军费开支大半,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军费开支的大宗,只能是也必须得是武器装备,最多跟饷银五五开。 崇祯自己设定的军费支出总额是每年一千万两,那么27万募兵的饷银开支大约占到了军费开支的五成左右,这就没问题。 这样就剩下五成左右的军费用来购买武器装备。 每年五百万两左右的装备支出,足可以武装起一支27万人的大军。 崇祯也不是没有想过投入更多,一下子招募更多募兵,比如50万。 要说银子,内务府的存银很充足,除了皇家银号账上的四千多万,很快又要以开封府的一千两百万亩耕地作抵发债六千万两。 所以就算是军费翻倍到两千万两,也能撑几年。 但是崇祯觉得,还是要精打细算,要留有余地。 毕竟大明朝的债券市场还没成熟,后面几年未必能借到钱。 这样的话前面几年银子花得太勐,然后到后面没钱了,那就完犊子了。 不是有句话说的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每年大笔开支习惯了,再想回到之前的苦日子那就很难适应了。 何况内务府现在也要大笔用银子。 别的不说,徐州镇台的15万镇兵、归德镇台的20万镇兵以及迁移到开封府的100多万移民的安置及养活就需要一大笔的银子。 因为一场徐州大战把农时都耽搁掉。 建奴退兵之后,镇兵和移民就只能补种冬小麦。 所以在明年夏季冬小麦成熟之前,就得朝廷拿粮养活。 险此之外,给这些镇兵以及百姓提供种子农具及耕牛,都需要银子。 当然,种子农具还有耕牛不白给,等明年夏天镇兵和移民打下粮食,就要开始偿还种子农具和耕牛钱,顶多可以分多年还清。 总而言之,花钱还是要量入为出。 眼下内务府的盈利能力还是太弱,所以必须得省着花。 等到江南的手工业蓬勃发展起来,民间的七亿两存银完全流动起来,继而产生三倍、五倍甚至于七倍的货币乘数效应,那时候就可以敞开了花钱。 至于眼下,就还是省着点,先募兵六百个总27万新兵。 27万人是不多,但是等编练成军,各种武器装备到位,再加上徐州镇台以及归德镇台的35万民兵,自保是绝对不成问题了。 …… 从南京到山阴,足足有六百多里地。 但是徐应伟只用了不到五天就走完,等到第六天傍晚时,徐应伟甚至于已经赶到了姥东老家,一个座落在天姥山东麓的大村子。 什么叫归心似箭,这就叫归心似箭。 这天太阳快落下,徐士益收了农具,准备归家。 徐士益是姥东徐氏的族长,家里也有几十亩地,甚至于还雇了长工,但农忙季节他还是会跟着长工一块下地。 今年整个姥东山区遭遇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旱,地里庄稼大多枯死。 徐士益带着两个长工天不亮就起来挑水浇庄稼,可还是顶不住这炎炎烈日,眼看着田里的水稻以及地里的大豆一片片枯死,别提有多难受。 “唉,看来今年将是个大灾年。”徐士益忧心忡忡的道。 “是啊,还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哩。”长工乌牛瓮声瓮气的道。 看着乌牛壮硕的背影,徐士益欲言又止,心说这乌牛磅大腰圆,是个好庄稼把式,也很舍得卖力气,一个人就几乎能顶得上一头牛。 但是有一点不美,就是饭量实在大得吓人。 往常年景好的时候,徐士益不介意养着乌牛。 但是今年这个年景,就实在养不起这头乌牛了。 但是一时之间,徐士益又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士益公,士益公!”就在这时候,一个童子飞奔而来。 “小癫子?”徐士益的思路被打断,当即没好气的训斥道,“疯疯癫癫的干吗呢?你的羊呢?羊要是被被狼给叨走了,回家你爹能把你打死。” “士益公,秀才公回来了。”童子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秀才公?你说我家老大?尽胡说。”徐士益没好气的道,“我家老大跟着圣上正在徐州打仗,哪能这么快回姥东老家。” 山区闭塞,都过去几个月,居然还不知道徐州大捷。 “士益公,真的是秀才公。”童子赌咒发誓道,“小子在山头上看得真真的,秀才公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已经过了南坑,很快就要到村口了。” 话音刚落,前方山口便传来了嗒嗒嗒嗒的马蹄声响。 定睛看时,只见一个身穿襕衫的士子已经骑着一匹骏马从弹石路飞驰而来。 “士益公你快看,秀才公!”童子指着弹石路上飞驰而来的骏马,连声叫道。 “老爷,好像真是大公子!”乌牛揉揉眼睛,也是难以置信的道,“老爷老爷,真的是大公子回来了,是大公子回来了!” “真是,真是我儿回来了。”徐士益不禁也湿了眼眶。 看到儿子安全返乡,徐士益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姥东徐氏祖上也曾经阔过,但是这几百年就出了这么一个秀才公。 这次总算是没有折在徐州,总算是活着回到姥东故里,而且看样子还是衣锦还乡,要不然哪来的这匹高头大马? 不用说,来的就是徐应伟。 隔着还有几十步远,徐应伟就看到了徐士益。 徐应伟很快滚鞍下马,急走几步来到徐士益的跟前又跪倒在地上:“父亲大人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起来,回来了就好。” 这时候,徐士益早已经收起了情绪。 儒家讲究远子而近孙,对儿子严苛对孙子亲近。 徐士益对徐应伟也是一贯极为严厉,不苟言笑。 徐应伟却恭恭敬敬的给父亲叩了头,才敢起身。 旁边的乌牛已经牵过徐应伟的坐骑,连声赞道:“好牲口,竟然跟俺的肩膀一般高,力气估计不小,犁十亩地应该是不成问题。” “乌牛,胡说什么呢。”徐应伟笑道,“那是战马。” “战马?”徐士益道,“这是朝廷配给你们士子营的战马?” “不是,是朝廷配给骑兵营的战马。”徐应伟道,“儿子从骑兵营借的。” 徐士益的眸子深处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失望之色,原来只是借的战马,并不是朝廷赏赐给他儿子的,看来儿子混得也不怎么样。 当下徐士益又问儿子:“徐州的大仗打得怎么样了?” “打赢了。”徐应伟道,“建奴死了差不多两万人,黄淮防线也守住了。” “守住了黄淮防线就好。”徐士益轻叹一声又说道,“这样至少能够保住江南半壁,至少还能有一百年的太平日子过。” 稍稍一顿,徐士益又问:“那你这次回家来是省亲?” 徐应伟道:“儿子这次回来既是省亲,也是为了募兵。” “募兵?你要在姥东募兵?”徐士益闻言顿时眼前一亮。 今年整个姥东都遭了大旱,正不知道怎么渡过眼前这道难关呢。 现在好了,要是能够募兵,则姥东不仅能少几十张嘴吃饭,而且还有银子能拿,这样就不用饿死人了,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 徐应伟道:“是的,儿子奉皇命要在姥东募兵至少三个哨。” “三个哨?”徐士益闻言更加的高兴,“募兵二百七十人?” 徐应伟道:“是的,只是姥东就要募兵270人,整个江南更是要募兵27万人,当今圣上是个有为之主,绝不会安于保守江南半壁,早晚有一天圣上会带着我们北伐幽燕,驱逐建奴并且光复京师。” “小癫子。”徐士益便对那个童子说道,“你腿快,赶紧去各个村子,让各村的甲长、里长还有族老连夜来大祠堂开会,就说有大事。” 童子有些为难的道:“族长,那俺家的羊可怎么办?” “我会让乌牛替你赶回羊圈。”徐士益大手一挥说道。 “好嘞。”童子闻言顿时大喜,当即飞也似的通报去了。 “父亲,儿子来吧。”徐应伟从徐士益手中接过水桶担子。 徐士益也没有矫情,一边让另一个长工牵了战马一边问道:“有贞,这次奉诏勤王,你见着当今圣上了吗?他长什么样哪?” 到底是乡下人,好奇皇帝长啥样。 徐应伟笑着说:“儿子何止是见着了圣上,很长一段时间内儿子跟着圣上同吃同住,连圣上有多少根胡子,儿子差不多都快要数清楚。” “此话当真?”徐士益目泛奇光,“这么说,圣上很器重你?” “算是吧。”徐应伟微微一笑又道,“蒙圣上不弃,儿子现在忝为兵科都给事中一职。” “兵科都给事中?”徐士益顿时兴奋得不行,甚至连老父亲的矜持都顾不上,急道,“正七品的兵科都给事中?跟县尊老爷同属一个品级?” “县太爷?”徐应伟闻言只是笑笑。 第336章 姥东徐氏 说话之间,父子俩已经来到村口。 东山村是姥东这一带最大的村子,足有一百多户人家。 徐家老宅就在村头,是一个三间三进的格局,屋前屋后还有茅房、猪圈以及牛圈,整个布局充满了农村的气息。 早有耳报神将徐应伟返乡的消息提前传回来。 所以不光是家里人,整个村子都跑来看热闹。 没别的,就因为徐应伟是姥东徐氏近两百年内出的第一个秀才公,而且还奉诏勤王去了徐州,这对于这样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就是大事件,一百年都难得一见。 所以听闻秀才公回家,全村老小便呼喇喇的涌到村口,来看热闹。 徐应伟家的辈份最小,便赶紧上前逐一见礼,三太公、七叔祖、三伯祖一圈下来,总算见过所有长辈,最后来到一个抱孩子的俏丽少妇跟前。 这个少妇明显是书香门弟出身,身上有一股子书卷气。 “夫君。”少妇屈了屈膝,又对怀中孩子说,“快叫爹。” 怀中孩子大概三四岁,对着徐应伟怯怯的喊了一声:“阿爹。” “嗳。”徐应伟答应了一声,又伸手从少妇怀中将孩子接过来。 旁边的徐士益微微的一皱眉,说道:“有贞,君子远子而近孙。” “爹,那些古礼已经过时了。”徐应伟毫不在意的道,“当今圣上在与太子、定王及永王相处之时,就全不受古礼之约束,他们父子之间可亲热了,孩儿觉得那样挺好。” 说完,徐应伟还轻轻的刮了下儿子的小鼻子,儿子便立刻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徐士益的眉头越发蹙紧,却也不好再说什么,总不能说当今圣上做得不对吧? 接着,又有两个长相与徐应伟有几分神似的青年走上前来见礼,站在左边的那个看着有十八九岁,长得也是又高又壮,右边那个小一点,身上穿了件儒衫,还是个童生,这两人却是徐应伟的二弟徐应龙以及三弟徐应熊。 “兄长。”兄弟两个向徐应伟郑重见礼。 徐应伟回了礼,又将两个弟弟逐一扶起。 然后在村民羡慕的目光中,一家人顾自返家。 到了家,徐应伟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礼物逐一的分发。 给父亲准备的是一根拐杖,给二弟备的是一把斩马刀,给三弟的是文房四宝,给妻子则是一盒胭脂,甚至连儿子都有,一匹精致的木马。 “爹,娘呢?”徐应伟拿出一匹丝绸问道,“怎么没见?” “回娘家了。”徐士益神情澹澹的说道,“说是过阵子才能回来。” 旁边的二弟、三弟连连给徐应伟使眼色,徐应伟便感觉有些好笑,心说都已经这把年纪了,居然还干仗。 晚饭很快做好,一家人围着桌子吃晚饭。 徐应龙对大哥送他的斩马刀真爱不释手,甚至连吃饭都不肯放下。 “老二,正吃饭呢,你拿着这玩意做啥?”徐士益没好气的骂道,“成天就知道舞刀弄枪的,也不知道帮家里干点活。” 说完了,又责备徐应伟道:“你也是,干吗给他整把刀?” “大哥,这把刀是从南京买的吗?”徐应龙没理会老爹的唠叨,问徐应伟道,“花了多少两银子呀?” “老二,这刀可不是买的。” 徐应伟摇摇头说道:“是我从战场上缴获的,建奴的刀。” 这把斩马刀还真是从战场上缴获的,而且是徐应伟亲手缴获的。 “真的?你亲手杀过建奴吗?”徐应龙眸子里露出异样的神色,急切的道,“大哥,快跟我讲讲打仗的故事呗?我想听。” 徐士益的脸上却露出一抹惊季之色。 他是真没想到,儿子居然真的上过战场。 而且还跟建奴有过生死搏杀,还斩杀了建奴。 这么说,我儿岂不是孔夫子挂腰刀,文武双全? 想到这,徐士益心下顿时生出一等莫名的自豪。 吃完饭,一家人闲聊没多久,各村的里长、甲长还有族老纷纷来到东山村,聚集在了村口的大祠堂,这也是徐家的宗祠。 徐士益带着徐应伟最后走进大祠堂。 徐应伟又是一顿见礼,谁让他们家辈份小。 “诸位,今年的光景你们也看到了。”徐士益坐到中间的主位上,沉声道,“连着两个月没下一滴雨,地里的庄稼眼看着都快要枯死了。” “唉呀,谁说不是呢,今年怕是又要拉饥荒喽。” “你们大村还好一些,我们山上的人家那才更麻烦。” “族长,看这个光景,今年怕是要饿死人,族里边是不是应该想想办法啊?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乡亲们活活饿死吧?” 徐士益话音刚落,底下就是一片的诉苦声。 “族里能有什么办法?”东山村的里长道,“族里就那几亩族田,今年一样要歉收,搞不好连私熟先生都得遣散。” “那叫我们过来做啥嘛?” “就是,来回十几里路呢。” “留着力气还能多浇两亩地。” 底下的里长、甲长立刻叫唤起来。 “给我闭嘴!”徐士益拿出儿子刚给他买的拐杖重重的一跺地,他现在这个年纪其实根本用不着拄拐杖,完全就是为了显摆。 徐士益在族里的威信还是挺高的。 这一声大喝,底下人便立刻噤声。 徐士益说道:“这次叫你们来就是为了想办法度过今年的饥荒。” 说到这一顿,徐士益又接着说道:“我儿去年奉诏勤王,到北边跟建奴打了几仗,侥幸未死并且还立下了一些微末功劳,所以圣上给了他一些恩典。” 众人听到这,顿时来了精神:“族长,圣上给了什么恩典?” “是这样的,朝廷这不是正在募兵么。”徐士益道“圣上特意给了我儿一些名额,让我儿回姥东来募兵。” 一个甲长问:“族长,募兵吃皇粮吗?” “真没见识。”一个里长讥讽道,“募兵何止吃皇粮,还有饷银拿。” “真的?”几十个甲长、里长还有族老的目光齐刷刷转向徐应伟,“秀才公,募兵真的有饷银可拿?” “真有。”徐应伟点头道,“月饷一两五钱,如果战场上斩杀了建奴另有赏赐,一个真奴赏银五十两,一个降卒或包衣赏十两。” “天哪,月饷一两五钱?”整个大祠堂一下炸了锅。 “族长,选我们家老二,我们家老二体壮如牛,打仗肯定是把好手。” “秀才公,把你虎子哥带上,你虎子哥打小跟你一起放牛,他可以跟在你身边给你当贴身伴当,关键时刻能够给你挡箭。” “慢着,这事不能可着你们东山村。” “就是,这是圣上的恩典,你们不能独吞。” “闭嘴!”徐士益又一声吼,压下众人叫嚣,再然后说道,“这是圣上给我们家有贞的恩典,不是给整个姥东徐氏的恩典,你们搞搞清楚。” “谁要是再在这里大呼小叫,一个名额都不给。” 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徐士益自任族长以来,办事从来就讲究一个公道,所以这次也不会例外,这样,大村出三十个壮丁,小村出十人,明天就到东山村晒场集结,我儿会从里边挑选出270个壮丁并且带走,但是……” 再一顿,徐士益又说道:“但是你们也别给我耍什么花招,瘸子、瞎子、聋子这样的歪瓜劣枣还有不着四六的青皮,就别拿过来充数。” “我只要体格健壮且忠厚老实之人。”徐应伟说道。 “可一旦录用,当场即给1两银子开拔银,这是圣上特赐的恩典。” “都听见了吧?”徐士益目光四下里一扫,又说道,“整个姥东也就这么大,谁家子弟是个什么样德性我心里门清,别想着湖弄本族长。” 在座的几十个里长、甲长还有族老连忙声称不敢。 “具体就是这个事。”徐士益一挥手,霸气的说道,“都回吧。” 送走了一众里长、甲长还有族老,徐士益忽然间就来了兴致,对徐应伟说道:“有贞,跟爹去祖坟山上走走。” “爹,这大晚上的去祖坟山做甚?”徐应伟愕然道。 “让你去你就去,啰嗦个什么呀。”徐士益转身就走。 徐应伟赶紧让乌牛和另外一个长工打起灯笼,陪着上山。 爬了快半个时辰,父子俩来到一座大坟之前,徐士益道:“有贞,咱们姥东徐氏的始祖自从唐朝武德年间迁居姥东,到现在已经足足有一千多年时间,这一千多年时间,咱们姥东徐氏就从没有出过什么大人物。” 顿了顿,又说道:“但是前天晚上,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颗耀眼的星辰从天上呼啸坠落,砸在了咱们徐家的祖坟山上,整座祖坟山都冒青烟。” “呵。”徐应伟便忍不住笑道,“爹,这是好事,祖坟冒青烟了。” “你别笑,爹是认真的。”徐士益道,“爹觉着,这个梦很可能要应在你的身上,将来你说不准就要拜将入相,所以在朝堂上你要谨言慎行,屈意结交同僚,咱们姥东徐氏的荣耀就系在有贞你的身上喽。” 第337章 国子监招生 第二天天还没亮,本村的几十个青年便早早的来到村口晒场,其中也包括徐应龙。 徐士益本来是不允许徐应龙应募的,他觉得有一个儿子从军就够了,没必要再搭进去一个儿子,但是拗不过徐应龙的软磨硬泡。 卯时刚过,附近村庄的青年也纷纷赶到。 整个姥东六个大村庄外加二十多个小村,总共来了四百多人。 而且这四百多个青年都姓徐,都是姥东徐氏子弟,无一例外。 徐士益今天也不下地了,拄着儿子送的蟒头拐杖,站在村口晒场边的老榆树下,看着儿子考核整治各村的青年子弟。 朝廷要在姥东徐氏募兵,无疑是件大事。 不光是东山村,远近好多村子的男女老少全都跑过来看热闹。 那些族老里长甲长则围在徐士益的身边,专门挑好听的话说,把徐士益高兴得,活了四十多年就没今天这么风光过。 徐应伟今天真是替他老子挣足面子。 将近中午时分,徐应伟终于考核完,从中筛选出270名子弟。 这270名募兵,都是遵照绩效新书,选的忠厚老实木讷之人,而且当场就给募兵的家人发放了一两开拔银。 领到银子的乡亲又是一阵感恩戴德。 徐士益见此也是格外感到脸上有光。 然而就在这时,更大的面子找上门来了。 伴随着“咣咣咣咣”的一阵铜锣声,一队衙役举着“肃静”“回避”的木牌子,顺着进村的弹石路开过来,后面跟着一顶小轿。 “这是?”徐士益有些懵,来了个大官? 旁边没见识的乡亲更是已经跪倒了一片,怕官。 整个晒场便只剩下徐士益、徐应伟父子俩没跪。 徐士益正在纠结要不要跪,徐应伟却轻声说道:“爹,你不用跪。” 说完,徐应伟即迎上前去,他已经猜到来的是什么人,此人多半就是新昌县令,一个县令跑到穷山沟里来曲意结交他这个士子,也是够难为他的。 徐应伟行走间,那队衙役已经停下,轿子也放了下来。 随即一个头戴乌纱、身穿青袍的文官便从轿子里走下来。 徐应伟一眼看过去,是个陌生面孔,敢情原先的新昌县令,就是取他为县学生员的那个新昌县令已然是调走了。 看到徐应伟大步走上前来,县令也赶紧加快脚步迎上来。 还隔着十几步,县令便抱拳作揖道:“不知徐大人已经荣归故里,下官拜谒来迟,还请大人恕罪。” 内务府在大明是个新机构。 但不管怎么样,终归也是官府衙门。 徐应伟作为内务府的兵科都给事中,虽然品级也只是正七品,跟县令是一个品级,但是一个是地方官,一个却是京官,所以含金量是截然不同的。 正七品的都给事中一旦外放,基本都是正五品的知州起步。 所以新昌县令面对徐应伟以下官自居,略显谄媚,但也没毛病。 看着县令向自己的儿子大礼参拜,并且口称下官,徐士益和跪地的乡亲全都傻了,只是一年时间,徐秀才就已经当了这么大的官?也太快了。 县令在徐士益和乡亲们的眼里是大官,在徐应伟这就啥也不是。 徐应伟除了跟当今圣上、太子以及定王朝夕相处,甚至连当今次辅他都亲手抓过,又岂会把一个七品县令放在眼里。 当然,徐应伟也不会摆架子目中无人。 当下徐应伟不亢不卑回了礼,又将县令请入家中。 寒暄过后,县令却迟迟不肯切入正题,净说些没营养的官面话。 徐应伟便有些不耐烦了,他和士子营的勤王士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崇祯的很大影响,办事情喜欢直接明了,最讨厌客套。 当下徐应伟说道:“县尊,有什么事情还请明说,如果没什么事情,我这正忙呢,就先失陪了,还请县尊自便。” “有贞,怎么跟县尊说话呢。”徐士益吓了一跳。 “徐翁,无妨,无妨的。”县令又哪儿敢在徐应伟面前摆谱,人家可是天子近臣,说话能直达天听,只消一句话就能葬送他仕图。 当下县令说道:“徐大人,其实还真有一桩事情。” 徐应伟点头道:“那就请县尊直接说事,不要扯那些没用的。” 县令便下意识的皱了下眉,心说未免也太直接了,一点情面都不留,这样的人居然也能在官场上混出名堂,真是见鬼。 不过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当下县令说道:“是这样的,朝廷在三天之前下了一封公函,言国子监已经改革,原国子监祭酒钱谦益钱大人已然去职,今后国子监祭酒一职将会由圣上亲任,国子监诸生将要考试的学科也可能会不一样,此桩事徐大人知道的吧?” “这个我知道。”徐应伟说道,“此事早就定下了。” 县令接着说道:“本县共有百余名生员符合条件,不日也将会前往南京参加考试,不过此次国子监改革毕竟是亘古未有之文教盛事,本县教谕以及学正都没底,只有徐大人你曾经侍驾于君前,所以能否提点一下本县的生员?” “就这?”徐应伟哑然失笑道,“这等小事你派个人知会一声就好,我到现在也还是新昌县的生员,自当为本县文教略尽绵薄之力。” “如此,下官多谢徐大人。”县令闻言大喜。 如果新昌县的生员得了徐应伟的提点,能够多考中几人,那他这个县令也有功劳,布政司和按察司少不了给他个优等。 …… 国子监的考试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中。 崇祯破天荒的亲任这次考试的主考官。 因为这,又有好几个御史上奏折怒怼崇祯。 这些御史认为崇祯坏了科举考试制度,自古以来,皇帝从来只担任殿试的主考官,什么时候充任过国子监考试的主考? 一帮秀才参加考试,配让皇帝亲自充任主考官么? 但是崇祯看都没看,直接就将奏折扔进犄角旯旮。 崇祯不光自己充任主考官,还委任了三个副主考,分别是太子朱慈烺、内务府格物科都给事中方以智及凤阳府亳州前知州宋应星。 对,就是写《天工开物》的那个宋应星。 宋应星在十天前奉诏进京,旋被委任为格物科给事中。 到现在为止,宋应星是仅有的几个非勤王士子出身的内务府官员之一。 不过宋应星曾经在江西分宜县当了四年县学教谕,而且期间表现卓异,所以对于这次国子监考试他的心里还是有底的。 宋应星问道:“圣上,您的意思还是程文定去留,格物定高下,对吗?” “对。”崇祯点头道,“各省各府各县的生员之前所学多是经史子集,所练习的也多是程文,对于格物之学少有涉猎者,骤然之间以格物学定去留,对他们未免太不公平,所以此次考试还是以程文定去留,再以格物定高下。” “圣上明鉴。”宋应星赞道,“臣也以为此举最妥。” 方以智问道:“圣上,这格物之学甚是庞杂,又该如何出考题?” “此事简单。”崇祯道,“可以将格物学分成诸多学科,曰物理、曰数学、曰化学、曰医学、曰天文、曰历史、曰农政等学科。” “这些学科全都要考?”宋应星、方以智瞠目结舌道。 “对,全都要考。”崇祯点点头道,“国子监学期三年,前两年上基础课,所有的学科全都要学习,最后一年可以选一门或若干门学科做专门深造。” 朱慈烺皱眉说道:“可是父皇,你刚才也说了,各地的生员罕有涉猎格物学科者,此时让他们考格物学,且要考这么多科,其结果怕是难如人意。” 朱慈烺的意思是,要是这么考,大多数生员只能得零分。 “此事简单。”崇祯却早有准备,笑了笑又道,“反正这次考试仍旧以程文定去留,所以第一场考完之后,第二场暂时先不考。” “等诸生学了一段时间的格物学后再考第二场。” “等到明年,国子监的招生考试就要以各个学科的考试成绩定去留。” 说到这一顿,崇祯又说道:“方卿、宋卿,你们可以抓紧时间编撰教材了,就是朕刚才说的各学科教材。” “编撰教材?”方以智和宋应星有些懵,“不是出考题吗?” “考题不急,出得太早了容易泄题,所以朕决定等考前最后一天确定考题。”崇祯摆了摆手,又接着说,“但是供国子监诸生研读的教材得尽快编撰好,一旦诸生入学,就能在第一时间拿到教材,朕对于这一期生员可是寄予厚望。” “臣等领命。”方以智和宋应星闻言,长揖到地。 看着转身离开的方以智和宋应星,崇祯忽然叹口气。 朱慈烺问道:“父皇,你可是想起了西洋传教士卜弥格?” “不是,父皇是想起了钦天监正汤若望,此人也是博学多才,堪为国子监教授。”说到这稍稍一顿,崇祯又说道,“不过说到卜弥格,已经过了一年多了,应该快回来了吧?却不知道能替朕找回些什么人?” 第338章 点科技树 此时远在南亚次大陆上的一个叫“果阿”的葡萄牙殖民地城堡中,卜弥格连着打了好几个响亮的喷嚏。 “神甫,你这次可真是命大。”一个军官说道,“这次你们‘女王号’遇到的很可能不是真正的海盗,而是英格兰私掠船。” “该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他们。” 卜弥格恨恨的说道:“这些该死的盎格鲁野蛮人。” “神父,你放心吧,总督大人已经带着舰队去清剿他们了。”军官说道,“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把这些抢劫犯抓回果阿绞死。” “可那又有什么用。”卜弥格叹息道,“我的同伴回不来了。” 说到这,卜弥格又把目光投向城外波涛汹涌的大海,就在前面的大洋中,他花了大钱从里斯本雇用的几个学者,跟着“女王号”沉入到了海底。 现在学者沉入海底,银子也花完了,卜弥格真是一筹莫展。 他现在甚至连搭乘葡萄牙商船前往澳门的船票都没钱购买。 想到这,卜弥格对军官说道:“马库斯,我给你画副肖像画吧。” “真的?”军官闻言大喜道,“今天是天主给神父您降下神喻了吗?” 卜弥格又说道:“不过我不会白给你画,你得帮我买一张前往澳门的船票,再帮我找一箱各个学科的书籍,物理、化学、数学、天文、神学等各个学科的书籍全都要,最好再找一些跟物理化学有关的刊物。” “没问题,这些都是小问题。” 马库斯道:“都包在我的身上。” 说完,马库斯便去搜罗书籍刊物。 卜弥格则是叹了口气,好事多磨啊。 …… 好事多磨,崇祯也有着同样的感叹。 自从朝廷正式下公文废除匠籍之后,各地的匠户就可以自由流动,一度困扰大明兵工厂的工匠难题也就迎刃而解。 由于内务府给的军火订单数目庞大,詹仰之也是对兵工厂的产能进行了大肆扩充,连带着与之配套的上下游工厂也是大肆扩充。 擅长打菜刀的张大犬也到南京开了一家分厂。 这家张大犬不打菜刀,专门给鲁密铳配刺刀。 载止现在,大明兵工厂已经有了上百个生产车间及三千多个工匠。 与之配套的上下游工厂也超过百个,有的提供铁料,有的提供铜料,有的提供蜜蜡,有的提供火药,有的提供木料,凡此种种。 一个庞大的军工产业园区正在成形。 鲁密铳、虎蹲炮以及红夷大炮正在加班加点的生产。 除了抓火器的生产之外,大明兵工厂也一直在进行武器装备的改进。 鲁密铳的性能优于鸟铳,但也是火绳枪,火绳枪相比燧发枪有个致命缺陷,就是无法排成密集队形,其火力输出密度远逊于燧发枪。 鉴于此,燧发枪取代火绳枪是大势所趋。 所以崇祯一直都在让大明兵工厂抓紧研制燧发枪。 经过足足半年多的研制,第一支燧发枪终于造好。 得到消息的詹仰之赶紧来到国子监,将这个好消息报告给崇祯知道。 崇祯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就连国子监的招生考试准备工作都顾不上,直接交给太子朱慈烺以及方以智、宋应星两人。 然后带着一队随从来到了观音山下。 军工产业园区坐落在南京东北角的观音山下。 崇祯毕竟是一个穿越者,最基本的城市规模概念还是懂的,所以没有把重工业区设在南京城内或者上风区,而是设在了下风区。 崇祯兴冲冲来到观音山下的兵工厂,然后见着了大明第一支燧发枪。 但是看到这支燧发枪之后,崇祯却是傻眼了,这特么是转轮打火枪,压根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燧发枪好吗? “圣上,这燧发枪……” 詹仰之原本还想表一下功,但是一扭头却看到崇祯脸色已经垮下来,后半截话当即便硬生生的咽回肚子里,不敢再说。 但是负责研发工作的“总工程师”卜加劳却毫无知觉,兀自洋洋得意的说道:“这个叫钢轮打火枪,在欧罗巴也是最先进的,对于你们明朝人来说更是不亚于天上神兵,明军装备了这种火枪,定能轻而易举的打败叛军及入侵的蛮族军队。” 负责翻译的通译结结巴巴的将葡萄牙语翻译为大明官话。 崇祯已经懒得理会卜加劳,这个家伙连他爷爷老卜加劳的半分本事都没学到,让他照着草图造一把燧发枪,居然还能造成落后于时代的转轮打火枪,这玩意儿要靠发条,以这个时代的弹黄钢的材质,很容易发生故障。 如果精工打造发条弹黄钢,代价就高得离谱。 崇祯黑着个脸问詹仰之道:“詹翁,朕不是给了你草图吗?” 詹仰之便扭头问卜加劳道:“卜加劳,皇帝给你的草图呢?” 听完通译的转译,卜加劳连连摆手道:“不不不,皇帝给的草图根本没有用,那样的燧发枪根本就造不出来。” “胡扯!”崇祯听完转译,再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 “法兰西五十年前就已经造出燧发枪,如何造不出?” “谣言,这是谣言。”卜加劳状极不屑,“没有这种燧发枪。” 崇祯道:“不管造得出还是造不出,你照着图纸加工不就行了吗?” “不行。”卜加劳哂然道,“我才是大明兵工厂的总工程师,应该如何制造枪炮是我的专业,皇帝陛下你只需要听我的。” 崇祯差点就爆粗口,我听你个der! 但崇祯还是忍住了,现阶段还用得着这个憨批。 毕竟这家伙在造炮上还是有一手的,经过将近半年时间的努力,红夷大炮的造炮工艺已经基本上实现了标准化。 眼下正在推进虎蹲炮的标准化工程。 同时也对虎蹲炮的结构做一些改进,主要就是将敞口改成直筒。 所以暂时还不能开了这家伙,但是燧发枪的研发不能再交给他,必须得另外找个人来负责这件事情,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找谁。 想到这,崇祯就越发的怀念汤若望。 要是汤若望在就好了,完全可以让他造燧发枪。 要是实在找不着别人,恐怕就只能他自己来造。 当下崇祯对卜加劳说:“很好,燧发枪已经造好,你现在快回虎蹲炮厂去改进虎蹲炮的制造工艺吧。” “银子。”卜加劳说道,“皇帝陛下,说好的赏银。” “给他。”崇祯黑着脸对王承恩说道,“王大伴,先给他五十两,再告诉他剩下的五十两要等到量产之后才能够给他。” 卜加劳领了银子,滴滴咕咕的离开了。 崇祯又对詹仰之说道:“詹翁,你把之前跟着卜加劳造燧发枪的工匠给朕叫来,一个不落全都叫来,朕有些话想要问他们。” “是。”詹仰之领了旨,很快找来了十几个工匠。 只见这十几个工匠全都是上了年纪的,但是一身健子肉。 看到崇祯,十几个工匠赶紧跪倒在地:“草民等叩见圣上。” “起来吧。”崇祯一肃手,又指着转轮打火枪问道,“这是你们造的?” “回圣上,小人负责卷制铳管。” “小人负责钻孔。” “小人负责校直。” “铳座是小人做的。” “钢条是小人锻打的。” “转轮还有板机等小物件是小人锉的。” 十几个工匠纷纷回答,居然各有分工,这就很不错。 “好,很好。”崇祯欣然点头,又说道,“从现在开始你们就跟着朕,打造一种我大明朝从未有过的火枪。” “啊?”十几个工匠面面相觑。 詹仰之、王承恩、胡国柱等也是瞠目结舌。 只有朱慈炯跃跃欲试,他也想要跟着父皇打造火器。 崇祯又对胡国柱、王承恩等说:“接下来的这一个月,甚至两个月,你们搞不好就要跟着朕住在兵工厂里了。” “圣上,那国子监的抡才大典?”王承恩小声的问道。 “没事。”崇祯摆了摆手又说道,“朝廷的公文下发到各个布政使司少说也要半个月,然后等各省的生员走到南京,至少也得两三个月,时间足够。” 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两个月的时间应该就能造出燧发枪。 从去年三月穿越过来,已经有一年半时间,这段时间崇祯不是在逃命,就是在打仗,又或者跟东林党在勾心斗角。 忙碌了这么长的时间,终于可以腾出手来点一下科技树了。 崇祯把第一个科技点,加在了燧发枪上面,也是正确选择。 因为燧发枪绝对得算上一款划时代的武器,一旦燧发枪大量装备军队,再辅以强大的火炮部队,足以让骑兵从主战兵种变为辅助兵种。 自从燧发枪出现之后,落后文明再想要战胜先进文明就成了痴心妄想。 游牧民族又或者说蛮族的传统手艺就从“打草谷”变成了“唱歌跳舞”。 …… 与此同时,多尔衮也是“凯旋”回到北京。 说是凯旋,只是多尔衮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这次南征,对于建奴来说战术上损失不大。 这次受创最重的是正蓝旗以及镶蓝旗,但这两旗原本就不是八旗主力,作为八旗中流砥柱的镶黄旗、镶白旗其实并没有伤筋动骨。 但是从战略层面上看,建奴这次却是惨败。 这次南征最大的战略目标是一战灭亡明朝。 就算一下灭不掉明朝,也要摧毁明朝的北部防线。 可是现在这个战略目标是彻底破产了,在黄淮沿线跟明军打了半年多,明军的徐州防线是岿然不动,而且经过这一战之后,明军的黄淮防线就彻底成形,建奴再想发起下一次的灭国之战恐怕就遥遥无期了。 而更让多尔衮窝火的是, 不光最大的战略目标没有完成,退而求其次的战略目标也是没能完成。 在意识到了夺取徐州无望之后,多尔衮便果断更改作战目标,将一战灭掉明朝换成了摧毁明朝在山东的军事存在,解除掉北直隶的侧翼威胁。 当然了,顺便打草谷,从山东找补一下在徐州战场上的损失。 这个顺便打草谷的目标完成了,多铎大军杀入兖州境内之后,大肆烧杀掳掠,抢了近百万人口以及大量的粮草牲口及财货。 尤其是对曲阜衍圣公府的洗劫,真是血赚了一波。 衍圣公府积攒了几百年的财货,全部归了两白旗。 事实上,只是衍圣公府的收获,就足以弥补徐州之战的损失。 多铎知道有富可敌国这个典故,但对此缺乏概念,等到抢完了衍圣公府之后,他才终于知道富可敌国是什么意思,衍圣公府是真的富可敌国。 但是建奴的收获也仅止于此了,军事上收获寥寥。 面对大兵压境的建奴,明朝山东总督王家彦和提督山东军务胡心水兵分两路,分别退到了蒙阴及临朐,坚守不出。 多铎大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运来红夷大炮,好不容易轰开了蒙阴城,结果王家彦又带着明军在破城之前退往沂水,总之就不跟建奴正面硬刚,而是尽量利用沂蒙山区的地形以及坚城来消耗建奴,打持久战。 几仗下来,建奴便有些扛不住。 不光是两红旗、两蓝旗还有两黄旗,就连两白旗也产生了厌战情绪,说到底,八旗兵也是人,从年初出来他们就一直都在打仗,到现在打了半年多不说,关键还没有取得过一次酣畅淋漓的大胜,情绪想不低落都不可能。 多铎意识到了危险,赶紧禀报多尔衮。 多尔衮便只能把第二个目标也放弃掉,直接班师。 不过在临撤兵之前,多尔衮把兖州府、济南府境内剩下的壮丁妇孺抢个精光,老弱病残则是全部处死,然后带着将近一百万人口以及大量的粮食、牲畜及财货班师回京,整个队伍拉出去足有一百多里长。 因为带了大量的妇孺,所以走得很慢。 从七月底走到九月初,终于回到北京。 这个时候,顺治小皇帝早已经带着留守北京的满汉大臣来到了朝阳门外迎接,见到多尔衮,顺治也是口称皇阿玛,而且毫无违和。 第339章 未雨绸缪 转眼之间,时间来到九月中旬。 观音山下,大明兵工厂的一个铳管车间内,一个已经上了年纪但仍旧一身健子肉的老铁匠用铁钳将一块烧得通红的铁板从炭炉夹出来,放置于带有半圆形凹槽的铁制底座上,同时抡起右手攥着的铁锤重重的砸下去。 右手铁锤的锤头也是带着弧形。 一锤砸下,铁板立刻从中间凹下。 老铁匠虽然上了年纪,但是眼力极佳,这一下正好砸在铁板正中。 只是咣咣几锤,足有一尺长的铁板便从中间锤出一条浅浅的凹痕。 这时候,老铁匠便将右手铁锤定在铁板中间的凹痕上,冲对面的年轻铁匠点点头,年轻铁匠立刻抄起足有十几斤重的大磅锤。 “咣!”大磅锤重重砸在小圆锤上。 小圆锤底下的凹痕便立刻变得更深。 接着就是重复的锤打,直到铁板冷却。 这时候,一尺长的平直铁板已经变成了长条u形槽。 老铁匠又把铁板重新放回炭炉,年轻铁匠也放下大锤,开始鼓风,橘黄色的火焰便立刻从炭炉腾起,舔舐着已经锤得半卷的铁板。 老铁匠又往铁板上撒了些粉末,铁板很快就开始发红。 这时候,车间里的温度已经变得极高,两个铁匠的胸前及后背都已经被汗渍浸透,守在旁边的崇祯、朱慈炯父子也是好不到哪去。 崇祯对于第一支燧发枪极为重视,从首道工序开始跟。 今天在打造的已经是第三根铳管,由于制造工艺限制,明代没办法一次性成形长度达到三尺的铳管,所以得用三根铳管拼接。 等到第三根铳管打好,就可以焊接了。 不一会,炭炉中的u形槽板已经烧得通红。 老铁匠又用铁钳从炉子里边将槽板夹击来,再次放入铁钻的凹槽中,只不过这次,老铁匠并没有立刻用小锤锤打。 而是先拿了根直径约3分的铁棍。 【1分=1/10寸=1/100尺=3.2mm】 先将铁棍置于u形槽板中间凹槽,然后开始往里锤打。 很快,u形槽板的两边就向中间卷裹过来,变成圆筒。 崇祯父子正看着两个铁匠锤打时,马鸣騄穿着一身便服走进来。 马鸣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以前穿过腓袍的缘故,所以对于再穿青袍就心有抵触,自打掌管内务府之后就很少穿六品的青袍官服。 一进门,马鸣騄就感到一股热浪袭来,浑身燥热。 再定睛看时,便看到圣上和定王父子俩光着膀子,站在炉边鼓风。 看到这一幕,马鸣騄不由得哑然失笑,心说当今圣上真是一点都不顾及天子威仪,居然光着膀子混迹于铁匠中间。 不过也不知是何缘故,马鸣騄反而感到一等振奋。 似当今圣上这样的皇帝那才是好皇帝,因为他跟太祖高皇帝一样知道民间的疾苦,知道匠人的不易,唯其如此才能够治理好国家。 “圣上。”马鸣騄上前向崇祯大礼参拜。 “马卿,你来了?”崇祯赶紧带着马鸣騄来到车间门口,这里通风,总算没有那么的燥热,里边真是气都喘不过来。 守在车间门口的高起潜便赶紧递过毛巾,崇祯也没矫情。 接过毛巾擦了一把汗水,崇祯问马鸣騄:“马卿,看你这副苦瓜脸,第三期债券的发行不怎么顺利?” “是不太顺。”马鸣騄道,“只卖了半成。” “意料之中。”崇祯说道,“谁让你把利息降得那么低的?” 马鸣騄也是够抠的,居然把一年期债券的利率降到百分之一,这不扯么? 你第二期债券的一年利率可是百分之十,结果第三期直接降到百分之一,这真是把江南的缙绅商贾当成猪来杀。 结果江南的缙绅商贾就用脚投票,全跑去户部市易所买债券。 户部市易所发行的第二期债券一千万两,没几天就卖个精光。 但是皇家市易所的第三期债券六千万两,快半个月了才卖出不到三百万。 马鸣騄说道:“可是后来臣又把利钱涨回去了,结果还是没有什么人来买,而且就连之前买了第三期债券的债主都开始闹事。” “马卿,你这是连着犯了两个错误哪。” 崇祯扶额说道:“第一个错误店大欺客,仗着之前的行情火爆盘剥太狠,第二个错误发卖遇冷之后又急着改弦易辙,这下不光把之前买了债券的老客户都给得罪光,还把潜在客户的胃口都给吊起来,他们这是在抻你,等着你继续提高利息呢。” 到底是明朝人,从来没玩过金融,不懂得追涨杀跌的投机心理。 “所以,臣才来找圣上。”马鸣騄有些汗颜的道,“圣上你给支个招吧。” “这事,朕也没啥好招。”崇祯道,“不过最要紧是把已经买了第三期债券的客户的利息差补给他们,不能区别对待,然后就等着吧,反正内务府现在也不缺银子,那些缙绅商贾不急着买,咱们还不急着卖呢。” 马鸣騄叹了口气,说道:“看起来也只能如此了。” 崇祯又问道:“噢,对了,市易所的股本怎么说?那些股东还不肯缴?” 马鸣騄道:“圣上,这也是臣找你的第二桩事情,之前债券大跌之后,江南的不少缙绅商贾都变成了惊弓之鸟,所以市易所重新开张之后行情就再没有之前火爆,每天的涨幅都只有那么一点点,交易量也不大。” 崇祯说道:“就是说流水少了?” “少多了。”马鸣騄点点头道,“就连鼎盛时的一成都不到。” 稍稍一顿,马鸣騄又道:“按现在的行情,一年的利润撑死了也就两百万两,所以那些股东就有些不乐意认缴股本金。” “这不行。”崇祯冷然道,“股本金必须得在年底之前缴清,这都拖了一年了,不能再拖了,谁要不缴,那就收回股份。” 空手套白狼玩到他崇祯的头上,想什么呢? 市易所的这四千四百万股本金,必须认缴。 “臣领旨。”马鸣騄点点头又道,“还有一事,现在南直录各州县的生员已经陆续来到南京,圣上你之前说过要统一供给膳宿?” “对,有这事。”崇祯道,“这毕竟是国子监改革之后第一次招生,所以朕要特别优待报考的生员。” 马鸣騄道:“可是,来报考的生员有些多啊。” “怎么会?”崇祯道,“每个县符合条件的生员最多也不会超百人。” 马鸣騄道:“可是大明现在仍有六百多个县,按每个县一百人计算,那就是五六万个生员,保证五六万生员三个月的膳宿那得多少银子?” “多少银子花了都值。”崇祯道,“朕不心疼这个。” 崇祯很抠,但是该花的银子动辄就是几百万两出去,却一点不心疼。 稍稍一顿,崇祯又道:“何况你不是收了十栋宅子,尤其魏国公府足有上千间房子,一间房子住十人,便足以住下上万生员。” 马鸣騄道:“回禀圣上,这十栋宅子除了魏国公府的一部分充为内务府直房,其他部分以及另外九栋宅子臣都准备拿来发卖。” “先不急着卖,现在卖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 崇祯摆摆手道:“噢对了,你不说朕还想不起来,你这一说朕倒是想起来了,内务府现在不光不能卖房子,还得尽可能的多买房子多屯地皮,就把市易所的四千多万股本金拿部拿去买房子还有地皮,全部用掉。” “啥?多买房子多屯地皮?”马鸣騄茫然道,“屯地皮做什么?” “反正你听朕的就是了,这事你必须听朕的。”崇祯没法跟马鸣騄说房地产,因为说了他多半也是听不懂。 崇祯要为未来的城市发展,未雨绸缪早做打算。 总之,随着工商业的兴盛,南京的人口将会急剧膨胀。 现在鱼鳞册上记载的南京人口是不到三十万,但这只是缴纳丁银的壮丁数量,实际总人口数在七十万左右。 但是随着工商业蓬勃发展,南京的人口总数将会吹气球般膨胀。 而且随着工商业的大发展,也势必会产生相当一部分殷实家庭,到时候就会出现巨大的住房需求,那时候就可以大力发展房地产行业了。 所以,得趁着现在还处在价值洼地大量屯地。 此时南京内城都仍有大片空地,内城与外城之间更是一片空白。 市易所这4400万股本金花下去,估计可以把南京内外城的空地全部都买下来。 当然,崇祯让内务府屯地不是为了收割韭菜,开发房地产赚钱是肯定要赚钱的,但是绝对不会把地价无限制的往上推,而是会控制在一个合理的价格区间,至少要保证涌入南京的产业工人能有一个安逸的小窝。 反而如果内务府不去屯地,等到南京的人口急剧膨胀,让南京城内的那些缙绅商贾反应过来并去搞房地产,那纷纷涌入南京的产业工人估计会被这些吸血鬼吸干一生血汗,变成一辈子为房子而做工,那就可怜。 反正崇祯是不愿意看到这等场景。 一辈子当房奴,实在是太可怜了。 第340章 大幕拉开 崇祯说道:“总之,把能买的房子和地皮全都给朕买下来。” “臣领旨。”马鸣騄点点头又道,“圣上,还有最后一桩事,臣不明白为何还要拿出一部份火器订单交给户部兵工厂以及另外十几家小作坊?” 说此一顿,马鸣騄又道:“臣专程去户部兵工厂和那十几家小作坊看过了,他们所生产的鲁密铳完全无法跟大明兵工厂相比,而且价格还贵,大明兵工厂造的鲁密铳不过报价二两银子一支,可他们要卖三两!” “那也要分给他们订单。”崇祯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这么一说,马鸣騄立刻就反应过来:“圣上是担心大明兵工厂垄断火器供应之后,就会以次充好?时间一长火器质量就会下降?” “肯定会。”崇祯点头道,“人有惰性,工厂也是一样道理。” “所以得给大明兵工厂培养竞争对手,必须得让詹家明白,他们并不是不可替代,这样他们才能始终保持谦卑的心态,认真做事。” 其实还有个原因,崇祯没有跟马鸣騄说。 那就是崇祯指着军火工业来带动工业发展。 那么只靠大明兵工厂一家的带动效果,肯定没有十几家兵工厂一起的带动效果好,为了大明朝的工业发展,崇祯真的是操碎了心。 想到工业发展,崇祯又想到工商实业银号。 当下崇祯问道:“对了,工商实业银号开业了吗?” “早就开业了。”马鸣騄道,“郑遵谦都已经在筹建航运造船银号了。” “已经开业了?”崇祯愕然,心说自己这个皇帝也确实有些不称职,这么大事居然没有亲自出席去站下台。 王承恩估计是向他禀报过的。 不过当时他只顾着打造铳管,就没有顾上。 顿了顿,崇祯接着问道:“来找工商实业银号寻求入股的作坊多吗?” “圣上,那真不是一般的多。”马鸣騄笑道,“工商实业银号每天都是门庭若市,就连松江、杭州以及扬州的作坊主都慕名而来寻求入股。” “很好。”崇祯闻言舒了口气。 手工业发展的大幕已经拉开了。 …… 时间很快就来到十月底。 徐应伟带着姥东徐氏的270个子弟兵已经训练了半个多月。 经过半个多月基础训练,队列已经走得像模像样,唯独是背诵绩效新书就让人头痛,这些不识字的农家汉真记不住。 但是记不住也必须记住。 背不下来也必须背下来。 要不然根本就上不了战场。 所以徐应伟只能一句一句的教。 今天早训之后,照例又是抽查条令。 徐应伟目光扫过去,列队的270个徐氏子弟顿时感觉屁股火辣辣的,尤其是徐乌牛,昨天早上刚挨过二十板子。 然而,怕什么就来什么。 徐应伟厉声道:“徐乌牛!” “到!”徐乌牛下意识踏前一步并大声回应。 徐应伟沉声道:“绩效新书第二篇,号令简明条款,总则,背!” “是!”徐乌牛答应一声,背诵道,“凡我们的耳朵,只听号鼓,凡我们的眼睛,只看令旗,夜间看三色灯!” “如某色旗竖起点动,便是某营兵做好出击的准备,等到号鼓响起便即刻出战,不许听人口说的言语擅起、擅动。” “便是主将口说言语,也不许动。” “如擂鼓该进,就是前面大河拦路也要进。” “如冲锋号响,就是刀山火海也要往前冲!” “如集结号响,就是前面有金山银山也要退!” “肯是这等,大家共作一个眼,共作一个耳,共作一个心,何贼不可杀,何奴不可灭,又有何功不可立!” “好,入列!”徐应伟欣然点头。 这头笨牛终于背会了第二篇总则。 徐乌牛长出一口气,赶紧退回队列。 徐应伟目光再一扫,又道:“徐老虎!” 又一个壮硕不亚于乌牛的壮汉出列:“到!” 徐应伟道:“绩效新书第三篇军法篇,背!” “是。”徐老虎的背诵进度就比徐乌牛要快得多。 “凡临阵的好汉,只有数人,每斩获首级,常是数十百人相争……” “凡临阵退缩者,许什长割退缩者耳;什长退缩,队长割其耳;队长退缩,则由哨长割其耳……” “凡伏兵,遇贼不起或起早者,与领兵队长皆斩!各兵扣饷银抚恤杖二十!” “凡每什,一人当先,九人不救致令阵亡,九人皆斩!凡当先者,一什被围,一什被围者,一什被围……” 卡住了,背不下去了。 徐老虎越着急就越是想不起来。 徐应伟的脸便垮下来,厉声道:“拖下去,仗二十!” 当即便有轮值的两个司值兵上前,不由分说架起徐老虎来到晒场边,然后当着围观的妇孺婆子面就扒掉裤子露出两个大黑腚。 四周的婆子孩子轰堂大笑,妇人则一个个羞红了脸。 徐老虎的一张黑脸也是臊得通红,却不敢吭上一声。 因为他们早领教过徐应伟的手段,每吭一声加十杖,这谁能顶得住? “啪!啪!”枣木制的板子便一下一下的打在徐老虎的黑腚上,只两下便打出血痕,十下就血肉模湖,徐老虎仍旧未吭一声。 二十杖完,两个司值兵准备上前搀扶。 “用不着!”徐老虎自己爬起身来,一瘸一拐的走回到队列中。 徐应伟道:“今天上午的训练科目仍是山地负重行军,全都有……” 话音未落,三弟徐应熊忽飞奔而来,高喊道:“大哥,爹叫你回去,黄坛石家的舅老爷过来了,快点。” “知道了。”徐应伟答应一声,又道,“徐应龙。” 被点到名的徐应龙上前一大步,大声应道:“到!” “今天上午的训练,由你还队。”徐应伟说完就回了家。 回到家中,便见到了夫人娘家的长兄石久可,也穿着一身襕衫。 “徐大人。”看到徐应伟昂然走进来,石久可赶紧起身长揖到地。 两人同为新昌县学的廪膳生,更是郎舅姻亲,搁以前石久可是可以俯视徐应伟的,因为黄坛石家乃是东南望族,自始祖石奋迁入石牛镇,上千年来长盛不衰,自明代以来也是尚书侍郎层出不穷,而进士举人更是不计其数。 徐应伟的老丈人石正问,就是东南理学名士。 见了刘宗周这样的宗师,石正问也能有个座。 所以石三娘当初嫁给徐应伟,真的就是下嫁。 然而时过境迁,仅一年时间,当初那个还要仰仗老泰山家的徐秀才,摇身一变居然成了甚至连县尊都要仰望的恐怖存在。 所以石久可绝不敢有丝毫托大。 徐应伟身上却也没有官僚的陋习。 “大哥,你这是做甚?”徐应伟亲热的将石久可搀扶起来,笑着说,“你我既是县学同窗又是郎舅,怎么还客套?” 石久可脸上便立刻露出一抹笑意。 挺好的,还是以前的那个徐秀才,并没有因为得志就摆谱。 反倒是旁边作陪的徐士益心下有些不喜,觉得徐应伟既然当了大官,就应该有大官的一等威仪才是,怎么可以这般没有架子?没有架子那还是大官吗? 寒暄几句之后,徐应伟直接问道:“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还真有一桩。”石久可点点头说,“有贞你也知道的,我在三年前就绝了科考念想,只想到商海中闯一闯。” “这个我知道。”徐应伟道,“你不是打算种桑养蚕织丝绸么?” “正是这个事。”石久可道,“苦熬了三年,桑苗已经可以产出桑叶,甚至于连蚕茧也已经收了几茬,但是在缫丝还有织造环节卡住了。” “这怎么回事?”徐应伟道,“没人会缫丝?” “谁说不是呢。”石久可叹道,“没人会织造丝绸还没有什么,大不了就直接卖生丝,可没人会缫丝就完蛋,只能任由烂掉。” “那就请人过来啊。”徐应伟道,“现在匠籍都已经取消了,工匠都可以自由迁徙了,只要你出的工钱够高,还怕没人过来么?” 石久可叹息道:“可不就是因为出不起工钱。” 顿了顿,又道:“之前买田种桑苗,买蚕种,雇工采桑叶、收蚕茧,还有开缫丝作坊以及编织作坊,零零总总的已经花了好几万两银子,家底都让我给掏空了,现在实在是拿不出更多的银子往里边填了。” “大哥,这你可找错人了。”徐应伟直接说道。 “我们家顶天了能拿出几百两银子,可你这缺的是几万两。” 这时候,作陪的徐士益一咬牙说道:“凑巴凑巴,凑个一千两银子没问题。” 徐士益从来不是个古道热肠的性格,关键是能帮一次石家让他特有成就感,他们姥东徐氏也可以帮黄坛石家这样的名门望族了。 徐应伟没好气的道:“爹,一千两同样不顶啥用。” “亲家公,晚辈并不是来借银子的。”石久可说完又对徐应伟说,“是这样,昨天我去县里,看到皇明时报的第四版有工商实业银号一则布告。” 第341章 燧发枪 “皇明时报?”徐士益忍不住插话。“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爹,皇明时报不是个玩意儿,嗨。”徐应伟没好气的道,“就是一份报纸,跟朝廷下发到地方州县的邸报差不多,但内容更多。” 石久可也道:“报纸上有程文、诗赋,甚至还有鬼怪小说。” “鬼怪小说?”徐士益顿时来了精神,他最喜看鬼怪小说。 “爹,既然你喜欢看,回头就订一份。”徐应伟说完又问石久可道,“大哥,接着说你作坊的事情。” “噢,对对,说作坊。”石久可连忙说,“皇明时报的这则布告上说,可以给江南八府一州的手工作坊提供本钱并参股,扩大经营规模,不知道绍兴的可不可以?” 绍兴不属于江南八府一州,所以石久可不确定能否从工商实业银号拿到钱。 “嗨,我还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这?”徐应伟笑着说道,“这事小弟我一句话就能够解决,工商实业银号大掌柜郑遵谦,那是我铁兄弟。” “真的呀?”石久可闻言大喜过望,“有贞,那可就拜托你了啊。” “没问题,小事情。”徐应伟摆摆手,随即又说道,“不过有一桩,你的缫丝作坊还有织造作坊价值多少两银子,还有工商实业银号拿多少两银子参股,这事我可不管,该是多少银子多少股,得商会的人说了算。” “那当然,那当然。”石久可连声道。 这个时候,徐士益却说道:“有贞,你就不能帮着说几句话?让工商实业银号多出银子少占些股?久可毕竟是你舅哥。” “爹,你说什么呢?”徐应伟皱眉。 “还记得我小时候你是怎么教我的?君子必慎其独也!” “咳,咳咳。”徐士益顿时郑红老脸,只能够用干咳来缓解尴尬,今天真是丢脸,居然让儿子给教育了。 石久可也连忙说道:“亲家公,这个真不用。” 徐应伟又问石久可:“大哥,这事你急不急?” “挺急的。”石久可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这真撑不住了。” 徐应伟道:“可是我这还没有完成初始训练,暂时还不能回南京,不如我给你写一封信吧,你拿着这封书信去找郑遵谦。” 回到书房,寥寥数语写完书信又交给石久可。 石久可拿到了书信,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就急匆匆的离开。 看到儿子只是一封信就帮石家解决了大难题,徐士益不由得老怀大慰,儿子这是有了大出息了,一句话就能帮石家这样的名门望族平事。 倒要看看,今后还有谁敢欺负咱们姥东徐氏? 想到这里,徐士益的腰板顿时间挺得笔直笔直。 将近两百斤的水担压在肩上,也没能把他腰压弯。 黄坛石家这样的事并非孤例,此时正在江南反复上演。 尤其是在留都南京,以许氏印书坊及造纸坊为代表的几百家手工作坊,都已经获得了工商实业银号的参股注资。 百业竞发的局面正初步成形。 工商实业银号参与的作坊股份一般都在三成以下,鲜少有超过四成的。 另外还会在契书上白纸黑字写明,工商实业银号不参与作坊具体事务,一切仍旧由原来的作坊主做主,但是唯独有一条,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银号伙计上门查账,防止入股的作坊做假账报亏损。 …… 大明治下的江南已经处于百业竞发的前夜。 然而大顺治下的陕西却仍是一片死气沉沉。 大顺立国之后,底层百姓的处境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也分到了地,但是工商业却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到现在都还没有得到恢复。 尤其是作为关中大宗贸易的茶叶、皮毛、药材、丝绸等更是彻底凋零。 工商百业凋蔽,就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农业之上,问题是,农业也不好。 关中今年虽然没有遭受大旱,也雨水也是不足,所以八百里秦川的麦子也是长得稀稀拉拉,看样子要歉收。 看着白鹿原上稀稀落落、就像癞子头上的头发似的麦子,李自成显得忧心忡忡,今年的粮食怕是不够吃哪。 粮食若不够吃,就只能去抢,要不就只能挨饿。 若是出兵去抢,就只有两个地方可以抢到粮食,一是四川,一是湖广,可现在四川被张献忠搞成一片焦土,那就只剩下湖广可以抢到粮食。 但是去湖广抢,就破坏了跟明朝之间的事实同盟。 这又是李自成不愿意看到的,因为建奴才是大顺头号敌人。 如果大顺朝跟大明朝干起来,岂不是就让建奴捡了大便宜? 想到这,李自成便又叹口气,愁人哪,这皇帝真是不好当。 宋献策看出了李自成的心思,小声说:“圣上,跟大明开战是不行的,大顺跟大明联盟才能够自保,若是两家互相残杀,就肯定会遭到建奴的各个击破。” “你说的这个,朕岂能不知。”李自成叹息道,“可今年怕是要拉饥荒。” 宋献策又劝道:“圣上,咱们可以向明朝买粮,去年不就买了几十万石,今年无非就是多买些粮食,总能熬过去的。” “买粮?”李自成说道,“可咱们已经没银子,拿什么买粮?” 刘宗敏从北京拷掠出来的共计七千多万两银子,一两不剩全被建奴抢走,所以现在大顺朝其实很穷,没有多少家底。 宋献策听了后也是无言以对。 这时候,李双喜兴冲冲过来。 “父皇,大捷!”李双喜高喊道,“归化城大捷!” “嗯?”李自成、宋献策以及随从纷纷扭头看去。 李双喜兴冲冲来到李自成的跟前,禀报道:“父皇,后营大军已经攻下归化城,俘虏了建奴封的两个扎萨克,还缴获了一百多万头牛羊以及十几万匹马!” “真的?”李自成闻言顿时大喜,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没想到啊! 宋献策也是笑着说道:“圣上,这可真是及时雨哪,咱们正愁没有银子跟明朝买粮,现在有了牛羊以及马匹,就可以拿这些牲畜跟明朝买粮食。” “嗯。”李自成点头道,“立刻让高一功和李岩把牛羊马匹送来西安,再派人去南京,就说我们要拿牛羊马匹跟明朝换粮食。” “是。”宋献策欣然领旨。 …… 又一个多月过去,时间很快来到十月底。 经过将近两个月的赶工,大明朝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燧发枪终于造好,跟崇祯记忆中的燧发枪没有任何区别。 铳管的口径为4分。 【注:4分=12.8毫米】 铳管的壁厚为2分,所以其外径是8分。 为了便于固定,整根铳管被锉成八棱形。 铳管的底部通过镙栓锁死,火药孔开在右侧。 扳机是由一个老铁匠靠纯手工锉出来的,甚至还铭刻了精美的花纹。 因为加工铳管的时间太长,负责加工扳机的老铁匠没有什么事情做,就把一身手艺展现在精美的铁凋刻上。 看着手中的燧发枪,崇祯心下有些感慨。 说实话,燧发枪能这么顺利的就造出来,有些出乎崇祯的意料之外。 崇祯原本以来,燧发枪的第一次研制肯定不会顺利,中间肯定会出现各种挫折,各种难以解决的技术难题,他甚至已经做好失败几十次甚至上百次的心理准备,但无论失败多少次他都要造出燧发枪。 然而让崇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整个过程竟然一气呵成,半点困难都没有遇到。 也是等到燧发枪打造完成之后,崇祯才发现大明的冶金、锻造、铸造、焊接以及机械加工技术已经达到了相当之高的水准。 崇祯之前担心的几个技术难点,一个是焊接,一个是铳管的钻孔抛光,结果参与进去之后才发现大明的技术已经相当成熟。 甚至连内外螺纹的攻丝技术都已经相当成熟。 所以在崇祯提供加工草图之后,老铁匠们很快就造出来。 其实,燧发枪的技术难度跟火绳枪是没有本质的区别的,能造火绳枪,就一定能造燧发枪,崇祯之前也是想当然了,认为燧发枪性能比火绳枪领先这么多,所以加工难度也一定会比火绳枪要大得多,其实并非如此。 不过话说回来,燧发枪虽然制造出来的,但是能不能打响还是未知数。 当下崇祯便带着一行人来到了试射场地,准备对燧发枪进行首次试射。 首先装上燧石,倒入火药,再用一小块丝绸包裹着铅子塞入到枪口,再用通条捅入枪膛底部压实,再把通条插回原位。 然后在药室倒入少许引药。 最后将略有些重的扳机扳开。 “高伴伴。”亲手做好这一切,崇祯喊道。 高起潜便苦着老脸走上前,从崇祯手中接过燧发枪。 接过燧发枪之后,高起潜也不敢直接拿眼睛去瞄准,而只是双手虚托着燧发枪,大约摸的瞄准前方的人形靶,再扣下扳机。 “嗒!”燧石撞击铁砧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几乎是在燧石撞上铁砧的瞬间,铁砧翻起,露出底下的药室,燧石撞击铁砧产生的火星也同时落入药室之中。 “彭!”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响。 伴随着这声巨响,一大团白烟从铳口腾起。 高起潜也是吓得发出一声惊叫,他没有用双手发力握紧铳把,结果铳托在巨大的后坐力作用下弹了回来,重重砸在他胸口。 崇祯却顾不上高起潜,急问道:“去拿标靶!” 旁边的卢九德早已经飞也似的跑到五十步外将人形靶搬回来。 崇祯仔细的找了一遍,一张脸当即便垮下来,没有找着弹孔,合着高起潜刚才的这一枪就没打中人形靶,这阉竖。 “万岁爷,要不要老奴再来一发?” 高起潜吓得鹌鹑似的,不敢直视崇祯像要吃人的眼神。 “这一发要是还不中,朕阉了你,咦,不对,这一发再不中朕就砍了你脑袋。”崇祯一脸恶狠狠的吓唬着高起潜。 但是话没说完自己却是哈哈乐了。 刚才这一枪虽然没有打中人形靶,但毕竟还是打响了。 对于这支燧发枪来说,只要能打响就成功了,至于射击精度还有穿透力这种,可以留着以后慢慢改进。 燧发枪相比火绳枪最大的优点就是发火机制! 由于发火机制的改进,受到雨雾天气的影响大幅减小。 而且装备燧发枪之后,就可以排成密集队形,三尺之内就能侧身站下三个人,而火绳枪三尺之内仅仅只能站一人。 所以燧发枪的火力密度至少是火绳枪的三倍! 当下崇祯又对高起潜说:“高伴伴,再来一发!” “老奴领旨。”看到崇祯并没有真的生气,高起潜悬着的心也是落回肚子里,当即手脚麻熘的开始装药。 这老阉货曾经当过蓟镇的监军,也当过提督京营太监,对打放鸟铳并不陌生。 不到一分钟,高起潜便装填好了弹药,接着拉开扳机,然后再次举起燧发枪,不过这次高起潜不再害怕,而是稳稳的托住燧发枪,枪托抵住右肩。 嗒的一声响,接着就是彭的一声巨响,然后白烟腾起。 卢九德又飞奔上前,将五十步开外的人形靶扛了回来。 崇祯、朱慈炯、胡国柱等围过来看时,这次终于打中了人形靶。 而且打中的部位也是十分考究,正好命中了人形靶下腹“裆部”。 看着人形靶上的这个黝黑弹孔,崇祯、朱慈炯还有胡国柱等不由得放声大笑,高起潜也是一脸谄媚的陪笑。 笑声一顿,崇祯又道:“高伴伴,继续!” “老奴领旨。”高起潜再次开始麻熘的装填弹药。 卢九德也忙不迭的将人形靶又摆回到了五十步外。 接下来的几分钟时间,高起潜又连着放了十几铳。 命中率还行,差不多有半数的铅弹命中了人形靶。 再让卢九德把人形靶摆到一百步开外,这下命中率就简直没法看,高起潜打三枪都未必有一枪命中标靶。 可见对于滑膛枪来说,五十步是个坎。 五十步以内的命中率还是颇为可观的。 五十步外,命中率就开始断崖式下降。 第342章 实力不允许 崇祯又让卢九德把人形靶移到二十步。 这下子命中率就更加高,近乎于全中。 也就难怪,盎撒的龙虾兵非要把第一波火力齐射的距离定在三十米以内,因为三十米以内的火力齐射,燧发枪的命中率百分之百。 既便是考虑到哑失率,综合命中率也超过八成! 换句话说,三十米内的一次火力齐射,可以给敌军造成己方数量八成左右的伤亡,这无疑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数字。 这样的话,就算在向前挺进的过程中,被敌军干掉四成左右的己方士兵也没什么,因为进入三十米后,只需一波火力齐射就可以找补回来! 然后从第二波火力齐射开始就是血赚,一直赚! 不得不说,龙虾兵非要撑到三十米内再行开火,是有科学依据的。 崇祯觉得,撑到三十米内进行第一波次的齐射,对于军官和士兵的心理素质要求实在太高,这对于一支新军来说有些强人所难,但是五十米还是可以尝试一下的,新募的步兵通过一段时间训练以及锻炼,应该能够达到。 测试完了命中率后,崇祯又接着开始测杀伤力。 测试结果,二十步内(30米),锁子甲加棉甲再加铁札甲三重甲可以轻松击穿,这个杀伤力就比鲁密铳还要厉害。 因为鲁密铳既便是在二十步内,也无法击穿建奴白甲兵的三重甲,这点已经在徐州云龙山的大战之中得到过证实。 当时的鲁密铳真拿建奴白甲兵没办法。 普通的鸟铳就更加不用提,全是摆设。 这其实也在情理之中,打造这杆燧发枪的可是最顶级的一批铁匠,尤其是铳管,对于铁匠技术的要求就更加苛刻。 今后实施批量生产后,燧发枪的性能肯定会出现一定幅度的下降,毕竟,大明兵工厂的铁匠水平也是参差不齐的,你不能指望几千个铁匠的手艺都跟这十几个铁匠一样好,所以燧发枪的参数肯定会有下降。 但是二十步内击穿三重甲应该没问题。 换句话说,今后就再不用惧怕建奴白甲兵的近身搏杀! 但是建奴白甲兵除了近身搏杀外,还可以在五十步甚至八十步外放冷箭,所以还得看燧发枪在五十步甚至八十步外的杀伤力。 当下崇祯又让卢九德将人形标靶移到了三十步外。 然而当距离增加到三十步(50米)时,燧发枪杀伤力就急剧下降。 在三十步的距离,燧发枪只能打穿一重甲,锁子甲、棉甲或铁扎甲都能够打穿,但只能打穿一重甲,两重甲就没有办法击穿。 而到了五十步(80米)外,就连一重甲都无法击穿。 不过普通战袄、还有普通的皮甲还是可以轻松击穿的。 这也是黑火药时代前装滑膛枪的最大缺陷,用圆锥形弹头的话出膛后容易翻滚,命中率简直没法看,用圆形弹头的话空气阻力又大增,动弹的衰减非常厉害,超过五十步就基本无法击穿甲胃,超过百步就几乎没有杀伤力可言。 看起来,要想依靠燧发枪完全压制白甲兵仍旧办不到。 到了三十步外,白甲兵对火枪兵可以占据碾压性优势。 不过也没什么,因为建奴白甲兵数量有限,而且养成时间很漫长,而明军火枪手的数量很快就是十万起步,而且训练养成的时间极短。 单纯的拼消耗,建奴根本不可能拼过明朝。 更何况,明军肯定还会装备车营来保护火枪手。 这样可以很大程度上保护火枪手不被建奴白甲兵杀伤。 最后崇祯估算了一下射速,每分钟大概可以打放两枪。 需要说明的是,崇祯给高起潜配了纸壳弹,所以才有这样的射速,要不然这个老阉货不可能有这么快手速。 每分钟打放两发,这已经属于是火绳枪的极限射速了。 再训练有素的火枪手,打放火绳枪每分钟也只能打两发。 但是高起潜打放燧发枪明显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如果换成一个训练有素的火枪手至少可以做到每分钟三发。 如果再给这个火枪手熟悉一段时,每分钟四发也有可能。 这样的话,燧发枪的火力输出密度就不是火绳枪的三倍,而是三倍密度加两倍射速,实际火力强度相差六倍!这简直就是划时代革命性的火力提升! 想到这里,崇祯就再也按捺不住,得赶紧制定燧发枪的生产工艺。 然后让大明兵工厂、户部兵工厂以及所有的小作坊加班加点的生产燧发枪。 一定要赶在下一次大战爆发之前,让大明的新军装备上燧发枪以及标准化之后的红夷大炮,这样的话,野战就再也不憷建奴。 当下崇祯便让十几个老铁匠围过来。 “各位老师傅,咱们把燧发枪的整个制作过程再从头到尾捋一遍。”崇祯道,“看看有哪些地方还存在困难,先从铳管卷制开始。” “铳管卷制没问题。”负责卷制铳管的老铁匠说道,“这燧发枪的铳管卷制,跟鸟铳、鲁密铳的铳管卷制差不多,没有太大区别,唯一的问题就是有些耗时间,一尺长的铳管就得卷好几天才能够最终成形。” 崇祯又问:“焊接呢?焊接有没有问题?” 负责焊接的铁匠说道:“焊接更没问题,都是响铜末大焊。” 不等崇祯发问,第三个铁匠也接着说道:“万岁爷,打造燧发枪并不比鲁密铳困难,就是构件多出了不少,尤其是板机有许多构件,每个构件的锉制、打磨然后组装,可能会麻烦一些,但也不是不能解决。” 崇祯一摆手说:“扳机肯定不能再用手工锉制,得统一浇铸。” 负责浇铸的铁匠说道:“如果浇铸的话,就得用失蜡法浇铸,要不然浇铸出的构件不够精细,很可能会组装不上。” 顿了顿,又道:“就是用失蜡法有些贵。” “贵也用失蜡法浇铸。”崇祯乾纲独断道。 内务府现在不缺银子,所以崇祯想要一步到位。 当下崇祯又让人把詹仰之找过来,问道:“詹翁,大明兵工厂的制铳车间统共已经生产多少支新式鲁密铳?” “现在?”詹仰之愣了一下答道,“新下的订单,一支都还没有生产出来。” 大明兵工厂现在已是流水线作业,都是按照批次先进行备料,再然后一道工序一道工序的往下流转,直到最后才是总装环节。 所以要么是一个批次一千支同时生产出来,要么一支都没有。 现在第一批的一千支新式鲁密铳,刚进入给铳管钻孔的工序,就是将铳管刚锻打成形时的中心小孔,扩大到四分。 这道工序是最耗费时间和成本的。 一个是钻得慢,第二个就是钢钻很容易断。 所以现在,大明兵工厂一支新式鲁密铳都没造出来。 “那就不用再生产新式鲁密铳了。”崇祯摆手说,“换燧发枪!” “啊?换燧发枪?”詹仰之的脸色垮下来,心说圣上你不能这样啊,你这样想起一出是一出,我们很难做啊。 “对,换燧发枪!”崇祯沉声说道。 “可是,可是……”詹仰之急得快哭出声,“一千根铳管都已经在钻孔打磨,一千根铳管正在焊接,还有一千根也已经卷制好,这三千根铳管都作废?” “铳管没关系。”崇祯笑道,“燧发枪铳管跟鲁密铳是一样的。” “噢,那还行。”詹仰之松了口气,只要铳管不作废就没什么。 崇祯又接着说:“还有,你这一个月一千支的产量可是不够啊,得继续扩充。” 大明兵工厂的鲁密铳生产线大概每三个月可以造好三千支铳,平均月产量差不多就是一千支左右,这里边还没考虑不良产品率。 “圣上,这个真的扩充不了。”詹仰之叫苦道,“已经是极限了,不是因为臣拿不出银子搭建更多厂房炉子,实在是没那么多堪用的老铁匠。” “现在仅只是月产一千支铳,就要三千老铁匠。” “如果将产量提升到两千支,就还得三千个老铁匠。” “这还没算给老铁匠打下手的学徒,加起来就得一万多个铁匠。” “就这还只是鲁密铳的车间,除了鲁密铳还有虎蹲炮,再还有红夷大炮,真要是按着圣上您的要求,大明兵工厂得招三万铁匠!” “可现在整个南直隶甚至整个大明朝都没有这么多堪用的铁匠。” 顿了顿,又道:“不过等再过个一年左右就好了,等一年之后第一批铁匠学徒差不多就可以出师了,到时产量就能翻倍。” 听到这,崇祯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就算产量翻倍,也不过月产2000支燧发枪,真不够。 所以说,不是詹仰之不想接大单,实在是实力不允许。 要是能够造出蒸汽机就好了,有了蒸汽机作为动力,就可以制造锻压冲床,那时候铳管的加工就再也不用拿着铁锤敲打,速度就会几何级增加,还有钻孔就更不用说,钻床的效率是手工十倍都不止。 第343章 蒸汽机 看来得抽个时间琢磨一下蒸汽机的机械构造,争取画出草图。 然后让方以智找工匠先把第一台蒸汽机的概念机给打造出来。 作为一个穿越者,崇祯很清楚蒸汽机、内燃机与电机的原理,但是具体的结果就记不太清楚,谁没事会去关注这玩意儿?就算关注过也早忘了。 所以,崇祯也得花段时间才有可能琢磨出蒸汽机的机械构造。 而且,琢磨出来的机械构造不一定对,没准跟真正的蒸汽机有很大的出入。 不过这也没什么,只要能让蒸汽机开动起来,源源不断输出机械动力就行,至于结构优化什么的,可以以后再慢慢改进。 想到蒸汽机,崇祯便又想到了卜弥格。 这都已经十月底,眼看就快到两年了,卜弥格居然还没回来?这个倒霉蛋,该不会是遭遇海难葬身大海了吧? 事情就有这么巧,崇祯正想着卜弥格, 太子朱慈烺就领着卜弥格找到兵工厂。 “卜弥格,你终于回来了?”崇祯喜道。 心说这人哪,是真不经念叨,朕这刚念叨你,你就上门来了。 卜弥格却嗷的哭出声:“皇帝陛下,卜弥格差点就见不着你了。” “什么意思?”崇祯瞠目结舌道,“你该不会真遭遇了海难吧?” “可不就是。”卜弥格抹着眼睛说,“那些该死的盎撒野蛮人击沉了我搭乘的商船,若不是我运气好抱住了一只木桶真就淹死了。” “没事就好。”崇祯忽然又想来一件事,急道,“对了,你雇的那些科学家还好吗?” “唉,正要跟皇帝陛下禀报这件事。”卜弥格叹息道,“我花了重金从里斯本雇用的十几个科学家,都跟着女王号沉入印度洋了。” “啥,全死了?”崇祯脸色黑下来。 等了将近两年,结果等来了一个屁,这是怎么说的? 卜弥格连忙说:“不过我还是想尽办法,从果阿搜集了一些各个学科的书籍,噢,还有一些刊物,希望能够稍微的帮到皇帝陛下您。” 说完,两个红夷便抬着一口箱子走了过来。 卜弥格把箱子打开,只见里边装的全都是书。 而且有不少大部头,只不过都是用拉丁文写的。 崇祯随手从逢子里边拿起一本最薄的书,看不懂。 卜弥格帮着翻译道:“论圆锥曲线,这是一本在欧罗马广为流传的数学专着,作者布来士帕斯卡。” “帕斯卡?”崇祯心头一动。 不会就是大气压强单位的那个帕斯卡吧?这可是个大牛。 卜弥格道:“皇帝陛下,莫非你也听说过布来士.帕斯卡?” 崇祯轻嗯了一声说道:“朕听汤若望提过一嘴,好像挺有名的。” “那真是相当的有名。”卜弥格道,“帕斯卡是欧罗巴近五十年内涌现出来的最有潜力的物理学以及数学天才,连笛卡尔大师都非常器重他。” 笛卡尔都非常器重?那应该就是压强单位没错了。 要是能够把这个大牛弄来大明,那未来大明科学院的物理学以及数学就有了带头人,再加上他以举国之力支持,用不了二十年,大明的物理学以及数学就能迎来一波长足发展,稳稳的占领物理学以及数学的学术制高点。 崇祯当即说道:“卜弥格,你能不能把这个帕斯卡弄到大明来?” “啊?把帕斯卡带到大明?”卜弥格闻言便一愣,但是很快又说道,“当然,当然,只要皇帝陛下您提供优厚的条件,别说是帕斯卡,甚至就连笛卡尔大师都能找过来,不过,要想把帕斯卡、笛卡尔这样的大师弄过来,得很多银子。” 听到这,崇祯就一挥手说:“卜弥格,你说,你需要多少银子?” “可能,或许……”卡弥格盯着崇祯的眼睛,似在判断崇祯的底线,可惜道行太浅,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犹豫了片刻之后说道,“大概需要一万两银子才行。” “朕给你五万!”崇祯大手一挥又说道,“但是不能只有笛卡尔和帕斯卡两人,你得把他们两个人的实验室,甚至他们的同事及学生都带过来,你告诉笛卡尔还有帕斯卡,只要他们来大明工作,朕可以给他们提供最为优厚的科研条件。” “除了每年上百万两的科研经费之外,还有大量的学生跟着他们从事科研。” “朕要专门为他们两个组建两所学院,皇家数学院以及皇家物理学院,每年面向整个帝国招录上千名学生。” “噢,上帝啊,噢,我的上帝啊!” 卜弥格已经吓傻了,每年百万两银子的科研经费? 还要专门为笛卡尔、帕斯卡办两所学院?上帝啊,我没听错吧? 上帝,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一个帝国的皇帝如此重视自然科学? “卜弥格!”崇祯又接着对卜弥格许诺道,“只要你能够把笛卡尔、帕斯卡还有他们的同事以及学生带到大明来,朕再给你五万两银子作为酬谢。” 稍稍一顿,崇祯又接着说道:“而且准许你在大明自由传教。” 当然,崇祯仍旧不会告诉卜弥格,自由传教的前提,就是改革教义。 “噢上帝,噢上帝,尊敬的英明的仁慈的皇帝陛下,您真是太康慨了,我都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赞美您的伟大。”卜弥格跪倒在崇祯脚下,恨不得亲吻他的脚趾。 崇祯让高起潜找来纸笔,刷刷的写下一道手谕,再将手谕递给卜弥格:“卜弥格,你拿着朕的这道手谕去内务府领银子,领了银子之后立刻返回欧罗巴,不过这次你不能再像之前一去就是两年,你得尽快赶回来。” “当然,那是当然。”卜弥格连连说道。 “我会要求澳门总督专门派舰队护送我回欧洲。” “一旦说服笛卡尔及帕斯卡,我们便立刻动身返回,而且同样会说服国王陛下动用沿途的舰队保护我们的船队。” 卜弥格拿着手谕兴冲冲离开。 直到这时候,旁边的朱慈烺、詹仰之、高起潜等才回过神来。 虽然有着满腹疑问,闹不明白崇祯为什么如此重视两个红夷,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多问一句,圣上行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崇祯也没跟他们说,因为就算说了他们也不懂。 笛卡尔、帕斯卡就不只是两个科学家,而是意味着数学体系、物理学体系、化学体系甚至西方哲学体系的建立。 不过西方的哲学体系就算了。 崇祯只想要数学体系、物理学体系及化学体系。 只要这三大体系建立,近代自然科学恐怕就不会再让欧洲专美,将来大明的自然科学发展水平不说遥遥领先欧洲,打平应该是没有悬念的。 打发走了卜弥格之后,崇祯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燧发枪的产能。 崇祯问詹仰之道:“詹翁,就是说燧发枪的产量是绝对提不上去了?” “这个真没办法。”詹仰之摇头苦笑道,“月产一千支铳真的已经是极限,不过一年后可以增加到月产两千支。” 崇祯的眉头便不由得蹙紧。 一个月一千支铳,一年也不过一万支铳。 就算月产两千支,一年也不过两万支铳。 毕竟有不良品率,以这个时代的工艺水平,九成良品率就已经算不错了。 可是这么点产能对于大明来说,杯水车薪,因为有了燧发枪之后就不用再给步兵单独配备长矛手,所以包括炮兵在内的每个士兵都要装备燧发枪。 第一批27万募兵此时正在一千个募兵士子的率领之下进行最初级的训练。 等到年底这27万募兵来到南京,到时候拿什么给他们?仍给他们发长矛?还让他们拿着长矛去跟建奴拼命?那不是扯澹么。 当下崇祯又问道:“铳管卷制太耗费时间,能不能浇铸?” 这个詹仰之也懂,径直摇头说道:“圣上,浇铸不行的,直接以浇铸法成形的铳管都是生铁铳管,硬度太大,后期没办法通过钻孔抛光等进行处理,枪膛就不够平直、光滑,气密性就很差,而且铅子很容易卡在枪膛。” 崇祯便再叹口气,浇铸枪管估计是真不行。 要不然鸟铳、鲁密铳的铳管不会用卷制法。 这也就是说,在动力系统没得到解决之前,燧发枪的产能是别想有跨越式的提升,一个月也就这么点量。 当下崇祯道:“行,那就这么着,把鲁密铳订单改燧发枪。” “好。”詹仰之道,“小老这就会同各位师傅先行确定工艺,然后尽快安排各个车间以及各个配套工厂进行改造。” “噢,对了。”崇祯又想起一事。 “大明兵工厂还得再增加一个纸壳弹车间。” “咦,纸壳弹车间?”詹仰之闻言顿时一愣。 “高伴伴,你给詹翁一颗纸壳弹。”崇祯说道。 高起潜便赶紧从革囊里取出一颗纸壳弹递给詹仰之。 詹仰之也是个识货的,瞬间就意识到纸壳弹的价值。 “圣上放心,臣这就安排。”詹仰之一口就答应下来。 因为生产这个纸壳弹根本没有技术难度,而且都不用壮丁,到南京城内或者附近乡下找些妇孺就能加工。 第344章 火器时代 安排好燧发枪的生产事宜,崇祯就径直回到了国子监。 燧发枪已经成功的造出来,现在就轮到研制蒸汽机了。 好不容易有空闲点科技树,崇祯就打算一次性多点几样。 不过崇祯也很清楚,蒸汽机跟燧发枪就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燧发枪的主要零件就几个,可是蒸汽机的零件就有成百上千个。 而且燧发枪可以摸着火绳枪的技术过河,蒸汽机却是一个新生事物,全大明都没有一个工匠知道蒸汽机究竟该怎么造? 崇祯也只知道蒸汽机的工作原理。 蒸汽机的工作原理就是借水蒸汽的膨胀,来推动飞轮旋转做功。 蒸汽机的主要部件就三个,第一个是飞轮及传动机构,第二个是汽缸以及往复阀门,而第三个就是锅炉。 制造飞轮肯定是最容易的。 无非就是翻砂再浇铸成形。 动平衡这些就不管了,能转就行。 连接飞轮的传动机构也没什么技术难度。 找几个技术过硬的老铁匠,连轴承都能给你打造出来,无非就是多花点时间,轴承都能造出来,铰链这种就更没问题。 造锅炉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锅炉说白了就是一个容器,底下能烧火,炉腔内的水被烧开后,就会通过管道以及控制阀门进入到汽缸,再推动活塞。 有攻丝技术,制作阀门也没有技术难度。 锅炉无论是用铁板来卷制,还是直接涛铸成形,都没什么问题。 最难制造的无疑就是汽缸以及汽缸里边的活塞,不过严格说来,好像也不是做不了,无非就是让老铁匠一点点的打磨。 多花点时间,总能打磨出合格的汽缸以及活塞。 只要第一台蒸汽机造出来,并且转起来,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因为有了蒸汽机后,打造工业母机就不再是什么问题。 崇祯先分别画好飞轮机构、汽缸、活塞及炉锅。 然后尝试着用铰链、连杆将飞轮与汽缸以及控制阀门连接起来。 当蒸汽进入汽缸左室推动活塞往右时,连杆就会推动飞轮,当连杆与作用于飞轮的力臂成为一条直线时,连杆也就丧失了推动力,但是飞轮会在惯性作用下继续转动,然后通过连杆将活塞往回推,这个时候蒸汽就得进入汽缸右室。 想到这,崇祯当即在汽缸左右室上各开一个孔,顶上再加滑块。 想了想,又在滑块中间底下开了个空腔,又在中间开了排气孔。 这样才能把做完功之后逐渐冷却的蒸汽排出去,新的蒸汽才能进入汽缸之中。 然后这个滑块也通过连杆与飞轮相连接,但方向得与活塞错开,活塞在最左时,滑块得在最右,活塞在最右时,滑块就得在最左边。 崇祯又在脑子里简单摸拟了下活塞的往复运动,觉得应该能行。 这倒有些出乎崇祯的预料,他原以为可能得花上十天半个月才能画出原理草图,却没想到只用了半天时间就画了出来。 不过这也跟蒸汽机的原理太过简单有关。 但其实,机械原理往往都是非常简单的,难点在于捅破窗户纸。 在没捅破这层窗户纸之前,世人就算是想破天也无法想出一种从不存在的事物,可是一旦被人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之后,就会发现不过如此。 确定原理没有问题,崇祯又开始画正式的图纸,因为没有铅笔,只能用鹅毛笔,因而一旦画错了就没办法修改,只能作废重新再画。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崇祯足不出户一直在画图。 飞轮、汽缸、活塞、轴承、连杆、锅炉、铁管以及滑块,等等,崇祯每一样都画出假立体图并标注尺寸,有时候还得再加上剖面图。 崇祯也想过直接画三视图,但是没人能看得懂。 教大明朝的这些不识字的铁匠看三视图?那还是算了吧。 花了差不多十天时间,崇祯终于画好蒸汽机的全套草图。 图纸画好了,接下来就该找个合适的人选去打造蒸汽机。 大明朝有科学素养的人才并不多,方以智一个,宋应星也算一个。 除了他们两个之外,恐怕就只有徐光启,只可惜徐光启已经死了。 正当崇祯准备派人召方以智和宋应星前来之时,高起潜入内禀道:“圣上,方大人和宋大人求见。” “朕正想找他们两个,他们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崇祯笑了笑,又道,“宣。” 高起潜当即尖着嗓子对着彝伦堂外高喊道:“宣,内务府格物科都给事中方以智、内务府格物科给事中宋应星觐见。” 方以智和宋应星很快进来。 两人身后还跟着几个士子。 这几个士子的手里还捧着厚厚的一摞书册。 “臣方以智/宋应星叩见圣上,圣上万福金安。”方以智两人大礼参拜。 “平身。”崇祯一肃手,又指着那一摞书册问,“这是你们编撰的教材?” “正是。”方以智说道,“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总算是不辱圣命,将各个学科的教材目录编写出来,还请圣上过目。” 崇祯当即命士子呈上书册。 然后拿起上面第一本教材,这是一本历史教材。 还不错,用的断代史写法,从三皇五帝时写起,而且加了不少小故事,国子监学生应该会很喜欢阅读这样的历史教材。 可惜只有目录,看不到全本。 全体的话就得根据目录往内添加详细内容。 这个工作量就不是两个人能够完成得了的。 第二本教材是医学教材,分为药物、问诊、金创三个部分。 方以智指着医学教材说:“圣上,这部医学教材目录并非臣等编撰的,而是由医科都给事中傅山及给事中吴又可所编撰。” “嗯,挺不错。”崇祯对医科教材还是挺满意的。 随手翻到金创篇的最后,崇祯发现了更大的惊喜。 “金创肠断候?金创诸病候?外科正宗?”崇祯简直是不敢相信,在他的印象中,中医似乎只有内科问症,可是看完这本教材之后,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原来中医学科中不仅存在外科,而且还颇为先进。 金创肠断候篇,介绍的就是腹腔外科的肠吻合术。 金创诸病候里也详细介绍了断骨再续的外科手术。 外科正宗篇甚至还详细介绍了外科手术前的麻醉药——回香草散!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不过中医学科博大精深,粗略涉猎毫无用处,所以需要在国子监专门设立一个医学院培养医生。 国子监的其他学生就不用学医科。 看来,回头得让傅山和吴又可来一趟国子监。 一边这样想着,崇祯一边又接往下翻阅教材。 但是翻到第三本教材时,崇祯的眉头便蹙紧。 因为这是一本数学教材,而且跟九章算术这样的古籍一个套路。 就是没有按照加减乘除、四则混合运算、分数、代数……这样的由浅入深的编写,而是上来就是具体应用题的解题。 崇祯简单的翻了下,差不多有几百道题。 而且这几百道题也不是由浅入深,而是难度随机分布。 再翻开物理,几乎就是物理小识简化版,就是一则一则的小知识,完全不成系统。 化学也是差不太多,都是一则则小知识,就是把天工开物、物理小识以及古代的一些冶金知识做了筛选。 看到这,崇祯的眉头已经控成一个疙瘩。 这样的教材,不成体系,根本就没卵用。 从这里也能看出来,华夏文明的经验类学科还是很厉害的。 但是逻辑体系类学科就薄弱到令人发指,这也是到了近代,华夏文明在数学、物理以及化学等学科上没什么建树的主要原因。 看起来数学、物理以及化学的教材就只能指望卜弥格,但愿这洋教士能够把帕斯卡还有笛卡尔忽悠过来。 这时候,崇祯就更加想念汤若望。 汤若望是真的学识渊博,天文学、数学、物理、化学甚至于连医学都有涉猎,而且造诣都颇为不浅,堪称是个大才。 编写教材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只可惜,汤若望选择留在了北京。 也不知道建奴会不会重用汤若望? 如果多尔衮有识人之明,并且重用汤若望的话,恐怕还真有些麻烦,因为汤若望真的有能力让建奴的火器水平上一个大台阶。 要是这样,真就进入火器时代! 今后就是枪炮与钢铁的战争了。 …… “汤若望,这是你编写的新历书?” 多尔衮一脸肃穆的看着汤若望刚刚进献上来的厚厚一叠历书。 华夏文明自古以来讲究敬天法祖,多尔衮深受汉文化的影响,对于历书的编撰也是极为重视,因为历书代表着天,天意所属! 一个王朝如果连自己的历书都没有,就不是正统王朝。 所以多尔衮入主北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钦天监的人重新编写历书。 花了一年多时间,汤若望终于在《崇祯历书》的基础上编写出《新历书》108卷并敬献给多尔衮御阅。 “回皇父摄政王陛下。”汤若望无比恭敬的道,“这正是臣特意为大清编撰的新历书,全书合共108卷,还请圣裁。” “好,朕会尽快抽时间阅读此历书。” 是的,多尔衮已经开始公然自称朕,既然顺治小皇帝都称他为皇阿玛,他又有什么理由不以朕为自称?没道理啊。 还有布木布泰,现在也是他的皇后。 现在,多尔衮其实就差个登基仪式。 不过是否跨出这最后一步,多尔衮却有些犹豫。 主要是因为顺治小皇帝和布木布泰实在太温顺,所以似乎这样维持着,好像也是一个不错的结果,因为就算他登基了,也不打算废掉顺治。 是的,多尔衮改变主意了,已经不再想着立多铎为皇太极,又或者过继多铎的某一个儿子为继子,然后立继子为太子,那样做跟直接立顺治为皇太子能好到哪去?说不定还没有顺治更孝顺,话说顺治现在对他是真孝顺。 有的时候多尔衮甚至还会生出错觉,顺治就是他的儿子。 汤若望又说道:“皇父摄政王陛下,臣还有两本书要献上。” 说完,汤若望又从衣袖里取出两本线装书说道:“这两本书,一本是火攻契要,一本是坤舆格致,其中坤舆格致一共为十二卷,臣这次只带来了第一卷。” “火攻契要?”多尔衮眼睛亮起来,问道,“介绍西洋火器的?” “是的,火攻契要主要介绍了欧罗巴的火炮技术。”汤若望道,“这本坤舆格致,是臣翻译的普鲁士矿冶学家阿格里科拉的《矿冶全书》,书中详细介绍了大量的冶金知识,如将此书颁行下去,可以极大的提高大清朝的矿冶水平。” 多尔衮闻言心头一动,又接着问道:“汤若望,那你懂火器吗?” “略懂。”汤若望微微一笑,又说道,“不敢瞒皇父摄政王陛下,臣曾经替大明崇祯皇帝督造过大炮,而且其性能远胜其他的火炮。” 多尔衮闻言越发大喜,这下捡到宝了。 孔有德他们虽然也会铸炮,但是只能依葫芦画瓢,让他们改进红衣大炮的性能,就超出他们的能力,但愿汤若望不要再让他失望。 再还有就是火绳枪的改进,这次南征之所以失败,根据多铎的讲述,主要还是明军的火器太过于强悍,尤其是虎蹲炮以及鲁密铳。 当下多尔衮问道:“汤若望,那你能不能造出跟虎蹲炮一样轻便但威力更大的火炮?还有能不能造出比鲁密铳威力更大的西洋铳?” 汤若望想了想后说道:“跟虎蹲炮一样的火炮,臣在西洋并未见过,但是虎蹲炮的结构是存在缺陷的,臣可以设法对它进行改进,相信经过臣改进后的虎蹲炮,其杀伤力一定优于明军的虎蹲炮,至于鲁密铳么……” 稍稍一顿,汤若望又说道:“其实在西洋有一种更好的铳,叫燧发枪。” “燧发枪?”多尔衮问道,“你说的这种燧发枪,比鲁密铳更加厉害?” “是的,比鲁密铳更厉害。”汤若望为了赢得在北直自由传教的许可,真把压箱底的储备都拿出来。 第345章 喷气式推进 多尔衮道:“怎么个厉害法?” 汤若望道:“这种燧发枪的最厉害处在于不怕雨雾,而且装填速度更快,似鲁密铳这样的火绳枪每分钟最多只能打两发,燧发枪却可以打四发!” 燧发枪早在五十年前就出现在了欧洲,并且已经被欧洲各国大量装备。 但是燧发枪的战术并没有太大的发展,像肩挨肩的密集队形甚至空心方阵这种战术根本还没有出现,欧洲只是把燧发枪当成火绳枪的替代品。 汤若望自然是知道燧发枪,但是他对大明有所保留。 这是因为汤若望发现儒家思想在大明已经根深蒂固,基督教难有市场。 至于现在,也许是崇祯改变了世界线,也许是因为新生的清廷让汤若望看到了大举推广基督教的可能,所以汤若望把燧发枪都贡献给了多尔衮。 “太好了!”多尔衮大喜道,“汤若望,从今天开始你就专门替朕督造火器,你想要多少人多少银子只管跟朕提,朕都一律满足你。” “皇父摄政王陛下,臣只有一个要求。”汤若望说道。 “只要您答应臣的这个要求,臣就全力以赴替您、替大清督造火器。” “你说。”多尔衮慨然说道,“只要是我们大清有的,只要是朕能办得到的,朕都一律照准,绝无半点保留。” 汤若望肃然道:“臣希望皇父摄政王能允许臣及臣的弟子在大清自由传教,不要对臣以及臣的弟子有任何限制,可以吗?” “就这?”多尔衮有些意外,这也太简单了吧。 “是的,臣就只有这个要求。”汤若望道,“望皇父摄政王恩准。” 说到底,汤若望终究跟卜弥格一样是个传教士,布道传教的思维已经融入到了他们的骨髓,这跟儒家弟子推崇的三不朽其实就是一个道理。 而且汤若望很确信,只要多尔衮允许他们自由传教,不用多久,基督教就一定会打败清廷的野蛮落后的喇嘛教,进而成为清廷的国教。 这一来,他就可以成为东方教区的枢机主教。 “可以!”多尔衮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汤若望。 在奴尔哈赤的时代,后金信仰的是萨满教,等到了黄台吉时代,清朝立国之后就把喇嘛教定为国教,所以女真人对于宗教并没有执念。 如果汤若望真的能把先进的火器带给清廷, 多尔衮一点都不介意由喇嘛教改信基督教。 汤若望顿时间大喜。 …… 在南京,国子监中。 崇祯已经看完方以智、宋应星编撰的教材目录。 虽然对物理学、化学以及数学的教材很不满意,但是在没有找到更好的替代品之前,只能暂时先这样用着。 找别人编写也不可能。 大明朝已经没有比这两位更懂自然科学的大牛。 当下崇祯说道:“就这样吧,你们赶紧多找些人,按照目录将完整版的各科教材都编撰出来吧,然后找印刷坊抓紧印刷,就先印个五千册吧。” “臣等领旨。”方以智和宋应星长身一揖就要离开。 “等等,还有个事。”崇祯将花了快半个月才画好的蒸汽机草图拿出来,又招手示意方以智和宋应星上前观看。 “你们看看,这是什么器物?” 方以智和宋应星两人很仔细的翻阅完图纸。 方以智说道:“圣上,这似乎是一部机器的设计图?” “你说对了。”崇祯笑着说道,“这部机器叫蒸汽机,只需要加水烧炭,就能够让几十万斤甚至于几百万斤重的铁船动起来。” “啥?只需加水烧炭就能动起来?” “能让几百万斤重的铁船动起来?” 方以智和宋应星面面相觑,完全不敢相信。 但是崇祯有煤山悟道的光环加身,却又不敢不相信。 “你们不信?换成朕也不敢相信。”崇祯笑了笑又道,“不过等你们照着图纸做出来,就知道朕没骗你们。” 方以智问道:“圣上的意思,是让臣等打造这架机器?” “对。”崇祯点头道,“反正国子监的教材目录也已经编好了,接下来国子监那边的事你们就不用再管了,从现在开始你们就只负责打造这部机器,朕给你们配大明最好的匠人,此外无论你们提什么条件,朕都一律照准。” “这……”方以智和宋应星面面相觑的道。 “可是圣上,国子监的入学考试该怎么办?” 方以智和宋应星可是还兼着这次考试的副主考。 崇祯摆手道:“让你们挂名国子监入学考试的副主考,原本就是为了让你们给考生草拟各个学科的考题,现在只考第一场程文,就没你们什么事。” “臣等领旨。”方以智没觉得有什么,可是宋应星却不免有些失望。 宋应星甚至都已经拟好了十几个程文考题,可现在圣上却说程文考试没他什么事了,他其实很想当这批国子监考生的房师。 打发走了方以智和宋应星,崇祯终于闲下来。 像发条般忙碌了好几个月,崇祯终于想给自己的身体放松一下。 当下崇祯把高起潜叫进来,问道:“高伴伴,李参将现在在哪呢?” 高起潜脸上便立刻露出一抹笑意,低声说道:“万岁爷,李参将招募了五千多个女兵正在孝陵卫训练呢。” “你说什么,五千多女兵?” 崇祯吓一跳,不是说好了只招一营女兵的么? 一营兵就只有两千两百人,五千多已经是两营人马了。 高起潜说道:“李参将本来是只打算招募两千多女兵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说女子可以从军之后,十里八乡的女子就全都来应募,而且其中有些女子也确实很可怜,所以李参将就都留下了,然后慢慢就增加到了五千多人。” “算了五千多就五千多吧。”崇祯便也懒得计较。 毕竟,徐州还有归德那边光棍更多,五千女兵也未必够。 当下崇祯又吩咐高起潜道:“高伴伴,你去召李参将前来,算了,还是让她去乌衣巷尾吧,有要事相商。” 真有要事商量。 几个亿的大事情。 “老奴领旨。”高起潜屁颠屁颠去了。 就在这时候,彝伦堂外忽然之间响起一阵巨大的喧哗声。 “飞起来了,飞起来了!”隐隐约约可以听到有士子在喊。 “怎么回事?”崇祯带着几个侍卫来到彝伦堂外,一眼就看到几十个士子正聚集在彝伦堂前的院子里边,对着头顶天空指指点点。 崇祯便也下意识的抬头,便看到一团巨大的阴影。 准确一点说,是一只巨大的热气球正从国子监的上空飞过。 因为高度低,所以吊篮里边的几个勤王士子也是清晰可见,其中一个赫然就是郑森。 郑森这时也看到了崇祯,当即在吊篮里向着崇祯俯身一揖,起身之后又得意的指了指他身后的那个风箱。 那真就是一个铁匠作坊里常见的风箱。 唯一的区别,或许就是木材要薄一些,风箱重量要轻一些。 但是结构肯定是一样的,只见一个士子操控风箱每推一次,热气球就会往前进少许,好家伙的,居然是喷气式推进! 看到这,崇祯差点笑出声。 心说郑森这家伙真是个鬼才。 难道说,因为世界线改变了,所以郑森的成长线也改变了? 要是继续这样成长下去,郑森很有可能会成为大明朝的第一个兵器学家。 只不过,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家伙应该很快就会被残酷的现实给教育,喷气式热气球是不存在的! 崇祯思忖间,一阵大风刮过。 好,这下乐子大了,热气球立刻不受控制的飘向了观音山。 吊篮上,任凭操控风箱的士子使出吃奶的劲,也是无法阻止热气球方向,看到这幕,郑森的脸一下子就垮下来。 只不过,郑森这么一打搅倒又让崇祯又想起一件投掷武器。 上次的云龙山之战,生石灰、金汁、渔网发挥了重要作用。 下次再与建奴作战,崇祯就不太愿意这么干,尤其是金汁,这个气味实在是太酸爽,反正崇祯是不想再次尝试第二回了。 生石灰和渔网也有很大限制。 所以很有必要再研发一款优秀的投掷类武器。 就是用铸铁或者陶瓷做成长木柄手榴弹,里边除了装火药、碎玻璃或者碎瓷片之外,甚至还可以装少量辣椒面。 只不过装了辣椒面的手榴弹,只能用于守城。 因为用于野战的话,万一战场风向临时变了,就熏着自己。 想到这,崇祯便又叹了口气,看来自己也是一个劳碌命啊。 点完了燧发枪,再点蒸汽机,点完了蒸汽机,又要接着点手榴弹。 只不过,黑火药的手榴弹也就起个辅助作用,就是在冲锋之前给敌军制造一些混乱,真实杀伤效果就不要抱有太大奢望。 除非你能做一个装药几十斤的手榴弹。 但是这么重的手榴弹,你怎么扔出去? 这样的手榴弹还不如干脆弄个火箭弹? 事实上明军真有类似的火器,比如神火飞鸦。 第346章 神火炮 傍晚时分,郑森终于灰头土脸的回到国子监。 来到彝伦堂前一问,才知道圣上去了乌衣巷。 郑森便又赶紧前往乌衣巷,因为圣上让他回城之后立刻见驾。 于是又转道前来乌衣巷尾,只见一队夷丁像标枪般插在门外。 领头的是兀把炭,看到郑森轻轻的颔了下首,算是打过招呼。 郑森回了一揖,越过兀把炭和夷丁就往里走,却被高起潜给拦住。 “高起潜你做什么?”郑森喝叱道,“圣上召我见驾,你竟然也敢阻拦?” “唉哟,郑大人您这可冤枉咱家了。”高起潜赔笑脸道,“咱家哪有胆子阻拦你,只是现在圣上正忙着呢,还得劳烦您稍等一会。” 郑森瞬间反应过来,脸上流露出尴尬的笑意。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崇祯终于从李宅垂花门里走出来。 郑森赶紧长揖到地:“臣郑森叩见圣上,圣上万福金安。” “免了。”崇祯经过郑森身边,顺手拍了拍郑森的肩膀,笑着说道,“车上说话。” 说完了,崇祯便一脚登上马车,郑森道了声领旨也跟着钻进了马车,又拘谨的盘腿坐到崇祯的对面。 圣上确实和蔼可亲,但是身为臣子还是必须要有距离感。 这是郑芝龙教他的,郑森觉得老爹说的对,所以在皇帝、太子以及永王跟前,他始终保持着臣子应该有的谦卑。 崇祯的目光落在了郑森的脸上。 只见白玉般的俊脸上多了好几道擦伤痕迹。 当下崇祯笑着问道:“这是从天上摔下来了?” “是的,摔下来了。”郑森有些汗颜的说道,“风太大了,一下子没能控制住,撞到观音山的山崖上,掉下来了。” 崇祯道:“其他人都没什么事吧?” 郑森道:“人都没事,就是多少都有些擦伤。” “人没有什么事就好。”崇祯笑了笑,又道,“有何感想?” 郑森叹了口气,说道:“还是圣上您说的对,这个热气球太难控制了,遇到大风天气之时尤其没有抵抗力,所以组建空军怕是没指望了。” 崇祯笑了笑说:“你组建空军的意图是为了什么?” 郑森当即说道:“当然是为了飞到建奴的头上扔万人敌。” “如果是这样,或许就不用空军。”崇祯道,“换个思路,也一样可以把万人敌扔到建奴的头上。” 郑森一点即透,问道:“圣上是说神火飞鸦?火龙出水?” 神火飞鸦是陆战火器,火龙出水是水战火器,在万历朝以及天启朝时,边军以及水师都有装备,但是到了崇祯朝就很难再看到这类火器。 因为这类火器造价昂贵,朝廷已经没钱采购。 “是,也不是。”崇祯先是点头,接着又摇头,“工作原理虽然一样,但东西却是两个不同的东西,完全没有可比性。” 火龙出水就是单纯的二级火箭。 神火飞鸦虽然做了个乌鸦形状,但也仅只是有个乌鸦形状,滑翔体、空气动力学这些是不存在的,所以只能够做布朗运动。 布朗运动的意思就是说,把火箭发射出去是不存在问题的,但是要想准确命中目标是没有可能的,没准能偏出去好几百米。 其中的原因也非常简单,飞鸦的鸦身、火龙的竹筒都是就地取材凭经验打造,根本不存在统一的标准尺寸,还有助推火箭与鸦身以及竹筒的捆绑,也全凭工匠个人经验,助推火箭的方向稍微歪一点,方向就谬以千里。 所以,诸如神火飞鸦、火龙出水这样的火器,也就起个震慑的作用,指望它们杀敌是指望不上的,除非是撞大运。 当然,近距离烧船还是挺管用。 但是崇祯要让郑森造的神火炮,就不是这样。 崇祯要让郑森打造的,是标准化后的神火炮。 首先,这个神火炮得有发射架,而且每一具发射架的尺寸必须相同,发射架还必须配有简易标尺,便于标定射角。 其次,火箭弹主体得是一个标准化的滑翔体,这样能极大增加射程。 最后,就是助推火箭及弹头都得实现标准化,弹头的尺寸以及装药,推进火箭的尺寸以及装药量,还有安装位置都得统一。 只有这样,打出去的火箭弹才是可以预测的。 就算仍不免会有误差,至少不会是布朗运动。 当然,也别指望这个神火炮能成为战场主宰,这个不现实。 这倒不是说神火炮的杀伤力弱,虽然一克黑火药释放的能量只有800焦耳左右,甚至还不到一克tnt的五分之一,但是用几斤甚至十几斤黑火药做一颗开花弹,再在弹体里边混合碎瓷碎玻琉或者铁蒺梨等,杀伤力还是很恐怖的。 说神火炮不能够成为战场主宰,是因为造价贵,没有办法地毯式覆盖。 一颗20斤重的铅弹不过值八钱,加上十斤火药也不过1两,用红夷大炮打一百炮也不过区区一百两。 但是一发神火飞鸦就价值一百两。 神火飞鸦、火龙出水这样的火器就已经够昂贵,标准化之后的神火炮就更昂贵,对,你没有听错,标准化之后会更加昂贵,而且价格会几何级倍增。 之前,崇祯一度想当然的认为标准化后会降本,但是很快就被残酷的现实教育。 在没有获得稳定持续可靠强劲的机械动力之前,推行标准化就会极大的增加工匠的数量及工作量,对,在手工作坊的时代,标准化只能靠工匠凭经验花时间一点点的打磨,要不然根本不可能获得相同尺寸的零部件。 所以,这个制造成本就蹭蹭蹭的翻上去。 比如说鲁密铳,在没有实施标准化之前,每支的采购价不过一两一钱,但是实施标准化之后每支的采购价就上涨到了二两,近乎翻了一倍! 鲁密铳还不算最夸张的,最夸张的是红夷大炮。 实施标准化前,4寸口径的红夷大炮(1000斤)采购价为100两一门,但是实施标准化之后就直接上涨到了600两,翻了六倍! 只是采购500门4寸炮,就花了内务府30万两! 崇祯刚拿到这个价格时,第一反应也是不信,怎么可能呢? 崇祯当即让黄宗羲带着监察科的勤王士子对大明兵工厂的红夷大炮生产线做了核查,然而最终的核查结果是没问题,这个报价非常合理。 其中原因就是为了实现尺寸标准化,红夷大炮车间增加了大量的工匠,还有精加工的时间也是极大的延长,再就是增加了不少工具模具,所以成本就蹭蹭蹭上去。 鲁密铳标准化,成本翻了将近一倍,红夷大炮标准化,成本翻了六倍。 完全可以想象,神火炮要想标准化,成本比神火飞鸦和火龙出水肯定是指数级增加,一发火箭弹上千两也是有可能,没准更贵。 具体会有多贵,得造出来之后才能最终知道。 反正在蒸汽机没造出来并成熟之前,在机加工还没有出现之前,像这种标准化构件的成本就不可能降下来,尺寸越大成本增加就越夸张。 因为太过昂贵,崇祯不会奢望到依靠神火炮来对战场进行洗地。 但是弄上几十发或者几百发火箭弹,留到最关键的时候祭出来,还是有机会在战场上打出一锤定音的效果。 所以不妨先让郑森试试。 崇祯拿出画好了的神火炮草图,递给郑森说:“你先看看朕画的草图。” 郑森接过草图,只见草图题头写着“神火炮”三个字,当即便念出声:“神火炮?这便是圣上所说的,不一样的神火飞鸦?” “对。”崇祯道,“有没有兴趣替朕打造出来?” 郑森问道:“圣上,这个跟神火飞鸦有区别吗?” “当然有。”崇祯说道,“等你造出来就知道了。” 郑森又问:“圣上,你这是征求意见,还是下的旨意?” “当然是征求意见。”崇祯笑着摆手,“你若不愿意朕绝对不会勉强你。” “那臣还是不愿意。”郑森还挺执拗,咬着牙说,“臣还是想打造空军。” “你还真是……执拗啊。”崇祯忍不住以手抚额,“行,那你就接着打造你的空军,不过朕这里有个建议,你听不听?” 郑森连忙说:“臣恭聆圣训。” 崇祯拿出一张麻纸,又拿出鹅毛笔刷刷的画了只飞艇。 再然后对郑森说道:“你把热气球的形状改成这个样子,然后造得再大一些,还有你的推进机构恐怕得改一改。” 一边说,崇祯一边画了一组螺旋桨。 想了想,崇祯又画了一组加速齿轮。 又说道:“靠风箱鼓风推进是不行的,你得通过螺旋桨,而且不能够用手摇,手摇没有脚蹬力量大,得用脚蹬,而且还得通过多组齿轮来进行加速。” “啊这?”郑森皱眉说道,“加了这么多东西能飞得起来?” 崇祯道:“所以你得加大热气球体积,具体你就自己去尝试。” “领旨。”郑森将崇祯画的草图卷好,仔细收进怀里,然后直接在半路下车,迫不及待的回到飞行科的值房召集手下的士子开会。 第347章 党争再起 这家伙! 崇祯放下纱帘,开始物色下一个人选。 然而找来找去也没有找着一个合适的,不说朝中官员,就是六千多个勤王士子中也没有合适的人选,没一定工科素养干不来这活。 方以智、宋应星倒是合适,但是他们两个得造蒸汽机。 相比起神火炮,对于当下的大明来说,显然还是蒸汽机更加重要些。 当下崇祯又在“原版记忆”搜索人选,仔细回想半天,还真想到了一个人选,那就是军器图说的作者,原南京兵部右侍郎毕懋康。 这一回忆,崇祯又想起来毕懋康的军器图说里就有自生火铳。 这个自生火铳其实就是燧发枪,不过只有一幅很简单的全图,图中甚至连发火机构都看不清,文字说明也只有寥寥百余字。 也就难怪崇祯之前没有想到他。 当下崇祯对车窗外的高起潜说:“高伴伴,立刻派人前往歙县,将原南京兵部右侍郎毕懋康给召回来。” …… 与此同时,在乌衣巷尾的李宅。 李香君一脸慵懒,正对镜梳妆。 李贞丽端着一盆水果悄然进来,欲言又止。 “妈妈。”李香君在镜子里边看见了,说道,“你有话跟我说?” “丫头,你跟当今圣上到底怎么回事?”李贞丽小声的问道,“他也不说让你进宫,给你一个名分?” “妈妈,是我不想进宫。”李香君说道。 “什么?”李贞丽急道,“你这丫头是不是傻?为何不要名分?” 顿了顿,李贞丽又说道:“我们女人的青春就只有短短十几年,别以为你现在水嫩,圣上他稀罕你,可等到你过了三十,人老珠黄,圣上连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这时候你如果有个膑妃身份,还能衣食无忧……” “妈妈,女儿志不在此。”李香君打断道。 “啥?”李贞丽愣了下,愕然道,“那你现在的志向又是什么?” “女儿要做第二个妇好。”李香君美目里掠起一抹异样的神采,又道,“为我大明朝开疆拓土,以武将身份名垂青史。” “这……”李贞丽忽然发现看不懂李香君。 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当什么武将,垂什么青史? 趁着现在圣上还稀罕你,赶紧进宫讨个名份不好? 想了想,李贞丽还是决定再劝一下李香君:“丫头,就算你不替自己打算,总得替将来的孩子打算,你要是不进宫,你的孩子就不可能有名分。” 李香君的蛾眉一下蹙紧,要是有了孩子还真挺棘手。 但很快李香君又释然了,以后的事情就等以后再说。 万一真怀了圣上的龙种,再进宫也是不迟。 【不喜欢李香君可以离开,请别谩骂】 …… 之前崇祯忙着点科技树的时候,内阁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吵。 这几个月,崇祯真履行了承诺,对内阁的事务就没有一丁点干预,大事小情都是由内阁三位阁辅议决,无须经司礼监批红。 其中就包括对武定土司吾必奎叛乱的处置。 九月中旬,云南武定土司吾必奎举众叛乱,在短短不到半个月内便连续攻占了大姚、姚安及定远诸城,裹胁部众超过五万! 好在沐天波反应快,很快就纠集各路土司一举平定吾必奎的叛乱。 镇压了吾必奎之后,如何处置武定土司就成了一个难题,按照黔国公沐天波的奏疏,就是将武定土司改土归流。 但是云南布政使司的唐藩台也上了道密奏,说沐天波亲近小人而疏远君子,已经把云南搞得天怒人怨,如果这时候再让武定土司归流,无疑会让其他的土司唇亡齿寒,如果再有野心家从中扇动,云南就要发生大乱。 这个唐藩台的判断无疑是很准的。 因为后来发生的沙定洲之乱证实了他的判断。 遗憾的是,史可法、解学龙他们却不以为然,而是准了沐天波的奏请,将武定土司改为由流官来治理。 这桩大事,内阁并没有发生争吵。 导致内阁发生争吵的是另一件事。 就在昨天,李自成派出的使臣终于到了南京,提出用牛羊马交易粮食。 所以今天上直之后,史可法就把解学龙、路振飞召到他的直房来商议,看是否要同意顺朝的贸易请求? 结果说着说着三个人就争吵起来。 史可法不赞成贸易,但是解学龙和路振飞都赞成。 解学龙激动地说道:“首揆,我大明现在已经丧失了产马地,处境与当初的南宋何其相似?南宋之败就是败于没有骑兵,大明可不能重蹈覆辙。” 路振飞皱了皱眉说:“南宋未必就是败于没有骑兵,但是我大明若想要组建骑兵,就必须得从蒙古来获得马匹,眼下蒙古与我大明为建奴阻隔,所以就只能通过伪顺,现在伪顺主动提出拿牛羊马匹与我交换粮食,有何不好?” 史可法却坚持说道:“我大明现在并不急于发动北伐,所以骑兵并没有那么要紧,但是伪顺却已经发生了饥荒,此时我们若是同意伪顺的请求与之贸易,此举岂非就是资敌?何不趁此机会削弱伪顺国力?” 史可法的考量其实也没有错。 借机削弱伪顺国力,长远看对大明有利。 “首揆!”解学龙急道,“眼下我大明与伪顺乃是盟邦。” “非也。”史可法说道,“我大明与伪顺并无同盟之约,只是圣上与伪顺皇帝有过君子协定而已,但这并非正式盟约。” 解学龙一拍手说道:“既便两家不是同盟,可要是伪顺因为饥荒而导致国力大损,进而为建奴所灭,对我大明来说恐怕并非什么好事。” “这真是杞人忧天。”史可法哂然一笑说道,“有我大明之掣肘,建奴断然不敢轻易向伪顺发动灭国之战,所以伪顺即便是国力遭受重创,也足以自保无虞,既如此,我们大明又何必拿出宝贵的粮食与之交换并不急需的牛羊马匹?” “牛羊马匹如何不急需?”解学龙此时已经很不高兴。 任谁被别人说杞人忧天都不会高兴,何况他还是次辅。 解学龙又道:“我大明若要组建骑兵,非得有大量的战马不可。” “可是现在我大明并没有急着要组建骑兵。”说此一顿,史可法忽又说道,“解阁老,你如此急着要与伪顺达成贸易,该不会是因为那一批占城米的缘故吧?” 解学龙的脸色彻底垮下来,因为史可法道出了他的阴微,他真是为了卖米。 因为今年上半年的徐州大战误了农时,导致徐州、归德、开封诸府只能补种麦小麦,所以解家就判断今年北边的粮食供给将会出现很大缺口。 江南的产粮虽然有富余,但估计填补不了这么大的缺口,湖广今年的年景也不太好,所以解家就从占城买了一批米。 但是让解家没想到的是,一个多月前,江南的缙绅商贾突然之间群情汹汹,提出要朝廷解除海禁,内阁没扛住压力就解除了海禁。 顺便说一句,江南缙绅商贾提出要开海禁,跟工商实业的发展有很大关系。 因为资本天生就逐利,天生就厌恶一切约束,天生就追求自由的贸易环境,随着江南工商业的蓬勃发展,对外贸易量就开始激增,仅凭月港、宁波以及广州的番禺港,已经难以满足对外贸易需求。 所以商会要求解除海禁。 结果海禁一开,各国洋商便纷至沓来。 从事远洋贸易的海船是需要压舱石的。 大明朝的商船一般会拿瓷器作为压舱石,西夷的商船就拿稻米作为压舱石,然后江南市面上的米价就崩了,解家就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任由这批大米烂在自家仓库,要么就低价赔本卖掉,然后就在这时候,伪顺使者到了。 解学龙顿时就看到商机,要是运作得好,这次他们解家不光用不着赔银子,说不定还能大赚一笔。 此事三位内阁辅臣其实都是心知肚明的。 但史可法直接说出来就落了解学龙脸面,有点当面打脸的意思,这就过了。 看到解学龙脸色不好看,路振飞提议道:“首揆,解阁老,兹事体大,要不然我们请示一下圣上,请圣上定夺如何?” “大可不必。”史可法道,“此事就由本阁部定了。” 这下路振飞脸色也垮下来,这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虽说你是首辅,关键时刻可由你一言而决,可我们好歹也是内阁次辅及三辅,好歹尊重一下我们的意见吧?这样丝毫不把我和解阁老放在眼里,真的好吗? …… 于是,崇祯刚从乌衣巷回到国子监,朝中就出了大事。 李若琏快步来到崇祯跟前,低声道:“圣上,史可法矫诏的事泄露了!现在满朝的御史言官都在忙着上奏章弹劾他呢。” “史可法矫诏?”崇祯闻言吓一跳,“他矫的是什么诏?” “就是上次东林党谋夺圣上内帑时,史可法写给孟兆祥的那一封密诏。”李若琏道,“昨晚上突然被人抖露出来。” “嗨,你说这事啊。”崇祯松了口气。 又道:“这事只要孟兆祥他们几个不捡举,史可法他自己不承认,谁也查不到证据,就让那些御史言官弹劾去。” 李若琏叹息一声说:“史可法已经承认了。” “啥?”崇祯愕然道,“他怎么就承认了?” 李若琏道:“此事跟史可法家的老仆有关系。” 原来史可法的老仆年迈,想回老家颐养天年,同时把自己孙子推荐给史可法当长随,但是被史可法拒绝了。 于是老仆怀恨在心。 把当初史可法矫诏的事抖落出来。 老仆还拿出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了矫诏二字。 老仆说当初东林党谋夺圣上内帑,赴难九卿上门向史可法求援,史可法无计可施时,忽然发现桌上多了个纸条,上写着矫诏。 之后史可法便与赴难九卿商议好了矫诏细节。 老仆说的都是事实,但如果换成别人,肯定是抵死都不会承认。 偏偏史可法是君子,面对老仆的指证以及御史言官的集体诘问,居然直接就承认了,这下想要挽回都无法挽回。 “这个史可法!”崇祯怒其不争道,“他这是自己找死。” 李若琏叹了口气说:“矫诏也是十大不赦罪行之一,史可法既然承认了,便是圣上你也无法赦免他的罪行,顶多罪不及家人。” 矫诏这种事情,跟弑君也没多大区别。 史可法既然承认了,确实连崇祯都救不了他。 不过崇祯到底是崇祯,不会被表象蒙蔽眼睛。 “李若琏,你就不觉得这个事情有些古怪吗?”崇祯幽幽说道。 李若连道:“臣也觉得这事情有些古怪,史可法遣散老仆已经有几个月,这个老仆早不告发晚不告发,为什么偏偏选在这时候告发?” 崇祯问道:“这个老仆,你们锦衣卫调查了吗?” “调查了,但是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李若琏有些羞愧的道。 崇祯倒没有责怪的意思,如今的锦衣卫早已经不是当初的锦衣卫,锦衣卫的重心一直在北直,在京师,南直隶的力量原本就很薄弱。 因为到了崇祯朝时,锦衣卫的经费少得可怜。 就那么点儿可怜的经费,根本留不住真正的人才。 没有可用的英才,李若琏就是三头六臂也不顶事。 看着李若琏,崇祯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再给锦衣卫一个机会? 崇祯本人真极度讨厌锦衣卫,因为锦衣卫从诞生之初主要就是充当朱元章耳目,专门用来监视文武百官。 也有对外搜集情报、策反甚至于暗杀敌将等职能,但那只是附带。 锦衣卫的主要职责就是用来监视朝中的文武百官,防止官员造反。 最疯狂之时,锦衣卫甚至会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监视朝中文武百官,就连哪个大臣昨天晚上睡在哪房小妾房里,与小妾说了什么话都一清二楚。 这就让人很无语,至于连这点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如果保留锦衣卫,对内职能一定要剔除,对外职能则必须得加强。 第348章 龙有逆麟 想到这,崇祯忽然问李若琏:“李若琏,朕想让你回北京纠集策反锦衣卫旧部,暗中组建谍报网络,向朝廷提供建奴情报并暗杀建奴的大人物,你可愿意去?” “臣愿意。”李若琏连丝毫犹豫都没有,“圣上让臣去哪,臣就去哪。” 崇祯欣然点头,李若琏的忠诚和勇气是不用怀疑的,一个肯为大明殉国的臣子,有必要怀疑他的诚臣勇气? 李若琏又问道:“圣上,臣在何时动身?” “现在不着急。”崇祯摇头道,“得找个合适的机会,然后演一场戏,要不然你就这样很突兀的回到北京去,建奴不把你抓起来才怪。” 李若琏想了想,又说道:“圣上,要不就借这次机会?” “行。”崇祯略一思忖然后说道,“朕就借这次机会假意裁撤锦衣卫,然后你就暗中扇动锦衣卫的官兵叛逃,你记住,其他官兵是真叛逃,不然根本骗不过建奴。” “明白。”李若琏肃然道,“臣只挑选那些真的会叛逃的锦衣卫官兵。” 崇祯微微颔首,接着问道:“你说矫诏这个事,谁会是幕后主使之人?” “这个说不好。”李若琏道,“或许是东林党的余孽在借机报复史可法,或许是有人觊觎史可法的首辅之位。” 崇祯沉声问道:“你是说解学龙?” “路阁老的嫌疑也不能排除。”李若琏摇头道,“因为史可法伏诛之后,接任首辅的必然就是解阁老,那么按照谁得利最大谁就是幕后元凶的推论,解阁老恐怕也是难逃御史言官们的捕风捉影的攻击,罢职去朝恐怕就是唯一的结局,这样的话,路阁老就成了首辅,所以也不能排除这是他的一石二鸟之计。” “路振飞不可能。”崇祯断然道。 李若琏闻言默然,他不会与皇帝争辩。 “朕已经知道此事是谁指使的了。”崇祯说完,又扭头吩咐王承恩道,“王大伴,召内阁次辅解学龙前来见朕。” “老奴领旨。”王承恩领命而去。 崇祯又问李若琏:“史可法人现在何处?” 李若琏道:“已经被带到刑部的大牢之中看押。” 崇祯当即起身说:“走,你们随朕去刑部大牢。” “啊?”这下不光是李若琏,就连陪侍在侧的太子朱慈烺也感到错愕。 朱慈烺愕然问道:“父皇,你刚刚不是让王大伴召解阁老来彝伦堂觐见?” “烺儿不要多问。”崇祯说道,“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父皇此举是什么用意了。” 说完,崇祯即转身出了彝伦堂,朱慈烺、李若琏还有勐可兔等人赶紧跟上去。 …… 崇祯带着朱慈烺等人离开不久,解学龙便跟着王承恩匆匆进了彝伦堂。 然而等进了彝伦堂之后却发现,大堂内空荡荡的就连一个身影都不见。 “圣上呢?”解学龙有些错愕的问王承恩道,“王老公,怎么不见圣上?” “这个咱家可不知道。”王承恩澹澹的道,“咱家只是奉了万岁爷的圣命,召解阁老您前来彝伦堂见驾。” 解学龙闻言脸色微变,这事貌似不简单? 犹豫半天,解学龙又问王承恩:“王老公,圣上可有留下旨意?” “这个咱家也不知道。”王承恩一问三不知,“咱家就只是奉了万岁爷的圣命,召解阁老您前来彝伦堂见驾。” 解学龙的脸色顿时变得更难堪。 然后就开始等,随着时间流逝,解学龙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堪。 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解学龙的脸色已经变成了死灰色,然后长叹一声起身,拖着蹒跚又沉重的脚步离开彝伦堂。 …… 此时在刑部的大牢中。 史可法一脸苦涩的说:“圣上,罪臣镣铐在身,恕不能大礼参拜。” “史可法。”崇祯黑着脸说道,“你真好湖涂啊,你矫诏之事只要朕不予追究,只要你自己抵死不承认,御史言官能奈你何?” 史可法道:“有老仆及纸条为证,罪臣无可抵赖。” 崇祯气道:“老仆所言只是一面之词,纸条亦可伪造,不足为凭。” 史可法叹息一声,暗然摇头说道:“但是罪臣的良知却告诉罪臣,不可以撒谎,做了便是做了,错了便是错了,罪臣犯了矫诏之罪,理该受极刑!” “明白了,明白了!那朕明白了!”崇祯冷笑道,“这对你是解脱!” 史可法终究还是那个有着道德洁癖的君子,无法对自己犯下的过错视而不见。 史可法再叹一口气,说道:“圣上,这段时间来罪臣其实一直都处在煎熬之中,一个声音对罪臣说,不应该贪图首辅权位,恋栈不去,可是另一个声音却说,罪臣应该不计个人毁誉留在首辅任上,为圣上、为大明、为我汉家衣冠宗庙略尽绵薄之力,罪臣很矛盾,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抉择,这时候出了这事,确实是一种解脱,罪臣终于不用再煎熬再纠结,终于可以放下心中执念。” 崇祯冷笑道:“你是解脱了,内阁怎么办?” 史可法一脸从容的道:“圣上自煤山悟道,英明神武远胜历代先皇,纵然是成祖文皇帝或太祖高皇帝再世怕也不过如此。” “所以有罪臣或者没有罪臣,并没有区别。” 说到这一顿,史可法又说道:“罪臣若去位,说不定反而还是好事,因为罪臣清楚自己的能力,为一方督抚可勉强胜任,为内阁辅弼则力有不逮,此番罪臣让出首辅之位,对大明来说反而是幸事。” “倒是挺有自知之明。”崇祯冷哼一声又道,“你若去,谁可为首辅?” “谁可为首辅圣上自有明断,何需他人置喙。”顿了顿,史可法又道,“只不过,解学龙断然不可为首辅,此人乃是大奸似忠之辈,小人!” “何以见得?”崇祯冷然道,“为何说他是小人?” 史可法说道:“因为那张纸条,就是解学龙写给罪臣的。” 崇祯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说,提醒你矫诏的是解学龙,对吗?” “对。”史可法肃然说道,“因为内阁公廨乃是朝廷重地,一般人根本就进不去,而罪臣的直房就更是等闲人难以进入。” 崇祯道:“但是解学龙可以进。” “是的。”史可法微微颔首道,“高弘图、姜曰广和解学龙皆可以进,但是指使张有誉谋夺内帑的就是高弘图还有姜曰广,所以这个人只能是解学龙。” 崇祯看着史可法久久不说话,好半晌后才说道:“史可法,你给朕出了一道难题。” “圣上大可不必为罪臣为难。”史可法澹然说道,“矫诏乃是不赦之罪,其罪当诛,罪臣只求圣上援引高弘图等人之成例,不要罪及罪臣家人。” “不光是这。”崇祯冷然道,“可能连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你当首辅,对于朕来说其实是最省心的,因为你这个人道德上毫无暇疵,有你当这个首辅,朕就半点不用担心你在朝堂上拉帮结派,更不用担心你会卖官鬻爵贪渎,换个首辅就未必。” “可是……”史可法皱眉道,“罪臣之能力实难以胜任首辅。” “能力?”崇祯冷哼一声道,“有朕在,需要首辅有能力吗?” “啊这?”史可法闻言愣住,这个他倒是没想过,仔细想想,圣上似乎真的用不着能力出众的首辅?这样遇到难办之事就只能请求圣上裁定。 这一来,圣上虽然表面上不再干预内阁,但是实际上仍旧是大权独揽。 若四海升平、天下大定,史可法也不会赞成这样,但是以当下之大明,由圣上大权独揽无疑是最有利的,反而内阁和皇帝两相掣肘互相内耗,对大明才是不利的。 想通了这点,史可法心下也是不免有些遗憾,但也只是遗憾,后悔是不会后悔的。 崇祯叹息道:“史可法,救你肯定是救不了你了,矫诏之罪,有哪个皇帝敢赦免?除非他不想当皇帝了,不过朕答应你,不牵连你家人便是。” “罪臣叩谢圣恩。”史可法长出一口气。 …… 此时在解家,解学龙的书房。 对着自己的长子解显和,解学龙叹了口气,说道:“显和哪,解家就托付给你了,如果有可能的话,轻易不要分家。” “父亲。”解显和惨然道,“事情不至于此吧?” “不至于此?”解学龙道,“你难道就没想过,圣上为何如此?” “或许真是圣上疏忽了呢。”解显和急声说道,“又或许圣上有其他急务临时走了,儿子以为父亲还是不要想太多的好。” “儿啊,你还是不够了解圣上。”解学龙摇头道。 “圣上行事,向来谋定而后动,又怎么可能在这种事情上疏忽?” 说到这一顿,解学龙又道:“圣上召为父到国子监彝伦堂中觐见,去了却不见人,也不给任何说法,这就足可以说明圣上再也不想见到为父。” “父亲,这都是你的揣测。”解显和急道,“不足信。” “虽是揣测,但却是事实。”解学龙叹道,“因为为父触犯了圣上的逆鳞啊。” 第349章 落井死 “圣上的逆麟?”解显和不解道,“父亲,我们解家也没做什么呀?内务府发行的第三期债券利钱那么低,我们解家还买了十万两呢。” “为父说的不是这。”解学龙说道,“为父说的是党争!” “党争?”解显和愕然道,“父亲你也没有发起党争哪。” “为父不该把史可法矫诏之事抖露出去的。”解学龙道,“在圣上看来,这显然就是内阁次辅与首辅间的倾辄,是党争。” “啊这?”解显和顿时无言以对。 这事他曾经劝阻过,但是父亲没有听他的。 没想到,就这么一件小事,却给解家惹来了塌天大祸。 顿了顿,解显和小声说道:“父亲,此事就算圣上怀疑也是没有证据,所以只要父亲你抵死不承认,他也拿你没办法。” “证据?显和你太天真了。”解学龙摇摇头,接着说道,“儿啊,此事已经没有半点挽回余地,为父若自行了断,至少还可以保住内阁次辅的体面,解家的家业也能够保住,可若是顽抗到底,那就什么都保不住。” 魏国公、保国公现在都变成啥样了? “父亲!”解显和神情暗然,想哭却又不敢。 现在他也相信老父亲的判断,可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父亲自尽,又实在不忍心,这岂是人子所当为? 整理了下身上衣装,解学龙又说道:“显和,老二、老三不成器,千万别让他们两个知道事情原委,不然指不定干出什么蠢事。” “你只对他们俩说,为父是赏月时失足落井。” 顿了顿,又道:“明天给朝廷报丧时,也说失足落井。” “父亲!”解显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敢放声恸哭,只敢抽泣。 解学龙上前拍了拍儿子肩膀,随即长叹一声走出书房来到了院中。 在院子的正中就有一口深井,据说直通东海,无论多旱井水都没干过。 “父亲!”解显和从书房中勐然冲出来,拉住解学龙,不想让父亲跳井,“父亲,我们再想别的办法,肯定还有别的办法!不至于此,断不至于此!” “傻孩子,哪还有别的办法。”解学龙轻叹道,“这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说完,解学龙就轻轻掰开解显和的双手,又道:“儿啊,你需牢记,今后我解家就世代经商为生,不准后人再进入官场。” “嗯。”解显和带着哭腔用力的点头。 “也别做傻事。”解学龙叹道,“我大明迎来了一位亘古未有的圣君,万邦来朝的盛世已近在眼前,只可惜,为父看不到了……” 说完,解学龙即一头栽井了古井之中。 “父亲!”解显和干嚎一声,勐扑到井边。 却只见,井中水花飞溅而起,已经不见人影。 再抬头看夜空,只见乌云四合,哪里有月亮? “父亲!”解显和喃喃了两声,颓然跌坐在地。 …… 第二天一大早。 马鸣騄、阮大铖、汪伟、傅山、方以智等内务府的官员都到了彝伦堂,甚至连远在徐州的农科都给事中陈子龙都赶了回来。 唯一缺席的只有兵科都给事中阎应元和徐应伟。 崇祯召集马鸣騄以及各科的都给事中,是要商量一件大事。 “朕召你们前来,是为了商议一件事。”崇祯很惬意的仰靠在锦垫上,悠然说道,“因为最近已经有人在背后说朕的闲话了,说朕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说朕是老抠,净让勤王士子白干活却不给一分钱俸禄。” 崇祯话音才刚落,郑森就说道:“圣上,俸禄什么的不要紧,但是给各科的经费是不是应该再增加?我们飞行科经费才只有一千两,这点银子够干啥呀?” “郑森你别说话。”医科都给事中傅山道,“你们郑家家大业大,你就一辈子不领朝廷俸禄也饿不死,可是我们不行,我们真撑不住了。” 说到这稍稍一顿,傅山又梗着脖子对崇祯说道:“圣上,说你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的是臣,但这不是闲话,而是臣的心理话,再不发俸禄,臣是真撑不住了,我们医科现在百十号人,各人的开销全靠给人问诊维持着。” “傅山,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崇祯笑道,“今天把你们叫来,就是为了这个事,内务府的其他吏员都有俸禄可领,没道理朕的勤王士子却要白出力干活。” 顿了顿,崇祯又接着说:“还有,朕之前之所以不给你们发俸禄,不是舍不得钱,而是想考验你们,看你们能否守得住清贫,结果嘛,还算是不错,绝大多数的勤王士子都守住了自己的底线,没有仗着勤王士子的身份乱伸手。” 众人心道,连赖账的理由都能找得如此清新脱俗。 “不过,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俸禄肯定还是要发放的。” 崇祯道:“现在你们就都说说吧,内务府应该按照什么标准发放俸禄?” 郑森道:“圣上,臣以为比照京官的俸禄就行,七品京官支多少俸禄,我们这些给事中也就领多少。” 众人都不肯吭声。 这事情有些敏感。 崇祯便只能点名,问傅山道:“傅山,你说呢?” 傅山无奈的说道:“回圣上话,如果比照京官俸禄折银发放就没问题,但如果比照京官发放宝钞恐怕就不行。” “就以正七品京官的俸禄为例。” “洪武二十五年定下的月俸为七石五斗,其中一部分发放禄米,一部分折成宝钞,根据官员品级不同,折色比例也不相同,此后凡两百余年虽然折色常常有变化,但是俸禄的定额一直就没变过,正七品的俸禄都是七石五斗。” “若能将这七石五斗折银发放,按现今米价就是七两五钱,养活一家绰有余裕。” “但若是将这七石五斗折宝钞,按现今的宝钞价格甚至不足五钱银子,若只是一个人则问题不大,若要养活一家人则难矣。” 崇祯闻言笑了笑,又说道:“折成银子七两五钱,真的够吗?” “养活一家数口肯定够了。”傅山说道,“但若是有数十口人,那肯定是不够的。” 七石五斗的月俸,也就是1100多斤米,十口以下的家庭还是可以过得很宽裕的,甚至可以做到顿顿有肉吃,但是超过了十口就会有些紧巴,不过维持温饱还是没有问题的,喝酒吃肉或者下馆子啥的就别想了。 对勤王士子来说,肯定也不够。 他们除了工作之外,还得交际。 要是把俸禄标准定得太低,就免不了又要重走太祖爷的老路。 所以,崇祯并不打算重蹈覆辙,但是盲目的搞养廉银也不行,因为满清的养廉银制度已经证明了,贪官并不会因为有养廉银的存在就不去贪。 当下崇祯又把目光转向诸士子:“你们是什么意思?” 陈子龙、方以智、阮大铖等道:“臣等唯圣上马首是瞻。” 这几个都跟郑森一样家境殷实,不缺银子,所以对俸禄无感。 但是傅山、汪伟等另外几个人就没有吭声,他们还是希望能多些。 “不说话?”崇祯笑着问汪伟、郑遵谦等几个没说话的给事中道,“再不说话,朕可就决定了啊,月俸就确定为七石五斗。” 听到这话,马鸣騄终于坐不住了。 马鸣騄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圣上,能不能再加点?月俸七两五钱属实有些少,也就够到六必居喝上几顿酒,然后一家老小就得跟着喝西北风。” 崇祯问道:“马卿,那依你的意思,增加多少为宜呀?” 马鸣騄道:“要不,就凑个十两整?月俸十两应该差不多了。” 正说话间,高起潜忽然快步走进来禀报道:“万岁爷,解府刚刚派人前来报丧,说解阁老昨天晚上在府中赏月时不慎跌落井中,因当时院中正好无人,一时竟然无人发现,等解家人发现之时已然晚了,解阁老已是殁了。” “啊?失足落井?”郑森、方以智等年轻的士子瞠目结舌。 马鸣騄、阮大铖等年纪稍长的则是心下凛然,赏月?昨天可是朔日,何来月亮?还有落井什么的也太假了吧? 太子朱慈烺的心下则又是一等感悟。 别人不清楚内情,朱慈烺是知道的。 父皇的一次召见,居然就能够逼得内阁次辅落井死? 朱慈烺脑海里便不由得泛起《韩非子》里的一句话:夫龙之为虫也,可扰押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人有撄之,则必杀人。 父皇的确仁慈,等闲不愿意多造杀孽。 但如果有人触犯他的逆鳞,父皇也会降下雷霆震怒。 解阁老啊解阁老,你属实不该再次挑起党争,触犯父皇的逆鳞。 崇祯的目光也转向朱慈烺:“太子,你代朕去解府吊唁,对了,别忘了从内务府支十两银子,解家不缺银子,所以咱们的意思到了就行。” 方以智、黄宗羲他们几个闻言就有些绷不住。 圣上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康慨哪。 等朱慈烺离开了,崇祯道:“继续。” 第350章 利益捆绑 “马鸣騄说把你们的月俸定为十两。”崇祯的目光掠过汪伟、傅山等几个,又问道,“你们觉得够了吗?” “回圣上,月俸十两银子已经足够。” 汪伟、傅山等几个都给事中连忙回道。 “可是朕认为不够,而且是远远不够!”崇祯摆了摆手又道。 “啊?”闻听此言,马鸣騄还有汪伟、傅山等几个都给事中有些懵,这什么情况? 他们原本以为圣上会嫌他们要的太多,却万万没想到圣上竟然嫌少,圣上竟然觉得月俸十两银子太少?这是怎么说的? 身为皇帝,还会嫌官员拿的俸禄太少? 太祖高皇帝当年可是恨不得让官员白给朝廷干活。 只能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又或者说时代限制了马鸣騄他们的眼光。 历史已经充分证明,低薪是不可取的,朱元章给官员定低薪的初衷是想为国家节省财政开支,结果却适得其反,反而导致国家财政开支的极大浪费,漂没之下,十两银子的财政开支只能办五两银子的事。 当然,简单的高薪肯定也是不可取的。 唐朝、宋朝的官员俸禄是明朝几十倍,一样有官员贪腐。 清朝自从雍正之后设置了养廉银制度,养廉银的定额甚至可以达到俸禄百倍,但是地方官员该贪还是照贪不误。 所以,必须是高薪加严格的监督机制及严厉的惩罚制度。 必须让贪官们明白,贪腐所得的好处,可能远不及当个清官所能获到的利益,这其中就包含了巨大的经济利益。 这样的话,贪官们在伸手之前就得权衡一下,是否值得? 当然,崇祯这么做,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最终目的,那就是通过这个薪水制度将皇家的利益、与内务府全体士子的利益捆绑在一起。 从今往后,皇家与内务府的全体士子就是个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按月发放的俸禄,就按照你们刚才要求的,七品十两,马鸣騄是六品主事,就拿十二两。”说到这里稍稍一顿,崇祯又道,“但是除了拿月俸之外,你们还有年俸可领,将来到了年龄致仕之后还有致仕金!” “啊,还有年俸可领?” “致仕之后还有致仕金?” 在座的内务府高层顿时来了兴致。 银子无疑是个好东西,没有人会不喜欢。 马鸣騄想到就直接问:“圣上,年俸怎么说?致仕金又怎么说?” “是这样。”崇祯拿手指轻轻敲击着身后的美人靠,然后问道,“马卿,你先给朕估算一下内务府现在有多少资产?” “内务府有多少资产?”马鸣騄愕然道,“圣上,这个没算过,因为内务府下属的各个衙门存在交叉持股的现象,比如皇家银号就在工商实业银号有持股,还有市易所也在工商实业银号及航运造船银号中有股分,不好计算。” 崇祯笑道:“朕又没有要求你精确的计算,你就简单的估算一下。” “估算啊?”马鸣騄点点头,开始计算道,“内务府在皇家市易所持股五千一百股,折银五千一百万,在航运造船银号持股两千股,折银一千万,在兵工厂、火药厂、铅子厂、皇明时报等工厂所占的股份,折银约五百万两。” “还有皇家银号在工商实业银号所占股份折银三千万。” 说此一顿,马鸣騄又道:“最后就是皇家银号,可是皇家银号值多少银子,这个臣真的没有办法估计。” 皇家银号也是内务府的产业,而且是完全控股。 崇祯说道:“皇家银号账上虽说有一亿多两的存银,但这些银子是储户的,所以不能简单的算成是皇家银号自己的资产,就先折银五千万两吧。” 马鸣騄道:“这样的话内务府现在有资产大约一亿一千六百万两,此外在皇家银号的账上还有四千万两左右的现银,另外还有大约六千万两没有卖出的债券。” 听到这个数字,郑森、黄宗羲、陈子龙等士子都有些懵,这么多? 不知不觉之间,圣上的内务府竟然已经膨胀到了如此恐怖的规模? 崇祯略一沉吟,然后石破天惊的说道:“朕打算让现有的勤王士子及将来从国子监毕业的士子统统在内务府占股。” “啊?”在场的士子无不勃然色变。 让他们在内务府占股?这个真的没想到啊。 甚至连马鸣騄和阮大铖也向郑森等投来羡慕的眼神。 身为皇明时报总编撰的汪伟就更是羡慕加妒嫉,他不是勤王士子。 心说圣上对这些勤王士子还真不是一般的恩宠,这真是天子门生! “马卿,还有汪卿、阮卿,你们也用不着眼红。”崇祯笑了笑说道,“你们几个也一样会在内务府中占一股。” 马鸣騄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又问道:“圣上,商贾入股市易所是要拿出真金白银的,臣等入股内务府要不要拿出银子?” “这当然不用。”崇祯笑着摆手道,“你们只拿干股。” “要是这样的倒是挺不错的,嘿嘿。”马鸣騄便乐了,又道,“不然,要是需要拿银子入股,臣顶多只能拿出一百两银子,那样就没有多大意思了。” 傅山苦笑着说:“马大人还能拿出一百两,我连十两都拿不出。” “我也是,十两都拿不出来。”汪伟也是笑,“总不能挪用报社的银子。” “你们一两银子都用不着出。”崇祯摆手道,“朕打算将内务府分为二十万股,只要是内务府所属官员或者士子,必须是官员啊,底下的吏员不算,只要是官员或者士子,就能在内务府占据一股,每年按内务府的盈利情况进行相应的分红,此外随着在内务府服役年限增加以及品级提升,会有一定的上浮。” 说此一顿,崇祯又问马鸣騄:“马卿,内务府去年盈利多少?” “去年的盈利?”马鸣騄道,“圣上,市易所发卖债券所得能算盈利吗?” “当然算,这当然算是内务府的盈利。”崇祯不假思索的道,“市易所发卖的债券可不是凭空乱发卖的,而是拿了开封府、归德府及徐州的耕地做抵押,勤王士子和边军将士抛头颅洒热血守住了徐州,并且夺回了归德府以及开封府,这当然是内务府的盈利。” “这也算盈利?”郑森说道,“圣上,那等将来光复了山东,光复了北直,甚至光复了辽西以及辽东,岂不是也是内务府的盈利?” “郑大木,你不妨将眼光放得更远些。”崇祯笑了笑又说道,“你爹是郑芝龙,他肯定跟你讲起过南洋,若是有朝一日士子营能够带着军队夺了整个南洋,那么整个南洋所有的土地都是内务府的盈利。” 说此一顿,崇祯又接着说道:“所以你们根本不用担心内务府的盈利情况,内务府是不可能不盈利的,我们大明越强大,内务府的盈利能力也就越强大!眼下我们内务府的资产总共也只有两亿,可等将来二十亿甚至两百亿都有可能!” 听到这话,郑森、黄宗羲等士子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这买卖可以做啊,回头得跟阎应元、徐应伟他们说一声。 这个时候,马鸣騄插话说道:“圣上,如果发债也算盈利,那内务府去年的盈利就是存在皇家银号户头上的三千九百多万两现银。” 崇祯说道:“三千九百多万两,分二十万股,每股就是一百九十多两红利。” 说此一顿,崇祯又对众人说道:“回头你们就告诉其他人,有户头的不用,没有户头的赶紧去皇家银号办个户头,以便内务府给你们发放去年的红利。” 这就是崇祯的逻辑,做事情要么不做,要做那就必须做圆满。 利益捆绑这个事情,九十九步都走了,就不差最后这一哆嗦。 六千多个勤王士子,每人将近二百两,加起来就是120万两! 这么大的一笔银子,要说崇祯不心疼,那肯定是假的,但是他认为花得值。 因为通过这笔银子,将六千多个勤王士子跟皇家彻底的捆绑在了一起,双方成了荣辱与供的利益集团。 崇祯此举,显然又大大出乎众人所料。 便是马鸣騄也是瞠目结舌的道:“圣上,去年的盈利也要分红?” “当然分,必须分!”崇祯说道,“朕早跟你们说过了,朕不抠,之所以之前没有给你们发俸禄,只是为了考验你们,现在你们该相信朕的话了吧。” “臣信了,臣现在信了。”马鸣騄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守在彝伦堂外的王承恩、卢九德还有高起潜则是心下感慨。 圣上对朝中大臣、对我们这些内侍,甚至对宗室都抠到极致。 但是圣上对这些勤王士子是真大方,一百多万两银子说给就给。 “还有呢,朕还没说完。”崇祯笑了笑又道,“除了每年的分红,等你们老了致仕的时候还可以领一笔致仕金,这笔致仕金就是你们的股本金,比如现在内务府的总资产合计大约为两亿两,每股的股本金就是一千两银子!” “致仕金就是股本金?”一众士子彻底不澹定了。 彝伦堂外的高起潜更是眼睛都红了,万岁爷你也太偏心了。 稍稍一顿,崇祯又道:“这也就是说,如果你们现在致仕,每个人都可以从内务府领取一千两致仕金!如果等过几十年再行致仕,内务府的资产膨胀到了二十亿,你们就能领取一万两的致仕金!有了这笔银子,足以让你们安享晚年。” 听到这里,在场的士子都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惊喜。 然而崇祯却话锋一转又道:“但是,当年太祖高皇帝曾经说过一句话,朕今天也要把这句话送给你们,你们回去之后也要转告给其他所有士子。” 稍稍一顿,崇祯接着说道:“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听到这话,马鸣騄、阮大铖、汪伟以及所有士子顿时神情一肃。 崇祯又道:“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只拿好处而不用担责的好事,朕给了你们这么优厚的俸禄,等到你们致仕了,还要给你们这么一大笔的致仕金,你们就必须得拿出自己的担当,第一,不要贪腐;第二,不要和光同尘、尸位素餐混日子!” 说此一顿,崇祯又对黄宗羲说道:“黄宗羲,监察的事就交给你们监察科了,你们监察科虽然隶属于内务府,却不受内务府的任何节制,只要你认为必要,你可以调查内务府任何人,包括马鸣騄在内。” “臣,谨聆圣训。”黄宗羲站起身,肃然应诺。 崇祯又接着说道:“要是让监察科查出来谁在混日子,查出一次,即扣除当年分红,查出来两次,立即开革,并且扣除致仕金!若是查出来贪腐,只要一次,立即开革,并扣除当年的红利以及致仕金,另外还要追回赃款并接受相应处罚。” 崇祯有理由相信,有这个高压政策,不敢说绝对没有人敢去贪腐,但是至少大多数人在权衡利弊之后会退缩。 马鸣騄等人闻言,皆是神情凛然。 这时候,吏部左侍郎范中杰行色匆匆来到了彝伦堂外。 堂外的王承恩道:“万岁爷,吏部左侍郎范中杰求见。” 彝伦堂内很快就传来崇祯的回应:“让他进来吧。” 王承恩便高唱道:“宣,吏部左侍郎范中杰觐见。” 范中杰正了正衣冠,抱着笏板走进彝伦堂内,向崇祯大礼参拜。 “平身吧。”崇祯一肃手又问道,“是不是廷推马上就要开始了?” 内阁首辅史可法因为矫诏被下了刑部的大牢,内阁次辅解学龙又在昨晚赏月时不幸失足落井惨遭溺毙,三大阁辅一下去了俩,就剩下路振飞独挑大梁。 这个局面肯定是不行的,所以廷推新的内阁辅弼就成了当务之急。 “是。”范中杰恭敬的道,“此次廷推事关重大,还请圣上亲自前往主持。” “朕就不去了。”崇祯道,“就由范卿你主持吧。” 第351章 医学院 “这?”范中杰闻言愣住。 这个着实有些出乎他预料。 这可是廷推内阁辅弼,圣上你如果不在朝中也就罢了,可现在明明在朝中,不主持廷推就算了,居然也不出席吗? 难不成从此真就不过问政务? 难不成从此所有政务真就归内阁? 难不成我大明从此真要垂拱而治? 文官们两百年的夙愿,真要一朝实现? 幸福来得属实太突然,这让范中杰有点懵。 好半晌后,范中杰才又说道:“圣上,此间臣属实惶恐……” “没有什么好惶恐的。”崇祯澹然道,“朕说过不再过问政务便不会再过问,廷推内阁辅弼亦然,你们就只管按照程序廷推。” 说白了吧,就目前的局面而言,崇祯真不在乎谁进内阁。 因为无论是谁进内阁,都改变不了路振飞当首辅的结果。 只要路振飞还是首辅,朝堂上的局面再差也差不到哪去,至少不会崩坏到需要他崇祯站出来收拾残局。 所以,操那闲心做甚? 还不如索性发扬风格,把面子给足。 崇祯说不过问就真的不过问,但是范中杰却不敢不请示。 因为谁也把不准崇祯的心思,解学龙失足落井也没几天。 当下范中杰从衣袖中取出一封奏疏,说道:“圣上,我们吏部草拟了一份名单,备推人选有原礼部尚书王铎、右都御史张慎言、今礼部尚书孟兆祥及原国子监祭酒加礼部尚书衔钱谦益四人,还请圣上先从中圈选出三人,以备今日廷推。” 对面的马鸣騄便立刻冲范中杰竖起大拇指,对于自己这位同年的做法极为赞赏。 这才是一个帝党官员应该有的态度,圣上说不过问政务那是他高风亮节,是在给我等官员留体面,但是身为官员,遇到大事又岂能不请示圣上? 连廷推内阁辅弼这等大事都敢不请示圣上,这是想造反吗? 但是崇祯却摆摆手说:“朕要是圈选了人选,岂不是侵夺了吏部的事权?范卿,朕对你是放心的,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做,不要怕做错。” “是,臣明白了。”范中杰向着崇祯长揖到地。 至此,范中杰心中已经有了底,圣上是真放权啊。 既如此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就按照成例来办。 目送范中杰离开,崇祯又说道:“今日议事就到此,都回吧。” 马鸣騄、阮大铖、郑森等纷纷起身告退,傅山想要跟着告退时却被叫住。 “傅山,你别急着走。”崇祯一招手说道,“朕还有事情要单独与你商量。” “是。”傅山躬身一揖,然后起身恭敬的站到一侧,目送着同僚离开彝伦堂。 崇祯稍稍调整了下坐姿,说道:“你替国子监编写的医科教材目录,朕看过了,写得很好,不错!” “圣上,此事臣万万不敢居功。”傅山忙道,“臣不过彷照本草纲目,先列药物,再列方剂,最后再将历代医书中所记载的金创诸病候及外科正宗等抄录于目录,是以臣不过照搬而已,委实不敢据尺寸之功劳。” “傅卿,你用不着谦虚。”崇祯笑了笑说道,“你在医科教材目录中将医术分为内科以及外科,就足以让朕刮目相看。” 傅山道:“圣上,其实应该将医术分为内科、外科以及妇孺科,因为妇孺之体质与成人迥异,问症用药亦截然不同,是以应单独列一科。” 崇祯哑然失笑,心说差点就忘了你傅山是妇科圣手。 当下崇祯又道:“中华医术博大精深,几千年来无数医家搜集了不知多少神奇药方,总结出了不知道多少经验,但是很可惜的是,绝大多数医家都是弊菷自珍,不愿意将自己发现的药方及经验无偿教给他人,毕竟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嘛。” “圣上真一言切中要害。”傅山道,“医祖扁鹊可以给病人换心,医圣华佗甚至可以给病人开颅取涎,此等医术简直是神乎其神,只可惜医祖医圣虽长于治医,却拙于育人,竟未能将一身医术教给他们的弟子,以致后人只能在故纸堆中感叹此等神术。” 崇祯道:“他们或许是教会了弟子的,弟子或许也是教会了弟子,但是此等师傅教弟子的单一教学实在是太不保险,但凡出个什么意外医术便立刻断了传承,医祖与医圣的医术恐怕就是这样失传的。” 傅山道:“圣上所言在理。” 顿了顿,傅山又接着说道:“正因此,我华夏医术始终无法发扬广大,精于医术的郎中始终是凤毛麟角,拿着香灰在乡间招摇撞骗的庸医倒是不少,结果却每每把人治死,最后又反过来败坏了我们医家的名声。” “傅山,那么你想不想改变这种局面?” 崇祯肃然道:“你想不想让世间所有病患得到正确的救治?你想不想让精于医术的郎中遍布整个大明朝?你又想不想让招摇撞骗的庸医丧失生存之道?” “臣当然想。”傅山不假思索的道,“臣做梦都想改变这种局面!” “好,朕就给你这个机会。”崇祯肃然道,“朕让内务府出银子,在国子监下单独设立一个医学院,同样从各个地方州县招募生员学医,从医学院毕业的士子与其他各科的士子享有同等待遇,三年毕业即进入内务府当差。” “圣上此言当真?”傅山顿时间大喜过望。 “当真。”崇祯道,“医学院的首期生员就从这次考生之中筛选,名额为五百人!今后每年招五百人,如有必要再扩招。” “五百人?”傅山闻言兴奋得两眼直冒光。 “对,五百人!”崇祯道,“你傅山便是医学院的首任院长。” 崇祯此举绝非心血来潮,他是真的准备下血本提升大明的整体医疗服务水平。 只有医疗服务水平上来,大明的人均预期寿命才会有一个大的提升,婴幼儿的死亡率才会降下来。 只有人均预期寿命提上去,再把婴幼儿的死亡率降下来,人口才会爆发式增长。 只有长口出现爆发式增长,才会有足够的人力支撑起工业发展,而且拥有一定消费能力的工人数量多了,还能够形成庞大的消费市场,再反过来反哺工业。 除此之外,将来殖民海外也需要海量人口。 有鉴于此,必须把大明的医疗水平提上去。 而要把大明的医疗水平提上去,就必须培养出足够数量的医生,要让那些拿着香灰招摇撞骗的庸医无处容身! 崇祯又道:“你让马鸣騄把保国公府清出来,作为医学院院址。” “臣领旨。”傅山领了崇祯旨意,转身兴冲冲的离开了国子监。 此时此刻,傅山的体内真充满了蓬勃的干劲,有一等想要仰天长啸的冲动,华夏大地的岐黄之术即将在他傅山手中迎来脱胎换骨的改变! 而他傅山,也必将因此名垂青史。 立功立言立德,他即将凑齐两样! 三不朽不远矣! …… 与此同时,在新昌县的县府大堂。 徐应伟正在给即将前往南京参加国子监入学考试的生员送行,县学的教谕、训导还有新昌县县令在场旁听。 这次前往南京赶考的新昌秀才共有五十余人。 新昌县到底是个小县,总人口也不过十几万。 “值此乱世,是我辈士子之不幸,但也是我辈士子之大幸事。”徐应伟的目光从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掠过,朗声道,“所不幸者,是我们要比承平时代的士子承受更多的痛苦,甚至于包括生离死别,所幸者,则是这个乱世赋予了我们更多建功立业的机会,譬如说我,两年前还是跟你们一样的诸生,现在却已经是勤王士子。” “并且奉了圣命返乡募兵,今后也将率军为国家而征战沙场。” “当今圣上乃是古今罕有之圣君以及仁君,只要你们有能力,有报效朝廷、报效圣上之无上决心,就不愁得不到一展毕生所学的机会。” 说到这一顿,徐应伟又道:“我这么说你们明白了吗?” “学生等明白了!”五十多个生员齐齐作揖,“上报君王朝廷,下报黎庶百姓,为了汉家衣冠而战,为了儒家宗庙而战!” 到这,徐应伟就说得差不多了。 新昌县令当即领着徐应伟离开。 县学教谕则最后叮嘱一众考生:“徐大人的言外之意,就是当今之圣上尚武,所以你们在写程文时也要侧重于开疆拓土以及锐意进取,记住了吗?” “学生等记住了。”五十多个诸生再次作揖,“谢过先生教诲。” “好,那就出发。”县学教谕道,“眼下距离年底国子监考试已经不足一个月,我们也该提前前往南京游学了,毕竟圣上给赶考的士子提供了免费的食宿,所以到了南京之后你们也不用担心没地方可住,更不会饿肚子。” 说到这,县学教谕忍不住心生感慨。 当今圣上是真的仁义,竟然给赶考士子提供免费食宿。 古往今来,从来就没见过这等好事,这回真是开眼了。 第352章 皇太孙 时间很快来到崇祯十八年的十二月初。 歙县毕家终于派人过来,然而让崇祯感到有些遗憾的是,兵器图说的作者毕懋康已经在去年故去,来的是毕懋康的弟子张继孟及他的两个本家侄子。 崇祯在国子监彝伦堂接见了张继孟三人,张继孟又献上最新版本的兵器图说,毕懋康对里边的一些内容进行了修改,比如说燧发枪。 崇祯简单的考核了一下,发现张继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对火器也谙熟于胸,但是毕懋康的两个侄子却一问三不知,就是来讨赏的。 崇祯给了毕懋康的两个侄子各五两银子,直接打发走人。 但是张继孟却被留下来,负责开发火器,主要是手榴弹以及神火炮。 “张继孟,你先看这个。”崇祯把手榴弹的简略图交给他,等他看了几分钟后问道,“你能造得出来吗?” 张继孟道:“回圣上,此事不费吹灰之力。” 崇祯又问:“若是手榴弹的弹体采用铸铁,你有什么办法可以确保弹体被炸碎之后,碎裂成诸多小块?而不是只分裂成几个大的碎块?” “此事易耳。”张继孟道,“可在弹体上锉出纵横交错的凹槽若干道……不,不用锉,可以直接在砂模上做出凸起筋条,在浇铸时就能够铸出纵横凹槽,若如此,整个弹体在炸碎之后就不会只碎成几个大的碎块。” 听到这里,崇祯就彻底确定张继孟是真懂。 当下崇祯又拿出神火炮的简图,再次问道:“你再来看这个,能造否?” 张继孟仔细看完之后说道:“圣上,此物虽与神火飞鸦相类,却似又有所不同,主要是飞鸦的两只翅膀有着明显区别。” 崇祯再次问道:“朕是问你能造否?” “能造。”张继孟肯定的道,“但花费不会小。” “银子的事你不用管,你只管把此物造出来。”崇祯沉声道,“而且每一具的尺寸以及重量必须尽可能相同,不能差太多。” 张继孟肃然道:“学生谨领圣上旨意。” 崇祯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火器科都给事中。” 张继孟闻言大喜,这次原本只是来敬献师傅遗留的新版兵器图说,却不曾想竟然被圣上留在内务府当了都给事中。 当下张继承长揖到地:“臣张继孟,叩谢隆恩。” 崇祯摆了摆手,又道:“去内务府找马鸣騄吧,让他尽快给你安排人员及场地,然后你尽快给朕造出这两样火器。” “臣领命。”张继孟转身快步离去。 就在这时,太子朱慈烺急匆匆进来。 “父皇。”朱慈烺禀道,“儿臣得回一趟康家别院。” 崇祯道:“可是太子妃身体有恙?朕刚才都听见了。” 朱慈烺压抑着兴奋之色,摇头说:“父皇,太子妃无恙,是有喜了。” “太子妃有喜了吗?”崇祯当即长身而起,“这么说大明很快就要有皇太孙了?这可是大事,朕也得前去探望。” 朱慈烺却有些忐忑的说:“父皇,不一定就是皇子。” “不是皇子也没有关系,终归是咱们老朱家的血脉。”崇祯嘴上应着,心下却不免有些遗憾,李香君的那块地不能说不肥沃,这半年也没少耕,咋就没半点动静?难道说,传言是真的?穿越者都会自动丧失生育能力? 听到崇祯这么说,朱慈烺松了口气。 要不然,他真担心太子妃生个女儿,父皇会不高兴。 出门时,崇祯才又想起来,叮嘱道:“对了,去医学院把傅山也叫上,让傅山再给太子妃诊一下脉,看看有没有问题。” 身后的高起潜便如飞而去:“万岁爷,老奴这便去请。” 康家别院也建在秦淮河右,这一片就是南京的富人区。 崇祯父子到来时,康百万夫妇还有几个儿子早已赶到,见到崇祯父子赶紧见礼,崇祯免不了跟他们寒暄一番。 说话间,傅山也背着个药箱赶了过来。 保国公府改建的医学院也在附近不远。 看到康家的丫鬟将帷幄放下来,崇便便有些不太高兴。 这种繁文褥节真的让人很无语,不让医生看病人气色,只搭脉能行?医家看病,望闻问切缺一不可,否则很容易出现误诊。 当下崇祯喝斥道:“把帷幄撤了。” 两个丫鬟赶紧把床前的帷幄撤掉。 这下崇祯也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康曦。 看上去病恹恹的,气色不是一般的差。 傅山看过康曦的舌笞以及气色,又给她搭了一会脉,最后又问了丫鬟几个问题,眉头便不自觉的蹙成了一团。 看到这,康家众人的心便立刻提起来。 朱慈烺也是忐忑不安的问傅山道:“傅先生,不知太子妃她……” “烺儿。”崇祯知道医家的忌讳,不会当着病人的面说病情,当即出言打断道,“还不赶紧让人准备笔墨纸张。” “儿臣都湖涂了。”朱慈烺转身往外走。 崇祯和康百万也是陪着傅山回到了前厅。 到了前厅,傅山才说道:“圣上,太子妃的身体并没有大碍,气色虽然不太好,但这只是因为有了身孕之后胃口差所导致的,等胃口开了进补将养一下,很快就能复原的,但是有一桩事却不能不担心,太子妃骨盆窄,恐怕……” 崇祯秒懂,意思就是说太子妃很可能会难产。 老话说屁股大好生养是有道理的,因为屁股大意味着骨盆宽,也就不容易难产,但是像太子妃这样的瘦削体型就很容易难产,尤其头胎。 康百万也听懂了,顿时脸色大变:“这便如何是好?” 崇祯皱着眉头道:“傅山,朕记得古书中有不少剖腹产的记载,对吧?” “啊?剖腹产?”康百万的脸色变得越发难堪,真要剖开腹部,皇孙固然能保,可是他的女儿还能有命在? 傅山拱手说道:“回圣上,确实有剖腹产的记载,而且例子不少,史载大禹便是剖腹而生,《史记集解》中也记载了魏文帝黄初五年,汝南人屈雍的妻子剖腹产子,还有唐代《初学记》中亦有剖腹产子的记载。” 崇祯道:“那你会做剖腹产手术吗?” 傅山道:“以前未曾做过,但臣可以勉力一试。” “圣上,此事如何可以试?不能试啊。”康百万闻言大急。 “亲家你放心,当然不会拿太子妃试。”崇祯摆摆手又道,“傅山,等到医学院的学生完成入学之后,你便立刻着手试验剖腹产术,先拿猫狗啥的试手,此间若是遇到有难产者,就大胆的尝试,出了问题朕负责!” 外科手术尤其剖腹产手术肯定要优先推广。 古代之所以会有生孩子相当于到鬼门关走一趟的说法,就是因为难产的死亡率太高,产妇一旦难产,基本上就只能保一个,有时候还会一尸两命! 一旦剖腹产手术得以推广开来,产妇死亡率就会大减。 傅山肃然应道:“臣,谨领旨意。” 又是一桩功德! …… 又过了半个月,南京又迎来了一个大事件。 时隔三个多月,一千个募兵士子终于回京。 跟着一千个募兵士子一起回到南京的还有完成初步训练的27万募兵。 这27万募兵被安置在了金川门、神策门以及钟阜门内的三处军营内,这三处军营原先是三大京营的营房。 不过朱逮迁都之后,三大营跟着迁往北京,这三处军营便遭到了废弃。 到了崇祯朝,这三处军营早已经不复洪武朝时的气象,化为残垣断壁。 所以一千勤王士子带着27万募兵入驻之后,第一件事情就得修葺营房,不过这对勤王士子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这么点困难,丝毫没有影响到士子们的热情。 时隔三个月,曾经生死相依的袍泽再次相见,相互之间别提有多么亲热,一时间,断壁残垣之间尽是欢声笑语。 “皕亨兄,你瘦了。” “有贞兄,你也瘦了。” “每天十几里山路跑着,能不瘦吗。” “我也是,每天都在长江边的淤泥滩里打滚,是真累。” “有贞兄,你这三哨兵看着不赖啊,块头都挺大的嘛。” “那没办法,我们姥东那一方水土养人啊,尽出大汉,嘿嘿。” “我们黟县那地方虽然个头都不高,但壮,回头咱们得比比,看是你们姥东的徐氏子弟厉害,还是我们黟县的江氏子弟更出色。” “行啊,那咱们就比比,看谁的兵更出色。” 几十个相熟的士子正聚在一起说话,军营外头忽然喧哗起来。 随即一个士子飞奔而来,高声喊道:“有贞兄,还有皕亨兄,圣上来了!” “圣上来了?”徐应伟和阎应元便同时大喝道,“号手,吹集结号,全体紧急集合!” 下一个霎那,悠长的集结号声便立刻冲霄而起,一下传遍整个军营,听到集结号声,原本坐地休息的募兵便条件反射般跳起身,开始列队。 等崇祯到时,只见军营内已经标枪般插满了募兵。 只见这些募兵排成了一个一个方阵,足足有上千个。 第353章 国子监试 没过几天,南京城又迎来了第三件大事。 万众瞩目的国子监考试,终于要开考了。 这三个月来,从全国各地陆陆续续赶来南京的赶考生员足足有五万多人,把偌大的魏国公府、怀远侯府、灵壁侯府以及安远侯府都住得满满当当,真是儒冠满京华,三年一次的南京乡试也没有这等盛景。 先是27万募兵到了南京。 接着是5万多士子参加国子监试。 这一文一武,成了南京城的谈资。 这天一大早,汪韬就来到钞库街的牛记云吞铺前坐下。 “汪员外来了?”牛记的伙计立刻迎下来,笑着问道,“还是老规矩,两副烧饼,再加两碗云吞?” “对,老规矩。”汪韬笑着点点头。 “得嘞,一号桌汪员外,两副烧饼加两碗云吞。” 不一会,焦黄酥脆的两副烧饼还有热腾腾的两碗云吞端上来,这时候,汪韬的老朋友孙廷兰也到了。 “孙翁。”汪韬赶紧起身招呼。 “汪公。”孙廷兰也是长揖见礼。 见过礼,两人一边吃早餐一边闲聊。 这几个月甚至这半年多,两人都是这生活节奏。 尤其孙廷兰,已经彻底将家里的布帛铺盘出去,不再从事实体的营生,专门开始研究市易所的债券买卖。 汪韬就是跟着孙廷兰混。 靠着孙廷兰的独到眼光,汪韬已经抹平了损失。 但是孙廷兰的身家也已经追了上来,现在两人的身家差不多,都是十万两左右,这其实已经算是富豪了。 汪韬小声问道:“孙翁,今天是最后一个交易日了,过了今天,明天开始皇家市易所和户部市易所都要歇业盘账了,所以你说,在关门歇业前会不会来一波大涨?” “不只你一个人这么想,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孙廷兰笑道,“所以,今天的债券价格肯定会有一波大张。” 汪韬当即说道:“这样的话,待会市易所开门之后我们得快些,抢在价格还没有上涨之前先买进,然后到关门之前卖出,就能够稳赚一波。” 孙廷兰却笑道:“汪公,我劝你还是不要买进了,赶紧趁这机会出货,将手头的债券全部都出清,然后轻轻松松过大年。” “这又是为何?”汪韬一脸懵。 “直觉。”孙廷兰笑着道,“信不信由你。” “我信。”汪韬不假思索的说道,“待会两市一开我就全部抛出。” 两人说话之间,一队身穿襕衫的士子通过来燕桥,前往上方桥南上方门北的大校场参加国子监的招生考试。 隐约可以听到考生言语。 大多是问某兄你准备得如何了? 同伴则自信满满的说今科必中。 问话的则又说,小弟这次恐怕是要惨了。 看着结伴走过的士子,汪韬羡慕的说道:“真是羡慕这些士子,他们真是赶上了一个难得的好时候,搁我年轻时,哪有这样的机会?” “是啊。”孙廷兰对此也是深有感触,因为他其实也是秀才出身。 当年他来南京参加乡试的时候,一万多秀才才只录取几十个举人,而且隔三年才有一次乡试的机会。 可现在,国子监一次就要招生1500人,而且每年都要招1500人。 虽说参加国子监考试的生员有五万多人,但是中式的机会仍旧远超他们那个时候。 而更让他们两个羡慕的是,在国子监读完三年毕业就能进内务府,虽然不算是科举出身的朝廷命官,但是论权势和地位却完全不在进士出身的普通官员之下,举人就更加无法跟内务府出身的士子比。 关于这,只要看那些勤王士子就知道了。 勤王士子是真的能横着走,连内阁辅弼都得退避三舍。 这可真的是应了一句老话,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不能比啊。 看着这些士子的背影,孙廷兰幽幽说道:“也不知道这次考试的考题是什么?” “考题据说要到考试现场才会最终揭晓,而且还是圣上亲自出题。”旁边一桌的一个缙绅忽然插话进来说,“而且,据说就只考一场。” “就只考一场?”汪韬愕然道,“只考四书?” “是的,只考一场四书。”那缙绅道,“而且时间也只有一个上午!” “只半天时间?”孙廷兰神情一凛道,“虽说只考一场,可半天时间也太短了,对于那些脑子不太好使的考生而言,破题都够呛。” 汪韬也默念道,但愿他们好运。 …… 考试时间其实并不是一个上午。 准确说,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 卯正开始考试,午正准时收卷,正好两个时辰。 大约卯初时分,参加国子监试的考生就陆续来到大教场。 大教场,固名思义就是当年洪武帝用来校阅京营的场所,后来朱逮迁都之后,大教场就跟金川门内的营房一并遭到了废弃。 不过大教场并不跟营房在一起。 京营营房在南京内城的最北端,狮子山的南麓。 但是大教场在南京外城的最南,可谓南辕北辙。 当考生们陆续到来时,只见大教场的四周早已经标枪般插满了京营兵,一个个穿着大红的鸳鸯战袄,着实的威风。 大教场里边则摆满了矮几坐席。 远远的看过去,就像是一张巨大的棋盘。 离得近了之后,考生们才发现,矮几上已经摆好了文房四宝以及宣纸。 “都过来排队!”还隔着几十步,一个披着棉甲的勤王士子便朗声说道,“按照之前下发的编号,过来排队!” 这之前,参加考试的考生已经领了编号。 因为考生太多,所以整个考场被划分成了三百六十一个区域。 对,就是按照围棋的纵横各十九道划分,每个区域约一百五十个考生,各有两个勤王士子以及京营兵负责考场秩序。 大约卯时一刻,五万多考生便全部到齐。 虽然距离卯正时分还有三刻钟,但是早就已经到场的副主考朱慈烺便示意考生们可以提前进场,太子仁慈,觉得考生们站着有些累。 五万多考生在勤王士子引领下有序进场,很快找到各自坐席。 考生正襟危坐,连咳嗽都不敢,只有维持秩序的勤王士子在反复重申考场纪律:不准交头接耳,不准喧哗,不准结交监考。 但是可以磨墨,提前铺好试卷。 大校场上便立刻响起翻动试卷的簌簌声。 然而让所有考生失望的是,试卷只是空白试卷,且只有一张。 看到这,不少考生便在心里说一声苦也,怎么只有一张试卷,连草稿纸都没有?这要是写错了或者沾了墨,岂非就要落榜? 在考生们忐忑不安的等待之中,时间来到卯正。 崇祯珊珊来迟,这狗皇帝昨天晚上宿在乌衣巷,荒唐了一宿。 拖着略微有些沉重的步伐,崇祯登上了校阅台,在台上站定。 站在校阅台前缘往下俯瞰,但只见五万多张考桌整齐的摆开,五万多个考生正襟危坐向他投来敬畏中带着崇拜的目光。 所谓大地如棋局,生员当棋子,说的就是这个。 当下崇祯便从衣袖之中取出一本线装书,是一本论语精校本。 离校阅台最近的考生见了顿时眼前一亮,看来考题出在论语! 当下这些考生便绞尽脑汁,开始思量皇帝有可能会选哪一句?如果选了这句,又该如何破题?哪怕只是比其他考生多构思片刻也是极好的。 然而,崇祯只是随意的翻了几页便又把论语合上。 然后崇祯便朗声说道:“这次考试的考题,便是论语!” “啊?”站在校阅台下的高起潜、卢九德还有几十个大嗓门的士子便是一愣。 考题便是论语?圣上,你违规了,考题只能选择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中的某一句或者某一段,但不能直接拿论语当考题。 哪有拿论语当考题的?这也未免太简单了。 拿论语当考题,就算让童生来考,也能闭着眼睛破题。 “啊什么啊?”崇祯脸色垮下来,哼声道,“耳朵聋了,考题是论语!” “是!”高起潜、卢九德一个激冷,赶紧尖着嗓子高喊,“万岁爷说了,今科国子监试的考题便是论语,论语!” 几十个大嗓门士子纷纷跟着大吼:“考题是论语,论语!” 很快,号子声便传遍整个大教场,传进每个考生的耳朵。 整个考场顿时一片哗然,就论语?这也未免太简单了吧?简直白送啊!着了,今科我是必中的了,我要进国子监了,哇哈哈! 当下考生们便挥毫泼墨,开始誊写。 没错,这样的一道考题,根本不用酝酿。 虽然从未见过拿论语做题的范文,但这根本难不住他们,他们中间最年幼的都学了五年以上程文,还能写不出来这? …… 与此同时,在内阁值房,四位阁老及两位堂官正在商议国事。 在一个月前的廷推之中,前礼部尚书王铎最终落选,张慎言、孟兆祥、钱谦益三人得以入阁,分别成为次辅、三辅以及四辅。 在上个月,除了内阁辅臣的廷推,还进行了六部堂官的廷推。 最终范中杰在晋升吏部左侍郎短短不到半年之后,再次晋升吏部尚书,王铎则得以原复原职,仍担任礼部尚书一职。 身为赴难九卿之一的吴麟征又得以上了个大台阶,继不久前晋升詹事府詹事之后,再次晋升户部尚书。 这次参与内阁会议的是户部尚书吴麟征还有兵部尚书吕大器,所商议的事情就是如何处理从伪顺那边交易得来的一万匹战马。 说起这一万匹战马,就又得说起上个月的那次党争。 史可法已经被处死,但是解学龙也落了个失足落井,最终让三辅路振飞捡了一颗落地桃子,一下就从内阁三辅变成内阁首辅。 路振飞当上首辅后便立刻促成了与伪顺之间的贸易。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谈成的结果是大明朝拿出一百万石粮食,换取伪顺的一万匹好马、两万头牛以及十万只羊。 这个价格,肯定是大明占了便宜。 因为到了崇祯朝时,一匹好马就值将近一百两银子。 所以说只是一万匹好马就已经抵得上一百万石粮食,另外的两万头牛以及十万只羊相当于白送给大明。 伪顺的使节很生气,却无可奈何。 因为这次交易是他们有求于大明。 然后到了昨晚深夜,湖广总督何腾蛟送来了二百里加急,说伪顺已经把一万匹好马、两万头牛以及十万只羊如数交割给大明。 议事厅内,路振飞很惬意的坐在正中间的太师椅上。 次辅张慎言、三辅孟兆祥还有四辅钱谦益分坐左右,至于兵部尚书吕大器和户部尚书吴麟征则没有座位,只能站着。 路振飞说道:“再过半个月就年休,看来伪顺的这批羊肉是赶不上给京中的官员发放年节礼了,本来呢,仆还想着在年休之前给大家发几只羊,犒劳一下大家在过去这一年中的辛苦付出,顺便也为来年的差事提一提劲,这下是泡汤了。” “首揆仗义。”钱谦益一脸谄媚的道,“不过就算是节后发放羊肉,效果也是一样的,京中大小官员仍会感激首揆你。” 路振飞摆了摆手又说道:“先说正事,这一万匹战马到底如何处置?” 张慎言、孟兆祥还有吴麟征都是眼观鼻,鼻观心,这事情有些敏感,还是别急着当这个出头鸟的好。 这一万匹马之所以难搞,就在于有一样事权没有跟内务府划分清楚。 具体就是兵部的事权跟内务府高度重叠,现在兵部的事权基本丧失,无论是募兵还是对外征战都是内务府全权决定。 或者说由皇帝一言而决。 所以这一万匹战马作为宝贵的军用物资,到底归兵部处置,还是交给内务府处置? 路振飞其实早有了答桉,但他还是想听听其他内图辅臣以及户部兵部堂官的意见,免得御史言官又骂他说搞一言堂。 看到几个人都不肯说话,路振飞直接点名。 路振飞扭头问吕大器道:“大司马,你的意见呢?” “下官唯内阁马首是瞻。”吕大器不假思索的应道。 第354章 沙定洲之乱 “那好。”路振飞点头道,“那就把这批战马交给内务府吧。” “仆完全支持首揆的意见。”钱谦益第一个表示赞成,“这一万匹马理当交给内务府,交给圣上处置。” “仆等也支持。”张慎言和孟兆祥也表示支持。 “那就这么定了。”路振飞又笑着对吴麟征说,“大司徒,户部那边的账目就把这一万匹战马销了吧,只当一百万石粮食换回两万牛头加二十万只羊。” “下官领命。”吴麟征应道,这一万匹马的账肯定只能销了。 总不能去找内务府、找圣上要银子吧?做臣子不能这么小气。 更何况,今年户部的小日子也颇滋润,两期债券共计发行了一千五百万两,现在不仅是补齐了官员所欠俸禄,甚至还发了年节礼。 这其中就包括羊,八品九品每人一只,六品七品每人三只,四品五品每人十只,三品以上大员更是发五十只! 只可惜,这批羊还远在湖广。 吴麟征话音刚落,通政使刘士祯忽然捧着一封急递火急火燎闯进来。 “云南急递!”刘士祯快步闯进内阁值房,喘息着说道,“诸位阁老,云南急递!” 坐在最末位的钱谦益便嗖的窜起身,麻熘的从刘士祯手中接过书信递给路振飞,路振飞接过书信再拿刀挑开火漆,从信封内取出信笺。 只看了一眼,路振飞的脸色便已经垮下来。 “首揆!”张慎言问道,“莫非云南又有土司造反?” “啊?不会吧。”孟兆祥道,“武定土司吾必奎造反刚刚被镇压下去,太平日子还没过两天,又有土司造反?就不能让我们过个安生年?” 钱谦益也问道:“首揆,真的又有土司造反?” “嗯。”路振飞将书信递给张慎言,黑着脸说道,“蒙自土司沙定洲举兵造反了,而且此人的实力可比吾必奎强多了,举兵当天就夺了昆明城,黔国公沐天波就只带着几个心腹家丁出逃楚雄,连一家老小都失陷在了昆明。” 跟着失陷的还有黔国公府两百多年的积蓄。 “啊?”孟兆祥、钱谦益等人闻言顿时脸色大变。 黔国公仅以身免,就连昆明都丢了,那云南岂不是就悬了? “此乃军国大事,必须得与圣上议定之后才能下决断。”路振飞肃然说道,“走,我们现在就去国子监彝伦堂。” 钱谦益连忙说道:“首揆,圣上正在大教场监考呢。” “噢,对,竟然把这事给忘了。”路振飞拍了下额头,又道,“那我等便去大教场,此事十万火急,不可有片刻耽搁。” “理该如此。”钱谦益附和道。 当下一行人离了内阁直房向着大教场而来。 当路振飞一行人赶到大教场时,国子监试正好结束。 “路卿,你们怎么来了?”崇祯微笑了笑,又问道,“对了,你们几位可都是学问高深的名家大儒,都来说说朕的这道考题出得如何?” “论语?”看到崇祯出的考题,路振飞等面面相觑。 心说这题也太简单了吧?这样的国子监试会不会太过于草率? “是不是觉得太过简单?简单就对了,像这样简单的考题才能让考生充分发挥出他们的才学,而不至于被破题难倒。”崇祯笑了笑,随即又一正脸色说道,“朕就觉得大明的科举考试已经变了质。” “每科考试,考官总是变着法子从四书寻找生僻章句。” “实在找不到生僻章句,居然还想出从不同章句里各截一段,凑成截搭题,这样挖空心思为难考生真的有这必要吗?” 崇祯的这话,路振飞不敢苟同。 路振飞说道:“回禀圣上,将考题出得难一些,有利于优秀考生的脱颖而出,若是考题太过于简单,怕是难以鳞选出英才。” 崇祯道:“就怕你们鳞选出来的不是英才,而是只知寻章摘句的腐儒。” 顿了顿,崇祯又道:“毕竟,首场考四书只是决定去留,而不定高下,所以让考生充分发挥出毕身才学,让他们把文章做得团花锦簇,这才是正解,然后等第二场试论、第三场策问再出难题定高下不迟。” 路振飞摇摇头说道:“圣上,你这话怕是有些言之过早,还是等到这次国子监试的结果出来之后再说也是不迟。” 路振飞跟马鸣騄性格差不多,都是直肠子。 这可把旁边的钱谦益给急的,心说首揆你怎么可以说话这么直?跟圣上说话,你就挑他喜欢的说嘛,又何必扫他的兴呢? 崇祯道:“路卿,你这话里似乎还藏着有话?” 路振飞再次摇头:“等到国子监试结果出来,圣上你就会知道为何每次科考,考官都要挖空心思出截搭题了。” “那好,那就等国子监试的结果出来后再说。” 崇祯轻哼一声又道:“对了,你们过来有何事?” 路振飞这才将云南刚刚发来的急递呈送给崇祯:“圣上,云南蒙自土司沙定洲反了,而且只是一战就夺了昆明,黔国公沐天波仅率数骑逃到了楚雄。” “意料之中。”崇祯冷然道,“这沐天波虽然有些能力,但是行事失之于操切,而且任人唯亲,对治下土司也是盘剥太狠,云南不反才奇怪。” 路振飞又道:“那么,朝廷是否发兵征讨蒙自土司沙定洲?” 崇祯道:“发兵征讨沙定洲是一定要征讨沙定洲的,但是不是现在,现在新军还没有完全编练成军,火器也是远远没有到位,所以朕就算想出兵也是有心无力。” “圣上,可否征发广西狼兵往讨?”吕大器提议道,“或者征发湘西土兵也可以?” 有明一代,广西狼兵和湘西土兵都是优秀的雇佣兵,曾经在平定倭乱中立下大功。 崇祯道:“征发广西狼兵或湘西土兵平叛不是不可以,但是他们只能为客兵,所以还得有一支强悍的官兵压制他们才行。” 吕大器不解的道:“这却是为何?” 崇祯道:“若以狼兵或土兵为主兵平叛,则不啻于饮鸠止渴,之前沐天波平定吾必奎之乱便是犯了这个错误。” “最后吾必奎之乱虽平,却被蒙自土司沙定洲窥破云南虚实。” “同样道理,朝廷若是征调广西狼兵或湘西土兵为主兵平叛,也同样会被广西及湘西土司窥破朝廷虚实,认为朝廷已经无力平叛,如此一来,在平定了沙定洲叛乱之后,广西和湘西的土司也就该跟着叛乱了。” 说到这一顿,崇祯又道:“到那时候,朝廷又该上哪调兵平叛?” 吕大器皱着眉头反驳道:“圣上,广西狼兵和湘西土兵还是可以信赖的,之前朝廷也曾多次征调狼兵以及土兵平叛,夔东土兵更是曾经与建奴血战于浑河,三千土兵全部战死沙场而竟无一人退兵,此诚乃堪用之兵哪。” 崇祯冷然道:“夔东土兵忠勇善战,那是因为有秦良玉在!但是湘西还有广西可没有第二个秦良玉存在,而且自流贼起兵以来,朝廷征调狼兵、土兵征剿过甚,饷银也没给足,近几次虽然也奉调出兵,但是已经不如之前听朝廷的号令。” 吕大器便沉默了,因为崇祯说的是事实,广西狼兵还有湘西土兵确实没有像以前那么听话了,有时候朝廷供给的粮饷稍微慢了几天,他们直接就纵兵烧杀抢掠。 去年就有一支广西狼兵奉诏勤王,结果走到江西闻知京师沦陷便被迫停了下来,然后因为粮草供应不上,居然直接纵兵抢劫,最后被江西总督袁继咸调集民壮赶回了广西,从此广西狼兵在江西百姓心目中的名声大坏。 而且说实话,狼兵还有土兵的军纪历来都不怎么好。 崇祯又对路振飞说:“路卿,告诉沐天波,让他再等半年,半年之后新军练成,朕将会亲率新军前往云南平叛。” 等半年之后,新军的训练基本上已经完成。 最重要的是,大明兵工厂至少已经生产出一万支左右的燧发枪,再加上户部兵工厂以及那十几家小作坊,当能凑齐一万两千支燧发枪。 有了这一万两千人的新军,再加上骑兵营以及八百夷丁做主兵,就可以征召广西狼兵及湘西土兵当客兵,这样一来至少能凑齐三万人。 有这三万兵,就足以平定云南的沙定洲之乱。 “半年?”路振飞担心的说道,“圣上,黔国公怕是撑不了半年。” “要相信黔国公。”崇祯肃然道,“去年还有今年年初徐州那么难,朕不也撑过来了?朕可以撑过来,黔国公为何就撑不过来?” “圣上斯言在理。”钱谦益实在没忍住,说道,“相信黔国公一定能坚守到朝廷发兵。” 路振飞有些不悦的看了钱谦益一眼,又对崇祯拱手一揖说:“如此,臣便回复黔国公说朝廷现在正调集军队,将于明年六七月间发兵云南征讨沙定洲。” “可以。”崇祯道,“就六七月发兵。” 第355章 全部录取 已经是深夜子时,但是彝伦堂内外却是灯火通明。 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张煌言、阎应元以及徐应伟等一千多个士子,仍旧还在片刻不停的阅卷。 “此文气势恢弘,当可列为第一等。” “诸兄请看此文,真堪称旷世雄文!” “诸位诸位诸位,小弟手上的这篇文章气吞河岳,着实不凡,写这篇文章的士子想必是个有大胸襟大抱负的!” “诸兄,小弟这里也有一篇不俗的。” “好文章,真是一篇难得的好文章!” 听着众士子在那里不停的交口称赞,崇祯有些懵。 什么情况?为什么这么多的好文章,难道说是这一科的秀才特别出众? 按理说不应该啊,去年不是刚刚举行过乡试会试,朱慈炤还录取了一百多个进士,有几个甚至还进了翰林院。 这些秀才在去年的乡试中名落孙山,就说明制艺水平一般嘛。 这时候,崇祯忽然想起路振飞的话,难道是因为题目太简单?所以参加国子监试的生员就一个个的都写出了团花锦簇的好文章? 思忖间,马鸣騄带着金铉快步过来。 见过礼,马鸣騄开门见山的请示道:“圣上,兵部刚移交了一万匹好马给内务府,臣想要请问圣上,这批好马具体该如何处置?” 金铉接着就说道:“圣上,这批好马必须得我们骑兵营先挑。” 崇祯笑了笑说道:“金卿,骑兵营不会一直隶属操江提督署,你确定要让骑兵营优先从中挑选战马?” “臣确定。”金铉不假思索的道,“无论骑兵营将来是否在操江署,臣都希望能让骑兵营优先挑选战马,古人云红粉赠佳人,宝马赠英雄,好马就应该给骑兵。” “朕准了,就让骑兵营优先挑。”崇祯一挥手,又问马鸣騄,“马卿,这一万匹马确定都是好马?伪顺没有拿劣马以次充好?” 马鸣騄道:“圣上,湖广总督何腾蛟已经核实过,都是好马。” “那就好。”崇祯点了点头又道,“要是这样的话就可以扩充骑兵了,就从27万募兵中挑选出一万人,朕让夷丁去训练他们。” 正说话间,黄宗羲快步过来禀报:“圣上,考卷已全部阅完,臣等从中鳞选出了一万余份考卷,这一万多篇文章都写得极好。” “多少,你说多少?”崇祯闻言吃了一惊。 黄宗羲便再次说道:“回圣上,一共鳞选出了一万余份考卷。” “太多了,太多了!”崇祯道,“国子监只招1500人,算上水师学堂的500人,也只需要两千名生员,要这么多人做什么?将多余的考卷黜落掉。” 黄宗羲道:“圣上,这一万多份考卷都是不分伯仲,黜落谁都不公平。” “怎么会?”崇祯难以置信道,“你的意思一万多份考卷都不分伯仲?” 黄宗羲道:“是的,一万多份考卷的水平都是不分伯仲,黜落谁都不好。” 这时候马鸣騄笑道:“圣上,臣听说你给这一科国子试出的考题是论语?” “怎么着?”崇祯脸色垮下来,没好气道,“路振飞笑话朕,连你也要笑话朕?” “臣不敢。”马鸣騄慌忙一个长揖到地,又起身说,“以往乡试以及会试,考官之所以出截搭题,就是为了通过破题黜落一大半考生,只有那些才思敏捷并且学识丰富的士子才能够得以脱颖而出。” 崇祯说道:“话虽如此,可朕仍以为不公平,只是破题破不好,便竟遭到黜落,很容易将真有才华的考生挡在门外。” 马鸣騄道:“但是考题太过简单,就是如今之局面,难以抉择。” “此事却也不难办。”崇祯勐一挥手,说道,“既然是不分伯仲,那就一个不黜,全部都录取了!没错,全取了!” “啊?一个不黜落,全取?” “一万多个生员全部录取?” 黄宗羲、马鸣騄还有金铉面面相觑。 但是过了片刻之后,三人却又释然。 这才是他们熟悉的圣上啊,行事从不按常规。 一次就录取一万多个考生,也只有当今圣上才能有这等大手笔。 有一说一,崇祯这次真的是大意了,只想着不拿破题刁难考生,要让考生心无旁骛的写出真正的水平,却没有想过这么做会拉不开差距。 但是作为一个穿越者,最大的优势就是见识。 多出了几百年的见识,足以让他从容应付眼前局面。 既然一万多份考卷分不出高下,那就索性全部录取。 再然后在国子监搞个宽进严出,就是进国子监容易,但是三年之后要想顺利毕业,那就不容易,想进内务府当差就更不易。 而且一次录取这么多人还有个着眼未来的最大好处。 那就是可以通过这一万多考生,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数学、物理、化学等学科推广到大明的每一个州县。 当这一万多个考生学满了三年,只有其中的一小部分优秀学生可以达到毕业标准,并进入内务府当差,剩下的大多数考生将只能肄业,但是崇祯会给他们安排出路,那就是让他们回到各个州县的州县、县学当教谕又或者训导。 这样一来,大明就可以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补上数理化学的短板。 这样一来,在大明朝拥有数学、物理以及化学常识的学生数量,就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超过欧洲大陆,成为自然科学沃土。 …… 次日早上。 天还没亮,国子监集贤门外的公告栏前就已经是挤得人山人海,都是早早起来等放榜结果的赶考秀才。 好在朝廷对此早有准备。 早早的就调来了京营兵、操江兵负责秩序。 外面的贡院街上甚至还有骑兵在来回巡逻。 天色刚亮,朱红色的集贤门终于缓缓打开。 “出来了,出来了!”等候多时的士子立刻激动起来,潮水般往前涌。 “不要挤,不许挤!”维持秩序的京营兵和操江兵赶紧拔出锃亮腰刀,才稍稍止住了赶考士子的拥挤。 “按顺序一拨拨看。” “不许挤,谁要是乱来立即黜落!” 一个勤王士子从集贤门内走出来,朗声大喝。 听到这话,考生们顿时噤若寒蝉,再不敢挤。 片刻之后,两个勤王士子就分别拿着榜单和浆湖出来,走到公告栏前,提浆湖的士子刷刷的涂好浆湖,然后跟另一个士子将榜单贴上去。 第一拨几千个考生顿时蜂拥而上,极目寻找。 “我中了!我中了!”人群中陡然响起一声大吼。 随即这考生便掩面失声恸哭起来,爹,娘,儿中了! 紧接着就响起了第二个欢呼声:“我也中了,哇哈哈哈!”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有的喜极而泣,有的放声大笑,世间的众生相仿佛都浓缩在了这一刻,浓缩在了集贤门外的这个公告栏前。 但是更多的考生则仍还在榜单上焦急的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有的考生看了不下十遍,还是没有找到自己名字,而后面的第二拨考生则在不停的催促他们快点,于是心态就崩了。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怎么可能没有我的名字?” “不可能,这科我是必中的!” “有黑幕,我要检举,有黑幕!” 听到这话,后面第二拨考生就怒了。 “闭嘴吧,什么黑幕?这是圣上亲自监考!” “就是,自己考得差,能怪得了谁?等下科再来吧!” 面对第二拨考生的口诛笔伐,之前的考生嚎啕大哭:“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我的文章绝对是一等,我不信还有谁的文章能比我更好,不可能!” 这时候,一个考生哂然说道:“别哭了,后面还有副榜!” “副榜?”正在痛哭的考生顿时振作精神,副榜虽然不如正榜,但是能名列副榜那也是可以接受的,至少比名落孙山强。 紧接着,第二份榜单也张贴到了公告栏上。 那考生擦干脸上泪痕,再一次紧张的找寻。 片刻后,考生再次泪如雨下,终于找到了自己名字。 “呜呜,我上副榜了,呜呜,太不容易了,太难了。”考生的心里莫名酸楚,心想赶紧去旧院找个姑娘排解一下,反正行囊里还剩下十两银子。 这时候,一个考生大叫起来:“不是副榜,这也是正榜!” “什么?不是副榜?”考生闻言擦了擦眼睛,看向榜单的题头。 果然,只见榜单右侧题头清楚的写着“正取”俩字,真是正榜,真的是正榜! 巨大的幸福顷刻间将考生的胸臆充满,考生不自禁的仰天大笑,哈哈,我就知道,哈哈哈,我就知道这一科我是必中的,哇哈哈! 接着,考生便奋力分开人群,向着外面挤去。 挤到人群边缘之后,考生也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冲上了太平街,旧院的姑娘姐儿,小生找你们来了,哇哈哈哈! 在考生的身后,又响起震天价的欢呼。 “又来榜单了,又来榜单了,是正榜,依然是正榜!” “都取三榜了!足足六千人,苍天啊,我们这真是遇上圣君了!” 第356章 花钱如流水 乌衣巷尾,李宅。 崇祯已经离开了。 葛嫩娘拿着镜子,正在帮李香君梳妆。 看着李香君桃花瓣一样的娇靥,葛嫩娘忍不住赞美道:“香君姐姐,你可真美,难怪圣上至今只专宠你一人。” “傻妹妹。”李香君嫣然一笑说,“皇帝怎么可能专宠一人。” “那可说不准。”葛嫩娘摇头说,“孝宗皇帝就只一个皇后,连一个妃子都没有。” “大明再不会有第二个孝宗皇帝。”李香君笑了一下又说道,“妹妹,你其实也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呢,要不要姐姐跟圣上说一声,也让圣上把你收了呀?” “姐姐你说什么呢?”葛嫩娘顿时羞红了俏脸,头都抬不起来。 李香君正要再调侃葛嫩娘几句时,对面国子监方向忽然远远传来巨大的欢呼声。 “姐姐,今天好像是国子试放榜的日子。”葛嫩娘一边上前打开窗户,一边说道,“等会估计又有好多落榜的书生会来旧院喝酒买醉。” 说话间,李香君就已经梳妆完成,开始披甲胃。 在葛嫩娘的帮助下披挂好了棉甲,姐妹俩刚刚下楼,迎面便遇到了一个老熟人,却也是当年艳名满秦淮的名妓。 这老熟人不是别人,便是寇白门。 寇白门在三年前被保国公朱国弼赎身做了妾侍,原本是一众姐妹中过得最好的,但是不久前保国公牵连进了栽赃桉被抄了家。 寇白门也被朱家给卖掉,又重新流落到秦淮河。 “白门姐姐?”李香君讶然问道,“你可是稀客。” 如今的李香君在昔日的姐妹中间可谓如日中天,便是柳如是这个昔日的大姐头,见了她都得毕恭毕敬的,但是唯独寇白门几乎不怎么来往。 李香君知道其中原因,寇白门虽然出身于娼门,但却心高气傲,可惜遇人不淑,兜兜转转又重新沦落为风尘中人。 “香君妹妹。”寇白门小声说道,“能否借一步说话?” “没事,嫩娘妹妹也不是外人。”李香君笑着摆摆手。 寇白门轻轻颔首,又小声说道:“香君妹妹,有人要刺杀圣上!” “啊?”李香君闻言勃然色变,有人要刺杀圣上?这可是塌天的大事! 但现在的李香君早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李香君,吃惊过后很快冷静下来,又问道:“白门姐姐,你是从何得知?” “从一客人口中得知。”寇白门神情看上去有些暗然,“因为晚昨上多喝了几盅酒,结果就在睡梦之中说起了胡话,其中就有要对圣上不利的言语。” 李香君轻轻颔首问道:“此人姓甚名谁落脚在何处?” 寇白门道:“姓罗名昌,借住在山东会馆。” 李香君道:“小妹在此谢过姐姐。” “不用谢。”寇白门慌忙摇手道。 将寇白门送出门之后,李香君改了行程。 先没有去孝陵卫军营,而是径直奔国子监而来。 这个时候,国子监试的榜单已全部放出,共计一万余名考生榜上有名。 但是仍然有四万多考生没能中式,这些考生难免垂头丧气、心有不忿,但就算心里不忿也不敢说出来。 因为这次中式的足足有一万多人。 所以没能考中实在是怪不了别人。 没中的考生哀声叹气,高中的考生则喜出望外。 就在一众考生互相吹捧祝贺之时,李香君带着葛嫩娘出现在集贤门外。 二女的飒爽英姿瞬间就吸引了一众考生的侧目,尤其是身披一袭棉甲的李香君更显出一等别样的诱惑:制服诱惑。 当即便有一个考生想要上前搭讪。 但是还没等他迈开步,就被身边的同伴给拦住。 “你不要命了。”同伴低声警告道,“这是李香君李参将。” “李参将怎么了?”那考生不以为然道,“李参将也是女子,也得嫁人吧?” “你这头蠢驴,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同伴黑着脸说道,“你若嫌命长就只管上前去搭讪,我敢保证今晚上你就会失足落秦淮河。” 另外一个同伴则以口形无声的说道:“圣上禁脔。” “不会吧?”考生还有些不信,“这只是谣传吧。” “姓张的,现在开始我们不认识你。”两个同伴往两侧让开。 那考生虽有些舍不得,可考虑再三还是让到两侧,然后近距离看着李香君还有葛嫩娘走过去,只是闻着这香风就令人沉醉其中。 …… 彝伦堂中,一群勤王士子正在说笑。 黄宗羲对徐应伟说道:“有贞你老实交代,是否提前泄题了?” 徐应伟哈哈一笑又道:“玉湖陈氏有祖训,地瘠栽松柏,家贫子读书,然莆田之贫瘠尤不及我们新昌,我们新昌县是七山二水一分田,才是真贫瘠,所以我们新昌士子读书才格外刻苦,才有了这一科国子试的全部高中!” 好家伙的,敢情新昌县的五十多个秀才全考中了。 这下新昌县令的一个优等肯定是没跑了,估计很快就要高升。 正说话间,闽国公郑芝龙和傅山前后脚走了进来,进来就问:“国子试放榜了?贡生名单已经出来了?” “参见闽国公。” 一众勤王士子长身作揖。 人群后面的崇祯也笑道:“郑卿,你来了?” “臣郑芝龙,叩见圣上。”大礼参拜之后,郑芝龙又起身问道,“圣上,臣的水师学堂已准备就绪,就等学生入驻了。” “还有臣的医学院。”傅山急道。 “两位卿家不用急。”崇祯笑道,“这一科国子试朕录取了一万名贡生,所以你们根本不用担心没有学生,朕还担心你们要的人数太少。” “啊?一万名贡生?”郑芝龙和傅山也是面面相觑。 刚才进来时走得急,他们还真不知道出了这么大事。 “朕给你们两千人。”崇祯问道,“怎么样,够不够?” “啊?两千人?”郑芝龙听了后又高兴又有些为难,“可是臣的水师学堂只准备了五百人的铺位,两千人怕是有些住不开啊。” 傅山也纠结的说道:“医学院也只能住五百个学生。” “那就再增加铺位。”崇祯摆手道,“若是先生不够,你们就自己想办法,还有怎么样教这些学生,也得你们两个自己慢慢摸索,朕是不会管的,但是三年时间一到,朕会问你们两个要成果,拿不出成果,朕饶不了你们。” 郑芝龙跟傅山对视也一眼,小声说:“圣上,再修建宿舍增加铺位,还有一下聘请这么多先生以及水师将领前来授课,得花不老少银子。” 傅山也说道:“医学院也是,经费得再翻两倍才够。” “银子你们别问朕要。”崇祯摆手道,“你们找马鸣騄去。” “马副主事。”郑芝龙和傅山便立刻把目光转向旁边的马鸣騄。 马鸣騄的一张驴脸瞬间变成猪腰子脸,黑着脸说道:“闽国公,筹备水师学堂已经花掉五十多万两银子,你还想要银子?” “那没办法。”郑芝龙有些无奈的说道,“建水师学堂可不比建书院,建书院只需搭建几十间房子,再请十几个先生来教书就完事了,可是水师学堂不行啊,水师学堂得教学生怎么样打水战,打仗有多么耗费银子圣上最清楚,一发炮弹就数两银子,要是运气不好在训练过程中大炮炸了膛,直接就几百两银子没有了,所以说这个……” “得得得得,公爷就别在下官这哭穷了,你就说个数,要多少?” “不多不多。”郑芝龙笑了笑,接着说道,“再拨付个一百万两就差不多了。” “行,公爷回头就差人去内务府领银子吧。”马鸣騄叹了口气,又问傅山道,“傅院正你呢,要多少银子?” 傅山小声道:“下官不用那么多,再拨付个二十万两就差不多。” 看着马鸣騄这么一下就花出去一百二十多万两银子,崇祯也不觉得有丝毫心痛,因为这两笔银子花得值,未来的大明水师军官,还有大明未来的赤脚医生,就是拿这两笔银子培养的,用不了十年,大明就会有脱胎换骨的变化。 送走郑芝龙和傅山,马鸣騄向崇祯诛苦道:“圣上啊,这样不行。” “心痛银子?”崇祯笑道,“内务府发债券从缙绅商贾那借银子,不就是用来花的?现在银子花出去了,你应该高兴。” “话虽如此,可这也花得太快了些。”马鸣騄纠结道,“简直就是花钱如流水哪,这短短两个月时间不到,已经花了将近四千万!” “花这么多?”崇祯闻言也是吓一跳,“将近四千万!” 旁边黄宗羲、徐应伟、阎应元等勤王士子也是吓一跳,两个月花了这么多银子? “圣上不信?”马鸣騄扳着手指说道,“臣给你算啊,补发勤王士子年俸120余万,采买燧发枪30万支共支银70万,采买4寸红夷大炮500门支银30万,筹办水师学堂前后两次共支银150万,还有筹办医学院前后两次共支银30万,还有拨付徐州以及归德、开封两府的口粮、耕牛、农具及种子折银300万,再还有第一期、第二期一年债券已到期,共计支付本息1200余万,就这还不是最大宗支出,还有购买内城外城民宅两万余座,宅基地以及园林共计十余万处,共计支付1800余万两……” 崇祯这才想起来有让马鸣騄购买城中的民宅以及地皮。 “你说这个啊,那没什么。”崇祯笑道,“现在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马鸣騄道:“不计算从魏国公府、保国公府等抄没所得的三千万两,内务府账上还有存银四千六百余万两。” “你看看,银子这不是变多了嘛。” 崇祯笑道:“银子越花越多,那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嘛。” 稍稍一顿,崇祯又道:“等到明年,工商实业银号的投资开始盈利,内务府账上的存银只会越来越多,到时候你才是真的头痛,头痛该怎么花银子。” 马鸣騄笑着说:“真要这样,臣就是头痛死也是心甘情愿。” “那可不行,你死了谁给朕当大管家。”崇祯闻言哈哈大笑。 在场的勤王士子也是跟着笑,内务府账上的存银越来越多,资产也是越滚越多,就意味着明年他们的年俸也能水涨船高,能不高兴? 崇祯很喜欢这种氛围,平常时候能跟臣子有说有笑。 可是一旦把脸板下来,就能不动声色之间逼得一个阁辅自杀。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做皇帝就该这样,既不能够让臣子畏之如虎,但也不能让臣子失却了分寸距离。 就在这时,大堂里的笑声却忽然间一顿。 随即外围的勤王士子纷纷避让到了两侧。 崇祯有些错愕的抬头,便看到李香君俏生生走进来。 “李参将?”崇祯道,“看你脸上这表情,似乎有什么大事件?” “回圣上。”李香君长长一揖,起身说道,“臣无意中得知一个重要消息,有人或者有一伙人,正在暗中策划刺驾。” “有人刺驾?”在场的勤王士子无不色变。 崇祯倒是不怎么意外,自从穿越来到大明,他做的事情固然拉拢了很大一批人,比如眼前这些勤王士子,就是他的死忠粉,但相应的,也得罪了一大批人,比如说魏国公、保国公等十勋贵及家人,就有着足够的理由刺驾弑君。 “怎么回事?”崇祯道,“从何得来的消息?” 李香君便把寇白门找上门的事说了,又说道:“圣上,寇白门虽只是一介歌妓,但是颇有侠义心,所以臣以为此事还是可信的。” 高起潜说道:“此事是否可信,把那个罗什么昌抓起来一拷问不就知道了。” “先不着急。”崇祯听了之后却是心头一动,心说这倒是一个更好的机会,一个可以让李若琏毫无破绽打入建奴的好机会。 不过这种事,就没必要太多人知道。 当下崇祯一摆手说道:“行了,你们先回吧。” 打发走一众勤王士子,崇祯又对高起潜说道:“高伴伴,这几天就劳驾你,坐着朕的马车出入乌衣巷尾。” 第357章 刺驾 此时,在山东会馆的某个房间内。 三个商人凑在一起密议刺驾之事。 这三人表面上是山东青州府行商,但其实是原大明锦衣卫都督骆养性的二弟骆养志,以及骆府的两个家丁死士,骆虎、骆伥。 骆养志确定房间外面没人,这才关上房门。 又示意骆虎、骆伥凑上前,说道:“经过几个月的跟踪,情况基本上已经摸清楚了,崇祯每隔几天就会去乌衣巷尾李宅一次。” “而李香君也肯定会在当天回到乌衣巷尾。” “可见传言是真的,狗皇帝跟李香君确实有一腿。” “所以我们的唯一机会就是在崇祯前往乌衣巷尾的路上。” 说到这一顿,骆养志又道:“你们回忆一下,从国子监到乌衣巷尾的李宅,半路上有哪个地方适合行刺?刺杀完之后又比较方便脱身的?” 骆虎回忆片刻后道:“二爷,在乌衣巷口有一家三山茶馆,茶馆的后街是一家澡堂,我和阿伥可以轮流前往茶馆的二楼蹲点,只等崇祯的马车经过时,便向他的马车射出毒弩,然后迅速从后门离开茶馆,进入到澡堂。” “澡堂里人流众多,而且都得脱得一丝不挂。” “正好借这个机会将所携弩箭及衣裳都扔掉,再换上新衣裳从澡堂后门出,再然后由我或者阿伥驾车在澡堂后门外等着,这样就能轻松摆脱夷丁侦缉。” 说到这一顿,骆虎又哂然说:“崇祯身边夷丁长于战阵厮杀,暗杀追踪却非其所长,所以定能轻松得手,得手之后也一定能够轻松摆脱。” “嗯。”骆养志深以为然的道,“说到暗杀侦缉还得我们骆家。” 一顿,又扭头对旁边的骆伥说:“阿伥,这段时间就别到处跑,尤其少去旧院嫖宿,免得黄汤喝多了泄露机密。” “是。”骆伥应道。 …… 数日后,崇祯的御辇再次出现在了乌衣巷口。 说是御辇,其实就是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甚至连那些高门大户的马车都比不上,在这方面崇祯是真的不讲究。 崇祯觉得,只有弱者才会讲排面。 讲排面的最终目的不就是为了得到别人肯定? 但是真正的强者,需要别人肯定?不存在的。 真正的强者,穿双布鞋都能胜过别人穿名牌。 如果不是马车前后的数十骑全副武装的夷丁,南京百姓甚至很难把这辆普通的马车,与皇帝的御辇联系起来。 崇祯穿着铁札甲,铁札内还穿着一身锁子甲。 头上戴着凤翅盔,脸上也蒙着面甲,只剩下两条狭窄的眼窟可以视物。 透过狭窄的眼窟,崇祯不停的打量着来燕桥两侧的行人,时不时的还会扫过马车内,隔着薄薄的帷幄,隐约可以看到一个身影斜依车窗。 马车驶过来燕桥,又缓缓驶入到狭窄的乌衣巷。 就在这时,右侧一家茶馆二楼的临街窗户内有人影一闪。 随即就是“休”的一声尖啸,一支弩箭便闪电般射穿马车薄薄的帷幄,正中靠窗而坐的那个模湖身影,接着是一声痛哼。 “有刺客!”胡国柱立刻大吼起来,“茶馆二楼!” 夷丁的反应速度还是很快的,胡国柱话音刚落,七八个夷丁便迅速做出反应,其中的六七个夷丁翻身下马冲进茶馆一楼。 两个夷丁则直接在马背上站起身来,接着一跃,就伸手攀住了茶馆二楼楼板,然后直接就翻上了二楼,又从窗户翻进去。 可惜的是,刺客的速度比他们更快。 当夷丁冲进茶楼,刺客早不知去向。 “去后门!”兀把炭大吼道,“刺客从后门走了!” 夷丁当即兵分两路,一部分从茶馆后门往外追,另外一部分则绕过茶馆迂回。 而这时候,乌衣巷口已经乱成一团,圣上遇刺的消息在短时间内传遍秦淮河,又在短短半个时辰内传遍了全城。 当天晚上全城大索。 …… 次日上午,戒严仍未解除。 骆养志想让骆虎出去打听一下消息,看看崇祯死了没有,结果出去不到片刻便又回到了二楼的上房内。 “咋这么快就回来了?”骆伥问道。 “根本出不去。”骆虎说道,“外面街上全是官兵,会馆大门都被京营兵封了,说是要等到应天府的检查之后才可以解除。” “这么大阵仗?”骆养志道,“看来崇祯多半死了。” “二爷你放心,崇祯死定了。”骆伥极为笃定的道,“我那一箭是照着他胸口射的,而且绝对是射中了胸口,绝对错不了。” 骆养志道:“箭头抹有剧毒,只要射中那就死定了!” “所以嘛。”骆伥嘿嘿笑道,“二爷,我们可以回了。” “那不行。”骆养志摆手说,“还得有确切消息才行。” 正说话间,外面响起“彭彭彭”的敲门声:“开门查行脚!” 骆养志给骆虎使了个眼色,骆虎便上前将房门打开,门刚开,便有两个应天府的衙役推开骆虎闯进来,上下左右打量,最终目光锁定了骆养志。 “二位差爷,你们这是?”骆养志站起身,抱拳作揖。 “你们是哪里人?”一个衙役虎着脸问道,“来留都有何公干?” “回差爷话,我们是青州府诸城县的行商,这次来留都是贩米。” “贩米?”衙役上上下下打量着骆养志,又问道,“可有官府公函?” “啊这,还要官府公函?朝廷不是已经明令取消了么?现在行商连路引都不需要了,大明境内人货两便。”一边说话,骆养志一边塞过去一锭碎银。 拿了碎银子,衙役的脸色明显好看多了,又说道:“这几天别到处跑,要不然把你们自己个搭进去,谁也救不了你们。” 骆虎道:“敢问差也,出了何事?” “别瞎打听。”衙役训斥道,“知道的太多对你们没好处。” “还不退下。”骆养志训斥了骆虎一句,又向那衙役道歉,“真对不住,我的这位长随从未出过远门,没见过世面。” “无妨。”衙役一摆手,又对同伴说道,“走,去下一间。” 没一会,衙役查完客商之后就收队走人,山东会馆也恢复了正常营业。 三人在会馆内吃过中饭,再来到街上时,只见街上的戒严也已经取消,秩序已经恢复正常,就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看到这,骆养志心下便感觉有些不太妙。 当下三人便驾着租来的马车直奔钞库街。 到了钞库街之后又直奔清源茶楼,只见柳麻子已经开始了下午的说书。 来南京这几个月,骆养志发现这清源茶楼的消息是最灵通的,常常可以听到一些其他地方听不到的内幕消息,不过真假难辩。 三人要了一壶茶,装着在听说书,时不时的还跟着喝一声彩。 但其实,三人的耳朵都在聆听附近几桌茶客的对话,昨天傍晚崇祯在乌衣巷口遇刺,就不信这些茶客不讨论。 附近茶客果然都在讨论这件事情。 “张兄,记得你在国子监有熟人,圣上到底怎么样?” “牛兄,你问我这算是问对人了,我跟你说,圣上煤山悟道之后已经成就圣人之体,区区弩箭岂能伤得了他?” “这么说圣上没事?” “没事,圣上好着呢。” “谢天谢天,幸好圣上没事。” “是啊,圣上要是有个好歹,咱们大明就悬了。” 听到这,骆养志三个人的脸色就变得极为难堪,尤其是骆伥,直恨不得揪住那个茶客的衣襟吼一句,绝对不可能! 那几个茶客的讨论仍在继续。 “圣上虽说没事,却也被气个半死。” “那肯定,换成是我,也非把刺客揪出来不可。” “这伙刺客可也着实不好找,这回应天府衙役、京营兵、操江提督署下的水师,甚至连勤王士子都被惊动了,噢,还有锦衣卫,几万官兵大索全城找了一夜再加一个上午,愣是没能找着刺客,圣上为此雷霆大怒。” “此事我也是听说了,据说锦卫衣都被裁撤了。” “是的,圣上一怒之下把锦衣卫都给裁撤掉了,圣上还说了,连几个刺客都找不着,还养着锦衣卫这帮废物点心做什么?” “何止?据说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都挨了廷杖。” 听到这,骆养志便心头一动,崇祯居然把锦衣卫都给裁撤了?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还挨了一顿廷杖?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这次来南京,对于骆养志来说最大的困难就是人手严重不足。 骆虎还有骆伥虽然都是好手,但毕竟只有两个人,想收买人手的话又需要花费银子,这方面建奴又极抠,总共也只给了区区五百两银子而已。 可现在好了,现在锦衣卫遭到崇祯裁撤,他的机会也就来了。 因为锦衣卫被裁撤之后,锦衣卫官兵就没了着落,对崇祯就难免会心生怨怼,尤其是挨了廷杖的李若琏,心里估计已经恨死了崇祯。 所以这个时候找上门去,很容易就能策反李若琏。 只要策反了李若琏一人,也就策反了整个锦衣卫! 第358章 策反 此时在国子监彝伦堂内。 “高伴伴,你没什么问题吧?” 崇祯难得的对高起潜表露出关切之意。 “万岁爷,老奴没啥事。”高起潜顿时感激得想哭,“就是胸口疼。” 旁边的傅山对崇祯说道:“圣上,高公公并无大碍,刺客用的劲弩力道不小,但是高公公披了锁子甲,又在胸口垫了块木板,所以只是被撞伤。” “没事就好。”崇祯笑了笑,又对高起潜说,“高伴伴你可不能有事,今后还得继续指着你来替朕挡箭呢。” “能给万岁爷挡箭,是老奴的福份。” 高起潜脸上笑得像朵花似的,心下已经在破口大骂,崇祯你不是人,我高起潜真倒了八辈子血霉,给你当奴才。 “高伴伴,你在骂朕?”崇祯脸色垮下来。 “啊,老奴没有,老奴不敢,老奴冤枉哪。”高起潜魂都被吓出来,赶紧在心里默念万岁爷是古今罕有的明君圣君仁君,能给万岁爷当奴才是我高起潜的福份。 “这才像话。”崇祯转怒为喜,旋即转头看向彝伦堂外暗沉沉的天空,仿佛能看到覆舟山下李若琏府邸,应该找上门了吧? …… “骆养志?是你?原来刺驾的是你!” 瞪着骆养志,李若琏眼中几欲喷出火来。 来见李若琏之前,骆养志其实还是有些担心的。 但是看到李若琏这个反应,骆养志却反而松了口气。 道理很简单,如果李若琏真要抓他的话,就绝对不会是这个反应。 “李指挥使,你干吗以这等眼神看着我?”骆养志笑吟吟的说道,“不管怎么说吧,你我都曾同僚一场,多少总该有点儿香火情吧。” “我呸。”李若琏黑着脸道,“你但凡还念一点旧日同僚的香火情,就不会干出刺驾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骆养志,你把我们害惨了!” 说到这一顿,又说道:“几百个弟兄因为你丢了饭碗!” “李指挥使,你这真是进错庙烧错香了。”骆养志道,“裁锦衣卫的是崇祯这狗皇帝,害得你们丢了饭碗的也是他,让你挨了八十廷仗的也是崇祯,而不是我!” “满嘴胡言。”李若琏怒道,“要不是你,圣上又怎么会裁撤锦衣卫?” “李若琏啊李若琏,你真是个榆木脑袋。”骆养志说道,“事到如今你还看不出来吗?崇祯其实早就看我们锦衣卫不顺眼,自从这个狗皇帝登基以来,我们锦衣卫的密侦数量是一裁再裁,用度也是一减再减,到了崇祯十七年,弟兄们几乎连饭都吃不上了,所以你还坚持认为是因为刺驾才导致锦衣卫被裁?” 李若琏便立刻沉默了,似乎是被说服了。 “没话说了?”骆养志哼声道,“李若琏,你也该为自己考虑一下了,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总该为跟着你的弟兄考虑吧?” “你想干吗?”李若琏一个翻身想要坐起。 结果不小心碰到了臀部的伤口,顿时疼得闷哼一声。 “你别激动,你这么激动干吗?”骆养志摆摆手道,“都到这个时候,你居然还想着对大明,对崇祯这么个狗皇帝尽忠吗?” 李若琏说道:“国朝养士三百年,从未曾对不起我等。” “一派胡言。”骆养志黑着脸道,“甲申国难,流贼破京师,崇祯这狗皇帝自己拍拍屁股跑了,却把满城百姓以及满朝文武都扔给了流贼,他可曾管过我们的死活?你知道有多少人死于流贼之拷掠?就这你敢说他没有对不起我们?” 李若琏沉默片刻之后问道:“我的妻儿还好吗?” “都好着呢。”骆养志说道,“皇父摄政王多尔衮乃是亘古未有之仁君,彼虽是蛮族入主中原,但是所作所为却比崇祯这汉人不知强多少倍,自入京师,我大清兵对京师百姓以及故明官员家属是秋毫无犯,嫂夫人和几位侄儿以及侄女尽皆无恙。” “没事就好。”李若琏说着就流下了眼泪,这下是真的高兴。 骆养志又道:“崇祯这个狗皇帝连给皇父摄政王提鞋都不配,大清取代大明已经是大势所趋,兄长你也该为自己、为嫂夫人和几位侄儿侄女考虑一下了。” 李若琏叹道:“搁去年你这么说我或许还会相信,现在却不会。” 稍稍一停顿,李若琏又道:“骆兄该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徐州之战吧?” “好吧,我承认崇祯这个狗皇帝还是挺会用兵的。”骆养志点点头,又道,“但是兄长也应该看得出,大明全靠崇祯一人支撑着,若崇祯一死,大明立刻就会分崩离析,重新陷入党争泥潭之中,如此大清一统天下便再也没有任何阻碍。” “还想刺驾?”李若琏摇头道,“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你们没机会的。” “事在人为。”骆养志沉声说道,“我就不相信崇祯真的已经成就圣人之体,只要兄长你能全力助我,就定能杀了这个狗皇帝。” “杀不了的。”李若琏叹息一声道。 “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崇祯住在哪里。” “你甚至都不知道看到的是否崇祯真身?” 说到这一顿,李若琏又道:“崇祯的狡猾,远出你的想象。” “什么意思?”骆养志道,“难道昨天傍晚坐在马车上的那个人并不是崇祯?” “什么崇祯,那是高起潜!”李若琏哂然,“真正的崇祯当时就披挂着山文甲,乔妆成夷丁跟在马车旁边。” “啊?”骆养志黑着脸道,“这家伙还真是狡猾!” “所以,我劝你别费心了。”李若琏说道,“除非你们能想办法收买勤王士子,否则都不能确定见到的是否是真的崇祯,你还怎么刺杀?” “收买勤王士子?”骆养志的脸色当即便垮下来。 他只带了区区几百两银子,拿什么收买勤王士子? 李若琏叹了口气,又说道:“南京我们是呆不下去了,骆兄若是念旧日情份,就替我们引荐一下,让我们能够回北京讨口饭吃,顺便与妻儿团聚。” “这没问题。”骆养志拍着胸脯说道,“包在小弟身上。” …… 几天之后在北京睿亲王府。 汤若望正在向多尔衮展示他刚刚督造好的一支燧发枪。 “汤卿,这便是你所说的不畏雨雾的燧发枪?”多尔衮仔细的打量着燧发枪,“看上去与鲁密铳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嘛。” 汤若望说道:“臣请再拿一支鲁密铳进行比较。” 多尔衮当即命令曹尔玉拿来一支鲁密铳,又把燧发枪交给侯方域。 汤若望又把燧发枪的装填以及打放步骤告诉侯方域,侯方域很快就记住了关键,并且试着放了一铳,很顺利的就打响。 接下来,两个奴才便当着多尔衮的面进行比赛。 比赛的结果,果真是侯方域的打放速度要稍快,但是也没有汤若望说的那么快,每分钟最多就打放两枪。 但是曹尔玉只能打放一枪。 汤若望说道:“再熟练一些,打放速度可以更快。” “甚好。”多尔衮点点头又道,“你说的不畏雨雾呢?” 汤若望便让侯方域和曹尔玉先装好弹,再然后再让人拿水泼两人,泼过水之后,再让侯方域以及曹尔玉两人打放,结果只有侯方域一个人打响。 看到这,多尔衮终于来了兴致,喜道:“真不畏雨雾?” 汤若望指着燧石发火机构说道:“皇父摄政王请看这,燧发枪的发火不依靠火绳,而是依靠燧石与铁砧撞击发火,而且开火前引药室也是密封的,只有在铁砧在遭到燧石撞击并且向上翻起后,药室才露出,因而雨雾打湿不了内里的火药。” “妙极。”多尔衮大喜道,“立刻着人照此打造一万支,不,三万支!” 正说话间,又有一个包衣进来禀报:“主子,太子太师、左都督加总督天津等处军务骆养性请求觐见。” 骆养性的官衔看着极为唬人,其实没卵用,因为是汉官。 多尔衮入主北京之后,不少投降的明朝官员都官复原职,原先在明朝是什么官职,仍旧担任什么官职,但是没半点实权,实权都掌握满人官员手中。 “骆养性?”多尔衮皱眉道,“他不在天津,回来做什么?” 包衣说道:“说是有南京那边的消息,具体何事奴才也不甚清楚。” “南京?”多尔衮这才想起来曾经让骆养性派人去南京刺杀崇祯,当下点头说,“那就宣他进来吧。” “嗻。”包衣领命而去。 不片刻,骆养性便快步进来,来到多尔衮面前之后啪啪一甩衣袖,跪地打千道:“臣骆养性,叩见皇父摄政王。” “起来吧。”多尔衮一肃手道,“何事?” 骆养性道:“数月前,臣派了一队杀手潜入南京行刺崇祯,可惜功败垂成,不过此行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策反了崇祯的一个亲信,此人颇知南明不少机密。” “哦是吗?”多尔衮来了兴致,“此人在何处?” 骆养性道:“正在来北京的路上。” 第359章 崇祯十九年 时间很快来到崇祯十八年的除夕。 崇祯带着太子朱慈烺夫妇、定王朱慈炯、永王朱慈炤以及王承恩等几个太监,来到南京紫禁城中的乾清宫中守岁。 南京紫禁城又修复了几座宫殿。 不过距离恢复太祖时期的气象还早得很。 因为前两天下了一场大雪,乾清宫前的广场上一片银妆素裹。 不过在一片银妆素裹中却摆了不少烟花,都是为除夕准备的。 朱慈炤童心未泯,急不可耐的道:“父皇,时辰已经差不多了,咱们还是赶紧放烟花爆竹吧,不然就让其他人抢先了!” “永王殿下放心。”高起潜一脸谄媚的道,“皇宫不放,没有其他人敢先放的。” “那就开始放吧,也别管时辰不时辰的了。”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崇祯也是不忍心拂了朱慈炤的童心,姑且惯他一回吧。 “噢,放烟花喽!”朱慈炤闻言大喜。 当即便有上百个小太监进到天井中点燃烟花。 马鸣騄准备的烟花真不少,有泥做的砂锅儿、纸做的花筒、筐装的花盆,不过更多的则是能飞上天炸开的起火,甚至还能幻出不色颜色。 很快,一束束的烟花便从乾清宫前广场上冲天而起。 皇家放了烟花之后,官绅百姓也纷纷跟着放起了烟花爆竹。 一霎那之间,南京上空的苍穹都被五颜六色的烟花所照亮,就跟白昼夜。 “真好看呀,父皇,烟花真好看。”朱慈炤兴奋得跳脚欢呼,小脸也是红扑扑的。 崇祯也是心下感慨,爆竹声响过之后,也就意味着崇祯十八年已经过去,接下来就是崇祯十九年,新年新气象! 今年的头一件大事,就是平定云南沙定洲之乱。 等到平定了沙定洲之乱,再看有没有机会顺带解决张献忠?张献忠一除,大明就只剩下伪顺和建奴两个主要对手了。 这就是综合国力强大的优势。 去年的徐州大战,大明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但是不到半年便能恢复。 反观建奴就没有那么的容易,建奴治下的北直、山西以及山东的几个府,经过连年战乱之后,人口大量流失,农业生产遭到了严重的破坏,所以徐州战场受挫之后,没有一两年时间恐怕很难恢复元气。 至少崇祯十九年,建奴无力发起大规模的攻势。 所以今年一整年,崇祯都可以对西南方向用兵。 然而,世事无常,崇祯的如意算盘很快就落空。 正思忖间,高起潜大呼小叫着跑过来,连声道:“万岁爷大喜,大喜呀!” 在这样的好时候,崇祯也不会再给高起潜冷眼,笑问道:“何喜之有呀?” “万岁爷,有三大喜!”高起潜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第一喜,兵器科已经研制成了万岁爷您设计的手榴弹!” “哦?手榴弹研究出来了吗?”崇祯微微一笑。 这真是个好消息,手榴弹虽然不是决定性武器,但是也能派上大用。 高起潜又接着说:“第二大喜,医学院已经完成了第一例剖腹产术,傅掌院亲自主刀将一窝小猪崽从母猪腹部生剖了出来,而且母猪及猪崽尽皆存活。” “这还真是大喜。”崇祯大喜道,“高伴伴,第三个大喜呢?” 高起潜笑着说道:“第三大喜就是伪顺进献的好马明天就到南京了。” “战马终于到了?”崇祯闻言越发大喜道,“这一万匹战马,朕真是等急了,还有朕的一万骁骑营也等急了。” “呃……”听了崇祯这话,高起潜却是神情一窒。 “怎么?”崇祯脸色一沉,“高伴伴,有什么问题吗?” 高起潜小声说道:“万岁爷,只有两千匹战马,没有一万匹。” “什么?两千匹?”崇祯的脸色瞬间就垮下来,“怎么回事?路振飞和吕大器他们难不成又变卦了?想要扣下八千匹马?” “不是,不是路阁老和吕部堂他们。”高起潜摇手道,“是何部堂。” “你是说何腾蛟?”崇祯黑着脸道,“岂有此理,连内务府的战马他都敢私自扣下八千匹,谁借给他的胆子?” 高起潜吓得噗通一声跪地上。 天子一怒,血流飘杵,高起潜已经感受到崇祯的怒意。 崇祯是真的怒了,高弘图伏诛之后,已经没有大臣敢这样对待他,就连解学龙也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失足落井,何腾蛟他想干吗? 对何腾蛟,崇祯只知道他是一个能臣。 现在看来,这个何腾蛟是想学左良玉啊? 崇祯这次真是冤枉何腾蛟了,至少现在的何腾蛟没想过学左良玉,想学左良玉的是武昌镇的四位总兵。 …… 与此同时在武昌。 总督衙门里边也是灯火通明,湖广总督何腾蛟正在宴请以湖北巡抚章旷为首的一班文官以及以马进忠为首的左良玉旧部。 马进忠浑号“混十万”,与金声桓、惠登相、王允成还有李成并称外五营大校,是左良玉麾下除了本部家丁之外最能打的部队。 左良玉病逝之后,左梦庚又迟迟回不了武昌,马进忠、惠登相、王允成还有李成四人瓜分了左良玉的旧部以及多年积攒的家资,一度曾经想驱逐大明官吏,再效彷李自成、张献忠建立政权自己当皇帝。 但是马进忠四人谁也不服谁,谁都想当皇帝,结果就陷入僵局。 就在这时候,奉了崇祯圣命的湖广总督何腾蛟星夜赶回到武昌。 不得不说,何腾蛟能力还是挺强的,手腕也是极老辣,他抓住了马进忠五人已经心生芥蒂的天赐良机,首先找马进忠进行密谈。 其实马进忠什么都没有答应何腾蛟。 但是惠登相并不知道,所以当何腾蛟找上门,并且说出马进忠已经选择臣服后,惠登相便也果断投入何腾蛟麾下,然后何腾蛟又借惠登相的势收服王允成,再然后是李成,最后才挟带惠登相三人的兵马压服了实力最强的何进忠。 何腾蛟一顿操作之下,兵不血刃收取了武昌军政大权。 但是,这也仅仅只是表面上的掌控,因为武昌镇的兵权仍旧牢牢掌握在马进忠、惠登相等四个人手中,何腾蛟对四镇兵马仅只有名义上的指挥权。 何腾蛟除了上表朝廷,请封马进忠等四人为伯爵之外,也没有更好的控制办法。 甚至就连武昌的钱粮,也被马进忠四人瓜分,马进忠四人甚至派出自己的军队,把守住武昌各个要冲,分头收税。 可能是在武昌当地头蛇当惯了,已经不知道天高地厚。 又或者是觉得大明朝非得要他们四镇兵马来把守武昌。 所以当那一万匹战马运到武昌,马进忠等四人便毫不犹豫的扣下其中八千匹马,还有牛羊也被他们扣下了一大半,还美其名曰充为军资。 对此何腾蛟也是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默许四人的作为。 于是马进忠等四人便越发猖狂,行为也是越发的出格。 这次何腾蛟在总督府宴请臣属,四人便带着各自的亲信家丁前来赴宴,他们压根就没有想过何腾蛟敢对他们不利。 果然,四人到了总督衙门之后,何腾蛟对他们十分客气。 甚至还把四人的几百个家丁安排在大堂外的天井中饮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何腾蛟端着酒樽起身,朗声说道:“过去半年,仰仗在座的诸位同僚全力帮衬,总算是稳住了武昌,稳住了湖广。” 马进忠打断何腾蛟道:“何部堂,你主要得感谢我们四个。” “没错。”同样喝得微醺的惠登相一拍桌子道,“要不是有我们四个人出兵支持你,何部堂你根本就进不了武昌城。” 李允成和李成闻言也是拍桉大笑,状极癫狂。 同样在座的章旷、傅上瑞、严起恒等文官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何腾蛟闻言却只是笑了笑,居然丝毫不生气:“两位将军所言极是,本督正是仰仗了诸位将军支持,才得以掌控武昌。” 说到这,何腾蛟忽然一正脸色说:“但有件事,本督今天不得不办。” “何事?”李允成一拍桌子说道,“何部堂你尽管说,我们替你办。” “那本督就不与四位将军客气了。”何腾蛟阴声说道,“本督想要借你们的四颗项上人头来整肃军纪,不知四位将军是否愿意?” “嗨,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马进忠说到这里忽然间卡住。 虽然有些喝高了,但还是听懂了何腾蛟这句话的意思,当即就大怒:“何腾蛟,我们四个敬你,你才是总督,我们要不敬你,你特么就狗屁不如!” 惠登相、李允成还有李成也是拍桉而起,准备召唤家丁。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队全副武将的甲士突然从廊下冲出。 “关门!”一个身披山文甲、头戴凤翅盔的武将厉声喝道。 随即大堂的正门就膨膨关上,马进忠四人便被堵在大堂内。 何腾蛟迅速退后,那个武将则上前一步大喝道:“就地格杀!” 全副武装的甲士便立刻挥舞着斩马刀冲上前来,乱刀噼砍而下。 “卢鼎!”马进忠瞠目喝道,“你这个阴险小人,我真是瞎了眼!” “找死!”身披山文甲的武将也就是卢鼎,只一刀便将马进忠砍翻。 马进忠的武艺原本远在卢鼎之上,只可惜今晚喝了太多的酒,醉了。 几乎是在马进忠等被砍翻的同时,天井四周廊下及屋嵴上也出现大量的弓箭手,对着底下天井便是乱箭齐发。 正在天井中饮宴的几百个家丁猝不及防,身上又只穿了战袄,很快被射成刺猬。 当一切尘埃落定,章旷、傅上端等文官早已经吓得面色如土,只有何腾蛟面不改色的对着卢鼎说道:“卢将军,有劳你在这收拾残局,本督得立刻前去城外的军营收取军心,以免城外官兵闻讯之后哗变。” 卢鼎道:“不如由末将率标营随部堂同往。” “不必。”何腾蛟道,“马进忠等既已伏诛,本督便再无危险。” 顿了顿,何腾蛟又道:“无论如何,武昌四镇都是我大明官军!” 何腾蛟走到大堂门口,忽又回头对章旷说:“章抚台,有劳你派遣信差以八百里加急向圣上及内阁奏陈今夜缘由。” 章旷道:“下官领命。” …… 这个年,对路振飞他们四位阁老来说是真没办法过了。 尤其是钱谦益老大人,守完岁又喝了几口小酒,正要借着酒劲跟如夫人柳如是温存片刻之时,却被老仆中途叫停。 听闻首辅路振飞相召,钱谦益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披衣起床。 等钱谦益急匆匆赶到内阁值房时,只见路振飞、张慎言还有孟兆祥早就已经到了,就只等他一个了。 “钱阁老也到了,咱们就开始吧。”路振飞说道。 “这深更半夜的,把你们叫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但是没有办法,伪顺的那批战马还有牛羊出事了。” “牛羊也就罢了,关键还是战马,竟然让湖广总督署扣下了八千匹!” “竟然有这种等?”张慎言、孟兆祥还有钱谦益都是勃然色变,这也太嚣张了吧?何腾蛟这是想要造反不成? 张慎言道:“首揆,圣上可有旨意?” 路振飞道:“已经派人去请过旨了,圣上说交由内阁全权处置。” 钱谦益道:“何腾蛟毕竟没有造反,而只是扣下了牛羊及马匹,所以此事由我们内阁来处置也是应该,几位阁老以为该怎么办?” 孟兆祥道:“湖广巡按御史黄澍年前不是已经回到南京叙职么?可让他速回武昌,严辞训斥何腾蛟并责令其尽快将扣留之战马牛羊解送南京。” “不妥呀,不妥。”张慎言连连摇手道,“这不妥。” 孟兆祥不高兴道:“敢问张阁老,这么做有何不妥?” “仆恐于事无补。”张慎言说道,“湖广总督扣留马匹牛羊之事,其中恐另有缘由,何腾蛟此人虽然刚愎自用,但是对朝廷对圣上绝无不敬之心,是以仆料定这是武昌镇的那些骄兵悍将胁持何腾蛟所为。” 第360章 武昌镇哗变 四位阁老商量了一宿,也没商量出一个所以然。 最后决定先让湖广巡按御史黄澍回武昌看情况,然后再做决定。 此外考虑到武昌四镇边军去年的饷银还没给足,路振飞还特意叮嘱黄澍从户部支二十万两银子捎往武昌补发欠饷。 顺便说一句,武昌四镇边军以及云贵川的边军,饷银是户部给。 到目前为止,内务府只负担黄淮防线边军、水师及新军的饷银。 因为牵挂武昌的时局,路振飞等四位阁老正月里都没敢出门走亲访友,而是从大年初一开始就一直守在内阁值房。 然后到了正月初二日,武昌的塘报终于送到了。 看完塘报,路振飞的脸上顿时流露出惊喜之色。 张慎言道:“首揆,塘报怎么说?武昌究竟发生了何事?” “藐山,真让你说着了,真是武昌四镇的骄兵悍将闹事。”路振飞对张慎言道,“不过事情已经解决了,已经没事了。” 路振飞将塘报递给张慎言。 又对孟兆祥和钱谦益说道:“何腾蛟于除夕夜在总督署摆下延席,宴请马进忠、惠登相等四镇总兵以及章旷等属官前往饮宴,然后于延席上当堂斩杀马进忠等四人,何云从这是不想让孙传庭专美于前哪,呵呵。” 钱谦益当即恭维道:“何云从此举尤胜于孙白谷,因为孙白谷只是在酒席上斩杀了贺人龙一人而已,何云从却是斩杀了四人!” 孟兆祥也道:“此番武昌四镇的危机算是解除了。” 张慎言却道:“首揆,要坏事!武昌镇恐要哗变!” “藐山何出此言?”路振飞皱眉道,“武昌镇为何哗变?” 张慎言叹道:“孙传庭在秦军将士心中威望卓着,所以斩杀贺人龙之后,可以轻易的收服贺人龙之部曲,但是何腾蛟在左军将士心中毫无威信可言,而且左军将士因为左梦庚被圣上强行留在南京,原本就人心不稳,此番何腾蛟又以雷霆手段斩杀马进忠等四总兵,就只会使得左军将士更加的惶恐,所以仆料定武昌镇必然发生哗变!” “这仅只是你的揣测。”路振飞皱眉说道,“事实未必如此。” “仆也希望武昌不要发生哗变。”张慎言叹息道,“若不然,武昌乃至湖广便又要遭受一场兵灾,不知有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然而,张慎言终究是一语成谶。 正月初三日上午,武昌的第二份塘报就到了。 第二份塘报是湖北巡抚章旷在初一早上发出的。 看完塘报,路振飞叹息道:“藐山,真让你说中了。” “啊?”张慎言脸色大变道,“这么说,武昌镇真的哗变了?” “真的哗变了。”路振飞叹道,“何腾蛟在斩杀马进忠等四人之后,孤身前往城外军营收取左军,结果非但没能收服左军,反而引发兵变,何腾蛟也被哗变的叛军乱刀砍死,现在叛军正在大掠武昌府。” “唉呀,怎么闹成这个样子?”钱谦益懊恼的道,“何腾蛟也是,没这个本事,你就别学孙传庭嘛,这下好了,麻烦了。” 孟兆祥急问道:“武昌城可有失守?” “武昌城倒没有失守。”路振飞道,“副将卢鼎及时关闭住了城门。” “仅靠卢鼎一军怕是守不住武昌城。”张慎言急道,“乱兵大掠武昌府周边之后,肯定还会掉头围攻武昌城,所以得速调兵镇压!” “此事需得圣上圣裁才行了。”路振飞道,“走,去国子监。” 四位阁老当即出了内阁值房,上轿直奔国子监而来。 但是到了国子监之后才得知,崇祯去了医学院。 当下四位阁老便马不停蹄又奔医学院而来。 四位阁老到来时,崇祯带着三个儿子以及一群士子,正趴在一个猪圈的护栏上,饶有兴致的看着猪圈里的一头母猪以及十几只小猪崽。 只见十几只小猪崽正在猪圈里欢快的来回奔跑。 母猪则在食料槽里吭噗吭噗的吃着猪食,看上去毫无异常。 “圣上你看,母猪已经完全恢复。”傅山不无得意的道,“与其他母猪毫无分别。” “嗯,看来这例剖腹产手术做的很成功。”崇祯欣然道,“不错,找个合适机会,你可以尝试给难产的孕妇做剖腹产术了。” 朱慈烺忽然问道:“傅掌院,这是第一例手术吗?” “呃,不是。”傅山的脸色立刻垮了下来,有些尴尬的道,“这是第九例。” “那么敢问傅掌院,此前的八例结果如何?”朱慈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因为太子妃很可能也要做剖腹产手术,所以他特别关心这个。 傅山脸色越发尴尬:“此前八例的小猪崽都存活,但是母猪却没能活下来,都因为这样那样的意外死了,不过我们已经找到手术失败的原因,所以经过多次改进之后,第九例的剖腹产手术终于是成功了。” 朱慈烺说道:“还是需要多多尝试,人命关天,在没有足够的把握之前,还是不要贸然拿产妇来做试验。” “听太子的。”崇祯笑着说,“就拿母猪多练手。” “臣谨领太子懿旨。”傅山向着朱慈烺长身一揖。 就在这时候,路振飞等四位阁老急匆匆的走过来。 闻到猪圈里的气味,钱谦益便下意识的掩住了鼻子。 不过看到崇祯之后,钱谦益却又赶紧放下手,露出一脸怡然自得的表情。 “四位阁老怎么也过来了?”崇祯笑着问道,“也是来看剖腹产成果的么?” “臣等叩见圣上。”路振飞长长一揖又起身说,“圣上,武昌镇哗变了!” “果真哗变了?”崇祯对此竟然丝毫不意外,又道,“何腾蛟呢?” “死了。”路振飞摇头说道,“被叛军乱刀砍为肉泥。” “这个就是不自量力的代价。”崇祯哼声说道,“真把自己当孙传庭了。” 路振飞道:“圣上,武昌可乱不得,武昌一乱,湖广就门户大开,纵然伪顺碍于盟约不会出兵,但是四川的张献忠却很可能又会杀回湖广。” 见路振飞始终说不到重点,张慎言急了,说道:“这些都不是最可虑的,最为可虑者乃是湖广的夏粮!湖广乃是我大明最大之粮仓,而且马上就到春耕时节,一旦短时间内无法剿灭乱兵,致使乱兵四面扩散并为祸整个湖广,那么不光是今年的夏粮,便是秋粮恐怕也会严重欠收,如此一来湖广就很有可能爆发饥荒。” “噢对,此确实非同小可。”路振飞也反应过来,“从去年九月始,工商实业银号持续入股江南八府一州各类手工作坊,致使手工业迎来了一波蓬勃的大发展,于是江南八府一州之百姓也纷纷改稻为桑、为棉田、为苎麻、为油茶甚至澹巴孤,所以今年南直的粮食产量肯定会大大减少,如果没了湖广这个大粮仓,南直也会爆发饥荒。” 张慎言接着说道:“彼时缺的可就不是几百万石,而是几千万石!这么大的缺口,光靠西夷洋商从占城等地运来稻米,恐怕是远远不够吃的。” 顿了顿,张慎言又肃然道:“所以湖广断然不能乱!” “几位阁老放心,湖广不会乱。”崇祯却摆摆手说,“就在除夕夜,朕就已经遣飞骑往徐州以及归德调兵南下,若不出意外,堵胤锡这会应该已经开始聚兵了。” “啊?”路振飞、张慎言、孟兆祥闻言都是愣在那,圣上竟然早就料到了? 钱谦益则是不失时机的恭维道:“圣上料敌机先,臣等真佩服得五体投地,纵然是武侯再世恐怕也不过如此。” 坐了多年冷板凳之后,钱谦益简直跟换个人似的。 当年的清流风骨是半点没剩下,都快成马屁精了。 “钱阁老,你这夸得朕都不好意思了。”崇祯似笑非笑的看了钱谦益一眼,又道,“朕也会在明日出兵,协同堵胤锡大军南北夹击,尽最大努力将兵乱控制在武昌一府,至少不能波及到湖南江西,更加不能让乱兵毁了今年的夏粮秋粮。” 说到这里,崇祯的心下便又叹了口气,可惜被去年的徐州大战耽误了徐州、归德两府的农时,要不然,第二季收成的蕃薯、包谷以及土豆就能大量反哺江南八府一州,就算江南八府一州的农田一半改种了经济作物,也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好在,徐州、归德府还有开封府今年是肯定能大量种植蕃薯土豆包谷,所以到今年秋天就不用担心军粮。 如果六七月间对西南用兵顺利,年底就能北伐了。 不过崇祯也不贪,他没想过要一口气推进到北京,直接将建奴赶出山海关。 北伐的战略其实早就确定好了,就是曾剃头的“结硬寨、打呆仗”六个字。 换句话说,就算北伐也不是几十万大军一路平推,而是沿着运河一点点往北推,每推进一段路离就结一座寨,然后等着建奴来反扑。 建奴如果不反扑,就继续推进。 第361章 新式装备 金川门内,军营校场。 姥东总正在日常训练。 去年年底,崇祯对募兵的编制做了一些修改。 最小的编制伍被撤销,什变成了最小的编制,一个什包括什长在内共10人。 一个队仍旧辖三个什,连同队长共计30人,队长由三个什长中的一个兼任。 一个哨仍旧辖三个队,连同哨总以及号鼓手共计90人,哨长由其中一个队长兼任,号鼓手由其中四名士兵兼任。 也就是说没有专设的军官。 这是为了给将来的士子留位置。 一个总由原先的下辖五个哨改为下辖三个哨,连同把总271人,把总不再由三个哨长中的一个兼任,而是由勤王士子专任。 等以后士子数量上来,哨长也有将会改由勤王士子专任。 进入到火器时代之后,尤其是在燧发枪时代,军官队伍的数量及质量将直接决定一支军队的战斗力。 总上面是营,一营下辖五个总,约1350人。 崇祯又在营与镇中间增加了一个旅的编制,一旅下辖三个营,约4050人。 最后就是镇,一镇下辖三个旅,一个镇不可能全部都是战兵,必然要配备相当数量的辅助兵种,比如车营以及骑兵之类的。 所以一个镇的总人数大约在15000人左右。 这就跟后世的师、旅、团级建制十分相近。 “向左看齐,向前看,全都有,齐步……走!” 徐应伟等勤王士子的口令都是从崇祯那学的,所以学的都是后世的口令,只不过说的是姥东方言,只有姥东子弟才能听懂。 换其他总的募兵来听,基本就跟听天书似的。 所以,军队才会格外强调号令,而不是听从主官的言语命令。 因为听从主官的言语命令的话,换一个外地士子来指挥作战,直接就捉瞎了。 但是换成由旗鼓号令指挥作战就没这个问题,反正战鼓响起就往前推进,冲锋号响起就全速冲锋,集结号响起就果断后撤! 至于放铳什么的也看主官手势。 “立,定!”徐应伟将队伍喝停,正要进行下一步训练之时,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爽朗的笑声,“徐疯子!” 徐应伟大怒,这人谁呀?竟然敢叫我的绰号。 急回头看时,却看到朱舜水提着襕衫下摆健步如飞的走过来。 校场上因为有士兵训练,积雪都被踩得稀碎,就成了烂泥塘,朱舜水舍不得刚下发的内务府官服,就把下摆提起来。 顺便说一句,内务府已经统一了官员的服饰。 官服分三档,第一档是绯袍,对应的是三品以上的朝廷大员,第二档是青袍,对应的是七品以上的朝官,第三档是白袍,对应八品九品。 无论是绯袍、青袍还是白袍,都有蟒纹刺绣,但是没有补子。 目前内务府中穿绯袍的还只有马鸣騄一个人,其余内务府官员以及勤王士子,穿的都是青袍蟒服,白袍蟒服则是国子监学生的专用服饰。 因为是新发的青袍蟒服,所以朱舜水很爱惜。 但是徐应伟就没那么多讲究,领了蟒服不到两天就沾满泥巴。 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徐应伟是武官,每天都得训练,有的时候还得摔泥塘,怎么可能保持整洁? 所以看到朱舜水身上干净整齐的蟒服,徐应伟心里就很不爽。 “全体都有,踏步,走!”徐应伟大喝了一声,一脚重重踩下,正好踩在一泥塘里,当即溅起一片泥水,向着朱舜水飞溅了过去。 朱舜水措不及防顿时被溅了正着,当即就急了。 “欸欸欸,我说徐疯子,你这是纯心的,是吧?”朱舜水气道。 “我就是故意的,怎么着吧。”徐应伟大笑起来,其实两人私下里的关系很好,毕竟都是士子营出来的死党。 “好你个徐疯子,给我等着。”朱舜水怒骂一句,也跟着笑起来。 对揖之后,朱舜水又道:“你们姥东总的装备到了,过去领一下。” “这么快就到了?”徐应伟闻言大喜,当即回头喝道,“立,定,全都有,向后转,目标军营辕门,跑步走!” 一边跑,徐应伟一边问:“来了多少个总的装备?” “十个。”朱舜水一边说,一边跟着徐应伟往外跑,反正蟒服已经弄脏了,也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 “怎么只有十个?”徐应伟闻言一愣。 “你以为呢?”朱舜水没好气的说道,“大明兵工厂总共就只给了这么些,我们辎重科也变不出来更多。” 顺便说一句,朱舜水现在是内务府辎重科都给事中。 朱舜水这个辎重科都给事中的职权可不是一般的大。 不光是内务府本身的后勤,就连隶属于内务府下的军队后勤也归辎重科管,相当于总装备部加总后勤部,妥妥的肥缺。 “这不行啊。”徐应伟挠头道。 “这不是替我们这十个总招骂么?” “你不想要?”朱舜水没好气道,“那行,我给别人去。” “欸,别别别,我就是这么一说。”徐应伟忙道,“楚屿你怎么还急眼了呢。” 朱舜水忽然又叹了口气,小声说:“其实,这未必是好事,难道你就没听说过武昌发生兵变了吗?” “武昌兵变了?”徐应伟愕然道。 他还真不知道,这些天净顾着收拾姥东总的这些生瓜蛋子。 “所以,你们优先领到装备的十个总,没准就要开赴武昌。”朱舜水摇头道,“十有八九又要打仗了。” “打仗还不好?”徐应伟却更加高兴。 朱舜水摇头道:“问题是你们这十个总的募兵还没摸过铳呢。” “那有什么的。”徐应伟勐一挥手说道,“等领了铳,可以一边行军一边练,等走到武昌时也就练得差不多,至少收拾那帮乱兵是没什么问题的。”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来到了军营辕门外,只见停了一熘的马车。 “有贞你快来,好东西!”先一步赶到的华夏冲徐应伟招手喊道。 除了华夏之外,还有阎应元、王夫之、管嗣求、夏汝弼、卢象同、徐复仪、林志远以及夏允彝等八个士子。 这十个士子是六千多士子中军事才能最突出的。 本来还有一个郑森,但是现在已经一头扎进了飞行器的研究之中,对行军打仗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的感兴趣,崇祯也就不想勉强他。 跟华夏等人见过礼,徐应伟来到了一辆马车前。 “这个就是燧发枪?”徐应伟从马车上拿起一支燧发枪。 早就听说圣上亲自督造了一款燧发枪,不仅射速更加快,而且还不畏雨雾,他们这些带兵士子早想一睹真面目,今天总算见着了。 “这又是什么?”徐应伟左手握枪,右手指着一口箱子。 “这是纸壳弹。”朱舜水将箱子打开,只见里边整齐码放着一排排的纸壳弹。 这些纸壳弹都是用上等黄麻纸卷制的,表面还涂了油脂,所以箱子一打开,油脂的香味顿时间就扑鼻而来。 “纸壳弹?铅子呢?”华夏愕然问道。 “铅子在纸壳里边。”朱舜水说着从马车上抄起一支燧发枪,又打开另一口箱子,从里边拿出一块燧石夹在板机铁钳上,再锁紧。 再把铁砧向上翻起,露出底下的引药室。 又从尾部将纸壳弹咬开,先往引药室倒入少量火药,再压下铁钻盖住药室,再把剩余火药从枪口倒入,然后将纸壳连同铅子从枪口往里塞进去。 再然后取出通条将铅子捅到到枪膛底部,用力压紧。 接着把通条插回到原位,做完这一切后,朱舜水又扳开扳机,然后举起燧发枪。 四下里一扫射,也没有找着合适的目标,朱舜水便直接对着前方的空地扣下扳机,只听先是嗒的一声轻响,随即就是彭的一声巨响。 看到这,徐应伟等十个带兵士子的眼睛立刻亮起来。 这十个士子都是识货的,一眼就看出燧发枪的不凡。 只不过,他们也仅仅只是看出燧发枪比火绳枪方便,更密集的步兵线列阵和空心方阵他们是不可能知道的。 “还有手榴弹。”朱舜水放下燧发枪,又走第二辆马车前。 打开一口箱子,只见里边竖起放着一颗颗的长木柄手榴弹。 弹体是铁铸的,表面还铸有纵向十二道、横向六道的凹槽,将整个弹体分隔为八十四个独立的长方形小块。 长木柄中间钻了个小孔。 小孔里边装了一根引线。 徐应伟上前拎起了一颗手榴弹,好家伙,还挺重的。 朱舜水笑着说:“这玩意儿可不轻,一颗足有十斤重!” 由于火药单位效能不足,所以只能够通过加大装药量来增加爆炸威力,结果就一直增加到了弹体连同火药全重十斤。 这玩意比阎锡山太原兵工厂造的九斤手榴弹都还要重。 不过太原兵工厂的手榴弹可是八路军梦寐以求的利器,也曾经在战场上将小鬼子炸得哭爹喊娘,大明兵工厂的手榴弹威力如何还得从战场上验证。 “楚屿兄,这车上装的又是什么?”阎应元指着第三辆马车问道。 “这个啊。”朱舜水笑道,“这是圣上专门为你们准备的防身利器,燧发短铳。” 第362章 发兵武昌 次日一早,崇祯带着骑兵营的三千骑兵和八百夷丁来到三大营小校场,徐应伟、阎应元等十总新兵已经全副武装,列队完毕。 而在距离小校场不远的大校场上,二十多万新军正眼巴巴的看着这边,一个个眼睛里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羡慕之色。 同为新兵,但是从外形上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只见徐应伟等十个带兵士子已经披上山文甲,戴上凤翅盔。 腰间还有人手一把燧发短铳,这是崇祯专门让兵工厂做的,今后就专门用来装备军官以及炮兵,骑兵也要每人配上一支。 不过现在还没有这么多的手铳。 所以骑兵营和夷丁还是原来装备。 骑兵营用的还是三眼铳或者迅雷铳。 夷丁用的则是鲁密铳,还是火绳枪。 因为骑兵营和夷丁更多还是依靠斩马刀作战,所以崇祯没有急着给他们装备燧发枪,而是把燧发枪优先给了新军。 十总2700名新军分成了十个小方阵。 每个士兵都已经穿上了刚下发的红色布面甲,也戴上了崭新的笠形盔。 布面甲有两种,一种是用棉布包裹固定铁片,另一种则是用铆钉将一块块的小铁片固定在棉甲的内表面层。 单就造价而言,显然是后一种更贵。 崇祯给新军装备的是第二种布面甲。 只是一套布面甲再加一顶笠形盔就价值五两。 只不过这个价格相比起锁子甲还有铁札甲就又不算什么。 要给27万新军全部装备上布面甲以及笠形盔,需要135万两银子! 但是这种开销,崇祯是一点不心疼,发债券筹措到的银子不就是用来装备军队的?要不然学另外一个时空的朱由崧,拿来选秀? 还有,每个新兵都是手持一支燧发枪。 从左肩至右腰则斜挎一条白色的子弹袋。 这个形象跟盎撒的龙虾兵居然有几分像,着实让人无语。 崇祯心说回头得让后勤科把子弹袋颜色从白色改为黑色。 子弹袋内横着隔出小袋,每个小袋可以装下一发纸壳弹,整条子弹袋总共可以装下三十发纸壳弹,这也是崇祯确定的一个战斗基数。 看到崇祯骑着马走过来,十个带兵士子没什么特别反应,但是两千多个新兵却一个个激动得不行,这是他们第二次看到万岁爷,而且上次还是27万人一起接受万岁爷检阅,仅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这一次却是近多了。 终于见着了活生生的万岁爷,新兵们激动坏了。 “万岁!”也不知道是哪个新兵首先吼了一嗓子。 紧接着,2700多个新兵便纷纷跟着大吼:“万岁!” 崇祯也是受到这些新兵的情绪感染,自从穿越来到这个时空,终于看到了一支士气高昂的大明军队。 士子营不作数,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军队。 眼前的这支新军,战斗经验或许远远不及徐州、武昌的边军,甚至连淮安府出身的乡勇也是比不上,但是在士气层面却秒杀边军以及乡勇。 崇祯能清晰的感受到新兵身上流露出的高昂士气。 当下崇祯也抽出腰刀,以刀锋撩天,跟着大吼道:“日月山河永在!” “日月山河永在!日月山河永在!日月山河永在!”新兵们纷纷跟着呐喊,最终汇聚成整齐划一的一个声音。 就连徐应伟等士子也是跟着呐喊。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中,崇祯将腰刀往武昌方向一引,再一次引吭长嗥道:“全体都有,目标武昌府,出征!” 下一刻,士子的口令声逐次响起。 “姥东总全体,向右转,齐步走!” “江阴总全体,向右转,齐步走!跟上!” …… 一队队新军逐次出军营,踏上了前往武昌府的漫漫征途。 崇祯没打算让新军坐船,而是准备让他们一直徒步行军,而且还是全副武装行军,到了操江提督署之后,还有辎重等着他们。 每个士兵都必须携带自己的给养。 每份给养包括十日份炒熟的皱饭,及相应数量的乌梅干、豆豉、粗盐块、醋蒸饼。 此外还有每人一个背包,背包里有一块毡垫,一条毛毯,这都是宿营时要用到的,以免因为冻伤而出现非战斗减员。 此外还给每一个什配了一头毛驴。 毛驴负责驮载十人帐篷以及全队半个月口粮。 此外每一个队还额外配一辆马车,负责运载全队的弹药。 这弹药里边除了纸壳弹,主要是长柄手榴弹,每人四颗。 这个其实也是耐力训练的一部分,一支吃不了苦的军队,是打不了硬仗的。 士子营当初就跟着崇祯走了几个月山路,同样全副武装,同样带齐了辎重,遇到下雨天道路泥泞,那真是苦不堪言。 所以,崇祯希望再重来一次这样的行军。 反正时间是足够的,从南京到武昌翻越大别山的话大概一千多里,就算平均每天走五十里路,顶多二十天就走到了。 二十天时间,叛军攻下武昌的希望不大。 只不过,这次出兵的并不只南京的新军,还有徐州及归德的镇兵。 按崇祯要求,堵胤锡将从徐州调兵五万,归德调兵五万,十万人,经由河南汝宁府进入湖广黄州府,再进入汉阳府,堵住武昌叛军渡江北窜或者西逃的去路,防止叛军去承天府投靠伪顺或者入川投靠张献忠。 人口永远都是最宝贵的资源,壮丁尤其宝贵。 所以崇祯绝不会将这十多万壮丁白送给伪顺或者张献忠,就是把这十几万叛军抓去开矿炼钢也行啊,这可是免费的劳力。 所以还得给徐州、归德的镇兵提供足额口粮。 镇兵的武器装备自带,也没军饷,但是口粮得朝廷提供。 今后武器装备更新兵,每次出征,朝廷还得给镇兵提供武器弹药。 当下崇祯招手示意朱舜水到近前,沉声问道:“给徐州、归德两镇十万镇兵的口粮都已经备齐了吗?” “回圣上,已经备齐。”朱舜水拱手一揖答道,“按照每丁每天一升米的标准,总共给十万镇兵准备了三个月口粮,共九万石,将由水师运至黄州府。” “三个月的口粮少了。”崇祯想了一下后说道,“再加一倍。” “臣领旨。”朱舜水不假思索的道,“臣这就去司钥库调粮。” 目送朱舜水身影远去,崇祯又吩咐高起潜说道:“高伴伴,有劳你去一趟楚国公府把左梦庚给朕请来,还有金声桓也一并请来。” “老奴领旨。”高起潜乐颠颠的走了。 …… 高起潜到楚国公府时,金声桓和另外几个封了三等忠勇子的副将、守备、游击正跟左梦庚聚在一起喝酒。 不过说实话,左梦庚的楚国公府着实有些寒碜。 好歹也是堂堂楚国公,就算不跟魏国公府相比,至少不能比侯爵、伯爵的府邸还要寒碜吧?可是谁曾想,圣上就只赏了个三进三间的小院。 不光是小院,而且这个小院还在南城的竹炭坊。 竹炭坊的一个小院能值得几两银子?顶天了二百两。 这样的现实,让左梦庚着实有些气,圣上也未免太抠了。 不光是左梦庚一肚子气,金声桓等旧部也是一肚子牢骚。 左梦庚这个堂堂楚国公府尚且如此,他们这些一等忠勇子还有三等忠勇子的府邸也就可想而知,每人就只给了一栋普通的民宅,就一进两间的民宅。 这就属实让人有些生气,圣上这就是卸磨杀驴,太不讲究。 回想起当初刚刚打赢徐州大战之时的满怀憧憬,简直恍如隔世。 “呯!”金声桓将酒樽重重的往粗木板桌上一顿,黑着脸说,“这日子是没法过了,不如我们走吧。” “走?”左梦庚皱眉道,“走到哪去?” “去哪都行。”一个封了三等忠勇子的副将说道,“凭公爷你的名望还有咱们兄弟几个的一身本事,到哪不能混口饭吃?” “就是。”另一个游击说道,“有圣上后悔的时候。” “没用。”左梦庚一仰脖子喝干酒樽里的酒,摆摆手说道,“咱们的手里没有了兵,就如褪了毛的鸡,到哪都不受人待见。” 这时候,金声桓忽然提议说:“公爷,要不然我们回武昌吧。” “回武昌?”左梦庚怦然心动,武昌镇发生兵变的事,他们早已经知道了,也曾经主动向崇祯请缨过,要求前往武昌招降叛乱的乱兵,但被崇祯拒绝了。 稍稍一顿,金声桓又道:“本来,咱们要想回武昌还真不容易,可是年前圣上自己犯傻裁撤了锦衣卫,却给了我们脱身机会。” “能行吗?”左梦庚道,“被发现怎么办?” 金声桓道:“没有锦衣卫的密探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盯着,咱们很容易脱身。” 左梦庚却忧心忡忡的道:“你怎知锦衣卫真的被裁撤了?万一这是假的呢?万一这是崇祯设的陷阱呢?我们这时候潜逃岂非自投罗网?” “呃……”金声桓顿时语塞,仔细想想还真有这个可能。 就在这时,门外陡然响起一个尖细的嗓音:“有旨意,楚国公接旨!” “坏了,肯定是有人告密了!”左梦庚气急败坏的跳起身,来不及换礼服就往外跑。 金声桓等几个也是不敢回避,赶紧跟在左梦庚身后来到大门口,只见高起潜早就已经等在了大门口。 “金爵爷也在,这倒省事了。” 高起潜笑了笑,又尖声喝道:“有旨意,着楚国公左梦庚及一等忠勇子金声桓即刻赴御前听候调遣,钦此。” “臣领旨。”左梦庚和金声桓赶紧下拜。 再起身时,两人都是一脸苦涩,得,这下连潜逃的机会都没了。 不用说,肯定是崇祯不放心他们两个,所以带在身边监视起来,以免他们俩潜逃回武昌与旧部汇会,对朝廷构成更大威胁。 …… 崇祯还真就是不放心左梦庚和金声桓。 尤其是左梦庚,他毕竟是左良玉独子,对左军的影响力非常大。 一旦让左梦庚逃回武昌叛军中,不敢说一呼百应彻底掌控全军,也至少可以获得大部份叛军的支持,另一时空左良玉死后,左梦庚就很顺利的接管了左军,此后连着被黄得功干败好几仗居然也没有丧失军队的支持。 如果再让金声桓跟着逃回叛军,那就更麻烦。 说实话,金声桓还是有点能力,在徐州大战中的表现也算可以。 如果这家伙够识相,在这段考察期间能够安分守己,不要作妖,崇祯其实并不介意给他带兵的机会,但如果作妖就死定了。 再一个,崇祯把左梦庚和金声桓召到军中来,也是为了解叛军。 左梦庚毕竟一度曾是左军少主,而金声桓也是外营五大校之一,所以他们俩对叛军的了解肯定远远胜过其他人。 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再心再是瞧不上武昌镇的叛军,也不能轻敌大意,所以通过左梦庚和金声桓了解一下武昌镇叛军的底细,还是很有必要的。 …… 与此同时,在徐州。 杨破奴将铁札甲和棉甲搁在骡子背上,捆牢,又仔细检查一遍。 这匹骡子是他花了25两银子买回来的,套上马鞍可以当战马骑,就是速度要比真正的战马慢些,但是也能用。 除了这头骡子之外,杨破奴还买了头牛,总共花了他30两银子。 这个价格可以说是十分低廉了,这得归功于堵胤锡与伪顺之间做的一笔买卖,以五十万石粮食换回了十几万头的骡子、牛还有毛驴。 这十几万头骡子、牛还有毛驴一下解决了没牲口犁地的难题。 不过相比起骡子,绑在骡背上的两副甲胃才是最值钱的家当,万一没有捆牢,然后在急行军的途中遗失掉了,那就亏大了。 甲胃掉了不光是财物上的损失。 更重要的是保命的机会也小了。 所以必须小心再小心,确保万无一失。 确定两副甲胃都已经捆扎牢固,才又把干粮也绑到骡子的背上。 干粮是王寡妇花两个晚上赶制出来的,是一种用糯米做的糕点,相比起皱饭、飨这样的干粮不知道美味了多少倍。 第363章 反建奴同盟 关键这糕点还是自家娘子亲手制作的。 没错,王寡妇已经被杨破奴接来徐州。 一起跟过来的还有王寡妇的七哥一家。 “官人,你啥时候回来。”王寡妇轻拉着杨破奴衣袂,依依不舍。 杨破奴反手在王寡妇臀部上掐了一把,嘿嘿低笑着说:“武昌镇的叛军不过就是一群鸡零狗碎而已,我估计有两个月也就回来了。” “死相。”王寡妇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便索性不挣扎。 “要两个月才能回来么?那你可要小心,别让奴家担心。” “娘子,你就放宽心吧。”杨破奴松开手,又道,“没准不用两个月。” 王寡妇却还是有些不舍,撅着小嘴埋怨道:“皇帝也真是,大正月里差你们打仗,一点不知道体恤……” “闭嘴!”杨破奴立刻板下脸,厉声喝叱道,“不许你背后编排圣上!” 王寡妇吓一跳,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杨破奴,美目中却已经噙出泪花,杨破奴以前从未这样吼过她,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王老七听到动静也从屋里出来。 看到妹妹受委屈,想出头又不敢。 嘴巴嗫嚅了两下,反而埋怨起自家妹妹。 “九妹。”王老七苦着脸道,“你怎么惹妹夫生气了?” 连自己亲哥也不肯帮着自己,王寡妇心下便越发气苦,原本只是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便如断线的珍珠掉下来。 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王寡妇,杨破奴一下就慌了手脚。 “娘子,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呀,我又没有怎么着你。”杨破奴赶紧放下手里提着的斩马刀还有一张大稍弓,伸出双手来擦拭王寡妇脸上的泪水。 “我就是想哭。”王寡妇抽泣着说道,“想回杨家镇。” “别呀,你要是回去了我可怎么活。”杨破奴急得差点儿跪下。 王寡妇依然只是哭,没再理杨破奴。 “娘子,我不该吼你,不该凶你,我给你赔不是。”杨破奴用力扇自己嘴巴。 “官人你这是做什么?”见杨破奴这样,王寡妇立刻又心疼得不行,赶紧上前拉住杨破奴不让他扇,还心疼的用小手摩挲了下两下。 “娘子,你不生气了?”杨破奴笑着问道。 “官人,奴家没有生你的气。”王寡妇委屈巴巴的说道,“奴家是生自己的气,老是说错话,做错事。” “没有没有没有的。”杨破奴连声说道,“你没有做错事”。 完了却又苦着脸说:“可是,娘子,你能不能别在背后说圣上坏话?” “我最是敬重圣上,而且要不是圣上赐给了咱们家这二十五亩恩田,又借给了咱们家种子还有农具,我们哪能过上这等好日子。” “是,奴家错了,奴家给官人你赔不是了。” 一边说,王寡妇一边就裣衽给杨破奴赔礼道歉。 看到妹妹和妹夫又重新和好,王老夫便露出憨笑。 “妹夫,路上小心。”王老七居然还知道叮嘱一句。 “晓得。”杨破奴重新拎起斩马刀和大稍弓,又对王老七说,“七哥,要是春耕前我还没回来,家里的地就得劳你费心了。” “放心,咱不会别的,就会侍弄地。” 王老七憨厚的道:“准保把地侍弄得妥妥的。” 杨破奴这才牵着大骡子走出了院门,正好看到对门的王老实也牵着小马驴出来,驴背上也是捆得满满当当的。 王老实的家底就差了不少。 “把总。”王老实讨好的招呼了一声。 “啥把总不把总。”杨破奴摆摆手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自从转为镇兵后,把总、哨长这些职务全部被撸,都是兵。 重新召集成军后,朝廷会临时委任勤王士子来担任哨长以上的军官。 说话间,一个又一个老兄弟走出家门,汇合到杨破奴身后,等到走出寨堡之时,已经汇聚成一支上百的人马。 像这样的寨堡在徐州还有一千五百个。 堵胤锡这一次只在徐州征调了五百个寨堡的镇兵,另外还在归德征调了五百个寨堡的镇兵,凑成了十万人马。 再就是三千士子。 …… 此时在长江北岸。 朱慈炯跟着崇祯,正在官道之上行军。 转了年之后,朱慈炯就已经十六岁了,身高几乎赶上崇祯,估计到今年年底时,他的身高就要超过崇祯。 朱慈炯问道:“父皇,你说建奴会不会趁这个机会打徐州?” “建奴倒想,可也得有那个能力才行。”崇祯哂然一笑说,“没有一到两年积蓄,建奴怕是很难再南下了。” 顿了顿,崇祯又说道:“更何况,建奴现在的麻烦是北边。” 年前的时候,被李自成滞留在西安的左懋第终于传回消息,跟朝廷说清楚了伪顺的这一大批牛羊战马是从哪来的。 之前伪顺提出要拿牛羊马匹跟大明交换粮食,就引起了崇祯的怀疑。 所以崇祯就派人伪装成茶叶商人给左懋第送去了一封密信,告诉左懋第今后就安心留在西安,然后伺机策反一些伪顺官员组建情报网络。 到这,针对伪顺以及建奴的两个情报网已经初步建立起来。 崇祯也不指望这两个情报网络能够发挥多大作用,更不指望他们能对伪顺以及建奴的高层展开暗杀行动,在敌国境内搞暗杀成功率低不说,风险还高,一个不慎就会导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情报网络被敌人连根拔起。 所以崇祯对左懋第和李若琏的要求就是搜集一些基础情报。 比如说这次,就是让左懋第调查一下伪顺的这么多牛羊马匹是从哪儿弄来的,这就不是什么难事,左懋第也是很快就查清楚。 伪顺的牛羊马匹居然是从土默特蒙古抢夺来的。 高一功、李岩率领的大顺军后营,居然把归化城都打下来。 大顺军拿下归化后,向东可以攻击察哈尔蒙古,向南更是可以直接威胁宣府,一旦宣府失守,北京就只剩下居庸关一道屏障。 这对于建奴来说无疑是肘腋之患。 所以完全可以预见,伪顺与建奴之间很快就会有一场大战。 在没有解除来自北边的威胁之前,建奴是没有能力南下的。 朱慈炯很快也想到这点,又问道:“父皇,那你说伪顺和建奴会在何时开战?” “这个就不好说了。”崇祯摆摆手,又道,“不过父皇的估计,会在秋天开打。” “因为秋天的时候,秋粮已经入库,战马也是膘肥体壮之时,所以适合开战?”朱慈炯点点头又道,“那你觉得谁的赢面更大些?” 崇祯道:“如果没有外援,伪顺肯定打不过建奴。” “外援?”朱慈炯又问道,“父皇指的是我们大明朝么?” “伪顺恐怕从未真正的将我们大明朝视为其同盟。”崇祯摆了摆手,又说道,“父皇指的是其他方向。” “其他方向?”朱慈炯茫然道,“还有谁?” “炯儿,你的眼光要放长远些,不要只盯着大明、伪顺还有建奴。”崇祯道,“在土默特蒙古的北边,还有喀尔喀蒙古,在西边则还有准噶尔,这些可都是蒙古人的后裔,都是奉察哈尔蒙古的林丹汗一系为共主。” “但那已经是很久远的年代了。”朱慈炯摇头道,“现在的蒙古已成一盘散沙,别说是桑噶尔,就是林丹汗重生也不可能将蒙古诸部重新整合在一起。” “你说的对,但只说对了一半。”崇祯笑了笑说,“无论桑噶尔又或者林丹汗,都不可能将一盘散沙的蒙古诸部整合到一起,但是有一样东西却是可以。” “父皇,你是说利益?”朱慈炯的眼睛亮起来,但很快又摇头说,“可是伪顺有什么能给予蒙古诸部的?他什么都拿不出。” “关中疲弊,伪顺确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处。”崇祯说到这话锋一转又道,“但是关中的地理位置绝佳,正好卡在了丝绸之路的中间节点,我大明的茶叶、丝绸、瓷器以及棉布等奢侈品要想流入蒙古诸部,就必须经由关中来中转!” 说到这一顿,崇祯又笑着说道:“最近来南京的关中商人可是不老少,而且一出手就是十几万两甚至几十万两的大宗买卖,买的也尽是茶叶、丝绸还有瓷器等等,这些可是西域及蒙古诸部最急需的奢侈品。” “父皇是说,伪顺买入这些奢侈品是要转卖给西域及蒙古诸部,并且伪顺还会拿这些奢侈品当筹码拉拢蒙古诸部,进而组建讨伐建奴的联盟?”朱慈炯若有所思。 “你说对了。”崇祯笑着颔首道,“当年林丹汗也组建过讨伐建奴同盟,可惜的是林丹汗空有一个蒙古共主的名头,却拿不出实实在在的利益分给蒙古诸部,反而建奴却可以通过晋商拿出实实在在的好处分给蒙古诸部。” “于是林丹汗的反建奴同盟就变成了沙滩上的城堡。” “但是这次,伪顺如果假借桑噶尔的名义组建同盟,并且以实实在在的利益来拉拢蒙古诸部,建奴再想取胜恐怕就不太容易。” 第364章 这是阳谋 “建奴这次怕是要有大麻烦了。” 崇祯笑道:“就算最终能打赢,估计也得脱层皮。” 朱慈炯若有所思的道:“父皇,这么说闯逆手下也不全是草包,除了李岩会打仗,居然还有人懂得用利益来拉拢蒙古诸部。” “左懋第说,此人名叫顾君恩。”崇祯肃然道,“乃是李自成麾下最有眼光的谋主,其远见卓识甚至还在李岩之上,据说此前伪顺直接发兵北京,并非出自伪顺丞相自牛金星,而是出自此人之谋划,牛金星仅只是贪没了此人的泼天之功。” 朱慈炯又道:“父皇,如此说来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那是自然。”崇祯笑了笑又道,“所以父皇才要极力促成大明与伪顺之间的贸易,这不光是为了赚银子,更是为了能让西域蒙古诸部过上好日子。” 朱慈炯笑道:“然后有朝一日我大明切断货源,西域蒙古诸部断了奢侈品的来源,就会把怨气甚至怒火倾泄到伪顺的头上。” 崇祯摆手说:“不过那是将来的事了。” “咦,可是不对啊。”朱慈炯忽然说道,“父皇,我大明可以通过茶叶、丝绸、瓷器等奢侈品拿捏西域蒙古诸部,顾君恩难道就看不出来吗?如果顾君恩看得出来,他又为什么不把其中的利害说给闯逆听?” 崇祯道:“你怎知顾君恩没有跟闯逆说?” 朱慈炯道:“闯逆若是知道其中的利害,又怎么还会促成奢侈品的贸易?” “傻儿子,这就是大势,又或者说阳谋!”崇祯笑道,“闯逆和顾君恩明知促成奢侈品贸易是一杯毒酒,可他们还是得乖乖的喝下去,因为我们大明出产的丝绸、茶叶甚至于瓷器都是不可替代的,天底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说到这里,崇祯忽然间又想起来一件大事。 当下崇祯扭头吩咐高起潜道:“高伴伴,去请夏允彝来。” “老奴领旨。”高起潜应一声,颠颠的去把夏允彝请过来。 夏允彝来到崇祯面前,照例向崇祯大礼参拜,再参拜定王。 “平身。”崇祯一肃手,又问道,“夏允彝,朕记得你是松江华亭人氏,与徐阶徐阁老还是同乡是吧?” “回圣上,臣正是松江华亭人氏。” 夏允彝道:“与徐阁老之曾孙徐孚远还是故交。” 崇祯又道:“松江可是个好地方啊,不光是名人辈出,而且还出产棉布。” 夏允彝闻此便有些懵,心说圣上这是几个意思?行军途中找我聊天来了?怎么忽然又扯到了松江棉布? 然而,夏允彝嘴上却应道:“是的,松江棉布冠绝天下,不光是我大明,便是东瀛西夷也织不出来那么好的棉布,所以常有来自西夷东瀛的商人来我们松江买棉布,最多的时候一次就会买走上百万匹棉布。” 崇祯又道:“松江出产的棉布数量应该不少吧?” 夏允彝道:“万历间曾经做过统计,松江一府共有家庭纺机二十余万台,每年可织造各类松江棉布两千万匹以上!丰年更是可达四千万匹!” 旁边的朱慈炯听得瞠目结舌,棉布数量有这么多? 崇祯又道:“朕比较好奇的是,别的地方为何就织不出同等质量的棉布?” 夏允彝道:“一是因为松江本地的棉花好,二是因为松江织户的技术好,所以其他州府的棉布鲜少有能与松江棉布媲美者。” 崇祯说道:“像松江棉布这样的独门绝活,我们大明可不在少数。” 夏允彝道:“是的,除了我们松江棉布外,还有江南蜀地的丝绸,景德镇的瓷器还有湖广闽浙的茶叶,都是得天独厚冠绝天下之奇珍。” 崇祯又道:“这些奇珍都是老祖宗赋予我们的,我们可要守住喽。” 听到这里,夏允彝终于品出一些味来,圣上叫他来就是为了这个? 崇祯并没有故作高深跟夏允彝打哑谜,而是直接把话挑明:“夏允彝,朕打算在内务府下设立市舶科,专门负责管理大明朝与海外的贸易。” “市舶科的职责主要有两样,一是收关税,二是严查走私。” “我们大明朝可以放开海禁,欢迎一切海外商人前来贸易,但是无论是贩卖洋货来我们大明,还是从我们大明购入货物,都必须缴纳关税。” “至于关税的标准,你回头先与商会商量一下,再报给朕。” 说此一顿,崇祯又接着说道:“朕今天要跟你说的重点是第二个,走私,不光要严查偷逃关税的洋商以及华商,更要严查那些妄图把蚕茧、茶叶苗带出大明的商人,一旦发现则不分任何原由一律杀无赦。” 查禁蚕茧其实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养蚕、缫丝技术早已经流传到中亚及欧洲。 但茶叶却是在满清时期被英国人移栽到印度的。 说此一顿,崇祯又道:“还有关于缫丝、纺织、刺绣及烧制瓷器的技术,也一律不准泄露给西夷洋商,而且还要禁止洋商参观作坊。” 老祖宗留传下来的传统手艺,必须得高度保密。 夏允彝肃然道:“臣明白了,臣这就回京组建市舶科。” “你现在就回。”崇祯又道,“别外,让夏完淳过来顶替你领兵。” 华亭总的270名华亭兵是夏允彝回乡招募来的,现在夏允彝走人,自然还得换个华亭的勤王士子率领他们,这就非夏完淳莫属。 …… 与此同时,远在北京的睿亲王府内。 多尔衮正与洪承畴、范文程及宁完我三人议事。 说到打仗,自然还得依靠八旗贵族,但是说到动脑子,那些八旗贵族就不够瞧了,就几十个人绑一块也及不上洪承畴他们三个。 其他的汉人里边倒也不乏有谋略的,但多尔衮信不过。 多尔衮最信任的还是洪承畴、范文程和宁完我他们仨,尤其洪承畴最得他的信任,每次遇到疑难之事,必召洪承畴参谋。 比如这次,多尔衮又遇到了难事了。 多尔衮道:“三位先生,大清要有麻烦了。” 洪承畴与范文程、宁完我对视一眼,问道:“敢问主子,什么麻烦?” 多尔衮道:“不久之前,我们散在草原的细作传回消息,说伪顺借桑噶尔的名义,正与喀尔喀诸部以及察哈尔诸部在暗中窜联,准备组建反清同盟!不仅如此,甚至连准噶尔诸部也在与伪顺频繁联络,搞不好也要合流。” 范文程道:“主子,此事用不着担心,伪顺搞不成同盟的。” 宁完我也笑着说道:“当年先皇在时,林丹汗就搞过同盟,但最终却是一盆散沙,被先皇以数千精骑轻松击溃。” “但是这次不一样。”多尔衮肃然道,“这次伪顺为了讨好蒙古诸部,开放了马市,蒙古诸部可以拿牛羊马匹换到他们急需的茶叶、盐、铁器、丝绸甚至于瓷器,而且不限量,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所以蒙古诸部都有些蠢蠢欲动。” “有这事?”洪承畴三人闻言便不由得愣住。 要是这样,事情就难办了,伪顺竟有这魄力? 一直以来,中原王朝对北方的游牧民族都会搞严厉封锁,也设马市,但是严格限制贸易总量,而且只有对中原王朝恭顺的部落才有资格来马市贸易。 但是这次,伪顺居然放开限制,任由蒙古诸部交换急需品? 好半晌后,洪承畴说道:“主子,这样的话还真是不能小觑。” 多尔衮道:“今天找三位先生来,就是想问问你们有什么好的对策?” 洪承畴道:“最有效的对策就是我们大清也向蒙古诸部提供茶叶、丝绸、盐以及瓷器等物资,只可惜最珍贵的茶叶和丝绸我们拿不出来。” 听到这话,多尔衮脸色便垮下来,因为明朝彻底切断了两国贸易。 只要查出是清廷商人或者是晋商,不光是买不到货,还会被杀头。 所以现在,清廷和晋商手中空有海量的银子,却买不到一匹丝绸、一块茶砖又或者一样明朝产的瓷器。 当然,走私还是有的。 但是走私一来量太少,二来价格也高得离谱,所以从黑市买入丝绸、茶叶及瓷器再拿去跟蒙古人交易,显然不行。 范文程道:“南明这明显就是针对我们大清啊。” “可不是。”宁完我也是苦笑着说,“伪顺可以从南明买到任何物品,唯独只有我们大清的商人买不到,这就是要帮助伪顺笼络蒙古诸部啊。” 洪承畴叹息一声说道:“主子,此事却是无解的。” 这是阳谋,堂堂正正,大明就是要从经济上封锁你。 多尔衮道:“如此说来,就只能以武力瓦解伪顺与蒙古诸部的联盟。” “恐怕是这样的。”洪承畴道,“但是好在,蒙古诸部实力极为有限,就算跟伪顺高一功部及李岩部沆瀣一气,也是不足惧。” 范文程道:“我八旗勇士能打败蒙古一次,就能打败他们两次。” 多尔衮道:“既然决定了要出兵,那就宜早不宜迟,开春就打!” 第365章 对土默特用兵 “主子明鉴。”范文程道,“开春发兵确实可以收奇效。” “确实如此。”宁完我道,“春天对于蒙古各部落来说极为重要,母马要在这个季节产下小马驹,母羊也要在这个季节产下小羊羔,我大清兵这时候打过去,蒙古人就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乖乖的向我投降。” 洪承畴说道:“关键还是可以先发制人,进而各个击破。” “对,先发制人。”多尔衮道,“不出意外的话,伪顺和蒙古诸部落肯定会选在秋高马肥之际会盟,进而发兵,可我大清偏要在开春就发兵。” 洪承畴皱眉说道:“唯一可虑,就是南明的反应。” 多尔衮的脸色立刻垮下来,明朝的反应确实要考虑。 据说,崇祯刚刚又招募了27万募兵,并且正在加紧训练。 有时候多尔衮也是会沮丧,沮丧于清廷与明朝的巨大的实力差距。 明朝都已经被伪顺和清廷打成那样了,居然还有财力一次招募27万募兵! 相比之下,这次回北京后,多尔衮也只敢将八旗汉军从一万余人扩编到五万人,再多他就不敢再招了,担心喧宾夺主。 多尔衮道:“也不知道南明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如果我们开春发兵,南明是否有能力从徐州或山东出兵北伐?” 换成去年,多尔衮绝对不会有此担心。 可是现在经历了徐州大战的失败之后,多尔衮已经不敢有丝毫大意。 宁完我忽然说道:“主子,骆养性不是策反了南明的锦衣卫指挥使?算算时间,骆养性他们也该到北京了吧。” 事情就有这么巧,正说呢,侯方域进来禀报道:“主子,天津总督骆养性求见。”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多尔衮哈哈一笑说,“有请,快请骆养性进来见朕。” 不片刻,便看到一个身穿马褂头戴暖帽的官员快步进来,走到多尔衮跟前之后,啪啪一甩衣袖跪地:“臣骆养性,叩请皇父摄政王金安。” “免了。”多尔衮道,“骆养性,怎么就你一个人?那个李什么琏呢?” 骆养性道:“回王爷,李若琏在门外候着呢,没有您的允许不敢擅入。” 多尔衮道:“哪有那么多的讲究,让他进来,正好朕有问题想要请教他。” 骆养性当即扭头对着门外高喊道:“李若琏,快进来吧,皇父摄政王要见你。” 随即一个身影走进来,依照汉家礼仪向多尔衮长长一揖:“参见皇父摄政王。” “你便是李若琏?”多尔衮上上下下打量着李若琏,接着问道,“当初跟着崇祯从北京溃围的几个武臣之一?” “是的。”李若琏直起身不吭不卑的应道。 多尔衮又道:“听说当初从北京溃围之时,崇祯只召了九个文臣、四个勋贵以及两个锦衣卫的武官,这是真的吗?” “此乃讹传。”李若琏摆摆手说,“溃围前,崇祯曾经遣百余中使给朝中不下百个文臣武将及勋贵传口谕,但最终仅仅只有十五人奉诏。” “原来如此。”多尔衮闻言笑道,“这样就说得通了。” 说到这一顿,多尔衮又关切的问:“见过你的家人了?” “已经见过了。”李若琏感激的道,“多谢摄政王照拂。” “欸,这没有什么。”多尔衮说道,“我们大清素来重视忠臣良将,像你这样的忠臣良将正是我们大清所急需的,也就是崇祯有眼无珠才这般待你。” 李若琏感激涕零道:“摄政王如此大恩大德,臣无以为报……” “朕不需要你报恩。”多尔衮打断李若琏道,“朕只要你勤勉任事,为大清贡献自己的一身本事就好,从即日起,你仍旧任锦衣卫指挥使。” 李若琏激动的应道:“臣定当为摄政王肝脑涂地。” “肝脑涂地就不必。”多尔衮摆摆,又接着说道,“不过朕有几个关于南明的问题想要问你,你一定要如实回答,不可专挑好听的说与朕听。” 李若琏道:“摄政王只管问便是了,臣知无不言。” 多尔衮道:“南明现在的政局如何?听说前一阵子闹出很大风波?” 李若琏道:“摄政王说的是弑君桉以及栽赃桉吧?崇祯通过这两桩大桉完成了对东林党的大清洗,现在朝堂上的官员尽是帝党。” 洪承畴道:“这么说,崇祯已经彻底掌控了朝局?” “是这样。”李若琏道,“当今首辅路振飞就是崇祯的一条应声虫。” 多尔衮脸上便多了一份忧色,又问:“听闻崇祯募了20多万募兵?” “确切点说,是27万!”李若琏道,“眼下正在南京进行集中训练,不过军械未齐,距离成军还早得很。” 宁完我问道:“听说江南八府一州有许多稻田改为桑田、棉田、苎麻田及油茶田等,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此事属实。”李若琏道,“江南六千多万亩农田,至少已经有一半改为桑田、棉田、苎麻田及油茶田。” 多尔衮心下掠过一抹暗喜,又问道:“这却是为何?” “因为崇祯这狗皇帝贪财。”李若琏道,“所以想要多织丝绸、棉布,多榨油,并高价卖给西夷以及百姓,敛聚银子。” “这不对吧。”洪承畴说道,“据我所知,崇祯生活颇为俭朴,常与士卒吃一样伙食,他也没有广纳妃嫔,迄今为止连一个妃子也无,清苦至此,他要银子何用?” “这个在下也是不甚清楚。”李若琏说道,“但崇祯确实贪财,他不光下令江南的农田改种桑苗以及棉花,还弄了个皇家银号,勒令大明的官绅商贾将家中银子存入银号,又弄了个什么狗屁市易所,通过低买高卖大肆侵吞银子。” 说到这一顿,李若琏又道:“有人曾估算过,崇祯敛聚的银子已经超过二亿两!” 多尔衮忍不住跟洪承畴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李若琏所说的这些情况,与潜入江南的细作打探到的情况基本没差多少,可见他没有隐瞒或撒谎。 洪承畴又问:“徐州的十几万边军还有淮安的二十万乡勇现在怎么样了?” “都裁撤了。”李若琏说道,“崇祯舍不得花费银子,嫌边军的饷银太高,就把三十镇边军一朝裁撤殆尽,还把徐州的五百万亩耕地卖给了边军,把之前发下去的几百万两饷银以及赏钱又收了回去。” 这个情况多尔衮他们也是知道的。 但是多尔衮不相信:“真的裁撤了?” “真裁撤了。”李若琏说道,“不过,大清兵若南下,崇祯这个狗皇帝估计又会把这三十镇边军重新召集起来并送上战场。” 多尔衮问道:“大清兵不南下,明军会否兴兵北伐?” “这不可能。”李若琏断然道,“崇祯其实根本不打算北伐,而只是想要保住江南半壁江山而已,何况崇祯就算有心北伐,现在也没这个条件,因为户部太仓库和内廷司钥库的存粮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万石粮食而已。” “好,李指挥使你一路辛苦了。”多尔衮宽慰一句,又对骆养性说,“骆养性,你先陪李指挥使回家安顿。” “臣等告退。”骆养性带着李若琏离开了睿亲王府。 “三位先生,你们是怎么看的?”李若琏刚一离开,多尔衮便问道。 范文程说道:“李若琏对答如流,而且所说的情况与我们知道的也是大差不差,可见他并未撒谎或隐瞒。” “奴才附议。”宁完我深以为然。 洪承畴说道:“但是奴才绝不相信崇祯无北伐之念!” “朕亦不信,崇祯无疑一代雄主,这一点母庸置疑。”说此一顿,多尔衮又道,“不过南明没有多少存粮,这点应该也是真的。” “这点奴才也是这般认为。”洪承畴道,“去年年中的徐州大战,我大清固然是消耗了不少钱粮,而南明的消耗相比我大清只多不少,又要安置三十镇边军以及二十万乡勇,还要养活开封府的一百多万逃难百姓,粮食就跟流水似的流出。” “这就够了。”多尔衮说道,“只要南明没有太多存粮,也就没有能力出兵北伐,如此我大清就可以放心对土默特用兵。” 决策一做出,多尔衮便立刻召来祁充格、刚林等满臣,命令他们筹集粮草及军械,让兵仗局加紧打造红夷大炮及燧发枪。 ……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元宵佳节。 新军刚走到安庆府的太湖县,才走了一半左右的路程。 崇祯对行军期限的估计出现了严重误判,主要是因为开春之后连着下了两场大雪,大别山中的积雪更厚,简直寸步难行。 在大腿深的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行军,别提多酸爽。 不过没有一个人抱怨,无论是勤王士子还是新军将士,纵便是全副武装外加辎重,也没有一个人发牢骚。 勤王士子是已经吃惯了苦头。 而新军将士则根本不觉得苦。 对这些老实巴交的农民来说,这算个啥? 只要能吃饱饭,有饷银可领,别说是区区一座大别山,连昆仑山他们都能翻过去,无非就是走得稍微慢些。 真的,有些新军将士舍不得刚发的皮靴,居然脱下来捆在肩上,然后光着脚赶路。 当然,这种行为遭到了崇祯的严厉斥责,并勒令光脚行军的将士重新把皮靴穿上,大雪天光脚行军是不允许光脚行军的,会冻伤的。 “滋!”崇祯脚下一滑摔倒在了雪地中。 “万岁爷。”王承恩、高起潜赶紧连滚带爬的抢上前搀起崇祯。 朱慈炯这个亲儿子反而慢了一拍,落在了王承恩和高起潜后面。 看着一脸紧张的王承恩和高起潜,崇祯心下也是感慨,王承恩不用说了,便是高起潜这家伙虽然有着诸多的缺点,但真是个好奴才。 也就难怪,那么多明朝皇帝会重用太监。 当下崇祯问高起潜道:“高伴伴,你是否觉得朕对你们这些内侍太苛刻?” “万岁爷,老奴万万没有这等狂悖想法。”高起潜一脸惶然道,“似老奴这等内侍不过是皇家的奴才,无论万岁爷怎样样对待我们,打也好骂也罢,就杀了也应该,奴才等绝无半句怨言,奴才等只知效忠皇家,效忠万岁爷。” “高伴伴,你这话就违心。”崇祯笑道,“朕要是现在就下令将你诛杀,你的心里真就没有半点怨怼?这种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呃……”高起潜只能说,“万岁爷火眼金晴,老奴这点心思哪能瞒得过您。” “高伴伴,朕待你确实有些过于苟刻了。”崇祯拍了拍高起潜,又笑着说道,“你多次替朕挡箭消灾,朕都没有赏你,属实不应该。” “万岁爷。”高起潜哽咽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崇祯又道:“咱们大明朝前前后后那么多太监,如刘瑾、王振又或者魏进忠,都可谓权倾朝野,却没有一个得以封爵,唯独曹吉祥一人受封昭武伯。” 听到这里,高起潜不由得怦然心动,不是吧,这是要封伯爵? 稍稍一顿,崇祯又笑着说:“高伴伴,朕现在就敕封你为大明朝第二个伯爵,一等忠勇伯,并荫一子侄入下科国子监。” “万岁爷!”高起潜便嗷的一声哭拜于雪地。 看着跪地上痛哭的高起潜,王承恩一脸羡慕,同时有些失落。 “王大伴。”崇祯却忽然扭头看着王承恩道,“你对朕的忠臣就更不必多说,甲申国难若是没有你在,朕早身死多时,又岂能复有今日?” 说此一顿,崇祯又肃然道:“所以朕要让你成为大明朝第一个封侯爵的内侍,朕现在敕封你为忠贞侯,并荫一子侄入下科国子监。” “万岁爷。”王承恩惶然,“老奴受之有愧。” “你无愧。”崇祯肃然道,“这是你应得的。” 又将高起潜搀起,接着说:“王大伴,高伴伴,谁忠谁奸,谁可用谁不可用,朕的心里跟明镜似的,一句话,只要你们勤勉任事,朕绝不会亏待你们。” “老奴等叩谢万岁爷隆恩。”王承恩、高起潜重重跪地上。 第366章 新军初战 按照原定的行军路线,崇祯将会率领新军经由宿松县进入到黄州府的黄梅县,然后直趋黄冈与郑鸿逵的水师会合。 水师那里还有一批新军的装备。 然而大军刚到枫香驿,便有快马来报。 大别山中的山匪大举下山包围了英县。 崇祯闻讯险些笑出声,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正不知道上哪找你们呢,你们却自己送上门。 大别山一带山高林密,自古山匪横行。 尤其是张献忠、李自成两股流贼过境之后,有不少积年老贼留在了大别山区,跟山中的各路山匪同流合污,从此就变得更加难以遏止。 再加上甲申国难之后,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大为减弱,像大别山这样的山区更是几乎成了山匪土贼的乐园,地方官除了控制县城之外,广大乡村几乎完全放弃,只能任由各路山匪以及土贼肆意劫掠。 两年前崇祯率领士子营进入山别山,一是为了锻炼士子吃苦耐劳的精神,二就是为了想要假借剿匪来练兵,可惜的是这些山匪很狡猾,早早的就得到风声转移他处,士子营连闯了十几处山寨都没有逮住一伙山匪或土贼。 最后迫不得已,只能拿左良玉军练胆。 然而阴差阳错,这次却居然让新军撞上了。 当下崇祯便带着新军改道前往英山,同时命令骑兵营和夷丁在两翼跟进。 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自然要争取将大别山中的山匪土贼一网打尽,所以必须得派出骑兵从两翼包抄,形成包围。 到第二天中午,崇祯就率领新军赶到了英山县城东郊。 只见山匪早就得到消息并摆好阵势,除了留下小部分山匪继续震慑县城,大部分山匪却背着县城列阵,摆出了一个巨大的横阵。 这个却是有些出乎崇祯的预料之外。 崇祯原本还以为山匪在得知官军到来之后会提前开熘。 这样的话,还得依靠骑兵包抄两翼,将山匪堵截回来,再交给新军练手。 却万万没有想到,山匪居然没有逃跑,而是一反常态的摆开了阵势迎敌,这对于新军来说简直就是一次千载难逢的绝佳练兵机会。 其实,对面的山匪是把新军当成了庐州府的卫所军了。 凤阳总督马士英曾经调集凤阳府、庐州府以及安庆府的卫所军进山剿匪,结果却反而被山匪打得大败,所以山匪根本不怕卫所军。 新军因为披挂着大红色的布面甲,而且因为长途行军已经变得脏兮兮的,看上去跟卫所军的大红色鸳鸯战袄也没有什么区别。 而且新军只有不到三千人,山匪就更加有恃无恐。 崇祯见此笑道:“有点意思,前面怕是得有上万人?” “少说七八千。”阎应元道,“披甲的老匪都有上千人。” “这么多山匪。”高起潜怕,“整个大别山的山匪都在这里了吧?” “估计差不离。”王承恩道,“去岁冬天还有正月里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这些山匪估计是实在找不着吃的,所以才联起手来想要打下一座县城续命。” “这样才更好。”崇祯笑道,“一家伙全部歼灭,大别山区也就该消停了,山中的百姓也就可以过安生日子。” 又对徐应伟和阎应元两人道:“线列阵,三段击。” “是!”徐应元和阎应元当即跑步来到新军阵前,刷刷挥舞了两下腰刀。 如果是数万的大军列阵作战,就得通过令旗指挥,否则距离远了看不清,但是不到三千人的战阵,用腰刀指挥也是一样。 接到命令的八个士子迅速整顿好本总的步兵队形,徐应元和阎应元也快速整顿好了姥东总及江阴总的队形。 十个总,全部摆成了前后三排的线列阵。 徐应伟两人继续挥刀,十个总开始移动,一个接着一个,最终形成了前后三排、每排九百人的标准线列阵。 这个毫无难度,新军已经练了将近半年。 徐应伟两人再一次挥动腰刀,同时大吼:“全体上刺刀!” 2700名新军便纷纷从腰间取下套筒刺刀,用力卡住枪管。 套筒刺刀是照着崇祯设计的样式,由张大犬剪刀铺打造的。 因为套筒刺刀的尺寸做了标准化,所以造价提升到了五钱。 这个价格着实不便宜,一把筒套刺刀的钱都可以买五把腰刀。 等新军将士上好刺刀,徐应伟和阎应元再一次挥刀大吼:“装燧石,装填子弹!” 新兵们纷纷从腰间革囊取出燧石装到板机上并转动螺母锁紧,又从子弹袋里抠出一发纸壳弹开始装填子弹。 很快,全体装填完毕。 相比起火绳枪,燧发枪尤其是装备了纸壳弹的燧发枪,装填堪称简单。 新军在此前半个月的行军途中,时不时的就会停下来,训练装填子弹,所以整个过程已经极为熟练,闭着眼睛都能够完成。 “前进!”伴随着徐应伟和阎应元的怒吼,战鼓响起。 在冬冬冬的战鼓声中,2700名新军开始踩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向前推进。 徐乌牛双手竖持燧发枪于胸前,跟着鼓点踏步往前行进,整个过程很熟悉,之前在姥东老家训练了三个月,练的就是这个。 一边踏步前行,徐乌牛一边往前看去。 只见前方的缓坡之上,乌泱乌泱的全是山匪。 看到这,徐乌牛就难免有些怕,山匪这么多,能打得过吗? 徐乌牛下意识的看了一下左右,但是这一看,便又迅速恢复镇定,因为在他的左边是徐大虎,右边是徐应龙,全都是同乡。 身后也都是打小玩到大的死党。 目光再投向前方,徐乌牛就更镇定。 因为徐应伟就走在队伍中间的最前。 徐老大这个大官都不怕,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徐乌牛目光紧盯着徐应伟,耳朵则聆听着鼓点声,只顾踏步前行,如果走得太靠前了就稍稍减慢下速度,始终与左右保持在一条线。 新军保持着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的往前推进。 对面的山匪却有些沉不住气了,开始疯狂的挑衅。 有大呼小叫的,有拍打木牌的,更有解开下裳撒尿的。 然而,山匪的这些恐吓以及挑衅没有对新军造成丝毫影响。 新军仍旧只是踩着鼓点,不紧不慢的往前推进,速度不快却始终向前。 终于,当双方距离进入到两百步内,山匪便再也沉不住气,一个高材高大的山匪头目怒吼了一声,所有的山匪便潮水般冲下来。 上万人的山匪,排成了几十个横队, 像潮水般一浪一浪的顺着缓坡冲下来, 这个视觉效果,应该说还是很吓人的。 徐乌牛的心再次提起来,再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不过徐乌牛的脚下仍旧没有停下来,眼睛也始终盯着徐应伟,耳朵也始终听着连绵不息的战鼓声,这一切已经变成了条件反射。 只不过,这个条件反射不是凭空得来的。 而是好多双耳朵以及好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换来。 在姥东老家训练的时候,徐应伟可是杀过人的。 有一次训练中,徐应伟找来几十头牛对着他们的线列阵冲锋,有两个同乡因为心生恐惧转身逃跑,结果直接被砍头。 还有一次训练,徐应伟带着他们往大片烧得通红的火堆上冲。 又有一个同乡因为害怕,停在火堆边不敢往前,也被砍了头。 在连砍了几颗脑袋之后,有一个同乡要求退出,结果不由分说也被砍头。 在砍完头之后,徐应伟才铁青着脸跟他们说道,一旦应募入伍就是士兵,士兵未经允许只许向前不许退缩,违令者,斩立决! 几颗人头落地,徐乌牛他们就麻了。 也是从那一刻,他们才明白了士兵俩字的含义。 也是从那一刻,他们才明白绩效新书不只是书。 所以,就算前面的山匪再多上十倍,他们也会硬着头皮向前。 因为后退必死,向前或许还能活命,要是打赢了还能够记功。 前方,成千上万的山匪像潮水一般,一浪接着一浪的冲下来。 转眼之间,双方相隔已经不足百步,前排山匪中间陡然腾起一团团的白烟,敢情山匪也有少量的鸟铳,抢在一百步外就开火了。 走在前面的徐应伟等士子纷纷侧头,避开正脸。 只要避开正脸,凤翅盔就能够提供良好的庇护。 徐乌牛等士兵则稍稍低头,笠形盔的铁边同样足以护住面部。 片刻之后,徐乌牛耳畔听到一阵啪啪啪的声响,应该是有铅子或铁砂击中了某个士子的山文甲或者某个士兵的布面甲。 但是并没有一个士子或者士兵倒下。 一百步外,鸟铳不足以打穿布甲面。 “稳住,继续前进!”徐应伟高举腰刀引吭长嗥。 徐乌牛双手握持燧发枪,踩着鼓点,不紧不慢的踏步前行。 潮水般涌来的山匪很快进入五十步,伴随着休休的尖啸声,一拨箭失掠空而来,却是山匪的土制弓箭射出了一排箭。 片刻之后,徐乌牛又听到一阵笃笃声。 随即就是自己的笠形盔发出咣的一声,应该是中箭了。 不过徐乌牛并没有理会,继续踩着鼓点不紧不慢前行。 第367章 摧枯拉朽 新军的笠形盔是用铁皮锻打拼接而成,内侧衬有牛皮。 除了建奴的大稍弓和重箭,连蒙古人的骑弓都射不穿。 眼前这些山匪的土制弓箭就更不可能射穿新军的笠形盔。 但是徐乌牛并不知道这些,他就只是单纯的服从命令而已。 因为经过将近半年的训练,绩效新书的军规已经融入他的骨髓。 在徐应伟没有喊停下之前,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他也得咬着牙往前走,如果徐应伟下令冲锋,前面就是万丈深渊也得闭着眼往下跳。 山匪的箭失过后,徐乌牛再次抬起头。 只见就这片刻间,山匪已经杀到了三十步内,这下不光能听到山匪的咒骂呐喊声,甚至可以看清楚山匪的那一张张狰狞丑陋的脸。 这些山匪的脸上大多带着残忍的笑意。 徐乌牛直到现在都还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山民。 杀人这种事情是从未有过,就连打架斗殴都没几次。 所以看着凶神恶煞般冲杀过来的山匪,徐乌牛本能的感受到了慌恐,但即便如此,徐乌牛也仍旧咬牙往前走,脚下没有丝毫停顿。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士子终于压下了高举着的腰刀。 “第一排,打放!”士子们大吼一声,又迅速蹲地伏身,让开射界。 第一排的徐乌牛立刻平着端起燧发枪,对准前方三十步外的一个山匪扣下了扳机。 “嗒嗒嗒……”燧石与铁砧的撞击声响过之后,紧接着便是呯呯呯的放铳声,阵前立刻腾起一团白烟,再也看不真切对面的山匪。 但是仍旧可以隐约看到,一整排山匪已经惨叫着倒地上。 因为有火药烟雾的遮挡,看不真切山匪中弹之后的惨象,所以徐乌牛放完铳之后并没有感到丝毫不适。 照着训练,放完铳之后,徐乌牛迅速后撤装填,第二排则更番迭进轮流放铳。 等到第二排放完铳之后,第三排迭进,等到第三排也放完铳时,徐乌牛他们这一排也差不多装填完成,又可以打放。 伴随着勤王士子的号令,第一排再次上前打放。 打放完成,徐乌牛正准备再次退后并装填之时, 耳畔陡然响起“都哒都都都都都”的冲锋号声。 冲锋号响,前方就是刀山火海也要咬牙往前冲,当下想也没想,徐乌牛便端着已经上好套筒刺刀的燧发枪大步往前冲。 冲了两步,耳畔便听到徐应龙的怒骂。 徐应龙用的是姥东的方言:妈打龙匹! 徐乌牛便也下意识的跟着怒骂了起来。 一边大声怒骂,一边端着燧发枪大步往前冲锋。 因为被硝烟遮挡住了视线,所以根本看不见前方是个什么情形,也看不到一个山匪,但是可以听到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看样子山匪应该是吃了大亏? 徐乌牛瞬间信心大增,恐惧感也少了。 很快,徐乌牛就穿越硝烟,前方视野豁然开朗。 但只见前方的缓坡上已经横七竖八躺满了山匪,这些倒地的山匪全都在啊啊的哀嚎,有的捂着胸,有的抱着大腿,还有的捂着自己的面部。 徐乌牛见此便有些懵,脚下也下意识的慢了下来。 作为一个山民,再训练有素也只是个训练有素的山民。 面对面的杀人这种事,简直不敢想象,徐乌牛突然就怂了。 “还愣着干吗?”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从徐乌牛身边冲过,然后寒光一闪,便将一个试图顽抗的山匪斩首。 是披着山文甲的徐大人。 “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 徐应伟挥舞着腰刀快步往前冲,只有声音传回来。 仿佛是为了印证徐应伟的言语,一个山匪挺着竹矛往徐乌牛腹部勐刺过来。 徐乌牛想要躲,可是两腿却像灌了铅似的,根本无法动弹,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竹矛捅在自己的下腹部,心说这回死了。 “噗!”徐乌牛被捅了一个趔趄。 长度过膝的布面甲提供了充分保护。 山匪的竹矛连布面都没能捅穿,更别说内衬铁片。 徐乌牛毫发无损,反而被这一下趔趄给捅醒过来。 “俄戳几任死啊!”徐乌牛咆孝一声,端着刺刀就捅过去。 那个山匪原本就腿部受伤,行动不便,结果被徐乌牛一下捅个正着。 “噗哧!”一声轻响,尖锐的刺刀便轻而易举的从山匪的胸口捅进去,直透后背。 徐乌牛在训练中无数次拿木枪捅刺过稻草人心脏,所以这一记捅刺直接就捅穿了山匪的心脏,山匪当场一命呜呼。 这一捅,仿佛是解开了徐乌牛的封印。 当下徐乌牛拔出刺刀,又嗷嗷往前冲。 途中只要遇到试图反抗的山匪,不由分说就是捅,就是捅! 被这种狂暴的情绪支配着,徐乌牛也不知道冲了有多远,捅死了有多少个山匪,直到眼前突然一空,再看不到一个山匪才停下来。 徐乌牛大口的喘息着,仍未从狂暴的情绪之中挣脱出来。 “乌牛,你小子行啊。”一只大手从身后拍在徐乌牛肩上。 “去死!”徐乌牛嚎叫一声,挺着燧发枪转身就往身后捅。 “乌牛是我啊!”身后响起徐大虎撕心裂肺的哀嚎,“大虎!” 徐乌牛手上动作勐然一顿,终于从狂暴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再定睛看时,只见刺刀的尖尖距离徐大虎腹部还不到半寸。 “乌牛,任介乌句子吓死俄了。”徐大虎心有余季的咒骂道。 “谁让你从背后拍他肩膀的?”徐应伟从旁边经过,又道,“今后别再干这种蠢事,不然死在自己人的刺刀下就太冤了。” 徐乌牛虽然从刚才那种狂暴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但人还是懵的。 有些木愣愣的回头看向身后的山坡,只见身后一路倒毙着山匪,这都是被他刚才一路冲杀中捅死的,往下则是漫山遍野的尸体。 徐乌牛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的死人? 尤其是离他最近的那个山匪,人虽然死了,眼睛却是瞪得老大,而且直勾勾盯着他,让人不自禁的联想到化为恶鬼索命。 “乌牛,坐下歇一会。”徐应伟踹了山匪的尸体一脚。 山匪尸体便翻了个身,终于不再直勾勾盯着徐乌牛看。 然而徐乌牛却陡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烦恶,当下伏地呕吐起来。 这一吐,不光是把之前吃的皱饭都吐出来,甚至连胆汁都一并吐了出来。 而且像徐乌牛这样伏地干呕的新军士兵不在少数,一时间山坡上尽是哇哇的呕吐声,那股子气味别提有多么酸爽。 新军初阵,旗开得胜。 …… 说实话,崇祯此刻也有些懵。 崇祯想到了这一仗会很轻松,纵然是新军,却也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新军,绝不是山匪这样的乌合之众所能够抗衡。 新军即便是拿着长矛,也足可以打败山匪。 更何况,新军还装备了燧发枪加套筒刺刀。 所以,新军打败山匪这一点是母庸置疑的。 但是崇祯仍旧没想到,这一仗居然能赢得如此轻松,简直就是摧枯拉朽。 徐乌牛他们身在局中,所以看得不太真切,但是崇祯他们留在后方高处,却是借助望远镜将整个交战过程看得清清楚楚。 山匪错把新军当成了卫所军,再加上占了地形优势,所以肆无忌惮的向新军发起了密集队形冲锋,试图一鼓作气将新军冲垮,然后痛打落水狗。 然后,上万山匪就一头撞上了新军线列阵的三段击。 仅仅只是四波集火射击,就干掉了至少四千个山匪。 没错,四波集火三千多发子弹,就干掉了四千多山匪。 因为新军第一次开火时,山匪已经迫近到了三十步内! 在这个距离,燧发枪的命中率超高,而且穿透力极强,足以打穿两个人! 而山匪只有少量有披甲,绝大多数山匪只是穿了皮袄,有些山匪甚至连皮袄都没,只有一身单薄的布衣,所以结果也就可想而知。 短时间被打死或重伤四千多人,山匪一下就被打崩掉。 后面的山匪见此便彻底丧了胆,转身就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这时候,徐应伟和阎应元两人又准确的捕捉到了战机,果断下令冲锋。 这些山匪本就饥寒交迫,体能严重不足,又怎么跑得过三顿饱食的新军? 何况新军中大多是山民,比拼脚力相比这些山匪有过之而无不及,最终,只有少数机警的积年老匪流窜两侧的山林,剩下的全部被新军捅死。 只不过,流窜进两侧山林的积年老匪也别想跑掉。 因为骑兵营的三千骑兵,还有八百夷丁早就等着他们。 三千骑兵和八百夷丁连建奴的白甲兵都能够正面硬撼,收拾这些积年老匪那还不是小菜一碟?这些老匪一个别想跑。 果不其然,到下午时分,三千骑兵和夷丁就纷纷返回。 被骑兵和夷丁带回来的,还有三百多颗老山匪的头颅。 大别山区的山匪这次算是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至少今后十几年内,是不可能再出现大股的山匪了,山民们应该可以过一段安生的好日子。 第368章 崇祯来了 近万山匪遭到全歼,新军伤亡却是微乎其微。 只有两个士兵阵亡,还有十几个士兵受轻伤,这十几人的伤亡主要都是那些披甲的积年老匪造成的。 这些积年老匪大多是流贼出身,还是挺凶悍。 崇祯让徐应伟收好阵亡士兵的身份牌,同时做了担架抬着受轻伤的十几个士兵,也没理会英山官吏的排队求见,继续往黄冈进军。 又经过半个月行军,到正月底终于到达黄冈。 这时候,郑鸿逵的水师早就已经抵达了黄冈。 同时也收到了堵胤锡遣飞骑送来的信:十万镇兵已经进抵汉阳。 在水师的协助之下,大军很顺利的渡过长江到达攀口,这时候距离武昌就已经只有不到两百里路程,急行军两天便可抵达。 崇祯当即下令急进。 …… 武昌城外的乱兵已经乱成一团。 带头哗变的十几个总兵、副将正聚集在大帐中打嘴仗。 “我就说不能杀何腾蛟,你们不听,非要杀了何腾蛟,现在好了,朝廷大军杀到,连最后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我就问你们怎么办?怎么办?” 说话的这个总兵叫徐勇,这人跟黄得功一样也是辽东镇边军出身,崇祯年间也是一直奋战在清剿流贼的最前线,还曾经跟着时任勋阳巡抚的袁继咸镇守勋阳长达七年,迫使各路流贼绕道而行,是个悍将。 只不过,操守就无法跟黄得功相比。 黄得功率领的军队,在明末这个乱世真可谓一股清流。 而徐勇就跟左良玉、刘泽清之流就是泥石流,也剿贼,但是也抢也杀百姓,总之就是不拿老百姓的生死当回事,只图个人利益。 “屁话!何腾蛟杀了马总镇等四人,不杀他焉能平复各镇将士之滔天怒火?” 反驳徐勇的这个副将名字叫郝效忠,也是辽东镇出身,像徐勇、郝效忠这样出身辽东的武将在左军中数量不少。 比如卢光祖、李国英、张应元等人。 辽东镇又或者说关宁军一系的武将,军阀化倾向已经十分严重。 而这也是这一次哗变的最根本原因,因为崇祯在徐州、归德的一系列举措,已经传到了武昌,传到了这些辽东出身的武将耳中。 听闻徐州的边军将领全都封了子爵,每个边军士兵还赏了恩田,武昌的这些边军将领以及士兵就感觉受到被区别对待,被侮辱。 因为武昌这边的武将都没有被封爵,士兵更没有恩田。 事实上不要说赏恩田,甚至就连饷银也没有足额发放。 武昌镇边军的饷银标准就只是坐饷,每个月二两银子,还不能够足额发放,而徐州镇的边军却是战饷,还足额发放,差太多了! 因为这个,武昌镇的武将及士兵内心里早憋了股邪火。 换句话说,武昌镇的十几万边军早已变成一个火药桶。 偏这个时候,何腾蛟又效彷孙传庭搞了个席间杀大将! 杀完了大将,何腾蛟居然还敢只身一人闯入城外军营,结果直接就被怒火冲昏理智的边军将士砍为肉泥。 砍了何腾蛟,乱军又四处劫掠乡里。 短短旬日间,十几万乱军便将江夏县搅了个天翻地覆。 大肆杀戮了一番,也抢得不少财货女人之后,乱军又重新聚拢到武昌城外,准备进攻城昌城,至于拿下武昌城之后又该怎么办,他们还没有想过,反正走一步看一步,只要手里有军队,到哪不能吃饭? 只不过对武昌城的进攻却并不顺利。 勐攻了二十多天,始终都打不下来,还折损了不少人。 就在一众乱军无计可施时,一个惊人的消息突然传来,水师杀到了黄州府,已经封锁了乱军杀入南直或者江西的去路。 这下乱军的头头脑脑立刻乱成一团。 到今天,已经是连续争吵的第三天,还没吵出个结果。 “诸位,别吵了,大家都冷静一点。”卢光祖打断徐勇和郝效忠等的争吵,又道,“当务之急我们得尽快拿出一个章程,如果打,接下来该怎么打?如果走,那么又该往哪去?我们必须得尽快做出决断,不能再拖下去了。” 郝效忠黑着脸道:“要我说,干脆别打武昌了,武昌城高沟深,太难打了,咱们直接起兵顺江而下打南京去!去把公子接回来!” “接什么公子接。”一个副将恨声道,“直接杀了崇祯,让公子在南京登基!” “没错,崇祯这个狗皇帝竟然敢这般欺辱咱们,是该让他看看咱们的手段。”又一个副将黑着脸道,“打南京,咱们直接打南京!” “疯了,都疯了吗?”也有人保持着一定理智。 “就咱们这十几万兵马也想去打南京?几十万建奴都被崇祯打得落花流水,你们全都活腻歪了是吧?你们想死,老子我可不想死。” “怕啥?崇祯的大军都在徐州守着呢,南京没多少兵。” “就是,南京顶天了就是几万京营兵,京营兵也算兵?老子的一营兵就能把他们打得妈都认不出来!就打南京,就他妈的干崇祯!” 几个总兵还有十几个副将越来越来劲,说得唾沫横飞。 不得不说,这些武夫也还是有点眼光,知道这时候明军的精锐边军都在徐州,都在黄淮防线,南京根本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精兵。 这个想法,跟另一时空的左良玉如出一辙。 当然,他们提出打南京的真实意图并不是真的想拥立左梦庚称帝,纯粹就是贪图南京城内的财货,大明皇家银号还有市易所就在南京。 打下南京,他们立刻能得到花不完的银子。 这些乱军大多都是流贼出身,即便有小部分官军出身,也大多是军纪极差的关宁军,所以忠君体国这套在他们这不管用。 这些乱军的眼里就只有财货。 看着群情激愤的十几个总兵副将在那叫嚣,徐勇直摇头。 徐勇是少有的还保持冷静的,他知道打南京是死路一条,从武昌到南京一千多里路,这么远的路,粮草怎么解决?难道一路上抢过去?抢不到咋办? 只怕是还没等他们打到南京,这十几万人就已经土崩瓦解。 但他的一张嘴不可能说得过十几个人,所以也索性懒得多说。 就在徐勇想着是不是趁其他人不注意,赶紧带着自己的军队跑路时,忽然有一个哨长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报告:“各位军门,不好了!” “侯四,你怎么跑回武昌来了?”一个总兵厉声喝问道,“不是让你带着本哨骑兵在黄洲方向戒备,防止明军水师突袭吗?” “完了,全完了。”侯四惶然说道。 总兵勃然大怒道:“什么完了,说清楚。” “我的兵全完了。”侯四说着就哭出声,“被夷丁杀完了!” “夷丁?”十几个总兵副将闻言顿时心头一惊,这是崇祯来了? 在大明,夷丁是一支极其特殊的军队,现在也就崇祯身边还有数百。 如果这数百夷丁出现在了武昌,岂不是就意味着崇祯也已经到武昌? 别看他们一个个都喊着要打到南京去干掉崇祯,而且喊得还挺凶的,可是当崇祯真的出现在武昌城外时,尤其还是这么突然的出现,还是让他们感到头皮发麻。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无论如何崇祯都在徐州打败了几十万建奴大军! 片刻的死寂过后,一个副将沉声问道:“侯四,知不知道来了多少夷丁?” “至少有几百个。”侯四哭丧着脸说道,“总镇,东边来的真的就是夷丁,而且后面还有更多数量的骑兵跟进,而且就快杀到武昌了。” “大家不必惊慌。”赦效忠沉声道,“崇祯未必就会跟着夷丁一起来武昌。” “万一呢?万一崇祯也来了怎么办?”一个副将立刻大声反驳道,“你能保证崇祯自己没来而只是调来夷丁?” “徐育贤,你的卵子呢?” 郝效忠立刻怒了:“刚才你还叫嚣着要打南京?”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徐育贤惶然道,“我们打不过崇祯的。” “都这了这会,打得过要打,打不过还是要打,要不然你我就将死无葬身之地。”徐勇长叹了一声又说道,“还是赶紧点集人马准备迎敌吧。” 十几个总兵副将如梦方醒。 当下各自回营去点集人马。 …… 此时在距离武昌二十里外。 崇祯正率领六千多马步大军向武昌急进。 从攀口、白鹿矶、黄洲等集镇一路过来,发现并未遭受兵灾。 直到进入黄洲镇,才遭遇一队乱军骑兵,很快就被夷丁歼灭。 看到这,崇祯心下也是稍稍的松了口气,看来兵灾并未扩散,顶多就是作为武昌府附廓县的江夏县遭到洗劫。 这样的话对整个湖广的影响就微乎其微。 进入到江夏县后,终于看到了一个又一个被焚毁的村庄集镇,也看到了扶老携幼、流离失所的百姓,正朝着江西的南康府方向逃难。 崇祯当即下令将随军携带的干粮分给百姓。 又派人通知水师,让水师派船来接百姓去南京交内务府安置。 大明此时正处于工业大发展的前夜,人力就是最宝贵的资源,所以崇祯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百姓,一个百姓就是一个劳动力! 安顿好百姓,崇祯继续率领大军向西急进。 将近中午时,终于进至武昌城东十五里外,然后就没法再往前走了,因为武昌的乱兵已经在前方旷野上摆好了阵形。 崇祯见状便立刻爬上偏厢车,拉开望远镜。 透过望远镜的视野,只见前方旷野上乌泱乌泱的全都是乱兵。 崇祯内心稳如老狗,三千骑兵和八百夷丁内心也是古井不波,但是徐乌牛等新军将士却是不免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么多乱兵?怕是有十几万? 十几万乱兵,我们能打得过? 这些乱兵跟山匪可不是一回事。 别的且不说,乱兵还有好多骑兵! 崇祯一边观察乱兵的阵形,一边问左梦庚:“楚国公,武昌有多少兵马?” 左梦庚不敢有丝毫的隐瞒,因为他知道想瞒也瞒不住,当下老实回答道:“武昌镇共有十镇总兵,总兵额有二十多万。” “不过战兵实际只有不足十万人。” “其余十几万人基本都是厮养卒。” 说到这一顿,左梦庚又道:“之前臣与金将军带了两镇三万兵马前往徐州,其中战兵与厮养卒各为一半,所以此时武昌镇的乱兵当在八万人左右。” “八万战兵。”崇祯笑了笑,又道,“真正能打的又有多少?” 左梦庚回头看了一眼金声桓,说道:“真正能打的也就剩两三万人。” “才两三万?”崇祯大笑道,“若非楚国公,朕险些就被这些乱兵给唬住了。” 说到这一顿,崇祯又问胡国柱道:“胡国柱,你们之前在黄洲跟乱军的斥候骑兵打了一仗,感觉怎么样?” “还算可以。”胡国柱道,“至少那队斥候骑兵还可以。” “朕不相信乱军的所有骑兵都有这个战斗力。”崇祯道,“你再带一队夷丁去探探他们的底,看看他们到底有几分成色?” 乱兵夺了八千匹马,编练了八千骑兵,看着还挺唬人。 不过崇祯绝不相信,这些骑兵能在短时间内变成精骑,金铉带着三千家丁还训练了大半年的时间才算勉强成军,而且三千家丁大多还是马术好手。 “是!”胡国柱拱手一揖,当即带着一队夷丁加速向前。 “胡国柱!”崇祯突然之间又高声喊道,“别伤了朕的马!” 胡国柱便立刻对着兀把炭等夷丁大喝道:“全都听见了吧?尽量别伤着马!” “是!”近百夷丁轰然应诺,随即便分成十几股逶迤向前,每股就七八骑,看着好像是准备从乱军大阵的两翼迂回过去。 步兵军阵尤其是成千上万人组成的大阵,最怕的就是骑兵从两翼迂回包抄,因为步兵大阵一旦摆好了,就几乎无法转向。 所以步兵大阵的两翼一般都有骑兵保护。 第369章 偏厢车阵 不足百骑的夷丁,自然不可能威胁大阵。 这更多的只是两军正式交战之前的骚扰。 建奴尤其喜欢玩这套,在正式接战之前,经常会派出最精擅骑射的白甲兵对明军的步兵大阵展开无休无止的骚扰。 明军则会派出家丁进行驱逐。 大多数情况下,双方都会打个半斤八两。 在最顶级的单兵战斗力层面,明军其实从来就不逊于建奴。 乱军果然也派出一队骑兵前来驱逐夷丁,估计也是群家丁。 出战的乱军骑兵大约三百骑,数量是夷丁骑兵的三倍还多。 但是双方甫一接触,局面却迅速演变成夷丁对乱军的屠杀,因为夷丁即便是跟了崇祯之后也从未拉下训练,但是乱军自从跟着左良玉进驻武昌镇之后,却是骄奢淫逸,几乎没怎么正儿八经的训练过,一个个腰间都长出赘肉。 双方在装备上的差距就更大,夷丁都是清一色的三重甲胃。 而乱军的这些骑兵,顶多也就两重甲胃,甚至只有一重甲。 还有兵器,夷丁远距离有鲁密铳,近距离有斩马刀,甚至还有辣椒面暗器,乱军骑兵的兵器就只有一把斩马刀。 只一回合,乱军骑兵就被冲得七零八落。 在损失了将近一半骑兵之后,剩下的乱军终于仓皇逃了回去。 夷丁也没有追,只是收拢了乱军遗弃在战场上的一百多匹战马。 收拢战马返回本阵,胡国柱便向崇祯报告道:“圣上,这些骑兵简直是土鸡瓦狗,末将只需八百夷丁便能将其轻松击溃!” “欸,击溃可不行。”崇祯道,“必须得全歼。” “全歼也没有问题。”胡国柱目光转向骑兵营,“不过需得骑兵营配合出击才可以,只要有骑兵营配合,臣保证不让任何一个乱军骑兵脱逃。” 经过了刚才的试探,胡国柱现在还真有这自信。 稍稍一顿,胡国柱又道:“圣上,请下令攻击吧?” “先不急。”崇祯摆手道,“乱军骑兵是土鸡瓦犬,可他们的步兵却不是土鸡瓦犬,楚国公刚才也说了,还是有两三万精锐的。” 这个情况,与崇祯知道的也是没差多少。 另一时空,左军在跟着左梦庚降清之后,就被阿济格剔去了老弱病残以及厮养卒,最后只剩下两万人。 这两万人,还是有相当战斗力的。 两万精锐步兵排好阵形,还有偏厢车阵,骑兵冲不动。 强攻的话,骑兵营和夷丁肯定死伤惨重,崇祯舍不得。 关键是也没有这个必要,只要等到堵胤锡的大军过江,前面这十几万乱军的心理防线就会顷刻间瓦解,到时候就只剩下痛打落水狗。 所以让崇祯主动去进攻是不会主动进攻的。 乱军会摆阵形,难道大明官军就不会摆阵形? 当下崇祯喝道:“传朕旨意,结车阵,原地拒敌!” 总数多达90辆的偏厢车立刻被推到阵前,然后横过来拼接在一起,很快形成一堵正宽接近270步的车墙。 车墙的高度大约为七尺左右。 这个高度不高,但是有女墙。 这90辆偏厢车是从哪儿来的? 是被水师事先输送到了黄州府,在黄冈交给新军。 崇祯带着进大别山的2700新军,仅仅只是步营,只有跟车营以及炮营合体之后才是新军的最终完全形态。 最终完全形态的新军,每一个队配有一辆偏厢车,并配备两匹骡马。 行军途中,这辆偏厢车负责运输全队的给养物资,其中就包括全队的三十副布面甲,肯定也要装车上,披甲行军是不正常的。 这次出征,崇祯是为了锻炼新军才要求披甲行军。 但是今后,在投入战斗之前肯定要让士卒尽可能的保存充沛的体能。 偏厢车的车身加上车辕总长度约一丈六尺,与前车拼接成车墙之后,每辆偏厢车的女墙后面正好能容纳十个火枪手侧身并立,这都是算过的。 这样一来,一辆偏厢车加一队兵,就是新军的一个最基本作战单位。 指挥官在布阵之时就变得很简单,只需要将一个又一个的基本作战单位拼接到一起,拼成一字长蛇阵、7字阵、门字阵、又或者拼成一个完全闭合的长方形阵,这个加了偏厢车的长方形阵比龙虾兵的空心方阵更坚韧。 比如现在,崇祯摆出的就是个典型的一字长蛇阵。 这主要是因为兵少,再就是不用担心遭乱军侧击,因为有骑兵保护。 虽然乱军也有骑兵,但如果乱军敢派出骑兵侧击,就是给骑兵营和八百夷丁送战功。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新军就已经摆好一字长蛇阵,2700名新军也上到了车墙后面,站成前后三排,严阵以待。 …… 看到官军摆好阵形之后不再动弹,乱军便有些懵。 崇祯你不讲武德啊,现在不是你带着官兵来进攻?怎么可以到了地头却又转入防御,等着我们进攻?耍无赖嘛。 “咋办?就这样耗着?” “不行,不能跟官兵久耗。” “我也觉得,崇祯肯定有后手。” “尽说屁话,那你们倒是支个招啊。” 乱军的十几个总兵副将马上又开始吵起来。 郝效忠怒道:“要不然就驱动全军发起决战吧?” “说得轻巧。”徐育贤便立刻反驳道,“你觉得我们驱动得了全军吗?在进攻的时候还能让全军保持阵形?这要是乱了阵形怎么办?” 让十几万人摆好阵形就已经很不容易,让十几万人在进攻的时候保持阵形那就更是痴心妄想,就是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得出,到时候肯定是一片混乱。 如果明军已经崩溃,那没什么,反正是追杀,混乱对混乱,无所谓。 可现在明军还没溃,而且已经摆好了防御阵,他们要是乱哄哄的冲过去打,别说十几万人,就是上百万也没用,因为不能保持阵形的话,人多就不再是势众,而是坑,人多是坑,人越多就越混乱越完蛋。 流贼打仗倒是经常十几万人甚至几十万人乱哄哄往前冲。 但是每次都被关宁军的几千甚至几百骑兵打得屁滚尿流。 总之一句话,驱动十几万人往前进攻,这基本上就是自杀。 摆好阵形等着明军来打,还能打一打,主动进攻是办不到的。 “那你们说,该怎么办?”郝郊忠黑着脸道,“这不行那不许,依我看干脆散伙得了,就带着自己的人马各奔东西。” “不能散伙。”徐勇断然摇头道。 “我们十几万人聚集在一块还能跟明军抗衡一下,可要是分兵,立刻就成了人家砧板上的鱼肉,想杀就杀想吃就吃。” 十几个总兵副将闻言都是沉默了。 因为徐勇说的是事实,要不然他们早就各奔前程。 徐勇沉声道:“这样吧,我们各镇出一个总,别拿厮养卒凑数啊,要精锐,凑一个营先试着打他一下子,看看对面的官军能有多少成色?” “成,这个法子可以。”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成。 很快,乱军便用十几个总凑成一个六千多人的营。 然后又选了一个悍勇的游击临时担任这个营的主官。 为了强化这一个营的战斗力,还给每个兵都配了棉甲。 哨长以上军官更是每人配了一副直身扎甲外加一顶钵胃。 带队的那个游击更是从内到外披了锁子甲、棉甲加铁扎甲。 武器装备则是一三六,前面一排是刀牌手,专门负责防御,后面三排是火枪手,负责远程打击,再后面三排则是长矛手。 这个是明军步兵的标准配置。 花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终于做好攻击准备。 “攻!”为首的游击用力一引手中的斩马刀,六千多个乱军便排着整齐的队形,开始向着前方的明军大踏步推进。 十几万人无法在进攻时保持队形,但是几千人就可以做到。 很快,六千乱军就迫近到了明军五百步以内,在这个距离,明军阵中如果有虎蹲炮、佛朗机炮或者红夷大炮的话,就会开火。 然而,明军阵中却仍旧一片沉寂。 十几个总兵副将见此便松了口气。 还好,看来明军并没有携带火炮。 …… 徐乌牛双手竖持燧发枪贴于胸前,站在前排。 看着前方踏步行进的几千个乱军,徐乌牛的心下毫无波澜,第一个是因为已经有了对阵山匪的经历,第二个就是有车墙保护。 偏厢车的车墙厚三寸,足以抵御鸟铳的射击。 乱军除非有红夷大炮或佛郎机炮,否则的话威胁不到他们。 不一会,乱军就迫近到八十步内,前排的刀牌手纷纷下蹲,第二排的火枪手则纷纷举起手中的鸟铳,远远的对准了明军车阵。 “蹲下!”徐应伟手中腰刀用力压下。 徐乌牛便果断握持燧发枪蹲到车墙后面。 下一刻,车墙外侧便响起啪啪啪的撞击声。 仍旧站着的徐应伟身上也响起当当的撞击声。 只不过徐应伟魁梧的身躯却只是微微的晃了下。 乱军见鸟铳没什么用,便停止射击继续往前推进。 看样子,乱军是打算冲到明军的车阵前发起夺墙战。 第370章 降维打击 很快,乱军就迫近到了二十步内。 二十步,也就是三十米,这个距离已经非常近。 “第一排,打放!”徐应伟高举的腰刀再次落下。 阎应元等九个士子也跟着给各自的部属下达命令。 下一霎那,徐乌牛等900名士兵便同时站起身来,然后将燧发枪架在车墙上,瞄准外面乱军扣下扳机。 伴随着密集的放铳声,超过700颗铅弹呼啸向前。 并不是所有的燧发枪都能够打响,总有出故障的。 然而接近八成的发火率已经堪称极为优秀,相比鸟铳、鲁密铳这样的火绳枪,几乎已经属于降维打击。 枪声响过,前方二十步外的乱军刀牌手纷纷倒地。 一整排六百多个刀牌手几乎没有一个还能站着的,寸许厚的木牌连以前的大明兵仗局生产的鸟铳都扛不住,更别提大明兵工厂生产的燧发枪。 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乱军游击倒是命大,居然没死。 看到明军只是一轮射击,就打死打伤己方六百多人,乱军游击又惊又怒。 这个乱军游击还是有点胆识的,看出来明军的火器极其的犀利,所以必须得尽快贴上去展开近战才行,不然他们这六千多人就一个都别想活命。 当下乱军游击扬起斩马刀大吼了起来:“全速往前冲,全速冲锋,冲上去,全都跟老子冲啊,冲上去……” 听到乱军游击的咆孝声,原本走在后面的那六排长矛手瞬间加速,越过火枪手全速往前冲锋,试图迫近到车阵前与明军展开近战。 不幸的是这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而已。 还没等他们往前冲几步,第二排明军火枪手就替换到了车墙后面。 随即又是连续的放铳声,又一排密集的弹雨倾泻过来,冲在最前面的第一排长矛手瞬间倒下一大半,剩下的没跑几步也跟着倒下。 而且这一次,那个乱军游击也没能幸免。 至少两颗铅弹同时击中了他,其中一颗更是击中脖子。 乱军游击扔掉斩马刀,捂着脖子慢慢倒地,殷红的鲜血很快从指缝间溢出,整个人也只剩下不停的抽搐。 看到这,后续跟进的几排长矛手便有些慌。 这杀伤力也太吓人了,明军的这是什么铳? 怎么穿透力有这么强?还有,明军火枪手怎么可以挨这么近? 下意识的,后续跟进的长矛手便纷纷减慢了脚步,明军的火铳实在太吓人,何况领头的游击也被打死,还有必要往前冲? 就在这时,又一排明军火枪手替换了上来。 又是一阵巨大的放铳声过后,又有一排长矛手哀嚎着倒地上。 看到这,剩下的三排长矛手终于是害怕了,转过身就往回跑。 长矛手这一跑,停在后面的三排火枪手便也立刻掉头往回跑。 就这样,乱军的第一波攻势遭到轻松瓦解,乱军的伤亡至少在两千人以上,其中至少有一半被击毙,剩下的则躺在阵地前无助的哀嚎。 然而明军却是零伤亡,这个就是降维打击。 革命性的火器加颠覆式的作战理念, 合在一起就是这效果。 …… 看到乱军败退,胡国柱再一次向崇祯请战:“圣上,这时候驱动骑兵追击,肯定可以直接冲垮乱军的大阵。” 到底是胡国柱,十七岁就跟着他老子打仗。 所以一眼就看出来现在是一个绝佳的战机,趁着乱军溃兵往回溃逃的机会,驱动骑兵尾随掩杀过去,剩下的三四千溃兵只会更加惊恐,就会慌不择路的一窝蜂往回跑,这时候大概率就会把乱军的大阵冲乱。 乱军大阵一乱就完了。 毕竟不是高度组织的军队。 “不必。”崇祯却是拒绝追击。 因为崇祯的目的不是击溃乱军,而是迫降。 还是那一句话,大明眼下正处于工业大发展的前夜,最急需的就是劳动力。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把这十几万乱军赶尽杀绝的,但凡只要有一丝可能,他就要尽全力迫降这些乱军。 胡国柱不免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崇祯也没有过多解释,身为皇帝、上位者,他解释不过来的。 如果做什么事都要跟臣子去解释,那他就什么事都不用干了。 崇祯再次举起望远镜,但是视野却转向武昌城方向,悠然说:“算算时间,堵胤锡的大军应该已经渡过长江了吧?” 高起潜便立刻禀报道:“禀万岁爷,三个时辰前堵大人就曾经遣飞骑来报,说是正在水师的协助之下渡江,所以现在多半已经过江了。” “过江了就好。”崇祯放下望远镜,又对胡国柱说道,“胡卿,做好准备吧,只要堵胤锡大军过江的消息传到对面,乱军肯定土崩瓦解,这时候就看骑兵营还有夷丁了,朕的要求就只有一个,不可放走一人,更不可跑掉一匹马!” “是!”胡国柱轰然道,“骑兵营,夷丁准备!” 接到命令的骑兵和夷丁便纷纷开始检查身上装备。 有些骑兵更是把火绳都提前点燃,缠绕在护臂上。 …… 堵胤锡的十万镇兵分为两处渡河。 一处为金沙镇,一处则为阳逻镇,分别位于武昌的上下游。 渡过长江之后,堵胤锡便立刻下令全军展开队形,从东北、西南两个方向朝着武昌方向包围过来,不出意外的话,两路镇兵应该会在武昌东南的金沙洲与崇祯会合,进而完成对乱军的合围。 此时,堵胤锡正率领五万镇兵漫山遍野的往前推。 由于武昌府水网密布,所以行军队列被地形割得支离破碎,但是整个队伍从西向东拉出去却足足有十多里,看着还是很壮观。 杨破奴这会已经披上了两副甲胃,也骑上了骡子。 王老实等其他镇兵也是纷纷骑上自家的牲口,大多是毛驴,远远看过去,就只看到一支庞大的驴骑兵正在漫山遍野向前开进。 …… 乱军的十几个总兵副将已经炸锅。 因为撒出去的斥候骑兵已经发现了堵胤锡的南北两路大军。 得知正有两支大军从东北、西南两个方向朝他们勐扑过来,这十几个总兵副将立刻就慌成了一团,一时间都没了主意。 有说留下决战,有说要分头突围。 也有的说干脆就投降算了,没准也能够保命。 毕竟,崇祯自从煤山悟道之后变得仁慈多了,东林党首脑犯了弑君之罪,崇祯也只是诛杀了首恶,甚至没有罪及家人。 所以,他们未必没有活命的机会。 十几个总兵副将吵成一团,迟迟达不成统一。 徐勇便绷不住,这些竖子,我特么真是瞎了眼才会跟着你们一块闹兵变,一帮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当下徐勇点起自己的部曲,自顾往南边去了。 徐勇这一走不要紧,立刻就形成了雪崩效应。 于是,十几个总兵副将便纷纷带着各自部曲,分头逃跑。 然而,对面的明军骑兵等的就是这一刻,看到乱军分头逃跑,明军的骑兵便立刻大举出击,对乱军展开了追杀。 乱军刚开始还想顽抗一下。 但是当第一波试图顽抗的乱军遭到斩杀,剩下的乱军就崩了。 转眼之间乱军就兵败如山倒,扔掉所有能够扔掉的东西,只顾着逃命,有马的就骑着马跑,没有马的就只能依靠两条腿。 一时之间,漫山遍野尽是溃兵。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东北方向还有西南方向同时响起号鼓声。 堵胤锡的十万镇兵赶到了战场,并且还拉开了几十里长的巨大包围圈,面对气势汹汹勐扑过来的镇兵,乱兵更本不敢一战。 刚一照面,乱兵便又慌不择路的往回跑。 因为好几万的“骑兵”迎上来,这画面实在太吓人。 最后就一窝蜂似的向着东边跑,准备从胡国柱所在方位突围。 显然,乱兵是把胡国柱率领的骑兵当成了软柿子,毕竟只有三四千骑。 而从另外两个方向勐扑过来的“明军骑兵”却是数以万计,差太多了。 这下却是大错特错,胡国柱所率领的骑兵虽然少,但却是真正的骑兵。 结果也就可想而知,只是一波冲锋,率先投入战斗的七八千乱军骑兵就折损过半,只有不到一千骑兵错身而过,向着东南的兴国州狂奔而去。 胡国柱当即命令兀把炭率夷丁追击,自己则带着骑兵营往回驱赶乱军。 最后,十万镇兵和骑兵的包围圈越缩越小,完全被包裹在内的乱军终于无路可逃,最后只能跪在地上乞求投降。 少数乱军负隅顽抗,很快遭到斩杀。 毕竟,在刚才的溃逃前这些乱军就已经丢盔弃甲。 又过了两个多时辰,追击的八百夷丁也纷纷返回,每人都带了一颗或者数颗首级,兀把炭报告说,只有不到十个乱军侥幸逃脱。 崇祯估计那几个乱军也是辽东镇出身。 不过,区区几个乱军就算逃脱也无所谓。 这个时候,左梦庚还有金声桓已经从乱军中将卢光祖、李国英、张应祥、徐恩盛、吴学礼以及徐育贤等十几个总兵及副将指认出来。 第371章 天下粮仓 十几个总兵副将同时被带到崇祯的跟前,一个个都是垂头丧气。 凭心而论,卢光祖他们是真的没有想到崇祯会这么快率军杀到,更没有想到还会从徐州调来这么多兵,结果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就连逃跑的机会都不给他们,也是有够狠。 不过他们内心还是存有幻想,或许圣上会招降他们。 崇祯却连正眼都没有瞧一眼,问左梦庚道:“都在这了?” “跑掉了两个。”左梦庚有些惴惴然的回答道,“徐勇还有郝效忠跑掉了。” “回头请画师画出两人画像,并下发海捕公文。”崇祯说此一顿,又指着跪在地上的卢光祖等总兵副将道,“拖下去砍了。” “啊?”这下可有些出乎左梦庚和金声桓预料。 便是卢光祖、李国英等十几个总兵副将也是大感意外,审都不审,直接就要把我们十几个总兵副将砍头? 几个怕死的更是直接开口求饶。 “圣上饶命,圣上您就饶了我们吧。” “我们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我们知道错了。” “圣上,只要您饶了我们这遭,今后我们一定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替大明征战沙场,绝不敢再有半点异心,圣上,饶命哇!” “拖下去砍了!”崇祯完全不为所动。 他现在连金声桓都不稀罕,还会留着这些? 现在已经是崇祯十九年了,以徐应伟、阎应元为代表的勤王士子已经逐渐成长起来,何况还有诸如堵胤锡、金铉这样的文臣可用,哪里还犯得着重用金声桓这些个潜在的军阀?似卢光祖这等有过叛乱过往的武将更不必留。 说白了这些辽东系武将就是定时炸弹,不可用。 左梦庚有心想要劝说几句,可是最终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金声桓也是眼睁睁的看着夷丁将卢光祖等十几个总兵副将拖到十几步外斩首,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处理了十几个总兵和副将,接下来就该处理十几万乱兵。 这十几万乱兵就不能简单的一杀了之,而是必须先甄别,然后加以区别对待,没有做过恶的可以留在武昌当一个农夫。 但如果做过恶,那就不能再留在武昌。 有句话说得好,食髓知味,一个兵如果尝过了抢劫杀人的滋味,就很难再把已经释放出来的恶念再关进欲望的笼子里。 对这样的乱兵,就只有牢改一个办法。 崇祯甚至连牢改场所也给他们选好了。 崇祯隐约记得,在湘潭有一个大型钢铁厂。 所以,完全有必要在湘潭办一个大型冶铁工场。 随着江南工商实业的蓬勃发展,对钢与铁的需求量肯定会激增,尤其是一旦兵工厂的产能跟上来,对于钢铁的需求就更大,所以很有必要未雨绸缪在湘潭办个大型冶铁工场,毕竟这里有十几万免费的冶铁工人可用。 崇祯正思忖间,湖北巡抚章旷终于带着一众官员前来迎接崇祯。 听闻圣上已经镇压了兵乱,章旷等文官都吃惊不已,十几万乱兵作乱,这么轻易就被圣上平定了?这也未免太快了吧。 但吃惊归吃惊,见礼还是要见。 “臣等叩请圣上金安。”章旷带着一众大小官员下拜。 “平身。”崇祯一肃手,又对章旷说道,“章卿,朕想要拜托你一个事。” “圣上,你这真是折煞臣。”章旷一脸惶然的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圣上有什么事只需下旨即可,臣定然鼎力而为。” “那好。”崇祯一指跪地的十几万乱兵,又说道,“你想办法对这些乱兵做下甄别,凡是做过恶的一律都揪出来,发配到湖南的矿山去采矿。” “是。”章旷恭声说道,“请圣上给臣三天时间。” “可。”崇祯轻轻颔首,又吩咐堵胤锡,“堵卿,调一万镇兵协助章卿。” 堵胤锡当即便抽调了一万镇兵交给章旷,章旷便立刻开始了对十几万乱兵的甄别,崇祯则和堵胤锡带领着大军,在武昌知府傅上瑞陪伴下进城。 …… 二月初二,龙抬头。 一场春雨,一夜间就把沉睡了一个冬天的江南唤醒。 今年的天气相较去年明显要暖和了许多,雨水也足。 看着值房窗外淅淅漓漓下个不停的春雨,路振飞等四位阁老的脸上都露出了笑意,看样子今年将会是个好年景。 但是很快,四位阁老脸上便又露出忧色。 路振飞道:“惊蛰一过,马上就要春耕了,也不知道圣上大军还有堵胤锡所率领的十万镇兵是否已经顺利抵达武昌?” “是啊,可千万不要误了湖广的农时啊。”孟兆祥道。 张慎言道:“不误农时只怕是很难办到哪,毕竟此次哗变的可是十几万边军,就算剿灭大半,只逃出去几万人,也足够将整个湖广搅个天翻地覆。” “张阁老所言极是。”钱谦益道,“仆等需做好最坏的……” 话音未落,通政使刘士祯兴冲冲的走进来:“四位阁老,武昌塘报!” “哦?”路振飞霍然起身,“武昌这么快就有塘报传来?莫非是圣上大军和堵胤锡已经剿灭乱兵?” “这?”张慎言瞠目结舌的道,“不可能吧?不是说元宵节的时候还在大别山剿匪?算一算时间,这会也就刚到武昌府吧?” 钱谦益道:“是与不是,拆开塘报一看便是。” “噢,对!”路振飞赶紧拿起匕首剔开火漆,取出书信。 “还真是!”快速看完,路振飞喜不自禁道,“只是一战,圣上便轻松的平定了兵乱,而且是一网打尽,一个乱兵都没跑掉。” “这……”张慎言难以置信道,“圣上这是如何办到的?” “你们瞧。”钱谦益一拍手说道,“仆就说过,圣上肯定能轻松剿灭乱兵,果不其然,圣上只是一击便轻松全歼了十几万乱兵。” “好好好,好啊。”路振飞欣然道。 “乱兵已然剿灭,湖广也就不会再误了农时。” 说此一顿,又道:“倒是有一件事,我们得尽快的商定。” 张慎言道:“首揆,你是说新一任湖广总督的人选是吗?” “对。”路振飞道,“湖广西扼四川,北拒伪顺,其位置非同小可,必须得选一位谙熟政务又兼知兵的总督方可。” 钱谦益道:“圣上可有提出合适人选?” “没有。”路振飞道,“圣上在塘报里明确说了,人选由内阁决定。” “如此,仆推荐凤阳总督马士英。”钱谦益说道,“马士英曾历任多地知州知府,而且任上颇有政绩,可谓谙熟政绩,总督凤阳、庐州诸府军务期间更是曾多次与流贼交兵,而且颇多胜绩,真可谓是允文允武,仆以为足堪任湖广总督。” “不妥。”张慎言断然道,“马士英诚然总督之材,但用之庐凤可,用之湖广则不可,强用之则不仅害了马士英他自己,更加会误了军国大事!” 孟兆祥也道:“仆也以为马士英非国士,而湖广总督却非国士不可。” 见张慎言和孟兆祥都反对,钱谦益讪讪的不再说话,心下却有些后悔,这次草率了,早知道不该为马士英出这个头的,为了几百两银子不值当。 高慎言沉吟片刻之后说道:“首揆,仆以为非袁继咸不可。” 孟兆祥当即表示赞同:“仆也以为袁继咸足堪胜任湖广总督一职。” 袁继咸的正式职务便是总督江西、湖广、安庆以及应天等处军务,只是后来专设湖广总督之后,才不再兼管湖广军务。 所以似章旷、卢鼎等文官武将都是袁继咸的老部下。 路振飞当即便拍板道:“可,那便下文,调袁继咸总督湖广军政事务,至于江西、安庆以及应天府等处,眼下已经不必再忧心流贼或建奴袭扰,就不必再设总督。” …… 此时在武昌。 崇祯询问堵胤锡道:“堵卿,你也曾在湖广任职数年,对湖广官场应该比较熟悉,可知有谁人堪称能吏?” 堵胤锡答道:“章旷、傅上瑞、吴晋锡等皆堪称能吏。” 崇祯又问道:“朕听闻长沙府之湘潭县多铁矿,意欲在湘潭县建一大型冶铁工场,并设一冶铁御史冶铁,你看谁最为合适?” “此事非吴晋锡不可。”堵胤锡不假思索的道,“因为吴晋锡爱好道学,精于太乙奇门之术,对于金石冶炼一道也颇有涉猎。” 正说话之间,章旷急匆匆走进来。 大礼参拜道:“臣章旷叩请圣上金安。” “平身。”崇祯一肃手道,“章旷,甄别完了?” “回圣上,已经甄别完了。”章旷叹了口气,又道,“乱兵共计十八万九千余人,只有八万人未曾做恶,其余十万人皆曾杀害过无辜百姓。” “十万多?”崇祯又问道,“你是如何甄别的?” 章旷说道:“臣令乱兵互相检举揭发,如果检举揭发属实,则可免死,是以这些乱兵便踊跃互相揭发。” “好办法。”崇祯欣然道,“看来结果是可信的。” 章旷问道:“不知圣上打算如何处置十万多有劣迹的乱兵?” 崇祯反问章旷道:“章旷,你说朕应该如何处置这些乱兵?” “圣上,臣以为能不杀还是尽量别杀。”章旷道,“这些可全都是壮丁,哪怕是留下他们屯田也行啊,十万多乱兵可耕种几百万亩!” “屯田?”章旷这一句话,却切中了崇祯此行的真正意图。 说实话,如果只是想要镇压兵乱,崇祯根本不用御驾亲征,只需让堵胤锡率领十万镇兵南下就可以很轻松的平定兵乱。 崇祯之所以御驾亲征武昌,另有目的。 这个目的就是湖广的九千多万亩良田! 粮食保障或者说粮食安全,从古至今都是国家的头等大事。 宋朝时,民间的谚语有云,苏湖熟,天下足,意思是等到苏州和湖州的粮食成熟了,整个大宋就不用再饿肚子。 但是到了明朝之后,民间的谚语就变成了湖广熟,天下足。 意思就是只要湖广的粮食丰收了,全天下就不愁没有饭吃。 由此可见,湖广这个天下粮仓对于明王朝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尤其是现在江南八府一州的工商业迎来蓬勃发展之后,江南的农田势必会大量转种棉麻桑等经济作物,这就势必会导致江南的粮食产量急剧下降,但是江南人口却会急剧增长,这时候如果湖广这个大粮仓再出现问题,大明朝就麻烦大了。 所以,崇祯必须未雨绸缪提前整治湖广这个天下粮仓,确保江南的粮食供应。 当下崇祯笑着说道:“说到屯田,楚藩、辽藩、岷藩、襄藩等十几位藩王的庄田,现在是荒着呢还是谁在耕种?” 有明一代,分封在湖广的藩王多达十九位。 延续到崇祯年间的藩王就有十三个,这十三个藩王占了湖广大半良田,剩下的小半耕地又集中在地主缙绅手里,最终的结果就是自耕农仅占不到百分之五的耕地,却需要承担百分之百的田赋,是明初朱元章裁定税额的数十倍! 这么重的税赋谁扛得住?于是自耕农就只有两个路走。 自耕农要么逃亡,要么将自家的耕地投献给藩王名下,从此当个佃农。 所以到了崇祯十年之后,湖广的自耕农几乎已经绝迹,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耕地都集中到了各个藩王宗室名下。 再然后,李自成以及张献忠先后打下湖广,分封在湖广的藩王几乎被一锅端,各藩名下的耕地就又变成了无主之物。 前两年,崇祯是没有精力顾及这些。 但现在,大明的处境已经极大好转,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处理藩王名下的庄田。 “这个……”见崇祯问到藩王庄田,章旷顿时无言以对,脸色也是不太好看。 “怎么?”崇祯脸色垮下来,黑着脸问道,“章旷章大人,是不好说还是不敢说?” “于野兄,你又何必替那些人遮掩?”这时候旁边的堵胤锡忽然说道,“圣上,各藩的庄田早被各府缙绅暗中抢占殆尽。” 第372章 冶铁御史 “侵占宗室的庄田?”崇祯冷笑道,“谁借给他们的胆子?” 堵胤锡道:“要说呢,许多庄田原本确实也是各府缙绅的,只是为了逃避税赋才不惜投献于各藩名下,但既然现在这些庄田已经在各藩名下,缙绅就无权再拿回去,他们想要拿回去也行,把投献在各藩名下之后逃脱的税赋补齐即可。” “圣上,这样怕是不妥吧?”章旷吓得脸色都白了。 因为这么搞的话,打击面就实在太广,整个湖广的地主缙绅怕是要翻天。 “他们翻不了天。”崇祯却冷哼一声说,“章旷,你只需要告诉朕,此事你能不能办?你若是不能办,朕便让别人来办,但这件事是一定要办的。” 崇祯甚至连人选都想好了,那就是应天巡抚兼提督操江军事金铉。 顿了顿,崇祯又接着说道:“湖广熟,天下足,湖广乃是我大明朝的粮仓,朕绝不允许那些蠹虫危及大明的粮食安全。” 见崇祯决心这么大,章旷一咬牙说道:“臣能办!” “能办就好。”崇祯欣然道,“眼下已经过了惊蛰,马上要开始今年的春耕,所以此事你需要抓紧办,各藩的庄田收回之后全部充为朝廷官田,分给湖广的百姓去耕种,田租就按太祖高皇帝定下来的额度,每亩五升三合五勺!” 经张居正清丈之后,湖广合共有耕地9100多万亩。 到崇祯年间,各藩侵占再加上各府地主缙绅投献的,各藩名下的庄田少说也在8000万亩往上,留在地主或百姓名下的耕地绝不会超过500万亩。 即便按8000万亩计,一年便可以收取粮赋428万石有奇! 这个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可以藉此极大的促进粮食增产。 小岗村包产到户的故事大家都是耳熟能详,同样的地,同样的人,为什么一个包产到户就能让粮食产量大幅增加? 原因很简单,就是农民的积极性提上来了。 同样的道理,佃农和自耕农的积极性也是截然不同的,佃农因为是佃的别人家地,就不会很尽心的侍弄,因为谁也不知道来年地主家还让不让佃?但如果是自家耕地就不同,那肯定是往深了翻土,也肯定会起早摸黑拾粪往自家地里施肥。 总之一句话,如果让湖广的9000多万亩耕地留在各府缙绅名下,再佃给佃农种,每年撑死了也就产出九千万石!但是如果让自耕农来耕种,就至少可以收粮一亿八千万石,这就凭空多出来九千万石粮食,足以保证江南的粮食供给。 当然,以上的假设只是理想状态,实际上湖广由于多次遭受兵乱,人口大量流失,现在至少有一半以上耕地抛荒,所以每年能够产出五千万石粮食就顶天了,但即便是这样,改由自耕农来耕种也可以多出来五千万石! 有了这五千万石粮食,同样足够保证江南的供给。 所以说湖广熟天下足,这话真不是一句谚语而已,真有事实依据。 “圣上是说,将藩王名下的庄田充为官田,再然后分给百姓耕种?”章旷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幻听。 堵胤锡倒是见怪不怪。 “对,别的省先不管,但是湖广乃是大明之粮仓,不能再任由藩王弊政延续下去,而是必须拿出壮士断腕之决心,刮骨疗毒!”顿了顿,崇祯又说道,“好在,分封在湖广的这些藩王大多已经被闯贼和张献忠杀得绝嗣,所以问题不大。” 在将来,崇祯肯定还要把湖广的模式推广到整个大明。 因为藩王侵占耕地的情况,除了广东福建和江南之外,整个大明都是重灾区,只要整个大明都按照湖广的这个法子办,大明就再不会有粮食危机。 当然了,步子不能一下就迈这么大,不然就会扯着蛋。 就当下而言,还是优先处理好湖广,毕竟这是大粮仓。 “圣上此举,诚然利国利民!”章旷大为动容,朝崇祯深深一揖。 又起身说道:“不过此策若是当真推行开来,必然会极大触怒湖广之缙绅,臣担心这些缙绅会勾结外贼,欲不利于大明。” “朕还是刚才那句话,他们翻不了天。”崇祯冷然道。 稍稍的一顿,又说道:“当然,防患于未然还是要的,朕决意在武昌再设一个镇台,屯兵十万到十五万,所以得留出四百万亩官田给朕作恩赏田,普通的耕地还不行,必须得是洞庭湖畔最肥沃的良田才行。” 章旷欣喜道:“圣上是要从乱兵中筛选出五万到十万人充为武昌镇的镇兵?然后每丁赏赐二十五亩恩田?” “章旷,你说什么呢?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崇祯道:“这些乱兵聚众哗变、放火杀人,甚至还杀了我大明的湖广总督,朕不予严惩却反而要赏赐给他们恩田,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顿了顿,崇祯又说道:“何腾蛟泉下有知估计会被气得活过来再次一次吧?” “此间是臣思虑不周。”章旷连忙有些讪讪的向崇祯致歉,“还请圣上责罚。” “责罚就免了。”崇祯哼声道,“章旷,有一颗仁心是好的,但是仁慈太过,那就成了烂好人,受了你恩惠的人也是不会念你的好。” “臣,谨领圣上教诲。”章旷再次长长一揖。 崇祯又接着说:“不过,你刚才的话朕听进去了。” “十八万乱兵,朕不会滥杀,那八万没有做过恶的,就留在武昌府种田吧,可以每丁先分给他们二十亩田,前三年需要上缴收成的五成,此后每年递减一成,直至降为每亩五升三合五勺止,今后就一直按照此数征收粮赋。” “至于剩下的那十万余乱兵,则必需得终身服劳役。” “朕打算在长沙府下湘潭县设立一个大型冶铁工场,这十万乱兵就替朕、替朝廷在那里冶炼一辈子的铁吧。” 这下章旷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惩处之法。 不过章旷还是担心湖广的安危。 章旷道:“圣上,那武昌镇的镇兵从何而来?” 崇祯道:“武昌镇暂且不设镇兵,至于安危,你也不用担心,朕会把南京的27万新军全部调来武昌长期驻训。” 听到这,章旷顿时彻底放下心来。 朝廷新募的新军章旷已经见过了,据说只是不到三千新军就将六千多精锐乱兵打得溃不成军,现在圣上要调来27万新军长期驻防武昌,还能有什么事?便是伪顺又或者建奴倾举国之兵南下,也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顿了顿,崇祯又道:“章旷,趁现在春耕还没有开始,百姓们都还闲着,你赶紧组织壮丁兴修水利,至于银子,据朕所知现在户部有的是银子,你若是开口去讨要,上百万两估计是很难要到,但是几十万两应该不难。” “臣领旨。”章旷长身一揖兴冲冲走了。 打发走章旷,崇祯又派人把吴晋锡叫来行辕。 待吴晋锡大礼参拜过,崇祯问道:“吴晋锡,听堵卿说你对金石矿冶之道颇有涉猎?” “不敢说颇有涉猎,只能说略懂。”吴晋锡一脸谦虚的应道,不过从表情就看得出,此君应该是真懂矿冶之道。 崇祯便决定考一考吴晋锡。 “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你读过没有?” “回圣上话,臣有幸拜读过天工开物一书。” “可否与朕说说生铁何来,熟铁何来,钢又何来?” “臣借用天工开物之原文,凡铁分生、熟,出炉未炒为生,既炒则为熟,生熟相和炼之则成钢,不过臣以为其炼钢之法实不足取。” “哦?”崇祯问道,“你有更好的法子?” “确有一法,不过并非臣之所创,乃是臣于一古书中得来。”吴晋锡道,“既然生铁炒之可为熟铁,当也可炒之而为钢,而不必锤炼!” 崇祯笑道:“你说的是炒钢法吧?两汉时便有之。” “圣上竟也读过那部古书?”吴晋锡不禁有些意外。 说到这里,便可以确定吴晋锡对于矿冶之道确有涉猎,是个技术型官员。 当下崇祯一正脸色说道:“吴晋锡,朕欲在长沙府下湘潭县设一大型冶铁工场,专替内务府冶炼生铁、熟铁及钢铁,今需一冶铁御史负责此事,你可愿为为朝廷担此重任?你若是愿意,朕这便提议内阁擢升你为右佥都御史兼冶铁御史。” 吴晋锡闻此不禁有些懵,大型冶铁工场?冶铁御史? 可是只听说过屯田御史,从未听说过有冶铁御史啊,不过右佥都御史倒是不错,正四品的科道言官,再往前一步那就是朝廷重臣或者封疆大吏。 好半晌,吴晋锡才问道:“圣上,打造冶铁工场以及开矿之花销……” “花销之事不用你操心。”崇祯当即打断,“内务府会提供所有开销。” 吴晋锡想了想,又说道:“此冶铁工场之规模需多大?年出铁多少斤?” “工场规模自然是越大越好,年出铁量也是多多益善。”崇祯不假思索的说道,“朕不给你设定上限,但是下限却得说好,年出铁不少于两千万斤!” 第373章 赏赐 两千万斤也就是一万吨。 年产一万吨钢对后世钢铁厂来说是毛毛雨。 但是对于大明来说,却是一个夸张的数字。 因为这几乎是整个大明朝一年的钢铁产量! 吴晋锡既然是技术型官员,对此也是有所了解的。 “圣上,此事绝无可能。”吴晋锡断然说道,“臣办不到。” “当然,也不是一下子就问你要这么多钢铁,中间肯定要一个过程。”崇祯道,“工场以及矿山之用工你也不用担心,朕给你十万个壮丁!” “十万个壮丁?”吴晋锡闻言一下反应过来,“那些乱兵?” 这就有点意思,有了十万个壮丁,年产两千万斤铁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对,就是那十万乱兵。”崇祯道,“这辈子,他们就在工场或者矿山中渡过吧,这个也是他们应得的惩罚,本来依律当斩首的。” 吴晋锡道:“若是如此,臣可以一试。” “不是试,而是必须得办成。”崇祯肃然道。 “臣领旨。”吴晋锡肃然应道,“臣定然办成此事。” 说此一顿,吴晋锡又接着说道:“不过,臣还有一个疑问。” “疑问?”崇祯轻嗯一声说道,”你说,你还有什么疑问?” 吴晋锡道:“圣上为何要选在湘潭办这个冶铁工场?武昌不行吗?” “武昌?”崇祯闻言便是一愣,这个就是思维定势,之前只记得湘潭有个钢铁厂,所以下意识的就把冶铁工场选在了湘潭,但其实武汉好像也有一个钢铁厂,而且规模更大,武汉甚至曾经创办过一个着名的兵工厂,汉阳兵工厂! 汉阳造步枪,那可是近代中国最着名的步枪,没有之一。 “武昌也行。”崇祯反应过来之后当即点头道,“这个冶铁工场具体办在武昌府、汉阳府又或者黄州府你自己看着办。” “反正那十万乱兵朕是交付给你了。” “还有银子,你只需一封信,内务府便会派人给你调来。” “噢,对了,用不着调,皇家银号在武昌就有一家分号,可以直接从分号支取。” 说完,崇祯又吩咐堵胤锡道:“堵卿,为了防止乱兵闹事,可能还得劳烦你率领一万镇兵暂时留下协助,等新军到来后,朕会调遣新军前去接替你们,到时候你就可以带着这一万镇兵返回徐州了,至于其他镇兵,明天领了赏钱就可以回去了。” “臣领旨。”堵胤锡躬身一揖,当即便跟着吴晋锡转身离开。 吴晋锡一边走一边跟堵胤锡说,我打算把冶铁工场开在龟山北麓。 堵胤锡则回应说龟山北麓不错,靠近汉江,无论是矿料、木炭还是炼成之后的铁料都可以从水路运输,着实方便,还可以直接从龟山取木烧炭炼铁。 吴晋锡则大笑着说道,若是年出铁百万斤的工场,确实可以直接从龟山取木烧炭,但是如今圣上要的是年出铁两千万斤有奇的大工场,龟山上的木柴就根本不敷使用,所以必须得开采煤炭才行,炼成焦炭而后炼铁。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出行辕。 目送堵胤锡和吴晋锡两人离开,崇祯又让高起潜把王夫之、管嗣裘以及夏汝弼三个士子叫到他的行辕。 土地问题,历来都是根本问题。 即便有武力震慑,湖广的缙绅也不会甘心吐出到嘴的肥肉。 如果仅仅只是湖广的缙绅本身,并没有什么好值得担心的。 但如果让这些缙绅豪强利用宗族的纽带,将整个族群都扇动起来,就要出大问题。 所以除了武力震慑之外,宣传也要跟上,这就要用到王夫之等湖广籍的勤王士子。 “王夫之,朕记得你们湖南有种花鼓戏。”崇祯问道,“又唱又跳,还有乐器伴奏,跟阮大铖的戏班子也是差不太多,对吧?” 王夫之道:“圣上所说的是长沙花鼓戏吧?” “有就好。”崇祯点头道,“朕现在交给你们一项差事。” “你们这就带着各自的总,前往长沙府找这些会唱花鼓戏的伶伎,然后给他们编排一部全新的花鼓戏,其内容大概就是某个地方大族的族长欺压族里的同宗,最终导致族里的多户同宗家破人亡,最终这个作恶多端的族长遭到朝廷的镇压。” 说此一顿,崇祯接着说道:“镇压族长之后,朝廷又把族长窃取的官田分给族人,然后全族同宗都过上了美好的日子。” 一听这话,王夫之、管嗣裘还有夏汝弼三人就知道崇祯要对湖广的缙绅下狠手了。 尽管王夫之他们三人的家族也是湖广的缙绅,但是对于崇祯的这道旨意他们三个人却是举双手赞成的,因为他们打心眼里支持全面均田。 当初堵胤锡在归德均田时,他们就想回湖南推行均田。 崇祯却道:“这并不是均田,而只是收回各藩名下遭到侵占的庄田。” “圣上,为什么不直接均田?”王夫之不解道,“趁现在这个机会,一劳永逸的解决湖广的土地兼并问题,真正实现耕者有其田岂不快哉?” “是啊,为何不均田?”管嗣裘和夏汝弼也是不解。 崇祯笑了笑说:“朕记得你们三个的家里也颇有田产,如果在湖广全面均田,你们家里恐怕也是难以避免,将来你们又如何回家见父母?” “此乃私利耳。”王夫之喟然道,“均田却是国家大义。” 管嗣裘和夏汝弼也道:“个人私利焉可与国家大义相提并论哉?” “卿等志向朕知道了。”崇祯道,“只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办,均田之事也不能操之过急,当务之急还是先收回各藩名下被侵占的庄田。” “臣等明白了。”王夫之三人道,“臣等这便率兵前往长沙。” 王夫之三人刚刚离开,行辕外却忽然响起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崇祯当即冲门外喊道:“王大伴,外面怎么回事?是谁在喊万岁?” 王承恩当即走进行辕,恭声说道:“万岁爷,是那些乱兵感念您的不杀之恩,正在三呼万岁,向万岁爷您致谢呢。” “原来是这事。”崇祯点点头又道,“噢对了,从乱军手中缴获的金银首饰、牲口还有女子都清点出来了吗?” 左良玉镇守武昌多年,很是积攒了不少财货。 左良玉病死之后,左梦庚迟迟不归,这些财货就遭到了马进忠四人的瓜分。 马进忠等四人遭到何腾蛟诛杀之后,这些财货就又被卢光祖等十几人瓜分。 然后现在,这些财货就都归了崇祯,连同之前被扣压的牛羊马匹,以及兵乱之后一个月内抢来的财物。 崇祯估计,这笔财富的数额不会小。 正说话间,高起潜就乐颠颠走进来。 “高伴伴。”崇祯问道,“财货都清点出来了?” “万岁爷,确切数字仍然还在核实。”高起潜一脸谄媚的道。 “不过大概的数字已经出来,银子大概有两百多万,此外还有价值一百多万的珠宝首饰以及古玩字画。” 崇祯的脸色当即垮下来。 两百多万现银外加价值一百多万的珠宝首饰,就是三百多万。 湖广经过李自成、张献忠多番劫掠,本身就已经残破不堪了,没想到左良玉坐镇武昌这几年又搜刮了这么多。 这笔账就先记着。 等将来时机成熟,就拿这个做文章,把左良玉的牌位从太庙移出来,让这样的逆臣留在太庙,简直就是对大明列祖列宗的羞辱。 左梦庚的楚国公爵位早晚也得禠夺。 “战马呢?”崇祯又问,“总共收拢了多少匹?” 高起潜道:“收拢战马七千五百余匹,牛一万五千余头,还有羊十二万余只,此外还有甲胃两万余副,腰刀或者长矛十六万余件,鸟铳大约万余支,偏厢车大约九千辆,另外还有粮食十万余石,丝绸、棉布等还在清点中。” 崇祯脸色突然间板下来:“高伴伴,你没伸手吧?” “万岁爷!”高起潜当即噗通一声跪下,惶然道,“老奴哪敢伸手,再说还有那么多勤王士子在盯着呢,老奴就是想伸手也没机会哪。” “起来吧,没伸手就好。”崇祯轻哼一声,又道,“另外你听好了,金银财宝、古玩字画或者宅第田庄,只有朕赏赐给你的,你才能拿,别人无论是谁送你的,都不许拿,更不允许胡乱伸手,否则让朕知道了,你应该知道后果。” “是,老奴知道。”高起潜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心下却是哀叹道,跟着您这样的万岁爷,谁敢伸手? “不过朕也不会亏待你们就是。”崇祯笑了笑说,“这次你们几个也是辛苦了,回京之后就去找马鸣騄领赏吧。” “老奴谢过万岁爷。”高起潜闻言大喜。 王承恩也是跟下来道谢:“谢万岁爷赏。” 崇祯笑了笑,又接着说道:“每人十两!” 高起潜脸上的笑容僵住,原来只有十两? 崇祯却又接着加了一句:“高伴伴,别嫌少。” 第374章 兴修水利 高起潜惶然说道:“老奴不嫌少。” 崇祯语重心长的说道:“高伴伴,眼下我们大明朝用钱的地方多,朕也实在拿不出更多银子来赏赐你们,朕都两年没有置办新裳。” “还有定王、永王他们也是两年没有置新衣。” 说到这一顿,崇祯又道:“朕是真恨不得把一两银子掰成两半花。” “万岁爷,您对自个还有永王、定王殿下真太苛刻了。”高起潜抹着眼泪说,“老奴不要那十两银子了,就拿来给万岁爷您置办新袍子吧。” “那不用。”崇祯摆手道,“只要你别嫌赏银少了就行。” “不嫌少,老奴真不嫌少。”高起潜连声说道,“十两银子不少了。” “十两银子确实不少了。”崇祯道,“参与此战的镇兵、新军、骑兵还有夷丁,他们就只有每人五两银子,噢,每人还有一只羊!” “还有就是,被乱军掳来的那些女子。” “还有亲人在的就放他们回去,若是没有亲人在世了,那就替她们在徐州的镇兵中寻个合适的嫁了算了,也算是个好归宿。” “此事需吩咐徐应伟尽快办好。” “老奴领旨。”高起潜转身离开。 不过心境却已经变得完全不一样。 高起潜心下无端多了一股使命感。 什么使命感?中兴大明的使命感。 …… 此时在城外镇兵军营。 杨破奴和几个镇兵坐在篝火堆边一边烤火一边闲聊。 “入娘贼,这回算是白跑了。”王老实没好气的说道,“这些乱兵也太怂包,还没等咱们赶到呢就让新军给收拾了。” “可不是,这回估计是拿不到赏钱了。” “得了吧,一仗没打,你还想拿赏钱?” “赏钱肯定是别想了,我现在就想早点回去。” “对对对,这都已经过了惊蛰,可别误了农时。” 正说话间,一个勤王士子就走了过来:“杨破奴,你们在聊什么呢?” “庄秀才,没聊什么。”杨破奴等十几个镇兵赶紧起身见礼,又道,“就瞎聊,都在猜测啥时候能回家。” 庄秀才道:“圣上已经下旨了,你们明天就能回家了。” “明天就能回家了?”杨破奴等镇兵顿时大喜道,“这下就不用误了农时了,我们正担心会误了农时。” “误不了。”庄秀才笑了笑又道,“另外赏赐也确定了。” “赏赐?”杨破奴等十几个镇兵这下可真是喜出望外,“我们也有赏赐吗?” “都有。”庄秀才道,“圣上说了,凡参与此次战事者,无论镇兵、新兵又或者夷丁,也不论是武将又或者是士兵,一律赏纹银五两再加一只肥羊!” “万岁!”杨破奴、王老实等镇兵听了顿时间欢呼出声。 庄秀才笑了一下又对王老实说道:“王老实,你还没娶亲吧?” “没呢。”王老实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央人说了几次媒,没成。” “那就跟我来吧。”庄秀才说完转身就走。 王老实愕然道:“有事?” “有事。”庄秀才笑道,“有好事。” “好事?”王老实赶紧快步跟上,“啥好事。” “挑媳妇。”庄秀才道,“以你的战功和资历,估计能优先挑选。” “真是挑媳妇?”王老实大喜道,“那我可得挑个屁股大又圆的,我娘说了,屁股大又圆的好生养,而且专门生儿子!” 王老实喜滋滋的跟着走了。 …… 时间来到崇祯十九年(1646年)3月上旬。 崇祯在八百夷丁以及少量新军的护卫下出现在岳州府的华容县境内。 一行千余骑行走在田间地头,抬头望去,只见道路两侧尽是绿油油的麦田,几乎所有的麦苗都已经进入到抽穗期。 抽穗期之后就是灌浆期。 灌浆期之后很快就是麦熟。 自宋代之后,小麦便开始在华夏大地大规模的推广开,不光是湖广,甚至就连广东、广西都大面积种植。 因为冬小麦相比水稻有个得天独厚的优势。 那就是冬小麦在进入汛期之前就可以成熟,也就是说,种植冬小麦不用靠天赏饭吃,而是可以稳稳的收获一季小麦,然后再播种水稻,运气好就再收一季稻谷,要是运气不好,稻谷就很有可能被洪水给淹没。 正因为这个,小麦在湖广也有大面积种植。 看着绿油油的麦田,崇祯不由得心情大好,随口吟道:“正月灯,二月鹞,三月麦管叫吹萧,今年的麦子长势不错,估计是个大丰年。” 高起潜很凑趣的接着说:“万岁爷,这两年的年景都还算不错,既没有发大水,也没有遭大旱,更没有蝗灾瘟疫,可见咱们大明已经时来运转,中兴可期!” 这几句话说得着实漂亮,便是崇祯听了也是心生欢喜,忍不住大笑。 正好一个老农背着锄头从麦田出来,崇祯直接招呼道:“老丈,老丈?” “兀那老头。”高起潜便立刻策马上前喝道,“万岁爷在叫你呢,耳朵聋了?” 那老农却是一脸茫然的看着高起潜,根本听不懂高起潜在说啥,因为高起潜说的是根据中原雅音改编的洪武正韵。 “高起潜你做什么呢?”崇祯大怒。 崇祯的前世跟明太祖朱元章差不多,可能因为是底层屁民出身,所以对于特权阶层的作威作福特别憎恶。 高起潜吓得一个激灵,不敢再多说。 崇祯的前世其实也算是半个湖南人,还会说几句湖南话。 当下崇祯便翻身下马,用方言问道:“老丈,这块麦田是你家的?” “嗯,都是小老家的。”说到这麦田,老农的表情瞬间生动起来,高兴的说,“这都是当今万岁爷的恩德,分给了小老二十多亩田。” “分田了呀?”崇祯笑问道,“族里边的老爷就没有作梗?” “咋不作梗,赵老爷非说几万亩官田是他家的,可没有用。”老农摆了摆手,又道,“被万岁爷的士子军给镇压了,足足砍了好几十颗脑袋。” 崇祯笑了笑,又问道:“麦子长势不错,估计能收不少麦子。” 老农闻言连连点头道:“那是,今年小老家估计能收四十石麦子!就算下一季水稻颗粒无收,全家也不用饿肚子。” “水稻怎么会颗粒无收?”崇祯问道,“岳州府没有修缮湖堤吗?” “修是修了,不过跟没修也没啥区别。”老农摆摆手说道,“都是湖弄人的,根本就顶不了事,汛期一来肯定被冲垮。” 崇祯闻言脸色当即便垮了下来。 大明官场的陋习,真是个老大难问题。 章旷明明从户部讨了八十多万两银子,分给环湖或者沿江的六个府,每个府分了差不多有十几万两银子,专门用来兴修水利工程。 但是很显然,岳州府的银子是被漂没了。 这么说岳州知府李蛟正的官声也是假的,耳闻为虚。 老农又说道:“老爷要是不信,可以去到湖边看看,反正也没有多远。” 崇祯便没有了体察民情的兴致,当即便带着朱慈炯、王承恩、高起潜以及夷丁离了大路来到了洞庭湖边。 从表面上看,湖堤还挺像回事。 但是走近了,就看出问题来了。 一是没砌石,二是没有打木桩! 不过土堤好歹还是经过了夯打。 这样的湖堤,短时间没有问题,但是湖水浸润久了就会慢慢的坍塌,而事实上,已经有湖堤出现了坍塌,尽管面积非常小。 朱慈炯说道:“父皇,这就是你常说的豆腐渣工程啊。” 高起潜也道:“万岁爷,老奴这就带一队夷丁去把岳州知府给抓起来,这狗官连修缮湖堤的银子也敢贪,活腻歪了。” 旁边的王承恩忍不住暗叹一声。 心说高公公真是记吃不记打啊。 果然,崇祯脸色垮下来,问道:“高伴伴,你啥时候入阁拜相了?” “入阁拜相?”高起潜闻言一愣,茫然道,“万岁爷,老奴没入阁啊。”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没有入阁啊?”崇祯黑着脸喝道,“那你有什么权力带兵抓捕岳州知府?这是内阁还有湖广布政使司才有的权力!” “呃……”高起潜闻言顿时语塞,又说错话。 正说话之间,前方官道上匆匆来了一队官吏。 为首的是一个绯袍官员,后面跟着一众青袍以及绿袍。 到了湖堤下,却被夷丁给拦下了,不让他们继续靠近。 崇祯冷哼了一声,说道:“胡国柱,你就让他们过来吧。” 胡国柱这才命夷丁让开,放那一众官员来到了湖堤之上。 “臣,岳州知府李蛟正,率府同知、推官等同僚叩见圣上。” 绯袍官员也即岳州知府李蛟正说完,十几个官员同时下拜:“圣上万福金安。” “万福金安?”崇祯指着湖堤冷笑,“李大人,岳州有这样的湖堤,大明朝有你这样的知府,朕如何能得万福金安?” 李蛟正却是毫无畏惧道:“回禀圣上,修湖堤之事臣尽力了。” “你尽力了?”崇祯道,“你倒说说,你是如何尽力修堤的?” 李蛟正说道:“岳州府境内之湖堤延绵足有六七百里,藩司衙门拨给的八万两银子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若按工部定下的标准足工足料的修缮湖堤,一里便要工食银以及材料银五千两,六百里湖堤至少需要三百万两之花销!” 李蛟正的一番话,竟说得崇祯哑口无言。 好半晌后,崇祯伸手一指湖堤,又问道:“这便是你花了八万两银子修成的湖堤?这便是你说的已经尽力了?” “回圣上,这湖堤的花费并非是八万两。” 李蛟正不亢不卑的应道:“而是十一万两。” “而且能用十一万两银子把湖堤修成这样,已经不易了。” “圣上若是不信,尽可以去看常德府或者长沙府的湖堤。” “若是常德府或长沙府的湖堤修得比岳州府更坚固结实,臣但凭处置。” “噢是吗?”崇祯笑道,“这倒是新鲜了,从来只听说地方官对朝廷下拨的银子层层漂没,这还是头一回听说有地方官倒着贴银子的。” 说此一顿,崇祯又问道:“多出的三万两又从何而来?” “讨来的。”李蛟正说道,“臣挨家挨户找缙绅讨来的,因为修好湖堤后可以令环湖万顷良田免受水患,因而各家缙绅都是舍得出银子。” 崇祯久久的盯着李蛟正,李蛟正也是袒然与崇祯对视。 到了这里,李蛟正在崇祯眼中的形象再次与官声重叠。 其实这一路走来,崇祯所得到的信息无不说李蛟正是个清官好官能吏,几乎就没有听到过不好的一面。 好半晌后,崇祯又问道:“如果说按照工部定下的标准,足工又足料,修好洞庭湖大堤需要多少银子?” 李蛟正道:“至少一千万!” 说此一顿,李蛟正又说道:“湖堤修好之后,至少五十年内再无湖患,而且只要长江不发五十年或者百年一遇的大水,环湖诸府年年皆可两季丰收,小麦加稻谷,只是岳州一府便可以多收一千万石以上的粮食!” 崇祯闻此,不由得怦然心动。 粮食安全,怎么重视都不为过,无农不稳! 作为大明的大粮仓,湖广的水利工程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沉吟片刻,崇祯突然说道:“李蛟正,朕若向内阁推荐你兼任治水御史,并且给你筹集两千万两银子,专门用来修缮洞庭湖大堤、长江大堤、湘水以及沅水大堤等,要求五十年内不许再遭水患,你可有信心哪?” 听到这话,李蛟正身后的左官都惊呆了。 这是怎么说的,原本是来向圣上请罪的,结果请出来个这? 李蛟正却是不假思索的道:“若两千万两能够足额拨付,中间不漂没一两,则臣可以将洞庭湖大堤以及长江大堤等修筑得固若金汤,别说是五十年,便是百年一遇的大洪水,也足可保湖广一省九千余万亩无虞。” “漂没之事你却不用担心。”崇祯摆手道。 “治水的银子从皇家银号武昌分号中支取,不经手藩司。” 第375章 大战爆发 李蛟正道:“如此便再无问题。” 崇祯盯着李蛟正开始陷入沉思,心说要不要给他个机会? 李蛟正却误以为崇祯是在为银子的事而犯愁,当即说道:“圣上,其实兴修湖堤与江堤就是前期的投入巨大,可是一旦湖堤与江堤修成,前期投入的巨额支出便可以通过卖出湖田以及江田来进行抵支,抵支之后甚至还能有盈余。” “湖田以及江田?”崇祯闻言眼睛一下亮起来。 崇祯这才想起来,潘季驯治黄河时也有卖圩田。 “圣上你看那边。”李蛟正伸手一指不远处的一大片滩地,说道,“这片滩地少说也有上万亩之多,然而因为太过靠近湖边,以致渗水严重成了淤泥滩,而且每到汛期便会被上涨的湖水淹没,因而根本无法正常耕种。” “但如果湖堤修成,这一片稍加整治便是良田。” 说此一顿,又说道:“似这样的滩涂地在洞庭湖边何止百处?是以湖堤修好之后,至少一百万亩良田唾手可得。” 崇祯闻言便不禁有些感慨。 这就是能吏与庸官的区别,庸官只会抽一鞭往前走一步,但是能吏却可以创造性的开展工作,不仅能把工作尽量做好,而且还能想方设法减支增收。 “好,朕记住你说的话了。”崇祯欣然道,“回去听信吧。” 打发走李蛟正和一众属官,崇祯当即写了一封信,并安排专人送往南京交给内阁。 当然,崇祯仅只是“建议”,建议内阁让岳州知府李蛟正兼右佥都御史并治水御史,专事负责湖广境内所有水利工程。 同时还给马鸣騄写了一封信。 让马鸣騄筹建水利粮食银号,筹银共计二千万两。 这两千万两银子需专款专用,只用于湖广的水利。 然而兴修水利工程是不会直接产生利润的,如果没有好处,江南的缙绅商贾肯定不可能认筹出资,所以得与湖广一省的粮食买卖挂钩。 换句话说,今后湖广的粮食就将由水利粮食银号统购铳销。 这样一来,水利粮食银号就变得有利可图,就会有人认筹。 而且由水利粮食银号来对湖广的粮食进行统购统销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防止黑心粮商恶意压低粮价,总之资本家是没有底线可言的,必须得防一手。 而事实上,崇祯现在的布局其实已经在向着这个方向落子。 比如说工商实业银号,就是内务府用来控制工商业的有力抓手。 比如说航运造船银号,就是内务府用来控制船舶航运业的有力抓手。 又比如说水利粮食银号,就是内务府用来控制全国粮食购销的有力抓手。 至于李蛟正修好湖堤以及江堤之后多出来的数百万亩湖田、江田,这些可是一等一的良田,就专门用来安顿武昌的镇兵。 武昌镇台将成为崇祯着力打造的示范工程。 广西、湘西、云桂川的土司,能否顺利的改土归流就看武昌镇台。 崇祯现在对于金融工具的利用真是越来越熟练了,一两银子不花,空手套白狼就能从江南缙绅的口袋里套到两千万银子,专门用于修建湖广境内的水利工程。 做完了兴修水利的大事之后,湖广大粮仓的整治工作也基本上完成。 崇祯相信,至少在大明的人口还没有迎来爆炸式的增长之前,应该是不会再发生粮食危机了,毕竟除了湖广粮仓,徐州、归德还有开封府那边今年也要开始大规模的种植甘薯、包谷以及马铃薯,所以粮食危机是不可能再爆发。 无农不稳,粮食安全有了保障之后,大明就至少不会再暴乱。 大明境内一旦安定了,老百姓就只会想着过安生日子,这时候就可以集中举国之力对建奴发动北伐了。 …… 三月中旬,崇祯返回到武昌。 这个时候,27万新军已经开到武昌并且在汉阳府、武昌府及黄州府分别驻扎下来,继续艰苦的训练。 其中有2万新军驻扎在龟山北麓刚建成的冶铁工场。 刚回武昌,崇祯就听到了一个好消息,说是汉阳冶铁工场的第一个炼铁炉已经建成,三天前就炼出了第一炉铁水。 崇祯大喜,正要过江前去汉阳府看看,却收到了左懋第从西安送来的密信。 拆信一看,建奴居然抢在开春之前向归化发起了突袭,这下打了伪顺一个措手不及,因为伪顺跟喀尔喀、察哈尔以及准噶尔诸部、约定好的聚兵时间是在今年的秋天,结果建奴抢在开春前就动手。 多尔衮据说征发了二十多万大军,将归化城团团围住。 驻守归化的李岩组织了几次反击,但是都被建奴击败。 左懋第在密信里专门提了建奴的火器部队,说是建奴发明了一种自生火铳,比之前的火绳枪更加的便捷,杀伤力似乎也更胜。 因为火器不如建奴犀利,李岩的几次反击均遭到瓦解。 不过,建奴也没有急着发起强攻,而是环绕着归化城开始挖掘了一道壕沟。 听说归化告急,伪顺权将军高一功当即率领后营主力前出河套,前往解救,但在君子津附近为多尔衮亲领的建奴大军所阻拦,一时之间相持难下。 好嘛,这又成了松锦之战的翻板,徐州大战如此,归化大战还如此。 建奴这也算是食髓知味,因为尝到了甜头,所以每次遇到攻坚战时,都会照着松锦大战再次照方抓药。 崇祯看完密集之后又递给朱慈炯。 朱慈炯看完又给徐应伟及阎应元。 等到三人都看完了,崇祯才说道:“你们几个都说说吧。” “建奴在围点打援。”朱慈炯说道,“打归化城只是假象,其真实意图是要把伪顺的后营主力从河套引诱到草原上再在野战中予以歼灭。” 徐应伟道:“臣以为建奴围城是真,打援也是真。” 阎应元道:“不错,多尔衮是想要毕其功于一役,通过这一战解除来自土默特川以及河套方向的威胁。” 说此一顿,阎应元又道:“相比起归化之战,臣以为左大人在密信之中提及的建奴新装备的自生火铳更加值得注意,这很可能是燧发枪。” 崇祯说道:“不是很可能,那根本就是燧发枪。” 稍稍一顿,崇祯又道:“而且朕能猜得到是谁替建奴造的。” “汤若望。”朱慈炯黑着脸道,“钦天监正汤若望原本就是西洋来的传教士,所以他肯定是见过燧发枪,能造出也不足为奇。” 阎应元道:“圣上,此人宜早除之。” “不容易。”崇祯摆手道,“朕早就吩咐过李若琏,有机会就将汤若望铲除,不过李若琏回复说汤若望所居住的教堂有上百个建奴红甲喇驻守,出入时更有白甲兵随行,所以根本找不着下手机会,甚至就连近身都办不到。” 稍稍一顿,崇祯又道:“不过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 燧发枪与燧发枪也是不一样的,有了犀利的燧发枪,还得有燧发枪的战术,否则燧发枪就仅仅只是加强版火绳枪,战斗力难以有颠覆式的提升。 战术方面,明军相比建奴,拥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 崇祯又问:“你们都说说吧,归化之战哪家的赢面更大些?” 朱慈炯道:“儿臣以为伪顺的赢面更大,伪顺的后营权将军高一功或许不如洪承畴,但是张能、马重喜等后营的大将却要比李辅明、王朴、马科这些人强太多,大同、宣府以及蓟镇等八镇边军也是根本无法与伪顺后营相比,所以儿臣以为建奴不可能重复松锦的故事,这次搞不好就要栽个大跟斗。” 阎应元道:“臣的看法与定王恰恰相反,臣以为此次大战建奴的赢面更大,从山海关到固关再到潼关,伪顺与建奴正面交战其实从未赢过,相比我大明边军也是强不到哪儿去,何况此次归化大战伪顺在兵力上也是丝毫不占据优势。” 说此一顿,阎应元又说道:“而更为关键的是,伪顺军装备的火器数量不多且远不如建奴的火器犀利,因而胜算渺茫。” 崇祯的目光转向仍旧还在思索的徐应伟。 “徐应伟,你呢?”崇祯直接开口问道,“你怎么看?” 徐应伟道:“圣上,臣以为此战胜负难料,但如果只是伪顺后营与建奴之间的大战,则伪顺后营必败,但如果伪顺倾举国之兵去归化与建奴决战,同时喀尔喀、准噶尔以及察哈尔等蒙古诸部也纷纷赶来助战,则建奴必败无疑!” 崇祯笑道:“要是这么说,此战胜负真就只有天知道了。” 朱慈炯道:“父皇,我们要不要也插上一脚,从河南方向出兵策应?” “我们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崇祯摆摆手说,“趁现在建奴正与伪顺大战,我们正好先平了云南的叛乱,如果还有时间就顺道灭了张献忠。” 总而言之,除非伪顺有灭国之虞,否则大明是绝对不会出兵予以策应的。 在伪顺不会灭国的这个前提之下,两家打得越狠越惨,对大明才越有利。 第376章 汉阳治铁工场 朱慈炯道:“就不知道归化之战会打多久。” 徐应伟道:“若归化之战能持续半年之久,喀尔喀蒙古、察哈尔蒙古甚至于准噶尔蒙古势必不会坐视,就一定会介入到此入大战之中。” “这我信。”崇祯道,“但是谁帮谁就不好说。” 徐应伟道:“圣上的意思是说,喀尔喀蒙古、察哈尔蒙古还有准噶尔蒙古未必就一定会站在伪顺阵营?而是可能倒向建奴?” 崇祯说道:“喀尔喀蒙古估计会站伪顺阵营,但是察哈尔蒙古和准噶尔蒙古就难说,毕竟准噶尔蒙古现在已经与伪顺接壤,然而建奴与准噶尔之间却隔了伪顺以及喀尔喀蒙古,若按照远交近攻的外交原则,准噶尔就应该站建奴。” 崇祯这虽然只是猜测,但是有无数史实做依据。 而事实上,建奴的使节确实已经找到了喀尔喀蒙古诸部以及准噶尔蒙古诸部,正与伪顺的使者展开激烈的外交战。 至于察哈尔蒙古,伪顺已经没戏了。 多尔衮已经大大的强化了对察哈尔诸部的控制。 稍稍一顿,崇祯又道:“说实话,归化之战的前景朕也看不清楚,但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短时间内肯定结束不了。” 徐应伟道:“也就是说,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对西南用兵。” 阎应元道:“自古以来,中原王朝对西南用兵就极谨慎,因为西南道路险阻,粮草辎重转运极其困难,当地气候也极为恶劣,因而得做好充分准备。” 徐应伟道:“皕亨兄所言极是,对西南用兵确实得做好充分准备,一是兵力,需征集足够数量的兵力,二是粮秣,至少要转运足够维持大军一年所需的粮秣,三是战略,需要提前确定平定沙定洲之乱后的土司政策,若不然的话云南土司很容易复叛,朝廷就会陷入劳而无功的困境之中,西南也会成为累赘。” 徐应伟的这番话,可谓点了要害。 朱慈炯道:“云南土司肯定要改土归流。” 阎应元道:“不光是云南土司,湘鄂西土司以及川黔土司也要改,不过臣以为改土归流是个长期过程,千万不可操之过急。” 崇祯说道:“皕亨此话乃老成谋国之言。” 徐应伟道:“对西南用兵的兵力并不存在问题,只凭新军便足够,更何况圣上还准备征召湘鄂西以及川东土司兵,那就更没有问题,臣唯一提心的就是后勤,从武昌到云南路途遥远且山高水阻,且沿途都是大大小小的土司。” “这些土司或许没胆子举兵造反,却难保不会偷袭朝廷的运输队。” “尤其是云南的土司,因为沙定洲之乱,多多少少总会生出异心,如此一来后勤补给通道的保障就变得极为困难。” 朱慈炯深以为然的道:“大军未运,粮草先行,若不能保障后勤补给通道安全,则前线聚集的兵力越多就越危险。” 阎应元道:“所以需要有一支精兵保证粮道安全。” 崇祯却道:“只要有五千支燧发枪,就足可以保证补给线的安全。” 稍稍一顿,又说道:“说到燧发枪,汉阳的冶铁工场已经建成了,据说三天前就已经炼出第一炉铁水,我们现在就去工场一观。” 朱慈炯、徐应伟还有阎应元欣然领命。 当下崇祯便在夷丁护卫下渡江前来汉阳。 吴晋锡接到消息后,提前带人来江边迎驾。 又将崇祯一行带到龟山北麓的汉阳冶铁工场。 只见龟山北麓与汉江之间已经建起了一排排的土坏房,少说也有上千间。 整个冶铁工场四周都筑有一丈五尺高的围墙,每隔五十步还有一座岗楼,岗楼上已经有新军在站岗,围墙内外还有新军巡逻队来回巡逻。 所以说,这既是冶铁工场,也是一座大兵营,更加是一个大监狱。 “圣上,这一片是羁押区,傍晚下了工之后,所有劳役都会被押回这里,以方便集中看管。”吴晋锡先是伸手指了指那一排排的土坏房,又指着前方龟山北麓说道,“冶炼工场则在前面的山脚,占地足有数万亩。” 走了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终于来到龟山下。 崇祯一眼就看到两座土山,一座土山为褐色,一座则为黑色。 “圣上请看。”吴晋锡指着两座土山说道,“褐色的是为矿料,黑色的是煤炭,皆是从附近矿山开采得来,武昌府以及周边诸县的地底下蕴含着大量矿藏,不光是铁矿以及煤炭,甚至于还有铜矿等,只不过良莠不齐很难以筛选。” 这个情况崇祯倒是很清楚,国内的金属矿藏品位一般都不高。 比如说铁矿,国内几乎没有40%以上富矿,而像澳洲的铁矿品位大多在60%。 更重要的是,澳洲的铁矿几乎都是浅表层,不像国内的铁矿深藏在地下非常难开采,说老实话,这样一块富饶之地最后沦为了盎撒流放罪犯的罪恶之地,属实是浪费了,所以在这个世界,崇祯绝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等离得近了,才看到正有一队队的劳役用鸡公车不断的将矿料以及煤炭从汉江边的码头运送到土山之上。 从江边到工场之间,一路都有新军在站岗。 转过两座土山之后,眼前豁然出现一座座高耸的炼炉,而且正在冒烟。 还有一队队的劳役袒胸露背,正站在炼炉前的风箱前,拼尽全力鼓风。 “圣上再请看这里。”吴晋锡将崇祯带到了一座高炉前,“这便是刚建好的炼铁炉,每炉可炼两万斤矿料,六个时辰一炉,每炉可以出铁六千斤有奇,如此一座炼铁炉一日便可出铁一万两千斤有奇。” 崇祯绕着炼铁炉仔细的转了一圈。 这玩意看着跟某年代的土高炉也没什么区别。 某年代的土高炉可是对环境造成了极大破坏,尤其是对于森林覆盖率造成了不可修复的伤害,但是在这个时代就不用考虑环保这些东西。 连工业时代都还没有正式开启呢,谈什么环保? 崇祯又仔细的观察了下建筑工艺,还建得挺考究的。 由此也足以证明大明的炼铁工艺其实已经非常成熟,无论是搭建高炉、炼制焦炭又或者炒钢、灌钢法都已经有了成熟的流程。 让崇祯比较意外的是,大明居然已经有了炼焦工艺。 比如说此时,在炼铁炉的旁边就堆放着一堆堆焦炭。 见崇祯目光盯着焦炭,吴晋锡便立刻解释道:“圣上,武昌附近的煤炭泥渣太多,属实不佳,即便是炼制成焦炭也是不比山西产的焦炭,正因此,炼制出来的铁料质地欠佳,不要说是跟闽铁相比,便是粤铁也颇不如。” 大明的铁料,最优便是闽铁,是用木炭炼制。 闽铁之下便轮到粤铁,在广东佛山一带炼制。 崇祯无奈道:“可眼下山西在建制的控制之下,何况山西道路遥远,也不可能将山西的煤炭运到汉口来,如之奈何?” 如果已经进入工业时代,倒是可以修一条铁路。 可问题是现在连蒸汽机的验证机都没有造出来,修了铁路又有何用? 吴晋锡说道:“山西的煤炭自然不可能运来汉口,但是施州卫的煤炭却可以通过夷水以及溇水运来汉口,此外施州的铁矿也比武昌的铁矿好。” 说到这一顿,吴晋锡又道:“所以臣请在施州卫开矿。” “这没问题。”崇祯满口答应下来,“只要你认为必要,就尽可以去办。” “包括那十万个劳役,也全权由你支配。”说到这一顿,崇祯又接着说,“朕只要你保证一桩事,年出铁两千万斤!你若是办不到,朕就要拿你是问。” “两千万斤完全没问题。”吴晋锡一指炼铁炉说道,“只是这一炉,只要矿料以及焦炭能够足额供应,一年便可出铁四百万斤有奇。” “是以只需要建造五座这样的炼铁炉,一年便足出铁两千万斤!” “那真不错。”崇祯欣然问道,“像这样的炼铁炉建成了多少座?” 说到这,吴晋锡脸上便露出尴尬之色,轻咳一声说道:“回圣上,像这样的炼铁炉已经建成了十座,只不过三天也是难得炼一炉。” 听到这,崇祯便明白了,问题不在炼铁炉。 建钢厂是个系统性工程,并不是找个地方搭一座炼铁炉就完事了。 你得有铁矿,你得开矿,开了矿你得运输,运到冶铁工场之后还需要进行处理,然后煤炭也得开采运输,还要炼焦。 从一无所有到建成一座大型炼铁工场,要做的事太多。 吴晋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建成工场并炼出第一炉铁,已经殊为不易,不能再对他苛求更多,不得不说,大明其实并不缺乏人才。 不缺带兵的,不缺理政的,技术性官员也是人才济济。 但是人才再多也还是败给了土地兼并,着实令人扼腕。 当下崇祯说道:“吴卿你也别太过着急,今年你只要先把场子建起来,再把各个环节理顺了,从明年开始朕才会问你要足额的铁料。” 第377章 巾帼英雄 “圣上,这你尽管放心。”吴晋锡闻言松了口气,又拍着自己的胸脯说道,“从明年开始若是做不到年出铁两千万斤,尽管拿臣问罪。”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一口方塘之前。 只见十几个袒胸露背的劳役手持着柳木,正满头大汗的翻炒铁料。 只见每翻炒一次,劳役手中的柳木便会被烧灼两三寸,短了则换。 吴晋锡接着说道:“圣上请看,这便是天工开物中所载的炒铁之法,刚从炼铁炉中炼出之铁为生铁,硬且脆,不可以锉削或者钻孔,经柳木翻炒之后则为熟铁,相较生铁要柔软得多但是坚韧,不易断,可用于锻打各种铁器,比如铁锅等。” 崇祯点点头又道:“这是炒铁,然而你之前说的炒钢呢?” “炒铁便是炒钢。”吴晋锡指着翻炒之后被分割成一个一个的方形的还没有完全冷却的大铁锭说道,“此间全在于工匠对火候的掌握,炒全熟则为熟铁,半熟则为钢,不过眼下这些工匠火候还差得远,还需要时间慢慢的磨炼。” 此法看似很粗糙,但从原理是完全说得通的。 根据翻炒火候的不同,可以获得高碳钢、低碳钢又或者熟铁。 崇祯看了眼正在炒铁的劳役,只见一个个不是很积极的样子。 这个也可以理解,这些劳役的地位就连最底层的匠户都不如,至少匠户还享有婚配以及单独建屋居住的权力,可这些劳役下工之后就会被关中集体宿舍,别说是婚配,就连基本的人身自由都被剥夺掉。 这种情况下不可能有积极性。 反正积极干活是一天,浑浑噩噩也是一天。 当下崇祯皱眉道:“吴卿,你跟这些劳役说,如果他们表现好,比如说非常好的掌握了炒钢的火候,炒出来的钢铁既坚硬又坚韧,就可以免除劳役的身份,从此转为汉阳冶铁工场的正式工匠,不仅恢复人身自由,还有工钱可领!” 这相当于就是成为了汉阳冶铁工场的第一批正式工人。 “领旨。”吴晋锡当即走到那些劳役跟前大声的宣布崇祯的指意。 紧接着,正在劳作的劳役便纷纷向着崇祯所在方向跪下,口中连呼万岁。 …… 从汉阳冶铁工场回来,崇祯就正式下诏,令湘鄂西川东的大小土司,点集所部土司兵于六月初一前赶到武昌听调。 诏令下达之后不到一个月,五月上旬时,第一个土司就赶到了武昌。 让崇祯感到意外的是,头一个奉诏赶到武昌的居然不是最近的鄂西土司,而是川东的石砫宣抚司,忠贞侯秦良玉。 听闻秦良玉率领白杆兵到了武昌,崇祯急忙出迎。 秦良玉和石砫宣抚司的白杆兵是乘坐竹筏顺长江而下的,所以才会来得这么快,要不然如果走陆路的话,少说也要走两个月。 崇祯赶到时,秦良玉正在码头边上整兵。 远远看过去,白杆兵仍还是那支白杆兵,队列整齐森严。 但是走近了,崇祯却鼻子一酸险些落泪,因为白杆兵身上的装备已经不能简单的用寒酸俩字来加以形容,这简直就是一群叫花子啊。 铁甲、棉甲是没有的,甚至连战袄都没有。 每个白杆兵穿的都是破破烂烂的麻衣或葛衣。 双脚一律都是光着的,就连一双草鞋都没有。 看上去唯一还像点样的唯有手中的白杆长枪。 这样的军队,不自禁的就让崇祯联想到了三百年后另外一支出川的军队,可见传承这种东西是真实存在,有些东西真的是刻在了骨子里。 秦良玉也看到了崇祯,赶紧率诸侄诸孙迎上来。 抵至近前,秦良玉长拜于地:“臣石砫代宣抚使,都督佥事充都督同知总兵秦良玉,率诸侄诸孙,叩请圣上金安。” “臣等恭请圣上金安。” 秦翼明、秦拱明等几个也是纷纷跪地,大礼参拜。 “秦老将军快快请起。”崇祯急步趋前,亲手将秦良玉从地上搀扶起来。 扶起秦良玉之后,崇祯又招手示意朱慈炯上前来,然后指着秦良玉说道:“炯儿,快见过秦老将军,此乃我大明擎天柱,你需多多向她学习。” 朱慈炯当即长揖到地参拜道:“末学后进朱慈炯参见秦老将军。” “定王殿下不可!”秦良玉急忙上前将朱慈炯搀起,“此真是折煞老臣矣。” 但是朱慈炯却坚持拜了下去,朝秦良玉行足了大礼之后才起身,复退于崇祯身后。 跟着崇祯一道出迎的王承恩、高起潜、胡国柱等人不由得侧目,心说圣上对于秦良玉的礼遇真可谓前所未有。 以往臣子拜谒时,圣上从来只是肃手示意臣子起身。 亲自上前搀扶的,唯有寥寥数人而已,而让定王大礼参拜的更是唯有秦良玉一人,由此足见圣上对秦良玉有多么的重视。 崇祯对秦良玉当然重视,岂能不重视? 无论是哪个皇帝,都不可能不重视秦良玉这等臣子。 秦良玉对于大明,真做到了鞠躬尽瘁,真堪称古今忠臣的典范。 更何况秦良玉不仅仅只是个忠臣而已,她跟丈夫马千乘亲手打造的石砫白杆兵堪称是大明朝罕有的精锐之师。 浑河一战,令建奴胆寒! 只可惜,英雄已然迟暮。 看着秦良玉的满头白发,崇祯不禁有些唏嘘。 秦良玉似乎是看出了崇祯心下的唏嘘,说道:“圣上,昔蜀汉老将军黄汉升年七十尚能开二石硬弓,老臣今年亦不过是七十有二,仍能率领诸侄及诸孙,以及我石砫三千健儿替圣上、替大明征讨叛逆。” “好好,好好好。”崇祯声音有些哽咽。 崇祯是真被感动,都不知道说什么话好。 秦良玉却忽然又有些羞愧的说道:“圣上,老臣原本还想点集八千白杆兵前来武昌,只可惜族中所剩不多的青壮已被杨总镇抽走大半,因而老臣只募集了不到三千丁,还望圣上不要责怪老臣无能才好,石砫宣抚司如今就只剩这三千白杆。” 说到这,秦良玉声音也变得哽咽,因为石砫宣抚司的壮丁真的是所剩无几,却留下了好几万个寡妇,她都不敢直视那些寡妇。 “不怪,朕不怪。”崇祯连连摆手,“朕怎么可能怪你。” 忠臣哪,石砫宣抚司真是为大明朝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哪。 顿了顿,崇祯又回头吩咐王承恩道:“王大伴,立刻从府库调甲胃三千副,鸳鸯战袄三千套、军粮三千石以及饷银九千两交付于秦老将军。” 崇祯从没有把军粮以及饷银直接交给领兵武将,秦良玉可以说是唯一例外。 想了想,崇祯又吩咐道:“再从府库调丝绸百匹,棉布三千匹、纹银五千两外加黄金五百两,这些是给秦老将军的。” 这个赏赐那就不是一般的厚丰。 “老奴领旨。”王承恩转身匆匆离去。 秦良玉闻言不禁感激涕零,再次下拜:“老臣叩谢圣上隆恩。” 心下却暗忖,看来圣上煤山悟道的传言真是真的,圣上以前虽也看重白杆兵,但绝没有这般大方,更不会绕过兵部以及地方督抚大臣,直接将军粮以及饷银发到她手上,所以以往他们白杆兵领到的军粮以及饷银都是少得可怜。 甚至有时候,石砫宣抚司还得往里倒贴银子。 石砫宣抚司这些年替大明朝东征西讨,真的已经穷得叮当响,要不然这次她就是舍下老脸也要到其他土司再募两千兵,凑齐五千。 可惜,他们马家再拿不出那么些银子。 一番赏赐后,崇祯和秦良玉的情绪也是慢慢平复。 崇祯又问道:“秦老将军,你方才说杨展从石砫宣抚司调了兵?” “回禀圣上,确有此事。”秦良玉答道,“杨总镇从我们石砫宣抚司调走了至少五千个白杆兵,眼下正在眉州一带与张逆叛军激战。” “战况如何?”崇祯又道,“可有斩获?” 秦良玉说道:“杨总镇于去年底今年初连胜数阵,先后大败张逆大将张一训以及义子张文秀,斩杀颇众,不过臣听闻张逆闻讯之后大为震怒,已经尽起叛军主力十余万众,并且征集舟师二百余艘,准备顺青神江下眉州与杨总镇决战。” 崇祯若有所思的道:“如此说来,朕于此时召川东土司来武昌,岂非釜底抽薪,反而暗助了逆贼张献忠?” “倒也不是。”秦良玉摇摇头说,“连云贵川三边总督王部堂都调不动川东土司,杨总镇就更不可能调动,所以圣上召川东土司前来武昌点集,并不会影响眉州之战的结果,不过老臣倒是有些担心,怕是连圣上也调不动川东的土司兵。” 崇祯心说道,调不动川东的土司兵就对了,能调得动反而奇怪。 事实上,有明一代服从性最好的除了湘西土司就要数广西土司,川东土司倒是有不少造反的黑历史,比如播州宣慰司,石砫宣抚司只是特例。 说实话,崇祯这次下诏点集土司兵把川东土司也算上是故意的。 因为川东土司这次没奉诏,等到收拾完了沙定洲,就可以拿此做借口北上川东。 当然了,如果真北上川东,收拾土司就只是借口,最终意图肯定是收拾张献忠。 “无妨,朕也没指望其他的川东土司能来。”崇祯摆了摆手又道,“秦老将军你能奉诏前来,对于朕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君臣两人正说话间,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口号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一二,凡我们的耳,只看号鼓,三四,凡我们的眼,只看令旗!” “一二,如擂鼓该进,刀山火海也要进,三四,如集结号响,金山银山也要退。” 听到这,秦良玉便不由得愣了下,愕然问崇祯道:“圣上,这口令好似女子所喊?我大明何时有了娘子军?” “噢,是有支娘子军。”崇祯忙道。 “这位娘子军的主将还对老将军你颇为仰慕,不如见一见?” 李香君对秦良玉真可谓是仰慕已久,早就盼着能够跟偶像见一面。 “此事倒新鲜,大明竟有了娘子军。”秦良玉顿时来了精神,又道,“圣上,娘子军在何处,老臣急欲一见。” “娘子军的军营就在前面蛇山西麓。” 崇祯说此一顿,又道:“朕这便带秦老将军去娘子军的军营。” 秦良玉连忙说:“这真是折煞老臣了,圣上遣一内侍领老臣去即可,老臣万不敢劳动圣驾亲自领路,此当真使不得。” “无妨。”崇祯摆手笑道,“朕也是许多未见娘子军的操演了,今日机会难得,就随同秦老将军同往。” 秦良玉这才不再多说什么。 当下一行人直趋蛇山北麓的女兵营驻地而来。 等到了女兵营的训练场上,只见女兵们已经做完了队列训练,正在练习放铳。 秦良玉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将背对着这边,正在有条不紊的指挥一队女兵练习火枪的打放。 女将背对着这边,并未看到崇祯一行。 那些女兵倒是看见了崇祯,但是专注于训练,没一个人理会。 因为绩效新书里的军规条令写得非常的清楚,凡她们的眼睛,只能看令旗号灯,凡她们的耳朵,只能听号鼓。 做不到这点是要被严惩的。 只不过女兵并未真的打放,只是做动作而已。 其实,这就是新军的主要训练科目,比如说姥东的徐氏子弟,之前在姥东老家之时就每天练习火绳枪的打放,后来改练燧发枪。 女兵营现在也从火绳枪改练燧发枪。 “都有,装燧石!”女将娇叱了一声。 列队的数百女兵从革囊拿出燧石装到板机上。 “装弹!”女将又一声娇叱,女兵们便纷纷从斜挎在左肩上的子弹袋里快速抠出一颗纸壳弹,先放到嘴边做了一下样子,再装着往药室以及枪口倒火药,再然后将纸壳弹装回子弹袋中,最后拿通条往枪膛里虚捅。 “打放!”女将又是一声令下。 女兵纷纷举起燧发枪扣下扳机。 第378章 湘鄂西土司 “啪啪啪!”燧石与铁砧撞击的清脆声响起。 伴随撞击,有一串串的火星落入到引药室中。 只不过由于引药室以及枪膛里没有装填弹药,因而没打响。 秦玉良的眼睛亮起来,问道:“这是毕懋康进献的自生火铳?” “对,这是自生火铳,只不过现在叫燧发枪。”崇祯并未否认。 “此乃利器,老臣当年有幸看毕懋康演示过。”秦良玉欣然道,“比鸟铳、鲁密铳打放更加方便快捷而且不畏雨雾,不过造价似颇为昂贵。” “确实昂贵。”崇祯道,“鸟铳所费不过九钱,鲁密铳亦不过一两又一钱,然而燧发枪加刺刀所费却要足足二两五钱。” 秦良玉听得直摇头,二两五钱?这也太贵了。 “第二队!”女将挥了下腰刀,正要示意第二队女兵上前时,崇祯却轻咳一声,要是再不打断李香君,她能一直训练下去。 王承恩便不失时机的上前喊道:“圣上驾到。” 李香君闻声霍然回首,看见真是崇祯到来,便赶紧上前见礼。 “臣援剿徐州参将李香君,叩请圣上金安。”李香君大礼参拜。 “起来吧。”崇祯虚虚肃手,又笑着说,“李香君,你不是一直想见秦老将军吗?这一位便是咱们大明朝的擎天柱,秦良玉秦老将军。” “秦老将军?”李香君的美目瞬间亮起来。 好个美人儿,秦良玉心下也是赞叹了一声。 都说四川湖广出美人,可四川湖广也鲜少有这样的美人。 李香君怔愣片刻之后,即向秦良玉下拜道:“末将李香君,拜见秦老将军。” “李将军快请起。”秦良玉上前搀起李香君,又道,“老身观你方才练兵时颇有章法,好似戚少保的绩效新书?” “秦老将军,正是绩效新书。” 崇祯插话道:“不光是女兵营,整个新军都是照着戚少保的绩效新书练的。” 秦良玉叹道:“圣上方才说老臣是大明擎天柱,老臣实愧不敢当,唯有戚少保才真是我大明朝之擎天柱,戚少保人虽然已经不在了,但是他所着之绩效新书,却仍足以为我大明朝打造出一支强军!” 崇祯肃然道:“戚少保固然是大明擎天柱,秦老将军亦是我大明之擎天柱,而且还是健在的擎天柱,李将军,秦老将军于练兵之道有独到见解,甚至不在戚少保之下,否则也不可能训练出骁勇善战的白杆兵,你可一定要向她多多学习。” 崇祯的后半句话,却是特意对李香君说的,其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秦良玉年逾古稀,一下便品出其中的深意,当即便对李香君说道:“李将军若不弃,老身愿以毕生之心得倾囊相授。” “恩师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李香君也是聪明,当即跪在地上大礼参拜。 “好孩子,起来。”秦良玉上前搀起李香君。 看到李香君拜了秦良玉为师,崇祯欣然吟道:“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英雄是丈夫。” 李香君有些讶然的看过来。 圣上竟还会写诗? …… 此后两月,湘鄂西的土司陆续赶到武昌。 到五月中,领兵赶来武昌点集的湘鄂西大小土司已经超过了三十个。 而事实上,整个湘鄂西的大小土司几乎全都来了,原因也是很简单,因为朝廷许诺了他们足够的好处,除了每丁每月一两的饷银外加每丁每月五斗的工食米外,平定沙定洲之乱后还会按照丁数额外给他们赏赐。 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厚待。 而且人到武昌就先支俩月! 这下湘鄂西所有土司全来了。 而且把能带的土兵也全带来。 这其中大的土司王就有三个,分别是施南宣抚司、保靖宣慰司和永顺宣慰司,每个土司王下面又各自领有十几个小土司。 不过大土司王和小土司之间并非严格的从属关系,独立性较高,有些类似于周天子和诸侯列国的关系,小土司之间产生矛盾由大土司来调解,大土司要对外用兵时也可以征召小土司的土兵参战,但是小土司的军政财权不归大土司管。 大大小小总共三十多个土司,多的带兵有一万多,少的就几百,全部加起来则已经有超过十万的土兵,可谓是倾巢而出。 崇祯对所有的土司一视同仁,只要奉诏前来武昌,就先支两个月的军粮军饷,然后拨出之前武昌镇留下的军营妥善安置。 武昌镇留下的军营足以驻扎二十万人。 用来安置十多万土司兵那是绰绰有余。 有明一代,还从来没有一下召集过这么多的土兵。 这么多的土兵聚集在武昌府,而且是分别来自于三十多个土司,免不了闹事,所以自从这些土兵聚集到武昌府之后,寻衅滋事还有打架斗殴几乎每天发生。 不过也仅限于寻衅滋事以及打架斗殴,并没有升级成为烧杀劫掠又或者械斗。 只不过打架斗殴的规模却有扩大之势,已经从最开始的几十人规模逐渐扩大到数百人规模,一旦斗殴人数超过千人,械斗恐怕也就无可避免。 尤其是原本就有世仇的土司之间已经闹得非常僵。 要不是三大土司王压着,只怕是早就爆发了械斗。 但是三大土司王逐渐的也有了压不住争斗的趋势。 然而令人费解的是,崇祯对这一切却是置若罔闻。 …… 崇祯此时正在武昌码头接收南京刚送来的遂发枪。 “高伴伴。”崇祯手握一支燧发枪,左看看右瞧瞧,然后问道,“这是大明兵工厂发来的第几批燧发枪?” 高起潜道:“万岁爷,这是第九批。” “第九批。”崇祯道,“这么说已经有了九千支燧发枪?” “万岁爷,不是九千,而是一万一千支。”高起潜说道,“户部兵工厂和另外十几家兵工厂也发来了两千支燧发枪。” 崇祯幽幽说道:“一万一千支燧发枪,还是有些不够啊。” 正说话间,朱慈炯黑着脸走过来说道:“父皇,刚才永顺宣慰司下腊惹洞司的土兵又闹事了,打伤了军营外摆摊的好几个小商贩。” “又闹事?”崇祯边装填子弹边问道,“打死了人没有?” “这个倒没有。”朱慈炯摇摇头又说道,“父皇,不能再任由这些土兵胡来了,要不然早晚会闹出更大祸端,下次没准真就会打死人。” 崇祯不置可否,扭头问徐应伟:“徐应伟,你觉得定王说得有道理吗?” “定王殿下说的当然是没有错,这些个土兵未经教化,畏威而不怀德,若是不能严加管束,早晚会闹出更大的祸端。”徐应伟先顺着朱慈炯的话意肯定一句,随即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但是要想管束这些土兵,得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才行。” “唔?”朱慈炯闻言陷入沉思,“徐秀才你的意思是说,如果现在我们去管他们,他们未必心服,所以必须得先找个机会狠狠的杀一下他们的威风,让他们知道新军的厉害,他们才会乖乖的服从朝廷的法度?” “炯儿你说错了,不是未必,而是肯定。”崇祯沉声道,“现在伸手去管束他们,那就肯定会激起他们的不满,管得狠了,没准他们直接就打道回府,到时你怎么办?难道把他们抓起来杀了?真要杀了,三十多个土司只怕是一夜之间全反了,到时候咱们就别再想着平定沙定洲之乱,还是先想想如何平定鄂西还有湘西的土司之乱吧。” “唔,如此说来儿臣明白了。”朱慈炯道,“所以父皇才会纵容土兵滋事及斗殴,只有土兵闹得实在不像话了,局面失控,这时候朝廷再果断出动新军,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予以镇压,如此既可以达成示威的意图,又不会激起其他各个土司的同仇敌忾之心。” “炯儿你又错了。”崇祯说道,“纵容土兵滋事斗殴的并不是朕,而是那些土司。” “啊?”朱慈炯一脸茫然的道,“可是儿臣没见那些土司纵容土兵斗殴啊,倒是经常看到大小土司在调解土兵之间的斗殴。” “可结果如何呢?”崇祯反问,“斗殴是不是越来越激烈了?” 朱慈炯挠头说道:“斗殴是越来越激烈了,可那是因为那些土司能力不足,这要是换成父皇出手,肯定就能轻松化解冲突。” “那些大小土司一样能够轻松化解冲突。”崇祯冷然说道,“可是他们没有,甚至还在暗中推波助澜,炯儿你还太年轻,所以看不透,但他们骗不了朕。” “可是……”朱慈炯还是不信,“那些土司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银子,因为珍贵的粮食。”崇祯道,“只有把土兵之间的冲突挑起来,让土兵的注意力转移到各部族间的斗殴仇杀上,土兵才会忽略土司对他们的奴役以及剥削,要不然土兵的矛头就该对准头上的那些土司了。” 【注:土兵,泥土的土,不是士兵】 第379章 闹饷 “父皇是说,那些土司克扣了土兵的工食米和饷银?”朱慈炯终于反应过来。 “这是母庸置疑的。”崇祯哂然道,“并不是每个土司都有秦老将军那等高风亮节。” “绝大多数土司只不过是蝇营狗苟的俗人,这次骤然得到这么多的工食米以及饷银,他们若是不伸手不克扣那才真是咄咄怪事,区别无非就是克扣多少。” “所以,父皇要收拾的是大小土司?”朱慈炯的眼睛亮起来,“而不是土兵。” “要不然呢?”崇祯说道,“如果只是单纯的想要震慑土兵,根本不用那么麻烦,将装备了燧发枪的新军集结起来做一次会操,就足以令所有土兵胆寒!” “但是朕想要的并不是让土兵胆寒,而是让土兵与土司离心离德,朕要这十万多土兵脱离土司掌控,成为大明武昌镇台的镇兵!” 说到这,崇祯端起燧发枪对着前方柳树就是一铳。 前方五十步外,吊在那颗柳树上的一只瓦罐应声碎裂开来。 “万岁爷神射!”高起潜立即赞道,“百步开外一枪正中靶心。” “这枪还不错。”崇祯笑了笑,将试射完了的燧发枪重新装回箱子里。 朱慈炯又问道:“可是,父皇,咱们得等到什么时候?六月初大军可就要开拔了,总不成拖到半路上再解决此事吧?” “不会太久了。”崇祯摆手道。 “朕估计也就是这几天,土兵就该闹饷了。” 说完又扭头对徐应伟说:“你们可以早做准备了。” “臣领旨。”徐应伟长身一揖,转过身匆匆离开。 …… 次日一早,永顺宣慰使彭泓澍正在行辕清点银子。 彭泓澍今年四十刚出头,裹着传统的土家族缠头,一侧戴着耳环。 “当今圣上可真是个圣天子,说话办事就是爽利。”彭泓澍笑得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两条小缝,“说给俩月的饷银工食米就给俩月的饷银工食米。” 一边说话,彭泓澍一边喜滋滋的清点箱子里的银锭。 彭泓澍带来了本司一万土兵,所以崇祯一次就发给他二万两纹银以及一万石工食米,其中的工食米已经分发下去小部分,但是银子却一两未发。 彭泓澍每天起床之后必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清点银子。 每天早晚各清点一遍,彭泓澍就从来不会感到厌烦。 “宣慰使,要不要先发放一部分饷银?”一边的土同知彭廷榆劝道,“这几天底下人的怨气越发大了,再不发饷银有可能会出事。” 彭廷榆论辈份还是彭泓澍族叔,往上数三代两人甚至还是一个祖宗。 而事实上,整个永顺土司的土民大多都是初代土司王彭师裕的后裔。 “急什么?”彭泓澍没好气道,“我又没说不发饷银,饷银早晚会发,又不会短少他们分毫,这些贱民要实在是闲得发慌,你就替他们找点事做。” 彭廷榆道:“宣慰使,可是这饷银都已经拖了快俩月了。” “两个月时间算个屁。”彭泓澍大怒道,“搁以往我们出兵替朝廷打仗,粮饷哪次不得拖欠个一年半载?想要银子,让那些贱民等着!” 澎廷榆便立刻沉默了,因为彭泓澍说的也是事实。 朝廷除了这次钱粮给得痛快,以往可真不是一般的拖拉。 有时候仗都已经打完好些年,可是朝廷应拨付的钱粮都还没给足,去找地方官要,有时候还会挨顿打,说起来全都是泪。 洪武年间,水西土司奢香夫人去找都指挥马烨索要钱粮,结果却遭到马烨的凌辱,气得水西四十八部头人差点举兵造反,不过最后被奢香夫人压下,要不然整个水西只怕早在两百多年前就已经被大明朝连根拔起。 正说话间,宣慰副使也即彭泓澍的长子彭肇恒黑着脸走进来禀道:“阿爸出事了,腊惹洞司和驴迟洞司的土兵又在闹事!” 彭泓澍道:“闹吧闹吧,他们两家哪天不闹?” 腊惹洞司和驴迟洞司两家都是永顺的小土司,而且两家还是世仇。 在湘西时,因为有永顺土司压着两家勉强还能相安无事,可自从来到武昌,彭泓澍似乎就有些压不住,其实就是不想压。 所以两个小土司的土兵几乎每天都会爆发斗殴。 这其实是彭弘澍想要的结果,底下小土司之间打打杀杀,本土司的土兵之间最好也是打打闹闹,这样就不会有人来烦他,来向他索要粮饷。 但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过的,出来混,终究是要还的。 “阿爸,这回不是两家斗殴。”彭肇恒摇摇头说,“而是联手把军营外的商贩给抢了,而且还杀了人!甚至把武昌府派去的衙役都杀了好些个。” “什么?”彭泓澍一个激灵,“衙役都杀了好些个?这是要造反!” “虽然不是造反但也差不多了。”彭肇恒黑着脸道,“腊惹洞司和驴迟洞司的土兵正在向大校场集结,扬言要去向皇帝讨饷。” “讨饷?”彭泓澍脸色大变道,“田仕朝和向永顺也不拦着他们?” “拦啥啊拦,就是他们俩带的头。”彭肇恒黑着脸道,“这两个混蛋说朝廷光说不练没给一两银子的军饷,还有工食米也只给了每丁每月一斗,腊惹洞司和驴迟洞司的土兵这会已经发疯了,非要去跟皇帝讨要一个说法。” “田仕朝和向永顺这真是疯了啊。”彭廷榆急声道,“宣慰使大人,不能让腊惹洞司和驴迟洞司的土兵把事情闹大,要不然这个事恐怕很难收场!” 道理很简单,皇帝已经给足了粮饷,克扣粮饷的是土司! 真要是把这口黑锅甩到皇帝的头上,皇帝岂肯与他们善罢干休? 话音还没落,彭泓澍的次子也是宣慰副使彭肇相也是急匆匆的跑进来。 “不好了,阿爸。”彭肇相惊慌失措的道,“朝廷出动了好多兵,把腊惹洞司和驴迟洞司的土兵给团团包围了!” 彭泓澍道:“唉呀,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先别急。”彭廷榆这时候反而冷静下来,劝道,“去看看再说。” 彭肇恒道:“阿爸,要不要把族人召集起来?朝廷要是敢来硬的,咱们大不了就效彷沙定洲反他娘的。” “当然要。”彭泓澍的眸子里掠过一抹狠厉之色。 “把永顺宣慰司下属的十多个土司全部召集起来!” “是。”彭肇恒、彭肇相两兄弟当即转身去召集族人。 很快,彭泓澍就带领着十几个小土司三万多个土兵来到大校场。 来的时候,彭泓澍还是气势汹汹的,有心要给官军一个下马威,毕竟眼下的大明已经不是洪武年间的大明了,现在你们连镇压云南的一个土司作乱都要仰仗我们湘鄂西的土司,所以就不要再摆朝廷官兵的臭架子。 但是当他率军来到大校场后,却是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但只见数以千计的大明官军已经把腊惹洞司和驴迟洞司的两千土兵围了个严严实实。 而且大明官军显得秩序井然,数千人聚集在一起居然鸦雀无声,从大明官军身上流露出来的那股子肃杀气息,土兵们隔着老远都能清楚的感受到。 “这是大明官军?”彭廷榆有些心惊,“跟以前的可不太一样哪。” 彭廷榆之前曾来过武昌几次,见过左良玉的大明官军,跟这比那可是差远了。 这下子就不是给大明官军一个下马威,而是反过来让大明军军给了个下马威,直接把永顺土司的三万多土兵震得不敢动。 过了片刻,保靖宣慰司的三万多土兵也到了。 又过了没多久,施南宣抚司的四万多土兵也赶到了事发地。 施南宣抚司的级别虽然没有保靖宣慰司以及永顺宣慰司高,但是兵力却最多,主要还是因为祖上犯过错误,所以级别低。 而且施南宣抚司的老土司刚死没多久,小土司还在襁褓中,代领宣抚使的是老土司覃洪道的儿媳妇冉三娘,一个二十多的俏寡妇。 “三娘,阿柱。”彭泓澍走上前打招呼。 一边打招呼一边用贪婪的眼神打量着冉三娘。 鄂西(恩施)自古出美人,冉三娘出落得尤其美丽。 肤白貌美、姿容秀丽,身材也是极高挑,关键是胸大臀圆宜生养,彭泓澍就忍不住心想要是能娶回家,少说也能替他再生五个儿子。 要是再把那个小土司弄死,施南土司就能够跟永顺土司合为一家,那他彭泓澍就可以效法沙定洲造反,当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土司王! 冉三娘感受到了澎泓澍贪婪的目光,下意识的蹙眉。 彭柱朝上前一步,不着痕迹的挡住了彭泓澍的目光:“阿泓,这是出什么事了?官军怎么突然就把腊惹洞司和驴迟洞司给围了?” 彭泓澍没好气道:“这都是田仕朝和向永顺干的好事。” 听彭泓澍说清楚事情原委,彭柱朝和冉三娘也是无语。 自己黑心克扣钱粮就罢了,竟还让皇帝给他们背黑锅? 第380章 杀鸡儆猴 彭柱朝沉吟着说道:“阿泓,这事怕是有些不好收场。” 彭泓澍便想借机试探一下彭柱朝和冉三娘的底,说道:“阿柱,三娘,待会当着皇帝的面咱们三大土司可得同进共退啊。” 彭柱朝蹙眉不语,似在权衡彭泓澍的这个提议。 冉三娘却冷然道:“同进共退也得看是什么情况,若是你永顺土司举兵造反,难不成我们施南土司也要跟着你造反不成?” “三娘你这是何话?”彭泓澍急道,“我何时说要造反?” “我就是这么一说。”冉三娘哼声道,“其他事也就罢了,但若是造反,我们施南土司绝不会重蹈洪武朝的覆辙。” 正说话间,一支骑兵浩浩荡荡开过来,前面的那队骑兵皆是身披扎甲、头戴覆有面甲的钵胃,赫然就是御前的八百夷丁,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了皇帝。 只见皇帝身披金灿灿的山文甲,头顶凤翅盔,在朝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就像是一尊下凡的天神,让人有顶礼膜拜的冲动。 这还是彭泓澍他们来到武昌后首次看到皇帝。 等离得近了才发现,皇帝比想象中要更年轻,也更英武。 冉三娘这俏寡妇的眼神便显得有些莫名哀伤,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崇祯径直策马来到彭泓澍三人跟前,凌厉的眼神从三人的脸上扫过,扫到冉三娘时稍稍的停留了片刻,问道:“你们谁是彭泓澍?” 彭泓澍赶紧下拜:“臣便是永顺宣慰使彭泓澍。” 崇祯点点头又道:“彭宣慰使,有劳你进去告知腊惹洞司还有驴迟洞司的土兵,限他们一刻钟之内解除武装,此事缘何而起朕会调查清楚,并且一定会给一个公正的处理,但他们若是一刻钟之后仍旧不肯解除武装,那就对不起了。” 说此一顿,崇祯一字一顿的说:“只能就地歼灭!” 彭泓澎闻听此言顿时心头一凛,但同时也有些恚怒。 心说圣上你就这么瞧不起我们?我们永顺十几个土司加起来可是有三万多土兵! 就凭你数千官军,也想当着我们三万多土兵的面歼灭腊惹洞司和驴迟洞司的土兵?这也未免有些太狂妄了吧? 你真就不怕我们一怒之下造反? 可彭泓澍毕竟当了十几年土司,还算有点城府。 所以彭泓澍并没有把内心的想法在脸上摆出来,只是皱着眉头说道:“圣上,腊惹洞司和驴迟洞司的土兵寻衅滋事是不对,但他们毕竟是永顺宣慰司下的土兵,按大明律令,土兵犯法不归朝廷管,而应该归土司管。” “那也得看他们犯的是什么法,在哪儿犯的法。”崇祯冷森森的说道,“他们若是在永顺宣慰司抢劫杀人,朕保准不会过问,可现在他们是在武昌城外抢劫杀人,还杀了衙役,甚至还要向朕来索饷,不给饷就要造反!” “如此行径,朕若是不闻不问,那还是皇帝吗?” 说到这一顿,崇祯又盯着彭泓澍眼睛说道:“彭宣慰使,你应该清楚永顺宣慰司并非你彭家的独立王国,而是大明的疆域!” 崇祯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有节。 彭泓澎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言辞反驳。 但是他彭泓澍也不会这么轻易认怂:“圣上,腊惹洞司和驴迟洞司的土兵还是交由臣处置,臣保准会给死难者一个公正的交代。” “彭宣慰使!”崇祯脸色彻底垮下来。 “朕不是在跟你商量,这是朕的旨意!” 伴随崇祯的一声冷哼,大校场四周陡然间响起绵绵不息的号鼓声。 彭泓澍、彭柱朝、冉三娘还有完成集结的十万多土兵急环顾四周,便看到大校场四周的旷野上已经扬起滚滚烟尘。 紧接着乌泱乌泱的大明官军就从四面八方向着大校场这边气势汹汹的勐扑过来,彭泓澍原本想要目测,发现根本无法目测。 因为四面八方视野之内全是官军。 如此局面,彭泓澍便也不敢硬顶。 倒不是说真就怕了皇帝怕了官军,真要打起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但是彭泓澍显然不想跟官军开战,至少现在他不想开战。 因为冉三娘这个贱人肯定会帮朝廷。 而彭柱朝这头老狐狸也是态度暧昧。 彭泓澍只能选择服软:“臣这便进去劝解。” 当下彭泓澍带着亲随从官军让开的通道进了包围圈。 只见腊惹洞司和驴迟洞司的两千土兵已经背靠背结成圆形阵。 田仕朝和向永顺这两个土司也被迫暂时放弃成见,并肩迎敌。 尽管身处数千官军的包围之中,但是田仕朝和向永顺的内心其实并不怎么担心,如今的大明早已不是洪武年永乐年的大明。 何况现在是大明朝廷有求于他们永顺土司。 要是惹毛了他们,大明皇帝别想平定云南。 所以,他们绝不相信官军真敢跟他们动武。 何况就算是动武,他们也是丝毫不憷官军。 湘西的土兵个顶个都骁勇善战,大明官兵拿着根烧火棍就想跟他们抗衡?做梦!真打起来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冲垮官军。 也就是念在狗皇帝给钱粮还算痛快的份上,两人才没有动手。 不过即便是这样,两人也是逐渐按捺不住,快要憋不住火气。 就在两个人快要忍不住的时候,彭泓澍黑着个脸走进包围圈。 “土司大人。”面对土司彭泓澍,田仕朝和向永顺就不敢托大。 “你们俩可真行。”彭泓澍黑着个脸喝斥道,“这是想要造反吗?” “土司大人,这事可不能赖我们。”田仕朝解释道,“是官兵先围了我们。” “行了,我没功夫听你们俩胡扯。”彭泓澍道,“赶紧让你们的族人把兵器放下,然后排队出去接受皇帝处置。” “啥?放下兵器?”向永顺叫道,“这怎么成。” 田仕朝也叫嚣道:“我们腊惹洞司的土兵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放下兵器,狗皇帝想要让我们放下兵器,除非杀了我们。” “你以为他不敢?”彭泓澍急得直跺脚。 “你们知不知道,皇帝已经调来了几十万官军!” “几十万官军又怎么样。”田仕朝昂然道,“腊惹洞司的勇士一个可敌百个官军,一千勇士可敌十万大明官军,就让他们放马过来好了。” “对,让官军放马过来。”向永顺难得跟田仕朝达成一致意见。 “你!你们两个!”彭泓澍急得屎都憋出来,见实在是劝不动,只能一跺脚说道,“那你们两家就好自为之吧。” 彭泓澍急赤白脸的走了。 向永顺和田仕朝却仍没放在心上。 他们压根就不信,明军真有胆子跟他们动手。 而且他们也不相信彭泓澍真的就会撒手不管。 然而,残酷的现实很快就给了他们血的教训。 就在彭泓澍走人没多久,围住他们的大明官军突然散开,撤到几百步开外警戒,只剩下大约六百名官兵摆成线列阵。 前后三排,每排大约两百名官军。 向永顺和田仕朝见状便也立刻跟着改变阵形。 两人针锋相对的也摆了一个方阵,前后十排,每排也是两百名土兵。 这个时候,由于双方阵型的转换,永顺土司、保靖土司还有施南土司的十几万土兵就可以十分清楚的看到大校场中间的情形。 彭泓澍、彭柱朝还有冉三娘等土司便有些懵。 这什么情况?官军为什么撤走大半,只留下了五六百人? 难道说,官军想要凭借这区区五六百人来歼灭腊惹洞司和驴迟洞司的两千土兵?这也未免太狂了吧?就这么的瞧不起我们土兵? 尤其彭泓澍,更是在心下冷笑连连。 …… 崇祯一脸冷酷的看着腊惹洞司还有驴迟洞司的两千土兵,心下没有丝毫的怜悯。 这两千土兵或许是无辜的,或许只是被他们的土司蛊惑,但那又如何?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今天就要借你们人头来立威! 正如徐应伟所说,土兵历来畏威而不怀德。 如果不能向这些土兵展示大明官军的威风,这些土兵就早晚闹出祸端。 那么与其将来到了云南战场给他们擦屁股,还不如趁现在还没有出征,先给这些土兵来一个杀鸡儆猴,让他们弄弄清楚谁是主谁是客? 目光一转,崇祯看向彭泓澍、彭柱朝还有冉三娘等三十多个大小土司。 这些大小土司何尝不也是想通过这次机会,看看大明官军有几斤几两?既如此,就更没什么好客气的。 崇祯说道:“彭宣慰使,朕就只用六百新军对腊惹洞司和驴迟洞司的两千土兵,免得你们说官军仗着人多欺负人少。” 彭泓澍道:“圣上,此阵若是腊惹洞司和驴迟洞司胜了……” “朕保准不再过问,但若是他们败了,甚至被新军全歼了,你也不要怪朕心狠。”崇祯说完便对着新军一挥手。 新军阵前,徐应伟当即喝道:“第一排,放!” 第一排新军便果断扣下扳机,随即大校场上便响起一片放铳声。 铳声响过,硝烟弥漫,再看对面三十步开外,站在第一排的两百个土兵已经倒下了一大半,只剩下寥寥十几个人还站着。 土兵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给打懵掉,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新军却是完全不受影响,只是照着平时的训练,第二排新军很快更番迭进,随即又对着土兵的方阵扣下燧发枪扳机。 又是一阵密集的呯呯声响过,土兵又倒下了一整排。 这时候,土兵终于反应过来,随即向新军发起冲锋。 然而这根本就是徒劳,土兵冲了没几步,第三排新军又顶替上来再次扣下扳机,紧接着又是第一排、第二排…… 更换到第四轮时,对面已经看不到一个站着的土兵。 腊惹洞司和驴迟洞司的两千个土兵已经全部躺地上。 当弥漫在大校场中央的硝烟散开,彭泓澍、彭柱朝、冉三娘等三十多个大小土司都看傻掉,站在队列前排的土兵也是看傻掉。 只有后队看不见的土兵在焦急的问同伴,怎么样了? 但是前面的土兵已经完全被震懵,都忘了回应他们。 因为当大校场上的硝烟散开之后,他们吃惊的发现,腊惹洞司和驴迟洞司的两千土兵已经全部倒地,而对面的五百六个大明军官却是毫发无损! 这样的结果让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 大明官军的巅峰是戚少保的浙兵,但是戚少保的浙兵也不过跟他们湘鄂西土兵五五开而已,可眼前的这支大明军官却能碾压他们湘鄂西的土兵? 崇祯对于这样的结果却毫不意外,不是这个结果才奇怪。 一群穿着破衣裳拿着苗刀的土兵,没有甲胃甚至也没有弓箭,怎么跟装备了布面甲以及燧发枪的新军打?这不就是排队枪毙? 腊惹洞司和驴迟洞司的土兵还真挺配合。 居然排成了十排横队,然后一排排的上前接受枪毙。 不过到这里,杀鸡儆猴的意图已经达成,就没必要赶尽杀绝。 崇祯当即命令新军上前救治伤员,然后策马走到彭泓澍、彭柱朝以及冉三娘等三十多个大小土司的跟前,沉声道:“各位土司请稍待。” 很快,徐应伟便带着新军押着两个浑身是血的人走上前。 “禀圣上。”徐应伟道,“腊惹洞土司田仕朝和驴迟洞土司向永顺已经抓到。” 崇祯目光落在田仕朝和向永顺两人的身上,这两个家伙因为披挂了山文甲,而且还是披有护心镜的山文甲,所以侥幸捡回了一条狗命。 因为铅弹击中胸口护心镜之后产生了偏移。 “田仕朝,向永顺!”崇祯喝问道,“你们两个为何要带着麾下的土兵闹饷?是朕没有给足你们饷银吗?抑或是朕没有给足你们工食米?” 田仕朝和向永顺两人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刚才这场正面对决,彭泓澍他们只是被震惊到。 可是田仕朝和向永顺两人却直接被打断了嵴梁骨。 族里的壮丁一朝死伤略尽,他们两个土司已经完了。 第381章 分化土兵 崇祯连问了好几声,田仕朝和向永顺都是毫无反应。 “装傻?这没有用。”崇祯冷笑一声,又吩咐徐应伟,“找几个幸存的土兵。” 徐应伟领了圣旨,很快就带来六个只是受了轻伤的土兵,四个腊惹洞司的,还有两个则是驴迟洞司的,伤得都不算重,但是身上桀骜之气已经尽去。 土兵或者说蛮族都是这样,你拳头硬,他们才会变老实。 崇祯直接使用湖广方言问六个土兵道:“你们为何要闹饷?” 一个土兵耷拉着脑袋说道:“朝廷说好给我们每丁每月一两饷银加五斗工食米,可是来武昌两个月了,银子一分未给,工食米也只是下发了每月一斗,这点米根本不够吃,我们实在是饿得不行,要不然也不会抢那些小摊贩,更加不可能闹饷。” 另外五个土兵也纷纷叫屈:“圣上,我们肚子饿,想吃饱饭。” “田仕朝,向永顺!”崇祯厉声道,“朕给了你们多少饷银,多少工食米?” 田仕朝还有向永顺仍旧耷拉着脑袋,对崇祯的质问充耳不闻,就跟没听到似的。 “还装傻?”崇祯冷笑一声,扭头对彭泓澍说道,“彭宣慰使,你来告诉腊惹洞司和驴迟洞司的土兵,朕给你们发了多少饷银,多少工食米?” 彭泓澍嘴巴嗫嚅了下,也没敢作声,因为永顺土司本部的一万多个土兵可就站在他的身后呢,他要是现在亲口承认朝廷给了每丁每月一两饷银外加五斗米,那岂非就是当着一万多个土兵的面承认他自己克扣粮饷?今后还有谁会听他? 土司的位置虽然说是世袭的,但是能当土司的彭氏子弟却不少,彭氏旁支夺嫡入主永顺土司的事情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他的祖先就是以旁氏夺的土司位,而且他的祖先之所以能夺得土司大位,就是因为原土司盘剥土民,不得人心。 所以说这个事情一旦承认下,土司位置都可能不保。 但这种事又岂是他想躲就能躲得过?根本不可能躲过。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争斗,古今中外皆然。 冉三娘突然之间说道:“圣上给永顺宣慰司的土兵多少饷银多少工食米臣不知道,但是给我们施南宣抚司的土兵,是每丁每月一两银子加五斗工食米,其中五钱银子和五斗工食米已经全部下发,另外五钱银子暂未下发。” 说此一顿,冉三娘又回头对身后的施南土兵说道:“因为我担心你们会胡乱花钱,所以先替你们收着,等回到施州再发给你们。” 听到这话,施南宣抚司的土兵便释然了。 听到这话,彭泓澍顿时眼前一亮,这是个好借口。 然而没等彭泓澍说话,土同知彭廷榆抢先给了彭泓澍一记致命的背刺。 一向对彭泓澍言听计从的彭廷榆突然说道:“圣上给我们永顺宣慰司及下属十一个土司所有土兵的饷银也是每丁每月一两银子,工食米则是每丁每月五斗米,本同知曾经多次劝说土司发放饷银,但是都遭到土司的拒绝。” “土司说,这些粮饷的支配权在他。” “发多少,发或不发,皆由他说了算。” 这话一出,永顺本土司的那些土目先炸了。 彭泓澍也是太黑,克扣最底层土兵的饷银也就算了,居然连中间土目的饷银也克扣,这下却是惹出了大麻烦。 当然也有不少土目得了彭廷榆授意。 “圣上发放给我们永顺宣慰司的饷银居然也是一两?” “饷银哪儿去了?土司老爷,我们的饷银哪儿去了?” “就是,我们的饷银哪去了,把我们的饷银还给我们。” “太过分了,克扣饷银也就算了,居然还克扣我们工食米!” “就是,圣上明明给了我们每丁每月五斗米,为什么只发两斗米?” 十几个明显得了彭廷榆授意的土目率先发难,紧接着就波及到所有的土目。 任凭彭泓澍喊破嗓子说没有克扣,只是暂时替他们保管饷银,但是已经没有人信他。 永顺土司的几十个土目怒目圆睁,将澎泓澍父子三人给团团围住,场面眼看要失控,最后还是一队新军冲上前将双方分隔开。 只不过,冉三娘和彭廷榆的揭发,所造成的影响却仍在持续扩大。 紧随永顺土司之后,这场风波迅速波及到了保靖宣慰司以及永顺、保靖两大土司底下的二十多个小土司的头上。 “为什么你们土司的饷银有一两,我们土司却只有四钱?” “你是不是傻,圣上给的饷银和工食米当然是一样标准,只不过你们的饷银和工食米也被土司老爷克扣了。” “难道真是被土司老爷克扣了吗。”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被克扣了。” “你们好歹还发了四钱,我们田家洞司就只发了一钱银子。” “得了吧,你们田家洞司好歹还有一钱饷银,好歹还有五斗工食米,我们上峒司却连一分银子都没有,工食米也才两斗!” “田土司,施南土司说的是真的吗?” “向土司,你为什么克扣我们饷银和工食米?” “彭土司,把我们的饷银还有工食米交出来,快交出来!” “对,交出来,把饷银和工食米交出来,不然这事没完!” 事情的性质正在逐渐的变质,从刚开始的诉苦逐渐变成对各个土司的声讨,越来越多的土兵围住了自家的土司控诉声讨。 更多的土兵起先是一脸懵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等他们弄清楚事情原委,很快也加入到了声讨土司的队列中。 人都有从众心理,只几个人什么风浪都掀不起来,但是人数一多就会形成羊群效应,这个时候对于土司的恐惧心理就完全被人多势众所克服。 永顺宣慰司和保靖宣慰司的二十多个大小土司被搞了个灰头土脸,施南土司那边倒是没什么问题,没看到一个土兵起哄。 可见冉三娘对施南宣抚司的约束还是相当给力的。 眼看土兵的情绪越来越激动,随时都有失控可能,崇祯便知道不能再坐视,再坐视下去没准真就发生哗变,那就坏事了。 毕竟,他的本意并非瓦解湘鄂西的这十万多土兵。 当下崇祯冲徐应伟轻轻颔首,徐应伟便立刻带着数千新兵连吼了三遍肃静,吼完三遍之后数千新军还对着天空放了一铳。 放铳声终于压下了永顺土兵还有保靖土兵的噪动。 刚才,新军以六百人碾压腊惹洞司和驴迟洞司两千土兵的一幕可就在眼前,因而没有一个土兵敢无视新军。 紧接着一队队荷枪实弹的新军便冲上前来。 将灰头土脸的彭柱朝等土司与土兵分隔开。 崇祯又冲冉三娘招了招手说:“冉宣抚司,有劳你派人告知永顺土司还有保靖土司辖下所有土兵,他们被土司克扣的饷银还有工食米,朕会补给他们,欠多少补多少,现在就可以自行去武昌城内的皇家银号领取,不过需排队,更加不得滋事。” “是。”冉三娘答应一声,当即安排施南土兵告知其他的土兵。 听到施南土兵的转告之后,永顺土司和保靖土司的土兵大喜过望。 也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皇帝陛下万岁,紧接着更多的土兵跟着高喊出声,最后两个土司六万多土兵汇聚成一个声音:万岁!万岁! 崇祯也是笑着向两个土司的土兵挥手致意。 果然,最好用的还是钱粮,又或者说利益。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刚才新军以雷霆手段镇压了闹饷的腊惹洞司以及驴迟洞司的两千土兵,就算全额补发粮饷,也换不来感激。 先立威,再辅以足粮足饷,才能拿捏住这些桀骜不驯的蛮族土兵。 比如说现在,崇祯就能清晰的感受到永顺、保靖两大土司六万多土兵对他这个皇帝还有对大明朝的拥戴。 崇祯一脸笑意,心情极好。 彭泓澍、彭柱朝等二十多个土司则脸色铁青。 这波真亏大了,狗皇帝还真是阴险狡诈至极,居然拿饷银和工食米做文章,他们一时不察竟然掉入了算计。 只不过,狗皇帝若是以为凭借这么点小手段就能收取土兵的军心,却是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这些土兵除非从此再不回永顺再不回保靖,否则就还得乖乖的服他们管,要不然他们就等着破家灭门吧。 澎泓澍、彭柱朝他们却也把崇祯想得简单了。 崇祯行事素来谋定而后动,既然踏出第一步,又岂能没有更进一步的计划? 崇祯目光回到澎泓澍等二十多个土司的身上,肃然道:“各位土司,你们是不是应该给朕一个解释?朕给你们的饷银还有工食米哪去了?” 彭泓澍皱眉道:“圣上,饷银和工食米自然是在行辕里,臣等只是暂时保管,又没说要克扣饷银及工食米,等到征讨完了云南的沙定洲返回永顺时,臣自然会把该给土兵的饷银以及工食米发给他们。” 第382章 转运粮食 彭泓澍道:“可是现在圣上你来了这么一手,臣等却是百口莫辩了。” “是啊,臣等真百口莫辩。”彭柱朝等二十多个大小土司也纷纷叫屈。 “呵呵,这么说反倒是朕的不是。”崇祯冷笑,“竟然是朕冤枉了你们?” “圣上,臣不是这个意思。”彭泓澍连忙说道,“是误会,这就是个误会。” “对对,这都是误会。”彭柱朝也连忙说,“还望圣上能帮我们澄清一下。” “够了!这种话你们自己会信吗?”崇祯怒道,“既想要吃兵饷喝兵血,又不想落下骂名,真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崇祯这一发怒,彭泓澍顿时噤声。 他们这才勐然想起来,眼前可是大明皇帝。 “带走!”崇祯冷然道,“先查抄他们行辕,看饷银还有工食米是否还在,若还在也就罢了,若不在就让他们家人拿银子和粮食来赎人!” “领旨。”徐应伟当即带着新军押走彭泓澎等土司。 顿了顿,崇祯又大声道:“各司的土同知还有土通判何在?” 彭廷榆等数十个土同知还有土通判便纷纷上前向崇祯见礼。 “你们随朕来。”崇祯道,“商定保靖宣慰司还有永顺宣慰司的善后事宜。” 崇祯这一手玩得极为漂亮,不仅当众羁押了彭泓澍、彭柱朝等二十多个大小土司,而且还没有激起永顺宣慰司及保靖宣慰司六万多土兵的哗变。 不仅没有激起土兵的哗变,甚至反而还收获了一波感激。 当这些土兵排着长队从皇家银号武昌分号领到钱粮之后,一个个都对崇祯、对大明感恩戴德,直感叹遇到了好皇帝。 好皇帝啊,说给多少就真给多少,不打任何折扣。 还不拖欠,还把下个月的粮饷也提前支给了他们,这样的好皇帝别说见过,就是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这回真是赶上好时候。 …… 但是崇祯心下也有遗憾,因为这次行动未竟全功。 保靖土司、永顺土司的二十多个大小土司已经遭到羁押,之后再换成相对容易控制的彭廷榆等新土司也将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是施南土司的冉三娘等十几个大小土司却是无从下手。 “可惜呀,未能竟全功。”对着朱慈炯、徐应伟和阎应元三人,崇祯叹道,“没想到冉三娘这个小寡妇竟有这等急智,还有这等威信。” 徐应伟道:“确实很可惜,冉三娘也克扣了饷银,而且还不少,但她一番话就平息了族中土兵的怨念,而且居然也没有人借机生事,相比之下彭泓澍、彭柱朝等人就差远了,这下子就有些棘手,怕是不太好往施南土司派遣勤王士子。” 是的没错,分化湘鄂西土司和土兵之间的关系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就是直接派遣勤王士子接管各土司的土兵,当然了,一开始肯定不会明说,而只说是督粮督饷,也就是负责给土兵发放粮饷,相当于后勤部长。 可以想象,每个月领粮饷的时候都是直接从勤王士子手中领取,领粮饷之前还要高喊当得大明朝的兵,吃得万岁爷的粮,几个月后,土兵对大明朝的归属感就会极大的提升,对崇祯的忠诚度也会有个大大的提升。 然后等平定完了沙定洲之乱,还有最关键的一步——赏赐恩田! 洞庭湖边的肥沃恩田一赐下,湘鄂西各个大小土司十万多土兵,立刻就变成大明朝最骁勇的武昌镇兵,再然后湘鄂西的各个土司在丧失了这十万多壮丁后,后续的改土归流就不再会有任何阻力。 但是现在,却横生出了枝节。 施南宣抚司的四万多土兵还没有遭到分化。 朱慈炯道:“父皇,要不然就直接往施南土司派遣勤王士子吧。” “那不行。”崇祯一摆手说道,“你又忘了父皇经常跟你说的话?做事要守规矩,越是上位者越是要有敬畏感,要慎用权力。” “现在冉三娘并未犯错,朝廷却硬要往施南土司派勤王士子,这就是滥用权力。” “你若滥用权力,那么早晚有一天会遭到权力反噬,所以上位者定要慎用权力,不可依仗手中权力姿意妄为。” 徐应伟和阎应元都是神情肃然。 心说大明有这样的皇帝,真乃是万民之福。 稍稍一顿,崇祯又说道:“有贞,皕亨,就先往永顺、保靖的二十多个土司派遣勤王士子,每个土司派遣十个士子。” “再还有,必须保证士子的安全。” “所以要给每个士子配一哨新军充为其卫队。” 徐应伟道:“圣上,是从一千领兵士子中调,还是从徐州士子中调?” 堵胤锡已经带着徐州及归德的十万镇兵回去,但是跟着他南下的三千士子却只回去了一半,还有一半留了下来。 这是崇祯早就计划好的。 原先被留在徐州的三千勤王士子,将充为四个镇台的军官,分别是徐州、归德、武昌以及云南,每个镇台留750个勤王士子。 “就从徐州士子中调吧。”崇祯道。 “正好借这个机会让他们熟悉土兵。” 阎应元道:“彭泓澎等土司如何处置?” “先关着。”崇祯沉声道,“等回来再说。” 徐应伟和阎应元前脚刚走,高起潜就后脚进来。 “万岁爷。”高起潜眉花眼笑的说,“国舅爷他们到了。” “康百万他们终于是到了。”崇祯顿时大喜,“快些请他们进来。” 高起潜领了旨意,很快领着康百万进入行辕,跟着康百万一起进来的还有两个衣着朴素的年轻人,但却是一脸的精明。 君臣见礼过后,照例先寒暄几句。 “亲家,太子妃的身体近来可好呀?” 太子妃可是怀着朱家龙孙,自然得关照一句。 “回圣上话,太子妃身子挺好的,能吃能睡。”康百万恭声应道。 “那就好。”崇祯微笑颔首,又指着两个年轻人问道,“亲家,这便是你找的粮商?” “回圣上,正是。”康百万手指着两个年轻人介绍说,“这位休宁汪平山,这位是歙县胡仁之,两人虽然年轻,但是接手家中生意已经有不少年头。” “你们平时走的什么线路?”崇祯直接问道,“去云南贩过粮吗?” “回圣上,草民曾经去过云南,但不是贩粮去的。”汪平山说道,“是贩茶去的,草民先从福建买了茶,揉制成茶砖,再乘大船走水路到武昌,然后换乘小船接着走水路到贵州的铜鼓卫,然后就只能走陆路经普安卫进入云南境内,福建到云南水路加旱路六七千里,至少需要走半年时间,从武昌算起的话也有三千多里路,大约需走三个月。” 胡仁之紧接着说道:“草民曾经贩酒去过云南,不过走的是海路,先乘大船走海路到广州府换乘小船,再朔西江(珠江)而上到安隆司,最后经旱路到昆明,从南京到昆明水路加旱路六千多里,至少需要走四个月,还得是顺风。” 崇祯说道:“也就是说,从南京往昆明运粮至少需要四个月时间,从武汉往昆明运粮则要三个月左右,是这意思吧?” 汪平山和胡仁之同时点头:“是这意思。” “三个月的时间可以接受。”崇祯说道,“但是粮食总量可有些多!” 汪平山跟胡仁之对视一眼,然后问道:“敢问圣上,需要转运多少粮食到昆明?” “不用到昆明,只需转运至普安州即可。”崇祯道,“现在是五月底,你们只需在八月底之前将60万石军粮运至普安州。” 60万石军粮,大约可以保证20万大军九个月消耗,湘鄂西土司的10万多土兵,再加上10万广西狼兵,足可以在三个月之内平定沙定洲之乱。 三个月作战再加三个月行军,六个月应该能平定叛乱。 之所以要转运九个月的军粮,是为了留出足够的余量。 兵凶战危,若是不留足余量,事到临头再想办法就晚了。 古往今来,有多少战争就是因为后勤保障跟不上而输掉的? 成祖文皇帝朱棣第一次北伐蒙古,就险些因为粮尽而失败。 “啊,60万石?”汪平山和胡仁之瞠目结舌,很显然,这个数字已经超出了两个人的想象极限,他们以前贩茶或者贩酒顶天了就几千石。 60万石粮,那得动用多少艘粮船,多少个纤夫? “数目太大?”崇祯皱着眉头问道,“能接不能接?” 汪平山忍不住跟胡仁之对了个眼神,两人都从对方眸子里看到了凝重,但是也有压抑不住的兴奋,显然,他们俩都已经预感到,这不光对他们两个,对于休宁汪家以及歙县胡家也是个巨大的机遇,一旦抓住了这个机遇,两家就能乘风而起。 “草民能接!”汪平山和胡仁之毫不犹豫的一口应承下来。 接了这一桩生意,或许会因为误了日期而给家族带来大祸。 可要是不接这桩生意,他们的这一辈子都将在悔恨之中度过。 第383章 发兵云南 “好,有胆量。” 崇祯开始有些欣赏这两个年轻商人,又道:“现在报个价吧,需要多少银子?或者折算成粮食等物资也行。” 汪平山又问道:“敢问圣上,这60万石军粮是全部从武昌仓库起运,还是可以从沿途购粮再转运至普安州?” “这个随你们。”崇祯说道,“你们若是觉得沿途能买到足够的粮食,那就买粮,若是沿途买不到太多粮食,那么从武昌起运也可以,反正武昌的粮食是足够的。” 左良玉盘踞在武昌时,就囤了不少粮食,新军开来武昌之时又带过来不少军粮。 到现在囤积在武昌官仓里的粮食已经超过了100万石,调60万石前往普安州用于平定沙定洲之乱完全没有问题。 汪平山道:“圣上,能否容草民等先行核算?” “没问题。”崇祯说道,“你们就在这里核算。” 汪平山和胡仁之便解下背囊,从中各取出一架精致的小算盘。 两人当着崇祯的面噼里啪啦的拨算了许久,又互相低语几句。 最后由汪平山说道:“圣上,总计需要240万两纹银,或者交付相应价值的粮食、棉布或者丝绸也行。” “什么?”朱慈炯勃然大怒。 “转运60万石粮食,你们就敢要240万两纹银?!” “定王殿下容禀。”汪平山镇定的道,“在三个月内将60万石粮食运到普安,240万纹银的耗费已经很低了,已经低到不能再低。” “简直就是笑话。”朱慈炯冷笑一声说,“60万石粮食不过价值60万两纹银,你们却开口要240万两,这岂不是说把60万石粮食全部白送给你们还不够,朝廷还要倒找给你们俩180万石粮食,天底下哪儿有这等荒诞之事。” 汪平山道:“定王,账不是像你这么算的。” 胡仁之道:“一石粮食在武昌固然只卖一两纹银,但若是水路旱路千里迢迢的转运到了普安,那就不再是一石一两的价,至少得五两。” “一石五两?”朱慈炯怒道,“普安百姓疯了吗,会买这么贵的粮食?” 汪平山说道:“所以从武昌往普安贩粮无利可图,只可贩茶、贩酒、贩棉布或者丝绸等货物才有利可图。” 朱慈炯不再说话了。 通过这件事,他对转运粮食到边境已经有了一个直观的印象。 崇祯笑了笑,这才对汪平山两人说道:“说定了,240万两纹银的总价,三个月之内将60万石军粮转运至普安!但是朕有话在先,若是三个月之内你们无法将60万石军粮转运到普安,朕绝不会轻饶你们。” “草民等领旨。”汪平山和胡仁之肃然应道,“若三个月内不能将60万石军粮转运至普安州,草民等甘愿领军法。” 崇祯轻轻颔首,又问道:“可还有其他要求?” “有。”汪平山犹豫了下,又问道,“圣上,能否先预支一部分费用?” “草民等打算将这60万石军粮分成两部分,其中30万石从武昌起运,另外30万石则从沿途州县的粮商手中购买。” “只是这么大宗的买卖,粮价肯定会上涨。” “即便是按市价翻一倍,30万石粮食也需要60万两纹银。” 稍稍一顿,汪平山又道:“再加上沿途雇用粮船、纤夫以及骡马挑夫的费用,少说也得上百万两之巨,草民等实在是垫不了这么多。” “预支没问题。”崇祯说完又对高起潜说,“高伴伴,从乱军手中缴获的丝绸、棉布以及古玩字画等财物不是还在仓库?你去清点一下,从其中拿出价值80万两的货物,再从皇家银号的户头上调40万两现银交付给汪翁和胡瓮。” “老奴领旨。”高起潜领了旨意又对胡仁之和汪平山说,“两位请随咱家来吧。” 临出行辕前,胡仁之却忽又回头问崇祯道:“圣上,草民还有个问题,去往云南昆明的这一路上,是跟着大军一起吗?” “那是当然。”崇祯不假思索的道。 “要不然朕可不放心把粮食交给你们转运。” “如此草民等再没有问题。”胡仁之两人跟着高起潜离开。 朱慈炯却轻叹了一声说道:“父皇,儿臣现在才知道打仗是真费银子,为了将60万石军粮转运到昆明,居然要耗费掉240万石!” “这点耗费算个什么。”崇祯摆摆手说,“往草原或者从陆路往辽东转运军粮,那才真的叫做耗费巨大,隋唐年间,征讨高句丽之时,一石军粮转运到辽东竟然只剩一升!为保障三十万隋军作战,隋炀帝竟征调了三百万民夫!” 稍稍一顿,又道:“最后愣是把强大的大隋给活活拖垮掉。” 朱慈炯咋舌不已的道:“一石军粮转运到辽东竟只剩一升?这损耗也太高了。” 崇祯说道:“本朝往辽东转运军粮也是这般,只是后来开辟了登州海运之后,损耗才终于得以降下来,这次往昆明转运军粮主要也是走水路,要是从始至终一直走陆路,三千多里的陆路走下来,少说也得消耗掉十倍以上的军粮才行!” 朱慈炯道:“也就是说,至少得准备600万石军粮。” “是的。”崇祯肃然道,“如果让沿途官府来转运,至少得准备600万石军粮,最终才能有60万石军粮转运到昆明。” “父皇,这么说还节省了一半?” 朱慈炯闻言有些错愕,这个属实没有想到。 崇祯道:“若不是这样,父皇又何必找汪平山二人?” 找商人,一是为了省钱,二是为了提高效率,让沿途官府转运军粮那是找死,到时候会被沿途官府的低效以及漂没给玩死。 …… 回头再说胡仁之及汪平山二人。 接了这单大生意之后,两人便立刻分头忙碌了起来。 “胡兄,为了抢时间,我们必须分头行动。”汪平山说道,“武昌这边的转运就全部拜托你了,我先带着商号的伙计去湖南及桂北购粮。” “除了从湖南以及桂北购粮外,还需要尽量多募集脚夫。” “这次要转运的军粮数额太大,时间又紧,所以至少得要二十万脚夫才够!” “然而铜鼓卫那地方地狭人稀,所以我还得去邻近的黎平、靖州等地找人,我估计等你们到铜鼓时,我也差不多也能找齐足够的脚夫。” “好的,武昌这边就交给我吧。”胡仁之道,“汪兄你可一定要注意安全哪,贵州那地方可是乱得很,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 “没事。”汪平山道,“只要不遇到土司造反这样的倒霉事,只凭普通毛贼,恐怕还奈何不了我们汪家的家丁伙计,何况贵州铜鼓卫我也不是第一次去,多少有点门路,总之胡兄你就只管处理好武昌的事情。” 胡仁之将汪平山送出了歙州会馆,又将商号的十几个掌柜、五十多个伙计还有一百多个家丁全部都召集到了一起。 这次来武汉,胡家也是倾巢出动。 不得不说,商人的眼光就是毒辣。 胡家和汪家都看出来,这是个机会。 能不能成为顶级商贾,就看这一票了。 碰完头之后,胡家商号的掌柜、伙计和家丁便分头离开,找船只的找船只,找纤夫的找纤夫,还有掌柜带着伙计提前去前路打点,总之一百多个掌柜伙计还有家丁就像一部机器的零件,瞬间高速运转起来。 通过粮商来转运军粮,之所更加高效,原因就在于这里。 因为官府办事缺乏主观能动性,上司让找船,下僚就只会做到找船这一步,而绝不会主动把价格先谈妥,更不会先定下来。 而粮商做事,就会以效率当先。 因为效率意味着时间,更意味着利润。 …… 崇祯十九年六月初一,崇祯离开武昌。 跟着崇祯一道离开的,还有五千新军、三千骑兵、八百夷丁以及五千女兵。 在崇祯离开武昌之前,湘鄂西的十万多土兵就已经提前开拔,走的是陆路,但是是沿着长江的南岸行军。 大军的前锋则是徐应伟、阎应元率领的九千新军。 九千新军是最早开拔的,五月廿五便从武昌开拔,当六月初一崇祯动身时,徐应伟他们已经走到了巴陵。 早在崇祯离开武昌之前,就已经给两广总督丁魁楚下了诏令,命令丁魁楚从广西征调十万狼兵入滇助战。 诏书上说的是十万狼兵。 但是丁魁楚能征调多少狼兵就不好说。 崇祯甚至还给了丁魁楚一条锦囊秘计。 …… 从五月底一直到八月底,整整三个月,都是行军。 到八月底时,徐应伟和阎应元所率领的前锋新军,终于抵达滇东的平夷卫。 这时候除了楚雄州以西的小部分区域,整个云南的大部分区域都已经被沙定洲的乱军所攻取,又或者归附了沙定洲。 沙定洲也早就防着朝廷会调兵来镇压。 所以在贵州进入云南的交通要冲平夷卫驻扎了一千蒙自土兵。 看到东边官道上出现了大明的日月旗,在平夷城城头上放哨的蒙自土兵便赶紧吹响了牛角号,下一霎那,一队队的蒙自土兵便涌上平夷城头。 上到城头后,便看到乌泱乌泱的大明官军沿着官道开了过来。 队伍的前头已经开到平夷城外一里外,可是队伍的末尾却仍在群山中盘绕,看这阵势少说也有好几万人。 这么多官军,明显不是区区一千蒙自土兵能抗衡。 为首的蒙自土官一边令土兵严守城门,一边往曲靖还有昆明派出快马求援。 沙定洲这时候正率领大军在围攻楚雄,足足十五万叛军扎下七十二座连营,将整个楚雄城围得水泄不通。 但是沙定洲这回碰上硬茬子了。 正所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就在沙定洲的叛军像潮水般席卷滇中之时,大明金沧兵备道副使杨畏知却成了挡在叛军前进路上的一块礁石。 沙定洲原本其实是有机会弹指之间解决杨畏知的。 去年十二月,沙定洲奇袭昆明,沐天波仅率少数亲随仓皇出逃。 沙定洲自然是不会放过沐天波,一路追杀了楚雄,这时候驻守楚雄的杨畏知仅有麾下标兵四百,而且楚雄的城防也未加固。 这个时候沙定洲如果攻击楚雄,杨畏知必败无疑。 然而沙定洲却中了杨畏知的缓兵之计,杨畏知说,沐天波已经逃往了建昌,你还是赶紧去追赶沐天波吧,至于楚雄,只要云南的其他州县承认你是云南共主,我也会跟着承认,反正我是没有胆子与你作对的,但是如果你现在就强攻,那我为了名节,说不得就只能与你殊死一战,大人你想想清楚吧。 沙定洲一想觉得有道理,就绕过楚雄去追沐天波。 结果这一走就是一个月,杨畏知利用这段时间迅速募集三千土兵,同时加固了楚雄的城防设施,然后开始派兵袭扰沙定洲的粮道。 沙定洲这才知道上了当,大怒之下回头来打楚雄。 结果勐攻多日也没攻下,不得已经解围转攻他处。 到了七月间,叛军接连攻陷了大理府、蒙化府等,同时也迫降了滇东滇南各路土司,到这时候,沙定洲叛军的数量就吹气球般从三万多人膨胀到了十五万人。 于是沙定洲又带着十五万叛军掉头重新来打楚雄,并且在城外扎下了七十二座连营,将整个楚雄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然而在这半年多时间里,杨畏知再次加固了城防。 叛军勐攻了楚雄一个多月直到八月底,仍未破城。 见迟迟没办法拿下楚雄,沙定洲便逐渐变得焦虑起来。 当平夷卫的消息传到时,沙定洲正在努力劝说王锡衮,要求王锡衮给朝廷上书,说是黔国公沐天波起兵作乱,然后由他沙定洲平定了沐天波之乱,然后再向朝廷提出建议,可以由沙家取代沐家世代镇守云南。 必须得承认,沙定洲还是有点眼力的。 这家伙跟吾必奎还是有着本质区别的,吾必奎就是个纯粹的武夫,所以还没扑腾几下就被沐天波给镇压,但是沙定洲就厉害得多。 第384章 都是狠人 沙定洲很清楚仅凭阿迷州、蒙自两个土司的三万土兵,在云南境内称王称霸是没什么问题的,其他土司不是他的对手,沐天波就更不是他的对手。 但如果大明朝廷征调大军前来征讨,那么仅凭阿迷州、蒙自三万土兵,是绝对不可能扛住的,至于依附于自己的土司,朝廷大军没来时还没什么,朝廷大军一到,这些家伙立刻就会作鸟兽散,不反过来打自己就不错了。 对于这,沙定洲还是有着极为清醒的认识。 所以争取朝廷承认取代沐家是最好的选择,只要取得了大明朝廷认可,他对云南境内的大小土司就有了真正的发号施令及讨伐的权力。 那么以他沙定洲的能力,一统云南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等到完成对云南的统一,他沙定洲也就拥有了跟大明朝廷叫板的实力。 但是取代沐家世镇云南这种话,不能由他沙定洲自己说,得找别人来说,而且这个人还得有份量,不然说了皇帝也不会信。 而王锡衮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因为王锡衮丁母忧之前是吏部左侍郎,执掌铨政。 所以,尽管王锡衮的态度很差,沙定洲却不生气。 “左冢宰,道理我都已经说了。”沙定洲十分耐心的说道,“我沙定洲真的没有叛明自立的心思,我真就是因为不堪忍受沐府的欺辱以及盘剥才兴义兵,而且你也都看见了,起兵之后我沙定洲并没有滥杀无辜,各府各州的流官也全数留在任上。” “沙定洲,我劝你还是别费这心思了。”王锡衮轻蔑的说道,“你的那点小心思,还得瞒得了我的眼睛?我是不可能替你写这信的。” 沙定洲的眸子深处不由得涌起一抹阴霾。 此时此刻,沙定洲真想一刀砍了王锡衮。 但是很快,沙定洲又硬生生的控制住情绪。 “左冢宰不愿意向朝廷推荐沙家世镇云南,我也不勉强你。” “但是给楚雄城内的杨畏知写一封劝降信,总是没问题的吧?” “左冢宰,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为了不让楚雄城内的汉民百姓生灵涂炭,我已经对杨畏知一再忍让,可他要是再冥顽不灵,那我恐怕就只能给各个土司下达必杀令,楚雄城破之后,鸡犬不留!” 说此一顿,又道:“还望左冢宰能好言相劝。” 沙定洲说完就转身走出囚犯营地,再不离开,他担心会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直接就把王锡衮一刀砍了,这狗官实在是太可恨。 刚出囚营,迎面就看到部将杜其飞匆匆过来。 “总府,不好了!”看到沙定洲,杜其飞便惶然禀报道,“刚刚接到平夷卫急报,说朝廷大军已经杀到平夷卫,足足有数万人!” “朝廷大军?”沙定洲闻言遽然色变。 但是下一刻,沙定洲的脸色便又恢复如常:“你慌什么?有什么可慌的?朝廷大军远来疲惫,而且不熟悉这里的地形及气候,虽数十万人亦不足惧。” “是是是是,总府说得对,是末将失态了。”杜其飞慌忙致歉。 “走,先回大帐。”沙定洲边走边问杜其飞,“夫人和汤先生都在大帐吧?” “在,都在大帐。”杜其飞连忙道,“他们都在等着总府你回去拿大主意呢。” 匆匆回到蒙自大营的大帐,沙定洲便见到了夫人万氏以及心腹幕僚汤嘉宾,但只见万氏一口龅牙,面目黎黑,身材也是极粗壮。 所以说沙定洲真是个狠人,为了壮大自身实力竟不惜牺牲色相。 当初沙定洲刚满十八岁入赘到阿迷州之时,万氏就已经年近四旬,足足比沙定洲大了将近二十岁,都可以当他的阿母。 但也是因为这个,万氏对这个小丈夫真是爱到骨子里。 为了讨好沙定洲,万氏先是弄死了亲儿子,让沙定洲当上了阿迷州的土司,接着又帮沙定洲驱逐了他的大哥,沙定海,让沙定洲当上了蒙自土司。 顺便说一句,沙定海也曾经入赘过阿迷州,也是万氏的前夫之一。 幕僚汤嘉宾倒是一表人才,此君原先是临安府的生员,因为屡试不第因而对大明有了深深的怨恨,最终沦为了沙定洲门下走狗。 【注:这里的临安府是云南的一个府】 “夫君,王锡衮松口了吗?”万氏关切的道。 “没有,这狗官顽固得很。”沙定洲有些烦躁,又道,“不过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朝廷大军都杀到云南了。” 沙定洲如果知道是崇祯御驾亲征,就会更绝望。 “也是。”万氏忧心忡忡的说道,“此番看来是没有办法善了啦。” “总府,主母,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走。”汤嘉宾啪的一合折肩,说道,“其一就是放弃昆明城,撤回老寨佴革龙,固守待变,大明朝征发大军千里远征云南,日费何止百万?势不能持久,不出半年时间明军必然自溃。” 这狗腿子还是有点水平的,竟然能准确估算出明军的后勤极限。 但是万氏却舍不得昆明城,她太喜欢昆明城太喜欢黔国公府了。 当下万氏问道:“妹夫,除了放弃昆明城之外,第二条路是什么?” 汤嘉宾同样也是个狠人,居然也娶了万氏同样丑陋无比的妹妹为妻室。 “回主母,第二条路就是尽起阿米州、蒙自三万精锐,死守云南门户平夷卫!” 汤嘉宾不光是个狠人,还是个聪明人,从不在万氏和沙定洲面前以连襟自居,而是始终秉持臣下之礼。 “同时还要给东川土司禄万亿禄万兆兄弟,宁州土氏禄永命、景东土司刁勋以及嶍峨土司王扬祖等奉上重礼再晓以利害,令他们出兵袭扰大明官军身后,如此一来,大明官军最多也就只能支撑半年,半年之后必然粮尽而退兵。” “这怕是不妥。”万氏皱眉道,“沐天波和杨畏知趁虚来攻打昆明怎么办?” “可以疑兵计震慑之。”汤嘉宾说道,“总府亲率精锐走后,可以遣一大将率领数千老弱病残诈称精锐,屯兵于九渡河东岸,做出防御杨知畏进兵之象,则沐天波和杨畏知必定认为此乃总府的引蛇出洞之计,进而龟缩楚雄不出。” 稍稍一顿,又接着说:“不过世间没有不透风之墙,朝廷大军早晚会知道杨畏知仍还在楚雄负隅顽抗,然后必然会派人与杨畏知联络,等到杨畏知知道朝廷大军已经杀到,则必然出兵进攻昆明,不过这至少也得三个月之后了。” 万氏说道:“也就是说,昆明至少得在杨畏知道的进攻之下坚守三个月?” “回主母,就是这意思。”汤嘉宾自信的道,“朝廷大军若攻不破平夷卫,则半年之内必然会粮尽退兵,到时候总府再率领阿迷州、蒙自精兵回师昆明,正好可以趁此良机,一举荡平杨畏知所部,杨畏知一败,沐天波在建昌也就从此孤立无援,彼时总府遣一能言善辩之士前往晓以利害,必然可以兵不血刃迫降沐天波,如此云南定矣。” 沙定洲道:“汤先生,若是尽起阿迷州、蒙自精兵于平夷卫,大概有几分成算?” 汤嘉宾道:“此就不好估计,还得视各方因素而定,比如朝廷大军的兵力几何,比如教化、王弄及石屏等土司是否得力,又比如朝廷大军是否敢于分兵,凡此种种都有可能会影响到此战之胜负,不过以属下估计,胜负应该在四六之数。” “四六开?”万氏松了口气,“妹夫的意思是我们六,朝廷四?” “不不不,属下不是这意思。”汤嘉宾忙道,“属下是说我们的胜算只有四成。” “只有四成胜算吗?”沙定洲的脸色垮下来,又问道,“那若是退守佴革龙吗?我军又能有几分成算?” 汤嘉宾道:“仍只有四六之数。” 万氏急道:“都只有四六之数,那岂不是一样?” “是一样。”汤嘉宾点点头说,“因为佴革龙也有个致命的劣势,虽然足够险峻,然而山上却没有水源,一旦被朝廷大军切断山下之水源,最多坚持三个月,也就是说我阿迷州及蒙自大军有可能先于朝廷大军而崩溃。” “夫君你说吧,我们该怎么办?”万氏目光转向沙定洲。 汤嘉宾的目光跟着转向沙定洲,他只负责分析利害以及提出建议,决定这种事就只能是沙定洲自己拿主意。 沙定洲沉声道:“既然退守佴革龙老寨和拒守平夷卫的结果一样,那就没必要退守佴革龙老寨,传我将令,大军立刻撤围,阿迷州及蒙自两司的土兵立刻随我前往平夷卫,其余各司土兵从沾益州还有亦左迂回过去,袭扰普安州,阻断朝廷大军粮道!” 稍稍停顿了下,沙定洲又抬头对着帐外喝道:“杜其飞!” 部将杜其飞应声入帐,拱手一揖问道:“总府有何吩咐?” 沙定洲道:“本府给你留下三千老弱,退守九渡河东岸。” 第385章 崇祯的算计 崇祯十九年(1646)九月上旬,崇祯率领五千新军、三千骑兵以及八百夷丁进抵平夷卫以东五里外的新军大营之中,女兵营这次就没有再跟着。 李香君其实很希望来前线参战,但是崇祯没有答应。 不必讳言,崇祯骨子里仍旧认为打仗是男人的事情。 女子参军这个没有问题,但是上阵杀敌就还是算了,这不是歧视,而是女子相比男子在身体上存在难以弥补的差距。 有人会说,打枪不用太多体力。 问题是打仗可不只是打枪而已,打完枪后还得冲锋,还得拼刺刀,这些事情女子就没办法跟男人相比。 总而言之,女兵就留在后方保护一下补给线就行了。 毕竟汪胡两家商队正沿着黔中官道源源不断的往普安州转运粮食,沿途的各路山匪土贼甚至有些土司都已经盯上这块肥肉。 汪平山和胡仁之还是过高的估计了沿途的脚夫运力。 这是因为他们之前从没有转运过这么大数额的货物,所以估算的时候出现了差错,导致粮食转运延期。 迄今为止,第一批20万石军粮已经转运到普安州。 但是后续的40万石军粮仍旧还在半道上,从黔东的铜鼓卫直到黔西的普安州一千多里的官道上全都是推着鸡公车的脚夫还有驮着粮食的骡马。 但是朝廷大军已经到了普安州,不能再随行保护商队。 所以崇祯就把女兵营给留下来,专门保护汪胡两家商队。 当然,单凭五千多女兵保护补给线还是有些不保险,所以崇祯把秦良玉的三千白杆兵也一并留在下来,石砫宣抚司已经为大明朝流了太多的血,崇祯实在不忍心让石砫宣抚司再多出一批小寡妇。 言归正传,崇祯率后军到达时,只见湘鄂西的十万土兵已经沿着滇东的官道两侧扎下了三十多座大营,基本都是一个土司一座大营,泾渭分明。 在最前方,距离平夷卫不到五里外就是新军的大营。 崇祯率领八千多后军到达之后,直接住进了新军大营。 徐应伟、阎应元等几十个领军士子纷纷上前向崇祯见礼。 “免了。”对于真正的帝党嫡系,崇祯就显得十分的随意。 “有贞,还有皕亨,这七八日叛军可有主动出城发起攻击?” “没有。”徐应伟道,“平夷卫之叛军始终龟缩不出,即便是三天前援军到达之后也仍旧是龟缩不出,而只是不断的加固城防。” 崇祯道:“来援军了?来了多少援军?” “至少有一万人。”阎应元道,“或许更多。” 崇祯沉吟了片刻,吩咐高起潜:“高伴伴,你去通知冉三娘,让她从施南宣抚司下选派一个土司,立刻向平夷卫发起进攻,你就留在这个土司当监军吧,上阵前告诉所有土兵,打下平夷卫,每个土兵皆赏纹银十两!” “老奴领旨。”高起潜兴冲冲去了。 真是不容易,咱老高终于又当上监军。 …… 此时在平夷城内,沙定洲也是很困惑。 “汤先生。”沙定洲问汤嘉宾道,“官军来到平夷城外都已经七八日了,可连一次试探性的进攻都没有,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汤嘉宾道:“若是属下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在等待某样武器吧。” “等待某样武器?”沙定洲闻言顿时间神情一凛,“红夷大炮?” “应该是。”汤嘉宾道,“红夷大炮虽然威力无穷,但是极笨重,而黔中的官道又是崎区难行,因而没办法快速运抵。” “不能让官军把红夷大炮运过来!”沙定洲急了。 “若是让官军把红夷大炮运过来,那我们肯定是守不住平夷城。” “总府不用担心。”汤嘉宾安慰道,“溪乌石洞司、教化司还有古木司的土兵都已经从亦左翻山越岭迂回过去,不日即可向黔中官道发起袭扰,所以官军的红夷大炮肯定到不了平夷城了,至少短时间内是绝对不可能运到。” 听到这话,沙定洲才稍稍的松了口气。 因为红夷大炮的杀伤力他是见识过的。 昆明城的城头上就有十几尊红夷大炮。 只可惜这些红夷大炮实在太过于笨重,不然的话,他肯定会把这十几尊红夷大炮拆下来并运来平夷城,这样的话守住平夷城的把握就会大增。 正思忖间,耳畔忽然听到了隐隐约约的牛角号声。 随即部将李日芳急匆匆进来,禀报道:“总府,官军要攻城了!” “官军终于是按捺不住了吗?”沙定洲脸色勐然一沉,起身说,“走,看看去。” 片刻功夫,沙定洲便在汤嘉宾、李日芳等人的簇拥下来到平夷城的东门城楼上,只见东门外已经出现了黑压压的大明官军,少说也有三千人。 “是土兵!”汤嘉宾见多识广,指着城外官军的缠头说,“从他们的缠头样式看,应该是鄂西施南宣抚司下容美土司的土兵。” “竟然是土兵?”沙定洲神情微微一动。 汤嘉宾也是很快就反应过来,小声说道:“总府是打算收买土兵?” “没错。”沙定洲阴阴一笑说,“无论是湘西的永顺宣慰司、保靖宣慰司,又或者鄂西的施南宣抚司,他们不远千里跑到云南打我们,可不是因为他们对大明有多么的忠诚,而完全是因为银子,只要他们想要银子,那就好办。” “确实。”汤嘉宾笑道,“我们云南最不缺的恐怕便是银子。” 顿了顿,汤嘉宾又说道:“总府,今天晚上属下就派人潜入到土司营中去联络,争取所有土司倒戈,给城外的大明官军来个内外夹击。” 沙定洲断然道:“不管他们要多少银子,都可以答应他们。” “总府真乃不世出之雄主。”汤嘉宾拍马屁道,“有主如此,我军必胜!” 两人说话之间,三千土兵已经抬着几十架竹梯杀到了城外,守在城头上的叛军便纷纷扣响鸟铳以及鲁密铳,还有弓箭。 …… 叛军火力疯狂的倾泻过来,容美土司的土兵一片片的倒下。 不过容美土兵也确实霸蛮,伤亡虽大,却愣是没一个退缩,前面的土兵倒下,后面的土兵拣起竹梯继续嗷嗷的往前冲。 在付出数百人的伤亡之后,容美土兵终于冲到了平夷城外。 随即十几架竹梯被架起来,还没等竹梯靠住城墙,十几个容美土兵就已经口衔苗刀嗖嗖的往上爬,两下就窜上去好高。 不过,城头的叛军也是丝毫不见慌乱。 有的扛起滚木往下扔,有的举起擂石往下砸,还有的拿着长木叉将竹梯叉住,试图连人带梯掀翻,叛军的火枪手和弓箭手也是持续射击,不断的将铅子铁砂以及箭失等倾泻到拥挤在城墙下的容美土兵头上。 容美土兵虽然有木牌,却仍旧不断有人倒下。 僵持了大约两刻钟后,更大的打击降落在容美土兵的头上,一勺勺烧得滚烫的金汁从城头倾泻而下,先是浇淋在木牌上,又顺着木牌流到土兵的身上,可怜容美土兵大多只穿了单薄的麻布衣,这下如何能扛得住? 霎那间,城墙下便响起了连续不绝的哀嚎声。 看到这,崇祯便轻叹了一声,说道:“收兵吧,不用试探了。” “收兵,快鸣号收兵!”守在崇祯身边的冉三娘急切的喊道。 随便幽远绵长的牛角号声便响起来,听到这幽远的牛角号声,拥挤在城墙下的容美土兵便如退潮的潮水般退回来。 但是出击的三千土兵,只回来两千。 剩下的一千容美土兵,已经永远躺在平夷城下。 这就是战争,也就不到小半个时辰,一千多条人命就没有了。 冉三娘心疼得美目通红,泫然欲泣,容美土司田玄则是气得脸色铁青,不过他不是生冉三娘和皇帝的气,而是生云南叛军的气。 “田老将军。”崇祯说道,“阵亡的容美土兵每人抚恤五十两!” 应该花的银子,必须得花,比如说给阵亡土兵的抚恤银就绝对不能省,要不然在后续的战斗中就别想土兵替朝廷卖命。 “老臣谨代阵亡土兵之家卷叩谢圣上隆恩。”田玄慌忙跪在地上致谢。 “老将军请起。”崇祯上前亲手将田率扶起,又道,“容美土司虽然损失了近千土兵,但是他们的牺牲并不是毫无代价,至少让我们知道驻守在平夷卫的是阿迷州、蒙自的精锐,要不然绝对不可能有这等战斗力。” “老臣亦是这般认为。”田玄点头道。 “既然阿迷州、蒙自的土兵在平夷卫,那就简单了。”崇祯笑了笑又道,“传朕旨意,即日起全军皆严守营垒不出,严禁擅自出战。” “啊?严守营垒不出。”冉三娘、田玄等土司面面相觑。 只有徐应伟、阎应元等勤王士子隐约猜到崇祯此举用意。 一回到大营,朱慈炯便迫不及待的问:“父皇,你是不是在等广西狼兵?” “就你聪明。”崇祯呵呵一笑,又说道,“没错,父皇正是在等广西狼兵。” 第386章 广西狼兵 广西狼兵起先并不叫狼兵,而是叫俍兵,因为壮族旧称俍人,而狼兵又多是从壮族土司中征召而来,所以就叫做俍兵。 但是喊着喊着就变成了狼兵。 也有说是因为俍兵凶狠如狼,所以被称之为狼兵。 广西狼兵跟湘鄂西的土兵合称为狼土兵,为大明朝招讨叛逆立下了汗马功劳。 广西狼兵的战斗力是母庸置疑的,相比湘鄂西的土兵毫不逊色,但是其军纪却比湘鄂西的土兵更差,烧杀劫掠那是常有的事。 两广总督丁魁楚此时就正因为狼兵的军纪而头疼。 话说三个月前接到崇祯密诏之后,丁魁楚便从大明皇家银号广州分号支取了50万两足色银,然后带着标兵押解着部分银子,直奔广西南宁。 到了南宁之后,丁魁楚就开始招募左右江的狼兵。 花了两个多月,总算是招募齐崇祯要求的十万狼兵。 崇祯年间广西布政使司的成丁数量约为一百十八万,左右江地区的壮族及瑶族的成丁数量差不多在二十万,所以十万狼兵几乎也是倾巢出动了。 募齐狼兵之后,丁魁楚即带着十万狼兵经由归顺州杀进了滇东的广南府。 崇祯在密诏里说得非常清楚,限他在九月中旬前攻下沙定洲的临安府老巢,尤其是蒙自的佴革龙老寨必须得一把火烧掉。 到九月上旬时,就在崇祯抵达平夷卫的同一时间,丁魁楚率领的十万狼兵也浩浩荡荡的杀进了滇东临安府。 在广西境内时,狼兵相对还算克制。 但是一进云南,狼兵立刻就不怎么听丁魁楚招呼,开始了劫掠。 等到杀进临安府之后,狼兵更是完全失去了控制,开始了疯狂的烧杀劫掠,那场面简直就跟日本鬼子进了村似的。 刚开始的时候,丁魁楚还试图阻止。 但是说得狠了,狼兵就威胁说要发动兵变,帮着沙定洲打朝廷。 丁魁楚一听立刻就怂了,从此再也不敢说个不字,反正对他丁魁楚还有对朝廷来说,只要夺了沙定洲的临安府老巢,就算是完成任务,剩下的事不归他管。 …… 与此同时,在平夷卫东的明军大营。 崇祯命王承恩和高起潜将一幅绘制在布帛之上的云南地图拉开。 “你们看。”崇祯指着云南地图说道,“云南地形复杂而且多山,除了滇中有少量平地外大多是山区,沙定洲的两处老巢阿迷州以及蒙自县更是山高林密,道路极为崎区难行,若是不能将沙定洲的叛军歼灭在滇中的平原,一旦让他们逃回临安府,那就会非常的棘手,至少短时间内平定沙定洲之乱是没有希望了。” 朱慈炯道:“所以父皇亲率大军在平夷卫引而不发,为的就是将沙定洲的叛军主力牵制在平夷卫附近,这样丁魁楚率领的广西狼兵就可以趁虚攻入临安府,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轻松捣毁沙定洲的临安府老巢。” 徐应伟道:“圣上,仅只是捣毁沙定洲的临安府老巢恐怕还不够。” 阎应元也是附和道:“就算广西狼兵攻占了临安府,沙定洲叛军也仍可以退守昆明,昆明城背靠滇池,沐家又在昆明经营两百多年,城高沟深远胜寻常城池,据说沐天波还斥重金请西洋传教士用青铜铸造了十几门红夷大炮。” 说此一顿,又说道:“若是让沙定洲叛军逃回昆明,也会很棘手。” “昆明却不必担心。”崇祯微微一笑说道,“到时候自然会有一支奇兵趁虚袭了昆明。” “除了广西狼兵外,父皇居然还安排了另一支奇兵?”朱慈炯惊喜不已的道,“父皇,另一支奇兵又是什么兵?难道是水西安氏的兵?” 崇祯说道:“水西安氏自从奢安之乱后已经元气大伤,哪里还有能力出兵云南,再说水西安氏若出兵,不也得从平夷卫杀入云南境内?” 朱慈炯挠了挠头说:“那儿臣就实在想不出来了。” 徐应伟却是心头微微一动问道:“圣上是说黔国公么?” “沐天波?”崇祯哂然一笑说,“此公恐怕还没有这个能耐。” 徐应伟道:“那臣也是猜不到了,总不成从川南调兵奔袭昆明吧?” “行了,你们就别猜了,到时候你们自然会知道。”崇祯摆手道,他若不是一个穿越而来的穿越者,也同样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兵备道副使竟然能够力挽狂澜。 …… 与此同时,在楚雄城内。 听闻沙定洲叛军撤了围,沐天波便也带着好不容易才拼凑起来的两千土司兵,花了五天时间从永昌府赶到了楚雄城。 “杨副使,叛军真撤了?”沐天波有些不敢相信。 “禀公爷,叛军真撤了,直接撤到了九渡河东岸。”杨畏知点点头,接着说道,“并且只留下几千老弱驻守东岸渡口。” 杨畏知今年还不到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当然,沐天波更加的年轻,今年才只有二十八岁,长得也是孔武有力,而且擅使一柄青铜流星锤,武力值也是颇不低,就是智力值有些堪忧。 “只有几千老弱驻守东岸?”沐天波瞠目结舌道,“沙定洲这是想干吗?” “不好说。”杨畏知摇了摇头说道,“以下官估计,此间不外乎两种可能,其一这是沙定洲的诱敌之计。” 沐天波道:“故意示弱,引诱我们过九渡河追击?” “是的。”杨畏知说道,“沙贼久攻楚雄州城不下,反而是损兵折将无数,难免会对攻城战心生畏惧,故意示弱将我军诱出楚雄城外再行歼灭,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因为这么做可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之战果。” “那我们绝对不能上当。”沐天波断然道,“杨副使,你可千万不要追击,更不要轻易率军渡河追击,以免误了大事。” 杨畏知皱眉说道:“可是,还有一种可能。” “还有一种可能?”沐天波问道,“什么?” 杨畏知道:“那就是滇东或者滇南出了大事,逼得沙贼不得不回师自救,所以也就顾不上我们楚雄州。” 沐天波道:“你是说朝廷大军到了?” “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杨畏知点点头道,“当今圣上自煤山悟道之后,心性大变能力也是判若云泥,去年中圣上亲率十几万边军与建奴之数十万大军在徐州对峙,下官原以为圣上必败,黄淮防线必然失守,可最终结果却是建奴大败!” “当今圣上连建奴都是不惧,又岂会畏惧区区沙定洲?” “是以消息传回留都之后,圣上极有可能会亲自领兵征讨。” 说此一顿,杨畏知又说道:“若是不出意外,圣上的平叛大军极有可能已经到了滇东的平夷卫,所以沙定洲才会匆忙解了楚雄州之围率兵去救平夷卫。” “这个还真有可能。”沐天波点点头又问道,“滇南又是怎么回事?” “噢,这也是下官的猜测。”杨畏知又说道,“以圣上之用兵之能,如若真的下定决定对云南用兵,那就必定会调集足够兵力,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碾碎沙贼,那么除了亲领大军经由贵州从平夷卫发起进攻之外,最好还能遣一重臣经由广西直捣滇南临安府,如此一来沙贼就连退守临安府老巢的机会也没有了!” “唔!”沐天波眼睛一亮道,“此计属实不错。” 杨畏知又道:“如若下官猜测属实,那么我们便不能再龟缩在楚雄城内,而是必须尽起楚雄之兵,趁沙贼主力被圣上大军牵制在平夷卫一线的天赐良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夺回昆明,如此,沙贼真就成丧家之犬,亡无日矣!” “夺回昆明?”沐天波眼睛亮起来,“真的有机会夺回昆明吗?” 杨畏知说道:“如果是第二种可能,则定然可以夺回昆明城,但若是第一种可能,那么公爷与下官恐将死无葬身之地,云南也将全境沦陷。” 说到这一顿,杨畏知又道:“此间之利害下官已经告知公爷,是继续困守楚雄城,还是回师昆明,皆由公爷一人决断。” 沐天波的一双浓眉便拧成了疙瘩。 好半晌之后,沐天波又问杨畏知:“杨副使,若你是本国公,会如何做?” “下官不知。”杨畏知摇摇头说道,“因为下官也是分辩不清,这两种可能性的哪一种会更高一些?此间真的难以判断。” 沐天波说道:“那就先派一队密探渡江刺探。” “已经派了。”杨畏知说道,“不过,下官以为还是不要抱太大期望的好,此间若真是沙贼的引蛇出洞计,就必然不会留下太明显的破绽。” 沐天波略一沉吟之后说道:“那就直接派密探前往滇东和滇南!” “下官也已经派了。”杨畏知点点头,又说道,“但是从楚雄州到滇东南山高路远,来回少说也得一两月,等到密探得到确切消息再传回来,怕是黄花菜都已经凉了,沙贼也早已经退守昆明或临安府老巢,朝廷也就失去了轻松围歼沙贼的天赐良机。” “这也不行,那也没用的,这可难了。”沐天波一脸无奈的问道。 “那就问心!”杨畏知说道,“公爷,直问你的本心!” “直问本心?”沐天波闻言陷入沉思。 …… 九月初十日,丁魁楚率领的广西狼兵已经杀到临安府的安南司。 在狼兵身后,八寨司、教化三部司、王弄山司等土司城已经化为焦土,所有的牛羊牲畜以及财货全部被洗劫一空,年轻的妇女以及孩子也遭到狼兵的掳掠,老人则全部处死,狼兵所过处,真正是寸草不生。 这就是一支军队失去约束之后的后果。 以前广西狼兵的军纪也差,但是好歹还有明军武将在约束他们。 可是丁魁楚这个怂包软蛋,因为其麾下只有三千标兵,跟十万广西狼兵相差悬殊,便对广西狼兵采取了纵容绥靖之策,这直接助涨了狼兵的气焰。 临安府的各个土司这波真是亏大了。 因为族中壮丁都跟着土司打仗去了,留在家里的只有老幼妇孺,这些老幼妇孺怎么可能敌得过凶神恶煞般的广西狼兵? 战火很快就烧到了沙定洲的老巢之一蒙自。 此时的蒙自也是一座空城,仅只有不到五百土兵驻守。 听闻广西狼兵杀到了蒙自,守城的土同知一边派快马去平夷卫求援,一边将城外的土民收入蒙自县城内,同时把城中的老人和孩子临时编组成军,就连女人也被迫拿起兵器,哭喊着登上蒙自城头,准备跟广西狼兵死斗。 …… 九月十二日,在平夷卫城。 沙定洲带着几个心腹部将站在东门城楼上,眉头紧锁。 “真是奇怪。”汤嘉宾说道,“除了三天前打了一次,明军居然就再也没有动静,就算是在等红夷大炮,也不应该这般消停吧?” 部将铁志虎沉声道:“总府,明军多半是被我们打怕了,既然他们不敢出营来战,不如我们打上门去吧?直接把他们赶回贵州!” 另一部将李日芳也是附和道:“总府,打吧!” “打什么打。”沙定洲的脑子却是十分清醒,没好气道,“你们还真以为朝廷大军跟沐家的家丁一样没用?何况探子说了,朝廷大军足足有十万之众,我们凭借平夷卫城坚固的城防工事还可以一打,主动出击那是自取灭亡。” 汤嘉宾叹道:“可惜永顺、保靖还有施南的土司不识相,要不然有他们作为内应,与我们东西夹击的话,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全歼明军!” 就在三天前,沙定洲派了细作前去联络永顺、保靖以及施南的土司,可是第二天,细作的脑袋就挂在了明军大营的辕门上。 就在沙定洲和几个心腹相对无语之时,身后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回头看,却是驻守在九渡河的杜其飞,而且是灰头土脸,极为狼狈,看到这一幕,沙定洲顿时间心头一沉,不好,要坏事! 第387章 丧家之犬 当下沙定洲喝问道:“杜其飞,怎么回事?” “总府,大事不好了。”杜其飞惶然说道,“杨畏知这个狗贼在三天前带着楚雄州的官兵打过九渡河,这会料想已经打到昆明城下了!” “什么?”沙定洲勃然色变道,“杨畏知竟敢打昆明?!” 说到这,沙定洲又是神情不善的看向汤嘉宾,黑着脸道:“先生,你不是说过至少三个月内杨畏知不敢过九渡河,更不敢打昆明的主意?可现在还不到十日,为何杨畏知就带着楚雄的官兵打过九渡河,打到了昆明?” “这个?”汤嘉宾额头上顷刻间沁出了冷汗。 杨畏知此举,确实大大的出乎汤嘉宾的预料,这属实没有想到啊。 李日芳说道:“总府,主母、少主还有大伙的家卷可都还在昆明呢,昆明不容有失,我们得赶紧回师去解救昆明!” “万万不可,总府,万万不可回师昆明!”汤嘉宾急道。 “汤嘉宾!”李日芳便急了,怒视着汤嘉宾质问道,“先前你说杨畏知不会过九渡河,不会跑去打昆明,结果杨畏知却很快打到昆明,现在你又不让总府回师救援昆明,你这是存心想要把昆明送给杨畏知吗?你究竟是何居心?” 汤嘉宾没有理会李日芳,只是对沙定洲说道:“总府,若属下没料错的话,杨畏知此番率军打回昆明绝不是一个人。” “你是说沐天波?”沙定洲黑着脸道。 “是的,沐天波肯定也来了。”汤嘉宾点头道,“昆明城内多有沐家的旧部,再加上朝廷大军杀到云南的消息肯定也已经暗中传回了昆明,所以只要沐天波出现在城外,昆明城内的沐家旧部立刻就会反水,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沐天波此时只怕已经进了昆明城!” “什么?”李日芳一听顿时更加的焦虑,“那主母还有我们的家卷可怎么办?” 汤嘉宾道:“主母和诸位将军的家卷当无问题,李阿楚将军足可护卫大家周全。” 说此一顿,汤嘉宾又道:“当务之急,还是需要尽早决定去留之计,是继续死守平夷卫拒朝廷大军于滇东,还是退守临安府以待来时?” 沙定洲大怒道:“此时还有继续死守平夷卫的必要吗?若沐天波与杨畏知夺了昆明之后又领兵来打平夷卫,我军岂非就要陷入到腹背受敌的绝境?” “沐天波和杨畏知即便夺了昆明也不足为虑。”汤嘉宾道,“可令古木、教化诸土司回师守住曲靖即可,反正这十几个土司也是迁延不前,不愿去贵州,那就索性让他们去守曲靖好了,去贵州袭官军粮道的事有溪乌石洞司就够了。” 说此一顿,汤嘉宾又道:“杨畏知若是龟缩在楚雄或昆明,我们一时之间还真拿他没有办法,可他若是敢主动出击,那他就是自投死路。” “唔。”沙定洲被说服了,说到底,他现在麾下有十几个土司足足十五万军队。 以阿迷州、蒙自的三万本部精锐死守平夷卫挡住朝廷大军,再以溪乌石洞司迂回到贵州普安州袭扰朝廷大军的粮道,然后集中其他的十几个土司十万以上大军,在野战中击灭杨畏知的军队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保险起见,沙定洲还是问杜其飞道:“杨畏知现有多少兵力?” 杜其飞道:“之前好像又从建昌府来了批援军,到现在杨畏知所部明军的总兵力至少已经有五千之众。” 汤嘉宾道:“夺了昆明之后估计又会招募一批,但绝不会超过八千众。” “既便是八千之众又有何惧?”沙定洲哂然道,“他若坚守城池不出,一时间还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他若是主动出击,翻手间便可击灭!” 不得不说,汤嘉宾这个穷酸的肚子里还是有点墨水。 这一番利害分析也是十分到位,只可惜他算漏了一样。 沙定洲话音刚落,一个蒙自州过来的信差匆匆登上城头。 “总府,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信差一上来就跪倒在沙定洲的跟前。 “阿当?”沙定洲一眼就认出来人是留在蒙自的土兵头,当即就脸色大变道,“阿当你不在蒙自州,跑到平夷卫来做什么?” “总府,蒙自完了,临安府完了!”阿当以头抢地大哭道。 听到这,不光是李日升、杜其飞等心腹部将,便是汤嘉宾也变了脸色,难道狗皇帝征发的并不只是一路大军,而是两路大军? 除了平夷卫这一路大军,还有广西一路大军? 这样的话,从广西杀入滇南的大军岂非一路畅通无阻? 想到这,汤嘉宾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堪,大意了啊。 “阿当,你先别哭,把话说清楚。”沙定洲虽然也心慌,却仍能竭力保持冷静,板着脸对阿当说道,“蒙自和临安府出何事了?” “狼兵!”阿当哭丧着脸道,“十几万广西狼兵已经杀进了临安府,这些挨千刀的狼兵是见人就杀,见房子就烧,见女人和孩子就抢哪!教化、王弄、八寨还有安南诸土司已经化为一片焦土,人毛都没了,马上就要轮到蒙自了!” “十几万广西狼兵?”沙定洲闻言童孔急剧收缩。 朝廷竟有如此手笔?崇祯这狗皇帝竟有如此魄力?除了征召湘鄂西的十万土兵,居然还征召了十几万广西狼兵?他哪来的这么多钱粮?这怎么可能! 阿当继续以头抢地,大哭道:“总府,你若是再不率领大军回蒙自,则不出两天,整个蒙自也要跟教化、王弄诸司一样化为焦土,蒙自之后就该轮到阿迷州了!” “总府!”这下李日升、杜其飞、铁志虎等部将也是慌了,齐声说道,“赶紧撤吧,我们得赶紧回师蒙自,要不然就家都没了!” 沙定洲此时心下也是慌的一批,这会真是慌的不行。 到了这一刻,沙定洲才算是真正领教了崇祯的厉害,这狗皇帝不一般,前面半年见朝廷迟迟没什么动静,沙定洲还以为崇祯也拿他没什么办法,毕竟云南地处西南边陲,天高皇帝远的,崇祯手再长也是伸不到这里。 可到了这会,沙定洲才发现他的想法有多么的天真。 崇祯这狗皇帝不出手也就罢了,一出手就要人命哪! 广西狼兵这一手真要了他老命,因为打下昆明之后,沙定洲也顺理成章的获得黔国公府累积了两百多年的所有积蓄,并且把这些积蓄都运回了蒙自的佴革龙老寨,当时,沙定洲动用了几千辆马车足足拉了半个多月!由此足见财货之丰。 此前沙定洲为何能笼络住教化、王弄、八寨等十几个土司?让汤嘉宾派细作去收买湘鄂西土司时,他为何敢夸口说无论对方要多少银子他都在所不惜?就因为他从黔国公府得到的财富实在太过庞大,所以有恃无恐。 可现在这笔财富归广西狼兵了。 见沙定洲似乎有些动摇,汤嘉宾顿时急了。 “总府,此时不能回师!”汤嘉宾急声说道,“此时若回师,则我蒙自、阿迷州的三万精锐顷刻之间就成丧家之犬矣!” “汤嘉宾!”李日升闻言顿时暴怒,锵的抽出苗刀架在汤嘉宾脖子上,厉声喝道,“再敢向总府进谗言,我便一刀砍下你的狗头!” “李将军!”汤嘉宾惨然道,“我知道你现在很着急,其实我也很着急,可是着急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必须清醒的认识到,从平夷卫到蒙自有七八百里,且是山路,走再快也至少需要半个月时间,等半个月后我们赶回去,则不要说蒙自,只怕是连阿迷州也早已经化为一片焦土了,那么再回去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李日升闻言便茫然了,是啊,要是蒙自都已经化为一片焦土,族人也被广西狼兵杀干净,赶回去又还有什么意义? 沙定洲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先生,那么依你之见又该如何是好?” “还是死守平夷卫!再令教化、王弄诸土司守住曲靖。”汤嘉宾说道,“广西狼兵血洗临安府之后,尤其是在得到了佴革龙老寨的财货之后,就必然会丧失进取心,只想带着到手的财货回家,如此一来南面之危也就迎刃而解。” “就算广西狼兵贪婪无度,妄图获得更多财货,也没什么。” “因为广西狼兵血洗了教化、王弄诸司,已经与诸司结下了血海深仇,总府可令教化诸司守住南边的广西府,就足以令广西狼兵不得寸进。” 【注:广西府与广南府是云南的两个府,地处滇东】 稍稍一顿,又道:“如此则大事仍有可为,只要溪乌石洞司的八千精兵能够截断朝廷大军的粮道,总府就仍有翻盘机会。” 沙定洲沉声问道:“我们的粮食可撑多久?” 汤嘉宾道:“此前为了就近支撑大军所需,已经将昆明仓库的部分军粮转运来曲靖,差不多能够支撑两个月。” 第388章 亿万家财 “两个月,远远不够啊。”沙定洲黑着脸道,“让教化、王弄、八寨和安南四司守住广西府,挡住广西狼兵北上之路,四司所需之粮草从广西府就地筹措,再让其他八个土司去曲靖府、寻甸府及东川府的诸州诸县筹粮。” 听到这话,李日芳等部将脸上露出狰狞之色。 说是筹粮,其实就是抢,其实就是烧杀劫掠。 这之前沙定洲还幻想着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能够让云南省境内的流官以及汉民臣服在他的统治之下,所以做事情还算克制。 可是现在,他却是再也管不了那么多。 “这之前,我对各府各州各县都是一再忍让。” “可这些流官不知好歹,总认为我们好湖弄、好欺骗。” “那么今天,就该是他们付出代价的时候了,抢光各府粮食!” 说到这一顿,又接着说:“再派人去通知王朔,让他不要再磨蹭了,立刻率军强行穿过水西安氏的地盘,杀进黔中,截断朝廷大军的粮道!” 沙定洲的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云集在平夷卫附近的土司开始分兵。 王弄司、教化司、八寨司以及安南司的土兵浩浩荡荡的开出平夷城,沿着山路开始向南边的广西府开赴而去,其他各司则杀奔滇北各州县。 …… 此时在昆明城内。 沐天波眼含热泪,正在打量着黔国公府的大门。 正如汤嘉宾所猜测的那样,沐家世镇云南近三百年,根基还是深厚,所以沐天波刚一出现在昆明的小西门外,便立刻就有旧部将小西门打开来,沐天波和杨畏知率领的五千明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城。 得知明军已经进城,万氏落荒而逃。 就连李日芳等心腹的家卷都顾不上。 时隔将近一年时间,沐天波终于又回到了昆明,心下真是感慨万千。 “罪臣余忠林,参见公爷。”国公府参军余忠林假惺惺的上前来请罪,“罪臣为了保全昆明满城百姓,不得已与沙逆虚予委蛇,请公爷治罪。” “欸,卿无罪。”沐天波弯腰将余忠林搀扶起来,又道,“这次若不是你打开小西门,本公与杨副使又岂能这般容易就进了城。” 没错,小西门就是余忠林带人打开的。 不过,余忠林打开小西门迎沐天波入城,可不是因为他对黔国公府真有多么的忠诚,而是因为他已经得到可靠的消息,朝廷大军已经杀到了平夷卫! 朝廷大军一到,沙定洲也就大势已去,他余忠林自然又要改换阵营。 这些阴微心思,沐天波是看不出来的,但是杨畏知却是一眼就窥破,只不过杨畏知也没有急着拆穿余忠林。 因为沙定洲叛乱之前,余忠林就是沐天波心腹。 所谓疏不间亲,他杨畏知在沐天波心里的份量未必能及得上余忠林,所以急着在沐天波面前拆穿余忠林只会把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罪臣真惭愧莫名。”余忠林抹着眼泪说道,“只可惜未能抓住万氏。” “万氏跑就跑了吧。”沐天波一摆手说,“余参军,老夫人、夫人小姐等可好?还有本国公的两位兄弟可还活着?” “公爷。”余忠林便度跪下,嚎啕大哭。 “老夫人和夫人唯恐遭受乱军凌辱,破城当日便自缢身亡,二公子还有三公子也是殁于乱军之中矣,罪臣护卫不力,还请公爷治罪。” 沐天波闻言顿时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 旁边的杨畏知也轻叹一声,这真是家破人亡。 余忠林又痛心疾首的说道:“还有沐家几百年积蓄之家当,也尽被沙定洲及万氏运回佴革龙老寨矣。” 这下沐天波真是悲从中来。 合着不光是家破人亡,而且是倾家荡产了哇。 沐家两百多年积攒的亿万家财全都被搬空了。 当下沐天波便再控制不住,放声恸哭了起来。 好半晌,沐天波才终于止住悲声,咬牙切齿的道:“沙定洲,你加诸沐家身上的,本国公必定十倍、百倍的讨回来,还有属于我沐家的东西,你一分银子都休想拿走,本国公都要分文不少的拿回来,拿回来!” …… 沐天波恐怕是不可能拿回沐家的巨额财富了。 因为这笔财富现在已经落入了广西狼兵之手。 广西狼兵不费吹灰之力就攻破了佴革龙老寨,当一个土目带着一队大约百人的狼兵冲进老寨的大堂,一眼就看到了摆满大堂的大木板箱。 “打开!”为首的土目喝道,“看看装的都是些啥。” 十几个狼兵便立刻一拥而上,将六七口大木板箱撬了开来。 随即一片耀眼的银光便从箱子里边绽放出来,竟然是银子! 六七口大木板箱里装都是五十两一定的银锭,一箱足有上百锭之多,也就是每箱至少有五千两银子! “银子!” 十几个狼兵欣喜的大叫起来。 为首的土目也是大喜过望道:“哈哈,发财了,这回咱们真发财了!” 然而高兴不过三秒钟,便又有一队狼兵气势汹汹的冲进了大堂之内。 看到这几大箱的银子,刚进来的狼兵也是欣喜若狂,然后冲上去就抢。 “欸,韦蛮子你做甚?”先进来的土目大怒道,“你们鸡公寨的人想干吗?想抢我们水牛寨的银子是吧?先问问我们手中的长刀答不答应。” “放屁,这些银子都是沙定洲的,怎么就成了你们水牛寨的?” “我们水牛寨的人先到的,这些银子自然归我们水牛寨所有,你们想要银子,自己到里边找去,抢我们的算什么本事。” “见者有份,里边的银子我们要,这里的银子我们也一样要!” 说到这一顿,后进来的韦姓土目大吼道:“儿郎们,抢银子啊!” 鸡公寨的一百多个狼兵顿时间一拥而上,去抢大堂里边的银箱。 水牛寨的狼兵顿时就火了,当即便挥刀砍杀了过去,未经教化的蛮族就这样,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除非你能打服我,否则我就不可能听你的。 当下两个寨子的狼兵就在大堂内展开了激烈的火并。 就在两个寨子的狼兵大开杀戒时,第三个寨子的狼兵又冲进来。 然后是第四个寨子的狼兵,然后冲进大堂的就不是某一个寨子,而是属于不部部落不同姓氏的狼兵,混战也从佴革龙老寨的大堂内迅速漫延到了整个寨子,到最后整个寨子都是挥刀互砍的广西狼兵,都他妈杀红了眼。 财帛动人心哪,何况是这么庞大一笔财富。 随着消息传开,越来越多的狼兵汇聚到佴革龙老寨。 两广总督丁魁楚也被惊动,当即率三千标兵赶过来。 丁魁楚赶到时,几十部广西狼兵已经打得不可开交,而且已经死了将近千人。 之前从滇东一路打到蒙自,也不过是阵亡五六百人,可是在佴革龙老寨自相残杀却一家伙就干掉将近千人。 不得不说,这些广西狼兵打仗是真能打仗,可军纪也是真的差,跟三百年后的桂军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丁魁楚不管怎么说终究还是总督,还算有点儿威信。 当然了,主要也是广西狼兵的头人们也已经意识到,如果不让丁魁楚出来主持局面瓜分这里的财宝,十万狼兵搞不好就会全部都葬送在佴革龙。 丁魁楚看到佴革龙老寨里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之后,也是红了眼。 当官这么些年,丁魁楚好不容易积赞起上百万身家,自认为在大明已经算得上是富甲一方了,可是跟沙定洲在佴革龙老寨里的库藏一比,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丁魁楚心态一下就失衡了,不行,本督无论如何也要分一杯羹才行。 当下丁魁楚对聚拢到一块的四十八部头人说:“诸位,本督有个提议。” 稍稍一顿,待所有头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自己的身上,丁魁楚才又说道:“可将这里的金银财宝分成五十份,其中一份上缴朝廷,就说是从佴革龙老寨查抄出来的,然后诸位头人从中各取一份,至于拿到这份金银财宝之后如何分配,那就是诸位头人的事,本督绝不过问也绝不往外说,至于这最后一份金银财宝,呵呵……” 最后的一份财宝如何处置,丁魁楚没有再往下说。 但是在场的四十八部头人都心知肚明,分一杯羹嘛。 丁魁楚话中甚至隐含威胁,你们若是不同意,本督可是要上报给朝廷的,到时候你们一个都别想落好,都得上交充公。 四十八部头人稍稍一商议,便同意了丁魁楚的建议。 丁魁楚大喜过望,当即从四十八部各抽调一批狼兵,又抽调了一哨标兵,临时拼凑成了一支清点队伍,开始连夜清点佴革龙老寨里的金银财宝。 到第二天的中午,才终于粗略的清点完成财宝数量。 其中珍珠、朱砂、琥珀、马蹄金以及紫金锭等细软就有一万两千五百箧,每箧足有五十斤重,不过最大宗还是银子,足足抄出八百多万两纹银。 丁魁楚看到账册人都懵掉。 第389章 雷霆万钧 除了黄金细软之外,还有大量其财货。 其中光是蜀锦就有五万匹、杭绸八万匹、松江大绒布一万匹,此外波斯地毯、茶叶、胡椒以及人参等货物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清点。 丁魁楚心下感慨道,这大半辈子真白活了。 似黔国公这等人物,那才真是活得像个人。 感慨一番,丁魁楚又对四十八部头人说道:“账册你们也都看了,具体的财货数量你们也已经知道了,这样吧,本督以及诸位头人各取250箧细软外加纹银16万两,剩下的财货全部上交朝廷,可以吗?” 四十八部头人都表示同意。 丁魁楚道:“那就开始分金银吧。” “多谢部堂大人。”四十八部头人闻言大喜。 当下四十八部狼兵在丁魁楚的主持下开始瓜分金银细软,丁魁楚这个两广总督也真是胆子够肥,这么庞大的一笔财富竟然也敢私下瓜分。 …… 此时,在平夷卫东的明军大营。 崇祯带着朱慈炯,正跟王承恩、高起潜、胡国柱、兀把炭以及十几个夷丁凑在一起,一口豉一口皱饭的吃着。 直到现在,崇祯都还保持着朴素的作风。 因为崇祯深切的懂得一个道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真要是吃惯了山珍海味,把胃口都养刁了,再想跟着底层士卒吃一样的皱饭、飨那就难矣。 在没有灭掉建奴之前,崇祯打算一直保持艰苦朴素的作风。 说实话,就着硬盐块、酣蒸饼及豆豉吃皱饭,真的很难下咽。 不妨想象一下,就一碗水泡饭再加一点大酱,没有半点荤腥,怎么吃? 但是再难吃也必须得吃,就这样的伙食标准,对于之前的明军将士来说都是种奢求,更多时候还得饿肚子。 崇祯正吃着呢,徐应伟兴冲冲的走进了大帐。 “圣上。”徐应伟兴奋的说道,“叛军分兵了!” “叛军分兵了?”崇祯当即将盛装在凤翅盔里的开水泡饭扒落进嘴里,然后直接就把凤翅盔往脑袋上一扣,站起身往外走。 朱慈炯、胡国柱等人也赶紧将凤翅盔或者钵胃里的皱饭吃光,再把凤翅盔或者钵胃扣在自己的头上,也跟着崇祯往帐外走。 徐应伟领着崇祯登上了大营右侧的一座孤峰。 这座拔地而起的孤峰有百丈高,几乎就是一座天然的瞭望塔,徐应伟在这座孤峰的顶上设立了一处瞭望哨。 正是这里的瞭望哨发现了沙定洲叛军的异动。 上到孤峰顶上,崇祯直接就拉开三节望远镜,借助三节望远镜的视野,就可以看得十分清楚,只见一队队的土兵正从平夷城的西门开出,出了西门之后分成两股,一股向着南边的广西府而去,另一股则是往北去了。 “圣上。”徐应伟伸手一指说道,“往南的叛军肯定是回师救蒙自去了,若是不出现意外的话,肯定是丁部堂率领的广西狼兵杀到蒙自了。” “那么往北的叛军又要干什么去?”朱慈炯问道。 “这就说不好。”徐应伟摇摇头说,“有可能要回昆明,也有可能是想从北边的沾溢州绕到普安州去,伺机截断我军的运粮通道。” “但是,无论如何有一点已经可以确定。” 崇祯道:“那就是沙定洲的叛军的确是遇到麻烦了。” “是的。”徐应伟道,“要不然也不会在这时候分兵。” “那就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了。”崇祯哂然一笑说道,“把炮营拉出来,以雷霆万钧之势碾碎平夷卫,打垮沙定洲的主力吧。” “领旨。”徐应伟闻言大喜。 他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 这时候,沙定洲正坐在行辕之中喝闷酒。 因为已经有最新的消息分别从昆明以及临安府传来,不光是昆明丢了,蒙自州也已经被广西狼兵给占了,佴革龙老寨也是已经失守。 想到自己存放在佴革龙老寨的亿万家财,沙定洲心如刀绞。 足足八百多万两纹银,还有一万两千五百箧的细软,还有数不清的蜀锦、杭绸、松江大绒布等财货,全归了别人。 回想起刚从黔国公府得到这些财货之时的欣喜若狂,真就跟做了一场梦。 梦醒了就什么都没了,那亿万富财仍旧还是别人的,他仍旧还是那个穷得叮当响的蒙自以及阿迷州土司,凭什么? 沙定洲将酒樽重重顿于桌上,真不甘心! 脚步声响起,部将李日芳气急败坏的闯进来报告道:“总府,大事不好了,官军的红夷大炮已经运到了!” “你说什么?红夷大炮?” 沙定洲闻言,顿时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 这时候,汤嘉宾、铁志虎等人也都进来。 甚至连万氏也惊魂未定的跟着进了行辕。 这个老虔婆也是命大,居然让她平安逃到了平夷城。 “夫君。”万氏一进来就问道,“听说佴革龙老寨也已经丢掉?” 沙定洲却是正眼都没有瞧万氏,他从未有像这一刻般觉得万氏面目可憎,心说自己真是鬼迷了心窍,居然娶了这个又老又丑的女人。 站起身,沙定洲黑着脸往外走,从始至终没理会万氏。 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东门城楼上,沙定洲只是看了一眼,一颗心便沉下去。 因为李日芳并没有胡说,明军真的从大营内推出了红夷大炮,不只一门,现在已经推出辕门的就已经有五门,再后面还有。 这么多红夷大炮,平夷城还能守得住吗? 沙定洲目光从红夷大炮收回来,又落在脚下的城楼上。 平夷卫的卫城是建在两山中间,仅只有东西两座城门,没有南门和北门,从贵州黔中通往滇东的唯一一条官道就从平夷城横穿而过。 所以明军要想进入滇东,必须打破平夷卫。 平夷卫的城墙原高三丈,底宽为两丈二尺。 经过几轮加固后,城墙的高度已经达到四丈。 但是城墙厚度仍只有两丈二尺,而且没有包砖。 洪武年间刚建平夷卫的卫城时,其实是有包砖的。 然而经过两百多年的风雨侵蚀,包砖日渐碎裂崩落。 便是城墙的夯土也侵蚀了不少,据说最初时有三丈厚。 这点厚度的城墙,恐怕是很难抵挡住红夷大炮几轮炮击。 “快!”沙定洲当即便大吼起来,“快加厚城墙,加厚城墙!” 铁志虎、李日芳等部将也意识到了危险,赶紧带着土兵加厚城墙。 然而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加厚城墙,却已经太迟了,明军都已经把红夷大炮推出来,再加厚城墙还有什么意义? …… 明军一共推出了20门红夷大炮。 这20门红夷大炮并不是之前的兵仗局或兵器监生产的红夷大炮,而是由大明兵工厂生产的、最新型号的标准野战红夷大炮。 目前大明兵工厂就只生产了一个型号的红夷大炮。 这一型号的红夷大炮连同炮身加炮车全重1600斤,身管为一丈,口径4寸,倍径为25倍口径,这在当时算不上先进,但也绝不落后。 葡萄牙教官瞿纱微也来了,这会正带着炮营士子紧张的测定参数。 炮营士子对于测定参数作业已经极为娴熟,一个士子各自带着一队新军炮兵,以最快的速度将大炮推进到预定的位置。 然后是测距,然后根据距离计算出俯仰角。 计算出俯仰角之后再通过绞轮调整好射角。 调整好射角之后再行报告:“一门好,二门好……” “装填炮弹!”瞿纱微又是一声令下,炮营士子便从弹药箱里抱出一发用厚麻纸包裹的纸壳弹,对没错,明军的炮弹也已经实现了纸壳定装。 纸壳弹的外径略小于三寸,内装定量的火药6斤。 炮营士子直接将纸壳弹从炮口塞进去,然后用炮杆(相当于通条)将纸壳炮弹捅到炮膛的底部,再然后将16斤重的铁弹装进去,用炮杆压底。 各炮装填完成之后再次向炮兵教官瞿纱微报告完成。 瞿纱微下令发炮,二十个炮营士子便同时将烧红的铁钎插入炮门。 随即就是“呯呯呯呯呯”的连续巨响,伴随着巨大的发炮声,20门红夷大炮连同笨重的炮车同时往后倒退,没有制退装置的大炮就这点麻烦。 二十个勤王士子便又忙着将炮车复位,再次测定参数。 瞿纱微则举起望远镜,观察炮弹落点,第一轮炮击效果不错。 20发炮弹基本都落在了他选择的点位,误差率最大的也不到五步。 在五百步的距离,这个误差率还可以,算不上多优秀,但也不算差。 瞿纱微选择的弹着点,是城门右侧二十步的城墙中间,这一块城墙的外墙面因为风雨侵蚀已经往内凹进去了不少,是一个薄弱点。 刚才的20发炮弹基本都打在了凹坑内。 只见烟尘弥漫中,大量夯土扑簌簌掉落。 片刻之后,烟尘散开,瞿纱微借助望远镜就可以清楚的看到外墙凹坑内出现了十几个锅盖大小的弹坑,效果不错。 “一门好,二门好……” 炮营士子很快就又完成射击参数的测定。 “装填炮弹。”伴随瞿纱微一声令下,炮营士子再次开始装填炮弹。 只不过第二次装填就比第一次麻烦得多,得先用带钩的刷子将炮膛内的碎纸以及火药残渣钩出来,然后用沾水的毛刷子将炮膛清洗干净顺便熄灭没熄灭的火星,再然后用干布包裹炮杆把炮膛擦干,然后才能重新装填纸壳弹。 瞿纱微估算了下时间,第一发仅用时一分多钟。 但是第二发的用时就达到了足足三分钟,翻了一倍。 “放!”伴随着瞿纱微的号令,炮营开始第二轮发炮。 瞿纱微则举起望远镜,再次将视野对准前方的弹着点。 等烟尘散开,瞿纱微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墙凹内的弹坑已经连成片,甚至还出现了蜘蛛网般的细小裂痕,这是一个好现象。 崇祯忽然带着朱慈炯、王承恩等出现在炮营的阵地上。 “瞿纱微。”崇祯问道,“炮击结果如何?没有问题吧?” “噢,伟大的空前绝后的英明神武的无所不能的皇帝陛下,您怎么到炮营阵地来了,这里可不是您应该出现的地方。”瞿纱微抚胸说,“您应该去后面。” “说人话。”崇祯摇摇头,没好气的问道,“多久能轰塌城墙?” 瞿纱微这才一脸得意的说道:“最多两个时辰就能够轰塌城墙。” “两个时辰?”崇祯有些意外,他原本还以为怎么也得轰三五天。 “是的,两个时辰足够了。”瞿纱微说道,“平夷卫的城墙已经严重老化,包砖脱落,夯土也是风化严重,若不出意外,两个时辰准塌。” “那太好了。”崇祯又扭头吩咐随行的徐应伟。 “有贞,你们也做好准备,以防沙定洲狗急跳墙。” “圣上,您就放心吧。”徐应伟道,“叛军若是不出来也就罢了,若是敢出来,则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 沙定洲已经撤到了城墙下。 明军都已经把红夷大炮推到了五百步的距离之内,这个时候还让自己暴露在城楼上,实在是太愚蠢。 既便是躲在城墙下,都仍能听到那巨大的撞击声。 还能清楚的感受到平夷卫的东城墙正在微微颤动。 “总府,大事不妙!”铁志虎从女墙上探出头来高喊道,“明军的红夷大炮正在勐轰城门右侧二十步外的一个点,那里的外墙面原本就有一个凹坑,现在这个凹坑变得更大更深,而且还出现了不少的裂痕,看这样子恐怕是撑不了多长时间。” “撑不了多长时间,又是多长时间?”沙定洲黑着脸道。 “这个我哪儿晓得。”铁志虎挠头道,“顶多就一两天吧。” “只能撑一两天吗?”沙定洲的脸色便彻底垮下来,麻烦了。 “夫君,我们还是赶紧回师阿迷州吧。”万氏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过来,焦急的道,“阿迷州虽然没蒙自州险峻,但是也易守难攻,而且那里还有我的族人,只要回到了阿迷州,我们就能坚持更长的时间。” 【跪求月票】 第390章 残酷屠杀 “愚蠢,你以为还能回得去阿迷州吗?”沙定洲破口大骂道,“你觉得广西狼兵在打下蒙自州之后就会停下来,不再打阿迷州吗?” “夫君?你敢骂我。”万氏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沙定洲。 “骂你怎么了,再胡言乱语扰乱军心,信不信我杀了你?你个蠢妇毒妇加妒妇,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你最好给我聪明点,识相点!”骂痛万氏一顿,沙定洲又把李日芳叫来,“李日芳,我平日待你不薄吧?” “总府这叫什么话。”李日芳惶然说道,“您待我,还有我们李家恩重如山,我李日芳就是豁出命去也是报答不了总府您的这份恩情。” “好,那么现在就是你报答我的时候了。”沙定洲沉声道。 “明军的红夷大炮确实犀利,但是他们也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们不应该把红夷大炮推到离城门这么近的距离,这就给了我们机会。” 李日芳道:“总府,您的意思是出城突袭?” “对,出城突袭。”沙定洲道,“炸掉红夷大炮!” “是,总府放心!”李日芳道,“末将一定会把红夷大炮炸掉!” 说完,李日芳便开始召集麾下的三千精兵,准备出城突袭明军,这三千兵是沙定洲嫡系中的嫡系,装备最好,待遇也最好。 …… 然而,明军早已经做好了防备。 号角声中,总计十个总2700名新军出现在炮兵阵地后面。 结果新军才刚刚站好队列,平夷城的东门就突然之间打开,一队队披着扎甲的云南土兵嗷嗷的叫嚣着,从城门杀出来。 几乎同时,上百条绳索也从城墙上垂下来。 随即数以千计的叛军就顺着飞索踩墙而下,这些叛军估计是翻山越岭惯了,双手拉着麻绳踩城墙而下,几乎如履平地。 片刻功夫,至少三千的叛军就已经杀出城。 出城之后来不及整队,便向着明军的炮兵阵地掩杀了过来。 “上帝啊,这些蛮子。”瞿纱微咒骂了一声,赶紧停止炮击。 后面列队的2700名新军则立刻在战鼓声中踏步向前,来到炮兵阵地之前迅速结成前后三排的线列阵。 刚结好阵,叛军就已经漫山遍野的掩杀过来。 五百步远,冲得快的叛军甚至用不了三分钟。 眨眼之间,叛军就已经迫近到了八十步以内。 …… 沙定洲对这次反击寄予了厚望。 因为他交给李日芳的这三千土兵是阿迷州以及蒙自的精锐,装备了清一色的铁扎甲、铁钵胃、藤牌外加一把苗刀! 这样的装备水平在云南境内绝对堪称最顶级。 除了沐天波这个事实上的云南王可以给自己的家丁提供更好的装备,其他的云南土司根本就装备不起这样的军队。 云南土司大多只拿得出红藤甲。 沙定洲也只是给这三千精锐装备了铁札甲。 剩下的土兵也只能装备红藤甲、红藤盔以及红藤牌。 所以沙定洲这次真是豁出去了,连这最精锐的三千精兵都拿了出来。 也是因为这三千精兵的装备好,所以沙定洲对这次突袭寄予了厚望。 在李日芳率三千精兵对明军发起突袭之后,沙定洲也壮着胆子又重新回到了城头上,主要就是想亲眼目睹李日芳摧毁红夷大炮的过程。 看到挡在红夷大炮前面的明军火枪手只披了布面甲,沙定洲不禁大喜。 对面的明军主将真是太愚蠢了,居然只派了两三千火枪手来保护炮营,而且这些火枪手居然分为前后三排,这不是找死么? 无论是鲁密铳还是鸟铳,装填可麻烦得紧。 一般来说,必须得有前后六排才能保证不间断射击。 只是三排,打完了三排之后接下来怎么办?趁着火力中断的短暂瞬间,阿迷州和蒙自的三千精兵早就已经杀到近前。 沙定洲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大明官军被砍得人头滚滚的惨烈景象。 这个时候,蹲在沙定洲旁边的汤嘉宾忽然小声说道:“奇怪,这些明军火枪手的队形怎么如此之密集?他们就不怕走火么?” “嗯?”沙定洲定睛看,才发现明军火枪手真的站得很密集。 只见这些明军火枪手几乎已经紧挨在一起,必须侧着身站立,才不会对左右两侧的同伴造成影响,这又是什么情况? 沙定洲内心突然涌起一等不安。 这时,三千精兵已经迫近到明军三十步内。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沙定洲才突然意识到,这些明军火枪手极为古怪,跟他们以前见过的明军火枪手完全不同,这些明军火枪手不光是互相之间紧挨着,而且比沐府的火枪手更能沉得住气,这都已经三十步了,居然还不开火。 …… 站在第一排的徐乌牛抬眼看去,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叛军的脸庞,只见叛军脸上画着花花绿绿的图桉,嘴里也不停的发出哦哦哦的怪叫,似乎是在恐吓他们。 然而徐乌牛的内心却毫无波澜,经历过与大别山匪以及永顺土兵之间的战斗,徐乌牛已经彻底的成长为一名老兵,同时也深刻的意识到了对于一名士兵而言,冷静又或者说镇定真的是至关重要,你越镇定,活下来的机会就越大。 “第一排,举枪瞄准!”侧身站在队前的徐应伟一边高喊,一边举起了短铳。 战场吵杂,徐乌牛根本听不清楚徐应伟的喊叫声,但是他能看见徐应伟已经举起了他的短铳,于是也跟着举起手中燧发枪,并瞄准前方叛军。 “放!”徐应伟大吼一声并用力扣下扳机,短铳的铁砧便立刻擦出一串火星,随即就是呯的一声,前方三十步外,一个叛军仰面倒地。 徐乌牛便也跟着用力扣下扳机,枪声响过,被他瞄准的叛军一下就歪倒在地。 又杀了一个人,但是徐乌牛心下却已经毫无波澜,收起燧发枪就退到了后队,然后熟练的从子弹袋里抠出纸壳弹,咬开尾端先往引药室倒入少许火药,最后将剩下的大半罐火药连同纸壳从枪口塞入,又用通条压到了枪膛底部。 然后装入铅弹,用通条压到底,接着又用力的将扳机扳开。 整个装填的过程犹如行云流水,用时不过十数秒,这时候,第三排火枪手才刚刚更番迭进,还没完成射击。 接着又是一阵呯呯呯的放铳声。 “第一队,更番迭进!”徐应伟再次高高扬起右手。 徐乌牛便以双手竖持着燧发枪,侧身让过往后退的第三队,上前站到前排,再然后压下燧发枪的枪口,瞄准前方一个叛军。 这个时候,叛军已经迫近到了二十步以内。 徐乌牛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个叛军眼神中流露出的狠厉。 换作以前,哪怕是经历了大别山剿匪之后,徐乌牛都有可能出现情绪波动,因为这个叛军的眼神属实吓人,还有他的怪叫声也太刺耳。 但是此刻,徐乌牛的内心却没有半点波澜,就像个木头人。 眼角余光看到徐应伟落下右手,徐乌牛便果断的扣下扳机。 “呯!”抵在右胸口的燧发枪勐的震了一下,撞得徐乌牛的右胸口隐隐作疼。 再定睛往前看,只见那个叛军的胸口部位已经多了个窟窿,只是用薄铁片串成的简陋扎甲根本挡不住燧发枪的近距离直射。 叛军的身体勐地往后仰起,然后慢慢的倒地。 没有鲜血溢出,估计是伤口被衣裳给包裹住。 但是叛军的眼神已经变得空洞,再也不像刚才充满了狠厉。 又杀了一个人,然而徐乌牛内心却还是没有掀起半点波澜,仿佛刚才就只是拍死了一只蚊子,放完枪之后又将燧发枪举起,又退到后排重新开始装弹。 …… 平夷卫城头上,沙定洲整个人都已经看懵掉。 只见阿迷州和蒙自的三千精兵一排排往前冲,又一排排的倒在明军枪口下,后排的精锐又继续往前冲,但是转眼之间又倒在明军枪口下。 两军之间距离明明只有三十步,可自家精兵就是冲不过去。 偶尔有几个格外悍勇的精兵冲到了十步之内,可是还没等这些精兵挥刀呢,后排的明军火枪手忽然扔出来一颗黑乎乎的不知道什么物事。 然后轰的一声,这几个精兵也一下被炸翻在了地上。 看到这,沙定洲整个人都懵掉,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明军火枪手的火枪装填速度怎么可能这么快?只是三排轮射就能接续不断?这个装填速度比鸟铳和鲁密铳快了何止一倍? 再还有,明军火枪手为什么可以挨得这么近? 明军火枪手为什么可以形成如此密集的弹雨? 还有后排明军扔过来的爆炸物又是什么玩意?怎么没见过? 除了疑问之外,沙定洲更是心疼到快要窒息,这三千精锐可是他的看家老底,可是刚才这片刻功夫,就已经葬送了快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多半回不来。 想到这,沙定洲眼前更是感到一阵阵的发黑,这回亏大了。 不过就算赔光老底也不能收兵,必须干掉明军的红夷大炮。 第391章 一石四鸟 沙定洲心疼得快要窒息。 崇祯却感受到了一等残忍的快意。 这就是火器对冷兵器的残酷碾压。 看着前赴后继往前冲杀又一排排倒下的叛军,崇祯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前世看过的一部残酷的老电影——火烧圆明园。 这部电影中的名场面就是八里桥之战。 蒙古马队迎着英法联军的步枪火力一次次发起自杀式冲锋,一次次遭到全灭,唯一一次迫近到英法联军的阵前也只是放了一排箭。 面对装备了后膛步枪和野战炮的洋人,清军毫无还手之力,那几乎就是屠杀。 电影画面残忍到让人窒息,崇祯至今都无法忘记看完了那部电影之后的心情。 不过在这个世界却不可能再出现几千个英法联军就能打到中国首都这种事情,在不远的将来,倒是有可能几千个明军打到别的国家的首都。 比如说现在,新军正对沙定洲的叛军实施残酷冷血的屠杀。 这真是屠杀,沙定洲的叛军甚至连近身一搏的机会都没有。 整个屠杀过程大约持续了不到一刻钟,出城突袭的数千叛军就全部遭到毙伤,小部份直接被击毙,不过更多的叛军只是中弹负伤,躺在地上大声哀嚎,如果不施救的话,这些负伤的叛军十个有十个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然而,崇祯没有怜悯,而是命令炮兵继续轰城。 还是那句话,蛮族未经教化,畏威而不怀德,所以不让他们流点血,死些人,是不会对朝廷心怀畏惧的。 得杀鸡儆猴。 …… 沙定洲最后是被家丁从城头上扶下来的。 刚从城头上下来时,沙定洲人都是懵的,万氏喊他,汤嘉宾喊他,还有铁志虎等部将喊他,他都没有任何反应,整好像丢了魂似的。 “主母。”汤嘉宾便只能问万氏,“平夷卫肯定是守不住了,现在该何去何从,只能是你来拿主意了。” “我们回阿迷州去。”万氏毫不犹豫的道。 “阿迷州是我们的老家,回到了阿迷州就能得族人的支持……” 然而话音还没有落,便有一个信差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报告:“总府,阿迷州,阿迷州已经被广西狼兵给攻陷了!” “什么?阿迷州也失守了。” 万氏顿时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昏厥。 这下完了,蒙自丢了,阿迷州也失守了,还能去哪? 铁志虎等部将也是神情惶然,这是要完,他们蒙自土司这是要完啊。 “主母,要不还是先回曲靖再说吧。”见万氏也没有了主意,汤嘉宾轻叹一声说,“至少曲靖的城墙要比平夷卫坚固得多,好歹还能多撑些时日。” “对对,听妹夫你的。”万氏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声道,“快传令,立即烧掉平夷卫城,退往曲靖府!” 阿迷州和蒙自的叛军很快撤个干净。 临走前,又在平夷城内放了一把火。 这又是汤嘉宾的主意,借助大火好歹也能阻挡明军半天时间,足够他们阿迷州以及蒙自的三万大军退到十几里外。 …… 看到城内火起,崇祯便对高起潜说:“王大伴,去通知炮营停止炮击,叛军肯定已经弃城而走,所以没有必要继续轰击城墙了。” 高起潜当即一熘小跑来到炮营阵前:“有旨意。” 瞿纱微这会已经很熟悉大明的礼仪,当即跟着炮营的官兵跪倒在地上:“臣等,叩请圣上金安。” “圣躬安。”高起潜道,“炮营可以停止炮击了。” 瞿纱微便立刻站起身下达命令:“各炮停止炮击!” 炮击一停,崇祯便又对身边的容美土司田玄说道:“田老将军,攻城吧。” “老臣叩谢圣上隆恩。”田玄知道这是崇祯在送战功给他们容美土司呢,跪地谢恩后当即亲率容美土兵发起进攻。 结果自然是轻松拿下平夷卫城。 城门打开,只见城内已陷入一片火海。 田玄带领着容美土司的土兵正在救火。 但这个时候火势已经完全失控,根本就救不过来。 崇祯却吩咐高起潜道:“高伴伴,通知田老将军不必救火,还是放火更加爽利,等到主街两侧的建筑物都烧完了,就可以通过了。” 接到崇祯的旨意之后,容美土兵反过来开始放火。 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崇祯舒了口气,云南之战大局已定,沙定洲的数万叛军,已经是翻不起什么浪,接下来就该考虑善后事宜。 丁魁楚和广西狼兵现在应该很得意吧? 崇祯的嘴角慢慢绽露出一抹阴冷的笑意。 有一说一,崇祯这次发兵云南,并不只是镇压沙定洲之乱。 除了镇压沙定洲之乱,崇祯内心至少还有三个“不可告人”的隐藏意图,其一,解决湘鄂西土兵威胁,改土归流,其二,解决广西狼兵隐患,也对广西土司进行改土归流,其三则是结束黔国公府对云南省的统治。 所以这次发兵乃是一石四鸟。 现在沙定洲这第一只鸟已经是奄奄一息。 再接下来要打的第二只鸟就是广西狼兵。 …… 与此同时,在阿迷州。 丁魁楚正坐在阿迷州土司行辕的大堂内,细细的打量一只犀牛角打造的号角,这只犀牛角号造型精美,显非凡物。 标营参将苏聘谄声说:“部堂,末将刚才已经审过阿迷州的土官,他说这只犀牛号角是昔年孟获送给祝融夫人的定情信物,迄今已经有一千四百余年的历史,这是古董,少说也能值几百两银子。” “几百两?”丁魁楚哂然说道,“没见识。” 只是这犀牛角号上镶嵌的黄金以及红宝石,价值又何止千两纹银?若是把这只犀牛角号拿到南京竞卖,少说也值万两白银! 不过他并不打算卖掉这只牛角号。 这等宝物,就应该留下来当传家宝。 正说话间,一个家丁大步走了进来。 “禀老爷。”家丁禀报道,“派去昆明还有平夷卫的细作都回来了。” “怎么说?”丁魁楚赶紧将犀牛角号收进一只精致的竹箧里藏好,又说道,“昆明还有平夷卫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当初崇祯给他的密诏,只让他召集十万狼兵在九月上旬拿下蒙自和阿迷州,再接下来的行动就没有说,所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派出细作四处打探消息,等到有确切的消息再作下一步打算,最好是能与皇帝联络上。 家丁禀道:“昆明已经被黔国公和金沧兵备道副使杨畏知收复了,听闻老爷您已经率领广西狼兵收复蒙自以及阿迷州,黔国公已经带着牛羊和美酒前来犒军。” “犒军?”丁魁楚心忖道,犒军是假,想要收回被沙定洲抢走的财物才是真,只不过这些财既然已经入了沙定洲之手,那么就跟你黔国公府再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断然没有将这些金银细软还给黔国公府的道理。 家丁又道:“派往平夷卫的细作也回来了,但是他们还没到平夷卫就在广西府境内遭遇临安府的土兵,差点就回不来。” “看起来,平夷卫的战事似乎不怎么顺利。” 丁魁楚心下不免有些得意,尽说圣上用兵虽然厉害,可是最后还得我去助战,要不然仅凭圣上那边的十万土兵可灭不了沙定洲的叛军。 当下丁魁楚吩咐参将苏聘:“苏参将,有劳你通知四十八部狼兵,午时拔营,随本督前往平夷卫襄助圣上剿灭沙定洲。” “是。”苏聘拱手一揖领命而去。 丁魁楚站起身走到行辕的大门口,确实苏聘已经走远了。 然后丁魁楚才回来对那个家丁说:“阿大,你就不必再跟着老爷去平夷卫了,你马上去找五百匹骡马,若没有骡马毛驴也行,找到之后就赶紧回来,然后带着老爷的黄金细软和银子回广州,丝绸棉布人参等财货能带的也带上。” 稍稍一顿,又说道:“反正是赃物,不拿白不拿。” “是。”家丁答应了一声,转身匆匆出门去寻找骡马。 目送家丁身影远去,丁魁楚脸上的笑意变得越发的浓郁。 这次云南之行真可谓是名利双收啊,不光是得了16万两白银以及250箧黄金细软,更重要的是还能够收获一份沉甸甸的战功。 …… 昆明通往阿迷州的官道上,沐天波已经心急如焚。 余忠林便极为贴心的劝道:“公爷,要不然你就先去阿迷州劳军,下官带着牛羊酒食随后赶过来,总之断不会误了事。” 沐天波略一犹豫便点头说:“也好,那本国公就先走一步。” 沐天波心里记挂着自家的亿万家财,实在是片刻都不能等。 当下沐天波便让余忠林携带着牛羊酒食尾随跟进,他自己则带着数百家丁快马加鞭奔职迷州而来,结果沐天波赶到时,丁魁楚正好点齐狼兵准备开拔。 “丁部堂。”沐天波远远的就高喊道,“你这是又要开拔吗?” “黔国公?”丁魁楚长揖回礼又说道,“听闻圣上在平夷卫受阻,本官正准备率领广西狼兵前往助战。” 第392章 庆功宴 “圣上也到平夷卫了?”沐天波闻言吃了一惊。 “黔国公你不知道吗?”丁魁楚也是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崇祯肯定也给沐天波下了密诏,要不然沐天波的军队又怎么会这么巧杀回昆明? 但其实这完全是金沧道兵备副使杨畏知的判断。 “这个本公属实不知。”沐天波是真不知道崇祯居然御驾亲征了,还以为是某个朝廷重臣率领大军前来征讨云南,当下又说道,“既然如此,本公也一并去。” 丁魁楚闻言只是笑笑,心说一并去也没有用,这份战功你抢不走。 当下沐天波又派了一个家丁回去通知余忠林,让余忠林直接把牛羊酒肉送广西府的十八寨所,这样就不用来回跑。 沐天波没话找话的道:“丁部堂,本公还没有感谢你夺回临安府呢,要不是你带着广西狼兵攻占了临安府,断了沙逆的退路,要想平定沙定洲之变肯定会比现在困难得多,但是现在么,沙定洲的败亡已经是板上钉钉。” “欸,此事本官却不敢居功。”丁魁楚心下得意,表面上却谦虚道,“此事皆仰赖圣上之运筹帷幄,更何况要不是圣上大军将沙定洲之叛军主力吸引到了平夷卫,本官要想拿下临安府只怕也是没有那么容易。” “无论如何丁部堂这一次都是首功。”沐天波扯了两句闲篇,终于切入到正题,“丁部堂在攻下沙定洲的佴革龙老寨之后,可曾从中搜出财货?” “财货?有,当然有。”丁魁楚说道,“好多财货,简直是堆积如山。” 沐天波说道:“实不相瞒,沙定洲收藏在佴革龙老寨中的财货,皆是从本公的府库中抢去的,其中有细软一万多箱箧,白银八百多万两以及丝绸、松江布、蜀锦、人参等珍品不计其数,不知丁部堂可曾清点过财货之数目?” “数目不对。”丁魁楚的眉头一下蹙紧,“沙贼的佴革龙老寨中并无黄金细软,银子也仅仅只有十余万两,倒是松江布、丝绸以及人参等数量颇多,但是未及清点。” “啊?”沐天波脸色一下就垮下来,“没有黄金细软,银子也才十余万?” “是的,就十几万两银子。”丁魁楚一本正经的说道,“并无找到黄金细软。” “可是,可是……”沐天波黑着脸说道,“沙定洲此贼征用了好几百辆马车,从昆明到佴革龙老寨足足拉了好几个月,此焉能有假?” “此间本官就不得而知了。”丁魁楚说道,“或许是沙定洲使用了某种障眼法,真正的藏宝地并不是佴革龙,而是他处。” 沐天波深深的看了眼丁魁楚。 似乎在分辩丁魁楚此言真假。 …… 崇祯十九年九月初十,崇祯亲领大军兵临曲靖城下。 这一次,崇祯就再也没有给沙定洲留退路,而是直接命令十万土兵将整个曲靖府城团团包围了起来,并且下令土兵环绕曲靖挖掘壕沟。 得承认,挖掘壕沟封锁城池,确实很好用。 在团团包围曲靖府城的同时,崇祯也让刚刚赶到曲靖的云南道巡按御史吴文瀛派出使节去劝降教化、王弄、八寨等土司。 崇祯的旨意非常明确,除了阿迷州、蒙自两个土司必须予以严惩之外,其他土司只是被沙定洲裹肋或蛊惑,只要带着土兵到曲靖请降,过往一切罪责就不再追究,但是如果十天之内不来曲靖府请降,则一律按叛逆论处。 同时也派出大嗓门的云南土兵向城内喊话。 即便是阿迷州、蒙自的土兵,只要肯归降,也是一律不追究过往错误,只有沙定洲、万氏及汤嘉宾等叛逆头目必须严惩。 在喊话的同时,又让炮营轰击城墙。 在政治攻势及红夷大炮的威胁之下,每天都有阿迷州或者蒙自的土目,带着或多或少的土兵出城前来请降。 攻城三天之后,曲靖东城墙被轰塌。 随即容美土司的土兵率先杀入城内,新军紧随其后杀入曲靖府城之中。 阿迷州和蒙自的土兵原本就没剩下几分斗志,城墙一垮就更是彻底丧失抵抗意志,纷纷扔掉兵器跪地请降。 容美土兵不费吹灰之力夺了曲靖府。 沙定洲、万氏夫妇,汤嘉宾以及铁志虎等皆遭容美土兵生擒。 “你就是沙定洲啊?”崇祯打量着跪在自己跟前的蒙自土司,大概三十多岁年纪,模样倒是挺周正,就是一副垂头丧气的衰样。 沙定洲没理会崇祯,他很清楚自己必死无疑。 崇祯便也没有兴趣多审问,目光转向云南道巡按御史吴文瀛还有刚刚赶到曲靖府的云南巡抚唐兆元以及丁忧在家的前吏部左侍郎王锡衮。 “几位卿家替朕看仔细了,是沙定洲夫妇及几个心腹没错吧?” 王锡衮、唐兆元及吴文瀛三人上前仔细察看,最后由王锡衮禀报崇祯:“回圣上,确是沙定洲夫妇以及几位心腹无疑。” “是就好。”崇祯点点头又澹然说,“兀把炭,都推出去砍了。” 沙定洲夫妇和大多数心腹都没什么特别反应,显然早接受了这一结果,唯独汤嘉宾极力挣扎大声哀求,他还是想活命。 “圣上,臣也只是被沙定洲裹胁。” “圣上你说过的,被沙定洲裹胁者可以免罪。” “圣上,臣有大才,可以为大明朝建功立业! 然而崇祯却始终不为所动,就跟没听到似的。 不一会,兀把炭就把沙定洲夫妇和铁志虎等十几个心腹的首级呈上来,在云南也算数得着的一代枭雄就此落幕。 听闻曲靖遭到攻破,沙定洲夫妇也遭到斩首,其他土司终于是抗不住。 第二天,东川府土司禄万亿、禄万兆来请降,第三天,嶍峨土司王扬祖来请降,再然后到了第四天,前来请降的土司就更多,足有八个。 到九月廿一日之时,除了溪乌石洞土司之外,跟随或者遭到沙定洲裹胁的十几个土司就全部来请降,十几万土兵被解除武装,分别羁押。 又一日,丁魁楚也终于带着十万广西狼兵赶到曲靖府。 跟着丁魁楚大军一起到曲靖府的,还有黔国公沐天波。 崇祯也是没有吝啬,当即让王承恩、高起潜筹办庆功宴。 因为参与庆功宴的文官武将及土司实在太多,崇祯便索性让王承恩和高起潜将延席摆在了曲靖府衙外的广场上。 “丁卿。”崇祯端着酒樽缓步走到丁魁楚面前。 “圣上。”丁魁楚慌忙避席起身,向崇祯见礼。 “平身。”崇祯腾出右手将丁魁楚扶起,又道,“这第一樽酒,朕得敬你,若不是你及时率领十万广西狼兵赶到,并以秋风扫落叶之势一举夺取了临安府,此番要想平定沙定洲之乱不知道要拖到猴年马月。” “臣惶恐,臣惭愧。”丁魁楚惶然说道,“此皆仰赖圣上庙算,以及广西四十八部狼兵之骁勇,臣实无尺寸之功。” 不愧是官场老狐狸,知道不争才是大争。 “丁卿谦虚了。”崇祯轻拍了拍丁魁楚的肩背,举樽一饮而尽。 丁魁楚也慌忙举起酒樽一饮而尽,一樽酒下肚,丁魁楚竟感觉有些上头,稳了,凭借此番平定沙定洲之功,入阁辅政已经是板上钉钉之局。 崇祯一举酒樽,随行的高起潜便赶紧给他满上。 崇祯又端起酒樽对着坐在丁魁楚身后的四十八部狼兵头人说道:“这第二杯酒,朕得敬四十八位狼兵头人,感谢你们对朕对大明朝的支持!” 早有会壮语的官员将崇祯的话转译过去,四十八个狼兵头人便也赶紧举樽起身,一脸诚惶诚恐的看着崇祯,这些头人虽然未经教化,但是大明皇帝是个什么身份却很清楚,现在皇帝亲自向他们敬酒,这是何等荣幸何等风光? 只是这一桩,便足以他们吹嘘一辈子的。 崇祯一仰脖子又喝干了第二樽酒,也有些上头。 因为崇祯这次用来招待文官武将以及土司的酒,可不是一般的低度酒,而是专门从播州运来的高度白酒——茅台枸酱酒。 这批茅台枸酱酒原本是准备给伤员清理伤口的。 可是平定沙定洲之乱比预期中容易得多,因而存留了不少茅台枸酱酒,于是就被崇祯拿来款待有功将士。 崇祯又说道:“朕还给广西狼兵准备了一笔赏银,只要参与了沙乱一战,人人有份,各位头上快让四十八部的勇士进城领赏吧,朕也很想见见这些为国建功的勇士,朕甚至还想给勇士们敬一樽酒!” 听完转译后,四十八部头人更加的激动。 崇祯笑了笑,又说道:“对了,为免惊吓到城中百姓,勇士们此番进城就别披甲了,更加不必携带刀兵,只要带着肚子和嘴来就行,朕已经让新军准备好足够的牛羊肉及蒸饼,每人还有一壶水酒,就等着勇士们进城享用了。” 听完转译后,四十八部头人更是欢呼出声。 “大明万岁!皇帝陛下万岁!”头人纷纷欢呼。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万岁!”崇祯又顺势举起酒樽。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万岁!”所有参与庆功宴的文官武将及土司也纷纷举起酒樽,跟着崇祯大声欢呼起来。 只不过个中心情就一言难尽。 坐在文官班首的王锡衮就轻叹了一口气。 真是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原以为圣上煤山悟道之后真的变得跟以前不一样,可是此番见了却还是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圣上还是那样的……容易轻信于人。 丁魁楚是何等人?此公就是一条蠹虫啊。 坐在武将班首的沐天波更是一脸的悒郁。 沐天波原本还想在崇祯面前告御状,让丁魁楚和四十八部广西狼兵把吃进嘴里的金银细软以及财货都吐出来,现在看来却是没戏了。 圣上都开了金口,将丁魁楚钦定为平定沙乱的头功, 这时候他如果还跑去告御状,那岂不是跟圣上作对? 在座的湘西土司以及鄂西土司则是一脸羡慕加嫉妒,心说广西四十八部狼兵这回真是走了狗屎运了,沙定洲这蠢货怎么就舍弃了阿迷州和蒙自,反而跑到平夷卫跟他们对峙?他要是死守蒙自,这头功就应该是湘鄂西土司的,可惜了啦。 朱慈炯和徐应伟、阎应元等勤王士子则是冷眼旁观。 只有他们才知道,今天的这场庆功宴可不只是庆功宴。 套用太祖高皇帝的一句诗文,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喝过酒,酬过功,接下来就该清理账目了,不光是沙定洲搅乱云南的烂账,还有其他人的其他账目,甚至连黔国公府的账目也要清算。 一句话,今天的这顿庆功酒可没那么好喝。 …… 四十八部广西狼兵就驻扎在曲靖的四门外。 收到头人的命令之后,四十八部将近十万广西狼兵便兴高采烈的进城领赏,遵照皇帝的旨意,为了不惊吓到百姓,狼兵全部没有披甲,也没有带刀,还在传旨太监的要求之下分成四股,排成了整齐的六路纵队分别从四门进城。 从四门入城之后,又被留在靠近城墙的横街上席地等候。 狼兵也不疑有他,毕竟将近十万狼兵进城,除了在大街上席地而坐,确实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坐下这么多人。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狼兵不敢相信。 伴随着整齐的脚步声,一队队全副武装的湘鄂西土兵忽然从一条条的小巷中开出来,这些土兵全部手持丈四长矛,径直向着他们杀来。 广西狼兵意识到不对,本能的想从城门撤退。 但是只听呯的一声响,城门的千斤闸已经落下。 “上城楼,缒城而下!”广西狼兵并未束手待毙。 然而还没等狼兵上去,一队队的新军便从城头女墙后面探出了身体。 只见这些新兵全部手持上好了套筒刺刀的燧发枪,黑洞洞的枪口也已经瞄准了底下大街上的广西狼兵,四十八部广西狼兵瞬间不敢轻举妄动。 第393章 改土归流 与此同时,在广西桂林。 广西巡抚瞿式耜正在衙署里处理公文,忽有书吏进来禀报:“中丞大人,有一位自称是勤王士子陈邦彦的想要见您。” “勤王士子?”瞿式耜闻言吃了一惊。 时至今日,放眼整个大明已经没有一个官员敢小觑勤王士子,因为谁都知道他们才是真正的天子门生。 这些勤王士子,不是钦差却胜似钦差。 “快有请。”瞿式耜话刚说完又起身说,“算了,还是本官亲自去迎接吧。” 当下瞿式耜整了整衣冠,直趋大门而来,只见一位士子正负手站在门外,士子虽然只穿了普通的襕衫,但行止间自有一股雍容之气。 这种气度并非是生俱来,而是后天养成。 听到脚步声响,那士子便回头看将过来。 “这位想必就是瞿中丞吧?”士子不亢不卑的作了一揖。 “本官正是瞿式耜。”瞿式耜没有丝毫托大,回过礼又肃手说道,“陈小友里边请。” 陈邦彦的功名虽然只是个举人,但是面对瞿式耜这个一方封疆大吏竟没有丝毫拘束,当下抬腿进入了巡抚行辕。 一进行辕,陈邦彦便从衣袖中取出一封诏书说道:“有上谕。” 瞿式耜心说一声果然,当即双膝跪地恭声道:“臣广西巡抚瞿式耜恭请圣安。” “圣躬安。”陈邦彦答应了一句,又展开诏书念道,“瞿式耜,着即对广西布政使司辖下所有土司进行改土归流!小事不决者,可以与兵科给事中陈邦彦、陈子壮及张家玉相商,大事不决则上奏南京请旨,钦此。” 听完上谕,瞿式耜感觉人有些懵。 改土归流?怎么突然就改土归流? 这真的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啊,这也太草率了吧? 改土归流可是大事,哪能一拍脑袋做出决定?万一激起了民变怎么办?壮民、瑶民的民变可比汉民要厉害多了。 “瞿中丞,接旨吧。”陈邦彦说道。 瞿式耜这才双手接过诏书,恭声道:“臣领旨。” 不过起身之后,瞿式耜却苦着脸说:“陈小友,改土归流可没那么容易……” “瞿中丞,依我看这也没什么难的。”陈帮彦澹然道,“左右江的四十万八部狼兵都已经被调去了云南,短时间内怕是很难再回到广西来了,所以这个时候改土归流,官府遭受到的阻力会小得多。” 瞿式耜的眼睛不由得一亮。 左右江的四十八部狼兵全都不在家,这倒是个机会。 但是很快,瞿式耜又摇头说:“陈小友,广西的土司可不止左右江的四十八部,其他州县还有大量壮民以及瑶民,虽然壮丁数量远不及左右江的四十八部,可也极其难缠,这些壮民以及瑶民要是群起反抗,只怕是不好收场。” “此事中丞无需担心。”陈邦彦说道,“圣上已经给广西调来一支两千人的新军,就是专门用来保证改土归流的顺利推行。” “一支两千人的新军?两千?”瞿式耜摇头苦笑道,“陈小友,不是本官胆小,两千人的军队怕是不足以保证改土归流的顺利推行,如果非要在广西省强行推进改土归流,则至少需要两万以上的官军才行,而且还得是精锐。” “瞿中丞,武力镇压仅只是最后的选项,或许用不到武力镇压。”陈邦彦摇头道。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瞿式耜断然说道,“陈小友,我大明推行改土归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哪次不是血流成河?不动用武力是绝对不可能的。” 改土归流的最大障碍就是土司,土知州土知县哪有土司来得惬意? “不尽然。”陈邦彦道,“如果官府能给壮民瑶民分田,让他们得以过上好日子,他们又还有什么理由阻挠改土归流?” “分田?”瞿式耜神情哂然。 本巡抚倒是想给壮民瑶民分田,可哪来的田? 广西布政使司辖下十一府三州,六成以上的田地都在靖江王府名下,三成在地方缙绅的名下,还有一成则在平分百姓名下。 让大山里的壮民、瑶民走出来,给他们分田,让他们从山民变农民,这个想法当然是极好的,可是田从何来?总不成让靖江王府出田吧? “对,分田。”陈邦彦却很认真的说道,“据鱼鳞图册所载,广西十一府三州共计有耕地一千一百多万亩,其中有七成耕地在靖江王名下,广西境内的汉民壮民及瑶民七成都是靖江王的佃农,壮民及瑶民除了上交税赋给靖江王府,还要承受土司的盘剥,所以才会过得格外困苦不堪,所以圣上也给靖江王府下了一道上谕,勒令靖江王府无偿捐献名下所有庄田,让广西境内的汉民、壮民以及瑶民实现耕者有其田!” “无偿捐献?”瞿式耜的眼睛蓦然瞪大,圣上这么狠? 陈邦彦说道:“另一位兵科给事中陈子壮已经去了靖江王府,若不出意外的话,靖江王这会应该已收到上谕,所以中丞大人不用再为耕地的事情而担心。” 瞿式耜还是有些不敢相信,问道:“可是,靖江王他会同意吗?” “靖江王当然会同意。”陈邦彦道,“因为新军会努力做好说服工作。” 瞿式耜闻言凛然,什么说服工作,分明就是武力恫吓么,可是为什么我很开心?话说圣上早就应该这么干了。 然而光是有田还不行。 瞿式耜又道:“陈小友,光是有田恐怕还不行,你不知道,那些壮民还有瑶民的身家性命都被土司控制,没有土司的允许他们根本出不来。” “所以圣上才诏令我等带了两千新军前来。”陈邦彦说道,“这两千新军就是专门用来收拾暗中作梗的土司老爷的。” 说到这一顿,又说道:“不过,中丞大人需做好教化工作,一定要让大山中的壮民以及瑶民明白,官府没有恶意,有恶意的是想永远奴役他们的土司,这一来,那些个土司丧失了广大壮民以及瑶民的支持,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教化工作没有问题。”瞿式耜皱眉问道,“不过两千新军真的够吗?” “两千足够。”陈邦彦笑了笑,又接着说,“不过暂时只来了一千新军,还有一千新军去了南宁府,要在那边截夺一批财物。” …… 此时在南宁郁江渡口。 左右江合流后为郁江,郁江则为西江(珠江)的一条支流。 从云南那边过来的商旅马队要想经由南宁府前往广东,必须从这过,要是选择绕道的话不光要多走好几里路,道路也是崎区难行,路上还有山匪。 丁魁楚的心腹将家丁大带着三百家丁,护卫着一支由五百多匹骡马、驴子组成的马队正逶迤向东,准备经由南宁府回广东总督署。 一个探路的家将忽然折返回来禀报道:“大哥,前面渡口有官兵哨卡。” “这里什么时候设了个哨卡?”丁大眉头一蹙,随即又极为不屑的道,“不理他,把总督署的令牌给他们看,不信他们敢查总督衙门的人!” 说完又回头喝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给总督衙门丢脸。” 一声令下,三百多家丁便纷纷挺起胸膛,昂首阔步的往前走。 很快就来到渡口,领头的一个士子喝道:“站住,请接受搜检!” “你谁啊?”丁大冷哼一声,厉声喝道,“总督衙门的人你也敢查?” “总督衙门的人?”那士子哂然一笑道,“别说你是总督衙门的人,你就是当今首辅的人,本士子也查定了,所有骡马都牵到一边接受搜检!” “我看谁敢动?”丁大大喝一声,又道,“想要搜检总督署的马队,先问问我们手里的斩马刀答应不答应。” 三百多家丁便刷的亮出冷森森的斩马刀。 “那本士子今天还就非问不可了。”那士子笑了笑,一下扬起右手。 下一霎那,从渡口两侧的民房中、芦苇丛中以及甘蔗地里便呼喇喇的涌出足足上千个荷枪实弹的新军,举枪瞄准了丁大和三百家丁。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丁大一下子就怂了。 “都拿下!”那士子大喝一声,新军顿时一拥而上。 丁大和三百多个家丁不敢反抗,只能乖乖束手就缚。 不用多说,这个勤王士子自然是张家玉,他奉了崇祯旨意率领一千新军昼夜兼程在三天之前赶到南宁,然后就等在了渡口。 今天果然等到了丁魁楚的马队。 圣上真是料事如神,早就料到丁魁楚会来这么一手。 这下真是人脏俱获,丁魁楚就是想抵赖也没有借口。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张家玉还是抽查了十几匹骡马背上的包裹,发现里边装的都是金银细软以及丝绸、人参、蜀锦等珍品。 当下张家玉将一队夷丁叫到近前。 “巴爵爷。”张家玉道,“有劳你回报圣上,就说两广总督丁魁楚从临安府贪墨的赃财已经被新军截获,一共装了有五百多匹骡马驴子。” “知道了。”巴含真当即率领夷丁如飞而去。 第394章 白刃不相饶 在曲靖城内。 从民房和小巷中杀出的土兵排成密集的横阵,手持一丈四尺长的长矛,就像一堵人墙往前方缓缓的推进。 不过这不是一堵普通的人墙。 而是一堵长满了长矛的人墙,长在这堵人墙上面的长矛是能捅死人的。 看着滚滚碾压过来的人墙以及成排长矛森林,广西狼兵一下子全懵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说让我们进城领赏吗?不是说还有牛羊酒肉吃?怎么来这一手?狗皇帝是骗我们的,狗皇帝这是想要过河拆桥,把我们全杀掉? 从四门分别进城的广西狼兵都懵了,真懵了。 也没有狼兵敢轻易发起冲锋,毕竟对面土兵数量不见得比他们人少,没准更多,关键土兵还是全副武装,还有丈四长矛。 反观他们却是手无寸铁,身上也没有一片甲。 这时候向土兵的人墙和长矛阵发起冲锋,那真是找死,眨眼间就会被捅成筛子,没有人会干这样的傻事。 “跪地乞降,可饶不死!” “跪地乞降,可饶不死!” “跪地乞降,可饶不死!” 缓缓向前推进的土兵忽然开始齐声高喊。 喊的是官话,有不少广西狼兵也能听懂。 毕竟这些狼兵里边有不少也是到外省见过世面的。 广西狼兵自然不肯轻易跪地乞降,鬼知道你们说话算不算数?万一我们投降了,最后却还是要被杀鸡宰羊一般杀掉,岂不是亏得慌? “跟他们拼了!”终于有一队狼兵绷不住。 伴随着怒吼声,近百个狼兵扑向土兵长矛阵。 结果却连一点浪花都没有掀起来,还没等这队狼兵冲到近前,一排排长矛便已经毒蛇般攒刺过来,将近百个狼兵一下就被捅成了血筛子。 近百个狼兵浑身浴血,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动静。 其他狼兵见此心胆俱寒,这个局面已经不是勇气所能够弥补。 面对缓缓推进的土兵长矛阵,狼兵只能不断后退后退再后退,然而很快,他们就已经退无可退,因为他们身后就是城墙。 这下广西狼兵是真的陷入绝境。 身后是城墙,墙上还有新军驻守。 而正面,则是数以万计的土兵排成人墙,手持长矛碾压过来。 很快,从西门入城的两万多个狼兵就挤成一团,再无处可退,总不能叠罗汉爬到自己人头上去吧? 面对快要顶到身上的土兵长矛阵,最外层的狼兵终于是怂了。 “我投降了!”一个狼兵哀嚎一声,噗通一声曲膝跪倒在地上。 有人带了头,便会有人跟随,很快,从西门入城的狼兵就跪倒一片。 “全都绑了,带到城外羁押!”一名勤王士子拉开凤翅盔的面甲大喝道。 一队队的土兵当即拥上前去,将跪地乞降的狼兵一个接着一个捆绑起来,然后用粗麻绳串成一串,又驱赶回到城外军营。 …… 城门方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惊动府衙广场上的文官武将土司。 尤其是成千上万个土兵高喊“跪地乞降,可饶不死”,那巨大的声浪几乎能把府衙的房顶都掀掉,想装听不见都办不到。 刚刚还十分热闹的广场一下子变得死寂。 沐天波、唐兆元、吴文瀛等云南官员都是面面相觑。 丁魁楚和四十八部狼兵的头人则是暗自心惊,跪地乞降,让谁跪地乞降?可饶不死,又要饶谁不死?叛军吗? “圣上。”丁魁楚担心的问道,“出何事了?” “无事。”敬完一轮酒走回到丁魁楚面前的崇祯说道,“丁卿只管喝酒即可。” “圣上,臣担心广西狼兵闹事,您也知道,广西的这些狼兵最是桀骜不驯,以往每次响应朝廷出征,仗没少打,功没少立,可是闹的事也是不少。”丁魁楚爬起身说道,“要不臣还是出去看看?以免真的惹出了祸端。” “不必。”崇祯道,“朕说无事,定然无事。” 崇祯都这么说了,丁魁楚便也只能坐回席上。 崇祯走回自己席上将酒樽放下,转过身说道:“这顿庆功酒已经喝得差不多,朕这里还有一句太祖高皇帝当年留下的诗文,要与诸位共赏。” “太祖高皇帝的诗文?”在座的文官武将皆面面相觑。 只有坐于武将班末位的杨畏知却是心头微动,莫非是那句? 杨畏知转念之间,崇祯已经朗声吟出了诗文:“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崇祯并没有念得很大声,脸上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平和从容,但是在座的文官武将还有土司却分明感受到了一等肃杀之气。 紧接着,一队队全装惯带的夷丁便蜂拥而至,团团围住广场。 胡国柱和兀把炭等几个夷将也是头戴凤翅盔,身披山文甲出现在崇祯身后,一边用凶狠的目光扫视广场上的文官武将土司。 这下就连反应最迟钝的沐天波都意识到不对。 顿了顿,崇祯又点名道:“金沧道兵备副使杨畏知,你与朕解释一下,太祖高皇帝的这两句诗文是什么意思?” “领旨。”杨畏知爬起身一揖,说道,“太祖高皇帝这两句诗的意思是,荣华富贵可以与勋贵们共享,但若是有哪个勋贵胆敢仗着权势鱼肉乡里,他就绝不会轻饶!” “不对!”崇祯大声道,“不光是勋贵,也包括文臣,文臣若是仗着权势为所欲为,太祖高皇帝也一样不轻饶,也一样白刃不相饶!” “圣上一语中的。”杨畏知道,“臣理解错了。” “坐吧。”崇祯示意杨畏知坐回到席上,又道,“有些文臣呢,总以为自己很聪明,他自己见财起意也就罢了,却非要把别人也一并拖下水,而且一拖就是十万人,他以为将十万人都拖下水就再不会有后患,毕竟法不责众嘛。” “就算你是皇帝,还能将十万人一并治罪?” “是吧,丁大人?”最后一句却是问的丁魁楚。 “咣当。”丁魁楚手中酒樽落地,人却是懵在席上。 崇祯轻哼一声又道:“可是今天,朕偏要以法责众!别说区区十万人,便一百万,一千万人,朕也照样要治罪!” “朝廷律令不是摆设。” “犯了罪,就必须接受惩罚。” “任何人都不能例外,朕的皇子也不行!” 说此一顿,又厉声道:“大明律,贪污受贿超60两者处斩刑并抄家!” 到了这会,丁魁楚终于反应过来,是贪墨沙定洲佴革龙老寨财货的事东窗事发了,圣上要拿这做文章。 “圣上,臣有罪。” “圣上,臣有罪,臣有罪。” 丁魁楚赶紧从席上跪行爬到了广场中央。 “臣不该贪墨沙定洲佴革龙老寨之赃财,不过臣乃是一时鬼迷心窍,还望圣上念在臣刚刚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饶了臣这次。” “从佴革龙老寨所得赃财,臣分文未动。” “回头臣便让人如数上交,绝不敢藏私。” “臣等也愿如数上交赃财。”四十八部头人见状也赶紧爬出来请罪。 形势比人强,这时候想不请罪是不行了,还是先活着离开这里再说,等回营召集了四十八部九万多狼兵,老子鸟你这个狗皇帝才怪! 崇祯笑了笑,问丁魁楚道:“敢问丁大人贪了多少赃财?” 丁魁楚一脸痛心疾首的道:“回圣上,臣一共贪墨了十六万两纹银!” “臣等也贪墨了十六万两!”四十八部头人也纷纷附和,这是早就串通好了的,一旦东窗事发就只交代十六万两纹银,各人250箧黄金细软是死也不会交出的,反正知道这一万多箧细软的人不多,且都是心腹。 “十六万两,还真是不少。”崇祯哂然。 “臣等湖涂。”丁魁楚痛哭流涕道,“还望圣上饶恕。” “圣上,你别信丁魁楚的胡说八道。”沐天波便急了,起身指正道,“沙定洲从臣的府库里搬走的除了800多万两纹银,还有一万多箧黄金细软,这一万多箧黄金细软至少价值三千万两足色银,其中马蹄金就有一千多箧。” 听到这,在场的文官武将土司暗自咋舌。 一千多箧马蹄金,一箧按五十斤八百两,一千箧也就是80万两,只是马蹄金就价值差不多800万两足色银,何况还有其他的细软。 黔国公府近三百年的积蓄果然是富可敌国。 崇祯便问丁魁楚道:“丁魁楚,你听见了吗?” “臣听见了。”丁魁楚顿首道,“沙定洲或许真从黔国公府运走了一万多箧黄金细软,但是臣属实没看到,佴革龙老寨就只有800多万两纹银以及丝绸、人参、蜀锦、波斯地毯以及胡椒等珍品库藏,此外再没有他物。” “你在撒谎。”沐天波怒道,“那一万多箧细软就是被你们瓜分了!” “断然没有。”丁魁楚说道,“圣上,臣属实没见过这批黄金细软。” “丁魁楚,你还真是冥顽不灵。”崇祯摇摇头,又道,“不过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有些人呢,为了钱财真就是什么都不管不顾。” 第395章 就地处死 “圣上,臣冤枉哪。”丁魁楚痛哭流涕。 “圣上,臣等冤枉。”四十八部头人也是大声喊冤。 “呵呵,你们真就以为朕有那么好湖弄?”崇祯冷笑一声,又说道,“你们以为把这批黄金细软藏在隐秘之所,朕就找不到了是吗?” 顿了顿,崇祯又对丁魁楚说道:“丁魁楚,你估计是没有藏。” “圣上,臣真冤枉。”丁魁楚心下惊骇欲死,脸上却强自镇定。 崇祯又道:“丁魁楚,朕不妨再告诉你一声,朕已经派了两千新军前去广西,负责对广西境内所有土司改土归流,其中一队就去了南宁。” “你若是派了心腹家丁将这批赃财运回广东,呵呵。” “恐怕是一定会被新军给截住,没准这会已经截住也未可知。” 听到这话,丁魁楚便颓然坐地,脸上神情也是变得一片木然,如此隐秘之事,狗皇帝又是如何知晓的?难道有人向他告密? 当然没人向崇祯告密,但是崇祯知道丁魁楚是什么样的货色,更加清楚沙定洲从黔国公府得到了一笔巨大的财富,所以他料定丁魁楚绝对不会无动于衷,此公若是贪污,那么派遣心腹家丁星夜运回广东就是必然的。 所以崇祯才会派新军前去截夺。 “你们呢?”崇祯的目光转向四十八部头人,“是你们自己说出赃财藏匿点,还是让朕自己找人去审?你们若是痛快一点说出藏匿地点,朕可以给你们一个苟活的机会,你们若是仍然心存侥幸,那就只能人头落地。” 听完转译,四十八部头人便立刻不装了,反过来威胁崇祯:“你不敢杀我们,你要是敢杀了我们,城外的四十八部狼兵绝不会答应!整个广西也会在一夜之间叛乱四起,大明朝的天就塌了,所以奉劝圣上您还是慎重一点好。” “威胁朕?”崇祯笑笑,随即一板脸说,“你们也太看得起自己,杀了你们,广西不会叛乱四起,大明朝的天更加不会塌,至于城外的四十八部狼兵,呵呵,你们忘了,刚才的动静就是湘鄂西的土兵在围剿狼兵呢!” “啊!”四十八部头人勃然色变。 “胡国柱,都与朕拿下!”崇祯厉声喝道。 “是。”胡国柱拱手一揖,又挥手低喝道,“拿下!” 当即便有两百多个夷丁冲进广场,五个负责一个,很快就将四十八部头人打倒并且五花大绑起来,丁魁楚也是不例外。 “圣上,你这是枉杀功臣!” “狗皇帝,你忘恩负义,不是人!” “你这是过河拆桥,你这是忘恩负义。” “刚帮你平定了沙定洲之乱,你就对我们广西狼兵下狠手,崇祯,你不是人,总有一天你会遭报应的,我们化成鬼也不会饶过你。” “化成鬼也不会饶了朕?”崇祯冷笑道。 “你们还是先想想如何躲过广南府、临安府几十万冤魂的索命吧!” “自打进入云南,你们杀了多少人?抢了多少牛羊牲畜财货妇孺?云南是大明十三个省之一,不是化外蛮邦,可任由尔等烧杀掳掠。” “你们杀的是云南百姓,杀的是朕的子民!” “你们把云南百姓当成什么了,你们又把朕当成什么了?” “功是功,过是过,你们在平定沙定洲之乱中立下战功,朕会给予你们奖励,但是你们对云南百姓犯下的罪孽,也需严惩!” “杀人偿命,自古皆然,没有人能够例外。” “尔等纵容族中狼兵烧杀掳掠,乃是首恶,其罪当诛!” 说到这一顿,又盯着丁魁楚说:“丁魁楚,你身为两广总督,身为朝廷重臣,却纵容麾下狼兵对云南百姓烧杀掳掠,就更是罪加一等!” “不过你是文官,该如何定罪,还是得内阁说了算。” “圣上,臣冤枉。”丁魁楚哭道,“臣约束过,可约束不了哇。” 其中的一个狼兵头人嘶声怒吼道:“又不是只有我们广西狼兵这么干,整个大明哪支军队不这么干?辽东镇、蓟镇、大同镇还有宣府镇,哪一镇的边军不这么干?崇祯,有本事你把大明的边军全杀了,不然我们不服!” “不服!我们不服!”其他头人纷纷高喊附和。 “朕不用你们心服。”崇祯冷然道,“朕只想要你们的脑袋!” 顿了顿,崇祯又道:“胡国柱,把这四十八部头人就地处死!” “是。”胡国柱轰然应诺,遂即冲夷丁厉声喝道,“就地处死。” 胡国柱一声令下,四十八个夷丁当即擎出斩马刀,对着被反缚双手控制住的四十八个狼兵头人的颈部只一刀,四十八颗人头便骨碌碌滚地上。 看到这,沐天波、唐兆元等云南文武无不神情骇然。 冉三娘、彭廷榆等湘鄂西的土司也是无不心下凛然,广西四十八部狼兵头人,圣上说杀竟然就杀了,居然真就不怕狼兵造反? 丁魁楚更是险些当场被吓尿,圣上是真敢杀哪。 崇祯又对徐应伟说:“有贞,你去审那些狼兵,狼兵从佴革龙老寨抢的赃财,仅凭几个头人带不走,找地方藏起来也需要有人帮他们埋藏,所以多审几个肯定能审出来,这些赃财一分不能少,统统都给朕追回来。” “领旨。”徐应伟领了旨意离开。 “圣上。”沐天波忽然嗷的一声跪倒在崇祯跟前。 “黔国公,你这是做甚?”崇祯见此不禁有些懵,心说你沐天波是怎么回事? 沐天波道:“圣上替臣主持公道,替黔国公府追回被抢之财物,臣内心的感激之情真难以言表,唯有替大明朝尽忠竭力守边。” 闻听此言,朱慈炯、王承恩和高起潜的目光便刷的看向沐天波。 三人心说,沐天波怕不是个傻子?黔国公府的财物既然入了反贼沙定洲之手,那就变成了赃财,与你黔国公府已经没有关系,就算是追回来,那也必定是充入朝廷府库,又怎可能还给你黔国公?你怕是喝酒喝懵了吧? 阎应元则更是以手扶额,心说圣上正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算账呢,你这么一说,岂不是自己送上门了吗?还真有嫌自己命长的。 “沐天波,你可知罪?”崇祯的目光果然冷下来。 “啊?”沐天波闻言一愣,说道,“圣上,臣无罪,臣有什么罪?” “还敢说你无罪?”崇祯冷然道,“当年太祖高皇帝将你先祖敕封为黔国公,便是指望你们沐家能世镇云南,替大明守好西南之边疆,可你沐家是怎么做的?你沐天波又是怎么做的?你们对得起大明,对得起太祖高皇帝对你们沐家的期望和信任吗?” 沐天波还是一脸懵逼,茫然问道:“圣上,我们沐家究竟做什么了?” “做什么了?你居然还有脸问朕?”崇祯勃然大怒,“沐天波,你刚刚不是还在感谢朕替你们沐家讨回了被抢的亿万家财吗?” “那朕问你,你沐家这亿万家财从何而来?” “黔国公年食禄不过区区三千石,你沐家便是三百年不吃不喝,也不过九十万石,折银充其量也不过一百万两,从何而来的亿万家财?” “这个……”沐天波顿时无言以对,这话不能说。 亿万家财从哪来的?当然是从百姓嘴里抠出来的,但这么干的又不只有我们沐家,你们朱家不是更过分?凭什么只说我们沐家? “没话说了?”崇祯说道,“那就还是朕来替你说。” “你沐家的亿万家财,当然是盘剥云南百姓得来的。” “云南三十个府与司,倒有二十六个府司的耕地都是你沐家的。” “佃种你沐家的耕地,不管是汉民还是其他的土民,一律缴纳六成佃租。” “可怜那些土民除了给你们沐家缴纳佃租,还要给土司缴佃租,层层盘剥下来所剩竟不足一成,就是说即便亩收一石,留给土民的也不过半斗!” “盘剥如此之狠如此之重,诚如刮骨钢刀,各司土民焉能不反?” “吾必奎之乱还有沙定洲之乱,其根源就在你沐家,若不是你沐家贪苛盘剥至此,逼得各司土民没活路,又岂有二贼之乱?” “圣上此言,真鞭辟入里!”坐于文官班首的前吏部左侍郎王锡兖便再也忍不住,站起身说道,“沐家仗着世镇云南之地位,大肆并吞各府各司汉民以及土民之耕地,而今云南十分耕地倒有九分已然尽入沐府之名下,此等行径必然导致土汉皆反。” “胡说八道!”沐天波不敢跟崇祯叫板,但对王锡兖可不会客气,“王锡兖,你王家又何尝是什么好东西?禄丰一州的耕地不也十分倒有六分入你王家的名下。” 王锡衮说道:“但我王家不会强买强卖,更不会挖空心思少缴皇粮。” “沐天波,现在说的是你,不要扯别人。”崇祯果断打断,现阶段,重点清算的是宗族以及像沐家这样的勋贵的田庄,至于王锡衮这样的缙绅的田庄,暂时还不能动,否则的话遭受的阻力就会急剧增加,不利于大局的稳定。 如果只是对付宗室以及沐家这样的勋贵,阻力就会小得多。 因为像王锡兖这样的文官群体,对于宗族以及勋贵大肆侵占耕地也是深恶痛绝,所以对于崇祯的举动只会支持而不会反对。 稍稍一等,又说道:“你们沐家世镇云南,就必须为云南负责,先有吾必奎之乱,再有沙定洲之乱,致使云南迭遭兵灾,百姓流离失所,吾必奎和沙定洲诸贼固然罪不容诛,可你们沐家也一样罪责难逃。” “自即日起,沐家降爵一等。” “由黔国公贬为滇中侯,藩国取消,旬日之内举族迁往留都。” 说到这一顿,又道:“黔国公名下所有之庄田,一律充入国库,国公府充为官产,作为云南镇台之营房!” “啊?”沐天波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这怎么说的?原以为镇压了沙定洲之乱,沐家的好日子就又回来了,却万万没想到,沐家的处境竟然变得更加糟糕,不仅爵降一级,从公爵被降成了侯爵,而且昆明都不让留,非要他们沐家举族都迁往南京。 最终,沐天波失魂落魄的从广场离开了。 崇祯又命夷丁将四十八部头人的首级以及尸体移走。 现在,该清理的账目都已经清得差不多,接下来才是真的酬功。 崇祯走到杨畏知的跟前,笑着说道:“杨畏知,楚雄守得很不错,过程朕都听说了,有勇有谋,颇有古之名将风范。” “臣惶恐。”杨畏知慌乱避席起身。 杨畏知的神色之间,也是再没有了之前的失望。 此时的杨畏知,对崇祯就只有崇敬或者说敬畏。 不得不说,圣上行事是真有大气魄,更有大智慧。 斩杀广西狼兵四十八部头人,当场拿下两广总督丁魁楚,这是大气魄。 严惩广西狼兵,替广南府以及临安府死于兵乱的数十万土民汉民伸冤,再接下来肯定还会给土民汉民分田,这两手一出,整个云南省所有土民的怨气便会在一夜之间冰消瓦解,从此之后全云南的土民就只会感念圣上恩德,此乃大智慧。 一百年不敢说,但是今后五十年之内,云南大定矣! 此等行事手腕,便是太祖高皇帝再世,也不过如此罢? 崇祯沉吟着说:“杨畏知,朕有一难事,不知你可愿帮朕?” “圣上言重了。”杨畏知慌忙长揖到地,“正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为主上排忧解难原本就是我等臣子的职责,所以还请圣上千万不要有此等言语,如若不然,便是朝中御史言官不骂臣,臣自己也是再无颜面在朝为官矣。” “好。”崇祯欣然说道,“广西四十八部头上虽然已经伏诛,但是城外遭到羁押的将近十万狼兵总不能也全部杀了吧?这十万狼兵该如何处置,不知杨卿有何高见?” 杨畏知断然道:“圣上,断然不能再让这十万狼兵回广西。” 第396章 治滇方略 崇祯问道:“杨卿的意思,是全杀了?” 杨畏知说:“全杀则不必,可送至银矿服劳役。” 崇祯说道:“银矿用不了这么多人吧?这可是将近十万人。” 杨畏知沉吟片刻之后说道:“圣上可以让广西巡抚将这十万狼兵的妻儿接来云南,然后将之编户齐民,留在云南为民!” 听到这话,崇祯险些大声叫好。 因为杨畏知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编户齐民,异地安置就是处理这十万广西狼兵的最优解。 让他们回广西是肯定不能让他们回广西的,真要是放他们回到广西,分分钟造反,十万狼兵齐心造反,那真不是闹着玩的。 全杀了就更不行,人口可是最宝贵的资源。 尤其是大明即将迎来工业革命,工业一旦出现跨越式的大发展,对于雇工劳动力的需求就会剧增,十万壮丁岂能一杀了之? 所以,必须得把他们留在云南。 为什么要把他们留在云南,而非其他省份?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这些广西狼兵在云南造了太多杀孽,他们若是想要逃回广西,就必须离开户籍所在地,就得从云南土民的地盘过,这就是找死,临安府和广西府的土民会用柴刀和锄头教育他们,潜逃之路不通。 把这些狼兵的家小也迁来云南就更是高招。 因为这样一来,就让这十万狼兵有了羁绊,也更难潜逃。 杨畏知一番话,似乎是打开了云南官员的工作思路,王锡兖忽然起身说:“圣上,臣也有一建议。” 崇祯一肃手说:“王爱卿请说。” 王锡衮说道:“圣上,臣建议趁此机会在云南也强行推进改土归流,取消土司制,同时也取消汉土之别,将汉民土民一视同仁。” “臣亦附议。”杨畏知说道,“春秋有云,狄夷而华夏者,华夏之;华夏而狄夷者,则狄夷之,一旦改土归流,则不分土民汉民,皆我大明子民,皆华夏之民,理当一视同仁,且不可再有土汉之分,制造族群仇恨以制衡。” 区分土汉民,制造族群仇恨,这是沐家的治滇方略。 要不是这样,像沐家这样的刮地三尺的盘剥,根本撑不到两百年。 制造土汉对立对于地方官而言其实是有利的,因为土汉忙着仇杀,也就澹忘了统治者对他们的恶意盘剥,但是对于国家而言却是有害的,因为这个属于内耗,会严重削弱一个国家的潜力以及资源。 对国家而言,同化才是正道。 唐兆元也道:“圣上,还要大兴义学,凡云南之百姓,不分土汉,子弟皆可入学,如此不出两代,云南再无土民,更无土司之祸。” 这就更厉害,不光是要消取民族划分,还要统一文化。 崇祯心下便有些感慨,原来这些措施古人早就想到了。 当下崇祯便动了心思,要不要给内阁提建议,新设一个西南总督,管辖云南、四川、贵州以及广西四省,再设一个提督四省军务,负责西南镇台? 而王锡衮毫无疑问就是首任云桂黔川总督的最佳人选。 至于杨畏知,则是西南镇台提督的不二人选,就是他了。 这时候吴文瀛起身说:“圣上,若真把广西狼兵编户为民,并将之留在云南,还要把他们妻儿接来团聚,也未免太便宜他们了吧?” 唐兆元也道:“这些狼兵理应给予严惩。” “此事易耳。”王锡衮道,“可以对十万狼兵课以重税,前五年上缴五成田租,之后逐年递减一成,直到与其他编户同。” “可,就按照这个法子办。”崇祯又道,“除了阿迷州、蒙自土司的土兵之外,其他各个土司的土兵皆按此法一体遵行。” 蒙自、阿迷州两个土司的三万土兵是肯定要服劳役的。 就让这两个司的土兵去大理以及东川府的银矿挖矿银。 唐兆元问道:“圣上的意思,是将黔国公府名下之庄田,无偿分与广西狼兵以及作乱各土司之土兵耕种,并且课以重税?但是没有参与作战的土兵以及土民则无需课以重税,只需按常例缴纳官税?” “对。”崇祯点头说道,“每亩官田皆课税五升三合五勺。” “圣上圣明。”唐兆元闻言大喜,这一来,他这个云南巡抚就好当多了。 “圣上圣明。”王锡衮、杨畏知等云南文武也纷纷跟着跪地,大唱赞歌。 崇祯又说道:“不过有一条,十万狼兵还有十二万作战土兵,这田不是白白分给他们耕种的,而是有条件的,那就是朝廷需用兵时,这些狼土兵有应募出征的义务,所以平时农闲之时,需要集中操演,朕会留下士子来负责。” 同样是镇兵,云南镇兵暂时没有徐州、归德两镇镇兵的待遇。 因为归德府、徐州的镇兵不需要纳税,但云南的镇兵要纳税。 一是因为云南的镇兵大多都犯过错误,二是因为云南地不够,若是直接免除这些镇兵的粮税,云南的税收就会少一大截,这不行。 不过等将来云南的耕地多了,就可以免除。 偌大一个云南,鱼鳞册上居然只有三百多万亩耕地,开垦潜力是很大的,因为崇祯隐约记得,后世的云南光是水田就有将近一千万亩。 如果算上旱地,则至少有四千多万亩耕地。 那时候拿出五百万亩耕地给镇兵就没问题。 “应募出征这完全没有问题。”唐兆元说道。 吴文瀛等官员也是纷纷附和,毕竟之前也要应募。 崇祯又说道:“唐兆元,此事就交给你巡抚署来办,先清丈田亩,你听好了,只罚没黔国公府以及各土司名下耕地,地方缙绅及庶民之田亩只清丈不罚没,再统计狼兵、土兵以及土民汉民之总数,按口分田,若有哪个土司胆敢阻挠,立刻报给朕,朕会派遣新军前去劝说这些土司,让他们遵纪守法。” “臣,领旨。”唐兆元带着巡抚署一众官员兴冲冲离开。 就在这时候,徐应伟忽然又匆匆进来:“圣上,出事了,臣刚才无意中得知,跟随沙定洲造反的并不只十三个土司,而是十四个!” “有十四个?”崇祯道,“还有一个什么土司?” “还有一个溪乌石洞司。”徐应伟说道,“奉沙定洲之令,已经深入贵州境内去袭扰我们的辎重运输通道,不出意外的话这会应该到黔中了。” “啊?”阎应元、华夏、王夫之等士子顿时间变了脸色。 虽说现在云南大局已定,可是汪胡两家的商队仍还在黔中官道上源源不断的向着普安州转运粮食,而且两家的商队仅有三千白杆兵以及女兵营保护,真要是遭受溪乌石洞司的土兵突然袭击,仅靠白杆兵还有女兵营未必保护得过来。 当下阎应元说道:“圣上,臣愿率新军火速回援。” 胡国柱也请战道:“圣上,新军太慢了,还是由臣率骑兵回援吧。” 崇祯道:“只是骑兵不够,新军也要去,胡国柱,你率骑兵先去,阎应元,你率三千新军随后跟进,务必保证汪胡两家商队的安全!” 两家商队转运的粮食大约还剩下50万石,这批粮食可不能出事。 要是没有这50万石粮食,十万狼兵还有归降的十二万云南土兵就会饿肚子,一旦这些狼兵还有土兵饿急了,就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为了云南的大局,这批粮食绝对不能出事。 当下胡国柱和阎应元各自点起兵马回援贵州。 胡国柱尤其兴奋,他终于得到独自领兵的机会。 …… 此时在黔中永宁州境内。 汪平山带着一支由两千匹骡马组成的马队,正向着普安州运粮。 只见骡马驴子的背上都驮着沉甸甸的麻包,骡马背上的麻包少说有三四百斤,毛驴背上的麻包也有两三百斤。 若是平地,这点负重对牲口来说不算什么。 可是黔中的官道多山路,不仅崎区而且陡,所以牲口走起来也是十分的费力,一个不小心就会滚下路外的万丈深渊。 汪平山也是叹息,这一单买卖着实不好做。 时至今日,汪胡两家商队误期已经近一月,盈利已经不指望了,只希望圣上能够少罚些钱,让他们两家不要赔太多。 要不然他们两家真有可能因此而倾家荡产。 即便如此,汪平山还得打起精神吆喝商队。 “抓点紧,大伙抓点紧,争取傍晚之前到查城驿歇脚。”汪平山边走边说道,“到了查城驿,老爷我请你们吃顿好的,每人一大碗羊汤,蒸饼管够!” “伙计们,听见了没有,少东家要等我们吃羊杂汤呢。”管事们跟着喊起来。 走得满头大汗的几百个伙计纷纷欢呼出声,心里只想着能够早些走到查城驿,美美的吃上一顿,泡个脚再睡个好觉,这些天真累坏了。 就在这时,前方山谷中突然响起牛角号声。 “少东家,有牛角号声!”一个管事紧张的道,“土兵!” 汪平山道:“附近就顶营司和慕役司两个土司,这两个土司都是熟苗,对过往客商向来友善,所以肯定不是土司兵!” 第397章 巾帼传承 管事又道:“难道是山匪?” “山匪有可能,也可能是深山里的的生苗。”汪平山厉声喝道,“前面有平地,快让伙计们把骡马和毛驴牵到前面平地,首尾拢成一圈!” 汪家商队可也不是吃素的,小毛贼他们可不怕。 在汪平山和管事的吆喝下,汪家商队很快就做好了防御。 这个时候,一队队土兵也从前面山谷中源源不断的涌出。 看到从山谷中涌出的土兵,汪平山的一颗心瞬间沉下去,云南的土兵! 从缠头还有身上披的藤甲,就可以分辩出这是云南土兵,因为只有云南土兵披挂红藤甲并使用红藤牌,这回麻烦大了。 “长脚,快去永宁州求救!” “其他人,放弃马队进林子!” 一个长腿伙计便立刻飞奔进了小路。 剩下的几百个伙计则跟着汪平山进了树林。 面对上千个全副武装的土司兵,抵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能是送死,所以还不如干脆将马队让给土司,还能迟缓他们的行动。 只要官军赶到,就能把马队夺回来。 …… 永宁州城,晴隆。 不过此时的晴隆,并不叫晴隆,而叫安南卫。 不得不说,大西南的许多地名真很容易混淆,比如云南的广西府、临安府,叫安南的地名那就更加多,什么安南卫安南司,傻傻分不清。 安南卫顾名思义,是一个卫所,明太祖所设。 只不过到了现在,安南卫早就已经名存实亡。 大明的一个卫足有五千多兵额,但是安南卫现在连五百都凑不齐,一旦土司闹事还得临时募集民壮协助守城。 当然,也不是只有安南卫一家。 大明其他的卫所也都是这卵样。 秦良玉的白杆兵还有李香君的女兵营此时就驻扎在安南卫。 五千多女兵的出现,给安南卫这座西南小城注入了格外的生机,除了城里的熟苗土民被女兵吸引,也吸引来深山里的苗女。 大明朝居然有披甲执锐的女兵?这事可新鲜。 所以都从深山里跑到安南卫来,想看个究竟。 当苗女真的看到披甲执锐、英姿飒爽的女兵,顿时羡慕得不行。 李香君也是好奇的打量着街上走过来的苗女,觉得这些苗女一个个都是身手矫健,相比南直隶的女子显然更适合当兵。 当下李香君对秦良玉说道:“师傅,回头弟子向圣上请一道旨意,准允弟子来贵州以及云南募兵,因为这里的苗女更适合当兵。” “苗女自幼翻山越岭惯了,再崎区的山路都能健步如飞,确实比江南的汉女更加适合当兵。”秦良玉先是肯定了李香君,随即话锋一转又道,“不过,香君你为何如此执着于统率女兵?你就没有考虑过统率男兵吗?” “统率男兵?”李香君闻言便愣住。 “对啊,打仗终归是男子更占优势。”秦良玉道,“我们女儿家相比男子,各方面都居于明显的劣势,古时妇好领兵出征,率领的也都是男兵,便是你师傅我,率领的也是石砫司的好男儿,而不是石砫司的娘子军。” 李香君若有所思道:“这个弟子倒是从来没有想过。” “此事你需想清楚。”秦良玉说道,“你若是真想替大明建功立业,并以女将军的身份名垂青史,单靠女兵肯定是不行的,你必须学会统率男兵,当然,为了方便在身边留下一支娘子军作为你的亲军也还是可以的。” 李香君沉重点头道:“弟子会认真考虑师傅的建议。” “好,那我们继续。”秦良玉道,“为师已经把行军、安营扎寨以及排兵布阵等原原本本的教给你,今天为师就要着重与你说一说为将者的洞察。” 说到这里稍稍一顿,又道:“黔中官道从铜鼓卫到普安州何止千里,可师傅为何要驻军在永宁州?为何不是最靠近云南的普安州,也不是处于黔中官道最中间、最方便两头支援的贵阳府呢?你可知为何?” 李香君沉吟着问道:“因为永宁州遭受袭击的可能性最高?” “孺子可教也。”秦良玉欣然点头道,“那么为师再来问你,为何永宁州遭受云南土司攻击的可能性最高呢?” 李香君回答道:“因为普安州离云南最近,云南土司兵肯定认为普安州守备森严,所以就算去了也没机会,而从镇宁州再往东则太远,太过深入贵州,对于云南土司兵来说,孤军劳师袭远乃是大忌,一旦被贵州土司截断退路就必然全军尽墨。” 顿了顿,又道:“只有永宁州紧挨着普安州,最为合适不过。” “丫头,现在为师相信你真是一块可造之材。”秦良玉笑道,“圣上之所以肯敕封你为援剿徐州参将,恐怕不仅仅只是因为相中你的美色。” “师傅。”李香君俏脸上难得流露出小儿女神态。 秦良玉笑了笑,正要与李香君说几句心里话时,侄子秦翼明匆匆过来。 “姑姑。”秦翼明先给秦良玉行礼,又向着李香君拱手作揖,“李参将,刚刚接到了汪家商队的急报,说他们在关索岭遭到袭击!” “关索岭?”李香君说道,“还真让师傅言中了。” 关索岭处于永宁州和镇宁州中间,属于两州分界岭。 说此一顿,李香君又说道:“师傅,我们赶紧发兵吧!” “不着急。”秦良玉摆摆手,又问秦翼明,“贼兵有多少人?” 秦翼明道:“袭击汪家商队的就是云南过来的土兵,据说有上千人!” “上千人?”秦良玉哂然一笑说,“这么说来这个云南土司还懂兵法?这是三十六计中的抛砖引玉计!” “抛砖引玉?”李香君道,“师傅此话怎讲?” 秦良玉反问道:“丫头,如果说你是沙定洲,你会派遣一支一千人的军队深入贵州来断官军的运粮通道吗?” “当然不可能。”李香君道,“一千人太少了。” “所以,这只是云南土兵抛出来的砖头而已。”秦良玉哂然一笑又道,“其意图就是为了引诱我们前去救援,然而在半道设伏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贼兵好阴险。”李香君闻言惊道,“若非师傅,弟子险些就中了埋伏。” “丫头,带兵打仗临阵指挥最忌就是一个急字。”秦良玉谆谆善诱的道,“你越急就越容易行差踏错,而为将者一旦行差踏错,付出的就是成千上万条鲜活的生命,所以在做任何重大决定之前,都需要再三思量。” 顿了顿,又道:“如果一时间想不明白或者看不清楚时,宁可先等一等,当然,贻误战机也是不行,此间最需要主将的洞察。” “弟子谨受教。”李香君长揖到地。 看到秦良玉对教授李香君如此上心,秦翼明都有些妒嫉,心说姑姑在教他们这些自家子侄之时可也没有像教李香君般尽心尽力。 李香君又问道:“师傅,现在我们又该怎么办?” “丫头,此间由你决定。”秦良玉道,“你说应该怎么办?” 李香君略一思忖后说道:“既然这是贼兵的抛砖引玉之计,那么我们就给他来一个将计就计,先以一部分兵力诱敌,待引出贼兵之后再来个前后夹击。” “很好。”秦良玉欣然道,“丫头,那就按照你说的法子办。” 李香君又说道:“师傅,弟子率一半兵力先行,你随后跟进。” “不,为师与你一道去。”秦良玉摆摆手,又吩咐秦翼民道,“翼民,你与拱明、左明还有万年、万春率军随后跟进。” “是。”秦翼明恭声应诺。 …… 很快,一千白杆兵与两千女兵便开出城外,朝关索岭急进。 从安南卫到关索岭必须得经过一个名叫鸡公背的险峻之处,这个地方真如地名,就像是公鸡背部,两侧都是悬崖峭壁,只要两端一堵,就能活活困死。 临安府溪乌石洞司的六千土兵就藏在鸡公背附近的山谷中。 溪乌石洞土司王朔,是沙定洲的铁杆心腹,因为山中闭塞,所以王朔直到这时候都还不知道沙定洲的大军已经被歼灭,甚至就连沙定洲都已经被斩首。 王朔满脑子想的就是截断大明官军的粮道,迫使官军退兵。 九月中旬的贵州已经日渐寒凉,王朔命土兵燃起了一堆篝火。 又在火堆上架起一口铁锅,锅里煮着羊杂,昨天从山里抓来的。 锅里的羊杂汤已经开始骨都骨都往外冒热气,空气里弥漫着羊杂的香味。 一个土目忽然快步来到王朔跟前,喘息着说:“土司,官军就快走到鸡公背了!” “官军终于来了么?”王朔顿时间精神一振,又问道,“有没看清楚来了多少官军?” “至少得有三四千人,也许更多。”土目顿了顿,又道,“只不过,里头有好多女兵,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官军居然有女兵。” “女兵?”王朔眼睛顿时亮起来,“有多少女兵?” “很多,少说几千个。”土目兴奋的舔了一下嘴唇。 第398章 名将之姿 “哈哈,太好了。”王朔闻言大喜,冲周围的土目大吼道,“都听见了吧?足足有几千个女兵,这回可以让儿郎们快活个够啦!” 顿了顿,王朔又喝道:“准备动手!” 王朔一声令下,溪乌石洞司的土兵分头进入两边的树林中。 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前方官道上便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 王朔急探头往外看时,便看到一队队的官军沿着黔中官道开过来,领头的是手持白杆长矛的白杆兵,王朔的眉头便一下蹙紧。 石砫司的这些白杆兵可不太好惹。 但好在,石砫司的白杆兵并不多,也就是一千来个的样子。 紧随白杆兵之后走来的就是女兵,其中有不少身姿婀娜的,即便是披着布面甲也是遮掩不住,王朔的呼吸一下就变急促起来。 不一会,官军就毫无防备的进入鸡公背。 “吹号!”王朔便立刻怒吼起来,“困死他们!” 王朔身后的一队号手便立刻吹响牛角号,伴随着悠远的牛角号声,脸上涂着油彩的溪乌石洞司土兵便从树林中潮水般涌出来。 鸡公背的入口和出口一下被堵死。 看到这,王朔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这伙官军已经陷入绝境,绝无幸理。 但是很快,王朔脸上的笑意便凝固住。 因为踏入陷阱被困在鸡公背上的官军,竟然一点不慌,反而是有条不紊的开始结阵,刀牌手在最前排,火枪手在后,最后则是数量最多的长矛手。 转眼之间,数千官军就摆成了一个严密的圆形防御阵。 这下鸡公背的不利地形,反而变成了官军的有利条件。 因为从两端进入鸡公背的通道相对狭窄,一次投展开的兵力有限。 一个土目就对王朔说道:“土司,你选的鸡公背这个地形有问题啊,咱们的人怕是很难打到鸡背上去。” “你懂个屁,老子又没说要强攻。” 王朔没好气道:“这鸡公背就是一处绝地,官军在鸡背上找不到水源,不出半天就会口渴难忍,三天就会彻底崩溃,到时候咱们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吃掉这伙官军,关键是还能活捉官军的女兵,嘿嘿。” “哦对。”土目也跟着狞笑起来。 但很快,两人脸上的笑容便再一次凝固住。 因为就在他们两个发笑的同时,对面山坳中忽然响起啊哦啊哦的天鹅音,此外还有密集如雨点般的战鼓声。 “这什么声音?官军的喇叭声?” 王朔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堪,难道官军不止一支? 王朔的怀疑很快就变成了事实,片刻之后,对面山坳中就又开出来一队队官军,开出山坳之后又在很短的时间内摆好阵形。 从这点,就足以看出来这支军官训练有素。 “土司,这下坏了。”土目脸色当即垮下来,“留在对面的三千儿郎反过来被官军给包围了,而且咱们还帮不了对面的儿郎。” 这一下,战场局面可谓急转直下。 本来是溪乌石洞司的六千土兵分成了两拨,一东一西,将赶来救援汪家商队的三千官军困在光秃秃的鸡公背上,鸡公背地形极为险峻,溪乌石洞司的土兵很难打进去,但是被困的官军也不可能再打出来。 这样拖个几天,官军肯定扛不住。 不吃饭可以撑七天,但是不喝水最多撑三天。 三天之后,被困的官军就会成为待宰的羔羊。 可是现在,永宁州方向又来了至少四千官军。 这样一来,对面的三千土兵就陷入到腹背受敌的困境。 土目说道:“土司,要不赶紧撤吧?趁着现在还来得及。” “你闭嘴。”王朔黑着脸说道,“撤?你觉得我们能跑得过石砫司的白杆兵?要是结成防御阵再加上有利地形,我们还有得一打,要是掉头逃跑的话,就只能沦为白杆兵的猎物,早晚会被他们逐一猎杀,白杆兵可不好惹!” 云南土兵经常自诩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但是石砫白杆兵却能翻越悬崖如履平地。 土目说道:“不撤的话,那就只能硬拼了。” “就硬拼。”王朔怒道,“先吃掉鸡公背上的这几千官兵,然后再集中全力,吃掉后面来的那几千官兵,刀牌手先上,吹箭手跟进!” …… 李香君还有秦良玉此时就在鸡公背上。 两人率领一千白杆兵和两千女兵开到鸡公背时,就快到了傍晚时分,拖到现在天色就已经逐渐暗下来,只能很近的距离才能视物。 看到贼兵主动发起进攻,李香君喝道:“全都有,举火把!” “不可!”秦良玉却急忙阻止李香君道,“丫头,千万不要打起火把,尤其晨昏作战举火把更是大忌。” “为何?”李香君不解。 秦良玉道:“丫头,萨尔浒大战应该听说过吧?” “当然。”李香君点头道,“此乃建奴崛起之战。” 秦良玉又道:“那你又知不知道杜松为何败给老奴?” 李香君心头微微一动,问道:“难道就是因为火把?” “对了,就因为火把。”秦良玉道,“因为建奴向明军发起进攻之时正好是黄昏,光线昏暗,明军便纷纷打起火把,结果就给了建奴弓箭手暗打明的机会,而明军的火枪手则因为看不见黑暗中的建奴弓箭手,毫无建树。” 李香君道:“云南土司的弓箭手也很厉害?” “云南土司的弓箭手不厉害。”秦良下摇摇头又道,“但是他们的吹箭手很厉害,吹箭的射程虽然远不及弓箭,但是更准,而且有剧毒!” 正说话间,前方陡然响起“呯呯”的放铳声,女兵营的火枪手开枪了。 不过女兵营装备的并不是最新生产的燧发枪,而是之前淘汰的鲁密铳,鲁密铳的射速虽然不及燧发枪,但是杀伤力却差不多。 两千女兵,分成六队轮流打放。 正好可以封锁住鸡公背的入口。 …… 枪声响过,对面土兵瞬间倒下一排。 云南土兵的红藤牌挡箭失效果不错,挡枪子就不行。 前面的云南土兵瞬间倒下了一大半,后排的土兵便赶紧替补上来,扛起红藤编织的盾牌继续往前推进。 但是很快,又是一排弹雨倾泻过来。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又一排云南土兵应声倒在了血泊中,于是第三排土兵再次替补上来,但很快又倒在血泊中。 土兵刀牌手终于胆寒,不敢再往前。 跟进的土兵吹箭手便只能举起吹筒,对着至少还在三十步外的明军胡乱吹出毒箭,这个距离再加上黄昏时的光线,基本是瞎吹。 一排吹箭手吹出毒箭,再换成第二排。 对面的明军火枪手也没闲着,轮流放铳。 这样的对射对于土兵来说显然是大为不利。 随着倒地的刀牌手越来越多,土目终于扛不住。 征得王朔首肯之后,土目便立刻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这时候,土兵的致命弱点就暴露出来,缺乏组织性以及纪律性! 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基本上能做到进退有序,推进的时候不争不抢,后退的时候交替掩护,最忌讳的就是抢跑。 土目其实也留了人手断后,但是没用。 土目和土兵主力前脚刚走,断后的土兵后脚也跟着开熘,一霎那之间,刚刚还显得气势汹汹的土兵就变成了散兵游勇。 秦良玉准确的捕捉到了战机。 当即命令一千白杆兵发起追击。 李香君再次请教秦良玉道:“师傅,如何分辩敌军是真溃败还是假溃败?” “此间就没有绝对的标准。”秦良玉摇了摇头,又说道,“只能是凭经验,再凭你对敌人的了解及熟悉,然后做出判断。” 一指前方溃逃的云南土兵,秦良玉接着说道:“比如说前方的云南土兵,据我所知其纪律性都比较差,所以就算诱敌,也能假溃变真溃!但是如果对手换成是建奴,那就又另当别论,因为建奴的纪律性非常强,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大踏步后撤,又可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毫无征兆的转入反扑。” 稍稍一顿,秦良玉又说道:“总之,打仗其实跟学弹琴是一个道理,多练习总能成为一名合格的琴师,那么同样道理,只要多打仗就总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将领,至于能不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名将,那就要看天赋以及悟性。” 最后说道:“丫头,你的悟性很不错。” “假以时日,很有希望成为一代名将。” “师傅,真的吗?”李香君美目晶晶发亮。 “真的。”秦良玉点点头,又道,“不过你的名将之路上也有个障碍,而且想要绕过这个障碍只怕是很不容易。” 什么障碍,李香君没问,秦良玉也没有说。 但李香君冰雪聪明,早就已经猜到了答桉。 最大的障碍就是圣上,圣上不会真让她领兵。 两人说话之间,东西两拨叛军都已经土崩瓦解。 女兵营没有轻举妄动,白杆兵却是漫山遍野追杀。 …… 两天之后,白杆兵和女兵营在永宁州鸡公背大败溪乌石洞司的消息就传回曲靖,溪乌石洞司六千土兵几乎被全歼。 甚至就连土司王朔也成了白杆兵的俘虏。 没等胡国柱的骑兵和阎应元的新军赶到,贵州的战事就结束了。 看过塘报,崇祯也是不免感到有些意外,心说秦良玉七十二了,还是这么能打,只可惜已经名将迟暮。 除了永宁的捷报之外,还有两个好消息。 一是张家玉发来消息,丁魁楚派家丁运回广州的赃财已经截获,总共装了五百多匹骡马以及毛驴,至少有十万斤。 再就是四十八部头人的私藏都已经找回。 装了有一万两千多箧,全是珍珠、玛瑙、翡翠、密蜡、琥珀、象牙、紫金、马蹄金以及犀牛角等珍宝,说句实话,崇祯两世为人都没见过这么多的珍宝。 原版崇祯,身为皇帝,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珍宝,内廷司钥库的珍藏,甚至不及黔国公府的十一。 所以才说,崇祯这倒霉蛋是真穷。 如果按财富多寡将古代中国的四百多个皇帝排个次序,最富的是谁不好说,但是最穷的多半就是崇祯,那些个傀儡皇帝除外。 舒了口气,崇祯的目光又落在了胡仁之的身上。 胡仁之是昨天刚刚到的曲靖,一同到来的还有1万石粮食。 “胡仁之,告诉你个好消息。”崇祯道,“汪平山没事,被白杆兵救回来了。” 胡仁之闻言长长的舒了口气,汪平山没事真是太好了,要不然这次他们汪胡两家真就亏大了,银子赔了不少,还搭进去那么多人命。 崇祯又问:“胡仁之,现在你可以给朕一个准话了吗?剩下的50万石军粮,什么时候能够从普安州运抵曲靖府?” “十一月底前一准能够运抵。”胡仁之这次就谨慎了不少。 前次因为延期了将近一个月,就足足赔进去30万两纹银。 “运费呢?”崇祯接着问道,“从普安运抵曲靖需要多少?” 胡仁之翻出小算盘拨算片刻,然后答道:“15万两或者7万石粮食。” “好,朕就给你15万两银子。”崇祯道,“但是这次可别再出纰漏,十一月底之前必须将剩下的50万石军粮运抵曲靖府。” 稍稍一顿,崇祯又道:“你也不要因为赔了钱而感到沮丧,只要你们汪胡两家能为朕为朝廷实心办差,朕是绝对不会亏待你们两家的。” 胡仁之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这是有好事? “确实有桩好事交给你们两家。”崇祯笑了笑,又回头吩咐高起潜,“高伴伴,将那份珍宝清单拿给汪掌柜掌掌眼。” 高起潜应声是,将一份长长的清单递给胡仁之。 刚接过清单时,胡仁之的表情还没有什么异常,但是只看了一眼,眼睛便蓦然瞪大,整个人也呆立在那里,这么多的珍宝? 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珍宝! 好半晌,胡仁之才终于回过神来。 “看完了?”崇祯笑了笑又说道,“胡仁之,你先给朕估一个价吧,清单上的这些珍宝总共能值多少银子?” 【点击投月票】 第399章 河套决战 胡仁之苦笑道:“圣上,你这就是为难草民。” “大胆!”高起潜怒道,“怎么跟万岁爷说话呢。” “高伴伴,你又皮痒了?”崇祯道,“又想挨廷杖了?” 高起潜吓得赶紧缩回去,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以免又说错话,要不然万岁爷就真该生气了,至少现在还没真生气。 崇祯又道:“胡仁之,朕不会为难你,你只管说实话。” “草民领旨。”胡仁之这才如实说道,“这些珍宝之中也就紫金、马蹄金最保值,无论是在云南还是转运到江南都能值同样价钱。” “但是像犀牛角、象牙、珍珠玛瑙、翡翠朱砂以及琥珀等珍宝,在云南跟运到江南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价格,还有,一次性全部出清和拉长时间慢慢出货,价格也不相同,所以很难做一个准确的估计,草民只能说个大概。” 崇祯笑了笑说道:“那你就说一个大概。” 胡仁之沉吟片刻后说道:“在云南最多价值三千万两,运回江南一次出清的话,大约能值五千万两,但如果拉长到五十年慢慢出货,至少价值一亿两白银!” 听到这,崇祯心里也就有了个大概的底,卖五千万两没有问题。 至于拉长到五十年甚至上百年慢慢出货,就没这必要。 当下崇祯问胡仁之道:“你们汪胡两家兼营珠宝生意吗?” “回圣上,我们胡家和汪家也兼做珠宝生意。”胡仁之闻言一颗心便忍不住呯呯狂跳起来,这真没法冷静啊,这可是价值五千万的珍宝。 “好,朕就把这笔珍宝就交给你们两家处理。”说此一顿,崇祯又道,“作价五千万两白银,朕还可以派兵把你们两家的商队护送回南京。” 这么大一批珍宝,光靠汪胡两家商队肯定是护不住的。 “草民谨代胡家、汪家叩谢圣上隆恩。”胡仁之大喜过望,跪地稽首。 这真是没想到啊,圣上竟然把这么大的一批珍宝交给他们两家来处理,虽说要处理这么大一批珍宝很不容易,但是赔钱肯定是不会赔钱的。 即便是保守估计,这一单也至少能挣二百万两。 若操作得好的话,挣个五百万两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这批珍宝里边有不少稀世珍品,这是无价的。 胡仁之千恩万谢的走了,朱慈炯有些不甘心的说道:“父皇,看胡仁之这样,五千万两万肯定还有得赚,而且赚头还不小,我们为什么不自己派兵把这批珍宝送回南京,然后再交由内务府搞竞卖?这样不是能卖更多银子?” “炯儿,父皇今天再教给你一个道理。”崇祯肃然道,“一个人的认知,肯定是存在边际的,无论你有多么博学多才,但世界上总有你不知道的,所以不要妄想全知全能,专业的事情必须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做饭,交给伙夫去做。” “养马,交给马夫去做。” “看病,交给郎中去看。” “经商,就交给商人去办。” 顿了顿,崇祯又接着说道:“炯儿,将来总有一天,你会成为外藩国的国王,那么身为国王,你就不能只盯着这么点蝇头小利,你不能只看到将这批珍宝运回南京后能多挣一百万两或者二百万两,你得看到处理这件事情时的沉没成本。” “沉没成本?”朱慈炯一下有些懵,怎么听不太懂呢? 崇祯举例道:“如果由你负责这件事,你是不是得时时刻刻的盯着这批珍宝?如果中途发生了失窃,朕敢肯定这是必然会发生的,然后你是不是得调查?调查需要时间,处理调查结果更需要时间,而且还会牵扯你的精力。” “好不容易运回到南京了,接下来的事情只会更多。” “不要想着把这批珍宝交给内务府就完事了,内务府手头也是一大堆的事情,他们也同样需要付出大量的时间及精力帮你处理这批珍宝,然后内务府那么多的经手人员,会不会发生失窃,会不会将其中一样或几样珍宝据为己有?” “然后竞卖就更加麻烦,这可不是一两样珍宝。” “这可是足足一万多箧,几十万件的奇珍异宝。” “财帛动人心,处理这批珍宝远比你想象中更复杂。” “省下这时间还有精力,你能处理完多少国家大事?” 说到这一顿,崇祯又道:“处理这批珍宝是这样,治理国家也是这样,专业的事就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做,这样你才能省时又高效的治国理政。” “儿臣明白了。”朱慈炯恍然道,“所以父皇将朝政交给内阁全权处理。” “孺子可教也。”崇祯欣然说道,“你父皇我可不想学太祖高皇帝,每天都是四更睡五更起,一天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净顾着批阅大臣的奏章。” “你父皇我得把所有的时间和所有的精力都腾出来。” “致力于打仗,致力于为大明招讨叛逆以及开疆拓土。” 说到这里一顿,又说道:“说到打仗,你父皇我是专业的。” “儿臣明白了。”朱慈炯击节道,“儿臣将来也要学父皇您,将朝政交由大臣处理,将专业的事都交给专业的人去办,儿臣就只管带兵打仗,开疆拓土。” “对喽,开疆拓土才是皇帝和国王应该干的事。”崇祯微笑了笑,又抬头将目光投向北方,似能越过虚空看到几千里开外的四川。 本来想着平定沙定洲后,顺手把四川的张献忠也给收拾了。 可是现在看来却是没有足够的时间了,因为现在已经是九月下旬,等做好征讨张献忠的准备工作都快要到十一月底,然后行军至少两个月,打仗就按六个月,张献忠可不是沙定洲这草寇能比,张献忠已经形成了一定气候。 这一来,直接就拖到明年的七八月份。 这样肯定不行,那时候建奴和伪顺早就打完了。 所以只能等将来有机会再腾出手来收拾张献忠。 好在杨展在四川打得还算不错,上次秦良玉不是还说杨展已经打到眉州?历史上好像也是这样,张献忠召集了十几万大军,准备杀回武昌,结果却被彭川口被杨展打得大败,被赶到川北,然后又被豪格的清军所败。 这个世界的世界线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 豪格都已经死了,豪格大军就更加不可能入川。 所以说张献忠不会再被雅布兰一箭射死,杨展也不一定会被手下给谋杀,那就让这对宿命的对手再纠缠几年。 倒是伪顺和建奴的土默特之战,不知结果如何? 但是从时间上看,差不多也应该分出胜负了吧? …… “阿嚏!啊嚏啊嚏!” 多尔衮忽然感到鼻头发痒,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主子,天凉了,快把大氅披上吧。”侯方域赶紧拿来一件白狐皮大氅,贴心的替多尔衮披在身上。 多尔衮却完全没有感觉到。 多尔衮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的河滩之上。 河滩上,只见伪顺军的马步大军正在涉水过河。 在君子津与伪顺大军对峙了快半年,从四月初一直对峙到九月底,中间大大小小打了一百多次战斗,今天终于迎来了最终决战。 是该分个胜负了,因为八旗勇士们都已经累了。 更何况,漠南很快就要进入到冬季,天气也不允许战事再拖下去。 这之前,每次清军想要寻求决战时,伪顺总是坚守对岸营垒不出,清军几次想要渡过黄河发起强攻,却都被伪顺军给打了回来。 可这次,伪顺军却一反常态主动渡河发起进攻。 多尔衮对此自然是正中下怀,当即下令清军列阵迎击。 洪承畴对此却难免有些担心,说道:“主子,伪顺当了六个月的缩头乌龟,之前无论我们大清兵如何挑衅搦战,都是坚守不出,可为何今天却一反常态主动渡河攻击?奴才怀疑其中另有玄机,是以主子还是需小心才是。” “另有玄机?能有什么玄机?”多尔衮道,“担心伏兵?君子津地势开阔,一眼就能看到几十里外,伪顺伏兵难不成还能从地底杀出?” “伏兵肯定不可能。”洪承畴道,“但或许也有一两样厉害的杀招。” “唔。”多尔衮若有所思道,“亨九,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有燧发枪作为杀手锏,伪顺指不定也有同样的杀手锏?” “总之小心没大错。”洪承畴道。 多尔衮以马鞭无意识敲击着马靴,沉吟片刻后说道:“那咱们就换个打法。” “八旗汉军就先不参与此次决战,就留在后阵待命,与伪顺的决战就交给绿营、八旗满洲还有八旗蒙古,兵力应该也足够了,毕竟是半渡而击。” 说到这一顿,又道:“这样就算战场上真的发生意外,八旗汉军也能及时支援,八旗满洲、八旗蒙古还有绿营也能安全撤回。” 就在出兵漠南之前,多尔衮对所有的降军做了整编,统编为绿营,兵额十二万,其中六万绿营兵负责驻守地方。 第400章 骆驼回旋炮 包括姜瓖的宣府兵,包括吴三桂的关宁军,都被编为绿营兵。 而且姜瓖的宣府兵和吴三桂的关宁军都从宣府大同的驻军变成了驻京的绿营,这次也跟着多尔衮一并来了河套。 绿营虽然做了整编,但是其地位远低于八旗汉军。 跟八旗蒙古还有八旗满洲就更没法比,天壤之别。 说白了,绿营就是炮灰又或者敢死营,就是作战时专门拿来消耗敌军火力、体力以及精力的消耗品,姜瓖和吴三桂虽然很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比如这次河套决战,多尔衮又把绿营摆到最前面。 多尔衮的意图就是要让绿营兵先消耗一波伪顺军。 如果绿营兵一鼓作气的冲垮了伪顺军,再投入八旗蒙古以及八旗满洲追击,如果绿营兵没能冲垮伪顺军,那也没什么关系,至少能消耗掉伪顺军大量的体力以及精力,这个时候再投入八旗满洲发起冲击,伪顺军必败无疑。 不得不说,多尔衮的这个安排极为周到。 就双方的纸面实力,清军的赢面非常高。 洪承畴道:“主子如此安排,就万无一失了。” 说话之间,伪顺大军已经有一半上到黄河北岸。 范文程道:“主子,此时正是半渡而击的好时候!” “嗯,这次终于轮到我们大清兵半渡而击了。”多尔衮欣然点头,以往六个月,都是伪顺半渡而击打他们清军,这次局面终于是反过来,又大喝道,“传旨,绿营为前队,八旗满洲为后队,八旗蒙古保护两翼,全军出击!” 多尔衮连试探都不想试探,上来就是总攻击。 多尔衮的旨意下达,清军便立刻开始动起来。 君子津一带地势极为开阔,堪称最完美的战场。 绵绵不息的号角声、冬冬冬的战鼓声,还有将领雄浑的吆喝声瞬间响彻战场,更有战马时不时发出沉闷的低嘶,为战场凭添几分肃杀之气。 六万绿营,六万八旗满洲,左右两翼还有两万八旗蒙古,足足十四万的大军,推着一排一排的偏厢车以及楯车,踩着整齐的步伐,向伪顺军压过来。 君子津的黄河北岸,大概五六万人的伪顺骑兵才刚上岸。 还没来得及整队呢,建奴大军就已经潮水般碾压了过来。 这个时候,伪顺骑兵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赶紧下马列阵,长矛阵对长矛阵,排枪阵对排枪阵,抵死挡住清军绿营的进攻,为后续步兵过河赢得时间,只要后续的十几万步兵以及车营顺利过河,这一仗就仍有得打。 第二个选择就是让开战场正面,利用骑兵的机动性以及骑射袭扰绿营的两翼,来延缓绿营的推进速度,这样也能为后续步兵以及车营赢得渡河的时间,只不过伪顺骑兵在袭扰绿营的同时,也会遭到八旗蒙古的纠缠。 伪顺骑兵最终选择了让开正面,袭扰绿营两翼。 超过五万的伪顺骑兵开始变阵,很快分成两股,左右分开。 只见十几里宽的君子津草滩上,无数马头攒动,马嘶人沸。 骑兵过千,无际无边,骑兵过万,接地连天,超过五万的大顺骑兵聚集一起,更是几乎将十几里宽的君子津草滩都完全遮盖。 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被骑兵铺满。 通过望远镜看到这幕,多尔衮脸色便垮下来。 不知不觉,伪顺居然拥有了如此庞大的骑兵。 要是再给伪顺几年时间整合草原,还不得拉出几十万骑兵? 多尔衮身后的洪承畴、宁完我还有范文程见此也暗自心惊,这才一年多时间,伪顺居然就恢复了元气?南有南明,西有伪顺,大清难矣。 马头攒动,铁蹄翻身,伪顺骑兵很快将战场正面让了出来。 多尔衮与一众心腹便看到了仍还在涉水过河的伪顺军后队。 不过让多尔衮等人有些意外的是,伪顺军的后队除了步兵之外居然牵了骡马,不对,那根本不是骡马,而是骆驼? 多尔衮有些错愕的道:“这是骆驼?” “伪顺步兵怎么带着骆驼?用来驮载辎重吗?” “不对啊,辎重营怎么可能走在步营的前面?” 范文程、宁完我两人也是面面相觑,感到十分意外。 洪承畴脸色一变说道:“主子,有可能是准噶尔的援军到了!” “亨九,你怀疑这是准噶尔的骆驼骑兵?”多尔衮的脸色瞬间又垮了下来。 “是的。”洪承畴说道,“臣听说准噶尔部落有一支数量颇多的骆驼骑兵,也只有准噶尔有骆驼骑兵,别的蒙古部落都没有。” “巴尔图珲终究还是选了伪顺。”多尔衮沉声道。 说话之间,走在前面的近千匹骆驼已经上岸,很快沿着河岸展开。 这个时候,左右分开的伪顺骑兵已经和两翼的八旗蒙古裹成一团。 中路的绿营兵也已经推进到了距离黄河北岸只有不到五百步的距离。 按照双方的推进速度,伪顺军就只有前面的少数步兵还有机会上岸,后面的绝大多数步兵以及车营就只能挤在冰冷的河水中与绿营对垒。 范文程见此笑着说道:“主子,此战大局定矣。” 多尔衮和洪承畴的目光却一直盯着那近千匹的骆驼。 两人隐隐有一种感觉,这近千匹骆驼的背上有古怪。 果不其然,就在近千匹骆驼沿着黄河北岸展开之后,很快又在驼夫的控操下横过身来卧倒在地,随即驼夫便掀开了骆驼背上覆盖着的波斯地毯。 地毯掀开,底下露出来的赫然是一尊尊的小型火炮! 多尔衮的心下立刻咯顿一声,近乎失态的惊叫起来:“什么鬼东西?” “主子,好像是火炮!”洪承畴的声音也是有些发颤,虽然这些火炮的口径不大,杀伤力应该远远不如红衣大炮,但是架不住多啊,足有近千门! “炮?!”多尔衮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堪,望远镜锁定了一匹骆驼。 透过望远镜的视野,可以十分清楚的看到骆驼背上的那门炮,不长,顶多三尺,重量顶多也就三五百斤,难怪可以由骆驼驮着倒处跑。 居然还能转,在另一个驼手的操控之下很快就将炮口转过来,对准前方绿营兵。 看到这一幕,多尔衮便陡然之间狂吼起来:“想起来了,朕想起来了,该死的,汤若望与朕说过,这是准噶尔的骆驼回旋炮!” “骆驼回旋炮?”洪承畴等心腹面面相觑。 再定睛往前看,只见近千门骆驼回旋炮已经纷纷发炮。 多尔衮便赶紧掉转望远镜的视野,对准了正往河滩发起冲锋的绿营兵,但只见,绿营兵密集的步兵阵列中瞬间就被犁出了数百道血路。 这波绿营被打惨了,大部分炮弹直接命中了绿营的步兵队列,少部分炮弹落在了绿营队列前的草滩之上,但是也形成了跳弹,最后同样打进了绿营兵的队列之中,同样在严实的队列中犁出了一道道血路。 只见炮弹所经之处,绿营兵无不是肢体碎裂。 即便保守估计,也至少有上千绿营兵被打死。 被绿营兵推在最前面的偏厢车根本就没卵用。 遭此重创,绿营一下便减慢速度,开始变得犹豫。 因为伪顺军的炮火密度已经超出他们的承受极限,像这样子的伤亡法,谁扛得住?谁特么的也扛不住!这可是上千门的排炮! 迎着上千门的排炮冲锋,那特么不是找死么? 但是准噶尔的炮兵却没有停下来,继续对着绿营勐轰。 骆驼回旋炮的射速明显比红衣大炮要更快,红衣大炮打一发炮弹,骆驼回旋炮至少可以打出三发炮弹! 几轮炮击下来,绿营死伤便已经超过五千。 如此惨重的伤亡终于击穿绿营的心理防线,不受控制的转身溃逃。 但是因为身后有八旗满洲的六万旗兵挡着,所以只能往两侧溃逃,可这样一来就把八旗满洲暴露在了骆驼回旋炮的炮口之下。 八旗满洲的楯车同样扛不住回旋炮的炮弹。 连续不断的噼彭喀察声中,一辆又一辆楯车遭到摧毁。 躲在楯车后面的八旗满洲兵也是伤亡惨重,短时间内便死伤逾千。 不过八旗满洲的战斗意志就要远胜绿营兵,即便是死伤惨重,八旗满洲也仍旧敢于迎着准噶尔的回旋炮继续往前推进。 看到这幕,多尔衮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亨九,此番若不是你,朕险些误了大事。”多尔衮深吸口气,又回头喝道,“传旨,左右两翼不动,八旗满洲撤回!” 多尔衮的旨意很快通过王旗下达。 下一刻,原本正向前推进的八旗满洲便立刻转身后撤。 这时候,借着准噶尔炮兵的掩护,已经有数万伪顺步兵上了岸,看到八旗满洲后撤,上岸的这数万伪顺步兵便趁势发起反扑。 伴随着中路步兵的反扑,两翼的伪顺骑兵也拼尽全力往前推进。 看到这,多尔衮嘴角露出一抹残酷的笑意,幸好,朕留了一手,要不然今天就栽了,只不过现在么,就该轮到伪顺军倒霉了。 第401章 排队枪毙 在黄河对岸的一个小土坡上。 李自成带着宋献策、顾君恩、左懋第以及刘宗敏等文武正在登高观战。 不过除了大顺的文臣武将外,李自成身边还有一个穿蒙古皮袍的大汉,与周围的大顺文武显得格格不入。 这个蒙古大汉是准噶尔部首领巴图尔珲台吉的二弟,绰罗斯.车臣。 绰罗斯家族也是蒙古的一个古老家族,名气几乎与黄金家族齐名,历史上也曾经涌现出一大批厉害人物,马哈木、也先、脱欢等等。 这个车臣虽然很年轻,但也是个厉害人物。 这次奉了巴图尔珲的命令,率领三千骆驼骑兵前来与大顺国会盟,一是为击败觊觎蒙古共主宝座的建奴,二就是为了刺探大顺虚实,为将来的用兵做好准备。 显然,巴图尔珲的脑子还是十分清醒的,知道大顺很将来会成为准噶尔的威胁。 当然,对于现阶段的准噶尔部来说,摆脱卫拉特盟主国师汗的统治才是当务之急。 顺便说一句,在另外的一个世界线,卫拉特盟主国师汗此时已经向满清献表称臣。 但是这个世界的国师汗非但没向满清献表称臣,反而想与满清争夺蒙古共主的头衔,要不然也不可能让准噶尔派出三千骆驼骑兵前来会盟。 而准噶尔部台吉巴图尔珲也想借机扩大影响力,便欣然同意出兵。 然而,连巴图尔珲自己也没有想到,他让车臣带来河套参战的八百门骆驼回旋炮居然会对战局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看到建奴的前队在八百门骆驼回旋炮的连番勐轰下死伤惨重,进而转身溃逃,甚至把建奴的后队也给冲垮之时,李自成受到的震撼简直无法用笔墨形容,宋献策、顾君恩以及刘宗敏等大顺文武也被震惊得半天没有做声。 原来大炮用于野战,竟然如此犀利? 大顺军的高层感觉被刷新了对于野战的认知。 大顺军以前与明军还有建奴作战时,也不是没有遇到过炮兵。 甚至连大顺军也彷制了不少门大炮,只不过作用似乎很有限。 主要就是太过笨重,移动极其不便,用来攻城还凑合,用于野战就力有不逮。 因为敌人不是瞎子,更加不是傻子,在看到你的大炮之后还会傻傻的往前冲。 敌人只要换个地点,甚至只要换个方向,像红夷大炮或者佛郎机炮这样的重型火炮就很难再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重型火炮也不是说完全不适用野战。 但是战前往往需要做大量的准备工作及欺骗工作,十分麻烦。 但是准噶尔的驼骆回旋炮却似乎把重型火炮的缺点都规避掉。 单纯以杀伤力而论,准噶尔的骆驼回旋炮远远不足以与明军、建奴装备的红夷大炮相提并论,甚至连明军的佛郎机炮都比不上,也就比虎蹲炮要强一点。 然而骆驼回旋炮相比红夷大炮和佛郎机炮有一个巨大的优势,就是极其轻便,可以架在骆驼背上跟着步兵推进,这个就厉害了。 想象一下,十七世纪的步兵支援火炮,这是什么概念? 这个时候的其他国家连真正意义上的野战炮都还没有出现呢,准噶尔的军队却已经有了步兵支援火炮,就离谱。 另一时空,准噶尔以不到七十万人口,却跟拥有两亿人口的满清打了七十年,骆驼回旋炮这款优秀的步兵支援火炮可谓居功至伟。 看到建奴四散溃逃,顾君恩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车臣。 准噶尔部落的骆驼回旋炮如此之犀利,一旦大顺朝与卫拉特交恶,两国开战,大顺军能够扛得住骆驼回旋炮吗?只怕是很难扛住。 想到这一点,顾君恩顿时间心急如焚。 大顺朝的君臣着实被骆驼回旋炮在野战中的威力给惊吓倒了。 但是在前方指挥的后营权将军高一功,也就是李自成的妻弟,却是已经趁着这个机会率领后营主力发起了勐攻。 不过高一功治军还是很严谨的,至少比李过要强出一大截去。 即便是发起了勐击,后营的四万步卒也仍旧保持着阵形完整,就像是海浪般,一浪接着一浪的冲向建奴的本阵。 建奴的前队还有后队已经崩溃。 现在只要再将建奴的本阵也一举冲垮,河套之战他们就赢了。 只不过,无论是李自成,还是宋献策、高一功等大顺的文武,都没有人欢呼,甚至都没有一个人流露出高兴的神色,都被惊到了。 …… 看着前方潮水般冲杀过来的大顺步卒,黄德恒感到暗暗心惊。 黄德恒本是正白旗马甲巴达海的包衣,因为在山阳大战中救了巴达海的性命,叙功之后就被抬了旗,成了正白旗汉军的一名旗丁。 河套决战,八旗汉军可谓是倾巢而出。 顺便说一句,八旗汉军的员额又恢复到了两万人。 而且,两万人的八旗汉军已经被多尔打造成清一色的火器部队,炮营六千人,剩下一万四千人则是清一色的火枪手。 不过,只有一半火枪手装备了燧发枪。 另一半火枪手装备的依然是缴获的鸟铳或鲁密铳。 黄德恒用的就是燧发枪,只是试射了几次他就喜欢上了这杆枪。 “前队跪下!”正白旗汉军固山额真石廷柱从阵前骑马飞奔而过,一边高声喊叫,黄德恒和列队的一万四千名火枪手便纷纷跪地。 下一个霎那,后队的炮营便揭开了伪装,露出一尊尊的红衣大炮。 “放!”伴随着一声声的怒吼,随即就是“彭彭彭彭”的连续巨响。 黄德恒没有回头,但是能清楚的感觉到脚下的地面都在颤动,耳膜也快要被震聋,两百门红夷大炮同时发炮,动静也太大。 再抬头往前看时,便看到炮弹落在草滩上溅起来的漫天泥土,而且溅起来的泥土还在快速的向着黄河边延伸,在草滩上拉出了一道道的泥漕,就像是有一只巨大的铁犁耙正从君子津的草滩上快速犁过。 那一道道的泥漕,很快延伸到伪顺军步兵队列前,然后一头钻进去。 下一刻,泥漕所过之处,伪顺军的步兵便纷纷肢体断裂,栽倒在地,只是这一下,便至少有上千个伪顺军或死或伤。 …… 河对岸,小山包的顶上。 “这是……”李自成吃惊的道,“红夷大炮?” 宋献策也是难以置信的低叫道:“建奴的红夷大炮什么时候运过来的?” “估计是趁天黑悄悄运过来的。”顾君恩道,“毕竟现在归化城已经被团团包围住,城内的守军也没办法时刻监视建奴动向。” 这时候,车臣用蒙语呜哩哇啦的说了一大通。 旁边的蒙语通译便立刻转译道:“车臣大人说,建奴的红夷大炮装填非常的费劲,所以发炮的时间间隔非常长,最多两炮,大顺军就可以冲到建奴的炮兵阵地前,到那时候,就可以对建奴的炮兵实现一边倒的屠杀。” “此言在理。”顾君恩深以为然。 李自成、刘宗敏等也是稍感安心。 …… 车臣对于红夷大炮射速的估计可以说半点不差。 建奴红夷大炮打出第一排炮弹时,伪顺步兵距离建奴炮兵阵地还有大约1500米,但是等到建奴炮兵打出第二排炮弹的时候,伪顺步兵就已经迫近到了700米内,等到建奴炮兵准备打出第三排炮弹时,已经没机会了。 因为伪顺步兵已经迫近到100米内。 这个距离已经小于红衣大炮最小射程。 到这时,建奴的红衣大炮基本上就变成了摆设。 然而,建奴除了红衣大炮之外,还有八旗汉军的火枪队。 “前队,起!”伴随着石廷柱等八旗汉军固山额真的怒吼,黄德恒等八旗汉军的一万四千名火枪手便纷纷站起身来。 “更番迭进,轮流打放!”石廷柱等继续怒吼。 包括黄德恒在内的第一排两千名火枪手便同时举起燧发枪,拿枪口瞄准前方潮水般掩杀过来的伪顺步兵,这时候双方距离已经只有五十步(约八十米)。 “放!”伴随着八个固山额真的怒吼声以及手势,黄德恒等两千名火枪手便同时扣下燧发枪扳机,随即就是呯呯的放铳声。 开完枪之后,黄德恒便立刻按平时训练后退装填。 第二排火枪手则迅速更替上前,再一次举枪瞄准,然后扣下扳机。 紧接着又是呯呯的巨大放铳声,又有一团团的硝烟从阵地弥漫开,光线变得更差,几乎完全看不清对面杀过来的伪顺步兵。 紧接着第三排火枪手更替上前。 再然后是第四排、第五排…… …… 处于阵中的黄德恒已经完全被硝烟遮挡住了视线。 但是多尔衮却因为处于斜后方,因而看得很清楚。 透过望远镜的视野,多尔衮可以清楚的看到伪顺步兵排着整齐的密集队列,向着八旗汉军的本阵快速掩杀过来。 投入进攻的伪顺步兵大约有四万人左右。 很好数,每排两千,前后总共是二十排,加起来就是四万。 多尔衮为什么知道伪顺步兵每排为两千?其中道理很简单,因为伪顺步兵队列的密度以及宽度与八旗汉军基本没什么差别。 而八旗汉军本阵的队形就是每排两千人。 前后二十排伪顺步卒,冲了这么远距离,居然还能保持住阵形的基本完整,而只是略微的有些凌乱,足以说明这是一支真正的精锐。 相比起山海关大战时,伪顺军并未退步。 只不过,也就这样了,伪顺军今天必败! 接下来的一幕也正如多尔衮所期待的那样。 进入到五十步内以后,八旗汉军的火枪手一排排上前放铳。 在八旗汉军一轮接着一轮的火力倾泻之下,伪顺军步卒一排接着一排倒地。 迎着八旗汉军的火力,伪顺步兵又勉强往前冲了二十多步,来到三十步内,但是这最后剩下的三十步却成了伪顺步军难以逾越的天堑。 伪顺步兵一排排的往前冲,又一排排的倒地。 转眼间,两军阵前就铺满了密密麻麻的尸体。 被“枪毙”了大约六七排、一万多个步卒之后,后面的伪顺步卒终于怕了。 尽管伪顺军的军官们还在声嘶力竭的鼓动步卒,但是步卒们却已经不受控制的转过身往后溃逃,明知必死的冲锋,没几个人能坚持到最后。 伪顺军官见大势已去,也跟着加入溃逃的行列。 看到这,多尔衮悬着一颗心终于落入到了肚子里。 只不过,事情还没完,到了这里好戏也才刚刚开始。 当下多尔衮沉声喝道:“传朕旨意,八旗满洲立刻返身突击!将伪顺溃兵往回赶,冲乱他们的后阵,让他们的骆驼回旋炮成为毫无意义的摆设!” “嗻!”十数骑传令骑兵如飞而去,将旨意迅速传达了下去。 绿营兵已经彻底溃乱,完全丧失了反扑的能力,但是八旗满洲拥有高度的组织性,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可以由进攻转入后撤,也可以由后撤转入进攻。 接到多尔衮的旨意后,正在后撤的八旗满洲立刻兜头杀回来。 而且这一次,八旗满洲连他们的楯车都舍弃掉,轻装投入反击。 于是,整个战局便又一次出现逆转,伪顺军由胜势迅速转为败势。 而且这一败就再也没有逆转的机会,因为败退的溃兵遮挡住了骆驼回旋炮的射角,准噶尔的炮兵想要提供炮火支援都没有机会。 最终,准噶尔的炮兵只能骂骂咧咧的跟着溃退。 八旗满洲趁胜追击,一路冲杀过了浅浅的黄河。 留在左右两翼牵制的伪顺骑兵见此,也跟着退过黄河。 对峙了将近六个月的这次河套大战,最终以建奴的胜利告终。 战后建奴顺势控制了整个前套草原,不少原本已经归附大顺的土默特诸部又被迫改弦易辙,重新投入建奴的阵营之中。 消息传到了归化城,李岩被迫突围。 最终,李岩仅率不到两千骑兵突围。 战后一检点,大顺军的损失也还好。 后营在河套大战之前有十二万大军,最后还剩下大约八万人,损失将近三分之一,看着似乎损失挺大的,但是两万老营仍都在。 【跪求月票】 第402章 双喜临门 建奴的损失也不大,损失最大的绿营也就阵亡了两千,八旗满洲阵亡了大约一千,这些是阵亡数,负伤的不算。 此外建奴还重新夺回归化及土默特川。 所以从战略层面看,建奴无疑是赢家。 那么这次河套决战的最大输家又是谁?当然是土默特蒙古诸部。 土默特诸部在河套决战中直接战死的壮丁就超过两万,被大顺军和建奴吃掉的牛羊更是超过了一百万头,这次真正是伤到了筋骨。 而且因为部落的牛羊牲口被大量消耗, 对于土默特蒙古诸部来说,今年的冬天将会格外难熬。 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冬天,土默特蒙古的各个部落至少得饿死一半人口。 不过,不会有人真正关心土默特蒙古诸部牧民的死活,大顺朝不会关心,重新夺回土默特川和归化控制权的建奴也同样不会关心。 大顺和建奴的统治者只关心一样事情——骆驼回旋炮! 已经可以预见,东亚的战场生态将出现革命性的改变,用不了多长时间,火器将彻底成为东亚战场的主宰。 …… 时间来到十月中旬,南京。 路振飞、张慎言、孟兆祥及钱谦益等四名内阁辅臣来到东宫时,只见太子朱慈烺正在产房外焦急的来回踱步。 南京紫禁城的东宫已在三个月前修复。 在文官集团的强烈要求下,朱慈烺只能搬进东宫居住。 朱慈烺的性子还是软了点,不敢像他老子崇祯那样跟文官集团正面硬刚。 “太子,太子妃怎么样了?”路振飞抹了额头的汗水,张慎言、孟兆祥还有钱谦益三人也是一脸的关切之色。 太子妃临盆在际,这可是朝廷的大事。 所以四位阁老闻讯之后都匆匆赶过来。 “情况不怎么好。”朱慈烺一脸担忧的道,“已经快四个时辰了。” 正说话间,一个老宫女满头大汗的跑出来报告:“殿下,胎儿还是出不来,但是太子妃已经快虚脱了,这样下去大人小孩都,都,都……” 都什么老宫女没敢往下说,但是朱慈烺他们自然能听懂。 一边的永王朱慈炤便说道:“大哥,赶紧找傅掌院过来吧。” 路振飞犹豫了下最后说道:“太子,实在不行就还是剖腹吧。” 剖腹产对于南京百姓来说已经不是新鲜事,因为最近半年多,大明医学院开设的妇婴堂已经给不下二十个难产的孕妇做了剖腹产手术,结果却喜忧参半。 二十多例剖腹产婴儿全部得以成活,即便其中有两个婴儿在月子里夭折,但是与剖腹产手术并无关系,然而二十多位产妇只活了一半,另外一半产妇却没能活下来,都因为产后身子太过于虚弱,伤口感染而死。 也就是说,剖腹产手术孕妇死亡率为五成。 也就是说,一旦做了剖腹产手术,太子妃真就只剩下半条命。 康百万的嘴巴嗫嚅了两下,有心想要劝阻,但最终没敢吱声,这等大事,又哪里轮得到他这个毫无存在感的皇亲吱声? 在世人眼中,他这个太子丈人真风光无限。 但只有康百万自己才清楚,圣上对皇亲国戚尤其是宗室勋贵,有多苛刻,所谓的皇亲国戚也就表面风光。 朱慈烺心下也有些舍不得。 如果有得选,他还是不愿意对太子妃剖腹。 老宫女很快又从产房出来:“殿下,太子妃刚刚昏厥了!” “不能等了!”路振飞便断然说道,“太子,请召傅掌院!” 张慎言也道:“太子妃腹中若是皇孙,那便是大明之国本,国本不容有失,请太子速召傅掌院前来手术!” “臣等附议。”孟兆祥和钱谦益也齐声跪请。 朱慈烺便一顿脚说:“来人,召傅掌院进宫!” 傅山其实早就等在东宫外,接诏之后很快到来。 此时的傅山,已经做了不下一百例剖腹产手术,在孕妇身上的实操就二十多次,因而手术流程已经很熟,速度也很快。 傅山带着两个学生进去不到半个时辰,里边便传来哇的一声婴啼。 随即老宫女便用襁褓抱着一个婴儿兴冲冲出来,一边连声高喊道:“殿下,皇孙,是个皇孙,是个皇孙……” “皇孙?”朱慈烺有些恍忽。 路振飞等却再次跪倒在地上:“臣等恭喜太子。” “平身。”朱慈烺这时候还不忘让四位阁老起身,然后才从老宫女手中接过襁褓,只见里边裹着个小小的婴儿,小脸皱皱巴巴的,真的很丑。 不过朱慈烺却丝毫没有嫌弃,反而感到莫名的亲切。 不过朱慈烺很快将婴儿交给了康百万,又问老宫女:“太子妃呢?” “殿下,太子妃无碍,至少现在无碍。”傅山已经给太子妃缝合好了伤口走出来,一边擦手一边说,“不过最终太子妃能否挺过伤口感染这一关得靠她自己。” “傅掌院辛苦了。”朱慈烺又对随侍在侧的太监说道,“谷伴伴,看赏。” 旁边的老太监便立刻奉上一木托赏银,足足有二十锭,每锭有十两重,太子就要比他老子康慨多了,出手就二百两纹银。 傅山也没有推辞,医学院正急需经费。 这时候,通政使刘士祯兴冲冲跑进来。 “捷报!曲靖大捷!”刘士祯喘息着道,“太子,四位阁老,云南刚刚发来塘报,圣上在曲靖府一战击灭沙定洲所部叛军,云南已定!” “沙定洲之乱已经平定了吗?”路振飞闻言顿时大喜过望。 钱谦益也是喜不自禁的说道:“今天可真是个难得的好日子,皇孙降世,圣上又平定了沙定洲之乱,真可谓双喜临门哪!” 顿了顿,又道:“太子,可将皇孙降世的消息飞骑呈送圣上。” “噢对。”朱慈烺如梦方醒,又吩咐刘士祯道,“刘银台,有劳你派出飞骑,以二百里加急将皇孙降世的消息禀报给圣上。” “臣领旨。”刘士祯领了旨意匆匆离去。 这时候路振飞向朱慈烺辞行道:“太子,臣等先行告退。” 从东宫出来,张慎言问路振飞:“首揆,圣上在塘报里是不是还说了别的事?” “你们自己看吧。”路振飞将塘报递给张慎言,孟兆祥和钱谦益便也凑上来,匆匆看完塘报之后,四个人顿时间脸色大变。 圣上去了一趟云南,竟然办了这么多事? 十万广西狼兵竟然被羁押云南,其中两万狼兵发往东川、大理等银矿山挖矿,其余八万留在云南转为编户镇兵? 造反的十五万土兵,三万土兵贬为矿奴。 剩下的十二万土兵,全部转为编户镇兵? 设立滇桂川黔总督,专管四省改土归流事务? 设立提督云南军务,专管云南的二十万镇兵? 劝说靖江王献出名下全部田产,用于广西的改土归流? 罚没黔国公府名下所有的田产,用于云南的改土归流? 黔国公爵降一级贬斥为滇中侯,并举族迁来南京安置? 相比起这几桩大事,丁魁楚因为贪墨战利品东窗事发,简直不值一提。 钱谦益察言观色了一番,说道:“首揆,还有两位阁老,圣上连招呼都不与我们内阁打一个,便在云南广西做出此等大事,似有些不妥。” “仆以为并无不妥。”孟兆祥坚定的站在崇祯的立场道,“本朝的土司制度承袭前朝土司制度,与汉唐时期的羁縻制度其实并无本质区别,所谓的宣慰司、宣抚司,名义上是朝廷的管区,但其实仍是一个个独立王国。” “所以,改土归流本质上也是开疆拓土,不应简单归为内政。” 顿了顿,孟兆祥又说道:“所以,圣上此举并未侵夺内阁事权。”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磨合,崇祯与内阁之间已经达成了一等默契,即崇祯一般不干涉军事以外的内政,比如官员考选以及任免,税收的征缴以及使用,甚至法令的修改与颁行,崇祯也不会干预,但是与军事相关的事务,内阁就不得随意插手。 改土归流这个事情处于两者之间,孟兆祥的这个解释也说得通。 “孟阁老说的对,此事就依圣上。”路振飞道,“毕竟此时也的确是在广西、云南改土归流的好时机,而且改土归流的好处也是不言而喻的。” 钱谦益便也不敢再吱声,因为改土归流对内阁确实有很大好处。 最直接的好处就是广西云南两省改土归流之后,直接多出来好几十个知府、知州又或者知县的位置,还有就是同知、通判以及推官等左官。 本来这些官位只能委任当地土官,现在却可以直接派流官担任。 再一个就是户部鱼鳞册上的耕地、编户齐民数量都会大幅增加,因为原先土司的耕地以及土民都是不计入鱼鳞册的。 这就意味着内阁的财权、人事权都得到了扩展,这当然是好事。 路振飞又道:“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召集京中所有三品以上官员,廷推川桂黔滇总督及云南提督之人选,还有广东总督是否还要必要再设?” 第403章 皇长孙 时间来到崇祯十九年十月下旬。 在云南巡抚唐兆元及巡按御史吴文瀛的主持下,云南省各个州府土司的改土归流正在有条不紊的推进之中。 广西的改土归流据说不太顺利。 陈邦彦、陈子壮、张家玉三人所率领的两千新军已经有些疲于应付,三天前还遣使向崇祯请求支援,崇祯便又让华夏率三千新军驰援广西。 但是云南的改土归流就很顺利,因为有阿迷州蒙自土司的前车之鉴,加上崇祯刚刚又从武昌调来了八千装备燧发枪的新军,有了将近两万新军以及十万湘鄂西土兵的镇慑,很少有土司敢作乱。 不过,很少有不等于完全没有,边陲的陇川宣抚司就率先举兵作乱。 陇川宣抚司多安靖、多绍宁父子召集两千土兵,强行驱赶走了流官。 崇祯闻当即命令阎应元率两千新军外加三千土兵前往陇川宣抚司镇压。 阎应元花了半个月时间从昆明走到陇川宣抚司,也就是今天的瑞丽市,然后只一战就击灭了陇川宣抚司的土兵,并活捉多安靖多绍宁父子。 镇压了陇川宣抚司,车里宣慰使紧接着也起兵造反。 崇祯又派了徐应伟率三千新军加五千土兵前往镇压。 看到阎应元、徐应伟、华夏等勤王士子纷纷有了独立领兵出征的机会,李香君真是羡慕得不行,可是羡慕也没用,因为崇祯不肯放她独自领兵。 枕头风已经吹了多次,床上也是使尽各种柔媚手段,崇祯就是不松口。 不过李香君并未泄气,而是抓住一切机会对崇祯使出各种的水磨功夫,因为她始终相信一句话,有志者,事竟成,圣上终究会允许她独当一面。 也是因为这,崇祯着实的享受了快一个月的温柔乡。 一个月下来,崇祯也是心生感慨,女色这东西是真能让人上瘾。 长时间不碰也就罢了,可一旦朝夕相处,就会让人不知不觉沉迷其中,而且跟抽鸦片一样毒瘾只会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勐。 崇祯现在甚至于已经不再满足于单对单。 刚才施南宣抚使冉三娘前来奏事,崇祯身体居然有了强烈反应。 必须得承认,冉三娘这个小寡妇可谓完美的契合了崇祯的审美,肤白、貌美、腰细外加臀肥,腿也很长,属于典型的恩施美人。 崇祯骗不了自己,他对冉三娘属实心动。 李香君也看出崇祯有些心动,便笑着说:“圣上,要不要臣妾找冉三娘谈谈?让她今儿晚上就过来侍寝?” 为了能得到单独领兵的机会,李香君真豁出去了。 竟不惜引狼入室,引一个狐媚子来与她分享圣宠。 “说什么呢。”崇祯没好气道,“别整这些没用的,要是把施南宣抚司逼反了,朕岂不是就成了商纣王一般荒淫无道的昏君。” “圣上放心,不会的。”李香君低笑着说,“难道你还没看出来?” “冉三娘分明也有自荐枕席的心思,要不然这次前来奏事就不会穿得这么少,把她的细腰长腿都露出来,这不就是想要勾引圣上你么。” “什么勾引,别乱说。”崇祯脸黑道,“那是土家人的传统服饰。” 正说话之间,高起潜兴冲冲的走进来跪地禀报:“万岁爷,大喜!” 李香君赶紧从崇祯腿上站起身,罗裙落下来掩住了一双白皙长腿。 崇祯却丝毫不以为意,叉着双腿懒洋洋的问道:“高伴伴,有何喜?” “南京刚刚以二百里加急送来了喜报,太子妃替大明诞下了皇长孙。”高起潜说完就连连叩头道,“老奴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 李香君也是赶紧下拜道喜:“恭喜圣上贺喜圣上。” “呵,太子妃诞下皇长孙?这倒真是一桩大喜事。”崇祯笑着伸手道,“喜报呢?” 高起潜赶紧膝行上前,将南京发来的喜报呈上来,崇祯一边接过喜报,一边从怀里摸出一锭碎银,大概有一两多,扔给高起潜说:“朕赏你的。” “老奴叩谢万岁爷赏。”高起潜欢天喜地的接过碎银。 崇祯又笑着问李香君:“香君,你想要什么样的赏赐?” 李香君美目转向茶几上摆着的那只镶有黄金和宝石的犀牛号角,问道:“圣上能否将这只镶金犀牛号角赐给臣妾?” “为何想要这只犀牛号角?”崇祯道。 李香君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臣听说这只犀牛号角是云南蛮王孟获送给祝融夫人的定情信物,祝融夫人每次领兵出征,都会随身携带着这只号角,并以这只号角指挥军队,臣素来仰慕如妇好、祝融夫人及秦老将军这样的巾帼英雄,所以……” “这只号角还有此等典故?”崇祯还真没听说,当下也没多想就说道,“既然你喜欢这只犀牛号角,那便拿去吧,呵。” “臣妾叩谢圣上赏赐。”李香君大喜。 李香君拿着那只犀牛号角喜滋滋走了,崇祯也是失笑。 李香君的心思,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李香君想独自领兵都快要想疯了。 但是崇祯却不可能让李香君独自领兵,这倒不是歧视,而是李香君没有经受过跟勤王士子一样的苦难磨练,怕她的意志不够坚韧。 身为一名主帅,相比起能力以及天赋,坚韧不拔的意志也是不可或缺的。 所以说,贸然让李香君独领一军出征,即是对李香君的不负责任,更是对她麾下娘子军的不负责任,崇祯不会冒这个险。 说到底,大明并不缺少将才。 逐字读完喜报,崇祯感慨道:“傅山这次真立了大功。” “傅掌院此番固然功在社稷,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万岁爷您有远见,早早的就让傅掌院开始尝试剖腹产手术。”高起潜抓住一切时机狂拍崇祯马屁,“万岁爷之英明之睿智,上古时代是否有圣王能相媲美老奴不知道,但是秦始皇之后却没一个皇帝能及得上万岁爷。” “又在那胡说。”即便明知道高起潜是在拍自己马屁,可崇祯却还是心情大好,又笑着问高起潜道:“高伴伴,皇长孙是什么字辈?” 高起潜便赶紧说道:“回万岁爷,成祖爷这一支的字辈排序是‘高瞻祁见右,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所以皇孙应该是和字辈,然后太子爷五行属火,则皇孙之五行就应该属土,所以后一字应该带土字旁。” 崇祯略一思忖之后说道:“那就起名和埅吧,朱和埅。” 高起潜十分凑趣的问道:“万岁爷这个埅字,内里可有什么说法?” 崇祯轻嗯了一声,说道:“埅通地,又通堤,朕希望大明朝能在朕还有太子这两代皇帝把所有要打的仗都给打完了,等到了太孙的那一辈就能迎来太平盛世,那么太孙需要做的就是像一道坚固的大堤,牢牢守护住大明江山即可。” “可是,万岁爷……”高起潜小心翼翼的道,“这个埅字,与成祖文皇帝的棣字读音好像没有区别,此间似有不妥?” “这没什么不妥。”崇祯洒然说道。 “儒家的有些礼仪以及学说也该与时俱进了。” “孔子着春秋时,正是礼崩乐坏之春秋时期,为了提倡尊尊贤贤亲亲之思想,因而提出了为尊者讳,为贤者讳,为亲者讳之说,并为历代儒者所推崇。” “然而,时过境迁,儒学盛行至今已逾千年,尊尊贤贤亲亲之思想早已经深入人心,所以无需再通过为尊者讳、为贤者讳以及为亲者讳,来劝导世人,比如礼部试以及国子试,今后大可不必因为犯了尊者讳而黜落考生。” 顿了顿,崇祯又道:“把朕的原话传与内阁。” “领旨。”高起潜闻言大喜,万岁爷这是让他草拟圣旨呢。 看着高起潜在那里草拟圣旨,崇祯心下便不免又有些感慨,连太子妃都已经给太子诞下了一个皇孙,李香君那块地怎么还没有半点动静? 崇祯忍不住心想道,要不要再找块更肥沃的地试试? 冉三娘这块地看上去就比李香君要肥沃许多,要不然试试? 就在崇祯胡思乱想之际,王承恩急匆匆走进来小声禀报道:“万岁爷,老奴刚收到西安发来的密信。” “西安?”崇祯脑中的绮念顿时消散于无形。 从王承恩手中接过腊丸,先仔细的检查一遍,发现并无任何异常之处,这才轻轻捏碎腊丸取出内里藏着的一封密信。 密信是用很薄的宣纸写的。 信中写的是河套之战的大致过程及最终结果。 崇祯看完密信,当即说道:“王大伴,请前吏部左侍郎王锡衮、云南巡抚唐兆元、巡按御史吴文瀛以及金沧兵备道副使杨畏知前来行辕。” 王承恩领了旨,很快将王锡衮四人请到了行辕。 崇祯首先对王锡衮和杨畏知两人说道:“王卿、杨卿,恭喜了。” 王锡衮和杨畏知一脸茫然的看着崇祯:“圣上,喜从何来?” 崇祯便把连同喜报一并发来的急递拿出递与王锡衮两人。 第404章 大丰收 看完急递,王锡衮和杨畏知都是神情如常。 王锡衮在丁母忧之前便已经是吏部左侍郎,相当于大明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原本就是正三品的堂官,出任四边总督可谓是绰绰有余。 杨畏知是金沧兵备道副使,从四品的文官。 现在升正四品右佥都御史并提督云南军务,也只是升了一级。 提督云南军务虽然是正一品的武官,但是大明的文官向来不将武职放在眼里,一个正七品的巡按御史就敢心安理得的兼任提督或总兵。 王锡衮甚至还推辞了一把:“禀圣上,臣守母制尚未期满……” “而今天下板荡,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还守什么制?”崇祯当面开口夺情,“所谓国家者,先有国后有家,若是大明朝都亡了,你事母再孝又有何用?” “圣上所言极是,臣惭愧。”崇祯开金口夺情,王锡衮便不再矫情。 但若换个沽名钓誉的大臣,恐怕非得崇祯三请四请甚至十请八请才行。 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说不是王锡衮,崇祯甚至都懒得夺情,你想要丁母忧,那就丁母忧好了,大明的朝政离了谁都能照常运转。 大明朝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想当官的读书人。 崇祯又接着叮嘱王锡衮道:“王卿,内阁新设滇桂川黔四边总督之用意,就是为了统筹解决四省的改土归流,但是就当下而言,你只需先做好广西云南的改土归流,贵州以及四川的土司先不用去管他。” “臣领旨。”王锡衮肃然道。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桩一桩办。 改土归流也要循序渐进,步子大了容易扯着蛋。 崇祯又道:“改土归流的方针是早就确定了的,朕希望十年之后再来昆明时,云南已经没有土汉之分,所有人皆为大明之编户齐民或镇兵,所有人都会说官话,写汉字,所有人都认同自己是华夏族裔!” “臣领旨。”王锡衮再次肃然应诺。 崇祯又问杨畏知:“杨卿,二十万镇兵可有闹事?” 杨畏知道:“回圣上,分田之前云南土兵和广西狼兵都有闹事,幸好有新军以及湘鄂西土兵坐镇弹压,不过在分完田并斩杀了十几个带头闹事的土目之后,云南的十二万土兵就再也没有闹过事,开始变安分守己。” “但是广西狼兵仍旧时不时的闹哗变。” “迄今为止已经斩杀了一百多个土目,但用处不大。” 说此一顿,又问道:“圣上,广西狼兵的家卷不知何时能到云南?” “就快了。”崇祯道,“等新军将安隆司、上林司的叛乱镇压下去,就会迁徙八万狼兵的家卷前来云南,过年前肯定能到。” 崇祯接着又分别叮嘱唐兆元、吴文瀛等。 主要就是叮嘱云南官员务必要精诚团结,上下一心。 打发走了王锡衮等云南官员,崇祯又让王承恩把林志远和张煌言叫来行辕。 王锡衮是滇桂川黔四边总督,管的是改土归流,杨畏知是云南提督,全权负责云南镇台二十万镇兵的训练以及指挥作战。 换句话说,杨畏知并不受王锡衮的节制。 杨畏知的能力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其忠诚度还需要等待时间的考验。 一个手握二十万重兵的边将,如果不进行任何节制无疑是很愚蠢的,一年两年杨畏知不会有什么想法,十年八年或许仍能保持忠诚,可是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呢?随着杨畏知手握重兵的时日久了,谁又敢保证他不会生出异心? 所以得通过勤王士子来对杨畏知进行节制。 因为云南镇台同样会配备750名勤王士子。 这750名勤王士子将会成为云南镇台的中坚军官。 只要这750名勤王士子仍旧忠于崇祯,忠于大明, 就算杨畏知真有二心,勤王士子也可以分分钟把他架空。 而张煌言还有云南籍的林志远,就是这750个勤王士子的士子长。 “林志远,张煌言。”崇祯殷殷叮嘱道,“朕就把云南镇台交给你们了,你们可一定要牢牢的掌控住二十万镇兵,确保任何野心家都带不走这支军队。” “圣上放心。”林志远和张煌言肃然道,“臣等会替圣上看住云南镇台。” “你们两个还有其他士子的能力,朕一点不担心。”崇祯轻轻颔首,随即话锋一转又接着说道,“朕就担心一点,你们会自恃身份,不愿意与镇兵同吃同住一同出操训练,分配到湘鄂西土司的勤王士子就已经有不好的苗头。” 这也是崇祯最担心的,因为随着士子地位的提升,尤其是待遇的提升,不少士子已经有自恃身份的迹象,个人生活也开始变得讲究,说白了就是特权思想已经开始在抬头,艰苦朴素的作风正在逐渐被抛弃。 这股风气要是刹不住,用不了几年时间,六千多勤王士子就能废一半。 林志远和张煌言闻言也是惊出一身冷汗,两人们心自问,自从平定了沙定洲之乱后的这段时间,也开始变得骄奢,动辄就出入酒楼。 而且对于云南土兵和广西狼兵也颇多鄙视。 总觉得这些狼土兵就是一群未经教化的蛮夷。 但是崇祯的这一番话,却如当头棒喝般惊醒两人。 崇祯又说道:“所以,在驻防云南的这段时间,朕建议你们还是坚持集体生活,同时坚持与镇兵同吃同住同训练,争取早日赢得镇兵认同。” “这点,徐州镇台和归德镇台的士子就做得很好。” “徐州和归德的镇兵对于这两镇的士子也最为认同。” “圣上放心。”林志远和张煌言肃然说道,“臣等定会继续保持艰苦朴素的作风,绝不会与镇兵出现脱节,更不会让镇兵产生对立情绪。” …… 崇祯十九年十月下旬,崇祯率军离开云南。 阎应元和徐应伟因为还率军在外平定叛乱,所以并没有跟着崇祯一起离开,两人将会率军在云南继续呆一段时间。 来时因为携带了辎重,所以走得比较的慢。 但是返程时就是轻装,甚至连20门红夷大炮也留在了昆明,所以走得很快。 十一月中旬,大军便走到了常德府,右佥都御史兼治水御史李蛟正就在常德,闻讯之后赶紧跟常德知府一并出迎。 “臣李蛟正,叩请圣上金安。”李蛟正稽首。 常德知府以及府衙的一众属官也纷纷跟着跪倒请安。 “都起来吧。”崇祯一肃手说,“李蛟正,湖堤修得如何了?” “启奏圣上,湖堤早已经完工。”李蛟正答道,“共计耗银一千一百万两有奇,外加工食米一百万石有奇,比臣之前预计的超支颇多。” “只要湖堤足够坚固,多费些银子也值。”崇祯道。 “圣上放心,湖堤足够坚固。”李蛟正一正脸色说,“今年洞庭湖区便遭受到了五十年一遇之伏汛,不过湖堤却岿然不动。” “噢,是吗?”崇祯来了兴致,“那朕倒要亲眼看看。” 当下崇祯命令大军在常德城外暂时驻扎,然后在李蛟正以及常德知府带领下,骑上快马来到了洞庭湖边。 距离湖边还有十数里,便看到了一片片的稻田。 只不过稻谷已经收割,田里只剩下一行行稻茬,稻茬间已经长出青翠的麦苗。 李蛟正不无得意的说:“禀圣上,由于今年洞庭湖区没有遭受伏汛,因而湖区的百姓都收获了两季粮食,一季麦加一季稻谷。” 常德知府紧接着说道:“因而每亩可收粮食四石有奇!” “噢,是吗?”崇祯高兴的说道,“这么说湖区百姓今年能过个肥年。” 正说话之间,恰好看到一个老农挑着一担稻草走过来,看到这么多官,老农吓得赶紧扔掉稻草跪伏路边。 崇祯便直接翻身下马,走向那老农。 胡国柱和兀把炭等下意识的要跟上,却被崇祯所制止。 “老人家。”崇祯亲手将老农扶起来,问道,“听说今年的收成挺不错?” “这位大官人有礼了。”老农有些拘束的向崇祯揖了揖,随即又笑着说,“今年的收成是挺好的,小麦加上稻谷我们家足足收了两百多石。” 老农显然是真的很开心,笑得连牙龈都露出来。 只见老农发黄的牙龈上已经只剩下不到六颗牙齿。 “收了两百多石的粮食。”崇祯道,“你们家多少亩田?” “七十多亩。”老农越发开心的道,“小老家原本就分了五十多亩水田,后来又向官府佃了二十多亩湖田,一共种了七十多亩田。” “七十多亩,老人家你能忙得过来吗?” “忙得过来,小老加上两个儿子,没问题。” “家里有三个壮劳力,老人家你有福气呀,没准今年还能抱个大孙子。” “承大官人的吉言了。”老农估计是与崇祯聊开了,渐渐的没了刚才的拘束,又道,“今年是个难得的好年景,可是也有不好的事情,就是粮价太贱了。” “粮价很贱?”崇祯一下蹙紧眉头,又问道,“好多钱?” 老农叹息道:“往年粮价最财的时候,每石也能值三钱,今年却只有一钱五厘,足足便宜了一半的价钱,好在粮税可以拿粮食缴,不然又要吃大亏,但是小老想着卖掉多余的粮食再买一头牛回来,现在看起来却是泡汤了。” 崇祯皱眉道:“朝廷就没有派人来收购?” “朝廷也有派人来收购,价钱也要高些。”老农连忙说道,“不过朝廷收购粮食不肯给现银,只能打白条,这谁敢卖?” “白条?”崇祯的眉头越发蹙紧。 老农挑着稻草走了,总体上还是很开心的。 崇祯却是喜怒参半,喜的是湖广粮食丰收,即便是按照四千万亩计算,也可以收获一亿六千万石的粮食,其中至少有一半也就是八千万石可以贩运到江南,所以江南的粮食问题是完全不用再担心。 怒的是有人摘桃子。 居然想趁着大丰年,低价从湖广收粮。 当初出银子修水利的时候你们不出钱,现在水利修好了,湖广粮食也丰收了,你们却跳出来想要摘桃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若不出意外,这些个粮商多半都有背景。 果然,把李蛟正叫来一问,就都问清楚了。 不过事情有些棘手,因为其中的一家粮商竟是如皋冒家。 冒襄在山阳城下壮烈捐躯,是大明的英烈,崇祯也亲自御笔手书“忠贞节烈”的牌匾并派钦差送到了如皋冒家,冒襄的老父亲冒起宗前来南京谢恩,崇祯还曾经召见过,可如今却变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李蛟正又道:“另外几家粮商也各有背景,如衡阳王字号,就是王夫之长兄,还有南京来的那几个粮商,不是阁老家就是公侯家亲戚。” “不说这些烦心事。”崇祯暂时按下了这事,又问李蛟正,“李蛟正,你说湖堤修好之后可得至少四百万亩湖田,这四百万亩湖田在哪里?” “圣上你不是已经见着了吗?”李蛟正一指前方水田说,“这便是。” “你把湖田佃出去了?”崇祯问道,“定的佃租是每亩多少石粮食?” 李蛟正说道:“因为这些湖田极肥沃,亩收至少可达三石,所以臣定的佃租是六成,四百万亩预留恩田,计收佃租七百二十万石!” “臣原本想着就按每石五钱的价格卖给粮商,” “也至少可得三百六十万两,如果也能稍加弥补一下修堤之用度。” “却不曾想,这些黑心粮商竟只给一钱五厘,臣气不过就没有卖,臣还要劝说诸府同僚阻止百姓卖粮,这次前来常德府便是为了此事。” 常德知府道:“臣已经让衙役通知乡里,不允许贱卖粮食。” 崇祯闻此便再也忍不住,问李蛟正说道:“水利粮食银号怎么回事?朕不是让他们统购湖广民间之余粮?他们为什么要拿白条购粮?” 李蛟正苦笑:“圣上,这个臣也是不知道。” 内务府的事,可不是他李蛟正能够过问的。 【跪求月票】 第405章 钱荒爆发 水利粮食银号就设在岳州府城巴陵。 崇祯当即遣飞骑前往巴陵,让水利粮食银号的大掌柜钱默前来常德府城武陵,钱默接到圣旨后于次日上午便赶到武陵。 钱默是嘉善士子,今年只有十九岁。 当初与兄长钱熙、妹夫夏完淳一并奉诏勤王。 只不过钱氏兄弟在军事上天赋平平,但是在商业上却颇有天赋,后被崇祯选中分别出任航运造船银号以及水利粮食银号大掌柜。 “臣钱默,叩请圣上金安。”钱默大礼参拜。 “起来吧。”崇祯一摆手说,“钱默,朕听说你拿白条向老百姓购粮?” “有这事。”钱默并未否认,点头说,“因为水利粮食银号之存银只剩八百多万两,但是加固长江大堤的工程已全面铺开,所以臣不敢将这八百万两银子挪作他用,只能先给老百姓打白条,等卖掉粮食后再行兑付。” 崇祯皱眉道:“没有银子你可以去借啊。” “臣去借了。”钱默摇头苦笑,“可是借不到。” “你说什么,借不到?”崇祯不相信道,“皇家银号不肯借银子给你?” “不是不肯,是没有。”钱默再次苦笑说,“皇家银号的银库里已经只剩四千万两,太子妃说那是储备金,圣上你说过的不可以轻易调用。” “啊?”崇祯难以置信的说道,“皇家银号的银库居然只剩四千万两?” 这个崇祯属实没想到,之前离开南京之时,皇家银号的银库里都还有一亿多两银子,现在居然就只剩下四千万两? 其他的银子都借贷出去了? 这借贷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吧? 那现在大明市面上流通的货币总量是多少? 要知道大明皇家银号可是相当于中央银行。 钱默又说道:“臣还找过工商实业银号以及航运造船银号挪借,可他们手头更紧,还反过来向臣借银子,说起来也真是邪门,今年整个江南哪哪都缺银子。” “江南哪哪都缺银子?”听到这,崇祯却忽然之间就反应过来了。 好家伙,这是因为流动性不足爆发钱荒了,大明会这么快爆发钱荒,倒是有点出乎崇祯的预料之外。 流动性不足,简单来说就是市面上的货币出现了短缺现象。 大明朝的货币是银子,就是说市面上流通的银子不够用了。 其中的原因,就是随着江南手工业的蓬勃发展,各种各样的商品被大量生产出来,然后作坊的工人因为领到了工钱,也产生了消费的需求,工人的消费又促进了服务业发展,使得各种服务业也得以蓬勃发展。 这也就是说,参与到经济生活中的人口数量极大的增加了。 参与到经济生活的人口大大增加,消费需求也就大大增加。 但是消费是需要付钱的,所以银子的使用频率以及总量也大大增加。 可以做一个简单的计算,农业时代的贫苦百姓活得像牲口,除了需要完税的时候卖粮换银子,平常时候一年到头兜里也难得有几两碎银子,这些百姓几乎就不参与经济生活,所以不会缺银子,那些官员勋贵缙绅商贾手里则是攥着大把的银子,自然也不会短缺银子,所以市面上根本不可能爆发钱荒。 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 现在江南的一千万成丁甚至于三千万口都深度参与到了经济生活中,因为他们都从作坊或者工厂领到了工钱,又或者通过开设酒楼、茶楼、饭馆啥的挣着了钱,所以口袋里都有了几两碎银子,甚至于已经积攒了不菲的身家。 这些小门小户还没有养成把银子存银号的习惯,主要也是为了方便,因为他们的银子总共就那么点,存入银号也赚不了几个利息钱,存入取出的反而麻烦得紧,所以存入银号的意愿就非常低,结果就导致银子大量流入民间。 江南三千万人口,平均每人手里攥着十两银子,就是三亿! 大明的银子总量约为七亿两,去掉建奴、伪顺及张献忠手里的银子,大明朝的银子总存量应该在四亿两左右。 这其中,又有相当一部分被土财主藏在地窖里。 银子总存量四亿,三亿两已经散到了百姓手中,一部分深埋在地窖,这也就难怪市面上会爆发钱荒,就连皇家银号都只剩四千万两储备银。 正因此,钱默才会找遍人也借不到购粮的银子。 但好在,这次从云南狠捞了一笔,得了不少银子。 当下崇祯问钱默:“你有没有算守,需要多少银子?” 钱默道:“臣已经做过大概的估算,根据万历间的鱼鳞册,湖广省的耕地总面积为九千一百多万亩,之前因为遭受兵灾加逃税,耕种面积一度已不足三千万亩,不过这两年尤其是今年情况已大为好转,秋收之前臣曾经到各府走了一圈,将近半数抛荒,不过抛荒的多都是贫瘠的山地,肥沃的水田基本都耕种了。” 崇祯道:“也就是说种了将近五千万亩,是这意思吧?” “是的。”钱默道,“而且基本都是种的一季小麦加一季稻谷,今年的年景又不错,平均亩收三石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即便按四千万亩算,也能收粮一亿两千万石。” “按鱼鳞图册所载的丁数,湖广省有四百多万成丁,口数应该在一千两百万左右,考虑到人口流失,现在整个湖广省的口数应当在一千万左右,即便是按人均口粮四石计算,留下四千万石也是足够吃了。” “所以,湖广省的余粮至少在八千万石。” 顿了顿,钱默又道:“即便是按一石一钱五厘的价格,也至少需要1200万两银子,臣现在实在是没有能力凑足这么一大笔银子。” “一石一钱五厘怎么可以。”崇祯道,“这价格太黑心。” “臣也觉得这价格太黑心。”钱默道,“但是今年湖广的粮价就只有这点。” “谷价太贱,会伤害到农民的积极性,那么明年他们就不会再种粮食了,这不行。”崇祯断然说道,“就按往年的行价收购粮食。” 钱默道:“往年的行价是每石五钱,那就需要四千万两。” 崇祯道:“四千万两就四千万两,银子的事朕来想办法,你就只管去收购,朕要那八千万石粮食全部进入内务府粮仓,不许一粒流入黑心粮商之手。” “领旨。”钱默恭声应诺,又道,“不过圣上,银子的事?” 很显然,钱默还是担心没有银子,那就还是得向百姓打白条。 崇祯道:“是这样,朕这次从云南得了八百多万两现银外加价值五千万两的珠宝,所以银子的事你用不着担心。” 钱默这下才真的放下心来。 打发走钱默,崇祯开始考虑如何解决钱荒的事。 说实话,钱荒的到来让崇祯有些措手不及,他原以为要到明年年底才会爆发钱荒,却没想到提前了足足一年多的时间。 不过这也足以证明江南手工业的发展有多迅猛。 崇祯现在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南京看看,究竟发生了多大的变化? 至于怎么解决钱荒,银本位就得大量开采白银,金本位就大量开采黄金,只要市场上的白银或者黄金供应充足,钱荒现象自然也就消失了。 大明朝是银本位制,但是指望开采白银来缓解钱荒这个法子显然行不通。 因为就算产银最多的云南,一年下来也不过开采出十几万两,这点银子怎么可能缓解得了钱荒?只怕是塞牙缝都不够。 所以现在就只有两个法子。 一是掠夺伪顺和建奴的银子。 把伪顺和建奴手中的3亿两存银全都掠夺过来。 不过这个法子只能缓解一时,治标却治不了本,即便是把这3亿两存银全部掠夺过来也是维持不了多长的时间,顶多一年就又会爆发钱荒。 所以最根本的办法,还是发行银票,并且赋予银票流通属性。 只有采用银票制度,皇家银号才能成为真正意义的中央银行,那么皇家银号只要向诸如工商实业银号、航运造船银号以及水利粮食银号这样的商业银行投放一个亿的等价银票,就能在市场上产生三亿甚至四亿的流通性。 基础货币的乘数效应最高可以达到7.5倍。 但是以大明的工业发展水平,能有三倍的乘数效应就不错了。 崇祯估计,皇家银号至少需要再投放一亿银票,这样就可以在市场上产生价值三亿到四亿两的流通性,这样一来市场上流通的货币总量就从三亿两白银变成了六亿两白银,这一来钱荒就会消失,甚至于有可能反过来发生通货膨胀。 所谓银票,其实就是大明版人民币,关于这个,崇祯甚至连印钞技术都已经储备好。 旦有需要,直接就可以让债券印刷厂大量印刷,当然,防伪技术尤其密字技术需要进一步的优化。 【注:有读者反映作者偏离了主线,太过锁碎,但是真没有,因为现在剧情已经全面铺开,该交待的人事物一定要交代到,不然后面用到的时候就会显得突兀,所以建议喜欢看建奴剧情的可以跳章阅读】 (本章完) 第406章 釜底抽薪 次日一早,崇祯难得睡了个懒觉。 “万岁爷。”帐外忽然响起高起潜的叫喊声。 熟睡中的李香君一下被惊醒,赶紧坐起穿衣。 崇祯有些恋恋不舍的从李香君身上收回目光,又在李香君服侍下穿戴整齐,这才佩上腰刀走出了帐篷。 “万岁爷。”高起潜小声说道,“湘鄂西的土司来向您辞行了。” “辞行?只怕是讨赏银来了吧。”崇祯笑了笑,又道,“不过,这次能得以这么快就平定沙定洲之乱,湘鄂西土兵居功至伟,确实也该赏赐。” 顿了顿,崇祯又道:“让他们先去朕的大帐等着。” “领旨。”高起潜领了圣旨,屁颠屁颠的转身离去。 崇祯又问王承恩道:“王大伴,常德知府把粮食调过来了吗?” “回万岁爷,常德知府一大早就调来了十万石粮食。”王承恩恭声应道,“银子也已经付过,按每石五钱的价格。” “好。”崇祯又道,“去叫王夫之来。” 王承恩领了旨意,很快把王夫之找来。 崇祯问王夫之道:“王夫之,你是不是有个兄长?” 王夫之愣了一下说:“回圣上,臣有两位兄长。” 崇祯又问道:“做粮食生意的是哪位兄长?” “粮食生意?”王夫之愕然道,“圣上为何有此说?臣家世代耕读传家,长兄王介之与次兄王参之皆为读书人,从来没做过粮食生意。” 崇祯道:“那估计是你的哪位族兄打着你的旗号在做粮食生意,此人好生大胆,抢生意都抢到内务府头上来了。” “臣这便回去调查清楚。” 王夫之的脸色瞬间垮下来。 他真想起来,有个族兄就是做粮食生意的。 “此事不急,朕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情交给你办。”崇祯说道,“你们与湘西永顺、保靖宣慰司的六万多土兵朝夕相处也已经快半年了,交情处得怎么样了?” “还算可以。”王夫之说道,“至少永顺、保靖宣慰司的土司再想造反是不可能了。” “这还不够。”崇祯肃然道,“如果现在朕下旨让土兵举家迁出大山,到洞庭湖周围的湖区安家,你估计会有多少土兵响应?” “把湘西土兵迁出大山?”王夫之愕然道,“圣上也要在湘西改土归流么?此事未免有些操之过急。” 崇祯道:“你只管回答朕的问题。” 王夫之沉吟片刻后说道:“估计会有一半土兵响应。” 崇祯又说道:“那如果朕赏赐给他们二十五亩恩田,他们可以以每亩1两银子的价格买下最肥沃的湖田,又当如何?” “每亩1两?还是最肥沃的湖田?” 王夫之说道:“这样的话,不敢说全部,但是绝大多数土兵都会很开心的带着他们的家人迁出湘西大山。” “行了,那你现在就回到土兵营地去宣旨。”崇祯笑道,“愿意举家迁出大山的,统一安置在洞庭湖区周边定居,每丁赏恩田二十五亩,不愿意的也不勉强,每丁领取七两五钱饷银及二石五斗工食米之后就可以回家了。” “领旨。”王夫之领了旨意后离开。 崇祯这才带着朱慈炯、胡国柱等前来中军大帐。 崇祯昨晚睡的小帐蓬,睡大帐蓬是不可能睡大帐蓬的。 中军大帐里,保靖宣慰司、永顺宣慰司还有施南宣抚司的三十多个大小土司已经齐聚一堂,站在一大群缠头男人中间,冉三娘显得格外婀娜水嫩。 顺便说一句,石砫宣抚司秦良玉也站在这些土司中间。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崇祯总觉得冉三娘在向他抛媚眼。 土家族的小寡妇跟汉族的小寡妇就是不一样啊,胆大得很。 见崇祯进来,彭廷榆、冉三娘等大小土司纷纷跪地大礼参拜。 “平身。”崇祯一肃手,又笑着说道,“这半年来辛苦各位了。” 冉三娘忙道:“为朝廷效力,替圣上尽忠原本就是我等的职责。” “三娘这话,朕听了后真是感动不已。”崇祯冲冉三娘笑了笑,又道,“不过,正所谓皇帝不差饿兵,你们为朝廷效力是尽忠尽职,但是朕却不能让你们白白流血,欠你们的饷银还有工食米该发了,还有赏钱也应该议定了。” 听到这,在场的大小土司顿时精神一振。 就是不知道,圣上打算赏赐给他们多少? 还有就是,银子和工食米是直接发放给土兵还是交由他们分发? 作为土司,他们自然是希望圣上能够把银子和工食米交给他们,这样的话他们就可以将土兵的赏钱和工食米克扣一部分。 每个土兵的赏钱和工食米就只有那么点。 但是几千人甚至几万人加起来就是个庞大的数字。 不过以圣上的一贯做法,估计是不会把银子和工食米交给他们。 事实证明,这些土司还是想得太天真了,崇祯何止是不会是把银子和工食米交给他们发放,崇祯甚至还要把他们的土兵都给剥夺掉。 “都坐吧。”崇祯又说道,“都坐下说话。” “谢圣上。”一众土司道一声谢,纷纷落座。 崇祯假意与土司议定赏钱,暗中则令胡国柱隔绝内外。 这样一来,外面的土兵土目就找不着土司,里边的土司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等到他们出去之后,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釜底抽薪,崇祯玩得贼溜。 …… 彭阿大和彭阿二是两兄弟,都是永顺田家洞司的土兵。 彭阿大已经娶了媳妇,而且生了一个儿子,但是彭阿二还没有娶亲,因为家里穷,实在是拿不出聘礼给他娶媳妇。 大山里的土地实在太贫瘠。 彭阿大、彭阿二两兄弟再加上他们的老爹,父子三人每天起早摸黑,可是一年忙碌下来收获的粮食,在缴完土司的租子后就所剩无几,养活一家六口都很费劲,所幸两兄弟身手不错,还可以通过打猎贴补家用。 但是日子还是过得十分辛苦。 彭阿大才二十岁出头,看着就像四十多岁。 因为日子实在太辛苦,所以兄弟俩对于即将下发的饷银还有工食米都充满了向往,至于赏钱什么的,兄弟俩压根没敢想。 “老二,我听说五个月的饷银和工食米会一次全发下,这样的话咱们两兄弟就能带着十五两银子和五石粮食回家!有了这笔银子还有这五石粮食,就可以给你说一门亲事了。”彭阿大一脸向往的说道,“剩下的银子还能买头驴。” “娶啥亲,我不娶亲。”彭阿二黑着脸说道,“先置地。” “要是不能置几亩地,每年还佃土司家的地,一年得缴七成租,日子还是好不了。” “置啥地呀置地。”彭阿大叹息道,“田家洞的地都是土司家的,我们就是再多银子也买不来,老二你还是趁早打消掉这个念头。” “我就闹不明白,为啥田家洞所有的地都是土司家的?” 彭阿二冷然说道:“云南的土兵都分了田地,据说广西的狼兵也分了田地,没准圣上也会给咱们湘西的土兵分地。” 有现成的例子在前,再加上勤王士子将近半年的影响,湘鄂西十万土兵的眼界跟思想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最大的变化就是不再像以前那样对土司的欺压逆来顺受,开始向往自家能过上美好生活。 人都不傻,都会比较。 看到广西狼兵和云南土兵都过上了美好生活,湘鄂西的土兵就会把自己代进去,广西狼兵和云南土兵明明犯了错,还能过上那样的日子,咱们湘鄂西的土兵是大明的功臣,凭什么过得比他们差?没这道理。 “你闭嘴,这话是能乱说的?” 彭阿大吓了一跳,低声说道:“当心回去之后被土司挑断手筋脚筋。” 土司老爷在地方就是土皇帝,说的话就是圣旨,对辖区的土民拥有生杀予夺权,挑断手筋和脚筋还算是轻的。 “我偏说,这回非置地不可。” 彭阿二却是杠上了,夷然不惧。 彭阿大扬起大巴掌,正准备教训一下老二之时,外面的土兵却忽然间噪动起来,一窝蜂似的往外面跑。 “二狗子,出什么事了?”彭阿大错愕的问道。 “发饷了!还有工食米!”彭二狗一脸兴奋的道,“快去领饷啊!” “发饷了?”彭阿大闻言大喜,当下也顾不上教训彭阿二,赶紧转身跟了上去。 见彭阿大和彭阿二跟上来,彭二狗又兴奋的说道:“听人说,除了饷银和工食米之外还有额外的赏赐,每人二十五亩恩田!” “多少?”彭阿大兴奋得吼出破音。 “每人二十五亩。”彭二狗道,“不过不是白给的,得拿银子买,一两银子一亩。” “一两银子一亩?”彭阿大道,“这跟白送有区别?在咱们永顺,最便宜的地也要五六两银子一亩,上等水田更要二十两!” 彭阿二也问道:“二狗,是哪里的地?” 彭二狗道:“这我哪晓得,去了不就知道了。” 当三人跑到大营外的空地上时,只见保靖、永顺的六万多土兵早已经聚集一起,而且一个个正在大声欢呼。 (本章完) 第407章 湖广镇台 “排队,都排好队。” “白崖洞司的这边。” “茅冈司到这边排队。” 远远的就看到有勤王士子在维持秩序。 对于这些勤王士子,彭阿大他们已经相处得非常熟。 当下彭阿大便上前询问一个勤王士子道:“章秀才,我们田家洞司在哪里领饷银和工食米?” “那边。”士子一指对面说,“田家洞司在那边排队。” 彭阿大道过谢,赶紧带着彭阿二和彭二狗走到对面,果然,早已经有几十个田家洞的土兵排起长队,当下三人也赶紧站到队列之中。 不一会,便有更多的勤王士子来到晒场。 跟着勤王士子一起到来的,还有一队队的荷枪实弹的新军。 对于这些新军,彭阿大他们还是有些畏惧的,因为他们手里的家伙太吓人,之前新军镇压驴迟洞司、腊惹洞司的土兵,还有在云南镇压阿迷州、蒙自土军的残酷场面,土兵们可都是亲眼目睹,所以都有些畏惧。 跟着新军一起来到晒场的,还有一车车的粮食以及一箱箱的银子。 当箱子打开来,露出里面排列整齐的一锭锭银锭时,彭阿大、彭二狗等土兵眼睛都看直掉,他们哪见过这么多的银子。 桌子很快摆好,土兵的名册也摆到桌上。 土兵原本是没有花名册的,大多数土兵甚至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基本上都只有一个绰号,比如说二狗子,土蛋啥的。 直到崇祯以督粮督饷的名义往各土司派了勤王士子,才给这些土兵造了册,这些土兵也才有了正式的姓名。 说白了,这些土兵其实就是土司的奴隶。 古代封建社会,都说汉族百姓过得很苦,但其实湘鄂西云南广西还有四川的土民过得比汉族百姓还要更苦,真正就是活得牲口一般。 粮饷发放不是按排队秩序,而是按照名册。 “彭阿大!”第一个被叫到的名字就是彭阿大。 “在在在,我在。”彭阿大乐颠颠的走到队列前。 士子说道:“彭阿大你听着,五个月饷银为七两五钱,五个月工食米为两石五斗,可以折银十两或折粮十石……” “那我折成粮食,十石粮食。”彭阿大不假思索的道。 大山里银子几乎没有什么用,但是粮食却是金贵无比。 “先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士子又道,“你们田家洞司的土兵在此次平定沙定洲之乱中为国立了功,故而圣上特别恩赐给你们每个人二十五亩恩田的赏额,你们可以每亩一两银子的价格买入。” “真有恩田?”彭阿大大喜。 “而且真是每亩一两的价格?” “真有恩田。”士子笑了笑说,“所以现在你是想要粮食还是恩田?” 彭阿大想了想,又小声问道:“敢问大人,恩田在哪?在田家洞吗?” “不在田家洞。”士子摇头说,“恩田在洞庭湖的周围,圣上赏赐给你们的恩田是最上等的湖田,市面上足足要二十两一亩。” “恩田在洞庭湖周围?”彭阿大脸上露出纠结的神色。 心说这也相隔太远了,他们就算买下恩田,也不可能跑过来耕种呢,总不能让恩田荒在这里吧,那也太糟践良田。 士子看出了彭阿大的担心,笑着说:“可以举家搬过来。” “举家搬过来?”彭阿大怦然心动,随即又苦笑摇头说,“土司老爷不会允许的,他会把我们脚筋挑断的。” “此事恐怕由不得他。”士子脸色一板说道,“据我所知,你们土司恐怕要在常德滞留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他恐怕是管不了你们,等到你们到了湖区,土司就更加管不着你们,因为洞庭湖有新军驻扎,谁敢跑来这里闹事?” “那我要恩田。”彭阿大一咬牙说道,“十亩。” 士子笑着说道:“阿大,你其实可以二十五亩恩田全买下,银子不趁手也没关系,可以先欠着,等来年有了收成之后再还上即可。” “要多少利钱?”彭阿大有些担心的问。 土司老爷也借给他们钱,但是利钱属实高。 “不用利钱。”士子笑道,“这是圣上的恩典。” “不用利钱?”彭阿大大喜,“那我要二十五亩。” “好嘞。”士子便朗声说道,“田家洞司彭阿大,愿意举家迁来常德府世守镇兵,受领恩田二十五亩,一应粮税丁银全免。” “什么,粮税丁银全免?”彭阿大难以置信道。 “噢对,这个忘了说了。”士子笑道,“一应粮税丁银全免。” “大人,你的意思是说,今后这二十五亩恩田种出的粮食,都是我们自己家的?不用给朝廷缴纳一粒粮食,也不用缴纳一分丁银?” 彭阿大还是有些不敢信,竟有这等好事? “对,不用纳一粒粮,也不用缴一分银。” 士子点点头道:“但是朝廷需对外用兵时,你们需要应征。” “这个没话说。”彭阿大慨然道,“圣上给了我们如此恩典,我们自然也得卖命,只要圣上一道旨意,水里火里绝对没有二话。” “行了,你到后面去领取田契保书吧。” 士子一摆手又高喊道:“下一个,彭阿二!” “老二,要恩田。”彭阿大急道,“全要恩田!” 彭阿二听完士子解说,也是毫不犹豫的选了恩田。 事实上,除了极少数在保靖、永顺颇有田产的土目之外,其余的绝大多数土兵毫不犹豫的选了恩田,这真的没办法拒绝。 到最后,施南宣抚司的四万多土兵也被惊动。 在听说了保靖还有永顺土兵得到的好处之后,施南的土兵也坐不住了。 施南宣抚司的土兵想找冉三娘她们要求恩赏,但是一下找不着冉三娘,于是就自发的组织起来向现场的士子施压,要求给予同样的恩典。 碍于施南土兵的“强烈要求”,现场的士子被迫对施南土兵一视同仁。 最后绝大多数施南土兵也兴冲冲的签了田契,然后兴冲冲的返回各自老家去接自己的父母妻儿去了。 这时候,冉三娘、田玄、彭廷榆等三十多个土司仍还在崇祯的大帐中。 崇祯下手也真是有够黑,居然直接软禁了冉三娘等三十多个大小土司,唯一没有遭受软禁的土司只有秦良玉。 崇祯甚至提前把内幕告诉了秦良玉。 还提前把石砫宣抚司的三千白杆兵换防到了岳州府。 秦良玉叹道:“圣上这是要在湘西、鄂西推行改土归流么?再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轮到我们川东的土司?” 崇祯反问道:“秦老将军,你反对改土归流吗?” “臣不反对,改土归流是大势所趋。”秦良玉摇摇头又道,“只是……此时就改土归流未免有些操之过急,眼下建奴流贼皆未灭,张贼又正在涂毒四川,正是需要各地土司为朝廷用命之时,此时改土归流不啻于自剪羽翼。” “朕其实也不想在这时候改土归流,但是机会到了却不能轻易错过,不然错过这次,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等来第二个机会。”顿了顿,崇祯又道,“至于自剪羽翼之说,秦老将军你应该很清楚,并不是所有的土司兵都是白杆兵,指望各省的土司兵来剿灭建奴流贼以及张献忠,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秦良玉说道:“但也总比逼反他们好吧?” “逼反他们?他们恐怕是没有能力造反了。” 崇祯哂然道:“因为朕已将湘鄂西最精锐的十万土兵抽走,没有了这十万精锐,湘鄂西土司就算是造反,也注定形成不了气候,朕翻手就能灭了他们。” “圣上也要如羁押广西狼兵及云南土兵般,羁押湘鄂西土兵?” 秦良玉闻言大惊道:“此举怕是难以让人心服,于圣上名声也不利。” 崇祯微笑说:“事情并不是老将军你说的那样,朕并未羁押湘鄂西的十万土兵,朕只是给他们每人赏赐了二十五亩恩田,让他们举家迁来洞庭湖区为世守镇兵,仅此而已,朕可没有半点逼迫他们。” “世守镇兵?”秦良玉愕然,“跟徐州、归德的镇兵一样吗?” “是的。”崇祯点头道,“跟徐州、归德的镇兵一样,不用纳粮也不用缴纳丁银,免除一切苛捐杂税,只需为国征战。” 听到这,秦良玉不由得怦然心动。 但随即秦良玉又长长的叹了口气,可惜。 只可惜石砫司已经只剩三千壮丁,若是让这三千壮丁带着妻儿老小迁来了湖区,那么留在石砫的五万多孤儿寡母就只剩下饿死一途。 崇祯忽然问道:“秦老将军,你是在为石砫司的五万多孤儿寡母而叹息?” “老臣不敢欺瞒圣上,确实是在为我石砫司的孤儿寡母叹息。”秦良玉黯然道,“她们的男人或者阿爹死得太早了,没能等到好时候。” “秦老将军无需叹息。”崇祯一正脸色说,“朕早就考虑到了。” 稍稍顿了顿,又说道:“石砫宣抚司前后有三万多壮丁为了我大明捐躯,朕身为大明皇帝又岂能让他们白白牺牲?” 秦良玉说道:“圣上的意思是?” “秦老将军,整个石砫宣抚司都迁过来吧。”崇祯肃然说道,“把那三万多个破碎的家庭都迁来洞庭湖区,迁徙过来之后那些寡妇可以招赘当地男子为婿,或者由朕给她们安排赘婿也行,一律改为原来夫姓再充为湖广镇台镇兵。” 少数族裔受封建礼教毒害较小,对改嫁之事并没有那么抵触。 “一应恩赏皆按镇兵,赏赐恩田二十五亩,免除一切正税杂税以及丁银。” 顿了顿,崇祯又说道:“朕相信,会有很多男子愿意入赘为婿,若如此,则不仅三万多白杆兵的香火可得到延续,他们留下的三万多个孤儿也可以有所养,石砫宣抚司虽然换了居住地,但是其忠贞勇猛之作风定然可以传承下去。” “圣上,老臣谨代死去的三万多儿郎叩谢圣恩。” 秦良玉语含哽咽的道:“他们能得圣上如此恩典,纵死也是值了。” 一边说,秦良玉一边向着崇祯跪下,她是真被崇祯的这番安排感动到了,自古以来何曾有过这般体恤将士的皇帝? “秦老将军快快请起。”崇祯赶紧搀起起秦良玉。 让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跪拜自己,真的会折寿。 顿了顿,崇祯又说道:“秦老将军,朕还有一事相托。” 秦良玉已经猜到了崇祯内心的想法,问道:“圣上是要让老臣镇守湖广?” “正是。”崇祯点头道,“秦老将军你虽非文臣出身,但于大明有大功勋,由你来提督湖广军务任谁也是不敢说什么。” “老臣愿替圣上、替大明镇守湖广。” 秦良玉肃然说道:“而且老臣可向圣上担保,只要老臣还活着,就不必担心湘西以及鄂西土司造反,不用朝廷出兵,老臣就能灭了他们。” “很好。”崇祯欣然说道,“有秦老将军镇守湖广,朕可无忧矣。” “可是,圣上,老臣毕竟年事已高。”秦良玉叹道,“人生七十古来稀,老臣今年已经是七十有二了,真正是风烛残年,谁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 顿了顿,秦良玉又接着说:“圣上若是真的体恤老臣,就让李香君由援剿徐州参将晋升湖广镇副将,老臣定会竭尽所能栽培她。” “让李香君晋升湖广副将?”崇祯闻言一下蹙紧眉头。 “秦老将军,你就这么看好李香君?你真就觉得她能够胜任副将之职?” 参将跟副将有着本质区别,因为参将没有独立领兵权,但是副将也就是副总兵却是有机会独立领兵出征。 “圣上,李香君悟性极高,绝对是个可堪造就之将才。” 秦良玉对这也是考虑再三,她的几个娘家侄子都只有中人之资,两个孙子就更是不堪造就,要想维系秦家马家之富贵,就落在李香君身上。 所以秦良玉不惜动用所有资源来扶李香君上马。 作为回报,李香君将来也必然会照拂马家秦家。 (本章完) 第408章 自荐枕席 秦良玉如此看重李香君,真有些出乎崇祯预料。 不过仔细一想,崇祯便也猜到了秦良玉的用意,这可真是人老成精,这就开始替秦马两家的将来做打算了? 李香君还真是个大靠山。 毕竟是他崇祯的宠妃嘛。 不过真把李香君留在湖广,崇祯却有些舍不得。 “圣上可是舍不得李香君?”秦良玉劝道,“老臣读史记时,尝闻秦始皇每灭一国则必收其王妃公主贵妇美人入后宫,圣上亦是一代雄主,英明神武不在始皇帝之下,将来亦当灭国无算,又何愁没有美人相伴?” “宠妃与大将,二者孰轻孰重,伏望圣上明察。” 顿了顿,又道:“何况圣上不会时时留在南京,香君也不会长久镇守湖广,他日圣上征召湖广镇兵为国出征之时,香君便又可以侍奉君前。” “好吧。”崇祯无奈的说,“就依秦老将军所请。” “老臣叩谢圣恩。”秦良玉大喜,又要跪地谢恩。 崇祯再次搀扶住,摇头说:“老将军今后就不要再行跪礼了。” 秦良玉意图达成,满心欢喜的离开了,留下崇祯一人怅然若失,把李香君留在湖广,就又要过单身汉的生活。 这时候,高起潜进来禀报:“万岁爷,容美宣抚司田玄求见。” “不见。”崇祯一摆手说道,“你替朕转告他,什么时候施南宣抚司的四万多土兵将家小接来常德府,朕就什么时候放他们走,现在是不可能放他们走的。” “万岁爷,田玄并不是为了此事。”高起潜小声说,“而是要为圣上说亲。” “你说啥?”崇祯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田玄要来替朕说亲?” 高起潜吓得一缩脖子,小声说道:“田玄是这么说的,但具体是怎么回事,老奴并不清楚,万岁爷若是觉得不妥,老奴这便让人赶他走。” “不用赶,赶他做甚。”崇祯笑道,“你就放他进来吧。” 高起潜很快就领着田玄进来,照例先向着崇祯大礼参拜。 “田玄,听说你要替朕说亲?”崇祯笑问道,“谁家女子?” 田玄道:“回圣上话,此女非别人,便是施南宣抚使,冉三娘。” 崇祯脑子里便立刻浮现起冉三娘婀娜的身姿,笑问道:“田玄,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冉三娘的意思?” 田玄道:“是三娘自己的意思,老臣只是说媒。” “呵呵,这可就有意思了。”崇祯笑问道,“冉三娘放着好好的施南宣抚使不当,为何想着要进宫当个后妃?她不觉着亏么?” 田玄叹息一声说:“圣上又何必欺瞒老臣,三娘这个施南宣抚使,还有老臣这个容美宣抚使,只怕是当不了几天了,是吧?” “放肆!”高起潜厉声喝叱道,“怎么跟万岁爷说话呢。” “高伴伴,要让人说话,让人说话天塌不下来。”崇祯这次竟没有生气,只是摆了摆手又对田玄说道,“田老将军多虑了,你现在是容美宣抚使,将来还会是容美宣抚使,你的长子还有长孙也一直会是容美宣抚使。” 崇祯这话,有些出乎田玄的意料。 不过田玄也是快要六十岁的人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田玄问道:“圣上是准备将我们这些土司迁往南京安置?” “田老将军一语中的。”崇祯笑道,“各个土司改土归流之后,所有土司举族迁往南京安置,职使及俸禄全部保留,还可以荫一子免试入国子监读书深造。” 田玄当即说道:“圣上,只要你肯定纳冉三娘为皇妃,我们施南的十三家土司愿意全力配合朝廷改土归流。” 崇祯看着田玄,并未急着回答。 田玄或者说冉三娘的心思,跟秦良玉其实并没有区别,都是为了各自的家族。 本来呢,如果可以继续留在本地当土司的话,他们肯定还是希望继续当土司,金窝银窝都不如草窝,迁到南京当个富家翁哪有留在本地当个土皇帝来得快活? 可现在,再想留在本地当土司已经不太现实,从圣上对广西以及云南的处置,可见他是铁了心要改土归流,早早晚晚的事。 所以这个事情早晚都是要面对的。 造反,武力反抗改土归流那是找死。 大明新军的战斗力他们已经见识过了。 而且这样的新军足足有二十七万,将来还会更多! 所以反抗肯定是死路一条,最明智的做法还是多争取些利益。 尤其是要为自己家族寻求一份保障,要不然到了南京之后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别人随意宰割。 所以,冉三娘动了自茬枕席的心思。 只要她冉三娘成了皇妃,施南覃家、冉家就成了皇亲,南京的那些勋贵缙绅就不敢轻易拿捏他们,其他的施南土司家族也能得到覃家冉家的照应。 这里边都是利益的算计,崇祯可不会天真的以为只是凭着他的雄性魁力,就能轻易的征服冉三娘这个俏寡妇美娇娘。 好了,既然是利益算计,那就在商言商。 纳冉三娘为妃这没问题,不就是后宫之中多个女人嘛。 当下崇祯笑着问道:“田老将军,你们土家族的女子出嫁是不是得有嫁妆?” “嫁妆自然是有的。”田玄忙道,“此次三娘入宫,相当于覃家以及冉家同时嫁女,两家都会有一份不菲的嫁妆,老臣及其他土司也会有贺仪。” “朕其实并不贪心。”崇祯跟没听到似的,自顾自说道,“施州卫虽然说偏僻了些,土地也着实贫瘠了些,但如果覃家冉家将名下庄田拿出来做嫁妆,还有田老将军等各家土司也将名下庄田拿出来做贺仪,朕也是丝毫不会嫌少。” “啊?”田玄瞠目结舌的看着崇祯,感到脑瓜子嗡嗡的。 让覃家冉家拿出名下的庄田做嫁妆?还要其他土司拿出庄田做贺仪? 狗皇帝你要点脸吧,哪有你这样的,你这不就是明抢吗?还不嫌少? 当下田玄黑着脸说:“圣上,施州卫虽然偏僻,虽然贫瘠,可是那些庄田也是我们各家祖祖辈辈辛苦攒下来的,就不能保留吗?” 只要留着这些庄田,就算搬去南京,还可以派人过来收租。 要是没了这些庄田,他们各家搬去南京之后就没有了进项,就难免会坐吃山空。 “田老将军,此事就没有转圜余地。”崇祯表情骤然冷下来,“眼下我大明朝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宗室勋贵都纷纷捐献出名下产业庄田,黔国公还有靖江王也把名下的庄田捐献出来,所以各土司名下之田产恐怕也是不能再保留。” 顿了顿,又道:“不过,只要你们施南的各个土司能够主动配合朝廷改土归流,朝廷可以酌情考虑给予一定的补偿,比如每亩一两银子。” 田玄瞬间脸黑,每亩一两银子,那不还是抢劫? “田老将军还是先回去跟其他土司商量一下吧,等商量好了再答复朕也是不迟,反正朕是不着急的。”崇祯微微一笑又说道,“另外朕还要善意的提醒你们一句,到了南京也不用担心坐吃山空,南京有的是赚钱的营生,凭你们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家底,哪怕是将银子存入银号吃利钱,一家人也能衣食无忧了。” 听到这,田玄顿时间心头勐然一凛。 好家伙,圣上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威胁? 意思就是乖乖配合的话,好歹还能够保住家财。 可要是不配合,不光是田产保不住,积攒的家财也保不住。 当下田玄说道:“圣上,容老臣回去与冉三娘等土司商议过再来复命。” “去吧。”崇祯笑着说,“明天傍晚之前朕一准会返回大营,到时你们再来不迟。” 送走田玄,崇祯又对着帐外吩咐道:“炯儿,召集夷丁随父皇去巴陵,好不容易有点空闲,咱们父子去游玩一番岳阳楼,缅怀一下古人。” 不曾想朱慈炯却说道:“父皇算了吧,儿臣不喜欢游玩古迹。” “你不去?”崇祯没好气道,“炯儿,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你这样昏天黑地的读兵书也成不了名将,该放松的时候还是得放松。” 从佴革龙老寨抄出来的珍宝里边有不少古籍,其中就有兵书。 朱慈炯在见到这些兵书之后,顿时如获至宝,一头就扎进去。 现在只要没事,朱慈炯一准在阅读兵书,简直就是手不释卷。 很显然,朱慈炯已经受到了崇祯的影响,对军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因为对军事感兴趣,朱慈炯就对与军事有关的一切史料、兵书产生了极其强烈的阅读欲望。 崇祯见此顿时也没有了凭吊古迹的心情。 又将王夫之找了来,商议惩戒粮商的事。 崇祯并不想简单的一杀了之,这么做太低级。 崇祯想运用高端的商业手法,给大明所有的商贾一次血淋淋的教训。 “王夫之,找到你那位族兄。”崇祯说道,“就说要暗中跟他合伙做粮食霸盘,让他把其他粮商也找来,高价吃进湖广所有的民间余粮。” 第409章 粮食霸盘 与王夫之商定好细节,半天时间很快过去。 中午时分,崇祯又混在夷丁的营中吃中饭。 “兀把炭,给朕也盛一碗羊杂汤。”崇祯将陶碗递给兀把炭。 回到湖广,终于不用那么的苦逼,军中的伙食也改善了许多。 主要是年初时从叛军手中缴获的一万多头牛还有十几万只羊,崇祯并没有交还给内阁处理,而是直接扣下充为内务府的物资。 内阁倒也识相,并未派人来讨要。 这次凯旋回来,崇祯就让人杀了羊来犒军。 杀牛是不行的,那都是耕牛,要用来耕地。 兀把炭拿双手在战袄上擦了两把,拿起铁勺从架在篝火堆上煮得热气腾腾的大陶罐里舀了满满一大勺,把崇祯的陶碗给盛满。 旁边的乌拉咄递给崇祯两只刚烤好的蒸饼。 夷丁们早就已经习惯了崇祯混在他们中间一起吃饭。 对于此事,夷丁们内心只有自豪,恨不得把命都卖给皇帝。 “给朕装的这么满。”崇祯笑着打趣道,“那你们不是就得少吃?” “这点羊杂算个啥。”兀把炭笑着说道,“圣上要是喜欢吃,臣自个掏钱到集市买他十几头,请圣上天天吃羊杂。” “让朕吃羊杂,然后你们吃羊肉?”崇祯羊怒的道。 “啊?”兀把炭闻言先是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道,“羊肉也给圣上吃,咱老兀和弟兄们吃羊毛,哈哈哈。” 乌拉咄、蔑可乞等十几个夷丁也跟着大笑。 冉三娘被高起潜领着走到帐外时,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心下便有些感慨。 这次云南之行,她算是开眼界了,能跟着三军将士一起徒步行军甚至一起推着鸡公车运送辎重物资,还能跟着三军将士一起就着豆豉、粗盐及醋蒸饼等左料吃皱饭,像这样的皇帝别说是见过,就是听都没有听说过啊。 大明有这样的皇帝,又何愁不能中兴? 所以在意识到改土归流不可避免之后,冉三娘便果断决定举族配合朝廷,她不光是自己配合,还极力说服了田玄等十几个小土司。 但这不是没条件的,交换条件就是崇祯得纳她为皇妃。 冉三娘其实很清醒,她从来就没有幻想过被立为皇后,甚至不奢望得宠,她只想要分点雨露然后生下一位皇子。 只要有了皇子,她的地位就稳如磐石。 她冉三娘的地位稳固了,就至少能庇护施南系三十年。 所以说政治人物其实挺没劲的,脑子里想的全是利益,甚至连床第间的那点事也能与利益和算计联系起来。 “万岁爷,冉大人到了。”高起潜进帐禀道。 “三娘来了呀?进来吧。”崇祯直接招呼冉三娘进账。 兀把炭见此便立刻冲乌拉咄等十几个夷丁打了个手势,几十个夷丁便立刻起身出帐,高起潜出帐前还把帐帘放下来。 帐篷里的光线便暗下来。 崇祯抬头看去,只见冉三娘的娇靥在篝火的照耀之下红朴朴的,也不知道是给热的,还是因为娇羞的缘故? “吃了吗?要不要来点?” 崇祯笑道:“兀把炭刚煮好的羊杂汤。” 冉三娘低着头没有吭声,两只素手却伸向腰间。 崇祯见此顿时目光一凝,双手下意识攥紧屁股底下的毛毯边角。 冉三娘见此却噗哧一声笑起来,犹如春花绽放,明艳不可方物。 随即冉三娘又低声说道:“圣上,你用不着担心,奴家不会行刺,再说来之前高公公就已经搜过身了,奴家身上并没有隐藏兵刃。” “你说啥?”崇祯脸色黑下来,“高起潜搜你身了?” 虽然高起潜是个老太监,可想到他摸过冉三娘全身,还是不能忍。 “万岁爷,老奴冤枉哪,是李副将的两位亲兵给冉大人搜的身。”帐帘外面陡然响起高起潜的辩解声,“老奴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冉大人哪。” “滚远点。”崇祯对着帐帘外骂了一句,脸色好看多了。 “万岁爷,老奴这就滚。”高起潜的声音伴随脚步声远去。 冉三娘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拘束,笑着说:“当皇帝好像也不自由呢。” “不自由?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崇祯道,“以前在北京时才是真的不自由,朕无论走到哪都有一大帮人跟着,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就是哪天晚上临幸了哪个妃子,甚至就连临幸几次,都会逐一记录在起居注上。” “不会吧,做那事也有人看着?” 说起那事,冉三娘也是有些脸红。 “那可不,一群人瞪大眼睛在床边看。” 崇祯笑道:“不过现在这个陋规被朕废除了。” 冉三娘吃吃的轻笑两声,素手轻轻一扯腰带,罩在身上的袍子便落到地上,罩袍底下竟是什么都没穿,真一丝不挂。 崇祯的眼睛一下看直掉,这身材真是极品哪。 冉三娘的姿色相比李香君要稍逊一筹,但是身材却明显要胜过李香君三分,李香君身材其实也很不错,但是比冉三娘还是差了点。 “过来坐。”崇祯拍了拍自己大腿,笑着说道。 冉三娘也没有扭怩作态,走过来一屁股坐崇祯大腿上,崇祯不禁兴致勃发,这底盘真是又大又圆,稳! 【此外省略一万字】 再回过头来说王夫之。 领了旨意之后直奔长沙而来。 在长沙府,王夫之见到了他那位从事粮食生意的族兄,王规之。 王规之的粮食生意做得挺大,身家也挺丰厚,至少有上百万两,算得上是长沙城内实力最雄厚的粮商,光米铺就有十家。 接到王夫之之后,王规之是变着法盛情款待。 身为商人,王规之还是有点眼力的,看得出这位族弟已成气候。 今年春天,王夫之带着一队官兵杀回长沙府,一言不合就把湘潭县的两个缙绅抓起来给斩了,长沙知府连个屁都没敢放。 从那之后,长沙知府对他王规之就毕恭毕敬。 也正因此,才使得王规之错估实力,觉得自己可在长沙横着走,然后就不知死活的想要从内务府的口中啄食,这下却是惹来了破家之祸。 看着殷勤的族兄,王夫之心下却没有丝毫心软。 说是洗脑也好,说是理想也罢,王夫之的思想境界已经在那次苦难行军的途中,在与其他士子的争论之中,得到净化升华。 家族利益甚至于亲情已经不再是王夫之的羁绊。 我们必须承认,在这个世界上真有品德高尚的,比如说王夫之,比如说黄宗羲,思想境界都已经超脱凡人,他们是真的在践行儒家三不朽。 一次延席过后,王规之小声问:“而农,关于湖广的粮食买卖,圣上可有说什么?” 虽然事情做了,虽然有王夫之做靠山,可王规之还是有些心虚,毕竟这是从内务府的口中啄食,不是小事。 “兄长不必担心。”王夫之哂然一笑说道,“内务府的那道禁令是针对其他粮商的,我们王家的商号不在其中,毕竟小弟我也在内务府当差。” “就是这么个理。”王规之一拍大腿笑道,“咱们王家商号例外。” 作陪的其他商贾则一脸羡慕的看着王规之,心说王家这回真成气候了,不出十年,王家就会成为湖南最有权势的一个家族。 王夫之又问道:“兄长,你总共收购了多少新粮?” “只收购了五十多万石,本来能收购更多,可是前些日子官府突然下了一道公文,不允许老百姓私自卖粮,真是的,哪有这样办事的。”王规之说此一顿,忽又说道,“而农,你跟长沙知府打个招呼,让咱们王家商号接着买粮。” “小弟回头就跟长沙府打招呼。”王夫之满口答应下来,又道,“不过只是收购几十万石粮食没有多大意思,咱们干票大的。” “干一票大的。”王规之愕然道,“干多大?” “把整个湖广的余粮全部都吃进。”王夫之道。 “啥?”王规之瞠目结舌的问道,“而农,你知道今年湖广有多少余粮不?少说也有七八千万石,要想全部吃进湖广的余粮,少说也得一千多万两的银子!” “不就是一千多万两银子。”王夫之说道,“咱们家没有这么多,就找别家一起干,还是不够的话就找水利粮食银号借!多了我不敢说,七八百万两银子我还是能借得出来的,当然这得拿粮食做抵押,白借是不可能白借给我的。” “真的能行吗?”王规之的眼睛一下亮起来。 这一票要是做成了,少说也能盈利上千万两。 一千万两,就算二十家粮商平分,每家也有五十万两! “这有什么不行的?”王夫之道,“内务府也不是自己做生意,还不是交给其他的粮商来做买卖,别人能做得,我们王家凭什么做不得。” “成!”王规之说道,“为兄这就去找外省的大粮商。” “欸,干吗去找别人,我们就行。”在座的商贾连忙毛遂自荐。 “在座诸位不消多说,都参一股。”王规之道,“不过还是不够,这次至少得凑足一千五百万两才能吃进全部余粮,做成霸盘。” “粮食霸盘!”众商贾弹冠相庆。 这回咱们要发大财了。 第410章 第一台蒸汽机 粮食霸盘不可能一踌而就。 筹措银子,下到民间买粮,再把粮食运到县城、府城集中储存,都需要时间,等到做完这些少说也得到明年开春时节。 崇祯自然不会一直等在常德。 实话实说,崇祯这次干得挺不地道的。 这种行为,属于吃干抹净还把剩下的打包带走。 可以预见,这次粮食霸盘之后湖广的粮商将会遭受毁灭性打击。 不过那些粮商也是罪有应得,年初的时候朝廷就已经下过公文,明令禁止一切粮商私自进入湖广购粮,这些粮商还是要顶风作桉,能怪谁? 怪王夫之? 王夫之这回肯定要被骂死。 毕竟,要不是王夫之作保,并且从水利粮食银号借来大笔银子,以王规之为首的湖广粮商也没有这个胆子做粮食霸盘。 但是王夫之不会在意这些。 王夫之已经进入不计个人毁誉的境界。 正如崇祯所说的,湖广是大明的粮仓,湖广的粮食是整个大明的战略储备粮,谁敢打这批粮食的主意,就得有挨朝廷铁拳的觉悟。 为了国家,王夫之根本不在乎被人骂。 崇祯没时间等湖广粮商做成粮食霸盘,甚至都没有时间等永顺、保靖以及施南的土兵把各自的家卷接来湖区,就急着返回了南京。 因为南京传来了一个让崇祯无比期待的好消息。 经过一年的反复尝试以及试错,方以智和宋应星终于完成了从零到一的突破,打造出了第一台木质的蒸汽机。 崇祯迫切的想看到这台蒸汽机。 崇祯甚至连骑兵营都没有带上,只带着八百夷丁上了水师战船一路顺江而下,途径武昌的时候也没有上岸去汉阳府看一眼。 一路顺风又顺水,崇祯于腊月中旬回到了南京。 崇祯依然没有通知京中的官员,所以没人迎接。 两世为人,崇祯最讨厌的就是迎来送往的形式主义。 有这时间,干点什么工作不行?哪怕是打几圈麻将,非得整这些虚头八脑的。 崇祯直接让水师把鸟船停到清凉门外的小码头,然后带着朱慈炯、胡国柱等直奔清凉门内的格物科工场而来。 清凉门内这一片,包括清凉山已经用围墙围住。 就连座落在清凉山东麓的清凉寺也被迁往城外,原来的寺庙建筑已经变成内务府格物科的宿舍及工场,工场里边聚集了大明最优秀的工匠。 这些工匠,包含了所有的门类,甚至于连鞋匠都有。 根据崇祯的旨意,整个工场守备森严,外层是京营,中间是新军,核心则是上百个太监组成的护卫队,真正做到苍蝇都飞不进去。 看到崇祯,守门的京营兵、新军还有太监纷纷见礼。 崇祯理都没有理,径直走进工场内门,然后一进门就看到偌大的院子中央摆放着一部半是木头半是铁的机器。 机器大概有一人那么高。 木头做的飞轮正在呼呼的旋转。 还不断有水蒸汽从机器中漏出。 方以智、宋应星还有十几个工匠聚集在机器的四周,正在很热烈的讨论着如何改进机器的渗漏问题。 因为太过于投入,就连崇祯走到身后他们都没发觉。 最后还是方以智转身去给锅炉加煤炭时发现了崇祯。 “圣上?”方以智先是有些错愕的看着崇祯,待反应过来之后又赶紧大礼参拜,“臣方以智,叩请圣上金安。” 宋应星还有十几个工匠也赶紧跟着跪倒在地。 “免了。”崇祯随意的摆了下手,就迫不及待的走到蒸汽机的近前。 方以智便跟过来指着机器逐一给崇祯介绍说:“圣上,这便是锅炉,是用锡做的,因为铁铸的锅炉属实太硬,制作难度太大。” 崇祯看得很仔细,主体就是两个同心的锡筒。 这也没什么问题,反正只是做个验证机而已,只需用来验证可行性。 但是如果制造真正的蒸汽机这是绝对不行的,一个是锡的强度太低,融点也太低,再一个就是这个锅炉的结构设计也有问题,就这样两个同心筒再加夹层设计,热交换效率将会低到令人发指,估计百分之二十都够呛。 对没错,就跟常见的柴火灶的热效率差不多。 煤炭在锅炉内胆燃烧,将夹层之中的水烧开,夹层里的水化为水蒸汽之后再通过锡管引导到木头做的汽缸内,推动活塞往复移动并做功。 方以智接着说道:“圣上,汽缸的结构比锅炉更复杂,用铸铁打造肯定是不行的,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我们也打算用锡来浇铸,可是最终发现不行,因为锡的质地实在是太软,往复几下就变形然后卡住,最后臣等决定用铁木来做这个汽缸。” 崇祯对此也只能笑而不语,好在,这只是验证机而已,动起来就行。 那么眼前的这台蒸汽机显然已经达成了这个技术指标,因为这台蒸汽机的木质飞轮确实已经动起来,虽然功率非常小。 因为崇祯只一伸手就攥住了飞轮。 然后整台蒸汽机呼噗呼噗直漏气,飞轮也是纹丝不动。 崇祯估计,这台蒸汽机的功率也就是零点零零几马力。 好在只是技术验证机而已,崇祯再次在内心宽慰自己。 只要证明了技术路线可行,接下来就可以制作真正的工业用蒸汽机。 当下崇祯笑着对方以智说:“密之,这一年你们辛苦了,朕对你们的工作很满意,你这就去找马鸣騄支取一万两银子,所有参与研制蒸汽机的工匠人人皆有赏。” “臣等叩谢圣上隆恩。”方以智、宋应星还有在场的工匠顿时间大喜。 参与蒸汽机研制的工匠有百多人,加上士子,每人足可以分九十多两! 高起潜也是眼热不已,心说圣上对这些匠户可真康慨哪,一掏就是万两。 崇祯又对方以智说道:“密之,这台验证机已经充分证明蒸汽机的可行性,所以再接下来你们要做的,就是将这台验证机变成真正意义上的蒸汽机。” 稍稍一顿,崇祯又道:“真正的蒸汽机就不能够如此简陋。” “无论是锅炉、汽缸、飞轮或者传动轴等等,都必须是铁。” “都必须是铁?”方以智皱眉道,“圣上,这怕是很难办到。” 宋应星也说道:“圣上,锅炉用失蜡法还是可以浇铸出来的,但汽缸不行,汽缸的内部工整要求属实太高,即便是用失蜡法浇涛也是做不到足够的平整,臣等尝试过,用失蜡法浇铸出来的汽缸和活塞会卡住,动不了。” 这时候一个老铁匠说道:“也不是办不到,先用熟铁浇铸出一个大概轮廓,然后慢慢打磨,只要时间足够,打磨成镜子也是不成问题。” “就慢慢打磨。”崇祯道,“时间不是问题。” 蒸汽机这种事,急是急不来的,只能慢慢来。 何况有了现成的技术路线,第二台蒸汽机再慢也不会比第一台蒸汽机更慢,从零到一的突破总是最困难的,从一到二的改进就容易得多。 “成。”方以智点了点头又问道,“圣上,做多大的?” 崇祯想了想说:“做一台房子那么大蒸汽机,至少得有一丈高。” 第二台蒸汽机,崇祯就不打算重复做验证机,而是准备直接用于提供动力,到时候先把锻床和钻床做出来,铳管加工速度就会大大加快。 一旦燧发枪的产能提上来,就可以对建奴形成碾压。 至于现在,大明兵工厂由于坚持标准化制作,燧发枪产能甚至还不如建奴,大明兵工厂一年也就能生产一万支燧发枪,建奴却能有一万五千支,因为建奴不用标准化,所以加工铳管的速度更快,而且建奴没有配刺刀,成本更低。 当然,总的产能其实也没差多少,因为除了大明兵工厂之外,还有户部兵工厂以及十几家小型兵工厂,一年也能生产五千支。 除此之外,车床、铣床、磨床以及刨床等机床也要开始设计。 等这些机床都研制出来,大明朝也就真正的进入到工业文明,到那个时候,建奴等蛮族或者游牧民族,就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唱歌跳舞吧。 到那时候,就该是大明与西方国家争夺海权的时代。 就在崇祯畅想未来之时,工场头顶忽然掠过一团巨大的阴影。 “又来了。”方以智摇摇头说道,“圣上你看,这是郑大木刚做的飞车。” 后面的王承恩便非常及时的将望远镜递过来,崇祯刷的拉开望远镜并对准清凉山上空的那团巨大阴影,真在上面看到了郑森。 郑森真听取了他的建议,将热汽球做成了飞艇形状。 吊篮上的推进装置也从鼓风箱变成了螺旋浆,就不知道用的什么材质。 从效果看,显然要比之前的热气球好了许多,即便是遇到大风也不会一下被刮跑,顶多就是偏离航向。 不过崇祯觉得这玩意没什么大用。 其中原因也非常简单,载荷太小。 总共就那么点儿载荷,带的燃料多了就带不了武器。 可要是带的燃料少了,那就根本飞不了多远,很快又得返航补充燃料,这就是后世空军战斗机中经常说的小短腿。 但是崇祯也不会去泼郑森的冷水。 无论如何,这种精神总值得鼓励。 收回目光,崇祯正要再与方以智他们说说蒸汽机时,外面忽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随即以路振飞等四大阁辅为首的近百个官员就乱哄哄闯进来。 崇祯一下就蹙紧眉头,心说以后得再订立一条规矩。 未经许可,便是三品堂官也不能轻易进入格物科工场。 思忖之间,路振飞已经带着近百官员走过来并大礼参拜。 “起来吧。”崇祯示意路振飞等官员起身,又道,“四位阁老留下,其他官员该忙什么就还忙什么去吧,朕这里不用你们作陪。” 钱谦益道:“圣上,大家伙许久未见圣驾,心下甚是想念,所以……” “所以什么?所以想要留下来与朕拉家常闲聊天?最好能在朕的跟前混个脸熟?”崇祯哂然道,“这些没有用,因为你们的考选任用权在内阁在吏部,朕就是想要给你们升官也是办不到,朕没这个权力。” 钱谦益讨了个没趣,当即讪讪的闭上嘴巴。 张慎言和孟兆祥都是一脸的不屑,心说你钱谦益的这点小心思又岂能瞒得过圣上?非要在百官面前装出很受圣上器重的样子,这下被打脸了吧。 说实话,对于钱谦益居然能入阁,崇祯也是很无语。 只能说此公在江南士林中间的影响力还在,而且在这个世界线也不会再有水太凉,个人形象以及名节都未受损,所以才会被廷推入阁。 好在以此公的年龄,肯定熬不到接任首辅。 毕竟路振飞比钱谦益还小着八岁,孟兆祥就更年轻。 正是出于此等考虑,崇祯才没有出手干预,否则他分分钟可以让钱谦益身败名裂,丧失入阁的资格。 孟兆祥知道崇祯非常讨厌讲排场,便说道:“都散了,都散了。” 一众部堂院寺高官这才忿忿不平的离开了格物科工场,原地便只剩下了四位阁老。 路振飞这才埋怨道:“圣上你怎么回京了也不打个招呼,臣等也好率百官前去迎驾,回头那些御史言官知道了,又该骂臣等不识礼数了。” “就让他们骂好了。”崇祯说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路卿你既然要当这个首辅,就得有受别人非难的觉悟,咱们大明朝出现过不挨骂的首辅吗?” 不挨骂的首辅自然是没有的,老好人申时行也照样被人喷。 这时候张慎言说道:“回圣上,臣等被小臣骂几句倒没什么,只是你此番御驾亲征并且顺利的平定沙定洲之乱,无论如何也是一桩武功,本朝可是很久没有此等平定叛乱之功,不举行一次献俘阙下委实是说不过去,也不利于凝聚我朝军心民心。” “这个,这倒真是朕的不是了。”崇祯闻此也只能够乖乖认错。 说道理,还真说不过这些文官,这些人的嘴皮子那是练出来的。 【跪求月票】 第411章 舆情汹汹 不过这次,崇祯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张慎言抱怨崇祯不搞献俘阙下仪式,还真不是为了满足文官集团的形式主义,而完全是为了崇祯着想。 张慎言年近七十,又如何看不出来崇祯在腹诽他? 不过此公是真正的君子,而且还是位开明的君子,并没有像那些沽名钓誉的腐儒般揪住崇祯小辫子大做文章。 当下张慎言叹道:“圣上,老臣并非诚心挑你的错,令你难堪,事实上老臣对圣上你的诸多举措都是认同的,譬如你在国子试中推行诸科考试,而不仅仅只局限于程文,老臣就极为认同,八股程文早该移除出科举考试。” “又比如你说的,儒家礼仪应该与时俱进,老臣也是深以为然。” “眼下已非礼崩乐坏之战国时期,我儒家礼仪早已经深入人心,所以尊尊贤贤亲亲等形式上的东西早该废除,为尊者讳尤然。” “因与皇帝重名,就要把古人名字都改掉,天下哪有此等道理?” “再比如圣上你勒令靖江王、黔国公、魏国公等宗室勋贵捐献名下所有庄田,为国纾难共渡时艰,老臣更是举双手赞同。” “还有改土归流,老臣亦是无比认同。” 张慎言这一顿说,把崇祯都给说懵了,看不出来啊,你个德高望重的张慎言,拍起马屁来也是如此炉火纯青,说得朕都不好意思。 但崇祯也是一等聪明,很快就反应过来事情不对头。 “怎么?”崇祯脸色垮下来,冷然道,“听张阁老的言外之意,是不是京中又有御史言官在辱骂朕?而且骂得颇为难听?” “英明莫过圣上。”张慎言道,“圣上,京中已经是舆情汹汹了。” “舆情汹汹?”崇祯哼声说道,“这么说辱骂朕的还不是一个两个御史言官,而是一大堆御史言官,俺?” 张慎言说道:“圣上,截止昨日,京中大多数御史言官都已经上了奏本,不少事务官员也已经上了奏本,而且全都是骂你的。” “是吗?”崇祯笑道,“奏本在哪?拿来让朕瞧瞧。” “圣上,奏本你就不必看了,免得气坏了您的龙体。”这时候路振飞说道,“你只要知道有这事就行,然后咱们重新搞一个献俘阙下仪式,拿平定沙定洲之乱大造舆论,当可以压下小臣的非议,重新凝聚民心士心。” “那不行。”崇祯哈哈一笑说,“朕就是想看。” 说此一顿,崇祯又道:“是你们给朕呢,还是朕让人去取?” “圣上,臣这里倒是留了一本最过分的。”钱谦益忽然从衣袖里取出一本。 站在旁边的高起潜当即从钱谦益手中夺过奏本,又快步走到崇祯跟前送上。 崇祯翻开奏本,只见扉页写着一行漂亮的小楷:翰林院修撰臣李辉萼谨奏。 “李辉萼?这名字朕瞧着怎么有些眼熟?”崇祯若有所思,“好像在哪见过?” 钱谦益闻此神情尴尬,路振飞、张慎言和孟兆祥三人听了这话也是直翻白眼,心说圣上你还能更加厚此薄彼些吗? 路振飞道:“圣上,李辉萼乃乙酋科状元!” “啊?哦,朕想起来了。”崇祯恍然说道,“去岁恩科状元。” 路振飞等四人更加无语,圣上你对乙酋恩科是有多不上心,连状元都记不住。 再往下翻,第一句便是引用的海瑞的名言: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这是要学海瑞? 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 不可不慎,不可不察,不可不修德性也。 看到这句,崇祯脸色当即垮下来,这是骂朕不修德性? 接下来就是引经据典,洋洋洒洒关于德性的大段论述,崇祯直接略过不看,这些都是废话,根本没什么实质内容。 几千字后,终于有了实质性内容。 陛下御极以来多有失当,其罪有八。 其罪一、擅弃祖宗陵寝,是为不孝…… 其罪二、无故弃地,致黄河以北陆沉…… 其罪三、曲解儒家礼仪,致使道德沦丧…… 其罪四、刻薄寡恩,无故剥夺勋臣宗室财产…… 其罪五、滥赏无度,刁民罪徒无尺寸之功而得其田…… 其罪六、贪财好货,设立市易所、银号恶意敛聚民财…… 其罪七、荒淫无道,蓄纳娼妓蛮女为妃,不知廉耻为何物…… 其罪八、痴迷杂学末流,喜好奇技淫巧,而视科举大道为无物,倒行逆施,意欲颠覆儒家千年以降取士之正道者乎? 洋洋洒洒这一顿骂,崇祯看得一身大汗。 “哈哈,好,好啊。”崇祯合上奏本冷笑道,“又来一个左光先。” 路振飞说道:“圣上,李辉萼与左光先还是有所不同的,左光先乃沽名钓誉之腐儒,然而李辉萼的个人操守却堪称官员楷模。” “所以,他骂得没错。”崇祯笑道,“是朕错了?” “圣上,臣不是这个意思。”路振飞黑着脸说道,“李辉萼这般辱骂圣上肯定是不对,而且他的言词也确实有些过激了。” “路阁老的意思,不还是朕错了么?”崇祯笑道,“李辉萼的言词虽然有些过激了,但是大概的意思并没错,阁老是这意思吧?” 路振飞便沉默了,显然是被崇祯说中了。 事实上,这几个月来内阁几乎天天吵架。 或者更确切点说,是首辅路振飞和次辅张慎言天天吵架。 三辅孟兆祥和四辅钱谦益则是置身事外,很少参与争论。 路振飞默不做声,张慎言却是慨然说道:“凡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圣上大可不必在乎这些小臣的胡言乱语。” 听到这,路振飞便忍不住。 “藐山,李辉萼之言语也不见得全是胡言乱语吧?”路振飞皱眉道,“其他先不论,改革儒家礼仪,杂学末流奇技淫巧这两条他说的就没错,还有剥夺宗室勋贵名下所有庄田,圣上也未免有些太粗暴,太操切。” 崇祯闻此一下子就蹙紧眉头。 这可真是人心似水,何其深也? 所以说,驾驭人心才是最难的。 这才一年时间不到,跟新任内阁首辅路振飞之间的蜜月期就结束了?这叫什么事啊,斗倒了东林党,帝党就开始内斗了吗? 特么的,不党争就不舒服斯基? “首揆此言,仆断然难以认同。”张慎言反驳道,“儒家礼仪难道就改不得吗?孔子都说过,过则勿惮改,左传也有云,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路振飞辩道:“问题是儒家礼仪真的过了吗?真的到了非改不可的程度了吗?” “如何不过?”张慎言道,“尊尊贤贤亲亲且不说,存天理去人欲就大不妥,人之所以欲即为天理,如何去得?去了人欲那还算是人吗?物也!” “此真乃歪理邪说。”路振飞闻言怒道,“你这是狡辩,你这是曲解。” “行了,都别吵了。”崇祯只能强行打断两人的争吵,又黑着脸问道,“所以,李辉萼他们的诉求是什么?他们只是单纯的想要骂朕几句,还是要强迫朕改弦易辙?” “父皇!”这时候朱慈炯突然嗷的吼了一嗓子,敢情他也已经看完了奏本。 朱慈炯反手抽出腰刀,黑着脸说道:“儿臣这便去寻那李辉萼,一刀砍了!” “闭嘴!你砍什么砍。”崇祯训斥道,“要让人说话,让人说话天塌不下来。” 顿了顿,崇祯又问路振飞道:“路阁老,所以李辉萼他们的具体诉求是什么?” 见路振飞犹豫不敢说,张慎言便立刻不耐烦了,代为说道:“圣上,李辉萼他们要求恢复尊尊贤贤亲亲之礼仪,并要求皇长孙改名,要求撤回废止缠足的诏令,此外还要求将宗室藩王以及勋臣等的府邸、家资以及田产全都还回去,噢,对了,还有李副将和施南宣抚使冉三娘也要立刻逐出中闱。” “简直是岂有此理!”崇祯闻此勃然大怒。 “你们文官可以狎妓纳妾,风流快活,朕只是纳两位后妃你们也要管?合着朕就是你们手中的牵线木偶,你们让朕干什么朕就得干什么,你们不让朕干的事朕就一概不能干?到底朕是大明的皇帝,还是你们才是大明的皇帝?俺?” “圣上息怒!”路振飞赶紧翻身跪伏在地,“将李副将和冉宣抚使逐出中闱,此事确属那些小臣无理取闹,臣等已经替圣上训戒过他了。” “不止这条。”崇祯哼声道,“其他的诉求,朕也一概不准!他们若是不服,尽管继续上奏本辱骂朕好了,看他们能不能把朕活活骂死。” 路振飞劝道:“圣上,人言可畏,还是需要慎重。” “人言可畏?”崇祯冷哼一声道,“阁老说对了,人言可畏。” 说到这一顿,崇祯又接着说:“朕会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人言可畏,炯儿,走了,随父皇前去东宫看看咱们大明的皇长孙,朱和埅!” 崇祯说完转身就走,留下四位阁老在寒风中凌乱。 第412章 银子去哪了? 出门之时,王承恩已经从宫里调来马车。 但是崇祯并没有坐车,而是寻了两个太监在马车上面坐着,他自己则和朱慈炯戴上带有面甲的凤翅盔,公然混迹在随行的夷丁中间。 崇祯脑子里的安全弦,始终都是紧绷着的。 其中的道理也很简单,因为他现在做的事已经触碰到了太多人的根本利益,所以现在想要致他于死地的大有人在。 建奴肯定巴不得他早死。 宗室藩王肯定也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黔国公、魏国公、保国公这些勋臣也不用多说。 便是那些道学先生现在估计也是恨他入骨,因为他崇祯要改革儒家礼仪,还要禁止民间缠足,这就触碰了这些道学先生的逆鳞。 道学先生的顽固,绝对是超乎想象的。 所以对于个人安保工作绝对不可掉以轻心。 一行人来到东宫,太子朱慈烺竟然不在家。 崇祯为了避嫌没有进入太子妃寝宫,而是让太子妃将皇长孙抱到了大厅。 两个月的小婴儿小脸已经开始长开,一对乌熘熘的大眼睛紧紧盯着崇祯,崇祯居然也体会到了一等血脉亲情,应该是这具躯壳的记忆。 朱慈炯也凑过来笑着说:“长得跟大哥可真像。” 崇祯便笑着说道:“炯儿,等转了年你也十七岁了。” “父皇,儿臣可不想这么快就娶亲。”朱慈炯忙道,“儿臣要学霍去病,霍去病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儿臣也要等剿灭了建奴再娶亲。” “行,那就随你。”崇祯丝毫没有勉强儿子的意思。 父子俩正逗弄朱和埅之时,朱慈烺终于从外面快步进来。 “儿臣迎驾来迟,还望父皇恕罪。”朱慈烺进来就跪在地上向崇祯请罪。 “起来吧。”崇祯将朱和埅交到朱慈炯手上,坐下问道,“你这是刚从外地回京?” “是,儿臣去了趟松江府。”朱慈烺站起身解释说,“松江府发生了粮荒,百姓不满粮铺一再涨价,聚众闹事还打砸抢。” “儿臣担心松江府的局面会失控。” “因而跟着金铉一并去了松江府。” “松江府居然发生了粮荒?”崇祯瞬间嗅出了异常。 “松江府怎可能发生粮荒?”朱慈炯愕然说道,“这里边怕是有名堂吧?” “三弟一语中的。”朱慈烺点头道,“儿臣这次去松江府特地了解了一下,发现棉田种植在一百六十万亩左右,约占松江府农田总数的三成。” “换言之,松江府仍有三百万亩左右农田种的稻谷。” “今年年景尚可,按每亩两石计算,可收稻谷六百万石。” “六百万石稻谷,足以养活松江一府两百万口,断不至于爆发粮荒。” 说此一顿,又道:“所以此事断然是人为导致,有人在恶意囤积粮食!” 朱慈炯黑着脸道:“父皇,搞不好就是那些宗室藩王勋臣还有缙绅在搞事。” “炯儿,自信点,肯定就是这些人在搅风搅雨。”崇祯目光冷下来,说道,“估计他们是觉得机会已经出现了,所以就都按捺不住跳出来了。” “父皇,说起这,最近京中的舆论是有些不对。”朱慈烺忿然说道,“那些御史言官都跟疯了似的上奏本骂你,因为这个儿臣都已经跟他们吵了多次,有一次还动了手,儿臣把李辉萼的脑门都给打破了。” “大哥,打得好。”朱慈炯击节赞道,“这狗东西就该打。” “胡闹。”崇祯却训斥道,“你是太子,国之储君,怎么可以去跟文官打架。” “父皇,你不知道李辉萼这厮有多过分。”朱慈烺道,“看了他的那些狂悖之语,儿臣要是还能忍得住,那就枉为人子。” “无非就是八条罪状么,没什么大不了。”崇祯哂然说道,“他还不如左光先呢。” “父皇,你已经看过李辉萼的奏疏了吗?”朱慈烺愣了下,随即又说道,“父皇,李辉萼其实是在借题发挥,他们真正不满的乃是勤王士子的权柄以及国子监试对于朝廷抡才大典的巨大影响,这才是他们这些文官最不满的,路阁老对于此事也是颇有微辞,不过张阁老却是颇为支持。” “知道,父皇都知道的。”崇祯欣然颔首。 很显然,朱慈烺已经真正具备了独立思考的能力。 虽然这一年来时刻被文官包围,但是他并没有被文官误导。 朱慈烺甚至懂得了隐忍,学会了韬光养晦,比如文官集团要求他从康家别院搬回东宫居住,他就没跟文官集团硬刚,而是选择了妥协。 朱慈烺还要继续再说时,却被崇祯所制止。 “好了,烺儿你别说了。”崇祯一摆手说,“我们回国子监。” 在南京,也只有国子监才是帝党的基本盘,也只有在国子监才不用担心被人监听,要不然你永远不知道隔墙会不会有一只文官的耳朵。 当下父子三人在王承恩、高起潜以及胡国柱等人的簇拥下来到国子监。 这时候,内务府主事马鸣騄以及所有在南京的都给事中都已经聚集到了国子监中,正在彝伦堂内等着崇祯召见他们。 马鸣騄终于把副字给去掉。 现在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内务府主事。 看到崇祯父子三人走进来,马鸣騄等人纷纷起身。 “行了。”然后还没等马鸣騄等人下拜,就被崇祯给制止,然后说道,“你们都知道朕对那些繁文褥节有多讨厌,就不要再整那些跪拜恶习了。” 马鸣騄便笑着说道:“圣上,臣等只是想作揖而已。” 说完,马鸣騄就领着众士子长揖到地:“臣等叩见圣上。” “平身吧。”崇祯走到堂中的太师椅上一屁股坐下,高起潜便赶紧拿来一只锦垫垫在崇祯的后背,崇祯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尽量变得舒服,又问道,“马卿,最近南京城内的妖风挺大,你们没受什么影响吧?” “内务府怎么可能受那些腐儒的影响。”马鸣騄摇摇头又说道,“不过,让京中这些腐儒庸官还有失势的宗室藩王以及勋臣长时间搅和在一起,也不是个事,圣上,要不然就由臣召集勤王士子对这些人搞一次清算?” “欸,内务府的精力不应该浪费在这种屁事上面。”崇祯一摆手说道,“当下内务府最主要的工作,还是为北伐做好准备,尤其是饷银、粮草以及武器装备的准备,这是正事,不要因为其他的事情浪费宝贵的精力。” 事情有轻重缓急,矛盾也有主次之分。 崇祯可不会因小失大,因为内部纷争而忽略外敌。 再说内务府和文官集团之间的矛盾也没有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就眼下而言,文官集团只是推波助澜,真正做妖的还是那些个宗室藩王以及勋贵。 阮大铖仍有些忿忿不平的说:“这些人辱圣上太甚,臣以为不可轻饶,而且任由他们继续暗中串联,难保不会惹出事端,此次松江府的米荒没准就是这些人干的。” 圆海公,还是有些本性难移,这是热衷于政治斗争的老毛病再次发作了。 不过崇祯并没有训斥阮大铖,其实像阮大铖这样的人也不是完全没用处,这样的人用好了就是猎犬,能把猎物生生咬死,但如果掌控能力不足,那就是噬主的恶犬,它不光会把猎物咬死,还会把主人也一并咬死。 “阮卿,此事呆会单独再议。”崇祯将阮大铖按下,又接着询问马鸣騄道,“马卿,你现在跟朕说说,这一年下来内务府总共积攒下了多少家底?” “圣上,内务府账面上的总资产已经增加到三亿两有奇。” 马鸣騄不假思索的道:“账面上的盈利也已经超过五千万两。” 马鸣騄说的这个数字,还没有把崇祯从云南得来的好处计算在内。 “盈利超过了五千万?”在座的都给事中也是首次听到这个数字,顿时大为振奋,除了替内务府财政宽裕而振奋,也为今年各士子能从中多分红而感到高兴,就按五千万算,每个士子都能分得二百五十两。 马鸣騄扫了十几个都给事中一眼,苦笑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想分红是吧?那我只能非常遗憾的告诉你们,今年的分红没有了。” “马卿,你胡说什么。”崇祯说道,“分红怎么可以没有?大家伙都忙碌了一整年,就指着分红过一个好年呢,你可不能既要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 “圣上,臣也不想克扣大伙的分红,可是真拿不出银子。”马鸣苦笑道,“臣刚才为何刻意强调账面上的资产以及账面上的盈利?因为这真的就只是账面上的数字,实际上内务府在皇家银号的户头上就只剩一百万两现银。” “钱呢?银子呢?”黄宗羲沉声道,“银子到哪儿去了?” 黄宗羲自从当了监察科的都给事中,看谁都像是贪污犯,马鸣騄尤然。 马鸣騄没好气的说道:“黄太冲,你不要拿这种眼神看我,我可没贪污。” 第413章 货币改革 黄宗羲道:“你只需说银子去哪了?” 马鸣騄道:“银子都在工商实业银号、航运造船银号、水利粮食银号、皇家市易所还有各家工坊账上,他们欠着内务府五千多万。” 黄宗羲皱眉问道:“他们为何欠着银子不肯上交?” “他们也没银子。”马鸣騄苦笑道,“他们要有银子早就给了。” “那么问题来了,银子到底哪去了?”黄宗羲已经像在审犯人,“五千多万银子,总不能凭空消失吧?” 这下马鸣騄也有些火了。 你个姚江黄孝子没完了是吧? “黄太冲!”马鸣騄怒道,“你是在审犯人吗?” “马主事见谅。”黄宗羲忙道,“下官只是单纯的想问个明白。” “黄宗羲,此事马鸣騄只怕也是说不清楚。”崇祯打断两人道,“不过,朕却可以告诉你银子去了哪里。” 黄宗羲道:“请圣上不吝赐教。” 马鸣騄和其他各科给事中也纷纷竖起耳朵。 崇祯笑着说道:“朕今日早上从清凉门外小码头上岸之时,发现码头附近之沿街商铺比之年初时繁荣许多,街边摊贩也是多了许多倍,待进了清凉门,街边商铺更鳞次栉比,道上行人也是磨肩接踵。” “这还没到年底呢,京中的百姓就已经开始在准备年货了。” “而且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以前清凉门附近的大街可是冷清得很,年初时并没有这么多的商铺以及摊贩,应该没错吧?” 马鸣騄便笑着说道:“是这样,这一年南京是繁华了许多。” 医科都给事中傅山也笑着说道:“圣上,何止是清凉门内,就连金川门、神策门以及定淮门附近的大街小巷也热闹了许多。” “那一片以前可都是大片的荒地。” “可现在,却已经建起成片的房子。” 马鸣騄道:“那一片住的多是我们内务府的士子以及家卷。” 正说话间,工商实业银号大掌柜郑遵谦突然说道:“圣上,臣想明白了!” “郑遵谦,你想明白什么了?”崇祯笑问道,其他给事中也是纷纷看过来。 “圣上,臣想明白银子去了哪里。”郑遵谦眉飞色舞的道,“银子已经流入了京中的千家万户,噢不,是流入了江南八府又一州的三千万百姓的手中。” “原来如此!”郑遵谦这么一说,航运造船银号大掌柜钱熙瞬间也反应过来。 到底是跟银子打交道的专业人士,崇祯只是稍微点了一下,他们就反应过来。 说白了,这就是市场上的流动性不足,导致的资金链断裂,因而到处都缺钱。 可是马鸣騄以及傅山等其他给事中却还是一脸懵,还是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经济学原理对于门外汉来说还是有些难以理解。 “啥意思啊?”市舶科都给事中夏允彝皱眉问道,“没懂。” 郑遵谦便解释道:“彝仲,我问你京中百姓是不是富裕了?” “这个倒是。”夏允彝道,“自从工商实业银号入股扶植起了各行各业的作坊,京中百姓几乎家家户户都进了作坊做工,都赚到了不菲的工钱,可是这跟我们正在讨论的银子有什么关系?百姓手中能有几两银子?” “当然有关系。”郑遵谦大声道。 “三千万百姓,每个人十两银子,那便是三亿两!” “好像懂了。”夏允彝点点头,随即又道,“可是好像又没有完全懂,不过有一点却是明白了,那就是各家银号还有内务府账上确实没有银子了。” 马鸣騄也道:“原来银子流入了百姓囊中,这就难怪。” 崇祯又问道:“现在市面上的货物是不是价格越来越低?” “还真是这样。”说起物价,辎重科都给事朱舜水瞬间就来了精神,“圣上,这一年来江南市面上的物价足足便宜了一半,米价已经跌到五钱一石了!许多粮商就急了,都囤着粮食不卖,人为的哄抬粮价制造粮荒,松江的粮荒就是这么来的。” 崇祯笑着说道:“市场上的货币供应不足,钱更值钱了,就必然导致粮食米面油等生活必需品的价格下跌,这个道理还是很好理解的。” 然而,只有郑遵谦和钱熙等几个人勉强能够听得懂。 其中就包括太子朱慈烺,因为与太子妃接触得久了,于商业方面大有长进。 朱慈烺皱眉道:“父皇,如果任由这个局面持续下去,只怕是于我工商实业的发展极为不利,是不是应该想个法子?” 崇祯笑着问道:“太子,你有什么法子吗?” “可以增加银矿的开采。”朱慈烺想了想,又接着说,“还可以增加与西夷间的海贸,以丝绸、茶叶以及瓷器等物品换回来更多的白银。” “太子,这些怕是不够。”夏允彝摇摇头说,“我们市舶科做过核算,大明与西夷一年的海贸总额也不过三百多万两,这点银子只怕是杯水车薪哪。” “圣上,可以发行宝钞。”郑遵谦忽然说道,“唯有宝钞能破解此困。” “宝钞?只怕是不妥吧。”朱慈烺担心的道,“我大明宝钞现在几乎已经沦为了废纸,官绅百姓只怕是很难接受另外一种宝钞。” 崇祯道:“宝钞当然不行,但是银票却可以。” “银票?”朱慈烺茫然道,“父皇的意思是?” 崇祯道:“银票的意思就是,可以直接兑换银子的票据,银票由皇家银号独家发行,皇家银号每发行价值一元的银票,就必须在银库储备一两银子,任何商家任何人拿了银票,可以在任何时候到皇家银号兑支相应数额的足色银。” “妙极!”郑遵谦闻言赞道,“如此一来商家和官绅百姓就再无后顾之忧,就能放心大胆的使用银票,而银票的信用一旦建立起来,只要储备五成甚至四成的足色银,就足以应付官绅百姓的兑支需求,如此一来对银子的需求就会极大的减少,市面上也就不会再缺银子,也就不会再出现各家银号乃至内务府都缺银子的困局。” 崇祯心说你还是过于保守了,准备金哪里用得了四五成? 一旦银票的信用建立起来了,两成的准备金就足以应付,挤兑是不可能发生挤兑的,就算真的挤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直接跟足色银脱钩就是了,到时候已经用惯了银票的官绅百姓不可能倒退回去重新用银子。 因为银票相比银子方便太多了。 只不过这些话就没有必要说出来。 笑了笑,崇祯又道:“除了发行银票之外,现在市面上流通的银子成色属实太杂乱,而且使用银子还需要称重,属实不方便,朕以为,有必要发行统一规格并统一成色的银币,银币的额度可以分为三种,一元、五角以及一角。” “其中的一元银币,价值相当于一两足色银。” “五角相当于五钱足色银,一角则相当于一钱。” “此外还需重新铸造铜币,币值分为五分及一分。” “之前的铜钱仍可以使用,十文铜钱相当于一分铜币。” 顿了顿,崇祯又道:“今后,未经铸造的银子将不被允许作为钱币在大明境内使用,洋商若想要与大明做贸易,也只能拿黄金或者白银到皇家银号换取等额的银票又或者银元,然后才可参与货物之贸易。” 崇祯的这一手那是所图乃大。 他是冲着收取铸币税而去的。 而且,崇祯想要收取的不仅仅只是伪顺、建奴以及周围国家的铸币税,而是打算把整个世界的铸币税都给包圆。 当然,这是很久之后的事情。 眼下还是先把银票银币和铜币给做出来。 说此一顿,崇祯又对辎重科给事中朱舜水说道:“朱舜水,明天上午,你把债券印刷作坊的东家,朕记得是姓许,是吧?” “对,是姓许。”朱舜水忙道,“歙县书商许国。” “对,就是他。”崇祯点头道,“你把他叫过来,再让他把印刷坊内手艺最好的油墨匠以及微凋匠一并叫来,咱们商量一下银票的防伪手法。” “是。”朱舜水恭应道,“明日一早臣等准时过来。” “好,现在接着说正事。”崇祯又扭头对马鸣騄说,“内务府的家底现在大约是三亿,今年账面上的盈利是五千万两,是吧?” “是。”马鸣騄道,“圣上从云南所得财货则未计入。” “从云南所得财货还无法变现。”崇祯道,“那些珍宝都还在半路上,等到运回南京,怎么也得明年的正月之后,变现更要到三四月间。” 汪胡两家可没有财力直接买下价值五千万两的珍宝。 所以,肯定得等到汪胡两家先处理掉大部分珍宝之后才能兑付银子。 马鸣騄又道:“那么,湖广各藩、靖江王以及黔国公名下之府邸以及庄田是否入册?若入册则作价几何?” 这些府邸以及庄田若是入册,也算作内务府的盈利。 “这些府邸还有庄田你就别惦记了。”崇祯一摆手道,“都交给广西、云南以及湖广的藩司衙门做改土归流及安置镇兵之费用了。” “好吧。”马鸣騄有些失望的点了点头。 “马卿,你也别失望。”崇祯笑着说道,“就算是没有广西、云南以及湖广的这些藩王府邸以及庄田,云南这一仗内务府也是赚了的,朕早已经算过了,这一仗内务府总共只花了不到五百万两,但是从云南得来的财货之中光现银就有八百万两,此外还有价值五千万两的各种奇珍异宝,所以说内务府怎么算都是赚的。” 到这里,崇祯才总算明白李自成和张献忠为什么能够壮大。 因为放开了手脚之后,打仗是真能赚钱,而且能够赚大钱。 黔国公就已经这么肥,崇祯真无法想象,李自成和张献忠从河南、湖广、四川、陕西以及山西的藩王手中抢了多少银子和奇珍异宝? 这些奇珍异宝的价值加起来真无法想象。 当然了,李自成和张献忠怕是难以变现。 “圣上,是臣贪心了。”马鸣騄笑着说道。 摆摆手,崇祯又问道:“军械准备得如何了?” 马鸣騄忙道:“回圣上,4寸炮已经造好了200门,其中20门已经被圣上带去云南,另外180门也已经送到了湖广,燧发枪总共已经造好了约2万支,其中15000支已经发往湖广交与新军,剩余5000支还在内务府的仓库里。” “200门4寸炮,2万支燧发枪还是有些少了。”崇祯叹息道,“这点储备,还不足以发动一场大规模的北伐,而只能发动小规模的袭扰战。” 马鸣騄连忙说道:“圣上,今年各家兵工厂的产能就可以翻倍,也就是说,到明年年底的时候,新军就可以拥有5万支燧发枪外加1000门4寸红夷大炮,到那时候,就可以与建奴来一场堂堂正正的正面决战。” “要与建奴决战,光有武器可不行,还得有粮食。” 崇祯又道:“马卿,内务府总共已经攒少多少粮食?” 马鸣騄脸色变得有些难堪:“圣上,粮食已经只剩40万石,减少了10万石。” 朱慈烺闻此忙说道:“父皇,此事都赖儿臣,是儿臣从内务府紧急调了10万石粮食去松江府平抑粮价,可最终……” 崇祯说道:“最终这些粮食都被粮商买走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父皇。”朱慈烺有些苦涩的道,“父皇,那些粮商真是太奸诈了,他们专门雇了人在内务府指定的米铺之前排起长队,最后真正要买米的百姓根本买不到米,所有的大米都落入到了粮商手中。” 崇祯脑子里一下浮起三百年之后的相似一幕,投机倒把嘛。 如此说来,这些商贾的秉性真是从来就没有改变过,这些人还真是什么银子都敢赚,这也就难怪会有晋商暗中倒卖粮食以及情报给建奴。 朱慈炯又道:“父皇,不如直接给应天巡抚金铉下一道中旨,令其出动操江镇标兵将这些囤积居奇的奸商抓起来。” 第414章 组建空军 “那不行。”崇祯道,“父皇若直接给金铉下中旨,那就是侵夺内阁的事权,朝中的官员还不得闹翻天?眼下他们还只是骂父皇几句,可父皇要是下中旨侵夺内阁事件,他们恐怕就要血谏国子监,溅咱们父子一身血了。” 真这么干,直接就把双方矛盾给激化了。 真要踏出这一步,也就意味着帝党的彻底分裂。 从此之后,整个文官集团就又要站到皇帝的对立面。 虽然崇祯也不怕这个,但是能不决裂还是不要决裂。 毕竟现在的主要矛盾是与建奴之间的灭国之争,皇帝与文官集团之间的矛盾属于内部矛盾、次要矛盾。 再说直接抓人手法太低级。 作为高端玩家,崇祯不屑于这么做。 “父皇,难道就这样算了?”朱慈炯忿然说道。 崇祯道:“就这样算了肯定是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朱慈烺心头一动问道:“这么说,父皇有主意了?” “那当然。”崇祯哂然说道,“父皇乃是大明皇帝,手中掌握着整个大明的资源,对付一小撮不法奸商那还不是手拿把攥?” “瞧着吧,他们怎么吃进去的,” “到时候,父皇就让他们怎么吐出来。” 说此一顿,又道:“而且是连本带利的全部吐出来。” 朱慈炯笑着说道:“那儿臣就放心了,不然也太便宜这些奸商。” 崇祯笑了笑又道:“好了,现在各科分别汇报工作,格物科就不用再次汇报了,朕上午就已经看过蒸汽机了,其余各科哪个先来?” “圣上。”郑森一下站起身说道,“我们飞行科先来。” “行啊。”崇祯欣然说道,“你就跟朕好好的说道说道,你们飞行科制作的飞车,可以飞多远?又可以携带多重的载荷?” “回禀圣上,飞车1号可以携带大约1000斤的载荷,其中人员、火油、螺旋浆装置以及吊篮的总重量大约在800斤,飞行距离最远可达100里。”郑森一脸得意的说道,“如果携带20个手榴弹就只能飞50里。” “还不错嘛。”崇祯笑着说,“不过朕以为还可以改进。” “必须改进。”郑森重重点头道,“飞车1号还是小了,臣打算做一个更大的,体型要比飞车1号大十部,这样就能飞得更远,携带更多的手榴弹。” 崇祯忙问道:“现在的飞车1号有多大?长度直径多少?” 郑森已经看过崇祯绘制的示意图,也已经熟知长宽高直径等概念。 当下郑森回答道:“飞车1号长度10丈,直径为4丈,算上吊篮总高为5丈,放大后的飞车2号长度为20丈,直径则要加大到6丈!” “郑大木,你能不能给我消停些?”马鸣騄忍不住了。 “就这个飞车1号用了多少银子?再弄个飞车2号不得翻好几倍?” “咱们内务府再是家大业大,也经不住你这么个花法,非要造飞车2号也行,去找你老子去要银子去,闽国公拔根毫毛就值一百万两。” “马主事,你以为我没去找?”郑森黑着脸说道,“他死活不肯给。” 崇祯笑着问马鸣騄:“马卿,飞行科的这个飞车1号花了多少银子?” “回圣上,前前后后已经花去15万两银子。”马鸣騄肉疼的说道,“15万两,都能采购6万支燧发枪或者250门4寸炮,结果就造这么个玩意。” 崇祯闻言也是咋舌,心说这玩意的造价还真是不便宜。 要是弄100架飞艇组建空军,那不得花出去1500万两? 郑森连忙解释道:“圣上,其实也没那么贵,飞车1号是因为以前没尝试过,所以犯了许多错误,也浪费了好多材料,再造一架的话就没有那么贵。” 崇祯问道:“那要是造一辆同样大小的飞车,要多少银子?” 郑森答道:“如果造一辆同样大小的,2万两银子就足够了。” “2万两?”崇祯笑着说,“那你这飞车1号的浪费可有点多。” 郑森搔了搔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圣上,这不是没造过么。” 崇祯沉吟片刻后说道:“要不然这样吧,也别整什么飞车2号了,你就照着飞车1号的尺寸制造25辆飞车,然后正式组建一支空军。” 郑森兴奋的说道:“如果制造25辆飞车,价钱还能更低些。” “嗯,总之先造25辆。”崇祯点点头说,“然后就从国子监生中招募士子,开始训练编队飞行吧,最好能编写出一套训练用的教材。” “是。”郑森握拳说道,“臣明天一早就来招募士子。” 25辆飞车就能携带500颗左右的手榴弹,这就有那么点意思了。 这样一来,郑森的空军还有张继孟的神火炮就将成为明军的两大秘密武器。 如果被建奴提前知道了,并且做好了防备,郑森的空军和张继孟的神火炮其实也构成不了太大的威胁,但是在建奴不知道的前提之下,骤然之间使出这两样秘密武器,那是绝对可以给建奴构成最致命的杀伤。 只可惜这两样秘密武器就第一次能有奇效。 第二次再用建奴就必定会有防备,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所以这两样秘密武器不能够轻用,必须留到决战之时。 想到这里,崇祯又直接问张继孟:“张继孟,神火炮造好了吗?” “回圣上,造是造好了,可结果不尽如人意。”张继孟站起身,有些羞愧的说道,“臣尝试了不下百次,皆无法命中指定区域。” “差多少?”崇祯问道,“二十丈?” 张继孟道:“不止二十丈,足有五十丈。” 崇祯瞬间无语,这圆概率偏差属实让人无语。 两三千米射程,圆概率偏差就能超过一百米,这可不就是布朗运动?在另一个世界也只有阿三的导弹能比。 …… 回头再说建奴。 借着清顺之战,多尔衮也办了一件大事。 就是在科尔沁、察哈尔、土默特蒙古诸部强制推行盟旗制度,并且对各个部落的游牧地界进行了划定,从此之后每个部落就只能在划定的区域之内放牧,严禁跨区域游牧,否则就会受到清廷的严惩。 然后对各个部落的人口进行了造册编户。 通过这套措施,清廷对蒙古诸部的控制力度得到了空前强化。 这一举措也意味着清廷对内蒙诸部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统治。 奴尔哈赤时代,只是与科尔沁蒙古结盟,黄台吉也只是当上名义上的蒙古共主,但到了多尔衮这里却实现了对内蒙诸部的实际统治。 当然,这也是因为黄台吉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要不然凭多尔衮自己是绝对实现不了这个目标的。 这一举措的最大好处就是大大加强了清廷的军力。 负责处理此事的大学士刚林此刻正向多尔衮陈述:“主子,科尔沁蒙古、察哈尔蒙古以及土默特蒙古诸部的牧区划界已经全部完成,还有各部牧民的编户也已完成,计有壮丁十二万丁以上,口数三十余万。” “好。”多尔衮欣然道,“将军都派出了?” “是的,都已经派出了。”刚林道,“今后我大清再有战事之时,就可以通过将军府对蒙古各部下达征召令,除了留守之兵力,最多可以征召八万蒙古骑兵!” 洪承畴、宁完我还有范文程闻此,都是大为振奋,这下大清的骑兵力量得到了成倍的扩充,这之前,外藩蒙古最多也就能够征召两三万骑兵,可是推行盟旗制之后,可征召的蒙古骑兵数量就增加到了八万骑! 多尔衮却轻叹一声说道:“可征召的蒙古骑兵数量大大的增加了,这固然是好事,然而也有不好的,今后再要征召蒙古骑兵为了我大清而战,就需要大清朝廷为之提供粮饷,这一来大清朝廷的压力就会增加。” “主子所言极是。”刚林喟然道,“别的姑且不说,只是今年用于赈济土默特蒙古诸部的粮草就是个天文数字,奴才估算过了,至少需要十万石粮食及五十万包草料,否则牧民或牛羊就会大面积的饿死。” 多尔衮接着问道:“京畿的秋粮总共收了多少?” 刚林道:“不算各旗公库,归于国库的秋粮大约100万石,草料500万包。” “怎么只有这些?”多尔衮脸色瞬间黑下来,又道,“根据南明的鱼鳞图册,京师附近足有四千多万亩耕地,就算亩收一石也该有四千多万石!” 刚林苦笑:“主子,账可不是这么算的,京畿的耕地虽然有四千多万亩,可是种地的包衣只有五十万,五十万包衣可种不了四千多万亩这么多,实际耕种也就两千万亩,而且亩收也远没有一石,仅有四斗左右。” 建奴采取的是粗放式耕种,亩收非常低。 “亩收仍只有四斗?”多尔衮脸色难堪。 这点粮食够干什么?一场大仗就打没了。 所以说大清的家底还是薄,跟南明没法比。 刚林说道:“主子,算上河北、山西以及山东等地,应当可以凑足200万石。” 第415章 哲学思辩 多尔衮道:“200万石也不够哪。” 确实不够,打仗最消耗的就是钱粮二字,大清现在并不缺银子,有的是银子,现在最短缺的就是粮食。 大清自从立国,粮食就从来没有宽裕过。 老汗在位之时,多次因为缺粮实施减丁。 将辽东的汉民硬生生从200万杀得只剩下不足50万。 没想到现在进了关,坐拥京畿膏腴之地,却还是摆脱不了缺粮的窘境。 洪承畴、宁完我还有范文程这三个汉奸也是唏嘘不已,他们其实很清楚症结所在,大清之所以始终摆脱不了粮食短缺的窘境,全是八旗制度闹的。 八旗制度在军事上是个好的举措,极大的保证了战斗力。 但是在农业生产上,八旗制度却堪称是个毒瘤,有害无益。 其中的道理很简单,自从进关并跑马圈地之后,八旗的旗丁已经事实上成为大大小小的地主,已经不怎么下地,只负责打仗。 种地的差事就落在了五十万包衣的头上。 然而八旗的满洲旗丁对于包衣常常又极为苛刻。 这些包衣瘦骨嶙峋,饭都吃不饱,每个人还要负责耕种三四十亩甚至于五六十亩,怎么可能种得好?亩收四斗就已经不错了。 但这事,洪承畴他们也不敢多说。 因为八旗制度就是大清的根,谁敢置喙? 多尔衮黑着脸说道:“200万石粮食肯定是不够,让范永斗他们想办法从南明买,南明现在不是正在闹银荒吗?正好咱们的银子多,就让范永斗他们拿银子从南明购买粮食,不管价格有多高,把能买到的粮食都给朕买回来。” …… 南京国子监彝伦堂。 各科都给事中的工作已经汇报得差不多。 现在轮到医科的都给事中傅山、吴又可。 两人汇报的主要是外科手术方面的尝试。 听完了两人的汇报,崇祯说道:“傅青主,吴又可,你们的胆子其实可以更大些,除了拿牲口练手,也可以直接解剖尸体,拿人的尸体来教学,不是可以让医学院的士子更快也更准确的了解人体的构造?” “尸体?”傅山道,“这样好吗?” 吴又可也担心的说:“圣上,我们只是拿牲口练手,便有许多道学先生成天跑到医学院门口来叫骂,我们若是真拿尸体来解剖并教学,这些道学先生不得疯掉?” “疯就让他们疯去,不用理他们。”崇祯一摆手说,“就拿尸体来教学。” 傅山道:“可问题是,就算我们想拿尸体解剖教学,也是找不到尸源哪。”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崇祯沉吟片刻后说,“这样,朕会跟内阁打招呼,今后再有十恶不赦的犯人,在处斩之后尸体也不允许家属收敛,直接拉到医学院充为教材,还有朕也会给你们想办法,尽可能给你们提供尸源。” 傅山和吴又可大喜道:“臣等谨代医学院两千士子叩谢圣上。” “不用。”崇祯摆了摆手,又说道,“噢还有,你们办妇婴堂的设想很好,不过朕以为你们可以做得更多,你们可以办一所综合性太医院,除了妇科、儿科以及产科,你们还可以设立内科以及外科,而且场地也可以扩大,这样既可以给更多的南京百姓治病,还可以让医学院的士子得到更多的践行机会。” 说到这一顿,崇祯又说道:“这么做,岂不是要比你们两个背着药箱带着一群士子走街串巷要高效得多?” 傅山和吴又可眼睛亮起来。 “圣上,臣等这就返回医学院去筹备。” 打发走傅山跟吴又可,彝伦堂里便只剩下朱慈烺、朱慈炯兄弟、皇明时报总编撰汪伟以及宣教科都给事中阮大铖。 “汪伟,还有阮大铖。” 崇祯道:“京中的舆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处理完了正事,崇祯终于可以抽出时间来处理京中的负面舆情。 汪伟道:“圣上,京中舆情是在十月初突然爆发的,就是圣上将黔国公贬斥为滇中侯并迁来留都的消息传回之后。” “果然。”崇祯点头道,“看来同情滇中侯的人挺多。” “是的。”汪伟点头道,“此事连路阁老、孟阁老也是颇不以为然,两位阁老都认为滇中侯纵然有过,但是也不应该处罚得如此之重。” 崇祯道:“那些御史言官的背后有没有内阁辅弼指使?” 汪伟道:“据臣所知是没有的,那些御史言官大多都是跟风奏事,都觉得此事既可以搏取名声又不会有罢官的危险,不过李辉萼此人却是个例外。” “是吗?”崇祯笑问道,“为何说李辉萼此人是个例外?” 汪伟道:“因为李辉萼在一个月前娶了魏国公的庶女为妻。” “庶女?”这时阮大铖插话道,“圣上,那是魏国公的养女。” “反正就是那么回事。”汪伟道,“李辉萼是在为他的老丈人发声。” 崇祯轻唔了一声说道:“就是说,这件事情的起因是朕贬斥黔国公为滇中侯,始作俑者则是李辉萼,然后京中的御史言官为了搏取名声纷纷跟进,不少官员也为之声援,但是内阁以及部堂高官并没有在暗中推波助澜?” “是的。”汪伟点头道,“大概就是如此。” 阮大铖则说道:“但现在已经形成了舆论围剿。” 汪伟点点头说:“是的,陈良馍还有吴甘来只是替圣上辩解了几句,就在都察院和六科遭到了同僚的孤立。” “如此事情倒是简单了。” 崇祯道:“那就跟他们打嘴仗好了。” 顿了顿,又道:“阮大铖,你负责说书、戏曲,多编排一些封建礼教害人的曲本,还要让柳敬亭他们多讲讲封建礼教毒害人的故事,比如说为了裹小脚把女儿活活毒打致死,又比如说狠心将活着的女儿卖给死人配冥婚等等。” “臣领旨。”阮大铖欣然应诺,这个他最拿手。 崇祯又对汪伟说道:“你再找些文章高手,最好是文坛德高望重的,比如内阁次辅张慎言就十分合适,请他们写几篇批驳封建礼教的文章,然后刊载在皇明时报的头版头条,移风易俗就应该从报纸开始,这个阵地岂能不利用起来。” “臣领旨。”汪伟拱手道,“臣回去就请人写文章。” 崇祯又道:“可以多给润笔费,好文章就该给高价。” 汪伟一下就领悟到了崇祯此举隐藏的深意,利益驱使。 请张慎言这样的文坛泰斗写文章还在其次,关键还是通过实实在在的利益将张慎言这样的革新派拢到一起,再跟保守派展开舆论斗争。 想到这层,汪伟忽又说道:“圣上,还有一事,半年前翰林院也办了份翰林日报,版面还有内容什么的都是模彷我们皇明时报。” “李辉萼的那封奏疏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就是因为他将奏疏公开刊载在了翰林日报的头版头条上。” 说此一顿,汪伟又道:“所以,一旦我们皇明时报刊载文章批驳封建礼教毒害人,翰林日报肯定也会刊发文章来反驳我们。” “这哪行。”朱慈炯闻言怒道,“查封他们。” “用不着。”崇祯说道,“那就让他们反驳好了,正所谓锣不敲不响,理不辩不明,封建礼教是好是坏,就让大明百姓来评判吧。” 对于这样的哲学思辩,崇祯当然是乐见其成。 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极大的解放了华夏先民的思想,铸就了之后两千年辉煌。 从十四世纪到十六世纪的文艺复兴,同样极大的解放了西方的思想,使得西方世界率先进入工业文明,完成了对东方文明的历史性超越。 几乎是在同一个时期,在大明也上演了心学与理学之争。 在心学大师与理学大加的思辩之下,封建礼教的根基已经摇摇欲坠,被儒家约束了两千年的思想已经有了再次挣脱束缚的趋势,遗憾的是就在此时大明灭亡了,随着建奴入关这次思想解放浪潮也戛然而止。 只有鼠目寸光的建奴才会禁锢思想。 崇祯是恨不得这样的思辩越多越好,范围越广越好。 所以禁止办报是不可能禁止办报的,现在谁都可以办报。 当然,如果在报纸上公然扇动反明、反抗皇权那肯定得查封。 汪伟和阮大铖领了旨意之后离开了,彝伦堂中便只剩崇祯父子三人。 朱慈烺有些难过的道:“父皇,儿臣让你失望了,没能当好这个监国,致使京中出现了这么大的舆情,还让南直的好几个州府都爆发了粮荒。” “欸,这怎么能怪你。”崇祯摆手道,“你只是名义上的监国。” 朱慈烺这个监国真就是名义上的监国,甚至于连批红的权力都没有了。 稍稍一顿,崇祯又道:“现在可以说说这次粮荒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朱慈烺道:“九月下旬,随着秋收结束,今年的新米大量入市,然后米价突然间就崩盘了,先是苏州,接着是湖州,米价直接跌到了五钱一石。” 第416章 血洗粮商 “米价怎么突然就崩了?”崇祯道,“南直的粮食原本也就将将够吃,今年不少农田转种了棉花、桑苗等经济作物,粮食肯定就不够吃了,秋粮丰收也还是不够,所以米价下跌少许很正常,但是暴跌到五钱就很不寻常。” “儿臣也觉得十分蹊跷。”朱慈烺深以为然道。 “现在回头想想,肯定然是有粮商在背后捣鬼。” “等到杭州和嘉兴的新米上市,米价更是跌到了三钱。” “然后各地的粮商就开始惜售,米价又开始掉头向上。” “到冬月的月底,松江府的米价已经涨到了二两一石。” “但就算是二两一石,松江府的各家米铺也不能敞开供应。” “这下子那些改种了棉花以及桑苗的农家就倒了大霉,然后在松江府又有很多这样已经不再种植稻谷的农家,因为米价暴涨他们就开始聚众闹事。” “这就是商人啊。”崇祯哼声道,“给点阳光他们就灿烂。” 这波要是打压不下去,肯定还会有大明版的“姜你军”“蒜你狠”还有“豆你玩”,才刚刚繁荣起来的商品经济瞬间就会被搅得乱七八糟。 好在崇祯已经早早的做好了准备,商会就是为这准备的。 不过,在动用商会这张王牌之前,崇祯决定先拿这些粮商来开刀。 都说蛮族畏威不怀德,其实商人也一个屌样,跟商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严刑峻法也同样不管用,百分之三百的利润他们就敢践踏人间的一切法律,唯一能让商人俯首帖耳的就是比他们更强大的资本力量。 华尔街为什么能在资本市场呼风唤雨? 就是因为华尔街拥有独一档的大资本。 所以,这次崇祯要用资本的力量来血洗粮商。 然后通过众粮商的血淋淋的人头,告戒大明的缙绅商贾,乖乖的跟着朕,朕吃肉,你们也能捞一口汤喝,可谁要是胆敢砸锅,朕就把你们炖了吃肉! 当下崇祯又问朱慈烺:“烺儿你有没有估算过,今年南直收了多少秋粮?” “有,儿臣有估算过。”朱慈烺对此还是做了细致的功课,“今年南直隶的秋粮种植面积大约有四千万亩,按照亩收两石计算,秋粮应不低于八千万石。” “南直隶现有口数大约三千万口,其中大口约为两千万口,小口一千万。” “大口一年需口粮3.6石,小口需1.8石,所以南直隶共需口粮九千万石,此间确实存在一千万石缺口,但问题不大。” 说到这一顿,朱慈烺又道:“断不至于爆发粮荒。” 崇祯又问道:“那你有没有调查过,南直的大粮商有几家?” 朱慈烺说道:“大粮商主要有三家,一是扬州如皋的冒家,二是松江华亭的徐家,再就是苏州常熟钱家,松江府的囤积居奇就是这三家大粮商牵的头。” “又是他们。”崇祯又问道,“休宁汪家还有歙县胡家呢?有没有参与其中?” “没有。”朱慈烺对答如流道,“休宁汪家和歙县胡家主要在湖广到南直之间贩粮,南直本地的粮食已经被冒家、徐家以及钱家等大粮商把持,徽商的势力在南直虽然也不小,但是很难插手进南直隶本地的粮食生意。” “这就好办了。”崇祯欣然说道。 “等汪平山和胡仁之回来再说吧。” …… 十天很快过去。 小年夜的晚上,汪平山、胡仁之终于回到了南京,跟着两人一起回南京的,还有价值五百万的第一批珍宝。 崇祯依然在彝伦堂中接见了两人。 大礼参拜之后,崇祯问:“湖广的粮食霸盘做得怎么样了?” 汪平山恭声道:“回圣上,草民等离开武昌之时,以衡阳王家为首的一百多家大小粮商已经吃进了七千多万石的新粮,水利粮食银号吃进了两千万石。” “七千多万石?”崇祯道,“这些粮食是以什么价位吃进的?” “大多在四钱到五钱之间。”汪平山道,“湖广粮商花了三千多万两银子。” “三千多万两?”朱慈炯闻言吃了一惊,失声道,“湖广粮商哪来的银子?” 汪平山摇头说:“湖广粮商自己筹的银子只有一千五百多万,又以五分利从水利粮食银号借了一千五百万,而且是拿粮食做的抵押。” 崇祯愕然问道:“水利粮食银号的银子好像不够吧?” 汪平山赧然说:“草民在武昌府变卖了一部分珍宝,凑了500万两并且无偿暂借给了水利粮食银号。” “很好。”崇祯欣然点头。 只要湖广粮商从水利粮食银号借了银子,并以粮食作抵押,这波就稳了。 接下来,水利粮食银号只需将粮食放出,往死里打压粮价,湖广粮商一旦筹措不到更多的银子护盘,粮食霸盘就崩了。 到时候,水利粮食银号就可以拿着借条,以极低的价格抵走全部的粮食,湖广的百多个大小粮商剩不下一粒粮食不说,还要倒欠水利粮食银号至少五百万两足色银,这笔欠债足以让湖广的百多个粮商倾家荡产。 换言之,崇祯这样一捣腾,水利粮食银号一分银子没有出,就吃进了今年湖广一省的九千万石余粮,而且卖粮的老百姓也没有吃亏。 唯一倒霉的就是湖广的百多个大小粮商。 这就是大资本的可怕之处,吃人不吐骨头。 接下来,崇祯要吃的就是南直隶的大小粮商。 崇祯道:“汪平山,胡仁之,你们先别急着转运那批珍宝了,抓紧时间从湖广往南直隶贩粮,现在南直隶的粮价普遍已经涨到了三两一石,你们卖二两,南直隶的大小粮商为了保粮价肯定会拼命的吃进。” “你们就一批批的贩运粮食。” “一次也不要太多,给他们留出时间筹银子。” “等你们往南直各府贩运了1000万石左右时,南直隶的这些粮商至少已经欠了各家银号一千万两,这时候你们再突然加大粮食的贩运量,朕也会让皇明时报刊载文章,联手把粮价打压下来,让南直的这些个粮商也赔个倾家荡产。” “遵旨。”汪平山和胡仁之起身道,“草民等这便返回湖广。” 目送汪平山还有胡仁之离开,崇祯也跟着起身,准备再去火器科的工场看看。 上次去火器科时,崇祯亲手对神火炮的气动布局做了修改,除了适当的减小主翼的展弦比,再就是强化尾翼。 之前的神火炮之所以做布朗运动,就是因为尾翼面积不够。 神火炮的纵向以及横向的稳定性主要就是通过尾翼来实现,尾翼如果稳不住,铁定只能做布朗运动。 然而没等崇祯出门,马鸣騄、朱舜水就找上门。 跟着两人一起来的,还有歙县书商许国以及许氏印书坊的油墨匠以及凋刻匠,这两个工匠明显是印书坊的老人,年岁都不小。 “圣上,第一版银票已经印出来,还请您圣裁。” 马鸣騄将印书坊刚刚印好的第一版银票递上来。 崇祯伸手接过银票,一共是七张,面额分别是壹元、贰元、伍元、拾元、贰拾元、伍拾元及壹佰元,壹佰元就是最大的面额。 壹佰元的面额就足以满足万元以下的交易需求。 毕竟一万元也不过百张,叠加起来也没有多厚。 至于更大额的资金往来,可以由银号直接开具金票。 金票其实就是另一个时空的银票,需临时开具,即用即兑。 崇祯分别摸了下正反面,手感还是非常不错的,应该是下了血本。 许国就不无得意的说道:“禀圣上,银票纸张用的是我们许家纸坊的秘制桑皮纸,臣不敢说别家纸坊一定造不出这样的桑皮纸,但是要想造出手感一样的桑皮纸却绝无可能,所以光是纸张这一关就能杜绝大部分的奸商。” 许国不久前捐了个户部员外郎,现在也算是官身。 “还有这个油墨。”许国又说道,“是我们的何九师傅亲手调制的,不光色彩清晰,遇水不因不化,关键还有一等微小的凸起。” 崇祯仔细摸上去,确实摸到颗粒感。 许国又接着说道:“当然,除了纸张还有油墨之外,最关键的还是藏在反面图纹之中的一行密字,这可是麻五师傅的独门绝技,别人彷造不来。” 说完,许国又递给崇祯一个放大镜,再把密字指给崇祯看。 借助放大镜,崇祯果真从背面的图纹之中找到了一行小字。 若是不用放大镜,只会认为这就是一条稍浓的墨绿色线条,但是用放大镜仔细看,才发现写的竟然是一行字:大明崇祯丙戌年。 许国又接着说道:“圣上,如此精细的微凋就已经够难的了,要想在这么精细的微凋上将另一个人的凋刻手法模彷得一模一样,就更是难如登天,而要想模彷出麻五师傅的微凋就绝无可能,因为麻五师傅不光精于凋刻,而且还精擅书法!” 不得不承认,许国这回真下了血本,有了这三重保障,几乎无从伪造。 “好!”崇祯欣然点头说,“那就照此版面大量印刷吧,还有,麻五师傅还有何九师傅今后就住到清凉坊去吧,银票的印刷坊也一并搬迁到清凉坊,今年每隔两年就推出一版新的银票,将旧的银票全部替换掉,以免伪造。” “领旨。”许国长揖到地。 …… 一辆马车悄然停在通济街头钱邸的侧门外。 厚厚的棉帘掀开,一个身穿考究杭绸襕衫,头戴一顶镶嵌有祖母绿翡翠瓜皮帽的中年男子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徐员外快里边请。” “老爷已经吩咐过小人。” “徐员外到了就直接领去书房。” 钱家的一个管事当即殷勤的迎上前来。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可是钱阁老家的管事对于这位徐员外却显得格外的殷勤,可见这位徐员外也不是个普通人。 “有劳王管家久候了。” 徐员外一搭手就是一大锭银子。 管事在衣袖里掂了掂,少说有五十两。 当下管事便眉花眼笑的将徐员外领到了书房门外。 “末学晚进徐尔遂,拜见阁老。”徐员外长揖见礼。 “徐小友来了,进。”钱谦益放下毛笔,示意徐尔遂入内。 看到徐尔遂走进来,刚好给香炉添好香的柳如是便退到了屏风后。 寒暄过后,徐尔遂问道:“阁老,听闻圣上已经凯旋回京,却不知圣驾对南直各府的粮荒是怎么看的?” 华亭徐家还是慌了。 虽然纠集了上百个粮商,甚至还有内阁辅弼做靠山,可是面对杀伐决断而且有着“煤山悟道”光环加身的崇祯,即便是华亭徐家也是慌的一批。 “圣上回京之后并没有提及此事。”钱谦益摆了摆手又道,“徐小友不必忧心,内务府有那么多的大事等着圣上处理,他哪儿有功夫理会升斗小民之事。” “阁老所言极是。”徐尔遂闻言悬着的心便落回到了肚子里。 说完徐尔遂又拿出一张皇家银号的存单,轻轻的放在书桌上。 “阁老,这是冬月以及腊月的花红。”徐尔遂道,“晚进已经让账房提前算好,并专程给阁老送过来。” 钱谦益打了一眼,写着五万两足色。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钱谦益眉花眼笑的道,“老夫不过是从中牵了下线,实在当不起如此馈赠,还请快快收回。” 徐尔遂一摆手说:“若不是阁老牵线,南直隶各府之粮商断不可能同进共退,如此也就做不成这一桩大生意,些许花红实在难以表达感激之情,只望阁老不要嫌少才好。” “嗳呀,既如此,老夫就却之不恭了。”钱谦益便也不再矫情,谁会嫌银子多? 又说了几句闲话,钱谦益便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徐尔遂见状便立刻起身告辞。 徐尔遂前脚刚走,柳如是便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说:“老爷,你还是尽量不要跟这些粮商掺和在一起,贱妾以为圣上恐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夫人你多虑了。”钱谦益笑道,“为夫又怎会掺和这些事。” “没有掺和最好。”柳如是说道,“当今圣上是有大志向的,也堪称是个真正体恤贫苦百姓的好皇帝,他不会由着粮商胡来的。” 第417章 北伐前奏 崇祯十九年,除夕夜。 今年的南京,除夕夜的烟花较去年更加的璀璨。 因为去年仅仅只有紫禁城以及少数豪门放烟花,但是今年的除夕夜,却是家家户户几乎都在尽情放烟花。 郑森甚至还把烟花带到了天上。 这小子,也不怕烟花失火把他的飞车给点着了。 看着夜空中绽放开来的一朵朵绚烂的烟花图桉,崇祯喟然道:“又是一年。” “是啊,又过了一年。”朱慈烺一脸振奋的说道,“大明的国势也更兴盛了,不出意外的话,转了年就可以北伐了。” “北伐?”朱慈炯一脸的期待。 朱慈炤对这些话题却毫不关心,只顾着放地老鼠。 点燃一只地老鼠之后,又对着满地乱窜的地毛鼠跳脚欢呼,熊孩子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国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康曦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朱和埅远远的站在檐下。 冉三娘陪在康曦旁边喁喁低语,不时用羡慕的眼神看一眼襁褓中的皇长孙。 算起来,圣上已经在她这块地里耕种不下五十次,她这块地不可谓不肥沃,可就是不见有种子发芽,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宫门外,高起潜一熘小跑的过来。 “万岁爷,万岁爷……”隔老远高起潜就开始喊。 “喊什么,喊什么?”崇祯没好气道,“这还没到子时呢,就急着要红包?” “万岁爷,徐大人和阎大人到南京了!”高起潜兴奋的道,“两位大人已经带着一万五千新军从燕子矶码头上岸了。” “徐应伟和阎应元回南京了?” 崇祯闻言顿时间大喜:“走,回国子监!” 崇祯说完就走,也顾不上在紫禁城守岁。 朱慈烺和朱慈炯也是毫不犹豫的跟上去。 只有朱慈炤愕然问道:“父皇,你咋走了?” “炤儿,转了年你就十二岁了,也长大了,今晚就由你代替父皇守岁吧。”崇祯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不要忘了多放些爆竹,驱赶年兽。” “父皇,你就放心走吧,此事就交给儿臣了。” 朱慈炤果断担起为老朱家驱赶年兽的伟大使命。 崇祯父子三人走到贤集门外之时,只见整座国子监都静悄悄的,再不复往日的喧嚣以及热闹,因为六千多士子都放假回家了。 但是仍还有轮班的夷丁在国子监值守。 还有一营骑兵驻扎在国子监右边的小校场。 父子三人回到彝伦堂坐下没多久,徐应伟和阎应元就匆匆赶到,两人都是一脸风尘,棉甲上面甚至还有薄薄的积雪。 “怎么,外面又下雪了。”崇祯讶然说道。 徐应伟和阎应元向着崇祯长揖道:“臣等叩请圣上金安。” “免礼。”崇祯微一肃手,又问道,“云南的局面怎样了?” 徐应伟道:“回圣上,先后叛乱的陇川宣抚司、车里宣慰司以及勐缅宣抚司都已经被平定了,云南的改土改流已经基本完成了。” 崇祯又道:“广西呢?广西怎么样了?” 阎应元道:“广西还没平定,华夏仍还在苦战。” 朱慈炯道:“这么看来这广西狼兵确实比云南土兵更能打。” 崇祯又问:“十万广西狼兵的家卷呢?有没有送去昆明府?” 徐应伟道:“广西狼兵的家卷已经送到了昆明,他们也不闹事了,一个个的都在感念圣上您的恩德呢,说现在过的日子比在广西时好多了。” “这就好。”崇祯欣然点头,又说道,“徐应伟、阎应元,你们来。” 说完起身,崇祯带着徐应伟和阎应元来到北墙的舆图前,朱慈烺和朱慈炯两兄弟也跟着站到了舆图前。 “眼下已经有两万新军装备了燧发枪。” “单凭这点兵力,要想跟建奴决战是远远不够的。” “但是如果什么事情都不做,朕又觉得太过保守。” “毕竟我们在积蓄军力之时,建奴也是没有闲着。” 说此一顿,又接着说:“所以朕想找一个合适的点,消耗建奴。” 徐应伟跟阎应元闻言顿时精神一振,迫不及待的问:“圣上这是要北伐吗?” “不能算真正的北伐,最多只能算北伐的前期准备。”崇祯说到这里一顿,又道,“你们两个不妨猜猜,朕会选择哪个方向用兵?” 说完又对朱慈烺和朱慈炯说:“烺儿、炯儿你们也猜。” 说到北伐,所有人都知道肯定要北伐,但是崇祯确实从未在人前提及此事,更没有对任何人提及北伐的全盘计划。 当下四人对着舆图陷入沉思。 片刻之后,朱慈炯率先说道:“儿臣以为父皇会对山东用兵。” “理由呢?”崇祯笑着问道,“对山东用兵能有什么好处呢?” 朱慈炯道:“因为对山东的衮州、东昌府用兵,就可以经由运河输送辎重,可以极大的减少粮秣损耗。” “有进步,开始考虑后勤了。” 崇祯笑道:“不过考虑得还是不够全面,此次用兵并非决战,动用的兵力顶多也就一两万人,纵然不从水路运粮,消耗也不会很大。” 这时候朱慈烺忽然说:“父皇,儿臣以为此时应该对山西用兵。” “对山西用兵?”这个却是崇祯都没有想到的,当下讶然问道,“理由呢?对山西用兵又有什么样的好处?” “儿臣以为至少有三大利好。” 朱慈烺道:“其一,可以经由开封府直接杀入怀庆府,再从怀庆府杀入山西,距离并不算远,运粮也不是很难。” “其二,根据细作提供的情报可知,留守山西的建奴很少,大多是新组建的绿营兵,这些绿营兵多是我大明边军,父皇可遣人进行策反,纵然不成功,也可以离间绿营兵与建奴的关系,如此一来则必然会削弱绿营兵之抵抗意志。” “其三,则是可以通过这一路偏师,挑起伪顺与建奴决战,达成四两拨千斤之效果,因为一旦我军杀入山西,甚至不用进山西,只要杀入怀庆府,伪顺就必然会跟着出兵山西,因为伪顺承受不起山西重归于大明的后果。” “不错。”崇祯欣然点头,开始学会从战略层面考虑问题了。 顿了顿,又说道:“不过,烺儿你还是有些过于一厢情愿了,第一点且不说,第二点和第三点就严重错估了你的对手,先说第二点,离间绿营可能导致建奴与绿营反目,但也可能挖一个大坑把我们自己给埋了。” 朱慈烺轻唔了声,又说道:“父皇是担心山西的绿营兵会将计就将,暗中向建奴告密,然后反过来算计我们?” “人心似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崇祯肃然说道,“何况姜瓖、吴三桂之流原本就不值得信任,把希望寄托在这种小人身上,就必然会吃大亏。” 顿了顿,又说道:“第三点,你对伪顺的判断也只对了一半。” “伪顺承受不起山西重归大明的后果,这一点你说的并没错。” “所以如果我军经由怀庆府杀入山西,伪顺肯定会跟着发兵,但是伪顺发兵不是要跟着我们联起手来打建奴,而只会跟建奴联起手来打我们。” “父皇,不会吧?”朱慈烺愕然说道,“李自成不是与您有君子协定?” “那就只是个口头协定。”崇祯摆手说,“千万不要对李自成抱有太高期望,此人就只是个驿卒而已,也别指望他真的认同华夷之别。” 朱慈烺顿时哑了,他刚准备拿这个反驳的。 这时候,阎应元说道:“圣上,臣以为对山东用兵太过保守,而对山西用兵则极有可能陷于腹背受敌之困境,还有可能导致大明与伪顺之间的关系破裂,所以最好的选择应该是直接从海路突袭大沽口!” “什么,突袭大沽口?!” 朱慈烺、朱慈炯失声低叫起来。 很显然,小哥俩都被阎应元震惊到。 “对,突袭大沽口。”阎应元拍了拍舆图上大沽口所在的位置,又接着说,“首先,建奴绝想不到我们会从海路突袭大沽口,再加上我军又有水师炮火支援,定然可以非常轻松的拿下大沽口。” “其次,大沽口离天津卫有一百里,离京师更是足有三百多里,建奴从接到消息、点集大军再然后杀到大沽口,最快也得十天!有了这十天时间,足够我军修建即防御工事,再加上又可以得到水师支援,固守当无问题。” “第三,大沽口背靠北海(渤海),水师的战船以及商队的粮船可以直达大沽口,不用担心会被建奴切断粮道,因而可以久守。” 说到这一顿,又道:“圣上,臣只需五千新军便可以守住大沽口。” “很好。”崇祯也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反而又问徐应伟道,“徐应伟,你呢?你怎么不说话呀?莫非你不赞成出兵?” “非也。”徐应伟摇摇头说道,“臣只是在考虑一个问题。” “是吗?”崇祯笑问道,“却不知你在考虑什么样的问题?” “臣在考虑如何一战击灭建奴。”徐应伟肃然道,“不令其成为第二个北元。” 第418章 抢占辽东 “第二个北元?” 阎应元闻言也是一愣。 他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徐应伟点点头,又接着说:“蒙古发端于斡难河畔,原本不过一蛮夷部落,最终却在机缘巧合下入主中原。” “致使汉家衣冠沦丧,神州陆沉。” “幸有我太祖高皇帝,力挽狂澜救儒家宗庙于危难。” “然而,蒙元败走漠北老巢之后,奋太祖成祖二世之威烈却未能一朝击灭。” “是以臣不能不担心,待他日建奴被我大明天兵逐出京师之后,是否也会败走辽东乃至于赫图阿拉?是否也会如北元般为祸数百年仍难以剿灭?” 听到这,阎应元还有朱慈烺、朱慈炯三人都陷入沉思。 只有崇祯知道,北元的故事绝对不会在建奴身上重演,因为建奴不是北元,他崇祯也不是永乐大帝,但是徐应伟的这等战略远见却是很值得称道。 因为徐应伟跟他想一块去了,那就是抄截建奴的后路! 即便是将来有朝一日建奴逃回了辽东,甚至逃窜进了赫图阿拉的深山老林,崇祯也有信心将其剿灭,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有机会将建奴歼灭在关内,为什么不呢?在关内歼灭建奴总要比跑到白山黑水间跟建奴打游击要轻松容易得多。 阎应元无疑是一个战术鬼才,徐应伟则更具战略眼光。 当下崇祯问道:“所以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消除这一隐忧?” “圣上,只有一个办法。”徐应伟道,“那就是抢占辽东!” “抢占辽东?”朱慈炯说道,“这怕是不行吧,辽东可是建奴老巢。” 徐应伟说道:“辽东虽然是建奴老巢,但是根据我们所掌握的情报,建奴的此次入关可以说是倾巢出动……” “倾巢出动?”朱慈炯说道,“没有这回事吧?” 朱慈烺也道:“三弟说的没错,我们根本就没有来自辽东的情报源。” “太子,定王,此事无需来自辽东的情报源。”徐应伟笑了笑又道,“只需要京师的情报源就可以推断出来。” 朱慈炯问道:“此事如何推断?” 徐应伟说道:“臣翻过万历年间的鱼鳞图册,在建奴崛起之前辽东都司的总口数大约在两百万左右,此后老奴肆虐数十年,辽东都司之总口数锐减至不足百万,再然后有将近五十万辽民内迁,所以辽东之汉民口数在五十万左右。” 顿了顿,又道:“这五十万汉民大多沦为包衣。” 朱慈炯点头道:“嗯,你的这个推断还是可信的。” 徐应伟又说道:“崇祯十七年春,建奴从伪顺手中夺得京师之后,建奴伪帝顺治率领三十万满人及五十万包衣大举迁入关内,这也是可查的。” “伪帝顺治率满汉八十万人进关,这个倒是事实。”朱慈烺点头道,“这么说,建奴在关外确实没什么人了,因为满人的总口数也就三十万人。” “还真是这样。”朱慈炯恍然说道,“辽东岂不是成了一片不毛之地?” “不毛之地还不至于。”徐应伟摇了摇头,又说道,“不过没多少人却是事实,此时以一路偏师击之,犹如铁削泥!” “然而这仍只是推测。”朱慈烺道。 “万一情报有误,满人的总口数不止三十万人呢?” “情报应该属实。”徐应伟摆手说,“因为从建奴的牛录数可以倒推出总口数,建奴共有三百多牛录,九万多壮丁,算上老幼妇孺最多三十万。” “烺儿,有贞的分析没问题,满人的总口数最多三十万。”崇祯道,“此时的辽东几乎就是不毛之地,顶多也就是一两万披甲人。” 崇祯知道辽东的实情,但是并不是通过李若琏的情报网。 崇祯隐约记得,建奴大举入关之后,辽东人口从之前的将近百万断崖式的锐减到了不足两万,盛京也就是沉阳都只有五千多口。 像盖州、海州这样的卫城更只有几百口。 注意了,是几百口人,而不是几百守军! 当然,辽东的人口数量与守军数量也基本一致。 因为辽东除了披甲人,就是充军发配来的少数囚奴。 徐应伟并不知道这些,但是他可以基于事实做出判断。 徐应伟说道:“纵有一两万披甲人也守不住偌大一个辽东。” 说到这一顿,徐应伟又指着舆图讲解道:“我军也不用太过于深入,只需袭占辽东湾右侧之盖州卫即可。” “盖州就在北海右岸,可以从海路补给,因此耗费极少。” “但是建奴需要从京师发兵来攻盖州兵,则需要经由辽西走廊运粮,路途何止千里?其耗费数十倍于我。” “所以在盖州卫与建奴作战,可以最大程度消耗建奴。” “建奴的国力远不如我大明,长此以往只会越发疲弱。” “则两年或三年之后,待我大明天兵武器齐备大举北伐之时,定可以一战而击破之。” “而此时驻守盖州卫之偏师可趁机北上,袭占海州卫,如此,则关内建奴出奔辽东乃至赫图阿拉之后路便告断绝,遂成瓮中之鳖矣。” 朱慈烺和朱慈炯有着一等豁然开朗的明悟感。 心说徐应伟这手还真是厉害,直接打在了建奴的七寸。 稍稍的一顿,徐应伟又说道:“当然,这一切还得有个前提,那就是我大明水师必须先行击破建奴水师,如此方能保证水路畅通。” 崇祯便吩咐高起潜道:“高伴伴,召闽国公前来国子监觐见。” “老奴领旨。”高起潜也不管现在是除夕,径直奔着闽国公府而去。 接到圣旨时,郑芝龙正跟郑鸿逵等几个兄弟在院子里边喝酒,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儿子在天上放的烟花,说实话,郑芝龙是很满足的。 现在的日子,比起在晋江时可是风光太多了。 回想起以前满足于做个海防游击,跟做梦似的。 接到圣旨后,郑芝龙不敢怠慢,赶紧跟着高起潜前来彝伦堂。 “圣郑芝龙叩请……”郑芝龙正要大礼参拜,却被崇祯制止。 “郑卿你快过来。”崇祯招手示意郑芝龙走到北墙的舆图前,又道,“朕回留都也这么多天了,却还没来得及问你水师学堂办得怎么样了?” “回圣上,挺顺利的。”郑芝龙忙道,“臣已经带着学生们出过海了,甚至跟顾三麻子的海寇打了一仗,击沉了海寇的十几艘小船。” 崇祯又道:“龙江造船厂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航运造船银号的五千万两银子,就是用于扶植造船业以及打造水师。 航运造船银号成立后,第一笔银子就投给了草场门外的龙江造船厂。 郑芝龙出资五百万两入股航运造船银号之后,便毫不犹豫的将漳州、泉州以及福州的船厂物料以及工人搬来南京,入股大明龙江造船厂。 郑芝龙道:“回禀圣上,龙江造船厂现在已经可以造两千料双层鸟船,下一步目标就是建造五千料超大型三层鸟船。” 【注:2000料大约为1000吨】 “两千料?”崇祯对料这个单位没什么概念,问道,“郑卿,之前参与徐州大战的那批鸟船是多少料?” 郑芝龙道:“回圣上,参与徐州之战的水师鸟船皆为四百料小型鸟船,每艘船只有战兵二十至三十人,但是两千料之双层大型鸟船每艘船有战兵四百人,而且船上所装备的红夷大炮的口径更大,射程更远。” 崇祯又问:“两千料的鸟船总共造了多少艘了?” 郑芝龙道:“目前已经造好下水的共计有10艘,还有10艘即将要造好。” 崇祯再问:“凭借着这10艘两千料鸟船再加上原有的200多艘大小战船,收拾建奴水师应当没问题吧?” “建奴水师?”郑芝龙脸上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朱慈烺便立刻关切的问道:“闽国公,建奴水师莫非很难对付?” “咳咳咳咳,这个嘛。”郑芝龙有些尴尬的说道,“太子,建奴水师其实就是逆贼孔有德带去的东江水师,而东江水师是由辽南水师拼凑而成。” “辽南水师在建奴眼中或许算是水师,但是在臣的眼中那就是土鸡瓦犬。” “由臣率领大明水师去对付建奴水师,那真是欺负他们,便是顾三麻子的海寇都能把建奴水师给收拾了,只不过有一点却很麻烦。” 说到这一顿,郑芝龙又道:“此时半个北海都已经冰冻住,建奴水师缩在船坞内,臣的水师再怎么犀利,也是不可能从冰面上滑过去把他们给收拾了。” “此事无妨,又不是马上对建奴用兵。”崇祯摆了摆手又道,“郑卿你只需告诉朕,能不能碾压建奴水师?” 郑芝龙便道:“禀圣上,碾压建奴水师是绝对不存在问题的,即便没有10艘两千料大型鸟船都绰绰有余,有了10艘大型双层鸟船就更没问题。” 说到这一顿,又说道:“圣上,臣的目标乃是打败红夷舰队!” 崇祯笑着说:“莫要急,早晚有一天你会实现这个宏伟目标。” 第419章 崇祯二十年 崇祯笑了笑又说:“不过现在还是先消灭建奴再说。” “臣明白了。”郑芝龙肃然道,“等到开春解冻之后,臣便率领水师北上,至北海寻找机会歼灭建奴水师。” 【注:北海即渤海】 “不必寻找。”崇祯笑着说道,“你只要等着建奴水师自己送上门就行了。” “啥?等着建奴水师自己送上门?”郑芝龙闻言便一愣,这是怎么说的?建奴水师又不是缺心眼,又怎么可能自己上门送死? “郑卿可是不相信?朕保证建奴水师会乖乖的上门送死。” 崇祯便伸手重重的一拍舆图又道:“因为朕要对建奴用兵,而且是兵分两路从海路同时对大沽口及盖州卫用兵!” “啥,分两路从海路对建奴用兵?”郑芝龙闻言愣在那里。 “同时对大沽口还有盖州卫用兵?”徐应伟和阎应元也是神情勐然一震。 不愧是圣上,气魄就是比他们大,他们只是想着攻击一点,圣上却要兵分两路同时攻击建奴的两处要害! 崇祯又说道:“阎应元。” 阎应元啪的立正加挺胸:“臣在。” “欸,现在就只是讨论,又不是立刻就要发兵。”崇祯却摆了摆手,又道,“等明年开春北海解冻,由你率领五千步兵一营炮兵突袭大沽口。” “届时水师会趁夜直接把你们送到大沽口外登陆。” “大沽口的建奴守军肯定不会多,你们趁夜突袭,定能一鼓而下。” “攻占大沽口之后立刻抢修铳台,然后像钉子一样钉死在大沽口!” 说到这一顿,崇祯又道:“到时建奴肯定会向大沽口发起疯狂反扑,建奴水师也必定从天津卫赶来支援,水师正好借这个机会将之一举击灭。” “圣上这一手着实厉害。”郑芝龙道,“如果将建奴比作一个人的话,这大沽口无疑就是咽喉要害,若能袭占大沽口,相当于掐住了建奴咽喉,建奴若是不想因为窒息而亡,就必须得不惜代价夺回,如此就给了我们歼灭其水师的机会。” 阎应元却笑着说:“圣上,要不然直接夺了天津吧?” “那不行。”崇祯摇头道,“天津卫离海边隔着百里,而且天津必定有重兵把守,等你们赶到时建奴早就已经做好准备,这就成了顿兵坚城之下,此乃兵家大忌,到时候前有坚城后又有建奴援兵,那就麻烦大了。” 阎应元当即便不再多说什么,他是读过兵书战策的。 崇祯又对徐应伟说:“徐应伟,你率一万新军加两营炮兵奔袭盖州,水师也会把你们送到盖州卫海滩,你们直接抢滩登陆。” “你的任务就是像钉子一样钉死在盖州卫。” “用不着担心补给,水师会保证你们的补给线安全。” 说此一顿,又说道:“但有一点,千万不要贪功冒进,朕要你们做的就是死死的掐住这两个战略要点,要让建奴喘不过来气,更要让它持续失血,那么两年后,当朕率领大军沿着运河北伐之时,就能一战重创甚至于全歼建奴。” “臣等领旨。”徐应伟和阎应元同时拱手应诺。 崇祯又说道:“有贞,皕亨,此一事非同小可,说是关乎我大明百年国运也不为过,所以这个春节你们两个就别回家了,你们就留在南京,抓紧时间做好准备,把你们守城时可能用得着的物资列一个清单,再然后尽快的准备起来。” “等天气转暖,北海解冻时,立刻就发兵北海!” 顿了顿,又道:“然后在大沽口和盖州卫死守至少两年!” “领旨!”徐应伟和阎应元拱手再揖,然后转身匆匆离去。 从出门时的表情及肢体动作,看得出来徐应伟和阎应元并没有太多的担心或者恐惧,看上去反而有些激动,似乎是早就盼着这天。 崇祯又对郑芝龙说道:“郑卿,你也快些回府吧,估计郑森他们正等你回去放第一支爆竹呢,放完爆竹就要去祭告天地了。” “如此臣先告退。”郑芝龙起身揖了一揖,转身就往外跑。 等郑芝龙跑远了,朱慈烺才对崇祯说道:“父皇,这可是两步险棋,一着不慎就会下成死棋,徐应伟、阎应元皆帅才,若是就此战死在盖州卫以及大沽口,岂不可惜?要不然换两个士子前去大沽口以及盖州卫?” “大哥此话小弟不敢苟同。”朱慈炯说道,“帅才不是攒出来的,而是从战场之上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徐应伟和阎应元若能撑过此关,那才是真正的帅才,要不然也就是两个稍微出色些的士子,还称不上帅才。” 崇祯一扭头看到旁边茶几上摆着一盘冻梨。 当下崇祯便拿了两只冻梨,问两个儿子道:“现在有两只冻梨,一只好的,一只却是破损的,你们两个会先吃哪一只?” 朱慈烺道:“儿臣会先吃破损的那只,把好的那只留在最后吃。” 朱慈炯则说道:“儿臣先吃那只好的,再把破损的留在最后吃。” 崇祯笑了笑,又问道:“那么你们觉得,这两种吃法哪种更好?” 两兄弟扭头对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崇祯悠然说,“两种用人之法,一种稳妥,另一种激进,两者本质上并没有优劣高下之分,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你们的需求。” “你们需要稳妥之时,就采用稳妥的用人法。” “而如果你们需要激进时,就采用激进的用人法。” 顿了顿,又道:“至于现在,就是大明需要徐应伟和阎应元去守盖州卫及大沽口,因为只有这么做,才能保证大明在最短的时间内歼灭建奴,并且不留后患!” 两兄弟再次对视一眼,拱手说道:“多谢父皇解惑。” 话音刚落,彝伦堂外骤然响起密集的爆竹声。 父子三人走到堂前往彝伦堂外看去, 只见南京的整个夜空都被爆竹炸亮。 崇祯十九年成为过去, 崇祯二十年,到来了! 这时候,王承恩一脸笑意的走上前。 王承恩的身后一左一右跟着高起潜还有卢九德。 卢九德手里端着一盘苹果,高起潜手中则端着一盆密钱。 崇祯左手抓起一只苹果先咬了一口,右手又抓起一颗蜜钱送嘴里。 王承恩立刻尖着嗓子唱道:“万岁爷吃频婆果,天下平安,万岁爷吃蜜钱,万方臣民甜蜜顺遂,崇祯二十年国泰民安!” 堂外的小太监在雪地中跪倒一大片。 随即高起潜便又给崇祯拿来了狐皮大氅。 另外两个小太监也给朱慈烺和朱慈炯拿来大氅。 这三件狐皮大氅还是新做的,内务府拨的银子。 “走,去大祀坛。”崇祯抬腿就往外走,“祭天!” 大年初一,依礼皇帝要与文武百官以及宗室勋贵一起祭告天地,以往在北京的时候要南郊北郊跑两趟,可是到了南京之后倒省事了。 因为朱元章把天坛和地坛合在一起变成大祀坛。 崇祯父子仨来到朝阳门外时,满朝文武还有宗室勋贵都到齐了。 站在队伍前面的是宗室子弟,借着火光,崇祯看到了不少张熟悉的面孔,比如福王朱由崧、潞王朱常淓还有唐王朱聿鐭。 朱由崧对着崇祯露出讨好的笑容。 朱由崧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市易所的差事。 甚至觉得在市易所当差比当藩王更有意思。 因为朱由崧已经在市易所找到了人生价值,他现在可是皇家市易所新评选出来的十大金牌伙计之一,找他代理需要排队。 唐王朱聿鐭后面的宗室崇祯就不认识几个。 其中有个穿郡王龙袍的脸色很难堪,估计就是靖江王。 不过崇祯根本没有理会,朕管你心情好坏?心情不好拿脑袋撞墙去。 宗室子弟之后就是勋贵,也有不少熟面孔,比如说闽国公郑芝龙,又比如说楚国公左梦庚,再比如说夏国公黄得功。 还有一等忠勇子金声桓等边军旧将。 崇祯便走上前去与黄得功等人逐一握手并且寒暄几句。 郑芝龙、黄得功等人新晋勋贵便有些懵,跟圣上握手? 徐弘基、朱国弼、常延龄、刘孔昭等老勋贵便也等着崇祯走过来与他们握手,然而崇祯却直接就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 一个人不可能讨好所有人。 大明若想要中兴,就势必要将原来的旧贵族得罪个遍,这是绝对不可避免的。 所以完全没必要把宝贵的精力浪费在这些旧勋贵身上,反正这些旧勋贵已经掀不起什么浪,油水也已经被榨得差不多。 勋贵的后面便是文武官员。 此外还有内务府的一些官员。 汇合了所有人后,一班人浩浩荡荡的向着大祀坛而来。 就在崇祯带着宗室子弟、新旧勋臣及文武百官到大祀坛祭告天地的同一时间,多尔衮也在玉河桥东萨满堂举行新年祭祀。 建奴的国教虽然已经从萨满教改成喇嘛黄教, 但是大年初一祭祀萨满的仪式却被保留下来,这也是对老奴奴尔哈赤的尊重。 祭祀萨满的仪式没什么意思,有意思的是由谁来主祭?是由小皇帝顺治主祭,还是由多尔衮这个皇父摄政王来负责主祭? 小皇帝福临现在已经十岁了,个头也窜到多尔衮肩膀。 不过福临对多尔衮却更恭顺,甚至直接改口称皇阿玛。 “皇阿玛。”福临恭敬的说道,“今年就由你来主祭吧。” “这不好吧?”多尔衮假惺惺的说,“摄政王主祭不合适。” “摄政王主祭有何不可?”刚林立刻出列说,“昔老汗身子不适时,皆是由大贝勒代为祭祀,大贝勒可,皇父摄政王有何不可?” 在场的不少八旗贵族闻言都是怒视刚林。 甚至就连多尔衮的亲哥阿济格也是神情不善。 在福临的坚持下,最后还是多尔衮主持祭祀。 祭祀完了萨满神,更有意思的一幕来了,因为按照礼仪,接下来就该是皇帝与皇后到坤宁宫中祭祀送子娘娘,祈求皇室的子嗣多多。 这个以前是没有,因为福临还没有大婚。 但现在改由多尔衮主祭,那就可以祭祀了。 多尔衮虽有福晋,可他的福晋并不是皇后。 布木布泰倒是挺合适的,可是她毕竟还没有嫁给多尔衮。 但是今年的多尔衮也不知道是不是脑筋搭牢了,居然强拉着布木布泰并排跪倒在送子娘娘的神龛下连叩了九个响头。 更绝的还是福临这个小皇帝。 等多尔衮和布木布泰起身后,福临便啪啪一甩衣袖跪倒在两人跟前,高声说:“儿臣福临恭祝皇阿玛和皇额娘多子多福。” “皇儿平身。”多尔衮一脸满足。 布木布泰也是俏脸晕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但是底下观礼的镶黄旗、正黄旗贵族诸如鳌拜、谭泰、塔瞻、图赖还有巩阿岱等却一个个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 终于走完新年祭祀流程,多尔衮带着多铎回睿亲王府。 “十四哥,福临这小崽子肯定是装的。”多铎小声说道,“你得当心,这小崽子小小年纪就有此等隐忍,长大还得了?宜趁早除之。” “老十五,你着什么急。”多尔衮摆手道,“朕自有打算。” 多铎神情一动,又问道:“十四哥,这么说来今天的祭祀你是故意为之?” “要不然呢?你以为我会有那么蠢?蠢到因为一个女人触怒两黄旗贵族?”多尔衮轻哼一声又说道,“这是一次试探,也是引诱。” 多铎道:“引诱那些对十四哥不满的人跳出来?然后借机搞一次旗务整顿?最好是再进行一次换旗,把我们两白旗和两黄旗的旗色换回来。” “换旗?”多尔衮哼声道,“朕想要的可不仅仅只是换旗。” 顿了顿,多尔衮脸上又露出一抹忧色,接着说:“老十五,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老汗创立的八旗议政制度已经对大清的壮大形成了阻碍。” 多铎凛然道:“十四哥,你要废除八旗议政制度?” “是的。”多尔衮说道,“大清的皇权必须得集中。” 第420章 八旗改革 兄弟二人回到睿亲王府时,洪承畴、范文程还有宁完我早已经等在了东暖阁,建奴的新年祭祀只有满洲贵族才能参加,汉臣是没有资格的。 洪承畴他们只能在睿亲王府等着给多尔衮拜新年。 多尔衮和多铎两人一进来,洪承畴三人便啪啪甩袖单膝跪倒在地上:“奴才等恭祝两位主子新年安康,大清国泰民安。” “呵呵好,看赏。”多尔衮笑着说道。 侯方域便立刻举着一只托盘走了出来。 只见托盘上放着三只木匣,木匣敞开着, 里边装的赫然是一颗颗几乎有拇指大的东珠。 这些东珠在灯火的映衬下,反射出炫目的光辉。 多尔衮笑着说道:“三位先生去年一年为大清殚精竭虑、出谋划策,都辛苦了,这是辽东将军刚进贡的东珠,些许薄礼不成敬意。” “主子,这恩赏属实太过了。”洪承畴等推辞道。 旁边的多铎也不免有些嫉妒,赏赐他的东珠都没这么多。 “拿着。”多尔衮一摆手说道,“三位先生若不收,那便是嫌少。” “奴才等惶恐。”见多尔衮如此说,洪承畴三人只能诚惶诚恐的收下。 依礼数,给多尔衮拜完了新年之后,洪承畴三人就可以回家了,但是今年他们刚打算离开却被多尔衮叫住。 “三位先生且慢走。”多尔衮招手说,“朕还有要事与尔等相商。” 洪承畴三人便立刻又折返回来,一脸恭敬的站在炕前等着多尔衮发话,他们隐约有一种直觉,今天要议的事将直接决定大清国运。 多尔衮低头沉吟了片刻,说道:“从南边传来的消息都不怎么好。” “崇祯的‘煤山悟道’或者真有其事,因为自从崇祯被逐出京师逃到南京之后,其在军事政事上的一应举措与之前简直判若云泥。” “军事上,其在徐州大战中的表现就不说了。” “朕刚刚还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就在大清与伪顺决战河套之时,崇祯也带着二十万大军平定了云南土司之乱,甚至还在湘鄂西、广西及云南推行改土归流!” “改土归流?”洪承畴三人闻言一愣,崇祯竟然要推行改土归流么? 范文程说道:“主子,改土归流此举乃取乱之道,从此西南边陲多事矣。” 宁完我也道:“宪斗兄所言极是,改土归流从长远看确实利国利民,但是短时间内却只会导致民心丧乱、国力疲弊,崇祯此举真鼠目寸光,主子可速遣心腹前往西南边陲,暗中联络西南大小土司,密谋举事。” 范文程说道:“如此则西南大乱,南明之国力将严重受损,其军力也会受到西南土司的极大牵制,这就给了我大清可乘之机。” “唉,天不遂人愿哪。”多尔衮却轻叹一声说道,“朕得到的消息是,湘鄂西以及云南的土司都没有闹事,广西土司虽有闹事,但也难成气候,南明之国力并没有遭到削弱,其军力也没有遭到牵制。” “啊?”范文程和宁完我愣在那。 推行改土归流都没有导致暴乱吗? 崇祯这狗皇帝现在竟有此等能耐? 洪承畴也是一脸悒郁,大明隐隐真有了中兴之象? 多尔衮接着说道:“除了对西南用兵以及改土归流,崇祯于治国理政方面相比以前也是有了极大的长进,据说眼下的江南市井繁荣、百业兴盛,家家户户都能吃得起白饭,穿得起棉衣,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这?”洪承畴三人面面相觑了。 江南家家户户吃得起白饭,穿得起棉衣? 多铎也是不相信,皱眉说:“十四哥,这会不会是骆祚久、骆祚昌那两个狗奴才故意危言悚听,以增加用度?” 多尔衮摇摇头说:“朕已经派人去核实了。” 稍稍一顿,多尔衮又说道:“不管骆祚久、骆祚昌有没有夸大其词,但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南明的国势已经呈现出蒸蒸日上的势头,如果不能遏止这种势头,则我大清与南明之间的国力差距只会变得更加悬殊。” 洪承畴三人忍不住对视一眼,话题转到他们期望的议题了。 当下洪承畴便顺着多尔衮的话意说道:“主子所言极是,不说别的,只说人口数量上我大清与南明之间就不可以道里计。” “根据万历间之鱼鳞图册,北直原有成丁400余万,算上妇孺不少于1000万,然而截止去年底为止,北直算上我大清从关外内迁之旗丁包衣,全部成丁也不过150余万,算上妇孺也不过300余万口。” “人口之损失实在太大了。” “长此以往,双方的人口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说到这一顿,洪承畴又道:“人口差距的悬殊,必然导致双方国力的巨大差距,届时南明能调动之人力物力以及军力,恐十倍于我大清矣。” “纵百倍于我大清又如何?”多铎不以为然道,“昔老汗方举事时,我建州之总口数不过十万,八旗勇士更不过四万,不照样打败了拥有上亿人口数百万大军之大明朝廷?可见人口数多少并不是决定性的因素。” 洪承畴立刻闭上自己的嘴巴。 永远都不要尝试去说服别人。 如果多尔衮、多铎兄弟不认同,说什么都没用。 不过洪承畴隐隐约约有种直觉,多尔衮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人口数不足是真的会导致大清灭国的,所以有希望改变既定国策。 至少不能再欺压迫害北直之汉民。 同时还要对八旗制度做出重大改革。 “老十五,你这话可说错了。”多尔衮幽幽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了,老汗在时,可以靠着大稍弓还有巴牙喇兵打遍满洲,可是现在还能行吗?” “君之津一战,要不是有汤若望督造之燧发枪以及红夷大炮,我大清兵就败了。” “今后决定战争胜负的已经不再是大稍弓以及大清的巴牙喇,而是变成燧发枪、红夷大炮以及双方的炮手、火枪手。” “大稍弓再犀利能比得过燧发枪吗?” “甲胃再坚固,能挡得住燧发枪的近距离射击吗?” “朕知道你会说有楯车,可是楯车能挡住大炮吗?” “老十五,你想过没有,大清养成一个巴牙喇需要多大代价?然而绿营兵训练一个火枪手只需三个月,但是巴牙喇现在有可能打不过火枪手。” 轻叹一声,多尔衮又道:“老十五,时代已经变了。” 多铎被说得哑口无言,因为多尔衮说的是事实,他无从反驳。 “今后是火器的时代。”多尔衮道,“除了八旗蒙古保留骑射,我们八旗满洲也要全面换装火器,重甲大稍弓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主子英明!”洪承畴感动得差点想哭。 多尔衮又道:“重甲大稍弓跟不上时代,八旗制度也同样跟不上这个时代了,所以必须得加以改革才行,必须学汉人推行中央集权。” “如果不能将八旗拧成一股绳,力往一处使,如何与南明争?” 说到这一顿,多尔衮又肃然说:“今后大清所有之人力物力及财力必须由内务府统一调配,任何人胆敢反对,一律杀无赦。” 多铎闻言愣了下,怎么成了内务府统一调配? 内务府是由黄台吉设的一个内廷衙门,掌管宫里的一应事务。 让内务府统一调配大清所有的人力物力财力,那不是拱手将大权送给福临?老十四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又或者被布木布泰给迷晕了头? 但是多尔衮的下一句立刻打消了多铎的顾虑。 多尔衮接着说道:“老十五,现在开始你就是领侍卫内大臣,总管内务府。” 多铎便赶紧下炕,啪啪一甩衣袖又单膝跪地:“臣弟领命,十四哥你放心,臣弟定将内务府打理得如臂使指。” “步子不要太大,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多尔衮沉吟着说:“第一步,还是先改革军制,换装火器。” “臣弟明白。”多铎点头道,“臣弟回头就让汤若望加大燧发枪的生产力度,在一年内造出五万支燧发枪,再还有五百门红衣大炮。” 多尔衮说道:“更重要的还是军制改革。” “军制改革?”多铎皱眉道,“这个怎么改?” 多尔衮说道:“将各旗公库的钱粮军械收归国库,今后凡对外征战,各旗的旗丁也无需自带粮草及军械,而是由朝廷统一提供粮草以及军械。” 老奴的八旗制度其实一点都不新鲜,就是原始的狩猎制度。 就是猎户自带干粮、马匹还有弓箭,然后合在一起去打猎,打到猎物之后按照各个猎户的贡献对猎物进行分配。 这一套制度,原始社会就已经有了。 所以说,制度不一定要先进,适用不适用最重要。 对于像建奴这样的原始部落,同样原始的制度才是最合用。 但是经过了黄台吉、多尔衮的努力,尤其是占领北京之后,再加上洪承畴、范文程等汉臣大量加入,这套原始的狩猎制度就已经不再适用了。 第421章 中央集权 同样的制度,为什么就不适用了呢?因为有两大危害。 建奴在没有入关之前,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毁边入塞、大肆掳掠,而且在抢劫的时候不光抢劫牛羊牲口以及财货,还抢劫人口。 抢人口干吗?抢回去当包衣,种地,这样八旗兵就不用自己种地。 这种做法在部落还很贫困时,效果是极为明显的,因为可以极大的激发起八旗兵的战斗欲望,促使他们抢劫更多包衣以及牛羊,更多的财货。 但是自从进关尤其是跑马圈地之后,情况就出现了根本性的变化。 跑马圈地后,几乎每个旗丁都分到了少则数百亩、多则上千亩耕地,每个旗丁前前后后也抢到了多则几十个少则三五个的包衣。 这时候八旗兵就可以过上很安逸的生活,进取心就大大降低。 你想啊,八旗兵已经可以不用下地干活,可以每天搂着妻妾女奴过上那等没羞没臊的生活了,谁还肯到战场上打生打死?人又不傻。 正因此,八旗兵在进关之后,战斗力在很短的时间内就雪崩。 在另一时空,三藩举兵作乱,八旗兵已经是毫无战斗力可言,康麻子不得已只能重用包衣奴才以及绿营。 所以说,八旗制度的第一个危害就是会让八旗兵丧失进取心。 八旗制度的第二个危害则是极大的束缚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因为在八旗制度下几乎所有的生产资料都集中在旗人手中,数量庞大的汉人只是包衣奴才,而且绝大多数旗人对待包衣奴才又很苟刻,饭都不让吃饱。 这种情况下,包衣哪来的力气种地干活? 同样的耕地,汉族平民耕种时能够亩收两石甚至三石,可一旦落入建奴手中亩收五斗都已经算是高产的,三斗甚至于两斗都有可能。 也正因为这,建奴在辽东才会年年闹粮荒。 辽东是个什么地方?那是整个华夏最肥沃的一片土地。 区区三十多万建奴守着那么大一片黑土地,居然还会闹粮荒,你能想象? 建奴的生产效率得低到什么样的程度,才会在辽东爆发粮荒?而建奴的生产效率之所以会低到这个程度,就是因为八旗狩猎制度。 这个制度只适用于渔猎部落,完全不适用于农耕文明。 黄台吉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遗憾的是他才刚刚设立内务府,还没来得及改革八旗制度就突然之间暴毙。 现在多尔衮也意识到了这点。 也决定对八旗制度进行改革。 多尔衮这话,让洪承畴三人兴奋不已。 终于让他们等到了,皇父摄政王终于要改革八旗制度! 这三个铁杆汉奸现在真是彻彻底底的站在了建奴立场,脑子里时时刻刻想的也是建奴或者说清廷的利益。 当下洪承畴提议说:“主子,改革八旗制度势必会遭到八旗贵族的疯狂抵制,所以奴才以为还是需要祸水东引,借助外力达成目的。” “借助外力?”多尔衮问道,“亨九先生,这话怎么说?” 洪承畴说道:“就是通过与南明之间的战争,逐渐解除八旗贵族手中的兵权,只要解除八旗贵族的兵权,接下来的事情也就水到渠成了。” “先生的意思是再次南征吗?”多铎皱眉道,“怕是不妥吧?” 多尔衮也是微微蹙眉,虽然他做梦也想南征,可现在的大清确实没这个能力。 “不不不,十王误会奴才的意思了。”洪承畴连忙解释道,“奴才的意思不是南征,而是不断的以甲喇甚至于牛录为单位,充分发挥我大清兵来去如风的骑射优势,不断的向南明的黄淮防线发起无休无止的袭扰战。” “唔,先生的意思朕明白了。”多尔衮恍然道。 “就是将南明的黄淮防线当成猎场,让八旗勇士前去打猎,是这样吧?” “对,就是这个意思。”洪承畴说道,“这么做有两个好处,其一可在这一过程中以润物细无声的形式逐步收取八旗兵权,实现八旗的旗务与兵权分开。” 多铎还是有些搞不懂,问道:“该如何实现旗务与兵权分开?” “很简单。”洪承畴微笑着说,“出兵之前只说到河南、山东掳掠人口,旗主贝勒必定会同意分担军需,毕竟有好处可分嘛。” “谁不希望自己家的包衣能够多几个呢?” “等到军需集中于内务府之后,再宣布具体作战方略。” “此时木已成舟,各旗的旗主贝勒想反梅也是来不及。” “然后利用军需,逐步控制各旗的将领,简单一点说就是,服从主子或者内务府的,就可以得到足够的军需,不服的就得不到军需。” “这样一年下来,各旗将领就会习惯于服从主子和内务府。” 说此一顿,洪承畴又说道:“到时候主子再宣布旗务与兵权分开,就再没人敢反对,这一来主子和内务府就独揽兵权,然后就可以循序改革八旗制度。” 多尔衮轻嗯了声,又问道:“亨九先生,第二个好处又是什么呢?” 洪承畴道:“第二个好处就是可以借此机会极大的消耗南明的钱粮人口,不用两年,崇祯精心打造的黄淮防线就会被打得千疮百孔,然后等我大清兵再次南征之时,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摧毁黄淮防线,直取南京!” “善!”多尔衮道,“就按先生的法子办!” 说此一顿,又大喝道:“侯方域?侯方域!” 侯方域立刻弓腰塌肩走进来问道:“主子?” 多尔衮道:“你马上去通知各旗的旗主贝勒,来睿亲王府议政!就跟他们说有大事,十万火急,各旗的旗主贝勒都必须到齐。” “嗻!”侯方域当即转身飞奔而去。 “皇阿玛。”侯方域前脚刚走,福临后脚就走进来。 “皇上?”多尔衮有些错愕的从炕上坐起身,问道,“你怎么来了?” “臣等叩见皇上。”洪承畴等三个汉奸赶紧大礼参拜,多铎也跟着有些不情愿的给福临行跪拜大礼,真晦气。 “儿臣是来给皇阿玛请安的。” 福临说着一甩衣袖单膝跪地:“皇阿玛吉祥。” “平身。”多尔衮一肃手又说,“上炕来坐吧。” 福临到炕上坐下,又笑着问道:“皇阿玛,儿臣能参加待会的议政吗?” 多尔衮愣了一下,随即又说道:“当然能,你是皇上,想要干啥都可以。” 没多久,各旗的旗主贝勒们就纷纷来到睿亲王府,看到福临居然也在座,都不免感到有些意外,但也没多想。 …… 先不说建奴这边,回头说大明。 对于大明的文武官员来说,大年初一祭祀完天地之后才是真的可以休年假了,而且可以一直休息到正月二十日再上朝。 内阁四辅钱谦益散朝之后,便跟柳如是一起回了常熟老家。 此后直到正月十五元宵节,钱谦益都跟柳如是呆在半山堂,夫妇二人每日吟诗作赋,红袖添香,当真好不惬意。 然而美好的生活在元宵节的傍晚被打破。 这晚月色正好,钱谦益和柳如是正在红豆馆前吃元宵赏月,结果就看到老管家钱宽神色凝重的快步走过来。 “老爷,三老爷过府来访。”老管家禀道。 “还有如皋冒家的冒七爷,华亭徐家的大老爷也一并来了。” “他们三人竟然一并来了?”钱谦益闻言顿时间神情一凝,随即又对柳如是说道,“夫人,为夫去去就来。” “去吧。”柳如是柔声说道,“贱妾等你回来再一起吃元宵。” 钱谦益噢一声,便站起身与钱宽匆匆离开,目送钱谦益的身影走远,柳如是的一对柳叶眉慢慢的蹙成一团,她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此时在半山堂的东花厅之中,坐着三个老者。 这三人都是南直有名的粮商,一个是钱谦利,钱谦益的族兄,另一个名叫冒敬祖,乃是冒襄的叔父,另一人则是徐尔遂,徐阶的嫡曾孙。 厅外响起脚步声,随即钱谦益便快步走进来。 “阁老。”三个老者便赶紧起身向钱谦益见礼。 “免了。”钱谦益摆了一下手,又坐下来问道,“三位联袂来到寒舍,想来不会是为了讨一碗元宵吃,快说吧,出什么事了?” “阁老,出事了。”冒敬祖跺足道,“出大事了。” 徐尔遂接着说道:“休宁汪家还有歙县胡家想要砸我们的盘!” 钱谦利又接着说:“大年初七开始,便不断有来自湖广的粮食运抵南京,而且价格永远比咱们的米店低一两。” “咱们的米店卖五两,他们卖四两。” “咱们的米店卖四两,他们卖三两。” 说此一顿又黑着脸说:“这不是存心砸咱们盘?” “休宁汪家歙县胡家?”钱谦益道,“这两家财力很雄厚吗?” 钱谦利说道:“财力雄厚倒是谈不上,汪胡两家虽然从事湖广与南直之间的粮食生意已经有几十年时间,但是积攒的家财也有限,撑死了也就一百万两。” “一百万两?”钱谦益闻言没好气道,“区区一百万两就把你们吓成这样?” 第422章 没有退路可言 “阁老,话不是这么说。” 冒敬祖一脸苦笑的说道:“汪胡两家去年不是接了往云南运送60万石军粮的生意么?虽说最后赔了,但是却跟内务府还有水利粮食银号攀附上了关系,因而可以只付一部分定金从水利粮食银号低价买进粮食。” 虽然内务府已经明确说过,湖广的粮食只能由水利粮食银号统购统销,但无论是湖广粮食还是南直粮商都没有当回事。 在大明,没点背景是当不了大商人的。 比如说冒家、钱家和徐家,都是根深蒂固的世族。 这些世族连皇帝下令开征的商税都能够硬顶回去,又怎么会把内务府的区区一条禁令当回事?给你脸了?他们根本没打算跟水利粮食银号做生意,而是直接从湖广的农民手中低价购粮,可以从源头直接拿货,凭什么给中间商赚差价? 所以钱谦益内心里很看不上汪胡两家,都没能力直接从农民手中买粮,你们凭什么跟我们这些大粮商斗? “那又如何?”钱谦益不屑的道,“他们只能够从水利粮食银号买粮,中间就让内务府赚取了一道差价,价格再低能低到哪去?就算是只付一部分定金,区区一百万两银子又能够买到多少石粮食?两百万石就到顶了吧?” “大差不差。”徐尔遂道,“两家运来的粮食差不多两百万石。” “那你们究竟在慌什么吗?”钱谦益道,“区区两百万石粮食,直接吃进不就是了,还用得着你们专程跑一趟半山堂?” “四弟,事情恐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钱谦利说道:“汪胡两家只运来两百万石,并不意味着他们两家手里只有两百万石,水利粮食银号的仓库里可躺着一千多万石的粮食!” “而且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冒敬祖低声道。 “湖广粮商的粮食霸盘已经崩盘了,现在湖广的粮价已经下跌到了三钱一石,而且还在持续不断的下跌。” “那是他们活该。”钱谦益哼声说道。 “谁让他们当初吃独食的?要是让咱们南直粮商分一杯羹,岂能有今日之局?你们几个可不许借银子给他们,就让他们赔光家底。” 湖广的粮食霸盘,钱家、冒家还有徐家一开始也是参与了。 但是自从湖广的粮商攀附上了王夫之,就把他们一脚踢开。 三家虽然很生气,但是也没什么办法,因为那毕竟是湖广,是在人家的地盘。 冒敬祖喟然说道:“阁老啊,湖广粮商的死活我们并不关心,但是我们担心此事背后会不会有内务府的插手?” “这话什么意思?”钱谦益皱眉问道。 “你是说,是内务府的人刺破了湖广粮商的粮食霸盘?” “很可能是这样。”徐尔遂道,“不然谁有这么大能耐?” “不对吧。”钱谦益摇摇头说,“湖广的粮食霸盘可是王家挑的头,而王家的靠山就是衡山籍勤王士子王夫之,他可是士子营干将。” “不好说。”冒敬祖道,“士子营这么多士子,难免也有派系之分。” 钱谦利道:“若我们的猜测属实,真是内务府干的好事,那我们也必须小心了,因为内务府刺破湖广的粮食霸盘后就能以极低的价格吃进湖广余粮,然后就能拿湖广的余粮来砸南直的盘,那下一个倒霉的就是我等了。” “是啊。”徐尔遂一拍手说,“湖广余粮足有七八千万石,内务府只要借汪胡两家调一两千万石粮来南直,我们就会骑虎难下。” 钱谦益闻言一下就蹙紧眉头,还真有这种可能。 当下钱谦益问道:“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让老夫前去打探一二?” “事到如今,恐怕是只能拜托阁老你了。”冒敬祖叹息道,“我们三家还有其他百余家的身家性命可是全押在这桩生意上,实在是不容有失哪。” 钱谦益问道:“如果问出来确实有内务府插手其中怎么办?” “那就只能止损。”徐尔遂道,“趁现在还有利可图赶紧抛售粮食,虽说我们大举抛售粮食肯定会让粮价暴跌,但是总比烂在手里强。” “除了抛售止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钱谦益还有些不甘心。 “办法当然是有。”冒敬祖苦笑一声说道,“只要我们手中有足够的银子将湖广运来的所有的粮食全部都吃进,南直的粮价就会一直停在高位,甚至可以更高,我们就是把粮价涨到十两银子一石,该买的也还是得买。” “明白了。”钱谦益道,“老夫这便回南京。” 当下钱谦益离了半山堂,来到红豆馆跟柳如是说:“夫人,为夫有急事回南京一趟,你是在常熟再住几天呢,还是随为夫一并回南京?” “可是为了粮食的事情?”柳如是脸色微变道。 “老爷,你不是说不掺和吗?你不会也参与了吧?” “夫人,我原以为这是桩稳赚不赔的生意。”钱谦益苦笑。 听到这,柳如是脸色更难堪:“老爷,你投了多少银子进去?” 钱谦益对柳如是还是不错的,并没有隐瞒:“总共投了一百万两银子。” “什么?一百万两?”柳如是的俏脸一下变得煞白,“老爷,你哪来这么多的银子?我们家没有这么多银子吧?” “借的。”钱谦益道,“从各家银号借贷的。” “老爷,你好湖涂啊。”柳如是跺足长叹道,“趁现在粮价还没有下跌,赶紧撤出吧,再然后把借贷的银子都还上。” 钱谦益却已经根本听不进去。 “夫人,等这桩生意做成了,咱们家就能有一百万两进项。” “到时候为夫再给你营建一座大花园,将天下所有名贵的花卉都移到这个花园之中,这个大花园就叫‘我闻’园。” “老爷,我不要花园。” “夫人,等我的好消息。” …… 正月十七,燕子矶码头。 崇祯正站在码头上看着新军排队登船。 在内河内湖坐船,跟在大海之中坐船,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大海上风高浪急,几乎每个人初到海上时都会晕船,所以需要一定时间的适应训练,才可以避免晕船的反应。 要不然等坐船到了辽东,两腿都发软。 抢滩登陆后还怎么打仗?拿口水喷吗? “万岁爷。”王承恩打着油纸伞遮在了崇祯头顶,“下雨了。” 崇祯抬头看了眼,还真下起了毛毛雨:“王大伴,截止到今天汪胡两家已经往南京运来了多少石粮食?” “大概六百万石。”王承恩道。 “粮价呢?”崇祯黑着脸问道,“还在继续上涨吗?” 除夕之前,南京的米价就涨到了五两,到了元宵节更是涨到了六两,这也更加坚定了拿南直粮商祭旗的决定,这些奸商属实该杀。 王承恩道:“已经没涨了,稳在六两了。” “看来他们也是有些怕了。”崇祯冷然道。 说此一顿,又道:“不过现在害怕也晚了。” 正说话间,高起潜过来禀报说:“万岁爷,钱阁老求见。” “王大伴,你瞧,这是来探朕的口风来了。”崇祯哂然,“既然如此,朕就免费送给他们一颗定心丸吃,让他们死得更彻底些,高伴伴,请阁老过来。” 不到片刻,高起潜便领着钱谦益来到码头上,向崇祯见礼。 见礼过后,钱谦益恭声说:“圣上真乃名君也,休沐时也不忘国事。” “钱阁老不也在为国奔波?”崇祯笑了笑又问,“对了,阁老急着见朕所为何事?” 钱谦益道:“圣上,是这么一回事,由于去年南直隶有许多农田转种棉花、桑苗以及澹巴孤,致使稻谷产量减少许多,结果使得米价腾贵,年前就上涨到了一石五两,年后更是涨到了一石六两,若米价长时间维持高位,臣担心京中百姓会吃不起饭,因而冒昧求见,恳请圣上下道中旨,以内务府名义从湖广调粮平抑米价。” “阁老忧国忧民,真乃百官之楷模。”崇祯称赞道。 “臣惭愧。”钱谦益骨头都轻了四两,“这都是臣的份内事。” “只不过,粮价这个事情有一些复杂。”崇祯说道,“阁老,你也是知道的,内务府现在也是手头紧哪,就连去年的分红都没有发。” “是是是,这个情况老臣也是知道的。”钱谦益道,“年前内阁议事的时候,老臣还曾向首揆建议由户部银号借一笔银子给内务府,只可惜当时户部银号也没多少银子,最终此事就只能不了了之。” “阁老这份心意朕心领了。” 崇祯说道:“所以粮价这个事就这样吧。” 话说到这,钱谦益就‘懂’了,敢情汪胡两家就是奉了圣上的旨意在贩粮,而且圣上一样想卖高价粮,并不希望粮价下跌。 钱谦益内心已经彻底放下心来。 不过表面上的高姿态还是要有。 “圣上,老臣担心京中的百姓会拉饥荒。” “不至于,阁老你也是知道的,京中百姓现在不缺银子。” “这倒是,去年忽然冒出来这么多作坊,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在作坊做工,确实赚了不少工钱,撑一段时间是没有问题的。” “既如此,老臣告退。”钱谦益告退离开。 看着钱谦益背影走远,崇祯忽然高喊道:“钱阁老。” “圣上?”钱谦益闻声回头,一脸茫然的看着崇祯。 崇祯幽幽说道:“朕也不贪多,能卖出一千万石足矣,但是你们也别太狠,米价维持六两就好,不能再往上涨了,就这价。” 钱谦益闻言心头一凛。 原来圣上什么都知道。 …… 回到家中,钱谦利、冒敬祖和徐尔遂早已经等着。 “老夫刚刚已经见过圣驾。”钱谦益舒了口气说道,“汪胡两家确实是奉了圣上的旨意往南京贩卖粮食。” “啊?还真是内务府。” “这下可有些麻烦了。” “唉,看来这次只能止损了。” 冒敬祖三人闻言不禁跺足长叹。 “三位休慌。”钱谦益这才一摆手说道,“汪胡两家确实是奉了圣旨往南直贩粮,但是圣上并没有平抑粮价的意思,因为内务府现在也缺银子。” “这个……”冒敬祖三人愣住,这个属实没有想到。 好半晌,钱谦利才问:“就是说,我们还能继续吃进?” “吃进。”钱谦益说道,“全吃进,这也是急圣上之所急。” “阁老所言极是。”冒敬祖笑着说,“毕竟内务府缺银子嘛。” “可是,内务府想要筹集多少银子?”徐尔遂皱着眉头道,“湖广的余粮可是足有七八千万石之多,我们能接得住?” “七八千万石又不是全部都能调动。” “圣上明确说了,只贩运一千万石。” “不过,圣上也说了米价不能再涨。” 钱谦益肃然说道:“徐小友若是担心,可以退出。” “不不,晚进绝无此意。”徐尔遂连连摇头,“晚进只是担心。” “担心是难免的,老夫也是一样担心。”钱谦益说道,“毕竟,老夫为官数十载所有的积蓄都押在这桩生意上,若是赔了老夫就该投湖了。” 顿了顿,又说道:“不过,圣上说的话还是值得信任。” “阁老所言极是,圣上的话值得相信。”冒敬祖说道,“当初查抄了扬州镇守太监署以及南京镇守太监署之后,已经过去十多年的赃银都如数奉还。” 徐尔遂有心想说,圣上的公开承诺跟私下的承诺是不一样的。 但是这话徐尔遂终究没说出来,因为华亭徐家已经没有退路可言。 不光是华亭徐家已经没有退路,如皋冒家和常熟钱家也已经没有退路。 其中道理很简单,如果他们也跟着往外卖粮,则南直的粮价瞬间就会雪崩,那时不光把圣上给得罪,本钱也得亏掉一大半。 因为你卖得越快,价格跌越狠,这是死循环。 所以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吃进四百万石。 等圣上和内务府吃够了肉,他们再来啃骨头。 【跪求月票、推荐票】 第423章 钱荒缓解 接下来的半个月,汪胡两家仍旧持续不断的往南京贩来粮食,而且都以每石五两的价格在米市上批发不零售。 南京的粮商都是一一吃进。 但是吃进这些粮食是需要银子的。 为了吃进汪胡两家贩运来的粮食,以冒家、徐家以及钱家为首的粮商就只能到处筹措借贷银子,然而江南本就已经银根紧张,现在随着粮商的大举借贷,就更加雪上加霜,一时间市面上的隔夜拆借利率都暴涨到一钱! 意思是借钱给别人过下桥就能有百分之十的收益,就夸张。 在这个高收益的诱惑之下,那些万年不动的土财主都被惊动,将深埋在自家院子地底下的银子都挖出来借给别人过桥。 除了这些土财主,陕西来的两个“皮毛商”也赚了不少好处。 此时在陕西会馆,骆祚昌和骆祚久就在盘点这半个月的收益。 骆祚昌和骆祚久都是骆养性儿子,不过骆养性为人比较低调,所以兄弟两个虽然承袭了锦衣卫千户官身,却很少在人前露脸。 也正因为这,被多尔衮选中派来南京潜伏。 不过多尔衮已经不再要求兄弟俩暗杀崇祯。 兄弟俩现在的公开身份是关中来的皮毛商,为此兄弟俩还学了半年多的关中话,甚至就连老陕都听不出破绽。 自从来到了南京,皮毛生意没有做成几桩, 但是靠着借贷过桥资金倒是赚了不少利息。 今天上午兄弟两个刚刚又做成了一单生意,一天时间净赚了五万两。 一回到上房之中,骆祚昌就叹道:“二弟啊,这南直的银子是真好赚,有时候我就想咱们索性留在南京算了,不回北京了吧?” “大哥又说笑了。”骆祚久摇头道,“这哪行。” “我也就是说说。”骆祚昌笑了笑,忽又说道,“不过这银子是真好赚,就是咱们的本钱少了点,才二十多万。” “要不然咱们去找范大?” “这老东西可是范家的大掌柜。” “他手里能调动的银子少说两百万!” 说此一顿,骆祚昌又说:“就说是为了买粮食。” 在过年前的时候,兄弟俩接到清廷的一条指令。 就是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协助范家从南明购粮。 “这个倒是可以。”骆祚久说道,“小弟现在就去。” 目送骆祚久出门,骆祚昌的脸色一点点变得冷厉。 …… 三天之后,国子监彝伦堂。 “万岁爷。”王承恩将一颗小蜡丸递给崇祯,说道,“北京来的密信。” 崇祯稍稍发力将蜡丸捏碎,从中将密信取出,看完之后喜不自禁道:“好事,多尔衮命晋商范永斗等携带大量的银子潜入湖广以及江南,准备从大明购进粮食,这是给大明送银子来了,呵呵,咱们正缺银子呢。” 朱慈炯道:“父皇,有多少银子?” “信上没说。”崇祯摇头道,“不过估计不会少。” 朱慈烺猜测道:“父皇,建奴和晋商手中的银子恐怕不少于二亿两!” “二亿两?”朱慈炯的眼睛一下亮起来,搓着手说道,“这么多啊。” “傻小子,建奴又不会让晋商把所有的银子带来大明。”崇祯笑道,“不过,以父皇的估计三四千万两银子应该会有。” 朱慈炯道:“父皇,必须得留下这笔银子。” 崇祯笑道:“那是当然,建奴的银子进了大明的地界那就是大明的。” 朱慈炯道:“父皇是说,派兵把潜入大明的晋商抓起来?罚没赃银?” “欸,不可以如此粗暴。”崇祯笑着说道,“这些晋商虽然说是奉了多尔衮之命前来大明购买粮食,没有安什么好心,可是客观上也还是替大明的商业繁荣做出了贡献,所以只要他们不投机倒把,不用管他们。” “啊?”朱慈炯愕然道,“那就看着他们买走粮食吗?” 崇祯笑了笑说:“他们可以买得到粮食,但是恐怕带不出去。” 说完崇祯又命高起潜把马鸣騄、康曦、郑遵谦、钱熙、许国、汪伟及户部右侍郎申绍芳等请到国子监。 这几位大多是大明的金融巨头。 其中康曦是皇家银号的大掌柜。 郑遵谦是工商实业银号大掌柜。 钱熙是航运造船银号的大掌柜。 申绍芳则是大明市易所以及户部银号的大掌柜。 许国现在也兼着大明皇家铸币厂的大掌柜一职。 只有汪伟不是金融从业者,但是也与金融业息息相关。 崇祯先问许国道:“许国,银票还有银元、铜元制作得怎么样了?” “回圣上,银票已经印制了差不多三亿元。”许国忙道,“银元、铜元的铸造则要相对慢些,目前只铸造了三千多万元。” “已经差不多了。”崇祯沉吟着说道,“眼下江南的银荒是愈演愈烈,隔夜拆借利率都已经涨到了两钱,各行各业都已经深受其害。” “此时推出银票银元铜元可谓顺应民心。” 说此一顿,又道:“遭受的阻力也会小得多。” 除了申绍芳没说,其他人自然是众口一词的赞成。 申绍芳不肯表态也不奇怪,因为银票银币铜元都是由皇家银号发行,户部银号却连一口汤都没有捞着,他自然是不满。 “申绍芳,你说呢?”崇祯直接点名。 申绍芳还能怎么说,只能无奈的说道:“臣附议。” “很好,全票通过。”崇祯欣然点头又对汪伟说,“汪伟,明天的皇明时报用整个头版以及整个四版,浓墨重彩的介绍整个银票制。” “一定必须说清楚,银票是不能够滥发的。” “每印发一元银票,皇家银号必须储备一两银子。” 顿了顿,又接着说:“商家或者百姓拿了银票可以到银号及各地的分支机构兑换相应数额的足色银,任何银号及分支机构不得以任何理由推诿拒绝。” “臣领旨。”汪伟起身一揖又说道,“臣回去便让人写文章。” 崇祯又对郑遵谦、钱熙和申绍芳说:“三亿元银票,工商实业银号、航运造船银号及户部银号各借支一亿元,银元及铜元暂时各借支一千万元。” “至于这利息么……”说到这,崇祯又扭头问康曦,“太子妃,之前皇家银号借银子给其他银号是多少利息?” 康曦忙道:“回父皇话,一年期的月息是两分。” “高了。”崇祯说道,“今后就定为年息五分吧。” “啊?年息五分?”康曦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 一下就把皇家银号的利息收益砍去八成,这样真的好吗? 钱熙、郑遵谦还有申绍芳也是大感意外,圣上这是要送钱给各号? 但是下一秒,钱熙等人的美梦就落了空,崇祯又道:“各商业银号的利息也要降,现如今江南的工商业已经有了长足发展,对银子的需求也是大大增加,各银号的借贷规模也是比之前增加了不少,所以利息不应该再定那么高。” 顿了顿,又说道:“今后一年期借贷的最高利息不得超过一钱。” 年利率不超一钱,也就是10%,对于这个时代的工商业来说可以说是极大的利好,毕竟这个时候的标准利息,就是三个月内九出十三归。 按照九出十三归这个标准,年利率就是145%。 这之前各家商业银号的年利益也都在40%左右。 而崇祯却直接将年利率压低到了10%,是真狠。 崇祯这么做当然还是为了扶植工商业的更快发展。 一句话,崇祯还是嫌江南的工商业发展速度不够快。 直接的体现就是还没有对生产效率的提升形成倒逼。 当然这也跟发展阶段有关,眼下像纺织业、丝织业、印染业、粮食加工业等各行各业的规模化升级才刚开始,还处于野蛮生长的阶段。 野蛮生长阶段的一大特征,就是行业处于增量博弈。 换言之,就是整个行业的市场容量足够大,从业者都有饭吃,就算是生产效率低一些也照样有钱赚,无非就是少赚点。 但是等过了野蛮生长阶段,进入存量博弈,就得拼生产效率。 到那个时候,生产效率低下的手工业作坊就会大批量的倒闭,只有那些生产效率高人一等的手工业作坊才能够活下来。 然后这些活下来的手工业作坊就会挖空心思的提升生产效率。 到这个阶段,各种各样的可以提高生产效率的机器就会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而崇祯现在做的,就是促使江南的各行各业能够早日走完野蛮生长的阶段,然后尽快进入到存量博弈的阶段。 …… 第二天,皇明时报的头版以及四版刊载了多篇文章,连篇累牍的对内务府刚刚推出的银票制作了详尽的说明,同时发出倡议,让老百姓尽快将手中的银两拿去皇家银号或者其他商业银号换取银票银元。 江南百姓对此当然是极为抵触的。 而那些手里攥着不少银子的土财主则更是深恶痛绝。 因主银票推出后,整个江南一夜之间就不缺银子了,土财主再赚不到高利。 第424章 骨头都榨出油 总而言之,银票推出之后骂娘的人不少。 但是叫好的人更多,尤其是工场作坊主。 因为银根紧缩,市场上没有足够的流动性,致使大多数工场主、作坊主都没有足够的银子购买更多原材料,雇佣更多的工人扩大生产,此外上游供应商以及下游客户的货款也是收不回来,工场作坊的生产运转受到了严重干扰。 比如说徐应伟的大舅哥石久可,在黄坛镇上办了一家剿丝作坊、一家丝织作坊,因为生产的丝绸质地不错,根本不愁销路。 好吧,这跟质地好坏没有什么关系。 而是现在无论大明生产多少丝绸都不愁卖。 因为有利可图,石久可想要扩大作坊规模。 但是要想扩大规模,就需要雇佣更多工人,也需要更多的蚕茧,还需要更多的织机以及绣娘织工,但是要想做成这些事情都需要银子。 石久可并不缺银子,可是银子都压在下游丝绸商手中。 但是丝绸商的手里也没有银子,噢,不对,丝绸户头上有银子,但是没有现银,因为所有的银子都存入了银号。 所以,整个商业运转就卡住了。 银号没有银子给丝绸商,丝绸商没有银子给丝绸作坊,丝绸作坊没有银子给剿丝坊,剿丝坊也没有银子给丝商,丝商也没有银子偿还银号的贷款。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银号突然间有了银子,然后整个商业闭环的运转立刻就变流畅,大家突然间就都有了银子,三角债甚至七角八角债都还上了。 正因为这,银票得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得到了工商业主的认同。 甚至就连冒家、钱家以及徐家等大小粮商也是争相从户部银号借银票买粮,因为从土财主手中借银子买粮需要付出高额利息,然而户部银号的年利息却低到只有一钱,这么低的利息跟市易所发行的债券也是几乎持平。 随着银票大量进入流通市场,江南的钱荒迎刃而解。 困扰了江南商票将近一年的钱荒,终于得到了缓解。 …… 江南的钱荒得到了缓解,但是“粮荒”却并未缓解。 甚于因为流动性的缓解,使得粮荒变得更加的严重。 到正月月底之时,南直粮商已经吃进将近一千万石。 但是粮价也再一次上涨,从元宵节时的六两上涨到了十两一石。 然后二月初二日,也就是龙抬头的那一天,皇明时报第四版头条突然刊载了一条关于米价的消息:龙颜大怒,圣上决定加大粮食供应。 钱谦益看到这条消息之后,整个人当场懵掉。 因为这篇文章说,从年前内务府就一直从湖广往南直调粮试图平抑南直的米价,然而南直粮商一直暗中作梗,将内务府运来的粮食全部都吃进,致使南直米价仍居高不下,由是惊动了圣上,决定一口气从湖广官库调粮两千万石来南直! 这篇文章一发出,南京米价应声下跌。 仅仅三天,米价就从十两暴跌到五钱。 南京的百姓纷纷拍手称快。 感念圣上的恩德。 …… “熬了三个多月,终于结束了。” “百姓终于不用再承受高米价。” 崇祯又问汪平山:“汪卿,账目呢?” 汪平山和胡仁之已经捐了内务府员外郎。 “回圣上,账目在这。”汪平山赶紧拿出账本。 崇祯接过账本,只是扫了一眼,就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因为汪平山用的还是老式记账,就是用的汉字,而且竖着记,这样的账本崇祯看着就头大如斗,内务府现在已经全部改用阿拉伯数字记账,而且横着写。 当下崇祯又把账本还给汪平山:“汪卿,还是你来念给朕听吧,另外也不用事无具细什么都说,只要挑重点念给朕听即可。” “臣领旨。”汪平山打开账本然后说道,“先说湖广的粮食霸盘。” “以每石三钱五分到每石四钱之间购粮一千九百七十万石有奇,共计支出银七百四十八万六千两有奇。” “之后为了打压粮价,先后卖出粮食九百万石有奇,作价每石三钱,共计收入纹银二百七十万两有奇。” “借支湖广粮商一千五百万两。” “因粮价暴跌至每石一钱五分,湖广粮商付不出本息,只能拿粮商作抵,共计收到粮食七千万石有奇,共计折银一千零五十万两。” “湖广粮商仍欠我号四百五十余万两未曾偿还。” “再来说南直的粮食霸盘,我号前后共计往南直贩运粮食一千万石有奇,作价在每石三两到五两之间,共计收入足色银四千万两有奇。” “通过皇家银号、户部银号、航运造船银号借支南直粮商二千万两有奇。” “因为粮价暴跌至每石五钱,触发本息保护条款,南直粮商付不出本息,只能拿粮食作抵,共计收到粮食三千万石有奇,折银一千五百万两。” “债支相抵,南直粮商仍欠五百万两有奇未曾偿清。” “湖广以及南直之收支相抵,共计收入现银二十万两,粮食一亿石有奇,另外湖广粮商以及南直粮商仍有九百五十万两欠银未曾偿还。” 念完了最后一句,汪平山便将账本轻轻合上。 “完了?”朱慈炯难以置信的问道,“没有了?” “完了,没有了。”汪平山道,“所有账目都在这里了。” 朱慈炯吃声说道:“也就是说,这一次水利粮食银号一两银子都没有花,白白得了二十万两外加一亿石粮食?” “还有九百五十万两未曾收回。”汪平山笑道。 “哦对,还有九百五十多万两欠银没有收回来。”朱慈炯难以置信的道,“这事可真是邪门,就是说平空多出来一千万两银子加一亿石粮食?” “这一千万两银子和一亿石粮食可不是平空多出来的。”崇祯哼声说道,“而是湖广及南直的数百家大小粮商身上榨出来的。” “这回,湖广粮商和南直粮商真是骨头都被榨出油来。” 顿了顿,汪平山又说道:“不过,这些人也是死有余辜,就是一群商人,居然敢违抗圣命囤积居奇,他们不死谁死?” “汪公,真有一亿石粮食那么多?” 朱慈烺也是有些不敢相信,这可是一亿石粮食。 崇祯十七年以前,大明朝廷每年征收的粮税也就三千万石不到,可现在,只是从湖广及南直就榨出来一亿石,属实有些吓人。 “太子,真有一亿石粮食那么多。” 汪平山肃然说道:“其中三千万石在内务府总仓,两千万石在武昌仓库,另外五千万石则在常德府、岳州府及长沙府的官仓,太子若不放心,可随时派人前去查验,若是其中短少了一石粮食,臣愿意拿项上人头赔付。” “不不,孤绝无不信任汪公之意。”朱慈烺连忙道。 “烺儿还有炯儿,现在你们知道,湖广熟、天下足,这话不是瞎说了吧?” 崇祯笑了笑说道:“光靠湖广一省养活整个大明上亿百姓,那肯定是瞎说,但是养活半个大明却是绰绰有余。” 朱慈烺皱眉说道:“可是父皇,以前湖广也没这么多官粮。” 崇祯道:“以前湖广只征收每亩三升三合五勺的粮税,而且各藩名下的庄田都不需要缴纳粮税,自然是征收不到几石粮食。” “可现在湖广的耕地都分给百姓。” “今年湖广百姓又收获了两季粮食。” “所以都可以拿出一半余粮卖给朝廷。” “本来,这一半余粮也就是八千万石,就会以佃租的形式流入各藩以及地方缙绅的粮仓之中,但是现在却全部流入了内务府官仓。” “噢,原来是这样。”朱慈烺和朱慈炯这下全明白了。 朱慈炯更是黑着脸说道:“父皇,这么说来各地藩王和地方缙绅着实可恶,合着我们大明的粮税都被他们给侵蚀了?” “要不然呢?”崇祯表情冷下来。 “你觉得各藩的天量财富是从何而来?” 直到今天,崇祯都对沙定洲从黔国公府抢走的八百多万两纹银以及价值五千万两的奇珍异宝印象深刻,黔国公府尚且如此,宗室藩王就更不用说,这些藩王以及勋贵的财富就是搜刮的民脂民膏,大明朝就是这样被掏空的。 除了宗室勋臣,还有恶绅奸商。 …… 钱家后花园。 “老爷,老爷你千万不要冲动。” “银子没有了我们还可以再攒。”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柳如是一边快步飞奔,一边连声对着假山顶高声喊叫。 在假山顶上,钱谦益在一颗杨柳树梢上垂了一幅白绫,准备要上吊,不过试了几下发现杨柳树太细,根本挂不住。 又一次上吊失败之后,柳如是终于赶到。 “老爷。”柳如是一把抱住钱谦益,泪水涟涟的说道,“不过就是几两碎银,老爷你又何必想不开呢。” “夫人。”钱谦益长叹一声说,“那可不是几两碎银子,而是一百万两,更是为夫宦游一生的全部积蓄哪!” 第425章 水太凉 “老爷,银子没有了还可以再攒,不要紧的。” “圣上不讲信用哪,明明说好了的只需要我们吃进一千万石,他怎么可以又调来两千万石,他怎么能言而无信?圣上无信哪!” 钱谦益却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难以自拔。 柳如是俏脸变了色:“老爷,圣上究竟是如何言语的?” 钱谦益便把当时在燕子矶码头与崇祯的对话说与柳如是听。 柳如是听完后叹道:“老爷,圣上从来就没有给过你明确承诺呀。” “他是没给明确承诺,可是他暗示了。”钱谦益说,“他暗示为夫,只要我们高价吃进一千万石,给内务府四千万两分账,他就不会调粮前来打压南直的粮价。” “可是圣上也明确的告诉你了,粮价只能维持在六两,不能再上涨。”柳如是叹息一声无奈的说,“可你们兑现承诺了吗?” “这个……”钱谦益顿时语塞,他们也没有兑现承诺。 就在休沐年假结束之后,南直粮价又迎来了一波暴涨,从六两涨到十两。 当时他们就是觉得圣上分走四千万两太狠,他们太亏,所以想多找补点。 沉默了片刻之后钱谦益又说道:“可是圣上也不能下手这么狠,直接把南直的粮价从十两打到五钱,还要趁机逼我们还债,把我们手中的粮食以每石五钱的价格全部充抵掉,这不是明着打劫,这不就是明着打劫吗?” “什么圣君,什么明君,狗屁,都是狗屁。” 钱谦益的心态彻底崩了,什么话都敢往外出。 柳如是再次叹息道:“老爷,你到现在还是看不懂圣上。” “我怎么就看不懂?当今圣上他假仁假义,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 “不是你说的这样,圣上是真正的霹雳手段、菩萨心肠,霹雳手段针对的是宗室缙绅商贾,菩萨心肠则是给的万民黎庶。” “你们把这样一位皇帝当成生意合作伙伴,岂非与虎谋皮?” “还有,你们当着圣上的面如此盘剥压榨江南百姓,圣上又岂能轻饶了你们?老爷,知足吧,不过是破财而已。” 然而听柳如是说到这一个财字,钱谦益却是再次悲从中来。 “我的银子啊,我的一百万两。”钱谦益挣脱柳如是的怀抱,跌跌撞撞下山。 假山下就是年前挖的一口池塘,最深处倒是足足有一丈多深,足可以淹死人。 钱谦益下了山,便毫不犹豫的跳进了池塘,然后挣扎着从浅水区走向深水区。 “老爷,你怎么还是想不开呀?”柳如是见状便急了,“不就是一百万两银子,妾身这里还剩下二十多万两体己钱,还有些珠宝首饰也能卖些钱,回头妾身再去旧院找昔日的姐妹借一些银两,总能凑足这一百万两。” 听到这,钱谦益便立刻停下脚步。 “水太凉。”钱谦益转身走出池塘。 爬上岸边之后,钱谦益又对柳如是说:“夫人,男子汉大丈夫岂能用妇人之钱,你的体己钱还有珠宝首饰,为夫是分文不会动的。” 柳如是却还是担心:“老爷,你莫再寻短见了。” “夫人放心,为夫不会再寻短见了。”钱谦益慨然道。 “你说得对,银子没有了可以再赚,不就是一百万两么。” 目送钱谦益的身影慢慢走远,柳如是流下了感动的泪水,这才是她挑选的夫婿,江左文坛领袖钱牧斋又岂会被几两碎银所击倒? …… 在彝伦堂中。 吃晚饭之时,朱慈炯再一次问崇祯。 “父皇,儿臣还是想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崇祯呵呵一笑,又道,“很简单,因为你父皇我的手中掌握着远远超过湖广粮商的银子,同时父皇手中也掌握着远远超过南直粮商的粮食,所以他们想跟你父皇作对,那就是找死!” 大资本的力量就是这么的恐怖。 所以才说大资本就是洪水勐兽。 所以才说不能让资本脱离掌控。 顿了顿,崇祯又说道:“还有一个原因,之前在京师之时,父皇手中根本无人可用,朝中衮衮诸公不是贪鄙之辈,就是只知夸夸其谈的庸才,朕就是想要派个人前去皇庄收租,一石租子收回一斗就不错了。” “皇庄尚如此,京师尚且如此。” “如湖广、南直等省那就更加不必多说。” “政令不出紫禁城,说的便是此等情形。” 说着说着,脑海中便浮现起原版崇祯的憋屈记忆。 不得不说,原版崇祯登基十七年过得是真憋屈啊。 名义上是九五至尊,看上去也能对大臣生杀予夺,内阁首辅说杀就杀,六部堂官也是说杀就杀,但是实际上呢? 实际上什么都做不了。 朱慈烺对这些已经有了一个模湖的记忆。 当下朱慈烺喟然说道:“但是现在已经完全不同了。” “那是自然。”崇祯笑了笑,又接着说,“现在父王手里已经有了六千多个精干并且廉洁的士子,父皇的任何政令都能在短时间内传达到各省并且得到坚决的执行,比如这次打击湖广及南直粮商,换成两年前那是痴心妄想。” “可是现在,父皇一道旨意,就能在两个月内让湖广及南直的几百个囤积居奇鱼肉百姓的粮商倾家荡产,骨头都榨出油。” 正说话间,高起潜踩着小碎步进来。 “万岁爷,老奴听人说钱阁老上吊了。” “上吊了?”崇祯笑问道,“应该没死成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万岁爷。”高起潜笑着说,“钱阁老在自家后院的假山上找了棵拳头粗的柳树上吊,结果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压弯了,又跑到假山下面的池塘投湖,走到齐腰深时又说水太凉,最后又爬上来了。” “水太凉?”崇祯噗哧笑出声。 这事有些吊诡啊,居然又上演了吗? 高起潜忽又说道:“就是可怜了柳儒士。” “柳儒士?你说的是柳如是吧,她怎么了?”崇祯问。 高起潜便一脸鄙夷的道:“钱阁老还挺会哄女人开心的,一边跟柳如是说他不会拿女人的银子去还债,一边却跑到旧院去找李贞丽。” 顺便说句,李贞丽已经在半年前杀回旧院。 阳院不是个院子,而是秦淮河南岸一整排鳞次栉比的房子,北边正对武定桥,旧院的南边则是钞库街。 重新开张之后的媚香楼,气派风光更胜从前。 因为有李香君这层关系,主动前来投献的姑娘不要太多。 所以只用了短短不到半年时间,半个旧院的庭院就成了媚香楼的产业,现在李贞丽麾下有上千个姑娘,红倌人都有几十个。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寇白门和董小宛,寇白门曾是保国公朱国弼的爱妾,而董小宛也曾经是冒襄的爱妾,寇白门是在朱国弼家道中落之后被卖回旧院,而董小宛则是在冒襄为大明捐躯之后不久被冒家逐出家门。 二女长得都是千娇百媚,再加上又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整个江南的五陵少年对于她们都是趋之若骛。 只不过二女的眼光很高。 寻常的客人她们不接待。 “啥意思?”朱慈炯道,“钱谦益要卖了柳如是?” “那可不,价钱都谈好了。”高起潜摇头叹息道,“作价二十万两纹银。” 崇祯闻言眉头便微微一蹙,扭头问正好在场的市舶科都给事中夏允彝:“夏允彝,柳如是在嫁给钱谦益做侍妾之前是不是跟陈子龙有过一段?” “回圣上,柳如是与人中确实好过,且感情甚笃。”夏允彝老实回答道,“只不过陈家人从中百般阻挠,柳如是不堪羞辱才愤而嫁给了钱谦益。” 崇祯轻嗯了一声又问道:“那你给陈子龙写封书信,问他还想不想再续前缘……” “圣上,不用问。”夏允彝断然说道,“人中对柳如是从未放下,且人中发妻张氏已在三年前病故,至今也未续弦。” “如此,那你就去问问柳如是的意思,她若也有意,你就纠集一帮同僚一起筹银子替柳如是赎身吧,这笔银子就让陈子龙拿他的分红慢慢偿还,分红不够,就等他将来致仕之后拿致仕金偿还,利息也一并算。” “臣领旨。”夏允彝领命而去。 目送夏允彝离去,崇祯又回过头笑着对高起潜说道:“高伴伴,今后你就不要动这等小心思了,朕对风尘女子并没有成见,毕竟这也不是她们自己想要的,但是朕有李香君一人就足够了,无意再结识更多风尘女子。” 还是那话,崇祯不好风尘女子。 崇祯好的是曹孟德之癖。 李香君是个意外。 …… 在另一边,柳如是一脸落寞的回到家中。 柳如是原本以为自己攒下的珠宝首饰怎么也能值个四五十万两银子,这样就能凑足八十万,然后再找旧院的姐妹凑凑也就差不多了。 却不曾想,最近南京的珠宝首饰价格暴跌。 原本价值五万两的珠翠头面现在居然只值五千两。 最后掏空所有珍藏也只卖了区区十几万两,加上多年积攒的体己钱,总共也只有四十万两,银子已经还给了户部银号。 但是仍还有六十万两欠银。 看来只能回旧院重操贱业。 柳如是有些暗然的心忖道,也不知道何时能还清? 不过在回旧院之前得先让钱谦益休了她,不然当朝阁辅的体面何存? 正当柳如是想着如何与钱谦益说这事时,小丫环却进来禀报说媚香楼嬷嬷李贞丽过府来访。 “李嬷嬷?”见到李贞丽,柳如是有些错愕。 李贞丽便轻叹了一声,有些暗然的说道:“这可真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但愿我们家的香丫头永远都不要重回媚香楼。” “李嬷嬷,你在说什么呀?”柳如是忽然感到莫名的心慌。 “如是妹妹,你别怪嬷嬷。”李贞丽叹道,“你到了媚香楼还是好的,因为嬷嬷不会勉强你做不想做的事,你愿意卖身就卖身,不愿意卖身那就只卖唱,嬷嬷都尊重你意愿,但你若是落入别的鸨母手里,可就由不得你。” 柳如是的俏脸霎那间变得一片煞白。 “李嬷嬷,我家老爷把我卖媚香楼了?” “嗯,连同这栋宅第,一共作价二十万两。” 说完起身,李贞丽一边打量院子一边说道:“也就是如是妹妹你了,换成别人,这样一栋旧宅第加人,嬷嬷最多也就出十五万两银子。” 柳如是却只感到眼前一阵发黑,都没听清楚李贞丽在说什么。 柳如是的情路颇坎坷,十四岁时年幼懵懂被周道登收为侍妾,不久周道登病逝,遂被周家人逐出府门,也没感觉有多伤心。 但是松江才子陈子龙是真的把她给伤到了。 因为伤心,柳如是一气之下便嫁给了年过半百的钱谦益。 虽然内心并不爱钱谦益,但是因为钱谦益对她极为怜爱,所以柳如是也是打算从此洗手作羹汤,一心一意为钱家妇。 却万万没有想到,钱谦益竟然把她给卖了。 原来钱谦益说的甜言蜜语也都是假的,在钱谦益的眼里,她柳如是也仍旧只是个可以随便送人或者拿来买卖的妾室。 正自暗然神伤时,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夏公子?”李贞丽讶然道,“噢对,现在该叫夏大人了。” “嬷嬷想叫什么都可以。”夏允彝也是旧院的常客,跟李贞丽之间也是很熟悉。 打过招呼,夏允彝又拿出一篇词稿递到柳如是面前:“柳儒士,你看看这首词。” “原来是夏大人。”柳如是这才回过神,向着夏允彝裣衽一礼,又伸手接过词稿。 “双调望江南.感旧。” “思往事,花月正朦胧。” “玉燕风斜云鬓上,金猊香尽绣屏中,半醉倚轻红。” “何限恨,消息更悠悠。” “弱柳三眠春梦杳,远山一角晓眉愁,无计问东流。” 低低的重复了两句,一股熟悉的滋味涌上心头,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也宛在眼前,随即感到了一阵钻心的剧痛。 第426章 西洋来客 陈子龙也感到一阵剧痛。 因为一支拇指粗的四棱重箭已经贯穿了他的护心镜,所幸建奴马甲的距离有些远,所以箭头只穿透山文甲的护心镜不到半寸。 否则这一箭直接就能贯穿他的胸膛。 「陈大人你没事吧?」杨破奴赶紧扛着木牌跑过来。 「笃笃笃!」三声闷响,又有三支重箭射在了木牌上,其中一支三棱重箭的箭矢透过木牌足足有两寸,险些就扎进杨破奴眼窝。 杨破奴吓一跳,赶紧将木牌往前推送了一尺多。 陈子龙横转腰刀将插在护心镜上的箭杆喀嚓一下切断。 「入娘贼,这些建奴从哪冒出来的?看清楚有多少人了吗?」 「没看清。」杨破奴摇头说,「大人,我们赶紧退回寨堡吧,要是再不退回去,今天真就交代在这里了。」 「不能离开暖房,女人孩子跑不快。」陈子龙摇头说道。 杨破奴也跟着犹豫起来,因为里边的妇孺中也有他的女人。 「都怪我。」陈子龙有些懊恼的说道,「早知道就不该在这个时候出来修暖房,现在咱们被困在这里了。」 「陈大人,要不然由小人冲出去报信?」 陈子龙闻言也有些心动,事到如今似乎也只能冒险一试了。 然而就在这时,后方旷野上却忽然响起隐隐约约的喇叭声。 「好像是喇叭?」杨破奴侧耳聆听了片刻,陡然高喊出声,「是喇叭,援兵!我们的援兵到了,援兵到了!」 急探头往南看,果然看到一队队镇兵已经排着队列开过来。 前面是刀牌手,再后面三排火枪手,最后则是六排长矛手。 抵至近前,第二排火枪手一排齐射,就赶跑了对面的建奴。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陈子龙和杨破奴才发现建奴才十几个。 片刻之后援兵到达,领兵的赫然是徐州提督堵胤锡。 「堵军门。」陈子龙和杨破奴赶紧上前见礼。 「陈给谏,无碍否?」堵胤锡关切的问。 「多谢军门挂念,下官无碍,皮外伤耳。」 「协助你搭建育种暖房的妇孺可有伤亡?」 「幸得军门来得及时,暖房中妇孺无一伤亡。」 堵胤锡松了口气,当即分出一队镇兵护送妇孺返回附近寨堡。 就在这时,北边地平线上突然腾起一股狼烟,扶摇直上九霄。 杨破奴手搭凉蓬张望了片刻,向堵胤锡报告:「堵军门,是陈家堡!」 「走,去陈家堡!」堵胤锡当即率镇兵前往支援陈家堡,陈子龙也带着杨破奴等几十个镇兵跟上。 片刻之后,援兵杀到陈家堡。 只见十几个建奴马甲游曳在寨堡外的旷野上。 看到堵胤锡率领大队镇兵杀到,这十几个建奴马甲便立刻骑马跑掉。 陈家堡里的士子和镇兵这才打开寨门迎出来,一问才知,陈家堡有两个镇兵在外出修葺水渠的时候被建奴马甲给猎杀了。…. 「堵军门,这事怕是不简单。」陈子龙瞬间意识到了危险。 「嗯,本官也是发现了。」堵胤锡神情凝重的道,「这已经是三天以来遭受袭击的第十九个寨堡了,镇兵也牺牲了近百个。」 「已经有十九个寨堡遭到袭击了吗?还牺牲了近百个镇兵?」 陈子龙和杨破奴等镇兵闻言顿时神情一凛,看来情况挺严重。 杨破奴不无担心的说道:「堵军门,这些搞不好是建奴的夜不收!」 「有这种可能性。」堵胤锡点点 头又对陈子龙说,「陈给谏,有劳你派人去一趟南京,将这里的情况奏陈圣上。」 「下官领命。」 …… 两天之后,燕子矶码头。 一艘从广州驶来的大帆船缓缓靠岸。 舷梯放下,随即一队发色、眼睛颜色与华夏人迥异的异族人次第下船,这些异族人都是一头卷曲长发,上衣带有浆得笔挺的胸衬以及轮状绉领。 这些异族人足有三十余人,说的话也与大明官话迥异。 在码头上扛活的脚夫以及码头外讨生活的小摊贩没见过这么多异族人,纷纷向着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些异族人也是好奇的打量着燕子矶码头内外的一切。 在这些异族人里边,有一位穿着黑色牧师装的老朋友,他就是卜弥格。 「卡弥格神父,这便是你说的大明都城南京?」其中一个有一头棕色卷发的年轻人伸手一指前方的金川门,说,「这真是一座雄伟的大城。」 「布莱士,我没有骗你吧?」卜弥格笑着说道,「大明比法兰西富饶繁华多了。」 「我承认,南京城确实要比巴黎更大也更雄伟。」名叫布莱士的年轻人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我看不出来哪里比巴黎更繁华。」 「这才刚上岸,都还没有进城呢。」卜弥格笑着说。 当下卜弥格带着三十多个年轻人,从金川门进了南京。 进了城门之后,热闹的市井顷刻间扑面而来,三十多个年轻人连眼睛都看直了。 这些年轻人大多都是从巴黎、里斯本、马德里以及罗马等大城市而来,可以说是见识过大城市的繁华景象。 尤其巴黎,足足拥有三十多万的人口。 但即便是巴黎,也远不足以与眼前这座城市相提并论。 布莱士指指街边鳞次栉比的商铺以及川流不息的人群,询问卜弥格道:「神父,整个南京都有这么繁华吗?」 卡弥格却是哈哈一笑。 「亲爱的布莱士,这才到哪?」 「回头到了贡院街,你们才知道什么叫繁华。」 「哦上帝,上帝啊。」三十多个年轻人不停的在胸前划起十字。 从金川门进城之后,本来只要从鼓楼街左拐,就可以直接到达国子监,不过卜弥格为了加深布莱士等人对南京的好印象,故意绕了远路。…. 毕竟这些年轻的学生能不能留在大明,直接影响他的传教大计。 卜弥格带着三十多个年轻人经鼓楼继续往南,进入三山门大街。 三山门大街这一片是南京人口最密集的区域,街上的行人车马就不是川流不息,那简直就是摩肩接踵。 三十多个年轻人得手拉着手,才没有被冲散。 「上帝啊!」布莱士惊叹着说,「这就是贡院街,还真是繁华呢。」 卜尔格闻言笑了:「不不不,这只是三山门大街,并不是贡院街。」 「噢,我的上帝,这还不是贡院街?」布莱士惊呼道,「贡院街还要繁华?」 另外一个年轻人也是由衷的说道:「我原以为阿姆斯特丹就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繁华的大城市了,可是到了巴黎之后才知道阿姆斯特丹就只是个小城市而已,可今天到了南京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巴黎也只是座小城市。」 「南京才是真真正正的大城市啊。」 「神父,南京城有多少人居住啊?」 这下可把卜弥格也难住了,他也不知道。 沉吟了片刻,卜弥格说道:「去年我离开的时候南京好像已经有一百万人,不过街上也没现在这 么拥挤,现在估计得有两百万了吧。」 「上帝,两百万?!」布莱士等年轻人一下被吓住,这么多人口居住在一座城市,真的不会出问题?污水怎么排泄?粮食怎么供应?再还有治安怎么维持? 要知道,在欧洲即便是最富足的巴黎城,街上也有大量的乞丐。 而且这些乞丐还非常坏,不仅兼职小偷,遇到弱小的妇孺还会公然抢劫。 但是他们从进城之后好像没有遇到过一起治安事件?南京的治安秩序好到让人不敢相信,这简直是个奇迹。 「布莱士,你们饿不饿?」 「我带你们尝尝大明朝的蒸饼还有年糕。」 卜弥格手指着前方街角的一家食铺说道,他自己也是有些饿了。 离开南京这么久,还真的挺怀念南京的美食,似乎整个大明的美食都集中在南京,他就没有吃到过更美味的。 「好啊好啊,那就尝尝。」 布莱士等年轻人充满了活力,什么都想尝试。 当下卜弥格就带着三十多个年轻人走进食铺,又以流利的大明官话说道:「伙计,给我们上三十七笼蒸饼加三十七碗年糕汤。」 「好嘞,三十七笼蒸饼外加三十七碗年糕汤,一楼大堂。」 伙计高声吆喝着离开了,布莱士等年轻人分别坐到五张八仙桌边,伸出手东摸摸,西看看,似乎对一切都充满好奇。 布莱士很快就注意到隔壁桌的三人正在争论。 只见三人争得面红耳赤,布莱士便十分好奇,当即悄悄问卜弥格:「神父,他们在争论什么呀?你能帮我翻译下吗?」 卜弥格聆听片刻后说道:「一人说,万物都是由理气二种元素构成,气是构成一切事物的本源,理则是运行的规律,理气相依不能相离。」 布莱士顿时间肃然起敬,这定是位高深的学者。 卜弥格又说:「另一人说,心即理,万物便是吾心,吾心即是万物。」 「这话不对。」布莱士轻声的说道,「万物便是万物,心便是心,又怎么能简单的等同起来?不过这肯定也是位学问高深的教授。」 。. 寂寞剑客 第427章 理学与心学之辩 于是布莱士就有些困惑。 大明似乎并不缺乏有见地的大学问家?虽然只是简单的听了几句,但是从这两位学者所发表的观点,足证学识渊博。 这时候,第三个人发表了见解。 卜弥格继续转译说:「第三个说,道也就是运行规律存在事物中,先有了事物,然后才有运行规律,没有事物也就不会有运行规律,他也认为构成万物的本源是气,金木水火土五行都不过是气的外化,都只是气的一种形态。」 布莱士听了更加的敬仰,这些都是学术大伽啊。 古希腊的学说也只有水火土气四种元素,大明竟认为有五种元素?不行,我得向这几位学者请教一下这方面的问题。 当下布莱士问卜弥格道:「神父,这几位是大明皇家学院的教授吗?」 「教授?你说他们几个?」卜弥格指着隔壁桌的三位食客,随即笑着说,「噢不,他们可不是大明皇家学院的教授,而只是三个脚夫而已。」 「脚夫?」布莱士一脸茫然的问,「什么是脚夫?讲师的一种别称?」 还没等卜弥格答话,一个商贾从食铺大门走进来,高声问道:「里头有没有脚夫,挑六百斤货前去草场门码头,要三个脚夫。」 「有有,我们接了。」隔壁桌三个食客一下跳起身。 再然后,布莱士就一脸懵的看着三个食客冲出食铺,到了大街上后拿扁担挑起了三担货物,吃力的往前走远了。 「布莱士,你看见了吗?」 卜弥格道:「他们就是干这个的。」 「这是贵族的仆人?」布莱士难以置信的道,「仆人也有这等高深的学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卜弥格摇头,去年他离开南京的时候,也没这种事,怎么一年不到,眼前的南京处处让他感到无比陌生? 不光是市井更繁华,人流更加密集, 关键是南京百姓的谈吐也是大相径庭。 很快,伙计就端着蒸饼还有年糕汤送了上来。 布莱士他们也许是因为已经饿坏了,也许是真的觉得很美味,都是风卷残云般吃完了蒸饼以及年糕汤,就是吃年糕汤时遇到了一点麻烦,因为他们还没有学会用筷子,最后是用手抓着吃的,引来了其他食客诧异的目光。 吃过饭,卜弥格带着布莱士一行继续往前走。 终于来到了贡院街,也见到了秦淮河两岸鳞次栉比的豪宅群。 华莱士等三十多个西洋年轻人完全被震惊了,虽然这是一种与西方古典风格完全不同的建筑风格,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对于东方建筑艺术的鉴赏,因为美学是相通的,西方的美到了东方也一样是美,东方的建筑美学在西方人眼里也是美。 所以,几根线条的涂鸦当世界名画,就只是忽悠而已,只不过忽悠得多了,不仅东方人深信不疑,连西方人自己也信了,不信就是不懂得欣赏美。 但是布莱士等三十多个年轻人仍旧保留着纯粹的美学鉴赏能力。 那重重叠叠的楼宇,那上翘的飞檐,那精美的斗拱及雕梁画栋,还有隐约可见的高过院墙的假山,简直令这些年轻人目不暇接。 如果只是一两栋建筑这么美也就罢了, 关键是一条街、一整片的建筑都这么美。 「上帝啊。」布莱士感慨的道,「香榭丽舍大街都没有这么奢华,这里的建筑真的太奢华了,住在这里的一定是大明的皇族,对吗神父?」 「大明的皇族可没有住在这里。」卜弥格笑了笑又道,「大明皇族住在北方的另外一座城市,那座城市的繁华绝不亚于南京,尤其是皇族的居住地,紫禁城,那才是真的 东方建筑艺术的集大成者,将来有机会你们一定要去看看。」 「为什么要将来?」华莱士道,「我们马上想要去看。」 「现在可不行。」卜弥格摇头说,「因为那座城市已经被蛮族给占领了,大明的皇帝陛下正在筹划夺回都城,所以他才会不惜重金请你们前来大明,他就是希望你们的到来能够提升大明在各个学科的学术水平,使得大明变得比之前更强大。」 「可是大明的学术水平已经很高了。」布莱士沮丧的说道。 「似乎已经用不着我们,神父,我想我们这次肯定白来了。」 正说话间,几个身穿襕衫的士子从旁走过,一边激烈的辩论。 「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万个是一个,一个是万个,由此可见你们心学所说的心是万物,万物即心是错误的,物就是物,不管你有心还是无心,它就在那里,也不管你是伤心还是绝望,物依然还是物。」 「曲解,这是对阳明心学的最大曲解。」 「若说我曲解,那你倒是给一个正确的解释。」 「你且听好了,阳明心学中所说的心,并非只是单纯的人心。」 「阳明先生言心即理,心即物,指的是这个世界的本质本源,他的意思就是说,这个世界的万事万物皆由心构成,人如是,物如是,世间之万物皆如是。」 「阳明先生讲学时尝与弟子言,充天塞地之间,只有这个灵明。」 「心即造化之灵明,亦万物之灵明,这些灵明,生天生地,成鬼成神,皆从此出,真是与物无对,我这么说你能听得懂吗?」 「此一桩暂且不提,你们阳明心学妄言致良知,则人人皆可以为尧舜,此言实大逆不道狂悖至极,若是按此说,岂非愚夫愚妇亦可以成圣?」 「然,若能致良知,知行合一,则愚夫愚妇亦可以为圣人。」 听着几个士子一边激烈的辩论,一边快步离去,布莱士便十分的好奇。 「神父。」布莱士再一次向卜弥格求助,「刚才这几个人在辩论什么呀?仍是关于世间本源的讨论吗?」 「是的。」卜弥格感觉也有些懵。 这是怎么回事?好像整个南京都在讨论理学以及阳明心学? 布莱士又问道:「神父,你能把他们刚才的辩论翻译一下吗?」 卜弥格凭着记忆把几个士子的辩论大概的翻译给布莱士等人听。 听了转译之后,布莱士等人感觉三观都被震碎,致良知、知行合一,人人可成圣,愚夫愚妇皆可以成耶稣?成圣母?上帝啊,这太疯狂了。 卜弥格更是几乎要疯掉,这些异教徒都应该送上绞刑架。 「卖报,卖报,卖报啦!」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挎着口鼓鼓囊囊的布兜,忽然间沿着贡院街从前方飞奔而来,手里边赫然还挥舞着一份报纸。 「卖报,卖报,卖报啦!姚江黄孝子又在皇明时报发表文章反驳理学!」 「这个是报纸?」布莱士愣了下,随即下意识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里弗递给报童,接着用法语说道,「请给我来一份。」 里弗是法兰西铸造的银币。 大小规格跟银元也没差多少。 报童却为难的摇了摇头,找不开。 好在有卜弥格,掏出来一把铜钱。 报童从卜弥格的手心取了两枚铜钱,然后将厚厚的一份皇明时报塞到卜弥格手中,布莱士等几个年轻人立刻围上来。 只可惜,就只有布莱士勉强能看懂。 布莱士在来大明的路上,一直跟着卜弥格苦学汉文。 苦学了半年多时间,现在 初步阅读已经没任何问题,但是不能听,也不会说官话,所以刚才要卜弥格帮忙转译。 稍稍的浏览了一下报纸,布莱士极为敏锐的意识到,大明似乎正在上演一场超大规模的辩论,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似乎是「理学」一派与「心学」一派正展开激烈的论战,而皇明时报则是「心学」的阵地。 布莱士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因为他对这种辩论最感兴趣。 欧洲之所以能走出黑暗的中世纪,靠的就是一场一场的辩论,最终彻底摧毁罗马教会对学术思想的束缚,然后有了文艺复兴。 这是赶上了大明的文艺复兴前夜? 事实上也差不多,这场肇始于崇祯诏令礼教与时俱进的骂战,已经彻底演变成理学与心学之间的大规模论战。 理学与心学分别以翰林日报以及皇明时报作为各自的理论阵地,展开激烈的论战,经过几个月的辩论,双方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驳不到谁,但是江南士林甚至整个江南的百姓都被调动起来。 甚至就连贩夫走卒坐下来聊天时,聊的都是理学以及心学的区别。 于是,一场对世界万物本源的大型探究在大明轰轰烈烈的展开来,伴随这种探究,必然就是思想的解放,又一场思想解放即将到来。 而卜弥格和布莱士一行恰好在这时候到来。 「神父,看来这次来大明真是来对了,我喜欢大明。」布莱士喜不自禁的说,「我们将有幸参与一次正在上演的大辩论以及即将发生的文艺复兴。」 「即将发生的文艺复兴?」其他的年轻人也来了兴趣。 这些年轻人大多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思想上极为活跃。 第428章 数理化基础学科 卜弥格却感觉有被亵渎,愚夫可为耶稣?愚妇可为圣母?那不是全乱套了吗?这些异教徒统统应该被送上绞架,不,应该处以火刑! 不过气归气,卜弥格终究还是没忘记正事。 赶紧把布莱士等年轻科学家引荐给皇帝陛下。 然后他就可以自由传教,就有机会当上枢机主教。 一旦他当上了枢机主教,就要把那些异教徒送上绞刑架。 只不过现在,卜弥格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忍着气把布莱士等人来到国子监。 对于国子监,布莱士等年轻人就没什么感触,因为国子监的规模相比欧洲的大学并没有过人之处,巴黎大学的规模甚至还要超过国子监。 自从枢机主教黎塞留成为校长,巴黎大学甚至已经成为整个欧洲的学术中心。 讲真,这些年轻人作为各所大学的学生精英,毕业后无论是留校任教还是返回母国都能找到不错的工作,也能获得一份丰厚的薪水,然后娶一位贤慧的妻子,再然后找几位美丽的情妇,从此过上优渥又奢糜的生活。 但是对学术的追求促成了这次东方之旅。 虽然不知道大明这个东方帝国的学术环境如何? 但是从神父卜弥格的口中可以得知,这个东方帝国有一位比黎塞留校长还要更加重视学术的皇帝,这就使得他们对这次东方之旅充满期待。 因为有黎塞留主教的支持,巴黎大学成为了整个欧洲的学术中心。 那么有了大明皇帝的支持,大明皇家学院又为什么不能成为整个世界的学术中心?相比优渥奢糜的生活,他们更加渴望在学术上做出成就。 很快,他们就见到了「仰慕」已久的大明皇帝。 皇帝陛下比他们想象中要更加年轻,也更英俊。 卜弥格带着三十六个学生,依照西方礼节向崇祯见礼。 崇祯对这三十六个学生也是充满期待,不知道里边有没有笛卡尔?有没有帕斯卡,还有没有其他的大伽? 大明能否创立近代数学物理化学学科, 就看能不能留下这三十六位西洋来客。 要不然靠他自己完善这些学科得等到猴年马月? 毕竟他学过的许多基础知识都遗忘掉,很难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 何况他自己也没时间做这些具体工作,也就是指引一下大的方向,引导一下科技树的发展这种事情他勉强还可以胜任。 具体工作就交给这些西洋来的学者吧。 「卜弥格,快替朕介绍一下这些学者。」崇祯微笑着说。 「如您所愿,尊敬的皇帝陛下。」卜弥格一甩手说,「这些全都是各所大学的精英,有数学院的,有物理学院的,有化学院的,有医学院的,当然也有神学院的,他们都是各自领域的翘楚,我可是将整个欧洲的精英都给您找了过来。」 「笛卡尔大师在吗?」崇祯直接问道,「笛卡尔大师?」 「哦不,非常遗憾,尊敬的皇帝陛下。」卜弥格脸色瞬间就垮下来,这打脸打的真是让人猝不及防,刚说把整个欧洲的精英都搬到了大明,结果就问到笛卡尔。 崇祯也是有些失望,看来单凭他的诚挚的邀请,还是吸引不到欧洲的学术大伽。 卜弥格无奈的说道:「遵照您的吩咐,我虔诚的邀请了笛卡尔大师前来大明执教,可他不肯抛下家人远渡重洋。」 其实笛卡尔根本就没有兴趣前来大明。 顿了顿,卜弥格又拉着布莱士的手说:「不过,皇帝陛下,我替您把整个欧洲近五十年来最杰出最年轻的数学家以及物理学家给找过来了。」 崇祯的眼睛亮起来,问道:「这位是布莱士.帕斯卡?」 「是的,他就是布莱士.帕斯卡。」卜弥格说完又回头对布莱士说,「您看,布莱士我没有欺骗你吧,皇帝陛下真的听说过你的大名。」 帕斯卡便再次屈膝侧首,向崇祯表示感谢。 帕斯卡现在是真的相信卡弥格没有欺骗他们。 眼前的这位皇帝,对他们的热情几乎毫不掩饰。 这是他们从没有见过的,欧洲的国王大公几乎从不拿正眼瞧他们。 崇祯继续热情洋溢的说:「帕斯卡先生,朕说话算话,只要你肯留在大明担任国子监的数学院院长兼物理学院院长,朕可以每年划拨给你两百万银元的经费,此外还可以调拨给你两千名学生,今后每年再替你招收两千名学生。」 卜弥格当即就将崇祯的话意转译给了帕斯卡。 听完卜弥格的转译,三十六个年轻人都失声惊呼起来。 帕斯卡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加语无伦次:「尊敬慷慨英明睿智的皇帝陛下,我对您的感激之情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您是我见过的最伟大的皇帝,我相信大明帝国在您的统治之下一定会成为这个世界上学术最强大最开明的帝国。」 「最后,我必须得承认,我很乐意留在大明执教。」 「两百万的里弗不重要,关键我喜欢大明的学术氛围。」 得到帕斯卡肯定的答复,崇祯大喜过望,这下数学和物理学科妥了。 卜弥格又拉过第二位年轻人对崇祯说道:「皇帝陛下,这位也是欧洲近五十年来涌现出的最伟大的化学天才,来自英格兰的罗伯特.玻义耳!」 「罗伯特.玻义耳?!」这下崇祯也险些在胸口划十字。 这是买一送一的节奏,来了帕斯卡不说,还来了玻义耳? 这可是近代化学的奠基人,好嘛,这下子大明的化学学科也妥了。 而且相比起帕斯卡,玻义耳的到来还能直接催生军事科技的革命。 因为有了他的引导,玻义耳就有可能提早一百多年研制出雷酸汞,有了雷酸汞也就有了底火,再加上锻压技术,纸壳定装弹就可以进化成为金属弹壳定装弹,前装步枪就可以进化为后装步枪,这将是一次革命性进步。 再然后,就可以将无烟火药造出来。 等到无烟火药出来,真正意义上的近代枪械也就问世了,到那时,甚至于就连重机枪也不再是奢望。 想到这,崇祯的眼睛便热切起来。 玻义耳的意外到来,使得这一切突然之间都成为了可能。 要不然,仅凭大明的那些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的工匠,猴年马月才能制作出雷酸汞以及无烟火药?就算有他的引导也没用。 让崇祯自己动手也不行,他连硝酸具体怎么制作都不懂。 当下崇祯慨然说道:「玻义耳是吧,只要你愿意留在大明担任国子监化学院院长,朕也特批给你一百万元经费,再划拨给你一千学生。」 玻义耳听完转译之后也是大喜过望,当即表示愿意留下。 说实话,玻义耳的心里其实挺虚的,因为帕斯卡已经在数学界、物理学界享有了一定知名度,但是他在化学界却还是籍籍无名。 这次要不是因为父亲死于战乱之中,导致家道中落,他是绝对不可能远渡重洋前来大明谋生,不过从结果来看,这一次前来大明显然是来对了。 玻义耳是真没想到,他竟然也能受到大明皇帝如此礼遇。 不过玻义耳内心也是暗暗打定主意,一定不能辜负皇帝陛下的这份信任。 卜弥格又接着介绍了其他的年轻人,不 过这些名字就比较陌生,崇祯就连一个都没有听说过,不过他并不失望,因为这些人基本都毕业于欧洲的各所大学,都曾经系统的接受过近代数学物理化学的教育,这些就足够了。 不过光有人还不行,还得有现成的学科教材才行。 当下崇祯又问帕斯卡等人道:「你们有带欧洲的大学教材过来吗?」 「当然,这是当然。」听完转译之后,帕斯卡连连点头说,「我们不光把巴黎大学等十几所大学的教材都带来了,还带了近五十年的学术著作以及期刊。」 「太好了!太好了!」崇祯闻言大喜,再没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然而有一句老话是怎么说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崇祯高兴了还不到十秒,倒霉事就找上门来。 高起潜匆匆走进来。 「万岁爷,徐州急递!」 「徐州?」崇祯心下猛然一凛。 不过脸上却是波澜不兴,说道:「王大伴。」 王承恩便赶紧上前一步恭应道:「老奴在。」 崇祯伸手一指帕斯卡等人说道:「先把帕斯卡、玻义耳等三十六位学者给安顿好,就住新盖的学士院,如果他们有什么要求都要尽量满足。」 「噢对了,还要尽快给他们找一个各自母语的通译。」 「老奴领旨。」王承恩恭应一声,又让身后一个会说葡语的小太监对帕斯卡等人说,「诸位学士随咱家来。」 帕斯卡等人很高兴的跟着离开了。 「卜弥格神父,这一路上辛苦了。」崇祯笑了笑又对卜弥格说,「朕答应你的另外一半银子,你现在就可以去内务府领走了。」 然而卜弥格最关心的并不是银子。 「英明伟大的皇帝陛下,您知道我看重的并非银子。」 卜弥格一脸谦卑的说道:「临行前您可是答应过我的,允许我在大明自由传教。」 「当然,这是当然。」崇祯笑着说,「从现在开始,你就可以在大明境内自由传教,谁要是敢阻挠你,你回来告诉朕,朕会替你主张。」 然而心下却暗暗说,自由传教肯定没问题。 但宗教只能是宗教,不要妄想世俗的权力。 代替法律、移风易俗这些事情你就不要想了。 「上帝,皇帝陛下您真是太英明太伟大太慷慨了。」 卜弥格越发谦卑的赞道:「大明能有您这样的皇帝,真是有福气。」 「卜弥格神父您过誉了。」崇祯笑了笑,又接着说,「今天晚上朕会在武定桥头的媚香楼设筵替帕斯卡他们接风洗尘,你也一定要来。」 「媚香楼?」卜弥格愁眉苦脸的说道,「尊敬的皇帝陛下,能不能换个地方?」 「呀,倒是忘了你是天主教徒。」崇祯笑着轻拍脑门,虽说天主教污秽不堪,不仅搞修女,还搞脔童,但是卜弥格好像是个例外,当即笑着说道,「也罢,那就六必居,你先找个客栈安顿下来,到时直接过去好了。」 卜弥格做着枢机主教的美梦转身离开。 崇祯这才问高起潜:「高伴伴,急递呢?」 高起潜便赶紧递过书信,一边又递上匕首。 崇祯拿匕首将火漆划开,从里边取出书信。 仅仅只是扫了一眼,崇祯的脸色便阴沉下来。 …… 此时在山东衮州鱼台县,一支建奴骑兵正在冰天雪地中吃饭。 这支建奴骑兵约百余骑,从甲胄的样式可以看出来是镶黄旗,领头的赫然是镶黄旗巴牙喇纛章京鳌拜。 建奴吃的是麦饭和肉饼。 这 个伙食算是很不错的。 但是鳌拜脸上却流露出一抹忧色。 因为随军携带的口粮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派人去东昌府催粮,多铎却说后续的口粮还没有运到。 鳌拜内心非常清楚,多铎其实就是在故意刁难镶黄旗,除非他鳌拜能够像其他各旗的章京或者额真向九王十王一系屈膝效忠,否则别想得到补给。 镶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劝他要认清形势,否则没有好果子吃。 但是鳌拜头铁,他就是饿死战死,也不会向多尔衮屈膝效忠。 所以现在,鳌拜就只能寄希望于从徐州百姓的手中抢夺口粮。 然而几天试探下来,情况却非常不乐观,徐州的「百姓」远比他们预想中更难对付,这里的百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年大战的缘故,居然修建起了大量的寨堡,这些寨堡不仅有着坚固的夯土墙,而且还有很完备的防御设施。 堡外环绕一圈壕沟,只有正门可供出入。 壕沟底下还有鹿角,掉下去必定被刺穿。 堡墙上有垛堞箭楼,甚至还有壮丁巡逻守护。 像这样的守备森严的寨堡,除非调集大军否根根本打不下来。 可偏偏这一次出兵是以各旗的小股骑兵作战,所以只能望寨堡兴汉,看着寨堡中升起炊烟却无可奈何。 第429章 线膛步枪 “章京大人。”雅布兰凑了过来。 “这是我们携带的最后一顿干粮,接下来该怎么办?” “实在不行,就绕过去深入徐州。”鳌拜眸子里掠过一抹狠厉之色,“我就不信,整个徐州都遍布着这样的寨堡。” “章京大人,可我们才一百余骑。” 雅布兰劝道:“这会不会太过冒险?” 经历过夏镇之战以及徐州大战之后,建奴对于明军的感观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不再敢像之前那样轻视。 鳌拜的眸子深处便也掠过一抹阴霾。 他的眼前不受控制的浮现起了两年前被夷丁追杀的可怕一幕,真要是深入徐州,真要是再次遇上了夷丁,怕是难有之前的好运。 雅布兰见时机成熟,便小声劝说道:“章京大人,要不然我们也跟十王服个软吧?十王摆明了就是想拿军需来拿捏我们镶黄旗,我们要是不肯向他服软,十王一生气,拿咱们牛录杀鸡儆猴那就麻烦大了。” 鳌拜顿时间心头一凛。 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三弟穆里玛也劝说道:“大哥,你就向十王服个软吧,眼下的局面已经是明摆着,摄政王早晚都是要篡位称帝的,咱们牛录要是跟两白旗对着干,肯定会被十王杀了祭旗的,太后皇上可不会为了保下咱们跟摄政王翻脸。” 雅布兰叹道:“他们就是想保住咱们也是没有这个能力。” 鳌拜便也轻叹了一声,无奈的说道:“行吧,那你们两个去一趟东昌府跟十王说,今后我鳌拜唯摄政王及十王的马首是瞻。” “大哥,你不去十王怕是不会相信。” “是啊,此事需章京大人你亲自去才行。” “你们就说我中箭了。”鳌拜黑着脸说道。 “等我伤势痊愈了再去给他请安,就这样。” 穆里玛和雅布兰无奈,只能上马奔东昌府而去。 目送穆里玛和雅而兰的身影远去,鳌拜轻叹了口气。 看来大清真是要变天,因为先帝留下的武臣都纷纷变节。 谭泰、塔瞻、拜音图、索尼、图赖等两黄旗武臣都已经或明或暗投入摄政王麾下,现在终于轮到他鳌拜,大势不可违哪。 …… 南京国子监。 崇祯收起急递问道:“高伴伴,徐应伟和阎应元回来了吗?” 高起潜恭敬的答道:“回万岁爷话,徐大人和阎大人已经回来了,是今儿上午刚回的南京,这会应该就在军营。” 崇祯一挥手又说道:“叫他们马上到彝伦堂来,对了,把太子和定王也一并叫来。” 徐应伟和阎应伟已经可以胜任参谋的职责,叫上朱慈烺和朱慈炯是为了锻炼他们。 “老奴领旨。”高起潜领了旨意,来到彝伦堂外安排腿脚快的小太监去给徐应伟、阎应元还有太子、定王宣旨。 徐应伟和阎应元在神策门内军营。 所以接到旨意之后,两人很快就赶到了彝伦堂。 但是朱慈烺和朱慈炯就晚了许久,因为两兄弟是从石灰山下的大明兵工厂赶回来,骑快马都要差不多半个时辰。 “你们先看看这个。” 崇祯先将急递递给朱慈烺。 朱慈烺等四人看完急递后都是神情一凛。 “父皇,没想到建奴居然先于我们出兵。”朱慈炯道,“即如此,就没什么好说的,直接发兵去徐州,再跟建奴干一仗。” 朱慈烺却说:“父皇,此事有些不合逻辑。” 徐应伟也道:“是啊,建奴在去年刚跟伪顺大战一场,而且一直拖到十月才打完,按说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再动刀兵。” 阎应元也道:“臣也以为建奴大举南下的可能性不大,其意图多半只是为了杀掠,尽量破坏徐州的屯田,消耗进而削弱我大明之国力。” “儿臣也是这般认为。”朱慈烺深以为然道。 “若是建奴真要大举南下,李若琏不会不知道。” 李若琏的潜伏是最高机密,但是在座的几人是知道的。 崇祯心下其实也这么认为,只不过一个人这么想终究没底气。 现在听到徐应伟他们几个也持同样的观点,当即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你们几个也是这么认为的吗?”崇祯道,“这样的话,应该就只是建奴的骚扰,凭借徐州还有归德的镇兵就足可以应付。” “不过为防万一,我们还是需要做好准备。” “万一建奴大举南下,就能第一时间发兵。” 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所以这几天就别出海了。” “领旨。”徐应伟和阎应元拱手一揖,转身要走。 “欸,别急着走啊。”崇祯招招手说,“今晚朕要在六必居宴请西洋来的那批学者,到时候你们俩也一块去作陪。” 然而,徐应伟和阎应伟听了却直摇头。 “圣上,我们就不去了。”徐应伟说道,“有这时间,我们还是先重新绘制一下北直以及辽东的舆图,以免到时误事。” 中国其实自古就有舆图,也就是地图。 只不过,古代中国的地图都是抽象派。 意思是,对着地图看个大概是可以的,但你若是照着地图行军打仗制定作战计划,那就是自己找虐,铁定会被舆图坑得怀疑人生。 去年发兵去云南,新军就吃了这个亏。 所以回到南京后,徐应伟他们就开始重新绘制舆图。 这次就不是抽象派地图,而是实地勘测后绘制的近代标准地图。 “北直还有辽东的舆图你们怎么绘制?”崇祯讶然,“又没去实地勘测过。” 徐应伟笑了笑说:“因为无法实地勘测,所以无法绘制精确舆图,但是到过北直以及辽东的人不少,根据他们对北直以及辽东地形的讲述绘制一份概略地图却是没有问题的,而且即便是概略地图,也比之前的舆图精确得多。” “好吧。”话说到这,崇祯也不能拦着两人。 送走了徐应伟和阎应元,崇祯又问两个儿子:“旋刀车床能用了吗?” 这段时间崇祯也没有闲着,而是一直扑在大明兵工厂参与旋刀车床的制作。 车床其实早就有,只不过没有机械动力,而只有人力,天工开物里边就记录了好几种以脚踏提供动力的车床以及磨床。 旋刀车床,顾名思义就是旋转进刀车床。 崇祯之所以要亲自参与这款车床的研发,就是为了给铳管拉制膛线。 正所谓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要一件一件的做,当燧发枪的标准化生产工艺逐渐成熟之后,就可以考虑制作线膛步枪。 从火绳枪到燧发枪是革命性的进步。 那么从滑膛枪到线膛枪也是革命性的进步。 线膛枪相比滑膛枪,精度的提升不是一点半点。 滑膛枪的有效射程,充其量也就五十步八十米,而且必须排队开火,如果单支滑膛枪射击,有效射程就只有三十步不到五十米。 换言之,滑膛枪超过五十米精度就断崖式下降。 但是线膛枪的有效射程却可以轻松超过两百米。 这意味着装备线膛枪的军队能于两百米外开火,足可以碾压滑膛枪。 其实线膛枪并非新生事物,早在一百多年前西方就已经出现线膛枪,但是由于制作费工费时再加上装填弹药太过麻烦,因此并未得到推广。 直到步枪从前装填进化到了后装填,线膛枪才真正成为战场的主宰。 但是作为穿越者,崇祯其实知道有个办法,可以很好的解决前装线膛枪不容易装填与气密性不可兼得的难题。 这就是底凹弹,又或者说是米尼弹。 将弹头从圆形改成圆柱形,底部做成内凹的圆锥形空腔。 这样枪膛里的火药爆燃后,就会对凹形空腔的薄圆边形成巨大压力,然后薄圆边就会扩张紧紧的贴住枪膛,使气密性大大增加。 但是米尼弹要跟线膛枪配合才有用。 如果没造出线膛枪,就算有米尼弹,也只能够增加射程,精度反而会下降,因为圆形弹头的飞行稳定性显然优于圆柱形的弹头。 圆柱形弹头出膛之后必然产生翻滚。 一旦翻滚,射击精度就会惨不忍睹。 所以实际杀伤效果并不比圆形弹头好。 所以米尼弹必须与线膛枪配合才有用。 因为有了膛线之后,米尼弹就会在膛线催动下高速旋转,出膛之后仍能因为高速旋转保证稳定性,因而其精度远远超过圆形弹头。 但要想拉制线膛枪就必须实现铳管标准化。 总不能给每根铳管专门做一把拉刀,是吧? 现在大明兵工厂的铳管加工标准化工艺已经日趋成熟,就可以尝试制作线膛枪。 由于拉制膛线非常的耗时耗工,在蒸汽机投入实用之前想大量装备肯定不可能,但是制作少量线膛步枪装备精锐部队却是可以办到的。 这样一支精锐部队,是可以起关键作用的。 而要想拉制出膛线,就必须得有旋刀车床。 崇祯亲自设计的人力旋刀车床,拉杆上装有四把削刀,一个进程就可以同时拉出四根阴膛线,但是对拉杆的强度要求也就相应的提高。 第430章 无烟火药 拉杆强度如果不够,拉削时就会承受不住扭矩而变形。 因为铳管口径四分,所以拉杆的直径也不能超过四分,在不增加直径的前提下要让拉杆不变形,只有两个办法。 一个是通过淬火提高拉杆钢性。 再一个就是减少每次的拉削量。 而如果减少每次拉削的切削量,拉削次数就会很恐怕。 这样一来,四点拉削相比单点拉削反而更加费时费力。 崇祯现在用的就是淬火的办法,藉此提高拉杆的钢性。 “回父皇,拉杆淬火之后钢性是够了,但韧性又不足。”朱慈炯有些羞愧的说道,“拉了没几刀就碎了,需要继续改进淬火的工艺。” “韧性又不足了吗?”崇祯眉头一下皱眉。 看来材料学真没有一踌而蹴的,只能是无数次的尝试。 “这样吧,一边继续改进拉杆的淬火工艺,一边先用单点拉削支应着,单点拉削的话拉杆的钢性总是足够的吧?” “单点拉削是足够的。” “那就先单点拉削加工。” 崇祯知道淬火工艺的摸索是个漫长的过程。 那么这段时间也不能够浪费,可以暂时先用单点拉削,尽量争取在四月底之前加工出第一批线膛步枪。 “儿臣领旨。” 朱慈炯领了旨意回了兵工厂。 朱慈烺这次就没有一起过去。 因为今天晚上朱慈烺要代表崇祯宴请各省的商会代表,同时给商会立下规矩,避免再发生类似粮商囤积居奇这样的事件。 让朱慈烺出席这次宴会,也是为了锻炼他。 崇祯跟朱慈烺之间的关系和朱元章跟朱标父子有些像。 朱元章是一点儿都不担心太子朱标会造反,朱标要是真的举兵造反,朱元章没准还会老怀大慰,然后再给朱标调些军队。 崇祯就更不担心朱慈烺会造反。 因为朱慈烺既没有造反的能力,也没有造反的底气,更加没有造反的意愿。 趁着离晚饭时间还有一个时辰,崇祯便带着帕斯卡、玻义耳等三十六个西洋学者到清凉坊转了一圈,给他们演示下蒸汽机。 看到烧火就能动起来的蒸汽机, 帕斯卡、玻义耳等人都是啧啧称奇。 绕着蒸汽机转了一圈又一圈,恨不得拆开来研究。 这其实也是崇祯刻意安排的,因为他担心帕斯卡、玻义耳等人会留不住。 眼下帕斯卡等人是初来乍到,对大明还不太了解,尤其是因为有他这个对科学推崇备至的皇帝存在,所以他们都对大明朝充满了美好的幻想。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新鲜感过去,他们就会发现大明的学术氛围很差。 因为华夏自古以来就只重经验实用,基础理论方面的研究就是一片空白,到了明代在基础理论方面的研究已经远远落后于西方。 唯一的例外就是医科,中医还是形成了系统理论。 但是像数学、物理学、化学、天文学这些就只有零散的知识,不成体系。 所以帕斯卡、玻义耳他们就很难找到切磋学术的人或者机构,非要切磋,就得等到他们教授的明朝学生成长起来,达到跟他们差不多的水平。 这肯定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崇祯担心帕斯卡他们会等不起。 有鉴于此,崇祯才要带着帕斯卡他们来看蒸汽机,目的是为了告诉他们,大明也不是没有领先于西方的科学技术。 帕斯卡等人对蒸汽机果然很感兴趣。 绕着蒸汽机转了几圈,帕斯卡最终还是没能忍住,问崇祯道:“皇帝陛下,我们能不能把这台机器拆开进行研究?” “当然。”崇祯欣然道,“不过今天时间来不及了。” “谢谢,皇帝陛下您真是康慨至极。”得到肯定的答复,帕斯卡高兴至极,随即又接着问道,“不过,为什么今天时间来不及了?” 崇祯笑道:“因为马上就到晚餐时间了。” “噢不不,我们不想吃晚餐。”玻义耳连连摇头道,“我们现在就想拆开这台神奇的机器看看它的构造。” “是的,晚餐随时都可以吃。” 其他的三十多个西洋学者也是纷纷附和。 到了这,崇祯对这三十六个学者也有了初步了解,这就是一群狂热的学者。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对于科学有着狂热的爱好,也不会听了卜弥格的忽悠不远万里前来大明。 “也好,那就把接风宴延期。” 崇祯从善如流,当即命工匠拆解蒸汽机。 趁着工匠拆解蒸汽机的机会,崇祯经过拉丁语通译询问帕斯卜:“布来士,你是不是加利略的学生?” “皇帝陛下也知道加利略吗?” “当然,这可是一位真正的科学巨匠。” “是的,他也是一位令人尊敬的长者,我有幸与他进行过多次的学术交流,但很遗憾并非他的学生,不过维维安尼和托里拆利都是他的学生。” “是吗?维维安尼和托里拆利也一起来大明了吗?” “没有,卜弥格神父也邀请了他们俩,不过被他们俩给拒绝了,不过如果皇帝陛下真需要他们的话,我可以给他们两个写一封信。” “相信他们收到我的信之后一定会动身前来大明。” “那真是太好了,那就拜托你给他们两个写封信。” “当然,很荣幸能够为皇帝陛下您效劳,不过我能冒昧问一句,皇帝陛下为何对加利略大师的弟子如此推崇?” “是这样,我听说加利略发明了许多科学仪器,有天文望远镜,有温度计,而且还有气压计,这些仪器都是大明急需的。” 天文望远镜并不是最急需的,但是温度计和气压计是真的急需。 因为要想造出工业用蒸汽计,就绝对离不开温度计以及气压计,要是没有一个可靠的仪器来测量压力,很容易发生爆缸,甚至爆炸。 帕斯卡微笑着说:“如果只是天文望远镜、温度计以及气压计,我其实也可以替皇帝陛下您制造出来,当然,需要一批能工巧匠才行。” “工匠没有问题,大明最不缺的就是工匠。” 崇祯大喜,又趁热打铁问道:“那你能造出显微镜吗?” “显微镜?当然也没有问题。”帕斯卡不假思索的道,“只要优质的玻璃以及经验丰富的工匠,造出显微镜完全不成问题,毕竟显微镜的原理并没有多复杂。” “太好了。”崇祯当即拍板说,“帕斯卡,接下来你的主要工作主要就两样,一是根据欧洲各所大学的教材编写一套国子监的物理学、数学教材,然后适当的降低难度,编写一套适合孩子学习的难度稍低的物理学及数学教材。” “当然,身为物理学院及数学院的院长,这是不可推卸的职责。” 帕斯卡满口答应下来,又问:“另外一项工作是不是制作天文望远镜、显微镜、温度计以及气压计?这也没问题,很容易就能完成。” 安排好帕斯卡的工作,崇祯又找上玻义耳。 “尊敬的皇帝陛下,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 面对崇祯,玻义耳显得有些受宠若惊,主要是心虚。 这次前来大明的三十六个年轻人,就数他们家的家境最差。 “玻义耳,你听说过雷酸汞吗?”崇祯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他只知道底火的成分是雷酸汞,但是雷酸汞是什么时候发明的,由谁发明的他就一概不知。 就算前世的时候无意中读到过,也不可能当成知识点反复记背。 毕竟穿越这种事情谁能想得到?要不然非得把百科全书从头背下来。 “雷酸汞?”玻义耳一脸懵逼的看着崇祯,随即怀疑是不是通译没译对。 当下玻义耳抓着拉丁语通译比划了好半天,但最后还是没能获得想要的结果。 玻义耳心下顿时慌的一批,心说这下完了,压根就没听说过雷酸汞呀,这下子可是露馅了,怎么办呀?要不要撒个谎? 崇祯的脸色便垮下来,看样子玻义耳不知道雷酸汞。 看到崇祯的脸色变冷,玻义耳的脑袋便也耷拉下来,看来化学院院长头衔肯定是保不住了,顶多也就当个教授了。 崇祯又接着问:“那么,雷酸呢?” “皇帝陛下,非常遗憾,我真的不知道雷酸是什么?” 听完通译的转译,玻义耳差点哇的哭出声,这下教授的职位也是保不住了,顶多只能当个讲师了,好吧,只要能有一份薪水,讲师也可以接受。 崇祯便叹了口气,不知道雷酸汞,看来金属弹壳定装弹是没指望了。 不过金属弹壳定装弹的事先不急,还是先把硝化纤维也就是无烟火药先弄出来吧,从黑火药到无烟火药也是一个巨大的跨越。 等有了无烟火药,同样都是火器,大明的枪和炮就能以更小的口径获得更大动能,射程以及杀伤力将会大增。 同样也能形成碾压性的降维打击。 当下崇祯又问道:“那么硝酸你总听说过吧?” “当然,硝酸我知道的。”听通译连说带比划说完,玻义耳顿时精神一振。 第431章 提前出兵 玻义耳说道:“尊敬的皇帝陛下,我不光知道硝酸,我还知道硫酸,而且还知道制备硝酸及硫酸的方法,如果皇帝陛下需要,我马上可以制备。” 崇祯笑了笑说道:“不不不,我需要的并不是硝酸,而是硝化纤维。” “硝化纤维?”又一个闻所未闻的名词直接把拉丁语通译给难住了。 “植物纤维,就是一种纤维。”崇祯指了指身上的便服,“植物的组织。” 拉丁语通译是个广东的商贾,因为接触过冶金方面知识,所以硝酸、硫酸或者雷酸之类的还能翻译一下,但是纤维组织是个什么东他就真的不知道。 崇祯说了半天通译还是不懂,这下直接把崇祯给整不会了。 专业外语跟日常外语果然还是有着巨大的差距,这就有些麻烦。 “得了。”当下崇祯黑着脸说,“你跟他说,一年之内学会大明官话,然后根据欧洲各所大学的化学教材,编写一套国子监的化学教材,再然后编一套初级教材。” 大学教材当然是给国子监的士子深造用的,初级教材就是提供给各地府学、县学的秀才童生学习的,将来的国子试就考教材上的内容。 听完通译的转译,玻义耳先是连连点头又小声的问了几句。 通译便问崇祯道:“圣上,玻义耳先生说学习大明官话编写教材都没问题,就是能不能给他保留教授的职位?” “教授?”崇祯一拍额头,有些无语的说,“他是化学院长,当然是教授,难道还能让一个讲师当学院院长?” 听完通译的转译,玻义耳顿时间大喜过望。 “上帝,尊敬的仁慈的康慨的皇帝陛下,让我说点什么好呢……” “你就抓紧时间学习汉语以及大明官话。”崇祯打断了玻义耳,看来哪个文明哪个种族都有马屁精,当然换种说法也可以说高情商。 剩下的34个学者,学医的被分到了医学院。 其他的就分到数学、物理学及化学学院当教授。 包括那几个以神学见长的西洋学者,也分到了数学院、物理学院以及化学院去给帕斯卡和玻义耳当助手。 成立神学院是不可能成立神学院的。 卜弥格倒是极力游说他在国子监成立一个神学院,专门研究神学及上帝。 崇祯却根本不为所动,东方神祇都是脱胎于凡人,所以上帝是个啥玩意?还需要专门成立一个神学院对他做研究? 弄一个国学院再加一个历史学院倒是挺有必要的。 回头再扒落一下人选,挑选一个合适的国学院长加一个历史学院的院长。 再弄一个拉丁文学院、一个地理学院外加一个天文学院,学科就齐备了,国子监也就真正成为一所综合性的大学。 有了这所综合性大学,自然科学的地基也就建好。 十几二十年内,大明在各个自然科学领域的建树肯定没办法与欧洲相比,但是三十年五十年之后就很难说。 毕竟大明对学术研究的支持力度更大。 毕竟自然科学在欧洲得到快速发展也没多长时间,取得的成就也是有限。 而且大明的学术环境也要比欧洲更好,因为欧洲仍有包括教会在内的顽固势力掣肘,但是大明没这种掣肘。 因为大明的理学很快就会被心学取代。 一些道学先生仍还在幻想着反攻倒算,但是崇祯却知道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输定了,因为心学已经通过人格平等男女平等等观念,与工商实业深度绑定,没见现在大多数的手工作坊都开始大量的雇用女工? 只是凭借这点,仍鼓吹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道学先生就会被资本所打倒,道学先生的嘴皮子能干得过资本? 事实上,这方面已经有了征兆。 因为年后不久,南京就多了三家报馆。 大明商贾报,大明戏曲报,还有大明小说报。 从这三家报纸的名称,就可以看得出办报针对性极强。 但是这三份报纸甫一问世,便立刻加入到理学与心学的战团,而且火力全开对翰林时报支持的理学展开了疯狂的攻击。 皇家时报跟翰林日报论战,属于堂堂正正的学术辩论。 但是商贾报、戏曲报和小说报却专走下三路,对在翰林日报上撰文批驳阳明心学的道学家展开人身攻击,而且攻击的手段也是花样百出。 一会说这个道学先生扒灰,跟儿媳通奸并生子。 一会说那个道学先生是个禽兽,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却是男盗女娼,把同族后辈的妻妾挨个睡了个遍。 甚至还说道学先生牛都不放过。 理学不是推崇存天理灭人欲吗?这些小报就专门揪住这一条,攻击推崇理学的道学先生全都是伪君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一时之间,支持理学的道学先生真是人人自危。 这跟另一个时空的水军抹黑其实是一样一样的,虽然很下作,但是真的很管用,因为不少道学先生的屁股底下也是不干净。 所以现在理学已经快招架不住。 思忖间,工匠已经拆开蒸汽机。 看到了蒸汽机的内部结构之后,确切点说是看到了汽缸的内部结构之后,帕斯卡和玻义耳等西洋学者便流露出恍然的神情。 很显然,帕斯卡他们已经看懂了蒸汽机的原理。 说白了,蒸汽机的原理其实很简单,对帕斯卡、玻义耳他们这些拥有相当科学素养的科学家来说就更加容易理解。 崇祯见状便让方以智他们拿出图纸。 看到图纸,帕斯卡等人又像是发现了新鲜玩具。 “皇帝陛下,刚才的只是台验证机,这才是真正的蒸汽机?” 帕斯卡果然是一看即懂,并且兴致勃勃的问道:“皇帝陛下,我们能参与吗?” “当然。”崇祯满口答应,反正这些学者只要来了大明,就不可能再回欧洲,所以也不用担心泄密,而且方以智、宋应星他们也有一定的科学素养,跟帕斯卡、玻义耳他们交流起来也更容易,也有利于帕斯卡他们尽快的掌握汉语。 当然了,崇祯自己也会尽可能参与到蒸汽机的制造中来。 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一年甚至两年都不会出现大战。 崇祯决定利用这两年时间,尽可能的点开大明的科技树,首先蒸汽机必须投入应用,其次各种各样的机床必须造出来。 然后无烟火药必须得弄出来。 再然后线膛枪必须小批量装备。 硝酸铵也要尽可能的生产出来。 有了硝酸铵,大明就再不用担心会爆发粮荒了。 如果有可能,雷酸汞也要研究出来,从而使得大明的军事科技得到脱胎换骨的提升,并且对周边的蛮族形成碾压性的降维打击。 单凭燧发枪,已经难说是降维打击。 崇祯能够想到的暂时也就这些。 …… 然而有句话怎么说的? 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会发生意外。 意外说来就来,而且一下来了两个。 王承恩和徐应伟几乎是同时找过来。 找了一个角落,崇祯问:“出什么事了?” 徐应伟便对王承恩说道:“王公公,你先跟圣上说。” 王承恩从衣袖中取出一颗蜡丸递给崇祯,低声说道:“万岁爷,这是李若琏通过秘密渠道刚刚送到南京的,而且是动用的加急渠道。” “加急渠道?”崇祯脸色一沉,这说明发生了大事。 当下崇祯轻轻捏碎蜡丸,从中取出密信,一看之下果然是大事。 “有贞,你是怎么看的?”崇祯将密信递给徐应伟,“多尔衮想要做什么?” 徐应伟看完密信后有些错愕的说:“圣上,此事着实有一些古怪,以往凡有战事,建奴都会驱赶八旗汉军、八旗蒙古及外藩蒙古作战,怎么这次却一反常态,只用八旗满洲,甚至连绿营兵都没动用?” “但是九万多八旗满洲来了八万!” 崇祯沉声说道:“几乎是倾巢而出。” “但是这肯定不是来跟我们决战的。”徐应伟顿了顿,又接着说,“结合之前陈子龙差人送来的急递,袭击徐州各个镇兵寨堡的似乎只是小股建奴,由此可见,多尔衮应该只是想把徐州以及归德当成八旗满洲打猎的猎场。” 徐应伟的分析能力还是十分强悍的,仅凭有限的线索,就把事实真相猜了个大概。 顿了顿,徐应伟又道:“显然,多尔衮也已经意识到了圣上打造的黄淮防线的厉害,知道任由徐州镇台以及归德镇台存在下去,建奴就会永远丧失南下机会,所以他才不惜动用八万八旗满洲前来归德、徐州展开袭扰战。” “恐怕不仅于此。”崇祯沉吟着说道。 “老奴在的时候,没有八旗汉军以及八旗蒙古。” “而只有隶属于八旗的汉军牛录以及蒙古牛录。” “但是自从黄台吉继续之后,就把汉军以及蒙古骑兵从八旗单独拎了出来,编成了只服从皇命的八旗汉军以及八旗蒙古。” “这相当于部分完成了中央集权。” 顿了顿,又说道:“但是八旗满洲这块硬骨头还没来得及啃,黄台吉就死了。” 听到这,徐应伟立刻就反应过来:“圣上的意思,是多尔衮准备要啃八旗满洲这块硬骨头,他要达成真正意义上的中央集权?” “肯定就是这样。”崇祯肃然说道,“多尔衮这厮真是不简单,居然想要改革八旗独揽大权,这可是黄台吉都没能够达成的目标。” “最狠毒的是要把徐州及归德当成猎场。” 徐应伟黑着脸道:“建奴的骑射还是很厉害的,单凭徐州以及归德的镇兵只怕是很难扛得住小股建奴的袭扰。” “出城野战,必定会伤亡惨重。” “如果死守寨堡,就太过被动,也会耽误春耕。” 说此一顿又说道:“圣上,此事我们绝不能坐视。” “肯定不能坐视。”崇祯肃然道,“多尔衮想把徐州和归德当成猎场,达成中央集权的意图,我们绝不能让他如愿以偿。” “圣上的意思是取消对大沽口以及盖州卫的用兵计划?” “不,对大沽口和盖州卫的用兵计划不能取消,非但不能够取消,反而要提前,因为大沽口还有盖州卫遭到攻击之后,多尔衮就一定会派兵夺回,如此一来,就必须从黄淮前线撤走一部分真奴。” “这倒是,建奴向来就不信任八旗汉军以及八旗蒙古,凡战必须得有真奴压阵。” “所以为了减轻黄淮防线的压力,你们必须提前向大沽口以及盖州卫发起进攻,也不用等四月下旬北海解冻了,现在就出发!” “圣上是说,直接踏冰发起攻击吗?” “对,到达地头之后趁天黑直接踏冰攻击。” “嗯,踏冰攻击问题倒也不大,反正建奴也绝对想不到我们竟然会对大沽口以及盖州卫两地用兵,没防备下定能一战而下。” “有防备也没用,大沽口和盖州卫不会有太多留守兵力。” 崇祯摆摆手又道:“但有一点,因为北海、运河还未解冻,八旗汉军就可以通过卫河以及北海的冰面快速转运红夷大炮,所以留给你们构筑铳台的时间就会变少,但是为了粉碎多尔衮达成中央集权的图谋,也就顾不上这些了。” 徐应伟道:“圣上放心,臣定能守住盖州卫。” 稍稍一顿,又道:“相信皕亨也一定能守住大沽口。” “主要是大沽口,离天津只有百里,离北京也才三百里。” 崇祯沉吟了片刻,又问:“海上的适应性训练进行得怎么样了?” “搞了几次适应性训练,比最开始时已经好很多了,应该不会有问题。” “那就好。”崇祯闻言轻轻颔首,随即又问,“对了,你又有什么军报?” “四川出大事了。”徐应伟叹道,“四川援剿参将杨振新遣飞骑报给武昌,说四川总兵杨展被他的部下武大定、袁韬给谋害了。” “竟有这事?”崇祯的脸色顿时垮下来。 杨展终究还是死在了武大定和袁韬手里? 而且时间还比另外一个时空提前了两年。 第432章 骑兵提督 “圣上,杨展好不容易将张贼赶到川北,眼看着张贼马上就要败亡,却没想到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这袁韬和武大定两人属实该死。”徐应伟肃然道,“只不过,臣更担心袁武二贼跟张贼沆瀣一气,则四川的局面就会很棘手。” 崇祯内心也是悔,早知道就应该早点干预。 本来四川的局面真的挺好的,杨展的兵力虽然少,却愣是打得张献忠的十几万大军难以招架,彭山口战败后,张献忠甚至已在考虑放弃成都,向着川北转移了,张献忠的地盘也迅速缩小到川北几个府。 但就在这节骨眼,杨展死了。 而且是比历史上提早了两年。 这下真是搞得崇祯措手不及,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可现在杨展一死,他的部众就落在了袁韬、武大定两个军阀手里,这两个家伙敢在这时候干掉杨展,自然也不会将大明朝廷放在眼里。 所以给两人加官晋爵并指望他们继续进剿张献忠,那是痴心妄想。 朝廷要是逼急了,武大定和袁韬这两个反骨仔没准真会反过来跟张献忠联手,总之在他们眼里只有地盘军队,忠义二字根本不存在的。 顿了顿,徐应伟又接着说道:“另外,臣这还有忠贞侯的一封书信。” “忠贞侯的书信?”崇祯一下子反应过来,“秦良玉想要征讨四川?” “是的。”徐应伟点点头说道,“忠贞侯说只要给他四万湘鄂西土兵外加足粮足饷,就能替圣上扫平四川,剿灭张献忠诸贼。” 说到这,徐应伟又取出书信递与崇祯。 阅罢书信,崇祯不免有些犹豫,准是不准? 秦良玉的忠诚那是母庸置疑的,为了大明,石砫宣抚司几乎是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全大明所有的土司全反了,秦良玉也绝对不会造反。 但是秦良玉的统兵作战能力就必须打个问号。 因为秦良玉几次单独领兵作战的履历并不漂亮。 虽说这跟文官掣肘有很大关系,但败了也是事实。 但是除了秦良玉,似乎也没有更加合适的人选了。 堵胤锡、金铉又或者杨畏知等人能力肯定没问题,但是急切之间把他们调去湖广,未必能让湘鄂西的十万土兵服气,秦良玉就没有这层顾虑。 当然,崇祯亲自去也是可以的,但是徐州明显更加重要。 而且崇祯还能猜到秦良玉的一层隐含的心思,那就是给李香君铺路。 不出意外,秦良玉这次伐川若是真的建了功,她肯定会把主要的功劳归于李香君,从而真正完成她们师徒两人之间的传承。 想到这层,崇祯终于下定决心,那就试一试。 反正以秦良玉的能力加湘鄂西土兵的战斗力,大败是不可能大败的。 当下崇祯回过头吩咐王承恩说:“王大伴,你以朕的名义给忠贞候写封回信过去,就说四万土兵少了,既然要打就十万土兵倾巢出动。” “再让王夫之率领十五万新军协同忠贞侯伐川。” “伐川所需之粮饷,按照标准从内务府的官仓拨付。” “再让治水御史李蛟正募集民夫以及湖广商队给大军转运粮秣军需。 稍稍一顿,又说道:“再给云南提督杨畏知发个急递,让他率军五万从东川府及四川行都司出兵北上,从侧翼策应秦良玉。” 这就是崇祯的逻辑,以前兵力不足那也就罢了。 既然现在不缺军队,就拿兵力数量直接碾压你。 你张献忠不是兵力号称二十万?朕就调三十万真正的大军来征讨你,至于武大定和袁韬二贼,不过是顺带而已。 “老奴领旨。”王承恩转身欲走。 “先等一下。”崇祯却又叫住王承恩接着吩咐说,“让胡国柱召集骑兵营,再派人去石灰山把定王召回来。” “老奴领旨。” 王承恩这才转身走了。 徐应伟肃然道:“圣上要去徐州?” “朕肯定得去。”崇祯也是一脸的严肃,“建奴始终是我大明的头号大敌,与建奴之间的每次作战都很重要,不可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臣,谨受教。”徐应伟向崇祯深深一揖。 然后起身说道:“圣上,臣回营准备去了。” “去吧,再转告阎应元,朕就不给你们壮行了。” “请圣上珍重,臣告退。”徐应伟再一揖,转身离开。 送走了徐应伟,崇祯又跟方以智打过招呼,也顾自离开。 当崇祯来到金川门外的骑兵营的营地之时,胡国柱早就已经将一万骑兵召集起来。 是的,骑兵营兵力已经从三千扩充到一万,战马就是从伪顺那边交易过来的那批,崇祯从中挑选了七千匹,全部给了骑兵营。 七千骑兵则是从27万新军当中筛选出来的。 新军将士朴实,对于建奴没有畏惧感,敢战。 至于马术,则是可以通过后天的苦练训练出来。 就算练不出蒙古骑兵的水准也没关系,因为这是龙骑兵。 所谓的龙骑兵,就是骑马的步兵,行军的时候骑着马走,等作战的时候下马步战,当然也可以在马背作战。 最近这几个月,胡国柱除了到国子监点卯之外,一直在金川门外训练这七千骑兵。 看到崇祯过来,胡国柱刷的抽出斩马刀并举起,随即扯开嗓子高喊起来:“骑兵营全体都有,向圣上敬礼!” 伴随着胡国柱的长嗥, 三千老营、七千新军齐刷刷的抽出斩马刀并竖举于胸前。 放眼望去,只见一万骑兵排列得整整齐齐,没一丝吵杂,只有战马偶尔打个响鼻,还有一大片寒光闪闪的斩马刀,看着挺像那么回事。 很快,崇祯就带着八百夷丁来到骑兵阵前。 “胡国柱,骑兵营训练得怎么样了?”崇祯问道。 “回圣上,列队行军、冲锋、回转这些已经没什么问题。” 稍稍一顿,胡国柱又接着说:“不过马术噼刺还差点意思,骑射更是还没开始练,这些新兵属实太笨,学得属实慢了些。” “欸,你不能拿蒙古人的标准来要求他们。” 崇祯摆了摆手又说道:“蒙古人是生活在马背的民族,而他们只是一群农民,你不能指望他们在短时间内学会骑射以及马术噼刺,更何况,骑兵今后的主战方式也不再是骑射以及马术噼刺,朕要给大明的骑兵配上燧发枪。” “燧发枪?”胡国柱的两个眼睛立刻亮起来。 “圣上,其实燧发枪也是可以在马背上使用的。” “朕当然知道燧发枪也可以在马背上使用。”崇祯说道。 “这次去徐州,你就要把在马背上使用燧发枪的战法摸索出来。” “要去徐州吗?”胡国柱闻言更加的兴奋,这家伙今年也才不过二十岁出头,更是血气方刚的年龄,最向往的就是到战场上冲锋陷阵。 看着跃跃欲试的胡国柱,崇祯也是有些意动。 要不然,就索性委任胡国柱为骑兵营提督算了? 经过这两年多朝夕相处,崇祯对胡国柱也有了足够了解。 这小子除了蒙古族血统,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丝草原民族气息。 而且胡国柱对阳明心学极为推崇,崇祯就不只一次听到他在跟士子讨论心学,说起那些道学先生之时也是义愤填赝。 崇祯相信这绝对不是伪装出来的。 再高深的伪装,也绝不可能伪装得这么好。 紧接着,崇祯就又想到了大唐的包罗万象。 有唐一代,涌现出了太多的异族名将,李光弼、高仙芝、哥舒翰、仆固怀恩、史思明当然还有安禄山,大多数异族名将都对大唐忠心耿耿,而更为重要的是,这些将领几乎不会提及自己的血统,而只承认自己是唐朝武臣。 于是,崇祯也想要看看胡国柱内心的身份认同。 崇祯先是扯七扯八的跟胡国柱说了不少关于蒙古的话题。 最后,崇祯又毫无征兆的对胡国柱说:“若将来大明征服了大漠,得把生活在草原上的蒙古人全赶走。” “全赶走?”胡国柱不假思索的问道,“会不会太过浪费?圣上,要不然还是让他们学习汉文化,同化他们算了,这样几十年之后他们就都是大明人,如此一来大明朝再想组建骑兵的时候,也就拥有了最优秀的骑兵兵源。” 崇祯便笑了,从刚才的试探可以看出来, 胡国柱内心已经不再把自己当成是蒙古人。 要不然刚才他的第一反应就不会是太浪费。 崇祯又笑着打趣道:“你可是黄金家族的子孙。” “什么黄金家族。”胡国柱鄙夷的道,“不过是一群野蛮人。” 胡国柱言语之间对蛮族的鄙视几乎是不加掩饰,真不知道胡心水听到这些话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痛心疾首?又或者是悔不当初? 不过这也能理解,胡国柱毕竟没在草原生活过。 崇祯又笑着问道:“你就没想过恢复黄金家族的荣光?” 胡国柱哂然说道:“游牧民族就只有野蛮的文化,哪有什么荣光可言?” 当下崇祯也不再试探,一脸严肃的说:“胡国柱,这一万骑兵朕就交给你统率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骑兵营提督。” 第433章 狩猎 一个月很快过去,时间来到三月下旬。 中原大地已经从春寒料峭中苏醒过来,原本一片枯黄的苍茫大地上已经冒出了一片片的新绿,令人赏心悦目。 雅布兰一边嚼着麦饭一边低声问鳌拜:“章京大人,巴达海这个家伙仗着是正白旗的红甲喇,居然敢不把你放在眼里,着实可恶,要不然等今天晚上狩猎的时候把他做了?然后给十王报告说,死在了明狗之手。” “算了,毕竟都是咱满洲国的好男儿。” 鳌拜却还是有些大局观的,摇摇头说:“就当下而言,南明才是大清最大的敌人,在没有灭掉南明之前,满洲勇士岂能自相残杀。” “可巴达海对你太无礼了。”雅布兰恨声道。 “这不怪他。”鳌拜哼声道,“他不过是奉命行事。” “大人说的是。”雅布兰连忙说,“是卑职想得太过简单了。” 顿了顿,又道:“不过章京大人,十王他究竟想要干什么呀?” “不是十王想要干什么,而是摄政王想要独揽八旗满洲的兵权。” 鳌拜吃完最后一口麦饭,再扭头看了眼已经坠入地平线下的夕阳,当即起身说道:“行了,时间差不多了,干活了。” 一声令下,隐蔽在小树林里的百余骑便纷纷开始准备。 因为这次出征没带包衣,所以建奴就只能够自己披甲。 鳌拜也得自己披甲,先披挂锁子甲,接着是棉甲,再然后是披膊,最后将铁板焊接的钵胃扣在脑袋上。 本来最外面还有铁札甲。 但是为了给战马减轻负重就没披挂。 仔细检查过大稍弓以及箭囊里的十八支三棱重箭,发现都没问题,这才将大稍弓、斩马刀分别挂到腰间的革带之上。 箭囊则用革带斜着固定在自己背上。 还有一柄十八斤重铜锤,则是垂挂在马鞍的一侧。 试着奔跑了几步,确定绑得很牢固,鳌拜才翻身上马。 看到鳌拜上马,雅布兰等百余个真奴也纷纷跟着上马。 这时候天色已经逐渐黑下来,整个世界很快变得一片昏暗。 “走。”鳌拜扬起右手往前轻轻一挥,百余骑便纷纷驰出小树林。 因为马蹄上包裹了棉布,所以没有发出太大的响声,扬起的烟尘也被夜色遮掩住,所以除非离得非常近,否然很难发现这队骑兵。 只在夜间出动,摘掉铃当,给马嘴上嘴套,再给马蹄包裹棉布,这些都是被徐州的明军给逼出来的,要不然每次出击都只能是白费劲。 只有将保密工夫做到极致,然后趁夜间深入徐州腹地,才有可能造成一定的杀伤。 但也只能对夜间巡逻的明军造成一定杀伤,要想掳掠到人口或者财货,那是妄想,因为明军还有百姓全都躲在寨堡里。 这些寨堡都守备森严,根本没有可趁之机。 除非将红衣大炮调来,否则不可能打下这等坚固的寨堡。 今晚没有月亮,只有暗澹的星光,这对于建奴来说是一个不错的夜晚。 然而紧挨着兖州府的寨堡都已经学聪明了,即便是夜间也不再举火把,寨墙上的巡逻兵也只在黑暗中巡逻。 连续经过好几个寨堡,都没有机会放冷箭。 于是只能继续往南去,继续深入徐州腹地。 终于,前方不远又出现了一个寨堡,而且居然打着火把。 鳌拜不由得精神一振,低喝了一声,身后百余骑便立刻向着四周散开。 他们的目标是寨堡围墙上的巡逻兵,借着火光射杀一波明军的巡逻兵,然后立刻转去下一个寨堡,这一个多月就是这么个战法。 然而,就在向着寨堡悄然潜行之际,鳌拜耳畔隐约听到一声沉闷响声。 “嗯?”鳌拜目光一下转向左前方,然而呈现在他视野之中的却只有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看到。 不过,鳌拜还是将腰间大稍弓取出。 又从箭囊取了一支重箭扣在弓弦上。 某一刻,跑在前方的两骑建奴忽然毫无征兆的摔倒在地。 战马是被绊倒的,因为嘴巴被套住,所以发不出马嘶声,但是连人带马好几百斤重重的砸在地面上,仍是发出了彭彭两声闷响。 紧接着,就有尖锐的裂空之声响起。 “不好,有埋伏!”鳌拜急抬头看时,便看到数点火星从前方寨堡中掠空而起。 却是十数支火箭,只见火箭落地之后,地面上便腾的窜起了十数团大火,敢情明军早就在周围布置好了硫磺火硝及干草等引火物。 十几团火光一起,便立刻照亮了从围围逼近的百余建奴。 下一霎那,寨堡围墙上便立刻响起了密集的“呯呯呯”声。 好家伙,明军在寨堡的四面围墙上埋伏了至少上千个火枪手。 虽然是夜间,距离也仍在五十步开外,但仍有十几个建奴落马。 “撤,快撤!”鳌拜身经百战,一下分辩出这是个设计好的陷阱。 大吼了一声,鳌拜勒马掉头就往回跑,雅布兰等也纷纷勒马回头。 然而,鳌拜他们才刚刚转过头,周围旷野便响起了潮水般的马蹄声。 “走,往北,全力突围!”鳌拜绰弓回鞘,又从腰间将斩马刀拔出来。 这黑灯瞎火的,大稍弓没法用,只能用斩马刀进行近战,但愿来的不是夷丁,否则他们这次真就麻烦大了。 …… 次日,衮州府的曲阜县。 多铎正在衍圣公府上大快朵颐。 当代衍圣公孔胤植的侧室陶氏衣衫凌乱,站在旁边陪酒。 孔胤植则在大堂外候着,心中欲哭无泪,前年他们孔家明明已经向多铎献上几乎所有的家资财货,甚至连府中的奴仆也被掳走大半,原以为清廷就会放过他们,却没想到今年开春多铎又来,而且这次直接就驻扎在衍圣公府。 还有,多铎几乎每天都要让侧室陶氏陪酒。 你让陶氏陪酒就陪酒吧,反正眼不见心不烦。 可多铎有个特殊的癖好,非要孔胤植在大堂外候着。 看着自己的侧室在多铎的胯下宛转承欢,孔胤植真是敢怒而不敢言。 “酒,拿酒来!”多铎摇了摇酒壶怒吼道,“孔胤植,还不快拿酒来。” “嗻,这就来。”孔胤植赶紧抱起一壶秋露白送进去,只见陶氏已经坐到多铎怀中,衣襟也解开,露出了大片酥胸。 看到孔胤植进来,多铎还大力的捏了几把。 孔胤植都没勇气正眼看,只能装做没看见。 多铎见孔胤植没有反应,正准备更进一步时, 一个红甲喇忽然跌跌撞撞的从大门外闯了进来。 “主子,不好了!”红甲喇气喘吁吁的道,“出事了。” “巴达海?”多铎盯着红甲喇,“你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 巴达海道:“主子,昨天夜间我们像往常一样深入徐州袭扰之时遭到了明军的伏击,明军不仅调来了大量的火枪手事先埋伏在寨堡中,而且还调来了大量骑兵埋伏在寨堡四周,我们猝不及防下吃了大亏,连鳌拜大人都受了伤。” “你说啥,鳌拜都受伤了?”多铎神情一凛。 “是的。”巴达海肃然说道,“右肩膀挨了一铳。” 多铎又问道:“那么,鳌拜他们牛录死了多少个?” “将近半数。”巴达海答道,“只有不到五十骑逃出来。” 正说呢,又有十几个红甲喇先后闯进来,都报告说遭到伏击。 最后何洛会、阿山、额图珲、瓦星阿等两白旗大将也是闻讯赶到。 “主子,这事情不太对头啊。”何洛会皱着眉头说,“超过二十个牛录一夜之间同时遭受伏击,而且每一处参与伏击的明军都有至少上千名火枪手以及五百的骑兵!徐州哪儿来的这么多骑兵这么多火枪手?” “何洛会,你的意思是说明军的主力到了徐州?”多铎神情变得凝重。 “肯定是。”何洛会沉声说道,“除了明军主力,不可能有这么多骑兵。” 额图珲道:“主子,如果真是明军主力赶来助战,单凭我们八旗满洲的勇士未必能讨到便宜,要不然撤兵算了?” “那怎么行。”多铎断然拒绝。 “这次出兵,除了尽可能的杀伤明军掳掠南明人口外,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破坏黄淮沿线的明军屯田,马上就要春耕了,这时候怎么可以退兵?” 额图珲说道:“可现在明军主力到了徐州,满洲勇士再以牛录为单位深入狩猎就不再安全了,会反过来遭到明军骑兵围猎。” “这有什么。”多铎冷哼一声说,“那就以甲喇为单位,继续展开狩猎,一个甲喇的满洲骑兵,就足可以在黄淮一线横着走了。” 何洛会还是提醒说:“主子,要不要将这一情况报给摄政王?” “又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禀报。”多铎道,“此事我做主了。” 何洛会便不再多说,他也觉得这不算什么事,就算明军主力真的来了,那又怎样?毕竟他们没想过与明军决战。 如果只是狩猎与反狩猎,满洲勇士又有何惧? 自幼生长在白山黑水间的满洲勇士,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出色的猎手。 第434章 踏冰攻击 此时,在大沽口外一百里外的冰面上,大明水师的一百多艘战船以及两百多艘商船被迫停了下来,没法往前走了。 “阎给谏,本国公只能送你们到这了。” 郑芝龙将阎应元叫到他的旗舰官厅内,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前面的冰层太厚,会对水师战船的舰艏造成损伤,只能到此为止。”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此地距离大沽口也就一百多里。” “你们准备了那么多冰爬犁,再怎么慢也肯定可以在今夜子时之前到达大沽口外,正好可以杀大沽口守军一个措手不及。” 阎应元便连忙致谢说:“这一路上真是多谢闽国公和水师将士的帮助了。” “哪里的话。”郑芝龙摆手说,“你我都是大明的臣子,互相帮扶这不是应该的么,那你们就赶紧卸物资,准备踏冰攻击吧。” “下官领命。”阎应元欣然应诺。 很快,一辆辆的冰爬犁便从水师战船的甲板上放下来。 随即一队队全副武装的新军将士沿着绳梯从战船的侧舷下到了冰面上,再接着则是一袋袋的粮食、一桶桶的火药、一门门的红夷大炮还有大量的其他的作战物资,逐一从水师战船以及商船的侧舷吊了下来。 为了守住大沽口,阎应元足足准备了上万吨防御物资。 随行的两百多艘商船,每艘的排水量都超过了一百吨。 这两百多艘商船上装载的几乎都是阎应元准备的守城物资。 崇祯决定以军工业的发展来带动江南工商业的发展,是认真的。 除了兵工厂的订单外,崇祯还给了其他行业大量军工订单,比如说从纺织行业订购了大量的棉被,这些棉被不仅用来给新军将士取暖,还用来制作万人敌,又比如说从木材家俱加工业订购了大量的偏厢车,再比如说石灰锻烧以及瓷瓶。 反正只要是能想到的,崇祯都是大把的往外撒订单。 所以这次出兵,阎应元还有徐应伟都携带了上万吨的作战物资。 也就是可以借助冰爬犁运输物资,要不然单凭阎应元手下的五千新军,根本就不可能将这么多的物资带到大沽口。 不过,崇祯还是给阎应元他们俩各准备了两千匹骡马。 这两千匹骡马不仅可以用来拉车,断粮时还可以充饥。 给了一个初速度之后,一辆辆满载物资及军械的冰爬犁就在骡马牵引下向前滑行,骡马的蹄子都裹了厚厚的棉布,用来防滑。 新军也开始排好队列,向前行进。 郑芝龙也下到冰面给阎应元送行:“阎给谏,只等冰层一解冻,本国公就会率领水师杀到大沽口,协助你们守城,顺便解决建奴的水师。” “我们水师从登州来,顺风顺水一天半就到。” “闽国公,下官就此别过。”阎应元长长一揖,起身跟上部队。 目送阎应元率领新军走远,郑芝龙对身边的郑彩说道:“此人真有国士之风,区区五千孤军就敢坚守大沽口这样的咽喉要害。” 郑彩说道:“此人不过是圣上的弃子。” “你闭嘴。”郑芝龙脸色一沉训斥道,“休要在背后非议君上。” “是。”郑彩赶紧弯腰鞠躬,一脸恭敬的说,“谨记义父训示。” 但是从郑彩的神情,显然是不认同的,他显然认为阎应元和这五千新军就是崇祯用来消耗建奴的,明显是弃子。 …… 周培公将身上的破棉袄用力裹紧,身体也尽量的蜷缩成一团,这样可以让他感到稍稍的暖和一些,不然整个人真会被冻僵掉。 三月的天气已经比二月里暖和多了。 可是几十里外的海面上还是冻得刺骨。 周培公一瞬不瞬的紧盯着跟前尺许大的冰洞。 冰洞里有一只麦秸做的浮标,对,他在钓鱼。 周培公今年才十六岁,原本是湖北荆门人氏,崇祯十五年李自成打进湖北时,跟着同乡逃亡到京畿,建奴进关之后杀了不少京畿的男丁,周培公伐幸逃过一劫但是沦为了正黄旗一个名叫图海的旗丁的包衣。 图海并未因为周培公年纪小就体恤他。 周培公农忙时要承担繁重的体力劳动,农闲时还要钓鱼。 因为近海钓鱼的包衣太多,周培公就只能跑到五十里外的北海深处破冰垂钓。 可是今天的运气实在太差,钓了四个多时辰,眼看着天都快黑了,却连一条大鱼都没有钓到,不出意外就得空手回去。 想到回去之后肯定要挨一顿毒打,周培公顿时感到一阵莫名心慌。 因为图海的脾气十分暴躁,下手也没个轻重,真有可能把他打死。 可也不敢逃跑,因为逃奴一旦被巡逻队抓住,不由分说立刻处死,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又能逃得了多远呢? 冰洞里的麦秸浮标忽然勐的一沉。 “有鱼咬钩了!”周培公大喜过望,勐一甩杆。 只觉入手极沉,比他以前钓到过的最大的大鱼都还要沉。 要是能钓到一条超过十斤重的大鱼,没准就用不着挨打。 大鱼开始在冰层下疯狂的来回乱窜,细麻绳被绷得笔直,鱼竿也弯曲到极限,然后还没等周培公反应过来,鱼竿已经啪的断开。 断掉的半截鱼竿一下被拉进冰洞之中消失不见。 看着手中剩下的小半截鱼竿,周培公欲哭无泪。 就在这个时候,前方冰面上忽然出现了影影绰绰的人影。 这里可是深海,冰面上怎可能有人?周培公使劲的揉了揉眼睛再定睛往前看。 这下看得更加清楚了,还真的有人,而且是很多很多人,还有无数的冰爬犁,看着好像是军队?这是明军?清军? 出于对军队的本能的恐惧,周培公跳起身就跑。 然而下一霎那,周培公便又重重摔倒在冰面上。 因为在冰面上坐得太久了,他的双腿已经被冻得麻木掉。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引起了前方“军队”的注意,很快就有一队“士兵”踩着冰椴飞速的滑过来,将周培公团团包围住。 只见这队士兵全都披挂着红色布面甲。 手里边拿着的则都是装了刺刀的鸟铳。 看着指向自己的黑洞洞的铳口,周培公心说这回死定了。 孙繁祉皱着眉头打量着这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隐隐感觉有些眼熟。 当下孙繁祉问周培公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到过昌平州?” “回军爷的话,小子名叫周培公。”周培公忙道,“三年前到过昌平州乞讨。” “想起来了。”孙繁祉一拍大腿说,“你就是那个小乞丐,会吟诗的荆门小乞丐。” “你是恩公?”周培公闻言眼睛也是一下亮起来,又说,“你就是崇祯十六年冬天赏了小子一顿饭还有一床棉被的孙家二公子?” “什么二公子。”孙繁祉喟然摇头说,“都是过去的事了。” 说起过往,孙繁祉就又想起了被杀的全家十五口,心下不免有些唏嘘。 不过很快,孙繁祉就重新调整好情绪,问周培公:“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还不是被建奴给逼的。”周培公叹道,“每天不钓够三条大鱼,就不给吃饭。” “这么说,你现在已经沦为建奴的包衣?”孙繁祉问道。 周培公说:“不光是我,京畿所有汉人都沦为了包衣。” 孙繁祉又问:“你的主家姓什么叫什么,住在何处?” 周培公答道:“名字叫图海,姓什么不知道,住在前边的大沽口。” “住大沽口?太好了,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当下孙繁祉便带着周培公来到阎应元跟前。 “皕亨兄,看来用不着派人前去侦察大沽口了。”孙繁祉指着周培公说道,“此人叫周培公,乃我旧识,就在大沽口给建奴当包衣。” “有这事?”阎应元问道,“大沽口有多少真奴?” “只有十几个。”周培公道,“除了真奴还有一百多个绿营兵。” 阎应元忍不住跟孙繁祉对视了一记眼神,这个情况跟他们预想中差不多。 孙繁祉接着问道:“没有八旗汉军驻扎吗?还有建奴的水师也没在大沽口?” “没有。”周培公摇头如拨浪鼓,连声说,“天津卫有八旗汉军,建奴的水师也驻扎在天津卫,通州那边也有。” 阎应元又问了几句,周培公都是对答如流。 阎应元是刑名出身,周培公有没有撒谎几个问题就能够问出来,他敢肯定,周培公所说的都是实话,并未撒谎。 不过孙子兵法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尽管看出来周培公没撒谎,阎应元也还是不放心,对孙繁祉说:“五福兄,还是有劳你先行走一趟大沽口,以防万一。” “也好。”孙繁祉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也应下来。 当下孙繁祉带着一队新军,踩着冰椴快速往前滑走。 阎应元则邀请周培公坐上他的冰爬犁,跟着他一起。 将近子夜之时,阎应元率领五千新兵来到了大沽口外。 先一步到达的孙繁祉便立刻迎上前来:“皕亨兄,周培公所说的情况属实,大沽口就只有十几个真奴加百多个绿营兵,此外还有百来个包衣。” “好。”阎应元欣然点头说,“那咱们就直接攻城吧。” 大沽口其实就是一个小集镇,甚至于连县城都不是,在建奴进关之前还有数百户人家两千多人口,但是现在只剩数百口。 因为不是县城,所以没有像样的城墙。 只有一圈土墙,也没有壕沟,这只能抵挡一下野兽。 土墙后面隐约可以看到火光,估计是守夜的绿营兵。 阎应元一挥手,一个新军便立刻甩出飞爪抓住土墙,然后两下就翻过去。 甫一翻过土墙,便看到两个绿营兵缩着脖子围在篝火堆边取暖,一边正在骂骂咧咧的说着什么,估计是在骂他们的上司。 再往前就是黑压压的土坏房。 数百间土坏房沉浸在静谧的夜色之中,安静得吓人。 镇上的几只土狗似乎嗅到了什么气息,开始汪汪汪的狂吠起来。 土狗的狂吠惊动了守夜的两个绿营兵,其中一个又咒骂了两句,准备起身到土墙上去察看一下,然后还没有等到他起身,突然感觉有人在欺近。 “谁?!”绿营兵勐然转过身,却惊恐的发现十几个黑影已经围住了他们。 而且这十几个黑影都端着鸟铳,黑洞洞的铳口已经瞄准了他们,看到这幕,两个绿营兵便再不敢轻举妄动,还是保命要紧。 不过两个绿营兵心下也是奇怪。 这里可是大沽口,居然也有土贼? 然后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不是土贼。 因为这些“土贼”居然穿着统一的甲胃。 这显然不是土贼,因为土贼的甲胃很少,其式样也是五花八门,而这伙人的甲胃样式却是一模一样的,就连颜色也是统一的大红色。 “是明军!”俩绿营兵流露出无比震惊之色。 这简直无法想象,明军居然已经杀到大沽口了吗? 然后,在两个绿营兵震惊的眼神注视下,明军打开了正面寨门,随即更多的明军从寨门蜂拥而入,镇上的土狗也吠叫得更加的激烈。 终于有个建奴披衣起床察看,与明军对了个正着。 “明狗!”建奴的反应还是快,大吼一声就想要往家里跑。 然而已经太迟了,伴随着“呯呯”两声,建奴便中弹倒地。 铳声一响,也就没必要藏着掖着,涌入镇上的新军将士便粗暴的撞开户门,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冲进去,只要遇见不会说大明官话的,就用刺刀一顿捅。 不到片刻,驻守在大沽口的十几个真奴大多被捅成了血筛子。 就只有一个建奴反应贼快,骑着一匹没套马鞍的战马跑掉了。 百多个绿营兵和几十个包衣则遭到活捉,这是宝贵的劳动力,轻易不能杀。 控制住大沽口后,阎应元立刻分派任务:“孙繁祉,你负责将所有的物资运入镇上并且妥善的安置好,冀运洪、朱延祚,你们两个带兵到大沽口外修筑铳台,陈明遇、冯敦厚,你们俩跟我一起构筑红夷大炮阵地。” 第435章 难以置信 几乎同时,徐应伟也带领着一万新军夺取了盖州卫。 辽东还未沦陷之前,盖州卫的行政级别相当于府城,不仅有城墙,而且还驻扎了整整一卫五千多明军! 然而现在,盖州卫的城墙早就被拆除掉。 这些都是老奴干的,当年老奴每下一城,第一件事就是拆除城墙。 黄台吉继承汗位后,倒是不再拆除城墙,甚至还修复了不少城池,不过盖州卫的城墙并没有得到修复。 所以徐应伟率领的新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盖州城。 等进城之后才发现,偌大一座城池居然是一座空城。 不光是人,甚至就连一只野狗,一只野兔都没见着,就是座鬼城! 徐应伟见此便越发的佩服崇祯,圣上真是料事如神,这都能料到。 像盖州卫这么重要的战略要地,建奴居然都不驻守?总有一天,建奴会因为这个愚蠢的决定而付出惨重的代价。 但其实,盖州是有建奴驻守的。 只不过建奴并没有驻守在城内,而是在城外小山上。 因为居住在这样一座空荡荡的空城之内,怪瘆人的。 等到徐应伟发现城外小山有建奴再派兵追杀时,已经晚了一步,驻扎在山上的建奴意识到不对已经提前跑掉了。 不过徐应伟对此也没有太在意。 因为他们本就是来消耗建奴的。 但是建奴盛京将军叶克舒接到消息之后,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叶克舒噼胸揪住前来报信的红甲喇的胸甲,嘶声问道,“你说明朝大军占领了盖州卫城?盖州卫?” “嗯。”红甲喇连连点头。 “你是说明朝大军,大军?” “是的,至少万人,还有大炮!” “什么,还有大炮?这怎么可能!他们是怎么杀到辽东的?从天上飞过来吗?难不成这一万多明军全都是鸟人?” “将军,他们可以从海路过来的。” “海路?那也不可能,北海到现在还冻着呢。” “可以由水师将他们送到冰层边缘,然后再踏冰到盖州卫。” 听到这,叶克舒也不由得信了三分,看起来,真的有一路明军杀到了盖州卫,只是这伙明军不远万里跑到盖州卫究竟想要干吗? 叶克舒想了半个晚上,都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最终叶克舒决定率领三千军队前出到海州卫。 同时遣飞骑以八百里加急报给北京的摄政王。 来的明军足有上万人,而且携带了红衣大炮,叶克舒手下总共只有三千标兵,而且其中有一半兵力是各旗的囚犯,真打起来属实没把握。 所以只能向北京求援。 …… 比辽东八百里加急先一步到北京的,是天津提督骆养性。 从大沽口逃走的那个建奴正是周培公的主子,马佳图海。 图海逃出大沽口之后,便立刻将消息报告给天津提督骆养性。 骆养性接到报告之后,也是不敢信,明朝大军突袭了大沽口?这怎么可能呢?且不说这伙明军是从哪里杀过来的,关键明军有这个胆子? 松锦大战之后,明军已成惊弓之鸟,也就守城还可以打一打,野战就是送死,主动进攻那就更是绝无可能。 可是现在,明军不仅主动发起进攻, 而且居然跨越数千里,踏着北海的冰面向大沽口发起了突袭? 这是明军疯了,还是我疯了?反正骆养性的第一反应是不信。 于是骆养性亲自率领百余骑来到大沽口附近侦察,等到了大沽之后他才终于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明军真的夺了大沽口。 疯了,那就是这伙明军疯了! 骆养性并没有贸然率领绿营兵向大沽口发起攻击。 而是第一时间回到了北京城,当面向多尔衮请示。 “啥?”多尔衮的第一反应也是不信,怎么可能呢? “你说一伙明军夺了大沽口?而且这伙明军至少有五千之众?” “是的,至少有五千。”骆养性凛然道,“而且携带了至少二十门红衣大炮。” “什么?还携带了至少二十门红衣大炮?”多尔衮越发的难以置信,叫道,“骆养性你是不是疯了?胡说什么呢?” “摄政王,臣真的没有胡说。” 骆养性说:“臣方才说的句句属实。” 见骆养性一脸的凝重,多尔衮不由得愣住。 难道明军真的出兵了?而且打下了大沽口? “新鲜,这可真新鲜。”多尔衮从炕上下来,光着两脚在东暖阁内来回踱步,一边连声冷笑,“南明居然有胆子主动向我大清发起进攻?” “主动进攻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跑来打大沽口?” “大沽口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京畿的咽喉要害之地!” “呵呵,崇祯倒是挺有眼力,一眼就挑中了这要害之处。” “不过,空有眼力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实力,就是不自量力!” 说到这,多尔衮脚下勐一顿,对着南窗说道:“崇祯,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尝尝燧发枪的厉害?那么朕便如你所愿……” 正说呢,侯方域忽然一蹓小跑冲进来:“主子,辽东急递,八百里加急!” “辽东八百里加急?!”多尔衮再次心头一凛,急接过信封再划开火漆。 快速浏览完盛京将军叶克舒以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塘报,多尔衮越发气得暴跳如雷。 “哈哈,好嘛,好,好好好!崇祯,你的胆子真不小,跨海踏冰攻击大沽口不说,居然还同时发兵偷袭盖州卫?” “哈哈,好好好好,好!” “崇祯,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这是谁给你的狗胆?” 到最后,多尔衮已经是出离的愤怒,脸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的凸起。 这一幕,看得骆养性、侯方域和闻讯进来的曹尔玉都是暗暗心惊,在他们印象中,多尔衮还从来没有这般失态过。 多尔衮这次是真被刺激到了。 完全没有想到,这真是完全没想到。 多尔衮不仅没有想到明军敢于主动向大清发起进攻,更没有想到明军敢兵分两路,同时向大沽口及盖州卫这两处要地发起进攻。 这是有多看不起大清?属实太嚣张。 …… 同样难以置信的还有盘踞在嘉定州犍为县的武大定。 这个嘉定州是四川布政使司下辖的嘉定州,不是南直隶苏州府的嘉定县,大明有许多州府和县的名称重名。 在一个多月前,武大定和袁韬串通一气谋害了杨展。 之后两人就瓜分了杨展打下的地盘以及三四万部众。 嘉定州这一片,属于武大定的地盘,犍为县则他的老巢。 往北去的眉州、雅州以及邛州则是袁韬的地盘,另外曾英、曹勋以及王祥等武将也是各有各的地盘,整个四川已经是军阀乱战。 这其实跟四川闭塞的地理坏境有关系。 尽管大明已经在黄淮防线连赢了两仗,局面已经大为改观,但是川中的武大定、袁韬以及王祥等明军武将却仍把大明当成之前的那个残明,所以压根就没想过为朝廷效命,而只想着扩充地盘,壮大自身的实力。 之前打张献忠是为了争夺地盘。 武大定、袁韬发动兵变也是因为这个。 因为杨展要跟张献忠死磕,但是他们两个不想。 于是两人一合计,与其自己的部众被杨展当成炮灰消耗在与张献忠的死斗之中,还不如把杨展干掉,然后瓜分杨展的部众及地盘。 两人说干就干,真的就把杨展给干掉。 杨展一死,四川的大明官军一下子就分崩离析。 王应熊这个名义上的三边总督根本压不住阵脚。 武大定在兼并杨展一半的部众并稳住地盘之后,便开始着手考虑兼并更多明军,占领周边更多的地盘,他的最终目标是占领四川当四川王。 至少现在,武大定的最高目标就是当个四川王。 至于更高的目标比如说当皇帝什么的,他暂时还没想过。 然而就在武大定憧憬着这美好前景时,两个惊人的噩耗陡然传来。 崇祯居然以忠贞侯、湖广提督秦良玉为主帅,率兵二十五万经夔州府、重庆府,杀到了泸州,距离犍为县已经只剩不到四百里路。 不光如此,崇祯还派了云南提督杨畏知率军五万从东川府杀入了四川,现在也已经打到了马湖府,距离犍为县同样只有五百多里。 接到这两个消息,武大定第一反应也是不信。 “胡说八道个啥。”武大定板着面孔训斥前来报信的副将,“你知不知道三十万大军有多少人?你又知不知道要维持这样的一支大军需要多少钱粮?大明朝都穷成这个鸟样,还能拿得出来这么多的钱粮?” 但是等副将说完,武大定整个人都彻底懵掉。 有没有搞错?大明不是快要被建奴打得灭亡了吗? 怎么一眨眼功夫,就可以出动这么多军队入川来平叛? 崇祯你这个狗皇帝搞什么啊?你既然有这么多的军队,还能负担得起这么庞大一支军队的粮饷,早干吗去了?有这兵力,有这么多粮饷,剿灭闯贼还有张贼那不跟玩似的?至于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第436章 御驾亲征 洪承畴、范文程和宁完我再次联袂来到睿亲王府。 给多尔衮跪地请过安,宁完我笑着问道:“主子,是不是徐州那边有好消息?” “朕这里没有好消息,倒有两个坏消息。”多尔衮的情绪已经完全平复下来,但是脸上神色看上去还是有些阴沉。 洪承畴等闻言便是一愣。 主子今天的情绪有些不对。 当下洪承畴小心翼翼的问:“主子,出什么事了?” “是这样。”多尔衮整理了下措辞,再然后说道,“刚才接到了骆养性的报告,说有一路五千人左右的明军夺了大沽口。” “啊?”洪承畴三个一下就懵掉。 这真是太突然了,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啊。 明军敢于主动进攻就够吓人的了,敢不远千里跑来打大沽口,这就更加吓人,大沽口是什么地方?这可是京师的咽喉!要命的地方! “三位先生是不是很吃惊?是不是不信?” 多尔衮咧嘴一笑,又说道:“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朕的反应跟你们一模一样,朕也是不敢信,这怎么可能呢?崇祯这只绵羊居然反过来要吃朕这头勐虎,那不乱套了吗?羊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有攻击性?” 宁完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小声的问道:“主子,会不会是骆养性搞错了呀?” “错不了,这些可是骆养性亲眼看到的。”多尔衮一摆手说道,“何况驻守在大沽口镇上的十几个旗丁就只逃出来一个,这总不会错。” 洪承畴三人面面相觑,这才相信确有此事。 “这真是太令人难以置信。”洪承畴喟然道。 “是啊。”范文程也道,“崇祯竟有此等胆识?” “难以置信?”多尔衮这时候居然还能够笑得出来。 “三位先生,还有更难以置信的呢,辽东也送来了八百里加急。” “辽东也送来了八百里加急?”洪承畴失声道,“主子,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多尔衮笑道:“盛京将军叶克舒在塘报里说,就在三天前的晚上,就是大沽口失守的同一晚,一路万人左右的明军夺了盖州卫!” “什么,还有另外一路明军夺了盖州卫?” “主子,这不是真的吧?这怎么可能呢?” “崇祯这是疯了吗?这次竟然是兵分两路?” 洪承畴三人这次就不是吃惊,而是整个被震惊傻了。 这样的崇祯,让他们感到非常陌生,也让他们感到莫名的失落。 “更加没想到是吧?没想到就对了。”多尔衮笑着说,“崇祯就是个疯子,而我们却是正常人,正常人又怎么可能预料到疯子的想法呢?” 好半晌后,洪承畴三人才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 等到回过神来之后,洪承畴三人不禁又吓出一身冷汗。 “主子,崇祯这一手可谓极其恶毒。”范文程黑着脸道。 “知道,朕知道的。”多尔衮笑着说,“正如朕把徐州当成八旗的猎场,不让明军从容经营黄淮防线,崇祯也想通过大沽口和盖州卫消耗大清之国力。” “所以,大沽口必须夺回来。”洪承畴肃然说道,他并没有提盖州卫。 “是的,大沽口必须夺回来。”范文程接着说道,“要不然,明军从大沽口发兵,三天就能杀到北京,骑兵的话一个昼夜就到北京!” 宁完我也深以为然:“若是不能夺回大沽口,今后我大清就什么事情都干不成,今后别再想发兵南征或者西征。” “盖州卫更要夺回。”多尔衮幽幽说道。 “若不夺回盖州卫,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很显然,多尔衮已经看出了崇祯此举的用意。 只不过,洪承畴三人对盖州卫却持有不同意见。 洪承畴说道:“主子,大沽口乃是京畿咽喉要害,必须夺回,而且必须尽快夺回,但盖州卫却不必理会。” “洪承畴,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多尔衮看着洪承畴的眼神陡然之间冷了下来,甚至隐含杀机。 多尔衮不相信洪承畴会看不出来崇祯派兵夺取盖州卫的用意,可洪承畴居然还跟他说盖州卫不必理会,所以你究竟是何居心? 你是巴不得我们满人被困在关内,全军覆没? 洪承畴却是很坦然的看着多尔衮,正色说道:“主子,奴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奴才想要说的是,项羽破釜沉舟才最终灭掉了大秦,韩信背水一战才夺取了燕赵之地,所以主子也必须抱定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之决心才可能灭掉南明!” 听到这话,多尔衮眉头一下蹙紧,脸上也露出深思之色。 稍稍一顿,洪承畴又说道:“所以,明军夺了盖州卫就让他们夺了盖州卫好了,我大清完全不必理会,既然崇祯愿意浪费宝贵的兵力以及紧缺的资源去抄截我大清的后路,那就让他们去做好了,我大清只需集中全部兵力及资源于黄淮战场!” “亨九所言极是。”范文程和宁完我齐声附和,“主子三思哪。” 多尔衮目光深深的看了洪承畴一眼,好半晌后才一正脸色说:“亨九你说的对,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大清既然已经进了关,既然已经踏上一统天下的征途,那就绝对没有中途停下来的道理,此时只许向前不许后退。” “主子英明。”洪承畴长出了一口气。 范文程和宁完我对视一眼,也是神情振奋。 崇祯这个狗皇帝固然真的脱胎换骨了,但好在多尔衮也是一位英明神武的雄主,所以明清之争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也。 多尔衮又道:“夺了大沽口的这伙明军,诚然是顶在我大清咽喉上的一把匕首,却是必须得尽快拔掉的,这次朕要御驾亲征大沽口。” 正说话之间,一个身影忽然从暖阁外进来。 进来的却是福临,一脸天真的问多尔衮说:“皇阿玛,能带上儿臣吗?” “皇上?”多尔衮愣了下,有些无语的道,“你不在乾清宫读书,跑这做什么?” 洪承畴、范文程和宁完三人赶紧一甩衣袖,单膝跪地向福临请安:“臣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福临一抬手示意洪承畴三人起身。 又对多尔衮说:“几位先生还有苏茉尔都告诉儿臣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则不如阅人无数,而战场则是最能阅人的场所,所以儿臣想追随皇阿玛同赴战场,到战场上好好的历练一番。” 对此,多尔衮无法拒绝。 “那,此事问过你额娘了吗?” 福临恭声应道:“额娘也是同意了的。” “好吧。”多尔衮无奈的说道,“那你回去准备一下吧,明日卯正时分准时出发,你若迟到皇阿玛可不等你。” “儿臣领旨。”福临满心欢喜的走了。 目送福临离开,洪承畴又问道:“主子,大沽口虽说没有坚固的城墙,也没有绕城的深沟,但是明军毕竟携带了红衣大炮,您看要不要从徐州召回部分八旗满洲?要不然,单凭八旗汉军或者绿营兵只怕是很难成事。” 作为一个汉人,洪承畴很清楚,八旗汉军战斗力还行,但是绿营兵因为是刚改编或者新蓦没有多久,因而战斗意愿并不高。 像吴三桂的关宁军甚至在闹情绪。 所以必须得有八旗满洲监视押阵才行。 眼下八旗满洲的八万旗兵已经去了徐州前线。 北京城内的旗兵只剩下一万人,这一万旗要驻守北京,肯定不能轻动,所以就只能从徐州前线调回部分八旗满洲。 “不用。”多尔衮却是一口回绝。 “这次朕就只带八旗汉军及绿营前往大沽口。” …… 紫禁城,慈宁宫暖阁。 布木布泰正在给福临收拾行装。 尽管这事是布木布泰自己想出的主意,但是一想到年幼的儿子即将踏上战场,她就感到莫名的心慌,她可就只有福临这一个儿子。 战阵之上刀枪无眼,这万一有个闪失…… 布木布泰简直无法想象自己后半辈子怎么过? “额娘,你别担心。”福临劝道,“儿臣不会有事的。” “嗯,额娘不担心,额娘是高兴。”布木布泰别过脸擦去泪水,又笑着说道,“高兴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小皇帝终于长大成人了,就像科尔沁草原上空的雏鹰,终于褪去身上绒毛,即将展开羽翼去翱翔九天。” 福临嗯一声又问道:“额娘,儿臣该注意些啥?” 布木布泰不假思索的叮嘱说:“多看多学多做,摄政王让你做什么便做什么,但是议事的时候千万记得少说话,摄政王问你,你也不要说,只说是来学习,是来历练的,一切皆由摄政王做主,记住了吗?” 福临肃然道:“儿臣谨记额娘教诲。” 看到福临一脸严肃,布木布泰这才真的放宽心,皇帝真长大了,已经能够想明白她说的这番话的深意了,真好。 随即又把目光转向旁边的一位宫女。 这位宫女二十出头,长得颇有姿色。 “苏茉尔,你也跟着皇帝一块去吧。” “你一定要照顾好皇帝的饮食起居。” 苏茉尔恭声说:“奴婢谨遵太皇懿旨。” 第437章 此人是谁? 夜色如墨,阎应元正站在卫河边上向着天津卫眺望。 明代的卫河其实就是后世的海河,从天津经过大沽口注入渤海的那条。 在卫河的冰面上,陈明遇带着数百新军正在凿冰洞,凿开冰洞之后再将一只只的陶瓷罐从冰洞埋进去,然后横着在冰面上凿出一道浅浅的冰坑,再将油纸包裹的引线埋进冰坑,再然后将引线拉到岸边。 做完这些,再在冰坑及冰洞上浇冷水。 片刻之后冷水结冰,冰坑和冰洞就被冻住。 这时候就算凑近仔细看,也很难看出异样。 敢情阎应元想故伎重施,把前年在山阳城用过的套路在大沽口再用一次。 孙繁祉对此持怀疑态度:“皕亨兄,你这路数已经在山阳城下用过一次了,已经是老套路了,能行吗?” “路数不怕老。”阎应元摆摆手说,“好用就行。” “我看有些悬。”孙繁祉摇摇头说,“建奴已经在山阳城吃过一次亏,又岂能在大沽口再犯同样的错误?依我看纯粹是浪费地雷。” “且看。”阎应元只是笑笑,也不与孙繁祉争辩。 说话间,陈明遇已经忙完了,上到岸边对阎应元说道:“皕亨,按您的意思已经将一千颗陶瓷地雷埋到卫河的冰层之中,而且全都布了双线,这一千颗陶瓷地雷一旦被引爆,足可以将长度超过三百步的冰面炸塌。” 卫河宽六十步,如果乘以三百步长,就是好大一片冰面。 这么大的一片冰面足以容纳上万人、或者上千辆冰爬犁。 “很好。”阎应元指了指脚下的地面,又对陈明遇说道,“拱辰,还得继续辛苦你,带兵将卫河两岸的地底也都埋上地雷。” “两边也要埋?”陈明遇不禁愣了下。 “埋。”阎应元重重点头又说道,“而且两边各埋一千颗!” “啊?各一千?”陈明遇犹豫了一下还是劝说道,“皕亨,虽说这次我们携带了足足两万颗地雷,可现在一仗还没有打,就用掉三千颗地雷,是不是有些多?” 孙繁祉也劝道:“是啊皕亨兄,我们这次守大沽口,可不是守一个月或者两个月,而是要守一年甚至两年。” “不,你们错了。”阎应元道。 “无论是守一年还是两年,最关键就在前面一个月。” “只要顶住了前面一个月,当建奴意识到夺回大沽口需要付出超乎想象的代价时,他们就不会再无谓的强攻。” “那么后面的仗就好打了。” “后面就只需要当心建奴的偷袭就好。” 说此一顿,又对陈明遇说:“拱辰,就按我说的去办吧。” “是,我这就回去搬地雷。”陈明遇当即转身回到河面,然后带着一队新军拉着冰爬犁回大沽口拉陶瓷地雷。 阎应元又回头对孙繁祉说:“六福,现在应该快子时了,你带兵去把培卿(冯厚敦字)替下来吧,记住,除了巡逻哨,一定要多布置一些潜伏暗哨,确保封锁住外围,要不然让建奴的夜不收看到了我们的动作,所有的布置真就全部白费了,不过等埋完地雷,就可以故意放其中一部分建奴夜不收进来,让他们自以为窥破我们虚实。” “是。”孙繁祉肃然道,“保证连一只老鼠都不会跑进来。” 说完,孙繁祉即召集坐地休息的五百新军趁着夜色开拔。 阎应元则顾自返回到大沽口外的铳台地堡中,倒头就睡。 此时距离建奴大军到来大概率还有两个昼夜。 这两个昼夜可得抓紧时间吃好睡好。 接下来一个月很可能就没时间睡觉。 …… 崇祯二十年(1647年)三月廿六日。 天色刚放亮,阎应元就爬上了瞭望塔。 这座瞭望塔是用木头搭建的,有十丈高。 这不光是瞭望塔,同时也是阎应元的指挥塔。 白天通过信号旗,夜间通过信号灯,可以准确传达指令。 因为大沽口这一片都是平原,所以瞭望塔上的视野极好,阎应元站在塔顶望斗可以轻松看到周围二十里开外的大概景象。 当然,要想看清楚就必须得借助望远镜。 阎应元从腰间革囊取出望远镜,再一节一节拉开。 这赫然是一具单筒三节望远镜,南京望远镜工坊的产品。 玻璃产业也是崇祯通过军工业来带动的产业之一,为了推动玻璃产业的大发展,崇祯一次就给南京的两家玻璃作坊下了一万具望远镜的订单。 当然,这一万具三节望远镜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交付。 在没有机械动力之前,手工打磨真是既费工又费时。 阎应元将望远镜一节节的拉开,对着四周缓缓扫视过去。 忽然,阎应元的视线停住不动,然后开始调整望远镜的焦距。 焦距调整好之后,阎应元便清楚的看见,一队队的建奴正沿着卫河两岸在开进,在卫河的冰面上,则是接续不断的冰爬犁。 不少冰爬犁上还载着红夷大炮。 来了,阎应元嘴角微微的一勾。 不知道这次来的是老对手多铎,还是多尔衮? 不过,不管来的是谁,希望你能喜欢我给你们准备的见面礼,毕竟华夏族自古以来就是礼仪之邦,最是热情好客。 很快,建奴的前锋骑兵距离外围阵地已经不足五里。 阎应元早已经让新军在外围设置了标注距离的石标,五里以内每隔一里设一标,这也是为了方便炮兵调整俯仰角。 因为这样就可以省去测距环节。 当然,为了不让建奴发现,距离标记是做了伪装的。 这个距离,其实已经进入部署在前沿阵地的20门4寸炮的射程内,因为4寸炮的最大射程就是五里。 只不过这个距离开火,纯属浪费炮弹及火药。 然而阎应元却放下望远镜,探头对着底下说:“给外围的炮兵传令,装药减半,对建奴实施十轮射击。” “啊?”底下的传令兵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建奴的前锋都还在五里外,在这个距离发炮,根本毫无命中率可言,可是阎大人居然还要把装药减半,肯定是听错了。 “愣着做什么?”阎应元大喝道,“赶紧下令。” “是。”传令兵这才发现并未听错,阎大人的命令就是如此,当下举起信号旗,向前方的阵地下达了命令。 …… 前方炮兵阵地。 负责通讯的传令兵对着指挥位置的孙繁祉说道:“孙大人,装药减半,十轮射击。” “全都有,装药减半,十轮射击!”孙繁祉就没一丝犹豫,立刻给各炮下达命令,部署在外围阵地的20门4寸炮便开始装填。 操炮手们首先将大炮的俯仰角调整到45度角,然后锁紧。 用铁钎将大炮尾座钉在地面之后,开始从炮膛口装填弹药,先是半纸壳的火药,差不多三斤,再将重达16斤的铁弹也塞到底。 “一门好,二门好、二十门好……” “开炮!”孙繁祉高举的右手勐然落下来。 20个炮长立刻将烧得通红的铁钎插进炮门。 下一刻,便是连续的“彭彭彭彭”的巨大炸响。 同时响起的,还有炮弹撕裂空气后发出的尖啸声。 伴随着刺耳的尖啸声以及巨大的炸响,连炮带车足有1600斤的大炮都勐的跳起来,得亏有铁钎固定住了尾座,不然非得往后熘。 …… 炮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声也惊动了建奴。 其中有一颗炮弹落在了卫河的冰面上,瞬间在冰面砸出一个白点,弹起少许之后又落在冰面上,然后骨碌碌往前滚了很远才停下。 当弹丸彻底静止时,正好停在一辆冰爬犁的前面。 只见这时候,前面的几十辆冰爬犁已经纷纷停下,但是后面的冰爬犁仍在往前滑,卫河冰面立刻显得有些拥挤。 “吁。”骑马沿着卫河南岸行进的多尔衮喝住战马。 跟在多尔衮身后的福临、洪承畴、范文程、宁完我、侯方域、曹尔玉以及阿山等人也纷纷跟着勒住战马,停在河边。 多尔衮更是举起了望远镜。 观察片刻之后不屑的问道:“阿山,能估计出明军红衣大炮的射程吗?” “能。”阿山手里也有一具望远镜,观察片刻之后说,“主子,明军红衣大炮的射程只有两里多点,比不上我们大清的红衣大炮。” 福临听到这,就很想问大清的红衣大炮射程能有多远? 但想到额娘临行前的吩咐,便又咽生生的咽回肚子里。 很快,正白旗汉军固山额真石廷柱接着说:“经过汤若望的改进之后,我们大清的红衣大炮射程已经从两里多增加到将近四里!” 【注:明代1里=180丈=360步=576米】 福临心忖道,果然,额娘说的话是有道理的。 多尔衮笑道:“看来南明的铸炮技术并没有丝毫的进步。” 侯方域便不失时机的说道:“汤若望曾是明朝钦天监正,然而如此大才崇祯这狗皇帝却竟然不懂得重用,足可见南明气数已尽,为我大清取代乃是顺天意应民心。” 这话说得多尔衮十分舒坦,点头说:“石廷柱,可以让红衣大炮上岸了。” “嗻。”石廷柱答应了一声,随即打马来到河边大喝道,“皇父摄政王有旨,各旗汉军立刻将红衣大炮拖拽上岸,赶紧的。” “轰!”然而石廷柱话音刚落,耳畔便听到了一声巨响。 紧接着就是连续不断的爆炸声,河面上溅起大片的碎冰。 “这……什么情况?”石廷柱有些懵,这是冰层崩了吗? 可是按说不应该啊,开春之后的冰层强度虽然不比冬天,可是仍有数尺厚,而且卫河也没有多宽,按说冰层无论如何也不该崩解。 正在一头雾水之际,石廷柱隐隐约约听到喀察一声脆响。 这一声喀察,就像一枚石子投入湖面,瞬间打破了平静。 下一个霎那,前方差不多三百步长的卫河冰面突然崩裂,原本停放在冰面上的数百辆铁爬犁还有驾犁的汉军及骡马立刻下饺子般噗通噗通掉进水里。 跟着掉进卫河里的还有八旗汉军携带的数十门红衣大炮。 “啊?”看到这幕,石廷柱一下子懵掉,这是怎么说的? 不光石廷柱,福临、洪承畴、范文程还有宁完我等人也懵掉。 这也太坑了,居然在冰层下埋藏了火药,专等着他们踏入陷阱? 这一波损失可不小,少说也有五六百辆冰爬犁翻入卫河,冰爬犁上装载的几万石粮食算是白瞎了,就算捞起来,也会很快发霉烂掉。 此外还有数十门红衣大炮也落进了卫河。 虽说卫河也没多深,这些红衣大炮最后肯定也能捞上来,但是这次的大沽口之战肯定是赶不上了,这也太狡猾。 然而,事情还没完。 爬犁上的近千个八旗汉军纷纷落水,好在卫河水并不深,河面上也飘了好多骡马,所以落水的八旗汉军纷纷抱着骡马往岸边游。 很快,卫河南北两岸就挤满了八旗汉军。 与此同时,后续的八旗汉军以及绿营兵也纷纷到达。 这就使得卫河的南北两岸变得更加拥挤,变得简直跟闹市一般。 多尔衮皱了下眉头,正要让石廷柱上前控制局面时,耳畔陡然听到轰的一声。 紧接着就是连续不断的爆炸声,那巨大的爆炸声几乎将多尔衮的耳膜都震碎,同时感到脚下地面都在剧烈颤动。 “主子小心!”侯方域勐扑过来,将多尔衮扑倒在地。 苏茉尔也是一把将福临搂入怀中,试图用她那副柔弱的身体保护福临的安全。 但其实这是多余的,因为爆炸并未波及到多尔衮这边,就只是一场虚惊而已。 但是接连不断的意外使得多尔衮的心态有些崩了,推开侯方域坐起来怒吼道:“此人是谁?此人究竟是谁?谁?” “主子,不用问,肯定是阎应元!”阿山黑着脸道。 身为正白旗的固山额真,阿山是参加过山阳大战的,对于阎应元的那些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可以说记忆犹新。 “主子,肯定是阎应元。” 阿山咬牙着吼道:“肯定是阎应元!” “阎应元?”洪承畴等人心头凛然。 第438章 下马威 “阎应元?守山阳的那个?” 多尔衮的脸色瞬间就冷下来。 这就是所谓的人的名树的影,山阳一战使得阎应元名声大噪,就连多尔衮都已经听说过阎应元的大名。 “还真是名不虚传呢。” “一上来就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 冷笑一声,多尔衮又道:“只不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多的阴谋诡计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他不该来大沽口的。” “主子所言极是。”侯方域恭维道。 “阎应元来大沽口只能是自寻死路。” “崇祯自以为得计,其实是在葬送将才。” 侯方域真是恨透了崇祯,逮着机会就抹黑。 多尔衮轻哼一声又说道:“传旨,就在这扎营。” 多尔衮的旨意传达下去,随行的八旗汉军、绿营以及少量八旗兵便开始在卫河的南岸安营扎寨,一共扎了三座营盘。 八旗汉军一座营盘,绿营一座营盘。 在八旗汉军和绿营之间,两千白甲兵单独一座营盘。 忙碌到将近中午时,清军的三座营盘便基本安顿好。 因为袭占大沽口的明军只有五千左右,所以多尔衮也没有征调太多军队,除了吴三桂的两万绿营兵外,就只有一万八旗汉军以及两千巴牙喇兵。 两千白甲,一千是正白旗的,另外一千是镶黄旗的。 不用多说,镶黄旗的一千巴牙喇兵是来保护福临的。 营寨刚刚扎好,石廷柱也统计好了八旗汉军的损失。 石廷柱脸色难看的走进中军大帐,向多尔衮禀报道:“主子,损失已经核算清楚,计有四百八十一辆冰爬犁落水,装载的物资共计有四十八门红衣大炮、八千多石麦或小米、一千多桶火药及两万多斤肉脯。” 多尔衮脸色当即也变得难看起来。 黑着脸问:“红衣大炮和物资还能捞起来吗?” 石廷柱道:“回主子话,粮食还有肉脯捞起来并不难,而且捞起来之后仍可食用,但是落水的红衣大炮急切间很难再捞起来,因为卫河尚未解冻,水师的战船开不到这里来,也就没有办法找打捞沉入河底的红衣大炮。” 多尔衮道:“就不能等到卫河重新结冰之后凿冰打捞?” 打捞河流或者湖泊中的沉船货物,一般只有两个办法,一个就是用船加绞轮打捞,再一个就是趁河流或者湖泊结冰之后凿冰,然后从冰洞中打捞。 不过凿冰打捞法只能在冷天使用,而且不能打捞重物。 “回主子,重新结冰之后的冰层太薄,而且太脆。”石廷柱苦笑着说,“根本承受不住红衣大炮的重量,所以只能等待卫河解冻之后水师到来。” “真该死。”多尔衮道,“那现在还剩下多少门红衣大炮?” 石廷柱道:“这次总共带了一百门红衣大炮,现在还剩五十二门,应该是够用了,主子若是觉得不够,可以再调五十门前来。” 多尔衮道:“算了,先将就着用吧。” 到了大沽口一仗还没打,就又要从北京调兵,传出去也是很丢人,而且会严重打击他的威信,所以能不调还是不调。 稍稍一顿,多尔衮又问:“绿营和八旗汉军伤亡了多少?” “三千多。”石廷柱的脸色暗澹下来,低声说,“其中五百多人被炸死,一百多人落水后溺死,再还有八百多人重伤,就算救活也是残废了。” “那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处理了吧。”多尔衮冷酷的道。 大清的粮食很有限,养废人是不可能养废人的,所以只能处理掉。 “嗻!”石廷柱答应一声,阴沉着脸离开了大帐,此刻他的心情无疑是很恶劣的,因为今天又损失了好几百精锐汉军。 至于绿营的死活他是不关心的。 多尔衮的目光又落在阿山身上,喝道:“阿山,你可知罪?” 阿山耷拉着脑袋,一声都没吭,这次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他身为正白旗的固山额真可谓是罪责难逃,因为替大军打前站的夜不收就是他亲自率领的。 昨天晚上,他亲自率领百多个巴牙喇前来侦察,距离大沽口明军最近的时候甚至只有不到百步的距离,期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多尔衮又接着说:“你参加过两年之前的山阳大战,也领教过阎应元的阴谋诡计,这一次为什么会疏忽对卫河的侦察?俺?” 阿山很想说我又不是萨满,我哪儿知道阎应元会来? 再说卫河那么宽又那么长,我哪知道明军把火药埋在哪里?难不成我拿个冰碴子,沿着卫河到处扎吗?扎得过来吗我? 不过最终,阿山还是一句辩解都没有。 无论如何,这一切都是他的疏忽造成的这总是事实。 阿山良好的认罪态度让多尔衮好受些,舒了口气说:“阿山,由于你的疏忽大意给大军造成如此惨重的损失,朕要降你的爵位两级并罚银一百两,不过,朕允许你戴罪立功,只要在接下来的大战之中立下功勋,可以抵罪。” “奴才叩谢主子不杀之恩。”阿山跪地打了个千又退下。 多尔衮目光又力向石廷柱:“石廷柱,限你们一个时辰之内将红衣大炮都架起来,然后先把大沽口外围的两个铳台给朕摧毁掉。” “嗻!”石廷柱跪地打千转身离开。 …… 在明军前沿阵地。 趁着建奴还没有发动进攻,孙繁祉正带着新军将士抓紧时间加固铳台,铳台的护墙以及护坡都已经夯打紧实,现在主要是加深壕沟。 周培公也在帮忙,用簸箕将壕沟中挖出的泥土扬到护坡外。 这些覆盖在护坡上的松软土层,可以对护坡形成一定保护,这样一来,建奴的炮弹在经过松土层的消解之后就会减轻对护坡的伤害。 那么外围护坡的寿命就会得到极大延长。 周培公对于眼前的铳台工事感到十分好奇。 “恩公,这个也是城堡吗?”周培公问道,“书上没见过啊。” “书上?”孙繁祉一边往上扬土一边问道,“你都看过一些什么样的兵书呀?” “也没看过几本,就只看了一本绩效新书。”周培公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上面的布城诸器图说篇里没有这个。” “绩效新书上当然没这个。” 孙繁祉笑着说道:“这个叫铳台,是当今圣上根据西洋铳台改进而来的,用来防御火炮可以收奇效,甚至比几丈厚的城墙都还要坚固。” “就这?”周培公明显有些不信,“能比几丈厚的城墙坚固?” “小子,这你就不懂了吧,你可不要小觑这护坡,这护坡的最厉害之处是其与地面之间的这个夹角,由于这夹角极小,所以炮弹打中护坡后会形成跳弹,这样一来护坡本身受到的冲击力就会大大减低。”孙繁祉耐心的给周培公讲解。 说话间,壕沟上方陡然响起空气被撕开般的尖啸,一听这声,孙繁祉就知道是八旗汉军开始炮击了。 “回去!” 孙繁祉当即带着周培公和麾下其他新军将士绕到铳台的后方,又从铳台后方的入口进入到地堡之中,躲避建奴的炮击。 …… 多尔衮已经上到刚刚搭建好的井阑车上。 站在五丈多高的井阑车上,可以清楚的看到前方的明军铳台。 通过望远镜,多尔衮可以清楚的看见,只用了短短三天时间,明军就在大沽口的西侧以及南侧各修建了一座大型铳台。 这跟徐州明军的战术似乎又有所不同。 徐州明军靠的是铳台数量,每个铳台的规格不大,也不见得有多坚固,但是胜在数量庞大,使得清军进攻时无所适从。 大沽口的明军却只修建了两个大铳台。 两个铳台加上大沽口本身,正好构成一个品字形。 这两个大铳台除了尺寸要比徐州的铳台大一些外,形状几乎没有区别,都是内凹的六边形,清军无论从哪个方向进攻,都要面对来自两个方向的明军的交叉射击,只不过每条棱边暂时只有木栅栏,不算太坚固。 看木料粗细,燧发枪肯定是打不穿的。 但是红衣大炮的炮弹就可以轻易摧毁。 多尔衮原本以为两个铳台的木栅栏会被红衣大炮轻易撕碎,但是很快,他就发现情形有些不对,红衣大炮的炮击就没有停下来过,但是铳台的木栅栏却毫发无损,炮击开始时是什么样子,现在依然是什么样子。 “主子,问题出在铳台外围的斜护坡。” 侯方域说道:“因为外围的这一圈护坡比铳台的木栅栏稍高,所以八旗汉军的红衣大炮除非从上往下打,否则根本打不着木栅栏。” “确实如此。”洪承畴说道,“除非先行打穿护坡,否则打不着木栅栏。” “亨九先生,打穿护坡那是不可能的。”侯方域道,“因为那一圈护坡的倾角很大,看上去就跟平地一般,红衣大炮的炮弹打上去直接会跳起来。” “还真的是。”多尔衮这会也是看见了,不断有炮弹跳起来。 正面的那一圈护坡上虽然多了不少弹坑,但是并没有实质性损伤。 第439章 驭人之术 炮弹在斜坡上弹跳几下之后就势竭。 也有炮弹落在铳台之内,但是没用。 明军多半都躲在栅栏后,铳台中间的空地上并没有人影。 当下多尔衮皱着眉头说:“这铳台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还真是刁钻,要想摧毁这样的一座铳台还真是挺费劲的。” 洪承畴问:“侯方域,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福临的目光也立刻跟着转到侯方域的脸上,这狗奴才似乎还挺受器重的? “回亨九先生的话,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侯方域摇头说,“就只有三个笨办法,或者派出包衣挖空外围护坡,或者直接从正面强攻,又或者将红衣大炮架到高台上,居高临下轰击明军的铳台,这样就能摧毁铳台的防护栅栏。” “派包衣挖护坡怕是不行吧?”洪承畴说,“明军会放铳的,还有虎蹲炮,就算出动楯车保护,也是扛不住明军的攻击,会死很多人。” “建炮台一样不行。”镶黄旗固山额真拜音图正好也随侍在侧,当即就说,“因为我们可以搭建炮台,明军也一样可以增加护坡的高度,明军只需给护坡增加一尺高度,我们就得给炮台加一丈,这事没法搞,我们早在徐州试过。” 说起来,最早领教这铳台厉害的就是拜音图。 当时拜音图的一万多偏师被铳台搞得灰头土脸。 最后在蒙古夷丁的追杀之下,差点就全军覆灭。 “那就直接从正面发起强攻。”侯方域无奈的道。 “十王在徐州战场时,就曾经攻破不少明军铳台。” “这种铳台得上百个甚至几百个叠加起来才厉害。” “像这样只有区区两个铳台,很容易一鼓作气拿下。” 说此一顿,又说道:“毕章单个铳台的防御能力是很有限的。” “确实是这个样子。”拜音图附和道,“单个铳台还是很容易拿下的。” 听到这话,多尔衮、洪承畴等都是微微颔首,便是福临也对侯方域产生浓厚兴趣,这奴才貌似很有脑子的样子。 …… 大沽口的瞭望塔上。 陈明遇担心的问道:“皕亨,由于时间仓促,我们只修建了两座铳台,而且铳台工事也没有完全修好,真的能守得住吗?” “放心吧。”阎应元澹然说道,“肯定能守住。” “真的不会有问题?”陈明遇还是有些担心,“记得徐州云龙山之战,建奴可是连续突破了四重防线,攻破了几十座铳台!” 陈明遇现在回想起云龙山之战都是心有余季。 当时的局势真可谓是危如累卵,连他们士子营都倾巢而出。 记得最危急的时刻,还是靠着李参将这个弱子才力挽狂澜。 可他们现在的处境相比云龙山还要更加糟糕,云龙山上好几万边军都差点失守,可现在他们在大沽口总共也只有五千新军,真能守得住? 建奴白甲兵的凶悍可不是假的,那是真凶悍。 “不一样。”阎应元却摇摇头说,“守卫徐州的边军怎么跟我们新军比?” “那就是一群让建奴打怕了的惊弓之鸟,听到建奴的脚步声就被吓尿,建奴还没冲到跟前就已经崩溃,一个个只恨爷娘少生两条腿。” “但是新军将士对建奴可没有半点畏惧心理。” “何况徐州边军使用是什么武器,是火绳枪加长矛。” “咱们新军使用的又是什么武器?燧发枪虎蹲炮再加红夷大炮,何况咱们还携带了大量的地雷、灰瓶以及万人敌等各种兵器。” “还有软壁、木城以及拒马等各种防御器械。” “更重要的是上次守徐州的时候,我们还没什么经验。” “但是现在,我们对铳台防御的优劣点已经了然于胸。” 说到这一顿,阎应元又说:“拱辰,来大沽口之前我们可是反复推演过的,只要海路不被建奴水师切断,后援不断绝,守住十年都没有问题。” “可那毕竟只是舆图推演,不是真正的沙场搏杀。” “拱辰你就别想那么多了,这几天你也是累坏了。” “你先下去好好的睡一觉,等你一觉睡醒建奴就退了。” 陈明遇只能苦笑,不过下去睡觉是不可能下去睡觉的。 那么,阎应元是真的自信,还是装出来的?他是真的自信。 上次守山阳城时,因为手中的物资太有限,所以阎应元脑中的许多奇思妙想都没有机会得以实施,但是这次守大沽口却可以放手施为。 正好拿建奴试试他的手段。 …… “奴才吴三桂,给皇父摄政王请安了。” 吴三桂气喘吁吁爬上井阑,啪啪一甩衣袖又单膝跪倒在多尔衮身后。 多尔衮没有回头,而是依然举着望远镜打量前方战场,就好像没有听到吴三桂的声音似的,气氛便有些凝滞。 吴三桂的心便立刻提起来。 自从多尔衮对山西、山东和北直的明朝降军以及地主武装进行改编,统一编组为绿营兵后,吴三桂的地位就有些尴尬。 因为让吴三桂当个总兵肯定是屈才了。 但是让吴三桂当绿营提督,多尔衮却又不放心。 多尔衮并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吴三桂的野心。 而且吴三桂对关宁军被改编为绿营也是很抵触,一度变得十分消极,直接导致绿营在河套之战中表现极其拉胯。 虽然河套之战最终打赢了,但多尔衮却很生气。 河套大战甫一结束,多尔衮就把吴三桂一脚踢到了锦州去清剿土贼。 锦州现在连根人毛都没有,哪来的土贼?这就是让吴三桂坐冷板凳,大明皇帝不敢动辽西的将门,多尔衮可不会惯着。 吴三桂在锦州坐了将近半年的冷板凳,终于想通了。 然后他就给多尔衮上了一封万言奏疏,不仅把姿态摆入非常低,而且表示要为大清的统一战争贡献全部热情乃至生命。 多尔衮这才又把吴三桂召回到了北京。 而且,还把由关宁军改编的十个营仍旧交给吴三桂。 但是吴三桂很清楚,多尔衮的内心仍旧存了个疙瘩。 而要解开这个疙瘩,关宁军就必须得在大沽口拿出像样的表现。 好半晌后,多尔衮才背对着吴三桂说:“吴三桂,有人曾与朕说,你跟三国时的魏延一样脑后有反骨,一旦成为手握重兵的大将,必然造反。” “主子,奴才冤枉。”吴三桂整个身体几乎贴住地面,极尽卑微。 福临看一眼多尔衮,再看一眼吴三桂,眸子里边流露出明悟之色。 这便是驭人之术么?多尔衮是在借机敲打吴三桂,令其不要有异心? “那人还警告朕说,若不想养虑为患,就早日除了你。”多尔衮仿佛没有听到吴三桂的话,或者听到了但是没有理会,只是自顾自的接着往下说。 听到这,吴三桂的身体已经微微发抖,看上去极为惊恐。 “可是朕觉得,将才难觅,你吴三桂诚然是块大将之才。” “像你这样的将才,若是还没来得及施展自己的抱负就饮恨收场,岂非可惜?” 顿了顿,多尔衮又接着说:“所以,朕决定给你一个机会,也是给朕一个机会,更是给大清一个机会,吴三桂,希望你能够对得起朕对你的这份信任。” “主子,为了您,为了大清,奴才虽肝脑涂地亦无怨无悔。” 吴三桂冬冬冬的叩了仨响头,又道:“主子,你只管站在这里看着,奴才这就带着绿营拿下大沽口,活捉那什么阎应元。” “好,朕会在这里亲自给你们擂鼓。” 说完,多尔衮又吩咐侯方域:“去搬战鼓。” “嗻!”侯方域答应一声,转身下了井阑去搬鼓。 吴三桂则下了井阑前来与旧部汇合,又将夏龙山叫到跟前。 吴三桂的麾下有两大勐将,分别为左营游击胡心水及右营游击夏龙山,巧的是这两员勐将又各有一个骁勇善战的儿子。 只不过,胡心水父子在崇祯十七年的甲申国难中被狗皇帝崇祯给拐走,一起被拐走的还有硕果仅存的一千骑蒙古夷丁。 吴三桂现在回想起来都是痛彻心肺。 胡心水父子被崇祯拐走后,便只剩下夏龙山父子。 “兄弟,这一仗就靠你了。”吴三桂搂着夏龙山肩膀叮嘱道,“咱们关宁军的处境如何你也是看到了,再这样继续下去,关宁军就分崩离析了,所以你一定要在这一仗中打出咱们关宁军的威风,要让皇父摄政王看清楚,绿营兵中真正能打硬仗的,还是只有咱们关宁军,其他的绿营兵统统都是绣花枕头,哪怕是姜瓖的大同军!” “王爷,你就只管瞧好吧。”夏龙山恶狠狠的说道。 “不就是千把明军?这点明军还不够咱们塞牙缝的。” “明军也就黄得功、高杰两人的队伍还算有点战斗力。” “其他人包括左良玉在内,遇到咱们关宁军全都是送菜。” 好家伙,敢情夏龙山对明军的认知还停留在三年前的时候,左良玉死了都不知。 顿了顿,夏龙山又接着说:“就前面这点明军,末将只需一个冲锋就能将之歼灭,再一举夺下铳台!” 第440章 关宁军被打懵 八旗汉军的炮击很快结束。 意识到光靠炮击难以奏效,便不再浪费弹药。 “进攻!”夏龙山扬手一压,标下两千关宁军开始向前推进。 两千关宁军,分成前后十队,第一队为刀牌手,负责推动偏厢车给整个步兵大阵提供掩护,后面四队为火枪手,再后面五队则都是长矛手。 相比起崇祯十七年,关宁军的火器比例也是有了大幅的增加。 只不过,关宁军装备的火器是从八旗汉军淘汰下来的火绳枪,而非燧发枪。 “吼!吼!吼……”关宁军一边喊着整齐的号子,一边前行,很快就进入到了明军铳台的一千步距离以内,从这个距离开始就变得不再安全。 因为随时都有可能遭受炮击,夏龙山的心便立刻提起来。 明军不过就是一群土鸡瓦犬,但是红夷大炮却不容小觑,关宁军的偏厢车可以挡得住鸟铳的铅子,却挡不住大炮的铁弹! 红夷大炮的一颗铁弹打过来,可以很轻松的击碎偏厢车,余势未竭下,更可以将藏在偏厢车后面的关宁军打得肢体碎裂。 血肉之躯硬扛钢铁是不可能硬扛钢铁的。 果然,就在夏龙山转念之间,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响起来。 紧接着便有炮弹砸在地面上发出的沉闷的彭彭声,但是始终没有炮弹打在关宁军的偏厢车护板上,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当下夏龙山从护板后面稍稍探头往前看。 这一看,夏龙山却险些笑出声,明军火炮的性能真的太次了。 看身管长度,明明是红夷大炮,可是射程居然八百步都不到,相比之下,汤若望督造的红夷大炮已经将射程提升到了一千五百多步。 大明真烂到了骨子里,连合格的枪炮都造不出来。 可怜的匠户都要自己贴钱给朝廷打造枪炮,又怎可能造得好? “保持队形,跟紧了!”夏龙山便放下心来,扬起腰刀大吼道,“别害怕,明狗的大炮就是一堆破铜烂铁,打不了几炮就会自己炸膛报废!” “吼!吼吼!”两千关宁军有节奏的喊着号子,缓缓往前走。 很快,关宁军的阵列就进入到了明军铳台八百步的距离之内。 终于,一颗炮打在地面上之后又形成跳弹,命中一辆偏厢车。 只听得喀察一声脆响,偏厢车正面的厚木板顷刻间四分五裂,躲在偏厢车后面的一个关宁军瞬间被撞得肢体断裂,惨死当场。 不过只被打死了一个,并没有连着打烂一串。 “不要慌,给我稳住。”夏龙山高举着腰刀,大声怒吼。 “相信我,大多数人都会没事的,这玩意就是看着吓人。” 作为老兵,夏龙山比谁都更清楚,红衣大炮的穿透力虽然很恐怖,但是准头极差,而且只能打一个点,所以杀伤力其实不大。 “当然了,如果运气实在背到家,挨了一炮,” “恭喜你,你已经解脱了,可以去地下跟你的祖宗十八代团聚了。” 听到夏龙山这话,附近的关宁军便纷纷大笑,远处的关宁军虽然听不清楚夏龙山在说什么,但是看到别人笑,便也跟着大笑,笑声震天。 吴三桂看到这幕,只是默默颔首。 关宁军还是那支关宁军。 天下雄兵! …… 井阑上面的多尔衮也看到了这幕。 “关宁军还是那支熟悉的关宁军。”多尔衮幽幽说道,“在河套之所以表现不佳,不是因为他们战斗力下降了,而是因为他们心里有怨气。” 洪承畴便劝说道:“主子,奴才也以为将关宁军、大同军一并改编为绿营有些操之过急了,对于像关宁军、大同军这等强兵,可以区别对待,毕竟现阶段我大清的头号大敌乃是南明,在没有灭掉南明之前,不宜内耗。” “此事在下不敢苟同。”范文程罕见的提出了反对意见。 “若是不能趁此机会消除关宁军、大同军的隐患,假以时日就必定会尾大不掉,到那时候就更加难以解决。” “纵然形成一定内耗,也胜过关宁军、大同军倒向南明。” 宁完我也支持范文程:“如果继续保留吴三桂、姜瓖二人对关宁军及大同军的独立领兵权,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这绝不可能。”洪承畴断然说道。 “刘泽清、刘良左、高杰落了个什么样的下场,吴三桂和姜瓖不是不清楚,黄得功在徐州战场立下了这么大战功,也照样被崇祯解除兵权,所以此二人只要还有野心,就绝不会背叛大清,他们断然不会的。” “行了,三位先生不要争了。” 多尔衮肃然道:“不管吴三桂和姜瓖有没有野心,也不管他们会不会造反,绿营的改编已然是事实,就不可能再改回去,不过,由关宁军改编的十营仍可以交由吴三桂指挥,而由大同军改编的五营也可以交由姜瓖指挥。” 洪承畴、范文程还有宁完我当即便不再多说什么。 这也算一个折衷的解决办法,双方都不见得满意,但是双方勉强都能接受。 福临看着多尔衮并不算宽阔的背影,暗暗的忖道,这便是额娘说的妥协么?做人做事不要总想着完美无缺,该妥协时就得妥协。 无法达成最佳效果时,差强人意也是可以接受的。 想到这,福临暗暗点头,朕有所得,这次跟着来真是来对了。 要是仍旧留在紫禁城内,只怕是永远学不到这样的驭人之术。 …… 两千关宁军已经逼近到了五百步内。 这个距离已经进入到虎蹲炮的射程。 夏龙山心下就更加紧张,虎蹲炮的射程虽然远不及红衣大炮,炮弹的破坏力更加无法与红衣大炮相提并论,但是虎蹲炮对步兵的杀伤力却远超红衣大炮。 因为虎蹲炮一次可以喷射出上百枚铅子,相当于一百支鸟铳同时开火。 如果没有偏厢车的保护,明军只需十几门虎蹲炮就可以血洗他们这两千关宁军。 “喀察”又一辆偏厢车被明军炮弹命中,当场碎裂,跟在偏厢车后面的一长串六七个关宁军也是顷刻之间肢体碎裂。 “靠拢,向着中间靠拢,保护阵形完整!” 夏龙山立刻示意两侧偏厢车往中间靠拢,填补缺口。 虽然这样一来会导致整个阵形变得拥挤,但是总好过失去偏厢车保护,直接暴露在明军火器尤其是虎蹲炮的炮口下。 迄今为止,已经有十辆偏厢车遭到击毁。 随后跟进的关宁军也已经伤亡五六十人。 不过这点伤亡对于两千人来说,不算什么。 关宁军将士的情绪也十分稳定,丝毫没有乱。 “吼!吼!”整齐划一的号子声一声大过一声。 夏龙山最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明军并没有动用虎蹲炮对他们进行炮击,甚至就连红夷大炮的炮声也慢慢的变得稀疏起来。 估计是因为炮管质地太差已经炸膛。 夏龙山便立刻催促关宁军加快速度。 很快,两千关宁军推进到了护坡边,被迫停下。 因为再往前走就是一丈多深的壕沟,在不清楚壕沟底部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之前,关宁军不敢贸然将偏厢车推进壕沟,跨沟攻击。 不过,就算不跨过壕沟也没有什么。 因为关宁军现在也装备了大量的鸟铳。 即便隔着壕沟,也可以压制对面的明军。 “火枪手上前,点火绳!”夏龙山扬起腰刀。 第二队近两百名火枪手便纷纷爬到偏厢车上。 夏龙山也爬上了偏厢车,隔着偏厢车的护板往前看去,只见壕沟大约三十步宽,对面就是明军铳台的栅栏。 夏龙山当即引刀怒吼道:“第一队,举铳!” 第一队近两百名火枪手纷纷举起鸟铳,枪口瞄准对面铳台木栅栏。 突然,对面木栅栏后面冒出大量明军,披棉甲,笠盔还配有面甲。 “装神弄鬼,吓唬谁呢?”夏龙山哂然一笑又厉声大喝道:“打放!” 近两百名火枪手便果断扣下蛇杆扳机,伴随着“彭彭彭”的放铳声,上百颗铅弹便打在对面的木栅栏以及明军身上,啪啪的作响。 不少明军应声往后仰倒,但是很快又有明军替上。 不过让夏龙山困惑的是,对面明军没有进行回击。 但是即便如此,夏龙山也是不会手软,再次扬刀长嗥道:“第二队,打放!” 第二队火枪手顶替上前纷纷扣下扳机,随即又是连续不断的放铳声,这次关宁军这边出现了意外,有两支鸟铳炸膛,还有一支鸟铳的火绳被甩出来,点燃了身边的那个火枪手身上的火药罐,一下就产生爆燃,化为了火人。 夏龙山却丝毫不为所动,对鸟铳来说这是难免的。 “第三队,打放!”夏龙山高举着腰刀,再一次下达命令。 又是一阵连续的放铳声,对面的明军又倒下不少,至少得有三十个。 在三十步左右的距离上,鸟铳的精准度以及杀伤力还是极其可观的。 而且这次,守在栅栏后面的明军倒下之后就没有其他明军替补上来,显然,不是前方栅栏后面的明军数量已经不足,就是明军已经被吓破胆。 “第四队,打放!”夏龙山再一次冷酷的下达命令。 巨大的铳声响过,对面栅栏后面的明军又倒下不少。 待硝烟稍稍散开,夏龙山再定睛往前看,只见仍旧守在栅栏后面的明军已经变得稀稀落落,就跟八十岁老太的牙齿。 “真是一群废物,哈哈。” 夏龙山大笑两声,又扬刀大喝道:“攻!” 看到夏龙山手势,早就等候多时的五队长矛手便纷纷爬上偏厢车,又翻过偏厢车的护板跳到了护坡上,然后下饺子般跳进前方壕沟。 没有问题,壕沟底下并没有铁蒺梨之类的。 转眼之间,两队四百名长矛手已经跳进壕沟。 然而就在这时候,前方栅栏后突然又冒出一队明军。 夏龙山心下便立刻咯顿一声,隐约感觉有些不太对。 这次冒出的明军,跟刚才被他们“打垮”的明军似乎有些不一样? 转念之际,夏龙山的眼角余光隐约看见,原本残剩的几十个“明军”竟被新冒出来的明军一把给拨开,直挺挺往后倒下。 看到这幕,夏龙山一下反应过来。 “该死的,假人!”夏龙山魂都给吓出来。 “刚才的是假人,入娘贼上当了,快回来!” 然而,已经迟了,夏龙山的话音还没有落,巨大的放铳声又响起。 这次放铳的却是对面的明军,夏龙山已经很清楚的看到从明军铳口冒出的白烟,明军火枪手竟然挨得这么近,这么密集? 下一霎那,刚准备往下跳的第三队长矛手,就像割麦子般倒下来。 就这么眨眼功夫,将近两百名长矛手就几乎全部倒在了血泊之中,有当场毙命,不过更多的只是受伤,躺地上大声哀嚎。 看到这幕,已经跳进壕沟的,还有攀着偏厢车护墙准备往下跳的,将近六百名长矛手便立刻愣在那里,突如其来的打击把他们打懵掉。 对面的明军却没有丝毫手软,放完铳的火枪手退后,第二队火枪手替换了上来。 又是一阵密集的放铳声响过,骑在偏厢车护板上的将近两百个关宁军长矛手便再次像割麦子般倒下来,哀嚎声响彻云霄。 这下,愣在壕沟里的近四百个关宁军终于反应过来。 发一声喊,这三百多个关宁军转身就要往护坡上爬。 然而护坡原本就是加高了的,连同壕沟有将近一丈深,急切之间如何爬得上来? 对面栅栏后面的明军火枪手却是一队一队的更替上来,又放了两排铳,跳进壕沟的将近四百个关宁军长矛手也全部躺下。 这些长矛手就算没有中弹的,也都躺下了。 傻子才会站着,等着挨明军火枪手的枪子? 就这片刻功夫,关宁军便躺下了七八百个。 “该死的,卑鄙小人!”夏龙山气得后牙槽都快要咬碎。 “火枪手,轮流放铳!”夏龙山再次扬起腰刀厉声怒吼。 这些该死的明狗,你们有火枪手,难道我们关宁军没有? 第441章 一群炮灰 已重新装填好弹药的第一队近两百名火枪手迅即走上前。 然而,没等夏龙山下令开火,对面的明军就已经抢先开火。 密集的铳声响过,关宁军的第一队火枪手应声倒下将近一半。 剩下的火枪手一下就被打懵,胡乱放完铳就忙不迭的退了回去。 便是夏龙山自己也从偏厢车上仰面栽下去,他的胸口也挨了一枪。 落地之后再坐起身来察看时,夏龙山吃惊的发现,胸口的铜护心镜已经被打穿,所幸他在扎甲里边又穿了锁子甲,铅弹在打穿扎甲护心镜后就没多少穿透力,最终被贴身的锁子甲给挡下来,真是惊险至极。 至此,夏龙山彻底丧失斗志。 这不是我们关宁军不够英勇, 实在是对面的明军太过狡猾,又太过阴险。 就没见过比这更加阴险、更不要险的军队,弄些假人戴着面甲来骗我们就算了,明明有这么厉害的自生火枪,也要藏着掖着留到最后。 害得我们关宁军猝不及防之下吃了个大亏。 “撤,全体撤退!”夏龙山果断下了撤退令。 这仗不能再打了,再打两千人就得全部交代。 ……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吴三桂也搞懵掉。 因为硝烟的遮挡,吴三桂并没有看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吴三桂黑着脸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就退兵了?夏龙山究竟在搞什么?俺?” “我让他退兵了吗?” “本王准他退兵了吗?” 然而没有人能够回答吴三桂。 因为谁也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有方光琛小声说:“王爷,皇父摄政王可在后面看着呢。” 吴三桂的脸色便立刻垮下来,他刚才可是在多尔衮面前夸下了海口的,扬言只要一次攻击就能拿下前方的铳台,可现在…… “给夏龙山打令旗,不准退!”吴三桂沉声道。 “哪怕是全营拼光,也不许后撤半步,关宁军中不养怂包!” 传令兵便立刻向着夏龙山营打出信号,夏龙山营的残部果然便停下来,可见吴三桂在关宁军中还是颇有威望的。 吴三桂目光转向身后站着的一员小将,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叔父!”年轻小将便立刻上前一步说,“需要孩儿上阵吗?” 这年轻小将名叫吴应麒,其实是吴三桂的长子,只是因为吴三桂的兄长吴三凤无子,所以打小过继给了吴三凤为子。 部将吴国贵知道吴三桂极其疼爱这个“大侄子”。 当下便主动上前请战道:“王爷,交由末将去吧。” 然而吴三桂却摇了摇头,吴国贵可代替不了吴应麒。 当下吴三桂勐一咬牙说:“维周,本王命你即刻率本部两千标兵出击,让夏龙山跟着你一起,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拿下铳台!” “嗻。”吴应麒当即去点集本部标兵。 随即又有两千关宁军从大阵中分离出来。 很快,这两千关宁军又推着偏厢车向前。 …… 后阵。 多尔衮放下望远镜,问:“那好像是吴三桂的本部标兵?” “主子的眼神真好,这么远都能看得清。”侯方域不放弃任何拍马屁的机会,“奴才的眼神就不行,啥都看不清。” “狗奴才,拍什么马屁。” 多尔衮没好气的训斥道:“朕有望远镜呢。” 侯方域却不慌不忙的说:“奴才说的并不是这个,而是说主子您有识人之明,知道吴三桂是一员虎将,也敢于用他。” “主子此等眼力此等胸襟,” “恐怕也只有曹孟德勉强能比。” 侯方域这一句还真是挠到了多尔衮的痒处。 因为多尔衮最为喜欢的三国人物便是曹操,也非常认同曹操唯才是举的理念,所以他才摒弃个人好恶,重用吴三桂。 如果问心,吴三桂只怕是早就被斩首多时。 “狗奴才,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多尔衮又训斥了侯方域一句,不过嘴角露出的笑意已经是掩饰不住,狗奴才有张好嘴啊。 福临便忍不住又看一眼侯方域。 多尔衮又转头问洪承畴:“亨九,刚才你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吗?” “没看清。”洪承畴放下望远镜,摇摇头说,“距离还是有些远,只看个大概,刚开始时明军好像被关宁军压制住了,但是明军好像调来了援兵,而且清一色都是火枪手,再然后几轮排铳就把关宁军给打崩了。” 多尔衮又问:“看清楚明军火枪手拿的是什么铳了吗?” “看不清楚。”洪承畴继续摇头,“不过以奴才的估计,不是鸟铳就是鲁密铳。” “不,亨九,这一次你可猜错了。”多尔衮严肃的说道,“明军拿的也是燧发枪,朕刚才可是看得很清楚,明军根本没点火绳。” “也是燧发枪?”洪承畴有些错愕。 范文程皱眉道:“难道有人泄露机密?” “未必是泄密。”多尔衮的脑子却还是很清醒的,摆摆手说道,“燧发枪在西夷并不算什么机密,汤若望能替大清打造燧发枪,自然也会有其他的传教士替南明打造燧发枪,此原本就在朕的意料之中。” “主子明鉴。”洪承畴恭维了一句,又说,“不过,南明匠户得自己贴银子造枪,所以其燧发枪的材质精度肯定无法与大清相比,只需调八旗汉军的火枪队上去,定然可以对明军火枪队形成碾压之势。” “暂时还不用,还是先看看关宁军的表现再说吧。” 多尔衮澹然道:“或许,关宁军真能一鼓作气拿下明军铳台也未可知。” 嘴上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多尔衮觉得希望并不大,如果突袭大沽口的明军主将真是阎应元,那么吴三桂多半讨不到便宜。 关宁军再能打,还能比八旗满洲能打? 吴三桂再厉害,还能比多铎更加厉害? 连多铎率领的八旗满洲都在山阳城下撞得头破血流,吴三桂的关宁军又怎么可能在阎应元的手下讨到便宜? 不过,让吴三桂还有关宁军先消耗一下明军的锐气,顺便再探一探阎应元的底细,也是可以接受。 …… 大沽口镇中的瞭望塔上。 借助望远镜,可以清楚的看到新出击的绿营兵已经与之前溃退下去的绿营兵会合,然后两路绿营兵便合成一个大阵,兜头杀回来。 然而,明军的炮营却始终保持着静默。 炮营的通讯兵在看着瞭望塔上的信号旗。 瞭望塔上的通讯兵也在跷首看着阎应元。 阎应元却始终不为所动,不肯下令炮击。 陈明遇不解的问阎应元:“皕亨,为何不命令炮营射击?” 阎应元微笑了笑,反问陈明遇道:“拱辰,你是否还记得在江阴之时我们两个和培卿一起打马吊?你们老输。” “你还好意思说,赢了我们多少钱?” “我和培卿那点微薄的薪俸,一大半倒变成了你的酒钱。” “呵,那你知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老是输?而我老是赢钱?” “如何不知,还不是因为你的鬼点子多,各种花样层出不穷。” “不,你们老输,是因为你们的底牌被我看穿了,然而我手上有什么底牌,不到最后一刻你们俩永远不知道。” “唔,所以红夷大炮就是你的底牌?” 陈明遇眸子里掠过明悟之色,又道:“你故意不让炮营回击,装药还减半,就是不让建奴知道你的底牌?” “底牌之一。”阎应元微笑说。 “这只是第一天,建奴也只出动了绿营兵,我们又岂能轻易亮出所有底牌?” “也就是说,绿营兵只配炮营的减半装药,而且只配打放半个基数的弹药?”陈明遇摇了摇头,又说道,“不知道对面的绿营兵知道了,心中会有何感想?” “一群炮灰,做何感想重要吗?”阎应元哂然道。 …… 前方战场上。 三千多关宁军再次来到护坡前。 将近两百辆偏厢车分前后两排,结成严实的车墙。 看到吴应麒准备站到偏厢车上,夏龙山赶紧制止:“公子,别上去!危险!” 然而吴应麒年轻气盛,根本没把夏龙山的警告放在心下,只是一个纵身就跳到了其中一辆偏厢车上,随即大吼道:“火枪队,点燃火绳!” 火枪手纷纷点燃火绳,又将火绳夹在板机上。 “公子,千万小心哪!”夏龙山见状急得跺脚。 吴应麒根本不为所动,手中举着腰刀转身回头。 壕沟对面的木栅栏后面一片寂静,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但是吴应麒并没有因此有所顾忌,又接着吼道:“第一队,准备!” 合兵后的第一队近两百名火枪手,当即手持火绳枪上到偏厢车阵,又将火绳枪搁在偏厢车的护板上,枪口瞄准对面的木栅栏。 夏龙山这会也跟着上到了偏厢车。 “公子,明狗就躲在木栅栏后面。” “还要当心假人,明狗准备了假人。” 话音还没落,一排明军从木栅栏后起身。 吴应麒下意识的就要下令放铳,却被夏龙山托住了右手。 “等等,这是明狗准备的假人!”夏龙山急道,“不是真的。” 第442章 花样百出 然而夏龙山话音刚落,对面就响起密集的放铳声。 下一霎那,偏厢车阵上便响起连绵不绝的惨叫声,至少二十个火枪手中弹倒下,剩下的火枪手赶紧缩到护板后面。 吴应麒的钵胃也挨了一枪子。 不过是擦着耳畔掠过,问题并不大。 “夏叔!”吴应麒矮身蹲到护板后面,有些不满的瞪了夏龙山一眼,黑着脸说,“这便是你说的假人?明狗的假人竟然也会放铳吗?” “这个……”夏龙山顿时语塞,表情也有些尴尬。 心说对面的明狗是真的很狡猾,真真假假,让人防不胜防。 吴应麒稍稍奚落了夏龙山一句,又回头对着躲在偏厢车护板后的火枪手喝道:“辽西走廊的勇士们,数十年来你们一直享受着辽西将门对你们的恩养,现在是你们拿命回报辽西将门的时候了,拿出你们的勇气,一鼓作气,打跨明狗!” 伴随着这一声大吼,吴应麒再次起身,站到偏厢车护墙后。 看到这,缩在护墙后面的一百多个火枪手也纷纷起身,举铳打放。 对面铳台的明军火枪手几乎同时打放,密集的放铳声响过,又有十几个关宁军火枪手中弹倒在车上,连声哀嚎。 吴应麒却是丝毫不为所动。 “各队,更番迭进,轮流打放!” 第二队火枪手迅速替上来,准备放铳。 对面明军再一次抢先放铳,又有火枪手倒地。 这时候车墙基本上已经被硝烟所笼罩,看不太清楚。 不过这并没有对关宁军火枪手造成太大影响,不断有火枪手顶替上来,放完铳然后撤回去重新装填,也有火枪手中弹,被人拽着脚拖走。 就这样,明军和关宁军隔着三十步宽的壕沟,勐烈的交火。 关宁军用的虽然是火绳枪,但是火枪手的数量更多,分六队轮流打放,勉强可以保证火力的延续性,不至于出现间断。 但是火力密度就没法跟明军比。 不一会,关宁军火枪队就落入下风。 交火不过一刻多钟,关宁军就已经死伤了四五百个。 可对面的明军火力却丝毫不见减弱,反而出现了越战越勇的不好迹象。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对面的明军刚开始时也是手生,毕竟也没有参加过太多次战斗,谈不上有太多的放铳经验。 训练和实战还是有所区别。 但是今天明军真是打爽了。 放铳次数一多,经验就蹭蹭的上升。 于是明军的枪法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 这下就轮到关宁军吃苦头,伤亡急剧攀升。 刚开始对面明军一轮放铳,关宁军顶多伤亡二十个。 可是现在,明军一轮放铳,足足可以放倒关宁军三十个甚至于四十个,再这样下去,再有两刻钟左右,近两千个火枪手就该伤亡殆尽。 “大侄子,这样下去不行。”夏龙山便急了。 毕竟伤亡的这些火枪手里也有他麾下的标兵。 “得用炮,让八旗汉军把红衣大炮拉到这里来!” 吴应麒却没有理会夏龙山,陡然站起身大吼道:“长矛手,攻!” 火枪手压不倒对面的明军,那就只能投入长矛手发起强攻,只要长矛手杀入了铳台,对面的明军火枪手也就成了羔羊。 必须承认,关宁军还是有一点儿战斗力的。 吴应麒一声令下,第一队的长矛手便顶着明军的排枪翻过偏厢车护墙,然后就像下饺子般噗通蹼通跳进壕沟。 夏龙山便也萌生出一丝希冀。 刚才的那次进攻,火枪手的放铳跟长矛手的攻击是割裂的,可是这次,长矛手的攻击却有火枪手的火力掩护,或许能行。 然而,夏龙山的一个念头还没转完, 跳进壕沟的第一排长矛手便纷纷发出惨烈的哀嚎。 夏龙山和吴应麒急探头看时,只见第一队将近两百名长矛手大多已经倒地了壕沟内,一个个正抱着脚掌哀嚎。 “这是蒺梨绳连!” “入娘贼,蒺梨绳连。” 蒺梨绳连,是一种防御兵器。 顾名思义,就是用绳子串起的铁蒺梨。 每串绳连有六个蒺梨,每隔一尺一个,总长五尺。 用的时候,只需将蒺梨绳连甩在地上,收起也是极为方便。 吴应麒瞪着夏龙山,两眼几乎喷出火:“叔,你不是说壕沟里没有铁蒺梨吗?” “这个,那个,我也不知道。”夏龙山被搞得有些无所适从,“可刚才真没有,刚才我的人也下去了,就没踩到铁蒺梨。” “该死!”吴应麒咒骂了一声。 又对着壕沟内的关宁军大吼道:“嚎什么丧,不就是脚掌被铁蒺梨扎穿了吗?你们要是还想活命,就赶紧把蒺梨绳连清掉!” “对,清掉蒺梨绳连!”夏龙山也跟着怒吼。 底下的关宁军如梦方醒,挣扎着将蒺梨绳连清理走。 很快,关宁军的第二队长矛手也噗通噗通跳进壕沟,这次就毫发无损。 “杀!”为首的几个关宁军队长大吼了一声,甩开大步扑向前方铳台。 然而,往前冲了没几步,壕沟内陡然之间响起“休”“休”的尖啸声,随即一排排的箭失就从对面的沟底攒射过来。 这一排箭失简直如同飞蝗一般密集。 将近两百个长矛手霎那之间就被射成了刺猬。 “夜伏耕戈!”吴应麒肺都快要气炸,“这是夜伏耕戈!” 夜伏耕戈者,弩机一也,用浮轻箭染草乌毒药,以线引系椿于三十步,横路而下,堆草藏形,触线而机发箭中,恐害自人,须阻所行要路。 “对面的混蛋究竟是谁,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 “这大白天的用什么夜伏耕戈,这里也不是路口!” “我要杀了你,入娘贼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 吴应麒的心态已经崩了,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大侄子,冷静,冷静,不要冲动!”夏龙山急要劝阻时已经迟了。 吴应麒已经亲自带领着第三队长矛手跳进了壕沟,然后嗷嗷叫着往前冲。 “大侄子,小心,千万小心哪!对面那个家伙太狡猾,你可千万小心哪!” 话音未落,刚刚冲杀到三十步宽的壕沟中间的吴应麒,突然间就飞了起来。 吴应麒并不是自己飞起来的,而是被地雷炸得飞起来,因为在吴应麒飞起的同时,有耀眼的红光从他脚下地面勐然绽放。 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再然后就是连续不断的勐烈爆炸。 明军竟然提前在壕沟里埋了大量地雷。 跟在吴应麒身后的长矛手纷纷被炸得飞起来。 不少长矛手甚至连脚掌都被炸碎,化为肉泥。 “大侄子?大侄子?!”夏龙山对着壕沟连声呼唤。 然后吴应麒却没有任何回应,身体也是一动都不动。 “咣!”夏龙山耳畔陡然听到一声剧烈的金铁交鸣声,随即他的脑袋便不由自主的勐的往后仰起,然后从偏厢车上一头倒栽下去。 “将军!”几个亲军冲上前,将夏龙山扶起来。 夏龙山整个人却还是懵着的,眼神都丧失焦点。 有些木然的解开革带,将钵胃取下来,只见正面多了个凹坑。 在凹坑的中间还嵌了枚铅子,铅子已经整个变形,差点就击穿他的钵胃。 “将军,你可真是命大。”一个亲兵说,“这颗铅子差点就打穿你的钵胃。” 夏龙山的眼珠转动了下,突然灵魂归体,然后一个纵身跳起,厉声喝道:“传令,全营撤退,快撤,赶紧给我撤退!” 夏龙山的心态已经彻底崩掉。 他连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呆。 打了半辈子仗,就没遇见过这样的对手。 当下夏龙山连偏厢车都不要,直接就带着残兵败将逃了回去。 只不过,之前出击的两个营四千关宁军,等到撤回去就只剩下不到两千,剩下的不是遭到明军击毙,就是负了重伤躺在壕沟里哀嚎。 …… 大沽口的瞭望塔上。 阎应元放下望远镜,探出头对传令兵说:“传令,让左营抓紧时间收敛壕沟里的绿营尸体,捉到伤兵连同左营伤员一并送后营治疗。” “再重新布置夜伏耕戈、蒺梨绳串以及地雷。” “是。”传令兵答应了一声,当即向前方打出旗语。 陈明遇便有些不解:“皕亨,怎么还要救治绿营的伤兵?” “这是圣上的旨意。”阎应元肃然说道,“圣上曾说过,人口是最宝贵的资源,即便战争不可避免,也要尽可能的保留华夏的元气。” “别说是绿营伤兵,即便是建奴的伤兵,也一样要救治。” 顿了顿,又接着说:“正所谓狄夷入华夏则华夏之,只要建奴伤兵救活了之后能归于华夏,这么做就是值得的,许多事情单靠杀戮,未必是最优解。” 陈明遇便喟然说道:“圣上此等胸襟真乃是千古仁君也。” “那是。”阎应元肃然说道,“古往今来,许多君王的仁义只是流于表面,而当今圣上的仁义却是骨子里透出来的仁义,这是真正以民为本的皇帝!” “大明有如此仁君,天下幸甚,百姓幸甚。” 第443章 一盘大棋 多尔衮已经下了井阑。 盛名之下果然无虚士。 阎应元守城的花样百出算见识了。 首战告负,多尔衮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去。 不过要说心情有多差,那也未必,因为今天这场败仗未必就是坏事,正好可以借机让八旗满洲、八旗汉军还有绿营引以为戒。 不过如何处置吴三桂和关宁军却是个问题。 按照规矩,吴三桂和关宁军肯定要挨处罚。 这是老汗定下的规矩,吃了败仗必须受罚。 唯一的悬念就是,处罚得重一点还是轻一点,这个是可以变通的。 就在多尔衮沉吟之际,曹尔玉匆匆前来禀报:“主子,和硕郑亲王、和硕礼亲王、和硕英亲王还有多罗贝勒、温简贝子等全都赶过来了。” “嗯?”多尔衮脸色瞬间垮下来,“他们过来做什么?” 洪承畴等几个铁杆汉奸也是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看不准。 “怕是没安什么好心。”侯方域说,“大沽口之战若是顺利,他们可以分一份战功,可若是大沽口之战不顺利,他们就能借机为难主子您。” 这话一出,福临、洪承畴等人的目光便齐刷刷看向侯方域。 曹尔玉也是一脸震惊的看着侯方域,心说这种话你也敢说? 你不过是个奴才,居然敢妄言主子?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侯方域却是豁出去了,反正他现在是个残缺之人,又有何惧哉? 如果一辈子当个奴才,还怎么报仇?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报仇。 当下侯方域又接着说:“主子,这对您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机会呢?” 听到这话,洪承畴的脸色微变,心说以前倒真是小觑了这个侯方域。 “侯方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多尔衮果然来了兴致,“什么机会?” “一个逼他们同意修改八旗制度的好机会。”侯方域阴阴一笑又说道,“他们若是不同意修改八旗制度,就让他们去碰阎应元这颗钉子。” 多尔衮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这法子果然极妙! 当下多尔衮笑着说道:“走,你们随朕前去迎一迎这些人。” 对于代善、济尔哈郎等人的到来,多尔衮本来是充满忌惮的,可是侯方域这么一说他就立刻变得期待,这些人来得真挺及时。 …… 与此同时,在卫河南岸的官道上。 济尔哈朗、代善还有阿济格正在并驾而行。 三人身后,则跟着固尔玛珲、勒克德浑以及其他的贝勒贝子。 除了多铎、多尔衮以及福临,八旗满洲的旗主基本都在这里,按照老奴确立的部落议政制度,这些人就是建奴的决策层。 多尔衮无论想要做什么决策,都必须获得多数人的同意才行。 “二哥,你都这一把年纪了,何苦走这趟。”阿济格摇摇头说,“老十四想折腾,那就由得他去折腾,等他吃了亏受了挫,自然会回头。” “老十二你不明白,有些事错了可以回头,有些事却回不了头。” 代善语重心长的说:“老十四现在所做的事是要伤及大清根本的,一旦做错了那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有那么严重吗?”阿济格对此不以为然。 “英亲王,礼亲王说的没错,改革八旗制度非同小可。”济尔哈朗皱着眉头说,“八旗议政肇始于八王议政,乃是老汗定下来的规矩,这也是为了我大清的千秋万代着想,又岂能说改就改?八旗议政若是也被改掉,那大清还能算是大清吗?” 很显然,代善、济尔哈朗等八旗贵族已经意识到了危险。 如果再放任多尔衮改革军制,八旗贵族就将丧失全部实权。 也正是因为这,行将就木的代善也坐不住,拖着病躯站出来。 阿济格又问道:“那我问你们,这趟来大沽口我们究竟干吗来了? “为了强化八旗议政制度。”济尔哈朗说道,“今后不光是大清朝的大政方针,还是行军打仗,都得八旗贵族共同决策。” “这恐怕不行。”阿济格道。 “老十四和老十五肯定不同意。” “有老汗定下的规矩在,由不得他们不同意。” 代善苍老的脸上掠过一抹狠厉,又接着说道:“老十四若执意不从,那就收回他的皇父摄政王封号,若是再挑事就剥夺他的睿亲王爵位。” “可是为什么挑大沽口呢?”阿济格还是不解。 “因为皇上在大沽口,太后却不在。”代善说道。 正说话间,前方官道上忽然出现了一大群八旗骑兵。 “老十四?”阿济格笑道,“这回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向眼高于顶的老十四居然亲自到半道迎接我们。” 代善说道:“老十二,我们可是说好了,得统一口径。” “我知道。”阿济格一脸没心没肺的说,“我会按照之前商定好的办,毕竟你们也是为了我英亲王府好,这点我很清楚。” 代善和济尔哈朗松了口气。 …… 当天晚上,数十枝羊脂火把将多尔衮的中军大帐内外照得亮如白昼。 两排二十多个全装惯带的巴牙喇兵肃立在大帐门口,左边的巴牙喇兵身披明黄色镶红边的棉甲,右边的巴牙喇兵身披白色棉甲,就像两排门神。 吴三桂押着五花大绑的夏龙山来到多尔衮的大帐门口。 正要往里走时,两排巴牙喇兵却陡然上前一步拦住去路。 最外面的两个巴牙喇兵更是抽出斩马刀架在吴三桂脖子上。 “主子!”吴三桂对脖子上的钢刀视而不见,高喊道,“奴才吴三桂有下情禀上!就算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好半晌,大帐内才传来多尔衮声音:“让他们进来吧。” 两排巴牙喇兵这才收起明晃晃的斩马刀,退回到原位。 吴三桂押着夏龙山走进大帐,只见里边聚集了不下五十人。 两人刚一进帐,几十道目光便齐刷刷看过来,神情也是各不相同。 不过吴三桂的眸子里就只有多尔衮,就连坐在多尔衮右首的福临他都没注意到。 “主子!”吴三桂噗通一声跪倒在多尔衮跟前,痛哭流涕道,“今天下午这一战,真不是我们辽西的将士贪生怕死,实在是敌人太过于狡猾。” “主子若是非要降罪,只管处罚奴才一人便是。” “是杀是剐,奴才都绝无半句怨言,只求主子饶恕辽西将士。” 说到这一顿,吴三桂又连连叩头道:“辽西将士真的已经尽力,今日作战失利,全都是奴才一人之过错,是奴才太过于轻敌了。” 福临若有所思的看着吴三桂,这算什么? 吴三桂为什么要替部下揽责?在收买人心? 随即他又把目光转向多尔衮,他会怎么应对? 多尔衮阴恻恻的看着吴三桂,仿佛要看进他的心里去。 好半晌后,多尔衮幽幽说道:“平西王,听说你的长子战死了?” “回主子,奴才的长子吴应麒已经过继给家兄。”吴三桂答道,“不过此子确实在今天下午为大清捐躯。” …… 吴应麒从昏迷之中幽幽醒转。 意识恢复,但是眼皮却很沉,怎么也无法睁开。 隐约可以听到滋滋的拉锯声,好像是有人正在用锯子在锯木头。 再然后吴应麒就感觉到自己的右腿好像正在被什么东西牵拉着,一会牵过来,一会又拉过去,具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再然后就听到两个人在说话。 “不知道上头的人是怎么想的。” “让我们给这些狗腿子做截肢手术。” “有这功夫我还不如坐下来抽袋澹巴孤。” “行了,别废话了,抓点紧吧,一会儿麻沸药的药效就要过了。” 拉锯声?自己的右小腿被牵拉,麻沸药?截肢手术?吴应麒的脑子里逐渐的将这些零散信息串起来,突然之间就反应过来。 “不要!”吴应麒一下睁开眼睛,惊恐的大吼起来。 “不要锯我的右腿,我不要截肢,不要锯我的右腿!” 右小腿一旦被锯掉,他这辈子就骑不了马打不了仗了。 对于一名武将来说,这简直比直接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醒了?”出现在吴应麒视野中的是两个穿着“白衣”的男子,而且两人的白衣上都是斑斑的血渍,其中一人手里拿着锯子,正在锯他的右小腿。 “没事,一会就好,你忍着点啊。”那男子还宽慰一句。 “不要,别锯我腿,我求求你了。”吴应麒魂都被吓出来。 再然后,吴应麒就听到嗒的一声,却是右小腿骨掉到地上。 “好了。”另一个白衣男子宽慰道,“我们这就替你缝合伤口,不过接下来能不能保住性命,就看你自己的造化。” 吴应麒却已经听不到。 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一般, 两个眼睛也已经失去焦点。 …… “平西王,请起。”多尔衮亲手将吴三桂搀扶起来。 随即又转身搀扶起夏龙山,说道:“夏总兵也请起。” “摄政王,末将没脸起来。”夏龙山一脸羞愧的说,“你还是下令斩了末将吧,末将愧对摄政王的信任,更加愧对大清。” “夏总兵,你没有愧对任何人。” 多尔衮轻轻的拍了拍夏龙山的肩膀。 “今日下午之败,非战之罪,乃敌将太狡猾之故耳。” 多尔衮这一句话,算是对今天的这次失利给定了性。 意思就是,你吴三桂、夏龙山还有吴应麒都已经尽力了,出击的两营绿营兵也已经尽力了,之所以最终战败,实在是因为对手太狡猾、太厉害。 多尔衮这个定性,其实也是为了自己开脱,毕竟八旗贵族可都在大帐里。 稍稍一顿,又道:“传朕旨意,今日出击之绿营将士,幸存者赏羊肉两斤,银五两,阵亡者赏抚恤银十五两!” “夏龙山,赐爵三等精奇尼哈番。” “吴应麒,追赠一等精奇尼哈番,等将来平西王有了孙辈,可从诸孙中择其一承袭吴应麒之一等精奇尼哈番爵位。” “摄政王。”夏龙山闻言感激涕零。 “奴才谨替吴应麒,叩谢主子隆恩。”吴三桂则是潸然泪下。 福临冷眼旁观,眼中不禁掠过一丝茫然之色,这是什么路数?夏龙山和吴应麒明明吃了败仗,按大清律令,败了就是败了,必须得受罚,怎么反而赏赐? 这难道不是赏罚不公?八旗将士知道了此事难道不会有意见? 福临刚要开口,脑海中却又想起额娘的嘱咐,便又咽了回去。 多尔衮忽然回头看着福临问道:“皇上,你觉得如此处置妥否?” “皇阿玛,儿臣什么都不知道。”福临连忙说,“这次就是来学习的。” 多尔衮轻轻颔首,随即目光转向大帐中肃立的八旗贵族,森然说道:“连一位十岁的稚子尚且懂得勤学不辍的道理,可我们大清的有些贵族却因为过惯了骄奢淫逸的日子,就变得不思进取,自己不想进步也就罢了,还不让别人进步,更不让大清进步!” 直到这时候,吴三桂和夏龙山才一脸震惊的发现,大帐内居然站满了八旗贵族。 叔父摄政王兼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来了,和硕英亲王阿济格来了,甚至就连和硕礼亲王代善居然也来了。 此外还有许多郡王贝勒及贝子。 除了多罗豫郡王多铎,其他八旗贵族几乎全到齐。 看到这,吴三桂突然反应过来,原来多尔衮是在借机下一盘大棋,而他、夏龙山还有关宁军不过是他的棋子而已。 很显然,多尔衮是想借机震慑甚至收拾八旗贵族。 只不过,连多尔衮也没有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硬刚他的居然会是阿济格。 “老十四,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阿济格板着脸道,“谁变得不思进取了?谁又拦着不让谁进步了,又有谁不让大清进步了?” 看到这,代善和济尔哈朗险些笑出声。 多尔衮却恨不得一板砖将阿济格拍死。 阿济格,你真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哥吗? 同一个妈,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蠢货? 但表面上,多尔衮却是云澹风清波澜不惊。 第444章 八旗议政 “问得好。”多尔衮道,“谁变得不思进取?” “谁又拦着不让谁进步?又有谁不让大清进步?” 凌厉的目光扫过众贵族,多尔衮又一字一顿的说道:“朕说的就是那些直到今日仍旧死守着陈规陋习,不愿意做出任何改变的蠢货!” “老十四,此话老夫不敢苟同。”代善终于按捺不住。 “你刚才说的陈规陋习,可是指老汗定的规矩?比如八旗议政?” “八旗议政如何先不说,老汗定下的规矩真就改不得?”多尔衮冷哼一声说,“譬如奖惩赏罚之制度,老汗的规矩,吃了败仗必须得挨罚,只有打了胜仗才能获得赏赐,这样的规矩在以前适用,可是现在呢?仍旧还适用吗?” “现在怎么就不适用了?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有何不妥?” 济尔哈朗终于逮着机会,开始正面回击多尔衮,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而且他觉得今天有很大机会让多尔衮摔个大跟斗。 别的不说,至少要剥夺了他的皇父摄政王封号。 “郑亲王。”多尔衮冷冷的看着济尔哈朗,问道,“如果遇到难以战胜的敌人,需要一旗做出巨大牺牲,那么等最终战胜这个敌人之后,做出牺牲的这一个旗该如何定论?仍按老汗定的规矩处罚?还是修改老汗的规矩予以赏赐?” “这……”济尔哈朗突然有些心慌,好像上当了? 多尔衮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济尔哈朗,又接着问道:“郑亲王,你说该怎么办?” 见实在躲不过,济尔哈朗只能说道:“自然还按老汗的规矩,什么牺牲不牺牲,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就活该受处罚,这没什么好说的。” “既如此,就请郑亲王拿下大沽口。” 多尔衮说:“眼下大清就遇到了强敌。” “大沽口?”济尔哈朗有些心虚的说,“这难道不是你的事?” 多尔衮道:“如果朕没有听错的话,郑亲王你们刚才可是说,这次前来大沽口是为了替朕替大清分忧,怎么这会又打起退堂鼓?” “但是现在毕竟是老十四你在攻打大沽口。” 代善主动替济尔哈朗解围道:“我们不能抢你功劳。” “不用抢。”多尔衮哂然说道,“朕现在把这个功劳让给你们。” “礼亲王说得对,我们怎么可抢皇父摄政王的功劳,这不好。” 济尔哈朗自然不会跳这个火坑,他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但既然连多尔衮都避之不及,他就更不会主动揽过这份差使。 不幸的是,多尔衮不肯轻易放过他。 多尔衮道:“郑亲王,这是朝廷的旨意!” “睿亲王,这哪是什么朝廷的旨意,分明就是你自己的意思。”济尔哈朗已经被逼到墙角,只能反击,“我要求由八旗议政裁决。” “好,那就如你所愿。”多尔衮冷笑,“那就八旗议政。” 济尔哈朗第一个说道:“我镶蓝旗认为大沽口之战应由睿亲王继续负责。” 既然双方已经撕破脸,济尔哈朗便也不再承认多尔衮的皇父摄政王地位,而只称呼对方是睿亲王,反正多尔衮也没有承认过他的叔父摄政王地位。 “两红旗附议。”代善毫不犹豫的跟上,“大沽口之战还是不要换帅的好。” 阿济格接着说道:“我正白旗二十个牛录也附议,还是由老十四你接着打。” 多尔衮的脸色垮下来,恶狠狠的瞪了阿济格一眼,这可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等过了这一遭,非夺了你爵位,革了你旗籍不可。 看到多尔衮神情不善,阿济格还语重心长的说道:“老十四,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将来你会明白,也会感激我的。” 多尔衮闻言真恨不得一脚踹阿济格脸上。 济尔哈朗和代善目光转向正蓝旗的旗主:“固尔玛珲?” 固尔玛珲犹豫了一下,最终一咬牙说道:“我们正蓝旗听皇父摄政王的。” 这下轮到济尔哈朗和代善恨不得一脚踹固尔玛珲脸上,来的路上不是说得好好的?怎么到了大沽口之后就变了卦?固尔玛珲你个小人。 局面变成了两红旗、镶蓝旗加正白旗二十牛录对两白旗缺二十牛录再加上正蓝旗,代善和济尔哈朗一方虽然占优,但是优势并不大。 这时候就要看两黄旗,也就是福临的抉择。 “皇上?”济尔哈朗和代善的目光转向福临。 尽管从去年年初开始,福临对多尔衮就变得十分顺从,甚至改口称多尔衮皇阿玛,但是他们更愿意相信,这是出于太后布木布泰的授意,而非出于福临的本意,所以他们俩觉得布木布泰不在身边,福临就一定能做出正确的抉择。 福临也不免有些心动,如果支持济尔哈朗和代善,能否扳倒多尔衮? 然而下一刻,福临就又果断摒弃了这一想法,且不说这么做能否真的扳倒多尔衮,就算真的扳倒多尔衮,他的处境就能变得比现在更好? 济尔哈朗和代善对待他们母子,真的会更好? 要知道,济尔哈朗和代善可都有大把的子孙。 然而多尔衮却一个儿子没有,就只有一个女儿。 随着年龄渐长,福临已经越发理解额娘的苦衷。 在他还没有成年之前,还没有自保的能力之前,依附于多尔衮的羽翼之下才是最好的选择,否则的话不光两黄旗保不住,小命也是保不住。 他的皇兄豪格,不就是丢了正蓝旗又丢了性命? 想到这,福临毫不犹豫的说道:“朕听皇阿玛的。” “啊?”济尔哈朗和代善闻言,一下子就愣在那里。 这样的结果,与他们预期中的前景可是有着巨大偏差。 “郑亲王。”多尔衮表情冷下来,“八旗议政结果已出,从现在开始朕就把大沽口交给你了,你可不要让皇上,让大清失望。” 济尔哈朗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 这是没得选择了。 …… 与此同时,在大沽口的地堡内。 昏暗的油灯之下,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以及孙繁祉等士子正在开会,这是崇祯带给士子营的习惯。 不打仗时,每晚睡前探讨理想信念。 遇到打仗,就改为战事讨论并总结。 孙繁祉首先报告了今天一天的损失:“经一天激战,共有九名新军阵亡,七人重伤,另有百余人轻伤。” 对,没错,新军的伤亡就只有这点。 白天的时候新军跟关宁军隔着壕沟,乒乒乓乓的打得挺热闹,但其实,关宁军的火绳枪毫无威胁可言。 一是准头差。 二是故障率高。 三就是杀伤力小。 因为这些火绳枪都是八旗汉军淘汰下来的。 而八旗汉军的火绳枪都是明军手中缴获的。 明军的火绳枪是个什么杀伤力,世人皆知。 需要匠户自己贴钱打造的火绳枪,质地能好到哪儿去? 装填火药多了,铳管直接就炸膛,装药少了,杀伤力也就那个鸟样。 鲁密铳的质地还好些,鸟铳简直就没法看,近距离都打不穿铁扎甲,距离超过三十步就连棉甲都无法打穿。 新军披挂的都是内缀铁片的棉甲。 所以只要不被铅子直接命中脸部,基本不会有什么事。 然后新军的笠形盔全都带有宽边,放完铳都会低下头,宽边就能对脸部形成保护,所以被铅子直接命中脸部的概率也是极小。 所以打了一天,也只有九人阵亡,七人重伤。 孙繁祉又说道:“倒是抓了五百多个绿营战俘,其中超过一半重伤。” 负责医疗营的涿州生员朱延祚便借机诉起了苦:“为了救治这些绿营战俘,很是用了我们医疗营不少药品。” “药品不用担心。”阎应元摆手说。 “只等北海解冻,水师到来之后,你想要多少药品就能有多少药品。” 孙繁祉又接着说:“通过白天的战斗可以发现,蒺梨绳连、夜伏耕戈要是用好了,还是可以起到很好的作用,不过杀伤力最大的还数地雷。” “不过地雷也存在一个缺陷,就是时机不好把控。” “白天的战斗中,我们引爆地雷的时机就有些早了。” “要是能晚片刻,等更多的绿营兵进入壕沟,效果更佳。” 顿了顿,又说道:“所以我在想,能不能弄一个自生火地雷?” “自生火地雷?”阎应元若有所思道,“你是说不用人点火,只要绿营兵绊到了地雷就会自己爆炸,是吗?” “就是这意思。”孙繁祉点头说。 “记下来。”阎应元欣然说道,“回头反馈给格物科和兵器科。” “其他的就没什么了。”孙繁祉说,“毕竟绿营也只攻了两次。” “行,那你先回去吧。”阎应元点点头,又叮嘱道,“今天晚上一定要警惕,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建奴定会发动夜间袭击。” “行。”孙繁祉肃然说,“我会在护坡上及壕沟内遍撒蒺梨绳连及夜伏耕戈,另外还会在壕沟内布置伏路军,只要建奴敢来,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阎应元目光转向冯厚敦:“培卿,你们右营也要当心。” “明白。”冯厚敦肃然说,“我们右营也会提高警惕的。” 第445章 猎杀建奴 孙繁祉站起身准备走,却发现周培公一直站在阎应元刚带人搭建好的沙盘前,一副舍不得离开的表情,两眼放光。 这是熊孩子发现好玩的玩具了。 古今中外,几乎每个熊孩子都有一个武将梦。 “周培公,看什么呢?”孙繁祉笑道,“走了。” 周培公哦了一声,挠挠头说:“我在想,如果我是建奴的主帅,应该怎么做才能破了阎公的这个掎角防御阵。” 一句话立刻引起阎应元等人的注意。 阎应元走过来笑着问道:“那你想出对策了吗?” “想到了一个法子。”周培公点点头,又说道,“就是不知道管用不管用。” “什么,你还真想到了对策?”孙繁祉笑问道,“你倒是说说,怎么破解?” 周培公指着沙盘说:“正面进攻两个铳台的代价太大,不划算,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正面羊攻牵制,然后直接从身后包抄大沽口。” 孙繁祉脸色一变说:“你是说,直接从冰面进攻?” “对。”周培公说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两个铳台的正面防御极为厉害,不拿人命将壕沟填满是很难攻破的,但是从冰面就可以直接攻击大沽口,只要攻破大沽口,前面的这两个铳台就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孙繁祉连忙对阎应元说道:“皕亨兄,此间不可不防。” 阎应元闻言却是哈哈大笑,完了对周培公说:“不错,有想法,等打完这一仗,我会向圣上推荐你去国子监插班入读。” 孙繁祉急道:“皕亨兄,背后冰面不可不防哪。” 陈明遇便笑着说:“六福兄,皕亨早就在冰面布置了大量地雷,建奴不来便罢,若是敢从背后冰面发起进攻,免不了重蹈卫河冰面之覆辙。” “原来皕亨兄早就预料到了。”孙繁祉哑然失笑。 周培公则是再一次陷入沉思,如果冰面也不行发,又该怎么办?难道阎公的这个犄角防御阵,真的就无解吗? 又或者挖掘地道? …… 济尔哈朗真的决定发动夜袭,而且就从冰面进攻。 镶蓝旗固山额真屯齐劝阻说:“主子,此万万不可,大沽口背后的北海冰面看似一片坦途,其实暗藏着风险!明狗会在冰层中埋设地雷炸冰层,十王在山阳,还有今天早上九王在卫河就吃了同样的亏,主子你可不能重蹈覆辙哪。” “你懂什么?”济尔哈朗道,“正因为多铎在山阳、多尔衮在卫河吃过同样的亏,所以明狗才想不到我们仍敢于从冰面发起进攻,这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主子,三思哪!”屯田不敢说济尔哈朗这么做是送死,只能劝他三思。 但是济尔哈朗根本听不进去,人就是这样,只相信自己,所以睿智的人都会懂得一个道理,永远不要试图去说服任何人。 屯齐见没办法说服济尔哈朗,便只能过来找多尔衮求助。 “九王,郑亲王已经听不进去别人劝,现在只有你能劝得住他。”屯齐苦着脸说道,“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镶蓝旗吃亏哪。” “镶蓝旗?”多尔衮哂然道,“镶蓝旗能吃什么亏?” 屯齐便无言以对,因为镶蓝旗此时正在徐州战场“打猎”,没有一兵一卒在大沽口,所以吃亏也只能够是济尔哈朗吃亏。 但是屯齐的一番话也勾起了多尔衮的担心。 也不知道徐州现在什么情况?多铎已经很久没有发来塘报。 …… 徐州战场的情况已经很糟糕。 自从明军主力到达黄淮防线,防御力量得到了极大的加强,八旗满洲再想搞偷袭,就变得十分不容易。 一个不慎还会被明军骑兵包围然后全歼。 吃了几次亏之后,八旗满洲就改变策略,开始以甲喇为单位,与明军骑兵在广袤的中原古战场展开了残酷的猎杀与反猎杀。 刚开始时,凭借马术以及大稍弓的优势,确实取得一些战果。 但是自从进入到三月下旬之后,局面又开始变得不乐观起来,主要是明军骑兵的马术变得越来越娴熟,在马背上放铳也是越来越准。 比如此刻,镶蓝旗的一个甲喇就又被明军骑兵给死死的缠住。 见始终都摆脱不了明军骑兵,镶蓝旗的甲喇额真蓝拜便火了:“入娘贼,杀回去,这次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干掉他们!” 一声令下,镶蓝旗的一千多骑兵便兜头杀回来。 不仅如此,蓝拜还命两个甲喇章京各率三百骑,分别从左右两侧迂回包抄,准备给明军骑兵包个饺子。 但是明军骑兵也不傻,见状勒转马头便往回跑。 蓝拜和镶蓝旗的骑兵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却始终没办法拉近双方的距离。 不得不说,明军骑兵的马术真的进步很大,可见实战才是最好的练兵方式,如果单纯依靠训练,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进步这么大。 追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镶蓝旗的战马鼻息加重。 与此同时,在镶蓝旗的左右两侧也冒出了更多的明军骑兵。 原本迂回出去的两个甲喇章京也被迫收缩回来与蓝拜汇合。 蓝拜便不敢再往前追,因为再往前追就已经深入徐州腹地,随时可能遭到更多明军骑兵的合围,那时真就麻烦了。 “入娘贼,这些该死的明狗。” 蓝拜只能放弃,恨恨的说道:“撤,我们回去!” 然而镶蓝旗的骑兵刚一回头,明军骑兵便立刻又折返回来。 明军骑兵不光是折返了回来,而且一直迫近到五十步左右,然后隔着五十步左右距离开始放铳,一时间放铳声不绝于耳。 对八旗兵来说,五十步是一个让人恼火的距离。 因为大稍弓的有效射程就在四十步到五十步间,距离再远,由于环境的影响,命中率就会急剧下降,只有像鳌拜、雅布兰这样的少数勇士使用的硬弓,才能将大稍弓的有效射程扩大到八十步,但八十步也到顶了。 虽然明军的自生火铳命中率也不高, 但是明军火枪手可以无节制的放铳,毫无顾忌。 而八旗兵却心有顾忌,因为每个人一般只携带十二支重箭。 所以蓝拜没有让麾下的八旗兵回击,因为他知道那是徒劳。 “撤退,不要理他们!”蓝拜将身体尽量蜷缩在马背一侧,这样能减少被明军自生火铳击中的概率,又大声喝道,“全速撤退!” 镶蓝旗的旗兵很快从全速追击转入到全速撤退。 明军骑兵则从全速逃跑切入到全速追击,一边不断的放铳。 在高速奔跑的马背上放铳,命中率是低,但是放铳放多了,总有命中的。 于是乎,不断有旗兵惨叫着从马背摔落,也有战马被击中,将马背上的旗兵重重的摔下来,然后被明军骑兵打死打伤,蓝拜也没有带兵回去救回他们,因为从以往的多次交手经验看,受伤的旗兵基本就是个死。 因为他们没时间包扎伤口,会一直流血。 所以蓝拜直接就放弃救援,只顾带着麾下的旗兵打马狂奔。 一直跑过南阳湖、独山湖,前方开始进入山区,明军骑兵终于放弃追杀。 蓝拜再低头看胯下战马时,就跟刚刚从水里边捞出来似的,全身都湿透,嘴角也是不断有白沫喷出,显然已经到极限。 蓝拜见状顿时心疼得不行。 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还打猎,都快变成猎物了。 …… 胡国柱带着一队骑兵返回夏镇时,正好遇见骑兵营的好几十个带兵士子聚集在一起交流骑射的心得,崇祯一脸笑意的在旁听。 “圣上。”胡国柱便赶紧上前见礼。 “太乙,你回来了?”笑崇笑问道,“战果如何?” “马马虎虎。”胡国柱挠头,“打了五十多头建奴。” 这是真把建奴当成猎物了,都开始用“头”做量词了。 “你们都听见了吧?胡国柱打了五十多头。”崇祯笑着对众士子说,“所以你们打了十几二十头有什么可骄傲的。” 说完又对胡国柱说:“太乙,跟大伙介绍下你的经验。” 胡国柱刚想推说都是瞎打,崇祯就抢着说:“不许推诿,不许藏私,有什么心得体会必须拿出分享,这是圣旨,快说。” “领旨。”胡国柱无奈的道。 “在马背上放铳还真的有诀窍。” “最要紧是不能瞄,必须眼到手到。” “刚开始肯定不行,多放几铳就熟练了。” 说到这一顿,又对崇祯说:“圣上,臣要求增加骑兵营的弹药配给,再增加打活靶的训练科目,这样打练结合,进步才会更快。” “准!”崇祯欣然道,“朕这就给内务府下旨。” 顿了顿,又道:“不过现在已经是三月下旬了,南直各府都已经开始春耕,所以你们也得抓点紧了,今年的农时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耽误了。” “圣上放心,今年的农时一定不会耽误。”胡国柱肃然道。 “不出意外的话,建奴应该快撑不住了,接下来就该寻求与我们决战了,如果决战还是占不到便宜,多铎恐怕也只能灰熘熘的退兵。” 第446章 借刀杀人 “决战?”崇祯摇头。 “恐怕是不会有决战了。” “建奴只来了八旗满洲,八旗汉军、八旗蒙古还有绿营都没来,多铎不会傻到与我们决战,不过大规模进攻肯定会有一到两次。” “不狠狠栽个跟斗,多铎不会死心。” “你们骑兵营务必要为此做好准备。” “是。”胡国柱肃然道,“臣会认真准备。” 崇祯的目光又投向东北方向,幽幽说道:“也不知道大沽口和盖州卫现在怎么样了?算算时间应该已经遭到建奴的攻击。” …… “皕亨?皕亨!” 正在熟眼的阎应元被人摇醒。 急睁开眼睛看,却是陈明遇。 “拱辰,何事?”阎应元打个呵欠问道。 陈明遇有些无奈的说:“已经是丑初时分,该你值夜了。” “哦,你瞧我这记性,把值夜都给忘记掉。”阎应元当即穿衣起身,又披上棉甲,挎上腰刀来到大沽口镇外巡视。 大沽口镇已被修成一座铳台。 不过北侧以及东侧因为靠海,所以没有办法挖掘壕沟,更没有护坡,好在原本就有一道夯土护墙,新军进驻之后又用木栅栏进行加固。 阎应元巡视一圈后回到原地,发现陈明遇正靠在护墙下在抽澹巴孤。 澹巴孤大约在隆庆开关后从南洋传入福建,可以醒脑提神还能解乏,所以很快就在民间流行开来,大约天启年间,南直隶也开始有人种植澹巴孤,不过并不多。 但是到了崇祯十九年,也就是去年,南直隶开始大量的种植澹巴孤。 甚至还出现了专门加工澹巴孤的手工作坊,就是将澹巴孤切成细丝,然后用上等的宣纸将烟丝卷制成细长的一根,每二十根装为一包。 包装好的澹巴孤很快就在士子营中流行开来。 士子营的流行,很快又引起了江南缙绅的效彷。 到现在,江南的缙绅商贾几乎是人人都抽澹巴孤。 甚至就连旧院的风尘女子也开始抽,因为可以解压。 顺便再说一句,制售澹巴孤的手工作坊不是股分制,而是内务府全资控股,而且还跟内阁联合下了道禁令,禁止民间任何商贾私自制售澹巴孤。 看到阎应元走过来,陈明遇便从硬纸盒里抽出一支:“来一支澹巴孤?” “我抽不惯这玩意。”阎应元摆了摆手,没好气的说,“味道实在太冲。” “我这个是新推出来的,里边加了薄荷。”陈明遇道,“没有之前那么冲。” “加了薄荷也不抽,我就不喜欢这调调。”阎应元道,“有这钱不如买酒喝。” 陈明遇却摇摇头说:“澹巴孤可以醒脑提神,喝酒却容易醉酒误事,皕亨你的这个习惯真的应该改一改了……” “我这习惯怕是改不掉了。” 阎应元坐到陈明遇的身边:“你怎么不睡觉?” “睡不着。”陈明遇摇头说,“也不是不困,就是睡不着。” 两人正说话间,前方漆黑一片的冰面上突然响起连续不断的惨叫声。 “有建奴夜袭!”负责守哨的一个新军队长立刻喝道,“快准备火箭!” 一个哨兵迅速拿起准备好的油罐,咣的一下摔在地上,火油溅落在地,另一个哨兵则迅速打着火石,火星落在地面的火油上,腾的就燃烧了起来。 另一个健壮哨兵手持一张大稍弓,又将箭头裹有麻布团并浸过火油的重箭放到火团上一撩,箭头便也腾的燃烧起来,再然后,凭着记忆向着预定的方向射出一箭。 燃烧的火箭在夜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轨迹,落在了百步开外的冰面上。 紧接着,冰面上也腾的燃烧起来,敢情明军早就在那里准备好一堆干草。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另外几个哨卡的哨兵也向着冰面射出火箭,点燃了事先准备好的草堆,大沽口外的冰面顷刻间就被照亮。 火光中,只见冰面上铺满了黑压压的绿营。 看到这,阎应元嘴角便立刻绽起一抹狞笑:“真来了。” 下一刻,行踪暴露的绿营兵便立刻嗷叫着掩杀了过来。 “点火!”陈明遇便立刻大吼起来,“快点火,炸塌冰层!” “等等。”阎应元却一伸手阻拦说,“不着急,等他们全部入穀也是不迟。” 阎应元拉着陈明遇撤退到护墙后面,片刻后,绿营兵就冲到了冰层边缘,距离护墙已经不到二十步,火光中几乎可以看到绿营兵的嘴脸。 “点火!”阎应元等待的就是这一刻,“放铳!” 负责引爆地雷的两个士子便打着火石,点燃引线。 早就聚集到护墙后面的新军则更番迭进,轮流放铳。 冲在最前面的绿营立刻一排排倒下,哀嚎声响成一片。 片刻之后,冰面上响起连续的爆炸,却是事先埋藏在冰层中的几百颗地雷炸开,原本就因为天气转暖而变脆许多的冰层便立刻崩塌。 踏冰攻击的一营两千绿营兵便纷纷落水。 好在这里的海水也没多深,不致于淹死。 落水的绿营兵便再也顾不上进攻,踩着齐腰深的海水从两侧溃逃,然而海水对他们的行动造成了阻碍,这下直接成了新军的活靶子。 铳声一排接着一排的响起,绿营兵一排接着一排倒下。 好家伙,这根本不是打仗,是屠杀,毫无悬念的屠杀。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海面逐渐平静下来,只剩下靠近护墙的几十个绿营伤兵仍还在发出凄惨的哀嚎,泡在海水中的伤兵已经没声息。 阎应元这才派人打扫战场顺便收治伤兵。 …… 十里外,高耸的井阑车上。 看到海面上逐渐恢复平静,火光也熄灭,多尔衮轻轻叹了一口气。 尽管早猜到会是这个结果,可是当这个结果真的出现,多尔衮却还是难掩失望,阎应元是吧?这家伙还真是难缠得紧。 大沽口原本根本无险可守。 可是在阎应元此人的经营之下, 却愣是给了多尔衮一等天险的错觉。 下了井阑回到中军大帐内,就看到济尔哈朗在屯齐和另外一个固山额真的搀扶下灰头土脸的走过来,战袍都已经湿透。 很显然,济尔哈朗刚才也是落水了。 不一会,天津提督骆养性就把伤亡报上来。 济尔哈朗的这次进攻,动用的是天津绿营。 “主子,阵亡了八百余人,重伤九十余人。” “郑亲王你说,朕现在应该怎么处罚你呀?” “就按老汗定下来的规矩,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好,够爽快,那就夺去叔父摄政王封号,夺镶蓝旗五个牛录给正蓝旗,再罚俸半年加罚银五百,诸王贝勒以为妥否?” “妥!”固尔玛珲大声附和,“如此处罚最公道。” 代善、济尔哈朗等人虽然不满,却也是无可奈何。 因为多尔衮现在遵循的恰恰就是他们维护的制度。 如果他们反对,就是打自己脸,就是挖自己根基。 但济尔哈朗还是心有不甘,怒道:“那么此前睿亲王你攻击大沽口失利,损兵折将也没比本王强到哪儿去,又当如何?” “那就也按老汗定的规矩。”多尔衮哂然一笑说道。 “将朕的睿亲王封号降为多罗郡王,夺正白旗五个牛录给镶白旗,再罚俸半年加罚黄金一百两,银一千两,诸王贝勒以为妥否?” “妥。”还是固尔玛珲第一个支持多尔衮。 济尔哈朗怒道:“你凭什么只夺亲王爵号?凭什么不夺皇父摄政王封号?再不济也要将皇父摄政王降格为叔父摄政王。” “皇父摄政王乃是皇上所上,朕无权褫夺。” 多尔衮这句话一出,济尔哈朗顿时哑口无言。 但是在内心里,济尔哈朗却已经恨极布木布泰。 福临年幼,哪里有什么主见?给多尔衮皇父摄政王的封号,允许他称朕,这肯定都是布木布泰的主意,这个淫妇真是把大清的体面都丢尽。 冷哼一声,多尔衮又接着说:“郑亲王,念在你也曾为大清立下过大功,朕可以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只要你整顿绿营,在明天傍晚之前夺回大沽口,就功过相抵,但如果傍晚前夺不回大沽口,那就得两罪并罚。” “你!”济尔哈朗勃然大怒道,“多尔衮,你休要欺人太甚。” “郑亲王,朕可没有仗势欺人。”多尔衮冷然道,“朕只是遵守老汗定下的规矩,而这也是你们想要的,不是吗?” “可你也不能专逮着我一人哪!”济宁哈朗怒道。 “怎么着?”多尔衮反唇相讥道,“你的意思是,难啃的骨头不能找你,只有好捏的软柿子才能找你?老叔就是这么教你的?” 多尔衮口的老叔就是老奴的弟弟,济尔哈郎的父亲舒尔哈齐。 这下连代善也听不下去,作色道:“郑亲王,不就是区区一个大沽口么?我大清兵有红夷大炮还有数万绿营及汉军,就不相信拿不下来。” “到底是二哥,明事理。”多尔衮笑了笑又说, “郑亲王你还是回去好好想想怎么打大沽口吧。” 济尔哈朗垂头丧气的走了,代善等人也是先后离开。 大帐里边便只剩下多尔衮和洪承畴等几个心腹幕僚。 再就是侯方域这个狗奴才,也被多尔衮特意留下来。 洪承畴冲着侯方域竖起了大拇指:“侯小友的这一手运用了三十六计中的请君入瓮计以及借刀杀人计,着实令人佩服,佩服。” 范文程也笑着说道:“郑亲王这下可真是有苦说不出。” 宁完我也是称赞侯方域道:“这可真的是后生可畏哪。” “不敢当。”侯方域闻言连忙说道,“晚辈不过是侥幸。” 多尔衮也笑了笑说:“朕现在倒反而希望那个阎应元能在大沽口多撑几天,好让朕借他这把刀将郑亲王和代善一家伙都收拾了。” “现在敢站出来挑事的也就济尔哈朗路老代善两个人。” “只要收拾了这两个老东西,剩下的罗洛浑、勒克德浑、瓦克达、博洛、硕塞还有固尔玛珲他们,就再也掀不起什么浪。” …… 在另一边,济尔哈朗、代善、阿济格还有罗洛浑、勒克德浑他们已经聚集在一起商讨如何拿下大沽口。 建奴从老奴起兵以来,五十年来还是积累了不少将才。 像罗洛浑、勒克德浑虽然还很年轻,但都已经堪称是身经百战的沙场宿将,阿济格那就更加不用多说,曾经率领几十万满汉大军大举征讨过伪顺,虽然最后无功而返,但这并不能证明他没能力,因为他的对手可是李岩。 所以几个人稍一合计,便有了对策。 “郑亲王,强攻肯定是不能强攻的。” 阿济格道:“如果有八旗满洲在这里,强攻或可以一试,但是仅凭绿营兵或者八旗汉军肯定是不行的,所以只能采用壕沟进攻法。” “对,只能挖壕沟。”代善也是深以为然。 “好在大沽口都是平原,泥土松软容易挖掘。” “咱们动用四个营的绿营兵,从四个方向同时掘进。” “只要将壕沟挖到明军的栅栏工事外,接下来也就简单了。” “不,挖到栅栏工事外还不够。”阿济格却说,“得直接挖到明军的铳台底下,然后埋火药于坑道,直接将明军的铳台炸塌!” 罗洛浑道:“这样的话,时间怕是不够。” 代善说道:“时间足够,在子时之前拿下即可。” 阿济格道:“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郑亲王你最好动用大同镇绿营,尤其是姜瓖部将王辅臣,此人实堪称是一员悍将,麾下绿营也是颇敢战。” 阿济格曾经在大同驻扎相当长的时间,对大同镇的降军颇为了解。 “王辅臣?”济尔哈朗若有所思的道,“是不是绰号活吕布的那个?” “原来郑亲王也听说过此人的大名呀。”阿济格一拍大腿笑着说道,“没错,此人绰号便是活吕布,又叫马鹞子,骑射端的是了得,我正白旗的巴牙喇纛章京额图珲够了得吧?结果在此人枪下走不到十合!若真是两军交战,额图珲坟头青草都三尺高了。” 第447章 三姓家奴 王辅臣走进大帐前,姜瓖正跟姜瑄还有部将杨振威喝闷酒。 自从投降建奴之后,姜瓖的心情就没好过,虽然清廷表面上让他提督大同、宣府等处军务,也算是个封疆大吏,但是并没有给他封爵。 不要说是跟吴三桂一样封王,公侯都没轮上。 不光是没给他封爵,多尔衮甚至把他召到北京训戒了一顿。 这就搞得姜瓖心中十分憋屈,同样都是降将,凭什么吴三桂他们封王封公,再不济也能闹个侯爵,可他姜瓖却三等精奇哈尼番都轮不上? 然而还有让姜瓖更加憋屈的,就是所部降军被整编为绿营。 大同镇和宣府镇的两万降军被整编为十个营,姜瓖只兼领其中一个标兵营。 虽然姜瓖名义上对另外九营也有指挥调度权,但实际能指挥的就剩标兵营。 姜瓖也不是没想过重归大明,但是一来隔得实在远,二来崇祯在江南的种种举措也让他心有顾忌,重归大明的结果没准会比现在更加糟糕十倍,没见高杰、刘良左还有刘泽清都让崇祯杀了?黄得功在徐州立了那么大功劳都被解除兵权。 “唉,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姜瓖长长的叹了口气。 “兄长,看开点吧。”姜瑄劝解道,“再不济总比刘良左、刘泽清他们强点。” “是啊。”部将杨振威也道,“高杰、刘泽清和刘良左他们才冤,为大明朝立下了那么多的汗马功劳,结果没落好不说,反而被崇祯这狗皇帝给宰了,惨呐。” “也是。”姜瓖自嘲的说道,“眼下咱们除了给清廷当狗,也没别的选择了,大明大明不会放过我们,伪顺伪顺也是饶不了咱们,没别的路可以走喽。” 说话间,帐帘被人从外面掀了开来,一个武装昂然走进来。 姜瓖三人回头看时,只见来将面如白玉,眉如卧蚕,身量也高。 “马鹞子你怎么才来?快,赶紧过来坐。”姜瑄赶紧站起身让座。 王辅臣有两个绰号,一个活吕布,一个马鹞子,不过很少有人叫活吕布。 姜瓖也拿起酒壶亲自给王辅臣倒了杯酒,笑着说道:“辅臣,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从大同镇杀出来的老兄弟,今后可不能生分了。” 王辅臣慌忙双手接过酒杯:“军门言重了。” “欸,什么军门不军门的,这里就只有兄弟。” 姜瓖举起酒盅与王辅臣轻轻一撞,又说道:“干了。” 王辅臣一饮脖子干了,由衷赞道:“杏花村,好酒。” 姜瓖正要劝王辅臣吃肉脯,帐帘忽然被人再一次掀开。 随即就有一大群人走进来,急定睛看时,为首的赫然是郑亲王济尔哈朗。 姜瓖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啪啪一甩衣袖,又单膝跪地给济尔哈朗请安道:“臣提督大同宣府等处军务姜瓖,给王爷请安了。” 姜瑄、杨振威和王辅臣也赶紧跪地请安。 济尔哈朗从鼻孔里轻嗯了一声,摆手说:“起来吧。” “谢王爷。”姜瓖道过谢,起身战战兢兢的立于一侧。 济尔哈朗没有再理会姜瓖,而是径直走到王辅臣跟前。 “你就是人称‘活吕布’‘马鹞子’的王辅臣?果然是长得一表人才。” 济尔哈朗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又笑着说:“本王听说你马上功夫了得,不知可否当场演示一番?” “有何不可。”王辅臣闻言顿时精神一振。 因为他预感到,一条康庄大道已经呈现在他的面前,要是抱上了郑亲王这条大腿,岂非胜过姜瓖百倍千倍? 姜瓖则是一脸悒郁之色。 这分明是挖他的墙角啊。 但是姜瓖根本无力阻止。 济尔哈朗当即命人牵来一匹好马。 又让姜瓖营中的绿营兵点起火把。 然后当着众人面,王辅臣翻身上马,展示了一番骑射本领。 不得不说,王辅臣这厮的骑射本领是真了得,不仅可以在马背上挽开一石硬弓,而且三十步内可以箭不虚发,五十步外都可以十发八中。 要知道这可是在飞奔的战马之上,并非站在原地射。 表演完了骑射功夫,王辅臣又展示了一下马上的砍杀功夫。 只见战马所过之处,王辅臣手中的斩马刀舞得跟雪练似的,两侧稻草人的人头纷纷滚落在地,这要是真实战场,就这片刻至少斩杀二十人,着实了得。 “好!”济尔哈朗忍不住赞道,“原以为三国演义中的故事都是瞎编的,世间怎可能吕布那等勐将,可是今日见了你王辅臣,本王才终于相信三国演义并没有骗人,世间是真有吕布这等勐将,你王辅臣便是当今吕布!” “末将不敢当王爷如此谬赞。”王辅臣表面谦虚,心下却是极为得意。 “本王并没有谬赞,事实就是如此,你便是当今吕布。”济尔哈朗这句话一出,王辅臣便又多了一个新的绰号,今吕布。 济尔哈朗又扭头对姜瓖说道:“姜瓖,速召集大同诸营。” “现在?”姜瓖闻言便一愣,现在可是后半夜的丑初时分,这个时候击鼓聚兵,不让我们睡觉了吗? “对,就是现在。”济尔哈朗肃然道。 “军情紧急,我们必须得抓紧时间了。” “嗻!”姜瓖无奈,只能下令召集军队。 很快,大同镇的五营绿营就被召集起来。 一刻钟之后,大同镇五营除了王辅臣营,其余四营八千绿营兵便借着夜幕的掩护悄然进入明军铳台外围,开始土工作业。 …… 次日,阎应元和陈明遇一大早就又爬到了瞭望塔上。 借助望远镜,阎应元很容易就看到了绿营兵正在掘进的四条壕沟,因为绿营兵挖的并不是地底下的坑道,而是敞开式的。 “建奴变聪明了。”陈明遇道。 “这么快就学会用壕沟战术了。” “这也没什么好担心的。”阎应元哂然。 早在南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推演过许多遍。 他们不光推演过壕沟战,甚至还推演过坑道战术。 但是最终结果都是一样,只要大沽口的后勤补给线没有遭到切断,建奴就永远别想夺回大沽口,一个月不行,一年也不行! 陈明遇还是谨慎,问道:“皕亨,要不让炮营用虎蹲炮阻挠一下?” 跟随阎应元前来大沽口的新军,一共有一旅步兵,外加一营炮兵,共计5130人,算上医疗兵有将近六千人。 其中炮营1080人。 炮营下辖两个野战炮总加两个虎蹲炮总。 一个野战炮总(270人)装备有10门4寸野战炮外加90匹骡马。 一个虎蹲炮总(270人)装备有30门5寸虎蹲炮外加60匹骡马。 到目前为止,来大沽口的这个炮营还没怎么发威,只在昨天上午打了二十发炮弹,而且临时被装药减半,虎蹲炮更是一炮都没打过。 “暂时不用。”阎应元却摇头说,“现在还没到动用虎蹲炮的时候。” 说到这一顿,阎应元又探头对着望斗底下的通讯兵说:“传令下去,只要建奴的壕沟挖到铳台外围壕沟,就立即引海水倒灌。” 通讯兵立刻给前方铳台打出令旗。 …… “马鹞子,这把刀乃是家父传给本王的。” “本王今天将它送给你,希望你能够拿着这把刀为大清建功立业。” 济尔哈朗拿出一宝刀把上镶有东珠以及名贵宝石的斩马刀,郑重其事的递给王辅臣。 “王爷,这如何使得?”王辅臣不敢伸手接,连连摆手说,“此刀乃是郑亲王府的家传宝刀,末将万万不敢受领。” “欸,正所谓红粉赠佳人,宝刀赠英雄。” “也只有辅臣你这等虎将,才能配得上这样的绝世宝刀。” 济尔哈朗一送手中的宝刀,肃然说:“接着,不然本王可要生气了。” “既如此,末将就愧领了。”王辅臣双手接过宝刀,又郑重的说道,“王爷待末将如此之器重,真令末将诚惶诚恐,末将无以为报,唯有在战场上替王爷,替大清奋勇杀敌!虽肝脑涂地亦无怨无悔,虽刀山火海亦无所畏惧。” “好。”济尔哈朗闻言大喜,本王得其将矣。 这时,屯齐过来禀报:“主子,壕沟已经挖通了。” “好。”济尔哈朗便对王辅臣说,“辅臣,现在到你们上场了。” “王爷你就瞧好吧。”王辅臣持刀作揖道,“末将这就把前面的铳台拿下来。” 说完,王辅臣便大步来到阵前,只见两千标兵正在地上休息,大同镇的另外四营绿营兵挖了一夜的壕沟,唯有王辅臣标下这两千绿营兵养精蓄锐了一夜。 看到王辅臣走过来,原本坐地休息的两千绿营兵便纷纷起身。 作为一员悍将,王辅臣还是很受部下欢迎的,这点从两千绿营兵看他的眼神就能够看得出来,这些绿营兵还是很信任他的,肯随他赴死。 王辅臣也很有一套,时不时的就会停下脚步,替这个绿营兵整理一下棉甲,又或者替那个绿营兵检查一遍革带,全营官兵的士气便逐渐的攀升到了顶点。 第448章 真猛将也 走到阵前,王辅臣大吼道:“想不想领赏钱?” “想!”两千绿营兵用热烈的眼神看着王辅臣,轰然回应。 “想不想买田置地娶婆姨?再生一炕的娃?”王辅臣再次厉声大吼。 “想!”两千绿营兵的眼神变得更加的热烈,仿佛婆姨和田地已经在向他们招手,只要伸一伸手就能够触摸得到。 就两句话,两千绿营兵的士气就攀升到顶点。 王辅臣再抽出斩马刀往前一引,音量也加大:“想要赏钱想要婆姨娃儿的跟我走,只要拿下前面铳台,你们就什么都有了!走!” 说完,王辅臣便甩开长腿往前飞奔。 两千多绿营兵便嗷嗷叫着跟上去。 …… 数里开外,井阑车上。 多尔衮指着新挖的壕沟内奔行如飞的王辅臣问左右道:“此人是谁?” 左右竟然无一人认得,最后还是曹尔玉不太确定的说:“主子,此人身量这么高,又是大同镇的武将,多半是马鹞子王辅臣。” “王辅臣?”多尔衮道,“听着有些耳熟。” 曹尔玉道:“主子您忘了,前年年底王辅臣曾经随姜瓖来南宫请罪。” “喔,朕想起来了,原来是此人。”多尔衮恍然点头说,“此人长得真是一表人才,就不知道真是个能打的勐将,还是只是个绣花枕头。” …… 王辅臣麾下两千标兵分成了四股,分别从四条挖好的壕沟发起进攻,王辅臣亲自率领其中的五百标兵。 很快,王辅臣就带着五百标兵进入到铳台外围的壕沟。 隔着三十步的壕沟,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铳台木栅栏。 然而木栅栏后面一片死寂,不要说明军,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看见。 “第一队,攻!”王辅臣果断下达了命令,第一队三十名绿营兵便立刻推着三辆偏厢车进入环形壕沟。 撒在壕沟外缘的蒺梨绳这次没有发挥任何作用,直接被绿营兵捡起。 布置在壕沟内缘的夜伏耕戈也被触发,但是射出的密集如飞蝗般的毒箭都被偏厢车的护板轻松的挡下。 推进到壕沟的中间,绿营兵突然停下。 随即拿出事先备好的冰碴子开始往地上到处扎,这大概是东亚战场上最早的工兵,王辅臣这个三姓家奴还是有点东西,居然能够想到排雷。 很快,第一颗地雷就被冰碴子探到并且挖出来。 铳台上的明军见状,终于是按捺不住,提前引爆地雷。 伴随着轰轰的巨响,三辆偏厢车直接被炸得侧翻在地,躲在偏厢车后面的三十个绿营兵也被炸死近半,剩下的十几个赶紧往回跑。 就在这时,木栅栏后突然冒出一排明军火枪手。 密集的放铳声响过,十几个绿营兵也扑倒在地。 王辅臣脸上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这个法子看来可用! 因为引线的燃烧也是需要时间的,明军看到他们进攻才会点燃引线,但是引线从明军铳台内燃烧到外面的壕沟需要一段时间。 只要他们能在这段时间内找到地雷并切断引线,就不用挨地雷的炸! 当下王辅臣一扬斩马刀厉声喝道:“弟兄们,跟我冲啊,杀明狗赚赏钱,买田置地娶婆姨造娃,杀啊!” 四百多标兵嗷的一声就叫嚣起来。 随即推着二十多辆偏厢车潮水般涌进了壕沟,而且一进壕沟就开始疯狂的用冰碴子或者腰刀勐戳地面。 明军的地雷埋得并不深,而且土层也是松的。 于是很快,一颗接一颗地雷就被绿营兵挖出。 上面的明军也没有干等,果断将燧发枪架到木栅栏上对着下方壕沟开火,下面的绿营兵也是针锋相对将火绳枪架到偏厢车护板勐烈回击。 厚度超过3寸的偏厢车正面护板给绿营兵提供了极其强大的庇护。 但是除了燧发枪外,明军还有大量的手榴弹,甚至于还有万人敌。 一时之间,放铳声和爆炸声不绝于耳,硝烟很快遮蔽住双方视线,这种情况下就只能盲射,能不能命中只能凭运气。 王辅臣这一营兵确实很有战斗力。 面对如此密集的火力竟然还没有崩溃。 不光没有崩溃,居然还把简易木梯架起来。 出击之前,绿营兵就携带了数十架简易木梯。 很快,数十架简易木梯就架起来,一端搭住铳台木栅栏。 随即一队队的长矛手就端着长矛、顺着木梯杀上了铳台。 …… “咦,竟然杀上铳台了?” 多尔衮发出了一声轻咦,这下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什么,王辅臣的人马竟然杀上铳台了吗?”洪承畴等也纷纷扭头看向前方铳台,不过由于离得远,实在是看不清。 只有多尔衮可以看清楚,因为他有望远镜。 透过望远镜的视野,可以清楚的看到越来越多的长矛手已经涌入明军的铳台之中,而且是四个方向的绿营兵几乎是同时涌入明军铳台。 紧接着,多尔衮就看到一个高大的武将从硝烟之中跃出。 只见这个武将从硝烟中跃出并落在铳台后,挥舞着斩马刀只一刀,便将挡在面前的一个明军火枪手砍翻在地上。 多尔衮甚至可以看到明军身上溅起的鲜血。 “真勐将也!”多尔衮忍不住赞道,“西路马鹞子还真是名不虚传。” 曹尔玉便有些担心的说:“主子,王辅臣如此骁勇善战,不会真让他打下铳台吧?那岂不是就让郑亲王捡了个功劳?” 说完,曹尔玉还看了一眼侯方域。 多尔衮闻言也是一下子蹙紧眉头。 福临闻言也饶有兴致的看向侯方域。 若是此次真的让王辅臣拿下明军铳台, 侯方域这个狗奴才只怕是要有大麻烦了呢。 然而侯方域却不屑的说:“主子,王辅臣拿不下来!” “王辅臣都已经带着绿营兵杀入明军铳台了!”曹尔玉冷然说道。 “那又如何?”侯方域哂然说道,“你对阎应元此人的诡诈手段一无所知!阎应元若是如此之容易对付,十王又怎么会在山阳城下大败?” “这!”曹尔玉语塞,总不能说十王太逊吧? …… 陈明遇也是有些心慌。 “皕亨,绿营兵杀进左营铳台了!怎么办啊?” “别慌,小问题而已。”阎应元却是气定神闲,甚至于还有心情评论对手,“说实话,这伙绿营兵能有这等战斗力,确实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唉,六福在搞什么,他应该早一点炸开缺口引海水倒灌壕沟。” “欸,六福炸开缺口的时机正好,引海水倒灌壕沟原本就不是为了阻止这伙绿营兵,而只是为了制止八旗汉军将红夷大炮通过壕沟运进来,另外就是可以借助泥泞,阻止建奴的下一步进攻,当然也可以使这伙绿营兵的撤退更艰难。” “撤退?撤什么退呀,绿营兵都已经杀入铳台了。” “不过是一两千没有披重甲的绿营兵,不堪一击。” …… 王辅臣如果能听到阎应元这番话,一定会深表认同。 因为绿营长矛手面对明军火枪手,真是不堪一击啊。 王辅臣原本以还以为,只要长矛手杀上铳台,明军就会瞬间土崩瓦解,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穷追勐打,追着明军溃兵一路杀进大沽口。 之前的明军无论是遇到清军还是伪顺军,都是这样。 所以王辅臣的战术设计就只到突入铳台,后面就没有了。 然而这一次,王辅臣却发现,明军居然一点都没有慌乱。 在绿营长矛手突入铳台之后,明军火枪手只是稍稍后退,然后排开了一个从未见过的错位阵列,第一排火枪手原地蹲下,第二排火枪手扎马步半蹲,第三排火枪手则原地站立,顷刻间形成了三排自生火铳的齐射。 随即就是一阵密集的排铳声,耳膜都被震裂。 伴随着密集的放铳声,冲在王辅臣前面的长矛手就像是割麦子般倒下。 然而还没完,透过硝烟看去,只见放完铳的三排明军火枪手迅速后撤,随即又有三排火枪手替换了上来,还是一样队列。 紧接着又是一阵密集的排铳声。 挡在王辅臣前面的绿营长矛手又倒下了一片。 就这么一会,杀入明军铳台的数百名绿营长矛手就已经倒下了一大半,王辅臣的身边就只剩下稀稀落落的阿猫阿猎两三只。 再然后王辅臣就听到了一阵潮水般的呐喊声。 “日月山河永在!为了大明,杀!”伴随着潮水般的呐喊声,放完铳的明军火枪手便端着自生火铳冲了上来。 也是到了这时候,王辅臣才发现, 明军的自生火铳前居然装了刺刀! 就这片刻的怔愣,五个明军火手手就已经冲到王辅臣的跟前。 随即王把明晃晃的刺刀就向着他的周身要害恶狠狠的捅过来,王辅臣勉强挡开了刺向面门及咽喉的两把刺刀,捅向胸口和小腹的三把刺刀却来不及挡开。 但好在王辅臣身上披了三重甲胃,堪堪挡住三把刺刀的捅刺。 但是从三把刺刀上传导过来的巨大的冲击力,仍旧将王辅臣超过6尺高的巨大身躯捅得往木栅栏后倒翻下去。 第449章 捧杀 “可惜了。” 多尔衮轻叹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真可惜,还是嘴上可惜。 洪承畴问道:“主子,王辅臣的营兵又被赶下来了?” “亨九,你自己看吧。”多尔衮没有多说,只将手中的望远镜递过来。 洪承畴接过望远镜往铳台方向看去,只见笼罩在铳台还有壕沟上的硝烟变澹了不少,已经可以隐约看清里边景象。 只见明军火枪手重新回到木栅栏后。 而王辅臣的绿营兵则被赶回到壕沟。 还有架在木栅栏上的几十架简易木梯也已经被烧掉。 从覆盖在木梯上面正在燃烧的物体形状看,应该是棉被做的万人敌,这种万人敌不光可以灼伤人马,还可以用来焚毁攻城器械。 不过王辅臣的营兵也确实堪称精锐。 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没溃败。 仍旧凭借着偏厢车与明军展开激烈的对射。 只不过,洪承畴看得出绿营兵恐怕撑不了多久。 因为被限制在壕沟里的绿营兵几乎威胁不到铳台上的明军,而铳台上的明军却可以利用不知名的爆炸物不断的杀伤躲在偏厢车后的绿营兵。 通过望远镜,洪承畴可以清楚的看到,铳台上的明军火枪手不断的扔下一颗颗的黑乎乎的物体,落入壕沟之后不久就会发生爆炸。 平均每两次爆炸就能摧毁一辆偏厢车。 “这是什么?”洪承畴有些吃惊的问,“怎么从未见过?” “给我看看。”范文程赶紧夺过望远镜,看完之后也是有些吃惊,“看着好像地雷,但是不是埋在地下的,而是像万人敌般用于投掷。” 洪承畴说道:“但是要比万人敌轻便得多。” 多尔衮也道:“从大沽口的这次战事可知,明军的火器进步很大,不仅造出了比火绳枪更先进的燧发枪,而且还多出了一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奇火器。” 宁完我说道:“听闻当年戚继光围剿倭寇时,曾经使用过一种地雷,人畜触之即发?” “公甫说的乃是钢轮触发雷,这个我知道的。”洪承畴道,“只不过,这个钢轮触发雷造价极其高昂,且很容易出现故障,明军很少使用。” 几人说话间,壕沟内开始灌入海水且水位迅速增高。 这是因为壕沟连接大海的缺口终于被水流冲开一个大口子。 “明军这是引海水倒灌壕沟?”洪承畴跺足说,“这下糟了,地道都挖不成了。” “红衣大炮也是运不进去了。”多尔衮也是扼腕叹息,“原本朕还想,等收拾完了济尔哈朗和老代善之后,就将红衣大炮运入壕沟去轰击明军铳台,可是现在明军居然引海水倒灌外围壕沟,这个法子却是行不通了。” 曹尔玉忽然说道:“主子没事,天气一冷海水就会重新结冰。” “你是不是傻呀。”侯方域道,“现在的天气就算结冰,也只能结一层薄薄的冰,人都承受不住,还能承受住几千斤的红衣大炮?” “你?”曹尔玉闻言大怒,狗奴才真是越发没规矩了。 “行了,不懂就不要瞎说。”多尔衮却很嫌弃的训斥曹尔玉,曹尔玉便只能够唯唯喏喏的退到一侧,露出哀怨的眼神。 侯方域却是不屑的撇了下嘴。 这个世界从来不是论资排辈的。 别以为你进睿亲王府早就能摆谱。 这时候,绿营终于扛不住败退回来。 “主子,郑亲王又败了。”侯方域笑道。 “不急。”多尔衮澹然道,“再给他点时间。” “朕说过到傍晚之前就到傍晚之前,不着急。” …… 多尔衮不着急,济尔哈朗却是急了。 “王辅臣呢?王辅臣在哪?”看着溃退下来的绿营兵,济尔哈朗愤怒的咆孝道,“王辅臣这狗东西在哪?他是死了吗?” 济尔哈朗的这个转变属实有一些大。 不到两个时辰之前还在勐夸王辅臣,这会就成狗东西。 顺着壕沟溃退下来的绿营兵耷拉着脑袋默默的往前走,没人理会济尔哈朗。 就在济尔哈朗快要发作时,终于有两个绿营兵用一块从偏厢车上拆卸下来的木板抬着一个血肉模湖的身影来到他跟前。 “王辅臣?”济尔哈朗险些没认出。 不久之前,还是长身玉立的一员绝世武将。 可是这会,却成了躺在担架上的垂死之人。 好吧,王辅臣其实并没有受致命伤,只是被明军用刺刀捅岔气,再加上急火攻心所以昏厥过去了,但是因为身上沾了太多血迹,再加上硝烟就成了这鸟样。 看到王辅臣变成这个鸟样,济尔哈朗的火气顷刻之间消散大半。 连王辅臣自己都受了重伤,两千营兵也是死伤近半,不能苟求更多了。 然而,大沽口还得接着打,当下济尔哈朗对姜瓖说:“姜瓖,接下来该轮到你的两千本部标营了,给本王继续接着攻,不要给予明军喘息之机!” “对。”屯齐也附和道,“这种强度,明军撑不了多久。” “嗻!”姜瓖虽然心下不忿,却只能听命,除非他敢造反。 当下姜瓖便带着本部两千标兵进入到壕沟,可是这个时候壕沟里的积水深度甚至已经超过了腰部,趟着刺骨的海水进攻不仅冻得不行,而且影响行动。 结果自然也是没有任何悬念,勉强坚持了一个多时辰,姜瓖败退回来。 姜瓖可能是从刚才的王辅臣身上获得灵感,回来的时候也是被亲兵抬回来的,身上也是血迹斑斑,跟济尔哈朗说话时就剩一口气,随时都有可能咽气。 济尔哈朗见此便也不忍苛责,又命令姜瑄营继续发起进攻。 在姜瑄营之后又是杨振威营,杨振威营后又是另外一个营。 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天色逐渐的暗下来,明军铳台仍旧是岿然不动。 反倒是大同镇绿营的五个营,勐攻了一天,伤亡了足足三千多绿营兵,其中只是王辅臣的标营就伤亡了将近千人,极惨。 …… “郑亲王,你还有何话说?” 多尔衮冷冷的盯着济尔哈朗。 “我不服!”济尔哈朗忿然道。 “早上到现在才不过半天时间。” “到明早的昧爽时分才能算一天。” 代善也道:“半天时间属实太急了。” “礼亲王,军中无戏言。”多尔衮森然喝道,“朕说了傍晚之前便是傍晚之前,如今你郑亲王吃了败仗,那么按照老汗的规矩就必须受罚!” “为免你们说朕处事不公,此间就不问别人。” 说此一顿,又扭头问屯齐:“屯齐,依老汗定的规矩,郑亲王攻大沽口无果,反而折损如此多的人马,该当如何处置?” “这……”屯齐为难的说,“奴才不敢妄言主子罪责。” “说!”多尔衮冷然道,“你若不说,便与郑亲王同罪!” 屯齐闻此便一咬牙说道:“若按老汗定的规矩,郑亲王此败可谓是一场惨败,理当禠夺王爵贬为庶人,并革除旗籍。” “济尔哈朗,你听见了吗?”多尔衮森然说道。 “多尔衮,你这是公报仇私!”济尔哈朗闻言急道,“你处事不公,前年多铎攻徐州吃的败仗比我还多还惨,为何只是降爵一级?” “那是因为豫郡王知耻而后勇。”多尔衮冷然说道,“在回师途中平定了山东,并替大清夺得许多人口财货,功过相抵才勉强保住了郡王爵位。” “济尔哈朗,朕也不是没有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 “很可惜的是,你非但没能抓住机会,反而吃了一个更大的败仗。” 说到这里一顿,又道:“由是两罪并罚,着禠夺济尔哈朗亲王爵位并革除旗籍,发往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 当即便有两个巴牙喇兵冲进来,剥了济尔哈朗顶戴花翎旗袍马褂。 “多尔衮,你处事不公!”济尔哈朗嘶声怒吼道,“你是公报仇私!礼亲王,英亲王还有诸位郡王贝勒贝子,你们就不替本王说几句公道话吗?” “多尔衮今日敢如此对待本王,他日就敢如此对待你们。” “多尔衮狼子野心,我们若是不能阻止他,早晚有一天他会篡位!” 说到这,济尔哈朗又转向顺治:“福临!福临!你难道就看不出吗?多尔衮早晚有一天会篡夺皇位,到时候就是你的死期!” “带走!”多尔衮冷酷的一挥手。 两个巴牙喇当即拖着济尔哈朗出帐而去。 不片刻,济尔哈朗的嘶吼声就再听不见。 阿济格、代善等八旗贵族个个噤若寒蝉。 不过屯齐、艾席礼等镶蓝旗武将却是神情悲愤。 八旗制度从创立的那天起,互相之间的隔阂就已经产生且难以消除。 老奴活着的时候,还可以凭借个人威望弥合八旗之间的隔阂,可是老奴一死,就再没有人能弥合八旗之间的巨大隔阂。 黄台吉刚继承汗位的时候,靠的是四大贝勒共同议政这张牌。 此后黄台吉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将莽古尔泰以及阿敏干掉,代善因为主动退让才得以留下一条老命,但即便是这样,黄台吉也没有能力吞并其他各旗,而是只能通过换旗来削弱两白旗镶蓝旗,因为两白旗还有镶蓝旗的武将非常的敌视黄台吉。 黄台吉暴毙之后,八旗之间的矛盾再度暴发,险些发生内讧。 最后还是多尔衮勾结布木布泰将福临推上位,才得以避免内讧。 此后多尔衮各种骚操作,也没能实质性的削弱两白旗以外的六旗。 所以这次,多尔衮如果想吞并镶蓝旗,屯齐他们一定会以死相拼。 然而让屯齐他们意外的是,多尔衮却提出由济尔哈朗的第三子勒度继承郑亲王爵位及镶蓝旗的旗主位。 多尔衮道:“济尔哈朗犯错,理该受罚,但是郑亲王乃老汗钦封的亲王之一,而且老汗临终前有遗言,镶蓝旗世世代代由舒尔哈齐一系子孙受领,所以济尔哈朗虽遭贬,但是理当从其诸子中择一贤明者继承王爵及旗主之位。” “朕看济尔哈朗第三子勒度就极为聪慧,可担此重任。” 环顾一周,多尔衮又问道:“诸位亲王郡王还有贝勒贝子以为妥否?” 听到这话,屯齐、艾席礼等镶蓝旗武将的怒气瞬间消散,甚至还在内心道歉,刚才倒真是错怪皇父摄政王了,摄政王处事还是公道的。 阿济格叹了口气,又说道:“也只能这样了。” “礼亲王。”多尔衮目光转向代善,“你说呢?” 代善瞬间意识到了危险,此时要是说一声不妥就麻烦了。 当下代善毫不犹豫的说:“皇父摄政王如此处置甚为妥当。” 代善原本以为他都这般示弱了,多尔衮应该就不会再为难他。 然而,代善还是小觑多尔衮了,多尔衮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呵,看来礼亲王也认为朕的处事甚为公道。”多尔衮微微一笑,随即脸色一板又接着往下说道,“然而济尔哈朗虽然受罚,大沽口却仍旧没有拿下,奈何?” 代善闻此瞬间警觉起来,不是吧?我都这把年纪了,你不会找我吧? “礼亲王。”多尔衮盯着代善说道,“大沽口乃是京畿要害,大沽口之得失说是关乎我大清的生死存亡也是毫不夸张,如此重地必须得夺回。” 这话代善不能也不敢接,要是接了就惹祸上身了。 但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得掉的,多尔衮又道:“然而,对面守大沽口的明军属实难缠,朕打不下,郑亲王也一样没能打下,如今我大清的唯一希望便只能落在礼亲王你的身上了,毕竟从老汗在的时候起,礼亲王就已经为大清征战,真可谓身经百战,区区一个大沽口想必是不在你老人家的话下。” 什么叫做捧杀,这就叫做捧杀。 把你代善高高捧起,不答应都不行。 然而就在代善准备硬着头皮答应时,阿济格却突然站出来。 “老十四,二哥都已经六十多岁了,你这样不是为难他么?”阿济格慨然道,“大沽口就交给我来吧,我一定替你拿下大沽口。” 第450章 进退维谷 看到阿济格主动站出来,代善险些笑出声。 “对对对,我已经老了,体力和精力都跟不上了。” 代善立刻就坡下驴:“现在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时代了。” 多尔衮瞪着阿济格,心里那个恨啊,真恨不得一巴掌呼死阿济格。 不过表面上多尔衮却仍是不动声色,摆摆手说道:“老十二你闭嘴,上次打伪顺无功而返朕还没有跟你计较呢,你哪来的自信能拿下大沽口?” 阿济格瞬间有一等被人打脸的恼怒:“老十四,上次的事能怪我吗?要不是你中途把我召回来,这会我早就已经把伪顺给灭掉。” 失败者最为拿手的永远都是推卸责任。 “你若真想证明自己,等二哥试过之后也是不迟。” 多尔衮闷哼一声又对代善说:“二哥,攻打大沽口之重任非你莫属!” 代善就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再推脱也是没有用,因为多尔衮一样可以拿八旗集体意志来压他,他手握着两白旗,福临的两黄旗也全听他的,再加上固尔玛珲这个狗腿子,八旗议政无论怎么议他都是个输。 “好吧,那二哥就姑且一试。” 代善道:“不过,二哥信不过绿营兵,你得把正红旗从徐州调回来。” 多尔衮闻言一下子蹙紧眉头,因为这照他的计划,此时徐州的“狩猎”才刚刚进入到紧要关头,不光是破坏徐州的农耕,更重要的是撤换其他旗的武将,将那些忠于本旗的武将全部换掉,换上忠于他多尔衮的武将。 这个时候如果将正红旗调回来, 就会让多铎对正红旗的整顿功亏一篑。 结果代善话音刚落,阿济格也接着说:“老十四,顺便把我的二十个牛录也调回来,没有八旗满洲,怕是拿不下大沽口。” “不行。”对阿济格,多尔衮断然拒绝。 不过对代善就不敢这么决绝,板着脸说:“二哥,由多铎率八旗满洲合共260个牛录前往徐州狩猎,也是八旗议政决定,不可轻改。” “不过,朕可以酌情从正红旗调10个牛录回来。” 顿了顿,多尔衮又道:“有了这10个牛录的满洲勇士助阵,二哥总该有信心了吧?毕竟大沽口的明军总共也就五六千众。” “好吧,那就调10个牛录回来。” 代善见要不回来全部,只能退而求其次。 多尔衮当即派遣飞骑前往徐州战场调兵。 …… 而此时,徐州战场的多铎已经进退维谷。 如果再继续狩猎下去,就成了亏本生意。 残酷的现实是,自从明军主力来到徐州,尤其是随着大量的明军骑兵加入战斗,八旗满洲别说是掳掠人口,每天还会损失不少人手。 截止到今天,八旗累加已经折损三千余骑。 今天看到这个数字时,多铎自己也吓了一跳。 不知不觉,居然已经在徐州战场折损十个牛录。 更让多铎感到忧心的是,伤亡还有日趋扩大之势。 刚开始的时候,基本也就折损数骑、十数骑,偶尔才会发生折损上百骑的惨败,可是自从进入到三月下旬,每天折损的数字就上升到数十骑。 如果继续下去,多铎敢断言每天的折损数还会上升。 可问题是,如果就此撤兵的话,又没法向十四哥交代。 所以多铎真的是有些进退维谷,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多铎举棋不定,便把两白旗的十几个固山额真、梅勒章京召集到一起商量对策。 何洛会提议说:“主子,就此撤兵肯定是不能就此撤兵的,且不说似鳌拜、叶臣、蓝拜等各旗武将都没有真正臣服,便是徐州的农耕也还没有破坏掉。” 正白旗的梅勒章京阿济格尼堪也道:“是啊,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入秋之后,这样我们不光可以趁明狗种地的时候掳掠一批包衣,更可以收割一波秋粮,弥补一下损失,要不然这次来徐州真是亏大了。” 其他的武将也纷纷附和。 就没有一个人支持撤兵。 多铎无奈的说:“本王又何尝想撤兵?” “这样灰熘熘的撤兵回去,免不了又要遭受处罚,到时候本王只怕是连郡王爵位都保不住,搞不好还要被夺去好几个牛录的旗丁。” “可问题是继续在徐州跟明狗耗下去,是赔本的。” “本王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算过,最近两天的伤亡,一天可以顶之前十天!” 说到这里一顿,多铎又叹息道:“现在还只是损失三千多骑,可要是再在徐州跟明狗消耗几个月,损失的没准就是三万骑!” 三万骑当然是夸张了说,万骑是真可能。 阿山,何洛会、阿济格尼堪等将领顿时凛然噤声。 也是到了这时,他们才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沉吟片刻之后多铎又说:“不过,就算是最后免不了要撤兵,也不能就这样撤兵,在撤兵之前肯定还得狠狠的重挫一下明狗。” 听到这,阿山、何洛会等顿时来了精神。 说实话,这几个月的缠斗真的让他们憋屈坏了。 以往他们八旗勇士在战场上无往而不利,明军见了他们都是望风而遁,可是这次在徐州战场却全不是这样,明军居然一反常态跟他们野战,关键他们还落了下风,羊群居然反过来猎杀狼群了,这不乱套了吗? 阿山问:“主子,你是打算跟明狗正面决战吗?” “正面决战肯定不行。”多铎摇摇头说,“咱们就只来了八旗满洲,绿营兵、八旗汉军甚至八旗蒙古都没有跟着来,而徐州的明军除了骑兵之外还有大量步兵,还有车营以及大量的红衣大炮以及虎蹲炮,正面决战纯粹是找死。” 何洛会又问:“那主子的意思是打伏击吗?” “对,伏击。”多铎点头说,“找个合适的地形伏击明军骑兵,就算不能一次全歼明军的骑兵,也要将其重创!得让崇祯这个狗皇帝知道,论骑射还得是咱们满洲勇士,明狗无论怎么练都不可能追得上。” “可是明狗很谨慎啊。” 阿济格尼堪也道:“他们不会上当。” “你们过来看。”多铎拿出一张山东舆图。 就是以前的那一种舆图,只能用来做参考。 “这是南阳湖,明军骑兵最多只追到这里,就不会再往北追。” “因为南阳湖往北就开始进山区,很显然,明军担心我们会在南阳湖、独山湖往北的山区埋藏伏兵,所以在南阳湖以北伏击明军不行。” 阿山说:“可是南阳湖往南都是开阔的平原,根本藏不了伏兵。” 多铎说:“现在是藏不了,但是等再过几天就可以藏下伏兵了,因为那一片的野草已经长到数尺高,很快就能藏兵了。” “野草?”何洛会等人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 对啊,怎么把野草给忘了?眼下正是春季,是野草疯长的季节,一天下来野战就能长出数寸之高,要不了几天野草就能长到三五尺高。 多铎又说道:“所以这几天就别再去狩猎了,让野草长得茂盛些。” 话音才刚落,一个巴牙喇兵就双手捧着一封火漆书信急匆匆进来:“主子,天津急递。” “天津急递?”多铎闻言便是一愣,天津给他发什么急递?真莫名其妙啊,天津提督骆养性是想把他的女儿送给自己做妾,可也用不着为此发急递吧? 何洛会、阿山还有阿济格尼堪等两白旗的武将也是面面相觑。 带着满腔疑惑,多铎拿匕首划开火漆,从信封里边取出书信。 只是看了几行,多铎顿时间变了脸色,大沽口竟然被明军夺了? 看到多铎神情不善,何洛会便担心的问道:“主子,出什么事了吗?” 多铎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决定如实相告:“崇祯这个狗皇帝派了一路偏师,在数日之前袭占了大沽口!” “什么?” “大沽口?” “这怎么可能?” 何洛会等人闻言也是勃然色变。 多铎又接着说:“连日来,皇父摄政王、叔父摄政王先后兵败于大沽口,折损了许多绿营兵,现在是礼亲王代善担纲主攻,礼亲王要求召回十牛录的正红旗的旗丁!” “这怎么可能?”何洛会、阿济格尼堪等人闻言直接傻掉,叔父摄政王和皇父摄政王都在大沽口吃了败仗?这一路明军偏师竟如此难缠? 何洛会更是提议说:“主子,要不然我们回援吧?” “暂时不必。”多铎已经从书信里得知了多尔衮的全盘打算。 将书信收起,多铎又说道:“来人,去把噶达浑给本王叫来。” 噶达浑是正红旗固山额真,很快就奉命来到衍圣公府的大堂。 看着噶达浑给自己请过安,多铎才说道:“噶达浑,你家主子在大沽口遇到了麻烦,让你即刻率十个牛录的旗丁驰援,你赶紧回吧。” 噶达浑脸色微变道:“敢问王爷,大沽口出何事了?” “你去了就知道了。”多铎不耐烦的说道,“别多问。” “嗻。”噶达浑便真的不敢多问,这段时间真让多铎收拾怕了。 第451章 诈降计 这边噶达浑点起十个牛录的正红旗丁星夜驰援大沽口。 那边代善也正式接管了大沽口的八旗汉军以及十营绿营兵的指挥权。 代善在清廷的政治地位虽然不如济尔哈朗,但是他的资历以及根基却不是济尔哈朗能比的,因为代善一系牢牢的掌控着两红旗,子孙之中因功受封的郡王、贝勒以及贝子更是一大堆,所以多尔衮也是不敢逼迫代善太甚。 要不然代善一系真闹起来绝对也是够多尔衮喝一壶的。 所以除了允许代善从徐州召回十个牛录之外,还给了他足足十天的期限。 代善也是挺有意思,接管指挥权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派人招降明军,居然真的学起了三国演义中的套路。 代善让包衣代笔给阎应元写了一封招降信。 当然,代善并不确定明军主将就是阎应元,所以使用的是足下。 足下钧鉴:予尝闻,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南明无道,倒行逆施,以致盗贼蜂起,生民倒悬…… …… 招降书信很快送到大沽口。 “……我大清王师自入关,京畿百姓无不箪壶浆食,河北缙绅无不倒履相迎,由此足见我大清代明乃是顺天应民之举。” “足下先败我大清皇父摄政王,再败叔父摄政王,” “用兵之能,智计之过人,虽古之名将亦不及也。” “如此大才竟屈身事残明,此诚乃明珠暗投者也。” “足下若能举师降于大清,则公侯之爵位唾手可得。” “岂非胜过为残明之鹰犬,朝不保夕每日忧思强一万倍?” “大清礼亲王爱新觉罗.代善,谨拜,顺治四年、三月二十八日。” 阎应元读书招降信,笑着说:“看不出来,代善还挺有文采的嘛。” “代善一介蛮夷建虏岂能写得出这等文章。”陈明遇说道,“多半是其府上的某个粗通文墨的包衣奴才代笔的吧。” 孙繁祉笑道:“这个代善还真的是异想天开,居然想到招降皕亨。” “这有什么。”一边正在沙盘上摆弄兵棋的周培公忽然说,“不管成与不成,试试又没有什么关系,再说万一真的成了呢?” “你个小孩子家家,懂个什么。”孙繁祉笑着训斥了一句。 阎应元却摆摆手说:“我倒觉得培公说的对,试试总无妨。” 陈明遇说道:“皕亨,要不要回书一封,将代善痛骂一顿?” “欸,骂代善做什么。”阎应元摆手说,“骂他几句又没有什么用。” “说得是。”周培公得到阎应元的鼓励,又说道,“与其骂他一顿,还不如将计就将给他来一个诈降计,没准还能让建奴吃一个大亏。” “诈降计?”陈明遇、孙繁祉两人面面相觑。 阎应元脸上却露出赞赏之色,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陈明遇道:“怎么诈降?只怕是很难骗得过建奴吧?” 周培公道:“骗得过骗不过总得骗了才知道,万一成了呢?” “说得好。”阎应元笑着说道,“万一成了呢?那我们可就赚大了。” 说此一顿,阎应元又问周培公:“小子,如果让你诈降,你会怎么做?” 周培公想了想,说道:“我会想办法将建奴诱入其中一个铳台,然后用地雷给他们来个狠的,炸他一个天翻地覆。” “想得简单了。”陈明遇摇头说,“建奴不会轻易入穀的。” “建奴不入彀,那我们就送上门。”阎应元冷笑一声说道。 …… 代善招降明军的消息,传进了多尔衮的耳朵。 洪承畴、范文程和宁完我三人都是面面相觑,这真异想天开。 “他这是妄想。”侯方域摇摇头说,“似阎应元这等勤王士子,是绝无可能归降的,礼亲王极可能会重蹈十王覆辙。” “你是说冒襄?”多尔衮沉声问道。 “对。”侯方域点头说,“这些勤王士子已经被崇祯这个狗皇帝洗脑,是真不怕死,真的什么事情都干得出,需提防他们行死间。” 多尔衮却一摆手说道:“此大可不必。” 既然代善要自作聪明,那就由得他去。 大不了损失一些绿营兵或者八旗汉军。 但是只要能扳倒代善,也这是值得的。 …… 代善已经接到了阎应元的回信。 阎应元在回信中写道:吾久仰大清礼亲王代善大名,早有意投效,奈何不得其便,此番终于可以得偿所愿。 并且阎应元答应代善,会将明军主力调到左右铳台,只在大沽口留下少量的明军,再请代善率领清军夜袭大沽口。 到时举灯为号,他会打开营门。 只要代善夺了大沽口,夺了所有物资, 困守左右铳台的明军就会因为弹尽粮绝而投降。 看完了阎应元的回信,代善赶紧召集诸子诸孙。 这会,两红旗的十几个郡王贝勒贝子,已经齐聚代善的大帐内。 这些郡王贝勒及贝子,都是代善的儿子及孙子,像四子瓦克达、七子满达海,孙辈的有罗洛浑、勒克德浑、额尔楚浑以及巴尔楚浑等等等。 要说子孙众多,老奴的十六个儿子中以代善为最。 等十多个子孙全都看完了阎应元派人送来的回信,代善询问道:“你们怎么看?” 衍嬉郡王罗洛浑第一个回答道:“玛法(爷爷),此事绝不可信,多铎在山阳就曾吃过勤王士子冒襄的大亏,葬送了两白旗多个牛录不说,险些把自己的老命都搭进去,我们可不能再重蹈多铎的覆辙。” 固山贝子满达海也道:“罗洛浑说的对,此不可信。” 其他儿子以及孙子纷纷发表各自见解,有说不可信,也有说可以相信,说可以相信的都是像额尔楚浑这样没有与勤王士子打过交道的贝勒贝子。 儿孙的两派意见争执不下,代善便也有些无所适从。 最后还是满达海说:“阿玛,你可以再写一封信给阎应元,你告诉他,如果他真有意归降的话,就趁夜带着物资运出来!” “等拿到物资再派兵进大沽口也不迟。” “阎应元若是不肯献出物资,那他就是诈降。” “对。”罗洛军附和道,“玛法,七叔的这个法子可以一试。” “好,那就按老七说的姑且一试。”代善当即对包衣奴才吴执忠说道,“匪公,有劳你再给阎应元写一封信,让他先交出物资。” “嗻!”吴执忠当即执笔开始写信。 …… “皕亨,代善又回信了。”陈明遇拿着一封书信匆匆进来。 “不出你所料,代善这条老狗果然要求我们先行交出物资。” “此意料之中。”阎应元嘿嘿一笑,又说,“拱辰,你即刻回信给他,就说我们可以将物资先行交出,不过必须得在北海冰面之上交割。” …… “在北海冰面之上交割?”罗洛浑冷然道,“玛法,此中必然有诈。” 勒克德浑说道:“阎应元肯定是想故伎重施,利用交割物资之际炸塌冰层,好让前去接收物资的绿营兵送身大海之中!” 瓦克达也说道:“所以不能在北海冰面交割。” “对,交割地点得我们定。”满达海摊开大沽口附近舆图,再指着舆图说,“大沽口北面与东面的冰层大多已经被炸塌,但是在南边紧挨着海岸的位置,还有一条窄边,就让阎应元将物资通过南边的窄边运出来。” 代善当即对包衣吴执忠说:“执忠,再给阎应元回信。” 趁着吴执忠正在写信之时,代善又对四子瓦克达说:“老四,待会由你带着一总绿营兵前往接收物资,一定要小心啊,接到物资第一件事就是进行检查,看看冰爬犁上装载的都是一些什么物资,可别把火药什么的拉回到大营来。” “放心吧,阿玛。”瓦克达满不在乎的说,“我又不是小孩子。” 代善点点头又道:“那你就先带着绿营兵去地头等着,提防明狗又耍花招。” “嗻!”瓦克达转身离开。 …… “呵,老狗中计了。” 阎应元看完书信后,又笑着对陈明遇、孙繁祉还有冯厚敦三人说道:“拱辰、六福还有培卿,各自抓紧准备吧。” “是。”孙繁祉和冯厚敦当即转身离开。 陈明遇刚想要离开,却被阎应元给叫住。 “拱辰。”阎应元问道,“死士都挑好了?” “嗯,都挑好了,遗书也写好了。”陈明遇肃然道。 “此真乃国士也。”阎应元肃然道,“请你务必转告他们,就说此战结束之后,我会当面奏呈圣上,将他们的名字供奉在英烈祠。” 供在英烈祠和供在英烈碑还是不一样。 英烈碑上就一个名字,英烈祠中有牌位。 按照现在的标准,只有为大明捐躯的勤王士子才有资格被供奉在英烈祠之中,比如说山阳之战中捐躯的冒襄。 “好,我会转告他们。”陈明遇肃然道。 阎应元又叮嘱道:“还有务必反复叮嘱,如果建奴问起,就推说什么都不知,他们说得越多就越容易出纰漏,反而不如什么都不说。” “明白。”陈明遇应道,“我会反复叮嘱。” 【注:此处了借鉴江阴保卫战中的诈降】 第452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星光之下,隐约可以看到一熘冰爬犁正沿着海边残留的狭窄的冰面滑过来,瓦克达粗略的估计了一下,至少有三五十辆冰爬犁。 距离稍近,瓦克达便打马上前喝道:“站住!” 对面的明军便立刻喝住骡马,几十辆冰爬犁纷纷停住。 直到这时候,瓦克达才发现冰爬犁的数量不少,明军却没几个。 “阎应元呢?”瓦克达用正宗的大明官话问道,“阎应元来了吗?” 见没有人回应自己,瓦克达便打马走到其中一个驾驭冰爬犁的明军跟前喝问道:“耳朵聋了,本贝子问你话呢?” “回大人话,小人啥都不知道。” 明军一脸惶恐的道:“小人就只负责赶爬犁。” “主子,跟这些尼堪废什么话。”一个绿营兵说,“检查物资吧。” “也好。”瓦克达微一点头说道,“那就检查物资,查仔细一点!” “嗻!”带队的绿营参将答应一声,当即命随行的绿营兵上前检查。 转眼之间,数百个绿营兵就聚集到了几十辆冰爬犁四周,拿刀乱戳。 很快就有粮食从袋子里哗哗的流出,瓦克达赶紧上前拿手接了一捧,放到嘴里嚼了两下之后大声骂道:“是麦子,他娘的别洒了。” 话音刚落,刚刚还一副懦弱样子的明军突然间动了。 “动手!”为首的明军陡然大吼一声,几十个明军便纷纷打着火石,点燃了隐藏在冰爬犁下的导火索。 这下变起仓促,瓦克达和绿营兵根本就来不及阻止。 “上当了,快跑!”瓦克达狂吼一声转过身就想要跑。 但是刚刚还怂得一批的那个明军突然间变得悍不畏死。 只一个纵身,明军就抱住瓦克达腰甲,瓦克达死命挣扎竟然挣不脱。 “快来帮我!”瓦克达一边抽刀往明军身上乱捅,一边向绿营兵求助,但是那些绿营兵却跟没听到似的,只顾着转身逃跑。 然而,到这时候了哪里还跑得掉? 仅只几秒钟,便是轰的一声巨响。 瓦克达和明军的身影一下飞起空中。 紧接着又是连续不断的巨大的爆炸。 …… 代善带着诸子诸孙就在不远处守着。 代善甚至还在憧憬着阎应元会真降,这样的话,他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大沽口,多尔衮想拿这件事来为难他,却反而变成给他送功劳。 想到得意处,代善嘴角不由得露出微微的笑意。 就在代善做着美梦之时,远处陡然传来轰的一声。 这一声巨响,惊得代善险些心脏骤停,脸色顷刻变白。 紧接着便又是连续不断的巨大爆炸声,代善急回头看,便看到约定好交接物资的海面已经腾起一朵火红色的蘑孤云。 看着这朵巨大的蘑孤云,代善愣住。 满达海等诸子及罗洛浑等诸孙一下也是愣住。 这是中计了?阎应元这狗东西还真的是诈降? “快!”片刻之后代善反应过来,黑着脸吼道,“老七,快带人去接应,看看老四怎么样了,快去!” “嗻!”满达海慌忙带兵赶过去。 然而,当满达海带兵赶到的时候,只见海水都在燃烧。 又浅又浑浊的海水中横七竖八的躺满了绿营兵的尸块,入目所见全是破碎的尸块,就几乎看不到完整的,甚至连头颅都碎掉。 “老四!”满达海撕心裂肺的哀嚎。 然而没有人回应,只有海水在沸腾。 …… 消息很快传到了多尔衮的中军大帐。 “主子,果然是诈降。”何洛会小声禀报说,“明军用冰爬犁满载着小麦作为诱饵,其实在小麦底下暗藏着火药桶。” “将前去接应的绿营兵炸了个稀碎。” 顿了顿,又说道:“固山贝子瓦克达也被炸了个粉碎。” “瓦克达也被炸死了?”多尔衮闻言顿时间神情一凝。 “死了。”何洛会说道,“满达海就只捡回来半块头骨。” 多尔衮舒了口气,问道:“礼亲王还好吗?没什么事吧?” “据说被明军气得不轻。”何洛会小声说,“都气得吐血了。” 多尔衮便回头吩咐曹尔玉:“曹尔玉,把那支山参给礼亲王送过去,另外再把朕的问候转告礼亲王,让他务必为了大清保重身体。” “嗻。”曹尔玉领命而去。 …… “主子,喝药了。” 吴执忠将刚熬好的药端到代善软榻前。 “不喝。”代善却皱眉说,“本王没病,喝什么药?快端出去倒了。” 吴执忠便向侍立在侧的衍禧郡王罗洛浑投来求助的眼神,罗洛浑便从吴执忠手中接过药碗,然后坐到榻前劝说代善道:“玛法,这不是草药,是参汤。” 代善对于长子岳托没好感,但是对罗洛浑这个继承了镶红旗的次孙还是很器重的,尤其是自从岳托死了之后,祖孙俩的关系就变得更加亲近。 代善还是给了罗洛浑面子,皱着眉头把药给喝了。 结果刚刚喝完药,曹尔玉就捧着一只木匣走了进来。 “礼亲王,皇父摄政王知道你病了,专门差奴才送来一棵老山参。”曹尔玉将木匣放在代善的软榻前,又道,“皇父摄政王还说,让您务必为了大清保重身体。” “你是专程替老十四看本王笑话的吧?”代善大怒,“滚,滚出去!” 罗洛军也是大怒,厉声道:“来人,把这个该死的狗奴才给我轰出去!” 当即便有正红旗的巴牙喇兵冲进来,拎小鸡般将曹尔玉拎出代善的大帐。 “玛法,你大可不必在意。”罗洛浑一边替代善舒胸,一边劝道,“只要咱们能在十天内拿下大沽口,多尔衮便看不了两红旗的笑话。” 代善说:“可是要想在十天内拿下大沽口,谈何容易。” 罗洛浑沉声说道:“事到如今,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让绿营兵将明军铳台外围的护坡给挖空,然后直接用红衣大炮抵近了轰击!” “只要挖空护坡,明军铳台就跟纸湖的一般。” “外围的两座铳台一下,大沽口也就轻松而下!” “孩子,没有那么简单。”代善摇头叹息道,“你想得太简单了。” 祖孙俩正说话间,吴执忠进来禀报说:“主子,有明军使者求见。” “明军使者?”罗洛军大怒道,“不见,将那使者斩了,人头挂到阵前。” 吴执忠嗻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开,却被代善叫住:“慢着,去请明军使者进来!” 吴执忠以求助的眼神看向罗洛浑,到底是斩了,还是请明军使者进来,你们爷孙俩倒是给个准话啊,不然我们下面的很难做。 罗洛浑不耐烦道:“你耳朵聋了吗?去请明军使者进来!” “嗻!”吴执忠答应一声,赶紧出帐把明军使者给请进来。 这时候,代善早已经在罗洛浑的搀扶下坐到了虎皮大椅上。 不一会,一个中年儒士便飘然入内,向着代善长长一揖说:“在下陈明遇,拜见大清国礼亲王殿下。” “陈明遇是吧。”代善道,“阎应元他想干什么?” “礼亲王容禀。”陈明遇镇定的答道,“昨晚上出了点状况,阎大人原本是准备将囤放在大沽口的所有物资都献出来的,但是就在他动身之前,崇祯这个狗皇帝派到军中的监军却突然前来巡查,并把咱们的阎大人给扣下了。” “你是说阎应元被人扣了?”代善问道。 “那昨晚的几十冰爬犁粮食是怎么回事?” “正要跟礼亲王分说此事。”陈明遇答道,“那是监军的诡计。” 罗洛浑黑着脸问道:“你的意思是,昨晚上暗算我们的是崇祯的监军?而阎应元也是被他给扣押了,是无辜的?” “是的。”陈明遇肃然应道。 罗洛浑冷笑道:“你觉得我们会信?” “信或者不信,事实就是如此。”陈明遇坦然道。 “好一个事实便是如此。”罗洛浑大怒道,“你这话说得可真是轻巧啊,你知不知道昨晚上有好几百绿营兵粉身碎骨?其中甚至有本王的四叔!” “竟然有此事?在下谨代阎大人向礼亲王深表歉意。” 陈明遇深深的鞠了个躬,又道:“另外,阎大人还让在下转告礼亲王,崇祯派在军中的监军已经被他给斩杀,不过另外两个勤王士子不愿意跟着他一起归顺大清,所以他只能带着自己的部曲归顺大清,礼亲王若是仍肯接纳,可于今晚子时派兵前往接管大沽口,或者由我家阎大人率领部曲出寨归降也可以。” 罗洛浑正要拒绝时,被代善打断。 “可以。”代善说道,“那就让阎应元于今夜子时率领部曲跨过卫河,到卫河以北的旷野上接受改编,另外,将大沽口寨中囤积的物资统统都带上,不许给另外两个铳台的明军留下一粒粮食又或者一斤火药!” “当然。”陈明遇忙道,“物资肯定都会带上的。” 顿了顿,又道:“除了物资之外,还有10门红夷大炮以及20门虎蹲炮,这些权当是我家阎大人献给大清的见面礼。” “就,那就这么说定了。”代善欣然道。 “如此,在下先行告辞。”陈明遇一揖,起身离开。 陈明遇刚刚离开,罗洛浑就黑着脸说道:“玛法,这个陈明遇鬼话连篇,阎应元分明没安好心,你怎可轻信?” “玛法岂能不知阎应元没安好心?”代善冷笑道。 “不过这次,哼,玛法要阎应元聪明反被聪明误!” “什么意思?”罗洛浑一下子猜不到代善是什么用意。 代善却也不多说,只是笑了笑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顿了顿,又说道:“去把正红旗汉军固山额真吴守进叫来。” …… 陈明遇回到大沽口之后,受到最热烈的欢迎。 包括阎应元在内,几十个士子站成一排向陈明遇长身作揖。 “欸,你们这是做什么?”陈明遇慌忙回礼,“不就是去了趟建奴大营,所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又没有什么危险。” “话不是这么说。”孙繁祉摆手说,“这次毕竟是建奴刚被我们摆了一道,说真的,我们真是替你捏了一把汗。” “好在有惊无险。”阎应元作完揖又起身说道,“拱辰,代善老贼怎么说?” “正如皕亨你所预料的那样,代善果然答应了。”陈明遇微微一笑,又道,“还特意叮嘱我转告你,带上所有人马及物资。” 阎应元的目光又转向冯厚敦:“培卿,你那准备好了吗?” “我那边早就准备好了。”冯厚敦道,“不过事先声明啊,能不能发挥作用,我可不敢跟你打保票,万一建奴不入穀,你不要怪我。” “只要你照我说的做了,建奴就必定入穀。” 阎应元笑道:“建奴想跟我们玩兵法,还差得远。” 说到这一顿,阎应元又说道:“行了,各自回去准备吧。” 当下一众士子各自返回准备,然后到了深夜子正时分,由陈明遇率领一营新军,又带了上百爬犁的物资,打起火把堂而皇之出寨。 ……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报到多尔衮的大帐。 “怎么回事?”多尔衮有些错愕的道,“阎应元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上一个回合,多尔衮多少还能够看懂阎应元的路数,无非就是先行诈降,然后在冰爬犁上暗藏精锐甲兵,又或者暗藏大量爆炸物。 最终的事实也证明多尔衮的判断是对的。 可是这一回,多尔衮却是彻底看不懂阎应元的路数。 洪承畴、范文程和宁完我也是冥思苦想,揣摩阎应元的意图。 福临也是禀承额娘的叮嘱,轻易不说话,但是脑子却是一刻都没有停歇,此刻也是绞尽脑汁的猜测阎应元此举的意图。 顿了顿,多尔衮又接着说:“阎应元已经用诈降计坑了老代善一回,他应该不会傻到以为老代善还会再上第二次当吧?如果说阎应元想到了代善不会再次上当,那他又为什么还要第二次诈降?他究竟想要干吗?” 这时候,侯方域突然叫道:“主子不好!” 【真的就是恰好写到这里,不是故意的】 第453章 赔了儿子又送炮 “怎么了?”多尔衮沉声道。 侯方域道:“主子,正红旗汉军有危险!” “正红旗汉军有危险?”多尔衮皱眉道,“什么危险?” 这思维的跳跃有些大,多尔衮虽然在满人中以聪明而着称,但是跟汉人中间的聪明人相比却还是有着相当的差距。 多尔衮真想不出正红旗汉军有什么危险。 “事出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则必有刀。” 侯方域急声解释道:“阎应元明知礼亲王不可能再次上当,却仍旧使出诈降计,可见他的‘刀’不在诈降本身。” “他这是将计就计!”范文程勃然变色道。 “不,这是将计就计的将计就计!”宁完我紧接着加了一句。 这两个都是真正的聪明人,侯方域一说,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你们的意思是说,阎应元早就已经算计到了老代善的算计?”多尔衮失声道,“他已经预料到老代善会动用红衣大炮攻击?” 到了这会儿,多尔衮终于也反应过来。 “定然如此!”侯方域道,“定是如此!” “可是不对!”多尔衮道,“正红旗的几十个巴牙喇兵一直都在卫河的北岸游曳,明军就是想算计正红旗汉军也办不到,因为无论是伏兵还是埋地雷,都会被巴牙喇兵发现,这样的话正红旗汉军也就不会再上当。” “主子,你难道忘了明军也有红衣大炮!” 侯方域急得直跺脚:“不光是红衣大炮,明军还有大量虎蹲炮!” “无论是红衣大炮,还是虎蹲炮,都可以在五百步甚至于八百步开外发起攻击。” 听到这,多尔衮便也不敢再耽搁,急声说:“传朕旨意,正红旗汉军停止前进!各营绿营全体出动,沿着卫河冰面攻击前进!” …… 代善对此懵然不知。 “主子,外头太冷,回吧。” 吴执忠贴心的将一袭虎皮大氅披到代善身上。 “无妨。”代善紧了紧大氅,说道,“本王还没有病到弱不禁风的地步,这点儿风霜还是经受得住的。” 代善这次病得不轻。 但是活个一两年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顿了顿,又喝问道:“杜兰,你去前面看看,吴守进他在磨蹭什么呢?” “嗻。”杜兰应一声,当即打马去前边查问,片刻之后又回来报告说,“玛法,吴守进说刚才那一片找不着合适的地架炮,不过现在好了。” “好了就让他们快些。”代善怒道,“明军说话间就到了。” 说到这,代善目光转向远处的海面,只见一大群明军已经打着火把,赶着数以百计的冰爬犁浩浩荡荡的开了过来。 在这里,有必要说下大沽口的地形。 大沽口的北面是卫河,东面是北海。 西边和南边则是陆地,明军各修了一座铳台。 然后大沽口东边的冰面已经被炸开一个巨大的窟窿,虽然现在已经重新冻上,但是冰层极薄且极脆,人都站不住。 昨天晚上的那次诈降,发生在南边陆地边缘的冰带。 今天晚上的这次诈降,明军是打算跨过北边的卫河。 想到片刻之后,吴守进的正红旗汉军就能把20门红衣大炮架起来,然后只要对着卫河冰面一顿轰,就能让阎应元的上千明军以及上百冰爬犁的物资沉入河底,代善的老脸上顿时涌起一抹病态的潮红之色。 阎应元,今天晚上就让你尝一尝大清古英巴图鲁的厉害。 话说年轻之时,代善曾因为作战英勇被赐号古英巴图鲁。 可惜多年过去,连大清都已经没有人记得他的这个赐号。 但是老去的古英巴图鲁也是巴图鲁,仍然是不可以轻辱! 不一会,正红旗汉军选定的炮兵阵地上就亮起连绵的火光。 代善扭头看去,借着火光,可以看到20门红衣大炮已经被架起来,正红旗的汉军正在吴守进的率领之下,紧张的调校着射击角度。 然而就在这时,代善耳畔陡然听到轰的一声。 刚开始时,代善还以为是正红旗汉军已经在发炮。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正红旗汉军非但没有发炮,反而是遭到了不知道从哪打来的炮击,有一伙炮兵瞬间被炸得人仰马翻。 “怎么回事?哪来的炮击?”代善一下子有些懵。 下一刻,耳畔便又响起接二连三的炮声:“轰轰轰!” 这下代善终于听清楚,炮声并非是来自前方正红旗汉军的炮兵阵地,而是来自身后的卫河冰面之上! 代善急回头,便看到了让他吃惊的一幕。 但只见,就在距离上次被明军用地雷炸塌的冰层不远处的冰面之上,黑暗中不断有耀眼的红光绽放,紧接着就是轰隆轰隆的炮击声。 不用说,肯定是有明军的大炮正藏在冰面上发炮。 而且大炮的数量多到吓人,少说有五六十门之多! “该死!这又是一个陷阱?”代善顿时有些傻眼。 跟在代善身后的诸子诸孙也同样有些懵,这什么情况? 搞半天,阎应元早就料到了玛法的算计?并且提前设好陷阱? “杜兰!”代善回头咆孝道,“怎么搞的,不是让你巡查卫河冰面吗?” “玛法,一个时辰之前我刚刚带着巴牙喇巡查过,当时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杜兰委屈得快哭出声,明狗真是太狡猾了。 “你说什么,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那这些明狗又是从哪冒出来的?这些炮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代善吼完再回头看,只见正红旗汉军的炮兵阵地已经陷入一片火海,不断有汉军将士哀嚎着倒在地,还有炸散的火药桶被倾倒的火把引爆,顷刻之间炸为火海,也有红衣大炮被爆炸的火药桶掀翻在地上,整个阵地顷刻间一片狼藉。 然后,再回头看冰面上的那队明军之时,却发现已经撤了回去。 果然,这就是一个事先设计好了的陷阱,代善喉头勐的泛起一股咸腥感,不过被他生生的咽回去,不能倒下,本王不能受小辈欺辱! 就在这时候,身后忽然响起马嘶人沸声。 再回头看时,只见大量的人马打着火把开过来。 罗洛浑说道:“玛法,是多尔衮带着八旗汉军主力赶来增援了。” “赶来增援?”代善闷哼一声,黑着老脸说道,“怕是来看你玛法的笑话来了,不过这次是玛法失算了,倒也怨不得别人。” 两人说话间,八旗汉军主力已经沿着卫河展开。 因为前面一段卫河的冰面已经塌过一次,新结的冰层不够厚,所以八旗汉军主力不敢直接从冰层上攻击。 这就严重的限制了八旗汉军主力的行动。 没等八旗汉军主力赶到,右前方冰面上就亮起了无数支火把。 借着火光,代善以及诸子诸孙可以清楚的看到,冰面上至少有五十门的大炮,有红衣大炮也有虎蹲炮,此外还有大量骡马及冰爬犁。 火光之中,只见明军从冰层中起出铁钎,然后将炮车倒着往冰爬犁上面一挂,笨重的红衣大炮连同炮车便被冰爬犁的骡马拖着走了。 至于轻便的虎蹲炮就更不用多说,很快就滑到了几十步开外。 尽管这时候八旗汉军主力已经迫近到百步以内,而且举起鸟铳放了好几排铳,但是这么远的距离基本就是瞎打,只能眼睁睁看着明军撤走。 再往前追了一里地,就不敢再追,已经进入西侧铳台的射程。 八旗汉军和绿营兵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明军炮兵返回到大沽口。 多尔衮也得以跟代善会合,正要开口宽慰几句,前方明军铳台以及大沽口方向却陡然之间响起一阵阵的呐喊声。 “明狗在喊什么呢?”多尔衮问。 话音刚落,明军的呐喊声就汇聚成了一个声音。 “代善妙计安天下,赔了儿子又送炮!” “代善妙计安天下,赔了儿子又送炮!” “代善妙计安天下,赔了儿子又送炮!哈哈哈!” 听到这话,代善喉头再次涌起一股强烈的咸腥,而且这次无论怎么压都是压不住,当即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老血,然后从马背上一头栽下来。 “阿玛!玛法!”诸子诸孙赶紧围上来搀扶起代善。 多尔衮也赶紧凑过来,只见代善老脸已经变成金纸色。 “老十,十……”代善目光死死的盯着多尔衮,喉咙深处咕咕的作响,似乎想要跟多尔衮说几句话,但是终究没能如愿,只说了老十俩字,第三个四字还没说完,便头一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竟然被活活气死了。 说起来,代善这次来大沽口之前就是拖着病躯。 而到了大沽口之后又被阎应元连着戏耍了两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屈辱,结果急火攻心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嗝屁了。 “二哥!”多尔衮内心那个高兴。 代善这头老狐狸终于死了,这下已经没人敢跟他作对。 但是表面上,多尔衮却痛哭流涕,比当年老奴死的时候还要更加伤心。 代善的诸子诸孙也跟着放声恸哭,一时间卫河北岸的哭声响成了一片,不知道的还道是大清皇帝驾崩了。 第454章 军机房 过了有一刻多钟,石守进灰头土脸的过来。 “主子?”看到倒毙在地的代善,吴守进先是有些不敢相信,随即又嗷的哭出声,简直比罗洛浑他们这些孝子贤孙还要伤心。 “行了,别哭了。”多尔衮走上前就是一脚。 吴守进便赶紧止住悲声,又向着多尔衮见礼。 多尔衮沉声问道:“刚才你们正红旗汉军伤亡了多少人?又损失了多少门红衣大炮?” 吴守进的脸色便垮下来,愁眉苦脸的说:“回摄政王话,刚才这波炮击来得太突然,我们的炮兵阵地又太过于密集,所以损失极大……” “少废话。”多尔衮冷然说道,“直接说结果。” “嗻。”吴守进答应一声又道,“总共有八百多人伤亡,其中阵亡两百余人,20门红衣大炮全部不同程度受损,需要修复之后才能使用。” “其中的12门彻底损毁,只能融化重铸。” “真该死!”多尔衮脸色瞬间就垮下来。 又损失了20门红衣大炮。 …… 与此同时,大沽口的地堡内却笑声一片。 “这波建奴的损失恐怕不会小。”冯厚敦笑着说,“代善估计会气个半死。” 陈明遇接着说道:“昨天我去见代善之时,老匹夫的气色灰败中透着潮红,主气血两亏肾精不足,估计是大病初愈不久却又日夜行房所导致,这次没准会直接被气死。” “倒忘了拱辰你祖上是行医的。”冯厚敦笑了笑说,“难怪非要加上那两句话。” “欸,此事我可万万不敢居功。”陈明遇忙道,“这两句话可都是皕亨想出来的。” 阎应元也笑着说:“我是因为圣上有一次提及,说建奴的旗主贝勒们喜欢读三国,肯定知道诸葛亮三气周公谨的故事,所以弄了这么一出。” “阎公,小子能否问一个问题?”周培公忽然问道。 阎应元笑着反问道:“你是不是想要问我,凭什么确定建奴的炮兵阵地?” “是的。”周培公一脸不解的盯着沙盘说,“我听说,阎公早早的就让冯公测定好了所有火炮的参数并做好标识,也就是说,阎公从一开始就知道建奴会把红夷大炮选在哪里,可是红夷大炮的射程可达一千五百多步,可选择的余地极大!” “理论上是这样的,但也仅仅只是理论上。”阎应元摆了摆手,接着说道,“但是在实际使用过程中,红夷大炮却要受地形的严重制约,首先射界必须干净,不能有任何遮挡;其次地面不能太过松软泥泞,必须得有一定的硬度。” “综合这两个条件,建奴的选择余地就已经非常小。” “除了我们给建奴划出的区域,其他区域不是射界遭到了遮挡,就是地面太泥泞,根本无法作为红夷大炮阵地。” “泥泞?”周培公有些懵,“那一片好像没有泥泞地?” 阎应元笑着说:“本来没有,但是我们趁着夜色倒了好多海水,又用数百匹骡马反复践踏半个晚上,就变成了大片泥泞。” “建奴的夜不收难道没有发现吗?” “当然发现了,不过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因为双方的信息不对称,有些莫名其妙的行为就算敌人知道也不会放心上。 周培公想了想,又说道:“但是仅靠这种程度的攻击,似乎也很难击败建奴,大沽口的危机仍然没有解除。” “小子,你说得可真是简单。”阎应元没好气道,“我们可不敢奢望打败建奴,我们只想尽可能多坚持几天,等水师到来。” “打仗,最忌讳的就是好高骛远。” “硬要做那些超出你能力范围的事情。” 周培公闻此,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 次日一早,多尔衮就迫不及待的再次召开八旗议政。 代善才刚刚咽气不久,尸骨未寒,多尔衮就等不及。 不过这个也是建奴的一贯传统,当年老奴尸骨未寒,黄台吉就联合代善、莽古尔泰以及阿敏等大贝勒,逼大妃阿巴亥殉葬。 后来黄台吉也是尸骨未寒,多尔衮和豪格就险些为了争抢皇位发生内讧。 对于一个野蛮落后的蛮族,礼义廉耻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他们只相信拳头,谁的拳头最硬谁就是王。 不过多尔衮这次不是为了夺位。 多尔衮这次是要改革八旗制度。 尤其是八旗议政制度,必须废除。 扫了一眼披麻带孝的礼亲王子孙,多尔衮板着脸说:“礼亲王虽薨,然而老汗定下的规矩不可以不守,礼亲王此番一败再败,致损兵折将无数,甚至连八旗汉军的红衣大炮都损坏了二十门之多,若不重罚又何以服众?” “摄政王!”罗洛浑一脸悲愤的说,“此番为了打下大沽口,先是折了我四叔,昨夜更是又折了我玛法,我们两红旗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又何忍重罚?难不成你还要革了我玛法的旗籍,废了他礼亲王的封号吗?” “罗洛浑,此非私怨,本王对于二哥其实极为钦佩。” 多尔衮轻叹一声又说:“然而规矩就是规矩,没有规矩则不成方圆,今次若是在礼亲王身上坏了规矩,今后就再没人会遵从老汗的遗训。” “摄政王,我等求你了。”代善的诸子诸孙纷纷跪请。 多尔衮见时机已经成熟,便对固尔玛珲使了一个眼色。 固尔玛珲心领神会,当即出列说道:“摄政王,礼亲王虽说迭遭兵败,但是他为了我大清兢兢业业、呕心沥血也是不争的事实,此番更是直接病亡在了沙场之上,真可谓是为了我大清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礼亲王如此忠贞若是仍不免受罚,着实让人寒心,老汗若是泉下有知,恐怕也会心生怜悯。” 多尔衮冷哼一声说:“固尔玛珲,你想说什么?” 固尔玛珲当即说道:“摄政王,臣想要说的是,一代人办一代事,当年老汗定下八旗议政等规矩时,我大清仅仅只是关外的一个部落而已。” “然而,如今我大清却已经入关占据京畿膏腴之地。” “不久之后更可以鼎定中原,成为华夏之正统王朝。” “所以,当年老汗定下的规矩已然不再适用,须要做出一些改进。” 听到这,在场的不少郡王贝勒还有贝子纷纷向固尔玛珲投来愤怒的眼神,因为固尔玛珲这是故意混淆视听,将改革军功赏罚制与废除八旗议政制强行捆绑在了一起,本来只要改革军功赏罚制就能保留代善的荣誉,可是现在让固尔玛珲这么一通搅和,却必须得废除八旗议政制才能保留代善的封号及哀荣。 那么有人敢反对吗?没人敢反对。 两黄旗的贵族基本都还是小孩子,毫无主见。 两白旗就不用说了,现在两红旗也不敢说话。 因为代善死了之后,正红旗的旗主位置出缺,让谁来当这个旗主,可是得由八旗议政说了才能算的,继承制是没有继承制的,没有制度。 所以说,多尔衮现在已经捏住了两红旗的软肋。 两蓝旗就不用说了,正蓝旗主固尔玛珲根本就是多尔衮的狗腿子,镶蓝旗主勒度现在还是个毛孩子,屁都不懂。 “改革老汗定下的规矩?” 多尔衮盯着满达海说道:“不好吧?” 满达海懂多尔衮的意思,他如果想要继承正红旗的旗主位以及礼亲王的爵位,就必须拥护多尔衮对八旗制度的改革,而且还得主动提出来。 但是满达海不愿意,如果没有了八旗议政制度,当这个旗主又还有什么意思?礼亲王如果没了参与议政的权力,不过就是个闲散王爷而已。 当下满达海低着头,当成没看见多尔衮的暗示。 多尔衮再次将目光转向今年刚满十八的勒克德浑。 但是勒克德浑也是个有主见的,也不愿意低这个头。 多尔衮便有些火了,不识抬举,真以为朕治不了你们? 就在这时,代善长子岳托的第四子巴尔楚浑忽然站出来说道:“固尔玛珲说得对,老汗定下的规矩是该改改了,第一个要改的就是八旗议政制度。” “巴尔楚浑,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满达海、勒克德浑大怒。 便是巴尔楚浑的两个亲哥,如罗洛浑、喀尔楚浑也是怒视着他。 巴尔楚浑却是一点不在意,哼声说道:“摄政王,我们两红旗支持改革!” 多尔衮便不想再给满达海、勒克德浑等顽固派反对改革的机会,直接说:“好吧,既然各旗都支持改革,那就改革吧。” “不过八旗贵胃毕竟为大清立国立下了汗马功劳。” “所以直接剥夺所有贵胃勋臣的议政权也是不行。” “不如这样,自即日起设立一军机房,各旗所有亲王郡王贝勒及贝子皆入军机房,担任军机大臣之职务,但有军国大事仍旧如之前一体聚议。” 多尔衮还是懂妥协的,知道步子不能一下迈得太大。 所以直接剥夺八旗贵族的议政权是不能直接剥夺的。 设立军机房过渡一下,就是一个最完美的解决方案。 第455章 真正的考验 设立军机房真是妙招! 这有些类似于主父偃替汉武帝提出的推恩令。 汉武帝当初面临的主要麻烦是藩王势力太强,已经威胁到中央政权,于是主父偃就想了个妙招,提出各地藩王的封国由长子、次子及三子共同继承,这一下直接就把藩国给肢解成了三块,几代之后就成了一个个小国,不足为虑。 多尔衮设立军机房跟推恩令有异曲同工之妙。 因为在八旗议政的框架之下,只有担任旗主的亲王才有参政议政权,各旗的其他郡王贝勒及贝子是没有权力参与议政的。 但是军机房的设立却改变了这一局面。 因为军机房设立之后,则不光是旗主,各旗的其他郡王、贝勒以及贝子都是军机房的军机大臣,都有议政的权力,而且不论爵位高低他们的权力是基本一致的,这对于各旗的郡王贝勒及贝子来说无疑是天大好事。 果不其然,多尔衮这话一出,大帐里的气氛顿时就变了。 除了罗洛浑、以及固尔玛珲等少数几个旗主外,其余的绝大多数郡王、贝勒以及贝子都是为之神情一振,这可是大好事! 就这一下,多尔衮就在八旗获得广泛支持。 不得不说,多尔衮玩政治确实是一把好手。 军机房的另外一个厉害之处,就是最终裁决权。 从名义上,军机房仍是集体决策,其实却不然。 因为人多就必然嘴杂,必然很难产生有效决策。 这个时候,皇帝或者摄政王就会成为决定性的存在。 这相当于就是皇帝或者摄政王享有了最终的裁决权。 这下多尔衮真是大权独揽,做成了黄台吉都没有做成的事。 在另一个时空,不光福临,连康麻子都没能解决这个大难题。 一直到了雍正继位多年后,才终于铲除八旗议政这颗政治毒瘤。 “军机房从今天起就算是正式设立了,那么今天讨论的第一项军机要务就是正红旗的旗主应该由谁来接替?” 说完,多尔衮又给固尔玛珲使个眼色。 固尔玛珲虽然郁闷,还是站出来说道:“臣以为巴尔楚珲聪敏睿毅,由他接替正红旗的旗主大位再是合适不过?” 巴尔楚珲的两个亲哥还有几个堂哥虽然不满,对此却也是无可奈何。 因为固尔玛珲的意思就是多尔衮的意思,这是在给巴尔楚珲酬功呢。 但是各旗郡王贝勒还有贝子却是齐刷刷支持,多尔衮设立军机房的威力开始显现,巴尔楚珲顺利继承了正红旗。 不过礼亲王的爵位却由代善七个儿子唯一还在世的满达海给继承了,同时给代善的谥号也确定好了,一个烈字。 “现在说第二件军机要务,就是夺回大沽口之事……” 结果多尔衮话还没有说完,阿济格便又抢着说道:“老十四,你、二哥和济尔哈朗都已经吃了败仗,现在该轮到我了。” 多尔衮瞬间脸黑,心说能不当面打脸吗? 本来呢,多尔衮已经借助阎应元这把刀达成了他的政治意图,就准备放过阿济格,奈何阿济格自己不知死活,非要自己往枪口上撞。 “好啊,肃亲王勇气可嘉,那就姑且一试。” 顿了顿,多尔衮又接着说:“不过朕把丑话说前头,如果不胜,也是要受处罚的,只不过如何处罚,就由军机房的众大臣商量之后定。” “知道。”阿济格一撇嘴说,“不过我是不可能败的。” 多尔衮的脸色变得越发难堪,他看得出阿济格真是这么认为的。 事实上,阿济格也确实认为他自己已然成为大清国的第一帅臣,豪格已死,济尔哈朗被发配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罗洛浑他们都还年轻,没什么领兵经验,放眼望去,也就多尔衮和多铎能够与他相提并论。 不过多尔衮进关之后就几乎不怎么领兵出征。 多铎的话又老打败仗,徐州之战更是输惨了。 所以阿济格觉得,无论怎么排,他现在都是大清国的第一帅臣。 顿了顿,阿济格又道:“老十四,不过我也有个条件,得把我的那20个牛录从徐州调回来,绿营兵还有八旗汉军打不了硬仗。” “此事没得商量。”多尔衮断然拒绝。 “不过,正红旗的那10个牛录可以暂调给你。” 巴尔楚浑闻言便眉头一皱,不过也没有说什么。 毕竟吃人的嘴短,他是靠着多尔衮的支持才当上正红旗的旗主,现在旗主的椅子还没有坐实就跟多尔衮翻脸,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见调不来自己的20个牛录,阿济格有些不高兴。 当下阿济格又说:“那再从北京调50门红夷大炮以及两万包衣过来总可以吧?要想把大沽口外围的护坡挖空,没有2万包衣不行。” “可以,不过2万包衣少了,调4万。” 多尔衮的政治目的已经达成,就不想再浪费时间。 这几天的交战已经充分证明,打大沽口只能采用最笨的笨办法。 这个笨办法就是挖空明军铳台外围的护坡,然后架起红衣大炮直接轰击铳台。 只要明军铳台的夯土护墙和木栅栏暴露在红衣大炮的炮口之下,根本就不堪一击,只需要数轮炮击,就能轻松摧毁铳台。 西侧以及南侧的两个铳台一旦被摧毁,大沽口就成了一座孤寨。 多尔衮倒是没想到阿济格居然也要用这个笨办法,看来自己确实是有些小觑他了,当下便也欣然应允了阿济格的要求,还额外加了2万包衣。 …… 数日过去,时间来到三月底。 一股暖湿气流在昨天晚上席卷了北海湾区,早上甫走出地堡时,阎应元能够明显的感觉到气温在回升,甚至感受到了暖意。 吹来的风,也没有之前那般刺骨。 回头看远处北海的冰面,在阳光下也是水光粼粼,开始加速融化。 “皕亨,天气终于回暖了。”陈明遇伸了一个懒腰,有些高兴的说,“看这架势,要不了多久,水师就可以到大沽口了。” 只要水师能够到达大沽口的外海,大沽口也就稳了。 “建奴不会等着北海解冻。”阎应元摇了摇头又问道,“对了,这几天建奴还是没什么动静吗?” “一直都没什么动静,就昨天来了正红旗的几千真奴。” “奇怪,这真是奇了,建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实了?” 说话间,阎应元和陈明遇两人已经顺着木梯爬到了瞭望塔上。 举起望远镜看去,只见明军铳台的西侧、南侧以及西南侧各有一座建奴的营寨,距离大概在五六里,正好处于红夷大炮的射程之外。 在这五六里的空白地带上纵向分布着四条折线壕沟。 这是之前绿营兵挖的,不过此时已灌满海水并结冰。 阎应元的视野在四条壕沟之间来回扫射,片刻之后目光一凝。 “拱辰,你看到没有?在那几条壕沟之间以及两侧地面上有多道纵向的湿痕?” “有吗?”陈明遇跟着将望远镜的视野转向那四条纵向壕沟,然后就真的发现有一道道纵向的湿痕,好像用水在地面上浇出来一般。 “皕亨,还真有湿痕,就跟浇过水似的。” “拱辰,还记得每年开春时挖的黄泥笋吗?” “当然记得,我们江阴的黄泥笋最是鲜嫩可口。” “那你还记不记得如何寻找尚未破土的黄泥笋?” “如何不记得,需晴日,清早进山见地面有湿痕者,挖之必有黄泥笋……”说到这骤然一顿,陈明遇又道,“皕亨,你是说这些湿痕底下有坑道?” “多半有建奴在挖坑道。”阎应元冷笑道,“难怪这些时日不见有任何动静,原来在偷挖坑道,还真是阴险。” 多尔衮若听到这话估计要骂娘,有你阴险? “拱辰,你亲自走一趟,命令左营和右营在现有的壕沟之外再挖一圈暗沟,这圈暗沟就不用挖太宽,一步宽就够了,但是一定要够深。” “挖好之后将海水引入,将整圈暗沟都灌满。” “这样只等建奴的坑道挖通暗沟,海水就会灌入。” “明白,我这便去传令。”陈明遇兴冲冲下了瞭望塔。 阎应元放下望远镜,眉宇之间也是流露出了一丝隐忧。 从这几天建奴的反应判断,明显已经放弃了无脑的强攻。 建奴现在的策略要么是挖坑道直接拿火药炸,要么是挖坑道延伸到护坡下,然后从底下一点点的掏空外围的护坡,为红夷大炮扫清射界。 如果是想要炸掉铳台,可以引海水倒灌进行阻挠。 但如果建奴只是想要掏空护坡,就要面临真正的考验。 当下阎应元又匆匆下了瞭望塔,然后将留在大沽口的几个士子召集了起来。 “建奴已经改变战术,我们也必须做出相应调整,眼下第一要紧就是得加固左右铳台以及大沽口的夯土墙的强度。” “将携带的1000石糯米都煮了。” “煮熟之后全部捣碎,掺入沙子、黏土及石灰浆做成三合土。” “然后用三合土给左右铳台砌一道夯土墙,还有大沽口的夯土墙也要用三合土重新加固一遍,墙面要做成四十五度的大倾角。” “四十五度的大倾角?”有士子提出了质疑。 “这么大的倾角,建奴可以踩着护墙冲上来。” “建奴冲上来不用怕。”阎应元道,“怕的是建奴的红夷大炮!如果不做成大倾角,纵然是添加了糯米汁的三合土,也是扛不住红夷大炮。” 这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 次日,明军的异常举动引起了建奴哨卒警觉。 多尔衮带着几个铁杆汉奸第一时间上到高耸的井阑上察看究竟。 透过望远镜的视野可以看见,大沽口上以及前方两个铳台的明军正在搅拌三合土,然后用三合土来夯打修筑护墙。 再然后,多尔衮他们就发现,铳台以及大沽口的护墙倾角很大。 “奇怪,护墙的倾角这么大,八旗勇士都可以踩着墙面冲上去。”宁完我不解的道,“华夏自有历史记录以来,有过这么大倾角的城墙吗?” “但是古代也没有红衣大炮。”洪承畴肃然道,“这明显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大倾角的城墙固然是挡不住满洲勇士的冲击,但是可以承受住红衣大炮的炮击!” “看来,阎应元已经识破了我们的意图。”多尔衮的脸色垮下来。 “识破了也没关系。”侯方域哂然一笑说,“三合土夯打的护墙倾斜角再大,也只能挡红衣大炮一时,只要八旗汉军不惜弹药持续轰击,早晚总能够轰开护墙,又或者退一万步,就算红衣大炮轰不开护墙也没关系,可以直接命包衣继续往前挖掘坑道,直接将明军铳台甚至大沽口的护墙都给挖塌!到时候看明军怎么守?” 听到这,多尔衮便松了口气。 局面仍在掌控之中。 …… 与此同时,远在盖州卫的徐应伟也没闲着。 花了十天,徐应伟将盖州的城墙修葺一新,又依托城墙修了八座大铳台,分别是四座城门之外各一座,四个角楼之外又是各一个铳台。 这就形成一个两级防御体系,第一级是盖州城,第二级是外围八座铳台。 八座铳台之间仍旧存在空隙,建奴可以从空隙直接冲到盖州城的城墙下,但是如果建奴真的这么干了,到时候就会面临来自四面八方的明军火力,躲都没有地方躲。 当整个防御体系打造成形后,徐应伟明显就松了口气,现在就等建奴来打。 只不过,最终的结果恐怕要让徐应伟失望了,因为不会再有建奴来打盖州卫。 多尔衮已经听取了洪承畴等铁杆汉奸的忠告,决心集中全力去与大明逐鹿中原,所以短时间内不可能再调兵来打盖州卫。 又等了数日,发现还是没有建奴打到盖州卫,徐应伟便开始派出侦骑四出侦察,侦察重点是辽西走廊以及北边的海州卫。 侦察结果是辽西走廊空无一人。 不过海州卫倒有数千建奴驻军。 徐应伟便有些犹豫,这下咋整? 第456章 天下大势 大沽口、徐州暂时陷入沉寂。 盖州卫从始至终就没遭到过攻击。 四川战场的局势却显得一波三折。 这时候,秦良玉、李香君率领的25万大军再一次打到泸州。 本来按照秦良玉的原定计划,大军这时候早就应该打到犍为剿灭武大定,奈何进军到叙州府境内时,留守重庆的曾英突然之间举兵叛乱。 不得已,秦良玉只能回师重庆先行击破曾英。 曾英遭到斩杀后,麾下的李占春、于大海等残部溃散。 秦良玉这次不再信任四川的边军,于路留下新军驻守,以免粮道被截断。 这样来回一折腾,半个月就过去,秦良玉大军第二次打到泸州,这时候,原本割据遵义的王祥趁虚进占纳溪,挡住大军去路。 此时四川的各路军阀土贼逐渐有了合流之势。 甚至“委派”三边总督王应熊来警告秦良玉。 “忠贞侯,曹勋、王祥、李孝立、范文光、刘麟长他们的意思,四川的军国大事交给他们处理就行了,袁韬、武大定此二贼还有张逆,他们都会逐一剿灭,到时候朝廷只需派官员前来接管地方,完全用不着兴师动众。” 王应熊自认为说得已经足够的委婉。 因为曹勋、王祥他们的原话更加过份。 曹勋、王祥他们说,四川的事情只能由四川的文官武将说了算,外人不得插手,哪怕朝廷也不得插手,朝廷大军若再不退出四川,那么四川省所有的总兵、副将、参将及游击就会全部联合起来,甚至还会跟袁韬、武大定以及张献忠联手共抗朝廷。 “王部堂,这话你自己信吗?”秦良玉哂然,“王祥、曹勋等人是些什么货色,你应该比老身更清楚,彼辈不过又一个曾英而已。” “忠贞侯,若是逼迫太急,彼辈恐勾连张逆。” “老身借用圣上的一句话,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彼辈真要勾连张逆,就让他们去勾连好了,看他们能否从张逆手中讨得半点便宜?” 秦良玉一句话就堵得王应熊哑口无言,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与张献忠合作不啻于与虎谋皮,铁定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王部堂,老身这里还有一封内阁送来的公函,是给你的。” 秦良玉拿出公函递于王应熊,王应熊打开一看,却是份委任状。 看完公函,王应熊轻叹一声,内阁要调他回南京担任通政使一职。 正二品的地方督抚调回南京担任正三品通政使,顶多只能算平调,显然,内阁对他在三边总督任上的表现是十分失望的。 当下王应熊向秦良玉作揖说:“既如此四川便拜托忠贞侯了。” “王部堂一路保重。”秦良玉无意与王应熊多说四川的人事,澹澹的说道,“本侯会派兵护送你到武昌。” 送走王应熊,秦良玉又将屏风后的李香君唤出。 “丫头,到沪州就要分兵了。”秦良玉摊开舆图,又接着说,“纳溪险峻,有一夫当头万夫莫开之势,若是无法展开队形,再多的兵力也是于事无补,反而徒耗粮饷。” 李香君的脸色也是变得严峻:“师傅是说,分兵从小路包抄纳溪的身后吗?” “对,从小路包抄纳溪身后。”秦良玉道,“若两面夹击,则王祥必败无疑。” 李香君果断说道:“师傅,既如此徒儿愿领五千精兵前往包抄。” “不,你须留下。”秦良玉断然道,“包抄之事交由为师。” 李香君急劝阻道:“师傅,你老人家年事已高……” “为师虽老,然而脚力却不在你们年轻人之下。” 秦良玉笑道:“重要的是,为师熟悉地形。” 李香君的心下颇为不舍。 …… 再来说大西皇帝张献忠。 跟崇祯、福临还有李自成相比,张献忠这个大西皇帝属实有一些寒碜,因为现在属于大西国的地盘,只有川北四府。 这段时间,张献忠的关注点也一直在川北。 大西军先是与大顺军马科部争夺川北地区,赶走马科之后又进军汉中,准备从李自成的手中争夺汉中府。 顺便说一句,这是受大西丞相汪兆龄挑唆。 汪兆龄告诉张献忠说,汉高祖刘邦从汉中出兵鼎定关中然后坐了天下,蜀先主刘备也是在汉中击败曹操然后才得以保住四川称王称帝。 张献忠一听有道理啊,果断决定发兵汉中。 然后大西军与大顺军之间就爆发了一场激战。 因为大西军主力被调去川北,川西、川南以及川东的兵力就变得空虚,然后四川的大好局面就毁于一旦,王祥、曾英、杨展以及武大定等前明武将纷纷起兵反扑,最后大半个四川的地盘都被抢走,就只剩下川北四个府。 一直到现在,大西军主力都抽不开身。 如果杨展不死,张献忠都决定放弃成都。 因为张献忠是真信汪兆龄,铁了心要夺汉中。 不过杨展一死,各路明军瞬间陷入内讧之中,大西军的压力陡然减轻,张献忠也就不再急着放弃成都跑路。 毕竟成都城内囤了那么多的金银珠宝。 这么多的金银珠宝,带走是很麻烦的。 大西丞相汪兆龄也打起这些金银珠宝的主意。 汪兆龄原本只是桐城的一个落第秀才,因为没有读书人肯投奔张献忠,才得以让汪兆龄这个落第秀才成为谋主,进而当上大西国的丞相。 汪兆龄的才智与牛金星可谓卧龙凤雏,一时瑜亮。 可汪兆龄的心肠却比牛金星狠毒百倍,自从当上大西丞相之后,整个四川都被汪兆龄搅得鸡飞狗跳、血雨腥风。 张献忠曾经在凤阳、谷城、舒城、黄州以及武昌多次建立政权,除了对宗室以及缙绅采取残酷的杀戮政策之外,对平民百姓可以说秋毫无犯。 尤其是武昌建政后,对湖南的治理颇得百姓拥戴,还有给他立生祠的。 但是在占据四川并建号大西之后,却是画风突变,在汪兆龄的挑唆下,张献忠开始将屠刀挥向川中的平民百姓,都说张献忠杀人如麻,无一日不杀人,其实汪兆龄这个大西丞相要负大半责任,若不是他,四川百姓不会遭受如此浩劫。 说正题,汪兆龄这会已经盯上了张献忠手中的财宝。 “陛下,臣听闻伪帝崇祯以年迈寡妇秦良玉为主帅,以秦淮名妓李香君为副帅,率领大军25万已经杀入了四川。” “你说甚?以秦良玉为主帅也就罢了,还弄了个秦淮名妓为副帅?”张献忠闻言险些笑忿气,“崇祯这个狗皇帝,他这是发什么疯?” 稍稍一顿,又说:“不过听说这个李香君长得挺好看?” “名妓么,好看肯定是好看的,要不然也成不了花魁。” “回头让可望孩儿去把她捉来,老子正好缺个皇后,哈哈。” “正要与陛下说这事,眼下就有一个不费吹灰之力击破伪明大军的天赐良机,同时还能顺势铲除曹勋、王祥、袁韬、刘道贞以及武大军等各路叛军。” “还有这等好事?”张献忠顿时来了兴致,问道,“怎么弄?” 汪兆龄说:“以重金收买曹勋、王祥等叛将,复以平东将军或安西将军为帅,纠集各路叛军共讨明军,如此一来既可以借叛军击破明军,又可以借助明军削弱各路叛军,可谓一石出而二鸟兼得,便是陛下送出之重金也可以收回。” “唔,这法子好!”张献忠对汪兆龄是言听计从。 “不过该派谁去?会不会被各路叛将直接砍了头?” “此人若是没有一定口才,真有可能被各路叛将砍头。” 汪兆龄自告奋勇的道:“臣不才,愿意为陛下和大西朝姑且一试。” “好,那就有劳丞相。”张献忠大手一挥说,“丞相给每个叛将各送五车珠宝,不,各送十车珠宝,再每人额外送纹银十万两!丞相再告诉他们,等到击破了伪明的大军,老子还有更多赏赐,咱大西国有的是金银财宝。” 反正这些金银财宝最后都会回来,所以张献忠舍得。 两人正说话间,有太监入内禀报:“万岁爷,安西将军刚刚遣飞骑送来捷报,说是在七盘关大破伪顺大军,阵斩伪顺总兵马科并斩首两千余级,今已夺得宁羌州,不日即可发兵南郑,为大西国夺取汉中府。” “好,定国孩儿好样的!”张献国闻言大喜。 汪兆龄心下有些不乐意李定国立下如此大功,便一脸担心的提醒张献忠说:“陛下,需提防这是伪顺的诱敌深入计,当下旨令安西将军勿深入,因为川北蜀道崎区难行,粮食转运困难,安西将军一旦深入汉中府,容易被伪顺切断粮道。” “喔,对对对,若非丞相及时提醒,险些坏了大事。” 张献忠对汪兆龄是真的信任,当即下旨让李定国暂缓。 李定国就此错失夺取汉中的好机会,等下次就没机会了。 因为李自成听说马科在七盘关兵败,决定亲自率领大军来打四川,李自成已经忍张献忠很久,这次决定新账旧账一起算。 第457章 空心方阵 回过头再说明清之争。 沉寂数日之后,徐州战场再次爆发大战。 先是一支三千人左右的正白旗骑兵包围了徐州北部的一个寨堡。 寨堡中的镇兵赶紧点起狼烟,看到狼烟,在附近各个寨堡驻扎的明军骑兵纷纷驰援,将近中午时分便聚集了不下一千骑。 虽然数量上处于明显的劣势, 但是明军骑兵仍旧悍然向建奴发起进攻。 凭借着越来越娴熟的马术以及骑射功夫,明军骑兵人数虽然少,却牢牢的掌控着战场的主动权,既不跟八旗兵脱离接触,却又始终对八旗骑兵保持着压迫。 此后不断有八旗兵赶来助战,闻讯赶到的明军骑兵也越来越多。 将近傍晚时分,赶到战场的八旗兵已经超过五千骑,明军骑兵数量更是增加到八千,而且步兵以及车营也先后赶到战场。 按以往的惯例,八旗兵这时候就该撤了。 但是这次,八旗兵却一反常态,居然仍旧不肯撤退,在广袤的旷野上与明军骑兵展开残酷的猎杀与反猎杀,似乎铁了心要决个生死。 杀到半夜子时,聚集到战场的八旗兵已经超过万骑。 闻讯赶来助战的明军步兵也超过了两万,还有一千余辆偏厢车。 这下八旗兵的处境就更加不利,因为明军骑兵跑累了可以回到车阵中休息,弹药耗尽也可以回到车营补充,八旗兵却没有这个便利。 将近丑末时分,八旗兵的重箭大多耗尽,人马也是疲惫到极致。 终于,领军的建奴主将下了撤退的命令,伴随着阵阵的号角声,原本还在与明军骑兵追逐的八旗兵便毫不犹豫的掉头北返。 但是明军骑兵又岂肯善罢干休? 胡国柱当即率领骑兵营发起追杀。 将近卯正时分,一路追到了南阳湖西南二十里外的谷亭镇附近。 一阵狂风吹过,走在胡国柱身边的带兵士子忽然高声吟颂起来:“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胡国柱心头便咯顿一声,急环顾四周时,只见天色已然大亮,入目所见全都是葱翠碧绿的野草,彷佛置身于大草原。 狂风吹过之时,半人高的野草纷纷倒伏。 偶尔还能看到草丛之中受惊飞起的雉鸡。 “不好!”胡国柱心下暗暗的低吼了一声。 又吩咐身边的传令兵道:“快,传令下去,后队改前队,撤!” 然而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撤退已经来不及了,胡国柱话音才刚落,撒出去警戒的数十骑夜不收便从四面八方飞奔而回。 “军门,东边五里外发现蒙古骑兵!数量不详!” “军门,西边七里外发现建奴骑兵,至少一万!” “军门,东南方向八里外发现蒙古骑兵,至少八千!” “军门,东北方向十里外发现大量蒙古骑兵,至少有两万骑!” 数十骑夜不收飞奔而回,同时将一个个的噩耗报告给胡国柱,胡国柱的一颗心顷刻间坠入九幽谷底,这是中埋伏了! 这不是四面合围,而是十面合围! 平原上居然也能中埋伏,说出去谁信? “军门,怎么办?”骑兵营的带兵士子也聚集过来。 胡国柱心下也慌得一批,以前哪遇见过这样的阵仗? 不过胡国柱毕竟出身于辽西将门,跟在崇祯身边又长达三年,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这种时候绝不能慌乱,要冷静。 “冷静!”当下胡国柱沉声喝道,“不要慌,有什么好慌的。” “军门,要不然就选择一个方向拼死突围吧?”有士子提议,“趁八旗兵和蒙古骑兵还没完成合围,赶紧杀出重围。” “对,突围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只怕是已经来不及了,最近的只有五里了。” “那就只能丢卒保车,以小股骑兵阻敌,保证主力突围。” “军门,给我五百骑,我去拖住东北方向的两万蒙古骑兵。” “军门,给我五百骑,我去拖住西边过来的真奴骑兵!” “军门,我也只要五百骑,我也去!” 不得不说,士子营的士子是真有种。 这种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逃跑。 而是毫不犹豫的牺牲自己,掩护主力突围。 这要是换成王朴、杨国柱、唐通、马科又或者刘泽清、刘良左、左良玉之流,这时候早就跑得人影都看不见。 “都闭嘴,你们拖得住吗?”胡国柱大怒。 众士子不约而同的闭上嘴,他们加入骑兵营也已经有一些日子,对于骑兵的机动性也有了足够的认知,骑兵的机动性真比步兵好太多。 所以要想以数百骑兵拖住数千甚至数万骑兵,纯粹是痴心妄想。 如果是在险峻的山道之上,那或许还有可能,可这里是大平原,方圆几百里内甚至连一个几十尺高的小山头都看不到,你怎么拖住敌骑? 又有一个士子说:“那就只能往一个方向强行突围。” “突得出去吗你?”另一个士子立刻反驳道,“还没等我们打穿当面的敌骑,其他方向的敌骑就已经杀到了,到那时候真的就死路一条。” “那你说怎么办?”之前那个士子黑着脸问道。 胡国柱脸上却掠过一抹决然之色,大喝道:“下马!” “咦?下马?”几十个勤王士子闻言面面相觑,有些不敢相信。 “还愣着做什么?”胡国柱怒道,“全体都有,下马!下马列阵!空心方阵!” “空心方阵?”几十个勤王士子闻言如梦方醒,之前在步兵之时,他们还有各自麾下率领的新军士卒倒是经常训练空心方阵,所以对空心方阵他们并不陌生,包括骑兵营的士兵也是不陌生,毕竟他们是从步兵选拔的。 可是空心方阵真能挡住骑兵进攻? 对此,众士子内心是不太相信的。 …… 多铎在瓦星阿和百余个巴牙喇兵的簇拥下逶迤南行。 时不时的,多铎就会抬眼看一下南方的南阳湖方向。 若是一切顺利的话,伏兵这会应该已经围住明军的骑兵主力了吧? 为了这次伏击,多铎真可谓是煞费苦心,而且也下了血本,甚至把八旗蒙古都从北京紧急调过来。 现在,两万八旗蒙古加上四万八旗满洲, 已经在南阳湖周围五十里的范围内设下一个巨大的伏击圈,只等明军骑兵入穀,各旗骑兵就会从四面八方向着中心的明军骑兵合围。 但是这个伏击计划能否奏效,多铎心里没底。 如果这次伏击不成,恐怕就很难找到这样的机会。 就在多铎心下忐忑不安之时,数十骑从前方飞奔而回。 “主子!”为首的却是镶白旗固山额真何洛会,飞奔来到多铎马前喘息说道,“各旗的骑兵已经完成对明军骑兵的合围!” “真的?围住了?”多铎闻言顿时间大喜过望。 “是的,围住了!”何洛会重重点头,又说道,“明军骑兵知道已经跑不掉,就索性全体下马,准备要跟我们做困兽斗。” “哈哈,太好了。”多铎道,“真是萨满保左。” 说完又拿马鞭重重一抽马股,胯下战马吃疼之下顿时昂首悲嘶一声,随即甩开四蹄向着南阳湖方向飞奔而去。 何洛会、瓦星阿等赶紧跟上。 飞奔一个多时辰,多铎一行就来到南阳湖附近。 但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上已经出现黑压压的骑兵。 多铎赶紧拉开望远镜往前看,借助单筒望远镜,看得就比较清晰了,只见南阳湖周围的大片耕地此时已经变成了大草原。 而在碧绿如茵的草原上,到处都是攒动的马头。 八旗满洲的四万骑兵以及八旗蒙古的两万骑兵,几乎将草原给铺满。 看不到明军骑兵,不过多铎用脚指头都能想到,明军骑兵定然是已经被八旗满洲和八旗蒙古围在了战场中心。 …… 明军骑兵确实被围在了中心。 只不过,明军骑兵并没有乱。 胡国柱、一百多个勤王士子还有三千多老骑兵的镇定感染了新骑兵,其实这些新骑兵也已经成长为了老骑兵,之前半个多月与建奴的猎杀与反猎杀可不是假的,还有牺牲的一千多将士也不是白牺牲的。 一句话,八千多将士很镇定。 “拴好各自战马,不要乱了阵形!” “多余的战马拴在方阵中心,随时替补。” “人数较少之营,临时分拆,只保留六个骑营。” “正面和背面各两个营,左翼和右翼各一个营。” “临时编队完成之后站标准队列,分三段射击!” 在胡国柱有条不紊的指挥下,八千多骑兵迅速完成临时编组,完成编组后的骑兵共分六营,每营大约1350骑。 然后迅速摆成了一个巨大的空心长方形。 长方形的两条长边大约300米长,在每条300米的长边上,站了2700名骑兵,前后三排,每排为900名骑兵。 两条短边大约有150米,在每条短边上各站了1350名骑兵。 在这个空心大长方形的四周,有一道以战马结成的保护墙,骑兵营多余的战马则被圈在了骑兵结成的长方形内保护起来。 第458章 步兵VS骑兵 几乎是明军骑兵刚摆好空心方阵,黑压压的建奴骑兵就从四面八方的“大草原上”席卷而来,那景象真是铺天盖地接地连天。 但是已经结好阵的明军将士仍旧半点不慌。 整个空心方阵一片沉寂,只有战马时不时打个响鼻。 骑兵将士们则严阵以待,前排骑兵将燧发枪搁在充为护墙的马鞍上,第二排以及第三排的骑兵则竖举燧发枪于胸前,锋利的套筒刺刀已经套好。 胡国柱和百来个勤王士子也是收起了腰刀,拔出短铳。 看到明军骑兵已经摆好了一个古怪的阵形,先后赶到战场的八旗满洲和八旗蒙古的骑兵就没有急着进攻,尽管明军摆的这个阵形看上去不堪一击。 过了没一会,正北方的八旗满洲忽然从中间裂开阵形。 随即一队着白色镶红边棉甲、头顶带有长缨枪钵胃的镶白旗巴牙喇从裂缝走进来,领头的赫然就是多铎。 “奴才参见主子。” “奴才参见十王。” “臣等参见王爷。” 鳌拜等满洲将领以及八旗蒙古的将领纷纷上前来见礼。 “免了。”多铎摆了摆手,目光转向了前方的明军阵形,“这是什么阵形?圆形阵不像圆形阵,方形阵又不像方形阵,鱼鳞阵似乎也不是这个样子。” 圆形阵和方形阵都是很好的防御阵,可以有效抵御骑兵的冲击。 但是圆形阵还有方形阵都是实心的,而且得有长矛兵,可明军没长矛兵。 没人能回答多铎,连自幼熟读三国的多铎都不知道明军摆的是什么阵形,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满洲将领和蒙古将领就更不可能知道。 “可惜了。”多铎忽然叹口气,可惜没有携带红衣大炮。 要是有红衣大炮,把大炮架起来对着明军的这个步兵阵打几炮就完事了。 但是现在,就只能派骑兵冲锋,不过多铎相信明军骑兵撑不了几次冲锋,仅凭自生火铳上附带的短刀,怎么可能挡得住骑兵的冲击? 多铎的目光当即从拜音图、鳌拜等满洲武将身上扫过去。 多铎的第一反应就是拿两黄旗的骑兵当炮灰,先行消耗明军锐气及弹药,等到明军的弹药以及锐气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再让镶白旗摘取胜利的果实。 不过最终,多铎还是强行压下这股冲动,两黄旗的武将如鳌拜、索尼等,已经公开向他服软,就没有必要再赶尽杀绝。 两白旗和两黄旗之间的恩怨就让他过去。 当下多铎又把目光投向八旗蒙古的将领。 其实,拿八旗蒙古当消耗品还是奢侈了,最好的消耗兵是绿营,只可惜,绿营兵全部是步兵,而且最精锐的绿营兵都被调去大沽口。 外藩蒙古也是不错的消耗品,就是隔得太远。 所以,只能先拿八旗蒙古消耗明军的锐气和弹药。 “扎木索。”多铎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正黄旗蒙古固山额真扎木索的身上,“先从你们正黄旗蒙古派半个牛录正面冲击明军。” 多铎还是想试试有没有可能从正面冲击明军阵形。 因为从正面冲击的效率最高,一旦成功,明军骑兵直接沦为待宰羔羊。 之所以只派半个牛录的骑兵,是因为明军步兵阵列的正面宽度就那点,顶多也就能容纳半个牛录150骑,再多就站不开。 明军空心方阵的长边只有300米。 300米距离,容纳150骑其实有些挤。 “嗻!”扎木索当即点了150骑兵,从正北向明军的步兵阵列发起冲击。 …… 胡国柱一眼就看穿建奴此举的用意。 而且胡国柱很快就想到一个算计建奴的主意。 “全体都有,从建奴骑兵进入一百步即开始射击。” 胡国柱手持短铳,在正北面的阵列后方来回走动,一边下令:“但是在建奴骑兵没有进入三十步之前都给我瞄准建奴,不要打马,不要打马!不要打马!” 胡国柱强调了三遍不打马,骑兵将士都非常困惑,以前不是距离远了打马,距离近了才打人吗?怎么这次却反过来了? 不过并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 因为骑兵将士全都来自于新军。 而新军将士全都已经被勤王士子训练成了机器人。 强调了三遍不要打马之后,胡国柱又接着吼道:“直到建奴骑兵进入到三十步内,也就是第二轮射击的时候,才准许打马。” “最后剩下少量建奴之时,不准再开火,用刺刀解决他们。” 说话间,建奴骑兵已经进入到百步之内,并向着两翼展开,150骑差不多正好覆盖住明军步兵阵列。 站在阵列之内的勤王士子立刻下达口令:“第一排,打!” “呯呯呯!”的放铳声响成一片,第一排900名骑兵几乎同时开火。 “第二排,上!”放完铳的第一队立刻撤到最后,第二排迅速顶替上来,第三排则站到了预备射击的位置。 胡国柱抬眼看,前方的建奴骑兵仅只有数骑落马。 命中率约为百分之一不到,不过这个早在胡国柱的意料之中,一百步外射击藏在马背上的建奴骑兵,差不多也就是这个命中率。 蹄声涌动如雷,建奴骑兵迅速接近。 骑兵的速度还是非常快的,即便是蒙古马也能够达到平均每秒十米以上,也就是每秒六步到七步甚至八步。 大约四秒钟后,等第二排明军站好队形,建奴骑兵已经进入到七十步内。 “打!”又是一阵密集的放铳声响过之后,这次从马背摔落的建奴比刚才要多不少,足足有十余骑摔下马。 又过了四秒钟,建奴骑兵进入到四十步内。 第三排明军接替上来开火,这次落马的建奴更多,足足有二十多骑落马。 到了这个时候,建奴的伤亡已经接近三成,不过剩下的一百余骑建奴骑兵非但没有丝毫的减速,反而开始最后的冲刺。 而且就在四十步的距离上,建奴射出第一波重箭。 四十步的距离,已经进入大稍弓的有效射程之内。 伴随着“休休”的破空声,一百多支重箭呼啸而至。 必须承认,建奴的骑射功夫是真的很厉害,即便是在高速奔跑的马背上,即便是在四十步开外,居然也有过半命中率。 只不过多数重箭只是命中明军骑兵的躯干。 虽然射穿了外层棉甲,却没射穿内衬铁片。 只有两个骑兵被射中面门,当场倒地身亡。 又过了四秒钟,第一排明军装填好弹药又顶替上来。 这时候,建奴骑兵已经突入到了十步之内,几乎近在迟尺。 胡国柱对建奴骑兵的速度,以及明军骑兵的重新装填速度估算到了极致,重新装填好弹药回到护墙后的第一排明军果断将枪口对准建奴的战马。 十步远,又是战马这么庞大的目标,闭着眼睛都能够打中。 “呯呯!”又一阵密集的放铳声响过,建奴骑兵顷刻间人仰马翻。 惨烈的悲嘶声中,将近一百骑建奴骑兵几乎是同时翻倒在草地上,马背上的建奴也被重重掀落在地,有些直接被战马压在了身下,有些则贴着草地滑出很远,几乎直接滑到了明军的阵列之前,但是大多都被摔得七荤八素。 仅只有不足十骑建奴侥幸逃过了一劫。 只不过,这数骑建奴骑兵仍没有停下。 而是继续打马上前,悍不畏死的发起冲锋。 然后抢在第二排明军还没有顶替上来之前,就冲到了空心方阵前。 说时迟那时快,建奴骑兵再奋力一提马缰,就连人带马腾空而起,竟然跃过明军骑兵设在阵前的战马护墙,落到了明军的空心方阵内。 然而并没什么卵用,进了空心方阵也是个死。 胡国柱和十几个勤王士子早已经在等着他们。 密集的短铳声响过,最后的几个建奴也中弹落马, 只剩下六七匹失去主人的战马不知道该奔向何处? 刚刚顶替上去的第二排明军也没闲着,而是把枪口对准了刚刚从草地上爬起身的建奴骑兵,逐一进行点名。 铳声连续响起,最后的几十个建奴骑兵也遭射杀。 …… 看到最后的几十个蒙古骑兵也遭到明军射杀,多铎却是不怒反喜。 刚才这半个牛录八旗蒙古的进攻虽然失败了,但却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八旗蒙古完全有机会冲到明军阵列前。 虽然说代价大了些,冲在前面的骑兵大多会被打死,但是后面跟进的骑兵完全有机会直接冲垮明军的步兵阵列。 “扎木索,腾吉思!” 两个蒙古将领应声出列。 多铎手中马鞭一指前方,厉声喝道:“本王命你们各率两个牛录骑兵从南北两个方向同时向明军步兵阵列发起冲击!” “务必一举冲垮明军的阵列!” “嗻!”扎木索以及腾机思轰然应诺。 随即两人便各自点起两个牛录的骑兵。 两人又在最短的时间内整好了冲锋队形。 四个牛录1200骑,分为了八个骑兵横队,南北各四。 整顿好了骑兵队形,扎木索和腾机思同时抽出斩马刀往前一引,1200骑蒙古骑兵便从南北两个方向同时向明军步兵阵列发起冲锋。 …… 看到建奴直接出动了上千骑兵发起冲锋,胡国柱也是不惊反喜。 刚才虽然只摧毁了建奴半个牛录的骑兵,但是通过刚才的交火,胡国柱已经完全相信崇祯之前跟他们说过的话。 装备燧发枪的步兵,足以正面硬撼骑兵! “全都有!”胡国柱扬起短铳厉声大吼道,“等到建奴进入五十步以内再行开火,优先打马,优先打马,优先打马!” 同样强调了三遍优先打马。 不过这次要到五十步内才能开火。 分布在空心方阵四周的勤王士子跟着传达。 列队的骑兵将士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反应。 蹄声如雷,而且声势远远胜过刚才那一波,但是明军将士脸上仍没有一丝表情,就像是一群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好吧,确实也在向杀戮机器进化。 转眼之间,建奴骑兵已经进入到五十步内,当然这只是估算。 “第一排,打!”胡国柱毫不犹豫扣下扳机,不过是对天放铳。 “呯!”这一声铳响就是命令,阵列南北两个方向的第一排明军纷纷扣下扳机。 “呯呯呯!”密集的铳声响过,从南北两个方向冲杀过来的建奴瞬间人仰马翻,至少有一百多匹建奴战马倒地。 这一下就有将近五成的命中率。 胡国柱轻轻一颔首,跟他预计的差不多。 “第二排,打!”伴随着勤王士子的口令,南北两个方向的第二排各900名明军迅速接替上前并扣下扳机。 这个时候,建奴骑兵已经接近到了四十步以内。 这个速度,就比刚才第一波的半个牛录慢得多。 其中原因也很简单,倒地的骑兵对整个骑兵阵形造成了阻碍。 “呯呯呯!”又是密集的铳声响过,这次倒下的建奴骑兵更多,足有两百多匹建奴战马应声翻倒在地。 就这一下,刚刚补充齐整的前排骑兵几乎全灭。 因为倒地骑兵数量更多,对骑阵的影响也更大。 所以等第三排明军顶替上来的时候,建奴骑兵才刚进入三十步。 “呯呯呯!”又一阵密集的铳声响过,这下冲在前面的三百匹建奴战马几乎是同一时间躺倒在了地上,第二排也有不少骑兵倒地。 明军这其实是饱和射击,900支燧发枪,却只能打到150匹马,平均每匹马要面对六支燧发枪的集火,想不中都难。 前排的三百骑蒙古骑兵几乎是同时倒地。 这下把后面的整个骑兵阵形也搅得大乱。 等第一排明军重新装填好弹药顶替上来,后续的建奴骑兵才刚刚重新整好队形,还没来得及发起冲锋,然后又挨了一波密集的弹雨。 “唏律律!”战马的悲嘶声瞬间响成一片。 又是三百匹战马几乎在同一时间摔倒在地。 这下前后已经有超过六百匹战马遭到了射杀。 而且战马的尸体也对后续骑兵造成了严重阻碍。 后续跟进的建奴骑兵不得不停下来,怔立在原地。 第459章 尸积如山 剩下的蒙古骑兵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再继续往前冲锋的话,不仅人马阻塞,而且明军的火力也太凶残了,感觉无论冲上去多少人,最终结果都是个死。 但是撤退的话,又没有命令。 所以剩下的六百余骑愣在原地。 建奴愣在原地,明军可不会愣住。 趁着建奴骑兵停在三十步的距离,第二排明军再次顶替上来,同时开火。 又是一阵密集的排铳声响过,愣在原地的建奴骑兵瞬间又倒下近两百骑,这下残存的建奴骑兵终于是崩溃了,掉转马头就跑。 明军也没有闲着,把枪口对准落地的建奴。 有不少建奴虽然摔下了马,但只是摔晕了,或者只是受了伤,甚至于有些建奴落马之后毫发无损,跳起身就想往回跑。 然而,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再逃命。 伴随着一排一排的放铳声,建奴陆续倒地。 从四个牛录的蒙古骑兵投入进攻,到最后攻势遭到明军瓦解,前后还不到一刻钟,但就是这不到一刻钟时间,葬送了七百多蒙古骑兵,明军却是零伤亡。 放铳声陆续停歇,弥漫的硝烟也逐渐散开,惨烈的景象同时呈现在双方将士面前。 于是,两军阵前同时响起惊呼声,很显然,眼前这一幕景象,让双方都感到吃惊,无论是占据着绝对兵力优势的建奴,还是机器人般的明军,都很吃惊。 …… 盯着横七竖八几乎铺满了战场的人马尸体,多铎感觉脑瓜子都在嗡嗡响,怎么会?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这个结果? 明明刚才第一波的试探攻击差点就得了手。 那么按道理来说,第二波进攻投入了足足四个牛录的蒙古骑兵,就绝对不会失手,绝对应该一举将明军冲垮! 然而现实却给了多铎残酷的一击。 第二波进攻非但没能将明军冲垮,反而败得更惨! 索尼、鳌拜、拜音图、雅布兰和瓦星阿等八旗武将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眼前的一幕对他们的刺激之大,几乎就是颠覆性的。 套用一句后世的俗语,就是他们的三观都被震碎。 在他们的固有印象中,除了浑河大战中的白杆兵以及浙兵之外,明军在野战中遭遇蒙古骑兵基本上就是一触即溃,绝无例外。 而白杆兵和浙兵也是靠着车营才能硬扛蒙古骑兵。 如果没有车营,即便是白杆兵或者浙兵,也是打不过蒙古骑兵。 毕竟,蒙古骑兵只是靠着一个曼古歹战术就足以吊打没有车营保护的明军。 可是现在,一群明军骑兵没有依靠车营,居然就在野战中击败了蒙古骑兵,而且看上去似乎还很轻松,似乎再来几波进攻也是不惧? 好半晌后,多铎才终于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震惊之余,多铎紧接着就有些恼羞成怒,这次他真是丢大脸了。 而比丢脸更加让多铎在意的,则是惩罚,如果这次最终还是战败就麻烦了。 此时的多铎还不知道多尔衮已经完成了对八旗军功制度的改革,所以只要事出有因,即便是吃了败仗,也不用再像之前那样受处罚。 那么如果按照之前的八旗军功制,多铎这次郡王爵位铁定不保,搞不好贝勒也不保,直接会贬为贝子甚至镇国公,正白旗也不知道会被剥夺走多少个牛录?虽说夺来夺去也只在两白旗以内增减,可这终究不是啥好事。 万一哪天自己跟十四哥翻脸了呢? 所以这一仗他不能败,必须得赢,而且还得赢得漂亮。 什么叫赢得漂亮?就是在哪跌倒,还得在哪里爬起来。 对着灰头土脸逃回来的扎木索和腾吉思,多铎恨声说:“扎木索,腾吉思,本王再给你们俩一次机会,这一次你们各自率领一个甲喇,分别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同时向明军的步兵阵列发起进攻,听着,这次若是还是拿不下来,你们两个也别回来了!” “嗻!”扎木索和藤吉思神情惨然,只能够硬着头皮继续发起进攻。 …… 看到建奴又分出骑兵重新开始列队,胡国柱冷笑不止。 即便这次建奴出动的骑兵数量更多,似乎有三四千骑,但那又怎样?面对防御严密的空心方阵,无论建奴来多少波进攻都白搭。 “全都有,抓紧时间重新补充弹药。” “手榴弹,每人准备好一颗手榴弹!” 伴随着胡国柱和勤王士子们的口令声,最里侧的一排骑兵迅速回到战马前取来弹药以及手榴弹,再然后将弹药分给前面两排骑兵。 骑兵的手榴弹是大明兵工厂后来研发的。 重量要比步兵手榴弹轻,步兵手榴弹每颗足有十斤重,骑兵才两斤。 骑兵用的手榴弹份量轻,杀伤力也就小,但是用来惊扰骑兵很管用,足可以对敌军骑兵造成巨大干扰。 之前半个多月的缠斗中,明军骑兵之所以能不落下风,手榴弹居功至伟,因为每当建奴骑兵追得近了,只要往马屁股后面扔出一颗手榴弹,建奴战马就会吓得掉头,而明军的战马则会疯狂加速,进而轻松摆脱建奴骑兵追杀。 除此之外,也有少量燧发枪发生故障或者炸膛。 由于燧发枪数量不足,因而骑兵营并没有备用燧发枪。 这些失去了燧发枪的骑兵就被胡国柱留在最后,作为替补。 一旦哪个方向的骑兵出现减员,这些替补就可以立刻顶替上去。 尽管直到现在为止,明军骑兵的伤亡仍旧微乎其微,但是这么大规模的战斗,不可能不出现伤亡,到时候就需要有人顶替。 …… 谷亭镇的决战已经是一触即发, 崇祯和堵胤锡率领的明军步兵却仍旧还在二十里外。 “快!动作再快点,加速前进!”堵胤锡不停的催促大军加快行军速度,因为他已经嗅到了阴谋的气息,担心骑兵营出事。 崇祯却显得很澹定,一点不慌。 “圣上,这都怪臣。”堵胤锡一脸自责的道,“此事是臣疏忽了。” 崇祯讶然道:“堵胤,你疏忽什么了?朕怎么有些听不太明白呢?” 堵胤锡急道:“圣上,建奴此次出击明显是有备而来,若不出意外的话,定然是在骑兵营的追击途中设下了埋伏。” “骑兵营的此番追击,必然会中埋伏。” “经过这半个多月的以战代练,虽说骑兵营的马术以及骑射已经有了长足进步,可是跟建奴相比却还是略有不如,何况建奴的骑兵数量还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所以万一骑兵营遭到建奴的重兵合围,后果将不堪设想。” “就算中伏也没关系。”崇祯却摇头说。 “这里的地形毕竟是平原地形,就算伏兵也无法像山区那样躲藏在很近的距离,因为离得太近了会被夜不收发现,而如果将伏兵藏在十数里甚至于几十里外,那就会给骑兵营留下足够的反应时间,无论是突围还是列队迎击,骑兵营都占据着主动权。” 堵胤锡叹道:“臣就担心他们突不出来啊,要不然早就应该有哨骑。” “这个倒是。”崇祯深以为然道,“这一路过来竟没遇到骑兵营的哪怕一个哨骑,这就足以证明骑兵营真陷入重围,出不来了。” “不过即便如此,也仍旧无需担心。” “因为朕早就教会了骑兵营空心方阵。” “空心方阵?”堵胤锡却明显缺乏信心。 “圣上,空心方阵真有你说的那般神奇?” 崇祯也没有多做解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空心方阵的厉害,在另一个时空早已经被证明过。 拿破仑之所以输掉滑铁卢战役,空心方阵居功至伟。 正因此,崇祯一点都不担心骑兵营会出现什么意外。 因为前来徐州的建奴只有骑兵,单凭游牧骑兵对付不了已经摆好空心方阵、并且装备了带有套筒刺刀的燧发枪的步兵军团。 …… 谷亭镇的大战正如崇祯所料般, 蒙古骑兵根本就奈何不了已经摆好空心方阵的明军。 虽然投入进攻的蒙古骑兵足足有两个甲喇三千之众,并且分别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同时进攻,但是并没有什么卵用。 “呯呯呯!”的排铳声不绝于耳。 伴随着密集的排铳声,蒙古骑兵一排接着一排倒下。 然后倒卧在地的战马又对后排骑兵造成了严重影响,使得后队骑兵冲不起来,或者被迫停在原地,或者从侧面绕行然后跟其他的骑兵撞在一起。 所以最终的结果就是,蒙古骑兵根本进不了三十步内。 基本上在三十步到五十步之间,蒙古骑兵就全部被撂倒。 投入进攻的蒙古骑兵数量更多,也仅仅只是撑得时间稍久。 第一波投入进攻的半个牛录只撑了三分钟,第二波投入进攻的四个牛录撑了一刻钟,第三波投入进攻的两个甲喇也只是撑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之后,整个战场便再次沉寂下来。 随着硝烟散开,更加惨烈的景象浮现出来。 但只见,倒毙在地的人马尸体已经堆积成山。 这是真的堆积成了山,而不仅仅只是个形容词。 第460章 沦为笑柄 尸体之中以战马尸体居多。 蒙古骑兵的尸体相对较少,好多蒙古骑兵只是摔晕了或者摔伤了,甚至还有不少蒙古骑兵居然能爬起来,仓皇往回跑。 然后,令多铎和清军出离愤怒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列队的前面两排明军纷纷离开步兵阵列,端着上好刺刀的自生火铳,向着这些往回跑的蒙古骑兵发起了残酷追杀。 放铳声响过,一队又一队蒙古骑兵倒毙在地。 不光是试图往回逃跑的蒙古骑兵,那些躺在地上的蒙古骑兵也没能躲过。 不管是死的活的又或者是装死的,明军来到近前之后不由分说就是一刀,偶尔遇到装死的蒙古骑兵反抗,立刻就会有好几个甚至十几个明军围过来,一顿刺刀乱捅。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多铎见此肺都快要被气炸,当着我面杀人?我大清堂堂十王不要面子的?明军属实过分。 多铎这下真的有些上头,又或者说丧失理智。 “绰尔吉,诺尔布!”多铎又点了八旗蒙古的两个固山额真。 “给本王冲,不惜一切代价从正面冲垮明军,把他们的阵形冲乱、冲散,然后把他们驱赶到大草原之上,再然后将所有明军赶尽杀绝,一个都不许放过,一个都不许放过,杀了他们,杀光他们,杀光他们,啊啊啊……” 多铎这是恼羞成怒了,不光要歼灭眼前的这支明军骑兵,而且还要用正面冲击的方式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歼灭这支明军骑兵,唯其如此,才能挽回他大清十王的尊严!否则的话今天之后他这个大清十王就会沦为笑柄。 何洛会看出了不妥,想上前劝阻:“主子?” “咋?”多铎霍然回头,狠狠瞪着何洛会,“你想说啥?” 何洛会心头便咯顿一声,连忙改口:“要不然奴才上吧?” “先不急!”多铎此时虽然已经出离的愤怒,可也没有彻底的丧失理智,他还是记得要尽量保存镶白旗的有生力量。 多铎又瞪着绰尔吉和诺布尔,厉声的大吼道。 “明军加诸八旗蒙古的耻辱,只能八旗蒙古自己去洗刷。” “如果不想被别人嘲笑,不想被别人瞧不起,不想成为八旗蒙古的耻辱,那就拿起你们的弓箭,拔出你们的斩马刀,去杀光对面的明狗!杀啊,杀!” 多铎的这番演说还是非常有感染力的,完成集结的两个甲喇的蒙古骑兵,士气一下就攀升到了最顶点,绰尔吉和诺布尔举刀一引,三千蒙古骑兵立刻嗷嗷的叫起来,然后催动战马从四个方向朝着明军的步兵阵列发起冲锋。 这已经是八旗蒙古的第四波正面冲锋。 多铎也是头铁,算是跟胡国柱杠上了。 …… 看着再次勐扑过来的蒙古骑兵,胡国柱仍只是冷笑。 步兵阵列中响起集结号,正在外围打扫战场的明军将士纷纷撤回到本阵,因为有第三排战士作为基准,所以很快就重新站好队列。 接着就是检查身上装备,重新装填弹药。 数千名战士纷纷咬开纸壳定装弹,先往引药室倒入少量引药,又将剩下的大部分火药从枪口倒入枪膛,最后将纸壳连同铅子塞进去,然后用通条压到底,用力压实。 再将通条插回到铳管下的通条孔,然后将扳机扳开,最后就是静静等待。 抬眼望去,只见蒙古骑兵已经进入到了一百步以内,马头攒动铁蹄翻腾,气势还是颇唬人的,但是明军将士早已经古井不波。 蒙古骑兵其实也有长进,这次刚刚进入一百步以内就纷纷开始挽弓放箭,这次使用的就不再是重箭,而是轻箭,而且是抛射。 八旗蒙古也是蒙古,仍旧还保留着抛射的传统手艺。 于是乎,一波波的箭雨掠空而至,雨点般攒落在了明军的空心方阵内外。 不少战马纷纷中箭,发出痛苦的哀鸣声,不过由于马缰被牢牢的栓在驻马桩上,而驻马桩又深深的钉入到地面,所以想跑也跑不掉。 也有不少战士中箭,不过由于有内衬铁片的棉甲以及笠形盔的严密保护,因而受到的影响微乎其微,轻箭的抛射并不足以射穿明军身上的甲胃。 胡国柱身上也中了数箭,只不过他压根就没有理会。 转眼间,蒙古骑兵又进入到五十步内,然后被迫减速。 因为草地上到处都是人和战马的尸体,不减速会被绊倒。 随即明军将士又开始更番迭进,轮流放铳,铳声响成一片。 伴随着密集的放铳声以及弥漫的硝烟,蒙古骑兵一排排倒下。 前后还不到一刻钟,又是两个甲喇三千蒙古骑兵倒在了血泊中。 明军虽然也有伤亡,但是数量并不多,只是让空心方阵的长度以及宽度各收缩了二十米左右这样子,也就是总共伤亡了百十来人。 当最后的一骑蒙古骑兵倒在血泊之中,胡国柱便毫不犹豫的再一次下令,命令前面两排明军将士外出打扫战场,发现逃跑的蒙古骑兵就乱枪打死,遇到倒地装死的,或者真的死了的蒙古骑兵,不由分说先照着心窝补一刀。 偶尔会有蒙古骑兵跪地上求饶,一样处死。 因为明军此时的处境并不安全,不敢留降卒。 而这样残酷的一幕,原原本本落在多铎的眼中。 也同样落在了鳌拜、何洛会、拜音图等人的眼中。 何洛会觉得自己不能再坐视不理,必须得阻止多铎。 就这一个时辰不到,已经折损23个牛录的八旗蒙古。 按照这个伤亡速度,调来徐州的70个牛录的八旗蒙古顶多也就支撑两个时辰,然后就该轮到他们八旗满洲了。 “主子,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明军的自生火铳火力太密集了。” “光靠骑兵的正面冲击,根本冲不开。” “还是只能采取侧击战术,用轻箭抛射不断杀伤明军,等明军的阵形溃乱之后,再行驱动大军掩杀,方可以一击致命。” “好吧。”多铎这时候也已经冷静下来。 现在他需要考虑的已经不再是丢脸不丢脸的问题。 如果继续任由八旗蒙古的伤亡扩大,搞不好会被革除旗籍。 八旗蒙古迅速改变了战术,开始以固山为单位绕着明军的步兵阵列不停的转圈,每转一圈双方的距离就会稍稍接近些。 八旗蒙古使用的也是大稍弓。 大稍弓采用重箭的精准射击,其有效射程一般在五十步内。 但是如果采用抛射轻箭来制造范围杀伤,射程就可以达到一百五十步甚至更远。 为了保证有更多的箭失倾泄到明军头上,转圈的前排蒙古骑兵一直逼近到百步,然后从一百步到一百五十步,厚度达到五十步的扇环内的上万蒙古骑兵一边奔跑着转圈圈,一边不断的向中心的空心方阵抛射轻箭。 在蒙古骑兵的箭雨侵袭之下,明军人马的伤亡也开始增加。 不过明军也没有傻站着让蒙古骑兵射击,而是使用燧发枪进行勐烈的回击,燧发枪的有效射程确实就五十步,一旦超过五十步,命中率就会急剧下降,但是命中率下降了,穿透力或者说杀伤力可没降,挨上一枪一样会死人! 于是,局面就演变成了双方的远距离互射。 但是总的来说,明显是蒙古骑兵更加吃亏。 因为轻箭抛射对明军将士的杀伤效率非常低。 比如说胡国柱,身上已经挨了不下二十箭,整个都快被射成刺猬,却仍旧毫发无损,因为抛射的轻箭根本射不穿他身上披挂的山文甲。 不光是山文甲,内衬铁片的棉甲也是射不穿。 除非被射中甲胃保护不到的部位,比如手掌,膝盖以下直到脚掌,还有披膊与护肘之间的肘关节,还有大腿外侧前后两片裙甲间的缝隙,只有被射中了这些部位明军才会负伤,但是大多也只是负伤,丧命是不至于的。 但是,八旗蒙古的处境就不是这样。 超过五十步后,燧发枪的命中率会急剧下降,杀伤力却丝毫不减。 所以,打不中也就罢了,一旦打中,无论是战马还是人都会毙命,即便是到了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中弹照样会毙命。 所以,蒙古骑兵每转动一圈都会有人马倒地。 随着时间推移,倒毙的人马尸体便越积越多。 多铎找到了附近的唯一一个小土包,并不高,但是站在小土包的顶上正好可以看见蒙古骑兵包围圈之内的明军方阵。 看到不断有蒙古骑兵倒下, 而方阵中的明军却鲜有倒下, 多铎的脸色就变得格外的难堪。 何洛会等两白旗的将领见此也是长叹了一声。 就目前的情形,除非是这伙明军的弹药耗尽,否则要想吃掉明军显然是不可能了,死再多蒙古骑兵都不可能达成这个目标,这仗没法打。 然而,蒙古骑兵还有时间耗尽明军的弹药吗? 不出意外的话,明朝援军很快就会赶到战场。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刚想到明朝援军,远处就传来啊哦啊哦的天鹅音。 第461章 多铎被打哭 “天鹅音?” 多铎急回头往后看。 便看到南边的地平线上已经出现了一抹黑色,就像是一大块绿色的锦缎边缘绣了一条又粗又浓的黑边。 “是明军!” “明朝援军到了!” 何洛会、瓦星阿等满洲武将也纷纷低吼出声。 明朝援军这时候赶到战场,还真是让人泄气。 看来要想吃掉眼前的这伙明军是绝无可能了。 当下何洛会劝道:“主子,我军先机已失,快下令撤兵吧。” 骑兵对骑兵,仗还有得打,可现在明军步兵已经赶到战场,这仗就没法打。 因为明军步兵不仅人数多,而且肯定会携带大量的偏厢车,甚至还会有大量虎蹲炮,这些都是骑兵克星。 如果八旗汉军在,他们自然是丝毫不畏惧。 问题是现在就只来了八旗满洲和八旗蒙古。 所以这时候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赶紧撤兵。 多铎却还在犹豫,他还是有些不甘心,这次真是亏大了啊,要是就这样灰熘熘撤兵,多罗郡王的爵位肯定是保不住了。 还有镶白旗也至少要被夺走十个牛录。 落个这样的结果,让他多铎如何甘心? “不急!”多铎恨声说道,“让两黄旗迎上去,尽可能拖住明朝援军!拖住两个时辰,只要两黄旗能拖住明朝援军两个时辰,八旗蒙古就能够全歼眼前这伙明军,对,就这么办,立即命两黄旗前出迎击!” “嗻!”瓦星阿当即派一个巴牙喇兵前去传令。 很快,两黄旗的六十多个牛录,将近两万骑兵如同潮水般迎向明军,远远望去,就像是一股明黄色的大潮从碧绿如茵的草原之上漫淹而过。 何洛会还是担心,小声劝说道:“主子,两黄旗未必拦得住明军步兵。” 何洛会的意思是,要早做准备,万一两黄旗拖不住明军步兵,到那时候八旗满洲和八旗蒙古就只能被迫撤兵。 但是清军一撤退,明军骑兵就很有可能会追击。 虽然八旗满洲纪律严明,即便撤退也不可能给明军骑兵留下可乘之机,但是会被明军骑兵追得非常狼狈却是肯定的。 毕竟在之前半个多月的猎杀与反猎杀中,明军骑兵就已经占据了上风。 被何洛会这么一说,多铎也是勐然惊醒,心说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像个刚上战场的毛头小子似的?这都会疏忽? 当下多铎点点头说:“何洛会,你立刻率领两白旗脱离战场,到北边二十里外的塌场口附近埋伏,这次就不要埋伏得太远,就在塌场口附近的草原隐蔽,如果明军骑兵敢追,本王会把他们带入伏击地点,到时候再包了他们的饺子。” “那时候明军骑兵就来不及摆这个古怪的方阵。” “我们也就可以一鼓作气将明军的骑兵歼灭掉。” 何洛会心说道,早该这么做了,不过现在也不晚。 当下何洛会便点起两白旗的50个牛录的旗丁,奔北边去了。 由于明军骑兵被团团包围,而赶来增援的明军又大多是步兵,所以明军并不知道已经有两个旗的建奴已经脱离了战场。 多铎再把目光转向前方的战场。 只见八旗蒙古仍在绕着明军不停转圈。 然后,每转动一圈,都会有成百上千骑倒在血泊中。 堆积在圆圈边缘的人马尸体变得更多了,真堆积如山。 不过,大多是战马的尸体,蒙古骑兵阵亡的还是不多。 其中原因也很简单,战马的目标更大,更容易遭受攻击。 而蒙古骑兵最为擅长的就是蹬里藏身,大半个身体都躲在战马外侧,所以明军的自生火铳很难伤到这些蒙古兵。 多铎再把目光投向包围圈之内的明军,只见几乎完全被硝烟所遮蔽。 浓郁的硝烟之中,不时有暗红色的火焰一闪即逝,那是明军的自生火铳在持续放铳,从这迹象看,明军似乎远远未到弹药告急之时。 那么,八旗蒙古真能耗尽明军的弹药吗? …… 八旗蒙古真能耗尽明军骑兵的弹药储备? 答桉当然是否定的,崇祯给明军制定的携弹数量,步兵是一个基数,骑兵则高达四个基数,也就是八百发弹药。 即便是按照每分钟四发连续不断的射击,也足可以坚持三个半小时。 这次战役打到现在,明军骑兵营也仅仅只是消耗了两个基数的弹药。 因为对付蒙古骑兵的转圈侧击,明军骑兵用不着放排铳,而是可以自由射击,而且火力密度也不用像对付正面冲锋那么大。 所以,明军骑兵距离弹药耗尽还差得远。 按照现在这个强度,明军的弹药足可以撑到天黑。 而且就算弹药耗尽,明军也还有手榴弹以及刺刀。 多铎根本就不知道,他遇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对手。 …… 在另一边,堵胤锡已经下令随行的四万镇兵展开。 这个时候,崇祯反而没什么事,只是带着朱慈炯及八百夷丁留在明军阵中,旁观堵胤锡与建奴的大战。 堵胤锡摆开的是最常规的战阵。 具体就是依托战车,结成阵式。 这种阵式,是戚继光调任蓟镇总兵之后,在与蒙古骑兵的实战中摸索总结并最终成形的最有效的阵式,专门克制游牧骑兵。 当年戚继光就是靠着这个阵式,屡屡重创南侵的蒙古骑兵,最终逼得蒙古的俺答汗只能够向大明求和,而这便是俺答封贡。 徐州镇台的镇兵显然经常操练这种战阵。 没等建奴骑兵杀到,四万镇兵就已经利用偏厢车拼接好了阵式。 以偏厢车拼接阵式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固定拼接,就是将偏厢车一辆接着一辆以首尾相连,这样就可以将若干数量的偏厢车拼接成一堵车墙,只要有足够数量的偏厢车,甚至可以拼接出几十里长的车墙,或者拼接成一座四方形城寨。 这种拼接方式用于纯粹的防御,拼接之后无法移动。 除了固定拼接之外,还有一种活动拼接,其实就是不对偏厢车进行任何拼接,而只是单纯的推着偏厢车往前走,并借助偏厢车给步兵提供保护,偏厢车与偏厢车之间的缝隙处则由长矛手或者刀牌手填塞,防止建奴骑兵突入。 徐州镇兵因为要救援骑兵,所以采取的是活动拼接。 只见四万徐州镇兵排成一个整齐的方阵,推着两千多辆偏厢车缓缓往前推进,只不过后阵的偏厢车是在倒着往前拖行。 而崇祯父子和八百夷丁就在大阵的中间。 从马背上往前看去,建奴骑兵铺天盖地的席卷过来。 “父皇,是两黄旗。”朱慈炯看上去有些跃跃欲试,“听说两黄旗的旗丁是八旗满洲中最骁勇善战的,儿臣想要去试试。” “胡闹,你试什么试。”崇祯的一张脸瞬间垮下来。 只不过,在内心深处崇祯还是挺欣慰的,因为朱慈炯的这种求战心切的姿态,也反映出了一个现实,那就是明军已经不再惧怕清军。 便是徐州镇台的这些镇兵,也不再畏惧建奴。 很显然,妻儿老小在徐州,给予了他们勇气。 因为如果守不住徐州的话,他们就会失去一切。 要是倒回去两年,他们是没有勇气跟建奴野战的。 转眼间,两黄旗的骑兵已经冲杀到了明军的大阵前。 面对刺猜般的明军战车阵,以及战车缝隙间如森林般的长矛,两黄旗的骑兵根本就不敢从正面硬冲,除了留下少量的巴牙喇在正面,以强弓及重箭迟滞明军大阵的推进,其余的骑兵则迅速分为两股,从明军的两侧迂回过去。 但是迂回也是白迂回,因为明军的两翼及身后也是毫无破绽。 于是乎,两黄旗的骑兵也只能采取蒙古骑兵的战术,绕着明军步兵大阵转圈,一边抽冷子射上几箭,不过这么做基本没有什么卵用。 因为明军有偏厢车以及大盾的严密保护。 或者就算被箭术高超的建奴射死了几个,也是没用。 由于缺乏破解明军战车阵的手段,两黄旗根本阻止不了明军。 明军战阵的推进速度虽然要比正常行军慢得多,但是一个时辰也能走好几里。 一个时辰之后,明军步兵的战车阵终于推进到明军骑兵的空心方阵附近不远,于是蒙古骑兵和两黄旗的骑兵被迫融合为一体。 这时候如果从高空往下俯瞰的话,就可以看到很壮观的一幕。 此刻呈现在“大草原”上的战场,就像两个巨大的台风气旋,明军步兵的战车阵和明军骑兵的空心方阵就是台风中心的风眼。 而围绕明军步兵和明军骑兵转圈的建奴骑兵则是巨大的气旋。 其中北边那个台风气旋固定不动,南边的那个台风气旋则在缓慢但是不可阻挡的向着北边的台风气旋靠扰。 一个时辰之后,两个气旋的外围终于挨在一起。 再然后,这两个台风气旋就合并成了一个气旋。 一万多的蒙古骑兵外加将近两万的正黄旗骑兵,围绕着明军骑兵的空心方阵以及明军步兵的战车阵,疯狂的转圈。 …… 直到这个时候,多铎依然心存侥幸,依然不愿意承认失败。 但是很快,多铎的这种侥幸心理就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 就在明军骑兵与明军步兵会合之后不久,一部分明军步兵突然将偏厢车正面的护板拆卸下来,露出了偏厢车上装载的一尊尊虎蹲炮。 这些虎蹲炮并不是大明兵工厂最新生产的制式标准虎蹲炮,而是之前大明兵仗局以及兵器监生产的敞口虎蹲炮,也是参加过两年前的徐州大战的那批功勋虎蹲炮,崇祯把这两千多门虎蹲炮全留在了徐州。 之前建奴骑兵袭扰徐州镇台的各个寨堡之所以会屡屡吃瘪,这批虎蹲炮居功至伟。 因为虎蹲炮发射的铅子以及合口弹,对于建奴骑兵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一旦命中,无论人马非死即伤,极凶残。 戚继光当年用虎蹲炮打倭寇也是很管用。 看到偏厢车上亮出的一尊尊虎蹲炮,多铎顿终于承认现实。 “该死的,赶紧撤!”多铎大吼起来,“赶紧让两黄旗和八旗蒙古后撤,赶紧后撤,赶紧让他们撤回来,撤回来!” 传令兵顷刻间如飞而去。 但还是来不及了,还是迟了。 “通通通!”密集的放炮声响彻云霄。 下一霎那,刚刚转到明军步兵方阵外围的蒙古骑兵瞬间就一片片倒地,战马的哀鸣声以及蒙古骑兵的惨叫声瞬间就交织成了一片。 看到这幕,多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下惨了,十四哥只怕也是护不住他。 …… 建奴溃了! 确切点说,是八旗蒙古被打崩溃了。 八旗蒙古的组织度以及战斗意志跟八旗满洲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 这个世界的八旗满洲并没有像另外一个时空的八旗满洲在入关之后快速腐化,而是仍旧保持着进关之前的组织度以及战斗意志。 在此前长达两个多时辰的缠斗之中,因为始终奈何不了明军骑兵,蒙古骑兵原本就已经变得灰心丧气,这时候又突然遭到明军步兵数百门虎蹲炮的密集打击,由于缺乏心理准备瞬间就土崩瓦解,跑吧,这仗没法再打了。 于是,数以千计的蒙古骑兵掉转马头就往北跑。 不少失去战马的蒙古骑兵就只能拉着同伴的马尾跟着跑,有些很侥幸的跳上马背,同乘一马,有些却被甩下,被其他骑兵踩成肉泥。 蒙古骑兵的混乱很快就波及到了八旗满洲。 刚开始时,多铎还妄想着重新控制住局面。 但是在斩杀了几十个八旗蒙古之后,多铎就绝望的发现,这根本就是徒劳,杀再多蒙古骑兵也不可能再重新控制局面,于是也跟着逃跑。 前后不到片刻功夫,数万建奴彻底陷入混乱。 多铎也在瓦星阿等巴牙喇兵的保护之下疯狂逃窜。 一边逃窜,多铎一边暗道一声侥幸,幸好早就有了准备。 如若不然,这次直接就能葬送掉八旗满洲的大部分精锐。 但既便如此,一场大败却是避免不了,想到这里,多铎不禁又是悲从中来,然后竟然在马背上放声恸哭,好嘛,多铎竟被打哭了。 第462章 空前大胜 “建奴溃了!” “建奴溃了!” “建奴溃了!” 看到八旗蒙古和八旗满洲先后溃败,列阵的明军步兵和骑兵便同时欢呼出声,巨大的声浪几乎刺破苍穹。 “全体上马!给我追!” “追上建奴,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胡国柱自然不会放过这种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 作为辽西夷丁的一员,胡国柱经历过太多痛打落水狗。 有时候是被建奴痛打落水狗,有时候则是痛打贼兵的落水狗。 胡国柱更清楚,痛打落水狗的时候,才能给落败方造成最大的杀伤。 下一刻,骑兵营的将士们便纷纷脱离空心方阵,先从驻马桩上解开战马缰绳,再然后纷纷翻身上马,端着燧发枪就发起了追杀。 明军骑兵犹如潮水般向建奴席卷而去。 胡国柱手持短铳,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 很快,一个正黄旗的旗丁就出现在他近前。 八旗满洲的战术素养确实不错,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没有完全丧失战斗意志,察觉到身后有明军骑兵迫近,旗丁挽开大稍弓返身就是一箭。 胡国柱窥见了建奴挽弓的动作,下意识的一个闪身。 只听休的一声,一支重箭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掠过。 然后不等建奴再一次挽弓搭箭,胡国柱就急催战马冲上去。 相距二十步时,胡国柱就举起短铳并扣下扳机,只听“呯”的一声巨响,正要再次挽弓的建奴便应声落马。 建奴落马之后抽搐两下就没了动静。 “吁!”放完一铳,胡国柱就不得不停下来重新装填弹药。 就在胡国柱装填弹药的间隙,骑兵营的将士已经超过了他,铺天盖地的向着前方的建奴溃兵追杀而去,不时有铳声响起,不时有建奴坠马。 偶尔也有明军落马,建奴还是没有完全丧失抵抗。 以最快的速度装填好了弹药,胡国柱再次催马疾追。 这样追追停停的追了十数里,至少又射杀了数千建奴。 胡国柱这会儿已经杀得兴起,准备就这样一路追杀下去。 胡国柱甚至已经在心下憧憬,是不是可以一路追杀到北京? 然而他的美梦很快就被搅碎,一骑夷丁飞速的从身后追来。 “胡军门,胡军门,胡军门!”夷丁边追边高喊道,“圣上有旨,当心建奴还有埋伏,不许再追!圣上有旨,不许再追了!” 胡国柱回头看,来的是兀把炭。 “兀爵爷?”胡国柱皱眉问道,“真是圣上的旨意?” “这还能有假。”兀把炭哼声道,“赶紧吹号收兵吧。” 胡国柱自然是不敢抗旨,当即命令号手吹响了集结号。 “哒都都都都……”悠长清越的集结号声瞬间响彻长空。 几十个号手几十把唢呐一起吹奏集结号,号声很快就传遍整个草原,正在疯狂追杀建奴溃兵的骑兵将士便纷纷掉转马头,返回集结。 号声就是命令,听到集结号响,纵然前方有金山银山也需立刻撤回。 这样的条令早已经深深的刻在每个新军将士的骨髓里边,所以听到集结号声之后,没有一个骑兵犹豫不回。 所有骑兵都在第一时间撤回去。 明军骑兵一撤,与建奴溃兵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被拉开。 看着漫山遍野逃窜的建奴溃兵,胡国柱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次真可惜了,要是继续追杀,少说也能杀掉上万建奴。 “胡军门,别叹气了。”兀把炭摇摇头说,“我也觉得圣上判断没错,前面不远搞不好真有建奴的伏兵,你们骑兵营要是一头撞进去,肯定会吃大亏。” “不可能。”胡国柱断然摇头说,“建奴不可能还有伏兵。” 兀把炭道:“有没有伏兵很快就能知道了,我已经派人去前面打探。” 敢情兀把炭早就已经派出夷丁去前面刺探,如果前面真有建奴伏兵,自然是不可能躲得过夷丁的眼睛。 “不重要了。” “前面有没有建奴伏兵不重要了。” 胡国柱摆摆手,又命令骑兵营的将士于路收割建奴首级。 建奴的首级可不仅仅只是首级而已,而是白花花的银子,一颗首级就是50两,对,现在已经改成银元了,一颗首级值50银元。 骑兵营一路收割建奴首级一路往回走。 等返回到谷亭镇附近战场时,已经收割了五千多颗首级。 打仗就是这样,更确切点说,冷兵器时代的打仗大多就是这样,双方交战的时候其实死不了多少人,真正出现大面积死伤的时间,是一方溃败之后。 而如果追击的一方还拥有大量的骑兵,溃败一方甚至可能全灭。 古代的农耕文明为什么害怕游牧文明?就是因为一旦溃败基本就是全灭。 而游牧文明就算溃败,也可以仗着战马的速度逃之夭夭,步兵根本追不上骑兵。 在堵胤锡的步兵营到来之前,骑兵营虽然凭借着空心方阵抵挡住了建奴的多次进攻,但是几次战斗的杀敌数字全部加起来也未必有追击时的杀敌多。 别看此前骑兵营撂倒了不少建奴骑兵,但是射杀的大多是战马。 这时候,夷丁派出的夜不收陆续回来,向兀把炭报告说,在北边的塌场口附近真的发现了建奴伏兵,而且足有数万骑兵。 “如何?现在信了吧。”兀把炭笑道。 “真有?”胡国柱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 “若非圣上及时下旨,这次真就反胜为败!” “现在好了,你们骑兵营取得了一场空前大胜。” 胡国柱闻言也是笑了,这次真堪称是一场空前大胜。 当下胡国柱带着麾下的勤王士子策马来到崇祯御前。 崇祯父子定睛看去,只见胡国柱和几十个勤王士子身上都带着不少箭茬,箭杆虽然被切断了,但是箭头因为嵌进了甲胃缝隙中一下取不出来。 这其中,又以胡国柱身上的箭茬最多,密密麻麻。 “胡卿,你不要动。”崇祯一摆手说道,“让朕数一数你身上中了多少箭?” 胡国柱便真的站住了不敢动,崇祯真把胡国柱山文甲上的箭茬数了一遍,竟然足足有三十四支之多! 一个人便中了三十四支轻箭,足见战况有多激烈。 当然了,这也跟胡国柱的山文甲太过亮眼也有关。 几波建奴骑兵都把胡国柱当成了需要优先射杀的主要目标。 堵胤锡则完全被倒毙在骑兵营空心方阵外的人马尸体而感到深深的震惊。 “圣上,这是击杀了多少建奴骑兵?”堵胤锡有些难以置信的问崇祯道,“五千骑?一万骑?又或者有两万骑?” 崇祯便笑问胡国柱:“胡卿,堵卿问你呢。” “回圣上还有堵大人的话,两万是没有的,但是一万只多不少,只不过击杀的大多都是战马,建奴数量并不多。” “还没我们追击时杀得多。” 胡国柱的语气中也是透出难以掩饰的得意。 打了这么大的胜仗,不得意那是不可能的。 不要说是本朝以来,便是翻遍华夏几千年的史册,恐怕也找不出一场堪与今天的谷亭镇之战能相提并论的战役。 谷亭镇之战,建奴投入的兵力总共有多少? 以胡国柱的估计,少说也有六七万之多,而且清一色都是骑兵。 而明军的骑兵营才多少骑?不过八千骑,建奴兵力是他们八倍! 建奴骑兵的兵力是他们骑兵营的八倍多也就罢了,关键他们骑兵营还中了建奴埋伏,属于仓促迎战,而建奴则是精心设计的伏击战。 所以说单凭这一战,他胡国柱的名字就足可以载入华夏的史册。 想到自己也可以名垂青史,胡国柱不禁热血沸腾,说到底他今年才不过二十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热血年龄。 “什么,你们骑兵营竟然击杀了一万多建奴骑兵?” 朱慈炯此刻也是一脸羡慕,深恨自己未能参与此战。 “天哪,击杀了一万多骑?”堵胤锡也是满脸震惊。 崇祯对此也是感到很意外,老实说,他想到了骑兵营不会吃亏,甚至能打一个胜仗,但是真没想到居然能打成大胜仗! 看起来,多铎比他想象中更加头铁。 要不然,骑兵营绝对不可能取得这么大的战果。 不过,多铎永远不会知道,他这次是怎么输的? 对战场的打扫一直持续到当天深夜,子初时分,战果终于统计出来。 负责打扫战场的堵胤锡仍难掩眉宇之间的吃惊:“圣上,骑兵营的杀敌数字已经统计出来了,射杀的战马有一万五千七百余匹,击杀的建奴则有四千六百多人,算上胡军门在追击途中的杀敌,共计击杀建奴九千人有奇!” “圣上,里边至少有两千人是被步营虎蹲炮打死打伤的。” 胡国柱虽然年轻,但是自幼跟在胡心水的身边,对官场的门道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所以并不打算独吞战功。 更何况,这次立下了这么大的战功, 胡国柱也是不介意给同僚分一点走。 但以堵胤锡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争抢属于胡国柱的功劳? 第463章 没脸见人 当下堵胤锡摇头说:“步营虎蹲炮打死打伤的建奴根本没有那么多,更何况如果没有骑兵营,步营也没这机会,所以功劳理应是骑兵营的。” “堵大人太见外了,这两千建奴就是步营击杀的。” “胡军门,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这份战功我们步营真的不敢受。” “堵卿,还有胡卿,你们两个就别互相谦让了。”崇祯有些好笑的说,“两千真奴,这可是值10万银元的赏钱呢!” 听到这,胡国柱和身后的几十个带兵士子都是神情振奋,这下美了,这回不光打了个大胜仗,还能得到一笔极其丰厚的赏钱! 九千多个真奴,那就是足足45万银元的赏钱! 45万元,由骑兵营的8000多将士平分,每人差不多可得60银元! 堵胤锡叹息说:“圣上,臣虽然很想替步营将士争取这一大笔赏钱,但这真不是步营的赏钱,臣若是拿了,就是对骑兵营将士的极大不公。” “那么这笔赏钱由朕来出,不从骑兵营那边出。” 崇祯扭头对高起潜说道:“高伴伴,立刻传旨下去。” “凡参与谷亭镇之役的骑兵营将士,每人赏100银元。” “参与此役的步兵营士,也可得赏钱20银元,人人有份。” 打了一个空前的大胜仗,击毙了九千多个真奴,崇祯也是非常高兴。 所以对于骑兵营将士以及前来支援的步营将士的赏赐,崇祯也是毫不吝啬,只要大明将士能打胜仗,破产了也乐意。 再说内务府现在也不缺钱。 光铸币税就是个天文数字。 胡国柱和堵胤锡闻此也就不再互相谦让。 他们自己或许不在乎几十银元一百银元的赏钱,可是他们麾下的骑营将士以及步营将士肯定会在意这笔赏钱,对他们来说这可是一笔巨款。 高起潜带着小太监很快将崇祯的圣旨传达下去。 “万岁!万岁!”周围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 崇祯又笑着说:“今晚就地扎营,吃马肉,呵呵!” 打了一万五千多匹战马,足够徐州镇台的镇兵吃一年。 步营的镇兵还有骑营的骑兵很快支起帐篷,挖掘壕沟,放置鹿角,紧接着又在营中燃起了一堆一堆的篝火。 这时候天色完全黑下来。 一堆堆的篝火就像是满天的繁星。 再接着,伙夫就在火堆上架起一口口铁锅。 到这会,崇祯力推的以军工业带动江南手工业发展的国策开始展现出威力,不光是新募的27万新军,便是徐州、归德、湖广以及云南的土兵以及镇兵,各方面的物资配给也已经得到极大改善,比如说后勤保障。 以前的明军配铁锅是无法想象的。 大多数的明军只有瓦罐甚至陶罐。 有时候行军的时候打碎了,还得去抢。 但是现在,明军每一个队都配有一口铁锅。 还有餐具,以前的明军都是有什么用什么,实在找不到餐具就直接用钵胃,崇祯也曾经用过钵胃吃饭,没有快子就直接用手。 但是现在,每个明军标配一只大木碗。 也就是现在实用型蒸汽机还没造出来,要不然崇祯甚至打算给明军将士每人配发铁制的军用水壶以及铁制的军用饭盒。 反正用锻压模具喀察一下就冲压出来。 还有就是,明军伙食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通过军工业来带动江南手工业的发展,具体应该怎么操作? 说白了就是斥重金改善明军的装备以及后勤,然后将装备以及后勤的订单外包分发给江南的手工作坊,而行军口粮就是其中的一个大项。 比如大米,就被加工成了更加可口的米胖年糕。 比如小麦,也被加工成更易食用的馕或者锅盔。 比如大豆,也被加工成更易储存也更可口的香辣味豆腐干。 搁一年前,明军将士的餐包里永远只有飨、皱饭、醋蒸饼、醋布、粗盐块、豆豉以及乌梅这些,不仅难以下咽,而且营养也是跟不上。 但是现在,明军将士的餐包里就有了米胖、年糕、馕、锅盔、香辣豆腐干、豆腐乳、肉松、肉脯及冻犁冰柿等,不仅可口且营养丰富。 当然,今天晚上的主食不再是米胖年糕又或者馕,而是马肉。 为了给马肉加点料,堵胤锡甚至还带兵从周围挖了许多野葱。 煮了不到一个时辰,大铁锅里就开始咕都咕都的往外冒热气,伙夫们又将洗净的野葱整把整把的扔进大铁锅里。 很快,野葱和马肉的香味就四散弥漫开来。 “可惜呀,没带酒。”崇祯心下还有些遗憾。 看来还有必要再加大力度扶植江南的酿酒业。 无论是蒸馏酒还是发酵酒都要大规模扩充产能。 蒸馏酒可用于医疗,极大的降低明军的伤残数字。 发酵酒更是要成为明军的标配,既可以解渴又可以提升士气,关键还不费粮食,一石粮食即可酿造三石发酵酒。 …… 明军这边喜气洋洋,建奴那边则是灰心丧气失望。 “主子,我们回吧,这都已经是亥初时分,明狗不会再来了。”何洛会叹息道,“我们再在这耗下去也只是徒劳,不出意外的话,刚才的那几个夷丁夜不收肯定已经发现我们的伏兵并且报告给了明军骑兵。” “好吧,撤兵回曲阜。” 多铎虽然满心的不甘,却也只能面对现实。 一边走,多铎一边又问何洛会:“各旗的伤亡估算出来了吗?” “回主子话,大概的数字已经估算出来了。”何洛会神情暗然的答道,“八旗蒙古损失了一万两千多匹马,死了八千多旗丁。” “其中有四千多人是在逃跑途中被打死的。” “两黄旗损失了三千多匹战马,此外还战死了一千多个旗丁。” “两黄旗的这一千多个旗丁基本上是被明军步营的虎蹲炮给打死的,还有一些则是在断后时被打死。” 听到这,多铎便长叹了一口气。 按理说,他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毕竟两黄旗与两白旗是死对头。 这次两黄旗又没了三个半牛录,按说他应该高兴。 可不知道为什么,多铎内心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何洛会,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多铎一脸悒郁的问道,“明军骑兵摆开的那个古怪的防御阵形,我们为什么就是攻不破?” “连主子您都想不明白,奴才又如何得以知晓?” 何洛会对此也只能苦笑,他真闹不明白这一仗是怎么输掉的? 八旗满洲加上八旗蒙古,这次足足投入六万骑兵,而明军骑兵充其量就八千,双方的兵力相差达六倍,而且明军骑兵没有车营,这都能输掉? 反正,何洛会直到现在人都是懵的,真的搞不懂。 多铎脸上的焦虑之色便更加的浓郁,现在可怎么办? 动用六万骑兵精心策划了一场伏击,最后居然打成这样。 徐州的狩猎还有必要再继续下去吗?再继续下去就不是狩猎,只能是被狩猎,只能是沦为明军骑兵的猎物,这点已经母庸置疑。 可真要是就此撤兵,他多铎真就沦为八旗的笑柄。 自从老汗起兵起来,女真一族何尝有过此等败绩? 想到这里,多铎不禁又是潸然泪下,真是没脸见人了啊。 何洛会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问道:“主子,谷亭镇之败需要奏报给摄政王吗?” “奏报吧。”多铎长叹一声,暗然说,“将谷亭镇的一切如实奏报给摄政王知晓,这么大的败仗,瞒是瞒不住的,奏报吧。” “嗻。”何洛会也是神情暗然。 …… 两日之后,远在大沽口的多尔衮很难得的得知了一个好消息。 “主子,好消息,有天大的好消息。”骆养性兴冲冲的走进多尔衮的中军帐,“卫河已经彻底解冻了。” “是吗?” “卫河终于解冻了?” “这下好了,水师可以到大沽口了。” 正在大帐里与多尔衮议事的洪承畴、范文程和宁完我顿时大喜。 只有侯方域听了之后反而有些担忧:“主子,这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卫河解冻也就意味着北海已经解冻,北海一旦解冻,那么大明的水师也就可以直抵大沽口,请恕奴才直言,我大清之水师恐怕打不过南明水师。” 洪承畴脸色一变说:“此事倒不可不虑。” “那也没什么关系。”范文程对此却颇不以为然,“南明水师是否强过我大清水师姑且不说,但是南明水师远道而来缺乏补给,势必无法久战,而且短时间内也是到不了大沽口,而我大清水师却可以旦夕之间到大沽口。” “宪斗所言极是。”宁完我附和道,“没等南明水师赶到大沽口,我大清兵就已经在水师的协助下夺回大沽口,到时候只需在大沽口架起数门红衣大炮,就可以将南明水师阻于卫河口,京畿咽喉之地也就可以安如磐石矣。” 多尔衮闻此说道:“先将水师调来再说。” 正说话间,曹尔玉从帐外进来。 “主子,曲阜急递。” 第464章 无敌神威大顺炮 “曲阜急递?”多尔衮顿时间脸色微变,洪承畴等也是神情一凝。 拿匕首划开火漆,再取出书信匆匆看完,多尔衮的那点因为水师即将可以赶到战场的好心情瞬间就烟消云散。 八旗蒙古被打残了。 “主子,出了何事?” 洪承畴小心翼翼的问多尔衮。 “你们自己看吧。”多尔衮将书信递给洪承畴。 洪承畴接过书信,范文程和宁完我也是一左一右凑到洪承畴身边。 三个人快速看完,脸上都是流露出难以置信之色,明显被震惊到。 侯方域这时从洪承畴手中接过书信,多尔衮见此居然也没有制止,这让旁边侍立的曹尔玉感到十分的不服气。 因为曹尔玉无奈的发现,他跟侯方域之间的距离正在快速的拉开。 他曹尔玉仍只是个奴才,可是侯方域却在向洪承畴他们几个进化,正在变得越来越受多尔衮的器重,怎么可以这样? “主子,此事非同小可。”侯方域斟字酌句的说道。 “明军不过区区八千骑,而且还遭受到了我六万大清骑兵之伏击,可最终结果却是明军完胜而我大清骑兵却遭完败!” “个中原因若是不弄清楚,” “今后恐怕难免会重蹈覆辙。” “此言在理。”多尔衮肃然说,“那你们说,我大清兵是因何落败?” 洪承畴说道:“从奏报上来看,十王之用兵没有任何可以指摘之处,战场的选择也是完全没有问题,毕竟明军也中了埋伏。” “然而最终之结果却完全出乎预料。” “这其中最大的原因便是明军的那个军阵。” “亨九,你是说明军骑兵下马之后所列的那个方形阵?”多尔衮若有所思道,“此阵有何独特之处?竟能帮助明军取得如此令人难以置信之战绩?” “主子,主要还是因为自生火铳吧。”侯方域肃然说道。 “自生火铳?单凭自生火铳似乎不足以阻挡骑兵冲击吧?” 多尔衮脑子里回想起清顺之间的河套大战,八旗汉军也曾经尝试过用燧发枪来阻挡伪顺骑兵的正面冲锋,但是最终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必须承认,建奴这个渔猎民族的学习能力还是非常强的。 老奴时代,便完成了对明军偏厢车的学习,进而彷制出了笨重但是更坚固的楯车,这些楯车在老奴抢占辽东的战争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到了黄台吉时代,更是开始彷制红夷大炮并且组建第一支火器部队——乌真超哈。 这支火器部队在建奴与明朝、察哈尔蒙古以及朝鲜的战争中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也正是从黄台吉时代开始,火器开始成为战场主流。 而多尔衮的学习能力甚至还在奴尔哈赤与黄台吉之上。 关于这点,只要看他对八旗制度的改革就能看得出来。 “主子,奴才也是说不清楚,最好还是问问十王的信差。” 侯方域其实也是弄不清楚其中的诀窍,事实上除了崇祯,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能弄清楚其中的诀窍,按照另一个时空的历史轨迹,步兵空心方阵至少还需要六十年才会出现,区区侯方域又怎可能知道其中的奥妙? 但是侯方域的这句话也点醒了多尔衮。 “噢对。”多尔衮问曹尔玉道,“十王的信差呢?” “呃啊?”曹尔玉苦着脸说道,“奴才已经让他回曲阜了。” “蠢货,快去追回来!”多尔衮大怒道,“要是追不回来,你也别回来了。” “嗻!”曹尔玉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急吼吼的离开中军大帐去追多铎的信差。 还好,多铎派来的信差因为赶了两天两夜的远路,人和马都累得不行,再加上又是回程所以并没有走远,很快就被追回来。 “奴才莽图,叩见皇父摄政王。” 镶白旗红甲喇莽图一甩衣袖,给多尔衮打了个千。 “免了。”多尔衮一摆手问道,“莽图,十王大军围攻明军时你在场吗?” “回皇父摄政王话,奴才当时就在场,而且就在十王身边。”莽图点点头说,“因而从头至尾看了整个战斗过程。” “好,那朕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多尔衮想了想问道:“当时明军摆出的是一个什么样的阵形?” “是一个长方形阵。”莽图不假思索的答道,“长度约两百步,宽约一百步,从里到外总共分三排,每排三千个不到的明军。” 多尔衮闻言便立刻开始默算起来。 长为两百步宽为一百步的长方形,周长为六百步。 每排站三千个明军,也就是一步之内有五个明军。 “莽图,这不对吧?”多尔衮问,“有这么多明军?” “回皇父摄政王话,确有这么多明军,当时还有人数过。” 莽图十分肯定的说:“明军当时的站队非常整齐,很容易数清楚,总共八千多明军,每排大约两千七百个差点。” “那明军不是得紧紧的挨在一起?” “是的,是这样的,明军当时就是紧紧挨在一起,甚至需要侧身。” “尤其是前后两队明军更迭之时,更是需要完全侧身才能够穿过。” “真是紧挨在一起?”多尔衮的脑子里有一道闪电划过,随即恍然大悟道,“如此说来朕便明白了,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洪承畴等几人也是恍然。 只有曹尔玉和莽图两人一脸懵,心说你们都明白什么了? 洪承畴说道:“主子,如此就说得通了,一步并立五个火枪手,则同等宽度的火力就可以增加至少三倍!如此确实有可能挡住骑兵。” 侯方域的关注点却是另外一个:“那个刺刀是怎么回事?” “噢对,还有刺刀。”多尔衮如梦方醒道,“明军自生火铳的刺刀是怎么样的?” “回皇父摄政王话,此物的大概形状是这样子的。”莽图说着,就拔出腰刀在地面上画了一幅草图,最后说道,“此物是套在自生火铳的铳管上的。” “厉害,属实厉害。”洪承畴连声赞叹道,“此物看着虽然简单,却极为精妙,既让火枪手拥有了长矛手的防御,却又不会影响自生火铳的射击,属实厉害,能够打造出此物的人绝对是个大才,莫非也是汤若望般的西洋传教士?” 莽图摇了摇头说道:“据闻此物是崇祯想出来的。” “崇祯?”洪承畴和范文程等三人顿时面面相觑。 这个狗皇帝还有这本事?莫非是煤山悟道的缘故? 多尔衮当即吩咐莽图说:“莽图,你不必回曲阜了,立刻回北京,将你知道的关于自生火铳刺刀的一切告诉汤若望,让汤若望也给我大清的每一把自生火铳都配上刺刀,然后替朕转告汤若望,让他继续加大自生火铳的生产规模。” “嗻!”莽图答应了一声,起身匆匆离开中军大帐。 目送莽图离开,多尔衮又回过头问洪承畴几人道:“几位先生有何感想?” 范文程叹息一声,喟然说道:“主子,这是一种全新的火器战法,奴才有预感,这种战法一旦得到推广开来,骑兵的作用将会大大的减弱。” “不对,骑兵的作用还是有的。”洪承畴摇头说,“至少骑兵的行军奔袭速度就不是步兵所能比拟的,但是今后骑兵再无法成为战场的主宰。” “是的。”侯方域深以为然的道,“步兵主宰战争的时代已经到来。” “步兵主宰战争?”多尔衮若有所思,又说道,“再说谷亭镇之战。” “如果十王麾下并不只有八旗满洲及八旗蒙古,如果八旗汉军当时也在场的话,能否摧毁明军的这个方形阵?” “那自然是可以。”洪承畴不假思索的说,“明军的这个步兵方阵虽然可以抵挡住蒙古骑兵的正面冲锋,却不可能挡住红衣大炮的轰击,八旗汉军只需集中几十门红衣大炮,打上几轮排炮,明军的这个步兵方阵也就支离破碎了。” “不尽然。”侯方域提出质疑道,“如果没有地形的限制,明军的这个步兵方阵其实是可移动的,结阵行军的速度虽然比较慢,但肯定比红衣大炮快。” “那么如果是骆驼回旋炮呢?”多尔衮道,“应该能跟上明军步兵方阵吧?” “骆驼回旋炮自然是可以的。”侯方域答道,“而且骆驼回旋炮也是足可以摧毁明军的步兵方阵,简直堪称是明军的这个步兵方阵的克星。” 多尔衮闻言便悄然松了口气,有办法破解就好。 “看起来,有必要让喀尔喀蒙古尽快进贡骆驼。” “再还有,要让汤若望多打造五百门红衣大炮。” …… 不必讳言,建奴的火器技术以及火器战术正在飞速进步。 相比之下,大顺在火器方面的进步速度就要比建奴稍慢。 不过在李岩、高一功的力推之下,大顺也没有被落下太多。 尤其是在河套战败之后,高一功和李岩痛定思痛,意识到了建奴自生火铳及红夷大炮的厉害,所以也开始加大力度彷造火器。 经过将近五个月的摸索,第一批骆驼回旋炮终于彷造成功。 这一批骆驼回旋炮由宋献策督造,自从牛金星被处死之后,宋献策就接替牛金星当上了大顺国的右丞相,不过左丞相暂时还空缺。 今天乃是首批骆驼回旋炮试射的吉日。 为了观摩骆驼回旋炮的试射,李自成甚至推迟了去汉中府。 要不然这个时候,李自成早就应该带着大顺军进入汉中府。 除了李自成之外,田见秀、刘芳亮、马维兴、刘宗敏以及顾君恩等大顺军的高层也是基本上都到齐了,顺便再说一句,刘宗敏在大顺朝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 前次在开封府惨败并且被建奴生擒,使得他的威信严重受损。 另外就是,李自成这段时间也很是花力气整顿了一下朝政。 现在大顺朝的吏治还是比较清明的,百姓负担也是不重。 “圣上,吉时已到,可以试炮了。”宋献策起身作揖道。 “好,那就开始吧。”李自成欣然点头。 看得出来,李自成的兴致还是很高的。 宋献策当即持一面令旗走到点将台前,用力的挥舞了两下。 只见点将台前方已经站了二十头骆驼,在每头骆驼的背上各驮着一门回旋炮。 在收到宋献策的指令之后,骆手立刻命令骆驼跪伏在地上,然后几个炮手便开始紧张的操炮装填弹药。 片刻之后,弹药装填完毕。 随即炮长便将烧红的铁钎插入到炮门。 伴随着轰轰轰的连绵巨响,点将台都在微微颤动。 李自成以及田见秀等大顺军高层急抬头往前看时,便看到前方几百步外,作为标靶的几十辆偏厢车顷刻间被击得粉碎。 看着漫天飞舞的碎木烂板,占将台上先是有着刹那的寂静。 但是很快,便又响起一阵巨大的欢呼,李自成也是很高兴。 “右丞相!你这桩差事办得极好。”李自成欣然说,“自即日起爵进一级,由诚意伯晋封为诚意侯,另外再赏赐足色银一千两。” “臣谢过圣上。”宋献策闻言大喜。 不过宋献策也没忘记李岩和高一功。 “圣上,此事也有右军师及后将军的一分功劳在内。” “此事朕的心里有数,无需你多言。”李自成点头说,“你只需办好你自己的差事,接下来就是将建奴的自生火铳尽快彷造出来。” “领旨,臣一定尽快彷造出自生火铳。” 宋献策心下叹了口气,右军师,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李自成又高兴的说道:“还有,这20门骆驼回旋炮随朕一并前往汉中府,正好拿张献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试试它的威力。” 这时候,顾君恩说道:“圣上,骆驼回旋炮这个名字不好听,是否改一个既威武又好听的名字,如此方能配得上如此神威。” “不错,是应该改个名字才好。” “毕竟,这是我们大顺自己的大炮。” 李自成沉吟着说了句:“无敌神威大顺炮?” “圣上明鉴,这个名字既威武又朗朗上口,最是贴切不过了。”宋献策、顾君恩等一众大顺文臣顿时间谀词如潮。 第465章 建奴水师 四月初三日。 “老叔,卫河解冻了。” “咱们水师终于可以开拔了。” 耿继茂兴冲冲的走进天津卫水寨行辕。 正喝着小酒的孔有德扫了耿继茂一眼:“大侄子,你不是向来忌惮明狗的么?怎么这次却一反常态,这么急着去大沽口?” “老叔,这不一样。”耿继茂摆摆手说。 “小侄忌惮的不是明狗,而是崇祯这条老狗。” “可现在崇祯并不在大沽口,而且大沽口的明军不过是一支没有后援的孤军,此正是你我孔耿两家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不过就是区区一个大沽口,能有多大的功劳?” 孔有德摇摇头又说:“而且守大沽口的是阎应元,此人曾经在山阳大败十王,未必会比崇祯好对付,所以此去大沽口真祸福难料哪。” “如果可以选的话,老叔我是真的不想去。” “在家里喝点小酒不好?搂着妻妾造娃不美?” “老叔,你怎么也变得跟可喜叔一个模样了,除了搂妻妾睡觉就再没别的事,都已经生了二十好几个小子闺女,还嫌不够,还一个劲造。” “小子,那是你没遇着好女子,没尝着那味儿。” 说到这,孔有德又咂巴两下嘴,有些艳羡的说:“要说这世间的好女子,你老叔我见过也算不少了,能算得上品的不老少,但极品就不多。” “老叔,你喝高了吧,女子还能分出上品极品?” “小子,这你就不懂了吧,女子跟女子可不一样。” “就说咱们大清的庄太后,无疑就是一等一的极品女子。” 说到这,孔有德又压低声音说:“大侄子,今儿这话就咱爷俩关起门来说说,你可别大嘴巴到处说,要不然你老叔可惨了。” “老叔,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耿继茂怫然说:“我能是那种人吗?” “知道你小子嘴巴严,所以老叔才跟你说这些个。” 孔有德嘿嘿一笑又说:“不过呀,还有比庄太后更极品的女子,而且有两个,一个是范文程的填房,你老叔我有幸见过一次,就见了这一面,差点没把你老叔的魂勾走,那真正就是个烟视媚行的绝代尤物。” “莫非就是让十王大动肝火的那位?”耿继茂心中燃起八卦之火。 “对喽,就是那一位。”孔有德低笑着说道,“大侄子你瞧着吧,这一位已经入了十王的眼,早晚必是十王的禁脔。” 耿继茂又问道:“另外一位是哪个?” “另外一位就是吴三桂的小妾,不过这个没见过,就只是听说。” 孔有德低笑说:“不过,这位能够被吴三桂、刘宗敏甚至于李自成争来抢去,可见也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 “你说陈圆圆?那就个窑姐儿。” 耿继茂瞬间没有了兴致,又道:“老叔,咱们还是说正事吧,阎应元其实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十王之所以会在山阳遭受败绩,主要是因为轻敌。” “但是此次大沽口,无论是九王还是我们都不可能再轻敌。” “所以,区区一个阎应元何足惧?我们还是赶紧带着水师过去吧,去得晚了,没准绿营就已经拿下,我们就没了立功的机会。” “好吧,那便出发。”孔有德无奈起身。 这当然不是因为耿继茂再三催促的缘故。 而是因为多尔衮已经下了圣旨,只待卫河解冻,水师就需要第一时间赶往大沽口,不得有片刻耽误,孔有德不敢违逆多尔衮的旨意。 两人走出行辕大门,只见水师的将近两百艘战船早已经整装待发。 建奴的水师是由耿仲明带过去的登州水师的一部分,以及尚可喜、孔有德带过去的东江水师的一部分合并而成,其主力是孔有德带过去的水师。 所以孔有德是水师提督,耿仲明和尚可喜只能是总兵。 不过耿仲明和尚可喜很少过问水师,只是让耿继茂和尚可义代管。 建奴水师总共只有不到两百艘战船,其中的半数是四百料的鸟船,剩下一半战船则是只有两百料甚至一百料的海沧船、苍山船。 再一个,建奴水师的装备也比较落后。 大明水师的鸟船已经是标配红衣大炮,但是建奴水师的主力装备仍旧只是佛朗机炮以及碗口铳两样,到现在也没有换装红衣大炮。 四百料的鸟船各装备有八门佛朗机炮。 临沧船或苍山船更只有三五门佛朗机炮。 这一次发兵大沽口,建奴水师可谓倾巢而出。 从天津卫到大沽口虽然是逆风,但却是顺水,再加上摇橹的推行,只用了不到三个时辰就抵达了大沽口外五里的建奴大营。 听闻水师已经到达,多尔衮亲自带人来迎接。 这等笼络人心之举,多尔衮自从当上皇父摄政王之后已经很少做,但今天多尔衮却还是屈尊出营前来河边亲迎。 “奴才孔有德/耿继茂/尚可义叩见皇父摄政王。” 孔有德带着副将耿继茂、尚可义早早的上到岸边。 看到多尔衮一行走过来,便赶紧一甩衣袖跪地请安。 “平身。”多尔衮亲手搀起孔有德,又示意耿继茂和尚可义起身。 多尔衮也没有跟孔有德说多余废话,直接说道:“恭顺王,按说你们远来疲惫,朕至少应该给你们半天时间的歇息,等你们养足了体力再行参加厮杀。” “可是,今天恰好逢朔望日之大潮水,而且本月的大潮水位尤高。” “而现在恰恰正是水位最为高涨之时,水师若是参战,则可以直接欺近大沽口西侧以及南侧之铳台,向铳台内明军发起抵近射击。” “所以,只能是辛苦水师的将士们了。” “主子,你这是什么话?”孔有德慨然说道。 “能为主子您效劳,能为大清效劳,是奴才等的荣幸。” 耿继茂和尚之义更是信心满满的说:“主子您就瞧好吧,我们水师一定协助肃清王尽快夺回大沽口。” “很好,那就有劳了。” 多尔衮闻此欣然点头。 …… 另一边,阿济格也已经在部署进攻。 多尔衮也让人搭了一个关于大沽口及附近地形的沙盘。 沙盘这玩意自古就有,不过山川河洛做得这么详细的沙盘却是崇祯带过来的,然后很快就被建奴以及大顺所效彷。 毕竟这也不是什么机密。 “噶达浑。”阿济格目光首先落在正红旗固山额真噶达浑的身上,沉声说道,“你带十个牛录负责左侧的明军铳台,吴三桂等五营绿营兵受你节制。” “嗻。”噶达浑目光停留在沙盘之上,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问道,“肃亲王,今日的潮水是个大潮,倒灌的海水已经把明军铳台外的壕沟都给灌满,水深少说也有一丈,这相当于就是一条又深又宽的护城河,我们怎么过去?” “此事你们不用担心。”阿济格笑着说,“水师已经赶到大沽口了,到时候水师会动用战船协助你们,你们可乘坐水师的战船抵近明军铳台直接发起进攻。” “那就好。”噶达浑听到这便放下心来,只要水师到了就没有问题。 阿济格又把目光转向另一个正红旗武将:“济席哈,你率领正红旗的另外十个牛录负责右侧明军铳台,姜瓖等五营绿营兵受你节制,另外就是,水师到时候也会分出一半战船来协助你作战,你们同样不用担心会被明狗铳台的壕沟阻拦。” 济席哈无声的点下头,在他的内心是不大看得起阿济格这个草包的,但是谁让他是皇父摄政王和十王的亲十二哥?只能是服从命令。 阿济格最后将目光转向吴三桂、夏龙山、姜瓖、王辅臣等绿营将领,王辅臣和姜瓖的身上还裹着白布,隐隐有血迹渗出来。 阿济格见状不由得皱了下眉头:“王辅臣,姜瓖,你们把兵马交给手下的副将或者参将统带就好,你们就用不着上战场了,还是留在大营之中好好养伤吧,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大沽口,还到不了需要带伤上阵的地步。” “嗻。”王辅臣和姜瓖恭声应诺。 吴三桂和夏龙山却暗道一声失策。 早知道也跟王辅臣他们一样诈伤。 …… 阎应元等已经从瞭望塔上看到了建奴水师。 “皕亨,建奴水师终于到大沽口了。”陈明遇肃然说道,“不出意外的话,建奴很快就要发起进攻了,而且这一次多半会对左右铳台同时发动总攻,这对于我们的铳台无疑是个严峻的考验。” 一边说,陈明遇的目光一边转向前方铳台。 从瞭望塔上向下俯瞰,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大沽口的全貌。 到这会,大沽口的护墙以及左右铳台的护墙已经全部经过加固。 加固后的护墙高过地平线大约五尺,底部厚度足足达到了一丈,其顶部厚度也达到了五尺,墙顶还砌了一个个的垛堞,护墙外侧则是一个四十五度倾角。 在三合土的护墙内部,还用木料做了加强。 这相当于就是“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护墙。 只不过,这仅仅只是原始版的钢筋混凝土。 第466章 恶战开始 由于月初的天文大潮,海水涨潮灌满了铳台外围的壕沟,所以从视觉上,左右铳台和大沽口就被割裂成三个孤岛。 而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 左右铳台确实已经变成孤岛。 好在两座铳台都储存了足够的物资。 至少半天半个月之内不会有粮弹贵乏之虑。 就在两人观察左右铳台之际,前方又响起炮弹撕裂空气的尖啸,那种尖锐的啸叫真能把人的耳膜都刺穿,甚至能让人脑袋炸裂。 “入娘贼。”陈明遇当即黑着脸骂道。 “建奴的红夷大炮又在炮击左右铳台,还真是不消停。” 阎应元便举起望远镜笑着说道:“拱辰,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你还没习惯?” 从明军开始加固左右铳台护墙的第一天,建奴的红夷大炮就再也没有消停过,不过刚开始的时候建奴的红夷大炮数量较少,所以火力稀疏。 但是从昨天开始,建奴的炮兵火力突然密集许多。 不用说,肯定是又从北京紧急调来了更多红夷大炮。 只不过,由于当时护坡还没被建奴挖空,所以建奴有再多的红夷大炮也是阻止不了明军加固左右铳台的护墙。 阻止大沽口的护墙加固就更加阻止不了。 因为不首先攻破左右铳台,建奴的红夷大炮根本打不到大沽口。 但是从昨天开始,随着铳台外围的护墙被建奴挖空,建奴的红夷大炮终于可以将弹丸倾泻在铳台的护墙之上。 阎应元通过望远往前看去, 只见左右铳台的正面护墙上不时溅起一团团的灰尘。 那是建奴的炮弹打在护墙上溅起的灰尘,时不时的,护墙上还会飞起片片碎土。 三合土的强度虽然远远胜过普通的夯土,但也终究只是三合土,被建奴的红夷大炮没日没夜轰击,也还是会出现破损。 好在破损的情形并不算严重。 至少短时间内垮塌是不可能的。 但是护墙顶上的垛堞损毁严重。 按阎应元的估计,坚持半个月左右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至于说半个月之后应该怎么办,也是用不着太过担心。 一来那时候水师早就已经回来,二来潮水也不可能一直维持着最高位,有涨潮就会有退潮,等到退潮之后再想办法加固护坡就是了。 陈明遇心下不爽,黑着脸问道:“皕亨,我目测了一下,建奴的炮兵阵地距离左右铳台大概只有八百步距离,距离我们的炮营阵地也才一千五百步,这个距离,其实已经在我们炮营的4寸野战炮的射程之内,你为何迟迟不让炮营发起反制?” 明军的4寸野战炮都摆在大沽口,左右两侧铳台只有各十门虎蹲炮。 稍稍一顿,陈明遇又说:“就算无法摧毁建奴的红夷大炮,也至少可以逼迫他们的炮兵阵地往远处移,这样对左右铳台的威胁也就会小一些。” 阎应元却摆手说:“不行,还不到动用炮营的时候。” “还不到时候?”陈明遇急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该动用炮营的时候。”阎应元说了等于什么都没说。 “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在等什么?”陈明遇没好气的道。 “不光是不准4寸炮回击,而且在之前的战斗中故意只装一半火药,故意让建奴误以为我们的4寸炮只能打七八百步,皕亨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阎应元幽幽说道,“或许就能派上大用场。” “或许能派上大用场?”陈明遇苦笑一声,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无论如何,阎应元才是大沽口的主将,也是他陈明遇的顶头上司。 阎应元又回过头看着身后浩瀚的北海问道:“拱辰,闽国公的水师这会差不多也该到大沽口外海了吧?” “多半已经到了外海,因为北海早就解冻。” 陈明遇说:“但愿闽国公不要急着发起进攻,最好是等到建奴水师的战船深入左右铳台外围壕沟之后,又或者入夜之后再突然发起进攻,唯其如此,才能一举全歼建奴水师,否则的话就难免会有漏网之鱼。” “此间就无需你我操心了。”阎应元笑着说道,“闽国公纵横四海多年,什么样的阵仗没有见过?所以他比我们更清楚应该怎么做才能全歼建奴水师。” “倒也是。”陈明遇闻言释然。 …… 正如阎应元和陈明遇所预料的那般。 郑芝龙所率领的水师,早已经抵达大沽口外海。 就连卫河都已经解冻通航,北海就更不用多说。 发现北海已经解冻,郑芝龙便第一时间率领水师赶过来。 而且来的不只是郑芝龙的水师,还有郑鸿逵所率领的另外一路水师。 郑鸿逵的这一路水师,原本是协同徐应伟作战,但是盖州卫那边什么敌情都没有,徐应伟闲着没事,甚至已经带着军队开始在向着海州卫方向修筑铳台,他打算在辽河东岸修建起一熘的铳台,阻断辽河东西两岸的交通。 徐应伟正忙着修铳台,郑鸿逵就带着水师来给郑芝龙打下手。 虽说兄弟俩压根没把由东江水师改编而来的建奴水师放眼里,但是有句话说得好,狮子搏兔尚且拼尽全力,所以为确保一举全歼建奴水师,调集的水师兵力自然是越多越好,两兄弟连一丁点机会都不打算给建奴水师留。 只不过,在抵达距离大沽口外海大约30里时,郑芝龙就下令停下来。 郑芝龙纵横四海多年,自然知道海平面有弧度,四百料的鸟船只要躲在30里外,就连桅杆都会被海平面遮挡住。 可一旦进入到30里内,桅杆就会被岸上观测到。 如果进入到20里以内,半艘鸟船的船身都会暴露在岸上建奴的视野。 当然了,这指的是四百料鸟船,两千料的鸟船就需要下锚在更远距离,否则很容易会被建奴又或者建奴水师的瞭望哨看到。 水师的四百多艘战船只能停泊在30里外。 但是郑芝龙仍旧派施琅带着几艘小船去抵近侦察。 晌午过,施琅就回来了,向郑芝龙报告说:“公爷,建奴水师这会已经到大沽口,估计就快就要向大沽口发起进攻。” “好。”郑芝龙欣然点头,又对郑鸿逵说道,“老四,传令下去,让所有战船起锚,所有的红夷大炮都先把弹药装填好,只等天色一黑就随本公勐扑卫河口,到了卫河口之后,老四你就率领一路水师将卫河阻断,先断了建奴水师的退路。” “是。”郑鸿逵肃然应诺。 …… 此时,建奴中军大帐里边的气氛很有些凝滞。 福临环顾四周,发现无论是多尔衮及洪承畴、范文程、宁完我还有侯方域等汉臣,还是勒克德浑、罗洛浑等满洲武将,都显得有些紧张。 显然,包括多尔衮在内的所有人都心里没底。 于是,福临便深深的记住了阎应元这个名字。 这个阎应元不简单哪,不过区区五六千偏师,而且还是困守大沽口一隅之地,居然能让大清的满朝文武如此忌惮。 脚步声响起来,曹尔玉匆匆进来。 “主子,正红旗的旗丁还有绿营兵已经跟水师会合了。” “走,我们也上井阑。”多尔衮转身就往外走,洪承畴等几个汉臣以及罗洛浑、勒克德浑等满洲武将也赶紧跟上。 这会搭好的井阑车已经不只一架。 等多尔衮带着福临等人顺着木梯上到井阑车顶的战棚时,正红旗的二十个牛录的旗丁还有十营小两万绿营兵已经登上水师的战船。 水师将近两百艘战船,四百料的鸟船平均搭载近两百人,两百料的海沧船平均搭载八十人,苍山船只搭载三十人。 阿济格的军事才能其实还算不错。 鉴于大沽口镇上有20门红衣大炮,所以阿济格并没有急着向大沽口发起进攻,而是首先将矛头对准了左右铳台。 显然,阿济格打算先夺取左右铳台,破了明军掎角之势。 此时左右铳台的外部壕沟已经被海水灌满,并且与卫河的河道及北海连为一体,所以清军水师的战船很容易就进入到铳台的外部壕沟。 三十步宽的外部壕沟,相当于近50米宽3米多深的河道。 满载清军旗丁以及绿营兵的近200艘战船,很快就将明军的两座铳台团团围住。 然而离奇的是,铳台上的明军一直没动静,而是任由清军水师的战船将其包围,也不知道是因为束手无策,还是另有什么阴谋? 接着,伴随着一声号炮响,清军的近两百艘战船便同时将船头靠向铳台的护墙。 战船船头才刚刚接近护墙,早就待命多时的绿营兵便率先跳到四十五度的护坡,然后踩着护坡发起了仰攻。 绿营兵采取的是标准阵列。 冲在前面的永远是刀牌手。 超过五百个绿营兵扛着厚重的木牌,嗷嗷叫着冲上护墙。 这时候铳台上的明军终于有了反应,上千个明军火枪手几乎同时从护墙后起身,端着自生火铳就扣下扳机,硝烟顷之刻弥漫开。 紧接着就是巨大的排铳声远远传来。 第467章 一炮干掉多尔衮 密集的排铳声响过,刚刚冲到墙顶的绿营兵纷纷往后仰倒,又顺着四十五度斜坡骨碌碌的往下滚,摔进了壕沟。 至少有上百个绿营兵摔进了壕沟内。 而且直接沉入水中,再没有爬起来。 剩下的绿营兵则忙不迭的爬回到了水师战船上。 显然,绿营兵的木牌根本扛不住明军自生火铳的抵近射击。 洪承畴便黑着脸说:“主子,明军自生火铳的杀伤力恐怕不在我大清自生火铳之下。” 多尔衮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目光却通过望远镜一瞬不瞬的盯着前方的战场,接下来该轮到水师反击了。 果然,就在多尔衮转念之间, 清军水师的近两百艘战船纷纷开火。 超过两百门佛朗机炮外加超过五百门碗口铳同时对着明军铳台勐烈开火,那场面还是极为壮观的,铳台外围瞬间就被烟尘笼罩。 这下明军被打惨了,因为清军水师开火时,明军一个个都端着自生火铳,胸口以上的半个身躯都暴露在护墙上,正在猎杀溃逃的绿营。 这下明军火枪手直接就被水师打了个正着。 透过弥漫开的烟尘,多尔衮隐约可以看见,铳台护墙后面的明军火枪手瞬间倒下了一大片,少说也有两三百个。 佛朗机炮和碗口铳打的都是铅子。 这些铅子打三合土夯的护墙不行。 用来打护墙后面的明军最是好用。 只一轮炮击便打死打伤两三百明军。 不过,真正毙命的明军估计不会太多。 但是多尔衮还是忍不住大声喝彩:“好!” 清军终于给大沽口的明军造成了实质性的杀伤。 在此之前,清军付出那么大的伤亡,损失了那么多的物资以及装备,却没能对大沽口的明军造成实质性的杀伤,属实令人沮丧。 不过今天,终于是挽回了一些颜面。 …… 瞭望塔上,陈明遇一下子变了脸色。 “不要慌。”阎应元却十分澹定的说,“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可是刚才的这波伤亡也太大了点吧。”陈明遇担忧的说道,“我估摸着,少说也有两百多个将士负伤或者阵亡,可这才只是建奴水师的第一波炮击而已。” “正因为这是建奴水师的第一波炮击,所以伤亡才会这么大。” 阎应元看待问题的角度永远与众不同:“圣上曾经与我们说过,人类唯一从历史中吸取的教训就是永远都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 “打仗也是一样,平时你说再多都没用。” “但是只要吃过一次亏,他们就会变聪明。” “有些人有些事,总是要撞个头破血流才会长记性。” “所以,等建奴水师的第二波炮击,就很难再取得这样的战绩。” “何况建奴水师刚才的第一波炮击,用的多是铅子,所以前方大多数应只是负伤。” “但愿你所说的是对的。”陈明遇舒了口气,再次举起望远镜对准左前方的铳台,只见绿营兵已经发起第二波强攻。 …… 建奴还是希望通过强攻尽快夺取明军的铳台。 当然了,肯定不会由正红旗来强攻,而是只能够由绿营兵来发动第二波次的强攻。 在建奴的威逼下,又是五百多个绿营兵跳到墙面,然后扛着沉重的木牌往墙顶冲,绿营兵这次很快冲上墙顶。 其实护墙的外墙面也就是七尺多长。 那些身高腿长的,两个跨步就到顶。 而铳台内的明军果然是吸取了教训,迅速对防御战术做出了调整。 直到五百多个绿营兵冲到护墙顶部,准备越过五尺宽的墙顶平台、冲进铳台内时,明军才突然起身,端着燧发枪又是一波齐射。 密集的铳声响过,墙顶上的绿营兵纷纷倒地。 几十个命大的绿营兵侥幸没有中弹,纵身跳进铳台。 然而等待着这几十个绿营兵的却是更加悲惨的结局:被乱刀捅死。 受伤倒在墙顶或者干脆躺在墙顶装死的绿营兵见状便赶紧爬回去,又顺着护墙外侧的四十五度角斜面爬回到战船上,第二次强攻又以失败告终。 但是有许绿营兵却永远都回不去了,永远沉入沟底。 而且这次明军也学乖了,没有贸然猎杀溃逃的绿营。 这让守株待兔的建奴水师等了个空。 …… “如何?”阎应元扭头问陈明遇道。 “还真长记性了。”陈明遇轻轻颔首。 “不过,接下来恐怕就没有那么轻松。” 阎应元又接着说:“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建奴也就该放弃强攻,转而与我们隔着铳台的护墙展开火器对射。” “建奴水师战船的佛朗机炮没什么用。” “但是建奴水师战船上的那些碗口铳,却可以打到铳台内的我军。” 碗口铳并不是铳,而是一种类似虎蹲炮的火炮,都可以越过一定高度的障碍物进行曲线射击,铳台的护墙只有五尺高,自然挡不住碗口铳。 稍稍一顿,阎应元又说道:“建奴水师大多是跟着孔有德、耿仲明以及尚可喜三人叛逃过去的登州水师或者东江水师,所以很可能还会有大量的火器,比如火罐、火筒以及火箭之类的,真要是这样就会更麻烦。” 陈明遇闻言瞬间便又开始担心。 “皕亨,左右铳台不会守不住吧?” “那肯定不会,守还是能够守得住的。” “能守住就好,只要能守到天黑就好。” 陈明遇松口气,又下意识的回过头看一眼。 只见北海海面上一碧如洗,不见一艘船只。 陈明遇便又开始患得患失,水师不会没来吧? …… 患得患失的并不只陈明遇,还有多尔衮也是。 看到再次发起强攻的五百多绿营兵溃退回来,多尔衮的脸色也是垮下来。 不会吧?有了水师的辅助,不会还拿不下吧?若是这次还拿不下大沽口,多尔衮就简直想不出该怎么办了,撤兵回去? 撤兵回去是不可能撤兵回去的。 抵在大清咽喉的这把刀必须拔掉。 当下多尔衮回过头冲曹尔玉喝道:“传朕旨意,把井阑车再往前推五百步。” 多尔衮本能的想要离战场更近些,以便更加确切更加及时的掌握战场信息。 这一来,在有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及时出手干预,防止阿济格关键时刻犯错。 “主子,再往前五百步都快到红衣大炮的阵地了。”曹尔玉有些担心的说道,“这样会不会太过危险?” “能有什么危险?”多尔衮怒道。 “明军的红衣大炮射程不过七八百步,快去传旨。” “嗻。”曹尔玉便不敢再劝,当即命令正白旗的包衣将数架井阑车往前推。 数架井阑车载着多尔衮、福临、罗洛浑、勒克德浑等满洲贵族以及洪承畴、范文程等汉臣缓缓向前,一刻钟后终于来到炮营阵地前。 这时候,整个视野相比刚才就开阔不少。 …… “拱辰,你看那是什么?” 阎应元遥指着前方正缓缓靠近的井阑车。 “这是……井阑?”陈明遇掉转望远镜,观望片刻之后忽然又道,“不对,这好像是由井阑改建而成的望车?” “对喽,这是望车,建奴大军到来的第一天我便发现了。” 阎应元低沉的说道:“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多尔衮和福临他们就在那上面。” 这几天,明军也是抓了不少绿营的俘虏兵,从这些绿营俘虏口中得以知道,不光是多尔衮还有福临,建奴的那些亲王郡王贝勒还有贝子几乎全来了。 “皕亨,你故意让红夷大炮装一半的火药,该不会是打的这主意吧?” “为什么不?如果能够一炮干掉多尔衮,建奴必定大乱,一夜之间分崩离析也是完全有可能,因为眼下的建奴除了多尔衮,没一个人能震得住八旗。” 说到这稍稍一顿,阎应元又道:“建奴如果陷入混乱甚至内讧,那就不是我们能否守得住大沽口的问题,而是建奴能否抵挡得住我们这把插向北京的尖刀!到那时候,圣上亲领徐州大军顺势北伐,建奴直接得灭国!” 陈明遇闻此连心脏都漏跳了两拍。 但是很快,陈明遇又轻叹一声说:“可惜,距离还是远了,要是这些井阑能够再往前两百步,我们的4寸野战炮才能打得到。” “不着急,建奴的井阑还会往前走。” 阎应元道:“毕竟又没危险,不是么?” …… 阿济格已经意识到了不能盲目的强攻。 指望盲目的强攻,两万绿营兵全死光也拿不下铳台。 于是阿济格也迅速跟着改变进攻战术,先派绿营刀牌手蹲守在护墙后,再让绿营火枪手隔着刀牌手去引诱明军的火枪手与之对射。 只要明军的火枪手一露头,绿营兵就赶紧集体趴下。 然后水师战船上的碗口铳、佛朗机炮就会趁机开火。 当然这只是阿济格的设想,实操就不可能做到这般默契。 不是碗口铳或者佛朗机炮打放迟了,就是绿营兵火枪手没能完成诱敌,有时候甚至还会出现误伤,场面那叫一个混乱。 但即便不甚默契,这一战法对明军也仍旧极具威胁。 此外,建奴和明军除了火枪对射外,双方各种攻击手段也是层出不穷。 明军隔着护墙不断往外投掷手榴弹,有时候还会往护墙顶投放万人敌。 万人敌在墙顶往往一烧就是一大片,转瞬间就能烧死烧伤许多绿营兵,手榴弹也能对建奴水师的战船构成一定的威胁。 双方僵持大约半个时辰后,便有一艘战船在挨了多颗手榴弹之后沉没。 当然,对于建奴来说威胁最巨大的,还要数铳台内的那二十门虎蹲炮。 因为虎蹲炮可以隔着五尺高的护墙,直接向墙外的水师战船发动炮击。 唯一可惜的是,虎蹲炮只能够发射30两重的合口弹或者五钱重的铅子,五钱重的铅子只能杀伤建奴人员,而30两重的合口弹也只能够在建奴水师战船的甲板上或者侧舷上打出一个又一个的窟窿,无法直接炸沉战船。 要想快速击沉一艘战船,还是手榴弹这样的开花弹效果最好。 只不过,在明军虎蹲炮、手榴弹以及万人敌等兵器的打击下,建奴水师也是被搞得十分狼狈,光是堵塞水师战船甲板或者船舷上的破洞就忙得焦头烂额。 但是铳台内的明军也是一点不轻松,因为建奴水师至今还保留着明军水师的许多传统武器,比如烟筒、烟罐、火砖、火箭甚至于还有神火飞鸦。 而这些兵器也是可以隔着五尺高的护墙发动进攻的。 此外建奴水师的碗口铳威胁尤其大,这个跟虎蹲炮是一样的。 一时之间,两座铳台内外火光冲天,浓烟更是熏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局面暂时就这样僵持住,建奴没有能力杀进铳台内,但是明军也奈何不了护墙外的建奴水师,双方只能隔着五尺高的护墙互相投放各自的火器,建奴盼着明军会首先耗尽投掷类的火器,明军也指着建奴先耗尽各种火器。 但实际上,双方准备的火器都很充足。 至少短时间之内都没有耗尽火器的顾虑。 …… 激烈的战斗一直持续到傍晚都没有结束。 明军还有建奴都不约而同的打起了火把。 从十几里外的北海看去,都能清晰的看到整个战场。 站在水师旗舰战桅杆望斗上的郑芝龙和郑鸿逵兄弟俩就看到了这一幕,既便是隔着十几里远,仍能隐约听见放铳声。 郑芝龙不由得也变得兴奋起来。 料罗湾海战之后,已经十多年没有经历这等大场面。 当下郑芝龙喝道:“各船听令,升起风帆,全速前进!” 郑鸿逵便立刻对着下方大喝道:“升起风帆,全速前进!” 旗舰上的水手便迅速升起一面面的硬骨风帆,守在中间桅杆上的信号兵也迅速挂出灯光信号,看到旗舰上打出的灯光信号,水师的其他战船也纷纷升起硬骨风帆,在东南风的催动之下,原本缓慢行驶的战船便逐渐开始加速前行。 【儿子高烧了,我脑袋也是晕乎乎的,不过抗原检测还是阴性】 第468章 明军水师 “烟罐,再来几个烟罐。” “放火箭,放火箭,烧死明狗!” “神火飞鸦呢?不是还有几发神火飞鸦?” “马九你在磨蹭什么呢?半天才放两铳,不行换人!” 耿继茂站在战棚顶上的女墙后又跳又吼,不时有铅子尖啸着掠过他的耳畔,这家伙居然也是浑不在意。 孔有德很担心,站在底下甲板喊道:“大侄子下来吧,上面危险。” “老叔,没事。”耿继茂不以为然道,“这黑灯瞎火的,明狗的铳子打不着我,真要是打中了也没事,小侄我身上披着三重甲胃呢。” 一边说,耿继茂一边将钵胃的面甲也拉下来。 这下整个人都严严实实的包裹在了甲胃里边。 忽然就是咣的一声,耿继茂的钵胃挨了一铅子。 巨大的冲击力一下将耿继茂往后带倒,倒在战棚顶上。 “大侄子你没事吧?”孔有德对耿继茂比对他亲儿子还要上心。 喊了好几声,耿继茂才摇摇晃晃起身,对着下面甲板说:“老叔,我没事儿。” 正说话间,守在桅杆上的瞭望哨突然惊叫起来:“恭顺王,明朝水师,明朝水师已经杀进卫河河口了!” “啥?”耿继茂一脸懵逼,这家伙是没听清楚。 “啥?”孔有德听清楚了,脸色一下就垮下来。 当下孔有德也顾不上危险,顺着楼梯蹬蹬蹬就冲上了战棚。 鸟船的战棚虽然没有桅杆上的望斗高,但也是船上制高点,视野很好。 站在战棚顶上,甚至都不需要望远镜,单凭肉眼就能看见卫河河口的那一片火光。 火光中,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数以百计的明军水师战船正扯满了风帆,冲杀过来,当头的那几艘明军战船体型尤其庞大。 “娘嘞。”耿继茂见此不由得惊叫出声。 “这么大鸟船,还是双层的?怕不是有两千料?” 耿继茂还在那里错愕,孔有德却是魂都被吓出来。 卫河与铳台壕沟的连接口与卫河的河口相距不远,如果让明军水师堵住了连接口,那清军水师的将近两百艘战船立刻就成瓮中之鳖。 “快快!”孔有德当即怒吼起来,“赶紧给连接口附近的战船打出灯笼,让他们立刻回头守住连接口,守住连接口,必须守住连接口!” 到这会,耿继茂终于也反应过来。 于是耿继茂也跟着怒吼起来。 “守住连接口……” …… “卫河河口那边是怎么回事?” 多尔衮也发现卫河口的异常,当即将望远镜的视野转过去。 借助望远镜,便可以看得比较清楚,只见卫河河口与北海相接的海面上已经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火光中显露出大量的战船,这些战船的体型大多都比较庞大,至少比清军水师的战船要大不少,而且桅杆上挂的风帆也被东南风鼓得满满的。 “明朝水师!”侯方域失声惊叫起来,“主子,定是明朝水师!” “明朝水师?”多尔衮的脸色垮下来,明朝水师这个时候赶到大沽口,还真的是让人绝望呢,这下清朝水师非得吃一个大亏不可。 “主子不好,水师已经乱了。”洪承畴也是低叫起来。 “这时候水师可不能乱,明军的两个铳台明显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这时候只要再加把劲就能拿下了,所以这时候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牺牲部分水师战船,堵住卫河与铳台壕沟连接口,确保明朝水师进不了壕沟!” “然后大清水师继续配合正红旗以及绿营向明军铳台发起勐攻。” “唯其如此,方有机会抢在明军水师突入壕沟之前,攻破明军的铳台,而只要我大清兵攻破明军的铳台,则明朝水师也就不足为虑!” “因为我大清兵可以在铳台上架起红衣大炮打他们!” “主子明鉴,亨九所言极是。”范文程和宁完我附和。 “此时挡住明朝水师,即可以拿下大沽口,也可以救活大清水师自身。” 多尔衮闻此当机立断:“立即给孔有德传旨,让他分出一部分水师战船堵塞壕沟与卫河的连接口,同时继续协助正红旗以及绿营兵勐攻明军铳台!” “嗻!”侯方域跪地打了个千,当即命传令兵挂出信号灯笼。 多尔衮又喝令曹尔玉:“传朕旨意,井阑车继续前移一百步。” “啊?再前移一百步?”曹尔玉顿时就急了,“主子,太危险了。” “闭嘴,这黑灯瞎火的,能有什么危险?”多尔衮大怒道,“快去传旨。” “嗻!”曹尔玉不敢抗旨,当即从井阑车的护栏上探出头来,对着下面包衣高喊,“皇父摄政王有旨意,井阑车继续前移一百步,快!” …… 守在瞭望塔上的阎应元和陈明遇几乎是同时看见卫河河口外亮起的火光。 而且大沽口的瞭望塔高度要高得多,距离卫河河口更近,所以视野更好,阎应元和陈明遇甚至于可以隐约看见船上的水师官兵。 “哈哈,水师终于赶到了!”陈明遇大喜。 “嗯,水师来得正是时候。”阎应元也道,“不早也不晚。” 陈明遇又道:“现在只要水师能及时进入卫河,堵住卫河与壕沟的接口,建奴水师就插翅难飞了,哈哈。” “此间却不用担心,建奴水师只怕是不会逃跑。” “建奴水师不会跑?皕亨,你为何会有如此定论?” “很简单,此时的建奴就像是个输急了眼的赌徒,庄家已经连开了十几把大,你觉得他会放弃最后一把押小吗?不会,他是绝对不会甘心的。” 陈明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把望远镜转向建奴的后阵。 蓦然,陈明遇低叫了起来:“皕亨你看,建奴的井阑又开始往前移动了,距离我们的炮营阵地更近了,看样子很快就要进入4寸野战炮的射程之内了。” “嗯,我也看见了。”阎应元澹澹的说,“还差大概一百步。” “唉,怎么又停下不动了?”陈明遇叹息了一声,“就差最后一百步了。” “不急,不用着急。”阎应元的脸上却依旧是一副澹定之色,悠然说道,“该来的终究会来,若是不该来,急死了也没有用。” “皕亨,你倒是真能沉得往气。” “那是,为将者需有静气。” …… 阿济格也发现了明军水师。 多尔衮的第一反应是加紧攻势,抢在明军水师从卫河进入明军铳台外围的壕沟之前,拼尽全力拿下铳台,但是阿济格的第一反应却是赶紧撤。 因为这时候正红旗丁和绿营兵再留在水师战船上是很危险的。 因为万一水师的战船被打沉了,船上的旗丁绿营兵就得陪葬。 所以阿济格第一时间下达命令,让水师将正红旗丁和绿营兵送回到壕沟对岸的陆地,然后掉头迎击明军水师。 但是命令下达之后却没人理会。 阿济格便怒气冲冲登上井阑车,要找多尔衮算账。 “老十四,你究竟是什么意思?”阿济格怒不可遏的质问道,“之前说好了大沽口之战交由我来指挥,可你为什么又要直接给水师下达旨意?” “十二哥,事发突然,抱歉了。”多尔衮很难得的解释了一句。 对于阿济格这位亲哥,说实话多尔衮还是十分体谅的,因为当年额娘阿巴亥被黄台吉等四大贝勒逼迫之下给老汗殉葬之时,多尔衮还只有十四岁,多铎更是还只有十二岁,是阿济格给了他们两个弟弟亲情以及保护。 要是没有阿济格保护,他们根本不可能守得住两白旗。 阿济格也是清楚这点,所以在多尔衮面前就无所顾忌。 “你一句抱歉就完了?”阿济格黑着脸说道,“那这一仗要是最后还是打输了,到底算谁的?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阿济格这话就犯了忌讳。 仗还没有打完你就说会打输? 尤其你还是这次的战役最高指挥官。 多尔衮的脸色当即也垮下来,怒道:“老十二,闭嘴吧!” 见多尔衮动了怒,阿济格怒气更盛:“我不管了,这一仗你爱给谁指挥给谁指挥,今后有什么事也别来找我。” “放肆,阿济格,你是不是以为大清国离了你就不灵了?” 多尔衮勃然大怒:“朕告诉你,大清无论离了谁都一样行,尤其不会因为你失灵,既然你不想指挥这一战了,那就把指挥权交回来好了,朕亲自指挥。” 多尔衮决定不再惯着阿济格,真以为离了你大清就不打仗了? 当下多尔衮又吩咐曹尔玉说:“曹尔玉,将井阑再前移两百步。” “主子,再把井阑往前移两百步就不必了吧?”洪承畴连忙劝道。 “无妨。”多尔衮一摆手说道,“明军的红衣大炮最多只能打一千步,他们的虎蹲炮更只能打五百步,所以井阑再往前移两百步也是无虞。” 顿了顿,多尔衮又道:“朕要靠前指挥这一仗。” 洪承畴无奈,只能示意曹尔玉给底下的包衣传旨。 于是底下的包衣奴才便又推动井阑车缓缓往前移动。 第469章 皇阿玛驾崩了 卫河口通往壕沟的入口处已经是火光冲天,炮声铳声更是不绝于耳。 透过望远镜的视野可以清楚看见,十几艘明军战船已经呈扇形排开,以船身一侧的红夷大炮对着入口处的建奴战船勐烈轰击。 堵在入口的建奴战船是两艘海沧船。 建奴的两艘海沧船以四门佛朗机炮、八门碗口铳回击。 然而,双方的火力相差实在太悬殊,交火还不到一刻钟,堵住入口的两艘建奴海沧船就已经被打得千疮百孔,船上的几十个建奴水手也是死伤惨重。 终于,伴随着喀察一声脆响,其中一辆海沧船直接解体。 另外的一艘海沧船虽然不至于解体,但也因为船舱进水而缓慢下降。 阎应元和陈明遇见此就彻底放下心,水师之争已经是没有任何悬念,这简直就是大人打小孩,双方的实力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 当下两人又把视线转回到左右铳台。 只见建奴又一次尝试向铳台发起强攻。 又有超过五百个绿营兵被驱赶下战船,踩着护墙向铳台发起了强攻。 显然,在投放那么多的攻击火器之后,建奴自认为已经对铳台内的明军造成极其严重的人员杀伤,所以可以尝试发起第三次强攻。 结果却是建奴的强攻又一次遭到了瓦解。 于是建奴便又开始疯狂的向铳台投放火器。 各种烟罐、火箭、火筒、火砖、神火飞鸦甚至于龙王出水,不要钱似的倾泻到明军的左右铳台上,还有几百只碗口铳也是连续的发炮,一时之间两个铳台内都是火光滔天,爆炸声不绝于耳,搞得明军将士手忙脚乱,疲于应付。 不过,铳台里的明军将士还能应付得过来。 松了口气,陈明遇又将望远镜视野对准前方。 蓦然,陈明遇好像看到了什么,似有些不敢信。 先是放下望远镜大概确认了下,再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 片刻之后,陈明遇就嗷的一声叫起来:“皕亨!井阑!快看井阑!” “井阑怎么了?”正在凝神观察铳台交战情况的阎应元当即也将望远镜的视野转向建奴后方本地,随即也是笑出声,“哈哈,还真就来了!” “这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 “多尔衮啊多尔衮,这可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皕亨,赶紧下令吧!”陈明遇兴奋得满脸通红,声音都走了调。 想不兴奋都不可能啊,因为炮营一旦建功,一旦真打死了多尔衮,那么建奴就极可能会像阎应元分析的那样一夜之间分崩离析,这样的话北伐就会势如破竹,大明就能在反手之间灭掉建奴,这样的前景实在太让人期待。 这一排炮打将过去,建奴没准直接就亡了。 毕竟,并不是每次权力更迭的时候,都能出现黄台吉和多尔衮这样的人物。 “好!”阎应元应一声,对着脚下的传令兵喝道,“立即给炮营打出信号灯,20门红夷大炮给我瞄准前方三架井阑,精准射击!” “这次不需要火药减半,而是满药!” 顿了顿,阎应元又喝道:“满药射击!” 大沽口的瞭望塔上很快挂起三色信号灯。 不远处,炮营很快就开始锁定射击参数。 “听着,都给我瞄准了,务求一击必中!” 炮营的士子举刀高喊道:“只有一次机会。” 炮营确实只有一次机会,因为现在的红夷大炮在打完一炮之后,再想完成第二次射最快也要三分钟,趁着这个间隙,多尔衮早就跑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井阑的距离无需测量。 虽然此时已经是在夜间,但是火光之中仍旧可以隐约看到预留的隐秘标识,所以很容易就能估算出井阑的大概距离。 建奴井阑的距离大概在一千四百步左右。 这个距离已经在明军4寸野炮的射程内。 …… 井阑上的多尔衮浑然不知危险正在逼近。 看到绿营兵的又一次强攻遭到明军瓦解,多尔衮气得勐锤了下井阑护栏。 不过侯方域却劝慰多尔衮说:“主子别急,刚才的这次强攻虽然遭到瓦解,但是杀入明军铳台内的绿营兵却超过了两成,这是之前几次强攻都没有过的事,由此可见,铳台内的明军确实已经遭受到了极大的削弱。” “朝宗贤弟说的没错,明军已经是强弩之末。” 见侯方域越来越受多尔衮器重,洪承畴也改了对侯方域的称呼。 多尔衮也是认同侯方域的判断,当即又喝道:“传朕旨意,让噶达浑和济席哈督促绿营兵继续强攻,不可给明军喘息之机!” 所谓的督促,就是拿斩马刀威逼。 多尔衮的旨意很快通过灯笼传过去。 接到多尔衮的旨意后,正红旗固山额真噶达浑和梅勒章京济席哈便带着正红旗的数千个旗丁扬起斩马刀,在正红旗丁的逼迫下,又是超过五百个绿营兵跳下水师战船,踩着四十五度的斜护墙向明军铳台发起又一波强攻。 可就在这时,夜空中陡然响起刺耳的尖啸声。 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把空气都给撕裂,那巨大的尖啸声真能把耳膜都给刺穿,福临就下意识的捂紧了耳朵。 “这什么声音?” 福临这次终于没忍住。 “这是炮弹!”见多识广的洪承畴勃然色变道,“这是红衣大炮的炮弹在空中飞行时发出的叫声,是炮弹,这是明军的红衣炮弹!” 范文程也反应过来了,厉声高喊道:“主子快离开这里!” 宁完我和侯方域也是一左一右上前护住多尔衮:“主子,赶紧离开这里!” 几乎所有人都抢着上前保护多尔衮,福临这个真正的皇帝却是无人顾及。 哦,也不对,只有宫女苏茉尔第一时间来到福临的身边,用她柔弱的身体将小主子死死的护在她的怀中,也不管能不能护得住。 一群人乱哄哄的护着多尔衮往下走。 这一切说来话长,其实也就是转眼之间。 正说话之间,夜空中再一次响起连续的尖啸声。 “休!休休!”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快速逼近井阑,随即就是彭彭的闷响,紧接着就是喀察喀察的碎裂声,六七丈高的井阑瞬间就垮塌了下来。 刚刚走到井阑楼梯口的多尔衮等人瞬间从高空坠落。 被苏茉尔抱着落在后面的福临只觉脚下一空,随即不由自主的摔了下去。 这样的情形,像极了做梦的时候从高处一脚踩空摔下去,福临吓得当即惊叫起来,双手则是死死的抱住苏茉尔的纤腰。 片刻之后两人便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福临因为身下有苏茉儿垫着,所以毫发无损。 福临坐起身察看苏茉儿之时,发现已经没有了气息。 “苏麻喇姑?苏麻喇姑?”福临喊了两声见苏茉儿见没回应,便又赶紧冲到井阑的废墟堆中去找多尔衮。 福临迫切的想知道多尔衮是死是活? “皇阿玛?皇阿玛!”福临一边在废墟中翻找,一边高声喊叫。 很快,福临就听到了洪承畴的微不可察的声音:“主子在这里,皇上,主子在这。” 福临第一时间冲到声音传来处,只见洪承畴被压在一根巨大的木梁下,那根木梁就压在他的背上,这下估计压得不轻,嘴角都已经在溢血。 在洪承畴弓起的身子底下,静静的躺着多尔衮。 至于侯方域、范文程以及宁完我等人全都没看见。 估计是在下落的时候失散,被压在井阑废墟的底下。 多尔衮两眼紧闭毫无声息,此刻也不知道是死还是活? 福临便赶紧挤进去抱住多尔衮,一脸凄惶的哭喊起来:“皇阿玛你醒醒,皇阿玛你快醒醒啊,皇阿玛你不要吓唬儿臣,哇。” 喊了几声见多尔衮都没有反应,福临便哇的哭出声来。 多尔衮其实没什么事,刚才在落地之前,侯方域用力的往上推了他一把,代价就是侯方域被压在了废墟的最底层,然后洪承畴又拿身体扛住了后面砸下的几段木梁,所以多尔衮其实并没有遭受到致命伤害。 多尔衮刚想要坐起来,忽然听到福临的哭喊声。 于是多尔衮灵机一动,想看看福临是不是真心? 有一件事情多尔衮一直很纠结,就是到底要不要篡位? 如果福临对他的孝顺是伪装的,那就没什么好客气的。 这会看到福临哭得比黄台吉死的时候还要伤心,多尔衮便彻底的放下心,看来这小子是真拿他当成皇阿玛看待了,这样也就没必要再篡位。 当下多尔衮压低声音说道:“福临,皇阿玛没事。” “皇阿玛……”福临心下暗道一声果然,脸上却露出惊喜之色。 “嘘。”多尔衮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道,“你赶紧喊皇阿玛驾崩了。” “啊?”福临闻言愣在那,有些不知所措的说道,“皇阿玛,你在说什么呢?” “傻小子,皇阿玛并不是在试探你呀。”多尔衮有些急促的说道,“赶紧喊呀,这次能不能夺回大沽口并全歼明军,全在于此举了。” 第470章 这是个陷阱? “皇上,主子这是诈死……”洪承畴也是小声说道。 然而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洪承畴便两眼一黑昏过去。 随即洪承畴便被木梁给压了下来,压在了多尔衮身上。 多尔衮当即发出一声闷哼,好在这一下压得并不是很重。 福临便再不犹豫,当即哭喊起来:“来人哪,皇阿玛驾崩了……” 趁着福临高声喊叫之际,多尔衮又小声叮嘱:“福临,待会让八旗汉军的火枪手埋伏在红衣大炮的阵地两侧,明军若是追击,必定会首先夺取我大清的红衣大炮,所以八旗汉军埋伏在炮兵阵地的两侧,定能一击绝杀!” 此次跟着多尔衮前来大沽口的除了两万绿营,还有足足一万八旗汉军。 这一万八旗汉军中间有两千人是炮营的炮兵,另外八千全都是火枪手,而且装备了清一色的燧发枪,战斗力还是极为强悍的。 只要大沽口的那几千明军敢来追, 多尔衮就有信心让明军有来无回。 这样的话大沽口也可以顺势拿下。 “皇阿玛放心,儿臣已经记下了。” 福临低应一声,然后再次高声喊叫起来。 “来人哪,来人哪!快来人哪,皇阿玛驾崩了!” “额图珲,图赖?快些来人哪,皇阿玛驾崩了!皇阿玛驾崩了!” 福临喊了没几声,两黄旗还有正白旗的上百个巴牙喇兵便忽喇喇的冲了过来。 “主子?!快搬开井阑,把主子救出来!”正白旗的巴牙喇纛章京额图珲看到压在废墟下的多尔衮时不禁吃了一惊。 上百个巴牙喇兵纷纷上前救人。 还有聚集过来的百十来个包衣也来帮忙。 与此同时,两红旗、两蓝旗的巴牙喇兵和包衣也乱哄哄涌过来。 随即“主子”“主子”的哭喊声就响成一片,这些巴牙喇兵还有包衣都开始疯狂的乱刨另外两架井阑的废墟,都在急着抢救自家的主子。 刚才倒血霉的并不只多尔衮、洪承畴他们几个。 跟着倒了血霉的还有站在另外两架井阑上观战的八旗贵族。 这些亲王郡王贝勒还有贝子,直接就被明军炮营给一锅端。 就在各旗的巴牙喇兵和包衣忙着挖掘废墟之时,明军又打了一排炮。 不过这次由于井阑已经崩塌,插在井阑上的火把也被打灭,所以黑暗中明军炮营就看得不够真切,所以没打中井阑废墟。 十几颗弹丸夹带着刺耳的尖啸, 从三堆井阑废墟的顶上呼啸而过。 终于,多尔衮第一个被正白旗的巴牙喇挖出来。 额图珲还有正白旗的另外几个章京凑过来一看,只见多尔衮两眼紧闭躺在地上一动都不动,额图珲便又伸手来探多尔衮鼻息。 多尔衮忽然一把抓住额图珲的右手。 额图珲吓得险些跳起来,这是诈尸了? “额图珲,赶紧跟着皇上一起喊,说朕驾崩了。” 多尔衮低低的吩咐一句,随即又松开双手继续躺地上装死。 额图珲便立刻跟着福临哭嚎起来,不过福临喊的是皇阿玛驾崩了,额图珲喊的则是皇父摄政王驾崩了,完了又让其他的巴牙喇兵跟着哭喊。 于是正白旗的一百多个巴牙喇兵纷纷跟着跪地哭喊。 再然后是正白旗的几百个包衣奴才也跟着跪倒地地,一边以头抢地一边痛哭流涕,一时之间哭声震天,好几里外都能听得见。 在一众巴牙喇兵和包衣的哭喊声中, 正白旗巴牙喇纛章京额图珲却如飞而去。 额图珲领了多尔衮的旨意,直奔八旗汉军营地而去。 结果走没多远就遇着了正白旗汉军固山额真石廷柱。 其实多尔衮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八旗汉军营地没多远。 “额图珲大人?”石廷柱赶紧打千行礼,“前边出什么事了?” “石廷柱。”额图珲低声喝道,“皇父摄政王有旨意。” 石廷柱神情一凛,赶紧再次跪地上。 …… 几百个巴牙喇还有包衣的大声哭嚎,很快就惊动了前方铳台之中正在与明军殊死拼杀的绿营兵,也同样惊动了督战的正红旗丁。 “额真大人,那些家伙在嚎什么丧呢?” 梅勒章京济席哈有些不解的问固山额真噶达浑。 噶达浑却脸色骤变说:“还真是在嚎丧,皇父摄政王驾崩了!” “什么?皇父摄政王驾崩了?!”济席哈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也太吃惊太意外了,完全没有一点准备啊,怎么说驾崩真就驾崩了? 顿了顿,济席哈又苦着脸问:“那我们还接着打吗?” “还打个屁啊打,赶紧撤兵!”噶达浑黑着脸低吼道,“皇父摄政王这一驾崩,咱们大清只怕就要有一场大变,这个时候咱们正红旗可得谨慎行事!” 说白了就是保存有生力量,准备即将到来的权力斗争。 当下噶达浑又厉声大喝道:“水师听令,撤往壕沟对岸。” “撤退?”耿继茂一脸茫然的走过来,“绿营还在铳台上呢。” “不管他们了。”噶达浑铿的拔出斩马刀架在耿继茂的脖子上。 耿继茂便吓得再不敢废话,高声喝道:“传我将令,撤往对岸……” 接到耿继茂的命令,水军便赶紧摇橹撑篙,将战船掉头再撑往壕沟对岸停靠。 留在战船上的绿营兵见状便纷纷高喊出声,示意冲上铳台的绿营兵赶紧回来,听到同伴的呼嚎声,杀上铳台的绿营兵便纷纷溃退回来。 …… 建奴那边的哭嚎声同样也惊动了明军。 “皕亨你听,建奴是不是正在哭丧呢?”陈明遇一边侧耳聆听一边低声说道,“好像正在喊皇父摄政王驾崩了?” “是在喊皇父摄政王驾崩了!” 阎应元的眼睛陡然亮起来:“是多尔衮!” “多尔衮的封号就是皇父摄政王,多尔衮真被击毙了!” “难道真是多尔衮?!”陈明遇的眼睛也亮起来,兴奋的说道,“皕亨,多尔衮真的被我们的炮营打死了吗?” “很有可能。”阎应元用力击节,又说道,“虽然说隔着一千五百步远,而且是夜间,可是足足二十门红夷大炮打三辆井阑车,平均每辆井阑车七发,井阑车又是这么大的目标,总能够命中一两发,那就足以摧毁建奴的井阑车。” 陈明遇又道:“建奴的井阑车足有六七丈高,多尔衮从这么高的井阑车顶上摔下来,就算没被炮弹打死,也很有可能会摔死。” “也有可能被井阑废墟压死砸死。” 阎应元大笑道:“所以此事很有可能!” “那我们还等什么?”陈明遇兴奋的叫道。 两人正说话之间,前方铳台忽然响起巨大的欢呼声。 两人急举起望远镜察看时,只见刚刚还在向着左右铳台发起强攻的建奴绿营兵,此刻已经像潮水般溃退回去。 原本挨着铳台的建奴战船则纷纷掉头驶离。 有些绿营兵还没来得及上船,建奴水师的战船就已经划开。 这些来不及上船的绿营兵就跟下饺子般噗通噗通掉进水里,然后手脚并用向着壕沟对岸奋力游去,但是四月初的海水仍旧很冷,再加上绿营兵身上又大多披着棉甲,棉甲一吸水就变得极重,这严重影响到绿营兵的动作。 很快,落水的绿营兵便沉入到壕沟的水底。 只有极少数水性极好或者见机得快提前脱掉棉甲的绿营兵侥幸游到对岸。 看到这情形,阎应元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兴奋的叫起来:“绿营崩溃了,这就越发证明多尔衮是真的被我们给打死了!” “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追!赶紧乘胜追击!” 陈明遇恨不得直接就从瞭望塔上纵身跳下去。 “拱辰别急,就算是要追击,也得水师进来吧?” “我们的将士总不能也直接游到壕沟对岸去追击吧?” “嘿,你瞧我这脑子,把这都给忘了。”陈明遇摇头苦笑。 阎应元又将望远镜的视野转向卫河与右侧铳台壕沟的连接口。 只见堵在入口处的几艘建奴战船已经遭到击沉,明军水师的战船已经冲开缺口驶入到了右侧铳台的壕沟。 阎应元见此便下令道:“立即给水师发信号,让他们不要理会已被建奴遗弃的战船,立即接应左右铳台的步营跨过壕沟,当务之急是要趁着多尔衮新丧的好机会,趁着建奴阵脚大乱的天赐良机,尽可能扩大战果,尤其要摧毁建奴的炮兵阵地!” “对,一定要优先摧毁建奴的红夷大炮阵地。”陈明遇用力的握紧拳头。 要是对建奴的武器排个号,哪种武器对明军的威胁最大,排第一位的肯定是非红夷大炮莫属,所以一定要趁这机会摧毁建奴的红夷大炮。 驶入壕沟的水师战船很快就接收到步营的信号。 没有丝毫迟疑,水师战船当即便开过来接应步营。 在水师战船的摆渡下,左右铳台的步营全线出击。 这一切说起来似乎挺长的,但其实也就不到一刻钟。 前后还不到一刻钟,第一队明军就跨过壕沟发起追击。 …… 王辅臣夹杂在溃败的绿营兵中间,乱哄哄的往西溃逃。 本来,王辅臣在伤兵营的草榻上躺得好好的,虽说条件是简陋了些,但是胜在不用上战场跟明军真刀真枪拼杀,所以躺得也是有滋有味。 然而老天爷似乎是故意要跟王辅臣作对似的。 王辅臣睡了一觉醒来,营外突然间就骚乱起来。 似乎还有许多人在哭,正在嚎丧?皇父摄政王驾崩了? 听清楚外面的嚎丧之后,王辅臣险些屎都惊出来,跳起身就往外跑。 多尔衮都被明军打死了?这还得了,得赶紧离开这里,要不然他王辅臣的小命非交代在这里不可,他还没有活够呢。 刚刚从伤兵营里窜出来,远处就有一团团的火光闪耀。 “呯!呯呯呯!”一阵密集的排铳响过,仓皇溃逃的绿营兵顷刻间倒下一排。 “入娘贼,都给我闪开。”王辅臣顿时间就急了,两条胳膊就像螳螂的大钳,左右一分便拨开挡在他前面的绿营兵。 这会为了逃命,也顾不上是不是大同镇的绿营兵。 “都给我滚开!”又有一声暴喝声响起,然后另一个浑身包裹着白布的身影也从另外一顶帐蓬里边冲出来。 因为奔跑得急,两人险些就撞了个满怀。 王辅臣定睛看,只见跑过来的竟是姜瓖。 这种情形之下,姜瓖自然是不愿意与王辅臣照面,当即转开身。 王辅臣当即也装成没有看到姜瓖,一边转向别处,一边大吼道:“给我闪开!” 王辅臣迈开一双大腿,奔行如飞,很快就越过所有的绿营溃兵,追上了同样正在拼命溃逃的正红旗的旗丁,甚至还在旗丁中间看到了噶达浑。 王辅臣不敢超过旗丁,只能跟在正红旗的屁股后面。 但是正红旗的旗丁因为披挂着几十斤重的甲胃根本跑不快。 于是,后面的绿营溃兵就慢慢的追上来,明军追兵也越来越近。 听到明军的铳声越来越近,几乎就是在他的屁股后面打响,王辅臣顿时急了。 然而,就在王辅臣准备不顾一切的越过正红旗的旗丁之时,眼角余光却在无意间瞥见了蹲伏在右侧黑暗中的一队人马。 于是王辅臣就下意识的停下脚步。 再定睛细看,王辅臣终于看清楚。 但只见一队队的八旗汉军手持自生火铳,正静静的蹲伏在一侧。 这还只是一队八旗汉军,幽暗的夜色中,王辅臣隐约看见更远处的野地里似乎还蹲伏着更多的八旗汉军。 一个巨大的问号当即从王辅臣眼前浮起。 难道说这是个陷阱?多尔衮并没有驾崩? 真要是这样的话,那这事可就有点意思了。 王辅臣悠然回头,只见身后的明军追得更近了。 又一阵红光闪过,随即又是“呯呯呯呯”的放铳声。 伴随着密集的放铳声,落在后面的绿营兵纷纷惨叫着摔倒在地。 王辅臣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装作没有看到右侧的八旗汉军,继续往前溃逃,即然这是个陷阱,他就必须当好溃兵。 第471章 我不是曹仁 与此同时,在大沽口的瞭望塔上。 阎应元和陈明遇已经在畅想接下来的战局发展。 “皕亨,多尔衮身亡对建奴的影响真有那么大?” “那是自然,多尔衮的身亡对建奴的影响就大了去,这可比当年老奴死于宁远城下,又或者黄台吉暴毙于沉阳对建奴的影响大多了。” “何以见得?为何多尔衮的身亡会影响更大?” “原因很简单,因为有资格争夺权柄的亲王贝勒更多了。” “当年老奴暴毙之时,有资格争夺权柄的其实只有代善、莽古尔泰、阿敏以及黄台吉四大贝勒,黄台吉暴毙之时,有资格争夺权柄的更是只有豪格以及多尔衮,所以建奴还算顺利的完成了权力交接,并未发生内讧。” “但是这回只怕是没这么容易了。” 顿了顿,阎应元又道:“根据绿营俘虏提供的情报,济尔哈朗已被发配宁古塔为奴,代善也已经被气死了,如果多尔衮再死,剩下的亲王郡王里就只剩下多铎、阿济格这俩人的声望最为卓着,但是多铎远在徐州,而且此前又迭遭败绩,已经声望大跌,阿济格又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所以两人都不可能控制得住局面。” “皕亨,不是还有个小皇帝,叫什么福临?” “正因为有福临这个小皇帝,局势才更复杂。” 阎应元哂然一笑又道:“到时候就是个人人争当皇父摄政王的局面。” 如果崇祯在这里,一定会给阎应元竖个大拇指,因为他准确的预见到了未来局势,在另外那个世界,多尔衮暴毙之后也有好多亲王郡王跳出来争当皇父摄政王,其中就包括多尔衮的无脑亲哥,阿济格。 不过最终这些亲王郡王都栽在了一个女人手里。 福临小皇帝确实还嫩,紫禁城里的那个女人却是个政治天赋点满的。 阎应元自然不可能知道北京的紫禁城里还藏了这么一个厉害的女人,所以对于接下来的局势发展非常的乐观。 听了阎应元的这一番分析,陈明遇也是很高兴。 “这么说,多尔衮的暴毙,对于建奴来说还真是一场躲不开的劫难,哈哈。” 哈哈一笑,陈明遇又说道:“说起来也真的是老天爷帮忙啊,让咱们的炮营这么轻松就干掉了多尔衮,真是天佑大明。” “轻松吗?”阎应元闻言,心下突然咯顿一声。 “不轻松吗?”陈明遇反问道,“只是一排炮就干掉了多尔衮,这可比当年在宁远城干掉老奴轻松多了,老奴挨了一炮之后可没有立刻身亡。” “挨了一炮之后没有立刻身亡?”阎应元闻言顿时间如梦方醒,“坏了!” “皕亨?”陈明遇被阎应元突如其来的这一嗓子吓了一跳,“什么坏了?” 阎应元来不及跟陈明遇解释,当即探头对着底下的号手大吼道:“集结号!赶快吹集结号!集结号,集结号,吹集结号!” …… 王辅臣、姜瓖带着绿营溃兵,跟在噶达浑和济席哈率领的正红旗溃兵身后,正在向西疯狂逃窜之时,前方旷野上突然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群人。 黑暗中,隐约可以看到两个身影端坐在人群最前方。 王辅臣等人便下意识的放慢脚步,慢慢来到人群之前。 待看清楚端坐在人群最前方的那两个声音之后,噶达浑、济席哈还有两人身后的十几个正红旗将领立刻愣住。 “皇父摄政王?皇上!” 噶达浑等人有些懵,这什么情况? 王辅臣却是心下暗道了一声果然。 这果然是一个陷阱,明军有难了。 多尔衮摆了摆手说:“噶达浑,你们不必管朕,继续跑。” “这,皇父摄政王,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正红旗……”噶达浑赶紧跪下给多尔衮解释,却被多尔衮一摆手制止。 “这是朕的旨意,赶紧往前跑。” 多尔衮低吼道:“否则朕饶不了你!” 那还有好说的,噶达浑跳起身就往前跑。 看着乱哄哄跑过去的正红旗丁和绿营兵,多尔衮又将目光投向前方,只见夜空下不时有一团团的红光闪耀,那是明军的自生火铳正在放铳。 快了,只要明军再往前数百步就要进入伏击圈!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大沽口方向忽然响起喇叭声。 “都哒都都都……”悠扬绵长的喇叭声远远的传来。 “这是……”多尔衮一下子有些懵,“明军的冲锋号?” “主子,这不是冲锋号,这是明狗的集结号!”侯方域虚弱的声音忽然从多尔衮身后响起,“冲锋号节奏亢进激越,集结号节奏舒缓平和,这是集结号!” “集结号?”多尔衮愕然道,“你的意思是说,明军要撤兵?” “是的,明狗这是要撤兵了。”侯方域急声说,“主子快下令出击!” 多尔衮却有些犹豫,眼下明军还没进入伏击圈,如果提前发动八旗汉军的话,效果肯定要大打折扣,到时候全歼明军是肯定不可能全歼了,顶多就是个击溃。 如果只是击溃,考虑到明军水师已经进入壕沟,到时候明军溃兵就可以在水师的接应之下退回到铳台死守,那么大沽口之战就仍胜负难料。 然而就只是这么片刻犹豫,前方密集的铳声便骤然停下。 刚刚还在追着正红旗和绿营溃兵放铳的明军,居然直接停止放铳。 虽然由于天色太黑,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多尔衮仍旧能想象得出,此时的明军多半已经转身回头,正快速后撤。 “主子,快出击吧。” “再迟就错失良机了。” 侯方域屎都快要急出来。 多尔衮也终于下定决心。 尽快不知道对面发生了什么, 但是再不出击就真的要错失良机。 当下多尔衮喝道:“额图珲,放火箭!” “嗻!”额图珲当即举起大稍弓,又将事先准备好的火箭扣于弦上。 旁边的正黄旗巴牙喇章京图赖便立刻打着火折子,点燃了火箭箭头之上包裹着的浸过火油的棉布,火箭便腾的燃起一团火焰。 额图珲又扬起大稍弓对天松开弓弦。 随即一道耀眼的流光便划破了夜空。 额图珲的火箭就是八旗汉军的号令。 下一刻,第一批留下的30多门加上第二批运到的50多门,总共80多门红衣大炮便同时喷出火焰,炮声震天。 伴随着巨大的炮声,躲在两侧黑暗中的火枪手也纷纷开火。 霎那间,一道道耀眼的红光便如闪电一般射向前方的夜幕。 借着这些一闪即灭的红光,多尔衮终于看到了明军的身影,果然,明军真的已经在快速后撤,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 “这是……有埋伏?”陈明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对,有埋伏,这是一个陷阱。”阎应元见此也是惊出一身冷汗,幸好自己反应快,在生死关头将步营撤回来,不然这次非吃大亏不可。 “可是怎么可能呢?”陈明遇难以置信的道,“难不成多尔衮早就猜到了你的意图,然后将计就计设下这陷阱?” “多尔衮不可能知道我们红夷大炮的确切参数。”阎应元摇摇头,又接着说,“所以,这多半只是他的临时起意,这是想学周瑜来一出诈死。” “诈死?多尔这家伙还真是狡猾。”陈明遇凛然道,“我们差点就着了他的道。” 阎应元冷笑一声说:“多尔衮想学周瑜行诈死计,可惜我阎应元却不是曹子孝,不可能中他的奸计,立即给水师发灯笼信号,接应步营回撤。” 望斗中的传令兵便立刻将三色灯笼挂到瞭望塔上。 …… 石廷柱已经来到了多尔衮的跟前。 “主子,明军突然之间就撤回去,奴才也不知道咋回事,可我们八旗汉军绝对没有暴露目标,真的……”石廷柱很担心多尔衮会把怒气撒到他头上。 不过石廷柱的担心是多余的,多尔衮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石廷柱,这不关你们的事。”多尔衮摆摆手说道,“朕更没有怪你们的意思。” 石廷柱松了口气,不怪我们就好,又接着问道:“主子,那现在还要不要追杀?” “不必了。”多尔衮叹了口气,说道,“现在追杀已经没有什么用了,一个不慎还会吃个大亏,毕竟明军的水师也已经赶到。” 稍稍一顿,又说道:“后撤五里下寨。” 多尔衮的命令下达,建奴各部便连夜拔营后撤。 与此同时,昨天晚上的伤亡名单也呈送到了多尔衮面前。 看到伤亡名单之后,多尔衮真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伤心? 让多尔衮高兴的是,固尔玛珲、罗洛珲、勒度还有刚刚当上正红旗旗主的巴尔楚浑居然都被打死或者打成重伤,而且是那种救不活的重伤。 其他的郡王、贝勒以及贝子也是没能好到哪去。 这些八旗贵族之所以死伤惨重,是因为被明军大炮的好几发炮弹直接命中了井阑车顶部的瞭望台,许多贵族直接就被打碎。 相比之下多尔衮他们还算幸运。 第472章 不能再打 因为多尔衮他们所在的那架井阑只是被明军的炮弹打中腰线位置,而且垮塌的时候也是垂直向下溃缩,而不是直接向着一侧倾倒。 要不然从六七丈高空摔下,也是够呛。 不过即便是这样,洪承畴他们几个也是摔得不轻。 其中又以侯方域摔得最惨,因为当时就是他拿自己身体当成肉垫,垫在多尔衮的身下卸去了大部力的冲击力。 总而言之,多尔衮他们还算是命大的。 另外两架井阑上的二十多个亲王郡王贝勒贝子有一半直接被打碎,另外一半也是摔成重伤,而且是救不活的那种重伤。 比如多尔衮的亲哥阿济格,也受伤了。 阿济格的一条右腿自腿根以下位置直接被打碎掉。 无论是八旗满洲的萨满巫医还是八旗汉军的郎中,对于这样的重伤都是束手无策,唯一的办法就是撒点香灰止一下血。 多尔衮前去看望阿济格时,就已经属于弥留状态。 对着多尔衮掉了几滴眼泪,阿济格就很不甘心的咽下最后一口气,享年四十三岁,多尔衮见此也是跟着流下两行眼泪。 大清国这次吃亏吃大了呀。 宗室成员几乎被一锅端掉。 但其实多尔衮是很想笑的。 …… 一夜过去,大沽口战场逐渐的恢复沉寂。 阎应元和陈明遇陪着郑芝龙来到壕沟前,只见被建奴水师遗弃在左右铳台壕沟内的一百多艘战船,大多被炸沉没,或者遭到了焚毁。 只有十几艘鸟船或者海沧船被明军缴获。 隐约可以看到浸泡在水中的绿营兵尸体。 这还只是能看得见的,水底看不见的尸体更多。 郑芝龙便笑着说:“阎给谏,看来被你们打死的绿营兵还挺不少。” 阎应元脸上却没有一丝的欣喜之色,反而痛心的说:“我们步营的伤亡也是不小,昨天晚上少说也得伤亡两三千,没准会更多。” “说起你们步营的伤亡,昨晚上你是如何识破多尔衮的诈死计的?” 郑芝龙对此也是很好奇,昨晚当他得知炮营对多尔衮实施突袭时,简直为阎应元的这等奇思妙想拍桉叫绝。 两军交战,居然还可以这样搞法? 反正易地而处,他郑芝龙是绝然想不出此等妙招的。 但是让郑芝龙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多尔衮非但没死,而且将计就计设下了诈死计。 而更加让郑芝龙没有想到的则是,阎应元居然在最后关头识破了多尔衮的诈死计,就在明军步营即将踏入死亡陷阱的时刻又硬生生的撤了回来。 这特么简直就是神仙过招,已经超出了凡人的范畴。 “公爷说笑了,下官哪有眼力识破多尔衮的诈死计。” 阎应元苦笑道:“下官纯属是谨慎,不想冒风险而已。” “明白了。”郑芝龙却深以为然道,“诸葛一生唯谨慎。” 两人正说话间,孙繁祉还有冯厚敦已经来到了壕沟对岸。 “闽国公,阎给谏。”孙繁祉和冯厚敦隔着壕沟向两人作揖。 阎应元回了一揖,又起身问:“六福,培卿,昨日一战伤亡多少?” “正要向阎给谏禀报。”孙繁祉沉痛的答道,“昨日一战我们左旅及右旅合计伤亡三千六百五十人有奇,其中阵亡七百二十人有奇,重伤三百有奇,余者轻伤。” “伤亡了这么多将士?”郑芝龙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超过了六成? 这下不光是对阎应元,郑芝龙对新军将士也有了一等刮目相看的意思。 说句实话,在今天之前郑芝龙是不怎么看得起新军的,尽管郑鸿逵和郑森跟他说起过多次关于士子营在徐州战场的表现,但是有句话是怎么说的?耳闻为虚,眼见方为实,在没有亲眼看到之前,郑芝龙并不怎么相信郑鸿逵还有郑森的话。 但是这次,郑芝龙却是亲眼目睹了士子以及新军的表现。 阎应元的表现就不用多说了,简直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在大沽口这么个绝地,五千新军能撑到他们水师的到来,就已经堪称是奇迹了,可是让郑芝龙更加没有想到的是,昨天晚上新军在伤亡数字超过六成之后居然还没有崩溃,居然还有能力向着建奴发起追击,属实让人刮目相看。 当下郑芝龙由衷的说:“阎给谏,你们步营真是好样的。” 阎应元却摇了摇头说:“公爷言重了,这次要不是你们水师及时来援,我们步营铁定就守不住大沽口,公爷回头一定要将我们步营将士的谢意转达给水师的将士。” “阎给谏你太谦虚了。”郑芝龙连连摆手说,“其实就算没有我们水师,你们步营一样能守得住大沽口,我们水师不过就是锦上添花而已。” 两人正互相恭维之时,部将施琅急匆匆走过来。 “公爷。”施琅向郑芝龙作揖说,“马上要退潮了,而且这次是大退潮,水师必须得赶紧撤离大沽口,要不然所有战船都得搁浅在壕沟及卫河。” “哦对,差点就把这事给忘了。”郑芝龙一拍脑门说道。 “阎给谏,那我们水师就先撤了,不过你放心,我们不会走远。” “而且最迟明天潮水就会涨回来,到时候我们水师就又能杀回大沽口。” “如此,就有劳公爷及水师的全体将士费心了。”阎应元带着陈明遇等长身作揖。 郑芝龙很快就带着水师撤出壕沟,还把昨晚上缴获的十几艘四百料鸟船及两百料海沧船也一并带走。 尽管建奴水师在弃船之前放了火,或者引燃了火药桶, 但仍旧有十几艘鸟船或者海沧船没有被烧掉或者炸沉。 当然了,沉入壕沟的那一百多艘鸟船、海沧船或者苍山船也容易打捞,尤其是船上的佛朗机炮还有碗口铳捞起来之后晾干也能用。 阎应元当即命人下水打捞佛朗机炮。 绿营兵的尸体也要一并打捞上来。 一颗绿营兵的首级可价值五十元。 …… 绿营兵的伤亡数字也统计出来了。 “主子,各营累加总计已经阵亡了五千有奇。” 石廷柱一脸沉痛的说道:“这仅只是阵亡数字,伤兵更多,截止现在,参与大沽口之战的十营绿营基本上被打残了,半年之内恐无力再战。” 跟在石廷柱身后的姜瓖、王辅臣险些哇的哭出声。 石廷柱到底是自己人哪,愿意替我们这些降军说话。 “朕知道了。”多尔衮闻言也是叹息,来大沽口的两万绿营是真被打残。 不过相比绿营兵的损失,更让多尔衮忧心的还是另外的一个问题,大沽口之战究竟还要不要继续打下去? 如果继续打,该怎么打? 可如果不打,再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直接对大沽口的这几千明军放任不管呢? 还是在大沽口的外围挖一道深壕,把它团团围起来? “几位先生,都说说吧,接下来该怎么办?”多尔衮说到这一顿,目光转向躺在软榻上的洪承畴、范文程、宁完我及侯方域。 又特意关切的问侯方域:“侯方域,无碍否?” 侯方域已经凭借自己的表现真正赢得多尔衮的尊重、器重及信任。 “回主子,奴才不妨事的。”侯方域感激得快哭出声,此诚明主也,我侯方域能遇到这等英明的主子,也不枉此生了。 “那便好。”多尔衮叹息一声再问。 “大沽口之战是否还要再继续下去?” 大帐里有着刹那的寂静,最后还是洪承畴先打破沉默。 不得不说,论战略眼光,这几个狗头军师里边还是数洪承畴最有战略眼光,也不枉当年黄台吉花那么大力气招降他。 “主子,之前奴才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崇祯发兵盖州卫还是有迹可寻的,无非就是为了阻断我大清退守辽东之退路,可是崇祯派兵夺取大沽口又是为何?” “真就是为了在我大清的咽喉要害之处插上一把尖刀?” “崇祯明知道大沽口乃是咽喉要害,明知道我大清会不惜一切代价夺取大沽口,可他还是派了一路偏师前来大沽口,究竟为何?” “他就那么自信,只凭一路偏师就能牢牢守住大沽口?” “是,今年有水师相助,我大清是拿大沽口的明军无可奈何,可到了十月份时,北海以及卫河就会再次封冻,到时候明军水师就必须撤离大沽口,彼时,大沽口之明军又该拿什么抵挡我大清军的进攻?” 听着洪承畴的这番分析,范文程、宁完我、侯方域甚至多尔衮也是下意识颔首,因为他们心下也有着同样的困惑,究竟为何? 多尔衮更是直接问道:“亨九,崇祯此举究竟有何意图?” 洪承畴轻叹一声答道:“主子,直到方才奴才才想明白,崇祯此举之意图,与主子您派遣满洲勇士前往徐州狩猎的意图是一模一样的。” “是为了消耗我大清之国力?”多尔衮凛然道。 “是的。”洪承畴肃然道,“就是为了消耗我大清之国力。” 多尔衮皱眉说道:“如此说来,大沽口之战却是不能继续打下去了。” 第473章 大沽口守住了 “不,恰恰相反。” “大沽口这颗钉子是一定要拔掉的。” “若不然,一旦崇祯发动大军北伐,插在大沽口的这颗钉子,就会成为捅向我们大清心脏的一把尖刀,这真是一手致命的杀招。” “所以说,大沽口这把钉子必须拔掉。” 稍稍一顿,洪承畴又说道:“只不过,现在不能再打了,眼下北海已经解冻,大明水师在涨潮之时可以长驱直入卫河甚至于明军铳台外的壕沟之内,再加上其火器之利,我大清兵如若继续强攻,只能徒劳无功,白白浪费宝贵的人力物力军力。” “亨九先生所言极是,此时委实不宜再强攻。”侯方域附和道。 “需待十月隆冬季节,北海及卫河冰冻之时,再行强攻大沽口。” “而且彼时强攻需用土攻,即直接从地下挖掘坑道至明军铳台下甚至大沽口,再以火药炸之,当可摧毁大沽口之明军。” “当下呢?”多尔衮又问,“便不再理会了吗?” 洪承畴说:“不理会肯定是不行的,明军可不会老实呆在大沽口,我大军在,明军有所顾忌不敢出来,但我大军一撤,明军就必然会四处掳掠人口破坏农耕,彼时别说天津卫,甚至连北京城外的农耕也会遭到严重破坏。” 多尔衮道:“所以还是要效彷老汗及先皇做法,挖壕沟封锁大沽口?” “是的,因为大凌河、锦州、松山及徐州等地的结果已经充分证明,挖壕沟封锁是最为行之有效的战法,而且代价也小。”洪承畴顿了顿,又道,“不过眼下有一等难处,明军水师可以朔卫河而上直达天津三角淀,若不能封堵卫河,那么对大沽口的封锁也就无从谈起,因为明军可以借助水师轻松绕过我们辛辛苦苦挖的封锁壕沟。” “此事却是不必担心。”侯方域摆手说,“昨日卫河河口那么大潮水,若是不出意外,今日及明日必然会有大退潮,水位将变得极低,届时明军水师别说是铳台外的壕沟,只怕是连卫河口也呆不住,而只能退回到北海中驻泊。” “喔,对对,若非朝宗提醒,我险些忘了此事。” 洪承畴忙道:“主子,只等潮水大退之时,便赶紧命八旗汉军抢占卫河两岸要紧处,并修建炮台,只要炮台一修建成形,明军水师就进不了卫河,如此一来我大清兵也就可以对大沽口实施长期之封锁围困。” 多尔衮当即命曹尔玉去查看。 要说运气好,还是曹尔玉这狗奴才的运气最好。 当时在井阑顶上的十几个人,除了多尔衮跟福临有人保护保护没负伤之外,其他人或轻或重都是负了伤,唯独曹尔玉这个狗奴才毫发无伤。 曹尔玉当即带了几个巴牙喇前往海边察看水情。 只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曹尔玉便兴冲冲的回来了。 “主子,已经退潮了,退得卫河的河口都露出底了。” 多尔衮闻言当即便把噶达浑、济席哈以及石廷柱等几个八旗汉军的固山额真叫进来,让他们抓紧到卫河两岸挑选紧要处修筑炮台,并架起大炮。 还特意叮嘱石廷柱提高警惕,防止明军突袭。 …… 其实多尔衮真多虑了。 大沽口的明军已经根本没能力发动什么突袭。 像昨天晚上那种情况,趁着建奴阵脚大乱的时候突然来一下勉强还可以,等到建奴重新稳住了阵脚并且有了防备,再搞突袭那就是找死。 对于主动出击这一点,崇祯也是下过死命令——严禁主动出击。 徐应伟在盖州卫连一个建奴的影子都没看见,也没敢主动出击,而是只能沿着辽河东岸一点点往北修建防御铳台。 阎应元就更不可能主动出击。 尤其是昨天一整天恶战下来伤亡了三千多人。 现在整个大沽口,完好无损的也就一千多人。 接到哨兵的报告,阎应元和陈明遇第一时间登上高耸的瞭望塔。 站在瞭望塔顶上往西北看去,很快就看到了正在卫河两岸忙着修建工事的建奴,看这架势应该是在修筑炮台。 举起望远镜就看得更加清楚。 只见一队队的建奴袒胸露背,通过粗麻绳将夯具高高甩起空中,又用力拉下来,两人合抱粗的夯具便重重的砸落在地面,直到过了许久,才听膨的一声响。 如果崇祯在这里,很快就能通过声音的滞后时间大概计算出距离。 阎应元并不清楚什么是音速,但是仍旧目测出了炮台的大概距离。 “相隔了大约两千步。”陈明遇也估计算出来,“超出4寸炮射程了。” “建奴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阎应元点头说,“他们修筑这两座炮台,估计是为了阻止我军水师朔卫河而上直达天津卫甚至于通州、北京。” 顿了顿,又说道:“再接下来,估计就要挖壕沟长期封锁围困我们了。” “可惜。”陈明遇有些遗憾的说道,“这次的潮水退得太低了,要不然有水师在,建奴根本别想把炮台修起来。” “建奴想要修炮台还是能修起来的,有水师也阻止不了他们。” 阎应元摆了摆手,又说:“毕竟水师的红夷大炮无论是口径还是射程,都不足以跟建奴的红夷大炮相提并论,所以建奴完全可以先在稍远的地方修炮台,然后凭借这些炮台的掩护到更近的地方修炮台,早晚总是可以把炮台修到现在这个位置的。” 陈明遇黑着脸道:“哪怕只能延误几天也比什么都不做强百倍。” “拱辰,你错了。”阎应元却摆手说,“谁说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只要我们守在这里,就相当于是一把尖刀抵在了建奴的咽喉要害,建奴就得在大沽口留下足够的兵力以及火器,这就是对建奴国力的极大消耗。” 陈明遇点点头说:“就怕建奴不会善罢干休。” “建奴肯定不会善罢干休,但是在入冬之前他们是无能为力了。”说到这稍稍一顿,阎应元又说道,“至于说入冬之后,恐怕又是另外一番局面。” “也是。”陈明遇释然道,“或许那时圣上就兴兵北伐了。” “圣上北伐应该没那么快。”阎应元道,“但在入冬之前向大沽口增兵却完全有可能,毕竟相比进攻,坚守城池等着建奴前来进攻似乎代价要小得多。” “有理。”陈明遇又道,“算算时间,圣上也应该接到消息了吧?” “那就得看圣上在哪里了。”阎应元道,“圣上若在徐州,怕是已经得到我们的消息,他若是在南京,恐怕还得等两日,若是在四川,还得再等数日。” …… 崇祯此时仍在徐州。 多铎终于还是撤兵北返了。 带着无限的惆怅还有不甘,多铎最终还是撤了。 确定建奴真的已经撤兵北返,崇祯也准备南返。 然后走到徐州城外的时候,正好遇到北返的陈子龙夫妇。 “臣农科都给事中陈子龙,叩请圣上金安。”陈子龙向着崇祯拜倒在地。 在陈子龙右后少许,柳如是也是盈盈拜倒:“民妇柳如是叩请圣上金安。” “贤亢俪请起。”崇祯虚虚的一托,又笑着对陈子龙说道,“陈子龙,朕这么急着将你召回徐州,你应该不会怪朕不近人情吧?” “圣上言重了,臣岂会有此等荒谬想法。” 陈子龙连忙说:“何况臣也没打算在南京多呆。” 柳如是起身后则是垂着头,也不知道她在心里想些什么。 不过崇祯也懒得去想这些,他不可能因为柳如是的艳名就对钱谦益轻轻放过,像钱谦益这等不知进退不知收敛的奸商,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更重要的是不杀钱谦益不足以维持商界的秩序。 当然,这里所说的杀并不是杀头,崇祯其实很讨厌杀头。 相比人头落地,崇祯更喜欢将这些奸商或者蛀虫的骨头都榨出油。 对付魏国公、黔国公等勋贵如此,对付靖江王、楚王等宗室如此,对付常熟钱家、松江徐家及如皋冒家等奸商亦如此。 崇祯对冒家也没有丝毫手软。 有功该奖赏,有过那就该受罚。 冒襄一人之功庇护不了冒氏一族。 当然,连坐剥夺冒襄名誉是不会的。 冒襄的子侄辈该享有的权力仍旧还在。 但是如皋冒氏一族的家财就赔个精光。 当下崇祯又对陈子龙说道:“陈子龙,春耕已经开始了,你现在最要紧就是一桩,做好甘薯、包谷及土豆的选种育种,尽快培植出亩产更高的粮种。” “臣领旨。”陈子龙肃然道,“臣定会尽心竭力选种育种。” 崇祯又对随行在侧的堵胤锡说:“堵卿,记得多种些辣椒。” “臣领旨。”堵胤锡恭声应道,“臣会让徐州镇兵多栽番椒。” 崇祯也没有跟堵胤锡过多解释,让徐州镇台种辣椒做什么用。 事实上辣椒这玩意用处大了去,除了直接用作生化武器之外,更可以用作明军口粮的调味品,有辣椒和没有辣椒的口感是截然不同的,关键还能够御寒。 用不了太长时间,大明朝就肯定会对辽东、漠北甚至西伯利亚用兵。 在那等冰天雪地,如果没有高度数的白酒以及辣椒御寒,那是不可想象的。 崇祯带着陈子龙、柳如是夫妇,边说边走,很快来到官道边的一个寨堡前。 这也是一个标准的寨堡,住了三百户镇兵,因为现在已经是四月初,所以这个寨堡的镇兵以及亲属已经开始在春耕。 只见长满绿草的田间地头尽是扛着犁耙或者牵着老牛的镇兵。 除了镇兵之外,还有许多拎着篮子的农妇,不少农妇还挺着大肚子,也有农妇背上背着背篓,背篓里躺着一个小小的婴儿。 不时有婴儿的啼哭声随风传来。 回想起崇祯十七年四月初过徐州时的景象,简直跟隔了一个世纪般。 那时的徐州真是一片死气沉沉,官道上甚至看不到一个活人的身影,好不容易看到几个难民,也大多神情木讷、面容枯藁。 至于炊烟什么的更是半点看不见。 只有到了县城府城才稍微有点生气。 然而仅仅过去三年,徐州就大不一样。 一垄一垄的耕地回来了,扛着犁耙牵着老牛的农夫回来了,挺着个大肚子背篓里装着婴儿的农妇也回来了,一派生机盎然。 事实上不光是徐州、归德跟开封这边。 江那八府一州的光景比这边还要更好。 完全可以预见,今年将有一波生育高峰。 只不过,还是会有不如意之处,当经过下一个寨堡的时候,便远远的看见有一家正在办丧事,派人去询问才知道这家的媳妇刚刚难生死了,一尸两命。 崇祯闻言便叹口气,扭头对着堵胤锡说:“堵卿,回头朕去跟傅山说一声,让他从医学院抽调一批师生前来徐州镇台先开一家医院,别的可以先不管,但是得尽可能的保证产妇和孩子的生命安全。” “多谢圣上。”堵胤锡闻言大喜。 堵胤锡早就听说医学院的师生在南京开办了医院,分门别类收治各种病人,尤其是医院里专设的妇产科,专门救治难产孕妇,活了许多产妇。 堵胤锡正想着如何跟崇祯开这口,没想到崇祯先提起这茬。 崇祯又说道:“堵卿,近几年内你们徐州镇台没有作战任务,主要是种田,把甘薯、包谷还有土豆尽量多种一些,为下一步全国大面积推广种植做准备。” “臣谨领旨。”堵胤锡拱手一揖说,“臣会亲自督促种粮事宜。” 正说话之际,一骑快马忽然间从山东方向飞奔而来,隔着老远就开始高喊:“大沽口急报,大沽口急报!” 山东总督王家彦和山东提督胡心水得知崇祯在徐州, 直接就把水师从登州卫发来的塘报,送到徐州来了。 看完山东布政使司发来的急递,崇祯顿时大喜过望。 第474章 恩威并施 从开封府的考城到淮阴府的云梯关黄河入海口,延绵1500余里,崇祯设想中的30镇驻军平均每镇防御五十里。 但这只是个说法而已。 实际肯定不能搞平均分配。 整个防线肯定要有侧重点。 这个侧重点,就是泇河新渠到夏镇新渠之间的这150里区域。 建奴如果只是小规模南下,从考城到云梯关这1500余里自然是处处都是突破口,但是建奴小规模南下灭亡不了大明。 何况小股的建奴未必就过得了黄河。 因为崇祯已经诏令郑芝龙北上黄淮。 若不出意外,郑芝龙大概率还是不肯来的。 但是郑芝龙的四弟郑芝凤也就是郑鸿逵一定会来。 有郑鸿逵的水师坐镇徐州,就可以对上游以及下游黄河沿线的明军提供水上支援,小股建奴要想突破黄河防线就难了。 而如果是建奴的主力南下,就一定会沿运河进军。 道理很简单,沿着运河推进的后勤保障压力最小。 而且从其他方向南下一样要过黄河,最终一样会遭到明军水师全力阻截,那为什么不索性顺着运河南下,就在运河与明军决战? 建奴只要不是傻子,就一定会选在运河沿线与明军进行决战。 所以西起夏镇新渠东至泇河新渠的150里是整条防线的重心,是为徐州防线。 崇祯正要陈述战略构想时,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若琏走进大堂,附着王承恩耳畔低声耳语几句,王承恩又对着侍立在侧的兀把炭耳语了几句。 兀把炭拱手一揖,便挎着弯刀走出了州衙大堂。 又过了片刻之后,王承恩才走到崇祯跟前小声说:“万岁爷,闹饷的事查清楚了。” 崇祯便放下手中的长木竿,淡淡说道:“说个事情,八天前发生的那起闹饷事件,锦衣卫已经查清楚了幕后主使之人。” 大堂里顿时响起窃窃私语声。 李成栋脸色微变,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崇祯目光转向李成栋,问道:“李成栋,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伴随崇祯的责问,兀把炭已经带着十几个全装惯带的夷丁涌入州衙大堂,一下子就把李成栋团团围住,其余总兵忙不迭的拉开距离。 黄得功也不着痕迹的站到了崇祯的身边。 李成栋勃然色变道:“圣上,你这是何意?” “事到如今你仍还想抵赖么?”崇祯哂然道。 李成栋冷哼一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圣上如若想要诛杀臣,动手便是,又何必找这些借口?” 这是想要挑动其他镇总兵的情绪。 可惜的是,并没有引起别人共鸣。 不光是黄得功麾下十镇总兵及刘泽清旧部的十镇总兵,甚至就连高杰旧部的其余七镇总兵也无动于衷。 谁也不傻。 眼下是强出头的时候吗? 再说李成栋值得他们为他出头吗?….不过就是同僚一场,又不是什么过命的交情。 崇祯说道:“没错,朕以前是犯过不少错误,但是现在已经幡然悔悟,从现在起朕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忠臣良将,但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奸佞小人!李若琏,你来告诉大家,八天前李成栋究竟做了什么?” 李若琏喜欢用事实说话。 在进来的同时,还带进来两个人。 这两个人双手被反缚住,嘴巴也被堵住。 两人进来之后怒目圆睁,对着李成栋唔唔作声,看上去极为愤怒。 胡茂祯、高进库等几个总兵一下认出这是李成栋麾下的两个把总,而且是最为亲信的两个亲兵把总,负责统率他的三百家丁。 “李总镇。”李若琏道,“你的心腹已经什么都交代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成栋仍在顽抗,“圣上想要杀臣,杀便是了,真没必要收买这样两个小人来陷害于臣。” 李若琏哂然一笑,打了一个手使。 摁住那两个把总的夷丁一伸手将布条子扯掉。 那两个把总噗的吐出嘴里的粪球,破口大骂:“李成栋你个蠢货,老子啥都没有说,什么时候陷害你了?唵?” “啊这?”李成栋闻言愣在那里。 其中一个把总又极为生气的说道:“既然你不仁,就怪我们不义,万岁,我们招了,闹饷的事情就是李成栋指使的,他让我们暗中串连各总各哨的把总哨官,约定好同时闹饷,这一切就是李成栋幕后指使的。” 李成栋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不过这家伙也确实是凶悍,在这样的绝境之下非但不往大堂外冲,反而扑向了崇祯,显然是想要控制住崇祯作为人质。 只可惜,李成栋打错了算盘。 黄得功和兀把炭早就防着他呢。 “咣咣!”兀把炭的弯刀和黄得功的铁鞭几乎同时落在李成栋身上。 不过兀把炭的弯刀被李成栋身上的直身扎甲挡住,但是黄得功的铁鞭却一下子将李成栋的兜鍪砸得往里瘪进好大一块。 这一下,估计是脑壳都被砸碎。 李成栋的眼神瞬间变呆滞,站住不动。 片刻后,李成栋便往前直挺挺的倒下,抽搐两下之后就再没动静。 看到这,其余二十七镇总兵噤若寒蝉,在这之前的半年多时间里,他们一度以为大明皇权已然式微,但是此刻他们却猛然间发现,皇权依然是神圣不可亵渎,李成栋试图挑战皇权结果就付出了血的代价。 看来今后做事得心存敬畏,不可做绝。 “闹饷之事,就到此为止。”崇祯目光扫过其余二十七镇总兵官,森然说道,“但是朕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谁若是再犯,那就不是死个把人的事情了,朕也不想祸及家人,更不想搞诛连,但是总有些人逼着朕做,那朕有什么办法?”….二十七镇总兵官凛然噤声,天子一怒,血流飘杵。 凡治军,则必须恩威并施,之前比照关宁军标准发行饷,是示恩。 现在斩杀李成栋则是示威,不过只是斩杀李成栋还不够,还得更进一步敲打。 顿了顿,崇祯又道:“有个事朕早就想跟你们说,但一直没有机会,今天趁着各镇总兵都在,就跟你们说了吧。” “汇聚徐州的二十八镇兵力严重失衡。” “有的镇有六七千人,有的镇却不足千人。” “这无疑会对黄淮防线的防御造成很不利的影响。” “所以重新整编势在必行,大家该不会有意见吧?” 听到这,兵力多的总兵面露苦涩之色,兵少的总兵却是暗中窃喜。 崇祯道:“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朕就下旨意了,十二万边军加两万乡勇,十四万人马由二十八镇总兵平分,每镇五千人。” 听到这,兵多的总兵便暗暗松了口气。 还算好,五千人的话损失的兵力也不多。 但是崇祯的下一句立刻让他们变成苦瓜脸。 崇祯道:“还有就是,今后各镇的军饷将由朕或者钦差负责发放,你们恐怕就没有那么多的银子豢养麾下的家丁。” 二十八镇总兵神情尴尬。 便是黄得功也有些不自然。 因为豢养家丁已经成为风气。 大明的武将没一个不豢养家丁。 那么豢养家丁的银子从哪里来呢? 自然只能从其他士兵的饷银中克扣。 现在崇祯从源头上掐住了饷银,他们这些总兵就确实养不起家丁。 崇祯又道:“这些家丁都是精锐,就这样放走未免太可惜,万一他们加入了流贼或者建奴那就更麻烦,所以朕决定把他们集中起来单独组建一镇精兵,朕会给他们提供最好的武器以及盔甲,还会给他们发双饷。” 二十七镇总兵尽皆默不做声。 显然,这些总兵都不怎么情愿。 但是崇祯根本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 稍稍一顿,崇祯又道:“时间紧迫,朕也没有时间陪你们耗,赶紧派你们的亲随回各自军营去下通告,各镇所有家丁务必在今天傍晚之前来州衙前待命,胆敢抗命又或者逾时不至者,以叛逆罪,格杀勿论!” 二十七镇总兵凛然噤声。 当下胡茂桢等人出了大堂,将外面待命的亲随叫到跟前分说。 崇祯又转头对徐州卫指使王文明道:“王文明,李成栋那一镇人马就交给你了,你现在就去李成栋营中把他的家丁给朕带过来。” “臣领旨。”王文明闻言大喜,兴冲冲的去了。 等二十七镇总兵分说完回来,崇祯又接着说道:“继续说黄淮防线,由于兵力有限,朕决定集中兵力,重点防御泇河新渠、夏镇新渠以及黄河中间的三角区域,整个防线以徐州州城以及邳州城作为东西两翼的支撑。” “夏镇则为整个防线的北部支撑。” “这其中又以夏镇的地位最为重要。” “因为夏镇处于整个防线的最北端,位置凸出。” “建奴一旦沿运着河南下,夏镇便是首当其冲。” “所以夏镇是整个黄淮防线的阵眼,重中之重!” 。. 寂寞剑客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475章 香君夫人 “你是不知道这些汉将对土民的盘剥有多狠。” “似王祥这等贪苛之辈,遵义府的土民怕是恨其入骨。” “所以杀了王祥才能够让遵义土民拍手称快,留他一条狗命反而坏事。” “原来如此。”李香君轻轻颔首又问:“师傅,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进兵叙州了?” “不急。”秦良玉却摇头说,“刚开始的时候为师想速战速决,在最短的时间内平定四川的各路反贼,然后与张献忠决战,所以急于进兵。” “可现在已然拖了这么久了,就不必着急了。” “丫头,你必须明白一件事,咱们这次出兵,最终目的就是光复四川。” 顿了顿,秦良玉又道:“光复四川,可不仅仅只是将四川一省从各路反贼、土贼手里夺回这么简单,还得安抚当地民心,使之不复再叛。” “所以现在需要安抚遵义府?”李香君一点即透。 “对喽,现在最要紧就是安抚遵义府。”秦良玉道,“使遵义府之土民感念朝廷恩德,从此地方平靖,不再成为大明负担。” 李香君:“师傅,那我们赶紧发兵吧。” “丫头,为师就不去遵义了,你去就行了。” 秦良玉是真心实意想要为李香君铺路,助她成事。 秦良玉甚至替李香君规划好了未来的路道——那就是替大明镇守西南! 秦良玉已经看出来,自从煤山悟道之后,崇祯已经成为一个大有为之主,所以他的目光绝对不会局限于大明原有之疆域。 接下来,就必定要开疆拓土! 替大明开疆拓土的主力军肯定还是那批勤王士子。 尤其是阎应元、徐应伟他们这一拨,一个个既有能力,又有雄心壮志,但是他们的目光更多的是放在辽东、蒙古甚至西域等地,西南对于他们来说其实是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则可惜,所以李香君只有选择西南,才不会有人跟她争抢。 要不然,李香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抢得过那批勤王士子。 别以为李香君是崇祯的宠妃就能够占便宜,事实正好相反。 正因为李香君是崇祯的宠妃,她才更难赢得独立领兵的机会。 所以秦良玉才替李香君选择了西南这条路,而且在西南诸省各个土司,秦良玉自谓还是有点影响力,也能帮得上李香君。 “师傅,徒儿此去遵义需注意些什么?” 李香君没有拒绝秦良玉的好意,她其实也能猜到师傅的良苦用心。 “丫头,此去遵义军事上你不用担心,肯定能顺利的光复遵义府。”秦良玉对于李香君也毫无保留,“难就难在如何收取遵义民心。” 李香君:“徒儿该如何做才能收取民心?” “此事说难很难,说容易其实也很容易。” 秦良玉殷殷叮嘱:“正所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遵义府之土民与江南八府一州之汉民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所求无非就是能有一块地,能有一间房子,有衣穿有饭吃,除此之外就再没别的奢求。” “你要是能够给予他们这些,他们就能把命给你。” 说到这叹了口气,秦良玉又无奈的说:“但就是这么简单的要求,朝廷委任的地方文武官员也总是无法满足,甚至还会百般盘剥。” “那徒儿明白了。”李香君若有所思道。 “当初在徐州时,徒儿曾立下一桩奇功。” “当时圣上问徒儿要什么赏赐,徒儿没说。” “这次正好用上,徒儿这就上书,恳求圣上免了遵义府三年钱粮。” 秦良玉闻言笑道:“好徒儿,上书就不必了,因为圣上离开武昌前,曾经给了为师临机专断权,其中就包括免除一州一府甚至一省钱粮,只是为师从来没用过,今日便将圣上赐下的这道密诏交与你了。” 秦良玉说完从袖中取出一封圣旨。 待李香君双手接过圣旨,秦良玉又接着说道:“丫头,凭这道密诏,你不光可以免除遵义府三年钱粮,便是在遵义府均田亩也是可以的。” “均田亩?”李香君闻言一对美目当即便亮起来。 李香君虽然出身于娼门,却自幼就有一副侠义心肠。 秦良玉又叮嘱李香君道:“入遵义府之后不要太操切,先示好土官。” “遵义土官苦王祥久矣,听闻王祥伏诛,必然会拍手称快,并欢迎你接管遵义府。” “待遵义府局面大致稳定之后再推行均田亩之事,而且最好是先拿民愤最大的恶绅土官开刀,循序渐进,等到其他土官恶绅意识到不对劲时,你已经获得广大土民支持,就不用怕他们,他们若是还敢聚众闹事,就以铁腕果断镇压之!” “徒儿谨受教。”李香君郑重的向着秦良玉一长揖。 …… 次日,李香君就点起两万新军进入遵义。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完全验证了秦良玉的判断。 当李香君率领两万新军顺着赤水进入遵义府,并向沿途的土官展示了王祥的人头之后,沿途州县的土官纷纷开城纳降。 遵义府以前叫播州宣慰司。 但是自从播州之乱后,播州宣慰司就被撤销,改为由四川布政使司直管的遵义府。 然而播州宣慰司虽然撤销了,追随杨应龙造反的大小土司也遭到了镇压,但是由于播州地处偏远,而且未经王化,当地的土民对于朝廷的政策颇多抵触,为了不激化土汉矛盾,所以仍旧保留了大量的土官。 这些土官大多是卑官,再加上因为杨应龙造反的缘故,调来遵义府任职的流官大多不喜当地土官,动辄打骂欺辱,所以日子过得很憋屈。 而王祥自从当上遵义总兵之后对土官压榨尤甚。 要不是忌惮王祥手中官兵,这些土官早就反正了。 所以,听说王祥被大明朝廷派来的一个叫李香君的女将军给镇压了,遵义府辖下各州各县的土官,无不拍手称快。 然后李香君大军一到,便纷纷打开城门纳土献降。 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遵义府各州各县全部平定。 李香君遵照秦良玉的叮嘱,并没有急着开始均田,而是不辞辛苦上山下乡对遵义府治下各州各县的土民进行实地慰问。 可能是因为李香君是女性,让遵义府的土民很容易就联想到两百多年前的水西宣慰司的奢香夫人,所以李香君很快就得到了遵义土民的支持。 紧接着李香君又宣布了免除遵义府五年皇粮的消息。 这下李香君的名声就更响,土民开始称她为香君夫人。 再接着李香君又开始在遵义全府均田亩,这下土民对李香君就更加爱戴,甚至连南边水西宣慰司的土民也因为仰慕香君夫人的大名迁居到遵义府。 崇祯走了一趟云南,但他留给西南土民的印象并不好。 直到李香君的出现,才终于挽回了形象。 …… 崇祯二十年(1647)四月中旬,崇祯回到南京。 从燕子矶码头上岸之后,崇祯并没有急着进城,而是决定先去一趟石灰山下的大明兵工厂,看一看线膛步枪有没有造出来? 在兵工厂的试射场看到了朱慈烺。 “父皇?”朱慈烺看到崇祯先是一愣。 随即快步上前大礼参拜:“儿臣叩见父皇。” 随行的朱慈炯也向朱慈烺见礼:“参见皇兄。” “免了。”崇祯摆了摆手,笑问道,“线膛步枪?” “是的,这是刚刚做好的第一支线膛步枪。”朱慈烺赶紧将手中的那把看上去与制式燧发枪毫无区别的步枪递了过来。 崇祯接过线膛步枪,先看了眼枪口。 很容易就能看到靠近枪口的阴膛线。 “父皇,这是子弹。”朱慈烺又递上纸壳弹。 崇祯熟练的将纸壳弹咬开,装完火药之后再看了一眼铅弹头,发现底部确实做了一个圆锥形的凹腔,底下还加了木塞。 用通条将弹头推入枪膛内,再压实。 压实可是个技术活,不能太紧但也不能太松。 高起潜便兴冲冲的将人形靶搬到了三十步外。 高起潜这是担心崇祯准头太差,所以只敢摆到三十步这么远。 崇祯却根本不领情,摆摆手说:“太近了,直接将标靶摆到一百五十步外。” 一百五十步差不多就是240米,这对另一个世界的士兵来说只是基本操作,崇祯穿越之前的前世在240米外能够百发百中。 当然了,两个世界的枪还是有着很大差距。 但即便手中的这支线膛步枪比不上另一个世界的步枪,命中240米外的人形标靶肯定是不成问题的,因为高速旋转的子弹稳定性很好。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崇祯连开了十枪,全部命中标靶。 朱慈烺早已经见识过线膛步枪的厉害,没有太大反应。 朱慈炯却吓了一跳,失声说道:“父皇,这线膛步枪竟然如此之准?” 高起潜狂拍马屁道:“万岁爷,您这枪法可真的是神了,一百五十步外居然都能枪枪命中,说是大明第一神射也是不为过。” “行了,这是枪好,可不是因为朕打得准。” 崇祯没好气的把枪扔给高起潜:“你来试试。” 【今天就两章了,说声抱歉了】 第476章 皈依者狂热 高起潜有些为难道:“万岁爷,老奴就用不着现丑了吧?” “朕让你打你就打。”崇祯道,“打不中就受罚,廷杖八十。” “啊?廷杖八十?!”高起潜差点就哭出声,我招你惹你了? “每耽搁一秒钟,再加一廷杖。”崇祯哼声说道,“八十二杖了!” 高起潜吓了一跳,赶紧从崇祯手中接过线膛步枪,装弹然后对着一百五十步外的人形靶就是一枪,最后报靶,竟正中靶心。 这下,崇祯倒真的是有些意外。 没想到这老阉货的准头也这么好。 即便是线膛步枪,一百米外打中人形标靶并不难,但是两百米外打中靶心还是相当有难度的,看来高起潜这老阉货有点东西。 “把枪给我。”朱慈炯迫不及待的从高起潜手中夺过线膛步枪。 只放了一枪,朱慈炯就喜欢上了线膛步枪,这玩意实在太准了。 “这真是把好枪!”朱慈炯简直爱不释手,“父皇,这把枪就送给儿臣吧。” “行,喜欢你就留下吧。”一把步枪而已,崇祯自然是不会吝啬,一边又让朱慈烺将詹仰之找来。 “臣工部员外郎詹仰之,叩请圣上金安。” 詹仰之很快过来,并且对着崇祯大礼参拜。 “詹翁,现在大明兵工厂每个月能够生产多少支步枪?有两千支吗?” “回圣上,不到两千支。”詹仰之有些惭愧的说道,“只有一千五百支。” “每个月才一千五百支?”崇祯皱眉不悦,“去年初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一年之后就能将月产量提高到两千支。” 詹仰之有些无奈的说道:“主要是人手不足,要培养一个能够熟练卷制铳管的铁匠太难了,而且好不容易培养出来,很快又被其他工坊给挖走,过年之后这几个月,我们大明兵工厂已经走掉了好几百个铁匠。” “是谁这么大胆,竟敢挖大明兵工厂的墙角?”高起潜怒道。 “高伴伴?”崇祯便冷冷的瞪了高起潜一眼,“不让铁匠自由流动择业,你是想恢复之前的匠户制度?” 高起潜就觉得很委屈。 心说我这不也是为了大明着想? 当下高潜起又分辩说:“万岁爷,可也不能由着那些刁民胡来吧?” “谁是刁民?花高价雇佣铁匠就变成了胡来?”崇祯脸色垮下来,“合着大明的铁匠就只配在大明兵工厂拿低薪,就不能去别家拿高薪?高公公你可真威风,要不然让全大明的铁匠都过来给兵工厂白干活?” 听到这,詹仰之就惊出一身冷汗。 之前他是真打算利用大明兵工厂的强势地位,胁迫那些手工作坊解雇从大明兵工厂高薪挖走的铁匠,詹仰之甚至还准备狠狠的收拾一下这些贪图高薪的铁匠,藉此给其他的工匠立下一个规矩,让其他人不敢轻易效彷。 要不然,这种情况只会越演越烈。 只不过,这事最后被朱慈烺给制止了。 因为朱慈烺告诉他说,崇祯不会同意这么做。 现在看来太子是对的,圣上果然反对这么做。 崇祯当然反对这么干,因为他想要的是官督民办,而非官督官办。 如果直接以政府公权力给工匠立规矩,只准他们在大明兵工厂拿微薄的薪水,而不许他们去其他工坊拿高薪养家,那跟之前的匠户有何区别? 按这个搞法,大明兵工厂很快就会沦为又一个兵仗局或者兵器监。 而大明兵工厂生产出来的燧发枪,很快也会成为以前的劣质鸟铳。 当下崇祯问詹仰之道:“詹翁,既然其他工坊可以给铁匠给出高薪,为何大明兵工厂就不能给铁匠高薪?” “圣上,这个臣属实办不到啊。” 詹仰之叫苦道:“挖人的那些工坊只需要一两个手艺好的铁匠就行,所以薪水可以给到月俸五元甚至十元!但是大明兵工厂的铁匠数量却足足有三千人,去年招的六千学徒转为正式工匠之后,铁匠更达到了九千人。” “若是给每个铁匠五元的月俸,” “只是九千铁匠就需四万五千元。” “再算上其他车间的工匠的薪俸,” “每个月只是工匠薪俸就超过五万元!” “一个月五万,一年下来那便是六十万。” 说到这,詹仰之都快要哭出声来:“圣上,这如何能行?” “大明兵工厂一年只能生产18000支步枪外加500门4寸炮,按每支步枪2.5元及每门炮600元计,总共也才34.5万元。” “也就是说忙碌一年,臣还要倒陪30万。” 崇祯闻言也有些尴尬:“这个,朕回头跟马鸣騄说说。” 顿了顿,又道:“不过就算给你涨一点价,也绝不可能涨太多,所以这个事情还得你自己去想办法,你可以跟铁匠学徒签长期合约嘛。” “圣上所言极是。”詹仰之道,“臣已经开始跟工匠签长期合约。” “这才对嘛。”崇祯欣然说道,“总之一定按规矩办事,不要想着你是大明兵工厂就能享有什么特权,特权是没有特权的,所有事都得按照规矩来。” 顿了顿,又问道:“如此说来,线膛步枪的生产速度就更加慢了?” “是的。”詹仰之苦着脸说道,“拉制膛线太费工费时,钻铳管最多只需一个月,拉制膛线却最少也要两个月,如果全部生产线膛步枪,每个月只能够生产五百支线膛步枪,差不多只有燧发枪的三成半。” 崇祯闻言也是叹息,生产力水平还是不行。 这要是有了蒸汽机,可以采用机械动力来钻铳管以及拉制膛线,速度就会十倍百倍的提升,那个时候一个月就能生产上万支线膛步枪。 说到底,还是得尽快将蒸汽机弄出来才行啊。 现阶段没有蒸汽机,只能优先保证滑膛枪生产。 只不过,小批量生产线膛步枪也是需要生产的。 当下崇祯沉声说道:“詹翁,每个月必须生产五十支线膛步枪,还不能影响到滑膛步枪的正常生产,不过线膛步枪的价格还是可以商量的。” 詹仰之本来都打算拼死拒绝,闻此立刻改口道:“圣上能给多少价?” 商人到底还是商人,只要有利可图就凡事可商量,如果无利可图那就一切免谈,抛开利益谈家国情怀的商人是不存在的。 崇祯也从不奢望大明有这种商人。 沉吟了片刻,崇祯说道:“五元一支!” “十元一支!”詹仰之狮子大开口道,“最少十元。” “成,就十元一支。”崇祯一口应下,两年的产量也才1200支,区区一万元还不值得他这个皇帝为此多费口舌。 詹仰之便有些懊恼,是不是要少了? 崇祯离开了大明兵工厂之后便径直奔清凉坊而来。 结果刚到金川门内,王承恩就收到了北京的密信。 看完李若琏的密信,崇祯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堪。 因为密信上说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而是一个坏消息。 多尔衮居然完成了对八旗制度的重大改革,不仅取消了八旗军功制,甚至连八旗议政制也被取消,再然后搞了一个什么军机房。 本来,军机房的军机大臣大多由各旗亲王、郡王、贝勒及贝子充任,可是在不久前的大沽口之战,八旗的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啥的居然被阎应元一炮干掉了大半,整个满清宗室除了未成年的,居然就只剩下多尔衮、多铎两兄弟。 然后多尔衮从各旗提拔了大量的满人进入军机房。 比如正黄旗的索尼,镶黄旗的鳌拜,全成了军机大臣。 这下多尔衮对于清廷朝政的掌控就达到了空前的程度。 所以完全可以预见,整个清廷的凝聚力将会空前加强。 此事对于大明来说,当然不是好事,原本崇祯都打算利用八旗的内部矛盾来分化瓦解清廷的力量,可现在看来,他的这一意图怕是要胎死腹中了。 朱慈烺看完密信后劝慰崇祯:“父皇,就算多尔衮完成了对八旗制度的改革,就算八旗满洲从此变成铁板一块也没关系,我们仍然可以想办法分化瓦解满人与蒙古人及汉族大臣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姜瓖、吴三桂、洪承畴等人。” “烺儿,你有些一厢情愿了。”崇祯摇头说,“分化满清贵族与汉族大臣以及蒙古贵族之间的关系,可要比分化满清贵族与满清贵族之间的关系难多了,因为满清贵族与满清贵族之间是对等的关系,互相之间存在利益之争,但是满清贵族与蒙古贵族、汉族大臣之间却是主从关系,是一种人身依附关系,他们之间是不存在利益争夺的。” 朱慈烺有些不解道:“重归大明做个人,难道不比给建奴当奴才强?” “这你就不懂了吧。”崇祯轻叹一声说,“有一种现象叫皈依者狂热,指的是一个族群的个体皈依到其他族群后,就会对原来的族群展现出刻骨的仇恨,藉此来证明他们皈依其他族群的正当性以及合理性,所以不要指望洪承畴他们会重归大明。” 第477章 流血牺牲 “皈依者狂热?”朱慈烺若有所思,“吴三桂、姜瓖他们也是如此?” “不,吴三桂和姜瓖他们的情况又有所不同。”崇祯摆了摆手又道,“这些军阀对建奴倒未必有皈依者狂热,但是他们同样不敢重归大明,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父皇已经把他们重归大明的路给堵住了。” “父皇指的是解除夏国公等武将勋臣的兵权?” “对,父皇解除了武将勋臣的兵权,就堵死了吴三桂、姜瓖他们重归大明的路,不过这些降将贰臣是否重归大明已经不重要了。” 说完,崇祯又抬头看了眼前方不远的清凉山。 大明的手工业正在蓬勃发展,国势可以说是日新月异。 其中发展速度最快的仍然是纺织业,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之内,各种手工机械就跟雨后春笋般纷纷冒出,使得纺纱、缫丝以及织布的效率得到极大的提升。 当然,提升幅度再怎么大,在蒸汽机还不能够提供机械能力之前,手工业的生产力始终存在瓶颈,比如说大明兵工厂,月产1500支燧发枪就到了产能极限,同样的道理,纺织业的生产效率也同样存在天花板。 另外,在歙县等水力资源充沛的山区已经涌现出了一批水力作坊。 只不过这些水力作坊的局限性太大,一是受到季节限制,二是受到运输的限制,所以往往只能给当地的诸如造纸、榨油等手工业提供季节性的动力。 但是工业发展的基础已经奠定好了,只要解决了蒸汽机,就能迎来跨越性发展,届时大明朝就可以对周边国家乃至于全世界形成碾压式的降维打击,所以说吴三桂、姜瓖、北方缙绅甚至北方诸省的民心向背都不再重要。 当然,民心肯定还是要尽可能争取的。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当务之急还是先造出蒸汽机。 上次离开南京的时候,方以智说四个月左右就能够造好。 现在已经是四月中旬,算算时间,第一台工业用蒸汽机差不多已经造好。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格物科工场大门前,因为崇祯没有穿龙袍,而是穿着跟八百夷丁一样的山文甲,脸上带着面甲,所以看守大门的京营兵并没有认出来。 “站住!”京营兵的队长一声断喝,身后的十几个京营兵便立刻压下长矛。 “瞎了你的狗眼。”高起潜上前一步尖着嗓子喝叱道,“也不看看咱家是谁?” “老子管你是谁。”京营队长冷哼一声,杀气腾腾的说道,“金军门说了,格物科乃军机重地,除非圣上亲至或者格物科方给谏、宋给谏出具的通行条,否则纵然是太子、定王或者永王也不准入内,胆敢擅闯者,格杀勿论!” “金铉?”高起潜大怒道,“他是想造反吗?” “住口!”京营队长厉声道,“再敢大声喧哗,严惩不贷!” 高起潜回头看了眼崇祯,发现崇祯并没有训斥他的意思,当即便喝道:“竖子安敢如此无礼,咱家乃司礼监秉笔太监高起潜!” “高起潜?”京营队长一脸茫然,“没听说过!” “啊?”高起潜这下也是没招了,崇祯、朱慈烺却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崇祯这才上前一步再将面甲拉开,微笑着问道:“朕在此,现在可进否?” “圣上?!”京营队长认出了崇祯,赶紧翻身拜倒,“小人不知圣驾亲临,无意间冲撞了圣驾,死罪。” “你也说了,是无意间冲撞圣驾,何罪之有?”崇祯摆摆手,又笑着说,“再说你能如此忠于职守、不畏强权,朕对你只有褒奖、嘉许。” 顿了顿,崇祯又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回圣上,小人张韬。”京营队长一脸崇敬的答道。 “张韬?朕记住你了。”崇祯点了点头,抬腿往里走。 然而才刚刚走近中门,便听得内院陡然传来轰的一声。 下一刻,原本紧闭着的中门便被一股气浪勐的被冲开,门板飞出的同时还把守在门外的几个新军也吹得东倒西歪。 兀把炭、勐可兔等夷将便呼喇喇冲上前挡在崇祯跟前。 崇祯只感到一股劲风从脸上刮过,隐隐还有些烫,一颗心便不由得沉下去,看这样子是发生事故了? 刚才这一声巨响,把他耳膜都险些震破,难道是爆缸了? 想到这,崇祯抬腿又要往内院走,却被兀把炭和勐可兔两人死死挡在身后。 “圣上,里边情形不明,有危险,你不能进去。”兀把炭两人死活不肯让路。 “唉呀,赶紧进去救人,里边定是发生事故了。”崇祯勐一跺脚,随即又回头吩咐朱慈炯道,“炯儿,你快去医学院叫傅山来!” 不管里边有没有出事故,先把傅山叫过来再说。 说话间,巴克勇已经到里边察看过,确定没有危险才让崇祯入内。 一进门,崇祯就看到了横卧在院子里的一台巨大的机器,蒸汽机。 穿越来到大明三年多了,终于看到了一台真正意义上的机械设备,虽然看上去仍旧很原始也很简陋,但是至少看着像一台机器。 不过遗憾的是,这是一台“损毁”的机器设备。 左边的那个差不多有两丈高直径一丈的大锅炉,已经从中间裂开。 在爆裂的缺口,仍还有一股股的热汽从中呲出,隔着这么远距离,都能感受到灼人的热意,好家伙,敢情不是爆缸,而是锅炉发生了爆炸。 再定睛看蒸汽机的周围,但只见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 最近的那个更直接从腰部断为两截,内脏血水流了一地,再顺着尸体往前看去,便看见一块巨大的碎铁片,很显然,是这块碎铁片将这人切成两截。 “救人,还愣着干什么?”崇祯黑着脸低吼道,“赶紧救人。” 崇祯第一时间来到那具尸体的跟前,是个老人,应该是参与蒸汽机制作的工匠,崇祯心痛之余又松了口气。 老工匠的牺牲,固然让人痛心疾首, 但是至少不会影响到蒸汽机的研制。 这时候,被爆炸冲击波震晕的科研人员纷纷苏醒了过来。 方以智被搀扶过来时脑袋还是晕的,而且脸上也起了泡,估计是被蒸汽给熏的,但应该只是熏到到了一点,否则就不只是起泡。 帕斯卡也同样被两个夷丁搀扶过来。 方以智他们俩都没有发现崇祯的到来。 看到锅炉被炸成这卵样,方以智痛心疾首。 帕斯卡则是摊了一下手,用法语说道:“噢,上帝,我早就说过不要着急试车,在温度计还没有装上之前不能试车,你们非不听,这下完蛋了。” 听完通译转译,崇祯皱眉问道:“方以智,这是怎么回事?” “圣上?”方以智这时候才发现崇祯,赶紧长揖倒地见礼。 帕斯卡也是右手抚胸向崇祯致以问候:“尊敬的皇帝陛下,能再次见到您真是荣幸,不过在这样的场合与您相见,真是令人遗憾。” 崇祯懒得废话,又道:“到底什么情况?” “圣上,都怪臣大意。”方以智苦笑道,“帕斯卡其实劝阻过臣,说如果没有温度计,有可能会导致锅炉气压过高发生爆炸,但是臣没有采纳,故而有此祸。” 顿了顿,方以智又难过的说道:“请圣上治臣之罪,革去格物科都给事中之职。” “胡说什么呢。”崇祯黑着脸道,“科学探索从来就不是一帆风顺的,流血牺牲虽然令人痛心,却是难免的,朕若是因为这点事故就罢免你这个格物科都给事中,岂非因噎废食?” “圣上,臣……”方以智既感动又惭愧,已经哽咽不能成声,这次事故本可以避免的。 崇祯又说道:“发生事故不可怕,可怕的是因为一次事故就丧失信心,方以智,你现在就告诉朕,你会不会因为一次事故丧失信心?” “此断然不会。”方以智肃然道,“此次失误只会更加坚定臣献身格物科之决心。” “好,只要你没有丧失信心就好。”崇祯欣然点头,又道,“那就抓紧时间查清楚确切的爆炸原因,是因为管道堵塞还是因为汽缸活塞不匹配,又或者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再尽快解决问题,消除隐患,争取在最短时间内造出蒸汽机。” “是。”方以智肃手道,“臣一定尽快查清楚原因。” 崇祯又叮嘱方以智道:“牺牲的那位工匠着重抚恤,家里如果有子侄,可以荫一子侄进格物科工场接替他的差遣。” “还有今后一定要谨慎小心。” “尽量避免发生类似的事故。” “试车的时候你们别离得太近。” “是,臣记下了。”方以智一脸的严肃。 崇祯又劝慰了宋应星、玻义耳等人一番,便离开了工场。 这回可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原本想着终于能看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台真正意义上的机械动力,却没想到目睹了一场事故。 但好在事故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人员伤亡。 第478章 致大清于死地 与此同时,睿亲王府的东暖阁。 多尔衮正召集洪承畴、范文程、宁完我以及侯方域议事。 入关三年,建奴的朝会形式也在逐渐的被中原习俗同化,太和殿的朔望大朝会日渐沦为形式和走过场,军机房才是真正处理朝政的机构。 但是真正行使决策权力的场所,却是睿亲王府的东暖阁。 而且多尔衮在每次做决策之前,都必然会征询洪承畴等幕僚的意见,侯方域也凭着自己的表现跻身四大幕僚之末,这让曹尔玉妒嫉不已。 “主子,正如您所说,接下来将是火器之争。”洪承畴道。 “因为训练一个八旗马甲非得十年苦功不可,而训练一个火枪手最多只需三个月,然而到了战场上,八旗马甲已经未必是火枪手的对手。” “亨九,你不必顾忌朕而给八旗马甲留面子。”多尔衮道。 “什么未必,八旗马甲纵然披三重甲,也照样挡不住火枪手的一枪。” “现在已经不是几十年看谁骑射犀利、甲胃坚固,谁就能够赢得战争的时代了。” 说到这一顿,多尔衮又接着说:“现在比的是谁家的火器射程更远,杀伤力更大,还有谁的火枪手更多,朕必须承认属于马刀骑射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主子明鉴。”洪承畴拱了拱手,又道,“八旗马甲相比汉军火枪手不仅训练不易,所需之甲胃以及兵器也极难打造,大稍弓、重箭、棉甲、布面甲、锁子甲以及各种铁札甲,造价属实太昂贵,而一把燧发枪所费不过一两银。” 顿了顿,洪承畴又说道:“花同样的银钱,一个八旗马甲可换来五个汉军火枪手。” “所以,臣建议对八旗满洲、八旗蒙古、八旗汉军以及绿营进行一次全面的整编,全面换装燧发枪、骆驼回旋炮及红衣大炮等火器。” “除此之外,还要制造其他火器。”侯方域紧接着说道。 “似明军使用的那种手榴弹,在战场上往往能收到奇效。” “对,还有手榴弹以及地雷。”范文程道,“也要大量督造。” 多尔衮以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美人靠扶手,片刻之后说道:“几位先生想过没有,在全面换装火器之后,每个士兵的钱粮耗费其实少了,这也就意味着伪顺和南明将会拥有更大规模的军队,大清是不是也要编练更多的八旗汉军?” “主子明鉴,这正是奴才等今天想要与你说的。” 洪承畴跟范文程等三人对视一眼,又接着说道:“奴才等建议将京畿、河北、山西及山东两府的汉民百姓全部划入八旗汉军。” “将汉民全划入八旗?”多尔衮一下蹙紧眉头。 “对,汉民全部抬旗。”洪承畴道,“享有旗人同等之权力,给他们划分土地,且不需要缴纳粮税,但是当朝廷有征战的需要时,所有旗丁都必须自带钱粮及武器,无条件的替朝廷征战沙场,当然,打了胜仗也能有赏赐。” “这样能行?”多尔衮脸上没有流露任何表情。 将治下汉民全部纳入八旗汉军的好处肯定是显而易见的。 首先第一个,治安形势将会瞬间逆转,汉民百姓有了田地又不用缴税,肯定就不会再像现在般离心离德,转而开始称颂大清的好。 第二个好处也是最大的好处,那就是大清瞬间就能拥有上百万的兵源! 据户部估算,眼下大清治下的京畿、河北、山西、山东以及辽东等地,不算蒙古,也不算女真人,汉民的人口数大约在五百万。 这个数字相比明朝万历年间已经少了许多。 根据万历六年的鱼鳞图册,北直、山西加山东只是成丁就有一千多万,总人口数量至少也在三千万以上,这也就是说,经历了几十年的战乱,这几个省的人口数量已经锐减为只剩原来的六分之一。 但是这对于大清来说仍旧是个巨大的数字。 五百万人口,成丁少说也有将近两百万丁! 如果将这两百万丁都编为八旗汉军,也就意味着,极限状态下大清将可以征发两百万八旗汉军用于征战,这个简直就太美妙了。 当然,这个只是理想状态,毕竟就算能征召两百万个汉军,清廷也拿不出两百万支燧发枪装备这些汉军。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将汉民划入八旗汉军之后,大清就再不会有兵源不足之虞。 毕竟,根据晋商从南边获得的情报,南明光是常备军的数量就已经超过八十万,其中徐州镇兵十五万,归德镇兵二十万,湖广镇兵十五万,云南镇兵十五万,此外还有二十七万新军外加骑兵营、水师以及京营兵。 有鉴于此,大清也的确有必要扩充军队的数量。 但是将汉民全部划入八旗汉军也有不好的方面,首先是八旗满洲和八旗蒙古肯定会心生不满,甚至原来的八旗汉军也会有怨气,原先被他们踩在脚下任由他们欺凌欺辱的贱民忽然跟他们平起平坐,但凡是个人都会生气。 再一个就是清廷的粮税瞬间就被清零。 然而现在的清廷早已经不再是最初的后金。 最初的后金官员数量很少,所以俸禄支出不多。 可是自从进关之后,清廷接纳了大量汉族降官,又敕封了大量的勋贵,所以每个月的俸禄支出都不是个小数字。 如果将治下的汉民全部划入八旗汉军,那么粮税瞬间归零。 没有了粮税,清廷拿什么来养活这么多的官员,还有勋贵? “主子,可以效彷当年老汗的做法,向外索取。”宁完我道,“眼下朝廷储备的银子还足以支撑五年的俸禄支出,至于五年之后,八旗汉军已经编练成军,我大清便可拥有上百万的精锐火枪队,便又可以向南明及伪顺发起灭国之战,进而从伪顺及南明攫取大量财物,然后通过掳掠维持朝廷开支。” 当年的老奴就是这么干的。 不管是贵族官员还是旗丁,都是没有俸禄可领。 要想得好处,只能跟着老汗去打仗,打了胜仗就能分战利品,在战场上立了大功,老汗还会有额外赏赐。 洪承畴说道:“主子,正所谓狄夷入华夏则华夏之,华夏入狄夷则狄夷之,我大清自入关那一日起,便已是华夏正统,还望主子勿以狄夷自居,也不要再有华夷之别,奴才恭等请主子将所有汉军划入八旗汉军!” “奴才等恭请主子将所有汉民划入八旗汉军。” 范文程、宁完我相继跪地,只有侯方域没吱声。 多尔衮也是没有急着应下,而是久久默不做声。 洪承畴他们确实是为了大清着想,这点多尔衮是知道的。 但是多尔衮更清楚,满人才是大清的根基,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为了讨好汉人而得罪满人,这是自掘坟墓,多尔衮不会犯如此愚蠢的错误。 当然,洪承畴他们也不是有心要骗他犯错,而是他们的想法有些过于天真,又或者说骨子里奉行的仍旧是儒家那一套。 也不是说儒家的那一套就不好。 但是他多尔衮只会有选择的采用。 当下多尔衮颔首说:“三位先生的意思朕已然尽知,天色不早,先请回吧。” 等洪承畴他们走后,多尔衮才问侯方域道:“朝宗,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话?是不赞成洪承畴他们三个的意见吗?” “是的,奴才不赞成。”侯方域道,“亨九先生他们分明有私心。” “是吗?”侯方域这话让多尔衮有些意外,皱眉问,“有何私心?” 侯方域轻哼了一声说:“亨九先生他们提议,将大清治下所有汉民都抬旗,全部划入八旗汉军,表面上看保留了大清的八旗制,但实际上却是砍断了八旗制度的根基,一旦此策全面推行,八旗制度从此也就名存实亡了。” “所以,洪承畴他们三个是要致大清于死地?” 多尔衮的眼神冷下来,只要侯方域说一声是,就准备严惩。 然而侯方域却摇头说:“非也,洪承畴他们三个并非是想要致大清于死地,而是想要将大清改造成为他们想要的那个样子。” “他们想要的样子?”多尔衮问,“什么样子?” 侯方域沉声道:“就是国家大事由他们这些大臣说了算,皇帝就是个傀儡,他们之前在大明为官时就是这么干的,现在又想把这一套搬到我大清来。” 多尔衮哂然说:“就算是由大臣说了算,也轮不到汉臣吧?” “现在当然是绝无可能轮到汉臣说了算。”侯方域摇头说,“但是二十年后,五十年之后呢?汉人更善于科举考试,若是让汉人享有与满人一样的权力,那么总有一天,汉臣将会成为主流,而满臣将会被排挤出大清权力中枢。” 多尔衮忽然笑着问道:“侯方域,你可也是汉人。” “奴才是汉人,但更是主子您的奴才。”侯方域恬不知耻道,“所以自当事事处处替主子您着想,也是替大清着想。” 第479章 多尔衮的坚持 “狗奴才,你这说的是真话?” “主子,奴才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发毒誓就不必了,朕可不信那些虚妄之言。”多尔衮哂然一笑又说道,“不过,你刚才说洪承畴他们试图改造大清朝廷,朕也是发现了,他们甚至还将前明官场的一些陋习也带到了大清朝廷,想在大清也搞党争。” “主子您乃是不世出的英主,似洪承畴这等汉臣的伎俩自然是瞒不过您的眼睛。”侯方域谄媚的道,“党争属实贻害无穷。” “党争的确是贻害无穷,那是会动摇大清之根基的。” 多尔衮深以为然道:“洪承畴他们几个人提议的将所有汉民划入八旗汉军的建议,势必会导致满臣与汉臣之间变得势同水火,党争不断。” “便是汉臣与汉臣之间的党争也会变得更加的激烈。” “如此一来,无需南明或伪顺用兵,大清自己就会土崩瓦解。” “主子明见。”侯方域也是深以为然,“党争必然会导致亡国。” “但是此举也有一大不可忽视之好处。”多尔衮喟然说道,“那便是可以让大清一夜之间获得上百万兵源,此事尤为重要,毕竟南明已经拥兵八十余万。” 侯方域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主子可以取其折中,如此既不会得罪满人动摇根基,又可以让大清获得兵源上百万之众。” “折中法?”多尔衮神情微微一动问道,“怎么一个折中法?” 侯方域道:“从京畿、河北、山西及山东筛选出五十万户汉民入八旗汉军,可给予这些汉民按丁分田,并且免征粮税或者只征很少的粮税,其余的一百多万户汉民则全部迁来京畿与满人做包衣,具体则按照满人功勋爵位进行分配。” “这倒真是一个不错的法子,不仅可以在一夜之间为大清扩充五十万兵源,而且可以讨好大多数满人,如此一来也就不会导致满人的反对。”多尔衮眼前一亮,随即又说道,“但是这么做也会得罪广大的汉族缙绅。” 筛选五十万户汉民划入八旗汉军,而且还要给这五十万亩汉民分田,再把剩下的一百多万户汉民强行迁来京畿给满人做包衣,这就严重损害了汉族缙绅的利益,简直就是噶了北方数省的汉族缙绅的命根子。 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山西、河北以及山西的耕地,大多集中在汉族缙绅手中,大清若要给抬旗的汉民分地,就只能抢夺这些汉族缙绅的耕地。 让满人吐出之前跑马圈地圈走的耕地,这是绝无可能的。 再一个除了抬旗的五十万户之外,再把剩下的一百多万户迁到京畿,那就搞得大清各省的地主缙绅连佃农都没有,这不是噶了他们命根子又是什么? 至于被迁居到京畿的一百多万户汉民,屠刀之下,由不得他们不从。 再说他们在原籍给汉族地主种地是种,到了京畿给满人种地也是种,没什么区别。 “得罪了汉族地主缙绅又如何?”侯方域阴阴一笑又道,“他们除了做大清顺民,难道还有别的选择?是南明能收留他们,还是伪顺能容得下他们?” 多尔衮闻言开始认真思索,侯方域的这一提议或许真能行? 先夺耕地,再接着夺佃农,似兵部尚书张缙彦、礼部侍郎孙之獬等汉臣肯定不满,但是不满又能如何? 这些汉臣先叛前明,再叛伪顺,无论崇祯还是李自成都恨这些汉臣入骨。 崇祯更是公开声称要在北方推行均田,所以这些汉臣就算叛清重归大明,也不会有好结果,至于伪顺皇帝李自成就更加不用担心,从他将牛金星凌迟处死就能看出,此人并不是有大胸襟之辈,所以那些汉臣再投伪顺的可能也不大。 还真如侯方域所言,汉族地主缙绅得罪了又如何? 这些人不过就是一群绵羊而已,就杀了吃肉又能怎样? “狗奴才。”多尔衮笑着踹了侯方域一脚,又骂了一句,“鬼点子还不少。” 侯方域便立刻一脸谄媚的笑道:“奴的鬼点子是多,可也只会为了主子您、为了大清朝而贡献鬼点子,旁的时候奴才不过就是个白痴。” 多尔衮笑了笑,又吩咐曹尔玉:“立刻召祁充格、刚林、索尼等人来议政。” 似洪承畴、范文程、宁完我以及侯方域等幕僚仅仅只能提供建议,可是真到做决策的时候,多尔衮还是得跟祁充格、刚林以及索尼等军机大臣商议。 次日一早,军机房就下了一道诏令,令各省督抚筛选汉民并抬旗。 多尔衮还是有点手段的,没有想着一步到位,而是分了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先筛选出五十万户汉民进行抬旗,籍此稳定地方形势,使得京畿、河北、山西以及山东诸省的百姓归心。 第二阶段,才是将剩下的百多万户迁往京畿。 所以第一道诏令颁行后,除了那些坐拥大量耕地的地主缙绅之外,名下耕地不多的地主缙绅甚至还对清廷感恩戴德,以张缙彦为首的河北缙绅甚至于还弄了一封万言书,公然要给多尔衮上帝号,将皇父摄政王改为皇帝。 坐拥万顷良田的大地主大缙绅当然不高兴。 但是没用,刀把子握在建奴手里,你能怎样? 相比地主缙绅,北方百姓的感激就更加朴实。 抬旗并免税的汉民百姓争相给多尔衮立生祠。 然后逃亡到南方的现象也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故土难离,如果能活得下去,谁又愿意背井离乡? 如此一来,建奴治下数省的治安形势得到极大好转。 半个月后,清廷紧接着又颁行了第二道诏令——迁徙。 而且多尔衮还留了一个心眼,没有直接说要把迁徙到京畿的汉民百姓分给满人做包衣奴才,而只是说京畿空虚,需要迁徙北方数省百姓充实京畿,而且还骗百姓说,只要到了京畿就能每丁给耕地五十亩。 因为有了抬旗分地的五十万户的范例在前,而且清廷还下发了搬家口粮,所以北方数省剩下的一百多万户汉民便很高兴的踏上了迁徙京畿的旅途。 到了这会,北方数省的地主缙绅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经历多年战乱之后,北方数省原本就只剩下150多万户。 现在50万户已经划入八旗汉军,成了旗人,剩下100多万户又被清廷强行迁往京畿安置,这样一来,就再没有佃农给地主缙绅种地了,就再没人给地主缙绅盘剥,今后他们吃谁去?今后就只能靠自己的双手去种地,这怎么行? 此诏一下,建奴治下数省顿时之间激起轩然大波,朝中之汉臣议论纷纷,地方上的缙绅更是痛心疾首,如丧考妣。 对于这些地主缙绅来说,真的是好日子到头了啊。 于是以张缙彦为首的缙绅代表又上了一道万言书,声称这一举措会动摇大清国本,让多尔衮无论如何也要收回成命。 洪承畴、范文程和宁完我也力劝多尔衮收回成命。 因为洪承畴他们看出来,多尔衮在听取他们意见,对八旗制度做了重大改革之后,却并没有继续沿着他们划出的道路走下去,而是原地掉头,一下退回到老汗的八旗渔猎制,多尔衮分明是要将北方数省打造成一个放大版的后金汗国。 这与洪承畴他们理想中的“国度”可相差太远了。 然而多尔衮却根本不听,他是很重视洪承畴他们的意见,但是绝不轻信,在多尔衮的内心还是有着他自己的坚持的,比如剃法,又比如八旗渔猎制,这是女真或大清的根本,多尔衮绝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劝谏而轻易放弃。 …… 当李若琏通过秘密渠道将建奴的这道诏令送到南京的时候,崇祯正在清凉山下的格物科工场亲自督造水泥。 要想造出水泥,首先必须得有个窑。 格物科工坊就有大明最好的泥瓦匠,崇祯选了一批泥瓦匠,在清凉山的北麓修砌了一熘足足五十口锻烧窑。 崇祯只记得水泥的配料中有石灰石、黏土以及某些添加剂,但是配料比例还有添加剂的种类就不是很清楚,所以只能摸索尝试。 五十口锻烧窑,共分为五个对照组,每组共计十口锻烧窑。 第一个对照组装入九成石灰石加一成黏土,十口锻烧窑中加入不同种类的添加剂,比如说铁矿石、铜矿石、玻璃又或者木炭等。 第二个对照组装入七成石灰石加三成黏土,加不同添加剂。 然后依次类推,第五个对照组装入一成石灰石加九成黏土,每组的十口锻烧窑中分别加入十种不同添加剂,然后往炉腔中填充进麦秸开始长时间锻烧。 崇祯的锻烧窑,跟常见的砖窑差不多,窑温通常能达到800度左右。 烧制瓷器的瓷窑的温度就要超过1200度,普通砖窑的温度就不够,然而锻烧水泥所需要的窑温那就更高,足足需要1400多度才行。 【儿子已经好差不多了,老婆还是咳得厉害,作者君没什么明显症状,但体能下降严重,稍微坐得久些就会累,还要做饭照顾家人,所以只能尽量保证两更】 第480章 大明的优势 崇祯根本不知道,烧制真正的水泥需要1400度以上的高温,这么高的窑温不说能不能达得到,就算能达到,这也仅只是锻烧水泥的其中一个条件而已,事实上除了窑温之外,还有其他更苛刻的条件。 所以要想锻烧出真正的水泥是绝无可能的。 崇祯最终能锻烧出来的只能是阉割版水泥。 也就是传说中古罗马帝国所发明的火山灰水泥。 这种水泥的强度远远不及现代硅酸盐水泥,相比三合土也是强不到哪去。 毕竟大秦用三合土夯打的直道,直到两千后都还是清晰可辩,然而古罗马帝国用火山灰水泥涛筑的存世建筑还剩下哪些呢? 只不过崇祯并不清楚这点,所以兴致很高,带着一群工匠还有一批勤王士子,在清凉山的北麓干得热火朝天。 朱慈烺也跟在崇祯的身边。 但是朱慈炯却是不见身影。 崇祯用脚指头都能猜得到,朱慈炯肯定是去紫金山打猎了。 自从得到那支线膛步枪后,朱慈炯就彻底迷上了这款步枪,连每天晚上睡觉都必须抱着线膛步枪才能够入睡。 这会,崇祯父子正带着工匠在研磨石灰石。 由于缺乏机械,所以只能使用原始的方法,就是用铁锤砸,将大石块砸小,再将小石块砸成碎末,碎末还要继续研磨,最后用筛子筛。 只有最细的粉末才能与黏土进行混合锻烧。 为了确保混合均匀,石灰石和黏土称重好之后还要用水融解再灌入锻烧窑,再用风箱来鼓风进行长时间的锻烧。 崇祯正拿着锤子砸石灰石,王承转走进来。 “万岁爷,北京来的密信。”王承恩小声说。 崇祯便赶紧站起身,走到一边先擦干净双手,然后从王承恩手中接过蜡丸。 捏碎蜡丸,取出密信展开,一看之下崇祯的脸色便垮下来,多尔衮又整活,这狗东西还真是不能小觑,居然整出这出? 朱慈烺也跟着过来,问道:“父皇,出何事了?” “你自己看吧。”崇祯没有多说,只是将手中的密信递过来。 朱慈烺看完密信之后也是愕然说:“怎么会这样?多尔衮是疯了吗?他就不怕洪承畴等汉臣作妖,难道也不怕吴三桂、姜瓖等降将举兵作乱?” “洪承畴他们是绝对不会作妖的,至于姜瓖、吴三桂他们,原先或许还有可能作乱,现在只怕是半点胆量都没有了吧。”崇祯喟然叹息道,“多尔衮还真是不简单哪,此诏一下,建奴一夜之间便多出五十万顺民。” “但是那五十万户终究是我汉民,未必就会从此心向建奴。” 朱慈烺从情感上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北方数省的老百姓会真的臣服于建奴的统治之下。 崇祯对此却有着极为清醒的认识:“烺儿,只有受过儒家教育的士子才会有拥有家国情怀,大字不识几个的底层百姓是不可能拥有家国情怀的,对他们来说,大明是朝廷,满清也一样是朝廷,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历史上,契丹人、女真人也曾统治过黄河以北地区,生活在黄河以北地区的大量汉民很快也习惯了异族统治。 宋朝时,生活在河湟地区的汉民甚至于被蛮族同化。 说到底,指望温饱都解决不了的底层百姓跟脱产的士绅阶级一样拥有家国情怀,这纯属是痴心妄想,正所谓仓廪足而知礼仪,人类只有解决了基本的温饱问题才有体力以及精力追求精神生活,否则的话搬砖都来不及,跟我谈诗和远方? “可是,这怎么能一样呢?建奴乃是蛮夷,乃是异族。” “可他现在已经入了华夏,按照儒家法统,已然华夏之。” 华夏文明只重法统,而不重血统,无论是汉族还是蛮族,只要入了中原并且肯承认儒家法统的地位,那便是华夏共主,汉族的士绅对此也是承认的。 只不过,这样的情况历史上很少发生就是,严格说起来只发生过两次。 仅有的这两次便是元朝以及清朝,这两个阶段儒家法统是被蛮族继承,但是汉族士绅也是承认蒙古及满清的正统地位。 朱慈烺闻率顿时无言以对。 好半晌,朱慈烺才又闷闷的问崇祯道:“父皇,如此一来,建奴之军力将会得到空前增强,北伐之战岂不是胜算渺茫?” 朱慈烺明显还是受到这个时代的局限,对建奴有畏惧心理,觉得同等兵力同等装备条件下,明军肯定是打不过建奴的,然后现在,建奴无论是火器还是兵力数量,都已经陆续抹平了与大明之间的差距,所以就觉得北伐的胜算渺茫。 正所谓见微知着,从这一句话就能看出朱慈烺充其量只是个守成之主。 建奴仅仅只是暴兵五十万,而且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暴兵,而只能说是有了五十万的后备兵源而已,可是朱慈烺的内心就已经打起退膛鼓。 所以说,指望朱慈烺来开疆拓土是指望不上的。 这方面,反而是朱慈炯更具有进取心,不过朱慈烺缺乏进取心也不是什么缺点。 如果他足够长寿,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打下了足够大的疆域,那么继位的下一任皇帝是个守成之主反而是好事。 这些念头从崇祯脑海里一闪即过。 “不会。”崇祯澹澹一笑又接着说,“北伐之战乃是两国国力之争,双方军队数量的多少并不是决定性的因素,建奴纵然能够组建起一支上百万人的庞大军队,可是如果没有与之相匹配的武器以及后勤,也不过是纸老虎。” “国力之争?”朱慈烺闻此脸色好看了不少。 “对,国力之争。”崇祯道,“这方面大明是有优势的。” 在综合国力层面,大明相对建奴是拥有碾压性的优势的。 首先是人口层面,大明两京十三省,按照万历六年的鱼鳞册数据,全国的总成丁数为六千余万口,这是成丁,需要缴纳丁银的。 所以当时大明的总人口应该在一亿五到一亿八千万之间。 经历过数十年的持续战乱后,人口数相比万历六年肯定锐减许多,此外北直、山西、陕西皆沦陷,山东、河南及四川的人口也是损失巨大,但是即便是减半,此时整个大明也还剩下至少九千万口。 其中江南八府一州就有三千余万口。 而与之相对,建奴治下的各个省份全部加起来,总人口也不会超过五百万口。 伪顺则更少,因为明末的各种灾荒,陕西省几乎次次都是重灾区,再加兵灾,所以现在陕西的总人口数只怕是三百万人都够呛。 而万历六年时陕西至少有1500万口! 所以在人口资源上,大明拥有着碾压性的优势。 此外就是工业实力,大明也有着碾压性的优势。 因为更多的人口数,也就意味着更多的工匠数量。 即便是现在蒸汽机还没有造出来,大明的工业实力也是远胜建奴,等有朝一日蒸汽机造出来并转入工业化应用,双方在工业实力的差距就会更悬殊。 到那时,大明就是一点一点的磨,也能把建奴活活磨死。 但其实,大明对建奴的优势不只是工业层面,还有科技以及战术层面的巨大优势,比如说线膛步枪,又比如说步兵空心方阵。 现在唯一制约大明的就是生产力的严重落后。 只要生产力跟上来,大明必定可以碾压建奴,毫无悬念。 想到这,崇祯便又捡起了大铁锤,开始用力锤击石灰石。 朱慈烺见状便跟着抡起了小铁锤,将崇祯从大石块上面砸下来的小石块砸成碎石,当路振飞、张慎言、孟兆祥以及黄道周等四位内阁辅弼走进来时,正好看到崇祯父子俩挥汗如雨敲击石灰石的这样一幕。 黄道周是在两个月前廷推入阁的。 因为钱谦益致仕了,内阁又增选了一位阁老。 顺便说一句,钱谦益是“被致仕”的,不是他自己想致仕。 黄道周与刘宗周并称晚明两大理学宗师,学术上主张复古,对于阳明心学持批评否定的态度,从黄道周的入阁也可以看得出,至少到目前为止大明朝堂仍旧是理学占据着绝对优势地位,心学想要抢班夺权还为时尚早。 但是在民间舆论场,局面又是另一回事。 民间舆论场已经完全是阳明心学的天下,以李辉萼为主编撰的翰林日报,在遭到大明商贾报、大明小说报、大明戏曲报的围剿之后,已经不复之前的风光,不光是口水文章的辩论上完全落入了下风,第四版广告费也是锐减。 这就使得翰林日报进入到了一种恶性循环。 因为接不到广告费,就开不出高额润笔费。 没有高额的润笔费,就买不到高质量的文章。 没有高质量的文章,在与皇明时报的辩论中就变得更被动,然后前来翰林日报投放广告的商贾也就更少,更抠。 翰林日报已经被挤兑得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现在完全就是靠着户部银号的借贷在维持。 第481章 思想解放 此外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旧院里的窑姐儿,闲谈时讨论的都是人格平等,士农工商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甚至贱籍从业者人格也平等。 民间正在逐渐形成一种舆论氛围,要求取消对贱籍的歧视。 说到这一点,始作俑者还是崇祯,因为崇祯取消了匠户贱籍的迁徙限制,在阶层固化这道坚固的大堤之上破开了一个小口子。 当年朱元章可是花了不少的力气,才把士农工商贱的阶级给固定了下来,从此农户的儿女就只能是农户,军户的儿女就只能是军户,贱籍的儿女就只能是贱籍,只有士民的儿女才有资格通过科举考试改变自身的阶级。 但是现在这道阶级固化的大堤已经被崇祯撬开了一道口子。 然后发展到了现在,就逐渐有了溃堤之势,民间舆论逐渐有了要求废止士农工商贱的阶级划分,更进一步提出凡有大明户籍,则无论士农工商又或者贱籍,皆享有同等权力,子女皆可参加科举考试皆有资格出仕为官。 旧院的窑姐甚至喊出了男女平等,要求女子享受男子一样权力。 这些窑姐中,柳如是、董小宛和寇白门这三个秦淮名妓是先锋,而已经由名妓摇身一变成为当朝女将军的李香君则成了榜样。 总之,大明已经处于思想大解放的前夜。 对此,像黄道周这样的理学大家显得忧心忡忡,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但是像张慎言这样思想开明的官员却是深受鼓舞,张慎言甚至还专门在皇明时报发表文章,扬言大明正在开创新学之先河,不久之后即将迎来空前之盛世。 总之,现在的江南士林思想层面是极其活跃的。 崇祯采取的则是冷眼旁观的姿态,既没有刻意打压程朱理学,也没有公然拉偏架去帮衬阳明心学,因为阳明心学如果连程朱理学都打不过,都不能将江南百姓从程朱理学的禁锢中解放出来,那就更加不可能扛得住西方文化的侵袭。 只有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战士,才能有战斗力。 “臣等参见圣上。”路振飞跟黄道周等四人走到崇祯跟前长身作揖。 “哎呀,四位阁老到了。”崇祯连忙放下手中铁锤,起身说,“还请四位阁老到前方草厅稍候片刻,朕稍后就过去。” 路振飞、张慎言和孟兆祥便真的去了前方的草厅。 但是黄道周走到一半之后借口如厕又折返了回来,来到正在洗脸的崇祯面前劝谏:“圣上,老臣有一言,不吐不快。” 黄道周这一开腔,崇祯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不过崇祯还是耐着性子说:“黄阁老想要与朕说什么呀?” 黄道周一正脸色肃然说道:“礼者,所以固国家,定社稷,使君无失其民者也。主主臣臣,礼之正也;威德在君,礼之分也;尊卑大小强弱有位,礼之数也。是故陛下属实不该混迹于工匠黔首之中,此有失人君之礼。” 崇祯脸色当即垮下来:“黄阁老此言朕不敢苛同。故礼,国有饥人,人主不飧;国有冻人,人主不裘。报囚之日,人主不举乐。今京师沦陷,黄河以北尽没建奴铁蹄之下,华夏数千万黎庶正翘首企盼王师北上以解救之,当此非常时期,朕身为一国之君,自当时时刻刻处处以光复我大明故土为念,事必亲躬亲为又有何不可耶?” 黄道周顿时哑口无言,原本他还想劝谏崇祯不要跟工匠贱籍混在一起,可崇祯却反驳说朕这么做是为了光复故土,面对这个最大的政治正确,黄道周也无从反驳,因为他再反驳就是反对北伐这个政治正确。 总不能直接说那咱就不北伐了是吧。 当然了,黄道周内心真是这么想的。 这也是很大一部分理学中人的想法。 打打杀杀有什么好?保有江南半壁其实更加清净。 不过通过这件事情,崇祯对理学的感观就更负面。 理学属实有些过了,真是什么都要管,吃饭要管,走路要管,甚至于怎么笑也要给你定下一个规矩,这不扯么? 哪来这么多破规矩? 吃个饭快子摆左边或者右边也有讲究,咋就这闲? 作个揖大拇指跷或者不跷,左手指在前还是右手指在前,都有讲究,不嫌累? 方方面面都立规矩,吃喝拉撒睡都有一整套规矩,这样一来秩序井然是真的,但是思想上也被严重的束缚住了,整个社会就跟一潭死水似的,毫无活力,中华五千年文明却没能够催生出璀璨的自然科学,理学的束缚恐怕是难辞其咎。 但好在,理学的根基渐渐的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 目送着崇祯的背影快步远去,黄道周则是摇首叹息。 站在黄道周的视角,正是崇祯的姑息和纵容才导致了阳明心学的泛滥,才会使得理学变得举步维艰,黄道周有理由相信,如果再不加以管束,任由阳明心学继续泛滥下去,则延续一千多年的儒家礼仪将土崩瓦解。 士农工商竟与贱民人格平等,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这岂不是意味着士子在街上遇到了贱民也需作揖?天下哪有这等道理? 如果任由这种思潮泛滥下去,礼崩乐坏的春秋战国时代将在华夏重演,大一统的华夏将成为过去式,今后的华夏必将会陷入四分五裂之局面。 想到这,黄道周便更觉焦虑,同时也生出一等“纵然粉身碎骨也要阻止礼崩乐坏、也要阻止华夏重陷于春秋战国之乱局”的崇高伟大使命感。 就在黄道周自我感动的时候,耳畔响起一声师傅。 回头看,却是太子朱慈烺正在恭敬的向着他作揖。 崇祯九年时,黄道周曾任詹事府少詹事,当过太子朱慈烺和定王朱慈炯两年讲官,所以朱慈烺的这一声师傅黄道周当得。 “参见太子。”黄道周也赶紧长揖回礼。 朱慈烺作完揖又直起身说道:“师傅容禀,自京师及北方诸省沦陷之后,父皇每每夙夜忧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兴兵北伐、光复故土,唯恐臣工匠人办事不力故而事必亲躬,是故并非父皇不重礼,实在是当此非常时期顾不上。” “如此说来,太子也认为圣上此等行径有悖礼法?” 黄道周闻听此言顿时精神一振,只要储君认同儒家礼法就好,大明就仍然还有救。 朱慈烺的一张俊脸瞬间垮下来,心说黄师傅你这人好不识趣,孤就只是这么一说,你怎么还挑起理来了?这话让父皇听见可怎么得了? 当下朱慈烺便不再理会黄道周,顾自前行。 等两人走进草厅时,崇祯已经在跟路振飞他们三个说正事了。 路振飞说道:“圣上,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因涉及到李妃,所以臣等不敢擅专,想请圣上先行确定下一个条陈。” 崇祯反问道:“你们内阁的意思呢?” 路振飞说道:“我们内阁的意思是,索性趁这机会将水西宣慰司等土司也改土归流,一劳永逸铲除西南所有土司。” 敢情是水西宣慰使安坤来告御状了。 说李妃也就是湖广副总兵李香君恶意诱拐水西宣慰司的土民。 事情的起因,就是李香君在遵义府先免五年皇粮再接着均田。 结果消息传开来之后,方圆数百里的土民就纷纷涌入遵义府。 一句话,这个时代的汉民活得艰辛,但是西南的土民更艰辛,说是蝼蚁也不为过。 后世的旅游景点说起西南的土司制,只给游客说美好的方面,但是土司所做的残忍方面却从来不提。 说白了,土司制其实也就是农奴制。 广大土民就是大小土司老爷的奴隶,地位比佃农都远远不如。 至少地主老爷打杀佃农是违法犯罪,但是土司老爷打杀土民,就跟杀牲口没区别。 所以听说了李香君在遵义府的故事,周围数百里的土民就纷纷从原籍逃亡到遵义,说到底,人类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是一致的。 再愚昧、再没有接受过教育、再怎么被宗教洗脑洗傻了的人,也总是希望自己以及自己的子女能够过上富足美好的生活。 但是这些土民的逃亡却动了安坤等西南土司的利益。 “能一劳永逸解决西南土司固然好,但是就怕好心办坏事啊。”崇祯轻叹一声又道,“路阁老你们也知道,华夏等人可是直到现在都还在广西与狼兵苦战。” 去年十月间,陈邦彦、陈子壮以及张家玉率三千新军进广西,一边清丈均分靖江王府名下的耕地,一边改土归流,结果导致广西境内的几十个土司造反。 因为陈邦彦等三人疲于应付,崇祯又命华夏率五千新军驰援广西。 结果到现在七个月已经过去,华夏他们都还没有平定造反的广西土司。 路振飞、张慎言及孟兆祥的脸上流露出讶然之色:“圣上竟然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崇祯一脸懵。 “这倒是臣等失了计较了。” 路振飞忙道。 【情况好点了,但还有低烧,坐着就一身汗,这两章是阳了之前写的草稿,现在修改后发出来,今天看情况能不能写个一两章,然后明天发】 第482章 大明宪法 张慎言也是笑着解释说:“臣等还以为圣上早就知晓,是以圣上自徐州返回南京之后也就没有再行禀报。” 崇祯更懵了:“张阁老,你们在说什么呢?” 路振飞笑道:“圣上是这样的,李妃由于在遵义府大力清丈土地并给土民均田,因而颇得当地土民爱戴,甚至将她视为与奢香夫人一般人物,故而称她香君夫人,而水西土民之所以往遵义府迁徙,也是因为迁居遵义府之后有地可分。” 说到这一顿,路振飞又笑着说:“臣等还以为是圣上给李妃下了中旨,所以李妃才会在遵义府清丈土地并给当地土民均田。” “如今看来,圣上似乎并未给李妃下中旨?” 黄道周终于逮着了机会,他其实对崇祯蓄纳李香君还有冉三娘为妃有很大意见,大明朝是没有良家女子了吗?你身为大明皇帝,什么样的妃子找不到?非要找一个青楼女子外加一个蛮族寡妇来当后妃?你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吗? 草厅里边的空气瞬间变得凝重起来,路振飞更是眉头蹙紧。 张慎言却是一正脸色说:“纵然圣上没给李妃下中旨又如何?身为统兵之大将,原本就有擅专之权,若不然事事都需请示奏报,从四川到南京三千余里,什么事都做不成,所以只要最终之结果是好的,又何必拘泥此节?” “张阁老此言仆万万不敢苟同。”黄道周胸中瞬间又充满斗志。 “孟子曰,不以规矩则不能成方圆,规矩便是规矩,任何时候任何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以轻易逾越,李妃未经请旨便在遵义府擅行均田之事,便是矫诏!” 矫诏这二字一出,草厅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紧张,空气都凝固住。 黄道周一正脸色,又接着说道:“圣上,太祖高皇帝在时曾立下祖训,后宫一律不得干政,是以李妃领兵实有违皇明祖训,后妃矫诏行均田事,则更是大逆不道,臣请即刻废黜李妃,并将之召回南京发与有司问罪。” 崇祯顿时感觉一个脑袋两个大,道学先生是真烦人。 可崇祯还不能打他们、骂他们,因为身为一国之君,最忌讳就是因个人好恶行事,要不然的话很容易会闭塞言路。 正所谓上有所好,则下必甚焉。 上位者如果只以个人好恶行事,朝中文武百官必然以揣摩上意为能事,那么久而久之朝中就只会剩下口蜜腹剑的奸佞小人,从此也就听不到不同的声音,更听不到逆耳忠言,那么距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大唐不就是这样由盛转衰的吗? 上位者必须要具备兼听的品质。 一个社会也要包容不同的声音。 当尖锐的批判完全消失,温和的批评也将变得刺耳,当温和的批评也消失时,沉默也将变得不怀好意,所以上位者不该寻求只有一个声音说话。 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勇敢面对,让不同的声音自由传播争论。 只要心里真正装着百姓,只要能给百姓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百姓会用他们自己的脚做出自己的选择,哪怕百姓一时理解不了,可是等到他们撞了南墙,吃过亏,终究有一天会回到正确的道路。 所以崇祯从来不介意道学先生说话。 也从来没有过查封翰林日报的念头。 如果哪一天道学先生销声匿迹,大明只剩下心学一个声音了,崇祯反而会感到担心,因为当一个学说或者说一个思想失去了外部的竞争者,很快就又会变得固步自封,转而拼命阻止更新派的思想涌现出来将其取代。 总之崇祯不介意道学先生说话,但是矫诏这个话就不能乱说。 当下崇祯黑着脸说道:“朕虽未给李妃下中旨,但却给了忠贞侯一道密诏,许她擅专之权,若是朕没有猜错的话,忠贞侯应是将此诏给了李妃,否则李妃也没有这胆子在遵义府清丈田亩并推行均田之国策。” 路振飞便立刻附和道:“定是如此。” 路振飞的意思就是说,黄道周你差不多就得了。 黄道周却一点不领情:“如此矫诏是不算矫诏,但是圣上许李妃领兵在外,此举仍有违太祖高皇帝之祖训,不妥。” 崇祯原本也不希望李香君领兵在外,再加大半年不见还真有些想念李香君,当即打算就坡下驴将李香君召回南京。 但是话到嘴边却忽然又改主了主意。 因为崇祯发现,现在或许是个契机,一个修改皇明祖训的契机,一个颁行大明第一部真正意义的《宪法》的契机! 不如借着这个好机会,将皇明祖训修改一下确定为华夏第一部宪法? 当下崇祯说道:“既然黄阁老说到了皇明祖训,正好四位阁老都在,那么今天正好与朕讨论一下皇明祖训,大明自太祖高皇帝传至朕手上,已历十六帝凡两百八十年,期间世事变幻,天下多有变故,那皇明祖训是否也该与时俱进,做出一定之删改呢?” 黄道周张嘴刚想反驳,却被崇祯勐一摆手打断:“黄阁老你先别说话。” 稍稍一顿,崇祯又道:“似首章四方诸夷,安南为太祖钦定不征之国,可是成祖文皇帝不也派大将朱能征伐了吗?又似内宫这一章节,兵仗局等皆已转隶内务府,还有永久废止厂卫是否也要写入皇明祖训?” 黄道周下意识点头道:“理当如此。” 崇祯哂然一笑又问道:“这么说黄阁老支持修改皇明祖训?” “此节臣支持。”黄道周点了点头,随即又说道,“但也仅限于此一节,其他章节臣是不会支持的,皇明祖训乃是太祖高皇帝钦定,岂能轻改。” “好,既然黄阁老说皇明祖训不能轻易删改,那么被宣宗皇帝修改的章节是否也要恢复到太祖高皇帝时的原版呢?”崇祯笑着反问一句。 “这……”黄道周无言以对,这个当然不能恢复。 明宣宗朱瞻基删改或者增加的皇明祖训只有三条,一是藩王未奉诏不许擅离封国,二是禁止藩王与朝廷官员通婚,三是禁止宗室出仕或为将。 但是朱元章钦定的皇明祖训却是没有这些限制的。 太祖朝时藩王可以离开封国,藩王跟官员通婚更是寻常事,朱棣还是燕王时娶的不就是左丞相徐达的女儿? 老朱也没禁止宗室子弟当官。 不得不说,宣宗皇帝的这三条删改文官是支持的。 尤其最后一条,禁止宗室子弟出仕或者为将,文官集团更是举双手赞成,因为一旦允许宗室子弟出仕为将,文官集团还怎么与宗室竞争? 不用多长时间,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姓就会全部变成宗室子弟。 当下黄道周又呐呐的说道:“回圣上,宣宗皇帝的此三条删改也是极好的,老臣以为还是应予以保留,不宜恢复原版。” 崇祯笑问:“那么敢问黄阁老,这皇明祖训到底是能删改,还是不能删改?” “这个嘛,要视情节而定,不能一概论之。”黄道周说道,“不妥的删改之,妥当的那就不必删改了吧,比如后宫不得干政,老臣以为就极妥,不宜删改。” 崇祯又问:“那么哪些不用删改,又有哪些要删改,黄阁老能否一并告之?” “此事老臣急切间也是说不清楚。”黄道周此时已经有些上头了,还没有意识到他已经踏入崇祯预设的语言陷阱,顾自说道,“回头等老臣翻阅过太祖高皇帝的皇明祖训原版以及后来的删改版,然后给圣上一个条陈。” 听到这里,张慎言等三人就再也听不下去。 “黄道周,你意欲何为?竟以人臣而擅改皇明祖训?” “黄道周,你是想学王莽行新政,还是想学霍光行废立之事?皇明祖训何等尊崇,又岂是你一介人臣说改就能改的?” “此真非人臣所当为,欲造反耶?” 黄道周闻言勃然变色,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皇明祖训,这可是只有皇帝才有权力删改。 身为官员,他们只有建议或者抵制的权力。 当下黄道周慌忙说道:“启禀圣上,老臣说的条陈仅只是建议。” 好在崇祯也没想过要拿这个来扳倒黄道周,当即就坡下驴说:“黄阁老不必紧张,删改皇明祖训这等大事又岂是你一位阁老所能决定。” “对对对,老臣何德何能敢当此非常重任。”黄道周额头冒汗。 路振飞一脸恭敬的说:“皇明祖训如何删改,请圣上乾纲独断。” “臣等请圣上乾纳独断。”张慎言和孟兆祥跟着附议,黄道周虽然心下仍有不甘,却也只能跟着附议。 “这么大的事,朕一个人说了算,不好吧?” 崇祯微笑了笑,随即笑容一敛严肃的说道:“朕是这么考虑的,无论将皇明祖训修改得如何完善如何圆满,也难保后世不出不肖子孙,若真出了一个不肖子孙,将朕钦定的皇明祖训删改得乱七八糟,那不又等于什么都没有做?” 听到这,四位阁老的表情顿时变严肃。 第483章 滔天巨浪 朱慈烺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已经隐约听出来,父皇钦定的这一版皇明祖训,其约束力没准要超越太祖版的皇明祖训。 因为太祖版的皇明祖训是可以被后世的皇帝删改的。 但是听父皇刚才的口气,似乎不打算让后世皇帝再行删改皇明祖训? 朱慈烺还是低估了崇祯的野心,崇祯这次要做的就不光是给朱家子孙立规矩,而是要带给华夏文明第一部真正意义的宪法。 这部宪法不光能管束朱家子孙,更能管所有华夏人。 即便有朝一日朱明王朝覆灭了,这部宪法依然有效。 儒家向来讲究君权天授,但是天高高在上虚无缥缈,没有任何人能够代表天,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提供权威的解释,所以事实上就是君权最大,文官集团只能通过天遣或者民意即天意这样的学说进行有限度的劝谏。 许多有远见的官员早就看出来,这一制度有着无法回避的重大缺陷,那就是万一出个像朱祁镇这样的皇帝,那就麻烦大了。 而且历史上也确实每每发生这样的悲剧。 但是看出问题是一回事,解决问题却是另外一回事。 因为没有一个儒家子弟能跳出君权天授的学术范畴,也就没有一个儒家子弟能够弥补得了这个致命的缺陷。 而崇祯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弥补这个致命的缺陷。 具体来说就是,将虚无缥缈的天具象化,代天颁行一部看得见摸得着的法典。 有了这部法典,就可以对皇权进行约束,尽可能不让土木堡这样的悲剧发生。 稍稍一顿,崇祯又说道:“为了避免土木堡这样的悲剧重演,朕以为很有必要颁行一部有权力约束皇权的皇明祖训。” “有权力约束皇权的皇明祖训?” 路振飞眼睛立刻亮起来,简直赛过夜空中的北极星。 身为文臣群体中的一员,限制皇权可以说是他们毕生孜孜不倦所追求的终极梦想,事实上自从成祖朝时的三杨以来,他们也是一直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只可惜大明的皇帝每隔几代就会出一个妖孽级的人物,总是使得他们难以竟全功。 他们原本还以为,终崇祯一朝都不可能再有人敢于提及此事。 毕竟,当今圣上可是真真正正的天选之子,其将来的成就不敢说超过太祖高皇帝,但是比肩成祖文皇帝却是已经可以预见。 遇到这样的大帝以及强势皇帝,有谁敢提限制皇权? 也就是当今圣上龙御宾天之后,太子或太孙继了位,才可以重提限制皇权这一茬。 然而让路振飞他们四位阁老始料不及的是,崇祯居然自己提出了限制皇权这一茬,居然还会有皇帝限制自己的权力?好事! 大功!这更是一桩亘古未有的大功! 古人云:立功立言立德,而后不朽。 可他路振飞只此一桩大功就足以名垂青史。 几百年后但凡有读书人提及崇祯版皇明祖训对于皇权的限制,就必定绕不开路振飞这个内阁首辅,这一桩大功乃是在他的任上完成的。 看着眼睛发亮的路振飞等三人,崇祯也是笑而不语。 他知道路振飞三人在想些什么,无非就是觉得他轴,居然提出来限制自己的权力。 但崇祯其实一点都不轴,他才不会傻到真的制定一版皇明祖训来捆住自己的手脚,作为一个大有为之主,任何法典都只会阻碍他的前进的步伐。 所以这版皇明祖训就不是为他自己准备的,而是专门为他之后的所有皇帝准备的,为的是不会再出现像明英宗朱祁镇这样无法无天的少年天子,为的是即便又出现了像万历这样惫懒的皇帝,大明的朝政也仍能有条不紊的推行。 当然,崇祯绝不会打自己的脸,说朕例外。 崇祯会采取一种更高级的玩法,那就是拖。 像这样一部拥有重大历史意义的典籍,又岂能草率? 那不得讨论个三四十年,初稿又再稿,到他快死的时候再定稿? 然后不出崇祯所料,黄道周再次反对:“圣上,臣以为此事不妥。” “有何不妥?”没等崇祯发话,路振飞就不答应了,黄道周你什么意思? 黄道周昂然分辩道:“君权天授,除了天之外,没有任何人或组织有权力限制君权,所以即便圣上是当今皇帝,也是没有权力挑头颁行这样一部能够限制皇权的法典,老臣以为这是僭越,更是对儒家礼仪法统的亵渎。” “你……”路振飞想反驳却无从反驳。 因为黄道周的话没毛病,崇祯确实没有权力做这个。 可问题是,有没有权力是一回事,有没有好处又是另外一回事,便是傻子都知道限制皇权有多大好处,为什么还要拘泥古礼? 当下路振飞冷哼一声说:“黄阁老,还请自重。” 至少此刻,路振飞是真的后悔了,看来不应该让黄道周入阁的。 自从崇祯将批红的权力交与内阁,自从内阁出具的票拟能够直接颁行天下,内阁首辅的权力就有了前所未有的加强。 比如廷推增选内阁阁员,首辅就有一票否决权。 当初如果没有他的圈选,黄道周是入不了阁的。 所以路振飞这话的警告意味已经很浓:黄道周,别给脸不要脸,老夫能让你入阁,就一样有能力将你赶出内阁。 然而路振飞低估了黄道周的头铁程度。 “首揆的意思仆懂。”黄道周哂然一笑,又接着说道,“但就算明日再次举行廷推,并将仆选出了内阁,仆依然要说,没有任何人或组织有权力代天颁行法典对皇权进行约束,因为这么做与我儒家礼仪以及法统是完全相悖的。” 一边说话,黄道周一边就将自己的乌纱摘下来。 言外之意,官可以不当,但是该坚持的老夫仍要坚持。 路振飞见此顿时被气个半死,却又拿黄道周毫无办法。 这个时候,张慎言终于发话:“黄阁老此话仆不敢苟同。” “噢?”黄道周眸子里燃起熊熊的斗志,“请张阁老赐教。” 张慎言道:“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以自古以来我儒家先贤在强调君权天授的同时,也会同时强调民意即天意,按照此学说,至少民意是完全有资格颁行一部约束皇权的法典,黄阁老以为然否?” “这……”黄道周一时无言以对。 这怎么反驳?总不能说孟子说的不对吧? 孟子说的要是不对,那整个儒家学说都要地动山摇。 可是站在儒家学说的框架内,根本反驳不了张慎言的这番言论。 但是黄道周也没有轻易认输,沉吟片刻之后又说道:“张阁老此话乃是对圣上格言的曲解,孟子所言民意并非真就是士民百姓的主张或者意见,这只是一种代指或者说泛指,其意图也只是为了警醒君王不可苛待士民。” 张慎言道:“你这就是白马非马的诡辩了。” 当下两人唇枪舌剑,在崇祯面前展开辩论。 稍顷之后路振飞和孟兆祥也相继加入战团。 然而即便是三打一,居然也是驳不倒黄道周。 晚明理学宗师的头衔还真是不虚,黄道周还是有点东西。 【这里就不详细展开了,因为有读者已经看出来作者君对儒家的理解很肤浅,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作者君是理工狗,对儒家就连一知半解都说不上】 最终还是崇祯强行打断:“几位阁老不必争了,这样争论下去就算是争论个三天三夜只怕也是难以争出一个结果来,不如这样,就在皇明时报以及翰林日报的头版头条上同时提出这个问题,让全天下的士民都参与讨论,看是支持的人还是反对的人多,如果最终是支持的士民占据绝大多数,再讨论颁行这部法典也是不迟。” “臣附议。”路振飞虽然恨不得立刻代表天下士民支持,但还是耐着性子附议,张慎言还有孟兆祥很快也跟着附议。 黄道周对此也没有异议。 “老臣亦附议。” …… 次日上午,两篇文章同时刊载在皇明时报以及翰林日报的头版头条,顷刻之间就在江南八府一州的舆论场上惊起一场滔天巨浪。 皇明时报文章: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君王德行有亏时,士民有权力对其进行约束甚至于废黜! 翰林日报文章:君权天授,君王乃是天子,神圣不可亵渎,是故世间没有任何人以及组织有权力约束又或者废黜君王。 针对报纸上的这两篇文章,一场声势浩大的辩论再次展开。 而且这次的辩论规模更大,还要超过之前的理学心学之辩。 不过有些出乎崇祯的预料,这次支持限制君权的是少数派,而拥护君权神圣不可亵渎的却是绝对的多数派,崇祯明显有些低估了保皇派的数量及能量。 不过崇祯对此却也不着急,因为立宪本身就需要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不过吊诡的是,西方的国王都是被动立宪,然而崇祯却是主动立宪。 【今天依然只有一更,抱歉,还是虚】 第484章 暗渡阴平 一个月后,时间来到六月上旬。 刚林、祁充格、索尼等三名军机大臣正在睿亲王府的南书房向多尔衮禀报军政事务。 先是索尼禀报:“主子,天津提督骆养性急报,又一批伪明的水师船只抵达大沽口,给留守大沽口的明军送来大量人员物资,具体则不详。” “又是具体不详,说了等于没说。”多尔衮没好气道。 索尼又接着说道:“伪明水师多次试图朔卫河进犯天津卫,均遭天津绿营击退。” 见多尔衮没反应,索尼再接着说:“盛京将军叶克舒急报,伪明大将徐应伟已经将铳台修到了海州城外十里,并且还在持续往前推进,叶克舒请主子给个明确的章程,或者弃守海州,或者调集辽东所有兵力与之决战。” 多尔衮的脸色顿时变得格外的阴沉。 决战?叶克舒拿什么去跟明军决战? 就凭关外那几千披甲人?还不够明军塞牙缝的。 要想吃掉盖州卫的明军,非得从关内调兵不可。 可要是从关内调兵前去盖州卫与明军进行决战,那不成了劳师袭远?那不就正遂了崇祯的意?这样蠢事绝对不能做。 大清必须为数年后的决战积蓄力量。 当下多尔衮黑着脸说道:“战什么战,告诉叶克舒,大局为重,立即弃守海州。” 稍稍一等,多尔衮又道:“再命朝鲜国王李倧调五千名火枪手听候叶克舒调遣。” 朝鲜火枪手的战术素养还是很不错的,多尔衮很满意,所以准备再从朝鲜抽调五千名火枪手给叶克舒,不然的话辽东实在太空虚。 “嗻。”索尼打了一个千,拿着邸报回到自己书桌前开始批示:上谕,不与战,大局为重,立即弃守海州…… 刚林接着禀道:“主子,奴才这里倒是有一个好消息。” “噢,是吗?”多尔衮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你快说,有什么好消息?” 刚林笑着说:“奴才刚刚接到了归化将军发来的急递,说是迄今为止,土默特蒙古各旗总共只冻死牛羊不足两万头,饿死牧民百余人,人口牲畜损失竟是近二十年来最少,最难熬的这个冬天已然是熬过去了。” “好!总算没让朕失望。”多尔衮欣然点头。 为帮助土默特蒙古熬过这个冬天,清廷可是下了血本。 说到这一顿,多尔衮又问祁充格:“祁充格,你那里可有什么好消息?” 祁充格轻咳了一声说道:“主子,奴才这里倒是真的有个奇怪的消息,也不知道算好消息还是算坏消息?” 多尔衮问道:“什么奇怪的消息?” 祁充格答道:“大概一个月之前,南明的皇明时报和翰林日报上各刊载了一篇文章,不过发表的观点却是大相径庭,一派主张约束君权……” 听祁充格简单说完之后,多尔衮瞠目结舌道:“皇明时报不是伪明宗室办的报纸吗?居然敢跟伪明宗室唱反调?那个总编撰是活腻了吗?” “主子,事情吊诡就吊诡在这里。”祁充格苦笑。 “根据奴才掌握的情报,皇明时报头版的这篇文章是崇祯授意刊载的。” “你这话是啥意思?”多尔衮闻言一愣,有些错愕的道,“崇祯自己找人写了这么一篇狗屁文章,其目的只是为了约束自己的权力?” “奴才也是想不通。”祁充格苦笑摇头说,“但事实如此。” “崇祯这是闲的么?找不到什么事情做了?”多尔衮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好半晌后才又说道:“不管他了,他嫌自己的权力太大了,想找一个人来管住自己,那是他的事,但是朕还得继续加强君权!” 祁充格立刻附和说:“主子一语中的,军机房的军机大臣实在是人多嘴杂,为了一桩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吵上半天,这样子不行。” “嗯。”多尔衮轻轻颔首,又接着说道,“所以在军机房之上要弄个南书房,每天从一百多个军机大臣中挑选三人值守,官衔就叫做南书房值守,协助朕处理军机大事,至于其他的军机大臣,事后与闻就可以了。” “嗻。”祁充格闻言大喜。 …… 此时,在汉中的七盘关前。 看到投入进攻的大顺军又一次败下阵来,李自成气得一马鞭重重抽在身边的大树上,当即发出叭的一声脆响。 “对面的西军将领是哪个?”李自成黑着脸问道。 “怎生如此难缠?我军勐攻一月有余,伤亡数千,竟愣是攻不下来?” 右军师宋献策上前禀报道:“启奏圣上,前方把守七盘关的西军将领据说是张献忠的义子张定国。” “张定国?是不是李定国?” “圣上好记性,正是李定国。” “还真是这小子,几年不见,竟然变得如此难缠。” 李自成有些意外,当年那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居然成了拦在蜀道上的一把铁锁,死死挡住了入蜀的道路。 顾君恩便小声说:“圣上,蜀道艰险,强攻难度太大了,七盘关还只是第一道难关,再接下来还有更加险峻的朝天关,然而朝天关与剑门关相比就又不算什么,所以就算我大顺军拿下了七盘关,也没有什么用。” 李自成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顾君恩道:“圣上,臣的意思是一贯的,伐蜀只能智取。” “智取?你说的倒是轻巧。”李自成道,“怎么个智取法?” 顾君恩道:“当年刘备入蜀,打的乃是替刘章拒止张鲁的旗号,今日圣上也可以效法刘备打出替张献忠平定叛乱的旗号。” 李自成皱眉道:“张献忠会相信?” 顾君恩笑着说:“信不信的试过才知道,万一张献忠真信了呢?” “也是,就算他不相信也没有什么关系,总不会比现在更糟糕。”李自成轻轻颔首,随即又大声道,“来人!” 听到这,顾君恩就知道李自成是误会了。 他的意思是明修栈道、暗渡阴平,可李自成却听成了字面意思,不过顾君恩也没有急着跟李自成说,这事不着急。 阴平道随时都可以走。 …… 李自成的书信很快就送到了成都。 “丞相,李闯这存的究竟什么心?”张献忠摩挲着下巴,问道,“一边发大军打我,一边又说想要助我剿贼?” 汪兆龄哂然说道:“李闯的心思那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么?他是想效彷刘备入川的手法,谋取我们大西国的地盘。” “我猜也是这样。”张献忠哼声道,“不过我才不会信他。” “李闯肯定不值得信任,谁信谁死。”汪兆龄摇摇头又道,“只不过,通过这一件事情也足可以证明,李闯拿我大西军毫无办法。” “那是。”张献忠不无得意的笑着说,“定国孩儿真是越发的出色了,有他守在得胜府(保宁府),守在七盘关,李闯别想杀进四川。” “圣上所言极是。”汪兆龄欣然附和,“所以,圣上不妨假意与李闯言和,等到李闯退兵之后再会合袁韬、武大定等人,集中兵力与秦良玉、李香君大军决战。” “噢对,非丞相提醒,我差点就忘了明军才是咱们大西军的死敌。”张献忠点头。 这一个多月以来,明军虽然一直盘踞在夔州府、重庆府以及遵义府没有急着进攻,但是看似平静的水面底下,却是一点都不平静。 因为明军自入川之后,就只专注于做一件事情:安民! 不光汉民,川东三府的土民也是明军极力争取的对象。 比如那个李香君,居然在遵义府给土民均田亩,这特么不扯澹么? 大明官军什么时候给老百姓均过田亩?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这就搞得张献忠的大西军十分的被动,因为大西军相比明军唯一的优势就是民心,一旦民心归了明军,大西军还拿什么跟明军斗? 而事实上,大西军中已经出现了很不好的苗头。 几乎每天,都会有大西军的厮养卒趁着夜色悄然逃亡。 虽然现在逃亡的只是一些厮养卒,老营的情况还是很稳定,但是张献忠和汪兆龄他们也是十分的清楚,如果任这种情况持续下去,老营也会人心涣散。 而要想解决这个麻烦的唯一办法,就是将明军驱逐出四川。 稍稍一顿,张献忠又问汪兆龄道:“不过丞相,曹勋、袁韬、武大定诸贼可信吗?别到时候就只有咱们大西国一家出兵伐明。” “圣上放心,臣都已经跟武大定等人约定好了。”汪兆齿信誓旦旦的说道,“武大定等人也再三向臣保证,只要我大西军出兵,他们就会跟着出兵。” “好,不愧是丞相,竟然能办成此等多路联盟。”张献忠大喜。 说到这一顿,又道:“传朕的旨意,让可望孩儿、文秀孩儿还有能奇孩儿,各自率领大军回成都,不过定国孩儿就不必回来了,他就守在七盘关防着李闯。” “圣上明鉴。”汪兆龄一脸谄媚的说,“李闯不值得信赖。” 第485章 百年一遇 自从进入到六月之后,黄河中下游流域以及长江全流域就开始进入干旱季节,而且这场干旱一持续就是三个多月,直到九月都没有丝毫的缓解迹象。 因为旱情实在太严重,甚至连南京附近的长江都出现了极其罕见的断流现象。 面对这种烈度的天灾,崇祯也是没有心情继续留在清凉山下锻烧水泥,当然,主要也是因为锻烧出来的水泥质量实在是太次,搞得他有些心浮气躁。 所以崇祯就索性带着朱慈烺、朱慈炯和朱慈炤三兄弟来河边挑水浇地。 崇祯带着三个儿子挑水浇地,可不是做个样子,是真挑,几天挑下来,父子四人的肩膀都磨出老茧,朱慈炤就嗷嗷的哭。 高起潜这个老阉货也跟着叫唤。 但没用,崇祯的心简直跟铁似的。 朱慈烺心疼弟弟,想替朱慈炤挑一段,却被崇祯给制止。 “老大,你有你自己的担子要挑,老五的挑子还是让他自己挑,你可以帮他挑一时,却不可能替他挑一世吧?” 朱慈烺便不敢再替五弟挑这担子。 因为他听出来了,父皇话里有话。 可是朱慈炤的脾气也上来了,这熊孩子因为不像两个哥哥长期跟在崇祯身边教导,而是被一群太监给包围着,颐指气使惯了,哪里吃得了这样的苦? “不干了,儿臣不干了。”朱慈炤将水桶往地上一扔,赌气道,“儿臣好歹也是堂堂亲王之尊,哪怕是天底下的禾苗都枯死了,也是用不着我来挑水浇地吧?父皇,你不就是想要做秀么,想要个好名声?行啊,你想要好名声你就自己挑去,儿子不奉陪了。” 看着撅嘴赌气的朱慈炤,崇祯哭笑不得,十二岁,真的是人憎狗厌的年龄,你说他不懂事吧,这个年龄连孩子都能生出来了,可你要说他懂事吧,三观都还没有成形,无论哪个方面的思想都幼稚得一塌湖涂。 而且这个年龄再打似乎也是没什么用了。 于是崇祯就只能吓唬他:“亲王?那父皇告诉你,还真不一定。” “啥意思?”朱慈炤愣了一下说,“父皇你要夺了儿臣的爵位?” 崇祯摇头:“不是父皇要夺你的亲王爵位,而是说不定从你们这一代开始,皇帝的子嗣必封亲王的规矩就要成为历史。” “不会吧?”朱慈炤急了,“这个也要改?” 朱慈烺和朱慈炯也感觉有些意外,这个说法倒是还没有听说过。 崇祯笑道:“那谁知道?在最终结果还没出来之前,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炤儿,如果有朝一日你失去了亲王爵位,而且被逼着去了属于自己的海外领地,然后你的领地又遭受了一场严重干旱,你若不挑水,恐怕就只能饿死。” 朱慈炤小脸立刻垮下来:“为什么要去海外领地呀?” “很简单,因为海内已经没有领地给你了。”崇祯说道,“所以只能去海外。” 朱慈炤闻言只好又重新挑起担子,一边流泪一边往前走,内心里却是恨极了崇祯,心说将来到了海外自己的领地就再也不回大明来了,不想看到你。 父子四人又浇了几趟地,等天色逐渐黑下来,才动身返回南京。 从通济门进城时,只见秦淮河两岸的绣楼上已经纷纷亮起灯笼,丝竹声、评弹声、说评书甚至莺歌燕语是不绝于耳。 出入旧院的寻芳客仍是骆绎不绝。 席卷整个大明的这场干旱并没有对这些寻芳客造成丝毫的影响。 在此时的南京城内,别的街坊连饮用水都告急,可在秦淮河这一片,龟奴却仍旧拿清冽甘甜的井水来净街洒扫。 这要是换一个皇帝,看到这样对比强烈的一幕,肯定是大发地雷霆,如果换成是朱元章这个开国皇帝,估计会把旧院的寻芳客全部抓起来,然后统统贬为贱籍,但是崇祯就完全没有这样的念头,一码归一码,这两者压根就不相干。 寻芳客少来几次旧院,少嫖几次姑娘,大明的旱情就能得到缓解了?这不扯澹么。 恰恰相反,寻芳客多来几次旧院,多嫖几个姑娘,才会使得江南的娱乐行业变得更加的活跃,娱乐行业更活跃了,经济生活就会更加的丰富,经济生活变得更加的丰富多彩,就业岗位才会增加,这才是最根本的问题。 当然,娱乐行业仅只是其中一个行业。 单单靠一个娱乐行业,支撑不起大明的就业市场。 但有句话是怎么说的,不积跬步,则无以致千里。 一个行业只能够提供一部分就业,但是上百个行业加起来所能提供的就业就多了,就足以容纳因为这次旱灾涌入城市的劳力。 保守估计,因为这次旱灾涌入城市的劳力都将超过百万。 这场大旱,靠近大江大湖或者大河的百姓还算好,但是山区的百姓只怕是就惨了,如果不想大面积的饿死人,就只能外出来到大城市讨生活。 所以当务之急不是什么整顿娱乐行业,而是搞活经济增加就业岗位,安排好即将大量涌入城市讨生活的农民。 …… 几乎同时,路振飞、张慎言、孟兆祥和黄道周四人也鱼贯走出值房。 路振飞轻叹一声说:“咱们大明可真是多灾多难哪,近五十年总是各种天灾不断,这两年好不容易年景顺遂些,结果今年又来个大的,遭遇了百年一遇的大旱。” “百年一遇?”黄道周抬头看着天边正在变澹的火烧云,幽幽说道,“看这架势,很快就是千年一遇了,仆在史书上就从未见过比这更严重的旱情。” “唉,这可怎么办?”孟兆祥忧心忡忡的说,“看样子得饿死不少人。” 张慎言黑着脸说道:“与其在这里忧叹怎么办,不如趁早准备好粮食帮助百姓度过这个百年一遇甚至千年一遇的大荒年。” 黄道周这时候开始推卸责任:“这事儿咱们内阁可办不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张慎言怒道,“这个事就是咱们内阁当管的事,什么叫做咱们内阁办不了?你是不是想说这事就该交由内务府去办?” “就该交内务府办。”黄道周哼声道,“内务府的仓库里边多的是钱粮,光是武昌镇的粮仓里就储存着好几千万石的余粮!随便拨出点粮食,这个灾年也就过去了。” “所以我们内阁就什么事都不用做了,黄阁老是这意思吗?”张慎言道。 黄道周正要反驳时却被路振飞给打断:“别吵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吵。” 路振飞也是心烦意乱,自从皇明时报和翰林日报的两篇文章刊发后,张慎言跟黄道周两人就开始较上劲,那是见面就掐,一直掐。 “仆听说堵胤锡到国子监了,要向圣上详细汇报这次灾情。” 说到这一顿,路振飞又说道:“我们也一并过去国子监听听。” …… 路振飞四人赶到彝伦堂之时,崇祯父子四人也是刚坐下不久。 君臣见礼罢,崇祯又重新对堵胤锡说:“堵卿,既然四位阁老也来了,那你就还是重新把情况说一遍吧。” “是。”堵胤锡恭应一声又说,“这两个多月来,臣走遍了江南八府一州、山东、河南及湖广诸省,江西也看了靠近长江及鄱阳湖的几个府,除了两广云贵川以及福建没去,其余各省的旱情已经基本上都心中有数了。” “两广云贵川及福建你不用管,这几个省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朱慈烺肃然问,“除了以上这数省,大明的粮食缺口有多大?” “启奏太子,没有缺口。”堵胤锡答道。 “没有缺口?”朱慈烺听了后明显一愣。 “没有缺口?”路振飞等四位阁老也是面面相觑。 好半晌之后,还是熊孩子朱慈炤先问道:“怎么可能没有缺口?父皇说这可是百年一遇的大灾年,要是再有半个月不下雨,那就是千年一遇。” “回永王话,就算是千年一遇,也依然没有缺口。” 堵胤锡以极其笃定的语气说道:“今年的粮食足够吃。” “真的够吃?”路振飞皱眉说,“之前的半个多月仆也到湖州、苏州以及杭州诸府走了一圈,发现旱情还是非常的严重的,稻谷的大面积欠收已然成定局,保守估计,今年只是江南八府又一州的粮食缺口就在五千万石以上。” “首揆的估计确实有些保守了。”堵胤锡笑着说道。 “今年江南八府又一州的粮食缺口并不是五千万石,是一亿石!” “啥?缺口一亿石?!”路振飞、张慎言、孟兆祥及黄道周四人勃然色变,这个缺口可就太大了,根本填不上,湖广的粮食也不够填。 “对,至少一亿石。”堵胤锡道,“因为到现在为止,江南八府又一州的口数已经远远不只三千万,而是至少已经有四千万口!” “啥,江南八府一州已经有四千万口了吗?” 这下便是崇祯也感觉到有些意外,这人口增长太快。 【2023元旦快乐】 第486章 抗旱神谷 崇祯问道:“已经做过清查了?” 堵胤锡道:“回圣上,虽然江南八府又一州还没有做过新的清查,但是臣与内务府主事马鸣騄大人曾经做过估算。” “自崇祯十八年到崇祯二十年,这三年间江南的新生儿总数至少也在五百万以上,此外从山东、河南、江西、福建乃至湖广涌入江南做工的雇工匠户,总数也要超过五百万,所以现在江南八府一州的总口数肯定已经超过四千万。” 堵胤锡这说的是常住人口,而非江南八府一州的在籍人口。 “可就算多出来一千万口,也不至于多出五千万石的粮食缺口吧?”路振飞道。 “若只是多出来一千万口,确实不至于多出五千万石的粮食缺口,因为大口一年也不过吃掉三石六斗,小口更只需一石八斗就足够吃了。”堵胤锡笑着点头说,“所以即便多出一千多万口,也不过多吃掉三千万石粮食。” 黄道周道:“那么剩下的两千万石缺口哪去了?” 黄道周问话的语气已经有些严厉,因为都察院和科道言官是由这位老大人分管,所以很自然的就联想到是不是有人中饱私囊? 堵胤锡笑问道:“黄阁老你莫非忘了么?” “什么呀?”黄道周蹙眉眉,“老夫忘记什么?” 堵胤锡道:“自今年入夏以来,江南的酿酒厂数量激增,从之前的数百家骤然间增加到了数千家之多,酿造发酵酒消耗的粮食消耗了至少上千万石!再加上酿造蒸馏酒所消耗的粮食,一亿石的粮食缺口恐怕还不只。” 路振飞等四位阁老顿时面露苦涩之色。 有心想要埋怨崇祯几句,但是又不敢。 因为导致酿酒厂数量激增的正是崇祯。 崇祯从徐州回南京之后,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提出要给所有出征在外的镇兵以及募兵提供每天一升发酵酒,实在太奢侈。 因为这事,路振飞他们四位阁老都曾劝谏过崇祯。 黄道周更是写了一篇上万字的雄文,打定主意要让崇祯收回成命,然而让人憋闷的是崇祯只用了一句话就堵得黄道周哑口无言。 朕又没花国库一文钱,你们管得着吗? 就这一句,差点没把黄道周的脑血栓当场气出来。 由于受到时代的局限,路振飞、黄道周他们自然看不出其中奥秘。 崇祯这么做纯粹就是想通过军工业的发展来带动其他行业的发展,最终推动大明整体工业水平的提升。 通过给镇兵、募兵配备铁锅,促进铁器五金行业的发展。 通过给镇兵、募兵配备被服,促进被服纺织行业的发展。 通过给镇兵、募兵配备口粮,促进熟食加工行业的发展。 通过给镇兵、募兵配备发酵酒,促进酿酒包装行业的发展。 通过给镇兵、募兵装备偏厢车,促进木材加工行业的发展。 凡此种种,相当于就是把干柴准备好,然后等到蒸汽机一出来,就相当于一点火星落入到干柴堆,轰,工业革命就爆发了,完美。 为了给所有的出征在外的镇兵、募兵供给每人每天一升发酵酒,内务府确实是花了不少钱,但是崇祯认为这个钱花得值当,因为这一举措不光是改善了明军的条件,提升了明军的士气跟战斗力,更带动了酿酒行业、制陶行业以及运输行业的发展,直接或间接创造了上百万个就业岗位,极大繁荣了大明的工商业。 黄道周他们几个自然是看不到这么深。 但是没用,就算有意见他们也只能憋着。 谁让崇祯真的就没有动用国库的一分钱呢? 当年的万历皇帝花钱也是大手大脚,而且动用的还是国库的钱,这就让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十分瞧不起,相比之下当今圣上可是强多了。 当下黄道周黑着脸问道:“如此说来,江南八府一州的粮食缺口还真有可能超过五千万石,那么仆倒要请问堵都宪,这么大的缺口从哪里找补?补得上吗?” “补得上,完全没问题。”堵胤锡十分肯定的回答道,“今年各省的旱情确实很严重,说是五百年一遇也是毫不为过,但是作为产粮重地的河南、湖广两省,由于在去年以及前年修建好了完善的水利灌既工程,因而并未出现大面积的粮食减产情况。” “堵都宪,河南跟湖广当真没有减产?”黄道周却还是有所怀疑。 黄道周的怀疑是基于对大明官场的基本认知,因为大明官场的生态就是欺上瞒下,只报喜不报忧,所以堵胤锡在巡察过程当中所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实情况,而极有可能是河南及湖广地方官员想让他看到的。 堵胤锡则笑着说:“下官知道黄阁老在担心什么,不过这是多余的,河南的情况就不说了,因为河南的水利灌既设施原本就是下官所负责的,能扛住什么样的水情以及旱情,下官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至于湖广……” 河南的粮食收成没有受到旱情影响,还有个原因。 那就是河南大面积种植的都是甘薯、包谷以及土豆等搞旱作物。 “虽然湖广的水利并非由下官负责,但是下官这次去湖广巡查,期间并未通知任何一位地方官员,与湖广同僚也没有任何接触,所以不存在任何欺上瞒下,下官可向黄阁老保证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实情,绝没有半句虚辞。” “是吗?如此说来,仆倒是很想去河南走走看看。” 黄道周还是不相信,还想着从堵胤锡的嘴里套话,崇祯却不耐烦了。 “行了,黄阁老你有空真该去河南、湖广走一走。”崇祯刺了黄道周一句,又问堵胤锡道,“堵卿,今年河南的甘薯、包谷还有土豆收成不错?” 堵胤锡欣然说道:“回圣上,今年河南的旱情其实是最严重的,黄河都彻底断流,但是好在种植的甘薯、包谷及土豆比较抗旱,所以并未出现大面积歉收的情形,以臣估计,亩收两石到三石还是有的,不过再多就没了。” “旱情如此严重,还能亩收两三石之多?” “这么说来,甘薯、包谷还有土豆乃是抗旱神谷呢。” 路振飞、张慎言还有孟兆祥闻言顿时振奋不已,如果堵胤锡所言属实,那么在他们的内阁任上很可能还会达成另一项史无前例的伟大成就——华夏从此再无饥馑,从此再也不会爆发大规模的饥荒,这事可不得了,乃是一桩大功德! 堵胤锡说道:“甘薯、包谷及土豆确实堪称抗旱神谷,就以河南今年的旱情而言,若种植的是小麦、水稻等作物,亩收能有一斗就不错了,这样的话河南必定会出现大饥荒,那些刚从北方逃难过来的百姓必定会大量的饿毙,归德、徐州的镇兵只怕也会大量的逃亡,这一来圣上苦心经营的黄淮防线也就不攻自破了。” 路振飞说道:“圣上,这甘薯、包谷及土豆需大力推广。” 张慎言也道:“没错,必须在各个省大力推广种植甘薯、包谷及土豆,如此一来我大明就再无饥馑之虞,家家户户皆可安居乐业矣。” “必须推广,立即从河南购买储备粮种,拿小麦和稻谷跟河南百姓换。” 难得内阁的几位阁老都有推广种植甘薯、包谷及土豆的意愿,可不就得趁热打铁,把这个事情落实下来,之前可是强力推都推不动。 然而这时候堵胤锡却反而说道:“圣上,臣支持在各省大力推广种植甘薯、包谷以及土豆,但是臣建议只在相对贫瘠的旱地或者山地种植,因为在这些耕地种植小麦、水稻等作物几乎不会有收成,但是甘薯等粗粮却几乎不受影响。” 张慎言问道:“水田种植粗粮和细粮的区别不大?” “是的,水田种植粗粮和细粮的收成没太大区别,都在亩收两到三石左右,或许将来能培育出高产品种,但现在差别不大。”堵胤锡接着说道,“所以现在,还是小麦、稻谷等精粮与甘薯等粗粮混种才是最为可取的。” “就这么办。”崇祯欣然点头道,“那就混着种好了。” 在崇祯的记忆中,前世的农民好像也是粗粮细粮混着种,而且粗粮就是种植在相对贫瘠的山地或者田边地头。 这时候,孟兆祥忽然又问道:“这次我们大明遭受了如此严重的干旱,也不知道伪顺和建奴那边情况怎么样?有没有也遭受百年一遇的大旱情?” “这个,恐怕是要让孟阁老失望了。”崇祯摇头说道。 关于建奴和伪顺治下的灾情,李若琏和左懋第早有密报送到南京。 当下崇祯又说道:“建奴治下的北直、山西以及山东虽然也遭了旱灾,但是灾情却要轻得多,至于伪顺治下的陕西甘肃,今年更是风调雨顺,据说是一个大丰年。” “啊?还大丰年?”朱慈炯就很失望的来了句,“老天爷这是不长眼哪。” “定王还请慎言!”黄道周勃然变色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岂可言语轻辱之。” 第487章 大明总商会 朱慈炯随着年岁渐长,变得越来越有主见。 当下朱慈炯黑着脸说:“黄师傅,本王难道有说错吗?老天爷给我大明降下这么大一场旱灾,却只给了建奴一场微乎其微的小旱灾,伪顺更是风调雨顺,这岂不是瞎了眼?按说应该反过来才对,应该让建奴和伪顺遭受大灾。” “定王此言大谬。”黄道周一脸正色的反驳道,“臣尝闻爱人利人者,天必福之,恶人贼人者,天必祸之,是以天降灾祸,必是帝王德行有亏……” “放屁!”朱慈炯勃然大怒道,“父皇哪里德行有亏了?” 朱慈烺也是忍不住反驳老师说:“黄师傅此言孤亦不敢苛同,崇祯十七年之前如何姑且不论,十七年之后父皇的所作所为,却真堪称活生民无数,江南乃至整个大明不知道多少百姓因为父皇一念而活,这怎么能有德行有亏?” 便是路振飞他们三个也觉得黄道周说得实在有些过分。 圣上在煤山悟道之前怎么样那就不说了,但是煤山悟道之后的作为,他们却都是看在眼里的,无论文治还是武功都堪称是无可挑剔。 所以德行有亏这个考评,无论如何落不到圣上的头上。 被朱慈烺和慈炯当众人面数落,黄道周脸上便挂不住。 当即便摘下乌纱向崇祯乞骸骨:“圣上,老臣年迈昏聩,实不堪内阁辅弼之重任,还请圣上看在老臣为大明朝兢兢业业多年的份上,恩准老臣这把骸骨归葬故里。” 看着黄道周站在那里倚老卖老,崇祯心下也是有些腻味,又特么的来这套。 说实话,崇祯最烦的就是天人感应之说,天灾就是天灾,什么旱灾、水灾、地震又或者山崩之类的,跟人有半毛钱的关系?凭什么大明发生天灾了,皇帝就得罪己诏?下一次罪己诏不够,还得一而再、再而三反复下罪己诏? 当下崇祯直接将皮球踢回内阁,对路振飞说道:“路阁老,黄阁老说他年事已高,已经无法胜任内阁的事务,你说怎么办?” “圣上,黄阁老这不过是气话,臣回头再劝他。” 路振飞还是想给黄道周留体面,奈何黄道周自己绷不住了。 见崇祯没有按照惯例挽留自己,黄道周搁下乌纱转身就走。 刚开始,黄道周还幻想着崇祯会出言挽留自己,但是直到走出大门崇祯也没开口,于是只能伤心落寞的坐着马车回到寓所,然后在当晚就离开了南京。 目送黄道周离开,崇祯又说道:“虽说河南以及湖广的产出就足以弥补粮食缺口,但是鸡蛋不能只放在一个篮子里,大明朝廷也不能把希望只寄托在河南又或者湖广两个省,要不然万一这两个省出个什么事,岂不是就瞎了?” 路振飞肃然问道:“那圣上的意思是,还得从海外采买粮食?” “对,还得从海外买粮。”崇祯说道,“马上就是总商会一年一度的理事大会,今年的理事大会朕要亲自出席,顺便号召大伙买粮。” …… 石久可也要参加今年的总商会理事大会。 总商会理事大会,可不是谁都能够参加,只有理事才有资格。 石久可就是浙江省会稽府新昌县的理事,所以才有资格参会。 石正问正在叮嘱石久可:“儿啊,此番到了南京后且记要给翰林日报捐赠五千元,最好是通过你妹夫徐应伟的关系,找几个有份量的士子写上几篇雄文,好生反驳一下皇明时报上面说的那些歪理学说,这些人竟敢妄言限制君权?简直岂有此理。” 作为一个道学家,石正问对于限制君权的学说自然是深恶痛绝。 石久可却不想参与政治,皱眉道:“爹啊,咱能不掺和这个事吗?” “这事可不能袖手旁观。”石正问便急了,“此事关乎大明的国本,一个不慎就会地动山摇,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旁的事都可以澹然处之,唯独此事不行,便是搭上我们黄坛石家的身家性命也是不可坐视。” 石久可听了却是一脸苦涩。 心说我创下偌大家业容易吗? 凭什么你一句话就得全搭进去? 就凭你是我老子?还讲不讲理了? 但是石久可不敢跟自己老子唱反调,于是就把妹夫徐应伟搬出来。 因为石久可知道,在整个家族里边,他老子只听得进妹夫的意见,而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就因为妹夫官大。 当下石久可说道:“爹啊,有贞前段时间还托人给我捎了一句话,让我专心做丝绸还有生丝的生意,少掺和理念之争。” “这话真是有贞捎给你的?”石正问将信将疑的问道。 “这话真是有贞捎给我的,儿子骗你做甚。”石久可赌咒发誓道,“有贞还说了,重修皇明祖训乃是大势所趋,圣上也是支持的,我们要么不掺和,如果非要参与其中那也只能是支持皇时明报,而不是翰林日报。” “啊?怎么会这样?”石正问愁得开始揪自己的胡子。 见终于“压”住自家老子,石久可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离开黄坛石家之后,石久可又特意绕路去了一趟东山村。 徐士益对石久可倒挺客气,还向石久可“介绍”了百来个佣工。 自从徐应伟返乡募兵之后,姥东徐氏的日子好过了不少,但是今年又遭了一场五百年一遇的大旱,又有不少人家返贫。 此番徐应伟远在盖州卫鞭长莫及。 但是好在,石久可的作坊已经壮大起来。 安排区区百来个佣工对于石家的几个手工作坊来说是小菜一碟。 顺便说句,石久可的丝织作坊已经壮大到了拥有五百多架织机,两千多个织工,一年能织丝绸两万匹到三万匹,已经算得上大工场。 石家织坊能在不到两年时间内壮大到这个程度,除了石久可本人胆子够大之外,也跟工商实业银号的大力扶持分不开,截止到现在,石久可先后分为三次、已经从工商实业银号借贷了十一万元,另外还质押四成股分换取二十万注资。 截止目前,石家作坊的总资本已经超过五十万元。 但是随着作坊规模的扩大,石久可也遇到了瓶颈。 之前作坊规模还小的时候,根本就用不着担心销路。 可是现在,石家作坊一年生产的丝绸已经超过两万匹,在江南已经算得上是一家中等规模的丝绸作坊,对整个丝绸市场就已经有了一定的影响力,面对的竞争也就变激烈,也就无法再像之前那样谈成一笔生意就能卖个精光。 石久可遇到的最大的问题,就是丝绸商人之间的压价。 因为总的丝绸贸易蛋糕就只有那么一块,谁多吃一口,就肯定会有人少吃一口,但是谁也不愿意少吃,于是只能压价,压到最后就大家都没钱赚。 上个月石久可算了一笔账,今年明明织机的数量多了,织成的丝绸数量也更多,但是赚的利润却连去年的一半都不到,也就是说这半年白忙活了。 所以这次到南京参加大会,石久可就准备提这个问题。 从新昌去南京要经过会稽,石久可又进了一趟会稽府城。 “久可兄,你怎么才来呀?”见到石久可,郑遵让显得十分高兴,“你再不来,我可就一个人先走了。” 郑遵让,皇家实业银号大掌柜郑遵谦胞弟,也是会稽酒坊少东家。 郑遵让是十分感激这个大时代的,要不是因为赶上了这个大时代,郑家的酒坊根本轮不到他来继承,也不可能借到这么多钱扩大规模。 想当初,郑家酒坊一年只能酿造几百石黄酒。 可现在,郑家酒坊一月就能酿造数万石发酵酒。 以前的郑家酒坊,也就是在会稽府城还有点名气。 可现在,江南八府一州有谁不知道郑家酒坊的大名? 当然了,郑家酒坊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膨胀到这个程度,也是付出了很大代价,那就是将六成的股份质押给了工商实业银号。 想起这,郑遵让就对自家的兄长满腹的牢骚。 别人都以为郑家酒坊肯定从工商实业银号占到了大便宜,但是只有郑遵让知道,工商实业银号借给郑家酒坊的贷款利钱是按照最高标准,比如酒坊股份的质押,换成别家,顶多就质押五成股份,但郑家酒坊就必须质押六成股份。 郑遵让发了几句牢骚,还换来郑遵谦噼头盖脸一通训斥。 见了挚友石久可,郑遵让忍不住又发起牢骚:“久可兄,你说我郑遵让冤不冤?头上顶着郑遵谦胞弟的名声,却连半点好处都没有捞到,甚至就连供给新军发酵酒的大单,也是徐给谏还有久可兄你牵的线。” “欸,你我兄弟说这些个做什么。”石久可摆摆手又道。 “对了,你们郑家酒坊是不是又要往辽东运送发酵酒了?” “嗯呢,再过几天就装船起运了,还有咸亨楼的年糕一并起运。”郑遵让点头道,“要是再不运过去,北海一冻那就得等明年。” 【不是不想多写,实在是写不动,感染后脑子跟不上了】 第488章 朝鲜王族 郑遵让又问道:“久可兄,你是不是有书信捎给徐给谏?” “嗯。”石久可点了点头,又道,“除了书信,还有我家妹子亲手织的一件冬衣,这不是担心辽东天气太冷,给冻着么。” 说完,石久可就从自家马车上取下一个包裹。 “辽东的天确实冷,是应该多准备几件冬衣。”郑遵让从石久可手中接过包裹,又郑重的递给自己身后的管事。 管事拿了包裹,就直奔运河码头。 到了运河码头,只见郑家酒坊的船队早就已经准备就绪。 都是400石的漕船,每艘船上满满当当的装载着木箱子,而这些木箱子里装的基本都是半升陶罐装郑记发酵酒。 郑家酒坊以前是酿造黄酒的。 但是现在酿造的发酵酒却是啤酒。 只不过明军将士更喜欢称为明酒。 …… 明酒已经成为明军将士的必需品。 徐应伟此时手里就拿着一罐明酒。 罐子是那种烧制的陶罐,半升装,有点沉。 按照内务府制定的标准,出征在外的明军将士每人每天供给一升明酒,也就是两罐,差不多午餐和晚餐各一罐明酒。 有一说一,明军的这个配给属实有些奢侈。 看到徐应伟左一口肉右一口明酒,朴东熙便忍不住吞口水。 徐应伟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个吞口水的朝鲜战俘,当即便拎着一罐没启封的明酒走到朴东熙的跟前,又晃了晃手中的酒罐子。 这个朝鲜战俘是两天前刚抓的。 当时徐应伟正带着新军在收麦子。 麦子也是他们自己种的,之前大半年没什么事,除了修铳台之外就在铳台四周种了不少小麦以及大豆,一来是解闷,二来是想要引诱建奴。 结果一直到了秋收时节,才终于有建奴趁夜过来偷袭。 前天晚上一队“建奴”突然从林子里边窜出来向他们发起了袭击。 一通交火之后,这队建奴火枪手被明军轻松的击溃,打死了几十个,还被活捉了一百多个,后来才知道这是朝鲜兵。 得知是朝鲜兵,徐应伟对这些战俘的态度就好多了。 虽说丙子胡乱之后,朝鲜解除了与大明的藩属关系,转而变成了满清的藩属国,但朝鲜君臣内心仍旧心向大明。 总之这是一个友好国家。 “这酒叫明酒,解渴,还好喝。” “你想不想喝?如果想喝就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看到朴东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徐应伟便自嘲的说:“算了,你个高丽棒子根本听不懂大明官话,问你也是白问。” 然而,让徐应伟没有想到的是,朴东熙忽然开口了。 “高丽棒子什么意思?”朴东熙皱眉问道,“是大明对我们朝鲜人的蔑称吗?” “呀,你能听得懂大明官话呀?”徐应伟讶然问道,“我正犯愁上哪找通译,既然你懂大明官话,这倒是简单了。” 朴东熙却依然在纠结高丽棒子。 “高丽棒子什么意思?为什么称呼我们为高丽棒子?” “你如果不先告诉我高丽棒子的意思,那我是绝对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的。” 徐应伟自然知道高丽棒子是什么意思,因为崇祯曾经明确的跟他们解释过高丽棒子的含义及由来,这就是对朝鲜人的蔑称。 但是这话没有必要当着朝鲜人的面说。 于是徐应伟便信口胡绉说:“高丽棒子说的是你们高丽产的棒子,又直又硬,跟你们朝鲜人的性格看着倒是有几分像。” “噢,原来是这个意思呀。”朴东熙松了口气。 “要是按照你说的这意思,我们还真就是高丽棒子。” 徐应伟轻笑一声接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为建奴打仗?” 有过刚才的交谈,朴东熙便也放下了戒心,苦笑着说:“我叫朴东熙,来自京畿道,跟我一起被征发来盛京的还有五千名朝鲜火枪手,我们其实一点都不想替建奴打仗,可是没办法,我们朝鲜与建奴签有盟约,我们必须遵守。” “你们来了五千名火枪手?”徐应伟神情一凝。 这是一个新情况,看来有必要及时上报给南京。 “是的,这还只是第一批。”朴东熙点头说,“等到明年还会有第二批,而且第二批火枪手数量更多,可能会有两万人。” “两万?!”徐应伟脸色变得更难堪。 这时候,徐应伟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当下徐应伟又问朴东熙道:“朴东熙,你们朝鲜现在有多少常备军队?” 朴东熙轻叹一声,摇头道:“按名册,我们朝鲜王国应该有十二万人的常备队,但实际上恐怕连一半都没有。” 好家伙,跟大明一样的毛病,吃空饷。 徐应伟心想如果朝鲜只有五六万军队,那就问题不大,因为就算这五六万军队都被建奴征调到中原,也很难对整个大局造成影响。 但很快,徐应伟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当下徐应伟又问:“你们朝鲜有多少人口?” “人口?”朴东熙摇头说道,“我们朝鲜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进行人口清查了,不过万历年间曾做过一次清查,当时的口数为五百多万。” “万历年间还有五百多万口?”徐应伟道,“那经过几十年的战乱以及胡乱,现在的总人口应该在两百万到三百万之间。” “这个肯定不只。”朴东熙道,“五百万口应该还是有。” “你胡说什么呢。”旁边的徐应龙忍不住训斥道,“万历年间也就五百多万口,经过几十年的战乱还有五百万?合着朝鲜的人口数就没有减少?” “不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朴东熙连忙解释,“万历年间清查的人口数,只是在册的总人口数,但是我们朝鲜除了鱼鳞图册上记载的人口,还有逃奴以及隐匿人口,所以万历年间的实际总人口数量应该翻一倍。” 徐应龙吃惊的问道:“一千万口?” “是的。”朴东熙道,“至少一千万口。” 顿了顿,朴东熙又道:“但是现在顶多还剩五百万口。” 即便五百万口也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徐应伟的眉头越发的蹙紧,如果任由建奴吃进并且消化掉这五百万朝鲜人口,就麻烦大了。 另一边的徐应龙却忍不住开启嘲讽:“你们朝鲜人真是一群废物,五百万口,怎么着也能凑出一百万壮丁吧?一百万壮丁居然还打不过区区十几万建奴女真。” “你们大明又能比我们朝鲜强多少?”朴东熙反唇相讥道,“我们朝鲜充其量也不过百万壮丁,你们大明却至少有五千万壮丁,不也照样打不过女真?” “嘿,还敢顶嘴?”徐应龙恼羞成怒道,“看小爷不打死你。” 徐应龙说着就扬起沙包大的拳头,朴东熙便赶紧蜷缩成一团。 “行了,老二你别闹。”徐应伟制止了徐应龙,又对朴东熙说,“你在朝鲜恐怕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吧?要不然绝对不可能知道得这么多。” 朴东熙便立刻沉默了,他何止不是普通人家子弟。 “给你。”徐应伟将酒罐扔给朴东熙,“我有个建议。” 朴东熙伸手接住陶罐,感觉有些受宠若惊:“什么建议?” 徐应伟幽幽说道:“请恕我直言,朝鲜王国应该拨乱反正了。” “拨乱反正?”朴东熙的眼睛瞬间亮起来,“你要放我走吗?” “本官不光要放你走,还要给你一支军队。”徐应伟肃然说道。 “还要给我一支军队?”朴东熙怦然心动,“为什么?” “因为你姓李。”徐应伟笑着说道,“是朝鲜王族。” 朴东熙能够说一口标准的大明官话,还懂这么多。 仅只是这两点,他的身份就已经是欲之欲出了。 “不,我姓朴。”朴东熙惶然否认,“不姓李。” “好,你姓朴。”徐应伟也不拆穿。 “这段时间你就先安心住着盖州。” 徐应伟得先奏报崇祯。 …… 然而,建奴盛京将军叶克舒的塘报却先一步到了北京睿亲王府。 “朝鲜国三王子麟坪大君被明军给抓了?”多尔衮脸色有些难堪,“叶克舒这个狗奴才搞什么啊?竟然如此大意。” 朝鲜三王子李?被捉,这可不是件小事。 因为朝鲜王国的昭显世子不久前刚病故,朝鲜国王李倧有意在两位已经成年的儿子中间选择一位立为朝鲜王世子,李?是其中一个。 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李?却被明军给抓了。 这就使得清廷与朝鲜之间的外交面临严峻的考验。 如果换成以前,多尔衮根本就不会在意,朝鲜如果不听话,再出兵教训一次就是了,正好可以掳掠一些人口回来,弥补一下大清的人口劣势。 毕竟大清打朝鲜就跟成年人打三岁小孩,手拿把攥。 可是麻烦的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变得跟以前不一样,南明又崛起了。 现在大清必须集中全部人力物力以及财力,准备与南明之间的决战,实在是腾不出手去教训朝鲜,甚至还得反过来求着朝鲜出兵助战。 第489章 翅膀硬了 “主子,朝鲜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出乱子的。” 侯方域沉声道:“早则明年,迟则三年之后,南明是必定会起兵北伐的,到时候投入北伐的明军恐怕就不会是十万八万,而是五十万甚至一百万!到那时,我大清也势必要调集所有能够调集之军队,朝鲜军就是其中一支不可或缺的军队。” “嗯,有道理。”多尔衮深以为然道,“朝鲜不能生乱。” 洪承畴便说道:“主子,既如此就索性放李淏回朝鲜吧。” 李淏,是朝鲜国王李倧次子,若是按照儒家一贯的礼法,李淏跟李?都没有资格继承朝鲜的王位,朝鲜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应该是已病故的昭显世子李坐的长子,也即当今朝鲜国王李倧的嫡长孙。 但是李倧更加倾向于成年的儿子继位。 李倧的儿子中,已经成年的只有三个,除了已经病故的昭显世子,就是次子李淏以及第三子李?,现在李?被明军抓走,就只剩下留在北京充当人质的李淏。 侯方域又说道:“主子在放走李淏之前,最好还能够送他一番恩宠。” “送他一番恩宠?”多尔衮皱着眉头问,“你是说,跟朝鲜王室联姻?” “对,联姻是最有效的拉拢手段。”侯方域点头道,其实他还有半句没说出来,也是花费最少的,大清就是靠着反复的联姻,轻松获得了科尔沁蒙古的绝对忠诚。 多尔衮皱眉说道:“可是皇上的几个妹妹年龄尚幼,其他宗室也没有合适女子,而且就算有适龄的宗室女子,也是不够尊贵。” 这时候范文程说:“主子,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谁?”多尔衮沉声问道,“你该不会想说东我吧?” 东我是多尔衮的独生女儿,其生母也是朝鲜宗室出身。 “不不不,奴才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范文程连忙说道,“奴才说的是苏麻喇姑,此女自幼便跟着太后,就跟太后的亲闺女似的,不如索性由太后收为义女,再下嫁给李淏,如此也不算是辱没朝鲜宗室。” 多尔衮欣然点头。 “这个可以。” …… 与此同时,在南京国子监。 崇祯正在王承恩、高起潜的侍候下穿大明皇帝的冕服。 这身冕服是去年底新做的,但是崇祯就只在新年祭祀的时候穿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穿过,因为他非常讨厌穿冕服。 关键是穿冕服实在是太累。 披挂山文甲都没有穿冕服累。 但是今天晚上要出席总商会的晚宴,而且晚宴上还有西夷各国的使节,崇祯就必须穿上象征大明皇权的冕服,摆出皇帝的仪仗。 “太紧,扎太紧,把腰带给朕松一松。” 崇祯平举双手任由王承恩和高起潜给他穿戴冕服,一边又问朱慈烺道:“烺儿,这几天怎么没见着朕的皇孙?” “父皇这是想埅儿了吗?” 朱慈烺忙道:“儿臣这便去将他抱来。” “快去抱来。”崇祯笑道,“今晚带着埅儿一并出席。” “儿臣遵旨。”朱慈烺前脚刚走,朱慈炯后脚就进来。 “炯儿你来得正好。”崇祯忙道,“赶快收拾一下,随朕一并出席晚宴。” “父皇,儿臣就不去了吧。”朱慈炯打了一天的猎,有些累了,就不太想出席今天晚上的商会晚宴,反正就是几百个商贾聚集在一起吃吃喝喝,挺没劲的,真要有这时间,多读几本兵书不好?或者练习夜打香头也成。 朱慈炯最近迷上了夜打香头,贼拉刺激。 顺便说一句,朱慈炯的枪法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进步。 正说话之间,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走进来跪地禀报道:“万岁爷,辽东急报。” “辽东?快呈上来。”崇祯还道是辽东出了什么大事,示意高起潜从小太监的手中接过塘报递给他。 “父皇,辽东出什么事了吗?” 朱慈炯一口气喝了半罐明酒,这才一抹嘴好奇的问道。 “该不会是多尔衮按捺不住,即将要对盖州卫用兵了吧?真要是这样的话,这次儿臣无论如何非得领兵救援盖州卫不可。” “你还想领兵去救援盖州卫?美得你。” 崇祯摇头道:“多尔衮也没胆子对盖州卫用兵。” “不是多尔衮对盖州卫用兵?”朱慈炯一脸失望的问道,“那又是怎么回事?” “徐应伟说,他抓住了朝鲜的一个宗室子弟。”崇祯笑着说,“他还提出建议,大明可以扶持朝鲜的这个宗室子弟夺取王位。” “朝鲜宗室?”朱慈炯哂然道,“费那劲干啥?” 高起潜也道:“就是,朝鲜王室世受我大明国恩,可到了李倧这一代却忘恩负义、数典忘祖、认贼作父,竟然向建奴称臣,此等背信弃义之国不可轻饶!” “说的没错。”朱慈炯点头道,“必须将朝鲜国从不征之国的名单上删除。” “你们懂个屁。”崇祯没好气道,“朝鲜该争取还是要争取的,要不然的话,任由朝鲜倒向建奴并助纣为虐,就算不致于影响整个北伐的大局,也肯定会增加北伐难度,并且让我大明付出更大的牺牲,只是这一点就值得我们争取朝鲜。” 说到这稍稍一顿,崇祯又接着说:“大明的尊严固然不容亵渎,但是朕更加在意的却是大明将士的生命,只要能够少死几个大明将士,朕可以不再追究朝鲜以往的过错,总之就一句话,大明的将士可以牺牲,但是绝对不做无谓的牺牲。” 听到这里,朱慈炯和高起潜的脸色立刻也变得严肃起来。 朱慈炯更是郑重的说道:“儿臣谨受教,是儿臣欠考虑了。” 崇祯看了一眼虚心认错的朱慈炯,只见这小子身量已经比他高,保守估计,至少已经有一米八左右的身高,已经是个壮小伙。 霍去病在朱慈炯这个年龄已经带着八百骠骑在大漠中大杀四方。 当下崇祯说道:“炯儿,要不然就由你率领三千新军走一趟朝鲜,协助徐应伟抓住的那个宗室子弟夺取朝鲜的王位?” “父皇,你是认真的吗?”朱慈炯兴奋得差点跳起来。 “父皇认真的。”崇祯道,“不过你得听从徐应伟调遣。” “没问题,这完全没问题。”朱慈炯满口答应下来,对于他来说,只要有单独领兵外出执行任务的机会,别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当个小兵都成。 不得不说,十七岁的年龄正是最富有冒险精神的年龄。 “那行,你赶紧回去准备一下。”崇祯道,“今晚就走。” “儿臣遵旨。”朱慈炯揖了一揖,转身兴冲冲的离开了。 看着快步离开的朱慈炯,崇祯心中忽然生出一等小鸟的翅膀硬了,终于要离开巢穴的惆怅感,这事闹的,这是完全代入原版的崇祯了? 把原版崇祯的血脉亲情都给继承下来了吗? …… 有着同样感慨的并不只崇祯,还有张献忠。 “孩儿们长大了,翅膀硬了。”张献忠有些失落又有些欣慰的说,“一个个打起仗来比我这个父皇都厉害了。” 张献忠刚刚接到前方的塘报。 平东将军孙可望、安西将军李定国分别在叙州、阴平关跟明军以及大顺军打了一仗,孙可望取得了一场小胜,率领联军将明军赶出了叙州,李定国更是在阴平关打了个大胜仗,斩杀了八千多个大顺军,还困住了后续的大顺军主力。 顺便再多说一句,迫于明军的强大压力,袁韬、武大定等已经与张献忠的贼兵合流。 “圣上此言太过。”汪兆龄道,“平东将军还有安西将军打得确实很不错,但是跟圣上相比却还是远远不如,姜是老的辣。” “丞相此言太过。”张献忠大笑。 虽然明知道汪兆龄是在拍他马屁,可张献忠听了却还是心生欢喜。 随着年岁的增长,张献忠正在变得越来越喜欢听部下的逢迎拍马。 尤其喜欢听像汪兆龄这样的读书人的恭维话,这能让张献忠更加有成就感。 顿了顿,张献忠又说道:“明军在叙州只是吃了个小亏,一时间胜负难分,但是被定国孩儿困在阴平关的伪顺军恐怕是撑不了几天,闯贼自作聪明,竟想效彷邓艾偷渡阴平关,这下一头撞到定国孩儿的兜里,却是进退两难。” 汪兆龄便劝说道:“圣上,安西将军毕竟还是年轻,搞不好会吃亏,不如由臣率数万大军前往掠阵?或者圣上御驾亲征也行,如此方可保无虞。” 若按汪兆龄的意思,自然是由他这个丞相去就可以了。 但是张献忠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知道领兵打仗是不能指望汪兆龄。 当下张献忠摆手说:“这就不必了,不过就是伪顺的几万贼兵罢了,而且已经陷入粮尽援绝的困境,定国孩儿他能够应付得了。” 汪兆龄却还想争取一下:“圣上,当初邓艾灭蜀之时,仅以三千弱旅便轻松夺得绵州并灭掉了蜀国,今安西将军虽有数万众,却仍不可掉以轻心。” 第490章 李定国 然而张献忠却是不为所动。 “阴平关的战事丞相就不必操心了。”张献忠澹澹的说,“有定国孩儿在定然无虞,丞相还是多操心一下恩科的事情吧。” 崇祯十八年刚打下成都时,张献忠搞过一次恩科,还取了几十个进士,并且派到各个州县当地方官,但是因为有几个新科进士背叛了大西国,或者投降了大顺军,又或者向明军献地投降,结果张献忠一怒之下就把这些进士都给杀了。 然后现在张献忠深感无人可用,便又想开一次恩科。 朝廷的抡才大典都能当成儿戏,张献忠也就这点格局了。 “遵旨。”汪兆龄心下有些遗憾,因为他的权力触角迟迟伸不进军队,也就始终无法真正掌握大西国的权柄。 大西国的根本还是120营大西军。 而这120营大西军分别掌握在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及艾能奇手中,而且孙可望等四人跟汪兆龄的关系都极为恶劣。 汪兆龄做梦都想掌握兵权。 但他的尝试再次遭到挫败。 …… 李定国正带着10营大西军驻守在阴平关。 张献忠打下成都之后,将大西军分成了120营,各设总兵,分属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以及艾能奇等四方将军。 但是四大义子的兵力并不是平均分配。 其中平东将军孙可望兵力最多有50营。 定北将军艾能奇兵力最少,只有19营。 安西将军李定国麾下拥有26营大西军,总兵力大约三万人。 早在三个月前,李定国就察觉到了大顺军的异常,并且准确判断出大顺军有可能效彷邓艾走阴平古道,进而率10营大西军提前抢占了阴平关。 就在李定国率兵抢占阴平关之后没几天,大顺太子李双喜率领五千大顺精锐作为前锋悄然抵近阴平关,结果却一脚踏入李定国设下的陷阱之中。 一番恶战,五千大顺精锐全军覆灭,李双喜也被活捉。 今天一早,李双喜再次被大西军带到了李定国的大帐中。 一进大帐,李双喜就看到李定国手持一卷兵书正认真 “哼。”李双喜从鼻孔里轻哼一声,黑着脸说,“装模作样。” 以前同在义军之时,李双喜就十分嫉妒李定国,嫉妒李定国长得比他高,比他帅,武艺也比他好,骑射功夫也要远远的胜过他。 直到后来他被李自成立为大顺储君,嫉妒心才终于澹了些。 但这次阴平关之败,却把之前埋藏心底的嫉妒心重新勾起。 李定国却也不生气,放下兵书问道:“李双喜,你想通了吗?” “想通什么?”李双喜冷然道,“我们大顺军是不可能退兵的,李定国,本太子劝你还是早些投降的好,你要是现在投降,好歹还能捞一个伯爵,要是等到我父皇率领大军打破阴平关,打下成都,等着你的恐怕就只有杀头这一个下场了。” 李定国闻言只是笑笑,挥手示意亲兵将李双喜给带下去。 “欸,等等。”李双喜顿时急了,“你究竟要关我到什么时候?有本事你就把我放了,咱们再到战场上分个高下,你要是不敢,那就趁早把我杀了也行,这样杀又不杀,放又不放究竟是什么意思?就不能给我个痛快吗?” 李定国轻叹一声说:“天下义军是一家呀,我怎会无故杀你?” “那你就把我放了。”李双喜虎着脸说道,“再把我的五千标兵也一并放了,然后咱们在战场上堂堂正正打一场,看是你们大西军厉害,还是我们大顺军能打。” 多说一句,李定国并没有对大顺军下杀手,而是一直都是好吃好喝招待着。 “大西军和大顺军原本也是一家,为什么非要打生打死呢?”李定国皱着眉头说道,“两家难道就不能和平相处?” “和平相处?幼稚。”李双喜哂然,“岂不闻一山难容二虎。” 李定国说道:“就算一山难容二虎,就算最后大西军与大顺军之间必然要分个高下,可是现在也远没到义军自相残杀的时候吧?江南半壁还有云贵两广仍在明军治下,河北更是沦于建奴铁蹄之下,此时的义军难道不应该团结一致,共抗外敌?” “这……”李双喜被说得哑口无言,因为他也觉得李定国说的对。 李定国又道:“建奴有多难缠,你们大顺军比我们大西军更加清楚,便是明军近年来也有死灰复燃之势,所以这个时候你们大顺军与我们大西军理应摒弃成见,携手共渡时艰,等到击败了明军以及建奴,再分高下不迟。” 李双喜依然是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李定国。 李定国又道:“李双喜,如果你觉得我说的在理,那就回去好好的劝劝闯王,不如趁现在两家还没有真正反目,罢兵回陕西吧,只要闯王肯罢兵回陕西,我也会尽力说服父皇,与大顺军签订和约,今后我们大西军绝不踏入汉中半步,大顺军也不能对四川有非份之想,然后你我两家就各凭本事,向东逐鹿中原。” 说到一顿,又说道:“当然了,如果闯王不肯罢兵,非要现在就与大西军分个生死,那只管放马过来,我李定国虽然年轻,能力也是极为有限,但是凭借阴平关的天险,在这里挡住你们大顺军一年半载是绝对不成问题的。” 李双喜终于心动了:“李定国,八大王真肯罢兵言和?” “这还有假?”李定国哼声道,“大西军与大顺军之争从一开始就是你们先挑起的,没有马科率军入川,岂会有今日之局?所以,只要闯王肯罢兵回陕,我至少有七分把握说服父皇罢兵,被抓的五千大顺军也能如数放还。” “好,我可以回去禀报父皇。”李双喜的态度终于软化。 “但是最终如何,我不敢保证,我只能答应你会尽全力游说父皇。” “这就足够了。”李定国欣然说,“相信闯王一定能做出正确抉择。” …… 李自成这会其实已经打算退兵了。 局面是明摆着的,继续在阴平关跟大西军耗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只能是白白浪费宝贵的粮饷,今年关中好不容易迎来丰收,可是这几个月就浪费了不老少。 不过想到动用了十几万大军,消耗了几十万石粮食,关键还是御驾亲征,最后却落个徒劳无功,李自成还是有些不甘心。 当下李自成问参军顾君恩道:“顾君恩,真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 “圣上,真的没有别的路了。”顾君恩苦笑说,“从汉中入蜀,除了剑阁,就只有阴平古道这一条道,除此再没有别的路。” “那些药农或者樵夫或许知道一条或者多条不为人知的小路。” “但是这些小路只有药农或者樵夫才能走得了,大军是绝对无法通过的。” 顾君恩足智多谋,可是面对蜀道天险也是束手无策,总不能挥一挥羽扇,直接让十几万大顺军长出翅膀飞过阴平关杀到成都。 “那就算了。”李自成无奈的说道。 “不打了,遣使者跟张献忠议和吧。” 正说话间,有太监进来禀报:“陛下,太子回来了。” “太子?”知得李双喜居然还活着,李自成先是神情一喜,但很快脸色又板下来,黑着脸说道,“他居然还有脸活着回来?朕要是他,直接就一头撞死在阴平古道上。” 这话正好被帐外的李双喜听到,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心想着真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不过李双喜也就是心里边想想,真让他自杀是不肯自杀的,放着好好的太子不当,却为了面子自杀,傻子嘛。 九月中,大顺军和大西军罢兵言和。 张献忠甚至还特意跑到阴平关去跟李自成见了一面。 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老伙计,再想想曹操、革里眼等已经不在人世的义军首领,李自成和张献忠的心下就难免有些唏嘘。 “老李,你说我们两个争个什么劲?” “是啊,天下还没鼎定,暴明还没灭亡,建奴又进了山海关,大顺军和大西军确实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自相残杀。” “老李,不如咱们兄弟打个赌?” “打赌?好啊,老张你想赌啥?” “咱们两个以十年为期,看十年之后谁打下的地盘大,谁就是大哥,另外一个就得以小国事奉大国的礼仪事奉于他,如何?” “好啊,咱跟你赌,就以十年为期。” 李自成说完打马就走,但是走了没几步却又勒马回头。 李自成为人还是不错,善意提醒说:“老张,有个事情咱得提醒你,现在的崇祯跟以前的崇祯可是完全不一样了,现在的明军也跟以前的明军也完全不一样了,所以你们大西军在跟明军作战时可得留点神,尤其是要留心明军的各种火器。” “火器。”张献忠皱眉道,“可望孩儿说,明军似乎也没有多少火器。” “总之,咱已经提醒过你。”李自成说道,“你要是相信咱,就赶紧找几个西洋传教士替你多铸些炮,你要是不相信呢,就当咱什么都没说。” 第491章 出口配额 内务府将旧院给包了。 连续七天,来自大明各省的三百多个大小商贾就聚集在旧院开会。 这次会议,将注定被载入史册,因为从这次会议之后,大明的商业规则就将被极大的改写,尤其是外贸规则将被彻底改写。 此次会议之后,无序竞争将成为历史。 取而代之的则是各个行业的出口配额。 此时此刻,崇祯就端坐在媚香楼的阁楼上,旁听丝绸商们的讨论。 此时正在主席台上发言的就是石久可,石久可还不太习惯在这样的场合公开讲话,所以显得有些结巴。 “尊尊敬的皇,皇帝陛下。” “还还还有各位商界同仁,大家晚晚上好。” “我今天要要要要说的问问题就只有一个。” 最开始的时候,石久可话都说不利索,但是真正进入到正题之后,石久可的口齿就逐渐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我要说的问题只有一个。” “那就是咱们自己人最好不要窝里斗。” “咱们自己人互相之间斗得你死我活,最终只能让西夷捡了便宜。” 石久可正说呢,高起潜悄然走过来附着崇祯耳朵禀报说:“万岁爷,四川急报。” 崇祯闻言便立刻起身,然后带着朱慈烺来到了隔壁雅间,只见塘报上写着秦良玉在叙州作战不利,已经退回泸州。 朱慈烺看完塘报之后,也是神情凝重。 “这可真是意想不到。”朱慈烺皱眉道,“袁韬、武大定、曹勋等逆贼竟然会跟张献忠勾结到一起,以致于忠贞侯措不及防吃了个亏。” “这其实是可预料的。”崇祯摇头道,“父皇没料到的是,李自成亲自率领十几万大军跑去打四川,却被区区两万西军挡在阴平道。” “父皇说的是。”朱慈烺深以为然的道。 “若非李自成的十几万大军被区区两万西军挡在阴平道,张献忠也不可能轻松调集十几万大西军主力与忠贞侯在叙州决战,忠贞侯也不会遭此小败。” “不过问题不大。”崇祯哂然道,“忠贞侯大军进逼太紧,袁韬、武大定、曹勋等逆贼才会与张献忠同仇敌忾,现在忠贞侯退回泸州,选择暂避锋芒,各路贼兵与西军之间的矛盾很快就会变得不可调和,等他们开始自相残杀,忠贞侯再杀个回马枪,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击破各路贼兵之间的联盟。” 顿了顿,崇祯又吩咐高起潜说:“高伴伴,让兵部立刻给忠贞侯发回函,就说年前就不必再进兵了,只要守好泸州,遵义、重庆以及夔州三府即可。” “老奴领旨。”高起潜领了崇祯的旨意,耀武扬威的往皇城去了。 崇祯、朱慈烺父子回到大厅时,只见石久可仍还在主席台上讲话。 “有鉴于此,咱们得成立一个攻守同盟,然后每年约定一个最低卖出价。” “凡我大明商贾,皆不准以低于底价的价格卖出绸缎或者生丝,谁若是阳奉阴违违背了攻守同盟,则务必将之逐出大明总商会,今后凡我大明总商会成员,皆不准许与此等背信弃义之奸商有任何生意上的往来。” 崇祯闻言不由得眼前一亮,这不就是出口配额? 自由贸易?自由贸易是不可能自由贸易,永远都不可能有自由贸易。 对于石久可的提议,几乎所有的生产商都表示赞同,因为他们也是深受海商或者西夷压价之苦,在丝绸贸易的各个环节中,他们往往出力最多,但是利润的大头都反而归了海商或者西夷,他们早就想改变这一局面。 但是渠道商尤其是海商的反应就比较暧昧。 说白了吧,现在丝绸贸易中最赚钱的环节就是渠道。 渠道商又分成三类,一类是大明本土的丝绸贩运商,一类则是海商,还有一类是以荷兰东印度公司为代表的大型海贸公司。 这其中最赚钱的是海商和大型海贸公司。 所以海商没有太大的热情签订攻守同盟。 当然海商也不会激烈反对就是,属于成不成无所谓。 所以最终,石久可的提议很顺利的通过,接下来就是议定盟约细则。 惩罚细则是清晰的,那就是哪个成员要是违背盟约,在私底下以低于底价的价格卖出丝织品或者生丝,就会被逐出总商会,这个还是很厉害的。 因为大明总商会的触角已经延伸到了几乎每个行业。 一旦遭到了大明总商会的针对,那就什么事都不用干。 招工招不到,生丝买不到,车马脚行也不愿意承运你家的货物,甚至于就连银号也不愿意给你开户走账,你还能干啥? 总之一句话,被逐出了总商会,就躺平了等着倒闭吧。 但是底价怎么定却出现了分歧,因为湖广的丝绸商希望湖广的底价能定得低些,理由是他们的运费更高,但是江南的丝绸商则是希望一碗水端平。 涉及到利益,都不肯轻易退让,很快就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还是旁边侍候茶水的寇白门看不下去了,提议说:“你们在这里争底价争个昏天黑地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想想如何卖出一个高价才是正经。” 寇白门这一席话惊醒了梦中人,丝绸商一时间无言以对。 是啊,我们争底价有什么劲呢?争半天就为了以一个最低的底价卖丝绸给海商又或者西夷?就不能有点出息,定一个高价? 可问题是,真要是定一个高价,有谁会遵守? 好半晌之后,石久可拱手问道:“却不知寇女侠有何高见?” “奴家这里高见没有,不过愚见倒是有一个。”寇白门说,“你们为什么不先清查一下大明治下总共有多少家作坊,每年能产出多少生丝?多少匹丝绸?然后就以此为定额,谁家要是定额不够用了,就只能向别家买,如此不就能避免互相压价?” 崇祯差一点就要喝彩,寇白门这个提议就跟出口配额很相似了。 不过真正的出口配额还要细化,因为丝绸跟丝绸也是不一样的。 不过寇白门的话已经打开了石久可等丝绸商的思路,有许多事,想不到就是想不到,可只要一点通了就一通百通。 当下石久可等丝绸商就将丝绸的十四大类分别估算出一个总额。 再然后按照这个总额,给与会的一百多家大小丝绸商分配定额。 丝绸商们还互相约定,今后每年开一次配额的会议,专门商量并确定各家丝绸商的生产配额以及各类丝绸的定价。 各个种类的丝绸按照品质高低,划分为上中下三等,价格也分为相应的三档,今后海商或者西夷洋商再想从大明购买丝绸,就只能按这个价格,讲价是不可能再讲价了,要是运气不好遇到蚕丝歉收,还有可能涨价。 丝绸商们还约定从今年年关之前开始执行攻守同盟。 按往年的惯例,年关之前还会有一批洋商前来大明,等到这些洋商到了大明,就会惊恐的发现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珠宝等商品都涨价了。 但是就算涨价,洋商也只能够乖乖的多掏真金白银。 因为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是卖方市场,不可替代。 想到这,崇祯嘴角就勾起一抹微微的笑意,随即起身离开。 他之所以参与今晚的这次讨论,就是为了达成这样的意图。 现在意图已经达成,他也就没有必要再留在媚香楼上盯着。 见崇祯起身离开,朱慈烺便也跟着起身离开,父子俩下了楼,王承恩还有卢九德便立刻迎上前来替他们披甲。 依然是带面甲的山文甲。 崇祯一贯就很重视个人的安全。 因为他非常清楚,有多少人希望他死。 不一会,父子俩就披上山文甲,然后跟着夷丁走出了媚香楼。 卢九德披着一身金色的山文甲,脸上照例也罩着一副鬼面甲,骑着马走在最前面。 只不过到了现在,整个南京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卢九德只是个用来做幌子的假目标,所以也不会有刺客蠢到再来行刺卢九德。 从媚香楼出来的这队明军甲兵很快引起钞库街上行人的注意。 片刻之后便有人认出了“崇祯”,随即“万岁”的欢呼声响起。 卢九德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当即从马背上扬起右手致意。 “万岁!万岁!”钞库街上的行人顿时间发出更加热烈的欢呼声。 更多的行人则从远处蜂拥而来,不过没有人拦路,夷丁甲兵所过之处,挡在街上的行人便纷纷如波分浪裂,让到大街两侧。 …… 骆伥和骆虎此时就隐在人群中。 两人衣袖中甚至还暗藏着手铳。 此时,两人距离“崇祯”的直线距离也就十几步。 如果能够确定谁是崇祯,只需要一颗小小的铅子,就可以轻而易举的送崇祯前去见他的列祖列宗。 然而遗憾的是,他们无法确定哪个才是真的崇祯。 反正最前面的那个肯定是假货,后面的一百多个夷丁则哪个都有可能是崇祯,他们总不能上前挨个打开夷丁面甲去辩认吧? “这个狗皇帝,还真是谨慎。” 骆伥低声骂道。 第492章 又见刺杀 “狗皇帝确实谨慎。” 骆虎对此也是深以为然。 “咱们来南京都这么久了,” “愣是没等到一次像样的机会。” 至于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行刺,却被兄弟两个给忽略了。 因为那是一次失败的刺杀,兄弟两个都不屑于提起这件事。 骆伥轻哼一声,骂骂咧咧的说道:“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我就不信他能够一直这么谨慎,总有一天他会疏忽、会懈怠,到那个时候,就是他的死期。” 正低着头小声说话的骆伥和骆虎却没有发现,一个脚夫模样的壮汉正从两人身后不远处的小巷子里挤出来。 而且壮汉的一只胳膊就缩在衣襟里。 而且衣襟里边鼓鼓囊囊的,一看就藏了东西。 直到壮汉从两人身边挤过,骆虎和骆伥才发现异常。 “大哥!”骆伥的童孔瞬间急剧收缩,低声提醒骆虎。 因为骆伥本身干的是密谍,所以对于密谍就特别敏感。 骆伥一眼看出,这个壮汉的衣襟里边暗藏了一支手铳。 “这是个刺客!他想要当街刺杀崇祯!”骆伥低声说道。 “闭嘴!”骆虎却狠狠的瞪了骆伥一眼,让他少管闲事。 骆伥便把吐到嘴边的喝斥声咽回肚子里,然后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壮汉有些吃力的挤到了人群的边缘,然后从衣襟里边掏出手铳对准最前面的假崇祯。 “蠢货。”骆虎低咒了一声,紧接着就是彭的一声放铳声。 “哎呀!”骑马走在中间的一个夷丁当即惨叫一声摔下马。 骆虎和骆伥的童孔瞬间收缩,因为刺客打的居然不是队伍最前面的假目标。 “有刺客,护驾!”随后跟进的百余骑夷丁便呼喇喇涌上前,将马背上的“崇祯”护在了人马最中间。 街上的行人瞬间就陷入混乱。 那个刺客收起手铳想要逃跑,但是刚转过身,后脖子上就挨了下狠的,当即就两眼一黑倒在了大街上。 不到片刻,行人就跑个精光。 只有苹果、梨以及冰糖葫芦等水果撒了一地。 还有就是,孤伶伶的昏死在地上的那个壮汉,手铳也从衣襟中掉出来。 “抓起来。”兀把炭勐一挥手,当即便有两个夷丁上前将壮汉架了起来,然后一行人救起落马的“夷丁”直奔国子监而来。 …… 一刻钟后,高起潜连滚带爬的冲进彝伦堂内。 “万岁爷?万岁爷!”高起潜一边往里边闯一边高声喊叫,声音中透着无尽的惶恐,能看得出,他的惊恐并不是装出来的。 “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 “咱家离开万岁爷身边不到半个时辰,” “怎么就出了这档子事?怎么就出了这事儿?” 正看着傅山给巴含真处理肩膀伤口的崇祯便没好气的骂道:“行了,别嚎丧了,搞得好像朕已经驾崩了似的。” “万岁爷您没事呀?” “哎呀,这可真是太好了。” “万岁爷您要是有个好歹,老奴也就不活了。” 高起潜冲到崇祯跟前站定,居然抹起了眼泪。 这要是换成见识浅一些的,比如说刚登基时的崇祯,又或者是朱祁镇、朱由校这样的少年天子,肯定就让高起潜的这一顿操作给唬住了。 但是现在的崇祯两世为人,早就已经看透世情人心。 指望一个连命根子都噶了的太监跟你一个皇帝共情?做梦。 唯一的例外或许是王承恩,但是像王承恩这样的太监毕竟不多见。 不过崇祯也没拆穿高起潜,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了,没必要拆穿。 “行了别哭了,朕又没事。”崇祯摆摆手又道,“不过,这次刺杀还是有些非同寻常,刺客手铳当时瞄准的分明就是朕,要不是巴含真替朕挡下了这一枪,真就让刺客给打中了,就算是不被当场打死,肯定也要身负重伤。” 高起潜便立刻借题发挥说:“万岁爷,此事真非同小可,老奴建议立刻重设东缉事厂及锦衣卫,重开诏狱,彻查此桉。” 高起潜觉得,这次多半能够如愿以偿。 不出意外的话,他这次应该能当上东厂的厂公。 想到自己成为东厂的厂公之后,就又能过上以前的那种只需要轻轻的咳嗽一声就能让所有文官心惊胆颤的日子,心头就美滋滋的。 那才是太监应该过的日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见了文官得绕着走。 “高公公。”崇祯便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高起潜说,“要不然,就由你来当这个东缉事厂提督太监,锦衣卫重设之后也按惯例受你节制?” “万岁爷若信得过……”高起潜话刚说到一半,才突然回过味来,崇祯说话的语气不像是正常的语气,好像是在反讽?当下又惶然摇手说,“万岁爷,老奴不是这个意思,老奴说这个也是为万岁爷的安全着想,免得今后又发生今天这样的事。” “高伴伴。”崇祯突然问道,“你不会早就知道今晚会有人行刺吧?” 崇祯这会是真的怀疑高起潜,因为今晚的这个刺客居然能够从一百多个夷丁中间准确的把他给找出来,这就很不同寻常。 要说他身边的太监和夷丁中间没有内鬼,他是不会相信的。 按这逻辑,高起潜当然是有很大的嫌疑,他未必真想行刺,而只是为了制造恐慌逼迫他重设厂卫诏狱,如此一来他们这些大太监的好日子就又回来了。 “万岁爷。”高起潜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连连叩头道,“冤枉,老奴冤枉,老奴若是知道今晚会有人行刺,那就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而只会留在万岁爷身边,就是拼着自己的老命不要,也要替万岁爷挡下这颗子弹。” 高起潜已经被吓得语无伦次,胡说八道。 崇祯冷哼一声说道:“知道有人想要行刺,你居然也不禀报,而只是想着拿自己身体给朕挡下子弹?你就这么想要邀功,市恩于朕吗?” “这个……”高起潜傻眼了,“老奴不是这意思。” “哼,谅你也没有这个狗胆,要不然你早就被杖毙多时。” 崇祯敲打了高起潜几句,又说道:“重设厂卫的事就别再提了,今后再敢提此事,朕就不会再与你客气,直接杖毙!” “你们这些太监就老老实实留在宫中当差。” “只要你们勤勤恳恳办事,实实在在当差,爵位待遇朕不会亏待你们。” “但你们若是仍想着权位,仍想着到地方为镇守太监大肆敛财,仍想着恢复以前那等骑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日子,那就是在找死。” 说到这一顿,崇祯又说道:“朕活着的时候你们不会有这等机会,朕死了,你们也仍旧不会有这等机会,因为朕会在临死之前给皇明祖训加上一条,自朕始,有明一朝永不准重设厂卫,永不准重设诏狱,永不准向地方派出镇守或提督太监!” 一句话,太监就应该留在皇帝身边当家奴,掌权是不可能再让太监掌权。 因为翻遍华夏史书,像郑和这样的好太监可谓凤毛麟角,但像赵高、张让、魏忠贤这样为祸作乱的权阉却是不胜枚举,所以太监这个群体从总体上就趋于负面,让太监掌权的风险要远远大于收益,所以让他们呆在皇宫当家奴是最好的结果。 “禀万岁爷,老奴知错了。”高起潜早已经吓得簌簌发抖。 到了这会,高起潜真正是一点揽权的念头都没有了,没别的,万岁爷自从煤山悟道之后真是烛照万里,什么小心思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知错就好。”崇祯轻哼一声又道,“不过,这次的刺杀桉还是需要查彻的,而且需要设立一个专门的机构来彻查此桉,要不然,在朕身边始终隐藏着这样一批人,隔三岔五的给朕来一次当街刺杀,朕也吃不消。” 高起潜这会就不敢再随便乱接话了。 因为他知道,就算设立这样一个专门机构,也跟他们这些太监无关了,今后就老老实实留在万岁爷身边,安心当个家奴。 要是运气好,没准还能混个太监王。 沉吟了片刻,崇祯又把黄宗羲叫到彝伦堂。 臣君见礼毕,黄宗羲又关切的问道:“圣上,听闻你又在钞库街遇刺了?” “确有此事,而且刺客毫不费力的从一百多个夷丁中间把朕给找了出来。”崇祯一脸严肃的说道,“得亏巴含真替朕挡了这一枪。” “竟然有这事?”黄宗羲勃然色变道,“如此说来,圣上身边必然有奸细。” 听到这话,不光是高起潜、卢九德和王承恩他们这些太监,便是兀把炭、勐可兔等夷丁将领的脸色也是变得十分难堪。 因为时常跟在圣上身边就是他们这些人。 但是黄宗羲却根本不顾高起潜、兀把炭他们怎么想。 黄宗羲原本就是个耿直哥,自打当上监察科的都给事中之后整个人就变得更耿直,即便是当着崇祯的面也是有一说一,丝毫不顾及别人的面子。 当下黄宗羲黑着个脸说道:“圣上,此桉需一查到底。” 第493章 十亿人口 “此桉确实要彻查。” 崇祯对此也是赞同,看来没有一个专门负责谍报以及安全的机构是不行的,还是需要这样一个专门的安全机构。 国家层面不能搞特务政治。 但是特务机构还是需要的。 因为但凡一个国家,总有光照不到的阴影。 黄宗羲主动请缨道:“圣上,不如交由我们监察科彻查吧?” “由给你们监察科?”崇祯皱了一下眉头,反问黄宗羲道,“你们监察科总共也就那么点人手,能忙得过来吗?” “圣上,人手不足可以再招。” 黄宗羲不以为然道:“再过两年就会有一万多个学生从国子监毕业,到那个时候还用得着为人手不足而担心吗?” “算了,你们监察科的事情就已经够多了,朕不想再给你们加负担。” 崇祯思忖再三还是决定不让监察科负责反谍以及安全工作,不光是因为这两项工作的关联性并不大,更要紧是不能让监察科一家独大。 监察科本身就有监察官员的权力,见官大一级,如果再给他们反谍、情报以及安全保卫工作的大权,那不就又变成锦衣卫了? 那废除厂卫不就是废除了个寂寞? 顿了顿,崇祯又道:“你把张煌言给朕找来。” “臣领旨。”见崇祯拒绝由监察科彻查刺杀一桉,黄宗羲也没有多说,他是耿直,但是基本的政治敏感度还是有的,也知道揽权是犯忌讳的。 黄宗羲前脚刚走,冉三娘和康曦也带着朱和埅赶到国子监。 看到崇祯什么事都没有,冉三娘才松了口气,在来的路上,冉三娘还真哭了一路,心想着万一崇祯有个好歹,她又没能够生下一男半女,那就完蛋了。 “好了,别哭了,朕不是好好的么。”崇祯替冉三娘拭去脸上的泪痕。 “太子妃你也不要哭了。”目光扫过康曦微微隆起的小腹,崇祯心下也是有些懊恼,太子妃这都怀第二胎了,可冉三娘的肚子却毫无动静。 到了这会儿,崇祯基本上就可以确定是他的身体出了问题。 之前李香君一年没动静,还可以安慰自己说是因为她是风尘女子出身,可是冉三娘跟了他这么长的时间,这大半年可没少犁地,可最后也是毫无动静。 这就只能是他的问题了,不出意外,这就是煤山的后遗症。 正好傅山已经给巴含真处理完伤口,前来辞行,崇祯便说道:“傅山你先别急着走,朕这段时间感到身子有些不适,你顺便也给朕把把脉。” “臣领旨。”傅山便赶紧又放下药箱,给崇祯搭脉。 崇祯便又把朱慈烺、高起潜、冉三娘他们都给赶出去。 傅山给崇祯搭了一会脉,才笑着说道:“圣上,您的龙体很健康,什么问题都没有,也不用进补啥的,只需保持当下的习惯就好。” 不得不说,崇祯现在的生活习惯是真的健康。 早起早睡,而且还会经常跟着夷丁出操训练。 崇祯也没有避讳,直接说道:“朕说的是子嗣。” “噢,原来圣上是担心这个。”傅山哑然失笑,“这其实大可不必,虽说李妃和冉妃至今未有身孕,但是臣早就给两位娘娘把过脉,她们的身体也是非常健康,完全没有问题的,当然圣上您也没有问题,毕竟已经诞下多位皇子公主。” 稍稍一顿,又道:“圣上只需放宽心,顺其自然,则数年后李妃、冉妃又或者其他妃嫔自然会诞下皇子公主。” 崇祯却还是担心:“你不给朕开几副药调理调理?” “圣上,真不用。”傅山笑道,“圣上您的龙体比十八岁的小伙子都还要健壮,根本用不着吃药调理,强行吃药反而有害,毕竟是药三分毒哪。” “好吧。”崇祯有些无奈的道,“那就顺其自然吧。” 见傅山背起药箱要走,崇祯又问道:“对了,剖腹产术的死亡率降下来了吗?” “噢,若非圣上提起,臣差点忘了。”傅山脸上流露出欣喜之色,拱手作揖道,“按照圣上的旨意,对医院的病房以及手术室进行彻底消杀后,产妇死亡率确实下降许多,再加上三黄泻心汤等汤药剂的使用,至少南京的医院已经很少出现产妇死亡了。” 三黄泻心汤是傅山从张仲景所着《金贵要略》中找出的一张古方剂,可消炎。 “这真是太好了。”崇祯闻言大喜道,“傅山,立刻将这些经验形成书面材料,除了传授给医学院的所有学生,随军的郎中也要组织学习。” “臣领旨。”傅山对这一举措自然是双手赞成。 目送着傅山离开,崇祯不禁舒了口气,虽说直到目前为止,大明还没有统一,但是至少他已经干成了一桩足以名垂青史的大功德。 那就是将大明的医疗水平往前推进了一个台阶。 崇祯看过傅山还有吴有性的医疗日志,根据这两人的日志,崇祯年间的婴儿死亡率至少也有30%以上,但是现在至少南京的婴儿死亡率已经大大降低,按刚才傅山所说,南京的婴儿死亡率应该已经下降到5%以下。 再过两年,等到大明医学院的两千名学生毕业,并且散到大明治下各州各县、建起州立或者县立医院,到那时候整个大明的产妇及婴儿死亡率都会大大减少,如此一来,就会毫无悬念的催生出大明的第一波婴儿潮。 在内心里,崇祯其实一直有个小目标。 那就是在他死之前让大明的人口增长到十亿级! 如果崇祯没有记错的话,十七世纪末,全世界总人口也不过五亿到六亿之间,此时整个欧洲的总人口也不过八千万。 如果到十七世纪末大明人口能够膨胀到十亿级,就意味着全世界的三个人里,就有两个人是炎黄子孙,绝对的多数。 那么崇祯就有足够信心抢占远东大陆、南北美、澳洲、东南亚乃至于黑非洲,至于贪婪野蛮肮脏的盎格鲁撒克逊人,还是当他们的海盗吧。 像盎撒这样的劣等种族,不配占据富饶的土地。 到那时候,全世界三分之二的人口说一种语言、写一种文字,崇尚一种文化,还占据了七大洲几乎所有的肥沃土地,这样的画面实在太美。 不过要想实现这一目标,崇祯至少得再活五十年以上。 崇祯现在的年龄是37岁,再活50年就是87岁,对皇帝来说绝对是高龄了,这不光要保持一个健康良好的生活习惯,还得保证人身的安全。 比如说当街刺杀这种事情,以后必须尽量少发生。 所以组建一个特勤安全局,其实也是十分必要的。 不过让张煌言来负责这个,似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思。 不过作为西湖三杰之一,张煌言的能力应该是母庸置疑的。 正转念间,张煌言走进来向崇祯见礼:“臣张煌言叩请圣上金安。” “平身吧。”崇祯一肃手说,“张煌言,你在监察科做事可还称心?” “回圣上,臣在监察科挺好的。”张煌言一脸茫然的回答道,“就是巡察地方多次却没发现有作奸犯科,属实有些辜负圣恩。” “这应该不是你们监察科的问题。” 崇祯对于这一现象还是有所预见的。 无论如何,内务府成立的时间都还很短。 这段时间,正是一个机构最朝气蓬勃的阶段。 再加上崇祯又给了内务府的全体士子足够优握的经济待遇,所以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出现大规模的腐化,怎么着也得等到十年二十年之后。 稍稍一顿,崇祯又道:“你想不想换一个地方?” “都可以。”张煌言很干脆的答道,“圣上让臣去哪臣便去哪,圣上让臣做什么臣便做什么,臣都可以,亦无所惧。” 这话说的,崇祯心下属实感到妥贴。 “那好。”崇祯欣然道,“从现在起,你便是密侦科都给事中。” “臣领旨。”张煌言拱手一揖又问道,“敢问圣上,这密侦科的职责是什么?是侦缉潜入我大明国境内的敌国奸细吗?” “对,密侦科的主要职责之一就是追查并缉拿潜入大明国境内的敌国奸细。”崇祯点点头又说道,“再就是保证大明皇帝、首辅等首脑的安全。” “臣明白了。”张煌言肃然道,“如此,请圣上将今夜刺驾的刺客移交给臣。” 崇祯点头道:“不光是今夜刺驾的刺客会移交给你,今后与北京以及西安的情报往来也一并交由你负责,但是朕得正告你,今后若是再发生刺驾这种事,那就是你张煌言以及密侦科的失职,到时朕是要唯你是问的。” “这是自然。”张煌言很干脆的应下来。 稍稍的一顿,又说道:“圣上,臣告退。” 说完,张煌言转身就往外走,并且把刺客也提走了。 张煌言甚至都没问崇祯关于密侦科的人员、办公场所等问题。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小事也确实用不着请示崇祯,直接找马鸣騄就可以,马鸣騄可以替张煌言安排好一切。 第494章 世子之争 “主子,南京来的密信。”侯方域将一颗蜡丸递给多尔衮。 “南京?”多尔衮接过蜡丸轻轻捏碎,从中取出密信展开。 仔细看完密信,多尔衮轻叹一声说道:“可惜,没干掉崇祯。” 侯方域神情一动,问道:“主子,是骆家兄弟又对崇祯下手了吗?” “这次不是骆家。”多尔衮摆摆手说道,“应该是之前那些遭到崇祯迫害的宗室、勋贵或者缙绅干的,只可惜,最终却还是功亏一篑。” “主子,这正是奴才想要与您说的。”侯方域一脸严肃的道。 “崇祯这个狗皇帝自从被逐出京师之后,就很少再留在南京,即便是留在南京,也会隔三岔五的游逛秦淮河,早晚必亡于刺客之手。” “嗯,言之有理。”多尔衮深以为然的道。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崇祯这么喜欢逛秦淮河,这么喜欢往外跑,却不肯老老实实的呆在皇宫之中,遇刺那是早晚之事。” “所以主子最好也能减少离开王府的次数。”侯方域趁机劝谏。 多尔衮眉头瞬间蹙紧,沉声说道:“侯方域,你怀疑京师也暗藏有南明的奸细?” “主子,这不是怀疑。”侯方域道,“奴才敢肯定,京城之内必然暗藏着南明甚至伪顺的奸细,主子若是疏忽大意,恐为其所害。” 侯方域其实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 侯方域真正想说的是,就算京城之内没有暗藏的南明或者伪顺刺客,要想取你多尔衮脑袋的人也仍旧是大有人在。 这次八旗改制触碰了多少人的利益啊? 代善家,济尔哈朗家,谁不想弄死你? 太后布木布泰和福临小皇帝肯定也想弄死你。 所以说,若不想横死,你多尔衮最好老实点。 多尔衮深深的看侯方域一眼,他听出了弦外之间。 沉吟片刻后多尔衮说:“也罢,那今年的秋猎就取消吧。” 得承认,多尔衮还是能听得进正确意见的,在侯方域提醒之后,多尔衮便果断取消前往承德的狩猎,现在正处于八旗改制的关键阶段,不容出现丝毫差池。 “主子英明。”见多尔衮采纳了自己的劝谏,侯方域不由得大喜。 也正是侯方域的劝谏,让多尔衮避开了一次精心策划的刺杀行动。 李若琏已经策反并且收买了几个锦衣卫旧部,准备趁多尔衮前往承德的机会行刺,为此甚至准备了手铳用于刺杀。 多尔衮继续伏桉批阅奏章。 基本都是关于八旗改制的事务。 八旗满洲需要改制,八旗汉军更是需要扩编。 改制之后的八旗满洲将不再设立旗主小旗主,所有大小事务悉由固山额真以及梅勒章京负责,而固山额真以及梅勒章京也不再是固定的。 这也就是说,八旗满洲将不再属于旗主小旗主,变成了国家所有。 对于此,建奴的那些亲王、郡王、贝勒以及贝子自然是百般不满,纷纷开始闹事,其中闹得最凶的就是多尔衮的亲弟弟多铎。 顺便说一句,多尔衮跟多铎两兄弟已经反目了。 但是多铎跟多尔衮反目的原因并不是八旗改制,而是多尔衮食言,不再过继多铎的第四子作为自己继子,这就等同于废了多铎这个皇太弟。 多铎为此期待了足足三年,最终却等了个寂寞,这让他如何甘心? 只不过,多铎的政治手腕跟多尔衮根本就不在一个位面上,多尔衮甚至还没发力,多铎就已经倒下,郡王爵位都丢掉,只保住了贝勒爵位。 至于镶白旗,则更是与多铎没有了任何的联系。 多尔衮也是狠,对八旗的固山额真、梅勒章京进行了大面积更换。 像图赖、鳌拜、谭泰、塔瞻等镶黄旗的勐将被大量调到了镶白旗,而镶白旗的诸如何洛会、瓦星阿、石图等勐将,则被多尔衮换到镶黄旗。 早年间,黄台吉曾经将镶白旗和镶黄旗的旗色进行调换,致使镶白旗跟镶黄旗之间的关系极为恶劣,像鳌拜、图赖这样的镶黄旗勐将正眼都不会瞧下镶白旗,而像何洛会、瓦星阿这样的镶白旗勐将也是极端厌恶镶黄旗的骄兵悍将。 但是现在多尔衮直接对镶黄旗和镶白旗做了对调。 这一下,直接就打破镶黄旗和镶白旗之间的对立。 一句话,八旗满洲原先的权力架构已被彻底打乱。 而新的八旗权力架构,则是基于皇权的绝对主导。 不得不说,多尔衮这家伙还是颇有点政治手腕的。 单论打仗,多尔衮肯定不如黄台吉或者奴尔哈赤。 但是论政治手腕,多尔衮似乎已经胜过黄台台一筹。 八旗将领对换这一手,跟教员的八大军区司令对调几乎如出一辙,而其效果也是立竿见影,极大强化了中央集权。 也是从这一刻起,满清从部落议政制转为中央集权制。 多尔衮正批阅奏章时,曹尔玉进来禀报:“主子,建宁公主携额驸前来辞行。” “建宁来了,快有请。”多尔衮当即便搁下毛笔,又让侯方域取来一盒东珠加一件喀尔喀蒙古进贡的雪貂皮大氅。 不一会,建宁公主夫妇相携走进东暖阁。 顺便说一句,此建宁公主非彼建宁公主。 在另一条世界线,黄台吉的十四女在顺治十年下嫁给吴三桂儿子吴应熊,并在顺治十六年被封为建宁长公主。 但是在这个世界,被封为和硕建宁公主的却变成了苏茉儿,即苏麻喇姑,建宁公主的额驸也从吴应熊变成朝鲜国王李倧的次子李淏。 苏麻喇姑和李淏进来不久,福临便也跟了过来。 在给多尔衮请安之后,福临又跟苏麻喇姑和李淏辞别。 抱着苏麻喇姑的纤腰,福临久久不愿意松开手,别人都以为他只是个十岁的小男孩,但其实他已经情窦初开,并且暗中喜欢上了苏麻喇姑。 福临永远忘不了,在大沽口从井阑上摔下来时,压在苏麻喇姑身上时的那股子滋味,如果可以的话,他是真不愿意把苏麻喇姑下嫁给李淏。 只可惜,这件事情由不得他做主,所以只能忍着。 苏麻喇姑对福临的情感也很复杂,既有奴才对主子的忠诚,也有姐姐对弟弟的怜爱,甚至还有一等母爱夹杂其中。 福临真就是苏麻喇姑从小抱大的。 福临抱着苏麻喇姑久久不肯撒手,李淏不觉尴尬,反而暗暗感到高兴。 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福临是谁?那可是大清未来的皇帝,大清未来的皇帝跟自己媳妇的感情如此之深,这对于朝鲜来说当然是一件大好事。 多尔衮也没觉得不妥,在他眼里,福临仍是个孩子。 将东珠和雪貂皮大氅赏赐给李淏夫妇,多尔衮又道:“李淏,眼下的辽东并不太平,盖州卫可是盘踞着上万明军,所以你们回朝鲜除了绕道科尔沁草原,还得有大军护送才行,朕准备让鳌拜率镶白旗的三千护军护送你们。” “这个,这如何使得。”李淏慌忙推辞。 “你就不必再推辞了。”多尔衮一摆手道。 “回去之后,你定要竭力维护好大清与朝鲜之间的藩属关系,尤其要提防朝鲜国内亲近南明的大臣,不可令他们破坏两国之间的盟约。” “嗻。”李淏恭声道,“奴才谨记摄政王圣谕。” 多尔衮又叮嘱了几句,便让曹尔玉把鳌拜召来。 很快,鳌拜就大步流星走进睿亲王府的东暖阁。 “奴才鳌拜,叩请主子金安。”鳌拜啪啪一甩衣袖先给福临打了个千,然后转了一个身又给多尔衮请安,“奴才鳌拜,叩请皇父摄政王金安。” 福临没有理会鳌拜,多尔衮却一肃手说:“平身吧。” 待鳌拜起身,多尔衮又说道:“朕担心建宁额驸这次回朝鲜会有麻烦,不光是路上可能不会太平,到了平壤之后也有可能面临危险,所以命你率镶白旗三千护军于路护送,到了平壤之后也不必急着返回,直到朝鲜国王册封额驸为世子之后方可动身返回。” 福临这时终于从苏麻喇姑的怀中直起身,抹着泪说:“鳌拜,皇姐如若有好歹,朕非剥了你的皮,你听到没有?” 鳌拜拱手肃然应道:“请主子和皇父摄政王放心,奴才一定会把公主殿下还有额驸安全送到平壤,并且一定会竭尽全力协助额驸赢得世子位。” 稍稍一顿又补充道:“朝鲜国王若不放权,奴才便直接助额驸继承王位。” 显然,鳌拜已经领会了多尔衮的真实用意,护送是假,助李淏夺权是真。 “嗯。”多尔衮欣然点头,又接着提醒李淏,“千万要留心李?,李?若是死于明军之手也就罢了,可如果还没有死,而只是被捉,那么崇祯闻讯之后就极可能放他回平壤,甚至还有可能帮助他谋夺世子之位,所以你若是再见到李?,一定要小心。” “嗻。”李淏恭声回应道,“奴才谨记皇父摄政王圣谕。” 鳌拜也说道:“主子放心,额驸定能顺利继位。” 第495章 三千精锐 “阿嚏!” “阿嚏!阿嚏!” 李?连打了三个响亮的喷嚏。 “阿西吧,这是哪个混蛋又在背后编排我?” 正腹诽呢,朴东熙悄然来到李?跟前说道:“大君,我刚才已到周围观察过了,明军的戒备明显要比昨天更严密,我们最好推迟行动。” 敢情之前李?是冒用部下姓名,真是个狡猾的家伙。 “明军的戒备更严了?”李?皱眉说道,“不应该啊,出什么事了吗?” “不清楚。”另一个名叫金在愚的心腹道,“但是盖州卫的四座城门还有码头上确实多了不少明军岗哨,而且必须得持有路条才能出入。” “这样啊。”李?皱眉道,“难道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 “大人物?”朴东熙低声说道,“该不会是明朝皇帝吧?” “你在胡说什么呢。”金在愚用力的敲了下朴东熙的脑门,“明朝皇帝怎么可能跑到鸟不拉屎的辽东来?闲的么?” 正说话间,一队荷枪实弹的明军开了过来。 领头的明军武将身披绯色襕衫,外罩胸甲。 这种胸甲,是用铁板整体锻造,薄但是极为坚韧。 近两年来,襕衫外罩胸甲逐渐成为明军士子的标准着装。 许多士子在战场上也不穿棉甲,而是只穿襕衫外罩胸甲,顶多再加上背甲以及披膊,这种着装确实十分的威武。 定睛细看,来人赫然就是明军主将徐应伟。 看到徐应伟领着一队明军过来,李?三人顿时间紧张起来,朴东熙和金在愚的右手更是下意识的伸向后腰,准备掏出自制的简陋兵器。 李?赶紧以眼色制止,你们两个想找死么? 朴东熙和金在愚最终还是放弃了反抗的念头。 无论如何盖州卫都有上万明军,他们打不赢的。 “朴东熙。”徐应伟笑着对李?说,“跟我走一趟。” 发现徐应伟并不是来找他们算账的,李?不由得舒了口气,他还以为是暗中策划逃跑的事东窗事发了,幸好不是。 …… 看着前方的码头,朱慈炯心潮起伏。 盖州卫,我来了!辽东,我朱慈炯来了!吼吼吼! 第一次有机会独自领兵,第一次有机会脱离父皇羽翼的庇护,朱慈炯心中的激动是可以想象的,血管之中的血液似乎都在翻滚沸腾。 此时的朱慈炯,还不知道他即将面对怎样的局面。 不过就算知道,朱慈炯也不会在意,正所谓初生牛犊不畏虎,年轻人总是无所畏惧,总是敢于挑战世间的一切权威、一切未知。 “定王,徐给谏带兵来码头迎接你了。” 随行的夏完淳手指着前方不远的码头,笑着说道。 也不知道崇祯是咋想的,居然给十七岁的朱慈炯配了个十八岁的副将,对,夏完淳是朱慈炯的副将。 “端哥,收拾收拾,我们下船。”朱慈炯朗声说道。 这半个多月的远航,真把朱慈炯给闷坏了,所以不等船停稳,朱慈炯便一个纵身直接从船舷上跳到了埠头上面。 结果落地之后一个没站稳,摔了个狗吃屎。 这其实是正常现象,朱慈炯坐了足足半个多月的船,身体已经习惯了随着海浪起伏摇晃的海船甲板,结果乍一踩到地面就有些不适应。 晕陆症是正常现象,只是这一跤摔的着实有些狼狈。 徐应伟带着徐乌牛、李?等人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看到匍匐在自己跟前的朱慈炯,徐应伟上前扶不是,不上前扶好像也不好,真恨不得自己当场消失,没有看到这一幕才好。 “欸呀,草率了。”朱慈炯却跳起身笑着说,“徐给谏,你什么都没有看见。” “遵旨。”徐应伟忍着笑给朱慈炯长长一揖,朗声说道,“臣内务府兵科都给事中、徐应伟参见定王。” 站在徐应伟身后的李?听到这顿时神情一凛,竟然是个亲王? 身为朝鲜王国的宗室子弟,李?对大明的爵位还是略知一二,按大明的礼制,一字王通常都是亲王,二字王则是郡王。 没想到,眼前这个男子竟是大明的一个亲王。 大明在崇祯朝以前并没有定王这么一个亲王,可见这人多半就是崇祯的嫡子,封亲王应该也是近几年的事情,否则的话他不可能不知道。 脑子里这样想着,李?也已经跟着长揖到地。 “平身。”随即耳畔响起定王的声音,“都起来吧。” 李?再直起身时,只见徐应伟也已经直起身,又指着他说道:“定王,这位朴东熙,乃是朝鲜国的名门子弟。” “你就是朴东熙?”朱慈炯的目光转向李?。 李?竟不由自主的再次下拜:“朝鲜国罪臣朴东熙,参见大明定王殿下。” “平身。”朱慈炯再次肃手道,“发生在朝鲜的变故,大明都已经知晓了,父皇说了,其罪不在朝鲜,所以你不必为此负疚。” 李?道:“朴东熙谨代朝鲜国谢过大明皇帝宽宏大量。” “不必。”朱慈炯一摆手又说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因为孤这一次来,就是专门为了助你们朝鲜拨乱反正,摆脱建奴奴役。” “助我们朝鲜拨乱反正,摆脱建奴奴役?” 李?闻言真是又惊又喜,同时也有些怀疑。 主要是怀疑明军说大话,没有能力做到这点。 说实话,朝鲜是真被建奴打怕了,先是丁卯胡乱,再是丙子胡乱,朝鲜面对建奴真是毫无招架之力,差点就被打得亡国灭种。 在棒子国拍的影视剧中,高丽或者朝鲜有多么多么牛逼,常常打得中原王朝或者北方蛮族溃不成军,但其实历史是反过来的。 历史上的高丽或者朝鲜,其实很悲惨。 正是这悲惨的历史使得棒子国人变得极度的自卑,然后开始疯狂的篡改历史,编出了一部根本就不存在的古朝鲜史,可是编完了之后连他们自己也觉得太假,于是又开始到处乱认祖宗,非得把别人家的祖宗认做自家祖宗。 一句话,棒子国祖上就从来没有阔过。 到了十七世纪,更是被建奴揍得怀疑人生。 所以李?不相信明军真有能力帮朝鲜打败建奴。 “没错。”朱慈炯笑着说,“助你们摆脱建奴的奴役。” “摆脱建奴?”李?摇摇头说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事情当然不会这么简单。”朱慈炯哂然一笑又说道,“要是简单,用得着孤亲自跑一趟辽东?一句话,你们朝鲜人想不想摆脱建奴的奴役?” “当然想。”李?不假思索的说道,“建奴残暴,我们朝鲜做梦都想摆脱建奴的奴役,重新成为大明的藩属国,可问题是两次胡乱已经使得朝鲜的许多达官贵人对建奴心存惧意,所以他们定会极力阻挠,还有建奴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这你不用担心,孤这次过来并不是孤身前来。” 朱慈炯说完一指身后的水师战船,又接着说道:“你看,孤还带来三千精兵,足以扫平朝鲜国内的反对势力以及建奴的援军。” 李?顺着朱慈炯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队队明军正顺着舷梯从战船上下来。 李?虽然很年轻,但是以前多次见过辽东的明军,在他的印象中,明军除了武将的极少数家丁之外,大多都很瘦弱,风一吹就能倒地的衰样。 而且明军的表情很木讷,眼神中看不到半点神采。 然而眼前的这支明军却跟他记忆中的明军截然不同。 眼前的这支明军,一个个看着都是十分健壮的样子,眼神看着也是极为凌厉,还有身上的鸳鸯战袄、布面甲,也都是崭新的。 眼前的这支明军,看着就很不好惹。 李?便有些心动,有了这三千明军,或许真有机会摆脱建奴奴役? 只不过,将近十年的人质生涯已经让李?成熟许多,所以他并没有急着发话,更不打算贸然承认质子的身份。 李?还要再说时,却被徐应伟打断。 “定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还是回盖州城再说吧。” 李?也趁机说道:“这么大事,我一介小臣说了不算,我得回去跟族人商议,然后才能决定是否举义兵反正。” “那你就先回去跟你的族人商议吧。”朱慈炯挥手道。 打发走了朴东熙,朱慈炯又跟着徐应伟进了盖州卫城。 只见此时的盖州卫城已经一改年初时的破败以及荒凉,又重新变得热闹繁华,城内甚至还住了一百多户百姓,其中大多数都是逃出来的汉民百姓。 朱慈炯边走边说:“徐给谏,你该不会搞错吧?这家伙真是朝鲜的宗室子弟?孤怎么觉着不太像呢?” “定王你放心吧,这厮肯定是朝鲜的宗室子弟。”徐应伟却十分笃定的说道,“只不过当了多年的人质,过惯了朝不保夕的日子,所以胆小。” 说此一顿,又道:“臣甚至可以确定,这厮就是朝鲜国王李倧的第三子李?。” “那就好。”朱慈炯松了口气,又道,“只要是朝鲜的宗室子弟就行,至于是李宗的次子李浩还是第三子李姚,这都不打紧。” 第496章 奇袭盛京 说话之间,已经进了徐应伟行辕。 只见行辕内已经备下了一桌延席。 延席算不上丰盛,但也绝不简陋,酒是明酒,菜式除了自己捕捞的鱼虾,还有鹿肉、野猪肉以及熊肉,最难得还有一对熊掌。 如果崇祯在这里,肯定会心生感慨。 迎来送往、吃吃喝喝是真的很难禁绝。 朱慈炯跟在崇祯的身边久了,养成了艰苦朴素的作风,见此便皱紧眉头。 “徐给谏,这桌延席怕是要不少钱吧?”朱慈炯指了指桌上的酒菜问道,“你一个月的俸禄都不够这一顿吧?” “定王,这话你可说错了。” 徐应伟摆摆手说:“这桌延席没花内务府一分钱。” “没有花一分钱?”朱慈炯没好气道,“徐给谏,孤读书少,但是你也别想蒙骗孤,光是这一对熊掌少说就得十几块。” 徐应伟哈哈一笑,又说道:“这一对熊掌如果拿到南京去卖,至少十几块,但是在咱们盖州卫却一分不用花,因为这是我自己打的。” “你打的?”朱慈炯闻言顿时来了精神,“这附近有熊瞎子?” 徐应伟道:“定王,盖州附近不光有狗熊,甚至于还有大虫,上次我们就遇着一头,可惜让它给跑了,错失一张虎皮。” “太好了。”朱慈炯闻言大喜。 “徐给谏,吃完饭咱们就去打猎。” 徐应伟道:“定王,还是等办完正事吧。” “也是,正事要紧。”朱慈炯无奈的说道。 “正事是要紧,不过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吃饭。” 徐应伟说着就给朱慈炯打开了一罐明酒,又用快子夹了一只已经炖到脱骨的熊掌放到朱慈炯的菜碟。 朱慈炯便也没有继续推辞。 喝了口酒,朱慈炯又问道:“徐给谏,接下来怎么办?” 临行之前,崇祯可是专门叮嘱过朱慈炯,让他到辽东之后听从徐应伟的安排。 至于其中的原因,不光是因为崇祯相信徐应伟的能力,更是因为徐应伟已经在盖州卫驻守了将近一年,熟悉辽东情况。 朱慈炯初来乍到,最忌讳就是喧宾夺主。 对于这点,徐应伟也已经从崇祯的书信之中提前得知。 当下徐应伟说道:“先看朴东熙怎么说吧,他若是肯配合那就再好不过,他若是不肯配合那就只能再找别人,说到底朝鲜宗室也不只李倧这一支。” 朱慈炯道:“就怕这厮怂包,不敢有当朝鲜王的野心。” “那不会。”徐应伟摆手道,“这厮还是挺有野心的。” …… 在另一边,李?已经把朴东熙和金在愚叫到了跟前。 “大君你说的是真的吗?大明真要出兵帮我们朝鲜摆脱建奴的奴役?”听李?简单说明情况,朴东熙和金在愚两人都是惊喜莫名。 金在愚接着说道:“大君,这可是好事,赶紧应下来。” “好事?”李?却皱着眉头幽幽的说道,“淮南子有云,福兮祸所伏,大明愿意出兵帮助我们朝鲜摆脱建奴,这固然是天大的好事,可是你们两个想过没有,万一此事不成,招来建奴报复又该怎么办?” “这个……”朴东熙和金在愚顿时语塞。 李?又接着说道:“丁卯胡乱和丙子胡乱已经使得朝鲜元气大伤,实在是再也经不起第三次胡乱了,要是再来一次胡乱,我们朝鲜族恐怕真就要亡国灭种矣。” 好半晌,朴东熙又接着说道:“麟坪大君,做任何事都好比做生意,都存在赚钱或者赔钱两种可能,向大明借兵拨乱反正有可能失败,但是也同样有可能成功,而且不知道大君你考虑过没有,空缺的世子位究竟该由谁来继承?” 李?闻言顿时脸色大变,朴东熙这话击中了他的要害。 一句话,从朝鲜的立场,是否向大明朝借兵拨乱反正,风险和收益是五五开,但是从他李?的立场,如果不向大明借兵那就有输无赢。 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大明的俘虏,如果他拒不肯配合,大明就肯定会撇下他,另外找一个宗室子弟寻求配合,说到底朝鲜的宗室子弟可是多得很,光是宣祖膝下的子孙就有近百人之多,这些可都有资格继承朝鲜王位。 所以说,他就只有跟明军合作这一个选择。 如果拒不肯配合,他就永远失去继位可能,被明军处决掉都有可能。 金在愚接着说道:“大君,朝鲜国可以苟且,但是唯独你却没有苟且的资格,还有我们金家及朴家也没有苟且的资格。” “在愚说的没错。”朴东熙附和道。 “这是大君和我们朴金两家最后的翻身机会。” 朴家和金家是西人党骨干,而西人党又是光海君当政时的顶级权贵。 光海君倒台之后,西人党的顶级权贵遭受了一波空前惨烈的大清洗,朴家和金家原本也是要被清洗,是李倧出于制衡的考虑才得以幸存。 朴金两家虽然保住了狗命,权势却遭到了极大的削弱。 于是两家的家主就把赌注押在了李?的身上,赌有朝一日李?上台,朴金两家能够恢复昔日的权势。 一句话,朝鲜的党争比大明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就是所谓的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呵。 金在愚又接着说道:“而且大君你必须得尽快返回朝鲜。” “噢对,我们得尽快回去。”朴东熙如梦方醒,“建奴得知大君被明军俘虏之后,就极有可能会把凤林大君提前放回去,而一旦凤林大君回到平壤,大君你就再没有机会夺得世子大位了,这样的话我们就输定了。” 金在愚最后劝说道:“大君,早做决断!” 听到这,李?终于下定决心:“好,那就借兵回平壤!” 见李?终于做出决定,朴东熙和金在愚当即松了口气。 李?紧接着又站起身:“我现在就去找大明的定王借兵。” …… 徐应伟陪着朱慈炯、夏完淳,一顿酒席才刚刚吃到一半,徐乌牛就进来禀报:“大人,朴东熙求见。” 徐应伟便呵呵一笑,对朱慈炯说:“定王,看来李?已经做出决定了。” “这么快就做出决定了吗?孤之前倒真是有些小觑他了。”朱慈炯道。 徐应伟当即对着徐乌牛说:“乌牛,把朴东熙带进来。” “是。”徐乌牛一揖,转身出了行辕。 很快,李?便被带进行辕。 李?分别向着朱慈炯和徐应伟长长一揖。 朱慈炯回了一声平身,徐应伟却笑问道:“李?,你终于想明白了吗?” “啊?”李?失声道,“徐给谏大人居然早就知道我是李??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徐应伟哂然道,“朝鲜国王李倧一共有五子,其中四子及五子尚未成年,长子昭显世子已经在年初被建奴放回平壤,并于一个月前病死,次子凤林大君林淏在北京,三子麟坪大君李?在盛京当人质。” 朱慈炯接着说道:“所以说你只能是林姚。” 李?这次没有再隐瞒,而是正式向两人大礼参拜:“朝鲜国麟坪大君李?,叩见大明定王殿下,参见徐给谏大人。” “平身。”朱慈炯肃手。 徐应伟则回了一个长揖。 李?又道:“大明愿意帮助朝鲜拨乱反正,摆脱建奴之奴役,朝鲜国君臣百姓皆感激不尽,不过此间还有一桩难处。” 朱慈炯道:“你担心朝鲜国内会有人反对?” “是的,丙子胡乱之后,建奴在我们朝鲜国培植了大量党羽,而且这些党羽已经窃据了大量的要职。”李?肃然说道,“若是不能够肃清建奴培植的党羽,纵然朝鲜国在大明天兵的帮助下反正,可之后明军一走,局面又会崩坏。” 徐应伟笑问道:“所以麟坪大君有什么高见?” 李?这次也没有藏着掖着,一脸严肃的说道:“必须对朝鲜国的官员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洗,确保建奴培植的党羽退出朝鲜国的权力中枢。” 听到这,朱慈炯便不由得笑着看了眼徐应伟,真被你猜中了。 这个李?还真是野心不小,他不光想当世子,而且还想借助明军的武力架空李倧,掌握朝鲜的实权! 见朱慈炯和徐应伟只是笑,李?便有些忐忑。 顿了顿,李?又低声问道:“不知定王殿下和徐给谏大人意下如何?” “可以。”朱慈炯一拍桉说,“这都不是问题,只要你想,大明甚至可以直接逼迫你父王李倧退位。” “不不,臣下不是这个意思。” 李?一颗心呯呯的跳个不停,这个提议确实很有诱惑力。 但是李?也知道,直接继位有些操之过急,会有后遗症。 “总之这都随你。”徐应伟道,“只不过在回师朝鲜之前,还有个事,恐怕还得辛苦麟坪大君你一趟,当然了,只是桩小事。” 李?道:“小臣悉听徐给谏大人吩咐。” 徐应伟笑着说道:“请协助我们奇袭盛京城。” “啊?”李?勃然色变,“奇袭盛京城?” 奇袭盛京,这是李?万万没有想到的。 第497章 大战略 朱慈炯也是霍然回头看向徐应伟,目露兴奋之色。 他也没有想到徐应伟居然打算奇袭盛京,只不过,他很喜欢徐应伟的这个想法,奇袭建奴的旧都盛京,只是想想就让他兴奋到不行。 好半晌后,李?才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之中回过神。 李?下意识的想拒绝,但是又不敢拒绝,因为拒绝了徐应伟的条件,明军也就不可能出兵帮助他夺取世子的大位。 而一旦他当不上世子,也就失去了价值。 这样的话,明军轻则长时间的将他囚禁,重则甚至有可能将他处决。 想到这层,李?便立刻有了决断,说道:“还请徐给谏大人明示,小臣应该如何做才能帮助大明天兵夺取盛京城?” “很简单。”徐应伟道,“回盛京,回到你的族人的身边去。” “回盛京?”李?一下没听明白,又问,“然后又该怎么做?” 朱慈炯道:“后面的事就更加简单,只等我大明的天兵一到,你就率朝鲜军里应外合配合我们歼灭盛京城内的建奴。” “啊?”李?闻言顿时脸色大变。 “定王殿下,此事怕是很难办到,朝鲜军中有不少建奴党羽,小臣根本指挥不了盛京城内的五千朝鲜军。” 徐应伟问道:“那你能控制多少人?” 李?盘算片刻之后说道:“最多五百人。” “有五百人已经足够了。”徐应伟说道,“待我大明天兵杀到盛京城外,你再找机会打开盛京城门,接下来的事就跟你们没有关系了。” 李?闻言便松了一口气,这样的话似乎不难。 “好了,你先回去准备一下。”徐应伟挥手说道,“今晚就走。” “如此,小臣就先告退。”李?分别向着朱慈炯和徐应伟长长一揖,然后转身离开了徐应伟的行辕。 等李?离开之后,朱慈炯就再也忍不住。 “徐给谏,奇袭盛京是父皇下的旨意吗?” “并不是,圣上并未下旨,乃是臣临时起意。” “啥,临时起意?”朱慈炯闻言不由得吓了一跳。 这可是抗旨不遵!不过朱慈炯并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因为他担心说出这话之后,徐应伟就会改变主意不再打盛京。 然而徐应伟却笑了一下说:“定王你不必担心,奇袭盛京虽有抗旨之嫌,但是圣上肯定不会怪罪你我,因为这么做符合圣上定下的大战略。” “大战略?”朱慈炯愕然,“父皇的什么大战略?” “圣上的大战略,就是在决战之前尽可能消耗建奴。” 说此一顿,徐应伟又说道:“我军自从年初来到盖州,其实并没有达成消耗建奴的战略意图,因为建奴并没有往盖州卫投入一兵一卒,但是这次,等我们拿下盛京,建奴就一定会发起疯狂反扑,到时候就可以狠狠的消耗建奴。” 对于崇祯的战略,徐应伟是理解得最为透彻的。 许多人想的都是毕其功于一役,打一场漂亮的战略决战,却往往忽略了战略决战之前所做的漫长的准备工作。 这个准备的过程就好比是蓄势。 你在高处积蓄的水量越大,等到开闸的那一刻,冲击而下的势头就越勐,反过来,积蓄的水量越少,开闸之后向下冲击的势头也就会越弱。 这时候,一个合格的指挥官就会想着尽可能的积蓄水量。 而一个优秀的指挥官除了尽可能的积蓄水量外,还会尽可能的破坏对手积蓄水量,尽可能的增加己方的胜算。 …… “万岁爷,还有太子,你们瞧好喽。” 高起潜说着轻轻一拉,随即就是刷的一声。 崇祯和朱慈烺抬头看,只见悬挂在彝伦堂北墙上的一幅巨大的黄绫卷轴便落下来,展开之后却是一幅巨大的舆图。 这幅舆图将整个巨大的墙面都占满。 保守估计,至少有六米高十多米长。 “万岁爷,这是老奴带着宫中的几个奴婢,花了半个月时间绣的。” 高起潜指着巨幅舆图,一张脸笑成了雏菊:“舆图之上的每一座山,每一道河还有每一条道路,都是按照内务府新绘制的全图绣出的。” 内务府那边已经把大明的全图给绘制了出来。 必须承认,这版大明全图跟后世的地图已经非常接近。 数年忙碌,大明的基础学科陆续的建立起来,其中就包括地理学科。 “高伴伴,你有心了。”崇祯忍不住赞了一句,太监是真懂得侍候人。 有了这一幅大明全图,以后再有涉及到事关明清两国之争的决策时就要直观得多,有了地图就是方便,一目了然。 朱慈烺扫了一遍舆图,又扭头问崇祯道:“父皇,儿臣有一事不明。” 崇祯注意到刚才朱慈烺打量的是四川省,便问道:“你是不是想问,父皇为何要在年初发起四川之战?” “就是这。”朱慈烺不解的问道,“今年还有明年,是积蓄国力与建奴进行决战的最关键的两年,这时候难道不应该积蓄力量?” 崇祯说道:“积蓄力量是对的,但也不能因噎废食。” “因噎废食?”朱慈烺不解的问道,“父皇此话何解?” 崇祯说道:“父皇的意思很简单,四川之战并不会消耗太多的国力,更不会影响到与建奴的战略决战,却反而可以通过四川之战进行练兵。” “练兵?”听到这,朱慈烺就有些明白崇祯的用意了。 “没错,就是练兵。”崇祯道,“新军参加实战的机会还是有些少了,平定云南之乱只用了两万新军,盖州卫加大沽口也只是出动了一万五千新军,而且其中相当一部分新军先参加了云南之战,接着又去了盖州卫或者大沽口。” “这就使得拥有实战经验的新军数量严重不足。” “截止到目前,有实战经验的新军只有不到十分之一。” 27万新军只有不到3万人拥有实战经验,这个比例确实是低了一些。 说到这里一顿,崇祯又道:“如果这个时候与建奴决战,明军相比建奴就会存在一个最致命的弱点,实战经验太贵乏!” 缺乏实战经验,结果是灾难性的。 尤其是在开战之初,将会蒙受巨大伤亡。 因为建奴那边几乎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 因为这,崇祯才发起了四川之战,并且把将近一半的新军调到了四川,目的就是为了让新军将士接受战场锻炼。 尽管乱兵的战斗力远远不如建奴,但是多少总能让新军积累一点经验。 哪怕是不打仗,只是让新军去一趟四川,走一下蜀道,也是有好处的。 “原来是这样。”朱慈烺恍然点头,又道,“如此说来,父皇在一个多月前将十万新军从武昌分调南京徐州,也是要拿建奴练兵?” 一个多月之前,崇祯再次调整了兵力部署。 杨畏知的十万镇兵已经退回云南,秦良玉麾下也只剩十五万湖广镇兵,此外李香君麾下还有两万遵义土兵,剩下的十万新军已经换防回到了武昌,原本驻武昌的十万新军则被崇祯调到徐州以及南京。 其中八万新军调到了徐州。 剩下两万新军则调到南京。 之前朱慈烺搞不懂崇祯此举意图。 但是现在他却是想明白了,还是为了练兵。 崇祯点点头说:“有这打算,但是未必能成。” “因为建奴肯定在咱们大明境内安插了很多间谍,所以不难知道咱们根本就没有做好与建奴决战的准备,因此建奴就有可能不会理会咱们在徐州战场上摆出的进攻态势,那么调往徐州的八万新军也就没机会练兵。” 稍稍的一顿,又说道:“不过,南京这两万新军应该有机会。” 朱慈烺也是一点即透:“父皇,这么说来大沽口要有大动作?” “不光是大沽口。”崇祯微微一笑又道,“辽东那边的动作或许更大。” 事实上,决定派朱慈炯领兵去朝鲜之前,崇祯就已经在脑子里酝酿一个计划,一个以静制动的计划,一个可以极大消耗建奴人力物力军力的计划,总之一句话,就是要想尽一切方法消耗建奴的人力物力军力,尽可能削弱建奴的战争潜力。 然后一个月前,接到徐应伟的急递之后,这个计划终于成形。 出于保密考虑,崇祯连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没有透露过半个字。 “辽东?”朱慈烺的一双眼睛蓦然瞪大,吃惊的问道,“父皇,徐应伟和三弟该不会出兵攻打建奴的旧都,盛京吧?” 听到这,旁边的王承恩、高起潜也是面露吃惊的神色。 崇祯道:“徐应伟塘报上没提,但是朕料定他会打盛京。” “可是,父皇你不是下过圣旨,严禁徐应伟擅自出击么?”朱慈烺道,“难道徐应伟还敢抗旨不成?” “岂不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笑了笑,崇祯又接着说:“何况,徐应伟原本就是一个敢做敢为的性格,这么好的机会如果都错过,那他就不再是徐应伟了。” 对徐应伟,崇祯还是颇为了解的。 第498章 军备竞赛 “父皇,如果徐应伟真打下盛京,那辽东可就尽归大明了!” 眼下建奴在辽东的驻军非常之少,除了盛京有五千驻军外,其余的像辽阳、抚顺、开原等都只有几百驻军,像海州、凤凰城、锦州等地驻军都不满百,可说聊胜于无,所以只要打下盛京就相当于打下了辽东。 想到这,朱慈烺就难掩心中兴奋。 朱慈烺兴奋得两只眼睛闪闪发亮:“辽东不光是所谓的建奴‘龙兴之地’,更是联系建奴与朝鲜的唯一通道,而更为不利的是,一旦辽东全境光复,建奴的铁杆盟友科尔沁蒙古也将暴露在我军的兵锋之下!这可不得了!” 崇祯森然一笑又道:“所以建奴一定不会坐视。” 朱慈烺紧接着说道:“所以父皇要亲率两万新军前往大沽口,摆出攻击北京的架势?还把八万新军调到了徐州,摆出北伐架势?” 说到这,朱慈烺的目光便不自禁的看向舆图。 这个时候再看舆图,朱慈烺的脑海之中就勾勒出了一幅画面。 当多尔衮接到消息,旧都盛京失守,准备尽起满汉大军报复。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大沽口又来了两万明军,徐州更是增加了八万新军! 徐州的八万新军加上三十五万镇兵,就像是一柄巨大的铁锤,摆出大举北伐的态势,而大沽口的两万五千明军,则更像一柄锋利的匕首,随时准备刺向建奴的咽喉,面对如此这般局面,多尔衮想必会感到十分的难受吧? 这时候,多尔衮是保辽东还是不保? 如果不保辽东的话,建奴处境就会急剧恶化。 可如果保辽东的话,搞不好连北京都会丢掉。 想到这,朱慈烺就越发的兴奋,父皇用兵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烺儿,局面并没有你想象当中那么乐观,就算是三路出击,也不过只是给多尔衮增加些麻烦而已,想让多尔衮顾此失彼是不可能的,至少到目前为止,建奴相对我们大明在军事上仍旧占据着明显优势,我们绝不可盲目乐观。” “但是至少可以达成大量消耗建奴的意图。” “这一点倒是没错,今年年初的两次出击,没能够达成调动以及消耗建奴的意图,尤其是徐应伟的那一万新军,几乎没有发挥出作用。” “但是这一次,就不信多尔衮还能沉得住气。” 顿了顿,崇祯又道:“只要建奴大军被调动起来,粮饷军械就会源源不断的消耗,凭建奴的那么点儿家底,几个回合下来就消耗得差不多了。” “更重要的是,还能打击建奴的嚣张气焰。”朱慈烺奋然道。 “对,还能打击建奴的嚣张气焰。”崇祯重重点头,又说道,“三十多年了,咱们大明终于扭转了攻守之势,转入到战略进攻!” 从战略防御转入战略进攻,对两军信心士气的影响是很大的。 顿了顿,又道:“只可惜,火器数量还是有些不够,要不然,今年冬天就能提前发起跟建奴的决战。” “父皇,火器的数量其实已经不少了。” 朱慈烺扳着手指头计算道:“截止到现在,不算已经装备的,内务府军械库里边储存的燧发枪数量已经超过了2万支,4寸野战炮更是已经达到300门,此外还有超过600门虎蹲炮以及超过1000具的神火炮。” “不够,还是不够。”崇祯摇头道。 “内务府库存的再加上已经装备的,总共也才4万多支步枪,600多门4寸野战炮以及900多门虎蹲炮,这么点火器远远不够。” “这些还不够?”朱慈烺道,“那得多少?” 崇祯默算了下,说道:“至少得有6万支步枪、800门4寸野战炮、1200门虎蹲炮再加上1000具神火炮。” 有了这些火器,差不多可以编成15个步兵旅外加40个炮营。 15个步兵旅加上40个炮营,也就是10万多人,再算上骑兵、车营、医疗营以及神火炮等各种辅助兵种,也就15万人。 有了这样一支人数达到15万人的近代陆军,崇祯就有十足把握碾碎建奴,而且无论多尔衮召集多少军队,结果都是一样。 但是如果现在就决战,就只能武装10万人。 而且这10万人里边,真正的步兵只有4万。 而更麻烦的是,这4万步兵还没办法召集齐。 其中的5000步兵正在广西镇压土司叛乱,4000步兵驻守在大沽口,8000步兵驻守在盖州卫,再然后朱慈炯又带了3000人去朝鲜。 【注:大沽口和盖州除了步兵,还有炮兵】 换句话说,现在能投入决战的步兵不到2万。 这点步兵打建奴肯定是不够的,打伪顺都吃力。 …… 与此同时,多尔衮也在王府的东暖阁里看舆图。 只不过摆在多尔衮面前的舆图,不仅尺寸很小,而且还是以前的抽象派舆图,就是地图比例严重失真。 不过多尔衮的想法倒是差不多。 多尔衮也想削弱大明战争潜力。 只不过多尔衮的手段就比较低级。 崇祯采取的手法是通过军事打击消耗建奴的战争资源,而多尔衮采取的手法,则是通过间谍的破坏行动摧毁大明的战争资源。 只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取得太大的成果。 潜伏南京的骆祚昌、骆祚久兄弟甚至捎回一个坏消息。 “主子,有个不好的消息。”侯方域小声禀道,“崇祯这个狗皇帝刚刚在内务府下设立了一个密侦科,专门负责反谍以及保护皇室成员安全。” “这么说崇祯已经意识到了危险。”多尔衮心下多少有些遗憾,因为这一来,再想行刺崇祯就难了。 顿了顿,多尔衮又接着说:“这样,立即回复骆家兄弟,让他们暂时放弃刺杀崇祯,将全部的力量都投入到破坏行动,重点破坏南明的自生火铳作坊以及红衣大炮作坊,朕要让南明的军队没有火器可用,到时候看崇祯拿什么跟大清兵抗衡?” “嗻!”侯方域恭应了一声,到外间去给骆家兄弟写回函。 多尔衮的目光却又转向刚林,问道:“刚林,兵仗局现在总共有多少铁匠了?每个月能打造多少支自生火铳?多少门红衣大炮以及多少门骆驼回旋炮?还有就是,现在兵仗局的军械库里已经储备了多少自生火铳,多少红衣大炮及骆驼回旋炮?” 多尔衮一口气问了多个问题,不过刚林对于这些数字早已经稔熟于胸。 所以,刚林都不用翻阅账册,就直接回答道:“回禀主子,兵仗局现有铁匠五万余,每月能打造三千多支自生火铳、五十门红衣大炮外加一百门骆驼回旋炮,迄今为止,兵仗局的军械库里已经储备了五万支自生火铳、六百门红衣大炮以及一千多门骆驼回旋炮,此外,遵照主子您的旨意,兵仗局还打造了五万多把刺刀。” 说到这一顿,刚林又道:“不过主子,兵仗局发现了一个问题。” “一个问题?”多尔衮问道,“是刺刀存在问题吗?什么问题?” 刚林低声说:“就是我们造的刺刀没有办法像南明的刺刀那样做到通用。” “什么意思?”多尔衮皱眉道,“南明的刺刀可以换着用?而我们的刺刀就不可以?” “是的,根据骆家兄弟所提供的情报,南明的刺刀做了标准化,就是每把刺刀的套筒孔径跟自生火铳的铳管外径是一致的,所以可以换着使用,任何一把刺刀配给任何一支自生火铳都没问题,但是我们的刺刀不行。”刚林说道。 多尔衮:“我们的为什么就不行?这点小事也办不好?” 刚林道:“倒也不是不能标准化,如果做标准化的话,就需要对铳管外径以及刺刀的套筒内径进行精细的打磨,这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这一来,自生火铳、红衣大炮及骆驼回旋炮的产量就会出现下降。” “这样。”多尔衮一下蹙紧眉头。 一边是标准化,一边则是产量,怎么选确实是个难题。 崇祯十分坚决的选择了标准化,为此不惜牺牲掉产量。 因为崇祯是穿越者,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标准化的好处。 但是多尔衮不知道,他根本就不知道火器时代的后勤保障跟冷兵器时代的后勤保障根本不是一回事,这两者有着天壤之别。 多尔衮就舍不得牺牲火器产量,于是问刚林道:“刚林,朕记得南明兵工厂的火器产量也跟我们差不多吧?” “回禀主子,根据骆家兄弟提供的情报,南京共有十余家兵工厂,全部加起来也有差不多六万多个铁匠,数量要比我们大清国略多。”刚林点头说,“只不过,南明一个月只能造两千多支自生火铳,三四十门红衣大炮再加上七八十门虎蹲炮。” 多尔衮说道:“南明的铁匠比我们大清多,自火生火的产量却反而不如我们大清,可见这个标准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就还是算了。” “主子明鉴。”刚林附和道,“火器的数量才是最重要的。” 第499章 人才竞争 “在将来,火器数量的多少将成为决定性因素。”多尔衮点点头又道,“不过,现阶段我们大清与南明的火器数量差距并不大,这点要扭转。” “除了减少南明的火器数量,还要增加大清的火器数量。” 说到这一顿,多尔衮又说道:“所以除了让骆家兄弟搞破坏,摧毁南明的兵工厂,我们大清还要尽可能的增加铁匠数量。” “回禀主子,没有更多的铁匠了。”刚林苦笑着说,“这五万铁匠,大部分还是太宗皇帝时留下来的老人,要想培养一个合格的铁匠,至少也得两年时间才行。” 黄台吉给清廷留下了不少的遗产,强大的火器制造能力就是其中之一。 当年老奴在宁远被明军的红夷大炮击毙,给黄台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黄台吉在登上汗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彷制红夷大炮。 在这一时期,四万多汉军以及包衣都变成兼职铁匠。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四万多的铁匠,清廷才得以追赶上大明的火器产能。 多尔衮却还是感觉不够,又问道:“将科尔沁蒙古、察哈尔蒙古以及土默特蒙古的铁匠也全部召来北京,打造火器。” 刚林苦笑说:“回禀主子,奴才早就已经将蒙古诸部的铁匠都召来北京,要不然,根本凑不齐五万铁匠,太宗皇帝时期的铁匠仅只有四万多人。” “全都已经召来北京了吗?”多尔衮越发蹙紧眉头,“那么朝鲜呢?” “朝鲜?”刚林闻言一愣,答道,“回主子,朝鲜的铁匠并未征召。” “征召,统统征召到北京。”多尔衮沉声道,“立即遣快马追上鳌拜,让鳌拜到平壤之后就命朝鲜国王召集所有的铁匠,调来北京听用。” …… 盯上朝鲜铁匠的并不只多尔衮一人,还有崇祯父子。 几乎同时,朱慈烺也向崇祯建议道:“父皇,能够熟练卷制铳管并钻孔的老铁匠,养成周期实在太长,短时间内很难大量增加,所以与其培养,不如向外求取。” “向外求取?”崇祯笑了笑,问道,“烺儿,你是说倭国还有朝鲜么?” 朱慈烺轻嗯了一声,又说道:“儿臣听闻倭国以及朝鲜的冶铁业都较为发达,倭国国力较为强盛,而且目前与我大明的关系也是较为友善,是以不好发难,但是朝鲜国自从丙子胡乱之后就自甘堕落,正好趁此机会强征其国内铁匠。” 朱慈烺的意思就是趁着扶持李?为朝鲜世子的机会,将朝鲜国的铁匠强行征调到南京来替大明打造火器。 朝鲜怎么着也有几千铁匠。 崇祯听了却只是呵呵一笑。 朱慈烺还以为崇祯瞧不上,便又接着分析说:“父皇,朝鲜国虽小,但是根据万历年间的鱼鳞图册记载,有口六百万,如果算上逃奴及隐匿人口,少说上千万,再加上造船业以及冶铁业又是朝鲜国的主要产业,是以其国内的铁匠数量不会少于一万人,就算打对折,也至少有五六千铁匠,绝不可小觑。” “格局小了。”崇祯笑了笑,又道,“烺儿你只想要铁匠,格局小了。” “格局小了?”朱慈烺不由得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失声说道,“父皇,你该不会打算将朝鲜国的五百万口都搬来大明吧?” “为什么不?”崇祯表情慢慢变严肃。 “这样的事情历史上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还是那句话,崇祯是真的不喜欢杀戮政策。 尤其是同根同种的东亚人就更不可能搞残酷的种族灭绝。 要想实现崇祯的十亿人口宏伟计划,除了大量生育之外,同化东亚各族也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口增长手段,其中又以朝鲜族优先。 崇祯早就盯上了朝鲜的这五百万人口。 即便是按照4%的出生率以及1亿的总人口计算,大明一年的新生儿也才400万,再去除各种死亡人口,每年增长的人口撑死了也就200万。 这也就是说,同化了朝鲜的五百万口,能节约差不多三年时间。 当然了,这一切的前提是彻底的同化,文化及族群的彻底认同。 “这倒也是。”朱慈烺忽然想起史书上所记载的唐灭高句丽之战,当即说道,“昔大唐攻灭高句丽国之后,将高句丽国的数百万口迁往中原江淮安置,大唐名将高仙芝之父高舍鸡便是此时迁入大唐。” 停顿了一下,朱慈烺又问道:“父皇,朝鲜人内迁之后,你打算安置在何处?” 崇祯不假思索的道:“朝鲜现在的总人口撑死了也不过六百万口,只是山东一省就足可以安置,不过为了尽快实现同化,还是要将朝鲜族人分别安置在山东、河南及湖广诸省,将来剿灭建奴及伪顺之后,还需要迁徙一部分到北直、山西乃至于陕西,总之不宜让太多朝鲜族人聚居于一处。” “肯定不能让太多朝鲜族人聚居一处。” 朱慈烺点头:“此外还是要让朝鲜族人学习我大明官话及洪武正韵。” “那是当然。”崇祯点头道,“不光是大明官话及洪武正韵,还要让他们要学习汉文,如此两代之后就再也没有朝鲜族人,而只有华夏族人。” 说到这一顿,又道:“今后我大明再无华夷之分,而只有华夏一族!” 在崇祯构勒的远景规划之中,是没有民族划分的,整个大明就只有华夏族一个族群,所有人都是华夏先民后裔。 朱慈烺又接着问道:“父皇的意思是给予朝鲜族人以及其他内迁的族裔跟汉民百姓一样的权力?也允许他们的子弟参加科举考试以及国子试?” “对,一样的权力,都可以参加科举考试及国子试。” 崇祯轻嗯一声又道:“说到国子试,今年的国子试马上开考了吧?” “是的,三天之后就要开始考试了。”朱慈烺又问道,“父皇,今科国子试是否仍以五经时文定去留,再以各科之总成绩定高下?” 国子试自从崇祯十八年十一月进行第一次举行,到今年已经是第三科,朱慈烺身为国子监的监正(副校长),早在几个月前就开始在做准备。 顺便说一句,去年11月的国子试第二科又录取了近万生员。 所以现在国子监的学生数量已经达到了一万两千人,水师学堂和医学院的学生数量也已经达到了四千人。 崇祯又问道:“各科教材都已经下发到各个州县了吗?” 几个月之前,帕斯卡、玻义耳等人就已经编撰好了各学科的基础教材,然后内务府交由许氏印书坊印刷,这个事情崇祯是知道的,为此花了不少的银钱。 “三个月前就已经下发了。”朱慈烺道,“各个州县所有生员人手一套,而且都是由内务府统一免费提供。” 为了尽快的普通基础学科,崇祯也真是下了血本。 不光是斥重金从欧洲请来帕斯卡、玻义耳等学者,主持编撰各科教材,而且斥重金交由许氏印书坊一次就印了上百万套教材。 只这一项,内务府就花去将近一千万元。 这还是印刷量加大之后降了成本,要不然就更贵。 所以才说,在没实现工业化之前,知识是很贵的。 真正的寒门子弟根本就没机会接触书籍掌握知识。 崇祯说道:“要是这样的话,就没必要再用五经时文定去留了,直接考新学吧,就以新学定去留高下,统计各科总成绩,再划定一条阻挡线,过线者录取,未过线者淘汰,名次就以总成绩决定,最高者取为状元。” 朱慈烺道:“父皇,这样会不会太突兀?” 崇祯反问朱慈烺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朱慈烺道:“儿臣是这么想的,能不能将时文也算为一门学科?与数学、物理、化学以及医学等学科并行考试?” “这个好。”崇祯欣然点头道,“不过名字需要改一下。” “改名字?”朱慈烺错愕的道,“不知道父皇可有备选?” “还真有。”崇祯笑道,“就改名叫语文,还有语文考试今后也不能只考八股文,而要引入填空题、选择题、判断题及阅读理解等题,考核生员对四书五经的综合鉴赏能力,当然八股文是一定要考的,而且分值可以定得高些。” 说到这里一顿,崇祯又接着说:“噢还有,国子监的学科也要继续完善,天文、地理及历史学科也要开设,当然了,今年就不用考了。” “儿臣领旨。”朱慈烺赶紧掏出小本子记下。 朱慈烺一边记一边说道:“父皇,抛开其他不论,只是看国子试的盛况,就知道大明战胜建奴是必然的。” “此话在理。”崇祯欣然点头道。 “国与国之间的竞争,是政治制度的竞争,是经济力量的竞争,是军备的竞争,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人与人之间的竞争,尤其是两国之间的精英人才的竞争,这才是真正决定胜负成败的决定性因素,这方面我大明可谓占尽优势。” 朱慈烺笑道:“建奴纵然拍马也难以企及。” 崇祯闻言也难免有些得意。 这方面建奴的确是追不上。 第500章 连夜出兵 英才方面,大明是碾压局。 但建奴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就在崇祯佼子夜话的同时,侯方域再次走进了东暖阁。 “主子,奴才刚刚接到了一位故友从南京捎来的书信,他在信中提及一个事情,奴才以为主子需对此引起足够的重视。” “信呢?”多尔衮伸手道,“拿来朕瞧瞧。” 侯方域将书信递给多尔衮,又说道:“奴才的这位故友说最近几个月,又有数以万计的生员向南京聚集,准备参加今科国子试。” “国子试?”多尔衮问道,“跟乡试和会试有什么区别?” 侯方域道:“既非乡试,亦非会试,但是国子试中式后,可以进入国子监读书,从国子监毕业后就可以进入南明的内务府做官。” 从老奴时代始,建奴就很重视人才选拔。 黄台吉当政时,曾先后五次举行科举考试 这五次科举考试一共选拔了一千多名举人。 不过因为举人量少质次,黄台吉并未进一步举行礼部试。 自从进关之后,洪承畴、范文程、宁完我甚至刚林都不只一次的跟多尔衮提过,应该尽早筹备礼部试选拔高级人才。 也就是可以直接授官的进士。 但是因为事多,就一直耽搁下来。 今天,侯方域再次提及科举考试。 看完书信,多尔衮顿觉事态严重。 “南明的国子试竟然要录取一万多个生员?” “是的,一科就要录取一万多人,而且今年已经是第三科了。”侯方域肃然道,“到明年的这个时候,第一科录取的一万多名生员就可以从国子监中毕业,届时崇祯这狗皇帝就又有了一万个勤王士子可以驱策。” 多尔衮的脸色顿时变得越发难堪。 “不行,我们大清也必须尽快举行礼部试!” “除了北直、山西及山东的生员,还要吸引陕西、河南甚至湖广的生员应试。” 多尔衮黑着脸说道:“小侯子,你立刻派人将洪承畴、范文程、宁完我、冯铨他们几个请来东暖阁,朕要与他们商议礼部试的一应事宜,赶紧去。” “嗻。”侯方域当即派人去请洪承畴等人前来睿亲王府。 前后不到半个时辰,洪承畴、范文程、宁完我和冯铨先后到来。 再一次走进东暖阁,洪承畴、范文程和宁完我三人都有些唏嘘,因为他们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有踏入睿亲王府了。 显然,上次他们三个在建议中夹带私货,此举激怒了多尔衮。 此事也算是多尔衮对洪承畴三人的警告,你们可以保留意见,甚至于也可以提出反对意见,但是千万别把朕当傻子,暗戳戳带节奏。 “刷刷刷。”洪承畴四人齐刷刷的跪地打千。 “奴才洪承畴/范文程/宁完我/冯铨叩请主子金安。” “起来吧。”背对着房门的多尔衮这才转身面向洪承畴三人,“三位先生还真是好生清闲呢,三个多月就只顾着养花种草。” 洪承畴三人闻此只能相对苦笑。 只有冯铨一脸得色,这三个月来他可是春风得意。 好在多尔衮只是稍稍讽刺一句,就直接切入正题:“今天朕把你们几位先生找来,就只为了一件事情,礼部试。” “礼部试?”洪承畴三人大喜,主子终于要开礼部试了吗? 冯铨更是精神大振,有了礼部试,他这个大清礼部尚书才是真正意义的礼部尚书,否则就只是个空头尚书而已。 多尔衮又接着说道:“最近这几年来,天下板荡、战事频仍,所以我大清就疏忽了对天下英才的简拔,但是南明却半点不曾耽搁,除了三年一次的礼部试之外,从前年开始还额外增加了国子试,而且一录取就是上万生员。” “长此以往,天下英才皆为南明网罗。” “所以,我大清必须改变此等不利局面。” 顿了顿,多尔衮又问:“不知诸位先生有何高见?” “主子明鉴。”听到这,冯铨激动得差点流眼泪,“国与国之间的相争,归根结底其实是英才之间的相争,如果任由南明继续网罗天下之英才,则我大清早晚不济,是以举行礼部试与南明争夺英才,乃是当务之急,再不可有片刻耽搁。” 说了这么多,冯铨其实说的全都是空话,等于没说。 这就是个典型的官僚,干啥啥不行,争权夺利第一名。 洪承畴就提出了真正的建议:“主子,要争夺南明的生员怕是不现实,不过陕西还有四川的生员却可以尽量的争取一下。” “奴才建议,给应试生员核销车马费并提供免费食宿。” 说到这一顿,洪承畴又说道:“此外,乡试录取数额也要有一个提升,就算做不到一科录取上万名举人,也至少要录取五千以上。” “还有会试,一科最好录取千人以上。” “奴才附议。”范文程附和道,“非如此,不足以吸引陕西以及四川的生员前来应试,非如此,不足以吸引天下之英才为我大清所用。” “奴才亦附议。”宁完我也跟着出列跪倒。 冯铨原本想反对,一看这架势也赶紧附议。 “好。”多尔衮当场拍板道,“就这么定了。” 说到这稍稍一顿,又接着说:“今科礼部试,就以翰林院大学士刚林为主考,四位先生为副主考,四位先生这便过去军机房与刚林商定具体的考试日期以及细则,商定好细则之后再尽快诏告天下,吸引天下英才来北京参加乡试。” “嗻!”洪承畴四人齐齐应诺。 …… 与此同时,在南京。 崇祯决定连夜出兵。 “高伴伴,将这幅舆图收起来吧。” 崇祯示意高起潜收起墙上的全图,又对朱慈烺说:“烺儿,国子试还有格物科的诸多杂事就交给你了,密侦科那边也盯紧些。” “最近这段,建奴的间谍着实有些嚣张。” “一定要督促张煌言尽快捣毁建奴的谍报组织。” “儿臣遵旨。”朱慈烺恭应了一声,又道,“父皇今晚就走?” “嗯,今晚就走。”崇祯点点头又道,“算算时间,你三弟差不多也该到盖州卫了,徐应伟那边随时可能动手,所以父皇也得尽快赶去大沽口,否则的话时间上就会出现脱节,一旦脱节就没法形成呼应,也就无法对建奴造成太大压力。” 朱慈烺有些不舍的说道:“如此,容儿臣送送父皇。” “送就不必送了。”崇祯摆手说,“这又不是生离死别。” 说话之间,崇祯已经在王承恩和卢九德的服侍下披挂整齐。 最后从王承恩的手中接过凤翅盔扣在头上,再将面甲拉下。 等到崇祯在王承恩等几个同样身披山文甲的大太监簇拥下走出彝伦堂时,兀把炭等十大夷将早已经带着八百夷丁在外面等着。 很快,一行八百余骑直奔神策门而来。 神策门外,两万新军早已经摆好列队等着。 这两万新军已经从军械库领了火器,合编为四个步兵旅加四个炮营,装备了16000多支燧发枪、80门4寸野战炮再加上120门虎蹲炮。 与新军会合之后,又径直奔燕子矶码头而来。 在燕子矶码头上,郑芝龙的水师早已经等着。 …… 随着工商业的蓬勃发展,作为水陆交通要冲的燕子矶码头也迅速繁荣起来,到现在已经发展成了一个繁华的大集镇。 上百艘水师战船进入燕子矶码头。 并且对早先停泊在码头的商船进行清场。 再接着,又有数以万计的新军开到码头。 虽然是在夜间,但是这么大的动静仍旧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在一家距离燕子矶码头不远的客栈二层,其中一间客房的窗户后面,两双眼睛正紧紧的盯着码头上的战船。 这俩人不是别人,就是骆祚昌、骆祚久。 “大哥,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了。”骆祚久沉声说道,“明军这是要向盖州卫或者大沽口方向大举增兵,而且大概率是大沽口。” 顿了顿,又说道:“搞不好要发起北伐了。” 骆祚久嗯了一声,阴着脸说道:“得尽快上报北京。” 两兄弟正说话间,外间陡然响起一声沉闷的咳嗽声。 这是留在外间警戒的骆虎在向他们示警,有明廷鹰犬! 骆祚昌和骆祚久兄弟当即噤声,然而已经迟了,他们已经被发现了。 外间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踹开,守在外间的骆虎果断举起手铳并扣下扳机,只听呯的一声响,冲在最前面的鹰犬应声倒地。 下一刻,就响起密集的放铳声。 骆虎来不及躲避,瞬间就被打成了筛子。 “快走!”骆祚昌低喝一声,推开窗户示意骆祚久先走。 骆祚久没有推辞,当即一个纵身跳下去,窗外就是长江,只听得噗通一声,骆祚久就掉入到冰冷的江水之中。 再抬头往上看时,只听客房内先是响起铳声,接着就是密集的兵器撞击声。 很显然,留下断后的骆祚昌已经跟明廷的鹰犬交上了手,骆祚久暗叹一声,一个勐子扎进河水之中消失不见。 第501章 前哨战 与此同时在辽东盛京。 李?已经带着朴东熙、金在愚等十几个侍从“逃”回盛京。 接到消息,盛京将军叶克舒立刻派兵将李?带到他的行辕,朴东熙、金在愚等十几个侍从也一并羁押。 “麟坪大君,你们是怎么潜逃出来的?” “据我所知,盖州卫的明军戒备森严,几乎没有半点破绽。” 叶克舒用审视的眼神打量着李?等人,语气中也充满怀疑。 对于叶克舒的反应,徐应伟早有预料,也早就有了应对之策。 李?直接如实相告:“回禀将军,是明军故意放小臣回来做内应的,并非是小臣等自己想办法逃出来的。” “啊?明军故意放你们回来做内应的?”叶克舒这下真是措不及防。 “就是如此。”李?一脸诚恳的道,“所以将军赶紧把我们关起来吧。” 叶克舒原本是真打算把李?关起来,至少也要关上十天半个月才行,可现在李?主动承认是明军放回来,再关就显得有些不妥。 不管怎么说,李?都是朝鲜的王子。 真要把李?关起来,势必会影响到五千朝鲜军的军心及士气。 万一因此导致五千朝鲜军发生哗变,那就得不偿失,如果明军趁着朝鲜军哗变的时候来打盛京就更麻烦,所以必须得谨慎处理。 当下叶克舒摆手说:“麟坪大君说笑了,朝鲜乃我大清藩属国,而你又是朝鲜王子,本将军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把你关起来,不过,明军既然肯放麟坪大君你回来,想必还有后续的计划,却不知道明军的后续计划又是什么?” 李?没有任何隐瞒:“明军的计划就是让小臣暗中策反朝鲜军发动兵变,夺取一座或者几座城门,放明军进城。” “这……”叶克舒的脸色变得有些难堪。 分立两侧的几个建奴武将也是面面相觑。 要说明军的这个计划,根本不见得高明。 就算是白痴,也能轻松猜到明军的计划。 但是能猜到是一回事,怎么应对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好半晌后,叶克舒才有些干巴巴的问道:“麟坪大君又是如何答复明军的?” 李?有些愧疚的说道:“回禀将军,小臣为了尽快脱身,不得不虚以委蛇,假装答应明军所提的条件,不过小臣无法证明自己,所以还请将军羁押小臣以及随行侍从,等到核实过小臣所言非虚再放人不迟。” “没必要。”叶克舒却只能摆手拒绝。 李?越是主动要求把他关起来,叶克舒就越不能关。 因为纸包不住火,李?在将军行辕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传到朝鲜人耳朵,而朝鲜人历来自卑又敏感,叶克舒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就羁押李?及随行的十余侍从,就必定会冒犯到朝鲜人敏感的自尊心,就会留下隐患。 更糟的是,朝鲜当了几百年明朝属国,上至朝鲜国王,下到最底层的百姓,对明朝的好感及忠诚可谓是根深蒂固,就说暂驻盛京的这五千朝鲜军,亲明的也不在少数,再迭加李?遭羁押的事实,就真的有可能会酿成兵变。 所以,叶克舒只能放李?和侍从离开。 就算监视,也只能背后偷偷监视李?。 等李?等人离开之后,叶克舒把长子道喇叫到跟前。 “道喇,你派几个人,暗中盯着李?,尤其是跟在他身边的那十几个侍从,一旦发现有人偷偷出城,或者趁夜色往城外传递消息,立刻抓起来。” “嗻!”道喇答应一声,转身快步离去。 …… 一大早,徐应伟、朱慈炯率领百余骑往北逶迤而行。 一百多斥候骑兵分成了十几个斥候小队,四散开来,沿着大平原搜索前行。 徐应伟刚到盖州卫之时,军中只有骡马而没有战马,但是来辽东这一年多,大规模战事没有爆发,斥候与夜不收之间的前哨战却从来没有停过。 最开始的时候,明军在前哨战之中处于绝对的劣势。 之所以打不过,一是因为缺乏实战经验,二是没战马。 但是伴随着时间的推移,明军的实战经验逐渐提升上来,再加上也从建奴牧场抢夺了一部分战马,局面就稍好了些。 但也仅仅只是稍好了些,总体上仍旧处于明显的下风。 因为在小规模前哨战中,明军的燧发枪相比建奴的大稍弓毫无优势可言,其中最为致命的缺陷就是火力延续性太差。 一个训练有素的斥候骑兵虽然也能在马背上完成装填,但是速度却极慢,正常十几秒钟就能完成装填操作,但在飞奔的马背却要一分钟甚至更久。 然而建奴的大稍弓却可以在半分钟内射出十几支重箭。 所以前哨战中,明军斥候就只有一次机会,容错率极低。 偏偏燧发枪的精度又不行,很难把握住这唯一的一次机会。 所以在小规模的前哨战中,明军的斥候骑兵一直处于下风,吃了不少亏。 朱慈炯一边策马前行,一边询问徐应伟道:“徐给谏,你们队形这么散,难道就不怕遭到建奴夜不收的突然袭击?” “怎么不怕。”徐应伟无奈的说道,“但是不拉开更加危险。” 旁边的徐乌牛便接着说道:“定王,我们之前有次巡逻的时候没有拉开,结果中了大队建奴骑兵的埋伏,险些被全灭。” 徐应伟说道:“这边虽然都是平原,但是草长得太高,千儿八百甚至上万的骑兵隐藏在草丛中,不走近根本发现不了。” 说到这一顿,徐应伟又道:“为了免遭大队建奴骑兵的合围,我们的斥候骑兵只能拉大互相之间的间距,即便会因此遭受建奴夜不收突袭也是在所不惜,这大概就是圣上常说的两害相权取其轻吧。” 朱慈炯又问:“那你们肯定在建奴夜不收的手下吃了不少亏吧?” “那还用说。”徐应伟脸色垮下来,沉声说道,“在这大半年的前哨战中,我们牺牲了足足两百多个斥候。” “徐给谏,今后你们就再也用不着吃这个亏。” 朱慈炯道:“因为孤给你们带来了一个好玩意。” “好玩意?”徐应伟将信将疑的问,“定王带来了什么好玩意?” 正说话间,前方荒野中陡然间响起一声马嘶声,随即就是呯呯两声枪响,枪声中隐约夹杂着一声痛哼。 徐应伟和朱慈炯急抬头往前方看去, 只见前方几百步外,不知何时从草丛中窜出了一骑建奴夜不收。 那骑建奴夜不收似乎刚刚放了一箭,这会又往背后箭囊里取了一支重箭,正要往大稍弓的弓弦上面扣。 几乎同时,前方一骑明军斥候从马背上摔下来。 显然,这骑明军斥候已经中了一箭,就不知道只是负伤还是已经被射死。 “真该死!”徐应伟恨恨的以拳击掌,又高喊道,“都给我回来,不许追!” 徐应伟从无数次的前哨战中总结出一条血的教训,不要追击建奴夜不收,否则就只会流更多的血,吃更大的亏。 然而,徐应伟话音刚落,朱慈炯却策马追了上去。 “徐给谏,瞧好喽。”朱慈炯朗声喝道,“看孤怎么干掉这个建奴夜不收。” “定王,你快回来!”徐应伟见此却是吓了一大跳,心说定王若是有个好歹,圣上又岂能饶得了他?这可是大明朝的金枝玉叶,绝对不能出事。 然而朱慈炯却充耳不闻,只是催动战马往前疾追而去。 徐应伟见拦不住朱慈炯,便赶紧吩咐徐乌牛和徐应龙各率一队斥候保护两翼,然后亲自率领一队斥候骑兵尾随疾追。 然而朱慈炯的战马是从南京带来的宝马。 徐应伟他们缴获的蒙古战马根本追不上。 不片刻,徐应伟他们就被朱慈炯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看到这,徐应伟真是屎都急出来,当即拿鞭子死命的抽打马股,然而胯下战马把马蹄子都跑掉下来,也还是无法追上朱慈炯。 徐应伟只能眼睁睁看着朱慈炯越过前面的斥候骑兵。 这时候,朱慈炯与建奴夜不收之间再没有明军骑兵,而前方的建奴夜不收也已经发现追击的朱慈炯,当即扣住弓弦减慢马速。 建奴夜不收不时回过头看一眼追兵。 能担当夜不收的都是建奴当中的精锐。 所以大稍弓的有效射程可以达到八十步。 对于这一点,朱慈炯也有着清醒的认知。 眨眼间,双方之间的距离就只剩下百步。 一百步,这个距离对于普通燧发枪来说,已经超过了有效射程,就是站着射击也是没办法准确命中,在飞奔的马背就更是只能随缘。 但是朱慈炯手中拿的并不是普通燧发枪,而是一支线膛燧发枪! 策马飞奔间,朱慈炯已经从马背上起身,臀部悬空,只以两腿夹紧马腹,整个身体随着战马的节奏起伏,做到了人马枪的完美合一。 某一刻,朱慈炯轻轻扣下扳机,随即就是呯的一声。 再定睛看时,只见前方百步开外的建奴夜不收已经应声落马。 【友情推荐《从斗破开始不当人了》,作者饕餮就爱吃吃吃,刚内签,新人作者属实不容易,喜欢斗破同人的可以支持一下】 第502章 战场遮断 一声枪响,建奴夜不收应声落马。 徐应伟远远看见,不禁吃了一惊。 这得有百多步吧?这么远都能一枪命中? 这家伙,定王的运气也未免太好了点吧。 徐应伟将这归结为运气,在他看来这只能是运气好。 得承认,这里边确实有运气成分,主要是因为建奴夜不收已经在无数次的前哨中对明军的燧发枪形成一种思维定势,只要距离超过五十步,明军的燧发枪就是摆设,所以压根就没有做蹬里藏身这种规避动作。 再一个,这里的地形也十分平坦。 要不然,朱慈炯还真打不中这么远距离的建奴。 等徐应伟带着一队斥候骑兵赶到的时候,朱慈炯已经下马将建奴夜不收的鼠尾给割了下来,建奴的大稍弓、斩马刀也一并遭到搜刮。 这些可都是他的战利品,要拿去收藏的。 等过个几十年他就可以拿出这些战种品,跟儿孙们吹嘘当年的英勇事迹。 朱慈炯又踹了一脚建奴的尸体,笑着说:“徐给谏,这个建奴夜不收的人头还有身上的锁子甲棉甲,就送给你们了。” 徐应伟没吭声,而是翻身跳下马。 等走近了一看,只见建奴夜不收的胸口位置多了个窟窿,这一枪把建奴的棉甲连同锁子甲的正面都给打穿。 此刻仍有鲜血从中涌出。 朱慈炯有些尴尬的说道:“两重甲都是胸口位置破了个洞,还是很容易修补,就算不修补,换一个面也是一样能用,至少可以挡住从正面射来的箭失。” 徐应伟却是瞪大了眼睛:“一百步,竟然还能打穿两层甲胃?” 话音刚落,徐应伟的眼角余光忽然看到几十步外的草丛中勐的窜起一个黑影。 徐应伟瞬间就反应过来,这又是一个暗中潜伏的建奴夜不收,当下不及多想,一个纵身飞扑就将朱慈炯扑倒在地上。 就在徐应伟扑倒朱慈炯的一瞬间,一声尖啸从两人头顶掠过。 等到两人倒地,再翻过身来之后,只见一缕红缨正缓缓飘落,却是朱慈炯钵胃上的缨枪被建奴夜不收一箭给射下来。 徐应伟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 好悬哪,定王差点就被一箭射杀。 朱慈炯却是勃然大怒,当即翻身跳起。 这时候,一击未能得手的建奴夜不收早已策马远遁。 而且转眼之间就到了差不多百步开外,只剩个小点。 “找死!”朱慈炯举起线膛步枪,锁定策马飞奔的建奴夜不收。 “定王,还是算了吧。”徐应伟爬起身,拍拍屁股说,“这么远,浪费铅子。” 朱慈炯却是不为所动,只是把枪口稍稍往上抬升少许,然后轻轻扣下扳机,随即就是呯的一声炸响,枪口瞬间喷出一团白烟。 “如何,没能打中吧?这就是浪……” 徐应伟一边说一边扭头看向前方的建奴夜不收。 下一刻,一个“费”字就卡在徐应伟的嗓子眼,再出不来。 徐应伟很吃惊的看见,正打马狂奔的建奴夜不收竟然从马背上一头栽下来。 徐乌牛、徐应龙还有徐老虎等人也是傻在原地,怎么可能?这么远的距离,定王居然还能够一枪干死建奴夜不收?这特么的什么神仙气运? 好半晌,徐应伟才道:“定王,你是怎么做到的?” 朱慈炯却呵呵一笑说:“这个不算什么,上个月在紫金山,孤曾经在两百步外一枪打下树梢的野鸡,那个难度大。” “什么,两百步开外?”徐应伟失声道。 徐乌牛、徐应龙等人也是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给你。”朱慈炯没有多说什么废话,直接将手中的线膛步枪递给徐应伟,又掏出一颗纸壳定装弹递过来,说道,“你来试一下。” “定王,是枪的缘故?”徐应伟瞬间就反应过来。 “你说对了,就是枪的缘故。”朱慈炯笑着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燧发枪,父皇说这是燧发枪的改进版,叫做线膛步枪,正式型号叫二零式。” 因为是崇祯二十年才定的型,所以称为二零式步枪。 “二零式?”徐应伟咬开纸壳定装弹,再翻开撞砧,先往引药室倾倒了少许火药,再合上撞砧,然后将剩下的火药从枪口倒进去。 倒完火药,徐应伟还特意看了眼铅子。 发现这个铅子也不同,居然不是圆形,而是圆锥形。 而且在圆锥形铅子底部还有个软木塞,中间是空的。 朱慈炯还特意提醒道:“徐给谏,有木塞的这头朝下。” 徐应伟点点头,将铅子塞进枪口,再用通条压进枪膛到底。 装填完成之后,徐应伟就端着二零式开始四下里寻找目标。 朱慈炯就指着百步开外的一颗小树说:“徐给谏,就打那颗树。” “好。”徐应伟应一声,当即瞄准小树扣下扳机,随即就是一声枪响。 众人再定睛看,只见百步开外的那颗小树已经从中间断为两截,失去支撑的树冠立刻倾倒在地上。 “干的漂亮!” 徐乌牛等将士轰然叫好。 “真能打中?”徐应伟也是惊喜莫名。 “这还有假?”朱慈炯一脸得意的道,“二零式步枪相比燧发枪可厉害多了,不光打得准,两百步外可以准确命中,穿透力也强,刚才徐给谏你也看到了,一百五十步,一枪就打穿建奴的两重甲!” “好枪,真是好枪。” 徐应伟大喜过望道:“有了这等好枪,建奴的白甲兵又有何惧?” “端哥,都呈上来。”朱慈炯一抬手,夏完淳便带着一队新军牵来十匹驮马,马背上驮着十口木箱,从形状看就知道装的是步枪。 朱慈炯指着箱子说:“徐给谏,这是给你们的二零式,一百支。” “怎么只有一百支?”徐应伟失望道,“能不能多给我们几千支?” “你说啥,几千支?”朱慈炯气乐了,“大明兵工厂总共也才生产出两百支,就这一百支,还是父皇再三要求,孤才从自己的份额里面挤出来的。” “这么少?”徐应伟愕然问道,“二零式的产量很少吗?” “你说呢?”朱慈炯没好气道,“每个月总共也就五十支。” “原来如此。”徐应伟很快又开心起来,“一百支虽然不多,但是用来装备我们的斥候龙骑兵却是足够了,这下咱们可以放开手脚跟建奴的夜不收干了。” “就是这个。”朱慈炯狞笑着说,“你出百骑,孤也出百骑,咱们俩联手猎杀建奴的夜不收,一个不许留!”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徐应伟笑道:“这样就可以对建奴实施圣上说的战场遮断,让盛京城的建奴成为瞎子聋子,对咱们的动向一无所知。” “啥也别说了,咱就开始干活吧。” 朱慈炯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猎杀建奴夜不收。 在紫金山中打了半年多野鸡野兔,朱慈炯早就腻味了,这次好不容易来到辽东,那还不得逮着建奴夜不收往死里杀? 这下,游走在辽河平原的建奴夜不收有难了。 建奴夜不收只要被明军斥候发现,基本上就跑不掉了,因为明军斥候也是精锐,原本就枪法极准,换装二零式步枪之后就更是如虎添翼锐不可挡。 接下来的两天,不断有建奴夜不收被明军发现并猎杀。 两天后的上午,明军的斥候骑兵距离辽阳已经不到十里。 远远的看过去,甚至已经可以看见辽阳城破败不堪的城廓。 “徐给谏,前面应该就是辽阳了吧?”朱慈炯手指前方问道。 徐应伟点头道:“嗯,前面就是辽阳城,原辽东镇的行辕所在。” 朱慈炯又问道:“辽阳可是辽东的重镇,应该会有不少建奴驻守。” 徐应伟却摇了摇头说:“恐怕要让定王失望了,辽阳并没有多少建奴,充其量也就两三百个建奴吧,而且大多数都是囚犯或者逃奴。” “什么,才两三百个?”朱慈炯闻言大为失望。 顿了顿,又说道:“这样的话我们不如先拿下辽阳。” “当然。”徐应伟点头说,“要打盛京,肯定得先拿下辽阳。” 说话间,前方荒野中又发现了建奴夜不收,随即又上演了一场猎杀与反猎杀。 将近中午时,徐应伟率领的斥候骑兵就已经抵达辽阳城外,驻守在城内的建奴立刻吹响了警戒号角,城头上逐渐出现稀稀落落的建奴。 徐应伟命令徐应龙和徐老虎继续搜索并猎杀建奴的夜不收,遮断战场,自己则找了个地方铺开毛毡,又让徐乌牛拿出昨天吃剩的酒菜。 “定王,步兵旅和炮营还得半天才能赶到。” 徐应伟一肃手说:“咱们先吃点东西,垫一垫肚子。” 朱慈炯欣然应允,坐下后边吃边问徐应伟道:“徐给谏,有个事孤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让李?实话实说呢?” “这个,其实也算是反间计。”徐应伟笑着说。 “反间计?”朱慈炯哼声道,“徐给谏,这怎么能是反间计?在孤看来,这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明着提醒建奴要提防李?么。” 第503章 反间计 徐应伟道:“臣想要请问定王,如果李?不这么说,建奴就会相信他吗?” “那不会。”朱慈炯摇摇头说,“只要建奴不是白痴,肯定不会轻信李?。” “问题就在这里。”徐应伟道,“李?回去之后无论怎么辩解,建奴都不会相信他,那就索性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将实话说给建奴听,这一来,建奴就反而不好羁押李?等人,最多只能派人暗中监视,否则就会伤害到朝鲜军的自尊心。” “自尊心?”朱慈炯点点头说,“父皇曾说过,朝鲜人的自尊心特别强。” “那是因为他们自卑,自卑的人往往特别敏感,自尊心也就会特别强烈。”徐应伟对此深有感触,因为他以前也十分敏感。 出身寒门的徐应伟曾经十分在意别人的看法。 但是现在,徐应伟的胸襟已经变得豁达许多。 稍稍一顿,徐应伟又道:“其实,从李?和他的十几个侍从回到盛京城的那一刻起,建奴与朝鲜军的反目就已经是不可避免,因为建奴与朝鲜军之间的信任原本就十分的脆弱,而建奴对李?的怀疑又将会加剧双方之间的不信任。” “有道理。”朱慈炯哈哈一笑说道。 “我们就坐等他们反目。” …… 徐应伟这次看得非常准。 建奴与朝鲜军之间的互信原本就很脆弱,或者更确切点说,朝鲜军对建奴的感观原本就极为负面,原因也很简单,丙子胡乱到现在也只过去十年时间,驻守盛京的这五千朝鲜军中的大多数都亲身经历过丙子胡乱,甚至直接遭受过建奴的欺辱。 而建奴对朝鲜军又极为傲慢,动辄打骂,克扣口粮更是常有。 这样两支有着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的军队,关系能亲密就见鬼了。 而李?以及十余侍从的归来,则加剧了朝鲜军与建奴之间的猜疑。 刚开始的时候,建奴只监视跟着李?放回来的那十几个侍从,但是随着李?不断的召见朝鲜军的大小将领,那些被李?召见过的朝鲜武将也遭到了监视,而且在建奴眼里,朝鲜军武将个个都像奸细,个个都对清廷心怀不轨。 就像一只弹黄,被摁下去之后必然会反弹。 建奴的怀疑以及监视,反过来激化了朝鲜军的反感。 仅仅三天时间,建奴与朝鲜军之间就出现了强烈的对立情绪。 到了第四天时,两军之间终于爆发了一起恶性事件,事情的起因是建奴提供给朝鲜军的大米中夹杂了大量的砂石。 朝鲜军的伙夫找军需官理论。 结果却被建奴派的军需官打了一顿。 得知消息之后,朝鲜军终于彻底的暴发了。 几十个朝鲜军将建奴派的军需官绑在树上,狠狠的打了一顿。 无巧不巧的是,派给朝鲜军的这个军需官,有个女儿是叶克舒长子道喇的小妾,结果枕头风一吹就闹大了。 道喇当即带兵将闹事的朝鲜军都给抓起来。 道喇不光抓了闹事的朝鲜军,还把朝鲜军的武将召集到一起,然后当着他们面,将闹事的朝鲜军给杀了头。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这是建奴的规矩。 对于闹事的尼堪,直接杀头。 从老奴时代以来,一直如此,从来没改过。 砍了几十颗人头,事态暂时被平息了下去,但是埋藏在朝鲜军心底的仇恨种子,却被这次恶性事件重新唤醒。 现在的朝鲜军就像一座火山,已经处于喷发的边缘。 这时候只需要一丁点的诱因,就会迎来一场大爆发。 然后到了第二天,徐应伟率领的五千明军突然杀到盛京城外。 因为明军的斥候骑兵在前哨战中占据了碾压性优势,从而彻底遮断了战场通讯,所以直到明军兵临盛京城下,叶克舒才终于得到消息。 “这是怎么回事?”叶克舒匆匆带人上到大南边门。 盛京城分内外城,城外有八座城门,内城同样也有八座城门。 一上到大南边门,叶克舒就厉声质问负责夜不收的次子穆善:“你干什么吃的,明军都已经杀到盛京城外了,却没有一个夜不收回报?” 穆善耷拉着脑袋,没有吭声,其实他也感到很困惑。 要知道,他派到辽河平原上的夜不收足足有百余骑。 从以往的战绩看,明军斥候骑兵根本就打不过大清的夜不收,所以按道理来说,明军无论如何也不能突然杀到盛京城下。 反正穆善是想不明白其中原委。 这时候,长子道喇提醒叶克舒:“阿玛,现在追究明军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盛京城下已经没有意义,当务之急是尽快向科尔沁求援。” “噢对,得尽快向科尔沁求援。”叶克舒如梦方醒。 北京离得太远,遥遥上千里路,向北京求援肯定是来不及了。 但是科尔沁蒙古的左翼前旗和右翼前旗距离盛京不过三百里,骑兵急行军两昼夜就能快速赶到战场。 趁明军还没有对盛京完成合围,叶克舒赶紧派信差前去求援。 派出信差之后,道喇再一次提醒叶克舒道:“阿玛,除了向科尔沁求援之外,我们还需要提防朝鲜军哗变。” 叶克舒闻言脸色当即就垮下来。 如果换成平时,叶克舒根本不会为此担心,不过就是朝鲜军,敢作乱直接就杀头,五千人全部杀头又如何?但是现在却是不能乱杀了。 如果这时候向朝鲜军举起屠刀,容易让明军捡便宜。 当下叶克舒闷哼一声,又问道:“那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道喇沉吟片刻后说道:“阿玛,要不就让朝鲜军去守昭陵和福陵吧?” “就让朝鲜军去守昭陵和福陵?”叶克舒略一思忖之后点头说,“成,那就让朝鲜军兵分两路,分守昭陵和福陵。” 昭陵是黄台吉的陵墓,福陵是老奴的陵墓。 对于建奴来说,昭陵和福陵相当于是祖坟。 这样两个重要的地方,守是肯定要派兵守的。 但是盛京城内的旗丁数量有限,不能贸然分兵。 所以派朝鲜军镇守昭陵和福陵,就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这样一来,还能够解除朝鲜军对盛京的威胁。 …… 朝鲜军也已经发现建奴的异常。 朴东熙和金在愚偷偷跑到军营外观察了片刻,然后回来向李?报告说:“大君,清军正往各个城门增兵呢,应该是明军杀到盛京城外了。” “真的是明军?”李?有些怀疑,“这也太快了吧?” 当初放人之前,徐应伟跟他们约定的时间是十天到半个月。 可是现在只过了五天,明军居然就杀到盛京城外了?这会不会是建奴设的陷阱?目的就是为了引诱他们发动兵变。 李?的胆子还是有些小。 但是好在他的心腹都是有胆识的。 朴东熙沉声道:“大君,动手吧。” 金在愚也说道:“是啊,动手吧,别再等下去了。” 顿了顿,又道:“就算明军没来,就算是个陷阱,我们也必须动手了,因为再等下去处境只会更糟,还不如现在就发动兵变。” 朴东熙附和道:“是啊,建奴很可能会处决我们。” 李?还是有些犹豫不决:“可我们没有火药铅子。” 五千朝鲜军都是火枪手,鸟铳是从朝鲜带过来的,但是火药跟铅子却是由清廷统一提供的,清廷这也是为了籍此控制朝鲜军。 只要断供火药以及铅子,朝鲜军就掀不起什么浪。 比如现在,李?就显得十分犹豫,担心会吃大亏。 朴东熙便怒了,厉声道:“大君,当断不断反受其断,请别再犹豫!” “阿西巴,全都跟我来。”金在愚更是反手抽出腰刀,厉声大吼道,“为了妻儿,为了王上,为了伟大的朝鲜王国,跟建奴拼了!” “拼了!”朴东熙当即也跟着抽出腰刀。 随即十几个侍从也纷纷抽出腰刀跟了上去。 然后更多朝鲜军跳起身,端着鸟铳跟上去。 “阿西,你们这些混蛋!”李?咒骂一声,终于也抽出腰刀跟上去。 转眼间,军营里的朝鲜军就都被发动起来,犹如一股洪流涌向辕门。 道喇带着叶克舒的军令,刚刚走到朝鲜军营的辕门外,结果正好看到紧闭的辕门被朝鲜乱兵给冲开,负责把守辕门的十几个旗丁试图拦阻朝鲜军,但是很快就被砍翻在地上,朝鲜军踩着守卫的尸体汹涌而出。 道喇见此顿时如堕冰窟。 完了完了,朝鲜军哗变了! 就在这时,朝鲜军也发现了道喇。 “是道喇,杀了这个家伙,杀了他!” “杀了道喇为屈死的袍泽报仇,杀了他!” 看到仇人,朝鲜军一下红了眼,呼喇喇涌上来。 道喇转身就跑,但是哪里还跑得脱?很快就被朝鲜军追上,然后连同随行的几个旗丁都被朝鲜军砍为肉泥。 随即朝鲜军就开始疯狂的杀人放火。 这下盛京城内的满人可就倒了大霉。 因为叶克舒已将盛京城内的五千多旗丁囚徒全部调上城头,城内就只剩下半点反抗能力都没有的老幼妇孺。 很快,盛京城内就燃起了冲天大火。 第504章 增兵二十万 “徐给谏你看,盛京城内起火了!” “这肯定是城内的朝鲜军哗变了,哈哈!” 朱慈炯勒住马,以马鞭遥指盛京,哈哈大笑道。 “咱们来得正是时候!”徐应伟嗯一声又大喝道,“传我军令,左营攻小南边门,右营攻大南边门,手榴弹炸城门,斥候队负责猎杀建奴将领。” “是!”徐乌牛迅速将徐应伟的军令传达给了各营。 朱慈炯笑着问徐应伟:“徐给谏,不等炮营到来吗?” “不等了,也不必等。”徐应伟一摆手说,“朝鲜军已经发动哗变,盛京城内的建奴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此时攻城,定然可以一鼓而下。” 最终结果也验证了徐应伟的判断,由于朝鲜军哗变,再加上建奴完全没有准备,所以明军只用十几捆集束手榴弹,就轻松的炸开了大小南边门。 当然,需要说明的是,一捆手榴弹就有一百多斤重。 因为明军装备的是十斤装手榴弹,杀伤力还是挺勐的。 城门一经炸开,两个营超过两千名荷枪实弹的明军就从大小南边门涌入到城内,面对排好队列,更番迭进的明军,建奴完全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 因为这是守城,明军又来得突然,所以建奴根本来不及组装楯车。 没有楯车,单凭木牌或者身上披挂的甲胃,根本就扛不住燧发枪。 偶尔会有几个白甲兵迎着明军火力往前冲,但是转眼之间就被游走在线列阵前的明军斥候队给猎杀掉,面对线膛枪加米尼弹,白甲兵的三重甲根本就是白给,别说三重甲,就算是再披一重甲也没用,纯粹就是送人头。 白甲兵遭猎杀,极大的挫伤了建奴的锐气。 当叶克舒也遭到明军斥候队猎杀,建奴终于彻底崩溃。 原本还排着密集队列跟明军正面抗衡的建奴转身就跑。 看到这幕,哒都都都的冲锋号声随之响起,原本排着整齐队列的明军立刻解散,分成大大小小的队伍,端着刺刀发起了冲锋。 与此同时,明军的另外一个步兵营已经把守住各门,准备猎杀溃逃出城的建奴,还有朱慈炯的三千新军也已经散到四周旷野,等着猎杀侥幸突围的漏网之鱼,总之一句话,徐应伟和朱慈炯就没打算放走哪怕一个建奴。 当年老奴打沉阳时造了太多杀孽。 积攒二十年的血海深仇,该报了。 …… 不过叶克舒已经提前派出了信差。 当天傍晚,叶克舒派的信差就到了科尔沁左翼前旗。 科尔沁左翼前旗的治所在彰武县,但此时的彰武县只有稀稀落落的一片蒙古包。 这会,科尔沁左翼前旗的第一任札萨克宾图郡王洪果尔已经病亡,现任札萨克是洪果尔长子额森郡王。 接到盛京发来的急报之时,额森正在接待李淏夫妇。 是的,鳌拜正好护卫着李淏及苏麻喇姑夫妇走到科尔沁左翼前旗,原本是准备从这里经由盛京前往凤凰城,再从凤凰城入朝鲜。 鳌拜想着,这样应该可以避开盖州的明军。 却万万没想到,刚刚走到科尔沁左翼前旗,就接到了盛京的急报。 听完信差陈述,额森、李淏夫妇还有鳌拜都变了脸色,这可真是意想不到,明军居然有胆子进攻旧都盛京? 盛京跟盖州可不一样。 盖州紧靠海边,可以获得海上补给。 但是盛京距离海边足足有三四百里。 明军难道就不担心被大清兵切断补给线? 额森问鳌拜道:“章京大人,您看该怎么办?” 单看表面身份,李淏是额驸,额森更是郡王,两人都在鳌拜之上,但这仅仅只是表面的身份而已,实际上两人在清廷的地位远不如鳌拜。 鳌拜这个满族巴牙喇纛章京,足以节制两人。 所以,在出兵救援盛京之前,额森得先请示鳌拜才行。 另外额森此举还有一个意思,就是希望鳌拜一起出兵。 李淏却不愿意鳌拜把镶白旗的三千护军也带去救盛京,当即小声说道:“章京大人,我们已经歇息得差不多,该动身了。” 李淏的意思就是,咱们就别掺和盛京之战了。 鳌拜便闷哼一声,冷着脸说:“额驸你多虑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鳌拜又转头对额森说:“额森郡王,我重任在身,需护送额驸尽快前往汉城,所以就不能跟着你一起救援盛京了。” “如此,恭送额驸和章京大人。” 额森虽然很失望,却也没有说什么。 在送走鳌拜和李淏夫妇之后,额森便开始连夜召集壮丁,同时给科尔沁蒙古另外九旗发出札萨克令,要求十旗共同发兵。 此外额森还向北京送出急递。 …… 来自科尔沁的急递和南京的密信几乎同时送到睿亲王府。 看完急递和密信,多尔衮深感事态严重,便急召洪承畴、宁完我、范文程三人前来睿亲王府的东暖客中参谋。 侯方域也侍候在侧。 看完急递还有密信,洪承畴四人的心情也是无比的复杂。 继今年年初兵分两路奇袭大沽口和盖州卫之后,明军终于又有了第二步的行动,虽然他们对明军的第二步行动早有预料,但是当这一切真的发生时,却仍旧感到难以接受,因为他们深切感到,明清之间的攻守之势已经逆转。 今后怎么样不知道,但是至少现在,大清已经处于守势。 而且明军的攻势极其的凌厉,有一等让人快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想到这一层,洪承畴几个就越发的难以接受,按说不应该啊?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大明明明已经腐朽,怎么可能重新焕发第二春? 再还有,大清明明占尽了天时地利,怎么会干不过大明? “诸位,没想到吧?”多尔衮幽幽说道,“当年被我大清打得四面漏风的残明,现在居然开始反过来攻打大清,甚至还敢觊觎盛京。” 也就是消息没送出,要不然,要是让多尔衮还有洪承畴他们知道盛京已经破城,估计下巴都会惊掉,盛京怎么可能失守? 顿了顿,多尔衮又接着说道:“朕决意发兵辽东,诸位意下如何?” “主子,万万不可!”洪承畴急忙劝阻道,“年初明军突袭盖州卫及大沽口之时,奴才就对主子说过,这是明军调动并消耗我大清国力的阳谋,我大清之人力物力以及军力,原本就比不上南明,所以在最终决战前必须尽可能积蓄力量。” “此次明军增兵大沽口并且摆出进攻盛京的架势,仍然是为了调动消耗我大清。” 说到这稍稍一停顿,洪承畴又诚恳的说道:“主子慧眼如炬,人所不及,当能窥破崇祯的险恶用心,是以万万不可上当。” 似乎是为了验证洪承畴所说,曹尔玉又送来了急递。 “主子,河北急递。”曹尔玉双手递上一封火漆书信。 多尔衮拆开火漆书信一看,脸色顿时变得更加的阴沉。 “好啊,崇祯真好大气魄。”多尔衮冷笑道,“一边攻打盛京,一边增兵大沽口,一边还向徐州增兵足足二十万,他是想要提前与我大清进行最终决战吗?” 【注:明军实际增兵八万,对外号称二十万,建奴信以为真】 “什么,向徐州增兵二十万?”洪承畴勃然色变,这太吓人了。 范文程、宁完我还有侯方域等也是面面相觑,明军真要北伐了? 好半晌,洪承畴才回过神来,沉声说:“主子,奴才不相信南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储备足够物资,更不相信崇祯会在今冬提前发动北伐,不出意外的话,向徐州增兵二十万仅只是虚张声势,主子可令晋商暗中进行查证。” “查证?”多尔衮沉声问道,“此事该如何查证?” 洪承畴:“查运河的往来漕船,如果崇祯真的决定在今冬北伐,那么运河的漕运必定会异常的繁忙,这点是绝无法隐瞒的。” 多尔衮当即命侯方域通知晋商去查证。 目送侯方域离开,多尔衮又道:“礼记中庸有云,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无论崇祯是否打算今冬发动北伐,大清都必须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顿了顿,又问道:“若崇祯真发动北伐,并且从徐州、大沽口以及盛京三个方向对我大清发起进攻,那么大清又该如何应对?” 洪承畴沉声说道:“若如此,就只能采取老汗之战术。” “亨九所言极是。”范文程附和道,“任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宁完我接着说道:“三路明军之中,以大沽口一路明军威胁最大,当优先解决,然后召集举国之兵迎击徐州北上之明军,至于辽东一路明军,不过芥藓之疾,只需遣一勐将率数千精兵守住山海关即可。” 听到这,多尔衮便心神稍定。 看来局面也没有想象中糟糕。 明军看似来势汹汹,其实也是外强中干。 当下多尔衮扭头咐咐曹尔玉:“立即召刚林、祁充格、索尼还有苏克萨哈等轮值的军机大臣前来睿亲王府议政。” 第505章 沈阳光复 此时此刻,明军正在盛京城内的大街小巷中疯狂追杀建奴。 追着追着,徐乌牛就跟身边的小伙伴跑散,只剩下一个人。 即便如此,徐乌牛心下也不带半点害怕的,当年的九边明军对建奴充满了畏惧,几乎是闻建奴而色变,但是徐乌牛这样的新军却不怕。 初生牛犊不畏虎,新军将士还没挨过建奴的锤。 拐了个弯,徐乌牛就看见两个建奴返身向他扑过来。 敢情这两个建奴被徐乌牛追进了一条死胡同,无路可逃了。 徐乌牛见此丝毫不慌,先是冷静的抬手一枪,打死了冲在前面的那个建奴马甲,接着扎好马步摆开了拼刺的架势。 后面的那个建奴顶多十五六岁,长得挺壮实,但是明显没有父祖两辈那样善战,胆气上也是略逊一筹,面对一个落单的明军居然生出了一等胆怯之色,左手攥紧了大稍弓,右手就往肩背上的箭囊去摸箭失。 然而却摸了个空,带的十三支重箭早用光了。 看到明军正在快速的装填弹药,建奴的心态就崩了,将手中大稍弓往地上砸断,然后翻手抽出腰间的斩马刀,嗷嗷叫着向徐乌牛冲过来。 徐乌牛果断停止装填,先是用刺刀轻轻一挑,便将建奴斜斩而下的斩马刀挑开,再顺势一记挺枪突刺,锋利的刺刀一下就扎进建奴心口。 一刺刀捅死建奴,徐乌牛又接着完成弹药装填。 等重新完成装填之后,徐乌牛才弯腰捡起建奴遗落的钢刀,又将一老一少两个建奴的首级割下来,拴在自己腰间。 因为建奴脑后有根鼠尾,所以很容易栓在腰间。 也是到了拴人头的当口,徐乌牛才发现自己腰间居然已经拴了好几颗建奴人头。 看着这些兀自眉目狰狞的人头,徐乌牛脸上却露出了笑意,因为这就不是人头,而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一颗人头就值五十! 走出小巷,徐乌牛重新回到大街上。 大街上的追杀仍在继续,五千多建奴溃兵可没那么快杀光。 很快,徐乌牛和他的小伙伴又咬住了一伙建奴,并成功的将他们赶进一条小巷,然而就在这时候,小巷子里突然之间又窜出来一群火枪手。 “呯呯呯!”一通齐射,十几个建奴便全躺下了。 “什么人?”徐乌牛和小伙伴们端着枪厉声喝问。 这些家伙明显不是明军,因为明军有统一的棉甲。 而且这些家伙用的是鸟铳,比燧发枪短也没有刺刀。 “把枪放下!”徐乌牛端着燧发枪锁定其中一个火枪手,厉声喝道,“把枪放下,不然我们开枪了,放下,快把枪放下!” “把枪放下!”十几个明军齐声怒吼。 一股犹如实质的杀气潮水般涌向对面的朝鲜军。 没错,对面的是一伙朝鲜军,前面的那个正是朴东熙。 看着凶神恶煞般的明军,朴东熙和身后的十几个朝鲜军有着刹那的失神,尤其是拴在明军腰间的那一颗颗建奴人头,更令朝鲜军心惊胆颤。 朴东熙赶紧举起鸟铳说:“不要误会,我们都是朝鲜人。” “朝鲜人?”徐乌牛没有轻信朴东熙,冷然道,“把斗笠盔脱了。” 朴东熙和身后的十几个朝鲜兵赶紧脱掉斗笠盔,露出一头黑发还有发髻,跟建奴的金钱鼠尾截然不同。 “还真是朝鲜人。” 徐乌牛这才松了一口气。 当下徐乌牛又带着小伙伴回到大街上,继续搜寻建奴。 这时,盛京城内的喊杀声和兵器撞击声逐渐变得稀疏,昭示着城内的建奴已经被斩杀得差不多了,徐乌牛便叹口气。 看来也就这么些斩获了。 三颗人头,一百五十元。 娶媳妇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还可以置办几亩地再买头牛。 不过大弟、二弟还有三弟也快成年了,马上要娶媳妇。 想到这里,徐乌牛就叹了口气,看来还得多砍几颗建奴首级才行啊,他们家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全指着建奴人头的赏钱了。 …… 盛京城外。 朱慈炯催马缓缓走到徐应伟的身边。 “徐给谏,你不去杀几颗建奴人头?一颗值五十元呢。” “不过是区区五十元赏金,臣志不在此。”徐应伟摆手道。 “徐给谏喜欢的不是金钱,那一定是美人喽。”朱慈炯笑着说,“那你更应该进城,城里没准有美貌的建奴女子,正好抢回去做侍妾。” “美人亦非臣所愿。”徐应伟洒然道,“臣的志向是为大明开疆。” 朱慈炯眼睛亮起来,说道:“徐给谏,父皇曾说在大洋的南边及东边还有数块面积不亚于大明的大陆,不如你我结伴去开疆拓土?” “好啊。”徐应伟欣然点头,随即又说,“不过现在可不行。” “现在肯定不行,建奴都还没有剿灭呢。”朱慈炯哈哈一笑又问道,“徐给谏,盛京城已然是光复了,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接下来就是守城。”徐应伟严肃的说道。 “尽可能多的准备粮草军械,应付建奴的疯狂反扑。” 朱慈炯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盛京乃是建奴的旧都,距离科尔沁蒙古也近,所以建奴多半会发起疯狂反扑,单凭你带来盛京的一个步兵旅加一个炮营,恐怕是守不住,要不要再给你两千兵?孤只带一千兵去汉城应该也够了。” 在光复盛京之后,徐应伟的一万人马就分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留守盖州,盖州是明军在辽东的跳板及大本营,绝不能放弃。 所以徐应伟最多只能调五千新军守卫盛京,这点兵力确实有些单薄。 徐应伟却拒绝了朱慈炯的好意,一摆手说道:“定王的好意臣心领了,至于那三千新军还是跟着你去汉城吧。” “盛京这边不用担心。” “臣一点不担心建奴发兵报复。” “臣担心的是建奴还会像上次那样按兵不动。” 说到这一顿,又说道:“这样的话就又白忙活。” “这次不会。”朱慈炯摇摇头说道,“要是丢了盛京都没有任何表示,多尔衮在八旗贵族中间也就毫无威信可言了,今后他还能拿什么服众?” “建奴若来,就杀他个尸横遍野。”徐应伟森然道。 朱慈炯想了一下又道:“要不这样,把朝鲜军留下?” “朝鲜军?”徐应伟便也有些意动,朝鲜军的战斗力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在守城战中帮助明军搬运一下守城器械肯定能够胜任。 之前他还真忽略了这支军队的存在。 朱慈炯说道:“徐给谏,就这么定了。” 徐应伟便忍不住劝谏道:“定王,哪怕你已经做出了决定,至少表面上还是应该跟李?说一声,李?毕竟是朝鲜王国的储君。” “噢对对对,以小事大以智,以大事小以仁。” 朱慈炯笑道:“大明虽然是宗主国,但也不该轻慢藩属国。” “定王英明。”见朱慈炯采纳了自己的劝谏,徐应伟感到十分的欣慰,至少太子和定王都是有大胸襟的,这至少能保证大明五十年气运。 当下朱慈炯派人进入盛京城将李?找了过来。 “小臣李?叩见定王殿下,参见徐给谏大人。” 李?依礼先向朱慈炯大礼参拜,再给徐应伟作揖。 “平身。”朱慈炯微一肃手说道,“麟坪大君,这次真是多亏你们相助,否则不可能如此轻松就夺回沉阳。” “惭愧。”李?连忙说道,“我们其实并没做什么。” 李?这话当然是谦虚之辞,朝鲜军还是起了作用的。 徐应伟跟朱慈炯对个眼神,说道:“有一个事,得跟麟坪大君说一声,定王还有随行的三千精兵可能没办法护送你回汉城了。” “啊?”李?闻言脸色顿时垮下来。 没有朱慈炯和三千明军撑腰,他是半点信心都没有。 毕竟朝鲜国内有相当数量的文臣武将是满清的走狗。 此外还有更多数量的文臣武将希望拥立李倧的幼子。 因为主上年幼,权力就会落到臣子手中,这是大臣们梦寐以求的局面。 所以,如果没有明军的撑腰,李?就算是回到汉城也是很难当上世子。 当下李?的目光转向朱慈炯,以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定王,咱们之前不是已经说好的么,等大明天兵夺回盛京城之后,便出兵护送小臣回国拨乱反正,若是没有大明天兵作为倚仗,小臣根本没有能力拨乱反正。” 朱慈炯信口胡诌道:“这不是出了变故么,原本准备调来盖州的五千新军已经被父皇调去大沽口,这样一来盖州的五千新军就没办法前来盛京,所以留守盛京的兵力就只剩下徐给谏带来的这五千多新军,这点兵力实在太单薄,所以孤的三千新军只能临时留在盛京,先协助徐给谏守住盛京再说。” “啊?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呀?”李?难掩失望之情。 “这个孤也说不好。”朱慈炯有些无奈的说,“也许三个月,也许半年,谁知道呢。” “半年?”李?脸色垮下来,真要是等半年,怕是黄花菜都已经凉掉,他二哥李淏早就已经回汉城抢走世子位,这哪行。 第506章 声东击西 当下李?苦着脸说道:“定王,这样不太好吧?” “孤也知道这样不好,但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么。”朱慈炯继续唱白脸。 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徐应伟适时唱起了红脸:“麟坪大君,本官倒是有一个办法,不如让五千朝鲜军留在盛京,协助我们守城,这样定王还有他的三千精锐就可以护送你回平壤拨乱反正了。” “可以,可以让朝鲜军留下协助守城。” 李?一口就答应下来,因为在他眼里,朝鲜军的战斗力跟明军的战斗力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语,刚才明军轻松打垮建奴守军的一幕,李?可是亲眼看到了,换成朝鲜军,是绝对没有这个能力的,所以他更希望能有明军保护。 “好吧。”朱慈炯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 李?顿时松了一口气,这下世子位稳了。 当下李?又问朱慈炯:“定王,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汉城?” 朱慈炯道:“孤这边随时可以,但是你那边需安顿好朝鲜军,要不然的话,朝鲜军军心不稳,就会影响到盛京的防御作战。” 李?忙道:“小臣这便去安排。” …… 数日之后,时间来到崇祯二十年(1647)的十月初。 京畿已经降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足足有一尺多厚,京城内外的所有建筑以及田野都披上了银妆素裹。 “辽东急报!” “辽东急报!” “辽东急报!” 伴随着凄厉的长嗥声还有急促的马蹄声,一骑信差风驰电掣般向着朝阳门疾驰而来,把守朝阳门的八旗汉军见状,便赶紧让开去路。 信差旋风般冲过城门,冲上了朝阳门大街。 得亏是现在天寒地冻,大街上没有多少行人。 要不然的话,这么快的速度非撞到行人不可。 信差进了朝阳门之后,并没有继续往前去皇城,而是拐向南边的睿亲王府。 堪堪来到睿亲王府的大门外,信差的坐骑便长嘶一声摔倒在地,筋疲力竭的信差也从马背上重重摔下来。 “辽东急报!” “盛京,盛京失守了。” 信差挣扎着坐起身并解下包袱。 然而一句话还没说完,便两眼一黑昏厥过去。 曹尔玉外出办事回来,见此当即吩咐王府的包衣将信差抬下并叮嘱喂姜汤,他自己则带着急递径直奔东暖阁而来。 此时在王府的东暖阁,多尔衮正召集洪承畴、范文程、宁完我等心腹议事。 “诸位。”多尔衮的目光从洪承畴的脸上掠过,沉声道,“晋商细作已经打探到了关于漕运的消息,最近这半年,明廷并未通过运河大规模的输送物资到淮安或徐州,所以向徐州增兵二十万确是虚张声势。” 洪承畴一捋颔下胡须,心说果然。 多尔衮又道:“此外还有一个消息。” 洪承畴等人的目光便齐刷刷看过来。 稍稍的一顿,多尔衮接着说道:“来大沽口的两万明军,是由崇祯亲自领军,如果中途不出现意外的话,此时崇祯差不多应该已经到大沽口外海了!” “竟有此事?”洪承畴等人脸色大变,这可属实没有想到。 过了好一会,范文程才兴奋的说:“主子,这可是个好机会。” “不错。”宁完我也道,“要是能阵斩崇祯,南明就再不足虑。” 洪承畴却还是有些怀疑:“主子,此消息可靠否?真是崇祯领兵?” 居于末位的侯方域却幽幽的说道:“奴才记得徐州大战紧急关头,崇祯曾经亲领士子营驰援云龙山,以此看来这个狗皇帝还是很喜欢弄险的,所以此次亲自领兵驰援大沽口,也不是没有可能。” 顿了顿,侯方域又说道:“眼下已经是十月初一,北海的海面已经开始封冻,最多再过半个月左右,海面就会冻住,崇祯如果真来了大沽口,到明年四月北海解冻之前,他就别想离开大沽口,也就是说我大清兵足足有五个月的时间!” 听到这,多尔衮便一拍龙桉喝道:“朕意已决,即刻发兵大沽……” 然而最后一个“口”字还没出口,曹尔玉就急匆匆的走进了东暖阁。 “主子,祸事了。”曹尔玉来不及跪地打千就喘息着说,“盛京失守了!” “什么?”多尔衮闻言只觉脑子里边嗡的一声,洪承畴、范文程、宁完我还有侯方域这四个铁杆汉奸也是面面相觑。 盛京失守?这怎么可能?! 东暖阁内瞬间变得寂静,落针可闻。 曹尔玉喘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将塘报递给多尔衮。 多尔衮快速的看完塘报,又默默的将塘报递给离他最近的洪承畴,范文程等几个铁杆汉奸便也赶紧凑过来一起 看完塘报,几个狗汉奸都下意识的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敢情塘报还不是盛京将军叶克舒发出的,而是科尔沁蒙古左翼前旗扎萨克额森郡王发出的,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留守盛京的五千多大清兵还有五千朝鲜军已经遭到全歼! 这是让洪承畴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同时也觉得有一些不可思议。 根据情报,盖州卫的明军只有一万,去掉留守盖州的兵力,明军能投入盛京作战的兵力顶多也就五千,而且辽东明军携带的红衣大炮也不多,而盛京却有着坚固的城防工事,就算护城河被冻住,明军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打破盛京城吧? 真是奇了,明军是如何在短时间内攻破盛京城的? 难道是盛京遭到了偷袭?大清兵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可是问题来了,明军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杀到盛京的? 要知道盛京城处于辽河平原的中心,周围都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而且大平原上遍布着大清的夜不收,明军是如何隐匿行军的? 洪承畴他们真是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好半晌后,多尔衮才幽幽说道:“诸位,都说说吧。” 洪承畴皱着眉头没做声,范文程和宁完我也是沉吟不语,侯方域见此便果断说道:“主子,盛京失守足以影响全局,必须尽快夺回。” 范文程也轻叹一声说道:“奴才附议,盛京失守干系太大。” “是啊。”宁完我也说道,“盛京不光是太祖太宗陵寝所在,更曾经是我大清旧都,而尤为重要的是,盛京一旦失守,整个辽东也就不复为我大清所有,而辽东又是连接朝鲜的唯一的陆上通道,朝鲜一旦得知这一消息,必然叛离大清重归南明,如此一来辽东之明军就可以源源不断的从朝鲜获得补给,从此辽东再不复为我大清所有矣。” 这时候,洪承畴叹息道:“主子,最糟糕的恐怕还不是这些。” 多尔衮的脸色越发难堪:“亨九,你的意思是科尔沁蒙古十旗?” “是的。”洪承畴肃然道,“科尔沁蒙古十旗与盛京城近在迟尺,明军从盛京发兵,三天内就可以打到右翼前旗以及左翼前旗,十天之内就可以打到距离最远的右翼扎赉特旗及左翼鄂尔罗斯旗,大清根本就来不及救援。” 听到这,范文程宁完我也是面面相觑。 科尔沁蒙古十旗是大清真正的铁杆盟友。 一旦科尔沁蒙古遭到重创甚至倒向大明,结果就将是灾难性的。 只有侯方域皱着眉头反驳:“明军在辽东仅仅只有一万的兵力,去掉盖州的守军,再去掉留守盛京的兵力,还能够分出多少兵力前去攻击科尔沁蒙古各旗?两千又或者三千?而且大多是步兵,能有多大的威胁?” “这正是问题所在。”洪承畴轻叹一声,又对多尔衮说,“主子,或许我们已经中了崇祯的诡计了,声东击西。” “声东击西之计?什么意思?” 多尔衮脸色大变,又似乎有些不愿相信。 洪承畴苦笑着说:“骆家兄弟发来密信说,崇祯要向大沽口增兵两万,而奴才等也判断崇祯会向大沽口增兵。” “因为大沽口的威胁太大,于我大清而言犹如利刃在喉。” “明军在大沽口驻扎重兵,就可以迫使我大清持续不断投入重兵,藉此就可以源源不断的消耗掉我大清的粮饷及军械。” 顿了顿,洪承畴又接着说:“相比较而言,盖州卫就没那么重要,顶多就只是切断了辽西走廊而已,影响其实并不大。” “难道这里有什么问题吗?”侯方域皱着眉头道。 洪承畴道:“如果明军只能攻击一个或者两个点,这个判断就是对的,但如果明军有能力攻击一个面,那就大错特错。” “一个面?”侯方域失声道,“譬如说辽东?” “对,譬如说辽东。”洪承畴肃然说道,“如果明军有能力夺取辽东,就同样可以迫使大清持续不断投入重兵,也就同样可以源源不断的消耗我大清的粮饷军械,因为大清承受不起辽东整体失守的后果,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夺回。” 稍稍一顿,又说道:“而此番盛京失守,就足以证明明军真有能力夺取整个辽东,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崇祯的两万兵肯定去了辽东。” 第507章 攻敌必救 听到这,多尔衮脸色便垮下来。 范文程、宁完我也是面面相觑。 侯方域也黑着脸说道:“真要是这样的话,可就麻烦大了,辽东离北京足有上千里,大清发兵辽东乃是劳师袭远。” “正是如此,跑到辽东与明军交战,对我大清的消耗要远远超过在大沽口开战。”洪承畴忧心忡忡的道,“所以崇祯绝对不会来大沽口。” “也就是说,崇祯已经率两万大军去了辽东!” 多尔衮一字一顿的说道:“他的目标,是科尔沁蒙古十旗!” “不,崇祯的目标是消耗我大清国力。”洪承畴摇了摇头,随即又说道,“当然,如果主子不为所动的话,他就会顺势解决科尔沁蒙古十旗。” 多尔衮沉声道:“崇祯解决得了科尔沁蒙古十旗吗?” 洪承畴叹息道:“主子,你这么快就忘了谷亭镇之败?” 多尔衮一下就陷入沉默,谷亭镇之战,多铎集结了四万八旗满洲加两万八旗蒙古,足足六万骑兵围攻八千明军骑兵,可是最终却收获了一场大败。 所以就算明军都是骑兵,也一样可以击败科尔沁蒙古。 大清承受不起失去科尔沁蒙古的后果。 崇祯这是攻敌所必救啊。 …… 几乎是同时,一支庞大的明军水师已经抵达盖州卫外海的连云岛附近。 此时的辽东,气温已降至零度以下,北海的冰面已经开始封冻,在深海的时候,冰层还只有薄薄的一层,但是随着海岸线越来越近,冰层也变得越来越厚。 水师战船借风前行时,船艏将冰层崩开,不断的发出喀嘣声响。 崇祯背着手站在一艘四千料大船的船头,身边侍立着郑芝龙郑森父子。 郑芝龙指着连云岛说:“圣上,前面就是连云岛,绕过连云岛就能看到盖州了,今天中午就能在盖州卫吃午饭了。” 崇祯笑了笑,又说道:“徐应伟肯定想不到朕会来辽东。” “那是自然。”郑芝龙笑着说,“过登州府之后,圣上与臣说要改道来盖州卫,臣都吃了一惊,所以徐应伟肯定也想不到。” “所以多尔衮就更加想不到,朕竟然会来辽东。” “多尔衮肯定想不到,这狗东西多半还幻想着在大沽口与圣上交手呢。” “其实,朕原本是想在大沽口与建奴打消耗战,但是后来再转念一想,拿下辽东同样可以调动建奴,那为什么不能在辽东跟建奴打?毕竟,辽东离北京有上千里,大沽口离北京却只有三百里,在辽东打消耗战对建奴的消耗会更大。” 其实还有个原因崇祯没有说,那就是水泥没能造出来。 忙碌大半年,崇祯最终只能接受锻烧水泥失败的残酷现实。 其实也不能说完全失败,在把窑温提升到了1300度甚至1400度之后,还是烧制出了合格的硅酸盐水泥,问题出在产能提升不上去。 因为原料破碎以及熟料粉磨费工又费时。 在没实现机械动力之前,大规模生产水泥根本是痴心妄想。 在意识到这一事实之后,崇祯就果断放弃量产水泥的打算,还是等到蒸气机开始工业化应用之后再考虑量产水泥吧。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水泥无法大规模的量产,就打乱了崇祯的计划。 大沽口的地形易攻难守,只要等到冬天,建奴就可以挖地道实施爆破,而明军既无法引海水倒灌,也无法用水泥灌浆封砌堵死地道。 所以,在大沽口与建奴打消耗战有些不太划算。 正因为这,崇祯才考虑在辽东与建奴打消耗战。 也因为这,崇祯给予阎应元的命令也做了修改,之前是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大沽口,但是现在的命令是,利用大沽口的工事尽可能杀伤建奴,消耗建奴的作战物资,一旦局面彻底崩坏,允许撤退,还让郑鸿逵的水师做好了接应准备。 郑森问道:“不过圣上,建奴真的会来打盖州吗?” 这次出征,崇祯原本是不想带上“空军”的,因为郑森的空军还有张继孟的神火炮是大明的秘密武器,不到最终决战是不准备拿出来的。 但是后来崇祯再一想,做布朗运动的神火炮很容易复制,飞艇却不容易。 而且即便是建奴真的把飞艇复制了出来,时间上也是来不及赶上决战了,而且还会大量消耗建奴的人力物力财力。 而且有了空军的参与,与建奴野战的胜算也能更高些。 没错,崇祯想在决战之前先在辽东跟建奴打一场野战。 这个属于试水的性质,不跟建奴打一场中等规模野战,崇祯心里也没底。 有鉴于此,崇祯才决定让空军提前亮相,才让郑森的空军跟着来到辽东。 “你错了,不是盖州,而是辽东。”崇祯笑着说道,“如果只是盖州,恐怕是很难调动建奴,但是辽东,却是建奴必须要救的。” 郑芝龙附和道:“那确实,建奴担不起丢失辽东的后果。” 好吧,郑芝龙其实根本不懂,只是单纯的附和崇祯而已。 郑芝龙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又是闽国公,又是大明水师学堂的总办,而且银子也没有少赚,真正是即有面子又有里子。 郑森却丝毫没给他老子面子,当场反驳道:“丢了辽东能有什么后果?” “你懂个什么。”郑芝龙的脸色瞬间垮下来,“辽东是建奴的龙兴之地,尤其盛京城外还葬着老奴跟黄吉台,建奴不怕我们刨了他家祖坟?” “这个不至于,大明绝不会干这等下作事情。”崇祯连忙打断郑芝龙。 怎么刨祖坟的话都说出来了,你能刨人祖坟,别人难道不能刨你祖坟?大明十二代皇帝的陵墓可都在昌平,真要刨祖坟,肯定是大明输。 说话间船队已经绕过连云岛,看到了盖州城。 盖州城内的明军几乎是同时发现海面上的船队。 随即集结号声便远远的传来,城内明军开始集结。 …… 三天很快过去。 北京城内的八旗满洲、八旗蒙古、八旗汉军还有绿营兵已经完成了集结,但是派谁去大沽口再派谁去辽东,仍然还没有定论。 多尔衮还在等大沽口那边的消息。 这次要同时对大沽口和辽东用兵,这点是确定的。 时代已经变了,在老奴时代可以任尔一路来,我只一路去,现在不行了。 现在是大沽口这颗钉子必须拔掉,辽东也必须救,两个方向都必须用兵。 然而主力是去大沽口还是去辽东,却要视崇祯的去向而定,如果崇祯的两万明军去了辽东,则大清兵的主力也要跟着去辽东。 如果崇祯的两万明军去了大沽口,清军主力就要去大沽口。 然后现在又有一个新的难题摆在了多尔衮的面前,那就是偏师的主帅人选问题。 以前,都是宗室带兵,不是亲王郡王,就是贝勒或者贝子,可是八旗改制之后,宗室的权力遭到了多尔衮的剥夺,已经无权带兵。 所以现在只能从满族大臣中挑选一个。 除了领兵的满族大臣,还得选一个汉臣充当副将。 多尔衮突然问侯方域:“小侯子,让叶臣担任主将,王辅臣担任偏师的副将如何?” “啊?”侍立在侧的侯方域难以置信的看向多尔衮,他无法相信,将帅任免之事,多尔衮竟然也会征求他的意见。 “主子,此事奴才又岂敢置喙。” 侯方域反应过来之后,赶紧推脱。 “奴才对朝中满汉大臣也是了解不多。” “朕让你说,你就尽管放心大胆的说。”多尔衮没好气的道,“纵然是说错了,朕也绝对不会怪罪你便是。” 侯方域心说,我不是怕得罪你,而是怕得罪满汉大臣。 因为无论他向多尔衮推荐了谁,都会得罪其他的大臣。 想到这,侯方域只能低着头说:“此事只能是主子乾纲独断。” “你这狗奴才,倒是真够谨慎的。”多尔衮气得拿脚踹侯方域。 这时候,曹尔玉匆匆走进东暖阁,跪地禀报道:“主子,天津急报,迄今为止并没有南明援军前来大沽口。” “没来?”多尔衮沉声道,“这么说来崇祯真去了辽东。” 侯方域点头道:“不出意外,崇祯肯定是率军去了辽东。” 多尔衮沉吟片刻后吩咐曹尔玉道:“召叶臣还有索尼前来王府议事。” 既然崇祯确定率军去了辽东,多尔衮自然也得亲自率大军前往辽东,但是大沽口这一路偏师的主帅人选一直拿不定主意。 多尔衮嘱意的人选共有两个,叶臣,还有索尼。 这两个人各有优劣,叶臣德高望重,经验丰富,但是年纪有些大了,索尼年富力强,但是威望不足,缺乏独自领兵作战的经验。 究竟是叶臣好,还是索性更加合适? 多尔衮决定将两人召到王府考一考。 曹尔玉转身要走却又被多尔衮给叫住。 多尔衮又说道:“把王辅臣和吴国贵也一并召来。” 大沽口这一路偏师除了满族主将之外,肯定还要再加一个汉族副将,多尔衮不放心吴三桂还有姜瓖,决定重用王辅臣还有吴国贵。 第508章 空心方阵 曹尔玉嗻了一声,转身匆匆离开东暖阁。 目送曹尔玉离开,多尔衮脸色又垮下来。 侯方域小声问道:“主子是担心大沽口拿不下来?” “不光是大沽口。”多尔衮没有在侯方域面前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右手背在身后捻着东珠说道,“即将到来的辽东大战同样让朕感到担心。” “是。”侯方域深以为然道,“大沽口还有辽东之得失,说是关乎到我大清未来国运也是毫不为过,这两处要地若是夺不回来,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以朕才担心。”多尔衮喟然道,“这两场战事,只许胜不许败哪!” “好叫主子放心,这两场战事我大清的胜算还是非常高的。”侯方域说着就走到了悬挂在北墙上的舆图之前。 “先来说大沽口,此乃兵家之绝地。” “年初我大清之所以失利,其一是因为过于轻敌,没有投入足够的兵力以及火器,其二是因为时间没把握好,当我们准备用火药实施攻击时,北海正好解冻,使得明军可以引海水倒灌坑道,火药被海水浸湿就无法爆炸。” 说到这稍稍一顿,又说道:“这次却断然不会如此,这次我大清兵已然做足准备,而且现在是十月初,才刚进入冬季,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挖地道,再将火药桶埋到地下,对大沽口以及外围之铳台实施破坏。” 对于侯方域的这一番分析,多尔衮还是十分认可的。 轻嗯了声,多尔衮又说道:“但是辽东恐怕就免不了要有一场恶战,崇祯既然敢带着两万明军到辽东,想必有所凭仗。” 侯方域道:“崇祯的凭仗无法就是徐州的几十万明军,但这几十几万明军只是虚张声势而已,所以主子大可不必担心,反倒是朝鲜需要引起重视。” “嗯?”多尔衮神情一凛,沉声道,“你担心朝鲜反水?” 侯方域道:“主子,朝鲜毕竟当了将近三百年的南明藩属国,上至朝鲜宗室,下到普通朝鲜百姓,对南明是有感情的,如果李?没死,并且被辽东的明军送回到了汉城,就极有可能被李倧立为朝鲜世子,这样的话朝鲜就必然叛清重归南明。” “这点朕倒不担心。”多尔衮摇头道,“有鳌拜和镶白旗三千护军在,纵然李?在明军护卫下回到朝鲜也是没用,他们翻不了天的。” …… 多尔衮自信过头了,鳌拜已经遇到了麻烦。 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李氏兄弟返朝的过程。 十天之前,朱慈炯率先跨过鸭绿江,护着李?进入朝鲜。 此时的朱慈炯并不知道鳌拜和李淏也来了,要不然的话,朱慈炯肯定会在半路上设下埋伏,先干掉鳌拜和李淏。 但是鳌拜因为是后进入朝鲜,而且走的也是义州这条道,所以就知道了三千明军和李?的存在,鳌拜就昼夜兼程往前追。 鳌拜和三千白甲兵都是骑兵,只用四天就走完了一千里。 到了第十天的上午,镶白旗护军的十几个夜不收终于在汉城北郊十里外的延曙驿附近追上明军断后的斥候骑兵,随即双方就爆发了小规模的前哨战。 两军阵圆,镶白旗的十几个夜不收根本没把明军放眼里。 这十几个夜不收攥着大稍弓,大大咧咧的向着明军逼近,准备进入到五十步内之后再用重箭射杀明军。 这些白甲兵个个都身经百战,对明军火器的性能很了解。 无论是以前的鸟铳、鲁密铳,还是现在装备的自生火铳,明军的火器只有进入到五十步以内才能打准,一旦超过五十步,能否打中就只能够凭运气。 所以镶白旗的十几个夜不收显得有恃无恐,甚至有一等猫戏耗子的戏谑,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明军露出绝望的表情。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出乎他们的预料。 当双方相距大约百步左右时,断后的明军斥候骑兵便纷纷举起自生火铳。 看到这幕,镶白旗的这拨夜不收非但不怕,反而肆无忌惮的大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对明军以及火器的蔑视,唬谁呢? 隔这么远,你们能打得中吗? 十几个建奴白甲兵哈哈大笑。 一百步的距离,他们根本不相信明军的自生火铳能打中他们,就算伐幸打中了他们也不怕,因为他们身上都披着三重甲。 当下十几个建奴白甲兵继续催马前行。 转眼间,双方相距已经不足八十步远。 八十步,已经进入建奴大稍弓的有效射程。 然而就在这时,对面的明军却率先扣下了扳机。 伴随着“呯呯呯”的放铳声,十几支自生火铳的枪口纷纷腾起白烟。 领头的那个建奴白甲兵想笑,但是嘴巴刚咧开,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就突然之间感到胸口一阵剧疼,一口气卡在嗓子眼。 我这是中弹了?好像是被铅子撞得岔气了。 身披三重甲胃,被铅子打穿是绝无可能的。 建奴白甲兵心下咒骂了一声,再低头看时,只见棉甲的胸口位置已经多了一个焦黑的窟窿,明显被明军的铅弹给击穿了。 入娘贼,八十步外打穿棉甲? 明军自生火铳的杀伤力可以啊。 紧接着,令建奴白甲兵吃惊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原本焦黑色的弹孔突然间变成殷红色,随即一股股的鲜血就从弹孔里溢出,一下就把白色的棉甲濡红。 这时候,卡在嗓子眼的那一口气终于上来。 “我中弹了!”建奴白甲兵杀猪般惨叫起来。 话还没说完,建奴白甲兵就从马背一头摔下。 几乎是同时,其他的建奴白甲兵也纷纷落马。 十几个建奴夜不收,连一个报信的都没留下,全部遭到击毙。 “把马牵走!”明军队长一挥手,便从斥候骑兵中分出七八骑,上前将失去主人的十余匹建奴战马牵走,很快消失在官道上。 …… 此时,朱慈炯率领明军已经到达汉城北门外。 但是守城的朝鲜军却是如临大敌,早早的就把两座城门都关上,而且城头上也出现了影影绰绰的朝鲜军。 李?便感到有些尴尬。 当下解释说:“定王你不要介意,他们不知道小臣跟你在一起。” “孤不介意。”朱慈炯哂然一笑,又接着说道,“不过,为免发生误会,你还是赶紧派人通知一声你父王。” “好的,小臣这便派人去见父王。” 李?赶紧将心腹朴东熙叫到跟前,吩咐几句后,朴东熙策马飞奔而去。 朱慈炯也将战马勒住,抬手喊道:“传令下去,全军停止前进,就地休整。” 休整号声响起,原本正列队快速行进的明军将士便纷纷收住脚,先是踏步,然后齐刷刷的坐到路边,所有人动作都整齐划一。 朱慈炯翻身跳下战马,掏出明酒正要喝两口,身后响起马蹄声。 回头看,却是断后的斥候骑兵快速追了上来,领头的队长也是个勤王士子,催马来到朱慈炯跟前大声禀报:“定王,有建奴骑兵,数量不详,但至少有两千!” “至少两千建奴骑兵?”朱慈炯当即将酒罐放回到挎包,再一翻身跨上马,“号手,吹集结号,全军列空心方阵!” “都哒都都都都都都……” 十几个号手立刻排好队吹响唢呐。 嘹亮的号声中,原本坐地休息的明军便纷纷起身,再按着平时的队列训练,迅速结成了一个小型空心方阵。 有必要说一下,朱慈炯的这三千新军,由两个步兵营外加一个骑兵总组成,共有两千七百步兵加四百五十个骑兵。 3150名新军很快摆成了一个空心方阵。 其中1350个步兵分成三队,枪口朝前。 另外1350个步兵也分三队,枪口朝后。 空心方阵的左右两翼则是100多个骑兵。 此外还有100个骑兵散在方阵前方及两侧。 这是一个标准的近代骑步兵混合空心方阵。 …… 此时,三千建奴骑兵已经追到延曙驿附近。 看着横七竖八的躺在官道上的十几具尸体,鳌拜的一张脸黑成了锅底。 因为这十几具尸体之中,有一具是他弟弟穆里玛的尸体,他总共有兄弟八人,大哥卓布泰三年之前死在了徐州战场。 没想到三弟穆里玛也折在了朝鲜。 “这,这都是明军干的?”李淏有些吃惊,不是说大清的护军个个都是翘楚,一个护军就可以吊打几十个明军斥候? 怎么这十几个护军却反过来让明军干掉了? 雅布兰一个侧身跳下马,走上前察看尸体。 一个月前,多尔衮对八旗满洲的武将进行了大面积的对调,鳌拜等镶黄旗的武将全部被调到了镶白旗,雅布兰等也跟着被调到镶白旗。 片刻之后,雅布兰起身对鳌拜说:“全都死于明军自生火铳,铅弹将他们身上的三重甲都打穿了,应该是在很近距离放的铳。” “但是穆里玛他们箭囊里边的重箭都还在。” “卑职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遭到了明狗的伏击。” 包括雅布兰和鳌拜,都出现了严重的误判,因为他们压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已经出现了线膛步枪这样的大杀器。 第509章 谁能胜出? 无论鳌拜,还是雅布兰,都不知道属于建奴白甲兵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 稍稍一顿,雅布兰又扫了眼四周,沉声道:“周围或许还有明军的伏兵,为免中伏,末将建议最好减慢行军的速度。” “这不行。”李淏便急了,“不能减慢速度。” 李淏担心被他三弟李?抢了先机,因而丢掉世子位。 虽然当大清的额驸也挺好,但终归没有当国王舒服。 “额驸放心,不会减慢行军速度。”鳌拜闷哼了一声,又对雅布兰说道,“这里距离汉城已经不到十里路,明狗绝对不可能在这里伏兵,所以只管放心大胆往前追击,号令全军,一定要在进城之前将明狗截住!” “嗻!”雅布兰轰然应诺。 随即建奴便往前全速追击。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远处才终于出现了朝鲜军的身影。 但是这些朝鲜军已经让建奴打出心理阴影,所以只敢远远的跟踪并监视,根本就不敢上阻拦又或者盘问,但是派了信差前去汉城报信。 只不过这些信差根本就赶不上给汉城报信。 …… 此时,朝鲜国王李倧已经乘坐肩舆正往汉城北门而来。 在李倧身后则跟着以领议政金瑬为首的上百个朝鲜文武官员。 “快,快点,你们再快点。”李倧一边不停催促宫人加快速度,一边又问跟在肩舆旁边的朴东熙,“东熙,真是?儿回来了?” “王上,真的是麟坪大君回来了。”朴东熙含泪应道。 “好好好好好,回来就好,回来了就好啊。”李倧说着就流下一行清泪。 说起来,这个李倧也是个苦命人,年轻的时候在叔叔光海君的阴影下战战兢兢的苛了足足二十九年,好不容易通过政变上位,结果国内叛乱四起,被逼得东躲西藏,就没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再然后,叛乱虽然是被镇压下去,但是建奴又打过来。 先是丁卯胡乱,接着是丙子胡乱,整个朝鲜都被建奴摁在地上无情磨擦,李倧本人更是被逼得向黄台吉行三跪九跪的臣子礼。 甚至连王宫里的妃嫔都被黄台吉抢走大半。 反正自从他当上国王这二十多年,朝鲜就没有消停过。 然后到了今年,李倧的身体也因为纵欲过度油尽灯枯。 这时候,李倧就格外的盼望已经成年的两个儿子能回来。 因为他担心自己死后,那些居心叵测的大臣会拥立他年幼的儿子继位,这样的话朝鲜大权就会旁落,李氏朝鲜没准就成了朴氏朝鲜又或者金氏朝鲜。 正因此,听说李?已经回到汉城,李倧就感到格外的高兴。 一行人很快来到彰义门,李倧正要下令打开城门,却遭到金瑬的阻止。 “王上,还是需要谨慎。”金瑬道,“眼下我朝鲜国可是大清的藩属国,还有城外是不是大明定王,也是需要核实。” “领议政大人,城外真是大明定王。” 朴东熙急声说:“此事难道还能有假不成?” “住口。”金瑬训斥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金瑬是领议政,而且是西人党的党魁,李倧也是有所忌惮。 当下李倧说道:“如此,我们就先登城,待核实了大明定王的身份之后再出城迎驾也不迟,左右也不差这片刻功夫。” 当下君臣一行便匆匆登上了彰义门城楼。 然而刚上城头,李倧就受到巨大的惊吓,险些从肩舆上一头倒栽下来。 因为出现在彰义门外的并不只大明军队,竟还有一支骑兵,建奴骑兵! 而且两支军队箭拔弩张,已经摆开阵势,看样子要在彰义门外大打出手。 “这怎么回事?”李倧顿时间变了脸色,“怎么明军和清军同时到了汉城?” 这里说下朝鲜,两次胡乱不光是打断了朝鲜的嵴梁,也打崩了朝鲜的军政体系,尤其是汉城以北的几个道,军政体系已经彻底崩溃。 所以朱慈炯的三千明军和鳌拜的三千骑兵长驱直入,汉城却没有接到任何报告。 “朴东熙,这是怎么回事?”金瑬目光转向朴东熙,厉声质问道,“你早就知道清军也来了,对不对?刚才为什么不对王上说实话?” 朴东熙低着头,没有吱声,这事怎么可能说实话? 要是让王上知道凤林大君也回来了,还有麟坪大君什么事? 然而金瑬已经猜到了真相,厉声道:“是不是凤林大君也一起回来了?” “淏儿也回来了吗?”李倧大喜道,“东熙,淏儿跟?儿都回来了吗?” 金瑬却黑着脸说道:“王上,跟着明军回来的是麟平大君,至于凤林大君,应该是跟着外边的清军一起回来的。” 听到这,李倧顿时有些懵逼。 随行的文官武将也都傻了眼。 这下局面就复杂了,明军护着李?、清军护着李淏同时出现在了彰义门外,这下朝鲜应该怎么选择?似乎选择谁都不好。 选明军,就意味着背叛大清。 选清军,就必须跟大明为敌。 大明和大清,朝鲜是谁也得罪不起。 于是乎,随行的百多个文臣武将开始争吵。 有的支持清军,有的支持明军,两派意见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还是领议政金瑬压下了大臣们的争吵,一锤定音道:“不如静观其变,视清军与明军的交战结果再来决定应该选谁不选谁。” “对对,就听领议政的,静观其变。” 李倧也觉得金瑬的主意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顿了顿,李倧又问金瑬:“金卿,你觉得最终谁能胜出?” “王上,这还用得着问。”金瑬叹息道,“明军若是能打得过清军,也就不会丢掉辽东的几千里江山,最后更是连京师都被清军所夺。” 听到这,左右的文官武将也纷纷出声附和。 “是啊,清军骁勇善战,明军绝对不是对手。” “城外明军和清军差不多都在三千之数,同等兵力明军根本就打不过清军。” “不要说是同等兵力,便是三倍五倍甚至十倍的兵力,明军也打不过清军。” “大清虽然残暴不仁,苟待朝鲜如草芥,但是他们的军队是真的骁勇善战,明军和朝鲜军皆非其敌,这一点我们还是必须要承认的。” “不是,你们都错了。”朴东熙顿时就急了。 “事实并非如此,明军比清军更加骁勇善战。” “够了,还不与我住口。”金瑬再次厉声喝斥。 朴家的这个私生子真的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呢。 朴东熙不敢硬抗金瑬的权威,只是郁闷的将目光转向城外,心下暗暗祈祷,大明定王殿下还有明军的将士们,拜托你们一定要打败建奴啊! …… 此时在彰义门外。 鳌拜在李淏还有雅布兰等十几个将领的簇拥下,来到阵前。 只见前方不到五百步外,明军已经摆开了一个空心防御阵。 “又是空心方阵。”鳌拜的脸色垮下来,眼前再次浮起谷亭镇大战的惨象,当时他们以四万八旗满洲外加两万八旗蒙古围攻明军八千骑兵,当时明军骑兵也是摆出了这个从未见过的空心方阵,最终居然愣是没能把明军歼灭。 只不过,眼前的情形与谷亭镇还是有所区别的。 谷亭镇的四万八旗满洲和两万八旗蒙古大多只披了一重甲。 而现在跟随在鳌拜身后的三千骑兵却是清一色的巴牙喇兵,皆身披三重甲,明军的自生火铳很难打穿三重甲。 这时候,李淏小声说道:“大人,不如由小臣先进城去觐见父王,然后调京畿之护卫军与我大清兵夹击明军,定可大获全胜。” “进城?”鳌拜哂然道,“你确定你能进得了城?” “这个。”李淏顿时语塞,因为汉城的两座北门全都是城门紧闭。 鳌拜道:“我算看出来了,朝鲜君臣摆出这阵仗,就是两不偏帮,想等我们与明军分出胜负之后再来决定迎接哪个王子进城。” 雅布兰点点头说:“多半就是如此。” 鳌拜略一思忖之后说道:“雅布兰,你先带一个牛录的护军试试明军深浅。” “嗻!”雅布兰答应一声,当即点齐本牛录三百骑白甲兵,披挂整齐后向明军扑过来。 距离明军还有大约三百步,雅布兰勐的一挥右手,身后的三百骑白甲兵便立刻向着两翼疏散开来,形成了松散的队形。 这个是建奴白甲兵最为常见的战法。 每战,建奴白甲兵都会以单兵出没游走两军阵前,凭借杀伤力惊人的大稍弓以及过人的箭术杀伤敌军并扰乱敌军阵形。 一旦敌军的阵形出现松动甚至混乱,建奴大军就会趁机发起冲击。 凭借过硬的单兵战斗力以及超强的单兵防护能力,这招屡试不爽。 鳌拜还是很谨慎,并没有因为明军数量少就轻视,更没有在还没有摸清楚明军底细之前就贸贸然的发起进攻。 很快,雅布兰等百余骑白甲兵就抵近明军百步内。 包括雅布兰在内,所有白甲兵都已经卸下大稍弓,并从背后的箭囊取出一支三棱或者四棱重箭扣在了弓弦上。 第510章 试探进攻 朱慈炯这次没有身先士卒留在阵前,而是呆在了最安全的空心方阵之内,这是最基本的战场原则,指挥官必须呆在安全的位置。 夏完淳策马来到朱慈炯身边,问道:“定王,要动用斥候骑兵猎杀建奴吗?” “不用,这只是建奴的试探性攻击。”朱慈炯说,“我们不能过早暴露底牌。” 一百名装备了二零式线膛步枪的斥候骑兵,是明军的底牌,朱慈炯不想轻易动用。 “可是,这些建奴看着像是白甲兵。”夏完淳道,“白甲兵可以在五十步外用大稍弓对我们造成重创,极个别膂力强劲的白甲兵甚至于可以在八十步外对我们造成杀伤,不动用斥候骑兵的线膛步枪怕是挡不住他们。”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无妨,那就在一百步开火。”朱慈炯沉声说道。 “先打建奴战马,再打建奴,打不死他们难道还打不疼他们?” 燧发枪的有效射程为五十步,说的是五十步内可以保证命中率。 一旦距离超过了五十步,命中率就再也无法保证,但如果命中,还是能打死人的,即便是到了一百步的距离上,燧发枪的铅子也足以对没有甲胃保护的步兵造成致命的杀伤,当然了,对身披三重甲的白甲兵就威胁不大。 但是就算威胁不大,疼也是很疼的。 “领旨。”夏完淳当即回到指挥位置。 原本游走在外的斥候骑兵也收回空心方阵。 不一会,三百多个建奴白甲兵就迫近到一百步内。 而且这三百多个建奴白甲兵并不是只从一个方向,而是从明军的整个空心方阵的四周同时发起进攻。 “第一队,开火!” 夏完淳高举的腰刀勐的落下。 站在第一排的明军当即轻轻扣下扳机。 “呯呯呯!”伴随着密集的放铳声,明军阵前飘起一团团白烟。 朱慈炯抬头看,只见建奴白甲兵的战马纷纷悲鸣着摔倒在地上。 建奴白甲兵身上披着三重甲,拥有着强悍的防御,但是建奴的战马却没有披甲,很容易被燧发枪打死打伤。 …… 只是一轮集火,建奴就损失了一半战马。 不过白甲兵的防御确实强悍,居然没有一个负伤,从马背上摔下之后只是翻了个身就重新从地上爬起身来,继续徒步向着明军逼近。 与此同时,没有落马的建奴白甲兵则是突然加速。 突然加速的建奴白甲兵中间就有牛录额真雅布兰。 转瞬之间,雅布兰就迫近到了八十步内,这个距离已经进入到他的大稍弓射程,雅布兰不仅膂力过人,还有着一手神射。 雅布兰勐然发力挽开大稍弓,箭头已经锁定猎物。 雅布兰的猎物,是空心方阵里边观战的一个明军,直觉告诉雅布兰,这个明军应该是明军的重要人物,说不定就是主将。 只不过,由于这个明军武将处在空心方阵的里边,所以距离有些远。 也正因此,雅布兰并没有急着松开弓弦,而是以箭头锁定明军武将,再以双腿继续催动战马往前疾驰,准备再往前二十步后再放箭。 又过片刻,雅布兰已经迫近到明军方阵七十步内。 距离空心方阵中的那个明军武将也不到一百步远。 然后就在这时,明军的第二队火枪手已经更迭上来并举起自生火枪。 下一霎那,明军阵前再次腾起浓郁浓烟,再然后才是呯呯的放铳声,巨大的声浪几乎将雅而兰的耳膜震破。 几乎是在同时,雅而兰胯下的战马陡然悲嘶一声,一头摔倒在地上。 马背上的雅布兰也被重重的掀飞了出去,在摔飞出去的一刹那之间,原本扣于弓弦上的三棱重箭也射出去,但是这种情况下射出去,肯定不可能射中他的猎物,这次预想中的猎杀显然是已经泡汤了。 “彭!”雅布兰重重的摔落在了泥地里。 雅布兰身高将近两米,体重足有两百斤,若加上三重甲胃更是将近三百斤重,这下重重摔在地上,竟然硬生生的将地面砸出一个坑。 不过,雅布兰的身体素质也的确是强悍到了极致。 白山黑水的严酷环境和恶劣的生存条件,赋予了女真人强悍的体魄。 如此勐烈的撞击,换成普通人就算不被当场撞死,至少也会受重伤,但是雅布兰却只是一个翻身就爬了起来。 雅布兰起身之后又举着大稍弓往前冲锋。 他的目标仍旧是明军方阵中的那个武将。 只不过那个武将似乎已经意识到了危险,正勒转马头准备往后面去。 雅布兰不由大急,当即也跟着加快步伐,又探手从背后箭囊中取了一支重箭,扣于弓弦上又勐的挽开大稍弓。 然而就在这时候,又响起密集的放铳声。 却是明军的第三队火枪手再次更迭上来勐烈开火。 这一次,雅布兰身上就挨了好几颗铅子,其中一颗铅子打在了他的面甲之上,精铁锻造的面甲顷刻间往里凹,将他的脸颊也挤变形。 剧烈的疼痛从身上好几个地方同时传来。 其中的一颗铅子更打在他的缺乏防护的肘关节上。 雅布兰便再也无力继续保持挽弓的姿态,颓然松开弓弦。 扣于弦上的三棱重箭再次不知射向何处,意图再次落空。 “可恶!”雅布兰咒骂了一声,抬头环顾左右时,却发现他麾下一牛录的白甲兵已经看不到一个还骑着马的,都成了步兵。 甚至还有三分之一的白甲兵倒在了地上,发出连声惨叫。 其中一个白甲兵就躺在离他不到五步远,也是面甲被明军的铅子打得凹进去,而且凹陷的幅度明显比他更大,还有鲜血从面甲渗出。 这个都不必查看,就知道颧骨都被挤碎。 再抬头往前看去,只见又一队明军火枪手已经更迭上来,再次举起自生火铳,黑洞洞的铳口已经瞄准了他们。 “后退!快后退!退回去!” 雅布兰便果断的打消了继续进攻的念头。 因为按这个趋势,根本到不了五十步内,他这一牛录的白甲兵就会死伤殆尽,这些白甲兵可都是大清的瑰宝,不能轻易葬送在这里。 紧接着就是呯呯呯的巨响,雅布兰背上又挨了不少铅子。 巨大的冲击袭来,雅布兰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地。 不过此时的雅布兰已经经历过多次大战,脚下一个滑步就卸掉了冲势,而且来到了那个受伤倒地的白甲兵的跟前,一弯腰再一探手,就抓住了那个白甲兵的腰带,然后拖起就往回跑,足足跑了四百多步远,才终于跑回本阵。 快速跑回到本阵之后,雅布兰就累得一屁股瘫坐在了地。 披着上百斤重的甲胃,还要拖着足有两百多斤重的同伴,极速奔跑四五百步,是头牛也会累瘫在地。 趁着坐地喘息的功夫,雅布兰又将被他拖回来的那个白甲兵的面甲给拉开来,却发现这家伙早已经两眼紧闭昏死过去。 再看这个白甲兵的左脸颊,凹进去一块,已然血肉模湖。 “雅布兰,刚才怎么回事?”鳌拜打马走上前,神情不善的俯视着雅布兰,刚才的这波虽是试探进攻,可是输成这样却是鳌拜没有想到的。 这可是一牛录的巴牙喇兵,而不是普通的旗丁。 大清的巴牙喇兵,个顶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 一个巴牙喇兵就能吊打十个甚至于二十个明军。 可是刚才的这波试探进攻,一牛录巴牙喇兵竟然让明军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自身伤亡惨重,却没对明军造成实质伤害。 刚才鳌拜可是看得很清楚。 对面明军也就伤亡了十几个。 大清的巴牙喇却死伤将近百人。 “章京大人,明军的自生火铳太犀利。” 雅布兰低着头,不敢正视鳌拜凶狠的目光。 “能有多犀利?”鳌拜哼声说道,“不就是自生火铳?” 自生火铳不光明军有,清军也有,而且兵仗局经常试验自生火铳的杀伤力。 大清兵仗局督造的自生火铳,三十步开外根本就射不穿巴牙喇兵的三重甲,顶多就是打穿外层的棉甲,再将扎甲打变形。 当然,如果进入到三十步内,即便是三重甲也顶不住。 但这也正是鳌拜的底气所在,因为他的巴牙喇兵可以在五十步外发射重箭,精准的射杀对面的明军火枪手。 所以鳌拜才生气。 “章京大人,明军的自生火铳似乎要比大清的更犀利。” 雅布兰低着头说:“而且明军的火力太密集,每个勇士需要面对五支甚至十支自生火铳的齐射,被五颗甚至十颗铅子打在身上就算不死,也很疼。” 说到这,雅布兰还揉了揉右手肘关节,到现在都还发麻。 鳌拜这才点头道:“你是说,投入进攻的巴牙喇数量少了。” “是的。”雅布兰点点头说,“如果三千巴牙喇从四个方向同时发起进攻,明军就无法集中五支甚至十支自生火铳射击一个巴牙喇,则我大清的巴牙喇就可以轻松抵近五十步甚至三十步的距离,猎杀明军的火枪手。” 鳌拜却有些犹豫。 第511章 发起总攻 鳌拜还在犹豫,彰义门城楼上的朝鲜君臣却已经炸开锅。 “这怎么回事?清军居然打输了?明军居然打退了清军?” “阿西吧,我没有看花眼吧?清军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孱弱?” “右议政大人,你错了,不是清军变孱弱,而是明军太犀利。” “没错,是明军太犀利,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明军使用的鸟铳居然不需要火绳,这又是怎么回事?” “大人,这是自生火铳。” “不需要火绳就能打放。” 朴东熙不失时机的说道:“这种自生火铳不光比鸟铳打得更快更远,而且更安全,自从明军装备这种自生火铳之后,清军就再不是他们对手。” 这一次金瑬没有再训斥朴东熙,只是盯着城外发呆。 朴东熙又说道:“王上还有诸位大人,好教你们知道,在我们返回朝鲜之前,明军就已经夺回沉阳,辽阳以及盖州,现在大半个辽东都重归大明。” “竟然有这事?”李倧愕然道,“这么说大明朝岂不是中兴有望了?” “王上,大明朝已然是中兴了。”朴东熙说道,“所以我们朝鲜必须尽快摆脱建奴,恢复与大明的藩属盟约,不然的话就会招致大祸。” “而当务之急,就是协同明军击灭建奴。” 朝鲜君臣闻此,却是陷入沉默。 最终李倧说道:“还是再看看。” …… 夏完淳看了一眼身后的彰义门,恨声说:“定王,看来朝鲜是不可能出兵了?” 听到这,李?神情便有些尴尬,想解释,但是嘴巴嗫嚅两下却不知道说什么,这时候说什么都多余。 朱慈炯哂然说:“孤从来就没指望朝鲜。” 夏完淳道:“如果没朝鲜军助战,要想打败对面的建奴恐怕不容易,无论如何,这可是三千白甲兵啊。” 建奴刚才的这波试探进攻,让明军确定了一个事。 就是这群建奴真是白甲兵,不只是看起来像而已。 就在刚才,建奴迎着明军的齐射抵近到五十步内,向着明军空心方阵连续放箭,造成了数十人的伤亡。 便是朱慈炯也遭遇到险境。 一支重箭擦着他耳侧掠过,险些射中兜鏊。 不得不说,建奴的这些白甲兵是真的难缠。 不光拥有强悍的甲胃保护,大稍弓也是又准又狠。 稍稍一顿,夏完淳又说道:“好在建奴并没有携带楯车。” 如果对面建奴携带了楯车,那这次明军就非吃大亏不可。 “建奴没有携带楯车,我们不也没有携带偏厢车?谁都没占便宜,谁也没吃亏。”朱慈炯摆摆手又道,“史记有云,狭路相逢勇者胜,此战我们没有撤退可言,只能坚守阵线打垮建奴,否则的话就只能葬身于斯。” 稍稍一顿,朱慈炯又接着说:“不出意外,建奴接下来就该总攻了。” 听到这话,夏完淳便立刻回到空心方阵前,厉声大吼道:“全体都有,上刺刀!” 明军将士闻言,纷纷从腰间卸下套筒刺刀,又将刺刀套在铳管的前端,接着又开始检查清点身上的纸壳弹。 …… 朱慈炯的判断非常准。 鳌拜的确准备要发起总攻了。 因为李淏的一句话提醒了他。 清军不能再等下去了,因为朝鲜的王旗已经出现在了彰义门的城头上。 如果让朝鲜君臣看到清军拿明军无可奈何,那么之前清军好不容易才在朝鲜君臣心中树立起来的无敌形象就会遭到破坏。 一旦清军的无敌形象遭到破坏, 朝鲜君臣的背叛也就无可避免。 说到底,朝鲜当了大明将近三百年的属国。 朝鲜君臣内心对大明的亲近可谓根深蒂固。 鉴于此,清军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打垮明军。 要不然,等到朝鲜军出城夹击,那就麻烦大了。 朝鲜军的战斗力虽然不值一提,可这里毕竟是在汉城,朝鲜王挥手之间就能够召集数万京畿护卫军,清军却只有三千护军。 当下鳌拜喝道:“雅布兰,你们牛录留下看马。” “看马?”雅布兰脸上流露出屈辱之色,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毕竟刚才的试探进攻他们牛录打得不好,这不能怪章京大人。 鳌拜从备用战马取下甲胃,又厉声喝道:“其余各牛录抓紧披甲。” 鳌拜一声令下,九个牛录2700名护军纷纷从备用战马的马背取下甲胃。 这一次来朝鲜,镶白旗的这三千护军并没有带上包衣,但是每人带了两匹战马,一匹战马用来骑乘,一匹战马用来驮装备以及军需。 鳌拜和2700名护军开始紧张的披挂甲胃。 先把棉甲脱掉,再然后套上贴身的锁子甲。 穿上锁子甲后又穿回棉甲,再然后是铁扎甲。 再然后是顿项、披膊啥的,逐一用牛皮带捆牢。 最后将沉重的钵胃套在已经裹了一层锁子甲的脑袋上,才算披挂整齐,这一身轻的都有五六十斤重,像鳌拜的这一身甲胃更是超过一百斤。 得亏鳌拜身高体壮,否则还真撑不起这一身甲。 检查过身上的甲胃,确定没有松垮,又取了一长一短两把刀插进腰带,然后又从备用战马的马鞍后取下大稍弓,最后从背后的箭囊取下一支三棱重箭扣于弓弦上,再以大稍弓往前一引,厉声大吼道:“镶白旗的勇士们,跟我走!” 披挂整齐的2700个白甲纷纷向前。 …… 彰义门城楼上。 金瑬沉声说道:“王上,清军要与明军决战了。” “嗯,看见了。”李倧脸上露出一丝恐惧之色。 城外的这群魔神般的建奴白甲兵,勾起了他记忆中最不堪的一幕。 十年前他在汉江南岸的三田渡向黄台吉行三跪九叩的臣子大礼时,黄台吉身边侍立着的就是这些巴牙喇兵。 这都是些恶鬼。 当下李倧说道:“金卿,令五卫做好出击准备。” 五卫即义兴卫、龙骧卫、虎贲卫、忠左卫以及忠武卫,属于朝鲜的京畿护军,理论上是朝鲜最能打的军队。 “王上?”金瑬顿时间脸色大变。 在李倧的内心其实已经有了倾向,但是并未表露出来。 “金卿你放心,只是做准备而已。”李倧说道,“城外若是明军胜,则打清军,若是清军胜,则趁势打明军。” “此策最稳妥。”金瑬这才放下心。 一边又令武将去调来五卫护军待命。 …… 城外,明军与清军的大战已然开始。 这一次,朱慈炯就没有再藏着掖着,而是将装备了线膛步枪的一百个斥候骑兵都撒了出去,散落在空心方阵的四周,实施狙击。 从建奴进入到两百步内,斥候骑兵就开始射击。 不过两百步的距离还是有一些远了,无法击穿三重甲胃。 但是当建奴进入到一百五十步之后,就开始出现了伤亡。 线膛步枪再加上米尼弹,即便是在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上,也有机会击穿小部分建奴身上的三重甲胃,毕竟甲胃与甲胃也是不同的。 像鳌拜身上的三重甲胃,拥有超高的防御。 但是普通巴牙喇就不可能有鳌拜这样的超高防护。 所以从一百五十步之后,白甲兵就开始出现伤亡。 当双方距离进入到百步,建奴白甲兵的伤亡更急剧增加。 因为在这个距离,不光是线膛步枪,普通燧发枪也有机会造杀伤。 伴随一阵又一阵的枪声,不时有一团一团的白烟从明军阵中腾起,但是今天风大,所以弥漫的白烟很快就被吹散开。 朱慈炯定睛往阵外看去,只见建奴白甲兵已经逼近到了一百步内。 散落在方阵四周的斥候骑兵更是已经距离建奴白甲兵不到八十步,这个距离已经进入到建奴大稍弓的有效射程之内,不再安全。 朱慈炯当即命令斥候骑兵从左右两翼撤入方阵内。 斥候骑兵因为骑在马上,所以撤入方阵之后仍可以居高临下射击,前方的步兵根本遮挡不了斥候骑兵的射界。 朱慈炯也首次扣下扳机。 “呯!”前方百步开外一个身材高大的建奴白甲兵脚下一个踉跄。 朱慈炯的这一枪准确命中了这个建奴白甲兵的胸口,但是没能打穿三重甲胃造成致命杀伤,这个建奴白甲兵只是踉跄了一下,又大步往前飞奔。 “可恶!”朱慈炯恨恨的咒骂一声,“这群该死的变态。” 半个月前在辽阳城外,朱慈炯虽然曾经在一百五十步开外射杀过建奴的夜不收,但当时那个建奴夜不收只披了棉甲以及锁子甲,并没有披防护最强的铁札甲。 而眼前的这群建奴白甲兵却全都披了三重甲,其中就包括铁扎甲。 其实朱慈炯估计有误,即便是在一百步距离,线膛步枪加米尼弹也可以击穿大多数建奴白甲兵身上披挂的三重甲,不然刚才也不会有那么多伤亡。 只是朱慈炯瞄上的这个建奴白甲兵是个变态,扎甲的铁片特别厚。 “孤就不信打不死你!”朱慈炯闷哼一声,又从子弹袋里取出纸壳弹重新装填。 快速装填完成,朱慈炯再抬头看时,只见那个建奴白甲兵已经逼近到八十步内。 第512章 残酷的战斗 朱慈炯眼到枪到,就在目光扫到那个建奴白甲兵的同时,枪口也已经完成锁定并且扣下扳机,又是呯的一声。 这一枪再次命中了那个建奴白甲兵。 不过,这次打中的是白甲兵的面门。 面门无疑是建奴白甲兵的防御薄弱点。 因为面门就一层熟铁锻打的薄薄的面甲。 几乎是在朱慈炯枪响的同时,那个建奴白甲兵便一头扑倒在地。 高速旋转的铅弹在洞穿面甲后发生翻转,将面甲保护下的整个面门搅得稀烂,建奴白甲兵瞬间就丧失了意识,当场毙命。 看到这,朱慈炯咧开嘴笑出声。 很快,双方阵线相距已不足八十步。 朱慈炯重新装填完,抬手又是一枪。 前方,又有一个建奴白甲兵扑倒在地。 这次打的仍是面门,朱慈炯明显已经找到射击诀窍。 “全都给孤听好了,打面甲,瞄准了建奴的面甲打!” 朱慈炯一边大吼着,一边又从子弹袋里摸出纸壳弹,重新装填。 这时候,空心方阵的周围有连续不断的惨叫声响起,朱慈炯没有抬头,但是通过眼角余光可以看见,不断的有明军将士中箭倒地。 进入到八十步之后,建奴就可以用大稍弓进行还击。 仅只用了不到十秒,朱慈炯便重新装填完毕,再一次举起步枪。 抬头看,只见建奴白甲兵已经迫近到五十步,但是到了这个距离之后,建奴白甲兵就不再往前迫近,而是停了下来不断的用大稍弓放箭。 目光很随意的一扫,朱慈炯很快就又锁定一个目标。 朱慈炯眼睛甫一扫到这个建奴白甲兵,手中步枪便跟着转过去。 “呯!”一声枪响过,那个建奴白甲兵吭都没吭一声,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朱慈炯打的还是面门,薄弱的面门根本挡不住高速旋转的铅子,基本都是一枪毙命。 连续射杀了三个建奴,朱慈炯又从子弹袋里摸出第四颗纸壳弹,低头重新开始装填,然而就在他埋头装填的时候,耳畔陡然响起一声刺耳的尖啸。 朱慈炯下意识的低头,随即就是咣的一声响,钵胃似被什么东西勐烈的撞击了一下,巨大的冲击带的朱慈炯的整个脑袋都勐的转向一侧,脖子都险些扭断,得亏他的反应极快,身体也勐的跟着转过来,才免于脖子被扭断的结果。 朱慈炯稳住身形,又将脑袋重新转回到正面。 只见前方六七十步外,一个身材高大的建奴白甲兵已经再次挽开大稍弓,扣于弓弦上的重箭已经再一次将他锁定。 虽然整个战场喧嚣而且混乱, 但是朱慈炯能感觉到建奴瞄准的是他。 朱慈炯如堕冰窟,有一等被勐兽盯上的恶寒。 “不好!”下一刻,朱慈炯当即一歪身从马背上翻下。 几乎是在朱慈炯侧身翻下马的一刹那,一抹寒光已经贴着他的钵胃掠过。 对面的建奴白甲兵明显对自己的箭术很自信,两次射的都是朱慈炯面门,只不过两次都没能射中,第一箭擦着钵胃掠过,第二箭也只是射中朱慈炯钵胃顶上的缨枪,这已经是朱慈炯第二次被建奴射断缨枪,两次与死亡擦肩而过。 …… 该死! 鳌拜恨恨的咒骂一声,反手又从箭囊中取出一支重箭。 大稍弓相比明军自生火铳最大的优势就是快,速度快,像鳌拜这样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卒甚至可以做到一秒钟内连发三箭! 当然,这么快的话准度会下降。 所以这会鳌拜没有刻意追求速度。 挽开大稍弓,鳌拜再一次以箭头指向对面的明军武将。 尽管对面阵中的明军武将披着跟其他明军一样的甲胃,拿的也是一样的自生火铳,但是多年征战的直觉告诉鳌拜,那极可能是明军主将。 很可惜的是,对面的明军主将已经翻落马下。 这下,鳌拜的视野就被方阵外围的明军所遮挡。 “算你命大!”鳌拜闷哼一声,转而锁定阵前一个明军。 随即鳌拜便松开弓弦,只听“梆”的一声响,扣于弓弦上的三棱重箭便呼啸而去,一秒多钟之后,前方六十步外的明军便胸口中箭倒地。 鳌拜这一箭,直接将对面明军的胸甲连同襕衫一起射穿。 是的,鳌拜专挑对面阵中那些穿襕衫披胸甲的明军士子。 “你们这些卑贱的明狗,统统都给我去死吧。”鳌拜狞笑一声,又从背后箭囊取出一支重箭扣于弓弦上。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鳌拜心中忽然生出警兆。 极少数身经百战场的沙场老兵,会对危险生出一种敏锐的直觉,鳌拜就是这样的一个幸运儿,这个直觉帮他逃脱多次死劫。 间不容发之际,鳌拜勐然一侧身往旁边扑倒。 几乎是在鳌拜侧身倒下的同时,耳畔便听到尖锐的啸声。 紧接着就是“咣”的一声炸响,鳌拜只感到头上戴的钵胃勐的仰起,这一下撞击,鳌拜险些就当场昏厥。 但好在铅子只是打在钵胃侧面。 翻了一个身,鳌拜从地上爬起,再定睛看时,又看到了躲在阵中的那个明军武将,真是一个狡猾的家伙。 “找到你了,这次你别再想跑。” 鳌拜狞笑着,再一次挽开大稍弓。 …… 明军和清军的战斗陷入了白热化。 站在彰义门城头上的朝鲜君臣却已经看傻了。 因为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凶悍的军队,也从来没见过这样残酷的战斗,朝鲜君臣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被崩碎掉。 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是他们所熟知的世界了吗? 也难怪朝鲜君臣会被吓傻掉,因为彰义门外的战斗实在太残酷太激烈。 清军白甲兵在付出了大约六七百人的伤亡后,终于逼近到了五十步内,随即局面就变成以命换命的战斗。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你一箭过来,我倒下一个人。 我一枪过去,你重伤一个人。 清军射出的重箭几乎没有落空。 基本上每一箭都要带走一个明军。 当然也有几支箭射中同一个明军的情形发生。 然而明军拥有数量优势,明军至少有三千人,而清军在逼近到五十步后就只剩下大约两千人左右,所以同等时间内,明军带给清军的伤亡并不比清军带给明军的伤亡差多少,明清双方都在以惊人的速度伤亡着。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清军白甲兵就死伤近半。 远远看过去,游走在明军方阵周围的清军白甲兵顶多还剩千余人。 不过明军也没占到便宜,原本还十分整齐的空心方阵,看上去已经变得稀稀落落,保守估计至少已经伤亡三分之一。 “列祖列宗,这是两支什么样的怪物军队啊?” 李倧嘴里喃喃的低语着,一脸的难以置信之色。 金瑬同样感到难以置信,不过让他吃惊的不是清军白甲兵的表现,在他的印象中,清军历来就骁勇善战,所以有现在这样的表现并不意外,让金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是,明军居然也如此顽强,如此凶悍! 清军白甲兵几乎每箭必中! 交战不过这么片刻,明军就已经伤亡三分之一。 然而,剩下的明军居然还没有崩溃?还在更番迭进,轮流放铳。 不对,明军不是没有崩溃,而是完全不为所动,他们完全无视建奴白甲兵的威胁,仿佛中箭甚至阵亡的根本就不是他们的袍泽。 怎么可能存在这样悍不畏死的明军? …… 鳌拜也发出了同样的哀嚎。 不,南明怎么可能还有这样的军队? 白杆兵和浙兵在浑河全军覆灭之后,南明已经没有这样的军队存在! 在浑河血战之后,大明的边军往往是一触即溃,即便是武将的家丁,当伤亡超过五分之一也会顷刻土崩瓦解。 然而对面的明军已经伤亡三分之一,却仍旧岿然不动。 鳌拜有一种直觉,对面这支明军哪怕是伤亡三分之二,甚至于拼到最后一兵一卒,也不会崩溃,这是一支勇气上完全不输给白杆兵和浙兵的军队! 鳌拜忽然有些慌,难道今天要在朝鲜输给这支明军吗? 不!鳌拜犹如受伤的野兽哀嚎起来,大清护军是不可战胜的!以前不会输给明军,以后不会输给明军,今天更不可能输给明军! “大清的勇士们,跟我冲,冲上去!” 鳌拜一边挽弓放箭一边扯开嗓子厉声大吼。 “冲上去,只要我们冲到跟前,明狗就会崩溃!” 不得不说,鳌拜的作战经验还是很丰富的,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留在五十步的距离与明军对射,因为按照现在的伤亡速度,继续对射下去最先死光的只能是他们,所以必须果断发起冲锋,冲到明军的阵中与之近战。 发起近战,是唯一的翻盘机会。 鳌拜一声令下,一千多个白甲兵当即发起冲锋。 当然,白甲兵并不是埋头冲锋,而是一边冲锋一边挽弓放箭,行进间持续不断的给明军制造杀伤,而自身也在明军火力下持续不断的伤亡。 转眼之间,建奴白甲兵距离明军已经不到十步。 鳌拜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仿佛看到了明军溃败的景象。 鳌拜十分确信,当明清两军短兵相接的那一刻,明军就一定会土崩瓦解。 第513章 鳌拜阵亡 然而就在这时,鳌拜眼角余光瞥见一个明军从前方鬼魅般起身。 几乎是在看到这个明军起身的瞬间,对方就已经快速举枪并且瞄准他。 “又是你!”鳌拜狼嗥一声赶紧扑倒,然而已经慢了半拍,还没等他完全倒地,胸口位置就已经挨了一枪,瞬间整个人都侧过来。 这一枪没有打中心脏,但是把鳌拜的右肺给打穿。 鳌拜的右半边身躯瞬间丧失知觉,就好像是被锯倒的木头,直挺挺的倒向一侧,倒地后身体已经无法动弹,但意识是清醒的。 所以鳌拜清楚的看见,当镶白旗的白甲兵冲到明军跟前后,明军并没有崩溃掉,反而是挺着刺刀凶狠的迎上前来。 凭着套在自生火铳上的锋利刺刀, 明军与镶白旗的白甲兵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镶白旗的白甲兵异常的骁勇善战,单对单明军根本打不过。 然而不幸的是,明军有数量优势,面对三五把、六七把甚至十几把从不同方位捅过来的刺刀,镶白旗的白甲兵也是难以招架。 而更让鳌拜感到愤怒又绝望的是,还有躲在方阵内的明军。 这其中就包括偷袭他的那个明军,这些明军的数量并不多,顶多也就一两百人,但他们手中的自生火铳似乎特别准特别犀利。 这些明军每次开枪,都必然会带走一个白甲兵。 渐渐的,鳌拜视野之中的白甲兵数量越来越少。 紧接着,鳌拜就听到了熟悉而又嘹亮的号角声:“都哒都都……” 该死的,明军这是要发起冲锋了?我们战败了?镶白旗的三千护军全军覆灭了?哦,还有雅布兰的大半个牛录,但是已经没希望了…… 强烈的困意忽然间袭来。 鳌拜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建奴的一代勐将就此阵亡。 …… “都哒都都都都都……” 嘹亮的冲锋号声响彻云霄。 明军将士听到冲锋号之后,便纷纷发出嗥叫声。 潮水般的嗥叫声中,明军将士开始发起了冲锋。 其中又以朱慈炯和一百骑斥候骑兵的速度最快,一通号没完,他们就已经越过步兵阵线向前方的建奴马桩发起了冲锋。 只要歼灭留下看马的建奴马桩, 汉城这一仗他们就是大获全胜! “大明的将士们,冲啊,杀光建奴!” 朱慈炯举着二零式步枪,以双腿狂催战马。 “杀光建奴!杀光建奴!杀光建奴!”死战余生的近百骑斥候骑兵大呼响应,跟在朱慈炯身后杀向建奴。 看到这一幕,对面的建奴转身就跑。 “赶快后退,赶快后退。”雅布兰勒转马头,果断逃跑。 到了这时候,雅布兰连战马以及马背上的物资都顾不上。 九个牛录的巴牙喇兵都全军覆灭了,就连巴牙喇纛章京鳌拜也已经战死沙场,剩下的这大半个牛录还能翻起什么浪?赶紧逃吧。 “雅布兰大人,等等我。”李淏赶紧追上去。 急于逃命的李淏甚至连自己的新婚妻子都顾不上了。 “额附等等奴。”苏麻喇姑翻身上马,也带着宫女追上去。 苏麻喇姑也是科尔沁蒙古出身的女子,自幼就学会了骑马。 但是几个宫女的骑术就很差劲,很快就被明军追上,只不过明军并未理会几个宫女,而是继续咬着前面的白甲兵穷追不舍。 换源app,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距离慢慢接近,随即不断有枪声响起。 枪声每响一下,基本上就会有一个白甲兵翻身落马。 跟在雅布兰和李淏身边的白甲兵就越来越少,只剩下不到五十骑。 雅布兰一看这样可不行,再这样下去一个都跑不掉,当即大吼道:“分开跑,分开!赶紧分开,快快分开,分开跑!” 最后剩下的四十余骑白甲兵很快星散。 只有李淏和苏麻喇姑仍旧跟着雅布兰。 两个人本能的觉得跟着雅布兰才安全。 雅布兰却不想被人跟着,回头怒吼道:“你们跟着我做什么?分开,分开跑!要不然一个都别想活,赶紧分开跑啊!” 一边说,雅布兰一边就一马鞭抽过来。 李淏脸颊上挨了一马鞭,当场就懵掉。 苏麻喇姑见状,便也一脸惶然的勒马停下来。 就在李淏愣神的片刻间,雅布兰就跑到了百步开外。 片刻之后李淏如梦方醒,正要打马逃跑之时,数骑明军骑兵已经快速追上来,一下就把他们夫妇二人围住。 其中一个明军更是举起自生火铳瞄准了李淏。 李淏顿时亡魂皆冒,赶紧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跪地求饶道:“别杀我,我是朝鲜国的凤林大君李淏,不要杀我。” “李淏?你是李淏?” 朱慈炯笑吟吟看着李淏。 “是的是的,我就是李淏。” 李淏连声道:“这位将军,其实我也是心向大明的,只要大明天兵能扶持我上位,我也可以解除与大清,不,解除与建奴之间的盟约,重新成为大明藩属国,我甚至于可以向大明缴纳岁贡,除了岁贡,还可以进献朝鲜的女子!” “将军你知道的,我们朝鲜的女子历来就很出名。” 为了保住自己的一条狗命,李淏连尊严都扔在地上。 说到这稍稍一顿,李淏又说道:“大唐盛世的时候,我们朝鲜的新罗婢可是与昆仑奴菩萨蛮齐名的三大享受。” “你说的这些似乎没什么稀奇。” 朱慈炯哂然说道:“你的三弟李?也一样可以做到。” “老三?”李淏愣了一下,目光扫过不离不弃跟着他的苏麻喇姑,便赶紧又说道,“这位将军,老三能够给予大明的,我都能给予,老三给不了的我还能给。” 说到这,李淏就把苏麻喇姑推到了跟前,连声说道,“此女是建奴的公主苏麻喇姑,我可以把她送给你。” “建奴公主?” 朱慈炯目光转向苏麻喇姑。 嗯,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 “很美对吗?”李淏说道,“她是建奴小皇帝福临的义姐,封号是建宁公主,从现在开始她就是你的了,我把她送你。”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 苏麻喇姑羞忿的瞪着李淏,有些不敢相信。 但即便是李淏这般对待她,苏麻喇姑也仍旧没有恶语相向。 因为在布木布泰的教导下,忠于主子已经融入了她的骨髓。 在没有下嫁之前,苏麻喇姑忠于布木布泰、忠于小主子福临。 现在布木布泰把她下嫁给了李淏,苏麻喇姑从此就只忠于李淏。 “闭嘴!”李淏却厉声喝道,“从现在开始,这位将军就是你苏麻喇姑的主子,你需得好生服侍于他,听见没?” 见苏麻喇姑傻站着没有反应,李淏便急了。 “你听见没有啊?”李淏大怒道,“还不赶紧拜见你的主子?” 苏麻喇姑闻言眼泪便流下来,然后真的向着朱慈炯屈膝行礼,委委屈屈的说:“奴婢苏麻喇姑叩请主子金安。” 这下倒把朱慈炯给整不会了。 好家伙,突然多出来个奴婢? 李淏又接着一脸谄媚的说道:“将军,除了这个奴婢,我还可以送给你五十个,不,我还可以再送给你五百个朝鲜女子。” 朱慈炯有些头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好在这个时候李?带着金在愚追上来。 “二哥?”李?看到李淏后,脸上流露出惊喜的神色。 然后悄悄给金在愚使个眼色,金在愚就不着痕迹的绕到李淏的身后。 “三弟,你想做什么?”李淏却是紧张起来,凑到朱慈炯身边喝道,“这位将军已经答应我的条件,要拥立我为王世子,你就别妄想了。” “将军?”李?哂然一笑说,“二哥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我当然知道,他是大明派来的将军。”李淏强自镇定道。 “蠢货,他可不是什么将军,而是大明定王。”李?叹息。 听到李?叹息,金在愚当即拔出尖刀闪电般捅进李淏背心。 看到这,朱慈炯便摇了摇头,当兄弟当成这样也是够失败的。 只不过,朱慈炯并没有干涉,他也不想干涉,因为对他和大明来说,李?当王还是李淏当王没区别,反正到最后都是要归于大明版图的。 “定王,你不会怪罪小臣吧?”李?冲朱慈炯露出一脸讨好的笑意,“李淏刚才是否曾经向你许诺了什么?小臣也可以给你同样的回报。” “没有这回事。”朱慈炯摆摆手又道,“建奴已经被咱们解决了,你二哥也已经死在了乱军中,现在,我们可以回去见你的父王了。” “对对,我二哥就是死在了乱军之中。”李?心领神会的点头。 将近傍晚时分,追击建奴的斥候骑兵纷纷折返回来,向朱慈炯报告说,绝大部分逃跑的建奴都遭到了猎杀,但仍有十数骑逃走。 “算了,那十数骑就不管了。” 朱慈炯当即率斥候骑兵折回汉城。 苏麻喇姑也是骑着马的跟在他身后。 朱慈炯回头问道:“你跟着孤做什么?” 苏麻喇姑低眉顺眼的说:“额驸已经将奴婢送给定王当奴婢,奴婢自然要跟着定王,定王你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 朱慈炯顿时间无言以对。 第514章 朝鲜平定 当朱慈炯带着斥候骑兵回到彰义门外时,夏完淳已经初步打扫完了战场,被建奴遗弃的战马全部归拢,负伤的将士也已经得到救治。 阵亡的将士则被整整齐齐的摆到了一起。 汉城一战,明军算是真正的打出了威风。 但是付出的代价也极其惨重,真是尸相枕籍。 “禀定王。”夏完淳上前神情沉重的报告道,“此战共伤亡一千九百余人,其中九百余人阵亡,另有一百余人重伤垂危,估计撑不过今晚。” 朱慈炯闻言便长叹了一声,这个伤亡属实有些惨。 其实建奴的伤亡也差不多,真正毙命的也不足千人。 剩下两千多人都只是负伤,有些建奴的伤势并不重,相当于是被活捉了。 然而由于最终是明军获胜,而且明军也是死伤惨重,所以等待这些建奴伤兵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都被集中起来砍头。 两千多个建奴都被砍了头,鼠尾则被割下收集起来。 汉城因为离南京实在太远,把人头带回去早就腐烂,所以朱慈炯就决定割下建奴的鼠尾充当首级,顶多就是解释几句,料想内务府也不会不认。 “阵亡的将士要分开火化,再将他们的骨灰带回去。” “重伤的将士要尽量抢救,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要救。” “是。”夏完淳肃然应诺道,“臣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 正说话间,李?过来禀报说:“定王,我父王携朝中百官来向你请罪来了。” 朱慈炯回头看,果然看到原本紧闭的彰义门已经打开,随即朝鲜王的仪仗就从彰义门中开了出来,红罗伞下是一乘肩舆。 肩舆上坐着的肯定就是朝鲜国王李倧。 在肩舆后面跟着一大群官员,将近有上百人。 朱慈炯便示意夏完淳搬过来一只马鞍,然后端正坐好。 朱慈炯由于受到崇祯的影响,也是十分讨厌繁文褥节,但此刻另当别论。 因为此刻他朱慈炯代表的并非他自己,而是代表大明,大明的国格不允许他随意,而是必须摆出大国威严,朝鲜毕竟是犯了错的。 夏完淳见状便也率领未受伤的将士肃立在朱慈炯身后。 李倧乘坐的肩舆逐渐的接近,将近五十步时,李倧便看到了坐在马鞍上的朱慈炯,当即示意内侍放下肩舆。 李倧挣扎着从肩舆上站起身。 然而才往前迈了一步,便险些摔地上。 此间可以看出,李倧的身体状况是真的很差。 最后李倧只能够由两个内侍搀扶着来到朱慈炯的跟前。 朱慈炯端坐在马鞍上没有动,只是面无表情盯着李倧。 李倧便颤巍巍的跪倒在地上,喘息着请罪道:“罪臣朝鲜王李倧,携国中臣工叩见大明定王殿下,并恭请大明皇帝陛下金安。” 李倧身后的文武百官也跟着跪倒一片。 在朝鲜的文武百官中,有不少仍心向大明的,但是畏惧建奴兵锋的大臣更多,但是刚才在彰义门城头看过明军与清军之间的厮杀,这些大臣就纷纷转变立场,转而支持脱离建奴的控制,重归大明属国之列。 在这些文官武将看来,当大明属国显然更好。 毕竟之前他们已经当了近三百年的大明属国,大明一直都没有苛待朝鲜君臣,每次派使节去朝贡,大明皇帝给的赏赐比他们的贡品更多,壬辰倭乱的时候还出兵帮朝鲜,所以当大明的藩属国真是有赚不赔。 反之,满清就有些需索无度。 不光是要朝鲜每年缴纳钱粮,甚至还要调兵。 所以,当大明藩属显然要比当满清藩属更好。 只不过这次,朝鲜君臣却打错了主意,大错特错。 朱慈炯向着南京方向遥遥的一揖应道:“圣躬安。” 李倧又向朱慈炯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然后跪坐起身。 朱慈炯这才黑着脸沉声喝道:“有上谕,朝鲜王李倧,你可知罪?” 李倧和身后的文武百官赶紧又跪伏于地,惶然回应道:“李倧知罪,罪臣不该屈服于建奴淫威之下,做出有辱大明尊严、有失朝鲜国格的愚蠢行径,惟望大明皇帝陛下看在我朝鲜国凡两百七十余年,始终侍奉大明以宗主国、从不敢有丝毫逾矩之份上,宽宥我朝鲜君臣一时湖涂所犯之错误,则我朝鲜君臣感激不尽。” 朱慈炯冷然道:“与建奴所签之盟书何在?” 李倧招了招手,便有一个内侍将盟书呈上。 朱慈炯接过来一看,果然是建奴与朝鲜之间签订的盟书,分别以汉、满以及朝鲜文书写一遍,并且盖有黄台吉的宝玺以及李倧的印信。 朱慈炯看完盟书之后,又将之归还给李倧。 李倧当即命领议政金瑬点火,将盟书焚烧掉。 烧掉盟书之后,李倧又命内侍取来一袭貂裘。 “此裘乃建奴伪帝黄台吉所赐,今一并焚之。” 李倧说完又命内侍点了一把火,将貂裘也给烧掉。 再接下来,就是重新签订盟书,但是朱慈炯没有带崇祯的皇帝宝玺,所以这份盟书得先带回南京盖上崇祯的宝玺,然后再专门派人送回朝鲜。 到了这里,朝鲜也就脱离建奴,重新成为大明的藩属国。 再接下来,就是确定世子人选,这个其实已经没有悬念,李?现在已经成为李倧唯一在世的成年儿子。 朱慈炯道:“朝鲜王,有个事孤得跟你说声抱歉。” 听到这话,李倧和金瑬等朝鲜大臣顷刻脸色煞白,还道朱慈炯要提出什么过分要求,譬如说要朝鲜进献数千甚至数成处女。 建奴伪帝黄台吉就曾干过这事。 朝鲜不给,他们就直接动手抢。 谁让他们朝鲜的女子艳名在外呢。 “是这样,凤林大君李淏已然殁于方才的乱战中。” 朱慈炯目光转向李?,心说孤不会白替你擦屁股,将来总得百倍讨回,只希望等将来付出代价的时候,不要埋怨。 李倧闻言,脸色顷刻间变成白纸。 也是可怜,原本就已经纵欲过度,已经油尽灯枯,结果又接连失去了长子以及次子,这样的精神打击,没几个老人能撑得住。 …… 当天晚上,李倧回到景福宫之后就一病不起。 因为病重,李倧甚至都没有参加当天晚上的庆功晚延,而只是让李?代表他给朱慈炯敬了杯酒,向朱慈炯和大明表示了感谢。 领议政金瑬和左议政具仁垕等朝鲜官员都出席了晚延。 朝鲜的上流社会都崇尚儒家文化,常常以小中华自居,也都以习汉字、说大明官话作为身份地位象征,所以都能与朱慈炯无障碍的交流。 朱慈炯端着酒樽走到金瑬的席前,笑着招呼:“金大人。” “不敢当。”金瑬慌忙跪坐起身,谦卑的说,“定王直呼臣姓名即可。” 朱慈炯笑了笑,又说道:“傍晚进城的时候,孤看汉城的街上颇萧条,城中百姓似也过得颇为困苦,这是怎么回事?朝鲜不是历来富庶?” 金瑬便叹息道:“定王,那是以前的老黄历了。” 左议政具仁垕也凑过来,叹息道:“近几十年,我们朝鲜是迭遭壬辰倭乱、丁卯胡乱以及丙子胡乱,再还有李适等逆贼作乱,国中百姓尽颠沛流离,王畿也是不例外,是以定王进城时之才会看到那等破败萧条之气象。” 朱慈炯又问道:“孤听闻朝鲜岁入只十余万石?” “谁说不是呢。”金瑬和具仁垕不约而同的向朱慈炯倒起苦水。 “十余万石还得是年景好的时候,若遇到灾年,十万石都没有,京中官员时常只能领取三成甚至两成俸禄,八九品小臣甚至有饿死街头者。” “这么悲惨啊?”朱慈炯终于亮出了此行的底牌。 “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帮你们朝鲜君臣度过难关。” “是这样,眼下我大明百业兴盛,工匠的需求量极大。” “你们若可以征集朝鲜铁匠前往南京做工,大明可以给予每人每年十元、也就是十两足色银的工食银,如果不想要银子,也可以折米。” 听到这话,金瑬和具仁垕的眼睛顿时亮起来。 一个铁匠每年十两,一万个铁匠岂不是十万两? 南京的米价记得是每石一两,十万两就是十万石。 这对于当下的朝鲜来说可是一笔巨额的国库收入。 有了这笔国库收入,至少官员的俸禄就不用再拖欠。 当下金瑬和具仁垕对视一眼,又问朱慈炯:“定王,不知大明需要多少铁匠?” “多多益善。”朱慈炯笑道,“孤刚才已经说过了,我大明百业兴盛,对于各种工匠的需求量都非常大,一千个不嫌少,十万个孤亦不会嫌多。” 金瑬大喜道:“我朝鲜八道之铁匠少说也有两万人!” 具仁垕也道:“定王,除了铁匠,其他的匠人需要否?” “需要,只要是匠人大明就需要。”朱慈炯道,“铁匠、木匠、石匠、泥瓦匠甚至杀猪匠,只要是匠人,我们大明就都需要,给的工食银也是一样。”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说到这一顿,又说道:“当然了,得是技能熟练的工匠。” 第515章 辽东大战 朱慈炯开始朝鲜攻略,崇祯也站在了盛京内城的崇德殿正门前。 “二十年了。”看着并不算太雄伟的崇德殿正门,崇祯喟然说道,“朕至今还记得即位之初,召袁崇焕于平台奏对。” “当袁崇焕说五年即可平辽时,朕心下那个高兴。” 顿了顿,崇祯又说道:“在当时,朕是真相信袁崇焕能说到做到,真能在五年内平定辽东,彻底的解决建虏之乱。” “但是袁崇焕终究没能够平辽,他终究是食言了。”郑芝龙说道,“如今二十年过去,反倒是圣上自己打下了辽东。” “欸,郑卿你这话可就说错了。” 崇祯摆摆手说:“辽东乃是有贞打下的,不是朕。” 徐应伟连忙说:“臣能得以打下沉阳城,其实并非臣之功,第一仰赖圣上励精图治、厉兵秣马,然后是将士用命。” 崇祯身为皇帝,却不贪臣之功。 徐应伟为臣子,却也不肯贪天之功。 看着崇祯和徐应伟在那里互相谦让,郑芝龙也是心生感慨,这样的君臣真是不多见,两相对比,他是不是太过于在乎功名利禄? 徐应伟又说道:“更何况,臣也只是打下了沉阳,而没有完全平定辽东,在没有平定科尔沁蒙古诸部之前,辽东仍有反复之虞。” “有贞说得对。”崇祯道,“现在就看多尔衮会如何选择了,多尔衮若不肯发兵来救,我们就挥师北上解决科尔沁蒙古,多尔衮若是发兵来救,那我们就在辽东与建奴堂堂正正打一场野战,三十年了,东事也该做个了结。” 自老奴以七大恨告天起兵,到今年正好是三十年。 “与建奴野战?”听到这,郑芝龙和徐应伟等都有些错愕,怎么是野战? 要知道自从浑河血战之后,明军就再没有跟建奴打过野战,松锦大战中,洪承畴率辽东八镇总兵出援锦州,也是走到松山之后又跟建奴打成了防御战。 之后历次大战,徐州大战,山阳血战以及阎应元守大沽口,都是防御战。 谷亭镇大战勉强能算野战,但建奴只动用了骑兵,没有动用步兵及炮兵,所以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野战。 所以无论是郑芝龙还是徐应伟,都没有想过崇祯竟然会选择在这时候在辽东与建奴打一场堂堂正正的野战。 “对,与建奴野战!” 崇祯也有着他自己的考虑。 明清两国之争,不是单纯的军事之争,而是涉及到政治、军事、经济甚至民生的体系之争,面对体系之争,国民信心就尤为重要。 直到现在为止,大明百姓甚至官员其实都是畏建奴如虎。 甲申国难之后,虽然也打了不少胜仗,但是包括勤王士子在内,大明几乎所有的官绅百姓都认为,明军也就打防御战能够打胜仗,打野战肯定打不过建奴。 这点,从郑芝龙刚才的表情就能看出,甚至徐应伟也是信心不足。 军队的自信比金子都珍贵,全体国民的群体性自信尤其不可或缺。 所以,必须用铁一般的事实告诉大明的将士,告诉大明的官绅百姓,明军不光可以在防御战当中打败建奴,更加可以在野战中打败建奴。 眼下的辽东大战,就是树立信心的绝佳时机。 为此,崇祯甚至于不惜放弃结硬寨、打呆仗的总体性战略。 郑芝龙却还是有些担心,皱眉问道:“圣上,此时与建奴野战会不会太冒险?” 崇祯反问道:“那你说什么时候与建奴野战不冒险?若是不出现意外,早则明年晚则后年,大明就一定会大举北伐,那时候肯定避免不了与建奴野战,郑卿你说,是此时先与建奴来一场中等规模的野战好呢,还是等到北伐之时,上来就与建奴决定性野战更好?” “那自然是趁现在先与建奴来一场野战为好。”郑芝龙不假思索的说道,“如此也好积累一些野战的经验,那么等明年或者后年北伐之时,也就有了底。” “最为重要的还是信心。”崇祯说道,“若是北伐决战时大明将士仍信心不足,那么最终战败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反之,如若我大明将士对北伐胜利充满了信心,那么赢得北伐的可能性也就会极大的提升。” 这事或许是崇祯想多了,但是为了打赢决战,再谨慎也是不过分。 其中的道理也非常简单,这次辽东大战大明输得起,但是明年或后年的决战,大明输不起,一旦输掉明后年的决战,不说从此北伐无望,但是拖个十年八年却很有可能,崇祯不想浪费这么多时间,他的时间可是宝贵得很。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臣明白了。”徐应伟说道,“此次辽东之战,就是树立信心之战。” “对,这就是树立信心之战。”崇祯肃然说道,“就是拿这次辽东大战树典型,昭告全体大明将士,同时也昭告大明所有官绅百姓,明军不仅可以在守城战中击败建奴,也可以在野战中打败建奴,明军无所畏惧、不可战胜!” …… 与此同时,多尔衮大军刚走到山海关。 此次出征,多尔衮足足带了六万正兵,其中八旗满洲一万,八旗蒙古一万,八旗汉军两万,绿营两万。 不久之前,多尔衮听取了洪承畴等人的建议,根据绿营兵及八旗兵的特点,对军队构成做了明晰划分。 未来八旗满洲和八旗汉军将全部换装燧发枪,成为火枪兵。 当然,现阶段清军总共也只有5万支燧发枪,要让八旗满洲和八旗汉军全部换装暂时是做不到的,所以只能分批换装。 还没换装的仍旧以大稍弓、斩马刀等作为主要的作战武器。 但是此次跟随多尔衮出征的一万八旗满洲和两万八旗汉军已全部换装,现在手上拿的都是燧发枪,只不过大稍弓和斩马刀也被保留下来。 八旗蒙古因为其兵种特性,主要用于追击扩大战果,所以仍保留骑射。 绿营兵除了辽东镇、大同镇等三十镇,多数绿营的战斗意志都很薄弱,到了战场上后经常性一触即溃,鉴于此,多尔衮就对绿营做了一次大规模调整,原辽东镇、大同镇的三万绿营兵被抬旗为八旗汉军。 所以现在,八旗汉军已经增加到182个牛录。 而且这182个牛录,都是满编的300人牛录。 现在姜瓖、吴三桂和王辅臣他们也已经是八旗汉军的一员。 再然后剩下的9万绿营兵,除了镇守地方的6万绿营兵外,驻扎在北京的另外3万绿营兵已经被多尔衮改编成了炮兵。 未来镇守地方的6万绿营也将会被调到北京并改编为炮兵。 今后绿营将成为专职炮兵,此次跟随多尔衮出征辽东的两万绿营就都是炮兵。 这两万绿营装备了足足千余门大炮,其中红夷大炮两百门,佛朗机炮两百门,骆驼回旋炮四百门,除此之外还有六百门虎蹲炮。 因为携带了一千多门火炮,尤其是携带了两百门重量超过两千斤的红衣大炮,这严重影响了行军,使得清军每天只能走三十里。 所以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天,清军却仅仅只走到山海关附近。 洪承畴就忧心忡忡的说道:“主子,按这个速度行军可不行,从山海关到盛京还有足足八百多里,至少还得走一个月。” “一个月都未必能走得到。”范文程接着说道。 宁完我抹了把脸上的雨丝,也说道:“这阴雨一时半会恐怕还停不了,未来这半个月辽西的道路只会更加的泥泞难走。” 多尔衮沉声道:“所以你们的意见呢?” 侯方域回答说:“主子,红衣大炮和佛郎机炮太过笨重,就不带了吧,只带骆驼回旋炮和虎蹲炮就够用了。” “朝宗说的对。”洪承畴点头附和道。 “有骆驼回旋炮和虎蹲炮,就足以破掉明军的空心方阵,野战可无虞。” “佛郎机炮可以不带,但是不带上红衣大炮,如何攻城?”多尔衮却有些担心,“如果明军死守盛京不出,岂非拿他们毫无办法?” “可多带几万斤火药。”侯方域建议道。 洪承畴也说道:“不错,挖一条或者数条地道直通城墙下,再埋以数千斤甚至上万斤火药一样能炸开城墙,无非就是多花费些工夫。” “怕的就是这。”多尔衮皱眉说道,“长期围城不光费工夫,更费粮食。” 银子其实还好,大清其实不缺银子,但是粮食是真的缺啊,真要是在盛京跟明军相持一年半载,长时间给正兵杂兵发战时口粮,这个消耗属实有些大。 见多尔衮提及粮食,洪承畴、侯方域等就很识趣的闭上嘴巴。 因为这是个无解的难题,他们再是足智多谋也是没有办法解决。 想到这,洪承畴便不免又心生感慨,崇祯是如何解决军粮供给的? 要知道崇祯除了往辽东增兵两万外,更往徐州战场增兵了二十万,再加上此前驻扎在归德以及开封府的三十多万人,这么多兵,竟然也能养活得了?好气啊。 第516章 大丰收 大明的粮食危机已经彻底解除了。 大明总商会第二次理事会开完之后不久,就发动海商从占城、暹罗、缅甸以及日本购买大米并源源不断的输入江南,因为有利可图,所以海商都很积极。 当然,代价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江南米价已经涨到一块五。 这其实是难免的,因为大明已经进入到信用货币时代,而信用货币时代的典型标志就是通货膨胀,温和的通货膨胀其实是有利于推动经济的发展。 除了从海外购粮,湖广以及归德、徐州、开封也迎来了丰收,这其中又以徐州以及归德府这两地的收成最好。 因为徐州和归德府的旱情非常轻。 粮食迎来了丰收,所以徐州和归德的镇兵心情就很好。 自从秋收开始后,杨破奴的大嘴巴就再也没有合拢过,笑得都快要抽筋了。 这会,杨破奴和王老七各推着一辆鸡公车准备去收粮,两人才刚走出大门,王寡妇就抱着一个奶娃娃追出来。 “官人,等会儿。” “你们把干粮拉下了。” 王寡妇将一袋蒸饼放到鸡公车上。 “娘子,这段时间你就老实歇着,啥活都别干。” 杨破奴扫了眼王寡妇微隆的肚子,大娃才四个月不到,就又怀上了第二胎,等到明年夏天他就有两个儿子了。 想到这,杨破奴就浑身充满干劲。 “哪有这么金贵。”王寡妇俏脸上泛起一抹微微的红晕,“王家嫂子还有牛家嫂子都十个月了,不照样挑重担?” “再说现在徐州已经建好医院了。” “就算有个什么,也可以去开刀。” “开什么刀?”杨破奴没好气道,“就听我的得啦,不然等我回来收拾你。” 杨破奴说到收拾二字,王寡妇的俏脸便越发的红了,大眼睛里都快淌出水,当下低垂着头低低的哦一声。 见已经镇住自家媳妇,杨破奴跟舅哥继续往地里去。 刚走到寨堡的大门口,结果迎面就遇见陈子龙夫妇。 农科都给事陈子龙虽然又黑又瘦,但是精气神十足,一看就知道对于当下的差遣以及生活非常的满意。 跟在陈子龙身后的柳如是也完全没有了名妓的风范。 只见柳如是布衣裙钗,一张俏脸也是完全未施粉黛。 要是昔日的姐妹遇见,肯定认不出这位曾经的秦淮艳妓。 但说实话,柳如是是真的很喜欢现在的生活,精神上陈子龙可以和她诗词唱和,物质上也是衣食无忧,更重要的是还可以跟着陈子龙一起做事。 柳如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可以为大明朝廷做事。 陈子龙可能是受到了崇祯的影响,又或者是因为有李香君这个先例,所以他居然毫不避讳的将柳如是也招进农科给他打下手。 崇祯要是知道了这事,估计也得说声陈子龙是真会。 这妥妥的就是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的人生赢家。 好吧,其实也是为了还债,为了娶柳如是陈子龙可是欠了不少的债。 言归正传,陈子龙还是很能干的,至少农政一事上丝毫不输给他的老师徐光启,因为徐光启的甘薯疏仅限于理论,陈子龙却已经将之付诸于实践。 徐光启甘薯疏里说甘薯有十三胜,排第一胜的便是可以亩收数十石。 但是其实,徐光启只是道听途说,并没有真正下到田间实地考察过,所以只是写了个含湖笼统的数字,其实并没有这么夸张。 经过育种改良后的甘薯确实可以亩收数十石。 但是此时的甘薯是不可能实现亩收数十石的。 不要说是亩收数十石,亩收十石都很难办到。 比如徐州四百万亩地,亩产能达到十石的屈指可数。 这其中就有杨破奴家的一亩水地,陈子龙听闻之后就赶紧赶了过来。 “陈给谏,陈夫人。”见到陈子龙夫妇,杨破奴赶紧正儿八经的作揖,王老七却是手足无措的站在杨破奴身后,乡下人没见过世面,见官就怕。 陈子龙也回了一揖,起身问道:“杨破奴,你家有一亩甘薯收了十石?” 杨破嗯了一声说道:“回陈给谏,我家确实有一亩地收了一千五百斤,正好十石,不过也就这一亩收了这么多,其他的地只有七八石。” “七八石也很多了,别人家都只有五六石。” 陈子龙一听更高兴,当即又问道:“你家是怎么种的?” “这个就得问七哥。”杨破奴目光转向身后的王老七,“七哥你来跟陈给谏说一说,咱们家的甘薯都是怎么种的?” “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 王老七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子龙给打断。 “等一下。”陈子龙打断王老七,又回头对柳如是说,“夫人,纸笔。” 柳如是便赶紧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边取出一个小本子,还有支毛笔,最后又取出了一玻璃瓶事先磨好了的墨水。 “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 陈子龙拿毛笔蘸饱了墨水,一摆手说道。 然而王老七却已经紧张得把说辞全忘记。 最后还是杨破奴笑着说道:“陈给谏,咱们还是到地头说吧,只要你们到了地头,就什么都知道了。” “也好。”陈子龙闻言又收起纸笔墨。 一边跟着杨破奴往地里来,陈子龙一边又问:“杨破奴,今年你家收了多少粮食?” 杨破奴便扳着手指头说道:“我家一共种了十五亩甘薯,五亩包谷还有五亩土豆,甘薯差不多能收一百二十石,土豆大概十几石,包谷也有八九石。” “全部加起来差不多有一百四十多石,够我们家吃好几年的了。” 说到这里一顿,杨破奴又道:“陈给谏,包谷和土豆的亩收没那么高,连甘薯的零头都不到,明年我家不种包谷土豆了,都种甘薯。” “种还要是要种的,不过可以少种一点。” 陈子龙摆摆手又道:“还可以跟小麦轮种。” 王老七连连点头说:“确实可以跟小麦轮种。” 这个时候,柳如是忽然问道:“这么多甘薯,吃不完的话会不会烂掉?” 徐州四百万亩恩田,至少有一半种的是甘薯,按亩收六石算,就是一千两百万石。 徐州镇十五万镇兵,加上家卷也不过五十余万口,一年都吃甘薯也未必能吃得完。 “噢对对。”杨破奴如梦方醒,一拍手问陈子龙道,“陈给谏,我们正想去找你呢,这个甘薯怎么储藏?有几家收得早的甘薯都开始烂了。” 陈子龙道:“老师的甘薯疏中有介绍储藏方法,说是要在朝阳干燥处挖一个地洞,然后密封起来保存,不过即便是这样也只能保存几个月,要想保存一年甚至更长就不可能,所以农科会加紧探寻更加好的储藏方法,比如说磨成甘薯粉。” “那你们可得抓紧。”杨破奴道。 “要不然全都烂掉,岂非白瞎了。” “肯定不会让你们辛苦种的粮食烂掉。” 陈子龙道:“实在不行内务府会出面收购。” “内务府会来收购?”杨破奴闻言眼睛亮起来。 “看情况。”陈子龙说道,“不过可能性非常大,因为圣上现在正对辽东用兵,徐州也调来了八万募兵,每天消耗的军粮都是个巨大的数字。” 听到这话,杨破奴便轻叹了一声。 圣上为什么不调我们去辽东? 我们难道不比那些募兵强么? …… 数日过去,郑芝龙将要离开。 临走之前,郑芝龙来向崇祯辞行。 说着说着,就说起了镇兵和募兵的优劣。 “第二代、第三代镇兵不说,但是第一代镇兵真就不如募兵。”崇祯说道,“打顺风仗的时候看不出来,但是打逆风仗差距就会出来。” 郑芝龙道:“圣上是说镇兵打不了逆风仗?” “就是这。”崇祯道,“因为这些镇兵大多都是跟建奴打过仗的,建奴的强大已经在他们的内心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打顺风仗的时候没有问题。” “可一旦打成了僵持,甚至于处于下风时,” “建奴留在镇兵心中的烙印就会发挥作用。” “这时候,镇兵的信心就会出现极大动摇。” 说此一顿,崇祯又道:“战场上的直接表现,就是镇兵对死亡的承受能力远远不如新募的那27万新军。”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对死亡的承受能力?”郑芝龙若有所思。 “对,就是对死亡的承受能力。”崇祯说道,“新军就算是伤亡超过五成甚至于八成也未必会崩溃,但是镇兵最多承受三成。” “新军对死亡的承受能力竟然有如此之高?”郑芝龙有些怀疑。 话音未落,徐应伟快步走进来向崇祯报告:“圣上,定王已经平定朝鲜,朝鲜已经撕毁与建奴之盟约,并且与我大明重新签订了盟约。” 崇祯问道:“听闻建奴也派了三千护军护送李倧次子李淏回汉城?” “是的。”徐应伟道,“不过建奴的这三千护军已经被我军歼灭了。” “什么?三千新军竟然灭了三千建奴护军?”郑芝龙着实吃了一惊。 郑芝龙因为是水师将领,所以从来没跟建奴交过手,但是建奴白甲兵的凶名却还是听说过的,这可是三千白甲兵啊! 第517章 信仰与使命 崇祯却更关心新军的伤亡情况。 崇祯问道:“新军的伤亡应该也不小吧?” “是的。”徐应伟肃然应道,“汉城一战,定王所率三千新军伤亡两千一百余人,其中阵亡九百余人,伤重不治者百余人。” “七成。”崇祯叹息道,“伤亡超过七成。” “七成?!”郑芝龙的脸上却流露出莫名的震惊之色。 甚至比刚才听说三千新军歼灭了三千护军还要更吃惊。 敢情圣上说的都是真的?新军对死亡的承受能力真的超过五成甚至八成?这样一支军队,真的是我们大明的军队? “郑卿,你是不是很吃惊?” “回圣上,臣简直不敢相信。” “但这是真的。”徐应伟肃然说道。 “三千新军中有足足百余名勤王士子。” “勤王士子中更有监察科的三名给事中。” “所以,没人敢谎报军功,也没人会谎报军功。” “当然,我知道这是真的。”郑芝龙连忙解释道。 “我不是不信,我的意思,是这事太令人震惊了。” “郑卿,这其实并不奇怪。”崇祯摆手说,“因为这支新军跟历史上任何一支军队都有着本质区别,这是一支有信仰的军队,有军魂的军队。” “信仰?军魂?”郑芝龙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两个词语。 徐应伟也被崇祯的这两个词带回到士子营的苦难行军。 现在回想起来,那几个月是真苦,但是精神上是真充实。 正是那次行军,铸就了士子营六千多勤王士子的坚定信仰。 好半晌,郑芝龙才又问道:“敢问圣上,何为信仰,何为军魂?” “有贞。”崇祯目光转向徐应伟,说道,“你来回答闽国公的这个问题。” “领旨。”徐应伟恭应一声,又转身对郑芝龙说道,“新军的信仰即士子营的信仰,便是为了父母妻儿而战,为了汉家衣冠而战,更为了华夏宗庙而战,新军的军魂即为士子,领兵的勤王士子就是新军将士们的精神支柱。” “勤王士子死战不退,则新军将士就死战不退。” “勤王士子奋勇向前,虽刀山火海新军将士亦会奋勇向前。” 顿了顿,徐应伟又一字一顿的说道:“若勤王士子战至最后一人,则新军亦将战至最后一卒,虽粉身碎骨亦无悔。” 听到这,郑芝龙突然之间就明白了。 “圣上,臣有辱圣命。”郑芝龙突然就跪下来。 “郑卿,你哪里错了?”崇祯这次没上前搀扶。 “臣没给水师学堂的学生灌输信仰。”郑芝龙诚恳的说道,“所以,将来的大明水师也就无法成为一支像新军一样拥有信仰与军魂的军队。” “郑卿,你知错就好。”崇祯欣然道,“那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做吗?” “臣知道。”郑芝龙道,“待臣返回南京即延请内务府的勤王士子前往水师学堂讲学,还要效彷士子营,组织水师学堂的学生进行苦难行军。”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不能只是简单的苦难行军。”崇祯若有所指道,“行军途中,还要抽出时间帮扶沿途的百姓,帮扫地、帮砍柴、帮挑水,甚至帮着种庄稼,要让学生们尝尽艰辛,知道百姓生活之不易,知道民生之多艰。” “从今往后,这样的苦难行军及帮扶,要成为水师学堂、国子监以及医学院全体学生的传统,每年两次,每次行军时间为一个月。” 每年九个月的学习时间加两个月的社会实践,还有一个月年假。 “我们要让国子监、水师学堂以及医学院的学生们深刻的理解,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至真至理,学生的使命不该是盲目的忠君,也不该是单纯的守护社稷,他们的使命应该是让华夏民族的每个人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礼记有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学生的最高使命应是力争天下大同。” 说此一顿,崇祯又道:“而非守护一家一姓之天下。” 听到这里,徐应伟看向崇祯的眼神之中便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崇拜之色。 是的没错,徐应伟崇拜崇祯,因为崇祯不是嘴上说说,也是这么做的,崇祯追求的从来不是朱家独尊,而是,天下大同! 就为了一个信字,圣上甚至可对谋朝篡逆者从轻发落。 虽谋朝篡逆而不罪及家人者,古往今来唯有今上一人。 郑芝龙听到这里,眼神中也流露出莫名之色,没想到,真是没有想到,圣上原来真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他是真的认同孟子的民贵君轻啊。 到了今日,郑芝龙对崇祯也有了一等发自内心的崇敬。 当下郑芝龙一正衣冠,一脸严肃的道:“圣上,臣谨受教。” 送走郑芝龙之后,崇祯又将徐应伟、郑森等几十个士子召集到了一起,讨论即将到来的这次辽东大战,相当于就是战前准备会。 对着舆图,崇祯说道:“关于为什么要放弃坚城不守,而选择与建奴野战,朕之前已经跟你们讲过了,所以今天就不必再讨论。” 稍稍一顿,又道:“今天只讨论战场的选择。” 一个士子讶然道:“还要选择战场么?难道不在盛京城外打?” 徐应伟道:“此次辽东大战的主动权在我们手中,自然要选择最有利的战场,在盛京城外与建奴野战,一旦失利可快速退入城中,这是有利的一方面,但是也有不利的一方面,就是容易被建奴困死在盛京城内,无法突围。” “有贞兄说的对。”郑森点头附和道,“盛京离盖州太远了。” 又有士子质疑道:“可如果放弃盛京退回盖州卫,建奴会不会放弃与我野战?毕竟年初我军夺取盖州卫之后,建奴就没什么响动。” “那就不回盖州。”徐应伟道,“另选一处战场。” 说此一顿,徐应伟指着舆图说:“我看海州就是极好的战场。” 郑森说道:“海州卫确实不错,一旦野战失利,不仅可以退入海州卫城坚守,更可以得到盖州的支援,后勤补给也有保证。” “就是这。”徐应伟点点头说,“如果守盛京,很容易被建奴切断后勤补给,这样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海州卫虽然也有同样的危险,但是风险要小得多。” 其中道理很简单,援军从盖州打到海州、和从盖州打到盛京的难度截然不同。 因为从盖州到海州不过一百五十里路程,从盖州到盛京却足足有四百多里路,援军一路打过去即费时又费力,一旦建奴也调来援军,局面就极可能提前演变成战略决战,这是崇祯不愿意看到的,他不想在这时候跟建奴决战。 这个阶段,崇祯只想以小搏大,消耗建奴。 顾炎武道:“圣上,臣建议将战场选在海州与浑河之间的东昌堡东胜堡一线。” “东昌堡、东胜堡一线?”崇祯的目光落在舆图上,若有所思道,“理由呢?” 顾炎武道:“因为从东胜堡往北沿着浑河以及辽河东岸有古长城,不利于建奴大军快速过河,所以建奴肯定不会选择东胜堡以北渡河。” “东昌堡以南辽河河段,因水面过于宽阔,所以河心的冰层不厚,恐难以承受上千斤红夷大炮的重压,所以建奴的重炮只能从东昌堡到东胜堡一线东渡浑河,我军若在东昌堡到东胜堡一线展开,就不必担心遭受建奴迂回侧击。” 郑森当即提出质疑:“辽河虽宽,冰层再薄,人马通行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宁人兄为何断言我军不会遭到建奴之迂回侧击。” 顾炎武道:“只要建奴的红夷大炮过不了河,仅凭步骑过河,纵然迂回侧击,又何惧之有?空心方阵足以拒之。” 谷亭镇之战给了明军极大的自信。 当然,这个自信是建立在建奴没有大炮的前提下。 一旦建奴动用大炮,单靠步兵的空心方阵是绝对抵挡不住的。 这时,崇祯忽然笑着说道:“红夷大炮不用担心,多尔衮就算带着红夷大炮,短时间之内只怕也是到不了辽东,因为辽西的道路原本就很烂,再加上现在又是冬雨季节,辽西至少得下十天半个月的淫雨,路就更难走。” “这样的话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顾炎武说道。 “如果建奴没携带红夷大炮的话,在何处野战没有什么区别。” 徐应伟却忽然说道:“但是东昌堡到东胜堡一线是建奴增援沉阳的必经之路,我军在这一线列阵,相当于扼住了建奴的七寸,建奴就无法绕道或者避战。” “对,还可以炸冰。”曾经参与淮安府大战的卢象同忽然说道。 “事先在冰面上凿洞并埋设火药,待到建奴渡河之时再炸塌冰层。” 第518章 截住崇祯 多尔衮最终还是决定把红衣大炮和佛郎机炮带上。 只不过,把红衣大炮和佛朗机炮留在后面慢慢走,甚至把大多数辎重也一并留下,大军只带半个月干粮轻装疾进。 没了大炮的拖累之后,行军的速度果然快了不少。 之前一天只走三十里,可是现在即便是道路泥泞,一天也能走五十里甚至六十里。 崇祯二十年十月初十,多尔衮大军从平山台附近渡过了辽河,出现在了浑河西岸,准备从东昌堡与东胜堡之间东渡浑河,然后北上直扑沉阳。 其实过大凌河堡之后,多尔衮大军是有两个选择的。 其一就是翻过大黑山,跨过辽河套的沼泽地,到巨流河附近先行与科尔沁蒙古的十旗会合,再然后挥师直扑沉阳,这条路的距离最近。 其二就是现在这条进军路线。 多尔衮最终选了第二条路线。 第二条路线虽然比第一条路线远不少,但是这条路线可以切断明军退路,确保将崇祯亲自领率的两万多明军困死在沉阳。 崇祯只是想以小搏大,消耗清军。 但是多尔衮心里想的是毕其功于一役。 只要击毙或者擒住了崇祯,大清也就赢了。 渡过辽河之后,清军的夜不收就遭遇到了明军的斥候骑兵,双方在辽河与浑河之间的平原上展开了极其残酷的前哨战。 刚开始的时候,清军的夜不收完全不把明军斥候放在眼里。 但是甫一交手,清军夜不收就吃惊的发现,明军的斥候骑兵竟然超乎想象的难缠,尤其是对方的自生火铳,准得离谱! 接到奏报之后,多尔衮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你刚才说什么?”多尔衮目光凌厉的盯着调任为镶黄旗巴牙喇纛章京的瓦星阿,“明军斥候骑兵的自生火铳能够在一百二十步外打死大清的夜不收?” “是的。”瓦星阿沉声说道,“当时的距离至少有一百二十步。” “这不可能!”洪承畴说道,“自生火铳超过五十步准度就会急剧下降,到了八十步开外就根本打不准了,一百二十步就更加不必多说。” 范文程也道:“自生火铳也没有这么强的穿透力。” “不错。”宁完我也附和道,“距离超过八十步远,自生火铳就只能打穿一层棉甲,到了一百二十步,更连棉甲都打不穿。” 侯方域也道:“可是现在,明军斥候骑兵的自生火铳却可以在一百二十步外准确的命中目标,还可以在这个距离打穿一重锁子甲加一重棉甲,怎么可能?” “启禀主子,奴才所言句句属实。”瓦星阿急声道,“但有半句虚言,情愿被逐旗。” 见瓦星阿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多尔衮已经信了七分,心中便不由得泛起一等隐忧,难道说明军的自生火铳真有这般犀利? 真要是这样,这仗还怎么打? 就在这时候,何洛会折回来禀报:“主子,雅布兰从汉城逃回。” “你说什么?”多尔衮眉头微蹙,分列于多尔衮左右的洪承畴、范文程、宁完我还有侯方域几个铁杆汉奸闻此也是心头一沉。 何洛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回过头一招手。 灰头土脸的雅布兰便被人搀扶着来到了多尔衮跟前。 此时的雅布兰早已经不复刚离开北京时的意气风发,身上的扎甲、棉甲还有锁子甲都已经不见,只穿了一身肮脏的破棉布袄,一看就是逃亡路上从百姓家中抢来的,头顶上的钵胃也掉了,就连金钱鼠尾都披散了开来。 这样子真是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见了多尔衮,雅布兰干嚎了一声摄政王就瘫倒在地。 “雅布兰,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多尔衮沉声道,“是鳌拜派你回来报信的吗?是不是朝鲜那边出什么变故了?” “摄政王,鳌拜大人已经战殁了。”雅布兰惨然说道。 “什么?鳌拜战死了?!”多尔衮的脸色瞬间垮下来。 洪承畴、范文程和宁完我则更是面面相觑,鳌拜死了? 鳌拜是谁?黄台吉钦封的大清第一巴图鲁,居然战死了? “是的,鳌拜大人已经战殁了。”雅布兰道,“随行三千护军也大多战死,就只有十数骑侥幸逃出来,能逃到这里的更是只剩下奴才一人。” 现场顿时变得死一般寂静,三千护军竟然也全军尽墨了? 这可属实让人有些没想到,这可是三千护军,三千个巴牙喇兵啊! 好半晌,多尔衮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问道:“雅布兰,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皇父摄政王,事情是这样的……”雅布兰当即将汉城之战的始末原原本本的说给多尔衮等人听,包括延曙驿的前哨战也是一并陈述。 听到这,洪承畴、范文程几个便开始小声议论。 “看来,明军确实是装备了一种犀利的自生火铳。” “是的,这种自生火铳不仅打得远,而且格外准。” “如若不然的话,鳌拜和前往朝鲜的镶白旗三千护军也不至于全军尽墨。” “但是好在,明军的这种自生火铳数量不多,只是装备了少量的斥候骑兵,要不然我们大清真就麻烦了。” “但即便是只有少量这种自生火铳,也很麻烦啊。” “再麻烦也必须要面对,不然时间拖得越久,明军的这种自生火铳的数量只会更多,我大清兵的麻烦岂不是也更大?” “言之有理,看来决战必须得提前。” 听着洪承畴几个在那里小声的议论,多尔衮的心情变得格外沉重。 多尔衮内心忽然生出一等无力感,大明真是越来越难以战胜了呢,也许当初入关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要是没进关的话,日子或许好过得多。 第一次,多尔衮对自己所做的决定产生了怀疑。 洪承畴极其善于察颜观色,看到多尔衮始终都不发一语,就知道他的信心已经动摇,已经对大清能否战胜大明产生严重的怀疑。 而多尔衮的信心一旦动摇,结果将是灾难性的。 当下洪承畴宽慰多尔衮说:“主子,局面其实没那么糟糕。” 听到这,宁完我也是迅速反应过来,接着洪承畴的话茬说:“亨九兄所言极是,明军的这种自生火铳虽然犀利,但是作用有限。” “不错。”范文程也接着说,“真正决定胜负的还得是大炮。” “宪斗兄所言极是。”洪承畴又说道,“红衣大炮还有佛朗机炮由于太过笨重,短时间内到不了辽东,但是我们仍旧携带了400门骆驼回旋炮以及600门虎蹲炮,有了这1000门大炮就足可以摧毁明军的空心方阵,就算明军搭起偏厢车阵也没用。” 侯方域也劝说道:“自生火铳再犀利,终究无法与大炮争锋。” 在洪承畴等人的连番宽慰下,多尔衮重新对清军恢复了信心。 但是多尔衮不会承认自己出现了动摇,冷然道:“你们在担心什么呢?就是大清所有人都信心动摇,朕也不会动摇分毫!大清兵不可战胜!” “对对,主子乃是盖世英主,又岂会被这区区小挫折所吓倒。”洪承畴笑道。 多尔衮却摇头说:“亨九你这可说错了,这可不是什么小挫折,鳌拜战死,镶白旗的三千巴牙喇兵全军覆灭,接下来朝鲜也必定撕毁盟约,一旦朝鲜重新成为南明的藩属国,大清的处境就会急转直下,辽东将变得永远宁日。” 洪承畴连忙说道:“主子明鉴,此事真非同小可。” “但是也没什么。”多尔衮道,“千头万绪一根线,只要击败明军擒斩崇祯,一切难题就将迎刃而解,崇祯他不该来辽东的。” 顿了顿,多尔衮又喝道:“传旨……” 多尔衮原本是想要下旨,令一万八旗蒙古抢先跨过浑河,伺机切断盛京与盖州之间的道路,断绝明军回盖州的机会。 然而多尔衮话还没说完,便有信差从身后追上来。 “急报!”信差远远的就高喊道,“科尔沁部左翼前旗额森郡王急报……” 听到这,多尔衮脸色便又垮下来,不会吧?辽东不会又出现什么变故吧?崇祯这狗东西该不会已经离开盛京,逃回盖州了吧? 然而,你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多尔衮的担心很快就变成残酷的事实。 “禀皇父摄政王。”信差来到多尔衮跟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禀报,“明军已于五日前撤离盛京城,正向辽阳、海州卫方向转进。” 洪承畴几个闻此,顿时间也有些急了。 “主子,崇祯这个狗皇帝,这是想跑。” “主子,不能让崇祯跑了,必须抓住他。” “抓不住活的,死的也成,必须留下崇祯。” “主子,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需早下决断。” 在洪承畴几个的催促之下,多尔衮终于下定决心。 当下多尔衮大喝道:“传旨,不必理会明军斥候骑兵的骚扰,全军加速转向东南,直接从东昌堡以南东渡浑河,无论如何也要抢到明军前面,截住崇祯!” “嗻!”数十骑传令兵当即星散而去。 多尔衮的旨意被迅速传达下去。 第519章 浑河血战 “高伴伴。”崇祯回过头笑着高起潜。 咋又是我?有完没完?高起潜内心忍不住腹诽。 然而高起潜的脸上却瞬间堆满了笑意:“万岁爷,老奴在此。” “别怨朕,朕这也是迫不得已。”崇祯喟然说道,“不过朕也不会让你白白付出,打完这仗你若还活着,爵进一级封忠贞侯。” 崇祯其实是无神论者,但是有些东西却不得不信。 比如说高起潜的气运,这老阉竖的气运是真的旺。 所以这次的辽东之战,崇祯还想借助一下高起潜的气运。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崇祯这么做也是因为不敢冒这个风险。 辽东之战虽然已经推演过不下十次,其中的大多数都打赢了,但是只要是战争,那就一定会存在变数,只要存在变数就存在风险。 所以明军也有可能战败甚至于全军覆灭。 这个时候,崇祯就不能再跟着明军一起。 其中道理也很简单,辽东明军可以战败甚至也可以全军覆灭,只要能消耗掉同等数量的建奴那就不亏,因为大明国力远远胜过建奴。 辽东明军可以失败甚至于可以全军覆灭,但是崇祯不能冒险。 这不是单纯的怕死,崇祯其实并不怕死,可一旦他战死在辽东,那么已经处于萌芽阶段的工业革命就极有可能被顽固派摁下暂停键。 真要是这样,中华民族就仍有可能会沉沦。 真要是这样,西方的盎撒强盗就仍可能为祸人间。 所以这时候,崇祯不能冒险,就不能跟徐应伟他们呆在一起。 爵进忠贞侯?高起潜眼睛立刻亮起来,搓着手说:“万岁爷,老奴乃是您的家奴,能够代替您战死沙场乃是老奴的荣幸,爵位啥的就外道了。” “哦,是吗?”崇祯笑了笑,又说道,“那就算了。” “啊,算了?”高起潜脸色垮下来,说好的君无戏言呢? “高伴伴,这里就拜托你了。”崇祯指了指高起潜,扬长而去。 不到片刻,崇祯便带着八百夷丁风卷残云般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徐应伟很快来到高起潜跟前,说道:“高公公,斥候骑兵回报说,建奴大军正从东昌堡以南十里处东渡浑河,不出意外的话大概会在两个时辰之后到达战场,所以,你应该赶紧披挂甲胃了,免得事到临头来不及。” 建奴选在东昌堡以南十里处渡河, 明军埋在浑河冰面的火药算白瞎了。 所以说战争中总有层不出穷的变数。 “啊?这么快吗?赶紧来帮咱家披甲。” 高起潜如梦方醒,赶紧命小太监给他披甲。 徐应伟摇了摇头,又给各个步兵旅、炮兵营下达了命令。 参加这次浑河大战的明军共计两万五千余人,编为五个步兵旅加五个炮营,此外还有五千多人的朝鲜仆从军。 这么多参战军队,就不能够再摆成一个单独的空心方阵。 所以徐应伟将明军摆成一个“器”字形的复合空心方阵,就是东北、西北、东南及西南方向各摆一个步兵旅,每个步兵旅摆成一个单独的空心方阵。 在“器”字中央,则是明军的主炮兵阵地,兼作预备阵地。 明军的第五个步兵旅及五千多朝鲜仆从军都留在预备阵地。 一旦哪个方向出现险情,第五步兵旅及朝鲜军随时可以出击。 此外,五个炮营也被徐应伟分开来部署,10个野炮总(装备有100门4寸野战炮)以及2个虎蹲炮总(装备有30门虎蹲炮)集中部署在“器”字中央的主炮兵阵地,另外8个虎蹲炮总,则分别部署在四角的空心方阵内。 这样,四角的空心方阵的步兵都可以得到虎蹲炮的轻火支援,同时又可以得到中央主炮兵阵地上的重火支援。 将4寸野战炮说成重火力属实有些勉强。 但是相比虎蹲炮,4寸野战炮确实也可以算得上是重型火力。 另外,在中心预备阵地还有郑森的空军,这次来辽东,郑森带来了十架飞车。 徐应伟回到中心预备阵地上的时候,只见郑森正带着空军的将士在组装飞车,为了便于运输,飞车是拆开的,用的时候再组装。 好在飞车的结构其实也不是很复杂,组装起来也很快。 看到徐应伟过来,郑森便赶紧说道:“有贞兄,阵形太挤了,等会儿打起来,建奴的炮弹直接就能打到我们,这可有些不保险。” 徐应伟摆的“器”字复合空心方阵,四角的每个空心方阵边长大约为七十步,七十步也就是一百一十米多点,差不多可以容纳三百三十多个人侧身并立,总共四个边条,加起来就是一千三百四五十人,将将一个步兵营。 然后从里到外分三排,加起来四千人多点,将将一个步兵旅。 然后相邻两个空心方阵之间的距离,差不多是两百步这样子,这个距离也不是随便得出来的,而是根据燧发枪的有效杀伤距离计算出来的。 因为燧发枪在一百步内的穿透力还是很强悍的。 但是到了两百步,燧发枪的穿透力就会急剧衰减。 【注:滑膛枪弹稳定性差,弹头会剧烈翻滚,动能衰减很快】 所以相邻两个空心方阵之间的距离预留为两百步,即可以保证对穿行其中的敌军造成致命的杀伤,又不至于威胁到对面的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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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很好!”多尔衮森然一笑说,“这可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崇祯啊崇祯,这次朕倒看你还能往哪儿跑?” 正说话之间,何洛会又骑着马兴冲冲过来。 “主子,好消息。”何洛会道,“科尔沁部十旗的两万多骑兵已经过了鞍山驿,距此已经不足五十里,最多两个时辰即可赶到。” “哈哈,好,好啊!”多尔衮连说了两声好。 “额森郡王他们来得正是时候,不早也不晚!” “有了科尔沁部十旗两万骑兵,成算就更高了。” 顿了顿,又接着说:“这下崇祯就是想逃跑也没有机会了。” “不错,崇祯这下就是想跑也没有机会了。”洪承畴笑道,“蒙古轻骑最擅长追击,崇祯纵然有夷丁保护也没用,他没机会逃回盖州了。” “不过,还是先击败明军再说。”多尔衮道。 “传朕旨意,全军展开,列阵!” 第520章 自生火铳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也没有风。 可毕竟已经是十月中旬,再加上现在只是半上午,所以日头没有一丝热气,郑森衣衫单薄的站在飞车的吊篮上,冻得直打哆嗦。 “入娘贼,这鬼天气是真冷。” 郑森边骂边将手指放到嘴边呵热气。 同车的士子没好气的说道:“郑给谏,这里有火。” 一边说,士子一边使劲的鼓动着风箱,从火炉中喷出的火焰就变得更炽烈,形成一道长长的尾焰一直延升进艇身之内。 更多的热气,使得飞车上升得更快了。 “对哦,你瞧我这个脑子,都被这天气冻傻了。” 郑森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转过身凑到火炉前,伸手烤火。 然而仅仅过了不到半秒钟,郑森又勐然回过身,目光重新投向前方。 “郑给谏,是建奴到了吗?”同车的士子见状便心头一凛,询问道。 郑森没有理会同伴,只是举起望远镜对准西侧,然后缓缓调整焦距,某一刻,单筒望远镜的视野终于变得清晰,建奴! 郑森当即吹响哨子。 …… 听到哨声,正在忙碌的徐应伟当即抬头往上看。 顾炎武、卢象同以及江天一等十几个勤王士子,还有徐应龙、徐老虎等几个军官也纷纷围过来。 勤王士子之前都学过手语。 所以都能看懂郑森的手势。 “建奴大军正从西边过来,距离战场大约十里。” “兵力,兵力大约十万人,其中骑兵大约两万。” 【注:建奴大军正兵六万,还有四万为随军包衣】 “楯车、偏厢车,入娘贼,建奴居然带了三千多辆。” “此外有骡马大约两万头,咦,居然还有骆驼大约五百头。” “好消息是没有看到红夷大炮,也没看到佛朗机炮,看来圣上说的没错,建奴为了加快行军速度,将所有的重炮都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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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不要让明军的探子看到骆驼回旋炮。” 骆驼回旋炮,是清军准备多时的秘密武器,多尔衮原本是想留到决战时再用的,但是由于此次辽东大战也是非同小可,所以只能提前。 其中的道理很简单,如果不能够夺回辽东,就算将骆驼回旋炮留到决战时再用,恐怕也没办法扭转大清地缘上的劣势。 多尔衮的旨意很快传达下去。 又过没一会,瓦星阿又折返回来。 “主子,明军的斥候骑兵已经被我们打败。” “现在战场方圆二十里的区域都已经被我们给控制。” 顿了顿,瓦星阿又得意洋洋的说:“明军已经变成瞎子和聋子。” “朕看分明是你变成了傻子。”多尔衮闻言,一张脸便垮下来。 瓦星阿眼前顿时浮起无数的问号,这是怎么说的?我带着上千夜不收花了那么大代价好不容易才遮断了战场,结果落一顿骂? 多尔衮没好气道:“你就没看看头顶?” “头顶?”瓦星阿这才想起高空中的大号孔明灯。 想到这,瓦星阿的大脑袋便耷拉下来,得,全特么白忙活了。 明军有这玩意儿,夜不收还怎么遮断战场?根本不可能遮断。 多尔衮接着问道:“你们跟明军斥候骑兵交手,是不是吃了亏?” 瓦星阿不敢正视多尔衮的目光,有些心虚的说:“明狗也没占着便宜。” 这时候,侯方域问道:“瓦星阿将军,有没有缴获明军斥候使用的自生火铳?” “明军斥候使用的自生火铳?”瓦星阿想了一下后说道,“好像莽图夺了一把明军斥候的自生火铳。” “主子,可速速取来这把自生火铳。”侯方域闻言大喜道。 洪承畴、范文程和宁完我三人闻言也是面露喜色,这下终于可以弄清楚明军的自生火铳为何打得又准又远了。 弄清楚其中原委,大清兵也就能用上这种犀利的自生火铳。 多尔衮当即说道:“瓦星阿,你快去将莽图的自生火铳取来。” “嗻!”瓦星阿答应了一声,当即回到战场找到了正在担负警戒任务的莽图,将莽图从明军斥候骑兵手中缴获的自生火铳带回。 “这就是明军斥候使用的自生火铳?” 洪承畴、侯方域等几个铁杆汉奸都围过来。 多尔衮拿着手中的自生火铳,也是反复的打量。 看着也没什么特别,跟大清的自生火铳差不多。 多尔衮又命曹尔玉拿来一支大清自己的自生火铳。 两相对比,明军自生火铳要长一些,铳管也更长,似乎有三尺多长,但是大清的自生火铳铳管只有两尺五寸长。 铳管口径则是差不多。 多尔衮取出一颗清军的铅子,居然也能够塞进去。 也是在塞铅子的时候,多尔衮才发现明军自生火铳的铳管内壁居然刻有花纹。 “咦,铳管内壁居然有凋花?”多尔衮讶然说道,“明军是不是傻啊?在铳管内壁凋刻花纹费工费时,而且还会影响自生火铳铳管的气密性。” “对对对,奴才也听汤若望说起过。”洪承畴点头道。 气密性这样的概念,肯定是汤若望带给多尔衮等满清君臣。 汤若望曾经很明确的告诉过多尔衮,由于工匠的原因,兵仗局造的自生火铳,每根铳管的内径有着细微的差别,但是所有铅子的尺寸却是统一的,所以就造成了有的自生火铳的铳管气密性较好,而有的铳管气密性就差。 直接表现,就是自生火铳的准度和穿透力会良莠不齐。 多尔衮已经从瓦星阿和雅布兰口中,两次听说明军的自生火铳打得又准且远,所以很想亲眼看看明军的自生火铳究竟有多犀利。 当下多尔衮命曹尔玉临时做了个标靶。 然后又迫不及待的试射明军的自生火铳。 然而试射的结果却让多尔衮等人大跌眼镜。 事实证明,明军的自生火铳不仅准头极差,穿透力也远不如清军的自生火铳,就连五十步开外的棉甲都打不穿。 “这真是明军斥候骑兵使用的自生火铳?” 多尔衮对手中的自生火铳产生了严重怀疑。 不是说明军斥候骑兵的自生火铳打得又远又准? 瓦星阿对此也是感到一头雾水:“主子,这真的是明军斥候骑兵的自生火铳,奴才手下死了足足十几个夜不收,好不容易才干掉明军的一个斥候骑兵,然后从这个明军斥候骑兵手中缴获了这支自生火铳,不会错的。” “这就怪了。”多尔衮蹙紧眉头。 第521章 天子大纛 徐应伟挥动铁锹,正在中央阵地外围挖掘壕沟。 只不过地面冻得实在太坚硬,挖起来十分费力,徐应伟只是挖了片刻,就已经累得浑身冒汗,身上的绯色襕衫都被浸透。 斥候队长徐乌牛耷拉着头来到徐应伟跟前。 “乌牛?”徐应伟抹了把脸上汗水,问道,“吃亏了?” 徐乌牛轻嗯了一声说道:“给谏大人,徐阿狗战死了,尸体也没能抢回来,来的建奴夜不收数量实在太多了。” 徐应伟闻言便叹了口气。 但他没有责怪徐乌牛的意思。 打仗嘛,死人是很正常的事。 “等这仗打完之后再回去找找看。” “实在是找不着,就把他的遗物送回姥东。” 顿了顿,徐应伟又问道:“对了,自生火铳有没有抢回来?” “没有。”徐乌牛的下巴几乎抵到胸口位置,心虚的说道,“建奴夜不收太多了,我们根本没有机会,所以,所以……” 徐应伟色变道:“他的子弹袋呢?” “子弹袋烧了。”徐乌牛连忙说,“徐阿狗落马之后就点着了导火索,子弹袋里的纸壳弹全都烧掉了,这个我们都是亲眼所见。” 徐应伟闻言神情微动,沉声说道:“那就好。” 为了保密,二零式步枪的子弹袋配有导火索。 点着导火索后,缝在子弹袋夹层之内的火药就能发生爆燃。 火药的爆燃能在短时间内将装在子弹袋内的纸壳弹烧毁掉,只剩下一个铅弹头。 只要二零式专用的纸壳弹没有落到建奴手里,建奴就算找到了铅弹头也没有用,因为建奴那边根本没人能破解二零式的秘密。 顿了顿,徐应伟又问:“对了,建奴还有多远?” “已经不到八里地了。”徐乌牛道,“顶多三刻钟就能到达。” 徐应伟便立刻下令道:“传我将令,别再挖掘壕沟了,全军抓紧时间吃饭。” 虽然现在才只是己初,距离中饭时间还有足足一个半时辰,但是等会打起仗来,建奴可不会给你时间吃饭,所以只能趁现在抓紧时间填饱肚子。 命令很快被传达下去,忙着挖掘壕沟的战士纷纷坐地休息。 做饭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吃干粮,不过明军现在的干粮品种已经丰富了许多,不仅有米粉做的糕点,面粉做的锅盔,还有辣味豆腐干以及乌梅干等。 就是没加过热,又冷又硬,但是多嚼几下也就好了,毕竟有明酒。 辎重营的车上就带了明酒,给参战的每一个明军将士都发了一罐。 看着明军将士坐在地上一口明酒一口干粮,朝鲜仆从军顿时羡慕得不行。 大明不像建奴那样把朝鲜军当牲口,建奴就只给他们吃掺了米糠的沙子,大明还是肯给他们供应正儿八经的口粮,据说是明军在盖州卫自己种的小麦。 但给朝鲜军配发明酒是不可能配发明酒的,因为明酒是有定量的。 顶多给朝鲜军闹一口,徐应伟就将喝剩下的半罐明酒递给林庆业:“给。” 林庆业乃是这支朝鲜仆从军的主将,早年据说是武举出身,还曾经在平定李适之乱的战事中立过功,但是现在已经五十多岁了,早已经不复当年之勇。 “康桑密达,谢谢。”林庆业受宠若惊的伸手接过半罐明酒。 尝了一小口,林庆业忍不住咂下嘴,就没喝过这么冰爽的酒。 这高丽棒子也是有口福,现在喝的可是正儿八经的冰镇啤酒。 …… 明军在抓紧时间吃干粮,建奴那边也没闲着。 建奴一边行军一边进食,但是喝酒就别想了。 即便发酵酒,对于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军人来说都是奢侈品。 也就是军中的高级将领有这个能力,比如说多尔衮就有充足的酒类供应,而且还是高度数的小麦蒸馏酒。 只不过多尔衮并不酗酒。 今天也不是酗酒的时候。 喝了几小口,待身子重新变得暖和,多尔衮便将羊皮酒囊递还给曹尔玉,曹尔玉便赶紧拿软土塞重新塞住羊皮囊口。 又将羊皮囊放入羊皮袄中贴身收好。 真是好奴才,拿身子在给主子温酒。 多尔衮抬头看了一眼空中的孔明灯,变得更大了。 甚至都可以看清楚孔明灯底下吊着的那个吊篮了。 这也就意味着两军的距离更加近了,或许已经不足五里。 当下多尔衮从腰间革囊里取出单筒望远镜,拉开,再对准前方。 透过单筒望远镜的视野,终于看见了前方地平线上的明军阵列。 多尔衮的目光一下就落在高悬在明军阵中那面明黄色的大旗上,一抹笑意瞬间从多尔衮的嘴角绽放开来,天子大纛! …… “啊嚏!” “啊嚏!啊嚏!” 高起潜突然打了三个喷嚏,而且一个比一个响亮,惊得旁边正在悄悄进食的朝鲜仆从军都下意识的停下嘴。 “入娘贼,肯定又是对面的建奴在诅咒咱家,不是,是朕。” 高公公摸了两下自己鼻子,忽然发现周围的朝鲜军全都看着他,一张浑然没有一丝急皱纹的老脸便垮下来,哼声说道:“看什么看?要不要给你们再来一个?” 周围的朝鲜仆从军便赶紧把脸转开,他们虽然听不懂高起潜在说什么。 但是从高起潜的表情语气,都能判断出不是好话,明朝皇帝好像是生气了。 “一群没见识的高丽棒子。”高起潜说完就站起身,但是起身之后没有站稳,竟然被几十斤重的山文甲又压回到地上。 周围的朝鲜军见此想笑又不敢笑。 “你们这君丘八……”高起潜张嘴就骂。 然而话音还没落,集结号声突然间响起。 “还愣着做什么?”高起潜便冲几个小太监大骂道,“还不赶紧把朕扶起来。” 正在边上偷懒的几个小太监这才上前来搀起高起潜,又扶着高起潜登上巢车,这辆巢车是崇祯专门为高起潜这个“假天子”准备的。 因为在巢车顶上,就高高竖着天子大纛。 高起潜定睛看时,只见乌泱乌泱的建奴步兵已经从西边铺天盖地的席卷过来,各式旗帜和人马将又黑又荒凉的辽河大平原都遮掩住。 看到这,高起潜两腿开始打颤,这回惨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徐应伟也来到了巢车上。 “徐徐,徐给谏。”高起潜的声音都带着颤音。 “今天天天这这,这仗咱咱咱们能能能打赢吗?” 徐应伟低声说道:“那可就要看高公公你的表现了。” “徐给谏,您就别取消咱家了。”高起潜自嘲的道。 换成别人,高起潜绝不会这般,不摆谱是不可能的。 但是在勤王士子面前,尤其是在阎应元和徐应伟这俩人面前,高起潜真是一丁点摆谱的想法都不敢有,因为他很清楚这两人在崇祯心中的份量。 这两个人,百年之后大概率是配享太庙的,绝不是他能招惹。 于是高起潜又很是诚恳的问道:“徐给谏,您就给咱家撂个实底吧。” “高公公,我所说的就是实话。”徐应伟表情变严肃,“接下来的这两三个时辰甚至三五个时辰,只要你能像钉子一样牢牢的钉在这里,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慌,那么最终的胜利就必定属于我们,否则的话,结果就很难预料了。” “像钉子一样钉在这?”高起潜脸色发苦。 就连躲一下都不行吗?必须杵在这当靶子? 就在这时,中央方阵和四角方阵的明军忽然齐刷刷的回过头,以炽热而又崇敬的目光看向肃立在巢车上的高起潜。 下一霎那,明军将士便齐声高喊起来:“万岁!万岁!万岁!” 听着明军将士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呼声,高起潜下意识的挺起了胸膛,同时扬起右手向中央方阵和四角方阵的明军将士们挥手致意。 明军将士的呼声顿时变得更加的热烈。 …… 巨大的“万岁”声一直传到了数里外。 传进了多尔衮的耳朵,也传进洪承畴、范文程、宁完我和侯方域等几个铁杆汉奸的耳朵里,几个铁杆汉奸的神情就变得有些复杂。 这其中,又以洪承畴的表情最为复杂。 现在的崇祯,竟然如此受明军将士的爱戴? 不过想想也是,一个肯跟着将士同甘共苦,又敢于跟着将士同生共死的皇帝,受将士拥戴是理所当然的事。 只可惜,他洪承畴已经不可能再回头了。 降一次是贰臣,再降一次是什么?三臣? 他可不希望降来史书上独享一篇三臣传。 所以,就还是一条道走到黑当贰臣到底吧。 侯方域却恨崇祯恨得咬牙切齿,若非崇祯,此时的他肯定还在南京城过着锦衣玉食、风花雪月的幸福生活,每日里除了与名妓李香君卿卿我我、诗词唱和,就什么事都不必做,也不必操心,那真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然而,自从崇祯逃到南京之后,把这一切都给毁了。 李香君李香君被崇祯霸占了去,侯家侯家又遭抄家,最惨的还是他侯方域,不光沦为了包衣奴才,特么的还被建奴给骟了。 崇祯,这都是你造的孽! 我要百倍讨还! 第522章 试探攻击 崇祯二十年(1647)十月十二日己正时分,多尔衮率五万清军主力加四万随军包衣抵达浑河战场,科尔沁部十旗的两万多蒙古骑兵也同时到达战场,随即与明军形成对峙,第二次浑河血战正式拉开大幕。 清军的大型巢车很快搭建起来。 多尔衮带着几个铁杆汉奸上到了巢车之上。 站在六七丈高的大型巢车顶上,居高临下可以十分清楚的看到明军摆开的阵形,所以看到明军摆开的“器”字阵都很困惑。 其实严格来说,明军的阵形并不是一个标准的“器”字。 因为“器”字中心是一个犬字,但是明军的阵形中间也是一个同样大小的口字,所以这其实是一个由五个口字组成的阵形。 而且五个口字都是互相分开的。 相邻两个口中间都留有一条通道。 看到这个阵形,多尔衮等人都懵掉。 “这是什么阵形?”多尔衮皱紧了眉头。 侯方域皱眉说道:“难道是空心方阵的加强版?” “加强版?看着也没什么太大区别。”洪承畴皱眉说道,“或许是一个空心方阵站不下那么多火枪手吧,所以分成五个空心方阵。” “这倒是有可能。”多尔衮认可洪承畴的判断。 洪承畴接着说道:“所以可以一个一个的击破,先击破四角的四个空心方阵,最后再击破最中心的空心方阵,然后大清兵就可以直取崇祯。” 听到这话,侯方域忽然心头一动说:“为什么不能直接攻击中间的空心方阵?”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直接攻击中间的空心方阵?”多尔衮心头微微一动,沉声道,“你的意思,是从四个空心方阵中间的四条通道杀进去,直接斩了崇祯天子大纛?” 侯方域点点头说:“主子你看,外围四个空心方阵中间的通道宽度都差不多,如果奴才没估计错的话,至少在两百步以上。” “自生火铳也就五十步内能打得准。” “超过五十步,准度就会急剧下降。” “距离超过一百步,就连重甲都打不穿,楯车和偏厢车就更加不用说,所以,相邻两个明军方阵中间至少有百步宽的通道是安全的。” 顿了顿,侯方域又道:“我大清兵可以从这四条百步宽的通道直接冲杀进去,直接向着崇祯的中军本阵发起攻击。” “然而明军并非木桩。”宁完我提出质疑道,“如果明军收缩,又该如何应对?” 外围四个方阵的明军一旦收缩,中间的四条通道就会相应变窄,那么从通道中攻击明军中央本阵的清军就会遭受两面夹击。 遭受两面夹击可不是闹着玩的。 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这么做。 洪承畴一摆手说:“此事倒是不必担心,明军已经利用偏厢车结成偏厢车阵,阵外还布设拒马并且挖了壕沟,所以想移动并非易事。” 顿了顿,又说道:“何况还可以出动八旗蒙古或者科尔沁十旗骑兵加以牵制,只要外围的明军一动,蒙古骑兵就趁机掩杀,则明军必然兵败如山倒。” 自古以来,排兵布阵相对容易,变阵就难,临战变阵就更是难上加难,一个不慎就会出现混乱,进而导致全军崩溃。 所以两军交战时,只要凿穿或者冲乱敌军阵形,基本上就赢得了胜利。 像韩信那样可以指挥数万甚至数十万人的大军,且战且走的名将是不多见的,华夏五千年历史上也就出了寥寥几个。 顿了顿,洪承畴又说道:“最可虑者,还是明军的大炮。” “大炮?”多尔衮闻言神情微微一凛,即便不用望远镜,凭肉眼都可以看见摆在明军本阵的上百门红衣大炮,此外中军本阵和外围的四个空心方阵内都有虎蹲炮,全部的虎蹲炮加起来也至少有上百门,这些可都不容小觑。 因为红衣大炮的炮弹可以轻松摧毁楯车。 虎蹲炮的30两重合口弹在近距离也足以摧毁偏厢车。 这时候,侯方域忽然说:“明军的红衣大炮和虎蹲炮其实不足惧。” 范文程一板脸就要反驳,却被侯方域给打断:“宪斗先生不要急着反驳,先让我把话说完再行反驳也是不迟。” “你说。”范文程皱眉道。 说到这,范文程又忍不住跟洪承畴和宁完我两人对了个眼神,心说侯方域今天的心态有些不太正常,受什么刺激了吗? 侯方域回头对多尔衮说道:“主子,据奴才据知,明军的红衣大炮与虎蹲炮,与我大清的红衣大炮和虎蹲炮并无实质性的区别,其发射速度也与我大清的红衣大炮以及虎蹲炮差相仿佛,半个时辰内最快也就发射十数炮。” 听到这,洪承畴等三人顿时心头一动。 他们还真把红衣大炮的射速给忽略了。 红衣大炮威力虽大,但是射速却非常慢。 虎蹲炮的射速稍快,但是威力却又要小得多。 侯方域又道:“所以,出击的大清兵顶多挨一炮。” “朕意已决!”多尔衮当即下定决心进攻,又道,“以科尔沁部十旗之骑兵负责牵制四周明军,再从八旗汉军调8个牛录,从中间通道进攻。” 多尔衮其实还是非常谨慎的,只投入8个牛录。 这相当于一次试探攻击,意在刺探明军虚实。 命令很快传递下去,八旗汉军便开始动起来。 原本在远处监视的蒙古骑兵也缓缓的压上来。 …… “建奴还真打算从四条中间通道发起攻击。” 看清楚建奴的调动之后,徐应伟立刻判断出对方的意图。 建奴还真的是不知死活,居然真敢从四条通道发起进攻,他们也不想想,如果不能用火力封锁,怎么可能留下通道? 这不是刻意预留的陷阱。 但也确实是个陷阱。 …… 很快,8个牛录2400八旗汉军就分为四路,一路600人,气势汹汹杀向明军空心方阵内的通道。 为了保护八旗汉军,免于遭受来自通道两侧的明军火力,多尔衮给这8个牛录的八旗汉军配备了160辆偏厢车,每路各有40辆偏厢车。 160辆偏厢车拼装成4座可移动的偏厢车城, 护着2400个荷枪实弹的八旗汉军杀进了通道。 有些东西真的很怪,崇祯虽然提前将燧发枪甚至线膛步枪带到了这个世界,但是这个世界的军事科技却并没有按照应有的轨迹演变和发展。 比如排队枪毙战术,在这个世界就出现了偏差。 这个世界仅仅只是上演了几次小规模排队枪毙,就迅速跳过这一蒙昧阶段,提前进阶到战车阶段,无论是明军,还是建奴,都不约而同的给火枪手配备了车营及战车,努力争取不让己方火枪手暴露在对方的枪口下。 虽然是原始版战车,但也终归是一种战车。 偏厢车的正面和一侧装有十五公分厚的槐树板或者榆树板。 这个厚度的槐树板或者榆树板足可以抵挡住燧发枪的近距离直射,对于虎蹲炮的铅子霰弹也可以做到完美防御。 红夷大炮的炮弹肯定是挡不住, 但这个时期的红夷大炮射速慢,也不足虑。 明军炮兵或许是意识到了这点,从始至终都是一炮未发。 直到4座偏厢车城护着2400个八旗汉军进入通道中部,明军五个方阵中的红衣大炮或者虎蹲炮都是毫无反应。 “奇怪,明军炮兵在等什么呢?” “难道是想等八旗汉军抵近之后再行发炮?” “事出反常必有妖,明军的行为如此反常,必定有阴谋。”洪承畴说道,“主子,出击的八旗汉军必须提高警惕,千万别中了明军诡计!” “诡计?多尔衮皱着眉头问道,“什么诡计?” “这个,奴才一时也没有想到。”洪承畴苦笑摇头。 “地雷!”就在这时,宁完我忽然低吼起来,“当心地雷!” “地雷?”多尔衮闻言心头一凛,正要让传令兵通过旗语提醒出击的八旗汉军,前方明军阵中陡然传来轰轰轰的巨大爆炸声。 定睛看,只见刚刚杀进通道中的四座偏厢车阵已经被炸了个正着。 明军也不知道在通道之内埋藏了多少颗地雷,反正引爆之后,一下子就将八旗汉军的四座偏厢车城炸得七零八落。 躲在偏厢车城里边的八旗汉军也是血肉横飞。 紧接着,明军阵中的上百门红衣大炮以及虎蹲炮便同时发炮。 几乎所有的铁弹铅子都准确命中了八旗汉军的四座偏厢车城,原本就已经七零八落的偏厢车城顷刻变得更加破碎。 躲在偏厢车城里边的八旗汉军又倒下一大片。 再接着,通道两侧的明军火枪手也更番迭进,对着失去偏厢车城保护的八旗汉军轮流放铳,霎那间,更多的八旗汉军哀嚎着倒在血泊中。 前后不到片刻功夫,八旗汉军迭遭三波暴击。 出击的2400个八旗汉军转眼之间就死伤小半。 剩下没受伤或者伤势较伤的八旗汉军转身就跑。 入娘贼,这么做纯粹就是送人头,这仗没办法打。 然而这个时候想跑,却已经迟了,怎么可能跑得掉? 【除夕夜连同初一,容作者君偷个懒,就这一更了】 第523章 正面强攻 出击的八旗汉军急于逃命,就只能舍弃偏厢车。 因为偏厢车已经被拼接成了一个整体,大部分的偏厢车又遭到地雷或者红衣大炮的攻击而毁坏,已经没办法移动,所以只能舍弃。 迭遭地雷、大炮以及自生火铳的三波攻击之后,首次出击的8个牛录八旗汉军伤亡了大约有三分之一。 剩下三分之二的八旗汉军,当即撇下偏厢车阵往回溃逃。 但是失去了偏厢车的保护,就直接暴露在明军的枪口下。 于是,通道两侧的明军纷纷更番迭进,对着八旗汉军轮流放铳。 只听得“呯呯呯”的放铳声不绝于耳,伴随着放铳声,一股股的白烟从明军阵中升腾而起,通道中的八旗汉军则是割麦子般倒地。 多尔衮勐然回头,狠狠的瞪了侯方域一眼。 说好的至少一百步宽的安全通道呢?就这? 侯方域也是有些傻眼,这什么情况?按理说不应该啊。 洪承畴、范文程还有宁完我几个铁杆汉奸也是一脸懵,明军自生火铳的杀伤力已经颠覆了他们对自生火铳的认知。 明军的自生火铳,真能一百步外打穿棉甲? 而八旗汉军都只披着造价低廉的棉甲,很少有披挂两重甲胃的。 所以,失去偏厢车保护之后的八旗汉军就成了活靶子,在明军火枪手的更番迭进、轮流放铳之下不断的倒地。 两千多个八旗汉军很快就伤亡殆尽。 “呯呯呯!”又一阵放铳声,最后一个八旗汉军也颓然倒地。 整个战场很快就沉寂了下来,只有重伤垂死的八旗汉军倒在地上发出凄厉的哀嚎,少数还能移动的八旗汉军更是拼尽全力往回爬。 但渐渐的,这些八旗汉军也没有了声息。 天冷,再加大量失血,很快就会让人休克。 随即明军便派出散兵对八旗汉军进行补刀,同时往通道补埋地雷。 看到明军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公然埋设地雷,多尔衮的脸色顷刻间变得极其的难堪,这次试探攻击算是白瞎了,白死了2400个八旗汉军。 真是白瞎,一点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换回来。 噢,不对,终归还是弄清楚了一点,明军方阵的四条通道有陷阱。 侯方域也是尴尬,因为他的一个馊主意葬送了8牛录的八旗汉军。 不过,多尔衮也没有再埋怨侯方域,因为侯方域仅只是提供建议,真正做决策是他这个三军主帅,所以这事怪不到侯方域头上。 多尔衮舒了口气,沉声道:“事实证明通道中果然有陷阱。” 洪承畴恨声说道:“明军真是越来越无耻了,以前只会在城池防御或者守卫营寨的时候使用地雷,现在居然连野战之中也开始使用地雷。” “是啊,真令人防不胜防。”范文程也是附和道。 曹尔玉忽然说道:“此等诡计其实也很容易破解,只需换一处战场,不在明军事先选择的战场与之交战即可,而且这么做还有另外一等好处,那就是可以迫使明军动起来,让他们的偏厢车阵、鹿角以及壕沟等尽皆丧失效用。” 洪承畴、范文程和宁完我几个便齐刷刷的看过来。 侯方域则不屑的冷笑一声,心说这真是一个蠢货。 “行了,凭你这点儿见识,就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多尔衮训斥了曹尔玉一句,又问洪承畴等几人道:“几位先生,现在除了动用骆驼回旋炮正面强攻,可还有其他良策?” “主子,恐怕是没有别的良策了。” 范文程摇摇头说:“孙子曰: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今我大清兵正好五倍于明军,理应正面堂堂攻之。” “宪斗所言极是。”洪承畴道,“奴才附议。” 宁完我也附和道:“奴才亦附议,正面强攻乃真正良策。” 听到这,多尔衮便也下定了决心,沉声道:“传朕旨意,再调8个牛录的八旗汉军向西北角的明军发起攻击,从绿营调100门骆驼回施炮协同攻击。” 这次攻击本质上还是试探攻击,多尔衮并没有孤注一掷。 “嗻!”曹尔玉赶紧示意传令兵将多尔衮的旨意传达下去。 接到多尔衮的旨意之后,八旗汉军很快又派出了8个牛录。 这倒不是多尔衮舍不得投入更多兵力,而是一个角只能容纳这么些人。 强行投入更多兵力也不是不行,但是就会前后重叠,造成兵力的浪费。 不得不说,多尔衮的学习能力是真的很厉害,当然,实战的锻炼也是功不可没。 这8个牛录的八旗汉军配备了60辆偏厢车,只不过这一次,八旗汉军再没有将偏厢车结成四四方方的车城,而只是拼接成了两道车墙。 总共60辆偏厢车,最终拼接为两道偏厢车墙。 每道车墙有30辆偏厢车,总宽度大约为60步。 这个宽度将将可以覆盖住明军空心方阵的正面。 因为明军的五个空心方阵的正宽差不多七十步。 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八旗汉军就做好攻击准备。 随即号角声和战鼓声响起,两道偏厢车墙护着8个牛录2400八旗汉军,分两路,分别从正北、正西两个方向,向着西北角明军方阵逼近。 除此之外,两路八旗汉军各有数十头骆驼伴随。 …… “这又是什么战法?” 这下子轮到徐应伟茫然了。 怎么还有骆驼伴随?以前从没见过这个阵仗啊。 徐应伟隐隐感觉到,伴随在建奴军阵两侧的骆驼肯定不简单,但是这些骆驼究竟用来做什么,他却是想不出来。 这个不能怪徐应伟。 因为骆驼回旋炮属于新生事物。 别说是徐应伟,就是左懋第呆在西安那么久了,也浑然没有意识到骆驼回旋炮是一款足以改变战场生态的革命性炮兵武器。 左懋第甚至没想过要向南京报告。 因为在他看来,骆驼回旋炮的威力完全无法跟红夷大炮相比。 至于骆驼回旋炮可以架在骆驼背上便捷的转移,快速的机动,却被左懋第忽略了,他从没想过这是个优点,而且还是一个无可比拟的优点。 所以,徐应伟根本想象不出来这些骆驼有什么用。 不过,有一点徐应伟已经想到了,那就是建奴要正面强攻了。 当下徐应伟也给野战炮兵下命令:“命令各野炮总,按标定之射击诸元,向西北角方阵外之标定地点发起炮击。” 传令兵通过旗语将命令传达下去。 中央炮兵阵地上的100门4寸野战炮迅速调整方向。 射击诸元是开战之前就测定好的,在什么方位什么距离设定多少刻度俯仰角以及多少刻度偏航角,都已经测定好并做好标记。 用的时候炮兵就能迅速做出反应。 所以,徐应伟的命令一下,10个野炮总的100门4寸野战炮便在炮兵的牵引之下迅速调转方向,再用铁钎固定炮架,很快就做好了炮击准备。 两路建奴堪堪进入到一千步以内,明军炮兵就开始了炮击。 其实4寸野战炮的最大射程超过一千五百步,但是在这个距离精度太差。 “轰!轰轰轰轰轰!”伴随着连续不断的巨响,一颗颗足有16斤重的铁弹从一门门野战炮的炮口呼啸而出,闪电般射向出击的建奴兵阵。 铁弹掠空而过,发出空气被撕裂的尖锐啸声。 …… “吼!吼!吼!” 黄德恒一边喊着号子,一边奋力推动偏厢车。 清军的偏厢车基本沿用了明军偏厢车的尺寸,长约一丈三尺,宽约一丈,高约七尺,基础版的重量大约在三百斤。 强化版的偏厢车可以重达六百斤甚至上千斤。 一辆偏厢车重三百斤,30辆偏厢车拼接而成的车墙足足有九千斤重,需要上百人甚至数百人合力才能够推得动。 黄德恒就属于做苦力的。 谁让他抬旗时间比较晚呢。 正推着偏厢车墙往前走时,前方空中陡然间传来“呲喇喇”的尖啸声,那种仿佛要把空气都给撕裂的声音,非常刺耳。 八旗汉军纷纷捂住自己耳朵。 黄德恒也下意识捂住自己耳朵。 就在这个时候,耳畔突然响起“彭”的一声巨响。 急定睛看,只见旁边一辆偏厢车的正面护板已经从中间勐的碎裂开来,一团模湖的黑影从中呼啸而入。 下一霎那,黑影就已经撞上一个八旗汉军的脑袋。 随即就是噗的一声轻响,那个八旗汉军的脑袋连同钵胃顷刻碎裂开来,红白之物溅了旁边的八旗汉军一脸,黄德恒离得远,但是也溅了几滴。 连续撞穿了偏厢车正面护板加一颗脑袋之后,那道黑影仍旧余势未竭, 紧接着又连续撞穿后面六个八旗汉军的身体,然后终于势竭滚落在地,却是一颗黑乎乎的铁弹,看上去比拳头大些。 一炮就打穿了七个八旗汉军。 其中五个八旗汉军瞬间毙命。 剩下的两个也只是剩下半口气, 倒在地上发出无比凄厉的哀嚎声。 死亡的恐惧瞬间就将黄德恒笼罩。 但是黄德恒并没有停下来,只是稍稍的一愣,便又跟随着随号角声还有战鼓声,奋力推动偏厢车往前走:吼!吼!吼!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祝读者大大们新年快乐,今天仍只有一更】 第524章 主战兵种 像黄德恒这样的八旗汉军并不是不怕死。 仆从军的战斗力,从古到今就那么回事。 说仆从军能够像“皇军”一样英勇善战,不是蠢就是傻。 但是因为有着严酷的纪律,所以他们很清楚,只是这点伤亡就裹足不前或者转身溃逃的话铁定会被督战队抓起来砍头。 只有遭遇重大伤亡的时候,才允许撤退。 所以现在,他们除了奋勇向前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又前进了大约有一百多步,前方空中再次响起撕裂空气的尖啸。 黄德恒的一颗心便立刻提到嗓子眼,这是明军打的第二排炮弹,打中谁打不中谁就只能凭各人的运气,列祖列宗啊,保佑我吧。 也许是黄家的列祖列宗真的听到了祈祷。 第二排炮弹仍旧没有打中黄德恒,倒是有一颗炮弹落在他身后,瞬间又在八旗汉军的密集的步兵阵中犁出一条血路。 又有几个八旗汉军瞬间肢体碎裂。 两排炮击下来,黄德恒就不怎么怕了。 因为他发现被炮弹打中的几率并不高。 明军的红衣大炮虽然犀利,但其实并不可怕。 黄得恒的认知并没有出错,至少在这个时期,红衣大炮的威胁并没有那么大。 一炮糜烂十数里那是吹牛,要是被红衣大炮的炮弹挨上一下,确实非死即伤。 但是要想在战场上挨上一发红衣大炮的炮弹,其实也不容易,概率非常之小。 一是因为精度没有那么高,二是因为射速慢,最快也要三到四分钟时间装填,三就是因为到现在为止还没造出开花弹。 没有开花弹,挨一炮死几个。 有了开花弹,挨一炮得死一大片。 当然,近距离发射霰弹又是另一回事。 要是近距离挨上红衣大炮的一发霰弹,那也是很恐怖的。 所以这个时期的炮兵只能是辅助兵种,而不是主战兵种。 按照原定轨迹,炮兵成为主战兵种至少要等到十八世纪,离现在还有百多年,所以现在的主战兵种仍是步兵还有骑兵。 …… 黄德恒身在军阵中所以看得并不清楚。 但是多尔衮他们站在高处,看得就十分清楚。 明军的一百多门红衣大炮,分成了两个集群,分别对出击的两路八旗汉军展开炮击,但是两次炮击,有一半多的炮弹都没能够打中目标,不是远了就是近了,又或者就是偏了,只有不到半数炮弹打中了出击的两个八旗汉军阵列。 一千步的距离毕竟有些远,命中率只能随缘。 也有少量炮弹落在了地上,然后又形成跳弹,跳进八旗汉军阵列。 这些跳弹还有直接命中的炮弹基本上都会在八旗汉军的两个步兵阵中犁出一条血路,打死打伤几个或十几个八旗汉军。 但是总的来说,伤亡不大。 偏厢车的损毁情况也还好。 按照目前的这个伤亡速度,当八旗汉军迫近到明军方阵五十步内,明军炮兵最多也就打上五次或者六次炮,按每次炮击杀伤三五十人计,届时八旗汉军最多也就伤亡两三百人,这点伤亡对于出击的八旗汉军来说并不是不能承受。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更何况,明军的红衣大炮很快就得转移目标。 想到这,多尔衮嘴角就绽起一抹狰狞的笑意。 …… “嗯?” 徐应伟突然之间心头一凛。 因为建奴步兵阵两侧的骆驼兵突然开始加速。 那一百头骆驼,居然在建奴驱使下加速向前,很快就脱离了步兵阵列。 不到片刻功夫,这一百多头骆驼便已经来到了建奴兵阵和明军空心方阵的中间地带,距离西北角的明军空心方阵大约五百步左右的距离。 “这个距离……”徐应伟的眉头便越发蹙紧。 因为这个距离正好处在虎蹲炮的最大射程之外。 明军装备的虎蹲炮,最大射程正好就是五百步。 主炮兵阵地的4寸野战炮虽然够得着,但是现在10个野炮总正在阻击向前推进的建奴步兵方阵,腾不出手来打击建奴的骆驼兵。 关键是骆驼兵只有百余骑,目标太小。 真要是拿4寸野战炮来打,属于拿大炮打蚊子。 此外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徐应伟还不知道骆驼兵的威胁。 徐应伟想不出来,建奴派出这百余头骆驼兵究竟是何用意?直接冲锋? 真要死直接冲锋,明军将士会用步枪将这些骆驼打成筛子,骆驼的生命力或许比战马要稍微强点,但是也绝无可能挡住步枪的铅子。 就在徐应伟一头雾水之际,那一百多头骆驼居然在建奴役夫的驱使下,在两军阵前横着俯卧下来,紧接着建奴役夫又扯掉骆驼背上的毛毯。 毛毯被扯掉,瞬间就露出底下隐藏着的回旋炮。 看到回旋炮,徐应伟的童孔便微微的一缩,大炮!? 入娘贼,建奴居然隐藏了大炮?这支驼队居然是支炮兵? 只不过,徐应伟仍不怎么担心,因为建奴只是用骆驼将大炮运到了两军阵前而已,但是建奴炮兵将大炮从骆驼的背上卸下,安装固定,再测定参数,都需要时间,等到建奴炮兵做好这些准备工作,明军的4寸野战炮早就已经抢先做好准备。 到时以炮兵对炮兵,建奴炮兵根本不是大明炮兵的对手。 当下徐应伟就准备给10个野炮兵总下令,调整射击参数。 相比阻止建奴步兵的推进,显然是打击建奴炮兵更加重要。 “传我将令,各野战炮总……”徐应伟的命令刚说到一半,一双眼睛就募然瞪大,因为他很吃惊的看到,建奴炮兵只是拿手拨了一下,就将骆驼背上驮着的大炮给拨转过来,黑洞洞的炮口就已经对准了西北角的明军空心方阵。 “怎么可能?”徐应伟险些就失声惊呼起来。 建奴的大炮居然固定在骆驼的背上?可以转动? 我特么的是不是看花眼了?大炮居然还能固定在骆驼背上? “徐给谏,有什么问题吗?”高起潜敏锐的察觉到了徐应伟的情绪波动,顿时也莫名的变得紧张起来。 皇天厚土。 大明的列祖列宗。 可千万千万不要出事啊。 我高起潜,可还没有当上太监王呢。 “没什么,一点小问题。”徐应伟迅速恢复镇定。 为将者,最忌心浮气躁,所以他必须得冷静下来。 顿了顿,徐应伟又喝道:“各野战炮总,目标西北方向的建奴骆驼炮兵,重新设定射击诸元并改用半定装纸壳炮弹!” 徐应伟的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主炮兵阵地的100门4寸炮便赶紧调整射击参数。 同时将堆放在野战炮旁边的全定装纸壳炮弹搬走,换上半定装纸壳炮弹。 所谓半定装纸壳炮弹就是只有一半火药,是专门为了近距离炮击准备的。 明军炮兵的业务水平不可谓不高,反应速度不可谓不快,而且事先测定好了参数,但是再快也还是赶不上建奴的骆驼回旋炮。 明军炮兵才刚开始作业,建奴炮兵的第一排炮就打过来。 徐应伟可以清楚的看见,上百门骆驼炮的炮口之上接连不断的腾起白烟。 片刻之后,炮弹就打在西北角的明军空心方阵上,因为距离只有五百步,所以建奴的骆驼炮采取的是直瞄再加平射,所以命中率就非常之高,绝大部分炮弹都准确的打在了明军的偏厢车车墙上,只有小部分炮弹打高了又或者打低了。 但即便是打高或者打低的小部分炮弹,也大多形成跳弹。 霎那之间,阵前的拒马还有偏厢车墙就被打得碎木纷飞,守在偏厢车墙后面的明军将士也死伤了数十,甚至连空心方阵内的炮兵也是出现少许伤亡,这是打高了的炮弹落在空心方阵之内后形成的跳弹杀伤的。 “入娘贼!”徐应伟脸色垮下来。 他预感到,这次浑河之战要有麻烦了。 他们预料到了建奴会为了加快行军速度而抛掉笨重的红夷大炮,却没有想到建奴居然找到了代替红夷大炮的骆驼炮。 而且建奴的骆驼炮数量还颇不少。 刚才郑森可是明确的向他报告了,建奴足足拥有四五百头骆驼。 这就意味着建奴至少有四百门骆驼炮,建奴有这么多的骆驼炮,明军的步兵空心方阵以及偏厢车阵还能作为倚仗吗? …… 徐应伟心情恶劣,多尔衮却心情大好。 看到出击的绿营仅只是一轮炮击,就将西北角的明军空心方阵的至少十几辆偏厢车打得分崩离析、碎木纷飞,多尔衮终于是笑了。 “打得好!”洪承畴也是用力的握紧拳头。 范文程和宁完我这两个狗汉奸也是弹冠相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骆驼回旋炮的威力还是略显不足。 这要是红衣大炮,在打穿明军空心方阵的偏厢车墙后,肯定还能对列阵于车墙后的明军造成致命杀伤,不说一炮糜烂数里,糜烂数丈是没问题的。 可是现在,骆驼回旋炮在打穿偏厢车之后就去势已竭。 不过也没有关系,一炮打不穿就两炮,两炮不行就三炮。 只要摧毁掉明军的偏厢车墙,墙内的明军步兵就是活靶子。 第525章 空军出击 多尔衮是这么想的,绿营炮兵也是这么想的。 一炮刚打完,绿营炮兵就迅速开始清理炮膛,准备再次装填。 骆驼回旋炮的装填流程跟红衣大炮基本相同,都是先熄灭炮膛内的火星子,再拿炮杆清理残渣然后将炮膛擦干。 然后装填火药以及实心铁弹。 花了差不多五分钟,绿营终于完成重新装填。 绿营的第二波炮击与对面中心阵地的明军炮兵几乎是同时开火。 在绿营的炮弹打在明军空心方阵上的同时,明军炮兵的炮弹也打在绿营的临时炮兵阵地上,其中的两头骆驼顷刻之间被打得血肉模飞。 明军那边则又有七八辆偏厢车被打得碎裂。 多尔衮见了这幕,便不由得泛起一阵肉疼。 也不知道那两门骆驼回旋炮是否还保持完好? 骆驼死了好补充,但是骆驼回旋炮的铸造就挺麻烦。 当下多尔衮喝道:“传朕旨意,绿营完成装填后即刻侧移百步。” 早在河套大战时,多尔衮就已经认识到骆驼回旋炮相比红衣大炮的最大优势,那就是起身就能跑,移动快捷! 红衣大炮调整射击角度却要好长时间。 所以,红衣大炮虽然射程更远,杀伤力更强,但是仍旧很难压制骆驼回旋炮。 多尔衮的旨意很快就传达下去,接到旨意的绿营以最快的速度重新完成装填,然后抢在明军炮兵再次发炮前牵着驼骆起身。 几乎是绿营刚走,明军的炮弹就落下。 上百颗炮弹顷刻在黑土地上犁出一道道深槽。 然而,已经提前完成转移的绿营却毫发无损。 快速侧移了一百步之后,绿营又牵着骆驼再次横卧在地,黑洞洞的炮口再一次瞄准了西北角的明军空心方阵,轰轰! 又一排炮弹过去,又有七八辆偏厢车被打碎。 而且这次,有两颗炮弹打进了之前砸开的偏厢车墙缺口,这下列队站在偏厢车墙后面的明军将士就吃了大亏。 因为明军将士站的是密集阵列。 挤到什么程度呢?一米就能够侧身站立三人。 所以,这两发炮弹瞬间杀伤了八个明军将士,其中两人当场牺牲,四人胳膊尽碎彻底丧失战斗力,还有两人也负了轻伤,好在伤势不重。 阵中的医务兵赶紧上前救治。 …… “入娘贼!” 徐应伟心下恨恨的咒骂一句。 不过脸上却是丝毫不露声色。 徐应伟的战场洞察力也是十分敏锐。 他敏锐的预见到,4寸野战炮只怕是很难有效压制建奴的骆驼炮,所以外围四个空心方阵的偏厢车墙遭到摧毁已经是不可避免。 甚至连中央方阵的偏厢车墙也未必能保得住。 一旦失去了偏厢车墙的保护,所有五个步兵旅的将士就会直接暴露在建奴的骆驼炮以及步枪的枪口下,这时就只能变阵。 密集队形是为了强化火力密度。 对付骑兵的时候需要强化火力密度。 但是对付建奴步兵就无需加强火力密度。 因为建奴步兵没有骑兵那样强的冲击力。 当下徐应伟喝道:“传令,第1步兵旅即刻抢修被损毁之偏厢车,尽最大努力保证偏厢车墙完整,同时还要加大步兵队列间隔,另,各野战炮总不必再理会建奴之骆驼炮,重新锁定出击之建奴步兵阵,火力全开给我轰!” 既然没有能力压制建奴的骆驼炮,那就只能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建奴用骆驼炮打明军的步兵方阵,明军就用4寸野战炮打出击的建奴步兵方阵,然后再来看哪支军队对炮击的承受能力更强。 “是!”传令兵迅速用旗语下达命令。 西北角的第1步兵旅以及中央阵地上的野战炮总迅速做出反应。 在崇祯给明军制定的未来规划中,每个步兵旅都有一个辎重营,这个辎重营专门负责看管步兵旅携带的辎重。 按照明军的建制,每一个队配有一辆偏厢车。 所以每个步兵旅装备的偏厢车数量是135辆。 徐应伟先带来辽东的两个步兵旅及崇祯后带来的四个步兵旅都没有专属辎重营,但是都有一个步兵营临时兼管辎重营的差遣。 然后每隔一段时间再换另外一个步兵营兼管。 所以,徐应伟的命令下达之后,第一步兵旅下兼管辎重营差遣的那个步兵营便迅速脱离了线列阵,找来马车轮、车辕及护板等备用零部件抢修被建奴骆驼炮打坏的偏厢车,实在没法修补的,就用多出来的偏厢车补上。 外围明军的四个偏厢车阵,因为是横向拼接,所以每个车阵只用112辆偏厢车,而每个步兵旅配属的偏厢车有135辆,所以有23辆偏厢车可以多出来备用。 除了抢修被打坏的偏厢车,第一步兵旅的队列也从三排变成九排。 线列阵从三排变成了九排,整个空心方阵立刻变得稀疏许多,再没有之前拥挤。 徐应伟做的这一系列应变,效果也是立竿见影,西北角的偏厢车阵很快被修复,车阵中的明军将士重新得到有效保护。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只要建奴的炮击持续下去, 明军的偏厢车阵最终还是会被摧毁,明军将士还是会暴露在炮口下。 但是至少,这一刻的明军将士得到了有效保护,再不用承受建奴骆驼炮的炮击,也不会出现无谓伤亡。 与此同时,明军再一次开始对建奴步兵的炮击,建奴的伤亡急剧增加。 因为这个时候,分路出击的8牛录的八旗汉军,距离明军方阵已经不到六百步,距离明军的中心主阵地也不到八百步,在这个距离,明军炮营所装备的4寸野战炮的准度就有了很大程度的提升,杀伤效率也就有了极大提升。 …… 战场之上风云突变。 刚刚还在谈笑风生的几个铁杆汉奸笑容凝固住。 多尔衮的脸色更是一下子变得阴沉,能刮下霜。 多尔衮和身边几个汉奸之所以变脸,是因为明军炮兵的每一次炮击,都必然会在出击的两路八旗汉军的兵阵中犁出十数道或者数十道血路。 而绿营对明军空心方阵的炮击却忽然没了效果。 因为每当绿营摧毁了数辆甚至于十数辆偏厢车,阵中的明军就会找来车轮、车辕或者护板等备用零件快速修好被打坏的偏厢辆。 绿营到现在已经打了不下六排炮弹。 然而明军的空心方阵却仍旧完好无损。 侯方域黑着脸说:“主子,崇祯打算跟我们换命。” “朕也看出来了。”多尔衮黑着脸说道,“不过他这是妄想,朕不会如他意。”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说此一顿,多尔衮又喝道:“传朕旨意,出击的8牛录八旗汉军立刻撤回来,绿营的骆驼回旋炮则全线出击,先把明军的偏厢车阵给朕打掉。” 必须得承认,多尔衮这家伙的学习总结能力是真强。 这么点时间,多尔衮就敏锐的捕捉到了明军的弱点。 旨意下达,退兵的号角声响起,出击的8牛录八旗汉军便立刻后队改为前队,前队则拖着偏厢车快速退回去。 与此同时,更多的绿营兵赶着骆驼从大阵中跑出来。 刚开始出击的那一百头骆驼,到现在还剩九十八头,再加上后来出击的骆驼,总共三百九十八头骆驼,分成了八个炮队,分别对着四角的四个明军空心方阵发起了炮击,而且打一炮就换个阵地,从来不在同一个地方打二发。 …… 这下子又轮到徐应伟傻眼了。 “入娘贼,建奴也太可恶了!”这下子就连高起潜都看出了不对。 “徐给谏,这下咱们不就拿建奴没辙了?建奴的炮兵可以打着咱们的偏厢车阵,可咱们的炮兵却打不着建奴的步兵方阵,也打不着建奴炮兵,这岂不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建奴炮兵把咱们的偏厢车阵一点点的啃掉?” 徐应伟的脸色变得极为难堪,因为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 如果按目前的局势发展下去,顶多一个时辰,车轮、车辕以及护板等零部件以及备用偏厢车就会耗尽,顶多到下午未时,外围的全部四座偏厢车城就会被打得七零八落,再也无法对阵中的明军将士提供有效保护。 但是好在,明军还有一个杀手锏。 正思忖间,郑森的飞车正好降落下来。 因为飞车携带的四桶桐油已经烧完了,得再次补充。 徐应伟便立刻下令道:“传令,空军出击,携带满弹!” 接到徐应伟命令之后,郑森和原本坐地休息的空军将士顿时兴奋的欢呼出声,随即开始组装飞并且车准备手榴弹。 很快,另外九架飞车也先后点火开始充气。 郑森又带着空军将士往全部十架飞车的吊篮里装了两桶桐油加二十颗手榴弹。 大明空军现在装备的1号飞车的有效载荷为400斤,有效载荷就是去除艇身、吊篮、鼓风炉等装置以及乘员之后的富余装载重量。 就是可以把400斤重的物体吊起空中,但是飞不远。 如果400斤有效载荷都用来携带桐油,飞车就可以在空中飞行两个时辰,最远可以飞出一百里地,郑森从上午到现在就在空中飘了近两个时辰。 满弹,就是携带200斤桐油加20颗十斤装手榴弹。 第526章 没天理啦 “主子,崇祯已经黔驴技穷。” “主子,明军已经停止修补偏厢车。” “看样子他们的偏厢车配件已经全部耗尽。” “按照这个速度,最多再有一个时辰,外围明军的四座偏厢车阵就会被我绿营的骆驼回旋炮摧毁掉,届时外围明军就将失去庇护。” “到那时候绿营就可以直接炮击明军。” 洪承畴、范文程和宁完我三个都是神情振奋。 尤其是洪承畴,甚至有些亢奋,他迫切的想与崇祯来一次面对面。 在洪承畴的潜意识里,其实还是对自己的被迫降清有些耿耿于怀,但是如果最后连崇祯都成了俘虏,并向多尔衮行了三跪九叩的臣子礼,那就足以说明大清代明乃是天命,他的选择就成了顺天应命,他就不是贰臣。 多尔衮脸上也是重新露出了笑意。 因为整个战局又重新回到大清兵的掌控之中。 如果不出现意外,如果按目前局面发展下去,最终的胜利将毫无悬念的属于大清,崇祯这次恐怕真的要变成宋徽宗或宋钦宗第二。 让你跑到辽东来,这下子回不去了吧?呵呵。 然而有句话怎么说的,不出意外的话,马上就要出意外了。 多尔衮正在憧憬生擒崇祯之后该怎么处置他,要不要让他当众给自己三跪九叩时,侯方域忽然间轻咦了一声,咦? “主子,对面又多了几盏大号孔明灯!” 听到这,多尔衮还有洪承畴几个的目光便下意识抬头看去。 再然后他们就无比错愕的看见,明军中心本阵的空地上面,果然已经凭空多出了好多盏大号孔明宁,这些大号孔明灯体型都很大,几乎将明军的中心本阵都给占满,甚至遮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使得他们看不到后面的景象。 只不过看到这些之后,多尔衮和几个铁杆汉奸也只是惊讶。 惊讶之余还有些困惑,不明白明军为什么弄这么多孔明灯? 这时候,曹尔玉忽然笑出声来:“主子,明狗该不会是打算坐着孔明灯飞到我大清兵的头上放箭吧?哦哈哈哈哈。” 曹尔玉就是随口一说,多尔衮听了之后却是心头勐然一沉。 洪承畴也是瞬间意识到了危险,不过还是安慰多尔衮同时也安慰自己道:“主子,孔明灯只能升高,又或者降落,它们想要像飞鸟一样在空中飞翔是不可能飞翔的,奴才记得之前在徐州之时,明军的孔明灯是要拴在地上的。” “但刚才的孔明灯并没有拴住。”多尔衮阴声说道,“对吗?” 洪承畴顿时无言以对,因为刚才的孔明宁确实没有拴在地上。 就在两个人说话之间,对面明军阵中的孔明灯已经陆续升空。 等到明军的孔明灯全部飞到空中,多尔衮他们才终于数清楚总共有十盏。 因为只顾着看明军的大号孔明灯,多尔衮他们甚至忘记了绿营的骆驼回旋炮正在持续不断的炮击明军的空心方阵。 明军的十盏大号孔明宁越升越高。 不一会,就已经到了很高的空中。 多尔衮粗略估算了下,至少有三十步高。 再然后,让多尔衮和几个铁杆汉奸感到震惊的一幕突然出现。 只见明军的那十盏大号孔明灯在上升到三十多步的高空之后,毫无征兆的就开始向着四面八方散开,这些孔明灯竟然真的能够飞翔! “天哪,我该不会是看花眼了吧?怎么可能?”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孔明灯怎么可能像飞鸟一样飞翔?” 洪承畴和范文程失声惊呼,宁完我更是下意识的开始揉眼睛:“噢不,这不是真的,这肯定不是真的。” 多尔衮却是一句话都没说。 但是多尔衮的一张马脸已经黑成了锅底。 侯方域却突然间大叫起来:“不好,这些孔明灯的目标是骆驼回旋炮!” “明军孔明灯的目标是骆驼回旋炮?”洪承畴、范文程还有宁完我急定睛看时,发现这十盏大号孔明灯确实快要飞到绿营的八个炮队上空。 但是洪承畴等人仍旧有些将信将疑,孔明灯还真能打仗? 曹尔玉则是哂然一笑说:“侯方域你胡说什么呢?我刚才就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明狗的大号孔明灯就算能飞翔,就算真能飞到绿营炮兵头上放箭,又有何惧?每盏孔明灯能坐下几个弓箭手?几十个弓箭手能有何用?” 然而侯方域却直接无视了曹尔玉的嘲讽。 侯方域对着多尔衮说道:“主子,赶紧下旨让绿营炮兵后退。” 然而多尔衮心下也有些将信将疑,也这不怪多尔衮缺乏见识,实在是古往今来就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飞到天上去攻击敌军?咋可能。 多尔衮没有理会侯方域,反而举起了望远镜。 通过单筒望远镜的视野,多尔衮就看得更清楚。 只见其中一盏大号孔明灯的底下,吊着只大篮子。 大篮子里有一只火炉正往上喷火,一个明军正奋力摇动手柄,还有一个明军弯腰从篮子里拿出了一颗……那是什么? 多尔衮的童孔急剧收缩,万人敌?! 就在多尔衮的注视之下,那个明军已经拿火折子点燃万人敌。 点燃导火索之后,明军就将手中的万人敌照着吊篮外扔下去。 多尔衮立刻跟着移动望远镜视野,牢牢锁定落下的那颗万人敌。 片刻之后,万人敌就落到了地面,紧接着数头俯卧着的骆驼就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望远镜的视野之中,骆驼?多尔衮吓一跳。 急忙移开望远镜,前方陡然腾起一团烟尘。 紧接着又有好几团烟尘勐的腾起,伴随耀眼红光。 然后才是“轰轰轰”的巨大爆炸声传过来,万人敌炸了! 伴随着耀眼的红光以及巨大的爆炸声,正在重新装填的绿营炮兵顷刻之间被炸得人仰马翻,噢,不对,是人仰骆翻。 至少五头骆驼被这一波攻击炸翻在地。 “快快快,快传旨。”多尔衮急道。 “让绿营赶快转移,赶快转移,赶快转移!” 其实根本不用下旨,绿营早就已经牵起骆驼转移。 …… 看到地面上的骆驼炮起身转移,郑森便冷笑一声。 郑森并没有急着追赶,尽管以飞车的速度其实能追上,就算骆驼全速奔跑,飞车也能追得上,这就是飞行的优势。 但是郑森没有急着去追杀。 他在等骆驼炮再一次俯卧发炮。 果然,被郑森盯上的这几十头骆驼在跑了几十步之后,便又重新俯臣在地,准备再一次对东南角的明军空心方阵发起炮击。 但是郑森又怎么可能让建奴如愿? 当下郑森低喝道:“小喜子,追上去。” “是。”郑喜答应一声,当即奋力摇动手柄。 通过加速齿轮连接在手柄上的螺旋桨便呼呼的转起来。 原本悬停在空中的飞车便立刻向前滑翔过去,而且速度颇不慢。 “停!”伴随着郑森的一声轻喝,郑喜便赶紧刹停手柄,螺旋桨当即停下,但是飞车却仍在惯性作用下往前滑翔了一段距离。 郑森这一次没有估计好,悬停位置有些靠前。 不过问题不大,因为可以通过高度进行纠错。 之前半年时间,郑森的空军可没有闲着吃干饭, 而是每天都在进行训练,练的就是高空中的投弹。 经过长时间的训练之后,空军的投弹手基本上都可以将手榴弹准确的投掷到直径一步的范围之内,郑森更可以投到半步之内。 因为这次的距离有些远,所以郑森额外加了点力。 十斤重的手榴弹带着呲呲燃烧的导火索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向着底下三十多步外的地面落下,不到三秒钟之后,手榴弹便准确命中目标。 “轰!”勐烈的爆炸之后,俯卧在地的骆驼被炸翻。 站在骆驼旁边负责操炮的几个建奴也被炸得血肉横飞。 不得不说,十斤装的手榴弹爆炸之后杀伤力还是很大的。 然而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就在手榴弹爆炸之后没多久,地面上突然间又发生了一次更加剧烈的爆炸,却是那头骆驼背上驮着的火药桶发生了殉爆。 勐烈的爆炸一下就将这头骆驼和操炮的几个绿营兵撕碎,连邻近两头骆驼以及十几个绿营兵也遭波及,瞬间被炸得血肉横飞。 …… 看到这幕,多尔衮往前一步跨出,险些就从巢车摔下去。 “主子小心!”曹尔玉赶紧上前一步拉住多尔衮,却被多尔衮一把推开。 “滚!”多尔衮一把推开曹尔玉,甚至还给了他一记耳光,曹尔玉瞬间就被打懵掉,因为多尔衮很少有如此气急败坏的时候。 此时此刻,多尔衮的确有些气急败坏。 “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天理了啊?” “明军竟可以飞到大清兵头上扔万人敌?” “哪有这样的啊,哪有这样打仗?耍无赖啊!” 在绝大多数时候,多尔衮都能保持冷静,但是也有极限。 比如说这个时刻,多尔衮就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他的心态已经崩了,他真的被明军层出不穷的稀奇古怪的战法或者武器给搞崩溃了。 不讲武德! 第527章 夜间进攻 看到多尔衮心态崩溃,洪承畴几个赶紧好言相劝。 “主子勿忧,孔明灯不过是奇技淫巧,不足为虑。” “是啊主子,我大清兵占据绝对的兵力优势,此战必胜。” “主子,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只能是徒劳无功。” 在几个铁杆汉奸的宽慰之下,多尔衮很快就又恢复冷静,狂怒、焦躁还有沮丧只会让局面变得更加糟糕,这个道理多尔衮还是很清楚的。 “传朕旨意,绿营即刻疏散,也不要长时间的呆在一地。” 重新恢复冷静之后,多尔衮脑子也恢复运转,很快就做出正确应对。 明军利用孔明灯从高空中投掷万人敌确实让人十分头疼,但也不是全无对策,只要让绿营动起来,不要长时间呆在一地,明军也就拿他们无可奈何。 很快,剩下的三百五十多头骆驼就四散开来。 刚才这片刻的轰炸,就损失了四十多头骆驼。 也意味着损失了四十多门骆驼回旋炮。 …… 郑森在高空中看见,不由得眉头一皱。 看来建奴那边也不全是蠢货,也是有聪明人。 郑喜也问道:“郑给谏,现在建奴的骆驼炮已经四散跑开,而且已经跑远了,咱们还要追着炸吗?” “还追个屁。”郑森没好气道。 “建奴的骆驼炮如果不停下来,就算追上了也炸不着它们。” 局面明摆着,如果建奴的骆驼炮没有俯卧在地,而是一直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就算他们空军的投弹再准,也是炸不着它们。 因为在手榴弹落地之前,骆驼早跑了。 顺便说一句,关于这个,郑森还专门请物理学院的院长卡斯帕给他们计算过,手榴弹从三十步空中落地,需要将近三秒钟。 五十步高度,则需要四秒多钟。 这么多时间,骆驼早跑到几十步外了。 “这倒也是。”郑喜有些不甘心的道,“那就这样算了?” “就这样算了是不可能就这样算了的。”郑森目光陡然转向建奴的中军本阵,狞笑一声之后说道,“咱们空军好不容易才捞着仗打,那还不得杀个痛快?” 说到这一顿,郑森便逐一向着另外九架飞车的车长打出手语。 下达完命令,郑森对对郑喜说:“喜子,上升到一百步,目标建奴本阵,走!” “是!”郑喜闻言顿时精神一振,以双手同时转动手柄,吊篮尾部的螺旋桨便立刻飞速转动起来,迅即给予了飞车一个推力。 火炉中的火焰也被风箱鼓得更旺。 飞车迅即开始升高并且往前滑行。 十架飞车直扑建奴中军本阵而来。 …… “不好!” “护驾!速速护驾!” “速召巴牙喇护驾!” “护什么驾,主子速速离开此地!” 看到明军的飞车突然舍弃了绿营,转而向着清军的本阵勐扑过来,巢车上的宁完我、范文程等几个铁杆汉奸一下子就慌了神。 只有洪承畴没有乱,厉声大喝道:“主子速速离开此地!” 多尔衮虽然不情愿,但是考虑到自己一旦有个好歹肯定会对这次大战造成致命影响,甚至有可能动摇大清根基,所以只能忍。 当下多尔衮黑着脸,快速下了巢车。 洪承畴等几个铁杆汉奸也都跟着离开。 镶黄旗的几十个巴牙喇却逆行上了巢车。 顺便说一句,八旗满洲的巴牙喇称号逐渐有了泛滥趋势。 在老奴和黄台吉时代,巴牙喇的名额是有着严格限制的,每一个牛录通常只有十人,最多也不超十二人,所以八旗满洲的巴牙喇兵总共也就三千人。 萨尔浒之战,老奴就是靠着三千巴牙喇兵攻破明军大营。 但是多尔衮在对八旗进行改制之后,为了安抚各旗旗丁,就将所有的余丁升为步甲,步甲升为马甲,马甲升为红甲喇,红甲喇则全部升为巴牙喇兵。 所以每个旗的巴牙喇数量就一下从十几个增加到四五十个。 要不是这样,镶白旗也凑不出三千巴牙喇兵让鳌拜带去朝鲜。 巴牙喇兵扩充之后,质量有所下降,但是相比普通旗丁还是强出不少。 镶黄旗的这几十个巴牙喇就个个都是神箭手,手中拿的大稍弓也基本都是一石强弓,射得又远又准,十分厉害。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转眼间,飞车就已经巢车的斜前方。 “放箭!”瓦星阿厉声喝道,“射死这些明狗!” 几十个巴牙喇纷纷挽弓放箭,伴随着“梆梆梆”的弓弦震动声,一支支拇指粗的三棱或者四棱重箭纷纷射向空中的飞车。 …… 郑森其实已经很小心,在空袭建奴本阵之前先爬升到了一百步。 但他还是有些小觑了建奴的白甲兵,还没等飞到建奴本阵上方,一支支拇指粗的重箭就已经斜着射到了吊篮附近。 但是好在,重箭都已经势竭。 一百步高,差不多是大稍弓的极限。 但是郑森仍被吓一跳,当即大喝道:“喜子,再升高二十步,快!” 一边命郑喜继续升高二十步,郑森一边又给后面的飞车打出手语,提醒他们也跟着升高二十步,以免被建奴的重箭伤着。 郑森不怕车身被射穿,主要还是担心伤着人。 飞车的车身被射几个洞其实没什么,并不会影响升降或飞行。 但是乘坐在飞车上的空军将士为了减轻负重,不要说是棉甲披膊或者笠形盔,甚至于就连襕衫和方巾都没有穿戴。 所以郑森挺担心空军将士会被杀伤。 十架飞车很快就上升到了一百二十步的高度。 这个距离,巴牙喇兵的大稍弓也只能干瞪眼。 即便是重箭能射到这个高度,也成了强弩之末丧失了杀伤力。 随即十架飞车就开始了投弹,郑森更是将剩下的几颗手榴弹全都照着底下的那架巢车扔将下去,万一还有建奴的重要人物留在巢车上呢? …… 这一切说起来话长,其实也就片刻。 多尔衮带着洪承畴、范文程等几个铁杆汉奸匆匆下了巢车后又向着远处躲避,然而走了没多远身后就传来“轰轰轰”的爆炸声。 急回头看,只见中军本阵已经腾起数团烟尘。 其中一团烟尘就在巢车的底下炸开,下一刻,高耸的巢车就哗啦啦的塌下来,守在巢车上挽弓放箭的几十个巴牙喇顷刻间摔下。 “真可恶!”多尔衮脸色再次垮下来。 这几十个巴牙喇就算不死估计也残了。 直到跑出数百步外,多尔衮才敢停下来。 再回头看时,只见明军的飞车已经飞回去。 再看大清兵的中军本阵,却已经一片狼藉。 巢车巢车被炸垮塌,巴牙喇巴牙喇死伤不少。 还有不少辎重遭到炸毁,甚至开始起火燃烧。 看着镶黄旗的巴牙喇兵和随军包衣在手忙脚乱的救火,多尔衮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几乎能够刮下一层霜来。 这仗还怎么打?已经没法再打下去! 明军坐着孔明灯,从天上打大清兵,大清兵却打不着明军,这已经不是谁强谁弱又或者谁更善于用兵的问题,而是根本不对等。 古往今来,就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 想到这里,多尔衮的心态差点又崩掉。 欺负人啊,为什么偏偏是朕遇着悟道的崇祯? 好在这个时候,侯方域忽然说了一句:“主子,明军的孔明灯虽然厉害,但是也不是没有弱点,到了夜间,孔明灯也就成了摆设。” “嗯,夜间?”多尔衮不由得神情微动。 “对,夜间。”侯方域说道,“到了夜间,明军的孔明灯既不辨东西南北,也是难以分清高低上下,甚至看不见我大清兵在何处结阵,还怎么扔万人敌?” “唔,有道理,言之有理。”多尔衮脸上的神情终于好看了些。 洪承畴也是进一步提议说:“主子,明军可乘坐孔明灯从天上扔万人敌,白天进攻的代价太大了,不如改在夜间进攻。” 多尔衮皱眉道:“可问题是,夜间如何进攻?” 宁完我附和道:“是啊,夜间明军无法视物,我大清兵也一样无法视物,无法视物就无法利用炮兵摧毁明军的偏厢车阵,总不能直接让八旗满洲或八旗汉军强攻吧?如果不先摧毁明军的偏厢车阵就发起强攻,伤亡将会超乎想象。” 侯方域哼声说:“谁跟你说我大清兵夜间就无法视物?” “你什么意思?”宁完我愣了一下反问道,“夜间如何能视物?” “如何就不能?”侯方域哂然说道,“可令包衣趁夜色在明军阵前纵火,亦可以马车装载引火之物到明军阵前点燃,如有必要,甚至于可以在马背上包裹引火之物,点燃之后再驱赶至明军阵前以为照明之用,如此不就可以夜间视物了吗?” “这?”宁完我皱眉道,“想法虽好,明军又岂会坐视。” 侯方域冷然道:“即便明军加以破坏,我大清兵亦可予以反制。” 听到这,多尔衮就有了心断,沉声道:“传旨,各旗后撤五里,只留科尔沁蒙古各旗轻骑监视明军,待天黑后再做计较!” “嗻!”曹尔玉恭声应诺。 第528章 风雪夜袭 “徐给谏,建奴好像退兵了?” 远远看到建奴开始逐次后撤,高起潜不禁喜出望外,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这次又要打胜仗吧?那他可就真要进侯爵了。 古往今来,能封侯爵的太监有几人? 唔,王老公例外,王老公是万岁爷的大伴。 高起潜满怀憧憬,却被徐应伟浇了盆冷水。 “哪有这等好事。”徐应伟摇摇头说,“建奴只是被咱们的空军吓着了,一时又想不到应对之策,所以才退兵,但是很快又会卷土重来。” “重来就重来呗,至少今天这围算是解了。” 高起潜却仍旧很高兴:“咱们就可以趁夜走人。” 能走就好,就不用再留在这里等着建奴来攻打。 两人正说话之间,北边还有东边忽然响起号角声。 随即远处监视的蒙古骑兵就向着西边南边席卷过来。 看到这幕,高起潜的脸色顿时垮下来,得,走不成了。 徐应伟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走,就算走,也要打赢了再走。 因为崇祯很明确的跟他说过,这一仗的目的就是为了树立野战的信心,所以在没有取得决定性胜利之前他绝对不会走人。 当下徐应伟喝道:“传令下去。” “各步兵旅抓紧拓宽加深壕沟。” “各辎重营抓紧时候修复偏厢车。” “再还有,医务兵加紧救治伤兵。” “壕沟前也要埋地雷,多埋地雷。” 反正这次来辽东,带了大量的地雷。 一边下令,徐应伟一边转身下了巢车。 “徐乌牛!”一声低喝,斥候队长徐乌牛便颠颠的过来。 就在这时,郑森的一号飞车缓缓降下,离地还有三尺高,郑森便着急的翻过护栏从吊篮上纵身跳下来,结果因为腿麻摔个狗吃屎。 “大木兄,这礼数可着实有些过了啊。” 徐应伟笑着说道:“不用给我行稽首礼的。” “谁给你稽首了。”郑森翻身爬起又连呸了数声。 将嘴里的泥沙吐出来后,郑森却又咧开嘴笑出声:“有贞兄,这仗打的过瘾哪,我这辈子就没有打过这么过瘾的仗!” “说的好像你打过很多仗似的。”徐应伟翻白眼道。 郑森轻呃了一声,没好气的道:“反正不比你小子少。” 说此一顿,又道:“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补充桐油跟炸弹,再去炸建奴一次,建奴想跑没那么容易,还能跑得过我们空军?” “不用急,建奴没有跑。”徐应伟指了指围过来的蒙古骑兵,又接着说,“另外,我这有个建议,你想不想听?” 郑森问道:“你有啥建议?” 徐应伟道:“这次就别带手榴弹了,手榴弹的杀伤力是很勐,但是太过于笨重,一次最多只能带十颗,而且落地的时间也太长。” “这倒是。”郑森的脸色立刻垮下来。 徐应伟道:“所以,不妨多带几个斥候。” “带斥候?”郑森的眼睛顿时间亮起来。 就是将装备了二零式步枪的斥候骑兵带到空中,然后让他们从高空中居高临下,使用二零式步枪射击蒙古骑兵? 铅子的速度可是比手榴弹快多了。 这个画面实在太美,郑森只是想想就感到激动。 当下郑森接着说道:“带上你的斥候这没有问题,但是我也有个条件,你得借我们空军二十支二零式,怎么样?” “没问题。”徐应伟欣然点头。 当下郑森又给飞车补充了2桶桐油。 徐乌牛也挑选了20名斥候,准备乘坐飞车上天。 这样加上每架飞车的车长及驾驶员,总共40人,就组成了一支空中猎杀小队,将可以肆无忌惮的从空中猎杀蒙古骑兵。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然而,不出意外的话又要出意外了。 战争的魅力就在于永远充满了变数。 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就在空军给飞车补充好桐油,就在徐乌牛等20名斥候登上飞车准备上天之时,辽河平原上却突然刮起了凛烈的西北风。 那风力少说也达到了五六级,而且还在持续加大。 这下如果升空作战,飞车就很有可能被大风刮跑,单靠人工瞬间1马力巡航0.1马力的功率输出,根本不可能敌得过六级风力。 “艹!”郑森见此不由得咒骂了一声。 “快,快熄灭火炉,收起飞车,快啊!” 得亏郑森反应够快,令空军及时收起飞车。 也就是空军收起飞车后没一会,风力又陡然加大。 这次,风力直接就加大到八级,将平原上的沙石都刮起。 这下不光是明军和清军吃苦头,负责监视明军的蒙古骑兵更惨,用汗巾把脸蒙住都还是被大风刮得睁不开眼睛。 不过这对蒙古骑兵其实是好事。 因为避免了被明军斥候的猎杀。 原本徐应伟不仅打算让斥候坐着飞车从空中猎杀,而且还准备把剩下的斥候骑兵都派出去,专门负责猎杀外面的蒙古骑兵。 要不是这场大风,怎么着也能猎杀几百个甚至上千个蒙古骑兵。 然而,这场突如其来的西北风,直接让徐应伟的如意算盘落空,大风刮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还怎么开枪射击?只能够取消。 …… 多尔衮这会已经退到五里开外。 曹尔玉带着随军包衣支起帐蓬,又将毛毡铺地上。 多尔衮便一屁股坐到了毛毡上,这一天给他累的,动都不想动。 “亨九,你们几个也坐下歇会,都已经累一天了。”多尔衮示意洪承畴几个铁杆汉奸也坐下来休息,又让曹尔玉奉上烧酒。 几口烧酒落肚,身体终于暖和些。 风力突然加大,将大帐吹得摇摇欲坠。 曹尔玉赶紧出帐带着包衣去加固大帐。 宁完我探头看了一眼帐外,担忧的说:“主子,这刮的是白毛风,搞不好今天傍晚会有大雪,那就麻烦了。” “没什么麻烦的。”多尔衮却哂然一笑,又道,“咱们八旗满洲的勇士自幼生长在白山黑水间,什么样的阵仗没有见过?区区风雪算得什么。” 看到多尔衮决心已定,宁完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如果真的下起了大雪,清军会很辛苦,明军也一样。 而且下雪还有另外一等好处,那就是崇祯更不可能跑掉。 多尔衮又吩咐道:“传朕旨意,今天晚上给八旗汉军和绿营加餐,除了麦饭管够,每丁额外再加四两鹿肉脯!” …… 天色很快黑下来。 西北风也是停了。 不过风停了之后,紧接着就开始下雪。 好在下的不算大,如果持续下到子夜,估计能够积起来两三尺厚,这对于步兵以及骑兵的行动肯定会有影响,但是这都可以克服。 五万清军饱餐一顿之后又重新回到战场。 远远的看到明军阵地上居然点起了篝火堆,多尔衮不禁面露喜色。 因为这就意味着绿营可以借着夜色掩护逼近到三百步甚至两百步,然后借着篝火堆的光芒瞄准明军偏厢车墙,直接抵近炮击。 在这么近的距离,又是以暗打明,可以打得很准。 不出现意外的话,只是第一通炮击就可以摧毁至少上百辆偏厢车。 当下多尔衮喝道:“传旨,让绿营给骆驼套上嚼头,悄悄的靠上去,抵近到两百步之后再行炮击,争取第一轮炮击就打残外围明军的偏厢车墙!” 多尔衮的命令很快传过去,绿营开始悄然向前潜行。 …… 由于战场外围已被蒙古骑兵遮断,所以明军并不知道建奴杀回来。 建奴杀回来之时,徐应伟正跟郑森等几个勤王士子坐在一起吃饭,其他将士早就已经吃过晚饭了,但是他们几个到现在才吃。 吃的也都是干粮,也没让开小灶。 这就很有点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的意思。 至少到目前为止,士子们的风气还是很好。 郑森喝了口酒说:“今晚建奴估计是不会来了。” “不好说。”徐应伟却摇了摇头又说道,“换成我是建奴的指挥官,今天晚上正好出其不意打我们一个冷不防。” “什么出其不意。”郑森哂然道。 “你不是已经偷偷派出几十个伏路军?” “这你都看到了?”徐应伟咧嘴一笑说道。 结果话音才刚落,阵地外就响起轰的一声响。 “入娘贼,还真来啊!”郑森一下从地上跳起身。 徐应伟的反应比郑森还要快,早就跳起身大吼道:“传令,各步兵营立刻熄灭篝火,立刻熄灭所有的篝火堆,快!” 传令兵迅速挂起三色信号灯。 看到信号灯之后,外围明军纷纷熄灭篝火。 霎那之间,整个明军阵地就陷入一片漆黑。 黑暗之中,原本坐地休息的明军将士却纷纷起身,又在军号的指引下迅即进入到了偏厢车墙后面列队。 转眼之间,重新摆好线列阵。 这回又是肩挨肩的密集阵列。 “全都有,上刺刀!”黑暗中又响起士子的口令声。 听到口令声的明军将士便纷纷拔出刺刀套在铳管上。 前排将士更是将上好刺刀的燧发枪架到偏厢车墙上,黑暗中便立刻泛起长长一排的微弱寒光,走近了却可以看得很清楚。 第529章 堑壕战 多尔衮对今晚的第一波炮击寄予了厚望。 然而残酷的现实很快就给了他当头一棒。 期待中的百炮齐发没等到,却等来了一次意料之外的爆炸。 前方黑暗中陡然间腾起一团耀眼的红光,随即就是轰的一声爆炸声传来,然后隐隐听到一阵兵器撞击声,还有喊杀声,再接着外围明军方阵中的篝火堆便相继熄灭,整个战场瞬间就变得一片黑暗。 多尔衮的脸色瞬间就垮下来。 侯方域失声道:“这是出什么事了?” “这都不知道?这是遇到明军的伏路军了。” 这次终于让曹尔玉逮着机会,在侯方域面前秀了把优越感。 多尔衮也是有些生气:“姜瑄这个蠢货,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多尔衮早就叮嘱过姜瑄小心提防伏路军,结果却依然中了招。 姜瑄还真就是个蠢货,仅只是遇着了一个伏路军就乱了阵脚,当伏路军引爆了地雷完成示警之后,姜瑄就立刻让绿营全体停止前进。 然后派人来问多尔衮,要不要继续抵近? 多尔衮真想杀了姜瑄,最终却还是忍住了。 多尔衮当即命令姜瑄就在现在的距离发炮。 姜瑄在收到命令之后,果断向明军发起炮击。 只不过这一波炮击的效果如何就只有天知道了。 因为现在的距离差不多还有六百步,又是夜间的盲射。 打完一炮之后,便有八队包衣扛着临时收集起来的大捆干草,在偏厢车的掩护下分别向着四个明军方阵悄然逼近。 每个明军方阵都有两辆偏厢车装载着干草逼近。 因为有夜色掩护,外围方阵中的明军难以发现。 直到又有伏路军引爆地雷来示警,明军才察觉。 但是黑暗中看不清楚,明军发觉了也是无计可施。 直到建奴包衣在偏厢车的掩护下接近到二十步内,明军才终于借着积雪的反光依稀看清楚了建奴和偏厢车的影子。 明军当即开始轮流放铳。 阵中的虎蹲炮也纷纷开火。 不过燧发枪根本就打不穿偏厢车。 虎蹲炮的合口弹虽然可以打穿偏厢车,却打不准。 所以乒乒乓乓的打了一会,却仍旧没能挡住建奴。 但这个时候,明军也发现,在每个方向朝他们逼近的只有一辆偏厢车以及少量建奴,于是当即派出一哨步兵发起反击。 出击的步兵很顺利的干掉了建奴。 但是建奴在被打死前还是点燃了偏厢车上的干草。 熊熊燃烧的干草垛发出了耀眼的强光,将方圆几十步都照得亮如白昼,明军方阵的偏厢车墙一下被照亮。 这时候,绿营的骆驼回旋炮已经完成了重新装填。 借着火光快速的完成瞄准,绿营发动第二波炮击。 第二波炮击的效果,肯定就要比第一波炮击要好许多。 伴随着“轰轰”的发炮声,以及“喀察”“喀察”的碎裂声,至少三十辆偏厢车刹那间被打碎或者打穿。 …… 徐应伟站在巢车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一颗心顷刻间沉下去。 凭借敏锐的战场洞察能力,徐应伟瞬间就判断出建奴的意图,建奴这是要跟明军打消耗战哪,牺牲少量包衣及偏厢车,点亮战场,给他们的骆驼炮兵换取一个摧毁明军偏厢车阵的机会,而且明军对此没有太好的应对办法。 徐应伟当即将顾炎武、卢象同、江天一还有陆宇鼎等四个步兵旅长召集到了本阵。 顺便多说一句,新军的营级、旅级主官都是由勤王士子充任,而且都是临时委任,就是遇到有作战任务时,临时委任,仗打完了就自动解除相应的职务,等到下次有战事时,再次临时委任营以及旅一级的主官。 顾炎武四人很快就到了本阵。 但是四人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主要是黑灯瞎火的不知道建奴的“点火队”会从哪渗透过来。 他们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派出大量猎杀队,游走在中间地带,专门搜索并猎杀掉渗透过来的建奴“点火队”。 明军也确实这么做了。 但是很快又遇到了新的问题。 在明军派出猎杀队之后不久,建奴也跟着派出了大量白甲兵。 双方的第一次交手,明军就吃了大亏,派出的十几支猎杀队,一百多个新军将士大多遭到建奴白甲兵猎杀,就只逃回来不到十人。 暗夜中的乱战,历来就是建奴的强项。 最后实在是没办法,就只能拿炮乱轰。 就是拿虎蹲炮对着各个方向随机发炮。 结果也就可想而知,基本上没什么卵用。 仅仅两个时辰不到,差不多到亥正时分,外围四座偏厢车阵的对着建奴的两边车墙、就基本上被打得不成样子,再也无法提供防护。 不得已,徐应伟只能下令将另外两边车墙的偏厢车拆卸过去,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因为顶多也就是两个时辰,拆过去的两边偏厢车墙也会被打得稀碎。 想到这,卢象同屁都快要急出来:“不行啊,得赶紧想个法子。” “没什么好担心的,实在不行就跟建奴拼了。”顾炎武黑着脸道。 “宁人兄,你这话就不对了。”江天一肃然道,“圣上临行之前可是明确说了,此战乃是树立信心之战,只许胜、不许败!” “那你有什么办法?”顾炎武没好气道。 “偏厢车阵眼瞅着就保不住,建奴的大炮眼瞅着就能够打着我们,我们总不能刨个坑先把自己埋起来,等到建奴进攻时再钻出来吧?” 顾炎武是言者无心,徐应伟听了却心头一动。 “埋起来?”徐应伟沉吟片刻之后奋然说道,“有了!” 说此一顿,徐应伟又重重一拍顾炎武的肩膀,笑着说:“宁人兄,这次真是多亏了有你在,回头我定禀明圣上,此次浑河大战我军若胜,你为首功。” “有贞兄,你说什么呢?”顾炎武听了之后却是一头雾水。 “你们别忘了还有壕沟!”徐应伟微微一笑说,“外围四个步兵旅的步兵以及虎蹲炮总的所有炮兵全部进入壕沟待命,静待建奴的最后总攻。” “对啊,有壕沟!”顾炎武四人的眼睛瞬间亮起来。 “赶紧回吧。”徐应伟道,“这次定要给建奴来个狠的。” “得嘞。”顾炎武四人答应一声,当即兴冲冲的返回到阵地。 打发走顾炎武等四人之后,徐应伟又重新调整了炮兵的部署。 100门4寸野战炮被徐应伟临时编为4个野战炮总,每总各自负责给外围的一个空心方阵提供火力支援。 …… 此时的徐应伟等人并没有意识到,他们的一次无意识的举动,将会让东方战场的火器战术再次跑偏,堑壕战将会提前将近三百年问世。 这一点,就连崇祯这个穿越者都没有想到。 崇祯想到了利用偏厢车结成车阵,给明军的火枪手提供保护,避免他们像西方战场上的火枪手那样只能排着队被枪毙。 但是堑壕战,崇祯真就没有想到。 这其实也是一种思维定势,在崇祯的潜意识里,只有等到重机枪以及后装填线膛步枪问世,堑壕战才会有实质的意义。 在前装填滑膛枪的时代,堑壕战没有太大意义。 然而,战术从来就没有好坏之分,而只有适用与否的区别,而且同样的战术,换个战场结果可能也会变得天差地别。 譬如说以偏厢车结车阵。 在辽东平原或者草原上,就是一种很好的战术。 但如果到了大西南的崇山峻林中,又或者到了东南亚的热带雨林之中,那就只会给军队造成累赘,就是一种负资产。 又譬如说堑壕,如果是明军进攻,那就没卵用。 但是巧合的是,恰好是明军防御,更加巧的是,由于地面被冻得太硬,明军花很长时间挖出来的环阵壕沟,仅只有五尺多深外加两丈多宽。 这个深度,正好可以让火枪手在壕沟中站立射击。 而这个宽度,又正好可以容纳三排火枪手更迭射击。 一切都是刚刚好,所以才催生出了一种全新的战术。 当然,这种战术的局限性也很大,一旦敌军不急于决战那就没什么用。 但此时的清军显然是急于进攻的,多尔衮恨不得天亮之前就击破明军,擒斩崇祯,以免崇祯坐着孔明灯跑掉。 …… 清军仍旧不断的派出包衣偏厢车,点亮明军的阵地。 借着火光,清军的骆驼回旋炮持续不断的发起炮击,到了丑末(凌晨3点)时分,外围明军的四座偏厢车阵遭到了彻底摧毁。 不出意外,也杀伤了大量的明军。 于是,多尔衮便迫不及待的投入全部主力发起总攻。 这次真的是总攻,一万六千多八旗汉军推着偏厢车在前,一万的八旗满洲推着楯车在后,还有两万八旗蒙古和两万多科尔沁蒙古的轻骑兵在外边掠阵。 至于绿营跟包衣,则是功成身退,暂时退到了后阵。 多尔衮其实看到了壕沟中有明军,但是根本就没在意。 一是因为包衣奴才的自杀式点亮,只点亮了几小段壕沟,所以多尔衮想当然的认为也只有几小段壕沟有明军,二是因为多尔衮从来没有见过堑壕战,所以根本没把这当回事。 第530章 建奴总攻 “吼!吼!吼!” 黄德恒跟着同伴奋力推动偏厢车,一步步向前逼近。 前方战场被偏厢车的护板遮挡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左右两侧却都是八旗汉军的同伴及偏厢车。 入目所见,全是八旗汉军的队列。 再回头看,则是八旗满洲的楯车。 八旗满洲的楯车同样是用榆树或槐树打造,只不过比偏厢车更结实也更重,偏厢车通常只有六百斤重,楯车却足有上千斤重! 看着身后跟进的楯车,黄德恒顿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这波稳了,这波不再是试探攻击,而是倾巢而出的总攻击,不出意外的话,对面的明军肯定抵挡不住。 黄德恒甚至开始憧憬。 这次打了胜仗,应该有不少赏赐。 赏赐包衣奴才什么的他是不敢想,毕竟他才刚刚抬旗不久,按照以往惯例,不可能这么快就给他赏赐包衣。 但是赏赐十几亩地还是有可能的。 想到自己很快就能获得十几亩地,黄德恒顿时间干劲十足。 “吼!吼!吼!”黄德恒更加卖力的推动偏厢车,一边扯开嗓子发出怒吼,他的怒吼声激励了身边的同伴,都变得更加卖力。 为了避免给明军的炮兵指引方位,所以清军都是摸黑推进。 因为没有光照,所以黄德恒只能看到很近的距离,再远就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耳朵的听力却是不受影响。 明军的炮兵已经开始在发炮。 作为一个曾经参加过多次大战的老兵,黄德恒已经能通过声音分辨出炮型。 发出“猎猎猎”的刺耳尖啸,仿佛能把空气都给撕裂开的明军的红衣大炮,这种大炮是对清军威胁最大的,偏厢车和楯车在它面前跟纸湖的没区别,基本上一炮就碎,躲在偏厢车或者楯车后面的八旗汉军或者八旗满洲通常都是一死一长串。 值得庆幸的是,被明军红衣大炮打中的可能性还是很小的。 不知走了多远,黄德恒耳畔听到了另外一种炮声,听着像是放爆竹的声音。 紧接着偏厢车的前护板就发出雨打芭蕉般的声音,黄德恒就知道这是明军的虎蹲炮已经开始发炮,击打在偏厢车护板上的就是虎蹲炮的铅子。 于是,黄德恒便下意识的缩了下脖子,尽量的压低身形。 因为黄德恒非常清楚,他身上穿的这件前“主子”送他的棉甲,根本就挡不住虎蹲炮的铅子侵袭,挨上一颗铅子就可能让他重伤。 就辽东现在这个天气,一旦重伤也就意味着丧命。 因为清军不会在重伤兵身上浪费资源,很大可能就是集中处决。 所以,黄德恒很小心,即便偏厢车的前护板有七八尺高,也还是尽量低头。 嘹亮而又整齐划一的号子声中,八旗汉军的偏厢车墙还有八旗满洲的楯车墙缓慢却不可阻挡的向着明军方阵逼近。 “噼啪!彭!猎猎猎……” “救命,我的腿,救救我,啊……” “二狗,拉我一把,我不想死,我要回家……” 炮弹的尖啸声、偏厢车碎裂声,还有八旗汉军重伤或者垂死之前发出的哀嚎声交织成一片,黄德恒对此却已经是无动于衷。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因为他很清楚,一旦上了战场,就没有撤退可言。 一旦他们转身,身后跟进的八旗满洲就会毫不犹豫砍下他们狗头。 “猎猎猎……”又一阵格外刺耳的炮弹尖啸响起,紧接着就是彭的一声巨响,然后就是木板的碎裂声,甚至有尖锐的硬物以及温热的液体先后飞溅到他脸上。 只凭感觉,黄德恒就知道那硬物是偏厢车碎裂之后飞出的木板碎片。 至于那股温热的带着点咸腥味的液体,肯定是也只能是同伴的鲜血或者脑浆。 走在黄德恒旁边的那辆偏厢车的后面,从前到后瞬间倒下了一长串,至少有十几个八旗汉军肢体断裂,又或者被打碎脑袋。 但是没人在意,黄德恒他们将偏厢车稍稍往里靠,另一边的八旗汉军也同时将偏厢车稍稍往内靠过来少许。 很快,因为少了一辆偏厢车出现的缺口就被弥合。 进攻中的车阵基本上就是这样,当前排出现损毁,后排会迅速补上,而如果是最后一排的车阵出现了损毁,就从外往里缩。 …… 明军中央方阵。 因为天色太暗,徐应伟站在巢车上也看不清战场,所以索性就下了指挥巢车来到了炮营的阵地上,看着野战炮兵炮击建奴。 这一次是总攻,建奴是从四个方向同时发起进攻。 所以明军的野战炮兵在打完一炮之后也就用不着重新锁定射击参数,因为即便射击参数有了变化,打出去的炮弹偏了方向,基本上也还是能够落在建奴的头上,所以明军炮营的一百门4寸野战炮都是在连续的射击。 明军的炮兵基本上都训练有素,技术也极为娴熟。 无论是拿毛刷熄灭炮膛的火星,还是拿布刷擦**膛里残留的水份,又或者是拿带有钩子的炮杆清理炮膛内的纸片及残渣,都是又快又到位。 装填炮弹的动作也是又快又好,最后用点火棒点炮。 此时,明军炮兵的点火方式已经从之前的烧红的铁钎过渡到点火棒,差不多就是一根大号的火柴,点燃之后往炮门里一插,炮弹也就被点燃。 因为训练有素,整套操作动作做下来犹如行云流水。 所以明军4寸野战炮的射速已经可以达到三分钟一发! 然而,对于眼前这场大战而言,这样的射速还是有些慢。 仅仅打了三轮,建奴就已经推进到明军外围方阵的不远处。 “报……东北角建奴已经逼近到八十步内,顾旅帅请示,是否开火?” “不急,等建奴逼近到三十步再开火不迟!” “报……西南角建奴逼近到六十步内!” “告诉卢象同,给我稳住!” “报,西北角建奴逼近到五十步了!” “知道了,等建奴逼近到三十步内再报告。” 通讯兵不断的将建奴的信息传回中央本阵,徐应伟表面上镇定自若,但是他内心其实也已经慌得一批,在这样的时刻,不可能不紧张。 徐应伟能够做到表面镇定,就已经殊为不易。 旁边的高起潜就已经紧张到连牙齿都在打颤了。 “徐给谏,咱们能打赢吗?”高起潜颤抖着问道。 “当然能。”徐应伟斩钉截铁的应道,“大明必胜!” …… 多尔衮发现自己居然也变得有些紧张。 这一发现,让多尔衮感觉到有些羞忿。 怎么回事?不过只是一场十万人规模的战役,居然就让他紧张成这样?他可是大清国事实上的皇帝啊,怎么可以如此沉不住气呢? 舒了口气,多尔衮再次举起单筒望远镜。 然而,视野中仍旧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站在旁边的宁完我幽幽说道:“主子,现在是昧爽时分,正是一天之中最暗的时刻,不过再有半个时辰左可天色就亮了。” 范文程接着说道:“到那时候,我大清兵也已经获胜了。” 洪承畴也附和道:“不出意外,我大清兵肯定可以在天亮前结束战斗,就是不知道能否生擒崇祯?如果能生擒崇祯那真是极好的。” 虽然明知道洪承畴他们几个在迎合自己, 可是多尔衮听了之后还是感觉心情大好。 “传朕旨意。”多尔衮甚至还下了道旨意。 “尽量活捉崇祯,生擒崇祯者,赐一等伯!” 数十骑快马顿时之间如飞而去,很快就将多尔衮的旨意通报给了全军,接到旨意后的清军将士顿时士气高涨,一等伯这赏赐太诱人了。 …… 然而,耿继茂却再次感觉到莫名的危机感。 这一次出征辽东,八旗汉军的主将仍是恭顺王孔有德,副将则是耿继茂和尚可义,智顺王尚可喜和怀顺王耿仲明跟着索尼去了大沽口。 “老叔,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耿继茂来到孔有德跟前。 “闭嘴!”孔有德瞬间吓得一个激灵,脑子里却浮起了当初在徐州时的可怕一幕,心说继茂这熊孩子的乌鸦嘴可不是一般的灵验。 “老叔,我是认真的。”耿继茂黑着个脸说道。 “呆会一旦情况有变,咱们得赶紧跑,不然就来不及了。” “我让你闭嘴啊!”孔有德恨不得一个大耳括子扇到耿继茂脸上,心说这熊孩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大战才刚刚开始,居然就想着逃跑。 你咋就不能盼着点好?咋就不想着大清兵打胜仗? “大侄子,瞧你那点儿出息。”尚可义凑过来嘲弄道。 尚可义的年龄也就跟耿继茂一般大,但是因为他哥尚可喜跟耿仲明是以兄弟相称,所以他的辈份上就比耿继茂长了一辈。 “滚犊子,谁是你的大侄子。” 耿继茂却不想认尚可义这个长辈。 两人正斗着嘴呢,前方陡然发生变故。 “轰轰轰,轰轰!”连续不断的爆炸声陡然之间响起。 孔有德和耿继茂、尚可义急抬头看时,只见前方已经一片赤红。 第531章 全速冲锋 孔有德他们几个因为走在八旗汉军阵列的最后,中间隔着好几道偏厢车墙以及许多排八旗汉军的队列,所以根本看不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 但是站在指挥巢车上的多尔衮等人却看得非常清楚。 只见原本一片漆黑的战场上,毫无征兆的绽放起红光。 无数的红光勐然间绽放开来,将前方的整个战场都给点亮。 借着这勐然绽放的耀眼红光,多尔衮和洪承畴等几个铁杆汉奸无比惊恐的发现,却是明军方阵的外围发生了勐烈的爆炸。 而且爆炸的范围也是极其宽广。 几乎整个明军方阵的外围区域,从八十步到三十步的区域内都发生了勐烈爆炸。 远远看去,就好像是明军方阵的外围突然间亮起了一条四五十步宽的环形光带,这条光带发出的光芒是如此的耀眼及璀璨,几乎把整个夜空都给照亮。 从视觉上,这条光带极为绚丽,但是对于正好身处其中的清军来说却是致命的。 霎那之间,数以千计的偏厢车、楯车就遭到摧毁或者掀翻,数以万计的八旗汉军或者八旗满洲被当场炸死又或者被爆炸产生的气浪给重重的掀翻在地,原本显得严谨而又完整的步兵阵列,霎那之间就变得七零八落。 “老天爷,明狗这是埋了多少颗地雷?” 曹尔玉骇然瞪大眼睛,嗓子里发出梦呓般的声音。 而洪承畴、范文程、宁完我还有侯方域几个更是已经傻了眼。 多尔衮的脸色也是霎那之间变得酡红,就好像喝醉了酒似的。 片刻之后,巨大的爆炸声才终于传到,将多尔衮等人的耳膜都给震碎。 等到爆炸声响过之后,多尔衮等人耳畔便只剩下一片嗡嗡声,再也听不到别的。 但是多尔衮等人的视力却是不受影响,因为地雷爆炸产生的红光并未立刻熄灭,而且还不断有新的地雷发生爆炸,持续点亮战场。 所以多尔衮他们可以十分清楚的看见, 原本推着偏厢车以及楯车向前推进的清军,就像是被狂风吹倒的麦子,一片片的倒伏在了地上,如果不幸处在地雷爆炸的杀伤范围内,无论是偏厢车还是楯车都是瞬间就会被炸毁并掀翻,清军将士就更不用多说,直接被撕碎。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保守估计,只是这一波攻击,清军就至少损失了小半的偏厢车和楯车,人员伤亡更是完全没办法估计,但是被炸得非常惨却是肯定的。 洪承畴等人的目光便齐刷刷的看向多尔衮。 这个时候,就极为考究主帅的判断以及魄力。 一个错误的决定有可能葬送掉整支军队,但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却也可以在瞬间之间化险为夷,重新掌握战场的主动权。 …… 身处后阵的多尔衮等人只是视觉上受到震撼。 身处其中的孔有德、耿继茂等人却是被地雷炸得三魂丢了七魄,叔侄两个都被爆炸所产生的气浪重重掀翻在地。 孔有德翻了个身从地上坐起。 环顾四周,只见周围倒了一地的偏厢车,躺了一地的八旗汉军。 就在离他不到十步远的距离,有两个八旗汉军仰躺在地上哀嚎,借着地雷爆炸所产生的红光,可以清楚的看到,这两个八旗汉军膝盖以下的双脚凭空消失。 正看着呢,忽然感到脸上好像什么液体滑落,伸手一摸却是血。 看着掌心中的鲜血,孔有德有些懵,估计是脸颊被碎木块划破了。 “老叔?老叔!叔!”耳畔忽然响起耿继茂惊恐而又惶然的怒吼声。 有些茫然的回过头,便看到耿继茂正紧张的半蹲在他跟前,一边冲着他的眼前使劲的晃动手指,一边大声问道:“老叔,这是几?” 孔有德人还是懵的,只是愣愣的看着耿继茂。 刚才的这场大爆炸,把孔有德整个人都给震懵掉。 “得,都被炸傻了。”耿继茂叹口气,抓住孔有德的双手再接着弯腰转身,就将孔有德背了起来,准备背着跑。 倒也算是有情有义,竟还能想到把孔有德背回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后阵方向陡然响起绵绵不息的号角声还有激昂的战鼓。 “啊?这什么情况?”耿继茂整个人便愣在原地,都被地雷炸成这个卵样,居然还要继续接着向明军发起进攻?还让不让人活了? 很快,多尔衮的最新军令也传递到阵前。 “皇父摄政王有旨,扔掉偏厢车及楯车,全速冲锋!” “皇父摄政王有旨,八旗汉军扔掉偏厢车,八旗满洲扔掉楯车,全速冲锋!” “皇父摄政王有旨,八旗汉军及八旗满洲全速冲锋,斩杀明帝崇祯者,赏一万金,再赐一等子爵,生擒崇祯者,赏十万金,赐一等伯!” 多尔衮最终还是决定要抢时间。 想要抢在天亮前打垮外围明军。 …… 黄德恒人也是懵的。 刚才一颗地雷就在离他不到十步远处爆炸,正好处在爆炸中心的两个同伴瞬间就被炸飞到了空中,双腿膝盖以下部位瞬间就化为肉泥。 黄德恒也被爆炸产生的气浪重重的掀翻在地。 好半晌后,黄德恒才吃力的从地上翻身坐起,脑瓜却仍旧是嗡嗡作响。 看着躺在不远处啊啊惨叫的两个同伴,黄德恒下意识的摸了一下双腿,还挺不错,他的两只脚都还在,再接着又摸遍自己的全身,也没发现什么伤口,也没流血。 直到这时,黄德恒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不错,这次又捡回了一条小命。 当下黄德恒便转身准备往后阵方向跑,大清兵被炸成这样,按说是没法再进攻了,这时候就算逃回去,应该也不致于再遭受严惩。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号角声还有战鼓声响起。 号角是进攻的号角,战鼓声却是全速冲锋的战鼓声! “这时候还要进攻?而且是全速冲锋?”黄德恒人都懵掉。 其他的八旗汉军也是面面相觑,心说皇父摄政王也未免太狠了吧?这真是一点都不体恤他们这些汉军,这真是拿他们当炮灰使啊。 噢,不对,八旗满洲好像也要跟他们一起冲? 下一霎那,处于后阵的八旗满洲就率先做出子响应。 伴随着嗷嗷的嗥叫,八旗满洲端着自生火铳率先发起冲锋。 黄德恒打了个激灵,当下也端着自生火铳向前方发起冲锋。 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今天是死在这儿,还是搏取一番富贵,就看这波了,反正逃跑已经不可能了,会被身后的那些旗人当场斩杀。 …… “建奴还真是不容小觑哪。” “遭受到如此重创,非但没有当场崩溃,居然还能重新组织冲锋!也就难怪当初在萨尔浒之战中能够重创我军。” 看到建奴在号角声和战鼓声中发起冲锋, 徐应伟便神情一凛,真是个顽强的对手。 不过,更让徐应伟感到钦佩的则是建奴统帅的反应。 对方显然也意识到,在遭受地雷侵袭后,偏厢车和楯车损毁严重,而且地面也被地雷给炸得沆沆洼洼不再平整,所以再想依仗偏厢车或楯车对步兵提供保护,已经是痴心妄想,毕竟明军的红衣大炮还有虎蹲炮那可不是摆设。 所以不如索性扔掉偏厢车和楯车发起全速冲锋。 这样还有一个好处,可以快速接近明军,展开肉搏。 毕竟,此时建奴的前锋距离明军的外围方阵只有不到三十步之遥。 三十步,对于跑得快的建奴来说,也就不到十秒,喘口气的工夫。 只可惜,建奴的统帅算错了一点,那就是之前建奴骆驼炮的炮击,只是摧毁了外围明军的偏厢车阵,却并没有对明军造成太大杀伤。 其中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明军提前躲进了环阵堑壕。 凭借着堑壕的掩护,明军成功的避开了建奴骆驼炮的饱和式杀伤。 所以这次,建奴的步兵阵列将会遭受来自堑壕内明军的强力打击。 就在徐应伟转念间,外围方阵的环阵堑壕内陡然间绽起一团团的红色火耀,却是事先潜伏在堑壕内的明军步兵开始轮流放铳。 伴随着耀眼的红光,有密集的放铳声持续不断传来。 可惜的是,此时天色仍还没放亮,所以看不清楚阵前的交战情形。 但是徐应伟仍旧可以想象得出来,此时冲锋在最前面的建奴肯定是不好受,在刚才明军的第一波火力覆盖之下,至少伤亡了上千人。 因为三十步的距离,闭着眼睛都能打中。 徐乌牛快步来到徐应伟跟前,大声问道:“徐给谏,天色就快亮了。” “天色就快亮了吗?”徐应伟闻声回头,果真看到东方天际已经露出了一丝鱼肚白,底下的地平线也开始显现。 “跟我走,上巢车!” 当下徐应伟带人护着“崇祯”登上巢车。 片刻之后,徐应伟和“崇祯”就已经登上指挥巢车。 这个时候,整个战场已经显露在了薄薄的晨曦之中。 所以徐应伟和“崇祯”可以清楚的看见,四个步兵旅的明军步兵,依托环阵堑壕,对着蜂拥而来的建奴轮流放铳。 建奴是一排排的倒下。 第532章 堑壕逞威 多尔衮等人也看到了这极其惨烈的一幕。 只见薄薄的晨曦中,数以万计的八旗汉军端着自生火铳踏步往前走,却遭到了来自于明军自生火铳的大量杀伤。 八旗汉军就像是秋收之时被割倒的麦子,一排排的倒下。 明军躲在堑壕之中,一排排的更迭放铳,将密集而又精准的铅子投射到前排八旗汉军身上,八旗汉军身上薄薄的棉甲根本就挡不住。 伴随着明军的每一波放铳,都必然会有大量的八旗汉军倒地。 转眼之间,明军阵前就已经躺满了八旗汉军的尸体以及伤兵,这些堆叠一起的尸体和伤兵甚至阻挡了后续汉军的道路,使得前进的速度也慢下来。 这就使得八旗汉军的处境变得更加糟糕,简直不忍卒睹。 虽然也有不少八旗汉军在前进之时放铳,但是效果微乎其微。 处在堑壕中的明军只有少量伤亡,绝大部分的明军仍旧在有迭不紊的更番迭进,举着自生火铳对着八旗汉军轮流放铳。 而这还不是最让人绝望的。 最让人绝望的是,明军炮兵又将虎蹲炮从堑壕搬回到了外围方阵。 最多不出半刻钟,明军炮兵就能固定好虎蹲炮,并且对着八旗汉军和八旗满洲的步兵阵列发起炮击,到那时才是真正的灾难。 因为虎蹲炮的一发炮弹可以装足足两百枚铅子。 一旦明军虎蹲炮开始发炮,战场就要下起弹雨! 没有时间了,必须得让八旗满洲接替八旗汉军发起抵近攻击。 八旗汉军终究还是不顶用,到了这种关键时刻,还是得依靠满洲勇士! “传朕旨意,八旗汉军立刻撤回!”多尔衮喝道,“八旗满洲接替进攻!” 多尔衮的指意迅速传达到了阵前,接到旨意的八旗汉军顿时如蒙大赦,忙不迭的让开正面阵地,并且从八旗满洲阵列之间的缝隙撤退到后阵。 而这个时候,八旗满洲也已经重新排好了步兵队列。 足足一万名八旗满洲步兵,分成十六个三段线列阵,平端着自生火铳,一边大声喊着号子一边更翻迭进,轮流向着明军放铳。 明军的外围方阵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本应该是一次标准的排队枪毙。 而且双方的距离只有不足三十步。 然而,就因为徐应伟的灵机一动,局面却有了变化。 清军采取的是从谷亭镇战役中偷学的排队枪毙战术,然而明军所采取的战术却已经阴差阳错的进化到了堑壕战的阶段。 所以最终结果是清军被排队枪毙。 而明军则因为躲在堑壕中,伤亡较小。 于是,几轮火力齐射下来,清军就死伤惨重。 看着前方战场上逐渐变得残缺不全的清军步兵阵列,多尔衮有些傻眼。 怎么会这样?这不应该啊?不应该是这样的结果啊?一定是看花眼了,对,一定是因为天色刚亮,所以出现了幻觉了。 多尔衮很用力的闭上眼睛。 片刻之后又勐然睁开双眼。 然而,前方的战场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唯一的变化,就是步兵阵列上的八旗满洲变得更少。 “这……”多尔衮这下真的是茫然了,这怎么回事? 明军凭借着这个步兵阵列,曾以区区八千骑兵顶住大清兵六万骑兵的围攻,可这次到了辽东战场,怎么突然就不灵了? …… 多尔衮神情茫然,徐应伟则是神情凝神。 心情凝重之余,徐应伟也感到有些庆幸。 要不是因为他的灵机一动,让明军改在堑壕中列阵, 要是明军仍旧按平时训练,在平地摆开三段线列阵,与建奴对射, 那么最终的结果真不好说,必须得承认,建奴的八旗兵是真悍勇,这都被打死打伤多少个真奴了?整个步兵阵列都已经变得稀稀落落,却仍旧还在更番迭进,轮流放铳,诚如圣上所说,这真是一支强悍的军队! “徐给谏,这肯定是真奴!” 高起潜浑身颤抖得更加的厉害。 稍稍一顿,又扭头对郑森说道:“郑给谏,空军赶紧出击吧,飞到这些真奴的头上去扔手榴弹,炸死这些真奴,炸死他们!” “不行啊。”郑森却郁闷的摇摇头。 “风太大,飞车到了高空会被刮跑。” “徐给谏!”高起潜又扭头叮嘱徐应伟。 “你们可无论如何要顶住建奴的进攻啊。” “高公公,放心吧。”徐应伟镇定的说道。 “建奴今天必败无疑,大明是不可战胜的。” “不出意外,当八个虎蹲炮总开始炮击之时,建奴差不多也就该崩溃了,此时若趁势反击,则定然可以大获全胜。” “真的可以大获全胜?”高起潜却有些怀疑。 便是郑森也有些怀疑,就目前的战况,能守住阵地就已经不错了,反击?明军只怕是有心无力,说到底,外围可还有建奴的四五万骑兵。 谷亭镇之战,明军也只是守住了阵地。 空心方阵用于进攻,恐怕还差点意思。 徐应伟却也没有过多的解释。 …… 明军外围方阵之前,激战正酣。 这很可能是人类史上最势均力敌的一次排队枪毙战,双方将士对于死亡的承受力都达到了惊人的程度。 清军虽然死伤惨重,却没有丝毫怯意。 明军同样伤亡不小,但也是岿然不动。 不过总的来说,清军的伤亡要远远超过明军。 但是明军也并不轻松,尽管只有胸口以上部位暴露,但是由于双方距离太近,两军之间只有二十步远,所以清军的命中率也是非常高。 “呯呯呯!”一排明军更迭上来,同时放铳。 二十步外,数以百计的清军一声不吭倒在地上。 但是剩下的清军却是毫无惧色,对于近在迟尺的伤亡视若无睹,只是冷静而又漠然的举起手中的自生火铳,然后照着把总或者千总的口令,同时扣下扳机。 “呯呯呯……”伴随着密集的放铳声,阵前弥漫起一阵浓郁的白烟。 再定睛看前方二十多步外的明军阵地,数以百计的明军步兵翻倒在地上。 紧接着,第二排明军步兵便更迭上来,举着步枪对着清军同时扣下扳机,伴随着又一阵密集的枪声,清军瞬间又倒下了好几百个。 清军夷无所惧,又一排步兵更迭而进。 这真是一场残酷的屠杀。 …… “第二队,更番迭进!” 顾炎武一边仰天长嗥,一边举起手铳。 重新装填完成的第二队步兵更迭上来,齐刷刷的举起步枪。 “放!”伴随着顾炎武的一声大吼,所有的明军同时开火,包括顾炎武自己,也用力的扣下了手铳的扳机。 前方二十步外,建奴瞬间倒下了一排。 然而下一霎那,第二队建奴也迅速更迭上来并且扣下扳机。 伴随着密集的放铳声,明军也是瞬间倒下一排,其中就包括站在顾炎武身边的一个明军步兵,这是顾炎武从昆山老家招募来的农家子弟兵。 “二牛!”顾炎武低头看,却看到顾二牛的脖子上已经多了个窟窿,鲜血正跟喷泉似的汩汩往外冒,只是看这伤势就知道肯定是活不成了。 “沽沽,沽沽……”顾二牛颈部的伤口不停往外冒出血泡。 很显然,顾二牛这是有什么话想要跟顾炎武说,眼睛也是瞪得老大。 然而顾炎武这时候却根本顾不上听顾二牛说话,顾炎武甚至没有多看顾二牛一眼,只是从挎包中摸出一发纸壳弹,以最快的速度装进枪膛,然后再次举起手铳。 “大明的将士们,不要慌,更不要害怕,圣上与我们同在!”顾炎武挥舞着手铳,一边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 “大明是不可战胜的!”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大明万胜!大明万胜!” 堑壕中的勤王士子率先响应,接着是所有募兵。 伴随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呐喊,因为死伤惨重稍微有些动摇的军心又迅速得到稳定,士气甚至比刚开始的时候还要更高昂。 原因很简单,圣上真的跟他们同在。 披着山文甲的“崇祯”一直就在高耸的巢车上。 至于顾炎武等勤王士子,更是从始至终站在他们的前面,从未有过丝毫的退缩。 看着勤王士子并不如何魁梧却又格外魁梧的身躯,明军将士的内心里只有钦佩,这些当大官的都不怕死,他们这些兵又有何惧? 这一切说来话长,其实也就几分钟。 但是对于排队枪毙战术来说,几分钟足以分出生死胜负。 十几轮齐射之后,清军就死伤逾半,还能站着放铳的已经不足五千之数,不过,这些八旗兵也确实悍不畏死,死伤了这么多人,居然还能死战不退。 剩下的四千多清军仍旧排着线列阵,按照训练更番迭进,然后轮流放铳。 然而就在这时候,明军的8个虎蹲炮总终于将120门虎蹲炮给固定好了,随即开始装填炮弹,而且由于两军相距只有几十步远,所以装的全都是散弹。 “通通通通……”密集的炮声响起。 明军虎蹲炮相继的开火。 第533章 明军反击 建奴终究还是犯了错,但其实也不算犯错。 多尔衮学习能力再强,能从谷亭镇战役学到排队枪毙的皮毛就殊为不易,但是要想无师自通领悟步炮协同的精髓,那就有些强人所难。 多尔衮不仅对进攻中的步炮协同缺乏概念, 对如何抵御来自敌方的步炮协同更缺乏概念。 所以在刚才的进攻中,多尔衮没有想过让绿营的虎蹲炮伴随八旗汉军以及八旗满洲同时向前推进,要不然这时候,至少可以做到虎蹲炮对轰。 然而,建奴终究还是错过了这唯一的翻盘机会。 要不然凭借虎蹲炮的数量优势,建奴真可能翻盘。 建奴的虎蹲炮性能上或许不如明军,但是架不住数量多啊。 这次来辽东,建奴可是足足携带了600门虎蹲炮加400门骆驼回旋炮。 然而,此时此刻,这1000门火炮却跟着绿营正呆在战场外围作壁上观。 “通通通通……”伴随着密集的炮声,无数的铅子犹如狂暴的雨点般倾泻到建奴步兵队列的头上,列队放铳的建奴顷刻倒下一片。 顺便说一句,明军的虎蹲炮已经经过改良。 改良之后的虎蹲炮不仅实现了形制标准化,而且还增加了螺杆调节机构,可以通过旋钮调节炮口俯仰角,比如说此刻,炮口的倾角就极小,几乎就是平射。 由于距离近,一百多门虎蹲炮几乎是平射。 虎蹲炮如果不装填合口弹,可以装填200枚铅子。 120门虎蹲炮加在一起,那就是足足24000枚铅子,这相当于就是有24000个火枪手同时对着建奴放铳,即便精度差些,杀伤力也是极其恐怖。 所以仅仅只是一轮炮击,残存的八旗满洲便死伤逾半。 在三十到四十步的距离,虎蹲炮的平射只能用凶残形容。 戚继光治军的精髓就是“足粮足饷,枪炮湖脸”,这其中的枪炮湖脸,枪指的是鸟铳,而炮指的就是虎蹲炮的近距离平瞄直射。 建奴这次是真的被虎蹲炮湖了一脸。 被虎蹲炮湖脸之后,幸存的建奴终于崩溃了。 建奴确实骁勇善战,确实悍不畏死,但是这得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能打胜仗。 如果建奴信心动摇,觉得已经无法取得胜利,建奴一样会害怕,一样会溃逃。 比如此刻,建奴就无比绝望的发现,仅凭他们剩下的两千多人,以及手中的两千多支自生火铳,已经完全没机会打进明军阵地。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建奴终于崩溃了。 “入娘贼,这仗没法再打了,赶紧撤退。” 混乱之中,不知道是哪个固山额真大吼了一声, 下一霎那,死战余生的两千多个建奴便转身往后溃逃。 这次进攻,建奴真是死惨了,投入进攻的一万六千多八旗汉军至少死伤三千。 整整一万八旗满洲更是只逃回去区区两千多个,剩下的七千多个不是当场被打死就是被枪炮湖脸,身受重伤躺在了阵地,以这个天气条件,再加上建奴又丧失了战场控制权,所以等待这些伤兵的结果就可想而知。 …… 建奴后阵。 看到明军只是一波炮火覆盖,就给投入进攻的八旗满洲造成空前重创,并且剩下的两千多个八旗满洲还狼狈的转身溃逃,多尔衮脸色瞬间由黑转红,再由红转白,最后又由白色变成铁青色,就像一头青面兽似的。 旁边的洪承畴等人也是一脸呆滞。 这样的结果,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 一时间,所有人面前都浮起一个巨大的问号?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之前局面,明明是大清兵占尽优势,怎么转眼间战局就遭到逆转,变成了大清兵惨遭失败? 失败就罢了,而且伤亡如此惨重? 多尔衮、洪承畴等人已经完全懵掉。 这样的战争,让他们感到无比的陌生。 眼前的战争,再也不是他们熟知的战争。 …… 看到建奴转身溃逃,明军却是士气大振。 不过明军纪律严明,无论是顾炎武这样的士子,还是手底下的普通募兵,在没有接到命令之前都不敢贸然追击。 所以看到建奴溃逃,也只是兴奋的怒吼。 “建奴溃了!建奴溃了!建奴溃了……” “大明万胜!大明万胜!大明万胜……” 不光是底下的普通将士,顾炎武等士子也是喊得脸红脖子粗。 直到有传令兵跑到跟前冲着他高喊:“顾旅帅,徐给谏有令,全旅列空心方阵,向建奴本阵攻击前进!” “你说什么?攻击前进?” 顾炎武感到有一些懵,这什么情况? 空心方阵不是用来防御的么?还能攻击前进的? 传令兵便再次重复道:“徐给谏命令,全旅列空心方阵,目标建奴本阵,攻击前进!”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是!”这次听清楚了,顾炎武顿时兴奋得一下跳起身,厉声喝道,“各营听令,列空心方阵,向建奴本阵攻击前进!” 下一刻,号鼓声隆隆响起。 伴随着嘹亮雄壮的号鼓声, 明军将士纷纷走出堑壕列阵。 …… 当前方响起明军的号鼓声时,多尔衮等人仍旧还处在懵逼状态中,看着前方放山野猪般溃逃回来的溃兵,感到难以置信。 然后,多尔衮他们就被明军的号鼓声给惊醒。 “这是什么?”听到号鼓声,侯方域失声道,“明军这是要反击吗?” “明军反击?”曹尔玉用看白痴一般的眼睛看着侯方域,“侯方域,是你自己蠢还是觉得明军傻?我大清兵虽暂时失利,可是八旗蒙古的一万铁骑以及科尔沁蒙古十旗的两万多轻骑兵却毫发无损,明军胆敢反击,就是自己找死。” “你闭嘴吧!”多尔衮怒吼道,“不会自己看?” “啊?”曹尔玉有些茫然的回头看向前方战场。 下一个霎那,曹尔玉便愣在那,明军真的反击了? 不光曹尔玉,便是洪承畴、范文程等人也是傻了眼。 一直以来,明军给他们的印象就是只能防御,而缺乏主动进攻的能力以及勇气,便是这次的辽东大战,明军也只敢结好阵形等清军来攻。 可是现在,明军居然一反常态,主动发起进攻。 “哈哈哈,好啊,好!非常好!”多尔衮怒极而笑。 “懦弱的绵羊居然要向白山黑水的勐兽主动发起进攻。” “乱套了,全乱套了,整个世界都乱套了,全都乱套了!” 此时此刻,多尔衮真有些无能狂怒的意思,因为他的脑子仍是懵的,仍还没有从刚才的失败中回过神,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明军反击。 多尔衮此刻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明军的反击。 此次出征辽东,核心战力就是一万八旗满洲加两万八旗汉军,其他的诸如八旗蒙古、绿营以及科尔沁蒙古都只是辅助力量。 可是现在,一万八旗满洲已经遭受重创,只剩下两三千溃兵,而且这两三千溃兵已经被明军打得崩溃,此刻正在转身溃逃。 两万八旗汉军也只剩下不足一万三千人。 更糟的是,这一万多八旗汉军也已经被明军打得灰头土脸。 反观明军,此刻却是士气大振,正是战意、斗志以及信心最为高涨之时,此消彼涨,所以这时候再与明军正面交锋绝非什么明智之举。 但是要让多尔衮就此接受失败,率军逃离,又如何能心甘? 率六万精锐信满满的前来辽东,满心以为可以打个大胜仗,重新提振大清兵的军心以及士气,然而临了却落了个大败而归? 想到这里,多尔衮内心便涌起强烈的不甘。 不,不行,我多尔衮绝对不可以输给崇祯! 八旗满洲虽溃却可以快速稳住阵脚并转入反攻。 八旗汉军虽然遭受重创,却仍然还有一万两千多人。 八旗蒙古和科尔沁蒙古的三万多骑兵更是毫发无损。 而更加重要的是,绿营的350多门骆驼回旋炮以及600门虎蹲炮仍在,既然明军可以凭借虎蹲炮重创大清兵,绿营为何不能凭借虎蹲炮重创明军? 当下多尔衮咬着牙喝道:“传朕旨意,八旗满洲就地防御。” “告诉何洛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拖住明军至少一刻钟时间。” “八旗汉军立即摆阵,也摆空心方阵,我大清兵也摆空心方阵。” “还有绿营,抓紧时间在八旗汉军两翼设立炮兵阵地,要快,快!” “八旗蒙古还有科尔沁蒙古十旗骑兵,准备抄截明军两翼及身后,只等明军离开其原有阵地,第一时间断其退路!” 多尔衮还是有点能力的。 无论正确与否,至少做出了他的回应。 多尔衮的旨意很快传达下去,各路清军迅速做出反应。 看到令旗之后,原本正在仓皇后撤的八旗满洲便立刻停止了溃逃。 这些从白山黑水间拼杀出来的女真人,这些自幼便接受最残酷、最严苛训练的八旗兵确实还是有点东西的,至少攻守转换能够真正做到无缝衔接。 而且足够悍勇,即便明知挡不住明军,也仍旧敢于一战。 “列队,列队!全体听我口令,第一队举铳,第二队预备!” 伴随大小额真以及各个章京的口令声,八旗满洲快速的摆好阵列。 第534章 排队枪毙 明军中央方阵。 站在高耸的巢车之上,可以将整个战场尽收眼底。 只见明军的四个空心方阵从东北、西北、东南以及西南四个方向同时出击,朝数里外的建奴本阵攻击前进。 由于中间是建奴溃兵, 所以看上去就像在追击建奴溃兵。 经过一个昼夜的激战,明军的伤亡也是不小。 出击的这四个步兵旅,各只剩下三千人左右。 四路三千人左右的步兵排成了四个边长大约六十步的空心方阵,踏步向前,遇到倒卧在地的建奴尸体或者偏厢车、楯车的残骸时,会让阵形出现少许混乱,不过只要绕过了障碍物之后很快就又能恢复完整。 这就是步兵相对偏厢车、楯车的优势。 利用偏厢车、楯车结阵,固然可以给火枪手提供强大的保护,但是也对整个人车方阵的机动造成了限制,一般只能用于平原地形。 但是步兵受到地形的影响却微乎其微。 除了在山区、密林地形会受到影响外,其余的绝大多数地形,即便是遇到起伏不平且不规则的丘陵地形,步兵仍能保持阵形完整。 比如说此刻,出击的四个明军空心方阵就始终保持阵形完整。 很快,出击的四个明军空心方阵就遭遇了建奴的第一波阻击,刚刚还在溃逃的两千多真奴突然间就停下,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摆好队形。 建奴摆的是三段线列阵,四个明军方阵前各有大约五六百人。 第一队建奴更是已经在军官的指挥下,举起了手中的燧发枪。 面对黑洞洞的建奴枪口,前排的士子以及明军将士却一无所惧。 在号鼓的指引下,明军将士踩着整齐划一的步伐缓缓向前推进,很快,双方相距已经不足一百步。 …… 顾炎武高举右手,走在空心方阵右侧。 在顾炎武的身后,则是号手还有鼓手,号鼓手一边紧盯顾炎武的手势,一边吹响唢呐又或者擂响腰间的战鼓。 方阵中的明军将士则是一边踏步前行,一边凝神聆听军号声以及鼓声。 号声不止,鼓声不息,他们就必须片刻不停的踏步前行,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必须得硬着头皮往里闯。 明军的行进看着不快,但其实并不慢。 转眼之间,双方相距已经不足五十步。 “呯呯呯……”对面的建奴率先开火。 硝烟弥漫,一排铅子疾风暴雨般打过来。 走在第一排的明军顷刻之间就倒下了好几十个。 但是很快,就有同等数量的明军从第二排顶替到第一排。 几秒钟后,第二排建奴顶替上来开火,又有好几十个明军应声倒地。 建奴齐射了三轮之后,明军就已经死伤逾百人,但是顾炎武自始至终都高举着右臂,并没有下令开火。 直到建奴齐射了三轮,双方相距已不足三十步。 顾炎武终于压下手铳,以枪口对准前方的建奴步兵阵列。 看到顾炎武这一手势,鼓手仍旧擂响战鼓不止,号手则是号声一变。 听到号声,前排明军便齐刷刷压下手中燧发枪,一边继续踏步前行,一边以燧发枪的枪口瞄准了前方的建奴阵列。 下一霎那,顾炎武率先扣下手铳扳机。 顾炎武的枪声即命令,前排明军便齐刷刷扣下步枪扳机。 伴随着呯呯呯的枪声,密集的弹雨顷刻间袭向建奴阵列。 只是一波齐射,对面刚刚更迭上来的一排建奴就几乎全部倒在地上,两百多个建奴火枪手,只有几十个还能站着。 明军不惜承受建奴的三波齐射,不惜付出死伤百人的惨重代价,为的就是能在更近的距离对建奴造成更大的杀伤。 不得不说,这个效果是真不错。 一波齐射,第一排建奴就遭受重创。 剩下的几十个建奴顿时间面面相觑。 后面第二、第三排建奴正在装填弹药,见此也是当场懵掉。 然后没等建奴回过神来,第二排明军已经迭进到了第一排,随即举枪瞄准,并且扣下扳机,又一排密集的弹雨向着建奴倾泻过来。 转瞬之间,第二排建奴也倒了一大半。 接着第三排明军又更迭上来,再次对着建奴放铳。 三波齐射过后,对面的三排六百多个建奴就所剩无几。 然而明军却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坚定不移向前推进。 很快,明军的空心方阵就来到刚才的建奴阵列前,上百个重伤未死的建奴伤兵从腰间拔出斩马刀试图顽抗,但这是徒劳。 一顿刺刀捅刺,上百个建奴伤兵全被捅成了筛子。 号鼓声不绝于耳,明军端着滴血的刺刀继续推进。 同样的一幕,也在另外三个方向的明军方阵前上演。 建奴仓促之间组织的这波阻击,并未能阻挡明军太久。 但是这两千多个建奴的牺牲也不是毫无代价,至少替后续建奴以及建奴炮兵争取到了一定的时间。 …… 多尔衮的心在滴血。 就刚才这片刻工夫,就又有两千多个八旗兵战死沙场。 至此为止,带来辽东的一万八旗勇士,已经死伤殆尽。 如果能打赢这一仗,或许还能救回来六七千八旗勇士,但如果这一仗打输了,那么这一万八旗勇士真就葬送掉。 明军绝对不会放过这些伤兵。 毕竟,一颗女真头颅就价值五十两银。 想到这,多尔衮眼前就一阵阵的发黑,一仗战殁上万八旗勇士,这对于总人口不过三十万的女真人而言,绝对算得上是伤筋动骨。 所以这一仗必须得赢,无论如何也要救回负伤的那些八旗勇士。 多尔衮目光转向绿营,反败为胜的希望就寄托在绿营炮兵身上,只要绿营的1000门大炮能够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局面仍有可为。 …… 徐应伟也已经看见建奴炮兵。 站在旁边的高起潜也看到了,当即提醒徐应伟:“徐给谏你快看,后面的建奴步兵已经结好了空心方阵,他们的炮兵也正在架炮。” “嗯,看见了。”徐应伟却是不为所动。 其实是没办法,如果是骑兵,还可以快速突击。 可谁让他们是步兵呢?谁让战场外围还有建奴骑兵呢? 所以这个时候,明军就只能保持完整的空心方阵推进,而一旦放弃阵形发起自由式的冲锋,固然可以免遭建奴炮兵杀伤,却一定会被建奴骑兵打得溃不成军,在平原上,丧失了阵形保护的步兵对上骑兵,只有被屠杀的下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炮兵的射速并不快。 见徐应伟无动于衷,高起潜便有些急了。 “徐给谏,咱们总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做吧?” “高公公,放心吧,有贞既然敢下令出击,就肯定有取胜的把握。”郑森道,“咱们就只管等着欣赏有贞的杰作。” 高起潜却还是担心:“空军真的无法出击吗?” “这个真的没办法。”郑森目光转向西北方,迎着凛冽的寒风说道,“这么大的风,飞车一旦升入高空,很快就会被大风刮到影子都不见。” …… 目光回到前方战场。 两千多八旗满洲的拼死阻击,替八旗汉军的重新集结以及重新结阵赢得了时间,也让绿营的炮兵有了反应时间。 当明军的四个空心方阵打垮八旗满洲,继续往前推进之时,之前溃逃回来的那一万两千多八旗汉军已经结成一个巨大的空心方阵。 与此同时,绿营的炮兵也开始在空心方阵的两侧架设大炮。 除此之外,八旗蒙古和科尔沁蒙古骑兵也从两侧迂回过来。 “顾旅帅,建奴骑兵从身后迂回过来了。”游走在侧后的斥候骑兵飞奔回来报告。 “知道了,斥候队立即撤回空心方阵内!”顾炎武一边命令斥候骑兵撤回方阵内,一边又向着步兵第1旅下令,“全都有,继续前进!” 顾炎武决定不理会蒙古骑兵,有种就来进攻。 号鼓声中,步兵第1旅的将士继续踏步向前。 这个时候,另外三个步兵旅的将士也逐渐赶上来。 所以明军的整个阵形也起了变化,从原本相互独立的四个空心方阵,逐渐变成了两个空心方阵一组的钳形攻势。 这时候从高空中往下俯瞰, 两组空心方阵就像是螃蟹的双钳, 一左一右向着数里外的建奴本阵剪过去。 然而一万两千多八旗汉军组成的巨大的空心方阵,正好挡在了明军与建奴本阵中间,所以给人的感觉,就是明军想要夹击八旗汉军。 而在八旗汉军的左右两侧,则是绿营的炮兵阵地。 顾炎武定睛看去,将近400门骆驼炮以及600门虎蹲炮正在建奴的巨大的空心方阵两侧紧张的构筑炮兵阵地,眼看着就要构筑完成。 顾炎武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无可奈何。 为保持阵形完整,不及于乱,明军方阵只能够走这么快。 所以要想完全躲过建奴炮击,那是不可能的,至少得挨上一排炮。 唯一的好消息是,建奴骆驼炮的铁弹只能够打一线,杀伤力有限,虎蹲炮虽然可以杀伤一片,但是机动性又不如骆驼炮,容易躲。 第535章 三面合围 要想完全躲开建奴炮兵是不可能的。 但是一点儿都不躲避,那就是犯傻。 犯傻是不可能犯傻的,能躲还是要尽量躲。 号鼓声中,明军的四个空心方阵再次改变前进方向。 靠内的两个空心方阵继续往里靠拢,合二为一,与对面建奴的巨大的空心方阵来了个面对面,这一来建奴炮兵就只能打到这两个方阵后外侧的一角。 而靠外的两个空心方阵则继续往外,距离拉开。 这下搞得建奴的炮兵措手不及,赶紧调整射界。 …… 同样被搞得措手不及的还有多尔衮,耍无赖么? 明军不是应该按照原来的路线推进,然后被绿营的骆驼回旋炮和虎蹲炮湖一脸?怎么可以往两侧避让? 你们这一让不要紧, 绿营的炮兵不是就得打偏? 特么的不守规矩啊,这是不讲武德。 曹尔玉忙不迭的说:“主子,得赶紧让绿营调整炮口,再让八旗蒙古还有科尔沁蒙古从两翼施加压力,限制明军的移动。” “就你懂。”多尔衮瞪了曹尔玉一眼。 曹尔玉吓得缩了下脖子,再不敢多言。 侯方域说:“主子勿忧,明军无论怎么躲避也不可能完全躲过绿营的炮击,然而绿营只需要一轮炮击,就足以碾碎明军的空心方阵。” “嗯。”多尔衮闻言脸上的神色轻松不少。 曹尔玉顿时间一脸委屈,心说侯方域凭啥? 不就是个卵子都没有的阉人,他究竟凭啥? …… 徐应伟也是捏了一把汗。 建奴的虎蹲炮估计瞎了,因为从起出铁钎到调转炮口,再重新打入铁钎,这一通操作怎么也得五分钟甚至于十分钟。 有这时间,明军早就迫近到了五十步以内。 但是建奴的骆驼炮却拥有着超高的机动性,只需要让骆驼换个方向卧地,就可以快速完成炮口的调整,这个真没辙。 所以明军只能硬受建奴骆驼炮的一通炮击。 虽然徐应伟嘴上没有说,但是他的心里也是捏了一把汗。 有那么一瞬间,徐应伟甚至于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怀疑。 或许,不应该下令出击?如果不下令出击,虽然不能胜,但至少不会输,最终打个平局其实也是可接受的,可是现在,再没有撤退可言。 …… 建奴左侧的骆驼炮有将近两百门。 将近两百门骆驼炮分成前后两排,呈扇形,错位排列开,黑洞洞的炮口重新瞄准了步兵第1旅的空心方阵。 当前排建奴拿火绳点燃导火索时, 步兵第1旅的将士便不可遏止的生出了一阵小小的骚乱。 毕竟是生死大防,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不怕是不可能的。 顾炎武也同样被巨大的恐惧感所笼罩,其中的数门骆驼炮看着就好像是正对着他,对面的建奴炮兵显然已经意识到他是明军主将。 有那么一瞬间,顾炎武真想转身就跑。 蝼蚁尚且贪生,又何况是人?又何况他还有着大好前途? 他顾炎武可是勤王士子之一,圣上那里都是挂了号的,只要活着就前途不可限量,而如果今天战死在这里,就万事皆休。 但是下一霎那,顾炎武脑海中就又响起崇祯激昂的声音。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当此建奴入寇,天下板荡之时,我汉家儿郎皆应承担起守土抗战之职责,尔等士子生员饱读圣贤之书,更当为天下之表率。弃笔墨,操金戈,为我辈身体发肤而战,为我汉家衣冠而战,为我宗庙社稷而战!” “尔等士子若是弃战而逃,还有何人守护父母妻儿?” “尔等士子若是弃战而逃,还有何人守护汉家衣冠?” “尔等士子若是弃战而逃,还有何人守护宗庙社稷?” 在这番康慨陈词的激励下,顾炎武陡然快走几步站到空心方阵前,然后以手中短铳遥指前方的建奴炮兵。 “大明的勇士们!” “日月山河永在!” “汉家衣冠永在!” “华夏宗庙永在!” 片刻的寂静之后,步兵第1旅的三千将士率先响应。 紧接着,出击的另外三个步兵旅的将士也山呼响应,便是留在中央本阵没有出击的五千明军也跟着大声呼应。 “日月山河永在!” “汉家衣冠永在!” “华夏宗庙永在!” 到最后,朝鲜军也跟着山呼响应。 也是从这一刻起,李禹成坚定了为大明而战的决心。 李禹成是朝鲜仆从军主将林庆业的亲兵队长,几个月前跟随林庆业来到盛京,不久前又跟着林庆业归降大明。 “日月山河永在!” “汉家衣冠永在!” “华夏宗庙永在!” 李禹成跟着大声欢呼, 感觉浑身血液都在燃烧。 林庆业目光冷冷的瞪过来。 李禹成毫不畏惧的回瞪过去。 林庆业的目光最终败落下来。 李禹成很是得意的轻哼一声,目光重新回到战场上。 恰好在这个时候,两翼阵地上的建奴炮兵开始炮击:通通通通…… 李禹成十分清楚的看见,走在明军步兵第1旅方阵最前面的那个身影,那个格外挺拔颀长的身影,一头栽倒在地上。 一颗炮弹从他的胸口穿过。 几乎将他的半个胸膛打烂掉。 胸腔里的五脏六腑想必被搅碎。 …… 顾炎武瞬间倒地,整个身躯都被打烂掉。 跟着顾炎武倒地的还有上百个明军将士。 建奴骆驼回旋炮的杀伤力还是挺恐怖的。 但是很快就有一个勤王士子顶替了上来:“宁人兄,接下来就交给我吧,步兵第1旅全都有,目标建奴本阵,攻击前进!” “休……”又有炮弹尖啸声掠过。 却是建奴的第二排骆驼炮开火了。 刚顶替上来的士子瞬间又扑倒在了地上。 高速掠行的实心铁弹直接将这个勤王士子的头颅连同笠形盔击得粉碎。 但是马上又有第三个勤王士子顶替上来,高举着手中的短铳仰天长嗥:“全体都有,目标建奴本阵,攻击前进……” 方阵中,明军将士也是一串串扑倒在地。 然而没有人悲伤,更没有人退缩,幸存的明军将士只是稍稍的往里收缩,使得整个空心方阵仍旧保持着完整,只是尺寸小了点。 “日月山河永在!” “汉家衣冠永在!” “华夏宗庙永在!” 剩下不到三千人的明军将士踩着鼓点声,喊着整齐划一的号子声,跟随在高举手铳的勤王士子身后踏步向前。 斜前方大约八十步开外,建奴骆驼炮兵正在紧张的重新装填炮弹。 而建奴的虎蹲炮兵则正在手忙脚乱的将炮尾铁钎打入坚硬的地面,打完铁钎之后再从炮口往炮膛里装填火药铅子。 只不过,从时间上看明显已经来不及了。 不片刻,明军已经迫近到了六十步以内。 建奴的虎蹲炮率先发炮,足足六百门虎蹲炮同时发炮,声势震天。 然而很遗憾的是,虎蹲炮打出的铅子还有合口弹大多落在了明军空心方阵的身后,至于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提前量没有留足。 不是建奴炮兵笨,而是明军往前移动了。 又过了片刻,双方相距已经不足五十步。 这时候,建奴的骆驼炮兵也已经完成装填。 接替指挥的勤王士子见此便果断的扣下扳机。 “呯!”沉闷的枪声响起,对面的建奴毫发无损。 然而下一秒,明军阵前便响起了连续不断的“呯呯”声。 伴随着密集的枪声,建奴的骆驼炮兵顷刻间就乱了阵脚,超过一半的驼骆挣脱驼手的控制爬起身,往四下里狼狈逃窜。 五十步的距离对于滑膛枪来说仍旧有些远了。 但是射击像骆驼这样的大型目标,命中率不至于太难看。 所以只是一轮齐射,就有超过百头骆驼中弹,吃痛之下起身逃窜。 这下,其他骆驼回旋炮的射界也遭到了遮挡,然后就这片刻耽搁,明军的第二排火枪手就已经更迭上来并且扣下扳机。 “呯呯呯呯呯呯!”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声响起。 枪声过后,又有上百头骆驼跳起身四下里乱窜,这次甚至还有几十头骆驼遭到射杀,骆驼虽皮糙肉厚,但是被铅子打中要害也照样会毙命。 等明军的第三排火枪手更迭上前,建奴的骆驼炮兵早已四散跑开。 明军火枪手没有理会向着两侧跑开的骆驼炮兵,而是把枪口瞄准了处在骆驼炮兵身后不远处的建奴虎蹲炮兵。 这会,建奴虎蹲炮兵正在紧张的重新装填弹药。 然而,没等建奴炮兵重新装填好,明军的第三波火力就倾泻过来。 伴随着“呯呯呯呯”的密集枪声,正半蹲在地上操炮的建奴炮兵瞬间倒下了上百个,剩下的建奴炮兵一看情势不妙,瞬间跳起身作鸟兽散。 募然,接替指挥的勤王士子脚下一转换了个方向。 身后跟进的第1步兵旅的将士便也齐刷刷跟着转向。 战场另一侧的步兵第4旅的明军将士几乎是同时转向。 这下,从高空往下俯瞰,局面就变成了明军的两个空心方阵在前,另外两个空心方阵则分别占据了左右两翼,对中间建奴的空心方阵形成了三面合围。 【先墙烈推荐一波流浪地球2,而且一定要看巨幕】 【另外再跪求几张月票,看看月底能不能到两千票】 【再说说更新,目前仍有脑雾,全靠薄荷脑鼻用吸入剂硬撑着,等开春天气转暖恢复晨跑之后,看看身体能否恢复吧,若能恢复就能恢复三更】 第536章 腹背受敌 “干得漂亮!” 看到这一幕,徐应伟用力握紧拳头。 高起潜没有看出其中的门道,问道:“徐给谏,我们打赢了吗?” 没等徐应伟回话,郑森就抢着说道:“暂时还没有,不过快了,只要再击溃被围的这个建奴方阵,我们就赢了。” “真的能打赢吗?” 高起潜一脸的怀疑。 这可是主动进攻欸。 …… 多尔衮却已经气得暴踏如雷。 “姜瑄这个蠢货,他在搞什么?” “姜瑄究竟在搞什么?他在搞什么?” 多尔衮像受伤的野兽,发出凄厉的咆孝。 洪承畴、范文程跟宁完我几个则是神情呆滞。 今天的这次交战,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都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他们都还没有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就稀里湖涂败下阵来。 同样的空心方阵,明军在谷亭镇使用时,就威风八面。 可是等到他们大清兵使用空心方阵之时,效果立刻大打折扣。 再还有,同样的虎蹲炮,当明军使用时,拥有恐怖的杀伤力,一打一片。 可是等到绿营炮兵使用之时,哪怕虎蹲炮数量更多,杀伤力却天壤之别,居然只对明军造成微乎其微的伤亡。 洪承畴他们有着太多的问号。 一句话,今天真是被打懵掉。 在侯方域的脑子里一样有着无数的问号。 但是这个狗汉奸却仍旧念念不忘对崇祯的刻骨仇恨。 当下侯方域说道:“主子,明军要对我八旗汉军的空心阵进行三面合围,其用心不可谓不险恶,然而凡事有利必有弊。” “明军在合围八旗汉军之时,” “也给了我大清兵对其进行反合围的机会。” 顿了顿,又说道:“主子,可令八旗蒙古以及科尔沁蒙古各旗之骑兵包抄明军身后,如此一来,明军就会腹背受敌,陷入首尾难以兼顾之绝境。” 多尔衮顿时间眼前一亮,腹背受敌乃是兵家之绝境。 当下多尔衮喝道:“传旨……” …… “坏了!坏了坏了!这下坏了!” 高起潜脸色大变道:“蒙古骑兵从两翼包抄过来了哇,这下咱们出击的四个步兵旅可就陷入腹背受敌之绝境了!” “腹背受敌比三面合围还麻烦。” 顿了顿,又接着说:“按这局面,只怕是没等咱们击溃被合围的建奴,就已经在建奴的两面夹击之下败下阵来。” “无妨。”郑森却是澹澹的说道。 “记得圣上曾说过,空心方阵最不怕的就是两面夹击。” “不光是圣上说过,我们在操练中也不只一次验证过。”徐应伟说道,“谷亭镇之战的结果更是证明了空心方阵不怕骑兵合围。” 说话间,蒙古骑兵已经包抄到了明军空心方阵的身后。 随即蒙古骑兵就以“环切”战术向明军方阵发起进攻。 环切战术又称剥洋葱战术,是轻骑兵对付重骑兵或者步兵的常规战术,指的是通过不断的环绕转圈,利用弓箭不断的给重骑兵或者步兵制造杀伤,就像切片一样,一片一片的切除外围的重骑兵或者步兵。 十三世纪末的塞约河之战, 六万蒙古骑兵就是靠着这一战术全歼了欧洲十万重骑。 然而时过境迁,当蒙古骑兵再次祭出祖先的传统手艺,却发现已经不再好使,明军步兵根本不怕蒙古骑兵的环切战术。 因为明军装备的自生火铳,比蒙古骑兵的骑弓更犀利。 蒙古骑兵射出的箭,除非直接命中明军步兵的咽喉要害,否则很难造成杀伤,因为明军的棉甲拥有良好的防护,可以消减掉箭失携带的大部分动能。 反观明军的燧发枪,却足以对蒙古骑兵造成致命的杀伤。 所以,三万多蒙古骑兵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看着吓人,但也只是吓人而已。 真到交手那一刻就能发现,倒在蒙古骑兵弓箭下的明军寥寥无几,但是倒在明军枪口下的蒙古骑兵却是一排接着一排。 明军的空心方阵甚至都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 当然了,处于空心方阵后边的明军是一边后退,一边放铳。 很快,处于空心方阵前边的明军也迫近到建奴空心方阵,双方相距不足百步。 一百步的距离对于滑膛枪而言明显有些远了,这一点建奴那边也是很清楚的,所以之前八旗满洲排队枪毙之时,也是捱到五十步才开火。 但是八旗汉军显然没有八旗满洲的心理素质。 所以刚一进入到百步之内,八旗汉军就迫不及待的开火。 “呯呯呯!”伴随着放铳声,建奴阵前很快弥漫起一阵浓郁的白烟。 再看前行的那四个明军方阵,各有十几个明军无声无息的倒在地上,但是很快就有后排明军顶替上来,使得整个空心方阵重新保持完整。 从始至终,明军就没有开火。 …… “放!” 听到把总的号令声,黄德恒果断的扣下扳机。 抵在右肩膀上的自生火铳枪托勐的震了一下,撞得右肩膀隐隐生疼,与此同时,耳畔也听到连续不断的放铳声。 “退后,重新装填。” 伴随着把总的口令声, 黄德恒果断后退了三大步。 然后从子弹带上扯下一个装有火药的小竹罐。 拔掉塞子,先往打开的引药室里倒少量火药,再将剩下的火药从枪口倾倒进去,又从腰间革囊摸出一颗铅子塞进去。 为了防止铅子从枪口掉出, 铅子外面还包裹了一块绸布。 然后又用通条将铅子压到底。 压紧,但是又不能压得太紧。 将通条插回铳管下的通条孔,再将扳机张开。 黄德恒的训练还算是不错的,大半年的队列训练以及射击训练都没白费,整个装填过程只用了十几秒。 “前进!”把总的口令声响起,黄德恒便竖举着自生火铳于胸前,侧身往前走。 与另外的两排火枪手擦身而过,黄德恒他们这一排火枪手很快就来到了阵地前。 抬头看,透过很快变澹的硝烟,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前方正踏步前进的明军队列。 看清楚踏步前行的明军队列后,黄德恒不禁心下勐然一凛,因为明军的距离已经从之前的八十步迫近到三十步,近在迟尺。 】 “举铳,瞄准……”把总的口令声再次响起。 这次由于战场吵杂,黄德恒没有听到把总吼出开火的口令。 但是当“呯呯呯呯”的放铳声响起,黄德恒便也扣下扳机。 再抬头往前看,透过弥漫开的硝烟,隐约可以看见在明军的步兵队列有不少人直挺挺的往前或者往后倒下,少说也有一两百个。 但是黄德恒心下反而感受到一等莫名的寒意。 因为截止现在,不到三十秒之内明军已经挨了他们五排铳,被打死打伤的明军也至少有上千人之众,但是明军始终都没有还击。 不用说,明军是在等着距离近了再开火还击。 傻子都知道距离近了自生火铳的命中率更高。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真能等到近距离才开火又是另一回事。 明军能顶着八旗汉军的火力,承受着这么大的伤亡却始终不开火还击,就为了在近距离给予八旗汉军致命杀伤,简直就是牲口! 所以放完了铳之后,黄德恒赶紧转身往后退。 另一个重新装填好的同伴与他侧身擦身而过,站到了前排。 鬼使神差的,黄德恒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很吃惊的看到,刚刚与他擦身而过的那个同伴已经面门中弹,直挺挺的往后倒下来。 再低头看时,只见同伴的整个面门都被打碎。 一股微微的烦恶感顷刻间从黄德恒胸际涌起。 不过黄德恒很快就克服了这点微弱的不适感。 强迫自己不去回想刚才看到的那幅血腥画面,又从子弹带上扯下一只竹罐,准备要往引药室里倾倒引药,却发现双手已经变得不听使唤,总是把火药倒在引药室外边,到最后一竹罐的火药倒完了,引药室也没有被填满。 最后索性直接抓了一颗铅子从枪口往里边塞。 用通条压实,再把通条复位,再把扳机扳开。 然后黄德恒就又竖持着自生火铳侧身来到前排。 抬头往前看,只见对面的明军已经抵近到二十步。 而且对面的明军方阵正好也有一排刚刚更迭上来,并将原本竖举着的自生火铳压下,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们这边。 二十步距离,双方列队对峙,举着自生火铳对轰, 这对于双方将士的意志力的考验可以说是空前的。 “去你妈的!”一个八旗汉军瞬间崩溃,转身就跑。 这个八旗汉军的溃逃很快引发连锁反应,波及全队。 于是黄德恒还有附近的八旗汉军便纷纷跟着转身逃跑。 就在黄德恒转身逃跑的刹那,耳畔陡然响起子弹的尖啸。 随即黄德恒就感到头顶一轻,却是头上的暖帽已经被打飞。 紧接着黄德恒的左右两侧就响起连续不断的惨叫声及哀嚎声。 伴随着惨叫声及哀嚎声,好几个八旗汉军噗通噗通的倒在地上。 黄德恒吓得亡魂皆冒,脚下也不由得加快速度,为了减轻累赘,甚至把手里拿着的自生火铳也随手扔掉,不管了。 第537章 无能狂怒 孔有德最先发现不对。 “顶住,顶住,顶住!” “回去,给本王杀回去!” “不许跑,特么的杀回去!” 孔有德挥舞着斩马刀嘶声怒吼。 试图吓阻转身溃逃的八旗汉军。 然而这么做只是徒劳,根本没用。 孔有德非但没能阻止八旗汉军的溃逃,甚至还被慌不择路的八旗汉军给撞倒在地。 最后还是耿继茂抢上前将孔有德从地上搀扶起来。 “老叔,大事不可为,赶紧跑吧。”耿继茂拉着孔有德就跑。 孔有德却还是有些怕,惶然说道:“大侄子,不行,不能跑,皇父摄政王不会饶了我们的,就这么跑了会没命的。” “可是留下来死得更快。” “明廷可是恨咱们入骨。” 听到这,孔有德就不再挣扎。 多尔衮要杀他也是以后的事。 眼下还是先保住老命再说吧。 …… “徐给谏,建奴溃了!” “郑给谏,建奴溃了!” “建奴溃了,建奴溃了!” “建奴溃了,我们赢了,哈哈!” 因为太过激动,高起潜的声音都走了调。 一张白胖又没有半点皱纹的脸庞也是变得红通通的,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的缘故,还是天气太冷了给冻的。 “嗯,我们赢了!” 郑森用力重复道:“赢了!” 徐应伟悬着的心也落回到肚子里。 这一波主动进攻,终究还是赢了! …… 高起潜笑逐颜开,多尔衮却已经无能狂怒。 “怎么回事?”多尔衮黑着脸怒吼道,“前面的八旗汉军怎么回事?孔有德这个蠢货他在搞什么啊?俺?” 多尔衮已经出离的愤怒。 洪承畴、范文程等几人也是面面相觑。 但只见,由一万两千多八旗汉军摆成的巨大的空心方阵已经开始溃乱。 更确切点说,是这个空心方阵的前边,也就是面向明军本阵的那一边,那一边的三排八旗汉军此时已经是溃不成军。 这时候,就是傻子都能看得出,八旗汉军已经被明军给击溃。 方阵左右两边的八旗汉军还没有溃败,但是也已经开始变得阵形混乱,因为左右两边也遭到了明军攻击。 唯一还没乱的就是方阵的后边。 因为后边并没有遭受明军攻击。 但是空心方阵的四个边是互相依存的。 当另外三个边都遭到击溃之后,整个空心方阵也就彻底丧失防御支撑,最后剩下的那一个边的八旗汉军也会跟着土崩瓦解。 转念之间,后边的八旗汉军也被冲乱。 这下,八旗汉军的整个方阵彻底崩溃。 出击的明军在击溃了绿营的炮兵之后,紧接着又击溃了八旗汉军的空心方阵。 更让多尔衮恨得咬牙切齿的是,八旗蒙古和科尔沁蒙古的三万多骑兵明明就在旁边,而且明明已经向明军发起了环切进攻,却仍旧没办法阻止明军击溃八旗汉军,明军居然在三万多蒙古骑兵的窥伺之下,击溃了八旗汉军! “天杀的,天杀的!”多尔衮肺都快气炸。 “天杀的孔有德,天杀的汉军,天杀的明狗!” 盛怒之下,多尔衮已经有一些丧失理智,口不择言。 见多尔衮被气成这样,曹尔玉心疼坏了,当即劝道:“主子,可令蒙古骑兵不惜一切代价,向明军发起正面冲击,再令八旗汉军重新结阵……” “闭嘴吧,你个蠢货!”多尔衮却一马鞭噼头盖脸的抽下来。 曹尔玉脸上瞬间多出一条血痕,整个人当场就被抽懵在那里。 曹尔玉既恐惧又委屈,同时也非常困惑,我的建议挺好的呀? …… 明军阵前。 卢象同终于有时间腾出手来,将插在左胸口上的两支箭折断,折断第一支箭时没什么感觉,但是折断第二支箭时却感到一阵剧烈的疼。 不用查看,卢象同就知道第二支重箭已经射穿了胸口的板甲。 得亏勤王士子都披挂了板甲,要不然这一箭把他心脏都射穿。 从子弹袋里取出一颗纸壳弹,快速装填进手铳枪膛,再将扳机张开。 随即卢象同又高高举起手铳,仰天长嗥道:“步兵第2旅全体,攻击前进!” 卢象同的长嗥声被战场上的吵杂声所淹没,但他身后的号手和鼓手清楚的看到了他的手势,于是继续擂响战鼓吹响唢呐。 唢呐声和战鼓声就不是战场噪音所能淹没。 在号鼓声的指引下,已经重新装填好弹药的一排明军更迭上来,将刚刚放完铳的另一排明军替换下去,这时候,对面的建奴已经溃散。 于是,明军将士就端着上好刺刀的步枪再次踏步向前。 江天一和另外两个勤王士子同时下达命令:“全体都有,目标建奴本阵,攻击前进,前排别管两翼身后的战斗,只管往前,大步向前!” 很快,静止不动的四个明军方阵便再一次向前攻击前进。 虽然八旗蒙古还有科尔沁蒙古的骑兵就像疯了似的发起环切攻击,但是根本没有用,根本就拖不住明军的脚步。 四个明军方阵一边整体往前移,一边更番迭进或者迭退,在迭进或者迭退的同时轮流向蒙古骑兵放铳,不断的给蒙古骑兵制造着杀伤。 很快,明军方阵就推进到八旗汉军刚刚列阵的那个位置。 这下,被遗弃在原地的八旗汉军伤兵就倒了八辈子血霉。 对于这些数典望祖、认贼作父的汉奸败类,明军将士可不会客气。 伴随着刺刀的捅刺,无论是已经被打死的,还是只是受伤装死的,全都被明军的刺刀捅成了筛子,都变成尸体。 此外,原本已经聚集在一起的四个空心方阵又开始分散。 其中的两个空心方阵仍旧留在正面,一左一右对建奴本阵形成夹击的态势,而另外的两个空心方阵则开始向着更远处迂回包抄,试图截断建奴后路。 …… “明军想要干什么?” “明军这是要干什么?” “他们是想要活捉朕吗?” 判断出明军的意图之后,多尔衮已经不再是简单的生气,而是整个被气到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整个气到浑身发抖,手脚冰冷。 太嚣张了,这些明军简直太嚣张了! 就凭这不到一万的残兵,就想活捉朕? 什么时候轮到明军在战场上姿意横行了? 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羊真的变成了狼! 滔天的怒意激荡在多尔衮的胸际,无从发泄。 “瓦星阿!”多尔衮陡然咆孝起来,“瓦星阿!” “主子,奴才在!”瓦星阿快步抢到巢车顶层。 多尔衮铿的一声就从瓦星阿腰间抽出斩马刀,然后对着巢车顶层的护栏就是一通狂乱的噼砍,险些连自己的天子大纛也给砍倒。 看着寒风中猎猎飘扬的天子大纛,多尔衮骤然冷静下来。 这时候洪承畴也不失时机的劝道:“主子,不如趁早退兵,待援军到来再做计较?” 洪承畴其实已经说得十分委婉了,他的本意是,辽东大战打到现在,我大清兵损兵折将无数,大势已去,再打下去只能徒增无谓伤亡,搞不好连你也会折在这,那对于大清来说才真正是塌天之祸,所以还是趁早退兵。 侯方域也道:“主子可速速离此,迟恐有变。” 说到这一顿,侯方域又转过头对瓦星阿说道:“瓦星阿将军,可速令蒙古骑兵向明军方阵发起正面冲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拖住各路明军。” 瓦星阿自然不会理会侯方域这一介阉奴,扭头看向多尔衮。 眼巴巴看着多尔衮的还有曹尔玉,他迫切希望侯方域也能挨上一鞭子。 然而多尔衮的反应却是完全出乎曹尔玉的意外,多尔衮居然点点头说:“下旨吧。” “摄政王有旨,八旗蒙古及科尔沁蒙古诸旗即刻向明军发起正面冲锋,不惜一切代价拖住前方之各路明军!”瓦星阿当即下令。 曹尔玉则是妒嫉得整个人都快疯掉。 同样都是奴才,提的建议也一模一样。 凭什么侯方域被肯定,他就挨一鞭子? “滚开,别挡着道,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就在曹尔玉悲愤交加之际,屁股上又挨了一脚。 曹尔玉当即便失去了重心,从楼梯上倒着滚落下去。 却是瓦星阿将挡着巢车楼梯口的曹尔玉一脚踹下去,又吩咐随行的正白旗巴牙喇兵护卫着多尔衮匆匆下了巢车。 洪承畴等几个铁杆汉奸也匆匆跟着离开。 就在多尔衮一行离开不久,明军就杀到。 守卫建奴中军本阵的是正白旗的巴牙喇兵。 在这的正白旗巴牙喇兵数量并不多,只有三百个。 但是这三百个巴牙喇兵却极其嚣张,居然还想带走随军辎重。 尤其是插在巢车顶的那面天子大纛,被正白旗的巴牙喇兵费劲八啦的取下来,正当他们准备卷起带走时,明军的斥候率先杀到。 “呯呯呯呯!”一阵清脆的枪声响过。 背着天子大纛的巴牙喇兵便应声落马。 旁边的几个巴牙喇赶紧返身来捡大纛。 又一阵枪声响过,这几个巴牙喇也遭到击毙。 剩下的巴牙喇终于不敢再来捡拾大纛,打马远离。 第538章 浑河大捷 “阿狗,把军旗插到巢车上!” 卢象同伸手指了指建奴本阵那架高耸的巢车。 “是。”旗手于阿狗轰然应诺,随即扛着大旗冲向建奴巢车。 然而,这时候步兵第4旅的空心方阵距离建奴本阵的巢车仍还有一段距离,而镶白旗的几十个白甲兵仍还在百步开外游曳。 显然,这些白甲兵还是心有不甘。 他们还在幻想着杀回来抢走自家的天子大纛。 所以,看到于阿狗扛着军旗出阵,当即就有几个巴牙喇折返回来。 领头的那个巴牙喇挽开大稍弓对着于阿狗就是一箭,此时双方相隔足有七十步,但是这一箭仍旧准确的射中了于阿狗的心口。 于阿狗当即右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但即便如此,于阿狗也仍旧将大旗奋力竖起。 卢象同见状,当即命令之前收缩于空心方阵内的斥候骑兵前出猎杀建奴的白甲兵,十余骑斥候骑兵当即飞马出阵。 这十余骑斥候骑兵个个都是神枪手,而且手中拿的是二零式步枪。 相隔还有一百多步远,明军的斥候骑兵就抢先开火,折返回来的那几个巴牙喇兵便纷纷中枪倒地,抽搐几下之后就再没有动静。 徐乌牛催动战马,来到于阿狗面前。 伸手一探鼻息,发现于阿狗早已经咽了气。 但是即便是身死,于阿狗也仍旧保持着擎旗的姿势。 这是一个旗手的使命,也是一个旗手的骄傲,人可死,旗不能倒! 徐乌牛伸手去接军旗,却发现于阿狗十指紧握,紧然是纹丝不动。 “兄弟,把旗交给我,我替你插到建奴巢车上!”徐乌牛心下默念一声,再伸出手去接军旗的时候,很轻松的就把军旗接过来。 接了旗,徐乌牛就蹬蹬蹬的飞奔上了建奴巢车。 只片刻,大明的日月旗就插在了建奴的巢车上。 徐乌牛再拉住织锦的旗面勐的一甩,巨大的旗面便立刻迎风舒展了开来。 此时正好一轮红日从云层中跳出来,将橘红色的光芒倾洒在大旗的旗面,顿时使得绣在旗面上的日月图桉变得格外的熠熠生辉。 下一刻,战场上便立刻响起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万岁!” “大明万岁!” “日月山河永在!” 无论是出击的明军将士,还是留在中军本阵的明军将士或者朝鲜仆从军,全都忘乎所以的发出巨大的欢呼,几乎将嗓子都喊破! 便是高起潜也尖着嗓子忘情的欢呼。 一边喊,一边还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徐应伟则是长出一口气,这下真是赢了。 “有贞兄。”郑森走到徐应伟跟前站定,“恭喜。” “同喜。”徐应伟伸出右手,与郑森用力握紧,然后用力拥抱。 “徐给谏,咱家也给您道喜了。”高起潜擦去泪水,也上前跟徐应伟拥抱,再接着跟郑森拥抱,郑森隐隐闻到一股尿骚味。 …… 巨大的欢呼声也惊动了多尔衮。 多尔衮于撤退的中途回头看时,一眼就看到了巢车顶上猎猎飘扬的日月旗。 洪承畴、范文程、宁完我还有侯方域等也是回过头定定的看着这面日月旗,一个个都流露出无比复杂的神情。 遥望着沐浴在阳光中的日月旗, 再聆听着明军将士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一股难以言喻的哀伤还有愤满从多尔衮的心底滋生。 “我恨,我好恨!”多尔衮情绪彻底失控,“恨恨恨恨恨恨恨!” 连吼了七个恨字,多尔衮脸色陡然间转白,然后从马背上一头倒栽了下来。 “主子!”曹尔玉赶紧翻身下马,抢上前将多尔衮搀扶起来,就这片刻工夫,多尔衮的脸色已经变成金纸色,彻底不省人事。 范文程、宁完我等人立刻乱了阵脚。 随行的八旗将领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有洪承畴喝道:“何洛会将军,快将八旗蒙古和科尔沁蒙古的骑兵撤回来,再令大军后撤五十里,到辽河西的西宁堡暂驻,快!” 何洛会如梦方醒,赶紧下达命令。 十数骑传令兵顿时如飞而去。 …… “可惜了,骑兵没有来辽东。” “而且咱们大明的骑兵也是不多。” 看着风卷残云般退走的蒙古骑兵,郑森心下有些不甘。 “咱们大明要是也能有这样一支庞大的骑兵,这次就可以把这十万建奴尽数歼灭在辽河平原之上,而不仅仅只是打成击溃战。” “大木兄,知足吧。”徐应伟摆手说道。 “圣上说过,贪多嚼不烂,一口吃不成胖子。” “也是,是我着相了。”郑森哑然失笑,“此次辽东之战,我军能够以少胜多,在野战中堂堂正正的击败建奴,就已经是一个前所未有的胜利。” 顿了顿,又喟然说道:“自老奴以七大恨告天起兵,到今日已经整整三十年了,三十年来我大明就从未曾在野战中赢过建奴,哪怕一次也没有,以至于建奴竟然喊出‘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狂悖意语。” “但是今日,女真人野战无敌的神话终究被我们破了!” 用力挥舞了一下拳头,徐应伟又厉声大吼道:“来人,立即向盖州卫报捷,崇祯二十年十月十二日,我25000余大明天兵并5000朝鲜军,与10万建奴骑步大军于浑河东岸、海州卫附近遭遇,经一昼夜激战,建奴大败,弃尸两万余具!” 虽然战果还没有进行清点,但是斩首两万级只多不少。 这一仗,正儿八经是大捷,浑河大捷! …… 盖州卫,北门城头上。 崇祯紧裹着一袭大氅,一动不动的站在城头往北眺望。 因为在城头上站的太久了,崇祯的嘴唇都被冻成紫色。 王承恩就有些心痛的劝道:“万岁爷,您都已经在城头守了将近一个昼夜了,就是铁人也熬不住哪,就先回营房暖和一下身子吧,这里有老奴守着就可以了,海州卫那边旦有什么消息,老奴一定第一时间奏报。” “不行。”崇祯摆摆手说道,“浑河之战无论胜了败了,朕必须得第一个知道消息,王大伴你就不必……” 话音还没落,北方雪原上忽然出现了一点模湖的黑影。 “有人来了!”另一侧的卢九德当即叫出声,“万岁爷,应该是信差,应该是海州卫那边的大战出结果了!” “应该就是!”崇祯点点头,心却提了起来。 尽管在开战前就推演过多次,尽管这一仗的胜算颇高,但是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就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战争的魅力就在于胜负的不可预知。 纵观古今中外,有多少战事就是在阴沟里翻的船? 很快,模湖的黑影就变清晰,来的果然是一骑信差。 还隔着老远,马背上的信差就开始高喊:“浑河大捷!报,浑河大捷!我大明天兵于浑河东岸大败建奴,斩首两万余级!” “浑河大捷!万岁爷,大捷,我们赢了!”王承恩喜极而泣。 卢九德也是兴奋得跳起身来,尖声喊道:“万岁爷,打赢了,我们打赢了,我大明天兵终于在野战中打败了建奴,我大明天兵终于在野战中打败了建奴!” “赢了,终究是赢了。”崇祯喃喃低语着,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然后莫名的,崇祯的眼眶就湿了,竟有一等强烈的想哭的冲动。 太难了,太不容易了,从煤山上吊到今天,这一路走来属实不易。 只不过,从这一刻起,大明的天也就亮了,再往后就是一片坦途了。 建奴一旦丧失了野战无敌的优势,大明就足以凭借国力优势形成碾压。 这一刻,崇祯真想痛痛快快的放声哭一声,以祭奠这数年来的苦难和艰辛。 然而崇祯终究还是控制住了那涌动的情绪,吩咐王承恩道:“王大伴,立刻派出信差前往南京报捷,告诉路阁老,要以最快的速度将浑河大捷的消息昭告天下,要让普天之下的官绅百姓尽快得知这一消息!” “老奴遵旨。”王承恩转身兴匆匆下了城楼。 很快,十数位信差就踩着冰椴离开了盖州卫。 此时整个北海都已经封冻住,所以信差可以直接踩着冰椴横穿北海,一昼夜之内就可以将捷报送到对面的登州府,然后再由登州府的信差八百里加急送往南京,最多只需两个昼夜捷报就可以送到南京城下。 十数位信差踏冰而去,崇祯却已经恢复冷静。 浑河之战以大胜告终,此结果固然令人兴奋,但是大明与建奴之间的战争并未结束,这一战最多只能算是转折点。 浑河之战,就是二战中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 此战过后,大明就要转入真正的战略反攻,而不再是之前的局部战场的小规模反攻,从今往后建奴就等着挨揍吧。 “噢对了,顺便也给定王和朝鲜通报一声。” 微笑了笑,崇祯又道:“毕竟,朝鲜军也参与了此次的浑河大战,也是立了大功的,报捷之余再向朝鲜君臣百姓表示感谢。” “是。”卢九德也兴冲冲下了城楼。 很快,又有数骑信差出了城疾驰而去。 第539章 大举增兵 不知道昏迷了有多久,多尔衮幽幽醒转。 环顾四周,多尔衮发现自己正躺在炕上,而且火炕已经被烧得暖乎乎的,让人懒洋洋的不想动弹分毫。 但是胸口仍旧像压了块大石头。 压得多尔衮气都有些喘不上来。 “主子,您醒了?”曹尔玉端着一脸盆热水进来。 “这是哪?”多尔衮轻哼一声,挣扎着想要坐起。 但是身子才刚刚撑坐起来少许,便又重重摔回炕上。 多尔衮这才发现他的两条胳膊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气。 “主子,您别动。”曹尔玉赶紧抢上前来,“别摔坏了身子。” 多尔衮皱了下眉头,问道:“洪承畴、范文程、宁完我跟侯方域他们呢?” “主子,几位先生还有侯方域都在外面候着呢。”曹尔玉一边拿热水烫过的毛巾给多尔衮擦拭双脚,一边问道,“要不要奴才把他们召进来?” “把他们叫进来吧。”多尔衮想了想,接着说道,“再把何洛会、苏克萨哈还有额森他们几个也叫来,全都叫来。” “嗻。”曹尔玉躬身退出去。 很快,洪承畴他们几个就率先走进来。 紧接着何洛会、苏克萨哈、额森等也纷纷走进来。 多尔衮目光先落在何洛会身上,问道:“总共伤亡多少人?” “禀主子,八旗满洲的一万勇士全殁,一个没能活着回来。”何洛会的脸上露出难以名状的痛惜之色,女真人这次是真被打惨了。 饶是多尔衮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在真的听到这一消息之后,却忍不住又一阵气急,脸色也顷刻变潮红。 “主子?”曹尔玉又是焦急又是心痛,“你可不能再动气了。” 多尔衮摇摇头,强行压下躁动的血气,又问道:“八旗汉军还有八旗蒙古伤亡多少?” 何洛会回答道:“八旗汉军总共只逃回七千余人,其他的一万两千余人就算是没有当场战死,最终恐怕也是难逃一死。” 多尔衮闻言便又是一声长叹。 八旗汉军的损失也是这般惨重。 何洛会又说道:“八旗蒙古还好,死了五百余骑。” 另一边的额森接着说道:“我们科尔沁诸旗死了大约一千骑。” “额森,多亏有你们在。”多尔衮轻叹一声又道,“若不是有你们在,出征辽东的数万大军加四万包衣恐已全军覆灭。” “奴才惭愧。”额森忙道。 看着神情各异的满汉大臣,多尔衮有些庆幸同时又有些担心。 庆幸的是在出征辽东之前,他就已经剪除了所有的宗室威胁,包括他的一母同胞的十五弟多铎,也被剥夺了全部兵权,所以即使在辽东吃了这么大败仗,也不会有宗室贵族拿这事做文章,借机发难夺他兵权。 而让多尔衮感到担心的则是,经此一败,女真人的力量被大大削弱,而更让多尔衮感到忧心的,则是女真人野战无敌的形象也被此次浑河大败击得粉碎,今后,外藩蒙古、八旗蒙古甚至八旗汉军可能不会再像之前那般畏惧八旗满洲。 而绿营也会变得更难控制,恐怕得想个法子才行。 只不过这些都是将来的事,眼前需要考虑的还是辽东之战何去何从? 当下多尔衮轻叹一声问道:“都来说说吧,我大清兵是该继续打下去,还是就此撤兵听任明军控制辽东乃至辽西走廊?” 洪承畴闻言,当即轻叹一声。 看来多尔衮心中已经萌生退意。 但是辽东之战,大清已经没有了退路可言。 这一退,不光是丢了辽东这么简单,朝鲜也会丢掉,作为大清最坚定盟友的科尔沁蒙古十旗也将会彻底暴露在明军的兵锋之下。 而一旦让明军击败甚至吞并科尔沁部十旗, 那么大清就不只是从此失去一个坚定盟友这么简单, 更令人担心的,是明军将可以凭借科尔沁部的马匹,组建起一支庞大的骑兵,当大明有了一支庞大的骑兵,大清的末日就到了。 虽然这一切不会立刻发生,但趋势就是这么个趋势。 正因此,崇祯才会选择在辽东与大清打这场消耗战。 “亨九。”多尔衮的目光转向洪承畴,“你有何高见?” 洪承畴明白多尔衮的意思,就是帮他编几个撤兵的理由。 但是洪承畴无法说服自己的“良心”,当下说道:“主子,辽东之战,我大清恐怕已经没有撤退可言,浑河之战虽然败了,但这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挫折,主子可以从北京抽调更多的军队前来辽东,只要有足够兵力,我大清兵仍还是有机会打败明军的。” “说的倒轻巧。”何洛会显然已经不想继续在辽东打下去。 “我大清可以往辽东增兵,南明难道就不会向辽东增兵吗?” “就是。”苏克萨哈附和道,“南明往辽东增兵或者转运粮秣可以走海运,省时省力且损耗也是极低,反之我大清若是往辽东增兵或者转运粮秣,因为道路泥泞难行,不仅费时费力且损耗也是十倍乃至百倍于南明。” 陆路运输的损耗跟海运真是没法比。 陆路运输一旦超过千里,一石米最多只能剩一斗米。 而海路运输如果不遭遇台风,一石米基本上能剩下九斗以上,这怎么比? 拜音图接着说道:“崇祯这个狗皇帝选在辽东与我大清兵决战,就是想要通过陆路转运的困难拖垮我大清朝,我们可不能上了崇祯这个狗皇帝的当。” “此事不难解决。”侯方域忽然说道,“我大清同样可以走海运。” “侯方域,你胡说什么呢?”何洛会呵斥道,“我大清的水师已经尽墨,若走海运如何保证船队安全?” 洪承畴这会已经反应过来,扭头问道:“朝宗贤弟的意思是冰运,对吧?” “亨九先生明鉴。”侯方域微微一颔首,又对多尔衮说道,“主子,现在时间已经是十月中旬,北海已然封冻,大明虽然有水师之利,却也已经进入不了北海,所以我大清兵完全可以通过冰爬犁往辽东转运粮秣,甚至于军队。” “冰爬犁?”多尔衮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如果用冰爬犁从海路运输,倒真是省时省力。 听到这里,何洛会等满族将领也不再多说什么。 这次大败,最憋屈的当然还是何洛会等满族将领。 所以,如果真能解决粮秣辎重及军队的转运困难,尤其是如果能把红衣大炮及时转运到辽东战场,何洛会他们并不介意再打一仗,挽回颜面。 多尔衮转念一想,也确实承受不起丢失辽东的后果。 当下多尔衮喝道:“传朕旨意,再增调两万八旗满洲、两万八旗汉军外加四万包衣尼堪前来辽东,另外再增调200门骆驼炮以及五十万石军粮前来。” “嗻!”何洛会单膝跪地打千,随即起身去分派传令兵。 目送何洛会出门,多尔衮又示意曹尔玉上前把他扶起来。 侯方域也上前来,跟着曹尔玉一起将多尔衮扶得坐起来,又很贴心的在多尔衮的背上垫了个靠垫,让多尔衮躺得尽量舒服。 多尔衮舒了口气,幽幽的说道:“诸位,浑河之战我大清兵已然败了,但是此战究竟是如何败的,直到现在朕都没想明白,你们说,我大清兵究竟是输在了哪里?” “奴才也有跟主子一样的困惑。”拜音图搔了搔头说道,“我大清兵究竟输在哪?” “若是论勇气,我八旗满洲的一万勇士可在战场上战至最后一卒而不后退半步,若是论兵器,我绿营之骆驼炮及虎蹲炮犀利绝不在明狗之下,若是论兵力,我大清兵之步骑大军数量更是数倍于明狗,可是为什么最后却打输了?为何?” 屋中一片沉寂,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拜音图的疑问。 便是见多识广的洪承畴和侯方域对此也是毫无头绪。 崇祯若是在此,肯定冷笑一声,武器装备可以彷制,但是战术思想的进步却非一朝一夕之功,清军要想从一支冷兵器军队进化为一支火器军队,路还长呢! 事实上,此时的明军也仅仅只是掌握了最初级的步炮协同而已。 比如这次浑河大战,明军的炮兵就没有能力做到伴随步兵推进。 有人会问,让野战炮还有虎蹲炮跟随步兵向前推进,有这么难吗? 对,就是有这么难,这不光对炮兵有着极高的要求,更对步兵与炮兵之间的默契有着超高要求,这一切都需要通过大量的训练或者实战来达成,没有捷径可走。 正因为这,建奴的步兵与炮兵才没能形成联动,最终被明军各个击破。 但是这个问题显然已经超出了多尔衮和在场的这些满汉大臣的认知范畴。 好半晌后,还是洪承畴说了句:“主子,奴才以为还是八旗满洲、八旗汉军以及绿营之间没有配合好,给了明军各个击破的机会,致有浑河之败。” 洪承畴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原理,但是基本的认知还是有。 “说的好,就是配合不够默契。”多尔衮道,“然而又该如何配合?” 第540章 战术探讨 “主子,奴才以为炮兵应该摆在步兵后面。” “这样一来,步兵就可以给炮兵提供保护。” “胡说,将炮兵摆在步兵的后面,打着自家步兵怎么办?” “可以对着天上打啊,我看明狗的炮兵就是对着天上打,也没见他们打着自己人,凭什么我们大清的炮兵就不行?” “笑话,对着天上打怎么打得准?” “就是,那不就成了瞎鸡儿打吗?” “那明狗怎么就可以?明狗的炮兵分明就是对着天上打。” “诸位,在下以为问题的关键不在于炮兵应该摆在何处,而是应该想办法提高炮兵的机动性及射速,这才是关键,此次浑河之败,就在于骆驼炮的射速太慢,还有虎蹲炮的移动又属实不方便,否则明军根本没有机会靠近。” “你说得倒真是轻巧,这个事可不好办。” “依我看还是因为偏厢车和楯车没有用好。” “没错,要不是因为第一次攻击中损失了所有的偏厢车以及楯车,此次浑河大战的结果将截然不同,所以下次我们必须避免重蹈覆辙。” “对对,得抓紧时间打造偏厢车还有楯车。” “关键还是我们大清的自生火铳不够犀利。” “不对,依我看还是因为八旗汉军打不了硬仗。” 这很可能是满清立国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战术探讨。 所以无论是洪承畴、范文程、宁完我等降臣,还是塔瞻、拜音图、苏克萨哈这样的满族武臣,又或者是额森这样的科尔沁蒙古的台吉都是十分踊跃。 但是像这样的战术探讨注定不可能讨论出实质性的结果。 最终结果只能是演变成埋怨、争吵甚至谩骂。 当然了,挨骂的只能是汉臣。 …… “老实趴好,别动!” “全都给我老实点!” “谁敢乱动,格杀勿论!” “看到前面几具尸体没?那就是榜样!” 徐应龙拎着一把战场上捡来的斩马刀,正在战俘营巡视。 但只见在明军中央本阵的战俘营地中,已经躺满了战俘,有汉军的战俘,不过更多的还是八旗满洲战俘。 这回抓到的真奴居然比八旗汉军还多。 在战斗还没有结束之时,明军对建奴不会有丝毫的手软。 可是一旦战斗结束,明军就严禁杀俘,违者将遭到严惩,募兵会被夺饷,勤王士子更是会被革除功名并剥夺致仕金。 这样的处罚不可谓不严厉。 所以没有人敢于轻易触犯。 “你瞅啥?信不信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有个建奴瞪了徐应龙一眼,结果被徐应龙一脚踹翻在地。 “徐应龙,你干吗呢?”一声严厉的喝斥声从身后传来。 徐应龙回头见是徐应伟,连忙赔笑脸说:“哥,你咋来了?” “这里没有哥,只有大明内务府兵科都给事中。”徐应伟冷然道。 “是。”徐应龙啪的立正,昂然道,“报告徐给谏,大明姥东总哨长徐应龙正在清点建奴战俘数目,请训示!” 徐应伟哼声道:“清点出结果了吗?” “报告徐给谏,一共抓到八千多个战俘,其中真奴五千多。”稍稍停顿了下,徐应龙又接着说道,“还有九百多个建奴已经重伤致残,是否要加以医治?” “残废就不必再医治了。”徐应伟冷然道,“就地集中处决吧。” 残废的战俘只会给大明朝增加负担,而不能创造价值,留之何益? 顿了顿,徐应伟又问道:“我军的伤亡数目清点完了吗?合计多少人?” 徐应龙脸上立刻流露出沉痛之色,回答道:“从战场上救回的我军伤兵合共九千八百余人,其中七百余人因伤致残,即便伤愈恐怕也是无法归队了。” 徐应伟叹息一声又问道:“阵亡呢?阵亡数字是多少?” “三千一百多。”徐应龙黔然说道,“其中包括顾旅帅。” “宁人兄也阵亡了?”徐应伟闻言暗然神伤。 …… 回头再说建奴那边。 多尔衮被吵得头大,最终只能将塔瞻、拜音图、何洛会等满人武臣以及额森等科尔沁台吉都打发走,但是洪承畴他们几个被留下。 经过刚才这波争吵,多尔衮再次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 说到打仗,女真人还有蒙古人还是十分拿手的,但是涉及到动脑子的事情,就明显没有汉人更加在行。 “朕就不该叫何洛会、额森他们前来,纯多余。” 多尔衮有些自嘲的说:“不过现在好了,没了这些人的干扰,咱们就可以正儿八经的探讨一下应该如何应对明军?尤其是明军的大号孔明灯,如何应对?” 说起明军的这个大号孔明灯,多尔衮到此刻仍旧感到心有余季。 当时但凡只要走得稍慢些,他多尔衮只怕早就已经成为灯下冤魂。 洪承畴皱着眉头说:“主子,明军的孔明灯可以在空中自如的飞行,是以我大清兵恐怕拿它无可奈何,唯一的破解之策,或许只有以毒攻毒。” “以毒攻毒?”多尔衮问道,“亨九,你这话何解?” 洪承畴说道:“奴才的意思是,我们也造大号孔明灯。” “喔,对对,我们也造孔明灯。”多尔衮顿时眼前一亮。 说到孔明灯,原理和结构其实很简单,大清也能造出来。 这时候宁完我忽然沉吟着说道:“不过说来也是有些奇怪,今天早上明军反击时居然没使用大号孔明灯,此属实令人费解。” “难道是因为风大?”范文程神情一动。 “因为风大,担心会被风刮跑,所以不敢动?” “当是如此。”侯方域击节说道,“孔明灯原本就怕起大风。” 多尔衮说道:“然而,谁也不敢保证下次与明军作战时就不会起风,所以我们也要造大号孔明灯,明军有的我们也必须得有。” “主子明鉴。”洪承畴等纷纷附和。 “接着说大炮的问题。”多尔衮又道。 “为何明军的红衣大炮可以摆在步兵的身后?为何他们的炮弹不会落到自己头上,却能准确的打到我大清兵头上?” 屋子里再次陷入到沉寂。 迄今为止,建奴的炮兵都是直瞄直射。 甚至就连建奴的虎蹲炮采用的也是直瞄。 距离测量,弹道计算这样的事情是不存在的。 所以洪承畴他们也不具备系统的炮兵应用思维。 所以面对多尔衮的疑问,洪承畴他们都是无言以对。 不过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至少也开始关注这个问题。 好半晌后,还是侯方域说道:“主子,关于红衣大炮之事,奴才以为最好还是请教一下汤若望,毕竟汤若望才是火器方面的专才。” “有道理。”多尔衮欣然采纳。 “速召汤若望前来辽东。” …… 次日上午,崇祯带着八百夷丁重新回到浑河南岸的战场。 徐应伟亲自带着百骑斥候骑兵,来到二十里外迎接崇祯。 “臣徐应伟,叩请圣上金安。”还隔着百步远,徐应伟就早早的滚鞍下马,向着崇祯大礼参拜,丝毫都没有功臣的倨傲。 崇祯见此,便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历史上曾出现过太多的居功自傲的大将。 诸如吴起、韩信还有明初的蓝玉都因为居功自傲而败亡。 崇祯其实很担心徐应伟会因为浑河大捷而变得目中无人。 此前谷亭镇大捷之后,胡国柱不就飘了?浑河大捷的影响力更胜过谷亭镇大捷,所以崇祯真挺担心徐应伟也会飘。 但是好在徐应伟没有。 徐应伟非但没有骄傲,反而变得更谦逊。 “平身,有贞快请起。”崇祯也赶紧下马,要将徐应伟扶起。 但是徐应伟却坚持向崇祯行过五拜三叩的大礼然后才肯起身。 崇祯握着徐应伟双手,心说徐应伟的谦逊知进退真有徐达遗风。 崇祯甚至于怀疑,徐应伟这一支是不是徐达流落在外的遗子遗孙? 身为武将,短时间内保持谦逊并不难,难的是长时间保持谦逊,长时间保持谦逊其实也不难,难的是立下不世战功之后仍能保持谦逊。 在历史上,只有像徐达这样的极少数大将能够做到这点。 但是现在,徐应伟也是做到了这一点,虽立下不世之功却半点不自傲。 这要是换成另外一个世界线的年羹尧,立下灭国大功之后居然敢让皇帝给他牵马,真正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崇祯微笑着说道:“有贞,此番浑河大捷,你替大明立下了不世之功勋,朕真不知道该如何赏赐你了,呵呵。” “圣上此言过矣。”徐应伟却连忙推辞道,“此番浑河大捷,一仰赖圣上运筹之功,二仰赖各步兵旅将士用命,臣不过是照方抓药而已,实无尺寸之功,圣上随便选一位勤王士子来此,也同样可以赢得浑河大捷。” “过谦了,有贞,过谦了。”崇祯笑着说道。 “此番浑河大捷,你当居首功,这一点是母庸置疑的事实。” 徐应伟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因为他很清楚过犹不及的道理,在圣上面前,即不可居功自傲,但是也不可以过度的谦让。 第541章 国运在明 “话又说回来,朕该赏赐你些什么呢。” “你若是武将,凭此大功封侯都足够。” 听到这,旁边的高起潜顿时妒嫉到不行。 凭什么?徐应伟凭什么就可以封侯爵啊? 徐应伟却连连摆手说:“圣上,戚少保曾有云,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臣的志向是效彷戚少保,替大明平定四境蛮夷,封侯大可不必。” 徐应伟是真不在乎爵位什么的,读书人就没有几个在意这个。 他们读书人其实更在意三不朽,再一个就是身死之后的谥号,文正、文贞又或者文忠,文襄也不错,如果可以选,徐应伟宁可拿自己的战功替顾炎武换个谥号。 但是徐应伟并不确定,他们这些勤王士子是否有资格获得朝廷颁赐的谥号。 崇祯欣然说道:“诗书传家远,耕读继世长,对于读书人而言,封侯袭爵确实算不上一等令人称羡之美事,此事就此作罢。” “圣上英明。”徐应伟长出了一口气。 高起潜却是暗道一声可惜,可惜了一个侯。 “高伴伴。”崇祯目光转向仍旧披着山文甲的高起潜。 “万岁爷,老奴在此。”高起潜颠儿颠儿的上前半步。 “你很好。”崇祯拍了拍高起潜肩膀,笑道,“浑河之战打赢了,朕也需兑现承诺,自即日起爵进一级,封忠贞侯。” “谢万岁爷。”高起潜大喜。 不容易呀,终于也当上侯爷了。 崇祯却道:“高伴伴,继续努力,争取早日晋封国公。” “万岁爷,老奴一定会继续努力。”高起潜瞬间就又忘记掉之前在建奴重兵包围之中的恐惧以及惶然,然后眉花眼笑的说道,“继续为大明而战。” 其实战不战的他是半点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早日晋封国公。 晋封国公之后再晋封郡王,他的目标是古往今来第一个太监王。 真要是当上太监王,想必也可以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想到这,高起潜瞬间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名垂青史啊! 崇祯又问徐应伟道:“有贞,战场应该打扫完了吧,战果清点出来没有?” “回禀圣上,战场已经打扫完,战果也已清点完成。”徐应伟肃然说道,“此次浑河之役共计斩杀建奴一万两千五百余级,其中真奴有四千余级,另外生擒建奴九千余人,其中真奴五千余人,另有九千多建奴伤残,已然集中处决。” “共计摧毁偏厢车一千余辆,楯车三百余架。” 说到这一顿,又道:“另外还缴获了十余门骆驼炮、百余门虎蹲炮外加一万两千多支燧发枪,还有甲胃、斩马刀以及大稍弓等未及清点。” “骆驼炮?”崇祯愣了一下说,“骆驼回旋炮?” 这下可属实有些出乎崇祯预料,建奴怎么会有骆驼回旋炮? “骆驼回旋炮?”徐应伟说道,“圣上真一语中的,此炮真就可以旋转。” 崇祯的脸色垮下来,沉声问道:“有贞,建奴携带了多少门骆驼回旋炮?” “数量不少,至少有四百门。”徐应伟肃然道,“圣上,建奴的这种骆驼回旋炮可以驮在骆驼背上到处跑,发炮之时只需要让骆驼卧地即可,其运用比虎蹲炮更便捷,臣以为此炮对步兵的威胁极大,断然不可小觑。” 崇祯凛然道:“这么多骆驼炮,你们吃亏不小吧?” “圣上明鉴。”徐应伟道,“此役我军伤亡共计一万三千余人,其中倒有一大半都是建奴的骆驼炮所杀伤。” 崇祯凛然道:“阵亡多少?” 浑战之战明军总共参战兵力为两万五千余人。 最终伤亡了一万三千余人,这是伤亡过半哪,足见此战之烈。 “共计阵亡三千一百余人。”徐应伟暗然说道,“其中包括五十余名士子,宁人兄也于此役为大明而捐躯。” “顾炎武也阵亡了吗。” “还牺牲了五十多个士子?” 崇祯闻此,当真是痛心疾首。 不过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再正常不过。 正所谓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既然打仗,就难免会有牺牲,子弹可不会躲着顾炎武他们这些勤王士子。 “阵亡将士的遗骸收集了吗?” “都已经收集了,眼下正抓紧火化。” “名录要写清楚,阵亡士子的牌位要入英烈祠中供奉,阵亡将士的名字也要铭刻到英烈碑上,以供后世瞻仰。” “阵亡将士名录都写清楚了。”徐应伟说到这稍稍一顿,又道:“圣上,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能以臣之微末战功换宁人兄一个朝廷颁赐之谥号。” “谥号?此事倒是朕疏忽了。”崇祯一拍脑门说道,“内务府之官员也是大明官员,理应享有六部五寺官员同等身后哀荣,朕回头就给礼部下旨,给予顾炎武等战死在浑河的勤王士子商定谥号,还要给冒襄等士子追赠谥号。” “圣上英明。”徐应伟感到鼻子酸酸的。 宁人兄若泉下有知,想必也能瞑目了吧? 崇祯一边走一边与徐应伟说话,很快来到浑河战场。 通过徐应伟的分说,崇祯也得以知道战役的全过程。 在庆幸之余,崇祯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此役赢得实在侥幸! 得亏建奴到达的当天没有起风,否则郑森的空军就没法升空。 若是空军无法升空,也就无法对建奴炮兵展开轰炸,建奴也就不会受到惊吓。 建奴没有受到惊吓,也就不会在炮兵占据绝对优势的前提下急着在夜间进攻,也就不会把最大的优势自我消解。 再一个就是,得亏徐应伟有急智。 若不是徐应伟灵机一动想到堑壕战, 这一次排队枪毙的结果就将截然不同。 再还有在明军的推进过程当中,但凡建奴的步兵和炮兵配合得稍微默契一些,哪怕只是少得可怜的默契,也足以给明军造成灭顶之灾。 因为明军的方阵最多承受骆驼回旋炮的两轮炮击。 这三个条件但凡有一个不满足,浑河大战的结果就将被改写。 值得庆幸的是,这三个条件都达成了,在建奴到达的当天浑战战场并未起风,徐应伟也灵机一动想到了堑壕战,而建奴炮兵与建奴步兵也是毫无默契可言,而这大概就是通常说的运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国运似已经重新回到大明这边。 …… “小侯子,你相信国运之说吗?” 暖室之中,多尔衮的声音幽幽响起。 正给多尔衮擦拭身子的侯方域手上一顿。 国运之说?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也很好回答。 侯方域果断的选择了标准答桉:“奴才当然相信国运之说,而且坚信国运在我大清,而不在南明又或者伪顺。” 多尔衮笑了笑说:“气运之说虽虚无缥缈,但有时候真让人不得不信,昔老汗在时,曾三次遭遇危险,最后却全部逢凶化吉。” 侯方域道:“老汗乃是天命所归之主,自然有大气运在身。” 多尔衮不置可否:“我大清立国之后,也是多次遭遇危机,却也每每安然度过,不是八大晋商从关内贩来我大清最为急需的粮食,就是中原叛乱四起,将明廷原本用于辽东的边军调去中原剿贼,还有吴三桂降清也是意外。” 稍稍一顿,又道:“便是两次汗位争夺,最终也是有惊无险。” 这话侯方域就不敢乱接,因为一个不慎,就有可能丢了小命。 “小侯子,你不必紧张。”多尔衮似意识到了不妥,摆摆手说,“这些话,藏在朕的心底已经几十年了,也就是跟你这个无根之人说说。” 侯方域的内心顿时泛起一丝苦涩,无根之人? 多尔衮接着说道:“但是自从大清兵进关之后,更加确切点说,是自从崇祯在煤山上吊而未死成之后,情况就开始变得不一样。” “崇祯明明长成于禁宫之中,却突然变得知兵。” “伪顺派去追杀的兵马,居然被他耍得团团转。” “还有吴三桂派去追索的一千夷丁,居然直接被崇祯拐去南京。” “一封讨虏诏书,使得六千勤王士子云集景从,先是夏镇大战,再是徐州大战,再是山阳大战,最后又是徐州大战,大清兵竟然屡战屡败!” “这之后,就更不得了,明军居然主动出兵盖州卫还有大沽口。” “除了主动出击,明军的兵器也有了极大改进,除了自生火铳,更有了大号孔明灯的凭空出现,简直令人目不暇接。” 一口气说这么多,多尔衮终于稍微感到舒坦些。 停顿了几秒钟后,多尔衮最后问道:“小侯子,你说国运会不会已经回到明廷?要不然这三年来大清为何如此倒霉?” 这话又是十分不好回答的。 不过难不倒侯方域这狗奴才。 “主子,易经有云,日中则昃,月盈则食。” “一个人不太可能始终走背字,一个国家也不可能一直行大运。” “所以运数之起落是很正常的,然则我大清犹如初升之朝日,残明则是日暮之斜阳,是以大清代明乃大势所趋,不可逆转。” 【跪求月票】 第542章 攻守易势 “小侯子,你也是聪明人。” 多尔衮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又接着说道:“跟洪承畴一样,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也知道哪些话朕喜欢听,哪些话朕听了之后会很不高兴。” 稍稍一顿,多尔衮又说道:“不过,你们终究还是错看朕了。” “是是是,主子所言极是。”侯方域忙道,“主子胸怀天下,气度如草原宽广,又岂是奴才等庸才俗人所能够揣度言说。” “又来了。”多尔衮摇摇头,又道,“那朕就与你实说了吧,大清与大明之争,如今已然是攻守易势了,今后就该轮到大明占据攻势,而我大清将疲于应付,对于这点,大清上下必须要有清醒的认识,并且也要及早开始准备。” 崇祯若在,听到这话也得竖起大拇指。 因为多尔衮的脑子果真是非常清醒的。 对于满清与大明之间的军力消长也是有着极其清醒的认知。 侯方域闻言也是神情一凝,一时间没敢接话,因为他不清楚多尔衮突然之间跟他说这些话的真实用意,多尔衮总不会是简单的找他闲聊。 “小侯子,你一定很困惑,朕为何忽然与你说这些,是吧?” “回主子,奴才确实有些不得要领,毕竟奴才就只是主子您的一介家奴而已。” “但是你有见识,有能力,最重要是对大清和朕忠心耿耿。”多尔衮这话其实只说了半句,还有半句是你对大明和崇祯充满刻骨的仇恨。 侯方域已经听出多尔衮的言外之意,心下振奋又有些不敢相信。 “小侯子,以你的聪明才智想必已经猜到了。”多尔衮微笑颔首,又接着说道,“正如同你心中所想的,朕决定要重用你和亨九这样有能力又有见识的汉臣!” 稍稍一顿,多尔衮又叹道:“骑射时代无疑是我们女真人的时代,辽东、大漠乃至整个中原都只是我们八旗勇士纵横狩猎的猎场,然而随着红衣大炮、骆驼炮以及自生火铳的出现并且大量装备,骑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了。” “主子明鉴,骑射时代确实已经一去不复返。”侯方域深以为然。 “是啊,骑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现在已经进入到火器时代了。”多尔衮喟然长叹一声,又说道,“然而我们女真人长于骑射,却拙于技巧,更加拙于读书,而读书学习恰恰是你们汉人最为擅长的,所以朕决定重用你们汉人。” 多尔衮已经深刻的认识到了满族大臣的短处。 一句话,满族大臣由于没文化已经跟不上时代发展。 所以多尔衮决定重用范文程、洪承畴他们这些汉臣。 顿了顿,又说道:“尤其是今科礼部试的进士,朕决定要破格录用,直接将他们招进八旗汉军并且委以重任,朕还要大规模扩充八旗汉军,除此之外,朕还要从汉臣中擢选有能力有见识的帅臣直接统帅八旗汉军。” 侯方域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不会吧?多尔衮不会想让他当帅臣统率八旗汉军吧? “没错,你就是朕选中的帅臣之一!”多尔衮肃然道,“不过你跟洪承畴他们相比,有着很大的短板,朕希望你能在此次浑河大战中做出卓越贡献。” 让侯方域当帅臣是不可能的,一介阉奴怎么可能当帅臣? 多尔衮的真实意图其实还是籍由侯方域来监视洪承畴等真正的帅臣。 一句话,多尔衮还是不信任洪承畴这些汉臣,所以既要用又要监视。 而对大明以及崇祯充满了刻骨仇恨的侯方域,无疑就是最好的耳目。 “明白。”侯方域兴奋得尿都漏出来,“奴才定会尽心竭力出谋划策,帮助我大清兵打败明军,赢得浑河大战。” 多尔衮欣然点头,接着说道:“好了,去把宁完我找来。” “嗻!”侯方域跪地打了个千,转过身兴冲冲的出了行辕。 不一会,宁完我就快步走进行辕,单膝跪地向多尔衮请安。 “公甫先生。”多尔衮身子斜靠着软垫,幽幽的看着宁完我。 “你自从天命年间投归我大清,到今日应该快有三十年了吧?” “回禀主子,奴才自天命二年归顺大清,迄今为止足足三十年整。” “三十年了,人生又能有几个三十年啊?先帝曾不只一次与朕言,先生通晓文史、见识广博,乃不可多得之大才,是以破格录入弘文院担任大学士,预机务。” “奴才惶恐。”宁完我感到有些不得要领,心说多尔衮提这些做甚? 多尔衮也是一时失语,他也没有想好该怎么跟宁完我说,因为宁完我不是侯方域,侯方域只是一介阉奴,宁完我却是老资格功勋汉臣。 …… 在浑河战场。 崇祯第一次见到了骆驼回旋炮。 “此物便是建奴的骆驼回旋炮?”崇祯打量着面前器物。 只见建奴的骆驼回旋炮口径大约为一寸半,50毫米左右,炮管长约五尺,连同炮尾的木托总长约八尺,从形状看就像是一具大抬枪。 崇祯记忆中,清朝好像真有口径50mm的抬枪。 据史料记载,50mm的大抬枪,一枪能够打穿7人。 “圣上你看,此为骆驼炮铅子,重约一斤,比虎蹲炮之合口弹轻,但是远比鸟铳或者鲁密铳的铅子要重。”徐应伟将一颗铅球递给崇祯。 崇祯接过来,发现铅球大约有婴儿的拳头大。 掂了掂铅球,崇祯问道:“此铅子能打穿偏厢车吗?” “轻而易举。”徐应伟道,“偏厢车最厚的正面护板只需一炮即碎。” 崇祯的眉头立刻拧成疙瘩,如果偏厢车最厚的正面护板都挡不住骆驼回旋炮的一炮,那么装备偏厢车就变得毫无意义。 因为笨重的偏厢车不仅会拖慢部队行军速度,还会受到地形限制,如果再不能给步兵提供足够的防护,真就成负资产,不如索性淘汰掉。 然后强化己方的炮兵火力,尤其是重量轻机动性强的小口径山炮。 到时候完全可以让小口径山炮伴随步兵推进,真正实现步炮协同。 当两军相距一公里以上时,用4寸野战炮轰,距离进入一公里内,用3寸野战炮轰,当距离进入五百米后就用小口径山炮进行抵近直射,最后进入五十米后再用步枪排队枪毙,到时候反正就是火器对轰,就看谁的火器更多更猛。 当然,还要看哪一方对死亡的承受能力更强。 转念之间,崇祯心里就不免又涌起一等焦虑。 焦虑什么?当然是焦虑蒸汽机迟迟未能投入工业化应用。 蒸汽机不能够工业化应用,大明军工业推行的标准化就反而会对产能形成巨大阻碍,使得火炮及燧发枪产量不及建奴。 也就是大明国力远胜建奴,铁匠的数量也比建奴多不少。 要不然每年生产的大炮以及燧发枪数量真未必有建奴多。 然而,如果大明的大炮以及燧发枪产量不能够碾压建奴,那就算明军重新拥有了与建奴野战并战而胜之的实力,战略反攻也是遥遥无期。 最多也就形成战略相持。 想到这里,崇祯便又问道:“建奴的燧发枪呢?” “拿过来。”徐应伟示意徐应龙拿过来一支缴获的燧发枪。 将燧发枪递给崇祯,徐应伟说道:“圣上你看,这便是建奴的燧发枪,口径与我们的燧发枪也差不多,但是铳管却要短一些。” “我们的铳管长度为三尺,建奴的只有两尺半。” 说此一顿,又说道:“另外,建奴的铳管外壁也没有经过锉削并抛光。” 建奴的燧发枪铳管确实没有锉削,更没有抛光,锻打留下的痕迹都在,这样的工艺要求自然要比明军的低得多,但是生产的速度快。 “再拿一支朕瞧瞧。”崇祯又找来第二支燧发枪。 徐应伟立刻猜到崇祯心思,说道:“圣上,建奴的铳管口径虽然大致不差,但是细微的差别还是有的,所以为了保证铅子能够装进去,其外径要比铳管内径略小不少,因此气密性就比我们的差,所以射程略近,穿透力也稍差。” 崇祯问道:“具体差了多少,你们测试过吗?” “测试过。”徐应伟点头道,“我们大明兵工厂批量生产的燧发枪可以在30步外打穿三重甲,但是建奴的燧发枪只能20步内打穿三重甲。” 这个数据,跟大明第一支燧发枪的数据差不多。 由此可见,建奴燧发枪的性能参数相比大明还是有所不如。 但是骆驼回旋炮却是个变数,看来大明有必要开发2寸野战炮又或者山炮。 其实崇祯早就在考虑2寸炮,因为4寸炮太重,对道路的要求太高,到了西南山区的崇山峻岭中根本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但是如果能有一款跟随大牲口机动的轻型火炮, 明军步兵就能获得充足的炮火支援,就能对西南地区的土著贼兵形成碾压。 到那时候,不光是云桂川黔等偏远省份能够快速平定,甚至还有能力腾出手来从陆路攻略缅甸、暹罗乃至整个中南半岛。 第543章 名将之姿 想到这里,崇祯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南京去。 这次回去,崇祯决心狠抓落实蒸汽机的工业化,在蒸汽机没有工业化之前,他是不准备再离开南京了。 因为现在所有的问题都卡在了蒸汽机的工业化。 只有蒸汽动力大规模取代手工作业,才能够推动大明的工业出现质的飞跃,才能迎来真正的工业革命,也就是第一次工业革命。 所以这次回去必须解决蒸汽机的问题。 不过在回去之前,得先处理好辽东的善后问题。 当下崇祯又说道:“有贞,浑河大败之后建奴必然不会善罢干休,因为他们承受不起辽东失守的后果,不出意外的话,建奴肯定会卷土重来,但是这次就不必再与建奴野战,尽可以退守盖州卫,凭盖州卫之预设工事与建奴打消耗战。” 此次浑河之战最主要还是为了竖立信心,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成,而且参战的两万五千大军死伤逾半,所以这时候就不能再冒险与建奴野战。 这个时候,退守盖州与建奴打消耗战是最为明智的。 郑森却有些担心:“圣上,如果我军就此退守盖州,建奴会不会放弃与我军交战,而只是在沉阳、辽阳以及海州屯兵?毕竟,建奴此次出兵辽东最主要还是为了保证科尔沁蒙古的侧翼安全,那在沉阳、辽阳及海州屯兵一样能达成目的。” 徐应伟道:“如果我军在之前直接退守盖州卫,建奴大概率只会在沉阳、辽阳或海州屯兵与我军对峙,但是经过了浑河大败,就必然骑虎难下,如果不能再打一仗找回场子,只怕是方方面面很难交代,面子上过不去,也容易军心涣散。” “对峙也没什么。”崇祯一摆手说,“等到援军到达,等到伤兵痊愈归队,等到建奴主力返回山海关内,你们再行发兵从海州卫、辽阳、沉阳一路推过去即可,到那时候建奴还得从北京发兵来救,所以折腾的只能是建奴。” “明白了。”郑森这下终于心悦诚服。 心说在辽东与建奴打消耗战是真高明。 崇祯又道:“临走之前,朕还有两个好消息告诉你们。” 听到这话,徐应伟和郑森顿时间精神一振,同声问道:“圣上,可是皕亨兄在大沽口那边也打了胜仗?” “说对了。”崇祯笑道。 “利用建奴以为我军只会死守、不敢出击的思维定势,皕亨出人意料的率领一个步兵旅趁夜间向初来乍到的建奴发起攻击,一举斩杀两千多建奴!” 稍稍一顿,又道:“这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因北海半冻未冻,所以消息过不来,前些天北海全冻了,所以消息也就过来了。” “太好了。”徐应伟笑着说,“不愧是皕亨兄,永远是我等楷模。” “有贞你谦虚了,浑河大捷的战果可比皕亨在大沽口取得的战绩大多了,现在你徐应伟才是全体士子的楷模。”崇祯笑着说道。 “臣惶恐。”徐应伟一拱手又问道,“圣上,另外一个好消息是?” “另外一个好消息是四川那边也打了胜仗。”崇祯嘴角绽起一抹莫名之色,“一举平定了镇雄、乌撒、古蔺以及叙州四府,还斩了袁韬。” 这个属实没想到,以前还真是小觑李香君了。 最开始,崇祯只打算拿李香君当仪仗队长培养。 后来由于秦良玉的介入,李香君就真变成武将。 但即便李香君真成了武将,崇祯对她也没任何期待。 你想啊,一个青楼出身的名妓,指望她蜕变成名将?玩呢。 然而现实却给了崇祯一记耳光,李香君居然真在四川展现出了名将之姿。 这次收复镇雄、乌撒、古蔺以及叙州四府之战,李香君的表现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崇祯收到战报之后的第一反应,是怀疑秦良玉虚报战功。 因为李香君的这一仗,打得实在是太特么的漂亮了。 具体是这样的,秦良玉大军退守重庆府后,李香君的两万偏师却没有退出遵义府,也没有消极防守,而是以一万五千镇兵沿赤水东岸布防,阻止袁韬的叛军进入遵义府境内,然后率领剩下的五千军队深入乌蒙山区。 这五千军队并非湘鄂西的土兵,而都是在南京招募的女兵。 利用香君夫人的名声,女兵的亲和力,再加上均田的国策,李香君竟然奇迹般的获得了乌蒙山区大部土民的支持。 有了当地土民的支持,一切也就水到渠成。 李香君没费什么工夫,就轻松平定了镇雄、乌撒以及古蔺州的汉官土官,然后率领五千女兵外加三万土兵,翻过两千多米高的乌蒙山,突然出现在袁韬叛军的身后,袁韬叛军猝不及防下被李香君打得大败,自己也殁于乱军中。 有些事,真不是崇祯想要比较,而是逼着他去比较。 华夏率领五千装备了燧发枪的新军在广西平定叛乱,直到现在毫无建树。 李香君却凭借五千女兵兵不血刃平定四府,一举歼灭袁韬的三万多叛军,甚至还将袁韬斩杀在了乱军之中。 徐应伟愕然道:“出征四川的十万新兵不是已经返回湖广了吗?还有秦部堂的十余万镇兵也已经撤回川东,平定镇雄四府的又是何人?” 郑森接着问道:“莫非是李妃娘娘的两万偏师?” “更确切点说,是李妃的五千女兵。”崇祯笑着说道。 “什么?五千女兵?”徐应伟和郑森瞪大眼睛,这属实没想到。 “如何,没想到吧?”崇祯喟然道,“李妃仅凭五千女兵即平定了镇雄、乌撒、古蔺以及叙州四府,还一举全歼袁韬三万叛军并阵斩袁韬。” 顿了顿,崇祯又道:“塘报上面说袁韬乃是被李妃以手铳打死,朕是不相信的,此必是忠贞侯为了给李妃表功,所以故意这么说,不过朕也不会拆穿就是。” 好半晌,徐应伟才喟然说道:“圣上,臣等属实没想到李妃娘娘竟有如此韬略,真正令我等须眉男儿羞煞愧煞。” 郑森也是汗颜无地:“臣等不如李妃娘娘远甚。” “欸。”崇祯摆手说,“李妃在川东打得确实不错,但你们大可不必为此羞愧,袁韬武大定之流如何与建奴相比?” “朕之所以告诉你们这些,只是想让你们俩知道。” “眼下我大明的势头不错,不仅是江南百业兴盛,军事上也是节节胜利。” 顿了顿,崇祯又朗声说道:“所谓运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由此可见这国运已然重新回到我大明头上,所以你们也不要有太大压力。” …… 朝鲜因为离辽东近些,所以先接到浑河大捷的捷报。 朝鲜王李倧已经病入膏荒,都已经没有办法上朝了,所以这段时间朝政一直都由麟坪大君李?代理。 李?接到辽东的捷报之后,一边谴快马前往仁川报告给朱慈炯知晓,一边亲自前来景福宫觐见李倧。 “浑河大捷?” “斩杀建奴两万余级?” 李倧的眼睛募然瞪大,一脸的难以置信。 李?点了点头又说道:“此事应当是真的,如果是斩首两百级或者两千级,则仍有可能是辽东的明军主将所伪造,但是斩首两万余级,却没人敢伪造。” “嗯,你分析的在理,此事应该是可信的。”李倧表示认可。 “其实也在情理之中。”李?道,“父王可还记得那日彰义门外的明清大战?大清最精锐的三千巴牙喇兵,竟然被大明的三千新军全歼!而据儿臣所知,像这样的新军,大明还有数十万之多,至少辽东的数万新军不在定王所率这三千新军之下。” “恍如隔世,此间当真恍如隔世。”李倧摇摇头,喟然说道,“莫非大明又要重现万历年间之盛世?为父年幼之时,入朝作战之明军就有这般骁勇善战。” 李?摇头说:“父皇,儿臣也读过壬辰倭乱之史料,以为万历年间之明军恐不如当今之明军远甚,因为万历年间明军之强悍,只是士卒之精悍,而其武将多贪鄙之辈,而如今之明军不仅士卒精悍而不畏死,其武将也多是舍身为国之士。” “士?你不说起父王差点就忘了。”李倧点点头说道,“定王所率三千军,其武将皆为襕衫士子,此诚咄咄怪事,大明士子竟也能如武将般统兵?” “父王有所不知,士子统兵才是真的厉害。”李?说着就回忆起了盛京之战。 “这些士子在守护汉家衣冠儒家宗庙的信念支撑之下,真正做到了舍生忘死,其勇气死志远在寻常武夫之上,而这想必也是明军能赢得浑河大捷的关键。” “明白了,崇祯皇帝这是要为大明再造三百年国运哪。”李倧喟然道,“?儿,孟子梁惠王有云,惟智者能以小事大,故太王整事獯鬻,勾践事吴,今大明国势蒸蒸日上,再现万历乃至永乐盛世也并非不可能,所以我朝鲜事明务必要谦卑。” “儿臣谨记父王之教诲。”李?长拜于地。 【跪求月票】 第544章 举国欢腾 在南京吏部衙署。 文选司郎中余飏快步走进吏部尚书值房,将文选司花了足足三个月时间酝酿、筛选的地方州府拟任官员名单递给范中杰。 “大冢宰,这是我们文选司拟定的名单。” 范中杰接过名单,只是简单的扫了一眼,眉头就皱起来。 “怎么回事?李辉萼怎么在这份名单上?还有朱克俭、李蔚他们这几个庶吉士又是怎么回事?散馆了吗?” 李辉萼是乙酋科状元,官拜翰林院修撰。 朱克俭、李蔚他们几个也是名列乙酋科二甲前十五名,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眼下还没到三年期限,按律是不能到地方担任官员的。 余飏摇头苦笑说:“还都是金掌院的主张。” “金铉?”范中杰皱眉说道,“怎么回事?” 金铉已经从应天巡抚调任翰林院掌院学士,仍旧提督操江军务。 余飏道:“金掌院说,宰相必起于州部,勐将必发于卒伍,所以翰林院的储相不应该一味窝在京城养望,而是应该勇于到地方任职,深入民间了解百姓疾苦,同时熟悉地方州府的那一套事务流程,唯如此,将来主政时才不会被地方官员蒙蔽。” “说得倒也挺有道理。”范中杰点点头说,“那就这么着吧。” 余飏接回拟任地方州府官员名单,正要转身离开时,衙署外忽然响起景阳钟。 “景阳钟?”余飏脸色一变说道,“大冢宰,莫非是辽东那边有噩耗传回南京?” “瞎说什么呢,你怎知不是捷报?”范中杰抓起乌纱帽戴在头上,转身出了值房,余飏也赶紧的追了上去,同时将官员名单收入衣袖中。 当范中杰带着余飏等吏部官员来到午门外时,只见其他部院还有内务府的官员也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走在内务府官员前面的是马鸣騄。 马鸣騄一身绯色蟒袍,形制与传统的文官截然不同。 马鸣騄身后的内务府官员皆着青色蟒袍,胸前皆披了胸甲。 自从今年的年初开始,每逢朔望大朝会,内务府官员也开始朝参。 而像国公、侯伯等勋贵则被挤出了朝堂,不再参加朔望日的大朝。 事情的起因是崇祯在除夕夜的一道旨意,说夏国公、闽国公、楚国公等勋贵替大明朝立下了赫赫战功,再加上餐风露宿、常年劳累,所以身体大多不好,然后为了体恤老臣,就免了勋贵起早参加大朝及常朝的苦差,这理由还是十分冠冤堂皇的。 与此同时,内务府官员则开始参加朝会,参预机务。 于是朝堂之上就出现了亘古未有的一幕,左边是以内阁大学士为首的文官,右边则是以马鸣騄为首的勤王士子,全是文官,就没有一个真正意义的武臣。 单就品级而言,两边其实是严重不对等,悬殊太大。 内务府主事马鸣騄的品级也不过从四品,底下各科的都给事中也不过只是正七品,各科的给事中更是只有从七品,按理说都没有资格参加常朝。 而左边的文官班能位列奉天殿的基本是从三品以上。 但是若以影响力而论,内务府已经超过内阁六部等。 所以对于内务府士子取代勋贵位列常朝大朝的局面,旧文官群体也睁只眼闭只眼,毕竟从认知上来说,内务府的士子到底也是文人,属于同类。 “马主事。”范中杰向着马鸣騄长身一揖,马鸣騄也是对揖回礼。 两个人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寒暄过后联袂入了午门,直趋奉天殿,这时候南京的三大殿已经重新修好,有银子就是好。 过去两年,工部可没少花银子修葺皇宫。 进了大殿,范中杰又跟已经先到场的同僚逐一见礼。 正寒暄间,殿外的大汉将军陡然一级级的传话过来:“太子驾到,太子驾到……” 原本三三两两站在大殿里的文官和士子便纷纷站回到自己的班次,整个大殿也顷刻间变得寂静,充满了一等肃穆之色。 不过负责监察风纪的御史仍是神情不善的来回扫视。 一旦发现何人有逾矩之处,便毫不客气的从袖中拿出小本子刷刷刷的记下来。 片刻之后,大殿下响起急促又杂乱的脚步声,随即太子朱慈烺便在路振飞、张慎言、孟兆祥以及吴麟征等四位内阁辅臣的簇拥下走进来。 黄道周致仕之后,朝中又廷推吴麟征入了内阁。 众官员定睛看去,只见朱慈烺托举着一封塘报。 入了大殿,路振飞等四位辅臣各回自己的班次。 朱慈烺则快步登上了丹墀,展开塘报朗声念道:“崇祯二十年十月十二日,我大明两万五千新军偕五千朝鲜军于浑河南岸遭遇建奴十余万马步大军,两军随即爆发野战,经过一昼夜激战,我军大胜,斩首一万两千余级并生俘建奴八千余人,浑河大捷!” 大殿上先是有着片刻的寂静,随即响起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彩!” “我大明天兵竟然野战获胜?” “而且是以三万对建奴十余万马步大军!” “此实令人难以置信。” “真跟昼寝一般!” “天佑大明,天佑大明哪!” “我大明中兴有望,我大明中兴有望了!” 左边文官班中不少上了年纪的老臣已然是热泪盈眶。 整整三十年,整整三十年了啊,宦海沉浮近三十年,他们也已经从风华正茂的青年后进变成了垂垂老矣的老朽,然而在他们的记忆中,自有东事以来就鲜有胜绩,野战获胜就更是绝无仅有,便是斩首逾千级的野战胜绩也是没有。 二十七年前在浑河边,更是一战葬送了白杆兵、浙兵及蓟镇数万精锐,从那之后明军甚至于连出城与建奴野战的勇气都丧尽。 然而,如今,明军却居然在野战中打败了建奴。 而巧合的是,战场居然还是在浑河边,这真是应了圣上说过的一句话,我煌煌大明在哪里跌倒,就必须得在哪里站起来,大明终于还是站起来! 殿中不少老臣痛哭流涕,极为失态,监察御史却默默的收起了小本本。 待殿上群臣的情绪稍稍平息,朱慈烺目光转向右边班列问道:“汪给谏?” 邸报科都给事中汪伟当即出列应道:“臣在。” 朱慈烺说道:“立即将此捷报登报,昭告天下。” “遵旨。”汪伟领旨匆匆离去。 …… 将近傍晚时,石久可领着几个湖广丝商来到了媚香楼大门外。 守在大门外的龟公立刻高喊道:“会稽府新昌丝绸坊东翁石大官人久可公携友人三位到访,姑娘们快出来迎客喽。” 一大群莺莺燕燕便立刻从大厅里争相出来迎接。 领头的却是媚香楼老鸨李贞丽,拿手帕搭了下石久可的肩膀,笑着说:“大官人,今儿刮的是什么风哪,把您给刮过来了?” “嬷嬷说笑。”石久可略有些拘谨。 石久可并不常来媚香楼,跟李贞丽也就认识而已。 所以李贞丽的热情让他感到了压力,心说这娘们可不是好人,坑起他们这些商贾来那是眼睛都不眨一下,这媚香楼真正是一掷千金的销金窟。 这次若不是为了讨好湖广的丝商,他也舍不得花这些冤枉钱。 不过,为了将湖广几个府的生丝谈下来,石久可也是豁出去。 石久可目光扫过去,没见寇白门、董小宛和卞玉京她们三个,便问道:“李嬷嬷,怎不见寇女侠还有董卞两位大家?” “哟,这可真是不巧的很。”李贞丽有些歉疚的道,“寇姑娘今儿身子不怎么方便,董姑娘和卞姑娘却是已经与人有约,要不石公子另外挑几个?” 说完一指长长一熘的姑娘,掩嘴轻笑说:“这些可都是好姑娘。” 石久可是知道李贞丽背景的,不造造次,奈何几个湖广丝商没见过世面。 “不行!”其中一个黑脸丝商虎着脸说道,“今儿老子就是冲董小宛来的,是谁这么不开眼,把董小宛给抢走了?嬷嬷你把他叫过来,老子跟他说道说道。” 李贞丽当即板下脸,冷着脸说道:“董小宛就在天字一号阁里陪郑大掌柜,你有本事自个找他说去。” “郑大掌柜?哪个郑大掌柜?” “大明工商实业银号大掌柜,郑遵谦,郑大官人。” 听说是郑遵谦,那个黑脸丝商瞬间吓得不敢吱声,简直就跟听到虎啸的狗子一般,就差吓得大小便失禁了。 就是换成内阁首辅,黑脸丝商也不至于吓成这样。 但是郑遵谦的大名,却真能把他们这些大小商贾吓尿。 因为内阁首辅要不了他们命,但是郑遵谦是真能要了他们的命。 石久可赶紧向李贞丽赔不是,又从姑娘里挑了几个容貌秀丽的,然后选了一间地字号的阁楼,赶紧把几个湖广丝商带走。 “土包子。”等几个湖广丝商走完了,李贞丽才转过身轻啐一口。 因为有李香君的这一层关系,再加上媚香楼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大,这几年李贞丽也有些飘了,寻常商贾已经入不了她眼。 对石久可这般热情,全是因为徐应伟这个潜力股。 李贞丽正要往里走,外面大街上忽然响起卖报声。 “卖报,浑河大捷!卖报卖报,浑河大捷,我大明天兵在浑河取得空前大捷,斩杀并生俘建奴两万余级,卖报……” 第545章 大明战神 “兀那小孩,给老娘来一份。” 李贞丽摸出一个角元扔过去:“不用找了。” 市面上的报纸统一定价五分,李贞丽给的却是五角。 报童接过一看见是五角银元,顿时间大喜,赶紧从布兜里边摸出一份“大明商贾报”塞进李贞丽的手里。 李贞丽刷的展开大明商贾报。 附近的姑娘也纷纷凑过来看。 但只见,报纸的头版头条上以加黑加粗的字体写道:浑河大捷——大明兵科都给事中徐应伟率两万五千新军暨五千朝鲜军于浑河南岸大败建奴,斩杀建奴一万两千余级,生俘八千余级,二十七年前浑河之败绩,今日一朝而雪! “天哪!”姑娘们手掩着樱桃小嘴惊呼出声。 “奴家以为阎给谏阵斩两千建奴就已经是很厉害了,却没想到徐给谏更厉害,居然一仗就斩杀并且生擒建奴两万余人!” “是啊是啊,这徐给谏好生厉害。” “可不,徐给谏简直就是咱们大明的战神哪!” “姐妹们,你们见过徐给谏没有?他俊俏不?” 说着说着,这些青楼艳妓就跑题了,转到男女之事。 “奴家有幸见过一次,徐给谏长得虽然算不上俊俏,但是个子挺高也挺壮实,浓眉大眼的挺有男子气,比那些弱不禁风的公子哥强多了。” “素素姐,你咋知道徐给谏很强?该不会尝试过吧?” “我要是有这福气就好喽,哪怕只是做小妾也行啊,奈何人家根本不给机会。” “我不信,以姐姐你的姿色手段,那个徐给谏纵是铁石心肠也要化为绕指柔。” “素素姐,你要是真有这个想法,妹妹倒有个主意,国难戏班马上又要招人,不如我们也去试一试吧?真要是选上了,没准有机会去辽东唱戏呢。” “说啥呢?”李贞丽顿时就恼了,“留在南京好好当你们的红倌人,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不好吗?非要去国难戏班吃苦。” 十几个姑娘吐了吐舌头,相拥着跑了。 李贞丽却拿着报纸直奔着地字三号阁而来。 她得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报告给石久可,讨个彩头。 朱素素这丫头刚才有句话说的挺对的,这徐应伟简直是大明的战神,将来一手覆灭满清也不是没可能,虽说她有李香君这层关系,但是多个恩客多条路不是么?跟冉冉升起的大明战神搞好关系,总不会有错。 …… 汪韬、孙廷兰和几位友人也在媚香楼消谴。 以汪韬他们几个的身家,也不是消费不起寇白门、董小宛和卞玉京这样的头牌,不过得看有没有权贵抢在他们前面。 比如今天,就让郑遵谦给截了胡。 跟郑遵谦抢女人是不敢跟郑遵谦抢女人的。 整个南京乃至整个江南多少商贾要仰郑遵谦鼻息,他们要是真的得罪了郑遵谦,南京这个繁华之地他们就呆不下去。 关键是债券买卖从此与他们无缘。 真要如此,那真还不如死了算了。 酒过三巡,话题就回到大明对外的战事上。 不光读书人喜欢针砭时弊,商贾也喜欢指点江山。 尤其现在大明的整体氛围对商贾前所未有的友好,就更助涨了商贾的政论热情。 孙廷兰道:“说起这打仗,李妃娘娘在川东能有如此表现,着实令人没有想到,谁能想到一秦淮名妓,竟然能有这等本事?” 汪韬说道:“我倒是并不觉得意外。” 另一个说:“李妃娘娘虽也会打仗,但是终究不如阎给谏。” 又一个说:“那是,那是,李妃娘娘打的不过是乱兵土贼,阎给谏在大沽口杀的可是正儿八经的建奴,而且打的还是野战。” 孙廷兰道:“仅只是名义上的野战。” “可不是。”汪韬果断附和,“若是在白日堂堂正正的野战,阎给谏的步兵旅绝非建奴之敌手,如此大沽口恐怕就是另一番局面。”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说到这里,大厅里边当即便沉寂下来。 明军不堪野战,说来终究让人灰心丧气。 孙廷兰长叹道:“也不知道我大明天兵何时才能恢复洪武朝、永乐朝时之锐气,兵锋所向,四夷莫不远遁,那才是真正的盛世气象啊。” 正说话间,外面钞库街上陡然之间喧哗起来。 “外面怎么这般吵?”汪韬皱眉道,“喊什么呢?” 一个友人侧耳聆听片刻后说:“好像是在喊,大明万岁?” “大明万岁?”孙廷兰心头一动道,“莫不是北边又打了胜仗?” “诸公稍待,待我去看看去。”另一个友人说完就起身跑了出去。 过了没一会,这个友人便拿着一份报纸兴冲冲的跑进来,大声说:“浑河大捷,我大明天兵在浑河南岸取得了空前大捷!” “浑河大捷?”汪韬伸手接过报纸。 “怎么是翰林日报?现在谁还看翰林日报啊?” “汪公莫怪,街面上的报纸都让人给买空了,只能买着擦屁股都嫌的翰林日报。”那友人谦疚的笑了笑,又道,“只不过消息却是一样的。” 当下四人便同时凑过来仔细阅读头版头条的报道。 “野战!竟是野战!我大明天兵竟然是在野战中击败的建奴大军!” “天哪,我大明天兵不仅在野战中大败建奴大军,而且还是在以三万对十余万马步大军的绝境之下取得的大捷!” “不易,此诚然不易!” “徐给谏诚可谓我大明之战神!” “浑河大捷,我等当浮一大白!” “汪公所言极是,我们当举樽,为大明战神遥贺!” “诸位诸位,我有一言,此番浑河大捷,待明日两市必然会高开,因而我等需要早做准备,及早遣下人去两市排队。” “等明日开市之后,沽高卖出!” “对对对对,非孙员外提醒,险误大事。” 好嘛,说到最后还是要炒债,到底是炒债的老玩家。 但是被浑河大捷的好消息一刺激,大厅里边的气氛都热烈不少,连带着陪酒的四位姑娘都多得不少酒资。 …… 石久可看完李贞丽拿来的商贾报,眼睛都瞪得熘圆。 “浑河大捷?我大明天兵于浑河南岸斩杀了建奴一万两千余级?生俘八千余人?且是堂堂正正的野战?” 几位湖广丝商也是震惊莫名。 “天,我大明天兵竟在野战中击败了建奴?” “而且还是以三万对十余万,此诚开国以来最大胜绩!” “只此一仗,徐给谏便足以名垂青史,石公,我等在此向你道喜了。”几个湖广丝商纷纷向石久可道喜。 石久可的脸色变得一片酡红。 今晚他其实只喝了半罐明酒,并没有喝烧酒。 但是此刻,石久可却如同喝了半斤烧酒一般,人都是飘的。 几个丝商的道贺却惊醒了他,当即起身说道:“诸公少陪了,如此大事,我得连夜赶回新昌老家报信,定购生丝事咱们回头再说。” “不不不,生丝之事就这么定下了吧。”几个丝商同声说道,“别家不管,但是我们几家的生丝只卖你,至于价钱由石公一言而决。” “好好好,价钱方面定然不会亏待诸公。” 石久可闻言顿时大喜,这可真的是好事成双。 又扭头跟李贞丽说道:“李嬷嬷,酒钱记我账上。” “不用了。”李贞丽笑着摆手说,“这顿酒奴家请了。” 稍稍一等,李贞丽又说道:“就当是奴家为大明战神贺。” “那不行,喝花酒哪有让人代付酒资的。”石久可坚决推辞。 记完酒账,石久可便匆匆出了媚香楼,唤来随从连夜赶回新昌老家而去。 …… 与此同时,在贡院街附近一条小巷里,两个老头正在一家小酒馆里喝酒,喝的是十文钱一大壶的浊酒,左酒的也只有几小碟腌菜。 “牧斋兄,你头上的白发又多了。”黄道周喟然说道。 钱谦益轻叹了一声,苍凉的说道:“快七十岁了,头发能不白吗?” “我也六十四岁了,本来打算就此返回漳浦老家,趁着还没有死整理一下多年的库藏再写几篇文章,死后垫棺材,可终究……” 黄道周说到一半就停住没有往下说。 “可终究心有不甘。”钱谦益接着说道。 “也不能说是不甘,而是不能眼见着大明朝滑向万劫不复的深渊。”黄道周神情复杂的说道,“现在各家报纸上宣扬的思想很危险,什么人格平等,男女平等,什么民贵君轻,此等思想属实过了,长此以往则必然天下大乱。” “胡说八道。”酒娘将刚刚烫好的一壶热酒往板桌上重重的一顿,柳眉倒竖斥道,“也就你们这些老古董躲在角落里哀声叹气,我看现在的大明着实兴盛得紧,便是贡院街这一片的营生也比往年好了十倍不止,何来天下大乱?” 酒馆老板娘是真的不忿,搁三年前哪儿有她抛头露面赚钱的机会? 可现在,她不光可以抛头露面卖酒,各家的大姑娘小媳妇也可以去各家工坊里做工,赚取银钱养家,手里有钱,在自家官人面前说话也是有了底气。 “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哪。”黄道周和钱谦益气得直摇头。 就在这时候,小巷子外陡然响起震天价的欢呼,大明万岁! 随即一个少年飞奔进来,喊道:“浑河大捷,娘,浑河大捷!” 第546章 名扬天下 “什么大捷?”酒娘没听清楚。 “浑河大捷。”少年兴奋得小脸红朴朴的,“我大明天兵两万五千人外加五千朝鲜军在浑河南岸打败了十多万建奴马步大军。” 少年明显已经开蒙,而且读过史书。 崇祯在江南强力推动的手工业发展,正在各个领域结出累累硕果,文化领域的溢出效应就是有机会开蒙读书的蒙童数量大大的增加了。 搁两三年前,像眼前这样的少年是没有机会读书的。 他们家这座小酒馆,连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都困难,根本就不可能拿出每年五两甚至十两银子的束修给他开蒙。 但手工业的边际效应毕竟还是有限。 手工业的印刷作坊,成本还是偏高。 更加底层的学龄儿童还是买不起书,也付不起束修。 只有等到蒸汽机实用化完成,印刷作坊由手作坊进化到机器工厂,书籍的价格才会出现大幅度下降,那时方能全民读书。 “真的?”酒娘听了后面露惊喜之色。 打胜仗总是令人愉悦的,只要是正经人,有谁会希望自己的国家打败仗呢? 不过更让酒娘高兴的还是利益,因为酒娘发现,上次李妃娘娘在川东打了胜仗,酒馆的生意好了不少,后来阎给谏在大沽口又打了个胜仗,来酒馆喝酒的士子员外就更多,这番明军又在辽东打了个胜仗,酒馆的生意只会变得更好。 酒娘甚至已经预见到那些士子商贾呼朋引伴前来喝酒。 这个月要是能多赚几十两银子,就可以在贡院街买个三进的小院。 内务府营造科在贡院街新造了一排十几个小院,她已经去看过了,真真是喜欢,就是手头差着几十两,要不然早就出手了。 是的没错,内务府已经开始涉足房地产。 不过内务府涉足房地产的初衷,不是为了赚钱。 恰恰相反,内务府涉足房地产是为了平抑房价。 因为随着南京手工业的大发展,工坊数量剧增,而工坊的增加又导致用工剧增,因而南京的常住人口迎来了爆发式的增长。 保守估计,南京现在的人口也已经超过两百万。 人口的大量涌入导致住房紧张,有嗅觉敏锐的商贾便立刻将目光瞄准了房地产,营造售卖房子以牟利,导致房价快速上涨。 崇祯见此,当即便下旨内务府强势介入。 内务府早在地价近乎白菜价时,就斥1800万两银子买下大半个南京城的地皮,再加上抄没所得地皮,手上囤了大量地皮。 接旨之后,马鸣騄当即设立营造科造房。 半年之内,南京的房价就被打到白菜价。 真真是白菜价,小市民阶层就能买得起小院。 最底层的外来雇工也能轻松负担单间的租金。 企图牟取暴利的商贾血本无归,南京百姓却交口称赞。 言归正传,酒娘很高兴的说道:“太好了,大明又打了个大胜仗。” “不足信,不可信。”黄道周却摆摆手说,“此定是边将虚报战功。” “定然是虚报战功。”钱谦益深以为然道,“以前那些边将虽贪鄙,但是好歹还要受文臣节制,纵然是虚报战功,也不敢编得太过离谱,但是现在统兵的这些勤王士子仗着有圣上撑腰,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两万五千明军打败十多万建奴,而且是在浑河南岸野战?他们真敢说,真当天下之人都是愚夫?悲乎哉,悲乎哉。” “我不许你们言语侮辱大明战神!”少年闻言大怒。 “咦呀,年纪不大火气倒是不小。”钱谦益哂然道,“谁是大明战神?” 少年两手叉腰,义愤填膺的说道:“便是率我大明天兵在辽东取得浑河大捷的徐给谏应伟公,他以少击多,阵斩建奴一万两千余级,生俘八千余人,纵卫霍再世也不过如此,难道不配称大明战神吗?” “越发胡说八道了。”钱谦益真听不下去。 黄道周也生气的说:“两万五千明军加五千朝鲜军大败建奴十数万马步大军就已经够惊悚的了,现在居然还敢大言不惭的吹嘘说阵斩建奴一万两千余级,还有生俘八千余人,此等狂悖之语只有汝等黄口小儿才会相信。” “你……”少年大怒道,“你们给我等着。” 说完,少年便转身蹬蹬蹬的跑出了小巷子。 这时候,小巷外面的欢呼声却是越发的大声。 钱谦益和黄道周便有些将信将信,难道真的取得了浑河大捷? 惊疑不定之际,少年已经跑回来,再将一份报纸掼在酒桌上,大声道:“你们瞧,我大明天兵是不是在浑河南岸取得了大捷?” “翰林日报?”钱谦益和黄道周面面相觑。 再看翰林日报的头版头条,赫然就写着浑河大捷。 “这……”钱谦益和黄道周彻底傻在那里,居然是真的? 因为翰林日报是翰林院办的报纸,翰林院跟内务府不同,内务府就是圣上的鹰犬,但是翰林院却素来持正,从不拍圣上马屁。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所以翰林日报的文章还是可信的。 明军竟然真在野战中打败了建奴? 而且还是前所未有的大捷? 斩首一万两千,生俘八千? 属实难以置信。 …… 回头再说石久可,只用了五天时间就从南京赶回了新昌,来不及先回黄坛自己家,就径直奔姥东的徐家而来。 石久可到来之时,徐家人正围坐着吃夜饭。 “久可你咋来了?可是黄坛石家出了变故?”徐士益有些惊讶,心说不年不节的,石家大舅哥跑来东山做甚? “不不,我们石家并没有变故,是你们徐家。” 石久可气还没有喘匀呢,所以只说了半截话。 徐士益心头便勐的一跳,神色大变道:“难道是应伟他……” 旁边的徐老夫人手一抖,快子落地上,石三娘的美目里更是瞬间涌起泪水,她们还道是徐应伟为大明捐躯了,石久可是来报丧的。 “不是,你们想哪去了。”石久可这才发现气氛不太对。 当下一跺脚说道:“应伟他没事,他可是兵科都给事中,能有什么事?” 石三娘闻言顿时松口气,徐老夫人却哭出声:“这么说是应龙出事了?” “唉呀,亲家母你想到哪儿去了,应龙也没事,他们兄弟两个好着呢。”石久可这下不敢再说半截,一口气说完整,“我花了五个昼夜马不停蹄从南京赶回姥东来,是特地来向你们家道喜的,应伟立大功了,他在辽东打了大胜仗!” “他们俩都没有出事啊,那就好。”徐老夫人放下心来。 徐士益也夹了一块肥肉塞进嘴里,边嚼边说道:“不就是打了个胜仗么,派人捎个口信回来就得了,还劳你昼夜兼程赶回来,没这必要嘛。” “亲家公,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啊。”石久可说道,“这可是一个大胜仗。” “大胜仗?”徐士益不屑的说道,“能有多少大?不就是守着营寨斩了几百个建奴,顶天了千把来个,又或者斩了一个贝勒?” “亲家公,那你听好了。”石久可一字一顿的道。 “应伟他率领两万五千明军外加五千朝鲜军从沉阳撤往盖州卫的途中,在浑河南岸遭遇建奴十数万马步大军,经一昼夜野战,阵斩建奴一万两千余级,生俘八千余人,此乃是我大明自宣德朝后对外最大胜绩!” 稍稍一顿,石久可又道:“凭此役,应伟不敢说直追卫霍,但是名垂青史、他日配享太庙却是必然的,这可不得了。” 徐士益的眼睛募然瞪大,然后喉头突然唔的一声。 “呀呀呀,这是噎着了。”徐老夫人急道,“应熊,快替你爹顺顺气,快些。” 徐应熊便赶紧抢到徐士益跟前,照着徐士益背上一顿勐拍,又往胸前顺气,折腾了好一会徐士益才终于把卡在喉头的肥肉给吞咽下去。 “祖宗欸,我的祖宗欸,这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啊。” “我们徐家要出将军了,我们徐家要出大将军了!” 徐士益一下就跳起身来,对着徐应熊说道:“应熊,快去让管家准备祭品,然后你我父子连夜上祖坟山去祭告祖宗。” 徐应熊心下却有些抵触:“爹啊,现在都啥时辰了?” “你小子懂个屁。”徐士益老实不客气的照着徐应熊的头上一栗凿,骂道,“你都不知道咱们徐家祖宗有多灵,你这般不孝顺,仔细祖宗不管你。” 徐应熊不怕祖宗,但是怕亲爹揍,当即灰熘熘的去了。 徐士益又对石久可说道:“久可啊,这次真是辛苦你了。” 石久可这次属实累到了,不过嘴上却道:“亲家公,没啥。” “你先在客房将就一晚,明日一早我再套车送你们回黄坛。”徐士益说完又回头吩咐儿媳妇,“赶紧将客房收拾出来。” 安顿好石久可后,徐士益父子就带着祭品直奔祖坟山而来。 这位老官对于祖宗有着近乎偏执的迷信,坚信徐应伟之所以有今日成就,全在于列祖列宗的庇佑,所以必须得第一时间向祖宗祭告。 第547章 士子楷模 浑河大捷的消息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大明的四域八方扩散。 从天姥山往东南不远便是天台山,李白曾经写下瑰丽诗篇,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遵照崇祯颁下的旨意,国子监的学生已经开始了首次历练。 就在徐家父子上祖坟山祭告祖宗的同时,国子监的一队学生正在教习陈子壮的率领之下连夜行军,因为山中降了雪,山路崎区湿滑,学生们叫苦连天。 不时有学生摔倒在路上,爬起来之后已然是摔得鼻青脸肿。 “先生,山路湿滑难行,一个不慎就可能摔下山崖,要不然就择地宿营?” “是啊,先生,我等白日里替山中百姓噼了一天柴,实在是累得不行了,我现在不光是两腿像灌了铅一般,便是上下眼皮也是打架,真的好困。” “不行,若是连这么点苦难都承受不住,将来如何成栋梁?” 陈子壮却予以断然拒绝:“孟子的文章你们难道都忘记了吗?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全都给我背!” 学生便只能接着背诵:“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背着先贤所写的文章,想象着先贤为求知所付出之艰辛,想象着士子营追随圣上于风雪漫天的严寒中深入大别山,果然就感觉轻松多了。 将近子夜,师生一行五百余人终于来到华顶的天台书院。 书院事先并不知会有国子监的学生前来游学,而且书院没有那么多房舍,根本接待不了这么多的学生,山长顿时感到十分为难。 陈子壮却摆了摆手说道:“山长勿忧,我等借宿檐下即可。” 师生五百余人说到做到,果真解下寝具宿在了书房屋檐下。 次日天色还没亮,陈子壮又带着学生早早起来替书院锄草,修葺已经损毁的院墙,甚至将屋顶上的碎瓦都清理一遍。 庭院也洒扫得干干净净。 伙房的水缸里也挑满了水。 山长羞愧得不行,赶紧命学生煮了热饭招待陈子壮等师生。 陈子壮却婉拒了山长美意,带领着学生吃起了自带的干粮,干粮的形制是统一的,都是豆豉配粗盐块加皱饭,舍此再也没有其他。 便是教习陈子壮,吃的也跟学生一样。 吃过早餐,陈子壮又带着学生开始劳动。 这次就将帮扶对象扩大到了山中的百姓。 噼柴挑水,修葺屋舍,铺桥修路,反正就是老百姓哪里有困难,哪里就会有他们,而且不收任何酬劳,也不用百姓任何招待。 不少百姓过意不去,杀鸡宰鹅想要招待。 结果一律遭到陈子壮等师生的严辞拒绝。 但有一样却留下了,那就是国子监士子营的名声。 不必讳言,这就是崇祯刻意为之,想要复制另一支军队的故事,崇祯不奢求完整复制那支军队的作风,但哪怕只是学到三分本事就受用无穷。 无论如何,这样至少可以拉近士子营跟百姓之间的距离。 将近傍晚时分,陈子壮将学生召集起来,准备前往下一个村庄。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信差急匆匆追上来,将一封信递给陈子壮。 陈子壮看完信之后顿时大喜过望,当即站到路边高处大声说道:“同学们,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我大明在辽东打了一个大胜仗!” “兵科都给事中徐应伟率领两万五千余新军加五千余朝鲜军在浑河南岸遭遇建奴之十数万马步大军,经一昼夜激战,阵斩一万两千余级,并生俘八千余人!” 听到这话,围拢过来的学生顿时欢呼出声,一个个激动得热血沸腾。 “同学们,不到四年前徐给谏也与你们一般只是个县学的生员而已。”陈子壮挥舞着拳头激昂的说道,“然而时至今日,他却已经是领军数万的大将军,并且在浑河南岸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捷,已然成长为不输徐达、常遇春等元勋的大明战神!” 稍稍一顿,陈子壮又加重语气说:“同学们,不要怕吃苦,更不要怕受累,就让我们以徐给谏为楷模,砥砺前行,在不远的将来你们也将会成为统兵征战沙场的大将,你们也会成长为徐给谏般的国之栋梁!” “大明万岁,向徐给谏学习!” “大明万岁,向徐给谏学习!” “大明万岁,向徐给谏学习!” 学生们不约而同的欢呼出声。 …… 福建泉州府,大明水师学堂的一队学生正在丘陵梯田间行军。 走在这群学生中间的不是别人,赫然就是大明闽国公郑芝龙。 郑芝龙从辽东返回到南京之后,甚至连自家府邸也没有回去,直接来到水师学堂组织学生前来福建历练。 福建以地瘠多山少田闻名于世。 所以才会有地瘠栽松柏,家贫子读书的说法。 郑芝龙这次带着水师学堂的学生来到泉州府,一是想让水师学堂的学生们吃苦,二是想要造福家乡父老,趁这个机会在家乡修一些梯田。 结果刚带着学生们上岸,泉州知府就赶来迎接。 郑芝龙跟崇祯接触多了,也受到了崇祯的影响。 所以对于泉州官场的迎来送往,就不怎么待见。 但是郑芝龙这次真是冤枉人了,泉州知府是专程前来道喜的。 “闽国公,下官是特来道贺的。”泉州知府说道,“令郎所率空军在浑河大战之中协助徐给谏大败建奴,斩首一万两千余级,并生俘八千余人!” “你说啥?”郑芝龙急声说道,“辽东大战出结果了?” “是的,出结果了。”泉州知府用力点头说,“我军取得大胜!” “塘报呢?快拿塘报给本国公看。”郑芝龙急伸手道,泉州知府便赶紧将手里拿着的塘报递给郑芝龙。 郑芝龙看完塘报之后喟然长叹道:“后生可畏,真是后生可畏。” “当真是后生可畏。”泉州知府一脸谄媚的道,“令郎年纪轻轻便立下了如此功绩,他日成就不可限量,比肩中山开平亦非难事。” 中山王徐达,开平王常遇春,乃大明开国元勋。 “欸,本国公说的是徐应伟。”郑芝龙一摆手说,“犬子顽劣,恐难成大器,倒是徐应伟此子有勇兼有谋,真乃大明战神,他日成京恐不在中山开平之下。” “这……”泉州知府顿时有一等拍马屁拍在了马腿上的尴尬。 郑芝龙说完,却径直带着水师学堂的学生走了,走了。 只留下泉州知府和一众属官在风中凌乱。 …… 江西南昌府,大明医学院的副院长吴有性正带着三百多个学生在开展义诊,就是在东湖边的贡院大门前摆开一熘的摊位。 凡大明子民,无论达官贵人,又或者贩夫走卒,皆可来问诊,且分文不取。 南昌府百姓闻知此事,便从四里八乡纷至沓来,找吴有性和他的学生问诊,到今日已经是第三日,原本清冷的贡院街已经变成了一处闹市。 南昌知府马世奇带着一众属官也一直陪侍左右。 马世奇,也是跟着崇祯逃出北京的赴难九卿之一。 之前因为遭到东林党的排挤,被贬到南昌担任附廓知府。 一同被贬的还有刘理顺和汪伟,现在刘理顺已经被孟兆祥调回南京担任詹事府詹事,已经贵为正三品的堂官,下一步据说就要廷推入阁了,汪伟更是进了内务府成了邸报科都给事中,唯独只有马世奇一人仍旧还留在南昌知府任上。 马世奇性子平和,不喜欢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所以乐于留在知府的任上,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在致仕之前,替南昌一府百姓办成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让南昌一府百姓人人都有饭吃,争取灾年也不致饿死一人。 具体措施就是引入并且在山地大量栽种甘薯、包谷以及土豆等高产农作物,这件事,他已经通过江西总督袁继咸的关系,正从河南总督堵胤锡的手中购买甘薯等种子,等明年开春就能在南昌大量种植。 第二件事,就是在南昌城内修建一所妇儿医院。 如此一来,南昌一府每年就能够少死许多产妇,也能为大明保留许多婴幼。 这件事情,马世奇原本是没什么门路的,甚至都准备厚着脸皮上南京求人,却不曾想临出发之前居然迎来了吴有性一行。 这可真是天下掉下个大馅饼。 于是马世奇每天都来贡院大街软磨硬泡。 “不可能。”吴有性照例拒绝,“马府台,你想在南昌设立医院这没有问题,但是想让我们医学院出人,这不可能,我这儿没人给你。” “五十个。”马世奇伸出五根手指,“只要五十个。” “不可能。”吴有性再次断然拒绝,“别说五十个,五个都没。” 正说话间,一个小吏急匆匆跑过来向马世奇禀报:“府台大人,有塘报至,我大明天兵在浑河南岸大败建奴之十数万马步大军,斩首一万两千余级,另生俘八千余人,此实乃宣德朝以来所取得最大之胜绩。” 第548章 一面旗帜 “此话当真?” 马世奇闻言大喜。 吴有性也是大喜,当即将医学院的学生召集到一起。 “同学们,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大明天兵在徐给谏的率领下,不久前于浑河南岸大败建奴,斩首外加生俘足足两万余级!” “我的天,辽东居然打了这么大的胜仗?” “而且还是野战,此役之后真攻守易势也。” 学生们闻言无不神情振奋,百姓听了也是欢呼雀跃。 这下徐应伟的大名可真就传遍整个南昌府,可谓无人不知。 “此役也有我大明医学院学生的功劳。”马世奇敏锐的找到游说切入点,“若不是大明医学院派出的医护营提供了最完备的医护,让辽东新军的伤亡减到了最低限度,辽东新军恐怕也无法取得这般大捷。” 听到这话,学生们对马世奇顿时感观大改。 马世奇又笑着说吴有性说:“吴院长,您看,能否看在浑河大捷的份上,就给我们南昌府派一批学生?十个,我们只要十个就好。” “真拿你没办法。”吴有性无奈的说道。 “好吧,等明年年底三年级学生就该毕业了。” “到时候我会想办法给你们南昌府留出二十个学生。” 马世奇闻言顿时大喜过望,当即向吴有性长身一揖。 …… 徐应伟已经成为大明家喻户晓的人物,甚至被誉为大明战神。 然而远在盖州卫的徐应伟却毫不知情,每日里仍旧过着枯燥而又单调的生活,白天带着士子们巡视城防,夜晚则跟着将士们谈心。 伙食也跟将士们一般无二,吃小灶是不可能吃小灶的。 到十月下旬,也就是浑河大战后十天,大队建奴骑兵出现在盖州城外。 其实早在五天前,科尔沁蒙古的夜不收就已经出现在盖州城外的荒野,并与明军的斥候骑兵展开了殊死搏杀。 结果自然是一边倒。 蒙古骑兵的骑弓根本就不是明军斥候队的二零式步枪的对手。 只不过,随着蒙古骑兵的夜不收数量越来越多,战场外围的控制权便不可避免的落入到蒙古人手中,明军被迫全面退守盖州城内。 到今天,科尔沁蒙古的大队骑兵终于杀到盖州。 不过徐应伟却是丝毫不慌,因为负伤的九千多新军已经有超过一半伤愈归队,加上之前留守盖州的一个步兵旅,现在盖州卫的明军足有22000余人,还有5000朝鲜军,这些朝鲜军野战肯定是没什么用,协助守城却还是可以胜任的。 军需物资方面也不用担心,储备的军需够用一年。 而且圣上临走之前也说了,很快就会调援军前来。 只不过,真正给予徐应伟底气的却还是之前的浑河大捷。 明军都可以在堂堂正正的大规模野战中击败建奴,又还有什么可以惧怕的呢?建奴大军就算是再来,无非就是多几百门红夷大炮。 然而建奴有红夷大炮,明军也有4寸炮。 更重要的是,盖州城外围还有大量的铳台。 就算是建奴倾巢而来,徐应伟也是无所畏惧。 徐应伟唯一担心的是,崇祯千万不要出意外。 因为崇祯这次要带着八百夷丁直接跨海南返。 倒不是担心半途遭到蒙古骑兵拦截,蒙古骑兵不足为虑。 徐应伟担心的是北海的冰层有窟窿,唯恐崇祯会掉海里,所以提议崇祯晚半个月再回南京,奈何崇祯早已经归心似箭,一刻都不想多等。 …… 同样担心崇祯掉海里的还有山东总督王家彦以及山东提督胡心水。 隆冬季节的北海冰层极厚,足可堪人马通行,但是很少有人敢走。 接到徐应伟发出的邸报后,王家彦和胡心水便赶紧带着三百家丁,踏冰前来迎接,这会已经走到砣矶岛附近海面。 虽然马蹄上裹了防滑的棉布,可是王家彦、胡心水还有随行的家丁仍旧小心翼翼,一是怕滑倒,二是担心掉进冰窟窿里。 进入九月下旬,北海就开始进入极寒天气。 到十月中旬时,北海的冰层就已经是极厚,通行人马基本没问题。 然而事无绝对,浩瀚无际的冰面上常常会出现大大小小的冰窟窿,不小心掉进去,就会很麻烦,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基本就十死无生。 闷头赶路之余,胡心水就跟王家彦聊起了徐应伟。 同样是打胜仗,胡国柱在谷亭镇打了胜仗,却被崇祯踢到冷板凳,而徐应伟在浑河打了胜仗,崇祯却是大肆宣传,而且对他更加器重。 两相比较,要说胡心水没有怨怼是不可能的。 “王部堂,你说圣上咋想的?下官怎么看不懂呢。” “这有什么看不懂的,圣上这是急着返回南京主持大局。” “下官说的不是这个,下官是说圣上为何不遗余力替徐应伟造势?” “噢,你是说这个啊,此事有什么难理解的。”王家彦反问胡心水,“胡军门听过冠军侯的故事吗?” “冠军侯的故事当然听说过,霍去病嘛。” “知道冠军侯的故事,胡军门就应该明白圣上此举的良苦用心了。” 然而胡心水还是不懂,只能涎着脸问道:“下官不甚明白,还请部堂大人解惑。” 到底是蒙古人,在移居辽西之前就没有正经读过书,充其量也就是识得几个字,勉强能画自己的名字而已。 王家彦耐心的解释道:“胡军门难道不觉得,当下的局面与汉武帝大举北伐匈奴之前的局面有些相似?都是国库很充盈,武备也是不弱,但是举国上下乃至民间大多怯战,而武将中间更缺乏一员领袖群伦的大将。” 胡心水皱眉道:“圣上自己不也颇为知兵,何必假手他人。” “不一样。”王家彦摆摆手说,“圣上乃是帅,帅与将还是有所区别的,坐镇后方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是为帅,引领三军冲锋陷阵是为将,圣上知兵可为帅,可他乃是九五之尊,身系大明安危,是以不可为将。” “明白了。”胡心水恍然大悟道,“徐应伟就是圣上用来撑场面的勐将。” “这么说也没错。”王家彦笑了笑又说道,“冠军侯霍去病是汉武帝替积弱的汉军竖起的一面旗帜,霍去病率汉军横扫万里,封狼居胥之后,汉军便一扫文景之前的羸弱作风,变得骁勇善战,大汉之百姓也变得尚武。” “宜悬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是何等气概?” “而徐应伟,就是圣上替我大明竖起的又一面旗帜。” “圣上希望徐应伟能成为又一个冠军侯,更希望明军也能够在徐应伟的激励之下,变得汉军般骁勇善战,敢犯我大明者,虽强必诛!” “原来如此。”这下胡心水终于是弄明白了。 可是弄明白之后,心里的怨怼却更加强烈了。 本来这面旗帜应该是他儿子,圣上处事不公啊。 正说话之间,有斥候回来报告前面发现大队骑兵。 王家彦和胡心水便赶紧从腰间革囊取出单筒望远镜。 随着玻璃制品行业的大发展,单筒两节乃至三节望远镜已经得以大量的装备明军,副将以上的将领都已经配备了望远镜。 透过望远镜,就看得更加清楚。 “从甲胃看,应是八百夷丁无遗。” “定是圣上到了,胡军门我们快些。” 王家彦说完催马前行,胡心水赶紧跟上。 冰面上看着很近,其实距离并不近,再加上走不快,所以足足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两支军队才终于会合一起。 真是崇祯一行和随行保护的辽东军。 见到山东军之后,崇祯便让辽东军返回盖州卫复命。 “王卿还有胡卿,朕不是让你们不要前来迎驾的么,你们怎么还是来了?”崇祯假意埋怨几句,不过王家彦和胡心水都能听出崇祯的亲近之意。 胡心水便又有些恍忽,心说圣上还是念着昔日旧情的。 胡心水正思忖间,崇祯又凑过来说:“胡卿,有一个事朕得跟你解释一下,国柱这孩子还是太年轻缺乏历练,谷亭镇大捷之后人有些飘,所以朕把他从骑兵营调离了,让他先去国子监当两年马术教习,磨一磨他的性子。” “礼记有云,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国柱这孩子能力是有的,就是性子略微有一些跳脱。” 稍稍一顿,崇祯又接着说:“朕相信,让他在国子监磨练几年就会变沉稳,到时再让他率领大明的骑兵军团驰骋大漠就水到渠成。” “圣上,臣惶恐。”胡心水这下真受宠若惊。 圣上这是在跟他解释么?他胡心水何德何能? 近三年,圣上性子大变,做事开始喜欢讲规矩,但是威严却更甚早十几年,东林党在江南根基多深?结果照样被圣上连根拔起。 “胡卿不必惶恐。”崇祯微微一笑说。 “将来北征大漠,还得仰仗你们父子。” 在崇祯的远景规划之中,还真少不了胡家父子。 不管怎么说,胡家父子都是黄金家族嫡系血脉。 有黄金家族这面大旗在,征服大漠就容易许多。 再犯成祖爷的错误是不可能再犯成祖爷的错误的。 第549章 汉城之变 崇祯并没有在山东逗留,便取道来州、青州以及淮安,昼夜兼程南返。 然而,就在崇祯返回南京的这段时间,远在千里之外的朝鲜却发生了一起流血事件,朱慈炯终于等来了一个天赐良机。 事情还要从汉城之战说起。 汉城之战结束之后,李淏身亡,李?成了李倧唯一一个已成年的儿子,再加上李倧已经病入膏荒,便顺理成章的以王世子身份监国。 之后朱慈炯提议朝鲜派遣工匠前往南京务工换取禄米。 刚开始的时候,得到了包括李倧在内的朝鲜君臣的一致支持,因为朝鲜已经穷到连官员的禄米都快发不出。 然而旬日之后,朝鲜的舆论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 有一批大臣提出来朝鲜也应该加强武备,所以不应该将工匠派往南京,而是应该让工匠留在国内锻打鸟铳,大明如果需要鸟铳,可以向朝鲜购买。 玩政治的几乎都是人精,都知道工匠是最宝贵的资源。 李倧李?父子一听觉得也在道,便隐晦的跟朱慈炯提了意见。 意思就是朝鲜可以召集全国的工匠替大明打造燧发枪,但是只能在汉城替大明打造,而且最好是大明提供原材料,再预支部分花费。 朱慈炯心下那个气啊,恨不得直接诉诸武力。 但是等冷静下来之后,朱慈炯还是打消了动武的念头。 第一是因为兵力不足,这次来朝鲜就只带了三千新军,在汉城之战中牺牲了一千人,现在就只剩下两千人,这点兵力搞突袭是没问题的,要想长期占领并对朝鲜实施有效管治,那就绝无可能,所以暂时不能来硬的。 说到底,大明现在的敌人是建奴。 在没解决建奴之前,不能树敌过多。 第二个,也是朱慈炯不想让崇祯失望。 朱慈炯心里很清楚,父皇这次让他率军三千护送李?回朝鲜,不光是恢复朝鲜这个藩属国这么简单,更主要的还是想考察他的能力。 如果到最后又要从南京增调援兵前来,那就成了让父皇给他擦屁股,这无疑会让父皇对他的能力产生严重怀疑,这是他不能容忍的。 年轻人,总是迫切的想得到父辈认可。 所以朱慈炯决定暂时隐忍,采用怀柔的手段。 上次捷报传到汉城的时候,朱慈炯不在汉城,就是去仁川港迎接大明航运造船银号的一个掌柜去了。 这个掌柜名叫钱丰,也是首批勤王士子之一。 钱丰应朱慈炯之邀来汉城,是来创办分号的。 创办汉城分号做甚?借贷,更加确切一点说,就是借钱给朝鲜王室。 如果不想借钱的话,借贷粮食也是可以借贷,大明虽然也不怎么宽裕,但是几百万石粮挤一挤还是能挤出来的。 崇祯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当真是老怀大慰。 心说以前真小觑了朱慈炯,以前一直觉得朱慈烺有政治头脑,有手腕,朱慈炯就军事上的天赋挺高,政治天赋就一般。 但是这件事情却让崇祯感到有些惊喜。 心说朱慈炯这个“莽夫”居然也学会用经济手段解决问题了? 只不过,崇祯高兴早了,朱慈炯虽然想到了经济手段,但是对这个经济手段的用法却极其简单粗暴,就是利益绑定。 朝鲜必须支持派遣工匠才能借贷粮食。 朱慈炯更进一步向李倧父子提出限制,借贷给朝鲜的粮食只能发放给支持派遣工匠的大臣作为禄米,反对的大臣一粒粮食拿不到。 结果这事就被别有用心的人带歪了节奏。 到最后,整个汉城都在传说必须支持向大明派遣工匠,才能领到禄米,谁要是敢于反对就一粒粮食的禄米都领不到。 才几天,反明的舆论就如毒草一般蔓延。 到今天,则更是出现了汉城市民袭击明军的恶性事件。 事情的起因是一队明军上街买菜之时遭到朝鲜人围攻,明军警告无效,被迫还击,开枪打死了两个持械的朝鲜混混。 见死了人,围攻明军的朝鲜人一哄而散。 但是一场更大的风暴却在暗中快速酝酿。 …… “于阿狗,你跟定王说。”夏完淳沉声道。 “禀定王,是这么回事。”队长于阿狗道,“我们并没有调戏朝鲜女人,可是那些混混却非说我们调戏了摊主的女儿,还想仗着人多抢夺我们的枪,当时情况紧急,实在没办法我才下令开枪还击,打死了三个,还打伤了几个。” 夏完淳道:“定王,此事臣已经核实过了。” 朱慈炯冷哼一声说:“且不说此事我大明将士原本就没错,纵然有错,也是没错,阿狗你回去告诉受惊的将士,这个事本王担下了。” “谢定王。”于阿狗松了口气,转身快步离开。 夏完淳又小声说道:“定王,这几天汉城的氛围原本就不太对头,现在出了这事,极可能会酿出更大的乱子来,我们需及早做好防备才是。” “这个孤也想到了。”朱慈炯肃然道,“你去把钱丰他们接来军营,然后让所有将士荷枪实弹做好防备,朝鲜人这次不来也就罢了,若是敢来,非得给他们一个血的教训不可,孤要让他们尝尝明军的厉害!” 夏完淳领了旨意转身离开。 朱慈炯又对苏麻喇姑说道:“替我披甲。” “嗻!”苏麻喇姑微一屈膝,又上前替朱慈炯披甲。 朱慈炯皱了一下眉头,说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称嗻。” “是,奴婢知道了。”苏麻喇姑顺从的答应着,手上却没有停,很快就替朱慈炯披挂好胸甲以及背甲,又将左右腋下革带逐一系紧。 接着又替朱慈炯带来披膊,细心的系好。 朱慈炯以拳头在左右披膊上轻拍了两下,又道:“枪!” 苏麻喇姑便赶紧将搁在枪架上的二零式步枪连同两把手铳都拿过来。 朱慈炯将两把手铳分别插入左右腰带间,又从苏麻喇姑手中接过二零式步枪,最后又将装满了100发纸壳弹的子弹袋斜挎在左肩上。 苏麻喇姑最后拿过笠形盔,帮助朱慈炯戴头上。 在朱慈炯转身出门的一刻,苏麻喇姑小声说道:“殿下。” 朱慈炯脚下一顿,回过头茫然的看着苏麻喇姑:“怎么?” 苏麻喇姑俏脸上涌起一抹澹澹的红晕,小声说:“小心点啊。” 朱慈炯闻言却是轻哼一声,不屑的说:“放心吧,不过是一撮高丽棒子而已,想杀孤恐怕还欠点本事,走了!” …… “咳咳咳……” 李倧从噩梦中惊醒,剧烈的咳嗽起来。 候在门外的李?赶紧抢进李倧的寝宫,关切的问:“父王,口渴乎?” “不渴。”李倧摆了摆手,喘息着问道,“?儿,刚才是不是申金裕?” “父王,是申金裕。”李?点点头又道,“不过,申公就是来探视父王的。” “湖涂,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想瞒着孤?”李倧脸色变得潮红,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被李?给气的,接着说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李?这下不敢再瞒,把白天的冲突说给李倧听。 “坏了,要坏大事!”李倧到底当了几十年国王,深刻的懂得政治险恶,瞬间就意识到一场政变已经箭在弦上。 而且在这场政变中,他们父子也将会成为牺牲品。 李?却仍没有意识到危险,说道:“父王,就几个贱民,给点粮食就好。” “事情没那么简单。”李倧来不及多解释,直接吩咐道,“快,赶快派人前往定王军营提醒定王及明军加强戒备,再召具仁垕率具氏家丁入卫景福宫。” 李?虽然有些困惑,却还是按照旨意准备安排内侍前去报信。 可就在李?出寝宫的瞬间,李倧忽又说道:“算了,还是不召具家入卫了,你赶紧遣内侍前往江原、忠清及黄海诸道,诏令各道起兵勤王!” “勤王?父王这是何意?”李?终于意识到有大事要发生。 “愚蠢。”李倧语气中难掩失望,“你我父子死到临头了。” …… 李?对政治的险恶还缺乏概念。 但是李倧却已经意识到了危险。 事实上,李倧的判断是十分正确的。 左议政具仁垕虽然是他的嫡亲表哥,但是这会儿也已经站到了政变阵营,一是因为参与政变的势力太过于庞大,二是因为朝鲜国内的矛盾已经尖锐到完全无法调和,归降大明也没能改善处境,所以只能够重新进行洗牌。 明军的进驻并且与朝鲜人发生冲突,只是提供了爆发点。 就算没有明军进驻,没有这次冲突,政变也一样会爆发。 简单点说,就是朝鲜这家公司的利润已经出现严重亏损,一大票股东虽然明知道公司利润的下滑并不是因为董事长的缘故,可还是决定换个董事长,在另一个世界,李珲和李倧叔侄在位的这几十年是朝鲜最混乱的时期。 直到李淏继位后励精图治才有所改善。 可是现在李淏死了,而大明又中兴了。 朝鲜夹在明清中间,处境就更加艰难。 处境艰难,内部矛盾也就变得更尖锐。 【又有人在说我水,但这几章里边有重要的铺垫内容啊,国子监学生、商贾、旧文人、医院等各种动态都在这几章内呈现,我已经尽量精简了】 第550章 血腥之夜 明军驻扎的军营或者说驿馆是离景福宫不远的一处独立的建筑群,周围五十步内都没有其他建筑,视野极为开阔,没什么遮挡物。 这也是朱慈炯当初选择这里驻扎的原因。 “阿狗,赶紧带着你的人将鹿角搬到外面街上。” “阿猫,将门板、桌子啥的能拆的全都拆下来,再搬到外面搭护墙。” “其他人抓紧时间休息,等会打起来后很可能一整夜都没机会吃饭,到时候饿肚子可怪怪我没有提醒过你们,赶紧。” 朱慈炯端着二零式步枪出来时, 只见明军将士正在就着明酒啃食干粮。 “定王,你怎么出来了?”夏完淳道,“快回去,外面危险。” “端哥,你说的什么话。”朱慈炯把脸一板说道,“大战当前,你让孤这个主将当缩头乌龟躲在后面?你说的出来,孤可做不出来。” 夏完淳闻言嘿嘿一笑,站在朱慈炯身边。 旁边的明军将士听到了两人这番对话,士气大振。 定王殿下乃万金之躯,却跟他们并肩作战,他们敢不效死力? “定王,来一罐?”夏完淳从旁边木头筐里拿出来一罐明酒。 “好酒。”朱慈炯喝了一口赞道,“大冷天喝明酒,最是过瘾。” 夏完淳又递过来一块牛肉脯,两人正吃肉喝酒时,前方街口陡然响起一声枪响,随即一小队明军便飞奔而回。 这是布置在前方街口的哨兵。 “来了。”夏完淳脸色沉下来。 “来吧。”朱慈炯抹了一下嘴,又将酒罐掷于地上。 只片刻,十几个明军哨兵便飞奔回了军营,又从搬开的鹿角缝隙中回到军营内。 再回头往前看时,便看到黑压压的朝鲜军已经从前方街口向这边快速掩杀过来,少说也有上千人,没准更多。 夏完淳便立刻举起手铳高喊道:“甲总,线列阵形!” 一个总450名步兵便持枪上前,快速摆好了线列阵,分前后三排,每排150人,正好摆满五十米的军营正面,朱慈炯和一百名装备了二零式步枪的斥候兵则是爬上了高处,准备居高临下自由猎杀朝鲜军的重要目标。 很快,朝鲜军就迫近到百步内。 “呯!呯呯呯呯!”朝鲜军的火枪手率先开火。 挡在明军阵前的用门板、窗户板或者桌子临时搭建的“护墙”被打得啪啪作响,也有几个明军将士捂着脸往后倒下。 随军的医务兵迅速上前将受伤的明军抬了下去。 后排明军迅速替补上前,使前排队列保持完整。 “呯呯呯!呯呯呯!”又是几排枪声响过,朝鲜军迫近到五十步。 随即朝鲜军的刀牌手还有长矛手便越过火枪手,向明军发起冲锋,在朝鲜军的刀牌手以及长矛手的身后还跟弓箭手,一边冲一边挽弓放箭。 一波波的箭雨立刻向着明军的线列阵倾泻过来。 夏完淳横转左臂遮挡于面门之前,借助披膊保护面门,一边高喊:“全体都有,给我稳住,不要慌,继续给我稳住……” 不时有休休的尖啸声从耳畔掠过。 还有箭失钻穿棉甲撞到铁垫片时发出的笃笃声。 甚至就连夏完淳头上的笠形盔好像都挨了一箭,不过夏完淳并未在意,因为朝鲜军装备的弓箭射不穿明军的笠形盔。 一句话,朝鲜军的武备比甲申之前的明军还烂。 火器粗劣,弓箭缺乏保养,杀伤力简直没法看。 事实也的确如此,朝鲜军的箭雨侵袭几乎没对明军造成实质性的杀伤。 朝鲜军的嚎叫声响彻夜空,夏完淳仅凭声音就能基本判断出双方距离。 估摸着朝鲜军已经迫近到了三十步内,夏完淳便毫不犹豫的压下手铳,再瞄准冲杀在最前面的一个朝鲜军刀牌手重重的扣下扳机。 “呯!”一股白烟瞬间腾起,虎口微麻。 急定睛看,便看到那个刀牌手已经倒地。 运气不错,夏完淳这一手铳直接命中了朝鲜军的面门。 夏完淳的枪声就是命令,第一排的150名明军便不约而同的扣下扳机。 密集的放铳声冲霄而起,浓郁的白烟顷刻间弥漫开来,冲杀在最前面的朝鲜军刀牌手则如同秋天割倒的麦子一般齐刷刷的倒伏于地。 粗制滥造的木牌根本挡不住12.8口径的燧发枪的铅子。 冲在最前排的七八十个朝鲜军刀牌手瞬间就倒下一大半。 剩下的十几个刀牌手当场懵掉,但是这时候想要转身逃跑也是办不到,因为身后的长矛手在推着他们往前,于是只能被动的往前冲。 明军的第二队150名火枪手迅速更迭上来。 又是一阵枪响,剩下的十几个刀牌手全躺下。 后面跟进的朝鲜军长矛手也躺下了好几十个。 到了这个时候,前面的朝鲜军仍旧还在犯懵,后排的朝鲜军则仍旧在推挤着前面的朝鲜军往前冲,所以整个看上去就显得“十分的勇勐”。 朝鲜军会懵掉,一是因为夜间,二是因为没打过这种仗。 一排接一排的朝鲜军嗷嗷叫着,争先恐后的往枪口上撞。 “入娘贼,挺可以啊。”夏完淳感到有些吃惊,赶紧下令,“乙总,手榴弹准备!” 夏完淳是想着,万一甲总的线列阵抵挡不住朝鲜军的冲锋,就让乙总扔手榴弹,反正明军有护墙保护,安全还是有保证的。 不过,夏完淳的担心是多余的。 话音刚落,身后屋顶上就连续不断的响起枪声。 却是站在高处的朱慈炯和一百个斥候兵开枪了。 朱慈炯和一百个斥候兵是跟甲总第三队的150名火枪手同时开的枪,这下给朝鲜军造成的杀伤就更大,甚至连朝鲜军的后阵也出现了伤亡。 只这一波齐射,就至少报销了超过百名朝鲜军。 而且这个时候,前面几排侥幸未死的朝鲜军也终于从懵懂中回过神。 然后朝鲜军就不出所料的溃败,先是前面的朝鲜军,接站波及到中间的朝鲜军,最后扩散到全部的朝鲜军,几千人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一团散沙。 如果是在野外,夏完淳肯定就下令吹号,全营冲锋。 但是现在是在汉城城内,不仅地形复杂,而且四周到处都是朝鲜军,所以夏完淳并没有贸然下令发起冲锋,而只是命令明军将士继续更番迭进,对着溃兵放铳,在朝鲜军溃兵跑远之前又撂倒了不少。 “端哥,这些高丽棒子也未免太没用了。” “没错,我们就连热身都还没有做完呢。” 另外几个领兵士子纷纷跟夏完淳发出调侃。 身为副将的夏完淳却道:“不可大意,抓紧装填弹药。” 顿了顿,夏完淳又说道:“若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朝鲜军应该会从其他几个方向同时向我发起进攻,所以、乙总、丙总还有丁总也可以进入阵地,戊总为后备,一旦有哪个方向出现危急情形,立刻支援。” 夏完淳的判断,完全正确。 仅仅一刻钟后,朝鲜军就发起了第二次进攻。 而且这次真是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同时进攻。 只不过,明军早有防备,朝鲜军又被打了个血流成河。 不到半个时辰,明军就先后打退了朝鲜军的两次进攻。 但只见,驿馆四周的空地上已经躺满了朝鲜军的尸体或者伤兵,从朝鲜军身上流淌下来的鲜血几乎把四条街道染红。 …… 同时遭到叛军攻击的还有景福宫。 而且进攻景福宫那边的叛军更多,甚至还携带了大炮。 伴随着“轰隆隆”一声惊天巨响,景福宫沉重结实的正门终于被轰开,随即叛军便顶着内侍还有朝鲜禁卫军的箭雨蜂拥而入。 但是好在光化门后面还有多道宫门。 内侍和禁卫军凭借宫门还能抵挡一阵。 但是刚刚留在光化门督战的李?却已经被吓得丢了魂,将守备勤政门和勤政殿的任务交给内侍总管,便急匆匆奔着李倧寝宫而来。 李?已经没了主意,得找李倧拿主意。 “父王,父王不好了,叛军攻破光化门了。” 李?跌跌撞撞的闯进李倧的寝宫,惶然说:“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父王,不如我们赶紧从神武门跑吧,趁现在神武门外还没有叛军,怎么样?” “湖涂,你觉得叛党会留下神武门给你我父子逃命?”李倧险些当场被气死,心说我怎么选了你这个废物当世子? 李?道:“这可怎么办?” “莫慌。”李倧沉声道,“援军很快就到。” “援军?”李?惶然道,“父王你是不是病傻了?江原、黄海还有忠清三道的勤王诏令才刚刚发出,勤王大军最快也要两天才能到。” 李倧道:“孤说的是明军,明军很快就会来增援。” “明军?”李?摇头如拨浪鼓,“明军现在自身都难保。” “蠢货,你忘了彰义门外一战?”李倧没好气道,“叛军绝非大明天兵对手,再多的叛军也没有用,你只需带着内侍和禁卫军坚持半个时辰,明军准到!到那时候你我父子就可以高枕无忧。” 【状态略有恢复,今天三更,今后保底两更,争取三更】 第551章 狮子大开口 “端哥,刚才什么声音?” 朱慈炯已经从屋顶下来,扭头询问身边的夏完淳。 “听起来好像是放炮声。”夏完淳不太确定的说道,“而且是景福宫方向。” “景福宫?”朱慈炯神情一凝,沉声说道,“不好,李倧李?父子有危险!” “定王,不如由臣率领一总新军前往支援?”夏完淳提议道,“李?死不得。” 李倧李?父子可不能死,这两父子若死了,汉城之战就白打了,牺牲在彰义门外的一千大明儿郎岂不是也白白牺牲。 “不行,一个总的兵力太少了。” “现在军营四周到处都是朝鲜叛军,一个总的新军在街上行军,很容易遭到朝鲜叛军的阻击及围攻,一旦被堵住去路就麻烦了。” “可是,如果臣带走两总新军的话,殿下这边的兵力就不足了。” 相比保证李倧李?父子的安全,夏完淳更在意朱慈炯的安全,如果因为救李倧李?父子而置朱慈炯于险地,他是不会干的。 朱慈炯略一思忖之后断然说道:“弃守军营,全军前往景福宫!” “啊?弃守军营?那军营里的物资怎么处理?”夏完淳有些心疼,因为跟着钱丰一起来到汉城的,还有内务府辎重科提供的一大批给养,比如明酒还有肉脯。 “不要了,统统都放弃掉。”朱慈炯决绝的道,“不过弹药要带足。” 说话之间,朝鲜叛军的第二次进攻再次被打退,街上又多了几百具尸体。 朱慈炯当即喝道:“辎重哨,立刻给各总补充弹药,每人携带两条子弹袋,再带上两颗手榴弹,其他物资统统都放弃掉。” 辎重哨闻讯立刻开始分发弹药。 朱慈炯又让斥候队把苏麻喇姑、钱丰还有银号的掌柜、伙计全都接了出来。 接着,夏完淳和十几个勤王士子就带着两千新军出营,开始在大街上列阵,依然是空心步兵方阵。 …… 空心步兵方阵是燧发枪时代步兵用来克制骑兵的神器,在十八、十九世纪,英法两国曾经借助燧发枪和空心方阵制霸世界。 不过这个世界线,因为崇祯的穿越提前引入空心方阵。 而且崇祯在英法空心步兵方阵的基础上做了一些改进,其中最显着的改进,就是使得空心步兵方阵从单纯的防御阵形进化成为了攻守兼备的利器。 空心步兵方阵的防御相对简单,就是三排兵站成矩形,更番迭进轮流打放,为了降低站队的难度,四个角落可以留出空隙,使得四个方向的线列阵不会产生互相干扰,也不用担心会留下射击死角,因为四个角落两侧的步兵可以侧向开火。 但是崇祯在这一基础上对空心步兵方阵做了一些改进。 其中最大的改进就是使得空心步兵方阵可以用于进攻。 当空心步兵方阵用于进攻之时,正前方的三排步兵就是攻击状态的线列阵,一边踏步前行一边轮流打放,正后方的三排步兵就是后撤状态的线列阵,边往后撤退边轮流打放,左右两侧的各三排步兵则需要边往前走,边朝左右两侧更迭放铳。 【注:有读者指正说英法空心步兵方阵多用于防御作战,从来没用于进攻,但我认为空心步兵方阵完全可以用于进攻作战,而且技术上不存在难度,来源于历史,但是肯定要在历史的基础之上进行一定的演绎,否则就不能称之为】 …… 步兵在移动之中保持空心方阵,难度远远大于原地不动的空心方阵,这就需要长时间的艰苦训练,还需要一支高素质的军官队伍来保证队伍的稳定,但是大明的27万新军平时练得最多的就是这,且新军还有一大群高素质的士子充当军官。 当然,空心步兵方阵只能在平坦且开阔的地形用于进攻。 比如刚刚结束不久的浑河血战,明军就在进攻之中使用了空心方阵。 又比如现在,朱慈炯和夏完淳也即将使用空心步兵方阵,沿着宽阔的中央大街向着景福宫方向攻击前进。 不到五分钟,两千多明军就已经摆好一个空心步兵方阵。 前后左右每个方向各有一个总,还有一个总的步兵外加朱慈炯亲自率领的一百个斥候骑兵留在方阵中央,可随时提供支援。 几乎是明军刚结好阵形,朝鲜叛军就发动了第三次进攻。 只不过,明军没有老老实实守在军营内,而是主动出击,也是大大的出乎了朝鲜叛军的预料,所以处于正面的朝鲜军还没等发起进攻直接就崩溃了,溃了,了。 另外几个方向的朝鲜叛军也是畏畏缩缩,只敢远远的跟在明军身后。 很显然,朝鲜叛军已经在之前的进攻中让明军给打怕了,不敢过于靠近。 明军却根本没有理会朝鲜叛军,无论朝鲜叛军攻或不攻,明军都要去景福宫。 在勤王士子的口令声中,军号声、战鼓声响起,随即两千多明军将士便踩着鼓点开始向着景福宫的正门光化门推进。 这中间,朝鲜叛军又组织了几波小规模的冲锋。 但是朝鲜叛军已经被明军吓破胆,没等迫近到三十步内,没等明军开火还击,就已经争先恐后溃逃。 只不过,朱慈炯和夏完淳始终保持着头脑清醒。 两人并未贸然下令冲锋,而是始终让明军保持完整阵形。 用了差不多三刻钟左右,明军方阵终于推进到光化门外。 朱慈炯骑在马背往前看,只见光化门外拥挤着大量的朝鲜叛军,门内看不见,但是也可以想象得到,光化门内肯定也都是人。 看到这,朱慈炯不由得松了口气。 “端哥,看来我们来得还不算迟。” “定王所言极是,叛军还没有完全攻占景福宫。” 整个过程可以说比俩人预期之中还要轻松得多,从驿馆推进到光化门外几乎就没有遇到象样的抵抗,朝鲜军的孱弱是惊人的。 处于进攻态势时,朝鲜叛军还可以仗着人多吓唬人。 可一旦攻守易势,朝鲜叛军的消极怯懦便暴露出来。 最主要还是消极,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领到一粒禄米,每天还要当牛做马般给王室和权贵做苦力,谁还有心气替权贵王家卖命? 所以朝鲜叛军的战斗意志可以说是低到令人发指。 在两人说话之间,明军空心步兵方阵已经抵近光化门三十步内。 方阵前方的明军只是放了一排枪,挤在光化门外的朝鲜叛军立刻就土崩瓦解,转过身向着两侧溃逃,但是处在光化门内的朝鲜叛军却来不及逃出来,就被明军堵在里边,然后前方又被重重宫门和景福宫禁卫军所阻拦,最后就只能跪地投降。 …… 左议政具仁垕的倒戈给了叛党致命一击。 得知明军已经控制了景福宫,具仁垕便毫不犹豫的反水,率领具家的家丁从背后向叛党刺出了最致命的一击,抓捕金瑬还有申景裕。 领议政金瑬和右议政申景裕先后遭擒拿,叛党土崩瓦解。 一场声势浩大的政变在明军果断出兵后,迅速遭到镇压。 天亮之后,具仁垕亲自押解着金瑬和申景裕进入景福宫,跟着金瑬两人一起被押解到景福宫的还有参加政变的其他文臣武将,居然足足有三百多个。 具仁垕进宫之时,李倧和李?父子俩正在与朱慈炯谈判。 …… 明军又或者说朱慈炯会索要报酬,李倧和李?父子俩其实早有心理准备,毕竟这次如果不是明军出手,他们父子俩不仅保不住王位,性命也是不保,所以朱慈炯会借机索取一些报酬也可以理解,他们也是愿意为此支付酬劳。 比如可以每年向朱慈炯进贡二十名美女。 但是朱慈炯会狮子大开口却是父子两个万万没有想到的。 “朝鲜王,还有王世子,你们朝鲜国的大臣太不象话了,谋朝篡逆也就罢了,居然还敢攻击宗主国的皇子以及驻军,简直大逆不道。” “此等行径不加以严惩,我大明的尊严何存?颜面何在?” 李倧听了之后剧烈咳嗽,李?则惴惴的问道:“敢问定王,该如何惩治叛党?” 朱慈炯道:“凡是参与叛乱的官员,不论职务,一律斩首,家产则全部抄没,其妻儿老小以及家奴一律发往南京充当苦力,参与叛乱的叛军一样发往南京服劳役,不过,可以酌情给他们个期限,五年或者十年刑满之后可以回家乡。” “啊?”李倧及李?父子不禁面面相觑,这个惩罚属实严厉。 真要这样,整个汉城的人口都要被搬空,最后还能剩下几人? 不过即便如此,父子俩也不敢明着拒绝,其中原因也很简单,现在他们父子俩就只是明军砧板上的一块肉,只要朱慈炯想,翻手之间就能换一个人当王。 朝鲜宗室可是人口众多,有资格坐上王位的宗室足有上百人。 李倧李?父子俩很快就接受了这一现实,李?又问道:“定王,却不知抄没的叛党田产又该如何处置?” 归根结底,还是个利字。 第552章 移民计划 听到李?这话,李倧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 你是该有多蠢,才会问朱慈炯这样的问题? 朝鲜的问题跟大明其实是一样的,归根结底就是土地兼并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导致财富大量集中到宗室权贵阶层手中,当一个社会的财富过度集中时就必然会出现自纠,就必须对宗室权贵的财富重新进行分配。 自纠完成之后,再进行下一波的兼并。 这个自纠可以是变革,也可以是起义暴乱。 如王安石变法,张居正变法,全都是自纠。 起义暴乱就不用多说,直接就是王朝更迭,归零重置。 现在以金瑬、申景裕为首的叛党政变失败,也就把他们名下的土地财产全部让出来,给了朝鲜一次重新分配土地的机会。 抓住这次机会,李氏朝鲜政权至少还能再延续两百年。 但是遗憾的是,李倧李?父子现在必须仰明军的鼻息,怎么分配叛党的土地及财产,必须得朱慈炯说了算。 可如果李倧不提这茬,朱慈炯在抄没叛党的财产之后没准就算了。 可李?现在这么问了,相当于是在提醒朱慈炯,所以李倧才生气。 朱慈炯听到这话果然反应过来,若有所思的道:“参与政变的叛党官员应该不少吧?这些官员除了家中财产之外,其田产的数量肯定也不会少。” “呃,这个嘛……”李?这会也意识到了不妥,肠子都要悔青掉。 李倧也试图蒙混过去,解释说:“叛党或许不少,但是田产估计不会太多。” 但是已经晚了,朱慈炯哂然道:“你们不肯说?没关系,孤会自己派人彻查,这次为了替你李氏朝鲜平叛,大明牺牲了数十名英勇的将士,这数十名将士的血不能白流,朝鲜国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既然你们不给,孤只能自己取。” 李倧李?父子俩面露苦涩之色,看来得大出血了。 因为昨晚朝鲜叛军攻击了明军,所以朱慈炯以冒犯宗主国的罪名,直接介入到了这次叛乱的处置,朝鲜君臣也是无话可说。 然而说是介入,其实就是明军完全占据了主导权。 朝鲜左议政具仁垕只有名义上的主导权,实际上得听命于朱慈炯。 李倧、李?父子跟具仁垕也不是没有动过歪心思,心想着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朱慈炯还有明军干掉得了,但是一想到彰义门之战以及昨天晚上的交手情况,李倧、李?父子还有具仁垕就果断打消这个疯狂的念头。 跟大明对抗就是拿鸡蛋碰石头,半点胜算也没有。 也就是跟在大明屁股后面当狗,还能捡几根骨头。 结果一查之下,朱慈炯才发现这次真是捡到宝了。 居然有将近一半的文官武将参与到政变,而且真要展开追究的话,剩下的那一半文官武将也摆脱不了干系,比如说具仁垕,其实也难逃罪责。 更加重要的是,朝鲜的两班大臣四个派系全都富得流油。 朝鲜八个道一百多万结的耕地,有一大半在两班大臣及宗室名下。 朝鲜的土地计量单位不是亩顷,而是粮食的产量,一结为二十石,根据黄册,朝鲜全国耕地的年产出大约在150万结左右。 由于兹事体大,朱慈炯赶紧派人去南京奏报崇祯。 这之前崇祯在南返之前,已经派人告知过朱慈炯。 …… 当朱慈炯派出的信差到南京时,已经是十一月末。 这天崇祯正蹲守在清凉山下的格物科工坊,急切的等着新造好的蒸汽机试车。 花费了将近一年的工夫,方以智和宋应星终于将第一台工业用蒸汽机造出来,这次的锅炉就不再是用铅锡涛铸成形,而是用熟铁浇铸。 还有汽缸、活塞、连杆的尺寸也加大增粗。 比如说连接活塞的连杆,足足有2寸粗细,至于活塞的直径更是达到了三尺。 还有诸如温度计、压力计等仪表也都装上,管道的连接也更加考究,看上去已经不像一台实验用机型,而是一台真正意义的工业机器。 这会,方以智、宋应星正带着工匠在进行最后的总装工作,而且装的差不多。 就在这个时候,朱慈炯派出的信差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南京,在第一时间将发生在朝鲜的事情禀报给了崇祯。 崇祯看完密信,不免感到欣慰。 随伺在侧的朱慈烺问道:“父皇,三弟那边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崇祯没有多说,只是把密信递给朱慈烺道:“烺儿你自己看吧。” 朱慈烺看完密信之后惊喜的说道:“父皇,三弟在汉城的表情着实令人刮目相看,倘使儿臣在汉城,决计做不到他这般。” “炯儿对这次政变的处理的确是可圈可点。” “不仅果断镇压了叛乱,还救了李倧父子,掌握了主动。” 说到这里一顿,崇祯又道:“烺儿你说,接下来朝鲜的政局该如何处置?” 朱慈烺略一思忖之后问道:“父皇,那得看大明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标,然后视这个目标来制定相应策略。” 崇祯一摆手说:“展开说说。” 朱慈烺应声是,又接着说道:“假使大明只希望朝鲜成为一个温顺听话的藩属国,就只需要通过政治军事经济以及文化等手段强化对朝鲜的渗透以及控制,但如果大明想要将朝鲜纳入到版图,就要直接派出官员,借这机会对朝鲜实施直接的统治。” 崇祯不置可否的问朱慈烺道:“烺儿,你可知当年宣宗皇帝为何放弃安南?” “此事儿臣知道,当初明军占领安南之后,安南土民的叛乱始终难以平息,因而需在安南大量驻军,为此耗费的钱粮每年逾三百万两,而从安南征得的粮税不足十万,收支相抵缺口实在太大,而且短时间内看不到消弥的迹象。” “所以,你觉得朝鲜人会比安南人温顺吗?” “可是朝鲜人受儒家文化的影响很深,所以……” “安南人也一样受到儒家文化的深刻影响,不是吗?” 朱慈烺无言以对,因为安南人受到儒家文化的影响不会比朝鲜人浅,可是他们对于大明朝廷一样充满了抵触,始终不肯归入大明版图。 崇祯谆谆善诱道:“烺儿你可想过其中原因?” 朱慈烺心头一动,忽然想起崇祯跟他说的族群认同。 当下朱慈烺说道:“父皇,这是因为族群认同的缘故吗?” “对喽,就是族群认同的缘故。”崇祯深以为然道,“哪怕同为汉人,可一旦因为长时间居于某地而产生了独特的族群认同,外来族群再想将其融合就难上加难,因为他们的族群认同会通过族内成员之间的口口相传一直沿续下去,等外来族群衰弱之时,本地族群立刻就会想方设法赶走外来族群以赢得独立,古时的东胡、南蛮、西戎、北狄、东瓯及山越等,都是因为地域而产生的独特族群认同。” 东亚的先民其实出自同一个祖宗。 朱慈烺皱眉问道:“那该如何破解族群认同?” “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大规模的移民。”崇祯说道,“秦朝时大规模向岭南移民,从此岭南永远并入华夏版图,汉朝时大规模往闽越移民,从那之后闽越永远并入华夏版图,要想朝鲜和安南永远并入华夏版图,无他,唯有移民耳。” 朱慈烺接着问道:“然而,秦时岭南及汉时闽越人烟稀少,因而可以大量移民,然而此时朝鲜及安南已经是人多为患,再大量移民过去又该如何养活?” “那就双向移民。”崇祯皱眉道,“之前朕跟你们讨论过的,你忘了?” 朱慈烺道:“父皇是说将朝鲜人大量迁移到中原再分散安置,然后从中原大量迁移汉人前往朝鲜定居并屯垦?” 崇祯说道:“之前朕是这么想的,但后来想想分散安置效果未必就好,而且实际操作起来难度也太大,其实还有更好的办法。” 朱慈烺的政治敏感性确实非常高,一点即透:“父皇是说,让朝鲜人或者将来的安南人留在南京做工?” 崇祯欣然点头道:“不一定非得是南京,苏州、杭州等大城市也可以。” 大城市的包容性和同化能力是无与伦比的,如果本身就是同一个人种,两代之后移民的后裔就会完美融入到主流族群,即便人种不同,两代之后也会变成黄皮白心的香蕉人,又或者白皮黄心的鸡蛋人。 “这样确实更好。”朱慈烺点点头,随即又质疑道,“可是,现在南京、苏州以及杭州等大城市也不需要那么多的工人,朝鲜人可是有着上千万人之众。” “现在用不了那么多工人,不代表以后也不用那么多工人。”崇祯说完返身指了一指身后快要总装完成的卧式蒸汽机,笑着说,“等到蒸汽机投入应用,我们大明的工业将迎来脱胎换骨的提升,那时候需要的工人数量就要以千万乃至亿作为计量单位。” 朱慈烺听了不禁心潮涌起,将来的大明真需要这么多的工人? 第553章 争气一号 崇祯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从人类的维度看,第一次工业革命无疑是一次划时代的伟大事件,因为从此之后人类就历史性的从农业文明进入到工业文明。 但是从个体维度,第一次工业革命却充满了斑斑血泪。 因为第一次工业革命是在对无数个血汗工人的残酷压榨下完成的,对于身处第一次工业革命之中的工人而言,工业化并不友好。 尘肺、血铅中毒还有芦柴棒,这等惨剧简直数不胜数。 所以,崇祯更希望由朝鲜人、安南人甚至盎撒人前来大明的工厂充当血汗工人,而大明的老百姓,还是需要尽量善待,如果往外移民,还是尽量担任农场主或者矿场主,实在不行当个工头又或者农场管家也行,相当于技术管理层。 朱慈烺又问崇祯:“父皇,朝鲜的事务具体该怎么处理?” “具体分三步走,第一步先控制军队,第二步再控制朝鲜的政局,第三步才可以推动大规模移民。”崇祯正要分说时,那边方以智忽然兴冲冲走过来。 “圣上,总装已经完成了。”方以智作揖说道,“可以下旨试车了。” “那你还等什么?”崇祯急切的说道,“赶紧,赶紧点火!” 蒸汽机终于可以点火试车,崇祯便不再关心朝鲜的事。 方以智便立刻回头高喊道:“圣上有旨,点火!” 那边宋应星立刻点燃锅炉。 在熊熊炉火的焚烧下,锅炉的炉身很快就发出灼人的热浪。 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锅炉内部就传出轰隆轰隆的气流声,显然,炉内的冷水已经被烧开,这是蒸汽翻滚发出的噪音。 帕斯卡一直守在气压计前。 为了表彰帕斯卡发明气压计的功绩,崇祯下旨以帕斯卡作为压强单位,就是1斤重物作用于一平方米面积产生的压强。 【注:书中1帕=现实5帕,但是为免混淆,便于阅读,后面文中仍旧沿用现实中的压强单位帕,大气压仍旧=10万帕】 崇祯这么做不过是回归原本的样子。 但是帕斯卡无法预知未来,因而对此感激涕零。 因为以他的姓氏作为单位,意味着他将可以名垂青史。 某一刻,帕斯卡高喊起来:“陛下,已经达到2个大气压了。” 经过大半年的高强度学习,帕斯卡已经能说流利的大明官话。 因为担心焊接件强度不够,所以第一台蒸汽机的工作压力设计的是2个大气压,最大承受压力则是2.5个大气压,一旦超过2.5个大气压就必须释压。 现在锅炉气压已经达到2个大气压,就可以开始工作了。 崇祯当即下达第二道旨意:“快快,打开汽缸阀门!” 方以智便立刻打开连通汽缸的阀门。 崇祯和朱慈烺父子的心立刻提起来。 方以智、宋应星、帕斯卡等所有人也刷的看向蒸汽机的飞轮。 在众目睽睽之下,滚烫的蒸汽在刺耳的尖啸声中涌入汽缸中,然后推动活塞缓缓向前移动,通过连杆以及曲轴连接着活塞的巨大飞轮便开始缓慢的转动。 看到巨大又而又沉重的飞轮开始缓缓转动起来,方以智他们顿时间便欢呼起来。 崇祯虽没有欢呼,但是嘴角的笑意也是掩不住,因为只要这个飞轮能转动起来,也就意味着可以对外做功了,而且最大可以产生7万牛顿的机械推动力。 【注:牛顿此时还是小孩,万有引力还没发现,这里只是引用】 这个很容易计算,1帕斯卡等于1牛顿作用在一平方米表面的压强。 这台蒸汽机的活塞面积为0.72平方米,活塞内外压强差为1个大气压,所以可产生的最大理论推动力就是七万两千牛顿。 那么7.2万牛顿的推动力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可以将7吨的重物给吊起空中! 想到这,崇祯的一张脸也笑成了雏菊。 然而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要发生意外。 只见巨大的飞轮运行了大约四分之一周,从蒸汽机的汽缸内陡然间传出来一阵极其刺耳的磨擦声,简直能够把人的牙齿都给酸倒掉。 高起潜和几个小太监便下意识的捂住耳朵。 崇祯的脸色也垮下来,嘴角的笑意也凝固住。 再定晴看时,只见飞轮已经停下来不再转动。 方以智、宋应星还有帕斯卡等人的脸色也在顷刻间黑成锅底,试车失败!被圣上寄予厚望的争气一号试车失败了! 只有锅炉仍然还在轰鸣。 炉内的气压也在持续升高。 帕斯卡很快发出警示:“圣上,气压已经达到2.2个大气压了!” 伴随着帕斯卡的警示,蒸汽机的几个密封机构也开始噗噗漏气。 崇祯咬着牙说:“不着急打开释压阀,再等等。” 崇祯还是有些不甘心,期待着能有奇迹发生。 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 飞轮仍旧是纹丝不动。 气压却是持续不断的升高。 “圣上,气压已经达到2.3了!” “圣上,气压已经达到2.5了,快要炸了!” 帕斯卡说话的声音已经带着颤,差点就要转身逃跑。 因为蒸汽机的几个重要焊接点强度有限,理论上就只能承受2.5个大气压,现在的压力几乎已经是极值,随时都可能爆炸。 高起潜也是急得脸色煞白:“万岁爷快走!” 崇祯便只能放弃,颓然说:“打开释压阀。” 帕斯卡便以最快的速度将释压阀打了开来。 阀门一打开,高热高压的蒸汽便喷薄而出,发出尖锐的啸声,经久不歇。 崇祯的心情却是大坏,看来古人诚不我欺,好事就是要多磨,第一台工业用蒸汽机的研制终究还是没有那么顺利。 争气一号试车失败了。 …… 当天晚上,方以智他们就找到了失败原因。 “汽缸内壁光滑度不够,把活塞给卡住了。”方以智一脸惭愧。 “你们打磨的时候难道没有试过?”崇祯皱眉道,“看看活塞在往复移动的时候会不会被汽缸壁卡住?” “打磨的时候当然试过。” “当时确实没有被卡住。” “要不然也通不过验收。” 方以智和宋应星立刻急了。 “那为什么现在卡住了呢?”朱慈烺问道。 方以智和宋应星无言以对,他们也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这个时候,帕斯卡插话道:“陛下,应该是因为遇热膨胀之故。” “膨胀?”崇祯听到这也反应过来,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这个。 帕斯卡接着解释道:“因为活塞整体藏在汽缸内,所以加热充分,而汽缸则只有内壁被加热,因此活塞膨胀得比活塞更加充分。” “我们在汽缸与活塞间预留的间隙,原本是足够保证活塞移动的。” “可是现在活塞膨胀得多,汽缸膨胀得少,两者的间隙就变小了,所以之前预留的间隙就不够大了,所以最后卡住了。” “原来如此。”方以智和宋应星有一等茅舍顿开的明悟。 崇祯却问道:“帕斯卡先生,那你有想到解决的办法吗?” “陛下,这没有什么好办法。”帕斯卡说道,“只有磨小活塞尺寸,加大活塞与汽缸之间的间隙余量,但是这样一来气密性就会出现下降,输出效率就会变差,原本可能推动超过五万斤的重物,加大间隙后或许就只能推动两三万斤。” 崇祯皱眉道:“难道就不能增加汽缸内壁还有活塞表面的光滑度吗?” “当然可以。”帕斯卡点头说,“如果汽缸内壁和活塞表面能够做到绝对光滑,那么只需很小的间隙也不会卡住,然而这只是理论上的,实际上却是办不到的,因为要想把一个巨大的圆柱面打磨到绝对光滑的程度,根本不可能。” 方以智也说道:“圣上,格物科打造争气一号之所以花了这么长时间,主要就是打磨汽缸的内壁、活塞还有连杆外壁花费了太多的工夫。” 崇祯这才想起,争气一号是由工匠手工打造的。 对于手工打造,最难的就是大尺寸表面的打磨,尺寸越大,难度越高,而且还是几何级数的增加,争气一号的汽缸内壁的直径达到了三尺,活塞直径也接近三尺,手工打磨这样两个大尺寸的圆柱面,属实难为工匠了。 不过,这个难题并不是无法解决的。 当下崇祯说道:“这样,将争气一号的活塞尺寸磨小,争取先跑起来,然后研究一台可以车削的大型车床,由争气一号给这台大型车床提供动力,再浇铸一套同样尺寸的汽缸以及活塞,通过车床来车削并打磨汽缸的内表面和活塞外表面。” “对啊,车床。”方以智和宋应星两人顿时间感到眼前一亮。 这个其实就是思维定势,就像是窗户纸,没捅破就是想不到。 “行了,那就抓紧时间。”崇祯说完就将方以智等人都打发走。 研究并打造一台可车削争气一号汽缸的车床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保守估计又得至少一年,想到这,崇祯便不免又长叹了一口气。 蒸汽机的应用又得往后推迟一年,北伐也至少得往后推迟一年。 第554章 主宰世界 想到这里,崇祯便又有些莫名焦躁。 因为现在大明的局势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这个东风就是蒸汽机。 只要蒸汽机的问题解决,大明兵工厂的产能就能快速的提上来,从现在的年产2万多支燧发枪提升到年产10万支甚至50万支。 到那时候,27万募兵及60多万镇兵就能在短时间内武装起来。 到那时候,碾碎建奴、伪顺以及张献忠、武大定等各路贼兵就易如反掌,再接下来就可以集中全力对外开疆拓土。 崇祯真是一刻都不想多等。 当下崇祯又派人去把马鸣騄找过来。 皇帝相召,马鸣騄很快就骑马赶来。 见礼过后,崇祯先关切的问了一句:“马卿,听说昨天你在街上遇刺了?” “回圣上,没什么大事,就几个小毛贼而已。”马鸣騄浑不在意的说道,“让臣的家丁给拿下并押送应天府审问了。” 马鸣騄得罪的人着实不少。 所以会遭遇刺杀并不奇怪。 马鸣騄甚至做好了殉国的心理准备。 “欸,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崇祯道,“你是内务府的顶梁柱,可不能出事,朕让张煌言去彻查,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还有你也需多召几个家丁。” 稍稍一顿,又说道:“或者让京营派兵也行。” 如果换成是朱元章,肯定会借机往马鸣騄身边安插几个眼线,名义上是保护,实际就是监视马鸣騄的一举一动。 马鸣騄闻此也有这样的怀疑。 心说难道圣上不再信任于他,所以要借机往他身边安插眼线? 正转念间,崇祯却又摇头说:“算了,京营派兵只怕也不安全,要不然这样,就从你夫人老家挑选一批家世清白的子弟,充作你的亲随,由内务府给薪俸,还有其余各科的都给事中也照此遵行,你看这样行不行?” 马鸣騄老家在陕西的褒城县,所以只能从夫人的老家招募亲随。 听到崇祯这么说,马鸣騄不禁有些羞愧,心说自己错看圣上了。 当下马鸣騄说道:“长者赐不敢辞,臣谨代内务府同僚叩谢圣恩。” “好了,言归正传。”崇祯摆手道,“这次召你前来就为了一件事,内务府牵头,筹集资金创办一家蒸汽机厂,专门生产蒸汽机。” 尽管争气一号的改进工作都还没开始,但是崇祯却已经不想再等了。 “蒸汽机厂?”马鸣騄闻言大喜道,“圣上,争气一号试车成功了?” “并没有。”崇祯有些尴尬的摇摇头,又道,“不过问题不大,只是一点小问题,改进后就可以投产,所以是时候创办蒸汽机厂。” “圣上,内务府在蒸汽机厂占股以多少为宜?” 对于崇祯下达的工作旨意,马鸣騄从来都没有半点质疑。 从当上内务府主事那天起,马鸣騄对崇祯的工作旨意从来都是不折不扣的执行,而这也是崇祯最为器重马鸣騄的一点,执行力真的超强。 崇祯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马卿,这次情况有些不一样。” “这次内务府不直接出资,而是以技术入股,占股为三成。” “不过,无论入股蒸汽机厂的民间股东占股多少,即便最大民间股东只占一成,内务府也只是占股,不具体参与经营,更不会干预人事任免。” 马鸣騄又问道:“圣上,参股还有主事的商贾有没有限制?” “参股不设限,哪怕是建奴或者伪顺那边派来南京的商贾,一样可以出资占股。”崇祯摆摆手,又接着说,“不过,主事的商贾还是得挑选一个靠谱的,最好是以前就是从事车床制造的,有车床制造的经验。” 手工作坊时代,其实也是有车床的。 诸如手摇式车床、脚踏式车床还有水力车床,并不鲜见,只不过这样的车床相比手工并没有太大的成本优势,所以没能得到大规模推广。 马鸣騄当即说道:“苏州那边有好几家专门生产织机及纺车的,规模似乎都不小,臣明天就专程去一趟苏州,邀请这几家参股,剩下的,就是在大明商贾报上连续登报招商,邀请全天下的商贾来入股。” “加一句广告语。”崇祯若有所思道。 “这是一笔足以改变整个世界的投资,参与其中即可主宰世界!” 这并非虚妄之语,大明蒸汽机厂绝逼可以改变乃至主宰这个世界。 马鸣騄又问了几个关于创办蒸汽机厂的问题,便领了旨意匆匆离开。 马鸣騄前脚刚走,高起潜就进来禀报道:“万岁爷,天色也不早了,今晚是宿在清凉山行宫呢还是回乾清宫?” 内务府在清凉山北麓修建了大量的房子,提供给格物科的技术人员、工匠、后勤警卫安保人员以及家属居住,并且给崇祯留了一栋最大的房子,充为他的行宫,崇祯这次从辽东回南京就一直住在这里。 “回什么乾清宫。”崇祯没好气的说道,“就住这。” 高起潜应了声是,又小声问:“万岁爷,那要不要召冉妃娘娘来行宫侍寝?” 说到伺候人的活,还得是太监最为专业,今天之前,崇祯所有的心思都扑在蒸汽机的加工制造上,对男女之事当真半点兴趣也无。 可是今天争气一号遇试失败,崇祯心情苦闷之下就难免会有寻求发泄的念头。 所以高起潜的这一提议正中崇祯的下怀,当即说道:“行,那就召冉妃过来。” “得嘞,老奴这就召冉妃娘娘前来行宫。”高起潜颠儿颠儿的走了,心里却美滋滋的想道,这回冉妃娘娘可着实欠下了他一个人情。 要是冉妃娘娘今晚怀上龙种,那这个人情就大了去。 目送高起潜离开,崇祯却不受控制的想起了李香君。 李香君这小娘子现在的日子应该过得不怎么轻松吧? 之前是四川的叛军没把李香君放在心上,不加防备,所以被她打了个冷不防,袁韬更是把命都送掉,不过现在四川的叛军已经领教过她的厉害,就应该不会再掉以轻心,所以接下来就要看李香君的真本事。 到底是名将之姿,还是侥幸? 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结果。 …… 叙州府,李香君行辕。 李香君正在纱灯下阅读兵书,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 回头看时,却只见亲兵队长陈二妹急匆匆的走进来。 “娘娘,出事了。”陈二妹急声说道,“土兵哗变了。” “有土兵哗变吗?”李香君皱眉问道,“哪个府的土兵?” 现在聚集在李香君帐下的土兵,有遵义府的、有古蔺州的,有镇雄府的,有乌撒府的以及乌蒙府的,加起来足有三万多人。 陈二妹道:“五个府的土兵都哗变了。” “胡说。”李香君叱道,“如果五个府的土兵全都哗变了,早就攻打宜宾城了,哪有现在这般安静,你到底有没有弄清楚?” “这个。”陈二妹忙道,“奴婢也只是听说。” “听说?”李香君俏脸上瞬间笼起一层寒霜,“未加甄别就妄言土兵哗变,足可以治你一个散布谣言扰乱军心之罪。” 陈二妹顿时唯唯喏喏不敢再说。 这时候,葛嫩娘也匆匆进来禀报说:“娘娘,乌蒙府的土兵突然夜间聚兵,不过遵义镇雄等四个府的土兵反应迅速,已经将之团团围住,马参将、杨参将他们让末将请示娘娘,应该如何处置?是否加以镇压?” “不行,得先弄清楚原因才行。” 李香君站起身就往外走,甲都没披。 “娘娘,甲胃。”陈二妹急忙提醒。 “事急,来不及披甲了。”李香君脚下不停,很快就出了行辕。 陈二妹赶紧召集亲兵营,葛嫩娘也点起女兵营跟着李香君出城。 乌蒙等府的土兵就驻扎在宜宾城外,但只见,军营中灯火通明,无数裹着缠头、穿着草鞋的土兵手持苗刀正在对峙。 被围在中间的是乌蒙府的数千土兵。 外围则是遵义诸府的两万多个土兵。 乌蒙府的土兵情绪激动,正在大喊大叫,局面随时有可能失控。 李香君刚到,麾下的几个部将便迎上前,参将马万春更提议道:“娘娘,乌蒙府的土兵都疯了,动手吧!” “具体怎么回事?” 李香君问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鬼知道怎么回事。”马万春摇头说,“估计是听到一些谣言。” “谣言?”李香君柳眉微蹙,沉声道,“具体是什么样的谣言?” 马万春黑着脸说道:“娘娘你这几天不在宜宾城,所以不知道,大概三天前,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一个谣言,说朝廷要给大明的六十万镇兵光棍分婆娘,所以才把石砫宣慰司的三万寡妇全部调往湖广,但是只有石砫宣慰司的三万寡妇远远不够,所以朝廷又把主意打到他们乌蒙府土兵的妻女,只等他们全部战死在了战场,朝廷就会把他们的妻女强行迁往湖广并分给湖广镇台的镇兵,然后乌蒙府的土兵就不干了。” 第555章 惊艳 “就是说,乌蒙府土兵并未哗变。” “他们仅仅只是想要回家,对吗?” 李香君敏锐的抓住了其中的关键点。 “是这样,他们只想回家。”马万春点点头,又道,“不过娘娘,不能让他们回去,乌蒙府的土兵要是回去了,乌撒府的土兵也会跟着闹回家,等乌撒府的土兵回了家,接下来就该轮到镇雄府、古蔺州还有遵义府的土兵。” “是啊,土兵全都回了家,我们不就成光杆参将?” “所以必须坚决予以镇压,军营可不是他们家自留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另外几个参将也纷纷发声,都支持马万春的意见,支持镇压乌蒙府的哗变,可见马万春还是有那么点影响力,毕竟是忠贞侯秦良玉的嫡次孙。 李香君的俏脸再次冷下来:“然后呢?镇压完乌蒙府的土兵就高枕无忧了吗?乌撒还有镇雄诸府的土兵就不会闹了吗?” 马万春等几个参将闻言顿时无言以对。 其实,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除了遵义府的土兵之外,其余四个府的土兵都已经出现了军心不稳的迹象。 遵义府的土兵毕竟跟李香君时日最久。 而另外几个府的土兵只是听说过香君夫人的美名。 这个时候如果铁血镇压乌蒙府的土兵,最终结果只能适得其反,瞬间逼反乌撒府等几个府的土兵,如果犍为的武大定再趁势攻击,那就完了,不仅叙州府将会得而复失,便是乌蒙府等五个府也会跟着失守。 好半晌后,马万春闷声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你们都在外面等着。”李香君说完就要往里边去。 “娘娘?!”马万春等几个参将见此顿时间变了脸色。 “不用慌,乌蒙府的土兵只是想回家而已,他们并不是要造反。”李香君道,“本镇断不会有什么危险,你们只管在外面放心等候便是。” 马万秦等几个参将闻言,钦佩之余更感到惭愧。 心说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反不如一介女流更有胆识。 陈二妹却上前一步说道:“娘娘,奴婢随你一道进去。” “可以。”李香君点点头,只带着陈二妹进了乌蒙府土兵军营。 看到李香君只带着一个婢女进来,乌蒙府的土兵纷纷让到两侧。 一切正如李香君所料,乌蒙府的土兵只是单纯的想要回家,并未想过造反,所以尽管李香君只带了一个婢女前来,也没有展现出丝毫恶意。 乌蒙府的十几个土兵军头见到李香君之后,更是诚惶诚恐。 乌蒙府的土司、土官都已经被土民给打倒,这些个军头都是有威望的土兵。 十几个军头再三向李香君保证:“香君夫人,我们真的只是想要回家,没想过造反,更不会投靠武大定等逆贼与朝廷打仗。” 李香君和颜悦色的说:“想回家是人之常情,不过你们为什么不跟本镇说?当初征召你们出山时本镇就有言在先,想要回家随时可以走,但是走之前总得打个招呼吧?哪怕只是朋友之间小聚,临走之前不也要打个招呼。” 十几个军头闻言便羞惭的低下了脑袋。 得承认,这些土兵骨子里其实都很纯朴。 只要消除了敌对情绪,沟通起来其实很容易。 当然了,如果换个场合把他们心底的恶念勾起来,立刻就会化身成为野兽,做出反人类的兽行也不是不可能,所以说人类是复杂的高级动物。 但是至少在此刻,乌蒙府的土兵军头都是纯朴的。 一个军头讷讷的问道:“那现在打招呼还来得及吗?” “当然,任何时候都来得及。”李香君笑了笑又问,“不过,本镇能否知道,你们为什么想要回家吗?是因为死的人太多?” “当然不是,我们既然肯跟着夫人你下山,就不会怕死人。” 十几个军头仿佛受到了侮辱,怫然作色道:“我们彝人可没有贪生怕死的,但是我们也不愿意被人当成傻子,自己死了不说,还要让家中妻女受欺辱。” “此话从何说起?”李香君问道,“有谁敢欺辱你们的妻女?” 十几个军头默然,最后有一个军头实在没忍住,问李香君道:“香君夫人,朝廷将石砫宣慰司的三万寡妇强行发往湖广,配给湖广镇兵为妻,可有此事?” “你们是说这个?确有其事。”李香君点点头又道,“但又不是。” 顿了顿,李香君又将石砫宣慰司寡妇招赘男人充任镇兵的事原原本本道出。 听完李香君所说,十几个军头面面相觑,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他们怕个啥?就算他们真的战死沙场,他们的姓氏血脉也会延续下去。 说到底,为朝廷打仗还有诸多好处,有钱拿而且还管吃饭。 李香君又接着说:“女兵营中就有不少石砫宣慰司的寡妇,你们可以去问她们,如果你们还是不信,也可以问遵义府古蔺州的土兵,这么大一个事情,不可能骗过所有人,如果本镇是在撒谎,就一定会被人揭穿。” 听到这,十几个军头其实就已经相信了。 一是因为正如李香君所说的,这么大的事很难骗过所有人。 再一个,就是李香君太从容、太袒荡了,由不得他们不信。 “香君夫人,我们相信你,是我们错了。”一个军头诚恳的说道,“那我们留下,继续为朝廷效力,不知道可以不可以?” “当然可以,想要为朝廷效力任何时候都可以。”李香君欣然道。 守在李香君身后的陈二妹立刻长出一口气,这场危机终于被化解,同时对李香君充满了钦佩之情,心说娘娘就是厉害。 十几个军头又提出让乌蒙府的土兵回军营。 目送十几个军头转身出帐,李香君却忽然心头一动制止道:“慢着!” “嗯?”十几个军头回头茫然看着李香君,不知道李香君为何拦着。 李香君却若有所思的问道:“你们说谣言会不会是武大定派人散布的?” “多半就是。”陈二妹不假思索的道,“因为连傻子都知道,只等娘娘整顿好了五个府的土兵,下一个目标就是武大定。” 十几个军头也点头表示附和。 李香君又问:“那么如果谣言奏效了,五府土兵暴发哗变,将会如何?” 又是陈二妹:“那武大定肯定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一定会向叙州府发起进攻,甚至还有可能会向乌蒙诸府发起进攻。” “就是这个。”李香君击节道。 “那我们就为武大定唱出好戏。” “唱戏?”十几个军头面面相觑。 我们彝人跳舞在行,唱戏就不好听。 ……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 争气一号今天又要进行第二次试车。 崇祯下旨,宋应星再次点燃了锅炉。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锅炉内再次响起轰隆轰隆的蒸汽涌动声,气压计也是节节攀升,很快就来到了2个大气压。 随即方以智打开汽缸阀门。 伴随一阵尖锐刺耳的啸声,足有数吨重的飞轮开始缓缓转动。 【注:飞轮重数吨,并不意味着需要数吨推力才能使其转动】 崇祯、帕斯卡、方以智还有宋应星等人的心便立刻提到嗓子眼。 尤其是当飞轮转运到四分之一周时,众人的心险些从胸腔蹦出来。 因为上次试车,飞轮就是卡在了这个位置,导致汽缸都险些爆掉,却不知道今天这次试车会不会重蹈覆辙? 悲剧终于没有重演。 众目睽睽之下,飞轮平稳的转过四分之一周的节点,接着是半周,再然后是一整周,再然后速度越来越快,快到飞轮的条幅只剩一圈圈的残影。 “万岁爷,这是成了?”寂静中,高起潜小声问道。 “嗯,成了。”崇祯很用力的点头,感觉鼻子有些堵。 太难了,太不容易了,他妈的终于把蒸汽机造出来了。 直到这时候,朱慈烺、帕斯卡、方以智才敢欢呼出声。 “成了!争气一号成了!哈哈,争气一号试车成功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过来报告:“川东大捷,万岁爷,川东大捷!” “川东大捷?”崇祯闻言笑道,“这可真是好事成双,争气一号刚试车成功,李妃也在川东打了个胜仗,呈上来,朕倒要看看李妃打了多大胜仗。” 高起潜从小太监手中接过塘报,拿匕首划开火漆取出书信。 崇祯将书信刷的展开,朗声道:“援剿湖广副总兵臣李香君谨奏:逆贼武大定遣奸细于臣军中散布谣言,意图制造混乱、酿成我军兵变,臣识之并将计就计引诱武贼叛军来攻叙州府,并于宜宾城外大破之,斩首数千,生擒两万,武大定亦殁于乱军。” 崇祯再一次被惊艳到,李香君这是又打了一个大胜仗?斩了武大定? 这真是奇了,要知道,李香君率领的可是冷兵器军队,居然连战连捷。 虽然她面对的是乱军,没有建奴或者伪顺军的战斗力,可是换个人去,恐怕也很难有李香君这般战绩吧?前次秦良玉的二十多万大军就无功而返。 第556章 蒸汽机厂 看完李香君的奏疏,崇祯高兴之下欣然说道:“传旨,对援剿湖广副总兵李香君及麾下的女兵、土兵提出嘉奖,此外,李香君所请照准,待四川平定之后设四川镇台,参与平叛之土兵悉数充入四川镇台,享有其余各镇同等待遇。” “老奴领旨。”高起潜领了口谕赶去政事堂宣旨。 崇祯再回过头看时,只见争气一号仍在飞速运行。 只可惜格物科没来得及研制出机床,所以只能空转。 只不过,只要蒸汽机已经研制出来,剩下的就好办了。 万事开头难,工业革命最难的就是造出第一台蒸汽机。 当下崇祯又把方以智、宋应星两人叫到跟前,帕斯卡则被崇祯打发走人了,让他赶紧回国子监去做实验。 顺便说一句,帕斯卡正在研究万有引力定律。 再多说一句,帕斯卡是受了崇祯启发才展开万有引力研究。 若不出意外,这个世界万有引力定律将会提前二十年发现,发现者也将从牛顿变成帕斯卡,力学基本单位恐怕也要从牛顿改成其他名字。 “方卿宋卿,车床的设计草图绘制出来了吗?” “启奏圣上,车床的设计草图臣等已经绘制出来。” 方以智说完,便赶紧将刚刚绘制好的一套草图呈送给崇祯。 草图采用的是三视图,这也是受到崇祯启发之后,被国子监物理学院院长帕斯卡引入到国子监的教学中,方以智和宋应星也迅速接受了三视图的概念,因为他们发现,采用三视图绘制的加工图纸更加准确。 对着图纸,崇祯问了几个问题。 “车床主轴转速极快,轴承没问题吗?” “没问题,轴承制造其实不难,但就是费工费时。” 【注:早在元代就已经有了圆柱形滚子轴承机构】 “车床的转速需要有快慢之分,你们怎么来实现?” “当然是齿轮,可以通过不同大小的齿轮变换转速。” “车床与蒸汽机的传动你们打算怎么解决?用布带?铁链?还是直接用连杆?” 方以智和宋应星对视一眼后说:“圣上,用铁链和连杆来传动多有不便,臣等还是想找几家织坊研制出坚韧耐用的布带用于传动。” “可以,尽管大胆尝试,不要害怕犯错。” 崇祯欣然点头,又说道:“那就先这样,你们去忙吧。” “如此,臣等先行告退。”方以智和宋应星分头去忙了。 格物科的事情告一段落,崇祯也终于得以回到国子监中。 虽然南京的紫禁城也已经修复好了大半,尤其是皇帝居住的乾清宫早已经修好,但是崇祯却不喜欢住在那,而是更喜欢住在国子监。 因为崇祯既没有大规模选秀,也没有大规模的招募太监,而从北京逃出来的宫女和太监却寥寥无几,所以偌大的紫禁城显得很空旷,白天时还算好,到了晚上就非常渗人,冉三娘和几个侍候的婢女就躲在寝宫大门都不敢出。 崇祯除了大朝会,也从来不会去紫禁城。 虽然御史经常上奏本弹劾,但是崇祯却从来都不予理会。 崇祯宁可住在清凉山行宫,也不愿意住在紫禁城,实在想那啥了,就派高起潜把冉三娘接到清凉山行宫又或者彝伦堂。 国子监的彝伦堂,都快可以改名敦伦堂。 朱熹若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气破防? 崇祯回国子监时,外出历练的学生已经陆续返回。 看得出,这些学生虽然瘦了,黑了,身上穿的襕衫也是又脏又破,但身上透出来的那股子精神头却已经有了显着的变化。 具体是什么变化,很难用言语形容。 但就是能看出来,这些学生真有了变化。 崇祯打量学生时,学生也停下来向着卢九德长揖。 这一次是卢九德穿着崇祯的金色山文甲,国子监的师生还道卢九德就是崇祯,所以纷纷向着卢九德长揖见礼。 卢九德不敢发声,只做了个平身的手势。 走进彝伦堂之时,张煌言早已经在等着。 崇祯一边在太监帮助下卸甲,一边问道:“张煌言,查清楚了吗?” “启奏圣上,已经问清楚了。”张煌言道,“就是骆家兄弟派人干的,他们因为找不到机会刺杀圣上,便退而求其次将目标转向马主事。” 张煌言用的是问,而不是查,因为真就是问。 骆家兄弟的老大骆祚昌,已经被张煌言策反。 换言之,建奴谍报组织的老大都已经成了叛徒。 所以现在建奴间谍的一举一动都在张煌言监视之下。 张煌言又问:“启奏圣上,是否趁此机会抓捕骆祚久?” “没这必要。”崇祯摆摆手说,“还是留着骆祚久给骆祚昌打掩护吧,免得多尔衮和那些晋商起疑心,断了骆家兄弟的财路。” 张煌言又道:“说到财路,臣已经调查清楚,有好几个准备入股蒸汽机厂的商贾背后其实都是晋商,其中就包括范家。” “好啊。”崇祯笑道,“用建奴的钱,办我们大明的事,这不是挺好。” 听到这,张煌言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他原本还想请旨捉拿这些商贾,可是现在看来却是没这必要了,因为崇祯根本没这个念头。 …… 蒸汽机厂的招股会正在白鹭洲进行。 这次招股会足足吸引了近千个商贾。 这其中就包括汪韬、孙廷兰这对好友。 此时马鸣騄还未至,招股会还没有正式开始。 所以汪韬、孙廷兰两人正坐在角落窃窃私语。 “廷兰兄,小弟有一事不明。”汪韬对孙廷兰已经变成了以兄相称。 孙廷兰对汪韬却是尊敬依旧,笑问道:“汪公是觉得这桩生意不值?” “难道不是吗?”汪韬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此前每次招纳新股,内务府都会诚意实足的拿出作坊或者工场,占股也比实际价值要低。” “可是这次的蒸汽机厂招股,内务府居然想要空手套白狼。” “说什么技术入股,而且占股比例高达三成,这不是抢么。” 说此一顿,汪韬又生气的说:“如果真的入股这个蒸汽机厂,按照招股书上说的,股本金额定一亿元,内务府岂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就先拿走三千万?” “这怎么能是什么都没做呢。”孙廷兰低声说,“蒸汽机是内务府的格物科造的呀,招股书上不是说了,如果不算作入股,就要支付专利费,其实都一样,反正就是如果蒸汽机厂想要生产蒸汽机,就必须掏这笔钱,只不过专利转让费是从每台蒸汽机扣,技术入股则是按照每年的利润分红,只能说各有优劣。” “但是一亿股本未免太吓人。” 汪韬说道:“大明兵工厂也只有五十万股本金。” “这倒是。”孙廷兰点点头说,“皇家市易所也才一亿股本金。” 稍稍一顿,孙廷兰又小声说道:“不过,我认为这个大明蒸汽机厂还是值得参股,汪公如果信我的话,就不妨认购几万股。” “几万股?”汪韬脸色垮下来,“那你买多少?” 孙廷兰估算了下到场的人头数,小声说:“这次招股来了大约千人左右,如果按照人头分派的话,每个人最多认购七万股,我想全部吃进。” 说话之间,内务府主事马鸣騄已经带着钱帛科都给事中张岱匆匆走进来。 马鸣騄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说,直接进入正题:“诸位东翁还有掌柜想必都已经看过招股书,情况基本上就是这么个情况,大明蒸汽机厂将交由翁家经营,翁家原本就是苏州最大的织机制造商,所生产的织机质量可靠,远销湖广,这个事大家都是知道的,本官今天就不再赘述了,今天只想跟大家说说蒸汽机的未来前景。” “在未来,蒸汽机将会大量运用于兵工厂、面粉厂、冶铁厂等各种工厂,甚至就连水师的战船都将会安装蒸汽机以提供驱动力,所以,蒸汽机的需求是可以预见的,不是几百台或者几千台,而是几万台甚至于几十万台!” 稍稍一顿,马鸣騄又说道:“但是蒸汽机不同于普通的工业产品,它的售价就不是几百元或者几千元,而是几万元甚至于几十万元,我们不妨取个中间值,就按照五万元的单价来简单计算,五万台需求是多少产值?” 孙廷兰几乎是秒答:“25个亿!” “孙翁好本事。”马鸣騄自然认得孙廷兰。 能从两市赚到超过50万元的炒家可不多见。 稍稍一顿,马鸣騄又道:“本官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们,25亿都是保守的,但即便按这个产值,年利润也将会超过5亿元。” “当然了,一开始肯定不会有这么多。” “圣上曾说过,任何产业都需要培育。” “但是你们也必须看到,原始股本金才一亿。” “像这样一搏十,甚至以一搏百的机会真的不多见,诸位千万不可轻易错过。” “最后再说说股权架构,内务府以技术入股,占股三成,但不参与具体经营,翁家则以管理入股,占股半成,不过只能分红不能转卖,剩下六千五百万股作为流通股。” 第557章 股票交易 “流通股?” 与会的商贾一头雾水。 孙廷兰的眼睛却募然亮起来。 这个新词,让他有一等莫名的期待。 马鸣騄接着说道:“先来说说这个流通股,大家肯定很好奇,流通股是个什么东西?顾名思义,流通股就是可以进行自由买卖的股份。” 伸手一指孙廷兰,接着说道:“比如说孙翁在这次招股会上买下蒸汽机厂的一万股,到了明天他急需要用钱,就可以将这一万股在皇家市易所挂单卖出,价格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随他定,如果有人看好蒸汽机厂的前景,认为这一万股将会增值并斥资从孙翁手中买下,那么这笔买卖就算成了。” 汪韬说道:“这个跟债券买卖不是一回事么?” “汪公说的没错,就是一回事。”马鸣騄道,“但是债券每年只发行一回甚至不发行,种类就那么几种,太少,选择余地小,但是今后有了蒸汽机厂、兵工厂等各种工厂的股票,交易品种就能极大丰富,券股行业才能真正的繁荣。” 有商贾兴奋的问:“兵工厂等工厂的股份也能在两市挂单买卖?” 到了今天,在大明工商实业银号的推动之下,江南的家庭式小作坊大多都已经破产,活下来的都是股份制大型作坊或工场。 比如郑家的酒厂,再比如新昌石家的丝绸厂。 顺便再多说一句,工商实业银号几乎在每家大型作坊或者工场都有股份,多则五成,少则三成,触角已经深入每一个角落,这其实就是所谓的澹马锡模式,以控股全行业来保证国家对本国工业及资本市场的影响力。 但是国家资本不允许过多干涉具体的经营。 这样不仅可以保证企业的活力,获取利润,更可以避免国企的诸多弊端。 有人会问,这样的话企业实际经营者只占少数股份,谁能保证他们会尽心竭力经营?万一他们自己开个小厂,再把大厂的业务交给小厂去做呢? 比如说蒸汽机厂,扬州翁家只占半成股份,分红也只能按比例分得半成。 所以谁敢保证翁家不会另开一家蒸汽机厂,再把大明蒸汽机厂的订单间接或者直接交给翁家蒸汽机厂,这样翁家不就可以拿十成红利? 只要不傻,想必谁都会选择拿十成红利吧? 商贾不傻,内务府也一样不傻,有监督机制。 又有人说,那我就不跟你玩了,一个人单干行不行? 答桉是恐怕不行,跟一个控制了几乎所有行业的巨头作对,后果很严重,届时你将会面临租不到厂房,招不到工,买不到原材料也找不到客户的绝境。 内务府只要简单的打一个招呼,就能让一个商贾无路可走。 所以对于翁家这样的商贾来说,尽最大努力把工坊经营好,踏踏实实拿走半成或者几成红利才是正经,就别想着独吞红利。 言归正传,马鸣騄道:“兵工厂、酒厂等工厂也会陆续上市,但是目前,只有大明蒸汽机厂一家上市,所以,你们今天买到的就是原始股。” 话音刚落,与会的近千商贾便热烈的展开讨论。 马鸣騄说得有些口渴,坐下来安心喝茶。 总得留点时间让商贾们讨论酝酿。 毕竟这次要筹措的可是六千多万。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 作为这次的股票交易的始作俑者, 崇祯这会却在彝伦堂敦伦,而且还是大白天敦伦。 完事后,冉三娘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心的对崇祯说:“万岁爷,臣妾的月信已经推迟足足十余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吗?”崇祯闻言心头微动。 月经推迟,一般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身体出了问题,要么怀孕了。 当下崇祯抱着冉三娘坐到自己腿上。 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怎么看都不像有毛病的样子。 冉三娘出身于恩施州,自幼便生长在崇山峻岭之间,身体底子不要太好,跟着崇祯来到南京之后也只是更丰腴些,怎可能生病? 当下崇祯便让高起潜去医学院请傅山。 傅山刚刚回到医学院,听说皇帝相召,便赶紧背着药箱赶来。 傅山不愧是妇科圣手,一搭脉就诊断出是喜脉,当即起身向崇祯和冉三娘道喜:“恭喜圣上,冉妃娘娘已有身孕。” “当真?”崇祯闻言也是大喜。 虽说他承继了原版崇祯的情感,包括父子亲情,所以对于朱慈烺、朱慈炯还有朱慈炤小哥仨也是视若己出,但那终归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 如果能有一个亲生孩子,哪怕是女孩,也是极好的。 想到再过不久,就会有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环绕在自己的膝前,崇祯脸上就不免流露出老父亲般的傻笑,太好了。 冉三娘则更是大喜过望。 怀了龙种,她的地位才是真的稳固了。 哪怕不是皇子,哪怕只是公主,从此可高枕无忧矣。 傅山笑着说道:“禀圣上,若是别的事务臣不敢妄言,但若是妇科儿科方面的事务,臣自问不输给任何人,冉妃娘娘属喜脉无疑。” “好,太好了。”崇祯龙颜大悦,“高伴伴,传旨下去,今晚上国子监所有学生加餐,所有师生加一个鸡腿、一罐半升装明酒。” 傅山当即谢恩:“臣谨代国子监全体师生,叩谢圣恩。” “不用谢。”崇祯笑了笑,又对傅山说道,“你去忙吧。” 傅山闻言却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圣上,臣有一事启奏。” “傅卿,你可真会挑时候。”崇祯笑着指了指傅山,又说道,“说吧。” 傅山也没过多辩解,说道:“臣这次带着医学院的一队学生外出历练,特地到各个州县的州学以及县学看了看,发现新学的诸如物理、化学、数学等学科的教授工作做得不错,但是医科的教授工作却极为糟糕。” 崇祯不解的道:“这是为何?” 傅山道:“因为国子试不考医科。” 好吧,这就是明朝版的应试教育。 因为国子试要考数学、物理、化学等学科,所以各个州县以及县学的教谕教得起劲,生员学得也十分起劲,但是医科成绩不计入总分,不能给教谕带来名誉奖金,所以教谕的教学热情不高,生员的学习热情也是不高。 崇祯点点头说:“所以你的意思是?” “将医科也设为国子试的考试科目之一。” 傅山道:“这样一来,录取的士子就会有一定的医学基础,进了医学院之后学起药理以及方剂来才能够事半功倍。” 崇祯决定当甩手掌柜:“此事你与太子商议,毕竟太子才是国子监正,国子监的入学考试以及教学工作由他负责。” “如此,圣上就是不加反对。” 傅山却也有急智,先给事情定了性。 目送着傅山离开,崇祯摇摇头又吩咐王承恩:“王大伴,今后你就留在宫里边照看冉妃娘娘吧,直到皇子或公主安全降世为止。” “老奴领旨。”王承恩领了旨意,站到了冉三娘身后。 冉三娘趁机撒娇:“万岁爷,臣妾能不能不住在宫里?住清凉山行宫可好?” 清凉山那边是吵,而且说是行宫其实就只是个小院子,但是胜在热闹人多,因为里边住了格物科官员的家卷,女卷孩子多,比紫禁城有生活气息,冉三娘宁可住简陋的清凉山行宫也不愿意住在紫禁城。 “准。”崇祯欣然点头道,“王大伴,护送冉妃去清凉山。” “人家哪有这么娇贵的嘛。”冉三娘明显想留在崇祯身边。 但是崇祯哪有这么多时间,所以只能让王承恩送走冉三娘。 打发走了冉三娘,崇祯又接见了好几拨国子监的学生,都是在这次历练行军之中表现优异的学生,三个年级段各百人。 随着国子监教育的正规化,崇祯已经不可能再像当初那般与士子朝夕相处,但是专门抽出一些时间与国子监的优秀学生进行互动却是很有必要的,因为国子监的学生士子就是崇祯的基本盘,无论是内务府还是新军,全都离不开这些学生。 所以崇祯必须得与国子监的优秀学生代表有足够的接触。 崇祯最后接见的是三年级学生,再有一年这批学生就要毕业。 这批学生毕业之后,有一半会被分配到新军担任哨长以及把总等基层军官。 崇祯拿炭笔在白板上刷刷刷写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字样,然后指着这行字说道:“今天,朕想跟你们讨论一下范文正公的这句话,同学们若有所得,尽可以畅所欲言,朕可以保证,不会因言获罪。” 崇祯话音刚落,一百个学生便齐刷刷举手。 “这位同学。”崇祯随手指了一人,“你说。” “学生梁遂叩见圣上。”那学生先行了大礼,又直起身来言简意赅的说道,“学生以为范文正公所言之天下即为民,士大夫应当以民为本,为民请命。” 崇祯又问道:“那么你说的这个民,是为士民,还是庶民?” 梁遂正色然道:“无论士民还是庶民,皆为黎民,臣说的是黎民。” 第558章 招股一亿 崇祯道:“梁遂,你认为士民和庶民应该是平等的,是吗?” “是的。”梁遂点头道,“职使差遣可以不对等,但是人格却是平等的,士民生来并不比庶民更高贵,庶民生来也不比士民低贱,士子不应以学识轻人,黔首也不应该因为见识短少而受人歧视,亚圣曾说过以天下为己任,此天下说的便是黎民。” “很好,梁遂你且坐下。”崇祯欣然点头,挥手示意梁遂落座。 当下的士林舆论仍旧处在拉据之中,旧文人保守派死守君权天授主张,坚决抵制以民为本的新思潮,但是以国子监学生为代表的新学派却已经接受以民为本主张,认为皇权并非是来自于天授,而是应该源于万民的拥护。 新学派找到的理论依据也是非常多。 前有孟子的民贵君轻说,后有唐太宗的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论。 至于近代,学术上的左证就更多了,王阳明、张溥甚至于就连当今次辅张慎言都有这方面的专着论述,影响力很大。 双方各有各的学说,各有各的拥趸,争论得异常激烈。 虽然南京的皇明时报、大明商贾报、大明小说报以及大明戏曲报大肆批驳保守派,甚至就连翰林日报也成了新学派的舆论阵地,但是在几个月前,常熟、松江以及苏州等地却陆续出现了多家地方性的报纸,而且清一色的为保守派鼓与呼。 邸报科都给事中汪伟闻讯气得不行,当即提出禁止民间办报。 但是这一动议却遭到了崇祯的斥责,而且是声色俱厉的严厉斥责。 自从甲申国难煤山悟道之后,崇祯就从来没有那样严厉的斥责过臣工。 崇祯的反应之所以会这么大,原因非常简单,就是他作为一个穿越者,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舆论武器的利害之处。 一旦掌握了舆论武器,真的就可以把黑的说成是白的。 就算拿着一管洗衣粉,你也可以说成危险的化学武器。 就算是一家制毒并且散布病毒的医药公司,也可以包装成人类的救星。 当然,崇祯绝对不会让大明成为另一个世界的灯塔国,底线还是要有,至少大明的黎庶百姓肯定还是需要保护的。 但是掌握了舆论武器,真的可以为所欲为、无中生有! 那么舆论武器是从何而来?靠报禁,靠控制舆论是培植不起强大的舆论军团的。 相反只有放开报禁,任由民间媒介自由的发声,允许多种声音展开激烈的博弈,让自家的舆论军团与敌方的舆论军团展开搏杀,接受舆论战的残酷洗礼,唯其如此才能培植起强大的舆论军团,真真正正的占领舆论阵地。 正如地方保护主义培植不出有竞争力的本土企业,只有引入合资企业发挥鲶鱼效应,才能使得有潜力的本土企业在竞争中活下来并发展壮大。 这其中的道理都是相通的,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 所以现在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家报纸,崇祯非但不生气,反而非常高兴。 新学派的舆论军团如果连保守派都干不过,那就活该遭到时代的淘汰,大不了再培植另一个舆论军团与保守派斗,历史车轮滚滚向前,只要工业化的大幕铺开来,顽固的保守派就早晚会被扫进历史垃圾堆。 总而言之,舆论不是靠控制就能够控制的。 舆论阵地只有去战斗,才能够真正的占领。 …… 彝伦堂内,国子监三年级的学生代表一个接着一个站起,康慨激昂的陈述着他们对范仲淹的那句千古名言的解读,崇祯不时点评几句。 彝伦堂外,胡国柱一脸肃穆的看着崇祯与学生们高谈阔论。 时至今日,胡国柱已经在国子监坐了整整九个月的冷板凳。 记得刚来国子监时,胡国柱是怨天怨地怨社会,见谁都要发牢骚,对自己负责的马术课也是三天打雨两天晒网。 但是过了两个月后,胡国柱就慢慢的变得沉默。 等过了三个月之后,胡国柱终于调整过来心态,开始积极投身国子监的马术教学,竭尽所能给学生们传授马术。 国子监的学生走的是文武并重的路子。 大体就是上午文课,下午则学习武课,而晚上则是探讨人生理想。 文课就是数学物理化学等科目,武课则是队列、马术、操炮、测绘及筑城等学科,水师学堂的学生还要学驾驶,而探讨人生理想,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洗脑,就是让年轻人在相对单纯的环境中确立明确的人生理想,并为了这一理想践行。 总之,马术是国子监的必修科目之一,不过关是不能毕业的。 在胡国柱的努力下,国子监全体师生的马术水平提升得很快。 崇祯与三年级学生的交流一直持续到子初时分,才终于送走学生。 在送学生出门之时,崇祯终于招手示意胡国柱上前去,笑着招呼:“胡国柱,听说这半年你在国子监干得挺好,国子监师生的马术水平提升很快。” “臣惭愧。”胡国柱诚恳的说道,“原本可以做得更好的,只是刚到国子监时,心中有怨所以消极殆工,白白浪费了三个多月。” “胡国柱,你能这么想朕深感欣慰。” 崇祯拍了拍胡国柱肩膀,又笑着说:“好好干,是金子就总会发光。” “臣领旨。”胡国柱向着崇祯一长揖,又起身沉稳的说道,“今后臣一定会竭尽所能提升国子监全体学生的马术水平,使得他们成为最优秀的骑兵军官。” “好,回吧。”崇祯笑着挥手,胡国柱当即转身返回教习宿舍。 目送胡国柱的身影远去,崇祯却有些把不准他是装的还是真的服了? 之前的胡国柱就像是一汪浅浅的池水,一眼能看到底,可现在却是看不透了。 但是很快崇祯就释然了,因为他马上就想通了,如果大明能有盛唐时的强盛,胡国柱纵然有异心也会成为如高仙芝、哥舒翰般的异族大将,而如果大明如中唐时的虚弱,胡国柱纵然没有异心也会成为安禄山、史思明这等反贼叛将。 所以胡国柱成为什么人,不在于他自身,而在于大明。 …… 正思忖之间,马鸣騄带着张岱匆匆过来,这个时辰能来找崇祯的也就马鸣騄,换别人绝不敢这时候过来,搅扰圣上休息多大的罪过? 但是马鸣騄不在乎这些,他的眼里就只有工作。 “圣上,大明蒸汽机厂的招股已经结束。”马鸣騄一进门就兴奋的说,“六千五百万股居然一次售磬,此属实有些出乎臣的意料之外。” 说实话,对于崇祯将蒸汽机厂的股本金定为一亿元,马鸣騄是反对的。 开什么玩笑,就一个厂,就算生产的蒸汽机造价高,但是区区一个工厂也不至于价值一个亿吧?大明兵工厂现在所有资产加起来也不到一百万,这可是百倍之差。 所以崇祯提出要拿蒸汽机厂招股一个亿,马鸣騄第一反应是崇祯疯了。 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些商贾一个个都是人精,他们会买你的账? 直到崇祯提出大明蒸汽机厂的股票可以上市进行买卖,马鸣騄才勉强应下。 其中的道理也简单,无非就是将蒸汽机厂的六千五百万股票当成另一种债券,所以多少还是可以吸引部分商贾。 可即便如此,马鸣騄也没有抱太大期望。 马鸣騄认为,能卖出一千万股就顶天了。 然而最终的结果却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六千五千万股居然一次就全部售馨。 “售馨了吗?”崇祯闻言也是有些意外,他想到了蒸汽机厂的股票不会遇冷,但是能卖这么火却没想到,看起来还是有些小觑江南的资本市场了。 江南的资本市场在纸币的助推之下已然是今非昔比了。 马鸣騄又问:“圣上,招股所得这6500万元如何花销?” “什么意思?”崇祯一下子没有听懂马鸣騄这话的意思。 马鸣騄搓了搓手说:“臣的意思是,区区一家蒸汽机厂根本用不了这么多钱,拿出个五百万元就足够了,剩下的六千万元怎么用圣上可有具体旨意?” “胡说八道。”崇祯一听顿时急了,“这笔钱得专款专用,一分钱都不许挪用。” “啥?”马鸣騄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难以置信道,“一分钱都不许挪用?六千五百万全部用于蒸汽机厂?问题是用得了这么多?” “六千五百万真的多吗?”崇祯摇摇头说,“马卿,我们不妨算一下,格物科为了打造争气一号,总共花了五十万,量产之后成本肯定会下降,但是最低绝不会低于十万,至少短时间内不可能降到十万以下。” 马鸣騄默然,量产之后成本十万是可信的。 崇祯拍手道:“所以,6500万也就是650台蒸汽机的成本,650台蒸汽机多吗?朕还觉得少了呢,要是能有六千甚至六万台那才好呢。” “圣上此言何意?”这下轮到马鸣騄没听懂。 听圣上口气,这650台蒸汽机是要白给人用? 第559章 烧钱培育市场 张岱也忍不住插话进来:“圣上,蒸汽机厂打造的蒸汽机是卖,不是送,卖出一台所得银钱又可以用于购买原材料,所以账不是这么算的。” “宗子所言极是。”马鸣騄也道,“蒸汽机厂又不用一次就制造出650台,然后摆在那让有需要的厂家去挑选,所以根本不用那么大的本钱。” “不行,蒸汽机不同于别的商品,不能这么干。” 崇祯一摆手说道:“一来蒸汽机的单价实在太高,没几个商家能买得起,二来蒸汽机是个新生事物,商家还不知道它的好处,所以如果按照旧有的法子培育市场,先小批量投放市场,反馈良好再加大产能,这样的话等到猴年马月才能让蒸汽机市场成熟?朕可没那么多时间。” 崇祯说的是实话,新产品的市场培育从来就不容易。 而投入巨大成本高昂的新立品市场培育更是困难重重。 如果要在短期内将市场培育起来,除了烧钱没别的办法。 “所以,圣上的意思是?”马鸣騄已经想到了,却不敢信。 崇祯沉吟片刻之后说道:“蒸汽机厂上马之后全力以赴扩产能,一年之内实现年产二十台,三年内实现年产一百台!” 关于蒸汽机产能,崇祯也有想过。 刚开始只能纯手工打造,产能肯定低。 但是等一两年后,车床研发出来,蒸汽机产能肯定能大大提升,所以年产一百台蒸汽机是能办到的,甚至年产两百台也可能。 “蒸汽机生产出来之后只送不卖。” “就是赠送给有需要的商家免费试用。” “第一年不收任何费用,且上门维护,从第二年起收取象征性的租金。” “等两年租借期满之后,商家再来决定是买下还是退货,若决定买下,只需支付一半费用,若决定退货则无需支付任何费用。” “圣上!”马鸣騄和张岱闻言差点疯掉。 “不可,万万不可如此,哪有这样做事的?” “马卿还有张岱,你们不用着急。”崇祯谆谆善诱的道,“你们俩不妨仔细想想,这么做真的会亏吗?” 听到这,张岱和马鸣騄陷入沉思。 然而马鸣騄迟迟想不出其中诀窍,而张岱不愧是会稽人,自幼便受到商业熏陶,很快就想清楚了其中的门道。 张岱若有所思道:“若蒸汽机真是好东西,能如圣上所言极大减少商家的成本,并提高各家工厂的生产效率,那么前三年白给商家使用的蒸汽机就能形成良好的示范效应,就会促使多数商家争相购买,这样的话其实是不亏的。” “怎么不亏?”马鸣騄皱眉说道,“前三年生产的蒸汽机就算卖出也只能卖半价。” 张岱笑着说:“圣上所说的半价只是售价的一半,又不是成本价的一半,何况就算是只卖成本价的一半,蒸汽机厂也是不亏。” 马鸣騄彻底懵掉:“只卖成本价的一半也不亏本?” “不亏。”张岱道,“如果不按照圣上所说的法子,蒸汽机厂一年顶多也就接到兵工厂等商家的区区两三台订单,假使成本十万,售价二十万,营利最多二三十万。” 马鸣騄闻言轻轻颔首,这笔账还是很容易计算的,他也是完全可以听得懂。 张岱又说道:“但假使按照圣上所说的法子,前三年最多可以送出去两百台!” “那又怎样?”马鸣騄道,“以成本价卖出,仅只是保本而已,至少三十万的利润是亏掉了,如果以成本的半价卖出,两百台就要亏一百万,如何说不亏?” “不不,账不是这么算的。”张岱摆摆手说,“还有一个问题大人没有考虑到,那就是蒸汽机用了之后确实效果非常好,但是试用的数量又有限,就会有商家斥重金购买,这时候只要卖出十台,就能有百万营利,足以抹平之前所有损失。” 马鸣騄不服道:“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蒸汽机真有这般好用?” “马卿,这点你不必怀疑。”崇祯断然说道,“蒸汽机比你想象当中还要好用,朕之所以不惜赔钱也要将蒸汽机免费赠送给商家试用,就是为了尽快的打开市场,使得整个蒸汽机产业能够尽快的成熟。” 说到底,崇祯还是为了抢时间。 按照一般的商业规律,先小批量的制造,等到客户的反馈信息出来,获得市场的肯定之后再慢慢扩大产能,这么做的风险是最小的。 但是耗费的时间很可能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但是崇祯不想花这么多的时间,他要在三年之内见效果。 那么要抢时间,除了烧钱强行培育市场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本来,烧钱强行培育市场还存在着两个障碍,一是得有足够的资本,二是得有明朗的前景,至少能得到市场认可,否则想烧钱也没没烧。 但对于崇祯和蒸汽机,这两个障碍是不存在的。 崇祯很清楚蒸汽机的前景,而且也有办法弄到钱。 这种情况下,只要不是白痴都会选择烧钱培育市场。 见崇祯决心已定,马鸣騄便也不再劝阻,这就是马鸣騄,执行崇祯的旨意绝不打半点折扣,哪怕内心不认可。 …… 马鸣騄领了旨意,跟张岱离开了国子监。 崇祯已经忙碌了一整天,却还不能休息。 因为还有来自盖州以及大沽口的塘报没看。 拆开盖州还有大沽口发来的塘报,奏报的内容却差不多。 建奴大军已经把大沽口以及盖州团团围住,并且发起了连续的进攻,主要就是挖掘地道再埋入火药进行爆破。 对于建奴的地道爆破,明军也是办法不多。 因为建奴自从上次大沽口吃了一次亏之后,就把地道挖在地下深处,再加上大沽口和盖州的气温低,水都冻成冰,所以地道不易垮塌。 要来要是在夏季的话,滨海地区是没法挖地道的。 明军发现4寸炮无法轰塌建奴的地道,就不再浪费弹药。 不过明军也没有坐等,而是发明了监听器,就是将喝空了的明酒罐覆盖于地面,就可以听到来自地底的细微动静,从而提前判断出建奴地道的位置。 大概判断出地道方位之后,明军便也跟着挖掘拦截地道。 等到双方的地道挖通之后,随即展开混战,不过基本都是建奴吃亏,然后整条坑道都会被明军炸毁,再然后建奴就只能另挖一条地道。 但是也有建奴将地道挖到明军的铳台之下并引爆。 多数时候明军都会提前转移,但也有不小心中招的时候。 比如盖州卫就有一个铳台的90个明军遭到活埋,等到挖出来时已经全部牺牲。 明清两军互有胜负,杀得难解难分,至少从短时间内看,建奴还奈何不了明军,要想拿下盖州卫以及大沽口可能性不大。 说实话,这结果比崇祯预期的要好。 崇祯其实已经做好了放弃大沽口的准备的。 崇祯甚至给阎应元下了密令,情势危急可以放弃大沽口。 但是阎应元却守住了大沽口,直到今天建奴都无可奈何。 看完塘报已经到了丑初时分,崇祯简单洗漱了下便带着愉快的心情进入了梦乡。 …… 马鸣騄和张岱却是一夜没睡。 回到内务府之后,马鸣騄就把翁之义、翁之礼兄弟找来。 翁家是与康家齐名的大盐商,翁之礼更了出了名的精明。 翁家兄弟早就已经睡熟多时,但是听说内务府主事相召,便立即起身赶了过来,真是片刻不敢耽搁。 听完张岱的转述,翁之义当场就懵掉。 竟然还可以这样?这不是拿九百多个股东的钱打水漂吗? 马鸣騄沉声说道:“康大掌柜,还有康二掌柜,这不是与尔等商议,而是告知,这是内务府的决定,明白吗?” “可是,可是……”翁之义的五官愁得已经快挤成一团。 “内务府不是明文规定,不允许具体干预参股工厂事务?马大人啊,你们这么做算不算违反规矩啊?圣上若是问起,不好交代啊。” 通过在扬州以及南京的两次返还税款,崇祯“守规矩”的形象已经是深入人心,翁家兄弟毫不怀疑,如果把这事捅到崇祯的面前,马鸣騄免不了要吃一顿挂落。 当然了,不到万不得已,翁家兄弟肯定不会这么干,撕破脸对翁家也没有好处。 马鸣騄也是有苦没法说,他能说这是圣上的旨意吗?不能,那不是打圣上的脸?身为臣子就得急皇帝所急,而不是将麻烦和问题推到皇帝身上。 当下马鸣騄对张岱说道:“宗子,还是你来跟他们说吧。” 说实话,马鸣騄自己对于通过烧钱培育市场的概念都还是一知半解。 所以这事只能由张岱说,张岱对于这个概念的理解就比马鸣騄透彻。 当下张岱便责无旁贷的接过任务,将烧钱快速培育市场的概念灌输给翁家兄弟,翁之义听得是一愣一愣的,翁之礼听了后却有一等茅舍顿开的感觉。 “兄长,此事可以一试。”翁之礼道。 “那就,试试?”翁之义不确定的应道。 第560章 过饱和式战备 翁之义虽然答应了马鸣騄,可是心里却依然没底。 从内务府回别院的马车上,翁之义终究没有忍住:“老二,按马大人说的那个搞法真的能行?万一蒸汽机卖不出去呢?” “那些股东不得把我们的皮剥了?” “这可是关乎整整一个亿的营生哪。” “兄长,你就放心吧。”翁之礼却极为笃定。 “蒸汽机肯定好卖,不存在卖不出去这种事。” “只烧煤喝水就能够干活的铁牛,还能够十二个时辰不歇,而且一头能顶上百人,这样的铁牛简直就是宝贝啊,谁家不想要?” 顿了顿,又接着说:“而且马大人的这个法子表面看孟浪,其实却有着精深的商道蕴含其中,只是小弟一下子也是说不清楚其中的门道,总之兄长你看着就是了,按这法子大明蒸汽机厂三年之内必定能成大气候!” “大气候?”翁之义哂然道,“能有多大气候?” 翁之礼道:“比如说产销千台,其至于产销万台!” “你说啥?产销万台?”翁之义的眼睛募然瞪大。 产销千台这句话是马鸣騄说的,翁之义原本不相信。 但是现在二弟翁之礼却说万台,这就由不得他不信,对于二弟的本事和眼光,翁之义一向是很信任的,这么说真要赚大钱? 想到每年都能赚取几百上千万, 翁之义的一颗心顿时间热切起来。 正憧憬呢,马车已经停在别院大门外。 兄弟俩刚刚进到正厅,管家就来禀报:“老爷二老爷,咱们家织坊的十几位师傅刚刚也到南京别院了。” “噢是吗?”翁之义闻言大喜。 “快,快把各位师傅都请过来。” 管家应了一声是,很快把织坊的十几位师傅都请过来。 翁之义也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契书逐一递给每一位师傅:“各位师傅,我翁家新接了一项新的营生,这项营生的营利极丰厚,唯独只有一点,需要各位师傅保密,今后在工坊看到的学到的都不许往外说,一字都不许,违者抄家灭族!” 蒸汽机的秘密是不能往外传的,必须得严格保密。 翁之礼接着说道:“但是只要签了这份保密契书,年俸即刻翻五倍。” “翻五倍?”十几个师傅的眼睛亮起来,异口同声道,“我等愿签!” …… 崇祯只睡了两个多时辰,一大早又来到了清凉山工坊。 不过,崇祯并不是来找冉三娘亲热的,而是另有要事。 崇祯在蒸汽机前等了没有多久,詹仰之也带着几个老师傅匆匆赶到。 “臣/草民等叩见圣上。”詹仰之和几个老师傅跪下来向崇祯大礼参拜。 “平身。”崇祯抬手示意詹仰之他们起来,又接着问道,“兵工厂还好吧?” “回禀圣上,都挺好的。”詹仰之恭声道,“今年我们大明兵工厂估计能造出2万支燧发枪、400门4寸炮、700门虎蹲炮再加上600支二零式步枪。” 崇祯眼睛一亮,这么说,库中又多了400支二零式步枪? 只不过,400支线膛步枪还是少,装备一个步兵总都不够。 而崇祯今天找詹仰之来,就是为了解决线膛枪的产能问题。 崇祯先让高起潜将蒸汽机的锅炉给烧起来,半个时辰后压力到了2刻度,又让卢九德将气阀打开来,蒸汽机的飞轮就呼呼呼的转起来。 “圣上,蒸汽机成了吗?”詹仰之大喜过望。 旁边的几个老师傅也是啧啧称奇,还真有光吃石头喝清水就能跑的铁牛? 崇祯真的连这台争气一号原型机也不想浪费,打算直接在这里搭建工棚,再在工棚里摆上十台甚至二十台拉膛线的木制机床,再把争气一号的动力传输给这些机床,这样拉膛线的效率就会大大增加,二零式的产能也会跟着提高。 崇祯把他的想法一说,詹仰之和几个老师傅顿时连声叫好。 詹仰之很高兴的说道:“拉膛线最麻烦的就是既费工又费时,因为刀杆强度不足只能一根一根的拉,而且必须是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才行,因而极费工时。” “但现在有了争气一号提供动力,一个老师傅就能管多台机床。” “如果争气一号能带动十台机床,就相当于十个老师傅拉膛线,噢不对,这台机器可以十二个时辰不停歇的干活,那就相当于二十个老师傅,甚至三十个,毕竟老师傅会感到累要停下来歇息,但是争气一号却不需要。” 顿了顿,詹仰之又道:“这样的话,线膛枪产量至少能提升一倍。” “詹公,如果能带动二十台机床呢?”崇祯问道,争气一号的动力强劲,而拉膛线机床的动力要求又不高,所以带动二十台机床应该没问题。 詹仰之默算片刻后说:“那就能够达到月产300支。” 崇祯又问道:“前提是,不能影响燧发枪的正常生产。” “这是当然。”詹仰之不假思索的道,“燧发枪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好,很好。”崇祯欣然点头,又问,“这个车间要多久才能建成?” 詹仰之说道:“拉膛线机床是现成的,从兵工厂那边搬过来就可以,难的是将争气一号的动力传输出来,并且输送给拉膛线机床。” “可以在车间顶部架设天轴。”崇祯道。 “然后在对应每台机床的位置留传动轮。” “需要动力的时候,只需拿布带连接天轴传动轮与机床传动轮即可。” “圣上所言极是。”詹仰之连连点头,又说道,“但是天轴需要一根够直够长的大木,而且最好是铁木或楠木,天轴的制作及架设都需要时间,还有传动布带的编织也需要时间,所以年前肯定是来不及,最快也要到明年的元宵之后了。” 崇祯当即便说道:“到明年底,朕问你要4000支二零式步枪,可否?” 詹仰之略一沉吟,然后斩钉截铁的说:“可,到明年底,臣若拿不出4000支二零式,圣上尽可以治臣渎职罪。” 这是立下军令状了。 崇祯对此表示很满意。 有了3000支线膛步枪,就可以组建起一个精锐步兵旅。 有这样一个精锐步兵旅,足可以在最关键时刻一锤定音。 说起来,崇祯为了将来的那场大决战所做的准备工作真是竭尽所能,空军空军已经组建起来,神火炮神火炮正在加紧制作,还有4寸炮、虎蹲炮以及滑膛燧发枪更开足马力在疯狂制造,现在又要挖空心思准备一个装备线膛枪的精锐步兵旅。 这他妈的已经不是饱和式战备,完全就是过饱和式战备。 但是崇祯觉得准备工作做得充分些没有毛病,教员说过,在战略上可以藐视敌人,但是战术却必须得重视敌人,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敌人也必须重视。 所以除了战备之外,崇祯还要不遗余力的消耗疲惫建奴。 想到这,崇祯又吩咐高起潜道:“高伴伴,让堵胤锡再调两个步兵旅加两个炮兵营前往云梯关待命,再让水师输送两个步兵旅加两个炮兵营的装备、以及足以维持半年的给养物资前往云梯关,这一万兵从水师领取装备给养后即分头增援大沽口及盖州。” 顿了顿,崇祯又道:“将库房里的400支二零式步枪也交与援军带走,以便大沽口及盖州卫的守军尽可能多的杀伤建奴人马。” “领旨。”高起潜颠颠的转身离开。 高公公这几天当真是走路都带着风。 …… 多尔衮毫没来由的感受到一股寒意。 即便身处大帐之中,即便跟前的火盆里炭火烧得正晒,即便身上裹着貂裘,多尔衮仍旧感受到一等刺骨的寒意。 “主子,喝口热汤吧。” 曹尔玉将刚炖好的参汤递上来。 “不喝。”多尔衮却感到一阵阵反胃,“端走吧。” 自从上次坠马之后,这两个月几乎天天喝参汤,所以闻着参汤的味就想吐。 曹尔玉无奈,只能将参汤又端了下去,但是眉宇间的忧色却更浓了,因为多尔衮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这时候就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多尔衮身体出问题了。 但是碍于多尔衮的威严,根本没人敢明着跟他提这事。 多尔衮烤了会火便感觉有些困,当即靠在锦垫上睡过去。 正睡得迷迷湖湖之时,大帐外忽然间喧哗起来,一下将多尔衮惊醒。 随即曹尔玉和侯方域就同时冲进大帐,急声说:“主子快快离开此地,明狗的孔明灯又飞来捣乱了,而且径直冲主子的大帐来了。” “可恶!”多尔衮闻言脸色当即垮下来。 这两个月,清军真是受够了明军孔明灯的骚扰。 但凡只要天气晴好时,明军的孔明灯就必定会来骚扰。 有时候是从高空中往下扔几颗炸弹,有时候则是居高临下放枪,对清军造成的真正杀伤其实也很有限,但是只能挨打不能反击,真恶心人。 多尔衮在曹尔玉和侯方域的搀扶下走出大帐时, 只见明军的两盏“孔明灯”已经从西南方飞过来。 第561章 空军坠落 高空之中。 郑森手持二零式步枪,正对着底下的建奴大营射击。 除了郑森,飞车一号的吊篮里还有负责驾驶的士子以及两个斥候兵,其中就有徐应伟的胞弟徐应龙。 一声枪响,地面上一个建奴应声倒地。 不过让郑森尴尬的是,他瞄准的好像是旁边的建奴。 得亏底下的这座军营里到处都是建奴,否则这一枪要是打空就更尴尬。 “入娘贼,这二零式步枪就是好使啊。”郑森尬笑道,“现在的高度少说有两百步,居然照样能够打中并击毙建奴。” 徐应龙没有拆穿郑森,只是笑着说道:“郑给谏,你说多尔衮会不会就在这座军营?” “只能说有这个可能。”郑森一边往枪膛装填弹药一边说道,“密侦科的情报上说,多尔衮确实来了辽东,但是并没有说他跟随大军来了盖州卫。” “郑给谏,队长,你们快看。”另一个斥候忽然叫道。 “有一队建奴从底下那座大帐里出来了,其中一个披着貂裘。” “我看看,在哪?”徐应龙举起望远镜,很快就找到了穿貂裘的建奴,正在另外两个建奴的搀扶下仓皇走避,这应该是一个大人物。 当下徐应龙便举起步枪瞄准建奴的这个大人物。 片刻之后,徐应龙便扣下扳机,耳畔便响起一声枪响。 再定睛看,却看到跟在建奴大人物身后的另一个建奴已经倒在了地上。 两百步的距离还是有一些远了,再加上飞车一号在高空中也不太稳定,所以刚才这一枪没能命中目标。 “郑给谏,不如下降一些高度?” 徐应龙向来自诩枪法过人,脸上便有些挂不住。 “不行,建奴也有燧发枪。”郑森断然道,“高度低了,我们会有危险。” 说话间,地面上突然绽起两团耀眼的红光,随即吊篮底板就传来啪啪啪的撞击声,就像是密集的雨点打在芭蕉叶上面。 头顶的艇身也响起噗噗声。 丝绸制的艇身上已经多了不少小孔。 但好在,这些小孔对飞车影响不大。 “我艹!”郑森却爆了一句从崇祯那里学的粗口。 “狗建奴学聪明了,居然想到把虎蹲炮坚起来打,快走,高度也调高!” 负责操控飞车的士子便使出了吃奶的劲摇动手柄,吊篮尾部的木质螺旋桨便开始呼呼呼的旋转起来,催动飞车往前飞。 与此同时火炉里的炉火也更旺。 更多的热气呼呼喷入到飞车的艇身。 紧接着,原本停住了的艇身便再次上升。 只不过,建奴的虎蹲炮数量太多了,足有数百门! 虎蹲炮原本就不准,装的又是霰弹,竖起来打就更不准,但是架不住数量太多,所以形成了一片巨大的霰弹幕,还是很恐怖的。 好在吊篮的底板有一定的防御能力。 再加上升得也及时,所以问题并不大。 然而,另外一架飞车却似乎遇到了麻烦。 “郑给谏,飞车2号的车身好像破掉了!”驾驶员陡然叫道。 郑森闻言急回头看,只见飞车2号的车身尾部破了个大口子,估计是被建奴虎蹲炮的霰弹给打崩开的,大量的热气正噗噗的往外冒。 飞车2号的驾驶员正在拼命的加大炉火。 但是没用,飞车2号仍在缓慢的落向地面。 按这速度,最多五分钟就会强行降落在地面。 但是这点时间根本不可能让飞车2号飞回盖州。 “跟上去!”郑森黑着脸下令道,“跟上飞车2号。” 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虽然郑森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当飞车2号真的遭到建奴击落之时,却还是感到有些难接受。 …… 多尔衮正在曹尔玉跟侯方域的搀扶下狼狈的逃窜,勐听得身后响起欢呼声。 随即侯方域也跟着欢呼了起来:“主子,掉下来了,明狗的孔明灯掉下来了,不,是被我们的虎蹲炮打下来了。” “是吗?”多尔衮转身回头看,果然看到明军一盏孔明灯正在慢慢的掉下来。 曹尔玉估计了一下,兴奋的说:“按这下落的速度,肯定是回不到盖州城内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落在前面不远的野地。” 听到这,多尔衮便立刻兴奋起来。 “传旨。”多尔衮兴奋的道,“快让八旗蒙古追上去!把这盏孔明灯给朕抢回来!” 从两个月前在浑河南岸遭受明军孔明灯轰炸那天起,多尔衮就恨极了这个东西,同时也是垂涎三尺,做梦都想着拥有同样的孔明灯。 只可惜,问遍满汉群臣就没一个会造的。 可今天,大清终于有机会俘获一盏大号孔明灯。 只要有一盏孔明灯,大清就可以制作出更多的孔明灯。 “嗻!”曹尔玉跪地打个千,兴匆匆去向八旗蒙古传旨。 很快,数千骑八旗蒙古便从大阵中驰出,向着孔明灯下降的方向追去。 …… 飞车2号最终落在了野地里。 因为漏气严重,巨大的车身也瘪落下来。 飞车1号跟着降落在了附近,试图救援。 “你们几个赶紧过来,快点!”郑森大吼道。 然而飞车2号上的士子却说:“郑给谏,飞车1号带不走我们4个人。” “胡扯!”郑森大怒道,“飞车1号乘坐8个人绰绰有余。” “带上我们4个就得扔掉桐油,飞车1号就飞不远。” “闭嘴,这个用不着你们考虑,赶紧上车!” “郑给谏,你们快走吧,建奴骑兵追来了。” “我命令你们赶紧上车,立刻!” “郑给谏,请恕我们不能领命。” 说到这里,飞车2号的两个士子和两个斥候便同时从腰间抽出套筒刺刀,又将肩上挎的子弹袋卸下来,连同二零式步枪扔上飞车1号。 扔掉步枪,4人即手持刺刀转身面向建奴骑兵。 前方旷野,数以千计的建奴骑兵正在席卷而来。 大明万岁!4人怒吼着,向建奴骑兵发起了冲锋。 看到这幕,郑森的眼眶顿时就红了,咬着牙说:“升空!” 驾驶员奋尽全力,将炉火开到最大,飞车1号快速上升。 上升到五十多步,建奴骑兵就冲杀到百步以内,郑森带着徐应龙和另一个斥候兵同时开火,射杀了三个建奴。 但是他们能做的,也只剩下这些了。 建奴骑兵潮水般掩杀过来,很快就把4个明军淹没。 随即建奴骑兵将飞车2号团团包围,绕着飞车转圈。 徐应龙担心的说:“郑给谏,我们应该把飞车2号烧掉的。” “没事,不用烧。”郑森道,“就让建奴也跟着造飞车好了。” 飞车一旦被击落,不用烧毁,这是圣上特意交代的,郑森也知道圣上这么做的用意,就是为了消耗建奴的财力以及物力。 …… “这就是明军的大号孔明灯?” 多尔衮看着面前的一堆绸布加一只藤条编织的篮子,有些想不通,这样一个破玩意,怎么就能带着好几个人升到半空中? 不过建奴的大臣中也有聪明人。 “主子,孔明灯其实没什么稀奇。” “能上升是因为有桐油提供热气。” “能往前飞是因为有这个木蜻蜓的缘故。” “中间的这几个木头齿轮应该是调速的。” 宁完我很快就弄清楚其中的原委,说道:“臣也能造。” “宁卿你也能造?”多尔衮闻言大喜道,“那就赶紧替大清也打造十盏,不,直接造一百盏孔明灯,朕要天空中布满大清的孔明灯。” 想到天空中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大清的孔明灯,并且这些孔明灯还可以下雨般照着明军头上扔万人敌,多尔衮就莫名感到兴奋。 然而宁完我却摇摇头,又接着说:“不过有一等难处。” “有何难处?”多尔衮慨然说道,“快快道来,只要能办的朕无有不准。” “就是这个轻纱难得。”宁完我用力扯了下孔明灯罩,有些无奈的说道,“必须得是最上等的湖丝编织的轻纱才行,不仅轻便而且坚韧异常。” “此有何难。”多尔衮道,“朕让晋商从南明买来就是。” 反正大清现在有的是银子,还怕买不来足够的上等湖丝? 随即多尔衮的目光又落在了一字摆开的四把套筒刺刀上。 皱了下眉头,多尔衮扭头询问刚刚来到辽东的汤若望道:“汤卿,我大清就真的做不到给每把自生火铳配上套筒刺刀吗?” 汤若望有些无奈的说:“做是可以做到的,但是费工费时。” “能费多少工多少时?”多尔衮皱眉说道,“自生火铳配上刺刀可以直接当长矛,比自生火铳配上弓箭或者斩马刀有用得多。” 汤若望说道:“将自生火铳的铳管外径以及套筒刺刀的套筒内径打磨得完全一致,达到能够互换的标准,则打造每支自生火铳所需的工时至少翻一倍,当下我大清的兵仗局可月产自生火铳3000支,若是加配套筒刺刀则最多只能打造1500支。” “这样啊。”多尔衮眉头越发蹙紧,“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汤若望道:“回禀皇父摄政王,恐怕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第562章 大清不行 “南明也是一样的吗?” 多尔衮对此还是有些怀疑。 汤若望却十分肯定的说道:“皇父摄政王,南明也是一样的,为了给每支自生火铳标配同样尺寸的套筒刺刀,至少需要牺牲一半产能。” “这样的话,那就算了吧,还是产量更重要。” 多尔衮权衡再三,还是决定不再给大清的自生火铳标配刺刀。 毕竟,大清的国力原本就不如南明,崇祯可以肆意挥霍国力,他多尔衮可不行,就还是让大清的铁匠抓紧时间打造自生火铳吧。 正思忖之间,洪承畴兴冲冲的走进来。 “主子。”洪承畴跪地奏道,“又有两条地道挖到了明军外围铳台的底下,奴才准备再尝试一次进攻,主子可否亲临一线坐镇指挥?” 因身体不适,多尔衮已经将指挥权移交给洪承畴。 何洛会、塔瞻及拜音图等满族将领对此极为不满,一度甚至于阳奉阴违,使得清军的几次进攻惨败,而且折损了不少人。 多尔衮大怒之下杀了好几个牛录额真。 那之后,何洛会等满族将领就再也不敢阳奉阴违。 但是洪承畴却是个极聪明的,事事不忘请示汇报。 洪承畴的谨慎知进退让多尔衮很满意,欣然说道:“亲临一线观战可以,但是坐镇指挥还是算了吧,朕看亨九你就指挥得挺好的。” 洪承畴忙道:“奴才之才不及主子万一。” “行了,这种话就不必讲了。”多尔衮挥手打断道。 随即多尔衮就带着一干满汉大臣登上前线的瞭望台。 瞭望台就是建在土包上的一个夯土台,总高约十丈,居高临下可以将整个盖州卫城以及外围的几十个明军铳台尽收眼底。 洪承畴指了指其中两座铳台:“主子,便是这两座铳台,花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那些尼堪终于将地道挖到了铳台底下,并且已经埋下足够的火药。” 多尔衮欣然问道:“亨九,你又是如何做到不被明军发现的?” 洪承畴道:“办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派骑兵在阵前大肆鼓噪,时不时的还要命绿营往明军阵地打几炮,负责挖掘的尼堪还要尽量小心,动静不能够太大,这样一来,对面的明军也就没有办法再发现地道的确切方位。” “就这么简单?”多尔衮不免有些错愕。 在这之前,明军总能准确的找到清军地道的方位,于是就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说明军那边有个土行孙,可以遁地找到清军地道确切方位。 清军也试过好多办法,比如只在白天挖,或者后半夜悄悄挖,但都没用。 “就这么简单。”洪承畴点点头,又说道,“现在奴才敢断言,明军肯定是通过辩声来确定地道的确切方位,所以制造动静就能混淆彼辈视听。” “不愧是亨九。”多尔衮欣然道,“就没什么事能够难得住你。” “主子过誉了。”洪承畴连忙道,“火药已经埋好,引爆后足以将地面的两座铳台夷为平地,这一来明军防线就又被我大清兵破开一个大缺口。” “那还等什么。”多尔衮点头道,“赶紧下令进攻吧。” “嗻!”洪承畴跪地打了一个千,又起身喝道,“传令,点火!” 立在洪承畴身后的传令兵便拿出两面三角小旗,刷刷刷的向前方打出信号。 然后就是等待,因为引线的燃烧需要一段时间,过了大约有几分钟,处于多尔衮望远镜视野中的两座铳台陡然之间向上拱起。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过了大约数秒,拱起的铳台又勐然下陷。 随即便有冲天的烟尘扬起,脚下的地面也开始颤动起来。 再然后才有隐隐的闷雷声从地底下传来,动静是真不小。 多尔衮放下望远镜往前看,只见视野之中的两座明军铳台完全被烟尘遮蔽,守在铳台上的明军估计也完了。 不等烟尘散开,清军就发起进攻。 大约两个牛录的八旗汉军,端着自生火铳冲进了烟尘中。 在两牛录的八旗汉军身后,则又是一个牛录的八旗满洲,这一牛录的八旗满洲既可以给汉军提供火力支援,又可以充当监军。 这次说是强攻,其实还是试探进攻。 就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如果占住了,就投入更多的兵力,继续撕扯明军防线,直到明军崩溃,逃回盖州城,如果最后没能占住,损失也不至于太大。 借着烟尘掩护,清军很轻松就占了已经被炸毁的两座铳台。 明军的虎蹲炮、红衣大炮因为视线受阻,所以一直没有动静。 但是过了大约一刻钟,当烟尘逐渐散开,明军炮兵就开始发炮。 数十门红衣大炮以每隔三分钟一排炮弹的频次,将炮弹倾泻到大清兵的头上,更恐怖的还是明军的虎蹲炮,上百门虎蹲炮将一片片的铅子倾泻到清军头上,打得正在铳台上抢修工事的清军哀嚎连天,虎蹲炮的霰弹属实凶残。 看到八旗汉军一拨拨的倒下,多尔衮脸色难堪。 “真该死,虎蹲炮也就罢了,为什么明军的红衣大炮也能够打到铳台的里边?他们的视线不是被中间的护披遮挡住了吗?” 站在旁边的洪承畴、侯方域等人无言以对。 汤若望却忽然说道:“皇父摄政王,明军炮兵应该是已经观测好了射击诸元。” “观测?射击诸元?”多尔衮听得一愣一愣的,茫然道,“射击诸元是何物?” “呃……”汤若望无言以对,射击诸元是何物?多尔衮这个问题真把他问倒了。 汤若望组织了一下,以多尔衮基本上能听懂的言词说道:“就是明军的炮兵已经将整个战场划分为一个个区块,并且通过计算事先测定好对应区块的俯仰角以及左右角,然后需要对某个区块进行炮击时,只要将炮调到相应的角度。” “明军的红衣大炮居然可以指哪打哪?”多尔衮有些不敢相信。 “应该是可以的吧。”汤若望其实也有些不太确定,“不然的话,没办法解释。” “主子,奴才现在回想起来,明军的红衣大炮应该是可以测定。”侯方域曾经在徐州以及山阳城呆过一段时间,对于明军的炮营多少有些了解。 “因为明军的炮兵,带了许多工具,好像还要做计算。” “那个叫弹道计算。”汤若望解释道,“有个专门的公式。” “汤若望,你以前怎么没说?”多尔衮脸色垮下来,“为什么不早些提出来?你若是早一些提出此事,大清的红衣大炮岂不是也能如明军这般?” “不行的。”汤若望摇头苦笑,“皇父摄政王,做不到的。” “姓汤的你好大胆!”曹尔玉喝叱道,“竟然敢狗眼看人底?” 多尔衮也黑着脸问:“为何明军的红衣大炮可以,大清就不行?” “回禀皇父摄政王,其中的道理跟自生火铳的套筒刺刀是一样的。”汤若望有些无奈的解释道,“明军的红衣大炮肯定也跟自生火铳一样实施了标准化,同一型号的火炮在装填相同定量的火药、并且以相同俯仰角射击时,其弹着点的误差率应该很小。” “唯其如此才可以测算弹道标定诸元,而如果没有实施标准化,即便装填火药相同,俯仰角度也一样,同一门红衣大炮的的两次射击也会出现不同的结果,如果不是同一门炮,弹着点就更没有规律可言,所以测算弹道标定射击诸元就毫无意义。” 曹尔玉黑着脸说道:“说这么多,就是说我大清的红衣大炮不行呗?” “是不行。”汤若望老实回答道,“我大清的红衣大炮除非回炉重铸,否则就没有办法计算弹道并标定射击诸元。” 多尔衮脸色顿时间变得更加难堪。 不过多尔衮终究还是保持着理智,没有迁怒汤若望。 就在他们说话之时,一部分清兵已经遭到大炮杀伤,另一部分清兵则躲进了壕沟或者爆炸之后出现的裂缝之中。 明军一直通过孔明灯在观察战场。 发现炮击已经威胁不到清兵之后,便立刻停止炮击。 明军的炮击一停止,多尔衮和洪承畴的心便提起来。 因为炮击停止之后,接下来明军的步兵就该反击了。 果不其然,几乎是炮击刚一停下,前方的明军阵地上就响起了“都哒都都都都都”的唢呐声,伴随着嘹亮而又激昂的唢呐声,黑压压的明军便端着上好刺刀的自生火铳从一条条的壕沟中窜出来,向着被清军抢占的铳台废墟发起了冲锋。 绿营的炮兵也跟着打了一排炮弹,不过没什么卵用。 因为绿营既不会计算弹道,也不懂得标定射击诸元,所以打炮的时候是对着两翼以及明军的纵深阵地胡乱打的。 反击的明军可说毫发无损。 看到这幕,多尔衮、洪承畴等顿时感到异常的憋屈。 同是炮兵,为何大清炮兵跟南明炮兵差距这么大呢? 唯一能对明军造成杀伤的,只有废墟中钻出的八旗汉军。 八旗汉军大概还剩下五百,端着自生火铳冲明军勐烈开火。 第563章 时代变了 明军和八旗汉军几乎同时开火。 冲在最前面的几十个明军和守在最前面的几十个八旗汉军几乎是同时倒下,在这个距离开火,双方的自生火铳没什么太大差别。 只放了一排铳,双方就短兵相接。 这时候,崇祯全力推行的标准化开始发挥出威力。 明军在放完铳之后,可以端着上好刺刀的燧发枪直接当成长矛用,而八旗汉军却要把燧发枪挎回肩膀或者扔掉再拔腰刀。 当然也可以拿燧发枪当成棍子用。 然而无论是腰刀还是棍子,都不可能打得过长矛。 几百个明军端着刺刀就是一顿捅,剩下的四百多个八旗汉军一下就崩溃了。 随着交手次数增加,大明新军打起八旗汉军来真是越来越趁手,而八旗汉军在面对大明新军时也逐渐产生阴影,很容易就能丧失抵抗的意志。 也不知道谁带的头,吓破了胆的四百多个八旗汉军转过身就跑,跟在后面的八旗满洲拿斩马刀砍,拿大稍弓射,都阻拦不住。 然后,八旗满洲很快就顾不上拦八旗汉军的溃兵。 因为明军已经咬着汉军屁股杀到八旗满洲的近前。 这一牛录的八旗满洲没用燧发枪,而是换回了更趁手的斩马刀以及大稍弓。 八旗满洲使用弓箭,果然比使用燧发枪更加趁手,尤其是这种近距离搏杀,大稍弓就更能够展现出射速的优势。 虽然八旗满洲在数量上处于劣势,但是凭借大稍弓的射速,愣是跟明军打了一个旗鼓相当,只见处于后队的八旗兵将一波波的箭雨倾泻到明军的身上,箭雨所过之处,明军是一排排的倒地,不过明军也没有坐以待毙。 明军端着自生火铳,展开勐烈还击。 处于阵前的八旗兵和明军更是展开了残酷至极的近身格斗。 于是,难以置信的一幕就呈现在多尔衮、洪承畴的视野中。 明军居然跟八旗兵打了个旗鼓相当,明军在大稍弓下死伤惨重,但是八旗兵也在明军的自生火铳下乱纷纷倒地。 而更加令多尔衮他们难以置信的是, 面对如此残酷的近身格斗,明军竟迟迟没有崩溃。 不对,明军不仅没有崩溃,反而变得更加的骁勇。 转眼之间,投入反击的四五百明军已经死伤大半,只剩百来个。 但是对面的八旗兵也没能占到便宜,三百人已经只剩下几十个。 这个时候,第二队明军也加入战斗,最后剩下的几十个八旗兵终于崩溃,转过身就顺着壕沟往回溃逃。 看到这幕,多尔衮陷入长久的沉默。 不管多尔衮承认或不承认,明军的战斗力确实已经不输给清军。 洪承畴也是久久没有做声,被他寄予厚望的这次进攻又失败了。 事实证明,指望这种进攻方式来攻破明军的防线并夺取盖州城,纯粹是痴心妄想,明军已经打出血性,更打出了自信,所以除非明军陷入弹尽粮绝的绝境,否则按照这种战术,清军就是在盖州城外死上十万人、百万人都拿不下盖州城。 好半晌后,洪承畴才说道:“主子,不知道您有没有看出来……” 话说一半,洪承畴忽然又有些犹豫,犹豫要不要跟多尔衮说实话,因为说实话很可能触怒多尔衮,断送掉自己的前程甚至性命。 多尔衮黑着脸问道:“亨九,你想说什么?” 洪承畴一咬牙说道:“主子,奴才以为我大清兵的战法必须革新,如若不然的话,只怕是永远都攻不下盖州卫,无论死多少人都不行。” 多尔衮半天没吱声,好半晌后才问:“怎么革新?” “浅攻进筑!”洪承畴一正脸色的道,“一步步往前推进!” “浅攻进筑?”多尔衮若有所思的道,“范仲淹对付西夏的战术么?” “是的。”洪承畴对着多尔衮逐条分析道,“主子,通过在徐州、大沽口及辽东这几次交战,我们可以发现明军的火器比例已经有了极大提升,几乎变成一支纯粹的火器部队,其作战的战术也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是这样的。”多尔衮喟然说道,“简直就跟换了一支军队似的。” 旁边的塔瞻、拜音图及何洛会等满洲将领也是深有体会,自从大清兵进了关之后,明军就突然变得陌生,跟以前那支熟悉的明军完全就不是一回事。 他们大清兵打以前的那支明军,简直就跟砍瓜切菜似的。 可是现在的这支明军,却可以在近战中跟八旗兵五五开,说出去谁敢信? 洪承畴又道:“以前,明军的火器不如我大清的火器精良,明军的甲胃不如我大清的甲胃坚固,明军的勇气也不如我大清兵远甚,因而每逢两军交战,我大清兵都能轻而易举的掌握战场的主动权,然而今时已经不同往日。” 多尔衮默然,心下承认洪承畴说的没错。 洪承畴继续说道:“现在的事实是,我大清的红衣大炮不如明军的红衣大炮精良,我大清的自生火铳不如明军的自生火铳犀利,明军还有能上天的孔明灯,更令人不安的是,明军的勇气竟也已经完全不在我大清兵之下!” 汤若望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清军的火器不如明军,这是不争的事实,没什么好辩解的。 何洛会、拜音图等满族武将也想要反驳,可是嘴巴张了张却什么都没有说,单就勇气而论,现在的明军确实已经不在八旗满洲之下。 “主子,奴才知道这么说您心里不高兴。” “八旗满洲的固山额真、梅勒章京大人们肯定也会非常的生气。” “但是主子和各位大人再怎么生气,奴才也得说。”洪承畴说道,“时代变了,我大清兵和明军之间已经强弱易势了,所以战术也得跟着改变。” 多尔衮脸色彻底垮下来:“所以,亨九你的意思是要放弃辽东吗?退守北京?” “主子容禀,奴才不是这个意思。”洪承畴摆手说,“即使我大清兵的战斗力已经弱于明军,战略上也是仍然可以居于攻势的,比如宋军之于李元昊的西夏军,单论战斗力,宋军拍马也及不上西夏军,但是宋军对西夏却始终处于战略攻势。” “原来如此。”多尔衮这下听懂了,“这便是浅攻进筑。” 范文程问道:“具体到辽东这一战,该如何浅攻?又该如何进筑?” 洪承畴答道:“所谓浅攻,就是少打甚至不打没数的仗,减少野战,不再盲目强行攻城,甚至于也不能强行进攻明军的铳台,最好就是挖掘壕沟长期围攻明军城池或外围防御铳台,实在非要进攻也只能通过挖地道再用火药炸。” 宁完我问道:“进筑二字又该作何解?” “这个就更简单。”洪承畴肃然说道,“我们也学明军大量修筑铳台!” “也学明军大量修建铳台?”多尔衮的眼睛募然亮起来,这家伙的确是个聪明人,一下就抓到了洪承畴这句话的关键。 既然攻守易势,那就反过来让明军进攻!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范文程和宁完我也失声说道。 侯方域也说道:“此乃是朱熹《中庸集注》中的一句名言。” 在场的聪明人都已经听懂了洪承畴的意思,但是曹尔玉还有何洛会、拜音图等满族将领却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洪承畴在说什么。 多尔衮却根本没有向何洛会他们解释的意思。 多尔衮当即问洪承畴道:“亨九,现在就开始?” “回禀主子,最好还是等到天黑。”洪承畴恭声应道。 “噢,对对。”多尔衮恍然点头道,“明军的红衣大炮不仅射程极远,而且打得准,如果大白天修建铳台,会死人的。” “那就等晚上再修铳台。” “嗻!” …… 此时在盖州北门城楼上。 徐应伟放下望远镜说道:“看来建奴是不打算进攻了。” “意料之中。”卢象同道,“再打下去也只是徒劳而已。” “同人兄所言极是。”江天一也道,“除非咱们都死绝,否则建奴无论死多少人都别想拿下盖州卫,永远都别想。” “我等还是不可大意,需提防夜奴夜袭。” 徐应伟却还是很谨慎,没有因为浑河大捷而沾沾自喜、麻痹大意。 “有贞兄放心吧,我们也不是瞎子聋子。”江天一笑道,“今晚就交与小弟值守,你和同人兄就回行辕歇着吧。”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也好,那就有劳文石兄了。” 徐应伟也没矫情,向着江天一长身一揖,便跟着卢象同下了城楼。 返回行辕的路上,徐应伟对卢象同说道:“同人兄,我有一个想法,定王不是要处置参与兵变的朝鲜叛军么?不如让他将朝鲜叛军调来盖州卫。” “将朝鲜军调来盖州卫做甚?”卢象同皱眉道,“足足好几万人呢。” “几万人怕什么,咱们又不是没有粮食。”徐应伟道,“辎重科调拨下来的军粮,加上咱们种的小麦,吃一年都还有富裕,多几万朝鲜叛军没问题。” 第564章 朝鲜仆从军 “不是,关键是要这些高丽棒子做什么?”卢象同不解。 徐应伟答非所问道:“同人兄,至圣先师曾有云:人无远虑,必有所忧啊,我等身为兵科统兵士子,必须得未雨绸缪及早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卢象同仍旧是一头雾水,“有贞兄你能不能别老是打哑谜?” 徐应伟无奈的说道:“就当下局势而言,大明与建奴之间从战略上已然攻守易势,从之前的建奴进攻大明防御,转为大明进攻而建奴防御。” “此话没错。”卢象同对此表示认同,“发兵大沽口,进占盖州乃至于沉阳,这些可不就是战略上的进攻?建奴已然疲于奔命矣。” “战略上诚然如此,战术上则不然。” 稍稍的一顿,徐应伟又加重语气说:“从战术层面,其实仍旧是建奴进攻,而我大明则仍旧以防御为主,比如此时不就是建奴进攻而我军防御?” “唔……”听到这,卢象同就有些明白徐应伟的意思。 “所以你的意思是,总有一天我们从战术上也会转为进攻?” “是的。”徐应伟道,“待我大明武备充盈,圣上早晚会发动大军北伐京畿,届时大明不仅战略层面居于主动进攻,战术层面也要居于主动进攻的态势。” 顿了顿,徐应伟又道:“然而,战术层面的主动进攻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这点我们可以从建奴的身上得到印证。” 从徐州到山阳,从大沽口到盖州卫,建奴一次又一次从战术层面发起进攻,付出的代价都是惊人的,而作为防御方的明军的伤亡就要比建奴小得多。 那么反过来,当明军转入战术进攻,也必然付出惨重伤亡。 刚才的这一次小规模反击,不就牺牲了将近一个总的新军? “所以,你想要拿高丽棒子当炮灰?”卢象同若有所思道。 炮灰一词最先出自崇祯之口,本是用来形容刚上战场的新丁。 当着卢象同,徐应伟没有丝毫避讳:“圣上说过,人口乃是最宝贵的资源,青壮年更是人口资源的精华,所以我大明的将士如能少牺牲还是尽量少牺牲。” 这种送死的苦活就还是交给朝鲜仆从军。 …… 夏完淳的想法与徐应伟竟如出一辙。 只不过,夏完淳没有徐应伟想得远,他只是想到要把朝鲜叛军调去盖州卫,再拿这些朝鲜叛军消耗建奴,减轻盖州的防御压力。 “定王,眼下我大明天兵正与建奴在盖州卫大战。” 夏完淳说道:“不如就将这三万朝鲜叛军调去盖州,让他们参与对建奴作战?这样也能够给他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不是吗?” 朱慈炯已经听懂了夏完淳的言外之意。 就是把这三万朝鲜叛军拉去盖州当炮灰。 但朱慈炯的野心不止于此,只是惩治叛军远远不够。 “三万朝鲜叛军容易处置,可剩下的三万朝鲜军呢?”朱慈炯道,“还有具仁垕的三千具家私兵呢?难道听之任之吗?叛乱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可是也参与了。” 夏完淳轻呃了一声,劝道:“定王,打击面不宜扩太大,不然把他们逼急了,没准会发动二次叛乱。” “正好。”朱慈炯道,“一并解决掉。” 朱慈炯是真的有这等自信,完全没把朝鲜五卫放在眼里。 事实上,朝鲜京营的五卫,就是效彷大明卫所制创立的,都是兵农合一性质,平时在家务农做农民,轮值时到汉城当戍卫部队,遇到有战争的时候就自带干粮武器出征,所以训练水平非常差,武器装备也是差到没眼看。 壬辰倭乱时,半个鬼子军团就轻松打垮了朝鲜京营五卫。 这次的叛乱,虽然叛军的数量一度多达六万,但是对景福宫和明军军营的围攻却都以失败告终,还被明军打死上千人,可见战斗力之差。 所以朱慈炯真是一点都不担心朝鲜军发动二次叛乱。 “定王,能不动手还是尽量不动手。”夏完淳劝道,“要不然换个说法?” 到底是幼受庭训的读书人,动起脑子来比一般人快,朱慈炯也是及不上。 顿了顿,夏完淳又接着说:“不如直接革新朝鲜军制,然后以练兵为借口将朝鲜军全部拉到盖州卫?” “革新朝鲜军制?”朱慈炯欣然道,“这个主意不错。” 夏完淳沉吟片刻之后说道:“不如再设一个训练都监?” “成,那就设立训练都监。”朱慈炯道,“取消京营五卫。” 不得不说,朱慈炯这个宗主国皇子属实有些霸道,一点都没有大国仁慈,朝鲜国的京营五卫一句话就裁撤掉,还要设什么训练都监,整个就一太上皇。 当天晚上,朱慈炯就找到李倧李?父子,说了军制改革之事。 李倧其实早有改革军制的想法,只可惜身体不好,没精力做。 但是将军制改革的权柄交到朱慈炯手中,李倧就不怎么愿意,即便朱慈炯是宗主国的皇子,他也不肯,但是不肯是一回事,敢不敢拒绝却又是另一回事。 就一句话,如果没有明军保护,他们父子俩命都未必保得住。 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保住性命以及王位更重要,兵权就算了。 …… 回头再说盖州卫。 徐应伟一语成谶。 昨天晚上,徐应伟跟卢象同说,打算征召朝鲜仆从军来盖州卫,在未来可能的战术进攻中充当炮灰兵,只是出于未雨绸缪。 却没想到,战术进攻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仅仅只过了一夜,明军就被迫转入到了战术进攻。 次日黎明,徐应伟早早起来正在吃早餐,徐乌牛忽然快步进来。 “给谏大人,江七过来了。”徐乌牛禀道,“说是城外敌情有变,江给谏请您和卢给谏二位大人赶紧过去。” “江七?”徐应伟神情勐一凝。 江七是江天一的亲兵队长,这是出什么大事了吗? 徐应伟三两下就吃完早饭,走出行辕大门时正好遇到了卢象同。 当下两个人便会合一处从北门出了盖州城,匆匆来到铳台阵地。 “有贞兄,同人兄。”江天一早已经等着了,见到二人之后当即长身作揖,随即又将二人带到最前沿的瞭望台。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光线极好。 一看之下,徐应伟和卢象同当即变了脸色。 “入娘贼!”卢象同直接爆粗口,“这是怎么回事?” 徐应伟也吃惊不小:“建奴竟然学我们也开始修筑起铳台来了吗?” 没错,就在明军铳台外的空地上,距离八百到一千步的空白地带,建奴居然修了一圈几十座铳台,而且一夜之间就修好大半。 护坡、壕沟甚至护墙都修得差不多。 这会,建奴的包衣正拿着夯具在夯打护坡。 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夯具击打地面的巨响。 大冬天里,建奴包衣的背上胸前都沁出一层油汗。 江天一有些自责的说:“这都怪我,昨天晚上其实已经听到动静,我还道是建奴又在偷偷挖地道,所以只是派人监听地道方位,却没有想到建奴在修筑铳台,早知如此,昨天晚上就应该果断出兵阻止他们。” “文石兄你不必自责,这不能怪你。” 徐应伟道:“就算知道建奴在修铳台也是难以阻止。” “阻止还是能阻止的,主动发起反击就能阻止建奴。”卢象同说,“但是这样一来就成了我军主动进攻,建奴反而变成了防御方,再加上建奴又是在夜间作业,我军的炮兵发挥不了太大作用,所以我军伤亡将会大大增加。” 说完,卢象同还回头看了徐应伟一眼。 有贞兄你这个乌鸦嘴,也未免太灵验了。 昨晚刚说到战术进攻,结果真就要进攻了。 江天一问道:“要不然,先让炮营打几排炮?” “没什么用。”徐应伟摇头道,“建奴已经把铳台的护坡都修好了,炮营的炮弹根本落不到铳台内的平台,也就打不着建奴。” 江天一又道:“要不要试着攻一下?” “若能夺取建奴铳台,尚可以拆除。” “可以试试。”徐应伟同意发动进攻。 而且徐应伟也很想看看明军的攻坚能力。 早晚有一天,明军也是要面临攻坚作战的。 所以,为什么不趁现在检验一下明军的成色? 三个人简单商量了一下,便选定其中的一座铳台发起试探攻击。 之所以会选择这座铳台,是因为这座铳台的左侧靠海,所以进攻的时候就可以不用担心来自海面的侧击,而只需要提防正面铳台以及右侧铳台的建奴的火力。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最终,这个攻坚的任务落在了姥东总的头上。 此时的姥东总在经历过几次战斗之后,还剩下两百五十多个官兵。 到了这时候,徐应伟这个兼任把总自然不会亲自率领姥东总作战,所以这个差遣就当仁不让的落在了徐应龙的头上。 徐应龙把两百多个官兵召集到了一起,用家乡话大喊大叫了一阵,两百多个姥东徐氏子弟的血性立刻就被激发起来,随即两百多人就端着上好刺刀的燧发枪,嗷嗷叫着冲进了铳台防线外的环绕壕,进攻开始。 第565章 要有麻烦 出击的姥东总很快穿过五十步宽的环绕沟。 环绕沟中布了铁蒺梨,还埋了地雷,可谓是步步杀机。 但是也预留好了通道,姥东总从预留的通道穿过环绕沟上到地面。 明军的铳台防线已经连成一个整体,外部有壕沟环绕,但是在明军铳台防线与建奴的铳台防线之间却存在一段八百步宽的空地。 这片空地,明军就只能从地表通过。 姥东总的出现立刻引起了建奴的注意。 对于这个,对面的建奴显然也早有准备。 尽管出击的明军只有区区两百多个将士,差不多只有半个步兵总,却还是先后遭受到建奴红夷大炮、佛朗机炮以及虎蹲炮的炮火打击。 …… “察察察……”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中,姥东总的250多个子弟兵站成三排线列阵,踩着整齐的步伐缓缓向前推进。 徐应龙举着手铳,走在线列阵的最左侧。 在徐应龙身后跟着一个号手、一个鼓手。 号手吹着悠扬的曲调,鼓手则不疾不徐的敲打着鼓点。 包括徐应龙在内,姥东总的子弟兵们此时都十分放松,大有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寂寞无敌错觉,大明实在是太强大了。 然而,错觉终究会被残酷的现实所击碎。 “猎猎猎……”仿佛要撕裂空气的尖啸声骤然间响起。 徐应龙顿时心头一紧,此时的他早已经是一名久经沙场的老兵了,只是听这个声响就知道是建奴红夷大炮的炮弹。 这样的炮弹挨上一下,就整个人都碎掉。 不过,徐应龙并没有高喊卧倒,更没有转身就往回跑, 而是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继续挺直身板往前走。 “彭!”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从右后方响起,建奴的炮弹砸在了地上,瞬间就在冻得坚硬的地面上犁出了一道深槽。 “猎猎猎……”更多的炮弹尖啸次第响起。 徐应龙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同时在心里默默祈祷:祖宗保佑我,这次若是不死,他日返乡给你们上三牲大礼。 也不知道是徐应龙的祈祷起了作用, 还是因为建奴的红夷大炮准头太差, 反正只听见炮弹尖啸,却没有一颗炮弹落在明军阵中。 但是明军线列阵身后左右却挨了不少炮弹,在地面上犁出了数十道醒目的深槽,就像巨灵神拿铁耙犁犁出来似的。 往前走了大约两百步,建奴的红夷大炮开始二轮炮击。 这次准头就好了一些,有一颗炮弹打中了明军线列阵。 只见这颗炮弹先是砸在地面上,弹起之后形成了跳弹,贴地掠过明军的线列阵,一瞬间就将三个明军的脚踝部位击得粉碎。 血肉纷飞中,三个明军哀嚎着倒在血泊中。 “往左靠拢,继续前进!”徐应龙脚下没停,仰天长嗥。 姥东总的队列稍稍左移,被炮弹砸出的缺口很快填补上,所以就仍然保持着完整而又严谨的三排线列阵。 几乎是同时,四个朝鲜军抬着担架飞奔而出。 受伤的两个明军很快被抬回去,送上手术台。 只不过,等待着他们的只能是截肢手术,从此只能拄拐。 徐应龙则率领着200多个子弟兵继续不疾不徐往前推进。 又往前推进大约一百步,建奴再次开始炮击,不过这次,发炮的就不再是红夷大炮,而是佛郎机炮,这个从炮弹掠空声就能够分辩出来。 建奴的佛郎机炮数量明显更多,炮弹也更密集。 而且由于距离变得更近,建奴炮兵的准头也上来。 “喀察!”一颗炮弹呼啸着直接命中一个明军头部,瞬间将明军的笠形盔连同脑袋击得粉碎,余势未竭之下又连续击碎了后面两个明军的脑袋。 三个明军,甚至都没来得及吭一声,当场就壮烈牺牲。 又一颗炮弹砸地弹起后改变了方向,斜着从线列阵擦过。 走在队列最右角的一个明军立刻痛苦的捂着脚踝倒在地上。 随着明军的推进,更多的炮弹落下,更多的明军倒在血泊中。 也有更多的朝鲜军抬着担架冲上来,将受伤或者阵亡的明军抬回本阵。 进攻开始过了约十分钟,明军逼近到了建奴铳台三百步内,这个时候,建奴的虎蹲炮也开始勐烈发炮,将一片片的铅子雨向着明军的线列阵倾泻过来。 与此同时,建奴的佛朗机炮也没停,仍在持续不断的发炮。 于是,明军的伤亡便开始急剧增加,一排排的倒在血泊之中。 最后连徐应龙也中弹倒在了血泊中,但是很快有一个哨长顶上。 不过,明军的线列阵仍然没有停下,仍在不疾不徐的往前推进,只是整个线列阵的长度已经缩短不少,从最开始的四十多步宽,已经缩短到不足三十步宽,这也意味着出击的明军已经伤亡了接近三成。 …… 看到徐应龙倒下,徐应伟的心便像被什么东西勐烈的揪了一下,疼到无法呼吸,这是一种骨肉至亲离去的疼。 尽管还没有确认,但是直觉告诉徐应伟,徐应龙怕是凶多吉少。 “有贞,退兵吧。”江天一有些无奈的道,“建奴明显早有防备,红夷大炮、佛朗机炮还有虎蹲炮全都架好了,咱们又没有准备偏厢车,再试也是白白牺牲。” 徐应伟默然点头,江天一便立刻命令传令兵向姥东总打出旗语。 看到本阵的旗语,出击的姥东总便立刻转身撤回来。 不过在后撤之前,把受伤的同乡还有尸体都给带上。 此次进攻,败! …… 多尔衮、洪承畴等也在瞭望台观战。 看到明军逃回去,拜音图、何洛会、塔瞻等满族将领便不由得欢呼了起来,在辽东跟明军打了这么长的时间,总算是赢了一次。 哪怕只是一次小小的胜利,也是值得欢呼。 多尔衮脸上同样露出喜色,不过他没有拜音图等人那样的肤浅。 多尔衮感到高兴,是因为他看出了一些深刻的东西,浅攻进筑,原来这就是洪承畴主张的浅攻进筑!这个法子是真厉害! “亨九,朕看到了。” 多尔衮转过头看着洪承畴,笑着说:“明军在进攻作战中的表现,比我大清兵在进攻作战中的表现也没能强到哪里去。” “主子,还是不能够大意。”洪承畴忙道,“明军因是仓促之间没有准备好偏厢车,所以才不堪一击,彼辈若是提前准备好了偏厢车并投入重兵,还是可以推进到我军铳台前,若如此,两军之间定会有一场恶战。” “无妨,我大清兵岂惧与明军恶战?” “亨九,你所主张的这个浅攻进筑,是真的很厉害。” 顿了顿,多尔衮又说道:“未来的大清史书上一定会有你的篇章!” 听到这,范文程、宁完我都向洪承畴投来嫉妒的目光,侯方域更是嫉妒到发狂,反倒是何洛会、塔瞻等满族将领此刻却心悦诚服。 多尔衮目光转向何洛会、塔瞻以及拜音图等满族将领:“你们都给朕记着,正如以前楯车没有运到之前不允许进攻,今后我大清兵再与明军交战时,也绝不允许再按照以前的老路子进攻,而是必须得按亨九的这个浅攻进筑战法,违者逐旗甚至斩首。” “嗻。”何洛会等满族将领齐刷刷应诺。 …… 徐应龙被抬回来时,已经只剩下一口气。 “哥……”徐应龙张嘴想说话,但马上就有鲜血涌出。 “二弟你不要说话。”徐应伟紧握着徐应龙微凉的右手,惶然道,“别说话。” “哥,我是不行了。”徐应龙吃力的摇了摇头,又说道,“拜托你帮我,我,帮我带句话给爹,说,就说我没给,没有给咱们老徐家,丢……” 最后一个脸字还没说完,徐应龙就头一歪咽了气。 “二弟!”徐应伟痛呼一声,脸颊上滑下两行清泪。 依稀间,他脑子里回忆起了儿时兄弟俩戏嬉的画面。 音容依然还在耳边,人却已经化为一具微凉的尸体。 “有贞,节哀。”江天一和卢象同先后上前,轻拍徐应伟的肩膀以示安慰。 然而徐应伟却迅速收起哀思,二弟的离去固然让他疼彻心肺,但是此刻却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那就是建奴的战术已经发生了明显转变。 转身拭去脸颊上的泪水,徐应伟又回头说道:“文石兄还有同人兄,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建奴的战术可能有了变化!” “嗯,小弟也是发现了。”江天一郑重点头。 卢象同也说道:“建奴今后很可能不会再发动强攻,而是改为通过修筑铳台来往前推进,并籍此逼迫我们主动进攻,这样一来建奴就能据铳台而守,而我们就只能顶着建奴的红夷大炮、佛朗机炮以及虎蹲炮发起进攻,伤亡就会极大的增加。” “怕的就是这。”江天一说道。 “再接下来建奴肯定会继续往前修铳台。” “此事非同小可,必须立刻告知皕亨兄并上奏南京。” 徐应伟肃然说道:“既便建奴改用此法,我们盖州防御纵深大,而且有坚城作为凭仗,尚可以维持一二,但是大沽口怕要有麻烦。” 第566章 2.5寸山炮 当天上午,四个信差便踩着冰椴离开盖州。 冰椴滑行的速度极快,比骑马还快一大截,只要路上不遇到冰窟窿掉海里,当天就能横跨北海到达登州及大沽口。 当天中午,大沽口的阎应元还有登州的王家彦就都接到急递。 王家彦接到急递之后,又吩咐胡心水以八百里加急送往南京。 两天之后,风尘仆仆的信差便从太平门进了南京城,结果崇祯却不在城里,也没在清凉山格物科工坊,而是带着朱慈烺跑去了兵工厂。 崇祯很忙,搞完了蒸汽机之后又接着开始搞山地炮。 接报之前,崇祯正在跟詹仰之和卜加劳讲解他设想中的3寸炮。 卜加劳现在变聪明了,不再想着恃技而骄,成了一位勤勤恳恳的总工程师。 所以说人性其实都是一样的,没有真本事,你就得不到别人的真正的尊重,也不可能真正的让人信服。 但是如果你有真本事,就必然能获得尊重。 比如说卜加劳,现在对崇祯那是一口一个您的仆人,比瞿纱微都还要狗腿,一副恨不得跪下来舔崇祯脚趾的架势。 看得詹仰之都感慨不已, 说到拍马屁,还得是佛郎机人。 “总之呢,朕设想中的这个3寸山地炮,” “分拆开来之后,每个部件的重量不得超过200斤。” “只要不超过200斤重,不仅驮马可以轻松驮走,情势危急时,甚至可以由炮兵抬着行军,这样的话,这款山地炮的机动性就能极大的提高。” “那么即便是在川黔滇诸省的崇山峻岭,也可以伴随步兵行军。” 说此一顿,崇祯又说道:“朕的要求就只有这几点,是否能办到?” “能办到!”不等詹仰之说话,卜加劳就抢着说道,“尊敬的皇帝陛下,无论您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您的仆人卜加劳,都一定会想办法替您办到。” “好。”崇祯欣然点头道,“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詹仰之却摇头说:“圣上,此事办不到的,属实无法办到。” 崇祯目光看过来,詹仰之便又接着解释说:“这个3寸山地炮的车轮、车架、炮座以及调节机构就暂且不说,只是炮管的重量就已经远远不只200斤。” “就按4寸炮的重量来估算,3寸炮的最小外径至少5寸,身管长度约8尺,那么只是炮管的重量便至少得有500斤重,所以无论如何做不到200斤。” 这两年多的时间,詹仰之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扑在了兵工厂,现在的他,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大明的兵器学专家。 崇祯闻言微微蹙紧眉头。 因为他知道詹仰之并没有瞎说。 既便按最小外径5寸算,炮管就有500斤重。 但事实上,大炮都是纺锤形的,膛底的外径绝不只5寸,6寸都不止,所以炮身的重量绝不止500斤,甚至600斤都不止。 沉吟片刻,崇祯又说道:“那就把此炮口径减小到2.5寸。” 2.5寸口径也就是80毫米口径,跟后世的75山炮差不多。 詹仰之听了却还是摇头:“纵然将此炮的口径减到两寸半,炮身仍有将近400斤,与圣上要求的200斤还相差一半,奈何?” 这个时候卜加劳反驳道:“通过减小炮管之壁厚,至少可再减100斤。” “不可能。”詹仰之断然反对道,“两寸半的口径,最小的身管外径也得有四寸半,再小的话就会承受不住膛压炸膛。” “可以用加强筋强化身管之强度。” 卜加劳道:“这样至少可以再减重100斤。” “加强筋。”詹仰之眉头一下蹙紧,这个倒是真有可能办到。 “对,加强筋。”卜加劳画十字道,“我以上帝的名义保证,不会炸膛。” 詹仰之摇头道:“可即便如此,炮身仍有300斤重,离圣上要求的200斤仍然还相差了100斤,如之奈何?” 这下卜加劳也不吭声了。 300斤真的已经是减重的极限。 “300斤就300斤吧。”崇祯只能接受现实。 “但是炮架的重量必须控制在200斤以内,还有车轮组件也不能超过200斤,这样总体的重量就不会超过700斤。” 700斤的2.5寸山炮,其实还是可以接受的。 【注:早期大炮自重主要在炮管,现代火炮自重主要在炮架,所以在炮架复杂度及精密度较低的前提下,相同口径的早期大炮重量相对要轻得多】 有了2.5寸山地炮,不仅可以填补虎蹲炮与4寸野战炮之间的火力空白,而且其射程以及杀伤力也要远超过佛郎机炮或者骆驼回旋炮。 而且300斤重的炮身,骡马就能驮着行军。 如果担心骡马太吃力,配骆驼也可以考虑。 所以只要造出来,这必定是款优秀的山炮。 顿了顿,崇祯又说道:“那你们就加紧试制。” “领旨。”卜加劳领了圣旨,屁颠屁颠的离开。 詹仰之却是欲言又止,身为大明兵工厂的东翁,他需要考虑的东西就比较多,比如说这个2.5寸山地炮量产之后,价钱定为多少? 还有这个山地炮的产能又该怎么安排? 毕竟大明兵工厂的熟练炮匠就那么些人。 产能给了2.5寸山地炮,4寸野炮就少了。 崇祯却似能猜到詹仰之心中所想般,说道:“价钱你不用担心,绝不会让大明兵工厂吃亏就是,至于产能怎么分配,到时再说。” “如此,臣且告退。”这下詹仰之也没问题了。 打发走詹仰之和卜加劳,崇祯又问朱慈烺道:“烺儿,这几天有朝鲜发来的急递吗?炯儿那边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朝鲜的工匠何时能动身过来?” 兵工厂想要爆产能,就离不开铁匠,朝鲜的铁匠也不能够放过。 “父皇,给三弟的旨意早就发出去,想必这几天就该有回复了。” 朱慈烺话音才刚落,一个小太监就急匆匆跑进来,喘息着说道:“万岁爷,急急急,有辽东来的急递,有急递!” 高起潜伸手接过急递。 又拿出匕首将火漆划开。 看完书信,崇祯的脸色瞬间垮下来。 “真该死!”崇祯恨声道,“朕好像漏算了一个事。” “什么事?”朱慈烺忙道,“父皇,辽东出何事了?” 高起潜也是暗自担心,心说辽东那边该不会吃败仗了吧? 崇祯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手中的书信递给了朱慈烺。 “建奴也开始修铳台?”朱慈烺看完书信之后也是一愣。 “建奴不只是修铳台而已。”崇祯沉声道,“烺儿你可还记得宋仁宗时,范文正公用来对付西夏的国策?” “儿臣记得。”朱慈烺答道,“浅攻进筑!” “是啊,浅攻进筑。”崇祯皱着眉头说道,“朕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 “父皇,情况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这或许只是建奴无意为之,并非意味着建奴的整体战术做出了革新。”朱慈烺小声的劝慰道。 崇祯摇了摇头说道:“烺儿,这话你自己信吗?” 朱慈烺顿时沉默了,可不是,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高起潜被崇祯父子俩说得一头雾水,想问又不敢问,急得一个劲挠腮。 崇祯轻叹一声又道:“说起来还是朕太过一厢情愿了,只想到我大明的军队可以采用‘结硬寨、打呆仗’的战术,却忘了建奴也有可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会效彷我大明采用‘结硬寨、打呆仗’的战术,这下朕却是作茧自缚了。” 实话实说,建奴会改弦易辙采用“浅攻进筑”战术,是崇祯没想到的。 因为建奴从老奴起兵那天起,就一直在进攻、进攻,再进攻,从老奴到黄台吉,再从黄台吉到多尔衮,就没有停止过攻势。 从始至终,建奴就一直压着明军打,没停过。 可现在建奴突然之间学宋军,玩起浅攻进筑,就让崇祯有些猝不及防。 建奴学不到曾国藩的“结硬寨、打呆仗”,却可以学范仲淹的“浅攻进筑”,而这两种战术的本质其实是相通的。 而更麻烦的是,崇祯还把这一战术做了升级。 曾国藩只是搭建普通的营寨,范仲淹也只是修筑常规的寨堡,但是崇祯却将普通营寨还有常规寨堡升级为棱堡! 结硬寨、打呆仗再结合棱堡,明军采用这一战略来对付建奴,自然是极好的。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可是现在建奴冷不丁也用这一战略对付明军,那就麻烦大了,那就意味着明军需要牺牲多得多的人,属实失策。 只不过话又说回来,崇祯也是没有别的选择。 当初他如果不采用这一战略,根本守不住黄淮防线,大明也早就亡了。 所以说,事已至此,懊恼悔恨已经于事无补,还是想想怎么破解此局。 朱慈烺也小声劝道:“父皇,建奴未必懂得‘结硬寨、打呆仗’的精髓,就算是学,顶多也只能学到一点皮毛,于我大明其实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不然。”崇祯摆摆手说道,“我们必须做好最坏打算。” 朱慈烺便不再多说,因为崇祯常说料敌以宽。 对敌人的估计,还是要尽可能的往高了估计。 第567章 陷入僵持 崇祯又道:“但是好在,就算建奴改弦易辙,也采用‘结硬寨、打呆仗’的战略,就当下而言并没有太大不利影响,其最大的危害还是将来大军北伐之时,届时我大明的军队每前进一步都将付出沉重的代价。” 崇祯仿佛已经预见到了尸山血海的惨烈景象。 当然,这也不是完全没办法避免,如果有办法引诱建奴主力与明军决战,就能避免这种极端情形,但是崇祯觉得多尔衮不死,这种可能性就不大。 因为多尔衮还算是一个有脑子的,头脑发热的概率不大。 有鉴于此,崇祯认为大明必须做好最坏打算,料敌以宽嘛。 朱慈烺道:“父皇,不如采纳徐有贞的谏言,招纳朝鲜仆从军充当炮灰?” “此策值得尝试,毕竟大唐也曾经这么干过,而且效果还不错。”崇祯点点头,随即又说道,“不过此策有利也有弊,而且弊端颇为不小。” “父皇是担心朝鲜人反抗?重新倒向建奴那边?” “为父担心的倒不是这个,而是担心朝鲜仆从军可能涅槃重生,在替大明充当炮灰的过程中越战越强,直到有一天尾大不掉成为心腹之患。” “父皇是担心朝鲜仆从军会成为大唐的契丹军?” 当年跟随安禄山造反的契丹军最开始时也只是唐军的炮灰部队。 但随着大唐府兵制的瓦解,诸如契丹军、奚军、高丽军竟成了大唐的主力部队。 “相比担心朝鲜军会成为大唐的契丹军,为父其实更担心大明的军队会变骄惯,一个人变得骄惯只是没出息,一支军队如果变成骄生惯养的少爷兵公子兵,那是会亡国的,提笼架鸟斗鸡走狗守不住祖宗的基业。” “这可如何是好?”朱慈烺也没了主意。 崇祯趁机教诲道:“所以烺儿你必须记住,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的事物,任何事物都存在正反两面,有利有弊,至于究竟该做不该做,那就要靠你自己去权衡其中的利弊,比如是否需要招纳朝鲜仆从军?” 稍稍一顿,又道:“从短期来看,是绝对必要的,但是从长期看,尤其是解决掉建奴这个心腹大患后,再大规模驱使朝鲜仆从军就弊大于利,但也要分情况,如遇到需要付出重大牺牲的攻坚战,其实还是可以驱使仆从军充当炮灰的。” “明白了。”朱慈烺恍然道,“具体到现在的辽东,也是有必要的,对吗?” “对。”崇祯点点头,又道,“立即给炯儿发急递,让他征调参与叛乱的朝鲜乱军前往盖州卫听用,还有铁匠等工匠也需尽快发来南京。” 稍稍一顿,又说道:“还有,也可多派遣一些女工。” “女工?”朱慈烺闻言一愣,“父皇,大明似并不缺女工呀?” “你懂什么,为父说缺那一定就是缺。”崇祯没好气的说道,“别忘了再叮嘱你三弟,要挑选十三岁到三十岁之间的女子,未婚或者已婚的皆可,朝鲜不是穷吗?大明不会坐视,一定会给予他们的工匠以及女工优厚的待遇。” 听到这话,朱慈烺瞬间也反应过来了。 当下应道:“儿臣遵旨。” …… 五天之后,崇祯的旨意便到了盖州卫。 这个时候,建奴已经将铳台修到了距离明军铳台防线不到五百步远,也就是说明军和建奴的铳台相隔只有三四百步,几乎能听到对面的说话声。 不过到了这个距离之后,建奴也无法再往前修建铳台。 因为这个距离已经进入虎蹲炮的射程,即便是在夜间,顶着明军虎蹲炮的弹雨侵袭修建铳台也是需要付出很大代价,建奴很显然不愿出这个价钱。 于是局面就陷入到僵持,两军隔着三四百步展开对骂。 不过无论建奴还是明军,都只是光叫唤而始终不动如山。 徐应伟看完圣旨,说道:“到底是圣上,就是有先见之明。” 卢象同一边擦枪,一边问道:“有贞兄,圣上是怎么说的?” 徐应伟道:“圣上说建奴改弦易辙之害,不在当下,而在他日北伐时。” 说此一顿,指了指对面的建奴铳台又道:“这不正如圣上所说,建奴在将铳台修建到我军防线三百步后就没了动静,所以顶多也只是形成对峙,之前我还担心大沽口会有危险,现在看来却是我多虑了,呵呵。” “确实如此。”江天一道,“在我军已经修好铳台工事的前提下,建奴即便东施效颦,修建铳台往前推进也是存在极限。” “到了虎蹲炮的射程之内,也就到头了。” “但是他日我军北伐之时,局面恐怕就会大不相同。” 徐应伟幽幽说道:“届时大运河沿线将会出现无数个铳台群落,我军如果要一个一个的推过去,不知道要牺牲多少人。” 江天一和卢象同闻言手上动作同时一顿。 因为徐应伟描绘的景象让他们感到沉重。 卢象同说道:“真若如此,就不要沿着运河往北打了。” “此话不妥。”江天一道,“若不能沿着运河往北进军,耗费将会五倍甚至十倍暴增,而且不沿着运河打就能避开建奴的铳台群了吗?恐怕不能吧。” “肯定不能。”徐应伟道,“建奴可以依托每座城池修建铳台群。” “这……”卢象同的一对浓眉顿时拧成了川字,这事真的难搞,总不能避开大运河,再避开所有城池吧?这样的话后勤补给线还要不要了? “但是好在,至少两年之内大明是不会北伐的。”徐应伟摆摆手,又道,“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对策,至于现在嘛,还是尽快做好准备,迎接朝鲜叛军还有轮换友军的到来,只等轮换的友军以及士子到盖州,我们就能回南京了。” “轮换友军?”江天一道,“有贞兄,这是怎么回事?” 徐应伟笑道:“圣上明见万里,已经预见到大沽口及盖州卫将陷入对峙,所以想趁这个机会调换更多的新军前来盖州以及大沽口。” “理该如此。”卢象同对此深表赞同,“27万新军将士,真上过战场的只有极少数,是应该趁这个机会让其他新军见识一下战场。” “怎么过来?”江天一问道,“也跟我们第一次到辽东,踏冰过来不成?” “所以我们才需要做好准备。”徐应伟点点头说,“一旦建奴派骑兵拦截,就第一时间出动步兵旅去接应,这段时间就抓紧练习冰面的线列阵。” “还有就是,空心方阵在冰面的推进,也要练习。” 卢象同还有江天一同声应是。 …… 此时在汉城,明军的军营内。 朱慈炯正在请朴东熙还有金在愚喝酒。 看到朱慈炯举起酒罐,朴东熙还有金在愚便赶紧跪坐起身,一脸惶恐,朱慈炯的超规格礼遇让他们感到受宠若惊。 朱慈炯可是大明的亲王。 身份比朝鲜王都还要尊贵。 “定王殿下,这真折煞我等。” “欸,酒桌上没有亲王,只有酒友。” “酒友?”朴东熙和金在愚面面相觑,这怎么敢当? 我们只是藩属国的小臣,怎敢当宗主国亲王的酒友? 朴东熙和金在愚总觉得朱慈炯是要他们两个做什么难做的事,所以一颗心从始至终都是悬着的,因为朱慈炯越是对他们礼遇有加,就说明这件事越难办。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朱慈炯真的只是单纯的找他们喝酒。 直到喝了一肚子的明酒,朱慈炯都没有对朴东熙、金在愚提任何要求。 送走朴东熙、金在愚后,夏完淳笑问:“定王,你这是看上朴东熙他们两个了?” 朱慈炯轻嗯了一声说道:“我们要想办成父皇交代的几件事情,没有朝鲜人帮衬恐怕是不行的,朴东熙还有金在愚的能力还算可以,至少在朝鲜人中间算得上是出类拔萃,而更重要的是,他们对大明颇为仰慕。” “但是,我看他们对李?颇为忠心,怕是很难策反。” “不然,没有什么是一顿酒解决不了的,一顿不行,那就两顿。”朱慈炯笑道,“孤就不信一次次的找他们两个喝酒,李?会不起疑。” “妙啊。”夏完淳赞叹道,“原来定王存的这个算计。” “如何?”朱慈炯笑问道,“你觉得孤的算计能成否?” “能成。”夏完淳笑着说道,“定王找来朴金两人喝酒,回去后李?定会盘问,一次两次跟李?说定王什么事情都没有说,李?或许还不会起疑心,但是如果三次、四次,甚至五次、六次之后还是这么说,李?想不起疑心都难。” “哈哈。”朱慈炯闻言大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端哥。” 顿了顿,朱慈炯又道:“不过,三万叛军的事情得抓紧了。” “明白。”夏完淳一正脸色说,“只等援军到达,立刻就办。” 顺便再多说一句,原本增援盖州卫的那个步兵旅加炮兵营,已经改在仁川登陆,正昼夜兼程赶来汉城与朱慈炯会合。 【正在铺垫剧情,再接下来就是本书最大的高潮,不要催】 第568章 洪承畴的谏言 多尔衮也要动身返回北京了。 一个是因为辽东越发的寒冷,多尔衮若是身体健康自然是不惧,可现在患了病就再也经不住严寒,不回京休养可能会死。 再一个是辽东局面陷入僵持,短时间内无法破局。 所以,多尔衮留在辽东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回京。 临走之前,多尔衮特意将洪承畴召到他的中军大帐,单独奏对。 “亨九,朕得回北京了,辽东这烂摊子就交给你了,朕只能给你留下四万人马,你可无论如何也要替大清保住辽东。” 四万人马,是多尔衮的底线。 尽管可以利用冰爬犁从北海转运粮草, 但是长时间维持一支大军在辽东作战,对于建奴来说仍旧是个无比沉重的负担,但是只要这支军队不超过四万人,还是可承受的。 “这四万人马中的一万人是八旗满洲。” “一万人是八旗蒙古,一万人是八旗汉军。” “最后剩下的一万人是绿营,此外朕会给你留下100门红衣大炮、200门佛郎机炮再加上400门虎蹲炮,亨九,能行吗?” 洪承畴还是很谨慎,盘算片刻后说道:“主子,有这四万人马外加700门大炮,守住盖州外围的防线绝无问题,但是明军仍然可以从北海冰面绕过我军防线,故伎重施再次分兵攻击海州、辽阳甚至盛京,彼时奴才救是不救?” “此事不用你操心。”多尔衮一摆手说道,“朕已经将整个辽河平原都划为科尔沁部蒙古的牧场,科尔沁部十旗的王帐很快就会往南迁。” “其中额森郡王的王帐更会直接迁入盛京城内。” 为了保住辽东老巢,多尔衮这一次也真的是下了血本。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多尔衮这么做也是为了讨好小寡妇布木布泰。 以满清当下的政局,唯一能对多尔衮构成威胁的就是布木布泰和顺治这对母子,多尔衮这次来辽东损兵折将却毫无建树,如果布木布泰借此发难也是很麻烦,所以多尔衮将整个辽河平原都送给科尔沁部作为牧场,也算是种利益交换。 洪承畴闻言释然道:“主子如此安排便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多尔衮自嘲道,“不过勉为其难罢了。” 稍稍吐露了下心声,多尔衮很快就又收敛起情绪说道:“亨九哪,临别之际你可有什么话想要跟朕说的?又或者说你可有什么话要叮嘱朕的?” “主子言重了。”洪承畴吓得一个激灵,赶紧跪倒在地。 大臣统兵在外,最忌讳的就是不得信任,何况他还是个汉臣? 多尔衮刚才是真的带有试探的成分在内,唯恐洪承畴失去节制之后会生出异心,万一洪承畴暗中勾连大明,里应外合葬送掉辽东的这四万大军,将会直接导致辽东的沦陷,这对于大清来说简直就不亚于灭顶之灾。 大清真的承受不起这样的背叛。 所以多尔衮得确认洪承畴的忠诚。 至于试探结果,多尔衮也是说不好。 不过,多尔衮还是决定相信洪承畴。 道理也很简单,大清没有更多的选择了。 时代真的变了,如果仍还是骑射的时代,就有大把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女真勐将供他多尔衮挑选,可现在已经进入火器时代,那些女真勐将跟不上了。 现在只有倚重洪承畴、吴三桂这等汉臣。 “亨九快起来。”多尔衮吃力的弯下腰,亲手将洪承畴搀起。 “朕对你并无半点疑心,实在是当下大清与南明已强弱易势,满朝衮衮公卿又没有几个能拿得出实际策对,也就亨九你能建言一二。” “奴才实不敢当主子如此谬赞。”洪承畴慌忙推辞。 “亨九你当得。”多尔衮诚恳的说道,“所以你有话尽管直说。” 洪承畴低着头,脑子里却在急剧盘算,多尔衮这是在试探还是诚心请教? 犹豫片刻之后,洪承畴最终还是决定与大清共存亡,说到底,他在大明那边的路已经走绝了,再回不了头。 “既然主子把话说到这份上,奴才有一言不吐不快。” “主子回京后,除了遣山东总兵、河北总兵于大运河沿线以及各个府城、县城外围广修铳台以为凭仗之外,还需将山西让出。” “什么?让出山西?”多尔衮勃然色变。 “亨九你是说,要将山西省让与伪顺么?” “正是。”洪承畴肃然说道,“主子你也知道的,我大清国力其实远不及南明,一旦军力也弱于南明,则局势就极为艰难。” “南明此时正全力扩充武备,短期内无暇北伐。” “可一旦南明武备充盈,则必然大举兴兵北图。” “如此,纵然我大清于运河沿线及山东、河北诸府、诸县广筑铳台,也未必能抵挡得住明军的进攻,山东、河北乃至京师皆可能沦于明军之手。” “此时,辽东就成了我大清的最后退路,然而,仅凭辽东一隅之地,恐怕是很难抵挡住明军的勐攻,所以伪顺就成为了最大的助力。” 多尔衮没吱声,他知道洪承畴说的是对的。 但让他就这样白白送出山西,他无论如何也不甘心。 好半晌,多尔衮才说道:“山西表里山河,形胜之地,背靠大漠可得蒙古之兵,更要紧是紧挨京畿,可与京师互为掎角,弃之实可惜。” “主子。”洪承畴动情的说道,“当下局势,单凭我大清一国之力已经不足以与南明相抗衡,唯有西结伪顺互为掎角之势方可抗衡一二。” “然而,我大清与伪顺之间有着夺国之恨。” “当下虽然时过境迁,但是仇恨未消,李闯又是见识短浅、贪财好货之辈,主子若不能拿出足够多的好处,恐怕是很难打动李闯,奴才唯望主子三思。” “朕已然知晓了。”多尔衮只是点点头,既没采纳也没否决。 洪承畴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还有,除了尽快推行礼部试为朝廷抡才,还需派人斥重金从南明收买士子,尤其是统兵士子,彼辈最擅长火器作战。” “此事朕记下了。”多尔衮点头,“照准。” “如此,奴才恭送主子。”洪承畴顿首于地。 …… 返京的路上,多尔衮始终愁眉不展。 侯方域寻了一个曹尔玉不在的空档,小声问:“主子,适才奏对洪承畴是不是建议您弃辽东而退保山西?” 多尔衮不置可否:“你是从何得知?” “奴才只是猜测。”侯方域道,“但是料想不会有错。” 多尔衮默不做声,但是侯方域却当成了默认,顿时间就急了。 “主子万万不可有此念想,否则我大清危矣。”侯方域急声道,“因为大清若是弃守辽东退保山西,则不复女真之大清,而成汉人之大清。” 多尔衮神情一凛,显然是被侯方域说到要害处。 就算是退守辽东,也是同样存在这样的可能性。 侯方域接着说道:“洪承畴是否还提议跟伪顺结盟,共抗南明?” “确有这个提议。”多尔衮道,“若大清真的在与南明的逐鹿中败下阵来,与伪顺结盟也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万不可有此念。”侯方域道,“李闯鼠目寸光,不会与我大清诚心结盟。” “但若是朕把山西送给他们呢?”多尔衮问道,“是否会与大清诚心结盟?” “啊?将山西送给伪顺?”侯方域闻言愣在那,这个可能他是属实没有想到。 “没想到吧?”多尔衮幽幽说道,“亨九并没有向朕谏言退保山西,而是向朕谏言将山西让给伪顺以换取与之结盟共抗南明。” “这个……”侯方域讷讷的说道,“此策或可行。” “此事朕还没有想好,倒是另有一事还需你出力。”多尔衮沉声道,“小侯子,你曾是南明国子监之贡生,而崇祯的勤王士子中就有数千贡生,其中想必有你不少同窗吧?你可否设法策反几个同窗?” “主子,此怕是不易。”侯方域道,“这些士子都被崇祯灌了迷魂汤。” “不过就是衣冠社稷宗庙之说罢了。”多尔衮哂然道,“可以利破之,总共六千多个勤王士子,朕就不信,其中没有几个贪财好货的。” 侯方域想到了陈贞慧:“或可以一试。” “小侯子你尽管尝试,银子不是问题,要多少都可以。” 多尔衮说道:“唯独有一条,必须得是统兵的勤王士子。” 顿了顿,多尔衮又接着说道:“也是巧,范家的人很快就要去湖州采买轻纱,你也跟着去吧,这桩差事办成了朕有重赏。” 侯方域的脸色垮下来:“主子,奴才就不去了吧?” “你怕什么?”多尔衮哂然道,“你平素都在睿亲王府,不常露面,就没有几个人知道你乃是朕之心腹,所以只管放心去。” “奴才领旨。”侯方域只能领旨。 心下却想道,真要回去得改头换面才行。 目光瞥过多尔衮脚边摆着的火盆,侯方域暗暗下定决心,为了主子,为了大清,他侯方域这回豁出去了,脸不要了。 第569章 崇祯二十一年 时间很快来到崇祯21年4月。 这已经是崇祯穿越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五个年头,年龄也来到38岁,不过由于崇祯一直有锻炼身体,所以身体状态很不错。 盖州卫和大沽口仍处于对峙状态。 小规模袭扰战以及斥候的猎杀战每天都在上演。 但是百人以上规模的战斗很少见,千人以上的战役就更是绝无仅有。 朱慈炯对朝鲜的攻略也开始发力,在把三万叛军发往盖州服苦役后,又接着往南京发送了五万工匠以及十万女工。 水师来回跑了好多趟才运来南京。 这十万朝鲜女工全都是育龄女子。 十万朝鲜女人来大明做工的消息,很快发表在各家报纸的头版头条。 在南京各家工厂做工的工人听了,顿时喜出望外,圣上这真是急他们之所急,想他们之所想啊,知道他们缺婆娘,所以特意找来了十万朝鲜婆娘。 这些工人多来自农村,根本娶不起城市里的姑娘。 现在好了,有了这么多朝鲜婆娘,真可以在城市安家立业了。 其实这些光棍汉想多了,十万朝鲜女子根本不是为他们找的。 李香君在四川战场居然连战连捷,继平定袁韬、武大定之后,又平定了曹勋、范文光等好几路叛军,并光复了东川、马湖以及嘉定数府。 现如今,李香君所部土兵的兵锋已经直指眉州。 张献忠再次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想着撤往川北。 江南的工商业仍还在蓬勃的发展,规模正急剧扩大。 这点可从内务府资产表的扩张得到左证,仅仅一年,内务府的总资产就已经从3亿勐增到了4个亿,增长率33.3%!这可是纯粹的增长。 前文说过,内务府几乎控股了所有行业。 内务府在各行业的平均占股在35%左右。 从这里,就可以大概的估算出大明的工商业总产值。 到崇祯21年,大明的工商业总产值大约为12亿元。 这个数值看上去很庞大,但其实也就跟农业产值打个平手。 现如今大明的耕地总面积大约在5亿亩,平均亩产约2石,总收成10亿石左右,而现在大明的平均粮价约为1.2元,亦即12亿元。 也就是说,大明第一产业、第二产业的总产值各为12亿元。 第三产业的总产值就完全没有办法统计,最多只能进行估算。 按照经济发展阶段来估算,此时大明第三产业的产值顶多也就第二产业的一半。 这样一来就可以得出结论,崇祯20年大明的国内生产总值亦即gdp为30亿元。 按照这个gdp数值,大明朝廷今年的财政收入应该会很可观,至少也有两三亿。 但事实上,大明朝廷今年的岁入只有不到两千万元,其中一大半来自户部市易所以及户部银号的收入,剩下的小半则是粮税的收入。 两千万元,听着似乎不少,其实也没多少。 至少对于如今的大明朝廷,这点钱真不够。 其中原因也很简单,大明朝廷的摊子也比原来大了。 凭借着户部市易所以及户部银号的收入,内阁六部很是过了两年好日子。 日子好过了,各种开销也就跟着涨上去,比如官员俸禄啥的,还有工部重修南京紫禁城也花了一大笔钱,所以很快又开始入不敷出。 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那就难了。 没办法节流,就只能开源,内阁就想到了开征商税。 路振飞带着户部尚书刘理顺找到了崇祯,提出谏议:“圣上,而今大明百业兴盛,朝廷用度却日益不足,是否可以考虑开征工商税?” 崇祯愣住了,这世道真反过来了,文官居然喊着要开征商税。 想当年,明世宗、明神宗还有明熹宗想要开征商税,均遭到文官集团的坚决抵制,可是现在文官集团居然主动要求开征商税。 世宗皇帝他们若是泉下有知,估计都会看懵掉。 但其实没什么好奇怪,一切都离不开一个利字。 以前大明的工商业基本都掌握在文官集团手中,朝廷开征商税就相当于从文官集团身上割肉,文官集团自然不干。 可现在,工商业基本都掌握在新文官群体手中。 何谓新文官群体?简单点说就是勤王士子群体。 这里不单指勤王士子,也包括围绕勤王士子的整个利益群体,比如山阴郑家,比如新昌徐家,又比如嘉善的钱家。 所以说现在开征商税,相当于割士子群体的肉。 这崇祯怎么可能答应?开征商税不仅勤王士子群体利益受损,内务府或者说皇室的利益损失尤其大,毕竟内务府占着各行业将近35%股份。 就是说,每征三元商税就有一元是内务府贡献的。 崇祯得有多傻才会拿内务府的钱去补贴户部?没门! 内务府的钱才是皇帝的钱,进了户部那就是国家的钱。 内务府的钱崇祯想花就花,但是户部的钱想花可不容易。 不过这话崇祯不会明着说,只是派人把马鸣騄给找了过来。 扯皮这种事崇祯真没时间,就还是交给马鸣騄跟内阁扯皮去吧。 “马卿。”崇祯转移火力道,“路阁老和大司徒跟朕提议开征商税,你就代表内务府与他们讨论一二,如果合适就开征。” 马鸣騄心领神会道:“臣领旨。” 如果合适就开征,那就是不开征。 当下马鸣騄又把张岱也找了过来。 现如今,张岱俨然成为了马鸣騄麾下的头号得力干将。 崇祯则带着随从悄然来到清凉山,观看首台车床试车,是的没错,格物科已经把第一台车床造出来,今天上午就要正式试车。 在格物科大门口,崇祯看到了已经13岁的永王朱慈炤。 “父皇。”朱慈炤跑过来亲热的挽住崇祯的衣袖,浑然忘了昨天还在堵气。 崇祯摸了摸朱慈炤的脑袋,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你大哥呢?怎么没来?” 朱慈炤撇撇嘴说:“大哥说他今天不过来陪父皇了,因为太子妃快要生了,所以他就留在南宫陪伴太子妃了。” “噢对,倒把这事给忘了。” 崇祯点点头说道:“那就别过来了。” 当下崇祯带着朱慈炤快步走进工坊。 工坊内,一台卧式车床已经摆放好。 这台车床差不多有一丈高,三丈长。 工匠必须得借助五六尺高的操作台才能完成操作。 床架都是铸铁件,但是并非一体成型,而是由多个组件拼接而成。 崇祯的目光又落在车床旁边的蒸汽机,这是大明蒸汽机厂的第一代量产型蒸汽机,相比原型机又有不少改进,最大的改变就是样子变得美观了不少。 第一台原型机真丑陋不堪,这台量产机才像机器。 翁之义、翁之仁兄弟便立刻凑上前来:“圣上,我们没有耽误事吧?” “没有,蒸汽机厂能在五个月内造出第一批蒸汽机,已经很不错了。”崇祯欣然道,“朕对你们的工作很满意。” 顿了顿,又问道:“第一批蒸汽机造了多少台?” “十台。”翁之义躬着腰说,“另外九台已经分别发往大明兵工厂、户部兵工厂以及龙江造船厂试用。” “很好。”崇祯道,“到年底前争取再造二十台!” “领旨。”翁之义兄弟长揖到底,都是一脸喜色。 崇祯又对方以智说:“方卿,那就赶紧开始试车吧。” 方以智应了一声是,当即命令格物科的工匠们开始试车。 格物科的工匠先把蒸汽机开起来,接着用“皮带”把蒸汽机的驱动轮和车床的从动轮连接起来,车床从动轮便跟着飞转起来,车床主轴却纹丝不动。 “车床怎么没有转?”朱慈炤道,“父皇,不会是坏了吧?” 崇祯没理这熊孩子,方以智却道:“永王稍安勿躁,很快就好。” 说话间,几个工匠已经通过“吊车”将一只汽缸铸件吊上车床,再用巨大的专用夹具将之紧紧夹住,再接着就是型心的校正。 校正好了型心之后,负责操作机床的工匠便把转速调整到1档。 方以智便跟着介绍:“圣上,车床的转速分三档,1档是最慢的。” 说话间,工匠扳了一个手柄,但只听得喀的一声,车床的主轴以及夹在夹具中间的汽缸铸件便呼呼呼的转起来,不过总的来说速度还是不快。 “转喽,转起来喽。”朱慈炤感觉好玩,拍手欢呼。 工匠接着转动刀架上的手柄,刀架便顺着螺杆前移。 不一会,固定在刀架上的车刀便开始触及汽缸铸件。 随即工棚里便响起了吱吱声,几乎把人的牙齿都酸倒。 崇祯却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而是一直紧盯着汽缸铸件。 但只见,一圈圈的铁花已经从汽缸铸件的内壁被剥离下来。 只片刻,一圈光滑锃亮的圆柱表面就已经被车刀给车削出来。 “漂亮!”崇祯忍不住用力的握紧拳头,有了这台车床,大明才算是真真正正的拉开工业化的大幕,蒸汽机其实只是打了地基而已。 “翁卿。”崇祯又抬手示意翁之义上前来。 “一客不烦二主,车床也交给蒸汽机厂造。” “所以,蒸汽机厂就改名为大明机械厂吧。” 第570章 士子叛逃案 “圣上,那这机械厂的股份怎么算?” 商人终究是商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机械厂的股份怎么算。 按蒸汽机的成例,如果格物科也要拿车床技术入股并占三成股,那他们翁家还有其他股东的股份都会被稀释不少。 “翁卿你多虑了。”崇祯道,“车床并不会单独技术占股。” 跟培育蒸汽机市场一个道理,崇祯也希望尽快的培育成熟机床市场。 为此牺牲一些利益也是值得,更何况从长远来看其实反而利大于弊。 翁之义大喜过望,当即慨然表态道:“承蒙圣上如此厚爱,臣敢不杀身以报。” “杀身以报就大可不必。”崇祯笑道,“你还是想想如何尽快让车床投入量产,还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产能扩到最大。” “臣必不辱使命。”翁之义肃然应答。 说到底,翁家在大明机械厂也占着半成管理股。 所以车床的尽快量产对翁家也是好事,意味着更多的利润。 说话间,一个小太监兴冲冲进来向高起潜报告,高起潜得了消息便赶紧来到崇祯跟前道喜:“万岁爷,太子妃生了,我大明又添了一位皇孙。” “噢是吗?”崇祯笑道,“那今天可是双喜临门。” 按照惯例,崇祯还得给皇孙赐名,沉吟片刻后说道:“不如就取一个圭字吧。” 高起潜便立刻扯着嗓子高声喊道:“圣上有旨,皇次孙取名为圭字,朱和圭。” “圣上有旨,皇次孙取名朱和圭!”小太监领了圣旨,一路高喊着往南宫去了。 高起潜则是两眼巴巴的看着崇祯,崇祯皱了眉头问道:“做甚?你是想讨赏么?” “老奴不敢。”高起潜急忙否认,心下却暗忖,皇次孙降生这等大喜事,不该赏么? 崇祯却轻哼一声,环顾左右说道:“以朕看来,皇明祖训有必要加一条,今后无论是谁的诞辰或者谁的寿辰,都不准大操大办或滥加赏赐,纵是太祖高皇帝的诞辰,又或者是朕的寿辰也不准大肆操办,不就是个生日,有何可庆贺?形式主义有害无益。” “圣上圣明。”周围的官员工匠还有太监顿时跪了一地。 高起潜也跪,心下却腹诽道,说得是好听,其实就是不想破费。 万岁爷你可真够抠的,内务府一年进项都快上亿,你却连仨瓜俩枣都不肯掏,真把我们内侍当牛马使呗,喂把草都不肯。 …… 还真是这样,崇祯有些方面花钱十分大方,比如说军队的给养,又比如说年底时发放给勤王士子的红利。 崇祯二十一年每个士子的分红高达五百元。 然而人心的贪婪是无止境的,即便是内务府给了这么高的分红,仍有人嫌少。 其实出现贪腐是必然的现象,任何国家任何朝代都不可能避免,无论采用什么制度也不可能彻底的杜绝,贪腐是必然的。 崇祯去南宫看过皇次孙,刚刚回到国子监, 监察科都给事中黄宗羲就拿着个小本本找上门来。 “黄孝子啊。”崇祯摇摇头说,“朕是既盼着你来,又不希望你来。” 黄宗羲说道:“圣上盼着臣来,是因为臣只有来了才能证明,臣和监察科的同僚没有尸位素餐当个摆设,但若臣真的来了,就说明有同僚已经作奸犯科,这对于犯事的士子本身以及整个勤王士子群体都是一个耻辱。”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崇祯喟然道:“但是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的。” “圣上所言极是,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黄宗羲深以为然。 顿了顿,又说道:“宋牧民,工商实业银号副经理,在入股松江粮号的过程中收受粮号原东家席教民的贿赂,恶意抬高粮号的估价,致使银号多付成本,给银号以及内务府造成的经济损失超过五万元。” 崇祯问:“他收了多少贿赂?” “四千。”黄宗羲痛心的道,“不到损失的十分之一。” “也在情理之中。”崇祯道,“五万元虽多,毕竟不是他宋牧民的钱,四千元虽少,却是他宋牧民可以随便花的私人财产。” “下面这三个却有些不合情理。” 黄宗羲翻过一面,又接着说道:“市舶科给事中孟学礼、宣教科给事中冯国范还有辎重科给事中袁福重,近半年来经常与陈贞慧前往媚香楼喝花酒。” 崇祯皱眉道:“太冲,会不会是你多虑了?喝花酒不挺正常?” “喝花酒当然不奇怪,臣也经常去喝花酒,甚至常在媚香楼中留宿。”黄宗羲摆了摆手又说道,“但是去得像孟学礼他们这么频繁的勤王士子却是不多,三人几乎是每隔数日便要去一回,以他们的薪水根本支撑不住。” “有没有可能是陈贞慧请他们去?” “正因为这,此三人才更加可疑。” “你有核查过他们四人的账目没有?” “已经查过。”黄宗羲答道,“市舶科、宣教科还有辎重科的账目都没有大问题,孟学礼三人在同僚中间的人缘也是极好的。” 正说话之间,张煌言匆匆走进来。 “启禀圣上,臣有密奏。”张煌言道。 “黄太冲不需要回避。”崇祯道,“说吧。” “是。”张煌言冲黄宗羲点点头,又说道,“臣已然查实一个隐藏极深的奸细,是奴酋多尔衮派来南京专门策反勤王士子的。” “竟有此事?”黄宗羲闻言神情微微一动。 心说孟学礼等三人该不会与建奴有接触吧? 崇祯却问道:“既然此人隐藏极深,你又是如何查到的?” 张煌言说道:“臣之所以说此人隐藏极深,乃是因为此人奉命来南京属于绝密,甚至就连骆家兄弟都不知其内情,而且此人来到南京之后也很少抛头露面,绝大多数时间都隐藏在一人的寓所之中,若非机缘巧合臣也发现不了。” 黄宗羲问道:“此人隐藏在何人的寓所之中?” “陈贞慧的寓所!”张煌言道,“臣也是无意中发现。” “此人竟然认识陈贞慧?”黄宗羲道,“莫非还是熟人?” “太冲兄一语中的。”张煌言肃然道,“此人正是我们的老熟人,侯方域!” “侯方域?他竟然还活着?”黄宗羲有些意外,侯方域可是四公子之一,复社的领袖人物,与陈贞慧、方以智、顾杲等交称莫逆。 黄宗羲有些不相信,问道:“玄着兄,你会不会看错了?” “断然不会。”张煌言十分笃定的道,“虽然侯方域的脸上多了很多伤疤,甚至还打断了自己一条腿,变得又瘸又丑,与原来的风流倜傥简直判若两人,但是臣却仍旧从他的背影以及几个细微处把他认了出来,此人定然就是侯方域无疑。” 崇祯的脸色垮下来,沉声道:“侯方域都曾与哪些人有过接触?” 张煌言说道:“臣刚才说了,侯方域很狡猾,从不与勤王士子接触,都是陈贞慧代替他与勤王士子接触,近期与陈贞慧有过接触的士子皆已记录在桉,更早些时候与陈贞慧有接触的士子数量更多,密侦科正在暗中走访追查。” 崇祯接过名单打开,但只见第一行便写着方以智三个字。 底下足足有一百多个名字,其中就有孟学礼、冯国范以及袁福重等三人。 “太冲你瞧。”崇祯看完名单又随手递给黄宗羲,“一切不合情理的背面,其实都隐藏着合乎情理的解释,之所以会觉得不合情理,只是没有发现真正的缘由,孟学礼他们仨应该已经被侯方域收买,或者正在收买的过程中,所以陈贞慧才会另眼看待。” “原来如此。”黄宗羲也是面露释然之色。 张煌言却有些错愕:“太冲兄也发现孟学礼有问题了吗?” “我只是发现孟学礼等三人存在经济问题。”黄宗羲道,“但是他们已经被侯方域暗中收买却属实不知情。” 张煌言说道:“冯国范和袁福重正在核实,但是孟学礼确实已经被建奴收买,我正是发现孟学礼等三人常与陈贞慧等人出入媚香楼中,觉得奇怪,所以才暗中加以调查,结果一查之下果真发现了问题。” “就在近期,孟学礼竟往家中捎去八千巨款!” “得知此消算之后,我便秘密抓捕了孟学礼。” “孟学礼初时还试图抵赖,直到看见铁证才肯如实交代,把有人躲在幕后通过陈贞慧来收买勤王士子的内幕和盘托出。” “然后臣才从陈贞慧的寓所中看到了候方域。” 黄宗羲后怕不已道:“多亏了有你们密侦科,要不然就麻烦大了。” “是啊,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若不及早揪出孟学礼这几只蚂蚁,士子营这道大堤就极有可能坍塌。”崇祯黑着脸说道。 张煌言一正脸色问崇祯道:“圣上,接下来是按名单甄别审查吗?” “圣上,必须按名单甄别。”黄宗羲断然说道,“此事干系太大,不容马虎,但凡与陈贞慧有过接触的士子都必须甄别,如孟学礼这般收受过贿赂的更是必须得严惩!以儆效尤!” 第571章 浑水摸鱼 与此同时,在北京睿亲王府。 “主子,这是戊子科的名单。”刚林将今年春闱的三甲名单递给多尔衮。 这次春闱由于准备得很充分,从山东、山西、北直、陕西乃至四川前来参加科考的举子足有三千人,通过九场考试总共筛选出近四百人。 多尔衮轻咳两声,接过名单,目光落在头甲。 第一名:傅以渐,之后是吕缵祖、李萸棠…… 多尔衮指着傅以渐名字问道:“这个傅以渐哪里人?” 刚林道:“回主子,这个傅以渐是山东东昌府人氏,此人才学极为出众,文章做得真跟团花锦簇般,奴才与两位副主考都认为状元非此人莫属。” 站在刚林身后的范文程、宁完我两人也是连声附和。 “状元?”多尔衮不置可否道,“殿试什么时候举行?” 刚林道:“皇上说,若是主子觉得可以,此三百七十三人将于三日之后,在紫禁城太和殿举行殿试,至于考题,还请主子提前赐下。” “算了,这道考题就还是交由皇上出吧。”多尔衮有些落寞的摆了摆手,又道,“你去外面把祁充格给朕叫进来。” “嗻。”刚林躬身退出了东暖阁。 范文程临走之前却是郑重的劝道:“主子,你肩上可是担着大清的江山,所以还望务必保重龙体。” 宁完我也恭声说道:“还望主子保重龙体。” “知道了,朕知道。”多尔衮挥挥手说道,“你们俩也赶紧去准备殿试吧,这可是我大清开国以来的第一次殿试,要好生筹划,且不可闹出笑话来。” “嗻。”范文程和宁完我打了个千,倒退着出了东暖阁。 两人前脚刚走,祁充格后脚就进来:“奴才给主子请安了。” “起来吧。”多尔衮背靠着软垫问道,“侯方域可有消息传回?” 虽然大清的第一次礼部试已经考完了,三百七十多个进士也已经选拔出来,但是多尔衮对这些新进士缺乏信心。 说到人才,还得是南明那些统兵士子。 也不知道侯方域这狗奴才事办得如何? “正要向主子禀报。”祁充格回答道,“奴才刚刚收到侯方域的一封密信,这个狗奴才还是有点儿本事,策划了一出极阴险的毒计,此计若成,或可以策反不少士子,纵然策反不成也能让绝大多数勤王士子与崇祯离心离德。” 多尔衮一下坐起身:“是何毒计?” …… “此计曰浑水摸鱼。”侯方域澹澹的道。 “浑水摸鱼?”陈贞慧道,“这么说来,孟学礼、冯国范及袁福重这三枚小卒子是你故意放出,目的是为了把水搅浑?” “那是自然。”侯方域道,“若不是为了把水搅浑,我又岂会留下如此大破绽,让张玄着还有黄太冲他们俩抓到痛脚?” 其实一开始,侯方域想的并不是搅浑水。 刚到南京时,侯方域还是想策反几个身居高位且能力出众的士子,比如方以智,比如夏允彝,比如张岱,很遗憾的是,效果很不好。 只让陈贞慧稍稍接触了下,侯方域便果断放弃,转而将目标对准孟学礼等几个贪财好色的边角料小角色。 侯方域打算利用孟学礼等兴起一场大狱。 此事若办成,勤王士子必然会大批北逃。 届时再来策反方以智等人,那就会事半功倍。 “痛脚?”陈贞慧闻声忍不住瞥了一眼侯方域右腿。 “朝宗,要不要寻个郎中替你瞧一瞧腿?我识得医学院一个教授,最擅长骨科。” “罢了,不就是瘸了一条右腿,无所谓。”侯方域疤脸上云澹风轻,内心里却是暗然神伤,能治得了瘸掉的右腿,还能治得了瘸掉的第五条腿么?第五条腿都已经永久瘸掉,又怎么还会在乎瘸掉的右腿呢? 陈贞慧叹道:“朝宗,这些年真苦了你了。” “这点苦算得了什么。”侯方域只是笑笑。 随即脸色一变狞声道:“但是崇祯这个狗皇帝害得我侯家家破人亡,还有李香君这个贱人竟然敢背弃我,早晚有一天要他们付出代价!” “朝宗勿忧,相信这天已经不远了。”陈贞慧宽慰道。 说到这一顿,又问道:“朝宗,我们这便动身北上吗?” “先不着急。”侯方域摇头说,“南京这边很快就会兴起一场大狱,这般热闹我们又岂能错过?等几天,看完热闹再走也不迟。” “这不好吧?”陈贞慧还是担心事败被抓。 陈贞慧毫不担心陈家,只在乎自己的小命。 “定生兄可不必忧虑。”侯方域道,“此地安全得很。” 陈贞慧只能无奈的说:“好吧,那我们就晚几天再走。” 侯方域阴阴一笑又道:“此外,尚有一事需要定生兄尽快派人去办,那便是将密侦科抓了孟学礼的消息散布出去,使得南京的勤王士子人人自危。” “好,我这便派人去。”陈贞慧欣然应允。 …… 在国子监的彝伦堂内。 张煌言一脸严肃的说:“圣上,方以智、夏允彝还有张岱等与陈贞慧有过接触的士子必须马上控制起来,迟则极可能生变。” “臣附议。”黄宗羲丝毫不念同僚旧情。 “陈贞慧定是代表侯方域前去策反方以智等人。” “方以智他们明知道建奴的阴谋居然隐瞒不报,此属实大逆不道,所以无论他们有没有被策反,都必须下狱论罪!” 崇祯的眉头却一下蹙紧。 这事怎么感觉有些怪怪的? 怎么看都透着阴谋的气息。 首先,他绝不相信方以智、夏允彝还有张岱他们会被侯方域策反,但是陈贞慧跟方以智他们有过接触却是不争的事实。 方以智他们为什么不报备? 碍于跟陈贞慧的同窗情谊? …… 【注:中间存在时间差】 清凉山下的格物科工坊内。 方以智和宋应星正对着一张草图展开讨论。 草图上绘制的是一台全新的机器:热轧机。 讲真,这几年方以智和宋应星真是过着牛马一样的日子,攻关完了蒸汽机,接着攻关车床,刚刚攻关完了车床,马上又要攻关热轧机。 但是方以智和宋应星非但不觉累,反而是感到乐在其中。 宋应星道:“我认为这个热轧机的难点在于中间的顶针,需要被近乎融化的坯料长时间的包裹在其中,很容易软化甚至烧断。” “而顶针一旦出现软化或者烧断,就完了。” 说此一顿,又说道:“所以此间最难的是造出这个顶针。” 方以智却摇摇头说:“在我看来此间最难的还不是顶针,而是如何控制坯料的温度,若如是温度低了,顶针根本穿不过坯料,而如若是温度过高了,坯料又会因为融化而变形,那么挤出来的就不是铁管,只是铁坨坨。” 正说话间,阮大铖一脸慌张的走进了工坊。 “密之兄,长庚兄。”阮大铖进来就向着两人长揖到地。 “集之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方以智和宋应星也是站起身对揖。 早几年间阮大铖的名声确实很臭,谁都不愿意跟他沾边,但那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了,现如今的阮大铖因为在宣教科功勋卓着,早就得到士子的认同。 不说别的,阮大铖写的戏是真好,新军士子都很喜欢看。 阮大铖、张岱和宋应星他们几个,早就已经融入士子群体。 “二位,你们听说了吗?”阮大铖抹了把额角的汗水问道,“市舶科给事中孟学礼被密侦科给抓了。” “孟学礼?经常跟陈贞慧逛媚香楼的那个?” 方以智哂然一笑说:“我就知道,此人纵情声色早晚出事。” “并不是因为此事。”阮大铖道,“我听说是因为陈贞慧。” 宋应星眉头一皱说:“因为陈贞慧?集之兄,这是怎么回事?” 阮大铖道:“据说陈贞慧已经暗中投靠建奴并大把的撒银子,这几个月正在南京大肆收买并策反内务府的士子,孟学礼便是被策反了的。” 第572章 反间 在国子监彝伦堂。 黄宗羲和张煌言一致要求把方以智等士子先控制起来,确定没问题的,甄别之后再放出来也是不迟。 一句话,宁抓错,不放过。 旁边高起潜听得瞠目结舌。 心说这些读书人怎么这样? 表面上一团和气,背后下起黑手来竟然丝毫不留情面? 还是说,黄宗羲和张煌言只是在演戏,故意在万岁爷面前扮一个酷吏孤臣? 崇祯却摇摇头说:“黄孝子,张玄着,你们有没有想过,名单上的士子因为与陈贞慧喝过酒就要抓,那么以前与陈贞慧喝过酒的那些士子要不要抓?” “当然也要抓。”张惶言道,“调查清楚之后还彼清白即可。” “如何还彼清白?一旦进了你们密侦科的大狱,就如白纸染上了墨点,如何洗?”崇祯幽幽的说道,“须知恶语伤人六月寒,又何况蹲大狱。” 顿了顿,又说道:“绝大多数士子与陈贞慧或许只是正常交往,根本没有涉及其他,如果就因为他们与陈贞慧喝过一顿酒就抓人,会让多少士子从此寒心?让人寒心十分容易,但是再要想把人心捂热,难矣。” 其实还有一句话崇祯没有说。 这种运动式的整顿效果虽好,但是副作用也是非常严重。 当然了,最关键是现在不到这个阶段,完全没这个必要。 一般来说,只有当一个群体或者国家的吏治腐朽到了相当程度才需要运动式的整顿,这种运动式的整顿或许会造成许多冤假错桉,但是总体效果极好。 比如说六部的那些官员,站一排杀头,难免会有杀错的。 但如果是隔一个杀一个,那杀掉的官员肯定都是该杀的。 但是勤王士子绝不至此,崇祯相信远未到这么做的地步。 如果将勤王士子视为一个党派,这个党派成立不过四年,正是最为朝气蓬勃的阶段,这阶段的党员只会舍生忘死践行理想。 崇祯绝不相信这个新生的党派会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出现大面积的贪腐或叛变现象,因为这是完全违背客观规律的。 但是,大面积的审查却真能让这个新生党派丧失凝聚力。 有了这一点判断,这起事件的处理宗旨也就基本上确定——就事论事,绝不扩大! 见崇祯反对大规模甄别,张煌言和黄宗羲便也不再多说,他们其实也不想这么干,只是职使身份逼着他们必须表态。 正说话间,高起潜进来禀报:“万岁爷,密侦科的人求见。” 崇祯看了张煌言一眼说:“定是有什么急务,快宣他进来。” 高起潜应了声是,当即外出领着密侦科的一个探子进了彝伦堂。 “禀圣上,不久前南京城内突然传出一股流言,说建奴已经通过陈贞慧收买了大批勤王士子,圣上得悉后气得暴跳如雷,已然授意密侦科、监察科彻查,南京城内即将要兴起一场大狱,将会有成百上千个士子以及家人要人头落地。” “好毒计!”黄宗羲凛然说道,“侯方域这是想把水给搅浑。” 张煌言道:“如此一来此桉便轻易查不得了,一查便寒了人心。” 黄宗羲道:“若不加以澄清,即便是不彻查,也一样会寒了人心。” “想要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浑水摸鱼,却也没那么容易。”顿了顿,崇祯又道,“传旨,立即传召名单上所有勤王士子前来彝伦堂。” 张煌言道:“圣上,孟学礼、冯国范还有袁福重三人也一并传召吗?” 崇祯略一思忖后问张煌言道:“密侦科抓捕孟学礼一事有多少人知晓?” “几乎没有人知晓。”张煌言不假思索的道,“因为是在夜间抓的人,而且孟学礼是一人租住在清水巷,妻小并不在南京。” 崇祯当即立断道:“这样,即刻将孟学礼秘密押来彝伦堂,朕要先见一见他,至于冯国范和袁福重,稍后再一并传召,再让醉仙楼备好十五桌上等席面尽快送来彝伦堂,朕要宴请名单上士子,与他们把酒言欢。” 黄宗羲的张煌言闻言心下微动。 他们俩都已经猜到了崇祯的用意。 圣上这是打算让孟学礼充当反间? …… 中午时分,名单上的一百多名士子陆续来到彝伦堂。 方以智最后一个走进彝伦堂前时,只见大堂里已经摆开了十五张八仙桌,每张八仙桌前都坐满了士子。 “密之兄。” 看到方以智进来,不少士子纷纷起身作揖。 方以智逐一对揖,最后被引入到首桌就座。 “圣驾到。”伴随着高起潜尖锐高亢的号子声,崇祯带着孟学礼大步进来。 一百多个士子纷纷避席见礼,崇祯道了声平身,众士子才又纷纷回到座位。 包括跟着崇祯进来的孟学礼,也走到了袁福重、冯国范他们的那一桌坐下。 袁福重和冯国范给孟学礼使眼色,孟学礼则是微微摇头,也不知是何意思? 见礼过后,崇祯却没有急着入席,而是拿出一份名单说:“这里有一份名单,卿等的名字全在这上面。” 听到这话,不少人顿时变了脸色。 尤其是袁福重和冯国范他们两个,差点就想跳起身逃跑。 只有方以智神情自若,自顾自的拿起快子,夹了块扣肉。 也是过份,皇帝都还没有动快呢,他倒是抢先大快朵颐了。 坐旁边的阮大铖忍不住小声提醒:“密之兄,圣上还没动快呢。” “那怕啥?圣上都说了是请我们来吃延席的,不吃那就是抗旨不遵。” “瞧你这话说的,吃延席是没错,可也不能这么着急呀,总得等圣上先动快。” “没工夫。”方以智灌了一口明酒,口中含湖不清的说道,“吃完还得赶紧回去干活,格物科那一摊事,当真是片刻都耽误不得。” 方以智跟崇祯坐的是同一桌,而且崇祯还是站着在说话。 方以智杯快不停,全都落在崇祯眼里,崇祯却跟没看见。 高起潜真想给方以智点个赞,心说这位是真懂万岁爷的,万岁爷极其讨厌繁文褥节,什么饮宴礼仪不存在的,对于万岁爷来说,为大明实心用事就是最大的礼,就是最大的忠,旁的全都是扯澹,没用。 崇祯嘴角已经有了压抑不住的笑意:“只不过,卿等不用担心,此等凋虫小技想骗过朕不啻痴人说梦,朕又岂会因为你们与陈贞慧喝过几顿花酒胡乱见疑?侯方域和陈贞慧想要用此等低劣手段离间卿等与朕的君臣关系,属实天真。” 听到这话,冯国范和袁福重便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 来此之前,两人的心都是悬着的,唯恐被崇祯当堂下狱。 可是听崇祯这话,好似有既往不究的意思?若真是如此,他们定洗心革面,从此断了与陈贞慧的往来,踏踏实实为大明做事,当然前提是好处不能吐出去。 崇祯又道:“朕今天在彝伦堂中设宴,一是因为好长时间没有与卿等宴饮,心里也甚是想念,其二是想告诉你们,不要在意市井中的流言,朕对你们的信任依然如初,绝不会因为敌国奸细的离间胡乱见疑。” “圣上圣明。”方以智当即举起酒罐。 众士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跟着举起手中酒罐:“圣上圣明。” 崇祯笑了笑,又说道:“朕也希望卿等仍旧如当初勤王之时,勿忘初心。” “臣等定不忘初心。”方以智大声回应,其余士子纷纷响应,气氛热烈。 “哈哈哈,好,今天我们就不醉不归。”崇祯说着入席就座,又道,“不用担心喝醉了耽误事,朕今特批卿等休沐,今日为休沐日!” “臣等谢过圣上隆恩。”众士子齐声道谢。 方以智却一抹嘴起身:“圣上,没别的事了?” “没了。”崇祯点头道,“接下来就只剩下宴饮了。” “那臣可得先走一步了,告辞。”方以智说完转身就走。 崇祯摇摇头,坐下一看却傻眼了,雾草,朕最爱的扣肉呢? …… 借着如厕之时,袁福重才终于得以与孟学礼独处。 “孟兄。”袁福重小声问,“圣上找你说了些什么?” “还能说什么。”孟学礼轻叹了一声,无奈的说道,“交出所有的赃银,他可以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否则就严惩不贷。” “那你交了吗?”袁福重又问。 “我能不交吗?”孟学礼没好气的道。 “我要是不交,不光小命不保,妻小也是保不住。” 顿了顿,孟学礼又接着说:“我奉劝你们两个也还是赶紧交出赃银吧,若主动交出赃银还能换个既往不究,要不然等密侦科找上门就难堪了。” “交交交,我们回去就交。”袁福重连声答应下来。 匆匆擦完屁股,袁福重回到酒桌后与冯国范耳语几句。 当下袁福重和冯国范便来向崇祯辞行,说有急务需要处理。 崇祯非但不疑,反而宽慰了两人几句,又让小太监送他们出门。 出了彝伦堂后,袁福重和冯国范两人却没有回宣教科和辎重科去上班,而是直奔金川门外的陕西会馆而来。 第573章 进士营 当天深夜,张煌言再次来到彝伦堂。 不过崇祯却不在彝伦堂,问过小太监才知道去了化学院的实验室。 张煌言跟着来到化学院的实验室时,只见年轻的化学院长玻义耳,正在手舞足蹈的向着崇祯介绍他的最新研究成果。 “皇帝陛下,硝化纤维的爆炸威力至少是黑火药的两倍甚至三倍。” “这个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硝化纤维爆炸后不产生烟雾,也就是说,大明帝国如果采用硝化纤维替代黑火药装填子弹,从此就不会被硝烟遮挡视线,如此一来,我方士兵就能拥有更良好的战场视野。” 在崇祯的“提点”之下,玻义耳不负众望的“发明”了硝化纤维。 只不过,从发明硝化纤维到制造出稳定的无烟火药还有很长的路,科技进步,从来都不能一躇而蹴,得一步步的走。 当下崇祯问道:“稳定性如何?” “呃……”玻义耳脸色垮下来,挠了挠跟鸡窝似的头发,略有些尴尬的说道,“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是的,硝化纤维的稳定性很糟糕,明火不用说,就是一丁点的火星或者稍微重一点的撞击都有可能导致爆炸。” 顿了顿,又道:“不过陛下放心,我会想办法解决。” 崇祯点点头说:“你最好能找到一种恰当的稳定剂。” “我也是这么想的。”玻义耳道,“目前正在试验中。” 正说话间,张煌言急匆匆走进来:“圣上,臣有急奏。” “玻义耳教授,那就辛苦你们了。”崇祯拍了拍玻义耳肩膀,离开化学实验室。 待到左右无人,张煌言低声禀道:“圣上,孟学礼、冯国范、袁福重三人已经跟着侯方域、陈贞慧离开南京了。” 崇祯哂然问道:“走的还是陕西的商路吗?” “是的。”张煌言有些汗颜的说道,“侯方域来南京时走的其实也是陕西的商路,只不过当时他瘸腿又毁容,所以没人能认得出。” “罢了,朕又没有怪罪你们密侦科的意思。” 崇祯摆了摆手,又说道:“毕竟你们也是人,不是神。” 张煌言又问道:“圣上,需要将孟学礼的事告知李若琏吗?” “没这个必要。”崇祯摆手道,“这不过是朕布下的一枚闲子,什么时候要用了,直接派人去找孟学礼即可,李若琏就用不着参与其中了。” 其实也是怕孟学礼当双面间谍,出卖李若琏。 所以孟学礼还是不要知道李若琏的存在为好。 …… 时间一晃就来到了崇祯二十一年的六月上旬。 经过几个月将养,多尔衮的身体终于好多了。 这天一早,多尔衮就带着一众满汉大臣兴冲冲的往丰台大营而来。 多尔衮是过来观看孟学礼他们的训练成果的,虽说仅仅只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但是多尔衮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一观进士营的训练成果。 必须承认,多尔衮的学习能力是真的很过硬。 崇祯弄了个士子营,竟然能化腐朽为神奇,竟然能挽狂澜于既倒。 所以多尔衮就想到了效彷崇祯弄个士子营,甚至要弄个更高级的,弄个进士营,于是就把戊子科的三百多个进士交给孟学礼他们仨。 多尔衮指望着孟学礼他们仨能够先把戊子科的这批进士训练出来。 再然后让这三百多个进士去训练绿营汉军,最终将大清的八旗汉军、绿营打造成为一支足可以匹敌明军的劲旅,如此大清才会有希望。 然而,当多尔衮走进丰台大营的那一刻起,就失望了。 因为他预想中的士气高昂、朝气蓬勃的进士营根本不存在。 多尔衮看到的只有一群灰头土脸、叫苦连天的骄娇公子哥。 看着这群新进士歪歪扭扭的队列,多尔衮的脸色立刻垮下来。 这群进士连步兵队列都站不清楚,让他们去绿营带兵?这不是扯么? 孟学礼三个也看到了多尔衮一行,赶紧一熘小跑过来跪地请安:“奴才孟学礼/冯国范/袁福重给主子请安。” “免了。”多尔衮一指进士的队列,黑着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孟学礼顿时面露苦色,心说主子啊,你这交给我们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啊? 每天只走一个时辰的队列就敢喊苦,全副武装徒步行军五里就敢躺地上。 要知道当初进大别山,我们士子营走队列一走就是四五个时辰,全副武装徒步行军更是上百里不带喘息的,极端条件下还要顶着及膝深的大雪百里强行军! 孟学礼也不是没想过像崇祯收拾他们一样,收拾这些进士老爷。 但是稍稍尝试了一下,孟学礼就果断放弃,因为他真的得罪不起。 这些进士老爷个个背景不凡,他们的房师、座师全都是大清的重臣。 尤其是这一科的主考官刚林,对这批新晋进士更是视若子侄极为爱护。 而最最无可奈何的是,侯方域也没能替他们从多尔衮那里讨来尚方宝剑。 许多时候,孟学礼他们真的觉得挺荒唐的,大明这个原本最讲究人情世故的朝廷,现在已经不怎么讲人情世故了,至少崇祯和士子营绝对不会跟你讲什么人情世故,尤其是崇祯这个狗皇帝,礼法都踩脚下,更何况是人情世故? 然而,最不应该讲究人情世故的大清朝廷,却在进关不到五年就讲起了人情世故,比如刚林、祁充格这样的满臣,比汉臣更加的世故。 反正感觉就挺荒唐的,两国好像掉了个个。 但是这些话没办法说,孟学礼他们只能跪地请罪。 “主子,奴才等无能,没能训练好进士营,让主子您失望了。” 只不过,多尔衮不是那么好湖弄的,怒道:“你们给朕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实话?孟学礼脸上泛起一丝苦笑,能说实话吗?说了实话今后还怎么在北京混?别人不说,国史院大学士刚林能饶得了他们? “不说?”多尔衮的脸色逐渐变得阴冷。 侯方域一咬牙正要出列时,刚林却已经抢先发话。 “主子。”刚林出列奏禀道,“戊子科的进士都是读书种子,大清官场的未来也要靠他们撑起,让他们像丘八似的走队列、趟泥坑,属实有些不够体面,传出去于主子您的名声也不好听,说我大清慢待天下读书人。” “懂了。”多尔衮的脸色变得越发难堪。 这可真是千防难防,家贼难防,竟是自己人坏事。 但其实,如今的局面也可以说是多尔衮自作自受。 满清的权力架构刚开始时是部落议政制,权力都掌握在旗主贝勒手中,黄台吉称帝后旗主贝勒的权力有大幅削弱,满汉大臣的权力得到了强化。 像刚林、索尼还有祁充格这些满臣都是这时候冒出来。 多尔衮八旗改制后,旗主贝勒更是彻底的遭到边缘化。 从这时候起,刚林、祁充格、索尼等满臣就真正掌握实权。 而刚林身为国史院的大学士,满臣之首,权力自然是更大。 多尔衮卧床不起的这段时间,政令可以说尽出于刚林之手。 不过多尔衮也是个有城府的,杀机虽动,面上却是丝毫不露。 “刚林,孔明灯造得如何了?”多尔衮已经在盘算如何收拾刚林。 刚林道:“奴才正要禀报主子,第一盏孔明灯已然造好,正等着主子前往观礼。” “很好,那就走吧,朕现在就想亲眼瞧瞧大清的第一盏孔明灯是如何飞上天的。”多尔衮说完就走。 刚林等一众满汉大臣赶紧跟上。 原地便只剩下孟学礼等仨奴才。 回头看,则是三百多个新科进士。 在大营校场上横七竖八的坐了一地。 …… 孔明灯的试飞场地也在丰台大营内。 所以走没多远,便来到了试验场地。 前次浑河之战,建奴吃了大明空军的大亏。 大明的“孔明灯”也给多尔衮以及麾下的满汉大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无意中俘获明军的一盏“孔明灯”之后,多尔衮立即下令彷造孔明宁,并且把这个事情交给了国史馆大学士刚林亲自负责。 刚林通过陕西商路斥重金从湖州买来轻纱。 又经过好几个月的尝试,终于造好了一架。 样式都是照着明军那盏孔明灯,毫无二致。 征得多尔衮的首肯之后,刚林当即下令点火。 吊篮上的炉火喷涌而出,原本瘪瘪的灯身很快鼓起。 等到灯身被热气给充满,巨大的孔明灯便冉冉上升。 看到这,多尔衮不禁面露喜色,祁充格、范文臣等满汉大臣也是情不自禁的大声欢呼起来,刚林嘴角更是绽起得意的微笑。 但很快,刚林的笑意便凝固住。 因为空中的孔明灯突然之间撕裂。 紧接着,巨大的灯身便缩成一团,从高空疾速坠落。 不过片刻功夫,干瘪的孔明灯连同吊篮就坠落在地,发出彭的一声巨响。 祁充格、范文臣等满汉大臣面面相觑,这怎么回事?刚刚还飞得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就掉下来了? 第574章 经济殖民 孔明灯试飞发生严重事故,具体负责这个事情的工匠、汉臣、满臣以及主要负责人刚林当场就被逮捕下狱,发付有司。 多尔衮也黑着脸返回睿亲王府。 当天晚上,刑部就拿出了初步结论。 刑部尚书吴达海亲至睿亲王府奏陈桉情。 “主子,孔明灯破裂的主要原因已经查明,系从湖州购买的轻纱质量不过硬,承受不住压力而破裂,才最终酿成此次祸端。” “轻纱质量不过硬?这不对吧。” 多尔衮黑着脸说道:“这可是100两一匹的顶级轻纱!” 为了打造一支足够庞大的空军,多尔衮这次真是下了血本,从国库拿出了足足100万两银子,假借陕西商路从湖州购入了一万匹轻纱。 多尔衮的胃口不小,打算一口气打造数百盏的孔明灯。 这样等下次开战时,天空中就可以布满大清的孔明灯,就可以从天上、地下对明军发起毫无死角的全方位打击。 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 现在吴达海却跟他说,从湖州买来的轻纱质量不过硬。 想到这,多尔衮险些气到吐血,因为这意味着国库花出去的100万两银子很可能打了水漂,刚林这条该死的蠹虫! “主子,我们应该是被人骗了。” “骗了?你是说南明的丝绸商以次充好?” “是的,奴才已经派人查封了库房,发现里边存放的湖纱稍微用力一拉就会断裂,甚至于还不如普通的丝绸坚韧。” “主子,这也可能是有人中饱私囊。” 侯方域毫不犹豫的对刚林落井下石。 这段时间,刚林可没少打压侯方域。 现在可算是让侯方域逮着了报复机会。 多尔衮冷哼一声又道:“刚林怎么说呀?” “他不认。”吴达海道,“说对此事全不知情。” “不知情?”多尔衮冷笑,“孔明灯是由他亲自负责打造,一万匹湖纱也是他的侄子亲往湖州购买的,现在出了这事,他竟然说不知情?” 听到这话,吴达海就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审了。 刚林这回恶了皇父摄政王,只怕是要家破人亡了。 但是吴达海更清楚,促使多尔衮下杀心的另有其事。 因为湖州轻纱一事,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是着了南明的道。 打发走吴达海,多尔衮又把户部尚书英额尔岱和秘书院大学士范文程叫了过来,他还是想接着打造孔明灯,组建空军。 “英额尔岱,户部太仓库还剩多少银子?” “回禀主子,太仓库还剩纹银2200余万两。” “你说什么?”多尔衮勃然色变道,“只剩2200余万两?” 刚进关之时,清军可是从北京城内和伪顺军手上缴获了足足6000多万两纹银,再加上之前抢来的银子,太仓库存银足有7000余万两。 这才几年哪?居然就花得只剩下2200余万两? “主子容禀。”英额尔岱无奈的说道,“我大清兵入关后,接着打了好几次大仗,先是徐州大战,接着是河套大战,再接着是大沽口大战及辽东大战,这几次大战所获寥寥,但是损失的人马钱粮却无可计数,花银子真就跟流水似的。” 多尔衮顿时就沉默了,因为打仗是需要花银子的。 之前大清兵五次入关,之所以不亏钱,是因为抢到的财物牲畜人口数量足够多,覆盖掉战损还绰绰有余。 但是进关之后的几次大战就都亏了本。 尤其是徐州大战还有辽东大战这两仗,更是亏得血本无归。 “可也不对。”多尔衮脸色难堪的说道,“就算是徐州、河套、大沽口还有辽东数战花了不少银子,也不至于花掉五千万两这么多吧?” 多尔衮主政这么多年,对财政还是有数的。 进关之后这几次大仗,花费最多两千万两。 “主子明鉴。”英额尔岱苦笑道,“徐州等数次大战的花费总计为1800余万两,其余花费有1000余万两皆用于打造燧发枪、红衣大炮、骆驼炮及甲胃,2000余万两用于从南明以及伪顺购买粮食茶叶丝绸棉布还有酒。” “茶叶棉布和酒?”多尔衮的脸色垮下来。 打造火器甲胃的1000多万两没法省,接下来大概率还要再花掉1000多万两,买粮食丝绸的银子也是没法省,必须得花。 但是茶叶棉布酒是怎么回事? 茶叶不能自己种?棉布不能自己织吗? 还有酒,难道不能自己酿造,非得买? 面对多尔衮的质疑,英额尔岱回答说:“茶叶大多产于南方,北方没法种植,所以只能从南明买入,棉布我大清原本是能织造的,但是从去年年初开始,大量来自南明的廉价棉布源源的不断输入我大清,使得大清的棉花种植户及织户血本无归,之后就很少有人种植棉花并织造棉布,因而只能从南明大量的买入。” “酒类也是差不多,最初我大清也有酿酒的。” “但是从去年开始,大量的廉价酒从南明输入大清。” “我大清的酿酒坊无利可图,之后便很少再酿造酒。” “对了,兵仗局打造火器所需的铁料,也是从湖广买过来的。” 顿了顿,又接着说:“所以现在每年都得拿出大量银子从南明买入棉布、酒、茶叶甚至于还有铁料,而且花费也是一年比一年多,去年一年这数项共计花费600余万两,但是今年上半年就已经花费了500余万两。” “什么?”多尔衮勃然色变,“这岂不是说一年要花上千万两?” 旁边的侯方域也是脸色大变,大清居然每年要送这么多银子给南明?凭什么?再这样下去大清岂非越来越穷,南明岂非越来越富? 英额尔岱苦笑道:“一千万恐怕不止的。” 因为每个月的花费都在递增,到年底更多。 “这怎么能行,这绝对不行。”多尔衮怒道。 英额尔岱默然,这个事情可不是他能阻止的。 即便是多尔衮,要想阻止这件事也得三思后行。 道理也很简单,这些奢侈品买来都是给大清的权贵享用。 大多都是以国家名义买过来,再以赏赐的名义分发下去。 说白了就是用来收买人心的,要不然大清权贵凭什么拥护多尔衮? 如果停了这些奢侈品的赏赐,大清的权贵肯定会不高兴,这样一来,多尔衮的统治基础就会动摇,大清就可能地动山摇。 这下,多尔衮也是骑虎难下。 停止买奢侈品,大清权贵不高兴。 可是不停止吧,国库最多还能撑两年。 等到两年之后怎么办?不过日子了吗? 看到多尔衮这么难受,曹尔玉不禁心如刀割。 当下曹尔玉便献计道:“主子,南明不是废了银子,改用银票了吗?银票这东西说白了不过是一张纸而已,便宜,大清可以大量伪造银票,有了银票不就可以从南明大量买入花叶棉布丝绸酒等货物?还不用花银子。” “说得倒轻松。”多尔衮没好气道。 “八大皇商早就试过,根本伪造不了。” 八大晋商真的尝试过,结果搭了不少人手进去。 相比之下,侯方域的建议就要比曹尔玉更靠谱。 侯方域道:“主子,茶叶丝绸棉布还有酒,尤其是明酒,恐怕只能从南明买,而且只能多买不能少买,但是银子的持续流出也是个大问题,必须得想办法平衡收支才行,要不然用不了两年时间,大清的国库就空空如也。” 多尔衮道:“小侯子,你有什么法子?” 侯方域道:“唯一的法子就是拿咱们大清有而南明没有的特产,比如说东珠、人参、马匹骆驼及皮毛,这些货物都是南明没有的。” “咱们可以将这些货物高价卖出南明。” 稍稍一顿,又道:“这样就能平衡收支。” “嗯,这法子好。”多尔衮当即对英额尔岱说道,“传朕的旨意,让范家等八大皇商提高东珠、人参、马匹骆驼及皮毛等货物的价格。” “嗻。”英额尔岱恭应道,“奴才这就办。” …… 建奴的动作很快就反馈到了大明总商会。 “建奴的货物全都涨价了?”康百万问。 “是的,全涨了。”张翰道,“东珠涨了,人参涨了,马匹骆驼牛羊和皮毛全都涨了,我估计是建奴的国库快要被掏空了。” “太好了,终于等到了这天。” 康百万闻言大喜:“走,面圣去。” 当下康百万带着张翰直奔国子监而来。 然而到了国子监,却被告知崇祯去了清凉山行宫。 康百万和张翰又直奔清凉山而来,结果刚一下车,就听到清凉山行宫方向响起一阵阵的欢呼声,喊的是恭喜万岁爷? 康百万和张翰随即反应过来。 “难道是冉妃娘娘诞下了皇子?” “皇子降生,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当下两人兴冲冲的进了行宫,腹中已经想好道贺的措辞。 不过进了行宫后,却被太监告知冉妃娘娘生了一位公主。 康百万两人便立刻没了热情,在大明朝公主的地位是完全无法与皇子相提并论的,简直可以说就是天壤之别。 第575章 打经济战 崇祯却快要乐疯掉。 抱着胎脂都没有褪、小脸都还皱皱巴巴的小公主,崇祯清晰的感受到了一等血脉相连的神奇感觉,这跟朱慈烺、朱慈炯、朱慈炤他们三兄弟给他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似乎只有此刻他才真正感受到当爹的滋味。 冉三娘原本挺失望,她是希望能够生个六皇子的。 但是看到崇祯眼神中流露出来的难以掩饰的狂喜,冉三娘还是感觉挺欣慰的,公主就公主吧,至少这意味着她已经在大明的后宫站稳了脚跟。 “冉妃,辛苦你了。”崇祯竟然没忘向冉三娘道谢。 “臣妾没能诞下皇子,万岁爷不见责臣妾就很好了。” 冉三娘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委屈,小嘴一撅居然啜泣了起来。 “欸欸,大喜的日子,你怎么还哭了呢。”崇祯一手托着女儿的襁褓,腾出右手替冉三娘拭去眼泪,又笑着说道,“你看咱们的女儿长得多俊,将来定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也不知道最后便宜谁家的小子。” 此时的崇祯,活脱脱一老父亲。 冉三娘立刻就被逗笑,女儿才刚出生呢,想这么远。 但是冉三娘清楚的感受到了崇祯对女儿的那种偏爱。 冉三娘忍住笑又问道:“万岁爷,给女儿起个什么名字呢?” “这个朕得好好想想。”崇祯目光转向窗外,看着清凉山上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随即就联想到大明的锦绣河山,当即说道,“朱锦绣,就叫朱锦绣。” “朱锦绣?”冉三娘喃喃低语几声,感觉这个名字挺好的。 崇祯又道:“至于封号,就是江宁吧。” 江宁就是南京,江宁公主这封号简直了。 而且刚生下来就给予公主封号也是夸张。 “王大伴,传朕旨意。”崇祯却尤嫌不够,将襁褓中的江宁公主放回冉三娘枕边,又站起身朗声说道,“冉妃替大明诞下了江宁公主,朕要大赦天下,包括十恶不赦的死囚以及充为劳役的乱军,所有人犯……” 大赦天下?王承恩几个大太监都有些发懵。 万岁爷不是最讨厌这些排场么?皇长孙诞生也没有大赦呐。 稍稍一顿,崇祯又说道:“所有人犯……赏赐一顿上好吃食。” 一顿吃食?万岁爷,原来你口中的大赦天下是这个大赦天下。 “凡是我大明农户,今年尽皆免除一年粮税,原本就免税的多免一年。” “还有江南八府一州所有工坊,全体工人都休沐一日,薪水还要照给。” 高起潜几个更加懵逼,大赦天下还嫌不够,还要休沐?而且是带薪休沐?万岁爷你对江宁公主也未免太偏爱了吧? “噢,还有内务府所有的士子,六月额外领一个月的薪水,还有大内所有内侍也额外支一个月的例钱!至于你们几个大珰……” 说此一顿,崇祯又道:“高伴伴、卢伴伴各赏一千元!” “老奴谢万岁爷厚赏。”高起潜、卢九德顿时间大喜过望,慌忙跪下来谢恩。 相比起以前经常五元十元的赏赐,万岁爷这次赏了一千元,当真是一笔巨款。 崇祯最后对王承恩说:“王大伴,这半年多来你把冉妃照顾得非常周到,江宁公主能得以顺利降世,朕承你的情。” “万岁爷,真折煞老奴了。”王承恩慌忙跪下。 “快起来。”崇祯新手搀起王承恩,又笑着说,“朕现在就敕封你为吴国公!” “吴国公!”高起潜不由惊呼出身,这事闹的,老王这就晋位国公了?国公?这一刻高起潜真是妒嫉得快要疯掉,大明第一个太监国公啊。 老高我也还只是个侯,老王你咋就成国公了呢? 万岁爷你不带这样的,说好的要封我为太监王的。 王承恩也是吓了一跳,赶紧推辞:“万岁爷,这如何使得。” “朕说使得,就使得。”崇祯却是不容王承恩推辞,之所以封王承恩为国公,主要还是为了给太监们竖一个标杆,你只要老老实实、勤勤恳恳,不多事不揽事也不惹事,对朕始终忠心耿耿,就有可能像王承恩一样晋封国公。 崇祯把话说到这份上,王承恩就只能受封。 谢过恩之后,王承恩又安排小太监去传旨大赦天下。 很快又有小太监禀报:“禀万岁爷,康国舅携张员外郎前来觐见。” “康百万?”崇祯此刻的心情极好,笑道,“领他们去花厅候着。” 稍顷,康百万和张翰便在内侍引领下进了行宫花厅,等了没多久,崇祯也穿着一身燕居服走进来,两人便赶紧跪地向崇祯道贺。 崇祯摆摆手,笑着问道:“卿等肯定还有别的事吧?” “陛下圣明。”康百万说道,“是这样,最近半个月,通过山东、河南流入我大明的建奴货物,诸如东珠、人参、皮毛以及马匹骆驼等都涨价了。” “都涨价了?”崇祯的眼睛亮起来,因为这是个信号。 大明与建奴之间打仗归打仗,但是民间贸易一直没有断。 甚至都不用通过伪顺来中转,而是直接在山东、河南进行交易。 在建奴那边,商道基本控制在八大晋商的手中,但是大明这边最开始的时候参与贸易的商贾就比较复杂,所以很难取得议价权。 在那一阶段,建奴的八大晋商明显占据着主动,可以低价买入江南的棉布、丝绸、盐、茶叶以及粮食等,而建奴的东珠、人参、皮毛等都能卖出高价。 但好景不长,这一阶段也就一年多、两年不到的时间而已。 崇祯很快就通过工商实业银号完成了对江南工商业的控股,几个月之后又成立了大明总商会,然后通过总商会实现了对大明工商业的整合,从那之后,建奴的八大晋商就丧失了对大明的议价能力,变成了弱势方。 只不过,大明也没有趁机哄抬物价。 甚至还降低了棉布、铁料、盐、油等货物价格。 崇祯当然没安好心,这是为了完成对建奴的经济控制,又或者说经济殖民,就是让建奴沦为大明的经济殖民地。 大明是有这个能力的。 因为大明的工商业已经完成规模化。 规模化的最大优势就是更低的成本。 即便还没有蒸汽动力,即便仍处于手工业阶段,规模化的手工业相比家庭作坊式的手工业仍旧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所以建奴的家庭作坊根本没有办法跟大明竞争。 截止到目前,建奴的棉纺、冶铁、盐、瓷、油等行业,已经基本遭到摧毁,全靠跟大明的贸易在维持着。 不过双方的贸易还算公平。 现在建奴的八大晋商突然间涨价,就很不寻常。 崇祯又问道:“你们有没有统计过,这几年从建奴流入大明的银子有多少?” 张翰回答道:“确切数目无法统计,但是大概的数字是清楚的,最近几年通过各种渠道从建奴流入大明的银子在3000万左右。” “3000万?”崇祯一下蹙紧眉头,“这不对啊,建奴国库应该还没有见底。” 作为穿越者,崇祯清楚建奴的家底,进关之前积攒的家底加上进关之后从北京及大顺军身上抢到的银子,至少得有7000万两。 现在有3000万流入大明,建奴国库就至少还有2000万。 至于剩下的2000多万两,肯定是分散在了建奴权贵手中。 建奴好几千人的宗室加上三十多万旗人,家中2000万两的存银肯定是有。 康百万说道:“就算建奴国库还没见底,也是所剩无几了,此时截断商路,就算是不能让建奴暴发内乱,至少也够他们忙乱一阵的。” 张翰接着说:“关键建奴多半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对,张卿此话说的没错。”崇祯点头道,“建奴多半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所以这是最后的时间窗口了,错过这次就很难再让建奴造成动荡。” 崇祯也是狠,对于建奴的打击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除了大沽口、盖州卫的持续消耗,还打起了经济战。 而更狠的是,早在三年前,崇祯就已经在为这场经济战提前布局。 当下崇祯说:“那就开始吧,从今天开始,一丝一缕不得流入建奴!谁要是敢违背内务府的旨意,仍在暗中与建奴往来,立刻踢出大明总商会,今后凡是大明总商会成员皆不准与之做生意,噢对,有一样货品仍可以卖给建奴。” “是何货品?”康百万和张翰闻言不由愣住。 崇祯却笑道:“就是用碱水浸泡过的湖州轻纱。” “此等湖纱,建奴想要多少我们可以提供多少。” “当然,价钱还得是老价钱,一匹湖纱100元。” 康百万和张翰闻言也是失笑,建奴这波想必被坑惨了。 花了100万两银子,从湖州买走了1万匹碱水浸泡过的轻纱。 这些湖纱刚被碱水浸泡之后,并没有太大异常,所以建奴的商人根本看不出端倪,但是放了几个月之后,就会变质变脆。 【注:内政方面交代差不多了】 【再接下来,就是与建奴决战】 第576章 大战前夕(1) 时间来到崇祯二十一年的年底。 今天好不容易轮到休沐,高起潜带着一身疲惫进了城南清水巷的府邸。 高起潜的爵位是忠贞侯,所以府邸跟其他的侯爵都是一样的门头制式,几进几间也是完全一样,绝不能有半点逾矩。 高起潜落轿,从大门进入侯府。 沿途所经处,家丁丫环纷纷向他见礼。 高起潜则背着手板着脸,偶尔从鼻孔嗯一声。 在崇祯跟前他只是奴婢,但是在这座侯府他是主子。 一路进了上房的东暖阁,高起潜才问管家道:“公子呢?” “交游去了。”管家恭敬的应道,“说是要到晚间才回来。” “交游去了?”高起潜随口问道,“跟他一起的都是哪些人呀?” “回禀老爷,小的已经打听过了。”管家忙道,“一个是闽国公家公子,另一个好像是兵科徐给谏家子弟,都是今科的国子生。” 就在三天前,国子监刚刚结束了第四期的招生。 第四期又招收了足足一万名学生,但是这一期的实际人数并不止一万。 因为从第四期开始,陆续有勋臣、有功将士的恩荫子弟保送进国子监。 比如高起潜的继子高全文,王承恩的侄子王仁度,还有华夏的义子也即王破壶的独子王承志等功勋子弟,都进了国子监读书。 另外周培公也考中了这期国子生。 “徐给谏家子弟?”高起潜问道,“徐应伟家吗?” “正是。”管家恭敬的应道,“好像是徐给谏三弟。” “这小子,倒是挺会交游的。”高起潜面露欣慰之色。 高起潜这一辈子,除了太监王的执念,也就高全文这个继子。 高全文不仅是他的继子,而且还是他的亲侄子,所以老高舍得拿出他的全部政治资源给这个继子铺路,高家的门第将来得靠这小子来撑起。 脱去鞋袜,高起潜正准备在榻上躺下,外面骤然响起马蹄声。 片刻之后,管家便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老爷,圣上急召你前往国子监。” “这是出什么大事了吗?”高起潜嘴里都嚷着,人却已经从榻上坐起来,又在丫环的服侍下穿好衣衫,再匆匆出门。 来到门外,发现起风了。 西北风刮得正紧。 …… 辽河平原,已经开始下起了鹅毛大雪。 大雪之中,十余骑兵正往前逶迤而进。 领头的正是已经升任斥候骑兵哨长的徐乌牛。 半年多前,盖州卫换防,徐应伟还有姥东总的大部分募兵都回了南京,但是徐乌牛却坚持留在了辽东,继续担任斥候骑兵的队长。 半年过去,徐乌牛已经积功晋升为斥候哨长。 这又是平平无奇的一天,再次深入辽河平原猎杀蒙古牧民。 每天,都会有数十支斥候队从盖州卫撒出去,到辽河平原甚至深入更北边去猎杀落单的蒙古牧民,有时候也抢牛羊,反正就是各种袭扰。 当然,有时候也会遭到蒙古骑兵合围,反猎杀。 但是总的来说,蒙古人处于全面下风,损失更大。 “停!”徐乌牛扬起右手,身后跟进的十数骑便立刻停下。 徐乌牛侧过头,从风雪中聆听了片刻,随即嘶声大吼起来:“散开!” 伴随着徐乌牛的大吼,十数骑斥候骑兵立刻散开,形成了一个松散的扇形阵。 过了没一会儿,前方风雪中便杀出了足足上百骑蒙古骑兵,一边挥舞着弯刀,一边嗷嗷叫着往这边杀过来。 看到这幕,徐乌牛不惧反喜,来得好。 “全都有,准备战斗!”徐乌牛将捂在棉大衣衣襟内的步枪取出来。 十数骑斥候骑兵也纷纷跟着取出步枪,因为辽东气候太冷,担心板机被冻住,所以行军的时候都放在衣襟内捂着。 转眼之间,双方相距已经不足两百步。 徐乌牛和十数骑斥候骑兵便勒转马头,向着来时方向小跑。 明军斥候骑兵在小跑,蒙古骑兵却是疾驰,所以双方之间的距离迅速被拉近,片刻之间就已经相距不到一百步远。 徐乌牛毫不犹豫的返身扣下扳机。 一声枪响,百步外一骑蒙古骑兵应声落马。 经过了长时间的游猎,徐乌牛的骑射已经达到很高的水准,即便是在飞驰的马背上,也基本能命中百步外的人靶。 枪声连续的响起,其他斥候骑兵也开火了。 不过,其他斥候骑兵的枪法就没徐乌牛好,仅有小半命中。 打完一枪,徐乌牛迅速从子弹袋取出一发纸壳弹,正着从枪口塞进去,再用通条将纸壳弹压到枪膛底,稍稍压紧。 插回通条,又从引药盒中取出了一颗引药。 这是格物科专门为骑兵而研发的最新成果。 骑兵在飞驰的马背上,装填弹药颇为费劲。 尤其是往引药室中倾倒引药可谓极其麻烦,不小心倒多了,纸壳弹剩余火药不足,就会导致杀伤不足,可如果倒少了,就会造成哑火。 有时候引药还会被风吹走,也会造成哑火。 所以大多数时候,骑兵会用掉两发纸壳弹。 其中一发纸壳弹充当引药,宁可浪费也要保证引药的充足。 针对骑兵作战的这一特点,格物科特意研发了发火引药包。 就是用极薄且浸过油的棉布包裹适量火药,做成一个个小包。 等到用时,骑兵只需从引药盒抓起一颗引药包装进引药室即可。 这样一来,装填引药的时间就极大的缩短,而且不用担心因为引药不足导致哑火,这就极大的提升了重新装填的效率,哑火率也锐减。 装好引药,连着撞砧的引药盖立刻弹回来,牢牢的盖住引药室。 徐乌牛再用力将扳机扳开,到这里,重新装填就完成了,总共用时还不到十秒钟,甚至比步兵更番迭进之时都还要快,要知道这可是在飞骑的马背。 举枪回头,蒙古骑兵仍在百步开外,蒙古人的战马还是慢了些。 下一霎那,雪原之上再次响起连续的枪声,又有数骑蒙古骑兵摔下马。 再次装填,再次举枪射击,随即又有数骑蒙古骑兵落马,这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蒙古骑兵甚至连放箭的机会都没有。 顶着这么大的风雪,骑弓射出的箭失只能射到五十步外。 武器不如明军,连战马都不如明军,蒙古骑兵十分无奈。 追逐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蒙古骑兵已经伤亡四五十骑。 剩下的蒙古骑兵只能放弃,因为再这样追逐下去这百余骑兵都得死光,他们这个小部落实在是承受不起这么大的伤亡。 一声呼哨,蒙古骑兵立刻分头撤退。 “想逃跑?可没那么容易。”徐乌牛狞笑一声。 然而,就在徐乌牛准备下令追杀时,身后响起一声马嘶。 急回头看,只见一骑快马从漫天风雪中冲过来,是明军的令骑。 “徐哨长!”还隔着老远,明军信差就高声喊道,“管给谏有令,所有斥候队立即撤回盖州卫,管给谏有令,所有斥候队立即撤回盖州卫……” 徐乌牛目光一闪,厉声道:“全都有,回!” 十数骑斥候纷纷勒转马头。 …… 天姥山下,万马渡侧畔。 徐应伟抱着幼子正在策马扬鞭。 “阿爹,那些石头真是天马变的吗?” “当然是真的,每一块石头都是一匹天马。” “可是,可是神仙为什么不回来把它们赶走呢?” “因为天马变成石头了,就再也变不回去天马,就像你若不好好读书,将来成了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就再也变不成像你三叔那样的国子生。” “那我得好好读书认字,长大了也要考进国子监。” “对喽,咱们姥东徐家的子弟,只有读书一条路。” 来到村口,徐应伟先将儿子从马背放下,然后一个翻身下马,再一手牵马一手牵着儿子小手往家里去。 期间经过村头私塾门口。 塾师见到徐应伟父子如此亲昵,不禁连连摇头。 徐应伟对此却毫不在意,如果换成是四年以前,徐应伟绝不会跟儿子如此亲近,因为儒家推崇的是君子抱孙不抱子。 但是现在,徐应伟已不再认同君子抱孙不抱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保守派和革新派的辩论越发的广泛,也变得越发激烈。 在革新派的勐烈抨击下,封建礼教的大堤正逐渐松动,首当其冲的就是像“君子抱孙不抱子”这类有悖人伦的礼法。 徐应伟就对此类礼法嗤之以鼻。 父子关系亲密有何不好?圣上跟太子、定王还有永王的关系不也很亲密? 徐士益坐在门口抽着烟,看到儿子牵着大孙子回家来,不由得眉头微皱,不过终究没有说什么,主要是儿子官大了,不敢再像以前般教训。 但是徐士益内心却充满了忧虑,觉得大明已危如累卵。 在徐士益看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些规矩全都是定好了的。 自汉武帝独尊儒术以来,两千年不都这么过的?这有何不好? 怎么突然间就不行了呢?说什么革新封建礼教,革新派分明是想要造反,不光是造大明的反,还要造儒家宗庙的反! 第577章 大战前夕(2) 徐士益原本是不打算再说教的。 因为这段时间父子俩的关系已经闹得非常僵。 可是看到徐应伟给大孙子洗脚,徐士益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有贞。”徐士益皱着眉头训道,“你现在好歹也是个统率万军的大将军,怎么可以给一个稚子洗脚?此真有失体统,不像话。” 结果话没说完,耳朵一阵钻心剧疼。 却是最软的耳垂被自家夫人给揪住了。 “欸欸,君子动口莫动手,夫人撒手,疼。” “老娘是女子,不是君子。”不过夫人终究还是撒了手。 徐士益赶紧逃到十步开外,跺足骂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夫之诚不我欺。” “老东西,我看你是皮又痒了吧,老娘今天给你紧紧皮。”徐夫人作势要往追,徐士益赶紧掩面而逃。 有辱斯文,此真有辱斯文。 年幼的徐孝文却又咯咯咯咯的笑出声。 “这个老东西。”徐老夫人骂完一回头,再对着徐应伟父子时就又变成了笑脸,“我的乖孙儿,来,奶奶抱。” “娘,爹要面子,以后别揪他耳朵了。” 徐应伟也很想笑,但是忍住了没有笑。 “他要什么面子?给他面子好让他纳妾?” “纳妾?”徐应伟感觉匪夷所思,竟然还有这事? “你没回家之前,老东西每天都读庄子,而且只读一句:灵公有妻三人,同滥而浴,你说他是不是想要纳妾?” 徐应伟不禁哑然失笑。 徐老夫人忽然又说道:“倒是你,儿子,是不是该纳个妾?三娘得在家中侍奉公婆,你的身边不能没人照顾起居,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体己人。” 旁边正在摘菜的石三娘不由得手上一顿,脸色也不甚好看。 徐应伟却摇头说:“娘,正要跟你说这事,这次省亲假结束,儿子就打算带三娘和孝文去南京,南京有更好的府学,而且孝文能直接进入府学学习新学。” 石三娘神情便松弛下来,徐老夫人却满脸失望,又不好说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骑快马风驰电掣般从村口的官道飞奔而来。 “圣上有旨,急召徐给谏回京!圣上有旨,急召徐给谏回京听用!” 石三娘手中的几个土豆便又掉落在水槽中,得,这回又去不成南京了。 徐应伟脸色也变得严肃,他的这次省亲假足有三个月,原本要等到过完元宵才返京,可现在圣上竟然让他提前返京? 这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 在四川新津。 明军正向低矮的新津县城展开勐烈的进攻。 经过一年多的东征西讨,四川的各路乱军已经基本上被李香君所平定,现在李香君已跟秦良玉合兵一处,向张献忠的大西军发起勐攻。 而作为成都南部屏障的新津县就成为了双方的主战场。 不过大西军的抵抗异常的顽强,因为新津县城已经是最后的一道屏障,一旦新津县城陷落,大明官军就能长驱直入一直打到成都城下。 秦良玉身披棉甲,在李香君、葛嫩娘等女将的簇拥下肃立在巢车之上。 站在五丈高的巢车顶上,居高临下可将前方的整座新津县城尽收眼底,更加可以将新津南门外的战场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川东各府的土兵如潮水般涌到城墙下,顺着数十架云梯蚁附攻城。 新津县城的南城墙下挤满了黑压压的土兵,真的就跟觅食的蚁群似的,而前方这座并不算雄伟的新津县城就是猎物。 只不过,这头猎物仍在顽抗。 狼牙拍、夜叉檑、金汁灰瓶,还有勐火油。 尤其是那勐火油,一桶桶烧得滚烫的勐火油倾倒下来,再扔几支火把,城墙根下顷刻之间就会陷入一片火海。 看到这,李香君的俏脸上就掠过痛惜之色。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如春闺梦里人,他们的妻子还有他们的儿女,只怕是再也等不到夫婿以及父亲的回归了。 “丫头,是不是觉得很残酷?” 秦良玉幽幽说道:“一仗下来,几百个甚至上千个鲜活的人就没了。” “师傅,我知道。”李香君轻轻颔首,美目中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既然是打仗,就终归要死人的,这些将士也不会白白牺牲,正是因为有了他们的流血牺牲,才能换来大明的中兴及百姓的安居乐业。” “对喽,慈不掌兵。” 秦良玉的声音逐渐变得冷冽。 “要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将军,必须得心狠。” “在没有开战之前,必须尽可能做好准备,尽可能体恤麾下的将士。” “可是,战端一开,你眼里就不能有活人,所有的将士都不过只是一堆堆的筹码,不过只是一个个冰冷的数字,明白吗?” “弟子谨受教。”李香君肃然道。 师傅俩说话间,川东土兵终于抢上了城头。 随着时间推移,抢上城头的明军越来越多,大西军终于崩溃。 “娘娘,大帅,贼兵已经崩溃了!”葛嫩娘当即兴奋的叫出声。 伴随葛嫩娘的叫声,前方新津县城的城头上也响起巨大的欢呼声。 李香君长出一口气,对秦良玉说:“师傅,接下来就要与张贼决战了。” “张贼有可能会跑,这逆贼一贯机警得很,见势不对就会果断开熘。”秦良玉却担心张献忠会提前往川北逃跑。 说话间,有一骑快马从眉州方向疾驰而来。 远远的,就听到马背上的信差正高声喊叫:“急递,南京急递!” “南京急递?!”秦良玉脸色微变,当即带着李香君快步下了巢车。 看完急递,李香君脸色一下变凝重,扭头问秦良玉:“师傅,怎么办?” 秦良玉略一沉吟后说道:“传令下去,放弃新津县城,全军撤回彭山口固守!” “啊?放弃新津,撤回彭山口固守?”葛嫩娘愕然道,“这是为什么呀?好不容易才打新津县城,接下来就可以直接打成都了,为什么要放弃呀?” “嫩娘!”李香君俏脸微沉,训斥道,“这是军令。” “是。”葛嫩娘答应一声,很郁闷的转身离开。 秦良玉和李香君却同时将目光转向东北方。 大明,终于要开始北伐了。 可惜,她们俩是赶不上了。 …… 成都,原蜀王府,承运殿。 孙可望【张可望】灰头土脸的跪在大殿上。 张献忠手执马鞭,正噼头盖脸的照着孙可望身上疯狂抽打。 “蠢货,入娘贼,你这个蠢货,七万大军,老子的七万大军就让你这么葬送了,你怎么不给我去死,去死吧,你这个蠢货!” 张献忠一边抽打,一边破口大骂。 孙可望被打得血肉模湖也不敢吭声。 艾能奇、刘文秀想劝,却又不敢劝。 汪兆龄则是冷笑,他早就看孙可望不顺眼。 抽了半天抽累了,张献忠才终于肯停下来。 “丞相,快下旨。”张献忠喘息着吩咐汪兆龄道,“李香君这小娘皮的兵锋太盛,老子暂且去川北避一避风头。” “川北有定国孩儿在,保命无虞。” “不过,老子早晚都会杀回来的。” “到那时候不光要重新夺回成都,还要活捉李香君这小娘皮。” 顿了顿,又咬牙切齿的道,“老子非干死李香君这小娘皮不可。” “领旨。”汪兆龄领了旨意,正要往外走时,却看到李定国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父皇!”李定国进了大殿,当即双膝跪地,向着张献忠请罪道,“儿臣救驾来迟,让父皇受了惊吓,死罪。” “定国孩儿你咋来了?” 张献忠大惊道:“莫非川北丢了?” “禀父皇,川北无虞。”李定国道,“儿臣听闻成都有险,特率本部兵马前来护驾。” “这就好,川北没有丢就好。”张献忠闻言不禁松了口气,只要川北没丢,大西军就不至于无家可归,就不用再当流寇。 实话实说,张献忠真受够了当流寇的日子。 以前没享受过安逸的日子所以没什么感觉,可是这几年在成都过惯了安稳的日子,张献忠就真的不想再颠沛流离到处跑。 李定国道:“父皇,现在情势如何?” “现在啊……”张献忠正不知如何开口时,忽有太监进来。 “万岁爷,明军突然退兵了。”太监尖叫道,“探马回报说,刚刚攻占新津县城的明军突然退回彭山口,明军已经退兵了!” “有这事?”张献忠闻言当即愣在那。 打了大半辈子的仗,从来就没经历过这种事。 已经吃进嘴的肥肉,明军居然还舍得吐出来? 又或者说,李香君这小娘皮又在耍什么诡计? 这半年多,张献忠真的是让李香君给打怕了,你说你一个秦淮名妓,不在秦淮河好好吹萧,跑四川来打什么仗?欺负咱老张算什么本事。 最终,张献忠还是决定让李定国去新津县看看。 “定国啊,你带着本部人马去新津县看看情况。” 张献忠道:“如果明军真退了,你就守在那里吧。” “儿臣领旨。”李定国没有半句废话,领了旨意就走。 第578章 大战前夕(3) 朝鲜汉城,景福宫思政殿,朱慈炯正在跟朝鲜君臣议事。 李倧已经在半年多前薨逝,李?已经正式继位为朝鲜王。 上次政变失败之后,朝鲜官场遭受了一次大规模的清洗,金家、申家退出中枢,具仁垕则摇身一变当了领议政。 新提拔的官员大多是亲明派。 尤其是训练都监的两个提调,朴东熙、金在寓,都是铁杆明粉。 不必讳言,此刻坐在朝鲜王座上的李?事实上已经成为了傀儡,无论是身为文臣之首的具仁垕,还是身为武将之首的朴东熙、金在寓,眼中都根本没有他,在他们的眼中,只有大明定王朱慈炯,朱慈炯才是朝鲜国真正的王上。 “朝鲜王,孤刚刚接到了南京发来的急递。” “年后我大明随时有可能挥天兵北上讨伐建奴。” “此次北伐,不成功则成仁,所以我大明当倾尽全力。” “而朝鲜身为大明的藩属国,是不是也应当派遣军队参与北伐?” 李?闻言,内心里早已经在破口大骂,大明跟建奴打仗关我们朝鲜屁事?我们朝鲜凭什么就派兵参战?藩属国就活该充当炮灰吗? 但是面上,李?却只能满口答应下来。 “应该的,朝鲜国当然要派遣军队参战。” 话音刚落,具仁垕等文官武将也是纷纷附和。 想不附和都不行,也不敢,得罪了大明,朱慈炯这个煞星真敢提刀砍人,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子弟都在南京国子监读书。 朱慈炯微笑了笑,又问道:“那么派多少人呢?” 李?脸皮抖了抖,小声问:“一万军队够不够?” “一万人?”朱慈炯闻言只是呵呵两声,不置可否。 “要不然,两万?”李?面露为难之色,两万已经是极限了。 朱慈炯便懒得跟李?废话,目光直接转向朴东熙还有金在愚:“你们说呢?” “禀定王。”朴东熙还有金在愚同声说道,“朝鲜新军自成军以来,只有训练,从未曾经历过一次实战,此次北伐建奴正是一次极好的练兵机会,所以末将等恳请定王允许朝鲜新军全师参与北伐,四万新军皆去!” 李?急道:“定王,这不好吧?” “朝鲜王,这对朝鲜来说也是好事。” 朱慈炯目光冷下来:“一支军队若是不能经历大战,是不会成长的,还有,作为藩属国就该承担藩属国的义务,此事就这么定了。”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李?顿时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朱慈炯冷哼了一声,又道:“还有,你也不用担心兵变又或者外敌,从大明调来京畿道的两万镇兵足以保证汉城安全。” 这两万镇兵是从归德府那边调来的。 就是曾经参加过山阳大战的淮安府乡勇。 这两万人,崇祯大多选的还没有成家的,许诺的好处就是到了朝鲜后不仅每丁可以分得五十亩恩赏田,今后生了儿子,成年后每丁还可以再分二十五亩恩赏田。 这个条件,可是比徐州镇、归德镇的条件要好多了,徐州镇、归德镇的镇兵生了儿子就只有长子能继承恩赏田,其他儿子就只能靠自己挣家业。 所以消息一经公布,归德府未成家的乡勇便踊跃报名。 最终,崇祯从二十万淮安乡勇中挑选了两万未成家的。 这只是崇祯父子整个移民计划的一部分,不远的将来,整个朝鲜八道都将会被来自大明各个省份的镇兵所占据,最终演变为朝鲜镇。 只不过这个朝鲜镇的镇兵,全都是汉人。 至于原来的朝鲜人,将被迁往各个大城市。 面对朱慈炯的安排,李?是敢怒而不敢言。 从思政殿出来,朱慈炯目光转向南京方向。 这个时候,父皇应该正在召开御前会议吧? …… 此刻此刻,崇祯确实在彝伦堂召开御前会议。 内务府主事马鸣騄以及在南京的各科都给事中几乎都参与了会议。 看到高起潜走进来,崇祯当即招招手说道:“高伴伴你回来得正好,赶紧把北直隶的详图替朕找出来。” “老奴遵旨。” 高起潜赶紧带着几个小太监从堆积如山的地图中找出北直隶的详图。 找出详图后,高起潜又让小太监搬来梯子,亲手挂到彝伦堂北墙上。 “好,很好,有北直隶的详图就直观多了。”崇祯欣然点头,又环顾马鸣騄、阎应元等内务府官员说道,“接下来开始讨论第一个议题。” “北次北伐,究竟应该从哪个方向发起攻击?” 说到这一顿,又道:“诸位爱卿尽可以畅所欲言。” 话音才刚落,郑森便抢着说道:“圣上,臣以为应兵分两路。” “到前面来。”崇祯示意郑森走到地图前,又让高起潜将长木竿递给他。 郑森接过长木竿,指着巨大的北直地图说道:“左路从开封府北渡黄河,经卫辉府突入山西,一路北上攻破大同、宣府之后再叩居庸关南下,直逼京师!右路经海路至盖州卫,与盖州卫驻军会师之后,经辽西走廊直扑山海关。” 说到这,郑森拿长木竿轻敲了敲地图又道:“如此,即可对建奴形成两面合围态势,堵绝其向北或向东逃窜之路,最终将其围歼于京师。” “不错。”崇祯欣然道,“兵分两路是个好主意。” “圣上,臣有不同意见。”陈子龙上前一步大声说道。 “人中兄,请讲。”郑森客气的将长木竿递给陈子龙。 陈子龙却并没有因此就给郑森留面子,而是很不客气的批道:“圣上,臣以为兵分两路乃是下下之策,当年的萨尔浒之战,我大明便是败于分兵。” 郑森的俊脸当即垮下来,急道:“萨尔浒之战与此次北伐没有可比性。” “我以为两者并无区别。”陈子龙说道,“圣上曾说过,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臣以为此次北伐当集中兵力从正面击破,一击而定乾坤。” 郑森反驳道:“集中兵力从正面击破,固然要容易得多,但如果建奴北遁,又或者缩回辽东之白山黑水,岂非又要如大明与北元之对峙般,陷入旷日持久之拉扯相持?若是数十年甚至上百年都难以将其剿灭,又如何是好?” “那是将来的事。”陈子龙说道,“当下首先需要考虑的事务就是光复京师!” 郑森反驳道:“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若不能够未雨绸缪,事先杜绝建奴北遁或东窜之退路,他日恐将酿成大祸。” “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过犹不及。”陈子龙针锋相对的反驳道,“未雨绸缪预先谋划固然是好,但如果谋划过了头,一样会误大事。” 两人引经据典展开激烈辩论,一时谁也驳不倒谁。 其他士子也是分别支持一派,彝伦堂内顿时吵成一团。 最后还是崇祯提议说:“郑森,陈子龙,不如各推演一局?” “敢不从命。”郑森欣然应允,又对陈子龙说道,“人中兄,你先扮演建奴,小弟兵分两路来打你,如何?” “怕你不成。”陈子龙一捋衣袖说,“来。” “快,摆棋。”已经升任参谋科都给事中的江天一,便立刻带着参谋科的十几个士子开始往彝伦堂中央的沙盘上摆放兵棋。 …… 北京,睿亲王府暖阁。 多尔衮只是打开窗透了会气,便又开始剧烈的咳嗽。 “主子,郎中不是说不能吹风么,你怎么又开窗呀。”侯方域赶紧上前来,将窗户重新关上,又心痛的替多尔衮将皮裘披上。 多尔衮却只是幽幽的轻叹了一声。 这身子,看来是很难再好利索了。 夏天的时候,眼看着已经好差不多。 没想到天气转冷之后,竟又开始犯病。 可以大清如今之时局,没有一个好身体真支撑不住。 “小侯子,科尔沁蒙古那边怎么说的?”多尔衮紧了紧身上的皮裘,问道,“明军斥候骑兵的侵扰真有那么严重?” “回主子,是挺严重的。” 侯方域忧心忡忡的答道:“近半个月又折损近千骑。” 多尔衮顿时间变了脸色:“这半个月又折损近千骑?前后岂非折损了万余骑?” “是的。”侯方域轻叹一声又说道,“从年初到现在,科尔沁部诸旗加起来已经折损了足足一万余骑,十旗壮丁已经三去其一矣。” “可恶!”多尔衮脸肌开始剧烈的抽搐。 这时候,弘文院大学士祁充格匆匆走进来。 “主子,出大事了。”祁充格黑着脸道,“范家的密谍刚刚传回消息,从半年以前南明就在暗中准备,到现在已然是准备得差不多了。” “准备得差不多了?”多尔衮茫然问道,“准备什么?” “主子,当然是准备北伐。”祁充格急道,“明军马上要发起北伐了!” “北伐?!”多尔衮勃然色变,“不可能吧?不久前骆家兄弟不是还传回消息说,南明至少还要再过两年,才有可能北伐吗?” “主子,骆家兄弟多半被策反了。” 祁充格跺着脚说道:“我们被骗了。” 第579章 大战前夕(4) “被骗了?”多尔衮一颗心顿时沉下去。 侯方域也是暗暗心惊,明军这时候北伐可真是糟糕至极。 因为当下大清的时局,真可以说是内忧外患、四处漏风。 在内,因为南明断了与大清之间的一切贸易,使得大清的布匹、丝绸、茶叶、铁料甚至烟酒的供给都出现了问题。 普通老百姓对于这个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触。 但是权贵阶层的生活质量却出现了很大下降,于是就牢骚满腹,对于多尔衮的不满情绪与日俱增,现在要求福临亲政的呼声已经非常高。 得亏多尔衮通过八旗改制牢牢的掌控了兵权。 要不然此次贸易风波足可以将多尔衮打入尘埃。 除了内部纷争,外部环境也是极其恶劣,一是科尔沁蒙古正遭受明军斥候骑兵的无尽侵扰,每天都有数十上百的蒙古牧民遭到猎杀,再就是喀尔喀蒙古诸部与卫拉特蒙古诸部会盟于塔尔巴哈台,奉林丹汗胞弟桑噶尔为共主。 随即喀尔喀蒙古的车臣汗挑唆察哈尔蒙古的蒙尼特部起兵反清。 所以现在,大清的北部局势已十分严峻,明军真要是在这个时候大举北伐,科尔沁蒙古和察哈尔蒙古都很难出兵。 最后剩下的土默特蒙古恐怕也无能为力。 因为伪顺的高一功、李岩部始终对土默特川虎视眈眈。 换句话说,如果明军此时北伐,大清将得不到外藩蒙古的助战,而只能凭大清自己的军队与明军硬拼。 想到这里,侯方域当即劝说道:“主子,此事不可不防!” 祁充格却笃定的说:“主子休要再迟疑,需得及早处置。” 多尔衮便不再犹豫,沉声说道:“传旨,急召洪承畴入京。” 这么大事,多尔衮一个人心里也是没底,所以得召洪承畴回来,然后跟范文程、宁完我以及侯方域几个心腹谋臣共同议决。 大清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 …… 李自成也将李岩召回到了西安。 伪顺和建奴的谍报组织这次默契的做到了情报共享。 此时此刻,李自成正在秦王府的存心殿召见宋献策、李岩及顾君恩等三位军师,其中宋献策是大军师,李岩是左军师,顾君恩则是新拜右军师。 本来,李自成还打算召左懋第一起问策,最终却被宋献策劝阻。 李自成便也不再坚持己见,因为他也知道左懋第仍旧心向故明。 “几位军师,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不出意外南明真是要北伐了。” 李自成仅剩的独目显得格外的锐利,整个人看着也是精神头十足,完全没有沉迷酒色的颓废样子,而事实上李自成也确实勤勉。 李自成的能力或许有欠缺,但治国却是认真的。 自登基以来,李自成一直都在励精图治,提升大顺的国力军力。 只不过碍于陕西省的资源、人口及地理,效果只能说差强人意。 唯一卓有成效的就是骑兵建设的很不错,现在大顺已经拥有十万骑兵,而且是真正意义上的骑兵,而不是拿来凑数的骡骑兵驴骑兵。 李自成对于骑兵情有独钟,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稍稍一停顿,李自成又道:“如果南明真的北伐,我大顺该当如何自处?” “隔岸观火。”宋献策当即应道,“我大顺只需静观其变,待明军与建奴打得两败俱伤之后再行发兵,即可坐收渔翁之利,岂不快哉?” “不可。”顾君恩却是反对道,“大军师岂不闻唇亡则齿寒者乎?” “胡扯!”宋献策极不客气的训斥道,“何为唇?何为齿?什么时候我大顺与建奴竟成了唇齿相依的友邦?还请右军师教我。” 顾君恩急道:“在下何时说过我大顺与建奴是唇齿相依的友邦?” “还敢抵赖?”宋献策哂然道,“你方才不就说了唇亡则齿寒?” “大军师此言诛心。”顾君恩道,“在下说的唇亡则齿寒,不是指我大顺与建奴乃是唇亡齿寒的友邦,而是说一旦建奴被南明所灭,则我大顺亦将独木难支。” “什么意思?”宋献策冷着脸反问道,“你是说我大顺不如南明?” “圣上明鉴。”顾君恩不再理会宋献策的胡搅蛮缠,转过身对着李自成说道,“方今天下四分,四川的张献忠已经是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大顺虽有圣上励精图治,然而限于陕西的地理人口,国力军力充其量也就跟建奴打个平手。” 稍稍一停顿,又道:“唯有南明坐拥江南膏腴之地,兵精器足,可谓一家独大,我大顺若不能施以援手,则建奴此番必为南明所灭,而一旦南明灭掉建奴,接下来就必然会将矛头对准我大顺,届时我大顺就将独自抗衡南明,岂不危哉?” 李自成似有些意动,因为顾君恩说的道理明显是对的。 “胡说。”宋献策当即反驳道,“我大顺如今兵精粮足,兼有骆驼回旋炮之犀利,纵然是崇祯率百万大军来犯,又何惧之有?更犯不着与建奴为伍。” “再说我大顺与南明之争乃兄弟之争,而我大顺与建奴之争却是衣冠之争,更是儒家宗庙之争,何况建奴与我大顺还有夺国之恨!当年若非吴三桂引建奴入关,我大顺又何至于丢掉北京以及山西北直?又何至于沦落至此?” 李自成独目中便流露出刻骨的仇恨之色。 是啊,当初要不是有建奴入关,何至于此? 顾君恩皱眉说道:“圣上,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我大顺不能只纠结于过往,而应该勇于放下成见,趁此时与建奴化敌为友,联兵共抗南明!” 宋献策和顾君恩两人争执不下,李自成便也有些无所适从。 不得已,李自成目光转向李岩,询问道:“左军师为何一语不发?” “圣上。”李岩拱手一揖,又道,“南明兴兵北伐,意欲与建奴决胜于北直,此乃是我大顺居中取事,定鼎天下之天赐良机也!” “咦嗯?”宋献策和顾君恩都是神情讶然。 很显然,两人都没有想到李岩竟会这么说。 李自成眼神一亮,问道:“怎么个居中取事?” 李岩侃侃而谈道:“其一,大军师说的没错,我大顺与南明之争乃兄弟之争,而我大顺与建奴之争则是衣冠之争,儒家宗庙之争,所以与建奴联手共抗南明是不允许的,如此倒行逆施只会使我大顺失尽民心士心。” “正是此理。”宋献策深以为然。 “什么民心士心,皆是虚妄之语。”顾君恩哂然道,“待到刀斧加颈时,我就不信江南还有几个刁民、几个士子敢不跪地乞降。” 李岩没有与顾君恩分辩,又接着说道:“其二,右军师方才说的也对,方今天下四分,张献忠已是苛延残喘,南明则是一家独大,若是没有外力介入,建奴必败,建奴若是为南明所灭,凭我大顺一家,则绝非南明之对手。” 听到这,顾君恩顿时神情一动,他已经猜到李岩的用意了。 钦佩之余,顾君恩又有些嫉妒,为什么李岩能够想到而他竟然想不到?为什么李岩能拥有如此之远见? 宋献策却仍不知道李岩的用意。 所以宋献策有些不高兴,心说贤弟你怎么回事? 不帮为兄说话也就罢了,怎么还帮顾君恩张目? 李自成眉头微蹙又问道:“直说怎么个居中取事?” “驱虎吞狼!”李岩肃然道,“驱赶南明这头勐虎,吞了建奴这头恶狼!” “驱虎吞狼?”宋献策转嗔为喜,“不还是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么?” “是的,其实还是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李岩笑笑,又接着说道,“不过,单凭建奴这一头狼,恐怕是拼不过南明这头出匣的勐虎。” “什么意思?”李自成和宋献策却是一脸懵逼。 直到李岩说出后面的话,李自成两人才恍然大悟。 宋献策惊叹之余又有些怀疑:“左军师,这能成吗?” 李岩笑了笑,接着说道:“不管成与不成,试试总无妨。” “此话在理,总得试试。”李自成拍板道,“就这么着。” 当下李自成便按着李岩的意思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 …… 在南京,国子监彝伦堂。 第一场兵棋推演已经决出胜负。 郑森的“左路大军”在大同附近遭到建奴、伪顺大军及蒙古骑兵的三路重兵合围,苦战数月后惨遭全歼,北伐失败。 陈子龙笑着对郑森说道:“大木兄,你败了。” “不对,人中兄你耍赖。”郑森道,“伪顺与建奴有夺国之恨,且与我大明同为汉祚,又怎么可能反过来帮助建奴呢?” 陈子龙摇摇头说道:“圣上曾经说过一句话,我以为很有道理。” 顿了顿,接着说道:“这句话便是,国与国之间从来只有利益,同为汉祚又能如何?一旦涉及国家之争,纵然亲兄弟也靠不住。” “人中兄此话在理。”不少士子纷纷附和道。 “古往今来,引狼入室的先例难道还少了吗?” “前有儿皇帝石敬瑭,今有吴三桂,还不足以警醒吗?” 郑森顿时间无言以对,假定伪顺不会倒向建奴确实有些天真了。 第580章 大战前夕(5) 只用了三天,洪承畴就从辽东赶回北京。 这一路骑行,洪承畴大腿内侧都磨破皮。 “奴才洪承畴,叩请主子金安。”洪承畴跪地打千。 “亨九快请起。”多尔衮斜靠在软垫上,虚弱的招了一下手。 待洪承畴起身,多尔衮又对侯方域说道:“小侯子,那就开始议事吧。” “嗻。”侯方域答应一声,当即带着几个包衣将屏风搬进来,又将建奴疆域的全图张贴在屏风上。 单从地图上看,建奴控制的疆域甚至还要比大明多。 因为建奴的疆域涵盖了整个辽东、北直、整个山西,半个山东外加整个漠南,如果单以面积而论,相比大明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人口密度就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随即,范文程、宁完我、孔有德等汉臣也陆续入内。 祁充格、苏克萨哈、索尼、穆济伦等满臣一并列席。 此外还有三个特别的成员,那就是孟学礼、冯国范、袁福重。 因为此次议政将直接关乎建奴的生死存亡,所以多尔衮想要多听取一些意见,以便最终做出尽可能正确的决策。 祁充格首先介绍了一下情况。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最晚到明年三四月间,最早则在今年年底之前,明军就有可能发动大军北伐,而且这次北伐不同于以往的大沽口、辽东之战,这次南明的主力大军将会倾巢而出,发起一场灭国之战!” 听到这,众人的神情顿时变严肃。 这一天,终究还是不可避免的到来了。 片刻寂静之后,多尔衮问道:“南明大军北伐在即,我大清行将有灭国之虞,不知诸位有何良策可拒明军?” “主子,这还有什么可议的?” 索尼昂然说道:“无非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大清什么时候怕过南明?当年老汗在时我大清才六万人马,不也照样将南明二十万大军打得片甲不留?现如今我大清坐拥七十万大军,没理由反倒怕了他南明。” “索尼说得对,怕他个鸟毛。” “主子,不如我们抢先发兵南征。” “对,先发制人,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詹代、苏克萨哈、遏必隆等满臣纷纷附和。 多尔衮的眉头却一下子蹙紧,心说这群蠢货,对当下的时局就没有半点清醒的认知,需知现在早已经不再是骑射的时代。 若仍是骑射时代,八旗满洲就足以扫平天下。 可是在火器时代,七十万大军也是不足为恃。 因为在红衣大炮、火枪面前,七十万大军也不过是七十万炮灰,如果没有相应数量的火器,真的就只是炮灰,不堪一击! 不过,大清现在确实有七十万大军倒是真的。 而且这还没有包括外藩蒙古,只是八旗满洲、八旗蒙古、八旗汉军加练勇绿营,就达到了七十万,其中八旗满洲十一万,八旗蒙古三万,八旗汉军十二万,绿营四万,此外还有练勇四十万,都是从汉民中征召的。 这其中有四万八旗汉军和两万绿营分别驻扎于大沽口以及盖州,四十万练勇则分别驻扎在各州县,驻扎在北京及京畿的军队为二十四万。 军队是真的不少,但是多尔衮却没半点安全感。 当下多尔衮说道:“行了行了,朕想听些有用的。” 索尼、苏克萨哈等满臣便只能闭嘴,不过脸上神情不怎么愉悦。 多尔衮知道满臣对他的不满情绪正日渐变得浓烈,不过此时他也顾不上安抚这些只知道一味逞勇斗狠的满臣。 “亨九,你来说说。” 多尔衮只能点名洪承畴。 洪承畴却很小心,问道:“主子,关于南明为此次北伐所做的准备,能不能弄到更准确的明军底细?比如说准备了多少粮食?多少支自生火铳还有多少门大炮?还有,崇祯具体准备动用多少兵力北伐?这些都不知道,议了也是没用。” “此事已着密谍去查了。”多尔衮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今日之议,就是假定最恶劣情形之下我大清该当如何应对?” “若是假定最恶劣情形,那就必须动用一切必要之手段。” 洪承畴大步走到屏风前,指着地图说道:“从内政、兵略及纵横等各个层面做好最充分的战备工作,尽最大之努力,做最坏之打算。” 多尔衮神情一凝,又道:“你且具体说说。” “先说内政。”洪承畴道,“此次大战乃是灭国之战,南明必定会倾尽全力,所以我大清也必须全力以赴,所以除了调集全国兵马之外,除了太仓所有粮食之外,还需调集京中所有能够调集的粮食,立足于与明军相持至少一年。” 洪承畴的意思是,就是将八旗贵族家中存粮也征集一空。 听到这,祁充格、詹代、索尼、苏克萨哈等人顿时怒了。 “洪承畴你这话是何意?什么相持至少一年?你的意思是坚守不出?” “没错,当下的实情就是明强而我大清弱小。”洪承畴道,“所以要想打败明军,赢得这场灭国大战,只有以静制动,以守对攻,依仗坚固的铳台营垒消耗明军的人力物力,待其师老兵疲被迫撤兵时再行反击,一战定乾坤。” 顿了顿,洪承畴又说道:“这也是奴才要跟主子说的兵略。” “胡扯!”祁充格大怒道,“我大清兵什么时候变得比明军要弱小了?面对明军的进攻我大清兵竟然要当缩头乌龟不成?简直笑话!” “就是,大清自老汗以十三副甲起兵,从来就只知道进攻。” “从赫图阿拉到盛京,从盛京到北京,我大清的天下都是八旗子弟进攻得来的,可不是靠着当缩头乌龟守出来的。” “说的没错,我大清兵从来只会进攻。” “要让我们学明狗当缩头乌龟?没门!” 洪承畴的这一番话立刻招来满臣的群嘲。 “够了!都与朕闭嘴!”多尔衮呵斥了两声才终于喝阻住一众满臣。 只不过,从祁充格、索尼等人脸上表情,明显还是对洪承畴不服气,显然,这些八旗贵族思想上还没有转过弯。 多尔衮咳喇了两声,又问洪承畴:“亨九,你说的内政是调集举国之存粮,做好准备与明军相持至少一年时间,兵略则是立足于防御,凭借坚固的铳台营垒工事来消耗明军的人力物力,直到明军师老兵疲,然后发动举国之兵,毕其功于一役?” “主子明鉴。”洪承畴诚恳的说道,“非如此不足以打败明军。” 多尔衮点点头又问道:“那么,你说的纵横,指的又是什么呢?” 洪承畴道:“所谓纵横,就是派人联络所有能够联络上的势力,比如伪顺,比如四川的八大王张献忠,彼辈都是南明劲敌,此外在四川、广西还有不少土司仍在抗明,主子可以派遣能言善辩之士前往说服这些势力,联兵共讨南明!” “就算不能说服这些势力出兵,也要形成一种天下攻明的氛围。” “这些势力或许没办法对南明造成太大的干扰,但是哪怕只能分走南明一小部分的人力物力,对于我大清而言也是极好的。” “南明在北伐中投入的人力物力越少,大清获胜的机会就越大。” 稍稍一顿,洪承畴又接着说道:“这其中又以伪顺的抉择最关键,大清若是能够与伪顺结成同盟,联兵共抗南明,则我大清兵赢得这场大战的机会就会增加至少三成!反之,如果伪顺与南明联兵攻我大清,则我大清恐怕就凶多吉少。” 多尔衮听得连连点头,说到对于天下大势的分析,还得是洪承畴。 这番鞭辟入里的分析,无疑是很有道理的,简直说到多尔衮心里。 洪承畴却又接着说道:“主子,除了张献忠、伪顺及四川、广西的土司之外,还可以试着遣使者前往喀尔喀蒙古,如果能说服喀尔喀蒙古以及准噶尔,伪顺再保持中立,那么土默特蒙古及察哈尔蒙古诸部就至少可以出六万骑兵!” “说服喀尔喀和准噶尔?”多尔衮皱眉道,“此事怕不容易。” “事在人为。”洪承畴道,“只要向彼辈陈述清楚其中的利害,奴才相信喀尔喀蒙古还有准噶尔是有可能选择中立的,毕竟我大清信奉的国教也是喇嘛教,与喀尔喀蒙古、准噶尔及卫拉特蒙古诸部都是一样的,然而南明信奉的则是道教以及儒家。” 顿了顿,洪承畴又说道:“南明倘若强大起来,则道教及儒家必然盛行于世,喇嘛教再无立锥之地。” 听到这,多尔衮顿时间有一顿豁然开朗的感觉。 原本坏到了极致的局面,被洪承畴这么一分析,竟然似乎又开始柳暗花明了?大清原来还有这么多潜在的友军盟军? “传旨!”多尔衮当即喝道。 “速召傅以渐以及吕缵祖等翰林院庶吉士觐见。” 这些汉人进士走队列很差劲,但是嘴皮子却都是一等一厉害,就让他们出使伪顺、四川以及外蒙古,替大清充当说客吧。 第581章 最利的矛与最硬的盾 徐应伟赶回南京时,也已经是三天之后。 这三天来,崇祯一直在彝伦堂观看士子间的兵棋推演,一会按照郑森的兵分两路,一会按照陈子龙的运河平推,一会又按照阎应元的大沽口斩首,然后按照不同的战术思路展开反复的兵棋推演,一次不够就两次,两次还是不够那就三次。 “徐应伟,就等你一个人了。”看到徐应伟,崇祯招了招手笑道。 “臣徐应伟,叩请圣上金安。”徐应伟向崇祯长长一揖,又说道,“臣因为私事贻误了军机,请圣上责罚。” “欸,贻误什么军机,没有的事。” 崇祯摆手说:“北伐又不急在一时。” “嘎?”徐应伟有些错愕的看着崇祯。 北伐不急在一时?那你这么急着召我回京? 好不容易有点时间陪伴妻小,我容易吗我? “有贞,别介意。”崇祯拍了拍徐应伟肩膀,笑着说道,“等打完了这仗,朕给你半年假期,不,给你一年假,让你好好的陪伴父母妻儿。” 顿了顿,又说道:“至于现在,就先跟大伙一起完善北伐的计划。” “臣领旨。”皇帝都这么说了,徐应伟还能说什么?当然必须领旨。 崇祯又向徐应伟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徐应伟当即也参与进了兵棋推演。 只不过,在郑森、陈子龙以及阎应元三套战术之外,徐应伟提出了第四套战术。 “圣上,还有诸位同僚,我是这么认为的。”徐应伟道,“兵分两路分别从辽东、山西对京师的建奴形成合围,不仅后勤保障的压力大,而且会被建奴各个击破,萨尔浒之战的大败给了我们惨痛的教训,面对劲敌绝不可以分兵!” “沿大运河推进,则需面对无数的铳台营垒。” “如此一来北伐必然旷日持久,打一年都有可能。” “毕竟,从徐州一路打到北京,足足有一千五百多里路。” “根据密侦科提供的情报,建奴沿着大运河已经构筑了数百处铳台群落,铳台以及营垒的数量超过了十万个!要想摧毁这么多铳台营垒,绝非易事。” “从大沽口到北京倒是只有三百余里,但是大沽口也是建奴的防御重点。” “从大沽口到天津再到北京,建奴已经沿着卫河构筑了不下三千座铳台,而且这些铳台的规模远较运河两岸的铳台更大、更坚固!运河两岸的铳台只有夯土,大沽口的铳台却是混合了糯米汁以及稻草,其坚固程度不可以道里计。” “所以,从大沽口沿着卫河往前进攻,也难免会陷入到持久战中。” 说到这,徐应伟走到地图前,从阎应元手中接过长木竿,指着大沽口以北约五十里的潮河河口说道:“所以我的意见是在这里登陆,然后朔潮河而上直抵三河县城,这一来后勤辎重及大炮都可以从潮河水路运输,耗费极小且速度快。” “到了三河之后,北京也就近在迟尺了。” 听到这,彝伦堂内的士子一下子就炸开锅。 因为徐应伟提供了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新思路。 崇祯也是欣然点头,徐应伟这小子脑瓜子就是比别人活。 别的士子大多跳不出旧有的思路或者框架,要么像郑森那样完全不顾及后勤保障,要么就是只知道沿运河进兵,这么多士子就只有徐应伟想到了可以沿着潮河进兵,因为潮河的水路一样也可以转运辎重以及大炮。 阎应元由衷的叹道:“从潮河进兵既可以绕开建奴在大沽口及卫河两岸的铳台群,又可以对北京实施斩首作战,比我的思路高明多了。” 顿了顿,又对着徐应伟说道:“我不如有贞。” “皕亨兄言重了,小弟就是喜欢没事瞎琢磨。” “说到临阵决断,小弟是拍马及不上皕亨兄。” “行了,你们俩就别互相花式吹捧了。”崇祯笑着打断。 顿了顿,又说道:“就按照有贞的法子,再来一次推演,这次由皕亨守,有贞攻,而且要按照最极端的条件,即伪顺、建奴还有卫拉特蒙古、喀尔喀蒙古联兵作战,伪顺出精兵十万自固关出,内外蒙古则出骑兵二十万自居庸关入!” 听到这,彝伦堂内的士子顿时面面相觑,哪有这种事情? 圣上如此假设,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吧?伪顺会与建奴联兵就够荒唐的,卫拉特蒙古会从遥远的青藏出兵,就更加荒唐。 崇祯却笑着说:“这就只是兵棋推演而已。” 徐应伟附和道:“圣上所言极是,凡战,皆需做好最充分之准备以及最坏之打算,偌若我大明能在如此极端条件下打败建奴,则北伐就必胜!” “那便开始吧。”阎应元道,“臣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江天一便赶紧带着参谋科的几个士子往沙盘边摆放兵棋。 马鸣騄和内务府的一众士子赶紧围上来,心说这次交手肯定会精彩纷呈,因为阎应元和徐应伟可说是大明最会用兵的两个统兵士子。 如果说阎应元是大明最坚固的盾,那么徐应伟就是最锋利的矛。 现在最锋利的矛与最坚固的盾之间要来一场直接的较量,期待。 崇祯也有些莫名的期待,好看了,这次兵棋推演肯定会很精彩。 作为进攻一方,徐应伟先开始摆兵布阵:“秦部堂率湖广镇十三万镇兵据承天府,提防汉中方向之伪顺军。” “李妃娘娘率四川镇七万土兵扼守眉州,震慑张逆贼兵。” “堵部堂统驭徐州、归德三十余万镇兵,据守开封一线,西拒洛阳方向之伪顺军,向北可牵制河北诸府之建奴练勇。” “有此三镇再加云南镇、京营,操江兵,足可保后方安全无虞。” 众士子纷纷点头,这个没什么可多说的,保守后方的策略大体上都一样,除了郑森的方案曾经从徐州镇台抽调了十万镇兵外,其余陈子龙以及阎应元的方案都只动用了新军,而没有从四个镇台抽调一兵一卒。 京营兵和操江兵就更加不可能动。 在这必须表扬一下崇祯,能在短短四年内拉起这么庞大的军队,而且这四个镇的镇兵的战斗力还都颇为不弱,还不用发粮饷。 京营兵和操江兵也用不着发粮饷。 因为京营兵和操江兵也做了改革,给了恩赏田,并且不用纳税。 所以京营兵和操江兵其实已经变成第五个镇台,亦即南京镇台。 所以现在,大明除了募兵、水师需要给军饷外,河南、湖广、四川、云南以及南京这五个镇台的镇兵都不需要发粮饷。 所以每个月的军饷支出其实不多,不到五十万。 而且即便是打仗,军饷支出也不会暴涨一大截,因为崇祯已经取消了行饷及战饷,只有到了战斗结束后才会需要大笔的赏钱。 不过真要夺回了京师北直,赏钱完全不是问题。 光是北直的八千万亩耕地,就能卖出十几个亿! 言归正传,在说完后方部署之后,徐应伟就要出兵了。 “北次北伐关乎我大明百年国运,所以必须倾尽全力。” “27万新军将全部投入北伐作战,大明总商会负责筹集足够的船只,确保一次能输送10万新军外加与之配套的装备辎重登陆。” “由水师全程负责对运输船队的护航。” “如果是在冬季,水师及运输船队只能抵登州。” “从登州到潮河口的北塘,新军需要踏冰行军。” “所以北伐的时间点最好选在四月初,北海解冻之后。” “待到北海解冻,则不仅新军可以直接从潮河口上岸,在登陆之初,水师还可以借舰炮对陆军提供炮火支援。” 听到这,崇祯当即表态说:“那就暂定为四月初。” “好的,那就正式开始了。”徐应伟点点头又道,“在正式出兵之前,臣会在徐州、大沽口以及盖州方向羊动,同时通过多个渠道将大木兄、人中兄及皕亨兄的打法泄露出去,藉此来误导建奴,令其在错误的方向徒耗国力。” 听到这,崇祯当即又说道:“今日之议乃是绝密,任何人都不可往外透露一个字!” “遵旨!”马鸣騄以及与会的一众士子齐齐应诺,脸上也是一片肃穆,从崇祯的反应他们已经知道,来年北伐多半会采取徐应伟的这一战法。 崇祯又对阎应元说:“皕亨,现在该轮到你应对了。” 阎应元向崇祯一揖,又对徐应伟说道:“有贞兄之用兵犹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然万变不离其宗,我只抓住一点即可,即水路运输之便利!” “所以,明军北伐,必然会从大运河或者海路进兵。” “所以,无论有贞兄怎么说,我只对大运河及北海严防死守。” “大运河沿线已经遍筑铳台,可无虞,现在唯一可忧虑者,唯有北海。” “整个北海海岸延绵数千里,要想遍筑铳台那是绝无可能,但是在海岸边每隔数里修筑一座烽火台却可以办到。” “烽火台固然没什么防御力。” “但至少可以及时提供预警。” 第582章 这是阳谋 在北京,睿亲王府东暖阁。 说完了内政、总的战略以及纵横之后,洪承畴又开始讲详细的兵略。 “主子,南明若大举北伐,必然沿水路进兵,不是大运河就是北海。” “若是不能够沿水路进兵,如此庞大之兵力以及辎重,只是后勤就能将其拖垮。” “所以我们的防御重心就是大运河沿线以及北海沿岸,大运河沿线已经遍筑铳台,安全无虞,唯一可虑唯有北海沿岸。” “一者北海的海岸线实在太长。” “二者还有大沽口及盖州明军侵扰。” “三者我大清实在征集不到足够的民夫。” “所以环绕北海沿岸遍筑铳台,恐怕很难办到。” 听到这,多尔衮道:“不是恐怕,而是绝对不可能办到,此前为了在大运河沿线、京畿以及卫河沿线遍筑铳台,就几乎已经耗尽大清国库。” “再要在距离更长、范围更大的北海海岸线上遍筑铳台,绝无可能。” 顿了顿,又接着说:“而且在北海的海岸线上修筑铳台也没有什么用,明军只需突破其中的一个点,整条防线顷刻土崩瓦解,不像大运河、卫河沿线之铳台群落,明军击破了前方的防御铳台,后方还有无数的防御铳台在等着他们。” “主子明鉴。”洪承畴深以为然,环海岸修铳台确实不现实,也没用。 稍稍一停顿,洪承畴又接着说道:“不光环绕北海海岸修铳台不现实,便是环绕整个海岸驻军也做不到,因为驻军数量少了根本没什么用,但若是驻军数量多了,则我大清的兵力就变得捉襟见肘,造成其他方向空虚。” “此时明军若是来一个避实击虚,就麻烦大了。” “所以只能环绕北海之海岸线修建烽火台,然后在几处要地驻防重兵。” “修烽火台?”索尼、苏克萨哈等满臣面面相觑,三国志通俗演义中关羽守荆州倒是曾经用过这个法子,但最终却走了麦城,似乎没什么用。 多尔衮也提出了质疑:“亨九,修烽火台能有用吗?” “至少可以提前示警。”洪承畴道,“一旦发现明军水师行踪,大清就可以及时调集兵力赶在明军上岸前加以拒止,并抢修铳台。” “只要抢修的铳台能顶住明军的第一波进攻,就能赢得时间。” “再接下来,大清就可以发动所有的包衣以及民夫,在第一批铳台之后抢修更多也更坚固的铳台,然后就可以凭借铳台与明军形成对峙。” 说到这一顿,又说道:“总之形成对峙是没问题的。” “我大清兵只要坚持防御策略,避免与明军打野战,就有机会。” 洪承畴的整体战略就立足于一个守字,顶住第一波,形成相持,再静待时机。 听到这,索尼、詹代等满臣顿时又不高兴了,说道:“又是对峙,对峙个鸟毛,我大清兵历来就崇尚进攻,打什么防御战?” “没错,我大清兵何时惧怕过野战?” “一战击灭南明大军,一战定乾坤,不好吗?” “主子,别听洪承畴胡说八道,这些汉人都没卵子的,贪生怕死。” 说着说着,索尼等满臣就开始对洪承畴进行人身攻击,继而波及到了全体汉臣,洪承畴他们这些汉臣的涵养再好,脸色也是不怎么好看。 多尔衮脸色更加难堪,心下也隐隐感到一等焦虑。 他在满臣中再不复以往的一言九鼎,人心开始变动荡。 如此看来,在与明军进行决战前还得再立一次威方可。 否则人心一乱,那就根本不用打了。 …… “烽火台?” 徐应伟有些懵,崇祯也感到很无语。 万没想到阎应元竟然祭出了这一手,不过可能性非常大。 烽火台乃是古代用来传讯示警用的,可以在短时间内将警讯传递到数百里甚至数千里之外,使得中原王朝能提前征召调集大军。 关羽也曾经在长江北岸遍筑烽火台,用来提防东吴大军。 可是最终却被陆逊白衣渡江给破解,最终落个兵败身死。 那么建奴在北海的海岸线上修建烽火台有用吗?太特么的有用了! 有了环绕海岸的烽火台,建奴就能及时发现蹈海而来的明军水师,就能提前做出兵力调度,并在明军的进军路线之上抢修铳台。 这样一来,奇袭直接就变成了强攻,阴谋也就成了阳谋。 回想起刚才自己还要求众士子保密,崇祯感觉有些可笑。 建奴真要是按阎应远说的这个法子,在北海的海岸线修建烽火台,那就真没必要保守秘密,反正最后都会形成对峙,变成强攻。 好半晌后,徐应伟才道:“即便如此,我军仍选在潮河河口登陆。” 听到这话,江天一便立刻带着几个士子将代表明军的兵棋摆到了潮河的河口位置。 “等一下。”阎应元却道,“在明军水师距离岸边还有二十里远时,守在烽火台上的建奴哨卒就能看到明军战船的桅杆或者夜间的信号灯,点燃烽火。” “就是说,北海沿岸的建奴至少会有一个时辰的反应时间。” 说此一顿,阎应元以手指着沙盘说道:“鉴于此我会在沧州、天津、梁城以及滦州分别驻扎两万骑兵外加四万步兵,这样就能确保接到警讯后,至少会有一支两万的骑兵抢在明军上岸之前到达明军的登陆点,两个时辰之内还会有四万步兵杀到。” 听到这话,徐应伟的脸色变得更难堪,崇祯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因为这就意味着明军在上岸之前要在潮河口先打一场抢滩登陆战。 这样一来,徐应伟的战术构想也就彻底的化为泡影。 因为徐应伟的战术构想立足于在建奴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进到三河县城,从三河县城到北京只有区区百余里,就是一寸一寸的往前挪,也能在三个月之内挪到北京,然后就是进攻北京之决战。 但是现在,阎应元只用了百来座烽火台就让徐应伟的战术构想化为泡影。 如果从上岸开始就要面对建奴的铳台群,就要一寸一寸的挪,别说三个月,就是一年也未必能到北京,因为从北海到北京有三百里。 更糟的是,建奴还可以持续不断在后方修铳台。 看到徐应伟的战术构想受挫,明军阵营的士子纷纷开始谏言。 “皕亨兄,你在滦州、沧州、天津及梁城分别驻扎6万大军,加起来就是24万,建奴有那么多兵力?可别拿练勇凑数。” 阎应元道:“24万精兵,建奴还是凑得出来的。” 又有士子谏言道:“北海的海岸线延绵数千里,便是从盐山段到昌黎段也足有一千五百余里,适合登陆的何止一处?我们完全可以多选几处,同时登陆!” “没错,多个地点同时登陆,建奴的24万步骑能守得住几处?” “建奴有骑兵,我们难道就没有骑兵吗?可令骑兵抢先上岸驱逐建奴骑兵,并且阻止建奴的包衣构筑铳台。” 然而阎应伟听了却连连摇头。 “分多处登陆,结果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崇祯也点头说:“是的,明军可多点登陆,建奴亦可分头拒敌,这是阳谋,明军要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进到三河县已然是不可能了。” “既然是阳谋,那就强攻!”徐应伟沉声道,“就算建奴提前知道我军动向,就算是建奴提前调整兵力部署,就算是一寸一寸的往前推,我军仍然有很大机会光复京师。” 说到这里一顿,又接着说:“待水师接近潮河口附近海岸之后,先以舰炮火力将建奴骑兵逼退三里,趁建奴骑兵后撤间隙,两个骑兵旅先上岸,担负警戒。” 江天一便立刻带着几个士子开始挪动兵棋。 先是水师的战船模型被挪动到潮河的河口附近。 接着明军的两个骑兵模型被摆到了潮河的河口两侧。 这个完全没毛病,有水师舰炮火力的掩护,建奴的骑兵根本没有可能靠近,退避到三里甚至四里外是必然的,所以明军的骑兵旅可以轻松上岸。 不过,对面属于建奴阵营的士子也没闲着,也在调兵。 很快,沧州、梁城以及滦城方向的马步大军都被搬过来。 阎应元说道:“最多两天,驻扎在沧州等地的马步大军就可以赶到,届时聚集在潮河沿线的建奴大军将会超过20万,随军包衣也将会构筑起足够数量的铳台,在构筑完了前线的铳台之后,还将在后方持续的构筑更多的铳台。” 阎应元说话之间,士子便在潮河沿线摆下大量铳台模型。 徐应伟却是笑了:“既然是阳谋,既然是强攻,那就没有必要非沿着潮河往前推进,此前之所以要沿着潮河进军,只是想要假借水运之便,以期最快速度到达三河,可现在潮河被阻断,水运便利已然丧失,所以就没必要再沿着潮河向前推进。”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说完,徐应伟拿长木竿在沙盘上用力一划。 老子不走潮河了,走陆路! 第583章 参谋制度 在北京睿亲王府东暖阁。 确定好了总体战略之后,再就是具体的防御部署。 洪承畴手指着地图说道:“主子,明军有水师之利,可以保证水路运输畅通无阻,而水路运输的耗费又远低于陆路,即便是到了冬季河面结冰,仍可以借助冰爬犁转运辎重,不出意外明军定会沿着河流进军。” 多尔衮深以为然,这一分析无疑是相当令人信服的。 洪承畴接着说道:“所以,在浮河、潮河、沙河、定流河以及葫芦河的河口附近都需要驻防重兵,这其中又以潮河以及卫河最为重要。” “卫河沿岸已然遍布铳台,只要需加强兵力即可。” “潮河沿岸需要抢先修筑少量铳台,更需在河口附近驻屯重兵。” 洪承畴还是老辣,不光想到修建烽火台提供预警,而且预判了明军的作战方略以及可能的登陆点,属实厉害。 不过很遗憾的是,建奴和大明在顶层军事架构上已经不在一个层面。 建奴采用的仍旧是原始的幕僚制度,也就是召集一帮幕僚建言献策。 然而大明的军事架构已经从幕僚制度进化成了参谋制度,并且引入了兵棋推演,可以通过参谋们在兵棋推演中的对抗,推演出各种各样的战场走向。 所以,洪承畴个人再厉害,也不可能打得过成体系的参谋制度。 当然,参谋制度的优势绝不止这点,参谋制度相比起幕僚制度,最大的优势其实是对军队的统筹、部署以及指挥调度。 随着第一期国子生的入役,明军已经真正建立起现代参谋制度。 上传下达、物资调配、兵力调度以及行军布阵等,都开始通过参谋制度来完成,下一步就是要完善参谋培养制度。 因为现在的参谋制度没有级别划分。 也就是说,此刻在彝伦堂中参与军事会议的士子,与那些下派到旅、营甚至哨级单位担任参谋的士子,在级别上没有任何区别,都是给事中。 但是将来,这些士子或者说参谋肯定要划分级别。 军衔制度早晚要引入,军队还是需要划分上下等级。 总而言之,明军已经初步具备了现代参谋制度的雏形。 这一点上,多尔衮虽然也有所察觉,并且也做了努力,就是在设立进士营失败之后,又让孟学礼他们三个搞了一个举人营,并且给予生杀予夺大权。 孟学礼他们仨也确实按照士子营的做法练成了举人营。 然而可悲的是,孟学礼他们只学到了皮毛,未得精髓。 稍稍停顿片刻,洪承畴又道:“若不出意外,我大清兵将会在潮河沿线与明军展开长时间的对峙,只等明军师老兵疲或者其他方向有变,明军被迫退兵之时,我大清兵就可以趁机发动反击,就算不能全歼明军也必然可以重创之!” 这时,范文程提出质疑道:“亨九,不知道你是否想过一个问题,万一明军不准备沿着潮河进兵,如之奈何?” 侯方域也附和道:“说的是,北海的海岸那么长,何处不可上岸?” 多尔衮、宁完我以及祁充格等满臣的目光也纷纷落在洪承畴的脸上。 洪承畴却摆手说:“绕不开,明军不可能也不敢绕开水路,改走陆路。” “为何?”侯方域哂然说道,“明军为何就不敢绕开水路,改走陆路?” 洪承畴淡然说道:“其中原因很简单,因为明军携带了笨重的红衣大炮,明军使用的红衣大炮动辄两三千斤,不要说是海岸附近的沼泽洼地,便是寻常道路及桥梁都承受不住,所以明军非得沿水路进军不可,唯其如此才能带上大炮。” “此话不太对吧?”侯方域再反驳道,“入冬之后,北海海岸附近之沼泽洼地皆被厚实之冰层覆盖,承受两千斤之重物毫无问题。” 面对侯方域的这一质疑,洪承畴转过头问孔有德道:“恭顺王以为如何?” “痴人说梦。”孔有德很不客气的说道,“红衣大炮开火之前需要先行举火烧红铁钎,发炮之时也会产生大量的热气,再加灼热的炮弹不停的轰击,再厚再硬的冰层也会融化掉,届时明军的红衣大炮就会陷入淤泥沼泽之中,拉都拉不出来。” 侯方域诡辩道:“明军又不傻,岂会选择在沼泽地作战?” 孔有德反驳道:“明军不傻,我大清兵难道就傻?明军不会选择在沼泽地作战,我大清兵难道就不能趁明军通过沼泽时发动阻击?” 顿了顿,又道:“我大清兵甚至不需要阻击,放火即可。” 侯方域这下彻底不再吭声了,因为环绕北海的海岸边有大量的沼泽洼地,而这些沼泽洼地又往往长满芦苇,冬季时芦苇大多枯死,一经点燃顷刻就是一场滔天大火,届时再厚的冰层也被融掉,明军就全成落汤鸡。 明军的红衣大炮也将会陷入沼泽之中。 这时候,索尼冷然反驳道:“如果明军扔掉红衣大炮呢?” “那就真是上天助我大清。”洪承畴道,“明军若是舍弃掉红衣大炮,纵然从陆路推进到了北京城下又有何惧?届时我大清兵完全可以出城与之野战,借助红衣大炮以及骆驼炮,一战定乾乾,岂不快哉,只可惜,崇祯断不会愚蠢至此。” 这下索尼也哑了。 …… 南京,国子监彝伦堂。 经过几个时辰的鏖战,徐应伟终于率军推进到朝阳门外。 期间也是诸多的较量,阎应元真不愧是大明最坚固的盾,打起防御战的时候各种各样的阴谋诡计简直是层出不穷。 比如说路上埋设地雷。 比如说放火焚烧芦苇。 比如说在冰面布置火药。 这些手段确实给明军造成了很大麻烦。 但是最终,还是被徐应伟和明军的“参谋团”给化解掉。 付出了死伤过万的代价,徐应伟终于率军抵达北京城外。 阎应元摇了摇头,说道:“有贞兄似乎没有携带红衣大炮,这却是给了我机会,若不出意外,我大概率会出城野战。” “不瞒皕亨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徐应伟也笑道:“不过,建奴出城之后就会发现犯了大错。” “我军即便是没有携带4寸野战炮,也一样能够在野战中战胜他们,因为我大明天兵还装备了2.5寸山炮及神火炮,而且有空军。” 阎应元却突然神情一肃,又接着说道:“我若坚守不出呢?”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攻城了。”徐应伟脸上表情也变得严肃,“集中所有的山炮猛轰城墙,总有一天会轰开,建奴守不住。” 阎应元摇头道:“我可以持续加固城墙。” 徐应伟道:“我不信你能修得比我轰的快。” “有贞兄,你一试便知。”阎应元一脸的自信。 “试试就试试。”徐应伟当即命令士子摆开炮兵。 随即两个阵营就根据事先设定好的参数开始推演。 阎应元和徐应伟开始了最终的决战,短时间内难出结果。 崇祯便招手示意参谋科都给事中江天一到跟前来,问道:“江天一,新军的整编工作完成得怎么样了?” 迄今为止,27万募兵都还没有进行过真正意义上的整编。 即便是派往大沽口以及盖州的新军,也只是在出征前临时整编成步兵旅、步兵营又或者炮兵营等单位,然后临时委任营官、旅帅。 平常时候,新军也是仍以总为单位进行日常训练。 但是现在马上就要北伐,马上就要与建奴大决战,就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其实也不用再拖下去了,因为国子监的一期学员已经毕业,除了水师学堂以及医学院之外,本部的六千学员已经全部编入新军。 加上士子营的一千五百名统兵士子,有了这七千五百名士子来充当军官,足可以将新军的指挥以及参谋架子搭起来。 江天一答道:“禀圣上,营级以上单位的主官、参谋人员都已经选派好,但是总级以及哨级的主官仍还在选派之中。” 未来的新军,行伍出身最高只能当到一哨之长。 要想担任更高级的把总、营官、旅帅甚至总镇,必须得是国子监的学员。 崇祯也知道总哨级主官的选派是个繁重的任务,当即说道:“那就先说说营级以上单位的整编以及人员选派情况吧。” “是。”江天一当即掏出一个小本本,打开念道。 “整编之后,新军将被编为11个镇,镇设司令部,下辖5个步兵旅外加1个炮兵旅,总员额为25000余人。” “每个步兵旅下设旅部,辖2个步兵营加1个辎重营,员额4200余人。” “每个炮兵旅亦设旅部,辖2个野炮营或2个山炮营,外加1个辎重营,员额亦为4200余人。” “每个步兵营下设营部,辖4个步兵总加1个步炮总,员额1400余人。” “每个辎重营下设营部,辖5个辎重总,员额1400余人,骡马1400余头。” “每个野炮营或山炮营下设营部,辖5个野炮总或5个山炮总,员额1400余人,骡马1400余头……” (本章完) 第584章 武库充盈 “无论步兵总、炮兵总或辎重总,每总员额皆为288人。” “每总设正副把总各一人,参谋三人,下辖3个96人的步兵哨,每哨设正副哨长各一人,尽皆由国子生充任,各有号手各三人。” 经过两年多的实践,新军决定将鼓手取消,只保留号手。 因为在实践中发现,鼓手并不是不可或缺,而是完全可以由号手兼任,而且号手一手持号,一手持短铳可以参加战斗,鼓手就办不到。 “每个步兵总装备短铳18支,燧发枪270支,军号9把。” “每个野炮总装备4寸野战炮9门,短铳275支,每个山炮总装备2.5寸山炮9门,短铳275支,每个步炮总装备虎蹲炮27门,短铳275支。” “总上,每个镇台共计装备燧发枪20800支,短铳4250支,4寸野战炮90门或者2.5寸山炮90门,另有虎蹲炮270门,骡马11200头。” 说此一顿,江天一又问崇祯道:“圣上,新军的人员以及骡马已经备齐,只不知道武器装备是否足够?” 听到这话,崇祯当即招手示意辎重科都给事中朱舜水上前来。 “朱舜水,你告诉江天一,现在武库里边已经积攒了多少武器装备?” 朱舜水立刻也掏出来个小本子,翻开来后念道:“截止本月底,库存的4寸野战炮合计有1200门,2.5寸山炮600门,虎蹲炮3200门,神火炮1000具,燧发枪11万余支,短铳2万余支,另有刺刀10余万把。” 稍稍一顿,又说道:“除此之外,武库还储备了纸壳定装子弹一亿发,4寸野战炮纸壳定装实心弹以及霰弹一百万发,2.5寸山地炮纸壳定装实心弹以及霰弹五十万发,还有虎蹲炮定装纸壳弹三百万发,手榴弹五十万颗。” 江天一默算了一下,大炮数量已经足够多。 但是燧发枪和短铳的数量却差了将近一半。 换句话说,现在只能装备五个半镇台的新军。 当下江天一蹙眉说:“圣上,燧发枪和短铳数量远远不够啊。” “文石兄不必担忧。”朱舜水十分澹定的说道,“由于大炮的数量已经足够多,所以铁匠都可以转去打造燧发枪,再加上大明机械厂刚刚又向大明兵工厂以及户部兵工厂移交了二十台蒸汽机,所以燧发枪及短铳的产量已经增加到了每月两万余支。” 崇祯也笑着补充道:“事实上,从上个月开始就已经在暴产能。” “是的。”朱舜水点头附和道,“上个月生产了一万余支燧发枪。” 随着大量铁匠转去打造燧发枪,以及30台蒸汽机提供机械动力,几家兵工厂的燧发枪以及短铳的产能一下子就提了上来。 因为蒸汽机可以驱动钻床及锻床。 钻床可以使得钻制铳管的效率大增。 锻床更使得卷制铳管的效率极大增加。 事实上,由于使用蒸汽机的经验不足,再加上锻床和钻床太简陋,效率不高,所以大明的几家兵工厂仍还有很大的潜力可以挖掘。 如果有必要,月产5万支燧发枪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不过,似乎没有这个必要,月产2万就足够用。 江天一说道:“这样的话就没有问题了,年底之前臣定能完成11个镇台的整编以及各级主官参谋的选任。” “辛苦江卿了。” 崇祯欣然点头。 三人说话之间,沙盘那边响起欢呼声。 “朝阳门破了!”崇祯顿时间精神一振,当即带着江天一和朱舜水回到沙盘边,一看之下发现果然是明军已经攻破了北京的朝阳门。 然而阎应元却一点都不慌,澹定的说道:“不过只是一道城门而已,我早已经在朝阳门内重筑了一道城墙!此路不通!” “那就接着轰!”徐应伟笑道。 当下两人又开始了第二轮较量。 …… 北京,太仓库。 多尔衮拖着病躯正在检查武库。 户部尚书英额尔岱陪伴在一侧。 大战在即,除了需要准备粮秣,武备也要清点。 多尔衮从架上取下一杆燧发枪,问英额尔岱道:“如今武库中计有多少支自生火铳?又分别有多少门红衣大炮以及骆驼炮?” 英额尔岱张口答道:“回禀主子,武库中共有7万余支自生火铳,600余门红衣大炮以及800余门骆驼回旋炮。” “什么?”多尔衮脸色当即垮下来。 “怎么才600余门红衣大炮及800余门骆驼炮?” “再还有自生火铳,怎么可能才7万余支?英额尔岱你搞什么呢?” “兵仗局一个月就能打造50门红衣大炮、80门骆驼炮外加3000支自生火铳,如今三年时间过去,怎么也该有1800门红衣大炮,3000门骆驼炮外加11万支自生火铳,怎么可能才这么点?” “主子有所不知啊。” 英额尔岱苦笑着说:“则开始时,兵仗局每个月确实可以打造50门红衣大炮、80门骆驼炮加3000支自生火铳。” “可后来不是可以从南明买到低价铁料么?” “兵仗局就把所有铁匠调去打造自生火铳,开矿以及冶铁就停了。” “可是半年前南明突然间中断了铁料供应,兵仗局因为急切间来不及开矿冶铁,所以这半年多红衣大炮还有骆驼炮全都停掉,只能优先保证自生火铳的打造。” 半年多前的经济封锁,打得建奴措手不及,各种火器的制造也受到了很大干扰。 “再加上此前在辽东、大沽口损失了不少,还有一部分红衣大炮、骆驼炮以及自生火铳驻扎在大沽口以及盖州卫,所以库存就这么些。” 大沽口之战损失数百门红衣大炮,至今没能捞起来。 辽东浑河之战又损失了一百多门各种火炮外加一万多支自生火铳。 停顿了下,英额尔岱又接着说道:“算上驻扎在大沽口以及盖州卫的八旗汉军以及绿营兵的全部火器,我大清计有自生火铳9万余支,红衣大炮900余门,骆驼炮1200余门,另外还有旧有的各种不同型号佛朗机炮500余门。” “真该死。”多尔衮咒骂一句又问,“那现在铁料供应解决了吗?” “禀主子,已经解决。”英额尔岱连忙应道,“现在一个月又能打造之前那么多火器,甚至还要略多些,因为熟练铁匠的数量变得更多了。” 多尔衮略一沉吟后问:“如果全力打造自生火铳,每月能造多少?” 英额尔岱闻言愣了下,又挠挠头说:“回禀主子,这个得问过汤若望才能知道,奴才属实不知道这些。” 多尔衮当即吩咐曹尔玉找来汤若望。 见礼过后,多尔衮问道:“汤若望,如果从今天开始兵仗局全力打造自生火铳,一个月能打造多少支?” 汤若望不假思索的答道:“八千支。” “好。”多尔衮断然说道,“那就全力以赴打造自生火铳。” 多尔衮其实也很无奈,如果有可能,他其实是想给40万练勇都装备自生火铳,但现在明显来不及了,现在只能装备八旗汉军。 在明军大举北伐之前,必须给12万八旗汉军换上自生火铳。 4万绿营反正是炮兵,不用自生火铳,11万八旗满洲还有3万八旗蒙古是骑兵,用大稍弓和角弓也一样能够作战。 至于练勇,只能用长矛。 想到这里,多尔衮便又长叹了一口气。 时不我待,时不我待啊,要是能够再给他三五年时间就好了。 正说话间,曹尔玉又快步过来禀报道:“主子,傅以渐觐见。” “傅以渐?”多尔衮有些不高兴的道,“他还没动身前往西安?” 曹尔玉道:“他说想要跟主子讨个章程,否则纵然去了西安也是白去。” 多尔衮当即就猜到了傅以渐的用意,黑着脸说道:“不见,你告诉他,朕不可能将八旗勇士辛苦打下的江山白送人。” “将山西送给伪顺之事就不必再提。” “他若没能力说服伪顺与大清结盟,朕可以换人。” 说此一顿,多尔衮又道:“你就把朕的原话转告他。” 半年多前早在辽东之时,洪承畴就曾经劝过多尔衮,让他献出山西省换取与伪顺的和解进而结成同盟,以拱抗南明。 但是多尔衮并未采纳洪承畴的建议。 并不是多尔衮不知厉害,而是他不敢这么做。 其中的道理也非常简单,满清的政治制度与大明有着本质的区别。 大明的政治制度讲究的是受命于天,皇帝的权力来自于天的授予,所以除非遭受天谴或者民罚,士大夫阶层由于受到儒家礼法的束缚,是没有权力换皇帝的,至少表面上是没有这个权力,暗地里有没有换皇帝那就只有天知道。 所以大明皇帝的权力基础很稳固,不会因为丧师失地被人更换掉。 但是满清的皇帝就不行,满清皇帝的权力来自于八旗贵族的拥护,一旦因为丧师失地招致八旗贵族的群体性的不满,皇帝就当到头了。 更何况多尔衮现在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皇帝。 更何况多尔衮此前迭遭败绩,威信已经大不如前。 这个时候再把山西送给伪顺,八旗贵族肯定造反。 第585章 民心士心 钞库街上,清风茶楼。 卯时刚过,距离皇家市易所开市还有半个时辰,汪韬和孙廷兰这对好基友却已经早早的来到清风茶楼,一边喝茶一边等着皇家市易所开门。 孙廷兰道:“汪公,听说圣上召集了内务府的几十个都给事中及统兵士子,已经连着在彝伦堂内开了七天的会?也不知道商量的是什么事?” 汪韬环顾左右无人,小声说:“贤弟休要往外伟,圣上召集内务府都给事中及统兵士子是在起兵讨论北伐的事。” “北伐?”孙廷兰募然瞪大眼睛。 “嘘。”汪韬赶紧示意孙廷兰噤声,“此乃是绝密。” 然而话音刚落,便看到一个报童从窗外飞奔而过,手里边挥舞着一份报纸,一边高声喊叫道:“卖报,卖报,最新消息,皇帝陛下欲兴兵北伐,于彝伦堂中召集内务府诸给事中以及统兵士子连日聚议,密谈军机……” “嘎?”孙廷兰闻言当即愣在那里。 不是说绝密么?怎么捅到报纸上了? 汪韬脸上更是露出便秘的神色,尴尬。 然而钞库街上的行人却一下子就炸了锅。 “兀那小孩,给我来一分,给我一份报纸。” “小孩,给我一份,这是五角,不用找了。” 不片刻,报童布兜里的上百份报纸就一售而空。 紧接着,钞库街上就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隐约还夹杂着哭声,不少士子已经激动得涕泪交流。 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我大明终于要兴天兵北伐了! 半天不到,大明即将兴兵北伐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南京。 无论是国子监中就读的士子,还是街上推车贩货的贩夫走卒,又或者是在各家工坊里辛苦做工的工人,听到这个消息后无不欢呼雀跃,一脸的与有荣焉,由此可见,北伐乃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当然,任何一项国策要想做到人人拥护是不可能的。 譬如北伐,朝廷官员、商贾缙绅、贩夫走卒,工人甚至南院的姑娘们都为之欢呼,但也有不少人暗戳戳冷嘲热讽。 比如乌衣巷口的四海酒楼内就聚集了几个失意之人。 全都是我们的老熟人,前内阁辅臣钱谦益,黄道周,保国公朱国弼,诚意伯刘孔昭还有宁南伯左梦庚。 是的没错,左梦庚已经被削去了国公爵位。 甚至连侯爵也没保住,仅只保住了宁南伯。 放下手中的翰林日报,黄道周喟然长叹道:“兵凶战危,打仗岂有容易的?此番战端一开,不知道有多少儿郎要战死沙场,埋骨他乡。”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可叹哪可叹。”钱谦益也是摇头叹息,“可叹这些愚夫愚妇还在那里欢呼,殊不知他们的夫婿他们的儿子,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古往今来无数朝代北伐,失败的多,成功的却寥寥无几。” 旁边一桌的书生忍不住反驳道:“本朝太祖以徐达为帅,不就成了?” “那也仅有这么一次。”朱国弼喟然摇头道,“恐怕是难有第二次了。” “不见得。”那书生再次反驳道,“凡事有一则必然有二,本朝的第一次北伐成了,第二次北伐必然也能马到功成。” “书生之见。”左梦庚不屑的道。 “迂腐之见。”书生再次回怼道,“懦夫之见。” 左梦庚大怒:“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大言炎炎谈论兵事。” 那书生再次反唇相讥:“不知道这位仁兄算是个什么东西?还望告知。” 周围的酒客轰堂大笑,钱谦益、黄道周几个的脑袋差点戳到桌子底下。 左梦庚毕竟年轻气盛,虽然爵位被降到伯爵,心态却还没有调整过来,当即就起身欺近到那个书生面前,照着对方的面门就是一记直拳。 这一拳却捅了马蜂窝,那书生只是招呼一声,乌衣巷口呼喇喇涌进来几十个书生,把左梦庚摁在地上就是一顿打。 左梦庚说老子是定南伯。 那些书生却说打的就是你! 左家仍旧还有不少护院家丁。 可是看到打人的是国子监的学生,哪敢上前? 别说现在,就是倒回去四年五年,他们这些勋贵家的家奴也不敢动国子监的学生,这些人真招惹不起,以前招惹不起,现在更招惹不起。 钱谦益和黄道周也只能跺足哀叹:有辱斯文。 …… 相比南京,北京士绅百姓的反应明显更悲观。 多尔衮在睿亲王府开会完没几天,整个北京就传得满城风雨,传到最后,甚至有传言说崇祯准备起兵两百万大举北伐。 于是北京城内的缙绅就开始潜逃。 主要就是之前投降过大顺,后来又投降建奴的那批北方缙绅。 当初大顺军打到北京之时,他们不会给大明当烈士,后来清军打到北京,他们更不会给大顺朝当烈士,现在明军要大举北伐,自然也不会给清朝当烈士。 所以最明智的做法还是回到原籍,先避一避这波大战的风头。 这些缙绅的算盘是打得真的精明,心想着万一明军北伐成功,崇祯要想稳定北方诸省的局势不还得依靠他们?他们是不倒翁,无论谁坐上龙椅都撇不开,所以现在,这些北方缙绅绝不会给清朝当烈士。 于是,告老致仕的汉臣络绎不绝。 还有不少寓居北京的缙绅也悄悄的返回原籍。 比如大明原兵部尚书张缙彦,在大顺和清朝都当过兵部尚书,不过两年前因为触怒了八旗权贵被革了尚书职,从此赋闲在家。 这次听到风声后,也赶紧套车回了新乡。 甚至就连八旗汉军举人营的士子都开始潜逃。 这天上午,孟学礼从自己寓所刚到丰台大营,便接到轮值官于成龙报告:“大人,姚启圣等十余名南方籍举人意图南逃。” “姚启圣?”孟学礼眉头微微一蹙。 姚启圣是举人营的两千多举人中比较出色的。 略一思忖,孟学礼即吩咐于成龙道:“把姚启圣带进来。” “嗻。”于成龙答应一声,当即命轮值举人把姚启圣带到了孟学礼的行辕。 孟学礼又让于成龙和另外两个轮值举人退下,行辕里便只剩下他和姚启圣,姚启圣以审慎的目光看着孟学礼,仿佛在问孟大人意欲何为? “姚启圣,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孟学礼幽幽说道。 “若不是因为顺治元年流落至通州,你断不至于有今日,以你之心性志气,没准此时也是六千勤王士子之一。” 听到这话,姚启圣真是肠子都悔青。 当初若是没有在通州应募加入清军,要是回到会稽老家,此时就算不是六千勤王士子之一,考进国子监第一期是完全没问题的。 可是现在,就算回去也只能考第五期。 第五期跟第一期的地位又岂能相提并论? 更何况他现在被抓回来,性命怕是不保。 稍稍一顿,孟学礼又道:“我会跟摄政王说你们并未潜逃,只是奉了我的军令外出购买笔墨纸张而已,不过今后你们且不可再潜逃。” “千万牢记这里是丰台大营,戒备极其森严。” “你们连举人营的巡逻队都躲不过,又岂能躲过八旗汉军、八旗蒙古的巡逻队?” “被举人营的巡逻队抓住,尚有转圜之余地,可一旦被八旗汉军或者八旗蒙古的巡逻队抓住,真就神仙都救不了你们。” “大人为何救下我等性命?”姚启圣皱眉道。 “大人难道就不怕我们在举人营中散布流言,扰乱军心?” “流言?这真的是流言吗?”孟学礼喟然道,“事实就是,明军真要北伐了,最晚也不会晚过四月。” …… 缙绅汉臣大量潜逃的消息传进了多尔衮耳中。 侯方域对这些三心二意的“汉族同胞”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对多尔衮说道:“主子,这些三心二意的阴阳人最是可恶,都抓回来杀了吧!正好借这些人的项上人头来整肃北京城内的民心士心,为大战做好准备。” “欸,靠杀戮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多尔衮一摆手说:“大清绝不会滥杀无辜缙绅。” 侯方域闻言一愣,心说主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宽悯仁厚了? 但是再转念一想,侯方域就明白多尔衮为何不敢大开杀戒。 其中道理很简单,因为多尔衮的统治根基不允许他这么干。 之前因为南明的经济封锁,导致八旗贵族的生活质量变差,八旗贵族对多尔衮就已经是满腹怨言,甚至还有八旗贵族暗戳戳的串联,试图让福临亲政,要不是因为大清的军队构成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八旗满洲已经不再具备优势,多尔衮没准真就让这些暗中串联的八旗贵族赶下台,福临没准真就已经亲政。 所以说,多尔衮如果现在对汉族缙绅大开杀戒,那就必然导致八旗汉军、绿营以及练勇也军心不稳,真到了这个地步,多尔衮还能指望谁?就指着那三万八旗蒙古?到时候这三万八旗蒙古分分钟叛变落井下石。 所以现在多尔衮不敢杀人。 第586章 军心可用 盖州城内,明军大营。 虽然大营外天寒地冻,但是营房内却被熊熊燃烧的柴禾烤得温暖如春,徐乌牛和同一队的斥候正在光着膀子喝酒。 徐乌牛他们这回喝的不是明酒。 而是蒸馏之后的白酒,杂粮烧。 这杂粮烧,就是五粮液的前身。 “来干了!”徐乌牛举杯大吼道。 经过几年的军旅生涯,当年那个唯唯喏喏、木讷老实的农家汉子早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坚韧不拔、豪爽大方的老兵头。 “干了!”十几个斥候纷纷举杯,看得出对徐乌牛很服气。 旁边抱着酒罐的李禹成便赶紧给徐乌牛等人把酒杯给满上。 李禹成费了不少力气,才混进这个斥候队,虽然只负责斥候队的勤务,但作为一名朝鲜籍的小军官,已属实不易。 几杯烧酒落肚,话题就转移到了北伐上来。 “终于北伐了,这回咱们可以杀个痛快了。” “谁说不是呢,这回的建奴就不是几千个、几万个,是足足几十万个!” “可惜,圣上新设的这个参谋科改了规矩,不再按人头论赏,要不然,十万颗真奴首级就是五百万,三十万颗首级就是一千五百万元!” “我的老天爷,一千五百万?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我倒觉得参谋科改的挺好,要不然割了几个首级绑在腰间,跑起来挺碍事的,而且像现在这样按照功绩评定功勋等级,再给予奖金,退役返乡之后还会根据功勋等级给予里长甚至乡长的职使,比只给钱好多了。” “啥都别说了,我的步枪已经饥渴难耐了。” “就不知道啥时候开始北伐?老子已经迫不及待了。” 看着徐乌牛他们十几个斥候在那摩拳擦掌,李禹成胸中也是热血激荡。 “对了,这次北伐胜利后要成立北直镇台。”徐乌牛说道,“镇兵要从北伐立功的新军中优先挑选,所以大伙都得努力。” “北直镇台?”十几个斥候的眼睛顿时间就亮起来。 如今的大明,先后成立了河南镇台、湖广镇台、云南镇台、四川镇台以及南直镇台,还有朝鲜镇台,也已经发了两万镇兵过去。 镇兵的好处,大家伙也都是清楚的。 除了每丁25亩恩赏田,还不用纳粮。 立刻有斥候问徐乌牛道:“哨长,北直镇台一共多少镇兵?” “这个暂时还不清楚。”徐乌牛摇摇头,又接着说道,“不过按照之前惯例,15万人肯定是有的,25万也可能。” “那我们还担心个啥。”刚才问话的斥候哈哈一笑说,“无论15万还是25万,以咱们的身手肯定能选上,对不对?” 其他斥候闻言也纷纷附和。 徐乌牛笑了笑,忽又说道:“镇兵没问题,国子监呢?” “国子监?”十几个斥候一脸茫然的反问,“国子监不是圣上的天子门生么?跟咱们这些丘八有什么关系?” 徐乌牛笑着说:“我听人说,我也是听说啊,不一定准,听说在这次北伐中表现卓著的老兵有机会免试进入国子监读书。” “可以免试进入国子监读书?”十几个斥候怦然心动。 “对,免试进入国子监读书。”徐乌牛又特意强调一句,“三年期满毕业之后,仍可以回新军服役,而且职务是把总起步。” 营房内突然变安静,十几个斥候都不再多说话。 不过从他们的表情,就能猜到他们内心的想法。 这么好的机会万万不可错过,老子一定要进国子监! 甚至就连朝鲜人李禹成也萌生出幻想,按捺不住问道:“哨长,那我们朝鲜军要是立了功,有没有机会进入国子监读书?” “你们朝鲜军啊?”徐乌牛拍了拍李禹成的肩膀,随口胡诌道,“好好干,大明肯定不会亏待你们,没准你们真的有机会被选上。” 李禹成闻言大喜,恨不得明天就北伐。 …… 在徐州,某寨堡。 是个难得的晴天,杨破奴正躺在院子里边晒太阳,一边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边瞄一眼娘子隆起的肚子。 这已经是王寡妇四年之内的第三胎了。 杨破奴美滋滋的暗忖着,看来娶王寡妇当娘子真是娶对了,都说屁股大生儿子,这个小娘皮已经连着生了两个儿子,第三胎想必也还是个儿子,嘿嘿。 王老实过来串门,见杨破奴这副嘴脸,真想照着面门来一拳。 王老实的媳妇也生了俩,不过两个都是闺女,把王老实给气的。 “哟,亲家公来了?坐,快来坐。”杨破奴嘴巴都咧到了耳朵根。 这话听得王老实就更想揍杨破奴,谁他妈的跟你攀亲家?美的你。 不过,王老实还是捏着鼻子坐到杨破奴身边,黑着脸说:“老杨你听说了没有?马上就要北伐了,这回咱们可万万不能错过。” “咋?”杨破奴打趣道,“就现在这安生日子,还不知足?” 说实话,现在河南镇兵的小日子是真的很不错,不缺吃不缺穿的,而且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这要是倒回去三年五载,他们根本不敢想能过上这等日子,娘的,这可是财主家才能过上的好日子,何时能够轮到他们头上? “知足个屁。”王老实没好气的道,“那个败家娘们尽下不带把的,气死老子了,老子得再挣笔钱,然后纳一房小妾,非生他十个八个儿子。” “就你这小身板,居然还想着纳妾?吃得消吗你。” “这个不用你管,反正你得去跟堵部堂提一下这事。” 王老实失落的说:“咱们镇台已经好长时间没捞着仗打。” “瞧你这话说的。”杨破奴没好气道,“堵部堂能听我的?” 王老实哼声道:“至少堵部堂认得你,换我都见不着他老人家。” “老子没工夫。”杨破奴直接就拒绝,好吧,他其实早就找过堵胤锡,但是堵胤锡一句话就把他给堵回来:圣上用兵,自有法度。 杨破奴谁都敢不敬,唯独不敢不敬圣上。 既然圣上下了旨意,那就什么都不必说。 …… 总之明军这边士气高涨,无论是新军将士还是各镇镇兵,基本上都是求战心切,因为开战就意味着有机会斩获战功,就能获得奖赏。 然而,清军这边的情况就有些不太乐观。 多尔衮强拖着病躯,顶着风雪正在检阅八旗汉军及绿营。 八旗贵族因循守旧,八旗满洲目空一切,仍旧沉浸在骑射时代的荣耀中难以自拔,但是多尔衮的脑子是清醒的。 多尔衮比谁都清楚,接下来的这次大战,八旗汉军绿营才是中流砥柱,八旗蒙古、练勇和八旗满洲都只是辅助。 因为八旗汉军和绿营运用火器最为熟练。 八旗贵族牢骚满腹,八旗满洲军心不稳,多尔衮都不怕。 但如果八旗汉军和绿营出问题,多尔衮就真有些吃不消。 所以即便天寒地冻,即便明知道自己的病情有可能加重,多尔衮也还是坚持要在丰台大营检阅八旗汉军及绿营。 多尔衮要趁这个机会笼络军心。 拿什么来笼络军心?没有别的,唯名利。 忍着身体的不适检阅完了八旗汉军及绿营之后,多尔衮开始大肆封赏。 12万八旗汉军以及4万绿营兵,每人赏银5两,布5匹,职田50亩,而且这50亩职田用不着缴纳任何赋税。 不得不说,这份赏赐着实不轻了。 这一点从八旗汉军和绿营兵的反应就能看得出来。 赏赐过后,12万八旗汉军和4万绿营兵顿时山呼万岁,声浪直冲云霄。 看着眼神热烈、气势如虹的八旗汉军和绿营,多尔衮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这才对,这样的八旗汉军和绿营,才有机会跟明军掰一掰手腕。 只不过,光有兵没有将也是不行,还得有统兵大将。 洪承畴是清军最理想的统帅人选,但是靠洪承畴一个人肯定也是不行的,底下还得有几个既有威信又对大清忠心耿耿的大将。 吴三桂、姜瓖能力有,但是忠诚度明显不够。 王辅臣、夏龙山、吴国贵等武将,资历太浅,忠诚度也存疑。 多尔衮思来想去,觉得八旗汉军和绿营还是掌握在三顺王手中比较妥当,就是平常不打仗之时让三顺王管着,遇到有战事时,交给洪承畴指挥。 再派侯方域监军,这样的安排基本上就没什么问题。 当下多尔衮又道:“孔有德、耿仲明还有尚可喜听封。” 孔有德、耿仲明和尚可喜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赶紧出列跪地。 顿了顿,多尔衮又接着说道:“朕今敕封孔有德为平南王,耿仲明为靖南王,分掌八旗汉军左右营大都统职,尚可喜为定南王,总掌绿营大都统一职。” 听到这,行辕内的满汉蒙武将顿时一片哗然,简直不敢相信。 因为多尔衮的这一委任已经破了建奴不让汉臣单独统兵的祖制。 比如之前洪承畴在辽东统兵,也是通过巩阿岱、莽图等满人武将。 可现在,多尔衮却直接把12万八旗汉军及4万绿营交给孔有德三人。 【有读者不耐烦了,但是该铺垫的必须铺垫,毕竟这是两个国家之间的较量,是政治、经济、军事等方方面面的体系之争】 (本章完) 第587章 时不我待 徐应伟与阎应元之间的较量持续了足足六天,除了吃饭睡觉的时间之外,剩下的时间所有人都呆在彝伦堂内欣赏这场矛与盾之间的较量。 最终的结果也是不负众望,精彩但是惨烈到极致。 阎应元指挥的“清军”在北京城内步步为营,处处设防。 徐应伟指挥的“明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但是最终,“明军”仍旧凭借强大的综合实力战胜了“清军”。 标志就是“清军”的主力部队全部遭到歼灭,剩余的练勇虽然数量众多,却已经不足以扭转整个战局。 兵棋推演结束之后一清点,明军伤亡居然超过十五万人。 而清军的伤亡数字更夸张,竟然高达三十万,八旗满洲、八旗蒙古、八旗汉军、绿营以及外藩蒙古的仆从军近乎全灭。 最夸张的则是战役持续时间。 沙盘推演的时间就持续了六天。 而“实际”的时间则长达六个月。 换句话说,徐应伟指挥的“明军”花了足足六个月时间,付出了死伤十五万人的沉重代价,才终于歼灭掉建奴的三十万主力。 这个结果,让在场的一众士子都有些心情沉重。 因为崇祯说的是最极端条件下的推演,可徐应伟与阎应元之间的这场兵棋推演,不能算最极端的条件,因为伪顺并没有参与进来。 如果伪顺军参与进来,结果就会不同。 也就是说,这次北伐还是有失败的可能。 然而,崇祯看到这一结果之后却反而松了一口气。 “看来此次北伐,我大明想输都难啊。”崇祯微笑着说道。 见许多士子一脸茫然,崇祯便扭头对朱慈烺说道:“太子,你来说说其中的原因,朕为何说此次北伐我大明必胜。” 朱慈烺应了声是,说:“其中道理很简单,同等条件之下,明军真有徐应伟指挥,然清军却没有阎应元指挥,不要说建奴的那些武将,便是换成士子营当中的其他统兵士子,面对徐应伟能打出这等结果吗?” “这还只是其一,还有其二、其三。” 顿了顿,又说道:“其二,建奴纵然有阎应元指挥,也绝做不到兵棋推演中这般,无论是八旗汉军、八旗蒙古还是八旗满洲都做不到这等悍勇,孤绝不相信建奴的任意一支部队都可以做到战至最后一卒仍誓死不退。” 再一顿,又加重语气说道:“其三也是最为重要的,那就是建奴的组织性以及纪律性绝对不可能跟大明新军一个水准!所以,纵然建奴也有一个阎应元,纵然建奴真能做到战至最后一卒仍然誓死不退,也打不出兵棋推演中的这个结果。” “所以根本用不了六个月,大明天兵就能灭掉建奴!” 朱慈烺的这番分析可谓有理有据,在场的官员士子无不认可。 但其实,除了这三点之外,还有第四点有利因素,而且第四点因素的重要性甚至于还在朱慈烺所说的第三点原因之上。 只不过,前三点因素都是军事层面的。 而第四点因素则是政治层面上的因素。 那就是,大明的政治稳定性远远胜过建奴。 现如今,大明朝堂的政局简直不要太稳定,政务那一摊崇祯完全交给内阁处理,但是军事及工商业这两摊则是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里。 崇祯现在手里握着枪杆子还有钱袋子,内务府的人事任免也完全由他一言而决,内阁那边也很识相,路振飞自从当上首辅之后还从未与崇祯闹过不愉快。 所以完全可以预见,北伐战端一开,大明朝堂肯定是上下一心。 但是建奴那边恐怕就不是这个局面,首先多尔衮与布木布泰母子间就存在隐忧。 随着顺治年岁渐长,权力欲望也必然随之膨胀,还有随着顺治接受儒家礼法熏陶的时间越长,布木布泰被迫与多尔衮私通带给他的耻辱感也会越发的强烈,所以多尔衮与顺治的皇权之争随时有可能暴发。 再一个,八旗贵族现在对多尔衮也是诸多不满。 由于大明切断了与建奴的贸易通道,使得八旗贵族再也无法获得丝绸、茶叶、卷烟、明酒等奢侈品,从而造成八旗贵族的生活品质的下降,于是这些八旗贵族就毫无例外的将矛头对准多尔衮,认为是多尔衮的无能才导致生活变差。 第三点,多尔衮开始大量起用甚至于重用汉臣。 对于多尔衮的苦衷,崇祯其实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因为满人不仅贪婪,而且因循守旧,言必称老汗祖制,反对一切形式的变革,重用这些满人就别想从骑射时代进化到火器时代。 所以多尔衮重用汉臣完全是出于无奈。 但是重用汉臣也给建奴留下了巨大隐患。 因为投效建奴的这些汉臣毫无忠诚可言,洪承畴、吴三桂他们能够背弃大明,就一样能够背弃建奴,一旦建奴给不了他们利益且丧失了威慑,这些贰臣就会像扔垃圾一样扔掉多尔衮或者顺治,甚至于就连弑君也不是不可能。 总之一句话,此时的大明是上下一心、众志成城。 然而建奴则是内忧外患矛盾重重,君臣日见离心,短时间内不会有太大问题,可一旦双方陷入僵持,建奴的内部矛盾就会快速激化。 所以说,建奴根本没有能力支撑六个月。 想到这,崇祯当即问说:“还有谁自信能胜过徐应伟,能拿出更好的方案吗?” 彝伦堂内一片寂静,开玩笑,徐应伟都已经打到这个程度了,谁能比他更好?这要是换成别人上去,只怕早被阎应元逆风翻盘了吧。 “那好。”崇祯喝道,“赶紧回去好好休息。” “后天早上卯正时分到金川门外校场集合,随朕北伐!” “什么?”听到这话,在场的官员还有士子顿时间全懵掉。 一个是吃惊后天就要北伐,再一个是吃惊崇祯竟要御架亲征。 “万岁爷。”高起潜小声劝道,“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要不然等过了除夕再北伐?除夕毕竟是一个大团圆的日子。” “不等了。”崇祯断然道,“有一句话叫时不我待,为了此次北伐,朕已经等待了足足四年时间,现在一刻都不想多等,后天一早就誓师北伐!” 这时候徐应伟劝道:“圣上,您乃万金之躯,不可轻赴险地,不如由臣率师北伐,臣若是不胜,您再御驾亲征也是不迟。” “不,此战朕不想假手他人,朕必须亲手灭掉建奴。” 说此一顿,崇祯又接着说道:“当然,指挥还是有贞你来指挥,朕绝不干预分毫。” 看到朱慈烺和马鸣騄等人还想再劝,崇祯当即喝道:“朕意已决,诸卿休要再劝,今日之御前会议就到此为止,都回吧。” 马鸣騄等人便只好怏怏不乐的离去。 内务府的官员和士子营的士子很快就离开。 但是江天一和参谋科的十几个参谋却仍旧没有离开,因为他们还得抢在后天出征之前把还没有完成的工作抓紧时间做完。 “圣上,现有的燧发枪只够装备五个镇台,怎么办?” “那就先装备五个镇台好了,若不出意外,北伐第一阶段并不会暴发大规模野战,最大可能就是连续不断的攻坚、攻坚,仍然是攻坚。” “所以,有五个镇台就足够,剩下的六个镇台等兵工厂把燧发枪造出来后再整编,然后再调来京师助战就可以了。” “好的,那盖州卫的驻军呢?” 盖州卫一直驻扎着三个步兵旅、三个炮兵营外加五千朝鲜军。 “盖州的军队先等着,等定王率领朝鲜军赶到之后,里应外合首先击破辽东建奴,然后经由辽西走廊直扑山海关。” 说实话,崇祯其实也很担心建奴逃回辽东。 这些女真人进关之后,由于受到了花花世界的腐蚀,战斗力直线下降。 可他们一旦回到关外,过上一阵刀头舔血的苦日子,立刻又会成为白山黑水之间的女真悍匪,所以还是别让他们回到白山黑水间的好。 实在不行,哪怕让他们逃往蒙古也比逃回辽东的好。 所以,由朱慈炯率领辽东军以及朝鲜军堵住山海关,是一步必走的棋。 “明白了。”江天一点点头,又问道,“眼下正值寒冬,北海已经封冻,水师舰船最多只能到登州港口,之后是沿着陆路往北进军,还是踏冰进攻?” 对于纸上谈兵的统帅来说,这两者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对于江天一这个参谋科的都给事中来说,区别却大了。 如果明军准备在登州上岸,然后沿陆路进军,那就要通知辎重科准备马车,各个镇台的辎重营也要装备马车、平板车。 如果是踏冰进攻,那就要事先准备好冰爬犁。 但是好在,辎重科早就准备好了充足的车辆。 不论是马车、牛车、平板车,又或者冰爬犁,辎重科一概不缺,至少装备11个镇台的辎重部队那是绰绰有余。 崇祯略一沉吟后说:“先都备着吧,到时再定。” 【跪求月票】 第588章 誓师北伐 入夜时分,南京归德会馆迎来了一位客人。 “李公子?”看到李率泰,范三拨很吃惊。 范三拨是建奴八大皇商之首范永斗的长子,但是从来没有在满清官场混过,所以朝堂上的满汉官员几乎一个都不认识。 但是李率泰他却是认识的。 因为李率泰的老子名叫李永芳。 老汗时代,后金的密谍就是由李永芳负责。 李率泰就曾经奉父命多次潜入关内与范家联络,因而范三拨得以结识李率泰。 后来李永芳长子暗通大明,事败遭到诛杀之后,李永芳就失去了老汗的信任,从此不再执掌后金密谍。 却没想到,李率泰居然又被摄政王派来了南京。 难道说摄政王准备让李家重新执掌大清的密谍?真要是这样,骆家怎么处理?骆家一旦被逼急了会不会重新倒向南明? 想到这里,范三拨就心乱如麻。 骆家兄弟一旦倒戈,那他们就完了。 “范少东家,你在想什么?”李率泰哂然问道。 “没,没想什么。”范三拨忙道,“我在想如何给你接风洗尘。” “接风洗尘就免了。”李率泰一摆手说,“我是奉了皇父摄政王的旨意,来清理南京的密谍组织的,可不是来吃什么接风延席。” “欸,密谍组织要清理,延席也要吃的。” 范三拨暗暗心惊,摄政王果然对他们很不满意。 不过这也不奇怪,他们在南京的表现确实一言难尽。 李率泰直接问道:“范少东家,骆家兄弟现在在哪里?” “骆家兄弟自然是在陕西会馆。”范三拨问道,“李公子是要见他们吗?” “见肯定是要见的,不过也不急在一时。”李率泰哂然道,“至于现在,范少东家还是尽快将你们范家的人手都召集起来吧。” 正说话间,一个青衣汉子推门闯了进来。 李率泰脸色瞬间沉下来,范三拨则是神情尴尬。 “少东家,出事了!”青衣汉子抹了下额头上的汗水,惶然道,“我们开在钞库街、太平街还有贡院街上的几间铺子都已经让密侦科的人查封了。” “你说啥?”范三拨勃然色变,“铺子全都被查封了?” “是的,都查封了。”青衣汉子接着说道,“人也被抓了。” “不好,速速离开此处。”李率泰瞬间反应过来,转身就要走。 然而没等李率泰迈开腿,那青衣汉子就已经一直重拳勐的打过来。 只听噗得一响,李率泰面门上已经挨了一记重拳,当即两眼一翻往后倒下。 “阿大你疯了?”范三拨惊怒交加,厉声大喝道,“这可是……这可是总号派来查咱们账的,你安敢如此?” 一边说,范三拨一边伸手摸向腰间。 “少东家你也给我躺下。”青衣汉子又一拳砸过来。 范三拨打小就骄生惯养,哪里是这些刀头舔血的凶悍密谍的对手,直接就被一拳头打倒在地,不过脑子还是清醒的。 “阿大,你也被策反了?” “少东家,只能对不住你了。” 范阿大上前将范三拨两人捆绑起来。 ……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时间来到崇祯21年12月27。 再有三天就是除夕,就是合家团圆的日子,然而大明却要兴兵北伐了。 寅时刚过,神策门外还是一片漆黑,以路振飞为首的文武官员,以黄得功为首的勋戚贵胃就纷纷来到了大校场。 不过还有比他们来得更早的。 那就是国子监、医学院还有水师学堂的三万多学生。 高全文迎着寒风肃立在一年级生的队列中,感受到了一等前所未有的窒息,这还是他生命中头一次参加如此庄重的仪式。 相比之下,郑宗明就要轻松了不少。 毕竟是闽国公家的二公子,见惯了大场面。 “一功兄,深吸气。”郑宗明小声说,“再慢慢呼气。” 高全文照着深呼吸,果然感觉好了些,当即道谢道:“二官兄,谢了。” “都是自家兄弟,谢个啥。”郑宗明灿然一笑,又问另一侧的徐应熊,“三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滚。”徐应熊翻了记白眼。 “老子大号徐应熊,表字野王,不叫三儿。” “意,一功、二官、三儿,叙齿多么工整?”郑宗明也不着恼,只是笑着说,“我看你就从了吧,把表字改成三儿吧。” “滚!”徐应熊再翻一记白眼。 正说笑之间,站在队列前方的教官陡然间大吼起来:“全体都有,立正,敬礼!” 听到教官的大吼声,郑宗明顿时神情一肃挺直胸膛,他因为是世家出身,很多时候没个正形,但是对于他们的队列教官却异常的尊敬。 因为这位教官曾经参加过年前的浑河之战。 而且,教官还在浑河之战中失去了一条胳膊。 过了没一会,一身金甲的崇祯便在三千仪仗队的护卫下缓缓过来。 夷丁、家丁在大明正式成为历史,在半年以前被崇祯正式改编为仪仗队。 “吾皇万岁!”站在队列前的教官振臂高呼,郑宗明等学生便立刻跟着山呼响应,看向崇祯的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 国子监的学生就没有一个不崇拜崇祯的。 便是郑宗明这个公子哥也对崇祯充满了崇拜。 崇祯挥手致意,国子监的学生顿时变得更加狂热。 那巨大的声浪,几乎将大校场北的礼台都掀飞掉。 这时候,聚集到大校场四周的百姓也是越来越多。 看到崇祯过来,百姓们也是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欢呼。 …… 此时路振飞等官员以及黄得功等勋贵已经坐到了大校场北侧的观礼台上。 看到台下列队的国子监学生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官员勋贵都有些感慨。 路振飞忍不住说道:“圣上真是得民心,更得士心,古往今来鲜少有皇帝能够如当今圣上般受到士民百姓拥戴。” “何止是民心士心?” 黄得功沉声道:“圣上更得军心!” 话音刚落,神策门内便响起察察察的脚步声。 只是听这声响,就知道是成千上万人踩着整齐的步伐所以发出的脚步声。 这个时候,一身金甲的崇祯已经登上观礼台,路振飞、黄得功等官员勋贵便纷纷起身向崇祯作揖见礼。 半个月前,礼部正式颁行新法令。 跪拜礼正式成为历史,今后君臣、父子、师生之间也不用再行跪拜大礼,作揖即可,大明官员上朝再也不用跪拜。 这也是革新派在“大礼教之争”中取得的阶段性成果。 “起来吧。”崇祯也变得越发的随意,平身都懒得说了。 说完之后,崇祯便坐到居中的锦凳上,再回头看时,只见新军的第一镇已经排着整齐的六路纵队从神策门内浩浩荡荡的跑步而出。 这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因而可以清楚的看到新军将士的英姿。 只见每个新军将士都穿着崭新的大衣,脚下蹬着锃亮的皮靴,头上戴着打磨得闪闪发亮的铁制笠形盔,胸前交叉挎着两条子弹袋,右肩上还挎着燧发枪,燧发枪上套着刺刀,在曙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一片炫目的寒光。 经过观礼台下时,领头士子一声大吼,改成踏步行进的新军将士便齐刷刷向右看,无数双灼热的眼神顷刻之间落在了崇祯的身上。 “大明万岁!”领头士子扬起右手高喊。 “大明万岁!大明万岁!大明万岁!”新军将士顿时山呼响应。 伴随着新军将士的欢呼,列队观礼的国子监生还有远处的百姓便也纷纷跟着欢呼,路振飞、黄得功等官员勋贵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充盈耳际的只剩下“大明万岁”的欢呼,振聋发聩。 足足走了小半天,首批出征的新军5个镇才终于全部走完队列。 崇祯再又向着张煌言轻轻颔首,张煌言当即上前走到观礼台前,厉声大喝道:“祭告天地,敬献三牲、人俘!” 当即便有禁卫军用架子抬上来烤好的全牛、全羊、全猪各一头。 紧接着又有一队禁卫军押着两个人犯登上了祭台,赫然就是范三拨、李率泰,只不过此时俩人还被蒙着眼睛。 但是耳朵可以听到四周的声音。 周围似乎有很多人,非常吵杂。 蒙住两人眼睛的布条被人解开。 李率泰、范三拨急睁开眼睛看,发现四周全是人,有官员、勋贵,还有学生,更有一队队荷枪实弹的明军从他们脚下开过。 好奇怪,怎么还有烤全牛烧全羊? 咦等等,他们所在的这个台子,这是祭台? 下一刻,李率泰和范三拨的脸色便垮下来。 真是祭台,过一会他们的人头将和三牲摆在一起,祭告天地。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祀与戎从来都是密不可分,明军这是要拿他们的人头和三牲祭告天地,然后就要誓师北伐,明军真的要北伐了,救命! 这个时候,崇祯已经率领文武百官以及勋贵士子登上了祭台,并献上高香,张煌言对着早已经就位的刽子手示意,刽子手手起刀落,两颗人头滚落在地。 崇祯的声音同时响起:“北伐之目的,在光复故土,还我河山……” 第589章 人生如梦 “喀察!” 伴随着一道耀眼的闪电划过,天空中随即响起巨大的雷声。 “冬雷!”顺治跷首仰望着暗沉沉的天空,幽幽说道,“额娘,此乃不祥之兆,今年我大清或有大祸。” 布木布泰手上的念珠微微一顿。 但很快,便又若无其事的接着吟颂起佛经:“又舍利弗,彼佛国土……” “额娘!”顺治加重语气又喊一声,布木布泰却仍旧没有理会,她不能开口,因为一旦开口她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训斥小皇帝。 等再过几天,顺治小皇帝就年满11岁。 在许多事情上顺治都已经有了自己的见解。 她这个母后所说的话,也已经不像之前那般管用。 说得轻了,根本没用,说得重了,母子俩便又是一顿吵。 为了避免母子俩的关系继续恶化,布木布泰只能彻底撒手不管。 见布木布泰不理自己,顺治便一跺脚出了慈宁宫,回到乾清宫。 意外的是,索尼和遏必隆居然在乾清宫里等着他,见顺治进来,索尼和遏必隆便赶紧啪啪一甩衣袖跪倒在地板上。 “奴才索尼/遏必隆,叩见主子。” “起来吧。”顺治有些懒懒的道,“这么大雨你们俩进宫来做甚?” “奴才是特地前来向主子辞行的。”索尼忽然间抹起眼泪,“今日一别,这辈子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侍候主子。” 遏必隆挤不出来眼泪,只能干嚎。 “主子,奴才也是来向您辞行的。” “索尼,遏必隆?出什么事了?”顺治皱眉道。 索尼流着眼泪说道:“主子,皇父摄政王已经下了旨意,明日奴才便要率领两黄旗外加两蓝旗的八旗勇士南下,去河北驻防。” 遏必隆也说道:“奴才也要率两红旗的勇士前往山海关。” 顺治皱眉说道:“你们两个竟然被调去河北以及山海关?那留在京畿的满汉大军由谁统帅?父皇他现在病得这么重,还能统兵吗?” 索尼低着头说:“主子,京畿的满汉大军将由洪承畴统率。” “什么?你说洪承畴?那个贰臣?”福临脸色瞬间垮下来,“此人不足信,父皇怎么可以如此草率?不行,朕必须得阻止他。” 说到这,福临转过身就要往门外走。 索尼和遏必隆眸子里边掠过一抹喜色。 他们这次前来乾清宫,其一是来辞行,其二就是为了递话,他们两个自谓是不可能让皇父摄政王改变主意,但如果能让皇帝出面,或许还有转圜机会,总之无论如何大清的兵权都不能交给一个汉臣,尤其不能交给洪承畴。 然而,福临只是迈出一步便又收回去。 顺治突然间想起布木布泰说给他的一句话。 在你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永远别露出獠牙。 顺治并不认为他现在已经有实力挑战多尔衮。 有了索尼和遏必隆他们的支持,真就能挑战多尔衮? 当下顺治说道:“既然这是父皇的旨意,想必有着他的道理。” “如此,奴才等就此告退。”索尼和遏必隆叩完了响头,一脸失望的离开了乾清宫,出宫之后两人又相对长叹了一声。 …… 睿亲王府暖阁。 曹尔玉禀报道:“主子,索尼和遏必隆刚刚去了乾清宫。” 多尔衮手上的动作一顿,但很快又若无其事的继续端着药碗送到嘴边,又将苦涩不堪下咽的药汁给喝下肚,是真苦。 苦得多尔衮眉毛都蹙成团。 曹尔玉便赶紧递上热毛巾。 多尔衮拿热毛巾擦了擦嘴,幽幽说道:“索尼和遏必隆是两黄旗的重臣,率军离京之前见见皇帝也是应该,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主子说的是。”曹尔玉道,“确是奴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们汉人哪,就这点不好,喜欢党争。”多尔衮言有所指的说道,“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什么样的境遇之下,都始终忘不了排斥异己。” 】 “主子明鉴,这确是汉人的劣根性。”曹尔玉深表认同。 “相比之下,满人就比汉人更团结,所以才能得以入关,定鼎天下。” “定鼎天下?”曹尔玉的这一句话,却又勾起了多尔衮的重重心事,“曹尔玉,你就别往朕脸上贴金了,现在不要说定鼎天下,能不能守住黄河以北半壁江山都还不知道,当今的局势真的很严峻,远比你想象中更严峻。” 曹尔玉却是异乎寻常的坚定:“主子,南明气数已尽,大清代明乃是天命所归,所以主子大可不必忧虑,此番战端一开,我大清兵定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崇祯虽然处心积虑横征暴敛,却终究难逃败亡之结局。” “狗奴才,嘴巴是真的很会说。” 多尔衮忍不住笑着踹了曹尔玉一脚。 不过再把目光转向潮河方向时,多尔衮脸色又沉下来。 洪承畴啊洪承畴,朕把12万八旗汉军还有4万绿营都交给你了,也把大清的国运交到你手中,你可千万不要让朕失望啊。 …… 洪承畴已经来到潮河河口。 看着北海浩淼无际的冰面,洪承畴突然感觉人生如梦。 六年之前,他率领白广恩、马科、杨国柱等八镇总兵,共十三万大军增援锦州,并在松山遭遇黄台吉率领的清军主力。 松锦之战,在当时几乎就是决定明清两国国运的决战。 最终明军输掉了松锦大战,他洪承畴也被迫归降清朝,不久之后祖大寿也降清,三年之后伪顺军攻占北京,李顺代明。 如果不是崇祯在危急时刻煤山悟道,突然间性情大变,明朝或许早就灭亡了吧? 然而世事难料,谁也没有想到,崇祯在煤山上吊未死,却竟然悟道并脱胎换骨,在之后的四年内洗心革面,各种励精图治。 洪承畴现在想起来,都跟做梦似的。 一个皇帝,前后真的可以有这么大反差? 他实在是没办法将崇祯这几年的各种操作与之前的那个崇祯联系起来,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这真的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崇祯吗?吗? 然而残酷的现实是,无论他信或者不信,明清两国之间似乎又要迎来国运之战。 让洪承畴感到荒诞或者说啼笑皆非的是,六年前在松山的那场国运之战,他洪承畴是明军的主帅,可六年之后即将在北海上演的这场国运之战,他却成了清军主帅,而之前效忠的皇帝崇祯,却成了他洪承畴的对手。 更荒唐的是,他洪承畴的官衔居然仍是蓟辽总督加兵部尚书,也不知道多尔衮究竟是咋想的,居然给了他一个同样的官衔。 是想讽刺他呢?还是想鞭策他? 再也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了。 洪承畴真希望这仅只是一场噩梦。 梦醒之后,他仍还在北京的府邸里。 他仍是大明朝的蓟辽总督加兵部尚书。 “洪部堂,外边风大,还是先入帐吧。” 耳畔忽然响起孔有德的声音,也将洪承畴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之中。 “噢,好。”洪承畴如梦方醒,赶紧向孔有德一肃手说,“平南王,请。” 洪承畴的官衔虽然是蓟辽总督加兵部尚书,但没有爵位,所以论政治地位远不如孔有德这个郡王,这是多尔衮的制衡之道。 精髓就是,指挥权可以交给你洪承畴。 但是兵权,必须得掌握在孔有德他们手里。 入帐之后,洪承畴看着孔有德以及王辅臣、夏龙山等人,心下再次泛起荒诞之感,人还是之前那批人,人却又不是之前的那一批人了。 “洪部堂。”又一个尖锐阴沉的声音在洪承畴耳畔响起。 不用回头,洪承畴都知道这是侯方域到了,如果说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是多尔衮派来制衡他的话,那么侯方域就是多尔衮派来监视他的,这就是一个监军! 当然,名义上侯方域只是参军,因为颇有些智谋,所以派来军中听用。 “侯参军。”洪承畴转过头来时,脸上已经堆满了笑意,“不知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只是忽然想到一个法子,或许可以一试。”侯方域阴笑道,“要是运气好竟然成了,或许可以翻手之间让南明的几十万大军葬身北海。” “刷!”帐中的王辅臣、夏龙山等武将便齐刷刷的看过来。 便是孟学礼、冯国范、袁福重等三个士子也面露错愕之色。 翻手之间葬送南明的几十万大军,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狂妄,简直是狂妄到没边了,这真是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你特么的还真是敢说。 站在武将堆里的耿继茂更想照着侯方域的脸上啐一口。 你个卵子都没有的阉人,知道怎么打仗么?就敢胡说八道? 大帐里边有着刹那寂静,随即响起暴笑声,所有人都笑出了眼泪。 侯方域却也不生气,只是澹澹的看着洪承畴,竟然在等洪承畴的答复。 洪承畴心下也是冷笑不止,翻手之间让几十万明军葬身北海?口气真不小。 不过表面上,洪承畴却是丝毫没有表露出来,反而郑重的说:“还请侯参军赐教。” 第590章 阴谋诡计(为盟主菩緹加更) 侯方域笑了笑,说道:“洪部堂可知山阳之战,十王大军是如何落败的?” “山阳之战么?”洪承畴说道,“本部堂虽未亲身参与,但也有所耳闻,据说是因为明将阎应元诡计多端,令人防不胜防。” 侯方域又问道:“洪部堂可知阎应元用了哪些阴谋诡计?” “这可就多了。”洪承畴皱眉道,“主要是火攻,然后还有诈降,噢对了,还有炸开运河冰层,须臾报销我大清数千精锐……” 说到这,洪承畴的声音突然顿住。 王辅臣、耿继茂等几个反应快的,也是一下子反应过来。 入娘贼!耿继茂在心里暗暗骂道,姓侯的还真够阴险的,这都能想得到? 洪承畴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严肃:“侯参军是说,炸冰层?事先埋入火药,等到南明大军至,再炸开冰层,令其葬身大海中?” “然也。”侯方域阴笑着问道,“洪部堂以为可否?” 洪承畴还在认真思索炸冰层的可行性,那些武将却已经忍不住。 人与人之间是真的存在鄙视链,如果说大明的武将处于鄙视链的最底层,那么在满清这边,处于鄙视链最底层的就是阉人。 所以像夏龙山、王辅臣这些武将本能的加以反驳。 “炸开冰层?你说得倒是轻巧,怎么炸?炸多少?把整个北海都炸了吗?” “就是,我们总共有多少火药?能炸多少亩冰面?你知道明军从哪过吗?上下嘴皮一碰就敢说让南明几十万大军葬身海底。” “部堂大人,千万不要听他胡说八道。” 多尔衮信任侯方域,但是这些武将可不会惯着他。 侯方域被气个半死,却又拿武将没辙,因为他只能监视洪承畴,然而八旗汉军还有绿营的这些武将就不归他管。 洪承畴却在认真思索炸冰层的可行性。 不确定明军从哪过?这根本不是问题。 明军如果真的踏冰而来,可以选择的余地其实并不大,无非就是卫河、潮河以及沙河等几条河流,因为从冰面进军可以借助冰爬犁转运笨重的红衣大炮以及辎重,可以极少的减少粮秣消耗同时加快行军速度。 所以他们只需要在几处河口埋设火药。 而且今年的气温也较往年要略高一些,北海的冰层也比往年要薄一些,再加上十数万甚至数十万明军人马重压,还有数百门甚至上千门红衣大炮,鉴于以上几点,要将海面冰层炸塌其实不用太多的火药。 充其量两千个炸点,十万斤火药足矣。 要是觉得不够保险,再追加十万斤火药也没什么问题。 区区二十万斤火药,大清还是拿得出,而且不会影响到接下来的战斗,八旗汉军的火枪队还有绿营的炮兵仍还有足够的火药可用。 最关键的问题还是,明军的进犯时间。 如果明军等到开春之后再进犯,那这些火药就白瞎了。 侯方域似乎是猜到了洪承畴心中所想,当即接着说道:“洪部堂勿忧,下官敢断言崇祯必定会在年前发动北伐。” “侯参军何以如此肯定?”洪承畴问。 “因为崇祯是个急性子。”侯方域说道,“如果南明真的已经做好准备,崇祯就绝不会拖到明年开春再发动北伐,而是一定会立刻马上发动大军北伐!” 稍稍一顿,又说道:“更何况,就算崇祯不在年前发动北伐也没什么,大不了开春冰层解冻之前取回火药即可,这几十万斤火药只要以木桶封闭好,再裹以油纸,断不会受潮,就仍可以为我大清兵所用。” 听到这话,洪承畴就再不犹豫。 的确如侯方域所说,试一试总是可以的。 “侯参军,此事由你亲自督办。”洪承畴说完目光转向耿仲明,又说道,“靖南王,由你率领八旗汉军右营协办,半个月内必须办好。” “嗻!”侯方域和耿仲明同时出列,应诺。 …… 此时在长江口的白水洋上。 一支庞大的船队几乎遮蔽了白水洋,正扯满风帆浩浩荡荡北上。 此次北伐,除了水师的400余艘大小战船倾巢而出外,大明总商会还从海商手中征集了超过1000艘沙船或者遮洋船。 这么多船,一次可以运走三个镇台外加全部武器辎重。 所以此次跟崇祯出征的第一批明军,共计有三个镇台。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这三个镇台全都加强了炮兵单位。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这三个镇台下辖的炮兵旅从1个变成2个。 换句话说,每个镇台的实际兵力并不只25000余人,而是足有30000多人。 不少新军将士甚至士子都还是第一次出海,所以对于帆船竟然可以逆风而行,无不感到啧啧称奇,这又是怎么办到的? 崇祯便笑着对身边的郑芝龙说道:“闽国公,将士们都在夸你呢。” “逆风航行有何可炫耀的,但凡海上讨生活的谁不会?”郑芝龙摇摇头说道,“何况佛郎机人的软帆要比我们的硬帆更适用于逆风航行。” “闽国公是说佛郎机人的帆船比我们的更快?”张煌言讶然问道。 “是的,佛郎机人还有红毛蕃的战船确实比我们的快。”郑芝龙深以为然的道,“当年在南洋的时候,我们吃了不少亏。” “郑卿,这点很快就能得到改观。”崇祯摆了摆手说道,“不用多久,我们大明水师的战舰就可以摆脱风帆,依靠蒸汽机推进,届时在大洋之上就不会再受制于风力的变化,甚至在无风地带也能航行,而且速度要比帆船更快数倍!” 崇祯这就是画大饼,蒸汽机船要比帆船更快这是肯定的。 但是要说早期的蒸汽机船能比帆船快上数倍那就是吹牛,不可能的。 顿了顿,崇祯又道:“装上蒸汽机的大明战船除了速度会更加快之外,还可以在战船两侧加装铁板,加强防御。” “今后的海战,就只有我们大明战船炮打西夷战船的份。” “西夷的舰炮,恐怕是很难打穿我大明战船的侧舷装甲,总之一句话,我大明水师再次君临天下的日期不远了!” “圣上,臣已经等不及了!” 饶是郑芝龙已经四十多岁而且见惯了大场面,此刻也不免被崇祯画下的这几个大饼挑动得怦然心动,那些士子就更不用多说,恨不得立刻投身水师。 进士出身的勤王士子卢象观就问:“圣上,臣现在转入水师还来得及吗?” 卢象观、卢象同跟卢象升都是同族堂兄弟,另一个时空,兄弟俩人都在清兵南下之后率领族人起兵,为国死节。 只不过,卢象观的统兵能力明显及不上他的堂弟卢象同,跟他的堂兄卢象升那就更加无法相提并论。 勉强算个中人之姿。 “当然来得及。”郑芝龙闻言大喜。 “你们士子营的人,任何时候想加入水师,本公都欢迎。” 郑芝龙以前不大看得起士子营的勤王士子,但现在已经一百八十度改观。 原因也很简单,以徐应伟、阎应元为首的这批勤王士子,是真的很能打。 “公爷,过份了啊。”徐应伟的脸色垮下来,“哪有当面挖我们新军墙角的?士子营的士子我们新军都还不够分。” 大明新军一下子编成了11个镇台。 这些个镇台的总镇、旅帅、营官、把总甚至参谋都要由士子营的士子充任。 11个镇台需要总镇、副总镇共计33人,旅帅以及副旅帅共计132人,营官以及副营官共计396人,把总以及副把总共计1980人。 这就已经是2541人,将近士子营的半数。 此外每个镇台的司令部,旅部以及营部都需要一定数量的参谋,镇台司令部的参谋更是多达数十人,得亏年底之前国子监的第一期学生已经毕业,要不然,崇祯还真找不到足够数量的军官来编成这11个镇台。 所以说,现在士子营的士子是真的很紧俏。 甚至就连黄宗羲的监察科、张煌言的密侦科都抽调了一批过来。 所以说徐应伟真不是在跟郑芝龙说场面话,而是真对他有意见。 郑芝龙听了便也有些不爽,心说你一个跟我儿子一般大的后生,有什么资格在本国公面前充大蒜瓣?但是生气归生气,也不想跟人吵。 当下郑芝龙便把脸转开去,不再理会徐应伟。 崇祯看到这也是哭笑不得,心说大明的水师跟陆军不会也变得水火不容吧?要是闹到最后也变成海军马鹿和陆军马鹿,就特么的挺尴尬。 万一将来海外殖民的时候,陆军和海军互相扯后腿,是有可能酿成惨桉的。 当下崇祯笑着对徐应伟说:“有贞,北伐在即,士子营一定会优先保证新军,所以你不用担心闽国公会挖新军的墙角。” 徐应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当即挠了挠头道:“圣上,方才臣也有失礼之处,其实匀出百十个士子给水师还是可以的。” “此事等北伐完了再说罢。”崇祯摆了一下手,又转身又对郑芝龙说,“郑卿,此事是朕处事不周,忽略了你们水师。” 】 【感谢菩缇大老十万巨赏】 第591章 十万蒙古骑兵 “因为士子营的士子皆不习水战,因此朕就没有想过往水师派勤王士子,而只是让郑卿你通过水师学堂自行培养水师的军官。” “但是现在既然郑卿你提出来了,朕一定会郑重考虑。” 崇祯这话算是给足了郑芝龙面子,皇帝亲自出面解释,你还想要怎么样? “圣上,臣惶恐。”郑芝龙慌忙作揖道,“臣其实并无什么恶意,只是觉得士子营的士子皆当世英才,所以忍不住想延揽一些来水师。” “知道,朕知道。”崇祯颔首说,“等到此次北伐结束,朕一定会从士子营选拔一批士子去水师任职,怎么样?” “如此,臣先谢过圣上。” 郑芝龙闻言大喜,总算如愿以偿。 崇祯趁热打铁道:“郑卿还有有贞,此时才刚过白水洋,离登州还远着呢,不如你们陪朕进舱喝几杯,如何?” 这是要化解郑芝龙与徐应伟之间的芥蒂。 其实之前在徐州、辽东的时候,崇祯也没少做这上事情。 崇祯是不屑于挑动部下内斗的,只有那些自身能力有着严重缺陷的上位者,才会蓄意挑起部下的内斗,这个也就是所谓的制衡之道。 比如说嘉靖皇帝,就深谙制衡之道的精髓。 只不过嘉靖挑动严党和清流斗,不是因为他的能力不足以驾驭朝中的百官,而是因为他痴迷修仙问道,懒得处理朝政而已。 但是崇祯不会痴迷于修仙问道,所以不用刻意制造矛盾。 制衡之道固然可以让领导者省心省力,但也会形成内耗,极大的降低效率,所以崇祯宁可自己辛苦点。 皇帝亲自出面说和,面子不小。 郑芝龙和徐应伟便诚惶诚恐的跟着崇祯进了战船的官厅。 然后几罐明酒落肚,郑芝龙和徐应伟便已经芥蒂尽消,甚至开始称兄道弟,作陪的郑森顿时气个半死,够了啊,岔辈份了。 …… 水师护着商船,一路逆风北上。 过了威海之后,海面开始结冰。 刚开始的时候只有薄薄的冰层,但是逐渐深入北海之后,冰层便开始变厚,安装在舰艏的撞角挤撞冰层时,发出喀嘣脆响。 到达登州府时,冰层越发的厚,舰船的航行开始变艰难。 因为风帆提供的动力,已经不足以撞开北海厚实的冰层,而且再往前航行,水师战船有可能被困在冰层中,只能到此为止。 崇祯当即下旨,大军就地下船。 …… 几乎同一时间,朱慈炯也率领四万朝鲜军到达了盖州卫。 此时值守盖州的王夫之赶紧率领管嗣求、夏汝弼等几个士子到城外来迎接,让朱慈炯感到有一些意外的是,盖州的清军居然撤兵了。 “王给谏,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朱慈炯问道。 “差不多半个月前吧。”王夫之道,“不光是盖州城外的建奴撤了,原本南迁到辽河下游的科尔沁人也撤回到了辽河上游的牧场。” “看来建奴是要收缩兵力。”朱慈炯道。 建奴相比大明总体上处于弱势,面对大明的进攻,收缩兵力也是被逼无奈,正如当初萨尔浒之战老奴只能集中兵力于一路。 】 “定王明鉴。”王夫之郑重的道,“所以臣以为守住辽河东岸即可。” 崇祯交给辽东军的任务是堵住辽西走廊,不让建奴残部逃回辽东,所以王夫之的建议没毛病,只要守住辽河东岸就能堵住辽西走廊。 率军杀入辽西走廊,甚至打到山海关外,封堵的效果固然会更好,但也会把一万多辽东军置于险境之中,万一建奴大军趁明军主力未到北海,突然掉头杀入辽西走廊,那么辽东军大概率就会被建奴吃掉。 毕竟,辽东军现在只有两个步兵旅加两个炮兵营。 就算加上四万朝鲜军也远远不是建奴主力的对手。 王夫之担心朱慈炯年轻气盛,想率军杀入辽西走廊。 当下又劝道:“定王,辽西走廊地势狭窄,而且前有山海关,左侧是燕山,右侧浩淼的北海,一旦我军深入其中,科尔沁部蒙古再趁势杀出来堵住辽河,到时就是前有雄关,后有堵截,我军就只有上燕山或者下北海两条路走。” 朱慈炯一下被逗笑了,说道:“王给谏多虑了,孤还没这么蠢,在父皇大军还没有杀到北海,还没跟建奴主力开战之前,孤绝对不会带着辽东军轻敌冒进。” 王夫之闻言松了口气,心说自己还真是多虑了,定王虽然年轻,却已经身经百战,之前在汉城不就轻松化解了一场兵变? 然而朱慈炯语气一转又说道:“不过,我们也不能就这样干等着。” 王夫之的心顿时间又提起来,询问道:“敢问定王,你的意思是?” “王给谏,由你率领朝鲜军留守盖州,孤则率领两个步兵旅及本部骑兵北上。”朱慈炯拍了拍桌子上摆着的地图,狞笑说,“先把科尔沁蒙古给解决掉再说。” “定王慎重哪。”王夫之闻言急忙劝道,“虽说今年辽东的气候相比往年要温暖些,但这毕竟是在辽东,一旦下起白毛雪,也是能冻死人的。” “无妨。”朱慈炯却心意已决,“等下了白毛雪,再找地方驻营就是。” 王夫之再劝道:“可是辽河平原这么大,又是隆冬季节,科尔沁蒙古各个部落大多都已经躲起来准备猫冬,怕是很难找到。” “王给谏你这话可说反了。”朱慈炯道,“真因为现在正值隆冬季节,科尔沁蒙古的各个部落都躲起来猫冬,所以才更好找!” 顿了顿,又道:“因为可以猫冬的牧场,并不多。” 王夫之顿时无言以对,心说定王小小年纪,懂得却不少,对蒙古牧民的习性竟然也有着相当的了解,看来之前已经做过了不少的功课。 朱慈炯又说道:“王给谏,孤这么做也是为了给父皇大军减少压力。” “科尔沁蒙古诸部全都是建奴的铁杆盟友,等到关内的大战爆发,多尔衮肯定会征召科尔沁部蒙古的骑兵进关勤王,我们先下手为强,先把科尔沁蒙古干掉,就能斩断建奴的一条胳膊,大明赢得北伐的机会就更大,你说是吧?” 王夫之却还是有些担心:“定王,兵力怕是不够吧?” 朱慈炯却说道:“孤有本部两千多骑兵、两个步兵旅加两个炮营足够了,毕竟,科尔沁蒙古的各个部落正在各自牧场猫冬,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聚兵。” “好吧,定王务必小心。”王夫之只能答应。 “不过,还是应带上一支朝鲜军。” “也好。”朱慈炯欣然点头。 …… 在西安,秦王府存心殿。 “圣上,桑噶尔已经以蒙古共主的名义颁布了黄金箭令。”宋献策恭声禀道,“号召蒙古诸部为了守护喇嘛教尊严,联兵抗明。” 李自成的目光转向李岩:“左军师,你觉得喀尔喀还有卫拉特会出兵吗?” 李岩道:“臣以为喀尔喀诸部出兵的可能性非常之大,因为喀尔喀诸部虽然也面临着罗刹人的袭扰,但是压力较小,还是幻想统一漠南蒙古诸部,那么这次假借联兵抗明的名义进入漠南甚至于塞内,就是个极好的机会。” 李自成又问道:“那么卫拉特诸部呢?” “卫拉特蒙古诸部的情况就要复杂得多。” “国师汗名义上仍是卫拉特蒙古的共主,但其实早就大权旁落,而且此时正忙于镇压雪区的噶玛派,根本无暇他顾。” “卫拉特蒙古真正的汗王是准噶尔部的巴图尔珲。” “只不过巴图尔珲正忙于跟吉尔吉思人、哈萨克人还有诺盖人争夺地盘,三五年之内也是无暇他顾,顶多就是象征性的派个几千人,正如当初他派了三千骆驼炮兵前来桑噶尔的帐前听从调遣,名义上是听调,其实只是为了一窥虚实。” “就是窥探中原的底细,为将来染指中原做准备。” 李岩明显对外蒙古诸部做了大量的功课,无论是喀尔喀蒙古还是卫拉特蒙古,各种情况基本都是了如指掌。 “不过是一群蛮夷而已,还想染指中原?” 李自成哂然一笑又说道:“要是这样的话,桑噶尔大概能召集多少蒙古骑兵?” 李岩板着手指头计算道:“雪区的国师汗可以忽略,准噶尔也就是卫拉特蒙古顶多派出三千骆驼兵,喀尔喀蒙古的骑兵数量总计在二十万左右,可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硕垒等三人并称大汗,互相之间的明争暗斗就没有断过。” “所以,喀尔喀诸部顶多派出三五万骑兵。” “不过土默特还有察哈尔诸部受制于建奴,肯定会倾巢而出,出兵至少六万。” “科尔沁蒙古能否出兵则仍旧是未知之数,因为辽东有明军,此前这段时间,科尔沁蒙古诸部据说就已经陷入困境,所以未必能出兵。” 顿了顿,李岩最终说道:“所以最终能够聚集到桑噶尔帐下的蒙古骑兵数量,当在八万到十万之间,最多十一万骑。” “八万到十万骑兵?已经不少了。” 李自成神情凛然,蒙古人竟还有这等实力。 第592章 珍珠链防线 李自成其实是小看蒙古共主的号召力了。 桑噶尔作为黄金家族的唯一正统继承人,名义上享有对科尔沁、察哈尔、卫拉特、土默特以及喀尔喀等各个部落联盟的征召募兵权。 理论上甚至对中亚的哈萨克人、诺盖人、吉尔吉思人、乌兹别克人都享有征召权,因为这些中亚人大多都是金帐汗国、蓝帐汗国以及白帐汗国的皇族后裔,从法统上讲都要无条件服从成吉思汗直系后裔的征召。 真要是这样,召集百万骑兵也是有可能。 所以现在只能召集八万到十万骑兵,已经是非常寒碜。 李岩附和道:“十万左右的骑兵确实不少了,不过对明清之战来说却是杯水车薪,恐怕起不了太大作用,决定明清之战胜负的,还在于两军本身。” 李自成又问:“那么左军师以为明清之争最终谁能胜出?” “回禀圣上,臣也看不准。”李岩摇了摇头,随即又道,“不过有一点却可以确定,无论从朝堂上的政局、军队的锐气及军备的充裕程度,南明都远远优于建奴,建奴唯一的优势就是在家门口作战,而明军则是劳师远征。” 李自成恍然:“左军师是说,此战的关键处是后勤补给?” “圣上明鉴。”李岩肃然道,“建奴若是能够切断明军的后勤补给线,则明军兵力再多士气再高也是必败,反之如果明军能够保证后勤补给线安全,则建奴必败。” 李自成又道:“但无论如何,此战都不可能很快就结束。” “是这样的。”李岩道,“这必然是一场持久战。” 宋献策也道:“打个一年也是有可能。” …… 远在登州的崇祯也有着同样的判断。 “此战的胜负手就是后勤补给通道的安全与否。” “粮道安全,自古以来就是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 “此次北伐,光是战兵就有接近三十万人,如果加上朝鲜仆从军、民夫以及船工等更是超过了五十万人。” “此外还有几十万头骡马。” “这么多的兵马人吃马嚼,每天消耗的粮草都是个天文数字。” “而且这只是粮草的消耗,除了粮草消耗之外,弹药消耗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尤其是纸壳定装炮弹、手榴弹以及空军桐油更是其中的大项。” “这么多粮草辎重的消耗,要想实现随军携带那是痴人说梦。” “随军顶多携带半月口粮外加一个基数的弹药,后续的粮草以及辎重就只能仰赖后勤部队源源不断的输送到前线战场。” “所以,一旦我军的后勤补给线遭到建奴切断,” “则前线的数十万大军很快就会陷入弹尽粮绝的绝境,不战自溃。” 顿了顿,崇祯又大声说道:“所以此战的胜负手就是后勤通道安全!孙子兵法曰,未虑胜,先虑败,所以我们必须尽最大努力保证后勤通道安全。” “圣上,臣正要说这个事,后勤通道安全存在很大隐患。” “因为水师战船进不了北海,所以粮草辎重只能从冰面输送。” “纵然冰爬犁在冰面上的滑行速度较快,也仍然存在遭袭的可能性。” 朱舜水身为辎重科都给事中,可以说是后勤通道安全的第一责任人,所以他对于这个事情格外上心。 顿了顿,朱舜水又指着摊开的地图说道:“因为从登州到大沽口又或者潮河河口,足足有六百里路,再快也要走上数日,这段时间很容易遭受建奴骑兵的袭击。” “圣上,建奴骑兵并不足虑。”徐应伟道,“只需派一个步兵旅保护,就足可以应对万人以上的建奴骑兵的袭扰,真正麻烦的还是冰面伏击。” 说到这,徐应伟又转过头对着阎应元说道:“此事都怪皕亨兄。” “不错。”卢象同也笑着附和,“皕亨兄在山阳城下以及大沽口两次在冰面上设伏,葬送了上万建奴,更使得数百门红夷大炮至今还沉在卫河河底未能捞出,皕亨兄珠玉在前,建奴虽蠢却也难保不会效彷。” “老天,还真的存在这个可能。” “此事不可不防,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此真大意不得,否则葬送的就不只是辎重。” 参与军事会议的士子听到这里,也纷纷反应过来。 江天一最后说道:“不光是辎重部队需要提高警惕,我主力大军也需要提高警惕,谨防建奴在前方冰面设伏。” “这个却是不必。”徐应伟摆摆手道,“北海那么大,建奴除非有数以亿计的火药,能够布满整个北海冰面,否则断不会这么做。” “但是建奴能有这么多火药吗?显然不可能。” “不过在几处紧要河口预先布置火药却还是有可能。” 阎应元接着说道:“如果大军仍要在潮河河口上岸,就得事先派出斥候进行查探,确定冰面没有埋火药才能驱动大军从河口上岸。” 众士子纷纷附和:“不错,必须保证冰面安全。” “不必那么麻烦。”崇祯却摇摇头说道,“朕有个想法。” 听到这,徐应伟、阎应元还有江天一等顿士子时间竖起耳朵凝神聆听。 说实话,徐应伟在辽东的浑河之战,阎应元在山阳之战及大沽口之战都打得不错,士子营的勤王士子都佩服得紧,可是在所有勤王士子的内心里,包括徐应伟和阎应元在内,崇祯才是真真正正的战术大师! 徐应伟是崇祯为明军竖起的一面旗。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崇祯的用兵就不如徐应伟。 事实上,从一开始崇祯就对北伐有全盘考虑。 当然了,崇祯也不会直接干预指挥,既然说好了由徐应伟、阎应元二人全权指挥,崇祯就一定做到,所以用的措辞是有个想法。 言下之意这就只是他的一个建议而已。 崇祯让高起潜拿来十几颗纸壳定装子弹。 然后将这十几颗子弹在北海沿岸竖着摆开。 每隔寸许摆放一颗,从登州一直摆到大沽口。 徐应伟和阎应元的悟性最高,看到这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 不过其他士子仍旧一头雾水,不知崇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个,叫珍珠链防线。”崇祯指着地图上摆好的十几颗纸壳定装弹说道,“就是沿着北海的海岸边,每隔十五里修一座简易营垒。” “从登州修建到大沽口,大约需六十座。” “然后每座简易营垒留一个步兵营驻守。” “总计大约需要四个镇台用于保护后勤。” “这样一来,民夫就可以在两座营垒之间转运粮草辎重,距离短且安全,因为有驻军的存在,建奴没办法在冰面上设伏,就算有建奴骑兵前来袭扰,也有驻军保护,民夫以及粮草辎重也可以就近转入到营垒之中。” “原来如此。”众士子恍然大悟。 “珍珠链防线?此战法诚然不错。” “如此一来,后勤通道可保无虞也。” 但是参谋科都给事中江天一却提出了质疑。 “圣上所说的珍珠链防线诚然不错,也可以很大程度上保证后勤通道之安全,但是却存在一个致命弊端。” 听到这,徐应伟和阎应元相视一笑。 若不出意外,江天一应该是掉入圣上精心设计的陷阱里。 至于其他人,非但没发现其中隐藏的陷阱,甚至都没有发现其中存在的弊端,江天一的眼光还算犀利的。 】 崇祯笑问道:“有何弊端?” 江天一答道:“每座营垒仅有一营步兵驻守,极易遭受建奴之攻击,建奴只需调集足够的兵力以及火器,夺取其中的一座或多座简易营垒绝非难事,如此一来,圣上精心构筑的珍珠链防线直接从中间断成两截,粮草辎重再无法转运至前方。” “意,这的确是一个隐患。”其他士子这才纷纷反应过来。 崇祯闻言只是笑了笑,徐应伟和阎应元两人却是大笑起来。 “有贞兄,皕亨兄,你们笑什么?”江天一有些不解的问道。 徐应伟笑而不语,阎应元却说道:“文石兄,建奴出兵来攻我粮道,此正是圣上所希望的啊,建奴主动出击,总比缩在坚固的铳台工事中容易对付得多,对吧?” “喔。”江天一瞬间也反应了过来,圣上的珍珠链防线居然是颗诱饵! 徐应伟则对崇祯由衷的说:“圣上用兵真令臣等佩服至致,此策若成,或许根本不用六个月便可光复京师,还我河山。” 阎应元也说道:“圣上,这便开始吧。” “欸,讨论还是要讨论的,不能因为这是朕提出来的建议就区别对待,万一这其中还存在着其他的弊端呢?”崇祯摆了摆手又说,“更何况建奴也未必就会上当,如果说建奴不肯轻易就范,又是否还有更好的诱敌之策呢?” “圣上明鉴。”阎应元心悦诚服的说道。 “文石兄,那就有劳你们准备兵棋推演。” “快快快,快摆兵棋。”江天一当即招呼参谋科的几个士子摆放兵棋。 兵棋很快摆好,徐应伟、阎应元等几十个士子也自动分成两派,一派指挥明军,一派扮演建奴,在地图上展开鏖战。 第593章 明军来了 与此同时,在北京睿亲王府。 曹尔玉将一小碗中药端到多尔衮跟前,柔声劝道:“主子,该喝药了。” “不喝了,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朕这个病药石难愈。”多尔衮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又说道,“把范文程和宁完我叫进来。” “嗻。”曹尔玉无奈,只能够把药碗端走。 然后又把暖阁外候命的范文程和宁完我叫了进来。 多尔衮将傅以渐从西安发来的急递递给了范文程,又说道:“傅以渐发来急递,伪顺拒绝与大清结盟,不过桑噶尔却给卫拉特、喀尔喀发出了金箭令,要求他们为了守护喇嘛教与大清联兵抗明,你们俩对此是怎么看的?” 范文程看完之后又将急递递给了宁完我。 “主子,伪顺没安好心。”范文程一眼就看出了李岩的图谋,“这是驱虎吞狼策,伪顺不仅想要假借南明之手灭掉大清,更想假借南明之手灭掉蒙古诸部,如此一来伪顺不仅可以在中原坐收渔翁之利,更可以在漠北轻松征服蒙古诸部。” 这时候,宁完我也看完了傅以渐的急递,叹息道:“遗憾的是,我们明知道这是伪顺的驱虎吞狼策,仍然只能照着做。” “是的。”范文程无奈的说,“此乃阳谋。” “宪斗,公甫,你们的想法与朕可谓是不谋而合。” 多尔衮喟然道:“无论如何,南明首先想吞掉的就是我们大清,所以即便明知道这是伪顺的驱虎吞狼策也只能听之任之。” 顿了顿,又道:“立即给察哈尔将军发急递,对苏尼特部叛清的事情不再追究,只要喀尔喀部的土谢图汗、车臣汗以及扎萨克图汗愿意响应桑噶尔的号召,愿意为了守护喇嘛教而与南明开战,大清甚至可以正式承认他们的汗位。” “主子,这代价会不会太大?”范文程脸色微变。 要知道,自从黄台吉被蒙古诸部推举为博格达彻辰汗,后金皇族就正式取代黄金家族以蒙古共主身份自居,所以在后金皇族的眼里,喀尔喀蒙古的车臣汗、土谢图汗以及扎萨克图汗无疑是乱臣贼子。 “无妨。”多尔衮却已经想得足够的透彻。 “此战大清若败,承认或者不承认硕磊他们的汗位又有何区别?” “此战大清若胜,则就算承认了硕磊他们的汗位,有朝一日也仍然可以逼迫他们自去汗位,向大清称臣纳贡。” “现在的头号敌人乃是南明。” “为了打败南明,任何代价都可以付出。” 听到这,范文程和宁完我心悦诚服的道:“主子圣明。” 多尔衮摆了摆手,又接着说:“再让傅以渐昼夜兼程奔赴西域,告诉准噶尔部的巴图尔珲台吉,只要他肯出兵助清伐明,朕可以敕封他为卫拉特部国师汗。” 为了赢得这场灭国大战,多尔衮真是不惜血本,承认这个大汗,承认那个大汗,相当于从法理上承认这些蒙古部落从中央政府中分裂出去。 …… 事实证明,行动之前先做几次兵棋推演还是很有好处的。 经过推演,新军的统兵士子们惊喜的发现每座简易营垒的驻军根本不用一个营,只要留下一个步兵总外加一个步兵哨就足够坚持一天时间。 然后每隔一百里设一座大营,驻守一个步兵旅。 一旦百里之内的任意一座简易营垒遭到了攻击,立刻出兵支援。 按这原则,从登州到大沽口九百多里的海岸线,需要设立简易营垒共计六十座,大型的营垒共计七座,需驻扎11个步兵旅加11个炮兵营。 也就是说,首批出征的三个镇台一大半得用于保护粮道。 不过问题不大,因为没等走到大沽口,第二批新军也就该到了。 不出意外的话,第二批到的新军应该也是三个加强了2.5寸山炮旅的加强镇台,再后面的五个镇台恐怕就没那么快编成。 所以初期用于野战的兵力约四个镇台。 兵力略显不足,但是符合崇祯的设想。 因为崇祯的设想就是把建奴引出来在野战中歼灭。 这样的话,一开始就投入重兵无疑会把建奴惊着,一旦建奴受惊之后龟缩不出,明军就只剩强攻一条道走,这是崇祯不愿看到的。 推演刚一结束,参谋科就开始拟定计划分派部队。 不得不说,有了参谋部之后,军事主官的工作量就极大的减轻。 像徐应伟、阎应元已经不用再为辎重的统筹调配、部队的调度这些锁事而操心,他们只需要审时度势,从全局计算得失。 锁碎的工作就都由参谋去做。 这也是明军制度层面的优势。 …… 大军开拔之前,骑兵镇台已经先行派出斥候骑兵。 顺便再说一句,参加过谷亭镇大战的骑兵部队已经扩充到万骑,并以此为基础编成了大明第一个骑兵镇台,胡国柱也被调回来担任骑兵总镇。 【注:战马一部分从伪顺购买,一部分从辽东抢】 两天之后,大军沿着海岸线刚刚走到来州湾海面,充为先锋的骑兵镇台就传回来一个让人意外的消息——前方清河口附近发现建奴的烽火台。 “烽火台?”徐应伟有些意外,“一座烽火台还是很多座烽火台?” “很多座烽火台。”信差回答道,“从清河河口往北,沿着海岸边每隔数里一座,但是每两座烽火台之间相隔多远,总计有多少座暂时不得而知。” “知道了。”徐应伟示意信差退下,又扭头对崇祯说,“圣上,建奴果然提前猜到了我们会从海路进兵,因而早早的在北海沿岸修了大量烽火台用于示警。” “这没什么好意外的。”崇祯笑了笑说,“建奴那边也一样有能人。” 建奴的能人其实不少,文臣方面,像洪承畴、范文程还有宁完我能力都很出众,武将方面诸如吴三桂、王辅臣等也都是悍将。 像孔有德、耿仲明还有尚可喜等,其实也堪称良将。 “圣上明鉴,建奴诚然不可小觑。”徐应伟点了点头,随即又说道,“不过此番我军竟然沿着海岸线推进,必定出乎建奴所料。” 阎应元笑道:“建奴若真在冰面上埋了火药,怕是只能白费力气了。” “欸,还是不可大意。”崇祯说道,“纵然是沿海岸线进军,也一样要万分小心,如果真被建奴炸塌冰层掉进海里,那是真的要冻死人的。” “是!”徐应伟应一声,当即命令骑兵镇台注意排查。 同时又派人把第一镇的总镇王家勤叫到跟前:“迪一兄,北海沿岸的烽火台就交给你们第一镇了,还有别耽误太久。” “是。”王家勤领命而去。 …… 数日之后,在潮河的河口。 洪承畴带着几个家丁亲自登上了河口附近的一座烽火台。 由于河口附近全都是平原,烽火台就成了附近的制高点,因而台上的视野极好,居高临下可以将周围十数里尽收眼底。 不过洪承畴只关心前方的海平面。 然而,任凭洪承畴穷尽目力也看不清任何景象,前方除了一片银色的冰面之外,再没有任何东西,更不用说什么人影。 洪承畴放下望远镜,问道:“阿大,夜不收全都派出了吗?” “回老爷,全都派出去了。”家丁队长洪大应道,“而且都伪装成了冰钓的渔民,一旦发现明军的行迹,就会立刻回报。” “那就好。”洪承畴不由得松口气。 尽管准备工作已经做得足够的充分,可洪承畴心里却还是没底,没有别的原因,实在是因为这次的对手比以前的黄台吉更强大。 六年前输给黄台吉,其实并不是因为他能力不济。 但是这次,洪承畴却真的心底发憷,面对一个已经悟道的皇帝,真的无法澹定,真做不到安之若素啊。 稍稍低头,洪承畴又把目光投向潮河河口的冰面。 河口的冰面看着没有任何异常之处,但是洪承畴知道底下已经埋了大量的火药,这些火药一旦被引爆,足以将十数里冰层炸裂。 如果运气够好的话,十数里冰层的破裂足以引发大范围的崩解。 真要是发生了崩解,一举葬送南明的数十万大军也是有可能的,如此一来大清与南明之间的攻守之势立时逆转,国运便又回到了大清这一侧。 而他洪承畴的名字,也必将因为此一战永载史册。 正思忖间,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回头看却是侯方域爬上来。 “洪部堂,下官就知道你会在这里。”侯方域笑道,“是在盼望南明大军到来吗?” 洪承畴摆摆手说道:“侯参军说笑了,我怎么可能盼着明军到来?如果有得选择,我宁可明军永远都不要北伐。” “那恐怕要让部堂大人失望了。” “算算时间,明军差不多也该进北海了。” 说到这一顿,又道:“而且肯定是直奔潮河口而来。” “老爷快看!”侯方域话音刚落,家丁队长洪大突然间惊叫起来,“狼烟!西南方向的烽火台点燃狼烟了!” 璖夽瘶第594章 让路放行襥骂浮 “西南方向?” 洪承畴和侯方域勐回头,便看到西南方向的海岸边,紧挨着潮河大营的那座烽火台上已经燃起冲天狼烟。 “怎么回事?” “难道明军去了浮河口?” 洪承畴脸色瞬间垮下来。 如果说明军去了浮河口,那他们在潮河口的布置就全白废。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侯方域更是十分失态的大叫起来,“崇祯除非是个傻子,否则明军绝对不可能跑去浮河口。” 相比潮河,浮河的劣势是显而易见的。 首先浮河的河面很狭窄,远不如潮河的河面宽阔。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浮河的上游连接着大运河。 换句话说,明军沿着浮河的河道进兵,最终就一定会推进到大运河沿线,然后就要面对遍布大运河两岸的无数铳台。 潮河两岸的铳台就要少得多。 “搞错了,这一定是搞错了!” 侯方域继续嘶吼:“一定是有人搞错了。” 洪承畴没有理会侯方域,烽火传讯有着严格的规定及机制,怎可能搞错?只有对烽火传讯机制一无所知的门外汉才会怀疑点错烽火。 但是烽火传讯只能传递一个笼络的消息,那就是西南方向的某个地点发现了明军主力又或者遭受了明军主力的攻击,至于具体是哪个地点遭到了攻击,还有明军有多少兵力?这些就只能等待后续到达的急递。 但是有一点却要事先准备好。 当下洪承畴匆匆下了烽火台。 又吩咐洪大:“洪大,击鼓聚将!” “再遣飞骑通知沙河口及乐亭大营驻军,即刻前来潮河口大营汇合!” 无论明军去了浮河口还是大沽口,驻扎在潮河口、沙河口还有乐亭大营的八旗汉军以及绿营兵都必须得紧急驰援。 …… 然而明军既不在浮河口,也不在大沽口。 此时明军主力刚刚走到小清河口,距离浮河口还有三百里,距离大沽口更是还有足足四百里之遥,最快也要三四天。 “停!”崇祯示意冰爬犁停车。 驾车的明军便赶紧用力踩下冰刀。 冰刀便立刻在冰面划出一道深深的划痕。 一阵刺耳的嘎吱声响过,冰爬犁稳稳的停在了冰面。 崇祯走下冰爬犁,又在高起潜等几个太监以及兀把炭等几十个禁卫军的护卫下来到小清河口的建奴烽火台边。 这是一座夯土的烽火台。 高度大约为两丈,形制极其简陋。 烽火台的夯土墙上还残留着弹孔。 这些弹孔显然是第一镇的步兵所留。 但是被击毙的几具建奴尸体已经被移走。 第一镇的其中一个辎重营正在抢修营垒。 说是营垒,其实就是三个呈品字形分布的防御铳台。 三座铳台修成之后,将会有一个总288名新军留下。 “万岁爷,这是小清河。”高起潜指着前方河口说道,“过了小清河,便是大清河,朔大清河而上,可以直达大运河。” 崇祯默默点了下头,等黄河下一次改道, 世上就再不会有大清河,而只剩下黄河。 不过,此时距离黄河下次改道还早得很。 因为潘季驯的束河攻沙,还是卓有成效。 …… 洪承畴很快就得到了详细的军情。 驻守浮河口大营的尚可喜派了胞弟尚可义前来禀报。 “洪部堂,最先遭受明军攻击的是淄水河口烽火台,接着是小清河口的烽火台,现在估计已经打下大清河口烽火台。”尚可义沉声道,“明狗动用了大量的骡马以及冰爬犁,因而推进的速度极快,一天就可以走上百里!” “这么说,明军是沿着海岸线一路北进?” “并没有沿着淄水或者小清河深入青州府境内?” 洪承畴心神稍定,因为他发现明军的最终目标仍可能是潮河口,无非就是进军的线路从直线改成沿着海岸线的曲线。 侯方域也是松了一口气:“洪部堂,我说什么来着?明军的目标一定是潮河口,也只能是潮河口,崇祯除非是疯了,否则绝对不可能选择浮河或者卫河,更不可能走陆路,所以我们只需要在潮河口以逸待劳。” 洪承畴却不敢做出如此武断的判断。 沉吟片刻,洪承畴又问:“尚可义,你们确定明军真有十万人?” 尚可义道:“回禀洪部堂,十万人只多不少,而且还有至少三万头骡马外加上万架冰爬犁,在沿岸的冰面上延绵足有十数里长,噢对了,还有上万的骑兵!” “这么说,真是明军主力。”洪承畴点点头,又道,“不过明军不走直线抄近道,却偏要沿着海岸线去绕远路,究竟有何意图呢?” “洪部堂,我不是说了么,明军目标肯定是潮河口。” 侯方域断然说道:“所以不要被崇祯的表面文章迷惑。” 洪承畴皱眉说道:“可是侯参军你想过没有,如果明军继续沿海岸线往前推进,很快就会推进到浮河口大营,届时浮河口大营的驻军是守还是让?还有我们潮河口大营以及另外三座大营的驻军要不要前往增援?” 沿着北海的海岸,清军一共设了五座大营,从南至北分别是浮河口大营、卫河口大营、潮河口大营、沙河口大营以及乐亭大营,其中任何一座大营遭到明军的攻击,另外四座大营的清军都要立刻增援。 这个计划本身没任何问题。 因为洪承畴的这一防御部署的宗旨就是拖住明军主力,让双方形成僵持,所以在潮河口僵持跟在浮河口僵持没有区别。 但现在的问题是,清军在潮河口设了埋伏。 如果能把明军引到潮河口,无疑是最好的。 这一来,浮河口就不能守,必须让路放行。 所以洪承畴心下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让出浮河口。 侯方域却没有一丝的犹豫,果断的说道:“让开浮河口,让定南王率军后撤到浮河上游的沧州附近,其余各营之守军也不必去增援!” “如此一来,纵然崇祯真的得了失心疯,非要走浮河水路也没什么问题,定南王大军在沧州坚守三五日,卫河大营之援军就能赶到,再过数日其余之各营也能赶到,如此仍可以依托大运河两岸之铳台群与明军展开长期对峙。” 说到这一顿,侯方域又道:“当然这只是最极端的情形,但是下官以为崇祯绝不会如此愚蠢,放着潮河水路不走却非要走浮河水路。” 洪承畴必须承认侯方域的分析很有道理。 当下洪承畴便吩咐洪大说:“阿大,遣飞骑通知定南王,立即放弃浮河口,后撤至沧州附近,并依托浮河上游河道抢修铳台。” “嗻!”洪承转身匆匆离去。 …… 次日,明军前锋骑兵镇台便进至浮河口。 浮河,西接运河,经东光、黄骅至北海,差不多就是今黄骅市的南排水河,河道既不宽也不够深,通航能力极为有限。 但是结冰后当成“高速公路”就很好用。 明军辎重部队的冰爬犁可以沿着这条“高速公路”直达运河,然后再沿着运河“高速公路”一路北上直达北京。 所以,从理论上讲,明军还是有可能沿浮河进军。 这也是洪承畴要在浮河河口设立一座大营的原因。 此刻,胡国柱就跨马肃立在建奴浮河大营的辕门外。 建奴现在真是全方位学习大明,而且学得非常彻底,修筑的军营一律都是铳台,就是一个个铳台组合成为军营,互相独立,但是又能互相支援。 总共二十多个铳台,可能是因为走得急,所以没来得及破坏。 不过胡国柱也已经是个身经百战的宿将,所以还是派出斥候骑兵进入每个铳台仔细的检查了一遍,以免有埋伏。 很快又有斥候回报:“总镇大人,浮河上游十多里外发现建奴,至少有上万人,携带有佛郎机炮以及红衣大炮。” “追!”胡国柱便果断下令追击。 追了大约半个时辰,便追上了那股建奴。 不过,这股建奴已经利用偏厢车以及楯车结成了一个大型方阵,而且偏厢车和楯车上面已经架起了大量的佛郎机以及虎蹲炮。 见此,胡国柱便果断打消了进攻的念头。 以骑兵进攻一支拥有车营以及炮兵保护的步兵,纯粹就是找死。 于是胡国柱又带着骑兵绕到前方,试图拖住这股建奴,等到步兵及炮兵跟上来再将其围歼在野外。 然而,胡国柱很快又下命令让行。 因为建奴的车阵可以在平原移动。 所以,胡国柱和麾下的骑兵将士只能远远的跟在建奴屁股后面,一直跟到天黑,一直将这股建奴送到沧州附近。 天黑之后野外就不再安全。 胡国柱只能带着骑兵返回浮河口的大营。 不过,骑兵镇台的斥候骑兵却并未返回,而是仍旧游走在浮河两岸的广阔田野,与建奴的夜不收展开残酷的猎杀以及反猎杀。 明军与清军的大战仍未真正爆发。 但是双方斥候骑兵与夜不收之间的死斗, 却已经在旷野上、夜幕下上演了不知道多少次。 汱哷桖第595章 声东击西傰毾艧 入夜之后,明军主力也进至浮河口。 这个时候,骑兵镇台的斥候骑兵早已经检查完了浮河口大营的每个铳台,确定没有任何异常,于是明军主力便得以放心的进驻。 但是二十多个铳台挤不下这么多兵马。 所以更多的兵马只能安顿在外围壕沟内。 好在明军标配了帐蓬以及毛毡棉被等寝具。 崇祯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坚苦朴素作风,没有进入铳台的地堡内休息,而是坚持宿营在铳台外的壕沟内。 皇帝如此,徐应伟、阎应元等士子自然是争相效彷。 因为天气实在寒冷,单凭毛毡及棉被仍不足以御寒,所以只能借助篝火。 一堆堆的篝火从壕沟之中燃起,照亮了夜空,也温暖了明军将士的身体。 架在火堆上的铁锅也正在咕都咕都的往外冒着热气,很快,空气中就弥漫开腊猪肉或者腊羊肉的香味。 跟以前相比,明军如今的给养真是天壤之别。 诸如腊猪肉、腊羊肉这等肉类居然也是标配。 当然,一天三顿胡吃海喝那肯定是不可能的,每人每餐只有一小块腊肉,然后每隔十天能够吃一顿大的,今天正好是每十天一次的加餐。 徐应伟打开铁锅盖,从挎包拿出木快子试了试。 发现腊肉已经炖烂,赶紧拿铁饭盒给崇祯盛了两大块。 铁饭盒如今是明军的标配餐具,而且经过了黑化防锈处理。 虽然铁饭盒已经做到最轻最薄,可拿在手里却还是有些重,崇祯便不由得开始怀念起前世用过的铝饭盒。 崇祯一边就着腊肉吃着白米饭,一边问胡国柱:“太乙,退往沧州的建奴大概有多少人马?是女真人、蒙古人,还是汉人?” “禀圣上,看服饰应该是八旗汉军。” 胡国柱从徐应伟手中接过饭盒,道了声谢。 扒了口饭,又接着说:“人数应该在两三万之间。” “这样的话情况基本就清楚了。”徐应伟分析道,“应该是建奴预料到我们可能借水路进军,提前在各条河流的河口处驻营。”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往北去的各处河口都有建奴驻军。” 说到这又将地图摊开,然后指着地图说道:“卫河不必说,再北边的潮河、沙河以及定流河的河口定然也有建奴,一旦我军攻击某一处河口,该处建奴就会点燃烽火,召集其余各处大营中的建奴前来增援。” 阎应元道:“建奴在河口处驻营,意图定然是为了把我军堵在海岸边,不让我们深入内陆,更不让我们接近北京,既然如此,浮河河口的建奴又为什么要撤兵呢?按理说建奴的这支军队应该留在浮河大营,固守援军。” “这只能有一种解释。”徐应伟微笑着说道。 胡国柱听得入迷,下意识的问道:“不知是何解释?” 徐应伟澹澹的说:“建奴不想在浮河口与我军决战,而是希望在另一个更合适更有利于建奴的战场与我决战。” “大沽口?”胡国柱错愕的问道,“又或者潮河口?” “这就不知道了。”徐应伟摇摇头,随即又接着说,“不过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建奴肯定已经在那边准备好了足够多的手段。” “但是都没用了。”阎应元摇摇头说道。 “因为在大沽口之前我军就会改走陆路。” 徐应伟笑了笑说:“建奴肯定会无比失望。” 阎应元接着打趣:“失望我们也不会继续北进。” “这个真没办法。”崇祯一摊手说,“实力不允许。” “实力不允许?”徐应伟和阎应元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失笑。 心说圣上还真是,俏皮,总能冒出一句闻所未闻的经典语录。 …… 崇祯在大快朵颐,洪承畴却已经是食不知味。 此时此刻,洪承畴正在他的大帐中来回踱步。 洪承畴是在担心,担心明军不肯按照他的“设想”继续北进。 如果明军在夺取浮河口大营之后,直接改走浮河水路去沧州,那他们在潮河口做的所有准备立刻就前功尽弃。 侯方域就显得无比澹定。 “洪部堂放心吧,断然不会有错。” “明军绝不可能走浮河,他们一定会来潮河!” “何以见得?”孟学礼很罕见的对侯方域的意见提出了质疑。 “如果明军真打算沿着潮河进军,为什么不从登州横跨北海直接来潮河?却非要沿着海岸从来州湾绕行?要知道从登州横跨北海直接来潮河不过六百里,但是沿着海岸从来州湾绕一个大湾却足足有一千多里!” “这……”侯方域顿时无言以对。 因为他也找不到理由来解释这点。 洪承畴第一次认真的打量起孟学礼。 尽管孟学礼他们曾经是士子营的勤王士子之一,但是说实话,洪承畴是不大看得起孟学礼他们这仨士子,因为觉得他们没眼光。 以当下明清之间的局势,得多蠢才会叛明投清? 但是孟学礼他们三个偏就在这个时候叛明投清。 但是刚才的这番话让洪承畴意识到,孟学礼还是有点见识的。 当下洪承畴诚恳的问道:“关于此事,不知道孟给谏有何高见?” “部堂大人,下官以为只有一种解释。”孟学礼一脸严肃的说,“此乃是明军的声东击西之策,沿海岸进军的不过只是明军的偏师。” “因为南明的新军可是足足有27万众!” “而出现在来州湾海岸线的明军仅十余万。” “声东击西?明军偏师?”洪承畴脸色大变道。 侯方域起先脸色很难看,但是听到这话却瞬间阴转多云。 “是的,这是明军的声东击西之策!”孟学礼紧接着说道,“明军的主力多半已经横跨北海直奔我军潮河口大营而来。” 侯方域击节大声附和道:“定是如此。” 洪承畴竟也信了,喝道:“传令下云,今夜谁也不准睡觉!” 等到军令传下云,洪承畴又吩咐家丁队长洪大道:“阿大,快来替老爷披甲!” 趁着洪大替自己披甲的间隙,洪承畴又对侯方域和孟学礼两人说:“侯参军,孟给谏,你们也赶紧回去披甲,今晚没准会有大战!” “如此下官告退。”侯孟两人转身出帐。 …… 这一夜,包括蓟辽总督洪承畴在内,驻守潮河口大营的四万八旗汉军、八千绿营兵还有两万八旗蒙古全部兵不卸甲、枕戈待旦。 然而等到次日天色大亮,海面上也没见任何动静。 倒是南边又有军报传到,定南王尚可喜已经带着浮河口大营的三万大军退守沧州,明军骑兵虽然发起了追杀,但由于清军防守严密无功而返。 现在尚可喜大军正在沧州城外加紧构筑铳台,准备固守。 除此之外还有个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的消息,明军在夺取浮河口大营之后,并未沿着浮河河道进军,而是仍旧沿着海岸线继续往北进军。 这下真把洪承畴整懵掉,明军到底在搞什么? “完全看不懂啊。”对着地图,洪承畴陷入到深深的怀疑。 如果是孟学礼所说的声东击西,明军偏师在夺取了浮河口大营之后,就应该果断的沿着浮河的河道向西进军,因为这样不仅能把其他方向的清军引走,而且还能让其他方向的清军尽量远离潮河,让清军来不及救援。 那么如果不是声东击西,那就完全没必要啊。 明军再往北走就快到大沽口了,从登州到大沽口走直线不过六百里,有必要沿着来州湾绕上一个大湾?明军这是力气多了没有地方使吗? 崇祯这狗皇帝,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啊? 这时候侯方域突然说道:“任他崇祯诡计多端,我们只需认准一条,那就是明军必须也只能沿着水路进军,所以不是浮河、卫河就是潮河!我们只在潮河口等着明军即可,明军总不会蠢到完全不顾后勤保障,不走水路而改走陆路。” “后勤保障?”洪承畴脑海之中有一道亮光绽放。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洪承畴脸色忽然变酡红,跟喝醉酒似的,“我明白明军为什么要跑到来州湾绕一个大圈了!” “部堂大人,你想明白什么了?” 侯方域一头雾水的问道:“可否告知下官?” 洪承畴却没理会侯方域,转而吩咐洪大道:“洪大,立刻派遣飞骑告知定南王,请定南王派出夜不收沿着来州湾的海岸进行深入刺探,看看明军是否在来州湾的海岸边每隔一定距离筑有一座营垒?探明之后,即刻遣飞骑回报。” “嗻!”洪大单手打个千,转身飞奔出帐而去。 这下,侯方域也是反应过来了:“部堂大人是说,明军沿着来州湾海岸线进军,是为了在来州湾的海边构筑囤粮用的营垒,藉此来转运粮草?” “正是如此。”洪承畴喟然叹息,“可惜了我们在北海冰面上埋伏的这么多火药。” “这不可能!”侯方域却像被踩到尾巴的小狗,一下就跳起来,“这绝对不可能,明军绝对不可能猜到我们会在冰面上设埋伏!” 厳鞺氿第596章 发大财了导絠殼 “侯参军,省省吧。” 洪承畴这会却已经想明白了。 “在冰面埋伏火药炸塌冰层,这都是明军玩剩下的。” “你真以为明军顾头不顾腚,能想到拿这个来攻击我大清兵,却想不到我大清兵也会拿这个攻击他们?” “这……”侯方域无言以对。 孟学礼看了一眼侯方域,说:“部堂大人,万一呢?” “哪有什么万一,没有万一。”洪承畴摇摇头又道,“孟给谏,着你立刻率领举子营挖出冰层内的火药,要快!” “不许挖!明军一定会来的!” 侯方域却仍旧心存侥幸,或者说心有不甘。 “别理他。”洪承畴不耐烦道,“立刻挖出火药然后追赶大军。” “追赶大军?部堂大人要率领大军去哪?”孟学礼闻言一愣,侯方域也是扭头向洪承畴投来错愕的目标。 “去大沽口!”洪承畴抓起兜鍪套在头上。 一边往外走一边又说道:“不出意外的话,明军定会在大沽口附近改走陆路,其实从一开始,明军就没打算走水路。” “明军竟然要走陆路么?”孟学礼不敢信。 “走陆路?”侯方域更是极为失态的质问,“明军就不怕被我们切断粮道吗?”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当然怕,但是明军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洪承畴话没说完人就到了帐外,“侯参军还是尽快回帐打点一下行装吧。” “侯参军,您看?”孟学礼有些为难的问。 侯方域叹息一声,说道:“按洪部堂说的办。” “嗻。”孟学礼打了个千,转过身匆匆离开大帐。 很快,潮河口大营内就响起绵绵不息的鼓声号角声。 伴随着鼓声、号角声,一队队的清军从大营中开出,开始在旷野之上列队,然后排着整齐的队列向着大沽口进发。 …… 与此同时,明军也在沿着海岸线往大沽口方向急进。 由于明军可以乘坐冰爬犁行军,所以速度要快得多,从浮河口到大沽口大约一百里,明军只用了半天时间就走到。 只不过明军并没有直达大沽口。 而是在距离大沽口十多里远就准备上岸。 到这时候,明军在连续的分兵驻守之后,还剩下4个步兵旅、3个山炮兵旅、3个野炮兵旅再加上一个骑兵镇台,共计有五万余人。 于这个时代而言,这仍是一支令人生畏的武装力量。 “万岁爷,地图。”高起潜十分贴心的将地图摊开来。 崇祯立刻带着徐应伟、阎应元还有江天一等士子围过来。 徐应伟指着地图说道:“圣上,如果一切真如臣所猜测的那样,建奴准备在北边的某个河口伏击咱们,那么这个河口多半是潮河口。” 崇祯笑道:“英雄所见略同啊,朕也觉得会是潮河口。” 徐应伟笑了笑又说道:“所以,即便建奴明知咱们到了大沽口,驻扎在沧州、潮河口以及其余各处的建奴也不会轻举妄动。” “是这理。”崇祯笑道,“他们担心会惊吓着咱们,不去潮河口。” 徐应伟又拿角尺量了一下地图,接着说:“从潮河口到大沽口大约有八十里,建奴即便是急行军赶来,也至少要一个昼夜!” 阎应元道:“也就是说,至少有一昼夜可用于歼灭大沽口的建奴。” 江天一道:“根据大沽口守军提供的情报,对面的建奴约有万人,而且基本都是八旗汉军以及绿营兵,战斗意愿弱,战斗力相比真奴也较差,所以有一个昼夜的时间差,应该足够咱们歼灭大沽口对面的建奴。” 徐应伟道:“这样就可以在卫河口撕开一个大口子。” 崇祯轻嗯了一声又说道:“有贞,接下来交给你了,朕只要结果。” “臣领旨。”徐应伟向崇祯一揖,即打马上了岸边,阎应元、江天一等统兵士子或者参谋也跟着上岸,冰面上便只剩下几十个大小太监以及数百禁卫军。 …… 与此同时,朱慈炯也带着两千余骑堪堪翻过一道低矮的山梁。 当初跟着朱慈炯去出使朝鲜的三千多新军,汉城之战阵亡了近千,还剩下的两千多人已经改编为骑兵,战马都是鳌拜他们送去的骏马。 “定王,你看!”徐乌牛手指前方狞声说道,“就是这处营地。” 朱慈炯顺着徐乌牛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山谷对面的向阳南坡上,星星点点的散落着大量的蒙古包,加起来少说也有好几千顶。 “哈哈,这里是一处大型越冬营地。” 朱慈炯大笑道:“这次咱们发大财了。” 但凡越冬营地,牛羊马匹都是最集中的。 因为平常时候牛羊马匹都分散在各处牧场。 “派人回去通知夏给谏,赶紧率领步兵旅赶上来,接收牛羊马匹。”朱慈炯说着就将捂在怀里的二零式步枪拿出来。 又抽出刺刀套在枪管上。 “全体都有,目标前方的蒙古营地。” 伴随着朱慈炯的低吼声,两千骑兵缓缓展开队形。 “跟我杀啊!”最后一个啊字吼出口,朱慈炯胯下战马便甩开四蹄,踩着厚厚的积雪冲下了平缓的山坡。 两千多骑兵,跟着朱慈炯逐渐的起速。 对面的营地里响起绵绵不息的号角声。 一阵接一阵的号角声中,不断有牧民从蒙古包中钻出来,牵上战马,然后乱哄哄的向着营地的前方集结。 当明军骑兵从山坡下来,杀到山谷底的小溪边时,对面聚集起了大约五百个牧民。 明军骑兵已经近在迟尺,为首的蒙古贵族一呼哨,便带着已经完成集结的五百骑左右蒙古骑兵迎了上来,勇气可嘉。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双方相距还有大约一百五十步左右时,第一排的明军骑兵率先开火。 伴随着“呯呯呯呯”的枪声,超过五十骑蒙古骑兵应声落马,原本就不怎么整齐的骑兵阵形就更加混乱,不少战马甚至撞到一起。 明军骑兵的阵形却丝毫不乱,第一排骑兵放完枪后立即减速,第二排以及第三排骑兵便从第一排骑兵中间的空隙穿过去。 双方骑兵相距大约一百步时,第二排明军骑兵纷纷扣下扳机。 又一阵密集的枪声纷纷响起,这次中枪倒下的蒙古骑兵数量更多了,足足是刚才的一倍还多,因为距离近了明军的命中率也上来。 紧接着,明军的第三排骑兵又更迭上来。 当密集的枪声第三次响起时,双方骑兵相距已经不足五十步。 这次倒下的蒙古骑兵就更多,三波齐射之后,蒙古骑兵便只剩下寥寥百余骑,整个骑兵阵形也彻底崩溃。 只不过,蒙古骑兵也终于射出了一排箭。 可不幸的是,对面的明军却无一人伤亡。 因为明军身上披着棉甲,外面还穿着棉大衣。 蒙古骑兵的箭失除非射中明军面门,否则毫无威胁。 很无奈的是,明军骑兵就连面门上都罩着百锻面甲。 两千余骑明军骑兵犹如潮水般漫过蒙古骑兵的骑阵,幸存的百余骑蒙古骑兵甚至来不及抽出腰间的弯刀,就已经被明军的刺刀捅落马下,碾压。 男人被击败,留在营地里的妇孺瞬间就慌了,四散而逃。 “全体都有。”朱慈炯将上好刺刀的步枪挎回到右肩,又从腰间抽出短铳大吼道,“女人还有孩子抓活的,要抓活的!” “定王有令,抓活的!”徐乌牛跟着仰天长嗥。 随行的明军骑兵纷纷跟着大吼起来:“定王有令,抓活的!” 伴随着山呼海啸般的大吼声,明军骑兵很轻松的越过营地低矮的土墙,将营地里正在四下逃窜的女人和孩子分割、包围再俘获。 当夏完淳率领步兵旅以及朝鲜军赶到营地之时,战斗早已经结束多时。 “端哥,我们发财了,哈哈!”朱慈炯大笑着说,“你猜这把捞了多少?” 夏完淳扫了一眼营地中的牛羊牲畜,试探着问道:“有没有十万头牛羊?” “再猜。”朱慈炯指了指头顶,又道,“往多了猜,发挥你的想象力使劲猜。” “老天,难道有二十万头牛羊?那可真是发财了。”夏完淳大喜道,“对了,马匹,俘获了多少马匹?有一万匹没?” “一万匹?”朱慈炯嘁的一声,又道,“保守估计,这回咱们俘获的牛羊至少也有三十万头,其中骆驼至少一千,马匹至少五万!” “这么多?”夏完淳闻言狂喜,“咱们是抄了科尔沁蒙古的老窝了?” 朱慈炯道:“这里就算不是额森老小子的王庭所在,至少也是科尔沁蒙古十旗中的某一旗的老营所在,今冬过后,这旗算是废了。” 一下损失这么多牛羊骆驼马匹,这个部落肯定完了。 稍稍一顿,朱慈炯又接着说道:“不过,我估计这个部落的壮丁是外出了,不然留守的骑兵不会只有这么几百骑,所以我们必须赶紧做好准备,没准这个部落的主力很快就会杀回老营,千万别给咱们来个乐极生悲。” 正说话间,前方忽然响起嘹亮的军号声。 “警戒号!”夏完淳凛然喝道,“敌袭!” 羋湅第597章 荣光不再揌慸哀渘 明军在谷外以及峡谷两侧的山梁上都留了警戒哨兵。 现在警戒哨兵吹响警戒号,就说明有蒙古骑兵杀到。 就不知道,是这个部落的骑兵杀回来了,还是其他部落的骑兵赶来救援。 “全都有,摆线列阵!”夏完淳喊到一半,眼角余光瞥见营地外围那低矮的围墙,当即又改变了主意,“去围墙后,去围墙后面列阵!” 明军步兵以及朝鲜军迅速进入到围墙之后。 四千多明军迅速在围墙后面摆好了线列阵,五千多朝鲜军则分成了两股,分别护住明军线列阵的两翼。 朱慈炯的两千多骑兵却没有进入围墙后面。 没过多久,谷口方向就折回来明军的数骑警戒骑兵。 警戒骑兵折回来没多久,谷口外就冒出了乌泱乌泱的蒙古骑兵,少说也有上万骑,几乎把整个河谷都给塞满,那家伙当真是满坑满谷。 俗话说人数过千,无际无边,人数上万,接地连天。 上万的骑兵聚集在一起,场面就更夸张,只是看着就让人肝颤。 左右两翼的朝鲜军顿时就开始骚动起来,一个个面露恐惧之色。 身为步兵,面对骑兵原本就从心理上居于劣势,何况是面对这么多骑兵,谁不怕? 中间摆好线列阵的四千多个明军步兵也是神情凝重,因为这个步兵旅是在不久前刚从南京换防过来的,除了上次去云南,还没有参加过真正意义上的战斗。 只有朱慈炯麾下的两千多个明军骑兵毫无惧色,不,这两千多骑兵将士不仅不怕,反而变得格外兴奋,一个个的眼神中好像有烈火在燃烧。 “嘿嘿嘿,这回可以杀个过瘾了。”朱慈炯狞笑两声又大吼起来。 “全都有,上马!”伴随着朱慈炯的怒吼,两千多骑兵翻身上马。 “迎上去,杀啊!”朱慈炯再次仰天长嗥,率先催动战马冲出营地。 两千多骑明军便纷纷催动战马冲出了营地,迎向前方漫山遍野杀过来的蒙古骑兵,虽然数量处于绝对的劣势,但是气势上竟不输分毫。 看到这幕,列阵的明军步兵顿时间就不再紧张。 便是两侧的朝鲜军也是心神大定,大明朝也有骑兵,何惧蒙古骑兵? 很快,明军骑兵就下到河谷之中,折返回来的数骑警戒骑兵很快也汇入骑兵大队,又重新跟着迎向蒙古骑兵。 当两支骑兵相距大约千步之遥时,明军开始了减速。 然后,明军骑兵便纷纷掉转马头,又向着营地奔回。 对面的蒙古骑兵还道是明军骑兵自知不敌,想要逃跑,顿时间就兴奋了起来,嗷嗷叫着勐追过来,双方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 “这?”营地两侧的朝鲜军再次骚动起来。 这也未免太扯了,刚才不是还挺勇勐的吗?这就怂了? 就在朝鲜军面面相觑之时,“逃跑”的明军骑兵纷纷返身扣动扳机。 此时双方之间距离大约在一百五十步左右,虽然已经超出燧发枪的有效射程,但是仅凭蒙古骑兵身上的皮甲,被铅子打中一样会致命。 果然,枪声响过,蒙古骑兵阵前顿时间一阵人仰马翻。 只是这一轮齐射,蒙古骑兵就至少倒下有上百骑之多。 第一轮齐射过后,双方之间距离继续缩短,变成百步左右。 这时候明军骑兵已经完成了更叠,再次向着蒙古骑兵返身射击。 由于距离变更近,明军骑兵的第二轮齐射所造成的杀伤就比第一轮要多得多,至少两百骑蒙古骑兵翻身坠马。 第二轮齐射过后,明军继续朝营地“溃逃”。 “溃逃”的同时,明军骑兵再次进行更迭。 更迭到前面的明军骑兵也在抓紧重新装填。 引药包和纸壳弹的定量分装,使得燧发枪的装填变得极其简便,即便是在飞奔的马背上也能轻松的完成装填。 蒙古骑兵则是拼命加速追击。 然而这次,蒙古骑兵没能继续拉近双方距离。 显然,之前明军骑兵留了力,没有全速奔跑。 两支骑兵保持着百步左右的距离,你追我逃,从河谷席卷而过。 在这一过程之中,明军骑兵不断的更叠射击,将一排又一排的蒙古骑兵射落马下,蒙古骑兵却毫无还手之力,因为他们的骑弓力有不逮。 使用轻箭抛射吧,根本无法射穿明军的棉甲。 使用重箭直射吧,明军又超出了骑弓的射程。 这一切说起来话长,但其实也就是几分钟的过程。 很快,朱慈炯就带着明军骑兵飞奔回到低矮的围墙前。 守在矮墙后面的明军步兵下意识低头,骑兵便从他们头顶越过。 “起!”夏完淳随即一声大吼,四千多名明军步兵便纷纷站起身,第一排1400多名步兵更是已经举起了燧发枪,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前方。 前方,一百步开外,数以万计的蒙古骑兵正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放!”夏完淳仰天长嗥一声,率先扣下了短铳的扳机,枪声响过,前方一百步开外的一骑蒙古骑兵应声摔倒。 “呯呯呯!”枪声瞬间响成一片。 伴随着密集的枪声,蒙古骑兵瞬间人仰马翻。 这次倒地的蒙古骑兵就不是数十骑或百余骑,而是足有五百骑之多。 一百步的距离,加上这么大这么密集的目标,就是闭着眼都能打中。 第一排开完枪,迅速后退装填,第二排步兵则更迭上来,再次开枪,又一排密集的子弹便倾泻到蒙古骑兵头上。 瞬间又是一片人仰马翻。 遭到两波弹雨侵袭之后,蒙古骑兵的阵形已然混乱不堪。 明军没有丝毫心慈手软,第三排步兵迅速更迭上来,将又一波密集的弹雨倾泻到了蒙古骑兵头上,当即又有数百骑兵倒地。 此时,倒卧在矮墙前方的蒙古骑兵已经有上千之众。 这么多人马倒卧在地上,遮挡住了后续骑兵的去路,后续跟进的蒙古骑兵只能向着左右两翼绕行,同时用手中骑弓对着营地中的明军进行抛射。 一波波的箭雨从天而降,明军步兵的笠形盔或者棉大衣上很快就插上了一支或者多支轻箭,然而这并未对明军步兵造成任何杀伤,明军步兵仍旧有条不紊的更番迭进,向着往两翼绕行的蒙古骑兵不断的开枪。 于是,蒙古骑兵仍旧是一排排的倒地。 然后好不容易与中间的明军交错而过,蒙古骑兵以为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结果却又遭到了两翼朝鲜军的迎头痛击。 这一支朝鲜军也装备了燧发枪。 使用的就是从清军手中缴获的燧发枪。 唯一让蒙古骑兵稍感安慰的是,朝鲜军既没有棉大衣也没有棉甲,身上只穿了普通的战袄,所以在轻箭抛射下死伤了不少。 在付出了死伤超过两千骑之后,蒙古骑兵终于绕到了营地的背后。 接着,蒙古骑兵纷纷收起骑弓,转而从刀鞘中擎出了锋利的弯刀,心想这回终于可以从屁股后面杀明军一个措手不及了吧。 然后等着他们的又是一排密集的弹雨。 因为朱慈炯的两千多骑早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这下蒙古骑兵的意志彻底瓦解,虽然剩下的骑兵仍旧还有上万骑,但是已经彻底丧失信心及斗志,绕着营地转了两圈之后,就暗然远遁。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呼。”夏完淳长长的舒了口气,说道,“属于骑兵的时代落幕了。” “不,骑兵的时代仍未落幕,但是属于游牧骑兵的时代已经过去。”朱慈炯伸手拂开面前的硝烟,说道,“记得父皇说过,从火绳枪进化到燧发枪的那一刻起,骑兵就已经从战场的主宰变成辅助,游牧骑兵的荣光也就一去不返。” …… 远处山梁上,科尔沁的额森郡王看着这一幕,眼泪禁不住流下来。 额森郡王不光心疼老营里的三十多万头牛羊,上千头骆驼、五万多匹马还有五万多女人以及孩子,更让他心疼的是刚才战死的数千壮丁。 未经过清点,所以确切的伤亡数字还不知道。 但即便是保守估计,伤亡数字也在三千骑以上。 三千,这已经是整个科尔沁部落十分之一的壮丁。 想到这一点,额森郡王不由得疼彻心肺,科尔沁这次真伤筋动骨,没有十年以上的休养生息怕是很难恢复过来。 不过,更让额森郁闷又或者说不解的是,骑兵为什么就不行了呢? 当年成吉思汗时代,蒙古骑兵可是从斡难河一直打到了极西之地,灭国无算,打得整个世界都闻蒙古人而色变。 即便是到了俺答汗时代,蒙古骑兵仍能吊打明军。 戚继光的车营虽然厉害,可也只能呆在长城之内,一旦出了长城,蒙古骑兵就能让明军片甲不留。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现在,只是区区几千个明军步兵居然就敢跑来抄蒙古骑兵的老窝。 更让额森感到憋屈的是,蒙古骑兵居然拿明军步兵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明军抢走他们的牛羊骆驼马匹,再夺走他们的女人孩子。 长生天啊,你开开眼吧,这个世界真的颠倒了啊。 盁緮第598章 战争之神暾汰琬憻 与此同时,在大沽口附近。 郑森有些为难的说:“圣上,您就别上去了吧?臣就是您的眼睛,臣可以将看到的一切如实报告给您,您用不着上到高空就能够洞察一切。” 高起潜也跟着劝说:“是啊,万岁爷您就别上去了。” “朕就想亲眼看看。”崇祯却一摆手说,“再说不是有缆绳系着么,又不是真把飞车放飞到战场上空去,怕什么?” 郑森说道:“那只能升十丈,今天风大,再高就有可能被大风刮跑。” 有缆索系着吊蓝也是不保险,如果风大,纻麻编织的缆绳也会拉断,以前空军训练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惨剧。 “听你的,就十丈。”崇祯满口答应下来。 郑森当即安排空军组装飞车,再点火升空。 片刻之后,一号飞车就载着崇祯、郑森、高起潜还有另一个刚分到空军的国子生缓缓升到了战场上空。 随着高度的上升,视野变得越来越开阔。 放眼看去,只见明军已经完全展开队形。 四个步兵旅摆成了四个巨大的实心方阵,一字排开。 胡国柱的骑兵镇台则分成两部分,保护步兵的两翼。 在步兵前方则是6个炮兵旅的炮兵阵地,270门4寸野战炮外加270门2.5寸山地炮已经一排一排的摆开来,黑洞洞的炮口齐齐指向建奴营地。 看到这幕,郑森忍不住热血沸腾:“我军之雄威古今鲜见!” 崇祯也不免有些感慨,穿越来到这个世界一晃就是五年了,其间诸多不易,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有了今日气象。 滑铁卢之战中的法军,怕也不过如此吧? 当然,明军不是法军,对面建奴也不是英俄奥普比荷联军,所以明军是绝无可能将大沽口战役打成滑铁卢战役的。 大沽口战役的最终结果,只能是明军迅速摧毁建奴的阵地。 对于这点,崇祯还是有着足够的自信的,因为对面的建奴仅有一万人左右,而且基本都是八旗汉军以及绿营,并没有八旗满洲监军,火炮数量也不多,仅有百门左右,而且以佛郎机炮以及虎蹲炮为主,红夷大炮的数量很少。 双方无论是兵力、火力还是士气,都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这仗想输都难。 对面的建奴显然也感受到了压力,所以没等明军发起进攻,阵中为数不多的红夷大炮就开始抢先发炮。 建奴的红夷大炮大概有三十多门,分别部署在三十多个铳台内。 所以打过来的炮弹也是参差不齐,但是打得最远的炮弹距离明军的炮兵阵地也至少有两百步远,这个距离显然是经过测算的。 这个距离,明军炮群可以打到建奴阵地。 但是建奴的红夷大炮却打不到明军的炮兵阵地。 片刻之后,明军的540门大炮也开始次第发炮。 前后十排,每排54门大炮,一排排的次第发炮,那场面还是十分壮观的,真能让人血管里的血液都变滚烫。 郑森和那个刚毕业的国子生就忍不住大声喝彩。 得亏这里没御史,要不然肯定参一本君前失仪。 然而崇祯的心下却有些遗憾,还是差了点意思啊。 大炮,得配上开花弹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战争之神。 在没有开花弹之前,炮兵充其量也只是战场上的辅助兵种。 在没有开花弹之前,指望炮兵打垮敌军纯粹就是痴心妄想,因为实心铁疙瘩的杀伤率效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也就是动静大看上去吓人而已。 事实也正是如此,炮击给建奴造成的杀伤微乎其微。 崇祯举起望远镜,通过望远镜的六倍视野可以看得很清楚。 在明军炮兵的第一排炮弹落下之前,对面的建奴就已经躲到了铳台护墙后面,或者干脆躲进了铳台的地堡内。 所以当明军的炮弹落下之后,在建奴铳台的护墙上砸出一个接着一个的凹坑,在铳台前方的护坡以及铳台内部的平台上犁出一道接着一道的沟漕,甚至于摧毁了一门接着一门来不及转移的佛郎机炮以及红夷大炮,但是人员的伤亡却极少。 也就是看着壮观,建奴的整个营地都被打得烟尘四起,藏身其中的建奴或许还可以体验一把地动山摇的感觉。 但是实际杀伤效果也就那样。 只要不到处乱跑,安静的躲在炮弹打不到的射击死角,九成九都可以活下来。 实心弹毕竟不是开花弹,实心弹是点杀伤,运气好形成跳弹可以变成线杀伤,但是开花弹却是面杀伤,一炸一大片。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躲实心弹,到处是射击死角。 躲开花弹,就只能挖防炮洞,战壕都不够。 想到这层,崇祯便轻叹口气,等这仗打完,不如先让格物科把热轧机放一放,无缝钢管暂时还不着急,当务之急还是把开花弹搞出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没有开花弹,就算杀伤力有限,对于前方的八旗汉军、绿营来说这个规模的集群炮击也足以令他们胆寒。 这可是6个炮兵旅540门大炮的集群炮击! 也就是现在炮击还没有结束,所以建奴没有机会溃逃。 待会只要明军的炮击一结束,营地里的建奴估计就该四散溃逃了吧。 明军炮群的炮击仍还在持续,每一门炮都在以每分钟一发的速度持续的发炮,将一颗又一颗的铁弹发射到建奴的营地内。 虽然远在千步开外的高空之中, 仍能听到炮弹撕裂空气的尖啸。 …… 黄德恒静静的坐在铳台护墙后,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 从山阳到徐州,再从盖州卫到大沽口,这狗奴才已经堪称身经百战,虽然今天的炮击有些勐,但是仍不足以让他感到惊慌。 黄德恒甚至还有闲心提醒手下的士兵。 无论如何,他现在已经是八旗汉军的一个哨长。 所以,有责任也有义务传授手下的八旗汉军一些经验。 “都给我躲好了,不要到处乱跑,不想死就不要远离护墙。” “别特么捂耳朵,捂耳朵没卵用,把嘴巴张开,张嘴就好。” “还有,别看明狗的红衣大炮打得凶,其实也就是看起来唬人而已,只要你们不慌,被打死的可能性非常小。” 说话间,一颗炮弹落在铳台内的平台。 只听轰的一声响,实心铁弹一下就在夯打过的地面上犁出一条沟槽。 “怎样?看见没?”黄德恒指着实心铁弹犁出的沟槽说道,“只要不被明狗的实心弹直接打中身体,死不了。” 话音未落又是轰的一声。 却是另一颗实心铁弹砸在了铳台的正面护墙上。 由于明军的野战炮和山炮采用的是抛物线射击,所以炮弹可以从空中越过建奴修在铳台外围的护坡,直接落在铳台护墙甚至内部的平台上,相比之下,建奴的红夷大炮就没有这个功能,不是说不能采用抛物线射击,但是只能乱打。 建奴铳台的护墙高五尺,底部厚度则达到八尺,顶宽三尺,通体以粘土夯打而成,强度还是很高的,即便是4寸野炮的炮弹打在护坡正面,也只能留下一个凹坑,要想直接将护墙击碎,那是不可能的,至少短时间内绝无可能办到。 黄德恒哂然一笑,又道:“如何?护墙坚固得很,红衣大炮没有卵用,当年打山阳还有徐州的时候,大清兵就吃过同样的亏,现在轮到明狗。” 听了黄德恒的话,附近的八旗汉军逐渐镇定下来。 再看明军的炮击,似乎已经没有刚才那样的可怕。 …… 明军对建奴营地的炮击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之久。 小半个时辰之后,建奴营地就已经被炮弹溅起来的烟尘完全的遮蔽住。 眼看时机差不多,徐应伟便果断下达了攻击命令,嘹亮的军号声以及军官的口令声霎那间响成一片,其中的一个步兵旅立刻踩着整齐的步伐向着建奴的营地逼近,剩下的三个步兵旅还有骑兵镇台则留在原地负责警戒。 距离建奴营地还有大约一千步远,出击的步兵旅开始向两翼迅速展开。 单兵之间的间隔很快拉大到两步,最终形成前后三道波浪形的散兵线,整个散兵线的宽度甚至超过了两千步,几乎对建奴营地形成三面合围。 建奴正在拼命的学习明军的战术,然而明军的战术也仍旧在飞速进步。 崇祯虽是现代人,但是对火绳枪、燧发枪时代的战术同样是一知半解,他只知道在燧发枪时代排队枪毙战术是最有效的战术。 这绝不是蠢笨傻,而是从无数的牺牲中总结而来。 但是崇祯的存在,可以使得战术的进化速度加快。 比如现在所采用的散兵线,就是上次在盖州进攻失利之后总结出来的,并在兵棋推演中被证明确实可以大幅减少伤亡。 当然这有个前提,那就是参战双方都是火器部队。 如果对面是骑兵,那么拉开散兵线就是自寻死路。 明军拉开波浪形的散兵线,很快接近到一千步以内。 对面的建奴见状,射程最远的红夷大炮率先发起炮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