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布梅三娘》 染布梅三娘 第1节 染布梅三娘 作者: 乃兮 简介: ★周城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泉水巷道淌,青布杆上挂。 梅三娘出生周城,自小染布卖布,是村子里最明艳漂亮的姑娘,就是脾气不好,说三两句吵起来,抄起棍子就能打。 直到一天,周城来了一家江南人。周家人个个温文尔雅,整日不是拿着扇子就是拿着书,像极了话本里的秀才生,而那周二郎喜好风流,整日游手好闲,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是一点不像周家人。 这天梅三娘实在没忍住,往纨绔的周二郎身上直接打了一棍,谁想最终打出了一纸聘书。 暴躁梅三娘x纨绔公子哥 一手染布一手揍纨绔。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种田文 甜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梅三娘(沐梅) ┃ 配角:周子澹 ┃ 其它:预收古言《陛下非将军不可》 一句话简介:一手染布一手揍纨绔 立意:人无论何种出身都要自立自强,同时弘扬非物质文化遗产 ? 第1章 文/乃兮 周城。 午时,地上湿漉漉能看出刚下雨的痕迹,空中太阳已是再度刺目。梅家染坊里一个大缸接着一个靛青大缸摆放着。来往不少男女,各个手上拿着东西忙活。染坊上方长长的青布遮盖了几乎整片天,在风中浮游。人在竹竿下往上望,能窥见同青色苍穹。 梅并不是周城本地人的姓,算是周城较为稀奇少见的姓氏。在周城,段是大姓,李是大姓,王是大姓,而梅独此一家。 染坊深处宅内二楼。 “我们梅家老祖宗救了段家家主的性命,本来无根的人便在周城落了根,跟着段家做些染布生意。如今一代又一代,婚丧嫁娶都随了这儿。”端跪在前方的老人梅菊这么说着,“家里人丁常年稀少,到你们这代才有二子一女,望在本主保佑下,你们都能平平安安。” 说完叩拜。 在场余下五人纷纷应答,跟着规规矩矩叩拜。 梅家是真人丁稀少,细算下来明明传了五代人,却要么子嗣单薄,要么寿命短暂。如今小辈就如老人所说,两男一女,其中最小的自然就是…… 梅大哥梅崇风见着梅三娘只是叩拜了一下再起身,眼皮子又快耷拉到一起昏睡过去,不动声色伸手拽了一把。 梅三娘被忽然一拽,吓得猛然站起身来:“怎么!结束了?” 在场所有人都侧转看向梅三娘。梅三娘见所有人都看向她,迅速重新跪回位置,最后用凶狠的眼神看了眼自家大哥。 她趁着其他人视线转走,侧转着头用口型说着:等下你等着! 她觉得说不够用,举手握拳威胁似挥了挥。前面长辈轻咳一声,她马上收回拳头装作一副乖巧的模样,端坐在原地不动。 二哥梅旭华唇角直颤,憋笑得厉害。周城除了雨季之外,常年日光充足,以至于劳作的众人基本上都肤色较深,唯独他们家里最小的姑娘长得是极其明艳,不施粉黛就唇红齿白,怎么都晒不黑似的。可惜,脾气极差。 主要是全家人一向来偏爱。 梅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为了确保孩子能活到成年,孩子的名字必须要到成年才正式落上。他和大哥都已成年有了名字,不再是被人大郎二郎的叫,三妹则是至今为止还在被叫三娘。 他们梅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子嗣又少。三娘是个姑娘,年纪最小,打小自然最受宠。受宠的同时整天跟着两个哥哥玩,以至于气性几乎没什么收敛。 后来他们被迫去学堂和染坊,不能带她一起玩,她很快拥有了一帮新同伴,整天不是在染布坊里折腾,就是漫山遍野撒欢。他们从学堂抽空回来时,隐隐听说那帮伙伴挺能惹事,最后祖母出面找三娘聊了些什么,这群人才安分下来。 今年她成年将要有正儿八经名字了,整天嘀嘀咕咕找家里长辈商量自己叫什么好,三翻四次被搪塞后,似乎心情更加起伏不定。 “今天就这样吧。”祖母梅菊起身,“三娘待不住。” 瞧瞧这宠溺劲,简直是令人发指。 被点了名字的梅三娘悄悄抬了抬眼皮,见祖母在阿娘搀扶下站稳,脸上神情似笑非笑,不由嘀咕:“我也没这么……” “你啊。平日安分一点。”祖母梅菊叮嘱三娘,“听段家人说,近来有一批江南商队官人一并来周城。人多杂乱,你别惹事。” 梅三娘一听正事,应声:“知道了。” 长辈先行,留下三个小辈。 梅三娘见听不见祖母脚步声,对着大哥梅崇风扬起眉毛,抬起下巴。她正准备为刚才的丢脸而怪罪出去,就见大哥梅崇风揣着姿态:“昨晚做贼去了?困成这样。” 二哥梅旭华戏谑笑出声。 “我做贼?”梅三娘听到这明显带有打趣性质的话,反而哼笑认了下来,眉眼里都带着一股傲,“我是做了贼。我去偷人了!怎么了?” 梅崇风、梅旭华:“……” 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家妹妹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们两个脑子里自然细算起周城同龄的小伙都有哪些。尤其是那批一天天喜欢来找三娘的。这是偷了哪家的人?翻进屋的那种吗? 梅三娘说了这话,见两个大哥这表情,上下打量这两个成年男人,哼了一声:“你们少管我。染布坊去年卖布的数量没以往多,你们可多上点心。梅家染布坊传男传女都一样。再这样下去,接管梅家染布坊的人可要变成我了。” 论染布,年轻一代里梅三娘要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梅崇风和梅旭华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梅三娘。 楼外传来喊声:“三娘,阿翔找你!” 梅三娘朝外应了一声,快步朝外走:“来了来了。” 眼见梅三娘三步并两步跑了出去。梅崇风朝着梅旭华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梅旭华明白梅崇风要说的意思,意有所指回了一声:“要是真传她,我早入赘去别家了。” 在周城,家业如果传给亲生女儿,家中的儿子便会让其入赘到别家。这是为了确保家产必然一脉传承,而不会被轻易分割。 梅崇风对此只是摇了摇头,示意梅旭华不要多说。 梅三娘没听见两哥哥说的话。她踩着木台阶下楼,很快跑到了染布坊外头,朝着门外男人高兴挥手。站在门口的男人皮肤偏黑,比寻常人高上半个头,神情如同榆木一般,带着一点憨愣的呆。 明明是看着呆愣如木头的人,染布坊人来人往却没人敢靠近他。众人多瞥两眼这边,在见梅三娘奔向阿翔,两人结伴离开染布坊,这才直嘀咕:“咱们地银匠那么多,怎么三娘和阿翔玩到了一起。” 另一个帮工听到这话,跟着小声议论:“那也没办法。虽说三娘手艺在我们这边是一等一的好,每次染出来的花色都有人抢着要。可平日里却脾气彪悍,我来之前就听说她能拿着棍子和赌坊那边打起来。谁家乐意让小辈同她一起?这几年安分了些,我说以后婚事都难讲呢。” 有新来的短工正想问细节,谁料管事的人听到议论声,虎着脸走过来:“话多,赶紧干活去。” 梅三娘在意别人的议论么? 在意。 她和阿翔一起往周城外的宅子赶去,问阿翔:“你们之前没被人看见吧?” 阿翔干巴巴应声。 梅三娘听到应答,唇角翘了翘,加快脚步。 城外宅子比城中大多的屋宅占地更大,由于人少显得愈加空旷。大门口紧闭,后门则是开了一道,让梅三娘和阿翔能够轻易进入。 宅子主厅内,一位穿着藏青尖头衣衫的年轻姑娘双手捧着茶杯,紧张听着自己面前这位阿花姐说话。 阿花姐贴心说着:“段小姐放心。我们带你从段府出来,代表我们正式接了你的单。你吃穿住行在我们这儿,不用担心被人发现。当然按照约定,你回了段府也不能透露关于在我们这边任何的事。不然往后你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都不会再接你的单。” 段瑶玉局促点了点头:“嗯,我知道,我听说过。” 阿花姐取出一张纸,放到桌上和段瑶玉核对:“我们来细说说你的事。段家小辈如今总共有七位。明年京城为太后做寿,段府要献上一副染出来的百兽贺岁图。你们家中谁要是想出一个好样式,就能全权参与这回做寿献礼的事。你想要出众。” “对!”段瑶玉握紧杯子,加快了说话语气,“家里那些人一个都靠不住。要是真让他们负责做寿献礼的事,肯定会借做寿到处拉人和敛财。” “五十两。”阿花姐对段家的事早就知情,报价开口。 段瑶玉被镇住,睁大眼惊恐:“五十两?怎么这么贵?你们怎么不去抢?” 阿花姐笑起来,设身处地替段瑶玉思考:“对普通人家来说,五十两确实难拿。但你们是段家。你爹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你身为家主的嫡长女,既不是小辈中最年长的,也不是你爹再娶妻后当家主母的孩子。其他六个基本上只知道玩乐,不说赌钱的事,光每月在金银首饰上开销就不小。一个大家败落下来,别说五十两,千金万两说没就没了。” 段瑶玉动摇。 阿花姐又说:“整个周城人人家里都会染布,但染布坊真正卖得好的只有那么几家。手艺灵巧的人要做的样式早排到不知道几年后了。现在的订的样式几年后未必喜欢。加钱的话,你们段家其他几个人都乐意多加钱去找人做。” 她颇有深意:“我们只收你五十两,绝对不会和现有任何一家染布坊的样式撞上。我们有‘月娘’。” 段瑶玉听到这话险些直接站起来。 她情绪激动又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眼眸发亮:“月娘亲自动手吗?会比梅家、李家的染布坊都好吗?要是月娘出手,五十两当然是可以的。” “当然。”阿花姐抿唇笑着,“一分价一份货。你要是能出一千两,我们月娘亲自动手不说,更教会你如何染出百兽贺岁图。” 作者有话说: 1.男女惯例通篇1v1,文案男女主已标明; 2.全文有诸多现实素材取材,也确实实住了段时间取材。但文学≠现实,全文架空,会涉及民俗工艺但不涉及民族,如果有比较硬性的错误劳烦指正。 3.作者和猫一起写的,脑力有限,正确的归我,错误的归我家猫,我替猫改正。 4.多多收藏,多多评论,多多订阅。 5.基本日更。 6.网页、wap和app可找作者专栏戳进去收藏作者、观看旧文。 望诸君食用愉快~ 第2章 文/乃兮 江南擅绣,单面绣双面绣各种名冠天下。周城的染布不同。周城染布是特殊的扎染,用各种技巧在布上做处理,随后整块布扎好放入染缸。取出洗净摊开,图自然显出。手艺好的染布人能让飞禽走兽跃然布上,花草植株也神魂具备。 传说中的月娘便是这样一个人物。 月娘五年前横空出世,周城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真正叫什么姓什么,更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年龄又是几岁。所有人知道的是,远离京城驻守本地的沐王爷生辰那日,一人自称替月娘送礼,献了一幅女子揽月图。 扎染这活计,做对称简单小图案是五岁小孩都会的简单事。只要将白布一个地方用细绳扎紧,放入染缸再拿出来就行。细绳所在的位置染不上色便是留白,其余位置全为青色。 要是想要做复杂的图案,那不是一天两天能完工的事。布如何叠,绳如何系全是技巧。要是想要绘成图,则是难上加难。 哪怕是同样手法,由于全手工扎染,捆绳松紧不同,染布时力道不一,布折叠时尺寸微差,最终成画都会有不同。天下没有同一片叶子,染画也难有一模一样的成品。 大多人想染出朵花来都要想好才下手,更别说染出人物来。这女子揽月图独一无二,无人可以复制。 染布梅三娘 第2节 听闻沐王爷收到染画后,在生辰宴上大醉。他夜晚抱画痛哭,第二天让一圈人找月娘是谁。不过最后不知道为何又不了了之。 后来月娘陆陆续续出过几次染画。可惜毕竟没人见过月娘,所以各种染画中有真有假。谁也不知道哪一幅是月娘真迹。 周城老一辈手艺最好的,当数王家娘子,年六十。最年轻一辈手艺最好的就是梅家三娘。月娘则像一个传说,被单列算,不会放在一起比。 段瑶玉前脚刚激动,后脚又犹豫起来:“是真的月娘吗?月娘只收五十两是不是太少了一些?”像骗子。 阿花姐听了觉得好笑:“你怎么一会儿嫌多,一会儿嫌少?不管我这儿的月娘是真是假。只要样式好看,能染出来不就行了?有了月娘这个名头,你拿出去不也能让人高看一二?五十两要是不值,你来找我便是。” 段瑶玉内心依旧有疑虑,只是一想只要五十两可以让月娘出手,一千两能让月娘教自己,头脑发热起来,微涨红脸:“行!我先给五十两。要是好,我就给一千两,我亲自学亲自染出来。” 阿花姐点了点纸,又转身取出了笔和砚台:“签字画押。白纸黑字约定好了。印得是手印,我们不认印章。” 段瑶玉看了眼纸上内容,确定是五十两的约,拿起笔写上名字,按下了手指印。 阿花姐收了纸:“段小姐离家出走这几天住在这里,有什么要采买的拿钱给我就行。我会出门替段小姐买来。哪天要想要回家了提早和我说一声,我替段小姐收拾行李。” 段瑶玉忙打开随身锦囊取出五十两。她试探性问了一声阿花姐:“我能见一见月娘吗?” 阿花姐收了钱,遮唇笑起来:“当然不行。月娘性子内敛,从不见外人。你钱给了我,我转交给月娘。等月娘画了图纸,我会拿来给你看一眼。要是喜欢就做起来。要是不喜欢,月娘可以给你改动两次。” 段瑶玉忙应了。 她常年待在家里,有点后宅心眼但不多。她带了点府邸千金的警告:“你要是骗我,我就让衙门抓你们。让你们用这套宅子抵我的钱。” “成。”阿花姐半点也没被段瑶玉唬到,只说了声,“今晚上打了只野鸡,段小姐是要吃抓饭还是吃鸡丝米糷?” “米线吗?你们吃得好讲究。”米线用洁白的粳米做,过筛后煮,煮完又要加生粉擀面一般制作成细条再煮。米价贵且过程复杂。段瑶玉有些稀奇看着阿花姐,又想到他们月娘接个染画至少赚五十两,保不齐各个和她一样暗自想亲自动手,那赚起来一笔便一千两。 一千两在周城,日子怎么都能过很好。 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地买什么地。 她当然不苛待自己,用力点头:“我要吃米线。” 阿花姐应声,施施然离开。 宅子除了主厅和主卧之外,左右各有两个厢房。厢房有两层,一层住人,另一层做什么的都有。阿花住在右厢房一楼,此时径直朝楼上走。 她站到楼上门口,自上而下望向主厅。敞开的门内可以看见坐着的女子半个身子,看不到人脸和眼。段家段瑶玉这会儿依旧乖乖待在主厅内,似乎一点都没有冒出过乱转乱看的念头。 离家出走连个丫头都不带,随意一花五十金,真是天真浪漫不懂人世间疾苦。 阿花转身推门进房间,很快将房门关上。 屋内是一间大书房。说是书房,书是没有几本,笔墨书桌都有。更有巨大的木架放在角落,那是铺纸作画用的。梅三娘一手撑着下巴,一手上拿着一支缠了布条的碳笔转悠。她面前摊放着一张看着就昂贵的素白大纸。身边呆愣木讷的男人站着,眼神放在虚空中,似乎头脑一样放空。 “月娘。”阿花将刚收下的纸和钱放到桌上递过去,“段瑶玉要做百兽贺岁图。时间有些赶,来得及么?” 梅三娘接过扫了眼,递给身边男人:“来得及。样式我早就在想,怎么做也想了不少日子。她不找上门,段家其他人也会找上我。” “梅家名头也大。”阿花笑出声,“要是同时找上你和月娘。你要自己和自己比么?” “做两副太赶。梅家除了我还有不少人会做染画。我找个理由推掉就行。再说现在的段家人……”她想起这群人就烦,“年长的不是好色就是爱赌。年纪小的整天比拼嗓子谁尖叫得厉害,唱山歌连一句都唱不好,只会‘啊啊’叫。一到染坊也不管布干没干,上手就把所有布全摸坏。” “姑娘里面,要么一天到晚买买,要么一天到晚跑山上唱歌谈情说爱惹事。段瑶玉真是矮子里面□□的高个,除了人傻没什么大问题。” 段瑶玉找人到处打探月娘的消息,她顺其自然让阿花去接触了人。 梅三娘抬手示意阿花坐下:“今年阿花是大功臣。你拉来了奇巧银器庄的单,谈下了染画的生意。过两个月我们就能在城里买下商铺,专门做生意。你注意身体。钱重要,身体更重要。你娘的病最近稳得还行吧?” 阿花笑笑:“她最近身体好着呢。我帮你去谈商铺的价吧,压低一些,省下来的钱可以找人打些器具。” “你带着阿翔去谈。”梅三娘吩咐,“要是对方看你人少欺负你,就让阿翔把他们谈话的桌子劈了。” 阿花一个女子在外走动谈生意,总会惹来一些人多势众的抱团欺负。 阿花听到梅三娘的暴力发言,笑得直乐呵,连连应声:“好啊好啊。” 阿翔听到梅三娘提自己名字,总算回过神将视线落在阿花身上。他愣愣点了头,随后看了阿花片刻才再次将视线落到虚空中。 梅三娘想了下:“我回家吃饭。江南商队很快要来。我们之前陆续从各家收来的布存得好,都能卖上价。要是他们压低价,我们自己找人送出去卖。” 阿花再次应声。 两人再谈了会儿关于江南商队的事,阿花不再打扰三娘:“我去做饭。你这里先画着。阿翔的饭我一起做了。” 梅三娘点头。 阿花出门。房间里梅三娘继续低头继续对着面前大纸。 半响过后,她在纸上用碳笔涂抹起来,一点点框出留白范围。所谓百兽贺岁,自是飞禽走兽样样要有。最下层是水,水中要有鱼。鱼要凸显细节,鱼鳞必然要片片皆在。地上走兽矮如兔高如象也要齐全。猛兽狮虎一个不能少。空中要有鸟。喜鹊飞鹰上下分别。 她染过鱼,染过马,染过鸟,染过蝴蝶,染过自己见过的所有生灵。但这些要放在同一幅画上,不是简单的拼接。 它们要浑然天成,一下染缸就成一幅巨作。 “光扎做不到。留白的地方要很细,针线少不了。”梅三娘半响开口,“阿翔,再替我打一些细银针。再收些马尾毛来。” 阿翔听到话,径直从书房出门,竟是决定现在就去打制银针。 宅子里每个人各司其职,唯有过来暂住的段瑶玉没事可干。 她站在主厅里小心翼翼朝外探了探头,注意到厨房方向有动静,开口喊问:“阿花姐,要我帮忙吗?” 厨房里的阿花姐听到声音:“好啊。” 到了饭点,梅三娘回了梅家。阿花和阿翔以及段瑶玉坐在饭桌上。 和细软纤长米线毫无关系的粗线长短不一堆在碗中,上面手撕的鸡肉粗细均匀,可菜叶却是切得稀碎。各种酱料勉勉强强遮掩了一点美食的丑样。 阿花表情难得寡淡,不得不承认三娘说得对。 段家人,不行。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文/乃兮 夜深人静,梅三娘房间亮着油灯,很晚才熄灭,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初九一早,梅三娘比太阳升起更早起床。她穿着斜襟短上衣与靛青裙,站在染坊中央,精神气十足在吆喝催促:“今天初九,互市。赶紧把这些天囤的布都拿出来送去集市。快点!快点!” 人走动时,旁人能从她身上听到她脖颈上银锁清脆的响动声。太阳探出头时,光亮照在银锁上,反出来的光衬着她的脸,显得她容貌更是明艳。 在场所有人都比前两日积极些,手上没停,脸上不自觉带上笑意和期待。 每月互市,总有不少商人和本地人在市集进行买卖。 除了三娘之外,大哥梅崇风咬文嚼字鼓舞着染坊帮工:“今日除了戎州、邕州、江南的商人会来,还有毒国、海外之人。卖出越多,你们能得越多钱。他们大多喜欢做茶叶和马匹的生意,带的钱多,看见喜欢的布料也必然一并会买下。” 集市上真正的大生意是马匹和茶叶,量大价高。有不少小商贩买卖时顺手喜欢买些布料。布是硬通货,可以当钱来用。本地染布新奇稀罕,是用草药染出的青色,做成衣服穿上后少病少灾。不少识货的人会选择买来做点小衣衫。 不止梅家忙碌,其余家里有买卖念头的人都忙碌。年老年少的背着竹筐出门,吃的用的全塞满。年轻的不止背箩筐,肩上也扛着东西想去市集上卖。 今日清早出门,身边都是街坊邻里,招呼起来眉开眼笑:“哎,一块去集市呢?” “可不,家里这些天一直在做竹筐。每回都有人拿不下东西要买筐。” “我编了一些腰带染了色,你看好看么?” “好看!一定能卖出去。对了我想买把刀。不知道谁家打得好些。今天价一定比往日便宜。” 梅三娘每月都会参与互市。每回互市,天南地北的人会买卖各种她以前从未见过听过的物件,也会带来各地故事。 从这些走南闯北商人的话里,那些从未去过的地方如同绘卷一般会在她脑中铺开。有的商人会说京城的矜贵繁华,也怨京城夏日马车来往道路臭气熏天。有会说江南的书生意气,歌姬花船之上舞艳天下,同时痛苦于江南绵延不绝的潮湿雨季。 还有塞外的风光,海上的航行……作为一个通商必经之路,周城这里总不缺故事。 她随手拿起一根长细棍,想着今天去市集上看看画册或者商人带来的活物,有没有哪个能让她灵光一闪,想出更好的作染画思路。 她正准备跟着帮工一起出门,二哥梅旭华急匆匆冲了进来。排行老二的在家里常常最容易被忽视,以至于梅旭华尊重兄长宠溺妹妹的同时,总喜欢在外混迹。 他消息灵通,亢奋冲到自家人面前:“江南商队这次来了特别多人。新任流官知州上任,简直呼朋引伴就任一样,连大儒友人都带来了。今日互市办得大,他们会结伴过来逛逛。不少官差将士被临时安排好了值守,现在刚到市集。” 梅崇风脑子稍动:“这几年外来人越来越多。大多是囤田来的。这么多人,段家当家看来也会去。” 梅三娘听他们这些话没有多少触感。当年沐王爷的事情已经让她深刻意识到,这些大人物每个都代表着麻烦。她只喜欢染布,喜欢赚钱。谁妨碍她染布和赚钱,她能当场翻脸。 她轻微撇嘴。不管不管,她赚她的钱。这些人爱怎么样怎么样。 然而直到出门到达市集,她才深刻感受到这回市集和以往有什么不同。 随着她从市集街口上行,各种叫喊声与往日相比一样不绝于耳。而那些常年驻守不怎么在老百姓面前露脸的将士,这会儿每隔一段站了一个。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街上的年轻姑娘都比以往多很多,且各个都特意打扮过。 她这几天每天忙着做百兽贺岁图,家门出的少,总觉得事情似乎不止一个知州上任过来买卖。她四下望望,看到一个村里眼熟的姑娘。 不看不知道,一看她都愣了愣。这村里的姑娘叫李娥,平日朴素得很,什么贵重东西都藏得紧。村里姑娘都喜欢银饰,她也不戴贵的,话里话外总带着一股“啊,你们好有钱,借我点花花”的意思。 今天李娥可不一样。她唇上涂了胭脂,身上仿佛把嫁妆银饰都拿了出来。脖子上挂着银锁,耳朵上缀着银耳坠,头上就差戴头冠。 她视线往下滑落了下,再次震撼到:天,李娥竟然连腰带都用的银丝勾边的!段家那个傻子段瑶玉都没这么招摇! 梅三娘上前,实在是困惑:“李娥姐,你今天怎么打扮得……”像要原地成婚。 “好看吧!”李娥原本坐在小竹椅上,听到梅三娘的话原地起立,转了个圈展示自己给三娘看,“我今天出门,我爹娘都说好看!” 她双颊泛红,不知道从哪里拔出了一块染布。这块布更稀奇了,并不是纯用青色染的。它五花八门,青红黄交错。可以看出染布人恨不得把颜色都堆积上来。 “我听说江南那边看上喜欢的人会抛手绢和丢花。还有丢果子的!”李娥又摸出了一筐花和几个野果,“我都准备好啦!” 梅三娘被震住:“……你,终于疯了?” 按照惯例,梅三娘这种说话的语气,三两句必然惹人和她吵起来。李娥今天却全然不在意,甚至脸上露出少女娇羞和柔和:“不是啊!你不知道吗?江南这回来了一位大人物,姓周。他要在府州开设学院。周家有两个儿子,年少有才,容貌俊朗没有成婚呢!” 梅三娘觉得李娥非常不清醒,被江南人蒙蔽了双眼:“这种好人家应该有未婚妻。段家都会早早给家里小辈订门亲。” 李娥娇羞继续说:“我问过了,两人没亲事。” 梅三娘拿着细棍往地上一敲,抬高声音:“问题更大了!这样的好人家没未婚妻,肯定人有问题啊。不然江南的姑娘能让你们有机会?” 在江南要门当户对的,绝对能绕湖三圈,多了去。 李娥已然完全沉浸入小女儿心态。她摆手:“哎呀,你不要管我。你这种脾气嫁不出去的。我想想见到他们唱什么歌好。一定要唱些能吸引人注意的。” 梅三娘额头一跳。 她牙痒痒和李娥争辩:“什么叫我嫁不出去。我为什么非要嫁出去?这种江南来的读书人肯定满嘴孔夫子曰,你听都听不懂!回头柴米油盐操持家里的事一概不会,转头又去喝酒还什么千金散尽!” 染布梅三娘 第3节 读书是个烧钱事。考上一官半职还好,考不上一官半职的读书人要是不懂赚钱又爱装文人气派,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说散就能散了! 李娥哼了一声:“你懂什么?” 梅三娘:“你才懂什么?” 两人见着话里要火要烧起,旁人忙插话:“人快来了,李娥你要是不挑个好地方,等下人都看不见。” 李娥立刻丢下梅三娘抓起竹筐往外跑:“走了走了。” 刚才插话的人看站在原地的梅三娘一脸冒火的神情,小心翼翼说着:“三娘,你要一起去看看吗?听说他们和以前来的江南人很不一样。很……很像话本书上的秀才生,能考上状元的那种。” 梅三娘咬牙:“去!” 说完她便气冲冲也去找一个好位置。 梅三娘气冲冲找好位置的时候,看到了阿花以及段瑶玉。段瑶玉身为大小姐,“离家出走”相当可笑。她换了个发型,拿了块布蒙住了脸。凡是见过她的人,一眼能够认出她。 段家要是不知道段瑶玉和阿花在一起,梅三娘能把头当球踢。 段瑶玉明显也对周家人充满好奇,挤在人群里往外张望着。梅三娘趁没人在意,到阿花边上轻声说了一句:“记下长相。” 阿花微微点头,目不斜视继续陪同段瑶玉。 梅三娘换了个位置待着,在心里算账。周家人很吃香,要是今天出来逛引发更多人注意。本地或许周围不少人都会想要周家人的消息。 家里有孩子的,想要送去所谓新建的学院念书。家里有待嫁姑娘,会想要嫁入周家。家里有年轻男子的,会想要看看能不能去周家这里帮工做点活,比如囤田开荒肯定有人要种地。 要卖带有点江南风韵的染布,让阿花去各家阿婆那儿吩咐,要是谁能够染出个什么书生模样的人,卖出去来钱更快。让阿翔的多做些年轻女子的新款式,认识的铁匠多做些锄具刀具。 念书的这批钱该怎么赚? 梅三娘寻思着下个月开的商铺里可以专门做几套“拜师礼”、“上学礼”这种各种物件搭配好的一套物件,省得人到处采买。 她脾气是大,对赚钱是来者不拒。想到这些钱,她对周家人充满了好感,并送上虔诚祝福:周家人很好。希望周家书香门第永垂不朽,最好以后能名留千史。 作者有话说: 梅三娘:赚钱赚钱赚钱! 第4章 文/乃兮 流官知州姓龚,被派来本地实属是得罪了人。在江南当差是好差事,衣食住行恰到好处,谁会乐意被调到茶马道上的一处小府州当知州? 好在悲惨也没悲惨到极致。这里不仅近来没有瘴气地龙灾害,而且虽然接临边境但贸易往来频繁,百姓安居乐业,已经多年少战事。也是他有点背景又算是武将出身,所以才得以被调到这边。到任期满后,能想法子回去。 龚大人微胖,看向身边年纪不小,至今脚步轻快的好友:“元淮,你本来在江南教书挺好。现在车图劳累举家跟着我到这边,说要办什么学院……” 他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说这话,说着说着眼眶泛红:“有友如此,此生无憾。” 周元淮人已中年,脸上尤其眼角有不少褶子。年岁为他增长了学识与气蕴,令他俊朗依旧。他手上拿着一柄羽扇,轻挥动着,带着一种过来人看淡世俗的洒脱:“人要知行合一。我天天教学生仁义礼,怎么能友人受难,我却依旧在江南过好日子?” 他身后与他年轻时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长子周子淙腰间也别着一枚羽扇。周子淙温和宽慰龚大人:“我们都是自愿跟来。读书行路缺一不可。我希望能够出来长长见识,不能永远在江南当一井底之蛙。” 龚大人很感动,热泪盈眶几乎要落下,视线一转落到再后面一点的周家二子周子澹身上,顿时抽了抽嘴角,感动下了头。 周子澹,周家二郎,这会儿手上拿着一根不知道哪里撸来的草晃荡着,轻佻张望四周,东看看西望望脸上写满兴味。属实是纨绔子弟寻乐子的兴味。 当注意到龚大人的视线,周子澹转过头露出一个颇为随性的笑,笑声短促得仿佛在嗤笑,笑他们这群人矫情。 周家人向来站有站姿,坐有坐姿。不仅擅六艺而且懂各种人情世故,半点没有迂腐书生令人厌烦的古板。学识没有让他们自大,反而让他们懂何为学海无涯,说话常常谦逊温和为主。 周子澹不同。他出生时母子都遭了罪,以至于周家上上下下都对他宠溺过度。不想上学可以不去,想玩耍可以随时玩耍,想买物件也能随时到手。家业上有父亲,父亲之后有大哥撑着,全然不需要他操心。 以后他娘的嫁妆给了他,只要他不太过乱来,一生总归无忧。 这导致周家这位二郎是真……文不成武不就,每天就在外面晃荡。江南别的纨绔子弟坐花船喝酒找人弹琴亦或者是赌场玩骰子,那都是他玩剩下的。 他什么都想试试,士农工商除了做官没法随便折腾之外,其余都被他试了一个遍。 种田,在自家田里试了一亩地,半年收获一小袋米,浪费肥田到令人牙痒。木工,框框在家里敲了三个月,做了个不知道什么玩意想要上天,随后摔断了腿在家躺了三个月。 躺着也没闲着,终于起了兴趣弹奏,叫来歌姬舞娘整整折腾了一个月,折腾得全家出逃,娘回娘家,大哥去住学院,连周元淮都笑盈盈去他那儿借住。 江南知名纨绔子弟。由于周元淮太有名气,于是连京城天子都听说,周家大儒有一子几乎承了他的一切,另一子荒诞不羁相当可笑。 龚大人怀疑江南就没有什么周二郎没有玩过的东西。跟着来这偏远地纯粹是觉得江南待厌了,想要见识见识别处风光,更别提这儿属茶马贸易必经之路,稀奇玩意太多。 他欲言又止,实在不好说点什么。 但凡周元淮听,周二郎也不可能混成几乎举国知名的地步。 好在陪同的段家家主以及本地驻守的官员都很有眼色。他们纷纷招呼龚大人往前走:“大人,前面就是我们这儿办得最大的市集。” “从这条街上去,两边全是摊贩。各家人谁来早谁就能摆上。口上大多是吃食和布料、竹筐一类,往内有茶叶锄具以及马匹。” “买卖要凭证。我们这儿做生意也不是谁都能做。” 龚大人听到这里,知道是本地与江南不同的地方,于是忙上心观察以及听旁人说起来。这种话里常常会带有关于本地重要人家的信息。 别看有的人长相普普通通,实际上或许拥有大型马场或者一座山的茶园。农户重要,商人不少也是本地大户。好的马匹刀具茶叶一类京城江南一样需要。 走着走着,周围百姓增多。大多数人都带着好奇以及兴奋看向他们这群人。人挤人吆喝希望他们过去看一眼摊上的商品。 周子淙发现周子澹越走越慢,微落后两步走到弟弟周子澹身边。他取出羽扇微遮住半张脸,温和低声吩咐周子澹:“人多,你别太闹腾。” “这花好看。”周子澹却根本不在意他哥说什么,眼前一亮。他越过龚大人往前走,走到一个穿戴了一堆银饰的姑娘面前,指着她手里的竹筐,“卖的吧?” 他从包里取出了钱,按照江南的市价递出足够的铜板,从竹筐里取走了十来朵花:“这点钱够这些花吗?” 李娥本来是想要掷花的。她刚才老远就看到了这么一群人以及其中非常引人注目的俊俏文气周家人。可周围的姑娘和她一样被一群大官唬到,实在不敢当众把手绢和花砸进去。 万一砸错了人怎么办? 万一砸过去被人推值守将士搡走怎么办? 当周子澹走到她面前,她脑子更是彻底空白,傻愣愣张了嘴,听到问题本能点了头。点完头,她猛然想起自己这是要送,怎么能卖?她忙想要拒绝,就见面前人从花中抽出一朵,将花枝插到她头发中。她听见对方说:“哎,好看。” 李娥这下彻底失语,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周围杀人般的眼神递过来,让李娥脸上滚烫。她眼眸明亮,终于明白江南人……她还没来得及多体会这种美好,就见男人拿着花挑了好几个长相出众的送了花。 边送边说:“鲜花配美人。”“容貌出众,赠予一花。”“小姑娘真是令人怜爱。” 甚至不分男女老少啊!隔壁那个阿婆为什么也脑袋上收到了花啊!阿婆头发都白了啊! 周子澹手上余下两朵花。一朵送到他爹面前:“爹,给你配朵花。” 说完就给周元淮脑袋上插花。 周元淮笑着并不拒绝。中年俊朗男人头顶花还调侃周子澹:“你啊,就会玩闹。和你哥走一块儿去,别扰了大家。” 周子澹往后一拐,把最后一朵花试探性想要给他哥递过去。 周子淙拿着羽扇把花挡回去,温和却果断拒绝:“我不用。你自己戴。你风流倜傥,一定是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 话面上这个意思,话底下大概意思是:有病,别拉我发疯。 周子澹嬉笑着将最后一朵花往头上如同簪子一样一插,并朝着人群笑着招摇了一下。 李娥见人走远瞬间清醒,抓紧了篮子低声咬牙:“不要脸!” 在不远处隐蔽一点位置围观全程的梅三娘瞪大眼震惊看完全程,第一次见这么嚣张的江南公子哥,招惹人的本事简直信手拈来。 信手拈来是这么用的吗?太过震惊忘记她哥是怎么教的了。 刚才她很自然分辨出了谁是周家人。 拿羽扇的两人肯定是,而这个长得有好几分相似的轻佻男人竟然也是周家人?他,李娥……他,其他人…… 梅三娘看看其他几个被送了花笑得咯咯的男女老少,再看看半扭着头憋火的李娥,眼里着实同情起来。没想到吧,周家人确实是像话本里出来那样,如同能考上状元郎的秀才生。 但周家人不全是这样,有混子混在其中。 可怕的是这个混子非常受欢迎。 她不太喜欢这样的人,好在这不妨碍她借着他赚钱。要不染一些花样式的布做成,搭配上银饰做成簪子一类?鲜花一时可用,布花经久不褪色。 他们这边草药染出来的布料越洗颜色越鲜亮。和江南那种五颜六色多洗几次会褪色的全然不同。但是青花难见。常见的都是红色和黄色。 梅三娘没有从人群中撤走。她顺着人流跟着去逛街。她可太了解这些一样做买卖的人。今天有这么多官人来,他们绝对会把自己压箱底的好货都拿出来。 混在人群里,免不了听起别人说关于周家人的事。 “那个一样拿羽扇的是哥哥,叫周子淙。听说年纪轻轻早考上了秀才,再过一年约莫就要去考举人。说是中举之后再考虑婚事。” “弟弟叫周子澹,人会玩乐一些。倒也没惹出过什么大事。有钱人家的孩子不都这样?你看段家那几个……他总比段家几个好。” “等龚大人回江南,他们肯定一起回吧?那书院的事?” “书院估计是和人一起办。这样人走后这儿也有人管着书院的事。这要是谁家攀上了,以后指不定去江南做周家夫人了。不过我家就算了,姑娘家远嫁吃了亏都没处说理。” 梅三娘:“……”你们这群人讨论婚事有没有考虑过周家两兄弟的感受。 第5章 文/乃兮 段瑶玉不敢多逛,圆溜溜的眼转悠了一圈,还是跟着阿花缩到巷道中。阿花从一个铺子里取了纸,找了个角落取出自带的笔当场作起画来。 她三两下画了几个人在图上。画出来的人脑袋都不是规则的,线条弯扭丑得简直令人震撼。段瑶玉在边上不得不说:“……我家三岁妹妹画得都比你好。” 可段瑶玉再细看两眼,却发现阿花姐三两笔勾勒出的人形不像神魂却极其相似。阿花姐纸上的几个人能让她一眼分辨出谁是谁。这周家大郎手持羽扇,眼角有一枚痣。周家二郎额角的头发微短微曲。就连她爹微胖唇薄的圆滑模样都画了出来。 “怎么会明明画那么丑又那么像?”段瑶玉怀疑起学过画的自己。 阿花轻声笑着:“我小时候没学过画。总在这家那家帮工。记人全靠这法子。后来跟着月娘,月娘说有趣。我就一直这么画。好看不好看,能有用就成。” 段瑶玉觉得这话有理,懵懂点头。 阿花画完收了笔,将纸头叠好收到怀里。她整了整自己白色染花了的袖口:“走了。月娘说画初稿做好,颜色上要再挑挑。光青色不够。” 段瑶玉犹豫又犹豫,最后伸出手指捏着对着阿花比划:“我想再逛一会会儿。想买一点东西。”她与父亲露出了神似的讨好表情,晃了晃阿花胳膊,“我想买花胭脂。严家的花胭脂可香可好看了!全府州她做出来的最好看。” 阿花微愣:“卖马的严家么?” 愣完说完她也很快想起:“啊,是严家小女儿做的对吧?” 染布梅三娘 第4节 段瑶玉猛点头:“对对。” 阿花带着段瑶玉去找胭脂摊。梅三娘则是已经站在卖胭脂的摊子面前,意外发现多了不少以前没见过的颜色。 周城贸易来往多,女子做生意更多。严家小女儿严诗雨今天特意挑选在马市边上摆摊。她认定了一大堆大人物肯定会来挑马,连带着这几天在周城传得沸沸扬扬的江南一家子。这群大人物指不定会顺手给自家夫人或者女儿买点胭脂。 他们一旦买了,围过来看的那些姑娘自然也会禁不住在她这里买点花胭脂回去。 买马必然配马鞍。马市这边都是马鞍、马具摊子。一片马具摊中她的胭脂摊简直独树一摊。旁人路过还真多看一眼。 严诗雨见到梅三娘,很熟络和人招呼,并问起别人行踪:“三娘来得早啊。那些江南人来了没?” 梅三娘低头取了一个罐,打量着里面颜色是用什么花染出来的。她应了声:“来了。他们先去看刀具。前后跟着一串人。估计很快过来。” 严诗雨搓了搓脸,朝着来人方向张望两下:“哎,昨晚上我就在等。我真是把压箱底都拿出来了。不然江南那边细水粉胭脂的,我真怕比不过。” 梅三娘手上拿着的这罐胭脂是红中带橙。闻起来带着一股淡淡甜香:“你的胭脂染上去不会随意褪色,用的花比江南的水粉胭脂甜。好用,舔到好吃,加上一点干花瓣又好看。” 胭脂内散放了几片干花瓣。干花与原本花色泽全然不同。看似黯淡枯旧的深褐色却意外漂亮,正好点缀殷红胭脂。 严诗雨朝着梅三娘挤眉弄眼:“反正一成收益是你的。” 严家出了她这个不想折腾马的严诗雨,本来家里鸡飞狗跳。后来她坚定要折腾点不一样,梅三娘正好在琢磨染料颜色,捣鼓各种花,就和严诗雨一起闹了个鸡飞狗跳,最后学着江南胭脂,弄出了她们周城胭脂。 严家发现严诗雨有模有样弄着,于是也不管她了。 梅三娘拿起手上的胭脂:“这个颜色水洗会很容易掉么?” 严诗雨知道梅三娘的需要,撇嘴:“你当什么都和板蓝根染色一样蓝汪汪怎么洗不褪色呢?要么就干花的这种枯草土黄色,怎么洗都洗不掉。我胭脂真抹上了洗不掉,我还卖什么?你要么树上刮点色。” 梅三娘搁下:“你这加了油本来就容易擦。问你没加的呢。你做的时候那些衣服怎么样了?被染上洗了能洗掉么?洗不掉的告诉我。” 两人正这么说着呢,边上不远处带起了一个惊喜的声音:“严家娘子,原来你今天把摊支在这里了啊?” 声音一出,严诗雨和梅三娘对视一眼,同时无声叹了口气。 严诗雨无奈看向来人:“段琰齐,骑马左转,看姑娘去别家胭脂摊上,或者卖刀具那儿。我这里可没什么热闹。” 梅三娘一并转过头。说话的段琰齐长得粉头粉面,学着江南读书人穿戴长袍腰间配玉,衣冠楚楚,面上打了连三娘都没用的水粉。如果没见过周家人,旁人会觉得这大概是家中有钱的读书人模样,穿着得体,面上白净。见过周家人后,梅三娘见段琰齐就不舒坦。她手拿上棍子,心里很想挥过去给段琰齐来一下。 “三娘也在啊。”段琰齐装模作样矜持笑着,凑到胭脂摊边,“要买什么?我替你买了。你快要成年,这当我送你的礼。三娘这么漂亮,肯定要多买点胭脂。” 梅三娘抬起手上细棍。阻拦开两人距离,扬起下巴:“得了吧。全周城的姑娘成年都能收到你的礼。段家家主想必是前世积德太多,才生下你这么个散财童子。” 段琰齐看见细棍,心头一凛,下意识往边上挪动了一点位置。梅家三娘是真有名的脾气不好。他被梅三娘这么说也不气,反而说着:“我是真心待她们,也是真心待你和严家娘子。” 同样是风流,段琰齐比周家二郎更欠打。不过五十步笑百步,这些风流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她冷下了脸,细棍直接敲在地上:“你都娶了两个,怎么还想招惹几个?再靠近这摊子,你信不信我下一棍子抽你身上。” 旁人全在看热闹。尤其是和严家熟悉的那些,哪能不知道段家想要勾搭严家娘子,纯是想要贪点严家马场生意的便宜。 严诗雨看热闹兴起,在边上给梅三娘鼓劲:“直接打。让他话多!”什么买胭脂当礼,段琰齐的钱还不都是段家的钱。段家的一部分钱还是梅家给赚的。 梅家虽在段家手下做事,可连段家家主都要给梅家好态度,段琰齐却看不懂。段琰齐梗着脖子:“梅三娘,你不要以为你们梅家没了你就不能染布。今年我们段家要做一幅上好染画。你们梅家拿不出手,以后必然被别家力压一头!” 梅三娘气笑:“怎么梅家被人压一头,你倒要高兴举炮仗了?别家染出上好染画,非要给你们段家?他们自个赢了能压你们好几头。” 段琰齐不管。只要能让梅三娘倒霉,段家吃个小亏怎么了? 他露出假笑:“我有的是办法买他们的染画,大不了花钱买下一家新染坊。染坊归了段家,染画自然归段家。这画染好了,是我们这儿都能长脸的事。至于你们梅家,去年卖的不够好吧。到时候一家人只能种田混饭吃。” 他虚伪体贴:“你会种田么?要是不会,我也不是不能找人帮帮你。当然……”有条件,最好嫁给他。 他话没说完,梅三娘不想再和人费口舌,捞起棍子朝着段琰齐走:“当然你全家。” 段琰齐知道梅三娘是真的敢打人,见状顿时脸色变了撒腿跑:“你怎么像个男人一样?你敢打我,我回去告诉我爹!” 梅三娘在后头直追:“我打不打你,你都肯定要告诉你爹,打了我至少出气!有种你和我打!” 段琰齐在前头狂奔:“我一个读书人,我怎么可能和女人打?” 今天市集人众多,拥挤得很。段琰齐跑不快,东撞西撞狼狈得头冠都乱了。后面梅三娘灵活得很,发火起来看着更加引人瞩目。她拿着棍开路,全然没有撞到人,只是速度也不快:“哈哈读书人。你连秀才都没考上叫什么读书人。会识字就叫读书人了么?孔夫子曰的话,你懂得还没我多。” 值守的一群将士看到段家公子和梅家三娘这么闹,正想上前阻拦,被同样值守的长官拦下。这位拦人的看着这幕,不由感叹:“真热闹啊。孩子果然活泼些好。” 下属:“???”大人,不拦真的没事吗? 前方看完刀具前往马场的一群人听到远处马场方向传来的动乱,不由互相侧头困惑。龚大人疑惑问人:“前面这是怎么了?” 在场当然没有人回答的上来。一个官员正准备派人去看,只见本来围观的人群不由散开,一个狼狈的青年由于用力过猛,猛然摔到了龚大人以及周家人面前。 他发现是龚大人这一群人,脸色大变,再看到自家爹,忙起身颤巍巍赔笑:“失态,失态。打扰各位。我这就……” 段家家主见到儿子这么冒失,火烧到脑中。他恨不得一巴掌扇上去,却又不得不拱手上前赔罪:“我儿……” “段琰齐!”梅三娘也冲破人群,一个踉跄进了中心圈。 她手持细棍,满脸怒容和一群大人物来了个面对面。怒容僵在脸上,慢慢收拢。她将细棍放到身后,扯出一个假笑:“梅家三娘,见过各位大人。大人要去马场吗?好巧,我认识严家马场的人。我和段家公子为各位带路。” 她,梅三娘绝不服输!脑子转得真快! 第6章 文/乃兮 段家家主很是聪明,上前给出台阶:“严家马场是我们本地较大的马场之一。严家娘子和梅三娘恰好认识。我们不如先从严家的马场看起来?” 他顺带还用眼神刮了一下段琰齐,示意人赶紧滚一边去。 段琰齐立刻走到自家爹身边,安安分分打算跟着。什么带路不带路?他带路能说出点什么来?不做才少错事。 于是便成了梅三娘带着一行人往马场走。 龚大人有心想要从本地普通百姓话里听一些事,便和梅三娘搭话:“三娘平时住哪里?干些什么?日子上有没有哪里不舒心的?往后有什么想做的么?” 这一连的问话让旁边几个陪同人都提起了心。 梅三娘半点不慌,一一回答:“住在染坊。每天染布。日子很好,吃穿不愁。往后想染一辈子布,顺带养老。” 龚大人可比梅三娘年纪大得多。他被梅三娘的话逗笑:“这就考虑养老的事了?年轻人总要有些冲劲。我儿女就一直想出门闯荡,他们在家待不住。近来我们那儿流行蹴鞠,连姑娘家都凑在一起玩。” “我喜欢过每天相似的小日子。”梅三娘说的很简单,“家里简简单单几口人。每天除了染布吃饭睡觉之外,不用管别的事。” 她视线扫到边上值守的将士,很快又收回视线。要过上这样的小日子,自然要有足够养老的钱。 周元淮在边上听了,称赞着:“有隐士之风。古来隐士不也喜欢独居一处,自己耕作、读书、弹琴,除此之外便是吃饭睡觉。偶尔出门采买点东西,足矣。” 除了周元淮之外,在场所有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梅三娘?隐士? 刚才拿着棍子冲过来的人似乎和隐士完全没有关系。谁家隐士是这种脾气?棍子还在人手上拿着呢! 梅三娘听到这话,对周家这位当家有了点敬重心。做学问的人能够不以自己的学问压人,能照顾别人想法,值得人敬重。 她很快将人带到地方,指了装模作样的严诗雨:“这位就是严家娘子。她身后那些就是严家的马。周围几个摊也都是他们家的。” 做生意的人敏锐,听到梅三娘这么说,立刻上前拱手,讨好招呼:“见过各位大人。大人是来看我们严家马场的马么?我们的马可不比北方差。您跟着我往这边走。” 人被引走,梅三娘趁着大家伙不注意她了,顺溜留在严诗雨摊前:“这橙色好看。我回头要一些,你看能不能染了不褪色。”这色彩适合绘个凤凰出来。 凤凰唯有皇后太后能用,绘了是送给太后的,算合规。 严诗雨摊子面前有不少姑娘挤上前来。她们不由围住梅三娘,话里话外都是:“三娘,你刚才和他们聊一路,感觉他们人怎么样?” “两位周郎长得真好。” “江南人比我们这儿的看着白多了。那脸比我的脸还白呢。” “段家那个涂了水粉的白一看就没人家自然。” 梅三娘指着前面:“你们再不跟上,万一他们骑马试马,你们可看不到了。” 众人一听,哗啦挤着赶紧跟上去。谁不喜欢看长相出众的公子哥骑马?反正她们喜欢。 严诗雨摊子面前顿时一空。她撇嘴看着梅三娘:“你不过去看看?年纪相仿,指不定看上眼了。” 梅三娘看向人群方向,当即走人,只留下四个字:“他们麻烦。” 马市里拦出了大块的地方给马走动。大多马都安分待在一起,负责展示的马则会被牵出来,让想要买马的人试一试。 马有温顺有狂野。温顺的马大多会被卖去当大户人家的坐骑或者拉马车的专用马。狂野且听训的则是会被考虑送去军营,再养成各种功能的战马。 真正战马部分是从小饲养,所以小马也会被拿出来几匹供人挑选。 马一多,味道重。马身上一股味道,再加上粮草和排便的各种气味,再怎么清理也难以去味。这让不少人抽出手帕捂住口鼻。 龚大人虽然捂住了口鼻,对马是很感兴趣。他在江南可很难一下子看到那么多好马,不由上手摸起来。 周子澹微侧转头,发现段家家主带着怒气正低声和他儿子说话,刚才引路的那个梅三娘却完全没了踪影。梅姓,在这里不多见。 周子淙拿羽扇敲了敲周子澹:“怎么?对马没有兴趣?等下估计会让你上去试马。” 周子澹再细看了一圈人群,发现人真不在。他颇为稀奇:“刚才拿着棍子追着人打的梅三娘真和爹说的那样,有隐士之风?说跑就跑了。” 周子淙一样扫了一圈人群:“或许是觉得刚才丢了人。姑娘家总是更爱惜脸面。这儿的女子比江南女子更洒脱,能够及时改口给我们引路算头脑机灵。现在回想起来估计不想面对,趁机就跑了。” 周子澹朝着自家哥抬了抬下巴:“你觉得像吗?” 两人身在周家,一个见多了各种达官贵族与诗人墨客,一个见多了各种狐朋狗友莺莺燕燕和匠人农户。说实话,一听能听出之前梅三娘说的认真,也全然不是那种丢了脸回过头想起脸上臊的人。 周子淙:“那便是不爱攀附权贵,确实喜欢小日子的那类。” 说通俗点,人姑娘不想招惹他们这群人。 周子澹瞟了眼不远处眉开眼笑的人:“她能报出自己名字,说明她的名字在这儿很有名气。她说想一辈子染布,说明她染布本事绝对是这儿最厉害的那些人之一。这儿染布是一特色。” 作为爱玩的周子澹对马是没什么大兴趣。万千好物多会送往京城,而其余不少都在江南。作为一个吃喝玩乐样样会试一试的人,早对骑马失去兴趣。他如今对染布反而产生了一丁点兴趣:“我去学来玩玩。就找她学。你看怎么样?” 玩就要玩到精! 周子澹一拍手,脸上带起愉快笑意:“今年你们所有人的生辰啊,都会收到我亲手染出来的布作为礼物。” 周子淙顿了顿,隐隐觉得某些人又要惹事。他转移了话,拿羽扇指了一匹马:“试马。” 作者有话说: 最近感觉精神内耗特别严重。所以我想每章下面我发一条0分的“必回评论”,大家想要说什么关于文啊关于文之外都可以,我都会回,大家稍快乐快乐的那种。直到我下一条“必回评论”冒出来,上一条必回就截止。如果以后人多,我就回到大概20楼。 当然不是你们发了这个就不用发两分评了啊!!!我还是会喜欢看评论的! 染布梅三娘 第5节 第7章 文/乃兮 青年翻身上马,哪怕不是纵马出行,靠着一些江南书生意气以及风流畅爽姿态,照样能让旁人侧目。哪怕或许败絮其中,至少他有着其外金玉。 本来只打算看弟弟骑乘的周子淙也被旁人拱着上了一匹骏马。用别人的话来说,状元郎都要骑马游街,读书人不会骑马怎么行? 段家家主也把自己儿子送上了一匹马,让人跟着周家两位展示骑术,能勉为其难刷一下脸。 不少做生意的商人自然嗅着商机,想着要采买何种马匹更适合江南那些乐意花钱的公子哥和读书人。 段瑶玉溜到马市,趁着没人买胭脂赶紧买了两个。她有注意到马场那儿的一堆人,视线时不时撇过去,生怕人群中她爹会突然冒出来逮住她。 当周家两个青年以及段家青年神态不一骑于马上,她在人群后望过去,不由愣了愣神,反应过来段琰齐能看到她后忙躲藏到阿花身边:“走了走了,赶紧回去。” 阿花也注意到了那方向,应了段瑶玉的要求:“好。” 周家两兄弟居于高处,平时擅于观察,这会儿当然看到了人群后方鬼鬼祟祟逃离的蒙面姑娘和姑娘随从。两人心里不由诧异了下,非常同步想着:这地方真有点意思。 先行离开马市的梅三娘没有回梅家染布坊,没去看自家染布卖得怎么样,而是去了宅子。她将画稿重新铺开,对着画看了半响。 画上百兽已有轮廓,位于高位的凤凰自然微低垂着脑袋。布染出来后,画作以青色为主。当今太后贤能,各种传闻无一不是说太后通达良善。越是身居高位越是不能过于傲,至少面上看起来,人该谦逊姿态。梅三娘考虑诸多才这么作画,既强调凤凰地位,又体现太后温婉谦逊。 可她刚才注意到周家人态度明明是谦逊,话语满是包容,如同话本里的秀才生状元郎,骨子里依旧有读书人的气节。站在人堆里,能让人不由将视线落到他们身上。 他们的头不曾低下过。 周家二郎的性子不是凭空来的。只是这个性子在长辈和他哥哥那儿露出的少,在他这里露出的多。 梅三娘将凤凰的脑袋微调,将头冠上的羽毛微斜。凤凰的视线落于微上扬的前方,落于远方。百兽赶来朝拜替凤凰贺岁,在凤凰眼里是理所应当。 她曾是皇后,今日是太后。是皇帝的母亲,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她哪怕居于宫中,视线望向的江山天下,是天地日月,远不可能如同普通家中主母。 梅三娘改完后轻笑了声。 门外传来响动,她搁下笔走到书房一木箱面前。她将木箱打开。木箱内放着一整套衣服,衣服上搁置着一枚银制面具。 木箱再次合上时,箱子里只剩下一封封皮发黄的信,依旧一个看上去极为贵重却也陈旧的小巧木盒。 站在书房内的梅三娘换好一整套衣服。衣服是十几年前的款式,素色烫金对襟搭配上青色裙俨然不是一般人能穿的衣服。她面上已经佩戴上面具,面具上刻画了五官以及额角的月牙。整个面部只露出了她两个眼珠。戴上面具后她的眼睛轮廓都看不出。 她的两缕头发在面具前方绕了几个半弧形的圈作为点缀,其余全落在脑后。任谁都没法将她和头发常年用布盘起、脾气暴躁喊话大声的梅三娘放在一起。 梅三娘缓步走回书桌前,拿起画好的画稿缓步出门。 说实话,不是她想要连仪态都装样。是她这面具真只能看得见面前一点地方。要是不想摔跤,必须慢慢走! 她缓步从书房走出,居于右厢房二楼往下看。和楼下听到动静抬头的段瑶玉对上视线。段瑶玉眼中露出了些许震撼。 梅三娘将宽幅画从二楼展开,将画展现在段瑶玉面前压低了声音:“段小姐,这样可行?” 雪白素上全是碳笔线条。画上鸟兽鱼群种类不知有多少,各头有大有小刻画不算细,但对于这大小的染画已然足够。最吸人的无非是居于最上方的凤凰。凤凰头冠上的羽毛在画中与顶端离了一点距离,尾羽几乎到画作底,靠近中下的位置。 祥云与日居于上方,百兽哪怕飞禽也没有高于凤凰的。是百兽贺岁也是凤凰独秀。 如今只是线稿,却另段瑶玉几乎失语。这是能够做出来的染画吗?刺绣可以做,染画要怎么做?一层层叠加色彩上去也不成啊!五十两能做出来?一千两能做出来都值了。时间有限,一千两跟着学能学会吗? “段小姐,这样可行?”梅三娘再问了一遍。 站在下方的段瑶玉喃喃开口问了出来:“做出来只要五十两?” 说实话,针线和染料耗不了多少。银针不是含银越多越好,阿翔是银匠,弄些细银针价格不贵。染料对于梅三娘来说也不贵。这一副主要是费时。 梅三娘:“对,五十两。” 段瑶玉问梅三娘:“我学着做的话……” “一千两,我会教你染出来。只教你一遍,恰好完成这一副。”梅三娘这么说着,“至于你到底学会了多少,全然看你自己。明日之前给我答复。” 段瑶玉心动且动摇。一千两对她来说几乎可以说是掏空家底。段家是有钱,但有钱也没法随便拿出千两。学着染一遍不可能第二遍染出一模一样的。只是五十两换到这么好的东西,又让她觉得自己花钱少了。 “为什么只收五十两?”段瑶玉困惑望向上方隐瞒身份的月娘,不理解传说众多的月娘为什么不专门开一个铺子,多收钱卖更昂贵的价。 她问题一个接一个:“如果我们段家其他人愿意花一百两,两百两。你会转手卖给他们么?” 梅三娘对上段瑶玉近乎天真的问题,先回答后一个问题:“不会卖。” “至于为什么只收五十两,当然是因为月娘需要为太后献上这份礼。” 梅家祖母梅菊在本主前上了香。 屋里本只有她一人,没过多久,梅家三个孩子的母亲董英婉走了进来,在祖母身边朝着本主叩拜。 董氏叩拜好,低声和梅菊商量起了事:“三娘要成年,她的婚事我想来想去想不好。普通人家不合适,好一些的人家,他们又会觉得三娘身份不够。三娘自己没有喜欢的人。总不能身边整天跟着阿翔,和阿翔凑一起吧。阿翔家里只有他一个,往后只靠三娘更加不合适。王爷那肯定不同意。” 梅菊注视着上方的本主像,语气很淡:“三娘是你我带大的,他同意不同意都没用。” 董氏轻叹:“三娘起什么名字一样是个事。沐府不可能将她记在族谱上,王爷还想亲自给她取名。当年月娘都没能上沐府族谱,三娘怎么可能同意……” 梅菊没说话,董氏苦恼着安静下来,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方法。百年前月氏一族建城,随着战争变迁岁月流逝,月氏大多改名段氏留在本地,余下小部分人因婚嫁散落各处。 月娘一家从商,往来各地,算起来和现在段家家主有血缘关系。月娘一向喜闹,由于去过太多地方,擅与人结交。京城江南里不少年长女眷都与她熟识,相当喜欢她这个说话讨喜的姑娘。谁知道回到旧地市集,与匿名外出的沐家嫡长子坠入爱河不知分寸。 门不当户不对,在权势之下一拍两散。月娘生下女儿撒手过世。月娘一家远走不愿意再回伤心地,连孩子也不待见。但他们考虑孩子到底是月氏子嗣,于是连同一笔钱交给段家,段家选择交给梅家抚养,自此称为梅家三娘。 三娘太过聪慧,不知怎么知道了当年的事。梅家就把月娘当初留下的衣物和沐王爷送给月娘的佩饰给了三娘。 再之后嘛,董氏心头微叹,三娘以月娘的名义做染布,如今似乎是挣钱,又不知道具体是在干些什么。在三娘心里,梅家染布坊是大哥的,董氏她的嫁妆以后会留给二哥。 她梅三娘已经受到梅家太多照顾,成年之后该自个赚钱养自己。董氏隐隐知道三娘甚至是想要还这些年养育的恩情。 一个小小娘子,怎么能承受那么多?董氏是真心希望三娘能够寻一个好人家。三娘好歹是沐王爷血脉,确实不能随意找普通人家。 董氏再度开口:“要么看看新来的周家人如何?我听两个孩子说,周家是江南好人家。周家夫人听说原先大字不识,照样入了周家生下两个孩子。夫妻恩爱,到我们这儿来是一起来的。” 梅菊想说未必合适,刚准备开口却又想本来和三娘合适的人家就少,改口:“你细说说?” 董氏全是听二儿子说的,一一把外头传的那些说给梅菊,包括周家几口人,怎么会来这边,来这边开书院想要怎么做,家中两个孩子又品性如何等等。 说了一堆,要说适合婚嫁,必然是周家大郎最合适。 梅菊沉吟:“我想想。三娘脾气大,他们看对眼不容易。”若是真合适且有必要,她自会找一趟段家家主或者沐王府的人。 作者有话说: 全然无知的梅三娘、周家两兄弟:? 第8章 文/乃兮 段瑶玉想要凑出一千两,必须要回家拿钱,或许还要将名下商铺抵押。她和楼上的月娘商量:“这样吧,我给二百两,下月付余下的钱。我不跟着学,只跟着看行不行?” 站在上方的梅三娘微点头:“可。” 既然商议好,三娘缓缓下楼并吩咐阿花:“阿花,把主厅桌椅挪好,东西都备上。我在主厅做。” 阿花自然笑着应声:“好。” 宅子桌椅并不沉重。来客放茶杯的桌子被全部搬到中心,拼凑成一张大桌。椅子则放在桌子周边,让三娘和段瑶玉可以坐下。 上好的白布取出铺开,各种针线纱全部放在一个竹篮内,摆放在一把椅子上。阿花将新的契约写好,交给段瑶玉签字画押。 三娘没有落座,竟直接开始动手。她将原先的画稿放在一旁,随后取了笔在白布上轻点了几个位置。笔痕迹浅淡几乎是一洗就能掉。 就在段瑶玉侧头看,以为戴着面具神秘莫测的月娘要把画誊到白布上,只见在下一刻月娘手指划到一个点上后,轻捏起一点白布捏出了一条细边揉搓,随后取出穿了白线的细针将这条细边缠绕起来。细线在布上将细边勒出了一节节的形态。 看不懂,想象不出来会形成怎么样的形态。段瑶玉眼神渐渐茫然,不由问月娘:“我知道这是针缝法,可以勾出线来。不过这是在做什么?” 二百两旁观,自然能让三娘回答一些问题:“羽毛。” 三娘的手很快。穿针引线如同不用思考。手指上下翻飞,原本齐整的白布便扭曲成一团。每当到一些关节点需要将线转弯,她也不会用同一根线,而是快速打上一个结,再进行下一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三娘又将篮子里罐头里的小石子拿出来。一个石子塞在布上,捏住下方用线缠绕,将小石头困在布料中。 段瑶玉张了张嘴:“这是……” 三娘回答:“包石子花。做小花可以用这个方法,白色的花心,外圈缠绕的白线能做成花瓣。也能按照石子量的形状大小和数量做出一些走兽的斑点纹路。凤凰羽的中心也能这么做。” 前面这些一步接着一步,段瑶玉看不懂能问,得到答案后再看原先的画稿比对,脑中隐隐可以理解会做出怎么样的形态。过了一个时辰后,白布已经彻底没了普通白布的模样,各种白线和马尾毛交错在布料上。布料宽松的地方最终会染上一大片色彩,线缠绕扎紧叠加在一块儿的地方最终会有无法揣测的留白。这如同有人泄愤缠布一样的半成品,让段瑶玉完全看不明白。 在她的脑子里,现在这个白布的状态是“这里一坨”和“那里一坨”。问了也不明白,不问更不明白。结果越到后面越是连问都不知道该怎么问起。 似乎眼前不论怎么做,都能在面前莫测女子脑中呈现出成品。 三娘并没有在意段瑶玉的沉默。身边越是安静,她越是能够沉下心完成染画。段瑶玉自从看不懂后,完全坐不住。一会儿起身去问阿花姐要茶水喝,一会儿起身想要吃个点心。到后头更是偷偷跑到阿花姐身边问:“月娘不渴吗?不饿吗?” 阿花点了点脑袋,回答段瑶玉:“现下要是和她说喝什么吃什么,会乱了她这里。她能够在这里看见一整幅染画制作时每一刻的模样。” 段瑶玉捧着个点心想不通。 怎么有人能做到想象出染画的每一刻?她能确保这每一刻最终形成的这团东西,下了染缸便成她脑中的染画? 当外头天色光亮变化,三娘停下手。她对着白布看了半响,似乎要把现下白布的模样深刻记在脑中。半响过后她站起身来:“今天就到这里。明天再说。” 段瑶玉忙捧着点心盘上前:“月娘月娘,垫垫肚子么?” “不了。我不在这里吃。”三娘收起画稿,并没有收起白布,“阿花,你带着段小姐做晚饭。”说完,她径直出门缓步重新走上右厢房二楼。 阿花带着感慨着“月娘可真厉害啊”的段瑶玉进厨房,想着要让段瑶玉插手晚饭很是头疼:“你洗菜轻柔点。等下我来切。缸里水有限。要是你再用那么多,明天要和我一起去打水。” 段瑶玉是大小姐,这几天对下厨起了兴趣。她洗干净手撩起袖子:“嗯。下次回去,我一定能亲手给我爹做一桌吃的!他肯定能感动到哭。” 阿花好笑看了眼段瑶玉,内心直摇头:怕是难吃到哭吧。 回到房间的三娘换回自己衣服,看没人注意她,很快下楼从后门出了宅子。她快跑返回梅家,赶上饭点的时间正正好。 没有人问梅三娘去了哪里,梅家一家子在餐桌上其乐融融。 “来,多吃点。今天都出门忙。” “明天要干活呢!吃饱了才有力气。” “三娘,饭再吃两口。” 梅三娘起得早,用了大半天的脑,胃口是极好。然而极好也扛不住家里人的热情,最后摸了摸肚子,感觉自己仿佛怀胎三月。 吃完饭,天色已晚。屋里点起蜡烛。梅家两兄弟被梅菊和董氏两个长辈叫去聊天,梅三娘跟着梅父清点今天的账。梅父临着出门,收到了董氏一个示意的眼神。 算账屋内,梅父心里头念着事,动作却没有慢。三娘负责报卖剩多少布料,今天梅家染布坊做了多少布料。梅父负责写上。数不多,梅父和三娘很快清点完。 染布梅三娘 第6节 梅三娘见事情做完,高兴准备要跑:“完工,我回房间了!” 梅父见三娘要走,犹豫半响,还是开口:“等等,你娘吃饭前跟我商量了个事。” 梅三娘人站在门口,脚都要踏出了,听到这话侧头看过来:“什么?” 梅父听三娘用清脆的嗓音反问,反而更支吾:“你的名字起好后,该,就是,姑娘家大了,总要考虑考虑结婚……” 梅三娘恍然:“是可以考虑。和谁?” 梅父没想到三娘并没有脾气上来翻脸说不乐意,还来问他。他身为梅家现当家,脾气意外有些老好人。他无奈说着:“这不应该问我,该问你自己。你喜欢谁?” 梅三娘想着周城认识的同龄人,随即摆手:“再说。周城这些和我称兄道弟的,我不可能和他们成婚。”说完就跑,跑的路上还蹦跶了一下。 梅父:“……”到底怎么相处才会是称兄道弟的啊?走路像个小孩子似的。 他笑着摇头,低头将清点好的账本收好。 梅三娘对于梅父的话,听了,不过没当回事。 她生母,真正的月娘曾经走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的人,最后却逃不开一场□□,吃起了情苦。月娘无名无分生下她,年纪轻轻离世。 她必不会走生母老路。 回到房间,她掏出一本册子,从衣服口袋里拽出阿花画了后放在她书房的“人像”,开始给周家人画模样。做成染画偷偷卖,一定有人买。 梅三娘评价着阿花的莫名能看出人特点的鬼画人:“画得真特别。” 她顺手将记忆里的羽扇一样画下来。画就画,嘴里嘟囔:“话说,书生为什么一定要带羽扇?要是冬天扇扇子么?难道江南冬天不冷?” …… 梅三娘前一晚虽然在画周家人,但内心依旧坚定自己不会走生母老路和男人纠缠不清。她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就能和男人纠缠不清。 今日没有市集,梅家染布坊今个染布不需要她帮工。除非有谁家要做一幅染画点名要她来动手,不然她只会在染坊搭把手。 三娘一大早从床上爬起来,头发随意折腾了一下,匆匆灌了一碗暖呼呼的豆粉,出门决定去宅子赶工。 染布坊有不少人也起早,纷纷准备干活。 掀染缸的声响和细碎说话声,与角落里弥漫的豆粉香,带起了清早的烟火气。 三娘刚快步走到门口。大门敞开,她看向的是前方,脚一踏出去,谁想侧面正巧转过来一个身子。侧面转过来的人也没料想有人快步冲出来,察觉到不对临时止步。止步不够,三娘撞在了人身上,硬生生被人弹回到染布坊内,踉跄后退两步。 梅三娘懵了懵,反应过来后顿时恼怒微抬头看向来人:“你怎么从旁边冒出来?” 要不是她灵敏点,恐怕要直接摔到地上! 周子澹看到梅三娘当即笑开:“啊,是三娘。我正好来找你呢!我姓周,周子澹。昨天在市集上见过。” 梅三娘强行慢慢收起脸上的恼怒。主要是周家人暂时算她的财神爷,她得稍稍容忍一点点。她微扬头:“什么事?” 周子澹从衣服里取出一块香味四溢、绣得花里胡哨,上面不知道是鸭子还是鸳鸯,四周全带花的的手绢。 他语气相当认真:“扎染能做出这样的手帕么?我想学。” 他笑得一如昨天替老太太头上戴花那时:“我离开江南,收了十几块手帕。别人送了礼,我当然要还。我打算染一些手帕让人稍带回去。” 梅三娘:“……” 梅三娘强压心头火,强压面上表情:“闭嘴让让,大清早那么好的时候,别逼我拿棍子抽你。” 第9章 文/乃兮 大清早,周子澹怀疑自己听错了,看着梅三娘问了一声:“什么?” 梅三娘懒得和周子澹多说话,径直将人往旁边拨了拨,直接往外走。她头也不回,脚步明快,留下个后脑勺给周子澹,令周子澹愕然。 周子澹看了片刻梅三娘背影,随后重新转了脑袋看向染坊内。染坊里所有人并没有将门口发生的事当回事,他们最多也不过是看乐子一样看了眼门口,对周子澹相当不在意,每个人该干什么干什么。 染坊的人有学徒有帮工,似乎认定和江南来的书生全然不会有太多接触。 周子澹将手帕塞回衣服里,走向染坊内,找着可以当家做主,教他染布的人。他很快找到了正好起来出房间的梅家长子梅崇风:“打扰,我能在这儿学染布么?” 梅崇风愣住:“啊?” 周子澹没有第一时间把手帕递出来,而是扬起笑先指定了人:“我希望三娘亲自教我。” …… 三娘到了宅子,换衣服的同时让阿花去叫段瑶玉起床旁观做染画。 阿花听从吩咐去敲段瑶玉房门:“段小姐,月娘要动工,你该起来看了。段小姐?段小姐!” 门内段瑶玉被迷迷糊糊叫醒,听到这话痛苦将自己埋进被子:“不看不看,让她做着吧。我反正看不懂。” 阿花失笑在门口说着:“多花了一百五十两,真不看了?” 段瑶玉听到一百五十两,在床上哀叫一声,在被子中挣扎起来。她到底不是什么败家姑娘,不可能一百五十两说扔就扔。段瑶玉强撑着困意坐起来,最后穿好衣服坐在了主厅昨天的位置上。 换了衣服的三娘低头忙手上活计。她的外貌和神情都被埋在面具之后,半点不显露在段瑶玉面前。段瑶玉看着看着,从全然看不懂的白布上得不到什么乐趣,坐在椅子上慢慢闭上眼,竟是睡着了。 阿花找了一块染好青布披在段瑶玉身上。青布花纹漂亮,一整块布上花枝招展,衬着睡着的姑娘别有风情。 三娘微抬起头扫了眼段瑶玉,很快继续低头赶工。 到了正午,三娘起身走到门外,带着阿花拿了她昨晚上改过的稿子以及一些压箱底的花纹样式:“你去把这些交给村里阿婆制板打洞。做出一批可以直接拿去卖。” 阿花低头看向纸上。有像周家两位公子哥寥寥几笔却勾画出来的书生模样人物,有专门的羽扇纹样,以及不少漂亮的花纹样。 她收起应声:“防染桨还是用豆面做么?” 三娘点头:“嗯。” 中午三娘回房间随意吃了点东西,下午继续低头做。段瑶玉彻底睡醒,发现自己坐着都能睡过去,脸上羞耻得红了满脸。 午后阿花姐出了门,段瑶玉想要勉为其难再去从月娘手上学点什么,她又已经完全看不懂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她只能绞尽脑汁:“月娘,你每次作画都直接开始扎花么?” 三娘手上没停,回答:“只做一幅,是。要是做很多就不是。” 她这会儿正在几根针如同编织一样在布上“作画”:“你想要的百兽贺岁图做不了第二幅一模一样,很多地方不止要用一种扎法,我要是教需要耗费大量心神,别人未必能学会。” “一些简单的花样不同。用防染浆洗出几块布,在上面画上我想要的图再剪出孔,往别的布上一按。上面刷染浆,上面的布染不上色,下面的布被孔里流下去的染浆染上了色,再扎花染色,几乎不用耗费多少心神。” 染布坊里做大批相似的布,用的就是这个法子。染布难有一模一样,这样做出来可以做到大体相似。 段瑶玉恍然:“难怪我们周城染布坊人不算多,每年能卖出那么多布!只要有人做出一种样式,其他人只要简单刷染浆,学些最简单的扎法就行。” 三娘微点头,正欣慰于段瑶玉总算问了一个好问题,却听见段瑶玉下一刻:“哎呀,学这个实在太累人。听起来比读书都难。还好我只花了两百两,学不会也没事。要是一千两我我也什么都学不会,我肯定心痛死了。” 段瑶玉坐在椅子上,手撑在腿上,双手捧着脸:“月娘下次不用叫我起来。什么时候做就做。我学些简单的手法,下回能在我爹面前炫耀两下,足够了!” 三娘手顿了顿。她今天早上心头就憋了一点火,现在听到这话火当即被点燃。她微抬起头看着段瑶玉:“如果你不是段家人,你会做什么?” 段瑶玉呆了呆:“什么?” 三娘想起自己顶着个面具,冷哼一声后不再搭理段瑶玉,重新低头。 段瑶玉手指挠了挠脸,小心翼翼想着:可她不管怎么样就是段家人呀?如果她不是段家人,她会……她会像别家姑娘一样,上山采摘一些吃的,下山做点帮工,到年纪了成婚养孩子。都是过日子呀! 她浑然没觉得那样过日子有什么难处。 一整天忙碌过去,三娘换回衣服回家。 阿翔在后门口候着,将一盒新的银针递给出门来的梅三娘。 梅三娘看阿翔这样,对比起周子澹和段瑶玉,嘴里嗤笑了一声:“这群公子哥大小姐,一个个受家里庇荫,没有吃过任何苦。什么事情都不会做,拿钱利索,觉得日子一天天很是好过。” 所谓的家族庇荫,能让他们吃饱穿暖读书习字,不用为了一口饭一件衣服而去讨生活。她低头看了眼阿翔脚上破了一个洞的草鞋:“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连双鞋子都没有。” 她当时年纪小,往外乱跑,谁知道在山上见到了赤脚追着野鸡跑的阿翔。脚上被划伤,鲜血直流,后来问起来便是没鞋。平时出门去帮工,赚的钱都不够让他吃饱,自然不会多钱来买鞋。 阿翔反应慢一些,跟着低头看自己的脚。 三娘:“不说了,你去吃饭。这几天我这里银针不需要再做,你多卖些头饰给别的姑娘,能多赚点是一点,新样式我也花了几样给了阿花,你问她要。把脚上的鞋换了。现在又不是换不起鞋。”她拿着盒子走人。 阿翔动了动破洞草鞋里的脚趾,让布满老茧的脚趾抵住洞口。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收回自己动作,进宅去厨房顺口饭吃。 梅三娘带着一盒银针回家。 脚一迈进染布坊大门,她就听到不远处屋子传来她二哥梅旭华狂放的笑声。梅旭华笑得极其大声:“哈哈哈哈哈——” 笑得实在厉害,他竟忍不住笑出了猪哼叫声:“哼——哈哈哈好——” 笑声里夹杂着她大哥带笑意的声音。在说话,不知道在说点什么。 梅三娘脸上带着困惑,往屋里走过去:“在笑什么呢?” 门大敞开着,屋里梅旭华笑得趴在桌上,整张脸泛红,泪水都溢在眼角。旁边梅崇风没比他好多少,一样是止不住的笑。 坐在位置上的还有一脸忧愁的周子澹。他对着一个面盆正在洗手,然而面盆里水都浑浊泛蓝,他抽出自己的右手,一看整个依旧是蓝汪汪的。 指甲蓝色,手指蓝色,连手腕都是蓝色。 对比起他白净的左手,仿佛不该长在同一个人身上。 家里头的帮工天天染布,都没几个染出这么深的蓝。梅三娘被震到:“你到我家来学染布还是染人啊?你打算把自己染成蓝人,回家给你爹你哥一个礼吗?” 周子澹看见梅三娘出现,忙解释:“不是不是。我在江南见的染色大多都要煮沸加热才能够染上好看的颜色。看见有一缸新做出来的染浆,想捏一点看看是什么色。我以为洗一下就能洗掉。” 他相当无奈:“谁知道洗了三遍都没洗掉。刚才想着再洗一遍会好点,看起来是好点了……吧。” 梅三娘知道这些个富家子弟会惹事,没想到一个比一个厉害。周城凡是年纪五六岁的孩子都知道不能随便把手伸到染浆里。 染浆和染浆之间有不同。青色染浆是草木染,用了板蓝根艾蒿核桃皮黄梨皮等等草木制成,新做出来的恐怕是厚重如同膏体的染浆,冷水就能令白布上色,多浸染几遍能让布料从浅淡如苍穹的蓝色变成夜幕一般蓝。真只能多洗几遍等颜色慢慢退。 她深深钦佩:“年纪轻轻,脑子不太好。” 周子澹笑起来:“这才要多学点,让脑子好用。我哥擅长笔墨。我不擅长,自然要学学这个,学学那个,找到一个擅长的地方。” 他用蓝汪汪的手,点了点他自己:“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染坊里你的专属学徒。学会怎么染手帕,我就算出师!” 话一说出,梅家两兄弟刚才的笑声都减弱。他们不由自主望向梅三娘。 梅三娘没空教周子澹,也不想教。她皱起眉看向自家两个哥哥:“谁答应的?”视线里隐隐有杀气,让梅家两兄弟不由挺直腰板。 梅旭华声音发虚:“是……阿娘答应的。” 梅崇风:“祖母也答应了。” 周子澹甩了甩手上余下的水,对上梅三娘重新转过来的视线。他扬起唇角:“只是教我几天染布,三娘不会做不到吧?” 染布梅三娘 第7节 梅三娘脾气暴躁,但确实听祖母话。 她磨了磨牙后跟:“你这几天别想从蓝色再变回去。今晚点了蜡烛开始学!”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文/乃兮 梅家染布坊真点上了蜡烛,梅三娘熬夜拿着板凳,坐在楼下拿着一块手帕大小的白布,板着个脸没好气:“你对染布都知道点什么?” 周子澹手上也拿着一块手帕大小的白布,用手比划:“比这大小再少一点。”他朝着三娘抬了抬头,“几乎一无所知。” 还挺骄傲。 梅三娘手痒,想拿出刚到手的银针教训周子澹。天女散花扎死算了。 周子澹要染手帕,比段瑶玉想学的百兽贺岁图简单得多。手帕只有那么点大小,再复杂也不过是用针缝法染点小样式上去。比姑娘们送他的刺绣简单得多。 她没好气将手上白布一角折叠,正面折一下反面折一下,形成可收拢的扇子一般。她拿着细绳把这一个角扎起来捆紧:“这样放到染缸里,你说拿出来是什么样子?” 周子澹学着三娘的手法,发现相当简单。他捆紧了白布一角,回答三娘:“绳子系的地方是白的,染出这个角就能是花的一角?白色的边,蓝色的花。” “花瓣会是白色。你叠起来的地方染不上色。”三娘将叠起的地方剥开一些给周子澹展开看,“布叠起来的角,边上能染上蓝色,中间厚重压着染不上。会形成白色的花瓣。”染浆会顺着边沿染向中心,却又到达不了正中。再加上系绳的那圈白阻断,颇有层次的花瓣便形成。 “再增加一根绳染出来不一样,要是将叠起来的角尖尖往内卷扎绳,又会形成一个小巧花心。”至于更细节如何做出花蕊又如何做出停靠的蝴蝶就得叠上别的手法。 周子澹听得认真,很快意会:“原来这样。” 这种简单的扎法连段瑶玉都会。段瑶玉还懂更多扎法,只是各些方法混在一起她就看不懂了。把周子澹教成段瑶玉那样倒不难。 梅三娘见周子澹算有心学,算是勉强看得起一点周子澹。但仅有一点。对于周子澹而言,学染布不过是想要回礼的一个消遣,和段瑶玉一样。 她问周子澹:“阿娘和祖母为什么会同意你跟着我学染布?你给了多少钱?” 周子澹调笑:“本来是想送拜师礼,但你肯定不收徒。约着下次来我给一套头饰。送钱多俗。送剑、送摆件、送茶叶、送布料、送首饰、送画,这都是我们江南人的习惯。要是直接送钱,显得待人不上心。他人心里头收着也会觉得不舒坦。” 梅三娘听到,哼了一声:“你们江南当铺生意一定不差。”在意物件不在意钱,不知柴米油盐贵,一旦有事必然只有典卖家产。 周子澹听懂了。他凝视梅三娘,随后垂下眼笑应着:“当铺生意确实很好。” 蜡烛明亮,梅三娘再教了几种扎花方式,包括她在做染画时教给段瑶玉的包石子花。见周子澹都一一照着学,她便站起身来:“你要送的头饰多少钱?一分价一分货,你给多少钱我教多少活。” 周子澹在约定时早想好了要送哪一套。他算了算一套头饰在江南的价:“六七十两吧。”送来周城应该能卖百两。 梅三娘嗤笑一声:“败家子。” 她是连千两都敢对段瑶玉说的人,并没有被头饰价格唬到。这个价拿不到任何她亲手做的染画,教细一些算是对得起这份头饰。 她起身示意周子澹跟上,带着周子澹参观梅家染布坊放在外头挂着的一块块布样式,细说着:“我确实没收过徒,只说一遍,学会多少看你自己。在我们这里扎染也分很多方法。我们梅家以规则的花草以及飞禽走兽为主。你看——” 她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块蓝色长布。布上印着的画相当简单,叶子也花看上去相当对称。可以看出布上的隐约折痕,全然是对折对折再对折。 “我们针线活少一些,先想出要做什么,画出来,再做样板,往后其他人只要按照这个板做就成。几乎不用动什么脑。缝和扎的活都有。像李家她们的扎染则不同。她们家擅针线活,样式多变,需要的本事大,耗时长,每年做出来的染布少。李家祖母如今一年只能做两到三块染布。” 周子澹发现梅三娘说起染布这点事,脾气根本不像外面传的那么暴。当然,不止是传的暴。他是亲眼见了她追着人打,将人打到了他面前来。 梅三娘没察觉到周子澹走神。 她点着布:“棉布、白布,以及你们江南送来的丝绸。织布的时候都会刷面浆。刷了面浆的布容易染不上色。有时我们打板的布也会特意上面浆豆面一类,防止一下被染上颜色。染前我们要把布放在水里先浸泡。让上面的浆水脱落。再之后才是染色,拆花。拆花就是将线绳都剪了,将布展开。” 她总结着:“染布因此,在我们梅家一步步来就是作画、制板、印花、扎花、脱浆、染色、拆花。” “至于你需要做的。”梅三娘对上周子澹视线,“扎花、脱浆、染色、拆花。” 周子澹点头。 梅三娘想着周子澹是周家人,是书香门第,是读书人,和梅家的学徒不一样。她回想了一下她去学堂时,见到那些夫子授课时提问的模样:“你重复一下。你要做什么?” 周子澹回答:“扎花。” 他顿了顿,想着刚才梅三娘都说了点什么。可惜走神的时候,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唯一的记忆就是最后两个字:“拆花。” 梅三娘面色缓缓下沉。 周子澹察觉到梅三娘的不悦,有种重新面对学堂夫子的错觉。他下意识摆出略带嬉笑有点点讨好的神情,脚步已经开始挪动想跑:“刷浆对不对?” 梅三娘刚对周子澹看得起一点点,瞬间又变成了看不起。她下沉的脸重新扯上一个虚假的笑容:“我明天就去买一把戒尺。” 学堂夫子能罚抄,梅三娘教是言传身教传授,没有书可以给周子澹抄写。她唯一能学的就是掏戒尺:“下次提问回答错,打手心。错一次,打一次。” 周元淮会教周家两兄弟读书习字,但依旧会送两人去学堂,去向别的先生学习请教。学百家之长才能让人懂更多。周子澹见过不少夫子,有的老迂腐确实喜欢用戒尺。他好不容易远离江南老迂腐,没想到现在碰上个脾气暴躁的小迂腐。 他倒吸气:“这是不是……不太合适?” 梅三娘依旧挂着虚假的笑容:“不打也行,每天晚饭后来学,学完你走人。出门别说你是在我这里学的就成。” 她教出这样的家伙,只会嫌丢人。 周子澹在被戒尺打和晚饭后来学,果断选择饭后学习:“正好我白天也有事。我饭后来!你教我的事,你知我知。我们家里人知道,其他人不会再知道。” 梅三娘寻思着这好像也等同于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看着周子澹,怀疑周子澹脑子不太好:“……你真的是周家人么?”总觉得和他兄长和父亲性子都不像。 周子澹听到这话,微抬下巴:“我当然是周家人。” 梅三娘不想让周子澹的事打扰她正事,见周子澹答应了,带着周子澹把刚才两人做的手帕拿去浸泡冷水:“行了,今天就把这手帕染了色。拿回去晾干就成。” 两人一前一后,先把布浸冷水,再把布浸染浆。手帕浸泡冷水不用花多少时间,浸泡染浆则是需要一会儿。 两个人站在染缸面前,没有将手放下去,而是用了木夹翻来覆去。省得等下再洗手。三娘和周子澹说着:“染色一遍一个色。放的时间越久,颜色越是深。” 周子澹这回不敢再走神,还说出了点像样的话:“如同作画一样,水墨涂上去,总落笔在一个地方,是一层比一层深。墨水更会晕开。” 两人看着缸里的布。晚上只有烛火微光,布看上去蓝黄夹杂,全然不像成品布那样有着令人心神宁静的白与幽蓝。 至少现下的周子澹是无法想象最终成品的。 梅三娘带着周子澹去清水里将布上的蓝色染浆洗掉。她和周子澹说着:“上面浮着的浆水要洗掉,回头晾起来。不要放在衣服里带回去。不然你衣服会变色。” 过一遍清水,再过一遍清水,再过一遍清水…… 几遍清水过后,周子澹隐隐觉得手上布的颜色慢慢发生了变化。它似乎并不是在染缸里就直接成色,而是一点点被洗出了颜色一般。 梅三娘拧干水取出一把剪子,轻松将布上所有细绳全部剪去。她连带着将周子澹手上那一团变了色的布也剪了线。 布料摊开,梅三娘将整块布皱巴巴展在周子澹面前,拉了拉平整:“怎么样?” 晚上看着布的蓝色极为深谧。布角上做出来的的花虽说只有一角,却展露出了如同水墨一般的晕染层次。布其余的地方用了扎石头花的手法,使得整块手帕如同有星点的小花一般散落着。 这种样式的手帕并不罕见,梅家染布坊每天随便找个学徒都能做出这样的手帕。 可周子澹却发现如同一万个作画,同时画山画水。笔墨都一样,纸也一样。画时落笔从哪里落从哪里起都一样。有的人画出来丑不堪言,有的人画出来神韵天成。在梅三娘教导下的成品当属后者。 他好像没有做任何特殊的地方,不过是按部就班学着梅三娘的做法而已。 梅三娘又将她做出来的布展开。 周子澹看向梅三娘手上的那块手帕。比起他做出来的手帕,梅三娘的手帕连小花都自带了一层白色朦胧光圈一般,竟和他做出来感觉还不一样。 周子澹厚着脸皮贴近一些:“三娘,初次见面,你我也没有互相送过什么礼物。我这块第一次做的手帕就赠予你吧。你这块赠予我怎么样?我必会好好珍惜!” 梅三娘收起手帕:“……不怎么样。”这人怎么就那么欠打啊? 第11章 文/乃兮 “三娘三娘!” 梅三娘在前面冷酷无情走人,全然不想搭理周子澹的模样。偏偏周子澹跟在后头,举着他刚做好的手帕满是兴趣喊着:“不换没事,你把手帕一起卖给我吧?价好商量。” 梅三娘心头蹿火,侧转头:“我不卖!” 周子澹好笑绕到另一边对上视线:“为什么不卖?卖给我也是卖,卖给别人也是卖。染布坊里做出来的布,难道不是要卖出去的么?” 梅三娘冷哼:“卖给你送给别家姑娘?” 周子澹诧异。他想到江南姑娘偶尔会阴阳怪气他的话。他喜欢看漂亮姑娘,喜欢和她们说话谈天念书弹曲。她们会说出这种话是怕他去别家,不再花钱找她们玩乐。 他举着手帕,头冒出在手帕上方:“你是不想让我买了送别人么?我不送人。我会珍藏好你这一块手帕。再说了,别人买了也会送人。总不可能买了全都自己用。别人给我们周家送的礼,过些年节也可能被再送出去。不会放在家里存一辈子。对吧?” 梅三娘脚步停住。她回过头盯住周子澹。也就是这对送礼都不上心的人,会把别人送的礼转手送掉。要是真的上心送的礼,谁会希望被人转手送掉? 但她突然诡异有一点被说服。 她在生什么气?她确实不该生气。她早知道这些人都是些什么人。因得到的一切太过轻松,所以对什么都不在意的人罢了。 段琰齐不来招惹她时,她从来不屑多看段琰齐一眼。段瑶玉花钱如流水,多花了一百五十两还睡觉,她也不会对段瑶玉多说什么。 周家二郎和段家人一样。她没必要对周家二郎多上心。等学完扎染,周家二郎依旧是周家二郎。她梅三娘照旧是梅三娘。这手帕是落到谁手上和她没有关系。 他们这些人只会对难以得到的东西上心。 梅三娘本是要把手帕拿去放竿子上晾晒,现下取出也不气恼,直给了周子澹:“拿去,你的头饰比这块布贵得多,不用给钱。” 周子澹没想到三娘变脸飞快,微怔,随即伸手拿了手帕。 他看看手帕再看看梅三娘,试探性问了声:“真送给我了?” 梅三娘应声。 周子澹笑起来:“我会收好。” 梅三娘不在意,信也好不信也好都不在意:“行了,你可以回去了。” 周子澹过来学艺第一天,收获两块手帕。他得到了手帕没打算打住,又缠上了三娘:“三娘三娘,回去路上黑,有灯笼么?” 梅三娘失语。这公子哥来她这里,怎么什么都能问她要? 她从边角上取出了内嵌蜡烛的灯笼,把灯笼递塞过去:“带走。明天还。” 周子澹乐呵应着:“好好,明天我带两个灯笼来。” 梅家染布坊二楼,梅家两个兄弟躲着身子探出脑袋,小心翼翼观察着远处院子。两人低声说着:“三娘没打他?” “三娘也不是谁都打。段家那小子是谁见了都想打,成婚后也不消停,迟早吃大亏。周家二郎又不是做错了事。” “我看差不多,也不知道为什么阿娘和祖母会答应让他学艺。” 染布梅三娘 第8节 周子澹走出门,高兴在门口和梅三娘道别:“三娘我走了啊。明天晚上我早点用饭,用完就来。” 梅三娘敷衍了事挥了挥手,径直朝家里走。一走惊起两个兄弟慌乱讪笑逃回房。 梅三娘才走到自家住的这块地方,看见大哥二哥狂逃:“……”两人到底看了多久?大晚上没事干么? 她回头望,见周子澹提着灯笼关上门离开。梅家染布坊负责留守的帮工给插上了门。确认门关好后赶紧搓着手回过来关梅家染坊和住处之间的门。 周家住的宅子并不在周城。来往一趟有一些距离。周二郎一个公子哥外出没有带任何书童或者下仆,似乎周家人都没有找人跟着伺候的习惯。 “三娘。还有什么事情?”负责关门的人见梅三娘站在原地不动,妥帖问了一声。 梅三娘长叹一口气:“没有。”白天晚上都要忙,希望不会再增添上别的事。 门就此关上。 此时走出梅家染布坊的周子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两块微湿的手帕,脚步轻快。周城夜间并没有什么人。 这儿的人似乎晚上并不太爱在外消遣。江南夜禁从一更三点起,来往有人巡夜。对于周城而言,巡夜的人没瞧见,打更的鼓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敲,众人约定俗成一般不再出门。 他轻吹了声口哨,脸上挂着一丝嬉笑。头上一点细碎的头发微卷,如同他性子一样顽劣爱闹。他回过头再望向梅家染布坊。 梅家染布坊门口没有挂灯笼,内里明明很多染缸,闻起来味道却和江南染坊不同。这两天在家里在龚大人府上吃的东西,口味也和江南相差甚远。每时每刻每一处细节都在提醒他,现下已不在江南,而是在异乡异地。 周子澹:“梅三娘。” 他轻念着三娘称呼,很快转回了头继续往家方向走。 到了家,进了门,周子澹听到他娘絮絮叨叨念着:“宅子原先的人家不住了,让我们买了下来。东西是齐全啊,可到处都要收拾。你们房间是打理好了能睡下了,这厅堂里院子里全要打理。你们三个人倒好,什么事情不用做,一到这边又是去找这家喝茶,又是去找那家逛市集。晚上叫人烧了水一洗,床上一趟,哎!” 周元淮的夫人祝氏见小儿子回来,怒瞪一眼:“你爹你哥今天总算留在家里帮我,你又出去鬼混一天。” 堂堂大儒周元淮此刻一句话都不敢吭声,慢悠悠将自己成箱的书搬去书房。他连同情的眼神都不给自己儿子,毕竟二儿子先弃他和大儿子不顾,今早直接溜了。 周子淙将衣服袖口全部束着,一脸无奈,对二弟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 周子澹把灯往边上一递,上前立刻讨好:“娘,我今天出门学艺,可专程为你学做了手帕!” 祝氏冷哼一声:“什么手帕?” 周子澹展开手里的手帕:“看!这儿周城染布厉害。我专程找了他们中最厉害的教我扎染。晚上做好了还没晾干就拿了回来。这我做的,怎么样?” 他把自己做的递给祝氏。 祝氏被哄得有点高兴,本来想嗔怪一下周子澹就放过人,谁想一细看,手帕还没看清,先看清周子澹的手和袖口:“你怎么手都蓝了?衣服袖口也蓝了?” 这下简直是戳中祝氏的话口。她又陷入新絮絮叨叨的埋怨:“我说你啊。你不帮忙做事就算了,还能出去惹事。你是家里养的野狗,出去滚一身泥巴回来?手能洗干净么?少去染坊这种地方,对身体不好。衣服又要洗。能洗干净么?洗不干净浪费一套衣服。” 周子澹把手帕摊开:“为了让娘喜欢呀。手帕不好看么?不过是染上了手和衣服,多洗洗就是。娘不喜欢手帕么?听说这里染浆和江南不同,用了少病少灾。我希望爹娘长命百岁。” 论会说话,周子澹说第二,周家无人敢说第一。 祝氏听了忍俊不禁,点了点周子澹:“你啊。去换衣服。这身衣服我给你洗洗看。” 周子澹顺从往屋里走,朝着他哥他爹落井下石:“你们忙啊。我先洗漱换衣服。” 周元淮、周子淙:“……” 周元淮是书香门第大家公子,早年和大字不识的祝氏在别人眼里看来,全然不相配。当初一场婚事震撼江南,另无数媒婆惊愕,让无数姑娘在闺房中痛哭。过了几年才得到不少人理解。 和周元淮走得近的诸如龚大人之类,因知情则是从头到尾都支持周元淮。周元淮年少得志,喜欢游历各地。文人嘛总喜欢跋山涉水写点文章抒发情感。 一个不小心,胳膊腿摔断了,很正常。 周元淮从山上摔下,摔断腿,直接痛昏迷,落到了一个小村子里。他运气好,被祝氏拉回家养了。祝氏大字不识,却爱听说书人讲故事,不知道怎么想的,总觉得周元淮可能有什么“杀身之祸”,所以别人过来找人,她都说自己那儿没人,找大夫都偷偷摸摸的。 周元淮“失踪”一天,醒来发现被好好照料,知道前因后果后哭笑不得。一个满脑子四书五经家国天下,一个满脑子生活琐碎,却意外互相包容。一来二去,一个向另一个学如何过日子,另一个向一个学识字念书,两人莫名看对眼。 祝氏被带到周家时,半点没被唬到,不仅没唬到,一上门就爱絮叨,为人做事极其上心,在公婆伺候上根本不讲究身段,全亲自上手。 龚大人知晓细节,对此只说:“娶妻是求一人,爱人,爱己,爱父母。都齐全了,别的管他做什么。” 果然没过几年,祝氏持家有方几乎成了周圈都清楚的事。 周家二郎的风流是向他爹学的,妥帖则全学的他娘,说话讨人喜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周子澹将梅三娘做的手帕带进洗浴间,挂在竿上。他浸在温水里,笑盈盈看着手帕:“有趣。” 第12章 文/乃兮 梅三娘白天出门做画,晚上回来教周子澹。 日子每天与染布相伴,过得似乎与往日没多少差别。 过了近十天,百兽贺岁图已基本成型,距离梅三娘成年的日子也越来越近。她月底二十五日成年,二十六日正好过成人礼。 三娘忙的早忘了自己生辰和成年礼的事,坐在椅子上摸着布上的线,只想着入染缸之后会是什么样式。 她没有选择找个染缸直接将布放下去,而是让阿花装了染浆过来。她先用冷水浸泡过整块白布,随后将部分浸染在木桶里过了极快的一遍,取出拧干后一点点用毛刷刷。 之前市集上要来的颜色,这会儿已经被她用在了染布上。段瑶玉在边上拿着木棍,将另一个木桶里搅拌着厚重的橙红色染浆和绿色染浆。 染浆颜色在布上晕染开,全然不管什么边界。这一幕看得段瑶玉内心七上八下很是慌乱。不知道会染出怎么样的效果。 到了午间,梅三娘没有将布展开。她将布上浮色再放到清水里洗净,放在光下照着。段瑶玉总觉得到了梅三娘这步,已不再是在染布,而仿佛是在作画。 午后月娘不染布,提早回去。 段瑶玉捧着个饭碗对着晾晒的布,毫无大小姐风范边吃边观察。她揣测着这边的动物该是画上的什么,又揣测着那边的颜色会是画上的什么。她揣测半响,扒完了饭,嘿笑着:“我这下子一定能在让我爹高看我。让他知道我才不是动不动就闹脾气,正经的事什么都干不了。” “嘭嘭——” 宅子门口响起剧烈敲门声。 阿花刚吃完饭,听到声音响动困惑看向正门。他们宅子正门这些天通常都是她或者她带着段瑶玉在走。进出后就关上。 段瑶玉跟着一起看向门口。她心情雀跃小跑到门口,一把拉开门:“谁呀?”结果视线和外面的人对上,笑容顿时消散,垮下了脸,“……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屋外站着一个穿戴齐整的中年人,中年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小伙。 中年人朝着段瑶玉微欠身:“小姐,你已经在朋友家玩了十二天。老爷忙完事,让我们请你回家。我们周城二十六日要办成年礼,是整个周城的大日子。”他重新起身,对段瑶玉客气却没有多少对主子的敬重,带着轻蔑扫视了一眼郊外朴素无华的宅子,“阿花小姐平日不过做些村里收布卖布的小生意,宅子里没有下人。平日必然没有办法像府上那么照料小姐。” 段瑶玉这些天确实碰上很多不方便的事。洗澡烧水很多琐事要自己做,但没人管她!回到段家,必然会被管着…… 她脸上不乐意:“凭什么说让我回去就回去。” 管事微微侧身,让身边两个年轻小伙上前:“小姐,老爷让我们务必带你回去。不要让我难做。” 两个小伙上前,看着要将人绑也绑回去。 段瑶玉赶忙往后退了一步。她回头看屋里,想到屋里只有阿花一个人,也斗不过门口三个男人,转回脑袋一脸不高兴:“行了行了。我回去行了吧。你们总要让我去收了我的东西。” 阿花听到响动走出来听到话,上前向段瑶玉说着:“段小姐,我帮你收拾吧。”她朝着管事笑了笑,算是招呼,“段小姐住的这些天买了不少东西。好在收拾起来快,三位在门口等等?” 管事微点头。 阿花带着段瑶玉去收拾东西。段瑶玉趁着在屋里收拾东西,忙细声问阿花:“布还没染好,真的没事吗?月娘可以回头直接把布送到段府么?” 阿花早料到段瑶玉会被接走。她笑着说:“自然。段小姐放千万个心。你不是都说过了,要是我们骗你,你就让人来宅子找我们算账,让我们用宅子抵了你的钱。” 段瑶玉这些日子和阿花相处好,被调侃得不好意思,收东西的动作都快了些。 很快两人将物件打包,阿花送段瑶玉到门口。 段瑶玉多看了一眼晾晒的布。显然管事和两个跟着来的小伙并没有对那一团看不出模样的布有任何的表示。她心中隐隐期待着,期待着成品能够惊艳四方。 这可是月娘的成品!他们现在看不起她,到时候她一定能让他们所有人惊掉下巴! 阿花送走段瑶玉,关门前脸上尚且带着笑,关上门后笑容减淡。 她很快收拾了桌子,快步出门往王家染布坊走去。 王家染布坊规格最小,王家娘子却是周城手艺最好的人。她自小染布,和梅三娘一样早早有名。所以别家年纪大了,称呼都自然而然成了阿婆,到王家娘子如今六十了,照样称呼娘子。她染的布数量比李家更少。李家祖母一年出两到三块布,王家这位一年能出两块算多,常常两年都做不了一幅。 阿花见着王家染布坊的熟人阿叔,笑盈盈招呼着:“阿叔,最近染布坊忙么?王家娘子在干什么呢?” 阿叔听到这话,脚步停下:“阿花啊。王家娘子这些日子在忙哦。” 他说了声:“听说是段家要她染一个喜庆的样式。她打算染一幅漂亮的。这些天都在用针呢。” 听到这里,阿花想也知道段家必然也接了活。 段府让段瑶玉回去,肯定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阿叔看了下四周,见大伙儿都在忙没怎么关注他这里,低声和阿花抱怨:“王家娘子身子不好呢,段琨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非要找她。明明梅家三娘也做的不错啊。不就是当初在赌坊被梅三娘打了,记了那么多年的仇。赌场没见他少去了。” 段琨亮是段家家主弟弟的独生子。爱赌钱,是赌坊常客。 阿花低声问:“有说了要什么时候交给段家么?” 阿叔摇头:“我不知道。” 阿花帮着埋怨了几声:“王家不差钱,怎么非要王家娘子接这个活?这年纪了也不让老一辈家里养老。王家几个年轻的都不好好做事么?” 阿叔附和说着:“是这么说。” 两人再聊了两句,阿花才从王家离开,又去李家染布坊打探了一下消息。李家染布坊倒没接段家生意。不知道是没有传出来,还是听说王家接了,所以故意没打算接。 她折回梅家染布坊,并没有径直去找梅三娘,而是和之前问王家李家一样问了一下梅家有没有接段家的活。得到没有的消息后意味深长留了话:“哎,段家段琨亮找了王家娘子染布。王家娘子身子明明不好,我以为段家会找三娘的。觉得奇怪所以来问问。” 梅家染布坊的帮工挠了挠头,看阿花走远后嘀咕:“确实奇怪。就因为以前三娘打了段琨亮?那前几天三娘还差点打了段琰齐呢。两个大男人,心眼怎么比针还小?” 这帮工想不通,回到染坊忙赶去把事情告诉梅家人。这会儿梅家两个兄弟和梅三娘都在。三人正坐成一圈,喝着茶说着事。 梅旭华一边给三娘倒茶,一边好笑:“你整天往外面跑,怎么把自己成年礼的事情都忘了。要不是正好中午回来,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抓你。” 梅崇风捧着自己那杯茶:“阿娘去村里帮忙了。你的衣服放在屋里,等下一定要记得试一试。要是不合身还能改。再晚可来不及了。” 梅三娘呼着热茶,想起来:“我连给我起新名字的事都忘了,哪里还记得成年礼?不然我叫梅梅好了,两个字听着也行。” 两兄弟跟着瞎起名。梅旭华提议:“不如叫梅花!” 梅崇风反驳:“那不行,叫花的太多了。什么金花菊花银花春花村里一圈。就和男人叫大鹏一样,谁都能叫大鹏!叫冷僻一些,叫梅藜馨。这个字这么写。” 说着在桌上沾茶水写了两个复杂到完全团成一团的字。 梅三娘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还不如叫梅梅!” 三个人顿时为了名字吵成一团。 梅三娘打死也不想要叫梅花或者写一遍都烦死人的名字。她气到一拍桌从坐着变成站到椅子上,以高度增加自身气势,叉着腰就差把脚踩桌上了。 染布梅三娘 第9节 她愤怒:“我就是叫梅梅也不叫你们起的两个名字!” 帮工一进门:“那个……”颤巍巍打断了三人说话。 他叫了声人,边说边不住偷瞄三娘:“是这样,刚郊外的阿花过来说了事。段家的段琨亮不管王家娘子身体好不好,非要王家娘子接了一个染布的活。阿花向来和那些年长的阿婆处得好,估计是关心王家娘子,过来问了一声怎么梅家没接活。” 梅崇风听到帮工这话,恍然想起:“啊,段家找过我们。段老爷找的祖母,这不是马上要三娘成年礼,我们梅家忙。祖母拒了。我当时正好听到一耳朵。” 梅旭华不由看向站着的梅三娘:“我连听都没听说。不过要是段琨亮来找三娘,三娘肯定也不乐意给段家做。” 帮工听到这,明白梅家原来是早回绝了,难怪段家会找王家做那么一块染布。他想呢,明明梅家染布坊算是段家名下的,怎么反而找外人去染布了。还以为自己活以后要被别家抢了。 他放下心来,笑着和几个人说着:“那我继续去忙了啊!” 说完就跑。要命,梅三娘怎么又在家里发脾气? 第13章 文/乃兮 梅三娘站在椅子上看着帮工离开,皱眉跳下椅子。 梅崇风和梅旭华两人说着奇怪:“王家娘子为什么要接?” “是啊,她不出门很久了。年前我见她脚步发颤,走路都要人扶着。王家小辈也不该让老人家接这种活了。” 两人直摇头,不懂王家怎么想。 周城染布坊有钱一起赚,几家染坊关系都不错。卖布时常常价也说一样的价,不会对外来商户乱收钱。他们明白一日布贱,那往后必然日日再也起不来。 梅三娘拿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她把茶杯放下:“我去王家看眼。王家娘子当初教过我缝针,这么多年好好染布,老来好不容易能休息了,凭什么让段琨亮欺负。” 梅家两兄弟觉得是这个理。梅崇风起身去抽屉里拿了两个纸包的茶包:“空手去不像样。带茶去看看人。” 梅三娘上前拿了茶包,往染布坊外走时,顺手拿了她这段日子总喜欢随身带的细木棍。 她早熟悉周城的每一条小路,在屋与屋之间穿过,避开路上人群很快小跑到王家。 王家染布坊内和梅家染布坊一样,有帮工正在忙。他们地方小,染缸放在草棚下,院子里晒满青布。他们青布颜色比梅家深很多,密麻挂着相当拥挤。 有人见梅三娘过来,热情招呼:“三娘啊!好几天没见。怎么今个来我们这了啊?” 他们既不像梅家帮工做错事会被三娘揍,也不会像段家那些惹事的会被三娘追着打。年长肯干勤奋,就喜欢三娘这种有本事的年轻人。 三娘举起茶包:“送茶。” 他们知道三娘必然是来看王家娘子的,纷纷示意:“在二楼呢。”“对对,在忙呢。” 三娘带着茶包径直上楼。 周城大夫水平一向来不高,产婆数量也少。周城人又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几乎没有什么忌口。白天肆无忌惮,晚上常常成功躺板板。以至于周城到六十岁的老辈并不算多。 王家人少,王家娘子白发人送黑发人都送过,王家娘子算是长寿之一。 屋里颇为安静,梅三娘上楼亲自敲了门,将茶包放到王家娘子桌上。对着低头用针的王家娘子喊着:“阿奶。” 王家娘子听到声音抬起头,露出和蔼笑容:“哎,是三娘啊。” 别家都称呼自家祖母为“阿奶”,梅家几个小辈自小称呼梅菊为“祖母”,听着有些生分,不过梅菊一向来如此要求,便没人觉得怪。 三娘小时候到了王家娘子这里,才明白长辈可以叫“阿奶”。三娘来王家娘子这里的日子不多,王家娘子却将她当孙女看待,对三娘一向来疼爱。 她见三娘来了还带东西,招呼人快坐下:“三娘怎么今天来我这里了?你们家哟,牍名都要到成年。这什么时候善魍旐啊?” 老人家脸上褶子不少,背常年低头坐针线活也已佝偻。体弱的她看上去气色较差,为了让气色好一些,头上用彩色细绳与头发编织了小辫子。见到三娘来了,整个人似乎都精神了些,伸手顺了顺三娘的头发:“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见到。” “名字马上就起了,没正式定好。成婚还早。”王家不像外来的梅家。他们在本地代代相传,讲究很多古早传统,说话时也会带一些老话。 梅三娘坐在,视线落在王家娘子面前布上:“段琨亮要的?阿奶身体不好,为什么要接这活?” 和她用大量花里胡哨技巧不同,王家娘子的白布上几乎都是针线痕迹。这样做出来的布刷上染浆线条流畅,留白清晰。针线地方越多,花费时间越久。 如果是要百兽贺岁图,单人三个月未必能做好。 王家娘子“哎”了一声,低头手上针线再动起来:“娩菢要是还在,和他一个年纪了。我看着他,忍不住就想起娩菢。” 梅三娘微怔。 没有起名的男孩都叫娩菢。连周岁都没扛过,没有正式的名字。是王家娘子第一个亲孙。段琨亮和王家孩子同一年生。王家娘子很少对外说这对于她自己而言都是伤心的事。她不提,梅三娘早忘了还有这事。 提了,想起了,梅三娘当然生气了。 梅三娘板起脸:“你听段琨亮的,怎么不听听家里其他人还有我的话?多休息,多走走。多吃点好的,少做活。你们染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 王家娘子笑起来:“我想做嘛。反正做别家的也是做,做段家的也是做。他说是急着要,要是来不及也没事,就不卖了。” 话正说着呢,王家娘子轻微咳了两声。 梅三娘起身给她倒茶。她心里火更大。除了月娘那儿是先钱后货,这儿大多数人都是先货后钱。人与人认识,自然不会把钱放在那么前头。外商来买,只有短短一点时间,当然有货才会买。 她知道段家的要求:“段家要是不要,你这不好卖。” 百兽贺岁图是送给太后的礼物,一般人家谁敢要?王家娘子必然会在上面用些尊贵图案,就和她用上了凤凰一样。 王家娘子说着:“没事,自己留着。” 梅三娘心想留着更不安全。 她甚至怀疑爱去赌场晃荡的段琨亮根本拿不出钱,过来想白赚一幅。她倒好茶重新回到位置上,撑起脸提议:“要是他不花钱,我花钱收了。” 王家娘子忙摆手:“哪里用你来收。” “我收了给阿花。你知道村里的阿花么?”三娘和王家娘子说着,“她总收布拿出去卖,稍赚个跑腿钱。到时候让她送出去卖。” 王家娘子确实听说过这个年轻姑娘。 村里年纪大的总会凑在一起说话。有些家里老人走不太动,手还算能动。染出来的布全靠那姑娘拿出去卖。 她这才应下:“好好。要是段琨亮不要,我就交给你。让阿花替我卖出去。” 梅三娘笑起来:“对嘛。你慢慢做。成与不成都想好。” 她没有多看王家娘子的半成品。她身为月娘,一样在做百兽贺岁图。王家娘子帮的是段琨亮,她帮的是段瑶玉。段瑶玉是段家家主段思青的女儿,段琨亮是段思青弟弟的儿子。两人可不是一伙。 三娘站起身:“我不烦你了。不然真做不完。” 她笑着和王家娘子告别:“我最近接了个活。是江南来的周家二郎。晚上要教他染布。大人物家的公子哥,不知怎么会喜欢折腾这些。” 王家娘子听到三娘有事情,忙催促:“你有事快回去准备。他们想一出是一出,说不定过些日子就没了趣。你空着教教。往后更方便教你们染坊帮工。” 三娘应声,顺着话走人。 她茶送到,笑着道别,下楼也和众帮工招呼了一声才离开。 一出染坊,她脸上变脸变得比谁都快,拿着细棍往赌场方向走。杀千刀的段琨亮,要是不在赌场,她头拧下来当蹴鞠踢! …… 周城不允许开设赌场。祖帝痛恨赌博的人,更痛恨赌场,为此下过一堆命令遏制赌博风气。然而祖帝在世已经是多年前的事,如今民间命令禁止,依旧有人会私下偷设赌局。 比如开在某家偏僻客栈深处的小赌坊。 这种小赌坊外面看不出来,且远离其他人居住的地。哪怕夜晚喧哗声和骰子声此起彼伏,推牌九和押红宝的凑了齐整,也没什么人来管。 不少外来商客住的时候都会禁不住去赌一把,把大把钱献上。 周城人朴实为多,知道这里的人多,到这里赌的并不多。 段琨亮这会儿正在比大小桌上,带着周子澹。两个穿着算贵气的人在一群打扮低调的商客中格外凸出。 段琨亮知道周子澹是爱玩闹的那类,却不知道周子澹对赌场和青楼的兴趣早就过了。他带着一种本地人的得意说着:“这家赌坊,是我们附近玩的人最多的。当家后头有人。平时呢,主要来的都是有钱人。” 他说着:“普通人一年挣个几两银子,这儿一局进出至少走一两。要知道过来做买卖的人,兜里都揣着几百两几千两。” 一匹马普通的马大约十五两,一匹好马三十两,上等马七十两百两都有可能。做买卖的人总不可能走那么远的路,只为了做几两买卖。 周子澹听着,看了眼非常无趣的比大小,敷衍应声:“挺多。”和江南私下开的那种赌坊没法比。江南一匹丝绸就六两。卖远一些到这儿直接能换一匹普通马。千两万两都是小钱。江南商人实在有钱,玩乐法子多得多。 两个不着调的凑在一起,段琨亮一丢就是十两:“这意思不大,随便玩一把。压个大。” 这十两一出,众人心动纷纷跟着压起来。有的想要拿段琨亮的十两,有的想要跟着段琨亮压。 周子澹取了十两,压在了小上:“反着有意思。” 段琨亮听到这话,觉得周家二郎果然会玩:“成啊。谁今天赢的多,一定要做东吃饭。” 就这种玩法,赌场的人横竖不亏,晚上都要笑出声。摇骰子的人满脸喜悦,哐嘡哐嘡晃着手里的东西,只听见赌场门口一声响亮暴呵。 “段琨亮你给我滚出来!” 作者有话说: 梅三娘:先把段家人打一遍【握拳】 第14章 文/乃兮 梅三娘的声音富有穿透力,直刺进赌场。 赌场里不少人纷纷朝门口张望,想看看有什么热闹。认识段琨亮的人更是恶劣露出笑容,嫌事不够大一般啧啧起来。 一般赌场都有人看守,负责解决闹事或者有人来查时负责喊跑路。不过他们一般解决闹事的人,都是解决男人。抓着人往外一丢或者暴打一顿就成。 像梅三娘这样的姑娘过来抓人,赌场通常会把人交出去直接解决。谁对他们说:“都是你们害得我男人……”那么他们就把话中的男人丢出去。 通常这种事真不少。他们可没强迫人来赌,发现这么解决事能省去一堆麻烦后,次次果断这么做。通常爱赌的人,哪怕被扔的时候一时心气不顺,下回照样会来。 负责看守的人立刻看向屋内的段公子。摇骰子的人放下骰子,快速开了盘,一看是小,立马把桌上的大和中上的钱清了,并和段琨亮说:“段少爷。您知道我们这里规矩。大家伙是来玩的,弄得难看可不好。” 段琨亮脸色难看:“我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们不能把人直接赶走么?说我不在!” “哎。”对方讨好笑笑,“大家都这么说,我们也不知道到底谁有关系谁没关系。您说是吧?要是哪天有了关系,我们这不是打自己脸吗?” 旁边顿时有人说了:“我家人过来,我也说我们没关系啊。” 众人哄笑。 周子澹听出了梅三娘的声音,稀奇梅三娘怎么段家的几个人关系都极差。上一次看到是梅三娘追着段琰齐打,今天能看着梅三娘找段琨亮麻烦。 染布梅三娘 第10节 他颇有兴趣:“你怎么惹了三娘?我这几天在染坊的时候没见她这么生气过。” 段琨亮嘶声,不再花钱赌大小。他伸手推开人群往外走:“她就是一个疯子。芝麻绿豆一点大小的事都能发脾气,嘴里说话难听不饶人。真不知道梅家怎么教的。染坊是有她长辈在,她会安分一些。在外面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婆娘。” 周子澹至今没被梅三娘打过,总觉得看梅三娘活蹦乱跳打别人格外有趣,比看段琨亮赌钱有趣多了。他跟在段琨亮身后,想看看梅三娘能怎么打人。 两人一前一后挤出人群走向门口。 门口梅三娘双手环胸,站出了所向披靡的战场将士一人独挡千军万马的姿态。她在见到段琨亮的瞬间松开了环胸的手,拿着细棍指向段琨亮。 门口看守的人认识三娘,好说歹说劝着:“三娘,有话呢到客栈外好好说。这打坏了赌场客栈里的东西还要赔钱,亏。” 梅三娘瞥了眼段琨亮身边的周子澹,视线还是落在段琨亮身上。她用细棍划拉:“段琨亮,出来说。” 段琨亮在外人面前从来不表现出畏惧梅三娘的心。他和段琰齐惹了人就跑不同,脾气也不小。听梅三娘这么说,径直跟着人往外走:“梅三娘。我这些天和你是见都没见过。我没惹你头上,你不要得寸进尺,惹我们段家。” 段琨亮气势半点不减,梅三娘一样。 跟在后面的周子澹看着有趣,晃悠晃悠听着两人说话。他现在可惜自己没能拿上家里给他配的羽扇,不然就能一边扇羽扇,一边嚣张在边上旁观。 三人走到外面。梅三娘先一步停下。她深吸一口气,语气不客气,可以说有点粗暴:“你是没有惹我,我也不想惹你们段家。但你明知道王家娘子身体不好,为什么非要去找王家娘子染布?” 她指向王家娘子染坊方向:“她六十了,今年祝寿礼的年纪。周城那么多会染布的人,少她一个了?你非要去烦她。如果不是因为你和她孙子同一年出生,她怎么可能会答应你。” 段琨亮冷笑:“怎么,难道让你做?你会乐意为我染布?你们梅家不答应,我才找的王家。” “那李家呢?李家不行?还是说周城其他人不行了?”梅三娘早知道了消息,对上段琨亮,眼神凶狠,“是你野心勃勃,想要百兽贺岁图夺得家里头筹。” 段琨亮反质问起梅三娘:“有野心怎么了?段琰齐告诉你的百兽贺岁图的事?段家没说必须要留给段琰齐吧?他现在有了新的弟弟妹妹,倒不如多去关心关心他爹那份,以后分家到底要怎么分。” 周子澹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原来如此。明年是太后生辰。黔国公沐王府一向忠心,必然会送一批厚礼到京城为太后贺岁。段家跟在其后想要送点东西,于是让小辈跟着一起动动脑子。 说来现在沐王府爵位虽在,但早已没有真正的王爵。一代是不如一代。要不是镇守的职责做得尚好,恐怕早被削了。好在他们周家还有他大哥,兢兢业业刻苦读书。 周子澹不由内心夸赞两声大哥。有大哥在,他日子就能过得如此洒脱自在,想干什么干什么。全然无后顾之忧。 梅三娘和段琨亮争的时候,并不是全然无理智的。她怒却说得极有条理:“段琰齐和你半斤八两。你们一个贪财好赌,一个寻花问柳。迟早一个因为钱而落魄,另一个因为女人而遭殃。” 她只问关键的:“你找王家娘子的钱准备好了吗?王家娘子如今染布,价可不便宜。你们段家是有钱,但你有么?到时候布染好了,你钱拿不出,全周城人都能笑死。” 段瑶玉掏出两百两都要分两次给钱。段家小辈手上比一般人宽裕,不代表能宽裕到随意染布的钱说掏出来就掏出来。 月娘染出来的布有价无市,她听传闻有人开价千两白银,百两黄金收。王家娘子卖周城最好的染布,完整一匹价也要二三百两。 这种所谓的献礼,要么不谈价,要么价会说得高。不然送到京城拿不出手。在皇宫里吃顿饭都要百两,收到礼里面布价值一顿饭钱,听着只会觉得可笑。 段琨亮冷笑:“我自然有。” 梅三娘跟着冷笑:“你最好有。” 周子澹在边上听着,想了想刚才段琨亮手上交出的十两银,觉得段琨亮保不齐还真有。 梅三娘却对上了周子澹:“他刚才赌钱了吧?赌了多少?” 周子澹这些天跟着三娘学,格外听三娘话。被点到了名,他主动交代:“十两。” 梅三娘:“一锭?” 周子澹点头。 梅三娘听到这,哈笑一声更加嘲讽段琨亮:“一两二两拿出来是简单,十两拿出小拳头大小一锭,随身携带纯是作秀用。谁真把这么大银锭随身揣着,包里会不止揣一个?你骗周家二郎来赌钱,怕是和人一起说好了要框你的钱。赌钱你要在荷包里塞几个大银锭子,生怕扛着一个荷包别人不知道你有多少钱?你怎么不把家里的箱子扛出来,一把推别人面前说你赌一箱银子三百两呢?” 周子澹:“……”很有道理,他荷包里只放了两个银锭子,多是散银和铜板。银锭还是为了来赌场特意拿了两个,平时都不用。要是真玩几把,很快就要用银票而不是银子。 周子澹没想到自己刚来周城没多少日子,已经有人惦记起他的荷包了。 段琨亮本来好好赌着钱,和周家二郎拉着关系。被梅三娘找已经心里不爽快,结果又被梅三娘戳穿他的心思。他脸上青红夹杂:“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就是喜欢拿银锭!” 梅三娘拿细棍狠狠戳到段琨亮的肩膀处,将人戳得往后一退:“段琨亮,你怕不是想靠着赌场赚来给王家娘子的钱?你真是昏了头。” 她生起气来,眼内如同有火在蹿,不给段琨亮留半分情面。她最后用棍子在地面上一砸:“我话放在这里。你要是给不出王家娘子钱,我冲到段家被你们段家下人打,我也要在被打之前先打你一顿。” 段琨亮想要争辩什么,可对上梅三娘的凶残,竟是哑然。 梅三娘扭头凶狠对上周子澹:“你想怎么的?留在这里被他继续骗钱?” 周子澹立刻从旁观站着,走到梅三娘身边:“我当然是跟你回去染布。我们这样的年轻人,要靠双手勤劳致富,绝对不能靠吃喝嫖赌。” 他语气坚定,好似刚才在赌场里随意追了十两银子的不是他一样。唯有眼内的狡黠透露出他说的不过是过过嘴瘾,和他心里想的是两码事。 “段少爷。”周子澹朝着段琨亮笑笑,“下回见。” 哎,难怪他刚才十两银子丢下去第一把赚了钱。果然赌场是小赌怡情,大赌伤身。 作者有话说: 周子澹:溜了溜了,跟着三娘走咯! 第15章 文/乃兮 梅三娘给段琨亮下足了脸,也放够狠话。她转头就走,没空把时间浪费在段家这些人身上。 段琨亮想要上前一步,展展他大少爷的气派。他脸上一狠,手朝着梅三娘拉去。却没料手才伸出,被准备跟着走的周子澹一把抓住了手腕。 周子澹一个巧劲将人往回一送,在梅三娘背后给了段琨亮警告的眼神,很快跟梅三娘离开。 梅三娘在前面走得气势汹汹,周子澹在后面走得相当随性,两人很快拉开距离,于是周子澹又好笑快走两步追上。 一前一后直走到梅家染坊。 梅家染布坊这会儿众人都没下工,一个个忙忙碌碌。董氏本来在找梅三娘,见到梅三娘回来忙叫着人:“哎,明明吃饭还在,刚一会儿人就跑哪里去了?快跟我去试衣服。一天天只知道往外跑,逮都逮不到人。” 梅家两兄弟在不远处相当无奈:“刚不是说了,她去找王家娘子了。” “她晚上肯定回来,这不还要教周二郎活。” 董氏对三娘很上心,碎碎念着:“晚上要忙,不就又没有空。试试衣服才花多少时候?回头要是别人成人礼上都穿着好的,你身上的衣服都没做好。我要被人笑话。” 这么说着呢,董氏把梅三娘拽走。 梅家兄弟见周二郎被落下,朝着人招手。梅大哥邀请着:“今天这么早来,不如来看看活?反正没事做。” 梅二哥打趣:“三娘出去一趟还能带回个人。你不会是在王家娘子那儿跟着偷学吧?两边一起学,学成之后回江南开染坊。” 周子澹走到梅家兄弟边上:“没。我是在赌场被带回来的。” 梅家兄弟对视一眼,看向周子澹的眼神颇为惊异。梅二哥忍不住出声:“你没被她打啊?” 周子澹好笑。真不知道在这些人眼里,梅三娘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姑娘。怎么所有人都觉得她动不动就打人。他到现在还真没看见梅三娘的棍子落到了谁身上。 梅大哥打量了一下周子澹:“三娘很是讨厌那些虚生浪死的人。活着虚度光阴,死去也没有什么用。更讨厌本来就虚生浪死了,还招惹是非的。” 他这么说着:“人命只有一条,好好珍惜才是。” 周子澹念着梅大哥的用词:“虚生浪死么……”什么样的日子算不虚生浪死?这日子大多数人不都一样虚生浪死么。 房间里,董氏拉着三娘试衣服。 成人礼的衣服是怎么喜庆怎么来。上下衣全为正红色,腰间则用了染布的靛蓝。头巾更是不同。头巾要折成羊角的模样包住脑袋,上面还要绣上花草图案,并缀上一些银。头巾上挂下的穗也是白色,头巾边上则是佩上了一朵花。 比起制作一看就繁杂的头巾,衣服显得简单得多。即便如此也艳丽如婚服。对于周城人而言,成人礼和婚事差不多重要了。 董氏惊叹着说着自己年轻时的事。她早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孩子都长那么大,回忆过去时照样有着少女的羞涩:“好看。我那会儿成年不像你们一块儿过。家家户户都自个过自个的。成年礼一过,我就和你们爹成婚。没想到那么多年过来了。” 梅三娘没吭声,眼帘垂下。 董氏看着三娘这样,知道三娘在想什么。有的事情她们都没有互相戳穿。越是知道,越是心疼。三娘不曾见过生母,那场无疾而终的爱,终究只余下了她一个小小娘子。 董氏将她头上配花摆正:“这世上的事,说不清道不明的太多。三娘,你得朝前看。” 梅三娘只是不置可否“嗯”了一声。 衣服尺寸试完,三娘总算被董氏放行。各种事情磨到现在,总算到了晚上用饭的时候。周子澹又在梅家蹭了一顿。 晚上梅三娘教,周子澹学。 梅三娘兴致不高,教周子澹时语气一直淡淡:“昨天教了你捆扎,把布扭起来捆绳子。今天教你叠几个花式。叠好了,布面有深有浅就和光照在水面上一样。” 周子澹是江南人,外出见过海。那种波澜壮阔,确实令人多年后回想也觉得心中震撼。他提起兴趣:“好好。” 梅三娘和周子澹一教一学,看在有心的长辈梅菊眼里,却是周家二郎比周家大郎和三娘关系更近一些。 梅菊关上窗户门,思考着年轻人的事。人在世,合得来才是好。 到晚上临近夜禁时间,梅三娘不再教周子澹,反而抬头问周子澹:“你说,我要是请你爹给我取个名字,可以么?” 周子澹微愣:“我爹?” 请周元淮取字的人格外多。想要让他取个名字的人,能从断桥排到京城。但给姑娘起字的事情,周子澹确实是头一回听女子主动提。 梅三娘手上沾染了一点染料,在清水里净手。她算着日子:“是啊。我们这里一般都是请学问高的人给孩子取名字。现在我认识的人当中学问最高,不就是你爹么?我自己取的名字,其他人怎么都不满意。大哥二哥他们起的名字又难听。” 周子澹问了声:“你给自己取名叫什么?” 梅三娘理直气壮:“梅梅!两个梅。” 周子澹顿时哽住。他算是明白为什么所有人不满意了。这名字取了和没取一样。 他虽然不知道梅家两兄弟想了什么名字,此时此刻是颇为同情他们。他要是给自己取个名字叫“周周”,他能被他爹他哥他娘三人联手打一顿。 什么破名字,根本拿不上台面。说出来都丢周家人的脸。纨绔子弟都没带这么纨绔的。 周子澹深深叹息,有的人,染布本事很大,文学水平极低。他表示:“我一定让我爹给你在生辰日时送来字。” 梅三娘一天的糟糕心情在听到这话后消散。唯有周元淮先生给她起名,不管是谁都提不出任何反对的话来。 她朝着周子澹笑笑:“等你爹学院开了,我亲自染一幅字给他。当谢礼。” 周子澹打趣:“只要不是‘梅梅’这样的字就行。” 梅三娘气笑,手上沾着水朝周子澹洒过去:“你真是话多。” 周子澹做了个禁言的动作,嬉笑着提灯笼走人。今天又是顺走梅家灯笼的一天。 白日王家娘子的事仿佛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连带对于所有周城人而言,梅三娘要有名字的事和王家娘子的事一样,不过是再小不过的小事。 一个转眼,日子来到三娘生辰。 梅家染布坊进进出出,不少帮工见到梅三娘都不由满脸堆笑:“三娘!成年了啊!” 梅三娘头上戴着这段时间周城卖的最好的银饰,银饰边上更夹着一朵鲜花。她容貌明艳,脸上带着和众人一样喜庆的笑容,跑上跑下半点没空闲,回着话:“对!我成年了!” 染布梅三娘 第11节 今天染坊不染布,摆了一桌桌的菜席,全是请帮工以及梅家亲属吃饭的。梅家人天天祭拜的本主坛也放开,房间里放上了不少祭品。 外面看热闹的人围成一堆,有人对着三娘打趣:“三娘你生辰和明天也太近了。大家伙本来都要干活,结果今天还得来你这边吃一顿。” “吃饱了好干活。”走出门外的三娘眉毛一挑,看着势头更加高昂。 还有人问三娘:“你名字起好了吗?是去本主庙里求的么?还是说你真想自己起名呢?你家阿奶肯定不同意吧?”三娘想给她自己起名字的事,早从铱誮梅家传开,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梅三娘很是得意:“我还不知道我叫什么。我起名字,我家祖母肯定是不同意。所以我找了一个人。我让江南来的周元淮先生给我起名。怎么样?” 众人顿时哗然:“他给你起名啊?”“我听说他们说他懂很多,连宫里都希望他去京城给皇子教书呢!”“真的嘛?我能不能也让他给我孩子起个名字呀?我是轮不到了。” 梅三娘眼尖,站在门口隔着老远看见周家人过来。她忙和周围一圈人交代:“今天不行。今天周家人来给我过生辰。过两天你们自己去问呗。” 她踮起脚朝着周元淮以及周家两兄弟挥手:“先生,先生这边。” 周元淮挥着羽扇,朝着梅三娘矜持笑着点头,带着两儿子朝三娘方向走过来。他这段时间都在忙学院开办的事。办学院不是说一声,学院就能平地起。学生吃喝要管,日常若是住在学院也要管。更别说教书也要找人。 光他一个不可能每天教所有学生。 周子澹叫他给梅三娘起名,他当时顿了半响,看儿子的眼神都复杂起来。二儿子爱沾花惹草,他可听不少人当面调侃过。这第一次二儿子让他给一个女子起名。 再听关于梅三娘的二三事,他便应下了事。 周元淮走到梅三娘面前,从怀里取出了用红绸包着一份礼:“里面是名字。我要是家里有个姑娘,必给她取名子涵。三娘不同。三娘性坚志远,品德高尚,唯有仙子可媲美,我便起了‘子芝’二字。” 梅子芝。 有学问的人就是会说话。梅三娘这暴躁脾气硬生生被说成是“性坚志远”,还被夸品性和仙子一样。饶是梅三娘自己都面红耳赤起来,感觉对不起这听上去温和的名字。 她接过红绸包的礼,朝周元淮恭恭敬敬行了礼:“先生里面请。三娘往后必不负先生所望。” 就,少拿几次棍子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读者天欲雪提供灵感梅子汁>w< 第16章 文/乃兮 牍名流程,无非是祭拜,祖母说两句,随后请周元淮先生在木牌上写梅三娘的名字,并挂到屋中房梁上。其后参宴的大家吃吃喝喝,算是喜庆热闹一番。 祭拜有祖母梅菊操持,从早上开始忙,找了一群阿婆以及周城祭祀一起咿咿呀呀。整个办得相当隆重。其后便是牍名挂牌。 一般人家孩子牍名时年纪小,挂木牌的事情都是长辈操持。到了三娘这里,三娘已然成年,则由三娘亲自挂木牌。 周元淮取了笔墨,在木牌上专注写上了名字。写完后将木牌放在一旁等墨晾干。梅家两兄弟欢兴鼓舞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两串炮仗,噼里啪啦放了起来。 梅三娘笑着看看自己新名字,满意去宾客那儿晃悠一圈,回来再看看自己名字。 一副很是喜欢的模样。 周元淮身为长辈,颇为好笑看着姑娘晃来晃去,轻微摇了摇羽扇。他给其他人起名字时,从来没有人会如此直白将内心所想表达出来。 人总是好面子,喜欢不喜欢都很是委婉,只有部分文人爱下笔时将满腔情绪表达出来。他等笔墨干后,亲自将木牌交到三娘手中:“去挂上吧。” 梅三娘高兴应声:“好!” 她几乎眉眼连带着头发丝都带上了愉悦,拉过一个板凳,踩着板凳亲手将木牌挂在梁上。木牌转动,上面黑色的名字连带跟着一起转动。 不少观礼的人纷纷鼓掌,主要是凑个喜庆。 周城毕竟是个村子,这拜宴已经算是大过生辰。到了吃喝阶段就没什么正事,多是街坊邻里互相唠着话,并且相携商讨第二天的过节的事。 周家人和周城虽说都带上了“周”字,然而周元淮和周子淙看着文质彬彬相当有礼,吃饭细嚼慢咽,用筷几乎不怎么说话,确实和周边人有些格格不入。好在他们坐在主桌那边,并没有什么大碍。 周子澹不同,对周围满是兴趣。眼神就没完全落在桌上菜过。 他吃到八成饱,人起身跑去招呼三娘。 明天过节,村里头不止是要给三娘他们过成人礼。周城不少人还有跳舞赛马斗牛射箭拔河各种有趣的事。三娘正眼眸发亮搓手和严家娘子说着自己要不要也参加。 严家娘子正说着:“你过成人礼那么忙,又跑去参加这些。布都不染了吗?” 梅三娘想着宅子里的布:“布要晾干。晾的时候我也没法上色。我们染布坊还要参加集市,帮忙布置这里那里的。” 周子澹喊着:“三娘三娘。” 严家娘子和梅三娘正聊着,没听见。于是周子澹凑过去冒了头,嬉笑和三娘招呼:“三娘!我给你准备了礼。” 严加娘子被吓了一跳,眼神奇怪看了眼周家二郎和梅三娘。怎么这两人这么熟络?三娘生辰,周家人进门不是送了礼,周家二郎专程再送一份? 梅三娘也诧异看向周子澹:“你给我准备了礼?” 稀奇,简直像是见周子澹重新做了人。 周子澹咋舌了一下:“怎么了?我们之间的关系,难道我不该单独送一份礼么?” 严家娘子眼神更加复杂,复杂中亮起光,竖着耳朵就想听听两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可以让人单独送一份礼。 “……”梅三娘听着话,明知道周子澹是好意,却偏偏手上发痒。她拽着周子澹往边上走。 严加娘子调侃:“哎哟,有什么话不能在我面前说了?我和三娘是什么关系,难道还不能听一听了。” 周子澹被拽走,依旧没闭嘴。他打趣留下话:“那看来我们更不一般点。” 在严家娘子的调侃式爆笑声中梅三娘气得一脚踩上周子澹的鞋:“你说的什么话呢!送什么礼?好好说不行么。” 周子澹被拉到一边,低头看看自己脚上鲜明的脚印,笑也跟着笑大声了点。他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锦囊袋递给三娘:“我家里没有什么姑娘。家里正巧有这么一对姑娘用的耳坠。你看喜不喜欢?” 别人送发簪送首饰,通常都打个盒子。像用袋子装的大多不值钱。梅三娘以为不是什么贵重的,很利落接过,从锦囊袋里取出耳坠。 耳坠刻了“福”字的镂空金球,球中似乎还放了一颗小金元宝。下方挂着穗,穗丝鲜亮,半点不比周城爱用的那些染布颜色淡。 周城人喜欢用银打造饰品,少有用金。一来是金子贵重,大多数家里人没有那么多钱。二来是传统,大家都用银饰。 像这样精致耳饰,多少在周城罕见。大抵是江南年幼的小姑娘才会佩戴。或许京城也流行? 梅三娘将耳坠塞回锦囊:“太贵了。”她抬起头看向周子澹,将锦囊塞回给人。 谁想周子澹一直在看她的动作,几乎是预料之内拿到了手。他毫不犹豫说了声:“你要是不要,我扔了去。反正家里也没人戴。谁要是捡到了就归谁。” 他说着,扭转身子往宾客方向一丢。 梅三娘知道周子澹向来离谱,猛得上前抓住人的手。她脑子还想着,周子澹不会假扔逗她吧?却没想锦囊真的被丢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到一张宾客宴席桌的桌边上,侥幸没落到摆满菜的桌上。 周边的宾客一脸懵,看着突然天降东西,低头打算捡起来看看。梅三娘撒腿跑过去,冲到桌边先一步将东西捡了。 她半弯着腰,仰起头对着眼熟的村里人,露出一个笑脸:“手滑。我的。” 对方茫然懵点了头,又见梅三娘如风一般捡起东西往回跑。 今天过生辰,高兴了大半天的梅三娘跑过去,追着周家二郎狂奔。周家二郎见状不妙,撒腿也跑。一跑一追,梅三娘在愤怒喊着:“周子澹你是不是钱太多了没处花!你给我站住!” 在场所有人见怪不怪。这对于梅三娘来说太正常了。 严家娘子更是感慨:“三娘是不是身上沾了什么?总让人禁不住想要逗她?越是见她恼怒越是觉得有意思。” 干了事的周子澹逃窜到梅家外去,话里话外带着笑意:“你要是喜欢就说。何必和我客气?这话不说出口,谁能真当你肚子里蛔虫,一次次去猜?” 说得很是有道理,打还是要打。 梅三娘跑得飞快,总是跑来跑去她,可比周子澹这种常年嬉戏且玩笑性质跑步的人跑快多了。梅三娘追得只剩下一点距离,一脚踹到周子澹后臀,将人踢得往前一个脸朝地。 结果步子拉太大,她劈了个叉下去,差点一脚踩到周子澹身上。好在周子澹用手撑着地,原地一滚,彻底避开。 周子澹刚想要讨饶,结果看梅三娘狼狈劈腿,在地上直接爆笑出声。他头发凌乱沾灰,身上衣服也被一摔蹭乱,却笑得几乎停不下来:“哈哈哈——哈——” 梅三娘勉强收起自己脚,在周子澹身边用干净鞋子脚背踢了踢周子澹,板着脸:“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周子澹笑得眼泪都要笑出来:“哈哈——没——没有——就是哈哈哈你真是——” 梅三娘见周子澹完全不顾形象,对比起周家其余两个,撇嘴:“你真不像周家人。” 周子澹笑着从地上爬起来,似乎是总算调整了过来,总算没笑那么大声。他眼弯着,对三娘说:“要是每个人都和父母相像,那岂不是很可悲。” 他拍了拍身上灰尘,整了整头发:“我是周子澹。独我一人,谁也不像。” 第17章 文/乃兮 梅三娘想到月娘和沐王爷,看着周子澹拍灰尘整头发:“也是。” 她这辈子难像他们。 “不过你也太不像了一点。”梅三娘嘀咕。她在染坊长大,听惯了帮工们大嗓门喊来喊去。为了让人不会觉得她年纪小而看轻她,自小有一股暴脾气。周子澹和她不一样。周子澹明明在周家耳濡目染,进出见的都是才子官绅,怎么会没半点像爹和哥哥。 难道是像娘? 三娘在这里猜测周子澹到底是像谁,周子澹却不以为意。他听惯了说他不像周家人的话。 看出三娘现下站着不动,该是追着他玩玩,他整理好自己稍走动两下,感觉到身上没有任何地方伤着。 至于手掌上擦伤。 他张开手,好笑发现皮糙肉厚有皮糙肉厚的好处,手掌内竟然连点破皮都没有。唯有手指尖上之前染色的青蓝没有全然褪去,到现在没能洗干净。 “你这样跑出来没事?”周子澹收手问三娘,“是你的生辰宴。” 三娘哼声:“我是因为谁跑出来?难道不是因为你么?”她发现周子澹确实没伤到,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石,“要不是你,我至于跑出来吗?” 周子澹听着话,怂恿梅三娘:“不然我们出去玩?反正现在你也没事,我也没事。我们去河边钓小虾,捞鱼也成。” 梅三娘看向不学无术的周子澹,发现他是真仿佛一辈子不愁吃穿。每天什么事不干,依旧有吃有喝只想着玩。 她看向:“明天正事那么多,有的你玩。你难道明天不参加任何比赛吗?” 周子澹愣了愣:“比赛?” 这段时间周家里外都忙。在家里容易被他娘拖着干活,在外面连段家两个玩乐为主的都被逮回了家。他爹和他大哥又筹备着学院,见到他就抓他做苦力。 他加上晚上染布的事,忙来忙去反而没关注明天到底是有什么事。他只知道本地人要过节,再加上知道三娘这一些同年出生的要一道过成人礼,还以为这里就是把成人礼的日子当大节日过而已。 “竟然有比赛?”周子澹喜欢凑热闹,反应过来后当即乐了,“什么比赛?有奖么?要是赢了肯定有什么东西吧?我一个人参加?” “什么都有。骑马射箭、斗牛拔河,多了去。你……”梅三娘想到周子澹刚来周城时招摇的模样,呵笑起来,“李娥带着一群姑娘还会跳舞。” 染布梅三娘 第12节 “李娥是谁?”周子澹听到陌生名字,疑惑想着,发现丝毫想不起自己认识这么一位。 梅三娘是服了周子澹。她往染坊方向走,对李娥的同情简直一次比一次多:“就是你逛市集买花那次!她听说江南看上心上人都要掷花,特意弄了一篮花来。结果你买了她的花,给一圈人送了。” 周子澹恍然想起那天的事。 想起归想起,对所谓的李娥依旧是全然没有多少记忆,对方的脸庞在他脑中全然模糊,反而是送对方的那篮花确实好看,让他记得清楚。 周子澹跟上梅三娘,没有说穿自己记不得人:“原来是她。她的花格外好看,我爹很喜欢,晾干后夹在纸里,说是要给我娘写信时用。” “写信?”这回轮到梅三娘好奇,“你爹给你娘写信?他们不是住在一起么?” 周子澹对此表示非常理解:“我娘早年不识字。我爹教她识字后,两人常常写信。常用的那些话翻来覆去写,很快就学会了。要想要再细说些平日里琐事,我娘更会主动去学。一来二去,到现在还会互相写信。” 梅三娘有一点点羡慕:“真好。”纸贵。三娘每年都要花一笔钱在纸上。她画画要用。这些钱她早已不从梅家拿,全靠自己挣。 她羡慕周家夫妇多年来的恩爱,羡慕他们有那么多可以用的纸,羡慕周子澹出生于这样全然无所愁的大户。 周子澹附和:“是好。” 两人刚才你追我打,转头竟又能一起回去。当然周子澹路上没停,对明天要做的事有十八万个问题:“要是比赛,我要备点什么?赛马要用自己的马?衣服有什么讲究?在哪报上名字?从几时比到几时?” 梅三娘刚开始算能一一回复两句,听到后面实在不耐,一脚踹过去:“你只有一个人,怎么可能全部参加!该干什么干什么!” 周子澹很是敏锐,往边上一躲,成功躲开后又凑上来:“看来得明天出门随意找地方了。都在周城办的话,明早最早是比什么?” “别问我。我只明天申时参加成人礼。严家娘子那儿赛马是在巳时。其余各种我也没记。”梅三娘没空一个个去参与过来。 周子澹记下两个时间:“看来明天要起个大早,辰时肯定有人布场子。不过既然这样,今晚染布就歇歇。” 梅三娘听周子澹说歇歇,并没有多说什么。太合理了。周子澹这样对什么都觉得有趣的人,再过几天彻底歇息了也合理。 她这回反而没说什么也没再踢周子澹,而只是普通应了声,加快了回去的步伐。 回到梅家染坊,不少有事的人都陆陆续续吃完告别。余下一些分着剩下的菜,凑在一起说这事。周元淮看了一切,正低声教导他的长子周子淙:“这便是为何育人要有教无类。” 周子淙微微颔首。 周子澹回到自家人身旁,周元淮起身:“既然你回来了,我们该告辞了。” 三人结伴去到梅菊那儿,亲自和老人家先告别。 梅菊对周家人很是尊重。她见周家人要告辞,客套说着:“我们梅家只有染布这一本事。周先生不嫌弃过来给三娘起名,是三娘之幸。往后要是有需要梅家的地方,先生说就是。两位郎君要是喜欢染布,来了和三娘说就行。” 她硬是叫梅家兄弟过来,恭恭敬敬让小辈送人出门。 周元淮对老人家一样客气:“都是靠手上技巧混口饭吃而已。二郎已经整天往染坊跑,才是真的打扰。你们不嫌他乱来,我已经很感激。” 他客气带着两个儿子正式告别,在梅家兄弟的陪同下出了门。 一家三口走出门,梅家兄弟还目送他们走远。周子澹见到梅三娘在门口探了一下头,又朝着三娘笑嘻嘻挥了挥手,这才彻底和家人走远。 周子澹转过身跟上他爹:“梅家祖母说话起来怎么听着比爹你还文绉绉。像是念过书。” 周元淮看了眼对很多人很多事不上心的二儿子,用羽扇指了指长子,头痛:“你给他说说梅家。这一天到晚去串门,半点都不了解。就知道个梅三娘。” 周子淙听话简单解释:“梅家人在本地只开了个染坊,但实际上他们和段家关系很近。段家今天给梅家三娘送的生辰礼东西很贵重,有上好的布料以及一些首饰摆件。不是一般上家给下家小辈随意打点的礼。梅家祖母是识字,他们家里取的媳妇,也就是董氏,是本地一个大户人家的姑娘。” 换言之,梅家其实不太简单。 周子澹诧异:“他们每天只是染布而已。梅家平日还做什么?” 周子淙淡淡挥了挥扇:“不知道。他们平时干什么,和我们周家人有什么关系?至少和我周子淙没有关系。你么……” 他看向周子澹:“你想要有点关系也不是不行。” 周子澹好笑:“师徒关系么?梅三娘可没打算收我为徒。” 见二弟刻意扯开关系,周子淙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笑罢了。 至于话题中心的梅家并没有将自己的特殊放在心上。他们习以为常,就如同这个村子里对梅家这么多年来的待遇也习以为常。除了周家外来觉得特殊之外,没人觉得有问题。 梅三娘在门口目送人,回来对着自己的名牌看来又看去。 梅子芝。这个名字代表着自此以后,她真成年了。 好半响后她才加入到家里人收拾的队内,高高兴兴继续当她的梅家三娘。成年了,她还是梅家的三娘! 二十五日生辰宴告一段落,二十六日一大清早,整个周城比上一回热闹集市更加喧哗。仿佛每一处都在闹腾,孩童尖叫少女大笑青年喊叫几乎都混杂在一起。 梅三娘刚起床,朦朦胧胧下楼洗好脸,就看着她两个哥哥一脸亢奋举着两捆松木枝冲出了家门。在大门口吆喝着:“捆十二节!快!我们来个大的。” 比过年都热闹。 她慢悠悠穿着新衣服,寻思着昨天都没有赶工染布,今天成人礼之后必须得回宅子一趟。加加工,再晾晒一下,一周过后差不多能给段瑶玉一个交代。 董氏见梅三娘下楼,笑着迎上来,眼神里满是感慨。她想要说点什么,张了张嘴,最后只推了推三娘:“去玩吧。找阿翔也好,找严家娘子也好,找周家二郎也罢……” “我等下去马场看一眼。”三娘刚疑惑着董氏为什么要报这么多名字,很快听到门口两个哥哥的喊声。 梅家兄弟大喊:“三娘,过来帮忙系绳子!今晚要烧火把的!” 梅三娘当即小跑过去,嘴里埋怨:“刚换上新衣服就要我干活!”脸上主动得笑起来,“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文/乃兮 周城有山有水,既靠水吃着水,也靠山吃着山。 各家各户都吵闹着,一群昨天在梅家吃宴的人今天全在自家门口。这家嘻哈那家也满是烟火气息。树枝被砍成纤长的段,被梅家兄弟用手固定住。梅三娘用细绳绕上树枝。 他们每隔一段必须增添上新的树枝,三娘再用绳捆上这些树枝,让它们能够拼接成巨大火把。三个人当然不可能轻松做出有十二节那么高的火把,他们想着六节也好,八节也好,能做多高就做多高。 三娘用脚踩着火把,用力勒紧绳,手脚麻利一如她扎染布的时候。 见大概高度足够,三娘将两根绳子勾到火把上方。两兄弟一人固定着火把下方,一人捧起火把上方。梅三娘用和明媚艳丽的脸全然不同的力气,背身用力拽起绳:“呵!” 他们要让整个火把从平躺变成竖立状态。 他们这些天天做体力活的人力气极大。在没有长辈帮忙下,轻易将比自己个头高出一人的火把竖起来。 梅大哥看着光溜溜只有绳子色彩的火把:“不够好看,再加几块带颜色的布条上去。” 梅二哥当即往屋里冲,很快掏出了一堆青布红布和黄色布条。他们染坊青布为主,其他色为辅。在细绳上缀上不少布条后,整个火把一下子不再单调。 一个火把做好,事情并没有完。很快有人来招呼梅家两兄弟:“你们家做好了么?快点,路上的火把都没竖起来呢。” 梅家两兄弟听到话,没怎么收拾自然应声结伴去帮忙。临着走,梅二哥夸了一声三娘的耳坠:“今天的首饰漂亮,衬你!” 梅三娘抬起手摸向耳上的金丝球福字耳坠,很快放下手晃了晃脑袋。耳坠跟着一起晃动起来。她感受着摇摆的耳坠,当即笑起来:“是漂亮。” 不管怎么说,周家二郎在讨好人上确实有本事。不管怎么惹恼她,都能在没过一会儿又安抚好她。不断重复这样惹恼、安抚、惹恼、安抚。 家里两人跑出去干活,家里帮工今天也算是放了假。梅家想着哪怕过来帮工也必然人心浮动,干脆就除了一些染布晾晒翻动的活,其余都不让人做了。 三娘一时没事可做,干脆去屋里拿了点铜板出门晃悠。 她先去了银匠铺最多的一条街。银匠铺家家门口一样在做火把。寡言常常反应迟钝的阿翔简直是拨一下动一下。别人喊着:“阿翔,把树枝补上。”他补上。别人喊:“系绳子啊!”他给系上。 别人不喊他抬火把,他完全没有动手打算,寡言站在那儿看众人忙碌。直到三娘出现,他视线才落到三娘身上,朝着三娘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转回头,全无表情,更站着视线放空。 三娘抿唇闭眼,看不下去:“要命,这么热闹的时候还和傻子一样。” 她再次睁眼,上前无奈招呼阿翔:“走了,我们去找严家娘子。看看马场比赛怎么样。” 银匠铺的人见三娘要带走阿翔,赶紧摆手:“带走带走。不然我迟早要被他这性子气死。”另外一群人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阿翔听话走到三娘身边,跟上三娘。他似乎半点不在意被人这么说。 两人结伴往严家马场去。严家拥有巨大马场,在二十六日理所当然成了周城人赛马的地方。周城以及附近不少村热爱骑马的男女老少,大早上带着自家爱马过来。 其中参加赛马的人按序去一角报上名字,取上木制号码牌,按照指定时间去准备跑马。其余则是一部分聚到另一边。另一边不知道谁家负责,摆了个临时比武场。场内两两比斗,外圈一群人围着,里面疯狂叫好。 老百姓所谓的比武基本上毫无章法。大家全是靠着一身力气闹个喜庆。梅三娘刚准备探头去看热闹,突然听到不远处一群人满是惊喜的叫声。 她侧头望过去,只见周子澹骑着不知道从哪里买的马,混在几个周城青年骑马青年之中。众人的马一眼看去毛发光亮,精神十足,几乎只有颜色瞳孔差异,且差异并不算大。然而周城青年们常年干农活,一个个肤色较深,唯有周子澹刚从江南过来,肤色看上去白且通透一些。 他有着来自父亲的俊朗,带上了骨子里的风流,头发上配着网巾,身上穿着不妨碍骑马的斜襟罩甲。比起别人随意穿着的布衣,好似精心打扮过。 脸上笑意似乎从未下去过,微微欠身就将马送到了比赛场的跑马线上。各家赛马规矩有所不同。严家马场赛马只跑五圈,算是小打小闹。 由于严家不是什么抠门的人家。小打小闹也有奖。每一轮跑第一的,能够拿到严家送的马具。第二第三可以从马粮和胭脂里二选一。 严家娘子严诗雨不知道从哪里冒到梅三娘身边,一样望着周子澹方向:“江南人到底是江南人。瞧瞧,看着都和别人不一样。” 她撇了撇嘴,示意梅三娘看:“你瞧李娥。” 三娘看过去。李娥上回兴冲冲去围观周家人,谁想本来要掷的花被周子澹买花献佛。她本来已经差点气死,好一段时间看周家人都烦,没想今天看周子澹又看呆愣了。 严诗雨明明和三娘年纪差不多大,一副过来人模样感慨着:“人啊,总要被皮相骗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 三娘当场笑出声:“瞧你这话说的。喜欢一个人肯定会喜欢人的长相。要是连长相都不喜欢,每天相处着怎么过日子?靠着熬吗?” “喜欢归喜欢。要是觉得不舒服,迟早退才是正理。本主都会夸我的说法对。”严诗雨装模作样虚空双手合十拜了拜,拜完发现周子澹那儿竟视线望了过来,更朝着自己这边挥了挥手。 连带着周子澹身边的一群青年都朝着她们这边看过来,且几乎都愣了神。 她看了眼身边挥手的梅三娘,沉默了。很好,真正被皮相骗的人有李娥,说不准还有周家二郎以及一群年轻人。梅三娘的皮相也是一等一的好。她没见过比三娘更好看的姑娘。 可惜接触久了就会发现,脾气常常糟糕。这也就算了,往更深说,三娘有情又薄情。谁对三娘好,三娘便对谁上心。可她从未见过谁能够在男女之事上得到三娘多看一眼。 在三娘眼里,他人不过芸芸众生,情丨爱不过过眼云烟。 要是别的姑娘,严诗雨能说没开窍。放到三娘这里,只可以说三娘有时看得比她还透彻。 风流江南浪子与有情无心姑娘。不知道谁能更胜一筹。 严诗雨心里头想东想西,没有说出来。她眯细眼准备欣赏一下赛马比赛。哪怕她对周家人没有那方面兴趣,但看俊俏青年赛马本身就是一种愉悦。 赛马场上的马缓慢踩着步伐,一匹一匹却听话不越过线一点。负责赛马的青年举着扎染了严家标识的青布旗:“诸位!今日第三场赛马即将开始。” 所有人牵动马绳,身体微微前倾准备赛跑。周子澹在其中与旁人动作一致。梅三娘双手环胸,唇角挂着笑意,颇为好笑看周子澹调整着姿势。 会玩乐的青年对这种没有武将的比试半点不会胆怯。在旁人一声令下,绷紧双腿一夹,牵着马绳直从人马群中蹿出。罩甲没有办法完全遮掩住他的里衣。风吹来,他衣服灌风鼓起一些,衣角更是翻飞。他神采飞扬,跑得比别人快后,在马场转完处肆无忌惮畅笑着回头看同行的那群人。 结果被人超了。 他忙前趴了一些身子,臀更是远离了一些马,带着洋溢在唇角的笑意赶紧去追。不管输赢他几乎都是高兴的。别人逞凶斗勇想要争个第一。他似乎是连拿最后都高兴。 五圈快得几乎眨眼要结束,谁想最不在意输赢的周子澹以半个马身领先在前。对于其他青年来说,绝对不能让周子澹一个外人在他们的主场拿下第一。只差半个马身的青年加速强行想要超过周子澹。 染布梅三娘 第13节 只是第二的青年太靠近周子澹,让周子澹不得不牵动马绳,不让两马撞击到一起。 事实上常年骑马的人都自有分寸,只有像周子澹这种喜欢偶尔跑马但本质不熟悉身下马的人才会有这种动作。 趁着这一刻,本来第三的青年率先超过两人跑完五圈。 第三个青年哪能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涨红了脸不好意思起来。他骑着马不知道该从严家那儿领什么礼物,干脆等严家人过来后,把从严家人那儿拿到手的马具送到周子澹面前。 周子澹却摆手,骑在马上低下身子从端着奖品过来的严家人手里取了一盒胭脂。他也没看里面是什么颜色,飞快调转马,骑着马哒哒来到三娘面前。 他刚比赛完,穿得又多。额头上有了薄薄一层汗水,鬓角的汗水更从黑网捆住的乌发中淌下。他满不在乎用袖口擦了汗,笑盈盈:“三娘!送你一盒胭脂!” 他擦完汗弯下身,几乎是半趴在自家马上,将胭脂递到三娘面前,嬉笑着:“胭脂送美人。你今天的新衣服真好看。”头巾像是一个羊角,好有意思。 梅三娘接过胭脂,一时失语。 旁边严诗雨幽幽叹着,无声重复着当初梅三娘市集上说的那句“他们麻烦”。 说好的麻烦呢!骗子!这两天她看透了,这两人早关系不浅!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文/乃兮 比武场人群中传来口哨和狂热欢呼声,大多人没有关注到梅三娘和周子澹的互动。赛马场刚比完的几个有看到,脸上全是一副“可恶的外乡人”的愤愤态度。 要是真让这些愤愤的青年上前来给三娘馈赠点礼,他们又不敢。 周子澹见梅三娘拿了胭脂,再看向梅三娘耳朵上挂着他送的耳坠。没有什么比看到送出去的礼物被珍重被动用更令人心情舒畅。 要是梅三娘将他送的礼转送出去,他其实一样不会介怀。可一分用心换得这样对待,原来真的会更高兴。高兴冲昏头脑下,他问三娘:“要一起骑马吗?” 可惜梅三娘哪怕被送了礼,见到这样的周子澹终究没有和李娥一样。她非常冷静指着马鞍:“你这是单人骑的。两人上去会被你的马踹后蹄颠下来。” 周子澹低头看看单人马鞍:“我们骑慢一点就行了。大不了你告诉我哪家大夫正骨好一些。最多躺百天而已。” 梅三娘:“……”正常人双人骑马也不是为了躺百天的!她完全不想和周子澹一起躺百天。周子澹每天无所事事,她每天正事打堆着呢。 她牙痒痒,抬手拍了一下马臀,微仰头,任由马踏步离开,看在耳坠和胭脂的份上只是警告周子澹:“你骑你的去。少来惹我。” 周子澹重新直起身子,摇头晃脑很是不满:“你这人真难伺候。” 话说得好像千错万错全是梅三娘的错。 梅三娘心头火再次蹿起来。她刚才抬手是轻拍,现下用力一拍。马感受到“火气”,立刻带着主人逃跑,半点不管主人喊着:“哎哎,去哪呢!我还没看别的比赛怎么玩!” 旁观的骑马青年们见周子澹吃瘪,又纷纷哈哈大笑起来,浑然忘了自己刚才面目全非的愤愤。 马场几轮比试下来,马要休息,人要吃饭。比武场的比试也告一段落。获胜的青年赤膊扛起心爱的姑娘在场地上狂奔,逗得众人哄笑不止。 午后,比武场清出来,一群人在有草的场地上放上极粗的绳子,准备午后的拔河比赛。拔河比赛有男有女,连一些辈分不小的长辈也凑起了热闹。 阿翔原本只是跟着三娘乱逛,谁想作为银匠总归有一身力气,当场被人拽去当帮手。平日反应迟钝的青年,在面对人挤人以及村里人难得狂热的热情,脸上神情距离崩溃只差一两步。 三娘看到阿翔这姿态,笑得不行。谁料她这边正在笑呢,转头被严诗雨拉入了他们严家马场队伍,成为了阿翔的对手,对着阿翔隔着绳子傻眼。 这混乱的比赛,众人很可能前脚是对手,后脚成了队友。根本分不清谁具体谁是哪一队的。主持比赛的人很在意,可在意也没有用。他这边拽出一个乱来的,那边又多了一个。最后他自暴自弃,只维持了两边人数相同。 梅三娘莫名其妙混在其中,严家马场队混到了多家染布坊混杂的队,最后又莫名其妙在最终战,进入了不知道具体是多混杂的一支队。 上午还在骑马的周子澹去外面晃荡了一圈,下午再次回到马场。他马中午送回去了,吃过饭去看了会儿搭台的地方一群人唱歌跳舞,现在再来马场不过是想来看看还有什么趣事。没想到三娘还在马场这边。 他见三娘站在队列中准备拔河,呲溜钻入队伍,直插到三娘身后。到决赛关头,拔河人数都数不清。主持彻底放弃,成为了一名吹哨木偶人。他看着两边人差不多,直接拿着铁皮嘟嘟两下,宣判开始。 “一二三!一二三!” “嘿呀!嘿呀!嘿呀!” 梅三娘双脚蹬着,双手使劲往后拉扯,整个人都几乎仰倒到周子澹身上。她浑然没关注自己周边都是谁,只顾着使劲拔河。周子澹没有参与过这么耿直的拔河比赛,手上使劲到脖子筋都绷显,脸上泛起红。 脚步一点点往后挪,他们距离胜利越来越近,在队伍后端都扭曲的状态下,粗绳中央挂着的青布在晃悠中缓缓靠近三娘这一方的线。 在两边使劲得出结果后,主持嘟嘟两下宣判结束。举起三娘这一方的布,宣布获胜队伍。 输方见状有一人直接耍滑嘿笑着:“一二放手!” 一方手一方,三娘这边获胜方顿时集体往后倒。灵活的人快速跳出队伍,三娘居于中间偏后,完全没反应过来,直摔倒到周子澹身上。 由于获胜,获胜的人哪怕摔了也集体嚎叫着:“啊啊啊——赢了!”“我们赢了!!”“略略略对面不中用!” 三娘也一样摔了也笑得咯咯不停。 周子澹直接摔在地上,臀部着地不说,前面还被梅三娘压着。偏生三娘还不起来。获胜的喜悦和尾椎骨上传递来痛混在一起,而他连伸手想要捂脸都做不到,毕竟手要用来支撑他和三娘。要是他放开手,两个人当场一起倒地。 三娘笑得高兴,一扭头看看谁哪个倒霉蛋在自己后面垫背,谁想扭头发现……是周子澹。她笑容卡在脸上一瞬,很快笑得更加厉害:“你咯咯咯——你怎么跑我后面了?” 周子澹在狂喜的人群中既跟着想笑又觉得委屈:“别笑了别笑了。你再不起来,我怕是要被压废了。” 三娘爬起身来,将周子澹连带着从地上拽起。 周子澹被拉起来,不由自主揉起后头:“我以为我迟早哪天被你打出个一二来,谁知道先被你压出个一二。我爹打我板子都没这么狠。” 他原地走动两步蹦跶两下,发现问题不大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妨碍我出门。” 梅三娘见周子澹这样,安慰他:“要是你真出不了门,我给你送吃的喝的。碰上市集上有意思的东西送你。” 周子澹听到这话,立马不动作,站立装作颤巍巍骨头受损的模样,苦哈着脸:“哎哟,不好了。我怕是折了腰,马上需要吃的喝的,还有市集上有意思的东西。” 有的人就是给点光便灿烂,给点水便泛滥。梅三娘伸手一把捏起周子澹后头臀部“受伤”部位:“……这里好不好啊?啊?” 周子澹刚才到底是摔了。再加上他是风流,可不代表没男女之防。当场被一点隐隐疼痛和如此动作吓得跳起来:“哎哎哎,我没事,我没事了。你别动手动脚啊!” 两人闹起来,周子澹连蹦带跳试图逃跑,梅三娘面上满是威胁意图从人堆里往外追。 眼见一场“血案”要发生,不远处有人窥见梅三娘,忙喊着:“三娘你怎么还在这里?你成人礼要来不及了啊!” 梅三娘拔河闹腾到现在,头发早有不少细碎的溜出来,头巾和衣服都险些脏了。新衣服有了褶皱,要不是衣服没下过水看着崭新,看上去真和平日里的姿态快差不多了。 她忙收回追周子澹的脚步,拔腿朝着成人礼举办方向跑:“我这就去!” 周子澹一听是三娘成人礼,当即跟上梅三娘一起跑。他想看看这儿的成人礼是怎么一回事。 这边拔腿狂奔,另一头成人礼确实快开始了。自去年六月二十六到今年所有成年的男男女女,此刻全穿着新衣服,头上佩着头巾站在一块儿。 他们脸上看着青涩,面对周城一些老辈,尚有一些拘谨。 “梅家三娘,梅子芝还没来?”一老辈扫了眼人群,不由对着一旁的梅菊好笑问,“不会是玩疯了忘了时辰吧?” 在场的小辈和梅三娘不算熟络。其中一人只是凭早前见着的回答:“之前在严家马场那儿看见她了。” 老人点头:“哦,那别人会提醒她。我们再等等。” 话刚落,另一个人指着远处的小黑点:“说着呢,瞧瞧,跑过来了。” 不少人当即朝梅三娘跑过来的方向看去。有一两个性子急的更猛烈招手,示意梅三娘快一些过来。梅三娘急匆匆跑到队伍中,上气不接下气站直身子,话一时说不出来,只干瞪眼示意自己到了。 “好了好了。”老人看了看天,“人齐了我们便开始成人礼。” 在老一辈的带头下,桌上摆放着各种祭祀用品。祭天祭地祭先祖祭本主,众人按序上前上香。随后他们将原先带来的头巾卸下,由在场的老人们负责给他们重新折叠戴上。 男人的头巾颜色单调一些,全用的青色头巾。女人则是已婚未婚区分开,已婚的少些花纹,未婚的多花纹。这个年纪已婚很正常。有些人家没什么钱,家里姑娘还没成年就嫁了人。 梅三娘的头巾由祖母梅菊亲手哿上。 祖母手上动作轻柔,满是褶子和斑点的手,并没有弄乱梅三娘一点头发,反而将她刚弄乱的头发一点点理顺。她眼角已岁月而下垂,眼睛早不再是年轻时漂亮样。 三娘对祖母很是尊敬,安分不多说一句,连呼吸都放轻。 祖母梅菊将头巾哿好,对面前在少年少女中格外亮眼,自己一手带大的姑娘说着,低声轻叹:“三娘。你永远是梅家的三娘。” 梅三娘抬眸,很是肯定:“嗯。”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文/乃兮 周子澹饶有兴趣观礼,认为他爹他哥没来看很是可惜。只是正儿八经的人有正儿八经的事,没有闲情雅致去多体会这些趣事。 每个地方有这个地方的习俗。周城的习俗写入游记中会让那些常年不远走的人生出走走的念头。江南离周城很远,沿途坐马车但凡不想累坏自己,总要按月才能到地。 齐整的一群少年少女自此不会再被村里人当成小孩。老人站在前方说了一些话,几乎都是些类似于:“我们周城不大,往后就靠你们了。” 说完了话,领头的老人看向周围人:“你们还有要说的么?” 众人满眼欣慰,确实没有更多要说的话。他们纷纷摇头或摆手,示意成人礼就此结束。 老人便也不多说,直笑言:“成了,散了吧。马上要更热闹了。” 一个少年听到这话,拉起身边的同伴就走:“我们家里远!我们回家拿火把去了!”另外几个人也是如此,纷纷笑着三两结伴跑走。 梅三娘雀跃走了两步,见周子澹跟着来看完了全程的成人礼,站到人面前:“还在这里站着?今晚有大会。要是现在不赶着去找大柴火堆,等下挤不进前排。” “大会?”周子澹问了声,手指着路边的柴火和枝条拼凑成的火把,“这种大柴火火把堆?” 旁边有一个青年正要走,听见两人对话插了两句:“星回节就是要烧柴火。很多人会自己举自己做的小火把,点燃了丢进柴火堆里。到时候你是跳舞还是找人谈情说爱都行。要是没有火把得趁着现在去买一个。再晚肯定没了。” 他很是了然:“江南人不过星回节。是我们这里才会过祈求丰收的大节。” 说完他摆摆手,快步跑开。 “星回节。”周子澹也是才知道这节日名字。确实是江南人不会过的节日。 他看向梅三娘:“你自己做火把么?” 梅三娘当然不做。梅家兄弟常年会替她准备好火把。更何况她早想好今天要回宅子看一下布,赶工给布染上新的色。她不可能将这理由告诉周子澹,听出周子澹想问她买火把的意思,直言:“你去找别人买。我等下有事。” 周子澹见梅三娘果断拒绝,知道很难有破例的可能,惋惜:“行吧。我去找别人买一下。晚上见。明天晚上能继续到你们染布坊学染布吧?” 梅三娘微点头:“嗯。” 梅三娘和周子澹说完话,转身就走人。梅家和她私人宅子在一个方向,没有人觉得有哪里不对。就连在场的祖母梅菊看了眼三娘背影,也不过是带着一丝笑意和身边人聊着闲话。 周子澹迈开步子准备按照刚才人的话,先找个人买火把,再去某个大柴火堆前面凑热闹。闹腾完回家,最好是吃一碗热腾腾的面。 只是他迈开走了两步,突然意识到:他在周城认识的就那么几个人。梅三娘不做火把,不代表梅家兄弟不做火把!他问梅家兄弟买一把不就行了?再说和梅家兄弟一起进出,回头挤一个柴火堆前排肯定可以吧? 染布梅三娘 第14节 作为兄弟,他们必然会给三娘提早挤位置。 周子澹停下脚步转了个身,自认为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带着洋洋得意的神情往梅三娘走的方向跟上。他没有追上人,而是打定主意要等下给三娘一个意外一个惊喜。 走在前面的梅三娘没有往后看。 染布的活一停,手上容易生疏,对布的设想容易遗忘。她必须要在脑中再度将整幅画回想起来,再一点点勾出她原定计划中的染色步骤。 心里有事,对外界的关心当然少。她直走到梅家染布坊,才四周看了一眼。梅家人都外出去凑起了各种热闹,她身后也并没有人。三娘径直路过梅家染布坊,前往私人宅。 到了宅门口,她再度环顾四周,随即悄然走后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意思。 门合上,看上去这又是一普普通通的郊外宅子。没有任何人会对这样一宅子挂心太多。 这时从一个破烂草堆后头探出脑袋的周子澹眼神都亮了起来。周城实在比他想象中好玩太多,竟有不少秘密。其实江南人也多有秘密。他自小长在江南,又喜欢在外面胡乱玩闹,对各家的私房事都有耳闻。有耳闻之后会觉得答案乏味。 无非就是你碍了我的官,我免了你的职,你抢我爱妻,我夺你爱妾。 答案乏味,探知的过程才叫有意思! 周子澹沉吟。这郊外的宅子看着很像私会地。他该是直接去宅子里打草惊蛇,还是等回头问问旁人这宅子是谁家的?要是这宅子不过是梅家的私人宅子,他过去敲门岂不是显得很傻? 可要是知道三娘心上人是谁。他岂不是牢牢把控住了三娘命门。以后他只不管怎么闹,三娘必然会看在他知情的份上,下手轻一些。 各种念头转来想去,他又将脑袋缩回去,寻思着怎么处理才能得到更大好处。对了,如果真有秘密,那他保守秘密的话,等他生辰的时候要个礼物,不过分吧? 周子澹正想着事呢,突然感受到地面微震。他微愣一下,随即看向手边草堆碎屑。只见碎屑被震动惊起,在空中弹跳。 他带着一丝困惑四下看,却在转过头朝草堆后望去的瞬间愕然睁大了眼。远方一队骑马的将士训练有素,齐整朝着宅子方向奔来。他们身上满是肃杀,和市集上值守的普通将士全然不同。 这些将士浑然不在意周子澹。或许他们看到了,或许他们没看到。他们只是听从命令,以最快的速度将整个宅子彻底围住。 围住之后,周子澹才注意到列队中央有一名领头将士,以及一辆两马拉着的精致奢华马车。 领头的将士看着极为年轻,和周子澹同龄。他头发束起,脸也被头盔遮掩住大半。他的视线明显在周子澹身上落了一下,只是很快收回。 他潇洒翻身下马,姿态比赛马场上任何人都利落。 马匹交给下属,他走向前门,走到了周子澹视线看不到的地方。 周子澹从草堆后方站起身来。他似乎即将触碰到梅家真正受到周城人敬重的原因,即将知道梅家三娘为何能够收到段家独一份的厚礼。 如果他没有看错,这马车车帘上的印记是沐王府的印记。沐王乃开国之功臣。其世代镇守此间州府边境,为表忠心,墓归于江南。梅三娘和沐王府的人有关系? 那位将士官职肯定不小,却和梅三娘在这种地方私会。 必然不诚心。 不,不对。那辆马车是什么意思?马车上有人想要和梅三娘碰头?如果有这种将士开道,岂不是只有沐王府中人? 更不诚心。 周子澹很明白,世人讲究门当户对,官宦之家尤然。他们热爱莺莺燕燕,却只娶大家小姐。他脸上紧绷,想要上前一步。 他不过踏出了一步,一名围住宅子的将士腰间刀露出一小节,锃亮一闪。其周边几位将士动作随之同步。 周子澹:“……” 沐王府还有没有王法了!走近一点都不行吗?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文/乃兮 周子澹脚步停顿一下,却继续往前走。 他在江南从不怕人,怎么可能会在这里畏惧强权。他朝着将士拱手,先行自我介绍:“在下江南周家二子,周子澹。” 围住宅子的将士根本不在意周子澹到底是谁。他们眼中只有“上级”以及“敌人”。随着周子澹靠近,几个将士立刻出动围住周子澹。 锋利的刀没有全然拔出。一个将士绕后,用未出鞘的刀抽在周子澹的腿间,直接将人抽跪在地。其余几人将人彻底困住。 此时宅门口敲门声响起。 阿花诧异看向正门,私以为是段家小姐趁着今天星回节跑了出来。她今天忙碌收拾家里,也堆了两个小柴火堆,打算要是阿翔来宅子,他们可以在院子里喜庆一下。 “还好留了人。”阿花好笑和身边的三娘说了声,“也还好你换了衣服。不然要是段小姐发现不对,以后肯定说出去。” 月娘越是神秘,她的染画往后卖出去价格便会越高。 三娘抬起头,伸手将头上缠绕头发的白巾扯开塞到袖口内。她披散长发,将手边的面具佩上。成人礼举行得晚,现下日落西方,只有余晖洒落在宅子中。月娘如同一个多年魂魄不散的女鬼,长居于隐蔽之处。 阿花起身,快步前去门口开门。她脸上带笑,刚去掉门口横木打开门:“段小……你是谁?” 门厅正对着壁照,正门在壁旁。三娘听到阿花的话,从内厅朝着门口斜望过去。将士一身盔甲站在门口,有大半身子被阿花遮挡住。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仍能从将士身上感受到不一般。将士头盔摘下,露出较为年轻的面庞。他朝着阿花微点头,视线却越过阿花看向宅内的人。 银面具,旧衣服。 青年将士开口,说话铿锵有力:“属下奉命,带郡主回沐王府。”他说出的话不容人质疑,好似这偏僻的地方荒凉的宅子里真有什么郡主似的。 梅三娘笑笑了一声,低下头:“这里没有什么郡主。” 她准备对着布再次染色。 青年绕过阿□□直朝门内走。阿花想要拦住人,却被紧跟在青年身后的两位将士拦住。阿花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内心焦急不由露到脸上,皱眉喊着:“你们这些人怎么能擅自闯别人家里?还有什么沐王府什么郡主的?我们听都没听说过。” 她见青年不理她,朝着三娘直接走了过去,激烈反抗起身边两个将士:“我们月娘不过是个染布的姑娘。你们怎么能这样!放开我!” 走到梅三娘面前的青年手持着沉重头盔,从怀里取出对叠好的一张纸。他将纸展开。纸上白纸黑字甚至还有红色的印章图案。 他垂下眼看人没有理睬自己,拿着纸与三娘简述:“梅家与沐王府约定,郡主成年后将在沐王府以郡主身份生活一年,其后回梅家还是继续做郡主,将由郡主自己决定。” 梅三娘惊异再次抬起头。 她视线落在纸上。纸上确实有和青年所说一样的内容,又有一些差别。纸上写的是梅家不会阻拦她梅家三娘成年后前往沐王府,并以郡主身份生活整一年。 一年后,梅三娘如果留在沐王府,将可以郡主身份继续过日子。如果回到梅家,自此以后便与沐王府再无瓜葛。 落款的地方是她祖母梅菊签字以及印章,日期是五年前。她年十一,正在为自己非亲生以及月娘的事愤怒、不甘、痛苦。她借着月娘的名头送了染画给沐王府,想刺一下那狼心狗肺的沐王爷。 最后沐王府的不了了之,恐怕都是祖母梅菊解决的。代价就是这一张纸,也或许不止这一张纸。 从头上拆下的白巾在袖口里,带有淡淡余温。梅三娘眼前能浮现出不久之前梅菊替她哿角子时的模样。她更想到今早娘欲言又止的感慨样。 对于沐王爷而言,梅家只是小小一门户,是普普通通的匠人,家中连士都无。这张纸居高临下,仿佛施舍一般施舍给了三娘一年的郡主生活,并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像是笃定了她在被金钱权势腐蚀过后,必然不会再回到梅家。 一如十六年前,他们对待月娘一样。高高在上。哪怕是沐王爷,在深爱的月娘面前,也笃定月娘会愿意为了和他在一起从而屈服于沐王府,暂且当一个无名无分的人再想办法去争夺女主人的位。 青年继续说着:“此次接您回去,除我们这批人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王爷让属下转述,您平日想要做的事情,他不会妨碍您。如果您真的留在沐王府,以后也能将月娘的名字加在沐家族谱上。” 梅三娘彻底放下布。她微仰头对上青年的脸:“你叫什么?” 青年言简意赅报上名字:“俞宁。” 她在面具后的神情冷淡到罕见,罕见到几乎不像是她梅三娘。她问面前只不过听从沐王爷话的俞宁:“你觉得我该回沐王府?” 俞宁并不是只知道听从命令的人偶。他能够年纪轻轻于高位,对很多事看得透彻。如今对于面前这位早年成长在外,只能算匠籍的姑娘而言,回沐王府成为权贵当然是最好选择。 他微颔首:“是。” 梅三娘伸手拿起之前阿花给自己倒的茶,毫不犹豫全部泼向面前的俞宁。 她站起身来,看着面前的男人:“你替沐王爷来,也替他受着。” 俞宁眼都没眨一下,任由茶水从他脸上滑落,并铿锵重复:“请郡主随属下回沐王府。您可以带侍女一同回去。” 不远处的阿花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两边的将士。她手臂被抓得生疼,脸上从愤怒到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梅三娘见到这幕,拿起了阿花那杯茶,又泼了俞宁一脸。她扫了眼阿花,和俞宁说:“阿花不是我侍女。你是当多了下属,张口闭口都是属下,看谁都是下属。” 俞宁顿了顿:“……下属和仆从不一样。” 梅三娘“哦”了声:“都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一个脑袋四条肢。怎么的?当下属的比当仆从的多个手还是多个眼睛?你当自己哪吒还是二郎神?” 作为一个行兵打仗的人,俞宁但凡是个兵痞还能和梅三娘呛两句。可偏生他年少得志,每天不是埋头练武就是出兵行军做事。他根本说不过梅三娘,只能憋出一句:“……马车在门外候着。” 梅三娘冷哼了一声。到这种时候,留在这里并不能解决问题。沐王爷能够借着梅家来强制她去沐王府待一年,要是不如他的意,指不定这种中年男人又会捣鼓出什么事情来。 “人死了知道珍惜,回首过去才知道抹眼泪。”梅三娘说着大逆不道的话,指了宅子里的染缸以及各种布料东西,“这些,这些,全原封不动给我抬进沐王府。要是少了一滴染浆一根针,或者沐王府放不下,我寻思着沐王府……还有你们这些自称属下的,不过如此。” 俞宁:“……” 俞宁抬手:“帮郡主抬东西回府。” 梅三娘朝着阿花招了招手:“过来,我这里的东西要上去整理下,还有事情要交代。” 有了梅三娘的话,俞宁再做了个手势,两位将士当即松手。阿花快步走到梅三娘身边,并恶狠狠瞪了一眼俞宁。 梅三娘带着阿花缓步往楼上走,到右厢房楼上,当着俞宁和下边忙碌搬运的人关上房门。她在屋内加快语速和阿花交代:“我这次去沐王府,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段瑶玉要是来,你替我暂时应付着。我一定会做好把染画送过来。” 阿花应声。 梅三娘半点不相信沐王府的人。她略一思考:“阿翔那边你关照好,银饰的款式上不了新就暂缓缓。我们的染布生意照旧做。各家各户收布卖布劳烦你了。另外,严家胭脂的钱,阿翔会去领,你拿了收好。我下月要是没能和你在宅子碰头,我们就十六约着到州府西街那儿见,去看好的铺子那儿。” 她的赚钱大业主要就靠着阿翔和阿花。阿翔这边以女子饰品和胭脂一类营生为主,阿花这边则是本地阿婆们的染布营生为主。要是没了他们两个,她搬来定好下月开铺子的事,怕是直接无了。 梅三娘这边说了一堆,阿花听到这些吩咐,焦虑和不安渐渐消散,忙应下:“好。” 应下之后,阿花帮着梅三娘将各种琐碎东西包括今天换下来的成人礼新衣服打包。她憋了憋,还是忍不住问梅三娘:“三娘,你往后还会回来么?” 阿花很聪明。 她本就知道一些关于月娘的事,再联想一下三娘和梅家人长得不算太相像,再联想沐王府突然要三娘当郡主,很快明白过来很多事。 因为明白,她才想着说:“当郡主其实不妨碍你开铺子,也不妨碍你赚钱。说不定有这么个名头,能赚更多。有身份有故事的人,总归店要比别人家好开些,是人都会卖几分面子。” 梅三娘将屋中箱子打开,拿出了箱子底下的信以及小巧的木盒。她打开木盒,木盒中是一枚玉佩。玉佩上刻的生灵,是寻常百姓不可随意带出去的。 合上木盒,她看向阿花:“如果成也沐王府,那败必然也沐王府。我在梅家是真正的梅家三娘。以祖母和我哥他们的性子,梅家染布坊都会想办法让我能多分到一点钱。可到沐王府,我没有生在那里,没有被养在那里,现在过去是寄人篱下,往后余生也不会被多高看几眼。” “现在有沐王爷念着他所谓的旧情,以后的沐王爷,说不定连同他母亲现在正想着怎么弄死我呢。” 梅三娘拿起阿花给她打包的包裹:“你看段家小辈争权夺势的姿态,难道沐王府会比他们好?都是群自私自利的人,比不上梅家一根手指头。” “我娘选择离开沐王爷,我会选择离开沐王府。他们,是真的麻烦人。” 作者有话说: 染布梅三娘 第15节 第22章 文/乃兮 梅三娘没有取下面具。 她带着东西下楼。俞宁主动上前想替梅三娘接过东西,却只得到三娘抬手阻拦。三娘看着院子里的空荡。染缸布料针线几乎全被抬出去,以至于院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 没有权势的人,连一点秘密都难藏。她十一岁时伪装成月娘,在那些大人物眼里像是孩童玩闹。要是她不过寻常姑娘,没人在意她的秘密,只是她偏偏血脉特殊。 梅三娘没有多说什么,朝正门口走去。 俞宁跟在其身后。他注意到阿花要跟上,到正门口时伸出手拦住阿花,示意人不该再跟着了。阿花看着三娘走到马车边上的背影,眼眶顿时泛红。 三娘才十六,才十六啊!为什么要面对这些源于父母的糟心事? 负责驾马车的将士从马车后方取出矮凳,放在马车侧边,静等郡主踏上马车。 梅三娘却在踏上矮凳的刹那,看见就在不远地方面上无奈被将士困住的周子澹。两人视线对上。三娘下意识想抬手摸自己耳垂,好在想起自己换装时卸下了耳坠。 不过周子澹能到这里来,想来是跟着她来的。她今后不再出现在梅家,周子澹猜也猜得出她就是今天被马车带走的人。 周子澹虽是周家人,但周家人只是江南书香门第罢了。周元淮先生好歹能称为大儒,周子澹只能被称为周元淮的二儿子,周家二郎。他于沐王府而言,等同猫狗于苍山。 真是想打他。好好在周城和其他人一起过节有什么不好?非要跟着她来。万一俞宁这些人忠心耿耿,为了保密能不择手段,他周二郎命就没了。 梅三娘收回视线,踏上马车,走进被将士掀开的马车帘内。她所有神情都在面具后,半点没泄露出来。坐在马车内,她压低声音:“不用管闲人。” 俞宁当然也再次看到了周子澹。他居于马车边上,听到了梅三娘的话,对着周子澹方向摆了摆手,示意众人放开人。 他戴回头盔,翻身上马,再度下令:“回了。” 将宅子团团围住的将士当即收队,以最快的速度归到俞宁身旁。马车轻松转了方向,行驶向更远的地方。这一切让旁观的周子澹彻底清楚,他刚才想的完全错误。 见凶神恶煞的将士们真走了,还走远了。周子澹松了松肩,相当不懂本地贵女出门披头散发戴面具的风格。沐王府家哪位掌上明珠这么疯? 宅子门口开着,门口的姑娘眺望着远方,似乎是想再多看人一眼。 周子澹走上前去,朝着宅内打量。 宅子里连一点生活气息都没,像是空宅。他愣是也没有能够看到梅三娘在哪里。他朝着阿花拱手:“周子澹。我想问梅三娘在吗?” 阿花收回视线,重新调整好自己面上的表情。她知道面前的人是周家二郎,半点没打算让梅三娘和月娘的事从自己嘴里说出去:“你找梅三娘来我这里干什么?这是我家。” 说完把门一关,全然谢客姿态。 周子澹吃了个闭门羹,抬手摸了摸鼻子:“这都什么和什么?”他到现在有了几个新的猜测。沐王府的贵女恐怕要找梅三娘做事,但这事又不能让人知道。或者说贵女和梅三娘是熟识,里面有各种复杂关系,也不能让人知道。 “到底是什么事?”周子澹在门口望了望,再到墙边跳了跳。确认看不到这个宅子里面情况,他脚转了个方向,朝来时的路走,自言自语叹息,“先去梅家买个柴火火把,晚上再问三娘。迟早会知道的。” 马车与人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前进。车轮滚滚,浑然无所觉的周二郎根本没预料到马车内佩戴面具,面具下神情淡漠的是三娘,且他们将有一段时间不可能再见面。 周子澹到了梅家家门口,果不其然随手抓过梅家二哥,买下了一个崭新的柴火火把。 自制手持的柴火火把能烧好一会儿,并不是单纯只用树枝做出来。为了易燃且经久耐烧,上面缠绕了特制油布。用火引点燃后,周子澹兴高采烈和梅家兄弟结伴朝外走,先将梅家家门口的大火把点燃。 火沾染到易燃的枝条,火光冲天而起。与此同时,各家各户门口也纷纷点起了他们家门口的火把。这时周子澹和梅家兄弟才赶着去找柴火堆。 沿途,一朵火花又一朵火花绽开,如同是太阳落下的余晖点亮了这些人间烟火。人手中的火把传递着更深层的情感。摇曳的火光中,人脸都被照得红彤彤,眼内都带着光亮。 周城的路不算一马平川,而道路一眼望去,火焰连成了一条长路。带着人对丰收的祈愿与对生活的热情。这种最朴实的魅力能让人内心产生震撼。 那是与江南元旦过节时灯笼满街时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繁华。 梅二哥消息灵通和他爱结交朋友分不开关系。他不会像一些自以为是的江南人一样看不上纨绔的周子澹,反而拉着他唠着星回节的事:“每年这会儿是找爱人的好时候。大家都会围成一圈绕着火把跳舞,你围着总要牵手吧?牵着牵手,有些事就牵出来了!” 周子澹恍然:“这样。” 梅大哥听着这两个“弟弟”的不着调,在前面警告他们:“没有那个心思,别去乱招惹别人姑娘。” 梅二哥听到这个警告,当即侧头假装大哥只是在说周子澹:“听见没。别乱招惹。万一你招惹的是我们三娘这脾气的,头都给你拧下来,往后当蹴鞠踢。” 周子澹摸了摸脖子,心里同情梅三娘。瞧瞧这风评,和他在江南有得一拼。明明他是真不着调,三娘却是个勤奋用功有才能的匠人。 他问两人:“三娘在哪里?她不和我们一起去挤前排么?” 梅家两兄弟倒是不意外三娘不在。梅大哥回答周子澹:“三娘年纪一大,经常和自己朋友一起玩。她会先去和朋友跳一会儿,再来我们这里。我们一般给她留位置。你不也一样,很少见你和你大哥结伴。” 周子澹想也是:“我大哥和我不一样。他是要继承我爹学问的人。我只要能有口饭吃就行。玩不到一起。”啊,不知道他爹和他大哥会不会出来绕着火堆跳舞。要是他们不跳,那他学了回去给他们跳。让他们百忙之中感受一下异地风情。 天渐深,周城多个地方火光冲天。 火把点燃了柴火堆,火焰的热浪一股股涌向周围围着柴火堆的众人。周子澹和梅家兄弟凑在一起摇着身子,大声唱着他完全听不懂的歌。他笑得畅快,脚跟着踢,人跟着转。 火焰的星火点燃夜空,轻易在天上洒满点点。周子澹和梅家兄弟都没有等到梅三娘。 当狂喜欢庆的人们分食、诉说爱意、牵手拥抱,周子澹也没有从人群中看到梅三娘的身影。 周子澹热闹够了,一个人折回周家时,心里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这种莫名的情绪,被他理解为一个人走夜路太过寂寥。 他回到周宅,兴冲冲进门就喊:“我回来了!我给你们示范一下今天我和周城人一起围着火跳的舞。” 周子澹强行到书房和卧室轮流给他哥他娘他爹展示了一下刚学的舞,情绪非常高亢。跳不够,他还要问:“怎么样?我是不是跳得很好?” 后果不用说。在卧室的给他飞了一个枕头,在书房的给他砸了一本书,都搭配上:“睡你的觉去,少来找我。” 周子澹回自己屋直摇头:“真是无趣。”不知道这会儿梅三娘在做什么。 她的日子肯定从来不会无趣。 作者有话说: 梅三娘:确实不无趣,甚至太过有趣- - 第23章 文/乃兮 梅家兄弟两人回到家里,把脸上手上的黑灰洗干净。梅大哥拿着布将脸搓得通红,想起刚才牵着喜欢姑娘手的,心头如同有一只雀鸟在喳喳。喳了半响,他才意识到:“三娘呢?怎么这个点还不回来?” 梅二哥一样疑惑。三娘是爱乱跑,却从不会夜不归宿,几乎每天晚上早早就会回到家里。他寻思着:“她身边总不缺人。以前有我们,后来有朋友。难道一成年还能心思直接野了?” 梅家兄弟想到这个可能,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要命,妹妹要是比哥哥们先成家,在周城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他们拖着拖着,却没想到要拖到三娘之后。 董氏这个点没睡,听见了两人对话。她抬头望了眼家里祭本主的房间。支撑梅家那么多年的老人,平日里每天睡得都很早,今天到现在没有睡下,点着灯跪坐在本主面前。 孩子祖母的性子她最清楚不过,丈夫早逝,梅菊支撑起了整个梅家染布坊。梅家子嗣单薄,梅菊只剩下一个儿子。要不是一身不服输的狠劲,哪能拼到现在?周城人年年跪拜本主,在梅菊眼里跪拜归跪拜,却是人无奈才会去求神佛。 董氏收回视线轻叹:“这一年,三娘不会回来了。”至于以后,她不知道。 沐王府的人前些日子就找人送了消息来,说是今日会将三娘接走。这是梅菊五年前就和沐王府的约定。她作为一个养母能做什么?刚开始哭过闹过恨过,却也清楚她哪能争得过沐王府? 梅家两兄弟听到亲娘这话同时沉默。 半响过后,梅大哥嗤笑一声,平时努力维持一家长子的姿态彻底维持不住。他难得发火将,将布往盆里一摔,甩出了半盆水:“欺人太甚。” 梅二哥声音都哑了一些,看向他娘:“不能接回来?” 两个男人根本不知道五年前的事。不管梅菊还是董氏,都不想让事情牵连到梅家两个儿子。董氏艰难点了头:“你们祖母定下的事。” 她指了下不远处的牌:“瞧,名字这不还挂着呢。只是一年罢了。” 梅子芝的木牌挂在房梁上,到现在都没有取下。说是只是一年,一年后什么情况,在场三人猜不出。三人一起看了片刻,最终寡言收拾了洗漱的东西,各回各房间睡觉。 欢庆过后谁能想到是几乎一夜无眠,就如祭祀房内点了一夜的烛火。 至于赶夜路的梅三娘,只有一个感受:好饿。 这群非人的丧病将士,傍晚接她走不带晚饭。他们自己不吃,连带着也没打算给她吃晚饭,只拿了一包糕点打发她。他们熬夜将她带回沐王府,力求第二天沐王爷一睁眼就能看见她这个便宜女儿。 糕点大概是府上厨子做的,趁热吃估摸很好吃,趁冷吃简直能噎死个人。数量稀少到似乎大门大户家里女子都只吃三口饭,日常以喝露水为生。梅三娘勉强垫了垫肚子,没过多久又饿了。 她在马车内从戴着面具端坐装模作样,到掀开面具把糕点吃完,再到瘫在马车里将车厢内各个角落摸索一遍。百无聊赖挖出了两本不知所谓的书,以及一副折叠棋盘。 下棋这种高雅的事与她无关,看书这种雅致的爱好更与她无关。她寻思着穿自家生母的衣服也没什么意思,干脆在马车上当场换衣服,把今天过成人礼的新衣服重新穿上,头巾围上,连周子澹送的耳坠都戴上了。 要不是没有镜子,她能当场给自己脸上抹点胭脂,唇上沾点唇脂。 即便这么折腾了,她还没到沐王府。 梅三娘出门前一腔对沐王府的怒火都快被无聊浇灭。她算了算时辰,肚子扁扁撇嘴,将月娘的衣服披在身上,合上眼决定睡觉。睡一觉总归能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梅三娘感受到马车停下。她朦胧睁开眼,身体缩在披身上的衣服里,伸手掀了一下马车侧面帘子。马车到了一扇门口前,一看就知道不算是正门。大门大户进出走门有讲究,谁什么时候能走正门,而谁不管什么时候都只能走侧门,分得清清楚楚。 反正现下的她没能走正门。 这种换成懂一点的姑娘,或者同样讲究的大家闺秀,心里怎么都有点憋屈,或者强行要求走哪个门闹腾一下。梅三娘不同,她对沐王府没有过期待,当然不会失望,脑子里只想着:终于到了。 又饿又困,路边乞儿不过如此。 门打开,门内候着的女子朝外行了个礼:“王妃喊我在这里候着。郡主的屋子收拾出来了,有什么物件府上人抬过去就行,不劳烦诸位大人。” “外人不能抬东西进去?”梅三娘见马车是没法进去了,将帘子放下,收起衣服钻出马车。将士还没来得及把矮凳放到马车边,梅三娘已经跳下了马车。 她面具和衣服一起收了起来,穿着和沐王府里的人一看就与众不同。门口的侍女头上是银木簪子,而三娘头上系的是布。 侍女比梅三娘年长,见到梅三娘行了个礼,却并没有面对郡主或者府上主人是会有的小心谨慎。她坚持着:“大晚上动静大,要是惊扰了王爷和王妃就不好了。” 梅三娘并不是热衷于给人添麻烦的性子。她听侍女这么说,也只重申了吩咐:“我的东西要一滴染浆一根针都不能缺,全原模原样放到我睡的地方。” 她说到这里想到:“沐王府这么大,我住地方应该不会比我原先的地方小吧?” 侍女以能在沐王府做活为荣,听到这话,恭敬回答:“不会。王爷对郡主上心,王妃怎么可能会让郡主住小房间。”她内心隐隐埋怨起这位突然冒出来的郡主:真是小家子气!半点比不过府上的小主子们。外面住的地方怎么可能比沐王府大? 梅三娘不知道也不在意侍女想的念头,只是想着自己的染画要及时交出去。想也是。她只住一年,众人表面功夫肯定要做好。堂堂沐王府王妃,不可能在这种小事上折腾她。 她当即和俞宁说:“让府上的人把我的东西抬进去吧。对了,人要吃饭,马要吃草。你们回去吃点东西,我也想……”她看向侍女,“晚上能开灶么?我中午过后就吃了几块糕点。” 侍女想着王妃再三要她上心,让郡主说不出半点沐王府不好的话,只能憋出话来:“……能。” 俞宁将东西一一交给沐王府的下人。他自己一顿不吃没问题,考虑到其它将士和马必须要吃饱,没有久留,朝梅三娘行礼后就离开。 梅三娘则跟着侍女以及一群下人往内走。 侍女吩咐了人去给新来的郡主备上一点吃食,将梅三娘往住处领:“府上主管,王主事已经睡下。他常年跟着沐王爷伺候,而后院的事则是多由王妃操持。” “府上除王妃之外,还有几位姨娘、五位郡主、三位世子。” 她没管梅三娘能不能一口气记住,说着几位郡主世子的称号。到了三娘耳里,听了又好像没听,只觉得这些人的名字都叫得很相近。 “郡主们年纪都要大一些,世子们年纪小些。”侍女说到这里,“您如今是府上年纪最大的郡主。” 染布梅三娘 第16节 情感无非是记忆里最美。梅三娘对此的反应无非是饱含嘲讽笑了一声。沐王爷挂念着月娘,也没见他少娶妻生子。府上一群全是比她小的。 她问侍女:“你叫什么。” 侍女回答:“流霜。” 到了地方,流霜指挥着众下人将东西送到“小院”内。沐王府的屋子很多,每位姨娘都有自己独立的房间,有子嗣的则会升成小院。 当郡主和世子年纪渐长,则会和姨娘再单独住开。不过至今为止府上都没成年的,所以多还是和自己生母住在一起。如今给梅三娘的院子则单独开了一个小院。这些东西一放进来,很快就将本空荡的院子塞了个满。 院子里有两个看上去年纪和三娘差不多的丫头,正低着头等候吩咐。 流霜指着两个丫头:“这两位从今天起就跟着郡主了,左边是白云,右边是潭梦。” 白云和潭梦立刻行礼:“见过主子。” 流霜对两人说着:“郡主虽还没有称号,但你们一样要细心照看着。明天王妃会叫姑姑过来教郡主规矩。你们可上心着。” 三娘一听到礼仪,眼睛已经想闭上,脸上痛苦皱起来。 好麻烦,能不能直接出门回梅家了? 她刚走进来的时候注意了,沐王府非常大。大到她怀疑从厨房端个热菜到她房里,菜都能凉了。只待一年还得学规矩,日子没法过了。 梅三娘长叹一口气:“王爷还想让我留一年,我一天都不想留。” 这话一出口,流霜脸上慌乱了一瞬又很快镇定下来。王爷希望郡主能够留下,王妃面上顺着王爷意思。要是郡主非要走,到时候错的只能是她这位侍女流霜。 她忙缓和劝说:“郡主多待两天就能知道沐王府有多好。” 她凑到郡主边上低声说:“郡主年纪最大,又不曾学过规矩,面上过得去就成。姑姑那儿我会帮郡主多解释两句。” 梅三娘是没想到,这位流霜还有这点心眼。 她更意识到:王妃哪怕想让她走,面上也会想让她留下。这些仆从就会在这一年疯狂讨好她。 她翘起唇角:她会和王妃以及所有仆从,达成“皆大欢喜”。 至于沐王爷?谁管他。 第24章 文/乃兮 梅三娘整理好东西,吃到了厨房大晚上开灶做的阳春面以及豆腐羹汤。流霜没有久留,白云和潭梦跟在梅三娘身后却很是无措。 她们两人早早就归于府上,听说要被突然分给一位新出现的郡主,心里头有点激动,又带有一丝焦虑。身为侍女仆从最怕跟错主子。沐王府有几个主子可不好应对。 谁想新郡主长得漂亮,看上去还算好说话,一旦她们碰了那些个郡主的东西,立刻就会被她板着脸凶。 凶起来很是不客气:“动什么呢?这布是半成品别碰!包裹也放下。边上站着去。” 两人搬不动染缸,本来想收拾一下郡主贴身的包裹和一些小件。谁想触了人。她们惴惴不安赶紧放下,生怕郡主看她们不顺眼,下一刻打骂她们。 梅三娘确实不能让人随便碰自己的东西。她的东西里既有半成品布料,又有月娘的物件。她对两个侍女不熟悉,见两人一看就不是接触过染坊事物的人,当然得呵斥住。 两个侍女稍有不慎她梅三娘就能近一个月白忙,到时老血能吐出来。 她吃完东西暖呼呼把一些急的收拾好,确保染缸都盖好。俞宁的那些战士们经过有素训练,连运输东西都做到了丝毫无损。 三娘简单问白云要了水清洗了一下,进房间换下衣服:“我睡了。你们两个早些睡。” 白云和潭梦小心应声。 梅三娘钻进被子。沐王府不愧是沐王府,晚上充饥的吃食都比梅家吃得精细。她扫向房间。房间里桌椅床铺妆柜齐全,为了不显单调,墙上挂着水墨,角落瓷器中插着一支花。 枕头里闻着带有一股草香。闻着令人心宁。 被子面用的是寻常百姓用不得的绸缎布料,上面刺绣图案一并如此。如果她摸上去感觉没有什么差错的话,这刺绣的线有金银细丝镶在其中。里子柔软,不知道用了何种填充。 床幔轻薄恍若是江南丝制品,分了两层。一层透明如蝉翼,一层厚重有韵味。床的木头都精挑细选过,不是寻常人能用的木。 梅三娘没多想,闭上眼很快睡着。 第二天天还没大亮,梅三娘从床上起身。门外潭梦听到屋里动静,忙小心推门进屋:“郡主,衣服都已经备好。我给您送进来。” 白云紧跟其后,手上拿着水和脸盆。水竟冒着热气,看着是早有准备。 梅三娘没要人帮忙,换上了衣服洗了脸,还被两个侍女推到了妆柜前,被打理了头发抹上了一点胭脂。然而衣服不算太合身,不需要帮忙,也有白云咬着针线给她修。潭梦在边上安慰梅三娘:“郡主,回头我们让裁缝过来量体,往后的衣服就都合身着了。” 梅三娘看白云手脚完全不麻利的模样,抬手拿过了针线:“行了,我来。” 穿着衣服不好修衣,梅三娘愣是一手抓在衣服外,一手伸到衣服内,三两下加了几针,再单手打结。最后她取了剪刀,直接把线头给剪了。 总之手脚灵活非常不郡主。 白云和潭梦看得愣愣。白云更是羞红了脸:“郡主,以后我来就行。哪能什么都你来。” “要是什么都你们来,浪费我多少时间。”梅三娘把衣服整好,再抬眼看向镜子里。要是她像亲娘,镜子里的人容貌恐怕就是当年月娘的模样。 潭梦机敏问三娘:“郡主,早膳是要去前面吃,还是拿到院子里?” 梅三娘想着沐王府一听就很多规矩的样,只觉得一起吃饭能让她头疼:“拿到院子里。我就在院子里忙活。流霜昨天说的姑姑要是来了,就让她进来。我听听要学点什么。” 潭梦应声出去。 梅三娘习惯了早起干活。现在既然不用专程前往私宅,又不用忙染布坊的事,干脆就取出她稍过来的半成品,开了那些个搬运过来的染缸,大早上敞开房门忙碌起来。 白云跟在身旁,看着郡主的动作,愣是没能看懂。怎么一会儿要染色,一会儿又剪去了几根绳子,又穿针引线扎上了几根绳?最后只能无奈去给郡主倒上早茶。 沐王府前头用膳处,郡主世子给王妃行礼。众人这才落座吃饭。沐王爷姗姗来迟,扫了一眼在场众人:“月……大郡主呢?” 在场中年级最大的郡主脸色骤变,连带着她的生母也脸色不好看。 沐王爷年纪微长,却也不过三十来岁,没到四十。他终于熬到说一不二的权势地位,看到了两人脸色变化,跟着怒火升起:“我光是提一句,一个个脸色拉成这样。怎么?说不得?要不是她不愿进府里,当年母妃强行……现在府上哪里有你们的事。” 沐王爷侧头转向沐王妃,余火波及:“一个郡主,又不是世子,都能让这些人斤斤计较!一天两天没完没了。” 沐王妃淡淡说着:“府上多添一双碗筷的事。一个月前就只会过,现下摆脸色属实不该。不过今天既然是大郡主第一天回来,总该喜庆一些。小姑娘总容易受惊,初来沐王府也不习惯。为人爹娘的……” “你说得对。我去看看她。”沐王爷神情缓和,吩咐身边人,“夹些好的,带上食盒跟我一起去。” 说罢,沐王爷自个急匆匆便出门了,也不管所谓的大郡主到底起了还是没起。更是没管余下一群女子和小辈。 沐王妃坐在前头,拿起了筷子轻描淡写警告着众人:“活着的人,别想着去和死人争。”不和死人争,活着的人光活着就赢了。死人能争得了什么。 少年少女中,年纪最长的少年起身,亲自替沐王妃舀了一碗汤。他锦衣玉食不愁吃穿,又是嫡长子,脸上带着得体笑容:“母妃,姐姐习惯了长姐身份,也没想到有一天身份会往后推一推。” 岂止是原本的大郡主没想到,沐王府上上下下都没想到沐王爷能这么离谱。老王妃三年前去了,沐王爷是一年比一年不着调。到如今直接将以前在外面弄出来的孩子给领了回来,还试图给已故的女子名分。 沐王妃什么都没说,只是微抬眼皮,看了一眼大世子,将人的笑容看僵在脸上。 沐王府的人大多食不知味,周家的周子澹啃着个包子也食不知味。 他没等晚上跟三娘学染布,就兴冲冲跑来找三娘。他还给三娘带了他娘做的大包子。皮薄馅多,一口下去汁水直淌。 结果梅大哥却说:“三娘出远门了,一年不会来。” 周子澹又不是傻子。他顿时猜出了昨晚马车上的人,就是三娘。沐王府的人将三娘带走了,还不是正当带走的。偏生梅家一清二楚,连出去找人的意图都没有。 周子澹盯着房梁上挂着的牌子。 梅子芝三个字随风晃悠,转啊转,转得他不知不觉,趁着人不注意踩着椅子准备将木牌顺走。 梅二哥一出来就见到周子澹摘木牌:“……” 周子澹将木牌往怀里一塞,面不改色从椅子上跳下,嬉皮笑脸来到梅二哥面前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我去沐王府找人去。” 梅二哥当即拍了拍周子澹,朝着人竖起大拇指,肯定点头。 这周子澹搞事,可不关他们梅家的事。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入v三更,v后尽量日六。【鞠躬】 么么么么么啾 第25章 文/乃兮 沐王爷没有让人提前去喊。 他带着几个随从到梅三娘小院里, 很快看到黑发的年轻姑娘正低头剪着一块布上缠绕的线。 容貌明艳,垂下的眼睑在脸上落了一层阴影,纤细的发丝勾勒着脸庞轮廓。乌黑青丝与白皙肤色想衬, 唇上却饮了水似的娇嫩红艳。 在清晨日光下, 少女静默坐着神情专注,堪称是人间绝色也不为过。 她手上说是布, 但更像是一坨布,完全扭曲在一起,让人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上面是颜色也五花八门,以青色为主, 却又染着各式各样的斑点一样的其它颜色。似乎有绿有红有黄。如同孩子打翻了作画的盘。 这世上收藏的各种精品作画以水墨为佳, 其余虽说不至于都是下品,但确实并不算寻常文人墨客喜欢的。 孩子擅画擅染布,也是,在梅家待了整整十六年。堂堂沐家郡主, 却在寻常匠籍家中活了十六年。 沐王爷视线柔和,透过梅三娘恍若窥见了当年的月娘。月娘跟着家里人走南闯北, 也擅长女红。他有一回不小心扯了衣服,想着回家就把这件扔了,月娘却会替他缝针。 月娘会笑盈盈说:“我缝得能让外人看不出一点痕迹来!哎, 我在你衣服上留个刺绣,以后不管你这衣服怎么洗,绣花一直会在。你看一眼就会想起我。好不好?” 如今人不在, 衣服确实让他此生看一眼就会想起她。想起她笑的模样, 想起她哭的模样, 想起她气恼时用拳头捶他的模样, 想起她眉飞色舞拉着他去看世间繁华的模样。 她既有江南女子的温婉和贤良, 又会有当年建城月氏后裔的坚毅与自傲。 那些品性如此相冲,矛盾糅合在了同一个人身上,是如今沐王府内自上而下不论谁都无法比拟的。可惜,沐家墓在江南,月娘无名无分,连和他此生合墓都不可能。月娘活着的时候,他娘在。月娘死去后,沐家依旧有不少长辈在。 世人多说位高权重能恣意妄为,他却只感受到处处受制。有时更会无端生出恐惧,不敢轻信他人。他这一生真正敢信的,或许只有当年的月娘。 沐王爷在门口良久没动,随从主动将早膳送到了梅三娘手边。 潭梦好巧不巧,不久刚将早膳拿了过来。两份放在一起,对比很是惨烈。沐王爷的那份用精致镶嵌珠宝的木盒装着,一摆开,一层四小碟,总共三层十二道,品质好,且全是一两口能吃完的量。潭梦送来的早膳,普通木盒装着,总共就一碗粥连带着两个小菜。 梅三娘刚察觉到了潭梦送早膳,但手上没停。现在临时停一下,侧头一看,直接被震住。两个食盒加起来总共十四道菜还有一碗粥,她一天都没吃过那么多菜品:“喂猪呢吃那么多?” 白云和潭梦本来见到沐王爷来,战战兢兢的,想要行礼又被管事拦着,心底慌得不行。谁想郡主出口就是喂猪,顿时脸上扭曲起来,想笑不敢笑,痛苦极了。 三娘再转头看向周围,当然也就看到了沐王爷。 染布梅三娘 第17节 沐王爷的眼神里满是长辈对小辈的慈爱。在对上视线后,他走了两步仿佛怕惊扰到人一般停下,贴心说着:“吃过了再忙。别饿坏了。” 梅三娘用眼神打量着沐王爷。 五年不见,沐王爷头发依旧乌黑,只是脸上褶皱多了一些,看上去年老了些。年纪到了这个岁数,吃好喝好心宽之后身宽也是理所当然,腰带还挺宽。错觉下梅三娘隐隐觉得沐王爷身上有一点点周城一些长辈的憨。 好在错觉就是错觉,沐王爷下一刻便说着:“听说周元淮先生给你取了名字。回了沐家改个姓就成。沐子芝好听。往后让人称呼你为芝郡主,如何?” 梅三娘当即笑起来:“换个地方住就换个姓氏。我要是一年住三百多个地方,百家姓都不够叫的。” 她笑的同时,还能让沐王爷感受到来自少女的火气,话里剑棍夹杂,充满嘲讽和杀气。 旁人听得眼皮子直跳。沐王爷却半点不生气,陪笑着:“也是,仓促让你改姓,你肯定不乐意。你像你娘,念旧情,也固执。” 沐王爷便想了个折中的方式:“叫沐梅,梅郡主,字子芝。如何?名字的事,回头我拜访了周元淮先生,会一并和他讲。” 梅三娘微怔。当一个权贵真要俯下身子讨好别人时,真能让人意动。她此时此刻深刻明白当年她娘为何会爱上这么一个男人。而她娘察觉到一时的爱意抵挡不过权势时,才会变得如此决绝。 “……这一年内可以。”梅三娘,或者说现在该叫沐梅这么应了,“以后就算了。”她娘不会希望她留在沐王府。 一长一少见面,不管是话里还是脑中,全然都是那个已故的女子。 三娘将布往边上安全地方放着,拿起筷子当着沐王爷的面吃起来。她吃得飞快,囫囵吞枣,没品多少味就吞下去。 沐王爷在边上见她这么吃,忙喊住:“慢点慢点。别急着。” 三娘没听,填饱肚子后,朝着沐王爷轻微挑眉,再讲话也很是随性:“我平日本来就忙。突然来沐王府住,完全没准备。接下去还要学规矩,还要认识府上的人。忙上加忙,哪里有空慢点吃饭。” 她不仅说自己忙,还要刺一句沐王爷:“王爷每天无所事事?” 沐王爷第一次应对这么随性的女儿,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反而说起自己行程:“不。每天事很多。”他环顾了一下仅一个晚上就堆满了扎染物件的小院,“你埋头做事就行,我每天要见很多人,听他们说很多事。每月要开大会和小会,隔一段时间要见驻守的将士,本地有科举考试出众者,我也要见。朝中有六部,我这里有六所。像新来的龚大人,我们一样常常见。周元淮先生要开学院一事,我一样要出面。” 三娘听着,清楚王爷也不是白当的。正事真没少干。看来这个天下没正事的只有像周子澹这类了。不上进。等她回去了,一定要好好教育一下周子澹。 瞧瞧她亲爹,人不怎么样,学着皇帝三宫六院没少招惹,正事没少做。 她便指了指门:“既然我们都忙。那往后互相不打扰最好。我染我的布,王爷关心州府每一位百姓。”相安无事一年后,她回梅家,沐王爷照旧做沐王爷。 沐王爷沉默片刻:“……子芝,你知道我希望你留在沐王府。你可以晚些学规矩,我让你母妃给你挑一门好亲事。你以沐王府郡主的身份出嫁,府上嫁妆会为你筹备好。” 三娘听着这话,突然恍然。对哦,她要是嫁人的话,肯定会出沐王府。所以说不论这一年她走还是不走,她以后都不会住在沐王府。 要是嫁快一点,一年不到就能出沐王府,想怎么回家怎么回家。 突然高兴起来。 她脑子里已经开始思考自己认识的适婚青年,敷衍应付着沐王爷:“王爷说的是。” 沐王爷顿了顿,决定再多关心一下三娘:“衣服这些天让人赶工给你做了。有什么事情只管和你母妃说。她向来会持家。” “好的王爷,王爷慢走。我这里就不留你吃午饭了。”她重新拿起布,低头再忙碌起来,浑身上下写满“送客”二字。 沐王爷即便如此还是不气。 他真起身点了头:“我这就走了。没事的时候我会来多看看你。要是你忙完了,记得多和家里人吃吃饭。你的弟弟妹妹们都很想见你。” 沐梅继续敷衍:“嗯嗯。好的。” 她只有哥哥,谢谢。 沐王爷来了又走,跟着的一群人看明白沐王爷对梅郡主的姿态,心里一一有了分寸。三娘则继续忙自己的事,很快再次沉浸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沐王妃请来的赵姑姑来到小院。就刚才那么一小会儿,沐王府上上下下通过管事已经传开。沐王爷赐郡主名沐梅,字用的是周元淮先生起的子芝。 凡是府上念过书的都知道周元淮先生。他在江南时便已经名气惊动京城,如今西来开学院,早惹得不少人想见识见识。之前周元淮先生上门拜访过沐王爷,府上所有郡主和世子都去见了人。 然而仔细算来,府里上上下下至今只有梅郡主得到了字。 这位姑姑本想着大约是个自小习字念书的闺秀,王爷和王妃话里话外都隐隐有不要太拘束梅郡主的意思,让不用她太操心。谁想到她脚步迈到小院门口,她一眼看到嫌衣服麻烦,拿身子将宽大衣袖拉到几乎小臂处系住,努力染布的梅郡主。 赵姑姑眼前一黑,忙喊着:“哎哟我的郡主哦,您怎么能衣服弄成这样呢?” 三娘的染布不能出差错,眼角余光听到响动见人朝自己狂奔,立刻开口:“白云潭梦,拦住人。” 白云潭梦意外被点了名字,脸上带着一点不安上前挡住了来人。 赵姑姑没想到区区两个小丫头也敢狐假虎威了。她老脸一板:“你们两个让开。这府上有府上的规矩。衣服穿不好,出去惹人笑话丢的可是整个沐王府的脸面!郡主,您身为府上年长的大郡主,事事关乎府上所有年轻女眷的名节。慎重啊!” 赵姑姑说着又往前想要亲手拽回这大郡主,想将人把衣服弄顺了。 赵姑姑话一出,白云顿时胆怯,有些不敢拦着人了。然而潭梦却坚定拦住赵姑姑,拼命不让人越过去。一来一往堵在那儿,差点人被赵姑姑掀翻了。 潭梦大声呵斥:“赵姑姑。我们大郡主衣服少,现下只有这套能穿。要是下回有方便的衣服,怎么也不会撩起衣服来。王爷刚来过,可都不敢随意动郡主!” 赵姑姑脚步迟疑起来。 三娘刚将点花的几个地方染了绿色,寻思着下回就能上黄色。她将布重新谨慎放到晾晒的架子上,才得空望向新冒出来的赵姑姑:“名节连坐呢?要是我随意一点,她们的名节就受损,随意多点,她们名节不就没了?那她们的名节未免太容易受损,放在战场上就是不堪一击。平时没攒多少好名声啊。” 潭梦见赵姑姑不再往前冲了,轻微缓了口气,并狠狠刮了一眼边上不靠谱的白云。 赵姑姑眉头皱得能挤死蚊子:“大郡主!我没有这个意思。是人言可畏。我们沐王府的人名声向来在外极佳,可也不能随意败坏。” 三娘恍然点了头:“那我不出去,或者出去不说我是沐王府的不就行了。” 这可太简单,太符合她心意了。 “要是见什么大人物,就说我病了。根本起不了床。左右我也不会在王府里留多久。”她提供了非常可行的方法,并从一旁取了自己让人从宅子搬到院子里的细杆。 没有棍子就是不方便,回头得让人去找两根棍子来。 她在地上画了一条线:“不过呢,这位姑姑。我这儿小院子里也有小院子的规矩。凡是我在染布时,过线碰我的,要么赔钱,非百两不收。要么被我打一顿,非十棍不行。” 三娘,也就是梅郡主勾了勾唇,拿出了一如既往的脾气,用细杆敲了敲身边的小染缸:“在外要守的规矩,你可以慢慢细细和我说。麻烦归麻烦,我会听。但我小院里规矩,说一不二。姑姑听明白了吗?” 她顺带看向了白云和潭梦:“我真的会亲手打人。你们听明白了吗?” 作者有话说: 入v啦!!!感谢订阅【鞠躬】 以及元旦快乐!!! 第26章 文/乃兮 人呢, 自个气势足了,别人就会气势弱下去。 三娘从梅菊那儿学到最精髓的点就是这样。能来做染布帮工的人,几乎人人都有大力气, 吃得起苦, 干得了重活。不然一缸子染浆和浸染了水的布要怎么抬? 有一身力气的人,有些朴实听话, 有些便会仗着自己力气大,说话脸一横。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只要比狠,哪怕三娘不会做多少过分的事, 她气势也必须在。 她顶着一张极为漂亮的脸, 丝毫不因为初来乍到而不敢闹。就是袖口扎着看上去确实非常可笑。 赵姑姑还没回应,潭梦拉了一把白云先行应下:“郡主,我们听明白了。” 主仆一唱一和,赵姑姑只恨自己没能多带两个人来。要不是看轻了面前的大郡主, 也不至于现在没脸没皮被人教训。 赵姑姑心里厌烦,失了多教点人的念头。要是真以后出了什么差错, 闹什么笑话,左右全是大郡主自己的事。她赵姑姑该提到的点到就是。 “我听明白了。那郡主打算每日何时学规矩?” 三娘很是干脆说着:“现在。” 她是不怕损了名节,只是怕万一越了一些规矩, 回头还没跑出沐王府人没命了,那可完蛋。她招呼潭梦:“潭梦,给姑姑椅子和茶水。要是有茶点一并拿了。” 赵姑姑得到了一分礼, 稍缓和点神情。她来到梅郡主身旁:“郡主, 衣服不论如何不能这么穿。有失体统。” 三娘往屋内走, 赵姑姑跟着一起进屋里。两人坐下后, 赵姑姑从衣服穿戴开始讲起:“郡主册封一事暂未操办, 但府内一切都会按其她郡主为梅郡主操办。春夏秋冬,每个时节府上都会提早裁制新衣。除去日常穿衣之外,祭祖、宴会、骑马,都要穿上符合身份且恰当的衣服。布料有讲究,佩饰更有讲究。王爷和王妃能用的,郡主与世子们未必能用。” 赵姑姑说了一堆,三娘却仿佛听昨天流霜说府上人一样。她到现在还没记住府上都有哪些弟弟妹妹,更别说比弟弟妹妹更复杂的一堆衣服配饰。 到赵姑姑喝水的间隙,她看向跟着听的白云和潭梦:“你们记住了吗?” 潭梦犹犹豫豫,边上的白云迟疑一下却很是肯定的点了头。 三娘顿时高兴,指着白云:“赵姑姑考考白云吧。我一下子记不住,以后还得是靠白云和潭梦。” 赵姑姑便顺着梅郡主的意思,考教起白云:“郡主不可用凤,该用翟。若是戴冠,戴什么冠?” 白云回答:“七翟冠。” 赵姑姑问梅郡主:“郡主觉得呢?” 三娘沉吟,总觉得刚才听了一串的七。似乎对于郡主这个身份而言,什么都是用“七”:“我觉得对。” 赵姑姑见主仆都好好在学,心情又缓和不少。 当然即便如此,她也要讲别的规矩了。从刚才梅郡主的反应来看,怕是自小没学过这些,一窍不通。她注意过梅郡主耳朵上的福字耳坠,只能庆幸着梅郡主日子以前日子过得不算太差。能戴金总是不算差。 衣说完就得说食,再到住和行。就连马车都有讲究。府上王爷王妃和郡主世子们的马车都有差别。赵姑姑喝了口茶,继续开口。 除了一些要记入脑子里的规矩,赵姑姑还要教梅郡主怎么行礼。对上如何,对下如何。至于对那些地位不算高,但身份不算低的人,要怎么行礼招呼的细节,她当然是没有空说了。 肯定没空说!这梅郡主听到一半,又出去染布了!染布坊的女工都没她勤奋!全然将心思用在偏的地方。别的郡主善歌善舞或是擅女红,没听说过擅染布的! 赵姑姑对梅郡主放软的态度很快又变强硬起来。她反正说了要怎么做,爱学不学。 转眼讲到午时,赵姑姑也累了,起身告退:“府上午时都歇息,郡主早上起得早,趁着午时歇一会。府上午膳不用一起用,晚膳最好是一起用。” 沐梅:“谢谢姑姑。” 赵姑姑等了等,发现梅郡主真只是口头谢谢,手上半点没表示,于是沉默离开。罢了罢了,她孤身一人过来,还是别惹这个煞星。 三娘见人走了,问白云和潭梦:“中午也喂猪?” 白云和潭梦抽了抽嘴角,哪里有郡主这么形容自己的。潭梦无奈好笑和梅郡主说着府上的事:“很多人家一天只食两餐,多是家里拮据。府上一日三餐那么多菜,也是因为主子多。王爷王妃以及世子郡主,如今加上梅郡主总计十一位。一人一个菜,也得十一个菜呀。” 三娘寻思着梅家染坊那么多帮工,用饭的时候也没按照人头烧不同的菜。多增加一个人只是多增加一份菜,没说要新想一个菜色。 她摇了摇头:“给我弄点吃的吧,午间也不去和别人凑热闹了。” 不过府上要是习惯了午间小憩。她看了看染布,内心算了算时间:“吃完你们带我在府上逛逛。只逛能去的。”她还得弄清楚要怎么才能出沐王府。 白云和潭梦立刻应下。 府上人对新冒出来的大郡主上心,刚到了点就差人来问怎么用餐。听到是在小院子里用,都不用白云和潭梦去领,直说等下就送过来。 这回送来的吃食和早上也不一样。没沐王爷送来的夸张,却也比潭梦去厨房拿来的好。六菜一汤,正好七道。量不大,有荤有素。 三娘用完,稍缓了缓就带上白云和潭梦出门“散步消食”。府上就如之前姑姑所说,都要午间休息。硕大王府一路走过去,几乎没有多少人。零散的几个人见了梅郡主之后几乎都是微愣一下,随即行礼。 白云和潭梦说话小声,向郡主介绍着整个沐王府以及迎来的都是些谁:“王爷和王妃各自有居所。居于正中。后院里分为东所和西所。郡主多住在东所,没有子嗣的姨娘们多住西所。世子们有专门的世子所,住在前院,方便一起读书习字。” 染布梅三娘 第18节 三娘路过了自己小院边上的两个小院,发现一个小院里传来悠扬的琴声,一个小院里寂静无声。 白云记性是真的好,一一和郡主讲:“弹琴的是兰郡主。她是府上原先的大郡主,不过不是王妃所出。府上大世子年纪相近,比大郡主年长几天,正是王妃所出。” 三娘一听,低声好奇:“大郡主生母比王妃先进王府?” 一般人都不会问如此直白,意会也就揭过了事。白云哭笑不得:“不是。兰郡主生母本是府上给王爷备的,负责教王爷一些事。她本不会生育,全然是一场意外。王爷人善,格外喜欢子嗣,当年为了留下兰郡主,听说在府上……” “白云。”潭梦提点白云不要多说,并和郡主讲着,“大郡主,都是些王爷私事。我们不该妄议这些。回头被王妃知道了,肯定会认为我们不守规矩。” 听着就是麻烦。三娘以前对沐王府内的事知情不算太多,只想着沐王爷和月娘分别后,才陆续结婚生子,走上了沐王府希望他走上的路。 现在多听一些,却发现大门大户的私下生活比她想象中更加不堪。他和月娘在一起时,身边或许就有通房的丫鬟。且这种事情对于所有人而言,再正常不过。 三娘走在前面:“寻常百姓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到了权贵这里成了梦。太可笑了。” “郡主不如讨个郡马。”白云见郡主这么想,认真提议,“真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兰郡主就想要讨郡马。一般而言,府上会优先选科举才子。其次便是去户所寻将士。王妃似乎替兰郡主相了千户长俞宁。具体如何我们就不太清楚了。” 三娘脚步停下,再次望向所谓兰郡主的小院。 稀奇,一个意外出生于嫡长子之前的郡主。兰郡主和她都活了下来,一个养在府上,一个养在府外。王妃竟真给兰郡主寻了一门算好的婚事。 她见过俞宁,至少确信人肯定是王爷看重的人。不是太过普通的那些无能之辈。 她脾气大。要是她在王妃这个位置上,估计在知道自己要嫁的男人已经有两个孩子,当场能拔棍把男人打个半死。都不会给男人往后再和别的女人生别的孩子的机会。 周城的人不全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却也不会有如此混乱的家室关系。谁家要是家室如此复杂上门来和梅菊求婚事,估计祖母梅菊也能打人。 “王妃可惜是个女子。”要是男子,绝对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宰相肚里能撑船,全然是宰相的料。她对后院乱七八糟的事丧失兴趣,“去前面看看。世子所之类全在前面?” 白云和潭梦可不敢乱接郡主的话。有些话主子能说,她们说不得。 两人顺着郡主的意思:“是。这边走。前面东边是世子所,西边是马厩库房厨房。世子所……” 三娘摆手,对世子们更不感兴趣:“说马厩。我要是出门的话,是去那边让人安排马车或者马?这府上对郡主出行的天数总没要求吧?晚上一定要回来?” 潭梦将人往马厩方向引:“郡主要出门,我们就找人安排马车。一般郡主们很少去那儿。世子们有骑射课,但只有二世子会去马厩。马厩味道重,主子们大多不喜。晚上一定要回来。晚膳都一起吃。” 三娘算了算,去周城一来一回如果坐马车,晚上的饭绝对错过。除非她连夜出门,早上在周城醒来,午后就赶回来。看来只能骑马。 还好她会骑马。 第27章 文/乃兮 沐王府极大。走的路修过, 路边树木花草都经过精挑细选,有专人负责。 景色宜人,赏景人三娘词穷。 府内能设不止一个小院, 拥有可以开大会与小会的宫殿, 外加上马厩库房以及六所。这里外那么多人,吃喝拉撒都要地方。如今从后院到马厩这段路, 竟是光走走都废脚。 三娘走着走着,恍然:“段家几个那么废,原来是因为家里不够大。” 要是足够大,每天走走跑跑, 哪里会连她都跑不过? 这话突兀, 白云和潭梦都没听懂,茫然没应上话。 快要走到马厩附近,三娘很快闻到一股浓郁马匹味道。她常常会去找严诗雨,对这种味道并不陌生。反而她身后的白云和潭梦不由自主用袖口捂住了口鼻, 眉头紧皱。 三娘脚步没停往前探了探,见一人正在给几匹马冲刷洗澡, 两人正在给马喂饲料。沐王府的马品相极好。她一眼就看出,马厩里最次的马也是价几十两的良种,而两匹雪白的宝马, 恐怕价上百两都未必能买到。 倒不是雪白的马特别厉害,只是通常贵女会喜欢雪白的马。长得好看且脾气温顺的这些品种,价当然也高了上去。 像千金难寻的汗血宝马, 说不定沐王府都能够找到一匹。 她往里走, 正要开口问问有没有有什么可以给她外出骑的马, 就听几个人转过身来一看到她齐刷刷行礼问候:“见过郡主。” 三娘按照今天上午听的那些推测, 所谓的规矩就是为了让人能够轻易分辨:谁是府上主子。她今天穿的衣服, 梳的发髻,无一不告诉别人,她就是府上郡主。如果眼生,说明是新来的郡主。 轻微撇嘴,她微扬了扬头:“这里的马都有主的么?” 其中给马洗身子的那位当即回答:“回郡主。大多是有主的。世子们要上骑射课,每人有一匹马。王爷和王妃出行也有专门指定拉马车的马,和骑射时专用的马。” 她问这人:“我要出去的话,没主的随意选一匹就行?”走到马边上,她伸手顺了顺正在洗身子的这一匹。 马对于生人很是警惕。洗马的仆人惊慌正准备喊住,却见郡主摸马直接摸在了耆甲前部,半点没有惹怒到马匹。 他洗的这匹马平日脾气尤为糟糕,几乎逢人就对着喷气,一副瞧不起人的样。今天怎么就好声好气了,还把头侧转向这位郡主。 仆从哑然,反应过来后再回答:“是。郡主擅骑的话,随意挑选一匹无主的即可。要是有喜好,也可以等下回送马的人过来,亲自挑选一匹。” 三娘揉了揉马耳朵,发现马匹很不乐意扭转脑袋,直乐:“这马有主么?” “没有。”仆从直说,“大世子马换得快。这本来是为大世子挑选的备马。最近大世子没换马,这匹就留下了。郡主其实可以挑选些温顺的。这马对于郡主来说高了些。” 马有高低,仆从就差直说:郡主你腿短,换个马吧。 三娘偏偏不服输。她又揉了揉马耳朵,在马发火前撤走手:“就它吧。脾气像我,看谁不顺眼回头一脚踹上去。” 众人:“……” 正说着呢,一位仆从牵着一匹马进来。他进门看见郡主,先行行礼,随后才与洗马的仆从说手上马的情况:“客人的马。刚骑了两个时辰过来。” 三娘视线落在被引进来的马上。这匹马眸色深黑,皮毛深棕。太过眼熟,前一天刚见过。连身上的马鞍都没有更换,有着轻微刻痕。周子澹便是坐在这匹马上,俯身给她递上了胭脂。 她万万没想到她前脚才来沐王府,周子澹后脚骑马就过来了。他是一大早没什么事情,直接到她家里去蹲守了么? 她不太确定,疑惑问来人:“周家二郎,周子澹的马?” 仆从讶异:“是的,郡主。他刚刚到沐王府,说是想要邀约世子郡主们八月过个中秋宴,但细节上都没想呢。现在是府上客卿在招待,商讨着要是真办中秋宴,要不要办到周元淮先生新建的学院,与众学子同乐。” 三娘:“……”很好,真的是周子澹。什么过个中秋宴,他就找一个理由坑爹。周元淮先生没能打死他真是涵养好。建学院没见他帮上什么忙,开宴会第一人。 她好笑起身:“我去前头见见他。马这匹就暂留下,我要用了会来说。”说罢,她带着白云和潭梦离开。 能在全然陌生的地方见到熟人,必然是一件高兴的事。三娘在白云领路下,快步朝着王府偏厅走去。白云边带路边说着:“郡主已是适婚年纪,与外男见面少些为好。不然回头容易被人说道的。” 她赶着路,听到白云的话,双眸明亮一拍手:“啊适婚年纪!外男!” 周子澹啊周子澹,你此生最大的作用,来了啊! 她兴冲冲冲向偏厅,到偏厅口,努力回忆今天上午赵姑姑说的那些礼节。辛苦赵姑姑,一回想竟是没记得几个礼节。 三娘装模作样整了整今天被她弄得可以说可以考虑换一身的衣裙,将脑袋上临时用的簪子摆正,这才慢吞吞准备进入偏厅。 偏厅内,沐王府客卿,年已四十的缪悠然觉得自己脑袋上本来就没几根的头发,隐隐有掉光的趋势。他面对着面前全然“纨绔姿态”的周家二郎,恨不得当场掀桌。 缪悠然抬高声音,加重语气,面色已露出痛苦:“周二公子。不是我说。中秋沐府有家宴,不可能去学院里与众学子同乐。您让我一个个去问世子和郡主有什么用?王爷不会同意!” “还有。您亲爹,周元淮先生未必乐意让学院里那么闹腾。读书习字的地方,书没读几天,怎么就开宴了?要是开宴,也该是提早两天,在另外地方设宴。” 如今已经是六月底,距离八月中秋只剩下一个多月:“再说了。现在筹办太紧。布置地方、安排人手、写信邀请,光确认参与人数就要花上不少时间。宴会吃食、玩乐项目也要安排。这突如其来说要设宴……”难道有人别的事情不干,就光忙这个宴会去? 他是客卿,往上说是为圣上操心国家大事,往小说是为沐王爷操心地方小事。哪里有为一群纨绔操心宴会事这种?他又不是周家客卿! 缪悠然再次拒绝:“不行不行。这事我这里做不了主。再者说,这要是参加的以学子为主,必然要比四书五经或者诗歌作曲。以周家二郎您的名义下请帖……” 不是他要这么直白,是天底下谁能不知道周家二郎是个爱玩的?正儿八经念书人家的,恐怕都不太想参加这种宴会。怕回头一个科举没考上,被人拉出来说:让你和那个周家二公子玩,不好好读书能上榜才怪。 周子澹翘起二郎腿,拿着茶水杯轻微拂了拂杯沿:“不要这么说么。我今天来就是表明个意思。你可以找王爷说一声。要是王爷乐意办,以王府的名义也成啊。京城江南每逢春日秋日都会开宴,让年轻男女有个见面的机会,我们这边自然也能办一办。王府上年轻人那么多,你说是吧?” “世子他才十五岁!”缪悠然想起大世子,心里悄然发寒。说是十五岁,大世子做出来的事,常常令人胆寒。不过他区区一个客卿,不敢多说多想。 周子澹挑眉:“这不还有郡主么?府上郡主也十五了吧。” 缪悠然沉默。他天天来府上,今天一早就听王爷说了。府上今后暂多了一名年刚满十六的大郡主。先不管这郡主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不至于周家二公子想要当郡马吧? 还是说迎娶? 当郡马的话,周家二公子身份有些高了,周家未必同意。迎娶的话,周家二公子身份又有些低了,王爷和王妃未必同意。要是周家大公子倒是可以。 周子澹见缪悠然沉默,慢悠悠喝口茶:“怎么不说话了?” “因为府上大郡主已成年,年十六,身体孱弱。宴会什么的都容易告病。”三娘踏进偏厅,迈着步子对上周子澹猛然转过来的视线,露出笑容,“周二公子没听说过也正常。” 周子澹呆愣住。平日里梅三娘穿着和周城姑娘们一样,青布或者白布,戴有各种绣花或者扎染花色。如今被人特意装扮过,连衣服都穿成了郡主样式。 他要不是真在梅家待过,绝对不会将两人联系起来。普通匠人之女,天天主动染布满大街拿着棍子乱打人的,和高门贵女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他直到拿茶杯的手被烫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注意到人衣袖上的褶皱:“三娘?” 缪悠然立刻起身行礼:“见过郡主。”他悄然打量着面前比他见过的每一位郡主世子都好看的姑娘,心里直嘀咕:难怪王爷要将人接回来。当年的女子要是也如面前人一样, 三娘找了个靠近周子澹的位置坐下,浑然没在意缪悠然眼角一抽,正准备问两句周子澹话。周子澹肯定来之前去过梅家,不然不会这么快往她这里跑。 谁想周子澹先开口。他茶杯一放,非常安心拍了拍胸口:“果然是你。你是主,我是客,你坐我下手位,你们家里客卿都火烧屁股跳起来了。” 火烧屁股的缪悠然:“……” 周子澹确认人挺好,都站自己面前来了,当场得瑟起来,别说二郎腿了,要是有条尾巴直接能上天。他看向缪悠然:“哎,没想到吧。我和你们郡主熟识。这中秋宴说办就办。” 三娘青筋都冒起来。 她抬手一巴掌糊在周子澹脑袋上:“你到底来干什么的!我果然是少拿了个棍子。看你就欠揍。” 缪悠然旁观着肃然起敬。 大郡主,打得好啊! 作者有话说: (^-^)v三更完成 第28章 文/乃兮 文人打架都要找个理由, 还要考虑对方文笔。缪悠然就不敢打周子澹,生怕惹周元淮先生生气,到时候大儒一挥笔, 他以大欺小的事一个不慎能名垂千史。 三娘敢。 不仅敢, 还敢拿手指戳周子澹的肩,龇牙凶狠说着周子澹:“中秋宴办起来, 丢的是你的脸还是我的脸?你自己有什么本事心里没数吗?” 周子澹不仅没数,被戳了明明无理还理直气壮:“这不办事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有没有本事?要是办成了,我也出了风头,岂不是说明我天生就是这块料?总有人是第一次办宴席的, 便是京城状元郎, 人也是考了科举才能拿状元,不考谁知道呢?” 歪理一套接一套,缪悠然只能心里头叨叨两句:人京城状元郎大多早名声在外,不然殿试上陛下点名头, 岂不是瞎点?真当天子不关注才子们的身份背景呢?每一个连安排官位都有深意的。 而当有人替自己将内心叨叨说出来,那畅快简直是一等一的舒爽。缪悠然就听自称“身体孱弱”的郡主半点没被歪理说服, 反而反驳着:“状元郎读了多少年的书就为了考一次科举,你玩乐十年怎么的?为了办中秋宴去玩的么?” 染布梅三娘 第19节 周子澹脸上露出一点点无辜:“也不算为了中秋宴玩。久病成医,久玩自然懂怎么开办有意思的宴会。” “那人凑那么多场婚礼的热闹, 也没见人人能做媒婆。”沐梅觉得周子澹这个比拟实在是,“而且久病成医这说法怎么那么不吉利?” 周子澹明明说不过三娘,却是当场笑乐了起来。他笑归笑, 刻意将刚才的委屈放大:“哎, 不办就不办。你的理比我可足多了。要是我真执意办, 回头哪里没办好, 中秋宴会上能被你追着打。这可全天下人都知道了。” 他装模作样:“哦, 也不对。听闻郡主体弱,怎么还能耗费心力来打人呢?是我罪过罪过。” 沐梅:“……”手更痒了。 周子澹见三娘真隐隐要再打他,火都冒到眼内里了,晃悠放下自己刚翘起的腿,站起身:“和郡主许久不见,想出去逛逛说说。不然改天真难见到了。” 他看向王府客卿,朝着人拱手:“一早叨扰实在是失礼。您要是有什么事,忙去吧。回头我和郡主聊完会自行回去。” 缪悠然摆手,连多看一眼这周家二郎都嫌烦。他当然也不敢管郡主什么事。王府的内事,他们这些客卿管的越少越是安全。 周子澹走到三娘面前,微侧了侧头,示意人和他一起往外去。 三娘连杯茶还没喝到,站起身来,和周子澹结伴往偏厅外走。两人身后,白云和潭梦一并跟上。 有侍女跟着,又是走在府上道中,三娘和周子澹算不上是私会。周子澹望了望四周,从怀里取出了一块青布包着的木牌,递给人:“我今天拿的。” 三娘接过东西,隔着布一摸就知道是什么。房梁上挂着的名字。周元淮先生替她取的,象征着她在梅家的十六年。 嗓子处似有什么东西卡着,让她不知道该什么说好,只含糊应了声,将东西拿在手中收入袖里。手指抚过布,情绪低落下来。 “身体不好,该多出去走走玩玩。”周子澹问她,“今日出去有些晚。府上花园在哪里?有亭子么?去坐着聊。倒杯茶。看看景色可比看无趣客卿有意思多。” 潭梦当即领路:“郡主,这边走。” 周子澹大约是见过了太多府邸美景,对府上的景色看来看去,最终评价是:“沐王府花了不少钱,瞧瞧这石头,专门搬过来堆着。一定要像一幅画的才行。纯纯是给采石人赚点钱。啊,也不对。采石人赚不到多少钱,纯是让中间的商人赚了钱。” 好在沐王爷没在边上。不然听见后估计都想拿钱砸周子澹,让人清楚知道一位王爷到底能多有钱。就如同帝王吃一个鸡蛋,价格必须比民间的鸡蛋贵上不少,这才对得起身份。 到了一个小亭子,周围也没什么人,唯有虫鸟生灵叫唤,此起彼伏。 白云不知道去哪里找茶水了,留下潭梦跟在三娘和周子澹身旁。 周子澹知道王府给人安排的丫头,底细都不清不楚,站在这里不知道具体是谁的人。他家里成员简单,总共没几个下人,和沐王府全然不同。三娘真突然到沐王府,日子可不算好过。 他极为没有坐相坐着,倚靠在亭子杆上,很是随性放低了声音:“突然到沐王府,可千万谁都不要信。” 作为一个听说过各种腌渍事的人,他扫了眼留守侍女的背影,说出了在权贵中几乎不是秘密,但如今不会有人提,只是普通人家养大的三娘未必知道的事:“你知道么?当今沐王爷是继了兄长位。” 三娘对这当然知道,点了头:“嗯。当年老王妃强势,没有让他兄长的孩子继位,而是让…现在这位继承。” 周子澹见三娘没喊爹,少有凉薄轻笑一声,对沐王府的可悲亲情没有半点同情:“上一任沐王爷是她亲手毒死的。当然不能让他的孩子继位。” 三娘心头一跳,震撼睁眼望着周子澹。 周子澹半点不以为意:“沐家远离京城,当年的事还是惊动了京城。她亲自认罪,却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上一任沐王爷年纪轻却喜好玩乐、手段残忍,手下人命不知道有多少。她算是大义灭亲,替百姓和圣上除了罪孽。外加上她母族势大,当时的流官和监管太监都是她母族熟识,也为了给沐家一个好名声,以猝死结案。” 本来心里头有着一点想梅家忧伤情绪的三娘,现下是半点不忧伤了。她瞠目结舌,半响才结巴:“所,所以……王爷很听老王妃的话。” 周子澹微点头:“是。如今王妃虽说当年一直跟在老王妃身边,但是个心软的,府上非嫡系的郡主……算上你有两个比嫡系世子年纪大。她也没多介意。”他也隐晦表明了。逼急了人,谁都可能下狠手。能容忍她们两个,那是因为两位都是郡主。 世子才能继承王位,郡主迟早嫁出去。 很多事情,多年后知道越来越多的细节,才能隐隐窥探到当年人的想法。 沐王爷被拘着,才会爱上如风一般去过各地的月娘。月娘决绝离开,沐王爷也因老王妃不敢多闹,生怕老王妃直接将月娘弄死。 或许此时府上的另一位年纪比她小一点的郡主,刚开始被怀上都不敢说出口,是沐王爷对老王妃的再次反抗。但他又不敢太多反抗,所以他对王妃一直以礼相待。 三娘想清楚这些事,靠上了杆,揉了揉:“好麻烦。王府好麻烦。” 周子澹倒觉得还行,甚至给三娘起歪点子:“反正你只是个郡主。不用管他们,经常来找我玩不就行了?” 他轻佻眉眼:“沐王爷想让我爹也教他儿子一点东西。就是挂个名,算是我爹的记名学生。不如我怂恿他开个课,每周上一两节的那种。你和其他人一起来上课,我也去凑个热闹。” 三娘听到这话,觉得方法很好。 她坐姿更加嚣张起来,双腿盘上了椅子,双眼发亮和周子澹商量:“我还有个更好的方法,你要不要听听看?” 周子澹兴趣起来:“什么?” 她搓搓手,笑容里写满不怀好意:“我这不是成年了么?这是不是也到了要成婚的年纪?要是嫁出府,自然就出府了。” 周子澹:“……”等等,这个话题有点危险。 三娘手指指了指周子澹:“你瞧。你不是也成年了么?这是不是也到了要成婚的年纪?” 周子澹听到这里,差点原地跳起来。 他不是没见过想要嫁到周家来的。各有各的手段,江南媒婆也是绞尽脑汁。受害者基本只有他哥,和他是没半点关系。 家有兄长未成婚,他乐颠颠乱跑,心中没有丝毫负担。 现在好了,朋友有难,这是帮还是不帮? 周子澹想说点什么,憋了半响不由抿唇闭上眼。能将婚嫁的事当解决方法,竟是不怕入了婚事的火坑。要是真被他爹知道,他早早结婚就为了帮人,回头新嫁娘还会跑人…… 他再睁眼时开口,万分钦佩面前女子:“你怎么能想出这种方法?是嫌我这辈子被我爹打得不够是吗?” 三娘诧异:“你在说什么?你这辈子要是被你爹打够了,会有这么嚣张?没见咱们沐王爷见多识广受过教训,都好好当起王爷了么?” 周子澹:“……”可恶,好有道理!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文/乃兮 亭子里微风拂过, 本是良辰美景时分,亭外值守隐隐听到内容的潭梦心头剧震。她很早就来府上,不过没有伺候过王爷王妃, 也没有伺候过郡主, 对很多事并不知情。 听到那些隐秘,她心中萌生起一种侥幸。侥幸自己被送过来跟着的梅郡主品性并不算多难应付, 处事也并不复杂。 刚听完这些震撼人心事,潭梦又听到了梅郡主打算找个人成婚直接离开王府。于是震惊旧事变成了震惊婚事。女子能随便成婚的么?这是可以当着男子面要求的么? 梅郡主以前的生活到底是怎么样的?怎么会如此浪荡不羁,与世俗常理做派全然不同? 震惊归震惊,她浑然没打算把这些事说出去。她脑子很是清楚。作为郡主身边的侍女, 大多以后能一起去郡马家中。只要做得好, 就是郡主的体己人。 要是乱说话,郡主必然不会再要她潭梦跟着,府上也没有任何人会护着一个毫无权势背景、区区一个小丫头的她。死对于她这种小人物来说,不过是王府任何一位主子一道命令的事。 于是她很快将这些私密事藏在肚子里, 当做自己全然没有听说过,连白云都不准备告诉。 三娘是不知道潭梦已经想那么遥远去了。 她还在和周子澹商量婚事。 两人一个是周家最小的, 一个是梅家最小的,想要成婚一般都要在兄长之后。现在情况特殊,就不能多拖。 周子澹正觉得三娘荒唐, 三娘却已经在心里算着日子。七月她有事,八月九月或许可以考虑和双方长辈商议。三个月筹备,最快年后就能成婚:“二月办婚事怎么样?天是冷了些, 不过衣服穿得多。我们这里冬天比江南热一些。” “等等, 等等。”周子澹忙抬手, 无奈打住这话, “婚事不是小事。再说沐王爷和王妃也不一定能同意。” 他很清楚点着自己:“我高攀了。要是王妃答应, 恐怕不少人都以为她是刻意要刁难你。除非……” “除非我大闹。”三娘双手一拍,“好,记下这法子。你今天回去就和周元淮先生说一声。聘礼和嫁妆我们都装个样子筹备就行。回头离了再分。我这儿的事我会处理,你负责你那儿的事。往后你要是娶不着好媳妇,我给你介绍。” 周子澹:“……”怎么已经考虑起离了?他这话真的要怎么回去交代? 他发现自己被三娘牵着走,头疼起来。不管面前的三娘是梅家人还是沐家人,他周子澹终究是要面临一顿毒打了。 他正想着要怎么着理由拒绝,却见自己面前的三娘刚还在拍手想方法,下一刻就长叹一口气。经过打扮收拾过的漂亮容貌,哪怕动作不雅也依旧令人瞩目。 当她叹气时,让他有一瞬手指微动,想抬手让她收回那悠长的哀叹。 三娘全身倒在围栏上,喃喃自语:“好想快些离开这里。” 周子澹心头微动,体会到了三娘的感伤。沐王府实在太过复杂,每一分好都有危机潜伏其下。梅家人和三娘在一起时,那是真正的一家人。经历过梅家一家人的氛围,她怎么能够轻易割舍?就如同他此生都无法想象彻底远离他兄长和父亲。 周子澹在江南就是随性的纨绔,到了这儿也能做一个随性的纨绔。 成婚就成婚,和离就和离。 三娘敢做,他难道还不敢么? 周子澹内心轻叹,觉得他是难得心软了。他在江南时可没有如此心软过。要知道这世上需要人扶一把的人可太多。 他心里想好了要答应,却问三娘:“要是我不和你成婚。你想怎么办?等一年后再离开王府?” 三娘看了眼周子澹,哼笑一声:“怎么可能?” 她从亭子里望向自己小院的方向:“我会想尽办法出去的,而我也能想出办法出去。成婚只是一条能让他们同意,又不会影响到梅家,不会招惹到沐王府的路。看着时间长,牵扯的人多事多,事实上解决之后,一劳永逸。”其余的方法,恐怕要牵扯到京城和江南才行。 周子澹这么一听蓦然笑开。也就是他帮不帮都行,帮的话,三娘惹来的麻烦会最小? 他答应了:“好。我回去会和我爹说。” 应完,周子澹琢磨着:“我爹肯定会打我,我要找个好理由,让他少打我两下。我能不能说,是你对我一见倾心,非我不行?” 三娘愣怔,随即怒了:“你怎么不说是你对我死缠烂打,非我不可?” “我死缠烂打,沐王爷能答应?”周子澹摇了摇手指,觉得三娘这个说法不太好,“像我这样爱玩闹的浪子,在长辈面前全然不可靠。再说了,是你有求于我。” 两人刚答应了婚事,谁想又因为到底谁看上谁争起来。 三娘不认输,气得站上了亭子座椅:“你以为我非你不可么?我告诉你,我方法多得是,可选的人也多得是!” 周子澹迅速回想了一下周城各种人以及进来州府科举中出现的良才,再想了想沐王府统领下的各种户所将士。啧,确实可选的人很多。 “人选多,未必能答应和你成婚。”周子澹现在就悔恨没有把家里独属于他的羽扇带上,这会儿真该用羽扇晃两下,彰显他的气派。他微仰头,带着一点青年的自傲,“而我,说话算话,能和你约法三章,绝不会惹出别的事端。”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三娘站在那儿迟疑了:“你确实很能惹事,要不还是换个人?我再想想。你这人这么说,确实有点麻烦。” 周子澹顿时不服了:“我哪里有?” 三娘:“你随意去问一个谁,都能得出这结论。你怎么自己想不通?” 她手指压到周子澹头上,居高临下单手叉腰点着:“自从你随周家人从江南搬到这里,周城以及周边各地,银饰花款卖得极好。各种鲜亮小巧的染布也极为好卖。有你们周家人模样的小玩偶或是染布,更是价极高。哦,羽扇也好卖。不过羽扇是靠着你爹和你哥哥。你的染布和小玩偶好卖。我连和离的事都想好了,就说你心在四方,而我伤心欲绝,决定放你自由。” 周子澹听到呆住:“……什么叫我的染布和小玩偶?什么叫我心在四方?” 这种事情,他天天往外跑怎么都没听说过? 三娘作为始作俑者,当然知道的一清二楚。小玩偶产量可不高,不过阿花说确实有几个看了染画样式便询问能不能做成小玩偶私藏的。这种闺房秘事的小喜好,怎么会有人主动告诉当事人。 她笑容可掬:“不告诉你。” 三娘正得意呢,白云终于拿了烧好的茶水姗姗来迟。 染布梅三娘 第20节 白云瞪大眼看着郡主脱了鞋,踩在亭子坐人的位置上,和外男嬉戏打扰。而对方竟没觉得这哪里不对,靠得是那么近。 最荒唐的是,潭梦就在门口守着,却背对两人一点指出不对的意思都没有。上午刚学的规矩,没到晚上就喂了狗。 白云把茶水端到小亭子里,惊呼着:“郡主!您怎么能站那么高?您怎么能脱鞋!您怎么能……哎!” 她放下东西,忙去拉梅郡主:“快些下来。要是被人看见了可怎么办啊!您不能趁着大家伙午间休憩,就真肆无忌惮了。” 周子澹在边上总觉得三娘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他就和段家两个青年一样,像是不招惹三娘不舒服,一定要说两句刺三娘的话:“就是。郡主,您怎么可以如此失态呢?该像我,坐有坐姿,好好坐在这里,端庄喝茶。” 他拿起茶杯,用了他来到沐王府最有礼的姿势喝起了茶,说不是刻意的,傻子都不会信。 三娘被白云拉下来,本来都要伸手穿鞋了,听到他这话,捞起鞋子:“我看你不仅欠打,你还欠抽。再说我,拿鞋丢你。” 周子澹一口茶呛到,猛咳嗽起来。明明都这样了,他还要笑得大声:“咳,哈哈哈——咳咳——全天下——咳——就你这么个拿鞋抽人的郡主了。” 说完他几乎预感到要挨揍,捧着茶杯起身:“时间紧迫,我差不多该回去了。沐王府现下午间小憩没人。等下有人了,真让沐王爷瞧见了,事可不好说,说不定会砸。” 周子澹奔到亭子口,三娘就真把鞋子飞了出去。 周子澹欠打却灵动,见着鞋子擦身飞过,得意捧茶,几乎仰天大笑离去姿态:“哈哈哈哈——没砸到,哎,没砸到——” 三娘气得又掏出一只鞋准备砸。 白云简直要无措到落泪:“郡主!您可别扔了!” 三娘气呼呼把鞋子穿到自己脚上,朝着人离开的方向喊:“你正事别忘了。” 周子澹转身朝着三娘举起茶杯,示意正事绝对不会忘记,这才面带笑容走人。 三娘见人走了,单脚跳着出亭子,试图去捡鞋。她是真半点没习惯有人伺候。 潭梦注意到这幕,很快将鞋子拿回来。她来到三娘身边蹲下:“郡主,我给您穿上。” 三娘低下身捞过鞋,轻松自己穿上:“我又没断手断脚。” 刚才和周子澹的对话,她没有避开潭梦,不过白云并不知情。 三娘略一思考,换了下措辞,指着远去的周子澹背影告诉两个小丫头:“那位,以后我夫君。你们两个只要记住这点就行。其余的都不用管,我会去和王爷王妃说。” 白云愕然,潭梦则是乖巧应下:“好的郡主。”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文/乃兮 沐王府多了一位郡主的事不大不小。 不大, 是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他们大多并不在意权贵之家具体几口人。多了和他们无关,少了也和他们无关。有些偏远一些的地方, 天子是谁都与他们无关。唯有吃饱穿暖才是他们关心的。 不小, 是对于上层而言。于其它权贵多了个来往交好的理由,于家中有适龄男儿的有了个思量的对象, 于京城有个要给的名分。 这件事放到周元淮那儿,他也不过是诧异一下,随即很是坦然:“多子嗣是好事。”其余不好多说。尤其是当他知道这位新增的梅郡主确实字子芝…… 梅家受重视的理由一下子浮现,很多事自然能理顺。 周元淮自诩人微言轻, 清楚这些事离得越远越好。在两个儿子的婚事上, 他也希望孩子和妻子能真心相爱,他们的妻子家室能够简单明了一些。 直到应付完一众人回到家,周元淮看见二儿子穿了一件朴素无华的衣服,膝盖那儿隐隐塞了点垫子。神情恍如壮烈赴死, 鬓角微卷的两缕头发都被好好塞到头发中去了。 他想到白天知道的事,心头就是一跳。 如果他没有记错, 二郎和梅郡主关系不一般。 周元淮心里有了预期,再望向自家另外两人。周家长子周子淙,手上拿着羽扇唇角挂笑, 一副俊朗才子却万事不管高高挂起的姿态。 妻子全然是明知道叨叨没用,依旧叨叨过一遍,看上去很想再叨叨一遍的样。 清官难断家务事, 大儒难教纨绔子。 周元淮面对家里人, 从来都是宽容的。他坐到位置上, 接过妻子准备的清口茶水:“子澹, 说吧, 什么事。”说罢,喝口水先压压惊。 周子澹衣服下摆一撩,动作娴熟跪下:“我想和沐王府梅郡主成婚。最好是娶。希望父亲为我上门求亲。” 周元淮一口水“噗——”喷出,被他敏捷用手遮挡,结果衣袖口全湿,还险些呛在众人面前。俊朗中年人袖口甩开也不是,嘴里残余的那点茶水一时也吞咽不下。一家之主的尊严濒临丧失。 旁边祝氏飞快掏出手帕给周元淮擦拭嘴角,先瞪了二儿子一眼,再安抚着饱受冲击的丈夫:“孩子们年纪是差不多了。子淙要等功名,子澹要是也等考功名,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既然有喜欢的人,求取也不是不行。” 周元淮艰难咽下茶水,擦拭了一下衣角,见衣角暂时干不了,将湿了的衣角折叠起。他折着,无奈和祝氏解释:“那是沐王府。人多复杂。哪怕是一个小小郡主,身后不知有多少事。” “早知道他招惹的是梅郡主,还不如当初在江南找个小家碧玉。” 为人父的,哪里希望孩子家中复杂闹腾。总是希望孩子生活越是轻松越好。 周子澹在三娘面前说着三娘“一见倾心,非我不行”,真到了周元淮面前没真这么说。他膝盖软得根本不懂“膝下有黄金”,能屈能伸:“我和子芝几乎每晚相见,我实在是想见她。”主要是为了学染布。 “子芝教我做手帕。”花钱的。 “送我她亲手染的布。”算强要的。 “我见证了她成年礼,知道她很多不为人知的事。”跟着围观,差点被沐王府的人当场处理了。 “我送她的耳坠,她更是一直戴着。”说实话好像她走得仓促,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金饰,在沐王府不戴恐怕一时也没替换的。 仔细一琢磨,周子澹都要相信两人关系匪浅。两情相悦,这婚不结都有点难以收场。 周子淙身为兄长,在边上听得轻微扇了扇羽扇,竟是有点羡慕:“看来经常出去玩闹会有收获。”当然他更喜欢江南女子,喜欢可以举案齐眉的才女佳人,不如有了功名之后多去诗会逛逛。 周元淮差点也信了:“我要是没有记错。你跟我到这里才没多久。当街送了不知道多少人花。正事没怎么做,嬉闹没少。” 周子澹一向来会说话,语气诚恳:“情之一字,不懂时自然是花天酒地,看世上万事万物都有意思。懂了之后,才知道世间万物不如一人。就像爹娘之间一样。” 这例子一举出,周元淮确实无言反驳。 遇见祝氏之前,他一样见过很多良人。他也会想“适婚”,想“门当户对”,想“爹娘喜欢就好”。真碰到祝氏,他才产生“非她不可”,“门户不重要”,“若是错过,恐悔余生”。 为人长辈,他做不出棒打鸳鸯的事。 他没打算教训周子澹,只注视着自己儿子:“情之一字,你心里有数。我对于你的婚事不会多说什么。但你要知道……” 他顿了顿:“婚事不是玩笑小事。若身为郡马,往后你自当收敛性子。不可再在外沾花惹草。成家便是要懂治小家。合则一生平稳,锦上添花。乱则必牵连旁人。我对你和你兄长尽可能一视同仁,却也不想他受你所累,当然,我也不会希望你受他所累。” 周子澹答应结婚一事,确实对婚事没有周元淮想的那么郑重。 他跪在地上,沉吟良久。 他在想。想他如果和爹一样将婚事当人生大事,多考虑沐王府可能给他和家人带来的危险,他会不会依旧答应三娘。 沐王府在本地可谓权势滔天。周家人说来说去算是教书人。他无论如何不可能成为一位异姓王爷,在权势上无法压过沐王府。他喜好玩乐,总只是见什么有趣往哪里靠,思前想后运筹帷幄的能力没有什么施展的机会,远不曾想……如同他爹一样扛起一家人。 成婚,哪怕只是一场帮助。三娘对外就是他的妻,他必然要肩负起三娘的事。不能再用小事去求助爹娘,不能再腿折了在家里嗷嗷喊着求助。 想透这些,他再想气焰惊人会在他面前用手指戳他或者朝他丢鞋的少女。谁会希望这样的少女被权势压迫,最终沉寂消亡?太过残忍。 “我知道沐王府事不会少。子芝她不适合沐王府。”周子澹和家里人说着心声。他刚才是为了能够让家里人接受才尽量诚恳,现下是有感而发,“她适合沐王府外的地方。” 他此生有幸生在周家。三娘无法选择父母,生恩有限,养恩微薄,十六年成年后要是再被拘束着如同其他郡主一般,用婚事奠定沐王府的权势,还不如没有这样的家室。 趁着王爷现在对她容忍是最多的时候,能成婚最好。恐怕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当然,周子澹不会让这场婚事影响兄长前程和爹娘。他坚定:“我不会当小事看待。” 坚定完下一秒,他很快原形毕露,朝着周元淮眨眼:“爹,事急。咱们想能早成婚就早成婚。” 周元淮知道的事情多,哪能不知道周子澹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人长辈,求亲事他自不可能一手操持,主要是不熟。他看向身边祝氏:“你和我一起寻个媒人。家里东西这些日子我也不知道都整在哪里。挑出些我上门可以带过去送礼的。沐王府人多,只给沐王爷、王妃以及梅郡主挑一些就成。” 祝氏见事定下,应着:“好。” 周元淮再看向周子淙:“理应你先成家。不过你弟这个婚事真要办,确实从急。今年梅郡主十六,明年就十七。年纪正好。大户人家最多留到十八,再晚就过了。” 周子淙并不介意:“没事。我不急。” 祝氏一听,催人:“你还是急一下。要是有合适的姑娘直接告诉我。只要姑娘好,谁家都行。我们家没有什么门第偏见。” 周子淙看够了弟弟的戏,不想再被催,忙起身走人:“看书去了,走了。弟弟婚事有需要我的地方叫我,别的就算。” 周子澹当即帮腔:“娘,放心。等我成了婚,等哥上了榜。他看上什么姑娘,我和子芝一起帮他去求亲。绝对将事办得妥妥当当。” 祝氏好笑:“你啊,挂心你自己就行。你帮你哥能越帮越乱。到时候婚没求到,惹出冤家来。真没几天不看着你,你马上能惹出新的事情来。现在连婚事都惹了出来。” 周元淮处理完了正事,端起茶再喝,就听身边祝氏突然警惕开口问二儿子:“你不会是和人家姑娘惹出不得不结婚的事了吧?”不会是……奉子成婚吧? 他憋着一口茶是喷也不是,咽下又咽不下了。干瞪眼。 这要是真的,他今天真要家法伺候。 周子澹哪想到自己能突然背锅,还背上了一条小小生命。他赶紧摇手:“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我每天不都回家的么?” 祝氏敏锐指出:“你说你每天晚上和人碰面。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你爹就是这么教我的。” 周元淮:“……”茶水是完全咽不下了。感觉晚饭都要吃不了了。 周子澹:“……” 周子澹缓缓站起身,用责怪的眼神看向亲爹:“爹,你这教娘都在教点什么?你分明在借着教人,玩些有的没的……” 周元淮一口气提上来,含着茶水起身,试图踹人。混小子,说什么话呢。他的私事难道还要这混小子教? 周子澹将向来注重仪态礼仪的亲爹气上头,高高兴兴离开:“不说了,我也去筹备点礼物,回头上门好送人。不打扰你们今晚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祝氏扭头看向丈夫。 周元淮面不改色,缓缓将茶水一点点吞咽下:“……我们的事少和他们说。”他一家之主的尊严很重要。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文/乃兮 周家被婚事惊起, 沐王府也没好多少。 沐王爷和沐王妃带着郡主世子用餐,梅郡主按照府内规矩也到了。经过一天到礼仪教学,她施施然坐在了该坐的位置上, 俨然一名大家闺秀。 哪怕在民间成长, 梅菊的教导以及掌握一门手艺的傲慢,让梅三娘能够拥有屹立在众人之上的气质。让她半点没被一群贵女压下。 她装过月娘, 装的是她想象中的娘亲,而非真正心怀四方活泼俏皮且通透的月娘。那朦胧概念中的月娘一向高贵,让她现在抬手投足间有了一丝雅致。 染布梅三娘 第21节 最重要的是,她不在意面前这些人, 不把这些人放在心上。这让她不紧张, 不惶恐,没产生任何不必要的情绪。 当然,雅不过一刻,装模作样能维持的时间有限, 到吃菜的时候,区别当然显现。沐王府的晚膳花了不少心思, 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吃,于是统一汤汤水水用勺子,滚圆丸子也用勺子, 唯有方便夹取的才会被她用筷子。 不管是梅家还是她自己,在吃食上都很乐意花钱。这段时间进入了雨季,而本地常常雨一阵下完, 很快又迎来日光暴晒, 以至山上菇极为鲜美。府上厨师对烹饪菇很讲究, 做出来的菜色每一道都鲜得令人能禁不住想不住下筷。 汤品更别提了, 浓郁咸鲜到令人不知所措。三娘为此是真的想着多赚些钱, 回头必要找两个厨师,天天给自己做饭吃。 沐王爷看人吃得开心,还要继续关心她:“今天姑姑去子芝你的小院了?学的怎么样?要是让你觉得不舒服了,我们就换位教。在府上住,总没有受下人委屈的事。” 这话放到不受宠的几个小辈身上,要不是有长辈在场,他们都要当场嗤笑出声。 三娘咽下汤,微侧头:“赵姑姑挺好。要学的比较多,我一时间记不住那么多。白云倒是记得比我更清楚。” 王妃望向这位初见的女儿,缓缓开口:“不急。住久了会知道,不用特意去记。让姑姑去教你,是为了让你早些熟悉府上。王爷喜欢你,想和你关系拉进一些。” 三娘望向王妃。沐王爷和王妃穿戴正式,和她想象中一样。王妃容貌并没有格外出众,但坐在那儿却不会被人忽视,反而会让人因她浑身上下的贵气多看一眼。 想也知道,天天下农地干活的人总是肤色黑黄一些,手上多有毛躁。平日吃肉少,多是吃些粗米杂粮,家境好的有人打猎还行,总能添加荤腥和蔬果。家境差的多头发枯燥,忙前忙后如此早早老去。而沐王府好吃好喝供着的贵人不用下地不用多晒太阳,手上光洁如凝脂,哪怕穿粗布也能看出与寻常百姓的不同。 王妃十指蔻丹不沾阳春水,神态平和,见她看向自己,更是朝她露出了一个浅笑:“怎么了?你娘走得早。我往后就是你母妃,有什么事情与母妃我说就是。” 能够在轻易弑子的老王妃手下活到现在,能够操持硕大一个沐王府,这样的王妃果然人不可貌相。 三娘又看向了其他人。 其余的郡主和世子大小不一,有几个年龄相近,让她全然分不清谁是谁。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兰郡主和大世子。两人确实年纪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兰郡主看上去有些寡言,垂着眼自顾自吃着。 大世子倒是时不时会将眼神落到她身上,和其他几个年纪小满是好奇的孩子一样。 王妃的话说完,梅郡主却没回话。桌上蓦然安静下来,显得气氛古怪。 “子芝。”王妃将手上的筷子放下,心平气和叫了三娘的名字,“你若是不喜欢叫母妃,叫我王妃也一样。” 三娘视线再次落到王妃身上。她发现自从有了新名字,在梅家都没怎么被叫,在沐王府却已经全然被先用上了。“梅子芝”的牌子还在她怀里,被她随身带着。 在沐王府,她是沐梅,是沐子芝,是梅郡主。出嫁后就不是啦! “子芝。”三娘,沐子芝这么自称着,眉眼倏忽弯起,“子芝是有事要和母妃说。” 这下王爷和王妃都竖起了耳朵,全桌人的视线也集中在梅郡主沐子芝身上。 三娘再次拿出沐子芝该有的姿态,微微颔首:“是正事,是婚事。” 她稍停顿一下:“我想和周家二郎成婚。周元淮先生次子。” 桌上再度陷入诡异安静,直到大世子一阵失态,爆笑出声:“哈哈哈哈——”面容尚且稚嫩的他笑得眼泪都要出来,“哈哈哈——” 王妃半响也是无奈笑起来,看向自己长子:“别笑了。你长姐适婚年纪,有喜欢的人很正常。大胆说出来,总比我给她安排婚事时,两人各有想法好得多。只是我对周家二郎了解不多,不知道人怎么样。” 沐王爷可没王妃那么平静。 他皱起眉:“和谁成婚不好?周家二郎名声在外不好。他哥不行么?他哥也没有成婚,是良配。往后要是真有心仕途,必然仕途顺畅。” 不少人看在他是周元淮长子份上都会礼遇两分,更别说他本身确实有些才能。 沐子芝怎么可能不介意被笑。她要不是现在有求于王妃,早想办法揍人了。她和沐王爷对视:“我和周二郎熟识,两情相悦,私定终身。” 众人:“……”私定终身这么用的么?这可不是什么好词!尤其在场几个孩子都在念书,下意识都对梅郡主看低了一些,觉得人不愧是在外长大,没有礼节没有分寸没有学识。 沐子芝却盯着人直说:“人一生要是能对自己负责,荒唐一次也可以吧。” 沐王爷沉默。 他在这一刻想起了月娘。或者说,他在面对面前梅郡主时,每时每刻都会想起月娘。容貌相像,脾气也有相像。 那时的月娘也是义无反顾,义无反顾和他相爱,并决绝和后退的他告别。 沐王爷再次开口:“我要是不同意呢?” 沐子芝略一思考:“一哭二闹三绝食?找机会私奔,在外头传得沸沸扬扬,反正名声大家一起不好,差不多也能在一起了。” 大世子又是一阵爆笑:“哈哈哈——” 其余小孩全傻愣在场。 本来婚事这事确实该王妃主管,沐王爷却是哭笑不得:“行了行了。别闹成这样。婚事的事我和你母妃替你解决。男子没成婚前爱玩一些也正常,婚后有我们沐王府在,多加管教就是。” 他如同慈父对着其余几个孩子一并说了:“你们要是有什么看上的,一并也提早说了。这事不丢人。要是家室合适,你们母妃替你们做主。要是有些不足,往后是一辈子的事,享福吃苦都是自己要受的事。你们要考虑得清楚。” 兰郡主眼神微动,欲言又止。 沐王爷见状:“怎么,你也有看上的人了?” 这下所有视线都落到了兰郡主身上。本内敛的上一任大郡主,头脑一热:“千户长,俞宁。”说完后,她头脑空白一瞬,等意识回笼,咬了咬唇,“我只是觉得他不错。和他没有说过几句话。” 谁也没想到这场晚饭会变成诉衷肠大会。 王妃转向大世子:“你呢?你不会也看上了谁家的姑娘?” 大世子俨然没有这方面想法,带着笑意:“母妃替我选谁,我就选谁。我没有对谁家姑娘特别上心。看过去都一样,还没如今的长姐好笑。” 沐子芝笑意不变,在心底替大世子再记上一笔:好的,你回头等着,看看谁最可笑。 三个人三种答案,形成了鲜明对比。在场旁听的不由在心里落下印象,无非是梅郡主性子粗鄙些,兰郡主内敛,大世子到底还是有世子风范,也听从长辈吩咐。 王爷和王妃心里一样有计较。 一顿饭吃完,沐王爷还想说两句,沐子芝可不算多留了。她起身非常失礼率先告退:“我先回去歇了,王爷母妃也早点休息。” 说完就走人,第一个退去。 这下在众人心中,印象更加深刻。 饭局散去,年幼的四郡主也是王妃所出,尚且才五岁,被大世子牵着手带走,走在王妃身后。四郡主童言无忌,睁着大眼睛好奇问大世子:“姐姐为什么要和人私定终身?嫁给一个名声不好的人?” 大世子听到这话,被逗笑:“你长大会嫁给一个名声不好的人么?” 四郡主摇了摇头:“我才不。所以我不懂。” 刚才在场几个年纪比四郡主大的,内心早蹦出了各种“眼皮子浅”、“无知”、“幼稚天真”等词来形容梅郡主。 唯有大世子现在垂下眼回答着嫡亲的妹妹:“她真嫁过去,要是兰郡主也嫁得低,母妃在外的名声一样会受牵连。这是其一。其二,她不喜欢王府,想尽早出去,懒得面对我们这些人。其三,周家来自江南,本地无权无势。就算是被丈夫欺了,她也可以仗着王爷的名头教训人,婚后受不了多少委屈。” 他说着:“要么她也想了那么多,心计谋略极深。要么她就是真的笨,连你都想不通她。你觉得她聪明还是傻?” 四郡主更加苦恼:“不知道。”她松开哥哥的手,往前小跑两步,拉扯母妃衣角,“母妃,母妃。她聪明还是笨?母妃会怎么做呢?” 沐王妃转身,牵起四郡主的小手:“她聪不聪明不重要。既然是要一场婚事,我便给她妥当安排好一场婚事就行。往后母妃也会替你安排一场好婚事,好么?” 四郡主乖乖点头:“好!” 作者有话说: 后面暂时都主用“沐子芝”和“梅郡主”这两个称呼,偶尔夹杂“三娘”。 第32章 文/乃兮 周城人来来往往, 对于梅三娘的突然离开,当话题说了两天,从梅家得到所谓的答案之后感慨几天, 很快就没有再多说。每个人日子照样要过。 倒是江南来的周家人, 依旧在话题的中心。那些嘴最不牢靠的媒婆,喜庆将好事大肆宣传着:“周家二郎看上了一位郡主, 想要提亲呢!” 整个州府的适龄姑娘听说这事,又是松口气又是绷紧了新的心神。松口气是庆幸着原来是那个只知道玩乐的周家二郎要提亲。紧张在于周家二郎要成婚,周家大郎指不定会早于二郎之前成婚。 于是来往周家的人多了起来,连带本地段家都不能免俗, 不仅上门打探起了消息, 还恨不得将家里女儿嫁过去。就为了嫁给周家大郎。 接连好些天,直到周家人不堪其扰,周元淮先生跑去学院,开始招学生, 且只许适龄少年亲自上门,周家长子周子淙闭门谢客用功读书备考科举。周家祝氏找媒婆在外采买着所有需要准备的习俗上门礼, 一天十二个时辰只有晚上在家。 当事人周子澹明明是中心人物,却被众人忽略个彻底,干脆隔三差五骑着爱马出门, 每次正午去找梅郡主玩。他也不嫌路远,今天稍带个路上看见的小竹筐果子,明天稍带个姑娘家喜欢的发绳。 沐王府对“两情相悦”“私定终身”有了深刻认知, 又由于知道周家过段时间真的会上门, 以及沐王爷“宠溺”梅郡主, 所以无人敢拦着两人。 受到婚事波及的段家段瑶玉莫名其妙被亲爹试图介绍给周家大郎, 烦心得很, 再次成功离家出走。她此刻鬼鬼祟祟,穿着一身格外朴素的衣服,脸上抹黄灰了一层,连头巾都用上了不知道哪里弄来的便宜青布,悄悄靠近郊外宅子。 她回头望了望,确信身后没有人跟着,这才用力敲了敲门,靠近喊着:“阿花!阿花!月娘在吗?月娘人在不在?” 门很快打开,阿花站在门口给段瑶玉开门,迎人进来。 阿花看见段瑶玉伪装成这样,并没有太多意外。二十六号的时候,段瑶玉都没能跑出来到她这里来,想来是段家瞧着要过星回节,不让人乱跑,死死派人盯着了。 星回节段家人也会和大家一起闹,不过多是和段家自己人,以及段家下人和下人家属一起。那么多人完全能围住一个柴火堆。 到星回节过完,段家对段瑶玉放松看管,这位大小姐立刻找到机会再次跑出来。 阿花问段瑶玉:“段小姐,你是要喝茶水还是白水?” 段瑶玉匆匆进屋,正亢奋自己再次的成功出逃,却没想看到了空荡荡的宅子。她上回来的时候,宅子里有正在晾晒的布,有好几个颜色不同的小染缸,有专供给月娘用的竹筐,竹筐里有那种小巧的竹编小盒,里面会放各种工具,甚至还有银针木盒。 现在这些东西全没了,连月娘都不见踪影。 段瑶玉心头一沉,转头看向身边阿花:“你怎么还有心思问我喝什么茶?你看看怎么宅子里东西都没了啊?是不是我爹他们请人过来,把你们这里的东西都弄走了?” 她越想越气恼,尤其是想到自己花了整整两百两,结果自家人根本不在意她的想法,只觉得她一个姑娘家在外必然是在胡闹。 段瑶玉本就大小姐脾气,这辈子终究是没怎么受过委屈。段家上上下下再怎么不着调,也少有刻意招惹她的。她生生被气哭,眼眶憋红,眼泪当场滚落下来。她抬起手抹眼泪,盯着阿花直哭:“我花了钱的,怎么这样。你们怎么也不拦着他们啊!” “每次都这样。我小时候想去上学堂。就和我说姑娘家读书没有用,又不能考科举。我想开个店,就说我没有做生意的头脑。”段瑶玉越哭越委屈,简直下一刻要变成嚎啕大哭。 她颤着唇,将本就涂抹了黄灰色粉的脸弄成了大花脸:“明明我们这里也有女子继承家业的,凭什么我不行呢?什么都不教我做,什么都不让我做,我能怎么办啊!” “我也想变成很厉害的人啊!明明说好了谁做出来让爹喜欢的染布,就给一个机会的。”段瑶玉哭得简直止都止不住,确实如同受到了天大委屈。 整个宅子只听见段瑶玉骤变哭包哇哇大哭的声音。 阿花本来心情不畅,看段瑶玉这么哭,愣是被人哭到逗笑了。 她好笑拿出手帕给人擦眼泪:“好了好了,别哭了别哭了。你爹没有那么过分。他没有让人过来撤走我这里的东西。这事和他真没有关系。” “都是大姑娘了,怎么哭得和小孩子一样?”阿花和人笑着解释,“月娘被人请走了。她和我说好了,会给你把染画做好。只是没法让你看到染画做的过程。这两百两,我回头问问月娘能不能退你一些?” 段瑶玉眼泪挂在眼角,委屈得唇角下撇:“真的吗?你们没有骗我么?” 阿花在周城活了那么久,也不是第一次被问到这问题。不少阿婆第一次经她手买卖染布时,也会冒出这种问题。她当然笑着点头:“真的。你要是出去问些长辈,别人都会告诉你我阿花是做什么的。专门帮着她们这些人买卖布。已经做了好些年了。月娘的布也是从我这里经手。” 段瑶玉犹豫一下,用手帕努力擦干眼泪:“那好吧。要是我真的拿到了染画,画又确实好。两百两也不用退我钱。反正我看不懂,就当两百两买的染画。你们五十两真赚不了多少钱吧。” 她问阿花:“月娘去哪里了?是被谁家叫走了?” 阿花轻微摇头:“不能说。那家人不想说出来。不过和你的染画不冲突,你不用担心是段家的谁。” 染布梅三娘 第22节 段瑶玉上回都是被从宅子里抓走的,现下又回到宅子里,主要是为了看染画做到什么程度了。现在看不了,留在这里不过是等着被找到而已。 她吸了吸哭红了的鼻子:“好吧。我想喝烤甜茶,要多加糖。” 阿花再次笑出声:“好好,你稍等。”糖也不便宜。只能说两百两其中确实也花了一些到段瑶玉的吃喝住上。月娘这笔生意从钱上说,真说不好是赚是亏。 厨房有专门的茶具,阿花拿出来给段瑶玉现场烤茶。她点了火,先煮起了热水。当热水煮沸,她将一小砂罐放在火上烘烤。等砂罐烤热了,将茶叶加入砂罐中,动作轻柔烘烤着茶叶。 她语气温和:“你知道么?其实烤茶我是和月娘学的。” 同一时间,沐王府,沐子芝在亭子外空地上,同样点了火。她衣袖口再次被她非常不合规矩的用细绳扎起,偏生没有任何人会在当面说她失态失礼。 她将精致绘着纹路的砂罐放在火上烘烤,静候砂罐烤熟,用夹子夹了一些茶叶进入砂罐。不知价几两的茶叶被放在砂罐中。茶叶从幽幽绿色被烤成微黄。茶叶的香气弥散于四周,让人鼻翼不由轻动。 她面前的亭子里,周子澹今天好歹是没有过分恣意。他没有翘起二郎腿,而是坐得还算端正,友善夹起一块糕点,放到身旁沐王爷的小盘上:“王爷请。” 沐王爷一贯是午休的,要不是见外男和自家梅郡主见面实在太过频繁,也不至于终忍不住,今天冒出来坐在这亭子里。 他困意不住上涌,只盼着等下的茶水能给他提提神。现下看到外面不知道哪里弄来的粗糕点,他手都捏起糕点了,才反应过来他哪里会吃这种。 手卡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只好问人:“哪里买的?什么口味?子芝喜欢吃这个?” 周子澹给沐王爷说着:“酥饼和乳线。都是路边阿婆那儿买的。这两样卖的很好,前几回我路过,她都卖空了在那儿歇息算钱。今天她出门晚了才被我撞见还有。” “酥饼里加了芝麻,放油中烹饪。不少人家过年或者路上商人赶路赚了钱,买了尝的。乳线则是奶做的薄薄一片,入口咀嚼微硬,我在江南也吃过,和这儿不知道为什么口感却浑然不同。酥花乳线浮杯绿,说的就是这个吧。” 旁边伺候的几个人内心都要沉默了。沐王爷在州府土生土长,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东西。酥饼府上也有,面皮比外头卖的更细,里面除了芝麻之外还必要加一些别的料,有时会是肉丁,有时会是其它时节花。至于乳线,府上少做。多是做类似的吃食,更是会用梅花、桂花等等花酿搭配,比随口咀嚼只有干巴奶味的好吃得多。 民间的乳线多是用剩下的奶做的小吃食,老人家随意拿出来卖而已。 江南人少见多怪,反而拿到沐王爷面前炫,关公面前耍大刀不过如此。 沐王爷哪能不知道?他不过是想知道梅郡主爱不爱吃,以及不由想当年的月娘要是也住在沐王府,也能吃到更好的吧。 他一时无言,将民间酥饼放入嘴里,缓慢咀嚼着。周围几个下人神情紧张看着人,仿佛人吃的是什么毒药,下一刻就要喊大夫。 口感果然粗糙,里面的东西都没有磨得太碎,甜味腻味,半点不好吃。沐王爷放下酥饼,就见梅郡主将滚水冲入茶叶中,很快将第一道茶水送了上来。 沐子芝将烤茶放到两人面前,言简意赅:“苦茶。”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文/乃兮 周子澹身为江南人, 喝过的茶比吃过的饭或许都多。 江南种茶人极多,贸易往来也多,所以各地的茶往京城送的也多。家里常常书生往来, 招待客人的茶水就没见过多少便宜的。 茶简直和笔墨一样, 是他们必不可少的东西。 说是苦茶,能苦到哪里去?他将只有半杯的茶一饮而尽, 半点不含糊。然后他就僵持在那儿,内心升腾出一种三娘试图谋杀他的想法。 烤过的茶,苦得简直令人发指。好好的茶叶中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有一点焦香。想想那些个葱菜炒焦后吃入嘴里的味道, 身上直起疹子, 连寒毛都竖起。 沐王爷也是一饮而尽,见身边周子澹这模样,当即笑乐了:“怎么?吃不惯?” 他很是好笑:“这种茶常常是长辈给晚辈倒的。你爹是当世大儒,你和你兄长跟着他一起出去, 没人会给你们泡这个。” 周子澹脸色复杂吞咽下:“子芝给我倒这茶是什么意思?想当我爹呢?” 沐子芝重新回到亭子外,坐在椅子上抬手烤起了第二份茶叶。她动作如流水一般顺畅, 赏心悦目。她头也没抬,开口便彰显了她的脾气:“是啊,叫爹。你看是沐王爷想打你, 还是你爹更想打你。” 周子澹寻思着,那他怕是走不出沐王府,能被沐王爷锤到地里去。都轮不到他爹打他。 沐王爷听这两人的对话, 刚才的笑容隐隐也僵住。是他这个长辈格格不入, 无法适应现在年轻人说话了么? 沐子芝再次烤茶, 这一回却没有将茶烤过头。她几乎是微烤热没多久, 就往茶里注入了水, 从烤茶变成煮茶。 她抬眼看向两人:“要加糖么?这道是甜茶。” 沐王爷吃不惯太甜的:“不用。” 周子澹当然不能让人看不起,认为他吃不了苦,还要在茶里面加很多糖:“我也不用。” 沐子芝于是很快就将第二道茶送了上来:“忆苦思甜。甜茶。” 同样的茶叶,这回倒是没有了刚才那么浓重的焦香味。周子澹闻了闻,却也能闻到一点淡淡烤制的味道,不过主要还是寻常的茶水味。 他一饮而尽,却面上又一次露出了愕然的表情。明明是茶叶,却有一种从唇齿舌尖泛上来的甘甜味,像是喝了什么甘露似的。这甜味又和加了糖的那种浑然不同。 之前的苦,就是为了现下如此的甜味?这种甜味要是加了糖,那才叫过犹不及,失去了本质好味吧! 周子澹低头看茶杯,稀奇惊叹:“有意思。” 沐王爷喝完,低声笑了声。他看向再次走回到位置上的子芝:“当年我给你娘泡过,那是我第一次泡三道茶。你娘觉得我泡的不好,就又给我泡了茶。她泡的三道茶,比很多人都地道。第一道极苦,第二道极甜,第三道,人生百味,回味无穷。” 周子澹寻思着,茶要到什么程度,能叫人生百味,回味无穷呢? 然后他亲眼看着面前的三娘,在不远处上演了大杂烩。 沐子芝依旧是烤砂罐,依旧是烤茶,依旧是加入水煮了茶。但她往里开始加东西。又是蜂蜜,又是花椒,还有各种不知道什么颗粒,林林总总加了一堆。 蜂蜜花椒这些也极贵,一般人哪舍得往茶里煮? 不,不是,她是不是倒了醋?还是什么? 然后她似乎寻思着造作的反正是沐王府的钱,什么都加。这不用品尝,周子澹都能深刻意识到什么叫人生百味,回味无穷。 吃下去人没事吧?沐王府的大夫,医术应该还成吧? 周子澹带着满脑子宁可叫三娘“爹”,也不能随意喝这最后一道回味茶的心,拿到了最后一杯茶。他侧头看向身边的沐王爷。 沐王爷看样子完全沉浸在于当年三娘的亲娘那些爱恨情仇的记忆中,浑然没觉得这茶有什么问题,竟是还细品起来。 这东西能细品?能么? 周子澹望向给他递茶的三娘,带着一种诚恳的期待:“一定要喝么?” 沐子芝看着都没倒满的茶杯,拿起空茶杯喝起了刚才煮多下来,最朴实无华的甜茶:“为什么不喝?你来沐王府,这杯茶本来就应该是沐王爷给你泡。他不擅长,我替他泡了。现在他都在喝,你不喝。你是不是不想和我成婚了?” 周子澹:“……”你这是面对恩人的态度么!他和她成婚明明是为了帮她脱离沐王府! 他做好了找大夫探讨人生的准备,将半杯茶一饮而尽。这道茶水里面加了不少的料,已经算是很可怕了。最可怕的是这茶里的各种味道确确实实又被分明割裂开。 怎么能做到一道茶能尝出甜、辣、苦、酸这些个味道呢?舌甚至有轻微的泛麻,让他不由自主伸手拿过之前甜茶的杯子,恳切倒了一杯白水,再次一饮而尽。 真是要了小命。 沐子芝当即笑乐:“我们这边饮茶的人很多,你要是……”她顿了顿,本想说要是上梅家求婚的话,祖母梅菊一定会亲自给周子澹煮上这三道茶。 现在到了沐王府,沐王爷有那么多子嗣,却连这三道茶都烧不好。大约是以后也不会给其它郡马或者世子妃煮这个茶的。 “要是喜欢,我以后给你煮别的也喝喝。”沐子芝转了话风,“不过我煮茶的次数不多,煮别的出来不一定好喝。” 沐王爷在边上插话:“我觉得好喝。这事事到要嫌,往后怎么过日子?周家不比沐王府,仆人少,能吃的东西也不多。” 沐王爷将茶水饮完,侧头和周子澹说:“你和你哥不像,但也该做点什么。能考个好功名就考个好功名。不能封侯拜相,找人代你做点生意也行。周家在江南也有不少商铺。” 书香门第能够有钱买纸买笔墨和买书,当然都有钱。他们随随便便从家里拿出一本书,要钱就不菲。尤其是周元淮先生的藏书,不少稀世罕见,虽说常常外借给人抄写,却也没多少复刻的版本。 周子澹哪能想到自家亲爹都不要求他上进了,到沐王府来被沐王爷要求上进。 他能怎么办?也不能为了这场婚事应着:“我可真不是这块料。要是真能考出什么名堂或者做生意做出什么名堂,我爹早安心了。” 沐子芝看着周子澹那神情,很清楚知道周子澹确实不想那么折腾他自己。他对不上心的事耐心有限,还好他们的婚事就是意思意思。 她落座后,顺着这话题找了借口:“既然你打算找人做生意,后天和我一起出门吧。去街上看看谁家铺子生意做的好,说不定能学到点什么。万一只是没接触过所以不擅长呢。” 周子澹和三娘对上视线:“……”他是找他们江南的掌柜学不了么?要到外面找外人学? 他怀疑三娘这几天是嫌他烦了。毕竟他最近总是老找她。就差没去她院子里学染布了。明明想出去,却要找折腾他的那种理由。 不过他更觉得,是三娘看沐王爷不舒坦。自沐王爷加入他们亭子会面,到沐王爷说他三道茶泡得不好,三娘身上的情绪就一点点比一点蓄着。 好似炮仗一样,只要加入一点点火星就能点燃。 他隐隐意识到三娘的想法。大概是觉得沐王爷哪怕话里话外说着多爱月娘,却并没有做出多少证明他爱的事。如今月娘已经去了那么多年,他有整整十六年可以去做点别的…… 比如说将记忆里的三道茶学学好,比如说善待现在的王妃以及郡主世子们。但沐王爷都没有。他依旧是自以为是,只想着身为沐王爷的他自己。 周子澹拱了拱手:“子芝好学。子芝多学点,往后说不定子芝能养我。” 他嬉笑着试图逗乐面前的人:“我以后就出门采买你喜欢的东西,回来送给你玩,平日给你端茶送水。以后有了小辈,我就开始学三道茶,到时候给孩子喝。前面怎么苦怎么来,第二道怎么甜怎么来,第三道,一定要让他们回味活了的这么多年月。” 沐王爷越听越不对:“……你这样怎么像是要嫁给子芝当郡马?这都什么和什么?像话么?”他皱起眉头,“身为一个男子,怎么能够每天都想着这些没用的事情。” 哪怕不想着天下和天子,也该想着如何维持好一个小家。 沐子芝却被逗笑了。她看着周子澹的不着调,能惹怒沐王爷,就觉得好笑。周子澹是爱玩闹,是不做正事,沐王爷在维持沐王府的一切上都远超过周子澹。 可她偏生就是觉得周子澹更好。 大抵是,她歪着屁股,只想着周子澹哪怕是无功绩无成就,依旧算个有担当的人。他能够无所畏惧的,只因为和她短短一段时间的交友,就为她答应一场荒诞婚事。 第34章 文/乃兮 小小亭子里, 沐王爷气不太顺。他自诩比不得沐家第一位,也不算沐家最差的一任王爷。可他没想到自己想对月娘的孩子好点,月娘的孩子却半点不像月娘, 看人的眼光极差, 还要倒贴。 瞧瞧这周家二郎,除了出身在周家, 其余是半点能让人看得上眼的地方都没有。完全能说是一无是处。他手下客卿无论哪一位,拉出来都能比这位周子澹好些。 难道养在外面,终究是会眼皮子浅些。 “嬉皮笑脸,油嘴滑舌。”沐王爷皱眉, “不像话。”说罢, 他是再也不想看这两个小辈,尤其是不想看周二郎。 他站起身来,对梅郡主说了声:“你要是非他不可,我应了。往后你要是真在他那儿受了委屈, 我至多只帮你一次。” 这一次也是看在月娘份上。 说罢,他甩衣袖走人, 带走了一批跟着他随身伺候的。 留在亭子内,被甩了脸的周子澹和沐子芝互相看了眼。沐子芝顿了顿,正想要安慰一声被看低的周子澹, 却见人浑然不在意笑起来:“王爷也太看不起你。你会在我这里受委屈?我但凡要是做错了点什么,怕是早被你追着打,方圆百里都能知道我犯下的错。” 沐子芝是半点不想不想安慰人了。 她不仅不想, 还抬起脚在桌下踩人, 扯着笑意又有点微妙的小火气:“你真是好好皮相, 凭白多长了一张嘴。” 染布梅三娘 第23节 周子澹脚没想到要收, 被猝不及防踩了个正着。他倒吸一口气, 低头看看脚上鞋子印。三娘用的力气不算大,只是他好好的一双鞋,愣是被踩上了一个灰色印。 他抬起脚拍了拍灰,不由说着:“后天出门我和你一起出,看来得多买一点鞋子。随身带两双备用的,鞋子被踩坏了也好换。” 这么一说,他还得劲上了:“两双不够。得买多点。给你也买鞋。堂堂郡主,往后鞋子必然不能沾染一点灰。这样你踩我就省鞋了。” 火上浇油就这样了。 沐子芝站起身,追着周子澹就要打。周子澹刚被踩了一脚,怎么能凭白再被人打。他朝外亭子狂奔,哈哈大笑着:“走了。明天不来了,后天我早些来,我们早些出门!” 他来的次数多了,对马厩的方向都一清二楚,直拐去马厩方向找自己爱马去。 沐子芝见人跑得一天比一天快,想拿东西砸过去,四下看看却没找到什么东西砸过去能给人教训又不伤人。于是她掏出了自己染的手帕,团起来打个结,直接丢向周子澹。 打了结的手帕没能砸到人,直接坠到了地上。 周子澹本身都跑远了一段,看到这一幕又重新跑回来把手帕给捡了。他朝着三娘晃了晃打结的手帕,笑嘻嘻继续转身跑走。 这一场景看的边上一众仆从情不自禁想偷笑,白云更是笑出了声音。潭梦推了推白云,上前一步:“郡主,不是说这两天要忙完活了?现在回小院么?” 沐子芝目送人跑远,回过身:“回吧。” 在沐王府这些天,府上的其他郡主和世子,几乎都将梅郡主沐子芝当不存在。他们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上学的上学,出门找玩伴的找玩伴,在府上学琴学画的学琴学画。 沐子芝就在自己小院里染布,同时听耳边赵姑姑过来念经一样讲除了规矩之外,一位郡主该知道的一些事。 就和白云所说,染布确实已经将近结束。 她在层层上色后,终是要将布上的所有绳线都剪开。 回到院子里,沐子芝回到她这些天坐的位置上,取了一把锋利又小巧的剪子,将一坨颜色看上去极为古怪的拿在手中。布是湿的,让她手指上轻微染上了一些颜色,连指甲上也沾染上了一些。好在这点色彩浅淡,洗几次就能洗去。 她举起剪子,小心翼翼一点点将包括马尾毛以及白色细绳一一从布上剪去。旁边白云给她倒了茶水,她是一口都没有喝。 赵姑姑午间小憩结束,又到了小院里,坐在距离梅郡主不远的地方。赵姑姑一边说着话,一边按照往常观察着梅郡主。 她是王妃派来的,这些天必也会隔三差五被王妃叫去问话。王妃要问的无非是梅郡主性子如何,每天在做点什么,规矩学的怎么样。 她便一五一十回答:“梅郡主性子初见暴躁,对下人也不算友善。实际上却极为有耐心,这些天每天都在给手上的布染色。那块布全团在一起,看不出是什么样式。规矩是全听,考教时,她身边的白云全给记上了。” 如今来看,赵姑姑认为自己说的是半点没错。这位梅郡主性子暴躁是暴躁,可面对要做的事真是很有耐心。细想来要是分出一点心思在别的事上,也能将别的事做好。 对下人不算友善,其实也算是御下有方。梅郡主要要是真长在沐王府内,其实真能找个好人家,往后将家操持得妥当。 如今虽说是到了沐王府,也听说是和周家二郎君不清不楚,但不管怎么说都不算是找了个好人家。 赵姑姑当然不能议论太多主家的事。她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到了点便规矩离开。到她离开时,小院里梅郡主的动作几乎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只能听见规律的剪刀咔擦声。 “咔擦——咔擦——” 不知道过了多久,布剪的时候,有圆润的小石子坠下。从布中滚落到沐子芝放在下方的一个扁竹筐内。很快一个接一个,按序在扁竹筐内滚成了一排。 白云和潭梦时不时将视线落到梅郡主身上。可惜她们只见过梅郡主现在的姿态。要是阿花在场便会清楚知道,不管是沐子芝,还是伪装成的月娘,还是当初的梅三娘。坐在椅子的人低垂头,有零散细碎头发垂落,全身心关注在手上技艺。从孩童长到成年,至今都不曾改变过。 当太阳逐渐西落,晚膳时间到。 沐子芝把东西全部送到屋内。她洗干净了手去前面吃饭,准备晚上回来赶夜工。 用餐时必然会露出手。四郡主本来好好在吃饭,没过多久视线就一直落在沐子芝的手上。她滚圆着眼,总觉得人手不干净。她心里头的话憋着很是难受,直到她爹替她问出了问题。 沐王爷想要关心一下大郡主,缓缓开口:“你手上怎么回事?这些天还在弄你那些东西?要是吃下去怎么办?以后要是真放不下,去库房那点钱,给你再建一个染坊。让人专门给你做着玩。别整天亲自上手。” 沐子芝筷子停了下,抬眸看向沐王爷:“不然我以后在小院子里吃。眼不见为净?” 沐王爷今天本就不算高兴,白天就被沐子芝和周子澹气到过,现下听到这话更是生气。他一生气,脸骤然变得极其严肃:“你是沐王府的大郡主,做什么事情都要多做考虑。在场那么多弟弟妹妹看着,像样么?你午间的茶泡得好,平时难道不能和弟弟妹妹们煮茶聊聊天?” 在场人一时连夹菜的动作都不敢多做,吃饭全放低了声音。大世子胆子最大些,这会儿也没有想要触霉头。 王妃在边上见状,平静打圆场:“有什么话吃完了再说,心气不顺,饭吃下去回头找大夫,得不偿失。子芝到府上才半月,又不是从小在府上,很多事不懂。你和她置气干什么?” 沐子芝其实吃也吃得差不多了。 她放下筷子,拿过手帕擦了擦唇角。半个月学一顿用餐的礼,是让她暂时习惯了和他们这群人一起吃饭。但沐王爷这话她真是不爱听。 “弹琴、作画、煮茶。骑马、下棋、看书。”沐子芝说起了这些事情,问沐王爷,“王爷觉得我学这些,一两年能比得上江南知名的大家,或是哪位优秀才女么?” 沐王爷皱眉:“谁要你去和他们比?” 沐子芝站起身来。她是没怎么去过学堂,不代表她没读过书。她其实作画、煮茶和骑马都擅长。可她见多了人,听多了商贾所说的各种故事,再听对她浑然不了解,却总有一万种路想要让她按照他的念头走的行为,忍不住嗤笑起来:“那整天和弟弟妹妹泡茶的我,和你们眼里周子澹这种纨绔子弟有什么差别?不过是花瓶郡主罢了。” 她染布的时候,整个周城都没几个能比得过她。要她舍弃自己本事,去当一个无用之人。这不可笑么? 沐王爷发火:“你染布上得了台面么?” 沐子芝真是憋了火,全看在面前的人是沐王爷的份上,没有打算和人当场打起来。她不停呼出气,劝自己平和下来,眼内却一如星回节的火焰一般:“你等着看。” 说罢,她起身离开房间,浑然不打算再和众人一块儿用饭。 早退得非常果决,只听见身后“啪”一声摔筷子的声音。 沐子芝脚步加快,回院子的路上一脚把路边的一块装饰的石头给踹入了不远处的小荷塘内。她朝着荷塘龇牙咧嘴一番,挥舞了拳头。 “我娘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爱上了这样的男人。” 她回到自己小院子里:“白云,给我点了蜡烛。今晚上我不睡。你和潭梦自己歇了。” 赶工的人,没有睡觉这一回事。 沐子芝臭着脸,看上去竟比平日里更加漂亮。白云点起的烛火担心:“郡主,今晚真的不睡了吗?” “睡什么睡。”沐子芝冷哼,“晚上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文/乃兮 白云和潭梦这半个月跟着梅郡主, 深刻明白梅郡主说一不二。 两人没有真按郡主的吩咐都去睡,而是分了时间轮值。总有人到了点要伺候郡主洗漱。要是郡主忙累直接睡了,她们也要确保郡主不会晚上受冻。 在房内的沐子芝全然不受外人影响。她拿起剪刀再次动工。有了白天的忙活, 晚上一坨的布在只有她一人所在的屋内一点点展露出染画细节。 绞在一起的布, 一点点展开依旧有不知道多少天固定住所产生的褶皱。然而这固定产生的褶皱下,她轻扫一眼就能窥探到百兽贺岁图的恢弘。 凤凰的一根尾羽中心靠着一点点的渲染, 在青色上叠加着黄色,再叠加了一层绿色,最后点了一点红。在尾羽中心圈处,却又有扎染的特色的细绳留白。留白之外, 针线马毛所逢出纤细绒毛竟都没有被染出其它色彩。 浑然天成, 任谁都会以为是画出来,谁也不会以为是靠着染料一一染上。若是只有一根羽毛就罢了,凤凰怎么可能只又一根羽毛呢。 必然得是九九叠加,一层九根尾羽, 共叠加九层。 当她将所有尾羽全放出来,只是放出了中下段的布。她沉重的整一块布, 平时都不是随意能拿动的。唯有放在竹编容器里才方便搬来搬去。如今一点点剪去了线,自然能看出布长比她人都要高一些。就如她当时给段瑶玉看的画一样。 接下去剪刀剪开,解放的是布上的走兽。额头刻着“王”字的青虎仰望着凤凰, 姿态呈匍匐状态,白色留白的眼眸似只有恭敬。她未曾见过的象,卷着鼻子跪拜在凤凰下。象身上攀爬着几种小兽, 更是一一呈现出相似恭敬状态。 其后是最下方带有鳞片的鱼。白色鱼鳞波光粼粼。水流浸染的颜色较为浅淡, 是放在缸里被侵染出的颜色。可鱼被刷过不止一次染料, 颜色反而深一些。这鱼明明青色, 不知是不是烛光的缘故, 恍若是一跃龙门,能够化为龙的金锦鲤,上面隐隐带有一层橙黄色。 到飞禽时,什么鹰与翠鸟,也不过如此罢了。它们衔花以赠,恨不得为凤凰头上追加上更多荣光。到这会儿时,窗外的天都快蒙蒙亮了。 沐子芝再处理起凤凰首。带冠的凤凰,额头点缀着偏橙红的色调,微仰着头。它冠上的那些荣羽绽开,不比尾羽的色泽差。 空中日月当空。黄色的月与红色的日,只露着一个角。论谁都能看出,东升西落,日夜变迁,百兽就此朝凤,凤凰持久高贵。 最后一根绳剪去,沐子芝放下剪刀,抬起了弯了半天的背,她唇角翘起,眼眸里没有熬夜一晚的难受,唯有心中如沸水翻滚的澎湃。她站起身,站到了椅子上,再从椅子站到桌子上。 她将整幅还没有晾晒好的染画抖了抖,确保染画完全展开。染画不管是从正面看还是从反面看,都是一整副画。没有丝毫区别,没有丝毫针脚。 天下百兽活生生出现在布上,在抖动下仿佛是活物一般。凤凰的高傲也是如此一般。 布上褶皱暂时去不掉,必须要再过一次水,靠风吹干晾晒,将褶皱全然带走。她从桌子上一跃而下,半点没有郡主风范,对外喊着:“来个人,备两缸冷水。几块布。以及,把我带来府上的竿子都拿出来。” 在外候着的潭梦当即应声:“是,郡主。” 很快冷水备好。沐子芝在边上将竿子架住,将屋里的椅子也一并搬了出来。她对小院里的所有人说了一声:“都出去。我自己来就行。” 白云昨晚值的早夜,现在刚匆匆起床:“郡主,我们帮你吧。” 潭梦也是一样这么说:“是,郡主。你一个人忙了一晚上。我们帮你吧。” 沐子芝看向其他人:“你们出去,把小院的门也给带上。白云和潭梦留下。” 等院子里只剩下白云和潭梦,沐子芝看向两人:“府上的人和事情,我不熟悉。这半个月以来幸亏有你们两个帮着,不然很多事我真应不了。我染布的事在王爷那儿不是秘密,染成什么样,王爷知道,说不定王妃也知道。但是……” 白云和潭梦心头一紧。 “我手上这染画,王爷、王妃全然没看过。暂且还没人知道。若是有第二个人知道。只能是从你们两个人口中传出去。”她看着两人,“我知道只要有一个人知道的事,就不算秘密。但至少府上其他人知道这事,我不希望是从你们口里出去。” 白云和潭梦忙应下:“我们不会说出去。” 沐子芝听到这话,招呼两人帮忙:“行了,来帮忙。从这个缸里浸冷水,漂洗,再放到另一个缸里漂洗。” 她先将布放入缸中。水缸里的冷水一下子被挤溢出来。她用一根细杆穿过布:“来个力气大的,抓住另一头。” 力气大的潭梦当即上前。沐子芝带着潭梦,将布上下快速过水,出水又浸入水中。在水的冲刷下,褶皱的布一点点被沉重的水流理顺。 水缸渐渐变色,是布上表层的余色。沐子芝呵声:“提,换一个。” 两人一下子将布放到另一个缸内,白云赶着上前搭把手。这时白云和潭梦都没得空怎么看布上的画,只想着要完成郡主交代的事。 重复刚才的动作后,沐子芝站到边上的椅子上,最后单人将布拉高,任由水流刷刷从布上落入缸中溅在地上。她没有用手去挤水。就这么静止等着水流一点点流走。 如此需要臂力的活,她的手腕手臂没有一丝颤抖。愣是让白云和潭梦都震住。潭梦机灵,快速去室内又搬了个椅子出来,站到位置上帮郡主一起扛着布。 白云这才恍然,把布尾梢上的水抖动了两下。她才碰到布边沿,就听郡主说着:“别拧。已经够皱了。抖一抖。” 沐子芝轻呼出一口气:“要是在染坊里,肯定是拧干好。用东西压着扯平就行。现在来不及了。”她后天要拿出去交给阿花。 她紧赶慢赶,花的时间不短。对于段家来说,要求孩子们给出一个“半成品”或者“成品”看一眼,差不多就要这个时间。 所谓的礼,不?蒊可能真到太后生日时送上。这份礼要经过层层检查,再经过车马运到京城。要是刚开始就花太多时间,后面要是谁落了一环,慢了一拍。这块染画就将从礼单中撤下。 白云听话抖着布料,身上一时间被布上弹上了不少水,连脸上也全是水珠。当大量水流淌到地上,一叠二的布重量渐渐减轻。 沐子芝招手让白云替代自己:“你站我这儿。” 白云忙站上去替代郡主站好,举起了细杆。真站在了高处举着竿,没多久白云感受到手臂发麻,甚至手都颤抖了起来。她一时间都分不清是她在手抖动还是对面的潭梦在手抖。 郡主实在是,怎么做到的呢?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内心由衷产生了钦佩之心。 好在没有需要她们两个颤着手支撑太久。走到下方的沐子芝将布下方拖到了别的细杆架子上。布一点点扯过去,如同一整个画面朝苍穹展开。 染布梅三娘 第24节 布含水有重量,所以整块布在彻底展开之后,又如同波浪在竿子上起起伏伏。站在高处的白云和潭梦到这一刻才彻底看清楚画作。两人睁大眼,愣愣站在椅子上,明明通过刚才的触感知道这只是一块布。不是绸缎也不是那些个高级的库存。可见着了图,“百兽贺凤凰”五个字就如此出现在了她们心中,并产生这布贵不可言的震撼感觉。 是,染上的? 可好像是画上的啊。很多地方像是用笔一点点晕出的色彩,很多地方又轮廓清晰,不像是染能够分明切割一样染出来的。 她们想不通,不明白。 沐子芝将布彻底整好,蹲到布下仔细观察自己染出来的成果。太阳已彻底从东方升起,空中已是蓝色与白色交错。青布便是如此,大多色彩也如同天与云。加上了各种色彩形态之后,成品依旧能让人产生一种宁静。 美,该是一种令人心宁的享受。如同望天,如同观海,如同高山之上一览众山小。心里不会再有沐王府、不会有柴米油盐、不会有人事黑白。 她身为三娘时爱上染布便是因此。她知道自己身世之后,半点没有放弃染布也是如此。她蓦然笑起来,再从布下钻出:“好了,这下差不多了。” 沐子芝再搭了几个架子,把下人送来的几块布将她的布彻底围起来。确保不会有人冲进院子里看到她染出来的布。 沐王府给她备用的布料极贵重,不是都能在光下暴晒的。晒多了怕是颜色都会褪去。她铺归铺,话里不由带上嫌弃:“华而不实,多的下次你们理一理,回头府上要是有什么事情,全拿了送出去。” 白云忙说:“郡主,这些是王爷和王妃让您多做衣服的。您到府上总共没有几套衣服。现下赶工才做了没几套。” 沐子芝扯了扯布:“留下一点做几套应付应付人就行。要是有你们能穿的,也一人拿一卷走。东西本就是要用才算有价。我一个人能穿多少衣服?放在库房里积灰更没有什么意思。” 她吩咐完,望着彻底被围起来,看上去拥挤不堪的小院,心满意足:“好了,接下去等干就行。”如今这日头太阳极大,一天一夜就能赶上明天出府。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文/乃兮 沐子芝一晚上没睡, 让白云去取了饭,一口气吃了个干净,随即爬上床倒头就睡。她在屋内睡得昏天暗地, 任由外头布经受日光暴晒。 赵姑姑上午来了一趟, 知道郡主还在睡觉,又看到满院子晒着的布, 觉得实在是离普至极。她听着白云解释:“昨晚郡主忙了一晚上,早上起来实在困倦,姑姑多体谅。” 赵姑姑无言。怎么能动不动就睡到日上三竿?好在这十多日,她只见过沐子芝这一回, 所以倒也没有多说什么指示, 只是自己离去。 沐子芝这一觉直接将午饭都给睡了过去。下午才慢吞,吞爬起来。 醒过来的沐子芝慢吞吞穿戴好,坐在板凳居于布中央,感受着今日极为嚣张能刺痛到人双眼的日光, 满意划拉了两口饭:“潭梦,整理出明天要出门穿的衣服, 和马厩那儿说备好马车。低调些,别让人一眼看出是沐王府的。” 潭梦应声:“是。” 沐子芝笑笑。以郡主的姿态出去。出去的太过招摇根本不像是去办事的。指不定还会被人打量着,并借机问东问西。 她不想以后出门都贴着沐王府的名字。 到了晚上, 沐子芝为了能够让自己明天稳稳妥妥的出门安分守己还是和往常一样,正常去用了晚膳。 沐王府晚上所有人到齐。沐王爷和沐王妃也一如既往坐在首位。 沐王爷进门就看人齐不齐。他见梅郡主照旧来吃饭,昨天不舒畅的心情转好。心情一好, 他对梅郡主的容忍度又再次上升, 竟是又不计较了:“你要是真喜欢染布, 那你就染着吧。今天也有人和我说, 以前也有公主擅女红。要是需要什么贵重的布料丝绸, 你就跟你母妃说。” 沐子芝对此非常敷衍:“我会的。” 染布这个东西最需要的不是什么珍贵的布料,白布最好。染浆倒是需要专门找人去调配,然而以王妃所认识的那些匠人,很难调出她想要的颜色。 那些专供权贵的匠人,拨一下动一下,选色上为了突出权贵地位,老百姓不能用什么色,他们便主动用什么色,以矜贵为主。这类的权贵就是喜欢与众不同,和百姓无法同乐。 不像严家娘子,要她做一,她能做出三款色来。她常常在市集上晃悠,那些罕见的能上色的东西也更容易收到。 至于她最喜欢的朴素青色,王府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看的起。明明是普通老百姓最常穿的布料,最常用的颜色。 只要沐王府和她互不干涉,她自有应有答。一顿晚膳算是众人皆欢。 沐子芝重新回到自己小院,往回看看过来的方向,再次和人确定:“白云,没人说我明天不能出去对吧?” 白云笑起来:“是。郡主您想出去就出去。沐王爷和王妃都没禁您的足。” 沐子芝握拳:“好嘞,明天直冲出沐王府,谁也拦不住我。” 第二天一大早,沐子芝双眼一睁,从床上一跃而起,快速穿上了白云昨晚筹备好的衣服。她冲出房门,手伸出去摸了摸布。在外面晾晒了一天一夜的布,经过一晚上的阴晒有点凉,但没关系。布摊开晾晒了一整个白天,天气正好,晒得毒辣,她摸得出,湿到滴水布已经被硬生生给晒干了。她随意挑选了一块浅色的布,将两块布叠在一起快速收了起来。 沐子芝寻思着:这大概就是老天晌饭吃吧。一定是祖母常年跪拜本主,本主连带着保佑了她。 沉重打成一个包裹,沐子芝将东西带上回到房里。她对着她搬到府上的箱子看了半响,上前打开箱子,把月娘的面具取了出来。 她把面具放入到随身的包裹里。 她喃喃自语:“一定也是月娘保佑吧。” 好在思念的念头只是一瞬,沐子芝从来不是会沉溺在过去的人。 她走出门,带上潭梦一起前往马厩,在潭梦的安排下坐上了她精心挑选的马拉的车。今日她点了潭梦陪同。白云要负责看守小院,以防外人进小院乱折腾。 梅郡主进沐王府时,马车是从很小的门进来。如今梅郡主在沐王府极为受宠,马夫出府下意识想要走正大门,却被潭梦提醒:“走侧门。郡主不张扬。” 坐在马车里的沐子芝听到对话:“走大门很张扬?” 潭梦一向来机灵,应声着:“是。今天郡主出门没有打算穿郡主的衣服,想来是想低调些。现下正早,不少人很快要从正门进出。要是走正门的话,府上没过一会儿都会知道今天您出门了。” 沐子芝吩咐:“走侧门。”她好笑论了一句,“沐王府看来确实很难有什么秘密。” 马夫当然听从郡主的话,将马车从侧门驾出去。车才出侧门,马夫很快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位俊俏郎君,而这位郎君见到马车,直接骑马朝他们过来。他微侧头和车上的郡主以及潭梦交代:“郡主,门口有人候着。” 沐子芝掀开帘子探出头,就见周子澹神清气爽骑在马上朝自己来:“子芝?” 周子澹一天不见三娘,今天早早的就到沐王府门口等候。他看着一辆马车出来,当即骑着马来到马车边上,压低声音眨眨眼:“三娘~我来的早吧。” 纨绔子弟骑马的功夫果然不差。沐子芝今个心情好,眉眼弯弯:“你来得确实早。等了很久么?” 周子澹笑着回答:“没有太久。要知道,从周家到王府需要一点时间。我再怎么早起也不可能鸡没叫就起来。” 他穿过人看了看马车内。马车里还坐着一个侍女:“你出门要带个人。我还以为我今天能够坐到马车里蹭一蹭沐王府的光。” “沐王府的光可没有这么好蹭。”沐子芝都有心情调侃起来,“下回你要是换一头健硕的马,按上双人马鞍,说不定我还能蹭一蹭你的马。” 周子澹觉得三娘快要被他带歪,迟早有一天也变成浪荡郡主。往后怕是两个人总在外面玩乐。他好笑应着:“你是看不起我现在的这马。等下出门我直接就换上双人的马鞍,逛完带你回府。” “好了。走吧。今天事多着呢。”沐子芝放下帘子,“你跟上了。” 她之前和阿花约定好,在一个商铺面前见面。 时间虽然没有说定,但是阿花这么多天没见她,心里有数,必然会早早的到。她赶着呢,可没空和周家二郎在沐王府门口打趣。 马车重新再次驾起,周子澹双腿一夹,轻便跟在马车边上,仿佛护着马车上的人一般。两人路上有一言没一言,竟是说到了街市。 沐子芝到了约定的商铺附近,没等马夫给端出小椅子,从马车上直接跳下了马车。她吩咐马夫:“你直接回府,我到时候自行回府。” 马夫应声,等潭梦将东西拿下马车后,驾着马车离开。 周子澹翻身下马,牵起马,朝四下望了望,想着今天要买点什么,却见沐子芝带上捧着巨大沉重包裹的潭梦顺着街道直走,俨然有目的地。 他跟在三娘身边,心里头好奇一点点冒出。 这样的商铺价格远比市集上要高。很多远道而来的商人,除非是早有好的门路认识的熟人,不然很少会专门到这条街上来买卖东西。以三娘的习惯,莫非不是来买而是来卖? 沐子芝不管周二郎想的什么。她人径直走到一家店前,抬头看了眼拆了的招牌,直接往里走:“陈叔在吗?” 别说周子澹了,就连潭梦也有些诧异。面前的这家商铺看上去位置还成,然而招牌已拆,里面更一片乱糟糟。门口贴着纸,纸上写着东西全卖,然而里面能卖的东西只能勉强看出是有在卖原先的一些布料。不仅有一些残存的布料堆放在一起,连一些摆设都挂了价。 恐怕这家店唯有桌椅和架子没打算卖掉。 “在的在的。”里面传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中年人匆匆绕出来,见到人之后笑着拱了拱手:“姑娘在里面等你呐。” 沐子芝吩咐潭梦:“你在外面等我。” 她又看向身边周子澹:“你是打算自己先出去买双人的马鞍,还是在这儿等会儿我?你要是出去的话,可以让潭梦帮你看马。” 周子澹没想到刚到一家莫名的商铺,自己立刻要被赶出去:“说好的一起出门,怎么拿我当了借口,你自己做自己的事。”他环顾了一下这商铺,恍然想到关键,“你是想要买下这个商铺,你要做生意。” 他想到三娘已经不算再是梅家是三娘。染布坊的一切确实怎么算以后都不能算在她身上。梅家有两个儿子,就和他家一样。他家一个继承父业,一个继承母业。梅家怎么也不可能让已经成为郡主的养女去继承染布坊。 三娘自然要有自己的生意。不然以后就得仰人鼻息过活,生活可不易。 沐子芝听到这话,笑着开口:“没听见说里面还有姑娘吗?就不能是我帮人看怎么买卖铺子?我在周城认识的人可不少。” 周子澹可不管是三娘要买商铺还是里面的姑娘要买。 他在门口把绳子递给潭梦:“劳烦帮我看一下。”他朝着三娘挑眉,“那我可得进去帮忙把把关。周家商铺多,至少我能看出来这铺子大致多少钱。毕竟我们俩之间的关系,往后可是在一根绳子上。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帮友人看商铺,我当然也要帮友人看商铺。” 潭梦听着这话,怎么听怎么怪怪的。一根绳子上不是形容不太好的关系吗?她想到府上流传的那些纨绔周二郎的话,默不作声艰难伸出手,乖乖牵了绳。 罢了,反正是郡主的选择,与她个丫头有什么关系。 沐子芝听到这话也是沉默了。 这什么和什么?周子澹能懂多少?懂花钱吗? 沐子芝想到周子澹见过阿花:“……成吧,你想进来就进来。”说着从潭梦手里接过了厚重的包裹,直接放到周子澹手里,让人捧着,“你把马交给人家,自己就接个活。” 周子澹手里一沉,诧异低头:“这里面都放了些什么东西?怎么会这么沉。” 沐子芝没回答周子澹,拽起周子澹跟着陈叔往里走。她和陈叔说着:“今天我来到算早,没想到你们都已经来了。” 陈叔看了两眼所谓的周家二郎,好笑回答着三娘的话:“早点做完事情早安心。商铺这事不是前几个月就在说了。本来以为你们月初就会来,但阿花这月来我家的时候,心情看上去又不是很好,只说到月中。我多问了两句才知道事。今天好不容易能够再见,阿花和我自然都早点过来了。” 往店深处走,沐子芝确信没有外人在场了,这才向周子澹介绍着陈叔:“阿花帮忙周城的阿婆们买卖布。陈叔是其中一户阿婆的儿子,念过书,一直在城里做算账的活,很少回去。阿花会帮人照顾一下阿婆。这次买商铺的事,是阿花找陈叔帮忙的。” “我乐意的。”陈叔忙说,“我阿娘多亏了阿花。她总觉得她身体硬朗,又住惯了村里,不肯来和我一起住。一个人在村子里,万一有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再说了阿花买这个铺子,不也是为了帮村里大家卖布么。” 往里走着,沐子芝和周子澹很快看到屋内一站一坐的男女,正是阿翔和阿花。 阿花看到三娘,立刻就三两步走过来,绷紧着神情,带着一点慌乱开口:“三娘,段家家主今天就要决断谁来负责布的事!” 第37章 文/乃兮 屋里可以算全是自己人。沐子芝听到这话, 当即看着阿花微微皱起了眉:“发生什么事情了?” 阿花话说得相当急促,怕时间赶不及,简短将事情交代清楚:“镇守太监云舒想要提早将给太后的贺礼筹备起来, 段家就因此需要定下事宜。说的是提早, 其实今天就要订下。段琨亮为此去王家催了几次,现在王家生怕人动粗, 多加了不少人守在外面。段瑶玉派了人过来催,但我这边交不出布。段琰齐直接找了个画画的,根本没染布,直接画了一幅画打算送上去交差。” 陈叔显然也是刚知道这个事情, 神情紧张起来:“段家这是怎么回事?这事和三娘有什么关系?要不要紧需不需要我帮什么忙?” 周子澹在边上更加不知道这都是怎么回事, 脸上懵得很。这都什么和什么?镇守太监云舒给太后送礼和段家有关系,可和三娘有什么关系?王家又怎么了? 三娘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染布的姑娘,最多就是出生特殊一点。她与沐王府十六年没有瓜葛,怎么可能与监守沐家军的镇守太监扯上关系?她和段家不是关系一向来不好, 怎么段瑶玉又多次来催过三娘交布?难道现下的梅家不能交布么?梅菊知道三娘要回沐王府,不可能让三娘接这种事的。 他思路还没理清, 就听沐子芝问了声:“这个商铺你们买下来了吗?” 染布梅三娘 第25节 阿花和陈叔忙纷纷回答:“买下来了。”“对对,买下来了。” “那行。我们现在直接去段家。”沐子芝也没空再多说什么,转身往外走, “我把布直接带了出来。现在应该赶得上。” 她快步往外走,想起门口她没有马也没有马车,走两步又站住侧头看向周子澹:“你的马借我用用?” 周子澹一时没有理清楚三娘的事, 却听清了她的话:“我带你去段家。我知道段家怎么走。”说着, 他快步往店外走。 两人快步朝外, 沐子芝比周子澹更快一步翻身上马。她低下身子一把抱过周子澹怀里的布, 半点不觉得沉重, 并将身体往前挪了挪:“上马。” 周子澹说实话,这辈子并没有和女子同骑过。事情似乎很急,让他没空多细想,听着话翻身上马。 守在门口的潭梦一时无措:“哎?郡主……”她怎么办? 沐子芝往后交代一声:“这是潭梦,你们照看一下。晚间我回不来,潭梦你自行回府。” 潭梦哪里想到出来一趟没多久就会被郡主扔下。这要是真一个人回去,她恐怕会被打死。然而她还来不及多说什么,只见面前周家公子已经拉起了绳,带着郡主骑马跑了。 她紧张伸手想拦,却被身后人一下子拉住。身后的阿花将人再交到了阿翔那边:“交给你了。这事一直都是我跟着的,我也要去一趟。” 说罢,阿花朝着马离开的方向快跑起来。竟事试图靠双腿赶上马速。 阿翔寡言,突然被交代要照看一个姑娘,更沉默了。他想了想,最终将视线落在陈叔身上。 陈叔还没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见人一个个都跑了。现在多出了一个小姑娘。他只能试探性问了声:“不然,你在我这儿先喝口茶?” 潭梦看了看面前两人,最后一狠心,也拔腿朝着阿花跑的方向跑去:“我去找人!” 陈叔:“……” 陈叔头痛。这潭梦姑娘看着就像是大户人家的随从,一辈子都不知道出来过几次。要是真跑丢了,他没法给三娘交代。事复杂超乎他想象。 管,他怕惹事。不管,他已经介入了事。 他推了推阿翔:“阿翔,跟上去护着人。突然回头真弄丢了人,三娘肯定要生气。” 阿翔呆愣了两下,随即听话追了上去。 留下陈叔在原地越想越好笑:“这都什么事情。说好了今天一早来看店铺。结果来了一下全跑光,剩我一个。好歹也说一下这店铺以后卖什么,让我好请人来敲些架子。” 他只好重新回到店铺里,看着能不能把店里剩下那些个要卖光的东西先搬走。 此时,沐子芝深刻意识到,骑马千万不能两个人骑在单人马鞍上。 她已经尽力朝前靠,可是过于窄小的马鞍,前方总是容易卡到她。这也就算了。马速度一块,周子澹就不得不贴近她。不然他们两个坐太分开,对马的伤害极大,对他们自己的伤害也大。 她受伤是前方,周子澹受伤就得是臀部。 由于手上还拿着布,她双手没法很好的拉绳,更别说抱马或者拉住马鞍。她只能靠着“前后卡住”她,从而不让自己甩出去。 她不得不喊:“周子澹你抱紧我骑,不然我要摔下去。” 周子澹这会儿头脑已经有些空白。他刚才马速一块,已经下意识揽住了三娘。揽住之后,柔软纤细的腰身顿时让他头皮发麻。 现下两人贴近,为了赶快些,他不得不几乎将三娘整个纳入自己怀里,并收紧他的手臂。他能闻到三娘头发上的香味,看到她的耳垂和白皙的脖颈,甚至感受到几缕发丝刮过他的脸。 没人告诉过他双人骑马会贴得那么紧。明明他以前看那些浪荡公子哥,都不过是带着姑娘缓慢踩着绿草,从没有如此贴近的姿势。他们在马上难道就只是由于有了双人马鞍,就可以稍拉远一些么? 这时节两人穿的衣服都薄,人身上的暖意一阵阵传递过来。还好远离江南,两人都没穿丝绸。这要是穿了丝绸,他恐怕要先摔下马,失态跑远。 身下的爱马很不喜欢身上两个人的重量,然而坐都坐了,它也只能快些跑。到了地方就让人快些下去。它跑越是快,坐着的两人越是难熬。 马跑快了,马鞍之上当然也更颠簸。如果说普通的骑马只是磨损大腿内侧,那现在的骑马就是一颠一颠,活像在用马鞍揍两人的臀。 他们只有微微悬空才可以让自己好受一点。 然而微微悬空的好受极为有限。该揍的次数还是得揍。揍了之后贴得更紧。 周子澹在江南吃喝玩乐那么多年,第一次体会这种隐秘的愉悦与痛苦。他身为男子有时也会死要面子,当然不会将这种事情说出口,于是绷紧了身子,导致了耳垂脖子都微微涨红,甚至连带着拉绳子的手腕处都筋脉凸显。 沐子芝没比他好。 周子澹能闻到她头发的香气,她也当然能闻到周子澹身上的香。梅菊总是祭祀拜本主,会自己做香。所以她身上常常是草味染料与燃香的味道。 江南人却很是讲究,和她身上的香味不同。他衣物专门熏过香,似乎是有丁香和郁金,又好像有松柏儿和川椒,混杂着一股读书人才会有的笔墨气味。 要不是她总是混迹市集,恐怕都分辨不出这些个香味。可就是分辨出来了,她才不知道说什么好。太近了。 两人急着赶路,却也不约而同心里想着:到底为什么会同意共骑这件事情!杀了他(她),让这事重新来过吧。 到段家门口时,周子澹翻身下马,经过这么一段后神情有些恍惚。他抬手试图帮三娘拿走她怀里的东西,又试图将人牵下来。 沐子芝把东西递过去,下马的时候还算正常,迈出第一步直接踉跄扶在周子澹肩上。她闭眼痛苦:“求求你下次出门的时候一定买个双人马鞍。要最柔软的那种。” 浑身感觉都要散架了,都好痛! 周子澹听着这话,心有余悸扶着人:“一定买一定买。”臀都要变成四块了。 沐子芝从包裹里取出了面具给自己佩戴上。她拖动着自己的身子,又一次感受到了穿月娘衣服时的那种感觉。走路必须要缓步走,才能让她清楚知道身体还是自己的。 段府今个闭门有事,门口连个值守的人都没有。 沐子芝走到段府门口,用力叩了叩门口的铜环。 有下人很快微打开门:“今日段府不见客。” 沐子芝听到这话,抬起手指指向周子澹手上捧着的布,放低了声音:“月娘,按时来给段小姐送上贺礼。今日不是选礼的时候么?” 那下人听到这话,顿时信了。主要是他注意到了周家二郎,以及周家二郎手中的布。外头那层包裹着布,瞧着价格不菲,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 谁大户人家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呢? 而且今天段府闭门谢客就是为了这个选礼的事情。 他将门打开得更大些,拱手请人进来:“我带二位去找段小姐。” 作者有话说: 好嘀我去努力写第三更了 第38章 文/乃兮 段家主厅里, 几乎所有位置上都坐了人。主位上是段家家主段思青,他身边是他的年轻夫人。下面有段瑶玉和段琰齐。 段思青的亲弟没有来,来的是他亲弟的儿子段琨亮。 除去段琨亮外, 小辈中还有段思青妹妹的一对孩子, 段珊凌和段瑚雪。 至于段家更小的孩子,暂没有轮得到出现在这种正经做事的场合。 年轻夫人脸上明摆着不高兴, 可惜在场没有人在意她。府上管事本该是沐子芝人管事,只是她入府年份不算长,府上后院的琐事全是段家管事段三以及段三的妻子在管。 段三正拿着一张纸,陆续说着往年段府往上送礼的规制, 报着礼单。太后生辰当然不可能什么东西都要。他们段家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家, 送的礼大多都会因为“选不上”而退回来。 所以于段家而言,只要有一样东西选上就行,其余都是等退货的添头。 段思青听段三报的时候,观察着家里的小辈们。越是观察, 越是失望。年纪最大的段瑶玉,天真浪漫, 平时就没什么心计,也不算聪明。对于家中有土地有房有商铺的段家而言,如此天真浪漫, 说实话等同于不堪重任。往后就算是嫁出去,未必能管好小家。 如今眼眶都泛红,明显没能筹备好事。 其次是亲子段琰齐。喜好女色其实不算大事。只要他能管好段家, 想要几个妻几个子, 都是段琰齐的私事。可段琰齐对于他的筹备大约是极有信心。要不是段思青已经知道孩子是找话说滥竽充数, 或许也会稍高兴点。可一想到滥竽充数, 段思青就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 这可是欺瞒!真送到京城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成天爱赌的段琨亮脸上阴沉沉, 看着也是没想到会临时面对上意外。段琨亮是找王家娘子做了染布。王家娘子身体不好,要是推迟几月说不定能交上来布,现在是肯定不行了。 他段思青掌管段家那么久,寻常碰到的事情常常有意外。细数过来,祖上更有几次隐隐都到了段家存危时刻。这要是碰到一点意外就放弃,又怎么能够掌管段家? 至于段珊凌和段瑚雪这对兄妹。为兄的段珊凌整个人吃成了一个球。别人是一个人坐一把椅子,还能留着不少空余。他是一个人坐一把椅子,衣袍和肉都要从缝中挤出来。整天吃也就算了,对其余事情完全不上心,明摆被宠坏。 段瑚雪则是极为骄纵。要说梅家三娘,也就是如今的梅郡主是脾气大,那人家好歹是手上有技艺,能混口饭吃。家世背景如今又有沐王府撑腰。仔细回想她也没真打过谁。可段瑚雪身边的丫头手一伸出来,鞭印子都露了出来。至于能不能成事,只能说有事可行,有事不可行。 段思青心情沉重,只觉得难道这算是家门不幸?难道就没有一个能够像他一点孩子?莫非真要从再小点孩子里找?又或者从孙辈中找? 段三话说到最后:“我们段家最后要献上的,是周城自古传下来的扎染技术所作,百兽贺岁图!”说罢,他收起礼单望向在场诸多小辈,“早前就已经与各位公子小姐都说过,现下谁先展示染画?” 在场不由沉寂片刻,所有人都在用余光观察周围人的反应。 见没人站出来,段琨亮先行起身。自从江南周家来了之后,市集上出现了很多羽扇。他也装模作样去买了一把。他无法分清是什么羽毛做的扇子,只觉得拿在手里气势强了不少。 古有东施效颦,今有琨亮挥扇。周家人挥扇子是温文尔雅,极为雅致。他挥扇是装腔作势,还不如周子澹风流好看。 段琨亮扫了眼众人:“平日里面大家都对家里事情很是上心,责怪我老是爱赌。我好歹是找王家娘子做了一幅的。不过王家娘子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身子骨不好,手脚慢一些。我今天拿来了做了一半的,让大家先看看。要是成,继续做。到时加急送出去。” 他只能赌一把,赌王家娘子的半成品,也比众人的成品好。 段琨亮挥了挥扇子,让人送上来。 王家娘子能够那么大年纪,依旧在周城占有一席之地,不是开玩笑的事。她擅长针线,缝针法用的几乎是无人可超越。只见白布上密密麻麻的针脚,勾勒出了一幅鸟兽逐日的画。 老人的心境多和善,看上去虽说是贺岁,更像是所有生灵一家亲。但问题是这样只勾了线的布,连扎布都还没扎,更别说染了。白乎乎的根本看不出境界。 这要是拿出去给镇守太监云舒看,保不准人家问:“你是祝贺还是想折人寿啊?” 段琰齐都笑出声了。直接将自己身后人拿着的布,让人和自己一起展开:“瞧瞧吧,这才叫染好了的布。” 只见一幅活灵活现的百兽拱手贺岁的图,就此在白布上展现。为了让这幅画看上去像扎染一些,更是特意留了点白。好看是好看,但假的也就是段琰齐这个瞎子看不出了。 段瑚雪嗤笑一声:“一个半成品也好拿出来比。一个找人画了也拿出来比。我告诉你们,这人老了啊,就喜欢看小兽。我早就叫人做了一个。比你们一个白布一个假货强不知道多少。” 她拍了拍手。她身后谨小慎微的丫头,和边上跟在段珊凌的仆从一起走上前,将他们带来的一块青布展现。 青布展开,说是百兽贺岁图,也确实是百兽。各种小巧的兽滚作一团。染的人技巧有限,所以刻意规避了不擅的地方,让小兽们三两成群各自滚各自的。可爱有余,喜庆不足。 不过只能说,这竟是比前两个都更符合一些。 段瑚雪骄纵惯了,在家里最看不顺眼的人呢就是段瑶玉。这么大个人,整天还如同三五岁一般。说话做事傻子一样。拉着她总说希望家里人能够团圆和气。 要是虚假的她就一鞭子抽上去了,偏生段瑶玉是认真的傻。搞得她打也不好打,每次都胃里犯恶心。 她现在看段瑶玉眼眶泛红,恶意笑起来:“姐姐,你可不会什么都没准备吧?” 段瑶玉是真的委屈又惶恐。她其实有想过如果月娘没有及时给她布怎么办。可两百两给出去,月娘和阿花又再三说过会将布给她。她才没有筹备预备的。 现在却变成了好似只有她没有准备一样。 “我,请了月娘染布。”段瑶玉开口看向她亲爹,“月娘这段时间比较忙。这个月我一定会让她把布拿过来的,只是今天可能不行。” 段思青在位置上沉默。在场别人不知道月娘是谁,他是知道的。段家本就是月氏后人。当年月娘产女亡去,也是他把孩子交给了梅家。 现在的所谓月娘肯定是梅家三娘,也正是在沐王府的梅郡主。有这份恩情在,沐王爷算是欠了他一份情。无心插柳柳成荫。五年前月娘横空出世后,段家在本地势头便几乎是扶摇而上,不管做任何事都背后更有所依仗。 染布梅三娘 第26节 流官龚大人过来上任,他都可以随行在旁。周家人办书院,他也能插一手其中。 下面几个小辈再次争起来。段瑚雪大笑:“你不会是被人骗了吧?月娘这几年总共才做了几幅成品?你要是说你让梅三娘做一幅,我倒还信一下。不过她啊,最近也是不在咯。” 段琨亮嗤笑:“梅家趾高气昂的。要我说,早该随便在找个人家把梅家换了。身为我们家名下的染坊,连我们段家都不放在眼里。” 段琰齐哪怕被戳穿找了画手也不难过:“扎染这东西,老百姓多学学都能做。也没什么特殊的。还不如送些稀罕玩意。珠宝字画,骏马异兽。哪个不比扎染的一块布有意思。” 段瑶玉愤恨:“你们几个不像话。” 吵闹得厉害,年轻夫人本就心情不好,皱眉娇声呵斥:“吵什么呢。一家人这么针对自家人,不嫌丢人么?一幅染画都弄不好,回头怎么处理好段家的事。让人怎么放心把事交给你们。” 段思青深深皱眉。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想着总不能真去沐王府一趟。要是月娘真做了染画却没拿过来,导致最后白做了。他这儿的事可不小。 这时,门口仆役进门,先行给家主行礼,随后小心翼翼看向段瑶玉:“段大小姐。月娘带着您要的布来了。不知道您现在得空吗?” 段瑶玉猛然站起身,人都明亮了:“真的吗?她来府上了吗?” “姗姗来迟,等不得人叫我了。”沐子芝戴着面具走进门内,缓步来到厅堂中心。她想也知道现场就段家小辈这些人,肯定是一团乱中。 整个周城以及其周边,能做到贡品级别扎染的人少,能那么短时间内完工的,更是少中又少。 她在门口听到了一些话,不多,却也让她不得不说两句。 “对于太后来说,扎染是个民间成品。这代表着老百姓的一份心意。金银珠宝、奇珍异兽,这些都无法与之媲美,送了比上不足,比下也难有余,入不得太后的眼。江南绣娘如此厉害,宫廷中穿戴的不也是宫中绣娘做的衣服。大臣献礼,难道能越了圣上库房中的物件不成?” 她伸出手,将周子澹手中的布展开。外层贵重的浅色布落到地上,露出其中她今早才算是做好的百兽贺岁图。 有了外层布的包裹,又是将其布压更平整了些。日月当空,百兽朝凤。色彩在青布映衬下更是鲜亮,恍若撒上了金粉的凤凰从画中脱出,鸣叫绕厅堂一圈又一圈,令人震撼无法挪开目光。 她微仰头看向主位上的段思青:“段家于月娘有恩,月娘应了段家大小姐的话,特意做了这幅。不知道可喜欢?可能用?” 第39章 文/乃兮 主位上段思青半响无言。他忽想起当年被沐王爷叫去沐王府时, 第一次见月娘,也就是年仅十一岁三娘扎染的染画时的震撼。 女子揽月。 染画上的女子容貌看上去神韵柔和,像是仙女下凡一般穿着一身漂亮的衣裙, 低头望见了水中的月亮。水中的月亮是虚假, 能看出淡淡的波纹,也能看到月亮周边如云的小鱼。 眼熟的衣裙哪怕时隔十一年落于画上, 又哪怕十六年后现在回想,都像发生在昨日。那时候的月娘极美,哪怕怀有身孕,嫣然一笑时仍然能让人心头柔软。 现在长成的三娘, 梅郡主, 几乎是复现了当年的月娘。 他再次开口,声音有点哑:“你和你娘太像了。”不能怪沐王爷那么多年,念念不忘。年少时惊艳如梦,入梦时辗转反侧。当如此一女子为了自己的孩子就此而亡, 无论谁都无法忘怀。 终成执念。 月氏一族,本就擅女红、擅染布。月娘的本事不算小。她学过江南的绣法, 学过周城的扎染,跟着家人走南闯北见识本就远,认识的人也极多。 “谁能不喜欢。谁会不用。这拿出来和前面几个对比, 是个人有眼睛都能看得出来谁的更好。”段思青从位上起身,“你娘看到你如今的成品,肯定很是欣慰。” 边上的段瑶玉又成了傻姑娘。她见过月娘画出来的百兽贺岁图。当时看的时候完全没有这么惊艳。怎么现在做成了一块布, 反而比从二楼挂下时的画更令人无法呼吸。 她呆愣愣望着, 结果听见了段瑚雪的愤怒。段瑚雪脾气糟糕, 断然不服气自己输了一筹。她哪怕也被布惊艳到, 却依旧狠狠瞪着当中的人:“连脸都不敢露。谁知道这个是不是你自己做的?怕不是和你弟一样找了一个更厉害的人画出来的。” 段琰齐被点到名字, 哈笑一声:“我反正是不要脸皮的,找个画滥竽充数就算了。我姐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再说了,我爹难道和月娘认识,他难道不知道这东西是不是月娘做的?” 这一吵闹,让发着愣的周子澹也回过了神。 周子澹刚才一直在看手里拿的这幅染画。他知道三娘扎染的技巧在周城是数一数二。然而周城虽说叫“城”,其实只是个村。这人数量比起将江南而言,完全无法对比。 江南人那么多,绣娘们功夫一个比一个厉害,秀出来的成品在他看来赏心悦目,却很少有大气磅礴的气势。女子心细,总喜欢各种花花草草,或是鸳鸯之类小型鸟兽。偶有几个会绣猛兽,也常由于没见过真的,绣出来精致有余,气势不足。 三娘是真不一样。他之前只见过三娘做的普通手帕,还以为梅家染布坊那些就是三娘日常会做的那些。他也见过一些梅家挂出来比较大幅的染布。画上的图规则得很,似乎随便换个人都可以照着这样子再做出来。 谁想扎染能染出这样的布。这合理么?这是人能做出来的?她整天在宅子里,被送到沐王府里,都在私下做着这样的? 周子澹视线从画上看向前方的三娘。戴着面具的她竟然意外让他感到熟悉又陌生。他发现自己第一回 认识人一样,充满了惊异。 段思青也听到了小辈的吵闹。他看向众人,终于发火:“吵什么?啊?吵什么!” 身为一家之主,段思青觉得面前段家的一个个尤为可笑。三娘没有亲娘教,寄人篱下十六年。靠着她自个学的本事,引起了沐王府的注意。无论以后她留不留在沐王府,只要不踏错,沐王爷看在她自强不息的样,看在月娘份上都能保她一生荣华。 而段家的这些呢?出生后衣食住行,样样比梅家好。结果一个个都这样。他手指点着几个人骂:“一个愚钝,一个骄纵。一个贪财,一个好色,还有一个只知道吃!” 被骂的段瑶玉脸上露出受伤的神情,其余几个人则纷纷面有不甘。 段思青暂且压下火气:“段三,把月娘这幅布收起来,再去取百两给月娘。” 段三立刻听话上前,带着下人仔细收拢起染画。他收完更是恭恭敬敬朝着月娘行了个礼。他这种管事很有眼色,能看出布料外面包裹的那层布料价不低。 此时段思青也不管有外人在,继续厉声管教着几个人:“觉得自己很委屈?天底下委屈的事情多了去。今天不过是让你们提早把要做的事做好,有的直接乱了方寸,有的敢弄虚作假!如果月娘不来,能交出去的只剩下一个迟早被人送回来的布。这是庆祝大寿还是庆祝小皇子诞生呢?” 在场人有想再说点什么,沐子芝倒是先开口了:“这百两我不需要。” 她注视着段思青:“段家大小姐交了我二百两。本该是在我边上看着我做的。是我这里出了一些差错,才让她今天差点交不出成品。” 段瑶玉欲言又止。 沐子芝当然也不可能给段瑶玉多少面子。她下面的话直说着:“段家大小姐确实愚钝。如果不是正好撞见了我今日出门,二百两必然白花。出了事情,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做事不知道主动去确保一份心安,也不知道再去寻人安排后备的法子。一心等着布上门。” 段瑶玉被外人当着全家上下说着,脸顿时煞白,眼眶又是泪汪汪要落不落。然而只有段琰齐怒瞪所谓的月娘,其余人不是翻白眼就是嗤笑或者看戏。 “但段老爷。你教过她怎么做事么?你告诉过她一块布到底该给多少钱么?你告诉过她老百姓一天吃多少铜钱的菜么?你带她出去做过生意么?你在院子里撒了一把种子,种子就算能发芽,那也是靠着风吹日晒自然生长,要是没人修剪,能长成你想要的模样么?等已经长成了长歪了,你再去强求它长直了。强树所难。” 段思青哪想到自己会被小辈教训,尤其是被当着自己小辈的面。 他正要发火,听见周家二郎也开了口。 周子澹直接笑起来,反驳三娘:“强树所难也不是不行。根越了界,砍了就是。树长岔枝,劈了就行。以前不好好教,现下就大刀阔斧的管。谁要是再吃喝嫖赌,你打折他的腿,你说他还敢出去么?” 他指了指自己,对着段思青说着:“瞧瞧,我这样也不算太过。我爹至少还教出了一个我哥。” 段思青想到了周子淙和梅家另外两个儿子,不得不沉默。周家不说,梅家三个孩子长成这样,和梅菊持家离不开关系。 段家当家主母走的早,新进门的夫人又不擅教子。现在孩子都长成了,他也觉得迟了。 沐子芝问段思青:“段老爷是不是想,看来只能从小的里面再找良才美玉好好教导了?” 段思青微微一噎。 段瑚雪由于被段瑶玉压了一头,听到两人和段思青这个对话,更是烦心恼怒:“关你们什么事情啊?” 周子澹转头看向段瑚雪:“要是打断吃喝嫖赌的两个哥哥的腿这事情让你来办,你乐意么?” 段瑚雪顿时咯噔了一下,转眼看向身边的段琨亮和段琰齐。还,真有点点心动。 周子澹忍不住拍手,又问另外的段琨亮和段琰齐:“看来你们妹妹是愿意的,你们乐意么?” 两人齐刷刷沉默了。 “我要是真做错了点什么,我哥也能打断我的腿,都不用我爹出手。”周子澹示意着段家家主,“这个法子怎么样?” 段思青诡异竟觉得,也不是不行。 沐子芝差点绷不住装模作样的姿态。她恨不得抬脚踹周子澹两下。这提出来的都是什么和什么?让段家小辈自相残杀吗? 她打断话:“段老爷。你们平日的家事与我们无关。不过我的染画,不知道能不能让段家大小姐负责这回献礼的事?” 段思青能说什么。 染画以及月娘的真实身份,已经足够让他应下这次事情。他再大的火气,也被周家二郎的打岔给灭了。他点了头:“是该让他们都做点事,免得自己乱长长歪了。献礼的事情,我会带她一起去。” 他见其他几个小辈还想再说点什么,摆了摆手:“段琰齐去祠堂跪着,反省自己做错了什么。段琨亮,把布给王家娘子送回去。做好了买下来。要是你钱不够,问你爹要去。下回再赌,我让所有人轮流给你家法处置。”至于段珊凌和段瑚雪,他没多说什么,“散了。段瑶玉留着,段三你带着她。” 段瑶玉刚脸色煞白,现下听到这话又眼神亮了起来。她知道这是真的难得机会,忙不迭点头。这下就算是眼泪盈眶,她也飞快抹去,神情比刚才坚毅了一些。 段思青再望向站在厅中的人:“染画的事……” “西街十六号,那是我月娘的店。”沐子芝望向段思青,“别人要是来问,劳烦段老爷这么回了。” 她微欠身:“月娘先行一步。” 段思青想到她的郡主身份,下意识想要上前扶人。谁想月娘转身就走,走得可比来时快多了。而周子澹跟在她身后,笑了一声后跟上离开。 沐子芝走出门厅,往外走的路上,身体比刚才轻便多了。她面具戴着还要再装样子一段时间,所以低声在面具后问周子澹:“你刚才把马放在门口了?” 周子澹刚才只顾着拿布,现在才想起刚才自己的马:“哎,是的。门口应该有人帮我系上绳子吧。” 沐子芝出门,看着空无一马的门口,转身直接把段家后面跟着出来的下人给关了回去。 她都没掀开自己面具,提脚就往周子澹那儿踹,语气愤愤:“刚才还说段家那几个人呢。你比人家好到哪里去啊!”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文/乃兮 “哎, 哎。你现在可是月娘啊!是这个意思吧?是伪装成了别人的啊!”周子澹闪身低声喊着,紧急逃跑。 沐子芝真是佩服周子澹,也佩服段家的下仆。一个能忘了系绳子, 另一个还真忘了把马帮忙系上。只能听见周子澹在那儿逃窜时喊着:“我的马认路, 它会自己回去。别踢了别踢了。” 好在这时一辆更朴实的马车终于到了段家门口。 马车前方坐着阿花和阿翔,马车帘子掀开, 里面还有个潭梦。 阿花老远见着三娘就在不住的挥手,到段家门口后更是招呼喊着:“布送进去了么?” 沐子芝当即取下面具,等马车过来后直接踩着马车爬上去,往里挤位置:“送进去了。你们怎么都来了?算了。还好你们来了。我来的时候好歹有一匹马。现在好了, 一匹马都没了。” 刚逃远不敢靠近的周子澹又折回来, 腆着脸跟着上马车:“给我个位置,我也要坐。” 阿花见布没了,知道算是成了事。她放下心来:“还好赶上了。” 沐子芝上了马车,见周子澹也要挤上来, 没有阻拦。等人真的上来了,她伸出手指戳着周子澹的腰:“说你呢。你好歹下回把马牵上。” “这不是那会儿手上没空。”周子澹躲不过, 脸上禁不住直乐。再说当时下马的时候,他半响都没有能够从双骑状态下恢复。脑子里哪里还记得马绳的事情。 马车上嬉笑打闹,马车外阿翔调转马车方向, 重新将车行驶向西街十六号。 此时的段家内,该罚的罚,该散的人散。 段琰齐被下人强行带去祠堂, 憋屈跪在祠堂中。段琨亮脸色不善, 攥着布不知道在想点什么。段珊凌和段瑚雪没待多久, 两人摆着臭脸一起离开。 段思青带着段三和段瑶玉前去段家库房。他打算从头开始教起段瑶玉。段家他还能撑很多年, 段瑶玉心性正。至少在他找到下一个合适继承段家的人之前, 可以先尝试带出段瑶玉。 染布梅三娘 第27节 不是他不想让儿子来过度掌控段家。可他不想让段家遭受灭顶之灾。无知且无畏比起无能更可怕。 段瑶玉跟在她爹身后,憋了半响好奇问他爹:“爹,月娘是谁啊?她为什么整天戴着一个面具?我之前找她染布,她也戴着面具。但似乎你和她又是认识的。那她戴着岂不是没有意义?” “……你觉得稀奇。别的买布的人也会觉得稀奇。往后传出去说起周城染出来的布,人必然会想起有一个叫月娘的人。你总共见过几幅她染出来的布?可连你都知道她的名字,那么往来的商人会不知道?往后其它地方的人不也就知道了。月娘是一个代称。月氏一族的女子都叫月娘。只有看不见脸,她才能够成为一个代称。你如果知道她长什么样,知道她是谁。那你就会去探究她的一切琐事。她不需要。” “做生意,你要卖出去的东西平平无奇最可怕。”段思青这么说着,“但这只是其一。” 段瑶玉困惑又努力配合着:“第二是不是,她还是想要隐瞒身份的?” “或许是有这点因素在。”段思青看向段瑶玉,想起他第一位夫人,放缓了声音,“她娘就叫月娘。月娘走南闯北碰见过很多人。她曾经想让她的名字传遍大江南北,成为天下第一名商。” 段瑶玉隐隐猜测到:“……她娘已经不在了么?” 段思青打开库房:“是。她出生后没多久,他娘就过世了。虽然她没说过,但我想她大概是想要替母亲完成遗愿。让月娘的名字传遍大江南北。而找上你,就是为了给太后献礼。” 不知道梅家和沐王府知不知道三娘在做什么事情。似乎他并没有听两方说过什么三娘伪装月娘做的多少事。上一次听说还是五年前。 段瑶玉想起自己早逝的亲娘,忽然共情又佩服起月娘:“她……好厉害。” “是厉害。”段思青想着西街铺子的价,“西街最差的铺子也要一百二十两。你给的二百两可买不下西街十六号那么好的铺子,至少要三百两起。如果说她早就已经决定买下,那算上进货的钱,以及预留的钱。她恐怕身家在五百两朝上。她和你差不多年纪,已经可以靠独一人赚到这些。” 这里大抵没有沐王府和梅家的帮忙。如果有的话,以他的消息不可能一无所知。 “五百两靠一个人?”段瑶玉手指掰算着,“她做一幅染画二百两也不过用了月余。五百两只要三个多月。这么算她可能身家千两朝上!” 段思青更觉得段瑶玉天真。他摇头:“能有几个人像你这样说拿出二百两就拿出二百。而且这种要有人订才好喊价。你做好了再去卖,再加上周城这儿会扎染布的人不少,价格不会高。真当千两那么好赚呢?” 他点着库房:“行了。跟着段三,先把家里库存里有点什么,为什么要那么送都记下。今晚穿戴好些,和我出去认认人。” 段瑶玉用力点头:“好!” 段瑶玉往内走了,段思青又叫住了段三:“段三。月娘这个布,今晚一并让我们带出去。她要做生意,我们段家卖个面子。”以后指不定段家也能靠着她,将一些段家的生意也做远做大。 身家不止五百两,真千两朝上的沐子芝,重回到西街十六号。 她光郊外的宅子,当时买下和找人打陈设就花了一百五十两。西街十六号三百五十两,加上杂七杂八委托陈叔办的琐事,总计花销在三百七十两。 这店可不小。前面细算其实有三个大门面。楼有两层。朝内更有巨大的库房可以摆放东西。作为原先是布铺的地方,总归会摆放极多的布。 陈叔见人回来,和沐子芝细说着:“这铺子呢,本来卖布。怎么卖都是卖,所以几乎没怎么折腾过。门打得不好,窗又严实。不管是从外往里看还是从里往外看,看上去都不宽敞。你瞧人家的酒楼,上下两层门窗全部打开,瞧着里面通透得很。看着就大气。” 沐子芝微点头:“是的。说好的三个门面看上去只有一个半。旁边两个门面连门都没完全打开。” 周子澹听到这话重新回头看,发现还真是这样。整个铺子看着狭隘不少。他之前来的时候还以为是个大些的门面。没想到竟是三个门面! 沐子芝将阿花递给她的商铺契约收好,和陈叔以及阿花说着她的要求:“我们把门打大一点,颜色鲜亮些。这里放掌柜位,以后阿花就坐这里。我们卖的东西主要是卖给年轻人。扎染好的布一卷卷展开一部分挂在墙上,用他们原先的架子去刷个色。” “中间这里放几个人高的人架子,上面直接把布披上。”沐子芝一边走一边和陈叔说,“人架子边上我们要挂银饰、放些胭脂盒。两侧齐胸位置也可以多摆一些。卖的时候给人搭配上,人说不定顺手一起买下了。” 她站在中央偏后的地方:“这里直接放桌子。椅子可以塞在桌子下,抽出来可以坐人。桌上摆点简单样式册子。再堆一些文房四宝的一套装。来店里的多是女子,说不定会给孩子和心中想送的郎君买。普通笔墨纸放几年也不会坏。要是男子进来,等人的时候也能坐下。” 处处是细节,处处想赚钱。 周子澹听得诧异,不知道三娘是哪哪里学来的这些。 沐子芝说完楼下,带着人继续上楼。陈叔和阿花一左一右在沐子芝身后。潭梦下意识跟上,而阿翔缀在后面也跟着上了楼。不少人为了开店方便和安全,二楼常常拿来住人。沐子芝买了个宅子就是为了住人的,把商铺也拿来住人,总归有些浪费。 不过她还是留了个小地方:“这里头塞一个休息的地方。谁要是累了就把被子往地上一放,直接睡下。”她又比划着墙面,“这儿要放贵点的大件布。人带不走。再这里,就摆放成和我之前在宅子里做扎染一样的地方就成。以及放些剪子、线以及方便人做扎染的东西在这里一道卖了。” 大家都卖染好的布,她连带着卖工具。 她从二楼指向商铺门面后头的一点空地:“这里就放各种的染缸,加个棚子防下雨。” 大体说完,她看向两人:“是不是差不多了?” 听上去确实差不多了。陈叔和阿花互相对视一眼,稍想了想。陈叔直说:“先按照这个样子布置起来。到时候还缺什么还要怎么做再看。” 阿花也说:“是,这里我帮看着就行。” 沐子芝见最重要的事吩咐出去了,段家要的东西也给了,稍放松了些。一切都朝着顺畅的方向去。她对上缓步走上楼,正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的周子澹:“那接下去我得忙我的婚事了。” 阿花点头:“好。” 点完头,阿花愕然看着三娘:“什么婚事?”怎么才去沐王府这些天,突然就有婚事了?她一直有关注沐王府的消息,没听说过啊! 沐子芝指向周子澹:“喏,和他的婚事。成婚后就可以从沐王府搬出来。也不知道周家在做什么,到现在还没上门来提亲。” 周子澹被指到了人。本来在想事的他被打断思路,抬起了刚才半垂的眼:“哦,他们是慢了点。我回去催一催。” 在场的几个人:“……”你们两个为什么能这么轻描淡写说出这么轰动的事! 第41章 文/乃兮 阿花想不明白。 这两人怎么会凑到一起谈论婚事? 周城长辈很少真会让小辈和外乡人谈婚嫁。各个地方习俗不一样, 说出来的话语都会有不同,更别说日日待在一起吃饭处事,逢年过节日子都有两套过法。 周城小辈们是不会管那么多, 他们喜欢就是喜欢,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真执意要谈婚论嫁,倒是也不全让长辈去做主。 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轻姑娘想和周家人接亲。少年人总是情字当头, 少考虑柴米油盐。 可周家人和王府又不一样。沐王府的郡主要婚嫁,总会找些好郎君。且这种事情肯定是长辈做主,不会真让孩子们说,说和谁成婚就和谁成婚。 周二郎怎么想都不是良配。 她的想不明白和包括沐王府很多人的想不明白一样。 然而就算想不明白也和沐子芝周子澹没有关系, 事情已基本敲定成了定局。 沐子芝和周子澹该谈婚论嫁就谈婚论嫁, 事已经说了上去,上面长辈更将琐事安排了下去,连媒婆都找了,只差上门。如今拖了再拖, 是祝氏做事上心,不想随意对待儿子婚事, 所以筹备需要时间。 好笑的是,沐子芝自在铺子里说了这个事,接下来不管她在干什么, 要干什么,余下几个人眼角余光都不住看周子澹。好像周子澹身上自上而下全是问题。 看得周子澹走路都快不会走了。 周子澹很是无奈,哪怕他天天招摇过市, 依旧低头看了好几次:“我这也没有穿错什么衣服, 带错什么配饰。怎么你们一个个这么看我。” 他另辟蹊径, 反琢磨着:“果然, 我这人身上有点什么。与众不同, 非一般人可媲美。” 沐子芝:“……是。你的厚脸皮确实非一般人可媲美。” 阿花不由被逗笑。 沐子芝借了理由出了沐王府,不急着回去。她把事情给陈叔以及阿花交代清楚,额外也对阿花和阿翔两人吩咐着:“开了铺子和我们之前小打小闹,等市集只做一笔笔的大买卖不一样。要卖的零散小件东西都得提早备起来。中秋节一个月就要把中秋节相关的手帕、胭脂和银饰备好。过年前更要提早备好货。大家当天会买很多东西,要是我们没货就可笑了。” 阿花和阿翔当即点头。 沐子芝这么说完后,稍想了想大致吩咐完了:“大致就这些。我要再去街上看一看。”她对着阿花说,“这店就交给你了。” 阿花当然应了声:“你放心。” 沐子芝对阿花很是放心,转头看向周子澹:“走么?去买点东西。” 周子澹当然跟上:“是要买。要是有双人马鞍,我现在马上买了。” 两人结伴出门,潭梦放低自己存在感低调跟上,留着其他人在店里内互相看了眼。阿花和阿翔说不了什么,也不能和陈叔说太多,干脆揭过话题:“陈叔,麻烦你帮我忙了。我们把东西处理了,直接找人按照意思弄起来吧。” 店里开始了忙碌,店外沐子芝四下看着周围的铺子。大地方的街市店铺和市集上不同的还有一点,就是整洁与干净。西街一条街上不止一家布铺。老百姓终究是吃喝为主,穿戴为辅,她的铺子要是开在其中不会淹在众多店铺里,却也没有太过显眼。 沐子芝光看不买,偶尔问问价,了解一下和市集那儿价的差异:“果然东西都要贵。高的能够贵到两倍的价。” 周子澹跟在身旁,却说着:“好像卖的没有市集上有意思。市集上好像什么东西都有。”他余光在一个稍偏的角瞥见了一个打铁铺,当即快步走过去,还真在里面看到了有挂着马鞍。 沐子芝转过身发现周子澹人没了,刚准备找一下人,很快发现周子澹又折了回来:“订了个马鞍。回头让人送我家去。” 周子澹自己买了东西,便觉得三娘也该买点什么。三娘要是不买,他可以帮忙买。他看看一个铺卖的糕点:“快看!那家糕点看上去很好吃的。” 沐子芝侧过头,是滇糕。外面是酥皮,里面的夹心则是用猪油和糖以及花瓣熬制。有些人家还会用芝麻。沐王府的滇糕做得极为精致,不知道放了什么,一口咬下去唇齿生香。 这家铺子的滇糕看着也不比沐王府的差。做的师傅显然很有闲情雅致,在每一个滇糕上方都用笔沾了红画上点图。今天不是什么时节,所以滇糕上多是画一朵小花,看上去很是漂亮。 两个人顿时围了上去,热的滇糕刚出炉,比沐王府的更香。沐子芝看着都禁不住:“好香啊。” 周子澹掏钱:“买十个。啊,买十五个吧。” 他算了人:“你吃两个,我吃两个。你身后潭梦吃一个,你给白云带一个。六个我带回家。你再带三个回家。或者你想给阿花他们也行。” 轻轻松松,就把所有人都算在了内。 沐子芝嘀咕着:“吃喝玩乐上面你真是最擅长。买个滇糕都算好了。那万一我要吃三个呢?” 周子澹一定要和人吃一样多,坚定:“那就十七个,我也要吃三个。” 对话逗得做糕点的师傅乐了,一边用油纸袋装滇糕,一边问:“到底需要十五个还是十七个?” 周子澹:“十七个!” 说着交钱交货。 默默跟着的潭梦抬了一下眼。潭梦心中想着刚才店铺里那些人的诧异,以及沐王府人的不理解。她想,未必郡主是不懂所谓的门当户对。或许郡主只是看得比那些人都透。 非常通透的沐子芝和周子澹各先吃了两个滇糕,转头没多久又去吃了顿饭。 到傍晚回去,沐子芝把三个留给阿花他们后,把白云那个让潭梦带着。谁想自己手里本该只剩下一个了,却变成了两个。周子澹把他那个给了她。 周子澹也不是吃不下,而是看出了她是喜欢吃甜糕点:“我娘会做一些江南的糕点。水晶糕之类的,下回她做起来,我给你送点。” 沐子芝在马车里有些微感动。但她又很少会将那些感动说出口,于是默默在马车里啃滇糕。至于沐王府的饭菜,晚上少吃一点也没关系。 然而周子澹将人送到沐王府门口,结果后知后觉:“哎,我马回去了。还好我们是叫的马车。可以再送我回去。” 沐子芝的感动还没消散,气恼周子澹的情绪又上来。混杂在一起顿觉好笑。她下了马车,拍了拍车:“行了,你赶紧回去吧。” 马夫转了方向,周子澹坐在车里笑着摆手,放下帘子远去。 沐子芝转过身,微仰头望着沐王府的侧门。 宏伟的正门缓缓打开,好巧不巧今日在王府的诸多不管有没有官职的外人都差不多时间要回去了。沐子芝入门,外客出门,浑然错开,好似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瓜葛。 坐着马车回去的周子澹,拿着六块糕点十分安静。 他很少有这么安静思考的时候,但不是没有。今天遇到的一切,有些超乎他的预料。他知道三娘是在梅家长大,知道她伪装成月娘,知道了她手上的本事。 知道她开起了一家店。 以潭梦的安静以及三娘和阿花陈叔的熟稔程度,几乎可以猜出这家店几乎是三娘一手开起来的。 马车一直行驶到周家。他脑子里都在想关于三娘的事情。想着两人骑马的事,想着她站在段家厅堂内令人瞩目的背影。 染布梅三娘 第28节 下马车,进屋将滇糕分给他哥和他娘。他没忍住拿着余下的两块滇糕走到家里书房里,和亲爹交代了今天一天的事:“我今天跟着子芝一起出门。她做了一幅染画交给了段家,是要献给太后的百兽贺岁图。她还打算在西街十六号开一家铺子。刚买下铺子来。” 周元淮收拾了下桌子,拿起糕点往嘴里放,咽下一口后轻笑了声:“你跟她相处这么久。不是一直都知道她不一般么。不然我也不会亲自给她起这么一个名字。” 品行高洁。 周元淮望着自己的二儿子:“坐下说。你想说什么?” 周子澹找了位置坐下。他心里有千万种念头,却又好似他刚刚启蒙那时一样,对万物有着懵懂的好奇。他以前也曾经问过大哥:“哥,你为什么那么用功念书?” 周子淙回答他:“我是周家长子。这是我的本分。” 他身为次子,一样可以出众,但也可以不需要如此出众。所以他现在也有懵懂的困惑:“三娘她在梅家的时候没怎么吃过苦。其实过得算好。她在沐王府也能过得很好。以她的本事,离开梅家和沐王府,她也能过很好。” 如果说只是普通的卖染布,如果说只是想要远离沐王府过寻常老百姓的日子。以三娘的本事吃饱穿暖找个好人家成婚,似乎人生寻常坦荡很难有差池的。 “可她好像,心里想的不止这些。” “她很有野心。比我哥都更有野心。想赚很多钱,并朝着这方向拼着。”千两好像都无法满足。 周元淮听到这话,拿起茶水润了润口,颇为好笑:“你是自己懒散惯了,看别人用功就觉得不懂。” “要么为了别人,要么为了自己。她想要靠着自己朝上爬。”他教导着次子,以一贯平和的方式循循善诱,“女子和男子不同。女子想要出人头地,一靠出身和婚嫁,依附于男子,二靠钱财,依附于自己。” “她不想靠沐王府,嫁给你,你没有考取功名出人头地的心。她必然只有靠她自己,靠钱财。” “若你们是两情相悦,她这也算是为了你。” 第42章 文/乃兮 周元淮作为一名大儒, 看过的书知道的事,真的是比周子澹吃过的饭都多。他对很多事都非常了解,而未必能和外人多说。 他只有对自己儿子才会如此放纵, 什么话都敢在书房里讲。 “田间地头耕种的老百姓, 能知道段家的私事,难知道沐王府的私事。段家的人, 能知道沐王府的私事,难知道京城中人的私事。京城中人,又难知道宫里的私事。反之,居于上位者, 对下位者也常常少有关心。若有关心, 多数也无非是想将权势抓在手中,清楚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因此,人多有野心。” 周子澹一时无言。 周元淮回想过往求学时:“我少时念书并不求闻达于诸侯。书读多了,我常在想, 真正将家国天下事当为己任的有几人?后来见的人多了,发现确实有确实少。” “再后来, 我所作所为也多有私心。” 他笑着说:“我们周家搬来这里,你当真以为我周元淮是为了龚大人这位友人么?” 这里头牵扯的事涉及朝政,不好再和儿子多说。主要是说了也没用。次子无心朝堂, 如此活着其实也是件好事。无知是福。 周元淮开了个戏谑的玩笑:“我所作所为,还不都是为了你、你哥,还有你们娘。你要是哪天为了谁能够上进了, 那我只能说, 情之一字, 啧啧啧啧。” 周子澹抽了抽唇角。 他说实话, 有时候他欠打, 肯定是有些继承了他爹。他爹年轻时候一定也欠打。他爹也就是现在爱装模作样。只有他哥才是真的像极了他爹面上的模样。 他身体微后仰,靠在椅背上。他和三娘没有两情相悦。 他们的婚事是一场如友人之间的约定。是三娘打算借着婚嫁最快从沐王府脱身的方法。如果三娘想要拼命朝上爬,一个已经婚嫁了的女子,又比未婚女子好应付商人的多。 再加上月娘献礼的噱头等等。 她看似常吵闹,却心里如明镜。几乎是步步为营。 大家闺秀衣食无忧,所以多性子天真或者骄纵,一如段家两个姑娘。能让一个女子拥有如此大的野心,拼命想要做好。就如他娘。 他忽然胸口有些发堵:“娘当初嫁到周家,刚开始是不是……” 周元淮想到那些日子,再说起来隐隐得意:“她是不服输的性子。外面都说她配不上我。她不觉得。她觉得我是这个世上最好的,那论谁和我成婚,都是高攀,不如她先攀了。” 周子澹:“……” 周元淮直说:“但她好面子。日子只要过好了,打的就是别人家的脸。你看你玩到今天,多少人看你不顺眼。你和梅郡主的婚事恐怕也不少人说。但你们就看在子芝的性子上,日子肯定往后不差。我都替别人觉得脸疼。” 他对这场婚事很是满意,半点不知道所谓的“约定”。 周子澹半响没开口。 亲爹这话说实话,直扎他心。他是能出门很了不起的对别人说:哎哎哎对,我爹周元淮,我就是可以过这样的舒坦日子。往后也能说:哎哎哎对,我娘子沐子芝,我就是可以过这样的舒坦日子。 那,总不能也全靠三娘吧? 那,万一真和离了,他岂不是就是那种没面子,脸都被打肿的? “爹。”周子澹斟酌着开口,“我记得周家族里名下有个小商队。你这回到这儿来,和龚大人的不少东西是让他们置办的。” 周元淮轻微挑眉:“嗯?” 周子澹替三娘操心着:“既然要做生意。自然得要做大才行。往后我们回江南去,江南难道不应该有子芝的生意么?往后我哥去京城去,京城难道不应该有子芝的生意么?时间有些紧张啊,感觉我哥没多久就要去京城了。” 他开始替往后他和三娘的生活操心:“周家有商队,所以到哪里都方便。子芝的生意要是哪里都有,我岂不是以后玩乐也很方便?” 周子澹突然醒悟:“对。我怎么没想到呢?做生意肯定要走南闯北。我要是跟着就能一样走南闯北的玩。听说边塞可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听说再往南可以天天吃荔枝。上面那位都做不到天天吃呢!”多有趣,多奢靡。能另江南他那些酒肉朋友都羡慕到落泪。 他得为三娘的生意添砖加瓦,明天就去找三娘说。 周元淮:“……”二儿子好像试图上进了,又好像没有。 为了玩而上进,也不算是错吧。 周元淮好笑:“行,过两天就带你见人。” 周子澹可没有就这么被打发。他的念头一起,又连说着:“哦,我们周家还有多少商铺?往后都是一家人了,有钱一起赚。不如就在边上开一些店,开一起显得热闹。” 周元淮听不下去了:“……出去出去。别来烦我。送块糕点事那么多。” 周子澹真不久留,被赶就走。他快步打开书房门,对外喊着:“娘!亲娘!替我求亲的事怎么样了?明天我看日子就挺好的,掐指一算是良辰吉日。我们上门去求婚吧?” 祝氏正慢慢品尝着糕点呢,听到这话差点呛住。 要命,这破孩子,急着投胎啊。 与此同时,段思青拿着月娘拿来的布,前往了第一场酒宴,并在酒宴上好不吝啬炫耀起了他难得的珍品:“这就是传说中给沐王爷献礼的那位月娘,新做的扎染染画。你们可还记得五年前沐王爷为了一幅画落泪!我打算将这幅交给云大人,让他带去京城献给太后!我相信太后一定也能感受到民间老百姓对她的敬重。” 一时酒宴上人心微动,看向染画的眼神都带上了一点渴求。有人顺着就问:“老段,怎么认识的月娘的,也不和我们说说。”另外有人附和:“就是。” “西街十六号。是月娘刚买下的铺子。你们也知道这样一幅做工需要很久。我只告诉了你们。你们要是想订一些送出去的,可得趁早。晚了人未必有空。” 段思青如此说着,段瑶玉在一旁认真学。她看着一群人哈哈应和着,问价的问做了多久的,深深意识到月娘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两分。 若是真能将画送到京城,有沐王爷哭这事情,太后必然也会高看一眼染画。自此之后,月娘必飞黄腾达。她一定要学会这本事,往后也带着段家飞黄腾达。 此时回到沐王府的沐子芝还没飞黄腾达,只靠着糕点收获了一个感动的白云。 第二天,沐子芝从床上起来,心情甚好。 她高兴亲手在唇上涂抹了胭脂,并将纤细如同白云蓝天的染绳绕了一圈系在手腕上坐配饰。认真问身边的白云和潭梦:“你们说我今天是干什么好呢?要不给你们一人染一块可以做锦囊的布?喜欢花还是喜欢鱼?” 白云和潭梦受宠若惊:“郡主送什么我们都喜欢。” 她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有人过来喊她去沐王府的前厅。喊她的这位正是天天来报到的赵姑姑。赵姑姑见了梅郡主,行了礼打趣:“郡主想来是知道今天喜鹊当头,唇脂都用得比往日鲜亮。今天周元淮先生与夫人一起来了,周家二郎君也来了。都在前厅。” 沐子芝:“……”她是催促周子澹好跟家里人说要来求亲的事情。但是倒也不至于前一天说了,后脚就上门吧? 她难得少见迟疑了一下:“真全来了?” 赵姑姑应声:“是。听说周家大郎君本来也想来。但学院里招生事走不开,所以就替周元淮先生待在了学院中。郡主再去换身衣服。” 沐子芝:“……”谢谢并不关心哥哥,也不想换衣服。 她低头看了眼衣服:“这套衣服有什么不对吗?昨天刚洗好收回来的。” 赵姑姑看着这套她见了好几回的衣服,觉得总该穿一套全新的。但她又想到梅郡主好像总共也没几套衣服,便改口:“不如再戴点头饰?” 潭梦机灵:“王妃之前送了一套头饰,我进去拿。” 沐子芝觉得这群人有点太正式,让她有些觉得好似不多在意一点,显得有问题的是她。她没想这么引人注目:“不用。周元淮先生一向来不爱奢靡。你们看着他两个儿子,哪怕周子澹爱玩闹,也不会穿金戴银佩一堆的玉。” 周子澹常常怎么简单怎么来。最近唯一让她觉得奢侈的,是周子澹突发奇想想要多买点鞋,防止她老踩脏他的鞋子。他们两个昨天逛街,开销最大还是马鞍,其次是十七块糕点。 她四下望了望,看见小院子里种了不知道什么花。花相当漂亮,砖红又有绒感,如同上好的细软毛皮。她走过去伸手采了一朵,直接往头上一插。 沐子芝站在花边上侧头看向几人,手碰触着花:“怎么样?好看么?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喜欢给别人带花。” 在场包括赵姑姑在内,三人不由屏息。 少女肤白红唇,乌黑秀美的头发上一朵美艳的红花。身上穿着的是并不算格外华贵,却处处象征着郡主身份的衣袍。凝脂一般的手腕抬起,袖口滑落,手腕处有蓝白交错的一根细绳。令人疑有精怪化人。 白云和潭梦微微欠身:“郡主好看。”“郡主可直接前往前厅。” 沐子芝放下手,顺着几人的话往前厅去。 第一次被求亲,不知道该干点什么。要表现得娇羞一点么?女子娇羞是什么样子的?沐子芝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冒出了李娥的姿态。 沐子芝:“……”算了,还是随缘吧。 第43章 文/乃兮 沐子芝从小院前往前厅。 前厅, 沐王爷对周元淮很是尊重。他茶水瓜果招待着,听本地媒婆细说着诸多喜庆话。送上门来的礼当然不可能出现在他的面前,而是直接被管事纳入了库房。往后会和嫁妆一并归于梅郡主。 堂堂沐王府, 不至于贪图这点东西。 周子澹坐在位置上, 难得安分守己,既没有说点什么高调逾越的话, 也没有做出什么不上心的举动。当然,沐王爷和他爹不管在说什么,几乎都没让他上多少心。 媒婆的事情太多,以至于周子澹对婚事丧失了大半的兴趣。并有一种此生只需要体会一次就足够的坚定想法。原来上门送礼之后, 还要问名字问生辰八字。然后拿生辰八字去对。对完生辰八字之后要再送一次礼, 随即订日子。两次礼都有讲究。 祝氏之前便是想着把聘礼也筹备好。没想被儿子急着催。 这还没到成婚呢。成婚里琐事更多。也就是周家大多人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所以整个婚事对于周家而言能算是从简办。然而这又是沐王府的一场婚事,要简也简不到哪里去。 到成婚,沐王府这里必然要筹备嫁妆。十里红妆夸张了些, 二三里是要的。不然对不起郡主的名头。也容易让人觉得沐王府的人对周元淮不算尊重。 总而言之,越是身份地位高, 流程越是繁杂。 沐王爷和周元淮在那儿说着说着,不由岔开了话题讲起学院与学生的事。沐王府一贯也要些人才,整一片州府, 可不是光靠沐王府能维持的。那些念书的孩子都是他渴求的人才。 染布梅三娘 第29节 另一边沐王妃和祝氏说着正事:“我们府上至今为止,还没有姑娘出嫁。我也是第一次面对这些事。要是有哪里做的不妥当,你得和我说。” 她半点没有因为祝氏出身低微而看不起祝氏。消息灵通的她早知道祝氏能够走到今天有多不简单。她身为沐王府的王妃, 不管是对孩子还是对外人, 大多数时候半点不拿架子。 祝氏见沐王妃好说话, 内心是稍有诧异, 不过顺其自然说着这场婚事:“我也是第一次。都是摸石头过河。我才是很多规矩都不懂, 他们两个孩子就更不懂了。要是不妥当,真的得早些和我说。” 两人一团和善中,沐子芝终于到了前厅。 她踏入前厅,有人报了:“梅郡主到了。” 前厅里众人视线几乎是同一时间都落到了她身上。周子澹的眼眸亮了亮,伸手朝着人招手:“子芝,坐我边上么?” 沐子芝行了个礼,随即走到周子澹身边落座。 几个长辈一时失语。两人坦坦荡荡,几乎是半点看不出来要成婚的样子。女子没有娇羞不敢靠近,男子也没有那种在谈婚论嫁时的情愫。 好像有哪里不对。 可周子澹下一刻拿起了瓜果就往沐子芝手边推:“你今天戴的花真好看。这个吃吗?王府的瓜果果然是要甜一些。之前给家里买的那些怎么吃都没你们这好吃。至于苹果,我们还真没有。” 他下一句又是:“不过我家的茶果然还是更好喝些。今天本来想给你带一个江南带过来的新茶。走太匆忙忘了给你带一点来。一大早我就被挖起来,这个东西要带上那个东西要带上。结果茶就忘了。” 很快有人将属于梅郡主的茶水送上。 沐子芝拿起了切了块的西瓜。再看了一眼混杂在其中的苹果。苹果是真的少见,她只在沐王府吃到过。连市集上都没有卖,只供给宫里。葡萄会有,芒果会有,西瓜也会有,在沐王府吃的自然是最好的。 她和周子澹说着:“沐王府还能吃冰。你下回来,我让白云给你冰一些果子。” 沐王府的人不得不说,日常是很会享受的。 长辈不说话,两人说的话自然能落到所有人耳中。 沐王妃倏忽笑开:“之前我想着,两人年纪是差不多,可提出成婚还是有些突兀。现在来看很是般配。周二郎和子芝都是体己的。” 她笑容减弱一些,又变回了往日淡笑的模样:“多少人成婚前只见过几面,他们两个现下这样,往后日子必然恩爱。” 这话说出来,有心之人听着简直是一刀刀扎心。尤其在场的人都知道沐子芝根本不是沐王妃所出。 仔细想来,认识且有些情感,怎么样都比成婚前只见过几面,甚至成婚对象心中另有所爱,还有私生女强吧。 沐王爷哪能不知道王妃的意思。他神情淡下来。 周元淮见状,手指在桌上轻微碰了碰,很快开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多是为了让孩子能够在婚事上相互扶持更好走远。王爷和王妃便是如此。” 祝氏在一旁应和:“是。我嫁入周家吃的那些苦,可比一般人都多。要不是夫君一直安慰我,我未必能熬到今日。” 沐子芝和周子澹在边上默默吃瓜。你一口我一口,吃完等添盘。 大概是看出了这两个人待在这里也是无聊,沐王爷懒得多看两个小辈:“行了,你们两个出去走走。等下我们还要找人算卦订日子,你们留着也帮不上忙。” 于是刚来这里的沐子芝还没怎么待,又被赶了出去,身边还多了一个周子澹。 两个人行礼告退,又从前厅往外晃,一如平日里沐王府正午休憩时乱晃悠一样,不过今日白云和潭梦刻意走慢了些,让两人能够独处。 周子澹没了长辈约束,顿时话比刚才更多了些。 他抽出了今天特意带上的羽扇,用力连带着自己和三娘一起扇风:“你知道昨天我爹答应了我什么事情?” 沐子芝对于周子澹毫无正面猜测,非常朴实无华说出了:“给你钱吗?”游手好闲的公子哥,能够拿出来炫耀的无非就是金银财宝书画字卷,再加点奇珍异兽吧。 周子澹咂舌:“谈钱多伤感情。再说,我也不是整日问我爹要钱的人啊。” 虽然没有钱是万万不能,但这话放在台面上,总觉得俗气。他们周家不是这么俗气的人。 沐子芝“哦”了一声:“那你爹要是突然说要给你一千两,你拿不拿?” 周子澹果决点头:“拿。当然拿。” 沐子芝蓦然笑出了声:“我听着还以为有什么稀罕的呢。不是钱也就是些差不多的东西。怎么要拿来带我出去玩?还是拿来给我看?” 她想,要是李娥这样的姑娘,肯定三两下就被周子澹给收拾了。周子澹献殷勤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能够拒绝他。就好似他昨天的糕点,能将每一个人都挂念在心上。 风流多情,也无情。 她唇角扬起:“说说看。有什么让我意外的?” 周子澹用扇子点在了沐子芝头上砖红色如绢丝的花上:“周家的商队,可以借给你用。” 沐子芝毫无心理准备,转头惊愕看着周子澹。 周子澹浑然不觉得自己说出的话有什么问题,愉悦继续说着:“周家名下有不少的商铺。地段都不错。你往后要是想要在别的地方开铺子,可以找人确定下当地哪里的铺子好些。” 他这么说着,但更希望三娘能够志向远大:“有些地方没有周家的商铺,不过商队往来肯定也有熟人。你要是有心,能把店铺开到大江南北。” “当然,先京城和江南开两家吧。”周子澹和她商量起来,“这两地有钱人多,开时价格是高昂点,但很快能赚回来。再差一年五十两肯定能入账。” 周子澹这从未做过生意的人,半点没想在如此繁荣的两地,一年五十两是多么令人痛心的营收。白瞎了如此好的地段。 他说着说着,很是自然透露出了他的想法:“成亲之后,我总不能再问家里要钱。那吃穿住行要是都有商铺人解决,我也没别的多少开支。我想去京城就去京城,想回江南就回江南。” 他朝着沐子芝嬉笑:“怎么样?对你有用吗?” 对于沐子芝而言,岂止是有用,简直令她足够心动,且足够震撼。若是她真的是周家媳妇,这事或许是顺理成章,于她有利,于周家其实也有利。 但这场婚事是逢场作戏。周元淮先生不知道,周子澹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半响没开口,只是停下脚步盯着周子澹看。 周子澹刚开始觉得人是惊喜,被盯久了发现好像和惊喜有一些偏差。他轻微挑眉:“你不喜欢?” 沐子芝摇头。 周子澹比她高一些,她看着周子澹时得微微仰头。面前的二郎特意穿了一身青年才俊的衣服,打扮得妥当上门。他不懂人间苦楚,将事情替她安排妥当。 像这样的人,他不在意的那点小东西,只是手指缝里落出一点就能够让人好吃好喝一段时间。 “周子澹。”沐子芝看着人,“一时的付出,可能就和人对猫狗一样。你施舍一点吃食,不需要他们回报。但长时间的付出不一样。” 她在梅家,自从她知道自己不是梅家人那一刻起,就产生了一种惶恐。 “付出是随时可以收回的。长久的付出,需要的是交换。”她惶恐被丢下,惶恐对梅家的恩情往后无以为报。 她来到沐王府至今没有回过梅家。她清楚知道梅家的人很爱她,却无法克制去想。这一年的沐王府生涯,是不是屈服于权贵的被丢下的第一次。等她再年长一些,会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沐子芝第一次认真问周子澹:“所以,你想要什么?” 第44章 文/乃兮 周子澹被问愣住。 他是想着, 要是三娘往后店铺开遍大江南北,他就能畅游大江南北。他可以过各种奢靡的日子,一天天快活似神仙。 但如果三娘不给他这个蹭的机会, 他其实也不介意。不过是花点钱, 有周家的底蕴在,他不管是走到哪里, 吃穿都不会是大问题,不过是日子不会过得如同家里舒坦而已。 但他没想到的是三娘是以一种对待交易的态度来对他说。 沐子芝知道周子澹可能没考虑过这些问题。 她转身朝着白云和潭梦摆了摆手,示意人走远一点,才拉着周子澹往更空旷的王府内池边去。 池边有石凳石椅。她坐下和周子澹谈着:“这个世道很是不公平, 但在一些事上又很公平。人生孩子, 渴求着一份情感,然而也大多是希望孩子长大之后能够赚钱养家,并赡养他们。” 所以梅家对她的情感和付出,她往后也会回馈给梅家。 “只有已经可以足够不在意金钱、食物的人, 才能有多余的同情,去给予给其他人。所以不管是王府还是商户中的大门大户, 每隔一段时间会去施粥。” “他们也可以不这么做。他们这么做也会希望这些百姓能够感激。要是百姓不感激,他们立刻会收回这种施舍。” 周子澹卡顿了下,呆愣回应着:“……我不是在施舍你。” “我知道。”沐子芝看着人, “我和你成婚是一件麻烦事。你帮了我,我本心里想着会相应给你回馈。但周家不论是商队还是商铺,这付出不是一会儿就结束的。它会成为我们两之间必然纠缠的事。从你做下决定, 到多年之后我们和离了, 这事都完不了。我可能需要周家商队替我跑走, 你可能问我要一日千金。这事不是儿戏说说了。” 她确信周子澹给的已经超越了她预想中可以回馈的。而若是往后带来无止尽的索求, 或是她做不到的所求。她不知道那时候的她会怎么面对周子澹。 她认真问周子澹:“所以, 你想要什么吗?要是我做不到,我不会接受的。” 周子澹少见沐子芝那么认真。 他跟着不由自主认真起来。认真想了想,头脑空空。再仔细想想……头脑还是空空。他完全能够理解三娘的意思,也知道他自以为是的帮助,对三娘造成了一定压迫。而他并不是一无所求的。他坦诚来说,所求的其实是能够在各地都能随意游玩。 而身边人或许,是三娘。 三娘一说,他就知道现下的他无法知道多年后的他会对三娘渴求点什么。对于三娘来说,应该是要一个确定的“度”。 他是能够接受只是粗茶淡饭的玩,也能够接受一掷千金的玩。但人的野心如荒草,随时可能长到漫无边际。就好似赌场里的赌徒,无法轻易收手。 他是说不出来这个“度”。就好像,如果是昨天和他爹说起时,他真的一无所想。其实现在,他伸出了手,摘下了人头上戴的花。 花艳人娇。 他突然想:要是哪一天,他想要的是三娘呢? 沐子芝静静等着人回答,结果猝不及防被人摘下了花。 她困惑轻微歪了一下头,伸手将不小心被花枝勾出来的头发理顺。随即她就听到周子澹长叹一口气:“人和人的差距真是比人和猪还大。” 沐子芝:“……”虽然但是,这是在骂你自己猪都不如的意思么?总不能是在骂她吧? 要是骂的是她,她当场搬起石头砸死这个浪荡公子哥。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婚事也别提了。 周子澹很是顺手将花插在了他自己脑袋上:“这朵花以及一年内不和离,就是周家商队和商铺助你一年的代价。往后的另算。”等他想明白他是不是真的栽了。 他朝着沐子芝凑近笑开:“我好看吗?” 沐子芝不得不承认,周家人长得一个比一个出众。可她又没忍住自己的脾气,一巴掌又糊了上去,把人脸推开:“烦死了,走开。” 她站起身来,自己心里算着账:“行了,一年就一年。” 两个人池边这姿态远远看起来,就是在嬉笑打闹。非常有失体统。 路过的大世子遥看了会儿,问着身边的人:“今天周家上门来提亲,都来了?” 身边的客卿正是缪悠然。他应了声:“是。昨天仓促送的贴子。回的时候都很晚了。今天王爷的事情全推了,就为了招待周元淮先生。” “他对拉周家关系总是不死心。”大世子冷淡说着,“在周元淮名下挂了个名字又如何。他难道还能为了一个几面之缘的学生去京城不成?” 缪悠然可没办法越过王爷去评价这些事情。再说了,他和大世子着实算不上太熟稔。当然,互相防着,能熟稔才奇怪。 “我要是我娘,我会杀了她。”大世子没指名道姓,却让缪悠然寒毛直立。这话说的分明就是梅郡主。如此平淡说着要杀亲姐,哪怕不是同一个生母,也足够令人胆寒。 大世子下一刻却又说:“但她看不起我爹。我又觉得很有意思。” 染布梅三娘 第30节 缪悠然:“……”这话是能够对他说的吗?他现在走还来不来得及? 大世子突兀笑起来:“她是有点瞎眼,宁可选周家二公子。你说周家这个二公子,要是碰上更多年轻貌美的,会如何?” 缪悠然:“……”不知道会如何,但梅郡主看上去挺不给面子的。要是周家二公子真的有什么莺莺燕燕,她绝对对周家二公子不客气。 同时,对设计的大世子也不客气。 他秉持着仅有的良心提醒:“这不妥。” 大世子侧头:“我这是替姐姐赶走不合适的人,哪里有什么不妥。要是真心相爱,又怎么可能轻易被蛊惑,轻易就分别,不是么?” 说罢走人。 缪悠然站在原地片刻,很快也走了人。这事情和他是没有什么关系,算账怎么也算不到他头上来。还好和大世子不熟,不然糟心事就得他办了。 他幽幽想着:不知道哪个大傻子会帮大世子办这种事呢。 沐王爷和周元淮都很忙,谈婚事非快,找人算好了良辰吉日,差不多就约了下次互换贴子,交流下各自打算叫什么人。 走时,周子澹是依依不舍,沐子芝是相当冷酷。 而大世子吩咐办事的大傻子,很快就应了活。 段家段琨亮听完了人说的要求,呵笑了一声:“这事情不难。你们钱给到位就成。”他比划了个数字。 段琰齐被罚跪,到现在没给放出来。段家段思青是真的狠,真教起来半点不留情面。而他也被他爹狠狠辱骂了一顿。为了把王家娘子的这布钱给交上,又不至于被梅家的三娘打了之后再被他爹拖到祠堂抽鞭,他需要钱。 世子为了姐姐的婚事,想要考验一下姐姐未婚夫,周家二公子的品性。这种简单的活有什么难的?段琰齐认识的那些姑娘,他随意打听叫几个去就成。 谁要是勾搭上了,钱可不是一点两点。那些女子说不定蜂拥而至,指不定其中一人就替成了周家儿媳妇。周家书香门第,论祖上只能说比段家强多了。 下仆拿出了一个沉重的钱袋:“这里头有银子也有票。为了不引人注意拆开了些,也方便您打点。” 不愧是沐王府的,都不会拿铜板。但段琨亮觉得这世子算聪明,也不算特别聪明。要是东窗事发,他直接说是世子说的。这世子确定王爷王妃不会责怪他? 这念头一瞬即逝,他也没多细想。银钱的香气简直扑面而来:“知道了。” 段琨亮等人一走,二话不说把钱从钱袋里全部倒出来,将钱取出了一部分放回钱袋。他招了招手,吩咐下人:“把这笔钱交给王家娘子。” 余下的钱,他又找了个下人:“段琰齐这段时间找不了什么姑娘。你把他以往找的那些姑娘里面挑出五个最好看的,各给个十两。然后就说……” 他呵笑一声:“就说谁要是能够让周家二郎和他有些亲昵的关系,拿出证据就给五十两。要是能够嫁入周家,给一百两。” 下人应声:“是。” 两笔钱下去,还有大量的盈余。他脸上微微泛红,手发痒:“今天我出去玩两圈,这事不要告诉别人。”心情不好就该去赌场玩玩,心情好了更该去玩玩。 说着,他从家宅后门走出,脚步极为轻快。 被吩咐做事的下人,对段府的各种事很是熟悉。段琰齐和那些个姑娘的事,对于他们来说,可是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随便问问就知道是哪些人。 他轻易在里面挑选出了五个较为好看的,依次上门吩咐叮嘱:“这事并不止一个人在争,不可声张。否则别说一百两,五十两都没有了。” 五位姑娘忙点头。要说啊,嫁给段家一个不入流的当妾,还不如嫁到周家。指不定格外受宠呢!毕竟周家二郎身边可还没人。 第45章 文/乃兮 周子澹不知道自己将会遭遇点什么, 沐子芝更加不知道。 沐王府和周家的婚事正式定下没多久,周子澹就把可以找周家商队帮忙的一块认证铁牌送给了沐子芝。周家商队里有人在本地一家叫洪福商行中有一席之地,去商行就能找到人。 同时她很快接到了来自西街的单子。商铺还没完全收拾好, 已经有聪明的商人提早到达西街十六号, 想要向阿花预定月娘的染画。 商人本质就是爱赌,他们赌月娘接下去的成品往后造价都会极高。在现在价还没到离谱的时候预定下, 往后要是月娘的染画到了京城,成了贡品,那他们自然是血赚。 阿花知道月娘的意图,也没直接全应下, 只是笑盈盈接待, 并将每位来客记录在案。每一位上门来访的都会得到她同样应对的话:“段家对月娘有恩,所以一幅两百两。如今可要一幅五百两。您确定要订一幅吗?要是确定,留下名字和要求和住址,我会转交给月娘。月娘忙, 这么多活肯定接不过来。每月至多选定一幅。急的未必接。” 来客当然有不客气的:“开门做生意,哪里有不接的道理。这州府来往能拿出五百两的人可不算多。要是大家伙都不来你们这儿买, 你们月娘的生意未必做得下去。” 也有不在乎钱的:“一千两,月娘做一幅,如何?” 阿花全然都是一个姿态:“话我说了不算数。得月娘敲定。钱赚不完, 染出来的布有限。开门做生意,我们也尽量要有个规定,往后才能长久做下去。不然总会越来越乱, 最后顾此失彼, 得不了好。” 她笑着说:“当然现在是五百两, 一年后未必。” 一年后借着光怎么都要涨个价。 阿花人前看着坦然, 人后等沐子芝再到商铺, 她就愁得不行:“刚开始一口气有好些人过来问价格,得到我们这个应答后留了名字和想要的染画。过些天人就少了,再过些天还有撤回的。左右没给钱。” 沐子芝翻开册子:“下次人再来约,收定金五十两。” 五十两可不便宜,付出点代价才能让人对东西上点心。 阿花不是从小识字,而是年纪大了才开始学。如今字写得工整得仿佛孩童,半点没有什么书法大家的笔锋,也没有大家闺秀的娟秀。 沐子芝却最喜欢这样的字,看着清楚,半点不容易看岔。她看着阿花的记录,翻页细选。里面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她还看到一个打算做一幅送周元淮先生的。 她翻到一页上停下。这一页上写着商人易平想要一幅花鸟图。礼的用途是送给江南钱庄宣锐之女,不急,半年内能够送出去就成。 说通俗点就是贿赂一下钱庄的人,做生意好拿钱一些。 比起别的祝寿贺岁的重复要求来说,区区花鸟图看上去最为好做。而且做生意的这种,做出来差池最小,不容易出问题。 她再翻了翻,看到了一位叫鲁骏的商人,写的是一幅做坐马车巡街的图。但送谁没写。阿花简单在旁边解释:“这一幅好像是打算送给他族里的一位亲眷,初去京城为官,也姓鲁。他不想让我写下,我就没写。时限说的是年前。” 沐子芝取了笔,在这两页上打了勾:“就这两幅。你替我应下后,我先做马车巡街再做花鸟图。”她并不瞒着阿花,“不出意外,我们接下去要在江南和京城各开一家店。你和阿翔多费心一些,这些日子能收多少好的染布就收多少,能做多少银饰就做多少,款未必全要新的,那些历年来卖最好的传统的花式也多做些。两地的话跟着人学学。说不准要一道去。先去京城,再去江南。” 阿花全然没预料到。 她跟着三娘很久,知道三娘一步步走来能开这么一家商铺已经很不容易。接连开三家商铺,钱和人手都不是简单能解决的事。尤其是他们几个从来没有去过京城和江南,光路上的各种开支吃住都出不起。 这么远的路程不是靠双腿可以走到的。坐马车,坐船,送货物都要大量的钱,还要专门找人护着这些东西以防被偷被抢。 阿花脑子里一下子转不过来,简直要打结了。 沐子芝抬眼,见阿花一脸惊异和想不通,笑笑给人解释:“先把这家店开起来。周子澹许诺说,周家的商队和商铺可以借我一年。一年的时间足够我们开出两家店面。” 她曾经在筹备这家店时就大抵算过,若是月娘价喊不上去,只是普通做营生,回本大约是需要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往后如果没有什么差池就能慢慢盈利。 当然,这主要是周城卖布的人多。她成本少。作为一个往来商户多的州府。总有些跟随商队的大家子弟不爱去拥挤且乱糟糟的市集,而爱来逛街市。这些人花钱会更多。 “京城和江南的店和我们这儿不一样。东西运来运去花的钱太多,远不如当地制作。我寻思着还是要在两地周边采买东西,再招收学徒干活。开的商铺一样挂月娘的名字。” 门口的招牌店铺名暂没挂上,开业总是最后挂店名的。当然,她早想好了名字,无非是“月氏扎染”。至于布店里卖点别的,能赚钱谁不赚呢? 她想了这些,也是烦恼了一下:“现在非常缺人手。你要是到时候跟我一起去京城,这儿需要有人看店。阿翔不善说话,只能做银匠师傅教一些学徒。陈叔有自己的活要做。” 阿花略一想:“严家娘子呢?再或者,你两个哥哥?” 沐子芝将顿了顿,慢吞吞开口:“严家娘子活可不少。她除了胭脂之外,家里的事情也不是完全不顾。没有空来帮我看店。” 至于梅家两人,梅崇风和梅旭华。沐子芝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们。再说,梅家染布坊也要两人往后去支撑,怎么可能来帮她干活。 她再想了想:“我去商行找人问问,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吧。总共周家就借给我一年的人,我不能浪费在筹备这里开店事上。” 阿花听这话也是认真点头。她起身问人:“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人多看上去气势高一点。” 沐子芝摆摆手:“不用不用。我又不是去商行打架的。再说,自从上次去段家招摇了一下,为了防止段家几个找我麻烦,我最近都随身带木棍。要是被我发现有埋伏,下次我就问王爷要人。上次来接我的俞宁看着就能打。” 阿花好笑:“也是。” 沐子芝和阿花确定了一下时间:“七天,我把两张画想一想画出来。你拿着话上门去找这两户要钱。拿了钱之后,到沐王府给我送一封信就行。钱你去找钱庄存起来。” 阿花应声。 沐子芝重新回到马车上。 留在马车上的潭梦将放在一边的木棍摆摆端正。说是木棍,其实这棍子并不粗。但梅郡主非常狠,悄悄让人在木棍里裹了铁。重是重了些,但防身确实好用。 沐子芝开口吩咐马夫:“去洪福商行。” 马车当即行驶向商行。 “郡主?去商行做什么?”潭梦好奇发问,“有什么要用的,府上直接可以和管事说,都能买到。府上可以买到很多商行买不到的东西。” 沐子芝从衣服里掏出了一块铁牌。铁牌上写了“周”字,以及一些如同符文一样的纹路。凹凸有致,大约是为了防伪造。她笑起来:“周子澹给我送了礼,我去取。” 她其实早就知道洪福商行。按照她原先的想法,大约两三年后,她的商铺开到足够出名。她会提出加入到洪福商行,再借着洪福商行的商队前往各地做生意。 她手指抚上纹路:“没想到。”没想要她提早了那么多时间。 马车很快到达洪福商行。 她轻快跳下了车,却万万没有料到,商行的大门口。一个头上戴着头巾的漂亮姑娘,手上拿着一个食盒恼怒正在和门口值守的人吵闹。 说是吵闹,其实是单方面吵。门口值守的青年穿着寻常青布衣衫。腰间系着带,没有任何戴银和玉的配饰,冷面无情拿着一根比沐子芝马车上更夸张一点的棍子横着守门。 姑娘要试图挤进门,他单手一拽,活生生将人往后差点拽摔了。 于是吵闹变成了娇声怒骂。 “你不过是看大门的一条狗!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我要给人送点心,你凭什么不让我进去送?碍着你眼了么?你们洪福商行难道不准女子进去么?” 沐子芝看这个姑娘,隐隐有点眼熟,但脑子里想不出到底是谁。不是周城的人。但好像在哪里瞧见过。 商行楼上窗户打开,探出了一个中年人的脑袋。中年人见楼下那么多人,诧异了一下:“你们都找谁?”中年人身边跟着探出来了段瑶玉的脑袋。 段瑶玉没想到能看到梅家三娘。 她再看梅家三娘的穿戴以及身边跟着人,愣了愣。这几天跟着她爹,她眼光毒辣了不少,自然发现了梅三娘身上穿戴和寻常人不一样。再加上……“梅”…… 段瑶玉震惊瞪大眼:不是吧?梅家三娘难道是新冒出来的梅郡主? 又一扇窗户打开,再探出了一个诧异脑袋。 沐子芝仰起头正好对上了探出头的周子澹,也是跟着诧异。 一群诧异的人正对视着,就听见刚才怒骂的人语气骤然变化,从怒骂变成娇滴滴的:“周二郎!我是来给你送糕点的!” 周子澹、沐子芝:“……”问题有点严重。 作者有话说: 沐子芝:……呵,男人。 周子澹:??? 染布梅三娘 第31节 第46章 文/乃兮 就在沐子芝想着拿棍子还是直接上楼揍人, 她听到楼上周子澹语速极快拒绝:“我不要,我不认识你,你不要上来。” 他对着楼下守门青年高喊:“劳烦这位兄弟, 帮忙把门给看好了。回头请你喝酒!” 楼下拿着糕点的女子震惊了, 没想到被周二郎这么下面子。不是人人都说周家二郎雨露均沾一般,对谁都极为友善, 哪怕是三岁小孩或者八十老母都给送花么? 她有些结巴了:“周,周公子。我心,心有仰慕,只是做了点糕点, 想要请你吃。”好不容易说顺畅了, 她显得有些可怜。 我见犹怜的,唯一同情的就是楼上那个中年人。中年人看不得漂亮姑娘受苦,好声安慰着:“人呢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回家糕点做都做了,带着家人一起吃吧。别浪费了。咱们商行正儿八经做生意, 商行内连家眷都不能轻易上门。” 这安慰比不安慰还残酷,那姑娘一听, 眼泪顿时滚落下来:“我不进去也可以的。我只是希望,希望周二郎能够尝一口也好。” 沐子芝听着都感动。她上前拍了拍姑娘肩膀:“我好像想起来你是哪位了。” 姑娘红着眼转向沐子芝,抽抽涕涕:“你……你……是……” 沐子芝帮着人回忆:“大概是三年前。段琰齐在洱河泛舟, 你在那儿和他弹琴。记得吗?” 姑娘脸色煞白,顿时想起面前的人是谁了。三年前泛舟,段琰齐碰上面前女子钓鱼, 然后上前调戏了两句话, 结果被人用不知道哪里摸出来的竿子戳进了河里。她和另一个姑娘连带着没站稳一起摔了下去。 船夫把她们和段琰齐一起救了上来, 结果她们没被怎么样, 段琰齐继续被人追着用竿子抽。但是这种私会的事怎么也不该…… 她没有放弃, 攥紧食盒:“三年前的事了。段公子已经成婚,更是不再胡闹。我也……我现在有了真正的心上人。” 沐子芝“哦”了一声,友善:“没关系。段公子看不上你,你心上人也看不上你。你还是再换个真正心上人吧。” 姑娘强调:“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看不上我呢?我们只是以前没怎么见过。他要是知道我的好,肯定不会视若无睹的!” 沐子芝仰头,露出一个友善笑容:“哦?是么?” 楼上周子澹看沐子芝这样,真是忍不住笑起来了。三娘总是那么有趣,连带对他的追求者也是那么有趣。他挪了挪坐着的椅子,手耷到窗边:“我当然不会视若无睹。” 他笑盈盈说贴心的话,如同他兄长写文章一样信手拈来:“我肯定一而再,再而三的直言拒绝。你有心上人,我也有心上人。段家公子成婚,娶的可不是正妻。我是刚定下了婚约要娶正妻的人。” 姑娘眼泪又落下:“我不在乎!” 周子澹看着人哭,半点不同情算了,笑得还更开心:“可我在乎啊。我们家里有规矩。娶妻只能娶一位,有了妻,自然不能在外和别人说不清道不明。你难道没听说过我爹的事么?你要是连这都不知道,那你对我所谓的‘心上人’一说肯定是骗人的。” 沐子芝心气顺了。 姑娘被这么说,当然是转身扭头想哭着跑走。楼上楼下这么说话,周围一圈都听到了。如此丢人的事情,让她脸都没了。五十两真是不好赚! 然而她才转身,沐子芝一把将人给拽住了。沐子芝可聪明着,用自己的大力气将花容失色的姑娘给转了回来:“来。我问你两句。” 这下好了,周围看戏的人更多。楼上原本只探出了三个脑袋,一时间在商行的几个都探出了脑袋,好奇下面到底闹了哪出。商行周边本就有不少铺子,铺子的人也探头探脑。 沐子芝脾气从来不好,勉强放过了楼上的周子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面前姑娘或者身后人:“你和段琰齐这么熟,从段琰齐那儿赚了不少钱吧。他这些天是被关起来了,你是自己打算来换个人捞钱,还是有人让你换个人过来捞钱?” 姑娘颤着唇:“你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楼上看戏的段瑶玉替自己弟弟解释:“肯定不会是段琰齐。他之前被罚在祠堂跪。放出来后被关在屋里反省学习,现在都没被允许出家门。” 姑娘立刻挣扎起来,结果她发现自己的力气根本挣脱不了面前的沐子芝。她惊慌失措:“我真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和段公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然而一个女子挣扎的力气能有多大?对于沐子芝来说,两三匹浸满了染膏的布料都能比人沉。她纹丝不动吩咐潭梦:“潭梦,把马车上我的棍子拿出来。” “棍子?”这下这姑娘真是魂都要吓没了。她都要尖叫起来,“你这样当街打人是要被抓起来的!” 沐子芝微微颔首:“放心。我就算动了手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亲眼见着人当着我的面勾我的未婚夫,我一时失态,多寻常的事。找官差,官差大人都能体谅我。” 潭梦上马车拿下棍子,没将棍子递给沐子芝。 她站到沐子芝身侧,语气果决:“郡主,这种小事不需要您亲自动手。我来就成。沐王府不至于连这种小事都处理不了。” 一句“郡主”一个“沐王府”,愣是让原本还强撑着的姑娘彻底腿软,往地上滑落。糕点食盒更是摔在了地上,可怜的糕点都被震碎了。 她这种人势力眼惯了,也留足够了心眼。别人给她钱做事,她当然要搞明白是谁让她做的事。她颤着音小声当场卖了人:“……不,不要打我。我是听命。是段家的段琨亮让人来找我……说是和周家二公子闹出点事就有五十两,能入了周家门就给一百两。应该不止找了我一个。再多我就不知道了。” 周围的人听不清话,耳朵都竖起来了。 有一个更是直喊:“说什么呢?听不见了啊!” 沐子芝见潭梦都要动手了,另一手拿过了棍子。她蹲下身来也是放低了声音:“我们这儿日子过得算顺畅,不是说非要男人才能过下去。你越是和他们这些人纠缠不清,往后越是难找良人。” 她松开手:“你好自为之吧。” 沐子芝用棍子撑起自己,转身要往商行屋里走。 她身后的姑娘手腕生疼,可依旧心有不甘,大声喊:“你难道不是靠着身份才能——!” 话还没喊完,沐子芝掏出了周家给的牌。她侧转身看向瘫坐在地上,漂亮却狼狈的人,很是坦然:“不是。我是靠着我自己。” 如果不是她拥有这手艺,她不可能认识周子澹,不可能攒下钱买宅子买商铺。如果不是她拥有了一家在西街的铺子,周子澹不可能让周元淮先生同意她借用周家的商队和商铺。 哪怕里面有人情的成分在。她从来靠的都是她自己。 门口的青年放行,沐子芝带着潭梦踏入商行,只留下背影给人。 沐子芝走上楼,发现商行楼上今天人真不少,且以年轻人居多。这最早开门的中年人,反而成了意外的一位年长者。 周子澹殷切起身,办了个空椅子在自己身旁,招呼沐子芝:“坐。”他没有向众人介绍沐子芝,而是向沐子芝介绍着现下的情况。 “你昨天不是说有事要做。我正好想来商行看看。我赶巧,洪福商行在开小会。现下坐的都是洪福商行往后的一把手。主事的是平日一直管理洪福商行琐事的洪管事。” 在场众人忙笑着:“客气客气。” 他替众人问沐子芝:“你来找我们周家商队的么?”他指了身边一位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年轻人,“这人叫周采,你可以找他。” 周采光见周子澹这架势,顿时明白就是周家示意自己以后可以听吩咐的那位周二公子的未婚妻,传说中突然出现在沐王府的梅郡主。他微颔首,犹豫着要不要起身行个礼什么的。 这么一个的场合,沐子芝手里的棍子不好再拿着,再交给了潭梦,并介绍自己:“沐子芝。西街十六号现下是我的铺子。往后或许也会劳烦到各位。” 众人一听这个铺子,一听这个姓氏,十分耳熟,并齐刷刷看向了段瑶玉。哟嚯,不愧是段家,一口一个月娘的,原来是为了沾沐王府的光。有几个更是心中懊悔,早知道家里提起说要不要买什么染画的时候,就让人去订一个了。花点钱拉个关系,何乐不为。 段瑶玉则是看沐子芝眼熟,但脑子里才将梅三娘和梅郡主串起来,连想都没敢想人还套着一个月娘的身份。她也是才发现这一点,并想通了很多事,拿起茶杯喝水掩饰自己。 沐子芝没多少空。在楼下已经废了些时间。她见在场的人多,实不相瞒:“现在才开铺子,没想到手下人不够用。想要找自家人问问有没有可以帮着管铺子的掌柜。没想到大家都在。” 众人没第一时间吭声。说实话,想要在沐王府寻活的人太多,沐王府有本事的人也多。这位郡主完全没必要到商行来找所谓的自家人。难道是和沐王府关系不算亲?还是说想要脱离沐王府的关系,在周家找几个心腹? 别人心中绕绕弯弯一堆,在场的周子澹侧头问周采:“你这里有人可以用吗?” 周采点头:“确实有。”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文/乃兮 周采不可能将周家人给梅郡主当掌柜用。他姓周, 归属于江南周家,将周家与沐王府分的明明白白。哪怕周家二郎与人成婚了,哪怕周家商队和商铺暂且能听梅郡主的吩咐, 也不代表人彻底帮梅郡主做事了。 借, 那是做完自己本分事之后再做点额外事。当掌柜去做事,那是另外认主。 在场的年轻人大多是本地人。小部分人就和周采一样, 是外来商人加入本地商行,为的就是多做一些生意,或者同样的条件下,让商行里其他人买卖时优先考虑周家。 能够混迹到如今, 他自是比在场不少人擅于观察且头脑灵活。他直言:“我认为楼下守门的武弦就能用。” 在场不少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他能提出一个让看门的人去做掌管钱财且看店铺的事情。要知道主子不在, 掌柜可就是得能独当一面,甚至往后能和其它商行或者在场人交涉的存在。 这话就好似一个家学渊博的大夫说:“门口乞丐很适合当我徒弟。”或者是比如周元淮先生突然说田里一个种田的老农:“这很适合当学院先生。”一样 突兀,简直令人不知该怎么接话。 沐子芝却应了声:“那我的事解决了。你们继续忙?”她刚坐下,现下又起身, “我去楼下问问人。” 周子澹跟着起身:“我的事也说过了。你们聊。我跟着一起下楼问问人。” 周采老实说,对周家二公子能力的信任, 还不及对一面之缘的梅郡主。他看似平平无奇,心眼比十个周子澹都多:“我一起。很快就上来。” 三人说着竟真一起告退下楼打算去找楼下武弦谈话去了。 留在楼上的众人再次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中年人好笑开口:“我是跟不上你们少年人了。好了, 说你们的事。今年年关前的几次大互市,大家名下商队约个日子……” 楼上谈正事,楼下一样谈正事。 周采带着人下楼, 避开了其他人和周子澹和梅郡主简单介绍了武弦这个人以及他选择武弦的理由:“武弦是本地人, 家里父母都是农耕人, 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 姐姐已经出嫁。他学过两年手上功夫, 但家里小辈没有男丁,所以没去从军。在商行跑了几年腿,一直识字和偷学算账。” 偷学,就是没正统学过。 上学识字是一件奢侈的事。不是谁都有余钱可以让家里小辈去读书的。大多数人的读书,无非是变成抄书的、茶楼讲书的、代笔写信的、以及各地掌柜等等小人物。多是做不到十年寒窗苦读考一个秀才生。 像周家这种能让孩子一场场考下去的,少之又少。这些少之又少的,几乎都已经聚集在这个商行之中。哪怕是像段瑶玉和沐子芝这种姑娘,也是家里行有余力所以专门教了。 人想要上进只能偷学。武弦就是靠近这些有钱人太近,耳濡目染明白一些商行人做生意的道理,并学了不少算账的事。 沐子芝听到这些,觉得有些不够:“我要的是能够坐镇商铺的掌柜,不是没开过商铺的。”这要是招店小二,往后想培养成掌柜的,那武弦很合适。可若说当掌柜,高抬了武弦。 周采好笑朝着沐子芝拱手,低声解释:“现下能够当掌柜的,要么是各家已经当掌柜干过活的。要么便是有活的,被培养着的好人选。真能挖出来的,要么是商铺要倒了,所以寻下家的掌柜,不吉利。要么是轻易能改主子的,转头也容易被别人挖走。” 说得非常有理。 周采说着自己选武弦的理由:“武弦好学,为人直率,不轻易为钱财人色所动,但也不执拗。不然也不会被放在商行门口看守。”他们在上面讲正事时,武弦守门时放了周家二郎进门,却没有放送糕点的姑娘上楼,能轻易看出懂来访者的目的。 这么说了点话,周采很快不再多说。毕竟楼上到楼下就这么点距离,他们已经快来到武弦门口。 武弦半点没动,看起来似乎全然没在意为什么楼上先行下来了人。直到周采拍了拍武弦的肩:“来,武弦,你过来下。” 沐子芝打量着面前的青年。刚才入门时她没有多看多在意。现下再看武弦,大概是学过点手脚功夫,人看着底盘相当稳。 周采和武弦说明情况:“梅郡主名下有一家商铺,想要寻一名管事的。你要不要跟着梅郡主去做事?商行这边我记得你本来也没打算做太久。” 他早就打探过武弦的情况。只是武弦是本地人而非江南人,父母在不远游,妹妹更未出嫁。算拖家带口,很不方便远走。如今算是卖梅郡主一个人情。 武弦更没想到这种事情会落到他头上。他张了张想要马上应下,却又很快闭上嘴,改口多问了几声:“哪家商铺,如何管事?手下有几人?我是不是直接听梅郡主的吩咐?平日除了郡主听谁的为准?月钱多少?” 这么细致一问,沐子芝反而笑起来:“行,就你吧。三天内去西街十六号,和阿花聊聊。以后你算在她手下做事。她现下月钱能拿多少,你往后就能拿多少。要是说定之前觉得商行或者别的地方更好,你也可以继续留在商行或者去别处。” 这话也有另一个意思,要是说定了,那可不能随意再乱跑。帮她做事就得帮她做事。 沐子芝和周采说了声:“要是他真到我那儿做事了,往后劳烦你们教教他怎么管一家商铺。” 周采应声:“一定。” 决定好了人选,沐子芝抬眼看了下楼上。她很快收回视线问周采,笑了笑:“那我走了。不打扰你们聚在一起说正事。” 周采再次应声随后看向周家二郎。 周子澹眨眨眼:“我的事说过了说完了。” 染布梅三娘 第32节 周采明白:“两位慢走。” 沐子芝重新走出门,周子澹快步跟上。外面那个姑娘就那么短短一点时间已经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刚才旁观的那些人也是都收回了脑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周子澹四下望了望,发现没见着人影,琢磨着:“按理来说,我订婚的事情早传开了。现在的姑娘都应该去想办法缠着我哥。缠着我没有半点好处。我哥虽是躲起来了,但该轮到她们挖地三尺才对。”找他干吗? 沐子芝的马车还在路边上。她见周围找不到周子澹的马,便邀着周子澹:“上马车说。” 她重新坐上马车,周子澹跟着挤了进门。 潭梦没有进去,在外吩咐马夫回沐王府。 马车内,沐子芝知道刚才和人的对话二楼没能听到,和周子澹说了下情况:“刚才的姑娘不是段琰齐找的人,是段琨亮找的。可能是冲着月娘来,但暂且不知道月娘是谁,所以干脆从你这里下手。你最近小心点。像他这种常常去赌坊的人,其实没有什么底线。” 她自小接触的人多,又由于她二哥消息灵通,连带着她消息也灵通起来,随意给面前这吃喝玩乐不知民间疾苦的人举了几个人:“周城里曾经有一个嗜赌的。赌到妻离子散,房子也抵掉,然后偷偷去妻子家里把孩子抱走,哪去卖了还债。” 周子澹轻微挑眉。 沐子芝再举了个例子:“还有个为了要钱下赌场,和家里人大吵一架。最后杀父弑母。听说案子都传到外头去了。” 周子澹听说过这案子。杀父弑母是重罪。而重罪判的不是流放就是砍头,不是小事。通常官府要往上递交案子说明情况,得准许后才下来处理。所以一般这等案子都会传开。 沐子芝再说了一个不是周城的:“隔壁州府的一个,听说是成婚前就欠了一大笔钱。于是打算把刚娶上门的妻子卖了,但又能装成自己丧妻。聘礼下的不算多,几乎都是借来的。成亲先是打算骗嫁妆,再是路途中让人将新娘子直接掳走。好在新娘没事,事没成。” 周子澹:“……好精彩,都能写成一本书了。”他必追着写书人天天埋案写作。 他身边以前还赌的那些人,多没有这么夸张。大多数人花钱都是图个乐子。要是乐子足够了,他们自然会转向别的。事实上同样的钱能找到的乐子可太多。 像这些几乎走极致的赌徒着实危险。段家这位能够买通人来招惹他,有一有二,今后不知道还会想出点什么法子惹事。 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或者遭遇过这种极针对他的情况。因为大多数人都和他爹关系不错,对他这种没怎么太过惹事只知道玩乐的人没什么多大仇怨。 周子澹思索着:“如果真的是这情况。一个姑娘不够,两三个姑娘一起来。我名声很容易彻底没了。要是出现一个有身孕的女子,我说都说不清。” 万一要做什么滴血认亲,岂不是已经着了对方的套? 沐子芝顿了顿,又顿了顿,最后实在没忍住:“你还有名声呢?” 独处于一个狭小马车内,本来就面对面,靠得不算远。周子澹比划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我们两个都靠那么近了,你总该信我不会惹出那种麻烦。” 他觉得沐子芝未免看不起他:“你说说,我除了爱吃喝玩乐,还有哪里有问题?” 周子澹深深叹息:“这世道啊,世风日下。人尊老爱幼,日出而起,日落入眠。一日日三餐健康且快乐生活。安于平庸,竟是名声差的一种。” 沐子芝:“……”不愧是周家出身,竟把纨绔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文/乃兮 马车内, 周子澹看沐子芝一副“你要不要脸”的神情,当场笑起来。 他一向来处理事情理直气壮搬出他爹,还已经逐步有了往后决定搬出梅郡主的想法和做法。但此时此刻, 他伸手触碰了沐子芝的耳坠, 很快又收回。 福字耳坠轻微晃动,一如三娘成年那天。 在沐王府那么多天, 王府里给一位郡主的头饰换了不少,耳饰他却总见三娘戴他送的这对。周子澹笑着开口:“你要忙着赚钱,余下的事交给我。” 他见过了了解了段家的那群人,有些明白月娘为什么会选择段瑶玉来回馈段家。 段家如今小辈里只有段瑶玉算像样。 梅家归属于段家。三娘这些年来恐怕没少和段家两个家伙闹。既然没有牵扯到长辈出面, 那如今最适合替三娘出面的就是他。 沐子芝:“交给你?” 周子澹微后仰, 又摆出了风流少年郎姿态,坦然且随性:“对。平庸这个词确实无趣了点,不如改成中庸。寻常中庸人过日子,不需要封王拜相, 可却必要守小家安宁。” 他微扬起下颚:“让你见识见识,周家二郎在江南, 为什么如此有名。” 沐子芝不是不相信人,只是“相信”周子澹能处理事,和“相信”周子澹处理好这件事, 那是完全两码事。可周子澹都这么说了,她姑且决定放任人。 “行。”沐子芝同意。她要看看是江南公子哥厉害,还是本地州府的赌徒更厉害。 话一聊, 沐子芝回到了沐王府, 这才发现把周子澹一起带了回来。更离谱的是周子澹没有骑马, 马竟然是在商行那边, 被人牵着去喂养了。 他就这么故意上了马车, 把马放在商行。 沐子芝一脚踩在周子澹脚上,依旧看着周子澹厚着脸皮,顺水推舟带走了沐王府的马车。没办法,总不能让周子澹走回家去。 折回自己小院,沐子芝从房里拿出了自己从宅子里带到院里的笔画纸。她脑子里一边好奇着周子澹到底会怎么做,一边垂首忙自己的画作。 白纸上,一辆朴素的马车被轻巧勾勒出来,前方的马匹脚踩地面,看上去俊美万分。马车车帘掀开,里面人露出了威严的一点身姿以及一个衣领。里面人面带着浅淡的笑。 马车边上可见街边百姓。百姓穿戴齐整,男女老少皆在,各个看上去或是和善可亲,或是活泼俏皮。为官者要如何出游,才可以不显得高高在上,且又有功绩在身呢? 那便是即便是随意路过,也可见在其治理之下,百姓安居乐业,无忧无虑。百姓见到人也不觉得大人极为疏远,甚至表现得相当随性,好像是随时都能见到人一般。 这是为官者之功绩,也是圣上之功绩。这样的染画送出去不容易出差错。 原本准备帮忙研磨墨汁的白云看了一眼画,忍不住再看一眼。郡主怎么连用这种柴火烧过后弄出的炭笔,都可以画出这样的画作呢?这可不比什么墙上挂的那些名家差! 沐子芝忙了起来,周子澹也忙了起来。 婚事筹备,祝氏很多要问他的想法,且要把当日行程都安排妥当。诸如友人之中可要请谁不远万里过来吃婚宴的,婚宴上是喜欢什么菜色,婚宴喝酒要用什么酒。 就连糖要做什么口味的,祝氏都要先决定,选一备三,再问过他。选的一个不喜欢,那就备用三个里再挑选。相当细致。 除此之外,周子澹亲自做了不少的木箭,带羽毛的那种。 骑射骑射,骑马与射箭是分不出差别的。作为一个热衷玩乐,且学过木匠手艺的人。周子澹做木箭的本事全然不比武将差。他在箱子里翻出搬家后从未拿出来的弓,在家里院子中试箭。 他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取出了刚做好的木箭,几乎是漫不经心的搭上了弓。院子角落里有一棵树,树上挂着一块藤草编织的圆靶。圆靶中心点了一个极为微小的红点。隔着远都看不太出来。 拉弓,射箭。 周子澹似乎都没有使出多少力气,很随性将弓贴在自己脸庞,轻松松手。没有加持任何东西的木箭竟以极快的速度扎上了圆靶且正中红心。 圆靶只是挂着并没有固定住,被射中后发出闷声且震得晃动起来,连带着整棵树叶子都被抖落了下来。 周子澹又取了一支箭,随意搭上又射出。 明明靶子已经在摇晃,可第二支箭叠在了第一支箭边上。两支挤压在一起,能看出几乎是完全落在同一个地方的。 到第三支,他再次取出箭后弯弓。这一次他似乎是用了点力气,弓弧度更大。只听箭矢发出破空声,直击向远处的靶子,硬生生射穿了刚才的木箭。 于是变成了三支挨边,一支一劈二的状态。看着好似四支挤在一起。 帮着父亲收完一批学生,在家里好不容易闭门几天看看书的周子淙,一出门就看见弟弟在院子里玩射箭。他手上拿着茶杯喝了口:“怎么?聘礼的雁子你亲手射下来?” 周子澹抬头看了看天,北雁南飞还差些时候,现下梦里才能射中雁:“我倒是想。没雁子给我射。” 他抬起弓箭,随意对准了空中,缓缓屏息。没过多久,他倏忽放弓。 半空中骤然坠下一只鸟,狼狈滚落到院子里。这只鸟身上竟没有丝毫的箭矢,也不知道周子澹的那支箭射去哪里了,但鸟确实翅膀上带上了伤。鸟傻愣愣以为自己被射穿了,躺在地上装死。周子澹抓起鸟,鸟猛烈挣扎起来,看起来仿佛没有一点伤。 周子澹把鸟翅膀上鸟毛捋了捋,将鸟送到他哥面前:“喏,送你养几天玩玩。看着挺贵。这儿的鸟比江南的鸟傻多了。看来没什么人打鸟。” “……遛鸟是你这个性子爱玩的。”周子淙拿着茶杯转身,“我可早过了这个年纪。” 为人兄长,见自家弟弟把弓箭拿出来了,颇有深意多提了一句:“自制的不错,看不出是谁的。” 周子澹也是那么觉得。 …… 赌场被设在偏僻的地方,来往路上自然人少。晚间赌场热闹,再加上正经人早早在家,于是路上行人就更少了。 这日子眼见临近中秋,月亮亮堂得将路段上的花草都照得清清楚楚。就算是没有灯,人走来走去都显眼。段琨亮在赌场玩了个畅快,喝了不少的酒,人晃悠晃悠,往天上一看,哟,两个、三个……月亮好多个。 他嘿笑起来,只觉得日子怎么过都舒坦。 段家不倒,他段琨亮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正这么想着呢,他只觉得眼前一花,脸上微微有了一丝凉意。好像天上下雨了,落到了他脸上。“月亮雨?”他停下脚步仰起头看向天,却发现没有迎接到新的雨。 又是眼前一花,脸另一边也有了一丝凉意。 “什么东西?”段琨亮自言自语着,“这破天气真是动不动就下雨。雨季怎么还没过去。”这么说着呢,他抬手抹了一把脸。 抹完脸,他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手。不看不要紧,一看他整个人酒都被吓清醒了。他手上哪里是雨水,分明是血!到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发现脸上疼了起来。 他另一只手摸向另一边脸,颤着将手放到眼前,只见另一只手上也是一手的血。 晚风吹过,他惊恐看向四周,却只觉得刚才没有在意的草木树都显得极为阴森,落下的影子里好像躲藏着什么东西。天上的月亮洒向地面的光,明明极美,却让他毛骨悚然。 他太过害怕,以至于没有察觉到他身后不远处地上的两支平平无奇的木箭。他想要撒开腿逃跑,却一时脚软,都没能迈开步子。 就在这时,又飞来了一支箭,再次擦过了他的脖子。这时一个极为危险的位置,稍有不慎,人命可就没了。段琨亮感觉到脖子上微凉后,艰难用手背擦拭了一下脖子。 全是血……满世界都是血。 他扛不住如此恐惧的夜晚和一身的鲜血,一屁股摔落在地上。鲜血滴落在地上,渗入泥土中。段琨亮惊恐喊叫起来:“你,你是鬼吗?不,不要杀我!不要找上我。我没有害死过人啊。” 他仓皇从地上抓起土往前空地乱扔了一把,却根本扔不到远处。他抓起石头,却不知道目标在哪里,只能糊乱扔出去。 “你出来我们,有话好好说。我最近……我最近没招惹什么事情的啊。我让王家做了一块布。钱我给上了。” “……还有,还有刚才我没出老千。我凭本事赢的钱!” “周家,周家的事情!那也不能怪我,是世子吩咐的啊!缺德是缺德,也没伤人没死人!” 他没细说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事,说的极为含糊。然而躲在暗处的人一听就知道特指的都是什么事。 段琨亮说了半天,发现没有了新的动静。他颤巍巍连滚带爬往回跑。前方不能走,往回总行吧。 这时,再一道箭破空,直扎在了狂跑的段琨亮屁股上。 空旷地上一阵哀嚎,鲜血从衣服中渗出。 暗处周子澹笑盈盈收了弓箭,愉悦晃悠离开。原来是大世子。沐王府看来平日里实在让人太过空闲了。要是抓得像他爹那样,身为嫡长子哪里有空搞这些小事。 段琨亮没有什么身份,中一箭很容易不了了之。 世子身边人那么多,又在沐王府。晚上射箭容易留下证据,不妥。真是可惜。 作者有话说: 染布梅三娘 第33节 第49章 文/乃兮 武弦去了西街十六号, 在和阿花聊过后,正式决定从商行转投到梅郡主名下。 沐子芝在沐王府上闭关七天,从马车巡游图画好后, 又起笔画了一幅花鸟图。与百兽贺岁图上的鸟不同。花鸟图上的鸟大多都看上去较小巧, 精致且一看就会发出清脆叫声的那类。 比起马车巡游图,普通寻常的花鸟图显得是如此简单。看着简单, 做起来却不会简单。她勾勒出了花的模样,打算用茧儿缬的技巧。 所谓茧儿缬,顾名思义要用到蚕茧。蚕茧将布包裹住,能够让颜色侵染进去。由于蚕茧都不大, 所以侵染的地方小, 做花是正正好好。 蚕茧耗费起来快,江南养蚕人多,可周城几乎没什么人养蚕,所以她能收到的不多。今年特意收了些, 却总共没留存多少,价格还极其昂贵。她只能庆幸着被带来沐王府时, 把自己在宅子里的东西都拿来了,其中就有她收的那些蚕茧。 细想回头要是去江南,花鸟图会比现下好做很多。不止花鸟图, 但凡是需要染些圆润的图案,都可以用茧儿缬这技巧。 她自然还想到了一个事。有些扎染技巧复杂,可实际上出来的效果却未必能让人意识到其中复杂。就好似绣娘精心绣了一个图案, 却会由于图太过小或者简单, 让人误以为随意找个绣娘就能再现成品。 “人多庸俗。”就喜欢那种看上去就厉害的东西。 沐子芝并不排斥这种庸俗。她一样庸俗喜欢钱, 喜欢名声, 喜欢别人喜欢她。刚这么想着, 她手上笔停了下,恍然想到:其实周子澹喜欢平庸或者中庸,和她的庸俗也差不多。 世上姿态万千,没什么高低区别。 画好后,沐子芝没出门,直接让潭梦出去将两幅画送到阿花那儿,让阿花带着武弦出去找客人。她自个留在府里准备扎染的布、绳子、染浆以及各种额外需要的东西。 这些天赵姑姑自觉教规矩教得差不多了,麻溜走人,根本不屑在梅郡主小院里久留。沐子芝乐得得空做自己的事,当即挽着袖子在房间内好好忙着。 这会儿门外白云敲了门。 白云在外说着:“郡主,大世子来访。” 沐王府里其他人都是生于沐王府,长于沐王府。就算沐王爷想让世子和郡主们多和梅郡主接触,这些人也对沐子芝不太搭理。能够在晚膳上见一面说一两句已经是极限。 沐子芝每次见着大世子,大世子都处于一种看戏的姿态。不想接触她,又觉得她每次不合规矩的做法很是好笑。不是可笑,是好笑。 她是最快要出嫁的郡主,和嫡长子世子没什么牵扯。应该没什么牵扯。 沐子芝困惑:“他来找我有什么事情?”总不至于是希望插队扎染一块布吧?她看了眼屋子里被她翻得乱糟糟的样,“我出去见他吧。白云你把椅子搬出去。” 白云应声。 沐子芝出门,就见大世子正在她院子里赏花。年仅十五的少年郎自始至终都是周圈人簇拥的中心,穿着打扮都和大多人不同。现下他是世子,往后他会贵为下一任沐王爷。 “姐姐这里的花是府上特意让人栽种的。我先前一直以为这个院子会给兰姐姐,或者给哪天突然冒出来的侧王妃。”大世子说完这话才转身,看向走出门的沐子芝,脸上明明还没完全长开,却因养尊处优和家室复杂而满是世故。 他手里拿着一支箭摆弄着,若有所思:“姐姐喜欢射箭么?” 沐子芝听着人阴阳怪气说着似乎觉得她抢了别人院子的话,再听到后面的问题,觉得惋惜:“我本来对射箭没什么兴趣,现在听你这么说,突然喜欢上了。” “有机会我去学学。不然万一哪天王爷心血来潮找我们一起去狩猎,我一箭射到你身上多不好。”沐子芝这话说着是要学,听着分明是“我现在就想把箭射到你身上”。 但大世子对此威胁俨然不为所动,顺着话说了下去:“春秋两季是狩猎的好时机。既然姐姐想要狩猎,我们下次约着一块儿出去狩猎。” 他顺带邀请着:“周家人应该一样擅长骑射。到时可以一起去。” 大世子听着就别有目的,沐子芝怎么可能顺着他的意思。再说了,沐子芝觉得大世子对某个只知道当平庸人的纨绔子有错误认知:“不了不了。我和二郎马上要成婚,事情可多着呢。婚服连布料都还没订。做都来不及。再说,周家人要么擅长的是读书习字,要么擅长的是玩,怎么可能擅长狩猎骑射。” 她摆手:“就周子澹。他跑马都跑不过别人,几个人赛马只能拿第二,你还指望他射箭呢?一箭下去,连片叶子都射不到。” 说得坦坦荡荡。 “射箭还是要学学的。”大世子将手里刚一直拿着的箭递给沐子芝,“不然就像段家段琨亮一样,被人晚上逮着用箭射了,还以为是半夜撞了鬼。现在臀上中了箭在家里躺着呢。” 沐子芝接过大世子递过来粗糙的箭矢,突兀笑起来:“还有这种好事发生?段琨亮是哪里得罪了人?这么粗糙的箭你做了要练射箭么?能射中人也射不死人吧?要是天冷,这粗糙的木头估计连衣服都射不穿。” 她越想越觉得好笑,再次说起段琨亮:“人不做亏心事,怎么会怕鬼敲门。” 笑得太过明目张胆,沐子芝带着笑容反过来问起了大世子:“你和段琨亮很熟么?” 大世子一直盯着沐子芝,好半响跟着笑:“不熟。” “不熟的话。”沐子芝将箭晃了晃,“最好。” 她现在回想刚才大世子说的话问的事,心里头顿时有了数。段琨亮被人射箭弄伤了。这个箭大抵是凶器。于是段琨亮求助大世子。 段琨亮的身份地位,和大世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能够搭上关系,说明两人有来往。再联想她亲眼目睹和听女子说的话。再看今天大世子的态度。原来就这么一个破事后面还有幕后主使。 沐子芝现在之所以不拆穿,不过是想到了周子澹说的话。 她负责赚钱,余下的交给他。 瞧瞧,真认真做起事来的周子澹做得多好啊!箭一发即中。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就一更呜呜。 第50章 文/乃兮 沐子芝和大世子之间关系约等于无。两人聊了又好似没聊, 心里都认定对方干了事。大世子没有留多久便带着思索的神情拿走箭离开,留下沐子芝思考着:周子澹不知道会用什么方法对付大世子。 段家除了段家家主之外,小辈里全是被宠坏了的, 论心计谋略那是半点没有。沐王府的人不同。以沐子芝对沐王府的了解, 整个沐王府恐怕除了真正的孩童没几个心思少。 心思少容易被吞吃掉,恐怕没几岁就在府上消亡, 半点不留痕迹。 她思考着回去继续做自己的事,几天后收到了阿花的定金,正式忙碌起来,低头做起第一幅扎染染画。然而忙了两天, 她忽然发现…… 周子澹有两天没来了。不知道是在谋划着怎么对付大世子, 还是被家里人拉着忙筹备婚事。 每天晚上吃饭,大世子表现得好像无事发生过。王爷王妃不知道知不知道段家这种小事,全然也没提起过。别说提段家的事,连周家的事也没提。 直到中秋到来。 沐子芝正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 琢磨着用三套缬给布上染上背景色。天空与房屋与地正好是三种颜色。用三套缬的手法或许能很好染出三种交缠的颜色。 三套缬其实做一整匹布当衣裙很是好看。三种色选得好,可以形成天山水这般美景。其实她做百兽贺岁图时也用上了这个技巧, 石子花加上三套缬,专门用于做尾羽,一个颜色套一个颜色再套一个颜色。 通常最后形成的颜色与单独染色时产生的颜色会有些微颜色差。这需要多年的尝试以及对于颜色的敏锐。 除了颜色之外, 马匹不算简单,想要刻画出那种静态的俊美一样需要耗费心神。以及各种人物。一群老百姓的模样总是有不同,这些差距要用人一眼就能看出的差距。 比如小孩可以是黄发垂髫, 少女可以是掷花巧笑, 男子可以是风流倜傥…… 人比百兽更麻烦。 正想着事呢, 府上的裁缝被白云引领到小院里, 恭敬朝着她行礼:“梅郡主, 我这来替您看看新衣合不合身。王妃还让我带了一本册子,让您看看婚服要选什么样式的。选定后她好让人与周夫人商量。” 潭梦将送来的新衣拿出来,站在房门口说道:“郡主,衣服拿出来了。今天晚上中秋晚宴要穿。” 沐子芝诧异又恍:“中秋晚宴?婚服?”她才意识到时间过得有多快。之前有听王爷和王妃提过中秋,结果她回到院子里立刻给忘了。 裁缝误会,以为郡主有别的想法,忙开口说:“王妃有和我说郡主喜欢自己扎染。要是郡主有想法,可以多和我说,就算是要自己做也可以。只是王妃身边的姑姑说了时限以及制衣的规矩。” 郡主婚服有讲究。梅郡主由于并不是嫡生女,衣冠上有不少讲究是要符合郡主身份又不能超越往后嫡生女。哪怕王妃没有亲口说,也有的是人提点这个裁缝。 这沐王府后头当家做主的可是沐王妃,要是惹沐王妃不高兴了,裁缝说换只是一句话的事。稍有不慎可是裁缝的性命跟着不保。 沐子芝从没考虑过自己动手做婚服。她以前也没想过她会那么早成婚。和周子澹的婚事,要是连婚服都自制的话,显得她太过上心。以后分离会不舍吧。 现下只是周子澹两天没来找她,她都会忍不住想到人。 她微顿之后,随即笑开:“不用。你做吧。先调一下新衣。应该没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地方,我最近没有吃胖也没有消减。”说着她起身进往房间里走。 裁缝应声,并主动跟着梅郡主进房间。 量体裁衣是裁缝的活。沐子芝很少会做繁琐的衣服。她染布总是交出一整匹布,偶尔做点帕子或者小件,很少专门做衣服。当然这不代表她不会做。她换上衣服,任由裁缝调整衣服宽松。 中秋团圆日,她垂下眼。在沐王府里,她算是和谁团圆了? 等裁缝微调整好衣服,沐子芝没有换下新衣。左右很快要穿着这套要去参加中秋晚宴。她坐到梳妆台前,白云和潭梦主动帮她梳理头发,画上浅淡的妆容。 晚宴比平日里晚上吃饭要正式得多。 沐子芝染布时有很多耐心,在这种时候耐心却有点点不足。对着镜子,她心中总有丝许烦躁。中秋是赏月的,月和月氏没有关系,只是她会想到她娘。 要是没有这个中秋晚宴,她大抵满脑子都是如何染布。有了这个中秋晚宴,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在她脑子里转来转去,最后让她眉头皱起。 白云轻声提醒:“郡主,不要皱眉。今天那么好的团圆日子,皱眉多不好看呀。” 沐子芝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了胭脂点缀,看上去气色很好。穿上新衣后,华贵的衣袍让她和以前的梅三娘区分开。 她舒展了一下眉头,却开口:“晚上晚宴后沐王府能出门么?” 白云看了眼潭梦,随后小心翼翼和郡主说着:“一般是不给出门的。要是出门肯定要开门,第二天王爷就会知道郡主你出了门。只有突发事情,王爷或是府上的人才会很晚出门。” 郡主之前都不是在府上生长。中秋这种日子出去不太合理,要是被王爷知道,总觉得郡主好像不将王爷当家人。要是想要见外男,那就更不好说了。 听上去就是丢名声的事。 沐子芝单人抵不过整个沐王府。她叹了口气:“算了,当我没说。” 头发梳好,唇脂点染好,脸上还被扫了粉。白云在梅郡主眉心画上了一点梅花,看上去格外漂亮:“郡主适合更艳丽些的妆容。下回要不要试试?” 沐子芝没有细看镜子里的自己,等画完了梅花便站起了身:“不用。平日没人会总浓妆艳抹的,又不是天天出门去唱戏。” 白云和潭梦心里不由想:府上的每天浓妆艳抹的人很多啊!那些个姨娘都……脑子里刚想到这,她们两个又连忙断了自己的想法。郡主怎么能去和姨娘比呢! 沐子芝才被折腾完,很快就再次埋头去做自己的染画。唯有染画能让她心神放空,全然无心去想别的事。 晚上,府上下人到每个院子里叫了人。沐子芝带着白云和潭梦跟着下人去参加所谓的中秋晚宴。中秋晚宴吃饭的地方换了个位置,换在了室外。 每个人的餐桌上方搭建起了一个临时的棚。棚子上用的料是外人很多平民百姓穿不起的丝绸料,轻薄能遮挡点风,但又不会挡住天上明月。王爷和王妃坐在主位上,余下世子优先,郡主其次,按序排位。 上菜按照每个人的分例来上。中央留出的空则给了管事以及一些过来唱跳弹奏的人。先是开场舞,再是戏班子唱戏,再是几人弹琴。 众人在欣赏歌舞,沐子芝跟着欣赏歌舞,就是手上没停,嘴里也没停。今天的厨师不知道是不是换了一个,做的比平日好吃得多。 沐子芝身边坐着的是兰郡主。 兰郡主也在看节目,可视线总忍不住瞥向身边。梅郡主吃得太过开心,以至于她好几次跟着吃多了几口。按照她的食量,今晚怕是要积食。 平时她母亲总让她避开梅郡主,少与人结婚。吃饭时她也常常不怎么吭声。今天她照样按照母亲吩咐,在边上极其低调。 一顿饭吃到中途,王爷和王妃各自给所有孩子一份中秋礼。包括沐子芝在内,所有人都一一起身谢过。几个急于冒头的更是主动出来又表演了几个才艺。沐王府出身到底是都有点才艺在身上,反正会的东西沐子芝是一个都不会。 众人面上看起来皆欢。 就连王爷问沐子芝:“这些天在府上感觉如何?”沐子芝都是:“很好。”这样回复。半点没有扰乱的意思。 染布梅三娘 第34节 皆欢之后,各自三场。王爷和王妃先行离开,接下来所有人才陆陆续续离开。沐子芝起身离开,兰郡主才跟着一样起身离开。 沐子芝敷衍完沐王爷,倦怠折返自己小院。她走到半路上,停下脚步再次望向天上月亮。从前的每一次中秋节,她在梅家都过得很闹腾。两个哥哥来闹她,她再和两人打闹。最终每回都是两人给她面子,让她打闹成功,并带着她用青布做月亮灯笼出门晃悠。 青布为蓝天,留白为月。灯笼中的蜡烛火光,能将白色的月亮点染成黄色。烛火晃悠,就好似天上明月活了过来。 她今年连月亮灯都没做。 这世上恐怕无数人都想要进沐王府成为一个贵人,而她被沐王府困住,每时每刻都想出去。 “郡主。”一个下人细声细语走到沐子芝身边,掐着个嗓子开口,“十五的月亮正圆,要不寻个好地方再赏会儿?” 沐子芝听着人这尖细嗓音,正打算震惊于沐王府还有太监呢,刚微侧转脸,就惊恐看到某个人身穿下人服饰,脸极其眼熟,化成灰她都认得出。 沐子芝:“……”周子澹啊周子澹,就你这个几乎天天来沐王府的人,是怎么做到装扮成下人至今还没被发现的? 沐王府完了。 沐王府迟早要倒。 沐王府连个纨绔周家二公子都挡不住啊! 她尽可能平复下自己的震撼和复杂,抬起手揉了揉额头:“我要寻个没人的好地方。你带路。” 扮成下人的周子澹恭恭敬敬:“郡主跟我这边走。” 第51章 文/乃兮 周子澹为人极为嚣张。 作为一个爱玩乐的人, 偶尔从家里晚上翻墙出门,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不少狐朋狗友酒肉朋友,大家一起嚣张被罚, 罚完之后安分两天, 很快原形毕露。一旦时间超过七天,琢磨各种方法出门的方法可以写一张纸。 按照寻常来说, 越是家教森严的府邸,管理下人越是紧。只是就连皇宫都很难做到五步一值守,三步一放哨。更别说一般人家里。 这群人除了自己逃避惩罚,也会帮助好友一起逃避惩罚。要知道逃出家门, 结果没人一起喝酒, 那也很亏。这明显白逃,还不如家里继续待着。 周子澹在江南,很多时候常自己作死,但也有不少时候和别人一起作死。周家“因材施教”, 周元淮对周子澹的管教常常没有祝氏严,更多讲理为主, 教训为辅。周子澹于是多次成为去别人家里帮忙“逃家”的重要人士。 江南作为旧都城,权贵不少。很多贵人在江南都有分支或者墓地。连沐王府的人过世也都一并送往江南入葬。每一代沐家人更会留一名“质子”在江南。 以至于周子澹对于权贵家里相对较熟,再加上他来过不止一次沐王府, 于是熟上加熟,轻轻松松趁着中秋节混迹进来。 他循规蹈矩带着沐子芝往别的地方去,在瞥见后头跟着的兰郡主, 竟是毫无所畏的问候:“见过郡主。”说罢带着沐子芝和白云以及潭梦继续走。 沐子芝和兰郡主对上视线, 见人完全没有起疑的表情, 对周子澹升起了浓厚敬佩之心。 她身后的白云和潭梦在震撼过后, 半响没缓过神, 跟着离开的表情也无半点差错。 沐子芝不得不承认,有些人这辈子哪怕算是玩闹为主,确实不算白活。就这个水准,哪天周子澹想要改行当刺客,那一定会是天下第一刺客。神出鬼没,且每天嬉皮笑脸,令人完全想不到他会是一个无情的刺客。 她跟着走了一小段,脑子里不由想出了多种话本故事。 路越走越偏,人越见越少,沐子芝脑子里的各种话本故事,逐渐从刺客发展成奇闻志怪。 今日是中秋佳节,沐王府晚宴散后,所有人都各回各院。府上没有人且安静的地方很多。从宴会地到沐子芝小院往西走就能够走到一片林子中。 这林子里的树种得并不密,以花好看为主。沐王府种这些树木是为了让府上人可以有空路过时观赏,而非过来森林探险。 周子澹停下脚步再回头看,连带着沐子芝跟着回头看。身后已经看不到别的人,只余下绷紧着神情的白云和潭梦。 沐子芝对两人摆摆手:“你们先回小院。我在这里待一会儿。很快回去。” 周子澹不再掐着嗓子说话,恢复了平时的声音,不过稍放低了音。他眨眨眼:“或许要久一点。天亮之前肯定回去。” 这下别说白云和潭梦了,沐子芝都把脑袋重新转回来,看向周子澹的神情充满震撼:“天亮之前?要去哪里?你要带我出沐王府?” 周子澹点了点天上的月亮,颇为好笑:“你不想出去么?今天可是中秋节。我可特意提早在家里吃完了饭,紧赶慢赶过来的。沐王府到我们要去的地方可不近。我连马都骑来了。” 她微愣,顿时反应过来。周子澹要带她回梅家一趟。 近乡情会怯,真要让沐子芝回一趟梅家,她不是很敢。她哑然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周子澹的话。她怕要是回去发现梅家有她无她都一样,岂不是…… 岂不是很伤神。 可她又意动,内心本就潜藏着的念想,被的周子澹轻易勾出。 周子澹替沐子芝向两个侍女摆手:“你们回去替你们郡主伪装一下。大晚上没人会去找她。我们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他知道各大府邸私事诸多,更顺口提点两人:“府上你们郡主最信得过的就你们两人,可别辜负了她。” 白云和潭梦一道望向沐子芝。 话说到这个地步,沐子芝半响开口,重复了话:“你们回去。天亮之前我会回来。” 有了郡主的指示和周子澹的提点,白云哪怕想要坚持规矩留下,也被潭梦暗中推了推一起行礼后快速离开了。两人一走远,沐子芝当即双手环胸,微扬头看向周子澹:“你说说,要怎么带我去?你看我这一身衣服,完全不适合骑马。” 周子澹好笑:“不止不适合骑马,也不适合从府上出去。我带了换的衣服来。全新的,你随意套一套。”他说着将人往更墙边带了带,竟是在一个隐蔽的矮丛中取出了一个包裹。包裹一打开,里面是一套极为精简的男仆从衣服。 他把衣服交给沐子芝:“别换,天冷,直接往外面套上。裙子用绳子往腿上绑,衣服袖口也捆起来。头发要拆了,太显眼。” 沐子芝拿起衣服往身上套。仆从衣服为粗布,贴身穿不会舒适。但用来遮挡沐子芝的衣服很足够。裙本身是两片式,系在腰上落下时层层叠叠看不出,沐子芝听着周子澹的话给裙子分别困在腿上。好在白天天热,她的衣服单薄,并不会穿不进外衣。 衣服穿完,沐子芝将脑袋上的绳与钗全拆了,簪也不留。她简单盘发,让自己和寻常仆从看上去差不多。 周子澹借着月色打量人,直摇头:“不行,你长得太好看。化了妆之后更艳。一看就不是个男人。”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手帕,“先把胭脂抹了。” 沐子芝将用周子澹的手帕,将唇上红艳的唇脂胭脂擦干净。唇被她擦得泛红,看到周子澹眼里更是我见犹怜的狼狈模样,反而更不像男人。 周子澹盯着沐子芝这姿态,下意识眼神闪了闪。他好在记得现下出沐王府的事更要紧,于是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粉:“擦上吧。” 沐子芝接过盒子,问了声:“这是什么?” “药粉。”周子澹说了声,“能让你的脸看上去黄黑一些。记得耳朵也擦了。回来洗把脸就能洗掉。泡水喝的草药粉,涂一下没事。” 沐子芝开盖,发现粉是土黄色。闻上去的确有一股子草药味。她用手指捞了一些,用力在自己脸上抹开,三两下后耳朵脖子都没放过,最后更是将手也抹上了粉。 全部弄完,她再看向周子澹:“现在呢?” 周子澹打量着沐子芝:“还行。晚上看不出了。白天估计不行。下回你要是想白天偷溜出沐王府,得把自己折腾得憔悴一点。”他说着自己眼中的沐子芝,“不然你就和灯一样,站在那里会发光。半点看不出像下人。” 沐子芝见过不少人,但演不来。她明白一个仆从大抵会是什么样的。他们身上不管是趾高气昂还是唯唯诺诺,总藏不住一股要落入尘土中受困的低人一等的怯懦。只是藏的深浅不同。 她没空多在意这些,示意周子澹:“快,走了。” 周子澹将包裹布收拢,带着沐子芝往沐王府外头赶。 沐王府有前门侧门,还有专供下人们进出的后门。后门不止一扇,常常运东西入王府和出王府有一扇,给人进出有一扇,以及几扇备用的只供一人进出的小门。 这种小门常年锁着,钥匙有专人看管。想要进出并非容易的事。 周子澹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钥匙还贿赂了人,轻易带着沐子芝走到一扇门前。两人一手拿钱,一脚出门,中间还夹杂着快速的沟通:“天亮前必回来。” “知道了。” 沐子芝低头跟在其后,如同做梦一样顺畅出了沐王府。 等小门关上,她回头再瞥了眼沐王府。心里头所谓的各种小情绪顿时都没有了。她悄然扬起了唇角,有种隐秘的愉悦:沐王府不过如此。 她收回视线,快步跟上见她停下跟着停下的周子澹:“你今天马是双人马鞍么?” 周子澹极为自傲:“当然。我怎么可能在同一个事上跌倒两次!” 两人快步来到熟悉的马身上,两人轮流上马。有了双人马鞍后,马上坐着顿时舒适了不少。沐子芝觉得前后都宽敞了。一想现下没有拿着布,她觉得更加轻松,主动牵起马绳:“马儿走!” 周子澹连忙跟着拿起马绳,再度环上沐子芝。他略带无奈:“你被太激动了。上回我们都没翻下去,可别今天什么都没带结果翻了下去。” 他夹紧双腿,轻微加快马速:“到梅家有一段路程。你要是困可以直接在马上睡一会儿。我抱住你了。” 月色下,双人骑马的影子落在地上,好似一幅画。沐子芝低头盯着这不断动的影子。良久之后,沐子芝并没有打算睡觉。她只是说了声:“周子澹,谢谢。” 四下并没有人声,夜间骑马私下只会有虫鸣。周子澹能清楚听到沐子芝的道谢。 他几乎是下意识笑着让话从口出:“你是我要过门的妻,我肯定要对你上心。” 沐子芝想了想,觉得一朵花以及一年的不和离,简直是周子澹在做亏本买卖。别人对她一分好,她便回以一分。沐子芝知道权势地位周子澹都不缺。 他只喜欢玩,而玩需要钱。 沐子芝决定对周子澹也上心。她将周子澹放在了梅家人之下,其余人之上:“我最近接了两单生意,赚钱了给你一笔钱拿去玩。过年时,你可以想想要什么。” 周子澹没想到自己还没成亲,已经能过上靠妻玩乐的日子。 他很是感动:“子芝,我们别和离了。我想和你当一辈子夫妻。” 作者有话说: 周子澹:我就是这么肤浅!这么世俗!这么爱子芝! 三娘:……滚。 ps:小年夜快乐!!!! 第52章 文/乃兮 有的人求婚是为了爱, 有的人求婚是为了一时感动,有的人求婚是为了权势,有的人求婚是为了钱。周子澹分不清是为了什么, 大抵是各种情感混杂在了一起, 于是顺其自然开了口。 后果就是沐子芝毫不犹豫用胳膊肘给了周子澹一肘子,气笑:“滚。” 周子澹当然不能滚。两人在马上, 他连往后退都做不到。现下两人只是坐着比坐单人马鞍舒坦不少。这不代表着他可以在马背上翻滚跳跃。 他刻意用委屈的声音埋怨,可埋怨里隐藏不了他的隐隐笑意:“哎,子芝怎么能这么对待我?要是真摔下去了,你舍得吗?” 沐子芝呵笑:“我有什么不舍得的?” 周子澹:“你舍得我被摔下去后, 没人送你去梅家, 没人送你回去。你暴露出偷离沐家,还要送我去看大夫,再带着我回周家,说不定往后需要照顾我余生吗?” 沐子芝:“……” 沐子芝憋出了三个字:“……不舍得。” 周子澹顿时笑得更大声。 人在自己身后笑, 沐子芝能感受到周子澹胸腔处传递过来的震动。她想想周子澹说的惨痛下场,在马上动作幅度小了不少, 可还是没忍住又给了周子澹一肘子:“纨绔。” 比起刚才拿下,这一肘子几乎没有丝毫力量。 染布梅三娘 第35节 周子澹笑得不得不将头搁到沐子芝肩头。沐子芝现下脸上全是药粉的味道。她却从药粉的味道中闻到了周子澹身上清爽的味。 晚间冷风吹在身上,沐子芝却觉得自己身上在发烫。有了周子澹的打岔, 前往梅家路上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小怯懦转眼被月色吞噬。她的那些期待冒了头。 路明明很长,沐子芝发现只是一眨眼,随便和周子澹打趣了几句, 很快路边就已眼熟。马速减慢, 让马蹄声都减弱了不少。 这匹马不知道是不是不止一次和周子澹夜游过, 脚步放得很轻, 没有惊扰任何人家。当远远可以窥见梅家时, 沐子芝发现染坊门口挂着的正是三盏月灯。 不是梅家兄弟的两盏,而是梅家兄弟加上她的三盏。她没有做,他们替她做了。 沐子芝心中触动,正要感伤,就听到周子澹用气音说着:“有三盏灯哎,这不对称。我们拿一个走。他们肯定猜不到是你拿的,明天吓死他们。” 她顿时感伤不起来,离谱意识到自己还想笑。要是梅家兄弟第二天真发现少了一盏,估计能气到骂街。要是再知道是她拿的,说不定真会吓死,吓死中带有一点点的……想念她吧。 梅家染布坊的楼虽说只有两楼,从外面却是比较难看到里面的。只是路过时,沐子芝恍惚能窥探见祭拜本主的祠堂里有烛火亮着。家中只会有梅菊会熬夜待在里面。 老人家的身子总归不适合熬夜,她却总熬。 要是这个时间点去敲门,恐怕家人会纷纷醒来,并且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她不会干这么闹腾的事。想来想去,竟发现顺走一盏灯是最好的。她现下最后悔的是没有再做一盏灯来替换这里的灯。 马停到了门口。周子澹翻身下马,真的在染坊门口摘起了灯。三盏灯挂在门口排开,他就选了中间这个。只拥有一个圆,似乎有山峦层叠的简单灯笼。 他见上面没写什么字,于是将灯笼取下交给还在马上的沐子芝:“你家有没有小门之类的?我们翻进去看看。” “你这是除了窃,还打算当进门贼。”沐子芝拿过了灯笼依旧翻身下马。她从门边随便翻出了一个小树枝,在墙角写上了字:三娘到此一游。 想了想,她又写上:周二郎协同。 两个窃灯贼,不仅打算偷走东西,还留名留姓。生怕对方找不到偷灯的人。 周子澹看到这字,不满嘀咕:“你把我写上干什么。月下同行来干这种事,说出去要被人笑掉大牙。” “要是笑不掉,我帮你打掉他们的大牙。”沐子芝将树枝往边上一扔,想起刚才周子澹的欠打水平,很自然伸手在周子澹衣服上蹭了蹭。 周子澹低头看三娘的动作:“你干什么?” 沐子芝言简意赅解释:“树枝脏,手脏了。” 周子澹看着自己衣服上一块黄灰,不得不指着这惨烈的地方提醒沐子芝:“你手上涂了药粉的你忘了?全蹭我衣服上了!” 沐子芝见还真是,嘿笑起来,并怪着人:“……谁让你正好在我身边。我总不能蹭我自己身上吧。反正这套衣服你也不可能连着穿。回头要洗,洗完才能放起来下次再用。” 周子澹拍着衣服,哀叹着:“我是看明白了。你这叫用完就丢。利用好了我,转眼就不需要我了。刚才还好声好语说谢,说要给我钱。转头就……哎……” 语气怪怪。 沐子芝听着,哼笑两声,将灯抬高,手指向周子澹脸颊上:“你刚才蹭到我,你脸上也有粉了。”马上有着碰触,夜间月色再好也没有灯看得分明。 周子澹抬手一抹,将黄灰的粉抹得更开,满不在乎:“反正回去洗一洗就行。” 他指了梅家:“你确定不进去看看么?里面好像也有亮灯。”只是他估计染坊门口和梅家住人的几个房间都离得远一些。在门口说话,里面是听不到的。唯有大声敲门才行。 沐子芝摇了摇头。 她看着门,像是能从门看到里面的梅家人:“今天中秋,我已经团圆了。”她扬起唇角,侧头对周子澹开口,“而且,我看到了我想看到的。” 看到了她的心和梅家人的心是一样的。十六年的生活,不会被一年沐王府生活给抹灭。 “明年这个时候,我会重新回到这里。到时候我不是沐子芝。我依旧是梅家的三娘。”沐子芝重新转身走回到马边上。 她穿着最质朴的仆从衣服,脸上脖子上都是狼狈的灰黄色。可她眼神明亮。只因灯光月光全在她眼里。她往后都是明亮的。 沐子芝重新翻身上马,如同最骁勇的战士,身上有着无穷无尽的凶狠。她持灯牵绳,微扬下巴对着周子澹:“上马。” 周子澹轻快翻身上马,很快牵绳将马转向。 两人很清楚,留在这里还可以再待一会儿。再留一会儿其实天亮前还是能够到达沐王府。现在这么赶回去,甚至可以放慢了速度轻松一些。 只是两人都是来去自由的,沐子芝说不待了,周子澹就带人回去。他并不在意辛苦跑这么一趟,只是为了门口拿一盏灯。 马踏步离开,沐子芝抬起灯,将里面的烛火吹灭。她微微将身体后靠,感受身后人贴上来的熨烫体温,想着要是周子澹此生就这样,她或许真会同意周子澹说的——当一辈子夫妻。 夜越来越深,天越来越冷。沐子芝迎着风仰头看向天上的月亮。滚圆,太圆了。圆满到她得提醒自己:月会有缺,人生常常会喜欢痛击人。 周子澹见沐子芝看月亮:“今天的月亮真漂亮。很适合在沐王府的屋顶上躺着赏月。最好再来一点酒。要温热的酒。再来点肉。” 他增添着念头:“天上光月亮不够,得有烟火。举国欢庆才足够有趣。” “你真是会过日子。”沐子芝想想这都是大家公子才能享受的生活。寻常人家想要吃肉都不敢只吃肉,且这么坐在屋顶上有酒搭配着的吃。还烟火呢! 周子澹笑起来:“你别笑我。日子不是本就该想着越过越好么?不管是谁,努力朝上前进,不都是为了过这种日子?我只是好运有人替我在前面前进了。” 沐子芝想也是。 她在梅家吃得不算差,但她在自己小宅里的时候会吃的比梅家更好。 “阿花和阿翔。”她和周子澹说起两人,“他们跟着我之前吃得很不好。他们穿的衣服常常会穿很久。在我们这边几乎家家都会染布的情况下,衣服从来是不缺的。但他们几乎没有几套衣服。” “吃的总是自己去山上捡,去河里抓。到了天实在冷了。他们靠着天热时囤的一些吃食过日子。年纪小,他们做不了什么活,其他人也帮不了他们太多。” 直到她发现了两人:“我哥他们要去学堂,总丢下我。我没法去学堂,刚开始闹,后来就出去乱跑。这才发现有人日子过得能有那么不好。再后来我想,梅家赚钱营生靠的是一大堆布拿去市集卖,那阿花在村里认识的人多,为什么不帮一些腿脚不便的阿婆去卖布呢?能卖多少算多少,她拿一点钱就够吃了。” “阿翔痴傻,但其实力气不小。当然那会儿没有现在力气大,衣服裤子短了一大截,他麻杆一样呆呆的也不在意。不吃饭哪里来的力气。我当时带了一个鸡腿在啃,发现他后将鸡腿给了他。他就跟着我走来走去。再后来发现他打银器有一套,不知道哪里偷学来的,就教他怎么卖钱,怎么打其他人喜欢的首饰。我画图,他打。” 她在周子澹的怀里,望着月亮:“我让他们做点好吃的,吃好点。他们都不乐意,只有我说我想在宅子里吃好点,他们才会做好点。” 周子澹第一回 听三娘说过往。他听着,眼神柔和下来,一如如水月色。 沐子芝说着这些,只是想说:“所以日子可以越过越好。你有人替你往前走。我可以自己往前走。我还想带着他们一起往前走。总有一天我能亲自点燃烟火,让大家和我一起在屋顶上烤肉赏烟火赏月。” 作者有话说: 明天恢复双更 第53章 文/乃兮 周子澹轻笑了一声。 如果说他之前更多是玩笑性质说着想要和沐子芝一辈子。那他现下是真的想要和沐子芝一辈子相识相知。哪怕不是爱。 就如同他常常会惹他爹, 但他心中对他爹极为敬重。他常常惹三娘,心里对三娘的敬重也是一日深过一日。到了如今,他内心深深清楚知道, 要是此生和三娘错过, 人生也不过如此。 “三娘。”周子澹和她说着,“过年的时候, 我带你上屋顶烤肉看烟火看月亮。”他没有叫子芝,而是叫的三娘。 他知道她喜欢“子芝”,却也更喜欢“三娘”这个叫法。 周子澹带着淡淡笑意:“我就不用你带着往前走了。我会走在边上,说不定还会走在你前面。我可是江南周家人, 周元淮的次子。” 对江南周家人毫无认知, 只知道周元淮很有名望,周子澹非常离谱的沐子芝:“哦?我不信。” 周子澹:“……不是,你信一下!” 沐子芝:“你说的走在我前面,是指比我先爬上屋顶吧。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比我更会玩?” 周子澹:“不是。我能做的可多了。多到超乎你所想。” 沐子芝:“你常常做的事已经超乎我所想了。” 两个人在马背上就关于到底人值不值得信任争了一路, 一直争到两人摸回沐王府。负责沐王府守后门的人竟也真没睡,等着两人回来。 周子澹将沐子芝送到小院门口, 看着人进了院子才又掐着嗓子道别:“郡主好生休息,小的走了。明日小的就不来了,人太困顿, 怕是起不来。” 沐子芝笑着嗔声:“废物。” 周子澹又笑起来:“郡主明早起得来?” 沐子芝没有起那么早的必要:“日上三竿也没人会来找我。” 很果断打算明日睡懒觉。 两个非常有自知之明起不来的家伙,对视一眼后各回各地。 沐子芝踏入院子里,白云和潭梦立刻惊醒起身围了上来。她在白云和潭梦的帮助下换下衣服, 用水简单清洗了一下。 回床上睡下时, 沐子芝望着床幔好半响。她很好奇, 好奇周子澹所谓走到她身边, 走在她前面会是怎么样的姿态。纨绔的少年郎, 也会成长为可以倚靠的人么? 要是做不到的话。沐子芝想着:提早和离,麻溜跑人,要在气死自己之前好聚好散。 带着唇角浅淡扬起的弧度,她安然入梦乡。 第二天早晨,梅家兄弟刚起床,看见自家雇工们在门口探头看着不知道在干什么。他们两人先后诧异了一下,走过去挤在人群里。 门口少了一盏灯,留在地上的狗爬字写着:周二郎与三娘到此一游。 梅家兄弟:“……”有点高兴又有点无语。高兴于三娘回来了一趟,无语于为什么三娘是和周子澹一起回来的?周子澹是怎么做到大晚上将人拐到外面来的?那岂不是说明他们两个能够在夜晚私会! 边上几个雇工说着:“三娘半夜回来了?”“不是说出远门了吧?” “周家那个二儿子故意的吧。晚上来一趟留的。不然今天早上肯定看见三娘了。这不没见着人么!” 梅大哥侧头看向兄弟商量,暗藏火气:“你觉得我们去找周二郎打一架,周家人会找我们算账么?” 梅二哥憋着一股同样的气:“……以他这么能惹事的样,周家人估计习惯了。我认为可以打。” 两个人摩拳擦掌,决定下次见到周子澹就打他一顿。管是不是他将三娘带回来的,就是晚上不能私会!不像话! 沐王府的人浑然不知道梅郡主出去了一趟,还赶着回来了。他们只知道梅郡主又开始染新的布以及每隔一段时日出去一趟。 日子一晃,到了年关时节。 西街十六号正式开店,酬宾大促,内外全是人。 镇守太监云舒将收拢来的所有礼整理成册,令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其中就有月娘借着段家献上的《百兽贺岁图》。这也是让最近西街十六号铺子人极多的原因。 云舒面上无须,脸看着有些年纪,不算白净。他吹着茶盏,用比寻常男子稍细一些的声音说着:“月娘是梅郡主吧?郡主之礼不通过沐王府送上来,反倒是借着段家送上来。沐家是一代不如一代。” 令人愕然的是,这会儿坐在他对面的正是周家二郎周子澹。 本不该在这里的周子澹,同样是拿着一杯茶。他半点不觉得自己和云舒谈论这话题极为危险,非常坦然和人说着:“可不是。要不然圣上怎么可能让您来这儿镇守。不就是希望您能看着沐家军。” 云舒喝了口茶,细品之后放下茶杯。他望着周家二郎,觉得周家人是有趣:“周元淮先生的学院刚落成,几乎天天要上课,学院里如此繁忙,你倒是到我面前来凑热闹了。” 说来其实周家人和一个太监,本来应该没什么关系。 只是江南周家之所以出名,必然是由于周家并不止周元淮以及两个儿子。学文不成,常有人转医。周家有一脉分支就学医有成。如今太医院有这分支的一席之地。 当然一个在江南,一个在京城,多年不往来,其实亲戚关系几乎可以远到日常攀不上了。这位周太医年纪相当大,周元淮和两个儿子加起来差不多才堪堪到周太医的年纪。 当年云舒在宫里时有承过周太医的情。对周家人自然友善。先前江南周家三人和龚大人一起到这里,周家人和龚大人自然和镇守太监云舒一起吃了顿饭。 就这么一顿饭的关系,到了周子澹这边默认攀上了关系,是可以吃第二顿饭的关系。于是中秋过后,周子澹愉快上了门,诚邀他云舒一起吃饭。 染布梅三娘 第36节 云舒对周子澹完全不上心,答应吃饭也是考虑周子澹将要和梅郡主成婚。他打算了解一下梅郡主的事情。 谁想吃完第二顿后,很快就有了第三顿,第四顿…… 云舒不得不感慨:“你是真的很会玩也很会吃。难怪圣上对你都有所耳闻。”他在京城有自己的人脉和消息来源,对江南大事一样有所了解。 到了他们这种地位,总要多了解点别处的事,才不至于一着不慎得罪人。 他对面的周子澹很自得:“这么说不好,显得我太空了。我近来是在忙婚事。忙里偷闲约着人吃点好的怎么了?我总不能去找学院里的学生吧?非被我爹打出去。要是找段家更不可。段家之前得罪我了。那个段琨亮总想着骗我钱去赌。我是爱玩又不是傻子。” 他叹气:“至于这一代不如一代的沐王府。大世子也是,找人想要闹翻我的婚事。做恶事连名都不掩藏。真是目无王法,无法无天。” 州府看似沐王府一家独大,随着沐王府多次年少王爷上位,隐隐有颓势之后,如今实际上是三足鼎立。一方为地方官府,一方为镇守太监,另一方即沐王府。 “谁扰我婚事,我自然对谁不善。”周子澹在外从不掩饰他对郡主的钦佩,“梅郡主多好。会染布又有心。她思念母亲,以母亲的名义在外做生意。眷恋养父母之恩,中秋还和我一并生生在沐王府和梅家之间来回。对圣上与太后都上心,一定要染上一幅画。我听说临近年关,她悄悄派人将商铺里的钱算着账,打算给梅家送礼呢。” 云舒听着微点头。 寻常成家之后,有心的会给娘家送礼。梅郡主没成家,却也有心要给养她之人送礼。这对于云舒这种太监来说,是最懂恩情的人。太监无根,只有养子。他自是希望往后养子也能孝顺于他。 “她娘月娘其实也是有心人。” 云舒这么说着,看了眼周子澹,说出了他近来打听到的消息:“梅郡主出生时没了娘,怕是并不了解她娘亲。月娘当年在京城与太后算是旧识。这回送礼,太后必会念她一声。” 光这一声,往后梅郡主要是真想要到京城做生意,路途必然顺畅。 周子澹顿了顿,这是真没想到。他问了声:“月娘和太后怎么会是旧识?宫里进不去吧?” “很多年前的事。”云舒语气淡淡说着,“太后当时还是太子侧妃,而月娘那会儿比如今梅郡主年岁更小。太后失子悲痛前往寺庙祈福。月氏一族正好在京城做生意,小姑娘淘气乱跑,不小心撞见了人。她陪给了太后一串珠链,说将为太后带来好运。谁想回去没几天就有了喜事,自此以后珠链就没摘下。只是太后口风向来紧,只说是有缘人送的。后来成皇后才在机缘巧合下说了这事。” “我当年在宫中日夜要念书,后来跟着伺候圣上,只知有这一事。这么多年过去,记得是月氏一族的女儿。谁想月娘会是当年月氏的小姑娘。”更没想到和沐王爷有往事,还有一个孩子。 要知道这儿和京城可太远了。 云舒看向周子澹,细笑了一声。 作为一名在宫里混迹到如今地位的太监,云舒的心眼比蜂窝都多。周子澹这样的人找他吃喝,总不可能是随意找的。到了他这地位,想攀附上来的人太多。 他过着舒服了就应答一下。他觉得不舒坦了就人也不见。如今在这里哪怕是沐王爷亲自过来,惹他不高兴了,他也能一纸吿到圣上面前。 “我原先想着,你来我这里是为了让梅郡主的画安安稳稳从我这里呈上去。”他垂下眼,再度吹了吹茶,慢条斯理说着,“后来想着,是想要给人撑腰,对付大世子。” “多想想。图谋怕是不止这些。说说吧。” 第54章 文/乃兮 云舒要是在周子澹的位置上, 想要做且能做的事可太多。有的人啊,是老天赏他降了个好人家。 或许就是老天爷赏了一个好人家,像周子澹这般的人少有动力目的和野心。金玉其外, 且多败絮其中。要不是周家家教尚好, 恐怕周子澹也是其中之一。 在云舒眼里,像周子澹这般的人算是“无用”之人。既难成为累赘拖垮别人的家伙, 又无法成为一个极好的助力。鸡肋一般,可有可无。 看在周子澹带他吃了好些天有意思吃食的份上,现下听两句也没什么损失。 周子澹笑了声,很是随性往椅子上靠着:“其实没错, 我是想确保梅郡主的染画被呈上去, 也确实想要对付大世子。但我要是真对上大世子,沐王府这不得和我拼命?大世子只不过是做点无伤大雅的事让我婚事作罢,我总不能去和人拼命。” 说是无伤大雅,实际上是毁人名声的事。要是换成有心科举的文人才子, 恐怕往后仕途有限。偏生周子澹不算是有心仕途。 对于云舒而言,好似有人谋财害命, 但没谋害成。他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就听周子澹还能说出点什么。 明明云舒对于周子澹而言,位高权重。周子澹却敢直视他, 不是不尊敬,而是内心没有那种低人一等的唯唯诺诺和讨好。周子澹带着笑意说着:“您上管军下管民。成婚日想请喝一杯喜酒。” 镇守太监的存在让沐王府如鲠在喉,削弱了沐王府不知多少权势。云舒笑起来:“我去喝喜酒, 怕不是能让沐王爷当场吃不下饭。” “最好让大世子也吃不下饭。”周子澹如同敬酒一般举起茶杯, “那简直是我大婚收到最好的贺礼。” 云舒听这话, 调侃周子澹:“哦?那你爹和你兄长打算送你什么礼?那不算最好的贺礼了?” 周子澹这些时日可不是真的什么事情都没做。中秋之后, 本想很快找大世子算账, 谁想一忙就不得不将找人麻烦的事往后推了推。三娘说不管就不管,倒是没有多问他,反而他去找人的时候,每回都觉得没找大世子麻烦是他没处理好事。 不过他没有多说大世子的事,和云舒顺着话交代着他爹和兄长打算送的礼:“我找我爹商量开一个女子学堂。我哥帮着筹划了一些事。是送给梅郡主的礼,当然不能算给我最好的贺礼。” 云舒诧异看着他:“女子学堂?女子念书干什么?”这世道女子读书的少,只有家里实在富裕的人家,才会选择让女子也多读点书。而到了这种富裕的程度,更多也会请女先生上门来教。 也不能怪云舒会问出这种话。 寻常学院教出了学生,一是增加了人脉。不管是哪个学生出去,一生都和院长系上了关系。往后为官或是干任何事,除非是走上极端,不然都会是一条船上的。这学生常常家中也有父母兄弟,人脉加人脉,便是一股强有力的力量。 另一种是能积攒声望。有的人声望足够高,就能成为太子或者皇子的老师。到时地位可不一般。为王为君者,尊师重道不可避免。 如果是有官身,说不定可以科举出题、监考。这时又是一批科举生的座师或者房师。这就让这层关系再次回到第一点人脉上。 女子识字又不能科举。念书为了什么呢?为了管好后院,为了学会礼制,为了能够帮助操持家业。为了不给夫君添麻烦。然而这些于平民百姓中的女子毫无关系。 现实如此,而到了周子澹这边却说:“认点字是需要的,还有是想要教点他们谋生的法子。这儿的不少阿婆其实都会扎染,都是家里传承。学会了到时候便可以直接去染坊,或者去梅郡主那儿帮工。染坊里帮工多是男人,力气大,染的也是整匹的布。实际上小巧的手帕或者小饰品一类一样需求不少。” 周子澹将事安排妥当着:“主教她们染一些小件或是学一些染画。再或者自己打点饰品。识字和算账连带着学一些。往后总不会只懂怎么洗衣服赚钱。” 这种学院对于云舒这种人而言毫无用处。他明白过来,周家二郎所谓的给女子开设学堂,是为了给梅郡主养一批人出来。 就和世家和皇家都会专门培养一批能人。也如同他这种自幼在宫中学习的。他从入宫之日起,此生便赋予了天子,赋予了朝堂。 云舒:“这确实是一个大礼。”给梅郡主专供了一批人,就如同江南丝纺养的那么多织布女子。到时做大不过是个时间为题。 话被岔开,两人之间都不再谈周子澹还有多少目的。周子澹在这里混够了时间,喝够了昂贵的茶水,顺其自然告别离开。 等人真的走了,云舒身边人给云舒添茶水时,若有所思发问:“大人,周二郎只是情根深种,为了梅郡主而想要让大世子不舒坦么?” “情情爱爱的,咱家也不懂。”云舒缓缓开口。上一任沐王爷之死,算起来其实是当时的镇守太监与当时的沐王爷总有不和。镇守太监是皇帝亲派之人,所以老王妃为了沐家,亲自杀死了沐王爷。 沐王府对镇守太监的存在就感到内心直作呕,想来他真去,沐王爷和大世子都会心中厌烦,恨不得他能走路摔死,吃饭噎死。 周家二郎以这么一招来对付大世子和沐王爷,竟是不怕以后沐王府看他彻底不顺么?冤家宜解不宜结。周家该不会这么教他。 云舒脑中绕弯弯想着事:“江南富庶,本就曾是旧都。圣上有心将一部分商人引去京城。而周家人跟着龚大人一道来了这偏远之地,一心为友,自然能避开此事。”也算是免了圣上对周家世家的猜忌。 说是引去,其实是强制一部分商人去京城为质。不然钱能让人腐蚀,官员也难免受其蛊惑,最终江南反而容易成天高皇帝远,皇宫无法管制的一处。万一惹出什么大事,终难收场。 这些事周二郎说不定也从周元淮那儿有所听到。 如今他开个女子学堂,俨然一副为情痴狂的样,和他父亲一心投身教书育人的样其实无差。要是梅郡主身为月娘之女,能够得到太后欢喜。圣上极孝,想来对周家更加喜欢。 谁不喜欢聪明会做事,且不会自作聪明的人呢? 有了这父和二子两人的衬托,默默无闻一心读书的周家长子,反而会成最佳受益之人。若是中榜入京城,恐怕光是站在殿试中央,就能得到圣上夸赞。往后必然青云直上。 不知是步步为营,还是恰巧。 至于日渐式微的沐王府。 云舒放下茶杯:“就当他是为了让大世子不舒坦。他既然都陪了咱家那么多天,咱家怎么也得让大世子不舒坦好几天。让人拟个好些的礼单,为梅郡主的婚事添一份喜。她的染画咱家也喜欢,让人给她铺子里也送块牌子。都是能呈上去的礼了,怎么也得是州府第一扎染。” 这临近年关了,沐子芝一月交出一幅染画,转眼交出了五幅,准备暂且歇业。其中前两幅还是送人为主要目的,后三幅画便已经用收藏为理由。其中一幅林中鹿戏水图很快还被转手卖了。她这里价五百两,出去之后转眼画到了别人手里就成了一千两。还是得说,会赚钱的终究还是中间商商人。 更令她没想到的是,和她几乎可以说毫无瓜葛的镇守太监云舒,突然给她店铺里送了一块牌匾。于是她家商铺拥有了两块牌匾。 而她被转手的那幅染画,到这个时候猛然增值,以两千两的价格又被转手了。到了这地步,当天来店铺里订画的人就更多,也告知了店里外面染画的事。可人都被阿花心痛回绝。 沐子芝恍惚回到府上,半天只憋出了一句:“有钱人,真多。”他们的钱都是哪里来的,天上变出来的吗? 怎么一个个都好似这辈子不差钱似的,动不动就可以拿出几百两几千两的。段家不行啊,段家的段瑶玉两百两当初都扣扣搜搜的! 镇守太监给月娘在西街十六号的商铺送了一块牌匾的事,在沐王府当然也入了沐王爷的耳。 晚上餐桌上,沐王爷冷着脸,和沐子芝说着:“你献礼的事我已经知道。云舒不是什么善茬。你身为沐王府的人,少接触这些太监。他们这些太监自小和常人不同,为人狡诈,心思极多。”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云舒怎么会和梅郡主扯上关系,就听梅郡主挑眉:“心思多所以对方想到给点小恩小惠。王爷心思少,所以今天才知道铺子。要不补送一块牌匾?” 沐子芝在内心暗暗骂人:都知道月娘在西街十六号。又是知道月娘是谁的,结果还没外人做的多。身为沐王爷,还不如周子澹懂送礼。 不上心的人,哪怕是过了那么多年也不会有什么进步。她在府上那么多日子,多按部就班关照她衣食住行的还是王妃。她小院里现在衣服和头饰什么的,几乎都是王妃按照寻常郡主该有的分例送过来。 她现下一幅染画值两千两。沐王爷亲自从库房里选了能送她的东西,到现在细想或许都不值两千两。 不知是不是有钱了底气更足,沐子芝语气极为微妙,都有些阴阳怪气起来:“云舒大人送的牌匾,字上撒了金粉的呢。” 她用“沐王府不会送不起吧”的眼神看向沐王爷:“看着就很贵哦。” 第55章 文/乃兮 自从来了沐王府, 沐子芝的眼界确实扩宽了。 沐王府上各种吃食衣服配饰,以及各种礼都令她渐渐对奢侈昂贵的物件看淡起来。她睡的床坐的椅子用的笔墨穿的衣服,样样都价格不菲, 只是都并不完全属于她。 她来这个沐王府只是一个过客, 所以将这些物件看得更加不在意。 本来她就将梅家人看得比沐王府的人高,而沐王府唯一的钱财优势都没了之后, 沐子芝每天过日子都和倒计时似的。简直隔一段时间都会算算自己什么时候能出沐王府。 沐王爷冷声开口:“牌匾撒金粉算什么?我让人用纯金给你打一块牌子。” 沐王妃本来好好在吃饭,听到这话抬起眼,只觉得和云舒斗气的沐王爷隐隐有他兄长当年的影子。身为一个王爷,却不不知道有些人和事把控一个度。她开口:“纯金牌子容易被人偷走。外面那些老百姓哪里会顾忌这个。偷走后熔了, 找都找不到。” 大世子也是没想到亲爹能说出送一块庸俗的金牌匾:“寻常人家哪里有机会看到这么大一块金子。偷走后这辈子吃穿不愁。姐姐总不能平日里每天找两个人日夜看着。” 沐王府的底蕴深厚, 是真的能打出这么一块牌。这群人说的并不是纯金太过烧钱,只是认为纯金牌子容易被偷。 “那就不挂起来,我放屋里摆着。总不会有人想着来我住的地方偷吧?”沐子芝想了法子,“沐王府不容易被外人偷了东西。周家也没那么容易被外人混进去。越是重, 这东西越是不好运走。” 要是放在梅家还真可能被偷。放在沐王府和周家,被偷的可能大大减少。扛着那么大一个东西进出的动静太大, 和周子澹走后门进来带走她可不一样。 一旁的兰郡主听着这话题,眼中带上了迷茫。她常居于院内,又性子内敛, 不明白怎么突然爹要送梅郡主一块纯金打造的牌匾?而其他人又主动拦着。 她竖起耳朵听着,就听沐子芝掰着手指:“要是真送了我一块金牌匾。我每年给店内过节那天,或者知道店里要来什么大人物, 就把牌子拿出来挂上, 让人看着知道我们铺子不差钱。” 话到这地步, 沐王爷意识到这礼或许真要送。他侧头吩咐王妃:“把这算到她嫁妆里。”吩咐完他话还不少, “过两天周家来下聘, 我们总不会亏他们周家。” 王妃微顿,只觉得这金牌匾还不如当寻常礼物送了。这嫁妆陡然变得价高起来像什么样?五十两是一腚,一个牌匾指不定要上万两。上万两不是银子,是金子!那相当于几十万两的银子! 有了这个开头,兰郡主的嫁妆怎么算?往后府上其他郡主的嫁妆怎么算?难道都增了这笔额外开支?她的亲生女儿又怎么算?再加上世子也要娶妻。聘礼自然比郡主们嫁妆规格更高。一个更比一个高,莫不是大世子成婚要几十万两金子当聘礼? 全送出去之后,府上的银钱哪里变出来?沐王府往后是去吃西北风吗? 沐王爷是当府中库房是国库吗? 沐王府是有钱,但不能这么做。 染布梅三娘 第37节 她把持着后院,对沐王府的开支一清二楚:“王爷。我们沐王府必然不会亏待周家。但周家是书香门第,拿着一整块金子当嫁妆远不如那些书籍字画。谈钱庸俗。再说周家家财虽不少,可比沐王府还是差了些。要是我们嫁妆增添太多,会让周家不安。” 沐王爷略一斟酌,觉得给金子是有些离谱,心中动摇。 然而沐子芝取着手帕擦了擦嘴,今个心情一好,比周子澹都欠打。她学着周子澹平日说话的口吻:“没事的,送不起就打薄一点。我搬起来也方便。再不济镀金的也成。” 她笑着站起来,欠身又早退:“吃完了,诸位慢用。” 说罢,施施然走人。 听听这话,让人直接下不了台阶。 沐王妃脸上神情淡下,看得出是相当不高兴了。至于沐王爷。沐王爷要是真打薄一点或是镀金,恐怕在子女眼中都会成为一个笑柄。他在心中狠狠记了一笔云舒。这群太监果然每次出手都不怀好意。 坐在那儿的大世子,原地嗤笑了一声。 王妃开口问话:“云舒怎么会突然送牌匾?” 沐王爷沉着脸:“子芝送了一幅染画给太后,走的是云舒那头。沐王府的礼单当时在筹备,没人想着她会想要送东西上去。”他从来没想到过,沐子芝会想送并能够送出一份可以有资格贡给太后的礼。 结果自家礼单中不送,送到别家礼单中。真是被所有知道底细的人笑掉大牙。 “她一直来都自说自话。婚事是这样,送礼这事也是如此。”沐王爷对沐子芝的那点情感是从月娘身上转移过去的,如今过了好些月,被一而再再而三背刺,心中疙瘩渐渐变多,“她和她娘是半点不像。” 王妃望向沐王爷,眼神发冷。注意到视线的沐王爷皱起眉:“那么多年的事了。” “是很多年的事了。”王妃收回视线,“我看王爷至今没有从当年的事情中走出。”要不然也不会常常提起。其实想来,当年这个男人就没有看得起月娘,又恐惧于亲娘。如今这个男人同样看不起梅郡主的出身,但又不自知。 可笑,可鄙。 大世子突然开口:“云舒礼没了不就行了。他拿不出证据是谁毁的,总不可能赖到我们身上。我们和梅郡主是一家人,断然不可能去毁人礼。” 如此狠烈冷血,一听就是想要致运贡品的人于死地。要是送货过程中毁了如此贵重的东西,云舒怎么可能绕过那些运货的人? 所谓的一家人,情感真是淡薄。 王妃怒大世子不争气,去学他爹的可鄙。她呵斥大世子:“说什么呢?染画是送给太后的。路上有人专门护送,不会有人偷也不会有人毁了。这等不吉利的事不能说。这等心思更不该有,给我回屋去闭门思过!这三天不准出门。” 大世子闻言内心生火,猛然想高声说话,却在对上亲娘冰冷眼神后,猝然闭口,狠狠应下:“是。” 兰郡主垂着头继续听着,只当自己不存在。 半响过后,桌上人各自散去。她身为默默无闻的兰郡主,一如既往的被人忽视。她的小院距离梅郡主的小院不远,以至于她走到梅郡主小院门口时,都没其他人在意。 兰郡主停下脚步,见四下无人,对身边的侍女吩咐:“在小院里面门口候着。” 她走进小院内,在人通禀之下前往了沐子芝的屋子。 沐子芝坐在屋里,正认真琢磨着,万一真收到了纯金的牌匾,往后要不要自己去熔掉。找个好点的理由,哪天和沐王府大吵一架,吵个天翻地覆,然后回家气愤上头,令人熔掉。 然后就能买好些贵的颜色。上回她听阿花说,市集上出现了更昂贵的颜色,恐怕一小罐头就要卖千金。是专门用来作画的,送到京城恐怕就能卖上万。 作画可以,染画也行啊! 到时候不知道能不能扎染之后用蜡染进去,让其固色持久且鲜亮。 她可是一个小机灵。 “郡主,外面兰郡主求见。”白云过来通报。 沐子芝微诧异:“让人进来。” 她站起身,不明白这个几乎至今为止几个月和她都没说过多少句话的人,怎么会突然想着来见她。 她才起身,兰郡主走入了房门,并顺手将门给关上了。 白云都没能进门,在门外惊异:“郡主!” 兰郡主望着梅郡主开口:“我和姐姐想说点体己话。你们都不用进来。我晚上还要练琴,很快就走。” 沐子芝更为诧异,但还是顺着兰郡主的意,同意了她的话:“白云,在外面候着就成。” 白云在门外不情不愿应声:“是。” 兰郡主往里走,朝着所谓的姐姐行了个礼。 她尽可能友善笑了笑,找了椅子坐下。沐子芝跟着一起也坐下。 兰郡主知道自己来的突兀,望着人开口:“我知道姐姐见我过来很惊讶。长话短说。刚才大世子想要派人去拦了云舒大人的礼,将礼单中的染画毁了。王妃阻拦了他,让他去闭门思过。但我知道,只要给他机会,他必然会派人去做。他想要的必须要得到,他不想见的必须要毁掉。” 沐子芝知道大世子这人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没想到他在兰郡主这里评价如此之低。 她现下更不知道为什么兰郡主要来和她说这个。 难道说大世子得罪过兰郡主? 沐子芝想着之前的事:“他不想让我和周家二郎成婚。好像也没有做出多少事情。”难道说大世子对周家二郎下手,但她不知道?当然她这么说,最重要的是也不信任面前这看似内敛的兰郡主。 谁想兰郡主抿了抿唇,却说着:“那是因为,他更喜欢看人有了希望之后再绝望。” 她垂下了眼:“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兔子。它跑丢了。我以为它没了,哭得很是伤心。他说在他那儿,就带我去看。结果是给我看一堆骨头。煮了吃了,余下嚼碎的骨。” 沐子芝注视着兰郡主。 兰郡主重新抬眼,眼神里带着一股少见的坚毅:“我心悦俞宁千户长。他一向听从沐王府的命令。大世子之令,恐会让他去执行。我不希望他做错事,跟错人。这种事一旦出差错,伏诛之人只会是俞宁。” 第56章 文/乃兮 看似安静内敛的兰郡主并不是全然无害。她只是没有攻击人的性子, 将表层表现出全然柔弱的姿态。这能够让她在沐王府活得更久,就如她生母一样。 她生母身为侍女,义无反顾跟随沐王爷一生一般, 兰郡主对于看中的人也有着执念, 几乎是一字一顿说着:“哪怕我和俞宁千户长的事未必能成。我也希望他此生能够长命百岁。一个有忠有情有义的人,不应该被辜负。” 沐子芝看着人:“可你这事告诉我, 我也做不了什么。我和你一样待在这沐王府,平日里你弹琴,我染布。我最多就是出门会去我的铺子里看一眼。” 说实话,认识的有钱有权人或许还没兰郡主多。 知道梅郡主不信任自己, 兰郡主几乎是话中有着一丝恳切:“我知道。但姐姐你可以把这件事告诉云舒大人。再或者让周家二郎告诉俞宁。” 沐子芝注视兰郡主半响, 似在细细打量人,愣是将人看到无措起来。兰郡主抿了唇:“是我哪里说得不对吗?还是说姐姐有更好的方法?” 门外白云和潭梦都守着,屋里的话自然没人能听到。 沐子芝双手环胸,微微后仰, 半点没郡主的样。她在沐王府好久没怎么大发脾气,只埋头染布, 以至于怀疑所有人都把她当成只会任性的傻子。 她看多了人,想来不轻呵一声:“哪里都不对。你想要让人告诉云舒大人。但云舒大人最多只能派人去防范,说了又等同于没有说。要是他借机此事换了东西, 再倒打一耙沐王府,圣上寻沐王府的罪再怪罪下来,你说该算谁头上?” 兰郡主顿时哑然。 “要是让周子澹找俞宁。沐王府的命令, 俞宁是听还是不听?听了, 知错依旧犯错, 其罪加一等。不听, 叛主之人, 你说沐王府以后是用还是不用?” 沐子芝根本没有想要从兰郡主那儿得到答案。她只是朝着兰郡主表示出了自己至今为止的恶脾气:“大世子要找我麻烦,我肯定不会饶他。”要不是周子澹说是交给他,她早冲过去和世子打一架了。大不了大家一起被罚。不打比被罚更丢人。 “但你要是想要帮俞宁,自己想个更好的办法。人怎么可能全然无付出就想要别人帮你。”沐子芝指着自己,再指了兰郡主,“面上姐妹,这辈子都没说过多少句话。就好像是你突然冲到路边,随意抓了个人说:有人要害你和我,我们一起去对付他吧。要不是丝血的关系,我们此生都不一定会在这里面对面。” 她想起自己在宅子中,遭受内心冲击的那一天:“你要知道。是俞宁亲手将我带到沐王府的。我没记俞宁的仇,已经是想着冤有头债有主。” 有问题的是这沐王府的沐王爷,而非俞宁。 沐子芝和兰郡主对着视线:“你找我没用,你该去亲自去找真正能解决事的人。” 兰郡主手握拳,指甲几乎嵌到肉里去。她意识到自己先前是看轻了人,现下动起了脑子:“能管大世子的只有王妃。其他人和他硬碰硬,只会遭他报复。王妃已经让他闭门思过,我想不出……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她没有所谓的母族帮忙,又不可能为了这种事情去找爹。 再加上大世子还没有做出真的拦贺礼的事。就算是拦了,沐王爷和太监云舒的不和不是一天两天,很可能对大世子要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 府上其他人…… 其他人年纪太小。整个府上年纪最大的孩子就只有才成年的梅郡主。另外两个世子一个才上学,另一个学还没上。 怎么想都想不出法子。 沐子芝也想不出。她脑中只能跳出一个念头:要是大世子没了,这一切事情就全部解决。惹人厌烦的家伙最好早点消失。可她一时间暂也想不出要怎么才能够让大世子消失。杀人灭口不是她的解决方式。 “不如早点回去睡了。”沐子芝松开双手站起身,“要是能想出来更好的办法,我肯定会做。我也需要那幅染画送到京城。至于俞宁有没有在中途做什么,这不是我能管的事。” 要是这次送不了,她与周子澹成婚后立刻上路前往京城。她会再亲自在京城呈上一幅染画。 兰郡主僵硬站起身。 沐子芝对没有谋害自己意图的人,总乐意给出一点善意。她见兰郡主的僵硬,安抚了声:“船到桥头自然直。你现在想也没有用。俞宁这么大一个人,总有自己的想法。需要你一个年纪更小的姑娘为他操心,那往后的日子很难过好。” 她对门外喊:“白云,送兰郡主出去。” 门打开,白云当即入内朝着兰郡主行礼:“兰郡主请。” 僵硬的兰郡主没有更多的话可以说。她缓步转身跟着白云出门。 兰郡主走出梅郡主小院,带着人回到自己院子里。她快步埋入床中,很快大哭出声。整个屋子里就听到她哭到抽气的声音。 她生母得到通知,忙小跑进屋子里,看到女儿如此,,实在心疼,眼眶顿时红了,忙上前拍着人后背安抚:“怎么了?哭什么啊?” 兰郡主从被褥里抬起头,头发凌乱,脸上哭得凄惨。她带着哭腔问着生母:“娘。是不是,是不是只有我嫁给一个好人家,得到更多的权势,才可以守护住我想要护住的人?” 姨娘本只是府上的一个侍女,生了孩子才得以比一般侍女身份高一些。她又能讲出什么道理来?只能安慰着女儿:“娘啊不需要你护着的。你不管是嫁给谁,都该是他护着你。你不要去想那么多。嫁给权势高的,也有权势高的难处。王妃必然会给你安排好婚事。你呀护好自己才是真。” 如此宽慰,没有解决掉问题。兰郡主依旧垂泪,闷不吭声。 沐子芝哪里知道自己直接将兰郡主弄哭了。 她借着晚上这点时间,一边狠狠用力扎布,一边带着点轻快的语调:“勒一个,再勒一个~”过年是图喜庆,喜庆的布扎完后,很快就要到开春时节。她做个满是喜庆的桃花朵朵开,正迎了年。 至于所谓的勒一个,再勒一个,纯属泄愤。 等周子澹过来下聘礼,她这次到要问问人打算怎么对付大世子。都多少时候了,也没见周子澹对大世子下手。 挂念着事,日子过得很快。 周元淮一家人带着几车的聘礼,从周家出发前往沐王府。走之前,他们在家门口点了几个炮仗,更是分发了一圈喜糖。沐王府今日大门敞开,门口一样挂着红灯笼贴着“囍”字,好似马上就能够到梅郡主的成亲日。 周子澹穿着暗红色衣袍,脚上鞋都穿着新的。今日虽天上有太阳,可天格外寒。他身上系着一件绒毛厚实的披风,耳垂依旧被冻得通红。 山上的积雪已厚,山下没下雪,只是路上走来,呼出的气都如云如雾。 周子澹瞥了眼自家身边兄长和亲爹,腰间就这么个天气了,还要塞一把羽扇,不得不怀疑有时候文人墨客脑子是不大好。为了表面功夫,就是喜欢装腔作势。 他扯着嘴角下马,将马交给沐王府的人。 管事将他们迎进门,正准备客套两句,谁想周子澹呼出口气,先问:“府上正厅烧炭了么?太冷了。” “烧了烧了。”管事忙说着,“昨日骤然降了温,府上各个院子都分了炉和炭。正厅里今日要接待您等,自然是要烧的。” 染布梅三娘 第38节 周子澹从聘礼堆里掏出了两个暖手炉,一个塞给他哥,一个问他爹:“爹,你要个么?等下可以在王府补点炭。” 周元淮眼睁睁看着他长子顺手接过了暖炉,而身边的管事脸都要抽了,当即失笑:“我就不用了。你自己用着吧。” 周子澹将暖手炉一揣,端着是世家公子的派头:“成了,进去吧。余下的东西都是聘礼。暖炉我备了三个。剩下那个等下和我马一起还我。” 管事每回见周家二郎,都能心梗。他艰难应声:“是。” 一行人就此进正厅。 沐子芝这会儿正在正厅端坐,手捧着热茶,悄咪咪将自己的双脚往前挪着,试图靠近一点火盆。天气说变就变。几天前是冷了些,可没想到昨天开始骤然极冷。 她毫无防备,好在王府里冻不死她,衣服给了不少。她借着外衣宽松,在身上里头猛塞衣服。连长裙里都塞了好几条裤子。 周子澹一进门,沐子芝的视线就落在人身上,全然无法挪开。俊美的少年郎一袭暗红色,瞧着最是风流气派。最重要他穿着厚重的外套,揣着看着就暖和的手炉。 周元淮先生在那儿行礼说着点什么,她是半个字都没有往耳朵里进。 而周子澹朝着上头行了个礼之后,再一次向在场所有人展示了,何为不讲规矩极为随性的周家二郎。他径直走到沐子芝面前问人:“冷吗?” 沐子芝从小院里走到正厅里这段冷,现下其实已经好很多了。可她还是眨了两下眼,示意有那么一丁点:“你穿真暖和。” 周子澹将她手里茶杯拿开,把手炉往人手里一塞,在解开了自己的披风,甩开替沐子芝系上:“我穿着披风当然暖和。让人把你的披风拿来,你再还我。” 沐子芝感受到手炉和披风带来的暖意,整个人连带脸上都热了起来:“我没披风。”这种披风看着就很贵。 周子澹咂舌:“出门没想到还得捎上这个。现在年长的都不着调。你看王爷和王妃连披风都不给你。我爹和我哥,要不是我想的周到,他们在路上就冻回家了。” 在场另外四个年长人:“……” 第57章 文/乃兮 年长的人世故圆滑, 哪怕经历着极为尴尬的事,也能顺其自然对话下去。 王妃缓缓开口:“是子澹想的周到。天骤冷,各位郡主世子的新披风年年是除夕前送去院子, 反倒是太过讲规矩, 少了人味。” 周元淮当即也笑开:“都是他爱折腾才讲究这讲究那。每天总想着舒坦一点,半点吃不得苦。日子一帆风顺, 性子就长不大。” 沐王爷希望孩子们永远长不大:“长不大是好事。那些孩子小时候总贴着我闹,现在可好,一个个桌上半天说不出两句话。碰到我询问功课,问最近做了点什么, 都一本正经全然无趣。” 说起养孩子, 周元淮总有不少话说。他话里带着埋怨:“您是不知道到这个年纪还这个性子是多烦人。你和他说理,他给你想歪理。你教训他,他还能离家出走。外头日子比家里过得都好。” 周元淮本就不是单纯之辈,说话三两句就将现在周子澹的失礼掩盖过去, 好似周子澹没在沐王府翻天覆地已经是周子澹收敛。 长辈说长辈的话,在这场合下, 周元淮话里多是尊重,沐王府两人则也不会自称“本王”或“本宫”。家里都有不止一个孩子,能聊的话自然多。当然, 王妃和周元淮心中有数,多是将话聊在婚事上。 周子淙不便插话,便在旁低调观察着在场的所有人。 周子澹这会儿又坐在了沐子芝身边。沐子芝如今懂一点规矩, 但不多。周子澹是不管规矩。两人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声音压得很低, 还用各种指代词。 沐子芝小声说着:“你之前不是说外事都交给你。后来他找过你麻烦没有?他最近又想找事了。” 周子澹心想果然问到了世子。世子每天要学这学那, 偶尔要去他爹学院听课, 到点要在家里用晚膳,竟总能抽出时间来折腾:“找麻烦的前提,是要能找到人。我天天在外跑呢。” 和一般沉迷赌或者色的人不同,和固定热衷念书的兄长也不同。周子澹天天往外跑,去的地方都没定数。连他爹娘都不能立刻找到他,更别提说是世子。 沐子芝微妙:“……有的时候还挺佩服你。”不算是夸奖的佩服。 周子澹低声笑起来:“我说过交给我,你放心就是。这两天写了封信刚寄出去。要是不出意外,过些时日就能送到人手里了。” 沐子芝眨眼:“什么信?寄给谁的?” 周子澹想当个惊喜,自是不会告诉沐子芝。他直接岔开了话题,说起别的:“对了,我这回聘礼里,有一样东西你肯定喜欢!” 沐子芝想胁迫周子澹把刚才的信的事说清楚,又好奇起了聘礼。她皱起眉头:“你这人怎么说话非要给我留悬念?都说说清不好么!” “那当然是……”周子澹嬉了一声,“不好!” 如此欠揍,让沐子芝微提了提自己穿着的马面裙,抬起脚上绣花的鞋往周子澹脚那边踢过去。周子澹以前是躲,今天嚣张到连躲都不躲了,反而任由沐子芝踢,还强调着:“你先听我说我送你什么啊!我可给你准备了好几个月,每回来见你都憋着没说。” “聘礼说来说不去,不就是那点东西。”沐子芝抬高了声音,发现几个大人都朝着她看过来,顿时内心对周子澹更加恼怒,瞪了人一眼。 周元淮听到这话,这才想到:“啊,确实是路上冻久了,人都冻傻了。坐了那么久忘了说聘礼里有什么。” 他颇为好笑朝着沐王府两人拱手:“我开学院,子澹有样学样,想开学堂送给梅郡主。这学堂收的是女子,教的是女子扎染,亦或者是打些精巧的银首饰。他知道梅郡主有着一家商铺,便想让那些学徒往后都能去梅郡主那儿做工。往后这不缺货,不缺人,人多了能往外打响名声。” 沐王爷一听是女子学堂,学的也不是什么四书五经而是扎染和做银首饰这种匠人活,有点兴趣但不多。身边王妃却抬了眼皮,细思了下所谓女子学堂,真心实意对周元淮说了声:“子澹有心,先生也有心。夫人今天天寒没来实在可惜,下回我一定要多和她讨教一下教子一事。” 周元淮客套:“一定一定。” 坐在位置上的沐子芝微睁大眼,震惊看向身边周子澹。在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周子澹办这个学堂需要花多少精力多少钱。 这世上有钱人很多,有闲人也很多。可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像周子澹这样,去为她考虑到如此细致的。更何况这种事情不止是在为她考虑,也是在为无数老百姓考虑。 寻常老百姓种田农作只够吃饱肚子,想要多赚点银钱都得额外想主意。他们没有多少空没有钱也不知道去哪里学更多的东西。学四书五经要昂贵的纸笔,要会念书的先生。 可学扎染和学做银首饰,需要的只是经验老道的阿婆或者铁匠。这在周城里,经验老道的阿婆不少,铁匠也不少。只是他们几乎埋头忙碌,也是为了赚一口吃的,没什么空也不乐意去收多少徒,怕教会了别人饿死自己。 但要是教了的同时又给人派了活。那没有人不乐意!他们教人就会有钱拿,教会人也不会缺活。学徒们也是如此。 往后反而是她,需要多往外卖点布和饰品,这样才能让大家都有营生可以做。 她几个月做了五幅简单一些的染画,赚了几千两的钱。周子澹却是为了给她下聘礼一事,恐怕花了不止千两。学堂要有一个固定的地,要有桌椅,要买布和线以及针和染缸,还有各种染料。要是找银匠来教怎么做银首饰,更是要直接用一部分银子。 请人要花钱,找人也要花钱。 指不定还要请厨娘烧饭做菜。 这些开销或许不及周元淮先生可以住人的学院,却往后都要一直花钱,且花不少钱。她丢个五千两下去,未必能够有多少水花。 大恩不言谢,沐子芝意识到所谓的不言谢,或许是因为嗓子眼堵住了。 话说不出口,连刚才心头的恼怒都被抚平。面前人嬉笑随性不正经的姿态,在她眼里简直说不出的正经。世人都道周家长子如何如何,她只知道周家二郎如何如何。 周子澹带着一点自得,想要从沐子芝这儿讨赏:“怎么样?喜不喜欢这个礼?你过年不得送我点东西?” “我……”沐子芝半响才憋出话来,“你花了多少钱?” 周子澹在内心算了算账,随即很快发现自己算不清,略微苦恼:“这要问周采,我花的钱,他算的账。”苦恼没到第二句话,自然被他抛到脑后,“无所谓。反正都是给你花的钱。以后一家人,我花钱给你,你还能赚钱给我。我怎么可能会亏了。” 沐子芝发现自己每回的感动,很快都能被周子澹闹收回去。之前她还会有一些气恼或者怒其不争,再或者其它什么情绪,现下好像都没了。 她习惯了这样的周子澹,心中次次会触动。 脾气不好,不代表分不清人的好坏。 沐子芝一一记下,想着往后多回馈点周子澹:“我不可能让你亏钱。”她又顿了顿,很快想到了一些事,又笑起来,“也不会让周家亏钱。” 世人多要成婚,女子学堂代表着有无数人家的女子都会到她这里帮工。人回家,只要是带上了钱回的家,自然能在家里说上话。要是有哪家是有读书寒门子弟的,往后便会给周家增添一份助力。 她期盼着过年,期盼着成婚,期盼着:“等我们成亲之后,一起去京城吧。”周子澹说一年不和离,就一年不和离。说两年就两年……说再久一些也可以。 周子澹一听去京城,当即拍手:“好啊。京城一看有钱人就多。我帮你多赚点他们的钱。这和我一起玩,不花点钱买你的扎染,怎么好意思呢?” 沐子芝当即笑得推了一下周子澹。周子澹不惹自己惹别人,可有意思太多了。 两人转头又琢磨起去京城,期间嬉笑打闹,看得不远处的周子淙面上眉毛轻佻。他身为周子澹的兄长,很多时候比父母以及外人更了解周子澹。 周子澹看似一向来跳脱皮实,心里却常常如明镜。因为看得透,所以才会肆无忌惮。懂什么人能惹,懂什么人不能惹,懂哪些人值得结交,哪些人不过是酒肉朋友。 他对女子友善,不过是不想结仇,又学了爹娘的那些嘴甜会做事。他知道大多好人家的女子是不会想与他成婚的,其实不会刻意去招惹。 到了这偏远的地方,却好似明镜的内心被用笔染了色绘了图。一天到晚往人眼前凑。说是成婚也仓促就说要成婚,胡闹到远不见以往闹腾里的分寸。 如今只是从旁看着两人,便能轻易看出是动了真情。全然不顾旁人在那儿说着话,眼里似乎只有对方。不过又好似不算太自知。 梅郡主人不错。沐王府是麻烦一点,周子澹已经决定下手解决了。不是解决区区一个最近时常来惹麻烦的世子,而是解决整个沐王府。 周子淙低调饮茶,出神想着弟弟到他房里认真讨教如何应对权谋强势,又想出了如何简单又令人心惊的谋略。他弟周子澹一向来聪慧。如今尝试在朝堂之外无人察觉时运筹帷幄,实在像极了父亲…… 作者有话说: 我乃汉三又回来了(喂)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新的一年祝大家身体健康,学业有成,事业发财。晚上给大家发红包,非洲人体贴的表示不抽奖了,评论区群发。今天可能就一更,明天开始一定努力恢复两更。 啾咪~ 第58章 文/乃兮 下聘礼是一个极为正式的场合。 沐王府里负责记载的文官对着拉家常一般的场合, 下笔是规整到近乎史记的用词。口头上听的全是通俗易懂的话,纸上全是咬文嚼字。 没有人可怜负责记载的文官有多头痛。众人走完下聘礼流程后用饭,用完饭在进行下一步订婚事当天细节。马上过年, 于是双方更是连年节礼都商量了下要怎么弄。 要不是男方留下过夜实在荒诞, 沐王爷都恨不得让周元淮留下和自己彻夜聊天。这世上有学识会说活,且又恰好与自身结为亲家, 简直能将他本身权势拉上一个高度。 遥想当年沐王府说一不二,哪怕沐王爷是异姓王,在地位上却远高于真正的皇家王爷。如今沐王府步步弱势,在权势上远不如当年。再加上上一任沐王爷被女眷毒杀, 更是将这点权势带上了一丝可笑。 这些时日周家如此顺畅在本地办了一个学院, 引了不止本地,甚至周边几个州府的学子前来求学。周家又不动声色在百姓中办起了女子学堂,深刻让敏锐的沐王爷察觉到了些机会。 于是周家要辞行,对周家上心的沐王爷再三说了不舍。周子澹趁着沐王爷和自家爹在那儿客套, 正大光明叫下人用沐王府的精炭给自家手炉添了一份暖。他被烫得斯哈直抽气,以至于府上还不得不多给他一些厚布来包裹手炉。 他现下拿着的是他哥的手炉, 而沐子芝手上的才是他的手炉。他让人添炭,全然没落下沐子芝手上那个。 旁观全程的沐子芝也被烫得手指不住挪动。她还裹在披风中,在边上忍不住说:“你周家缺这么两块炭吗?” 周子澹当然表示:“缺啊。精炭没有烟味但价高。江南很少人家烧炭, 我们家里当然没有备多少。你没听说江南人去北方为官的,每年都有人关了门窗烧炭被闷死么。都不懂如何烧炭。” 谁想这儿天能说冷就一下子冷下来,会需要到烧炭的地步。 他寻思着自己这话, 有点让周家落了沐王府一头的意思, 又朝着沐子芝笑起来:“反正不会让你冷着。你手炉拿着。我家里还有。” 沐子芝望向周子澹的兄长周子淙。周子淙听到周子澹的话, 显然轻哼了一声, 对自己的手炉被抢走很不满意。 “你哥好像缺个手炉。”沐子芝提醒周子澹。 周子澹捧着折腾好的手炉转向他哥:“哎, 哥。要不你先拿着。我们反正还有个。让王府的人替我们稍带一块去给那个手炉也添一块。” 连吃带拿的,相当嚣张。 沐子芝注意到府上管事脸上隐隐抽了一下。要不是不能揍人,恐怕早上手了。 偏生沐王爷对周家看重,送人亲自将人送出了门:“先生慢走。夫人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尽管派人到府上来说一声就行。沐王府人多,操持婚事方便。” 染布梅三娘 第39节 周元淮微微颔首:“客气容易出差错,惹我们双方不高兴。我和内人一定不客气。这些天我能来尽量来。年后成婚赶了些,他们喜欢高兴就行。” 双方客套完,周子澹这边也和沐子芝告辞。 他伸手将沐子芝的碎发挂到她耳后,肆无忌惮无视旁人,在沐子芝耳边落了一句话:“过年送你一份礼,成婚时还有一份。你可别忘了给我也备一份。” 沐王爷注意到这边,皱起眉头轻咳了声。 周元淮当即开口:“说什么呢?走人了。” 周子澹笑盈盈朝沐子芝挥挥手,走到他爹身边:“没说什么。这不过年了。我想问子芝讨一份礼。” 在场的人又一度陷入沉默。主要是在场的人有见识,但少见这么厚脸皮还将脸皮厚度展给别人看的。到最后走,除了周子澹之外也只有沐子芝默默转身离开后,终憋不住笑出声。 沐子芝捧着手炉,带着周子澹没有带走的披风,脚步轻快,话轻声几乎消散在寒冷的路上:“一天天的,总那么欠打。” 如今下完聘礼,周家和沐家几乎全忙了起来。府上过年加上喜事连带着,连带花草都被用红色绸缎为主装点起来。府上的灯笼全换了一批,用的都是最新的红布,色调比挂了一年的灯笼红艳得多。 窗户上被下人们张贴上喜庆的红纸,连带着来往的仆从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笑。 沐子芝小院里也增添上了一缸缸色调明艳的染缸。 半年过去,白云和潭梦跟着郡主,感情深了不少。沐子芝低头取了一块白布,正又在折腾。白云细声和沐子芝说着府上的情况:“每年年节,王爷和王妃会给各位世子郡主压岁赏金和银。各世子和郡主则会回一些礼。世子年年得头筹,去年送的是一对上好青瓷瓶。像一般郡主,多是送些小玩意,也会有送锦缎或亲手做的女红。” 说得通俗一点就是,有钱的直接买东西送,没钱的亲手做点东西送个情谊。总归都要送。 沐子芝作为第一年在府上过年,按理来说一样该送礼给长辈。 白云继续说着:“郡主若是要送布料,还得再加点什么与众不同的。” 沐子芝想了想,反问了声潭梦:“有听说云大人的献礼如今到哪里了,怎么样了么?” 潭梦顿了顿,继续开口:“十六号那儿阿花说没有消息。商行那儿只听说云大人为了免去一些麻烦,没有把送礼的队伍具体怎么送,送到哪里告知别人。” 沐子芝又问:“女子学堂的事怎么样?” 潭梦说了下情况:“如今商铺主要由您之前带的掌柜主管。阿花去了女子学堂那儿,帮着安排做工和算钱的事。周家人帮了大忙,几乎不用我们操什么心。” 沐子芝对最关心的事放了点心,才又问白云:“世子这几天如何?” 白云向来是最讲规矩的,如今和潭梦一起在小院里过了半年,意外惹上了爱打探消息的习惯。潭梦主在外替沐子芝处理事,白云就在府上替沐子芝关注着府上琐事。 她胆子大了起来,朝着郡主交代:“我听说世子闭门思过了几天,出来折腾了好几个人。他派了几个人也去打探了云大人献礼的车队动向,但我从马夫那儿问到,说是世子没能打探到多少消息。现下或许有派将士出去了。” 沐子芝将扎了不少地方白布放入到一个极为小巧的桃色染缸中,用筷子将其浸染透彻。比起亲自上手,她现下这回都不用手染布了。 她问了声:“俞宁?” 白云思考了下,随即回答:“应该是。俞千总说是等年后会被晋升为守备,刚被放了假。与他一起的还有一批将士。前几年过年年节,他本都是要值守王府。” “难怪。”兰郡主见俞宁的机会大抵就那么些。俞宁正是这点与往年不同的异常,连带让白云都察觉到了不对。 沐子芝用筷子将布夹出来,又将布夹到清水里漂洗。桃红色的染浆晕染开,将整一缸清水染红。漂亮充满喜庆。沐子芝低头看着水,想到周子澹笑着说要送她礼,又想到兰郡主的恳求。 “过年是该喜庆点。”她吩咐白云,“给我备纸笔。笔要碳笔。” 白云立刻前往书房,匆匆拿来纸笔。 沐子芝任由布在水缸里浸泡,伸手接过纸笔,在纸上三两下很快勾勒出了俞宁的长相。她画画的本事一向来精细,几乎和人极想象。 她将画撕下,交给潭梦:“找周家的周采,要是周家商队在路上有看见这人,告诫他有些事不可为之。顺便说,冬日里兰花要是凋了,很是可惜。毕竟不管是春夏还是秋,都能见着花开。” 潭梦应声:“是。” 沐子芝从缸里夹出了布,再放入新一缸清水。等漂洗干净后,她用剪子一根根细绳剪开。当布绽开时,如同春日的桃花也一并在布上绽放。 她取了一旁早准备好的干净毛笔,从一个罐头里点了不少金粉,将其沾了些浆糊点缀到了桃花花心处。桃花朵朵开,金在其外,花枝招展一如周子澹。 白云好奇问:“郡主,这是送给王爷的么?” 沐子芝继续点着桃花:“做梦呢?”就沐王爷,他配吗? 白云被噎了话。她刚说了半天过年时节要送王爷和王妃礼,结果郡主竟忙了半天,全在给别人作画!现在想也知道这尚且褶皱却盛开桃花的意味,肯定是给周家二公子的! 她犹豫着要不要给郡主再提点两句过年礼的事,就听她尊敬的郡主开口:“这做成画挂墙上,好像难搭屋子里的其它配饰。当手帕也不适合。” 沐子芝做得差不多了,几乎只差晾晒,反而苦恼起来:“做成香囊金粉一样容易掉。粉果然不如线好用。” 白云无奈:“……郡主,不如做成空白册子的书皮?有些人家会用布将书封皮包裹住。周二公子应该会写两行字?要是用的多,金粉掉了往后补就是。要是用得少,该不容易落一些。” 沐子芝抬起头看向白云,钦佩:“……很有道理。一看他就是不会打开写字的!”一个整天只知道玩乐的人,怎么可能会主动在书房专程打开本子写点什么? 这种用点了金粉布料当书皮的册子,确实能珍藏着。 浑然不知道沐子芝这种念头的周子澹,此刻还真在书房中取下了信鸽送来的信。他看到简短的一个“谢”字,当即轻笑出声。 作者有话说: 周子澹:?我在上进了! 三娘:0.0没看见 第59章 文/乃兮 将字条在烛火中燃烧尽后, 周子澹又一副玩乐姿态走出房门,招着人问:“烟花备好了没?” 下人当即回答:“备好了。账也全交到了夫人手上。您今年的开支已远超过往年,按账本来看已经将明年的余钱花了一半。” 周子澹笑容微微一敛, 随即缓缓转身关上书房门, 留下话:“我出门一趟。要是我娘来找我,就说我去为婚事忙碌去了。” 下人应归应, 可脑子里却想着:婚事要忙的不都是在宅内忙么。去外面忙什么? 虽说是大白天,周子澹不能说是连夜跑路,但也确实跑飞快。等祝氏来找周子澹算账时,周子澹早人影都不见, 只剩下苦哈哈的下人解释着:“二公子说他除去有事, 忙婚事去了。” 至于等二公子回来怎么办,就不关他这无辜下人的事情了。 忙碌转眼日子来到除夕。 沐王府沐王爷封了笔,要等来年再开笔再动用书房。府上门口送给各大官员将士的礼一一让人带了回去。各大小院里按照往年,由王妃派人一一送上年节时分每个小院该分配的衣料、炭、纸笔以及不少日常用品。 晚上除夕晚宴筹备得比中秋日更热闹。 沐子芝走出房门都能闻到空中传来浅淡的火药味。天没入夜, 已经有将士点起了炮仗。这种炮仗没什么颜色,只是纯起个响。噼里啪啦热闹一下。 她带着一点好奇张望着四下, 看府上人如何过新年。沐王府过新年与她梅家截然不同,还用花瓣水在地上撒着,好似去前一年的晦气似的。 到处都红色成片, 他们比往日要更早入除夕宴,更早用年夜饭。与中秋不同,过除夕的沐子芝完全没中秋的悲秋伤感, 反而有种旁观者看戏的姿态。 随性。 流水一般罕见的菜品上来, 沐子芝看不明白吃不懂的菜色又多了几分。她听着报菜名的人说着菜名, 非常不配合想着:要不是看见了菜品, 完全无法靠菜名猜中是什么菜。毫无意义的文绉。 到了送礼环节, 沐子芝很自然收到了沐王府长辈给小辈的馈赠。人手一个红盒,打开里面有金锭、镶金的玉饰品。有的人是玉佩,有的人是玉簪子,有的人是耳坠,各不相同。 除此之外,其余的礼是跟在除夕日常用品里,一道送在了各小院里。 轮到世子们和郡主们献礼,基本上王妃名下的世子和郡主回的贵重些,其余人回的简单点。大世子送了翡翠如意。其余人要么自己的字画,要么自己的女红。 沐子芝的礼是一整块布。 “女子学堂第一批学生一道做的第一件成品。”沐子芝送上礼说着。不是她做的,做工不算复杂,只是意义非凡。 展开看颇有梅家扎染的风范,规则对称,区区一匹布上拥有着几乎难以数清的花朵。这些花朵红的黄的青的都有,颇为亮眼就如同色彩绮丽的锦缎。 绸缎是染色后再织起来的,而布是织出纯白后染色。各有所长,前者贵,后者今后若是在民间流传多了,未必不是一件大生意。 沐王爷和沐王妃不约而同被布吸引走了一下注意力。尤其是沐王妃,看着布不由感慨:“有心了。女子学堂办学不容易。周家要养那么多人,开支必然巨大。既然已经送给你了。往后府上偶尔让人送点吃食过去,让周家少花一些。” 沐子芝本就打算以后自己逐渐接手学堂开支。 这不代表着她能让沐王府插手。 比起沐王爷的权势压人,沐王妃句句妥帖,细思话中有刀。软刀令人无察,要是后知后觉,哪天女子学堂变成沐王府的女子学堂都说不定。 沐子芝笑起来:“沐王府的开支是供沐王府上下用。学堂那儿的怎么能够花沐王府的钱。再说了,要是周子澹知道这事,肯定觉得我看不起他,认为他连个学堂的费用都付不了。” 大世子抬着手,轻微晃动着手中酒杯。他将酒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口接话:“成家后,周家二郎还要问家里讨钱去养你那个女子学堂?” 他带着一种轻视的好笑:“还是说全姐姐你来付?这成婚对周家二郎可真是一桩好买卖。稍花点钱,他一世都钱财无忧了。也不知区区西街十六号,能不能赚够钱养这么个败家子。要是人不听话,姐姐可是花钱找罪受了。” 平日里从不开口的兰郡主,此时手捏紧了酒杯。 她寻常不常开口,到这会儿竟颤着音死死盯着大世子发难:“什么是听话?听话就是一声令下,一条活生生的命要一个荒唐的理由去寻死么?” 大过年的,说什么死不死的,极为不吉利。晦气。 上方的沐王爷和王妃同时皱眉,连带着大世子也戾气起来。大世子对上兰郡主,警告着人:“今晚是除夕。” 兰郡主抬起酒杯,将酒杯里淡酒喝掉,用力将酒杯搁置在桌上。她忍了很久,忍到已无法支撑住她自己。她到底年轻,不知轻重,忘记了嫡庶有别,忘记了沐王府里真正掌权者的恐怖。 一天天拖着,直到亲眼见证俞宁带兵远去。 她扯了嘴角,起身离开位置,朝着沐王爷和王妃跪拜下去,腰板挺直:“父王,母妃。我自小知道哪怕母妃待我恩重如山,我非母妃亲生,一直不敢提什么要求。” 要新一年才成年的姑娘,哪怕光鲜亮丽,此时也红着眼:“梅姐姐初来府上,我才少了一份长姐的责任。姐姐婚事将近,我真心替姐姐高兴。” “我知道母妃关心好姐姐,接下去便是操心我婚事,和我说过不少青年才俊。只是我好歹不分,心有所属。”她一字一句说着,“我心悦于俞千户长。” “而此时此刻,良辰佳节,他一路北上。”兰郡主磕响了除夕夜的第一个脑袋,“我求父王能下令,命其回府,择日与我成婚。” 沐子芝本来内心暴打着烦人的世子,面上装若无其事和王妃以及大世子绕来绕去耍心机。没想兰郡主不鸣则已,一出来就强行让良家男人与她成婚。 厉害。 兰郡主磕一个头不够,起身连着再磕了两个头,随后伏身在地,恍若上面人不答应,她誓死不起身。沐子芝这下是真心相信兰郡主喜欢俞宁了。除夕夜敢这么嚣张,让她不由高看两分。 王妃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她缓缓开口:“俞宁是不错。你有心,我总会替你考虑。不用如此急着……”她脑中不断转着各种念头,很快意识到所谓北上,必然是前往京城。 沿途去京城的目的,联想世子前些日子的话,在这个时段想想太过简单!沐王妃侧转身,语气微冷:“王爷,婚事要筹备的事多。要是俞宁北上日子太长,成婚会仓促。” 沐王爷望向自己儿子。他猜到了儿子干了什么。要俞宁去毁了云舒送京给太后的礼。办成了,对于沐王府而言是一件好事。如今俞宁的行踪被点出来,他儿子的行为当然变成又蠢又毒。 再想到近来自家儿子在学院里,乃至找段家等惹出的微小麻烦。他儿子俨然一副“我身为世子,做这种事就算别人发现了又能拿我怎样”的傲慢姿态。 人可以傲慢,然而无能,才会让他全然无法继承沐王府。 大世子被亲爹眼神看得心中不安,当即站起身躬身解释:“俞宁听从我命令北上,是为了佳节时日替我寻两件礼物,好回头送姐姐当婚事贺礼。兰姐姐想要俞宁,想要成婚,也不用急着这一时半会儿。” 他再次抬起身,看向兰郡主的眼里厉色更浓:“兰姐姐身体弱,平日不怎么出院子。别到真成婚日,身子骨和三妹妹一样支撑不了。” 染布梅三娘 第40节 兰郡主依旧磕着头没起身,但轻微颤了一下。 沐子芝突然听到了一个三妹妹,下意识看向郡主里原先排行第三,如今排行第四的四郡主。很健康啊? 这时,她感受到潭梦在她背后用手指快速写了一个“亡”字。 她反应过来。世子想要兰郡主死。 沐子芝本以为这次除夕宴会会像中秋一样平淡过去,只是现在看。所有的日常的风平浪静下全是凶险。 她这人呢,命或许是好了点。稍活久了一点。 沐子芝站起身来,拿起侍女放在托盘上随时准备给众人倒酒的酒壶。她趁着人没反应过来,三两步走到世子面前,将酒盖打开,一股脑全倒到了世子头上。 活久了点,脾气就暴躁了点。 她皮笑肉不笑:“好了,我得罪了你。礼不用了。可以让俞宁回来了。” 第60章 文/乃兮 沐子芝将酒壶放到桌面上, 对峙着世子。她看着世子狠狠用手狠狠抹去脸上的酒水,任由惊慌失措的侍女上前替世子擦拭酒水。 “没有什么姐弟情谊,就别面上装模作样说这说那个。”沐子芝微扬起下巴, “狗狂吠就要呵斥, 狗咬人就要棍棒教育。你巴掌都打上来了,别说我闹砸了除夕宴。我难不成还得把脸贴到你面前来。” 上方沐王妃直接站起了身。众人连带着跪拜着的兰郡主都不由侧头看起沐子芝。 大世子冷笑一声:“我打你巴掌, 需要我亲自动手么?” 他叫人:“松芳,给我扇她。” 被点到名的一位男仆从迈步上前,扬手准备动手。沐子芝二话不说抬手抓住了人扇过来的手。她瞥了眼这名叫松芳的仆从,将人往后用力推过去。 她力气本就比一般人大, 松芳身为一个男人被握住手腕竟没能打下去, 更没想被往后一推,整个人直接摔向后方。松芳作为大世子的人竟快速再次起身,又试图打沐子芝。在他眼里只有世子,浑然不将郡主放在眼中。 沐子芝身为沐王府郡主, 怎么都不该在这种场合下被仆从打。 沐王爷在上方呵斥:“够了!” 一声呵斥之下,松芳没有及时住手, 潭梦则已经反应过来,冲上前有样学样拽住了松芳的手。她火速一巴掌先行打在了这位仆从脸上,将人脸都打侧了过去:“世子和郡主说笑, 有你什么事情。” 说罢,她回身挡在沐子芝面前:“郡主,除夕夜回位上吧。” 沐王妃在上方冷冷开口:“松芳, 带世子去换衣服。” 世子不乐意, 死死盯着沐子芝。松芳顶着刚被打的脸, 恭恭敬敬强行将世子拉走。 事情闹到这地步, 大世子肯定是不会放过沐子芝。沐子芝心里门清。她转身走到了兰郡主身旁, 望着前方愤怒的沐王爷,以及脸上冰冷无笑意的沐王妃。 没有家的样,怎么装也装不出全家和气一团的样。以人的偏心,他们只会觉得兰郡主不识大体,先闹出了这么一出。世人都吃软不吃硬,她在沐王府这段日子尽可能少惹事也是多考虑到这点。 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世子若犯人,怎么也得拔刀相向才是。 沐子芝朝着首位叩首。服软但不认错。 上方沐王爷气到喝闷酒,喝完指着沐子芝:“出息啊。约定你在府上住一年。区区半年,你看你惹出了多少事情?又是抛头露面开商铺,又是要急切成婚。和府上谁都一天没两句话!是铁了心要离开沐王府!堂堂沐王府,比不过一家小宅?” 沐子芝半响再度抬起身,凝视着生父。 她语气格外平和:“我是不是铁了心,您不知道么?这段时日在府上,感受颇多。在沐王府,这辈子确实衣食无忧,吃的喝的用的,全是外面用钱都买不到的东西。沐王府上上下下,对我照顾妥帖,白云和潭梦对我的照顾无微不至。” “我娘当年要是入沐王府。”沐子芝提起了月娘,“一定能得到王爷和王妃这般礼遇对待,或许更甚。”月娘绝对不可能只当个姨娘,指不定可以当侧王妃。 听到月娘,沐王爷顿是话卡住。 厅堂里喜庆的灯火照亮着沐子芝的双眸。她身边兰郡主依旧不起身。整个厅内只能听到她在开口说话:“我娘喜欢外面,我只是和她相像。我娘承不住这份福,我也一样。” 王妃冷声:“既然如此,聘礼下到你名下,嫁妆也以你的名义出。总不能既要了郡主的名头,享了郡主的礼,又半点……” 沐王爷似乎是被说服了,抬起手止住了王妃的话:“你急什么?” 他脸上神情并不好看,细思着这段时日沐子芝干的事,觉得沐子芝确实没说错。她像极了月娘。不仅仅是容貌上相像,性格上也极为相像。 借此,他也深刻意识到了当年他娘老王妃为何对当年的他如此愤怒。她不是愤怒于一场爱。 而是堂堂王爷怎么能为了一个无利的女子而放弃沐王府真正的一世富贵? 关不住的鸟儿,一种去了翅膀就能留下。 另一种……大抵是想放出去看看,要是翅膀还在的话,会飞多高。 如果月娘还活着,她或许在月氏一族下,在走遍大江南北之后成为一名有名望的游商。她会吃很多苦,也会展翅如他初见她时那样。但给沐王府能带来的好处依旧微薄。 沐子芝和月娘有不同。沐子芝关联着周家。不像月娘一般只是普通商户。周家对沐子芝极为上心,半点不因周二郎败家而看低沐子芝。 人活着,不过“利”字。沐王爷冷静下来,看在周家的面子上打算放过这回事:“让俞宁速回。看你们两个,绝不是会和对方低头的。各自在自己屋里反省。禁足至元宵。兰儿也禁足。” 他对着王妃说着:“婚事两件都安排好。这三个孩子管教无力,你怎么样都有责。” 王妃听到这里,垂下眼帘,手在衣袖下缓缓握紧:“……是。” “今天早点散了。”沐王爷起身走人,心情是极为低落。他没有发怒,惹得下面不少人反而莫名起来。在场的孩子尚且年幼,怎么可能想到沐王爷多年后突然反思。 沐子芝起身,白云和潭梦立刻围上来准备跟着梅郡主一起离开。这会儿跪拜磕着头的兰郡主也在侍女扶着下抬起身站了起来。 沐子芝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眼为爱冲昏头脑的兰郡主,就见她朝着自己躬身行礼:“谢过姐姐。”又是半响不打算起身的样。 沐子芝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留在原地的兰郡主等人走远才再次起身。她身边的人小声直问:“郡主,你和梅郡主身份相同,没必要行这么个礼吧?” 兰郡主刚才跪了一会儿,现下走路有些慢。她缓慢走出厅堂,说着:“你看父王说散,周围有一人靠上来么。她不论是为了什么,至少让俞宁回来了。” 侍女往周边悄然看了看,发现确实人要么也走了要么还留着。在场没人特意走过来。就连兰郡主生母,此刻也只是脸色惨白凝视着王爷离开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她沉默跟在兰郡主身边,没再说什么。 王府就是如此。 回到小院,沐子芝才踏入院子,很快就有仆从过来封小院的门。对禁足有种轻车熟路感。似乎他们平时也干这个活。 作为一个还有生意在外的人,沐子芝对着门干瞪眼:“我不会真的要等元宵才能出门吧?” 周子澹说要送她过年礼呢! 她做的册子在屋里放着,打算送给周子澹的。这过了年再送,哪里还能叫过年礼? 白云和潭梦互相看一眼。 白云安抚人:“郡主,我们可以出去。取个饭传个话还是行的。” 沐子芝刚还在厅堂里嚣张,连她娘的名号都拉出来讲感情了,现在顿时萎靡,难过往屋内走:“烦人。都怪什么破世子。” 潭梦跟上:“郡主,世子睚眦必报,您近来还是小心点。这些时日禁足,不能一起用饭。我和白云替你试饭菜吧。” 沐子芝一听不能一起用饭,哼笑一声:“禁足唯一的好处。好了,他不敢这么正大光明下毒。真下毒也不是会是他,他怕周家找他麻烦。”那是世子,又不是真的蠢笨如猪。 美好的除夕夜,沐子芝没开工。院子里的染浆桶全部盖起来了铺了布,防止里面的染浆被冻坏。 她搬了个椅子在房屋门口,手上烘着手炉,面前烤着火,身上穿着披风,披风内是刚换上的新衣。州府没有下雪,天只是单纯的冷罢了。晚上吃了点什么都不知道,现下也不想叫厨房再给她添点吃的。 沐王府是吃好喝好,可小院没有小灶台,自己想弄点吃的还挺麻烦。 她身旁不远处放着一个木盒,盒子里便是她打算送给周子澹的年礼。她心中隐隐有着一点期待,期待着周子澹会如同上一回偷溜进府邸里一样,来到她面前。 呼出一口气都白茫茫的,天从微亮的蓝变得逐渐深邃,好似她常常染的青布,一次又一次浸染到染缸中,最终蓝到发黑。 她捧着手炉的手指指节泛红,连带着她笔尖脸颊都泛着红。 白云和潭梦凑在火堆边上,将自己最厚实的衣服都披上。两人脸都被烤得绷紧,先后劝说:“郡主,天太冷了,回屋里舒服点。”“屋里烤暖和了,热气不容易散。” 沐子芝手微转动炉子:“让你们进去,你们自己非要在外面陪我。” 两人又蹲着直嘀咕:“哪里有让郡主您一个人在外面的道理。”“就是。我们穿得可不少。” 打更声都感觉好些时候没听到了,沐子芝内心的期待慢慢退去。她想,人不该强求别人,不该将希望放在旁人身上。若是有一天没达到,就一天而已,也会难掩铺天盖地的失望。 她正如此想着,转了一下头。 只见小院一角的墙头飞快探出了一个脑袋。随即眼熟的人影迅猛翻墙,并转身将一个梯子搬运入院。人都不从梯子下来,反而一跃而下,带着热情的低声招呼:“三娘啊!子芝啊!你怎么被关起来了!小院正门口都走不了。” 失望骤消。沐子芝震撼看着人扛着木梯朝自己做来,不知道人怎么入沐王府怎么就能畅通无阻,这回连梯子都拿了出来:“你是人吗?”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文/乃兮 周子澹这回来府上, 全然不是只带了一个梯子。 他将梯子比划了一下,搁置到可以爬上房顶的角落,和沐子芝说着:“哎, 不是说了给你送礼过年礼的么?带你上房顶。” 说着他又从怀里取出了油纸袋, 里面放着片好了且去了血水并腌制好的肉。他指着地上烤火的那:“这个能搬上房顶么?我们在房顶烤肉吃。” 他自言自语:“我问你干什么。怎么也该是我搬。你们两个给我递一下,我上梯子给搬上房顶。” 说着他径直先拿着肉爬起了屋顶, 等将肉丢上了屋顶。他招手示意人将火盆给他端过来。小院里的火盆很烫,一般人根本不会将其抬到高处,很容易烫到人。白云和潭梦直接傻眼。 沐子芝见状,干脆亲自动动手。她用里面的灰将柴覆盖了上了, 几乎灭了火, 这才双手袖子挽起,寻了厚重的布防了烫,扛起火盆走到周子澹那儿,将其往上递。 周子澹单手接过火盆, 手放在布上,另一手扶着梯子往上爬, 快速将火盆送上了房顶。送上之后,他招呼下面的沐子芝:“上来,快快。” 沐子芝快速顺着梯子往上爬, 爬到一半想起自己礼物没拿,又下去将木盒踹上才往回爬上去。 沐王府的小院与小院之间都有一些距离。从高处看不到别的小院里面,别的小院的人自然看不到沐子芝这个屋顶。至于来往于小院外的府中人, 当看到梅郡主爬上了屋顶, 也只能当没看见。 今晚梅郡主给世子脑袋上倒酒的事, 早在仆从那儿传开。世子不好得罪, 梅郡主一样不好得罪。 周子澹穿着仆从的衣服, 也只是被他们当做是伺候梅郡主上屋顶的人罢了。 利落负责伺候人的周子澹,不辜负众人的揣测。他将火盆里的火重新吹起来,又从怀里艰难解出了一整块的细软铁甲。别人穿这个是为了上战场杀敌,他穿这个是为了带过来烤肉。 他将铁甲铺到了火盆上盖住,心满意足说着:“我第一次看这件,我就觉得很适合烤肉。瞧瞧。这点火烤不化,肉放上去熟得又快。放心,干净的,刚拿出来。” 周子澹又掏出了两双筷子。他竟连筷子都自备了。 沐子芝简直失语。眼睁睁看着人将油纸袋里的肉取出来,放到铁甲上正反烤着。这肉是五花,自带油脂。刚上铁甲没一会儿就香气四溢。 染布梅三娘 第41节 周子澹把筷子给沐子芝,怂恿着沐子芝:“快吃。万一等下被抓了。好说我们还吃了两口。我晚上都没吃多少,只顾着往你这里跑了。” 沐子芝还以为周子澹是做好了完全准备来的。没想人也想好了很可能被抓。她不知道该说人什么好,拿起筷子干脆吃起了肉。 她晚上没吃饱,肉太香了,勾得她更饿。 “你们晚上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间你小院门都封了,门口站了两个下人。我还以为我走错了,连忙拐了个弯。差点梯子都送不进来。”周子澹话问完,快速给自己也烤起了肉。 沐子芝咽下肉,舔了舔唇角溢出的油汁:“大世子派府上的俞宁去拦云大人献上去的礼。兰郡主让王爷下令叫俞宁回来和她结婚。世子威胁兰郡主。我觉得世子有病,给他脑袋上倒了一壶酒。现在我们三个都被禁足了。” 周子澹从短短几句话里,听出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狗血。他抬眼挑眉望向正认真准备下第二筷的三娘:“你可真是厉害。老想打我倒也算了,怎么对大世子那么冲动。他是真敢杀你的。” 沐子芝火速偷了周子澹的那块肉,放入嘴里斯哈斯哈,吞下后才亮着眼:“我和周家有婚约。世子不会对我明着下手。沐王爷对你们看中,不会真怎么了我。要是之前我们不认识,我估计在第一个月过去,等王爷对我没了注意,差不多该等死了。” 周子澹听着点头:“他宁可来找些小手段,明目张胆来表达不满。要是能拆散我们就是意外之喜。他不满要是被王爷知道,王爷会觉得或许他是太过在意你。心中有愧于王妃。哪怕你什么都不做,其实对你的不满也在每天都增加着,更别说你还总惹事。所以王妃实际上不会怎么拦他。” 沐子芝意外周子澹会这么想:“是么?” 周子澹再烫了两块肉:“是吧。我哥说沐王府的人很是好懂。若说聪明,上下加起来都没有当年的老王妃聪明。如今的沐王妃只学了老王妃三分本事,多是运气好。要不是王爷亏欠你和你娘太多,不等世子,沐王妃就将你解决了。大过年的说这晦气,不如说点别的。” 他指了指边上的木盒,朝着沐子芝嬉笑开:“那是给我的礼?” 沐子芝筷子一顿,伸手过去将木盒打开。她把木盒朝向周子澹,展露了盒子中被摆放着的精致布封皮册子。布上金蕊桃花朵朵开,在火光下极为漂亮。 她开口:“一本空白册子。你要用就用。纸用的还行,是竹纸。想写什么写什么。” 为了掩饰自己赠礼的隐秘微妙小心思,她说起了月娘:“今天我和王爷说起了我娘。我娘以前也喜欢用竹纸。她……给我留过一封信。” 信的事情除了梅菊之外,只有她自己知道。梅菊将信件、玉佩以及月娘的衣服一道留给了她。 周子澹总算吃到了今天的第一块肉。他听着面前的人继续说。 沐子芝说起月娘,总有种渴望人至今还活着的念头:“她说,她认识很多人。有缘和这些人牵扯上了关系。她留下了一些名字,说要是以后让我记着和这些人联系。给他们送点小物件。这样我出远门,这些人也能照料我,哪怕只是帮我解决一晚住宿也不错。” 周子澹没想到月娘留下的信里有人名。 他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你给太后献礼,是因为那封信?” 沐子芝点了头:“她是月氏一族后裔。一家商户,做生意东奔西走,在各地要是没有人脉,总难以维系。我不知道她具体和当今太后是什么关系,只是想着送个物件。” 那是她娘想要她做的事。她之前年纪太小又没有什么钱,出不了远门,也不知道再送这些人礼,能不能得到一些反应。 “我这些年打探了不少消息,不知道我娘的爹娘在哪里。于是想着从名录上地位最高的开始。”主要是太后在皇宫里,皇宫就在那儿不会挪动。正好太后生辰是个机会,“要是有别的意外之喜,那就更好。我们去京城,开店做生意。” 沐子芝用筷子指着小院那么小小四方:“离开这个牢笼。” 她不曾把这事情告诉过任何人,是心中今晚的一点点期望都被满足了,这才没忍住告诉了周子澹。她朝着周子澹笑起来。 刚笑着,只见周子澹的脸忽然被光所照亮。她仓促侧头,见不远方有不止一处的有光从地上投到空中,再在空中炸开绚丽的花。 是烟火。 五颜六色,也如同她女子学堂里那些姑娘一起做的染布。整个天地似乎都在欢庆着新一年的到来。沐子芝雀跃转回头:“是烟火!沐王府还会放烟火哎。” 周子澹将桃花朵朵开的册子收在盒中。 他很是不满意强调:“是我让人放的。这是我送的礼,可不是沐王府。” 巨响一声接着一声传来,沐王府中人不管是谁有没有禁足都望向了窗外空中。 烟火气味和烤肉的气味混杂,不算是好闻。沐子芝明白了这是周子澹的礼,朝着周子澹直笑:“好看。” 周子澹盯着人笑靥顿了半天,话飘散在烟火礼炮的响声中:“三娘,新年快乐。” 第62章 文/乃兮 周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烟火匠人。放一场烟火, 五颜六色之后更有银蛇窜天和漫天星陨。或许有钱都未必能做到这地步。 沐子芝脸被照得明亮,人被照到恍惚。她十六年所望见的天空多以蓝白为色调。夜晚是月,是繁星点缀。今夜之后便不同了。 夜中天也能和白日一样, 能璀璨拥有似锦繁花。火光过后的烟散去缓慢, 告知着所有人盛景曾在。 沐王府里小欢喜,远在北上途中, 俞宁快马加鞭,带队一路跟进,暂且入住在了一家客栈。人不用运货,追上送礼的车队轻而易举。每隔一地, 镇守太监云大人的车队会入住到官家指定的住所。唯有极少时, 会不得不住在一些民间客栈中。 送的东西贵重,一路上有将士守卫,轮班值夜。只是值夜的人数有限,只要确认布料绸缎一类在哪个箱子, 放火一烧就完成了事。 俞宁借着烛火,在地图上算着几个停驻点。 旁边一路跟着的将士没有一同看地图。他简单检查着他们临时住的屋子, 随后走到俞宁身旁:“这好不容易过个年,本以为终于能回家。谁知道被放了假却是出来干别的活。” 他见俞宁依旧认真看着地图,确认隔墙无耳压低声音:“俞千总。这事真要这么办?” “不要问。我们只是听命行事。”俞宁视线停住, 很快将地图收起来。不问,不去思考对错,这才能够在沐王府以最短的时间内朝上爬。 那将士看着比俞宁年长, 性子却半点没有俞宁稳重。他带着一点迟疑:“可里面的东西是大小姐的。我们当初亲自去接了。现在大公子和大小姐之间……”难道就该听大世子的吩咐做这种事情么?万一王爷怪罪下来怎么办? 俞宁看向人:“那你想干什么?” 将士又说不出话来。来都来了。他无法违抗命令。或许只是真到了地方, 产生了一种短暂局促的不安。他并不知道直到晚上灭了灯, 对他说得如此果断的俞宁睁眼对着房门看了半天, 很久之后才沉默闭上眼。 夜深人静, 再到天亮,一连两日。 俞宁带着队赶路,很快找到了目标。他们出门这回只在身上穿了老百姓能够买得起的铁甲。没有佩上任何象征沐王府的东西。连刀和马都不会有任何差错。 他带着人装作商人,风尘仆仆坐在一家客栈大堂里,静静等候云大人的队伍进门、落座。 “来三斤肉,随意再炒两个菜,不要酒。水囊灌满水。门外的马都让人一道给喂了。料用我们自个的,你们喂点水。”队内的人对客栈小二吩咐着,说完找了个位置坐下,“快些。” 小二拿到了一笔钱,高兴应着:“好嘞。” 俞宁站起身,准备往客栈外走。就在这时,门口又走进来了一人。他比起在场的人看上去更加风尘仆仆,连唇都干裂着。他见着俞宁,立刻上前抱住了人:“哎呀兄弟,竟然在这儿找到了你!” 抱人满怀后,这人在俞宁耳边低声开口:“老爷命你带队折返。” 俞宁微愣,随即又正巧看在了店内目标上。他注意到坐在店内的目标视线落在他身上。那人的姿态很是放松,眼神里却分明带着警惕。两人对上视线,对方朝俞宁笑了笑。 就算王爷不让他们折返,今日他们未必能成。哪怕放火烧了献礼,恐怕有不少人会死在当场。 俞宁环住了和他拥抱的将士,随即回应着人:“是没想到。走,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弟兄们。他们这次过年跟着我出来一趟不容易。” 说罢,两人勾肩搭背径直出门。 走到外面,俞宁一边观察着客栈门口骤然增多的马车。他看着这些马匹浑然没有疲惫,而地上车轮滚过浅淡的痕迹,顿时心中微沉。 这马车上恐怕没有什么物件,太轻了。指不定装的是马匹的粮或者一些简单的私人衣物。就算有礼,也只是极少一部分。 作为一个在宫中长大,身为皇帝亲信的镇守太监,能够拥有调兵遣将的能力。云舒云大人所拥有的心计,绝非一般常人可以媲美。这一路护送礼,他绝非普通找一队人马送那么简单。 心沉下去后,很快又放松了下来。他这回是白跑一趟。王爷下口谕命令他折返了。他不需要去思考这复杂的事。 “我跟你说。”尚且勾肩搭背的这位风尘仆仆的将士朝着俞宁挤眉弄眼,“现下的二小姐对你有意思,跪着求着要你回去成亲。你往后可飞黄腾达了啊。” 俞宁呆愣一下,很快反驳:“不要毁二小姐清誉。” “哎,怎么傻憨憨的。”出门在外,他们这群人从来不会把世子和郡主或者王爷的称呼带出来,都只是称老爷小姐一类,安全些。 这位赶来的将士累是累了点,可被派出来,自然不是等闲之人。他消息灵通说着除夕晚宴发生的事:“二小姐跪着求老爷让你回去,真说了是想要和你成亲。少爷说了她两句,还被大小姐倒了一壶酒。” 按理来说,他们这些下属不该议论沐王府的事。这位敢说,当然也是想和俞宁套关系。 至于俞宁。他清楚知道自己刚才很可能和“死”擦身而过。他再度扫了眼马车方向,随后心中微动。王府内外想来暗潮涌动。兰郡主向来不是会冒头的人。 她该是知道了点什么,是真一心想要他活着吧。 至于梅郡主,心善。 俞宁在心里头记下,将身边将士勾更近了些:“回去不知道我假还有没有。要是有,请你喝酒。要是没有,只能让你自己去买点酒喝了。” 双方自然说起了酒的事,并没有在客栈久留,而是很快整队快速撤回沐王府。 人全撤走,留在客栈里的那位置上,一人进门像坐在客栈里的那位汇报:“人走了。似乎目的不是我们。” “不是我们最好。省了麻烦。”坐着的人拿起自己倒的粗茶大碗喝起来,三两口喝完,擦干净嘴,很快下了命令,“接下来快些赶路。要追上去了。” 汇报的人当即应声:“是。” …… 远在京城皇宫,皇帝暂不用上朝,得一空闲,正在太后宫中与太后下棋。 明明是全天下最为贵重的两人,穿着也是一身贵气,再一看棋盘,下的还没京城柳树下两老头下的好。臭棋篓子撞上破棋篓子,但凡旁观里有个爱棋人士,都得气出点毛病来。 太后娥眉微皱,刚下了棋又拿了回来:“本宫再想想。” “朕才悔棋了一回,您这都三回了!”皇帝年纪不小,已然蓄胡。他下棋如同孩童一样肆意表达不满,“朕过来本想和你说一个小喜事,结果一下棋,竟被您逮着欺负。” 太后清楚知道,皇帝早就在给自己筹备生辰的事。往上细数千百年,在宫里头母子最终没有为敌的少之又少,如同她儿这般孝顺的也少。 她禁不住笑意,把棋重新放回去:“成了成了,下就下。非说有什么小喜事。本宫倒要听听看,能有什么喜事,虽小,还能让你特意跑过来让本宫高兴一下。” 皇帝摆了摆手,身边一脸圆润看着就福气的太监上前,躬身用低柔嗓子回禀:“回太后。云南镇守太监云舒传信,当年月氏一族与您结识的那位女子月娘,和当今沐王爷曾有一段错过的姻缘。如今她的孩子正是沐王府新认的梅郡主。梅郡主没见过生母,自小学了云南周城扎染一活,入府前机缘巧合用了月娘的名字,特在他那儿献贺礼《百兽贺岁图》。” 太后听到月娘,便仔细听了下去。等听完当即笑起来:“这么绕呢?你细说说,这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太监回话:“说来绕口,自然是因缘分巧合。” 太监把大致的情况告知太后,一五一十说明了梅郡主的出身以及云舒快马加鞭让人送来的信的内容。并在最后增添了一声:“太后美名天下皆知,才会让梅郡主小小年纪远在周城挂念。” 这话说来确实讨喜,尤其是到了这个年纪这个地位,太后本就信一些事。她手搭上了手腕上的珠链。珠链的珠子被蜡重新封过,里面细绳也早已更换。她一生并非一帆风顺,却也凭着这一件多年不变的旧物,让先皇知道她一生初心不曾变,总念及旧物旧事。 虽说是巧,可当今圣上确实是她拥有了这珠链之后有的。以至于圣上对珠链也抱着一种善意。 她不曾多说这种事,是因为叨叨只会让本就稀薄的后宫真情磨灭。能少用一次便少用一次。用在关键时才最好。谁想多年过去,月娘的孩子都大了。 太后感叹:“是小喜事。这图可送到了?”见太监欠身点头,她不由更加感慨:“生辰还没到,礼先到了。云舒总是有心,难怪你让他去云南。” “朕看人的眼光一向是好。”皇帝吩咐人,“呈上来吧。” 皇帝前来送消息,当然早就将东西备好。两名太监呈上。两位宫女上前,缓步将用昂贵红绸包着的布在太后和皇帝面前展开。 看惯了好东西的太后,依旧被百兽朝凤凰图所展现的气魄吸引住。太监在边上轻声说着:“扎染工艺传承千百年,然而梅郡主此手艺可说是天下无双,千金难求。” 太后伸手抚上凤凰头冠,很是喜欢:“好好。有心了。这年初小喜事,喜了本宫,本宫也让她欢喜一道吧。”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染布梅三娘 第42节 文/乃兮 太后的欢喜化作赏赐, 想着孩子刚进沐王府,正是身份尴尬满心无措之时。就如刚入宫的那些小姑娘,多没个身边人可以帮扶。她问了声:“梅郡主可有许人家?” 皇帝说起这个, 直觉得好笑起来:“是江南周家。周家二子。年后成婚。” 周家很有名望, 尤以周元淮为首。皇帝对周家一向来是颇有好感,更同情周家摊上了一个同样有“名气”的二儿子:“周家二子是个会玩的。不过年纪尚轻。成婚后过些年必然会长大些。” 他自个也有儿子女儿, 对周元淮很是共情。皇子里也有爱玩闹的。爱玩闹的常常会说话,讨他欢喜,给后宫增了喜。这种孩子既不会妨碍到太子继承皇位,要是往后能处理点事且不惹麻烦, 又可以给个藩王位放出去做点事。 太后觉得周家二郎脾性不太适合。只是想到人到底是江南周家人, 不算太不合适。这婚事已经定下,没有大过年拆人婚事的。她开口:“既然如此,春熙,给她列个礼单。” 一位宫女出列应下:“是。” 太后赠礼等同于给了梅郡主一份背景。往后谁都知道她背后有太后撑腰。至于这一份撑腰要如何利用, 用时是否有分寸,全然看人自己了。 她想着人多对名声看重, 又寻思着多添一句:“既是手艺天下无双,千金难求。送个天下第一扎染的牌子。笔墨请……” “江南文人墨客多,朝堂之上也多以南方官员为主。”皇帝说起这个, “朕想着不如让翰林院的卢大人写吧。往后有这个关系,南北两地官员聊起周家和梅郡主也能聊一两句。” “好,就让卢大人写。”太后点头。 皇帝想着年前刚收到的信, 拿起茶喝了口, 似是随意和太后说着:“江南沐煜行给朕年前送了一封信。他说他母亲在云南住了那么多年, 如今年岁大了, 夏日畏热冬日畏寒, 天天念着想回云南。朕想着孝心可鉴,年后打算允了。”如今沐府住的是上任沐王之子沐煜行,算是沐王府送到江南的质子。也就是说现在的沐王府,该送个新质子过来替换沐煜行才是。 她体贴着孩子,调侃着:“孝顺体贴,允了就允了。行了,继续下棋吧。整日想那些事总心累,不如下棋和本宫吵吵。” 宫中最贵重两人再次下臭棋,春熙悄然退下去筹备礼单。身为太后身边人,她处事一向来细心,既问清楚了婚事大致会排在什么日子,又按照梅郡主的身份定下了礼,再请人去卢大人那里传话,并将笔墨需要的料都让人一并送过去。 宫中事务繁多,皇帝和太后吩咐的事自是重中之重。 礼单确认好后给太后过目,当牌子订好,皇帝又亲自在其中加了一道手谕。皇宫很快安排好车队快马加鞭送往云南。路上众人半点不敢歇,生怕慢一步碍着婚事。 沐王府。 被紧闭的沐子芝,终于恋恋不舍过了紧闭日。她在小院里吃好喝好,还有周子澹隔三差五翻墙进来投喂,日子过得非常嚣张。梯子是不用了,但门口两个看守已经直接倒戈在周子澹的贿赂下,成为帮凶。 说是紧闭,实际上只是装个样子。 俞宁一回来,周子澹又不知怎么和人勾搭上,转头称兄道弟起来。拿壶酒到她小院直夸着俞宁的酒品:“你们府上那个俞宁真的很懂酒。这给我推的这酒啊格外好喝。口感独特,主要是价也不贵。我让周采直接和人商量着送去江南卖。” 夸完酒还夸人:“他知道除夕宴兰郡主帮了大忙之后,几乎是黏在了兰郡主周边。要我说,为人夫的就该这样。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 沐子芝想了想周子澹整天往自己这边跑的行为,瞬间明白周子澹的想法。他竟是觉得他赚了她便宜,所以这才整天黏在她身边。 到底是谁赚谁便宜? 沐子芝深觉得好似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多。她转头又给周子澹用三套缬扎染了一套发带,用银丝勾了边。男子常束发,江南男子又喜欢穿颜色鲜亮的。她几乎是各种颜色都搭配着染了一条。 刚送完,第二天周子澹就送了她一条手链。 她出门让阿翔帮忙打了几支男式发髻。她专程画了一些江南山峦或是花鸟的图,镂空设计让阿翔做。阿翔总能复刻出来。她前脚刚送给周子澹,周子澹后脚又不知道从哪里淘来了几件头饰,欢天喜地冒出来直接插她脑袋上。镶金带玉,造价不菲。 沐子芝往小院里椅子上一趟,当场放弃。她望着空中云缓慢飘走着:“我是送礼送不过他了。” 白云和潭梦习以为常,以前还会觉得这种和外男联系太多不太合适,到如今半点没觉得哪里不好。在她们眼里,梅郡主和周家二公子真是差拜堂成亲。 白云这些天穿得粉嫩。她脸上满是笑:“郡主,既然这样,试试婚服吧。” 沐子芝起身去换衣服。换衣服之后,上妆试发型。再是插上那些个身为郡主才该配上的头冠以及各种钗。她自个都搞不明白这个和那个的区别,只知道眼内看着全是华贵。 与此同时,沐王爷的案头上,从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东西,其中皇帝手谕先一步送到了他这里。他闭上眼,深深感受到当年父亲以及兄长的不易。 为人臣子,为了让帝王心安,要将自己的心头肉远远送去江南。要是送的质子极其随意,不能让帝王心安。要是送的是王妃亲子,那王位继承必然会转给他人。 世子里大世子无能歹毒,另两个世子尚且年幼。 沐王爷开口问客卿:“你说,我该送谁去替代沐煜行?” 客卿缪悠然很聪明。这种事不能随便说,说了很容易得罪人。这问题就和皇帝问大臣,你们觉得谁适合当太子。那真说出谁的名字,就代表了偏向性,更代表了大臣对后继之人有关注,更说得严重点,好似已经觉得皇帝活着没活着无所谓了。 但他到底是沐王爷心腹,便耐心与人分析:“王爷,这不是该送谁去。而是陛下希望您送谁去。沐王府在云南多年,早年有藩王轮番前来,现在有流官与镇守太监。陛下常年和王爷见不着面,总会有一些不放心在内。唯有令人心安,沐王府才能得以重现当年地位。” 沐王爷听到这话,再想后院的糟心事:“……沐煜行不日就会回来。府上世子大多年幼,正是无法离开爹娘的时候。送个能明理的回去。” 缪悠然:“王爷明智。”他很满意。大世子从现下来看,是能对自家亲人下杀心的性子。恐以后对意见不同的客卿不会怎样。送走最好。 前面的消息和决定,自是会让大世子知道。 世子院中没多久,下人们送出来成套杂碎的瓷瓶、撕碎的画作和书籍,甚至还有受伤被带出来颤颤发抖的仆从。府上的其他仆从不敢靠近世子院半步。 沐王妃当然也知了消息。她坐在屋中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雍容华贵的自己,将一根锐利的簪子插到头发中,小心摆正。她微启红唇:“人活着,地位是高是低,都日子荒唐。” 低的人,为了谋生而竭尽全力。高的人,为了活着也要竭尽全力。她自诩为沐王府上下尽心竭力那么多年,有功劳有苦劳,却没想自己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说要被送去江南就被送去江南。 她不甘心,不能同意。沐王府不会让她跟着去江南,这代表着她可能此生都无法再见到自己亲生儿子。哪怕他有不足,可他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他一直一直,都渴望着成为沐王府的下一任王爷,为此努力学习着如何统领将士,学着治理民生。 沐王妃站起身,打开了一个木盒。木盒中放着一枚香囊。她将香囊取出,佩戴在自己腰间。腰间香囊与寻常香囊看上去没有任何差异。 她走出房门,带着侍女一道前往沐王爷的房。如果沐王爷死了,沐王府办丧,世子继位,必不能够前往江南,为质必为府上幼子,多年后才会由她孙子为质。即便她儿子没能赢。随后为王的便是刚要回来的沐煜行。那么为质的,就得是沐煜行的儿子。 帝王命令不可违,只能改变别的事。不论如何,她不能让自己儿子成为被放弃的那个。 第64章 文/乃兮 婚时将至, 周子澹拿着一把刻刀正在自己屋门口对着极好的光,低头雕木偶。 他穿着一身正红色婚服,看上去精神气十足。没有官身, 他身上佩戴的东西没有多少规制讲究, 只是作为郡马,该有的都得有。他全神贯注雕刻的木偶, 暂看不清模样,不过好在体型圆润,可以看得出喜庆。 木偶旁已有一个刻完上了色的。娃娃佩戴着红花,喜气洋洋脸颊飞红。隐隐约约有着梅郡主的样。由此可猜, 他正在雕刻的该是他自己。 周子淙走过来打算叫人时, 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外面鞭炮声道喜声不绝,下人穿梭在人群里都是眉开眼笑招待着人。暖呼的茶水与喜蛋糖水一碗接着一碗传递出去。作为郎君,周子澹本该在招待客人。却没想负责招待的事全交给了他和爹娘。 很周子澹。没辜负他一向来在外的名声。 周子淙站定在周子澹身边开口:“沐煜行今日晚些时候到。云大人吉时动身。龚大人已经落了座。你再不出去,怕是要错过接人。” 周子澹听到话愁苦皱眉:“早知道昨晚就不睡了。还没刻完呢。想今晚放在婚房里的。” 周子淙不由笑了声。他说了一串名字, 到了周子澹耳里竟是一个名字都没被他放心上。好似筹划一切的不是他一般。沐王府这几天的动静可不算小,如今沐家军封锁了沐王府, 是几乎一个人都出不来,一个人也进不去。 他提醒:“快去。有马车。你可以坐着马车去,骑马回来。” 周子澹把木偶往怀里一塞, 连着刻刀一起塞进袖口。他算了算时辰:“去的路上刻完,等回来上色。我可真太忙了。这婚一辈子难怪只结一次。多来两次烦都烦死。” 他笑嘻嘻起身:“走咯,接子芝来周家。” 人起身走到马车边上, 他朝着马车边上两个跟着走的人拱了拱手:“大哥二哥, 今日辛苦。”说罢, 他才坐上了马车, 一副浑然不觉得自己坐新娘坐轿有哪里不对。 他掀开帘子看向周宅。周宅喜庆是喜庆, 却也被无数的将士团团围住。几乎每隔一段就能看到一位穿着铁甲头戴盔的将士。他招了招手,将一个仆从喊来:“让人给每位值守的将士送一盒喜糖,放人脚边。不要碍着人值守。” 帘子放下,周围人满脸笑容,也一个都没提出哪里有不对。这可是周家二郎,干出什么事情来都很可能!可不能因为多说了一句两句,导致郎君一时想不通跑了。 沐王府里,沐子芝头上不知道塞了多少斤重的东西,压得她感觉稍动一下就能整个脖子歪过去。她身上一股脂粉香气,让习惯了草药染浆香气的她很是不舒服。 她身侧,兰郡主生母小心翼翼替人装扮好,细心问一旁的赵姑姑:“姑姑,可是这样就行了?” 姑姑上前细看,再三确认后微颔首:“是。” 本该是沐王府负责的事,现下连沐王妃的影子都没有。整个沐王府里几乎每个小院门口都有将士严防死守,表情肃杀。这些肃杀的将士和窗上的喜庆红色“囍”字截然违和,却没人敢提出不对。 门口俞宁进门拱手:“梅郡主,时辰到,该准备启程。接亲队已在沐王府外。” 沐子芝盖上盖头从位置上站起身来:“走吧。” 她现下只能低头看到自己的脚,往前走全然需要别人搀扶着。跨过门框,跨过台阶,跨出小院。看不见外面的一切,让她脑子里不住想着这几天的事。 沐王府突然戒严,与原先看守她院子的仆从不同,一大群出入战场的将士将门口都把持住。她出不去沐王府,周子澹这回也真进不来了。 接下去每个到她院子里的人都会被搜身一遍才放行。至于出去,几乎完全出不去。白云和潭梦都无法借各种理由往外跑。 她当时第一反应是:沐王府是出事了。 然而刚开始不论谁进入到她这里,都没有办法告诉她沐王府到底出了什么事。直到俞宁带赵姑姑等人过来了一趟,简单说了一声:“沐王爷遭行刺,身体抱恙。府上要在每位院子里查有无行刺者的东西。” 沐子芝微愣神。这种行刺的事,她在梅家听都没听说过。到沐王府短短这么点日子,她是真能见到普通人闻所未闻的事。 她任由白云和潭梦带人进屋子检查,询问俞宁:“是谁派来的刺客?王爷要不要紧?” 俞宁虽身为受命将领,但并不能进郡主屋内查东西。他近来和兰郡主以及周子澹关系不同,便低声稍透了点:“在查。王爷中毒已无大碍。王妃受伤更重,正请大夫疗伤。” 沐子芝不由想,沐王爷这婚事结的确实不错。王妃对他竟是可以豁出性命去救他。可惜了她娘。明明她娘先来的。她微叹息。 俞宁顿了半响,在人出来之前低声快速交代:“王妃身佩香囊中有毒。勿外传。” 沐子芝:“……”她收回她刚才的念头。这沐王府是一刻都待不下去。王妃香囊里有毒,这事就不能细想。细想就是之前的王爷中毒死的。再细想会不会有人借王妃的手毒杀王爷。 她在这一刻甚至在想,她小院里不会有什么可能有毒的东西吧?她会不会哪一天被莫须有的罪名杀死。 进房间的赵姑姑等人过了一会儿出来。赵姑姑身边的那位女子行礼:“已检完。房中物件无碍,院中染缸中为板蓝根等,并无毒性。” 俞宁拱手:“打扰。下属还要去别处。” 说罢带人离开。 接着便是一日接一日的牢笼日。大门不能出,吃饭全然靠人送过来。要不是她还能做些扎染,早掀了门口值守的人。 真踏出了沐王府,踏上了接亲马车。沐子芝才将思索回忆的念头抽回。她听着身边周子澹轻快的声音,恍惚想着。她真从沐王府里出来了。 周子澹将人送进了马车,从怀里取出了三娘的小木偶往三娘怀里一塞:“先拿着玩。我要骑马回去。你嫁妆也太多了点,还得派那么多兵。” 多么?沐子芝想探头看看外面,又想起盖头不能掀开,于是安分坐在那儿,低头看手里被塞的小木偶。小东西瞧着极为讨人喜,黑头发大眼睛,戴着大红花。穿着的衣服是她喜欢以前为三娘时爱穿的那种上下布装,而非梅郡主的奢华穿戴。 她感受到车行进路上,和车外周子澹聊天:“今天人多么?” “多啊。到处都是人。我这辈子第一次见那么多主动攀亲攀友的。都是消息灵通。”周子澹说着周家的情况,“我哥都想一分为十。我爹我娘人影都见不着,直接埋在人堆里了。” 听着好似“……那你在干什么?”沐子芝手上把玩着小木偶,“你不会在刻木偶吧?” 周子澹被说中,大义凛然:“怎么了?我一心一意为你。你比那些人重要多了。当然,大哥二哥,我不是说你们重要。只是相对起来三娘最重要。” 沐子芝:“……大哥二哥?” 她猛然意识到周子澹说的是谁,直接伸手掀开了帘子,想下一步掀开盖头。 马车外梅大哥顿时震惊了,忙喊着:“快进去。你怎么都要嫁人了还这么沉不住气。别掀盖头,这是你能掀的么!” 梅二哥更是当场笑出声,又很快在旁人的侧面下收敛声音:“有人看着呢。我们过来蹭个饭。阿奶和爹娘都被安排了位置,已经在周家了。” 沐子芝唇角微颤,微攥紧了手里的小木偶。 染布梅三娘 第43节 比起小木偶,梅家人被安排过来才是意外之喜。这是,周子澹说的年后礼么?周子澹送的礼太多,让她鼻头发酸,有些分不清了。 她眼眶里攒了些泪水,放下帘子时眼一眨,悄然无声落下。她说出的话没有半点哭腔,好似这泪水只是虚假落下:“多吃点。要是有喜欢的菜,回头让人给你们包些回去。” 周子澹骑着马听到这话附和:“对,多吃点。我爹和沐王府出的钱。连吃带拿,赚死了。” 梅家两位兄长哭笑不得。怎么要成婚的两个人,凑在一起性子更加幼稚了。说出的话根本不像是正经要成婚做人家的人该说出来的话。 来时赶,回时也赶。到周家,沐子芝按规矩走了各种跨火盆之类的流程,想看周围梅菊坐在哪里,又看不得。进门之后,她才走到了厅堂,就听外头传来贺喜声。 此时厅堂内两侧都站着人,首位上也坐着人。沐子芝对沐府王爷王妃现下颇为好奇,内心痒痒想知道两人如今什么情况。成婚盖个盖头真的是很麻烦,什么都看不见。 外面忽然喊着:“云舒云大人到,持太后之礼。” 沐子芝诧异。太后生辰还没到,她的礼送上去了?太后回了礼? 外面又突然喊:“沐煜行沐世子到,持圣上手谕。” 沐子芝不由想要看向周子澹方向。这婚事好像太夸张,不对劲。 周子澹趁着红色婚服大袖子捏了捏沐子芝手:“小事小事。” 别说她觉得太夸张,此刻所有来和周家客套的人坐在位上,都心头微震。梅郡主突然冒了出来,突然和周家成婚,这已经是颇为稀奇。 谁想一个郡主成婚,太后皇帝要么送礼要么带上了手谕。这是看在周家面子上?还是看在这所谓的梅郡主面子上? 消息不灵通的困惑,消息灵通的如云舒,已然侧头朝着沐煜行稍行了礼:“今日喜事。先让人拜堂,再将手谕交给王爷吧。” 沐煜行从江南匆匆赶来,车途劳累都不管,早已笑容满面。他听到云大人的话,拱手:“哎,是。本世子喧宾夺主了。等下回到沐王府再念吧。落座落座。” 作者有话说: 沐子芝:=、=!!发生了什么! 周子澹:演大戏呢,小事小事。 第65章 文/乃兮 不管是厅堂之上还是婚场宴席上, 在场所有人都各怀心思。 沐王爷脸上了一些妆,依旧显得气虚。王府女主人沐王妃却没有出现。周家周元淮和祝氏都在,两人一个心中有数, 另一个被提前告知, 所以看着半点不意外,心极安稳, 面上都带着笑意。 宴席上安排好的位置多有预留。 沐煜行落了座,正是在云舒身边。他对沐王府的把控远没有在本地的云舒了解得多,只知道沐王府近日增派了不少将士在府邸内外。 如今就连周家外也被层层包围,知道的听从沐王府的解释, 当是看重沐王府梅郡主。不知道的还以为沐王爷带兵要抄家呢。 沐煜行在江南多年, 日常吃喝玩乐,可该有的心思半点没少过。在江南,他清楚知道他玩乐心越重,活下来的可能越高。再加上, 谁会和吃喝玩乐逍遥日子过不去? 如今到了云南,吃喝玩乐的日子要少些, 再不能随意。心底里的野心也如野草破土。 这沐王之位本该是他的。他当初在江南,年纪尚幼。沐王府的毒杀事实在令人胆寒,让当今圣上宁可将位置给现在的沐王, 而非他这个亲子。 这么多年过去,现在的沐王爷着实能从细枝末节上看出野心。对于圣上而言,一个多年只懂吃喝玩乐的王爷可比有野心的王爷令人心安得多。 以前皇帝指望沐王府的沐家军守卫云南。如今有了流官和镇守太监, 再加上本地官员和将士的本事。一个王爷不需要有大才, 只需要能守成。 他对着身边云舒聊着, 想套点沐王府的消息。然而他这种有心思但没怎么用过的人, 又如何能够心思多过云舒这种宫中出来的人? 云舒在人开口之前, 先浅笑用细声透了底:“人啊,总爱走老路。”却不想有的人正是因为也走过老路,自是从走过路后,整日整夜想老路要怎么防。 沐煜行怔了一下,在前桌看到沐王妃没在时,随即反应过来。他心中的寒意缓慢上涌,很快垂下眼有了新的计较。 别人怀有的是坏心思,周子澹和沐子芝怀有的全是“啊,成婚”的心思。 叩首拜天拜地,又在互相对拜。周子澹袖口里藏着他没刻完的他的小人偶,沐子芝袖口里藏着周子澹送给她的小人偶。 当说着送入新房。两人结伴到达婚房。周子澹拽着门口值守的仆从,先行吩咐:“去,把我的颜料罐拿过来。我要上个色。” 仆从听命慌张去拿颜料罐,满脑子都是:什么上色?上什么色?这是他能听的东西吗? 喜娘在屋内候着,催着门口周子澹:“郎君快进来。这盖头还没掀呢!酒还没喝呢。” 周家是讲规矩,但也更有自己的礼。闹洞房这种欢腾的事,在周家是只能意思意思做一下。反正全会被拦在婚房外头,进不了房。等同于闹洞房是不做的。 周子澹进了屋,屋里也没多少个人。他见着先被搀到床上坐下的沐子芝,莫名紧张起来。以往就算是犯了错回家,他都没这样的情绪。 别说周子澹,坐在床上的沐子芝没比周子澹好多少。她手抓紧着木偶娃娃,视线从盖下往上移,似乎是想要透过红盖头看向外面的人。 黄昏婚礼,现下房间里已点亮了烛火。烛光将人的轮廓照到她的盖头上。她能轻易将周子澹和其他人区分开,就好似他生来就如此与众不同。 喜娘说的话是什么都听不清了,只感觉轻竿挑起了盖,周子澹的容貌露出在她的眼前。星回节鲜衣怒马的郎君,以一种更为惊艳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 他蓦然笑开,恍若天地是亲手将他送到她面前来的。若这种欢喜和心动可天长地久,沐子芝终是明白了为何无数人为了和心上人在一起能一往无前,也明白了兰郡主为何出身不高性格内敛依旧敢在除夕夜长跪不起。 如她,如兰郡主,出生后在这世上没多少事和人值得真正留念。为了这些念想,长跪不起又如何。 交杯酒苦涩难喝,无数人饮之如蜜。 当闲杂人等都退去,沐子芝就见周子澹关上了门,很快又打开了门,偷偷摸摸拿进来了东西。她心中绷紧着,结果就见周子澹掏出了一个没上色的木偶坐到她身边:“哎,就差一点点。来,你要来上色吗?咦,怎么还给我多拿了几只粗毛笔?” 沐子芝半点不紧张了,甚至还想打人。 想打周子澹,也想打刚才念头旖旎的自己。 她抢过一只细毛笔,语气恶劣:“给你的人偶画个王八脸,以后放窗台上,让路过的人一个个欣赏。” 周子澹听着三娘莫名发火,嬉笑讨好:“王八脸多不好看。要我说,就把眼睛画成一圈圈的。再在脑袋上点个红印,以振妻纲。” 沐子芝本来都恼了,听到这话忍不住推搡人:“你不去外面招待人么?” 周子澹是谁?坑害亲爹亲哥第一名。他理不直气很壮:“我比兄长早成婚,按照习俗他要闭门一下。我寻思着咱们周家不能延此恶俗,就把招待客人的事交给他了。这人都是为了他和我爹来的,关我什么事情?” 这话但凡是个人,都觉得离大谱。 周子澹催着三娘:“把色上了啊。这等干也要时间。春宵一刻值千金呢。总不能过了春宵还没做好。” 沐子芝:“……”她是识字的!哪怕她常常乱用词句,但也知道这话不是这么用的好不好!周先生怎么都不好好管管他! 她脑中这么想着,突然又仓促想到:“……明天起来是不是要敬茶?” 周子澹打开颜料罐,用毛笔蘸了,参入清水化开些,按序上起色:“是啊。你还得改口。然后他们再给你发钱。钱收下,我们出门找人玩牌去。哦,你好些日子没去铺里,铺里看完了再去玩牌。” 沐子芝低头看向周子澹专注给人偶上色,是真半点没了脾气。 沐王府这几天府上闹腾那么大,到周子澹眼里还没玩牌重要。 她放低了声音:“你或许知道,沐王妃对王爷……” “喜欢吗?”周子澹没抬头,手很稳先将头发抹黑,将黑色刷入人偶的凹线发槽中,“是之前说好年后送你的礼。沐王府再烦不了你以后扎染布画。” 沐子芝愣住,头脑有一瞬空白。她看向周子澹的眼神有了一丝的陌生,竟是有些没法听懂周子澹刚才说出的话。 “要是你不喜欢。点到即止。”周子澹这才暂搁下笔抬起头,对上了她的视线,扬着唇角,语气一如原先带着笑意,“短时间内他们烦不了你。” 在如今以一己之力撼动沐王府,是沐子芝从未想过的。 她以月娘名义给沐王送礼时没想过,离开梅家住进沐王府时没想过。她对沐王爷的情感极为复杂。有潜藏对父亲的渴求和恨意,但更多却是因为她很短时间内被沐王府找出身份,和梅菊谈过她娘后,而产生的一种对沐王敬而远之的念头。 直到进了沐王府,渴求消散,原本的敬而远之变成厌烦。甚至由于大世子,她对沐王有了一种恨屋及乌。由于兰郡主,她觉得沐王府真的无趣极了。如果不是梅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周子澹又总来烦她。她在整整一年的王府经历后,很可能有一天会想,沐王府原地毁掉就好了。 她看着周子澹抬手,将她头上沉重冠上的饰品拔出:“以沐王府的能力,你出了王府之后再出什么差池,与王府毫无关系。大世子想要对付你的方法很多。往后沐王府与周家牵连上关系,段家那种小手段不会再上台面。” 也对,如果她一年后回到梅家。她更加不会拥有敌对大世子的能力。她内心的恐慌和焦躁会逐日渐长。她和周子澹原先说好的只是以成婚的方式让她出沐王府。哪天要是和离,随着她生意越来越好,如果大世子真的再来对付她或者梅家,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沐王府可以不灭,但大世子是真需要处理。 周子澹语气和说什么不重要的事一般:“世子会被送去江南。沐家军受制于云舒。沐煜行会和沐王爷争权。他们忙里忙外,你只要做自己的事就好了。” 头上一松,沉重的头冠别周子澹取下。她感受到之间被固定到生疼的头发披散下来。她身上那些重担也一样被周子澹取下了。 江南周家,周家在江南权势可比在云南大得多。要控制一个无兵无权的世子再简单不过。以这位大世子的性子,真到了江南疯了傻了都可能。 沐子芝重又听到周子澹这么说,本就发现梅家在接亲时绷不住的泪水,再次从眼里滚落。她身份的事情,以前只能和祖母梅菊说。连阿花都只能算知道些,不能多说。 到了沐王府后,她能说自己的身份了。很多事却也只能周子澹说。只是说而已,没想过周子澹真能做点什么。直到今日。 原来她真的只要,做自己就可以了。 沐子芝睁着眼无声落泪,呆愣愣望着人,哭得周子澹惊慌。 “哎,你哭什么?”周子澹慌乱也不上色,也不折腾沐子芝头冠了。他真没想过要弄哭三娘。哪怕是惹怒三娘都比弄哭人好。 他两手并用,拿婚服替人擦眼泪,慌张且毫无骨气立地认错:“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我不应该今天告诉你事。我也没做很过分真的……还是我刚弄疼你了?要不我给你磕两个头?” “……咳”沐子芝哭得笑咳出声来,“有病。”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文/乃兮 寻常夫妻在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不寻常夫妻,沐子芝用心帮周子澹的人偶上色,周子澹负责把被子里填塞的各种喜庆花生桂圆一类搬到桌上, 并剥开喂给沐子芝吃。 沐子芝吃得口干:“水。” 周子澹当即把水倒上, 双手送到沐子芝唇边,恭敬给人喂下去。 颜色上完, 沐子芝把木偶放在桌上,放到自己那个小人偶边上。两个胖乎乎的玩偶并行,圆润可爱,不用食人间烟火。 沐子芝眼角红着, 还能看出哭过的痕迹。她脸上的妆刚哭花, 被周子澹叫了水用布擦拭了干净。头发随意挽在脑后,要不是身上还穿着婚服,实在是半点不像在新婚夜里准备洞房花烛。 她用手指戳了戳可爱的小木偶,随即视线转向了身旁。铺被子结束的周子澹, 将桌上的笔和颜料全部收起来。 周子澹注意到视线,拿起桌上糕点填了填肚子, 并怂恿着三娘:“忙完了要不要出去吃点东西?我们直接去厨房。要是你不想出去,我让人从厨房送点吃的过来。” 沐子芝微摇头:“不用。不饿。你要是饿就叫人送过来。” 今天一天忙碌,在沐王府时已经吃了点糕点。哭了一场后又塞了不少零碎喝了不少水。现在是一点不饿。 周子澹听到这话:“那就不用了。我也不是太饿。明早起了再吃。” 他点了点床:“要现在睡么?今天起得早, 昨晚应该没睡多少。” 沐子芝视线落到床上。 染布梅三娘 第44节 靠墙的床铺用的是喜被。红色铺设开,绝没有给两人两床被子的意思。沐子芝便起了身:“那早点睡吧。”也半点没多叫一床被子的意思。 坐在了床上,她发现周子澹还站在那儿对着自己看。 她坐在床上微仰头:“怎么了?” 周子澹这才迈步过来:“你睡里面。我睡外面。” 沐子芝脱了鞋子, 掀开被子往里睡。她身上的衣服厚重且今天不是自己穿的, 低头认真琢磨起来:“你等下。我看看这衣服要怎么脱。” 天尚未热, 一层层的衣服穿得可多。她发现坐在床上脱起来不是很方便, 于是又半站起来脱。 周子澹才看三娘解扣子, 当即发现高估了自己。他当即快速转了头,心里忍不住念起了早年背过的四书五经。然而刚已经瞥见了一眼,那一眼自然是不断在眼前。 再想到刚才三娘哭的模样,周子澹惆怅想着。这日子要是真躺在一张床上,有点难活。要是不躺在一张床上,恐怕今晚他胆敢叫一床被或者敢叫个垫背再或者踏出这个婚房,明天就能被全家家法处置。 他盯着桌上两个小人偶,听着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开口:“三娘。” 床高度有限,沐子芝半低着身子艰难正解着绳子,解着解着脚被缠住,险些在床上狼狈摔一跤。她听到周子澹叫自己,敷衍应声:“嗯?” 周子澹手放在身前:“一年不和离不太够。” 沐子芝终于将婚服外面两层给脱了。她听到周子澹的话,头发有些许凌乱,呆愣望着人背影:“什么?” 周子澹没有转过身来:“周家的契,短工是一年。长工有三年、五年、十年。其后就是一辈子。”周家家仆里不少结婚生子后,子嗣也和周家签这些个契。 沐子芝不自知歪头:“所以?”她想到了点什么,却没深想。 周子澹顿了顿:“……所以,我前些日子想了很久。想三年、五年、十年,再到一辈子。我,不太想和离。” 沐子芝沉默。 周子澹没转头,不知道三娘脸上是什么神情。他知道自己一向荒唐惯了,替自己解释着:“我没有说玩笑话。之前其实就想说……送的礼也都是有这个意思。”但之前不能说,也不敢说。以三娘的脾气,万一不同意,怕是连一年不和离的机会都没了。 沐子芝开口:“……要是我不乐意呢?” 周子澹果决:“想办法让你乐意。” 沐子芝想到周子澹的聘礼,再想到沐王府一朝突然变成今日这样。大世子甚至要被送去江南。以周子澹的手段,说不定还真是能……绞尽脑汁让她乐意。 以及,先前送的礼也全是在想办法让她乐意。 心意可以算计,周子澹大概是算赢了。 要是换在早几天,她断然会想很多,未必第一时间能应答周子澹。今天不一样。红烛在烧,囍字在烛火下倒影子在地上。外面有真心实意以为她成婚并恭喜她的梅家人。 沐子芝下了床,穿上鞋走到周子澹身后。她拽了拽周子澹的衣摆,让人转过身来。 他穿戴齐整,她衣衫不整。 沐子芝注视着眼内有火光的周家二郎:“你从江南到我们这儿来,我又是沐王府的郡主。我们是以江南的成婚方式走的。可周城不同。” 周子澹:“嗯?” “我们这边成婚有很多的规矩,出门该哭,以示不舍得家。”沐子芝开口,“我挺舍得,所以没哭。”然后在周家哭了个彻底。 她想起刚才丢脸哭到妆花的情况,决定当做没发生过,重点强调:“我们周城人要是对婚事不满,哪怕还没和离,每年也能有三天会情人。” 周子澹:“……会情人?没和离?可以有情人?” 周子澹才来本地没满一年,打死猜不到周城还有这种事。 “旧情人。”沐子芝说了声,“可我没旧情人。情人不也一样么。反正就算是不和离,按照周城的规矩就是这样。” 周子澹知道各地总有一些不同的习俗规矩。他怎么也没想到周城的人还有什么情人旧情人的说法。他脑中这一刻已经在想着怎么做才能将沐子芝周围可能出现的男人都处理掉。 沐子芝拽着周子澹的衣服,对周子澹认真说:“你花心思让我乐意真正成婚,就要做到花三年、五年、十年、一辈子的心思。你没有情人,我就不会有。你不离,我就不离。我赚钱,其它的事就交给你。” 无人能笃定往后余生。 在这一刻,沐子芝是真心的,周子澹亦如是。 周子澹应下:“好。”就此应话。 两人靠得近,互相对视着。 周城人并没有江南人那么婉约。能够有一年三天见旧情人这般习俗,在外的男女自然对爱意也表达得显露一些。她隐隐察觉到两人之后会发生什么,心跳都快了起来。 至于周子澹,身为江南败家纨绔子,见多识广。他对这方面兴趣不大,不代表没看过没见过。他迟疑了一下,很快低下了头:“接下来也可以交给我。” 灯影晃动,直至燃尽泪干。 第二天日上三竿。 沐子芝一脚把人踹下床,并在被子中替自己倒吸一口气。踹这么一脚,结果她生疼。不管是按江南的规矩还是周城的规矩,第二天都得早起才是。 尤其是在周城,喜事第二天是要早起打扫家里的。 摔下地只套了一件薄衫的周子澹被冻着,很快从地上爬回被子里,并用刚才一下子冻凉的手脚围住人,戚戚喊着:“三娘,外面太冷了。再睡会儿。你这一脚,被子里热气都跑了。” 沐子芝不像周子澹。她一年到头没多少日子真会睡懒觉。 她试图挣开人:“我要起了。要睡你自己睡。” 周子澹:“就一刻!” 沐子芝用脑袋磕了下周子澹:“你起不起!” 愤怒的沐子芝被浑身酸痛搞得毫无理智:“昨晚叫你可以停了你不停!现在起不来还要拉我下水!” 说罢,她恶狠狠隔着衣服咬上了周子澹的肩。 周子澹短促倒吸一口气。不是疼的,而是纯想到昨晚三娘也是在他这个位置咬了一口。他生怕再闹下去又停不住,只能哀叹松开手脚:“问世间,情为何物。” “不过一物降一物。”在周宅另一处的周子淙,看着满宅婚后的狼藉,选择躲进屋子里装死。帮弟弟应付外客已是仁至义尽。接下去的活就交给他自己了。 他周子淙,无心情爱,只想科举。 没有什么可以打扰他学习。 不说周子淙,就连周元淮也难得面对狼藉很是烦恼,并打算将烦恼转给别人。他对着身边祝氏说着:“全交给子澹吧。这些天我们忙前忙后够忙的了。现下算忙完了。” 说罢,他无比具有风度,不畏还没彻底转暖的冷天,扇着羽扇离开:“我去书房,敬茶了再叫我。” 周宅里一片祥和,沐王府里依旧肃杀。 沐煜行已经念完了手谕,挂着虚伪的笑容对着亲叔叔:“今日之后,我和娘就回云南住了。偶尔会叨扰到叔叔,望叔叔不要介意。陛下让弟弟尽快启程这事,叔叔千万别忘了。” 沐王爷神情淡淡:“知道。本王早做好了打算。行李已经为你弟弟收拾好了,不日就走。你昨天仓促赶到,府上东西一定没收,回去整整。过些天给你办个接风宴。” 沐煜行笑着应声:“好。叔叔看着脸色不好,这些天要好好休息。” 两人话里话外是妥帖,内心里念头是一致恨不得对方立马猝死。 沐煜行起身告辞:“我先回去了。叔叔不用送。” 他心情愉悦离开,到沐王府门口才问自己身边下人:“这周家二郎约我玩牌呢,还没起身?哎。这神仙日子,过得可比我舒坦多了。” 下人拱手:“暂未得到周家二郎的消息。该是没起。” 沐煜行半点没打算回家收拾东西和休息:“走,直接去周家抓人玩牌。约好的事,怎么能不做数呢。”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文/乃兮 沐子芝和周子澹按照江南婚俗敬了茶, 并改口爹娘。 要是昨晚无事发生,沐子芝能够今日坦然面对两位长辈。只是昨晚有事发生,现下她当然全然无法坦然面对人, 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有点心虚。 她恭恭敬敬端上茶都不敢看人眼, 等着人喝了收了红包,才听祝氏说着:“梅家人昨晚上吃完就回去了。按照我们那儿的说法, 回门要第三天。你们这儿是第二天吧?你可以先回一趟梅家,再去沐王府。” 祝氏将沐子芝的行程安排得妥妥当当:“回门礼我备了。你临走带上就行。” 然而对自家儿子,她就没那么好的耐心,直接指挥着:“子澹, 府上里外那么多地, 你想办法收拾了。这前面的事情我们都忙够了,该你自己忙了。” 周子澹大喜事的第二天不想叹气,却也遭不住亲爹亲娘这么不把他当自己人看:“哎,我和人约好了今天打牌呢。” 周元淮听这话, 喝着茶非常温和开口:“挺好。就叫打牌的人一起忙。要是人不够,再多叫一些人来。人多热闹。” 周子澹和沐子芝:“……” 沐子芝终于深刻意识到, 周子澹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性子。分明就是传自周元淮先生。 周家不少客人大老远跑来参加婚宴,参加完没立刻折返江南。众人一时留在周宅或者附近,得了空早出门去游山玩水寻觅吃食和逛市集了。 硕大一个周家, 周子澹真一时只能拿着扫帚在门口眺望。他眼巴巴等着,终于等来了算熟悉的马车,还等来了一行马车边上招摇跟着的仆从。 沐煜行从马车上下来, 见到周子澹在门口等自己, 心情愈加高兴。他知道自己带人多不合适, 下车后对着人回头比划解释:“哎, 这多年没回来, 我爹又是被谋害死的。我家里几个担心我不安全,让我出门都多带些人。你别介意。进门我肯定不让他们都进去。” 周子澹却简直恨不得和沐煜行称兄道弟。他和沐煜行当场勾肩搭背起来:“我们什么关系,怎么能让你的的人在外面待着?都进去。要是你过意不去,就让人把我家地给扫了。昨天闹得厉害,满地都是炮仗和污渍。” 沐煜行当即应声,吩咐下去:“来来,你们进去帮周家收拾收拾。” 也就是他们这些人才会有这般烦恼。外面大多数老百姓家里家外地上干干净净,如果不是过年,炮仗的纸屑根本不会有机会留多久,铲起来转头能放灶台里烧了。 沐煜行命令下了,跟随着的仆从纷纷拱手进门,帮周家打扫起宅子。周子澹这才得一空闲。沐煜行来到这儿,都没怎么和周子澹招呼过。他跟着周子澹一块儿进门,带着一些稀奇:“你在江南名气那么大,和你哥半点没成婚的意思,怎么到这儿来没多久就成了。” 在江南,没人会不知道周子澹的名字。 沐煜行意有所指:“梅郡主的事我听说了一些,你这成婚是你自个的意思,还是你爹的意思?” 周子澹刚还和人勾肩搭背呢,现下马上和人离开了一点距离直摇头:“话不要乱说。这当然是我的意思。你要是乱说,回头被我内人追着打,不要怪我没提醒你。” 沐煜行怔了下:“什么叫被你内人追着打?” 话刚落,一块碎石头直接砸在了他和周子澹中间。在他下意识想要大喊来人时,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愤愤的女声:“我的染缸你让人给我抬哪里去了!就不能给我塞一个院子么?” 周子澹记得那些染缸,拿着扫帚赶过去:“放在库房边上的院子里。染缸有水不能放库房里。你院子里还有些东西,让白云和潭梦给你塞屋里和我书房里吧。” 府上多一个人,东西一下子全拿过来,连祝氏都无措。尤其是三娘很多东西都和一般姑娘家不太一样。一般人家也带搬染缸的。 沐子芝带着疲软的身子,搜寻起来白云和潭梦:“之前我还见着她们了。现在不知道去哪里忙了。” 能被她从沐王府里带出来,属实算是沐王府对她最后一点好意。 沐煜行想到昨天听到云大人说太后献了的牌子,什么天下第一扎染。他原以为以周家的家风,要么迎娶一个贤惠持家的,要么迎娶一个大家小姐。 但他再将视线落在周子澹身上,突然又醒悟过来:哦,对。周家二郎是得要这种脾气的姑娘管束着。不然他哪天捅破天都可能。 他赶紧跟上去:“你们这么忙。今天这牌是打还是不打?” 染布梅三娘 第45节 真到打牌时,整个周家都被沐煜行带来的人收拾得干净。周子澹连带着沐煜行找几个下人随意玩了几把牌。 原先沐煜行想要从周子澹这里套点话,亦或者是看看周子澹能不能对他夺走王位提出点方法。 谁想打了好一会儿,周子澹话里话外都是:“成亲好。以前想见人,得骑马过去再骑马回来。每天都快坐裂了。现在一睁眼就能见到人。” 沐煜行:“……” “你不知道她。她每天都想着怎么给我送礼。看我头上的发带。她亲手做的。好看吧?要知道她做的可都是价值千两的扎染染画。我那些发带怎么也得几十两上百两。她更亲手给我做了册子。” 沐煜行忍不了:“你不能换个话聊?” 周子澹一张牌打出去,诧异看向人:“你来我家不聊这个聊什么?我现在可是成婚了,要当个好郎君的。我能陪你打牌,而不是去陪她,你知足吧。” 沐煜行深吸一口气,想打人。 周子澹能够好好活到现在,绝对是祖上周家积了大德。 沐煜行起身:“不打了。你当你的好郎君去。有本事你考个科举,让周家光耀一下。” 周子澹连连摆手:“这苦行僧求学治国的事让我哥去就行了。我算了吧。” 沐煜行凭白过来当了苦力,半点好处没得到。他不再是进门前那仿佛发家致富了的高兴样,哼笑着问人:“你这新过门的梅郡主和沐王府关系到底算如何?” 周子澹对上沐煜行笑了声。 沐煜行的目的和想法简直藏都藏不住,连演戏都不会。 他表示:“爹再糟心也是爹。沐王府给了那么多陪嫁,更添了两侍女给她。她自对沐王府客气。你这问题,问谁都是这回答。” 沐煜行当即转身走了。他走了两步反应过来周子澹可能有别的意思,又扭头多看了周子澹一眼。 然而某个爱妻疯魔的人高高兴兴收了牌,连送他的意思都没有,一副:“你走吧。我找子芝去。” 沐煜行甩袖走人,上了马车还憋气。憋气半响,他问自己身边人:“我记得你给我打探的消息。当年要是月娘没有决绝离开,也未必会因难产而死。这梅郡主就一点小恩小惠原谅了人?” 身边人刚才一直陪同着,安稳回答沐煜行:“周家二郎的意思是,为人子女自当遵守孝道,尊重长辈。就像您当年在老王爷入葬时同样悲戚交加。世子不该在面上如此对峙沐王爷。” 沐煜行身体微微后仰,对自己身边人再度刮目相看。他爹当年残忍至极,常常不将人当人看。最重要的是,他与镇守太监敌对,搅合得整个沐王府险些一道陪葬。 他远在江南对被快马送过来的父亲遗体哭得凄惨。内心当然极为庆幸。 不管周家二郎有没有其他的意思,他至少面上不该和亲叔叔对峙。到时候王位没拿到,反而让云舒有了机会。 “对,你说得对。”沐煜行点了头,“带点东西,我去拜见龚大人。昨天一见面都没说上两句话,今天总归要亲自见见人拜访一下。” 外人正在谋略中起起伏伏,殚精竭虑。沐子芝终于把自己常用的纸笔绳小石头以及各种金丝银丝马尾线搬到书房中,将染缸放在宅中不显眼的院子角落。 她把晾晒布匹的竿子犹豫了半响,全搭在了角落能晒的到太阳的地方。反正她从沐王府出来了!以后她能动用自己的宅子,把做好布都放回到自己宅子里晾晒。 有钱真好!有独属于自己的宅子真好!完全不会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这些全做完,她算着去梅家一趟,回沐王府一趟,去店铺里一趟,往后再带白云和潭梦回宅子认认路。她再算着接下去要接什么染画,以及去京城的话要用什么做开门红的生意。 沐子芝搬出了两匹白布放在书房里,对着书桌看了半响,随即很果断霸占了半张书桌。周子澹读书吗?周子澹写字吗?周子澹画画么?周子澹有她赚钱吗? 见半个书桌不是很够用,沐子芝再看了看书房大小,吩咐白云:“……过两天去找人敲个新桌进来。” 白云应声。 她刚吩咐完,听到一阵快速的脚步声,以及很快冒出头的周子澹。 周子澹探出半个身子,再整个身子冒入书房,走到沐子芝身边顿了顿,还是没忍住环住人,语气带上了点埋怨:“你都不陪我打牌。” 明明新婚,明明之前也贴身过。沐子芝不争气耳廓烫了起来:“……我在想。这几天麻烦你家里人了。我给你们书院扎染一块牌子怎么样?用你爹或者你哥的笔墨。我再给你娘做一件衣服吧。” 周子澹将脑袋搁置在沐子芝肩头:“哎,不要用‘你’。是我们家里人。我们爹我们哥,我们娘。” 其次他再度感慨:“成亲真好。”沐煜行不行,他就不懂。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文/乃兮 光明正大拥人入怀, 感受与寻常不同。周子澹松开时依依不舍:“我去找我爹要一幅字。你等着。” 沐子芝内心有一种深刻的意识,清楚知道面前的人独属于自己。她点了头后,不由又抱了一下周子澹才松开。 只有自己可以抱着。 沐子芝面上看着不显, 内心的小雀跃已经和街头杂耍式的翻了八百个跟头。 她这一辈子独属于她的东西不多。当然没有说周子澹是东西的意思, 也没有说他不是东西的意思。 目送周子澹出了书房,她坐在椅子上盯着白布看了半响, 最后情不自禁低头用头抵住了桌。成婚是说好的事,猝不及防的是假戏真做。 但如果不是心里早有想法,又怎么可能只是周子澹说一声,她就同意假戏真做。 她重新抬头, 伸手拍了拍自己:“清醒点!清醒点。” 欢喜上了头, 也不能妨碍干事。 现下不知道周子澹会带几个字回来。她先将手上的布比划着,给祝氏做衣服。祝氏来到本地有一段时间,穿衣多还是按照江南风情穿。 做一套周城富贵人家逢年过节穿戴的艳丽衣裳,回头要是过星回节能穿出去热闹一下。就算不过星回节, 平日去蝴蝶谷参与个蝴蝶会,与本地一些大家喝口茶也不错。 她手一顿, 突然寻思着,现下日子即将适合踏青品茶穿衣,做蓝晒也不错。衣服以纯色为主, 裙则可扎染与蓝晒并用。她起身走出书房,视线落于周家的花花草草。 周家不愧是书香门第,才搬来没多久, 宅里的花花草草看上去就相当有形。要知道大多的绿植现下都才刚刚扛过冬日, 缓慢冒出一些个绿尖尖。 她回书房拿起一个筐带上剪刀, 非常残酷准备嚯嚯院里的花草。花过于珍惜, 她必然不敢随意折腾。但剪一两片自己认识的叶子肯定没事。 就和她所想那样, 周宅的绿植价格不菲,为确保各个时节院中都有景致,好些是常青特意栽种在院里。也为了防止宅子里像周子澹随意采摘花叶,特意都种了一些没毒的。 这边一片滚圆的叶,那边一片尖叶。见某一棵绿尖尖出现的多,她也装作若无其事剪下几片,打算当做零星装饰装点衣裙。 周子澹才嚯嚯了他爹的笔墨折回书房,一回来就发现三娘把自家院子嚯嚯了,硬生生装了一筐的绿叶子放在桌上。 他内心由衷惊叹:不愧是三娘,也能在家里造反。 他们不愧是会成亲的。 他把笔墨交给三娘:“不急慢慢来。” 沐子芝应声,很快低头忙起来。 沐子芝忙,周子澹见她慢慢从只动用半张桌子,到逐渐将整个桌子霸占,干脆坐在远离书桌的椅子上,闲来无事翻看一些信件。 按照设想,他哥很快会动身前往京城,进京赴考。他和三娘一并也要去京城。要筹备的事很多。 …… 书房里各忙各的,而正如原先安排的那般,沐子芝除了做扎染的布之外,得按照规矩先回了一趟梅家。她回梅家当然不可能大张旗鼓,说是什么梅郡主回去。 让一堆祝氏准备好的回门礼先进门,沐子芝才和周子澹坐了马车回去。 梅家染布坊众人才被各种礼淹了,都没见着三娘呢,三娘已经和人一块儿进了屋。梅家全家都在,梅菊更是坐在了位置当中,亲自给周子澹泡了三道茶。 苦茶,甜茶,以及人生酸甜苦辣夹杂的最后一碗茶。 梅菊年岁大,光是看两人一眼能看出三娘对婚事是乐意的。梅菊对这场婚事自是没有什么说不的权力,也不会去说不,只是说着:“周家没这样喝茶的习惯。在我们这儿有。喝了便是自家人。” 周子澹见过三娘烤茶,少见安分将三道茶喝完。 梅菊没强求人拜本主。各家有各家的习俗规矩,于公于私周子澹都不需要跪拜梅家先祖和梅家拜的本主神。 她身为长辈本没多少话要对小辈说,但三娘的身份特殊:“你们先去外面忙,备下晚饭。我和他们有些话说,说完早些回去。” 梅家夫妻以及三娘两个兄长互相看看,都纷纷借着这个理由离开。 当屋子里只剩下梅菊和两个新人,梅菊才望着两人开口:“我和沐王府约定让三娘在沐王府里住一年。要是她乐意当梅郡主,往后就是梅郡主。要是不乐意,便作罢。这么多年来他欠月娘也欠三娘,不管他对三娘多上心,三娘你都不用心中有愧。” 一条人命,一个本该有十六年王府生活。换成仅仅一年加上一些嫁妆,对于沐王爷来说确实是在还债。 沐子芝没说什么。 梅菊声音放低:“梅家养了三娘十六年,只是喂了一口饭多做几身衣服。段家家主对我们一向来照顾,三娘也从小染布干活。三娘你也不用想着还我们什么。” 沐子芝当即开口:“可是……” “没有可是。”梅菊打断了三娘的话,“你只是被叫梅郡主,在府上以郡主的身份生活,但沐家族谱上没有你的名字也不会有月娘的名字。你要是不想以郡主身份活着,一年后穿戴住行上往后便要时刻谨记不能越了去。这才是重要的事。” 梅菊是过来人。她活得够久,见得够多:“你念着你娘没事。你想以月娘的名字去外头做生意也没事。但你不能总看着前面的事。往后你一辈子那么长,你得往前看。” 她顿了顿:“你成婚后,得好好过日子。再来梅家就是回娘家。” 沐子芝对峙着梅菊,无声看着人抗议,面上神情不甘。 周子澹在边上听着,看见三娘一脸不甘,慢悠悠开口:“我有个想法。” 一老一少同时看向周子澹。 周子澹太清楚老百姓过日子需要的是什么。他非常简单开口:“祖母,让子芝真的不在意梅家,不可能的。她过些时日要和我进京,也不可能常来家里看你。十六年的养恩,哪能说割舍就割舍。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三娘给梅家一笔钱,算着半年后她就不再是梅郡主,要跟着我朝前看。那她自己赚钱给自己娘家,也没什么问题。” 沐子芝一听,快速开口:“我同意。” 梅菊坐拥一家染坊:“……我不差钱。” 沐子芝微抬下巴,终放下话:“我有钱。” 一老一少互相瞪眼:“你能有多少钱?我开了那么多年染坊,我才叫有钱。” 沐子芝不服气:“我有几千两,不是靠的沐王府。我自己赚的。” 梅菊还真没几千两。一老一少又开始互相瞪眼。 梅菊知道三娘在赚钱,没想到三娘能赚那么多钱。她简直无法想象三娘跟着那些小年轻这段时日都做了多少事,又借着月娘的名义刮了多少钱。再想到昨天结婚时,那些一年见不到几面的大人物拿着太后赏赐过来蹭饭,往后三娘富到什么程度真难说。 她钱少词穷,瞪完人开始波及旁人:“你这么多钱,以后你旁边这个败家子不花钱?他不是吃喝玩乐样样要花钱。这能有止境?” “花钱可以,乱花钱打断他的腿。”沐子芝相当狠心,“这是另一码事。他不差我给梅家的这点钱。五百两,怎么样?你不收我就扔门口跑人。” 突然被波及的周子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被惦记的腿。 梅菊这辈子都没见过五百两。她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直拍胸脯:“哎哟,这去了一趟沐王府,手上赚了钱。钱都不当钱了。说扔五百两就五百两。这钱够梅家再造一个染坊了。” 周子澹小声:“一家染坊还挺便宜。”他家里的字画超五百两的都不知道有多少。 沐子芝立刻拍桌:“要造么?那就造!做出来的货让我拉去别的地方卖。” 梅菊实在头痛:“……拍什么拍。你们两个凑一起,简直是麻烦凑对。你钱给我,我安排好染坊扩一扩。不是你们建了个什么女子学堂?我到时候往里要几个人。往后做出来的货,往你店里便宜送。” 染布梅三娘 第46节 这往后梅家染布坊可就不止是段家的染布坊了。一个梅家两头赚钱。 沐子芝眉开眼笑:“嗯!” 五百两在沐子芝眼里,就是给梅家的钱。在梅菊眼里,就是帮三娘用来开染坊的。双方都心里过得去,直接将活谈妥。 从梅家吃完饭出来,沐子芝叫潭梦送了钱。她在马车上人都恍若喝多了酒一般,立誓着:“周子澹,我要让所有我在意的人,都吃好穿好,有很多钱可以花。” 周子澹作为受益者:“好。” 沐子芝亢奋差点在马车上站起来:“我要去京城赚钱!把太后送的牌子一起带上。我,就是天下第一!” 周子澹配合鼓掌:“好!” 配合鼓掌完的周子澹,趁势友善问了声:“子芝,今晚我们早点睡么?” 新婚燕尔,总不能妻子在忙活,他孤家寡人在屋里冷冷清清吧? 他突然隐隐意识到,太努力赚钱也不是很好! 周子澹委婉说着:“赚钱也要身体好才能多赚钱。祖母说我们要朝前看。钱是赚不完的,日子是有限的。”到时候去京城肯定更忙,岂不是他更惨。 沐子芝要是真没经历,或许信了周子澹的话。 她既知道了周子澹的心思之多,又经历过荒唐一夜,浑身顿时又酸痛起来。沐子芝安分在马车内坐好,同样友善问:“你能确保我明早卯时起床么?” 周子澹沉默。 沐子芝一脚踢过去:“回头我给你订十双鞋。一天天的欠。” 周子澹:“……”后悔当年说多买鞋了! 第69章 文/乃兮 梅家去过之后。沐子芝没和周子澹太过胡闹。 周子澹哪怕心里头有想法, 最后还是替三娘着想,知道三娘每天要处理的事极多。当然,他自己要处理的事也极多。有些事得避开人来回信。 沐子芝一回宅便低头忙碌做活。她说好了要送两个长辈礼, 当然不食言。 两人第三天, 按照规矩要回沐王府。 沐子芝坐上马车,抽着空拿着布正用线扎着各种小花。比起之前做给客人的花鸟图, 她如今做的小花更细碎,更小巧。一匹布她可以在上面扎出上千朵花。一条长裙她可以确保扎着上百朵小花。 这活并不难,主要是繁琐,并构想出这些花大致所在的位置。小花并非随意洒落, 而是要繁略有序, 大小渐变。 女子穿着的裙为一片式裙。为了让裙更好看且便于行走,常常采用整齐多褶的形式。有了褶之后,人行走起来不会被衣服所束缚,而哪怕是一片式有开口的裙子, 这开口也不会让女子走光。衣裙恰恰好贴服在行走的双腿上。 也正因为如此,如果为匀称且大小相同的小花, 由于裙长,便容易导致人显得矮小或腰宽。在家里条件较好的人家,多采用六米宽的裙。这种裙转动起来如同花绽开, 不转动起来若是太密,看得眼累。会不好看。 所以大多人制裙,常常会只将花样式落于长裙地步, 瞧着不累赘。亦或者选用朴实无华的纯色, 瞧着干练方便。 这种事情如果是不了解花式的人, 是绝对不会上心去细究的。 她要价那么高就是要做到讲究。要是不讲究的话, 那凭什么拿出去比别人卖得更贵呢?为了确保名声, 她不会给祝氏的做简单衣裙。 马车停下,沐子芝收了手抬起头。 重新再来沐王府。沐子芝下了马车,微仰头对上“沐王府”三个大字。她第一次来沐王府的时候没走正门,后来进进出出都爱走侧门。 被周子澹拐着跑出沐王府时,甚至走的是后门。谁想过了这么久,她回来莫名其妙的就要走正门了。 府上管事出来迎接,将周宅带过来的各种回门礼全部接入府上,迎接周子澹和沐子芝入府。他身为一名管事,却也不敢高声说话,怕惊扰到什么一般。 沐子芝踏入府邸,张望四周,发现即便是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府上值守的将士只多不少。这些人目不斜视,守着沐王府这地。 当人到厅堂,沐王爷的人影都不在。管事的低声说着:“王爷在书房里。王妃身体不佳尚且在休息。虽说不妥,但今日得兰郡主招待两位。要是有事,梅郡主可直接与兰郡主说。” 谁能想到平日里最为内敛的兰郡主,竟成了沐王府能够当家做主的人。 沐子芝微点了头。 没过一会儿,兰郡主当真出来。沐子芝和她对视一眼,就见她温和劝着身边的管事:“我和姐姐有几句贴己话要聊。府上姐姐送回来的那些礼,我是真搞不明白,劳烦管事去看一看。” 管事应声退下。 兰郡主坐在了沐子芝身边,看了一眼周家二郎,随后还是和沐子芝直说着:“府上这几天明明是有喜事,却像是挂了白布。” 这些天,她从俞宁那儿知道了不少周家二郎的事,知道人一心向着梅郡主,便把他当了自己人。她低声讲了府上三天来的情况:“父王这几天身体好了些,没好透,估计要养好些年。母妃疯了。俞宁说母妃向父王下了毒,但这毒很快发现,父王把余下的喂给了母妃。” “母妃当时吐了不少出来,看了大夫。她毒上了头,每天看人都不是人,一醒来就发疯。她说她面前有很多邪祟,一会儿叫一会儿哭。像中邪。”兰郡主当然知道不可能是中邪。 她隐隐怀疑是父王对母妃做了更多的事。他或许恐吓她,或许怎么了。只是俞宁不能够知道,她更不会知道。如果不是俞宁年后升了位,恐怕知道的更少。 沐子芝顿了顿,开口问:“大世子呢?” 兰郡主说到大世子,露出了更惆怅的神情:“他这么多年经营下来,总有些心腹。这些人不可能见着他被送去江南。昨晚上府上大闹一场,被捆起来连夜送去江南了。” 连夜送去江南这种事,真是外人谁都不知道。 周子澹在边上轻微挑眉。他成婚没几天,大世子先将自己送走了。如今整个沐王府可以说只剩下一个沐王爷,其余全没有成年,其中两个小世子更是年纪尚幼。 沐煜行正好回来。云舒为了边疆稳定,必要确保沐王爷或者沐煜行中活一个。他不会主动对沐王爷下手,只是沐煜行又必然会对沐王爷下手。沐煜行要是不想亲自动手,就得想办法拉拢云舒,或者借刀杀人。 刀从哪里来?龚大人更不会想要惹这种麻烦。周家也不会介入到这场混乱中。唯有大世子最合适做刀。联想到大世子有心腹在,再加上沐煜行有心要王位。这两人不论谁稍多想一步,昨晚连夜被捆走的大世子,未必能安稳到江南。指不定半路将人送回来。 沐王府上俞宁负责值守。兰郡主与俞宁会成婚。三娘和兰郡主看着又交好。为了俞宁和兰郡主活下来,也为了让沐王府的王位转到沐煜行手里,他得做点准备。 周子澹开口:“你们两人聊。我听这些听不明白。我去找俞宁约个喝酒的日子。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出来陪我喝酒。” 说罢,他带着笑意起身,脚步轻快往外走。 兰郡主见人走了,再看向梅郡主。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憋出一声:“人要是对自己好,日子过得好就行。”并不指望周家二郎能干什么了。 沐子芝多看了一眼周子澹的背影,笑了声。她觉得周子澹应该是要找俞宁有正经事。当然,所谓的正经事处理的方式,大概不太符合常人对正经的认知。 她坐在位置上,想到周子澹说的点到即止,没有起身出声阻拦。 这世上如果真有所谓的点到即止,她娘或许还活着。她不会被强行带到沐王府,被沐王爷强行为一些情感所束缚。一切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再过半年。”沐子芝转过头对着兰郡主开口,“沐王府的一切就和我彻底没关系了。我不会再是沐王府的梅郡主。出身带来的地位,我会还给沐王府。嫁妆我不会动,往后年节会想办法送回沐王府,你帮着收了。” 兰郡主顿了顿:“……好。也是。我们都喊父王和母妃。姐姐到了沐王府那么久,还是喊王爷和王妃。” 谁都能看出梅郡主与府中上下谁也不亲近。 兰郡主:“我生母地位低。在府上一向来是多受母妃照顾。父王对我也不算差。我们不一样。”要是真碰到蛮横的女主人,像她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受到好待遇,又被养到那么大。 她勾了勾唇角,无奈笑着:“说什么都晚了。我让我娘帮着去照看母妃。现在这样,能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吧。要是我娘地位提一提,在府上能暂且操持一下也好。” 兰郡主没成年,对府上里里外外的事知道的不多,管事起来真多靠着旁人。 两人话正说着。门厅口突然冲进来了年幼的四郡主。四郡主红着眼哭喊着:“兰姐姐,我要见母妃,父王不让我见母妃!我要见母妃!” 稚子无辜,大世子除外。 沐子芝见四郡主跑到兰郡主面前,拉扯着兰郡主的衣摆。四郡主声音哽咽:“我母妃怎么生病了?我好多天没见她了。她什么时候能好啊?” 兰郡主大抵是这几天才和四郡主熟络起来,管了府上的事处理事也妥帖起来。她拉起四郡主的手,取出手帕替四郡主擦泪水:“不哭。母妃要静养才能好起来。我们不能给她添乱。” 四郡主落着泪,怯生生问:“那我哥哥呢?他们说我哥哥以后都不会回王府了。是真的么?他们说,父王不要他了。父王,最近看着我很凶。会不要我么?” 兰郡主摸了摸四郡主的脑袋:“不会的。我们都是一家人。下次谁要是说这话,让你的人打她。” 沐子芝看着这幕,突兀笑了一声。 她觉得沐王府很是好笑:“以前沐王府什么事都没有。每天晚上吃一顿饭,每个人都像客人。桌上虚情假意,一句话有几个意思。现在出了事,反而整个府都像家人了。” “王妃身体不适,让她娘家带她走吧。到时候养好了身子,小家伙方便去看人。”沐子芝对兰郡主说了声,“留在沐王府不是一件好事。” 兰郡主明白沐子芝的意思,微微颔首。 沐子芝不知道周子澹和俞宁要聊多久。就她而言,待在这里是浪费她的时间。她站起身来:“我走了。有事可以让人送信到西街十六号。会有人带消息给我。等下周子澹来找我,说我已经上马车了。” 兰郡主见人浑然没有见长辈的意思:“……你和父王不见一面么?” 沐子芝望着王府沐王爷书房的方向:“我曾经给他做了一幅染画。女子揽月图。是他,六年前生辰那年送的。在这里住了半年,我都没在府上怎么见过那幅画。” 对沐王爷而言,她娘长什么样估计早忘了。以至于她想象中的女子刻画出来,他视作珍宝哭嚎半天,最终继续束之高阁。 “往后我的日子,要为我自己活了。”沐子芝短暂行了个礼,转身告辞。 第70章 文/乃兮 沐子芝重回马车上, 人并没有完全从情绪里走出。半年的日子并不是一晃而过。每一天抬起头院子不是熟悉的院子,人不是熟悉的人。 她将脑袋安放在马车上,静静等周子澹出来。 当周子澹从屋里走出来的刹那, 她视线里只觉得好似他是被这猛兽一般的府邸吐出来还回来的。周子澹在见她之后加快了脚步, 眉眼里带着的那点愉悦,也将她的那点情绪一点点冲淡冲走。 回门了, 又好像没有回门。 马车摇晃,周子澹踏上马车,话里说着事:“俞宁约我过些天晚上喝酒。我和你说一声。他假短,只有几个时辰, 喝的不会多。” 几个时辰与其说是假, 不如说是找了个由头出门。 沐子芝问了一句:“只是约着喝酒?” 周子澹听到这话,斟酌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寻思着没什么问题:“不然?再来点花生米茶叶炒牛肉?来点粉?来点炒树皮?那叫青蛙皮么?” 沐子芝听着饿了:“回去吃饭。他喝少点你也喝少点。” 周子澹学着别人的应声:“得嘞。” 回到周宅,用饭和在沐王府不同。祝氏的性子随和, 做事妥帖,远没有沐王妃那般疏离且说话包含深意。祝氏亲自给沐子芝布菜:“以前啊我总想再要个女儿, 可惜要不上。生了子澹天天觉得孩子烦心,也没了再要的心思。现在算有了个女儿。多吃点啊。” 周子澹在边上听到这话,帮祝氏一道布菜:“多吃点。往后我娘看着我都能多高兴两分。” 沐子芝点头点头, 并悄悄在桌下和周子澹踹来躲去。 周元淮和周子淙感受到桌下动静,一时沉默,低头安分吃自己的饭菜。两人不由自主想着:或许, 该是让两人想办法住出去的时候了。 吃完饭, 沐子芝回到书房, 并让人从院子里取回今天晒外面的布。 她点了灯, 取出了一罐浅绿色的染浆。之前在院子里采集来的一部分叶子, 被她用石头研磨做成了染浆。她取出布,如同女子刺绣一般,用竹条将布固定住,随后按序摆放上形状好些的叶子,并将染浆一点点刷到布上。 染布梅三娘 第47节 只刷上面那一部分。下面那些则是青布的颜色。 布白色的地方是全然干的,没有浸过染缸。青布还没完全晾干。如今绿色刷上去,回头便是一起晾晒。绿叶放在布上,上面被刷上了一层染浆,回头叶子取下,便是比周边更浅淡的绿色。 腰身为绿,裙摆为青。只此青绿。 一点点刷染完成,她又亲自将布拿出去晾晒。她没有多停顿,回到屋中转头又取了新布,拿出周元淮先生的笔墨开始用针线复刻。 复刻处为白,染色后为青。 学院外处可以挂这么一块布,许久都不会褪色。要是周元淮先生喜欢,也可以挂到学院里面去。送的礼怎么处置,当然全看人自己喜好。 夜入眠,日起身。 沐子芝沉迷染布,进出周宅自由,甚至干脆换掉了完全不适合行动的郡主衣服,彻底放纵穿起以前的衣服。一想穿了以前的衣服,连去梅家去自己以前宅子都方便了,唇角的笑意根本憋不住。 一切好似都回归到最初状态。 周子澹全然没打扰沐子芝的行程。两人晚上同睡一张床,白天他见沐子芝染布就自个出门。这天晚上更是和沐子芝以及家里提早说好了:“我今天和俞宁说好了一起喝酒。” 沐子芝摆摆手,非常不在意,并继续准备后续的扎染事宜。 她今天要将字放入染缸,随后漂洗,随后拆线。 周子澹见沐子芝这样,便自顾自出了门。怕晚上回来晚,他自备好了烛灯,骑在马上晃悠着出门。 他和俞宁约在了一家酒楼。他让小二带走马,提着自己没有点亮的灯上二楼。这家小酒楼二楼拢总没几个位置,下方也是人满。酒楼中央搭了个台子,放了说书的桌。说书先生匆匆上台,装模作样临时带挂:“这故事是越讲越精彩,嘿你们猜怎么着,这冲进殿里的卫大人就如我这样急。” 周子澹找到位置坐下,看到桌上已经有的人,很快又将视线瞥向楼下:“没想到你们约在这么热闹的地方。” 桌上除了挺直腰板,神色如常较少起伏的俞宁,还有段家好一些日子没出来的段琰齐。段琰齐身上衣服穿得相当随意,没了以前刻意油头粉面做作的姿态,拿着酒杯转着:“我也没想到你会叫我出来。” 除去三人,还有格格不入莫名被叫过来商行里负责周家商队事宜的周采。 周采朝着段琰齐笑笑:“是段家大小姐向我提议,我再向二公子提议。段家商队之前也会来往京城和云南,只是现在当家小辈里没有人跟队过。大小姐负责了段家在云南的生意,段二公子负责商队,这不是正好么?” 段琰齐眼眸幽深:“我和三娘关系可不好。”他爹参加了周家的婚宴。他现在已经知道,周子澹娶的就是梅三娘,也就是所谓的梅郡主。他当初几次三番招惹三娘,被追着打…… 周子澹自顾自倒了一杯酒,朝着段琰齐举杯:“没事。我和你一块儿出现,她先打你就是帮了我大忙。” 段琰齐手一顿。 周子澹喝下酒,被微凉的酒刺到微咂舌。品完酒,他带着笑意说着初次见面时的事:“再说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认识人。” 段琰齐手发痒,很想当场掀桌。只是想到这些日子以来,他姐义无反顾决心支撑起段家的模样,他又强忍了下来。 他以前总想着段家不会倒,段家有那么多人。可当他被他爹隐晦告知沐府的一些私事,才意识到,别说段家,就连沐王府也是说没有就可能没有。就算是世子也不过是一句话就能被送去江南。 深深吐出一口气,段琰齐才继续开口:“不说这。不是说要聊关于商行接下来要去京城的事么?俞宁又是怎么回事?” 俞宁常年就那么几个表情,可对上周子澹照样无奈:“本来约了请郡马喝酒,他说要再带两个人……” 周子澹看段琰齐觉得实在是不行:“有人请客喝酒,你怎么能不趁着来蹭一把?又不是你付钱。省下来的钱,你可以买点别的东西回去,多好。” 段琰齐、俞宁:“……”这酒真不知道能不能喝完,话是真不想聊下去了。 周采眼见自家公子要把人都得罪完了,忙说:“说正事,说正事。我们大公子马上要去京城,周家商队会在这之前先去京城将一些琐事置办好。找上段家主要是商行一起走,想着来回好照应。至于俞宁,他是沐王府沐家军,也在驻军中有一定权限。对于我们进出云南同行可以给个方便。” 俞宁年纪轻轻又隐隐有下一位郡马的意思,军中有人卖他面子是正常的。 商队要是行进中,能够靠近军中驻地行走,安全更高,能减少打劫等不该有的损失。至于其他的风险,则是要队内有经验的人多掌控。 周子澹听周采说起正事,便更加侧身听起了楼下说书先生的内容。 与此同时,一列私兵靠近沐王府。 外贼好应对,家贼难以防。这一列私兵几乎没有怎么发出声响,从侧边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正在交接换班的将士。很快有人带头从后门冲进了沐王府。 一个个头不高的青年,身穿铠甲脑戴头盔,以一种义无反顾决绝的姿态冲入府中。他手持长枪,在面对有人冲上来时,毫不犹豫一枪朝着人脖子处扎过去。 寻常将士的刀没有枪长,再加上有人防着他们靠近青年,以至于一时间青年遇神杀神,几乎一路杀到了沐王府书房处。 青年一脚踢开书房,闻着门外的血腥味,再闻着书房里的笔墨味。他裂开恶劣的笑意,见着拔剑对准自己的沐王爷开口:“父王,您说到底为什么我们会如此对峙?” 沐王爷站在书房桌后,冷眼看着身穿盔甲的儿子。他开口:“谁给你出的主意?弑父这种事做出来,你还指望可以继承我的位置么?” “您怎么过世,当然取决于活着的人怎么说。”大世子挥挥手,示意门外的将士进门。他浑然没有打算独自对上自己父亲。 大世子冷声:“您是不是觉得生了个白眼狼?是不是觉得我如同一条蛇,捂不热?我告诉您,我是您生的,天生就像您。您天生便只会爱您自己,爱您的地位,爱您的权力。我,母妃,哪怕是您心心念念的月氏,都比不过您自己。” 将士上前,很快围住沐王爷。 沐王爷横眉怒斥:“尔等谁敢!刘将!” 大世子亲自上前:“父王,今天府上负责的刘将是我的人。他已经在前几日就将府上不属于他的人,都安排了休假。” “留下召回我,并换质子的书,让我继承您的位置。信提交给皇上。”大世子一字一顿说着,“我可再留您养老。” 皇帝可以有太上皇,可太上王爷几乎是没听说过。 沐王爷一剑捅向身边人,认为这些将士暂不会对他下死手。谁想其中一位靠窗的将士暴起,在世子和沐王爷都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一刀捅入了沐王爷的身体。 异变骤起,这位刺杀了沐王爷的人拔出了刀,转头翻窗出门,从怀里取出了一枚信号弹朝空中发射。空中炸起光芒,更多的士兵不知从哪里冒出,直接将整个沐王府彻底围住。 沐煜行穿着甲衣下令:“沐王爷遇刺,随我入府捉拿刺客。” 第71章 文/乃兮 沐王府惊变, 短短一个时辰内,州府各大消息灵通的官员府邸里都收到了消息。镇守太监云舒以及流官龚大人一起带人赶往沐王府。 沐家宗族不少人不管原先在做什么,都以极快的速度前往沐王府。他们面上都绷着, 没有一个人能够轻易笑出来。 虽说众人早知道沐王府的情况相当复杂, 可没有人想到这才没过多少年,沐王府又会突然闹出这种荒唐事。 要知道“沐”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圣上对沐王府的警惕与不满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至今为止,各种行进都已说明了,沐王府稍有差池,就会从异姓王演变成……什么都不是。 贬为平民常常已经是大难不死。 “怎么又会发生这种事情。”一个人坐在马车里暗骂出声, “这么大岁数了连个儿子都养不好。” 另外还有人关心着沐王爷的伤势:“重伤?现在抢救的怎么样?人还活着么?拿人参吊着命!怎么都要给他吊着命!” 只是消息传起来并没有那么的快, 他们能知道的也不过是沐王府出了大事情,更具体的全然不知道。 沐王府中,沐王妃的宫殿里,兰郡主冷静望着被桌床狠狠抵住的房门, 以及完全落了锁也被重物封锁的窗户。房屋内,四郡主正泪眼汪汪拉着躺在床上疯癫痴呆状, 头发凌乱却毫无反应的沐王妃:“母妃,母妃你怎么了?母妃你看看我呀。” 兰郡主的生母在边上安抚着四郡主:“乖,你娘没有事。她只是太累了, 让王妃好好休息吧。四郡主要是累了,可以一块儿歇了。” 外面混乱的一切暂时没有办法到达王妃宫里。 屋里的侍女正在打包收拾行李,手脚麻利比往日干活都快。常年在沐王妃身边待着的大侍女斟酌着态度, 小心谨慎对兰郡主询问:“郡主, 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不知道。”兰郡主收回视线, 转向床上的沐王妃, “母妃娘家如何说?” 大侍女当年跟着沐王妃一起出嫁, 于沐王妃娘家尚有联系。她真心实意为王妃苦恼着:“这……问是问了,可没有回娘家常住的理。王妃在外有自个早年备下的府邸,能够住。只是没有人管事,多少让人不放心。再加上还有四郡主。要是留在沐王府里,四郡主一个人生活太难了。可要是带走,王妃怕也照顾不好四郡主。” 一个疯子怎么能够照看得了小孩呢? 兰郡主:“这沐王府能不能再留着可说不好。” 外面果然传来了一阵器械砸门声。里面的侍女只对外喊着:“王妃身体不适,诸事勿扰。” 哪怕外面喊的是:“沐王爷出事了。”里面回的也依旧是:“王妃身体不适,起不了身。诸事勿扰。” 外面一片混乱,里面一副要带着行李逃窜的姿态。兰郡主却被这种荒谬逗笑出声:“荣华富贵不如一世平安。可惜这世上想要一时富贵的人太多。因为他们总认为他们的一时富贵会变成一世富贵。” 她说着:“等能够主持大局的人到了,我们再开门。” 匆匆赶来沐王府的人,很快将沐王府主厅坐满。沐煜行已带着自己人和沐王府本来的一批将士控住了世子的私兵。 众人正在与沐煜行对峙:“你哪里来的消息怎么这么快就冲到了沐王府里?” 沐煜行则是了然一笑,全然不被众人给唬到:“弟弟被送去江南。这种心情我当年可一模一样感受过。若是我当年有他这地位和兵力,必然会想办法转头杀个回马枪。这不,猜到了。算是赶上了吧。” 一个小兵面当惶恐冲进主厅来报:“报——沐王爷薨!” 坐在主位上的老者面上一沉:“……来人,备笔墨。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至于沐煜行听闻这个消息后,心中一松。至今为止尚未有年纪小于十岁的沐王爷。之前也是弟承兄位。这些年来他已然年长,撇去刚做错事的大世子,他地位和身份恰恰好。 接下来,他朝着主位跪拜下:“煜行终究没赶上,愿代为操持叔叔府上琐事,为叔叔守夜七日,以安抚叔叔在天之灵。” 这四舍五入和强占沐王府没有什么差别。 偏生在场的人各个都是人精。他们内心里算着各种符合接替沐王位置的人,算来算去只有这小子最合适。主位上的人点了头,叹息:“你有心了。” 当消息传到周家,沐子芝半响都没有吭声。 周子澹喝了酒回家,直接被周元淮逮去书房里谈话。周元淮身为周子澹的亲爹,一下子就猜出这事里面有谁的手脚。 白云和潭梦自小在沐王府长大,没想她们还没陪着郡主变老,转头就发现沐王府的主子们死的死疯的疯,还有被抓起来等死的。 两人目目相觑,内心里庆幸着跟着梅郡主出了沐王府。当然,她们还得安抚人:“郡主,要是想回去看看,随时能回去。”“府上有兰郡主在,还有俞宁大人在,没事的。” 潭梦更是深刻知道梅郡主与沐王府关系不亲密:“郡主。我们要备一些东西送回去。让我和白云按照规矩去办了就行。您不用太操心。” 沐子芝恍惚应了声。 到白云和潭梦出去给沐子芝烧茶水准备点吃食,沐子芝起身走到她从自己宅子搬到沐王府,再从沐王府搬到周家的箱子。打开箱子,她从里面取出了玉佩,取出了信纸。 信早已经陈旧泛黄。再过一些年,这封信或许就会轻易破碎,如同粉尘一般消失在这个世上。她打开里面的信纸,看着里面娟秀的字。 ——“这枚玉佩是你爹当年送给我的。他说这枚玉佩便象征着他。走到哪里都代表着他亲自来了。我说这又不是皇帝的金牌,他说这叫玉牌。” “情爱一事总是难以说清。我不曾后悔遇到过他,也不曾后悔拥有你。与他无所言,与你只愿你一世长安。” 沐子芝将信收好,兜悠看了一下四下,找了一个新木盒。她将玉佩放入木盒里。潭梦一进门,沐子芝便把木盒交给潭梦:“送东西回去的时候,把这个交给能主事的。让它随着王爷一起下葬。” 她娘进不了也不想进沐家墓,这块玉就代表着一切终了。 潭梦应声:“是。” 沐王府挂起白布,最后是周子澹带着潭梦去了一趟。该送的礼送了,连玉佩都交给了沐煜行。周子澹对着守灵一身白的沐煜行说了声:“有所为,有所得。沐王府近来的这些事拜托你了。” 沐煜行自是应下:“知道。” 沐王妃身体不适转住别院。俞宁没有值夜,再加上有兰郡主这层关系,一时掌控了沐王府的沐家军。权势一涨再涨。 沐煜行是守灵,操持一切的还是沐家族长辈以及代为处理琐事的兰郡主。至于继位一事,圣上自有定夺,旨尚且没下。 连挂七天白,出殡,送往江南入葬。大世子则被同一时间压往京城处置。 染布梅三娘 第48节 大山倾覆不过一瞬。 …… 沐子芝在周宅,把晾干了布做成了衣裙送给了祝氏,将晾干了可以放到学院的笔墨送给周元淮先生,再将一个用青布包了一些碎布的瓦猫布偶送给了周子淙。 祝氏将镶了银丝的淡玫色上衣穿上,搭配了淡绿叶腰封和青布碎花裙,美滋滋带着人出门踏青。周元淮先生高高兴兴戴着笔墨去书院挂起来。 唯有周子淙盯着布偶看了半响,无视一脸试图偷走玩偶的周子澹,对沐子芝发问:“对了,我先前发现周城有不少人,卖一些青布、羽扇和这种包了软布的娃娃。还搭配了银饰簪子。” 沐子芝心头一惊。 她突然意识到,周家没有傻子。而她当年打着周家的旗号,卖了不少货。有钱不赚毕竟傻子。 周子淙看沐子芝这神情,依旧问了下去:“赚了多少钱?” “也,也没多少。”沐子芝想起这个,心更虚。说实话,月娘的名气打出去,知道的都是些大门大户,进来就是一千两下单的。而让铺子在最初建造中得以有足够钱流动,全靠得是这些零散的小銥嬅东西赚来的小钱。 周子淙了然:“果然是你。” 周子澹在边上插话:“马上去京城。你快些高中。这样我们在京城卖你的羽扇、你的娃娃以及各种簪子。你还能过来站个街。进士及第我都看不起你。怎么也得探花郎起步吧?” 以周子淙的年纪和外貌,保不准皇帝真给个探花郎。 周子淙拿着羽扇点了点周子澹,另一个手拿着娃娃:“有本事你自己考个探花郎。你怎么不问问,我们家里三个人的娃娃,谁卖得最好?” 周子澹立刻转头看向三娘:“啊,难道是我?” 沐子芝回想了一下阿花曾经欲言又止十分无语的样。再回想了一下最早关于周子澹的那些货有多好销。这也真不能怪另外两人,只是周子澹实在是太爱在外面混迹。 对于其他人而言,天上月不可亵玩,身边人触手可及。 沐子芝对上周子澹,商量着:“要不到了京城,你们兄弟两个一起站店门口,帮忙卖些日子。说不定京城里不少人过来买东西。” 她少了沐王府一切的束缚后,再次重回当初那个灵动的梅家少女,怂恿着人:“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祖母经常这样对我两个哥哥说。你们在京城一定也可以!” 第72章 文/乃兮 周家兄弟对沐子芝佩服得五体投地。有的人生来就是赚钱的料, 绝非小地方能够容纳。 她天生有着朝上攀爬的野心,如同一根藤蔓稍窥见一点光亮就能朝上。 至于到了京城之后要不要站街口卖东西,两人深深表示此事再议。 沐子芝礼送完, 去店铺里接了两个单。这两个单是短期内最后两个单。再多她真接不了。因为按照周采所说, 周家商队要前往京城了。 她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收拾要带去京城的东西, 以及带上人一道前往京城,去开辟新一家铺子。她在商铺里带着阿花简单商量着:“我打算在京城的铺子里卖一些看上去更贵重的东西。京城一间铺子价格贵,我们不能走西街这边薄利多销的路。人多有钱。能买的了千两扎染图的人更多。” 阿花听着这话,和沐子芝商量:“女子学堂里又不少人学了很多技巧, 做起扎染来有自己的想法。挑些一起带去京城?” 沐子芝点头:“可以。不过去了京城之后很难回来。有可能五年十年才能回来一趟。这事要和她们说清楚。” 说到这, 她不由开口:“算了,我去说吧。这里交给我们的新掌柜。” 沐子芝和阿花转道前往了女子学堂。 周城的女子多很是勤奋。她们自小家里的阿姐阿娘阿奶都极为勤奋,连带着她们有样学样。如今能有个机会让她们学点可以谋生赚钱,她们哪怕知道其中赚来的一部分钱要给学堂用于维持学堂, 也甘之如饴。 “她们学起来真的太快了。”阿花和沐子芝说着,“村里的阿婆一个个叫过来教, 几乎都没什么可以教。要是谁想到了新的扎染手法,和别人的那些个方法都不一样的,可以申请授课, 一起交教给其他人,也能拿一笔钱。” 沐子芝到达学堂,发现才一段时间没来, 女子学堂比较简单的教学屋子里, 有人坐在前方中央一点的位置拿着白布教着, 其余人拉着桌椅是围成了大半圈。 除此之外, 专门还有一个年纪较大的女子拿着笔墨在写和画, 似在记录。 沐子芝想起阿花和她提过这事:“这位女先生就是将这些扎染法子整理成册的?现在有多少种方法做了?” 阿花应声:“是。现在记录了三四十种。都要非常特殊,做出来的花样和别的完全不同,我们才让先生给记录上去。” 沐子芝在心中细算了一下。她光绞缬能想出来的方法就不止三四十种,真要想能想出五六十种。要是真去折腾加上别人也会的技巧,说不定能想出上百种。 走到门口,先行到了女先生那儿。女先生手边已有一本册子写完了,见到沐子芝前来,忙站起身想行礼,又被沐子芝按下坐着。 沐子芝拿起桌上的册子仔细翻看起来。除了她最喜欢用的鱼子缬和茧儿缬之外,还写了几种针法。单针、双针、跳针目木花也有…… 她点着针法低声问:“王家和李家也都让人来了?”这里都有几个她们两家独门的手法。当然最独门的手艺没在里面。 “来了。王家娘子和李家娘子都觉得有个女子学堂是好事。还让自家的姑娘也来学了。回头她们是回自家做活,平时就会来教一两节课。”阿花这么回答着。 在知道拧成一股绳能产生多大的力量后,整个周城会染布和想学扎染的女子,几乎都来凑了热闹。 “还有男子想问能不能来学。”阿花这么和沐子芝说着,“但我们这里说好了是女子学堂,就没让人来学。要是谁打算在外头教,我们暂不管。” 阿花犹豫一下:“真不管她们有人在学堂里学了,出去外面教别人么?” “不用管。”沐子芝轻摇了摇头,“学这些东西,是为了能让人得到一门手艺吃饭。不管谁学都是好事。再说了,学的人多了做的人也确实多,但这让我们这边卖没有拿出去卖价高。时间久了,很多人会发现还是不如学个木工铁匠之类的稳定。我们会给人派活,别的人学了要自己找活自己卖,最后会少很多人学。一阵一阵而已。” 阿花想想也是:“嗯。” 沐子芝将书放下,再看向屋子里其他人,发现有好几个姑娘已经在偷偷看向她了。她是梅三娘,在这儿生活了那么多日子,总有人认得她的。 当然,这些人几乎都不知道梅三娘和梅郡主是一个身份。她们更不知道她还是月娘。比起她,她们对阿花更熟络一些,知道阿花之前一直管着西街十六号,现下管着女子学堂。 阿花一样发现不少人在看她。 她清了清嗓子:“大家手上活停一下。这儿有个事。我们现下要去京城开一家新铺子。在京城里,我们需要人做工。以后这部分姑娘,或许就在京城住着了。” 所有人停下手哗然。好些个一听要去京城做工,眼睛都亮了。在场可没有一个人去过京城。但她们接下去听到以后都在京城住下了,刚兴奋起来就又迟疑下来。 “五年十年未必能回来一趟。”阿花说了一下,“吃住我们都会安排妥当,但你们很难顾得上家里的事。送个信都会等很久才能收到。京城不比我们这儿暖和,穿衣置办都要开销一笔。当然赚的钱也会多一些。你们心里都要想明白。” 阿花说完这些,又提了要求:“要至少会二十种扎染技巧才能来我这里报名字。”她看向身边沐子芝,“要几个人?” 沐子芝想了想:“六个吧。”再多不一定能收满。往后要是再有人想要来,到时候自会找阿花她们说。 “只要六个。五天内告知我。”阿花转回头这般说。 到了这个地步,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回去京城选的人,必然要是女子学堂里手艺极好,又能够狠心出去赚钱的那些。 这时有一个姑娘直接站起了身:“我去。” 沐子芝看着人,盯着人看脸,隐隐觉得长得较为漂亮,且漂亮得十分眼熟,但脑子里全然想不起到底是谁,叫什么。 她正回忆着,就听那姑娘说着:“当初你对我说,你是靠自己。我也能靠自己去京城打一片天吧。” 沐子芝猛然想起来。这姑娘正是当初和段家纠缠不清,然后带着一盒点心去商行找周子澹使计的。她怎么都想不到没过多久,人反而到女子学堂来学手艺了。 从周家聘礼送这个女子学堂,到她成婚如今,女子学堂总共才开办没多久。要精通二十种以上扎染技术,说明人有天赋且极为勤奋。 沐子芝顿了顿,随即笑开:“能。要是在京城成家了,我给你送一份礼。” 有了一个报名,自然有人一样举起手:“我家里有孩子,能带孩子一起去么?”还有人问:“我能带我爸一起去么?” 沐子芝说了情况:“我们是跟着周家的商队一起前往京城。中途的吃喝住我这里都会支出。但到了京城之后,孩子和家人的吃住我这里不会给支出。你们真要带上,就得考虑好这些。不然我完全可以花这笔钱在京城收一些学徒再教。你们考虑清楚再报名。” 众人一想也是,于是纷纷各自思量。 阿花和教课的阿婆笑了下:“打扰了。我们这儿话说完了,您继续吧。” 阿婆倒不介意,只说着:“不继续咯。这可是个大事,你们都好好想想。我喝口水,我们等会儿再讲。” 沐子芝和阿花打断了人讲课,十万分的不好意思。两人很快从屋里出来。女子学堂里很快探讨声音传出来。而沐子芝在屋外和屋里的第一个起立的姑娘再次对上了视线。 姑娘微扬了扬脸,满是自傲,自觉不会输给任何人的姿态,远比当初在商行下狼狈时高出不少。如果一生不用依附于她人,就自然能仰起头如此高傲。 沐子芝又忍不住笑起来。 她离开女子学堂的路上,都陷入在这种不知算从何而起的高兴中。 甚至回到周宅看到周子澹,她都是没能忍住,径直冲向了人。 这些日子,由于沐王府的事,周元淮见周子澹是横竖不顺眼中。以至于周子澹见沐子芝冲过来,下意识觉得三娘是要来揍他,紧张绷紧着要往后撤退,并考虑撒腿跑哪里去。 他回想自己又哪里惹了人,一时还没想出来就被三娘抱了个满怀。 周子澹愣了愣,下一刻环住怀里的三娘:“怎么了?” 沐子芝从周子澹怀里抬起头,鼻头都被撞红了。红鼻头在白皙的脸上尤为显眼。她却半点不在意刚才的用力,认真笑着看人:“我好喜欢你送我的学堂。” 要是可以的话,如果店铺多了,她以后可以在京城也开一个学堂,在江南也开一个学堂。难怪周元淮先生那么喜欢育人子弟。 当然比起学堂,填充女子学堂里那本扎染书的事,也得放上行程。技巧记录在书本上时是分开的,而真正做起来,总要套在一起。她往后可以写更高一层的扎染方法。 写书的话,是不是得字写好看点? 沐子芝想了想,问周子澹:“你写字算好看吗?” 周子澹完全没能把“喜欢学堂”和“字好看吗”放在一起理解。他还没能高兴,就先迟疑回答起来:“还……可以?没有我哥和我爹的字好看。” 沐子芝当即松开人,并“啧”了一声,嫌弃之意简直当场溢出:“到京城后,我们每天都拿出一个时辰练字。” 周子澹,一个沉迷玩乐的败家子呆住:“……不是,为什么?凭什么?” 沐子芝提起裙摆甩袖走人:“凭我以后花钱养你。你,陪我练字。”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文/乃兮 周家人对周子澹极为放纵。沐子芝对周子澹惨无人道。 说好的到京城开始练字, 在去京城之前就开始问家里两位字好的要笔墨,可以拿来学习临摹。周元淮本就对周子澹近来有点意见,一听这话, 当即搬运了两箱子的笔墨到周子澹书房。 吃饭的时候, 周元淮更是欣慰说着:“好好练字。这里有我的笔墨,还有现存不少名家的笔墨。光一种字体怎么够学, 一定要博采众长才能有专属于自己的风格。” 说得好听,其实就想坑害周子澹。 周子澹想说自己的字风早已定型,然而反对没有任何用处,因为沐子芝非常认同并频频点头:“说得好。” 于是被送往京城的行李里, 这两箱的笔墨一样算上了。 临近周家小辈要一起前往京城的日子, 沐子芝得到了一起前往京城的六个姑娘名字。这六人中,两人没有成婚。四个成婚人中,两个家里人多,丈夫又去当了驻兵, 所以干脆将孩子交托给老人和其他兄弟姐妹,决定去京城多赚一些钱。另两个中一个身体残缺被丈夫弃了孩子也被早年带走, 一个是丧夫,孩子决定带上。 将这些人安排到商队中后,沐子芝又出去了一趟。 这一回, 她去的沐王妃的偏院。 染布梅三娘 第49节 沐王府近来的消息很多,她听了,但没在意。她不在意谁是下一任的沐王爷, 不在意又是谁被送去当了质子, 其实对兰郡主和俞宁筹备婚事的事也不算在意。 唯有沐王妃, 她总是觉得……王妃算是在水波中沉浮的浮萍。没能抓到根, 全然被他人推着走。早前被嫁入了王府, 不是王妃能决定的。后来生下了儿子,儿子走偏做恶也不是她可以随意阻拦下的。 或许其中有王妃的没能教好在其中。但对于其他人所做下的错事而言,这点错误倏忽有点微不足道了。 当然,是她站着不腰疼。 她沐子芝没有经历过沐王妃的一生。要是真在沐王妃的位置上,不管是她还是月娘,未必能做得比沐王妃好。 她带着白云和潭梦拜访沐王妃。 出乎她预料的,沐王妃的偏院被人打理得井井有条。所有仆从半点没有因主人半疯半傻而轻待主人。就连在偏厅坐下,茶水也不必在沐王府喝的差。 四郡主年纪轻轻,用稚嫩又似乎老练的语气说着:“劳烦姐姐特意过来跑一趟。母……我娘身体不好,每天要睡很久。” 沐子芝问她:“这样。她现在每天能说话了么?大夫怎么说?” “大夫用了一个偏方,挺好,但毒得慢慢排。”四郡主带着一种期望说着,“虽然伤了根基,好好养总是能够养回来的。” 她掰手指细数:“我让别人送我东西都送了很贵的药材。有那种好多年的人参,有太医院珍藏的药丸。” 她还乐滋滋告诉沐子芝:“我娘昨天好像清醒了一会儿。她听说你要来,还让我送一个东西给你。” 四郡主让人送上了来了一个木盒子。 木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巧的香囊。 沐子芝没见过这香囊,也不懂送香囊的意义:“这是?” “姐姐是周城人,应该知道雨季来临,山上总有各种菇可以采摘。口感很是鲜美。”四郡主年纪很小,经历了这场变故,再不是一无所知的孩童。 她强迫自己成长起来,也从侍女那儿知道了很多事。 四郡主从侍女手里接过了盒子,摆手让周边所有人退下。她将木盒推向沐子芝,放低了声音:“这是我娘用菇特制的药粉。也是我爹亲自给我娘喂下的。少则致幻,多则毙命。” 四郡主笑笑:“她说她这辈子不会再用到了。” 这话从一个稚嫩孩童口中说出来,听上去极为渗人,好似沐子芝有一天会用到一样。不过沐子芝却意识到,沐王妃或许已经清醒了过来。 又或者说这个常年掌控沐王府的女子,从未疯过。这一切都可能只是一场用低浓度毒药粉制出来的一场戏。 这群拥有权势的人,一个比一个复杂。 沐子芝将木盒重新推回去:“替我谢谢她。这个我也用不到。” 她想着沐王府都换了主了,自己那些嫁妆:“对了,我之前的那些嫁妆,我让你兰姐姐收下。到时她会给王妃送过来。东西不多,你们看着分。” 四郡主茫然:“这是可以送回来的么?” 沐子芝应了一声:“对我来说可以。” 四郡主不知道这种事情有多荒诞,于是乖巧点头。 走完这一趟。沐子芝真没有什么还需要纠结的事。她回到周家,很快等到原先定好的日子,跟着周家商队快马加鞭,一路前往京城。 这是她此生第一次离开家乡,也是她第一次踏上如此远的远方。 她偶尔坐马车,偶尔骑马,总眺望着远方,想象着京城的街道。当车马行驶到巍峨的城墙前,感受到入城汹涌的人流,她终于感受到她娘为何拒绝入沐王府。 苍穹有鹰飞过,眼内不见周城那种轻便小路以及各种小屋,也不见皑皑雪山更不见蝴蝶谷与碧波河水。可整座城池代表着的威严和她从未见过的……规整。 道路修缮齐整,队列看似人多却不拥挤且排列有序。值守的将士不比俞宁这种沐家军肃杀,却有种贵气感。似乎个子都比她那儿高出一截。 沐王府奢华精致,小院却只有那么一点点地方。仰头能看到的是四方的天,低头见到的是柴米油盐。要是哪一天被沐王爷遗忘,只能细数地上有几块砖,院中有几棵树。 唯有走出来,窥见的才是宽广天地,是无边无际的自在。 京城尚冷,她穿着厚重,随着队伍进入京城后,更是惊叹出声。 有些人走过说的话是她在市集上才会听到的京城口音,中间夹杂着不少混合各地的方言。好在她常年总混迹在染坊和市集上,对这些并不算太过陌生。 即便如此,她依旧是东张西望,对什么都好奇。有她这样带头,被她带来的这群女子更是也东张西望看起来。总觉得这也没见过,那也颇为有趣。 这里的路和屋子,都和她们常见的那些不一样。至于赶路的时候,由于赶得太过匆忙,大多数人可都没有来得及看途径那些地方时有点什么。 有时她们不少人在马车上都直接睡了过去。 周采和自家两个公子说着事:“院子已经安排好。进京赶考的人太多,这些天各种商人也多。恐怕余下人暂住的地方会稍微需要挤一挤。” 周子淙不在意挥着羽扇:“没事。我们随意一些,给我安排个僻静一点的房间就行。” 周子澹看他哥这么冷的天还挥,不由一哆嗦,往三娘身边靠了靠:“有的人真可怕。都不觉得冷。” 周子淙呵笑一声:“真正可怕的是你这种,往妻子身边靠寻安全的。” 沐子芝给两兄弟各自记上一笔,哼声:“等科举结束再找你们算账。” 商行队伍里不止一个商队。其中段家商队里还有段琰齐。段琰齐这些天忙着赶路,这会儿灰头土脸的。周家三个人哪怕灰头土脸也气质尤在,可他没想到自己以前的姘头还能在沐子芝那儿当帮工,于是最开始装模作样了几天,打肿脸充胖子,随后不仅被自家人封了钱包,路上更是骑马太多吃多了冷气,泄了好几天。 他初来京城,一时都亢奋不起来,躺在马车里幽幽靠着马车壁。他发誓,他这辈子再也不要为了女子而逞强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全然没有文化乱引用的段琰齐,很快跟着自己商队前往段家的在京城安排的住居住。段家在京城一样置办了屋子,不过房屋并没有周家大,也没有周家的屋子摆设精致,纯是为了让商队有个落脚点。 沐子芝则是借了周家光,得以先行将自己带来的几个人全安排下来。 周子淙要备考,匆匆收拾了行李后便闭门不出。沐子芝和周子澹则负责将京城的小院带着人将平日里要用的物件都布开。 沐子芝把穿的衣服放入柜中,将周子澹刻的小人偶放到窗台上。她来的路上又做了两幅染画,正好是要送到京城来的,扎好了但还没浸染,要等下出门买染缸,并在京城设一个小染坊。 白云和潭梦两个人也是第一次来京城。两人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可以走那么远,积极帮家里整理着衣服,将文具茶具和书籍一一摆放到位置上。 周子澹想要带着三娘先出去逛街,再回来收拾。他刚靠近沐子芝,笑嘻嘻试探性开口:“京城的糕点和江南周城都不一样,子芝可要和我出去看看?” 沐子芝把要用的那些针线和小染浆罐头一一摆好,头也不回:“你的两箱字帖没拿出来。你去搬到书房里。要是放不下,把必要的那点拿出来。” 周子澹将脑袋探到沐子芝面前,挡住她放东西:“有玫瑰灌香糖!吃不吃?还有烧饼。棋炒可是好吃,棋子大小一口一个的小烧饼。” 听上去很是诱人,然而沐子芝右手将人推开,左手将罐头还是塞在了架子上。摆放完之后,她朝着周子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转瞬即逝。她随即手指一弹,弹了周子澹的额头,呵斥:“给我去把字帖拿出来!我们都到了京城,那些东西能长腿跑不成?先收拾东西。” 周子澹捂额头,腆着脸贴过去:“字帖也不会长腿跑啊。” 沐子芝能不知道周子澹? 她拽着人去箱子那儿:“再过两天,我怕你能赐给它们双腿。快。收拾好了,我们再出门。” 第74章 文/乃兮 周子澹被沐子芝拽着再次动起来。 他不得不想, 三娘真是太了解他了。他心里已经不由自主考虑起如何赐给这些字帖双腿,能够让它们快点跑出去。 跑哪里去都好,反正别待在家里。他突然想到阿花以及阿花带来的几个姑娘。 阿花跟着来了京城, 负责带六个姑娘。她们七个人暂时住在同一间大屋里, 晚上一块儿并排睡。小孩如今暂且也住在一起。 这小孩子怎么能不习字?习字怎么能没有字帖?周子澹摸了摸包了一层纸书皮的字帖,各种绕绕绕弯弯的念头萌生起来。 只是刚想到孩子习字, 又突然想到他和沐子芝成婚了。往后他们家里也会有孩子。要是孩子到了习字的年纪,难道要去找他哥或者他爹教字? 要去找他哥或者他爹,就不会来烦他和三娘。是好事。可转头孩子出去别不会连爹和伯都分不清吧?这未免有点过分。 “写一点也不是不行。”周子澹的想法念头多,又想到要学爹娘传情书的法子, 翻找起箱子里的空白纸, 并找起有没有合适妥帖的信封。 这临摹字帖,学着练字也可以练一些有意思的。他实在看厌了那些写游记还要寄仕途情感于山水,抒壮志于花鸟,玩都玩不尽兴的小文章。更厌烦那些明明是个男的, 非要借女人的口吻来写点思念情愫。 他就要和他爹一样,写情书就光明正大的写!他还要比他爹更厉害!光明正大的回头出个书!让全天下都知道他的心意! 沐子芝哪怕知道周子澹想对字帖下手, 也不知道周子澹已经从字帖想到孩子,再想到要写情书,最终想到往后出一本书。 她大致整理完东西, 回头一看,就见周子澹蹲在地上拿字帖抄本用碳笔勾勾画画,嘴里还咬着一支笔, 俨然江南混账败家子。书这东西非常昂贵。周元淮先生给的书籍哪怕是抄本也不便宜。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出门在行李里捞出了捆在行李堆中的细棍, 重新杀回书房:“周子澹你看你都在干点什么!” 周子澹一抬头, 眼尖看见了细棍震惊到抱着书和笔当场狂奔逃窜, 慌不择路选择直接翻窗而出:“我选点字啊!我选字来誊抄怎么了!” 院子里一追一逃,让所有看见的人都忍俊不禁。 在偏僻一角里的周子淙学了一段时间,起身开窗透透气。他打开窗看到如此残酷一幕,默默又关上了窗。成婚真可怕。 …… 赶到京城的名门之后,几乎刚到京城没多久,就会有人邀约吃饭。学归学,人都不可能只顾着埋头傻学。尤其是江南来的不少才子,知道周家人到了,纷纷都朝着周家递请帖,用的全是接风洗尘的名义。 周家京城管事的早收到了老爷吩咐,将所有的邀约全部都丢给了二公子:“老爷说,大公子要备考,不需要应付那些人。您要是想去,可以带着小夫人一起去。” 周子澹翻看了一下请帖,很轻易就将这些人一一对上号。他并不吃惊,只是觉得好笑:“一个个真敢约。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非说祖上是好友。祖上一起吃过饭,还是那种有八百个人一块吃的宴席。这家是认识的,我哥学院里的同门。书读不出,天天出去喝酒。” 大多不是一路人。 “这些是有求于人的,不去。” “这些是家里乱糟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情况的,不去。” “这些是家里有适婚闺女的,不去。” “去吗?”周子澹挑选了几个出来问沐子芝,“这些家里有钱,但性子随意,迫于长辈要求无奈和我哥拉关系,但其实根本不想我哥去的。” 沐子芝侧头:“做生意?我想先去周采帮我挑选的几家商铺看看。定下后再赴宴。” “好。”周子澹把取出的几份留着,其余让管事拿走去回信婉拒,“这些再放放。回太快显得我们迫不及待,让人容易压了价。” 沐子芝看周子澹熟络处理掉信件。人多对周子澹的胡闹有记忆,怕是都不知道他终究是周家人,别人要仔细斟酌如何应对的事,他几乎想也不用想就解决了。 她取出写了周采给挑选的商铺地址的字条,和周子澹示意:“一起去?” 周子澹一听要出门当即高兴:“好!走!” 两人相约出门,周子澹不喜欢带人,沐子芝却还是得带上阿花。毕竟阿花算是京城商铺的管事掌柜。至于白云和潭梦,则负责带着另外六个姑娘,跟着在府上把她们从周城带回来的各种染料以及用具暂且取出来晾晒整理。 阿花虽说跟着出来,坐在马车里闷不吭声,走到街道上也是退开好几步。这也不能怪她,主要是沐子芝和周子澹走到一起,旁人根本无法插在两人之间。 这两人走着走着就靠在了一起,任谁看都是新婚燕尔。 沐子芝在京城并不认路,拿着字条分辨着要卖的商铺具体是哪家。周采给她挑选的商铺都是周家在接触的。即便是她不要,周家大概率也会想拿下。 她走到第一家铺子,发现街上来往者众多,这家铺子却是冷冷静静,大门也只开了半扇。落魄冷清好似开在小巷子里似的。 天没彻底转暖,然而明明外面艳阳天,走进商铺也有点阳光,商铺内却总让人后背发凉。这状况与沐子芝西街十六号原先商铺有点相像。商铺的光不通透。 除了这点之外,这家商铺是卖碗筷一类的。碗有各种类型,筷也一样如此。离谱的是沐子芝扫了眼,上面都贴了价,价不菲。 染布梅三娘 第50节 在周城市集上随意可以买到两三文钱一大把的竹筷,在这里两根就要几十文。一个碗不知道是什么工艺烧制而成,摆在那儿贵的要上百文。 京城东西都贵,可普通老百姓不需要这么贵的碗筷。有钱人家不屑于这价位的碗筷。不上不下的那些个人家拢总就那么些,买了一回可以用好些年,不可能总来买新的。 开在闹市里也能开出一种世外之感,这也不奇怪了。 她一想就想出了问题。不过这铺子不是她的,不需要她去操心这些。她只是来看这个铺子具体如何。她再往前走两步,发现前方柜子下方突然冒出了一个人。 她吓到屏息,一把拽住了身边的周子澹。 周子澹正东看看西瞧瞧,扭头一见人,也倒吸一口气:“原来还有人。” 从柜台后面冒出来的掌柜年纪很轻,见到人之后不算热情,只是说着:“看看啊,我们的碗筷质量极好,买过的都会带朋友再来,用不坏啊。” “用不坏导致店开不下去了……”沐子芝觉得很荒唐,“你们铺子以后打算开哪里去?” 掌柜诧异看向人:“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啊。外来人都知道我们铺子开不下去了?” 周子澹拱手:“周子澹,周家人。这是我夫人,姓沐。” “原来是周家人。”掌柜颇为无奈,“我们店在京城不止一家。这家是关了,剩下的那几家足够。本来是想要将这个店铺出租给别人,只是恰好吧郊外的窑炉出了点事,新品的东西烧不出,连旧的都有一部分没炉可以烧。近来从江南来的商人多。江南瓷器也多起来,生意不好做……你们周家给的价格挺合理。” 说来说去,就是差钱。 掌柜之前见的都不是周子澹和沐子芝,从衣料上分辨出两人也不是普通周家商人,反而更像是主家的,顺口问两人:“今天来是想看什么?” 沐子芝现下还拽着周子澹,话却已经开说:“想看一下商铺。我打算开个布店。想看铺子够不够大。合不合适。” 掌柜了然:“成,前头就这样。后头我带你逛逛。” 掌柜带头,沐子芝和周子澹其后,最后缀着一个阿花。四人从前头往后走。京城的铺子是寸金寸土。这铺子的大小并没有西街十六号要大,反而局促狭小一些。 沐子芝一扫院子,能看出只够晾晒极少的布,搭建大抵三个染缸。库房算是宽敞,整整有五间。要住人就会容易放不下东西,更会弄脏货物。 “二层是我睡和帮工睡的地方。也放了一堆的货。现在是基本上都拿走了。”掌柜带着他们上楼。京城二楼和西街十六号也不同。都拥挤狭小,只是京城的陈设更加一板一眼,哪怕狭小也以大气为主。西街十六号的二楼更具有地域风情。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沐子芝从二楼看向小院:“如果染坊也设置在这里,这住不了七个人。” 阿花早前从周家商队手里看了商铺价。她在边上小声:“我们可以另外在找个地方安排住着。这里每天轮值睡两个人。做工这里难做。” 地方太小了。只是要大一些,前面铺子肯定也会更大。价格高,入账要是跟不上,就会步这家碗筷店后尘。 沐子芝只能低声回答阿花:“再看看。” 掌柜是无所谓,反正是卖商铺给周家人,周家要怎么开都和他没关系。见人看完要走,又将人送到楼下。 沐子芝和周子澹出了商铺,带着阿花前往下一家商铺看情况。 一连看了几家商铺,沐子芝在几家铺子的大小、路段以及周边商铺,还有在买铺子所需要花的钱上面思来想去,深深叹气:“京城,真贵啊。” 她随手指个几间破瓦房,别人都说要三百两起步。如今商铺是不用大动工的。好贵啊! 作者有话说: 【锦鲤附体】【锦鲤送福】 好的今天二更了 第75章 文/乃兮 一百五十两能够在西街买一套好商铺, 到京城买三分之一个商铺还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她染一块布只能堪堪买下最初看的商铺,不带重新置办东西的钱。 阿花之前听周采说了一路,学了一路。沐子芝逐渐放弃周子澹, 开始和阿花讨论起来:“要是在京城装点一下商铺要多少钱?” “自己动手便宜些。要是像店破一点, 我们之前看的破房子,可能要二百两左右。现在的不用怎么大动的, 一百两足够,能弄得很好。” 沐子芝顿时决定买新一些的。装点重建需要时间。她的铺子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来赶工。能快些收回成本是最好的。 阿花建议着:“我们可以再稍偏一点的地方买一套院子。每天一些人在院子里赶工,一些人到店铺里忙。隔一段时间轮换。” 沐子芝点头:“可以。你们住一起安全些。我给你们买一辆实在点的马车,请个本地马夫。带孩子的让孩子住你们一起, 但孩子要每个月收一点小钱, 多少文你看着办。不用太高。” 阿花点头。 这样来看,沐子芝再说着:“你们住的地方定下后。调染浆。抓紧让她们先做一批货出来。我们没有带太多的布。布可以直接问周家买。都一家人,价格好商量。” 以往很多布料她也喜欢问江南买。量大实惠。 周子澹在边上听着听着,视线落于一旁的旗炒。他快步过去买了一袋, 随即回来,一口塞入沐子芝嘴里。 沐子芝话说到半路, 被堵了一口吃的。她眯瞪一下,咽下去后正要说周子澹,就见周子澹转头就走了, 回来又美滋滋带上了一袋糖。一块再塞入沐子芝嘴里。 周子澹问沐子芝:“好吃吗?”问完没等答案,他就将糖的往自己嘴里一塞。 沐子芝感受着甜味从舌尖上蔓延开。瞪了周子澹一眼,还是含糊说出了:“好吃。” 她和周子澹说正事:“我打算还是要第一间看的铺子。” 周子澹并不在意:“行啊。你和周采说就行。” 两人自然而然, 且容貌出众, 惹得旁人走过急匆匆, 也会不经意视线落到他们两人身上。到后头, 沐子芝便一路走, 一路被周子澹花钱投喂。 沐子芝刚准备好要花大笔的钱,对周子澹大手大脚弄得有点心疼钱。只是周子澹从来都很会揣度人心,几乎是在她心疼的念头一起,下一刻就说出了:“我们两个吃不完。拿回去给我哥分点,余下的都给大家尝尝。不少人都第一次来京城。这些吃食这段时间也舍不得买。” 沐子芝侧头,看身边靠后走着的阿花。阿花的视线正巧落在不远处的糖人上。那是好奇以及隐约的心动。而阿花半点没有打算去买。 初来京城,要花钱的地方太多。阿花一直就节省,自个做好吃的也是考虑到她或者阿翔会吃。要是周子澹不买,阿花或许很多年后才会买来尝一口这些。 沐子芝点着糖人:“给阿花买个糖人。手里拿不下了。” 阿花突然听到这话,忙收回视线摇手:“我不要。我只是看着好玩。我们市集上做糖人和他不一样。” 周子澹二话不说去买了一个不知道什么女子回来。他递给沐子芝,沐子芝艰难递给阿花:“快,拿着。我拿不下了。” 阿花眼见这姿态,便拿了糖人。她一口没吃,呼出的热气穿过了镂空的糖人,唇角上带着似无奈似高兴的笑,到家都没褪去。 带了一堆吃的回去,周子澹取出部分让人给他哥送去,其余部分分发下去,顿时引发所有人的欣喜道谢。但凡真和周子澹日夜接触的人,从没有一个真觉得周子澹不好。 沐子芝含着糖,看着周子澹又如她初见他那样。他高高兴兴将礼送到人面前,浑然不知道自己招惹人的本事。无尊卑区分,无长幼区分。 儿郎如斯。 周子澹嬉笑着回来,沐子芝拉着人回书房,趁其不备在人唇上啃了口。她不知道是一口甜还是她嘴里的糖甜。 反正周子澹舔了舔唇:“好甜。” “今天习字。”沐子芝对周子澹说着,“写好了,一刻钟一口。写不好,什么都没。”她说出这种不知羞耻的话,胆子极大,耳朵却滚烫。 周子澹诧异,随即快步乖乖去坐下,翻找起纸笔来:“下次有这种好事,早说啊。”他说完也忍不住笑起来。 闹归闹,乐归乐。 沐子芝很快将决定好的店铺地址交给周采。她交钱,并将阿花以及几个姑娘一起交给周采。接下来的很多事,将阿花为主管,其余人帮工。 现下的月钱按照原先的月钱给。到正式开店之后,按照每月营收卖出的布来提成。不管怎么算,钱上面不会亏待所有人。 至于店铺的招牌。沐子芝打算一是让人挂上“月氏扎染”,二是将太后送的“天下第一扎染”挂上。往后就是一个名头。 她还安排店内每天都要轮一个人,在铺子里负责扎染给旁人看。这种事就如同吃的铺子做给别人看一样,说明着:我们这都是亲自动手做的,绝非借了他人手。 安排下去之后,周子澹便带着沐子芝替周家赴各种洗尘宴的约。 春日来临,再加上三年一次的春闱,京城如今才子遍地。年轻女子才华横溢的一样也多出来走动。消息灵通的都知道,参与春闱的要是能中进士,那就是人中龙凤。要是中不了进士,往后也未必不能中。 且……周家的大公子周子淙,未婚配,正好参与这一回春闱。 他中进士是早晚的事。且年纪轻轻入帝王眼的可能极高。 然而赴约的周子澹对谁都是嬉笑着:“哎,说我哥啊?我哥关着门学着呢。我们谁都见不到人。对了,你们家里那个酒好喝,下回给我带些来!要是能教我酿就更好了!” 讨要东西不够,更过分的是还要强行介绍他新过门的妻:“这是我夫人。哎,漂亮么?我的。她新开了一个铺子,被太后赐了天下第一扎染。你们回头可以去看看哦。太后生辰的礼里面,就有一幅是她送的。” 女眷们试图和沐子芝打好关系,沐子芝自然来者不拒,笑盈盈配合周子澹:“我铺子里染的布可好看。江南绣花是漂亮,上面自然是有各色线条。我铺子里扎染出来的布,光滑得很,穿身上不会被线头碰到。用的染浆是花草木提取的,尤其青布,穿着不容易生病。” 别人试图拉关系,他们试图做生意。 一来二去,别说,女眷们还真有不少心动的,想看看成品样式是怎么样的。于是沐子芝干脆今天穿一条五彩斑斓橙黄渐变的裙,明天穿一条青色的裙。今天花鸟,明天山峦,后天百兽。 至于簪子一类。阿翔没带来,真暂时没法卖。生意得一步步做。 周子澹会玩,沐子芝会做生意,再加上一个神秘的周家大郎。两人一出门,几乎把京城都带热闹了起来。春日到来,沐子芝竟是在染浆刚弄好后,灵光一闪用自家扎染产的布,找了个精通风筝的手艺人做了一堆风筝去邀人放风筝。 别人放风筝多用纸,叫纸鸢。她特意挑选了江南最轻薄的布,做得格外大。这下可好,别人看了眼热,当场买来一起放。没凑上热闹的直接向沐子芝身边的白云和潭梦预定起了风筝。 到了这个地步,皇家不少年少的也去凑了热闹,宫里自然全知道了。 太监对着再次下棋的皇帝太后说着事:“周家二郎在郊外放风筝,梅郡主做了一个蝴蝶风筝,听说比人还大。” 皇帝年后事情繁多,好不容易得空,正是最烦听公事的时候。他听到这种好笑的琐事禁不住笑起来:“哥哥过来科考,弟弟在外面玩疯了。成婚都不见收敛,夫妻两个一起玩起来了。” 两人对周家感官好,对梅郡主感官也好。 身为皇帝临近科考不能叫人来宫里,太后自不打算给皇帝添麻烦。她说了声:“这阵子忙完了,让梅郡主到宫里来一趟,本宫与她好生叙叙旧。还有吧,这周家大郎,差不多该婚配了。” 京城里那些大家闺秀惦记着,太后和皇帝也惦记。 朝中上下家中有好儿郎的不少,有好姑娘的也不少。皇家也如此,有皇子有公主。皇帝听出了太后的意思,顿了顿:“……尚公主不是谁都乐意。” 尚公主当驸马听上去是好事,实际上本朝开国以来,诸多驸马在官场上都没有多少实权。要是周家大郎真的尚公主了,实属浪费一身才能。 “不是尚公主。”太后下棋顿了很久,话也停顿了很久。她深深叹了声,落子才再开口:“卢家不是正好有个适婚的姑娘么。” 卢家确实有一个适婚的姑娘,叫卢筱雯。皇帝对于朝中不少大臣的子女,根本不知道名字,却知道卢筱雯。卢家子嗣都不算单薄,只是满门忠烈,为了边疆征战,如今只余下一些女眷,以及一对姐弟。 卢家小子毅然从军,府上姐姐尚未婚配。卢筱雯看似柔弱漂亮如水中仙,实际上用兵遣将之计谋不在卢家小子之下。可惜是个女儿身。 卢筱雯没法上朝,家中也没几个上朝的人。自小至今多次献计全是找了个卢家下属小官代为发言。这和周家大郎确实相配。 皇帝放低声音,实在感慨:“母后心善。”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文/乃兮 宫里的事, 沐子芝当然尚且不知道。 染布梅三娘 第51节 她每天忙着干活忙着玩乐,日子过得飞快。顺带着,她见证了真正的京城春闱。这三年才一次的重大事, 无关人士都不得靠近考试院。 里头天气冷, 周子澹作为一个享乐的主,给他哥准备得极为齐全, 各种衣服鞋子保暖的东西全备上。不知道的当人现下要上雪山去。 考试里头会点煤烧炭,为了防止失火,如今的考试院经过几次修缮,减少了木头用量, 多用了砖瓦, 每隔一段必放一个大水缸。巡夜的也都是家中没有考生的将士。 沐子芝在周家,平日里身边是周子澹,临摹字帖的时候想着习字学文也不算难。到了春闱门口听那些学子进门前的快语速背着的各种话,满脑子只剩下:原来, 天书就是这样的。 调侃的“之乎者也”真的很少听到,一串字下来, 她有种大家明明站在同一片地上,为什么说出来的话会完全听不明白。 好在她只负责来和周子澹一起送人进考场,并不需要跟着进。 当周大哥往门内走了, 沐子芝才侧头和周子澹咬耳朵:“你听得懂旁边人说话么?科举到底是考点什么?” 周子澹跟着咬耳朵:“一考读的书多不多,能不能读得懂,有没有自己的见解。二考治理天下的本事, 看能不能做官。三考会不会拍马屁, 能不能应对皇帝。” 说出来的话前面正常, 后面大逆不道起来。 但凡周家换个人在场, 都得拿羽扇砸他。 沐子芝信了, 钦佩:“真厉害。” 周子澹哪怕大逆不道,对这些人一样钦佩:“是厉害。” 能够走到这一步的考生,最次也是能够有钱到京城里考试的所谓寒门学子。这种寒门学子指的无非是祖上没什么人当官的,而非沐子芝所认知的那类地里种田的农户或者转头敲打的木工。 真正的贫穷,是大字不识。 沐子芝内心对周元淮以及周子澹产生了一种更深的钦佩。他们两个既办普通的学堂,还办女子学堂。比起踏步入考场的这些考生更高大一些。 “你爹和你也厉害。”沐子芝夸着周子澹。 周子澹经不起夸奖,尤其经不起沐子芝的夸奖。他得意洋洋,将他哥没能带进去的羽扇都掏了出来:“那是,我什么人!” 沐子芝给他一个手肘:“你灿烂点什么。回家去了。” 两人坐着马车回去。沐子芝趁着周大哥不在家,让不少人在店里以及租住的屋子里赶紧加班加点做些喜庆的东西以及做点和周家两个郎君挂钩的东西。 现下外头不管卖什么,都要和科举挂个勾。卖糕要叫状元糕,卖笔要叫文曲笔。她卖个布都得红星高照或是文曲转世,让人觉得喜庆且吉利点。京城好卖的东西,和云南是真截然不同。 沐子芝打赌。以她出门见识过的那些才子来看,周大哥不中,京城里也没多少人能够中。这不得回头让人考上之后,到她店门口来卖东西? 进士亲自摆摊,谁家不想来蹭个喜气? 过了日子再来接周子淙,沐子芝反正早就暴露过拿兄弟两赚钱这种事,坦然得很。哪怕她看到周大哥出来,脸色都比进去时差了些,胡子都冒了头,她也依旧极其坦然,甚至殷勤:“大哥辛苦了,大哥要吃点什么?大哥要喝点什么?” 周子澹一样殷切:“我让人买了点羊肉,煮在锅上了!回去面一下当场就能吃。” 周子淙微点头,累到只有一个想法:“真抠门,每个房间小得要蜷在那儿睡。” 非常周家人,非常不给官家面子。 春闱考试一结束,京城的呼一口气都觉得似乎气是凝滞了。所有人都绷紧着想要知道结果。考上就能去殿试。殿试几乎就算是分个三六九等而已。 周家人更加不敢打扰周子淙,简直将人当举世罕见的宝一样郑重对待。 放榜那天,敲锣打鼓来报喜的时候,沐子芝在刚挂牌开业的店铺里忙活。周家两个兄弟在家里等消息,没有亲自去看榜。 消息先到周家,再到商铺。一传来,沐子芝带着阿花等人美滋滋直接把桌子抬到门口,欢天喜地放炮仗,比开业那天都热闹,喊着:“周家周子澹周元淮先生同款羽扇啊!周家小玩偶啊!高中必备!” 过路人立刻就凑了上来。先看一个有趣,再看一个稀奇。京城里卖布偶的着实不多。阿花绘画的本事极差,但画作拥有神韵。沐子芝绘画极好,但精巧不适做成娃娃。两人一结合,出了专供的周子淙布偶娃娃。小家伙肥嘟嘟的一手拿笔一手拿羽扇,看上去小巧可人。 青布长衫,肤白乌发,简直妥妥的形象。 就算不知道周家人的,看到这么一个都忍不住想买了。 一时极其畅销,收钱差点都来不及。 沐子芝一看大家的购买能力,唇角洋溢着笑。 此时人挤人了,缓缓路过商铺的卢筱雯见到这一幕,轻微挑眉。她穿着较厚重的衣物,看着依旧身型瘦削。站在那儿拿着一卷书册有一种弱柳迎风之感。 卢筱雯问了一家商铺的小二:“对面那家是卖什么的?扎染的布,能卖到抢起来?” 小二能说会道:“哦,是卖布。说是扎染的布。今日家里有人高中了,瞧地上全是红纸呢。这不大家蹭个喜气。您瞧见她挂的牌子没?天下第一呢,太后赏赐的。不知道你听说过月娘没?传说的这个月娘啊就是她们商铺里染布最好的一个,一单千两朝上。给沐王爷送礼,沐王爷当场落泪。给太后送礼,太后直接赏赐一块牌子。这得多好看呢!” 卢筱雯瞥了眼小二:“你见过?” 小二摆手:“哎,我哪能见得到。这些事全是听她们铺子里的姑娘讲的。她们铺子里的姑娘全是从她们当地的女子学堂出来的。女子学堂就是周家人送给媳妇的礼呢。” “女子学堂?”这下卢筱雯兴趣起了,“女子能上学堂?周家是指江南周家。” 小二想了想:“是吧。就是那个周元淮先生的周家。高中的应该是长子,周子淙。媳妇是二子的。弟弟比哥哥先成婚,不拘礼节。” 卢筱雯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知道周家大郎的名字,也知道京城里多少少女心动。更知道周家二郎,主要是天下纨绔极其多,能不被人厌恶还被当有趣事拿出来说的纨绔真不多。 当她看到一个姑娘喜上眉梢挤出人堆,手里捧着一个看着就是书生郎君模样的布偶,还是呆愣了一下:“这是……卖的周家子的布偶?” 做生意到这种无所谓名声的地步,太可怕了吧! 等她再回过神,手里已经交钱买了一个布偶,并且忍不住扯了扯布偶的脸。里面不知道塞了点什么东西,揉起来是极为舒服。 价不便宜,闻起来有股淡淡的草药香气。她看书时看到过这种染布方式,只是没想人会将其做成娃娃拿出来卖,并且…… 周家大郎真的不在意吗!这种难道不会有别的什么巫蛊……不不不。没有的没有的。 卢筱雯回到家里,困惑不理解。总觉得周家人好像和她认知中的周家人不太一样。 她不理解也正常。 当布偶被带到宫里,几经检查后送到皇帝手上。皇帝也不理解。怎么这好好一个丞相之才,年纪轻轻就成了别人手里的布偶。大家对这种布偶似乎极其喜欢。 别的才子,要么天资聪慧闻名。要么善心孝心闻名。要么诗词歌赋出众闻名。现在周家古怪的名声增加了,让他摸不着头脑。 “这梅郡主和周家二郎凑在一起,连带着将周家大郎都能带跑偏?可别到时候上了殿试,闹出点什么笑话来。”皇帝想想实在觉得好笑。这种事情,管呢觉得荒诞,不管呢总好似不太合适。 太监在边上细声细语说着:“陛下,周家一向来喜欢与民同乐。老百姓喜欢,周家人也赚着了钱。梅郡主不愧是月氏一族呢。” 会做生意会赚钱,是一种本事。且这个本事从下头呈上来的说法来看,为不少女子供了生钱的道。既不影响老百姓耕种生活,又得一乐趣。 “这布娃娃送给太后去。瞧瞧,脸上还染两点红的,胖乎乎看上去喜庆。”皇帝又忍不住笑起来,“真是不知道怎么想到的。” 原先他想着少年郎长得俊俏,点个探花郎最合适。如今来看满脑子都是娃娃,半点不像探花郎的样了。 话说,他要是钦点成状元,布娃娃能给加个大红花么? 要是入了一甲,似乎给个状元也不是不可以。 圣心难测,谁也猜不到一个娃娃能够让皇帝想给人从探花郎位置挪动到状元位置上。殿试开启前,所有人都要被查一遍身上所带之物,才能被送入殿试之地。 题目不多,然都是朝堂中重题。其中有一道是皇帝亲自写下的。 周子淙面无表情坐下,面无表情动笔。他进门前刚知道京城里多了一款他的布偶娃娃,并不意外,只想写信给爹娘告状。 也正是旁人告知了有这么一个娃娃,他觉得可笑之后,紧张都不紧张了。摒弃杂念看题落笔,很快沉下心写起早筹备好的心中笔墨。 宫里在考试,随后阅卷出卷。放榜的地方已是人挤人。有的是家里人亲自来,有的是让下人在那儿候着。宫里很是会放悬念,一甲从来是最后报最后写上的。 沐子芝算着这些天赚的大笔钱,真心实意祈祷着:“希望大哥中个状元。我大红花都给他扎好染好了。能大赚一笔。” 周子澹一听是大赚一笔的有钱,果决跟上:“希望大哥中个状元。” 第77章 文/乃兮 当放榜的时候, 沐子芝真的恨不得冲进皇宫,把设定这种放榜报名字方式的人拖出来打一顿。她咬牙切齿等着二甲三甲名字放出来,说话声音都变得尖细起来:“周子澹, 应该一甲吧?” “肯定一甲。”周子澹说着, “他要是不中,回去被我爹抽死。” 如此说是说, 两人情绪上暂时还是没能缓和过来。 当一甲里状元郎的名字真的出现是周子淙,沐子芝有那么一瞬脑袋都空空了。她看着身边的周子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周子澹揉了揉沐子芝的脸,一样是欢喜上了头:“是状元!是状元!竟然会是状元!”他心里头想着他哥顶天不过是个探花郎, 哪想人真的会成状元啊! 如此年纪轻轻的状元, 开朝以来第一宗。要知道上一任年轻的状元郎,怎么也要三十多岁了!没有一次的状元郎会如此年轻。 沐子芝看着周大哥从宫中出来,看着人佩戴大红花骑上马。她看到其后无数意气风发的文人才子,有了一种深刻的, 在梅家在沐王府都无法感受到的震撼。 她见到了皇朝的兴起,见到了太平盛世的传承。在这一刻, 她当初所做的百兽朝凤都弱了下来。天地此时终以人为本。 当如此好消息传遍京城,传到大江南北。远在云南的周元淮收到消息和家书时,也是愣怔在了当场。周家会读书的人很多, 他对周子淙的期盼,从不是当一个状元郎。 自古至今,状元郎官居一品的人寥寥。他对周子淙的期盼从来只是考上, 并在朝堂上有所作为。他名声在外, 周子淙年纪尚轻。以皇帝的性子不该给他如此高的名头。 此届考生他也知道, 其中有才能的不少。 他拿过信, 全然想不通:“写了点什么, 竟然能被点成状元?” 到看完周子淙写的厚厚一叠纸。周元淮到底不得不说,周子淙这一回科举几乎是以一种冷静又超乎寻常水准完成的。分析事面面俱到,用词遣句不卑不亢,全然没有这个年纪会有的轻狂和生疏。 换成他,他也会给卷子高分。 “估计是脸好看再加上了点分。”周元淮收起信纸,对着旁边抓着信还在看的祝氏,摸摸自己的脸,“老夫年轻时,真的好看啊。” 祝氏是看不太懂周子淙写的那些东西。她听得懂周元淮的自恋,直接被逗笑啐了人一口:“我看啊,两个儿子是真各自学了你一半。不要脸的这半都在子澹那儿。” 周子澹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家又被说了不要脸。 他见他哥要找沐子芝算布偶的账,以一种脚踩棉花的微妙情绪,拦住了他其实并不算生气的哥哥,非常具有蛊惑力的说:“哥,你知道你的布偶娃娃,最近赚了多少钱,还有多少订单么?” 周子淙面无表情,把羽扇糊在周子澹脸上:“不想知道。你夫人忙到现在还不回家。早出晚归躲着我,我去店里找她。” 周子澹露出友善的笑容:“她之前花了千两买下的店铺,花了两百两重装并买各种高档的布料、草药当一时的库存。现在已经全赚了回来,并已经接了半年的活了。不是月娘接了半年的活,是她带来的那些个姑娘每天从早做到晚,要做半年。怎么都能赚回几千两。” 京城人是真的多。 周子淙收回羽扇,指着他自己:“我,是要当官的。你看我的布娃娃在外面像话吗?你不觉得那个布娃娃太幼稚了点?别人都是耍大刀的关公,风流倜傥的诸葛。凭什么到我这里是个巴掌大小的布娃娃?脸上还带着红晕!” “因为赚钱。”周子澹嬉笑,“光这个生意,咱们在京城里一年的开销都能赚回来。谁家不眼热啊!都看着我们眼热呢。” 布娃娃做工不复杂,只是染色上需要功夫。周城的几个姑娘都会做,旁人看着眼热一时学不过来,做出来的布娃娃都古怪得很。 周子淙无奈:“你知道圣上找我见面了。他说他也有一个,送给太后了。听说新的有红花,让我回头给他送个过去。” 第一次见皇帝给赏赐之后问臣子讨要东西的。当然,他是将进翰林院,现在没算有官身。那问老百姓讨要东西也很怪! 周子澹一听,当即拍手:“瞧瞧,有眼光。圣上是真有眼光。明鉴!明察!明人!” 周子淙气笑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染布梅三娘 第52节 两兄弟在斗嘴,沐子芝实际上今日赶巧,不在商铺里。她忙前忙后把布娃娃拿出去卖,又替“月娘”接了几单扎染染画,没想很快被一位太监找上了门。 太监坐着马车来,带着腰牌示意身份,行礼后友善邀约:“梅郡主,太后有请。” 这个邀约非常仓促,让沐子芝毫无准备,穿着极其普通的百姓衣服,就被马车带去宫里了。别家郡主身上好歹有快玉佩,她连玉佩都嫌麻烦没带身上。 店内人太多,她怕玉佩被挤掉。 白云和潭梦这些天已经从她的侍女变成了店内帮工。阿花也忙昏了头。沐子芝没有带任何人,只给她们留了话,随后坐在了马车内。 别人被尊贵的太后或者皇帝突然召走,弦绷紧,脑中已开始想对方是要找自己什么事情,自己要怎么说。 沐子芝却半点不慌张且真敢单人上马车。太监知道沐王府的事。听说本来梅郡主的身份原本是要定下郡主位的。只是沐王府事情一出,梅郡主只是叫一声郡主,没有郡主之实,连沐家族谱上都不会有梅郡主的名字。 说简单的就是,这位只是普通老百姓,连贵女都算不上。 可他依旧高看了一眼这位从民间到所谓的郡主身份的人。这世上没几个人能有这么大胆子,应召像好似被人叫出去吃饭似的。 沐子芝不知道太监心里绕绕弯弯想了一大堆。她只是问人:“哎,大人。太后找我是什么事情?” 太监忙说:“小的惶恐。梅郡主,小的姓李,叫我李公公就是。” 沐子芝想着云舒都是叫云大人,安抚他:“没事,以后可能就是大人了。那李公公,太后找我什么事情?” 李公公身为太监能被派出来做事,消息自然灵通。他本不用多说的,听着梅郡主的吉利话,便细说了事:“随意聊聊,叙叙旧,聊聊家常。对了,太后近日对您店铺里出的娃娃甚是喜欢。” 沐子芝:“……”这是没想到。 李公公又低声说:“再者,或许是想说关于周家郎君婚事。” 沐子芝惊了一下:“周大哥的婚事?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公公说着:“这说起来就复杂了。按理来说。状元郎会回一趟江南再来京城。但周元淮先生与周夫人并不在江南。于是劳烦两人跑一趟来京城。人都没到,周家女眷只有您一人。就先想和您聊聊。” 沐子芝塞给李公公点银子:“您知道好多啊!” 李公公笑笑收下,没多说什么。要是沐子芝真熟悉宫里人,便会知道这位李公公与皇帝身边随身伺候的吴公公,其实是义父子的关系。如今宫里头的太监也有身份。李公公和吴公公自小进宫,学文识字长大,与一般公公全然不同。 沐子芝坐在车内,跟随李公公入了宫。 入宫的规矩很是繁杂。一要查马车,二要查身上有无带不该入宫的东西。入了两扇门后,便要开始步行,绝不能再坐马车或者坐轿子。 走路也有讲究,不能乱蹦乱跳,不能随意张望。这些礼节沐子芝听过,从记忆里勉强翻找出来,将就用一下。 她见过沐王府的离谱,又对太后的印象很好,以至于毫无百姓觐见时的惶恐。人到了太后宫殿,在门口稍等一会儿,就和守在门口的宫女眼对眼。 宫女本来好好站着,可没想到这即将进去的郡主打量起了她,一时脑中都困惑起来。 沐子芝却是只是观察着宫女的服饰。和沐王府的侍女比起来,宫女穿戴讲究得多,不比一些小家闺秀差。用色更是好看。可以学学。 京城的用色打扮,和周城相差甚大。 门内过来传话:“梅郡主,太后请您进去。” 沐子芝迈开步往里走,到这时才微有点期待。期待着这位那么多年依旧记得她娘的贵人。更算是在生意场上帮了她大忙的贵人。 入目是不算低调的奢华陈设。山可以层峦叠嶂,幕帘也可以层峦叠嶂。一层层昂贵织物入了去,雕着无数花纹的木座上,比起万物看上去更为贵气的,赫然是坐在其上的妇人。 精神奕奕甚至不显老。 以沐子芝现下的辈分,放在周城该叫人一声阿婆。放到京城的最中心,她行了一个规矩的礼:“见过太后。” 太后笑起来,侧头和旁人说了句:“瞧瞧,到我面前来都爱摆这么一样。明明人在外头和夫君闹得全京城都知名了。” 沐子芝陡然心虚起来。从太后嘴里听起来,她知名的不像是扎染染布的技术,而是各种惹事的本领。她少有讪讪,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太后吩咐了:“坐下聊聊。找你来就是想和你聊聊。”这位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此时也不过是一个感慨回顾往昔的人,“你和你娘长得可真像。我见你娘时,她还没长开,没你现下这个年纪。” 宫女给沐子芝赐座。 沐子芝坐下望向太后:“我没见过她。” 太后好笑:“她啊,也不是个安分的人。你们真是一样。” 第78章 文/乃兮 “不是个安分的人”不算一句褒奖的话, 到太后这里实则真真切切也有点说两人非常能来事的意思。当然,她身为长辈相当喜欢小辈的这种闹腾。 宫里总是太讲规矩,人活到后来似乎都成一个样。她总喜欢宫里头进一些新面孔, 便是爱看他们身上独属于年轻人的朝气。 太后说起过往记忆里的月娘。从侧妃到太后, 一步步走来经历过太多。以至于她脑中其实记不得月娘到底长什么样,直到见到沐子芝, 才觉得该是就长这样的。 “她那会儿出现在我面前,就像是上天派下来,专门给我递礼的。”后宫里的宫女替沐子芝倒上里的茶水送上了点心。太后继续缓声说着,“要是没有她, 本宫或许很久都缓不过来。” 沐子芝发现太后说话声音缓, 她却没有什么机会插上话。 “往事都过去了。本宫是本宫。她是她,你是你。”太后抬手示意沐子芝吃点喝点,贴心问沐子芝:“初来京城如何?是不是会觉得干一些?宫里不管是云南还是江南来的姑娘,也多会觉得京城里干一些, 冬日冷一些。” 两地边上多水,又全地处南方。水土不服的人年年不少。前朝官员当初科举考试, 都会提早一些出发,就是怕临考了水土不服,考都考不好。 沐子芝觉得太后实在对人充满慈爱。她得以说上话, 回答着:“京城很热闹。人说话听上去和我们那儿不一样,好在我能听懂。” “要是不出来走走,哪里能知道京城有这样的风光。”沐子芝实话实说, “更不会有机会能够看到皇宫。”皇宫可比沐王府大多也气派得多。 虽说到处都有值守的将士, 可身上不会带给她俞宁这般边疆战士的肃杀。放榜时所有进士队伍前面的仪仗, 更是难得一见的光景。 吃食各式各样, 和周城相差很大。权贵更多, 随便碰上一个人,本身不是有点身份,就是家里不是有点身份的。再过一些就要“往来无白丁”了。 “我要是老了依旧乐意回周城。各地走走,终是更喜欢家乡。不过现在是哪里都想去。京城是一个地,还想下江南。”沐子芝想去江南,看看周子澹生长的地方。 太后听着笑出了声:“趁着年轻多走走是好事。你别看陛下几乎常年待在宫里。他年纪轻的时候,也去过不少地方。要不是身份尊贵,他也是哪哪都想去。” 她对于沐子芝有这个念头并不奇怪。就连她在后宫中多年时,也会偶尔想若是她不曾入了后宫,会不会有机会走遍大江南北。就如月氏一族一样。 当然,只是一瞬念想。荣华富贵抛不下,何来踏足万水千山。 沐子芝没见过皇帝,对此她只是提了声:“没去过天下,但天下都是陛下的。” 太后笑着称:“是”。 两人又再聊了点家常。太后话题自然而然引到了周家。沐子芝很快就说了一下周家前往云南办学院的事,再说起了周家送她女子学堂的事。 其实沐子芝对于周元淮的生平知道的并不算多。就像大多数人一样,他们只是知道周元淮是当世大儒,著书立传写诗就足够生活,名下还有不少学生。更多的就不知道了。 毕竟江南和云南距离并不近,很多消息传起来都不会传更多。 太后听了,并没有和沐子芝多聊周元淮的生平。她说起了周家大郎:“周子淙还没婚配。本宫没想到他们兄弟两人反而是弟弟先成婚。” 沐子芝能说什么?她总不能说,自己是和周子澹原先想假结婚,谁想最后变成了真结婚。成婚的顺利连她自己都没想到。 别人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他们反而自顾自来。 她不好意思笑着:“意外,意外。当初第一次见面,差点把棍子打到他身上去。后来他缠着我学扎染,没想到最后学着学着成婚了。” 太后被沐子芝被“意外”之说逗笑,笑得厉害:“哈哈哈——” 她笑到半路,继续含笑说着:“本来最不省心的儿子,现下是省心了。身为兄长本来最省心的,现在还没成婚,倒要成不省心的了。如今拿了状元郎,门槛都要被人踩破。” 沐子芝到这里,隐隐听出了一点意思。 恐怕太后心里面有人选。就是不知道皇帝是不是也有这个想法。确实,一个没有成婚的状元郎,足以让京城不少人颇为心动。尤其是周家人口简单,几乎都是成双成对,少有惹出□□的。 不管怎么说,她都不可能去帮这个忙。 不帮忙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祸水引走。她颇为郑重点头:“是。周家门槛还在,我开的小铺子差点门槛先没了。我回头一定要和爹告状。” 太后又被逗得直笑。 这时,一位宫女进门:“禀太后,卢姑娘到了。” 沐子芝微愣。卢姑娘?哪个卢姑娘?是太后外戚里的女眷?还是说什么身份? 她意外的太过明显,本该太后都不用说什么就让两人见上面的,反而去向小辈解释起来:“卢家满门忠烈,卢家上下如今小辈只剩两人。弟弟从军,姐姐是三公主好友,现在也时不时会被我叫到宫里来,陪本宫和几个公主说说话。” 公主和皇子一样要读书。京城权贵之子很多会上同一个学堂。其中能和公主一个学堂的,身份都极高。这种姑娘一般都会是皇室正妻,或者高官正妻。当然,以后者为主。 毕竟皇家外戚要是权势太高,往后麻烦。 沐子芝对朝堂上的绕绕弯弯没有那么懂。要换成周家人在这里,几乎从太后叫人进宫就猜到了太后意图。好在她对人情世故很懂,于是想也知道卢姑娘就是太后看中的姑娘。 她侧头等着人进门。 卢筱雯走进宫殿内,见还有客人稍诧异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先行了礼:“见过太后,见过梅郡主。” 随后她才在太后的恩赐下落座并开口:“没想到今天梅郡主也来了。” 卢筱雯几乎是看到了沐子芝,就知道了太后的意思。早不叫人晚不叫人,偏偏让她们两一起出现,无非是……想要她们认识。 她无奈:“您怎么又操心起我的婚事。” 太后明明身份最为尊贵,现下一脸无辜:“可别胡说。本宫不过是想和子芝聊聊天。” 沐子芝侧头,反而问的是:“卢姑娘认识我?” 这场对话是聪明人与聪明人的对话。在场三人都知道算是怎么回事了,有的戳破了,有的装作不知道,有的还转移话题。 卢筱雯和沐子芝对上,微点头:“路过商铺,买过点东西。梅郡主容貌出众,在人群中很是好认。当时人忙,您不会注意到我。” 太后晃了晃手,立刻有宫女传上来一个布娃娃。布偶手持羽扇和毛笔,看着极其有趣。太后将娃娃放到腿上摆弄:“东西是有趣。瞧,我也买了一个。这就是周家大郎周子淙,今新晋的状元郎。” 卢筱雯对上如同小黑豆一般的娃娃眼,想到自家那个娃娃,一时沉默。 沐子芝对太后则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字字句句没说催婚,字字句句都是催婚。 换成是她,当场逆反心理表示此生不嫁了。 太后手指上戴着镶宝玉的金指套。她戳着娃娃,话里话外全然是:“宫里好些日子没喜事。哎,每回皇后来见本宫,也和本宫愁这事。陛下诸事繁忙,除了按日子叫人之外,都快睡在奏折上了。如今有了一个新状元郎,有了一群青年才俊,为他排忧解难挺好。” 沐子芝顺着问了一句:“不是要先去翰林院么?” 不是说好像要先去修书什么的? 太后顿时可惜:“啊对。还得好几年才能给陛下排忧解难。” 瞧瞧这话,说得好像三年前那一届科举出来的才俊吃干饭的。那一批可是正好要从翰林院里出来,正要开始真正的仕途。 沐子芝不住瞄着身边人,看这位卢姑娘什么反应。 只见这位卢姑娘拿起茶,慢悠悠喝了一口。看上去身薄体弱的,语气却硬着没有愧对她将门的出身:“我可以嫁给周子淙,从此以后一起为陛下排忧解难。” 沐子芝猝不及防差点把脖子给扭了,震惊看向人。 染布梅三娘 第53节 卢筱雯露出一丝笑:“周家大公子迟迟不成婚。要么心里有人,要么心怀大志,要么不行。有人或者心怀大志,这婚都成不了。不行的话,也不是不行,孩子可以过继两个,一个姓周,一个姓卢。” 在场太后和沐子芝还好没喝水,否则必然一口茶水直接喷出来。沐子芝看着面前柔弱的姑娘,满脑子只剩下了“大哥不行”这一个念头。 她现下身为周家人,总不能让这种不可能的事在外面乱传。应该,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沐子芝迟疑了。 沐子芝打破自己的迟疑,坚定开口:“大哥是心怀大志。再说成婚这种事情,得问他和爹才是。” 卢筱雯视线落在布偶上:“嗯。是要问。只是婚事我身为小辈,去亲自问周家不太合适。这事得麻烦媒婆或者家里长辈。再不然,劳烦陛下亲自过问了。” 沐子芝:“……”好狠! 将门女子真的好狠,直接将棋丢给皇帝! 太后听到这话,当即表示:“那就让陛下亲自去问。合适就赐婚。” 沐子芝:“……” 她现下开始怀疑。她过来不是被要求看一眼卢家姑娘,而是被通知,并负责去告知大哥这一个惨痛的逼婚消息。 第79章 文/乃兮 陛下若是真过问臣子的婚事, 为人臣子能有几个可以坚定拒绝?真要拒绝了,恐怕以后再去成婚,皇帝必然在内心里想:是哪家的姑娘比朕看中的更好? 要是家事安稳, 一个疙瘩也会就此埋下。要是家事不安稳, 这辈子皇帝看见人都会忍不住说两声。 要是今后在朝堂上和皇帝往后意见相左,怕是问题更加多。 沐子芝对这婚事只能说:“我回头转告爹。”看周元淮先生怎么做了。 太后看着年轻, 实际上已不年轻了。没聊太久便表示:“累了。本宫要休息。你们平日里也忙,回去吧。” 沐子芝于是和卢筱雯一起告退。 她从太后宫里出来,脑子里都挂着这件事。肯定要通知大哥,回头婚事怎么办得看他自己了。 她侧头看向安静径直走在自己身边的女子, 带着一点点的好奇。 周城女眷很少有像卢筱雯这般的。看上去便是念过书, 结交起来说话又直。她这段时间在京城里结交了不少人,见过不少贵客,但也没有任何一位女眷是像卢家卢筱雯。 寻常没有婚嫁的女子提起男子婚嫁,总禁不住会有一丝娇羞。就算脾气大一些, 也最多是有些骄纵。就连她有时面对周子澹都会忍不住耳廓发烫。 可这种情愫完全出现在卢筱雯身上,就好似成婚对她来说, 并不是一件与情与爱相关的事。 卢筱雯一样侧过头,对上了视线:“郡主是有什么想说的?” “叫我子芝就行。”沐子芝对着卢筱雯,语气里带着一点迟疑, “卢小姐为什么会答应婚事?”她是特殊些,很晚才入沐王府。京城里有很多适婚的,卢家不应该早早定下婚事么? 前面带路的太监装作没听到, 头也不回恭敬带着路。 卢筱雯轻笑了声:“来卢家提亲的人一向来很多。谁不想要和卢家搭上关系呢?”就连皇子里也有两个对她明示暗示过正妃位。 她只是:“京城男子多靠的是家族庇荫。我想要的郎君是能只靠自己走上来。哪怕他不是荣华富贵出身, 一样能出人头地。” “以周家的家世, 周家这位大郎君可以中进士。他颇为才华, 这才得以进入一甲。但能够成为状元郎, 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卢筱雯反问沐子芝,“这样的人,我为何不答应?” 沐子芝一向来知道,在外人眼中周家大公子是个香饽饽。听卢筱雯这么一说,她觉得卢筱雯确实没有什么不答应的理由。 大门大户的婚事,或许是与情感无关的。 只是对于周家人而言不是的。周家人看重情感,将情之一字放得高高在上。他们从不把“情”束之高,从不用言语虚幻去夸赞。他们娶的是自己喜欢的人。 至少周元淮先生与周子澹都是如此。 “要是周大哥不同意呢?”沐子芝问卢筱雯。 卢筱雯略一思考:“恐怕得在陛下约他之前,先和他见一面。见了面再说同意不同意的事。要是他没心上人,是可以考虑和我成婚的。” 沐子芝愣住:“……你刚才在宫里还说要交给陛下去说!”还说了小辈亲自上门不合适! 卢筱雯觉得好笑,笑到轻微咳嗽起来。一咳嗽,显得她更加柔弱。这种柔弱并非江南水乡女子的那种温婉,而是明知道她柔弱,却依旧可以从她的行为举止中窥探见她纤细不可轻易弯折的气势。 她微转头,咳清了嗓子才转回来:“人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总希望能和人在一起。当要见面,女子会梳妆打扮,男子也会照镜抹粉。这是一种手段。我既然想要成婚,见一面这种小手段,不算过分吧?” 卢筱雯知道沐王府发生的事。可以说沐王府的事,在京城权贵中早就传过一论。对于和周家二子成婚的梅郡主也被传过一轮。 她带着笑意:“你和沐王府的人,不像。难怪周家人会喜欢你。” 沐子芝刚听这段话,总觉得字里行间都在说周子澹。她想要出沐王府,借了周子澹一用。周子澹想要和她一直在一起,也用了不少手段。 喜欢一个人,不是只喜欢一个人面上的这点。沐子芝很清楚,她喜欢周子澹的不羁,也喜欢周子澹的用心。爱屋及乌,对他的偏爱也让爱上了他掩藏在性子下,几乎不展露出来的那点摸不透的深沉心计。 沐子芝若有所思:“你说得对。他们是很喜欢我。要是周大哥见了你真喜欢你。他自然会想办法和你在一起。要是他不愿意,你们自用手段。” 看谁谋略高过谁。 就算周大哥谋略不行。有周子澹在。 沐子芝相信周子澹不会让他兄长困在为难中。 卢筱雯朝着沐子芝笑笑,转移了话题:“对了,子芝扎染出的染画极为出名,太后都赞不绝口。布娃娃现下风靡整个京城,能有空帮我一个小忙么?” 沐子芝问:“什么忙?” 卢筱雯放低了声音:“我弟弟在军中,少年将士,有些许功名在身。他一样尚且没成婚。我的婚事是要解决,他的也一样。不出意外,等我成婚之后,他必然回朝。同时定下他的婚事。” 沐子芝没能联系起来两个事。她扎染有名气,和少年小将的婚事有什么关系? “我想劳烦铺子里干脆多做一些布偶娃娃。包含着京城中较为有名的男子女子。其中包括我的弟弟。让他名声彰显,不至于找不到媳妇。”卢筱雯苦恼,“我们卢家人丁单薄,总有人怕他年纪轻轻没了,嫁过来守活寡。靠着点名声引来一两个多看他一眼也好。” 沐子芝:“……”她觉得一个少年将士应该不至于沦落到找不到好成婚对象。 卢筱雯又说:“一套一卖,可以定价高一些。我这里就订下三套。也会让京中女眷过来买。怎么样?让你多赚钱。周家在京城得了状元,试图送礼的多,要打点的地方也多。钱是不会有人嫌少的。” 沐子芝发现京城中人,想法果然是多些。 主要是做娃娃真的能卖钱。 她当即答应了,并很是积极:“有京城中美人画册么?要是有,我做起来方便点!” 卢筱雯想到那些个美人画册,斟酌了下:“有是有,和没有没差别。不然你要是有空,接下来我们一个个去看了画下来?” 沐子芝当初就是这么挑中并画了周家兄弟。现下有人陪同自己一起去看美人,美人能让她赚一笔钱。她当即应下:“好!” 于是两人进宫里前还是全然不熟的状态,出宫后已约定好下一次去找美人的时辰。 沐子芝自小在梅家长大,对做生意看人情世故是懂一些。她对权贵们内心的绕绕弯弯不熟,便也很难分析。她回到周家,提起裙子到处找周子澹。 周子澹为了拦住他哥去找三娘算账,被迫被撵到厨房里,琢磨着一款刚听说来的美食。中途知道三娘被宫里头太后叫去了,心里挂念的同时,也是对宫中目的极其清楚。 谁想一扭头,他就见三娘快速冲进来蹲在他身边一起守灶台,还顺手塞了一根柴火进灶台。 沐子芝喜欢玩火。星回节就是玩火的节日。 她烧着火,逮到周子澹,立刻倒豆子把事说了:“我到宫里去了。太后想把卢筱雯嫁给大哥。” “卢筱雯。”周子澹念了一下名字,“卢家,将门。是一个不错的人选。卢家兵权在手,要是成婚。陛下是要他做孤臣啊。” 沐子芝歪头:“什么意思?” 周子澹解释:“意思就是,大哥不适合和别的大臣牵连过多。他就是陛下的一把刀,陛下要砍哪里,他就会挥向哪里。要是哪天陛下不需要这把刀了,这把刀就损了。” 沐子芝对朝堂的事一知半解:“听上去很危险。” “要是和朝堂上其他人牵扯多,必然更容易自保。但一旦有事,就是血流成河。几乎可以清理掉朝廷上一批人。”尤其是帝王更替的紧要关头,常常经常会发生这种事。 剩者为王。 周子澹并不算担心他哥,只问:“你觉得卢姑娘怎么样?” 沐子芝对朝堂绕绕弯弯不熟,看人却算精准:“我第一眼看她,觉得是个好人。”她这么评价,“不像段家的人。” 周子澹笑起来,靠近沐子芝,用手搓了搓三娘的脸,想要将匆匆跑进来脸上微凉泛红的脸搓热。谁想他没两下就将自己手上的灶火灰黑蹭上了三娘的脸。 他若无其事发问:“你觉得太后呢?” “太后啊。”沐子芝想了想,“想当好人。但她要想的事太多了,要在意的事太多了。与其说好不好,不如说已经是习惯了每一次说话做事都是想要达成她想要达到的目的。” 周子澹听着评价,用脸再去把三娘脸上的灰蹭掉:“我呢?” 沐子芝察觉到什么,伸手往自己脸上一摸。她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灰,冷声呵笑再次抬头,抓起周子澹的手,让手往他脸上糊:“浪荡败家纨绔嚣张心机深沉极为恶劣。如果不是这世上还有个我,恐怕所有人都会被你哄骗!” 周子澹脸上跟着一起脏成一团。 他半点没觉得生气,反而就如评价一般恶劣嘿笑着和沐子芝闹成一团:“哎。等下拿清水洗一下就好了。你别生气!啊对了,我哥的婚事,我告诉我哥就成。你不用去管。” 晚上用饭。 被各种人轮番理由求拜访的周子淙,看着餐桌上两个脸上一团糊黑的弟弟和弟妹,陷入一阵沉默:有点辨不清到底是外面的人更加麻烦,还是家里两个更加麻烦。 作者有话说: 三娘、周子澹:【互相往对方脸上狂抹黑】 第80章 文/乃兮 周元淮和祝氏亲自赶到京城, 很快入住小院。 本来快被踩踏的门槛一时间再次遭到残害。家门口要是有人摆个摊,说路过要交一文钱,这人必然会在短短几天内成为京城罕见有钱人。 毕竟路过的人不止想给周家送一文钱, 恨不得送千金万两。 道喜的, 求文的,想要见一下先生的, 纯粹是想来凑热闹的,各色人马全靠过来。再怎么清高的人,碰到周元淮也似乎会成为一个为其疯狂的学子,天天喊着“先生见我一面”。 周子澹二话不说, 出门避难。就如同他当初避难找沐子芝玩一样, 现下就是避难和沐子芝一起出去。当时找理由闭门不出刻苦学习的周大哥,现在没了理由,于是也出门避难,面色不改跟在了两人身边, 坐上了马车。 最令两兄弟没有料到的是,沐子芝身边转头带上了京城将门卢家女卢筱雯。皇帝和太后都想撮合她和周子淙。结果变成了沐子芝在边上配合。 兄弟两人不由看着沐子芝。 沐子芝承受着两人视线, 非常认真给两人说了一下情况:“都是为了钱。之前说好了你们两个去店铺门口给我拉客人。现在客人那么多,不需要你们去了,那我当然也会想之后要靠什么赚钱, 对吧?” 周子澹哪怕能揣摩出很多人的心思,有时也揣摩不透沐子芝:“赚钱法子千千万。”和卢氏女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一定要找卢氏女? 染布梅三娘 第54节 周子淙轻微挑眉,挥着个扇子不畏低温。 沐子芝实不相瞒:“我和人约了一起赚钱。其实我本来想带阿花的。阿花比你们两个有用。她画画的水平特别, 独特。” 能够轻易画出人的特色。 “但店铺里实在忙不过来。阿花没空。所以就我们两个一起。”沐子芝知道周子澹可能会跟上来, 但没想到周大哥也会跟出来。 本来不是她的问题, 她当然理直气壮:“是你们想跟着我们出去。那你们就不要管我们有几个人, 要去哪里。” 周子淙隐隐觉得有点问题。周子澹更是了解沐子芝, 心头察觉问题有些大:“……所以,你们约了出来要去哪里?” 卢筱雯在边上柔弱微微一笑:“香楼。” 周家兄弟:“……” 香楼在京城颇为特殊。里面是卖香的。各种熏香、香料、燃烧的香烛和普通的香线都有。掌柜非常会做生意,特意打造香楼,为了配合各种香味,请来招待人的全是美人。 如果说有青楼卖艺不卖身,那么香楼是连卖艺都不卖,纯靠着一张脸和说点话来招揽生意。越是昂贵的香,搭配的越是美的人。 香楼最漂亮的一男一女,京城之外是不太有名气,在京城内确实很多人知晓。当然,正经人都是去买香的,知晓归知晓,不会越了规矩做点什么。 沐子芝取出纸笔:“要画美人,做娃娃。” 卢筱雯:“我们之前想着娃娃自然要做一整套。最好是六男六女,总共十二个,听上去顺耳一些。让香楼两个入其中,是为了卖一个面子给长公主。做生意,这样赚钱才多。” 香楼的后台是长公主。长公主要是知道推了这么一套美人娃娃,必然乐意帮一把,替自己香楼打个宣传。谁嫌钱少。 周子澹刚想开口,就听卢筱雯轻声说:“听闻周家大公子豁达从容,二公子见多识广。应该不会连这点小事都在意吧?” 沐子芝亲眼见证了两个男人死要面子缓缓点头。 她很突兀想着:似乎,卢筱雯和周家还挺配。长嫂就是要能镇住所有人! 到了香楼,沐子芝和卢筱雯结伴,在一群莺莺燕燕的围绕下,说了来意。顿时两人包括周家两人被奉为上宾,得到了两美人的亲自招待。 沐子芝当场用碳笔给两人作画,得到两人满心欢喜的夸赞以及一些香线礼物。 两页画完,沐子芝和卢筱雯出了香楼,很快拐去了军营。卢筱雯身为卢家人,在军里自然是有点地位。她说明来意之后,直接点了一个将士的名字出来。 这位将士正是皇帝仪仗队的总队长。凭借容貌和武力,他几乎是毫无悬念成为皇帝面前红人,常常要值守皇宫。本来今日放假,被硬生生拉过来作画。 画完后,将士很是委屈:“卢姑娘,你怎么不画你弟弟呢?他不是长得还成么?” 卢筱雯笑着点头:“当然是要画的。”就是为了她弟弟才弄的这一套。天下十二位美人,用十一位将他拉出点容貌名气来。 将士再看了一眼跟在卢姑娘后头的两位周家人,眼神里充满同情。他之前听说周家人正在风头上,邀约人不断,根本见不着人。瞧瞧,真正有本事的人在这里,带着两兄弟跑呢。 沐子芝再画了一个美男子后,有种京中美人实在太多的感觉。尤其是刚刚去过香楼,见多了各色美人,再到军营感受了另一种金戈之美:“看得我眼花缭乱。” 要不是卢筱雯说要加点身份地位和本事加成,她真是光凭眼都无法抉择出谁可以算是真正的美人。美人不仅要皮相足够美,还要风骨美。 周子澹跟在沐子芝身后,面上神情依旧是带着漫不经心笑的,手上却是已经抢走了他哥的羽扇,在缓慢扇着。 他见沐子芝和卢姑娘要再次动身前往下一个地方,开口:“难道我和我哥不算在你们这美人名目中么?” 卢筱雯讶异:“啊,我们没说么?算啊。只是你们的布偶娃娃不早就有做了?我想子芝都看厌了吧。京城中也需要一些新鲜的。” 周子澹挥着扇子的动作愈加缓慢,笑容更加随性:“子芝怎么可能看厌我的布偶。我们夫妻一场,我的当然不能卖太好。” 沐子芝将纸页小心翻到新一页,头也不抬:“说什么呢。你哥刚科举考完,你卖不过他是当然的。我怎么可能和钱过不去。巴不得你卖好点。” 周子澹抓着扇子的手都捏紧了:“你难道不会觉得酸么?那么多人肖想我!” 沐子芝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么多人肖想你,不说明我厉害么?我可是能够和你成婚的人。”她乐了,“你不该觉得你和我成婚也很厉害么?我还打算给月娘做一个娃娃呢。” 不是三娘,不是沐子芝,而是月娘。当然,其实都是她一个人。 哎呀,周子澹这不得酸死。 周子澹:“你这是故意的。” 沐子芝拿着笔,用手指扒拉脸,做了个鬼脸:“略。” 两个人吵闹着上车。 周子淙在旁看笑了。他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弟弟和弟妹,对卢家姑娘确实产生了一些兴趣。如果说卢氏女靠近他,是为了证明她可以毫无问题融入周家,那么她做到了。 对于成婚来说,卢氏并不算是一个很好的成婚对象。卢家可以成为他为官的支撑,也容易成为他拥有更多权势的阻碍。在朝堂之上,他甚至确信卢氏女会借着他去表达一些她自己的看法,去借着两人的婚事达成一些她自己的目的。 到了他们这种地位,情感会有,但并不能成为他们的全部。他与父亲不管怎么说,和周子澹相比总是有一些不同。父亲可以为了更好的周家,退一步远离朝堂。他则是潜藏着,按部就班,内心为了自己为了周家拥有着极为大的野心。 周子淙对身边的卢筱雯说:“他们很恩爱。” 卢筱雯应了声:“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好运到令人羡慕。别人常说只羡鸳鸯不羡仙。这世上有没有仙人不说。鸳鸯能一世相伴终老的,可能并不多。京城里的神仙眷侣里,也没几对关起门来真的恩爱。” 周子淙没再继续这话,只是轻笑了一声。 卢筱雯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两个人都是聪明人,话到这里点到即止。再多说便是交多了情,反而会出现他们自个不可控的情愫。言多必失。 沐子芝连着去了好几个地方,观察发现周大哥不排斥卢筱雯后,便更加自在和卢筱雯一起去找美人、画美人。一天时间不够,画完一天,两人回去路上便约了下一次。 下一次再出来,又是四人一起去找人画画。 周子淙到底是状元郎,名声实在太大。很快整个京城里都知道——周家人的小媳妇开了一家月氏染布。做出了状元郎的布娃娃后,又打算扩充做出另外十一个美人娃娃。加上状元郎,总共六男六女。 京城里不少人都知道周家二郎风流倜傥,其兄长是状元郎,姿态也绝非寻常。其他十一个娃娃要与之媲美,得多好看,多夸张?一时间不少人对所谓的十二个美人娃娃心动。要是能凑齐一套,恐怕拿出去都格外有面子。要是自己就在这十二人中,那更加有面子! 于是整个京城都打探起消息,想问问都有谁被加入到了这个名单中。不问不知道,一问真是吓了所有人一大跳。 有的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有的是长公主名下香楼有名的美人。有的则是战场上将来板上钉钉的小将军。有的还是宫里一向是以美人出名的妃子。 还有大江南北都知名的戏子,还有游山玩水鲜少露面可诗词歌赋名满天下的墨客。这一下字所有人都对名单感兴趣起来。 周元淮刚应付完一堆人,转头发现自家儿子和儿媳惹出来的事,陷入了深深的感叹:“这两人怎么能做到,不管到哪里都能惹出事来呢?” 作者有话说: 再过两天!家里就装修好了!感动,终于可以不用给电脑开热点发文了 第81章 文/乃兮 京城里每三年一次科举之后, 酒楼里说书先生讲的内容,常常是各大才子的故事。比如关于状元郎当年如何如何,比如探花郎如何如何。 要是有这段时间发生个什么榜下捉婿, 更刺激了。简直会惹来一群人到酒楼里听书, 恨不得说书先生当场去人家婚房下面偷听。 今年格外不同。今年的说书先生是说了才子的事,可说着说着, 话题就禁不住往所谓的十二美人上靠。没办法,客人们想要听,说书先生们也好奇且打探且收到了一些消息。 这说起十二美人,自然就会说起负责评选的沐子芝。说起沐子芝, 说书先生由于地位不是很高, 所以对很多消息听到的也是真假参半:“要说这十二美人,除了我们状元郎之外,必然会有状元郎的亲弟弟,梅郡主的丈夫——周子澹。情人眼里出西施, 自己心爱的人,必然是天下最美之一。” 于是周子澹的各种荒唐事又一次被放到桌上, 让全京城听了个明明白白。浪荡却又专情,风流却不下流。 周子澹转头听人说自己以前那点破事,再又被自己亲爹逮着教训了一顿, 很心痛很难过很悲伤,觉得名声没了。于是借着名声没了的理由,堂而皇之又打算闹一次沐子芝:“三娘, 我好难过, 想吃烤鸭。” 沐子芝拉来了阿花, 改制了另外十一个美人的造型, 让阿花挑出每个人的特色点, 决定好扎染制作的方法。她听到烤鸭:“好的烤鸭。你去买。” 周子澹思索:“我还想喝点什么。” 沐子芝:“喝。帮我也倒一点。” 周子澹发现三娘忙起来,根本不在意他,极其惆怅起身,让人去买烤鸭再去厨房做点甜饮来。遥想当初,他只顾着玩乐,连家都不想回。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现在全家最闲的人快成他了。 不过也不是真的最闲。 他闹三娘闹失败,回到位置上拿起周采交给他的信件翻看起来。京城月氏染布生意做那么大,不可能没人心动。要知道这种扎染手艺并不算难。 买几个布偶娃娃回去,找个会扎染的拆开来学一下。再加上扎染这手艺,全是每个姑娘亲自动手做的,自然不可能一模一样,于是时间一长,仿制自然就会出来。 等三娘出十二美人的时候,仿制娃娃指不定就能做到以假乱真。这种事情官府很难管。有的老百姓做完几套赚了钱就跑,有的多做些,等人找过来早搬到另一个地方去了。 要是同样卖布的人,专门做一些难看的娃娃以此来诋毁月氏染布。那更简单。 他不过是随意一想就能想出来的法子,别人也能随意一想就想出来。 月氏染布的几个姑娘是有心,扎染染布专门会在一个地方将颜色用深一些。每个人又各自会留下一点她们自己喜欢的小标记。旁人都看不出来。 他要做的,便是让街头巷尾里的说书先生在说起十二美人这种布偶时,记得唯有在店内买的才是真的。信件上所标的便是这段时间给各大酒楼说书先生支出的账单钱。 周子澹看着算实惠的价,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视做阅过,随即放到一旁。他很快拿起了别的东西。 京城户部侍郎是他父亲旧友,有前后两任妻子。两位妻子格外能生。家里总生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前一任妻子所生的孩子之前都在江南,后来才到京城来。 没有亲娘,亲爹在京城做官,家里祖辈宠溺。 所以,户部侍郎的长子柴川便是周子澹曾经的酒肉朋友之一,消息灵通的那种。这位长子书读得一般,做生意也不算在行。偏偏人在哪里都混得极好,到了京城靠着长袖善舞,硬生生让他爹官升得极快。 周子澹怀疑这位户部侍郎有时晚上都会后悔,后悔没早点把儿子接身边。指不定早早接过来,现在已经官拜丞相了。 柴川的话细碎,具体整理了一下京城中现下对周家非常感兴趣那些人,其中有几家家里出了一些小事,非京城中人不知道的。 以及一些关于卢家的事。 他哥现下结识的那些个好友,只知道往他哥这里靠。用处是有,给出的消息极其无用。一个个全是刚入官场或者还没入官场的年轻人,有的事家里人都尚且觉得他们年幼,不和他们多讲。 学生与为官到底是不一样的。 周子澹细看了一下卢家的事。 烤鸭送来,甜口的豆沙牛乳送进来。沐子芝原以为周子澹会趁势来给自己喂,谁想一抬头,见周子澹正专注看着信件。 她放下手里忙的事,轻声对阿花吩咐了声:“差不多先这样。你拿下去整一整。到时候每个人做两个布偶,要是量上相差大了,再互相帮着。” 阿花应声,一点点把东西收拾准备带走。 沐子芝带着牛乳坐到周子澹身边:“看什么?” 周子澹从信件后面取出了两张纸递给沐子芝,半点没有瞒着人的意思:“卢家。我朋友差点把人祖宗十八代的事都问出来了。都写在上面。府里原先当家做主的是卢老太。前几年卢老太走了,本该是下一辈分的女眷掌管府上的事。现在是卢姑娘亲自掌权。” 沐子芝问了声:“就是说,如果宫里设宴,是她负责代表卢家进宫里参宴么?” “对。”周子澹点头,“她也因此和宫里太后以及宗室、皇室的女眷都关系较近。是一般女子无法比的。” 沐子芝想到周子澹之前说,皇帝想要让人做孤臣的话,觉得周大哥才当上状元,今后的官路竟然是已相当难。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沐子芝看着纸上的字,里面有写几个关于卢筱雯的事。包括她诗词歌赋极为擅长,在赏花会上大出风头,却没有人觉得她卖弄。包括她极有观点,朝上困扰无数官员的一个事,最后是一个官员回去和她提起,再拿到朝堂上来说的。 再有就是经常称病,推去很多繁杂事。其实怀疑可能是有点体弱,但更多肯定是装病。只不过大家不能冲去家里去看她到底生没生病,便也装作不知。 总之是个足智多谋的女子。 沐子芝看着看着:“这样的女子一般人配不上。” 染布梅三娘 第55节 周子澹看完将余下的纸一并给了沐子芝:“你喜欢的话,他们很快能在一起。” 沐子芝信件看到一半,莫名抬眼看向周子澹:“为什么要我喜欢?不是应该大哥喜欢么?” 周子澹太了解周子淙:“他?他要是不喜欢,能和我们一起出去不止一次?早找个机会躲起来了。他认为卢姑娘有趣,这才一直跟着我们三个。” 沐子芝:“……”你们兄弟两个看似一个心计多,一个文才斐然。实际上还挺好懂。都是喜欢谁就乐意和谁玩。 她带着好奇:“皇帝会赐婚么?” 周子澹:“会。” 沐子芝惊叹了一声。她到京城来,很多事情都是头一遭见。第一次见科举,第一次见状元游街,第一次见皇宫见太后,今后竟还能见赐婚。 只有真正走出来,才可以看到那么多。她惊叹张了嘴。周子澹拿起牛乳顺手喂了起来。 周子澹动作自然,沐子芝吃的也极自然。 沐子芝吃完后,和周子澹说了声:“让他们自己看着来。情感的事,越插手会越乱。我们旁看着就好。” 周子澹根本没听沐子芝说,拿起自己那玩试图继续喂:“再来点?”连喂三娘都是一件比看信件有趣的事。 可惜沐子芝无情推开:“不了。你快吃,吃完习字。” …… 京城有钱人有权人太多,沐子芝就算不管周家兄弟的事,只低头忙自家月氏染布店铺内的事情,可带着店内的几个姑娘完全忙不过。 她不得不带着白云和潭梦出门,决定去收一些新学徒。这些学徒要尽快能够帮上店铺里的忙,更要能够说话顺畅,能和人谈得了话。 往后这一批学徒就将和商铺里另外几个姑娘一样,成为京城女子学堂的第一批女先生。 京城的权贵多,非权贵也多。京城里不允许有流民居住,大多将人安置在极为狭小的住处且靠近城边的地方。这些老百姓生活在京城,吃穿用度却未必比外头的寻常百姓好。 周采找了一个商队中的中年人带沐子芝去招人。中年人听沐子芝这话,便带着人往这偏僻地方走:“之前商铺里几个姑娘要找房子住,我们给安排的一个居所在这里。外来的、本地的不少口袋拮据的人都住在这里。其中甚至会有一些官位不高的寒门子弟。” 沐子芝:“……看来是很寒门了。大多寒门子弟,租房都会往里租住一些。” 中年人应声:“确实。各地科考上来的官员,都会拿到乡里州府一大笔钱。这笔钱足够他们在京城生活一段时间。但总有例外。有些州府本身拿不出多少钱。” 白云和潭梦一向都在府邸中,并没有这种出来招收人的本事。两人靠近梅郡主,跟着打量起四周。房屋简陋,各种衣物和干粮都晾晒在外头。有一两家晾晒了点书。 中年人敲了敲一家小院的门,敲开后招呼着:“刘嫂在啊?这是我们家二公子的夫人。想找一些家里没什么事,自个又懂针线活的。” 刘嫂出门一见沐子芝,眼前就是一亮。她讨好先夸了一句:“夫人真是好看。这懂针线活的可多了。要几个?是要年轻的吧?” 第82章 文/乃兮 “先要六个女的。年轻不年轻没关系。要口齿清楚, 手上麻利。”中年人一点点说着,“没生过什么大病,现下也没什么病。反正你知道大户人家最想要的是什么样的, 昨天不是给你带话了么。” 中年人也直说:“我们夫人心善, 哪怕是长相不堪,少了一条腿她也不介意。往后或许会想让你这边帮着介绍更多人。月氏染布知道吧?都是去帮工染布做布娃娃, 不是苦活累活。力气大的男子要两个,至少能搬得动染缸。” 刘嫂听到那么多要求,全然没有恼怒。她只高兴。 从她这边推出去的人都会给她一笔钱。介绍给夫人的人越多,她赚的也多。她赶紧点了头:“成。我现在就能叫些人过来。几位进门来候着。” 刘嫂门敞开, 对屋里大喊一声:“娃儿, 出来给人把椅子桌子端出来,给人倒个茶。” 屋里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岁左右的姑娘揣着一个椅子敏捷出来:“来咯。” 刘嫂手在衣服上搓了下,朝着沐子芝几个人笑了声,指了指屋外:“我去叫人啊。您几个先坐着。” 说罢, 她几乎是跑着出去,去往附近知道的几户人家叫人去了。 中年人用袖子扫了扫椅子, 请沐子芝坐下:“夫人先坐。等下刘嫂会先叫来一批人。我帮您一块儿看。很多大门大户会喜欢年纪小的,买过去便是做长工。年纪小的好教,多给两口饭聪明伶俐可以养出山。年纪大的不是不行。成婚后有些生了孩子, 孩子就跟着家里人一起做活。有些做不动的,或者家里孩子实在多,自然一时回了家里。等年长的孩子可以带小的了, 再出门找活。这种有干活经验的也好。” 他同样不得不说:“夫人还是心善。很多别人府上不会要的, 您这里也不介意。”他自然是知道铺子里有几个看上去并不算周家会收的人, 却照样被夫人带到京城来做大生意。 沐子芝周城里很多年纪一大陷入贫苦的阿婆:“人总会老去, 人总要活的。” 刘嫂没回来, 倒是被她叫来的人先来了。一个年纪偏大,身子骨看上去比寻常人瘦一些的中年单薄女子走进门。她绷紧着朝着沐子芝笑了下,笑得比哭还难看:“是收人吗?” 她刚说完,门外又有人到了,忙催着人往里走:“来了来了。夫人是要什么样的?”人还没冒到院子里,话先传过来,“我这样的成不?我以前在府尹家里干活的!针线活会一点!” 有女子后,男子也出现了。没多久,屋子里直接来了十几个人。刘嫂才口干舌燥喘着气回来:“夫,夫人啊。咱先从这里挑啊。后头人还有,我让人在门口排队。人管够。” 中年人先挑男人。他走到几个男人面前:“手脚伸出来看看。张嘴。走两步。蹲下再站起来。好,跳两下。” 他很快再捏了捏人胳膊和脚上的肉,点了两个出列,转头和沐子芝解释:“这两人力气上不小。手脚便利,没受过伤。牙齿齐全,能吃得多,头发不算少,说明家里吃得起饭。不需要很快换人。会武功和识字的价更贵,我看夫人暂且不需要。” 沐子芝才知道看人还要看牙齿和头发。反正又不是找武将和掌柜,只是当商铺搬运工。她点了头:“就这两个。” 男子定下了,刘嫂当即让余下几个男的回去,朝着门外喊了声:“男的够了。” 这下余下门外的女子都紧张起来。这么快就选好,岂不是很快就没机会了? 门内的人则是内心都七上八下,生怕遭落选。 沐子芝是佩服刘嫂的。一下子能叫来那么多人:“京城那么多人没活么?” 刘嫂听到这话,顿时笑起来:“瞧您说的。没活哪过日子呀。她们平日里的活简单。城里常有要短工的,做个一两个月。这不是昨天带了话,今天人都特意候着的呢。能做长工肯定还是长工舒坦。再说了,周家这不是状元郎家里么,招工从没听说过打骂人的。谁不乐意来呢!” 沐子芝了然。 挑选女子,中年人主要不确定沐子芝具体要什么样的人,便暂且退后一步。沐子芝从椅子上起来:“再叫外面的进来几个。凑个二十人吧。” 她要求也有相似,不过相似的地方不算多:“手都伸出来。白云、潭梦,给她们绳子和布。” 白云和潭梦一个取出了一叠手帕大小的白布,一个取出了一堆细绳子。 沐子芝对几个人就一个要求:“用绳子在布上扎小团,扎越多越好,越难解开越好。做好了拿给我。” 她扫了眼一群人的手。按照寻常来说,织丝绸织布的手常常要细腻一些,不然必会勾丝。勾丝后就毁了绫罗绸缎。好在她要求的是布。 她扫完几个人的手后,站在一旁看这群人用绳子捆布。 刘嫂从外面又叫了几个先到的进来。靠近门口的几个刚也听到了吩咐,拿到绳子快速就折腾起了白布。 有的人手快,有的人手慢。这很考验人。有的人想要扎多一点,扎紧一点。那必然会用时间比别人长一点。有的人想要最早交,那或许很快因数目不够而被淘汰。 没过多久,一群人就陷入了拿着白布无措的境地。布看着似乎还有很多地方,可能够扎的地方已经不算多。要是将布扎起来的地方再合并扎着,反而会导致小团数量减少。 很快有人拿了布交给沐子芝,紧张听沐子芝点评。 沐子芝摸了摸口袋,取出了碳笔。她在碳笔上写下了“一”吩咐人:“你是一,去边上站第一位。后面按序站你后面。” 她把白布拿回到桌边,放在了第一个。数了数数量,团子扎了七个。她用手扯着边角一用力。团子崩了两个。 这种缝衣服用绳子,不多绕几圈就能很轻易断掉。明明只有七个团子,竟还不多绕几圈。沐子芝内心直摇头。这不扎紧,入了染缸很容易被染出大片颜色。这和整块布进染缸不扎绳子有什么差别? 有人眼尖发现沐子芝的动作,当即在自己的小团子上多绕了几圈绳。 接下来交成品的越来越多。沐子芝每一个都给标了数字,并让人到后头排队。她总计在桌上放了六个。要是能替换掉前面的,她就将前面的布拿起来,对人群里的喊:“一来一下,拿走吧。” 没过多久,二十个人全部做好,留下桌上六个成品和站在边上不安的六个人。 她们生怕沐子芝会让下一批进来。这样她们又将面临随时可能会走人的境地。 沐子芝看向桌上的六个成品。说实话六个成品她全部极其不满意。放到她们周城,十岁小姑娘都比她们这群京城的做得好。 京城人果然更多是靠针线,对扎染是毫无底子。往后学起来要花更多的功夫。 再看向在场的六个,有年轻有年龄大的,看起来似乎还有个腰不太好,走过去时悄扶着一把腰。不知道以前干什么的。 沐子芝问刘嫂:“她们六个你了解么?” 刘嫂当然了解。她上前一个个介绍:“这姓吴,叫吴二妞。名字是一般了点。手脚是很利落的。”她说一堆的好话,再让人开口和沐子芝招呼。 这人就如沐子芝提的要求一样,说话带着点本土乡音,好在是能让人听懂的。 刘嫂一个个讲过来,讲完一圈。沐子芝便开口:“先她们六个,跟着我那儿六个学。我铺子里很忙。前三个月月钱少,不算任何提成。要是不合适,或许七天内你们就会走人。要是合适,三个月后不仅有每个月的月钱,还会干多少活,多拿这部分活的钱。” 她和六个人交代完,也和刘嫂说:“三个月里暂是不需要人。三个月可能会再要一批。我说不定会在京城开一个女子学堂,教出来的人专供我们月氏染布。到时候劳烦刘嫂了。” 刘嫂没听说过女子学堂的。她点了头应了声,眼里却依旧是茫然。 直到人走了,她手上多了一笔钱,她都没能搞明白:“女子学堂。教扎染布?这不是师傅收徒,在铺子里教就成了么?” 再说了,其实学徒根本不用给钱的。她活了那么久,可真没见过收来的学徒会给钱。只有出师了自己出去帮工才会真正拿到钱! 搞不明白便作罢。 刘嫂收了钱,高高兴兴通知了余下没能参与进来的人。她直说着:“下次是三个月后。你们要是能找到更好的活,去做。找不到就接些短工。” 余下众人都极其可惜,内心直怨自己跑完了。 沐子芝不知道这里众人所想。她给六个人再次从一到六分了号:“到时我商铺里几个人,她们选几,你们就跟着谁。说是收的学徒,但也不算真的师傅。平日可以多叫一声先生。” 周元淮这般的是先生,她这边的都开学堂了,有先生并不为过。 她高高兴兴带着八个人折回月氏染布租在外头的宅子。一下子扩充八个人,很多琐事可以不用原先六人干。 本来有些拥挤的宅子,一时人来人往。每个人领了一个人,先教人干琐事,再教人如何干正活。阿花则是教两个帮工要搬运哪些东西。布匹要搬运到哪里,针线要随时补上。染浆下雨天要怎么收拾,晾晒的布要怎么晾晒怎么收。 以及每天定时从宅里出发给店里添货。 月氏染布一时正儿八经的雇工比西街十六号的人都多。 第83章 文/乃兮 京城很快从春日奔向夏日。科举考上的才子们大多有了官身, 该进翰林院的进翰林院,该进别的职位的进别的职位。有些才子虽说只挂了个殿试三甲末尾,可本身具有特殊才能, 自然被眼尖的大官带走。 天气暖和起来, 赏花的聚会更多起来。结伴出门去寺庙上香的人也多了起来。 周元淮进宫里几趟,颇为无奈领回来了一个圣旨。 皇帝终给卢家与周家赐婚。整个京城都知道京城状元郎即将迎娶的是卢氏女。这位卢筱雯虽不在京城十二美之内, 却能够成为京城第一状元郎的妻,令所有闺中女子羡慕得直咬手帕。 当然她们虽羡慕,却也知道卢筱雯不算十二美,仅仅是容貌没那么出众。然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已经好些年没有从卢筱雯头上摘下。 比起精通诗词歌赋的普通女子而言, 卢筱雯这种擅长真正军事和政治谋略的女子, 可以说常常在诸多男子心中一通乱杀。 红颜终成枯骨,人人都明白,红烛添香不过一时,唯有事业终成永久。 所以女子们羡慕卢筱雯, 男子们也羡慕周子淙。人生几大美事,几乎全被周子淙占了。状元之身, 佳人在侧。家中有钱,皇帝高看。他们一样快把怀里的手帕撕烂。 染布梅三娘 第56节 怎么会有人如此得天之宠,什么好事都摊上了。 除了状元郎的婚事惹人关注。自从月氏染布出了十二美布娃娃, 京城中这十二个人几乎可谓是干什么都引人瞩目。其中最为神秘就是月氏染布里传说中的月娘。 知道的,比如皇帝太后以及沐王府的人,都知道月娘就是沐子芝。只是消息并不算真正完全互通的这会儿, 月娘既没进说书先生人的话里, 也从未出现在人前的书中。所以大多数人只知有月娘, 都不知道月娘到底是谁。 在这种半遮半掩的秘密下, 月娘亲自扎染的布价格跟着水涨船高。在云南时两千两一幅, 到京城如今短短几个月已变成五千两一幅。 要是再过一些时日,恐怕七八千、一万两都有人能够喊出来。 不少有钱有权人不仅将其染画当化作来珍藏,更有人当可以增值的商品来买卖。今天买了是五千两,明天可未必,后天更难说。 别说其他人,就连沐子芝对着自己扎染制作而成的染画,都有一种迷之困惑:“它到底为什么就变得那么值钱了呢?” 让月娘变神秘是她的计策。上钩的人也太多了。她以为自己放下的是姜太公的直勾。别人却恍若见她拿着一盆粮来喂鱼,一窝蜂给她涨价,趋之若附。 身边没有人回答沐子芝的问题。沐子芝这段时间将娃娃交给商铺做,自己则做染画。她以前会穿她娘的衣服做染画,好似真的月娘在做。现在她只极偶尔会戴上面具装模作样去京城街铺二楼做一会儿工,大多数时候都埋头在家里忙。 她拿着月娘的名字,是新一代的月娘。她在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染画,卖自己的东西。 沐子芝现下刚做好一块染画的扎布。面前的白布扭曲到恍若书中才会出现的精怪,伸长着各种麻绳一般的触手,延展着好似夜半影影绰绰的枯木,下一刻就会在其周便冒出个魍魉杀人性命。 实际上回头她得拿去染色,解开绳子后,布匹就如同周城的天一般。 她侧头看向身边。 周子澹躺在摇椅上,拿了本书盖在脸上睡着了。她在京城里忙碌。周子淙在京城里当了官员。家里婚事要筹备起来。周元淮先生放心不下学院的事,带着祝氏又回去了一趟,要到周子淙成婚时再到京城来。于是所有的事几乎全堆给了周子澹。 平日只知道吃喝玩乐,好吧。现在依旧每天沉迷吃喝玩乐的周子澹,真的是累惨了。 几乎她准备睡下了,周子澹还没睡。他总要写一些不知道什么东西去交给他哥。她早上醒来没多久,周子澹就跟着睡眼惺忪爬起来,在她身边靠着抱一会儿,再嬉笑着出门。 结果这样忙了,什么赏花宴、诗词文会、兄弟喝酒喜宴,一个都没落下。听闻谁家要陪着怀有身孕的夫人去上香,周子澹都会带着她一起跟着去上香。 如今京城的人,就连皇帝都敬佩着周家人。翰林院没太多忙事,周子淙毕竟是周元淮的儿子,本来该好好编纂书的,被这边借走一下,被那边借走一下。 而周子澹呢,玩得简直让皇帝怀疑京城每一个宴上都有他,轻车熟路周旋于京城所有权贵之间。 至于周家人和沐子芝有多忙,身处后宫中的太后都知道了。 太后刚开始催了很久十二美人布娃娃。很快她便是京城第一个拥有全套娃娃的人。到手后她便听沐子芝说,不管是月娘还是月氏染布可以忙到明年,最后已经临时不再收新的单子。 她笑着对沐子芝调侃:“看来京城囤了大量白布布料的商人都眉开眼笑的,赚了一大笔钱。” 沐子芝跟着一起笑,却没空闲在太后这里多滞留。 她在忙完最早三个月后,几乎是马不停蹄干起了别的事。为京城商铺在京城郊外开了一个女子学堂。女子学堂每天有人结伴上学、结伴放学。学堂极为简陋,可以说只是破屋稍作修缮就用了。每天上课的同时,女子们都会给学堂增添一点布置。这些女子每天要学的课不少,学好后有课业完成。 每个月通过考核的,便可以从月氏染布这边接活做,就和西街十六号一样。这些人没有月钱,可以按单子拿钱。当然与铺子分成不同。 京城哪怕权贵多,普通老百姓也一样多。中心的屋子贵,有在京城里小小屋子里挤着一家几口人,也有干脆几家人住一个近郊大院的。 在京城手脚麻利长得好看的女子青年不会缺活,但身上有所残缺,甚至带病的那些则很难找活做。 有了第一个学堂的经验,阿花操办起来并没有太难。沐子芝也熟络了学堂里的人和事。她们没有什么看不起身体残缺姑娘的事,每隔一段时间还会找大夫来给众人把个脉,配一点不贵的药。 女子学堂因有大夫看诊,如今只要半出师就能做活,每个月来钱都稳妥,以至于听说后想要来上学堂的女子极多。阿花还得控着人数。 京城中有几位心善的女眷有过来看过一眼,心软为学堂捐了钱,让学堂可以不那么简陋。这些心善的女眷自然会得到学堂里一群女子一同扎染的百花慈画。 “百花慈画”是沐子芝想出来的。从上次让所有人一起做扎染一事产生的念头。这等适合送礼,就如同寺庙里的百衲衣一般。是受惠者心甘情愿的感恩。 她筹划着来年去江南,可操办同样的店铺和学堂。 西街十六号现下卖的是零碎的染布、银饰等小物。老百姓几乎哪怕对布不算感兴趣,对银饰也会忍不住买上些。 京城卖的是布娃娃和可以做风筝或者挂墙上的染画。 到了江南,想要在一个丝绸锦缎极多,刺绣手艺无处可媲美的地方做大生意,很难。 沐子芝很久都没想好在江南开商铺要做出何种特色。 心里挂着那么多事,沐子芝侧头伸手戳了戳周子澹,发现人睡得极为深沉。 难得好眠,她没有打扰周子澹,起身将手边东西收起来。她出门要去店铺里找阿花。白云和潭梦都被她安排了活。现下两人轮流在她身边帮工,另一人就会去帮阿花。 沐子芝出了院子,轻松抬高脚踩上马车。 这马车是非常懂得享受的周子澹刚请人做的。外表上看上去普普通通并不奢华,实际上里面暗藏乾坤。他找了专门的机关师傅打造,每个座椅都可以翻起,里面可以放各种吃的喝的玩的。 现在座椅里面有一副棋盘和牌,也藏了一些书籍和钱财。 马车侧面看似平平无奇的木柱,按不同的地方会跳出不同的东西。其中一根藏了可以自保的匕首。匕首藏的比较隐蔽,但很好弹出来。 中央看似平平无奇的软垫下方也有玄妙,放有好几种能够放得起的蜜饯和糕点。当然也不能放太久。其中有两端木头勾着边沿往上拉,可以拉出专门放茶杯的地方。 更离谱的是中央下放有一个凹槽。冬天可以塞暖炉,夏天可以放冰格。也就是说,冬暖夏凉,这马车里永远不用操心天热还是冷。 极其用心! 沐子芝掀开一个座椅,沉默了一瞬。椅子里放了一个宽敞半开的木盒。木盒里塞了好些个木条拼接起来怪模怪样的东西。 最近连机关小玩具都有了?这好似是那个机关师傅打造给他儿子玩的?前些日子她见这小玩具就是在师傅的手里。就这么被周子澹顺来了。 这男人日子过成这样,难怪没人怀疑他能干正经事。沐子芝赚钱如流水,周子澹花钱也如流水。很难有人将一个成天寻欢作乐的男人,与轻易在幕后令沐王府换主关联上。 沐子芝到了店铺门口,看见所有人都忙碌着,一时恍惚。 换成一年前,她绝想不到有朝一日会在京城开商铺,且生意兴隆成这样。 她很快回神下马车,让马夫去找个地方暂且等她。 门内有人见到了沐子芝,忙上前招呼,并小声和沐子芝说了声:“楼上有贵客,阿花掌柜正在接待。说是想见您。” 沐子芝:“见我?” 第84章 文/乃兮 普天之下最贵的贵客在宫墙之内。他们找沐子芝简直再方便不过, 一个口谕就能将她带入宫里。余下的在沐子芝心里都算不得多少贵客了。实在是京城贵客太多,有点麻木。 要是想要见沐子芝,这位所谓贵客全然可以向周家递交请帖, 不需要到商铺来。只有想要见月娘才需要专程到店内来, 而不是去找周家。 问题是店内如今帮工也没几个人确定“月娘”就是沐子芝。她们平日是轮值,见到月娘的次数极少。沐子芝来了, 未必会从正门走。通常月娘出现了,一群帮工都忙得不知道沐子芝来了。月娘走了,她们也不知道沐子芝走了。 所以这人说是想要见沐子芝而不是月娘,就很奇怪。 沐子芝疑惑问了声:“谁啊?” 这位帮工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身上穿的贵重, 没有说是什么身份。戴的东西看上去都很贵重。” 沐子芝点了头, 知道这些帮工不比白云和潭梦,说不出个所以然,所以朝着二楼走去。 刚走上楼梯,她自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这种香气并不浓烈。而在京城的这段时间, 沐子芝跟着周子澹住久了,见多了人, 哪怕分不清什么香是什么香,也知道这种香较为贵重。普通人家不说用不用得起,估计连听说都没听说过。 周子澹没有官职, 带着她出门玩乐或者上香什么。她见到的女眷里都很少有人用这股香味。倒是好像在宫里隐隐闻到过。 问题是宫里妃子也出不来。她上次和卢筱雯画后宫之人都是进宫里画的。 沐子芝再往上走,便很快看到了二楼屋内静坐在那儿的女子。她并不是独自一人来的,身边跟着一位侍女。沐子芝看着人美却眼生, 确实不曾见过这人。 她年纪并不大, 比沐子芝年长五岁左右。美得极为浓烈, 如同盛开的牡丹。 十二美人完全可以将这女子放入其中, 可卢筱雯也完全没有说过京城中还有这样的女子。 阿花从她身边站起身来, 暴露出了少见的局促。阿花站在两人之旁,少有内心慨叹。她一向来觉得三娘极为明艳,自成婚之日后,三娘如同从艳丽花苞绽开一般。没想到京城竟有人与其媲美。要不是见多了三娘,恐怕她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位贵客。 容貌如此出众的贵人很是少见。 沐子芝简单行了个礼,带着好奇望着人:“可是要找月娘染布?现在接不了了。要等明年才行。” 女子用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沐子芝,这才开口:“本宫是对扎染有点兴趣。既然现下做不了,可以明年再做。只是没想到本宫这段时间闭门不出,京城多出了那么多热闹的事。” 她微停顿一下,便继续问沐子芝:“为什么京城十二美人中为什么没有本宫?” 沐子芝:“……”能用本宫来自称的,全京城真没有多少人。 她脑子里依旧一下子想不出面前的人是谁。 女子微皱眉:“短短这么点时日,京城连本宫是谁都不知道了。” 阿花在一边做口型:太子妃。 沐子芝:是贵客。惹不起。 沐子芝再次行礼。郡主地位上必然比太子妃低,而她已经不算是正儿八经的郡主了。 “不知太子妃大驾光临。”沐子芝直接将问题放在自己身上,非常实诚对太子妃说着,“因为我见过的人少。见过的少,所以评判起十二美人,就没将您放进去。要是我早见了您,您肯定会被我放在里面。除非您自个拒了。京城里很多美人不是因为不美而没被我加进去。是不屑于十二美人这种世俗名声。” 在这一刹那,沐子芝说得好听,内心只觉得京城里的人是真的还挺闲。太子妃平日里难道不应该也有很多事可做的么?话说太子妃也能闭门不出?她进出皇宫几次,连皇后都见过一次,倒真没怎么见过太子妃。现在太子妃出来是为了什么?和她拉近关系? 她不仅是沐子芝,还是周子澹的妻子,和周子淙有点点关系。几乎是瞬间,她受周子澹影响,几乎是想象出了一出朝堂皇室秘史,带争夺权势的那种。皇帝想要周子淙做孤臣,皇子大臣们可未必乐意。于是他们的女眷就自然容易找上她。 她在脑中找寻了半天太子妃的相关信息,却愕然发现京城中人几乎不谈太子妃。似乎所有人下意识对其缄默。太子妃如此貌美,如此这般很不合常理。 太子妃听了沐子芝的话,轻微展颜:“是会说话。” 沐子芝还在想不明白。她想不明白干脆将太子妃当成纯粹的客人对待。唯有她一视同仁,才可以不妨碍到周家人。她将太子妃的话拉回到扎染上:“太子妃殿下是想要月娘扎染什么样式的布?” “什么样式的布。”太子妃重复了沐子芝的话,反问她自己,“我想要什么样式的呢?” 美人神伤,太子妃露出了一瞬的凄悲,然转瞬即逝。她朝着窗外车水马龙,说了自己的要求:“想要能让本宫与太子和好如初的样式。” 沐子芝露出虚假的笑容,手痒了。 到京城之后,她日子过得太忙太快乐,少有几次和周子澹打闹,大多数时几乎不再发火。就连跟着一起来京城的段琰齐都不敢来招惹他,安心操持着他们段家的生意。 其他人看在周家和皇家面子上,对她几乎一向来恭恭敬敬,向月娘提出的邀约单子也很是正常合理。结果太子妃说的这叫什么样式? 太子妃很快露出了一丝嘲讽,是在嘲讽她自己:“幼年初见,我与殿下算不上一见钟情,也算是情窦初开,各自心动。我容貌出众本不适合作为太子妃,他后来力排众议,恳求陛下同意他娶我。” 沐子芝笑容顿在脸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怎么一言不合开始讲故事了? 月娘的单没那么好排,今年已经确定不接单了。怎么也要明年才有空。她怕她明年就去江南,其实不打算接太子妃这麻烦的活。 “他一生听从父皇的话,第一次如此恳求。几乎险些将太子之位拱手让给他人。”太子妃如此说着,“相爱时,真切相爱。我与他成婚九年,三千多日,他赠与我的礼早有六七千件,填满库房。” 沐子芝愣了愣,想到周子澹。 周子澹一样喜欢送她东西。她以前不懂该如何对待相爱的人,现在被周子澹带着明白一个道理。对待自己爱的人,便是满心满意想着那人,不住想要为所爱之人花钱。 染布梅三娘 第57节 爱掩藏不住,不全然在金银之物里,却绝对能从金银之物中体现。太子是真心爱这位太子妃。 “倦怠时,东宫之中有了别的女子。有了别的孩子。”太子妃恍惚着,“若是不嫁入皇家。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算遥远。嫁入皇家后,梦中都做不到。我娘说,入了东宫切勿沉迷太子之爱。我曾经不懂,后来一日比一日明白。” 沐子芝欲言又止。 这些事,似乎不该对她讲。交浅言深很危险。他们不熟。这太子妃未免有些太过天真。以这般天真的性子,恐怕太子妃的位置都保不住。 随便在她店内找个女子都比太子妃有心计点。 “整个京城权贵都知道。”太子妃似乎是知道沐子芝在想什么,对着沐子芝说,“太子妃因妒婢女豆蔻年幼,将其害死。禁足半年。东宫印由太子侧妃代管。” 沐子芝:“……”不,周家好像并不知道! 也不对,可能是知道,但是周家没觉得这种后院的事该和她说。 太子妃这般说着:“太后曾说,月娘给她带了子嗣,带来了好运。她这才得以安稳至今。你是月娘之女,可否替我扎染一块布,祈一次福。” 沐子芝对上太子妃的眼眸。 年仅二十余的女子,地位尊贵的几乎可以算是只要不犯大错,往后就是皇后,就是太后,是天下仅有的最贵重之人之一。沐子芝知道这位置难坐,可也没想人眼中的恳求如同最平凡的女子。 好似她随意说点什么,女子就会落下泪来。 卢筱雯明明更弱柳迎风一些,却比太子妃更坚毅。太子妃被宠成了娇花,禁不得半点风雨。稍来一点雨点就将她花瓣打落,最终只能腐烂在泥土中。 沐子芝没见过太子。太子很忙,皇帝有很多事要交给他去做。要见他只会见周家人,和她这种女眷没有见的必要。 她只是想,爱不会轻易消失。 九年的日夜相处,再冷血的人也不会轻易抹杀。或许有倦怠,可那些倦怠对于一位太子而言不重要。他对于爱一个人而言,有更重要的事放在心上。他已经在他的地位上将最重要的位置给予了她。 她娘离开沐王爷时,也并非没了爱。只是对于她而言—— “比恢复如初更重要的事有很多。”沐子芝从二楼属于月娘的白布里取出了一块碎布。碎布染了色,上面仅有一朵小花。是闲着没事试手的小成品,不适卖。 她拿起剪刀,将布剪开了一个口子,随后用力扯开,将布一扯二,分成了两半。其中花也分成两半。分开处因织布的线崩开,残存的两半花扭曲不成样。 沐子芝将两块小布放到太子妃面前:“与其想着变以前的样,不如想以后怎么走。是缝起来还是扔掉,亦或者是就这样维系着裱起。都比恢复更重要。” 第85章 文/乃兮 布崩裂开, 不少线头外露。稀松断裂的线条,怎么看都难以重合变回先前。太子妃呆盯着面前的布,无声沉默。 旁边的侍女吓得赶紧安抚太子妃, 并怒火中烧责怪沐子芝:“我们只是来求一幅染画。我家主子本就伤心, 您怎么可以这么对待她!太子殿下只是事务繁忙,等再宠我们主子时……” 沐子芝经历过沐王府的事, 再加上脾气本身就不算好,对这种愣头冲的侍女没什么好话:“怎么?给我点苦头吃?阿花难道之前没说过?月娘今年不接单了。” 她不好给周家树敌,却也看不上眼这种为情所困为情伤身,还要为情去低三下四的。她和周子澹算是两情相悦, 初时不自知, 知时往前一迈步就戳破。 “喜欢一个人,要是他没喜欢我。我要么让他喜欢上我,要么就不要他了。”周子澹先说的喜欢,先惹的她。她情愫一上头就应了。还是周子澹手段高超点。 “要是他不再喜欢我了。我要么让他再喜欢上我。要么我就不要他了。”沐子芝这般说, “要是太子真的不喜欢太子妃了,中间发生的所有事, 不可能当没发生过。装傻能解决什么?只能记一辈子。” 太子妃缓缓开口:“要么太子重新爱上本宫。要么本宫不需要太子。你在沐王府时。沐王妃是否也是这么想的?” 沐子芝诧异看着太子妃。 太子妃的消息比她所想的灵通,竟知道沐王妃的事? “不知道。”沐子芝想起自己离开时去的那趟别院,“我想, 人不管将情还是事全然依托在别人身上,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现在深爱着人,也全然信着人。但要是有什么事, 我不会只去信他能救我帮我。”她亦然会奔赴向他。 就如他要是碰上事, 也会信任她, 信任他的兄长和父亲。但他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绝不会只寄托期望给神佛本主。 太子妃就好似暴晒过后萎靡缺水的花。在浇灌了水后一点点舒展了低垂的花瓣和卷曲的叶。她涂抹着丹蔻的手指抚上两块残布:“这就当月娘赠予我的礼物吧。” 太子妃用“本宫”时, 俨然是太子妃姿态。用“我”时,俨然是将自己当做普通人。 她吩咐侍女:“五千金,给月娘。” 侍女脸上顿时露出一点不甘。好在她到底是跟在太子妃身边的人,没有一点违背主子意愿的念头,取出了银票放在桌上。 沐子芝被太子妃的阔绰震撼到:“……不,破布不值五千两。”这让她用心制作的染画情何以堪! “区区五千两。”太子妃站起身,没打算再在这小小店铺里久留。她朝着沐子芝微颔首:“往后您的一切成品,必不止五千两。明年请务必为本宫留一个扎染染画的位。” 她说罢走人,再次有了京城贵女姿态。 沐子芝望着人走下楼,到底还是跟着下楼将人送到了店门口,将人送上了马车。看着人远去,她转头再回到楼上,和阿花面对面相觑,余下的念头是:“太子怎么那么有钱?太子妃怎么那么有钱?” 出手比皇帝和太后都阔绰! 沐子芝和阿花聊了一会儿太子妃的事,聊不出个所以然。太子妃的事,别的权贵并不会放在嘴边说。对于京城中人而言,那属于宫中秘事,乱议指不准惹出事来。 两人没啥聊,便打算让商铺回头给太子妃送点礼过去,省得五千两白拿心里不安。定完这事,沐子芝才和阿花聊起别的正事。 店铺实在忙,沐子芝回周家时天色已晚。 她倦怠伸了个懒腰,算着星回节的日子。京城没有祭拜本主的习惯,更不过星回节。周家到现下过了不少节,却也没有过星回节的习俗。她一个人很难过节。 这么忙碌下,搭建一个篝火堆实在引人注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周家打算在京城纵火。京城的房屋建造得极密,要是火烧了起来,她怕是直接可以被送进去坐牢。 不过她生辰是在星回节前一天。 周家人不怎么大过生辰,几乎就是一家人在一起吃个饭下一碗面。众人再送点礼算过了。若是大操大办,得是大生辰才是。 周子澹生辰那天,她特意找了礼送给周子澹。今年不知道周子澹会送她什么。 她见书房亮着灯,踏进书房里。周子澹正打着哈欠,瘫软在柔软的布坐垫中,手上拿着一封不知道什么请帖看着。 周子澹听见响动,从坐垫里坐直起来,一下子精神了。他丢下请帖没多想站起来,走向沐子芝一把抱住,埋怨着人:“怎么能趁着我睡着跑出去了?外面的人难道比我有趣?” 沐子芝环住人:“这不是看你累。每天忙这忙那。还要出去应付一堆人。最近京城里有什么事么?今天太子妃到我店里来了,花五千两买了我一块破布。” 周子澹轻“啧”了声。 两人倚抱在书房门口,周子澹见有下人无措正在犹豫要怎么更好当没看见,便吩咐人:“送点吃的来。” 他将沐子芝带到书房里,关上了门。他并不瞒着沐子芝:“陛下正值壮年。太子出生得早,和陛下相差年岁并不算大。”也就是说,以后皇位很可能不是太子的,或者太子就算当了皇帝也当不了多少年。 当然这种不能说太细,太细反而引发两人危险。 “太子出生好,性子好。这辈子唯一一次忤逆就是取了容貌出众的太子妃。不过也就是陛下年纪正值壮年,所以谁要是生下了皇长孙,谁地位也会不一般。没想皇长孙落在了三皇子那里。” 周子澹哪里能不知道皇室人的心思:“陛下认为多子多福,也是由于太子位的缘故,太子不得不另立侧妃,再娶了几位。如今名下也有了儿子。” 有儿子就确保了他的太子位。 皇位竞争激烈,没了太子位,他未必能护住他心爱的人。 “你在太后面前算红人。太后其实这些年地位高,可见的年轻女眷并不算多。后宫接待年轻女眷的通常是皇后。”周子澹这样说,“太子妃之前因一些事被禁足,出来后找上你很正常。你不用放在心上。” “不喜欢太子妃么?”周子澹这么问沐子芝。 沐子芝摇头,又一次和周子澹靠在了一起。周子澹喜欢抱着她,惹得她每回累了也总喜欢抱着周子澹。好似周子澹就是冬日的火炉,夏日的冰块,能给她一点点力量。 “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没想到做了太子妃,最后还在为一点感情苦恼。”沐子芝说着,“现下京城里各大皇子之间关系算好么?”陛下身子骨好,安理来说其他人不需要太过争。 “算好。”周子澹直说,“他们现在就像孔雀一般,只是想在陛下面前展示自己的羽毛。谁的羽毛越是好看,往后封地就越好。谁会不乐意日子过更好些。” 沐子芝“哦”了一声。 “现下最大的问题是朝堂之上南方官员实在太多,比北方官员多太多。”周子澹说着这很无奈的事,“卢家算是北方武官,和周家这个婚事能成也有这方面原因。陛下不仅在东宫设了一个小朝堂,简直是想要在我哥这里也搞一个小朝堂。” 沐子芝不懂南北方怎么都管:“南方也分很多地方。我们那儿和你们江南可不一样。你们都不过星回节。” 周子澹和沐子芝细说:“人总是和人走在一起,所能带来的权势更大。就像学堂里,大半的学子都用着乡音说话,零散几个学子是外来的,自然走不到一起。往后利益往来也就凑不在一起。要是真做什么决策,他们的意见和师长不同,越过了师长怎么办?做先生的不是每一位先生都能控住。” 这也是为什么他爹并不打算入朝为官。学生太多了,入朝为官绝对官位难做大。要是哪天到了陛下心中想着要为太子或者某位皇子铺位时,就是周家毙命时。反而不如以退为进。 他兄长要是做孤臣其实也不错,至少在这种关键时刻不需要随意站位。 沐子芝恍然:“这样。” 她问周子澹:“所以爹才尝试着去别的地方开设学堂。那么为什么不去北方开学堂呢?我们女子学堂哪里都能开,要是多开点学院,不也能为朝堂供更多的人才么?” 周子澹揉了下沐子芝的脑袋:“那谁来种地?谁来从军?北方不比南方粮草充足。念书的人多了,种地的人便少了。牵扯的事更多。” “那为什么不请更多人去北方教如何更好种地?土地不一样的话,也有人会擅长种地。不一定必须开的是科举学院吧。可以开一些教种地的学堂,教算账的我学堂。只教一点基础识字就成。先生的话,朝廷请这些先生不行吗?太子妃随意就能给出五千两,可以供几十个先生一辈子吃穿不愁。” 沐子芝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带着她不懂的困惑,带着周子澹从未想到的细处。 周子澹下意识说了声:“种地要学么?”说完后他反问他自己,“对啊,为什么不要学?要是能种更多更好,为什么不学……” 周子澹从未从下往上思考。就好似朝堂之上,哪怕是寒门子弟也极少有穷困潦倒的。就算是穷困潦倒的,也不会专注于种田。 不像沐子芝本就从下朝上走来。她就算不种田,她也染布。她的女子学堂本来就是将周城会染布的人聚在一起,教那些不会染布的人。 作者有话说: 周子澹:不喜欢太子妃么?【要不要换太子?】 沐子芝:说不上喜欢不喜欢。 周子澹:【那就让太子继续当着】 太子:??? 第86章 文/乃兮 沐子芝和周子澹想一块儿去了:“我们周城每一户家里几乎都教扎染。每一家小孩都和长辈学。有人会的多, 有人会的少。有了染坊之后,才会有更多的人出来学更多手艺。他们可以一起学,学后一起做扎染生意。种田不行吗?大家一起学, 学了一起种。种好了一起供。说不定还能轮着下地。忙的时候大家一起做农活。不忙的时候轮着除草之类。他们就有空闲可以学些别的事, 做点别的生意。” 周子澹听沐子芝说。老百姓不用一生困在土地上。 陛下本就在推“屯田”。龚大人之所以被调去云南,说是得罪了人, 其实也是要去管江南部分人去云南等地屯田一事。军人、没有田地的百姓亦或者是商人,囤了田一起种植,会更好的利用良田,用更好的器械种地, 省时省力, 让种田烦心事少很多。 既然都做到这般了,找一群先生专门学习如何种田再去教他人,也算是一种良方。除了种田地之外,民生有万种, 总有一些是老百姓需要的。京城中部分官职专供这些能人异士,就是为了能够让民间万事有规可寻。要是在这些逐渐富足的地方增添专门的学院, 往后读书人自然多起来,为朝廷供应进士官员也会多起来,总会将如今朝堂南北官员天差地别的情况扭转。 否则以现下情况, 迟早有一天会出事情。他这段时间推算过,南北官员差异多,北方官员不可少于三成。一旦少于三成, 朝中上下必会产生不可逆转的局面, 平衡迟早会被打破。 周子澹各种念头在脑中转着, 最后发现这些事做起来是复杂, 细思越来越有趣。 沐子芝则是说完之后, 想了想便叹气:“说起来好麻烦,做起来更麻烦。朝廷肯定也会觉得这种事十分难折腾吧。”她最烦麻烦事了,今天太子妃的出现就让她觉得有点麻烦。 周子澹笑起来:“这有什么麻烦?我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找谁学合适。什么木工铁匠种田的农户,我都知道哪里找合适。再说朝中上下今年可不算缺人。把事丢给那些太子皇子不就成了?如此增加民间声望的事,他们必然抢着去做。”就算他们不做,他们手下的谋士都会因想要名声而去做。 染布梅三娘 第58节 对穷人谈钱,对有权人就谈名声,对年少者谈家国情怀,对年长者谈家族利益。普天之下人人都有私欲,都有渴求。 周子澹拉着沐子芝的手到桌边:“我来写一下大体,这几天写完丢给我哥。又不是我为官。让他和那些人交涉去。”他对让京城这些皇子互相争斗感兴趣极了。 这么一忙,想来太子不会有空再去管太子妃的这点小事。太子妃也不可能不识大体再来闹腾。太子之位比起其他什么染布的小事而言,太小了。 极其不爱写字的周子澹,在起了兴趣后下笔如有神助。他刷刷写着,几乎都没有任何涂改。洋洋洒洒一页纸写完,搁置到一旁晾晒笔墨。 沐子芝看着人狂写,走到边上帮着磨墨。她磨了一会儿墨,心里头想着:要是直接用墨水就好了,不然边写还要边磨墨,费时费力。一般人家没个小厮书童都很麻烦。 她看着周子澹认真,忽然微动了动鼻子。 今天她的嗅觉似乎格外敏锐。之前在商铺处能从店铺内的各种染浆味中轻易闻到太子妃身上的香薰味。现下回来笔墨味闻得格外清楚。 周子澹身上的味道很是好闻。她隔开几步都闻得清清楚楚。她从未如此轻易将笔墨味和周子澹身上的味道分辨开。现在更夸张的是,外面的吃食还没有送进来,她已经闻到了气味。 “叩叩——”门口传来敲门声,“公子可要拿进来?” “拿进来吧。”周子澹头也不抬叮嘱沐子芝,“你先去吃。我之前用过点。你在外面忙了一天,肯定没怎么吃东西,是饿坏了。我再写一会儿就过来一起吃。” 周子淙现在很忙,常常晚饭不和他们一起用。周子澹和沐子芝就变成总两个人一起吃。对于他们两人以及后厨来说都方便很多。 沐子芝应声,搁下墨条:“下回让人研究下墨水吧。直接蘸了就能用。不然写起来麻烦。要是要出门确实是墨条方便点,住在家里直接用,用墨水省事情多了。” 周子澹侧头看了眼砚台:“说的是。” 门打开,门外人将吃食端进屋内,放到书房里的另一张桌上。现在书房里不止一张桌子了。沐子芝和周子澹两人可以不再挤在一起干活。如今两张桌子只一张摊放了东西,于是菜就放到了另一张桌上。 下人将盘子取出,一一摆出吃食到桌上。菜荤素搭配各种都有。米饭取出后,清香更是弥漫到整个屋子。没有谁能够逃过如此喷香的饭菜。 沐子芝再次动了动鼻子,却很是不明显微微皱起了眉头。她莫名有点没多少食欲。肚子分明是饿的,想要吃点什么。现下是用饭点,不吃晚上必然会更饿。 但吃不下。 难道生病了? 沐子芝困惑拿起筷子,犹疑在桌面上寻找着自己偏爱的菜。周子澹口味清淡偏甜一些,周家人都是这般口味。她则是越吃越杂,已逐渐变成了什么都能吃的状况。以前她偏爱吃凉菜,现在习惯了周家时不时煲汤,一样偏爱上了汤汤水水。 周家菜日常,不会和沐王府一样折腾。 谁想她夹了一块细嫩的肉块放入嘴里,眉头从微皱变得皱得更加厉害。她缓慢将这肉块吃下,不由拿起汤勺,给自己盛汤。 汤是鸡汤,熬了厨房不少时辰。汤金黄中飘着两节绿,看上去色泽诱人,正是口感最佳时。然而沐子芝一口热汤放入嘴里,竟觉得胸口发闷起来。 她搁下筷子想要忍一忍,可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让她实在忍不住站起身朝屋子外冲。胃里翻腾,根本控制吐的念头。 书房大门敞开,她干呕声音传入屋内,让忙碌写字的周子澹一惊。 周子澹立刻将笔放下,快步绕过桌子去门外:“怎么了?今天晚上的菜不好吃?身体哪里不舒服?” 他第一次见沐子芝生病,眼内带着担忧,当即吩咐人去叫大夫:“去找大夫过来。白云,把家里房里的药取了拿来。” 周子澹容易惹出麻烦事。周家人便在周家两兄弟屋里都放了一个药盒。里面塞了一些常见的药品。多是温吞常见药,就为了止吐止泻以及治疗跌打损伤。 白云应声去拿药。 周子澹伸手拍了拍沐子芝后背,担忧语气里带上了一点戾气:“今天出去太忙累着了?还是吃了点什么?太子妃今天过来有没有让你吃或者闻什么了?”他这一刻连让太子怎么异位都想好了。 沐子芝干呕止住,少有委屈起来:“没啊。我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太子妃今天没给我带吃的。闻的话,她的熏香她自个也能闻到,店铺里所有人都闻得到。阿花也闻了。” 周子澹顺着沐子芝后背,尽量让人觉得好受些:“晚上这些吃不了,我们换点吃。饿么?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再做。” 沐子芝苦恼:“我是饿的。我吃的也是我想吃的。可放到嘴里就觉得胸闷犯恶心。” 这话说出来后,两人同时僵了一下,不由对视一眼。 他们两人尚且年轻,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只是祝氏不像一般大家闺秀将一些事藏着掖着,也会说自己曾经过往的事,其中便有怀两个儿子的一些琐事。沐子芝只是单纯的见识多。 两人下意识想到一个问题:怕不是有喜了? 周子澹视线不由下落了些。而沐子芝手本就由于难受一手扶着自己腹,一手拍着胸,如今下意识手往里按了按。完全摸不出来啊。 哪怕是想到了这个念头,两人没有第一时间说出来。 怕喜事说出来被上天听到。上苍总爱做一些事,悄悄抹去太过张扬的好事。 沐子芝朝着周子澹眨了眨眼:“大夫多久到?” 周子澹话都少了些:“……我不知道。” 两人再次对视,周子澹还是带着人回书房:“拿茶水漱漱口。你先闻着看看,少量吃一点。哪个能吃就吃下去,不能吃就不吃。” 沐子芝跟着人进屋:“好。” 两人紧张兮兮重新坐回桌子边。周子澹给沐子芝布菜,沐子芝小心翼翼尝。尝了一下,主要是油水太足的那些容易反胃,其余尚且好点。 精细的米饭倒是出乎意料,完全没有让她有任何的不适。 周子澹将几个菜记下,等白云将药盒拿过来,没擅自给沐子芝用药,而是吩咐人再去厨房让人做些分量少且少油的菜。 当大夫赶到时,就看见这些时日传闻中京城极其荒诞的周家二公子,完全没有在外风流闹腾的姿态,简直比仆从还要上心,在妻子面前端茶送水,且恨不得亲自喂人吃饭。 所谓的病人呕吐食不下咽的情况,似乎是下仆说谎似的。 他被请落了座,按照惯例望闻问切。 从脉象来看,大抵是喜事。只是脉象并不明显。他怕误诊,多问了几个问题,在除去了一些病症会产生同样脉象的情况,确定月事没再按时来,依旧用斟酌委婉的语调说着:“应是喜事,还要看接下去是否来月事。这几个月好生养着,太累一样会见红。” 说了一堆,大夫见两人全然懵的状态,只能侧头叮嘱仆从:“我开个方子,你们也记一下我说的话。” 第87章 文/乃兮 大夫是个细心的大夫。他算不上妇科圣手, 也常常是负责一些女眷的。喜事该如何对待,他几乎是清清楚楚。当然他同样还是劝说了一句:“家中要是没有长辈,就去外面请一位来。很多事年轻人不懂。我看府上伺候的也多是年轻人。” 方子是稳胎的, 至于生活中其余的事, 零散很多都要仆从去记住。有些菜不能吃有些花草不能种植。没钱的人家接触不了太多会导致喜事变无的,有钱的反倒是容易各种折腾, 宠溺过度害得生产困难。 大夫话没停过。周子澹头脑发懵,只记得给大夫送了赏钱,顺带赏了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 沐子芝低着头,看着自己和往日毫无区别的腹部, 脑中想很多, 却又好似转不过弯来,有点麻。她娘怀她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是欢喜为主,还是无措为主?最后又是如何化作一腔爱意, 在纸上写那么多字的呢?会想她会是个怎么样的孩子么?会想到生孩子是一场艰难的痛苦生死关吗? 会预料到最后她们共同活着的日子,只有在腹中的寥寥几月么? 沐子芝迟钝内心里, 发现有一朵隐秘的花,颤颤巍巍破土放开,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敢露出于人前。她过了很久才听到了周子澹喊她。 “三娘, 三娘。累不累?要不要去躺着?三娘吃饱了么?没饱我给你送到房里去。药是不能随意吃了。大夫给的方子要煮起来。今晚吃好了我们早点睡。” 她看向周子澹,对上周子澹双眸。她露出一个隐羞的笑,带着记忆里无法磨灭的月娘。她蓦然间发现, 她娘比她厉害多了。 她没有办法像她娘一样爱孩子。月娘是如此爱她, 遗留下的信件中字里行间都是热爱。爱她, 爱每一天的日子, 爱自己见过的每一个人。 沐子芝不一样。她在想的是:要是自己生产时出什么意外, 那她往后那么漫长的人生,可以和周子澹相拥的日子,就会在那一天戛然而止了。 “在想什么?”周子澹放缓声音,抓着沐子芝的手,认真说着,“三娘。你想什么都要和我说。身体哪里不舒服都要说。” 沐子芝问周子澹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娘生我的时候没了。要是我生孩子的时候没了怎么办?” 旁边仆从听到这个问题,几乎全然都屏息。他们惊恐看向沐子芝,没想女主子怎么会说出这样不吉利的话。今天可是刚说了好大的喜事,都有人跑去给周家其他人传书信了。 周子澹听到沐子芝的话,只是很莫名:“我怎么可能让你没了?” 他伸出手将沐子芝的头发顺了顺,并将手盖在了沐子芝的手上。他带着一种离奇的懊恼:“就是我没法替你生。要是有法子能让我替你生,我必然替你生了。” 他喜悦是喜悦的,也算是终于从先前被好消息冲击的词穷中恢复。他全然忘了自己刚还在筹划着举国大事的学院开课事宜,只顾着面前精致漂亮,平日脾气暴躁的小妻子:“我马上让人都去看看需要准备点什么。你现在吃食上都有忌口和喜好了,一定要上心点。” “产婆得找好的。”周子澹对这方面不了解,“我让人快马加鞭给我娘寄去书信。她对这方面了解些,知道请怎么样的奶娘和产婆最好。” 沐子芝的担忧被一点点抹去。 周子澹话没停,困恼说着:“我以前听说过你这样的情况,好像会更喜欢吃些酸的或者辣的。我让人都给准备下。蜜饯梅子这种要是能吃,要多筹备一点。辣口好像有做小鱼干、肉干的。辣口要是你吃不上,我们就再想别的。这种商行里肯定能买到,不知道你能不能吃。怎么要等明天了?” 今天天色晚,要是闹腾太多,怕是第二天全京城都知道沐子芝有喜了。 周子澹尚没打算昭告天下,可也行为要和昭告天下差不多了。他连带将周边人都算计进来:“太后那么喜欢你,给你赏点贵重药物,不过分吧。往后孩子给个赐名,不过分吧。皇帝这么喜欢我哥,给我们家送个长命锁不过分吧。” 沐子芝本来听得很感动,到这里直接拿头撞起周子澹:“清醒点!在想什么呢?这些东西怎么讨要都很过分!” 周子澹换成平日,绝对会躲一下。现在全然不躲了。他以一种“三娘要是打我左脸,我得把右脸也送上去,防止三娘累了”的姿态,将人再往前贴了点。 他理直:“怎么过分?要我说,周家这可是给了全京城人一个送礼的机会。下次可要等到我哥成婚。就按照他们那慢悠悠的姿态,成婚今年成了都算急的。” 卢筱雯的身份和状元郎的身份,都注定两家人很是上心,在宴请客人时一样需要耗费心力。如今卢家操持家里的是卢筱雯,各种心思不比周子澹少多少,再加上周子淙心眼也多…… 婚事怎么都简单不了,要注意的事便多。 再加上皇帝对周子淙上心,又不想让周子淙在朝廷中拉帮结派。所以周子淙到时候宴请诸多宾客,未必会乐意让人多送礼。要是他心一狠,如同之前科举考前谁也见,那就更难应对。 对于全京城人来说,周子澹说得确实是实话。周子澹在所有人心里,比周子淙好应付多了。周子澹就是喜欢各种稀奇的东西,喜欢过舒坦的日子。他是周家的软肋,是周家的短板。 沐子芝还要说什么,周子澹就又折腾起来。他似是恍然一般:“啊,晚上睡觉我总喜欢抱着你睡。会不会压到你!” 他进入新的苦恼:“要不然我睡地上。地上现下是温度好。到了冬天可怎么办?太冷了。你也总喜欢抱着我睡。没了我,你被子里冷怎么办?” 沐子芝:“……”距离冬天还有好几个月!现在考虑是不是太早了点。 周子澹算着日子:“京城可不适合长居。春秋美景不如江南,夏天街上都是马车。马粪味道难闻。冬天又寒冷,不烧炭根本受不住。这么一想还不如去周城。周城的天气适宜。你赶路走不了。要不我再将那马车搭得好点?我们一路吃喝玩乐换地住也不是不行。” 沐子芝眼见着周子澹越说越离谱,真是受不了。她再次一脑袋嗑在周子澹的头上:“就你话多!吃你的饭去!” 到现在为止,沐子芝是吃了几口,周子澹是一口没吃。 周子澹再次被撞,嘿笑起来。他听话到边上三两下将自己的肚子填饱。等下人端上药来,更是亲自给沐子芝喂上了药。 本就忙碌的他说出了:“你那些事都能放放。身子要紧。想做就做,累了就放下。”他没有全然束着三娘,“啊对了。一年期快到了。你是不是要将姓氏改过来?之前你的名字没上周家谱呢。改过来,你先上我们周家族谱,再让孩子跟着上。” 他说到这里,自言自语:“对,这事得再给江南写封信去。” 所有的事到了周子澹这里都不算事了。 沐子芝:“你……”她说不出话来。周子澹平时也会说这样和那样的话。她这个姓氏的问题很是麻烦,郡主的身份也一样如此。 那些权贵们一个个都知道,但是并不计较。他们需要的时候,就可以给沐子芝郡主的身份。不需要的时候,这郡主身份就能给她送来杀身之祸。 “要不是你和祖母要守约,我觉得早可以改回姓氏了。”周子澹这么说着,还说了声,“其实你们月氏一族,姓月也不错啊。多厉害。你看看姓周的人这么多,姓月的才几个?要不你改就干脆改成月子芝吧?” 沐子芝意外有点点心动。但她早就和梅菊说好,不可能随便改自己的名字了。她喝完了药,嘴里是苦涩的,但内心没有半点的苦涩。 现在再去谈这些事情,仿佛所有事都已过去很久。过眼云烟,不用放在心上。 她用手戳了戳周子澹:“我要叫梅子芝。就用这个记在你们周家的族谱上。在我生辰的那一天。”不是请求,不是商量,而是她就要如此。 染布梅三娘 第59节 周子澹当即应了:“好,我替周家允了!” 沐子芝这些时日是忙得狠。她今日有了喜事,是不再敢多劳累自己。她不想也将好事变坏事。她见时辰差不多,早早洗漱回到床上躺好,也对周子澹下了命令:“我好好养身体,你得陪我一起养。不准睡地上。睡我身边。要是压到,我们就买一张更大的床。我,有钱。” 她可不希望自己有了孩子,什么事情没有。结果周子澹累垮累病了。 周子澹本来只是送沐子芝早睡。他一听“一起”,极其听话,二话不说收拾了自己,和快躺到沐子芝:“好哦。” 书房里完全没有怎么收拾。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放在桌上。晾晒的正事信纸也在桌上。周子澹浑然不觉得有问题,做着自己荒诞的周家二公子:“看起来不用过多久,我就可以在京城再次出名。” 他几乎可以猜到京城人茶余饭后会说点什么。他就将是京城男子中的异类,女子钦佩的中心:“宠妻这个名头很好。以前是我爹的,现在我要了。” 周元淮先生是怎么都想不到,二儿子继承了他年轻时候的荒诞不够,连带这种称呼都要一并继承了。 第88章 文/乃兮 京城就如周子澹所料, 很快就拥有了非常离谱的话题。 周家二公子家中有喜事。这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谁想他硬生生也能闹出点事情来。先是花钱极其大手大脚。 以前大手大脚主要是为了自己日子过得舒坦。他不酗酒不赌博不爱去青楼,就买各种没有逾越的舒坦东西, 用来吃喝玩乐。 现在不是吃喝玩乐了, 他全将这些东西用于妻和未出生的子。 先是请了几个先生,再是请了一堆大夫。专门请这些人花了七天写了一本关于生孩子前中后要注意什么的书。以前这种书不会大张旗鼓的印刷, 更不会放到台面上。谁想有了周子澹这一闹腾,几乎凡是家中有女眷的都来派人打探,并订了一本书回去。 那些说不得的事,突然成了说得了的事。书里的那些个关键的点, 连最普通的农妇都听说了一二。 “听说没啊?这原来平日里吃东西都有讲究。我知道那些不能吃, 没想到不能吃的有这么多。” “可不是。我以前总听说多吃点肉好,没想说吃太多也会生孩子难!” “哎,听说生了之后要养一养。下面要是伤得厉害得看大夫。别觉得羞,命更重要啊!” “这要是有女大夫就好了。” “我知道有个产婆, 她跟着家里学过医!” 年轻女子不懂听得面红耳赤,年长的却从中恍然了不少事。 书是周子澹干出的事仅其一。其一闹那么大, 其二闹得也不小。周子澹专门琢磨出了一个孕床垫。 他怕压着沐子芝,沐子芝也怕压着肚子。沐子芝肚子还没大起来呢,他一个学过木工的就琢磨打一张大新床。新床也扛不住人会滚会翻身。于是周子澹让人专门做了厚重的软垫, 腹部中空的那种。 于是有孕的女子要是想不压住肚子,趴着睡,肚子在软垫镂空处就行。 床垫外层的布是月氏染布做的, 物件太大, 马车从月氏染布在京城外郊的屋送到周家, 引得无数人侧目。别人好奇一问知道是这么个玩意, 恍然之后果断软磨硬泡, 让月氏染布莫名有了新的订单。 其三,周子澹满城买吃的。他哪怕知道沐子芝只是这一段时间需要,照样不差钱一般这边买那边也买。买回去沐子芝能吃就吃,不能吃他也不浪费粮食,全送给下人。 下人要是也吃不了,他就让人送去女子学堂里分给众人。孕妇能吃且爱吃的东西,普通女子自然能吃。女子学堂的伙食一时更好,好到不得不往家里带吃的。 之后的四五六各种离谱事,反正说都说不过来。 京城里每户人家不时都会传出:“人家周子澹都可以上心到这种程度,你怎么不学学人家?哦,人家是没出息读不出书,人家亲爹有出息吧?人家亲爹也对妻子好啊!你怎么不学周元淮先生?” 这些离谱的事情从京城传开传到各地,几乎是让人重见识到了当年江南周子澹的威名。人哪怕一无是处,照样能让全天下人知道他的名字。 就连宫里头也受到影响。皇帝不知道为什么,听太监说起京城趣事,隐隐有种被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小辈比下去的错觉。他沉吟片刻:“去从库房拿点东西,让皇后看着分一分。” 实在令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场喜事下来,朝中事反而并没有引民间多注意。周子淙提交上了一本折子,关于想在各地开办学堂,教学种地、木工,以及再开设普通学院。他举例用了弟弟请先生著书这一事,在朝堂之上说:“口口相传不如广而普之,女子生育之事看似是闺中秘事,实则是百姓大事。耕种一类京城有著书,更该广而教之。” 士农工商,农耕百姓的地位可不低。 太子和皇子们想到一本书让周家二公子名声鹊起,成为全京女子钦佩的男子,纷纷心动,在朝堂之上主动领事。皇帝早在小朝会与诸多重臣商量过,便分地让这些小辈各自去民间试验。要是做的好,便让其它地方也以此为例,教各种民生知识。 东宫中,太子妃当然听说了这些事。 太子并没有亲自到她屋里。她对着面前的一堆礼发着呆。手侧的桌面上,两块破损的青布放在那儿,与周遭的奢华格格不入。 宫女将钗递到她面前。不知道耗费了金匠多少心血的金丝雀鸟展翅腾飞。小巧的宝珠恨不得填满上面每一处空隙,恰如其分被卡在金丝之中。 宠溺不曾消散。太子的服软从这些成堆的礼可以看出。之前的嫉妒到失控是年幼的宫女口不择言招惹她在先。她身为太子妃,完全能处置一个宫女。真正的错,不是错在处理了人。真正的错是在她没有东宫之主的气度,不知道处理人该隐于人后,留足所有人的面子。 恰好侧妃家中权势正大,其他皇子又冒尖。太子需要给所有人一点甜头。盛极必衰,其后该是她有所为了。女子的哀怨与眷恋可以说与旁人,再多的不可说。 她长久以来一直被太子护着,该轮到她做点什么,让太子知道这太子妃的位置,他不曾给错过人。 太子妃忽然明白过来,当年太后碰见年幼月娘时,拿到珠串时内心的各种千回百转。不是真的受到了上苍福赠。是听了几句话恰巧心结松动,最终想开。 从那一刹那起,往后余生每一件事,都将成为她稳固地位的助力。 “本宫要进宫。”太子妃起身,“见太后。” 京城明媚的日光下,暗藏汹涌波涛。争权斗势处处可见。为百姓谋福祉的官员也同样在四处奔走。百姓安居乐业,全然不知道那些绕绕弯弯,谈笑间全是戏谑周家之事。 周家宅中,沐子芝哪能不知道周子澹的离谱。 她差点被喂成猪,还被周子澹操心身子不稳,被人想方设法控在了周宅里,根本走不出周家大门。 周子澹每个东西都买来给她吃,这个吃一口,那个吃一下。根本没有多少第二口的机会,人直接饱了。偏偏她不像其她女子。她身体反应巨大,极容易吐。 吃多少吐多少,喝水漱口,连水都要吐出来。 她精神恍惚,从来没想过怀孕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往常看着其他女子大着肚子,干活下地都毫无影响,怎么到她头上就成了那么痛苦的事情了? 没见过这么惨烈的啊! 要不是刚写的书上说这种事情是正常的,她恐怕怀疑自己要命不久矣。 大夫给她开了止吐的药。她艰难吃下去,吐是好点了,嘴里一股子药味。然后周子澹再和她形成投喂,吃东西,吐东西,再吃药,再投喂,再吐—— 京城不知道哪家的腌梅子,成罐的放在她手边。勉强让她想吐的时候压一下。有点用,但不算多。主要是这酸梅子也不能多吃。 再加上周子澹一会儿把这个东西拿过来让她试试,另一会儿那个东西拿过来让她试一试,极其烦人,简直将她当没用的布偶。她本就暴躁的脾气因身体不适,什么正事都做不了更为暴躁,手边软的东西全被用来日常砸周子澹:“烦死了!你怎么总绕着我转,你自己没事干么!” 周子澹任凭沐子芝砸着,把一盅汤护着放到桌上:“做事情主次要分清,那些事情哪里有你重要?”他的事情本就是为了周家和三娘。 沐子芝看着汤,闻着味道又想要吐了。 她皱起眉:“我不要吃这个。” 周子澹哄着人:“你就喝一口。喝完我们就算。” 刚拿近,沐子芝就快手从身边掏出了一枚梅子往嘴里塞。难受。 周子澹看了这样,立刻乐颠颠将汤拿出去:“今天谁要喝汤的?” 周宅中下人顿时鸟兽般散去。一个都不想喝。不是汤不好喝,而是真的各种吃食太多,让众人有点厌食了。 沐子芝起身将门关上,彻底封死了周子澹进来的大门。再这样下去,她迟早要离家出走,等周子澹冷静一点再回来。刚开始她是高兴周子澹这么挂念她。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不胜其扰!就好似买了只鸟。刚开始天天听鸟叫觉得开心,时间一久天天听鸟叫觉得自己要疯了。受人宠爱被当掌心娇是好事,可她忍不了被当残废人。 更无语的是她喜欢扎染,现在却只能扎不能染。染浆里含有各种草药。周子澹都不想让她碰,怕影响她身子。 不行。她沐子芝,现下就要离家出走!就去郊外找个汤池庄子住。吐着吐着就习惯了。再这样下去,她要被烦死被憋死。 于是沐子芝看着星回节来临,正好自己生辰的绝佳日子前一晚。看着周子澹在她身边睡得毫无反应时,留下了一封信。 信上是她这段时间练字的成果,飞扬的字嚣张写着:离家出走。药带了,白云潭梦也带走了。 留名,梅子芝。 信上后面又大概是怕周子澹闹个天翻地覆找人,并警告:七日后会回来。 她抱着一个大包裹,叫上同样带着各大包裹的白云潭梦连夜跑路,坐了马车趁着清晨第一波开城门,前往了郊外汤池山庄。 第二天,周子澹朦胧中醒来,手往身侧一摸,被褥微凉。他倏忽睁眼,侧头起身坐起,四下张望后立刻看向室内桌上。 拿起纸看到信纸上的字,周子澹气笑了。他无奈将信纸放到一旁:“亏我准备了生辰礼送她。” 第89章 文/乃兮 周子澹特意让商队去各地学了各地的扎染法子, 打算扩充女子学堂的书。谁想人跑了。 梅子芝完全没有想到,周子澹为了让她能够在家里消磨时间,早有准备了让她感兴趣的新扎染手法。其中有的是别的地方少见的蜡染, 有的是别的绘图风格。 但凡她多待一天, 恐怕就会推迟离家出走的计划。 只是有的人天生适合被关起来宠,有的人天生志在四方。被关着养孩子养身体这种事, 真的是扛不住闲。在确保不会让自己出事的情况下,离家出走就成板上钉钉会发生的事。 从今日开始又恢复梅子芝身份的三娘,下了马车又是一阵吐。潭梦都快成大夫了,先送上漱口的水和巾帕, 再塞上药丸:“到了山庄, 我给您煎药。” 梅子芝痛苦点头:“好。” 白云搬起了一大堆的东西。好在汤池山庄里人有人接应,很快过来不少人帮梅子芝将行李搬到房间去。 梅子芝已经计划好了。 这七天的时间,她要一直在这一家山庄中。大夫说了,最好在没稳身子的时候不要全身泡汤池, 到稳了身子的时候,可以入水游泳和泡低温汤池, 也切不可泡高温的汤池。所以她这段日子就纯是来泡脚和休憩的。 每天早上起床走动,吃饭,用药, 私汤泡脚一刻。接着忙自己的手艺活。月娘的单子可并不会因为她怀孕而取消。名声在外,就是不管生病还是红白喜事,都要坚持把活干好。 为商如果做不到“守信”, 很容易失去生意。 中午用饭, 小憩并走动。下午继续忙活。晚上用药, 私汤泡脚, 睡觉。 这样就不会被打扰。不然如果周子澹还在的话, 一会儿过来一趟,一会儿过来一趟。她肯定没有时间去沉下心忙工作。 他是好心,她当然舍不得让他失望,所以每天不得不花心思去应对。应对着应对着,时间全浪费在这男人身上。 男人!让她事业险些崩盘的存在! 这几天时间想来也可以让他们两个充分冷静一下。等到回家之后,周子澹要是再这样闹得人尽皆知,她就再离家出走! 到时候离家出走可不是汤池山庄可以解决的。她干脆直接从京城走到江南。一路吃吃喝喝。马车要是颠簸,就走慢一点。晃悠晃悠的,总能到地方。 梅子芝想得非常好,也料定了周子澹如果要找她,肯定很快能找到。但周子澹要是真来抓她回去,自然会让她更加愤怒。所以她恃宠而骄,认定周子澹不会很快跑到汤池山庄来。 她安心在白云的搀扶下,慢悠悠先享受了一把汤池泡脚。 高温让她舒展了身心。这段时间,没了周子澹叽叽喳喳绕在她身边,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如此清闲。 染布梅三娘 第60节 放在周城,只要她想要一个人呆着宅子里就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过来打扰她。阿花很是忙碌,知道她扎染时要很用心,所以绝对不会打扰到她。其余人则只有极少知道她在郊外有宅。或许她应该就像沐王妃一样,在京城的外郊也专门配一套别院。 京城郊外若是没有合适的别院,或许可以考虑在江南配置一套别院。 她在这边安然休息,享受着温暖的汤匙,另一头周子澹幽幽叹气,在自家哥哥面前来回走动:“我不过是黏人了些。这才成婚几个月,三娘已经烦我了。往后还有这么多年可怎么办。” 周子淙头也没抬。别说三娘烦周子澹了,就连周子淙也非常烦周子澹。如果可以的话,他非常希望自己的弟弟可以立刻马上从书房里滚出去。 可惜这段时间他的事情实在太忙,陛下自从允了各个皇子去各地建立学堂,这些人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过来找他麻烦。一会儿来问一下这样办行不行一会儿来问一下那样半行不行。就好像他们手底下的谋士全是一无是处的废物一样。 这些皇子根本就想不明白,与其所有人都集中去解决一个事情还不如另辟蹊径,去解决朝中其它事情。等到陛下将目光放到别的事情上,会突然之间惊异发现皇子处理的很好。 不过这些话他也不好说。他还得控制着和各个皇子之间的距离,免得这些皇子以为他支持他们。 他只能拉着周子澹帮忙。帮忙的代价就是他在愁诸皇子的事,周子澹还要拿夫妻琐事烦他。 天知道他并不想要从头教这些皇子怎么做事,也不想要听周子澹的事。 “你让她自己待几天。你一天到晚缠着人,换成谁都会烦你。快帮我做正事。”周子淙从桌上拿起了一叠的请帖,“太子要办秋日宴。要是秋日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怎么太子就是无功无过。要是秋日宴上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太子就是办事不力。都是秋日宴办得好,太子可以被陛下记上好多年。他本接了别的活,现在还要筹办秋日宴,分身乏力。” 周子澹挑眉:“太子的事情关我什么事。这又关你什么事?” 现下才六月份,距离秋日宴未免太远了一点, “确实关我的事。”周子淙这么说着,“礼部尚书说历年状元郎都要帮着操持一二,主要是在一些文宴上说上两句,所以我也得帮忙做事。以前秋日宴是以狩猎为主,后来太后心软。陛下作主将狩猎改成了群宴。文比诗词歌赋,武比试斗勇,彰显点俊才气派。” 顺便找点有用的人,以后拿出来去外面充面子。要是万国来朝,有什么别国的人过来上贡住几天,不管是皇帝还是百官总不至于苦恼到底该找谁出面。 周子淙顿了下:“我本想希望三娘可以做一幅染画专门参与这一年秋日宴。”但没有想到三娘怀孕了。这样子要是再将活安排给三娘,实在是有点…… 周子澹对三娘的喜欢已达到离谱的地步。一个不慎,他们两兄弟反目都可能。 “这事你得问问她。”周子澹这么说着,“我是必然不希望她接这个活。但是对她来说,她喜欢接大活。”按照陛下的意思,今年秋日宴必是大办。 刚进朝的臣子们都想要在皇帝面前露一手。不求拿个第一第二,能让陛下记住自己的名字便是好事。再不济让群臣熟识自己,大家往来交友也不错。要是家中有小辈的,说不定臣子之间还能成亲家。 今年状元郎是周子淙,三娘便有这么个机会去展现自己。往后的秋日宴,三娘未必能够接下染画的活。 周子淙微顿:“说实话,染画未必最佳。文臣里擅长丹青的多,其后画些成品出来,太子或者圣上很容易得了趣后就扔一边。”然后他们在画上盖点章,以示自己看过,最后心满意足将画作放在库房里,八辈子未必再拿出来。 周子澹还是那句话:“你得问问她。” …… 此时京城城门口,一队并不起眼的商队来到京城。他们按序交上了牌,给看了通行经商的证明,这才将马车带进城内。 然而他们才进城内不久,很快有人过来接人。一整个商队被安排进了一家并不算昂贵的客栈,将马车上的货一一卸下交给旁人。 负责交接的人皮肤黑黄精瘦,年纪轻轻却掌控了全场。他一直笑得极为客气,在收到一份请帖后,转头匆匆拿去屋内。他将请帖交给了屋内正在喝茶的一对夫妻:“爹,娘。京城商行的行长请你们吃饭。” 其中较为年纪大的男子摆手:“我们不去了。要去你去。现在我们月氏商队是你月烨和罗思恩在操持,不用管我们。我们这次来京城全是为了找你姐姐的女儿。” 月烨点头:“我给周家商行的送了拜帖。不过全京城的人想要见周家的人太多了,未必能见到。我再尽量打探打探。周家商行和我们有过往来,他们商行现在京城里负责的人是周采。我尽量和他见一面。说不定京城商行的能帮上这个忙。” 正说着,一个全然江南女子打扮的温婉女子走了进门,将一盒点心放到桌上:“我出门打探过了,月娘的扎染店铺很好找,我让人去店里留了话。” 年纪较大的这对夫妻顿时连连应声。应声的同时颇为感伤。 到两个年轻人再次出去忙碌,屋内两人才低声感叹起来。年长的男子身上衣服精简,头发已然花白,他拿起了点心:“想当初我们离开周城,四海为家,心里实在难过,这才捡了月烨这个孩子。现在孩子都那么大了,月烨也和思恩成婚了。” “日子过得真快。”女子也神伤,“当初留在周城的孩子也成婚了。本想着一辈子不见这孩子的。消息突然传过来,心里却还是放不下。” “只是见一面。知道孩子还好就行。”男子这般说着,“要是见不到,远远开一眼也好。她必然是嫁了一个好的。不然周家二郎的那些事,也不会传开。” 两人这么说着,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好巧不巧,太子秋日宴的事和月氏一族的商队正好到了京城,想要拜访梅子芝的事,一起送到汤池山庄里。 梅子芝对着两件事,沉默了半响。一个是令她心动的染画题目,但未必去宴会后,她的染画就能够比其他人事后记录宴会的画作厉害;另一个是她全然没有想到的人出现了。 是她娘的生父生母,从她娘过世之后,再不曾出现过在她面前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文/乃兮 白云和潭梦跟着梅子芝出来干活后, 见的达官贵人越来越多。她们对于各种事,尤其是白云,早不再是当初在沐王府时内心怯怯了。 白云懂礼, 记忆又好, 哪怕知道现在的梅郡主其实已经和沐王府一家没有关系了,依旧跟在人身边。她认真和梅子芝说着秋日宴的事:“我打听过。科举之后的秋日宴必然会大办一场。到时大多的文武百官都会参与。早上大朝会之后不散去, 正好所有官员结伴去秋日宴。其后再休沐几日。” 有点像是朝中过节。 “每次秋日宴,文臣们都会作词作曲来纪念这一次的秋日宴。不少人更会作画。其中最好的那些成品,会在下一次秋日宴时拿出来展示,或是直接拿来布置在秋日宴上。” 要是有一份令人满意的成品, 指不定皇帝每一次秋日宴都会拿出来献宝一样给大家看一眼。 “秋日宴上比试的内容很多, ‘画’是重中之重。”白云这样说着,“说是画,但也不纯是画。往年入选的成品里,除了画作之外也会有刺绣、染布等等。只是画年年都可以夺得头筹。” 别的不管是什么成品, 多是样式上新奇一些。可他们不管如何,所呈现出来的东西都可以用画来呈现。就连刺绣所谓的双面绣, 人也全然可以用两张纸两幅画叠一起来展现。 所以其余的东西,挤到前排出风头容易,拿第一难。画则是年年第一。 “上一次秋日宴第一的是高山流水。上上次秋日宴第一的是山河万里。上上次秋日宴第一是登高祭祀。上上上次秋日宴第一是京城全景图。” 梅子芝一听, 差不多懂了选第一怎么选。往大气磅礴里,坐拥江山百姓的主题里面选。 她想了想,再想了想, 然后慢吞吞切了一个汤池温水煮出来的鸡蛋, 给鸡蛋搅了酸瓜酱汁吃。她终于不怎么吐了, 胃口诡异变得极好。每天吃了饿, 饿了吃, 再吃了饿。 山庄厨房里给她送吃的都有点来不及。 “去吧。”梅子芝看在周子澹都令人送了消息过来,都没敢亲自过来烦她的份上,决定参与这比试,“要是错过很可惜。” 至于另外一件事,她看了下月氏一族商队的请帖,顿了半响吩咐潭梦:“把我从周城带来的旧箱子,衣服还给二老,再贴一份礼。其它就说我身体不便,不见人。” 她的出生,只有她娘期待。其余人都不待见。要是真对她有点点的想念,之前那么多年能见早见了。曾经觉得见面徒增伤感,现在见面也是一样的。 潭梦应声:“是。” 两件事都办好,梅子芝再度悠然躺下。她念叨着:“日子过得太舒服了,不想回家。回家要又要应付人,麻烦。离家出走的日子,不如延长一些。” 白云和潭梦:“……”不是不可以,但总觉得周家二公子会找过来,并惹出更大的事。 …… 秋日宴的消息很快在京城中传开。 这种以往也会举办的宴会,对于众人来说并不算多意外。只是不少人偷偷摸摸在家里筹备起来,准备着怎么去秋日宴上招摇展示一番。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有些人一辈子可就这么几次招摇的日子。 每一位参与秋日宴的才俊,都拥有展示自我才能的机会。有的自己不行,干脆就找人代笔。有的直接打着“民间收集来的”名义展示作品。 当然,大多数人还是只想展示自己。毕竟代笔要是太出头,到时候被上头看中了,拉出来再比一圈。现场丢脸会更惨。 各大商行要是手上有稀奇字画或者什么有趣东西的,在这会儿自然是很受欢迎。 温和的罗思恩将头发梳理妥当,再精心护养起了她的手。她的手比大家闺秀的手都珍贵。若说京城里“月娘”被太后赏了“天下第一扎染”的名头,那么罗思恩则和“天下第一刺绣”的名头有点关系。 她师承江南“天下第一刺绣”罗绮,是罗绮的关门弟子。她低垂着头,想着以前的事。日子实在过得太快。细算下来都不知道多少年前了。那一年江南洪灾,无数人淹入水中。良田颗粒无收,瘟疫随即不久蔓延开去。 她跟着师傅学艺活了下来,可家里父母受难,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月氏商队途径路过,她便是那时候见到的月桦。她没了父母,觉得天崩地裂。要不是师傅尚在,她恐怕追着父母去了。 她师傅受了灾,家里很多刺绣和布都没了。商队本就是来收刺绣和布,挑选了一部分好的,算解救了她师傅罗绮的急。月桦更安慰她,他也早早没了父母。人这一生无比漫长,父母很重要,然而总会碰见和父母一样重要的人。 后来,月桦就成了她心中这个同样重要的人,与她师傅并肩。 这一回来京城,两位长辈是想要见孙女一面。这事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他们多年前因为女儿的死,不想见孙女,没想到前些日子听到了孙女的消息,又打算跟着商队来京城见一面。 罗思恩想,换成是她,她也会和这位姑娘一样,选择不见吧。见了又能怎么样?过去已经发生的事,不可能改变。往后余生也不会有多少往来。 对于这事,她不好多说什么。这次来京城,她是另有目的。目的便是今年的秋日宴。秋日宴上总有人会想要在皇帝面前露脸。有些人则是不需要太过露脸,干脆找别人帮忙的。比如当朝丞相。她便是受丞相之约,前来做一幅刺绣。 由于她负责刺绣参与秋日宴的宴会,此次秋日宴自然让她有机会进场。同样的,以月氏扎染的扎染手艺,只要参与必然这位月娘有机会进场。 一个相见,她们或许能说上话。她也能替两位长辈看一眼这位如今全天下都知道的女子。手艺强,嫁给一个“败家子”,却又着实受宠。 罗思恩想到外面传来传去的各种话,当即笑起来。这位周家二郎实在有趣,也不知道怎么能折腾出那么多事来。 护养好手,她再起身去做刺绣。手艺活想要做到天下闻名,一日不可歇。歇一日,不足自知。歇一月,不足师傅知。歇多了,怕是自从要改行。 罗思恩在商队中如此用心,京城中在诸多说书先生口中,还有一人非常被他们看好。 “要我说,这秋日宴啊,百官比拼最是好看。今年的才俊中,诗词歌赋其实以科举来看,差不多已有定夺。比武大家心里也有些数。唯有作画,那是全新的比试。今年啊,有一位进士及第的年少才子,一样令人侧目。你们可知道他是谁?” 众人纷纷表示不知道。 “哎,你们不知道也不稀奇。他这些年默默无闻,只为科举。三年一科考,他春闱考了三次。这一次终于考上了。而十年前,他的画作在全天下都知名。本该成一绘画大家,却没人料到他转头闷声读书,执意科考。他就是今年三十六的滕大人。” 提了那么多细节,众人里有几个年长又看画的人,隐隐有了印象。十年以前二十六,全天下知名的画家,确有其人。 其实三十六岁考上已经很了不起了,但一个人作画就能过好一生,转头执意科举,让众人自然认定了有故事。果不其然,说书先生们就开始讲这滕大人的故事。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年少轻狂时沉迷画画,好不容易陷入爱河,最终所爱之人却嫁给他人。一段爱恨纠缠之后,他决定奋发科考。 人的目的不太纯粹,后来更是有了真正情投意合的妻子。可科考的心很足,年年不放弃。 如此一来,老百姓这边听点料,那边听点故事,最后茶余饭后一聊天,发现今年的秋日宴的比拼,竟是有很大的热闹可看。 除了每次都极为热闹的比武场外有各种议论声,这比画场也如此。 “所以,滕大人要出手画一幅巨作,已花费了几千金收各种颜色?月氏染布的月娘也会参与?染浆也花了不少钱?丞相请了天下第一刺绣的罗绮的关门弟子罗思恩?” 不少人心头痒痒,恨不得也能够拿到一张秋日宴的请帖,进现场去看一眼热闹。 梅子芝前脚汤池泡够了出来,后脚就在书房门口贴上了纸“周子澹入内不可说话,不可动手动脚”。再过了仅仅一天之后,因周子澹在书房扮鬼脸和跳大神,梅子芝冷酷无情把这张纸撕了,换了一张纸贴上“周子澹不可入内”。 终于,她把书房霸占了,且不准备让周子澹进门。至于周子澹要干活,可以选择去蹭他兄长的书房。 于是周子澹凄凄惨惨戚戚,转头去祸害他哥。最终被状元郎周子淙逮着丢给了礼部。让他帮礼部一起筹办秋日宴,用的理由是:“全天下不会有人比周子澹更会玩。” 礼部:“……”很有道理。 随着时间过去,梅子芝不再呕吐之后,身上的各种反应增了一些以前从未经历过的。虽没有先前那么痛苦,但四肢水肿、腰酸背痛等小事也随之而来。 她沉下心工作,并不算太在意。在交掉了之前接的稿同时,用心琢磨起了秋日宴的染画。 外面各种关于秋日宴的传闻,她一样有听说。上千金的染料,她不过是一想就知道那位滕大人用的是什么。有些颜色或是矿石碾碎入画,或是海外传来的古尸碾碎入画。这些颜色经久不衰,至少他们死之前都不会褪色。 第91章 染布梅三娘 第61节 文/乃兮 梅子芝不敢用价值昂贵的这些特殊颜色。矿石和尸体与花草不一样, 她扎染用的草木染浆早在医术上有记载是什么功用,有什么弊端,也在多年染布人手中, 清楚让人知道穿上后对人是否有影响。而矿石碾碎入画也就算了, 从尸体上提出的颜色她是实在不乐意用。 万一有毒呢?且不吉利。 画作必然是三者之间成品最为精细的,在用色上下了重手后, 刺绣和扎染要胜过它可不容易。作画又要长时间与这些物件接触。她不能用命来赌。 刺绣的颜色也是如此。想要出众罕见,也会涉及到用色上。其次刺绣有技艺在其中。在细节上可比她染画的细节要好控得多。 她仅仅凭借一个扎染,要如何在这其中脱颖而出? 梅子芝在纸上画了好几个稿子,用的脑子比之前给太后更多。太后的礼一想就知道, 最终当普通的一份生辰礼会放在库房里。能讨到一个名号已经是意外之喜。可秋日宴的礼不一样。秋日宴的礼是会拿出来展示的。 如果说太后给的是一时间的虚名。那如果在秋日宴上拿下第一, 所拥有的便指不定是名垂千史的实名。往后她的染布便能够长长久久流传下去,或许千百年后朝代更替,她的成品依旧在世上流传。扎染的手艺依旧代代传承。谁会对这种事情不心动呢? 至少梅子芝是心动的。 心动便要行动。她按照以往拿到头筹的那几个画作来思考。她去过的地方不算多。要说刻画山河的壮阔,她内心没有见过多少, 只遥望过苍山,低头见过洱河。她难以将苍山代指天下诸多的山, 更不可能用洱河指代天下的河流。 要说真正全天下都任何的河,得是黄河了。要是说重要的山,得是泰山。 这里想要精妙, 她竟是一时没有太多思路。见都没怎么见过,哪里来的念头点子? 至于另外其他的。比如说刻画京城。她到京城才寥寥几月,对这里很多人说话都还在慢慢习惯, 要说故意去描绘京城, 实在像刻意的讨好, 很容易不伦不类。 至于什么边疆之类的。她周城是靠近边疆, 来往贸易繁盛。可事实上征战一类的事与她毫无关系。她见过将士, 没见过打仗。她住在周城,没遭受过敌袭。 要是去展现老百姓的生活。那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不论是作画还是刺绣,细节上都能比她更精细。她自己作画都可以刻画出更好,用扎染的手艺反而糟蹋。 她脑中都能想出千万种法子,用作画超越自己扎染想到那些染画念头。她自己都能胜过自己,别人胜过她不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再去细说其它的,还有什么呢?梅子芝拿了一支只浸染了水的干净毛笔,在纸上胡乱画着。水流如染浆,轻易能够将纸打湿,就此染上显眼的…… 梅子芝微愣。 山河瑰丽,小船流水,她脑子里都可以想出千万个染法。要找一个扎染胜过其他任何一种的,便只剩下一出……那便是让观者自己动手。 刺绣的成品不可能让他人来动手。作画的成品不可能让他人来增添最后点睛的一笔。唯有扎染,扎的手艺做好,染的手艺可以自己做,却也是可以代工的。 就像若是用简单的几个色去染,只要她扎好了交给别人。别人完全可以直接浸没入染缸。拿出来剪掉绳子就成了形。 可秋日宴上脱浆和剪绳子,要怎么做才能以极快的形式完成,且不影响最终成染画呢?要知道大部分染画还要晾干。在剪绳子之后常常皱巴巴的,根本无法让人第一眼看出成品。 梅子芝将手继续往下划拉着,眼睛微眯,思绪随着纸上的水流思考着。唯有一整块布送过去,唯有在现场染最后一步,并在入清水后,想办法吸掉布上大多数的水,最后以极简单的方法将绳子抽走。这样才能展现出成品。 那么方法就是:让一部分地方染不上色,让一部分染上去只有浅色。 当白布浸没到染浆中再取出,布上所展示的成品,必然是颜色有无数色块区分的。 可即便是只有一个色,要如何展示,才可以压过山河压过黎民百姓呢? 梅子芝将笔搁下,双手托腮,低头自言自语:“天下、百姓,这些都是陛下眼中最重要的东西。想要比这些更重要,或者更有意思……总不能画一条龙吧?” 这念头不说梅子芝,宫里的皇帝听到太子和他说秋日宴在民间有趣的传闻,知道画场比试让人好奇,一样随口说了声:“她送过一幅凤凰,这次不会要送一条龙?送龙可就无趣了。” 真龙天子听惯了臣子们各种阿谀奉承的好听话,收过无数好礼。扎染颇富有特色,做一条龙再怎么惊艳能经验到哪里去?再者说秋日宴是百官群宴,不是他皇帝生辰。龙,不合适。 另一头,同样知道京城有各种传闻的滕大人脸上系了好几块布,认真用笔将勾勒的画作上色。他的声音在布后发闷,垂着回答着身边友人的询问:“龙不合适。拍龙屁拍到马腿上,往后我名声会变得不好听。” 呼出的气将布轻微打潮,然令人惊异的是,原本好看的布不知什么时候沾染上了一层亮闪。可想而知。要是滕大人不系着布,那些个亮闪全会沾到他脸上,入他口鼻眼内。 即便如此,他依旧咳了两声,眉头皱起:“最近身子愈发弱。不知是不是春闱几天伤着了。养了好些日子没养好。本想着天气转暖会好些,谁想一忙又倒下。” 友人在边上听这话,忙劝:“身子不好就别画别操劳了。秋日宴又不是只有今年一年。往后那么多年呢。你这画慢慢画不行么?”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在作画。全京城的人已经等着看谁能拿下画局第一。”滕大人这般说着,“我怎么可能中途放下。要是我真放下,岂不是被全天下看笑话。” 能够每三年考一次春闱考九年,如此固执的人全天下都没多少个。要知道一般而言要是春闱没考上,就这样连考了三次,也会被纳入后补官员名录。要是朝中缺人,会专程从里面挑选。当然这种挑选出来的官员,常常任职的位置既繁忙又官位低微,只有鲜少是能够乘风而上。 或许有了这补录垫底,滕大人这回反倒发挥好上了榜。 如今一鼓作气出个头,臣子能够记的滕大人这么一个人,往后一来二去求个画作,关系就有了。尤其是礼部,说不定就想要个画画功底好,能够逢年过节替皇帝送点礼出去的。 友人哪能不知道他心思:“哎。一时闲适和一世厚禄。换成我,我肯定选一时闲适了。” 滕大人瞥了眼他:“你难道现在没选么?” 友人哈哈大笑,直到临走才和滕大人说了声:“我去帮你打探下另外两位是有什么想法。你这画吧。”他看着画卷,“火树银花不夜天,总觉得该是上元节的画。春日都嫌晚了,你非要放到秋日。好在中秋有月,画个月亮画个菊花该闹腾还是闹腾的。” 画作上明月当头,京城里百姓往来嬉笑,灯火通明下隐隐可见京城城门。视角是王庭高处往下,角落处有菊花盛开,让画作带上了一点清香。细处有士子扛琴归来,更让画作上带上了一点音。 如此盛景给人以天下太平之感。往年那些气势恢宏的大江大河,未必有繁华所带来的愉悦。画作细看是精雕细琢,人物更是惟妙惟肖。当滕大人用矿石艳色点上彩,几乎就是点睛之笔,让其必成传世巨作。 此时的罗思恩,在屋里摊开了极大的地方。她面前固定好的布上,被她一针针绘上色彩。她早已有了思绪,绣的是一种意境。高山流水、曲水流觞。百姓农耕、士子聚会。恍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而她轻微用手一转,面前固定好的布竟能旋转过来,露出其后的另一幅刺绣。那是一副京城的粗略模样。没有多少细刻,但着实看得分明。 罗思恩本想在反面刺一幅百官上朝的画作。可这样的刺绣一时半会儿做不完,恐怕要花大量的日子。最终却不一定能够让陛下和百官喜欢。 百官会琢磨自己在不在里面,位置又是谁在前谁在后。而只有文臣武将没有皇帝,皇帝自然也会不高兴。可要是真弄上了皇帝,也未免太功利。 罗思恩是要帮丞相做一幅刺绣,可不是为了得罪人的。 针脚细密,罗思恩无时不刻不对着这成品,极为伤眼。她伸手轻微揉了揉自己眼皮,侧头望了望窗外绿景,等舒缓一些才重回过头继续忙碌。 不管是滕大人还是罗思恩都没有完成,现下一时也难分高下。一个光颜料就贵了,另一个则技巧必然在众人之首。 哪怕梅子芝都无法在用针上说出自己比罗思恩强。 梅子芝最终选择在一块布上,拿了笔一点点的补上涂着“水”。这“水”可以让布不容易染上颜色,就如同她自己护着她双手,防止她拥有一双青蓝色的手一样。 布上“水”干之后,旁人全然看不出这块布有什么特殊。最多最多不过是细看下认为这块布似乎是有些斑驳,不适合量体裁衣。 梅子芝用细绳在布上凭着脑中的念头扎起了不少地方,并没有将整块布都彻底扭成团。 或许精简在秋日宴上能够令人眼前一亮。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文/乃兮 周子澹并没有去多想三娘会交出怎么样的染画, 但还是在他哥的逼迫下去问了一声。问到答案之后,他是怎么都想不通三娘的染画做出来会是什么样的。 他当然还是和他哥说了声,结果又被他哥撵去干活。 “世风日下, 人心不古。妻子不想见我, 兄长只当我是工具。”周子澹在秋日宴筹办的现场长吁短叹,看着木工将亭子搭建起来, 再看着各种桌子被摆放起来,幽幽指了一角,“那边投壶的游戏可别忘了。” “是。”礼部一位小官员面无表情拿着册子和毛笔记着,“射箭、投壶、飞花令、蹴鞠点球、赏菊猜谜……” 一口气念了下来, 几乎整个秋日宴上大大小小有趣的赛事数不胜数。有些不能叫赛事, 该是小游戏。这些小游戏大多是几个月相携着玩。 好在宫里有宫女和太监,不少能在春日宴帮礼部操持这一场秋日宴。 礼部官员提醒:“最重要的还是文与武两类比拼。文中有诗词赋、乐舞歌、书画艺。武里——” 话还没说完,周子澹便抬手:“武这块我真不擅长,不是说好了让卢姑娘帮着来安排?就按她安排的做。那些个射箭骑马的比拼全看她了。女眷安排这一块让皇后和太子妃操办吧。” 负责武的这块非礼部而是军部, 卢姑娘是将门之后,有正好成婚在即。于是圣上和太子给她安排了点事, 算是给将门中人的面子。 礼部官员应声。 他面上不显,内心对周家二郎是极为惊叹的。周家二郎没半点官职,却能够被全天下知晓名字并委以重任参与秋日宴筹办。这种人极为难得。 至于他为什么面无表情, 自然是没有人能够承受周家二郎动不动就冒出来的一句不着调的话。比如被妻子冷落,比如被兄长差遣。大抵是周家人见过的达官贵人太多,周家二郎对大多数人的各种关系知道得清清楚楚, 以至于他还强行知道了一点不该知道的贵人们后院消息。 说起来。他隐晦向着周家二郎透露:“前些日子太子妃和皇后说了一事。夫人之前群主之位, 只是口头一说, 并没有入册。秋日宴之后, 可提一句。” 有身份和没身份全然不一样。郡主往后生下来的孩子好歹是个县主。要地有地, 要钱有钱。虽然说并不算多。可要是不说的话,全然就是平头老百姓,只是普通商户。 要是哪天生意做得不好了……虽说还有周家扛着。在女眷中来往时容易被人看不上眼。 不过身为郡主却热衷于商贾一事,好像说出去也不大好听。 周子澹看了眼这位礼部官员,笑了一声:“你还真适合在礼部。”他是不想也不适合为官,梅子芝是不想要成为沐家人。如果要郡主位,她要么走沐家的路,要么被皇帝另外册封。 前者梅子芝不会同意,后者对周家来说,福满会溢,容易遭来危险。 “人总有自己想要的和不想要的。”周子澹这么说着,“所以秋日宴都有骑射了,不如再来点动物,狗赛跑和猫攀爬如何?不如鸟吧?赏鸟也不错。就是容易有味道,得另外划一地方。离用餐的地方远点。” 礼部官员:“……臣会上禀。”由于太过离谱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应下,还是让尚书大人头痛去吧。 如此忙碌之下,秋日宴的场地搭建很快完成。天天有风吹过,刚搭建好的木头味道也都散去。太子以及诸多官员找了个机会路过,都对此相当满意。 当太子将礼部送来的如同一本册子一般的秋日宴筹划,再交到皇帝面前,皇帝翻看了两眼,也不得不说一声:“今年秋日宴看来很有意思。” 要让见多识广的皇帝觉得有意思的,可比较少了。 于是,在皇帝以及群臣期待下,秋日宴终迎来了开宴的那一天。诸多官员拿上请帖,满怀兴致早早带着女眷从家里出发。 梅子芝最近吃胖了一点,加上有身孕腰宽了不少。她颇为倦怠从床上起身,将最近周子澹让人做衣服穿上。她尺寸有了变化,以前很多衣服穿不上了。这可好,周子澹顿时高兴了,这边选个布料,那边寻个裁缝。 她自己是会做衣服,但自己做出来穿的和别人送的又不一样。周子澹喜欢送,她喜欢周子澹送。 有了身孕不代表不能打扮。她如今不再是郡主,去参加秋日宴当然不能用越了规矩的颜色,也不能戴太多配饰。 她没有浓妆艳抹,只是稍用花瓣做的胭脂沾了点红。提了她的一些气色。装点的配饰以银饰为主。虽说京城很多人已经不讲究了,她还是没有选择戴金和玉的首饰,而是选择银的。 用青布作为发饰,为了增加亮色,自然是要在银簪边上佩上粉色重阳花。 花开得正好,梅子芝剪下时都有些舍不得。 最后让人将两缸染浆带上。清水的话秋日宴里会有人备好,不需要她从家里带过去。 全部筹备妥当。梅子芝这才启程前往秋日宴。她到了地方看到门口张望的周子澹,很快笑出了声。周子澹这段时间忙到回家每次都是倒头就睡。最关键的这两天自是被拽着差不多快住在秋日宴这儿了。怕打扰到梅子芝睡觉,他晚上有时都不睡一个屋。 没想到现在什么事不管,人闲来无事站到了门口来。 周子澹遥望见到马车和三娘,立刻晃了晃手,小跑过来。他向来是混不吝的,没等马车停下,凑在马车床边偷袭了三娘。 梅子芝感受到唇上温润,等人后退下意识瞪大眼:“你终于疯了吗?这是在秋日宴门口!”她四下一望,果然看到好些贵人在偷笑。 周子澹又上前偷袭,在三娘勃然大怒之前,转道到马车前方。在马车内的梅子芝下马车,见到笑盈盈的周子澹,一脚袭过去。 周子澹任由人踩,乐滋滋将脑袋靠过去:“我今天特意带了两双鞋。都是你买的。怎么样?是不是很聪明?” 梅子芝的鞋出来时干干净净,根本不会在周子澹的脚上留下任何的鞋印子。按照周子澹现在说的话,明摆着是等一下她走了一段路之后,还会惹她。 她耳廓都气红了:“今天那么多人!” 周子澹将三娘的花佩戴更正一些:“就是因为人多才要表现。不然怎么能坐实我爱妻如命的名声。” 染布梅三娘 第62节 他笑着说自己的欢喜:“喜欢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要是年轻的时候都无法和别人展示喜欢,到老了能了?” 三娘:“……”到老了更离谱!为老不尊! “周城那儿年轻的不都这样?”周子澹说着,“上回星回节我就见到了。晚上篝火的时候,好几个人在那儿……” 三娘赶紧捂住人嘴:“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我们那儿情感外露点。”星回节是很容易让人情感上头,不少人就是会……她见过更夸张的。 两人在门口闹了一阵,终是扛不住周围人看过来的眼神,结伴往里走。到这时,梅子芝终于见到了周子澹做的活。 宫女太监们的装扮在打扮过的各种贵人中很是显眼,他们笑脸相迎,将人一一领到该去的地方。宴会的流程大抵都加在了邀请函上,大概是让不少抄书人抄了好几天。 路上插了不少的牌子,每个牌子上面都写了活动的名字。细的比如“射箭”,比如“骑马”,粗的比如“文斗”和“武斗”。 有了这些牌子,只要识字的人都不会走错。自然就少了让不少初来乍到的官员慌乱迷路的情况。 就连如厕的地方都画了个雅标。 先是小活动小比赛小比拼,想去参加哪个就去参加哪个。再是最先的文斗和武斗,选出一波入围的人选。再是用晚宴,赏各种爱好的表演节目。然后是重要人说两句话。最后便是所有大比拼中最重要的评判一等二等。 也就是如同殿试一样,选出一拨人,再入场比试。 周子澹知道梅子芝身体不方便,走的时候一路护着人。直到走到位置上坐下,他还要在边上帮着拿垫子给梅子芝护着腰,叨叨说个不停。 旁边人看的是目瞪口呆。 也就是因此没过多久整个秋日宴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再一次清楚知道,周家二郎周子澹平日里哪怕再怎么爱玩,再怎么离谱,也是一颗心挂在妻子身上了。 梅子芝本来只是稍微画了一点妆。现在被周子澹害得面红耳赤,本就明艳的容貌更加出众。她并没有穿金戴玉,都隐隐能压下全场。 不少人看到梅子芝的容貌,内心都不约而同想着:真娶了那么漂亮的一个妻子,谁都会忍不住对她好的吧! 然而唯有周子澹知道三娘面红耳赤归面红耳赤,手已经恶狠狠掐了上来:“你就不能跟别人一样从众一下。然后再告诉我哪些不能吃,哪些能吃。我知道!现在所有人都在看我!” 周子澹了然:“那当我怕自己忘了,必须要多说一遍吧。” 于是他果不其然被掐得更加狠,只能一边倒吸凉气忍,一边看着三娘好笑乐着:“我已经让人把清水备好了。到你们比试的时候,会让人端上来。” 他原地跟着坐好:“你参加那些活动不方便。我就在这里陪你。有什么需要的和我说,和边上的宫女说都行。” 他往梅子芝肩上靠了靠:“现在让我睡一下,等晚宴开始叫我。” 第93章 文/乃兮 周围人声喧哗, 周子澹却说睡就睡。他实在太累了,梅子芝垂下眼可以看到他眼皮下的青黑和微微皱起的眉心。 本来他平日里要做的事情就多。 这一次愿意接下秋日宴算是一个光明正大,可以让他理清楚京城各种人脉的好机会。嘴上他说的不情不愿, 实际上他根本不会拒绝这一次的秋日宴。 在周家待久了, 梅子芝知道周家人各有各的思量。而她被周子澹囊括在了他的思量里。这一次的文斗,她拿第一最好, 即便是拿不了第一能,够在众人面前展示一下,往后商铺的来客名头都会非常拿得出手,说得出口。 虽然有狐假虎威的嫌疑, 可做生意本就这样更好做。 这世上真正能理解周子澹的人不多。除了周家人之外, 再无其它。他似乎性子游走在人间界,不该属于这世俗。要不是为了最亲近的人,早早就到处行走游乐,哪怕一壶浊酒一匹马, 身无半两银钱。 梅子芝刚才还在掐周子澹,如今是安安静静。小家伙大概也是体谅她和周子澹, 这几个月极为安分,并没有让梅子芝在和刚开始一样吐得厉害。 她想要抬头揉去他皱起的眉心,怕惊醒人便没有那么做。旁边人想要和她搭话, 见到这一幕不由压低了声音,却只能得到梅子芝歉意的笑。 世人喧哗,唯有此处一方净。 不知道过了多久, 梅子芝感受到肩膀处微动。她再次垂下眼, 发现周子澹醒了。人尚且还在困顿中, 全员不顾现在是在宴上, 又靠着她点, 还侧头直起身到她耳边低语:“你还没去比试么?时间还没到?” 明明两人之间成婚都已过了很久。梅子芝却总能被周子澹这些小动作弄得心痒。当然,再亲昵一些就要揍人了。就和之前在宴门口一般。 她正要说呢,有宫女前来前来低声催了:“夫人,您备的东西都已经放好了,可要去参赛了?” 梅子芝对着人微点头。 两人起身。梅子芝微转动酸麻的肩膀,旁边周子澹便上手替她捏着。两人动作自然,半点不把旁边人当外人。这些动作越是做得坦然,旁人也自然觉得这些动作没什么大不了。仅有几个老古板皱起眉头。当然,老古板们心里想想罢了,没人会在宴会上说。 梅子芝很快到了比画的地。 这回算是初赛。负责评判的人有礼部、翰林院以及国子监的三位官员。他们坐在三个角落,见着人送来了画作,看一眼后登记在册,各自在自己卷上写上等第,并不互相对“评分”。 与科举一样,画圈是最佳,其次是三角,再其次是方,最次是叉。之后就按照圈多的来选进入最后宴会场地。 梅子芝本不用亲自来。毕竟像丞相这种都会参赛,那也不能让丞相亲自跑一趟,来和诸多年轻人比试。她只需要让人替她交出成品就可。 只是她依旧亲自来了一趟,交出了她在家里染好的样品。 她带着周子澹将裱起来的宽厚成品缓缓展开。旁人无法窥探到成品,唯有正对着画、坐在角落里的官员能见。官员稍显惊诧了一下,随即点了头,在登记册上画了个圈。 他稍作思索,抬头时对梅子芝说了声:“此画浑然天成。” 梅子芝卷上画,对此表示:“每一幅扎染所做成的画都不一样。都是浑然天成。天意想让它成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如同人和河流。”河流流淌,在无人管的时候就是按照天意在奔流。人可以挖凿渠道修建大坝去决定水从怎么流,只是挖凿的力道不同、地点不同,终究会导致水流时细节上不同。 官员若有所思:“天意不可违。” “不。”梅子芝笑起来,“既然能够做成染画,就说明人定胜天。哪怕在细节上有所不同,终能成一个大致的果。” 官员恍然:“好一个人定胜天!”他低下头,再看向卷上的圈直叹惋,“唉,我怎么就只能打一个圈呢?” 同理,这个状况也出现在了另外两个官员那儿。到人几乎全登记完了,三位官员一碰头算着谁能进最终环节,都不由感慨:“每回秋日宴,真都会见识到不少有趣的。天下才人辈出啊!”“今年画第一不知是谁?”“该是滕大人吧,可我又觉得另外几个人非画作的也不错。” 于是三个人不敢磨蹭,赶紧算完哪些画可以入最后的比试,很快将画作和人名送到宴会门口红榜张贴。到了这时,宴会中先比试的各种比斗,开始了展示和最终评定。 京城的热闹和周城的热闹完全不一样。 梅子芝发现了,京城的热闹是权贵看大家热闹。周城的热闹是一群人自己热闹。她是更喜欢后者,不过考虑到现在不方便,她就算在周城也只能看大家热闹。 她不能喝酒,在周子澹的布菜下吃着宴上的东西。 周子澹本来就擅长吃。这一回秋日宴上的吃食清单,他全部扫过一遍。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他都心里有数。 众人或观赏或比赛时,他们两人就在偏下方的位置上认真吃菜。 周子澹和梅子芝边布菜,边说着朝中很多人都知道,但不能多说的消息:“今日秋日宴上的菜都是光禄寺安排的。光禄寺采买的东西多,格外有钱。这买卖是肥差,贪墨也多,当然也主要是不敢得罪人,欠的都只能虚算账。毕竟宫里头要吃什么东西,他们不敢不给。有些部门没钱了还会去问光禄寺借。” 别说梅子芝了,旁边听到的人震惊瞥了眼过去:这是能够在宴会上说的吗? 周子澹给梅子芝夹了一道素菜:“就这道。菜是放在鹅肉里烧熟,沾染了荤味后再用麻油。”他又夹了一个,“这是英桃蜜饯。英桃皮薄难运,常常在各地栽种的地方才可以吃到新鲜的,其余地方只能吃果脯。这却是新鲜刚采摘下的英桃用糖和油腌后放小火烘烤制的。外头很难吃到。” 梅子芝很多菜是听都没听过,吃得新奇:“加的荤腥味的算是素菜吗?英桃我吃过我,但我吃的时候口味不是这个样子。它是烤多久?” “算。鹅肉之后还能炖汤,并不浪费。英桃要离火远些烤五六个时辰烤入味。你要是喜欢下回让人做。”周子澹寻思着,“我们自家可以种两棵树。这样也省得花心思买。柴火是废一点,不过在边上候着烤火看书是不错,可以再来一点橘和薯,再烤两个鸡蛋。要不再烤点肉?用柴火还是用煤炭?木头不同口味上有差别。炭烤更不一样。” 一番话说出来,很是会享受了。 梅子芝寻思着:“你下回要不以怎么吃喝玩乐写一本书。要是自己懒得写,可以你说,叫人写。感觉会卖得很好。” “写了自己看看就行。卖出去不合适。”周子澹好笑直言,“带着一群人一道享乐,我怕被爹娘联手打。奢靡成风要不得。”当皇帝的还要在士农工商里面,支持百姓读书种田。他这种支持百姓享乐的,怕是只会导致一群分不清好坏的人,只知花钱不知劳作。要面子不要里子,如同赌钱一样最后坠入不堪,拖累家人。 梅子芝惊叹:“原来你还知道奢靡之风要不得。你今天带了两双鞋!” 周子澹:“……那你不能总踩我脚。” 梅子芝:“你怎么不说你别总招惹我!” 两人刚才还在恩爱,没人料到很快又开始暗中争斗起来。说是暗中争斗,基本上是梅子芝说话说不过周子澹,干脆暗中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她这辈子都不打算当君子。 太监从内殿朝外宣布:“比画开始——” 两人听到这声,双双暂时停止打闹。周子澹扶着梅子芝一起上前去。 如今比画的评审又和之前不完全一样。先前只是三人评判,到了这一环则是七人评判。这七人有两人是之前评画的,余下五人则是评别的比赛的官员。 这种比试在秋日宴上属实是热闹,既不涉及做官也不涉及买卖,唯涉及的是名声。皇帝坐在上头到现在都没看厌,之前更是对太子夸了一句:“今年的秋日宴办得真不错。” 太子一方高兴得脸上都止不住笑。 太子妃今日陪同在旁,笑容一样没下去过。当她看到梅子芝出现身影时,望过去的眼眸微动。她之前从礼部官员的夫人那儿听说了周家人的想法,也打探了不少消息。 沐子芝已重新又改姓为梅氏。要是她被月家带大,或许早改为月氏。 长公主在位置上,看到周家一对上前来,先替人要了位坐:“陛下,梅氏有身孕,让人备个座吧。” 皇帝摆摆手,立刻有人上前赐座。 太后难得出来赶了个热闹,见状颇为好笑和皇帝说:“陛下应该只知道梅氏擅做扎染染画,不知道梅氏现下多了个名号。” 皇帝颇有兴味:“哦?叫什么?” 长公主跟着笑起来:“陛下可记得本宫宫殿里有一只狸奴,叫花棉。它长得极出出众又善解人意。女眷都极喜欢她。上回宫里聚着,大家说起梅氏。太子妃说了声梅氏就如同人中花棉。” 这下不少女眷都纷纷笑出了声。不知道花棉的男子都禁不住好奇低声寻问自己身边人。 难道人的性子还能像一只猫?还是说就和长公主所言,大家都喜欢而已? 第94章 文/乃兮 一位女眷小声和自己夫君解释:“是一只毛发极为蓬松的猫。颜色层叠极其匀称, 自上而下逐渐色淡,如同染出来的一样。双眸琥珀橙黄,有人叫她, 她就细声细语靠上来。没人叫她, 她便自顾自待着。碰上自己喜欢的东西,会主动送来给人。” 男子恍然。 女眷顿了顿, 又补上了一句。补的时候忍不住偷瞄梅子芝:“那只猫对人一般是这样。但要是有别的猫在场,或是长公主身上沾了别的猫的味。她能原地炸毛,如同一朵花色的棉,用猫爪子打人。打归打, 不会伸出爪子伤人, 结果更加惹人喜爱。先帝一向来喜欢这种能御寒的,长公主便给猫起名为花棉。” 男子:“……”有很多话想说,但又觉得现在说不太合适。没想到梅氏在长公主太子妃等人眼中是这样的,听说梅氏颇为剽悍, 原来是这样不伸爪子的剽悍。 梅子芝也没有想到自己在这些人心中竟然是这样一个形象。她一样听说过这只狸奴,不过没去长公主府上, 当然没怎么见过花棉。怕是下次去就会强行见了。 皇帝当然知道花棉。他跟着笑起来:“看出来你们都很喜欢梅氏。但比画可不是靠你们喜欢的。朕听丞相说了,他可专门找了罗绮的关门弟子。对了,滕大人的画作听说也是极为震撼!众卿按序快些呈上来。” 有了皇帝这句话, 大臣们自然纷纷起身行礼,随即喊着人名和呈的作品。 在场的达官权贵全部都是念过书,不说六艺样样精通, 也是见多识广, 可以对各人的画作点评一二。滕大人交的早, 排序便早。 “第三幅!《不夜天》!” 他亲自拱手上前, 脸上稍显病弱, 让随侍展开了他的成品。画作一展开,不少人眼前便是一亮。秋日宴办在室内,烛火通明。有各色烛火在后,画上夜色中的艳丽色彩愈加明亮。 就如滕大人好友所言,火树银花不夜天,整个京城璀璨如同夜中明珠。火红的宝色碾碎成粉,带着细碎金粉洒落在各种细节上,雕梁画栋精细得看不出是短时内所展现的成品,就连偶有的木石上都碾了孔雀石一类的宝石。奢靡程度不敢细思。 哪怕是见多了各种画作的众人,见到这一幅都不仅惊叹出声。他们似乎从未想过自己身边的夜晚美到可以入画。尤其是水墨多色寡,此画色极艳,可以说是另开辟了一种画派。 染布梅三娘 第63节 这是天生的画家,能名垂千史了。 “咳——禀陛下。此画用了……,作画历时……,以秋日月圆京城为景……”滕大人很是会说话,哪怕每一位人所拥有的时间不多,也尽可能说足了他的付出,“此等太平盛世,皆是陛下治理有方。特以此画献给陛下,献给京城每一位百姓。” 皇帝满意欣慰拍手:“滕爱卿有心。赏了。”不管评奖如何,这画心意是不错。 有了这一幅画,接下来几幅都平平无奇,毫无可比性。 “第七——刺绣《愿景》!” 罗思恩带着人将一幅屏风推上前。屏风上面挂着一块布。她将布撤下,当即露出布下的双面绣。宫里绣娘很多。这些绣娘专门为皇室服务,手上女工一个不差。然而和罗思恩比起来差得太远。 这幅刺绣屏风不算太大,正面是百姓于山水间休闲怡然自得,反面是皇宫。几乎已经是明晃晃的在昭示,有皇宫里皇帝和百官,这才有了百姓的安居乐业。罗思恩不用说什么,就能够让众人意会到她的意思。 滕大人的用色多是从矿石中提取,色彩艳丽,给人感觉颇为硬。刺绣用的材质为布和线。线经过染色,同样色彩明亮,却自然要柔和一些。 这两幅作品各有千秋,再次惊起了在场无数人感叹。谁也无法想象人可以绘出如此好的杰作。 在众人心中,第一无非就是在两者之间选出。最终还是要看评选的人喜欢哪一件了。滕大人是朝中新臣,罗思恩代表着丞相,真是令人难选。 皇帝笑着说着这事:“朕平日里果然是和大家私交少了。瞧瞧这些,要不是因为秋日宴朕都见不到。” 一打趣,群臣配合附议。 梅子芝看过了这些成品,心里很平静。她不是认定自己必得第一,而是认为到了这个地步,无论谁拿到第一,她只会觉得遗憾,不会觉得不甘。 滕大人和罗思恩各几乎拿出了他们最好的成品。她一样。 罗思恩下来,梅子芝和人对上了视线。梅子芝发现罗思恩欲言又止,想和她说点什么。她想到最近得的消息。 是月氏商队。罗思恩跟着月氏商队进的京。两位长辈,对于她而言该算是她的外祖父外祖母,在不能和她见面之后,估计一直挂念着。 秋日宴是她和罗思恩第一次见面。 她转走视线,静等叫她名字。 “第九——《秋收》!” 这名字一出来,不少人对比起滕大人和罗思恩拿出来的《不夜天》和《愿景》,心里便是惆怅:哎,格局小了。 梅氏到底是民间出身,至今为止也不知道念过几天书。比起丞相钦定了内容的刺绣,自己琢磨到底是不如的。周家人竟也不帮忙参谋参谋。 几乎没有一个人在听到名字之后,看好梅子芝的扎染。除了周子澹。周子澹压了下准备起身的梅子芝,拱手上前:“夫人身体不便,草民代劳。” 说着,便让人将之前早准备好的染缸和清水全部抬出来。 比起别人只是呈现画作,梅子芝这现场打算表演的架势,让不少人眼内都露出了些好奇。其中有两人上前,拿着已经染好了的初作样品并没展开。 “全作分为上和下。不知道陛下可愿意亲自染一回?”周子澹恭敬中带着一点冒犯,“要是陛下觉得麻烦,草民极为乐意代劳。” 皇帝当场大笑:“朕看你就是想要亲自动手。一幅是梅氏染的,一幅就你染是么?” “是。”周子澹跟着笑起来。 皇帝再次大笑,伸出手指连点了两下周子澹:“你啊你。全天下像你这样子的可真不多。”胆敢到皇帝面前理直气壮冒犯的,实在少。 梅子芝看着人和皇帝谈笑风生,随后拿了宫女递上来的布,走回来坦然问她:“所以我要怎么做?” 她失笑教人:“把布一叠二。对折的地方入青色蓝染上下来两下,只染一指左右的宽。再用细杆挑着布到另一个缸里将其他白布部分放下去。最后清洗了就成。” 白布上面有一些绳子扎着,不过不多。看上去似乎隐隐有一些别的颜色在上面。不过近看能看得出,远看几乎看不出。 周子澹知道要怎么做,于是带着布亲自表演给众人看。如此简单的步骤,对所有人而言更加稀奇。谁会把一块白布放到染缸里。难道这布上的玄机,可以让画直接染好? 就见周子澹将白布一叠二,先被入了青色染缸。布相当宽大,他并没有办法全然展开,以至于只能稍曲了些。这也让所谓上下两下后,一指左右宽并不齐整。 布底端被染成蓝色。周子澹用细杆穿过布,很快意识到染浆会流淌下来。别人染布,此时肯定会选择先把部分染浆洗干净了再处理,可梅子芝不。 梅子芝对着周子澹看过来的眼神,轻微点了头。 于是周子澹任由青色染到白布下方,将布放入到另一个颜色颇为枯黄的染缸内。这个染缸里的颜色,就此就混入了青色。 众人看着愈加困惑,有人甚至于旁人窃窃私语讨论起来:“这是什么意思?”“颜色都混一起了。”“只有两个颜色?太单一了。” 总有一种,姿态做足了,最终会给人一种出的成品不怎么样的感觉。 当周子澹再次取出白布,就是将其小心翼翼丢入清水了。 梅子芝这会儿终于起身上前,从宫女手中接过早早报备过的小巧剪子,替周子澹将白布上的细线剪去。这些小细线不会花太久的时间。布在用细杆上下挑着清洗的过程中,便也被水抚去了大半褶皱。 当几次清水过滤后,细杆挂着,水流顺着布流淌入缸。地面上因此也有了不少溅出来的水。 她示意人先将先前那幅展开,再趁着这会儿取过干布贴到湿布后,一样展开,搁置在了一起。 到此时,众人终于看到了《秋收》的成品。那是一望无际的稻田,也或许是麦田。深浅不一的棕黄色上闪烁着些许的亮光,似乎是有金粉银粉缀在了上面,如同盛日下的田地。中间一一条宽敞的青色河流奔腾而去,上面也有着浅淡的斑点,似乎是波光粼粼。田地中有河水渗去晕开,河上似乎有船,整个便是浑然天成。 唯有天地随性,才可如此这般。 明明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染上的颜色,本来就应该是纯粹的两个色。谁也没有想到会成为这样一幅秋日收成图。 众人哗然,早不关注布是不是还在滴水,地上是不是被弄成了一团糟。在他们眼里,看见的仅有中央的成品。 世人总爱山水墨画的意境,三个成品放在了一起,秋收的意境着实上佳,是百官中文臣心头最为偏爱的。主要是吧,另外两个画作,讨好的嫌疑太重了。 当然,在场百官也有同样的一个念头。皇帝说谁好,谁就是最好。 第95章 文/乃兮 坐在最上方的皇帝, 其实性子和很多不熟他的人想象中不一样。 他年纪轻还是皇子的时候并不一直待在宫里。他偶尔会在民间尤其是小街走走,买些吃喝逗趣的民间小玩意。谁都不知道他是谁,最多以为是误入小道的富家少年。 年纪渐长之后, 各种学业以及夺嫡之争, 终是让他只能面对权贵。 百官们当然知道他。知道他喜欢京城的繁华,知道他喜欢山水景色。不然也不会一幅幅笔墨全都是往他心坎里去的。《秋收》一样是既往他心坎里去了, 又着实让他觉得有点意思。 “秋日宴,秋收。名字起得好啊。”皇帝这般说了一声,“晒干了裱起来,放户部挂着去。往后秋日宴再拿过来给众卿看。” 田地一事一直被他挂念在心上, 没想会有人以此为题作染画。 有了这么一说, 百官们知道,第一非梅氏莫属了。 果不其然,几个官员互相看了呀,到比画结束时, 太监当场宣布,另有人去外面张贴红榜:“本次秋日宴比画。秋收第一, 愿景第二,不夜天第三。” 梅子芝眼眸亮着,恨不得哐哐给皇帝磕头。当然众人见她有身孕, 直接免了她的礼。 大抵是皇帝觉得滕大人拿个第三又咳个不停蛮委屈的,还笑着对太监说:“在滕大人的赏赐里多加两块昂贵的矿石以弥补损失。”不管如何,滕大人这回在皇帝面前是足够冒头了。 至于梅子芝的赏赐。 皇帝若有所思:“朕要在各地建一些学堂。你的女子学堂办得不错, 听说学堂里出了书?周二郎前些日子还给你编了书。既如此, 往后要是有女子学堂, 就让州府与你交涉。学染布用你这儿出的书, 按你以前的女子学堂的规矩办。” 皇帝知道即便他不说, 周家肯定也会替梅氏想办法操持。他说了就是过了明路:“月氏染布,于公于私都利民。暂定免去三年商税,回头让人拟个折子。” 有了这话,梅子芝简直是大为惊喜:“谢陛下!” 皇帝自然没和罗思恩多说。刺绣在江南有师徒教学,且众人多不差钱。像扎染这样的女子学堂未必能办起来。学艺的人总是教了徒弟怕饿死师傅,刺绣真正技巧十足的一些,都藏着不外传。罗思恩又是替丞相献艺,心中所思所念和梅氏是完全不一样。一个是小思量,一个是大想法。 越是对比,越是能发现梅氏之可贵。难怪众人会喜欢她。 “下去休息吧。”皇帝一声命令下,比画自是结束。 文斗之后是武斗。武斗更加热闹。梅子芝这会儿是已经可以告退了。她轻跳两步,抓着身边的周子澹不放,又平和走两步,再雀跃一下。 如同孩童,或许也如同花棉一样,喜形于色,看上去让人忍俊不禁。 周子澹在旁便是如此。他没打算在秋日宴上多留,和身边宫女说了一声,让其去传两句话给他哥,便带着梅子芝往外去了。 没人会计较梅子芝的早退。有身孕还会来参加秋日宴的女眷少之有少。诸多人心里实际上都认为梅子芝不该如此抛头露面。一时风光哪里有孩子夫君重要。 梅子芝可不在意别人怎么想。她在意的有她自己,有周子澹,有孩子。三者并没有冲突。 她没喝酒便微醺,脸颊上泛着粉,如同她佩戴的花。当走到门口见到红榜上写着“梅氏月氏”和“秋收”,便侧头又拉了拉周子澹:“看,上面是我。” 周子澹微点头,笑意不减:“嗯。” 当两人走到秋日宴门口,再往里望时,梅子芝发现京城是那么的繁华,觥筹可交错,华服可攀比。她又登高了一些,看到了更多的风光。同时,她也与这些繁华隔着一些距离。 梅子芝扬起头,踏上被叫过来的马车。她雄赳赳气昂昂入马车落座,准备和周子澹回家庆祝。她说着:“我喝不了酒,要和花酿,你做!”趾高气昂。 周子澹:“好。” 马车要动,周子澹竟没有下文。她犹疑看了两眼周子澹:“难得。今天你不招惹我了?” 周子澹挑眉,正打算顺着梅子芝的意思招惹一下,就听马车外传来声音:“等等——”“哎,可是周家二郎的马车?” 梅子芝和周子澹听到声音,互相对视一眼并掀开了马车帘子。 非常令人无语的是,此时马车不远处有三个人。一个是罗思恩,一个是滕大人,还有一位是宫女,梅子芝见过,是跟在太子妃身边的宫女。 梅子芝刚掀帘子,就见三人同时朝自己走过来,极为困惑:“是什么事?” 马车这三个人也非常困惑。怎么自个找个人还能和别人撞在一起。 滕大人身为新晋官员,对别人家长里短的事着实没有太大兴趣。他带着病容笑笑:“我这次不算是愿赌服输,只是认为人各有所好,陛下喜欢你的染画。我是想要问那画是怎么让染出的颜色深浅不一的?布上涂了东西? 梅子芝对滕大人解释,“是涂了东西,算是已经在布上染了一点白色。再浸染不够深的颜色,自然是染不上去。还有的地方是用绳子扎着,所以颜色浸染不进去。还有一种方法就是先染大色,再再上面染可覆上的亮色。不过色与色叠加,也容易染出一个新的颜色。” 滕大人满意:“下回我也试试。这与画或许互通。” 他惜才,多看了周子澹,随后颇有深意说了声:“以后你应该会去江南。要是觉得江南住着不舒服,可以在京城常住。” 周子澹靠在窗边轻佻极了,兴味替梅子芝应话:“不管在哪里住我都会在边上。滕大人有心了。有空在这里询问,不如回去应一下其他才子。不然既伤了身子又白露面。” 滕大人呵笑:“说笑了。” 两人眼神厮杀了一会儿,滕大人终是不忍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作废,道别转身回了秋日宴。 留下稍等两人说完的罗思恩面不改色听他们说着如何作画。她眼眶微泛红,却并不是哭过。见滕大人走了,她才伸手下意识轻微揉了揉眼角提了神,再眨眨眼后才朝梅子芝说:“三娘,我是替月氏商队来问的,不知道祖父祖母有空能不能上门拜访你。” 梅子芝照例和罗思恩说:“十七年不想见,没有特意见的必要。见了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罗思恩神色复杂了一瞬,从袖口中取出了卷起来的一封信,递到了梅子芝手中:“这是写着你娘埋葬的地方。你不见两位长辈,但总挂念着娘亲。想见可以见见。” 月氏并没有葬在沐王一族的墓中,自是两位长辈处理的。 梅子芝微愣,接过了从车窗里递进来的信。 罗思恩也没有久留,回头看了一眼宫女后便很快离开。 宫女终于能有机会说上话,巧笑:“夫人真是受人喜欢。”她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木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有半枚玉佩。她重新合上盒子,并将玉佩递给梅子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