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室难为》 继室难为 第1节 ?  《继室难为》作者:云朵偷喝我酒 文案 沈兰溪身为社畜被内卷猝死。 一朝穿越,她成了京城小门户沈家的庶女,不愁吃穿。 就在她在沈家快乐养老时,却是猝不及防的要被送去做继室养继子,还是替嫁! 啊?怎么这样? 嗯?给她一万两,还有丰厚嫁妆?那夜明珠和红宝石头面也给她? 哦,那没事了。 婚后—— 宅斗?争宠? “老夫人念曾孙念得紧,就接到膝下亲自抚养了,那城外的庄子给你。” 沈兰溪:“好的。” “郎君公务忙,半月来后院一次,夫人勿扰,这两箱子银子是郎君给夫人的。” 沈兰溪:“好的。” “你年纪浅,管家之事且先放放,这是座三进院宅子的契子。” 沈兰溪:“好的。” 哎!继室难为啊! 她如何才能抵挡得住,这些糖衣炮弹对她做‘贤妻’的意志的消磨? 只是,这美好生活不知从哪日起变了—— “这是我今日的功课,请母亲检查。” “母亲,我衣裳破了,还请母亲帮忙缝补。” “母亲,书院里的同窗都吃过自己母亲做的饭菜,听说很好吃。” “母亲——” 沈兰溪:“停!乖,你是大孩子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娘子,该安置了。” “娘子,我的同僚都有自己娘子绣的荷包。” “娘子,今日大雨,为夫体虚,切莫忘了来接我下值。” “娘子,澄哥儿缺个弟弟,我们努力些?” 沈兰溪:“滚!” 都一把岁数了,还努力什么!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兰溪,祝煊 ┃ 配角:祝允澄 ┃ 其它:无 一句话简介:摆烂的快乐你体会不到 立意:好好做人,认真做事,快乐生活 第1章 庆历四年,时值隆冬,光秃秃的枝丫上簇簇雪白。 一处西角小院里,廊下立着一个憨态可掬的雪人,一旁的婢女正给那雪人白胖的脸颊涂胭脂。 木花窗支着,一颗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头上点珠翠,手上戴碧环,手里拢着一个金丝暖手炉,嘴角噙笑的瞧着。 “这陈记的胭脂做得是越发不如从前了,颜色差强人意也就罢了,便是这粉质都比不上雪沫子细。” “娘子这就不知道了吧,前段时间听坊间传,说是那陈记的老板娘与老板和离了,还把铺子里的伙计和账房先生都带走了,这陈记如今虽是担着名号,但东西做得就不比从前了。”女婢元宝叽叽喳喳的说着自己听来的闲话。 她说着让开了身,露出身后的雪人,笑盈盈的问,“娘子瞧瞧,可还行?” 雪人胖嘟嘟的脸颊被人作恶似的涂得粉红,瞧着很是喜人。 沈兰溪刚要说话,院外来人了。 “二娘子安,婢子奉夫人之命,请您去正院儿。”红袖匆匆行进院里,屈膝行礼道。 沈兰溪瞧她绷着脸,歪着的身子坐直了些,“母亲可是说了什么事?” 红袖垂着头,恭敬道:“夫人不曾说。” 沈兰溪的不动声色的挑了下眉梢,“姐姐稍候,容我换身衣裳。” 两人穿过一条长回廊,行过两个垂花门,方才瞧见了正院儿的门。 冬日里,处处是光秃秃的凋敝景象,只正院儿的门口摆放着两盆郁郁葱葱的盆栽,让人恍若瞧见了夏日盛景。 “二娘子安,夫人知道您过来,直接进去便可。”侯在门外的嬷嬷低声道。 沈兰溪颔首,缓步入内,一股暖香风扑面而来,烘得人身上的披风都沉了些。 “母亲安好。”她屈膝行礼,规矩端正。 林氏面色疲倦,与她抬了抬手:“来了,近前来坐。” 往日林氏待她虽是不差,但也不曾这般亲近过。 沈兰溪压下心底的疑惑,待元宝替她解了身上的披风后,上前坐在了林氏软塌旁的圆凳上,全了她想要扮演慈母的心。 却是见,屋里伺候的嬷嬷带着几个女婢退了出去。 “今日唤你来,是有件事与你说。”林氏缓缓开口,嗓音带着烟雨江南独有的软,“昨日茹姐儿留了封信出走了,府里派出去的人到现在都没寻到。” 她说着,叹了口气,尽是无奈。 沈兰溪也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聪慧,只这一句,便已隐约猜到了几分林氏的目的。 月前,承安侯府的二公子祝煊与沈兰茹下了聘,奈何沈兰茹已有心仪的郎君,死活不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试了个遍,她竟是不成想,那混账还会逃亲了! “啊?这可如何是好,三妹妹年幼,这天寒地冻的万一出个好歹可怎么办?母亲该早早与我说的,我也好带人出去寻寻她才是。”沈兰溪先是吃惊,后面露急色,说着便要起身去寻人,真真儿是一颗赤诚心。 林氏胸口一哽,有些无言的瞧着她,“何不坦诚些?你小娘自生下你便出了府,这些年我待你与茹姐儿一般无二,我知你聪慧,晓得我的意思。” 沈兰溪刚抬起来的屁股又讪讪的坐了回去,索性也不装了,坦诚问:“母亲是想要我替沈兰茹嫁去侯府?” 林氏点点头,“说来是对你不起,但你也应是知晓,这桩亲事并不差。虽嫁过去是继室,但不论是侯府门第,还是正卿的才貌品性,京中惦记着他的的千金不少。” 祝煊,字正卿。 林氏说得委婉,实则承安侯府那样底蕴深厚的人家,主动与沈家这样在京中毫无根基的人家结亲,约莫是沈家祖坟冒青烟,这几十年来烧的高香显灵了。 只是,若仅是继室便也罢了,偏偏她那准妹夫还有一个儿子,虽不曾见过,但从沈兰茹口中听过多次,七八岁的熊孩子,被家里娇惯着长大,闹人得很。 她意外穿来这个朝代,过了二十几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胸无大志,只想快乐躺平,提前进入养老生活。林氏对子女宽和,她在沈家的日子过得很是舒服,作何要去给人当后娘? 沈兰溪重重的叹口气,任谁都听得出她的无助、可怜,“母亲知道的,二娘不想嫁人。” 林氏知她秉性,以柔克柔,和善相劝:“你姻缘坎坷,那陈家三郎早有儿女了,徒留你耽搁在了家中,这几年来,提亲者也不乏有好儿郎,你没点头,我也没逼你不是?只是如今家里出了这么一遭,千巧万巧与你撞上了,你又怎知这不是天意?” 沈兰溪有些无语,把那楚楚可怜的神色收了起来。 林氏不愧是当主母的女人,三言两语便把沈兰茹逃婚的事说成了是她的天赐姻缘。 不过,此事想成,并非易事。 承安侯府高门显贵,便是把沈兰茹这个嫡女嫁过去都是高攀,更何论是她这个错过花期的庶女? “若是能帮上母亲,二娘自当尽力,只是……”沈兰溪话音稍顿,面色为难,“翻过年,二娘便二十有三了,这样的老姑娘怎么能高攀侯府?母亲所提之事,怕是行不通的。” “今日我与你父亲一同去承安侯府告过罪了,祝家也是允的,你虽是年纪稍大些,但也无妨,不必妄自菲薄。”林氏亲和的拍拍她的手背,宽慰道。 沈兰溪:“?” 这话便是,她替沈兰茹出嫁这事,双方已定,林氏只是来知会她一声? 沈兰溪忍不住在心里骂起那个逃婚的小混蛋,恨不得把她这几年送出去的生辰礼都收回来,一根浮毛都不给她留! 沈府是她养老地,她怎么能走? 林氏不动声色的瞧了眼她欲要暴走的脸色,端起手边的茶水润了润嗓子,“我给茹姐儿准备的嫁妆是按嫡女的份例备的,若是你愿意嫁,这些嫁妆都归你。至于你之前临嫁时,我为你置办的嫁妆,也一并给你带去,除此,我再另外给你一万两做体己银子。” 沈兰溪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 好多银子啊! 林氏没错过她的神色变幻,眉间染了点笑模样,把案桌上的两只匣子打开,继续道:“我这里还有一双东蛟夜明珠,还有前些时候你眼馋的这一套红宝石头面也一并给你,日后你子女娶妻出嫁,也有个可传晚辈的物件儿。” 沈兰溪:“!” 若是早些说这话,她又何必绞尽脑汁的赖着? 锦缎匣子一打开,沈兰溪有种被晃瞎了眼的感觉。 她一双桃花眼笑成了眯眯眼,嘴巴活似抹了二两蜜,“哎呦,母亲大气!此生能有母亲做嫡母,是二娘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旁人家的女郎都羡慕不来的!” ‘啪’的接连两声,木匣子被合上。 沈兰溪抱起沉甸甸的宝贝,笑得见牙不见眼,“说什么三妹妹逃婚,那分明是三妹妹不忍我这做姐姐的孤独终老,让了这一门亲事与我,这般好意,待三妹妹回来,我是要请三妹妹吃酒的呀~” 饶是知她性子,林氏还是没忍住嘴角抽了下,伸手压住直跳的眼皮,语气有些无语的僵硬,点头附和道:“啊,是。” 沈兰溪抱着满怀珠宝起身,“若是母亲没有旁的事吩咐,兰溪便不打扰母亲歇息啦。” 一只脚刚迈了出去,又忽的回头,对上林氏微诧异的脸,“母亲既是没寻到三妹妹,不若去找陆家四郎问问。” 林氏端着茶盏的手一顿,与门口刚进来的嬷嬷撞上了视线。 沈兰溪点到为止,抱着匣子施施然的跑了。 这匣子在她来时便放在了案桌上,显然是林氏早就想好了的。 继室难为 第2节 她也不想被拿捏,但主母给得委实太多了呀~ 沈兰溪勉强压了压飞起的唇角,止不住的喜色从眉梢眼睛里跑了出来。 如今不过是多了个郎君,多了个儿子,日后不仅夜间不必累手了,还无痛当娘了,如此算,也是她赚了的! 与来时不同,回去的时候,沈兰溪脚步轻盈得险些要飞起来了,得亏怀里的珠宝压着她些。 “娘子怎么这般高兴,这匣子可重?让婢子来拿吧?”元宝疾步跟在她身后。 沈兰溪回头,笑得眉眼盈盈,“你家娘子要出嫁啦!” 元宝瞬间愣住,被甩开两步才回神,急急追了上去, “是哪家公子?年方几何?何时来下聘?要不要婢子去给娘子打探一番人品如何……” 两人前后脚回了院子,沈兰溪顾不得答她那些问,留下一句‘去把我早年绣的嫁衣翻找出来’,便飘回了屋里。 檀香木匣子,两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在这日头正好时不甚明显,但也让人瞧得欢喜。 另一只大了许多的匣子,一副红宝石头面熠熠生辉,比朝阳更烈,花纹繁复,珠翠连枝,她前些时日偶然瞧过一次,夜间梦里都是它。 沈兰溪深吸口气,真好闻,是金钱的味道呀! -- 承安侯府。 夜间,祝家主与祝煊父子俩一下值回来,便被人传到正院儿了。 一家人在祝老夫人屋里用过膳,祝允澄便自觉的去背功课了,好等父亲一会儿抽查。 花嬷嬷收到祝老夫人的眼神示意,带着屋里伺候的女婢退了出去。 “今日,沈家夫妇来了一趟,说是要换一女来嫁。”祝夫人言简意赅道。 “换一女?”祝家主惊讶道,眉间的沟壑深深,“这是为何?” “说是原定亲的沈三娘身子不好,这几日缠绵病榻,怕误了正日子,但是我让人去打听了,哪里是缠绵病榻,是前儿个从家中跑了。”祝夫人说着叹口气,瞧得出对即将进门的新妇是不满的。 祝老夫人怒气也冲了上来,“既是不愿便该早说,正卿又不会逼迫,眼瞧着要到正日子了,闹出这么一桩,是在落谁的脸面……” 她说着,气血上涌,气得嘴唇都在哆嗦,“沈家……沈家是什么人家,竟还敢提要换一个庶女来嫁!” 她孙儿是顶顶好的儿郎,便是娶继,也有的是名门嫡女可挑,如今倒好,偏是被沈家这般小门楣打了脸面! “沈家的家教实在是差,这样人家的女郎怎堪为我祝家宗妇?正卿,祖母知你心中是有成算的,但这沈家实在不像话,这婚事便罢了吧。” 祝煊放下手里的茶盏,冷静道:“不必,孙儿要娶的是沈家女,至于是谁,无甚要紧。” 祝家主倒是缄默的听着,不发一言。 “但是沈家家风不严……”祝夫人也忍不住劝说。 “家中有母亲管着,澄哥儿过几日搬到祖母院中,待她嫁过来了,安分守己最好,若不,也只是折腾西院儿,掀不起多大风浪来。”祝煊眉眼清冷,半分瞧不出娶妻的欢喜。 第2章 五日后,沈府嫁女。 沈兰溪一早便被元宝唤醒,哈欠连天的坐在梳妆台前,全福婆婆笑眯眯的给她开脸。 ‘啵儿’的一声轻弹,沈兰溪本还混沌的脑子,瞬间疼得清醒了。 一双眼含泪,水汪汪的。 元宝与几个婢女却是站在一旁笑得欢。 沈兰溪瞪她们一眼,差使人端来了糕点,边吃边瞧着铜镜里的人,从素净变得珠光宝气,一看就很贵。 沈兰溪对自己这般模样很是满意。 她俗人一个,就喜欢这样的贵气。 “二娘子,请起身更衣。”女婢恭敬道。 沈兰溪双手扶着自己沉甸甸的脑袋,缓缓的起身,展开双臂,由元宝伺候着穿婚服。 屋子里两套嫁衣被衣撑撑开,其中一套的颜色明显黯淡了些许,不够鲜亮。 那是沈兰溪之前让元宝翻找出来的,只是尘封多年,虽是在箱笼中好生收着,但颜色也不复最初那般了。 繁复的婚服上身,沈兰溪悠悠的吐出一口仙气,腰封生生勒出了巴掌腰。 “娘子,会不会太紧了?” 沈兰溪提着一口气,摇摇头,“刚吃饱喝足,等会儿消消食就好了。” 元宝对她这话不敢苟同。 就她家娘子这般馋嘴,哪有消食的时候?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会被她家娘子敲脑壳的~ 不多时,屋外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元宝小跑着回来,雀跃道:“娘子,郎君来接亲啦!” 沈兰溪贪吃又爱玩儿,这若不是这是她的婚礼,她都想出去看热闹了。 屁股下垫针似的坐了片刻,门口终于传来了动静。 “娘子,扇子,扇子!”元宝小声提醒她手里歪了大半的却扇。 沈兰溪讪讪的敛起好奇的眼神,把喜扇端正。 扇面绣着并蒂莲,勉强能瞧见来人的轮廓。 长身玉立,头戴冠帽,一身红色喜服,伸到她面前的手,骨节分明,五指微张,藏着男人的力量。 沈兰溪伸手搭在他的手上,腰杆笔直的起身,与他一同大步离了自己待了二十几年的屋子,宽大的袖摆甩出了一朵花。 在厅堂,两人跪礼辞别沈父和林氏。 “出嫁从夫,能教你的,我已全数交给你了,日后要与夫君和睦,琴瑟和鸣。”林氏端和叮嘱。 “多谢母亲教诲,二娘记下了。”沈兰溪颔首。 林氏接过喜盘里的盖头,倾身为她覆上。 两人起身,祝煊低声知会了她一声,一手揽腰,一手勾腿,把人稳稳抱起。 甫一失重,沈兰溪条件反射的抓紧了他的肩。 “怎么?”祝煊问。 “无事。”沈兰溪答得敷衍。 她身子动了动,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祝煊身子一僵。 两人挨得极近,沈兰溪能清晰的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和平稳的心跳,还有一股极淡的清香。 察觉到他脚步顿住,她不解的催促,“走啊。” 祝煊:“……” 元宝跟在他们身后听得着急,哪有她家娘子这般恨嫁的啊! 耳边鞭炮齐鸣,到处都热闹得紧。 迎亲队伍离了沈家又折回祝家,跨了门槛,拜了祖先,夫妻对拜之后,沈兰溪方才被送到了婚房。 屋外吵闹,屋里也不遑多让,众人聚在一处,等着祝煊揭盖头。 他动作慢条斯理,缓缓露出红盖头下的一张芙蓉面。 伊人红妆,蛾眉浅画,眉间一颗朱砂痣红得夺目,面映荧霞,美目流盼,唇角含笑的瞧来,娇艳不似人间色。 祝煊手执秤杆,视线定在她脸上。 屋中静默几瞬,一道娇娇的声儿打破了沉寂。 “嫂嫂长得真好看。”一位绾着妇人髻的夫人痴痴道,眼神澄澈。 听见这句,沈兰溪才想起林氏先前与她说的,祝煊有一位妹妹,同父异母,是承安侯院里的姨娘所生,想来就是眼前这位了。 沈兰溪与她点头致意,也毫不吝啬的夸赞,“妹妹也好看。” 倚着门框的一位女子,束着高发,身着绛紫色劲装,闻言嗤笑一声,不轻不重的吐出几个字,“马屁精。” 屋里气氛一僵,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的不出声了。 祝煊冲身边的女婢侧了侧头,淡声道:“送丹阳县主出去。” 沈兰溪看看那气红了脸的丹阳县主,又看看面色不改的祝煊,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精光。 “好你个祝正卿!”丹阳郡主气得咬牙,又瞪了一眼沈兰溪,不等女婢走过来,便推门出去了。 沈兰溪:“?” 真是的,骂祝煊就骂呗,作何要瞪她呢?她也是被塞过来好伐~ 祝煊像是无事发生一般,掀袍坐在了沈兰溪身侧。 喜婆立马上前,将他们的婚服一角打了结,结发,合卺之礼毕,女客们才出了婚房。 祝煊抚了抚发皱的衣角,起身背对她,“我出去了,门外有婢女候着,想吃什么,就差她们去拿。” 沈兰溪展了展肩,浑身酸疼,含糊的‘嗯’了一声。 祝煊突然回头,便瞧见她双手撑着脑袋,一副生怕它掉了的模样。 他扫了眼那红宝石发冠,又瞧了眼乌黑发间的珠翠,有些无言。 ……当真是雍容华贵。 沈兰溪一脸莫名的瞧他,微微侧头,“还有事?” “湢室已备好了热水,你可先行梳洗。”祝煊说罢便抬脚出了屋。 门刚阖上,沈兰溪立马叫嚷道:“快快快来,帮我把这发冠拆开来!” 元宝嘿嘿笑了一声,扶着她起身往梳妆台前坐。 继室难为 第3节 沈兰溪上半身靠在元宝身上,没骨头似的。 褪去喜服,拆了一头珠翠,她才打着哈欠往湢室走,“我去沐浴,你快去吩咐人去拿些吃食来,好饿。” 外面宾客尽欢,沈兰溪在屋里大快朵颐,换上了轻薄的衣衫,钗环尽卸,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她吃完,刚漱了口,祝煊就回来了,身上带着些酒气。 他一身红衣淡了几分清冷,多了些绝色的惊艳。 沈兰溪自个儿就长得好看,见到这样一张惊艳绝绝的脸也只是多瞧了两眼。 元宝刚要上前伺候,却被祝煊躲开了。 “不必,下去吧。” 元宝连忙看向沈兰溪。 沈兰溪倒是无所谓,冲她摆摆手,元宝会意退了出去。 屋子里霎时静了下来,沈兰溪坐在榻上等人。 祝煊一身水汽的从湢室从来,就与等得烦躁的某人对上了视线,绞发的动作一顿。 褪去珠钗华服,她依旧鲜亮,脸上带着些许神色,却不似新嫁娘那般娇羞。 两人对视几息,沈兰溪忽的打了个哈欠,手背掩唇,很是秀气,一双眼瞬时雾蒙蒙的,瞧着有些无辜,“还不安置吗?” 祝煊在原地立了一瞬,转身把绞发的帕子放了回去才朝她走过来,步伐稳当,不疾不徐。 双红烛,鸳鸯被,宝帐流苏金炉暖。 沈兰溪甚是自觉的躺下,双手搁在身侧,“来吧。” 祝煊脚步一顿,忽的打了个冷颤。 床幔放下,金丝拔步床上,他覆身,对上了她亮晶晶的眼。 祝煊呼吸一滞,嗓音含了几分无奈,“闭眼。” 沈兰溪‘哦’了一声,乖觉的闭上眼睛,却是腹诽道:这人事儿真多,还不给看。 祝煊长得好看,面皮白净,一双眼眸清澈,鼻梁挺翘,唇红而—— 忽的,她脸上一热,触感温软,是他的唇覆了上来。 ——软。 身上的衣带被扯开,君子端方,谨而有礼,动作轻微又克制,便是连呼吸都未乱。 沈兰溪闭着眼,忽的浑身一颤,眼睛倏地睁开。 祝煊的视线撞进她微湿的眸子,“可还好?” 沈兰溪缓了一息才点头,不等他催促,眼睛再次闭上。 却不曾想,这人—— 她再次轻颤,忍无可忍的翻身换位。 祝煊对她这举动始料未及,眼里的诧异都没来得及藏,整个人茫然又无措的瞧着她。 “你做的不好,我来吧。”沈兰溪边说边打了个哈欠,语气里是毫不遮掩的嫌弃。 祝煊霎时血气上涌,一张脸红得彻底。 “沈兰溪!你是女子!”他气得低吼。 沈兰溪垂着眼眸,一副困倦急了,但是又不得不应付的神色,与他对视半晌,才启唇,“郎君,我疼~” 故作的娇声娇气,便是连装都懒得装得像一些,敷衍得他一眼便看穿了。 祝煊额角的青筋跳了下,垂在身侧的手捏紧。 两人僵持几息,他阖上了眼。 这般明显退一步的动作,沈兰溪却是瞧得欢喜,那些困意散了些,娇声娇气的要他配合。 “闭嘴,莫要出声!”祝煊红着脸捂住她的嘴,原本清冷的面容飞了几朵云霞,是被她强势侵犯的绯红,极像是清泠的月被艳阳拉入人间,染上了它的光。 沈兰溪得了乐,也愿给他几分薄面,将唇齿间的轻哼声掩于他滚烫的掌心。 呼吸渐乱,骤雨一次,她心满意足的背对他昏睡了过去。 祝煊深吸口气,平躺着阖上了眼眸。 半晌后,他终是红着耳朵起身,捡了衣衫再次进了湢室,半刻钟后才出来。 第3章 一室光亮,祝煊是被冻醒的。 五更天,外面天还黑着,屋里的红烛烧得只剩一截,照亮了床上的景致。 一床鸳鸯交颈的喜被滚成一团贴着他手臂,某人缩在里面酣睡,只有少许的发丝从喜被里跑了出来,垂在他的肩侧。 祝煊叹口气,揉了揉隐隐泛疼的额角,坐起了身。 那睡得香甜的人似是有所察觉,滚着被子又往他这边蹭了蹭,直至碰到了他的腿才消停。 他动作轻缓的披衣起身,从箱笼里拿了一床厚被来。 再次躺下,好一会儿,身上的寒意方才被驱散。 那人盖了两床被,此时倒是也不拘再紧贴着他了,一头乌发滚得乱糟糟,红彤彤的背对着他。 天色渐亮,元宝在外面侯了小半个时辰,都不见屋里的人唤她伺候。 不可再等了,一会儿娘子敬茶该晚了。 元宝当机立断,上前叩门。 祝煊睁开酸困的眼,缓了缓神,胸口沉甸甸的。 他垂眸,胸膛上横着一条腿。 红色的裤腿往上缩了一截,露出莹白如玉的小腿。 他神色淡然的伸手挪开,坐起身。 睡梦中的人显然是不讲理的,那人不满的哼了一声,腿脚朝他蹬了过来。 “嗯!” 祝煊闷哼一声,一只手攥着她的脚腕子,竭力克制着没去揉腿间抽疼的地儿,只一张脸青了白白了红的。 沈兰溪被惹烦了,气得睁开了眼,“干嘛捏我!” 祝煊:“……” 两人收拾妥当,沈兰溪跟着祝煊出门,她落后他半步,却也能瞧见他略白的脸色。 昨夜出力的明明是她,怎么反倒是他瞧着疲累,一张脸泛着白,不似昨夜那般艳? “怎么?”祝煊终是受不住她灼灼的视线,侧头问。 沈兰溪听出他嗓音里的沙哑,憋了又憋,还是关切的吐出一句:“郎君还是得多补补身子。”只是那神色颇为一言难尽。 祝煊眼前忽的闪过昨夜床上之事,额角的青筋跳了两跳,咬牙道:“沈兰溪!” 落后两步的元宝听得这一声,心惊肉颤的厉害。 反观沈兰溪,却是面色无辜,状似小心翼翼的问:“关切郎君也是错?” 这模样,反倒是显得他冷酷无情了。 不待祝煊开口,沈兰溪一脸无奈的妥协道:“罢了罢了,我不多说便是,郎君身子是极好的,不必滋补~” 祝煊深吸口气,欲辩而无方。 不成体统! 谁家新妇夜里会那般! 又是谁家新妇会卷了被子呼呼大睡,让自家郎君冻醒的! 还是谁家新妇一早会踹自己郎君? 这也便罢了,还气人! “阿嚏!”沈兰溪走在他后面,掩着帕子打了个喷嚏。 她吸吸鼻子,十分宝贝自己的唤了元宝上前,“一会儿让人给我吊碗热汤,许是郎君昨夜抢我被子了,我都打喷嚏了。” 祝煊:“?” 两人行至主院时,正是卯时中。 不算晚,但老夫人等人已经到了。 昨夜西院儿洞房,其他两院也不得安。 直到今早起来,身边的嬷嬷说,西院儿昨夜只叫了一回水,祝老夫人和祝夫人才齐齐松了口气。 昨儿宴席上,她们便听女客说,沈氏长得甚好,那容颜堪称绝色,只是奇怪,京城之中竟是从未听闻此事。 婆媳两人惴惴不安了一夜,生怕一向内敛端方的祝煊乱了分寸,被哄骗了去,日后澄哥儿在继母手中讨生活怕是艰难。 祝煊带着沈兰溪上前给老夫人行礼。 沈兰溪脸上叠着端庄的笑,一行一跪甚是端正,丝毫瞧不出是小门户教养出来的女郎。 祝老夫人瞧在眼里,脸上的笑实在了些,伸手接了她敬的茶,身后的嬷嬷立马会意,捧了赏礼来。 一枚玉坠子,瞧着成色甚好。 “谢祖母。”沈兰溪真心实意的道,眼尾勾起的弧度更深了点。 一早便反复跪拜,也就这些见面礼让她欢喜了。 祝家主面色严肃,祝夫人倒是笑得可亲,喝了茶,也给了赏,说了几句叮咛语。 沈兰溪收下那翡翠镯子,对她的话自是含笑应下。 继室难为 第4节 祝夫人身后侧站着另一女子,身姿丰腴,梳着妇人髻,眉眼隐隐有些熟悉。 “这是二娘,你昨日见过的妹妹祝窈,便是二娘所出。”祝煊与她道。 沈兰溪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与她颔首见半礼。 “妾见过少夫人。”韩氏回她全礼。 她一妾室,本是不该来的,但是祝家主宠她,再有,今日认亲,也不算是太出格。 祝家主支人丁稀少,但是旁支却不然,另一侧是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身后站着他们的子女。 祝煊带着她一一敬过茶,沈兰溪只觉手臂都酸了。 她刚坐下,一半大少年郎便上前来,婢女端了茶呈到他面前。 少年一身水青色衣袍,本应清泠如松竹,但那眉眼间的桀骜与微扬的下巴,生生压住了衣衫本色,瞧着像是一头幼狼站在她面前。 “儿子祝允澄,见过母亲,请母亲喝茶。”他如是说。 沈兰溪倒是饶有兴致的轻挑了下眉,莫要当她没瞧见,这小子是被祝煊瞧了一眼,才不情不愿、极其不走心的说了句。 不过,她也不计较便是了,笑盈盈的伸手接过,双唇抿了一口。 他不当她是母亲,她也不曾把他看作自己孩子,面子上过得去便够了。 沈兰溪端得一副慈母姿态,笑得和蔼,“母亲入府仓促,也不知你喜欢什么,只来得及让人备了这些,送你做见面礼。” 元宝立马上前,把让人辛苦捧来的樟木箱子打开,露出里面的惊喜。 厚厚一摞书册,足够一人不眠不休的读大半年了! 祝允澄瞬间瞪大了眼睛,气得脸红脖子粗。 便是连祝煊都一时没克制住神色,嘴角抽搐了下。 厅堂内,最满意不过便是祝家主了,还起身翻看了两本,而后赞同的点头,“少年人当勤勉,二郎媳妇儿有心了。” 沈兰溪笑得谦逊,“父亲所说便是二娘所想,二娘也盼着澄哥儿奋发读书,日后能成为郎君这般的君子,撑起家中门楣。”好让她这个米虫能一世无忧~ 祝老夫人与祝夫人对视一眼,面色均诧异。 用饭时,沈兰溪这个新妇要在旁布菜,伺候长辈用膳。 忙碌一早上,她也饿得饥肠辘辘了,饭菜刚一端上来,她扶着老夫人坐下,肚子便咕噜噜的响了。 厅堂内寂静,这声儿足够众人听见了,一时气氛沉默的厉害。 沈兰溪刚入府,不想丢这个脸,只当作是什么都没发生,在众人瞧来时,故作诧异的垂眸瞧向老夫人。 于是,众人的视线转了个弯,皆落在了老夫人身上。 祝老夫人气得深吸口气,但好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面色从容的指了指祝煊身旁的位置,“你既是饿了,便不必跟在我身边伺候了,去坐下一起吃吧。” 沈兰溪一脸疑惑的指了指自己,“我?” 在老夫人面色不善的抬眼要看来时,她立马浑身一抖,乖觉又老实的应下,“哦,是,多谢祖母体恤,二娘确实饿了。” 众人立马面露了然,但却是识相的,谁都没有多说什么。 老夫人:“……” 她眼不瞎,瞧的见他们脸上写的字! 韩氏伺候在祝夫人身边,为她布菜。 沈兰溪暗戳戳的看了几眼便收回了视线。 祝家不愧是母亲嘴里赞叹的清流人家,礼数多。 祝家主便是喜欢韩氏,允她今日上厅堂,但到底也是遵循礼法的,给了祝夫人身为主母的体面。 如此,她日后出了西院儿便只能是规矩些了。 用过饭,祝老夫人还是气不顺,指着沈兰溪让她回去,不必伺候。 沈兰溪乐得自在,笑得真心实意,“祖母心慈,二娘谢祖母体恤。” 眼不见为净,祝老夫人扭头不看她。 沈兰溪又与祝夫人行礼,乐颠颠的退下了,虽是恪守礼仪,但是又任谁都能瞧出她脚步轻快。 祝老夫人有些心梗,指着那道出了厅堂的身影,“你瞧瞧,你瞧瞧,就知道气我。” 祝夫人张了张嘴,上下嘴皮子一碰,道了一句:“沈氏心思浅,母亲多担待。” 倒不是她偏颇,方才沈氏确实只说了句感念老夫人的话,只是不知是哪个字惹得她不喜了。 祝老夫人:“……?她心思浅?我瞧着她聪明着呢!” “沈氏给澄哥儿的礼,母亲怎么看?”祝夫人问,端了杯茶给她。 “时日尚浅,便是有什么牛鬼蛇神的心思也会藏一藏,且看着吧”,老夫人接过茶水,喝了一口才继续道:“这沈二娘瞧着比沈三娘好些,更落落大方,也更聪明,方才行礼也规范,不像是庶女,看来是沈家夫人仔细教养着的。” “不过啊,还是得多看看,先莫让澄哥儿跟她多亲近。”老夫人又叮嘱道。 祝夫人颔首应下,“媳妇明白。” -- 回了西院儿,沈兰溪便大步进了堂屋,催促道:“好元宝,快快去拿些煎果子来。” 高门大户讲究养生,方才那桌清淡的饭菜,她也就是饿极了,勉强吃了两碗粥垫了个底,此时还腹中空空呢。 “婢子已经让人去端了,除了娘子要的蘑菇汤,还备了小菜。”元宝笑得见牙不见眼,扬着小下巴等人夸。 “长进了!”沈兰溪立马竖起拇指夸赞道。 沈兰溪吃得两颊鼓起之时,祝煊忽的推门进来了,四目相对,皆是无言。 第4章 祝煊先是瞧了眼她碗里的肉汤,又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她的肚子。 案几上还摆着两碟子煎果子和小菜,配着肉粥,甚是丰富。 沈兰溪愣了一瞬,咽下嘴里酸辣爽口的小菜和煎饼,主动招呼道:“郎君可要喝一碗?” 祝煊收回视线,淡声说了句‘不必’,想了想,又留了句‘不可过量’,便抬步进了西侧的小书房。 沈兰溪撇撇嘴,与小声抱怨,“就吃了两碗粥,哪儿过量了?” 元宝立马点头,无脑附和:“郎君不懂疼人,娘子您昨夜受累了,多吃些是在补身子,况且,你才喝了两碗粥,哪里够?您在府里时,吃得比这还多呢,夫人都养得起——” 祝煊拿着本书出来时,听见了最后一句。 触到他的视线,元宝立马怂哒哒的闭了嘴,垂首站在沈兰溪身边装鹌鹑。 门打开又阖上,沈兰溪有些无语的觑她,“没出息。” 元宝吐了吐舌,还夸张的拍了拍胸口,“郎君好冷,娘子不怕吗?” 沈兰溪喝完最后一口汤,用绢帕擦了嘴,垂着眼睑轻飘道:“怕他作甚?他又不会吃人。” 她又不对祝煊抱有什么情爱的期待,即便是二人不和,她揣着银子也可以过得很好,有什么好怕的? 就是高门大户规矩多,怕是日后打牙祭,还要分他一杯羹。 啧!肉疼! 元宝挠了挠头,没听懂她的话。 沈兰溪吃饱喝足,起身往内室走,“我去躺会儿,有人来便说我身子不适,晌午再喊我起来吃饭。” 元宝应下,帮她拆了发髻。 沈兰溪倦鸟归巢似的卷进了被子里,一沾枕头便沉沉睡了过去。 一刻钟左右,西院儿来了人。 元宝忍不住腹诽,她家娘子的嘴怕不是开了光。 一位身着桃色衣裙的女子打头进来,后面跟着一位女婢和两个小厮。 元宝正与她家娘子出嫁时,沈夫人派来的婢女绿娆,在院儿里说话,瞧见他们,迎了上去,“这位姐姐是——” “我是春芍,去与少夫人说一声,郎君差我把西院儿的账目拿来了,顺便带着西院儿的人与少夫人见见。”桃色衣裙的女子说着,视线上下打量了她一圈。 元宝立马皱起了眉,刚要开口,被身后的绿娆扯了一下。 “劳姐姐走一趟了,只是少夫人身子不适歇下了,这账目便先交于我吧,至于认人,等少夫人身子便宜了再说吧。”绿娆面上含笑,态度却是不卑不亢。 “你算什么?这账目如何能交于你,若是出了差错,郎君怪罪下来,你们谁能担着?”春芍面露不屑道。 绿娆面上的神色未变,“姐姐若是信不过我们,那这账册便先带回去吧,等少夫人醒来,我会去寻姐姐的,届时再一并请安也成。” “你这嘴一张一闭,便是要哄我们白走一趟?我们都是在郎君前院儿伺候的,哪来那么多功夫来回?今日郎君既是吩咐了我们来,我们自是要见到少夫人的,这册子,我也得亲手交给少夫人,你去通传一声。”春芍颐气指使道。 “你口口声声都是郎君,莫不是忘了,这西院儿之事都是少夫人做主的?”元宝跟被点着的炮仗似的怼道,下巴扬得比她还高。 一旁的青衣女子上前打断她们的争执,“两位姐姐莫怪,实在是前院儿的事离不开手,,我是秋莹,与春芍同是伺候在郎君书房的,春芍性子急,冲撞两位了,我替她跟两位姐姐赔个不是。少夫人既是歇下了,我们便在这儿等等——” 春芍哼了一声,“等什么等,郎君身边此时无人伺候,你我哪有功夫在这儿耽搁?” 她说罢,又瞧向元宝,不屑一顾道:“后院儿是少夫人做主不错,但是我们是在前院儿伺候,再者,我们是先少夫人的婢女,先少夫人故去,郎君和小郎君便是我们的主子,我自是以郎君为先,你若不是不服,便让你家娘子来与我说。” “你——”元宝气得脸红,恨不得打她一顿,好让她嚣张不起来! 只是,话到用时方很少,笨嘴拙舌的,竟是被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要本夫人与你说什么?”一道清淡至极的嗓音插了进来。 沈兰溪靠在门边,双手环胸,便是披头散发,在这日光下也美得让人惊心,只是面色算不上好。 “是说你仗着先少夫人的势,言行无状,不敬主人?还是说你拿着鸡毛当令箭,来欺负本夫人身边的人?”沈兰溪说得缓慢,视线落在她身上,不挪一寸。 春芍脸色难看,刚要开口,秋莹扯了扯她衣袖,带着她行礼。 “奴婢秋莹,见过少夫人。奴婢与春芍一同伺候在郎君书房,这是阿年,是郎君身边的小厮,这几人负责前院的洒扫。先少夫人去后,郎君便不常回西院儿,所以把人都调到了前院儿伺候,只留了阿芙姐姐看顾着西院儿,昨夜未曾见,郎君便让奴婢带他们来见过少夫人。” “见过少夫人。”众人一同行礼。 沈兰溪扫了一眼,凉声道:“我问你这个了?” 继室难为 第5节 她还没这么好糊弄。 那春芍是个仗势欺人的,这个叫秋莹的却是心怀鬼胎。 “郎君身边离不得人,春芍方才也是情急之下无意失了礼数,还望少夫人见谅。”秋莹道。 沈兰溪没应,目光淡然的瞧着她。 秋莹也瞧着她。 “问你话了吗?她是突然哑了?”沈兰溪突然厉声呵斥道。 秋莹面色僵了僵,脸上火辣辣的。 “奴婢春芍,无意失了礼数,还请少夫人见谅。”春芍不情愿的道。 沈兰溪轻笑了一声,摆了摆衣袖,“回吧,你们既是郎君身边的人,那便好好伺候郎君。” 秋莹瞧向春芍怀里的账册,“这册子——” 沈兰溪已经转身进了屋,扬声唤人,语气盛怒,“元宝,备水!” 这澡,沈兰溪足足洗了一个时辰,光是水便换了三回,身上的皮肤被她擦得通红,瞧着都渗出了血点子。 元宝瞧着都疼,自责道:“娘子别气了,都怪婢子不中用,那俩人若是再敢来,婢子替您用大扫帚把她们轰出去!” 她口舌不行,但是力气还是很大的! 沈兰溪脸色依旧难看,她一想到昨夜用了刚被旁人用过的东西,便觉得一阵恶心。 沈氏说祝煊后院儿没有侍妾通房,更是常宿在书房,她便信了他是端方持重,身边无人,哪知道是她想少了,那混账竟是将人留在了书房,也不知昨夜一次,她会不会染上什么乱七八糟的脏病! 晌午,祝煊才听阿年说了这事,一开门,便迎上了刚出浴的沈兰溪,她身上的香气滚着热浪扑鼻而来,与他身上的冷寒相撞,他受不住的打了个喷嚏。 沈兰溪瞬间黑了脸。 她还没说他脏呢,他竟还有脸打喷嚏! “备水!”沈兰溪气得折身往回走。 元宝急忙小声劝,“娘子,不可再洗了,该破皮了……” “脏了!”沈兰溪气道,走出两步,便被身后的人扯着手腕拉到了身边。 祝煊这才瞧见,她里衣下的肌肤不似昨夜那般凝脂如玉,一片深红下泛着痕迹,足以想象到方才是被主人如何擦洗过。 “不脏,很干净。” 沈兰溪此时瞧见他便气不打一处来,便是虚与委蛇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她抽了下手。 祝煊顺势松开她,与一脸忐忑的元宝吩咐道:“去摆膳。” 元宝看了一眼沈兰溪,见她没说话,便行礼退了出去,脚下生风,逃也似的。 门合上,祝煊才问,“阿年与我说,春芍今日出言顶撞你了,可有此事?” 沈兰溪脸沉着,闻言冷笑一声, “怎么,郎君是要为她说情?” 这话也不知是在作践谁,刺耳的厉害。 祝煊皱了皱眉,“春芍和秋莹虽是澄哥儿他娘留下的女婢,但卖身契还在府里,西院儿是你做主,下人犯错,你惩治便是,何故生这般气?” 他说着,眼梢瞧见她湿濡的发,去拿了巾帕给她,“身子可还难受?” 沈兰溪到了嘴边的话,顿时被他这句噎了回去,一时间竟是分不清他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把头发绞干,天冷,容易着凉。”祝煊瞧见她拿着帕子不动,催促了一句。 沈兰溪敛了敛神色,努力挤出一点女儿家的娇柔来,造作道:“我手酸,郎君可否帮帮我?” 祝煊一怔,注视着她,眼神清凌无波。 他沉默几息。 沈兰溪眼里闪过几分了然,准备往回收收试探他底线的爪子。 她递出去的巾帕刚收回半寸,却被他伸手拿走了。 在沈兰溪略显诧异的神色中,祝煊面色如常的起身站在她身后,细细的用帕子包裹住她湿漉漉的长发。 沈兰溪垂下眼睑,咬了咬唇,又试探:“我刚入府,今日便与先夫人的女婢生了不虞,怕是会惹母亲和祖母不喜。” 她语气低落,垂头耷脑的模样似是很苦恼,还带着些委屈,比她方才矫揉造作的模样真多了。 “她们原本是先夫人的贴身女婢,以你和澄哥儿为先也是合乎情理的,是我不该计较,打骂惩治会落人口舌,传出去还以为是我妒忌不容人,罢了,我躲着些便是。”沈兰溪添火加柴的道。 这话说得委委屈屈的,因她声色低软,愈发显得可怜。 祝煊眉眼凝色,竟是不知她会有这样软弱可欺的一面。 “一会儿用过饭,我让元宝把她们送回去。”祝煊淡声道。 他微顿,又无甚语气的安抚一句,“祖母和母亲皆明理,你不必害怕。” 沈兰溪脸色微僵,干巴巴的道:“多谢郎君。” 是他对‘妻子’的容忍程度太高,还是那两个婢女不够重要? 第5章 晨昏定省是孝道,用过晚膳后,沈兰溪与祝煊一同去了主院。 祝老夫人对祝煊虽是不及对曾孙祝允澄那般逗趣儿亲和,但也很是和蔼,嘘寒问暖。 沈兰溪便没有这般待遇了。 老夫人不愿跟她说,凶巴巴的指了离自己最远的凳子让她坐。 沈兰溪乖乖的行礼后坐了过去,脸上挂着端庄的笑,像是庙里捏的泥菩萨,没有半点脾气。 祝煊脚步微顿,跟了过去,在她旁边的位置落座。 老夫人张了张嘴,但到底是没说什么,只与自己的乖曾孙和煦的说话。 祝夫人脸上带着笑,转头与沈兰溪说起了上午的事,语气殷切的叮嘱:“你是府里的少夫人,刚进府,又年岁浅些,难免会被府里的刁奴看轻,不把你的话放在心上,但是遇事莫怕,只管整治便是,奴大欺主,该收拾便要收拾。虽我如今掌家,但内宅之事,你还是要学着管,有什么拿不准的便来问我,日后祝家的中馈,是要交到你手里的。” “是,二娘记下了。”沈兰溪颔首应道。 祝夫人满意的点点头。 晌午刚过,春芍和秋莹便被阿年送回梁王府了,高门大院里没有秘密,上午那事自是传到了她耳里,只是没想到是沈氏会借力打力,让二郎做主把人送了。 这法子虽是妙,但是威慑不够。 她索性借着那两个女婢发作,给府中奴仆都紧了紧皮子。 沈氏是二郎明媒正娶抬回来的媳妇儿,便是小门小户,也由不得他们这些奴仆轻看。 老夫人身边的老人更是人精,一个个会瞧眼色。老夫人年纪大了,做事说话随性些,但只怕是那些老人会借此给沈氏上眼药。 沈兰溪不知她心里这些事,安安分分的坐在凳子上发呆,不大会儿便困得打了个哈欠,拿了旁边的点心来吃。 她身侧的祝煊也不发一言,默默喝茶。 暖阁里只有老夫人与小郎君的说话声儿,祝夫人间或的说一句,热闹是她们三人的,她和祝煊活像是过来吃吃喝喝的蹭饭的。 只是那熊孩子显然因祝煊在这儿,性子撒不开,说话中规中矩,且说几句便要看一眼自己的父亲,偏生祝煊像是未曾察觉一般,只垂首品茶,眼皮都不抬一下。 祝老夫人被自己乖曾孙那一眼又一眼瞧得失了兴致,没好气的转头看向坐在下首的两个只会吃喝的木头桩子,嫌弃道:“行了,茶也喝了两杯了,回去吧。” 祝煊神色如常的起身行礼,好似老夫人凶的人不是他一般。 沈兰溪被殃及池鱼,有些遗憾的放下手里的点心,随之起身行礼。 老夫人这儿的点心可真好吃,日后得来得勤快些~ “嗝~” 沈兰溪帕子掩嘴,假装无事发生。 只是身边的人还是瞧了过来。 她在心里骂一句,面上端庄的道:“许是着凉了,郎君莫怪。” 祝煊瞧了眼她的肚子,又看了眼桌上只剩半个点心的空盘,眼角抽搐了下,喉间溢出一声,“……嗯。” 极为敷衍。 挪开视线,他与坐在老夫人身边的祝允澄道:“今日功课还未查看,你同我来。” 祝允澄向来是怕他的,便是身边有疼爱他的曾祖母和祖母坐着,也丝毫不敢耍赖,起身像模像样的行了礼,“曾祖母与祖母早些歇息,我明日再来。” 祝老夫人挥挥手,“去吧,莫要气你父亲,好生与先生学。” 三人出了正院儿,祝煊与祝允澄要往前院书房去,与沈兰溪要岔开了路。 “我晚些——” 不等他说完,沈兰溪打了个激灵,立马接话道:“郎君是要歇在书房吗?” 昏暗的烛火下,祝允澄的视线在两人身上绕圈圈,最后停在了沈兰溪身上,似是有些不解她怎会如此愚笨,脸上神色满是奇怪。 便是连他都听出来了,他父亲方才明明是想说晚些回去的。 一阵沉默后,祝煊点了点头,“嗯。” 沈兰溪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语气轻快了些,“那郎君早些歇息,我就回去了。” 她说罢,与他屈了屈膝,便带着元宝转身走了。 冬日披风厚重,擦过她缀着珍珠的鞋面,露出一截裙摆。 “父亲?”祝允澄小声唤了一声,顺着他注视的目光瞧去,那女人已经走远了,便是连身影都模糊了。 祝煊闻声收回视线,教育道:“日后见到你母亲,不可失礼。” 祝允澄知道他是说,方才自己仗着在曾祖母面前,没有起身与沈氏行礼的事,也不敢反驳,小声应了一声。 “今日我见了你身边的小厮,听他说,前几日遇见你在街上捉弄了陈记胭脂铺的老板,毁了人家的货没赔银子?” 祝煊声音平和,祝允澄听在耳里却是莫名的怕,忍不住在心里骂一句那嘴巴不严的小书童。 但想起那日街上发生的事,他便想哼一声,只是到底是在父亲面前忍住了,只小声为自己辩解,“是那陈记老板先行不义,他铺子里的脂粉差得很,那姐姐用了他家的胭脂,脸上都起了红疹,反倒是被那老板冤枉说是在讹银子。” 继室难为 第6节 祝煊不与他分辩错处在谁,只是批评他的行事张狂无忌,“便是那脂粉劣质,你也不该砸了他的东西,万事有律法为依,是非曲直有京兆尹、大理寺评断,你一介白衣,做不得断案之事,更不该私自毁了店家的东西,赔了的银子,从你下月的份例里扣,此事只一次,下不为例。” 祝允澄不情愿的应了一声,不敢反驳。 -- 官员成婚可休沐五日,一连三日,祝煊都是歇在书房,辰时回西院儿与沈兰溪一同去给祖母请安。 两人不似新婚夫妇那般如胶似漆,瞧着客气疏离,祝老夫人看得直皱眉。 请安后,祝老夫人忍不住冲沈兰溪抬了抬手,“你们各去忙吧,沈氏留下与我说说话。” 沈兰溪面露诧异,对上祝老夫人的视线,又乖顺的坐了回去,一副你骂吧,我听着的模样。 祝夫人闻言,也坐下了,“媳妇也一同说说话。” 祝老夫人没赶她。 祝煊瞧了眼乖顺安分的人,收回视线,跟在父亲身后一同出了堂屋。 祝允澄满脸苦涩的落后半步、脚步沉重的跟在他身后侧。 这几日,祝煊得了空闲,有大半日都在考校他功课,他过得委实不易。 答得出来便罢了,答不出来,祝煊就眸子平静的盯着他,似是要在他身上盯出一个血窟窿一般。 他不打不骂,偏生自己怕的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躲开他的注视。 暖阁里,祝老夫人头疼的瞧着那鹌鹑似的人,恨铁不成钢的道:“……便是他要歇在书房,你也要开口要他留宿啊。新婚都不黏糊,要等到什么时候黏?” 她本还担心沈氏模样好,若是沈家夫人没教好,只怕她会做出什么狐媚子的事来,败坏门风不说,府里也不得安宁。 如今倒好,除了新婚那夜,两人都没同房,便是来请安也是各自坐着,一人喝喝喝,一人吃吃吃,半句话不说,这还能行? 虽说是她已经有澄哥儿这个曾孙子了,但是同气连枝,还是得多两个孩子才好啊。 更何况,亲兄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多个兄弟,便是在朝堂上也能互相照看着些,二郎便是一个人,苦了些。 澄哥儿他娘当年也是,瞧着是个聪明的,但就是不会笼络郎君,两人过得清淡,一月同房也就一两次,还不如祝家主与那韩氏呢。 澄哥儿他娘出身皇亲,骨子里透着骄矜,做不出放下身段来讨好郎君的事也就罢了,这怎么沈氏出身小门小户也是这般? 祝老夫人越想越气。 沈兰溪一副任打任骂的受气包模样,垂头小声说:“是二娘做的不好,祖母别生气。” “是我生气吗?枉费你长了这么一张脸,竟是什么都不会,”祝老夫人瞧她那畏手畏脚的模样简直要火冒三丈,但又耐着性子循循教导:“二郎对□□不上心,你就主动些,书房虽是不宜去,但是也时常给他送些汤羹点心之类的,让他知道你是想着他的,如此他还能不留宿?女子是该矜持,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不然时日长了,他被哪个不长眼的爬了床,你便是来我这儿哭诉也无济于事了。” 祝夫人刚想附和一句,唇微启,复又闭上,脸上的笑淡了几分。 祝老夫人也是嘴快,说完了才反应过来,抬手扶了扶额角,又瞧了一眼那朽木疙瘩,气得不打一处来,“行了行了,你回去吧,自己上点心。” 沈兰溪颔首应了一声‘是’,起身行礼告退。 转过身,她才松了口气,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这是……老太太在教她夫妻之道? 沈兰溪打了个哆嗦,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她不知道祝煊如何想,但是这半月她都不想跟祝煊同房,行那等子事。 祝夫人也适时站了起来,“耽搁了会儿,母亲,儿媳也先去忙了。” 祝老夫人点头,“去吧。” 说了一句,又忍不住补充,“方才那话不是成心的,沈氏不开窍,话赶话就说多了,你别往心里去。” 祝夫人冲她笑了笑,“媳妇明白,母亲不必挂怀。” 刚走出堂屋的沈兰溪耳朵动了下,眼睛里亮起了八卦的光芒。 第5章 回门礼是祝夫人准备的,沈兰溪没有过问,一出府瞧见那马车上堆成小山似的东西时还愣了下。 元宝也惊了,悄声道:“娘子,这祝家还挺有钱的。” 沈兰溪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你家娘子我现在也挺有钱的,收起你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祝家与沈家不同,是京城中有名望的世家大族,底蕴深厚,这财富是几代人积累来的,自然是多。 只是,她没想到祝夫人会给她准备一马车的回门礼,多少是有些受宠若惊了。 “怎么了?”祝煊端倪她神色,几步过来问道。 “娘怎么准备这么多东西……”沈兰溪故作为难的问。 祝煊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语气无甚起伏,“不算多,这是嫡妻的份例。” 沈兰溪哑言,是她没见过世面了。 两人往马车那边走,沈兰溪不知道出于什么心里,问了一句:“你原配夫人的回门礼也是这么多吗?” 祝煊掀帘子的手一顿,回头看来。 沈兰溪被他平静无波的眼神瞧得忽的有些不自在,小声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愿说就算了。” “时隔太久,记不清了,”祝煊微顿,“母亲那里应当有礼单,你若是想知晓,我去让阿年去找母亲要来。” 沈兰溪忽的觉得臊得慌,连忙摆手,“不必,我当真只是随口一问。” 她说罢,扯开挡在马车前的祝煊,踩着脚凳钻了进去。 祝煊皱了皱眉。 这礼数…… 刚小跑着出来的祝允澄,却是被沈兰溪方才的动作惊得瞪圆了眼睛。 他从未见过谁敢扒拉他父亲的! 便是他母亲在世时,对他父亲也是恪守礼仪的,从未有过如此逾距之举! 祝煊一转头,就对上了自己儿子痴傻的脸,刚捋平的眉又皱了起来。 祝允澄被他看得连忙收起脸上的神色,疾步过去,规规矩矩的行礼,“父亲。” 祝煊淡淡‘嗯’了一声,“出门在外,要注意礼仪。” 祝允澄:“?!” 好意思说我!刚才你媳妇儿的动作我可是看见了啊!你怎么不说她啊,柿子就捡软的捏! “……是。”小儿郎忍气吞声。 沈兰溪正捏着荷包里给她装的葡萄干吃,瞧见上来的高大男人时不免愣了下,脱口而出一句,“郎君不骑马?” 祝煊倒是坦然的坐下,抚了抚衣摆才答,“天冷。” 沈兰溪挑起帘子看向外面,只见那枣红色骏马上坐着一小孩儿,脸上带着些委屈与不忿,与在她面前的桀骜乖张如同两幅面孔。 “……那澄哥儿也冷啊。”她有些无语的道。 祝煊从旁边的小抽屉里拿了本书出来,这次脸眼皮都没动一下,“少年郎,火旺。” “……” 沈兰溪嘴角抽了下,无言的撇开头,默默地放下帘子,继续捏着荷包里的葡萄干吃。 马车出了朱雀大街后逐渐热闹了起来。 沈兰溪看了眼对面像是入定了似的人,偷悄悄的把马车帘子掀开一条缝。 正是半上午的时候,街道两旁是小摊贩,隔得老远就能闻到各种吃食的味道了。 祝煊掀起眼皮看了眼那条缝以及某个看得入迷的人,犹豫一瞬,垂了眼只当作没瞧见。 外面的街景越来越熟悉,沈兰溪的心情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 从前她只当自己是寄住在沈家的,与沈家众人没有情感牵连,只偶尔沈兰茹来找她玩,她顺便逗她解闷儿。 但是如今再回来,却是莫名真的有种回家的感觉,不是随便的某一住处,是回家。 “郎君。”沈兰溪突然唤他。 祝煊抬眼,与她对视,“怎么?” “我饿了。”沈兰溪摸摸肚子一脸无辜道。 祝煊的表情有一瞬间龟裂,目光下移到她腰间瘪了的荷包上,又看了眼她肚子。 沈兰溪不看他的脸色,自顾自的说:“我想吃街角这家的醪糟汤圆。” 祝煊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与外面驾马的人道:“在旁边停下。” 沈兰溪立马笑眯眯的与他道谢,撩起帘子唤来元宝,“去买两碗醪糟汤圆,问问绿娆要不要吃,吃的话就多买两份,我出银子。” 元宝欣喜的应了一声,与绿娆说了一声,便跑去了街角的小摊前。 林氏对子女不严苛,过节时也是准许沈兰溪出来逛逛的,带着一两个侍卫便是。 这家醪糟汤圆的味道极好,她与元宝都很喜欢,沈兰茹也喜欢,只是她脾胃不好,吃不了几个。 元宝手脚利落,不过几息便带着打包好的四份醪糟汤圆过来了,递给沈兰溪两份,自己带着两份,颠颠儿的上了后面装回门礼的马车与绿娆同食了。 沈兰溪迫不及待的吸了口气,是熟悉的味道。 她吃了两个,才想起对面看书的人,假惺惺的问:“郎君可要尝尝?” 祝煊瞧了一眼她手里唯一的汤匙,摇摇头,把书收了起来,开始闭目养神。 沈兰溪毫无心理负担的大快朵颐,吃两口,喝口汤,真爽。 身处闹市,马车外喧闹至极,祝煊耳边却是只剩下了她吃东西的声音。 只是听着便觉得垂涎。 马车里一股淡香的清甜味儿。 那东西……应该挺好吃? 他睁开眼,瞧向她旁边的那份,“可否给我尝尝?” 继室难为 第7节 沈兰溪嘴里含着汤,愣怔了一瞬,“……好。” 行在马车旁的祝允澄,虽是听不见他们在马车里说的话,但也知道他们在吃东西。 父亲也真是的,也管教训他注意礼仪,那他自己呢?纵着沈氏在马车里吃东西,还两份! 都不问问他要不要吃! 虽然他矜贵,一般不吃外面的东西,但也该被问问啊! 他勉强可以尝尝的。 他这话,马车里的两人听不见。 沈兰溪托着腮,眼睁睁的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吃完一碗醪糟汤圆。 到底是勋贵家养出来的公子,便是进食也是好看的。 马车停下时,祝煊刚好吃完。 沈兰溪刚要下马车,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他,“擦擦嘴。” 那张绯色薄唇上沾了汤汁,湿漉漉的。 祝煊愣了下,伸手接过。 帕子上还沾染着她身上的味道,很淡,葡萄干的香味。 他拭了拭唇,仔细把帕子叠好,与自己的放在了一处,这才起身下马车。 祝允澄翻身下马,跟在父亲身后,一阵风吹来,他闻到了方才那股甜丝丝的香味,目光瞬间变得不可置信。 父亲!也吃了! 就他没有! 沈兰溪是高嫁,沈府一早就准备好了,门口街道洒扫的干净,林氏派了贴身婢女出来等人。 一瞧见马车过来,红袖便迎了上来,笑盈盈道:“二娘子总算到了,夫人都问了好几次了。” 沈兰溪也笑眯眯的,“劳母亲挂念了,竟是还让姐姐出来等了,这天寒地冻的,姐姐脸都吹红了。” 一行人往里面走,刚过一道门,就瞧见了林氏和沈岩。 今日回门,沈岩特意没出门,与两个幼子一同接待女婿。 热闹的寒暄几句,沈兰溪带着元宝,与林氏一同往后院去了,祝煊被请去了书房。 路上,林氏带着几分慈母的语气,细细的问了沈兰溪这几日过得如何。 沈兰溪也一一答了,忽的问:“兰茹可回来了?” 林氏点点头,“你出嫁时就找到了,与你料想的不错,是在陆家的庄子里,之前不肯回来,躲去了咱家在郊外的、有温泉的那个庄子,前儿才回来,方才要她与我一起她也不敢,怕你骂她。” 沈兰溪笑了,“骂是要骂的,胆大包天了,竟是敢做出这样的事,寻常也不见她有这样的胆子。” 林氏刚要说什么,瞧见沈兰溪身侧跟着的小儿郎时顿了下,“是得多教训,不然胆子养大了,日后若是做出什么有辱家族门楣的事,便是追悔莫及了。” 这话另有其意,沈兰溪听懂了,只是含笑应下,“母亲说的是。” 祝允澄抬眼看了眼笑盈盈的人,不轻不重的哼了声,扬着下巴,模样傲慢又骄矜。 他才不信她会收拾他呢! 更何况,他又不怕她! 林氏把他脸上的神色收入眼底,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么大的孩子,已经不好管教了。 一进正院儿,沈兰溪就瞧见了那倒霉催的沈兰茹,后者一脸心虚的站得老远,小声的唤她:“二姐姐。” 沈兰溪哼了声,故意不搭理她,随着林氏进了屋。 沈兰茹自知理亏的跟了进来。 许是林氏提前吩咐过,几人一进来,便有女婢端上了热茶,还有好几碟子的煎果子。 林氏叫坐,几人才解了披风陆续坐下。 刚坐,门开传来了动静,是沈兰溪的嫂嫂带着孩子过来了。 又是一顿行礼问安,众人方才坐下。 人多了,七嘴八舌的好不热闹。 祝允澄本是不愿跟在祝煊身边听他教训,此时跟着沈兰溪坐在女人堆里才觉不适。 他瞥了一眼坐在人堆里的沈兰溪,那女人正含笑听着旁人说话,嘴巴里的点心却是不断。 真能吃,不是才吃过一碗醪糟汤圆吗? 难不成是父亲与她抢了,她还没吃饱? 祝允澄想了想那般严苛板正的父亲,只觉得荒唐。 几个小孩儿都不大,正是喜欢乱窜的年纪,不让阿娘规矩抱着,自己迈着小短腿哒哒哒的屋子里乱跑,贴身伺候的奶娘不敢错眼的跟着,生怕小祖宗摔着了。 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童,雪雕玉琢似的小人儿,穿着一身喜庆红衣,唆着手指,瞪着一双圆眼睛站在他面前,似是好奇的瞧他。 祝允澄与她对视一瞬,从碟子里拿了一个小果子给她,把她含的满是口水的手指解救了出来。 “小郎君,不可!” 第7章 一旁的奶娘喊了一声,冲过来把小女童要往嘴里喂的果子拿走了,皱眉道:“我家小娘子且年幼,吃不得这果子。” 那一道喊声险些破音,尖锐刺耳,顿时引得屋里人侧目。 祝允澄面色尴尬,被众人瞧着,不自觉的站起了身。 沈兰溪扫了眼那奶娘,又看向祝允澄。 少年郎此时脸红脖子粗,一脸的窘迫,但也没为自己辩解什么。 若是被祝老夫人瞧见自己曾孙这模样,还不定怎么心肝儿宝贝的心疼呢! 沈兰溪在心里叹口气。 那莹姐儿,便她未出阁时,也不敢去逗弄的小孩儿啊! 嫂嫂潘氏是商户出身,见多了自己爹娘后院儿里的腌臜事,对自己的一对儿女最是紧张。 是以,莹姐儿虽是生的跟个雪团子似的,玉雪可爱,但沈兰溪也从未伸出过魔爪,生怕给她磕着碰着生麻烦。 潘氏过去把自己的闺女抱起,扯出些笑,“祝小郎君别怕,无大碍。” 沈兰溪收回视线,笑与潘氏道:“祝家这曾孙辈,只这孩子一个,这是瞧着莹儿惹人喜欢,这才想给莹儿果子吃,不想这么小的孩子吃不了这个,倒是险些惹了祸,二娘替他给嫂嫂赔个不是,好在没出什么,还望嫂嫂大人大量,能宽宥他一回。” “二娘说的是哪里话,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惹祸宽宥的,没什么大事,不必记挂在心上。”潘氏道。 她虽是心高气傲,但也知道眉眼高低,别说今儿没出大事,便是出了,她也不能真的把祝家这位小郎君如何。 沈兰溪笑笑,忽的侧头与林氏说:“这莹儿身边的奶嬷嬷,是先前母亲的人?都说孩童闹人,我瞧着这奶嬷嬷精神头倒是挺好的,嗓门儿也大,想来是二嫂嫂待下人宽和,奶嬷嬷也尽心。” 林氏瞪她。 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沈兰溪上了一剂眼药,眼风扫见潘氏稍变的脸色,见好就收,“惦记着今儿回门,我昨夜便没怎么睡好,母亲和嫂嫂若是没旁的事吩咐,二娘便先回院子了?” “去吧,屋子我让人打扫过了,去榻上歪着吧,一会儿去前厅用饭我再差人去喊你。”林氏一点都不想留她,顺着话茬道。 “多谢母亲,二娘告退。” 沈兰溪说罢,与还面红耳赤的站在椅子旁的祝允澄招了招手,“既是认过了人,便随我去瞧瞧院子吧。” 祝允澄此时自是不会驳她的话,拱手与众人行礼告退。 两人出了门,他才别别扭扭又小声的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她吃不了那果子。” 日照当空,沈兰溪没披披风,动作懒散的抻了抻筋骨,敷衍的‘嗯’了一声。 几息沉默,祝允澄轻咳一声,吐出一句:“方才……谢谢。” 沈兰溪忽的停下脚步。 祝允澄跟在她身后半步,也随之停下,白玉脸再次浮上了血色,先开口道:“你干嘛,你不要以为我跟你说了谢谢,你就——” 沈兰溪抬手,在他脑门儿上轻敲了一下,眼里闪着坏笑,“没规矩,该喊我什么?” 祝允澄还呆愣于脑门上一触即离的温热感,便听她又开了口。 “重新谢我一遍。” “你!”祝允澄如同一只炸了毛的猫,面红耳赤的说不出话来。 哪有女子如她这般! 竟然敲他头! 他爹爹都没敲过他! 就是他母亲还在时,也!没!有! 举止简直轻浮! 沈兰溪面目澄澈,“若是你不说,那便我说了。” “你说什么?”祝允澄不明所以。 总不能是她要谢自己吧? “嗯……就简单跟你父亲说说,你如何喜欢那个小妹妹的。”沈兰溪故意使坏,威胁道。 这话听在祝允澄耳朵里,倒是像在说,她要跟他父亲给他生个小妹妹似的。 他傲娇又别扭,半天才哼哧出一句,“你不要生妹妹——” 若是妹妹,会被她带坏的! 沈兰溪挑眉。 继室难为 第8节 怎么就到了这个话题? “生个弟弟吧。”祝允澄挪开眼,避开她的视线,又小声的补了一句,“我可以带他抓蛐蛐儿,父亲给我做的小木剑,小马,我……咳,我也可以送给他玩儿。” 曾祖母早就跟他说过了,他是家里的嫡子嫡孙,以后还会有弟弟妹妹,他要保护他们。 先生也说过,兄弟如手足,他长大了要爱护幼小。 但是那些个小孩儿都哭哭啼啼惹人烦,如若是个弟弟,约莫就不会哭了吧? 那他也可以喜欢他多一些,把那些读不完的书都给他读~ 沈兰溪:“?” 这莫不是家里的两位长辈说了什么,这小孩儿在这儿试探她呢? 他且年幼,她这个继母入府,别是害怕她生了孩子,会夺了他的家财爵位,抢了他父亲的宠爱吧? 她嫁入祝家,本就是沈家的无奈之举。她不想当恶毒后娘,也当不了贤良后妈,和谐相处最好。 沈兰溪装模作样的叹口气,“这话你与我说可不成,得跟你父亲说。” 她说罢,又弯了腰,似是与他讲悄悄话一般,一手拢在嘴边,在小孩儿惊诧的神色中开口,“实话与你说吧,我有些怕你父亲,他好凶的。” 她模样真诚,神色认真。 祝允澄:“!” 他眼前忽的闪过,今早在府门前,她扒拉他父亲的画面。 难不成,那是因为父亲骂她了? 他只觉得一道惊天闷雷砸在了头顶,他父亲还会骂人?还是说,父亲打她了? 可怜少年郎被忽悠得恍恍惚惚,走在前面的那个解闷儿逗趣儿了一番,兴甚至哉,脚步轻快。 行过回廊时,沈兰茹从后面追了上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的,羊角辫,红棉袄,又在吃手手,身边没有跟女婢和奶娘。 祝允澄一眼就瞧见了那满是口水的胖手,他深吸口气,眼不见为净的垂了头。 沈兰茹累得不轻,把怀里的小胖墩放在地上,自己扶着一根柱子大喘气。 “追我做甚?”沈兰溪立在一旁没走近,睥睨的瞅她,一副余气未消的样子。 沈兰茹瞧了眼旁边的祝允澄,扯了扯沈兰溪的手臂,把她拉到一旁说话。 “好姐姐,我错了~” 沈兰溪被她抓着手臂晃,斜眼睨她,不为所动。 “你也知道我跟四郎的事,此生我非他不嫁,我不能弃了他去嫁到祝家的。再者,祝家虽是门第高,但是规矩也多,我太害怕了,且那个孩子,一瞧便是不好想与的,我,我嫁不了”,沈兰茹急急的道,“我先前都说了不嫁,父亲母亲丝毫不听我说,执意定了这门亲事,我什么招式都使了,你也瞧见了,但都无甚用,眼瞅着要到正日子了,我就——” 说到这儿,声音戛然而止。 沈兰溪不搭理她前面的一番话,却是问,“出走这事,是谁的主意?” “是四郎说的,但我也实在是没法子了。”沈兰茹说得小声,“好姐姐,我真的不知道父亲母亲会把你嫁过去,我以为我出走了,他们就会去退了亲的。” 沈兰溪倒是不计较替嫁之事了,毕竟她从中获了利,出力也是应该的。 倒是沈兰茹,与她一同长大,虽是没有亲缘,但也有情谊在,瞧她行将踏错,便恨铁不成钢的伸手在她脑门儿上戳了一下,与方才敲祝允澄的脑袋的力度全然不同。 “他陆翰羽虽允你正妻之位了,但是陆家可不是他做主,便是他的亲事也不是他说了算的。他若是当真要娶你为妻,便该好好与家里说,早日登门提亲才是。但是你们二人心意相通都多久了,他可说了何时来下聘?什么都没说定,你便敢听他的话躲婚出走!沈兰茹,你脑子呢?你可知你出走一事若是传扬出去,不光是丢祝家和沈家的脸,便是你自己,有名望的好人家也不会来与你提亲了,届时你要如何?” 沈兰茹被她问得面色讪讪,觉得委屈又丢人,呐呐道:“四郎说了,他与家里说过与我的事了,但是他母亲还不同意,得先等等,他会说服他母亲娶我的。” 沈兰溪轻呵一声,有些无奈,这话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她不欲与她辩解这话真假,只是纳罕,“你是看上陆翰羽什么了?那文弱模样都禁不住我踹一脚,空口白牙一张嘴,不是子曰便是之乎者也,唯有一张脸算得上清秀,但你也不能只看他脸吧?” 沈兰茹委屈的嘟了嘟嘴,“我跟你说过的,我喜欢他身上的书卷气,四郎还特别温柔体贴——” 不等她说完,沈兰溪抬手打断她的话,不想听她一个恋爱脑的发言稿。 累了。 劝不动,多说也无益。 她亲爹亲娘健在,也无需她在这儿苦口婆心的惹人烦。 沈兰溪回头,刚想喊人随她回院子,只见莹姐儿眼巴巴的站在祝允澄跟前,沾了口水的手抓着他腰间的玉佩,元宝蹲在莹姐儿跟前小声劝着什么。 半大少年郎,一双淡眉紧蹙,罕见的手足无措,站在那儿一动不敢动的。 沈兰溪愣了一瞬,又忍不住笑。 还以为是老虎,没想到是只猫啊~ 第8章 沈兰溪回门后一日,天大雪。 她且在被窝里脸颊红扑扑的梦周公时,被带着一身寒意的元宝进来晃醒了。 “哎呦,好娘子,快醒醒,今日请安要晚了!”元宝一脸焦急的拽着她的胳膊,硬生生把人从床上拉着坐起了身,又惭愧道:“外面落了一夜的雪,天色暗,奴婢也起晚了。” 沈兰溪还顶着一头凌乱,坐在被窝里,耷拉着脑袋,眼皮掀开一道缝,嘟囔道:“几时了?郎君可来了?” 绿娆也端着水盆进来伺候,规矩答话道:“禀娘子,辰时了,奴婢未瞧见郎君。” 元宝边手脚麻利的给她拿来了衣服套上,边猜测道:“外头雪好厚,人踩上去,脚腕子都能陷进去,郎君说不准直接去老夫人处请安了,作何累得多跑一趟?” “瑞雪兆丰年”,沈兰溪思绪迟缓,不走脑子的附和一句,又打了个哈欠,脑子里冒出了自己在厚重的风雪里步履蹒跚的模样,只觉得愈发可怜,连忙道:“这么冷的天儿,我还得去请安,回来指不定会染风寒,你去与小厨房吩咐炖点排骨汤来,顺便放点莲藕,发发汗便不会病了。” 元宝对她这话不以为意。 她家娘子哪里是怕染风寒,怕不是梦里梦见肉汤馋了嘴吧! “多炖点,银子不必走公账,从我这儿拿,给院儿里伺候的人都分一碗,年关了,可别病了。”沈兰溪又补了一句。 有了好吃的,元宝立马笑得眉眼弯弯,把自己腹诽人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多谢娘子,奴婢这就去。” 她说罢,屈了屈膝,便一溜烟儿的跑了。 见状,沈兰溪没好气的道:“就这,成日里还好意思说我馋嘴?” 绿娆站在她身后伺候她梳发,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是娘子体贴。” 一头凌乱长发梳顺,门外进来一嬷嬷。 “少夫人安,老夫人差老奴与少夫人说一声,这几日风雪大,不必去正院儿请安了,待日头好了再说。” 沈兰溪愣了一瞬,随即喜上眉梢,殷切道:“哎哟,祖母真是心慈!初初儿见时,我便觉得祖母慈眉善目,温和的紧,果真如此。身为晚辈,我本该不辞辛苦的去给长辈请安,侍奉在跟前,但既是祖母的好意,我也不好驳了,再者,我若是病倒了倒是不美了,反倒给长辈添乱,嬷嬷回去与祖母说,二娘定当听祖母的话。” 一番言辞恳切,那副乖巧模样,像是不见风雨的兔子。 花嬷嬷傻了眼,只觉得耳边噼里啪啦的脆珠子在响,半句话没听进去。 这还是她头回见少夫人这般生动…… 沈兰溪瞧她呆愣的神色,眉梢动了下,恢复了一惯的端庄温和,“这事随便打发个小厮来说一声便是,祖母竟是还差了嬷嬷来,这天寒地冻的,冻坏了可怎好?去给嬷嬷倒杯热茶暖暖身子。” 绿娆额角的青筋直跳,憋得着实辛苦,垂首应声,去倒了热茶。 花嬷嬷这才回神,赶忙道:“老夫人身边还等着人伺候,老奴便不喝少夫人这杯茶了,多谢少夫人。” 沈兰溪一脸惋惜,“嬷嬷辛苦了,既是祖母等着你,那我也不留你了,回去与祖母说,二娘定会乖乖听话。” 这么冷的天儿,她正愁不想出门呢! 花嬷嬷嘴角抽搐了下,“是,老奴记下了。” 元宝从小厨房出来,便瞧见一道落荒而逃的身影,纳闷的挠挠脑袋,掀起棉帘子进了屋。 “娘子,小厨房的排骨不够了,奴婢就让人单拿出来给娘子炖了汤,还把鸡肉剁成了肉糜熬粥给大家分!”元宝兴冲冲的禀报道。 不用冒着风雪去请安,沈兰溪心情甚好,抬手点了下她脑门儿,嗔道:“就你会吃。” 元宝嘿嘿的笑,转眼瞧见她还散着的发,又焦急起来,“娘子快快挽发吧,今日着实是晚了!” “刚才花嬷嬷来了,说是老夫人吩咐的,娘子这几日都不必去请安了。”绿娆一脸笑意的解释。 元宝又乐了,立即扭头又问:“娘子要去床上再眯一会儿吗?约莫还得半刻钟才能摆膳呢。” 沈兰溪看着她那一脸的真诚有些无言。 她开始反思自己。 她做了什么,怎就给她们留下一个好吃懒做的形象? 一炷香后,祝煊身披风雪推门进来,与裹着被子躺在榻上、手捧书卷的人对上了视线。 两人皆是一愣。 沈兰溪没想到他这个时辰会过来,讶异道:“郎君怎么过来了?” 这话倒像是西院儿是她的,他成了不速之客,扰了她的清净。 祝煊憋了憋,吐出一句:“……来吃饭。” 他神色淡然、语气寻常,但又让人能从其中听出几分憋屈与无语。 沈兰溪张了张嘴,小声的‘啊’了一声,眼风扫到他肩头雪化之后洇湿的一块儿,殷勤道:“还得等一会儿才能摆膳,郎君先去换身衣裳吧,可莫要着了凉。” 这模样,倒是有几分关切自己郎君的意思。 祝煊‘嗯’了声,受了她的好意,抬脚往内室走。 绿娆看了眼又缩回被窝里看话本的沈兰溪,依然伺候在外间,没有跟过去。 沈兰溪眼角的余光看见祝煊进去,立马与绿娆招招手,待她附耳过来,悄声道:“你去与小厨房说一声,多做一份膳食。” 今日祝煊迟迟没来,她还以为他是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祝老夫人最是喜欢自己的曾孙,第二喜欢的便是祝煊这个嫡孙了,怎会不留他用饭? 是以,她差元宝去吩咐厨房时,根本没算上他的饭菜…… 绿娆:“……” 祝煊换好衣裳出来时,膳食已经摆好在桌上了。 酥饼,肉包子,一小碟的酸黄瓜,小炒肉,还有两盘子的点心。 继室难为 第9节 他面前放着一碗鸡丝粥,对面那人跟前是一个白陶罐子,上面且还盖着盖儿。 “郎君换好了?那便吃饭吧,等你等得我都饿了~”沈兰溪娇娇的说了一句,迫不及待的打开了自己面前的罐子。 热气儿混着香味儿跑了出来,醇香浓郁,带着一股子淡淡的清甜,她立马深吸口气,嗅了一鼻子的香。 头顶上的视线着实有些扰人,沈兰溪眨巴着眼睛抬头,与他解释二人饭食为何不同。 “鸡丝粥做的不多,我喝这个莲藕汤就行了,郎君不必歉疚。” 祝煊:“?” 上面还飘着一层淡淡的油星儿,只是莲藕?当他瞎吗?? 他着实不瞎,还能瞧见里面砍成小块儿的排骨! 祝煊无言了一瞬,忽的逗弄心起,掀袍在她对面坐下,“你虽是刚入府,不知府中银钱多少,但也不必紧衣缩食,且事事紧着我,今日便罢了,这粥给你吃,我来喝汤。” 说着,他把自己面前的鸡丝粥端给她,作势要换了她的‘莲藕汤’。 沈兰溪瞬间警铃大作,条件反射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抢她的吃的可还行? 不行! 立在一旁伺候的元宝见状,也立马瞪圆了眼睛,恨不得帮她家娘子抢回来,屏着呼吸,一副紧张模样。 主仆俩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护食得紧。 “嗯?怎么?”祝煊状似不解的问,眉眼间满是真诚。 沈兰溪张了张嘴,扯出一抹尴尬的假笑,“夫君身子羸弱,我特意让人在这鸡丝粥里加了几味温补的药材,想着给夫君补补。” 她说罢,又一手抓着帕子半遮脸,一副娇羞模样,“妾身知道郎君心疼人,不愿委屈我,但妾身不觉委屈,郎君安好,妾身才能真的好,难道郎君真的要拂了妾身的一片心意吗?” 这……情情切切的一番话,祝煊听得眼皮直跳,盯着她那张樱桃唇看了半晌,不知道那嘴里还能说出多少哄人的话。 明知她是哄人,但也听得欢喜。 “罢了,既是你的一番心意,我便尝尝。”他顺势收回手,拿起汤匙吃了口粥。 沈兰溪松了口气,刚要动筷子,便听他疑惑出声,她瞬间心又狠狠一跳,双手护着自己的白陶罐子排骨汤。 “怎么没吃到药材味儿?”祝煊如是问。 沈兰溪没抬头,鸟悄儿的翻了个白眼,她就没让人加,又怎会有? 她敷衍道:“许是放得少,郎君多吃些便能尝出来了。” 祝煊垂首,眼眸含笑,听话的又吃了几口。 桌上饭菜皆是荤腥,唯有一道酸黄瓜清爽可口,那一小碟,一想便知是端来给她解腻的,倒是对了他的胃口。 “呀!这怎么还有排骨呢?”沈兰溪惊呼出声,弯着的粉唇里吐出一小块干净的骨头,眉眼清澈懵懂又无辜。 简直把‘不知道’这三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还知道做戏做全套。 祝煊无奈的笑了一下,也不戳穿她,咽下嘴里的酸黄瓜,配合道:“许是下面的人觉得你操持内务辛苦,特意给你放的。” 沈兰溪眼睛闪了闪,惊喜从里面跑了出来,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一脸认真,“大家都好好哦~” 祝煊:“……” 还没完了? 第9章 一连三日大雪,沈兰溪舒服的窝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没人来扰清净,过得实在恣意。 奈何祝煊却是不争气,被沈兰溪说中了似的,刚销假上了两日值,夜里便发了热。 书房的床冷硬,这人也着实是个能忍的,一声没吭。 还是在外间守夜的阿年,听见他几声呓语,进去查看时才发觉他发热了。 下人禀报到了沈兰溪这里,元宝和绿娆赶忙把她从被窝里挖了出来,一个伺候穿衣,一个被她靠着。 二半夜,是做梦的好时候,沈兰溪且还迷迷糊糊时,被她们俩搀着出门,寒风兜脸扑来,她瞬间清醒了一半。 “这是怎么了?”沈兰溪发癔症似的问。 元宝语气焦急,“郎君发高热了,好娘子,咱们得快着些了,不然若是老夫人她们先一步过去,倒是显得娘子你不紧张郎君了。” 沈兰溪心累的叹口气,“这更深夜重的,怎会惊动老夫人?” 主仆三人到了前院儿时,书房亮着光,里面人影绰绰。 “真来了?”沈兰溪傻眼了。 书房里,老夫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面色焦急,祝夫人立在旁边,瞧着大夫把脉。 沈兰溪几步进来,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压着声音行礼,“祖母安好,母亲安好,二娘来迟了。” 两人都无甚心思放在她身上,敷衍的抬了抬手,示意她别说话。 沈兰溪有眼色,闭了嘴,乖觉的立在一旁。 “禀祝老夫人,祝郎君这是邪风入体,引发了高热,用热帕子擦擦身子,喝完药,明早若是散了热,那便无大事了。”大夫道。 “那便好,那便好……”祝老夫人松了口气。 祝夫人身边的女婢立马上前给了诊银,送人出去了。 元宝端着热水进来,刚拧了热帕子,便被阿年接过去了。 他走到榻前,把祝煊露在外面的脸、脖颈和手都擦了两遍。 “我不是与你说了吗,要留他在屋里歇息,这天寒地冻的,他一人歇在书房,你也不闻不问!”老夫人散去忧心,立马拧眉问责。 沈兰溪正站着犯困时,被她倏地提高的声音吓得回了神。 老夫人往日虽是待她可有可无的,但也没说过什么责怪的话,瞧得出来,祝煊这个孙子在她心里是疼得紧的,就是一宝贝金疙瘩。 沈兰溪不吭声,站好挨骂。 老夫人继续道:“正卿身边没有女婢伺候,你这个做娘子就得多上上心,天冷添衣,添床被褥,吃住出行等大事小事都得操持,你倒好,整日在西院儿闭门不出,既是不喜欢出来,那便禁足——” “祖母,咳咳咳……”榻上一道沙哑的声音打断她的话。 祝煊撑着身子要坐起身,被祝夫人过去拦下了。 “你发了高热,好生躺着。” “无碍”,祝煊半坐起身,侧头道:“更深夜重,祖母、母亲,你们都回去歇息吧。” 老夫人对他疼惜的紧,撇了沈兰溪,过去瞧他,温和慈爱道:“你啊你,快躺下,莫要惹我与你母亲心疼,身子是自个儿的,不舒服便要请大夫瞧瞧,万不可忍着,这书房冷,还是得回西院儿睡才是啊。” “孙儿记下了,祖母莫要担忧。”祝煊应声道。 祝夫人适时插话,“母亲,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煊哥儿还病着,让他睡吧。” 又是一番温情语,老夫人和祝夫人才带着女婢走了。 书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祝煊看向站在一旁的人,脑袋耷拉着,看不清眉眼,瞧着有些可怜。 他叹口气,轻声唤她,“过来。” 沈兰溪不明所以的抬头,抬脚走到榻边,没出声。 豆大的烛火似是要燃尽了,光线昏暗的厉害,他依旧瞧不清她的神色。 “祖母方才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是见我发热,心焦担忧才说了那些,并未是有意训斥你。”祝煊与她解释。 沈兰溪还是没说话。 她倒是不在意这个,而是在想另一事。 “时辰不早了,你且回去睡吧,禁足之事待我明日去给祖母请安再说,别忧心。”祝煊觑她神色,又宽慰一句。 沈兰溪没动,而是问:“你要喝水吗?” 许是因发热,他声音干哑的厉害,不似往常那般清淡温润。 祝煊喝了一杯热水,那厢汤药也煎好了。 他接过阿年递来的药碗,吹了吹,一饮而尽。 沈兰溪站在一旁瞧着他,骨节分明的手端着碗,经络微微凸起,蕴藏着力量。 他的手腕处有一颗红豆似的痣,像是戴了一颗玛瑙红的珠子,有点好看。 没等沈兰溪上前,阿年已经接过了空了的药碗。 祝煊擦了擦嘴,察觉到那灼灼视线,抬头瞧她,“怎么?” 沈兰溪咂吧了下嘴,觉得有些苦,问:“你要吃蜜饯儿吗?” 三更天,沈兰溪坐在床榻旁,不时地往嘴里送一颗甜丝丝的蜜饯儿,看着祝煊睡觉。 这人被世家规矩熏陶,便是睡觉也十分规矩。 被子盖至胸口处,露出一截素白的里衣,肩宽平直,往上,喉结凸起,头发乖顺的压在软枕上,闭着眼,呼吸均匀。 简直比辞世之人睡得还安详。 “啊!” 沈兰溪忽的惊呼一声,与那‘诈尸’之人大眼瞪小眼。 “吓到了?”祝煊语气歉疚的问。 这话唤回了她的神,沈兰溪气得抬手就在他胸口拍了一巴掌,“人吓人,吓死人啊!” 祝煊身子僵了一瞬,随即只当作什么都没察觉,无奈道:“你在这儿瞧着我,我睡不着。” “你没睡着?”沈兰溪讶异,随即又了然。 躺的那般平直,谁能睡着? 继室难为 第10节 “你回去睡吧,不必在这儿守着我。”祝煊再次劝说她。 说罢,他忽的想到什么,又迟疑的询问,“或是上榻来与我一同挤挤?” 沈兰溪顺着他的动作瞧去,暖和的被子被他掀开一角,他往里面挪了挪,给她留出了一块,似是还冒着热气儿。 她向来不是心志坚定之人,立马被这暖和的被窝勾了去。 随手把装着蜜饯儿的食盒放在椅子上,脱了披风鞋袜便要上榻与他一同睡。 却是被人伸手拦了一拦。 沈兰溪:“?”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怎能出尔反尔?! 她不悦的瞧他,似是他若敢说一句反悔的话,她便要抽他。 祝煊对上她的视线,指了指那挨着床榻的食盒,支使道:“放到外间桌上去。” 酸甜可口,让人口齿生津,如何能安睡? 沈兰溪一副‘嫌他事多,但又不得不做’的嫌弃之色,不情不愿的抱起那食盒往外走。 夜里便是点了炭盆也冷得很,她缩着脖子踮着脚跑回来,踢了鞋子便手脚麻利的钻进了他的被窝。 暖烘烘的,身后的人也好暖和! 沈兰溪眉眼一转,没掖紧身后的被子,而是不要脸的往后蹭一蹭,再蹭一蹭,直到她的后背贴上他才停休,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 床帐被放了下来,榻上光线暗的瞧不清。 祝煊平躺着,手臂贴着她的后背,毫无睡意。 她方才悄悄的靠近自己,是在害怕吗? 也是,她一个刚出嫁的姑娘,在府里没有一个亲人,出了西院儿,性子都收着,乖顺柔和,便是如此,今夜也还是被祖母训斥了一番…… 祝煊叹口气,动作轻微的翻了个身,二十几年来头一遭没平躺着睡,伸手把她抱进怀里,手脚都僵硬的厉害。 沈兰溪刚要睡着,忽的腰间一沉,思绪清明了一瞬。 祝煊抱住了她?! 罢了,左右两人都是夫妻了,随没有恩爱两不疑的甜蜜,但他既是给她取了暖,她也大气点,给他抱抱吧。 沈兰溪重新合上眼,瞌睡虫再次袭来。 祝煊思索片刻,还是出声安慰道:“你不必害怕,安心睡觉,万事——”有我在。 “啪!” 那揽在人腰上的手臂挨了一巴掌。 “睡觉!”语气凶巴巴的。 祝煊:“……哦。” 翌日一早,外边刚传来些动静,祝煊便睁开了眼睛,垂眸扫过身上的挂件儿。 他无语的叹息一声,伸手推推自己胸口上的脑袋,“沈兰溪,你该起床了。” 呼吸绵长,纹丝未动。 “沈兰溪,醒醒。”他继续唤。 “别吵……”沈兰溪赶蚊子似的动了动手,脑袋一转,换了一边继续睡。 祝煊瞧她这般,忽的生出几分意趣,手捏上了她的耳朵,心念一转,道:“沈兰溪,祖母要到了。” 静默一息,他胸口上的脑袋动了下,继而那睡得红扑扑的脸扬了起来。 一头乌黑长发有些糟乱,眼皮沉沉,但是一张脸像三月桃花般粉嫩,唇不点而朱,带着些肉感的翘着,一副不设防的纯粹模样。 祝煊瞧着,一时微怔。 “嗯?”沈兰溪睡眼惺忪的咕哝一声,下颌撑在他的胸口,没骨头似的,不愿出一点的力,“祖母什么?” 祝煊回神,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方才的愣神,“祖母快要过来了,你起床吧。” 沈兰溪叹口气,不情不愿的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哆嗦着套上冰冰凉的衣裳。 她刚穿戴好,不等她整好头发,门口就传来了动静。 乌泱泱的一拨人进来,老夫人带了两个女婢,一个提着温补的汤,一个提着清淡的菜食。 后面进来的是祝夫人,也是带着两个女婢,阿年捧着药碗跟着。 沈兰溪不由看得发愣。 一大早的便这般阵仗? 不过,祝煊这个孙子,倒是熟知自己祖母的习性。 “祖母安好,母亲安好。”沈兰溪屈膝行礼。 老夫人因昨夜的事还气着,此时也不给她一个好脸,哼了一声不做搭理。 祝夫人倒是与她招招手。 沈兰溪碎步上前。 “照看了二郎一宿,你也累了,好孩子,回去歇息吧,吃了饭补会儿眠,晚些再过来。”祝夫人拉着她的手道。 沈兰溪有些心虚的惭愧,实话实说道:“倒也不觉得多累。” 做梦能算累吗? 祝夫人笑了笑,“去吧,这儿有我和你祖母照看着呢,你去歇歇。” 沈兰溪没再推拒,识相的不再打扰他们祖孙三人,带着元宝和绿娆走了。 祝夫人瞧着她规规矩矩的行礼出门,无奈的叹了口气。 昨夜老夫人那话,还是吓到这孩子了。 第10章 “人都走了,莫要瞧了,快尝尝这汤,这可是花嬷嬷五更天就让人炖上的。”祝老夫人伸手探了探他额头,催促道。 祝煊从门口收回视线,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一声,掩饰自己微微发烫的脸,伸手接过汤碗,“劳祖母挂念,是孙儿不孝。” “不必与我说这些虚的,摸着是退热了”,老夫人摆摆手,又悄声问,“昨夜沈氏照料你可用心?” 其实,这话她问得多余,只自己孙子方才眼睛像是长在了那沈氏身上一般,便瞧的出来,小夫妻俩是生了些情愫的。 祝煊敛着眉眼,眼前闪过昨夜那人坐在他床边吃蜜饯儿的模样,后来被他哄上床榻相拥而眠的模样,面色不改的‘嗯’了声。 嘴里的汤咽下,他又开口,“祖母,沈氏刚进府几日,难免疏漏,祖母便莫要与她计较了,年关将近,母亲那里忙得厉害,让她去帮帮母亲可好?” 祝夫人站在一旁,面露诧异。 先前澄哥儿他娘在时,言行谨慎,内宅之事照料得妥帖,难有错处,二郎也不插手内宅之事,夫妻俩相敬如宾。如今换作沈氏,虽也规矩,但到底是没对二郎上心,母亲昨夜说的话不无道理,但这会儿瞧来,二郎这是护上了? 老夫人有些吃味,瞪眼瞧着自己的乖孙,酸道:“这才几日,你便替她说话了?昨夜那话我可是替你说的,转过头来,你倒是自己先心疼上了,反倒你祖母我成了恶人。” 祝煊想起方才唤她起床,直至他搬出了祖母,那人才醒神,便觉得祖母最后一句话说的没差。 他汗颜道:“祖母和善,沈氏心里是知道的。她初为人妇,身边没有血缘亲人帮衬、疼惜,若是她没顾及到什么,或是做错了什么,还请祖母、母亲提点一二,她胆子小,本就在后院谨小慎微,祖母便莫要再吓她、训斥她了。” 祝老夫人哼了声,不觉得翻了个白眼儿,“就你是长了心肝儿的,不愿与你说了,自己在这冷屋里挨饿受冻吧,我与你母亲就是多余来瞧你。” 她说罢,气哼哼的起身,被女婢搀着走了。 祝夫人笑了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眉眼温和的瞧他,“你祖母心里是知道的,她也盼着你与沈氏能和睦恩爱,早些给家里添丁进口。昨夜她也是着了急,你幼时出痘,连着几日发热,太医都是住在院儿里的,几次凶险,她不眠不休的照顾你,着实是被吓到了。” “昨夜那话,你祖母说过了便罢了,你宽慰沈氏几句,莫要往心里去,若是她乐意,便来帮衬我一二,这段时日,各个庄子上和铺子里的账册都送来了,好多活儿等着呢。” “多谢母亲,儿子记下了。”祝煊道。 话说过,祝夫人也不久待,起身道:“那你先歇着,你父亲今早给你告了假,你也不必着急去上值,多歇歇,我回去了。” “好,母亲慢走。”祝煊点头应下。 -- 西院儿,沈兰溪缩成一团坐在榻上,眉头拧着。 元宝以为她是难过昨夜受了斥责,一张圆嘟嘟的脸也不高兴的皱着,蹲在榻前安慰道:“娘子不必难过,老夫人昨夜说得有失偏颇,郎君都那么大的人了,哪里不知道天冷添衣?明明是老夫人心疼孙子,这才怨怪娘子了。” 沈兰溪掩唇哈了个哈欠,伸手点了下她脑袋,“撒气是真,但话也说得不错,我是没进入角色。” 元宝不解,歪着脑袋瞧她,“角色是何意?” 沈兰溪没答,神神叨叨的碎碎念,“从前在沈家时,我是沈二娘,只要不闯祸惹事,跟着母亲学好规矩,受先生教导识文断字,我便能在沈家过得滋润。” “但如今,我多了几个身份,为人妇,为人母,是祝家的少夫人,也祖母和母亲的孙媳、儿媳。晨昏定省是孝道,这个我做到了。但是旁的,确如老夫人所说,没有上心。” 元宝听得认真,但也不是很懂,圆溜溜的眼睛里尽是茫然。 “我虽是替沈兰茹出嫁,但既是拿了钱财,便要做好这份事。小郎君既是住在老夫人院儿里,那每逢十五初一,或是时节之日,送些东西过去便可,送书吧,能体现我督促他上进的心思。府里中馈是母亲管着,无需我操心,只要管好西院儿的账册便好。” “重中之重,便是为人妇这一角色了,日后要多给祝煊送东西,吃食衣裳厚被子都要送,还得让大张旗鼓一些,让府中的人都知道,我这个做娘子的,是关切自家郎君的。这还不够,每月西院儿的账册送来时,都要让伺候在郎君身边的人说说郎君近日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一传十十传百的,都会知道我沈二娘恨不得把祝煊拴在裤腰带上,这个角色我也就做完美了。” 沈兰溪说罢,神采奕奕的抬头,对自己的规划十分满意。 元宝却是痴了一般,两只眼睛瞪圆,嘴巴微微张开,把目瞪口呆四个字表现得淋漓尽致。 娘子……娘子刚刚说什么? 她要把郎君拴在裤腰带上?! 沈兰溪在她脑门儿上轻弹了下,“愣什么神?都记住了吗?” “啊?”元宝傻眼了。 “罢了,先去摆膳,一会儿我给你写下来,你照着做便是。”沈兰溪摆摆手道,示意她先去。 元宝起身,一脸懵的走了。 吃饱喝足,沈兰溪就开始干活儿了。 宣纸平铺在桌上,素手执笔,一手簪花小楷写得甚是秀气。 继室难为 第11节 一月四个周,周一送吃食,她想吃什么,就让厨房多做些,给他送一份。 周二送汤,她可以蹭一碗。 周三送……送什么好呢? 沈兰溪咬着笔杆思索,眉头紧锁。 忽的,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 “我的启蒙先生教导我,不可咬笔杆。”少年郎如是说,批评的视线落在她唇齿与黑色狼毫上。 沈兰溪讪讪的移开毛笔,坐直了身子问:“你怎么来了,不去学堂吗?” 祝允澄无语的撇了撇嘴,“……我都两日没去学堂了。” 沈兰溪:“……” 这也没人与她说啊。 祝允澄上前两步,端庄的与她见了一礼,自顾自的与她解释,“这几日雪太大啦!先生和离了的妻子家中房顶都塌啦,先生去帮忙修葺了,要好些时日呢。” 他语气里压制不住的窃喜,喜的是这几日不用去学堂读书。 沈兰溪眼睛亮了亮,好奇的问:“你先生和离了?” 祝允澄‘嗯’了一声,不解她为何开心。 忽的又想起今早听来的闲话,瞬间瞪大了眼睛。 她……她莫不是因受了曾祖母的训斥,便生了与父亲和离的心思吧! 父亲做错了什么? 不过是凶了点,冷了点,也不至于要成三次亲吧! 沈兰溪刚要再次发问,突然被他的咳嗽声打断了。 “咳咳!”祝允澄咳得脸颊都红了,语气焦急道:“曾祖母很疼我的!” “嗯?”沈兰溪面色疑惑的瞧他。 这说的是什么?她知道的啊。 莫不是在炫耀? “曾祖母骂你的话不必放在心上,她都是说过就忘的,你若是记着,也只有你一个人不快,待我晚上回去,替你跟她老人家求个情,曾祖母就不会恼你了,你大可放心,我说话还是有分量的。”祝允澄信誓旦旦的拍着胸口跟她保证,只想让她消了跟父亲和离的心思。 京城里夫妻和离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新婚几日便和离的,怕是能被说书先生嚼烂舌根。 再者,若是父亲知道,是他无意间的一句话让他和离了,三次成婚,他约莫会屁股开花吧。 沈兰溪愣了愣,忽的勾唇笑了,面容鲜艳得像是三月春桃。 她动了动眉,促狭的问:“为何要帮我求情?” 祝允澄认真道:“你之前帮过我一次,我帮你一次,扯平了。” 况且,在沈家那事,她也没跟父亲告状。 如此瞧来,她还……不错? “哦”,没逗到小孩儿,沈兰溪也不气馁,再接再厉,“澄哥儿不必客气,我是你母亲,自是该护着你。” 祝允澄刚要羞臊的恼,听见后面那句时,心里忽的生了些异样。 她说,会护着他? 一张脸忽的染上了红,他别扭的转开脑袋,不过一息又转了回来,哼哧道:“说话要算数。” 沈兰溪:“?” 坏了!逗过头了! 这小孩儿该不会真把她当娘吧? 祝允澄脚尖动了动,还是遵从本心的又上前一步,立在案桌前一寸的地儿,没话找话道:“你这是在写什么?” “嗯?”沈兰溪顺着他的视线垂眼,忽的灵光一闪。 对呀! 她不知道还能给祝煊送什么,但是祝允澄这个儿子知道啊! “嗯……你知道你父亲喜欢什么吗?”沈兰溪虚心请教,“我想送他些东西。” 祝允澄立马想到了还在自己屋里吃灰的那箱子书册,浑身一颤,急忙答:“父亲喜欢看书。” 说罢,他顿了一瞬,补充道:“可多送父亲一些,不必送我了。” 沈兰溪敷衍的应了一声,埋头在周三的框框里郑重其事的落下一字。 ——书。 祝煊确实需要多看点书了,祝允澄都七岁了,他房事竟然还那般糟糕! 先天不足,那便后天努力吧! 总不能次次都要她出力吧,多累人呀~ 第11章 沈兰溪写完,喜滋滋的抬头,确认似的问,“你当真不喜欢收礼?” 祝允澄心有戚戚的连忙点头,语气坚定:“不喜欢!” 他与父亲不一样,看见那箱子书,没有如珍如宝的感觉,反倒是觉得头都大了。 她可千万别送他书册,不然……不然他会翻脸的! 沈兰溪一脸遗憾,“那罢了。” 祝允澄松了口气。 沈兰溪砸了咂嘴,有些馋火锅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打开了思路,“你喜不喜欢吃暖锅,晚上一起吃?” 是夜,祝允澄留在西院儿吃暖锅了,不止老夫人知道,便是祝夫人也听说了,很是诧异他们母子俩何时这般亲近了。 沈兰溪对元宝办的这事十分满意,奖励了她一只烧鸡,也不用人在旁伺候,允她们下去用饭。 元宝喜得见牙不见眼,但还是帮沈兰溪调好了蘸料。 “这是什么东西?”祝允澄瞧着那土色的粘稠汁液问,一脸恶寒。 该说不说,瞧着是有些恶心,但是闻起来倒是香。 “这是我家娘子自己做的芝麻酱,专门用来配锅子吃的,可香啦!再搁点麻油,蒜泥,辣椒和小香菜,肉片在里面滚一圈,吃起来滋味别提多好啦!”元宝与有荣焉的介绍,说话脆生生的,像是滚落玉盘的珠子。 沈兰溪乐得她帮忙,拿着筷子坐在桌前等。 祝允澄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碗,厚着脸皮道:“我尝尝。” 元宝转头看自家娘子。 这芝麻酱做的不多,只剩这一瓶子了,平日里可是宝贝的紧。 注意到她的视线,沈兰溪立马瞪她,“瞧着我做甚?我还没这么小气。” 元宝嗯嗯嗯的点头。 她家娘子是不小气,但是护食呀~ 切得薄薄的肉片在辣椒红锅里一滚,瞬间变了色,烫得皱皱巴巴的蜷缩起来。 一大一小的两人刚要大快朵颐,门被推开了。 六目相对,沈兰溪惊讶,祝允澄尴尬,唯独祝煊一脸平淡,视线从两人脸上扫过,落在了沸腾的锅子上。 辣椒放的多,又呛又香。 桌上摆满了菜品,冬瓜片,土豆片,绿油油的青菜,菌菇……还有整整三盘子的肉,两盘子丸子! “郎君?你怎么过来了?”沈兰溪筷子上还夹着蘸了料的肉片,没禁得住诱惑,问完直接赛进了嘴里。 又烫又香! 祝煊直接气笑了。 他们俩撇了他,倒是自己在这儿吃香的喝辣的。 阿年一脸尴尬的把食盒提了进来,眼观鼻鼻观心的大气儿都不敢出,手脚麻利的把里面的餐食摆在了桌上。 那是沈兰溪让绿娆送去的,白粥,清淡小菜,烙饼,跟桌上这油汪汪、红灿灿的暖锅极不相称,还显得有些可怜。 祝允澄乖觉的站起身,把位置让了出来,“父亲。” 祝煊扫他一眼,在椅子上坐下,淡淡道:“吃得挺丰盛啊。” 可怜小孩儿被被吓得抖了个激灵,立马把自己还未用过的碗筷推到他面前:“父亲可要尝尝?这是母亲自己做的芝麻酱,甚是好吃!” 沈兰溪看他这副谄媚模样直摇头,“你父亲风寒未好,吃不了这些,你自己坐着吃吧。” 她说罢,又看向对面冷脸的人,“郎君快些喝粥吧,再耽搁该凉了。” 祝煊差点一口气没提起来! 沈兰溪丝毫不见心虚,反倒是语重心长的教训他,“郎君莫要贪嘴,我都特意让人给你送去了饭菜,谁知你又回来了,倒是惹得自个儿难受,快喝粥吧,不必眼馋我与澄哥儿的饭菜,待你好了再吃,乖~” 这劝谏三岁馋嘴孩童似的话,听得祝煊额角青筋直跳,羞耻难当,怒喊一声:“沈兰溪!” 沈兰溪咬了颗丸子吃的正香,无奈的叹口气,敷衍道:“郎君,我饿~” 祝允澄呆若木鸡的瞧着他俩,碗里突然多了一块肉。 “快下筷子,一会儿肉不鲜嫩了。”沈兰溪催促他。 祝允澄偷悄悄的瞧了眼父亲微微涨红的脸色,吸了吸鼻子,嗅了一鼻子的香,夹起那肉片送进了嘴里。 哇!真香! 他眼睛瞬间亮了,但碍于父亲在旁边坐着,整个人都规规矩矩的,只伸筷子的速度比平常快。 继室难为 第12节 祝煊闭了闭眼,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眼不见为净的垂眼喝粥。 白粥,没什么味儿。 明明寻常也没有口腹之欲,现在却是觉得自己甚是可怜。 -- 祝煊这病好得很快,翌日便去上值了。 他动作轻,也没唤人进来伺候,床上酣睡的人呼吸绵长,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祝煊不觉勾起了唇角,无奈的摇头轻笑。 沈兰溪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整个人都懵懵的。 元宝听见动静,端着热水进来,伺候她穿衣梳洗,“娘子这是癔症了?” “几时了,怎么没人来叫醒我?”沈兰溪怔怔的问。 元宝最是疼她家娘子,“左右娘子被禁足了,也无需去老夫人院儿里请安,娘子愿意睡便多睡会儿,外面若是来人,有婢子替您拦着,没人知道的。” 沈兰溪赞同的点点头。 她前夜都没睡好,今早起晚一些也无可厚非,女人就是得对自己好点儿! 梳洗完,绿娆便端着早膳进来了。 沈兰溪吃了两个包子一碗粥,菜盘子也空了。 吃饱喝足,她刚起身,忽的想到了什么,瞬间身子一僵。 若是她没记错,祝煊那狗东西昨夜睡前好似说了句话。 她……今日要去帮祝夫人查账? 沈兰溪如遭雷劈的站在那儿,面色错愕。 “元宝!来帮我挽发!”她连忙扬声喊,手忙脚乱的从箱子里翻出一套衣裙换上。 主仆两人一通忙活,匆匆的去了东院儿。 “母亲安好,方才被一点事绊住了手脚,来得迟了,还望母亲见谅。”沈兰溪一脸歉疚的道。 元宝垂着眉眼,也是一脸正色。 祝夫人拍拍她的手,温和道:“不碍事,就是些账册,我不大瞧得过来,这才寻你来,院儿里若是有要紧事,这些账册你带回去看也是一样的。” 咦?这是给她送枕头了? 沈兰溪赶紧接下,“二娘惭愧,多谢母亲体恤。” 元宝在一旁打了个冷颤,一张脸苦巴巴的皱了起来。 她也不喜欢看账册啊! 娘子若是再推给她,她晌午还要吃烧鸡! 沈兰溪也没急着走,翻开一本账册,挑了几个浅显的问题抛给了祝夫人,一脸无知的迷茫。 祝夫人眉头微皱,抬眼对上她求知若渴的视线时,在心里叹了口气,细语轻声的与她讲。 从前瞧她礼数周到,还以为沈家夫人是把她当作嫡女来教养的,如今瞧来,还是差了一截,只怕是沈夫人也没想这个女儿能当嫡夫人吧。 沈兰溪听得认真,浑身散发着清晰的愚蠢,听过一遍,眼眸依旧闪着些茫然。 “可听懂了?”祝夫人问。 沈兰溪咬了咬唇,点点头又摇摇头,把三个问题里最难的那个又拿了出来。 这般容易便听懂,她怕不是会被以为天赋异禀,继而委以重任。 她懒,不愿帮别人数钱。 但若是什么都没懂,那约莫是会被当作傻子了。 祝夫人又与她讲了一遍,“可懂了?” 沈兰溪思索片刻,一脸真诚的发问,“郎君可懂这些?” 祝夫人:“……” “母亲有事便忙吧,待郎君下值回来,我问他也是一样的。”沈兰溪甜甜的笑,一副娇羞模样。 祝夫人倒吸一口凉气,心疼她儿忙活公务回来,还要被后院儿琐事所累。 “带着这些账册,你随我来。”祝夫人果断道。 “啊?”沈兰溪咽了咽喉咙,心虚又茫然的应了一声。 一息后,婆媳俩站在主院儿院里,沈兰溪傻眼了。 这……这怎的跟她所预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老夫人正看着小郎君读书呢,夫人和少夫人快进来。”花嬷嬷笑着道。 祝夫人面色一喜,脚下生风的带着沈兰溪入内。 两人见过礼,一旁读书的祝允澄也起来与她们见礼,眼神好奇。 沈兰溪装鹌鹑,垂头耷脑的立在一旁。 “抬起头来,含背缩肩的像什么样子,小家子气。”祝老夫人看不惯道。 沈兰溪很听话,一副软包子任人揉捏的怯弱样儿。 恨不得老夫人能立马指着她的鼻尖儿让她滚出去。 她真的!一点都不想留在这儿学习啊! 祝夫人回头瞧她一眼,上前与老夫人道:“母亲别动气,今日过来,也是儿媳着实需要母亲帮把手。” 对这个自己挑选的儿媳,祝老夫人甚是满意,和颜悦色道:“有什么难处你说便是,我有何没应过你?” “二娘这孩子可怜,做姑娘时也没学过理账册的学问,这嫁过来,本该是我这做婆母的教她,奈何这段时日实在是忙得脚不沾地,这才斗胆来跟母亲说,她也聪慧,权当是来这儿陪您了,您得了闲,指点她一二,也够她用了。”祝夫人循循道。 “哼!她就会气我。”祝老夫人瞧了眼沈兰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沈兰溪咬唇,努力压住心底的狂喜。 但在旁人瞧来,却像是被嫌弃的可怜模样。 “曾祖母,您就留下母亲吧。”祝允澄突然开口。 唰的一下,沈兰溪的眼神扫了过来。 祝允澄目不斜视,有些不好意思的别扭,“左右您也是盯着我读书,就当是多了个学生吧,您就教教母亲嘛。” 沈兰溪:“!!!” 她与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她甚至还请他吃了暖锅,他就这么以怨报德的吗! 第12章 祝老夫人佯怒,“你们祖孙俩莫不是先前说好的,竟都替沈氏说话?” 祝夫人一番心思天地可鉴,她压低声音道:“她是二郎的媳妇儿,祝家的宗妇,若是不会这些,怕是会让人看轻。” “罢了,你难得朝我张口,我怎会不应你?”老夫人很是深明大义,“且先说好,她若是个榆木疙瘩,明儿我就让人给你送回去。” 祝夫人:“……” 那约莫是明儿就要被送回来了。 沈兰溪站在一旁,心里把祝允澄这个小混蛋骂了千百遍,直至听见老夫人后面一句,才又高兴了些。 榆木疙瘩? 她擅长啊! 老夫人和蔼的与自己的乖曾孙道:“继续读书,莫要耽搁时辰。” 说罢,又不情不愿的看向沈兰溪,“你拿一本账册过来。” “是。”沈兰溪乖巧应声,转身从元宝抱着的一叠账册里拿了一本,上前。 老夫人坐在暖炕上,接过那册子翻了两页,随手指了一处与她讲。 沈兰溪深记榆木疙瘩一事,听得认真,问题也颇多。 “这处为何要这样算?” “祖母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两处有何不同?” …… 老夫人深吸口气,还是没压住怒气冲冲的声音,“我方才不是说了吗?” 被凶了。 沈兰溪一脸惭愧的垂头不语。 老夫人深呼吸几次,又与她讲了一次。 “哦。”沈兰溪恍然大悟的出声。 瞧她似是懂了,老夫人这才气顺了些,喝了口茶,矜持的问,“这下懂了?” 沈兰溪眼睛里透着清澈的愚蠢,在她的注视下,缓慢的摇了摇头,委屈道:“不太懂。” 老夫人闭了闭眼睛,胸口快速起伏两下,还是没忍住,指着那扇门发了彪:“你给我出去!” 一旁的祝允澄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伸手捂住了脸。 他都听懂了! 母亲也太丢脸啦! 沈兰溪甚是乖顺,还求知若渴,“那祖母先用饭吧,二娘午后再来听祖母教导。” 老夫人:“……我午后要歇晌。” 继室难为 第13节 沈兰溪:“那二娘晚些再来,不打搅祖母歇息。” 老夫人:“……我要睡到晚上用饭才会醒。” 沈兰溪一脸可惜的神色,试探的问:“那二娘只能明日再来了?” 老夫人深吸口气,老神在在的‘嗯’了一声。 能偷得半日清净也是好的。 沈兰溪脸上的可惜深了些,这次是发自真的。 她竟然没当好这榆木疙瘩,明日还要来学习! “母亲,我送送您。”祝允澄起身,随她一同往外走。 这母慈子孝的,祝老夫人酸的哼了一声。 枉她对他那般疼爱,也没换来他送送她这个曾祖母。 两人出了门,祝允澄才小声道:“你,你不必难过。” 触到沈兰溪诧异的神色,他轻咳一声,避开了她的视线,继续道:“曾祖母讲得是有些快,不过不打紧,等我再弄弄清楚,晚些时候给你讲。” 他都听懂啦!但若是这般说,她会没有脸面的。 沈兰溪呆若木鸡的瞧着他。 她安分守己的待着,吃吃喝喝玩玩乐,是吵到他们的眼睛了吗? -- 祝煊夜里下值回来,廊下亮着几盏灯火。 他一入内,便瞧见那向来瘫躺在榻上的人,此时却是一手拄着脑袋,一手潇洒随意的拨弄着算盘珠子,一副苦恼模样。 祝煊顿时眼皮狠狠一跳。 果不其然,那人听见动静,抬眼看来,明眸皓齿在灯火下甚是鲜亮,“郎君回来啦!我今日与祖母学了如何看账册,还有几处不懂,郎君教教我?” 祝煊压了压跳个不停的眼皮,脱去沾了风雪的大氅,抬步过去。 他方才一回府,便被母亲喊了去,委婉告知与他,沈兰溪在看账簿一事上毫无天分,明日不必去东院儿帮她了。 祝煊视线落在她面前的账簿上,只翻了两页,一页是封皮,一页便是她手指压着的这页了。 他眉梢微动,问:“哪处不会?” 纤细的手指指了几处,他的视线跟着游移。 “祖母没有讲吗?”祝煊问。 沈兰溪理直气壮,“讲了,但是祖母好凶,我都没听懂。” 这话从她嘴里出来,带了几分娇憨。 祝煊捏了捏眉心,转而问:“用过饭了吗?” “没有。”沈兰溪摇头。 祝煊松了口气,牵着她起身,唤人摆膳。 “那些账册,我一会儿让阿年给母亲送去吧,母亲这些时日事忙,怕是没工夫教你,明日不必过去了,待我休沐再与你仔细讲讲,慢些来,不必心急。”他宽慰道。 沈兰溪垂着眼,心里哼了一声。 不就是觉得她笨嘛~ “我明日本就不去母亲那里,我得去跟祖母学习。”沈兰溪一脸认真道。 “祖母……祖母还愿教你?”祝煊语气迟疑。 沈兰溪状似仔细想了想,郑重点头,一脸傻气的道:“祖母今日教了我两个时辰,下午没让我过去,祖母说要歇息,歇到晚饭前才能醒,我就说我明日再去学习。” 祝煊额头的青筋直跳,张了张嘴又闭上,复又张开,无奈道:“祖母年纪大了,动不得气,你,你别去了,等我给你讲吧。” “好,二娘听郎君的。”沈兰溪乖乖的应道。 哼!让他再给她没事儿找事儿!还让她去看账? 傻子能看账吗? 不能的~~ 不必再去听讲和干活儿,沈兰溪胃口大好,吃了两碗饭。 祝煊坐在对面等她吃完,忽的道:“出去走走吧。” 沈兰溪:“嗯?” 两人一高一低,并肩而行,男人手执一盏灯火,暖黄的光晕照亮了脚下的路。 身上的披风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沈兰溪缩了缩脖子,不解他为何出来找罪受,还要拽着她一起。 “……夏日里时,这塘子里养着些红鲤鱼,还是挺好看的。”祝煊缓缓与她道。 沈兰溪瞧着那厚重的冰面,能想象到他说的画面有多热闹,好奇的问:“那那些鱼呢?烤着吃了吗?” “……”祝煊无言以对。 “嗯?你怎的不说话了?”沈兰溪歪着脑袋,就着烛火瞧他。 “那些鱼太小,都是刺,不好吃。” 沈兰溪却是认真道:“骗人,小鱼的刺烤熟了也可以吃,炸的也好吃,又酥又脆,加点椒盐……” 两人往前走,祝煊指着一处门户紧闭的院落与她道,“那个院子,是从前我住的。” “嗯?你不是住在西院儿吗?”沈兰溪顺着他手里的烛光瞧去。 长廊过去有一道拱门,里面似是有一座院落。 “西院儿先前是大哥住的,后来大哥不在了,母亲让我搬去了”,祝煊稍顿,侧头瞧她,眼眸闪过些无奈,“我行二,与你一般。” 沈兰溪粉唇微启,眯起了眼,“后面这句,我知道啊,郎君怀疑什么?” 她反客为主的逼问,倒是惹得祝煊神色有些狼狈。 他挪开视线,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无甚。” 说罢,他指了另一边的小阁楼与她瞧,“那是寻芳阁,祝窈出嫁前的院子,她幼时喜欢高处,父亲便让人建了那小阁楼给她。” 沈兰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那日成亲时她便知道,那样澄澈的眼神,定是被家人好生护着长大的。 想起什么,她忽的压低声音,脑袋凑近了他。 祝煊身子一僵,微怔的瞧着自己胸口处仰着的脑袋。 一双不笑自弯的眸子闪着光亮,头上熠熠生辉的步摇在兜帽里轻颤了一下,那或是哄人或是气人的唇翕动了几下,吐出一句让他眼皮直跳的话,明明唤他郎君时,甜得似是刚吃了蜜饯儿。 “郎君,父亲与韩姨娘是怎么回事?”沈兰溪八卦道。 祝煊压了压自己跳个不停的眼皮,声音清冷道:“长辈之事,不可妄议。” 沈兰溪不满的瞥他。 无趣的男人! 祝煊瞧见她的失落,思索一二,道:“韩姨娘是母亲怀我之时,父亲主动纳了的。她是母亲的陪嫁丫鬟。” 只这两句,便能让人脑子里出现好几个故事了。 “日后在母亲面前,别提韩姨娘的事,可记住了?” 祝煊不放心的叮嘱道。 沈兰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两人并肩往回走,皆沉默。 沈兰溪忽的停下了脚步。 两人间隔一步之距,祝煊回头,“怎么了?” “祝煊,我们约法三章吧!”沈兰溪脑子发热,声音脆生生的。 祝煊还在震惊她唤他之名,“你……” “我沈兰溪,要跟你约法三章。”沈兰溪眉眼里透着一股执拗的认真。 这事她想了好久,还未想好该如何与他说。 但她现在不想等了,气氛烘托到这儿了,不用就浪费了。 祝煊唇角勾起了些弧度,不知道她想闹哪样,无奈开口,“你说。” “祝煊……” 又是直呼其名,被喊得人眉心一跳。 “……你可以纳妾,我不会拦着,我理解你们男人对好颜色的姑娘和风情万种的女子都守不住心,你纳入府里来,我会好生安排她们,不会磋磨她们,也不会找你的茬儿,但是你要记住,元宝和绿娆是我带来的人,我用惯了,你不能对她们下手。你纳妾之后,我不会再与你同房,我这人护食,不愿与人分享什么,若不能全部给我,那我就不要了。我理解了你,你也要理解我。”沈兰溪强买强卖似的理直气壮。 “其二,我不确定我会不会生孩子,沈家对我没有要求,只要我一日是祝家少夫人,与他们而言便是脸面有光。嫡孙这一辈,已经有澄哥儿了,日后祝家门楣自有人撑着,你不可逼我。相应的,你若是与旁人有了孩子,我也会待他们好,悉心教导。” “其三,自古盲婚哑嫁,结发为夫妻的两人,情分多过感情,你可以另有喜欢的人,但是你要如父亲待母亲那般,给我体面。相应的,我会替你照料后院,让你不必为后宅之事烦心。” 她一口气说完,掷地有声,显得格外强势。 实则,沈兰溪心里也东一下西一下的在打鼓,不确定他会不会答应。 若是不答应,她要如何? 她只想安安稳稳、快快乐乐的过完这一生,没有995,没有攀比内卷,更不想有乱七八糟的事来打搅她。 如若她在祝家得不到她想要的生活状态,那便走吧。 她有银子,离了这儿也能过得好。 就在沈兰溪把和离后要买什么样的宅子都想好了时,一步远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沈兰溪。”他也学她,直呼其名。 “嗯?”她在寒风里应他,眼眸里是明晃晃的期待。 祝煊叹口气。 她一向如此,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让人瞧一眼便心下了然。 继室难为 第14节 清澈,透亮,像是一块碧玉。 “沈兰溪,我不会纳妾,生不生孩子你决定,眼下没有感情多于情分的心上人。”他在这样的风雪夜与她许诺,脸如刀刻,眉眼坚毅又锋利,压下了满身的书卷气。 君子一诺,重如千斤鼎。 “好~”沈兰溪眉眼弯弯,在这一瞬是信了他的。 第13章 翌日,沈兰溪不用对账、听讲,又是闲人一枚。 她起来时,元宝已经备好了膳食。 正吃着,绿娆匆匆进来禀报,“娘子,夫人过来了。” 沈兰溪三两口把包子嚼吧嚼吧咽了,“赶紧把盘子撤下去。” 她说罢,起身相迎。 祝夫人瞧见她出院里来,笑道:“不必这般客气。” 沈兰溪屈膝给她行礼,“母亲安好,不知母亲过来,可是寻二娘有何事?” “没什么大事”,祝夫人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张契子递给她,“你年纪浅,管家之事且先放放,对账核账之事,我抽出手来慢慢教你就是,这是座三进院宅子的契子,在临安大街上,若是无事便去瞧瞧可喜欢。” 她昨夜睡得不甚安稳,心里记挂着让二郎传的话,唯恐那笨嘴拙舌的哪句没说好,伤了沈氏的心,一家人要齐心协力才能同舟共济,若是在心里留下疙瘩就不好了,这才巴巴地过来送这契子。 如今瞧她模样,倒是还好,祝夫人安了安心。 “?!” 飞来横财? 沈兰溪一双眼睛唰的一下开始放光,“母亲给我的?” 虽是这般问,双手却是实诚的接了过来。 祝夫人点点头,“这是我陪嫁的院子,里面布置还算雅致,你若是不喜欢,让人重修也是可以的。” 沈兰溪笑得见牙不见眼,双手自动的挽上了她的手臂,亲昵道:“母亲给的,自是好的~二娘真是幸运,有那样好的郎君不说,便是婆母也这般好,这样贵重的礼,二娘本是不该收的,但母亲一番好意,二娘自当珍视再珍视,万不敢拂一丝~多谢母亲~” 祝夫人微微张嘴,眼角的细纹都笑出来了几分,诧异又欣慰,拍拍她的手道:“一家人不必言谢,你喜欢便好。” “嗯嗯,喜欢的!”沈兰溪点头如捣蒜。 她的小私房钱又多啦! “难得今日放晴,屋子里都亮堂了几分”,沈兰溪铺垫一句,迫不及待的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母亲,我想出府去瞧瞧~” 祝夫人被她甜蜜罐子的嘴哄得心情舒畅,对她的话自是无有不应,“去吧,让人套好车马,带两个人护着你。” “好,多谢母亲!” 沈兰溪换了一身罗裙,带着元宝和绿娆出了府。 “娘子,我们去看宅子吗?”元宝乐颠颠的问。 沈兰溪刚要回,马车忽的一晃,车里坐着的三人顿时倒向了一侧。 “吁——”车夫勒马,面色不虞的瞧着突然冒出头的小童,“你是谁家的,作何挡道?” “对不住,对不住!”小童梳着两个髻,与车夫作揖,“劳驾,车里是祝家少夫人沈娘子吗?” 话音刚落,罗锦帘子被掀开,里面冒出一颗圆脑袋来,语气诧异轻扬,“小五?” 那小童瞬间松了口气,随即喜笑颜开,“姑娘还记得小的,劳姑娘与沈娘子禀报一声,我家蓝音娘子擎等沈娘子救命啊!” 元宝脑袋缩了回去,不过一息又冒了出来,与小五招手,“你上来,与车夫小哥挤挤。” 她说罢,又与车夫小哥道:“咱们去东龙大街的揽香楼。” 难得艳阳高照,街上来往的行人车辆都不少,两条街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 沈兰溪扶着元宝的手下车,吩咐道:“去找个隐蔽处停着,别等在门口。” 若是被有心人瞧见,只怕是给侯府惹麻烦。 “是。” 揽香楼,楼前悬挂着一排红灯笼,又被文人戏称为‘红楼’,几层楼拔地而起,夜夜热闹不断,是爷们儿最爱来的地儿。 青天白日里,这里不同于旁的地儿般热闹,门前冷落,一辆车马停着,甚是显眼。 “哎,澄哥儿,那不是你家的马车吗?”一身着褚红袍的少年郎,说着用手臂杵了杵旁边的玩伴。 祝允澄从鹦鹉堆里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瞧去,倏地眼睛瞪大了。 那是他父亲寻常用的马车! “诶,你去哪儿啊?”褚睢英扬声喊,也顾不得挑选鹦鹉了,连忙抬腿跟上。 祝允澄跑到街对面,正巧与自家马车错开身。 他脚步不停,三步并作两步的便要入内,却是在门口被拦了下来。 穿着短打的打手上下打量他几番,堵着门不给他进。 “哪里来的小儿郎,这里不是你们可以进的,去别处玩儿去。”打手赶人道。 “都是男人,为何旁人就进得,却是偏拦我们?”祝允澄气道。 他父亲不好好上值,竟是与那些个臭男人学坏,来这样的烟花柳巷之地! 亏得沈兰溪那个傻子,还要送他礼,真是糟蹋! 打手直接听笑了,旁边又出来两个人,笑着瞧祝允澄两人的下三路,“两位小郎君,毛长齐了吗,就想来这儿?” 一句话,那几人又是一阵哄笑。 祝允澄气得面红耳赤,抓了伏在他肩上的人,指给那几人道:“他可是梁王府的,也是你们能拦的?都让开!” 褚睢英气得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哪有你这样的!若是被我兄长知晓咱们来这儿,又得用马鞭抽我了!还要连你的那份一起抽!” “我去替你跟大舅说情,有甚好怕的?”祝允澄急急道,又压低了声音,“那马车是我父亲用的,怕是他……” 褚睢英嫩白的包子脸瞬间圆了,“姐夫?!” 祝允澄恨铁不成钢的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再喊大点声儿,让整条街的人都听见!” “去去去!管你们是哪家的小郎君,长大了再来!”打手不耐烦的道。 褚睢英拽着祝允澄往旁边去,小声劝道:“咱们又没瞧见姐夫进去,这样生闯太冒失了。再者,若进去的人真是姐夫,你又能如何?哪有你管你爹的份儿啊,仔细他又罚你背书。” 祝允澄一张脸憋得通红,哼哧半晌,憋出一句,“他不能来这儿!这事就是他错了!” 褚睢英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墩子上,笑得贼兮兮的,“姐夫为何不能来这儿,这是爷们儿纾解的地儿,听说那回事很舒服的——” “啊!你打我做甚?我可是你小舅舅!”褚睢英捂着脑袋,一脸委屈的控诉道。 祝允澄冷着脸哼了声,“赶明儿我就把你这混不吝的话说给大舅听,看他抽不抽你。” 褚睢英不服,小声嘟囔,“我哪句说错了嘛,好些男人还从这儿把人纳进府里呢……” 祝允澄懒得与他说这些,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门口。 纳妾?可别!要那么些个妻妾做甚?家宅不宁,没有安生日子! 里面的沈兰溪不知道有人在外面惦记着她,还一派轻松的与揽香楼的老鸨周旋着。 “蓝音怎么把你这个小祖宗招来了呢!”穿红戴绿的赵妈妈抖着手帕道,头疼的紧。 沈兰溪拢着梅花暗纹的手炉在椅子上坐下,含笑道:“妈妈都不想我,着实让人心寒啊。” 这话本是带着些亲昵,却被她说得随意又散漫,里面情义真真假假全凭人猜。 赵妈妈哪里不知道她,嗔道:“你就这张嘴呀!” 沈兰溪抬手摸摸脸,与她眨眼戏谑,“我这张脸妈妈都瞧不上吗?” “没个正形儿!”赵妈妈抬手用香帕状似抽她,“都做了官夫人了,这腌臜地儿便不要来了,仔细回去有你吃不了兜着走的。” 闻言,沈兰溪挑了挑眉,手摩挲着衣袖上的绣花。 都不好意思跟她说,自己袖袋里装着婆婆给的楔子呢! 惦记着去看宅子,沈兰溪也不与她兜圈子了,坦言道:“那陈大人就是个人渣子,三天两头的往这儿钻,这次跟妈妈你要蓝音,下次保不齐还要梅香和鸿雁,他如今是靠着三皇子,妈妈你不愿得罪权贵,想舍了蓝音,但是你仔细想想,给了他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等他想要揽香楼的花魁姐姐时,妈妈又如何?” 沈兰溪觑着她的脸色,手指在手炉上轻敲,继续道:“一个蓝音,舍了便舍了,于妈妈无足轻重,但是妈妈可想好了,一旦开了这个口子,这揽香楼的门儿可就关不上了,到时这楼里的小娘子可就任那陈大人挑了,若是再多几个如他一般的,妈妈约莫是离关门儿不远了。” “我不知道妈妈身后是何方神仙,但那既是神仙打架,妈妈何必参和一脚呢?折了夫人又配兵,得不偿失啊。妈妈算得清吗?要不我帮你仔细算算?” 陈妈妈挥挥手,气道:“就你小嘴叭叭儿的,说得我头都疼了。” “商人重利,但也要有情,不然又有几个能真心实意的跟着妈妈呢?楼里啊,一枝独秀固然好,但是满园皆是春,才能更留人,不是吗?”沈兰溪喝了口热茶,慢悠悠的道。 “去去去,茶也喝了两盏了,快回去吧,仔细些,莫要被人瞧见了。”陈妈妈气得赶人,“蓝音也是,偏生招了你来说情,一张嘴就堵得人半句说不出。” 沈兰溪顺从起身,“蓝音帮我一次,我念着她的恩,自是要好生与妈妈说道说道。” 赵妈妈叹口气,“晓得了,蓝音这事我会想着,你不必操心,回去好好当你的官夫人”,赵妈妈说着,又想起另一事,“以后你娘来信,我让人给你送去祝府?” 沈兰溪整了整裙摆,漫不经心道:“不必送了,你帮我告诉她,我一切都好,不必惦念,若是她哪日回了京城,我在荟萃楼请她吃酒。” “成,不送也好,若是被人知晓你娘是……”赵妈妈说着又停下,“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注意些。” “知道。”沈兰溪应了一声,走到门口忽的又回头,“再帮我给她捎句话,她前半生过的苦,既是脱了籍,便好好生活吧,人这一世,最要紧的便是珍重自个儿。” 门扉阖上,沈兰溪一脚踏入了光明。 暖橙的光洒在身上,脸上细小的绒毛都似是在发光。 第14章 沈兰溪一出来,就看到了旁边的两人。 都是半大的小孩儿,一个还是她家的,只是两人的表情都太过震惊,生生破坏了那张脸的俊美。 祝允澄盯着那一身青绿衣裙的女人瞪圆了眼,后知后觉的才去捂旁边人的眼睛。 继室难为 第15节 他都把沈兰溪知晓父亲去‘红楼’后的反应想了一遍,谁料从那扇门里出来的人竟是她! “咳……其实,我都瞧见了……”褚睢英小声道,乖乖被捂着眼睛,也不挣扎。 祝允澄松开手,一脸的焦急,“你……你没看见!” 褚睢英挠了挠脑袋,不解道:“你做甚护着她?” “你只说你没瞧见!”祝允澄要他保证。 沈兰溪思索一瞬,无奈的叹口气,抬脚朝那两人走去。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喜欢什么? 送他们两本书,可以忘记方才的事吗? “出来玩儿?银子可够?”沈兰溪笑得慈爱,说着就要元宝把钱袋子拿来,作势要给他们发零用钱。 祝允澄怒其不争的瞪她,但还是回:“够用的。” 沈兰溪停下动作,暗自松了口气,“那你们去玩儿吧,早些回府。” 是他不要的哦~ 她说罢,便要转身离开,准备去瞧瞧自己新得的宅子。 祝允澄连忙跟上,急急追问,“你要去哪儿?” 沈兰溪回头,不解的瞧他,“怎么?” “我要跟你一起去!”祝允澄脱口而出道。 她也太不知分寸了,他要跟着监督她! “诶,澄哥儿,你说要陪我去买鹦鹉的。”一旁的褚睢英赶忙道。 沈兰溪不想带小孩儿,一副慈母模样的帮腔,“你们既是有事,那便去吧,不必跟在身边孝顺我。” 祝允澄嘴角一抽,颇为无语的瞧她一眼,转头与褚睢英道:“你不是都挑好了吗,过去付了银子便是。” 他话音微顿,又凑过去与他交头接耳,“我得看着她,今日之事你回去别跟大舅说,谁也不许说。” 褚睢英侧过身,自以为偷悄悄的看了眼沈兰溪,也小声道:“你怎么这般护着她?这事若是跟姐夫说了,她必定会受罚的。” 祝允澄故作老成的摇摇头,吐出三个高深莫测的字,“你不懂。” 褚睢英:“?” “改日再与你细说,千万记住别说出去”,祝允澄皱着眉反复叮嘱,还是不放心的又补了一句,“到时我把前些日子得的那只蟋蟀送你。” 褚睢英的惊喜之色溢于言表,立马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 沈兰溪眼瞧着那两人说完悄悄话,互相拍拍对方的肩告别,到底是模样好,站在一处还挺好看的。 “走吧。”祝允澄道。 两人上了马车,没有祝煊在,都放肆的掀起帘子瞧着外面。 元宝眼尖的瞥见了前面的陈记,连忙问:“娘子的胭脂所剩不多了,上次买的也涂了雪人儿,可要进去买些新的?” 她家娘子的胭脂水粉,一向是只用陈记的,独独上次买的那几盒成色差了些。 不等沈兰溪开口,坐在另一侧的祝允澄便义愤填膺的道:“陈记那家的脂粉不能用,前些时日有位姐姐买了他家铺子里的胭脂,都坏了脸!那掌柜的不赔银子,争执间还要打人!” 他说着,声音渐低:“我上前去拦了下来,动手时却是坏了他家一些货品,父亲还用我的份例银子赔了。” 沈兰溪只瞧一眼便知,他是因祝煊那一板一眼的教训而不服,笑了声,“你可确定,那女子是因陈记铺子里的胭脂才烂脸的?” 祝允澄不解的瞧她,没吭声。 沈兰溪眼睑垂下,手指在手炉上轻敲两下,视线移到外面,瞧着那纯黑色牌匾,缓缓道:“若是我没记错,前段时间,陈记的老板娘与老板和离了,那老板娘带了一批人下了扬州,这陈记的胭脂虽是成色不如之前,但也不至于让人用了烂脸,那女子若真是有冤屈,就当报官,莫说是赔她银子,便是陈记,在这京城里也得销声匿迹了,你若是想知道后续,派人去打听打听便是。” 她话没说得透彻,但是话里的意思已经足够浅显。 祝允澄回想那日的事,眉头紧皱,困惑的问:“容貌对一个女子何其重要,她为何要自毁容貌来诬陷店家?” 沈兰溪瞧着街道上往来的行人,声色浅淡的回了一句,“对有些人来说,生存已经足够困难,容貌就变成了不值一提的东西。” 若真是绝色,反倒让人处于危险。 “你可打那掌柜的了?”沈兰溪忽的问。 祝允澄愣了一瞬,又闷闷不乐的点点头。 沈兰溪却是高兴抚掌,语气爽快:“你赔了的银子,回去我让元宝拿给你。” “啊?”祝允澄疑惑出声,连忙摆手,“不用了。” “若是有错,你父亲也当罚”,沈兰溪靠着窗,寒风吹动了她发髻上的步摇,一张脸俏生生的,笑得却像是狐狸,她慢条斯理的说完后半句,“毕竟,子不教,父之过~” 所以,用祝煊的例银也合理~ 祝允澄倏地瞪大了眼睛,神采奕奕的模样像是受了仙人的教化。 这话还能这么用?! 那他日后犯错,父亲岂不是要与他一同受罚啦? 马车停下,沈兰溪没去陈记,反倒是进了隔壁的铺子。 祝允澄瞬间一张脸苦巴巴的皱了起来,“怎的又要买书啊?” 沈兰溪也是临时起意,瞧见书肆,忽的想起了自己的计划表。更何况,她今日还收了祝夫人的礼,自是要‘疼疼’她儿子啦! “你就在车上吧。”沈兰溪嘱咐道。 她还暂时不想带坏小孩子。 “不行,我与你一起。”祝允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生怕她会撇下他干什么事。 “随你。” 小孩儿不听劝,沈兰溪也懒得多言。左右她是劝过了的,除却她身边的女婢,这车夫都能作证。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书肆,沈兰溪往里面走,祝允澄停在了门口。 元宝跟在沈兰溪身后,想起她方才在马车说的话,纳闷道:“娘子怎知那老板娘带了伙计出走了,还下了扬州?” 青葱指尖在一本书册上停顿一瞬,沈兰溪没转身,声音与寻常无二,“你与我说的呀,忘了?” 元宝诧异,手指指着自个儿,“我说的?” 她仔细回想了一番,“我好似是听小红莓说过,竟还跟娘子说了,嘿嘿……” 沈兰溪眉眼弯了弯,没再说这事。 小姑娘还是这般好骗啊! 书肆不算大,但是书册却是齐全,沈兰溪带着两人往里面钻,在一箱子的春宫图里挑挑拣拣,旁边的元宝和绿娆默契的红着脸走开了些。 挑了小半个时辰,沈兰溪才心满意足的把怀里的五六本册子给了元宝,让她去付银子。 元宝有些崩溃,哪有姑娘家的来买这……这册子的!她还得去结账! 她哭唧唧着脸看向旁边的绿娆。 绿娆浑身一抖,立马冲她摇头,平日里素来稳重端庄的人,差点当场哭出来。 元宝:“……” 沈兰溪两手空空的出来时,便瞧见那小孩儿在盯着一方砚台瞧,明显是喜欢的。 “若是喜欢,买了便是。”沈兰溪壕气道。 祝允澄忽的面露窘迫,两只手交握着捏了捏,哼哧出一句,“我有。” “差生文具多,多买一个也无妨。”沈兰溪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 祝允澄无语一瞬,懒得再挣扎,直言道:“等我下月发了例银再买。” 他这月的例银都被拿去赔那胭脂水粉了,余下的买了一串糖葫芦吃了,哪还有银子买这砚台? 沈兰溪最是知晓喜欢得不到是什么滋味,小手一挥,与跟过来的元宝道:“这方砚台一起结了。” 祝允澄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冲到了脸上,难为情道:“……不用你给我买。” 沈兰溪还记着自己从揽香楼出来被他瞧见的事,心想着银货两讫,收了她的礼,便不能告她的状了,笑眯眯道:“客气什么,我是你母亲。” 祝允澄:“……” 几人先出去,留元宝在里面结账。 掌柜的是个年轻男子,身着深灰色棉袍,皱皱巴巴的,坐在柜台前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伸手接过那几本书算钱,边看便读。 “《春宵一刻》一本,三贯钱,《活色生香》一本,五贯——” 元宝瞬间如遭五雷轰顶,一张脸红得似是要滴血,想都没想,急急地伸手便捂住了那人的嘴,抓狂道:“别念出来!” 那迷迷糊糊的眼眸愣怔一瞬,继而又清明,脑袋点了点,示意她可以松手了。 男人滚烫的呼吸喷洒在手心里,元宝嗖的缩回了手,抓着衣角手足无措的不敢抬头。 太烫了! 她的手心像是着了火一般! 但是又有些湿…… 那男人把几本书看过,又拿了那方砚台瞧,曲起手指敲了敲柜台,懒洋洋的道:“三十五贯钱。” 元宝的耳根都烧了起来,手忙脚乱的从荷包里掏出银子给他,垂着脑袋抱起柜台上的书和砚台便要走。 “等等。”男人再次出声,唤住她匆匆的脚步。 “急什么,拿来我给你包一下。”他道。 元宝只得转回去,把东西放下。 “这不是你家娘子买的吗?”与他利落的动作不同,他说话很慢,像是冬日里在屋檐下晒太阳的猫,“她一个看的人还没羞臊,你这个结账的倒是脸红得像是猴屁股,真乃奇观。” 元宝瞬间像是一只被戳了尾巴的兔子,红着脸抬眼瞪他,“你!” 她胸口快速起伏两下,道:“你胡说八道!莫要败坏我家娘子的名声!” 那男人笑了,把包好的书册和砚台推到她面前,眼底一片揶揄色,“哦,那是我误会了,原来是你要看这春宫图啊。” 不等元宝开口,他又道:“日后来,不必花银子买了,瞧你长得喜人,我不收你银子便是,省下这钱,还能去隔壁多买两盒胭脂添色,是这道理不?” 继室难为 第16节 “是你个混蛋!”元宝抱起东西,留下一句骂,步履匆匆,罗裙荡起了涟漪。 那男人瞧着那疾步出门的背影,笑出了一口白牙,喃喃道:“是说错了,你不需要胭脂添色了。” 元宝一出门,便与绿娆撞在了一起。 绿娆赶忙扶住她,道:“娘子瞧你半天没回来,便让我来看看,方才听见你骂人,那店家可是为难你了?” 元宝气闷,“那就是个登徒子!是个混蛋!” 她骂完,又赶紧道:“没事了,别跟娘子说了。” 绿娆瞧她一张绯红脸,点了点头,“好。” 第15章 时辰不算早了,难得出来一趟,沈兰溪也不急着回府,带着人往荟萃楼去了。 那里的烧鹅是京中一绝,只是想想便馋的厉害。 正是晌午人多时,厅堂内熙熙攘攘的,吵得人耳膜生疼。 沈兰溪向来是不委屈自己的主儿,与引路的小二道:“要一间厢房。” 店小二一脸难色,“这位夫人,小店的厢房都满了,要不您在厅堂坐?” “我们是承安侯府的,在三楼有一间厢房。”祝允澄捧着自己新得的砚台,人小气势却足。 沈兰溪挑了挑眉,到底是大家族里教养出来的,身上的气度不是小门户家的孩子能比的,那种身后有靠山的底气着实让人生羡。 “夫人和小郎君莫怪,是小的眼拙,竟是没认出夫人来”,店小二立马点头哈腰的赔罪,“只是今日您府上的厢房有少郎君在,您看您二位是不是要一同入席?” 祝允澄瞬间警铃大作,他父亲午时一向是在府衙用饭,哪里会出来? 莫不是…… 沈兰溪不知他心中的猜想,倒是高兴自己可以省一笔银子了,撺掇身边的小孩儿,“我一介妇人,也不知郎君是不是在里面与人谈事,要不你上去瞧瞧?” 祝允澄:“?!” 正中他下怀! “那母亲便再此稍等,我去瞧瞧!”祝允澄说着,便一手掀袍,噔噔噔的跑了上去。 楼上厢房很静,祝允澄轻车熟路的走到了自家厢房门口,规矩的叩了三下门。 “……三皇子进来势头正盛,底下那些人借着他的势甚是得意,他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你要当心些了——”身着一身玄色劲装的男人曲起一条腿坐着,叩门声响起时,话音戛然而止。 他瞧了眼桌上的菜,又看向对面正襟危坐的人,“你喊了人?” “不曾。”祝煊放下筷著,侧头看向门口,“进。” 门打开,祝允澄看见那男人时,瞬间松了口气,喜形于色的喊人,“大舅!” 祝煊皱眉,沉声道:“规矩呢?” “父亲,大舅。”祝允澄立马老实行礼。 褚睢安瞪向祝煊,“你凶他做甚,都是自家人讲究什么虚礼?” 他说罢,朝祝允澄招了招手,“过来,让大舅好好瞧瞧。” 祝允澄乖乖的走近给他看。 “好小子,有些时日没见了,长得是越发结实了。”褚睢安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和手臂,笑得爽朗。 祝允澄立马道:“我身子壮实,不必去军营操练了。” 褚睢安被他这话弄得一愣,继而又哈哈大笑。 便是连对面坐着的祝煊也无奈的勾了勾唇。 祝允澄抓抓脖子,道:“父亲,母亲还在下面。” 祝煊眉梢微不可查的动了一下,“怎么没一同上来?” 祝允澄哪里敢说自己猜测他是带了旁的女人过来吃饭,害怕被沈兰溪上来撞见,“母亲以为你是在与人议事,不敢打扰,便让我来问个安。” “吃过了吗?没吃的话就一起吧。”褚睢安饶有兴趣的先开口道,又与祝煊说:“你成亲那日我没赶回来,还没见过你的新夫人呢。” 祝煊不理会他的打趣,与自己儿子道:“去喊你母亲上来吧。” “是。” 褚睢英曲起的那条腿放下,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眉眼间有些怅然若失,“我那妹妹啊,到底还是福薄。” 祝煊没搭话,面色清淡。 “还好我爹娘先她去了,不然就成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撑不了多少时日。”褚睢安又道。 方才凝重的悼念气氛瞬间被他这句话打散了。 祝煊颇为无语,喝了口茶,还是没忍住道:“岳父岳母若是泉下有知,今夜该给你托梦了。” 褚睢安一手撑着脑袋,好半晌,忽的抬眼问他,“你说,他们在下面过得好吗?我爹娘都没给我托过梦,今夜若是来,那我改日请你吃酒。” 祝煊谢绝,“不必。” “知道”,褚睢安觑他,满脸嫌弃,“请你喝茶。” 说罢,他又好奇,“你梦见过阿云吗?” 拖家带口走到门口的沈兰溪脚步停下,一时不知道该进还是退。 若是她没记错,祝煊的发妻名字里便有一个云字。 没有听到回答,后面跟上来的祝允澄以为她不敢敲门,越过前头引路的小二,抬手叩门。 “进。”很清淡的一声。 祝煊在里面,祝允澄规规矩矩的推开门让沈兰溪先进,自己跟在后面。 “郎君。”沈兰溪屈膝行礼,面色娴静。 她垂着眉眼,只当未曾察觉桌子对面的男人的打量,与他也浅浅屈膝,“见过梁王。” 男人身形宽阔,皮肤颜色深了些,鼻梁高挺,眉眼深邃豁达,浑身都透着股不羁,像是大漠的苍鹰。 但沈兰溪那温柔端庄的劲儿,却是瞧得褚睢安眼睛疼,他随意的抬抬手,客套道:“今日不巧,赶明儿我让人备份厚礼送去府上,当作是给你们二人的新婚贺礼了。” 闻言,沈兰溪连忙朝祝煊看去,一副由他定夺的模样。 倒不是她变了性子,送上门来的礼都不要,而是这样的礼来日还得还,着实让人心懒。 这一眼让祝煊很受用,他朝她伸手,“过来坐下吃饭。” 沈兰溪一副夫唱妇随的架势,莲步轻移,在他身边坐定。 祝允澄没等人招呼,自觉的跟了过来,挨着沈兰溪一侧坐了。 “礼就不必送了,还是留着给自己娶媳妇吧。”祝煊神色松散了些,话也带了几分调侃。 褚睢安嘶了声,捡了盘子里的一颗花生米朝他丢过去,砸在了祝煊肩上,“你小子!” 祝煊笑着抚了抚肩,侧头问沈兰溪,“还想吃点什么?” 沈兰溪不着痕迹的扫了眼被她带上来的小二,这是被发现了小心思? 不过,他既是递来了台阶,她又怎有不接的道理? “这烧鹅有些凉了,我想吃个热的”,沈兰溪娇娇软软的报菜名儿,“还想吃小酥羊排,梅花熏肉,三鲜汤,再来一壶梨花白。” 她说一道,旁边的祝允澄便咽一下口水。 他心中疑惑,莫不是沈兰溪想讨好他,故意点了他爱吃的? 祝允澄鼓了鼓脸,有些不太高兴。 她便是不做这些,他也不会跟父亲告状她去那揽香楼的。 “梨花白太容易醉人,换青梅酒吧?”祝煊问。 沈兰溪忽的想到了自己方才在门口听见的那句,直接道:“我不喜欢青梅。” 自幼定亲,青梅竹马。 祝煊没察觉到她思绪跑了,只当她是真的不喜欢,便道:“那梨花白,你只许喝一杯。” 沈兰溪刚要与他讨价还价,忽的感觉到对面瞧得津津有味的视线,咽下了那到了嘴边的话,很给他面子的乖顺点头,“都听郎君的。” 祝煊:“……” 褚睢英瞧着对面小夫妻俩有商有量的说话,忽的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从前他便觉得,祝煊这人甚是规矩,一板一眼的,便是对他妹妹,也是相敬如宾的,反倒是少了许多夫妻间该有的亲昵。 这倒也不是祝煊一人的毛病,他妹妹也是,被家里教养得端庄温顺,行事说话都不会出什么差错,两人被家里的长辈定下亲事,到了年纪成亲,一个客气,一个温顺,不像是夫妻,更像是一块搭伙过日子的。 如今瞧着,祝煊倒是有些不一样了。 还有这沈氏,瞧着是个乖的,但是感觉又不像…… “瞧什么?”祝煊问。 褚睢安从沈氏身上收回视线,勾着唇笑,“自是得多瞧几眼,免得日后在街上遇见弟妹认不出来。” 闻言,祝煊挑了挑眉,却不应声。 这话一听便是搪塞之言,沈兰溪生得貌美,是那种与骄阳一般生辉的美,只要不是脑子不好,瞧一眼便不会忘。 褚睢安才不管他信与不信,提了桌上的酒壶与沈兰溪说话,“弟妹可要尝尝这烧酒?与烧鹅绝配。” 沈兰溪从碗里抬头,有些心动。 她喜欢酒,从前便喜欢,幼时就被爷爷用筷子沾着二锅头尝过味儿,过年她陪他们喝酒,最后还能把一个个喝得横七竖八的人扶回房间安顿好,自己再喝杯蜂蜜水上床睡觉。 醉酒?不存在的! 沈兰溪刚要点头,左手微动,忽的一热。 “你别劝她酒。”祝煊瞥了眼褚睢安,一把握住那想要给人递杯子的手。 褚睢安视线在他俩身上转了转,方才的随口一问,此时却是起了意,戏谑道:“祝正卿,你成亲时我都没喝到喜酒,不然你俩补个交杯酒?” 继室难为 第17节 祝煊听出了他话里的试探,却是没理会这茬儿,反而道:“你与丹阳县主的喜酒,我不会错过。” 褚睢安嘴角的笑意一僵,放下了酒壶,自嘲道:“那你怕是等不到了。” 沈兰溪耳朵竖得老高,重新打量对面的人,一双眸子里满是好奇。 听出来了,这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难怪要喝烧酒呢! 祝煊注意到她的视线,力道不轻不重的捏了捏手里柔弱无骨的手,教训道:“好好吃饭。” “哦。”沈兰溪收回视线,夹了碗里的一块蒜蓉排骨放进了嘴里,一瞬又吐出一块干净的骨头。 啪嗒。 很轻的一声,原本该落在桌上的骨头,却是落在了他的手上。 沈兰溪有些愣的抬头看他。 祝煊却是神色自然,把她吐出来的骨头放到另一侧的骨碟里,又把那碟子放到她面前,“用这个。” 祝允澄和褚睢安直接看傻眼了。 谁能让他父亲/祝正卿这么伺候?! 第15章 沈兰溪在心里轻哼一声,腹诽他事儿多,面上却笑意盈盈的接了,“多谢郎君。” “嗯”,祝煊面色如常,又夹起一块排骨放进她碗里。 祝允澄:“?” 父亲都没给他夹过菜! 偏心! 他哼哧的吃掉碗里的肉,舔着脸把碗递了出去,乖道:“父亲,我也想吃排骨……” 祝煊掀起眼皮瞧他,定定的看了一瞬。 祝允澄被他瞧得毛骨悚然,刚要讪讪的收回手,忽的手腕一沉。 一块排骨躺在米饭上,颜色漂亮。 “吃点菜,食荤易上火。”祝煊收回筷子,神色淡淡的道。 祝允澄却是恍恍惚惚了,一副傻了的模样,盯着碗里的那块排骨瞧。 他父亲何时这般和煦了? 没提醒他注意规矩,还当真给他夹菜了! 菜上来的很快,烧鹅的香味儿瞬间占据了沈兰溪的味蕾,她迫不及待的撕了一条腿啃。 元宝极有眼色的上前要为她斟酒,却是被一只手挡了下。 “我来吧。”祝煊道。 元宝立马看向沈兰溪,面露疑惑。 莫说她看不懂祝煊,便是沈兰溪也不懂他今日的殷勤伺候,只觉得头皮发麻,猜疑他有什么算计,“这般伺候人的事,怎敢劳烦郎君,还是让元宝来吧。” 祝煊没出声,手执壶柄,把面前的两只白瓷酒盏斟了半满,推到她面前,“两杯。” 沈兰溪:“……” 她看着那七分满的酒杯,险些被气笑了,但是当着外人面,也不好与他争执,皮笑肉不笑道:“郎君真是大方。” “嗯。” “?”他是怎么有脸应下这句‘夸赞’的? 沈兰溪被噎了一句,侧头吩咐元宝,“去再要三只烧鹅,都打包。” 元宝福至心灵,瞬间眼睛唰的亮了,喜滋滋的应了一声,屈膝行礼后退了出去。 门关上,对面看了许久戏的褚睢安才开口,“弟妹没吃好?” 沈兰溪正啃得香,听见这搭话,有些烦还得应话,拿起帕子敷衍的擦了擦唇上亮晶晶的油,道:“祖母和父亲母亲没吃到,再者,跟我来的两个婢女光是闻了味儿。” 她说罢,继续啃。 一口肉,一口酒,快活似神仙~ “弟妹孝顺,待身边人也好。”褚睢安似是感叹道。 沈兰溪的嘴巴有些忙不过来,不愿耽搁手里的美食,右手肘碰了下旁边的人。 祝煊停下筷著,侧头瞧她。 沈兰溪又碰了一下。 他微微皱眉,刚要开口,忽的明白了她的意思,唇角微弯,笑得有些无奈。 “吃饭,别那么多话。”他道。 褚睢安:“……” 桌上的菜不少,但是所剩不多,只一些青菜和半壶梨花白。 沈兰溪吃饱喝足,舒服得揉了揉肚子,这才矜持的擦了嘴,漱了口。 祝允澄看着桌上空了的盘,面色有些凝固。 沈兰溪哪里是为了讨好他点的那些菜,明明是她自己喜欢吃的! 她吃得比他还多! 几人下楼,沈兰溪站在祝煊身后等他结账,蹭饭蹭得心安理得。 祝煊瞧出了她的心思,伸向腰间的手忽的一顿,侧头道:“我出来没带银子,你结一下。” 这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沈兰溪瞪圆了眼看他,努力压着声音问,“你出来吃饭不带银子?!” 祝煊眼底压着笑意,面色坦然若君子,腰间的青色荷包里却是装着两个小金条,“嗯。” 沈兰溪苦着脸让元宝拿了银钱袋子来,数了银子给那店小二,原本鼓囊囊的银钱袋子,瞬间缩水一大半,她连继续闲逛的心思都没有了,垂头耷脑的带着人往外走,连安都忘记请了。 祝允澄急急与父亲和舅舅行了礼,掀袍追了上去。 那道纤丽的身影,头上的珠翠都显得无精打采的,没了鲜活与愉悦。 祝煊‘啧’了声,手指捻了捻衣袖,有些悔了。 逗弄得过分了。 忽的,他腰间的荷包被人点了两下,带着疑惑又轻笑的语气在身后响起,“做甚惹人不高兴?” 褚睢安憋不住的问。 祝煊没回头,看着那道身影上了马车,“不知道,就是想逗逗她。” 褚睢安惊得一个趔趄,连连摇头,“你变了!祝二郎你变了!你还是那个古板的小老头吗?莫不是被人夺舍了?” 祝煊颇为无语的瞥他一眼,抬手挡开他作势要摸他额头的手,“子不语怪力乱神。” 说罢,他抬脚往外走。 褚睢安看得啧啧称奇,“这才是你啊,一张嘴便是子曰长,子曰短的,甚是无趣。” 祝煊胸口忽的狠狠一跳,有什么东西被人戳中了。 -- 回了府,沈兰溪去给祝夫人和老夫人送烧鹅。 痛失钱财,心情不佳,便是连哄人都懒得哄了。 “母亲若是无事,二娘便去给祖母去送了。”沈兰溪道。 被人念着,祝夫人只觉心里暖烘烘的,语气轻软温和,“怎么瞧着脸色不好,可是被谁欺负了?” 沈兰溪摇摇头,“没有,只是吃了饭有些困。” “那回去歇会儿吧,明儿十五,记得去你祖母院里用饭。”祝夫人叮嘱道。 祝家人丁虽少,但也各有院落,只有初一十五才会聚在老夫人院子里用饭,大家一起说说话。 “是,二娘记下了,多谢母亲提醒。” “去吧。” 从东院儿出来,沈兰溪又不辞辛苦的往主院儿走。 祝允澄几步上了前来,轻咳一声道:“你若是累了,便回去吧,我捎带手的帮你拿给曾祖母。” 沈兰溪立马摇头,坚定的拒绝了他的贴心,义正严词道:“孝敬长辈怎么会累,我得自己来。” 做好事要留名,还要让人都知道,否则那干脆就不要做了啦! 更何况还是她花了银子的,自是要写她的名儿,就这临门一脚了,怎么能贪图省事儿呢? 两人去的巧,祝老夫人还未歇觉。 “今儿出府了?”老夫人靠在迎春枕上问。 沈兰溪乖觉点头,“难得好天气,我便与母亲请了恩,出去瞧了瞧,正好碰上了澄哥儿,便带他去荟萃楼用了饭,这是给祖母带的烧鹅,祖母晚上可以尝尝。” 花嬷嬷笑着上前接过,递给了在旁边伺候的小丫头。 老夫人也弯了弯唇,显然是满意的,“你有心了。” 她还花钱了。 想起空了的钱袋,沈兰溪就笑不出来了,“二娘愚笨,也就孝顺能入祖母的眼,时辰不早了,二娘便不在这里打搅祖母歇觉了。” “嗯,去吧,没事儿多出来走动走动,一个人憋在院子里,怎么能亲近?”老夫人动了动腿道。 沈兰溪不动声色的挑了下眉,笑盈盈的应下了。 这是……愿意接纳她了? 因为一只烧鹅? 继室难为 第18节 -- 夜里祝煊下值回来,廊下亮着烛火,外室却是不见人。 他解了身上的大氅,抬步进了内室,床上的锦被凌乱,鼓着一个大包。 “怎么这会儿就歇下了,身子不适?”祝煊问着,上前去瞧她。 不等他伸手把人从被子里解出来,一颗脑袋就冒了出来,绸缎似的长发此时乱糟糟的,那张明媚的脸也委屈巴巴的,瘪着嘴一副要哭的模样。 “怎么了这是?”祝煊在床沿坐下,伸手就要把人揽进怀里。 裹着被子的人却是缩成了一颗蹴鞠,“我难受……” 这话倒不是作假,她午后回来还吐了,那么贵的饭! 顿时整个人更不好了。 “哪儿难受,可请大夫来瞧过了?” “没瞧,就是吃了凉了的饭菜,肠胃不适罢了,一会儿喝碗热汤就好了。”沈兰溪有气无力的道。 她在沈家不曾受过苛待,肠胃养得娇了些,稍吃些凉的便会难受。 “还是请大夫来瞧瞧吧,稳妥些。”祝煊说着便要往外走,让人去请大夫来。 沈兰溪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祝煊回头瞧她。 沈兰溪眼睛眯了一瞬,歪着脑袋打量他的神色,对视半晌,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有身孕了?” 二人也就成亲时有过一次,之后他都是歇在书房里,直到前几日才搬回来,夜里也是分了被子睡的。 祝煊明显神色一愣,忽的轻笑一声,一根手指抵在她额头上,无奈又好笑道:“成亲不过二十三日,你如何有孕?” 诶? 沈兰溪傻了,愣愣的看着他俯身靠近。 “更何况,我都没给你。” 两人靠得极近,他滚烫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她耳畔,激得那片肌肤浮出了细小的颗粒,低沉的嗓音卷着些暧昧往她耳朵里钻,砸得人心跳加速。 沈兰溪唰的红了脸,连带着耳根和脖子都染上了一层漂亮的绯色。 他那话说得含糊,但她却瞬间懂了其中意思。 是了。 那夜他没有…… 祝煊瞧着她脸上的云霞,忽的心情舒畅,想起了她一身红衣坐在床上催促他快些安置的新婚夜,顿时一股燥意窜了上来。 “我去让阿年请大夫来。”他说罢要提步。 沈兰溪匆忙间扯住了他腰间的荷包,“真的不用——” 话没说话,她手指捏了一下,硬硬的。 脑子比手更快的知道了那是什么,一股火瞬间烧了起来。 “祝!煊!你还说你没带银子!”沈兰溪立马从被子里窜出来控诉道。 祝煊被她喊得眉心一跳,迅速反应了过来,果断掏出荷包里的小金条投诚,“这是我方才从书房拿来要给你的。” 小祖宗啊…… 沈兰溪半信半疑,“真的?” 嘴上这般问,手已经接过了那两个金条掂了掂。 实心儿的,比她晌午花的银子多了两倍不止。 祝煊‘嗯’了声,双手护在她身侧,担心她一个站不稳摔下来。 “哎呀~郎君真好~”沈兰溪笑得娇滴滴的,麻利的把那金灿灿的东西塞进了自己的荷包里。 祝煊:“……” 作者有话说: 子不语怪力乱神——《论语》 第17章 大夫终究是没请,沈兰溪吃了两碗饭,还小意柔情的给他盛了碗汤,哪里瞧得出半分不舒服的模样。 大抵难受是真的,心疼她午时花出去的银钱。 祝煊垂眸哂笑,受了她的好意,把那碗汤喝了个干净。 夜里,两人躺下。 沈兰溪脑袋缩在被子里,迷迷糊糊的刚要睡着,忽的身上一沉,有温热的呼吸洒在了她耳后,瞬间赶走了她的瞌睡虫。 “祝煊……” 身后的人一僵,声音清明的‘嗯’了声,勾在她腰间的手却是收紧了些。 沈兰溪:“……” 身上的锦被被掀开,随之而来的是滚热的胸膛和男人有力的腿。 他的膝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屁股,沈兰溪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浑身抖了下,一骨碌的翻坐了起来。 “你……”祝煊语气迟疑,面色隐隐泛红,被迫露在外面的身子僵硬着。 沈兰溪咽了咽喉咙,脑子飞快的转着,在心里琢磨着措词,忽的灵光一闪,扔了身上裹着的锦被,抬脚跨过他,踩着鞋去重新点着了烛火。 “你来”,沈兰溪捧着烛台唤他,神秘兮兮的道:“我有东西送你。” 藕色的里衣,长发披散,整个人甚是素净,但那双眼睛里却是闪着光,满是狡黠。 祝煊收回视线,起身下床,跟着她出了内室。 沈兰溪把案桌上包着油纸、有棱有角的东西推到他面前,示意他打开。 被她目光灼灼的瞧着,祝煊忽的喉咙发紧,轻咳一声,垂首拆开那纸包。 六本书,厚厚的一摞。 “怎么想起给我买书——”祝煊问着,翻开了最上面那本,视线撞上那光裸纠缠的人画时,话音戛然而止,一张脸迅速充血变得绯红,就连耳根和脖颈都通红一片。 “沈兰溪!”他气极低吼。 沈兰溪立马伸手捂他嘴,小声道:“别喊,大家都睡觉了!” 她不喜欢有人守夜,是以屋里没留人,都被赶去歇息了,但若屋里动静大些,只怕是会惊动元宝过来。 祝煊深吸口气,却还是压不下胸口的邪火,一把扯掉她捂他嘴的爪子,气道:“你是女子!怎么能买——”春宫图。 那三字他着实说不出口,简直有辱斯文! 沈兰溪一脸无辜,说大实话,“是给你买的。” 祝煊:“……” 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她这话倒也不差,是送给他的,但是…… 沈兰溪多瞧了几眼他绯红的脸,宽慰道:“郎君不必羞臊,这事你虽是不精通,但是我相信勤能补拙,笨鸟先飞,只要你多多看书学习,是能够——唔——” 滚烫的唇贴了上来,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把那些气人的话又给她塞了回去。 身前的怀抱太热,后背却是隐隐泛着凉,胸腔里的气息越来越少,沈兰溪浑身发软,软绵绵的手抵着他的胸口推拒,“唔……松……嘶……” 祝煊如她所愿的松开她的唇,额头抵着她的,一双眼似是要瞧进她心里,“我不精通?笨鸟先飞,嗯?” 他说一句,手往下移一寸。 沈兰溪手忙脚乱的抓住他的手,唇肉滚烫又隐隐泛着疼,简直欲哭无泪。 果然!男人都受不了质疑! “是我说错话了,郎君莫怪”,沈兰溪认怂,但又不想就这般丢盔弃甲的放弃,娇娇道:“是我想要更舒服,郎君就帮我学学嘛~” 她的脸颊因方才的亲热染上了云霞色,嗓音矫揉造作,腻得厉害,却是偏生让他喉咙发紧,说不出那拒绝的话。 祝煊深吸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捏紧又放松,终是闭了闭眼,抬手指向内室。 一息后,内室的人在大床上睡得香甜,外室的人挑灯夜读,浑身燥热。 -- 清晨醒来,祝煊一如既往的不见人影。 沈兰溪带着院子里的女婢堆雪人,上次没用完的劣质胭脂被元宝翻找了出来。 圆滚滚的身子,小圆滚滚的脑袋,上面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还有两团红晕,怎么瞧都喜人的很。 院子里的嬉闹声甚是惹人。 祝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粉黛带着量身的裁衣师傅过来,笑着解释,“我家少夫人年纪轻,院儿里的女婢难免活泼些,您别见怪。” 女师傅也笑着应,“活泼些好,瞧着也欢喜。” “禀少夫人,夫人差婢子带裁衣师傅来给您量量尺寸,好做过年穿的新衣裳。”粉黛屈膝行礼道。 “好啊,劳烦这位姐姐了。”沈兰溪拍拍手上的雪沫子,带着她们进屋,“绿娆,去端些茶水点心来。” “是,娘子。” 女师傅给沈兰溪量了尺寸,又拿了十几个小布块给她挑,“少夫人瞧瞧喜欢哪个?” 花花绿绿的布块看得人眼晕,沈兰溪一一摸过,问:“祖母和母亲可挑过了?” 粉黛笑道:“陈娘子是从夫人那里过来的,夫人和老夫人都挑过了,不在这里面,少夫人可安心挑选。” 沈兰溪笑得欢喜,毫不吝啬的夸赞,“粉黛姐姐不愧是母亲身边一等一的女婢,做事熨帖,真让人喜欢。” 这直白的夸奖,粉黛瞬间觉得脸颊发烫。 继室难为 第19节 “可选几个?”沈兰溪又问。 “少夫人的份例可做五套。”粉黛答。 沈兰溪挑了挑眉,眼里蹦出惊喜。 祝家果真是有钱! “这个红色的,裁一件衣裙,再做一件披风,披风要里面有毛的,一定要暖和,下摆再缝一圈金丝线,瞧着贵气,不必绣花。” 沈兰溪说罢,又道:“这个做一套红色衣裙,过年穿正好合宜,袖子上各绣一个金元宝,在手腕处,花色不要紧,师傅可看着做,但是元宝不可偷懒,定要逼真……” “这个绛紫色布料,用银丝线绣……” “这个青黛色布料,要清爽些,不必用金丝银线……” 粉黛听得神色麻木,旁边女师傅与沈兰溪借了笔墨,正奋笔疾书。 仔细说完自己的要求,沈兰溪口干舌燥的咕嘟咕嘟喝水,随口一问:“郎君的新衣可裁了?” 粉黛:“尚未,夫人说让人帮郎君挑选便是。” 沈兰溪喝水的动作顿住,眼珠子转了转。 这是……她能打扮祝煊了? “好呀!”沈兰溪一口应下。 -- 夜里,祝煊下值回来,直接去了主院儿。 他一进屋,就与沈兰溪对上了视线,那可怜巴巴的模样,活像是被谁欺负了似的。 “祖母,母亲。”祝煊拱手行礼。 老夫人气得头疼,指着身边立着的榆木疙瘩道:“你快来,把你媳妇带走!” 沈兰溪也乖觉,垂首站在了祝煊身后。 祝夫人瞧得好笑,与他解释:“你祖母方才在给她讲账簿的功课。” 闻言,祝煊额角的青筋狠狠一跳,顿时懂了,侧头瞧了眼那委屈的包子脸,在心里叹了口气。 “祖母别动气,待我闲暇时慢慢教她便是。”他宽慰道。 沈兰溪撇撇嘴,腹诽道:这事又不怪她,她好端端的过来吃饭,哪知道老夫人兴致上来了,非得要教她看账的事,她当然不能学会啦! 能者多劳,她一日不‘能’,便一日不必‘劳’,这是多大的诱惑啊! “你,你们父子俩就护着她吧!”老夫人酸道,气不打一处来。 一大一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便是连说辞都一致。 这话倒是让祝煊挑了下眉,看向一端状似认真读书的人。 祝允澄装作没察觉,挺直脊背坐得端正,只是捧着书册的手有些僵硬。 “不必看了,过来一起说说话。”祝煊开口道。 祝允澄吃惊得瞪圆了眼,一时怀疑自己莫不是听岔了? “父亲真的是让我先歇会儿?”他语气里的疑惑太重,尾音飘得打了两个转。 祝煊神色淡淡的瞥他一眼,“今日的功课我一会儿检查。” 祝允澄:“……是。” 这才是他父亲啊! 祝家主回来得稍晚些,一家子已经坐定,只等他了。 沈兰溪薄背挺直如杨柳,一副大家闺秀的内敛模样。 见惯了她在屋里或躺或趴,姿势懒散极其不规矩的样子,甫一瞧见她这般坐姿,一时竟难以适应,忍不住的多瞧了几眼。 “怎么了?”沈兰溪被他盯得如坐针毡,自查一般的上下扫了自己一圈,没察觉到有甚不妥。 “咳”,祝煊嗓子发紧,收回视线,清淡道:“无事。” 沈兰溪矜持颔首,却是在心里腹诽:没事那样盯着她做甚?!好似多少年没见过了一般! 女婢鱼贯而入的上菜,老夫人动了筷子后,旁人才缓缓的夹菜吃饭。 祝煊伸手,把沈兰溪面前的冷盘与自己跟前的糖醋鱼换了一下。 瞬间,一桌人的视线都聚在了他身上。 便是沈兰溪也纳闷的瞧他。 往日不见他有什么口腹之欲,这是得多喜欢吃这个冷盘才会没规矩的换了位置? 祝煊稳稳的放好盘子,才道:“她身子不好,吃不了凉食。” 这话是与众人解释自己失了规矩的行为,也是在与上菜的女婢说。 一瞬,几人的视线转移到了沈兰溪身上。 祝家主是诧异,祝夫人与老夫人却是复杂难言,又有些恍然,倒是一旁伺候祝夫人用饭的韩氏多瞧了沈兰溪几眼。 投桃报李的道理,沈兰溪是知道的,尤其是在祝家人面前,前有祝煊这般体贴她,她自是不能落后。 她一脸羞涩的与他道了谢,还特意为他夹了一块儿小炒肉,端庄又克制的道:“郎君多吃些。” 祝家主轻咳一声,招呼道:“都用饭吧。” 胡子掩藏下的神色明显是满意的。 家和万事兴,夫妇互相体贴是最好。 祝夫人垂首吃饭,忽的碗里多了一块鱼肉,她茫然抬眼,便撞上了自家夫君的视线。 “这鱼做的不错,是你喜欢吃的。”祝家主解释一句。 祝夫人微微颔首,客气道谢:“多谢夫君。” 只是,她喜欢的是酸辣鱼,而不是碗里的糖醋口。 她唇角勾了勾,笑得失望又讽刺,看着碗里的那块鱼肉,忽的没了胃口。 第85章 翌日,又见大雪。 沈兰溪吃好睡好,一觉醒来已近晌午。 元宝听见动静进来,笑得像是偷了腥的猫,“娘子醒了?” 沈兰溪打了个哈欠,眯眼瞧她,“怎的笑成这般模样,做了坏事?” 元宝嘿嘿一笑,凑过去道:“郎君体贴娘子昨夜受累,今早特意吩咐我们,大雪日不必请安,让我们手脚放轻一些,别惊扰了娘子歇息。” 沈兰溪伸出一根手抵着她的眉心,把面前的脑袋推开,穿衣起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些什么?昨夜你家娘子是在与郎君秉烛夜谈,共同进步了,哪有你说的这些。” “啊?”元宝傻眼了。 难怪昨夜主屋里的烛火迟迟不熄,她与绿娆特意守到了半夜,也没听到他们唤水。 沈兰溪穿好鞋,以手掩唇又打了个哈欠,一双眼眸雾蒙蒙的。 许是她太过愚笨,昨夜在主院儿用过饭回来没多久,祝煊就拿着两本账册回来了,说是要教她。 沈兰溪也不好拒绝,强撑着心神装差生,连何时睡着的都不知了。 虽是起得晚,但是一日三餐一顿都不能少。 沈兰溪正吃着饭,一道身影忽的窜了进来。 四目相对,沈兰溪咬着包子的动作一顿,看着他行了一个及其标准的礼。 她脑子有些木,痴痴的问,“你师娘家的屋顶又被大雪压塌了吗?” 祝允澄先是颇为无语的瞧她一眼,又看向饭桌,“先生和离的娘子家屋顶没塌,是书院里的一间学舍塌了,学生都去瞧热闹了,山长索性给我们的下学了。” 他说罢,又一脸疑惑的问,“母亲,你晌午就吃这个?” 鸡丝粥,青菜,两个包子,简单到有些寒酸。 沈兰溪自是不会说自己起迟了,先垫垫肚子。 她把手里的半块包子吃掉,才回:“左右你父亲不在,我随便吃点便够了。” 这话说得可怜,祝允澄却是想了那日在荟萃楼与她一同用饭,烧鹅都要另要一只热乎的,哪里是将就的人? “我方才瞧见小厨房炊烟袅袅,似是还有羊肉的香味儿……”祝允澄慢吞吞的道。 沈兰溪:“……” 果不其然,孩子大了,都不好玩儿了。 都不像从前那般好骗了。 “许是元宝心疼我,去厨房吩咐的”,沈兰溪说着,瞧向一旁垂首的人,问:“是不是?” 元宝深吸口气,呲着一口白牙笑,体贴又衷心:“是婢子吩咐的,娘子身子娇弱,婢子想着给您补补。” 沈兰溪满意的点点头,看向祝允澄的眼神带着些无可奈何,“瞧,这赤诚之心,我也不好苛责。” 祝允澄张了张嘴,继而又闭上,好半晌才吭哧出一句,“我也想吃烤羊肉……” 曾祖母院里虽也有荤腥,但是都清淡寡味,味同嚼蜡,没有西院儿的饭菜好吃,光是上次的暖锅,便让他念念不忘了好些时日。 沈兰溪很是大气,做主道:“那便留下一起吃吧。” 说罢,她给了元宝一个眼神。 这月的‘母亲’身份的任务达成~ 元宝心领神会的退了出去。 不多时,府里的人皆听闻小郎君又留在西院儿用饭了,母慈子孝。 “能吃辣吗?” 继室难为 第20节 “这个是孜然,与辣椒一同撒上去,口齿生香。” “哇~真香~” “用菜叶子包着试试,很好吃。” “小厨房的人手艺还是差了点,火候没把握好,不够嫩。” “唔……很好吃了……” “来,这块肉给你吃。” “会喝酒吗?这个不醉人的,酸甜可口,还能解腻,试试?” “好!” 午后的太阳温热不晒人,祝煊的马车在府外停下。 “郎君,可要小的去唤少夫人一声?”阿年立在一旁问。 车帘被一只白净的手掀开,祝煊从里面出来,“不必。” 一路回到西院儿,院子里甚是静谧。 “啊?郎君回来了?”阿芙出来倒水,膝盖一软险些跪下。 祝煊自是瞧出了她神色慌张,淡声问:“娘子可在屋里?” 阿芙抿了抿唇,迟疑的点点头,却是道:“郎君可用过饭了,不若去前院儿等等,婢子一会儿给郎君送去?” 祝煊没应,眸色沉沉的盯着她瞧。 门推开,光晕在屋子里打了些影子,还能闻到烤羊肉的香味,以及混着的一点清甜。 祝煊视线一瞥,瞧见了软榻上睡得昏昏沉沉的人。 少年郎半大的身子歪出了锦被,脸颊红彤彤的,呼吸绵长。 走近些,他便知晓了那清香是什么了。 呵!还学会饮酒了! 祝煊冷笑一声,有所察觉的抬脚往里面走。 那女人头上发髻凌乱,步摇斜斜插着,却是与头发缠在了一起,身上的衣裳也未脱去,滚做了一团,一条腿搭在了他的软枕上。 许是睡得不舒服,一双柳眉紧皱,嘴巴也不高兴的撅着。 这个倒是醉意没有上脸,身上的清甜香气却是比外间更甚。 祝煊湿了帕子,伺候着一大一小两个醉鬼净了手脚,又把人摆正了,才抬步出了屋子。 “去与阿年说,马车不必在府外等了,今日不去了。” 阿芙才犯了错,怯怯的应声,头也不敢抬。 “今日他们两个喝了几坛子酒?”祝煊又问。 “空,空了三坛子。”阿芙结巴的回,丝毫不敢与他说,少夫人把他珍藏在树下的那坛子酒开了封。 饶是如此,祝煊额头的青筋也狠狠一跳,在心里细数着那酣睡的两人的罪状。 近晚时,沈兰溪才悠悠转醒,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 她想起什么,忽的浑身一僵,着急忙慌的起身往外走。 她都醉了,也不知道老夫人那宝贝金疙瘩如何了,若是在她这里出了什么事,她可担不起! 一出内室,沈兰溪急急刹住脚步,目瞪口呆的瞧着不在她预料之中的人……和饭菜。 她这才注意到,屋里已经亮了烛火。 “醒了?”祝煊问着,放下手里的书册,掀起眼皮、眼神无波的瞧她。 沈兰溪咽了咽喉咙,心虚道:“郎君几时回来的,怎的不唤醒我,这样等着菜都该凉了。” “左右是已经热过三回了,也不差多一回。”祝煊凉声道,“不坐?还是不饿?” 沈兰溪心里直打鼓,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眼榻上凸起的那团,乖觉的在他对面坐下,软软道:“饿的。” 祝煊定定的瞧了她一息,视线瞥到软塌,声音里多了几分严苛,“还装睡?” 沈兰溪顺着他的视线瞧去,眼见那一团锦被抖了一下,继而一颗脑袋从里面钻了出来。 “……” “……父亲。”祝允澄穿鞋下榻,恭敬行礼,语气里是与沈兰溪方才如出一辙的心虚。 “过来用饭。”祝煊道。 清粥小菜,三人食不言寝不语的吃完。 沈兰溪刚想亡羊补牢,装作什么都没干的样子,让祝允澄先去洗洗再回主院儿,便被身后的男人喊停了脚步。 “去哪儿?”祝煊声音低沉,带着股压制,“都站好。” 沈兰溪本不想听话,但是触及到他的视线,立马识时务的过去与他的好大儿排排站。 祝煊盯着那两个臊眉耷眼、垂首认错的人看了半晌,终是开口道:“是你们自己说,还是我来说?” 沈兰溪脑子里的弦似是被人弹了一下,她神色单纯,透着股天真,“郎君在说什么呀?” 她话一出口,祝允澄心里‘咚’的一声,落下了千斤重的大锤。 完了。 祝煊嗤笑一声,茶杯盖子擦过杯盏,清苦的茶香在屋里散开,嗓音清润,“明知故问,罪加一等。” 沈兰溪:“……” “我最后问一次,自己说,还是我说。”祝煊视线扫过两人,沉得发黑。 祝允澄立马打了个哆嗦,“我们自己说。” 沈兰溪脑子转了转,跟着开口,避重就轻道:“我们晌午吃了烤全羊,我还给郎君留了条羊腿,本是吩咐厨房热了,晚上给郎君尝尝,但许是忘了。” 祝煊勾了勾唇,双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轻飘飘的重复她的那两个字,“忘了?” 沈兰溪呼吸一滞,呐呐点头,“啊。” “既是记性不好,那便罚你抄书吧,祝家家规,十遍。”祝煊不近人情道。 沈兰溪:“……” 怎么能这样? 她不要脸面的吗? 还当着他儿子的面说! 重点是,他是魔鬼吗,抄十遍?! 祝允澄同情的、偷悄悄的看了沈兰溪一眼,秉承着‘多说多错’的原则,言简意赅的坦白认错,“父亲,我知错了,晌午不该因一时好奇去尝那酒,还请父亲责罚。” 他说着,行了一个大礼,一副乖觉、真心悔过的模样,与隔壁负隅顽抗的人对比鲜明。 他坦诚,祝煊也直接,“把《礼则篇》背一遍,五下戒尺,引以为戒,今日背不出来,明日继续,戒尺依旧,什么时候记在心里了,什么时候停。” 祝允澄苦不堪言的答谢,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去案桌上拿了书册,面朝墙角去背了。 沈兰溪瞪圆了眼与他对视,所有的话都在眼睛里了。 她是他娘子,不是他儿子,他不能这样罚…… 心里的咆哮还没完,那恶龙开了口。 “你呢?可知错?”祝煊问着,神色淡淡的喝了口茶。 不知怎的,沈兰溪从他眼里看出几分玩味。 “我又不是祝允澄,我是可以饮酒的。”她微抬下巴,据理力争。 “饮酒当适量,醉的人事不省,还不当罚?”祝煊不知觉的,语气柔和了些许,似是在跟熊孩子讲道理一般哄着。 沈兰溪噘了噘嘴,一脸的不高兴,“我本来是没有醉的,那果酒一点量都没有,但是谁知你埋在树下的那坛酒,闻着甘冽,喝着清香,却是两杯下肚,我就——” 沈兰溪慢半拍的反应过来,急急住嘴,垂了眼不敢看他。 站墙角默书的祝允澄脑子发胀,头皮发麻,险些要站不稳了。 果然,祝煊开口了。 “树下的那坛酒,挖出来了?”声音凉得沁人心脾。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祝煊瞧着那两个垂头耷脑的,把手里的茶盏放下,‘噔’的一道清脆声。 沈兰溪知晓自己犯错了,垂着脑袋等训。 今日她也不知道是哪边脑子坏掉了,听那小孩儿说了句,门外树下埋了一坛佳酿,就忍不住馋,随着他去挖了出来。 她尝了两杯,祝允澄那个小垃圾喝了一杯,那剩下的半坛子还未来得及好生埋回去,她便不知后续了。 祝允澄犹豫着要不要转身过去认错,脚却似是粘在了地上一般挪不动。 大舅粗鲁,时常动武,父亲却是没打过他,便是犯错,也是说教更多些。 今日他犯了两桩错事,只怕是戒尺要在他身上抽断了。 他捏了捏拳头,给自己宽慰。 罢了,大舅常说的身先士卒,可不是他如今的境况吗,他认下这错,沈兰溪便少挨几下。 更何况,他今日还吃了好吃的烤全羊…… 思及此,祝允澄深吸口气,握着书册转身,拱手认错,“父——” “那是澄哥儿出生时我埋下的,准备日后待他成亲时,给他添入聘礼。”清泠的声音带着敲人心神的力道,又藏着些无奈。 这话,解释比兴师问罪多许多,沈兰溪顿觉惭愧,真心悔过,试探着道:“我只喝了两杯,还剩好多呢,要不……我去埋回去?” 继室难为 第21节 祝煊不忍瞧她眼神真挚,嘴里又说出那样蠢的话,“不必。” 开封的酒哪有再埋回去的道理? 沈兰溪愈发觉得愧疚。 说不好,这酒还是他与祝允澄他娘一同为自己儿子埋的呢,如今却是被她贸贸然的挖出来喝了,怎么想都晦气。 沈兰溪咬了咬唇,思索着要如何弥补。 祝允澄不能重新出生一次,那般好的蕴意便没了。 而先少夫人也…… 不若,她赔他们两坛,他们父子二人带着先少夫人的牌位一同去埋? 也当是全了一家三口的意思。 “等来年春,我再酿一坛,重新埋便是。”祝煊忽的道,“别咬唇,该破了。” “好,到时我帮你”,沈兰溪乖乖道,刚喜上眉梢,又在一瞬耷拉下来,“但我不要被《礼则篇》,又臭又长……” 这是她最后的尊严了,要是祝煊不答应…… “好。” “?” “你背祝家家训”,祝煊看着她脸上的错愕,只觉好笑,“饮酒过量,罚五戒尺,方才明知故问,多加两下。” 沈兰溪站那儿不吭声。 她虽是犯错了,但也不想挨打啊! “可服?”祝煊跳了下眉梢,忽的又问。 被他这般教训,沈兰溪羞耻得脚趾抓地,不觉间红透了脸,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服的。” 祝煊逗弄够了,起身进了里间的小书房。 再出来时,他手上多了一把紫檀木的厚重戒尺,光滑油亮。 他走到书桌前坐下,与两人道:“都过来。” 难兄难弟排排站,等着挨罚。 祝允澄先伸了手,尽数打在了左手,五下。 那清脆声让沈兰溪汗毛倒竖,半边身子都麻了。 她穿来这个封建朝代之前,是大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没受过老师的打。来到这儿之后,识文断字也没受过先生的罚。 但是,如今…… “伸手。”祝煊催她。 沈兰溪不情不愿的伸出半只手,另一半被宽大的衣袖遮掩着,嘟囔道:“我给你留了羊腿。” “嗯。”祝煊故作不解的问,“所以?” “所以……”沈兰溪抬眼与他对视,默了默,把那句‘可以少打两下,将功抵过吗’,咽了回去,小声问:“可以轻点吗?” “好。” 祝允澄:“?!” 还能如此? 祝煊抓着她的手指,戒尺置于她掌心,“别抖。” 女子的手总归是细软光滑了些,与方才的小胖手全然不同,手里的戒尺不自觉的收了力。 沈兰溪刚要开口,掌心忽的炸开了疼,火辣辣的疼带着燎人的架势。 连着五下挨完,她哭丧着脸控诉:“祝二郎,你骗人!” 祝煊揉了下额角跳动的青筋,手里的戒尺指着墙角,“去背书。” 她哪里知道,他只用了三成力,跟给她挠痒痒似的。 就连方才澄哥儿,他都是五分力。 祝煊瞧着那拿着书、慢慢蹭到墙角、还留了两寸距离的人,摇摇头无奈的笑了,迈入里间书房。 留两寸地儿,便不是面壁思过了吗? 真傻。 沈兰溪不知他心中所想,保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低着脑袋给自己通红一片的掌心吹风。 祝允澄听见离开的脚步声,小心翼翼的回头,瞧见沈兰溪挨了罚的手掌时,顿时不满的瞪圆了眼睛,低声又惊讶的道:“你的手怎的这样红?” 沈兰溪一瞬间觉得,自己与他是站在同一战壕的兄弟,受了关心,立马义愤填膺的附和,“是吧,你也觉得他打得重吧!我就跟你说嘛,你父亲太——” 她视线落在伸到她面前的手掌心时,话音戛然而止。 小胖手不止是红,还明显的肿了。 都那样胖了,竟是还能瞧出肿了,如此便知那五下戒尺的力道了。 “……你还比我多挨了两下。”语气幽幽。 沈兰溪小心的瞧了眼他委屈的脸,讪讪的放下了自己火热发烫的手。 “还不背,今夜是要几时歇息?”身后的一道声音打断了那面墙思过的两人的交头接耳。 沈兰溪两人瞬间安静如鸡,各自翻开了自己手里的书册。 祝煊走到书桌后坐下,也打开了书册来看,与他们手里的不同的是,他的上面是画。 书册上的字不似印出来的,倒像是被人一笔一划亲写的,力道锋利如苍松,沈兰溪顾不得欣赏那字,往后翻了翻,有些绝望。 五十条家规,整整十页! 还几时歇息! 她今夜不眠不休都背不完! 事实也如此,近乎子时,祝允澄过去默背了大半,还剩一小半留给了明日,祝煊让他去侧院儿歇息了。 沈兰溪却还卡在前两页上,被提醒了三次,才爬到了第三页,这次,祝煊没有提醒她。 “不早了,去沐浴歇息吧。”祝煊忽的道。 沈兰溪踟躇着没动,“你再提醒我一句嘛~” 她才不要留过夜呢,明日还得再挨七下戒尺呢! 祝煊扫她一眼,忽的笑了。 她心思太浅显,都写在了脸上。 “伸手我瞧瞧。” 沈兰溪最是识时务,立马把微肿的手心摊在他面前,与他卖乖道:“都有些肿了,木木的。” 祝煊捉住她的指尖,视线落在她浅淡纹路的掌心。 是有些肿了,薄薄的一层,依旧红艳艳的。 到底是太娇了,他都收了力,还是将她抽肿了。 不知是他瞧得太认真还是怎么,沈兰溪忽的红了脸,抽回手缩在袖子里,语气不甚自在的打破这沉默,“我这比澄哥儿好多了,他早就肿了,还高许多,我这就——”一点点。 “第十六条,要尊师敬长,孝顺长辈,不可忤逆……”祝煊忽的开口。 沈兰溪垂眸,神色惊讶。 烛光下,男人坐姿端正,宽肩窄腰,一手握着书卷,抬起的眼眸里视线专注,眼神柔和,薄唇一张一合。 书册上那些枯燥的字词,忽的也没有那样烦人了。 “晨昏定省,与长辈奉茶,初一十五,或逢佳节,与长辈一同用膳,新妇要立于桌前伺候长辈,长辈赐座,方可坐。”沈兰溪笑盈盈的接道。 祝煊勾了勾唇,又开口:“第十七条……不可做有损家族颜面之事……” 沈兰溪:“……守规矩,行正礼……” 桌上的烛火渐弱,最后跳跃一瞬熄灭,五十条家规的最后一字也落了声。 黑沉沉的屋内,只能听见两道呼吸声,气氛静得暧昧。 沈兰溪咽了咽喉咙,忽的有些捉摸不着的慌乱,“你,你要不要喝冷茶?” 男人似是无奈的叹息一声,回应道:“不喝了。” “啊,好,那——” “沈兰溪”,他忽的唤她名。 沈兰溪胸口重重一跳。 “我觉得,我学有所成了,你可要检查一下?”祝煊嗓音沙哑,仿若含了沙子一般。 沈兰溪‘腾’得红了脸,连着耳根、脖颈都烧了起来,结巴道:“改,改日吧,我,我来了葵水,不方便……” 她声音越来越低,颤的厉害。 忽的,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带着灼人的热意,是她每夜都能感受到的。 “来了葵水?”他重复。 不等她肯定的点头,他又问,“如此还敢吃酒,自己说,要怎么罚你呢?” 他的手指摩挲着她微肿的掌心,明晃晃的威胁。 沈兰溪:“!不,没,没来!” 祝煊叹口气,把人拉近。 沈兰溪猝不及防的趔趄一下,身子一歪,一屁股坐在了他腿上。 两人都明显的一僵,又是几息沉默。 “日后有什么便直言不讳,不许寻借口说谎,记住了?”祝煊问。 沈兰溪点点头,又后知后觉的应了一声,“嗯。” 继室难为 第22节 “今日的事,我罚过了便是过了,明日祖母若是问起,你实话实说便是,她许是会训斥你一番,要引以为戒。” “哦。”沈兰溪懒洋洋的应了一声,身子放松了些,后背靠在他身上,没骨头一般。 想起什么,她好奇道:“若是你今日没罚我,明日祖母会怎么罚?” 祝煊喉结滚动两下,逼着自己忽视腿上和胸口的感觉,恻恻道:“方才的家规又忘了?” 沈兰溪立马想起了自己借口‘忘性大’,被他罚抄家规的事,语气急急:“没忘没忘!”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里面却是没几分真。 毕竟是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她过了,祝煊也没揭穿她。 “太晚了,今夜就别沐浴了,去睡。”他拍拍她的背,示意她起身。 沈兰溪瞬间后背窜起一股酥麻,整个人僵的厉害。 同时,她感觉到了点……硬…… 第20章 沈兰溪似是触到了火一般,立马僵直着站起,“啊,那个……对,我先去睡觉了,你自便!” 说罢,逃也似的往内室去了。 祝煊:“……” 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后,屋里安静了。 祝煊闭了闭眼又睁开,欲盖弥彰的扯了扯身上的衣袍,轻咳一声道:“我去瞧瞧澄哥儿,你先睡。” “……好。” 门打开又阖上,沈兰溪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大口喘气,一张脸红得彻底。 她怎么突然反应这么大了呢? 先前与祝煊同塌而眠,便是抱在一起,心里也无甚波澜的。 今儿都是第几次脸红了,一点都不像她了! 沈兰溪负气的踢了踢被子,露在外面的脚感觉到冷,又狼狈的收了回来,认清局势似的连人带被子团成团。 那说是去看看的人一夜未回,翌日清晨,两人四目相对,眼下皆一片青黑。 祝煊身后跟着神游天外的祝允澄,显然昨夜他是与自己儿子睡在一处的。 “我去给祖母请安。”沈兰溪挪开眼,解释一句。 “嗯”,祝煊也收回视线,与她一同往外走,状似随意的问:“昨夜没睡好?” 沈兰溪才不会承认自己昨夜胡思乱想到半夜,脑子里是各种的他。 她撇了撇嘴道:“手心疼,自然是睡不好。” 祝煊扫了眼她抱着金丝手炉的手,若是真疼,便不会捧着暖炉了。 又撒谎。 想起昨日早回来的缘由,祝煊道:“今日我告了假,一会儿用过饭,去沈家给岳父岳母送年礼,你随我一同去。” “年礼?”沈兰溪瞬间神采飞扬,来了兴趣,“祝家的年礼有什么呀,也是送猪羊杀来吃吗?” 民间有俗,年节时姻亲会互送食物,多是活蹦乱跳的猪羊和鸡鸭,再好一些的,还有冰鱼虾蟹,来往甚是热闹。 祝煊点点头,“母亲还准备了些布匹和点心,要我一同送去,你若是有什么要带的,早些让人去收拾。” 沈兰溪摇摇脑袋,“不必。” 林氏可比她有钱多了,哪里看得上她手里的那点东西?左右不过是凑凑热闹罢了。 三人行至主院儿,却是觉察出些许不对。 院里伺候的人都候在廊下,脸色肃静。 沈兰溪瞬间警铃大作,小碎步蹭过去扯了扯祝煊的衣袖,“你昨夜不是说,那错翻篇了吗?” 祝煊顺势握住那只抓他衣袖的手,柔弱无骨,发着热,“别怕,先进去。” 沈兰溪慌张摇头,一副可怜模样,央求的瞧着他。 鞋子里的脚趾抓地,怎么都不肯挪动一分。 昨夜的家规属实没白背,她隐约记着,就昨日那错细数起来,够她跪三日宗祠了。 祝允澄没有受过曾祖母的罚,瞧见沈兰溪往回缩的模样,小声安慰道:“曾祖母最是慈爱了,不会罚你我的。” 沈兰溪连连摇头,对他的话丝毫不信,“那是你嫡亲曾祖母,自然是不会罚你的,我就不一样了。” 祝允澄可是老夫人的金疙瘩,哪里舍得罚他? 若是知道是她怂恿他乖曾孙喝酒,只怕是还要罪加一等! “给郎君和少夫人请安。”侯在门口的下人上前请安。 祝煊扫了眼紧闭的门,问:“怎么都在这里站着?” “禀郎君,三娘子天蒙蒙亮就回来了,正与老夫人在房里说话呢。” 沈兰溪脸上的可怜相瞬间消失,好奇道:“三娘子?” 祝煊牵着她往里面走,“是祝窈。” 祝允澄亦步亦趋的跟上,也被转了心绪,问:“小姑姑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祝煊:“不知。” 屋里,老夫人显然也是刚起没多久,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坐在暖炕上,靠着迎枕听旁边妇人打扮的女子说话。 门口动静传来,屋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沈兰溪进来便觉得不对,屋里哪有半分天伦之乐的孺慕气氛? 她视线扫过老夫人,又悄悄看了眼起身的祝窈,两人神色皆不好,一个是气得,一个则是难过,还隐隐红了眼眶。 祝煊神色自若的带着沈兰溪上前给老夫人请安。 “二哥,二嫂。”祝窈站在一旁喊人。 沈兰溪脸上叠着笑,客气的问:“妹妹回来了,可用过饭了?” 这话,哪壶不开提哪壶,老夫人给了她一个白眼儿。 比他们请安还来得早,能用过什么早饭? 果不其然,祝窈脸色僵了一瞬,摇摇头,“还没。” 几人座下,祝煊才问:“这么早回来,是有事?” 他这话问得直接,祝窈却是直接垂了头。 老夫人本与自己曾孙小声说着话,闻言,声音扬起几度,道:“还能有什么,三皇子那正妃又磋磨她了。” 这话像是揭开了祝窈的脸面,屋里霎时静了。 沈兰溪微微垂头,努力收敛起自己吃瓜的神色,却是竖着耳朵听得认真。 无非是后宅的琐事,那三皇子妃磋磨人的手段算不得高明,但也让人无法驳,便是祝家想要上门讨要说法,也没有名目。 沈兰溪却是暗暗摇了摇头,哪里是三皇子妃针对她,怕不是那三皇子授意的。 就祝家在朝堂的声望,祝窈即便是侧室,那三皇子妃也不会堂而皇之又三番两次的磋磨她。 老太太与他们夫妻二人说了一通,又恨铁不成钢的与自己孙女道:“从前你在家时,我与你父亲兄长哪个没说过,那三皇子妃不是好相与的,你不听,迷了心智一般,非得去给人当侧室,如今这苦头,也该你吃!” “你父亲兄长在朝堂艰难,你却是想着那些情爱,甘心去与人做小,在外头人眼里,祝家是绑在三皇子这条船上了,你可知给你父兄添了多少难处?”老夫人说得苦口婆心,“就连你二哥娶继,也不敢挑门楣——” “祖母”,祝煊唤了一声。 沈兰溪眉心一动,懂了。 难怪沈家祖坟冒青烟了呢! 也难怪刚成亲时,祝煊对她一再容忍呢! 呵! 老夫人瞧了眼垂着脑袋的沈兰溪,叹息一声,与祝窈道:“罢了,万事皆有缘法,你也有些时日没回来了,去给你母亲请个安,顺道看看你小娘吧。” 祝窈起身,“是。” 人走了,瓜没了,沈兰溪点心吃了一碟,也准备起身告退,回家吃饭了。 花嬷嬷给老夫人使了一个眼色,后者才想起来昨日的事。 “这些时日,我瞧着澄哥儿时常往你院里跑,你们母子俩……”老夫人打量似的瞧着沈兰溪。 沈兰溪眼皮一跳,立马接道:“澄哥儿孝顺,知我总是一人待在院儿里,这才时不时的来瞧瞧我,与我解闷儿,劳得祖母挂心,我与澄哥儿相处甚好。” 只是说两句话,吃两顿饭,她没有带坏他! 老夫人:“!” 相处甚好?! 花嬷嬷笑与沈兰溪道:“老夫人念小郎君念得紧,这才接到膝下亲自抚养了,少夫人寻常若是无事,也可时常过来走动走动,老夫人瞧见您与小郎君就欢喜。” 沈兰溪先是诧异,随即面露惊喜,似是心中激动难平,握着手帕起身,连连保证:“祖母既是喜欢二娘来,日后二娘定日日来祖母这里陪伴!”、 说罢,她又一脸娇羞道:“我还当自己愚笨,不受祖母待见,原来祖母是面冷心热,盼着我来的,不若便从今日开始吧?” 老夫人只听得她噼里啪啦落珠子似的话,却是半句没落到耳里,慢半拍的问,“什么?” 沈兰溪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一副天真模样,“从今日开始,我便一步不离的伺候在祖母身边,一日三餐也在祖母这里,正好祖母院儿里的饭食点心我还挺喜欢吃的~” 吃吃吃!就知道吃! 澄哥儿去她那里不够,她还要日日来这里?! 老夫人气得头疼,但又说不出来,打发花嬷嬷去拿来一只木匣子。 “这是间城外的庄子,里面有个汤池,这几日落了雪,正好是舒坦的时候,你可以去泡泡,不必在府里闷着陪我这个老太太。”老夫人一副深明大义的语气道。 继室难为 第23节 沈兰溪:“?” 还有这好事?! 她从花嬷嬷手里接过那契子,依旧是一脸的不可置信,迟疑道:“二娘还是留在祖母身边伺候吧?” 老夫人连连摆手,“不必不必。” 语气神色都笃定果断的很。 沈兰溪歪了歪脑袋,又一脸为难道:“年关将近,母亲操劳,二娘怎能留下一家老小,独自出门玩耍呢?传到旁人耳里,怕是要骂二娘不孝了。” “你大大方方出门去,是我允了的,谁敢嚼舌头?” 沈兰溪在心里‘喔’了一声,这霸气倒是让人欢喜。 她喜滋滋的屈膝道谢,“既是祖母好意,二娘便不推辞了,今日日头不错,要不……” “成,你今儿就去吧,玩儿够了,传信回来,我让人去接你。”老夫人大手一挥,直接定下了。 沈兰溪高兴,老夫人也高兴。 虽是给出去一个庄子,但好在是把他们母子俩隔开了,也算不得亏。 等到她摸清了沈氏为人,再让他们母子俩相处便是了。 去郊外庄子玩儿! 祝允澄也心动了,仰着脸巴巴道:“曾祖母,我这几日不必去学堂,我也想随母亲去泡温泉。” 老夫人:“!不成!” 第21章 □□脆利落的拒绝,祝允澄不高兴了。 “为何?母亲都可以出去玩儿,为何我不行?这几日我左右无事,就去去嘛~”他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道。 老夫人最是宠爱这个曾孙,险些受不住磨。 花嬷嬷:“小郎君忘了,往年的这个时候,您都是要去您外祖家住几日的。” 祝允澄立马蔫儿了吧唧的,“我换作年后去也是一样的嘛。” 他想跟沈兰溪一起去玩儿,她在别院一定会吃好多好吃的!还有好玩儿的! “不许胡闹。”祝煊突然出声道,“你们书院的屋舍我已着人去修葺了,不过一两日便好,既是决定要年后去你外祖家住,那这两日便留在府中温习书本吧,我晚饭后检查。” 祝允澄一张脸立马皱成了苦瓜,小声道:“那我还是去外祖家住几日吧。” 祝煊皱了皱眉,教训道:“君子一诺重千金,既是说了,便不可反悔。” 沈兰溪一脸同情的咋了咋舌,欢欢喜喜的让元宝和绿娆收拾东西准备去度假啦! 撞上祝允澄悲戚的眼神,她露齿一笑。 人类的悲喜从来都是不相通的呀~ 马车里,沈兰溪按捺着性子,没有去掀那道帘子,对面坐着的人,如上次陪她回门时一般,捧着书卷在看。 “郎君,你说祖母为何要送庄子与我呀?”沈兰溪剥着橘子皮问。 便是一个时辰过去,她摸着袖袋里的契子依旧恍惚。 难不成真被她说中了,老夫人即便平日里待她冷脸,也是喜欢她的? 祝煊眉梢一动,视线落在某个字上瞧了好一会儿,“她喜欢你。” “啊?”沈兰溪脑子僵了。 若是她眼睛没瞎,老夫人对祝允澄那副态度才是喜欢吧? “安心玩儿,过几日我去接你。”祝煊说着,手里的书翻了一页。 早上那一出,他瞧得明白。 祖母是不想澄哥儿与沈兰溪多相处,其中缘由也很好猜。 后宅之中的事,不比朝堂之上简单多少。 祖母既是想瞧她,那便瞧个真切好了。 “日后在祖母与父亲母亲面前,不必装作贤良淑德,他们虽是讲规矩,但对家人也包容。”祝煊忽然道。 沈兰溪脑子蹭的一下擦了点火,扬着小下巴骄傲道:“我装什么了?我沈二娘就是贤良淑德,是闺中女子之典范!” 用词恳切,语气斩钉截铁。 祝煊终是掀起了眼皮瞧她。 沈兰溪迎上他的视线,分毫不退。 祝煊眼前闪过她奇差的睡姿,坐在他病床前吃蜜饯儿的样子,胡说八道哄人的模样,以及…… 他勾了勾唇,忽的弯腰凑近她,压低声音问:“哪家闺秀,会拒绝郎君夜里寻欢?” 沈兰溪脑子空白一瞬,脸‘腾’的一下着了火。 他还有脸说! 他如何说得出口的! “你——” “我如何?”祝煊眉眼含笑的问。 沈兰溪喉咙里似是卡了一团棉花,脑子转的飞快,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忽的,马车晃了一下,停了。 沈兰溪匆匆从他脸上收回视线,脚步凌乱的滚下马车,“到,到了……” 祝煊怔了一瞬,盯着那落荒而逃的人消失不见。 车帘被掀起又落下,打了两个转,马车里响起一道清润的笑。 提前呈了拜帖,沈家有些许准备。 沈兰溪随着林氏往内院走,“兰茹呢,祝家老夫人许我去庄子上泡热汤,她若是无事,便随我一同吧。” 林氏摇摇头,“那个贪玩儿的,前两日便带着人往郊外庄子去了,还未回来。” “那倒是不巧了。” 只是这人不经念叨,午后用过饭,沈兰溪便大箱子小箱子的让人装了车,带着两个贴身女婢登车往庄子去了。 “这边是有多好,这都是咱们一路上遇见的第三处庄子了。”元宝趴在窗口处瞧,嘟囔道。 “约莫是出了汤池吧。”沈兰溪懒懒的靠在马车上闭着眼睛假寐,有些犯食困。 忽的,元宝脑袋往外探了探,道:“娘子,前面好像吵起来了。” 沈兰溪不愿多生事端,打了个哈欠,吩咐道:“让车夫避开些走,不要去沾惹。” “是。”元宝应了一声,掀开帘子,脑袋钻了出去,刚要开口,却是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娘子,娘子!前面那好像是三娘子!” “沈兰茹?”沈兰溪问着,睁开了眼睛,“驾车过去!” “……就你也配进我陆家的庄子?”年约四十、做妇人打扮的人一脸嫌恶的瞧着面前站着的女子。 “我今日便明白的告诉你,我家四郎是不会娶你的,你早些死了这条心吧。”妇人说着,拉过一旁身着黛蓝色衣裙的姑娘。 “这位是鸿胪寺李大人家的五娘,已与我家四郎定了亲,只等翻了春儿便进门,你沈三娘算什么,也敢肖想做我家四郎的正妻?你若是还知些廉耻,便滚远些,别来攀扯我家四郎——” “我当是什么狗在吠,原来是四品的陆家夫人啊。”一道懒散的声音忽的插了进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人坐在马车里,只是掀起一道帘子瞧来。 午后的日光落在她身上,乌黑鬓发里只见一只白玉簪,却活似夺了日辉,耀眼得让人难以挪开视线。 纵然是没瞧过这张脸,马车上明晃晃的族氏也让陆夫人闭了嘴,咽下那些羞辱人的话。 “原来是祝家的啊”,陆夫人说了句,又道:“果真是乌鸡嫁进了凤凰窝,祝少夫人如今派头不小啊。” 沈兰溪冷笑一声,“怎比得上陆夫人呢,陆大人四品官职,从夫人嘴里说出来,倒像是一品大员,让人望尘莫及啊。” 陆夫人唇角抖了两下,憋着气,瞧了眼面前的沈兰茹,嘲讽道:“祝少夫人这是,来替你这妹妹出头了?” “出头?”沈兰溪嗤笑一声,忽的伸手。 元宝心领神会,立马搀着她下马车,腰杆儿挺得笔直,决计不给她家娘子丢脸。 沈兰溪踏下马车,绿娆立上前给她披上了披风。 沈兰溪上前,当场站着的几个小娘子连忙与她行礼,“祝少夫人安好。” “诸位安好。”沈兰溪随意道了一句,过去站在红了眼眶的沈兰茹旁边,把手里镶着宝石的小金炉递给她,又往她身前挡了挡,这才瞧向一旁趾高气扬的人。 “陆夫人说这话,也是觉得欺负我沈家人了?” 被寻了话茬,陆夫人一张脸涨得铁青。 沈兰溪瞥她一眼,目里皆是不屑,侧身与驾车小厮道:“你们在此等等,我去瞧瞧这陆家的庄子,到底有多难进。” 几人一愣,又险些笑了,连忙拱手应是。 “陆夫人不带路吗?”沈兰溪笑意不达眼底的道。 厅里气氛胶着,沈兰溪坐在上位,饮了口茶,又尝了口点心,随即便推到了一旁,嫌弃道:“陆夫人便是用这种东西来招呼客人的?” “你——” “不是我说,陆夫人也自诩是门第高的家族,这吃穿用度怎的这般不讲究呢?这粗茶,这点心,也就扔出去能听得一个响。”沈兰溪说着摇摇头,看向一旁站着的靛蓝色衣裙的女子,“方才听闻,你是鸿胪寺李家的?” 阮清塘屈膝行了一礼,“五娘见过祝少夫人。” 沈兰溪一脸慈爱的与她招招手,“走近些来,咱们说说话。” 阮清塘脸上闪过几分讶异,仪态端庄,莲步上前。 “瞧你知书达理,性子娴静,你与陆翰羽的亲事是家里定下的吧?”沈兰溪问。 继室难为 第24节 “是家慈与陆夫人定下的。”阮清塘点头。 “按理说,宁拆一座庙,不会一桩婚,但是今日之事你也瞧见了,且不说陆家的旁人是否与陆夫人一般趋炎附势,便是与你定了亲的陆翰羽,他心里装着另一个人,这样的男子你当真要嫁?” 沈兰溪说罢,瞧了眼一旁垂着脑袋的沈兰茹,“阮娘子也别误会,我说这话,并非是想要替家妹争下这桩婚,只是站在一个女子的角度与你说几句罢了。陆翰羽为人没有担当,今日之事因他而起,却是并未见他站出来说一句,如此这般,怎会是阮娘子的良配?” “沈兰溪!”陆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啪’的一声拍着桌子站起身,怒目而视。 “陆夫人,陆家的家教,便是这般随意打断旁人说话吗!”沈兰溪怒焰呵斥。 说罢,她收回视线,语气一转温温柔,“我见阮娘子颇有缘,便多嘴几句,女儿家的大事是关乎一生的,所托非良人,半生蹉跎,所剩皆悲苦,阮娘子可仔细想想,也可归家与令慈说说,今日相见不合时宜,下次吧,我做东,请阮娘子吃酒。” “多谢祝少夫人。”阮清塘道。 “兰茹,走吧。”沈兰溪说着起身,抚了抚衣裙,瞥了眼一旁脸色扭曲的人,淡声道:“陆夫人不诚心请我们吃茶,用这样的陈茶来打发我们,我都没脸替外头等候的车夫讨一杯喝。” 沈兰溪走了两步,忽的又回头,“陆夫人不必送了,今日之事传扬出去,若是被我听着一句不符合事实的话,回京后,我必得去叨扰一下陆老夫人了。” “沈二娘,你以为你是谁——” 沈兰溪毫不客气的打断她的话,“还有,夫人方才说我家兰茹不知廉耻,倒不如回去问问你那好儿子事实如何,他陆翰羽若当真还是个男儿,敢实话实说,我相信,陆夫人之后便有事做了,与其折辱旁人家的小辈,还是省省心力,多管管自己儿子吧,什么东西!” 说罢,她抬脚出了门,听见身后传来摔东西的声儿,勾唇笑了。 第22章 马车上,沈兰溪闭眼沉默不语。 沈兰茹凑过去,脑袋刚枕在她肩膀上,便被她毫不温柔的一把推开。 “今日之事,你最好自己去与母亲一五一十的坦白,若是等我去说,半分都不会替你隐瞒。”沈兰溪睁开眼,神色严肃道。 沈兰茹瘪了嘴,一副要哭的模样。 沈兰溪盯着她不语。 沈兰茹吸吸鼻子,又靠了过去,这次没被推开。 “我只问你一句,还要喜欢陆翰羽吗?”沈兰溪摸了摸她脑袋问。 沈兰茹沉默几息,问:“二姐姐,你那时是怎么放下陈彦希的?” 想起那玉面如冠的人,沈兰溪冷笑一声,披着羊皮的王八! 她屈指弹了下沈兰茹的额头,教训道:“说甚放下?说得我沈二娘好像是长情的人似的。” “不是吗?你与□□退亲后,拒了多少人家的提亲,这么多年未嫁,母亲说,你这是被陈彦希伤着了。”沈兰茹软软道,“你可以干脆利落的与陈彦希退亲,但我却做不到。” “他薄情,我寡义,与你和陆翰羽不同,不必事事循着我的脚印走。”沈兰溪摸着她的头发,难得温柔。 当年陈彦希明面上贴体入微,疼惜她处于孝期,主动延后婚期,暗地里却是与三两个狐朋狗友厮混青楼,夜夜眠花宿柳。她被蓝音告知,与之做戏,大肆捉奸陈彦希于红楼,他坏了名声,她趁机退了亲。 他与她许诺时她便说过,来日他若背信弃义,她必断他后路。 他听的不认真,她却做得坚定。 老死不相往来的两人,如何与眼前这心悦对方的姑娘比? 只是在世人眼里,她这老姑娘多年不嫁,是因着心中对陈彦希的情意,又哪知,她是因在沈家过得快活,不愿挪窝。 “二姐姐,我好难过,你陪我吃酒好不好?”沈兰茹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道。 沈兰溪脑子里的那根弦似是被人拨了一下,不自觉的结巴道:“吃,吃酒?” 就连抱着小金炉的左手都隐隐泛起了疼。 “嗯!”沈兰茹没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坚定点头,似是觉得不够,脑袋立起来,坐得端正了些,“我决定了,我不要喜欢陆翰羽了,吃过这顿酒,就不喜欢了!” 沈兰溪咽了咽喉咙,对上她坚定的视线,推脱的话又咽下,“……好。” 左右她今夜宿在庄子里,便是醉了,祝煊也不会知晓。 再者,她酒量甚好,昨日那只是阴沟里翻船,着了道罢了,哪还能次次翻呢? 一行人到了庄子上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管事的领路,边走边介绍,殷勤备至。 沈兰溪看在眼里,也不多说,时不时地‘嗯’两声,以作附和。 “这里便是了,少夫人稍作歇息,老奴去让人准备摆膳。” 沈兰溪点点头,客气道:“有劳刘管事。” “哎呦,少夫人这话真是折煞老奴了。”刘管事说了一声,便颠颠儿走了。 推门进去,沈兰溪一眼便瞧见了桌上厚厚的一摞册子,顿时挑了挑眉,明白了那一路殷勤所为何。 这是以为老夫人派她来查账了? 元宝也瞧见了,不等她问,便听见她家娘子开了口。 “账册放起来吧,今日舟车劳顿,你也累了,明日再看也是一样的。” 元宝:“……好。” 她就知道! 先前娘子教她时,她为何要学会呢?! 还是学得不够,瞧她家娘子,不论老夫人何如教,都学不会! 沈兰溪瞧她耷拉着脑袋的模样,到底是不忍心,小声道:“若是有一个人帮你分担些,是不是会好一点?” 这话满是暗示,元宝与她对视一眼,眼睛一亮。 拎着行礼进来的绿娆,忽的觉得后背隐隐发凉。 夜里,一桌酒菜,沈兰茹边喝边哭,好不凄惨,絮絮叨叨的说着那些沈兰溪听得耳朵起茧子的话。 沈兰溪不搭腔,认真吃饭。 这庄头许是没少费心,鸡鸭鱼肉都有,比她在府里都吃得丰盛,味道也不差。 明日这账,得让元宝好好查查了。 沈兰茹说是吃酒,不过几杯便醉了过去,嘴里的话还没说话便倒了下去,沈兰溪唤来元宝和绿娆,把她扶到榻上睡了。 一夜安眠,翌日晴天。 难得出来玩儿,沈兰溪也没睡懒觉,吃过饭便让人带着东西,找了冰湖垂钓。 沈兰茹也好些年没玩儿过了,一扫昨日阴霾,笑得花容灿烂,叽叽喳喳的好不吵人耳朵。 沈兰溪披着披风,招手唤来一旁的管事,“庄子上可有巧手工匠?” 刘管事一笑,脸上的沟壑愈发明显,连连点头,“有的有的,少夫人要几个?” “两三个吧。”沈兰溪道。 “是,老奴这就去给您寻人。” “二姐姐,你找工匠做甚?”沈兰茹凑过来问。 “做点好玩儿的东西。”沈兰溪眯了眯眼,被日头晒得有些舒服,“这么好的一片冰湖,得痛快玩一场才是。” 溜冰鞋,雪橇,滑板,她都想要~ “什么好东西呀?我也想要!”沈兰茹跃跃欲试道。 沈兰溪立马摇头,毫不留情的拒绝,“没有,我已经给母亲传了信,你明日便回去。” “不要,我不回去。”沈兰茹立马气哼哼的坐到了一旁。 想也知道昨日的事定然传开了,她回去受罚不说,还要被旁人指指点点,哪有在这里待着舒服? 沈兰溪瞥她一眼便知道她的小九九了,直接戳破道:“是你做的,自该当罚,便是有何后果,也该去承担,难不成你能在这里躲一辈子?” 林氏膝下一子一女,对沈兰茹这个女儿自是疼惜,思虑一日,自是会为她铺好后路。 沈兰茹一脸不高兴,“怎么不能躲一辈子?” 不等沈兰溪开口,她视线扫到了一抹红,立马跳了起来,“有鱼诶!一尾红色锦鲤!” 沈兰溪:“……” 一整个上午,她篓子里空空,却是不时地听旁边的沈兰茹高兴到跳脚的叫嚷声。 “哼!鱼还是更喜欢我!”沈兰茹嘚瑟道。 沈兰溪无语的附和着点头,转身便抢了她的鱼篓让绿娆去拿给厨房烤了吃! 冬日里的鱼不够肥,但是很鲜,沈兰溪吃得肚皮溜圆,过河拆桥的让人送沈兰茹回沈家的庄子。 “你怎么这样!哼!”沈兰茹气得跺脚,转身就走。 沈兰溪躺在躺椅上,突然出声喊她,“沈兰茹!” “干嘛!” “若是觉得难过,便做些欢喜的事,不过是一个渣男罢了,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门,今日绝了陆翰羽,幸事一桩,你该欢喜才是。” 沈兰茹嘟了嘟嘴,“作何这般煽情,你真酸。” 说罢,她又道:“等过年,我会随母亲去祝家拜年的,你记得给我包红封!” 沈兰溪眼皮一跳,脱口而出一句,“你做梦!就你先前坑我之事,我没让你把往年的红封还我就不错了!” 两人拌了两句嘴,心里却都舒坦了。 院子里重新变得寂静,沈兰溪起身回屋歇觉。 庄子上文雅不足,野趣却是不少。 沈兰溪掰了老夫人梅园里的几支红梅插在了房中,吃了野味儿,吩咐人做的雪橇和溜冰鞋也做好了。 白日里滑冰玩儿得尽兴,夜里拎了酒壶去泡热汤,浑身舒坦。 “元宝,酒壶空了,再去拿一壶来。”沈兰溪吩咐道。 不多时,风吹帘动,一道脚步声传来,目光落在雾气朦胧的汤池一处,来人脚步一顿。 池中雾气蒸腾,那人倚在一处,身上的白色里衣被水浸透,隐隐露出里面的鹅黄色兜衣,衣裳贴在身上,好不惑人。 继室难为 第25节 那张小脸白里透粉,红唇微翘,一头黑发披散着,发梢沾了水浮在水面上,仰起的脖颈修长,愈发显得那处饱满。 瞧来,这几日过得委实不错。 “沈兰溪,别在这里睡。”祝煊喊她,声音低哑,仿若含了沙砾。 被喊的人一惊,惊慌间睁开了眼,与他的视线对上。 愣怔几秒,她仓惶开口,“祝,祝煊?!” 意识到自己身子半透的窘迫,她立马转了身,“你先出去!” 这反应? 祝煊眉心一动,忽的勾唇轻笑,不但没有如她所愿的出去,还在她身后蹲下了。 长指敲击似的点了点她的薄肩,触到了一指湿,道:“规矩呢?不与我行礼?” 沈兰溪:“!” 她咽了咽喉咙,心里忽的腾升出一股不知何名的冲动,坦然的转身,巧笑嫣兮道:“郎君安好?” 这次换作了祝煊微楞,在这一息间,领口处的衣衫忽的被人抓住,又一扯,他不受控的跌落进了汤池里。 水花四溅,他满身狼狈,还被呛了几口她的洗澡水。 她勾唇笑,眼里的得意丝毫不藏。 闺秀之典范? 呵! 明明是一只调皮的小狐狸。 祝煊抹了把脸上的水渍,慢条斯理的把衣裳脱去,还意有所指道:“你还挺急。” 沈兰溪面皮一红,又不甘示弱,主动朝他游过去,一只手贴在他的胸口,“哪有郎君急?” 温香软玉入怀,还是自己念想了几日的人,便是圣人都忍不住了。 祝煊擒住她的下颌,拇指摩挲着那如玉的肌肤,“哪里急?” 元宝手里的酒终是没送进去,里面的水声荡漾,以及那若有似无的哼唧声让她瞬间止步,红着脸离得远了些为她家娘子守着门。 半个时辰后,里面的动静终于停了。 不多时,散着头发,披着大氅出来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包裹严实的人,吩咐道:“去让厨房熬一碗姜汤来。” 那浅紫色披风里忽的出了一道闷声,“不要。” “去准备。”祝煊又说了一句,抱着腿脚酸软的人大步离开。 作者有话说: 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门。——网络 第35章 床榻之上,祝煊没唤人进来,伺候着那一根手指都不愿动的人换了干爽的衣裳,拿着帕子为她绞发。 沈兰溪理所应得的享受着他的服侍,全身舒爽的趴在枕上,故意刺道:“郎君这般急着赶来,是馋肉了?” 她一语双关,一双眸子里满是揶揄。 祝煊淡淡扫她一眼,也抛了君子外皮,道:“床笫之欢,岂是我一人能做的?方才娇喘不止的可是娘子你。” 沈兰溪被他说得一噎,努力按捺着心里的那点儿心思,丝毫不承认自己方才着了迷似的配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郎君着实长进不少,如此瞧来,我送与郎君的画册果真有效。” 她说着,身子爬起来些,仰着头含笑与他对视,一指在他下颌上点了点,调戏道:“郎君好好伺候我,待我心情好了,再去买几本送与郎君也不是不可~” 祝煊似是被她这话气笑了,喉间溢出几个气音,手里的帕子随意一扔,整个人翻身伏在了她身上。 对上她灼灼桃花眼,他也笑,手指挑开她有些松散的衣领,问:“是这样伺候吗?” 沈兰溪屏着呼吸,却还是控制不住胸腔里的跳动。 她不言,他却偏要问,“方才舒服了?” “娘子不答话,是不满意我方才做的?” 他句句紧逼,长指放肆。 “满意的!”沈兰溪一把抓住他的手,求饶道:“我腰酸腿疼,郎君疼疼我嘛~” 祝煊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想要瞧出她这话里有几分真。 洞房花烛夜那般动作,任一男子都会介怀,他想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精进了些。 沈兰溪不知他心中所想,抓着他的手搁在自己腰间,“郎君帮我揉揉嘛~酸的厉害~” 祝煊咽了咽喉咙,刚要开口,门口传来了动静。 “娘子?姜汤好了……” 做贼似的一声,仿若生怕打搅了里面的人。 祝煊深吸口气,赤着脚下床,几步路走得沈兰溪瞧出些未消的火,默默拉了锦被来把自己裹好。 有些东西啊,尝尝便够了,保重小命要紧。 祝煊伺候重病之人一般,有条不紊的喂她喝了姜汤,吃了蜜饯儿,最后净了口,屋里的烛火方才熄灭。 有过刚才的肌肤之亲,两人也没再分被,直接裹进了一张锦被里,他自身后拥着她。 沈兰溪也难得乖巧,缩在他怀里,拉至眼睛的锦被却是被他掖到了小巧的下巴下。 “郎君今夜怎么来了?”沈兰溪问。 “你与陆夫人的事,祖母知道了。”祝煊道。 闻言,沈兰溪倒是没有多惊讶,就当时庄子外那么些人,这事若是没有传开,才会让她生疑。 她脑子灵光一闪,问:“祖母派你来抓我回去的?” 祝煊额角青筋一抽,捉摸不透似的问,“祖母在你心里,威严如斯?” “不是祖母,澄哥儿日日念着你,正好我明日休沐,便来接你回去。” 沈兰溪撇撇嘴,对他这话丝毫不信。 祝允澄哪里是念着她,分明是也想出来玩儿! 她眼珠子转了一圈,在黑暗中道:“怎敢劳烦夫君亲自来接,你速速归去,我料理完这里的事便带人回去。” 祝煊捏了捏她腰上的软肉,“还没玩儿够?出来八日了。” 从前不觉得如何,她不在的这几日才觉察出些清冷来。廊下虽亮着烛火,但推门进去寻她不见,竟是尝出些孤家寡人的孤零感。 沈兰溪不语,以沉默对答。 好日子,哪里有够的? 静了一息,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后颈。 “再留一日,后日回府。”祝煊抢先道,“不许讨价还价。” 沈兰溪张开的嘴又闭上,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 她没瞧见,身后那人缓缓笑了。 -- 承安侯府。 一早,祝煊便传了信,说是要明日再回府。 祝允澄坐在下首,闷闷不乐的吃着碗里的饭。 老夫人心疼坏了,哄道:“左右你今儿个也放假,出府去找你小舅舅玩儿吧,身上可还有银子,曾祖母让花嬷嬷再给你拿点。” “褚睢英前几日惹恼了大舅,挨了马鞭还没好,我昨儿放学后去瞧过了。”祝允澄有气无力的道,把不高兴直接写在了脸上。 他咬了口包子,嚼吧嚼吧咽下,道:“曾祖母,为何我母亲可以去庄子上玩儿,父亲也可以去,就我不行呢?” 这话说得可怜,那瘪着嘴的小模样一副要哭了的架势,老夫人有些受不住,“乖乖诶……” 花嬷嬷上前,小声道:“老夫人,郎君也在庄子上。” 老夫人经她一提点,默了默,道:“罢了罢了,想去便去吧,但是明儿得跟着你父亲一同回来。” 祝允澄面色一喜,包子也不吃了,立马喜形于色的起身行礼,“多谢曾祖母!” 骑马比马车快多了,两个时辰后祝允澄便站在了庄子里,随着下人一同往里走。 硕大的一片冰湖上,水面被日头晒得晃眼,却是见一道藏蓝色人影像一阵风似的滑过,轻飘飘的。 沈兰溪! 果真如他想得那般,这人在这儿好吃好喝好玩的! “嗳,小郎君……”下人连忙喊。 祝允澄冲他们摆摆手,“你们前去安顿吧,不必跟着!” 沈兰溪一转身,便见一人朝她跑来,险些收势不及撞到他。 她玩儿了一身汗,他也脸颊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泛着亮光瞧她的鞋子。 “你怎么来了?”沈兰溪惊讶道。 被问及,祝允澄气呼呼的哼了一声,“母亲玩儿得乐不思蜀,便是父亲也多留了一日,我自是被曾祖母派来带你们回去的。” 提起老夫人,沈兰溪柳眉一动,扯着他去旁边坐,诱哄的问:“想不想玩儿?” 祝允澄又扫了一眼她的鞋子,扭头不答,一副等人哄的架势。 沈兰溪才不惯着小孩儿,做生意似的有来有往,“我问你一事,你如实答,我便送你一件,很好玩儿的。” 祝允澄又哼一声,别扭道:“什么事?” “你曾祖母真的气我与陆家的传言?”沈兰溪这话问得,里面还藏了一个问题,但却欺负小孩儿听不出来。 “你怎么不问我父亲?” 继室难为 第26节 小孩儿没被哄好,语气硬邦邦的活似被她欠了银子。 沈兰溪捏着一块点心吃了,“问你父亲?他那般端方有礼的君子,哪里会听旁人闲话?” 祝允澄气结,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那我就会听了?” 沈兰溪塞了块麻薯给他,顺顺毛道:“那是自然,你比他有人情味啊。” 祝允澄被她猝不及防的一句夸赞惹得有些脸热,抓着那块麻薯两口吃了,道:“你走了两日,曾祖母便听闻这事了,我也不知道她气不气,没听她骂你。” 他说着稍顿,扭开脸小声道:“方才是我说谎了,曾祖母没有让我来抓你回去,你别与我父亲说。” 沈兰溪不置可否,悠悠的喝着热茶瞧他。 老夫人便是气她,也不会在祝允澄这个曾孙面前骂,教养好的人,是会为旁人留面子的。 祝允澄想起什么,又一脸愤愤的与她告状,“你都不知道,这事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的,我在学堂里都听闻了,那陆家的人说你不敬长辈,没有礼数,还说你骂人,我是不信的——” “我是。” “你在家……什么?”祝允澄傻眼了,一副痴傻模样,瞧着有些好笑。 “我是骂她了,从年岁上来说,她也算是长辈,所以那句不敬长辈也算有理可循,至于没有礼数,这我可不认,我的规矩学得多好啊。”沈兰溪一一数来。 祝允澄颇为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又咽了咽喉咙与她小声问,“你,你骂她什么了?” “在说什么?”一道清淡至极的声音插了进来。 沈兰溪刚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笑盈盈道:“在说坊间传言,郎君怎么过来了?” 祝煊不赞同的皱了皱眉,“背后不语人是非。”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说?”沈兰溪不以为意,“更何况,这传闻……” 她拉长声音,抬眼瞧他,一字一句道:“我可是其中角色。” 相比沈兰溪只是起身做做样子,祝允澄规矩了许多,行礼道:“父亲。” “嗯,怎么过来了?” 祝允澄一向不敢在他面前胡说,老实道:“今日学堂放假,我央了曾祖母来这儿玩。” 他话音刚落,沈兰溪便唤来元宝,不多时便递来一物。 “这是什么?”祝允澄好奇道。 “方才许你的礼”,沈兰溪说着递给他,“这是滑板,不论冰面雪地,都能玩儿。” “它可有名?” 沈兰溪点点头,又觉不对。 中华文化博大精神,此‘有名’非她以为的‘有名’。 “喏,四个滑轮一个板,叫滑板。” 祝允澄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看向她的鞋子,“那你这个呢?” “你猜。”沈兰溪敷衍道。 “滑轮鞋。” 祝允澄看向抢自己话的父亲,不满又不敢说。 他就慢了一点点! “去玩儿。”祝煊赶他。 “是。”祝允澄央央的应一声,抱着新得的滑板去旁边玩儿了。 沈兰溪懒懒的瞧着那小孩儿连摔三次,笑得前俯后仰,生怕人家听不见。 再一瞧坐在她旁边的人,也喝着茶浅笑。 沈兰溪:“……” 她一个后娘也就罢了,他这当亲爹的怎么还这样? 第24章 察觉到她的视线,祝煊侧头瞧来,问:“可要冰钓?” 不过半刻钟,那摔得衣袍上沾了雪沫子的人,风风火火的踩着滑板冲了过来。 沈兰溪打了个哈欠,甩锅道:“你都把我的鱼赶跑了。” 祝允澄立马拆穿她:“你哪里有鱼,坐这儿半晌都没有动啦!鱼篓子都是干的!” 他说完,又仗着狗胆去偷瞄自己父亲的鱼篓,里面几尾小鱼活蹦乱跳的。 祝允澄凑过来与沈兰溪说悄悄话,“父亲钓了好多啊,你要努力赶上啊。” 沈兰溪内心毫无波澜,不见丝毫的上进心,“反正是一家人,不见得你父亲喝鱼汤时会让我眼巴巴的瞧着。” 蹭汤蹭得这般理直气壮,祝允澄嫌弃的摇摇头,却又不肯放弃她,从滑板上下来,拍拍胸脯道:“钓鱼没有那么难,我教你。” 祝煊瞬即瞧了过来,盯着那好为人师的小孩儿挑了下眉。 他倒是不曾见过这般的他。 沈兰溪懒,说是垂钓,实则是在晒太阳,丝毫不想学习。 “……不必了吧。” “你莫要怕,没什么难的”,祝允澄说着,已经在她旁边坐了下来,“父亲以前与我说,凡事不要害怕婲,越怕越做不好,你这鱼饵虽是被吃了,但换一个,还是会有鱼来,慢慢的……” 祝煊瞧着那凑在一起的两人,在他面前拘谨胆小的长子,此时却是耐心至极的小声教她,虽是学生不太认真,有一搭没一搭的应。 不知觉间,他已有了男儿该有的稳妥与体贴。 晌午吃的全鱼宴,不见得有多好吃,但是三人都吃得很满足,尤其是祝允澄,撑得肚皮溜圆。 沈兰溪‘啧’了声,让人去端了盘糖山楂来给他消食。 圆滚滚的山楂,外面过了一层糖霜,先甜后酸,让人口齿生津。 “你在这儿过得真好,还有糖葫芦吃。”祝允澄吃得两颊鼓鼓,羡慕嫉妒的道。 “你若是喜欢吃,让元宝去给你装两罐子慢慢吃。”沈兰溪大气道。 “好!”祝允澄立马喜逐颜开的应声。 沈兰溪打了个哈欠,困了,赶人道:“你们父子俩出去玩儿,我要歇晌了。” 祝允澄一脸不可置信的瞧她,随即听到一声轻响,是茶杯与桌子相碰的声音。 他慢慢转头,只见他父亲听话的站起了身。 祝允澄:“……” 沈兰溪不是说,她害怕父亲的吗! 到底是谁怕谁啊? -- 沈兰溪睡醒后,院里不见人,唤来绿娆去寻那刘管事来。 “少夫人有何吩咐?”刘管事问。 沈兰溪咽下嘴里的糖球,喝了口茶才道:“管事送来的账册我瞧过了,老夫人如今把庄子给了我,这一应开销自是从我手里拿银子,管事的也知道,我沈家小门小户,这手里的银钱着实是不堪负荷啊。” 刘管事脸上的神色怔了一瞬,随即又紧忙挤出几分笑,“少夫人待如何?” “我说得不够明白吗?自是要放一些人归田去,也削减些庄子上的开销。”沈兰溪说着稍顿,问:“管事的对庄子上的情况最是清楚,你觉着,该减哪里的人呢?” 元宝也盯着那点头哈腰的刘管事瞧,愤愤的捏紧了拳头。 看着慈眉善目,却是做捞油水的活儿! “少夫人既是问,老奴便斗胆说两句。”刘管事笑眯眯道。 “首先,做苦力的人不能减,不然待来年春,那一大片田地只怕时会误了农时。其次,厨房这边瞧着人多,但细分下来也不过二三,少夫人还是不动为好。最后,庄子上负责洒扫伺候的倒是可以减几个,少夫人不常来,这庄子虽大,但是慢慢收拾也是忙得过来的。当初流民成患,老夫人才收了不少人进了庄子做活,如今人是多了些。” “给你一炷香的时辰,把庄子上做活的人都喊来。”沈兰溪道。 “是,是是,老奴这就去。”刘管事连声应道。 沈兰溪:“绿娆,你随刘管事走一趟,把庄子上人事安置的册子拿来。” “是,娘子。” 元宝立在一旁,见人走开,才问:“娘子,这个刘管事要换吗?” “现在还换不了,”沈兰溪一脸嫌弃的把手里的茶放到了桌上,伸手点了点她脑袋,“日后不许泡郎君的茶,真苦。” 且不说,她才得了这庄子,动作太大会惹得老夫人心中不快,而且,她手中没有刘管事这样的人可用,如今敲打一二,也算是威慑了。 元宝吐吐舌,“咱们出来的急,没有带茶,娘子方才说要喝,婢子只能是去拿了些郎君的茶叶来泡。”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庄子上的人都到了,面色皆不同,有的惴惴不安,有的疑惑榆木。 沈兰溪一一扫过众人,翻开了桌上的册子。 “力役的在哪儿?” 刘管事连忙上前,指着几十个穿着灰扑扑的人道:“少夫人,便是他们。” “元宝”,沈兰溪唤了声,“去给他们每人发二两银子。” “是,娘子。” 刘管事定了定心神,瞬间安心了,又指了厨房的人给她瞧。 二十个人,除了烧火丫头外,剩下的无一不是膀肥腰圆,凑在一起像是一座山,倒是好认的很。 沈兰溪冷笑一声,道:“我点了名儿的,自行去与绿娆领了这月的银钱离去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那十几二十人愣怔一瞬,立马嚷了开来,言语皆是不满。 “啪!” 沈兰溪端起桌上的茶盏摔在了那群人面前,眉眼凌厉,“吵?” 继室难为 第27节 院儿里瞬间鸦雀无声。 “留你们在庄子上,是为了伺候主人的,不是让你们领着月例,再花着主人家的银钱把自己养得肥肥壮壮!”沈兰溪怒斥道。 老夫人不计较这些银钱,但她沈兰溪不行,谁想从她手里昧银子,便做好准备挨收拾! 绿娆拿出了荷包,道:“我家娘子心善,不愿与你们计较,让我把这月的银钱给你们,但你们自个儿扪心自问,就这些年你们吞了的银子,置办的田地,还有脸面拿这银子吗?若是谁敢再闹,直接绑了去官府。” 静了几息,一男人率先站了出来,与沈兰溪行礼,“多谢少夫人。” 有一便有二,最耐不住的便是人性。 “元宝,这边洒丽嘉扫伺候的二十人也每人发二两银钱。” 沈兰溪说罢,把手里誊写的名册递给刘管事,“这庄子上大小事,还有劳刘管事操心了。” 刘管事连忙躬身接过,“是,是是。” 沈兰溪抱着金丝暖炉,似是忽的想到什么,又侧头道:“对了,这二两银钱,管事的约莫是瞧不上眼了,我就不给您发了?” 刘管事腿软的扑通一声跪下了,磕头道:“多谢少夫人,多谢少夫人!” 话没点透,但是他知道,沈兰溪这是对他捞的油水心知肚明了,这话也是放他一马的意思。 “刘管事怎的行如此大礼,快起来吧”,沈兰溪做作道,“你只记着一句,人在做天在看,你若厚待我,我自是不会薄待你,但你若是……” “老奴明白,万事全听少夫人安排。”刘管事立马接话道。 “如此甚好。”沈兰溪满意的笑了。 “哦,对了,你们这几个要离开庄子的,我还有一份年礼要送与你们。”沈兰溪说着,给了元宝一个眼神。 元宝瞬间领会,转身进屋拿了一沓纸张出来。 “这是你们在庄子上捞的油水的存证,若是有一日我听见什么关于祝家不好的,或是说我沈兰溪的”,沈兰溪说着一笑,阴恻恻的,一字一顿:“那咱们,公堂上见吧。” 元宝冷着脸把手里的东西按照姓名交了出去,只听她家娘子又说了一句。 “我这人,最是睚眦必报,若是不信,便来试试,不让你把牢底坐穿,我便不是沈兰溪!” 元宝:“……” 哪有人这般败坏自己名声的! “父亲,我们不进去帮母亲吗?” “不必,由着她来。” 帮?里面那人正大杀四方,他进去怕是要遭白眼了。 院儿里热闹,却是没有人瞧见,影壁外的一大一小驻足片刻后转身离开。 第25章 酉时三刻,院儿里重归寂静。 不多时,祝允澄抱着一只兔子跑了进来,身后的小厮还拎着几只山鸡。 “母亲。”他眼角眉梢藏不住的欢喜和骄傲。 “去打猎了?”沈兰溪讶异道,视线灼灼的落在他怀里的灰兔子上。 察觉到她的目光,祝允澄矜持的点点头,压制着迫不及待分享喜悦的心情,故作淡然道:“这是我猎到的兔子,丑了点,我不喜欢,送给你吧。” 沈兰溪笑得一脸满意,示意元宝过去接下,“既是你送与我的,那今晚的□□肉便多分你两块肉,乖啦~” 祝允澄瞬间目瞪口呆的楞在原地,脸上神色龟裂,活似被雷劈了一般。 僵着手臂,怀里的丑兔子被元宝接过。 □□肉?! 肉! 祝允澄咽了咽喉咙,好半晌才找回些神志,不觉结巴,“吃,吃了它?” 沈兰溪连连点头,视线黏在那灰兔子身上,却好似瞧见了一盘油光红亮的兔子肉,亮晶晶的,“对啊!□□甚是好吃,尤其是山里的野兔子,肉质紧实,会更好吃些!” 祝允澄险些哭出来,“不,不养着吗?” 哪有人看见兔子会想着红烧的?! 不都是青菜萝卜好生喂养着的吗! 沈兰溪还是不是女人! 沈兰溪听出些许不对,一抬眼,对上他委屈的视线。 她眨了眨眼,又转头看向元宝,后者一副要流口水的馋嘴样儿。 没错啊!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啊! “要……养着吗?”沈兰溪不确信的问面前的小儿郎。 祝允澄抠抠手指,静默半晌,言辞委婉,又透出些委屈:“它好好的,我都没用弓箭射,足足逮了小半刻钟,用网兜的。” 他说罢,又小声补充一句,“况且,它虽是丑了些,但也是一条生命……” 沈兰溪:“……” 这是菩萨转世吗? “晌午吃了什么?”沈兰溪忽的问。 祝允澄不解的瞧她,似是疑惑她记性怎么这般差,刚要开口忽的反应了过来。 沈兰溪瞧他神色转变,又道:“那鱼也是你亲手钓的不是?” 祝允澄不吭声了。 沈兰溪欺负小孩儿从不手软,用他方才的话堵他,悠悠道:“那也是一条生命啊,更何况,那些鱼还不丑呢。” 祝允澄:“……那,那我日后不吃鱼了。” 沈兰溪咬了块点心,颇有闲情逸致的逗小孩玩儿,“小猪被杀之前也很可爱,小时候粉粉的一小只,长大了就变得白白嫩嫩的了,还有你身后那几只山鸡,不也是生命?” 祝允澄咬了咬唇,憋了又憋,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喜欢吃肉…… 沈兰溪就着他纠结又无助的表情,慢悠悠的把一个绿豆糕吃完了,拍了拍手指上沾到的点心屑,这才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话虽是残酷了些,但这世间如此,小到你今日带回来的山鸡、兔子,大到几个王朝的更迭。” “今日这只兔子得你慈悲心肠护着,你愿意养便养着,便是山鸡猪羊,你愿意养着什么,旁人也管不着,你父亲教你仁义之心固然好,但这不必为着这是一条生命便禁忌,世间自有其运转规则。” 祝允澄嘴巴张圆,吃惊了好半晌,呐呐道:“你竟像是读过书的……” 沈兰溪:“……” 她不仅读过书,还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呢! 沈兰溪赠了他一个白眼儿,吩咐人把那几只山鸡清理一下,等会儿调了酱汁烤着吃。 “诶,那只彩色羽尾的留下,养着玩儿吧。” 元宝:“……是。” 她家娘子何时喜欢养山鸡了? -- 翌日晌午,马车在府门前停下,沈兰溪被元宝搀扶着下了马车,活动筋骨似的伸了个懒腰。 祝允澄瞧见她那一副要去作战的架势,疑惑的挠了挠脑袋。 披着大氅落后一步的祝煊倒是眼角动了下,无奈的笑了声。 “父亲。”祝允澄翻身下马,随在他身后。 “嗯,进府吧。”祝煊淡淡说了句,抬步跟在那抹靓丽的身影后。 沈兰溪一左一右跟着两个女婢,大步流星的进了门,径直往老夫人的主院儿走。 几步路硬生生被她走出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来,后面的祝煊瞧得好笑。 一进院子,不等婢女上前行礼,沈兰溪便扑通一声跪下了,跪的笔直又刚烈。 那女婢吓了一跳,脚步踟躇着不知该不该上前。 “劳烦这位姐姐通报一声,二娘来请罪了。”沈兰溪一脸严肃与悲戚道。 女婢:“……” 后面的父子俩也被沈兰溪的动静惊得一滞,祝允澄傻眼的瞧着她这出不知为何。 祝煊倒是清楚些,与那女婢道:“你去做事吧。” 说罢,他脚步稳健,带着那一步三回头的儿子步入了屋里。 “祖母。” “曾祖母。” 老夫人瞧着下首行礼的父子俩,和煦道:“回来了,快来这儿坐。玩儿得可还畅快?” 祝允澄抓了抓脑袋,看向自己的父亲。 祝煊却是垂着眉眼在椅子上坐下,一副没打算开口的模样。 他打发走那女婢,却是不替母亲说话,这是要让母亲一直在外面跪着了? 祝允澄倏地瞪圆了眼睛。 哼!亏得昨夜母亲还多给了他一只鸡腿呢! 那般好吃,他辛苦打猎,都没多得一只! “还好”,祝允澄应了一声,又急忙道:“曾祖母,母亲在外面跪着呢,说是要跟您请罪。” 老夫人立马翻了个白眼儿,哼了声道:“她倒是乖觉。” 祝允澄没听出其中之意,忙不迭的点头,想她让沈兰溪进来,附和道:“母亲是乖的!” 到底是年纪轻,心里藏不住事儿,语气中的偏袒之意尽显,老夫人没好气道:“你就知道护着她。” 继室难为 第28节 她说罢,侧头与花嬷嬷道:“去唤沈氏进来。” 不过片刻,花嬷嬷一脸难色的只身进来了。 老夫人:“她呢?走了?” “少夫人说,怕进来惹得您动气,还是在外面跪着说吧。”花嬷嬷回禀道。 “说什——”么。 “二娘自知丢了祝家脸面,不敢求祖母宽宥,特来与祖母请罪,请祖母重罚。”外面的声音不甚清脆,依旧是众人听过的那道怯弱声,便是这话也说得可怜。 老夫人提起一口气,刚要出口,又自认骄矜的不愿喊话,气道:“滚进来!” 隔着屋子喊,那里有半点女子的规矩? 这一声呵斥,倒是比方才花嬷嬷出去传话有用多了,跪在外面的人麻溜的滚了进来,还带进来了两个。 元宝和绿娆随着沈兰溪跪的笔直,哪怕元宝怀里还抱着旺财,就是那只被沈兰溪留下的彩色尾羽的山鸡。 “祖母安好,二娘认罚,还望祖母保重身子,莫要动气。”沈兰溪一副乖乖怯怯的模样道,便是行礼的动作也赏心悦目的好看,哪里瞧得出半分旁人口中不懂礼数? 祝老夫人却是没瞧她的礼数,一脸惊诧的指着她身后婢女怀里的一坨,“你带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沈兰溪一脸懵的抬眼,顺着她的视线瞧去,随即又恍然道:“这是旺财,澄哥儿猎到的,送与我养着的,只这一只。” 她说着抿抿唇,一副舍不得却又忍痛割爱的神色,“祖母若是想要,二娘便转送给祖母,平日里逗个趣儿也是好的。” 闻言,老夫人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嫌弃道:“谁要你这玩意儿!” 沈兰溪暗自叹了口气,颇为遗憾。 没被瞧上,可惜了。 “你与陆家那事,在外传的沸沸扬扬,一会儿用过饭,带些礼去陆家走一趟,莫要再惹闲话。”老夫人没好气道。 沈兰溪诧异的抬眼,对上了老夫人瞪她的视线。 “瞧什么瞧,起来吧。”老夫人凶巴巴的道。 沈兰溪却是笑得乖软,“多谢祖母,祖母庄子里的梅花开得正好,您没去瞧,我便让人摘了好些花瓣回来,等做成了梅花糕定给祖母送来尝尝鲜~” 老夫人倏地瞪圆了眼,“你把我的梅花薅了?!” 沈兰溪:“?” “呵。”一旁瞧了好一会儿戏的人没忍住笑了一声。 沈兰溪刚要在心里骂他,祝煊开口了。 “那些梅花零落成泥总归是可惜了些,制成糕点也算是物尽其用了,祖母可好好尝尝。” “嗯嗯嗯!我吃过!那梅花糕甚是好吃,祖母定当会喜欢的!”祝允澄连忙点头附和,小眼神儿真诚得让人心软。 “一个两个的,都被灌了迷魂汤不成”,老夫人酸溜溜的嘟囔一句,看向木桩子似的立在那儿的人,“做得好吃些,不然我还是会罚你。” “哦。”沈兰溪应了声,又小声出主意道:“不若……我拿些来给祖母,您自己做?” 老夫人:“你还想偷懒?” 沈兰溪摇摇头,老实道:“倒也不是,只是怕做得不合祖母胃口,到时还得挨罚,何苦来哉?” 老夫人深吸口气,终是忍无可忍,指着那门儿,“带着你那闹人的野鸡出去!” “哦,那二娘回去吃饭啦!”沈兰溪卖乖道。 说罢,便亟不可待的带着元宝和绿娆掀帘出去了,脚步轻快又匆匆。 祝煊眼里的笑意掩藏不住,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起身,“孙儿也告退了。” 老夫人白他一眼,眼不见心为净的摆摆手。 别以为她没瞧出来,他坐这儿半晌,不过是怕她当真罚沈氏罢了。 “曾祖母,我还带回来一只兔子,能不能养在院子里?”祝允澄眼神清澈的问,“若是祖母不喜欢,那我养去母亲院子里也是一样——”的。 “喜欢!”老夫人急忙道,触及到他诧异的神色,又缓了语气,和煦道:“曾祖母喜欢兔子,就养在正院儿吧。” 兔子有什么好的? 一个养鸡,一个养兔子,不成体统! 第25章 “老夫人莫要生气了,少夫人这次虽是行事没了分寸,但也主动来认错了不是?”花嬷嬷安慰道。 祝老夫人摆摆手,“气什么?这事虽是与她名声不好,但她护着自家姊妹,说到底也算不得错。在家里虽是软了些,但是出门在外,还是强势些的好,能护着家里人。” 说罢,她哼了一声,疲老的眼睛里闪过些好笑,“你以为她是乖顺,自己来认错?那是她聪慧。” 沈兰溪丝毫不知老夫人对她的把戏瞧得分明,她饿得前胸贴后背,脚步飞快,裙摆随着她的动作打旋。 “娘子,这彩鸡还要养着吗?”元宝紧跟着她,小声问。 沈兰溪看了眼她抱着的绿豆眼小菜鸡,随口道:“养着吧,再长些肉才好吃。” “咕咕!” 小菜鸡似是听懂了她的话一般,扑棱着翅膀就从元宝怀里跳了下去,刚跑两步,又被元宝揪着翅膀抓了回来。 “跑什么,娘子说了,现在还不吃你呢!”元宝教训似的拍拍它的脑袋,又嘿嘿一笑,“养肥肥再吃~” “咕咕咕!” 沈兰溪不忍再瞧那傻姑娘,大步进了院子。 既是在老夫人面前扯了慌,总要圆好才是,哪里能随便烤了吃?也就这傻姑娘会信这话。 阿芙一早得了信儿,金丝炭火把屋子烘得甚是暖和。沈兰溪一进屋便脱了身上沉甸甸的披风,吩咐人摆膳。 乳鸽汤,地三鲜,麻辣鱼和一碟子软软糯糯的红烧猪脚,都是沈兰溪寻常爱吃的。 “还有一碟子糯米丸子需得等会儿,婢子一会儿给您端来。” 沈兰溪笑盈盈的瞧着她满是喜气的小脸儿,夸赞道:“几日不见,阿芙愈发伶俐了。” 阿芙有些害羞的笑了下,屈膝行礼退了出去,正巧撞上回来的祝煊。 “郎君。” “嗯,再拿副碗筷来。”祝煊说着进了屋。 沈兰溪刚要动筷子,视线落在那进来的人身上,又放下。 她没起身行礼,没规矩的托腮瞧着他脱去身上的大氅。 “今日的戏,郎君看得可还尽兴?”沈兰溪语气轻懒,带着些秋后问责的意思。 祝煊净了手,转过身来瞧她,眼里还残留着些笑意,“以退为进,倒是不知你还会这个。” 沈兰溪一脸骄傲的哼了声,“我会的多着呢。” 说罢,她夹了个软糯油亮的猪脚开始啃,满嘴香。 闻言,祝煊眉梢微扬,眼前闪过她坐在廊下盛气凌人又霸道至极的模样,轻笑了声,“嗯。” 瞧了眼桌上的菜,他没忍住道:“食荤易上火。” 沈兰溪:“吃饭先闭嘴。” 祝煊:“……” 脾气倒是显露出来了。 用过午饭,祝煊便起身往前院书房去了。 沈兰溪上午在马车上睡过,便没歇晌,让元宝拿了话本子来。 不觉日暮西斜,阿芙进来禀报,“禀少夫人,郎君派阿年来传话,请您去前院书房走一趟。” 沈兰溪从话本子上收回视线,诧异道:“前院书房?” 往常从未有过这般,沈兰溪也不敢耽搁,让元宝伺候着重新梳了发髻,穿好披风,匆匆往前院去。 府里上下都准备着过年,一路走来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唯独前院书房寂静的很。 “小的给少夫人请安,郎君嘱咐说,您来了直接进去便好。”阿年上前行礼道。 沈兰溪与他颔首示意,几步跨上台阶推门而入。 宽大的檀香木书桌后,男人一身青色衣袍端坐着,听见动静时掀起眼皮瞧来。 沈兰溪左右看了看,没瞧见什么,这才上前浅浅屈膝行了一礼,纳罕的问:“郎君唤我来,可是有要事?” 祝煊示意她上前,指了下自己左手边的一摞册子,“我先前应过你,休沐时教你看账册,几日得闲,便细细教你一点。” 沈兰溪险些两眼一抹黑的晕过去,有些奔溃道:“这么多?” 说罢,她又小声嘟囔,“郎君倒也不必如此言而有信……” 祝煊掩下笑意,只当作没听见她后面那句,语气清淡依旧,神色也是一本正经的,“你先前说得不错,笨鸟先飞,这是账册都是与你学习的,若是不够,我再去问母亲要一些来,往年的账册母亲也应是收着的。” 沈兰溪慌忙摇头,欲哭无泪道:“不必去劳烦母亲了,我也没有那般愚笨不堪!” 祝煊对她这话不置可否,“过来坐,还是你想站着听?” 沈兰溪几步过去,在他旁边的圆凳上坐下,双手置于膝上,一副乖巧认真的模样,“劳烦郎君了。” “既是知劳烦,便认真些。”祝煊眼神意味深长的瞥她一眼,翻开了最上面的那本账册。 沈兰溪没听出其中意思,垂头耷脑的瞧向桌面的账册。 这么一摞,看来今日她得聪明些了。 他的声音清淡,仿若一杯清茶,沈兰溪听着那些熟悉的东西,迷迷瞪瞪的只想打瞌睡。 太催眠了! 祝煊侧眼,瞧见她渐渐阖上的眸子,抬手在桌面上轻叩了两下,“既是犯困,便站起来听吧。” 沈兰溪:“?” 她在一瞬间脑子清明,一股难言的羞耻感涌了上来。 继室难为 第29节 “祝正卿!我,我是你娘子,你不能这样……”沈兰溪面红耳赤的哼哧出一句,却是越说越小声。 狗男人抬起的眼睛里的揶揄藏都不藏,羞煞人啦! 祝煊被她喊得眉梢一扬,伸手从书案的抽屉里翻了戒尺出来,比西院儿的小书房里的那个略薄一些,但足以威慑人了。 “今日既是当你先生,有些规矩还是要讲的”,祝煊说着稍顿,戒尺在掌心轻拍了下,“方才的话,要我再说一遍吗?” 明晃晃的在威胁人,沈兰溪最是识时务,不情不愿的站了起来,立在他右手边。 “还有一点讲完,一会儿便要教考了,仔细听。”祝煊叮嘱一句。 “哦。”沈兰溪随意应道。 “若是还不会,那便要罚戒尺了。”祝煊漫不经心的道。 沈兰溪:“……” 混蛋!就会这一招! 祝煊眼角的余光扫过她不平的神色,垂眸敛起眼里的笑。 烂熟于心的东西,被他细细讲来,沈兰溪甚感无聊,哪里有她还没看完的话本子有趣? 祝煊讲得简单,教考也甚是容易。 哪怕沈兰溪有心藏着,也不觉答对了大半,虽也是害怕他置于左手边的戒尺。 他问,她答。 直至…… “这法子你倒是记得清楚。”祝煊盯着她的一双眼睛道。 沈兰溪点头卖乖,“都是郎君讲得好~” 闻言,祝煊轻呵一声,“七八个步骤转换为三步,这法子虽是轻巧,但不适于娘子这般——” 在她渐渐反应过来的眼神中,他慢悠悠的说完那句话,“没有学过管理账册的学生,是以,今日我可没有教过你这法子。” 沈兰溪如同被人当头一棒,连忙辩解道:“我都说了我聪明,你怎么不信呢?” 祝煊端起案桌上的茶水润了润嗓子,作势翻开另一本账册,“既是如此,那我便考考你同样没讲过的——” 沈兰溪便是再傻,也瞧出了端倪,伸手按住他要翻账册的手,负气的一屁股坐在圆凳上,“你戏弄我!” 这话带了几分指控的意思,祝煊不接,反问,“不装了?” 沈兰溪回他一记白眼,有些气道:“祝正卿,你好生能装啊。” “比不得你沈二娘。”祝煊凉嗖嗖的道,又饮了口茶。 “哼!你是如何知晓的?”沈兰溪语气娇蛮,有些凶巴巴的问。 祝煊不与她解惑,放下茶盏,把那几本账册合上,“自己想。” “那日在庄子上,你瞧见了?”沈兰溪反问,语气却是笃定。 她懂账簿之事,也就林氏知晓,便是沈兰茹也不甚清楚,以为与她一般是个一知半解的学渣渣。 “若是不想为人知,便要守好,不要外露。”祝煊瞧她是小辈一般,教导道。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沈兰溪被他耍了的羞恼一个劲儿的往脑袋里冲,“哼!祝正卿,你欺负我!” 说着,她起身压到了他身上,双手抓着他的衣领,恼羞成怒得明显。 祝煊被她的动作一惊,生怕她摔了,伸手揽住她的腰背,训斥道:“不许胡闹。” 男人身上的清冷感很重,沈兰溪使着坏的想他与她一般羞,原本抓着他衣领的手开始剥洋葱,带着些明晃晃的娇媚,“胡闹什么,郎君仔细说说?” 勾人的狐狸精,势要把这清冷如月光的谪仙拉到自己的狐狸洞。 祝煊的耳根不免染上了红,在她的手上轻拍了一下,“君子正衣冠,不许在书房闹。” 沈兰溪斜他一眼,语气轻软又绵长,“君子正衣冠,得以赴卿约,郎君是要去赴哪位佳人的约?” 谪仙终是不敌狐狸精,被剥去了外面的青衫,露出青白色的里衣。 眼瞧着里衣不保,祝煊咽了咽喉咙,一把抓住她捣乱的手压在她腰后,羞恼道:“前夜没要够?” 沈兰溪眼前闪过那夜热汤池里的乱,面颊也有些发烫,但还是故作镇定道:“郎君没有了?” 谁让他先戏弄她的,她定得还回去! 她沈二娘铮铮铁骨,绝不认输! 轰的一下,祝煊面皮霎时通红一遍,脖颈上的青筋都凸显了出来,怒吼道:“沈兰溪!” 小郎君被她戏弄得衣衫半褪,很是狼狈,沈兰溪满意极了,声音欢快的应:“诶,在呢?” 这一声,仿若调皮的猫,在他心口上踩了下又跑开,无奈的紧。 祝煊一把擒住那欲起身的人,眼里着了狼光。 两人四目相对,沈兰溪瞬间头皮发麻。 糟糕!逗过头了! 她刚要开口,门忽的被敲了两下。 “郎君,揽香楼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沈兰溪眉梢一动,有些诧异的瞧向紧闭的门。 揽香楼? 思绪一动间,祝煊已经穿好了衣衫,再次变成了泠泠君子,一散方才的旖旎。 祝煊在她腰间轻拍了一记,“起来。” 沈兰溪依言站起身,迟疑的问,“郎君可要去揽香楼?” “自是要去。”祝煊边说边理了理身上褶皱明显的衣袍,与门口的阿年吩咐道:“去牵马。” 说罢,他瞧向一旁垂着脑袋若有所思的人,稍顿,“我是去办案的。” 闻言,沈兰溪漆黑的眼珠子一转,唇角不受控的勾起,她脑袋凑到他胸前,扬起,揶揄道:“郎君这话……是想说什么?” 祝煊一脸淡色的抬手推开那灼灼视线的脑袋,抬脚往外走,“我会晚些回来,你自行用晚膳。” 沈兰溪心不在焉的‘嗯’了声,送他出门。 “元宝,你去——”沈兰溪说着一顿,瞧了眼黯淡的天色,“罢了,去东院儿与夫人说一声,我明日去陆家拜访。” “是,娘子。”元宝颠颠儿的去了。 她家娘子还送郎君出门,可真喜欢郎君,嘿嘿嘿~ 沈兰溪等到夜半,迟迟不见祝煊回来,歪在床上睡了过去,醒来时脖颈扭得酸疼。 “东西准备好了?”沈兰溪问。 绿娆点点头,“都按娘子吩咐的备好了。” “成,走吧。” 沈兰溪起身,带着两个女婢出了府,掀起车帘便是一愣。 “这是什么?” 元宝跟了上来,顺着她的视线瞧向车里五六盒的礼品,贴心的解释道:“婢子昨儿听娘子吩咐去与夫人说了一声,这些都是夫人给的,索性今日要带,婢子便让人直接送到马车里了。” 沈兰溪:“……” 绿娆也跟了上来,往里面瞧了眼,再看看自己手上的一小包糕点,轻飘飘的。 嗯……有些寒酸。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了陆府门口。 “娘子,这是鸿胪寺李家的马车。”绿娆低声道。 沈兰溪倒是眉梢微扬,兴致高涨,“倒是碰巧了啊,你们猜,李家是来商议亲事的,还是来退亲的?” 她声量如常,被迎上来的小厮听了个正着,不免面色古怪。 元宝扯了扯她的衣袖,一本正经的与那小厮道:“我们是祝家的,劳烦与主家通报一声,祝家少夫人前来探望陆老夫人。” “是,还请祝少夫人稍候。”小厮连忙道,脚步匆匆的折了回去。 沈兰溪闲情逸致的吃着果脯点头,瞧着眉眼甚是和善。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朱红色的门内出来几位妇人,沈兰溪要找的陆夫人便在其中。 “娘子,左边那穿着海棠花色衣裙的夫人便是李夫人,她旁边那位面色稍白,穿着青灰色衣裙的是李大人的胞妹,李家二娘子,也就是阮娘子的母亲。”绿娆低声与她耳语。 沈兰溪神色如常,大大方方的掀着车帘看戏,瞧着那面色不一的三人悠哉道:“看来,陆夫人今日印堂发黑啊。” 她说罢,擦了擦手上的糖渍,带着两人下车。 “娘子,夫人准备的礼还没带……”元宝小声道。 “浪费。”沈兰溪丢下两个字,落落大方的走向客套寒暄的三人,行了一晚辈礼。 “原来是祝少夫人,从前鲜少见。”李夫人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沈兰溪,语气不详的道。 沈兰溪只当作没听出其中不满,笑得客气,“我性子腼腆内敛,寻常不见外客,李夫人没见过我也不足为奇。” 李二娘扯了扯嫂子的手臂,上前一步,笑与沈兰溪道:“在家时听我家五娘说起,祝少夫人率真温善,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夫人谬赞。” “少夫人若是得闲,便来家里坐坐,五娘念着你呢。” “多谢夫人,得闲时晚辈定当登门拜访。”沈兰溪好生应下,脸上挂着虚与委蛇的笑。 若是真感念,她在坊间的名声还能坏成那样儿? 送走李家的两位,沈兰溪脸上的幸灾乐祸藏都不藏,瞧向一旁僵着脸笑的陆夫人。 继室难为 第30节 “几日不见,陆夫人都生了白发,想来这流言传得不易啊。”沈兰溪阴阳怪气道。 陆夫人眼角的细纹动了动,神色愈发的僵,“今日家里不便,祝少夫人若是无甚要事,我就不请你进去喝茶了。” 赶客的意思明显,沈兰溪却是抬脚便往里面走,裙摆扫过鞋面上缀着的白玉珍珠,语气却不似那珍珠温润,“那日我告诫过陆夫人,若是传言不实,我沈二娘定会登门拜会你家老夫人,走吧,一起去瞧瞧。” 土匪作风,流氓习性。 后面的两个女婢也雄赳赳气昂昂的连忙跟上,绿娆手里还提着那寒酸的油纸包糕点。 陆夫人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宽袖下的手隐隐发抖。 混账! 门口的小厮眼观鼻鼻观心的垂着脑袋,装聋作哑。 厅堂内,沈兰溪扫过那明显憋着气的脸,故意问:“陆夫人不请我坐吗?陆家就是这般待客的?” 陆夫人咬了咬牙根,刚要开口,便被那笑盈盈的声音抢了先。 “陆夫人既是不请我坐,那我便直接去老夫人院儿里看望她老人家吧,陆夫人可要来?”沈兰溪状似一脸真诚的问。 这熟稔的姿态,陆夫人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强压着怒意道:“祝少夫人来得不巧,我家老夫人身体抱恙,正卧床歇息呢,怕是见不了客。” 沈兰溪对她的敌视毫不介意,一副颇为赞同的神色点了点头,“有陆翰羽这般孙子,真是苦了陆老夫人了。” 说罢,她端庄的在椅子上坐下,遗憾道:“我还给老夫人带了包糕点来,如今瞧着,老夫人是没有这口福了,还是我自个儿吃了罢。” 元宝险些没笑出声来,艰难的忍了又忍。 陆夫人听着这荒唐的话,胸口迅速起伏几下,对上了那吃着糕点的人清澈的眼神,顿时额头的青筋一跳,便听她又开了口。 “李家夫人是来退亲的吗?”沈兰溪闲聊似的问。 “祝少夫人若是无事,便请回吧。”陆夫人双手握拳,也丢了规矩,直接下逐客令。 沈兰溪屁股都不带挪一下的,“陆夫人是脑子不好使,还是耳朵听不清?我说的不是事吗?” 她语气亦不善的问,稍顿,又道:“还是你觉得,你欺负了我这事,便这么算了?” 陆夫人被气得脸黑一片,“祝少夫人想做什么?” “你猜”,沈兰溪把手里的点心渣渣擦了擦,站起了身,“陆夫人最好把陆翰羽如珍如宝的捧着,不然——” 她说着,轻笑一声,“走了,你们陆家的茶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好喝。” 主仆三人刚出院子,便听得里面传来噼里啪啦的碎裂声,沈兰溪脚步一顿。 元宝:“娘子……” 沈兰溪唇角缓缓勾起,眯着眼享受似的听了听那声儿,不吝啬的夸赞道:“真悦耳!” 元宝:“……” 三人出了陆府,沈兰溪一改方才模样,蔫头耷脑的活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元宝瘪着嘴,一副愤慨又委屈的神色,声音清脆如黄鹂,“少夫人快别哭了,明明是陆家夫人摸黑您的名声,你还好心上门与陆夫人道歉,反倒被骂了一通又赶出门来,” 沈兰溪抽抽噎噎的软声道:“不可这般说,陆夫人是长辈,便是用茶盏砸我,我也不该躲的。” 元宝连忙跟上她这话,“少夫人别犯傻,若是被陆夫人伤了脸,郎君瞧见会心疼的!” “?”沈兰溪,“罢了,我们还是走吧,被人瞧见,既丢祝家脸面,也会惹得陆夫人被人非议。” 说罢,沈兰溪捏着手里的帕子拭了拭眼睛,一副柔弱模样,被绿娆扶着上了马车。 仔细瞧,那双腿还有些一瘸一拐的。 府门前人来人往,不管是这话还是沈兰溪如柳枝般的柔弱模样,都落了人眼。 马车上,元宝一脸喜滋滋的邀功,“娘子,我说得好不好?” 沈兰溪点了点她额头,“聪明死你了。” 绿娆尚且有些回不了神,呆呆愣愣的瞧着有些木。 元宝拍拍她肩膀,宽慰道:“无事,姐姐在娘子身边伺候的时日短,等过个一年半载,也能如我一般了。” 绿娆瞧着她骄傲神气的小模样,呐呐的点了点头。 难怪她家娘子进去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脚步匆匆的出来了,原来后面还有这一出…… 沈兰溪拆开祝夫人准备的东西,捻了颗栗子肉扔进嘴里,“还不错,你俩也吃。” “嘿嘿,多谢娘子。”元宝笑嘻嘻的道谢,毫不客气的抓了一把栗子肉乐呵呵的吃,还不忘分给绿娆一些。 “娘子,可要婢子也找人把陆家被退亲的事散播出去?”元宝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不必。”沈兰溪喝了口花茶,“这事早晚会传出去,何必花银子呢?” “那要不要婢子找两个人把那陆家郎君套麻袋揍一顿?”元宝又问。 沈兰溪抬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安分些。” 元宝瘪了瘪嘴,“婢子就是气。”说着还望嘴里塞了两个果子,吃得香香甜甜的。 “陆翰羽的事,那是沈兰茹的,至于我,陆翰羽被退亲,便是对我那些坊间传言最好的反击。”沈兰溪懒懒道。 “没听懂。”元宝懵懵的摇头。 沈兰溪又塞了把果子给她,“嗯,吃吧。” 马车行至东龙大街,沈兰溪叫了停,“元宝,你去打听打听揽香楼昨夜出了何事,机灵些。” “是,娘子。”元宝又抓了把小果子塞进荷包里。 “我在前面的荟萃楼等你,给你点烧鹅吃。”沈兰溪给她鼓劲儿。 元宝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呢~”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时近晌午,荟萃楼门前车马已然热闹起来了。 沈兰溪刚一进去,便被小二迎去了祝家的厢房。 “一会儿会有个梳着双丫髻、身着粉色衣裙的姑娘前来,名唤元宝,记得领她上来。”沈兰溪吩咐道。 “是,小的记下了。”小二躬身应道。 一刻钟后,沈兰溪酒足饭饱,等候多时的人也终于回来了。 “娘子,出大事了!”元宝一路小跑回来,额间还沁着汗,神色焦急。 “怎么了?”沈兰溪一颗心被她吊起,倒了杯茶给她,“先喝。” 元宝端起那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抹了抹嘴道:“娘子,揽香楼出了命案!” “命案?”沈兰溪讶异,“谁?” “蓝音娘子!” “蓝音死了?”沈兰溪瞬间身形僵直。 元宝连忙摆手,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不是不是!死了的是个当官儿的,说是姓秦,但那人好死不死的,偏生死在了蓝音娘子房里,他们说是毒杀,现下揽香阁已经被官府的人查封,蓝音娘子被抓走了。” “怀疑是蓝音毒死了那姓秦的?”沈兰溪反问道,右手无意识的摩挲着氤氲热气的茶杯。 “是,但奇怪的是,听说昨夜来了的不止是刑部的人,还有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人,里面烛火通明,亮至三更天,此时外面还有重兵把守呢,看管甚严。”元宝抓了抓脑袋上的发髻,有些想不明白。 沈兰溪静默几息。 难怪她昨夜觉得有什么不对,祝煊身为左佥都御史,向来是偏重于官吏之间的狱案,揽香阁这般的命案,合该找刑部才是,阿年又怎会慌慌张张的来禀报? 怕是此事不止牵扯着那死了的秦姓官员,里面还有更大的鱼。 “知道那姓秦的叫什么吗?”沈兰溪问。 元宝两条小细眉拧了拧,道:“好像是叫秦元寿,是个武将。” 沈兰溪手指轻敲了下,只觉这名儿似是听过,却又想不起来。 一旁的绿娆思索了一瞬,小声提醒道:“娘子,这位秦将军是陈家的姻亲,也是陈家三郎陈彦希的岳父。” 沈兰溪瞬间恍然大悟,刚要开口,却是被小炮仗抢了先。 “就是那个辜负娘子的负心郎混蛋的岳父?”元宝一双眼瞪得溜圆,似是要撸袖子出去揍人一般。 沈兰溪瞧得好笑,抬手在她脑壳上敲了下,“大声什么?生怕外面的人听不见?” 元宝揉了揉被敲的地儿,委屈又义愤填膺的哼了声。 沈兰溪敛了眉间色。 若是她没记错,这秦元寿是同四品的武将,那牵扯在内的人,必定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或是皇亲国戚,刑部的人担不了这责,才会让人去找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人来。 那蓝音……怕是凶多吉少了。 一回府,沈兰溪便吩咐人盯着些,若是郎君回来要立即知会她。 进了屋,元宝才小声问:“娘子是要帮蓝音娘子吗?” 沈兰溪坐在梳妆镜前,缓缓拆掉发髻,半晌才答:“帮不了。” 在这个封建朝代,权利重于一切,包括人命。 且不说,她不明真相,其中缘何她无所知,再者,便是明了又如何,皇亲国戚与平头百姓从来都不是可放在一处等量的,若是里面那位大人物当真是有人护着,蓝音首当其冲的会被用来抵秦元寿那条命。 至于她,一无恩宠,二无权势,便是有心也无力,帮不了什么。 廊下烛火渐黯,祝煊才踏着风雪回来。 他放轻脚步进门,不等脱下身上冷寒的大氅,那缩在软塌上的人忽的抬起头来,睡眼惺忪,瞧得人心软。 “怎么不去床上睡?”祝煊问着走近。 沈兰溪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娇憨,“回来了,饿吗?厨房给你留了饭菜。” 祝煊脚步一顿,胸腔忽的有些发胀,又热热的。 沈兰溪瞧他看着她不说话,从松软的被窝里钻出来,“我去让人给你热热饭菜,你先去沐浴吧。” 继室难为 第31节 “好。”祝煊温润应声,稍顿,又盯着那披头散发的单薄背影勾唇轻笑,“多谢娘子。” 沈兰溪没听出其中异样,踩着鞋去唤了元宝来,不多时便摆好了膳食,热气腾腾的散着香味。 “再去拿副碗筷来。”沈兰溪吩咐元宝。 祝煊擦发的动作一顿,朝她看来,眉眼间含了些不赞同,“你还没用晚膳?” 沈兰溪打了个哈欠,“用过了,我只是陪你吃两口罢了,不然你一个人用膳多冷清啊。” 也是,她这般好食之人,怎么会饿着肚子呢? 祝煊哂笑一声,劝诫道:“……夜里不可多食,该睡不着了。” “知道知道。”沈兰溪敷衍的应着,拿了他的筷子夹了香喷喷的鸡翅塞进了嘴巴里。 祝煊:“……” 两人吃饱喝足,沈兰溪便迫不及待的拉着他进了内室。 祝煊眉梢一动,张了张嘴又合上了。 罢了,虽是有些累,但也不是给不了她。 “你——” “郎君——” 两人异口同声的开口,皆顿住。 “你先说。”祝煊道。 沈兰溪点头,她等了他好久,自是要先说的。 “刚用过饭,郎君睡不着吧,我们说说话?”她铺垫一句。 只是不等祝煊答,便急切的抛出了自己想问的,“揽香楼的事如何了?听说蓝音被抓了,她还好吗?揽香楼的赵妈妈呢,也被抓了吗?” 祝煊眉眼稍动,盯着她的眼神满是打量,“为何会问起这个?” 沈兰溪脑子混沌,也懒得与他兜圈子,坦白道:“从前有些事,偶然与蓝音结识,这些我日后再与你细说,你先说说她如何了,还有那揽香楼的案件是怎么回事。” 祝煊刚要开口,她又补了一句,“我知晓你有些事不能说,你便挑拣一些能说的与我说说嘛。” 夫妻多日,倒是知晓他会说什么了。 祝煊无奈轻笑一声,把那句‘朝廷案件,不可多言’咽了回去,回道:“此案牵扯甚广,还在查探,揽香楼查封,至于你关心的那位蓝音娘子在刑部大牢。” 沈兰溪上半身抬起,眼巴巴的瞧着他,两人对视几眼,“没了?” 祝煊点头。 沈兰溪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就这两句,街上的百姓都知晓,我还用得着来问你?你说些我不知道的嘛~” “比如?”祝煊被她抓着手臂直晃,也耐心的问。 “比如这案件中被牵扯进来的大人物是谁,还有那毒酒是——啊!”沈兰溪惊叫一声,伸手捂住被敲的脑袋,控诉道:“你打我?” 不重的力道,偏生那股娇娇的劲儿,似是被他敲得青紫了一般。 祝煊无声的叹口气,面上端的严肃,一板一眼的教训道:“慎言。” 沈兰溪一脸不高兴的趴下了,拉过被子把自己蒙的严严实实的,如同稚子一般赌气道:“不说就不说!” 亏得她还给他留了饭菜,哼! 祝煊盯着那一团瞧了半晌,忽的扯唇,无奈的笑了一下,灭了烛火揽她入怀。 在怀里的人不愿意给他抱,要挣扎之时,他沉声开口:“此案牵扯到了朝中两位皇子,我不可与你多说,至于你关切的那位女子,只能说,她不似表面那般简单,案件若有隐情,三司合力,自会查清,不必担心。” 黑暗里,沈兰溪眼底一片了然。 两位皇子啊,那决计是权柄之事了,原来赵妈妈身靠皇子,难怪呢…… 大嬴朝七位皇子,夭折三位,废为郡王驻守边关一位,襁褓中吃奶的一位,玩弄权柄的便只剩在朝的三皇子和五皇子了。 一个是宠妃所出,祝窈嫁了的才貌双全的三皇子,一个是中宫所出,坊间传言平平无奇的五皇子。 只是,那位五皇子真如传言一般平平无奇,还是藏拙,便未可知了。 “郎君,你不避嫌吗?”沈兰溪忽的问。 祝煊思索一瞬,懂了她话中之意,道:“圣上点我去的。” 皇上此举,说是信得过他,但众人瞧得清楚,不过是试探祝家是效忠皇上,还是站在了三皇子那边罢了。 沈兰溪摸摸他胸口,难得有些许同情,“郎君好难哟~” 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丝毫不比后宅之中浅显多少,他们身上背负的不只是自己的性命,还有阖府甚至是一族的人命,稍不留心…… “做个纯臣罢了,祝家效忠的只有天子。”祝煊摸摸她脑袋,声音不觉轻柔,“睡吧,明日腊八节,醒来便有腊八粥吃。” 这哄孩子的话,沈兰溪暗自翻了个白眼,娇声娇气的反驳道:“我哪有那般嘴馋。” 祝煊但笑不语。 这话,怕是她身边跟着的小婢女都不信的。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一连半月,祝煊都早出晚归,有时回来晚了便在前院的书房将就一夜。 沈兰溪没再去打听揽香楼的事,但是禁不住身边有元宝这个小丫头在,东一耳朵西一耳朵的听了些。 揽香楼一案,把朝堂之上的风云诡谲都挑明了,赵妈妈身后站着的是五皇子,如今死在里面的秦元寿更是明面上的三皇子党,而三皇子也不负党羽所盼,请恩彻查,五皇子幽闭府门,半月不出。 蓝音捱了数日,终是松了口,公然指认是赵妈妈下的毒。 人心难测,不外如是。 五皇子素衣入宫,主动交还玉牌,以证自身,还自请入诏狱,静等查验真相。 此事一出,便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那些摇摆不定之人,顿时信五皇子是遭奸人陷害,沦落至此。 只是天家之人,怎能入诏狱? 这事自是被皇上驳回,暂时住在了宫里。 “娘子,排骨汤熬好了。”元宝端着汤碗进来道。 沈兰溪从半晌没翻动的话本子上收回视线,接过汤碗慢慢喝。 “婢子按照您之前的吩咐,给郎君也送去了。”元宝邀功道。 “数你最聪明了,这事不必禀报了”,沈兰溪夸赞一句,又道:“厨房里还有剩的吗,若是有,你们分着喝了吧。” 元宝眉眼间瞬间透出喜意,乐颠颠的行礼道谢。 “前些时日腌制的酸菜也该好了,顺便与厨房吩咐一声,晚上做一道酸菜汆白肉,再做一道粉蒸肉,旁的随意吧。”沈兰溪想着那味儿,有些馋了。 “是,婢子这就去!”元宝说着便欢快的往外走。 屋里寂静不过一息,小丫头又跑了回来,眉飞色舞的满是喜气。 “娘子!阿年带着人抬了两只箱子过来!”元宝喳喳的道。 “什么东西?”沈兰溪问着,放下手里的碗,踩着鞋出了院儿。 两只樟木箱子,像是放书册的,想到自己暴露了的理账之能,沈兰溪刚被吊起来的好奇心瞬间跌落谷底。 祝煊这个混蛋!自己忙便忙呗,还要给她找事做? “请少夫人安”,阿年躬身行礼,视线扫过自己身前的两只箱子,干巴巴道:“这是郎君吩咐小的给少夫人送来的。” “哦,他说什么了吗?”沈兰溪问,一眼都不想多瞧那箱子。 闻言,阿年瞬间面色涩然,垂了头小声道:“郎君说,他公务繁忙,这些时日便歇在前院儿了,请少夫人勿扰,这两箱银子是给少夫人您的。” “嗯?”沈兰溪一个音拐了十八个弯儿,诧异道:“里面是银子?” 不等阿年答话,沈兰溪便让元宝打开了箱子。 一箱泛着银白光,一箱闪着耀眼黄,皆让人爱不释手,眉开眼笑。 哎呀!骂早了~~ 沈兰溪一双桃花眸子硬是笑得只剩一道弯月,声音含羞带嗔,又甚是爽快,“去回禀郎君,先前是我不懂事,扰了郎君清静,让郎君放心,从今儿起,我决计不会再让人去前院打搅郎君办公。” 信誓旦旦,斩钉截铁。 阿年张了张嘴,又连忙闭上,躬身道:“是,小的记下了。” 其实,少夫人若是自己去,郎君还是挺高兴的。 “嘿嘿~去吧去吧,郎君身边离不的人,你且先回去,晚上若是有空,便来西院儿用饭吧,给你们加餐~”沈兰溪笑得一脸欢喜。 “是,多谢少夫人。” “不谢,应该的。”沈兰溪摆摆手道,吩咐人把两只箱子搬进屋里。 毕竟,祝煊若是财神爷,那他便是祝煊身边的散财童子,都要好好供起来的~ 私房钱充盈,最是花钱的好时候。 翌日,沈兰溪与祝夫人请了恩,脚步轻快的带着两个女婢出门潇洒去,后面猝不及防的跟来一个小跟屁虫。 “你跟着我做甚?”沈兰溪瞧着对面吃吃吃的小萝卜头问。 祝允澄丝毫不知他吃的东西是半月前沈兰溪吃剩下的,还很欢喜,小胖爪子拍了拍自己腰间鼓囊囊的荷包,阔气道:“祖母给我发了例银,你不是喜欢吃荟萃楼的烧鹅嘛,先前你请我吃了,今日我请你吃。” 沈兰溪眼珠子一转,丝毫不提自己昨日得的金银,毫无心理负担的应:“好啊!” 元宝在外面听得直翻白眼。 她家娘子也真是的,还花小孩子的银子! 马车行得很慢,沈兰溪瞧见路边摊子上红艳艳的糖葫芦,忽的有些馋了,侧头问:“你想吃糖葫芦吗?” 祝允澄顺着她的视线瞧去,连忙点头。 “我也想吃,你能不能请我吃一串?” 继室难为 第32节 祝允澄瞬间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转头瞧她,似是不知她怎么能大言不惭且不红脸的说出那般不要脸的话! “娘子,前面路被拦了。”元宝小声禀报道。 “敢问马车内的可是祝家少夫人?”一女婢过来问,不等元宝开口,那人便又笃定的道:“我家祝侧妃请少夫人在前面的茶楼一叙。”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只他们这一块仿若结了寒冰一般寂静。 “小姑姑?”祝允澄小声问。 沈兰溪略一挑眉,唇角勾起一道玩味的笑,凑过去与他耳语几句,安抚的拍了拍他肩膀,“不必怕,小心些。” 说罢,她弯身便要出马车,手臂却是被人急促的抓住。 沈兰溪回头瞧他。 “你,你也小心些”,祝允澄别扭的叮嘱道,“我会快些来的,你不要被欺负了。” 沈兰溪有些好笑的在他脑袋上轻拍了下,“放心,糖葫芦还没吃到,我自是不会有事。” 车帘一侧被掀起,又快速落下,沈兰溪被元宝搀扶着踩着脚凳下了马车,却没随着那女婢走。 “祝少夫人?”女婢回头,眉头微皱。 沈兰溪轻笑一声,“去什么茶楼,我还没用早饭,既是难得一叙,可不兴饿着肚子说话,你去回禀你们侧妃娘娘,我在前面的荟萃楼等她,慢慢来,不必着急。” 说着,她便带着元宝和绿娆往前走,马车掉头往回返。 那女婢瞬间冷了脸,刚要追上来,却是被身边的人拦了下。 一炷香的功夫,祝家厢房的门被推开了,来人是一身锦缎的贵公子,哪里是那女婢口中的祝侧妃。 如沈兰溪所料,只她眉眼间的愣怔与慌张仿若真的一般。 “您,您莫不是被小二领错了厢房?”沈兰溪一双眸子澄澈,与他对视一瞬,闪着些懵,羞怯又手忙脚乱的慌忙起身避嫌,往元宝身后躲去。 元宝也慌,但还是挺起胸膛出战,色厉内荏的训斥:“你是哪家的郎君,莫要冲撞我家少夫人!” 绿娆醒了醒神,深吸口气也加入了这两人,叠罗汉似的往元宝身前一挡,“这里是祝家的厢房,再不出去,我便喊人来了。” 沈兰溪在心里给她俩鼓了鼓掌,安心躲在后面装模作样。 闻声而来的小二刚要开口,却是被男人的近卫赶走了。 雕花木门阖上,那人泰然自若的掀袍坐下,下巴指了指方才她坐过的位置,“二嫂请坐。” 自报身份的一句,沈兰溪面露一瞬恍然,从元宝身后出来,屈膝行礼道:“您是三殿下?” 元宝与绿娆对视一眼,也连忙垂首行礼。 “是我。”李乾景颔首道。 沈兰溪一副拘谨的小家子气,小心翼翼的问:“三殿下是陪侧妃娘娘一同来的?” 李乾景脸上的笑不变,眼里却是不着痕迹的闪过些遗憾。 长得虽美,但畏首畏尾的上不得台面,祝煊也不是贪恋美色的人,怎的选了这样一个娘子? 不过,虽是没娶他的人为继室,但这样的草包与他也是有利。 “阿窈不会来,是我有事想单独与二嫂说。”李乾景坦然道。 沈兰溪呐呐的‘啊’了声,视线与他相撞时,连忙又避开,慌张道:“三殿下有何事,直言便是。” 李乾景暗自摇了摇头,脸上的瞧不上眼愈发的明显,“二嫂不必害怕,坐着说吧。” 沈兰溪也不用他劝,顺坡下的落了座,视线落在桌上还没吃完的叉烧包上。 她不用尝都知道有些凉了,浪费了。 “听阿窈说,二哥二嫂举案齐眉,颇为恩爱?” 这厮怎的还有探听人家夫妻之事的癖好? 沈兰溪:“……哪里,是郎君体贴罢了。” 李乾景把她那娇羞模样收入眼底,只要动了情,这事便好说了。 他笑了声问,“不知二嫂对于近日的揽香楼一案可知晓?” 沈兰溪面露涩然,尴尬道:“我一介妇人,哪里知晓这些,三殿下不若问问我府中的用人之事,我定能回答一二。” 这诚实又期待的眼神,李乾景后面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谁要管你府中用人如何?! 沈兰溪瞧出他脸上的嫌弃,惭愧的垂了脑袋,“我属实不知这些,殿下若是有什么想问的,不若差人去唤我家郎君来?” 李乾景嘴角抽了抽,又笑:“我下面说的话,二嫂恐不会希望二哥在这儿的。” 哟吼!这是直奔主题了? 她倒是要看看这人是捏了她什么小辫子,才能在这儿威胁她! 沈兰溪瞬间面露诧异,在一息间又努力掩下,神色慌张却竭力镇定,“殿下想说什么?” “二嫂的身世。”李乾景一副笃定的模样道,视线落在她脸上。 沈兰溪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也瞧着他,不言语,似是等他接着说。 “二嫂没听说揽香楼的事,无妨,但你应是知晓自己的身世”,李乾景勾了勾唇,笑着吐出四个字,“娼、妓、之、子。” 一字一顿,仿若把人架在火上烤。 只是让他失望的是,却是没瞧见沈兰溪恼羞成怒,或是惊慌失措。 那样漂亮的一双眸子,里面闪烁着懵懂与控诉。 “二嫂也不想二哥知晓你的身世吧,要我不说出去,此事也简单,只要二嫂在二哥口中为我探听一事便——” “殿下缘何骂我?”沈兰溪打断他的话,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受气包模样,“我是不知揽香楼的事,但那又如何,殿下不是也不知点心如何做,汤羹如何熬,我也没有因为殿下有不知的事便出言侮辱。” “我沈兰溪虽是出身小门小户,但也知晓尊卑廉耻,今日我来这里用饭,殿下先是无端闯入,继而又开口辱骂与我,未免太欺人了些?您是三殿下便可如此吗?”沈兰溪说着红了眼眶,憋得胸口迅速起伏,挺直了小身板,“今日便当是我不懂事,元宝,报官!” “啪!” 门被推开,外面站着的人瞧得清楚。 “我祝煊,今日便当一回断案官。”为首身着朱红官袍的男子冷声道,气势凛凛不可犯也。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门敞开来,引人注目。 几位穿着官服的男人皆面色尴尬的对视一眼,又瞧向包厢里。 做戏做全套,沈兰溪捏着绣花小绢帕捂着脸,一副受了欺负泫然欲泣的模样,哭腔软糯,“郎君?” 祝允澄噔噔噔的跑进来,有些别扭的与李乾景见了一礼,退身站在了沈兰溪旁边,瞧着她的眼神难掩自责。 都怪父亲,非得在外面站着听,哼。 “正卿?”李乾景站起身来,眉头一动,又转头瞧向旁边恍若柔善可欺的女人。 呵,他竟是还着了道! “臣见过三殿下。”祝煊踏进门来,躬身行礼。 他伸手,把那红了眼圈的小娘子拉到身边,圈着她细腕的手下滑,把那柔软捏在掌心,“方才之事,臣与几位大人皆听得清楚,我祝煊再是不济,也不会让内子遭受如此侮辱,殿下身份尊贵,此事便上达圣听,由皇上裁夺吧。” 李乾景似是被他这话气笑了,脸上的神色变得甚是难看,“侮辱?若是我今日所言句句属实呢?” “今日刑部向大人也在,既然三殿下笃定自己绝非虚言,那臣便斗胆替内子报官,还请向大人秉公执法,查得清明。” 李乾景说得笃定,祝煊也回的强硬,一窝人立在门口,面面相觑。 “那,那回衙门?”向大人试探的问。 公堂之上,沈岩与林氏也来了,一个畏畏缩缩,一个冷着脸。 “……祝少夫人身世之事,还请沈大人与沈夫人如实说。”案桌后的向大人轻咳一声道。 “二娘是我外室子,确不是娼妓所出。”沈岩说了一句,便垂首不愿多说了。 李乾景冷哼一声,“沈大人莫不是年岁大了,记性不好了?” 他一双锐利的眸子盯着他,缓缓道:“二十几年前,沈大人一个军护子建功立业,意气风发,可不是这般懦弱啊,到底是老了,不记得祝少夫人的生母是谁了?” 李乾景说着站起身,“那本宫便给沈大人提个醒儿,当今国舅塞给沈大人的女子,名唤紫衣,沈大人可记起些什么了?” 沈岩缩在袖子里的手隐隐发抖,“臣是识得这女子,但二娘确不是她所生。” 沈兰溪垂着眼皮,跪的笔直,面上淡然无色。 “事至如今,我也不瞒着了。”林氏忽的开口,顿时引得众人瞧来。 “二娘的小娘姓袁,名青羊,与我是闺中密友,也是我夫君心仪之人,可惜袁家太穷,婆母没瞧上青羊,做主让夫君迎我进了门。夫君入朝做官后,偶然得知夫君有了外室,便是青羊,那时她已有一月的身孕,至于三殿下所说的紫衣娘子,呵,我从未瞧得在眼里。” “那女子也是苦命,被人塞来做耳报神,却是从不知夫君与她只是应付,藏在那怀安巷里的才是心上人。紫衣娘子被众人瞧着入了府,做了妾,一日接一日的困在一方小院,无人知晓,在那同一日,青羊也入了府,可惜她福薄,生下二娘后便撒手人寰了。外人猜疑,紫衣娘子是有了身孕才被夫君接入府中,但自始至终,有孕之人并不是她。三殿下若是不信,便着人去查,这桩旧事,还有这些年沈家因何沉寂,也该翻一翻了!” “?” 沈兰溪垂着脑袋眨了眨眼,有些意犹未尽。 这故事……真的还是编的?着实精彩啊! 竟是不知,沈岩还有这般跌宕起伏的过去啊! 这比元宝买来的话本子还要有趣!银子都白花啦! “还有”,林氏深吸口气,一双眼直视着李乾景,“不知三殿下是从谁的嘴里听得的谣言,其心简直可诛!二娘虽是庶出,但也清清白白,容不得旁人随意污蔑,三殿下听得一句,便来污这孩子耳,敢问一句,殿下是何居心?” 这锐利言辞,激得公案后坐着的向淮之一抖。 祝少夫人不愧是在沈夫人身边长大的,如出一辙的匹夫之勇…… 李乾景眼角一动,一双眸子微眯,上位者的气势瞬间铺天盖地的压来,“你,再说一遍。” “三殿下是觉得哪句说得不对?”祝煊忽的插嘴,“是‘二娘身世清白,容不得殿下诬蔑’,还是那句‘是何居心’?” 李乾景发黑的脸转过来,盯着他不语。 继室难为 第33节 祝煊与他对视一眼,视线扫过一旁立着的几人,“荟萃楼里,三殿下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想让内子从我这里探听得什么事好传与殿下?人证俱在,三殿下是想抵赖不成?” 一句句逼近,偏生一句都赖不得,李乾景一张脸黑得如盛了墨汁的砚台,锦缎衣袖里的手紧了又松,气得发抖。 公堂上气氛沉寂,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的不出声。 半晌,李乾景朝着沈兰溪转身,上身微曲,拱手行礼致歉,“今日是我受小人蒙骗,言行无状,污蔑了二嫂声誉,改日我定当携礼登门请罪,还望二嫂见谅。” 沈兰溪垂着脑袋,又恢复了那乖软无害的模样,连忙摆手,怯弱道:“妾身担不起三殿下这声二嫂,且我不爱俗物,这礼还是免了吧。” 后面这句,林氏装耳聋,眼皮都不抬一下。 祝煊视线扫过那乌黑发间的金灿灿,垂了眼皮只当没瞧见。 沈兰溪说罢,抿了抿唇,一副受气模样,又小声的补了一句,“我不是很想见到你。” 旁人听得不清,离得近的祝煊却是勾了勾唇,眼里滑过些许无奈,伸手拉她起来。 “今日亏得诸位大人皆在,为内子之事做了见证,正卿谢过各位。”祝煊说着,拱手道谢。 那几个受了礼的人连忙七嘴八舌的出声回礼。 “祝大人客气了……” “祝大人不必多礼……” …… 李乾景握紧了拳头,硬是挤出些笑来,刚要开口,却是被祝煊抢了些。 “三殿下既是道了歉,臣便带内子先行一步了,今日之事,想来殿下也不想在坊间传开吧?” 话音落下,祝煊便牵着沈兰溪出了门,与外面探头探脑的祝允澄撞了个正着。 祝允澄愣了一瞬,连忙收回脑袋,规矩的与两人见了一礼,“父亲,母亲。” “嗯。” 祝允澄跑到沈兰溪身侧,小声问:“你还想吃糖葫芦吗?” 半刻钟后,祝家三人各自握着一根糖葫芦,慢悠悠的往沈家晃去,祝煊手里还拎着打包好的烧鹅。 糖葫芦是祝允澄斥巨资买的,吃得甚是珍惜,亦步亦趋的跟着前面并肩而行的两人。 “今日做得很好。”祝煊夸赞道。 沈兰溪笑得得意,与他说起当街被拦之事,“我用脚都能猜到,邀我的定不是祝窈,澄哥儿也机灵,带你们来的好快,我还什么话都没套出来呢,你们便到了,无法,只能是捡重要的说了。” 这语气,倒是还有些遗憾? 祝煊屈指,在她额头上轻敲一下,“不可冒险。” 沈兰溪点头,应得敷衍,“我知道,珍重自身嘛,这你大可放心,我惜命的紧。” 一家三口刚到,便被人迎去了厅堂,饭菜刚好,人也坐的齐整,却是没动筷子。 “去净手,过来用饭。”林氏招呼道。 沈兰溪把祝煊手里的烧鹅递给了旁边的女婢,“还是热的,去拆开端上来。” “是,二娘子。” 沈兰溪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斟了杯酒,郑重道:“今日多谢父亲母亲了,二娘敬你们一杯。” “一家人,不必言谢。”林氏说着,却也与她碰了杯。 沈岩没说话,举了举杯,依旧一脸土色。 祝煊随了一杯。 这架势,瞧得潘氏一愣一愣的。 她也知晓眉眼高低,没问缘由,只是笑道:“还没动筷子便吃酒,二娘仔细一会儿醉了。” 女婢适时端了烧鹅上来,林氏道:“怎的还去店里提了这个来?” “小孩儿馋这个味儿,嚷着要吃,郎君便买了一只,刚烧好的,母亲吃只腿儿。”沈兰溪亲手撕了条腿给她,甚是贴心。 祝允澄:“?” 算啦!父亲买的烧鹅,他自己也确实想吃,她这话也算不得错吧? 林氏知她为哪般,也受了她的好意。 一只烧鹅两条腿,一条给了林氏,一条给了‘馋嘴小孩儿’祝允澄,沈兰溪啃着没肉的翅膀也吃得美滋滋的。 祝煊瞧了一眼,收回了视线。 用过饭,祝煊便往衙署去了,沈兰溪随着林氏去了主院儿。 “兰茹呢,母亲罚她跪祠堂了?”沈兰溪问。 方才用饭的时候她便想问,但忍住了。想也知道,那丫头定是被罚了。 闻言,林氏叹了口气,颇为头疼,“跪了两日,我让人送她去她外祖家了,待在府里没个安生,等来年给她定了亲,再派人接她回来吧。” 沈兰溪诧异的扬了扬眉。 难得见林氏对沈兰茹生这般重的气啊。 “母亲有中意的人选了吗?”沈兰溪问。 “倒是挑了几家,家世不显,但是府中简单些,还得多看看。”林氏说着,忽的问,“瞧着,你与祝家小子相处得不错?” 沈兰溪也坦然,“郎君重公务,我在院儿里也自在,母亲知道我性子的,最是怕麻烦。” “说起麻烦,前些时日你为茹姐儿出头,声名于坊间有损,祝家老夫人可罚你了?”林氏关切道。 沈兰溪摇头,“祖母虽是严厉了些,但也慈爱,讲得了理。” “那便好”,林氏放下心来,“我还恐祝家罚你,惹得你与祝家二郎生了嫌隙,没有便好。” 说罢,林氏又道:“前些时候,我兄长差人给我送来些头面,有不少漂亮耀眼的,我给你留着呢,去瞧瞧。” 一刻钟后,沈兰溪坐着沈家的马车满载而归了,面上的喜色挡都挡不住。 嘿嘿~今年的她适合闷声发大财呢~~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夜里,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祝煊边脱身上落了雪的大氅,边抬步往内室走,入目的是一堆金灿灿的头面首饰,便是烛火昏暗也掩不住那些东西的贵重。 只穿着里衣的小娇娘在喜滋滋的清点自己的家当。 “这是?”祝煊诧异的扬了扬眉。 莫不是白日里的事让她还心生介怀,想要带着她这堆金银珠宝跑路吧? 沈兰溪扬起一张俏生生的脸,“今日母亲给我的,都好漂亮呀~” 林氏给她这些,她也很容易能想到缘由。 对林氏那种穷得只剩下银子的人来说,能用钱解决的事最是简单不过,而她沈兰溪也最吃这套。 林氏想用这些东西答谢她替沈兰茹出头,那她便收了这份谢意就是,亮晶晶的她喜欢,林氏也能安心,双赢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祝煊在床边坐下,拿起一只蝴蝶发钗瞧,便是连蝶翼触须都精美异常,纹理繁复,最重要的是,足够沉手。 对庶女这般大方的嫡母,倒是难得。 “你小娘——”灵位可在沈家,可要在年前去祭拜? “是紫衣。”沈兰溪坦诚道,顺手拿走他手里她的蝴蝶发簪。 只一动,那两只蝶翼便颤了颤,如真的一般,甚是好看。 “我小娘在生下我之后便出府了,这点我还是知道的。今日三殿下说的那话也确实不错,我的确是娼妓之子,但那又如何,有罪的从不是我,也不是我小娘,而是那些利用女子玩弄权术的人。” “传言深受沈岩宠爱的女子,被以平妻之礼下葬、灵位安置于宗祠的,不是我小娘,是青姨。沈岩与母亲在府衙撒谎,咬死了我是青姨所生,是碍于祝家,若是我所料不错,祖母与母亲也不知我是——” “沈兰溪!”祝煊急急的唤她名,堵住了那戳人心肺的字眼。 沈兰溪撇了撇嘴,也配合的把那几个字吞掉,“他们想骗的不只是三殿下,还有你祝正卿。沈岩庸碌了一辈子,只在为沈兰茹择婿这一事上高调了一回,哪知道沈兰茹不愿嫁你,反倒是便宜了我这个从未入他眼的庶女。” 她把玩着振翅的蝴蝶发钗,无甚语气道:“沈岩不喜欢我小娘,也不喜欢我。” 祝煊忽的喉间发紧,瞧她的眼神难掩心疼。 要如何冷待,才会让一年幼的孩子知晓自己父亲不喜欢自己? “不过母亲心善,见沈岩对我不闻不问,便让人好生照料我,虽是不够亲近,但也不曾苛待。但你知道,谁家府中都不乏阳奉阴违的下人,幼时我也常饥一顿饱一顿的,待我稍大些,我便机灵的告到了母亲跟前,这般事便没再生过。后来有了沈兰茹,时常跑我院子里玩儿,更是没再受过欺负。”沈兰溪絮絮道,眼底难掩晦涩。 小兰溪便是被那混蛋嬷嬷照料,一场高热断送了性命,被她这后世之人占了躯壳,在这个朝代活了二十几年。 那嬷嬷虽是被林氏杖责一顿,丢了半条命,且唤人牙子来卖出了府,但到底是难偿还小兰溪了。 而沈岩也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女儿、真正的沈兰溪早已死了。 盘腿坐在床上的姑娘垂着脑袋,细软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那蝴蝶触须,瞧着惹人心疼的紧。 祝煊在心里长长叹息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细软的发丝,“不必难过,日后我都会护着你。” 是哄,也是承诺。 沈兰溪抬眼,对上了他如一汪古泉的眸子,里面的认真与心疼忽的让她悸动,又有些害怕。 她挪开眼,难得严肃道:“祝煊,我不要承诺。” 这东西太空,还没有祝夫人给她的宅契让人来得安心,那登名造册在衙门盖了红泥印章的名儿是她沈兰溪,旁人谁都抢不走。 “好。”祝煊好脾气的应。 往后几十年,她总会信他今日说这话。 沈兰溪努力忽视砰砰直跳的心房,扯了一句,“你知道沈兰茹闹出逃婚这般大的事,为何沈岩与母亲却是没有罚她吗?” 从不背后说人的人,此时也配合着她讲小话,“在家里受宠?” 沈兰溪晃了晃手指,“是也不是,先前我也是这般以为的,但是今日母亲说的那个故事太真了,如若这故事是真的,那便是因为他们先前的遗憾,沈岩没娶到自己喜欢的女子,悔憾一生,母亲嫁了心里有旁人的男子,也过得不如意,这才会纵容着沈兰茹,盼着他们二人的闺女能求得自己的良人,不要像他们一般做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妇。” 继室难为 第34节 她说罢,忽的又正色,一本正经的与他胡扯道:“说起来,今日这事,郎君还得多谢我呢!” “嗯?”祝煊面色疑惑。 “今日之事传扬出去,便是有不知内情之人,也该知晓你祝煊不是三皇子一党了,如何谢我?”沈兰溪骄傲的抬起小下巴。 祝煊轻呵一声,故意逗她,“我不如母亲这般财大气粗,不若在床榻上答谢娘子?” 闻言,沈兰溪立马往里面挪了挪,眼神警告他。 这几日不是她安全期,狗男人别来沾边! 饶是有准备,祝煊也被她的反应气得心梗,大手一捞,把她满床的宝贝抱起便走。 沈兰溪瞬间瞪圆了眼睛,反应过来时连忙起身去追。 “祝煊!你混蛋!” 祝煊不理,满怀的珠宝放进了梳妆台上的特大号匣子里,随即,背上忽的一重。 “小贼,哪里跑!”沈兰溪扑到他背上,爆喝一声。 祝煊:“……” 真是傻子。 -- 迎春日的后两日,天大晴。 沈兰溪一身素衣,头戴帷帽,步入那阴暗潮湿里。 “娘子,要不还是婢子陪您进去吧?”元宝不安心的劝道。 沈兰溪摇头,“不必,我去去就来,不会有事。” 几个台阶之下,方能瞧见里面的景象,脏乱熏臭,暗无天日,或坐或蹲在里面的人听见动静,皆抬眼瞧来,有的神色麻木,有的还带着期盼。 “祝少夫人稍候,小的这就去把人带来。”狱卒恭敬道。 沈兰溪微微颔首,“有劳了。” 脏兮兮的木桌上,她把食盒里的菜食一一摆放好,又拿了一只碗,一双筷著。 身后铁链相撞,叮铃咣当的声音磨得人耳根发痒,头皮发麻。 沈兰溪回头,与那蓬头垢面的人撞上视线,险些没认出来。 从前的蓝音,虽不是花中魁首那般绝艳,但也清雅脱俗,身上的那股傲气最是惹人,但如今,那双眼平静无波,甚是浅淡,与往日相去甚远。 “祝少夫人,人带到了,你们说话,小的先出去了。”狱卒躬身行了一礼,便快速退了出去。 沈兰溪收回视线,指了指身边的长凳,“坐吧。” 又是一阵铁链声响,满身狼狈的人落座。 “这腌臜地儿,你又何必来呢?”蓝音终还是开了口,嗓音嘶哑。 沈兰溪把一条湿帕子递给她,“擦擦手,从前只与你吃过一餐饭,也不知你爱吃什么,便还是带了那几样。” 她说罢,才答她方才的话,“我也想问问你,那些享着泼天富贵的人玩弄权术,你作何要掺和呢?为了三殿下,值吗?” 蓝音慢条斯理的净了手,却还是擦不掉那多日来积攒的污垢,仿若瞧见了殷红,视线定定的发愣了一息,才道:“不是爱慕,从来,我都只是他摆弄的棋子,他赏我一碗饭,我还他一条命。” 她早该死了,若不是那年雪地里停下的锦绣马车,她就死在了那场雪里。 那日,今日,侥幸偷得这些光阴,也够了。 沈兰溪心中的一团瞬间解了,那些话也没有了问的必要。 她连自己的性命都交付给了旁人,还何谈去珍视赵妈妈的性命? 恩多还是怨多,那也是她们二人之间的事,不足为自己这个外人道。 “沈兰溪,多谢你今日来看我,若是见到了赵妈妈,劳驾替我与她说一声,今生所欠,蓝音来世定报。” “知道了,吃吧,食盒是从府里带出来的,我还得拿回去。”沈兰溪催促道。 六热三冷一碗汤,是按年夜饭的标准准备的,眼下那热菜瞧着都不冒热气儿了。 两人安静的坐着,一人吃,一人看。 半晌后,蓝音放下手里的筷著,帮她把碗筷放回去。 两人皆没再出声,沈兰溪提着食盒往外走,一脚踏入光明里。 “沈兰溪!”身后之人喊了一声。 她没回头,却是停住了脚步。 “我没有利用过你,别想坏我。” 这一句,带着些许哽咽,沈兰溪听出来了。 “今日来看你,便是来送你的,行刑那日我便不去了,自己一路走好。”沈兰溪回头,与她见了一礼,一如初见时,“蓝音娘子。” “好。” 艳阳赶走了身上的阴霾,沈兰溪站在那儿好半晌才回神,踏上马车吩咐道:“去陈记胭脂铺。”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真是没想到,那秦元寿竟然是因为意欲投靠五皇子,才被三皇子毒杀,贼喊捉贼玩儿得真好”,元宝说着一脸纳闷,“只是那三皇子是怎么理直气壮的请皇上彻查的?他都不心虚的吗?” 沈兰溪闭着眼没应声,心里却是冷哼一声。 还能怎么,抓着她这个娼妓之子的把柄,想要祝煊为他所用,到时便是查出什么,也能遮掩过去,还有什么不敢的? 他自以为算尽人心,却是唯独没想到她会找祝煊来,吓唬人的把戏没让她承认,而沈家两口子更是死鸭子嘴硬,半真半假的糊弄人。 “吁——”车夫勒马停下,禀报道:“少夫人,陈记胭脂铺关门了。” “?” 沈兰溪疑惑的与元宝对视一眼,后者眼睛里闪着懵。 哦,这小麻雀也不知道呀。 主仆三人下了马车,只见那门扉紧闭,上面挂着一小木牌。 “娘子,陈记关张啦!”元宝叽叽喳喳的上前去瞧那牌子,“屋子都腾空要租赁啦!” 沈兰溪没出声,胸口有些堵得慌,似是还能瞧见那铺子里招呼女眷客人的女子,面上的白纱被风吹起一角,与她有几分相似。 她也曾感受过她的善意与温柔,只是不知那温柔是对客人多一些,还是对她沈兰溪多一些呢? “绿娆,你坐马车去寻店家来,就说我有意租他这铺子,请他来谈价,不必报家门。”沈兰溪吩咐道。 “是,娘子。” 马车晃晃悠悠的掉转头往另一条街的巷子里去。 元宝从石阶上跳下来,往嘴巴里塞了颗蜜果子,一脸新奇的问:“娘子,我们租铺子做甚呀?” “就知道吃,你脸都胖了一圈了。”沈兰溪嫌弃似的把她凑近的脑袋推开。 元宝撇撇嘴,哼了一声:“娘子尽骗人,府里都好多天没吃荤了,婢子怎么可能胖?” 她说着,双手捧着自己的小圆脸捏了捏,是有些软,寻借口道:“约莫是婢子今儿的发式梳的不好,瞧着显胖。” 沈兰溪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咂吧了下嘴,诱哄的问:“你想不想吃肉?” 元宝才不上她这当,一脸正色道:“婢子不想,娘子也不想吃。” 再过两日便要祭拜祖宗了,祝家这几日各院儿都不食荤,她家娘子可不能在这当头犯错! 沈兰溪:“……” 不好骗了。 “娘子还没说呢,你租这铺子是要做甚?”元宝再次问。 也是因她家娘子着实懒怠,手里的银钱够花,从未有过这般置办田产的想法,如今却是突然说要租铺子,怎能不让人生奇? 沈兰溪也没想好,只是在那一瞬间突然想要这么做罢了。 她不想那个女子若是哪日回来,却是寻不见一个故人。 “问这么多,莫不是还想管我不成?”沈兰溪故意凶她,“你去旁边的那家书肆和点心铺子问问,他们的铺子是自己的还是租的,若是租的,租金几何,打听得越详细越好。” 元宝神色一僵,硬着脖颈转头瞧了眼旁边的书肆,一脸苦涩道:“娘子,能不能换一家问啊?” 她随她家娘子,最是记仇,那书肆的淫贼调戏她的事,她还记着呢! “这家挨得近,同理等换误差最小,快去。”沈兰溪催促道。 “哦。”元宝一知半解的转身先往那左边的点心铺子去了。 不大一会儿,元宝沈兰溪就见那姑娘一脸难色的出来了,嘴巴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如何?”沈兰溪问。 “那掌柜的太精了,不是问我要买点什么,他们铺子里的什么什么最是好吃,几辈子的人都是在这街上卖点心的,旁人家的点心根本比不上他家的,我一问他们这铺子,那掌柜的便含含糊糊的推托,说什么时间长了记不得了,什么都问不出来。”元宝倒豆子似的与她告状。 沈兰溪拍拍她脑袋,“那是被人收买了,去书肆问问,若还是如此,便不必多问了。” “是。”元宝拖着沉重的步子往那书肆走,在心里期盼那混蛋别记着她才好。 厚重的暖帘掀开一道缝,她钻了进去,迎面而来的炭火热浪熏得人犯困。 也不知这店家每日挣得多少银钱,才能把屋子烘得这么暖和,竟像是四五月的春日,元宝腹诽一句,不情不愿的往柜台前靠。 “掌柜的……”元宝唤了声。 那人还是一件发皱的棉袍,坐在柜台后打瞌睡,只是露出的半截手腕青白,比寻常男子也细了许多。 “嗯……”男子听到动静,枕着的手臂缓缓的动了下,又是一息,脑袋才慢慢的从手臂间抬起。 四目相对,元宝瞧着他不吭声,那人倒是缓缓的笑了,嗓音轻懒又带着些揶揄,“来找我兑换承诺的?” 日后来,不必花银子买了,瞧你长得喜人,这图册随你看,省下这钱,还能去隔壁多买两盒胭脂添色…… 继室难为 第35节 元宝脑子里忽的飘过他那不要脸的话,腾的红了脸,“你个流氓胚子!” 男子又笑了一声,坐直了些,“我可不是,我叫袁禛,小娘子可唤我袁郎君。” 元宝刚要呸他一脸,忽的想起自己是缘何进来的,生生的忍下了。 她真好! 为了她家娘子的荷包这般忍辱负重! “咳……你这铺子里的炭火可真暖和”,元宝尬聊一句,又问:“我瞧你这店里的人也不多,你不怕挣的银子不够交租金的吗?” 袁禛一手托着脑袋,瞧她绞尽脑汁的与自己搭话,道:“还不知道小娘子如何称呼呢。” 元宝:“……萍水相逢,不必称呼。” “萍水相逢?你家娘子不是想租我隔壁的铺子?”袁禛说着,一双眼直勾勾的瞧着她,多了几分玩味,“还是说,你方才的话,是关心我?” 后面这句,过了男女大防之界,倒是显得有几分暧昧不清,元宝连忙后退两步,一脸气的怒斥,“你休要无理!” 袁禛自知自己那句讲错了,但还是嘴硬,“这般不禁逗。” 太欺负人了! 讲也讲不过,元宝不欲与他理论,转身便要走,身后那人却是又开了口。 “别走,铺子还要不要租了?” 元宝气咻咻,“我去与我家娘子说,哼!” 棉帘子掀起又落下,袁禛瞧着那怒气冲冲跑出去的身影乐了。 去告状了啊! 他好怕呀~ 街上,沈兰溪听元宝说完,直接气笑了。 她这是当了一回钻笼子的兔啊,被算计得彻底。 “你在这儿等等绿娆,她也差不多要回来了,我进去会会那莲藕精。”沈兰溪叮嘱道,把自己的小金炉给她暖手。 “娘子,什么是莲藕精?”元宝没听懂。 她家娘子从前也只给她讲过兔子精和牛魔王,这莲藕精倒是头回听说。 “就是全身长满心眼儿的人。”沈兰溪留下一句,拾阶而上,径直进了那书肆。 暖烘烘的屋子,隐约能嗅得到一丝香火味,极像是她拜佛祖用的沉香。 “小郎君好计谋啊,把人耍得团团转。”沈兰溪似是夸赞道。 袁禛弯了下唇,撒了几片茶叶,拎着咕嘟嘟的暖壶往杯子里倾倒热水,嫩尖儿的茶叶被烫得飘起,散出清香味。 “哪是有意戏耍人,方才夫人身边的小丫头进来,在下不就如实告知了吗?”袁禛说着,把那茶杯推到她面前。 沈兰溪坐着没动,“那小郎君也该知道,我有意定下那铺子做点小生意糊口,不知这租金……” “夫人爽快,那袁某也直说了,年租一百五十两。” 沈兰溪:“……” “小郎君瞧我一身素衣,头上不见珠翠钗环,哪里像是可宰的肥羊?” 袁禛喝了口热茶,双手捧着茶杯,也笑:“夫人莫过自谦,这云锦素衣能糊府上多少张嘴了。” 哟吼!竟是个识货的! 沈兰溪略显诧异,但还是念着生意经与他周旋道:“你该是知晓,先前这条街热闹,也只是因为陈记胭脂铺,眼下胭脂铺关门,街上冷清,你如何觉得,自己这铺子值这个价?” “值不值的,不甚重要,勉强养家糊口罢了。”袁禛用她方才的话回道。 一个身披云锦,一个套着皱巴巴瞧不出颜色的旧棉袍,谁的说辞是真,不难分辨。 这是披了一层硅胶皮子,软硬都不吃? 沈兰溪难得哑言,思索片刻道:“那若是我要买下你那铺子呢,小郎君要出什么价?” 捧着热茶的人缓缓绽开一抹笑,不轻不重的吐出两个字,“不卖。” 沈兰溪要开始生气了,油盐不进! 袁禛觑她脸色,又开口解释道:“不瞒夫人,那铺子是祖宗留给我这不肖子孙用来娶媳妇儿的,今日若是卖了,我委实怕他们棺材板压不住,半夜找来骂我。” 一百五十两? 呵!做梦!真当她是手不沾米的富家女了? 沈兰溪直接起身欲走,“既如此,便不多扰了。” “哎呀”,袁禛叹一声,“夫人莫急,在下倒是还有一法子,夫人不若多留片刻赏耳听听?” 闻声,沈兰溪停住脚步,回头睨他,不见笑模样。 “这法子也简单,夫人既是觉得租金贵,那我便不收租金,以那铺子在夫人这生意里占一席之地,夫人觉得如何?”那轻飘的语气里不经意间透着几分笃定。 占股啊。 沈兰溪略挑眉梢,问:“那小郎君想占几成?” 袁禛慢悠悠的伸出了两根手指,“两成。” “小郎君似是转了性,不贪心了呢。”沈兰溪刺他。 她再是傻,此时也转过弯儿来了,这人先前说的那些,都是在为后面这句铺垫罢了,年岁不大,一招抛砖引玉倒是玩儿得炉火纯青。 真狗! “够养家糊口便好。”袁禛笑眯眯道。 约以成法,一式两份,带去官府印了红泥,这事才算定下。 沈兰溪气儿不顺,便是连客套都懒得,半句不提捎他一程。 谁知这人竟是个脸皮厚的,自顾自的爬上马车,与车夫一左一右的坐着,似是才想起来一般,虚假道:“风寒露重,夫人好心顺我一段路?” 沈兰溪闭着耳朵假装听不见。 元宝看了眼那泛着青白的笑脸,哼了声,扭过头,不过一息又转了回来,小声道:“娘子,要不捎他一程吧,他好似病了。” 沈兰溪睁开眼瞧她,打趣道:“不是方才生气的时候了?” “娘子知道,我这人大气。”元宝骄傲道。 这一程给人送到了家门口,先前车夫随着绿娆跑了一趟,倒也算不得路生了。 铺子的事耽搁了些时辰,天色不知不觉的已然暗了。 沈兰溪回去时倒是与下值回来的祝煊撞上了。 身后马车被驾走,那人立于朱红门前,温润的眸子瞧来,里面映着悬挂着的灯笼红。 再次瞧见他身着那朱红色官袍,沈兰溪依旧挪不开眼,清冷与艳丽交缠,好看得让人想要玩点什么。 她提着裙摆哒哒哒跑上前,立于石阶之上,仰着脑袋瞧他,轻佻道:“哟,这是谁家的郎君呀,生的这般好看,给你一颗糖,跟姐姐回家可好?”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周三更新,感谢大家的支持~~ 预收文:《老爸带我嫁入豪门后》(现言) 1. 林辞遇从没想过,自己的‘暴富’愿望有一天会在老爸身上实现,而她一跃成为了传说中的‘子凭父贵的富二代’。 破烂烧烤店老板的老爸,带着她与小弟两个拖油瓶,从筒子楼搬到了别墅,正式嫁入豪门! 别墅很漂亮,小乔阿姨也很漂亮,小乔阿姨的儿子…… “林林,这是你哥哥乔明屿。”小乔阿姨温柔介绍。 “哥哥好!”林辞遇笑眯眯的喊。 被强行当戴上‘哥哥’的帽子,乔明屿臭着脸回了她一个白眼。 嗯……这个儿子不好相处呢。 2. “傅元瑾,我喜欢你。”林辞遇说着,笑眯眯的把手里的少女心告白信递给他。 男生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冷淡的单眼皮掀起,问:“要我帮你交给老师吗?” 林辞遇:“不用了,谢谢。” 同学小声议论,替她惋惜,“傅元瑾竟然拒绝你?他还是不是正常人?” 林辞遇仔细想了想,老实摇头,又强调:“我是正常的哦。” 当晚,她翻来那本斥巨资五元买的,带密码锁的黑色笔记本,停在了标注三颗星的一页。 ‘正常人的高中计划清单’ …… ⊙谈一场甜甜的恋爱 林辞遇旋开钢笔,在这一条后面郑重的打了个小对勾。 虽然恋爱开始即结束,但四舍五入,被拒绝的爱恋也是恋爱! 毕竟,告白失败也不是她的原因呀~ 两个月后,林辞遇以全市第一的成绩顺利拿到了南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欢欢喜喜的奔赴大学。 那黑色密码笔记本的最新一页,标注四颗星。 ‘正常人的大学计划清单’ ⊙拿奖学金 ⊙去恋爱 ⊙看很多书,走过很多地方,做想做的事 …… 继室难为 第36节 未完待续 第33章 祝煊眼皮狠狠一跳, 屈指在她脑袋上轻敲了下,“又不正经。” 沈兰溪装模作样的揉揉脑袋,视线在他身上打量一圈, “郎君长成这模样, 怎能怪我把持不住?” 这一句, 直接点燃了祝煊的耳根,便是面上也飘来了霞光, 浑身发热, 哪里还觉得这数九寒天的冷? 祝煊轻咳一声, 生怕她说出什么更骇人的话,生拉硬拽的把她扯回大道:“怎么才回来?去见蓝音娘子不顺利?” “有郎君派人前去叮嘱过, 怎会不顺?”沈兰溪依偎过去,眼馋的摸了摸他胸膛, “我回来时正巧瞧见一家铺子在租赁, 便去租了下来。” 祝煊浑身一僵,深吸了口气, 教训道:“沈兰溪, 端庄些。” 沈兰溪才不承认自己方才动作轻浮,倒打一耙, “郎君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手冷。” 说着, 她故作无辜的把两只手摊开在他面前。 祝煊垂眸,视线落在那青葱手指上, 默了一瞬,借着宽大袖摆遮掩, 把那闹人的手收入了掌心。 净说谎。 哪里冷了?比他的还热些。 “可想好那铺子要做什么了?” “尚未。”沈兰溪随意道。 两人并肩往府里走, 掩在宽袖下的手却是没松开, 沈兰溪被扯得走得歪七扭八,哪里有半分端庄,反观身侧的郎君,任她怎么撞,步伐依旧稳健。 “祝二郎,你欺负我。” “是吗?不是你自己把手伸给我的吗?” 一个控诉,一个拒不承认,恶趣味闹人。 元宝若有所思的瞧着那两人的背影,不防被门槛绊得趔趄,幸好绿娆眼疾手快的从旁边抓住了她。 “想什么呢,仔细看路。”绿娆道。 元宝吐吐舌头,小声问:“你有没有觉得,娘子有些变了。” “变了?” “变得黏人了。”元宝语气笃定,还自我肯定的点了点脑袋。 她方才可是瞧得真真儿的,她家娘子在看见郎君时,双眼都放光了,她还以为她是瞧见了肉呢! 而且,她家娘子还跟郎君撒娇,要郎君给她暖手!却是背后偷摸摸把热乎乎的小金炉塞给了她! -- 夜里,又吃了一肚子青菜的沈兰溪,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郎君,皇上可说了要怎么处置三皇子?”沈兰溪挑了个感兴趣的问,尽力忽视肚子里翻腾的馋虫。 “还不睡?”祝煊侧头瞧她,作势要转身抱她。 沈兰溪连忙压住他,不让她转过来,“不许!这几日都不行!” 她还不想生孩子呢! 祝煊依言停下动作,任由她半趴着压在自己身上,思索了一瞬,还是与她道:“皇上收了三皇子手中的权,五皇子那边也同样,几个冒头的党羽都遭到了打压,近日朝堂党派,人人自危,倒是平静了不少。” 沈兰溪瞬间了然,叹息道:“各打五十大板啊,看来皇上不怎么喜欢这个嫡子啊。” “慎言。”祝煊头疼道。 “嗯嗯。”沈兰溪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连连点头。 她怎么就把腹语说出来了呢,在祝煊面前是一点都不设防了吗? “再有几日便过年了,不是说皇上召宁川郡王回京过年的嘛,怎么还没回来呢?”沈兰溪指尖绕着他的一缕头发,小声嘟囔道。 宁川郡王便是那个被跳过封王、直接贬为郡王的倒霉蛋,边境黄沙吃了几年,眼瞧着今年打了个大胜仗,皇上才想起了这个儿子。 “你大哥此次也会回来?”祝煊问。 “对啊!”沈兰溪欢喜的应道,“大哥已经两年没回来了,我都要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了。说起来,我嫂嫂也挺辛苦的,一个人管教着两个孩子,怀上莹儿不到五个月,大哥便走了,那孩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父亲呢,不知道过年回来,莹儿给不给他抱,嘿嘿~” 想着那玉雪小团子扭着胖身子不给人抱的画面,沈兰溪就不厚道的乐了,忽的想起了一件事,与他悄声道:“之前我回门时,莹儿瞧着很喜欢澄哥儿,满是口水的胖爪子抓着澄哥儿不放,你是没瞧见澄哥儿,僵着身子不敢动,都快被那小胖妞欺负哭了,哈哈哈哈……” 她说得幸灾乐祸,祝煊听得也勾起了唇,似是瞧见了自己儿子手足无措的窘迫模样。 “你也觉得好玩儿吧”,沈兰溪乐颠颠的,“澄哥儿好似还挺喜欢莹儿的,拿了个果子给她吃,可惜莹儿太小,还吃不了,反倒是澄哥儿,被那嬷嬷吓了一跳,那嬷嬷也是,生怕我嫁了侯府之后不听话,想替母亲给我个下马威,却是拿孩子欺负,不过我也不是吃素的,当时便给她上了一剂眼药,上次回家我便发现,大嫂把那嬷嬷换了,哼,就她还想欺负我,太小瞧人了。” 她说得甚是骄傲,把后宅勾心斗角之事当做笑话讲与他听。 祝煊摸了摸她的脑袋,顺着她的心思夸赞,“沈二娘子,真厉害。” “那是!”沈兰溪继续膨胀。 “睡吧,时辰不早了。”祝煊哄她去自己被子里。 沈兰溪不想动,趴在他身上好舒服呀~ “那你亲我一下~”她娇娇的道。 祝煊不从,“别勾我,起了火又不给灭。” 这话多少有些气急败坏在里头,沈兰溪嘿嘿笑了声,在他侧脸上亲了下。 ‘啵儿’的一声,甚是清亮。 “我亲你也是一样的。”她故意逗弄人,说罢便像泥鳅似的钻回了自己被窝里。 祝煊摸了摸脸侧的湿,无奈的轻笑了声,“沈兰溪。” “做甚?”被子里传出一道闷声。 “登徒子。” “……” -- 腊月二十八这日,祝煊也休沐了。 一早,祝家老少都聚在主院儿里用饭,熬了一夜的五色粥软糯香甜,便是里面的豆子也松烂可口。 沈兰溪就着酥饼,吃了两大碗粥才停了筷。 同桌的老夫人一副难言的神色瞧了她一眼,有些没眼看,“吃这么些,晌午饭不吃了吗?” 沈兰溪转头看过去,对上那略显嫌弃的眼神,老实道:“要吃的。” 祝允澄咬着酥饼,晃着脚丫附和,“曾祖母这就不知道了,若是有肉饼,母亲还得再吃一碗呢。” 祝煊视线往下扫去,道:“坐好。” “是,父亲。”放肆了几日的小孩儿还有些不习惯,被他一点,立马变得乖觉。 老夫人被自己乖曾孙这话一噎,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起身便要走。 沈兰溪起身跟上。 那刚走了两步的人回头来瞪她,“跟着我做甚?” 沈兰溪乖乖巧巧的道:“二娘在祖母跟前尽孝。” 祝煊垂首无声的笑了下,有些无奈。 这是觉得闷了,又想逗趣儿了吧。 老夫人倒是被沈兰溪这话哄得气顺了些,转头又走,却依旧虎着脸,“哪里是尽孝,天天就会气我,还不如院子里养的那兔子讨人喜欢。” 沈兰溪不在乎她这话,随着她进了屋,一眼便瞧见了那脑袋埋在四肢里,缩在狐裘软垫上睡得香甜的兔子。 不过几日,这兔子便肥了一圈啊!若是红烧了,指定好吃! “你瞧着它做甚?”老夫人一转身,便看见了她冒光的眼睛,那垂涎三尺的眼神,不免让人警惕:“这是澄哥儿养着的,你好好养着你那只山鸡便是,那也是他一片心意。” 那灰兔子似是感觉到了什么,脑袋从爪子里抬起,与沈兰溪对视一眼,躲进了老夫人怀里。 沈兰溪咽了咽口水,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点头道:“二娘知道。” 老夫人扫了眼她那可怜巴巴的眼神,顿了一下,抱起那兔子作势要递给她:“罢了,瞧你馋的,给你摸摸。” 沈兰溪:“……多谢祖母。” 她不馋它的毛,她馋的是它的肉。 她都好多天没吃过肉了啊!感觉有几年之久了! 几乎是瞬间,怀里本乖顺的兔子忽的炸了毛,蹬着短腿儿便往下跑,一跃跳到了离沈兰溪远些的窗台上。 沈兰溪伸出去的双手僵在了半空,面色讪讪。 老夫人瞧着她无言了一瞬,嫌弃又藏不住的乐道:“瞧你,猫闲狗恶的。” “……” 沈兰溪收回手,朝那全身每一根毛都写满了警惕的兔子瞧去,故意道:“祖母可曾吃过兔肉,很是美味,尤其是山间野兔子,肉质更是好。” 本是吓唬那灰兔子的话,倒是把她自己馋得险些流口水。 麻辣兔头,干锅、爆炒兔肉,都很好吃啊! 老夫人扫了她一眼,又看了眼那如临大敌的兔子,无语道:“你吓唬它做甚?” 沈兰溪拨了下头上精美的步摇,状似随意道:“我猫嫌狗恶。” “……” 老夫人不与她计较,忽的想起了另一事,问:“听你母亲说,你与二郎学了理账,所获颇丰?” 沈兰溪警铃一动,不知祝煊说了多少,只含糊的应了一声。 谁知老夫人忽的狐疑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瞬,开口便是惊雷,“你不会是在我跟前故作不懂,诱二郎亲身教你吧?” 沈兰溪:“?!” 继室难为 第37节 不知怎的,她眼前忽的闪过被那‘祝先生’教训,罚站听讲的画面,脸颊泛起了些许红晕。 仓惶间,沈兰溪刚要开口,却是被她抬手打断。 “罢了,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我这做长辈的也不宜插手过多,先前还瞧你于夫妻之事上木讷不开窍,如今倒是会使这般小心思了。” 沈兰溪硬生生从这话里听出了几分欣慰,头皮有些发麻。 莫名有种被长辈瞧着玩儿情趣的羞耻感…… “上心了便好。”老夫人又嘟囔一句,“但你们日后要注意些,回自己院里再腻歪,在府门口便动手成何体统,被下人瞧见了笑话,二郎那般恪守礼数,都被你带坏了。” “……” 那你是不怎么了解你孙子了,闷着坏呢! 这话沈兰溪没说,她善良,怕给这别扭的老太太气出好歹来。 老夫人瞧了眼那上蹿下跳炸毛的兔子,耐不住的轰人道:“行了,你去忙吧,不必在这儿陪我坐着,这乖兔子都给你吓坏了。” 语气嫌弃得毫不遮掩,沈兰溪又瞧了眼那瞪圆眼睛的肉兔子,悄摸摸的咽了咽口水,也不赖着了,起身行礼走人。 吃不到兔子怎么了,她还有山鸡呢! 还亏得老夫人提醒了,不然她都忘了,她自己院子里是有肉的! 沈兰溪兴冲冲的回去,却是没想到吃肉之路备受阻拦。 她瞧着那叠罗汉似的三个人有些无言,“就在咱们院子里做,不会有人知道的。” 元宝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率先反对,“不成!娘子以前说过,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婢子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娘子犯错挨罚。” 忠心耿耿,大义凛然! 阿芙也小声提醒道:“娘子,便是在院里也有好些人。” 绿娆站在后面,怀里抱着招财,虽是没说话,但神色亦坚定。 “……”沈兰溪深吸口气,使出撒手锏,“我把人都支使出去,就咱们四个,在院子里烤了吃,如何?我吃多少就给你们分多少!” 元宝吞了吞口水,“这……” “会有肉味儿散出去的,娘子莫要想了,再过一日便能吃肉了,到时婢子定吩咐厨房给您做一桌全荤菜,让娘子吃个够。”绿娆安抚两句。 说罢,便抱着旺财嗖嗖的跑了。 元宝和阿芙甚是默契的连成肉墙把沈兰溪拦下了。 沈兰溪:“我就交友不慎!” “娘子莫要气了,您不若想想那铺子?”元宝贴心的哄她。 “不想,不管,不要了!”沈兰溪气冲冲的说着进了屋。 想吃吃不到,案桌上放着的一摞话本子都没那么有趣了,沈兰溪随手翻了翻,还都是她看过的。 “去换些新的来,这都看过了。”沈兰溪吩咐道。 “啊?”元宝上前也翻了两本,“哦,娘子,咱们没有新的啦!您这看话本子也太费银子了,库房里都堆放了好几箱了,您要不去看看郎君的书——” 铺子? 沈兰溪忽的灵光一闪,坐直了身子,打断她的话,“之前那些也都带来了?” 她好像知道那铺子可以做甚了…… “带来了,都在库房堆着呢,不是您说的嘛,值钱的东西都带着,当初买那些话本子可是没少花银子,婢子当然得给您带来了。”元宝一副聪明模样道。 “很好”,沈兰溪夸赞一句,“去唤绿娆和阿芙来,有事儿干了。” 晌午,祝煊回来西院儿,一推门便愣住了。 满地的书册,乱七八糟的堆放着,一旁还有五六只大箱子,根本无处给他下脚。 “这是?”他疑惑出声。 竟是不成想,她这般喜欢读书? 忙活得灰头土脸的三个女婢闻声回头。 “禀郎君,这是少夫人的书,让我们在此整理。”阿芙说着,给他刨出一条道来。 “少夫人呢?”祝煊掀起衣袍,勉强入门来。 “娘子去湢室沐浴了,方才箱子里的尘土扑了娘子一身。”元宝乐呵呵的道,不难听出几分幸灾乐祸。 却是不防被人从身后用巾帕抽了一下,“就你话多。”沈兰溪哼道。 “先放着吧,去摆膳。”祝煊吩咐道。 “是。” 三人出去,祝煊在那一堆书册前蹲下,捡起一本来瞧。 “夜阑熙!我不曾对你说过一句谎话,你为何从来不信?”傅昭昭说着红了眼眶,视线落在对面的人身上,里面化不开的失望与心伤。 “未说过一句谎话?”夜阑熙说着冷笑一声,面色寒凉,“楚楚险些因你丧命,便是醒来也是替你说话,生怕我责怪你半分,你呢?傅昭昭,我夜阑熙是许你傅家后位,不是许你傅昭昭的,若有不满,你冲我来便是,楚楚是你妹妹,你怎能如此狠心要置她于死地?从前只当你任性妄为,竟是不知你这般蛇蝎心肠!” 傅昭昭忽的笑了,笑得凄凉,一颗眼泪滑下,被她抬手抹去,声音苍凉又轻飘,“我,蛇蝎心肠?夜阑熙,从未看清的人是我,是我鬼迷心窍,竟是觉得你真心护我、爱我,是我可以托付一生的良人,却是从未瞧得清楚,你眼里心里的人从不是我,我傅昭昭输了,输的一败涂地。” 她说着,往那内室瞧了眼,半晌后收回视线,“夜阑熙,这天下是我傅家给你打下来的,你在上面可还坐得舒服?你瞧见那龙椅上,我那五位兄长的血了吗?可还能听见,他们在你耳边说话?” “傅昭昭!你休要装神弄鬼!”夜阑熙怒目而视,斥道。 “装神弄鬼,那也得是陛下心中有鬼才行。”傅昭昭说着,转身出了这华阳宫,“不必陛下费神,我傅昭昭自废,此后不复相见,死后必定魂缠陛下榻前,瞧你与你的心上人如何恩爱两不疑,陛下,可要活得久些啊!” 夜风吹起了她身上的衣角,那张明艳的脸上泪痕斑斑。 是夜,烧了的半个皇宫为她陪葬。 “啪!”祝煊合上手里的书册,忍不住深吸口气,一抬眼,对上了某人灼热的视线。 “如何,是不是比你的那些书好看多了?”沈兰溪略微弯腰,歪着脑袋笑眯眯的问,她身后若是有尾巴,此刻定嘚瑟的摇起来了。 祝煊张了张嘴,有些无言。 他只当她爱读书,哪知她看的都是这些…… 祝煊拧眉又瞧了瞧她旁的书册,一应都是话本子。 忽的,他视线落在一处,瞧着那册子有些眼熟。 他伸手,把那本册子抽了出来,翻开一页,不堪入目! “你这——” “怎么了?看到同床的戏码了?”沈兰溪瞧他红了脸,就忍不住逗两句,“郎君做都做过了,怎还这般害羞?” 这般运气好,随手一翻便能看到最精彩之处,着实让人艳羡。 “沈兰溪!”祝煊低吼一句,把手里的烫手山芋丢开,“你不知羞!” 怎的反应这般大? 沈兰溪疑惑的瞧他一眼,去捡了那本册子来看,瞬间眼眸弯弯,仿若闪着天上星。 “不就是春宫图嘛,郎君先前不是学过了几本,怎的还丢了呢,这本也好看,郎君多学学。”沈兰溪故意把手里的图册塞给他。 祝煊被她气得气息不匀,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何时看的?” 沈兰溪装模作样的思索一息,道:“嗯……约莫郎君通晓床事之时?” 两人相差六岁,他通晓人事,她还未至及笄。 “沈兰溪!”祝煊气得瞪她,哪里还是那个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君子? “在呢~” 沈兰溪可可爱爱的应一声,又反过来哄他,“哎呦,郎君莫气,我当真是记不得了,从前只是好奇,便让人买了两本来,也没细看,还不如我话本子瞧得仔细呢,郎君放心,我只瞧过你一个男子的身子。” 祝煊深吸口气,不欲与她计较,垂首在一堆画本子里挑册子,“还有几本?” “两本,还是三本?” 祝煊抬头,目光不善的盯她。 “三本。”沈兰溪立马肯定道。 “你来一起找,找不到不许用饭。”祝煊含着些说不清的心思,明晃晃的出气。 沈兰溪哼了一声,不以为意,“就那青菜豆腐,不吃就不吃,郎君多吃些,长壮壮哦~” 祝煊:“……” 小混蛋! 那张嘴气人也哄人,祝煊被她哄着,亲自刻了枚印章给她,瞧她欢欢喜喜的在自己那几箱子的话本子上戳戳戳。 “这是做甚?”祝煊疑惑的瞧她。 “做标记啊,我这么多书租赁出去,以防旁人给我掉包,自是得做些记号才行。”沈兰溪头也不抬道。 “租赁?租书?”祝煊声音里难掩惊喜。 沈兰溪甩了甩发酸的手,把手里的印章递给了元宝,“你来接力。” 元宝早就跃跃欲试了,此时也不推诿累人,立马接了班。 沈兰溪扯着祝煊走到一旁坐下,支使道:“倒杯茶给我,先生必定对你倾囊相授。” 阿芙与绿娆暗戳戳的看了眼那俩主子,对视一眼,又皆收回了视线。 也就她家娘子敢这般差使郎君了。 祝煊轻笑一声,听话的为她斟茶,还拿了块点心给那不愿累一根手指的人佐茶。 沈兰溪满意了,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世之人,皆爱藏书,尤其是孤本,但事实上,这是很大的资源浪费,但这是时代局限性,就不说了。”沈兰溪一本正经道,一副很厉害的样子。 “我这些书,我看过了便不会再看,留着占地儿不说,还浪费,毕竟当时买时,也花了不少银子。”沈兰溪说着有些肉疼,“既如此,那不如租赁出去,收点银钱来花呀~” “你如何知道,会有人来租?”祝煊被她说得犯了傻。 “当然是便宜啊!”沈兰溪就着他的手咬了口梅花糕,“这种话本子,几日便能读完一本,按照他们租赁的时日来算,怎么都比买一本新的便宜许多,高门富贵院儿里的小娘子瞧不上,但这京中多的是平头百姓,他们会喜欢的呀!” 这个朝代的娱乐项目着实太少,许多女子相夫教子,操持后院,闲来便是绣帕子打发时间,着实无聊的紧。 继室难为 第38节 她自知做不了什么造福百姓的事,只是想给她们多一个选择,也给自己多一点银子罢了。 “多谢先生赐教。”祝煊有模有样的与她行了一礼,把手里还剩一口的梅花糕塞进了自己嘴里。 “诶!”沈兰溪盯着那一口梅花糕,被他嚼吧嚼吧咽了。 整个下午,祝煊都没再出现,便是连晚饭都没过来用,沈兰溪贴心的让阿芙装了些饭菜给他送去了,自己用饭后乖乖爬上床睡觉。 这个夜晚,沈兰溪梦里有大鸡腿,麻辣兔丁,薯条炸鸡和可乐,只是她刚要张嘴时,那些东西被人拿走了。 祝煊是狗! 沈兰溪在梦里大骂一声,硬生生给自己气醒了。 黑暗中,她忽的察觉身边睡着一人,想都没想一脚蹬了过去。 “嘶——”祝煊倒吸口凉气,瞬间清醒过来,侧头瞧她。 披头散发的人笔直的坐着,在瞪他。 饶是祝煊不信鬼神,也被她吓得一个激灵,“做噩梦了?” 他问着,伸手想要拉她躺下。 沈兰溪一扭,不给他碰。 梦里的火气都被她发在了他身上。 “祝煊你混蛋!你不给我吃肉,我好饿……”原本的控诉不觉带了些哭腔,变得委屈至极。 祝煊听得耳根一动,面露诧异,这是哭了? 他好脾气的坐起身来去掌灯,回来瞧她,“明日祭祖后,后日便能吃肉了。” 沈兰溪吸吸鼻子,觉得自己矫情,但又有些说不出来的委屈,红着眼睛不给他看。 “怎么还馋哭了?澄哥儿都不会随意哭了,羞不羞?”祝煊嗓音轻柔,但不会哄人的人,说的那话勾人火儿。 “羞什么!”沈兰溪凶巴巴道,“还是沈家好,说祭祖就祭祖,哪有这么些规矩,做甚七斋五戒的,太欺负人了……” 她说着又要哭,声音又奶又软,委屈的让人心疼。 祝煊揉了揉她脑袋,“饿了?我去让人给你煮碗面条来,可好?” “不要!谁要吃清汤寡水的面条!我要吃肉!”被这般哄着,沈兰溪忍不住的像小孩子似的撒泼耍赖。 祝煊叹口气,头疼的瞧她。 便是澄哥儿幼时,也不曾这般闹过脾气,却又让人没法子。 “起来穿衣裳。”他拍了下她脑袋。 “干嘛?”沈兰溪带着鼻音问。 “出去吃肉。”祝煊说着,拿了衣裳来穿。 沈兰溪一怔,又瞬间欢喜,红着眼睛对他笑,“郎君~” “多穿些,外面冷。”祝煊说着,给她把架子上的衣裳递来。 沈兰溪眼珠子转了转,忽的与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 祝煊照做。 “倒也不必出去吃,咱们院子里有肉。”沈兰溪神秘兮兮的道。 两刻钟后,祝煊把清理好的鸡递给沈兰溪拿着,自己去点着了火。 橙黄的光亮跳跃起,照亮了这逼仄角落。 沈兰溪给鸡抹好了调料,这才交给他来烤。 两人全程没说一句话,干坏事却是配合得甚是默契,又透着股难言的欢喜。 “祝煊,你从前有没有给你娘子这样过?”沈兰溪忽然幽幽的来了一句,那些小心思蠢蠢欲动的要冒头。 “没有。”祝煊头也没抬,“澄哥儿他娘端庄贤淑,恪守礼仪,逾距的事从未做过。” 沈兰溪哼了声,不再开口了,酸得冒泡泡。 哦,就是她不贤淑,她不端庄呗!就她喜欢做逾距的事呗! 哼哼哼! “你不是唤它旺财?”祝煊问。 “嗯,怎么?”沈兰溪粗声粗气道。 祝煊抬头瞧这突然变得阴阳怪气的人,“都给它起了名儿,还把它吃了?” 沈兰溪坐在火堆前,双手托腮,坦白道:“也不是我喜欢养着,我本来是准备把它给祖母的,让她别太生我的气罚我,谁料祖母没瞧上它,就砸在我手里了,无法,话都说出去了,只能养着呗。” 祝煊低低笑了一声,想起那日她在祖母院儿里旁敲侧击的话,便忍俊不禁。 这世间怎会有她这般奇怪又好笑的人? 明明什么都算好了,结果却又不如人意。 “再说了,它既是名唤旺财,吃到我肚子里,它才能给我招财运。”沈兰溪理直气壮道。 “歪理。”祝煊点了点她额头,却是不防给那白净的皮子按了一点黑印,瞧着滑稽又可爱。 沈兰溪坐过来一点,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没骨头似的赖着他,催促,“旺财好肥,要多久才能烤好啊?” 两个背对着寒风坐在一处守着烤鸡的人,没察觉到身后轻轻来又轻轻走的人。 元宝裹着衣服,蹑手蹑脚的走了,神色恍恍惚惚又有些歉疚。 唉!她家娘子还是把郎君带坏啦! 可怜了旺财,烤得真香,也不知道她家娘子记不记得给她留条鸡腿儿。 小半个时辰后,沈兰溪再次问:“烤好了吗?旺财都流油了。” 油滋滋的鸡肉上抹着她的独家调料,香味儿勾得她肚子咕噜噜的响。 祝煊无奈的笑了下,怪不得先前还哭了,这是真的馋得紧。 他撕了条鸡腿,喂到她嘴边,“先吹吹——” 话还没说完,那人已经饿狼扑食一般咬了一大口,烫得只能一排小白牙咬着。 “真香!”沈兰溪眼睛亮晶晶的夸赞。 一只鸡,沈兰溪吃了大半,祝煊只被她喂着吃了一个鸡腿。 吃得满足,沈兰溪也愿意陪他收拾残局,徇私的给元宝藏了两个鸡翅。 “你先回去睡,这里我收拾便好。”祝煊指着地上的一堆灰烬道。 “这怎么好呢~”沈兰溪扭捏一句,踮脚在他唇上香了一口,“那便多谢郎君啦!” 一炷香后,角落里的灰烬被清扫干净,祝煊却是没回屋子,绕过拱花门去了祠堂。 这个夜,一人没心没肺,吃饱喝足睡得香甜,一人跑去请罚跪了宗祠,心甘情愿。 翌日一早,元宝和绿娆早早的便来唤沈兰溪了,两人手脚麻利的给她梳妆。 “娘子脸上怎么脏了一块?”绿娆疑惑道。 沈兰溪张口就来,“许是那软枕脱了色。” 元宝知道缘由,但她不说~ “你们瞧见郎君了吗?”沈兰溪问着打了个哈欠。 她方才摸了下,祝煊被子都凉了,不知几时起来的,她竟是一点都没察觉。 “婢子起来便没瞧见,郎君许是有事去了前院书房了吧。”绿娆道。 元宝也蔫蔫儿的点头附和,困得厉害。 先要祭祖才能用早膳,沈兰溪就着冷茶吃了两块糕点,顿时被冰得神清气爽了。 主仆三人先去了主院儿,外面祝夫人已经到了。 “母亲安好。”沈兰溪过去与她请安。 “来了。”祝夫人与她笑了笑,安抚道:“你头回祭祖,一会儿莫怕,我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就好。” 沈兰溪点点头,倒也不慌。 沈家祭祖虽是不重礼,但她从前礼仪学得好,怎么做还是知道的。 “母亲可瞧见郎君了?我起来便不见他了。”沈兰溪问。 闻言,祝夫人弯起唇角,笑得温和,“二郎他一会儿便不过来了,直接去宗祠,叔伯他们早就到了。” 沈兰溪被她笑得突觉不好意思,呐呐点头。 等到老夫人梳洗好,三人才一同往宗祠去,确如祝夫人所言,族中长辈与一些子弟已经到了,便是连几个比澄哥儿还小的孩子都规规矩矩的站着了。 祝家的宗祠修的很大,每个灵位前都点着一炷香火,意为长明。 “阿窈还没回来?”祝家主问。 祝煊‘嗯’了声,“我让人去接了,再等等。” “不像话,让这么多长辈等她。”虽是这般说,却没有要先行开始的打算。 沈兰溪困得眼冒泪花,脑子也混沌。 祝窈是出嫁女,祭祖也还是要回来吗? 宗祠里肃穆,一点声响都没有,一个个规矩的立着,安静得沈兰溪困意来袭,有些无力招架。 直至天色泛起鱼肚白,外面才进来一人。 “你怎么回事?”祝家主皱眉训斥道。 沈兰溪被那一声喊得瞬间清醒了,循声瞧了过去。 祝窈站在门口,衣裳虽是素净,但皱皱巴巴的,发髻散乱,面色也难看的厉害。 她走近,身上似乎还有一股男女欢好过后的味儿…… 沈兰溪眼珠子转的飞快,却是不防被人盯上了。 继室难为 第39节 “呵!怎么回事?父亲不如问问我的好二嫂?”祝窈冷笑一声。 沈兰溪迎上她阴恻恻的视线,理直气壮道:“关我何事?” 哪有人大早上的就找人晦气的?就算她是祝煊的妹妹也不行! “你找二娘的麻烦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收拾,这副模样怎敢进宗祠!”祝夫人疾言厉色的训斥道。 同为女人,沈兰溪发觉的,祝夫人也一样发觉了。 更何况,祝窈脖颈上的红印根本遮掩不住。 “你们倒是婆媳情深,你不就是欺负我娘不在这里,我无人护着吗!”祝窈与她吼道。 “你在这儿发什么疯?你面前的人便是你母亲!”祝家主怒喝一声。 “发疯?父亲说得不错,我是疯了,你这好儿子,好儿媳,可给我一条生路了?”祝窈声嘶力竭的吼,疯子一般。 她说着,又瞧向了素衣端庄的祝夫人,冷笑着红了眼,“你说我这副模样,我这副模样都是拜我那好二哥所赐!他多忠心耿耿啊,为皇上办差,查自己的妹夫,大义凛然,不包藏,不徇私,我今日所遭,不过是报应罢了,他就是要我这副模样回来,就是要我身上带着欢好的痕迹来祭拜列祖列宗!” “孽子!”祝家主气极,指着祝窈的手都在发抖,“滚出去,滚出去!” “父亲这就动怒了?”祝窈抹掉眼泪,眼神讽刺的落回到沈兰溪身上,“若我告诉您,您这好儿媳,我的好二嫂,是娼妓之子,父亲待如何?” 一语出,众人哗然,面面相觑后,皆朝沈兰溪看去。 立于一旁的人,皓白素衣,发髻上只一根银簪,神色淡然的紧,瞧向一步远的人,仿若在看跳梁小丑。 “她不是。”一直未出声的祝煊突然道。 祝窈笑了,笑得浑身颤,“我的好二哥啊,你以为你说谎便能瞒天过海吗?我敢对天发誓,她沈兰溪就是娼妓之子,如有假话,天打雷劈,二哥,你敢吗?” 沈兰溪呼吸一滞,心口疼得厉害,下一瞬间所有感觉都消失了,整个人虚的像是飘在了外太空,周遭不见一人。 “轰隆隆——” 外面阴沉的天一道闷雷声响。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的不语,但是眼神里满是惊诧,神色古怪的瞧着祝窈。 打雷了呀,这若不是上天警示,便是祖宗显灵。 刹那间,祝窈脸色发黑,唰的扭头瞪向沈兰溪。 沈兰溪方才那疼得一下,脸色有些发白,对上她恨毒了的视线,面色无辜,“妹妹若是不服,不若出去,试试那惊雷会不会劈在你身上?” 这话说得有些毒了,但是比起方才祝窈说的那些,倒是小巫见大巫,不足一提了。 更何况,她要是不说得狠一些,这些人怕不是以为她是个没脾气的泥菩萨? “沈!兰!溪!”祝窈气得咬牙,全身止不住的发抖。 沈兰溪朝她走进一步,“如何?你以为你在欺负谁?你今日所遭,先前分毫没有想过?便是你自己无知,你二哥,父亲和祖母也应是提醒过你,但你执意要入三皇子府,该你受的,便自己好好受着!” 沈兰溪瞧她气得脸红脖子粗,依旧不住嘴,“眼下觉得委屈了?我郎君,父亲,食君之禄,蒙受皇恩,自当忠君,他们行事问心无愧,对得起列祖列宗,你呢?你委屈,父亲母亲体谅,缘何大闹祠堂,扰得列祖列宗不安?你败坏我名声,无妨,左右都是自家人,我不与你计较便是,但你凭什么欺负你二哥?他有何处对你不住,让你这般诅咒他天打雷劈?” “啪!” 清脆响亮的一巴掌,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沈兰溪手掌立马变得滚烫,她努力压住心虚。 不好意思,她说谎了。 她这人爱计较,她可以说自己是娼妓之子,但旁人不能说。 这一巴掌,说是为祝煊,但更多是为她自己。 站在祝煊身后的祝允澄眼睛瞬间瞪圆了,嘴巴也小声‘喔’了声。 祝煊则淡定许多,这才是她的性子。 “沈兰溪!”祝窈低吼一声,立马要扑上来。 沈兰溪早就防着她这反应,身子灵活的往旁边一躲,一脚踹在了她膝窝上。 ‘扑通’一声,祝窈被踢得跪在了地上,正对祖宗灵位。 这倒是有些灵性。 “不肖子孙祝窈,给列祖列宗赔罪了。”沈兰溪慢悠悠的替她说。 第35章 祝夫人咽了咽喉咙, 默默地收回了迈出去的脚。 便是老夫人,听得那一声,也舒服得轻挑了下眉梢。 嘴巴凌厉, 气势足, 话也说得让人挑不出错来, 比那泥性子好多了,这才有祝家主母的样子。 祝窈神色狰狞, 目眦欲裂的回头瞪向沈兰溪, “混账东西!凭你也敢与我动手!” 说着, 便要起身再次朝沈兰溪扑去。 沈兰溪面无表情,直接抬脚。 “砰!” 刚离地的膝盖又狠狠磕了回去, 祝窈有些狼狈的摔倒在地,一张脸疼得泛白。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半分不敢出声。 今日之前, 他们哪里能够想到,小门户出生的人能够在夫家这般硬气, 不该是各种软和话哄着吗? “天子重孝, 你是三皇子侧妃,但也是祝家女, 我沈兰溪身为你二嫂,便是你长辈, 如何训你不得?你今日先是仪容不整的冲撞先灵,又口出恶语重伤我与你二哥, 称你小娘为母,你将母亲至于何地?”沈兰溪走到她面前, 语气威严。 “前两事暂且不论, 我与你二哥体谅你受三皇子磋磨, 心里苦闷,但是你今日又是晚归,又是在列祖列宗面前闹事,扰祖宗不宁,令人蒙羞,长辈心疼你遭遇,但你却让长辈心寒,祝窈,你好自为之。” 一向温软的人,突然的发火,众人也只是以为被逼得狠了,没有半分责怪。 “来人,将三娘子绑了送去主院。”祝夫人抬手,唤了人来,眼神清冷的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人。 祝窈被拖了出去,祝家主深吸口气,脸色依旧发黑,主持大局道:“祭祖吧。” 沈兰溪收敛锋芒,站回到祝夫人身后侧,偷悄悄揉了揉发烫的掌心。 果然脾气还是要发出来的!好爽! 一早上,碰上这般晦气的事,谁都没了好心情,沈兰溪除外。 规矩繁多的祭了祖,众人去前厅用饭。 都是通晓眉眼官司的人,谁都不提方才的不快,说起了过年轮流去谁家吃饭的事,气氛倒是稍稍回暖了些。 沈兰溪对那些若有似无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装作没察觉,背脊挺直,恪守礼仪的小口吃饭,与平时模样判若两人。 众人暗暗咋舌。 先前以为祝煊眼神不好,娶了那样低门户的女子为继室,哪知这人眼光独到,挑了个这样出彩的来。 用过饭,沈兰溪陪在祝夫人身边送宗族里的女眷出门,给她们看见了一个进退有度的沈二娘。 “今日起得早,累了吧,方才瞧你没用多少饭,可是还难受?”祝夫人问。 沈兰溪蕙质兰心,顿时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乖软摇头,“只一点点难受了,替郎君觉得委屈。” 洞察人心思的人,随意一句便能说到人心坎儿上,祝夫人无奈叹口气,眼眶温热。 她拍了拍沈兰溪的手,“好孩子,二郎有你这个知心人伴着,是他的福气。” 沈兰溪赞同的点点头,嘴上却是道:“得以遇郎君,是二娘之幸。” 这话她是真心诚意的,凭她在祝煊面前越来越蹬鼻子上脸的行径,这人是包容她的,换作旁的男子,她虽也会活得快活,但少不得要装模作样些,比不得现在的日子自在。 更何况,祝家虽是规矩多,但不管是口不对心的老夫人,还是温和敦厚的祝夫人,亦或是甚少见到的祝家主,无一不是良善之辈。 祝夫人拉着她的手,把腕子上的一只白玉镯摘下,顺势戴在了她手上。 沈兰溪一惊,赶忙推拒。 饶是她不懂玉,也能瞧出这镯子品质上佳,不是俗物,况且,这样贴身佩戴之物,想必是心头好,她如何能坦然接受? “母亲……” “好孩子,给你便是你的了,不必推拒”,祝夫人道,“回去吧,一会儿我让人熬碗参汤给你送去,去吧。” 沈兰溪屈膝行了一礼,“多谢母亲。” 哎呀呀~她推不掉呀~~ 行至后院儿,绿娆妥帖提醒道:“娘子,您要不要去老夫人院儿里瞧瞧?” 今日她家娘子打的可是老夫人的亲孙女儿,不知她可介怀? 沈兰溪摇摇头,“不必,老夫人甚是满意。” 她可是眼观六路沈二娘,自是瞧见了方才那一巴掌后,各人的反应。 老夫人对她突然支棱起来,都偷偷笑了。 只是她还是低估了老夫人的满意程度,一进西院儿,只见花嬷嬷捧着只匣子等在院儿里。 沈兰溪微微诧异,快走两步迎了上去,“嬷嬷怎的来了,是祖母寻二娘有事吗?” 花嬷嬷笑盈盈的与她屈了屈膝,把手里的漆木匣子递给她,“这是老夫人差老奴送来的,老夫人说了,知晓少夫人今日受了委屈,但三娘子的话还请少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沈兰溪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连连摆手道:“先前也是我气狠了,一时冲动才与妹妹动了手,祖母不怪罪,二娘便感激涕零了,哪还敢要祖母的东西?还请嬷嬷回去禀告祖母,今日之事已了,二娘不会放于心上,家和万事兴,二娘知道的。” 这一番说辞,花嬷嬷瞧着她愈发满意了,上前凑近与她低语道:“老奴偷偷与少夫人说一句,老夫人甚是满意少夫人今日作为,她老人家嘴硬心软,不会说什么好听话哄人,这步摇与手钏是老夫人的陪嫁之物,先前三娘子想要,老夫人都没舍得给,今日让老奴送来,实则是嘉奖少夫人的,少夫人便不要推拒了。” 闻言,沈兰溪面露惊讶,又有些小害羞,“多谢嬷嬷告知,如此,二娘便却之不恭了,还请嬷嬷替二娘与祖母道声谢,就说二娘明白祖母心意。” 后面,听得了全部话的元宝面色波澜不惊,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何她家娘子打了人还会有赏,但她家娘子最是聪明啦! “还有一事,老夫人体谅少夫人明夜守岁熬人,特地吩咐说,明早少夫人不必去请安了,可多睡几个时辰。”花嬷嬷笑道。 “祖母最是宽厚仁慈啦!”沈兰溪说好听话哄道。 花嬷嬷走后,院儿里静了小半刻,绿娆忽的脚步匆匆的进来禀报。 “娘子,韩氏在院子外跪着了,说是求娘子莫要怨怪祝三娘子。” 沈兰溪喝了口橘子茶,吃掉元宝喂到嘴边的无花果,道:“去与她传话,我不怪祝窈了,让她回去吧,不必跪着了。” 继室难为 第40节 这话是真的,祝窈骂她一句,她扇她一巴掌,又踹了两脚,气出了,事又何必放在心上? “是,娘子。”绿娆微微屈膝,转身出去了。 不过片刻,却是又回来了,这反应倒是在沈兰溪预料之中。 花嬷嬷前脚刚走,韩氏便来跪着了,说是巧合,那她也太心大了。如今这长跪不起的架势,不过是逼她一个态度,想要从她这里,让祝家主与祝夫人不必与祝窈生大气,好免了祝窈的罚。 但她沈兰溪,是这般好算计的人吗? “元宝,去请大夫来,顺便让阿芙去前院儿请郎君来,便是在宴客,也要请来,声势越大越好。”沈兰溪侧躺在软榻,吩咐着,漫不经心的翻了一页手里的话本子。 “是!”元宝眼脆生生的应下,立马脚底抹油的跑了出去。 不过片刻功夫,少夫人身子有碍之事便在府里传开了。 祝煊来得很快,进院子时,韩氏都没来得及唤他。 那寻常稳重的人,脚步急促,匆忙得很,如一缕风飘过。 只是门推开,却是与那趴着看话本子的人对上了视线,白嫩的脸颊一侧鼓起,里面藏着颗小橘子。 眼神清明,脸颊微微透着粉,哪里有半分病态模样。 祝煊停在门口,一瞬不瞬的瞧着她。 心里的那些惊慌失措与害怕如潮水般退去,慢慢的松了口气。 沈兰溪一脸神秘的与他招手,“把门关上。” 祝煊走近,忽的抬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下,这次是真的在教训人,力道稍重。 沈兰溪立马捂住被他敲了的地儿,皱着脸不高兴的瞪他,“打我作甚?” “又说谎,还想挨家规?”祝煊也气她拿自己身子说事的行径,语气冷冰冰的。 沈兰溪眼珠子转了一下,爪子从脑袋上挪开,扯着他的腰封把人拉近,眼巴巴的仰头瞧他,撒娇认错:“我错了,不打好不好?” 祝煊狠不下心肠,又着实气,忽的弯腰,俯身在她粉桃子似的脸上咬了一口。 “啊!”沈兰溪痛呼一声,瞬间瞪圆了眼睛。 祝煊就是狗! 元宝机灵,请来了一位沈家常用的老大夫。 那人不知是不是被交代了什么,请安后熟稔的上前为沈兰溪诊脉,沉吟一瞬,摸着自己的山羊胡,正儿八经道:“尊夫人气结于心,胸口郁郁,是以才会头晕眼花,她身子虚……咳,静养便是,倒也不必大补。” 祝煊朝那卧床静养的人瞧了眼,深吸口气,“有劳。” 竟是编的这般谎话来唬人。 沈兰溪故作柔弱的轻咳两声,唤道:“元宝,去给大夫拿诊银。” “是,娘子。” 大夫来去匆匆,沈兰溪却是顺势躺在床上睡了,早上起得太早,着实困得很,丝毫不管外面那位是否还跪着。 祝煊替她放下帘帐,拔下乌黑发间的那根白玉簪,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 晌午,祝煊回来院里用膳,便见那吃着青菜豆腐的人,眉梢眼角透着喜意,不似昨夜那般哭着抱怨吃不着肉。 歇上一觉,便这般高兴? “韩姨娘被父亲禁足了。”祝煊忽的道。 “哦。”沈兰溪不甚在意的应了一声,夹了根青菜送进嘴里。 她跟韩氏无甚仇怨,只是她要算计她,她便回击一二,才不会为她劳神费心。 祝煊停下筷著,略一思忖,道:“母亲给你东西了?” 沈兰溪咬着青菜抬眼,一双眸子瞬间弯起,“嗯呢~” 她应着,嘚瑟的与他晃了晃手腕,宽袖垂到小臂,细腕子上的白玉镯子莹莹发光。 祝煊忍不住发笑。 这人总是奇奇怪怪,本来早上那一出,任谁都得满心介怀得不高兴几日,她倒好,甩了一巴掌,再收个玉镯子,便能欢欢喜喜的吃素斋了。 沈兰溪与他炫耀完手腕上的玉镯子,又撂下筷子跑去拿来那匣子,把里面典雅贵重的步摇与手钏给他看。 “这是祖母让花嬷嬷给我送来的哦~~” 祝煊略一挑眉,有些吃惊。 沈兰溪不知道,但他却是知晓的,这两样东西是祖母的心头好,祝窈要了几次都没得一样。 “财迷。”祝煊屈指在她脑袋上轻敲了下,“去放好,过来老实用饭。” “哦。”得了东西,沈兰溪高兴,也乐意听话。 颠颠儿的放了东西过来,又继续吃碗里的青菜,她忽的想到一事,问:“你膝盖怎么了?” “嗯?”祝煊心里一动,故作不解。 “方才瞧你走路有些不对,磕到什么了?”沈兰溪又道。 “嗯。”祝煊淡定的应了声,“不慎撞到了桌子,无碍。” 沈兰溪丝毫没生疑,舀了碗汤给他,道:“母亲让人送来的参汤,大补。” 祝煊深吸口气,咬牙:“沈兰溪,你知不知道跟一男人说‘大补’是何意?” 沈兰溪藏着坏笑,故意逗他玩儿,“郎君觉得我知不知?” 她总是有法子惹得他气血上涌,祝煊坏不过她,夹了块豆腐堵她嘴,“吃饭。” 沈兰溪见好就收,咬走了他喂到嘴边的豆腐,还嘟囔一句,“还是鲫鱼豆腐汤好喝。” “想喝明日让厨房做。”祝煊顺着她的话道。 说罢,他又想起一事,“方才,父亲做主,罚了祝窈三十,让人把她送了回去。” 说这句,也是给她今早所受的委屈一个交代。 沈兰溪也懂他的想法,点点头,忽的小声问:“她的两只手该肿得不能用饭了吧?” 娇惯着长大的小娘子,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受的住那些板子?沈兰溪努力藏着自己的幸灾乐祸。 祝煊夹菜的动作一顿,默了默,道:“不是打在手上。” 他后半句没说,沈兰溪却是意会了。 臀杖? 那是罚的还挺重。 不过也是,她那模样进的宗祠,冲撞的可是列祖列宗,祝家这样的人家重规矩,祝家主再是疼宠祝窈,也自是得重罚她才能给族人一个交代。 沈兰溪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忽的抬头,“但这样一来,不就是打了三皇子的脸面?” 祝窈是外嫁女,是祝家人,但更是三皇子府上的人。 早上祝窈那样回来,是三皇子在打祝家人的脸面,现在祝家主是还回去了? 啧! 沈兰溪突然有些同情祝窈了,夹心饼干可不好当。 祝煊神色不变,“父亲问她了,她不回来。” 闻言,沈兰溪一怔,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情之一字,最是艰难,经受什么,都是各自的选择。 祝窈竟是比沈兰茹还要恋爱脑,都这般难以自处了,却还不愿意离开三皇子府? 一个庶女,被祝家主当作嫡女宠爱着长大,她要星星,便不会被人塞来月亮,事事得以如愿,自是学不会收敛。 如此相比,显得沈兰茹倒只是任性些罢了,不然沈家可替她兜不住底。 “父亲与她说,若是愿意回来,便入宫与皇上求一道旨意”,祝煊说着叹了口气,“只愿她不要活得像你看的那话本子上的女子一般。” 得那样一个惨烈下场。 沈兰溪听出来了,这人还是有兄妹之情的。 但感情之事,事关两人,旁人又何必多说什么讨人嫌? “郎君若是担心,多去瞧瞧便是,你们时常看顾着,虽是辛苦了些,但也安心不是?”沈兰溪安慰道。 祝家不做三皇子党羽,但不是不把祝窈当家人。 祝煊‘嗯’了声,等她吃饱放下筷著才道:“晚上我歇在前院,不必给我留灯。” “你不回来睡吗?” 脱口而出的一句,两人皆是一愣,气氛瞬间变得有些不对劲儿。 沈兰溪率先回过神来,面色尴尬的挪开视线,嘀咕道:“知道了,郎君去忙吧。” 祝煊深深地瞧她一眼,无声的笑了,“好。” 脚步声离去,门被打开又阖上,沈兰溪一脸懊恼的搓了搓脸。 她在说什么啊!祝煊该不会以为她想啊啊啊吧! 夜里,前院儿的灯火未亮,心怀牵挂的人在祠堂跪的笔直,直至天亮。 第35章 年前的最后一日, 各院儿的人都早早起来忙活了,笑声闹声很是惹人,唯独西院儿听不到动静。 一个个走动的人都放轻脚步, 谁都不去打搅屋里睡得正香的主子。 元宝几人看顾着粗使婆子把院子里打扫干净, 闲不住的往厨房去了。 “郎君昨日交代的鲫鱼豆腐汤做好了吗?”元宝从支开的窗户探了脑袋进去, 问道。 做饭的厨子长得壮实,人也憨厚, 院儿里的人有什么事, 他都是能帮则帮的, 此时也笑呵呵的道:“做好了,小火煨着呢, 少夫人起来便能喝了。” 继室难为 第41节 “刘大哥,虽是你今夜不在府里过年, 但也要把饭菜做得好吃些, 不然我就跟娘子说,不给你红封。”元宝故意使坏威胁人。 她家娘子可是早早就吩咐过了, 今夜不用她们几个跟着伺候, 让她们在西院儿摆一桌团圆饭吃。 虽是不能出去与旁的姐妹炫耀,要关起门来偷悄悄的, 但也足以让人欢喜了。 她家娘子最好啦! “哎呦,小姑奶奶, 饶了我吧,我怎么敢?”刘长岁立马配合着拱手告饶道。 绿娆瞧得好笑, 轻拍了下元宝,“吓唬人。” 元宝眼珠子一转, 小声道:“绿娆姐姐莫不是心疼了?” 这话一出, 绿娆立马又羞又恼的抬手锤她, “净胡说!” 两人笑闹着跑开,身后的刘长岁一张脸红得似猪肝。 新年伊始,到处是新景儿,屋里贴了窗花,瞧着喜庆的紧。 临近傍晚,沈兰溪沐浴出来,元宝几人乐颠颠的过来伺候,都换上了她之前让人给她们裁的新衣裳,瞧着便让人欢喜。 “娘子,您与郎君的新衣裳,婢子都给熏过了,香喷喷的!”元宝邀功道。 “真懂事,你的红封我给你多包五两银子。”沈兰溪小手一挥,大气道。 闻言,绿娆也学那喜滋滋憨笑的榜样,道:“娘子,您的新鞋婢子给您烘过了,很暖的。” 沈兰溪笑得欢喜,“行,你的红封也多包五两银子。” 说罢,屋里三人的视线皆落在了那笨嘴拙舌的阿芙身上。 阿芙被她们瞧得咽了咽口水,伸手从袖袋里掏出一团红色,小心翼翼道:“婢子绣了个荷包,想送给少夫人。” 那荷包,绛红色为底,金线编带,小巧的荷包身上绣着一个金元宝。 一段时日相处,她精准的拿捏了沈兰溪的喜好。 沈兰溪爱不释手的翻看了下,喜不自胜,“你绣工如此精妙啊,比元宝绣的都好。” 后者也凑过脑袋去瞧,一脸赞同的连连点头,“还用了苏绣,这个最难了,日后你可以帮娘子绣一些东西了。” 多了个帮她分担的人,元宝笑得眯了眼。 “阿芙的红封多包十两银子。”沈兰溪直接拍案定板道。 另外两个对她这决定一点异议都没有,皆忙着央求阿芙帮她俩也绣一个来。 沈兰溪被伺候着换上了新衣裳,绛红色的衣衫,她自己挑的颜色,起于藕丝褐,承之葡萄褐,转而苏方,合乎福色,最是适宜过年穿了。 两只宽袖上左右各一枚金元宝,精致小巧,正好垂在她手心里。 沈兰溪不禁感叹,这绣娘也当真是个妙人儿。 “娘子,您今日要用那副红宝石头面吗?沈夫人送与您之后,您还没用过呢。”元宝兴冲冲的问。 “那就那副,你去取吧。”沈兰溪甚是听劝。 那副头面虽是夺人眼,但今日这日子用,并不出格。 “是。”元宝略一屈膝,立马跑去翻箱子。 祝煊回来时,便听得屋里一阵热闹,眉眼间也不禁浮上了暖意。 他推门而入,视线落在一处,忽的怔住了。 梳妆镜前那人回头,一身红裳,发髻上的头面也殷红,却是丝毫压不住她那张脸,艳得如烈阳。 三个小丫头互相对视一眼,推推攘攘的过去,阿芙被挤在前头,磕磕巴巴的率先说了句吉祥话,元宝立马跟上,绿娆殿后。 祝煊摇摇头,从袖袋里掏出三个红封递给三人。 这三人也懂事,动作轻快的屈膝行礼后退了出去。 沈兰溪学人精,也起身走到他面前,盈盈一拜,“郎君万安,好事连连,财源广进,心想事成。” 祝福得简单粗暴,白嫩的掌心伸到了他面前。 祝煊轻笑一声,从另一侧的袖袋里拿出一个红封放在她掌心。 沈兰溪略一挑眉,还挺沉。 “怎么穿得这般艳丽?”祝煊出声道。 沈兰溪不答,催促道:“郎君快去沐浴吧,该去祖母院里用团圆饭了。” 回来得着实是有些晚了,祝煊也不耽搁,准备要去拿换洗衣裳。 沈兰溪把他推出内室,“快去,衣裳我帮你拿,莫要晚了。” 这般贴心? 祝煊面色略显狐疑的瞧着这‘贤妻’。 “郎君这般瞧我做甚?莫不是以为我诓骗你的,想让你光着身子出来吧?”沈兰溪对上他怀疑的视线,故意道。 祝煊呼吸一紧,耳根又开始发烫了,教训一句,“口无遮拦。” 说罢,脚步凌乱的进了湢室。 水声起又停,沈兰溪占据最佳观测的位置,等着那人出来。 里面静了一瞬,传出一道声来。 “沈兰溪。” “嗯呢~”沈兰溪两手托腮,乐颠颠的应。 “换一套。”祝煊言简意赅。 只那声音,听着有些咬牙切齿的隐忍。 “郎君说甚?听不见诶!”做作又故意,丝毫不藏。 里面的人静默几息,再次出声,“换一套,我赠你一新年礼。” 沈兰溪不上当,翻了白眼给他,“不换就不给新年礼了吗?哪有这样当人郎君的?” 里面的人被气得脸红脖子粗,终是耐不住道:“我不穿这个。” 气急败坏得直言。 沈兰溪这才哄他,“为何?不好看吗?郎君那里衣与我的可是一块布料裁剪的,就连花色都一致,这才是夫妻~” 丝滑的红绸做里衣,巴掌大的布料裹在那白玉般的玲珑身段上,还被她这般说出来,着实勾人火。 只是这人不觉,还滔滔不绝的劝他:“你那外袍与我的也一样,新年嘛,穿点红色最是吉利,郎君容貌绝色,不必担心会被我的光芒压住,你我郎才女貌,这样穿着甚是好看,郎君方才进来,不是还瞧我瞧得愣了神嘛——” “好了,闭嘴。”里面的人忍无可忍道。 沈兰溪乖巧照做。 紧接着,里面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多时,一道红色身影缓步出来。 黑色皂靴,绛红色衣袍,宽大的袖摆上与她一致的绣着两个金元宝。 长身玉立,丰神俊朗,只那面色不甚自在,耳根红得似是着了火。 沈兰溪也只收敛,视线快速从他耳根上滑过,与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祝煊抿了抿唇,难得与稚童一般闹脾气,站在不动,“做甚。” 这态度,沈兰溪却是笑得东倒西歪。 祝煊那股子恼人情绪生生被她笑没了,有些可怜的与她讲道理,“太过艳丽了些,给我换一套吧?” 沈兰溪又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嘛~” 这轻轻软软的娇劲儿,哪里能让人气得起来? 祝煊叹口气,走近,忽的腰间一紧,黑色的大带被她葱根似的手指勾住。 她坐,他站,这般姿势,还挨得极近,他瞬间浑身紧绷,气息都烫了几分。 垂首,身前的小娘子却是在心无旁骛的给他大带上挂玉佩。 “今年是兔年,这是我特意让人做的,甚是贴合,花了不少银子呢,郎君要好生佩戴。”沈兰溪絮絮叨叨的与他说。 又是红衣,又是青白玉兔子玉佩,祝煊已懒得挣扎,由得她作弄。 他喉结滚动两下,‘嗯’了声,红着脸勉强挪开视线。 “挂好了,郎君比城北徐公美。”沈兰溪不吝夸赞道。 原本不情不愿的人,被她夸得脚步虚浮,也没再说要换了这衣裳。 两人出了西院儿时,天色已暗。 “不带元宝她们?”祝煊问着,提着花灯照亮她脚下的路。 “不带。我让刘长岁买了些吃食,在院里给他们做一桌团圆饭吃,她们自己热热闹闹的守岁吧。”沈兰溪坦言道。 她不让元宝她们将这事说出去,并非有意瞒着什么,只是怕府中其他下人听着心生妒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祝煊心念一动,忽的道:“有时觉得,你待她们不似婢女。” 沈兰溪明白他的意思。 这个朝代的尊卑关系像是刻在人脑子里的,等闲扭转不得,主人为尊,下人为卑,几百年如此。 她不打算去努力改变,也无力去改变什么。 但她待身边人,她付工钱,她们做事,仅此而已,对她们来说的心善恩赐,是她给的过年福利。 “人心换人心罢了,郎君瞧着我待她们好,但同样她们也待我好”,沈兰溪说着凑近他,笑得狡黠,“郎君不知道吧,阿芙如今也是我的人啦!” 祝煊挑了挑眉,忽的想到那日,一大一小的两人在西院儿吃酒,阿芙还有意替她挡着。 “娘子真厉害。” 沈兰溪笑得露出一排小白牙。 两人到主院儿时,迎面遇上了祝家主。 沈兰溪瞧了眼他身侧,没人。 继室难为 第42节 韩氏没来? “父亲。” “父亲安好。” “嗯,进去吧。”祝家主说着,率先抬脚进了院子。 老夫人在暖阁里已经梳妆好,只等着他们来了,听见动静,抬眼往门口瞧去,准备好的话突然消失了。 她那清俊雅致的孙儿呢?! 作者有话说: 起于藕丝褐,承之葡萄褐,转而苏方,合乎福色。——小红书(花田错) 第35章 莫说老夫人, 便是连祝夫人瞧见自己儿子时,脸上的神色也是一怔。 祝煊把几人的反应瞧在眼里,包括那一旁穿得像个红灯笼的大儿子, 掩着被打量的难为情, 神色自若的上前行礼。 沈兰溪跟在他身边, 仪态端方的也屈膝行礼。 老夫人瞧一瞧自己的乖孙,再瞧一眼旁边穿着同色衣裳的装乖的孙媳, 哪里还有不懂? “倒是难为你给他做这样一身衣裳了。”老夫人轻咳一声, 收了收脸上的吃惊, 又变回了寻常泰然自若的睿智老太太。 闻言,沈兰溪连连点头, “郎君这般俏模样,最是适宜穿这样的艳色了, 祖母也觉得好看吧?” 老夫人:“……” 这人怎么有时跟傻子似的听不出话音来呢? 她瞧一眼自己的乖孙, 僵硬着脖颈点头,“……好看。” 自己孙子, 自是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花嬷嬷忍着笑, 禀报道:“老夫人,饭菜已经备好了。” “好, 今日团圆夜,你不必在旁边伺候了, 快回去跟家人一同守岁吧。”老夫人拍拍她的手道。 “多谢老夫人。”花嬷嬷谢恩道。 饭厅里,一家六口围坐, 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沈兰溪瞬间眼睛亮了。 老夫人也终是知晓了沈兰溪的饭量。 沈兰溪之前还藏着些的, 在主院儿吃一顿, 回自己院儿里再吃一顿, 但今夜气氛好,菜色也好,她便懒得装模作样了,更何况,还有一个小可爱生怕她吃不饱似的,时不时给她碗里夹肉。 老夫人瞧得有些吃味,“曾祖母白疼你了,给你母亲夹肉,只给曾祖母吃青菜?” 闻言,祝允澄一脸认真的与她解释,“肉不易克化,曾祖母不能多食。” “哎呦,祖母的乖曾孙可真聪慧,你父亲与你一般大时,都不知道这些的。”老夫人一脸感动的夸奖道,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踩了顺位第二的孙子一脚。 听到这话,沈兰溪忍不住的乐,侧头与一脸正色的人讲小话,“你幼时这么不聪慧呀?” 祝煊有些无奈,“不许偏听偏信。” 他三岁便启蒙了,怎会不聪慧? 除了兄长,他可是族中最聪慧的子孙。 “那你与我说呀,我信你的。”沈兰溪小声道,仰着的眼睛亮晶晶的。 祝煊瞥她一眼,语气清润似寻常,却有些藏不住的小骄矜冒出头来,“我五岁便会作诗了。” “哇!小郎君真厉害!”沈兰溪立马捧场赞叹。 祝煊:“……” 这张嘴怎能这般气人呢?! 用过饭,几人随着老夫人去暖阁守岁。 许是过年,祝允澄比平日里放肆许多,脱了鞋便噌噌噌的上了暖炕。 “你也上来,咱们玩儿马吊牌。”老夫人与沈兰溪道。 “?” 头回被老夫人邀请上炕,沈兰溪颇为受宠若惊,想到自己那超神的牌技,偷悄悄的放水让老夫人赢了一回。 祝夫人垂首笑了下,却也没说破。 输了两三把,沈兰溪摩拳擦掌,准备放开手脚赢钱了。 老夫人手边匣子里的金瓜子在与她招手呢! 她荷包空空,正好填满~~ 嗯? 嗯嗯?? 嗯嗯嗯??? 接连输三把,沈兰溪面如土色,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瞧得一旁的祝允澄忍不住抬手掩额。 母亲太傻啦! 老夫人瞧她神色恍惚,哼笑了声,压着些骄傲道:“给谁放水呢?” 祝夫人弯唇浅笑,直白的与沈兰溪透底道:“母亲玩儿这个,你我加起来都不是对手。” 沈兰溪砸了咂舌,不服气,她在沈家玩儿这个牌,可是超神的存在! “我不信,从这把开始,祖母坐庄,母亲和澄哥儿与我一起,咱们一同攻庄,不信祖母不输!” 忽然起来的胜负欲,点燃了牌桌。 老夫人轻哼一声,“出息,还玩儿急眼了。” 话是这般说,脸上的笑却是半分藏不住,手下更是不留情,把那祖孙三人打得节节败退。 输了两把后,祝允澄反水了。 又输了一把后,祝夫人也反水了。 打不过,真的打不过! “郎君~祖母欺负我!”沈兰溪突然出声,明晃晃撒娇的告状。 那一左一右围炉煮茶的人皆是一愣。 祝家主明显惊诧的瞧一眼自己儿子,后者在心里叹口气,强装镇定,手里的茶盏放好,起身往暖炕边走。 沈兰溪抓住救星似的,扯着祝煊的手臂,央道:“郎君,我想要祖母的金瓜子。” “我替你玩儿一局?”祝煊问。 沈兰溪刚要让座,对面的老夫人却是摆手拒绝。 “想要我的金瓜子,自己来赢,二郎不能替你。”老夫人道。 沈兰溪不依,“祖母不是说,夫妇一体嘛,郎君便是我,有何不可替?” 这话噎人得厉害,老夫人翻了个白眼儿,也禁不住的揭自己乖孙的短,“这就该问你那郎君了,谁人玩儿牌还会去记牌的?我与你母亲索性直接把手里的银钱都给你们夫妻好啦。” 沈兰溪眼睛瞬间亮起,欢喜道:“可以吗?我还要澄哥儿的!” 祝允澄:“……” 祝煊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 牌桌上的三人皆反对,祝煊替沈兰溪玩儿了一局便失去了游戏资格。 沈兰溪把祝煊替她赢来的十几个金瓜子是装进自己荷包里,眼珠子转了转,道:“年年玩儿这个也该腻了,我们换一种牌来玩儿?” 本土的马吊牌她打不赢,她就不信玩儿捉红a还赢不了! 差使婢女去取来一沓厚纸骨,沈兰溪拿了马吊牌给她们,“裁开与这个牌一般大小便可,要六十张。” “是,少夫人。”几个女婢笑吟吟的应声,拿去了旁边。 到底是手脚麻利的小姑娘们,不过片刻就裁好了一沓大小相同的纸牌。 沈兰溪一手拿着个烤柿子吃,一手执狼毫,状似思索,“画个什么好呢……嗯……画个郎君吧!” 她说着,在众人灼热的视线下,于那宣白的纸牌上画了一颗心。 老夫人眼皮一抽,没眼瞧,嘈道:“真酸!” 立于一旁的小丫头们却是忍不住笑,视线在这郎才女貌的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祝煊咽了咽喉咙,给她递了湿帕子擦手。 沈兰溪与他露齿一笑,又瞧向那转开头不看她的老夫人,故意道:“再画个祖母吧。” 她说罢,笔墨在纸牌上打了几个转,呈半朵花形,下面的缺口却是没闭合,勾勒出一个树根来。 闻言,老夫人禁不住转回脑袋来,瞧一眼,忍不住皱眉道:“这画的什么,丑的人眼睛疼。” “梅花树啊,画得不像吗?”沈兰溪问着,瞧向了祝煊。 祝煊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那违心话,含蓄道:“日后我教你画。” 沈兰溪幽幽的叹口气,状似被打击到了,再落笔时随意又敷衍,一笔勾出一个菱形块。 “母亲,要不我来画吧?”祝允澄搓搓小胖爪子,要夺她作画之权。 母亲画的都是什么呀,太丢脸啦! 只剩一个黑桃,也不甚重要,沈兰溪直接让了权,却是道:“不必繁复,与我这般简笔便好。” 祝允澄连连点头,接过她手中的笔杆子,思索一瞬,笔墨落于纸上。 沈兰溪:“……” 一个胖猪脚,形似。 祝煊眼皮狠狠一跳,面无表情道:“过了年,该给你请一个书画先生了。” 继室难为 第43节 祝允澄不满,小声嘟囔道:“我画的哪里不好了,这猪脚,旁人一眼便能瞧得出来,母亲那画的梅花树,父亲都看不出来。” “作画,形似只是基础,最重要的是要以画作,见作画之人的风骨。”祝煊缓声道。 明明语气温和的教导,却偏生没一个人敢说话的,气氛瞬间沉了下来。 沈兰溪偷悄悄看一眼那有些委屈的小孩儿,对他今晚给她夹的肉投桃报李,打圆场道:“郎君好凶啊。” 祝煊垂眸瞧她,略一挑眉,意思明显。 说教而已,哪里凶了? 沈兰溪屈指在那猪脚上轻叩一下,道:“是我让他画简笔的啊,郎君偏生要以风骨说事,况且,郎君自己没瞧得出来,怎能说人家没有?” 这强词夺理,祝煊眉眼有些无奈,“你瞧出来了?” 沈兰溪神色骄傲的点头,“这圆润的猪脚,不肥不瘦,不管是红烧还是卤煮烧烤都定然好吃,足以见得作画之人是懂吃的。” 她说着,‘咕咚’一声咽了口水。 众人:“……” 老夫人硬生生压着那蠢蠢欲动的白眼儿,深吸口气,强硬附和一句,“……沈氏说的是。” 就知道吃! 得了这一句,沈兰溪愈发嘚瑟了,把四张画好的纸牌分给了几个女婢,“每种图案临摹13张来,在右上角从一到十三标好便可。” 都是近身伺候的一等女婢,被差使笔墨倒也不慌,还笑道:“婢子们可临摹不出少夫人和小郎君的十之一二,还请少夫人莫要嫌弃。” 小丫头嘴甜,沈兰溪听得欢喜,道:“好好画,一会儿有糖吃。” “多谢少夫人。”几人喜得屈膝行礼。 几个女婢伶俐,不多时便凑齐了一副牌,沈兰溪又添了两张大小老虎进去。 沈兰溪咽下嘴里的桂圆肉,擦擦手道:“来,讲规则啦!” 饶是祝家主那般沉稳的人,也凑过来仔细听了。 老夫人说是嘴上嘟囔,说她胡闹,却也听得认真。 “单张出牌时,老虎最大,大管小,紧接着是二大于一,剩下的牌的大小都是正常的……拿到红心一和猪脚一的两人是一家,另外两人自成一家,切记,出牌一时要反扣过来,不能给人看见自己的花色——” “就是摸瞎,不知道对家和本家是谁?”老夫人问。 沈兰溪点头,“不愧是祖母,真聪明!” 老夫人不受她的吹捧,轻哼一声,给了评价,“乱玩儿。” 话是这般说,却是配合她的紧。 几人都有兴趣,倒是把沈兰溪和祝允澄挤了出去。 理由倒也充分,一个定规则的,不给参与机会。一个是小孩儿,要尊老。 沈兰溪腹诽他们过河拆桥的行径,跳下暖炕又去烤了一个冻柿子吃,走到旁边看祝煊的牌。 他们说好了,祝煊赢得的金瓜子要分她一半的!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里抓着牌,等着上家出牌,察觉到她过来,瞧了眼她手里的柿子,道:“别吃凉的。” 沈兰溪一口把里面的脆舌头吃掉,拿着柿子碰了碰他的手。 热的。 “你与母亲是本家。”沈兰溪没有观棋不语的精神,偷悄悄瞥了眼祝夫人的牌,脑袋凑过去小声与祝煊通风报信。 唰的一下,沈兰溪收到了一记眼风。 “嘿嘿……”沈兰溪冲瞪她的老夫人傻笑,装作无事发生。 老夫人才不吃她这套,公正严苛的主持纪律,“不许偷看你母亲的牌,只能看一个人的。” “……祖母耳朵真灵。”沈兰溪真心赞叹道。 老夫人骄傲了,“别以为我老了,我耳聪目明着呢!” 第37章 一连五局, 沈兰溪边旁观边干掉两个冻柿子,亲眼见证了老夫人赢了四局,其中两局硬生生的在祝家主这个猪队友的拖累下, 凭着自己的一己之力杀出重围, 打了个平局。 这么厉害的吗? 沈兰溪手痒了, “郎君,让我玩儿一次嘛。” 祝煊往旁边挪了点, 给她让位。 沈兰溪熟稔的摸牌整牌, 运气不错, 大老虎在她手里。 让一下又吊一下,手里的牌让人捉摸不透。 老夫人拧眉盯着她手里仅剩的两张牌, 问:“就这两张了?” “嗯呢~”沈兰溪嘚瑟,“拦不拦, 不拦我就走啦。” 回到她的频道, 玩儿得游刃有余了许多。 老夫人瞧了眼儿媳手边扣着的一张,又看了眼自己手里抓着的‘梅花树’, 丢出四张牌, “给你。” 炸弹啊!嘿嘿! 沈兰溪笑得眉眼弯,也丢出了自己手里的两张, “撞啦!” 猪脚一和爱心一,最大炸弹。 “哎呀!承让啦!”沈兰溪乐颠颠的伸手。 三人数了金瓜子给她, 最大的赢家。 老夫人没好气的把几个金瓜子推给她,道:“你自己抓着那两张, 方才给你父亲让牌做甚?” 鬼精鬼精的,净哄骗人! “我给父亲让一次, 父亲就会一局都给我让牌啦!”沈兰溪坦然道。 谁让祝家主是游戏黑洞呢! 闻言, 祝煊轻笑出声。 祝家主神色略显窘迫, 也承认,“我是不怎么会玩儿。” 一会儿功夫,沈兰溪杀得超神,把自己的荷包赚得满满的,又扯了祝煊的荷包挂在自己腰间,继续塞! 祝夫人瞧着自己只剩一点儿的金瓜子沉默了,抬手唤自己孙子来。 祝允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缩在角落里紧紧捂着自己鼓鼓的小荷包。 太可怕啦!他才不要跟母亲一起玩儿! 于是,沈兰溪被众人一致赶下了牌桌,把祝允澄请了来。 坐得乏累,尤其是头上的宝石头面沉甸甸的怪累人的,沈兰溪不自觉的靠在了祝煊身上,吃着小女婢剥好喂到嘴边的瓜果。 “小姐姐长得好看,剥来的橘子也甜的紧。”沈兰溪轻夸一句。 这话惹得小女婢红了脸,愈发开心的剥果子喂她。 祝煊侧头瞧那懒骨头一眼,道:“不必喂了,夜里吃多容易积食。” 沈兰溪嘴里的橘子还没咽下去,便见那小女婢连忙屈膝行礼后退下了,丝毫没给她挽留的机会。 “不过是几个橘子罢了,哪里就积食了?”沈兰溪不满的与他哼唧。 就这小橘子,一口一个,她一人便能吃一筐! 祝煊猝不及防的伸手,捏着她微微噘起的唇瓣,“少吃些。” 沈兰溪瞪他,“唔唔!” 放开! 她的口脂都掉啦! “坐着憋闷?我带你去园子里逛逛?”祝煊松开她的唇肉,手指上染了些红。 “不去,外面多冷啊。”沈兰溪想都没想的摇头拒绝。 傻子才会在这般冷风呼呼的时候出去呢! 不过,坐着也是有些憋闷的,闷得她靠在祝煊身上睡着了,手里剥了一半的蜜糖橘骨碌碌的滚落到了地上。 老夫人听得动静,哼笑一声,“吃了便睡,真真儿是心大,无甚烦忧事。” 祝煊脑袋微侧,把那靠在他身上的人抱在了怀里,轻声道:“祖母,孙儿带二娘先行回去了,过几个时辰再来与祖母一同接神。” 老夫人忙着赢自己乖曾孙的银子,头也不抬道:“去侧屋吧,花嬷嬷带人清扫过了,屋里暖炕也烧得热乎。” 这是一早便备好了。 祝煊微微弯唇,笑着应下,“多谢祖母。” 沈兰溪睡得沉,身上盖了厚重披风,被人抱着挪了地儿,也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 西侧屋里昏暗,只亮了一盏烛火,祝煊把人抱到暖炕上,这才腾出手来把她满头的耀眼珠翠和耳铛拿掉。 手刚碰到她腰间满满当当的荷包袋子时,那人娇哼出声,“做甚?” “……”祝煊颇为无语的抬头,与那睡眼惺忪的人对上视线,“给你拿掉,不然硌得慌。” 闻言,沈兰溪才乖乖躺好,由得他动作,却是叮嘱,“荷包要给我放在枕头旁哦。” 祝煊动作一顿,无奈的笑,“财迷。” 沈兰溪对这话毫无反应,眼皮撑不住的又阖上了。 “砰!” 膝盖撞上了暖炕边,祝煊霎时疼得脸都白了,拿被子的动作僵住,不待缓过来,那人又睁开了眼。 “你膝盖到底怎么了?”沈兰溪嗓音含着困意,挣扎着坐起身,作势要掀他的衣袍。 祝煊一把握住她伸来的爪子,道:“无碍,磕到了。” 继室难为 第44节 沈兰溪赠与他一记白眼,换了另一只手去掀那衣袍,“给我瞧瞧,昨日磕到,今日碰一下还能这般疼?你不知道吧,你唇都没有血色了。” 祝煊难得慌乱,抓着她两只手困在自己手里,“无大碍,睡吧,自己盖好被子。” 沈兰溪盯他一眼,忽的垂下了脑袋,被他紧抓着的手也不挣扎了。 “?” 不等祝煊反应,便听得这人忽的啜泣两声,很轻,像是微风拂过鬓间的发一般。 “别哭。”祝煊脱口而出,“给你瞧便是了。” 话音刚落,面前的脑袋抬了起来,哪里有眼泪,便是眼眶都不见红的。 沈兰溪才不等他与自己算账,仰着脑袋骄矜道:“自己脱给我瞧。” 她已不是方才的沈兰溪了,谁让他不让她碰的? 这话,祝煊的思绪瞬间飘了,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沈兰溪!好好说话!”他低斥,只是语气里的恼意是对他自己。 沈兰溪忽的凑近他,伸手,温热的手心贴在了他脸上,很烫。 “郎君想到什么了?怎的这般面红耳赤?”她故意勾他,声音又软又娇。 祝煊深吸口气,放弃了过去与长辈守岁的打算,脱靴上炕,把那闹人的小娘子塞进了锦被里,“睡吧,不是困得紧?” 沈兰溪被他卷成了蚕蛹,乖乖的平躺着,视线落在他的腿上,“你给我瞧瞧。” 方才是玩闹,但她确也关心他膝盖。 能给这人疼得脸色煞白,想也不是他说的无碍。 祝煊叹息一声,在她明晃晃的视线下,慢条斯理的把那红肿的膝盖露了出来。 沈兰溪顿时瞪圆了眼,蛄蛹两下,凑到他跟前,“你这是怎么了?给人打了?” 祝煊把她抬起的脑袋摁回去,“不是,跪了祠堂。” 他编不出谎来,也不想骗她。 他未明缘由,沈兰溪一想那两个晚上他未回来,还有自己吃的香喷喷的烤鸡,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就说这人怎么会主动陪她犯家规,原来是自己偷偷去领了罚。 错犯了,罚也受了,一板一眼的木头。 “母亲罚你的?”沈兰溪问。 “不是,我自罚的。”祝煊说着,便要把裤腿放下去,却是被她一把按住了手。 “还未上药。”沈兰溪道,又咕哝一句,“你其实不必如此,要罚也是该罚我。” “主谋者是我,行事人是我,罚你做甚?”祝煊说着又轻声一笑,罕见的表露情绪,轻声问,“心疼了?还是自责?” 四目相对,一人温切,一人仓惶。 沈兰溪都担心自己那颗心会从嗓子眼跳出来,激烈得让人心慌。 他俩之间,向来是她调戏他的,何时被他这般瞧着问过,还是吐露心意的话。 “这屋里有药吗?还是我给你回去拿吧。”沈兰溪说着便要起身,却是被人从身后一拽,跌坐在锦被上。 落荒而逃的人被拽了尾巴,她不敢回头,只听得身后人叹了口气,“不必麻烦,你睡吧,我自去上药。” 沈兰溪没应声,垂着脑袋听着那道窸窸窣窣声,直至他穿鞋要出门,她唤他名,“祝煊。” 门口的人没回头,轻‘嗯’了声。 “你不必为我如此。” 话一出口,两颗心顿时皆一揪。 “不是为你,是我想这般做,顺应自己心思罢了,你不必自责。”祝煊说着叹息一声,“安心睡,待到时辰,我会让人来唤你。” 门关上,屋里没有一丝动静。 好半晌,沈兰溪才和衣躺进了被窝,暖炕很热,睡着很舒服,但她却辗转反侧的睡不着。 好怂啊,沈兰溪! 便是喜欢又如何?你最爱的还是你自己不是,有何胆怯的? 怂货沈二娘! 被窝里的人气馁的蹬了蹬被子,一骨碌的坐了起来,抓着枕边的荷包系好,穿了鞋袜出门去。 西院儿里,悄悄回来又悄悄走人的黑影,没惊动那热闹声。 走了一趟,沈兰溪厚重的披风上染上了夜里的寒,到了老夫人暖阁门口,却是突然有些窘迫的驻足,不防被小女婢开门瞧了个真切。 “少夫人?”小女婢惊诧道。 沈兰溪面色讪讪的应了声,不等她问什么,便赶紧抬脚往里面走。 里面几人没有再打牌了,老夫人与祝夫人正坐着说话,瞧见她进来,道:“哟,醒了?” 沈兰溪乖觉的行礼,瞧了眼与祝家主对弈的人,回话道:“郎君不在,睡不安稳。” 这一句,那人手里古朴的棋子忽的滚落,垂着的眼睫颤了颤。 第38章 哪有人会把这般黏腻的话当着众人面儿说出来的?! 老夫人无语的瞧着沈兰溪, 又看了眼自己乖孙,“去去去,说的些不知羞的话, 回你们屋里腻歪去。” 一旁伺候的小女婢们捂着嘴笑, 替老夫人把这小夫妻赶了出去, 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屋里,祝家主轻咳一声, 道:“二郎媳妇儿这般, 日后院子里进了妾室可如何?” 本是感叹一声, 老夫人直接敛眉瞪他,“纳什么妾, 当煊哥儿是你不成?” 这一句,屋里的几人顿时沉默了。 祝夫人垂着眉眼没出声, 手上剥开的橘子酸的紧。 “父亲不会纳妾的”, 不知何时醒来的祝允澄,坐起身来忽的冒出一句。 他揉了揉困恹恹的眼睛, 又道:“母亲都这般好了, 时时院里小厨房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让阿芙姐姐去给父亲送一份, 就连天冷添衣的事,也是母亲叮嘱的, 父亲还纳妾做甚?若是父亲当真纳妾,平白伤了母亲的心, 日后母亲便自己吃好喝好,还管他做甚, 便是让他日日吃冷羹剩饭, 冬日穿薄衣受冻, 也是该的,像我,我日后就不会纳妾的。” 童言无忌,却最是往人心上插刀。 祝家主面色尴尬的点点头,没再开口。 老夫人摸了摸自己乖曾孙的脑袋,“这般喜欢你母亲?” 祝允澄点点头,忽的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低落,“她与我阿娘不一样,但是她又与我阿娘一般好,阿娘督促我读书,盼望我上进,也想我开心,会给我买吃的玩儿的,母亲也是这般,我屋里的那方砚台便是母亲所赠,若是我阿娘在天有灵,瞧见母亲待我这般好,该是安心了的。” 站在门口的两人没听到屋里的这番话,都默默地避开对方的视线,面色微红。 “咳……可是冷了?”祝煊率先开口,声音低哑。 “不冷”,沈兰溪呐呐的说了句,抬脚往西屋走,“你上药了吗?” 贴心不过一瞬,不等他答,她便又凶巴巴道:“便是上过了,也要擦掉用我给你拿来的。” 祝煊弯了眼眸,“好。” 两人前后脚进屋,沈兰溪直奔那炭火盆前烤手。 祝煊自觉地坐到暖炕上,挽起了裤腿。 膝盖没上药,跪了两夜,红肿的厉害,饶是烛火昏暗,也瞧得出上面散着些青紫,显得尤其可怖。 “你不觉得疼吗?”沈兰溪过来,蹲在他面前瞧着他的膝盖直皱眉,从袖袋里掏出一只白瓷瓶。 “这药是大哥从前给我的,也不知道过期了没。”沈兰溪嘟囔一句,又自言自语,“在这儿应是不会过期吧,不是都讲究年份越久越好的嘛……” 祝煊只能隐约听见几个字,问:“什么?” 沈兰溪摇摇脑袋,用手指沾了那药膏,动作轻柔的给他上药。 微热的指腹甫一碰到那伤处,祝煊克制不住的抖了下。 沈兰溪仰头瞧他,“弄疼你了?” “不疼”,祝煊说着稍顿,“有点痒。” 闻言,沈兰溪把手里的药膏塞给他,“那你自己上药吧。” 祝煊与她对视,忽的轻笑一声,喉结滚了两滚,嗓音轻润, “可我,想让你疼疼我。” 这话与求偶的孔雀有何区别! 沈兰溪难得生出几分羞臊,避开他明晃晃的眼神,手指轻轻的落在他膝盖上,把那药膏涂匀,低声吐出一句,“已经心疼了。” 屋内很静,但气氛却又莫名胶着。 两个膝盖涂好,沈兰溪身上已然冒了汗,把那白瓷瓶盖好,扔到他怀里,“只此一次,再伤了自己,便不要让我知道。” 这话说得别扭,明明是不想他再受伤,但出口后却显得不近人情。 “我睡了,你自己晾着吧。”沈兰溪说罢,脱了鞋袜钻进了被窝里。 这次倒是一沾枕头便睡了过去。 烛火烧到头,火焰跳了两下后忽的熄灭。 黑暗里,男人低低的笑了一声,语气无奈又宠溺,“傻子。” -- 初二一早,沈兰溪与祝煊去正院儿请安,顺便留在老夫人院子里用了膳。 自年夜饭知道沈兰溪食量,老夫人一边说她吃的多,一边又让人多备一些吃食,沈兰溪喜欢吃的那几道都有。 她算是知道祝允澄小朋友的傲娇和别扭是哪来的了。 沈兰溪腹诽一句,又夹了一个汤包送进嘴里。 馅料调的好,汁水鲜美的很,吸一口便是满嘴香,让人吃得停不下来。 继室难为 第45节 “车已经让人装好了,你们慢些吃,不必急。”祝夫人道。 沈兰溪点点头,笑盈盈道:“多谢母亲。” 大嬴朝没有初几回娘家的规矩,随性得很,今儿回去也不过是沈兰溪想见见她那大哥。 用过早膳,沈兰溪便拖家带口的带着那父子俩回了沈家,只府中气氛沉重的很。 “怎么了,出了何事?”沈兰溪敏锐的觉察出不对。 被林氏派来迎她的红袖垂着脑袋,面色难看的紧,低声与她耳语,“郎君前儿回来时,带回来一女子,说是要纳为妾室,少夫人当晚便把郎君赶出了院子,自己也锁了院门,至今未出,便是年夜饭也没吃。” 闻言,沈兰溪立马止了脚步,掉头就走。 大过年的,不吉利的事莫要来沾惹她啊! 祝煊赶紧抓住她手臂,莫名又小声:“怎么?” “回家去!”沈兰溪恼道,“我那混球哥哥还带回来一个小的!” 同为女子,她自是站在她嫂嫂的立场去想这事,压不住的怒火蹭蹭直冒。 听见下人禀报,匆匆赶来的沈青山便听得这么一句,额上的青筋直跳。 “沈兰溪!” 有些严厉的一声,引得两大一小皆回头。 男人身形魁梧,瞧着就结实,面皮黝黑,是积年累月晒得,一身劲装穿在他身上很显精神气,只是脸色不算好。 他还气? 沈兰溪脸色黑乎乎的瞧他,一点都没了重逢之喜,开口便道:“亏得我还眼巴巴的来瞧你,你倒好,自己回来不算,还带回来一个,你让嫂嫂如何自处?” “两年不见,脾气长进了不少啊,回了家,院子还未进便扭头要走?”沈青山无奈的叹息一声,“月前收到母亲来信,说你出嫁了,都为人妇为人母了,脾性却是越发的急了,过来,给哥哥瞧瞧。” 他说着与她招手,如从前从校场回来给她带了好吃的一般。 到底是多年未见,沈兰溪瞪他一眼,但也走近了。 沈青山在她脑袋上轻拍两下,笑道:“好似长高了些,也出落得更好看了,此次回家,兰茹不在,你也出嫁了,倒是冷清了些。” 沈兰溪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你再回来的晚些,莹姐儿都出嫁了。” 两岁的奶娃娃出什么嫁? “净浑说。”沈青山教训一句,这才瞧向祝煊,“这位便是妹夫吧?” 祝煊上前两步,拱手道:“正卿见过兄长。” “沈家舅舅。”祝允澄也问安道。 “一家人,不必多礼。”沈青山笑得满意,“从前只是听闻,祝家二郎才高八斗,如文曲星下凡,今日终是得见了。” 沈兰溪不耐得听他们之间客套,率先往厅堂走。 “你与那女子如何了?肌肤之亲?海誓山盟?”沈兰溪问。 “说甚胡话呢!”沈青山黝黑的面上竟是有些红,窘迫道:“我与她什么都没有,她无处可去,我既是救下了她,她要跟着,我也不能把人赶出去,家里别的不说,给她一口饭吃还是行的。” 这话是真心的,他回来的晚了些,刚巧赶上年夜饭,谁知不等他把话说完,潘氏便起身回了院子,还让人把他的东西都扔了出来。 “行个屁!”沈兰溪简直要气得冒烟,控制不住的一脚踹在了他小腿上,藏蓝色的衣袍上顿时沾染了一个鞋印子。 祝煊悠悠的挪开视线,只当没瞧见。 下首坐着的祝允澄却是瞧得津津有味,神色灵动的紧。 沈青山听她骂粗话,太阳穴的青筋狠狠一跳,刚要开口,却是又被这个小混蛋抢了先。 “你就是个傻的!”沈兰溪怒其不争的骂一句,“她要给你做小,这事也是她说的吧!” “她在府中,总得有个名分——”沈青山开口。 “我问你一句,你是想给她个容身之所,还是也有心思要纳她为妾?”沈兰溪打断他的话。 “前者。” 沈兰溪心里有了数,不欲与傻子多说,直接吩咐道:“你去把人找来,带去母亲院子里。” 说罢,又吩咐元宝,“你去嫂嫂院子请人,若是还不开门,便让女婢传话,说是母亲做主,许他们和离。” 潘氏这般,不过是不想和离,也不想同意沈青山纳妾,这才躲着的,只是这事终归要解决,拖一日,夫妻便离心一日。 闻言,沈青山立马急了,“和什么离?你别瞎胡闹,我不和离。” 沈兰溪白他一眼,“这时知道急了?早干啥去了?嫂嫂给你养儿育女,在家替你侍奉双亲,你倒好,带回来一小的,开口便是要纳妾,若我是嫂嫂,把你赶出院算什么,还要断了你第三条腿,日日替你招妓,让你眼瞧着那女子,却是碰不了!蚁噬之痛,才是我送你的和离礼。” 说罢,冲元宝侧了侧头,道:“元宝,去。” “是,娘子!”元宝眼珠子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麻溜的滚去替她家娘子请人了。 “言语粗俗!比我这个粗人还粗!”沈青山斥责一句,深吸口气,眼神往旁边静坐喝茶的人身上瞥了眼,又忍不住替她解释,“就这张嘴厉害。” 奈何沈兰溪不领他这份情,冷哼一声,“真与假,一试便知。” 说罢,她便要往林氏院子里去。 身后忽的一阵脚步声,祝允澄兴冲冲的跟了上来,“母亲,我与你一起。” “你去做甚?看戏?”沈兰溪垂眸瞧他。 祝允澄连连点头,一双眼澄澈,闪着些兴奋。 “澄哥儿,不许胡闹。”祝煊放下茶盏,训斥道。 沈兰溪回头瞧他,面色不善,有些迁怒,“澄哥儿虽是年纪尚且,但也该学着识人了,不然像某人似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自己还像个木头桩子似的任人攀爬,惹人心烦。” 这话含沙射影的厉害,沈青山却是半句辩驳不得,摇摇头,败给了她那张嘴。 主院里,林氏歪在榻上,红袖立在旁边给她揉着额角。 “母亲。”沈兰溪入内,屈膝行礼道。 祝允澄跟在她侧后方,也拱手行礼。 “来了”,林氏睁开眼,瞧见那小孩儿时微怔,“澄哥儿也过来了,与你母亲坐。” “听说你方才把你兄长骂了一顿?难得见你管这些事。”林氏问道。 沈兰溪在沈家二十年,莫说是发脾气,便是与人争执都很少,旁人说她性子沉稳,大气端庄。林氏却是知晓,她这是什么都不往心里去,把自己置于旁观者的椅子上,瞧着这一大家子像是唱戏的角儿似的,自是活得自在懒散。 沈兰溪坐在凳子上,面色犹不好看,坦然道:“兔死狐悲罢了,嫂嫂的今日,谁知是不是我的明日。” 一想到若是哪日,祝煊也带回来一女子,与她说是要纳妾,若是放在从前,她只管给他纳了便是,无关紧要,她照常过她的日子。 但是换作如今,祝煊若是这般,她必定离弃,至于他,那条腿也别想要了。 祝允澄听得这话,却是浑身一紧,连忙道:“母亲,父亲不会纳妾的!” 沈兰溪哼笑一声,“你何时能做得你父亲的主了?今日给你上一课,吃些瓜果,好好学着。” 祝允澄点点头,拿了块蜜瓜来啃。 “母亲以为大哥这事当如何?”沈兰溪问。 “日子是他们二人过的,得紧着他们的心思来。”林氏道。 沈兰溪点点头,“我方才也问过大哥了,大哥是瞧那女子无依无靠,这才把人带回了府,若说纳妾,他没这心思,至于嫂嫂,心思浅显,我已让人去把人都请来,母亲还是早早处置了好。” 祝窈那事,也算是给她敲了一记警钟,在这个朝代,一家人同气连枝是最好,若是生了龌龊,惹来灾祸,谁也避不开。 她沈兰溪,是祝家少夫人,也是沈家二娘,她不求沈家庇护一二,但也不想被牵连。 不多时,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子被人领了进来,前后脚过来的还有潘氏,后者脸色且白,瞧见那跪在地上的人时,嫌恶的撇开了头,上前与林氏见礼。 “你身子不好,不必多礼,坐吧。”林氏摆摆手道。 沈兰溪坐了林氏身侧的凳子,刚想给潘氏让座,却是被她伸手按了下。 “不必麻烦。”潘氏说了句,挨着她身侧坐下。 林氏面色肃静的瞧了眼跪着死活不起的女人,侧头与身边的女婢发作道:“红袖,我往日怎么教你的,怎能让客人跪着?” “夫人恕罪。”红袖连忙屈膝认错,与门口候着的两个小女婢道:“快让秦娘子落座。” 这话,等同于断了秦嫣做妾的路,她如何能起?却是不防被两个女婢连拉带拽的按在了凳子上。 林氏这才道:“我们沈家,虽不是什么清贵人家,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往府里领的,大郎救你一命,怜惜你无处可去,这才带你回来,儿郎志在四方,这后宅之事,我这为母的,潘氏这当媳妇的,自是要替他打理好,如今年关,秦娘子先在府中安心住下,待半月后,街上铺面开了,秦娘子再出去找一份工做吧,好手好脚的,总归不会饿死。” “求求夫人,秦嫣在这世间已无亲人,还请夫人莫要赶秦嫣走,大人救我一命,我甘愿跟在大人身边伺候,便是为奴为妾也无妨,还请夫人成全!”秦嫣挣扎两下,又跪到了地上,磕头道。 秦嫣? 蒲柳之姿惹人怜,这般可怜模样,难怪那些男人都把持不住呢,沈兰溪坐在一旁,扶额瞧着,忍不住摇头。 “大郎已然说了,不会纳你入府。”林氏冷着脸道。 秦嫣红了眼圈,笑得可怜又委屈,“妾能伺候在大人身旁便够了,不奢求名分,更不会与少夫人争什么,少夫人为何就容不下我呢?” 潘氏气得胸口疼,刚要开口,却是被人抢了先。 “容不下你?”沈兰溪轻笑一声,把吃完的瓜皮放到一旁,“我这嫂嫂自进来可是一句话不曾说,秦娘子这话,倒是轻易给我嫂嫂扣了一顶妒妇的帽子啊。” 秦嫣脸色一僵,这才把视线落在沈兰溪身上,楚楚可怜道:“二娘子误会我了,我不曾有这意思。” 弱者的姿态倒是做的足,只是可惜,沈兰溪最是不吃这一套。 “澄哥儿,瞧好了,这般女子,日后定要离得远些,你便是出于好心救她一命,她却是恩将仇报要拆你家,一旦沾染上,像是踩了屎一般擦洗不干净。”沈兰溪温言教导道。 祝允澄:“……儿子记下了。” 说罢,他瞧了眼手里还没吃完的半块点心,默默地放到了一旁。 沈兰溪满意了,这才瞧向那明显憋着气的人,轻声细语道:“你有没有这意思,与我何干?我母亲,嫂嫂心肠好,怜你的紧,这才把你奉为座上宾好生照料着,哪曾想,你竟是看中了我家的银钱,想要靠伺候男人便能衣食无忧,真真儿让人恶心的紧,要我说,直接轰出府去,让京城中的人都瞧瞧,哪里来的这般货色,不比‘红楼’的姑娘好看,却还做着攀扯男人的青天大梦。” “你!”秦嫣深吸口气,怒容遮掩不住。 沈兰溪剥了个橘子,慢条斯理的除却白色经络,往嘴里扔了一瓣,酸得倒牙,“怎么,这就生气了?不是还要为奴为婢嘛,主家莫说是骂你几句,便是乱棍打死,你也得受着!” 她语气陡然变得严厉,把手里的酸橘子扔到她面前,喂狗似的,盛气凌人道:“吃掉,我赏你的。” 这话,羞辱人的紧,像是把她的面皮扯掉扔到脚下踩一般,带着上位者的不可一世的骄矜。 作者有话说: 继室难为 第46节 第39章 橘子自是没捡起来, 那人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不断重复着一句,“我不知哪处惹得二娘子不满了, 竟是使得二娘子这般羞辱我。” 沈兰溪冷笑一声, 指了那侯在门口的婢女道:“这位要为奴为婢的不会呢, 劳得姐姐帮帮她。” 她一手撑着下颌,声音轻飘飘的, 似是那观兽台上的上宾, 漫不经心的瞧着底下的闹剧。 那被点了的婢女登时一愣, 又瞧了眼没有笑模样的沈兰溪,诧异到同手同脚, 弯腰捡了那沾了灰尘的橘子便作势要塞到秦嫣嘴里。 刚还哭哭啼啼的人,此时也顾不得哭了, 一把推开女婢的手, 气道:“滚开!” 那般脏的东西,也敢塞给她? 女婢不防被她推了一下, 本就微颤的手, 那橘子再次滚落,跑到了墙根儿, 她有些手足无措的抬眼去瞧今日莫名盛气凌人的二娘子。 沈兰溪没看她,不动声色的挑了下眉, 与秦嫣道:“你该问,你有何处让我满意的。我是要谢你赖上我哥哥, 让我母亲嫂嫂这个年过得心口憋闷?还是该谢你,刷新了我的三观, 让我有幸一见你这般不要脸的人?” “我母亲嫂嫂是宽和之人, 但我沈二娘不是。”沈兰溪说着, 又侧头与林氏道,添柴拱火道:“母亲,郊外那尼姑庵,静云师太曾许我一诺,秦娘子既是无处可去,又不服管教,那索性送去庵里吧,日子虽是清苦些,但好在不会饿肚子,不枉费哥哥救她一命了。若是她哭闹不休,便堵了嘴,绑了去,她若是敢跳车,也好,摔死还是被马踏而死,皆是她自找的,怨不得旁人。” 林氏思忖一瞬,点了头,“红袖,把她绑了送去,多带些人手。” 不等红袖应下,那跪在地上的人忽的站起了身。 “沈兰溪,你个毒妇!”秦嫣怒目相视道。 沈兰溪略一挑眉,给了元宝一个眼神。 早就气得捏拳头的人立马冲了过去,一巴掌甩在那人脸上,瞬间肿起几道指印,“胆敢辱骂我家娘子!” 那被打得偏了头的人,不等发作,便被两个女婢抓住,眼瞧着要被绑了去,登时破口大骂,“混账东西,凭你们也敢碰我!” “为何不敢?”沈兰溪说着轻笑一声,视线如钩子似的盯着她,慢慢的吐出几个字,“凭你是秦家小娘子?” 那张印着指印的姣好面容上闪过明显的错愕,“你,你怎会知晓?!” “那也得多亏,秦小娘子多年前来找我寻衅滋事。”沈兰溪答她疑,“我沈二娘虽是记性不好,但却最是记仇,多年来未曾敢忘秦小娘子的模样。” 她自来了这个朝代,吃的亏不多,眼前这位算是一个。 方才其实她也没认出来,是听得那名字觉得有些耳熟,秦元寿的案子尚在日前,她这才想起这人是谁。 “只是瞧着,秦小娘子有些自傲啊,要做人耳目,却是连名姓都不屑的换一换,秦嫣,名儿不错,只是可惜人不怎么样,这般沉不住气,想要俯首做小,给人为奴为婢,首先便要听得教训,我若是你,方才那橘子,我便吃了。”沈兰溪说着,一副可惜的模样。 嗯? 祝允澄瞬间瞪圆了眼,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倒也不必吃了吧,那橘子都滚了一圈土了,多脏啊……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秦嫣梗着脖子道,拒不承认,垂在身侧的手却是抓得裙子死紧。 沈兰溪上下打量她一圈,讽笑一声,“我管你听不听得懂。” 说罢,差使道:“元宝,把人扭去送官,多带些人,大张旗鼓的去,至于罪名,便说……秦小娘子不知是谁人派来的暗桩,窥探郎君公牒,请大人必要严查,我在府中等一个回信儿。” 元宝瞬间眼睛亮晶晶,“是,娘子!” 她最是爱干大张旗鼓的事啦! 秦嫣瞬间慌了,立马跪下死赖着不走,“沈兰溪,你不能!我没有窥探公牒,你是栽赃陷害!” 沈兰溪莞尔一笑,悠悠道:“那你便是认了,是旁人送来当耳目的?” “不!我不是!”秦嫣慌忙摇头,一张脸上愤怒与慌张交加,哪还有半分可怜模样? “送去官府……不太好吧?”潘氏犹疑道。 家丑外扬,谁知道外头人会如何指指点点,总归是于名声有害。 沈兰溪拿了蜜枣给潘氏,“嫂嫂,咱家又不是阴私人家,没有私刑可用,这等劳心劳力之事,自是要有劳官府了,官府的刑具千万,想来不日便会有好消息。” 有事当然要报官啦,干啥要自己费劲儿呢? “但大张旗鼓的去,恐会打草惊蛇。”林氏也瞅她,不解的道。 沈兰溪吃了个蜜果子,“自是要让秦小娘子的上头知晓啊,不然,怕是那人还以为她在咱府里美滋滋的做妾呢。” 秦嫣俨然已经是一颗废棋,她身后之人若要保她,便做好被揪出来的准备,但若是想断尾自救,便要想方设法圆了这棋局,哪怕是揪不出来,她动不得,至少也要知晓那魑魅魍魉是谁。 她不入混沌,但混沌偏要寻她,能奈何? “我——唔唔——”秦嫣愤而出声,却是忽的被一角帕子堵了嘴。 元宝嫌弃的把手指上沾到的口水蹭在她衣裳上,扬着小下巴骄傲道:“我家娘子与夫人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儿?” 林氏摁了摁额角的跳动的青筋,打发红袖与元宝一同去了。 闹哄哄的屋子顿时静了下来,静默一息,沈兰溪砸吧着嘴道:“我想吃蒸鱼了。” “一早就让人准备了。”林氏说罢,又瞧向下首,“澄哥儿喜欢吃甚?” 沈兰溪也转头瞧向那稳坐着的小孩儿,“想吃什么便说。” “上回吃的蟹粉狮子头甚是好吃。”祝允澄矜持道,一副贵家公子的姿态。 林氏笑笑,吩咐道:“让人去与厨房吩咐一声,加一道蟹粉狮子头。” “是,夫人。” 用饭时,沈岩也没回来,在外头与同僚吃酒,派身边的小厮回来说了声。 林氏浑不在意的摆摆手,招呼桌上的人用饭。 沈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沈兰溪边吃边把方才的事说了,沈青山听得三心二意,只频频瞧向另一侧的潘氏。 沈兰溪瞧在眼里,心里骂了句活该,也乐得看戏,倒是转头与林氏道:“说来今日之事,倒是牵连家里了。” 她在沈家多年,哪里有过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一想便知,是祝家那边牵扯来的。 祝煊也颔首,道了句:“对不住。” 林氏面色并未松泛,张了张嘴,稍顿,“左右无事,不必挂心。” 用过饭,沈兰溪却是一副没有打算回家的架势,带着绿娆往自己的小院儿去。 祝煊一愣,抬脚跟上。 祝允澄吃饱喝足,还瞧了一场戏,行礼后,便欢欢喜喜的要去梁王府寻褚睢英玩儿了。 祝煊唤他一声,嘱咐一句:“若是想住下,可小住几日。” 祝允澄恭敬的面色瞬间一喜,诚心诚意道:“多谢父亲。” 小院儿里,沈兰溪靠在迎枕上喝花茶,元宝贴心的给她加了些蜜,喝着甜丝丝的,消了原先的涩。 “再端杯茶来。”祝煊吩咐道。 元宝刚要应下,忽的窘迫回头,道:“郎君,院里没有您惯喝的茶。” 她家郎君虽是不铺张,但喝的茶却是讲究,一般铺子里都难寻,更何况是她家娘子院儿里? 那一包包收好的,只有些春夏时晒的花瓣,她家娘子平日里煮水来喝。 “……与你家娘子一样的便可。”祝煊温声道。 元宝这才屈膝行礼,掀了帘子出去。 “不想回家?”祝煊瞧向那氤氲热气后的粉面桃腮。 她垂着头不言语,却是又让人瞧得出来,心绪不佳。 祝煊叹口气,上前在她身旁坐下,“这是……迁怒?” 沈兰溪被他戳中了心思,抬眼瞪他,咕哝一句:“男人都是混蛋。” 祝煊听得眉梢一挑,俯身去亲她的唇,堵住那些污蔑人的话。 天下男子众多,哪里就一般无二呢? 沈兰溪来不及躲,唇被他啄了下,听得一句哄人的话。 “你与我白首,好生瞧着我会不会与旁的男子一样,嗯?” 尾音上扬,撩拨得沈兰溪吞了吞口水,翻身压着他去亲他。 祝煊不觉倒在榻上,察觉到那人往下,眉眼间闪过些羞臊,含糊不清的提醒,“沈兰溪……尚且是白日……” 沈兰溪像个土匪流氓,跨坐在他腰间,气人道:“给不给?” 祝煊一张脸爆红,双手握拳又松开,忍无可忍的把她掀翻在榻上,扯了那露出一角的香帕堵了她的嘴,薄唇含着她脆弱的耳垂欺负,含的那珍珠大的软肉满是水光,瞧她面色泛红,气息急了些,薄唇轻启,在她耳畔低哑道:“别喊。” 伴着那话,腰间的细带被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扯了下,花褶裙顿时散了开来。 小半刻后,元宝端着热气腾腾的花茶过来,倏地脚步顿住,停滞一瞬,生无可恋的转身去了门口守着,迎着呼啸的北风,默默地品尝着手里的茶水。 咳! 好涩,忘记加花蜜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最近工作太忙,存稿又正好用完了,目前处于裸更状态,更新时间不能确定,请假会挂假条,再次道歉~ 第40章 时近昏黄, 天色黯淡,屋里的动静方休。 沈兰溪软趴趴的伏在枕上,面色潮红, 任由那人扯起锦被把她盖好。 衣料窸窸声响, 祝煊慢条斯理的穿好衣衫, 叮嘱道:“别睡着。” 沈兰溪眼眸先开一条缝,睨他, “衣冠……禽兽。” 祝煊眉梢轻挑, 唇角扯了下, 笑道:“作何怨我?不是你招的吗?” 沈兰溪撇撇嘴,不愿搭理他了。 被翻来覆去的吃, 哪还有余力与他斗嘴? 虽他叮嘱过,祝煊端了热水进来时, 那人姿势丝毫未动, 已然沉沉睡了去。 继室难为 第47节 -- 日暮时,秦家大娘子挺着孕肚偕夫登了祝家门。 粉黛端了茶水, 解释道:“我家郎君陪少夫人回娘家了, 今夜不回来,是以方才外院的小厮才禀报了我家夫人, 二位莫怪。” 秦绯脸色苍白,勉强扯出一个笑来, “多谢。” 话音刚落,门外行来一人, 厅里的两人连忙起身行礼。 “见过侯夫人。” 祝夫人微微颔首,“不必多礼, 坐吧。” 她说罢, 也挨了椅子坐下, 面带询问道:“听闻陈三郎君与夫人是来拜访我家二娘的,趁夜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秦绯细眉微蹙,瞧了眼陈彦希。 陈彦希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开口道:“禀侯夫人,今日出了一件事,祝少夫人不分缘由把秦嫣送了官,是以,我们夫妻才冒昧上门,想与祝少夫人寻个说法。” 祝夫人不动声色的看了眼粉黛,后者微微摇头。 祝夫人笑得温和,瞧了眼秦绯的孕肚,道:“陈三夫人这肚子,得有七个月了吧?” 秦绯不明所以,微微点头,“回侯夫人,七月有余了。” “这般重的身子,该在家好生将养才是,天寒地冻的,若是出了什么事,怕是赖得我家二娘一个坏名声。”祝夫人依旧笑着,一副慈爱模样。 “再者,二娘不是生事之人,若是她当真把令妹送了官,那陈三夫人还是去官府打听一二的好,官府抓人,自是会有名头,更何况,抓的还是官宦人家的小娘子,没道理不与你们说所犯何罪。” 温言软语似的宽慰,三两句,却是直接把秦嫣钉在了犯事一侧。 秦绯胸口急急起伏两下,不顾自己身子重,跪在了地上,泫然欲泣道:“侯夫人相信自家儿媳,我也信自己小妹行事无亏,还劳烦侯夫人让我见少夫人一面吧,各种缘由如何,我想亲自问问少夫人。” 祝夫人没出声,侧头示意粉黛。 粉黛连忙上前,与陈彦希一同把人搀扶了起来。 祝夫人这才道:“想来方才婢女应是与二位说过,二郎夫妇今日回沈家省亲了,陈三夫人若是想见二娘,还请去沈家,或是改日呈了拜帖,知会一声,二娘性子好,定当扫榻以待。” 这话,只差把没家教说了出来。 夫妻俩都脸色难看的紧,偏生坐在主位的人一句恶语也无。 陈彦希起身行礼,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夫妻二人便不多打搅了,告辞。” 秦绯心中担忧秦嫣,踟躇不走,被陈彦希半拖半抱的出了门。 待得人走远,粉黛上前请示道:“夫人,可要婢子去打听打听?” 祝夫人摆摆手,“不必,今日二郎也在,若是有何不妥,定会与二娘争辩一二,但既是送了官府,那就是默许了此事,二娘热忱,二郎稳妥,便是有事,他们也处理的来,何必多管?” 说罢,她起身,“走吧,去母亲那里,澄哥儿留在了梁王府,主院冷清,去陪母亲用饭。” 出了府的两人,生了争执。 “……我知你与沈二娘有过一段往事,但你如今的娘子是我,是我秦绯……”秦绯说着红了眼眶,有些失望的瞧着对面坐着的人。 “陈年旧事了,你又何必再提?”陈彦希皱着眉不耐道,“再者,沈兰溪既是把秦嫣送了官,这个时辰都没放出来,那定是秦嫣做了什么,你黑天摸地的去沈家又有何用?现成没家教的话柄给人送去,让人打脸。” 他与沈兰溪有过好的时光,但最后收场也确实不够体面。 男子风流薄情不是什么大事,但也损了面子,母亲急急为他择妻,最后选了秦家大娘子,却是不知,他想娶之人是沈兰溪。 成亲之前,他寻过她一次,却是没见到,来的是她身边那个毛丫头,只带来两个字,不愿。 她沈兰溪不愿见他,更不愿嫁他。 这事除却他们三人,无人可知,但却是他心里坍塌的一角。 “你怎能如此说?”秦绯说着,眼眶里的泪珠子滚落,“秦嫣是我嫡亲妹妹,父亲去后,庶子当家,秦裴惧怕祝家,当缩头乌龟,你要我如何不管?秦嫣与沈兰溪并无往来,今日之事,沈兰溪十有八九是为你,你若是不去,那我便自己去。” 陈彦希心里咯噔一下,腾升起一些说不清的心思,垂在身侧的手捏紧又松开,深吸口气,与车夫道:“去沈家。” 夜里风寒,一小女婢脚步匆匆的往西角小院儿去。 “绿娆姐姐,夫人差婢子来请二娘子,陈三郎君与夫人来了,说是求见二娘子,还劳姐姐通报一声。” 绿娆面露为难,“二娘子歇下了。” 为着下午那事,元宝都伤了风寒,现下还在屋里躺着喝药呢。 女婢挠挠头,也为难道:“那怎么办?陈家那夫妻俩,已经在厅堂坐着了。” 绿娆深吸口气,还是上前叩了门。 “何事?”屋里传出一道男声,虽是清冽,但透着些沙哑。 “禀郎君,夫人让人来寻二娘子去前厅,陈家三郎君来了。”绿娆压低声音禀报道。 不多时,门被打开,祝煊身着黑色大氅,道:“走吧。” 绿娆一怔,却也无话。 腹诽着安慰自己,夫妇一体,寻她家娘子便是寻郎君,郎君此举也没错。 前厅,林氏拉长着脸瞧着底下坐着的两人,便是连寒暄也懒得。 秦嫣那事,原以为只是一个想躲避风雨,入府为妾的女子,但如今瞧来,其中显然另有隐情,只是不知是确如沈兰溪所说,冲着祝家来的,还是…… “母亲。”祝煊踏入门来,恭敬行礼道。 男人身量颀长,脚步稳健,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身上顿时落了几道目光。 陈彦希视线打量一番,喉咙发紧。 “正卿来了,二娘呢?”林氏往他身后瞧了瞧,不见人。 祝煊目不斜视,声音平稳,“二娘身子不适,歇下了,我替她来见客。” 他话说得坦然,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晌午用饭还多吃了一碗,眼下便不适了? 林氏视线扫过底下面露失望的郎君,也没多说,指了椅子让他坐。 秦绯两人起身与祝煊见礼,她犹豫道:“祝少夫人可是病了?不若我前去瞧瞧她?” 祝煊视线落在她脸上,淡薄开口,“你又不是大夫,去了平白扰她歇息。” 这话说得不甚客气,厅内气氛沉寂的紧。 林氏端了茶盏抿了口,并不插话,索性装耳聋。 祝煊恍若未曾察觉,视线光明正大的飘到那身着靛蓝色衣袍的人身上。 玉面如冠,身量单薄,这便是她曾定过亲的人? “二位深夜寻我娘子,所为何事?但说无妨。”祝煊收回视线,饮茶润了润嗓子。 秦绯抿了抿唇,“听闻今日祝少夫人把秦嫣送去了官府,她年幼不懂事,还请祝少夫人莫要与她计较,大人有大量,能放她一次,秦绯定感念其恩。” 这话便是放低了自己的姿态,向沈兰溪求饶。 祝煊垂眸瞧着清透的茶水,里面似是浮现出一张笑眯眯的脸,他忽的扯唇笑了下,道:“陈三夫人的感念,值几个银子?” 几人顿时面色一变。 金银堆里长大的人,怎会如此俗气?! 林氏嘴角一抽,无声的扶了扶额角。 当真是近墨者黑,这才多久,沈兰溪便把这般皎皎如月的郎君变得与她一般满身铜臭味儿了! “换言之,陈三夫人与你……郎君的面子有多大?”祝煊又徐徐开口,“二位既是找上门来,那定是知晓其中原委了,今日之事,不是我娘子一人的抉择,此事事关政事,我娘子报官处理是为公正,令妹是否蒙冤,自有官府的各位大人来查,二位私下来为难我娘子,是何道理?若我娘子不应陈三夫人的话,那便是心无沟壑,仗势欺人吗?” “再者,令妹既是做了,便要担得起后果,与年幼与否有何干系?今她若杀一人,陈三夫人也能去那受害者家里说令妹年幼,无心之失,还请莫要计较这话不成?” “祝郎君这话何意?秦嫣——”陈彦希冷眼相对,却是忽的被打断。 “陈三郎君还是唤我一声祝大人吧,你我并不相熟,这称呼亲近了些。”祝煊淡声道。 他是有官职在身,与陈彦希一介白衣可不一样。 视线掠过陈彦希脖颈上气出的青筋,祝煊眉眼间闪过些舒爽,又饮了口茶。 啧。 真好喝。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半夜, 沈兰溪生生饿醒了,清醒后,气恼的踹了身边人一脚, 爬起来准备去找吃的。 “饿了?”祝煊声音含着些睡意, 却也撑着坐起身来。 瞧他动作, 沈兰溪心里的气消了不少,“你都没喊我吃饭。”语气透着些幽怨。 “在厨房给你热着饭菜, 我去端吧。”祝煊说着, 捏了捏眉心, 起身穿衣。 闻言,沈兰溪刚要出被窝的身子又缩了回去, 娇声娇气道:“郎君真好~” 祝煊亮了烛火,回头瞧那心安理得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张狡黠脸的人, 折身回去在那红润的唇上偷了个香, 被那软唇骂了句‘登徒子’,这才笑着去给她端饭菜。 过往哪有这般事, 真是个不耐饿的娇娇。 沈兰溪也着实饿狠了, 手中筷著动的飞快,祝煊给她碗里的热汤添过两回, 她这才稍稍慢了些。 “傍晚时,陈三郎与他夫人来过了。”祝煊忽然道。 沈兰溪头也不抬, 胡乱的点了点脑袋示意听到了,又往嘴里塞了一个牛油鸡翅。 也无甚意外, 秦家大娘子寻她所为何事,她动动脚指头都知道, 只不过她还以为, 那秦娘子会去祝家寻她呢。 祝煊喉咙里被人塞了棉花似的, 一腔话不知如何说,偏生对面那人,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又让人气不起来。 “他们二人,是为秦家小娘子的事而来,想让你宽宥一次。”祝煊又说一句。 这次,沈兰溪抬头了,咬着根鸡翅骨头,瞪着圆眼睛刚要开口,便听那人道。 “我没应。”祝煊双眸盯着她,伸手擦去她嘴角沾到的酱汁。 继室难为 第48节 沈兰溪赞许的喂了他一筷子青菜,“不用搭理他们。” 两个心里没数的,有事去找官府的人说,找她做甚?平白惹人厌。 祝煊味同嚼蜡,咽下嘴里的青菜,静默一瞬,还是问起,“你喜欢的,是陈三郎那般的?” 沈兰溪抬眼,与他四目相对,烛火跳跃两下,发出一声轻响,那一瞬,她似是在那样一双古井一般的眸子里瞧出些什么荡漾的东西来。 她摇摇头,错开他的视线,胸口砰砰砰直跳。 想起了些许往事,沈兰溪轻嗤一声,道:“陈彦希先许我正妻之位,又承诺我不会纳妾,我才与他定亲的,至于喜欢,我也不知道,许是喜欢过吧,他面皮白净,在我面前单纯的如一只小羊羔,还极会哄人开心,也体贴的紧,只是我后来才知,这人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私下厮混青楼,他身边伺候的几个婢女都上过他的床榻,当真让人恶心至极。” 祝煊胸口似是被人攥紧了般,难受得有些疼。 君子如玉,灼灼其华,惹得小娘子倾心,本不是什么稀罕事,但他,着实在意。 他忽的想到那个风雪夜,面前的人唤他名讳,直言要与他约法三章,还有她神色认真的与他说,她不要承诺。 原来,她与那人也有过这般过往。 她被背弃过,所以,也不信他。 “我与蓝音便是那时相识,她厌恶男人,却又挣不脱,助我与陈彦希退亲,恍若她自己退亲一般高兴。”沈兰溪捧着汤碗,语气轻飘,不知思绪到了哪里。 祝煊咽了咽喉咙,垂下视线,一边唾弃自己那些藏在暗里的庆幸,又一边低声问,“传闻,你因陈三郎拒了求亲的人,多年不嫁。” 闻言,沈兰溪轻笑一声,“这话你也信?” 她目光坦荡,声音轻快,倒是显得他的心思见不得光。 “我为陈彦希不嫁?他也配?”沈兰溪嗤道,“做人家新妇,哪有在自家当小娘子来得自在?” 她说着,冲他眨眨眼,一副聪明模样,“我母亲宽和大气,嫂嫂也容人,平日里无需我在旁伺候,在府中无甚糟心事,十几年过得甚好,作何要去别人家伺候公婆,操持后院?多累人啊。” 祝煊忽的哑言,又无奈的轻笑。 算盘珠子都被她拨烂了吧。 沈兰溪歪了歪脑袋,与他坦言道:“便是连嫁你,也是母亲用银钱贿赂我的,过年时我戴的头面便是其一,漂亮吧?你都看直了眼。” 祝煊张了张嘴,半晌,问了句,“可曾后悔?” 沈兰溪果断摇头,真情实感道:“能有你做郎君,很好了,我甚是满意。” 这话,倒是惹得祝煊笑了,伸手接她空了的汤碗,“还要喝吗?” “不喝了,喝这般多汤汤水水,该起夜了。”沈兰溪说着,打了个哈欠,作势要起身去刷牙漱口。 忽的,手腕一紧,上面扣着一只绷着青筋的大掌,他温热的体温传来,灼烫了她那一小片皮肤,又迅速传遍四肢百骸,让人生暖。 “沈兰溪,既是成为了过往,便不要喜欢他了。”祝煊声音浑若往常般清淡,似是随口提点一句。 沈兰溪回头,垂着视线瞧他半晌,忽的弯腰与他平视,两张脸凑得极近,她清楚的瞧见那双眼里一瞬间的慌乱与无措。 “郎君想要我这颗心?”她玩味的开口,却是轻易戳破了他难言的心思。 祝煊瞬间耳根着了火,吐不出一句话。 沈兰溪的视线在他耳朵上打转两圈,突然伸手,白嫩手指点在了他砰砰砰的胸口,红唇轻启,“那郎君这颗心,又在谁那里?” 说罢,她直起了身,睥睨似的垂眸,勾唇笑,“我沈兰溪什么都吃,唯独不吃亏。往日他陈彦希负我,我睚眦必报坏他声誉,使他背负骂名,今儿你祝二郎想要我的心,便要拿自己的来换。” 男人清朗的视线与她对视。 “夜深了,郎君且去睡吧,我去漱口。”沈兰溪说着往外去,宽袖下的手指搓了搓。 糟糕! 她方才想捏祝煊红彤彤的耳朵,好可爱! -- 正月里来,最是百姓松快的时候,沈兰溪无偿给众人送来了瓜,年至初五,坊间争相谈论的便是秦家小娘子的事。 一早,雾气弥漫,几人驾马慢悠悠的出了城。 “澄哥儿在府中可还好?”祝煊问。 褚睢安打了个哈欠,晃悠着驾马,“昨儿跟英哥儿又吵了一架,我没管,晚饭时又黏一块儿了,那俩在一起,能闹腾得掀屋顶。” 说罢,他又道:“你在家时,管束太过,澄哥儿都被你压得没脾气了。” 祝煊略一挑眉,也不辩解,“来日祝家要交到他手上,担子重。” 期望多,便教导多。 “罢了,也说你不得,褚睢英那小子,便被我养得放了羊,哪日我若是死了,他……到时,你替我多照料着他一些。”褚睢安说着拍了拍他的肩。 祝煊被他突然托孤似的话,惹得心里一跳,抬手便一鞭子甩在了他身下的马臀上。 那马受惊,立马奔了出去。 “诶,你小子——” 祝煊瞧着那瞬间跑远的影子,扯唇笑了,淡淡吐出两个字。 “话多。” “褚睢安,在京城安度几年,怕不是早忘了纵马的快意了吧?”浓眉粗犷的男人豪气万丈,身着劲装,似是察觉不到冷似的,打马绕了一圈,折了回来。 被唤了名的人,一手握着缰绳,慢吞吞的夹了夹马腹,接了他这挑衅的话,“比试一二,不就知道了?真当自己吃了几年边沙,如同吃了灵丹妙药不成?” 祝煊身上穿着厚重的大氅,从后面追了上来,闻言,驾马往旁边侧了侧,给他俩腾出空来,意思明显。 那粗犷男人睨他,嘲道:“祝二郎,你怎么这般懒呢?” 祝煊挑眉应,“与我一文弱书生比试,成安郡王良心不痛吗?” 李昶许哈哈一笑,嘴里哈出的热气在脸边成了白雾,“你文弱书生?小伴读如今长大了,倒是能信口胡沁了,你小子当年学武,可是我的劲敌,先生夸你少了?” 祝煊不应他这话,驾马往旁边的丛林里去,“你们比试吧,我去打两只野兔。” “晌午不是要去校场吃饭,打猎作何?”李昶许唤他。 “家里的娘子馋兔子了。”祝煊好心情的答一句,慢悠悠的往里面晃。 “滚犊子!”李昶许气得大骂,“从前你待阿云,也不见得这般用心!” 梁王府的郡主,一颦一笑端方有仪,温柔似水,他李昶许爱慕了多少年,那人却是笑与他道,亲事既定,不可更改,殿下自有更好的女子相配,不必惦念。 她红颜薄命,成婚七年便去了。 他疯了一次,想把她葬在自己院子里,被远走边关三年,归来再见她牌位,依旧泪湿衣襟。 不必惦念个屁! 他发了疯的想要见她,想抱她,想与她行那苟且事! 褚睢安在一旁笑,“你与他的新娘子争风吃醋做甚?” 李昶许瞪他,“说的甚屁话?!” 褚睢安不理他的粗口,驾马往前面去,“你没见过祝二郎用情,那眼里能淌出水儿来,他与阿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人生情,却从不是男女之情。再者,人都走了,你又何必相较苛责?三年过去了,你也该向前看了。” “呵!这辈子不成,下辈子老子定要她做我媳妇儿!”李昶许说罢,甩了一马鞭,整个人驾马冲了出去,身后荡起一层朦胧尘土。 褚睢安在身后叹口气,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 还说旁人,他不也欠着一人吗?何尝还呢? “驾!” 两人先后冲了出去,身后清晨日光起,散了那层浅白。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陈彦希与秦绯自那夜被祝煊一番话送走, 也没再上门来,沈兰溪乐得清闲,赏了祝煊一次, 醒来时便已半上午了。 “去让人套马车, 再唤几个人来, 把先前整理好的那几口箱子都搬上车去。” 沈兰溪揉着酸困的腰,吩咐道。 “是, 少夫人。”阿芙屈膝应下。 “元宝的风寒如何了?若是还难受, 便不必唤她了。”沈兰溪想起那满脸委屈的丫头, 颇感惭愧。 绿娆笑了下,“好多了, 今日也起得晚,在用饭呢, 一会儿便过来。” 不多时, 阿年匆匆过来了。 “你今日怎么没随郎君一同出去?”沈兰溪疑惑的瞧他一眼,对镜把珠钗拨正。 阿年躬身垂眼, 丝毫不敢乱看, 恭敬道:“禀少夫人,郎君与梁王出城打猎了, 让小的留下任少夫人差使,先前郎君理出几箱子书册, 说是一并送与少夫人,眼下可要一同装车?” 沈兰溪诧异回头, “书册?” “是,虽是郎君用过, 但也好好的。”阿年这话说得急, 似是生怕她不要。 沈兰溪笑弯了眼, “那便一同装车吧。” 做的多过说的,她心甚悦~ “是,小的这就去。” 半个时辰后,几辆马车停在了陈记铺子外,上面的匾额许久未清理,瞧着落魄了些。 “元宝,去隔壁要钥匙。”沈兰溪差使道。 元宝扭了扭身子,极不情愿的迈着小步子进了那书肆。 袁禛难得没在柜台前打瞌睡,挽了衣袖擦洗书架子,听见动静回头瞧来。 元宝脚步一滞,别扭道:“我家娘子让我来跟你拿钥匙。” 袁禛瞧她那模样,放下手里的布巾,抬脚走了过来,“还气着呢?先前是我失礼,这红封,当作给姑娘赔罪了,可好?” 他问着,在她两步远的位置停下,像模像样的躬身作揖给她赔礼,手里拿着一个红封。 元宝轻哼一声,没接那红封,只是道:“我来拿钥匙。” 她家娘子说了,这人是个莲藕精,谁知她拿了那红封,要用什么来换呢,她才不上当呢! 小姑娘的心思明晃晃的挂在脸上,袁禛笑道:“觉得我坏?无需你换什么,这红封只为压邪祟,求个平安罢了。” 继室难为 第49节 他说罢,把那红封再次递给她。 元宝抿了抿唇,望他半晌,终是接了,嘴巴里还在嘟嘟囔囔的道:“你便是讨好我,我也不会在我家娘子面前给你说好话的。” 不等袁禛开口,元宝从荷包里掏出一个橘子塞到他手里,“还你的。” 蜜桔不算大,但是很甜,散着清香的果香味儿,圆滚滚的一个,还沾染着她身上的暖。 袁禛瞧着手心里的橙黄,弯眸笑了,没再轻佻,反倒格外认真的道谢。 “多谢元宝姑娘。” 元宝疑惑他变了个人似的,狐疑的瞧了眼,催促道:“给我钥匙,我家娘子还在外面呢。” “一起吧。”袁禛随她往外走。 陈记门外等候着一行人,为首的女子珠环玉钗,明艳照人,身上的红色披风似火,夺人眼的很。 “见过祝少夫人。”袁禛行礼道。 “袁郎君不必多礼,开门吧。”沈兰溪摆摆手道。 门打开,屋内陈设已与往日不同,其中柜台都撤了,陈列了几排书架,另一侧放置着几张桌椅,重新上过漆色,瞧着甚是整齐。 “这里我让人打扫过了,可直接摆置。”袁禛道。 沈兰溪点点头,唤人搬箱子。 少年人身形单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自觉的站立到一侧,随口一问:“这铺子,少夫人可想好让谁来打理了?” 闻言,沈兰溪的视线在自己身边的几个小丫头身上绕了一圈。 阿芙是头一次随她出门,虽也谨小慎微,但还是压不住好奇的往街上瞧。 绿娆稳重,与阿年一同带人安置书册。 元宝……偷悄悄的捏了一颗酸杏干塞进嘴巴里,眼睛四处乱看,对上她看过来的视线,灿灿一笑。 “元宝吧。”沈兰溪终是偏心道。 在外头做事虽是辛苦了些,但也着实能长进不少,来日若是挣得些银钱,她再给添置一些,开一间小店傍身,比留在宅院里一辈子伺候旁人要好的多。 “她虽是贪吃顽劣了些,但办事也算稳妥,只是头回做事,难免没有章法,还请袁郎君多帮衬着些。”沈兰溪又道。 袁禛微微颔首,视线也落在那吃个不停的人身上,“袁某与少夫人利益共存,自是不会藏私。” 元宝疑惑的瞧了眼看着她的两人,哒哒哒的跑过来,问:“娘子唤我?” “就知道吃,给你配来喝药的,都省下当零嘴了?”沈兰溪瞧了眼她鼓鼓的荷包。 “婢子才不怕喝药,病时吃什么都没味,配来都浪费了,哪像现在,吃在嘴里酸酸甜甜的,七分滋味也能尝出十分。”元宝小嘴叭叭叭的辩解,觉得自己讲得甚有道理。 袁禛站在一旁,轻笑一声,却是把人臊红了脸。 “你笑甚!”元宝红着脸颊气恼道。 “这般贪吃,日后可如何当人媳妇儿?”袁禛打趣道,眼底泛着不为人知的心思。 “要你管!”元宝怒怼一句。 女儿家的亲事,哪有这般拿出来被人说笑的! “这书斋,给你当掌柜的,可好?”沈兰溪扯回她,征求意见道。 元宝瞬间瞪圆了眼,嘴里的酸杏干都忘记嚼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的出声,“婢子……当掌柜的?” “不愿吗?”沈兰溪作势要掏她的小荷包。 元宝立马捂住,跳开两步才赶忙摇头,“婢子要在娘子身边伺候,不做掌柜的。” “你过来。”沈兰溪与她勾勾手指。 她神色认真,元宝将信将疑的上前一小步,停下。 “这铺子交给旁人我不放心,你先操持一段时日,等到渐入正轨,我再让人来接手。”沈兰溪诱哄道。 元宝不是从前的那个元宝了,闻言,立马哼了声,拆穿她,“娘子就是想在被窝里数银子,赶婢子出来披星戴月的辛劳。” 沈兰溪:“……” 没有人教过她,在职场不能讲大实话的吗? “这样吧,每月再给你五两银子。”沈兰溪戳她命脉。 元宝摇头。 “?”沈兰溪诧异,“银子都不要了?” “活儿婢子可以干,娘子要给我买烧鹅吃,还有那日娘子给婢子的鸡翅膀,也好好吃~” 沈兰溪颇为无语,“……你有了银子,不能自己去买吗?” “不行,娘子买的好吃。”元宝卖乖道。 沈兰溪:“……” 咋的,她的手是开过光的? 还那鸡翅膀好吃,她自己也就吃过一次啊! 虽然滋味确实好…… 但那是祝二郎啊,谁敢差使他去给自己烤鸡来吃? 时至晌午,沈兰溪带着众人往荟萃楼去了。 倒也不是她体恤,只是那书斋里的活儿还没做完,总得给人吃饱喝足才能继续加油干。 许久不曾出来,沈兰溪没克制住,点的菜还是多了些,一众人吃饱,桌上的菜还剩一半。 “袁某可否把这些剩菜打包回去?”袁禛突然问。 沈兰溪眉梢轻动,点了点头,“袁郎君自便。” “娘子,你说他带那些剩菜回去做甚?”元宝走在沈兰溪身侧问。 那人连书铺都能烘得热乎乎的,丝毫不心疼那些炭火,又怎会吃剩菜剩饭? “不知”,沈兰溪慢悠悠的晃,“日后你们二人共事,想知道,便自己去问他。” 在瞌睡虫面前,八卦欲瞬间变得不值一提了。 元宝想起那欺负人的混球,哼了一声。 谁想知道他的事! 几人刚回铺子里,却是见祝家的一个小厮面色焦急的等着了。 “请少夫人安。”小厮躬身行礼道。 “何事?”沈兰溪问。 她出来时,与祝夫人说过,世家女子虽是不抛头露面的做生意,但这租书的事,祝夫人迟疑片刻,还是允了。 “禀少夫人,刑部向大人来了,说是那案件查出些眉目来,夫人差小的来请少夫人回去。” “这般快?”沈兰溪问着,带了三个女婢上马车。 行至府门,确瞧见门外停着一辆车马。 正厅里,祝家主在与向淮之说着话,听见动静,皆抬眼看来。 沈兰溪被两人瞧得脚步一顿,却也端庄上前行礼,“听下人禀报,说是那案件,向大人查出些东西来?” 向淮之微微颔首,眼下两团青黑瞧得人心疼,“秦嫣招了,说是受人指使进入沈家,但不等做什么便被送了官府。” 沈兰溪点点头,附和道:“是我太过聪慧,识破了她。” “……”向淮之嘴角一抽,又道:“她指出的那人,我让人去查过了,但于昨夜死了。” “大人知其身份?”沈兰溪打直球道。 “那人名唤邱华,之前是白家的下人,只是年前不知为何被白家赶了出来,秦嫣说是那人与她承诺,会为她报杀父之仇。” 几句话,里面内涵甚多。 白家,京城之中的白家,便是国舅爷了。 至于杀父之仇,秦元寿死于蓝音之手,却是李乾景授意,这仇人,一个在刑部大牢,待年后问斩,另一个,则在府中幽闭。 她要找谁寻仇,一目了然。 “此事牵扯甚广,少夫人可要随下官去一趟官衙?”向淮之问。 闻言,沈兰溪连忙摇头,委婉道:“秦嫣虽是由我送去了官府,但我一后宅娘子,不宜抛头露面,还待郎君回来,再与大人商榷。” 去什么官衙啊! 大过年的去监狱会倒霉一年的!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接连几日, 祝煊忙得不见人影,院子里却是多了三只兔子,脑袋凑在一起吃草。 不知是否胜在了数量, 相较老夫人屋里的灰兔子, 祝允澄对这三只热切的紧, 每日都要跑来,亲自喂那兔子, 一来便是大半日。 老夫人瞧得酸, 在沈兰溪来请安时, 道:“罢了,你去让人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澄哥儿搬去你那院子住吧。” 天天跑来跑去,倒是显得她不通情理似的。 沈兰溪还在咔嚓咔嚓咬苹果吃, 声音清脆的让人牙痒, 闻言,愣了。 炕上做功课的祝允澄却是喜滋滋的笑了, 乖乖的站起来行礼, “多谢曾祖母。” 老夫人瞧他欢喜模样,心口憋的慌, 闷闷道:“你都不想曾祖母的吗?” 祝允澄压着飞扬的眉梢,克制道:“我每日还是会来陪曾祖母的。” “乖曾孙真孝顺, 不像你父亲,都几日没瞧见了。”老夫人摸他脸, 欣慰道。 沈兰溪对她这捧一踩一的夸赞见怪不怪了,只是思索, 日后若是开小灶, 还要多添一张嘴, 开销又大了。 继室难为 第50节 不知可否用祝允澄小朋友的压岁钱呢? 在主院儿坐了一刻钟,沈兰溪起身告退。 祝允澄立马收拾了东西要随她一起。 “……你东西还没收拾好。”沈兰溪委婉道。 小厨房里一早便炖上了乳鸽汤,现在回去滋味正好…… “我东西不多,他们片刻功夫就收整了”,祝允澄说着便兴冲冲的出了门,还扭头体贴道:“我先前住的那屋子,母亲也不必特意收拾,毕竟年前已经清扫过了。” 沈兰溪:“……” 还好祝煊一早便出门了,那一小锅的汤,便是分这小孩儿一碗,她也只是少喝两口。 两人先后出门,留得身后的老夫人气得捂胸口,指着那没心没肺的两道身影,与花嬷嬷道:“你瞧瞧,你瞧瞧,这活该是母子俩,一点都没有对我这老太太不舍。” 花嬷嬷笑与宽慰,“小郎君心里明亮着呢,是少夫人待他好,他才会这般喜欢少夫人,再者,小郎君也孝顺,便是不在院子里住了,也会每日随少夫人前来给您请安的。” “他母亲教的好,这孩子也不认生,只盼着,沈氏能一直待他这般好,别伤了这孩子的心。”老夫人叹息道。 “容老奴托大说一句,少夫人也是个顶好的,眼神澄澈干净,待身边人亲和,您瞧少夫人身边伺候的几个女婢,哪个不是性情好的,这也是主家待她们好。待女婢尚且如此,待小郎君只会更好。” 那被赋予厚重希望的人,此时却是带狼回了窝。 一进院子,祝允澄就嗅得一鼻子香,勾得人肚子咕噜噜的响。 绿娆估摸着时辰,已经着手摆膳了。 千丝饼,炒腊肉,麻婆豆腐,麻辣鸡丁,一碗嫩滑的豌豆蒸蛋,还有热气腾腾的乳鸽汤。 祝允澄盯着桌上红艳艳的菜色吞口水,一脸艳羡道:“母亲吃得真好。” 沈兰溪不承认,“是你父亲想吃。” 祝允澄一言难尽的瞧她一眼,努力的点点头,“……父亲真馋。” 吃人嘴短,等他吃完再戳穿她! 脑袋上莫名被扣了一个锅的人,此时正在刑部,手握一杯清茶暖身。 “小祝大人如何看?”向淮之也端着茶水,缩手缩脚的抵御着寒冷,问道。 “陛下既是说查,那便查。”祝煊饮了口茶,“其中牵扯了谁,与办案之人无关,御史要秉笔直书,断案官则要把阴暗下的事抛于日光中。” “那等一会儿文书送来,还劳烦小祝大人与我一同去趟国舅府。”向淮之道。 “大人客气。”祝煊望着外面黯淡的天色。 案情被推至表面,有些人,也藏不住了。 -- 朝堂如何风起诡谲,沈兰溪不甚关心,一心忙着自己的书斋。 如今那铺子,陈记的牌匾被撤了下来,沈兰溪让人新打了一块金灿灿的。 本是出来围观的人,此时却被委以重任。 袁禛瘦胳膊瘦腿的踩伤梯子,单薄的身子似是在风中飘零,瞧着有些可怜。 元宝本躲在一旁偷偷笑,瞧见那棉袍下发抖的腿时,犹豫一瞬,蹭过去双手扶住了梯子。 她才不是对他好呢,她是怕他摔下来,讹她家娘子的银子。 “仔细些,那上面只是些金粉,切莫给蹭掉了……”沈兰溪眼睛似是长在了那牌匾上,担心的叮嘱。 袁禛无语一瞬,道:“好歹也是世家贵族,作何这般扣扣搜搜?” 难怪他不觉的沉手,还以为是自己身子好些了,现下想来,怕是里面还是空心的。 “前几日请你在荟萃楼用饭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沈兰溪立马反驳,“再者说了,若是你挂的不牢,哪日掉下来砸到人就不好了,砸人家一个血窟窿不说,自己还损失惨重,又何必呢。” “就是!”元宝仰着脑袋为自家娘子辩解,“我家娘子才不抠搜,是怕贼人为财偷了那金牌匾去!” 袁禛:“……” 强词夺理,却又不无道理。 -- 正月十五,又落了一地的雪。 沈兰溪蜷缩着睡得正香,却是被人生生晃醒了。 “做甚?”她恼怒的凶他一句,眼皮又沉沉的阖上,脑袋缩进了被窝里,像是贪暖的猫。 “时辰不早了,该起身了。”祝煊嗓音里透着浓浓的困倦,把那卷被子的人抱到怀里,控诉的话说得温和,“昨夜又抢被子,我都冻醒了。” 沈兰溪脑袋埋在他胸口,整个人软嗒嗒的,咕哝两声,“我都说了分被子睡嘛,谁让你不听劝。” 她也是成亲后才知,自己不光是喜欢吃独食,还抢被子。 祝煊才不听,她是他娘子,他偏要与她睡在一床被子里。 “快起身了,时辰不是算好了?若是耽误了,怕是不能日进斗金了。”祝煊轻松拿捏她的命脉。 本还想赖床的人,闻言,立马滚了起来,风风火火的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跳下床,唤人进来伺候。 祝煊:“……” 哪里来的小疯子? 用过饭,沈兰溪大摇大摆的带着七八个小厮一同出了府。 那几个小厮皆一身红色短打,面色苦唧唧的。 袁禛一早就到了书肆,听见动静时,咬着个烤红薯出来,顿时眼皮直抽。 “这也是为讨个吉利?”他面色一言难尽的问。 几个大小伙子站一排,身上的红色扎眼的很。 “自然不是。”沈兰溪说罢,给了阿年一个眼色。 后者忍着羞耻拿出家伙什,‘咚咚咚’的开始敲。 刚学了两三日,音不成音,调不成调,但也足够吸引行人的注意。 不多时,书肆外便围了一圈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不停。 沈兰溪端庄娴静的站在一旁,绿娆跟在身侧。 元宝偷悄悄看了眼她家娘子,触到眼神,立马扭头唤那几人开始展示。 几人臊头耷脑的穿上了舞狮的衣裳,摆好阵型,锣鼓一响,群魔乱舞。 袁禛看得直乐,晃到那一脸认真的人旁边,小声道:“你家娘子真抠。” 这舞狮子的银子都省,让府里的小厮来凑合。 说她上心,一点银子都不愿出。说她不上心,但也确实热闹了。 元宝张了张嘴,有些无从反驳,“不许说我家娘子。” 袁禛勾唇一笑,好声好气的答应,“是,元掌柜。” 元宝抿了抿唇,莫名有些脸热。 她当大掌柜了哎~ 舞狮队退场,沈兰溪还煞有其事的弄了剪彩仪式,牌匾上的红绸被扯落,露出那金粉的字。 黄金屋。 取自‘书中自有黄金屋’。 沈兰溪对自己取的这名儿甚是满意。 “恰逢佳节,‘黄金屋’开张,不为旁的,实在是家里的书册放着浪费,索性拿出来安置在这铺子里,与各位娘子夫人同观换一乐。”沈兰溪端庄有礼,这话也说得深明大义。 姿态摆足了,接下来哄人掏银子的事便交给元宝了。 沈兰溪飘飘然的退场,心安理得的躲回马车里吃茶看热闹。 “冷不冷?去荟萃楼用饭?”一旁的祝煊问着合上书册。 沈兰溪指间还挑着帘子一角,“不带澄哥儿?” 两人视线撞上,皆透着几分蔫儿坏。 铺子里小小的人儿,丝毫不知自己被丢下了,还在尽心尽力帮忙。 马车行过东龙大街,忽的晃了一下,沈兰溪整个人都倒在了祝煊怀里,后者眼疾手快的搂着她的腰,把人稳住了。 “郎君,有刺客!”车夫厉声喝道。 街上百姓尖叫着躲闪,熙攘吵闹。 车帘子被风吹起又落下,那车辕上的车夫已经抽出长剑,与黑衣贼人厮杀。 祝煊自旁边的小抽屉里掏出一把匕首递给沈兰溪,面色凝重,“拿着防身,别怕。” 沈兰溪手心里不觉出了汗,咽了咽喉咙,被那冰凉激得打了个寒颤。 身为这个时代的外来人的感觉,在此时格外强烈。 祝煊来不及说更多,抽出腰间的软剑,那冲过来的黑衣人瞬间人头落地,热血洒在车帘上,触目惊心。 “啊!”沈兰溪惊呼一声,连忙又捂住嘴。 二对六,那几人明显是冲着要人命来的,招招狠厉。 祝煊肩上被划了一下,鲜血瞬间染了那翠竹花纹。 两人死守着马车,里面的人不经风雨。 忽的,一个身着绛紫色劲装的人打马而来,背后的刀出鞘,闪着寒光,横着劈了下来,一人倒地,马踏而过。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继室难为 第51节 “吁——” 骏马嘶鸣, 马蹄扬起又落下,激起了一片尘土。 马背的人一头黑发高高束起,身上沾染风雪的披风被吹得飞扬, 瞧着那几人的目光像是在看死人。 丹阳县主翻身下马, 一刀劈下, 那人后背瞬间撕裂开来,鲜血淋漓。 “这般好时节, 你家主子却是连一日都等不得了吗?”她目光凛冽, 说着, 躲开迎面而来的剑,一脚把那人踹翻在地。 一招一式, 利落又带着锋利。 五死两伤,那来不及自尽的两人, 皆被她堵了嘴, 由姗姗来迟的官兵带走了。 打斗停下,血腥气却是未散。 沈兰溪软着手脚掀开帘子, 瞧向那帅得没边儿的人。 “多谢。”祝煊拱手道谢。 丹阳县主掏出巾帕, 仔细擦去刀上的血迹,‘咣’的一声, 刀回了鞘。 “不必。”她摆摆手,余光扫到那马车里探出来的脑袋, 一怔,没甚好气道:“藏头藏尾的做甚?要看便大大方方的来看。” 阿云就从来不会这般。 沈兰溪被骂了, 却瞧着她还是激动。 来这儿二十年,她还从未见过这般厉害的女郎! 祝煊过去, 扶着沈兰溪下了马车, “可吓到了?” 沈兰溪摇摇头, 上前两步,认真答谢,“多谢丹阳县主。” “不必,本就不是为你。”丹阳县主冷着脸说。 “前面便是荟萃楼了,我去让人喊褚睢安来,县主一同用午饭吧?”祝煊邀请道。 丹阳县主愣了下,随即冷哼一声,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 “谁要见那坏胚子!” 沈兰溪八卦的神经一动。 “驾!”丹阳县主已然驾马离开。 沈兰溪恋恋不舍的瞧着越来越远的身影,冷不丁的被人捏着下颌转了回来。 “你郎君在这儿。”祝煊冷清一句。 “丹阳县主好生厉害啊!”沈兰溪忍不住赞赏道。 祝煊盯着她瞧了一瞬,忽的闷哼一声。 “我碰到你伤口了吗?”沈兰溪立马回神,“先上马车,回府请大夫来。” 祝煊眉头舒展,任由她小心翼翼的搀扶。 -- 刚至午时,原本在铺子里的人却是回来了,元宝哭花了脸,见着沈兰溪时,一把抱住了她。 沈兰溪手里端着的汤药晃了晃,褐色的汁液发着苦。 她刚要开口,这姑娘却是哇的一声哭出了声。 “呜呜呜……吓死婢子了……呜呜呜……我都想好随葬时带些什么东西了……” 沈兰溪刚要感动,却是又被她这话逗笑了。 带什么? 自是要带金银,这可是国际通用货币。 “我无事,好端端的,是郎君伤了。”沈兰溪腾出一只手拍了下她脑袋,手里的药碗却是被人端走了。 “我去端给父亲。”祝允澄一副稳重模样,对这哭哭啼啼的两人无声的摇了摇头。 女子果真都爱哭,不像他,他就不哭。 半大儿郎稳步进了屋,床上的人双眸紧闭,脸色苍白,他难得见着父亲这般脆弱模样,不由得脚步一滞。 床上的人听见动静,掀开眸子瞧来,与他对上视线,道:“过来。” 祝允澄捧着药碗上前,屈膝跪在他床边,“母亲在外面,我便先把汤药端进来了,已经温热了。” 他说罢,手执汤匙,作势要喂他喝药。 一声轻响,发抖的手拿不稳汤匙,磕在了碗沿边,几滴褐色汤药溅在了他手背上。 “我来吧。”祝煊伸手,接过药碗,上半身微微撑起,一饮而尽。 空了的药碗递交给他,他伸手,在他脑袋上轻拍一下,安抚道:“别怕,我无碍。” 许是祝煊难得这般温情,小孩儿忽的眼眶泛热,吸了吸鼻子,啪嗒的泪珠子却还是成串的掉下,呜咽出声:“我方才都怕死了……他们说……他们说那儿都是血……呜呜呜……” 心里的害怕只要被勾出一点便再也压不住,小兽般的泣不成声瞧着可怜劲儿的。 祝煊瞧了眼自己被抓着的一角衣袖,心里叹息一声,伸手抚摸他的脑袋,“别哭了,你都九岁了。” 闻言,祝允澄带着哭腔反驳,“母亲说了,九岁也还是孩子,我可以哭的……呜呜呜……” 门口,沈兰溪刚抬起的一只脚又缩了回去,有些无言。 她何时说过这种话? “娘子?”跟在后面的元宝瞧见的她的动作,疑惑的唤了一声。 “无事,我去瞧瞧汤羹是否炖好了。”沈兰溪从善如流的转身,提裙往小厨房去。 屋里一大一小正哭着呢,她何必进去打搅? 夜里,祝夫人和老夫人又来瞧过祝煊,西院儿方才静了。 沈兰溪梳洗出来,便瞧见那人靠坐在床上,手里拿着本书在看。 “谁给你拿的书,不是都收到小书房了吗?”沈兰溪问着,脑袋凑了过去,视线触及那些熟悉的字体排列时,忽的扯唇笑了,语气里的揶揄丝毫不藏,“郎君也爱看这话本子了?”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祝煊说着,那书册合上放到一旁,“上来睡觉。” 沈兰溪连忙摇头,“大夫说了,你今夜多半会发热,需得照看着些。” 她说着,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你睡,我瞧着你睡。” 这一幕分外熟悉,祝煊想到那时,闭着眼听着那轻微的咀嚼声,鼻息间是她身上的清香和她怀里食盒的蜜饯儿的甜。 “今夜还要抱一盒蜜饯儿?”他笑问。 沈兰溪把擦了头发的帕子扔到一旁,“不吃了,你会馋得睡不着。” 她凑过去,在他眼睛上轻碰了下,“闭眼,睡觉。” 祝煊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自幼,除却祖母,他还是头回被这般哄着的。 “一会儿困了,便上床来睡。”祝煊叮嘱道。 沈兰溪难得这般照顾人,体贴的帮他把盖至胸口的被子拉到脖子上掖紧,只露一颗脑袋在外面,“不必操心我,郎君安心歇息。”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他的呼吸逐渐平缓。 沈兰溪用来熬夜的话本子早已扔到了一旁,双手托腮的瞧着那逐渐入睡的人。 模样俊朗,笑时眼睛会弯,现下却是因肩上而面色发白,得好生将养着。 她不知祝煊今日那般护着她,是因她是他娘子,还是因她是沈兰溪。 但她想他平安,与祝郎君无关,只因他是祝煊。 夜半,祝煊果真烧了起来,脸色绯红,难受得眉头紧皱。 沈兰溪急忙让人唤大夫来,热帕子敷在脑袋上,小厨房的人着急忙慌的点燃了灶火给他熬药,本该是团圆夜,却是急得人心惶惶。 天亮之时,祝煊身上的滚烫降了下来,嘴唇干裂,他一动,挨着床榻睡着的人立马惊醒了。 “嗯?怎么?”沈兰溪迷迷糊糊的问。 祝煊摸了摸她脆弱的脖颈,“我退热了,不必再看顾,你上床来睡。” 闻言,沈兰溪摸了摸他脑袋,又摸了摸自己的,“是不烫了。” 她嘟囔着,脱了鞋袜上床,挨着他又睡了过去。 轻微的鼾声响起,祝煊才轻手轻脚的坐起,刚要穿鞋,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你做甚?” “……如厕。” “我扶你去。”那人说着便要动。 祝煊额上的青筋跳了两跳,回手压住她单薄的身子,忍着羞臊,问:“你要瞧着我如厕?” 沈兰溪对上他的视线,忽的有些脸热,扯了被子蒙住脑袋,翻个身背对他。 “那你快去快回,莫要扯着伤口。”被子里的声音瓮声瓮气的,细软得勾人神经。 祝煊瞧着那蠢蠢欲动的地儿,无声的叹了口气。 沈兰溪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再醒来时,已经是半下午了,腹中饥肠辘辘。 “醒了。”祝煊躺在她旁边,手里是她昨夜看的话本子,已经看了一大半。 沈兰溪哼哼唧唧的伸了个舒爽的懒腰,脑袋枕在他大腿上醒神,“你伤如何了?可换过药了?” “大夫来换过了,起身吧,我让她们给你热了饭菜。”祝煊左手伸过来,摩挲了下她粉嫩的耳垂。 肉嘟嘟的一小个,很可爱。 “收敛些吧,你伤势未愈,我可不想背负一个魅惑郎君的名声。”沈兰溪欠嗖嗖的道,脑袋故意压过某处。 不等他来抓,她已一骨碌的坐起身,滚下了床,回首瞧他的神色难掩狡黠。 小混蛋。 祝煊深吸口气,独自平静,散着那些欲念。 继室难为 第52节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沈兰溪被绿娆伺候着梳洗完, 阿芙已经摆好了饭菜,桌前还坐着一个小孩儿。 “你晌午也没用饭?”沈兰溪委婉提醒。 这是给她留的饭菜! 祝允澄起身与她见一礼,“用过了, 只是母亲一人用饭着实冷清, 我陪着吃两口。” 真是个大孝子。 沈兰溪:“……倒也不必。” 祝允澄似是没听出她的言中之意, 夹了个油光红亮的鸭腿给她,“母亲昨夜照料父亲辛苦了, 孩儿帮不得什么, 陪着母亲用一餐饭还是可以的。” 他说着, 自己也夹了个鸭腿,啃得美滋滋的。 热过一次, 倒是更入味儿了。 真香呀! 盘子里就两个鸭腿,一人一个, 空了。 沈兰溪深吸口气, 劝告自己,不要与小孩子计较嘛。 夜里, 院子里的兔子少了一只, 沈兰溪啃着麻辣兔肉,嘴巴都微微肿起了。 又辣又香, 很够味儿! 只是……对面的小孩儿似是要哭了呢。 沈兰溪嗦了口麻辣兔头,瞧向对面瘪了嘴的人, 故作疑惑,“怎的不吃?” 祝允澄眼睛里都憋出泪花了, 忍无可忍的起身往内室跑,扯着嗓子与卧床休养的人告状, “父亲, 母亲把兔子吃掉了!” 祝煊无奈的叹口气, 瞧了眼一脸委屈的儿子,坦言道:“本就是猎回来给你母亲吃的。” 祝允澄嘴巴都张成了一个‘哦’,震惊得无语无伦次:“怎,怎么这样?!我还每日喂它们吃草,那都是我养着的,我还拿了胡萝卜——” 忽的,带着哭腔的话戛然而止。 少年郎嘴里被人塞了块兔肉,麻辣鲜香的滋味瞬间窜遍口腔,兔肉烧的恰到好处,瘦而不柴。 不知是舌头先动了,还是牙齿先咬的,左右不过他回神时,一块兔肉已经嚼吧嚼吧吞进了肚子里。 嗯……有点好吃…… 祝允澄意犹未尽的咽了咽口水,目光落在那人端着的盘子里,垂涎三尺。 沈兰溪靠在一旁,故意问,“还要吗?” 明晃晃的逗小孩儿玩。 祝允澄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面颊有些烫,不高兴的撅着嘴不说话。 祝煊无奈的扯唇笑了下,在沈兰溪的细腰上轻拍一下,教训道:“没有规矩,去好好坐着用饭。” “哦。”沈兰溪随意应了一声,施施然的端着麻辣兔肉走了。 祝煊又看向跟自己较劲儿的儿子,“本就是猎来吃的,不必想太多。” 祝允澄神色颇为不自在,哼哧哼哧的,小声吐出一句,“父亲下次带我一起,多猎几只回来。” 祝煊:“……” 祝允澄说罢,几步出了内室。 祝煊一手捧着书册,瞧得分心,尤能听见外面两人争食的动静。 就这般好吃? 倒像是……养了个女儿似的。 祝煊眼眸一震,倏地一张脸爆红。 沈兰溪吃饱喝足,终于等到了迟迟未归的人。 “怎的这般晚?”沈兰溪问。 元宝笑嘻嘻的把荷包掏出来递给她,兴奋道:“今日来了好多客人,娘子是没瞧见,好生热闹,直至方才,我才忙完,这袋子银子可都是今儿赚的。” 沈兰溪颠了颠,是有些沉手,“赚的多自是好,但也不可太晚,你一人这时回来,我总是不安心的,好饭不怕晚,便是迟几日,该赚的银子也自会赚得。” “婢子记下了。”元宝认真点头,把她手里的荷包又拿回来收好。 她明日可是要记账的~ “娘子今日没出去,许是不知,听说昨夜国舅爷的府宅灯火通明,被禁军与羽林卫围得跟铁桶似的,还有兵器相撞的声儿,那条街上的人都听见了,我今日也没功夫去瞧,不知那府邸是不是真的被封了。”元宝叽叽喳喳的与她说着自己听来的闲话,说到最后,还颇为遗憾。 “若是传的沸沸扬扬,那约莫是真的了吧。”绿娆在一旁道。 “那可是皇亲国戚啊!”元宝惊叹一声,“也不知是犯了什么罪,弄得那般大的动静。” 沈兰溪屈指在她脑袋上敲了下,“去用饭吧,这儿不用你们伺候了。” 绿娆笑了一声,与捂着脑袋的元宝一同屈膝告退。 两人刚走,沈兰溪便迫不及待的进了内室,一把抢走床上的人手里的书册,眼睛亮晶晶的问,“郎君可知,昨日刺杀你的人,是谁派来的吗?” 那眉飞色舞的模样,祝煊却偏是使坏,不让她如意,淡声吐出几个字,“国舅爷。” 沈兰溪瞬间没了乐趣,不高兴的瞧他,“你如何得知的?” 祝煊勾唇一笑,“方才听你们在廊下说的。” 沈兰溪哼了声,忽的一顿,气得捏他,“你诓骗我!前些时日你忙的案件,便是与国舅爷有关吧!若不是如此,他何至于昨日朗朗乾坤的行刺你?那是狗急跳墙了。” “嘶——”祝煊赶忙抓住她的手,老实交代道:“那罪证,前日夜里向大人便秘密入宫呈到了御前,只是他们得到消息时已经迟了,若是所料不错,向大人昨日应是也被行刺了。” 灭了他与向涵之的口,便是有罪证又如何?只要皇上不信,便无人能治得了国舅爷的罪。 白家当年拥护圣上登基,功劳苦劳皆有,是以,当时四品大家的白家,出了一位凤后。 沈兰溪蹬掉鞋子上床,盘腿而坐,双手托腮,“但杀掉你与向大人又如何?皇上早就提防着外戚势力了,他受白家掣肘多年,虽然京中势力盘根错节,他从前对抗白家许是蜉蝣撼树,也或是没有拔这棵树的由头,但如今,你们呈上了白家的罪证,这般好时机,不论这罪证真假,皇上都会动白家。” 皇上当年便是在叔叔兄弟之间争得皇位,又如何不知迟迟不立储君的后患? 五皇子中宫嫡出,除却不受皇帝喜爱,便是皇上在提防外戚。 而上次揽香楼事件,皇帝对作死的三皇子和‘受害者’的五皇子各打五十大板,如今想来,约莫是为了制衡。 法术势,三者如何平衡,是帝王穷其一生要学的。 “不可妄言。”祝煊捂她嘴巴。 朝堂之事,错综复杂,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得并传扬出去,多半会带来灾祸。 但他也心惊,她竟能瞧得这般通透。 沈兰溪拿掉他的手,轻声说:“就关起门来说说嘛,郎君可莫要说出去……” 祝煊微微挑眉,瞧她不语。 “便是说出去了,我也不会承认的。”沈兰溪歪了歪脑袋,悠悠的说完后半句,一副‘我就无赖,你能奈何’的架势。 祝煊神色严肃的叮嘱,“这话,与我说说便罢了,除我之外,断不可与旁人语。” “知道的。”沈兰溪认真点头,依偎过去,娇声娇气的道:“你这伤何时好?我想吃你烤的鸡了,兔子也行。” 祝煊:“……不给烤。” 刚吃过麻辣兔肉,这便又惦记烧鸡了?他连那兔子的味儿都没尝到。 “作何这般小气?你若是嫌累,教教澄哥儿也行。”沈兰溪的如意算盘拨得叮当响。 “……他还小。”祝煊无奈扶额。 “也可以干活儿了。”沈兰溪理直气壮。 “……” 不过一息,原本没骨头似的赖在祝煊身上的沈兰溪忽的坐直了,一双眼睛圆溜溜的,透着些气愤,“那我岂不是给人做了筏子!” 秦嫣之事,是她要计较的,人,也是她送去官府的。 如今倒好,他们顺着秦嫣这个小虾米查到了国舅爷身上,皇上查办白家,于公于私,都是朝堂之事,而她沈兰溪…… 哼! “你们都……”沈兰溪皱了皱鼻子,“显得我好蠢哦。” 也亏得她无心对这个朝代改变什么,不然,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哪里还能这般开开心心的吃吃喝喝呢? 沈兰溪气馁的叹口气,再次坚定自己的定位。 上天没有给她经世之才,也没有对她委以重任,意外来这儿,只当得是弥补她上一世社畜打工人的心酸吧。 “这世上之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树不静,风不止,谁人又能说自己一辈子都活得清醒明白呢?无愧于心,畅快一世便足矣。”祝煊轻拍她后背,让那炸了毛的人松软下来。 “你是这般想的?”沈兰溪颇感意外的问,直视着那双清淡的眸子,“你身在官场,世事浮沉,不怕有人会利用你吗?” “万事都论是非对错。”祝煊答。 “若那利用你的人是天子呢?你正直之名远扬,若是当一把刀,最是锋利不过。”沈兰溪嘟囔一句,想起了自己看的那些话本子,里面落得凄惨下场的,哪个不是正直之人?一身铮铮铁骨,却留得身后污名,遭后世唾骂。 沈兰溪中了邪似的赶忙摇摇脑袋。 不能想这些,不吉利! 吉利? “郎君,你昨儿见了血,破了我的财运,嘤嘤嘤~”沈兰溪撒娇似的靠在他身上,气得蹬了蹬腿。 祝煊本还拧眉想她那一问,闻言,有些哭笑不得,一把搂住她的腰,不让她乱动,哄道:“我的银子都给你。” 沈兰溪才不要,她分的甚是清楚,“你那只是交于我保管,日常走账都是从那里走,只有我自己赚得,才是我的。” 当然,她的嫁妆也是她的~ 还有那落了她名字的庄子和宅子~ 继室难为 第53节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没等出正月, 国舅爷罪名便已定。 结党营私,买卖官爵,行刺朝廷命官, 任是哪一桩拿出来都够国舅爷以命谢罪了, 白家满门抄斩, 奴仆流放,三日后行刑。 这一连串雷厉风行的雷霆手段让众人心惊, 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不过, 这与沈兰溪无甚干系。 自祝煊被行刺后, 她便每日后待在后院照料他,鲜少再出门。祝夫人只当她是被吓着了, 还特地让粉黛来送过两回东西,沈兰溪都乐颠颠的收了。 “你这伤还要将养多久?”沈兰溪瞧着他那结痂的伤口颇为无语。 闻言, 祝煊头也没抬, 自顾自的摆弄棋盘,“近日朝堂不太平。” 他虽是没出府, 但是父亲每日还是要上朝的, 外面的事,他知道不少。 外戚势力被皇上连根拔起, 各世家大族自是担惊受怕的紧,躲都来不及, 又怎会往上撞? 他借口养伤,也是父亲的意思。 “可是我想去郊外的庄子泡热汤了。”沈兰溪委屈巴巴的道。 那般好的汤池放着, 简直是暴殄天物。 “那便去。”祝煊极好说话,稍顿, 抬眼瞧她, “是想我陪同?” 沈兰溪连忙摇头, “不必!” 有他在身边固然好,但她也要有自己的生活,她是他的娘子,但她也是沈兰溪。 “但你伤势未愈,我若是去了庄子上,怕是人家都知道你装病了。”沈兰溪苦恼道。 祝煊刚要开口,绿娆忽的脚步匆匆的过来了。 “郎君,娘子,宫里来人了。” 闻言,沈兰溪眼睛倏地瞪圆了,“什,什么事啊?” 不会是谁惹事了吧?! 一两句话之间,祝煊已然脱去外裳,只着青白色里衣躺到了床上,随时可安眠。 沈兰溪瞧他动作,瞬间反应了过来,伸手打乱他刚摆好的棋局,又吩咐绿娆,“郎君的汤药还有剩余吧?再去煎一副来。” “是,娘子。” 院子里的人刚忙活起来,外面进来一手执拂尘的人,笑眯眯的模样甚是和善。 “见过祝少夫人。” 沈兰溪与之颔首,端庄有礼,不卑不亢,“公公不必多礼,不知此次前来,是为何事?” “咱家奉皇上之命,前来探望小祝大人,先前那狗急跳墙的,竟是行刺了小祝大人与向大人,皇上感念两位大人之功,特派老奴带御医来瞧瞧两位大人的伤势,祝少夫人可否行个方便?” 刚受伤时不见派御医来,现在都好了却是来了? 沈兰溪在心里翻个白眼儿,对上那笑眯眯的一张脸,神色为难道:“不瞒公公,我家郎君方才刚换了药歇下,不知是否与这次的行刺有关,郎君夜里睡不着,也就白日里才能歇息片刻,但一听得动静便会醒来,睡得极不安稳,整个人都削瘦了不少,不是我拦着不让公公见,便是我,也不敢在他睡时进屋,只怕惊扰了他。” 双方沉默一息,沈兰溪拧眉,无奈的叹了口气,“但皇恩浩荡,皇上惦记着郎君伤势,特让公公前来,我若是拦着,只怕公公回去也不好交差。” 她说着,又是一声叹息,似是妥协般的道:“这样吧,公公随我来,还请这位太医且先在此等等。” 沈兰溪退一步,受命前来的公公自是也见好就收的退了一步,“咱家便谢过祝少夫人体谅了。” 沈兰溪点点头,在前面轻手轻脚的带路,整个人轻盈得像只展翅的蝴蝶。 倒是苦了跟在她身后的太监,蹑手蹑脚的模样像是在做贼。 刚行至廊下,沈兰溪忽的止了脚步。 “祝——” “嘘!”沈兰溪示意他噤声,微微弯腰,动作轻缓的脱了脚上缀着珍珠的绣鞋,洁净的足袜直接踩在了地上。 她脱完,回头瞧他,一副无奈模样。 太监:“……” 行吧,他也脱。 两人鞋子脱在廊下,一前一后的往屋里走,却是听不得半点动静。 绕过屏风,在距床榻两米远的地儿,沈兰溪再次停下,意欲明显。 在这儿看两眼就行了。 太监微微点头,仔细打量床上‘熟睡’的人,面色是有些白,若有似无的可瞧见青色里衣里露出的一截细白布巾。 离得远,瞧不真切眼下是否有乌青,但呼吸很轻,唇色浅淡,确实不是大好的模样。 原地停了几瞬,两人再次做贼似的往外走,不生一点动静。 “我家郎君为皇上办差,是他为官之责,他受伤,我便好生在旁伺候照料,只盼着他能早日好起来。” 沈兰溪说着便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用帕子拭了拭‘眼泪’,哽咽着又开口,“只公公也瞧见了,这伤还得将养着,母亲也操劳,每日都会让人送参鸡汤来给郎君滋补,外伤且如此,他一文弱书生遇刺,心里创伤更重,也不知何日才能不借汤药而安稳入睡。” 太监嘴角抽了抽,他还是头回听见这心里创伤…… 若是人人都这般,见点血便不能睡,那谁人还能上战场? 只是…… 倒也是,小祝大人是个风光霁月的君子,与那些大老粗可不同。 “那……咱家能为小祝大人做些什么?” 沈兰溪掩下眼里的狡黠,苦瓜脸道:“哪里敢劳烦公公,您整日在御前当差,想来也是辛苦的,皇上派您与太医前来,已是天大的殊荣,待郎君醒来,我定会与他说的。” “既如此,那咱家便不多叨扰了,咱家回宫,定会如实禀报皇上,还有祝少夫人的辛苦。” “?”沈兰溪:“您有差事在身,我也不敢多留了。” 她说着,侧头吩咐绿娆,“去装两袋热茶来。” “天儿冷,您与那位御医大人拿着暖暖手也是好的,里面的茶水算不得多好,但喝个清香,公公可尝尝。”沈·八面玲珑、贿赂使者·兰溪道。 “那咱家便却之不恭了。”太监笑眯眯的接过了那水囊似的东西,触手温热。 “公公客气。”沈兰溪也笑。 两个暖手袋,她还是送得起的,也不甚心疼。 把人送走,沈兰溪立马风风火火的进了内室,脱去脏了的足袜。 祝煊瞧她动作,略一挑眉,“方才光着脚进来的?” “他要进来瞧你伤势,总得寻个由头,让他不要看见你红光满面的模样。”沈兰溪坦言道。 祝煊轻笑一声,替她穿上干净的足袜,“皇上派人来,名义探望,实为催促,任你将人唬得天花乱坠,我明日都得去上朝了。” 沈兰溪不高兴的鼓了鼓脸。 所以,她刚才一顿操作猛如虎,伤害不过二点五? -- 翌日早朝,祝煊瞧见那本该回漠北的人立在前头时,顿时眉心一皱。 李昶许垮着一张脸,冷眼瞧着那为君为父的人收了他手上的漠北兵权,令派旁人前去,还要跪谢圣恩。 “沈青山何在?”龙椅上的人不怒自威,让人不敢定眼去瞧。 “末将沈青山,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沈青山跪着行礼,一颗心却是跌至谷底。 他家没有爵位,先前他参军漠北,也是冲着成安郡王去的,眼下郡王被卸了兵权,困在京城,他要如何? “好儿郎”,皇上夸赞一句,也不知有几分真心实意,“朕给你个选择,你是想随陈将军驻守漠北,还是想去太原府做千户?” 去漠北,有官职无品级,但却易立战功,来日青云直上也不无可能。 去太原府做五品的千户大人,虽是安稳,但想挪地儿便难了。 这是在试探他的野心啊…… 是要光耀门楣,还是安于现状,趋于平庸? “承蒙圣恩,末将有幸入大殿,面圣颜,此等大事不敢自专,末将听从皇上旨意。”沈青山恭敬的把这难题送了回去。 皇上状似沉吟片刻,道:“那沈将军便替朕,去驻守太原府吧。” “臣叩谢圣恩!” 前车之鉴,朝上无一人进言反驳,退朝时时辰尚早。 “正卿与淮之留一下,朕让御医来给你们把脉瞧瞧。”皇上温和道。 御医把脉是真,有事吩咐也是真。 “朕收到密函,说是杜大人贪墨,去岁朕拨给云溯马场的银子,一半都进了他杜行知的口袋,朕虽是不信,但云溯的马匹确是死了近半”,皇上面色凝重,“此事,朕派你二人协同查探,定要查明真相,切莫辜负朕的期望。” “臣,遵旨。” 祝煊与向淮之从殿内出来,对视一眼,皆是苦涩。 “哎,要变天了,小祝大人保重啊。”向淮之两撇八字胡被寒风吹的凌乱,苦兮兮的道。 “风雪大,向大人当心些。”祝煊与他微微颔首,并肩出了宫门,登上了自家马车。 行过一家不起眼的茶楼,马车停下,祝煊掀起衣摆上楼。 “祝二郎怎么还不来?”褚睢安灌了一肚子水,等得不耐。 对面那人也没好多少,饿得心慌,“谁知道老头子留他说甚了,磨磨唧唧的。” 话音刚落,厢房门被推开,男人一声朱红官袍,甚是打眼。 “这般急躁。”祝煊信步而入,在一侧坐下。 “总算是来了,去去去,催菜去。”李昶许蹬了旁边的褚睢安一脚。 继室难为 第54节 懒人屁股沉,褚睢安不愿动,推诿道:“来得最迟的去。” 祝煊略一挑眉,刚要动,却是被李昶许一把摁下了。 “他这朝服不够打眼的。”李昶许说着瞪了祝煊一眼,“就故意的不换常服。” 说罢,他纡尊降贵的亲自去催菜了。 祝煊含笑,认下了他的话。 李昶许回来的很快,搓着手挨着炭盆坐了,“你那伤好透了?” “本就不算严重。”祝煊喝了口热茶,眉眼间松散了些。 “有够丢人的,还得丹阳来救你。”褚睢安哼了声,嘲他。 祝煊略一挑眉,不认自己丢人,道:“丹阳县主武艺高强,怕是梁王您也不是其对手。” 褚睢安面色立马唬了起来,换个姿势,刚要开口,忽的想到在那林间,被推得腰背撞上树干,唇上覆上的柔软,顿时面皮发热,不吭声了。 那个小野蛮,奈何不得啊。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说起来, 你和丹阳也老大不小了,你何时娶她?”李昶许不耐的问。 褚睢安一怔,苦笑着摇摇头, “娶不了。我一个被圈养在富贵里的异姓王, 去娶皇亲贵胄的县主, 这是主动把脑袋送给你父皇砍的啊。” 若只他一人便也罢了,他愿豁得出去这条命, 但是王府阖府六十七条命, 他赔不起。 “你就不怕他那日塞个女人给你?或是, 把丹阳送去和亲?”李昶许咬了咬牙,偏要挣得他一个态度。 这么些年, 丹阳待褚睢安的心意,全京城的人皆知, 却是迟迟未等来什么。 “时也运也, 运也命也。”褚睢安低沉着声,有些无力。 祝煊一盏茶饮尽, 拨开这话, “你先前不是说,过了十五便回漠北吗?” 提起这事, 李昶许便烦躁得抓了抓脑袋,“还能如何?老子打了几次胜仗, 他怕了,怕养一头狼在漠北, 来日抢了他这万里江山,这不, 收我兵权, 也圈狗似的把我困在这京城。” 做的什么父子?分明是在养狗。 “倒是你, 先前瞧中了沈家在朝中不起眼,越过一众世家,与沈家结了亲”,褚睢安说着忍不住嘲笑,“可如今呢?看走眼了吧,祝二郎。” 祝煊笑着摇摇头。 沈家的尘封旧事,已然过了二十余年,若不是此次国舅爷想要往沈家安插人手,恰好被他查到,怕是这辈子都不会知晓。 沈兰溪只以为林氏在公堂之上说的话是在哄骗人,但不论是那位名唤青羊的女子,还是她小娘紫衣娘子,都是真的,只身孕之事不尽然。 沈岩当年刚及弱冠,便一头扎进了京城,一时间声名鹊起,谁人不叹一句少年英才? 只是可惜,朝堂之中党派林立,拉拢他的人众多,他选择一方,势要得罪其他党派,想要他命的人便翻了几番。 紫衣娘子,便是站在当今皇上那一派的国舅爷送给沈岩的,他推拒不得,只得带回了府。 那位紫衣娘子在他后院住下了,月余后还有了身孕,藏在怀安巷里的人也接了回来,少年夫妻,心性骄傲,一旦离心,便再无转圜的可能。 夫妻情分消磨,□□不畅,沈岩在朝堂之上却是屡有建树。 历朝以来,刚过弱冠之年便掌禁军的,只他一个,一时风光无量。 那几年,禁军兵强马壮,而沈岩所遇的行刺之事疏忽平常,直至有一日,沈青山险些死在恶人剑下,那英才少年折了腰,不再是校场里英姿风发的儿郎,而是混迹青楼酒肆的浪荡之徒,那双手拿不动刀,握不稳箭,肩上的担子没了。 从禁军都督放为五品末名小将,有官无职,像是盛开一夜的昙花,自此籍籍无名。 李昶许夹了块肉送进嘴里,“沈青山是个做将才的好苗子,放在太原府练兵,可惜了。” “那也没法子,你父皇今儿哪是给他选,分明是自己早就想好了的。”褚睢安说着摇摇头,颇为无语。 说是让沈青山自个儿抉择,但他若是敢选去漠北,只怕是没命再回来了。 “那老头,心眼儿贼多。”李昶许说罢,倒了杯酒,“碰那权势做甚,有酒有肉,日子便痛快了,来,碰一个!” “碰!”褚睢安激情道。 祝煊无奈,只得放下筷著,斟了杯酒,与他俩轻碰一下,抿了口。 -- 祝煊下值回来,径直去了正院儿。 先前他突然受伤,正月十五也没一起吃顿饺子,又养了半月伤势,如今进了二月,才能补上了这顿团圆饭。 屋里已经许久不曾这般热闹了,祝煊方才进院子,便听到了里面传来的笑闹声。 “郎君。”侯在门口的女婢屈膝行礼。 祝煊微微示意,掀起帘子进了屋子。 那几人围坐在一起,手边放着一堆布料,颜色鲜艳明亮。 “郎君回来啦,过来瞧,我给你买了料子!”沈兰溪兴冲冲的与他招手。 祝煊几步过去,便被她呼了一张绛紫色的料子在身上比划。 “怎的,挑了这么个颜色?”祝煊有些不自在的问。 他甚少穿得这般明艳,也就过年时被她哄骗着穿了那新衣。 “先前见县主穿着这个,身背大刀,甚是英姿飒爽”,沈兰溪说着,皱了皱眉,又摇头,“郎君不适合,都不好看了,罢了,留着给祖母做衣裳吧。” 祝煊:“……” 老夫人胸口一哽,气道:“他不要的便给我?我也不要!” 那模样,那神色,犹如闹脾气的稚童。 “哪里是郎君不要?分明是祖母穿这个颜色比郎君好看,最是雍容大气不过。”沈兰溪张嘴就来。 老夫人嫌弃又挑剔的瞧了眼她手里的料子,皱巴巴的脸动了动,“拿来我仔细瞧瞧。” 沈兰溪笑嘻嘻的递给她,“您看这锦缎,这花纹,虽是不打眼,但做成衣裳,穿着定当贵气,我挑了好久呢。” “那成吧,勉强给我做一套春衫来,若是难看,我可不穿。”老夫人骄矜道。 “那当然,怎能让您穿丑衣裳呢?”沈兰溪连忙附和。 老夫人:“……” 祝煊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等了片刻才问,“怎的买了这许多布料回来?” 沈兰溪往嘴里塞了个果子,小尖牙一咬,迸溅得满嘴汁水,甜甜的,她坐在暖炕上晃了晃脚,“书肆上月赚的银子对好了账,今儿去分了分,我便买了这些布料回来。” 虽只开张半月,但是赚的银钱比她想的多了不少,她一高兴,给元宝买了两只烧鹅,又买了这些布料回来。 不为旁的,就是这半月她吃了不少老夫人和祝夫人送来的吃食,总要回赠一二。 “曾祖母,何时做衣裳呀?我想穿了。”祝允澄站在老夫人身旁,拿着一块橙色布料往自己身上比划,澄净的眼里遮不住的兴奋。 祝煊眼皮抽了下,穿这颜色,怕不是会变成一颗圆滚的橘子。 “瞧你急的,问你祖母何时做。”老夫人没好气道。 平日里的吃穿用度何曾亏过他?怎的一副没穿过新衣裳的模样,惹人心肝儿疼。 祝夫人温温一笑,“明日我便让裁衣师傅上门来,把二娘买的这料子都做了春衫穿。” 沈兰溪点点头,咬了口苹果,又道:“不必给郎君做了,这些颜色都不适合他。” “好。”祝夫人道。 祝煊:“……” 所以,她们都有,独独没有他的? “你父亲的也不用做,他的衣裳都穿不完。”祝夫人垂着眸子道。 “他便是做新的,也就那模样,算了,不必浪费这料子。”老夫人附和道。 祝家主刚进门,便听得这么一句,随即问:“要做春衫了?” 老夫人连忙摇头,语气笃定,“不做不做,都去厅堂用饭吧。” 祝家主:“……” 他都看见炕上的那堆布料了…… 陈醋辣椒油,再加点蒜泥拌一拌,白胖的饺子进去滚一圈,一口塞进嘴巴里,唔……真香! 沈兰溪埋头干饭,对面前的各种馅料的饺子雨露均沾,再配一口凉拌鸡丝,麻麻辣辣的真绝! 吃到一半,祝煊方才说了自己要去云溯的事。 “这刚开春儿,那里且冷着呢,你伤势刚愈,经不起冻,多带些厚衣裳去。”老夫人心疼道。 沈兰溪咽下嘴里的饺子,眼睛一亮,喃喃道:“那里的牛羊肉很好吃。” 老夫人嘴角一抽,瞧着她有些无语。 这哪里是嫁了人,分明是来她家当小娘子的!好吃好穿的供着,又不操劳半分心思。 “正卿,你回来时,若时间宽裕,给这个馋嘴的带些羊肉回来吧。”老夫人没好气道。 至于牛肉,想屁吃! 春日里来,还要靠牛耕地呢,谁敢杀牛吃肉,怕不是想蹲大狱了。 闻言,祝煊轻笑一声,应了下来。 沈兰溪笑嘻嘻道:“多谢祖母,祖母真好,最是疼爱小辈了~” “一点儿吃的就这般模样,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老夫人嫌弃道,又侧头与祝夫人道:“这时节各家该办赏春宴了,你带她多出门见见世面,没得小家子气,丢我脸面。” 祝夫人忍笑,“是,母亲。” 沈兰溪听得漫不经心,又往嘴里塞了块酱肘子,酱汁浓稠,肘子软烂入味儿,甚是好吃。 春日宴啊,一群小娇花争奇斗艳,无趣。 当夜,祝煊便收整了行装,沈兰溪偷悄悄给他塞了几张银票进去,想了想,唤来绿娆让她找些东西来。 继室难为 第55节 祝煊从湢室出来,便瞧见她拆开了他收好的包裹,阿芙正往他要带的几件衣裳上缝着什么。 “这是做甚?”祝煊走到沈兰溪身边,垂眼瞧。 好家伙,一大块铁块! “这玄铁,我方才让人去铁铺买的,有点贵,你记得还我银子。”沈兰溪依在他身上说。 当着下人的面亲热,祝煊有些难为情,推着她站好,不给她靠,“这个,缝在衣裳里?” 再是打得薄,这么大一块,也着实是沉。 “虽你没说,但此去定也有危险,后背没有要命处,前胸却是不然,用玄铁护着,便是刀剑无眼,你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沈兰溪神色恹恹的道。 祝煊嘴角一抽,深吸口气,提醒道:“金丝软甲也穿不破。” 那个比这玄铁轻省许多…… “那不是贵嘛。”沈兰溪理直气壮。 花的可是她的银子,若不是她喜欢他,便是连这玄铁片她都不会给他买。 祝煊:“……我有银子。” 沈兰溪不解的瞪圆眼,“那你做甚不自己买?” 若是他买了,这买玄铁的银子她便能省下了! 狗男人,真鸡贼! 祝煊闭嘴了,也没去拿箱子里穿过多年的金丝软甲,接受了她这沉甸甸的关切之心。 他娘子,哎……着实与众不同。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天亮前, 祝煊带着阿年和几个暗卫便走了,沈兰溪醒来时,已然天光大亮。 寻常她醒来, 也早已不见祝煊人影, 但今日却是格外的怅然若失, 拥着被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起身。 “去与祝夫人说一声,我一会儿出门去瞧瞧铺子。”沈兰溪吩咐绿娆道。 “是, 娘子。” 铺子里的人不少, 多是结伴而来的小娘子, 元宝忙得焦头烂额,瞧见沈兰溪进来时, 险些要哭了。 “娘子……”元宝唤了一声,便要上前。 沈兰溪连忙摆手, “不必招呼我, 你忙吧。” 元宝:“……” 她就知道! 她家娘子才不会帮忙呢! 不过,沈兰溪也是疼她的, 打发了绿娆去帮她, 自己绕过几排话本子的书架,走到了里侧那排, 随手拿了一本地理杂记,坐在椅子上看了起来。 元宝瞧见沈兰溪的动作, 一脸诧异的与绿娆咬耳朵,“娘子今儿怎的不看话本子, 却是去翻看郎君送来的书册了?” 绿娆偷笑,也小声道:“娘子呀, 是想郎君了。” 元宝更迷糊了, 挠挠脑袋, “可是郎君不是今日刚走吗?” “傻姑娘,等你有了心上人便懂了。”绿娆道。 沈兰溪从前学地理,东西半球算时差,着实让她头疼的紧,之后见到地理相关的书册都是绕路走,现下瞧着祝煊看过的这书,却也不觉枯燥乏味了。 上面注解不少,笔迹尤显稚嫩,与他平日模样相似,却也有不同之处,写这注解的小祝煊,比现在的他要古板许多,见解生涩,却以大人的口吻一笔一划的落下,古板又可爱。 沈兰溪瞧得认真,不时蹙眉,或是勾唇浅笑,没察觉到旁边打量她的视线。 元宝却是不依了,炮仗似的冲过来,扯着那几个男子的衣袖赶到门口。 “诶,掌柜的这是做甚?”那男子抚了抚衣袖,一脸的不悦。 元宝双手叉腰,挡了他的视线,气咻咻的道:“你说做甚!你们是来看书的,还是看看人的?登徒浪子,也想靠近我家娘子,去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配吗!让你这样品性的人进我铺子,都脏了我脚下的地儿!哪里凉快哪儿待着去,再敢惊扰我店里的女客,我就报官来抓你!” 她骂的舒爽,一转眼却是瞧见另一侧倚着门框嗑瓜子儿的人,登时气焰灭了,恼道:“你,你瞧我做甚!” 袁禛晃悠过来,掏出个橘子给她,“很甜的,尝尝。” “什么狗屁租书铺子,你就是请爷来,爷都不来!”男子被骂了个狗血淋头,顿时也火冒三丈的骂。 “就是,自己抛头露面的出来,我们就是看了又如何,真要有本事,你就去报官抓我们啊!”另一男子丝毫不惧的耍无赖。 元宝伸出去的手还没抓到橘子,立马柳眉倒竖,刚要开口,却是被袁禛扯了下手腕,把那金黄的橘子塞进了她手里。 “谁请你们来的?不是你们自己巴巴儿的跑来的?”袁禛说话很慢,语气很轻,就连脸上浅浅的笑都像是在嘲讽,“在这里闹事,这几位……爷?是嫌大狱太空了,你们几个想尽一点绵薄之力?” 外头的动静,自是引得里面的人瞧了过来,沈兰溪也听见了,屁股稳稳的坐着没动。 这铺子她既是交给了元宝打理,便是要学着她独当一面,好的,不好的,她都要学着去管,若今日自己替她料理了那几个,与她反而不是好事。 只是…… “你俩何时这般相熟了?”沈兰溪意有所指的瞧了眼她手里的橘子。 元宝眼珠子转了转,刚要开口,却是听她幽幽的补了一句。 “说实话。” 元宝泄了气,坦诚道:“先前袁禛言语戏弄过我,我便不待见他,后来娘子租了他的铺子,有一次着实太忙,我便舔着脸去寻他帮忙了,之后,他便会时不时地过来瞧瞧,若是人多,他也会留下帮忙,这,这一来二去不就熟络了嘛。” 沈兰溪在她脑袋上点了下,“仔细着些,他心眼儿多,莫要被骗了还帮他数银子。” 元宝嘟了嘟嘴,不依,“他能骗我什么呀。” 袁禛一月赚的银子怕是比她一年的都多,哪里瞧得上眼?她也没有旁的东西给他骗了。 “骗你啊,傻子。”沈兰溪恨铁不成钢的道,“若是他循序渐进的待你好,哄骗你做他媳妇儿呢?要你给他生小孩儿呢?” 元宝已年过十六,虽是未开情窍,但也不是不知事的小孩儿了,顿时唰的一张脸爆红。 “娘子在说什么啊!” “自己注意着些,别傻兮兮的把一颗心交付出去,他若想伤你,可太容易了些”沈兰溪忍不住的与她唠叨,“先前我便说过,不管在哪里过日子,手里有钱,身边有人,才会过得舒心自在,切要记着。” “哦。”元宝呆呆的点头,脸颊上的红霞尚未褪去,捏着小橘子在手心打滚儿。 沈兰溪瞧她动作,又气不打一处来,“我是缺你吃的了吗?一个橘子也值得你这般抓着。” 她说罢,唤了绿娆来,“去买些点心果子来,挑贵的。” 绿娆忍着笑,应声去了。 不多时,沈兰溪亲自拿了一包点心和一兜橘子给隔壁那人送去了。 都是聪明人,袁禛瞧见那一兜子橘子便笑了,无奈道:“少夫人多虑了,袁某对元宝并无恶意。” “谁知道呢”,沈兰溪在一套文房四宝前驻足,“袁郎君心思可比我细,我怎敢放过那些蛛丝马迹?若是哪日人财两空,我找谁说理去。” “袁某可立诺,不会利用元宝。”袁禛神色认真道。 沈兰溪轻笑一声,抬手摸了摸那砚台上的花纹,“我沈兰溪最是不信诺言,元宝是自小便跟着我的,身边人简单,她也养得单纯了些,袁郎君若想图谋什么,别牵扯她,但若是有旁的心思,那便是你们二人的事,我也干涉不得,只一点”,她说着转过身来,脸上含笑,却是不达眼底,视线坚定的瞧着他,“她若是哪日伤了、疼了,我定会如数还与袁郎君。” -- 沈兰溪回去时,粉黛刚走。 “少夫人,这是夫人方才让人送来的帖子,说是让您瞧瞧,想去哪家的赏花宴。”阿芙拿着一沓帖子交给她。 沈兰溪随手翻了翻,都是有名有姓的世家,从前不曾见过。 “去还与母亲吧,就说我一切听她的。”沈兰溪道。 无甚有趣,她自是不愿多花心思。 “是,少夫人。”阿芙说着屈膝退下。 绿娆端来热水伺候她净手,问:“娘子,可要婢子端些点心来?” “不必,嗯……替我研墨吧。”沈兰溪擦净手道。 宽大的书案,是祝煊寻常用的,笔墨纸砚也是他的,沈兰溪素手执笔,一手揽着宽大的衣袖,下笔如有神。 【……虽我长得好看,但他们瞧我的眼神着实惹人烦,元宝让他们撒泡尿照照自己,骂的可好了,得我真传……我还看了你幼时读的书,注解的好好啊,小正经好可爱,与澄哥儿倒是不甚相像……】 祝允澄回来时,沈兰溪还在写,却是叮嘱道:“不许先行用饭,等等我!” “哦。”祝允澄净了手,过来瞧她,鲜少见她提笔,不由得疑惑,“母亲在写什么?” “给你父亲写家书。”沈兰溪坦然道,最后两个字收尾,拿起来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 父亲才刚走一日,你便写家书啦!也太粘人啦! 祝允澄腹诽一句,上前翻看那厚厚的纸张。 “二,三……五页!”祝允澄大为震惊。 谁的家书有这么厚啊?!这还只是她一人写的…… “不知觉的便写了这么些,放着吧,等你父亲回来拿给他看。”沈兰溪放下手里的毛笔,去净了手,迫不及待的在饭桌前坐好。 “?”祝允澄懵懵的,这是什么时兴的家书? “不,不寄出去吗?”他问。 “寄出去做甚?这样冷的天儿,送信之人岂不受累?”沈兰溪振振有词,“左右他回来便能看见了,作何多此一举?” 多此一举? 祝允澄不懂,但他不问了,乖乖坐好吃饭。 沈兰溪夹了一个鸡翅给他。 祝允澄立马夹起来吃了。 看,他乖,会有牛油鸡翅吃! “母亲,何时再烤兔子吃?”祝允澄咬着个鸡腿啃着,想起那夜他们三人烤的兔子,有些馋了。 继室难为 第56节 “你父亲不在,我不会。”沈兰溪叹气道。 “我会啊!”祝允澄立马道。 “那……一会儿加个夜宵?” 一拍即合的两人,没再抢肉吃,快速吃过饭,祝允澄也没等催促,便乖觉的去做功课了。 沈兰溪卸去头上的发饰,换了一身舒服的衣裳,裹着披风等那小学生写完作业烤肉吃。 片刻后,祝允澄又过来了,“母亲,这是我今日的功课,请母亲检查。” 沈兰溪:“!” 怎么还有这个流程呢? “之,之前也没有检查……”沈兰溪无语道,被学业支配的恐惧让她哆嗦。 “之前都是父亲检查的。”祝允澄有理有据,随即又问,“母亲是不会我学的这些吗?” 语气之真诚,模样之恳切。 沈兰溪立马挺直了腰板,双手接过他手里的本子。 是一篇策论。 这有啥看不懂的,不就是一篇议论文吗?! 论的是土地,世家大族圈占土地,百姓手中的地皮不过二三,赋税徭役繁重,百姓苦不堪言,却是养肥了那些世家大族,粮食价高,寻常百姓一日两餐,每餐汤水果腹,困苦艰难。 三要素中的‘是什么和为什么’写了,却是没写怎么办。 “写的……有些空泛。”沈兰溪委婉点评道。 一抬眼,便见那小孩儿蹲在她面前,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额……有点像小狗狗……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我们养条狗吧。”沈兰溪突然道。 祝允澄灼灼目光立马散了去, 颇为无语,提醒道:“您在检查我功课。” “啊,对。”沈兰溪点点头, 收回发散的思维, 问:“你父亲平日里如何检查的?” 祝允澄:“就是看我哪处写的不好, 又与我说该如何改进。” 温言,沈兰溪立马自信道:“你写的太过空泛, 笔墨着重写了百姓的艰难, 原因没有剖析深刻, 该如何解决也没有提出见解。” 这不也挺简单的嘛,比她上学的时候简单多啦! 祝允澄为难道:“但我们自己便是世家啊, 每日吃的这般好,想来家里也是有许多田地的, 我……” 沈兰溪瞬间懂了他的意思, 沉吟片刻道:“世事没有那般绝对的非黑即白,并非所有占有田地的世家都是坏的, 比如说, 若是生了战事,世家开垦土地, 种的粮食能供养多少人的性命,后方粮草安稳, 前方将士才能安心打仗,二者相契。” “只是, 世家占田,在盛世安稳之年, 确实于民生不利, 百姓生活困苦也是现状, 要如何解决此事便是重中之重。你且年幼,先生也还未教你们这些,不必气馁,能懂人间疾苦,没有问出‘为何不食肉糜’的话,便是你父亲与母亲用心教导之成果了。” 田地,权利,科考三巨头,是历朝历代的上位者夙兴夜寐的难题。 她从后世来,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众观全貌,也解不了。 突然被夸,祝允澄有些别扭的扭了扭身子,“但,但我还是想吃烤兔肉。” “走!”沈兰溪立马兴冲冲道,放下他的功课,率先出了屋子。 还是吃吃喝喝更适合她! 翌日,沈兰溪被绿娆喊了起来,困恹恹的被侍弄着穿衣梳洗,装扮得明艳大气。 昨夜吃了一顿小孩儿的黑炭兔子肉,闹了大半夜的肚子,她也太惨了些。 “少夫人得快些了,马车已经备好了。”阿芙进来禀报道。 沈兰溪点点头,打了个哈欠,端起汤羹一饮而尽,又往嘴里塞了一筷子的麻辣鸡,才意犹未尽的起身。 她们今日赴的是杜大人家的赏春宴,说是赏春…… “……说是赏春,实则是各家未成婚的儿郎与娘子相看,你不必拘谨,若是怕,跟在我身边便是。”祝夫人亲和的与她道。 沈兰溪点点头,忽的问,“宰相大人家的赏春宴好吃吗?” 祝夫人无言一瞬,点头,“好吃。” “那便成了,母亲不必担心我。”沈兰溪自在道。 马车在杜府门前停下,沈兰溪率先下车,一副恭顺贤良的模样搀扶祝夫人。 祝夫人愣了一下,却也把手递了过去,瞧她一眼,欲言又止,又瞧一眼,刚要开口,宰相夫人已经迎了上来。 “见过侯夫人。” “嫂嫂不必多礼。”祝夫人亲热的上前道,又唤沈兰溪,“二娘,这便是宰相夫人,可喊一声伯母。” 沈兰溪乖顺道:“二娘见过伯母。” “哎呦,这就是正卿媳妇儿吧,果真是生的标致。”宰相夫人欢喜道。 沈兰溪点点头,也不知是在应前面那句,还是后面那句夸赞。 “是模样好,这孩子性子淡,从前鲜少出门来,旁人也没见过,我带她来与各家见见,日后遇到了也别不认得,被欺负了去。”祝夫人颔首道。 绿娆跟在沈兰溪身侧,听得眼皮一抽,连忙垂首遮住神色。 也就在祝夫人眼里,她家娘子是挨欺负的那个…… 沈兰溪笑得温婉,语气轻柔,“母亲体恤,二娘感激涕零。” “瞧瞧你,好福气,得这样懂事感恩的媳妇儿”,杜夫人一脸艳羡道,“快快进去吧,外面忒冷。” 杜夫人打发了贴身女婢引得沈兰溪两人进了府。 祝家门第高,一路行来少不得要停下与人寒暄,沈兰溪跟在祝夫人身旁充当花瓶,笑得温柔娴静。 直至…… “见过侯夫人,祝少夫人。”陆夫人脸上的笑微微僵硬。 沈兰溪一改方才的安静,突然往后退了一步。 旁边瞧着的一众女眷神色复杂。 先前就听闻,陆夫人对祝少夫人……如今瞧来,只怕是传言不假。 “原来是陆夫人。”祝夫人微微颔首,又侧头瞧沈兰溪,“怎么?” 沈兰溪抿了抿唇,渐渐红了眼眶,道:“是二娘失礼了,只是……只是先前陆夫人戒告二娘,说我是……说我是山鸡飞进了凤凰窝,不配与她站在一处。” 越说越小声,还隐隐带了哭腔。 虽是小声,但也足够一旁的人听见了,众人顿时皆瞧向了隐忍怒气的陆夫人。 “二娘是我家明媒正娶的少夫人,倒是不知,陆夫人对此颇有微词。”祝夫人收起了脸上的笑,身上的气势逼人,“二娘无错无过,陆夫人这般捏着她的门第羞辱,这便是陆家人的教养?” 陆夫人瞬间白了脸。 若说沈兰溪只是这事占一些嘴上功夫的便宜,祝夫人这边便是把陆家踢出了世家大族的圈子。 “再者,我祝家且有长辈在,二娘即便是做错了什么,也自有我这个婆母和老夫人来教导,陆夫人越俎代庖之举,实在没道理。” 方才还热闹的园子,瞬间变得静悄悄的,旁观者神色复杂。 陆夫人垂在宽袖里的手隐隐发抖,垂首道歉,“先前是我说错话了,对不住,还望侯夫人,祝少夫人……海涵。” 沈兰溪似是没听出她语气中的憋屈,反倒略一颔首的应下了,语气轻软:“我母亲是大气之人,不会与你计较的,我也大气,从不记仇,陆夫人只要记着,日后不要这般羞辱旁的小娘子就好了,和气生财,陆夫人家的四郎成亲时,夫人莫要忘了给我递一张请帖,毕竟我们因此而结缘嘛。” 众人:“……” 这是不记仇? 沈兰溪笑得大气。 她就是这样一个睚眦必报,见一次报一次的人呀~ 身份使然,沈兰溪不主动搭理,却是架不住有人往她身边凑,言语里皆是试探。 “侯夫人待祝少夫人可真好!” 沈兰溪:“嗯。” “听闻侯老夫人很是严厉,可是真的?” 沈兰溪:“祖母很好。” “听闻侯府的祝小郎君很是桀骜不驯?” 沈兰溪:“是有些孩子气,但郎君与先夫人把他教的很好。” “那……祝郎君可心悦祝少夫人?” 沈兰溪平静无波的眸子总算荡起了一丝涟漪,她抬头瞧向那单纯无辜的女子,没开口。 她捉到一朵白莲花!吼吼吼! “祝少夫人莫要生气,我不是有意的,若是不好说,那我便不问了,不会为难祝少夫人的……”那女子弱弱的道,模样跟小白兔似的。 沈兰溪桃花眼微挑,故作柔弱,瞧着比她还无辜,“啊?” 她连忙捂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我生气了吗?” 话音落下,她又道:“我只是在想,该如何答这位妹妹的话,是我不好,让妹妹误会了呢。”嗓音又细又软。 那女子脸上故作娇柔的笑僵了僵,“那……” 这是偏要一个回答了? 沈兰溪眉眼一动,脸上尽是娇羞,“哪有好人家的女儿这般说情爱的,妹妹真不知羞~不像我,我只会说郎君待我很好~” 绿娆闭了闭眼,有些耳朵疼。 “……” 继室难为 第57节 “但是,郎君总要歇在我屋里,好累人哦~”沈兰溪继续添柴加火。 这烦恼的甜蜜,被她强行塞到了众人嘴里。 “少夫人该不是在诓骗我们姐妹吧,梁王府的郡主清逸出尘如仙子,祝郎君与这般的人儿做过夫妻,又怎会……” 语气迟疑,似是在斟酌用词,只是众人再瞧向沈兰溪时,神色就有些变味了。 谁不知道祝煊端方自持,对情之一事甚是冷淡?便是先前与郡主,众人也只是赞叹一句‘夫妻和睦,举案齐眉’。 沈兰溪摆弄着青葱指尖的丹寇,闻言,抬头,疑惑又奇怪的问,“妹妹这话是说,我长得不好看?” 她说着,打量的视线在众人的面上一一扫过,打量评判,“这位妹妹头发好黄哦……这位眼睛怎的还一大一小呢?这位妹妹身上的粉色衣裙显得你愈发的黝黑了……至于这位”,沈兰溪的视线回到那小兔子姑娘身上,“你面相瞧着,福薄啊!” “我瞧了一圈儿,还是我最好看啊。”沈兰溪一脸认真道。 众人嘴角一抽,其中一个刚要开口,却是被沈兰溪抢了先。 “各位姐妹许是眼神不好,但我郎君眼神很好,先是娶了仙子般的郡主,又挑了我这般的娘子,活该他乐颠颠的享福。世间虽少有我郎君这般眼神好的,但各位姐妹也不能眼瞎不是?若是捡了旁人剩下的歪瓜裂枣,日日相对,咦……那日子也太难了,哦,但若自己是歪瓜裂枣,那也别去祸祸风光霁月的小郎君了,那对人家也是伤害不是?”沈兰溪一副通晓情理的语气,说罢,往嘴里扔了颗脆枣。 众人顿时脸色黑如锅底,也顾不得礼节,转身便走。 沈兰溪一脸疑惑,“这怎的走了呢?我是为了各位妹妹好啊,想我郎君貌比潘安,我也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着实是一对璧人……” 绿娆都要憋不住了,额角的青筋直跳。 这差事好累耳朵,她好想去铺子里给元宝帮忙啊!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沈兰溪逛了光秃秃的园子, 吃饱喝足后随着祝夫人离开了杜家。 祝夫人说的不假,宰相大人家的饭菜是好吃的,尤其是…… “时辰尚早, 我可否去瞧瞧你那铺子?”祝夫人突然出声。 沈兰溪愣怔一瞬, 随即点头, “自是可以,母亲去了, 那是给我添脸面了。” 祝夫人被她这话哄得发笑, “你先前也没说, 家里也有好些铺面,位置什么的都好, 若是早知你要来那租书铺子,也能给你腾出一间来, 二郎也是, 你面皮薄,不好开口, 他竟是也没说一句。” 沈兰溪从小抽屉里掏出个橘子, 剥了皮递给她,“我也是一时兴起, 哪里就用得上那样好的铺子了?那些铺子还是用来赚租子吧,澄哥儿每日都是要吃肉的。” 她玩笑似的道, 一口大锅甩给了不在场的小孩儿。 祝夫人轻柔一笑,“澄哥儿瞧着胖了些。” 沈兰溪附和的点头。 他抢了她好多肉!她都险些瘦了! “夫人, 少夫人,到了。”外面车夫出声道。 下了马车, 沈兰溪带着人往自己铺子里去。 金灿灿的牌匾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瞧得好不刺眼。 午后人少, 只几个小儿郎坐在桌前看书,手边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一杯茶水和一碟子点心。 沈兰溪瞧一眼便知,那茶水点心是元宝送去的。 祝夫人自是也瞧出了端倪,低声道:“做的不错。” 家境贫寒的儿郎,若想凭借科考出人头地,本就比世家子弟艰难许多。 不说旁的,笔墨纸砚昂贵,书册更甚。 “也是郎君之功,他收拾了些书册与我,这才有学子在这里抄书。”沈兰溪丝毫不贪功。 祝夫人点点头,“世家多藏书,却是无人像你一般,把这书拿出来租赁出去,给旁人也看看,到底是狭隘了。” 沈兰溪汗颜。 那是他们没见过图书馆啊!图书馆看书都不花钱的! 两人也没多待,看过后便走了,回府后才分开。 祝夫人却是没回自己的院子,径直去了主院儿。 “回来了。”老夫人怀里抱着灰兔子在打瞌睡。 “母亲安好。”祝夫人行礼道,“回来路上,儿媳去瞧了瞧二娘前些日子开的铺子。” “如何?”老夫人睁开了眼睛。 “虽是不算大,但幽静整洁,二娘指去管铺子的丫头也机灵,有几个贫寒子弟在那里抄书,那丫头还给上了茶水点心,想来是二娘吩咐过的。” 老夫人哼了声,明显是满意的,“还算没堕我名声,你让人盯着些,若是那铺子里的账目周转不开,便从我这里给她拿一点。” 祝夫人笑了笑,“儿媳记下了。与母亲说这事,也是想与母亲商量一下,可否将藏书房里的书册誊写一些来,给二娘放到铺子里?” 老夫人思索片刻,点了头,“都说藏书价值千金,但总归来说,那是死物,唯有人活学活用,方可发挥其价值,你去与那丫头说,既是要做,便要做好,我在城南有一间铺子,还算大,也拿给她去用吧。” “儿媳代二娘谢过母亲。”祝夫人道。 城南住的都是平头百姓,那里若是开一间铺子,便给那些读书人行了极大的方便。 “哼,她怕不是还会嫌我多事呢。”老夫人骄矜道。 “怎会?”祝夫人无奈的笑道,“二娘孝顺,这不,铺子刚赚了银子,便用来给大家买了料子。” 闻言,老夫人问:“那衣裳几时能做好?” “已经让裁衣师傅拿去做了,约莫得十天半月才能送来。”祝夫人莞尔一笑。 昨儿还说澄哥儿着急,今儿自己不也是? 西院儿的沈兰溪刚提笔与祝煊写信,说着今日发生的事,便听阿芙说了城南铺子的事。 老夫人怎么还给她找事儿呢?! “祖母可说了赚的银子如何分?”沈兰溪直接问。 “铺子归少夫人管,赚的银子也归少夫人。”阿芙道。 沈兰溪立马喜上眉梢,在那写的满满当当的纸上又落下一句。 【祖母交于我一间铺子,‘黄金屋’要开分店啦!盼郎归,届时与我同贺~】 “少夫人,还有一事。”阿芙刚要往外走,忽的又折了回来。 “何事?” “咱们院儿里小厨房的师傅,他母亲病了,他家邻居上午来特来与他说了,等不得少夫人回来,他先行出府去了,今晚约莫赶不回来做饭了。” “哦”,沈兰溪想了一瞬,“那今晚去祖母院儿里用饭吧,澄哥儿在梁王府学武,想来是留在那里吃了。” “对了,明日若他还未回来,便让人去瞧瞧,跟绿娆去说一声,从我账上拿五两银子去,若是有能帮得上的,便帮衬一把。”沈兰溪叮嘱道。 员工表现得好,她的慰问也要跟上呀! “是,少夫人。” 夜里,沈兰溪蹭饭蹭的心满意足,沐浴后,便打发元宝几个去歇息了。 屋里的烛火昏暗,寂静的很,她有些想祝煊了。 思忖一瞬,踩着鞋去研磨铺纸。 【见信如面,这是今日的第二封信,无甚事,就是在睡觉前突然想到了你。不知郎君行至哪里了,可有饱食?院里的做菜师傅有事离府,我去祖母院里用的晚饭,祖母还让人特意给我加了菜……深夜絮叨,好吧,是我想你啦!】 “母亲可歇息了?”门外忽的响起一道声音。 沈兰溪手里的笔险些劈叉,“进来吧。” 祝允澄瞧见她坐在书案后,便忍不住扶额。 哪有人日日都要写家书的!母亲也太黏父亲啦! 沈兰溪上下打量他一圈,连忙阻止他靠近的脚步,“站那儿别动!” 祝允澄:“嗯?” 大眼睛里写着懵。 “你身上都是土,别沾染我。”沈兰溪直言道,“你寻我何事?又要检查功课?” “今日不检查,我明儿放假,可晚些再写。”祝允澄说罢,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母亲,我饿了。” “那你去厨房找东西吃啊,寻我做甚?”沈兰溪一脸不解。 “厨房没有吃的,母亲都没给我留饭菜,之前你还给父亲留了呢,就我没有。”祝允澄委屈道。 沈兰溪为自己辩解,“你既是去梁王府学武,自是会留在那里用饭啊!再者,做菜师傅今日不在,院子里没有吃的。” 她说罢,视线飘到自己吃剩的点心盘子上,“不若,你垫吧垫吧?” “母亲,我饿……” 半刻钟后,两人钻进了厨房,脏兮兮的小孩儿被指使去烧火,脸都在用力。 沈兰溪收罗出些面条,和已经卤好的的鸡腿和鸡爪子。 “没有馒头,煮面条吃吧。”沈兰溪道。 “好,多谢母亲。”祝允澄很好说话,眼巴巴的瞧她动作。 沈兰溪无声的叹口气,使出了前世煮面的深厚功力。 热气腾腾的面条,放了些盐,上面烫了两颗小青菜,还卧着一颗荷包蛋,旁边锅里的卤鸡腿也热了。 “吃吧。”沈兰溪把面条推给他,自己夹了一个鸡爪子啃。 完全是按照她的口味卤的,还软软糯糯,入口即化,好好吃! “方才大舅带着我与褚睢英去了校场,那里的将士都好厉害啊!”祝允澄突然开口,秃噜的与沈兰溪交代。 “哦,他们要保家卫国,很辛苦。”沈兰溪搭话。 “褚睢英说,他日后也要当大将军,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好好将来以文入仕。”祝允澄小声道。 这话倒是惹得沈兰溪抬眼看了过去,她又夹了个鸡爪子,“为何?” 继室难为 第58节 祝允澄呼噜呼噜的把面条吃完,才小声回:“我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听得这话,沈兰溪倒是毫不惊讶。 小孩儿的启蒙老师多是父母,有祝煊这般好的先生,这小孩儿的一言一行与想法,自是会受其影响。 “你父亲若是听见这句,怕是会抱着你亲两口。”沈兰溪故意夸张道。 那般情绪内敛之人,哪里做得来这样的举动? 祝允澄愣了一下,忽的脸颊爆红,羞臊道:“父亲才不会呢,而且,我都是长大了。” 沈兰溪瞧了眼他把面汤都喝完了的空碗,指使道:“自己把碗刷了。” 她说罢,自觉的吧自己吐出来的鸡骨头扔掉。 “哦。”祝允澄应了声,去舀水洗锅碗筷子。 他从前没有干过这活儿,做得磕磕绊绊,碗沿不时地碰到锅,听着叮铃咣当的。 沈兰溪却是靠在一处瞧着,丝毫没有帮忙的打算,看着他收拾好准备走,才提醒道:“把灶膛里的火灭了。” 毕竟是烤过兔子的人,这事不要太简单了。 祝允澄几下灭了那星星点点的明火,等了片刻,没再着起来,这才起身。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厨房。 “今日多谢母亲,这面很好吃。”祝允澄在她身后道。 沈兰溪没有回头,丢下一句‘早点睡’,便抬脚进了自己屋里。 她没回头,自是没瞧见身后那儿郎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这还是我第一次吃到母亲亲手做的饭菜。”祝允澄小声嘟囔一句,似是在与天上的一轮弯月诉说自己的难掩的心情。 第51章 沈兰溪进了屋, 在那没写完的家书上又留下一句,才重新刷了牙,心满意足的去睡觉了。 进入二月下旬, 晌午的日头愈发的好了。 廊下静置一张摇椅, 那躺在上面的人似是睡着了, 脸上搭着一绣着海棠花的帕子,身上盖着披风, 阳光落在上面, 像极了一副岁月静好的画卷。 祝允澄坐在椅子上, 哼哧哼哧的抄书,一抬眼, 瞧见那舒懒的人,不由得心生羡慕。 真好, 他也想去躺着晒太阳! 但是, 沈兰溪说抄一本便给他五两银子呢! 祝允澄那晒得小麦肤色的脸上纠结不过一瞬,还是继续低头抄书了。 他还是更想赚银子啊, 沈兰溪的生辰就要到了, 他还未给她备好生辰礼呢。 院子里寂静,只依稀听得见风吹过树枝的声音, 一道脚步声逼近廊下,风吹来了他身上的檀木清香。 祝煊动作轻缓的拿走那张芙蓉面上覆着的帕子, 刚要端详这日思夜想的人,却是猝不及防的被一道力勾着脖颈下压, 对上了那双狡黠的狐狸眼。 “郎君这般偷摸的做甚?”沈兰溪先发制人的开口。 祝煊轻笑一声,手指把她被吹到脸上的碎发拨到耳后, 拇指忍不住的摩挲那嫩白玉似的耳垂, “怎的睡在这里, 仔细感染风寒。” “晒太阳啊”,沈兰溪与他眨眨眼,“郎君方才想做甚?亲我,还是抱我?” 她问得直白,故意勾他红脸。 祝煊耳根染上了霞光,有些窘迫的斥责道:“青天白日的,莫要这般不正经。” 不过,他方才确实是想要抱她回屋…… “咦,少儿不宜!”祝允澄听见动静,刚兴冲冲的抬脚出来,瞧见那二人姿势,嘟囔一句,急急忙忙的又退回了屋里。 沈兰溪:“……” 祝煊身子僵了一瞬,轻咳一声后站直,道:“回屋吧。” 沈兰溪不想动,冲他伸手,“要郎君抱。” 祝煊有些难为情,站着没动,垂眼瞧她,“别闹,澄哥儿在呢。” 沈兰溪不依,“那我不回,你走开,莫要挡我的太阳。” 她说着,伸手推了他一下,只那轻飘飘的力道,明显是在气恼的撒娇要他哄。 祝煊叹口气,弯腰把这小祖宗打横抱起,步伐稳健的往屋里去,“就折腾人。” “若我去折腾旁人,郎君才该哭了。”沈兰溪理直气壮。 祝煊瞬即脚步一顿,眼睛危险的眯起。 沈兰溪小作精上线,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哼哼哼,就气你! 祝煊冷哼一声,在她臀上轻拍了下,“你敢。” 沈兰溪突然像是一只被撸顺毛的猫,乖了,只埋在他胸口的脸颊有些热。 这样的祝煊,她也好喜欢呀~ 屋里,祝允澄坐在书案前抄书,一副目不斜视,认真专注的模样,坚决不抬头瞧那两人。 哼!父亲总是教训他注意礼仪,他自己还青天白日的抱抱啊! 被放下软榻上的沈兰溪,轻扯了下祝煊腰间的大带,“此次可有受伤?衣裳脱了给我瞧瞧。” 祝允澄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瞧向里间。 他还在这儿啊! 祝煊轻咳一声,压下要燎原的火,道:“没有伤。” 他说罢,似是生怕沈兰溪扯她大带,连忙又道:“我给你带了肉干回来,很好吃。” “牛肉干?”沈兰溪来了兴趣。 祝煊刚要点头,有人坐不住了。 哒哒哒的脚步声靠近,身后响起一道脆生生的声儿,“父亲,我也要吃!” 祝煊闭了闭眼,喉咙里滚出一个字,“好。” 他回来后先进了宫,一回府便先回了院子,还未去给老夫人请安。 “一起去吧,祖母收到你今日回来的消息,早早的就让人准备饭菜给你接风洗尘了。”沈兰溪道。 这么久没见宝贝孙子,老夫人早就望眼欲穿的盼着了,一见到人,便直呼瘦了,得好生补补。 祝夫人也是方才过来的,一双眼睛在自己儿子身上扫了一圈,虽是瞧着有些疲累,但瞧着无恙,这才安心不少。 沈兰溪见怪不怪的耷拉着耳朵听着,拆开那风干的肉,撕了一小块扔进嘴里,瘦而不柴,很有嚼劲,味道虽是不及后世的科技狠活儿,但也不差。 “这一路风餐露宿的辛苦了,脸色也不甚好,祖母让人炖了汤,一会儿多喝一碗。”老夫人心疼道。 “多谢祖母。”祝煊道,扯了另一个包裹来,“孙儿带了些东西回来,劳祖母给各院儿分一分吧。” 布兜打开,里面大块儿的宝石险些闪瞎人眼。 沈兰溪嘴里还嚼着肉干,一双眼睛长在了那块通透的红得似是滴血的鸡血石上,好漂亮啊! 那块蓝色的也好看,像是写满了神秘的海洋色,还有那…… “瞧着品相不错,正好那馋嘴的要过生辰了,正好给她打一副头面来。”老夫人摸了摸那沁凉的宝石道。 祝煊侧眼,瞧向那看得挪不开眼的人,摸了摸自己的袖袋里佚的盒子,故意道:“娘子要过生辰了?” 沈兰溪倏地瞪圆眼,立马谴责道:“你竟是不知!” 祝允澄吃着香喷喷的肉干,却是不念及自己的父亲,拱火道:“我都知道的!父亲竟然不知,哎!” 祝煊瞧向自己吧嗒吧嗒吃个不停的胖儿子,险些气笑了,互相扎刀道:“少吃些,你都胖了。” 祝允澄丝毫不听他这话,又往嘴里扔了一条肉干,振振有词,“哪里有胖,我去岁的衣裳还能穿得上呢。” 闻言,沈兰溪立马趁机告状,“就是胖了,你还抢我的肉吃!” “你吃的比我多!”祝允澄是小,但不傻,急乎乎的为自己辩解。 “我比你高,自是吃的多。”沈兰溪骄傲道。 祝允澄捏了捏小肉手,“哼!再过两年我也会长高的!” 祝煊被他俩叽叽喳喳的吵得头疼,悄声往后退了两步,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瞧戏似的看。 自沈兰溪在祖母面前放开性子,这院儿里就难得安静,难为祖母没训斥这俩人没规矩,兀自与母亲商量着那宝石料子打些什么首饰。 祝煊喝了杯热茶,疲惫渐渐浮了上来。 “你要么先回去歇一会儿?离开饭还有两个时辰呢。”沈兰溪靠过来,小声道。 这俩亲亲腻腻的,甚是惹人眼,老夫人抬眸扫了过来,心疼乖孙道:“祖母让人早些摆饭吧,你父亲晚些回来随便吃两口就行了,不等他了。” 沈兰溪:“……” 这样也行? 吃到嘴里的酸辣鱼告诉她,这样还真行。 祝家主下值回来时,几人刚刚放下筷著,瞧见一桌子的残羹冷炙时,愣了。 “回来了”,老夫人说了句,扭头吩咐婢女,“去让人煮碗面来,有什么菜就随便放点就行,不用麻烦。” 婢女嘴角抽了抽,丝毫不敢抬头去看祝家主脸色,屈膝应了声是,匆匆的走了。 祝家主哑言一瞬,也明白了过来,瞧向自己儿子,问:“此行可还顺利?” “尚可,多谢父亲记挂。”祝煊道。 老夫人瞧不下去了,打发他道:“快回去歇息吧,瞧那脸色差的。” 沈兰溪吃饱喝足,也顺势告退。 西院儿,祝煊在里面沐浴,沈兰溪让绿娆收拾了他包裹里的脏衣服,明儿拿去清洗。 “娘子,这玄铁可还要留着?”绿娆问。 继室难为 第59节 沈兰溪摇摇头,“拆下来放好,过些时日送去铁匠铺,熔了打一副烧烤架子来吧。” 绿娆含笑,“娘子是又馋肉串儿了?” 沈兰溪单手托腮,一双眸子轻阖,想起那闹市小巷里的烟火气,呢喃道:“夏日夜里,烧烤配酒,最是痛快了。” 话音刚落,脑袋上被敲了下,祝煊头发湿着,肩上单薄的里衣被打湿了,“去沐浴吧。” 说罢,又侧头与绿娆道:“这里不必伺候了。” “是,郎君。”绿娆屈膝退下,体贴的替他们关上了门。 沈兰溪睁开眼,就着烛火瞧他,面容疏朗,只着里衣的他少了几分生人勿进的清冷感。 “那玄铁打了烤肉架子,不给我用了?”祝煊调侃似的道,“还是说,等你先吃几次,再换成现在模样?” 沈兰溪的手有些不安分,卷了他的衣带玩儿,“你明明有金丝软甲,做甚哄我玩儿?” 祝煊眉眼一挑,显然没料到她会知晓。 “前几日收拾春衫时,我让阿芙把你的衣裳也拿了出来,瞧见了。”沈兰溪解惑道。 她说罢,起身,手搭在他肩背上按揉,“不沉肩膀吗?” “还好”,祝煊抓住那柔弱无骨的手,“便是驮一个你,如今也轻省了。” 这话是哄她,却是把自己搭了进去。 那软得似是没有骨头的人依了上来,攀附着他,娇声娇气的扯他衣襟,“那我要检查一下,嗯……郎君驮我去沐浴吧。” 郎君入了狐狸洞,猝不及防的被人泼了水,青色的丝缎里衣顿时黏在了身上。 祝煊瞧向那使坏的人,眉眼间尽是无奈和偏宠,“闹人?” 沈兰溪一脸无辜的开口,“哎呀,没注意到郎君在那儿站着,对不住。” 毫无诚意的道歉,似是随口一说罢了。 那双眸子在他精壮的胸口绕了绕,又笑,“郎君又湿了呢~” 喉结滚了两圈,祝煊深吸口气,还是忍不住的上前,不待那人逃,便一把抱着她放进了热水池里。 鼓的鼓,细的细,白瓷似的肌肤里透出些粉,他的手指在她细白的脖颈上打转,不时地碰到那湿哒哒的衣裳,“谁湿了?” 沈兰溪被撩拨得红了脸,却还是不服输,抓着他的手,带他挑开自己的衣襟,“沾了水呢~” 祝煊瞬间眼睛着了火,胸口迅速起伏几下,甘愿入了她的汤池水。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翌日一早, 沈兰溪全身酸疼的醒来,身旁的位置已经没人了。 她刚要唤人,却是听见有压低的声音从外室传来。 “……母亲都给我检查了。”雀跃的小声音带着些轻快, 说罢, 还意有所指的又补了一句, “母亲也会仔细与我说,还不会像您这般训我。” 沈兰溪:“……” 祝煊眉梢动了下, “从前我不是这般给你检查功课的?” 心平气和的说话, 怎么就是训他了? 祝允澄有些心虚的扯了扯衣角, 但还是梗着脖子反驳,“您与母亲说话就是和风细雨的, 对我就不是……” 越说越小声,他也不知自己何时起, 才觉察出这些区别的。 祝煊按了按额角, 努力使声音听着轻缓,“既是你母亲检查过了, 我便不看了, 去练功吧,一会儿过来用早饭, 够和风细雨了吗?” 祝允澄见鬼了似的,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够,够了……” 他说罢, 便撒丫子跑了。 床上的沈兰溪听得憋笑,缩在一团被子里打滚儿。 “还不起?”祝煊进来, 手上拿着她的衣裳, 被炭火烘过, 暖暖的。 “你去给祖母和母亲请过安了吗?”沈兰溪坐起身来问。 这个时辰,已经过了平时请安的时候。 “嗯,祖母没有责怪你。”祝煊道。 沈兰溪自是知道。 她生性懒,有时起迟了,就索性用过早饭再过去,或是去与老夫人一同用饭,老夫人瞪过她两次,也懒得计较了,有时还会特意与她说,明早吃好吃的,让她不必来了。 得特意叮嘱,沈兰溪自是会早早起床,恭敬有礼的去蹭饭。 祝允澄练功回来,洗漱后换上了一身橙橘色的袍子,像是行走的晨阳。 “母亲,我衣裳破了,还请母亲帮忙缝补。”祝允澄噔噔噔跑进来,躬身行礼道。 沈兰溪一个脑袋两个大,“去寻阿芙来,让她帮你缝补吧。” “阿芙姐姐在忙呢。”祝允澄道。 沈兰溪无法,使唤他去拿了针线来。 这小孩儿不知怎么回事,自那夜给他煮了面,便三五不时的有些小事来劳烦她。 “哪儿破了?”沈兰溪问。 嗯……收几两银子合适呢? “这儿。” 沈兰溪看着那还没有他手指粗的一个缝隙,沉默了。 有钱人家的小孩儿都这般精致吗? 不过是漏了一个针脚啊! 祝煊在一旁看书,充耳不闻,只唇角缓缓勾起。 哪里是非她缝补不可?只是想亲近她罢了。 沈兰溪懒得多说,穿针引线的去给他补了那一针,却是卡在了第一步。 “唉”,祝允澄叹了口气,一副小大人的语气道:“还是我帮母亲穿针吧。” 那手哆嗦得他都没眼瞧啦! 沈兰溪直接把针线递给他,心里腹诽,若不是昨夜那头狼予取予求,她闺中典范沈二娘,何至于此啊! 今早的小厨房准备了牛肉汤面和水晶蒸饺,还有两碟子的素菜。 用过早饭,祝煊便换了官服出门了。 “……这笔银子当真没送去云溯养马场?”向淮之震惊道,“莫不是真的如皇上所说……” 他话没说完,与祝煊对坐着,搓了搓自己被岁月摧残得皱皱巴巴的脸,“我这半月也查了,但是没查到什么。” 祝煊喝了口茶,静默半晌,道:“这笔银子若只是被贪了便也罢了,但若是被做了旁用,总会留下痕迹。” “你的意思是,先从这银子查?”向淮之问。 祝煊颔首,“如今银子没送到云溯是事实,至于是不是杜大人贪墨还未可知,既是从杜大人处查不到什么,那便先查那百万两的银子。” “但皇上的意思……”向淮之为难道。 那日皇上说的话,显然是信了那密函的。 “若那送密函之人当真有证据,又何需你我二人查探?”祝煊挑眉道。 向淮之瞬间后背冒了冷汗,汗毛竖立。 “会试在即,京中不可有大动作,那我先行让人查码头与各出京关卡吧。”向淮之叹了口气,起身,“但愿此事当真与宰相大人毫无干系才好。” 祝煊也不久留,与他一道往外去,随口问:“今年科考之事,安排给了哪位大人?” 闻言,向淮之脚步一顿,四目相对。 “宰相大人?” -- “这是做甚?”沈兰溪瞧着那书架上的甚多条子有些无言。 元宝凑过来,笑嘻嘻道:“娘子忘了?今年有春闱啊,不知是谁传扬说咱们铺子里有郎君的文章,许多学子慕名而来,贴了条子在这儿,许愿一举夺魁。” 沈兰溪嘴角抽了抽,真把祝煊当作了孔夫子不成?但她这儿也不是孔子庙啊! “他们好无聊,有这功夫多温习一遍书册不好吗?求人不如求己。”沈兰溪槽道。 她不求神拜佛,自是不知神佛在他们心中的分量。 “娘子别气,左右不过一旬,科考完,婢子就把这些条子撤掉。”元宝哄她,又压低声音道:“这些读书人甚是大方,这几日赚的银子比往日多了一倍呢!” 沈兰溪瞬间眼睛发光,立马大方道:“给他们贴,若是地方不够,后面那墙也可贴。” “好!” 看过一圈,沈兰溪带着元宝回了沈家。 前两日,沈家传信儿来说,沈兰茹从她外祖家回来了,只她那时满心肠的相思,哪里分得出一点给沈兰茹呢,如今得了空,正好去瞧瞧她有没有给她备新年贺礼,正巧她生辰也要到了,还可以收两份礼~ “二娘子回来啦,夫人正跟三娘子说话呢,婢子去通报一声。”廊下准备挂灯的女婢满面盈盈的道。 “多谢。”沈兰溪在门口驻足。 静默一息,沈兰茹脚步轻快的出来了,开口便娇嗔道:“你可总算舍得回来啦。” 沈兰溪抬脚上了台阶,与她跨过门槛,道:“自是要回来的,我还要跟你拿生辰礼呢。” “哼!哪年少你的生辰礼了?”沈兰茹噘嘴道。 自她懂事起,每年都会送沈兰溪生辰礼,幼时不更事,手边无甚东西,她也是拿了屋里的陈设,或是去跟母亲要那漂亮的珠钗耳坠送她的。 她有次捡到一块漂亮的石头,珍重万分的送给沈兰溪当生辰礼,还被嫌弃了,没眼光,哼! 沈兰溪也不理她的脾气,上前与林氏见礼。 继室难为 第60节 “母亲安好。” “回来了,茹姐儿念了你许久,总算是盼回来了,我这里不用伺候,你们姐妹二人去说说话,一会儿来用饭。”林氏温和道。 “是,多谢母亲。”沈兰溪道。 沈兰茹已经迫不及待的扯她往外走了,“哎呀,你何时变得这般繁文缛节了,快走,我带回来好些宝贝,给你瞧瞧!” 确实是好多宝贝,沈兰茹难得没有夸大其词。 沈兰溪瞧着那床上的一堆亮晶晶,委实是挪不开眼。 “你瞧上了哪个,自己拿吧。”沈兰茹大方道。 沈兰溪立马抬眼,闪着精光,“我都喜欢!” “那不成!”沈兰茹立马拒绝,“给你挑五件,连生辰礼一并挑了去。” 沈兰溪入定了似的,在一堆钗环首饰里仔细挑选,还时不时的拿起来掂一掂分量。 “俗气。”沈兰茹说她,又道:“那两件都给你了,不必掂量了。” 说罢,她又道:“你若是见过我表姐,你俩定会相逢恨晚,都这般喜欢这些东西,害得我大舅还以为我也喜欢,让人备了好些,就这些东西,我就是长十个脑袋也用不完啊。” 沈兰溪头也没抬,“这些是首饰,但更是金银玉器,若是哪一日揭不开锅了,随便拿一件,都够一家三口半年的嚼用了。” 沈兰茹自小没缺过银钱,不懂她这话,“不是有很多银子吗,母亲有,你也有,又怎会揭不开锅呢?” 沈兰溪不欲与她讲那些祸事,扯开话题道:“怎么这会儿回来了?虽是入了春,但也冷着呢。” 她话刚出口,那厢小姑娘霎时红了脸,支支吾吾道:“这不是春闱了嘛……就,母亲就说,给我找个学子来配……” 沈兰溪瞬间明了,哦了声,“瞧上哪家的了?” “昨儿相看了个卢阳的,就是……我自己远远看了眼,他没瞧见我。”沈兰茹捏着帕子道。 “哦?”沈兰溪闪起了八卦的神色。 沈兰茹被她这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举指发誓道:“当真!我就隔着好远看了一眼!就一眼!” “我又没说什么,你作何慌张?”沈兰溪说着,把自己挑出来的几样用巾帕包好,递给她一个红封。 “我哪有慌张!”沈兰茹不承认,又小声问,“二姐姐,你说我未来郎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兰溪还当真想了想,一副认真模样道:“一个脑袋,两只眼睛,一张嘴的人。” 闻言,沈兰茹撇了撇嘴,刚要开口,门外女婢来唤了。 “二娘子,三娘子,可去用饭了。” 潘氏带着两个孩子与沈青山一同去太原府上任了,桌上冷清了许多。 用过饭,沈兰溪便带着元宝要回去了,临走时,林氏将一只木匣子递给了她。 “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了,近日事多,我先将东西拿给你,省得到时忘了。”林氏道。 沈兰溪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这是怕祝家不给她操办生辰,到时见不得面,这才提前拿给她的。 “多谢母亲。”沈兰溪承了她的好意。 年岁浅的小辈,生辰不会大操大办,多是一家人一起吃顿饭,沈兰溪也不在乎办不办的,只要有礼收便够了。 来时两袖清风,走时满袋金银。 上了马车,沈兰溪便打开了那匣子,只瞧了一眼,倏地瞪圆了眼睛。 母亲,果真大气…… 第53章 沈兰溪怀里沉甸甸的推门进来时, 忽的对上了两双眼睛。 她脚步一滞,脸上藏不住的开心与那苦唧唧的小孩儿对比鲜明。 “这般瞧着我做甚?”沈兰溪脸上的笑丝毫不收敛,关上门径直往内室去。 祝允澄抬脚跟了上去, 控诉似的小声道:“你去沈家都没带我, 我还来寻你检查功课……” 闻言, 沈兰溪脑袋上飘过一团黑线,无语道:“你父亲都回来了, 做甚还要我检查?” 不够累人的好吧。 “我, 我想让你给我检查。”祝允澄压低声音道。 外室幽幽的传来一句, “……我听到了。” 沈兰溪眼珠子转了转,生怕多事累着自己, 义正词严道:“入朝为官者,是你父亲, 自是要他来教导你, 外面多少学子想递上自己做的文章,请你父亲指点一二, 却是连他面都见不到, 他能这般检查你功课,是好事。” 外间祝煊听得这话, 唇角轻勾。 就会哄人。 祝允澄瘪了瘪嘴,却也不吭声了。 他虽是年幼, 但也知晓自己父亲在文人之中极负盛名,可……可是父亲总是那般盯着他, 要他自己说错在何处,他哪里知道啊? “去吧,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沈兰溪赶人道。 祝允澄耷拉着脑袋走了两步, 又回头, “母亲,先生后日带我们去踏春,要我们自备饭食,母亲,书院里的同窗都吃过自己母亲做的饭菜,听说很好吃。” 那可怜巴巴的模样,最是惹人心疼。 只是听这话的是沈兰溪,“我不会做饭菜。”她直接道。 祝允澄默了一瞬,道:“我给你准备了生辰礼……” 沈兰溪眉梢一动,立马笑盈盈的拉长语调,“——但我可以学着给你做一餐。” 祝允澄立马笑得呲牙,“多谢母亲~” “嗯,乖~”沈·老母亲·兰溪笑得亲和。 在外间听得全程的祝煊无语扶额,把手里方才他批得一无是处的文章递给那胖橘子,“去改。” 胖橘子:“哦。” 得了想要的,祝允澄也无甚不情愿的拿着自己写的狗屎出去了。 门关上,祝煊步入内室,果不其然的有瞧见了金灿灿。 “又是母亲给的?”他问着,在一旁坐下,只觉好笑。 这人每次回沈家,回来时总是抱着些金银首饰,也算是有钱缘了。 沈兰溪还在端详着那金簪,闻言,笑得扭了扭身子,“沈兰茹给的”,稍顿,又挤眉弄眼的补了几个字,“我的生辰礼。” 这明晃晃的提醒,祝煊只当没听到,指她手边的沉香木匣子,“这是什么?” “母亲给我的生辰礼!”沈兰溪立马一把护住。 这动作,惹得祝煊挑眉。 四目相对,沈兰溪讪讪的收回手,把那匣子抱着,慢吞吞的打开,“好吧好吧,给你瞧一眼啦。” 话音未落,柔和的光从木匣子里散出来,拳头大的夜明珠在昏暗的室内像是坠落的月亮,通体清透,不沾尘埃,光晕似蓝又似青。 夜明珠难得,尤其是这样大,还清透光亮,无甚杂质的。 饶是祝煊这般在富贵巢里长大的,也禁不住的看直了眼。 沈兰溪双手聚在那夜明珠上,把它的光亮遮住,小声与他咬耳朵,“你说,我母亲这是哪儿来的这般贵重的东西?从前我虽是知晓她有钱,但也不曾想过,这般夜明珠有一日竟是能送与我。” 莫不是在感谢她帮哥哥嫂嫂料理了那秦嫣?但也用不着这般贵重的东西吧! 她模样实在有趣,像是偷了腥的猫,小心翼翼的藏着,但那眼睛里的开心却是遮不住。 祝煊伸手,按着她的手,把那匣子合上。 “先前查秦家娘子那案子时,不免查到了你父亲母亲”,祝煊缓缓与她道,在那双闪烁着光的眼睛瞧来时,又开口,“你母亲家里,是前朝第一富商,行的是海商,直至大嬴朝建立,江南林家才忽的沉寂没落,历经三朝,也就没几人知晓当年的林家了,只以为是江南寻常的海商。” 沈兰溪双手捂着嘴巴,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得飞快。 她就说吧!她就说林氏很大气吧!!! 沈兰茹就是投生到了金窝窝里了! “只是……我母亲怎的就选了沈岩做郎君呢?”沈兰溪皱着脸问。 “这便是他们之间的事了”,祝煊说着,屈指在她脑袋上敲了下,“东西万万收好,财不外露。” 沈兰溪连连点头,与她想的是一样呢~ 她揪出脖颈上挂着的钥匙,开了自己的保险箱,把那夜明珠郑重其事的放了进去,又把沈兰茹给她的珠环首饰放去梳妆桌上,忙得像只小蜜蜂。 祝煊思忖一瞬,还是开了口,将今日在衙署的事讲与她听。 沈兰溪拆了发髻,扭头道:“两种想法。” “愿闻其详。”祝煊道。 沈兰溪蹭过去,赖在他怀里靠着,“其一,我把那位想得好一些,那便是不信谣不传谣,所以让郎君暗中查探,但因是信任杜大人的,所以仍然重用,委以差事。其二,我把那位想得坏一点,那就很明显了,他想让郎君查出些什么来,但又以防万一,把这会试的差事给了杜大人,不论郎君这边有没有查到杜大人身上,会试之时,定会有事发生,且最好是能坐实罪名的。” 与祝煊的想法不谋而合…… 至于会出何事?科举舞弊是杀头之罪。 沈兰溪仰头看他,“郎君觉得是哪种?” 祝煊闭口不语,只脸色幽黑,沉沉呼出一口气,把她撑起来,起身便往外走。 “你先歇息,我去前院一趟。” 沈兰溪双手托腮,瞧着那操劳的背影叹了口气。 混朝堂好难哦! 她还是再看看自己可爱的小钱钱吧~~ 翌日一早,祝允澄又叮嘱沈兰溪,莫要忘记给他准备踏春的饭食。 沈兰溪不胜其烦,连连点头。 老夫人多问了几句,随后一脸平静的赶他们回自己院儿里用早饭了。 继室难为 第61节 天天的,臭嘚瑟! 虽不合时宜,但沈兰溪还是在傍晚时,给他做了春饼,毕竟这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菜。 两日后,会试第一日,也是沈兰溪的生辰,打开小破孩儿递来的生辰礼时,沈兰溪想让他把吃了自己的春饼都吐出来。 “母亲不喜欢吗?”祝允澄歪了歪脑袋看她脸色,似是有些不知所措。 沈兰溪深吸一口气,对着那一只风干的梅花有些笑不出来,她抽了抽嘴角,“没有,母亲很欣慰。” 沈兰茹憋笑憋得肚子疼。 这还不如她幼时送的那石头呢,好歹沉手! 祝允澄忽的展颜一笑,又掏出一个匣子来,逗趣儿似的,“哎呀,方才拿错了,这个才是给母亲的。” 他说罢,恭敬的递上。 祝煊抬手,按了按抽搐的眼皮。 果真是近墨者黑。 沈兰溪眯眼瞧了眼祝允澄,里面写着大大的几个字。 不许再骗我! 她端庄亲和的接过,笑盈盈的打开,傻眼了。 “噗!”沈兰茹偏头看一眼,实在是没忍住的笑出了声。 这动静,惹得坐在炕上的几个长辈也不由得伸长脖子看,“澄哥儿送了什么生辰礼?” 沈兰溪努力稳着面上的笑,上前两步,把那匣子里的东西给几人看。 肥肥的猪脚金灿灿的…… “这簪子……”祝夫人努力想着措词。 祝允澄没瞧出她们的为难,还鼓动,“这是赤金的哦,我过年收的红封都用进去了,母亲快戴上看看,定会艳惊四座!” 沈兰溪:“……” 你母亲就是天仙也压不住这肥猪脚啊! “澄哥儿有心了。”沈兰溪一颗心左右为难的夸赞。 说这生辰礼好,谁会戴一只猪脚在脑袋上啊!多丢脸!但若说这生辰礼不好,可它是金子哎! 祝允澄立马洋洋得意的点头:“嗯嗯!” 沈兰溪既喜欢银钱,又喜欢猪脚,那他就送她一只金猪脚发簪,旁人都没有的,这可是独一份儿! 刚点完头,祝允澄又很是遗憾的道:“实在是银子都用完了,不然我还能给你打一个排骨耳环来戴呢!不过也无妨,待你明年生辰,我再送你排骨耳环,也打赤金的!” 沈兰溪深吸口气。 这孩子是傻吗?! “……明年的事,明年再说吧。”沈兰溪无福消受道,一年的时间,她不论如何都得把这孩子的审美救回来啊!若是年年如此,谁吃得消啊! 她说罢,转头看向祝煊,后者还在笑,笑得肩膀直抽抽! “郎君给我备了什么生辰礼?”沈兰溪直言不讳的要礼物。 祝煊抬手,抹了抹笑出的眼泪,这才从袖袋里掏出备了许久的东西。 一只小盒子,沈兰溪慢慢打开,顿时失语。 她算是知道祝允澄的审美怎么来的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玛瑙绿的金戒指! 是觉得她上岁数了吗!啊?! “郎君与澄哥儿不愧是亲父子呢~”沈兰溪皮笑肉不笑的道。 祝煊:“……” 他怎么感觉,自己被骂了…… 是这戒指不好看吗?但母亲和祖母都戴的是这样的啊。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饶是祝老夫人, 此时也有些说不出话来,轻咳一声,道:“好了, 生辰礼既是送完了, 一同去前厅用饭吧。” 说罢, 被花嬷嬷搀扶着嗖嗖的走了。 动作之利索,让沈兰溪望之叹息。 看, 老夫人都看不上这戒指! 沈兰溪生辰, 府里也没有大肆操办, 只祝夫人下帖请了沈家一家来,在前厅摆了一桌宴, 当作给沈兰溪庆生了。 祝夫人亲自去求了一个平安符,请高僧开光后送给了沈兰溪保佑平安, 老夫人倒是简单, 给她做了一套新衣裳,还借花献佛的把祝煊带回来的鸡血石打成了头面, 一套留给了祝夫人, 两套给了沈兰溪。 今日的寿星沈二娘,倒也算得上所获颇丰。 用过饭, 祝允澄嚷着有事便跑了。 沈兰溪陪着林氏与沈兰茹逛了逛园子说了会儿话,两人也告辞了。 回到西院儿, 院子里甚是安静,沈兰溪拿着那戒指去寻祝煊说理。 “不好看吗?”祝煊语气疑惑。 沈兰溪按捺着想咬人的冲动, 道:“什么年纪用什么款式的首饰,都是有讲究的, 郎君若是不知道, 便来问我, 实在想给我一个惊喜呢,就直接送我金子就好。” 祝煊忽的笑了一声,“澄哥儿送的金子,也不见得你喜欢。” “他送的是金子吗?那是猪脚!”沈兰溪恼羞成怒的捂他嘴,报复似的道:“赶明儿我就让人去给你做一枚猪脚玉佩,你日日带着!” 闻言,祝煊连忙摇头。 有辱斯文! “拒绝也没用!就要给你做!等你生辰时送你!做两个,再给澄哥儿一个!大家一起丢脸!”沈兰溪咬牙道。 祝煊拉下她的手,笑道:“不喜欢这个,那晚上送你一个旁的。” 沈兰溪立马亮了眼睛,伸出手,“作何等晚上,现在就要!” 祝煊在她摊开的掌心轻拍了下,坚持道:“只能晚上。” 沈兰溪立马赖在他身上,扭着身子撒娇,“我不~现在就要嘛~” 祝煊深吸口气,关了门窗,把人打横抱起,进了湢室。 “哎?”沈兰溪疑惑。 这,这怎么…… “不许出声。”祝煊斥道,几下剥了她身上的漂亮新衣裳。 “唔——混球唔唔——” 几个时辰后,沈兰溪嗅着饭香味儿醒来,揉着酸疼的腰起身,一出内室,便与祝允澄幽怨的视线对上了。 “母亲可真能睡……”祝允澄幽幽的吐出一句。 他抱了小狗回来,都等了她许久了,一直都不醒,还不醒…… 沈兰溪却是被他怀里抱着的一团奶白吸引了,凑了过去,惊喜道:“哪里来的小奶狗?” 祝允澄摸了摸鼻子,咕哝道:“我一位同窗给的,他家的狗生了好几个小狗,实在养不了了,偏要给我,我本是不愿要的,但想着左右你每日都要吃肉,那些骨头都浪费了,还不如抱一只狗回来喂给它呢。” 这精打细算的,哪里像是富养出来的小公子? 沈兰溪腹诽一句,也接受了这话,“日后你吃不完的肉也可以喂给它。” 祝允澄立马急了,“我哪里吃不完?!” 祝煊一进来,便听得那两人又喊了起来,打断道:“这般大的小狗,还吃不了肉和骨头。” “哦。”头也不抬一号。 “哦。”头也不抬二号。 祝煊:“……” -- 会试三场考完,平静无波,诸多学子在各大酒楼宴请,甚是热闹。 傍晚昏黄时,沈兰溪正托着小奶狗的屁屁喂它喝羊奶时,沈兰茹风风火火的来了。 “二姐姐,我请你吃酒!”沈兰茹眼神闪烁道,说着就去扯她手臂。 沈兰溪抱着脑袋都栽进奶盆里的小奶狗起身,敏捷的躲开她的咸猪手,眯眼道:“老实说事。” 沈兰茹泄了气,手指戳了戳那肉团子的脑袋,“怎么养了条狗,它瞧着好蠢。” “但它咬人很疼。”沈兰溪幽幽道。 那戳狗脑袋的手指立马缩了回去。 “上次我不是与你说,母亲看中了一个卢阳的书生嘛,今日父亲在荟萃楼请他吃酒,他们二人倒是相看好了,但我还没瞧过那人是何模样呢,我也想看看。”沈兰茹央求道。 沈兰溪不去,“母亲的眼光是好的”,稍顿,“虽是她自己的郎君一般,但是俗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替你相看的郎君,应当是好的。” “哦,那我不看他了,我请你出门吃酒去。”沈兰茹聪明道。 路过的时候瞧上一眼,也不算是去瞧他的。 只一眼,沈兰溪便识破了她心中所想,细软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挠小奶狗的下巴,“吃酒也成,不去荟萃楼吃。” 沈兰茹立马急道:“你不是最喜欢荟萃楼的烧鹅吗?听闻近日还出了新菜色,我都请你吃!” “那新菜色我都吃过了。”沈兰溪一副岿然不动的架势。 继室难为 第62节 沈兰茹蔫儿了,到底还是退而求其次的应了她,“好吧,那去另一条街的东阳酒楼吧。” 沈兰溪也没吩咐人套马车,与沈兰茹一同上了沈家的马车。 东阳酒楼在槐香街上,与杜府倒是距离不远。 两人且还没进去,便听得里面一阵喝彩声,震的人头疼。 “这局徐兄胜!”一人跳起来道,“徐兄文采斐然,定能一举夺魁,日后飞黄腾达,还请莫要忘了小弟们啊!” 男子一身黑色粗布衣,瞧着木木憨憨的,闻言,急得面红耳赤,“没有没有,这位仁兄谬赞了。” “徐兄本就出于岭南,以扶桑花为题略胜一筹又有何稀罕的”,那输了的人不甚满意道,视线像是带了刺,在楼内瞧着可为题的物件儿,视线忽的被进门来的人牵走,“既是要比,那就以这位娘子的容貌赋诗一首,再一较高下,可好?” “好!”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应声。 好个屁! 沈兰溪视线扫过那群明显酒意上脸的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唤来跑堂的小二。 “要一间清净的厢房。”沈兰溪毫不心疼银子,左右是沈兰茹这个不知是富几代的人请客。 “好嘞!两位客官楼上请!”小二说着,手里的白色巾帕甩到了肩上,躬身引路。 沈兰溪几人刚走两步,却是被一身着白袍的男子匆忙拦了路。 “这位娘子稍等,我们还未以娘子的容貌赋诗呢。”那人说话间,喷洒出来的气息满是酒味儿,难闻的紧。 沈兰溪立马后退一步,避开那难闻的气息。 绿娆皱眉,上前把沈兰溪护在身后,厉声呵斥:“放肆!胆敢对我家少夫人无理!” “这位小娘子作何动怒?我们不过是闲来切磋诗词,碰巧瞧见你家少夫人了,这才想以这位夫人的容貌作诗罢了,自古多有赞叹女子美貌之诗词,算得甚无理?”那最先挑头的锦衣玉郎君面色不屑的道。 闻言,沈兰溪刚迈出去的步子顿时收了回来,冷笑一声,“来,我倒是要听听,你们这几个酒色之徒能作得什么诗词来。” 此言一出,酒楼里气氛瞬间炸了天,显然是被沈兰溪那句‘酒色之徒’惹恼了。 绿娆上前,提了椅子给沈兰溪坐。 身后侧的沈兰茹却是拧眉打量着那斗鸡似的要一争高下的人。 若她那日瞧得没错,这是…… “三娘子。”绿娆把椅子放在她旁边,“可坐了。” “嗯?哦。”沈兰茹呆呆的坐下。 “方才是徐兄先来的,那这次便我先了。”范凌说着,一双眼在沈兰溪身上扫视。 沈兰溪抬手揉了揉被吵得有些疼的太阳穴,眼眸掀起一条缝瞧他,语带嘲讽,“古有曹植七步成诗,这位郎君要得多久?” 范凌顿时气血上涌,握着折扇的手摩挲了下那扇柄,想了片刻,吐出一句,“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好!”围观者立即纷纷鼓掌。 ‘啪’的一声,范凌甩开折扇,请扇了两下,面上难掩骄矜,瞧向徐桥周的眼神满是挑衅,“徐兄,请。” 徐桥周抿唇思索一瞬,刚要开口,却是听得一声清冷的嗤笑。 众人顿时循着声音瞧过来,便见沈兰溪抚了抚裙摆起身,面上的嘲讽明晃晃,在众人的视线下淡漠开口。 “前人尚且能作得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惹世人传颂,到你们这儿,却是只剩了‘秀色掩今古’这般通俗的话来,当真是浪费美酒佳肴。啧,世间书生千万,不是谁喝一壶酒,胡吣两句,都能被称为诗仙的,着实是……丢脸呐!” 沈兰溪说罢,随着一脸尴尬的小二往楼上去,身后的沈兰茹微垂着头跟着。 “你是谁家的小娘子,竟是这般狂妄自大!”范凌被羞辱得面红耳赤,也顾不得涵养,伸出来的右手指着沈兰溪。 沈兰溪余光扫过他的尾指,刚要加码嘲讽,却是不防被人抢了先。 “哟!文斗不成改武斗了?”倚在门口的男子身形高大威猛,便是穿着锦衣缎袍也掩不住那身子里蕴藏着的力量,脸上的嘲笑瞧着有些混不吝,最是惹人气恼,“你这样的身板儿,你猜我一拳能打几个?” 作者有话说: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李白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李白 这一段乱写的,别较真儿,感谢各位。 第55章 “你!”被指着鼻子羞辱, 范凌脸红了又青,刚要上前却是被身后的小厮打扮的人扯住了手臂。 “郎君,天子脚下多贵人, 还是莫要生事的好。”小厮低声语。 范凌面露不屑, “贵人又如何?过不了几日我——” “郎君!”小厮低声喝止, “慎言!” 缩在柜台后躲清闲的掌柜的瞧见门口的人时,顿时神色一变, 肥肉震颤的身子硬生生的挤出一条道来, “宁——” “够热闹的啊”, 李昶许斜着眉眼瞅他。 掌柜的讪笑一声,“这些学子好不容易考完了, 这不是在这儿压彩头比试嘛,开门做生意的, 也不能因着吵闹赶他们出去不是?您里面请, 小的给您开一间厢房,保管雅静。” 李昶许摆摆手, “不用”, 他从腰封里摸出两个碎银扔给他,“两壶花雕酒。” “好嘞!您稍等!”掌柜的激情应一声, 挪着步子去了。 虽是不曾提及姓名,但这掌柜的殷勤态度也着实能瞧出些门道来。 厅堂内坐着的一众学子虽是不悦, 但也没人敢上前寻他的不快。 踩上楼梯的沈兰溪与李昶许微微颔首,遥遥道了声谢, 这才带着始终没抬脑袋的沈兰茹上去了。 这便是宁川郡王啊,气势果真威猛, 难怪兄长要追随他呢, 沈兰溪腹诽一句, 出了气,脚步自又轻快起来。 在厢房坐定,沈兰溪要了几个菜,绿娆在一旁给她斟茶。 “二姐姐……”沈兰茹迟疑开口,有些难以启齿。 “做甚?”沈兰溪喝了口茶,侧眼瞧她。 “咳……方才下面那个,好似就是母亲看中的那卢阳学子。”沈兰茹面色尴尬。 沈兰溪差点一口茶喷出来,甚是无语,“哪个?” “就、就你方才骂的尽兴的那个……”她也听得尽兴…… “……” 沈兰溪张了张嘴,复又闭上。 好吧,她收回在府中说的话,林氏不只是瞧自己的郎君没眼光…… 同一时辰,庄严的上阳殿内气氛肃穆。 祝煊与向淮之已经在这儿跪了小半刻了,书案后的人盯着面前的折子一言不发。 “这便是你们二人,这一月来查到的?”皇上掀起眼皮瞧来,不怒自威。 “是。”祝煊应道,背脊笔直,风骨不屈。 闻言,皇上喉间溢出一声轻嗤,随即,啪的一声,那折子扔到了地上跪着的二人面前。 向淮之的五官挤在了一处,垂着脑袋闭着眼,对这怒气恨不得眼不见为净。 “让你们去给朕查杜行知,你们却是查到了三皇子身上!是朕平日里太纵着你们了吗?”上位者的气势压迫而来,语气沉得厉害。 祝煊沉默一息,叩首道:“回禀陛下,臣以为,如今该查的是那笔被贪大半的养马银子。” 此话一出,又是一阵窒息的沉默。 向淮之深吸口气,刚要开口,忽的泄了气,又深吸一口,咬牙道:“臣、臣也以为……贪墨不是小事,当以此为重,且、且臣与祝大人一同查了宰相大人的账目,并未发现问题……” 越说越小声,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皇上脸色不善,缓缓舒了口气,攥紧的手松开佛珠手串,道:“这笔银子是否进了三皇子府中,朕会另让人去查,此事不必声张,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 夜风一吹,向淮之打了个寒颤,砸吧着嘴道:“这天儿,小祝大人,一同去吃铜锅涮肉去?” 祝煊躬身,与他见了一礼,“今日连累向大人了,改日我做东,请向大人吃酒,只是今儿不巧,内子给我留了饭菜,不能陪向大人了。” 向淮之嘴角抽了下,连连摆手,“一同办差,说甚连累不连累的?左右是查到了那些,咱也如实报了去,无愧于心了。” 算了,他也回家吧,谁还没个给郎君留饭菜的娘子了? 两人在午阳门前分开,祝煊乘马车回府,却是瞧见府外停着一辆马车,上面赫然是三皇子府的标识。 “郎君,家主吩咐人来说,让您回来先去厅堂。”门口的小厮道。 祝煊‘嗯’了声,脚步不停。 到底还是打草惊蛇了。 厅堂内,李乾景面前的茶水添了三次,面色渐渐不耐,刚要开口,外面总算传来了动静。 祝煊踏入厅堂,上前见礼,“父亲,三殿下。” “回来了,殿下寻你有事,坐了许久了。”祝家主道。 祝煊这才侧身过去,主动开口,“不知殿下寻我,有何急事?” “倒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许久不见二哥了,这才多坐了片刻,听闻二哥近日去了趟云溯马场?”李乾景面上浮笑,状似随意的问。 “是去了一趟,想来殿下也听说了,云溯马场的马匹年前死了近半,那皆是供养着的战马,一旦北边生了战事,都要随将士厮杀,如今状况着实让人生忧。”祝煊徐徐道。 李乾景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捏紧,道:“二哥可查到了是何缘由?” 祝煊淡淡一笑,“殿下唤我私称,问的却是政务,殿下若是想知晓,还是去问皇上吧,臣不便多说。” 李乾景面色僵硬的笑了下,“是我失了分寸,二哥莫怪,今儿我得了一副棋盘,想着岳父大人爱棋,便送了过来,天色不早了,我便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 祝家主这才起身,“多谢殿下挂念,臣当不得这声岳父。” 李乾景连连摆手,“阿窈在我心中如发妻一般,您自是我的岳父。” 祝家主唇角动了下,却也没再多言。 装睡之人如何唤得醒? 继室难为 第63节 祝煊将人送至府门口,拱手,“殿下慢走,夜间路滑,仔细脚下。” “二哥若是得空,可来瞧瞧阿窈,她念着你与岳父大人呢。”李乾景意味不明的道。 昏暗的灯笼光晕下,祝煊眼神顿时一变,道:“家里人自也是念着她的,祖母前几日还说,下月清明节,让人喊她回来,去祖宗灵位前跪三日呢,上次惊扰了祖先,要日日在心里挂念着。” 这话不像是祝煊寻常会说的,李乾景脸上的笑僵了一瞬,躬身致歉,“年前那事是我的错,与阿窈无关,酒意上头,这才欺负了她,祖母若是要罚,便罚我吧。” 祝煊嗓音平淡,瞧着几个台阶下行礼的人,也没避让,“祝家家训,从来都是训的自家子弟,殿下若是要跪,还是去跪自家祖宗吧。” 李乾景:“!” 竟敢当真让他去跪? 祝煊刚要收回视线,眼角的余光触见那远处天边的火光时,顿时神色一凛。 槐香街上,百姓往一处涌去,几辆马车相继被堵。 沈兰茹跳下马车,踮着脚也瞧不见什么,里面被围得水泄不通,却是见火光冒了出来。 饶是沈兰溪这般懒得挪个地儿去瞧热闹的人,也被那灼人眼的色刺得下了车。 “前面怎么了?”沈兰溪问。 那驾车的小厮也不甚清楚,只探着脑袋瞧,猜测道:“前面是相府,怕是走水了吧。” 人声吵闹至极,沈兰溪心里却是‘咯噔’了下,一个不好的猜测浮上心头。 “驾!都让开!”略带哭腔的声音由远及近。 两个飞驰而来的身影强势的撞进众人眼里,方才还不见缝隙的人肉墙,顿时推推攘攘的敞开一条路来。 马蹄声清脆,沈兰溪慌忙去扯那被挤得站不稳的沈兰茹,却还是迟了。 一阵急风掠过,沈兰茹摔倒在地,那行在后面的少年勒马回首,迟疑不过一瞬,还是折了回来。 “如何?可还能站得起来?”玄色衣袍的少年跨身下马,问了句。 沈兰茹两只手都蹭破了皮,粘着些尘土沙粒,瘪着嘴想哭,却又觉得丢脸。 沈兰溪皱眉把人扶起,“除了手还摔到了哪儿?” 沈兰茹神色有些不自在,她屁股好疼啊!但是不能说…… 那少年等不及,又瞧了眼那近在咫尺的相府,留了句‘对不住,若是有伤,去同安街乔家要银子罢’,便急急忙忙挤进人群没了身影。 沈兰茹借着天黑,偷悄悄用手背揉了揉摔得发麻的屁股,小声问:“二姐姐,相府是不是出大事了?” 方才那人墙敞开的一瞬,她瞧见了,相府门口守着的皇上的近卫,羽林卫! 沈兰溪沉着脸没吭声。 里面是走水了吗?不见得吧。 “二姐姐,我们回家吧……”沈兰茹裹紧身上的藕粉色披风,声音轻飘飘的有些怕。 沈兰溪点点头,刚要与之回身上马车,忽的一阵议论声中传来了哭喊与尖叫声,在黑夜里让人头皮发麻,她顿时脚步一顿。 “二姐姐……”沈兰茹哆嗦的唤她。 沈兰溪回头,从那人潮缝隙间瞧去,只见几人被羽林卫押了出来,方才那身着靛蓝袍子的疾行少年便在其中。 “救火啊,救火……”头发乱了,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焦急,那双眼里透着心疼与绝望,一声声的求,像是泣血的鸦,“藏书,我的藏书啊……” 沈兰溪愣在了原地,仿佛人潮皆褪,在那空荡的天地间瞧见了文人风骨被折。 自来到这个朝代,她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清楚的感受到了这几百年的时代鸿沟。 这里,封建王朝,没有报案、上诉、辩驳等一系列繁琐又努力公正的程序,那住在宫殿里的人掌着天下人的生杀大权,他或许也在夙兴夜寐的努力做一个可以名留青史的明君,但手上沾了鲜血,以权势为饵,百姓为棋…… “羽林卫办案,闲人闪开!” 一声厉喝,前面站着的百姓顿时纷纷往后退,面上不无害怕。 “我父亲犯了何罪,便是抓人也要有名头!”那半大少年被硬生生压弯了脊梁骨,梗着脖颈怒道。 “杜大人营私舞弊,我等受皇上之命前来抓人。”那领头的人冷淡的说了一句,左手抬起挥了一下,“都带走!” “是!” 人群散开,沈兰溪几人立于边角处,待得熙熙攘攘的议论声远,余光瞥见那府门前立着一少年。 孤零零的,失魂落魄的。 “沈兰溪,回家了。”自街角行来的人轻声道。 瞬间,沈兰溪眸子湿了,映入眼底的人影晃动,她拔步朝他跑去,不管不顾的扑进了他怀里,被那熟悉的木香味包裹。 “你怎么才来啊……好吓人啊……”她的哭腔声软。 祝煊抬起的手顿时一僵。 吓哭了?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温热的泪珠子打湿了他胸前的布料, 纤细的身子缩在他的大氅里,哭得肩膀直抽抽。 今天之前,沈兰溪只是想念那个文明时代的美食, 但是今晚过后, 她还想念那个时代的平安与自由。 太吓人了!祝煊会不会有一天也要被这样抓走啊……呜呜呜呜…… 丝毫不知她内心所想的人, 手落在她后背,轻轻的拍着, 像是无声的安抚。 沈兰茹回过神来, 目瞪口呆的瞧着那行径大胆的两人。 “三娘子, 时辰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府吧。”绿娆垂着眼皮劝道。 “哦”, 沈兰茹呆呆的应了声,挪着脚往马车那边走。 她二姐姐果真大胆!她也要胆量大些才行! 沈家的马车走了, 绿娆过去, 停在那还抱着的两人几步远外。 祝煊垂眸,只能瞧那玉簪挽发的黑脑袋, “有人在看, 回去再哭,可好?” 那脑袋倏地抬了起来, 哭得鼻尖通红的人谴责他,“哪有你这样的, 还让人回去哭……” 祝煊抬手,抹了下她湿漉漉的眼睛, 嗓子干哑,“都哭红了。” 轻易便听得出里面含着的心疼, 沈兰溪难得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吸了吸鼻子问:“我妆面花了吗?” 祝煊仔细端详一瞬, 摇头,老实道:“瞧不清楚。” 沈兰溪满意了,“回家吧,我要坐马车。” “好。” 夜里,梳洗后,沈兰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闭上眼,眼前便是杜家人方才被抓走的场景,只那一张张脸却是换成了祝家的。 “郎君……”她侧身唤他,屋里熄了烛火,瞧不清他是否睡着了。 “怎么?”祝煊应声,一把捉住她伸过来的手。 沈兰溪蹭过去枕在他肩头,小声嘟囔道:“你方才没瞧见,来了好多羽林卫,那人什么事都不管,只是抓人……我还听见那位杜大人说,他的藏书被烧了……里面着了火,不知道有没有人去救……” 她心里乱,说的也乱七八糟,一股担忧梗在心口,委实难受。 都说树大招风,祝家这棵树也挺大的…… 祝煊思忖一瞬,捏了捏她软软的手,“云溯马场的银子查到了,在三皇子府中,但被皇上压下了,只怕事情当真如你预料的那般坏。羽林卫既是今夜抓了人,案子该是送去刑部了,缘由于何,明日便可知了。” 确实如祝煊所料一般,向淮之回家刚吃了口热乎饭,案件便送了来,整个人可怜得像是秋风里飘零的落叶。 一早上朝,不等旁人开口,向淮之便行了个大礼,进言道:“启禀陛下,宰相大人一案事关重大,微臣不胜惶恐,接不了这般重任,还求陛下恩准,合三法司之力共查,早日断得此案。” “准!”皇上沉声道:“都察院这边让小祝大人去,至于大理寺,便让少卿许大人去吧,望诸位莫要辜负朕的期望,早日侦得此案。” 向淮之眉心一跳,只觉不好。 挑谁不好?偏生是挑了祝二郎与许有才来,这二人是朝中鲜有的刚正不阿之人。 若说此案没诈,这时机也忒凑巧了些。但若是有诈,那二人眼里如何揉得了沙子? “是,微臣领旨。”祝煊与许有才一同道。 散朝后,众人从大殿出来,向淮之几步追上了那比肩而行的两人,瞧向祝煊的神色带着些难兄难弟的共苦,“小祝大人瞧着,昨夜也是没睡好。” 祝煊微微颔首,无奈道:“内子昨夜突然发热,着实是让我心惊了。” 昨夜,好不容易把人哄得睡着,半夜却是像抱着暖炉一般,生生把他热醒了。 沈兰溪像是烧迷糊似的,嘟嘟囔囔的说起了胡话,一张脸红得像苹果。 三更半夜的让人请来了大夫,院儿里的人也被吵醒了。 那小孩儿穿着里衣神色惊慌的跑来,不敢错眼的瞧着床上昏睡的人。 “父亲,母亲不会也离开我吧?”他问着,瘪着嘴巴忍住哭腔,只那明显胖了的脸上遍布委屈与害怕。 祝煊被沈兰溪换了额头上散热的帕子,在那小孩儿脑袋上轻敲了下,“不会。” 澄哥儿母亲那时,生他时受了苦,之后身子便不大好,时不时的缠绵病榻,直至最后走时,足足躺了一月,人削瘦得不成样子,任谁都能瞧得出,是心里有挂念,这才撑了那些时日。 沈兰溪这是心悸发了热,吃几副汤药便能好,只是瞧着吓人罢了。 虽他如此说,祝允澄还是在床前守了大半夜。 直至…… 沈兰溪口干舌燥,内里冒火的醒来时,便瞧见床前的一大一小,那架势,仿佛她现在便要驾鹤西去了一般,让人心里咯噔一声。 “这是……” “醒了,坐起来喝点水。”祝煊说着,扶她坐起,大半个身子靠在自己身上,又支使旁边的小孩儿,“去瞧瞧药可煎好了。” 祝允澄抿了抿唇,也忘了行礼,转身便往外跑。 “郎君,我好热……”沈兰溪懒懒的靠在祝煊身上撒娇,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温水便歪了脑袋不愿再喝。 嗓子有些疼,吞咽变得艰难。 继室难为 第64节 “你发热了,再喝两口,嗯?”祝煊轻声细语的哄她,摸了摸她被烤熟了似的脖颈,烫得吓人。 沈兰溪瞥了眼那又挪到嘴边的杯子,敷衍的又喝了一口,脑袋便埋在他胸口不愿动了,喃喃道:“我又生病了……” 身子因发热而不舒服,但这次不同,身边有人哄她。 “母亲,可以喝药了。”祝允澄稳稳的端着汤药进来,只当没瞧见那二人腻歪的姿势。 喝水都要哄着,喝药只怕是更难,祝煊腹诽一句,刚要伸手接过,却是被一只素白瓷净的手抢先端走了。 碗里的汤匙被她放回到了盘子里,那发热到起皮的唇先是试探着碰了碰浓稠苦涩的汤药,随即,纤细的脖颈扬起,碗里的汤药被一饮而尽。 瞧得出来是苦的,那双细眉拧着,一张小脸紧皱,久久不松。 祝煊塞了个蜜饯到那嘴里,这才好了些,只那人靠在他胸口,苦恼似的道:“但我咽不下。” 灵动的眸子此时恹恹的,只掀开一条浅浅的缝隙。 祝煊扭头与还杵在床边的儿子道:“喝过药便无事了,回去歇息。” 祝允澄虽是还不愿,到底是被沈兰溪打发走了,“小孩儿晚上不睡觉,会长不高的,明早晚些来吵我,我要多睡会儿长高高呢~” “……” 门合上,屋里的药苦味尚未散去,祝煊伸手,在她被蜜饯顶得鼓起的左腮点了下,“还吃吗?” 闻言,靠在他胸口的脑袋轻摇了下。 祝煊低头,虎口轻轻扣着她的下颌,唇齿抵开她的,轻轻的把那蜜饯儿勾了出来。 很甜,很软。 沈兰溪乱了呼吸,像个小垃圾似的,到处都是红红的,她舔了舔唇,一双眸子餍足,却又灿若星子,娇娇道:“还要~” 祝煊在她烫人的脑门上碰了下,“没有了,躺下歇息。” 沈兰溪刚要缠人,却是被毫不留情的放在了床上,锦被拉至胸口,一块微凉的帕子覆在了额头上。 行吧,物理降温嘛,她知道。 不知是否因额头的那点沁凉,还是药效上来了,沈兰溪舒服了些,不大会儿便又睡了过去。 祝煊给她换了几次凉帕子,怕惊扰她歇息,索性轻手轻脚端了水盆出了外室。 小书房里,一豆烛火照亮了里面的光景。 祝煊翻找着先前没看完的书册,却是不防在那左侧的抽屉里瞧见一摞书信,上面明晃晃的写着‘郎君轻启’。 簪花小楷,很娟秀的字迹,瞧着像是内谨的大家闺秀所书,与那床上睡着的人实在对不上。 祝煊在椅子前坐下,拿出那一封封信来拆开。 【……你不在家,我闲来无事便去了铺子里,虽我长得好看,但他们瞧我的眼神着实惹人烦,元宝让他们撒泡尿照照自己,骂的可好了,得我真传……我还看了你幼时读的书……】 祝煊似是瞧见了那满头钗环的小娘子,在这儿或嗔或喜的落下这一个个字的模样,委实让人软了心肠。 他提笔,在那句‘骂得好’后面落笔,只一字。 【嗯。】 想起给她收拾出来拿去铺子里的书籍,手腕微转,写下一句。 【那时年幼,见解不成熟之处,还望娘子谅解。】 【……盼郎归,届时与我同贺~】 【已归,祝贺娘子日进斗金。】 【见信如面……不知郎君行至哪里了,可有饱食?……深夜絮叨,好吧,是我想你啦!】 【虽风餐露宿,但也无碍。】 手中狼毫稍顿,视线落在了那句‘想你’之上。 好半晌,祝煊轻笑一声,想起自己出行在外之时做的那梦,提笔落下一句诗。 【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 纸页翻动,后面那张宣纸之上只有两句。 【晚上澄哥儿归家晚了些,院儿里没有饭食,我给他煮了面,售价五两银子,郎君记得给我报销哦~(附赠一个小秘密!)】 祝煊无奈的笑了声,轻轻落笔。 日照当空,沈兰溪醒来,便见枕边一叠书信,是她先前写的。 谁拿出来了? 沈兰溪心中窦疑,拆开一封来瞧,便知晓了答案。 只那回信寒酸,且着实气人了些! 【店家这面委实贵了些,我囊中羞涩,还是与我家娘子销账吧。(既是秘密,祝某也不好听一耳,还请店家守口如瓶。)】 作者有话说: 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张泌 元旦快乐! 第57章 “杜大人主持春闱, 是皇上指派的,如今这折子上却说,宰相大人不避同乡……”向淮之□□着自己头发稀薄得只能扎一个小揪揪的脑袋, 简直欲哭无泪。 那故意惹人恼的人, 此时身着官袍, 一副端正肃严的模样,缓缓出声:“那不是最要紧的。” 左边摇着羽扇、身材削瘦的男子含笑点头, 一双眼黏在了桌案上的答卷上, “这举子的这篇策问, 写的着实是好啊,当今世上, 也寻不出几个人来与之一较高下。” “这是杜大人所作。” 一石激起千层浪,祝煊这话惹得两人皆侧目, 面露震惊。 “去岁在宰相大人书房, 有幸一观。”祝煊又道。 “这当真……”向淮之后背发凉的问。 “一般无二。” 室内一片死寂。 忽的,一声清淡的笑响起, “这倒是好事。” 向淮之都要哭了, 扭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出声之人,“……这算什么好事?” 许有才笑得像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羽扇敲了下鼻尖,但笑不语。 向淮之又扭向祝煊, 企图从后者脸上瞧出些与自己一般的神情,却是遍寻不见, “到底是什么意思,说说啊二位!” 祝煊从卷宗里抬头, “向大人这里面不是写了?” “……什么?”向淮之一脸懵的瞧向他手里的东西。 是他写的啊, 但—— “啊!我知道了!”向淮之忽的抚掌道, “那举子虽是曾拜访过宰相大人,却是不巧,不曾见到,更别说是瞧见宰相大人书房中的文章!如此一来,那便是有人把这文章拿了出去!” “那位举子的住处,向大人可让人查过了?”祝煊问。 “查过了,但只是些金银细软,并无旁的”,向淮之说着稍顿,面上有些心亏,“不瞒两位,便是那冬日里的厚衣裳,我都让人拆开了查的,也未曾寻到赃物。” “那便有趣了,捉人还捉双呢,如今却是拿着一张答卷,便能信誓旦旦的说是舞弊,赃物不见找来,人倒是抓得快。”许有才晃着羽扇,弯着月牙眼,笑得有些讽刺。 祝煊从书案后起身,吩咐道:“传那举子来见见吧。” -- 许是祝家几个长辈不如寻常见到的那般严厉,沈兰茹听得一事,颠颠儿的又跑来与沈兰溪念叨,心里半分不藏事。 “当真?!”沈兰溪诧异的抬眼瞧她。 她莫不是穿进了小说吧?怎么能这般巧? 她前脚骂了那卢阳举子,后脚他便被抓了起来,这得是锦鲤体质吧! “千真万确!”沈兰茹重重的点了点头,瞧她脸上的神色,甚是满足,“我今早听得这事,到嘴的油饼都掉了,母亲还骂我不稳重呢。” 说罢,她嗤嗤一笑,有些幸灾乐祸的凑过来与沈兰溪咬耳朵,“昨晚父亲在荟萃楼等了好片刻,便是连传话的小厮也未等到,却是不知人家正在酒楼大肆庆祝呢。” 沈兰溪一根手指抵开她凑近的脑袋,更说不出什么附和的话来。 沈兰茹便是对沈岩有气,也是对父亲的气,语气里的揶揄与心疼明显。但于她而言,沈岩不是父亲。 沈兰茹顺势躺倒在软塌上,扯着手中娟白绣着一朵梨花的手帕绕手指玩儿,“他们想让我低嫁,说是我未来夫家若是依附着沈家,我即便是出嫁,日子也好过,婆家的人不敢为难我。” “但是要我说,什么高嫁低嫁的,都不甚重要,只要夫妇间有情,长辈慈爱,不会为难新妇,那便够了。”沈兰茹天马行空的想着自己未来郎君的模样,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 沈兰溪接过元宝递来的羹汤润润嗓子,也不想打破她心中对婚姻的理想状态,只是道:“经此一事,母亲怕是不会再给你找书生来配了。” 谁知沈兰茹轻嗤一声,不为所动,反倒是有些愤愤,“不喜欢书生了,人前一套,人后又一套,满口的仁义道德,却是轻贱女子,视为玩物,着实可气!” 沈兰溪略一挑眉,瞬间又明了,这是被昨日的事刺到了啊。 沈兰茹眼珠子一转,坐起身来,慌忙为自己辩解道:“我可没说姐夫啊!我就是骂那些坏的!” “哦。”沈兰溪不甚在意。 昨夜发热,她现在身子还是乏力的很,隐隐有些烫。 刚想过桥拆河的赶人,绿娆进来了。 “娘子,人牙子带人来了,您现在可要见?” “这么快?”沈兰溪有些惊讶,坐起身来穿鞋,“既是来了,便见见吧。” “什么人啊?”沈兰茹好奇道。 上到二十,下到十五的七八个姑娘一字排开,后面跟着五个儿郎,也是差不多年岁。 沈兰溪瞧了眼名册,视线在几个或低头或瞧她的人身上绕来绕去,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原是想着,寻几个人去帮帮元宝,让她能轻省些。但真的要买进人,心里却是冒出些闹腾的负罪感。 她不是这个朝代的人,没有生来的尊卑观念和主仆契约,做不到无动于衷的把人当作物件儿一样去买卖。 继室难为 第65节 “少夫人可有看中的?”人牙子小心翼翼的问,心里直打鼓。 “元宝,去给几位端些茶水点心来,咱们坐下聊聊。”沈兰溪道。 元宝稍一愣,屈膝去办了。 这话,那人牙子再看来的视线顿时变得古怪了起来。 沈兰茹察觉那人神色变化,生怕她会觉得沈兰溪好欺负,虚张声势道:“我二姐姐和善,也舍得吃穿用度,但若是有人因此想欺上瞒下,先想想自己有几条命来偿还。” 闻言,沈兰溪一口金银花茶险些喷出来。 侧眼瞧去,那姑娘小巧的下颌微抬,端的是一副不可欺的架势,到底是做主人家的,话语稍凌厉些,身上经年累月的气度便显露出来,与面前站着的几个缩头缩脑的对比明显。 沈兰溪在心里叹息一声,指了元宝几个搬来的圆凳让他们坐,“都抬起头来,不必怕,就是寻常问问话,老实答便是了。” 这一问,沈兰溪从几人的姓名问到了祖宗八代,足足用了一个时辰,眼瞧着到了晌午,这才敲定了三个人,年岁相差不大,都不过十八。 一手身契,一手银钱,钱货两讫。 “那就不打搅少夫人了,小的先行告退。”人牙子笑得露了牙花。 不愧是高门大户的夫人,都不压价,比平常多赚了几十两呢! “阿芙,去送送。”沈兰溪招手唤来女婢。 呼啦啦的一群人离开,院子顿时清冷下来了。 沈兰溪瞧着面前压着喜色的三个人,道:“你们许是也听出来了,我要的是识字,读过书的,买你们来,不是让你们在后院儿伺候人的,明儿起,你们三个随着元宝去铺子里做事,听她的吩咐。” 瞬间,几人脸上的喜色再也遮不住,面面相觑后,跪下给沈兰溪磕头道:“多谢娘子!” 沈兰溪微微侧身,避开了这礼,生怕折寿,“起来吧。” 等人退下去,元宝才双眼发光的问,“娘子,做甚给我买伙计啊?” 沈兰溪把手里的三张身契递给她,“城南的铺子已经收拾好了,你先带他们一带,过些时日,调两个去城南新铺去,那边的铺子没有租子,赚多赚少都是进了我的荷包,好好干。这身契你收着,如今是大掌柜了,手下总要有两个人手帮衬你,到时也不必日日拴在铺子里。” 元宝笑得欢喜,“多谢娘子!” 沈兰溪打发她去准备摆膳,带着沈兰茹进了屋。 “二姐姐,你怎的把那身契交给了女婢?”沈兰茹费解道。 “想让马儿跑,总得先喂饱草。”沈兰溪神色淡淡,透着些困倦,又去软榻上歪着了。 沈兰茹摇头,“但若是生了异心,你这便是肉包子打狗。” “我身边没几个人,元宝若是都信不过,也就没心腹了。”沈兰溪说着大实话,只是这话显得有些可怜。 沈兰茹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 算啦!她二姐姐比她聪明许多呢! 饭菜刚在桌上摆好,一个小孩儿跑进来了,气喘吁吁的对上了两双视线。 “母亲,沈姨母。”祝允澄规矩的上前行礼。 沈兰溪还有些愣神,喃喃一句:“怎的这会儿回来了?被先生请家长了?” 祝允澄倏地一张脸涨红,碍着沈兰茹在这儿,压着羞恼道:“我才不是那般顽劣不懂事的学生!” “哦”,沈兰溪忽的猜到了什么,单手托腮,言笑晏晏的瞧他,“那你是为何回来的?” 沈兰茹听得直摇头,她二姐姐又要作弄人了! 不过……她乐得看戏! 祝允澄抿了抿唇,脸上云霞朵朵,却是说不出一二句温情语来,哼哧道:“学堂里的饭菜不好吃,我回家吃饭。” 没听到想听的,沈兰溪与他招招手,“过来。” 祝允澄满脸疑惑与警惕的靠近,在她身边的凳子上坐下,面前摆着一副碗筷。 “做甚?”他别扭的开口,忽的脑门儿上一热,整个人忍不住的愣怔。 温温的,像是他在沈兰溪这儿尝过的那杯果香的温酒。 他没告诉她,其实那酒,有点好喝…… 沈兰溪微微倾身,手覆在他脑门儿上,稍热的温度传给他,“不烫了,不必担心。” 作者有话说: 刚写完,有问题的话之后改,大家晚安。 第58章 一股暖热生生烫红了小孩儿的脸, 祝允澄装作大人模样,状似无奈的叹口气,老气横秋道:“还是烫的, 要好生静养。” 有一瞬, 沈兰溪在这张稚嫩的小肉脸上似是瞧见了祝煊的影子, 想起早上留在枕边的书信,忍不住迁怒的轻掐了下他脸上肉, “当什么大人, 都不可爱了。” 祝允澄一副受到冒犯的模样, 面红耳赤,身上的毛都要炸了, 有些崩溃的嚷嚷:“我是男儿!怎会可爱?!” 脚边窝着的小奶狗被他惊得跑开,又折回来窝在了沈兰溪脚边继续打盹儿。 “男儿怎就不能可爱?”沈兰溪斜眼反问, 一股坏心思起, 压都压不住,“你父亲有时就很可爱啊。” 祝允澄一副吃了那啥的神色看她。 他父亲、他父亲威严高大得像郊外他一直登不了顶的山一样, 虽然也有时候更像水啦, 但是不能可爱啊! 不知是自己养了这些时日,还是这心口不一装大人的小孩儿确实讨喜, 沈兰溪终于寻回些良心来,不再逗他, 夹了个鸡翅给他,“吃饭, 都饿瘦了。” 祝允澄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咕哝, “……倒也没有, 就今早起晚了些, 没吃早饭罢了。” 沈兰茹看戏下饭,吃得津津有味。 她二姐姐果真厉害,那样顽劣的孩子在她面前都服服帖帖的! 用过饭,两人前后脚的走了,沈兰溪拆掉发髻,爬上床去睡了。 到底是没好透,近黄昏时又开始发热了,小院儿忙得鸡飞狗跳的。 元宝不安心,匆匆去请了大夫来,把脉后诊断沈兰溪在慢慢好,只喝昨夜开的汤药便可,这才给了诊银送人出府。 消息传到正院儿,老夫人吩咐人去炖了碗清淡滋补的汤,被花嬷嬷搀着过来了,正巧遇见了下值回来的祝煊。 “祖母。”祝煊快走两步,上前问安。 “今日回来早了些。”老夫人被乖孙搀着走,“听说昨夜沈氏便发热了?” 祝煊‘嗯’了声,扶着她穿过拱花门,绕过长廊,“她虽是瞧着没心肺了些,但心思细,昨夜杜府的事还是吓着她了,半夜发了热,请大夫来瞧过了。” 老夫人轻哼了声,似是有些不满,“身为祝家主母,日后还有她独当一面的时候,这点胆子哪里够。” 祝煊想到那凭空出现的罪证,眉间阴翳复返, “祖母去岁说想回汝州瞧瞧故人,如今春日了,路上的冰雪消融,是个好时候。” “你倒是心疼她”,老夫人睨自己乖孙一眼,对他心里的盘算一清二楚,“此事你自与她说,若是她愿意,我便捎带上她。” 沈兰溪自是不愿。 这又不是后世,交通便利,再怎么远,坐飞机或是高铁,也咻的一下到了,在这儿想要去哪里,舟车劳顿的委实辛苦,而她又受不住辛苦。再说老夫人,年纪大了,万一路上有个好歹,她以死谢罪都不够,可不愿意去承担那些压力。 喝了老夫人亲自送来的汤润了嘴,还得到了几句算是温馨的叮嘱与安抚,沈兰溪腹诽着,翘着腿儿在床上翻看剪纸,巴掌大的红纸,却是可窥见市井的热闹,阿芙果真是个妙人儿啊! “……汝州街头的小食很好吃,过一两月,枝头的桃子也熟了,汁水充沛,酸甜可口,正是采摘品尝的时候,那里虽是不及京城,但是珠钗首饰都很漂亮,再者,你是新妇,见过族人,是能收到礼钱的。”祝煊坐在床边,绞尽脑汁的想要诱哄她改变主意。 沈兰溪忽的蹭过来,仰面躺着,脑袋枕在他大腿上,灿若星子的眸子笑盈盈,带着些惯有的狡黠,“纵使那些桃子好吃,也不及郎君的滋味。” 至于收礼钱,她如今吃穿不愁,手中还有余钱,够花了,她很满足。而且,她才不要异地恋呢! 祝煊瞬间耳根着了火,被她挑得喉结滚了滚,视线不自觉的落在她某处饱满之上。 沈兰溪察觉到他的视线,唇角愈发有恃无恐的勾起,纤细的食指从他下颌滑到滚动的小球上,最后作势要没入他的衣里,忽的被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掌擒住。 男人声音暗哑,低斥道:“别胡闹!” 沈兰溪轻笑一声,翻了个身趴在他腿上,纤细的脖颈仰起,脆弱又让人着迷。 腿上压着的柔软让人不能忽视,感觉到有些不受控,祝煊叹息一声,把人抱着坐起,擒着那盈盈一握的腰身,不让她乱动。 “昨夜虽是抓了人,却并无罪证,向大人查了两次,也未从那举子的行囊里发现什么,但今日下午,再查那被翻得底朝天的厢房时,却是意外发现了证据,一切都太巧了,朝中有人在搅混水,且权势不小,这些事本不该与你说的,但你聪慧,便是我不说,你也能猜到,我被卷入此事当中,眼下且脱不了身,你不必跟着忧心,随祖母去汝州住一两月,若是厌了,我让人去接你,可好?” 后背被揽着,沈兰溪像个稚童一般被他抱在怀里哄,道理揉碎了讲与她听,男人肩上扛着家族的担子,也有自己为人臣的坚持,却不要她陪着一起。 沈兰溪抬手,摸了摸他干裂起皮的唇,忽的仰头轻啄了下,刺刺的,不太舒服,但她异常喜欢,又亲了两下。 “我喜欢吃喝享乐,不喜烦忧,天下那些让人夙兴夜寐的事从不往脑子里去,但依上祝家这棵大树,我要乘凉,少不得要为其风不止的事烦忧些,你是我郎君,想为我遮风挡雨,但我不是菟丝花,要我放下自己去依附于你,才是真的要我的命。” 沈兰溪把玩着他的手指,说着自己的心里话,虽是有些诛人心,但还是补了一句,“我可以是你的娘子,祝家的少夫人,沈家二娘,但排在最前面的,是沈兰溪,是我自己。我要过得好,过得舒服,须得是因我自己有这个能力,而不是因有你护着。” 室内陈寂许久,沈兰溪惴惴不敢抬头。 这话比先前与祝煊约法三章还要骇人听闻,也难以理解。时代有鸿沟,她一直都觉得,最大的鸿沟不是科技的变化,而是思想的转变,女人依附于男人,是这个时代像是饿了要吃饭一样的规律,她用现代的思想在与祝煊碰撞,只是想告诉他,她不会躲、更不会逃。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总要有一方去适应的,很显然,是她要去适应这个朝代,如果用几百年后的现代思想去改变这个朝代的封建,无异于揠苗助长,结果只会适得其反,水滴石穿,不在于一朝一夕。 她懒,也胸无大志,做不得这以身殉志的第一人。 好半晌,祝煊声音沙哑的问,“我护着你,不好吗?” 顿时,沈兰溪一颗心揪得生疼,他的嗓音不似往常清润,藏不住的受伤丝丝缕缕的冒出来,像是万千藤蔓缠在了她心口。 沈兰溪深吸口气,仰头,笑得明媚,“有郎君护着自然是好,但我贪心,也想自己能担得起风雨。” 祝煊未置一词,静静的看着她。 沈兰溪在他紧抿的唇上亲了亲,润了润,话语像是带了缠人的钩子,滚热的呼吸洒在他耳畔,那一字一句滚进了他耳朵里。 “我不想当你金屋里藏的娇,我要成为与你并肩的爱人。” 爱人。 一个很陌生的词,但却让他瞬间心里着了一团火,愈烧愈烈。 祝煊眼里冒了火,手指碰了下自己的唇,暗哑开口,“再亲一下。” 话虽如此,却是不等沈兰溪动,他已经掌着那后脑,把那烧人心肝儿的嘴送到了自己唇前,含住,掠夺她的呼吸。 他亲得有些用力,干裂起皮的唇剐蹭到沈兰溪娇嫩的唇,引得她嘤咛出声,脸颊上飞了红晕,两只手被他紧紧攥着,无措又可怜。 怀里的人太软了,绿粽子被人剥开来反复品尝,莹白的脚趾蜷缩几下,把床尾的东西蹬了下去。 继室难为 第66节 终是太阳落了山,床上的帘帐被绷着青筋的大手散开,羞煞人的声儿不断往外冒,娇的、闷的,皆勾人心魂儿。 “好。”一句郑重其事的回答淹没在一声声的娇吟中。 我要成为与你并肩的爱人。 好。 晚间,元宝进来摆膳,偷悄悄的瞪了一眼那一本正经给她家娘子穿鞋的人。 哼!现在知道对她家娘子好啦! 她家娘子可是病着的,郎君竟然还那般禽兽! 他们在院子里可都听见动静了,阿芙更是惊得逃出了院子躲墙角去了! 太过分了!今晚的梨汤没有郎君的份儿!都给她家娘子喝! 沈兰溪不知元宝越攀越高的火气,打了个哈欠,靠在床边神色恹恹道:“明儿便是澄哥儿生母的忌日了,纸钱香烛等东西我已让人备好了,明日我就不去祭拜了,你带着澄哥儿去吧。” 她浑身软得像是刚出锅的面条,一点儿力都不愿的用。 祝煊也习惯了她这般模样,把人抱起放在了外间的软榻上。 门外的小孩儿脚步一滞,抿了抿唇,没有进去。 他阿娘的灵位供奉在祝家祠堂,往年都是父亲带他祭拜的,大舅和褚睢英也会来。但其实,平日里他若是想阿娘了,也会偷偷去的,无妨有没有人带着,但他想让沈兰溪高兴一点。 母亲与沈兰溪一样好,但也有不一样的。 他母亲便不会黏着父亲,不像沈兰溪那般会腻歪的往父亲腿上坐,他更是不曾见过父亲抱沈兰溪那般抱过母亲。 他虽是年幼未开情窍,但也不是少不更事的时候了,父亲待沈兰溪与母亲不一样的。 “嗯,褚睢安许是会来,晌午会留下用饭。”祝煊捏了捏她软绵绵的手,“此事母亲会安排,到时我来唤你。” 沈兰溪不太想去,但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是推脱道:“明日再说吧。” 越是喜欢,越是在乎,一旦入了心,便恨不得他整个人都是自己的。但那些前尘往事,与旁人的时光岁月,她也不能给他从心口刨出来扔掉。 越想心里越酸,沈兰溪濡湿的手推在他脸上,不想瞧见他。 小孩儿撒气的动作,祝煊轻笑出声。 不等眼前的娇娇儿恼羞成怒的找茬儿,他伸手把她脑袋摆正,一双眼里似是盛着浩瀚星河,一字一句道:“我夜里入梦见到的小娘子,只有你。”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沈兰溪瞬间领会了他话里的意思,却是轻哼一声,骄矜的抬着小下巴不语,只是心里那些小泡泡悄没声儿的偃旗息鼓了。 用饭时,祝允澄偷悄悄瞅了瞅沈兰溪,又看了看自己父亲。 这是生气了?怎么都不说话了? 祝允澄挠挠脑袋,主动给沈兰溪夹了一块排骨,裹满酱汁的排骨还没沾到碗边儿,就被一双筷子劫走了。 “……父亲,这是给母亲的。”祝允澄小声抱怨道。 沈兰溪本来就不高兴了,他还抢她的排骨!太过分啦!哪有这样当人家夫君的?! 闻言,祝煊略一挑眉,温言解释:“她发热,不能沾荤腥。” 祝允澄刚要反驳‘沈兰溪中午还吃了肉’,忽的脑子回来了,闭嘴不吭声了。 不能用肉哄,还剩什么啊? 银子? 但是他这个月的例银都花光了,新的还没发…… “母亲。”祝允澄期期艾艾的开口,待得沈兰溪抬眼看过来时,他抓了抓鬓边因习武乱了的头发,躲开父亲的视线,低声道:“明日你真的不与我一同去见见我阿娘吗?” 沈兰溪微微惊讶,随即恍然,这是听到她方才与祝煊说的话了。 “我——”才不去呢。 “我阿娘灵位前供着的点心很好吃……” 沈兰溪:“?” 她这么馋的吗?? 还有!哪有小孩儿鼓动人家去吃父母贡品的啊!! 等她埋在土里了,会不会因为被他偷吃了而自己吃不到啊?! 祝煊愣了一瞬,又无语扶额,缓了缓心神,教训道:“教的规矩也忘了?用过饭去抄写五遍来。” 祝允澄立马瘪了嘴,像是漏气的大气球,可怜兮兮的往嘴里塞了根青菜。 “你怎知不是他阿娘让他吃的?”沈兰溪突然幽幽开口。 “……” 屋里的两人沉默了。 祝煊额角的青筋抽了下,低声训斥:“别闹。” 沈兰溪哼了声,不以为意,吃了口寡淡无味的青菜,改了主意,“明儿我一起去。” “好啊!”祝允澄欢欣鼓舞。 “嗯?”祝煊惊诧转头。 沈兰溪不正经,故意道:“我去尝尝那贡品。” 她给这小孩儿缝过衣裳煮过面,祝煊这厮赖账不给她销,她也不能吞下这亏不是,去与这小孩儿的亲娘说道说道,让她帮她在阴间攒点功德,反正迟早有一日她是要下去的,先攒钱嘛。 闻言,祝煊闭了闭眼,却是遮不住里面的无奈与好笑,“不许胡闹,想吃什么点心,明日我去让人给你买。” 沈兰溪充耳不闻。 翌日,一身素色衣裙与那父子俩一同来了祠堂。 沈兰溪面色沉静,双手合十,闭眼吧啦吧啦的在心里说个没完。 “……虽都是小事,但都是我做的,先人说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倒也不用你涌泉相报,那太客气了,你就意思意思的给我攒点功德就行啦!初次见面,我也不知道送你什么好,就给你烧了纸钱,若是不够用,你夜里托梦给澄哥儿,让他再给你烧一些,唔……咱俩商量一下,别找祝煊好不好,他现在是我的夫君,你们大半夜的见面不太好,有点没把我放在眼里了,这点我不能忍啊!好啦,你安心吃吃喝喝睡睡觉,不必担心澄哥儿,家里人都待他用心,他也心善,虽是吃了你的贡果,但定是因太饿了,当然啦,要不要计较你说了算……” 祝煊立在一旁,瞧着那似是入定了的人,眉眼间满是无奈。 好半晌,终于等得沈兰溪说完了话,祝允澄这才上前敬香,一脸虔诚的跪在蒲团上,与母亲说心里话。 “阿娘阿娘,你看到我的新母亲了吗?她待我很好哦!是不是你不放心我,才找她来照顾我的呀?我过得很好,父亲现在和煦了很多,沈兰溪也很好,他们……” 秉承着自己是亲儿子,不能比沈兰溪‘说话’时间短,祝允澄跪的膝盖头疼了时,才意犹未尽的起身,又躬身行礼后方才退下。 褚睢安立在一旁调笑道:“如今长了一岁,却是变得絮叨了。” 他说罢,伸了个懒腰,关节咯嘣的响,身子一半于阴暗,一半处于盛阳,眼中有些心疼与伤悲,与那灵位道:“走了,你在下面好好的,有什么缺的就托个梦来,哥给你弄。” 沈兰溪如旁观者一般瞧着,忽的有些羡慕。 她若是有一日不在了,除却元宝,有谁会记得她呢? 因着祭祀,晌午的宴席是全素斋,恰好沈兰溪这两日不能吃肉,也不觉什么,只是那比平日少了一半的饭量,还是惹得桌上几人侧目。 “再吃一点,晚上回来给你带荟萃楼的新菜色。”祝煊与她低语道。 沈兰溪犹豫一瞬,勉勉强强的又吃了两口叫不出名的青菜,侧头给了他一个眼神。 看见了吧?她吃了啊,要记得自己说的话! 祝煊:“……” 那就两根…… 用过午饭,褚睢安随祝煊一同走了。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一个高大如杨木,一个笔直如松柏,很漂亮的风景线。 祝允澄看得摇头,小大人似的道:“不必惦记,父亲晚上就回来啦!” 沈兰溪收回视线,看了眼小少年有些圆的肚子,道:“你要勤快练武,不然长不成你父亲那般让人惦记的郎君了。” “哼!” 两个小孩儿跑了,沈兰溪悠哉的喝了口水。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念叨她:“不稳重,逗弄澄哥儿做甚?” 打嘴仗赢了,沈兰溪心情好,发出邀请:“祖母可要与我一起上街逛逛?您不日便要动身去汝州,总要买些东西带着去送亲戚朋友嘛。” 这般好的日头,闷在府里才是浪费光阴呢,自是要出去吃喝玩乐啦!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春光渐暖, 老夫人穿着沈兰溪孝敬给她的绛紫色春衫,启程要往汝州去了。同行的还有祝夫人,身边只跟着一个陪嫁嬷嬷和粉黛。 不知是出行让人欢喜, 还是春光太美, 那婆媳俩脸上的笑太惹人眼睛了。 “……府中的这些事情都交给你了, 也不必忙,交代下去自有下人去办。”祝夫人握着沈兰溪的手殷殷叮嘱。 头一回这般把手里的事情尽数放出去, 祝夫人难免不放心。 倒是老夫人满意得很, 洒脱道:“老虎不在家, 猴子称霸王,让她自个儿折腾去吧, 府里也就那几个人,吃穿用度什么的, 若是管不好, 就将就将就,哪里有那般娇气。” 沈兰溪掩袖打了个哈欠, 面容困倦, 赞同的点点头。 管什么家啊?将就将就吧,等祝夫人回来就好了。 此次祝夫人陪着一同回汝州, 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与沈兰溪匆匆交代了府中的日常事宜, 又把一大串钥匙给了她,自己乐陶陶的收拾行囊准备出发了。 常说母子连心, 但祝夫人与祝煊这个亲儿子之间的那根心神相连的线怕是断了,除却祝家主, 最惊讶的便是祝煊了, 便是此时站在府门前送人, 也是一副没缓过神儿来的模样。 七八车行李,还有几十个随行侍卫,动静委实不小,惹得街上的行人纷纷瞧来。 老夫人摆摆手,“行了,你们都回去吧,弄这么大的阵仗做甚。” 沈兰溪:“……” 又一个哈欠冒出尖儿来,一双眸子瞬间染上了一层水雾,倒是街上百姓瞧着窃窃私语,什么媳妇儿,什么孝顺的词儿随风飘到了人耳朵里。 继室难为 第67节 祝夫人拍了下沈兰溪肩膀,转身跟上老夫人的脚步,留了句:“走了,回来给你带吃的。” “好呢~祖母、母亲慢走。”沈兰溪屈膝道了句。 一个两个的都得了几句不舍的叮嘱,倒是显得站在最前面的祝家主有些落寞,老娘走得头也不回,夫人更是不曾与他说一句。 沈兰溪看在眼里,也不多嘴,只在心里偷悄悄说了句活该。 她本就是女子,自是最容易与女子共情,若她是祝夫人,院子里杵着个陪嫁的妾室,不是他们一起滚蛋,就是她自己打包走人,哪里能这般过几十年? 车队出发,直到拐出了这条街,瞧不见了时,沈兰溪转身要回府,旁边的祝允澄一脸艳羡的瞧着那走远的队伍,由衷感叹道:“若是我不读书就好了,就可以陪祖母和曾祖母一起去玩儿了。” 祝煊眼皮狠狠一跳,屈指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昨夜检查过的功课改完了吗?” 小孩儿瞬间垂头耷脑,“还没。” “去写,我晚饭后检查。”祝煊道。 “哦。”忍气吞声。 当家的男人出去赚辛苦钱了,沈兰溪带着放假的祝允澄往回走,盘算着去补个觉,昨夜睡得晚,今早又起得早,整个人虽是醒了神,但像是踩在棉花上了一般,有种虚浮感。 “母亲,你知道祖母为何与曾祖母一同去汝州吗?” 进了院子,祝允澄才小声问,一双眼睛闪亮亮的,什么都明晃晃的放在里面。 “为何?”沈兰溪满足他的分享欲,顺坡出溜的问。 祝允澄高兴得晃了晃圆滚滚的身子,一把捞起门口椅子上趴着的小奶狗抱在怀里,兴奋又小声道:“我那日去陪曾祖母时,听见祖母说的,原话不记得了,但是意思是,母亲活得这般自在,祖母有些羡慕,索性学你一学,手里的事放下,去外面瞧上一瞧,心宽了,什么事都懒得再去计较了。” 说罢,他喜滋滋的瞧沈兰溪,“曾祖母还很赞成,想来是十分喜欢母亲的。” 这话说得有些讨好,沈兰溪也不戳破,模样骄傲道:“那是自然,我这般好的人世间可不多见,遇见了就要珍惜,这点你就做得很好。” 祝允澄喜不自禁,笑出了一口小白牙,“一会儿褚睢英来寻我,我回来给你带满香楼的点心吃!” “好呀~”沈兰溪也笑得格外喜人,丝毫没有花小孩儿钱的不好意思。 -- 换了个人管家,感觉最明显的是祝家主。 下值回来,那原本夜夜亮着烛火的屋子变得漆黑,饭菜也精简得只有两菜一汤,到处都是空落落的。 “这饭菜……”他恍然出声。 伺候在旁边的女婢不明所以,“是味道不对吗?” “没有,下去吧。”祝家主摆摆手道。 那女婢闻言退下,行至门口时,又折身回来,“禀家主,这饭菜是寻常夫人爱吃的,您若是想吃什么,可吩咐婢子,明日再让厨房做。” “夫人平日也就两道菜?”祝家主却是问。 女婢愣了下,点头,“这是一人的份例,夫人勤俭,鲜少加菜,只是偶尔家主要留下吃饭时,会把您的份例从韩姨娘院里挪来。” 祝家主拿着筷著的手一抖,“知道了,下去吧。” 小女婢:“是。” 行礼退下的人脚步轻快,屋里只剩一豆烛光,一个人影。 祝煊忙于查案,每日都早出晚归的不见人,沈兰溪也落得清闲,把事情吩咐下去后就不过问了,但悠闲不过几日,就有事情找上门来。 “娘子,韩姨娘说是春衫不够穿,问您可否把库房里用不着的布料拿些出来给她做衣裳?” 沈兰溪:“告诉她,没有用不着的。” “娘子,韩姨娘差人来问,膳食可否加些?” 沈兰溪:“与她说,可以,自己添银子给厨房,让人出府去买。” “娘子,韩姨娘说是屋里的桌案旧了,想打一张新的……” 沈兰溪深吸口气,‘啪’的一下把手里的话本子扔到一旁,腾的从椅子上起身,气势汹汹的往外走。 绿娆被她的动静吓了一跳,立马抬脚跟上。 接连几次进来禀报的阿芙险些哭了,踉跄一下也急匆匆的追了上去。 韩氏的院子与沈兰溪的西院儿相隔甚远,绕过大半个后院,沈兰溪脚下生风,火气也噌噌噌的直冒。 先前因祝窈一事,她们本就生了嫌隙,沈兰溪出了气,本想放过,这人却偏是来撩拨试探,惹人心烦至极。 没有通报,主仆三人直接进了院子,一眼便瞧见了那悠闲的坐在葡萄藤下点茶的人。 “韩姨娘好雅兴。”沈兰溪上前,不见笑模样,视线扫过桌上的茶碗,一副青山远黛被点成了狗屁。 韩氏眼中掠过诧异,起身与她见了半礼,“少夫人安。” 沈兰溪腰背挺直,在隔了一个石凳的位置坐下,素手执壶,绿娆上前给她拿了一只新的茶碗。 茶香扑鼻,像是见了雨后天晴。 祝家主倒是舍得,拿这样好的茶叶来给韩氏,难怪纵得她敢打库房里东西的主意。 许久没有做点茶这样的雅事了,但其中要领却是烂熟于心,动作熟稔,不慌不忙,在这小院儿里美得像是景。 韩氏瞧见她的动作,脸色逐渐变得难看。 沈兰溪是在打她的脸。 沈兰溪打了,还要明确的告诉她,屈指在石桌上轻叩两下,骄傲道:“姨娘可瞧好了,这才是青山远黛。” 说罢,她把自己点好的茶给了绿娆,眉眼轻抬,光明正大的欣赏韩氏脸上的难堪。 “与其肖想旁人的东西,姨娘还是抓紧自己现有的吧。我与母亲不一样,母亲不爱计较,我却相反,从我手里走账,便是一文钱也要掰扯明白。姨娘说是春衫不够穿,饭菜份例少,大可自己补贴,毕竟这上好的松萝茶,您也糟践得起,没饿着肚子,便不必来报。” 沈兰溪声音寡淡,听着有些刻薄无情,她说着起身,“另外,姨娘若是想让人出府买些什么,须得差人来知会我一声,母亲如今陪祖母回汝州省亲,家里的规矩还是要讲的。” “是,妾身记下了。”韩氏脸上的笑甚是勉强。 沈兰溪出了气,刚要走,忽的回首,“对了,姨娘既是觉得桌子旧了,那便打一张新的吧,银子自己出,毕竟账上的银子是要给一家子使的,那桌子姨娘打了搬回自己院里,我们也使不上不是?至于旧的”,她说着粲然一笑,视线落在韩氏敞着门的黄花木桌子上,“姨娘既是嫌弃,绿娆你去帮帮,搬回你房中用吧,省得放这儿碍人眼。” 绿娆咬了咬唇,“是,娘子。” 她刚要动,韩氏脸面扭曲的拦了一拦,“少夫人,妾身用旧的物件儿,怎好给您身边人用,怕是有失体面。” 这桌子本就是个由头,哪成想沈氏竟是真敢让人搬走?! 沈兰溪轻笑一声,一副听了什么笑话的模样,“韩姨娘这话真怪,姨娘三番两次的让人来问我要库房的东西,不觉得没脸面,一张旧梨花木桌子给婢女用,就失了我的体面?这是什么道理?” 瞬间,韩氏一张脸涨红,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沈兰溪只差把她是讨饭的说了出来,从前她哪怕是女婢也不曾被这样羞辱过,更遑论之后做了姨娘,给祝家添了一个小娘子,即便是妾室,府中的人也不敢与她这般说话的。 “绿娆,还愣着做甚?”沈兰溪冷着眉眼催促。 绿娆立马屈膝行了一礼,带着阿芙登堂入室的去搬人家桌子。 “对了,这桌子算是旧物回收,瞧我这俩婢女细胳膊细腿儿的也着实受累,看在韩姨娘穿金戴银的面子上,那便一人给她们五两银子吧,也不失姨娘的体面不是?” 韩姨娘:“?” 搬她东西她还要倒给银子?!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直至回到西院儿, 阿芙捧着手里亮闪闪的银子还在恍恍惚惚。 她们搬回来了一张桌子,还得了银子? 沈兰溪也说话算话,让她们把那桌子擦洗一番搬回了她们屋里, 心情甚好的回屋继续看话本子了。 祝煊听得这事, 还是两日后在祝家主的书房。 “……沈氏厉害啊。”祝家主叹了一声。 祝煊勾了勾唇角, 压着心里的与有荣焉,道:“她受母亲托付, 自是不敢妄为, 韩姨娘若是安分守己, 她也不会过去。” 这话说得偏心,但也是事实, 祝家主被自己儿子堵了一嘴,也摇摇头不说了。 踏着霜月回了院子, 祝煊浣洗后擦着头发进了内室, 便瞧见那人趴在床上还在看书,烛火昏暗, 着实伤眼睛。 沈兰溪看得精彩处, 丝毫没发觉有人进来,忽的一只大手扯了那书去, 她险些气得跳起来。 “做甚?”她凶巴巴的问,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祝煊轻笑了声, 在床沿边坐下,问:“收拾韩姨娘了?” 一听这话, 沈兰溪也顾不得那话本子了,小嘴叭叭儿的跟他说了那日的事, “……那我能忍吗?当然不能!想从旁人那儿得到什么, 必先要付出什么, 或是用等价的东西来换,哪有她那样一上来就掏人家口袋的?我护食又守财,自是不能让她如愿!” “那张桌子呢?”祝煊把她本就散乱的头发揉得愈发的乱,瞧她眉眼飞扬的模样,嗓音轻润又温和。 “给绿娆她们了,三个小姑娘得了这样一物件儿,高兴得一晚上都没睡好。”沈兰溪说起,觉得好气又好笑,“没见过世面的样儿,韩姨娘若是多作几次妖,我还能给她们弄些东西来,你说,她是被我戳到了吗,怎的就安分了呢?”这语气还颇为遗憾。 祝煊眉眼闪过些什么,以指为梳顺过她的发,“当真安分?那父亲是如何知道的?我又是如何听得的?” 沈兰溪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气恼道:“她还有脸去告状,我——” 忽的,她话音一转,问:“……父亲让你来训斥我了吗?”仰起的眼眸里闪着丝丝的火气。 祝煊毫不怀疑,若他敢点头,下一瞬便会被她一脚踹出去。 “没有”,他说着稍顿,勾唇又笑,“只是说你厉害。” 沈兰溪不觉得这个评价有什么不好,满意的催促他上床睡觉,又忍不住与他嘟囔道:“母亲不愿搭理她,我亦然。但谁让她非得来试探我,既是招惹了,我又怎能让她全身而退?左右这桩事,我在东院儿的凶名立了起来,但日后若是还有这般事,你只能护着我,记住没?” 凶神恶煞的恶霸似的,一只纤细白嫩的手臂压在他脖颈,逼迫他点头。 祝煊无奈的‘嗯’了声,顺毛道:“自是只会护着你。” “郎君真好~”恶霸沈二娘依偎在人家胸口,矫揉造作。 祝煊眉心一跳,好多天没睡个好觉了…… 不等他动作,那人已经收了娇弱,回到了自己的软枕上,嘎嘣脆的道:“睡觉!” 祝煊:“……” 黑暗里,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继室难为 第68节 营私舞弊一案,查得太顺了,背后那人恨不得把所有的证据都送给他们一般。收押大狱里的举子范凌承认了自己曾贿赂考官,买了答案,但因暗里交易,并不知道那透题且卖给他答案的人是谁。 杜大人虽是没招,但在范凌住过的房间里搜出来的答案,字迹与他的一般无二,桩桩件件都指明,但却蹊跷的很。 皇上催促过几次,他们三人只推脱尚未查明,那东西握在手里有些进退两难。 向淮之揉了把脸,只觉得脸上的沟壑又深了些,“此事不宜再拖了。” 查到今日,他清楚的知晓这案子,皇上缘何指了这俩人来,伴君如伴虎啊,其中手段…… “向大人知道,这案子有蹊跷。”祝煊揉着额角道。 昨夜春雨寒凉,他又被抢了被子,有些染了风寒,不时地打个喷嚏,额角隐隐泛疼。 “先不说蹊跷之事,只要杜大人一日不招,这案子便一日不能结,皇上便是催促也无用。”徐有才冷笑道。 祝煊垂眸瞧着桌案上陈旧的纸张,似是要盯出个洞来。 这搜到的文章,与他在杜大人书房中瞧见的一模一样,但就是一样才显得刻意,让人生疑。 “禀各位大人,祝少夫人来了。”门外候着的小吏叩门通报道。 瞬间,两对儿视线皆落在了一人身上。 君子仪态端方,只起身的动作急了些。 “将人请进来。”祝煊说着,疾走两步迎了出去。 外面的雨未停,淅淅沥沥的似是珍珠砸在了石板上,那一身若草衣裙的人执伞缓步而来,瞧见他时,一双桃花眼弯得像是上旬月。 “郎君。”沈兰溪微微屈膝与他见礼,却是被一把拉至廊下,温热从掌心传到心里。 “这般大雨,怎的来了,冷不冷?”祝煊替她合了伞。 没得到回答,他抬眼瞧去,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身后。 那两人,一左一右的靠着门站着,脸上的打趣半分不藏。 祝煊轻咳一声,带着沈兰溪过去,指着木门左边那山羊胡的沧桑男人,“这位是刑部向大人,你见过的。” 说罢,视线又落在右边面皮白净,一只木簪子束发的男人身上,“这位是大理寺少卿许大人。” 沈兰溪端的一副温柔娴静模样,与二人颔首,“向大人、许大人安好。” “祝少夫人安。”徐有才也颔首回了一礼。 “正逢落雨天凉,少夫人里面坐坐吧。”向淮之招呼道。 毕竟这里是他的地盘儿,总要有些主人翁的样子。 沈兰溪也不推拒,受了这番好意,还十分端庄的把手从祝煊手里抽出来,有意守规矩落后他半步。 祝煊无奈的笑了下,也由她去了。 随沈兰溪出来的是绿娆和元宝,两人手里皆拎着食盒,一打开,里面浓郁的热汤香味儿瞬间占据了几人的味蕾。 “瞧着天凉,我便想着送些汤羹与点心来,打扰郎君了。”沈兰溪面带歉意的道,“带的多,两位大人也赏脸尝尝?” “那便多谢少夫人了。”向淮之立马道,让人去拿了汤碗来。 祝煊但笑不语,哪里是瞧着天凉,分明是这馋嘴的去荟萃楼吃了暖锅,顺道来瞧瞧他罢了。 不过,他也甚是满足。 一碗热汤下肚,几人身子都暖了,话也多了起来。 沈兰溪却是瞧着祝煊面前泛黄的纸张皱眉。 哪家小孩儿研的墨,色泽都不对,着实委屈这篇文章了。 “怎么?”祝煊把点心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问道。 “这个,”沈兰溪指了指这纸,忍不住小嘚瑟,“就是元宝研的墨都比这个好。” 听见这话,向淮之咬着一块梅花酥与她解释道:“这文章是几年前的旧作了,色泽自是暗淡了些。” 闻言,沈兰溪眉梢立马轻抬了下。 难不成她看走眼了?几年不开张,功力退化了? “我能仔细看一下吗?”沈兰溪侧头问祝煊。 后者颔首,她才拿起,拇指与食指摩挲了下那纸,是陈年的纸,仔细瞧,上面的墨迹…… “不是,这墨是调出来便寡淡无泽,不是因陈年的问题。”沈兰溪自信道。 “旧作便是时隔多年拿出来,光泽会少,但不会暗,与这个不一样,且墨香,陈年墨宝,墨香味会挥散,也只是在开箱的那一瞬会明显闻到,但你嗅这个,上面是有明显墨香味的”,她说着一顿,眼眸阖上一瞬又睁开,“这个闻着像是松烟墨。” 与袁禛铺子里沉香烛火压着的那股淡香一般无二。 三人皆脸色一变,面面相觑一瞬,凑上来仔细瞧。 向淮之咕咚咽了下口水,瞧向沈兰溪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散发着崇拜的光芒,与旁边的两人对视一眼,把范凌的那篇答卷也拿了过来。 “还请少夫人帮忙瞧瞧。”双手奉上,语气也谄媚的紧。 沈兰溪没接,看向了祝煊,眼睛里的字明显,‘我能看吗’。 “看吧。”祝煊替她接过。 只他也惊诧,竟是不知她有这般鉴赏之能,明珠蒙尘。 “两篇一样?”沈兰溪恍然抬头,忽的明白了过来。 这怕不是就是祝煊与她说的,那营私舞弊案的物证了…… “这个一气呵成”,她嫩如葱根的手指点了点那答卷,又拿起那篇旧作仔细看,“这个……像是模仿什么人写的,可有透镜?” “有有有!”向淮之立马去拿。 这几日时常用到的物件儿,都无需翻找。 沈兰溪接过,分别照了几处,问:“可发现了不同?” “相同笔画,运笔力道不同,收笔时也不同。”许有才握着羽扇道。 沈兰溪立马露出了一个赞赏的笑,“所见略同。” 说罢,她又照了几处,放大的光晕不一。 “这个,墨迹风干的速度不同,右手边快,这边应是有阳光透进来的,色泽光晕要比左边的淡一些。”沈兰溪解释道。 许有才啧啧称奇,不吝夸赞,“少夫人懂得真多,您这般的小娘子世间罕见。” 话音刚落,他脸上多了一道视线,男人依旧平静,里面却是多了些什么。 许有才缓缓勾起唇角,笑得不怀好意。 祝煊缓缓收回视线,不欲与这人多言。 “可有杜大人的墨宝?”沈兰溪抬头问,瞧见向淮之立马瞪圆的眼睛,安抚似的解释:“不难猜,这事坊间巷子都知道。” 向淮之张了张嘴又闭上,颇为憋屈的拿了一个折子来,“只有这个。” 沈兰溪:“够用了。”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一个奏折, 一篇文章,并置于桌案之上,沈兰溪逐字逐句的看过, 手指轻叩了那案桌一下, 果断道:“这两篇, 不是一人所书。” 三人皆松了口气,许有才求知若渴的问:“敢问如何见得?” 沈兰溪在那折子上挑了几个字出来, 又引他去比对那文章上的几个字, “字形结构相同, 但明显书写笔顺不同,所以只是达到了形似而已, 你再看,这篇文章的这几个字, 它的落笔下压与收笔上提的动作并不流畅, 这是在对抗自己的书写习惯,再有, 你用这个透镜看, 这个折子的笔力较重,起承转合之处尤为明显, 但是这文章的却不然,笔形相似, 力道迥然不同。” “诶,是这样”, 许有才一脸惊叹的仰头,招呼道:“来, 祝大人一同来瞧?” 祝煊深吸口气, 不着痕迹的挤开旁边这异常热情之人, 接过透镜,在那青葱细指压着的地儿仔细看。 经沈兰溪一说,先前疏漏的皆被摘了出来,透镜放大字体,确能看出她所说的几点不同来,先前便觉得缺了些什么,如今才察觉,九分的形似,但因这些细微不可察的不同,缺了神似。 “那、那……”向淮之搓着手,激动开口。 沈兰溪触到他灼热的视线,立马打断,“今日我只是来送了汤,别无其他。”她脸上挂着微微笑,说着起身,“避雨至此,便不多打扰各位大人办案了,先行告辞。” 世间没有普度众生的神佛,她沈兰溪更不是救世主,提点一二是为良知,但也仅此罢了。 没有安全保证的朝代,树大招风之理比后世更甚,她想好好活着。 祝煊随之起身,“风大雨急,我送你出去。” “多谢郎君。”沈兰溪与之一笑,听出了其中袒护之意。 她不愿意,他只会护着他,昨夜的话,倒是没浪费口舌,沈兰溪兀自欢喜。 出了府衙,沈兰溪踏上马车,把油纸伞给了祝煊,“染风寒了?早些回来,给你煎药煮汤。” 有人牵挂,心里熨帖的紧,祝煊笑着应,“好。” 元宝落后把依依不舍的两人几步,呲着牙嗤嗤的笑,毫不收敛。 哪里有这般说不完的话,她家娘子真肉麻~ 马蹄声清脆,沈兰溪先把元宝送回了铺子里,思索一瞬,跳下马车,从雨雾里冲到她伞下。 “娘子?”元宝一惊。 沈兰溪一双眸子浓如墨,“澄哥儿的墨锭用完了,我顺道给他买些。” 两句话间,两人走到了门口,沈兰溪催促,“你去忙吧,不必陪我,买完我便回府了,今日落雨,你也早些回来。” 被关心着,元宝笑得喜滋滋的,“是,娘子。” 隔壁铺子,用了一个冬的棉帘子被拿掉了,一推门,便瞧见那掌柜的与之前那般趴在柜台前打瞌睡,似是畏寒,身上还套着一袭灰蓝色的棉袍子,露出的一截手指青白。 沈兰溪上前,屈指在柜台上轻叩两下,惊醒了那梦中人。 “嗯……哟,少夫人大驾光临啊……”袁禛抬起头,瞧着那锦衣金钗之人,笑说一句,慢吞吞的揉了揉酸困的脖颈。 沈兰溪打量他一瞬,收回视线,“家里小孩儿的墨锭用完了,顺道从你这儿买些,掌柜的不介绍一下?” 这人,从初识她便未曾瞧清楚过。 继室难为 第69节 铺子里依旧燃着敬神的沉香,却是嗅不到了那丝松烟墨香。 闻言,袁禛从柜台后站起身来,绷着手臂伸了个懒腰,踏足那摆满墨锭的一块儿地,一一介绍过又道:“少夫人来错地儿了,我这儿都是寻常墨锭,小郎君金尊玉贵的,怕是用不惯。” 沈兰溪视线一一掠过那摆放整齐的墨锭,无一例外,都是油烟墨。 “虽是金尊玉贵,但那孩子丝毫不娇气,便是便宜的也用得”,她说了句,忽的侧头,“怎的不见松烟墨?” 袁禛垂在身侧的手一僵,视线与她对上。 几个转瞬便明了,这哪是来买墨锭的? 他扯唇笑了下,揶揄出声:“我这铺子挨着少夫人的‘黄金屋’,自是要靠文房四宝赚银子,松烟墨不比油烟墨有光泽,价格略低,做生意嘛,自是要卖贵的才赚银子不是?” 他眼中神色转瞬很快,但沈兰溪还是铺捉到了。 这话是在装糊涂,她也不戳破,随手拿了两块让他结账。 沈兰溪出了屋子,顺手帮他把门阖上,铺子里静了下来,仿若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他没睡醒的梦。 袁禛怔怔的盯着那木门愣了片刻神,转身掀开了墙上挂着的一幅山水图,慢吞吞道:“被发现了,叔叔,你依旧不同意吗?” 声音回转在这生意清淡的铺子里,又瞬间远去。 -- 临近清明,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没完,沈兰溪被府中清明祭祖的事绊住手脚,没个清闲,瞧着那雨丝便觉心烦意乱,夜里对着祝煊也没个好脸色。 平白受了这炮火的祝煊,翌日告了假,帮她处理府中杂事。 难得一个饱觉,沈兰溪睡得日晒三竿才起,想起昨夜自己恶劣的态度,有些歉意的蹭过去,软趴趴的伏在他背上,“郎君~” “醒了?”祝煊肩背笔直,受着那重量,“今日没有落雨,用过饭,我带你去郊外跑马,可好?” 沈兰溪睡得红扑扑的脸颊蹭了蹭他的肩背,“你今日不用上值吗?” 祝煊‘嗯’了声,就见阿芙出现在了门口。 在府中憋闷多日,沈兰溪自是欢喜,踩着鞋风风火火的跑去梳洗。 “进来。”祝煊瞧着门口的女婢道。 阿芙这才进了屋子,恭敬禀报:“郎君,事情都吩咐下去了,也差人去知会了三娘子,来人回禀说,三娘子明日一早回来。” “知道了,午后我与娘子出府,若是还有旁的事,便寻母亲身边的曹嬷嬷说,她会看着办的。”祝煊嘱咐一句。 “是,婢子记下了。” 用过午饭,沈兰溪换上了一身束袖的袍子,没挽发髻,梳了高马尾,瞧着甚是英姿飒爽,只那糟糕的骑术,却是对不住折身装扮。 祝煊无奈扶额,出了城便与她共乘一骑,马蹄扬起尘土,把那随行的几人甩在了身后。 从未这般畅快的跑过马,虽是颠的屁股疼,但被人圈在怀里的沈兰溪依旧觉得快意,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微凉的春风拂面而过,带走了脸上的热意,身后抵着的却是越来越热。 她微微回首,眨着眼戏谑道:“春衫薄,郎君这般,不怕被人瞧见失仪?” 祝煊面色端方,只那滚烫的耳根暴露了他的窘迫。他的娘子在怀,又怎能坐到心如止水,不为所动? 他垂首,含住那娇娇的白玉耳垂,在她颠起之时又松开,只气息滚热的道:“那便再快些,让他们追不上。” 正是春光明媚的时节,绿茵茵的草地是憋了一个冬的人的所爱,行进深处,几人视线相对,皆是一震。 沈兰溪瞧着那被压在树干上被迫亲吻的人,眼珠子险些掉出来。 背大刀的女子果真生猛啊! 褚睢安瞧见那马背上的两人,霎时一张脸爆红,赶忙推了下压着她的姑娘,‘唔唔’出声。 丹阳掀起眼皮瞧他面上的飞霞,又吸了下那被她亲得红艳的唇,这才舔着唇齿松开他。 马蹄声疾,她早就听到了,只是不在乎被人瞧见罢了。 京城众人皆知她丹阳县主心属梁王,她担了这名儿,自是得尝些甜头才算不亏。 “怂货。”她轻嗤一声。 褚睢安深吸口气,掐了下她的细腰,恼火道:“名声不要了,脸面也不要了?” 哪有这般把闺房之乐示之于众的?! 丹阳冷笑一声,仰头迅速在他滚动的喉结上咬了一口,留下两排牙印,眼瞧着那小球滚动得愈发的快,反问:“如今谁还有脸面?” 要脸面做甚?左右这辈子都要与他纠缠,她嫁不得人,他娶不了妻,做得什么清白人? 沈兰溪挺直脊背看得正爽,却是不防被人捂了眼睛,身后之人在她耳边轻声语,“别学。” 沈兰溪轻哼一声,才不会与他说,她会的可多啦! 褚睢安故作镇定的整了整皱皱巴巴的衣裳,勉强捡起碎成渣渣的脸面,走出那棵大树的庇荫,倒打一耙道:“让我给你们带孩子,你们俩倒是玩儿得开心啊。” 祝煊轻笑一声,眼睛里的调笑明晃晃,“不及梁王乐陶陶。” 褚睢安被他堵了一句,忽的眯眼,哼笑道:“坐在马上做甚?下来啊。” 瞧见那样血脉偾张的一幕,任谁都不会没有反应,祝煊面上神色淡淡,手臂圈着前面乖乖坐着的小娘子,含笑道:“就不打扰二位了,我们夫妻先告辞了。” 他说罢驾马而去,把那恼羞成怒的人那句甩在身后。 “呸!祝二郎你就装!” “澄哥儿也在这儿吗?”沈兰溪侧首问。 “这儿离校场不远,许是褚睢安带着澄哥儿和英哥儿出来跑马了,那俩估摸在前面。”祝煊答,忽的那硬邦邦被细指点了下。 “为人父哟~”幸灾乐祸得不要太明显。 话音刚落,沈兰溪箍在腰间的手臂忽的收紧,撞上他的腰腹,男人的嗓音仿若含着岩浆,“很好玩儿?” 作者有话说: 鉴定字迹的方法来自于百度,掺杂着杜撰,请别深究,感谢各位。 第52章 日暮时分, 倦鸟归巢。 沈兰溪回来时便瞧见元宝等在府门口,翘首以盼。 “娘子,郎君, 小郎君。”元宝急急跑上前来行礼道。 沈兰溪被祝煊抱下马, 面色有疑的瞧她, “有事?” 元宝欲言又止,最后含糊其辞的道:“铺子里的事。” 祝煊生了一颗玲珑心, 把那想要凑上去听热闹的儿子拉走, “今日的功课写完了吗?” 祝允澄拎着两只扑腾腿的野鸡叫苦不迭, “还没来得及写,晚些再写嘛, 先吃饭。” 祝煊变得和煦,后果是祝允澄在他面前越来越放肆, 时不时的娇纵一下。 “饭后写, 明早检查。”祝煊偶尔也宠惯他一回。 “好!” “老实说,何事?”沈兰溪拉着元宝坠在后面。 “就是袁禛, 他托婢子给您传个话, 说是待您有空去铺子,他有话要与您说。”元宝悄声道。 沈兰溪眉梢一动, 瞬间想起那日的事,哼了一声, “他想说就喊我去?我还不稀得听呢。”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这是故事里的铁律,她干嘛去撞呢, 活着不好吗? “啊?”元宝惊讶。 “你就与他说, 我没空。”沈兰溪直接道。 那是聪明人, 无需说得太透。 翌日清明,与上回见祝窈不同,这次没出幺蛾子,早早的便回来了。 只是经上次的事,族人瞧她的神色有些一言难尽罢了。 沈兰溪把众人的神色收于眼底,也不多嘴。 祝窈似是没察觉旁人的神色,依过来期期艾艾的与沈兰溪小声道歉:“上回是我的不是,还望嫂嫂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计较。” 沈兰溪用团扇遮阳,闻言侧头扫她一眼,“这话与你二哥说了吗?” 祝窈脸上讨好的歉意瞬间一僵。 沈兰溪心下了然,无甚情绪道:“你我二人之间的牵扯,是因你二哥,你对我的不敬,那日我已还了回去,你该道歉的,是你的二哥。” 祝窈讪笑,“二嫂与二哥夫妇一体嘛,我与你说,也算是与二哥说了。” 沈兰溪冷笑一声,懒得与这样糊涂的人多说,只道:“你的道歉我收到了,但我不原谅你,所以,可以回到自己的位置了吗?” 被这般明晃晃的拒绝,便是连装都不屑的装,祝窈仿若被撕下一层面皮来,露出里面滚烫的脸。 “二嫂……”祝窈娇弱开口,眼睛逐渐泛起一层水雾。 “今日祖母与母亲虽是不在,但是规矩还是要守的,我说话直,妹妹不会生气吧?”沈兰溪打断她的话,声音轻软得像是揉了蜜。 旁边站着的本家婶娘,只以为她身为新妇不好管教外嫁的小姑子,面色严肃道:“窈姐儿,还不快站回自己位置上去,磨蹭什么?” 祝窈神色僵硬,不悦的瞧一眼沈兰溪,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 沈兰溪轻哼一声收回视线,与那插嘴的婶娘好生道了谢。 “你虽面嫩,但驭下要严,不然旁人不会听你的话。”那婶娘板着脸与她说。 沈兰溪立马一脸受教的点点头,“多谢婶娘教导,二娘定然谨记于心。” 祝家主带着一众族人给祖宗扫墓插柳后,午时回来于前厅用饭。 清明时忌火,吃喝都是凉的,下人摆膳倒是很快。 沈兰溪咬着根撒子扫了眼,没瞧见韩氏,倒是颇感意外。 韩氏为妾,虽不可与他们一同扫墓祭祖,但是今日祝窈这个亲女儿回来了,祝家主竟是也没让她来一同用饭。 待祝家主坐下时,沈兰溪才与祝煊一前一后的于桌前坐下,端庄守礼。 “父亲,我难得回家一趟,让人去喊小娘来一同用饭嘛。”祝窈坐在祝家主另一侧,抱着他手臂撒娇道。 继室难为 第70节 祝家主轻皱了下眉,“不可胡闹,于礼不合。” “都是自家人,何必讲究这么多。”祝窈嘟着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长辈没动筷,小辈自是不能先吃,沈兰溪被迫欣赏着这场戏,连着祝家主眼里一闪而过的迟疑也瞧得分外清楚。 哎,男人啊! 沈兰溪心下叹息一声,便听得旁边响起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 “可是,没有椅子了啊”,祝允澄眨巴着眼睛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要坐在祖母的位置上吗?” 祝家的椅子都是按长幼排的,空着的两个,除了老夫人的,便是祝夫人的了,饶是祝家主也坐不得老夫人的位置。 “长辈说话,不许插嘴。”祝煊嗓音淡淡的训斥一句,敷衍至极。 沈兰溪垂首,掩下克制不住的笑。 祝允澄:“是,孩儿知错了。”那桌下的胖脚晃了晃。 祝家主眉心一跳,拨开手臂上的手,厉声斥责道:“你母亲用心教你规矩,如今却是一点分寸都没了吗?你小娘是妾室,如何能于前厅用膳!” 沈兰溪扣扣指甲,憋不住了,一副顾全大局的语气道:“父亲莫要动气,妹妹也是许久不见生母了,这才没了规矩,但她有句话说得不错,都是自家人,应是互相体谅,父亲说得也对,妾室不能于前厅用膳,礼不可废,既如此,不若中和一下?” 顶着几人的视线,沈兰溪温吞的说完那句,“唤韩姨娘来给父亲布菜吧,想来,韩姨娘定是欣喜的。” 祝窈立马瞪了过来,眼里蹭蹭直冒火。 好狠的沈氏!杀人诛心! 沈兰溪回之一笑,轻柔道:“妹妹不必谢我。” 既是盯上了祝夫人的位置,那就好好受着。母女情深的戏码,她也许久未看了呢! 祝家主丝毫不觉什么,反倒用了沈兰溪这主意,唤人去喊韩氏来。 都是冷食,还不到天热之时,吃着有些没滋味,便是那母女俩憋屈的表情足够下饭,沈兰溪吃的也不多。 过节休沐,午后,祝煊带着沈兰溪出了府,径直往东阳酒楼去。 “先喝碗汤暖暖,吃了一顿凉食,肚子该难受了。”祝煊把一碗奶白的蘑菇浓汤放到她手边,不自觉得唠叨。 沈兰溪夹了一筷子鱼肉喂他,拿起汤匙喝了口热汤,胃里顿时暖暖的。 “怎的不喊澄哥儿一起?他午时也没吃多少。”沈兰溪问。 祝煊头也不抬,夹了一大块鱼肉,仔细挑了鱼刺后放到她碗里,“一用过饭,他便钻进房里吃点心去了,哪里饿得着。” 沈兰溪眉眼弯弯,忽的生了几分约会的感觉,问:“我的胭脂水粉用完了,郎君陪我去买吗?” 约会嘛,不就是吃饭逛街看电影。 “嗯。” “还要去听戏。” “好。” 男人带着这个朝代的古板与含蓄,不会在街上亲密的牵手揽腰,沈兰溪也不为难他,饭后消食一般带着他在铺子里穿梭闲逛,想起他送她的那枚祖母都嫌的戒指,索性指着铺子里琳琅满目的首饰与他一一讲过。 “……这种的端庄典雅,最适合母亲用了,像是这枚珠钗,花枝上缀着珍珠,是少女款式,二八年华最为合适,再看这个白玉簪,上面雕刻腊梅——” “我能先去旁边的铺子里买笔墨纸砚来记吗?”祝煊一脸认真的问。 沈兰溪张着嘴,剩下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颇为嫌弃的摇摇脑袋,“孺子不可教也。” 说罢,又装作夫子一般,捋了下不存在的胡须,阔然道:“罢了,还是随我去玩乐吧。” 祝煊:“……” 颤抖了两下的唇角还是没忍住缓缓勾起,一声清朗的笑从喉间溢出。 街边卖的小食不少,沈兰溪哪个都想尝尝,吃过几口便塞给了祝煊,又奔向下一个摊子。 教养礼仪使然,祝煊从未有过在街上边走边吃的体验,不过片刻,手里便满满的是她吃剩的小食。 “嗯?你嫌弃我?”沈兰溪拿着一串热糖糕,威胁似的眯眼瞧他。 不见凶狠,倒是添了几分可爱,祝煊瞧着,想捏捏她的脸,但在这街上,只得作罢,还好声好气的与她解释:“边走边吃……不雅。” 沈兰溪就喜欢祝煊这点,他坚持自己的看法,却是从不会以自己的看法来要求她,甚好。 眼珠子转了下,坏主意压都压不住,纤细的手扯着人家郎君的衣袖,直把人往小巷子里扯,两边瞧一眼,咬一口糖糕又踮脚喂给他,一双眼里满是坏笑,还调笑的问:“甜吗,小郎君?” 朗朗乾坤,身着月牙白衣袍的小郎君咽下嘴里被堵进来的糖糕,故作镇定道:“不过尔尔。” 本是故意惹人的话,却是不料那小娘子赞同的颔首,“确实不及小郎君的嘴巴甜。” 勉强竖起的高楼瞬间轰塌,祝煊轻呵一声,笑意里透着几分罕见的野性,“不长记性?” 沈兰溪脑子瞬间炸了锅,眼里的调戏如潮水般退去,后退两步求饶道:“我错了!” 谁人认错这般大声?理直气壮的很。 祝煊刚想开口,却是见一人倚在门前贴着的红对联儿上笑着看戏。 注意到祝煊的视线,沈兰溪疑惑的回头,不由得‘咦’了一声。 “少夫人安好?”许有才目光灼灼的笑,身上的书生才气被痞气代替。 “竟是不知这般巧,又遇见许大人了。”沈兰溪也笑着打招呼道,心里却是思忖自己方才放浪形骸的举动有没有被人家瞧见。 虽是她不在乎丢脸,但是这位小祝大人是要面子的,总不能让他丢了小包袱吧? 许有才视线转了转,似是无奈的对上祝煊的目光,有理有据道:“祝大人这般瞧着我做甚?分明是你们夫妻挑了我家门口亲热的,焉能怪我?我也很为难的啊。” 假模假式,哪里能瞧得见几分为难,明显是看戏看得欢喜呢。 沈兰溪腹诽一句,撑着厚脸皮道:“那是我们不懂事了,许大人莫怪,我们去挑旁人家的门。” 说罢,她作势要拉着祝煊往巷子深处走,被一道声音喊停了脚步。 “遇见即是有缘,两位不若进来喝杯茶,歇歇脚。”许有才一副热情好客的架势,拿着羽扇的手做出了恭迎的姿势。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祝煊瞧了眼那门扉, 淡声道:“茶就不喝了,改日备了薄礼再来叨扰。” 沈兰溪温婉一笑,一副夫唱妇随的乖巧模样。 往回走时, 已近黄昏, 两人路过杜府, 门上的封条去了,庄重的匾额也摘了, 似是不知主人家姓氏。 只那门口, 一群人挤作一团, 手里拎着什么,或是挂着竹篮, 布巾盖着,瞧不真切, 不过看着甚是热闹。 沈兰溪不由得驻足, 踮脚想要瞧个分明,好奇道:“那是在做什么?” “杜伯父辞官要还乡, 皇上准了, 另赐了黄金百两,杜伯父把那钱送去了东霖学堂, 当作是京中贫苦人家孩子的束脩,这许是那些人家感念其恩, 特来答谢的吧。”祝煊说着,把踮脚看热闹的人拉回来。 前两日, 他与许有才和向淮之一同把营私舞弊一案写做了奏折,在朝堂之上奏禀, 桩桩件件证据确凿, 分毫没有私藏。 真正营私舞弊的人虽是没查到, 但是也能证明杜大人是被冤枉的,如此还把人关押诏狱实为不妥,几个肱骨老臣在朝上一同请求放人,使杜大人官复原职,皇上脸色虽难看,但也不得不让下令将人放了。 只是当日几近退朝时,杜大人在外请求面圣,于一众昭昭中,主动跪请乞骸骨还乡。 入狱一趟,那才气卓然的人不见了,身着白衣跪于大殿之人,乱了发,折了腰,面如土色。 一时间,朝堂之上哗然,众官相劝,吵闹得宛若菜市,只那被劝之人恍若未闻,垂眸抿唇不语。 峰回路转,得了这么一句,皇上神色变得温和许多,出声宽慰几句,见他坚持,最后只得是一脸遗憾的准了,又赐了布帛银两给他当盘缠。 “我上回与母亲一同来参加赏春宴,言辞间家里似是与杜家相交甚笃。”沈兰溪疑惑道。 祝煊‘嗯’了声,“杜家原出济南,杜伯父与父亲一同上榜,榜眼探花,后又一起共事几十年,感情自是比旁人深些。” “榜眼探花?那状元郎是谁?”沈兰溪生出了听故事的心,好奇的问。 “是我叔叔。”一道声音平白插了进来,带着些病里的孱弱,却是耳熟的紧。 沈兰溪循声瞧去,就见袁禛立于她身后两步远,比上回见瘦了许多,身上的袍子宽松的厉害。 她有心想听听这少年漾春风的故事,却是闭了嘴,不敢多问。 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这人危险的很。 祝煊眉头一皱,不动声色的把沈兰溪拉至身后,面色无波的与他打招呼,“袁郎君。” “祝大人。”袁禛与他颔首见礼,又转头咳了几声,面上涌起些血色。 沈兰溪听得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忽的觉得自己喉咙也有些痒,乖乖躲在祝煊身后轻咳了两声,忽的对上了他瞧过来的视线。 “怎么?”祝煊问。 沈兰溪鼓了鼓脸,似是有些气,“听不得咳嗽声。” 这是病,但治不好。 “旁边有茶楼,袁某可否请祝少夫人润润喉?”袁禛一副守礼模样。 哪是喝茶,分明是要讲故事与她听! 沈兰溪心里纠结,祝煊没查到那卖答案的人是谁,但她有些猜量,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是哪有袁禛这般的,还主动往小祝大人脸前凑! 茶楼雅致,木质楼梯,踩上去还会咯吱咯吱的响,包厢里,木窗撑开来,树叶的清香与茶香在微风中交融飘荡。 沈兰溪像是头天没复习的裸考考生一般,心里惴惴不安,委婉道:“其实,我没那么想听故事……” “但袁某想说啊。”袁禛倾身为她斟茶,笑道。 沈兰溪抠抠手指,往门口又瞧了一眼,气道:“你敢说给我郎君听吗?” “少夫人也可唤祝大人一同来坐。”袁禛丝毫没有被威胁了该有的神色。 他这般气定神闲,沈兰溪反而犹豫了,没好气的道:“天色不早了,有话快说,休想赖我一顿晚饭。” 袁禛侧头又咳了两声,才一手撑着下巴,似是喃喃自语:“从哪儿开始说呢?嗯……先说我叔叔吧。” 那个状元郎? 沈兰溪心里问了一句,面上却不显。 继室难为 第71节 “我叔叔袁岚,京城人士,学于东霖学堂,于十五岁那年下场科考,不负先生所望,摘得状元头衔……” 嗓音如夏风徐徐,沈兰溪似是窥见了那少年英才头戴金华乌纱帽、打马游街的意气风发的模样。 东霖学堂,先帝御笔题名,其中先生皆是学中大拿,京中子弟趋之若鹜,先人逝去,后继者不兴,终是难掩颓败,直至袁岚于十五岁之年,在科考中一举夺魁,才使得这座学堂兴往日风光。 “我叔叔好酒爱交友,没多久便与同样身负才华的杜行知引为好友,二人一同以文会友,还办了安荣院,收养流落街头无父无母的孤儿,教他们读书识字,珠算作画,时人戏称他们为‘左袁右杜’,只好景不长,正是娶妻生子的年纪,两个大男人总是同进同出,时日久了,难免有人觉察出些什么来。” 沈兰溪眉梢一动,眼睛都瞪圆了。 劲爆啊! 袁禛扫到瞬变的神色,轻笑一声,饮了口手里捧着的热茶,才又徐徐道:“我叔叔好男风,杜行知亦是,二人在断袖之癖的传闻前,便已互通心意,不离身的玉佩送了,手中的中书君送了,就连身子都互相给了,只那约定好相守一生的话,只我叔叔当了真,被人瞧见亲热时,我叔叔认了,受尽白眼与嘲讽,等来的却是杜行知一句‘饮酒不识人,当真抱歉’。” 沈兰溪一巴掌拍在桌上,杯里的热茶被震得晃了晃,一张芙蓉面上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禽兽啊! “朝堂上风言风语起,叔叔被罢官,学堂的先生可惜他一身才气,引荐他入堂为师,只那一双手,再也写不出引人传诵的诗词,作不出众人交相称赞的画作了,没多久,那学堂里似疯似痴的先生,躺在来年初春的鹅绒飞雪之上,再未醒来。”袁禛说着,手指沾了茶杯里渐凉的水,似是在桌上随意的涂抹。 沈兰溪垂眸,只见那窗外景色,赫然跃于楠木桌面之上,同样是寥寥几笔,却是甩了祝允澄过年时画的猪脚十条街。 “也再无人,手执戒尺站在我身后严厉教导。”话音悠扬,缱绻中是藏不住的落寞与哀伤。 沈兰溪张了张嘴,干巴巴的冒出一句节哀顺变。 袁禛似是被她这话逗笑了,眼睛弯了弯,后又变得锋利,似是插了一把刀。 “安荣院里小孩儿二十一人,我是最大的,安葬了叔叔后,接管了他手中的铺面钱财,替他把那些小孩儿养大,一年复一年,有长大的,却又来了新的,总不得闲。我也眼睁睁的看着杜行知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官拜宰相,每他升官之时,我都要咒骂一次老天瞎了眼,却也无甚用处。” “所以,我动了手,用他最得意的文章送他入了诏狱,从云端摔到尘埃里的滋味,他也该尝一尝了。既然老天无眼,那我就来做这双眼!”袁禛恨意滔天,脖颈上的青筋暴起,透出几分青紫来,一双眼红得似是入了魔。 沈兰溪立马屏息,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你……” “他以为散尽钱财送去书院,便能抵消他手上的人命了吗?他做梦!”袁禛暴怒一句,复又闭眼平息。 沈兰溪平日里哄人的话,此时半句说不出,只觉得难过,余光忽的扫到门外踟躇的影子,却不由弯了弯唇。 “我做错了吗?”袁禛睁开眼问,声音很轻,似是在迷雾里失了方向。 沈兰溪双手托腮,叹息一声,“不知道,我的心长在左边,本就生歪了的。” 恻隐之心下,是那位状元郎,他爱得坦荡,只是爱人却不如他一般坚定。 “只不过,我若是你,也定然会闹得那负心薄幸之人名声扫地,再无言面世人。”沈兰溪笃定道。 故事听完了,茶也凉了,沈兰溪起身欲走。 “你不问问,为何我挑了范凌吗?”袁禛在她身后出声。 沈兰溪回头,哼笑一声,“哪里是你挑的,分明是范凌寻的你。” 对上他略显诧异的神色,沈兰溪有些嘚瑟,“若是我没看错,范凌右手小指是残的,依本朝律法,除非他中三鼎甲,否则身残之人绝无入仕可能。那人我见过,还生了些龌龊,才气是有,但不多。” 寒窗苦读十几年,好不容易到了会试这一步,范凌自是要赌一把,却是不想,入了旁人的樊笼。 沈兰溪:“后日我在城南的‘黄金屋’分店开张,还劳烦袁郎君明儿去帮忙挂牌匾呢。” 袁禛愣了一瞬,复又笑,咳了几声,面上涨起红,才道:“又是空心儿的?” “自然。”沈兰溪丝毫不觉磕碜,答得顺溜。 袁禛瞧着那道柔软的背影与门口的影子交融,后一同消失,唇角的笑越来越深。 她沈兰溪哪里缺一个挂牌匾的人啊,不过是告诉他,依旧可以往来罢了。 作者有话说: 左袁右杜,源于‘左麟右李’。 第54章 出了茶楼时, 天色已经渐晚,风迎面吹来时,沈兰溪立马往祝煊身后躲了躲, 借着宽袖遮掩, 暖乎乎的手握上了他的, 半边身子倚着他的手臂,娇滴滴的唤了声, “郎君~” 祝煊抓着手里的温软玉, 尾音上挑的‘嗯’了声, 问:“想在外面用晚饭?” 沈兰溪本无此意,但他既是提了…… “好啊!” 两人慢慢往前走, 祝煊有些歉意的道:“对不住,方才我在外面听到了些。” 沈兰溪仰头瞧他, 不以为意, “袁禛知道你在外面。” 稍顿,又灿灿一笑, 揶揄道:“郎君不知道, 你的影子都晃进了房里~” 祝煊脚步一滞,面色生了窘迫。 “我……” “既是听得了, 郎君这案子可还要查?”沈兰溪问。 祝煊:“寻常案子都是送往刑部,由向大人主理, 既是无人报案,自无案可查。” 先前只是以为, 杜大人乞骸骨回乡,是因对那位的失望, 如今瞧来倒是不尽然, 只怕是他心里清楚, 这事背后藏着的人是谁,按下不表,是为了偿还袁状元吗? 先以利刃捅之,又以蜜糖哄之,无甚用处,只是为安自己的心罢了。 沈兰溪安了心,吃饱喝足散步回府时,却是见那小孩儿可怜兮兮的坐在门口张望,瞧见他们时,与人生气一般转开了脑袋,屁股沉沉,不挪一寸。 沈兰溪忽觉好笑,听得那样一个故事的沉重感顿时消散了,撒开祝煊的手臂跑过去,这才瞧见他怀里还坐着一个打盹儿的小狗,愈发显得可怜。 “哟,这谁家的小孩儿坐在我家门口?”沈兰溪欠嗖嗖的凑过脑袋去,故意招惹人家。 “哼!”祝允澄重重出了一声,又把脑袋扭向另一边。 沈兰溪跟着他扭头,故作惊喜道:“咦?你长得好像我后儿子哎!” 祝煊跟了上来,闻言嘴角抽了一下,也不插话,静悄悄的立在一旁瞧他俩闹。 祝允澄险些被沈兰溪这话气哭了,视线扫过他父亲手里拎着的食盒时,愈发的委屈,气呼呼的控诉道:“你们就知道自己玩儿!骑马不带我,出去吃好吃的也不带我!” 沈兰溪忍不住笑,抬手抓了下他脑袋上的发髻团子,学着祝煊的语气教训,“男子汉大丈夫,不可贪嘴。” 祝煊诧异的扬眉,无奈的笑了下,东施效颦一般,也抓了下她的发髻,把手里的食盒递给自己的胖儿子,“你们先回院子。” 祝允澄刚要被沈兰溪那话惹得炸毛,怀里一沉,嗅了嗅鼻子,闻到熟悉的香味,乖乖‘哦’了声。 祝煊去了前院书房寻祝家主说事,沈兰溪带着祝允澄回院子。 食盒里的香味勾人,祝允澄馋的紧,忍不住道:“你走得好慢啊。” 沈兰溪垂眸,瞧了眼左手一只鸭右手一只狗的人,说着大实话,“没法子,吃撑了。” 祝允澄:“……” 好过分啊! 院子里,元宝在廊下用饭,沈兰溪从食盒里分了只酱鸭腿给她,“又回来晚了?” 元宝笑得见牙不见眼,“婢子听您的话,在城南租了个院子给大红她们三个住,今儿才办妥这事。” 大红便是沈兰溪先前买下的那三个伙计,都是姑娘。 “位置好吗?可还安全?”沈兰溪问。 元宝立马点头,“那条巷子我都摸熟了,左邻右舍都住着人,喊一声都能听见。” “那就好”,沈兰溪不吝夸赞,“她们几个如何分工,你做主就是。” 说过这事,沈兰溪脑子里冒出一个人影,忽的问:“你可知袁禛——” “他?他怎么了?”元宝从饭碗里抬起脑袋,脸上的茫然瞧着憨憨的。 “他今日病了。”沈兰溪咽下那没说完的话,换了个说辞。 元宝立马放下心来,‘哦’了一声,扒了扒碗里的饭,神情低落道:“都病了好几日了,之前他院子里的一个稍大些的孩子来看铺子的,昨儿他才又过来,但还是咳嗽,娘子都不知道,他好瘦啊,手臂与我一般粗,平日里身子就不大好,还要照顾院子里那些小孩儿,不过,那些孩子都好乖,家里没大人,活儿都是他们自己做的,饭菜也好吃……” 沈兰溪眉心一跳,“你何时吃人家的饭菜了?” 太过惊诧,声音飚高几个度,大快朵颐的祝允澄循声瞧来,嘴里还咬着酱鸭腿,酱汁蹭到了嘴角都不知。 “就……平时都是他们做了饭菜送过来的……”元宝说着,后知后觉的觉出几分不妥,又立马辩解道:“我本来是在外面吃的,但是袁禛说,左右他都是要被送饭的,多我一个也不多,不必在外面花那银子,我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原是想给他饭钱的,但他不要……”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奈何撞上了这个不开情窍的。 一时间,沈兰溪也不知道该心疼谁了,倒是没想到袁禛会对元宝毫不遮掩自己的身世,但他既是没挑明,她也不便说,摆摆手道:“罢了,不是大事。” “但是,我父亲说,吃了旁人的东西,是要还回去的。”身后冒出一道小孩儿声。 沈兰溪一回头,便瞧见祝允澄不知何时从屋里出来了,正蹲着喂小狗吃饭。 元宝眼睛一亮,“那我也请他们吃饭就好了呀!” 荟萃楼吃不起,她还是买些肉和菜送去给他们吃好啦! 沈兰溪:“……” 挺好,智者不入爱河。 -- 不过几日,朝堂上又活泛了起来,各阵营的人都想着那宰相之位,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不过,这与祝煊无甚干系。 他拒了几个宴请,回来陪沈兰溪一同用饭,没心没肺啃鸡腿的人,浑然不知自己在外的名声有变。 “……宰相之位空缺,如今六部可直禀圣上……” 沈兰溪唰的抬起了脑袋,不禁眨了眨眼睛。 这……怎如此相熟? 瞧她反应,祝煊不由的多说了两句,“如今众人都盯着那个位置,每日上朝都有一半的奏折在说这事,但皇上反应平平,有些……敷衍。” 沈兰溪咕咚一声咽下嘴里的浓汤,癔症了似的喃喃道:“因为他本就想废宰相之位啊……” 祝煊倏地眉眼一凛,心里掀起了惊天骇浪。 从前那些想不通的事,一瞬间有了答案。 先是云溯养马场,又是营私舞弊案,都与杜大人有关,且言之凿凿,若是在其中搅乱的人是皇上…… “你先吃,我去寻父亲。”祝煊恍然起身,腿不觉磕在了椅子上,步伐凌乱。 继室难为 第72节 沈兰溪瞧着那被他身体记忆关上的门,啧啧两声,端起汤一口干了,“赚钱好辛苦呀~” 夜里,祝煊回来得有些晚,沈兰溪已经抱着被子睡着了,只是枕边放着一只白瓷瓶,是先前过年时她给他用过的。 床里的人睡得香甜,便是睡梦中也翘着唇角,想来是做了一个好梦。 祝煊在床沿坐下,一寸寸的挽起裤腿,方才没注意碰到的小腿骨,已经变得青紫,虽是瞧着可怖,但不甚疼。 他擦了药膏,上床抱着娇娇软软的小媳妇儿睡了。 事情爆发是在一旬后的早朝,会试过后,剔除了范凌,后有殿试,前三甲分为三鼎,却是迟迟未授官职。 “三甲封为大学士,于上阳殿伺候笔墨,协助朕处理公务,自此,宰相之事不必再提。” 朝上肃穆一瞬,瞬间哗然。 “启禀皇上,撤职宰相,实为不妥啊!” “臣附议!” …… 接二连三的出声,不过片刻便跪倒了一大片。 大殿之上陈寂一瞬,忽的‘啪’的一声,什么东西摔了。 为数不多站着的人也瞬时跪下,垂首不敢多瞧。 缓过几日,祝煊听得这事,莫名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上位者要收权,下位者又如何干涉? 接连几日,跪谏者都或多或少的受了罚,贬了官,始终未等到皇上改变主意。 祝煊本以为自己是游离在众人之外,却是不想,竟是被人在身上扔了一把火。 “成都府的按察使年迈辞官,朕已准了,如今这位置空缺了出来,”皇上余音缓慢,视线落在了祝煊身上,“朕夙兴夜寐,想来还是派小祝大人去吧,你刚正不阿,朕最是放心不过,还望卿能勤勉,莫让朕失望。” 祝煊愣怔一瞬,跪下接旨,“臣祝煊,定不负圣恩。” 散朝后,褚睢安立马蹭了过来,勾肩搭背笑得挖苦,“恭喜小祝大人。” 祝煊拍掉肩上沉甸甸的手臂,无甚情绪道:“多谢。” “哎,明升暗降啊,瞧着是升了正三品,但那山路艰难之地,谁愿意去啊。凭你之能,就是在京中熬个几年也能升官,如今去了外面,几时才能回来。”李昶许说得直白,脸上满是嫌弃。 祝煊心下叹息一声,不言语。 三人直奔酒楼去,祝煊单手撑额,吃了口粥才道:“外放出京就罢了,只是——” “只是什么?”褚睢安呼哧呼哧的吃完一碗粥,疑惑抬头。 祝煊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无甚。” 他只怕,那最爱繁华之人,不愿随他一同外放。 汝州那样的地儿沈兰溪都不愿去,巴山楚水凄凉地又怎能哄得她去?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三人用过早饭, 祝煊与那俩空挂闲职的人分开,坐马车去上值。 刚进府衙,却是见向淮之拎着一篮子瓜果, 鲜灵灵的, 只那脸皱的像苦瓜。 祝煊快走两步, 迎上前去,“向大人。” “小祝大人用过早饭啦”, 向淮之抬起脑袋来, 把手里的篮子递给他, 皱纹里都是歉意:“对不住啊,那案子还是连累到你了, 我也无甚能做的,这是我家内人自己种的瓜果, 拿些给你尝尝。” 祝煊也不推让, 伸手接过,只是笑道:“向大人何必道歉, 此事与大人无关, 不必挂怀,再者, 都是办差,哪里都一样。” 送走一脸愧疚的向淮之, 祝煊忙了一日,手里的差事也不过才交接了十之一二。 晚上下值回来, 推开门便瞧见,那一大一小的两人脑袋凑在一处, 乐颠颠的在拆包裹。 沈兰溪每拆出一样东西来, 那小孩儿便‘哇’一声, 兴奋的紧。 软榻上乱糟糟的堆着好些物品,吃的用的,无一不是金贵的。 “郎君回来啦!”沈兰溪百忙之中回了下头,又嗖的转了回去,满眼都是金灿灿,却也不忘敷衍的招呼他,“祖母与母亲让人捎来的包裹,郎君一起来看!” 祝煊关上门,净了手才过去,立在一旁瞧着她拆出来的东西,有些无言。 足足五大包裹,捎给他的不过两套软布衣衫和一柄折扇,反观那两个,从头到脚的衣衫首饰有五六套,还有些汝州特有的吃食与玩物。 醋意漫了上来,自己都无语的轻笑了声。 祝允澄不愧是亲儿子,抬头一副认真模样的安慰他,“父亲该知足了,祖父才有一封信哦!” 祝煊嘴角一抽,愈发说不出话来。 祝允澄扭了扭胖身子,缩着脖子笑得幸灾乐祸,“我放学回来,正巧碰到人家阿兄送东西来,还想喊母亲过来一同拆,谁知那阿兄尴尬道,这些都是给母亲与我的,祖父伸出来的手都不好收回去,还好那阿兄从怀里掏出封信给了祖父,我都替祖父觉得可怜。” 只那模样,哪有觉得可怜,身后的尾巴都要开心的摇起来了。 祝煊抬手,屈指敲了下他的脑袋,“今日功课做了吗?拿来与我检查。” 小孩儿瞬间蔫儿了,不满的嘟囔,“哪有人的父亲一回来就问人家功课的……” 祝煊挑了挑眉,轻笑一声,“那要问甚?” 小孩儿仰着胖脸觑他一眼,碎碎念道:“至少是先问问可用过饭了?饿不饿,渴不渴,在学堂如何,可有人欺负你?再问先生讲授了什么,可还能听懂?哪里不懂,我与你讲,最后才是问功课可做完了,从头到尾,说话要亲和。” 说罢,他又快速瞧他一眼,大着胆子补了一句,“父亲这般,丝毫不见对孩儿的慈爱。” 祝煊险些要被他气笑了,视线落在他身上色彩鲜艳的衣裳上,“还问你可用过饭了,饿不饿,渴不渴?再过一月便要入夏了,你还如冬日穿着大氅一般圆润,自己不知?” 祝允澄立马瞪圆了眼,有些崩溃的大喊,“母亲!父亲骂我!” 难得见祝煊这般模样,似是撕掉了君子的外皮,露出了不受拘束的内里,沈兰溪只觉新鲜,乐得看戏。 她抬脚软软的踢了他一下,半侧卧在软榻上,单手撑着脑袋,护短道:“人家胖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喝你家水了?” 祝煊眉梢轻挑,看着她不语。 沈兰溪后知后觉,转头与小孩儿道:“哦,你还真吃了,那就给他说几句吧。” 祝允澄:“?你们夫妻俩一唱一和的欺负小孩儿!” 这罪名沈兰溪可不认,“你要知道,我是真心想替你说话,但奈何你自己不争气,非得吃人家大米。” 祝煊没忍住笑出了声,差使儿子道:“去唤人摆膳。” 祝允澄不情不愿的哼了声,脚步沉重的往外走。 门一关上,沈兰溪的脚踝便被人一把握住了,腿抬高来,干燥的大掌脱掉了她的珍珠绣鞋,拍了下她的脚。 “踢我?” 这般姿势,沈兰溪顿觉脸热,有些羞臊的抽了抽脚,纹丝未动,生怕外面的小孩儿听到,压低声音有些气恼道:“我错了!” 能屈能伸,祝煊眼底染笑,手却是使坏的又拍了一下那软乎乎的脚,“既是知错,那认不认罚?” 沈兰溪瞪他一眼,只那红脸模样像是撒娇一般。 “嗯?”祝煊威胁似的又揉了下那纤细脚踝。 “认认认!”沈兰溪红着脸喊,可怜无助的想要收回腿。 祝煊这才满意,蹲身亲自替她穿鞋,“起来,去用饭。” 沈兰溪不讲规矩,用饭时想到什么就会说出来,祝允澄有样学样,眉飞色舞的模样带着这个年纪的少年气。 席间,只祝煊一人安静,直至放下筷著,才道:“今日有一事。” “什么?”沈兰溪头也不抬,与祝允澄抢最后一只金黄鸡翅。 “我升官了。” “哦。” “不日便要外放,任成都府按察使。” “嗯?”一颗脑袋抬了起来,满脸惊喜。 祝煊与她四目相对,刚要交代,便见那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蹭的跳了起来。 “哎呀呀!好事成双啊!”沈兰溪抑制不住的笑,“你们先吃,我去喊绿娆来帮我收拾东西!” 说罢,她便要往外跑。 祝煊连忙抓住她的手臂,面上神色不解,“你……要随我外放?”诧异得尾音上扬。 沈兰溪这才觉察出什么,顺着他的力道,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一副温顺恭良的模样,内敛的颔首,语气诚恳道:“与郎君成婚,我自该相夫教子,孝顺公婆,但如今祖母与母亲回乡省亲,徒留我在家中坐,澄哥儿已长大,也无需我教导什么,如此,我也只好随郎君去上任,伺候郎君衣食,替郎君看顾内宅。” 漂亮话听多了,祝煊也能分辨出真假,只是不欲戳穿她,而是道:“蜀地多山,路途远且艰难,尤其夏日暑热,冬日湿寒,不是好去处,你随我去,恐欲受苦。” 他原是想哄骗她去,想她在身边相伴,但这娇娇,只是吃不到肉都会哭,怕是受不住那里的艰苦,他……也舍不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旁边的小胖子啃着猪蹄看戏,那津津有味的模样着实惹人眼红。 沈兰溪赶忙把盘子里最后一块猪蹄夹起来啃,“相比起那暑热冬寒,我更受不了与郎君分离之苦。” 胖儿子一口蹄髈肉险些没咽下去,无语提醒道:“我还在这儿呢,你们也太腻歪了……” 这般直言情意,不只是小胖子受不住,就是祝煊也不禁脸红耳朵烫,明知那小娘子是在哄他,却也听得心里滚烫,顾不得旁的了。 “你年幼不懂,情爱之事放于心中不表,只会惹得对方猜疑,何苦来哉?我与你父亲夫妻恩爱,这话也只是写实。”沈兰溪毫不收敛。 说罢,又转头与那当家作主的人装可怜,“郎君若是不带我,我在家里害怕,韩姨娘会仗着父亲的势欺负人家~~” 祝煊眉心一跳,低声训斥:“别胡说。” 哪里有韩姨娘欺负她的份儿,那又得桌子又得银子的人可是她沈二娘。 祝允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母亲别怕,我给你撑腰!” 那豪气架势,似是自己生的魁梧壮硕。 沈兰溪敷衍道:“你且年幼,腰还软着呢,我要你父亲。” 祝煊被这话惹得轻咳一声,连忙应承,“我交接之事还要几日,你先让人收拾些要带的东西,不必着急。” 继室难为 第73节 得了应允,沈兰溪高兴了,贤良淑德的又给他盛了碗汤,“郎君多喝些~” 祝煊为难,小声道:“喝不下了。” “哦”,沈兰溪手里的汤碗一转,“无碍,给你胖儿子喝吧。” 祝允澄:“?” 接着几日,府中着实热闹了一番,沈兰溪每日都忙着把自己的金银宝贝和漂亮衣裳打包装车,冬日晒得的腊梅也包好带走,还有一些零嘴点心带了一大兜,生怕路上闲了或是挨饿。 祝允澄坐在圆桌前,双手托腮看着屋里的几人忙活,突生了些艳羡,脱口而出道:“母亲,把我也带走吧。” 父亲母亲一走,府中便只剩下他与祖父了,实在无趣。 如此一想,祝允澄立马掰着手指细数,“曾祖母与祖母在汝州玩儿得乐不思蜀,来信也不说归期,只说那里风景好,要多住几个月,你与父亲也要走,就我孤零零的待在府里,爹不疼娘不爱的没人管,被人欺负了你们都不知道……” 这话说得可怜,本没恻隐之心的沈兰溪忽觉几分心酸。 先前没觉得,听得这话才发现,祝允澄小朋友变成了旧时代的留守儿童啦! “你且先等等。”沈兰溪打断他的话,在那双疑惑的眸子看过来时,慢悠悠的说完,“等你父亲回来再哭诉。” 祝允澄抿了抿唇,脸上泛起些羞恼的薄红,“我哪里哭诉了!” 沈兰溪不搭理他这话,自顾自的斟了杯花蜜茶,“你也知道,我最是心软,若是不小心答应了你,那说得也不算。” 太气人了! “你哪里心软,方才还与我抢了最后一块糕点吃!”祝允澄与她翻旧账。 沈兰溪悠悠的喝茶,闻言斜睨他一眼,“那你还要一同去?” “我、我没见过蜀地的山,先生说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就想去瞧瞧。”祝允澄梗着脖子道。 沈兰溪瞧他那要面子的模样觉得好笑,刚想逗弄两句,外出打工人回来了。 “你留在府中,好生跟着先生读书,莫要胡闹。”祝煊直接驳回他那话,稍顿,又道:“若是遇见难事,就与你祖父讲,不可逞强。” 祝允澄噘着嘴,负气的扭过身子朝向另一边,垂头耷脑的不吭声了。 那模样,活似被人遗弃的小狗,可怜兮兮的。 第55章 相顾无言的用过饭, 祝煊去了前院书房,直至夜深才回来。 “怎的还没睡?”入了内室,他脱去衣裳, 看向那在床上蹬腿儿的人。 沈兰溪啪的一下合上了话本子, 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脸上带着些薄红,兴奋得似是那偷了腥的猫, “你回来啦!” 祝煊瞧瞧她如春月桃的脸, 又不着痕迹的扫了眼那册子, 略一挑眉,也没戳破, “与父亲说了些事,回来晚了。” 熄了烛火, 沈兰溪靠在他怀里, 搓了搓被角,耐不住的出声, “当真不带澄哥儿吗?” 没想到她会这般问, 祝煊睁开眼睛来,“你觉得应该带着?方才怎么不说?” 为了维护你这当父亲的威严呀! 沈兰溪腹诽一句, 安静几瞬,声音轻而软, “澄哥儿嘴上不说,实则是很想亲近你的, 当局者迷,你许是没发觉, 他越来越像你了, 我知家族同气连枝, 有父亲与族中亲人照料,澄哥儿留在府里也不会受委屈,但是这哪有在父母身边自在?虽是血缘相连,但是经久不在身边,难免情感生疏淡薄,几年或是几十年后他依旧孝顺敬重你,但却也亲近不得了。” “他年岁渐长,再过几年便该下场科考了,如今正是需要好生读书的时候,万不可懈怠,在外难寻京城这般的名师,与他不是好事。再者,他是男子,该学着待人处世了,不能再这般贪吃了”,祝煊说着,无奈的叹息一声,“你说说他。” 沈兰溪立马一脚蹬了过去,像是被戳了尾巴的猫,“我是继母!传出去便是苛待继子了!祝二郎你不安好心!” 祝煊被她喊得眼皮一跳,摸黑去捂她的嘴,“别嚷嚷!” “哼!”沈兰溪咬他手,却是被捏住了嘴唇。 “但他有一句说得不错,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澄哥儿长到今日,最远也就去过郊外的校场、庄子,没瞧过繁华以外的荒凉,也不是好事。”祝煊又道,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内里的纠结在她面前丝毫不藏。 沈兰溪默默翻了个白眼,不欲多说。 这人自己意识到了,也无需她多费口舌,古人的智慧是无穷的,他还是自行考虑吧。 沈兰溪丢掉那些心理包袱,蹭回到自己枕头上要睡觉,忽的又被一把拽了回去,脑袋枕在了那人颈窝。 “别睡,沈先生指点祝某一二?”祝煊声音很轻,如夏日习风,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方才父亲也说,还是把澄哥儿留在府里的好。” 沈兰溪眼皮沉沉,奈何背后的人实在扰人,不胜其烦的道:“不说澄哥儿,就你如他这般大时,可愿自己一个人留在家中读书?” “他含着金汤匙出生,生来便比许多人站得高,不必为生计烦忧,也不必担心书册笔墨昂贵,又作何着急去下场,早日登得大殿赚那三两纹银?既是福泽披身,那就坦然享之,出去瞧瞧这山河,眼界宽了,只有……” 后面的话没了声儿,小娘子抓着被子沉沉昏睡了过去。 祝煊却觉醍醐灌顶,一双眸子愈发光亮,半晌后,不禁低笑出声。 他祝正卿何其有幸,得这样一娘子啊。 他自幼时,母亲温和,父亲严苛,祖母虽是慈爱,但也未曾溺爱,兄长伴他长至五岁时故去,亲情于他羁绊不重,后被选入宫为皇子伴读,愈发勤勉,旁人说起他时,夸赞少年英才,祝家二子无一不是人中龙凤。 他从前只觉得生于高门,自当如此,教导澄哥儿时,也与从前父亲教导他时一般严苛,望他早日成长,能担得起家族门楣,却是忘了,他也可以过得快活些,他这般年纪,正是爱玩闹时,也是沈兰溪入府之后,日渐活泼,那些早早教与他的东西,那孩子未曾忘,便是纵得他外出玩耍几年又何妨? 五月初,祝家门前,十几辆马车整齐排开,马踏嘶鸣声甚是热闹。 沈兰溪忽的感觉到了老夫人出门前的快乐,对元宝的嘱咐都显得敷衍了许多。 “……又不是不会见了,不必伤怀,想我了可给我写信,顺便捎带着些好吃的……” 元宝有些难过,“婢子还从未与娘子分开过呢,都怪婢子太能干了,不若铺子的事交与旁人,婢子也能随娘子一同去了。” 相比元宝的悲春伤秋,骑着黑色小马驹的祝允澄就快乐许多了,忍不住的摇头晃脑,语气欢快的道:“放心,我会照顾好母亲的!” 稍迟些出门来的祝煊在他脑袋上轻敲一下,“坐好,别晃。” 祝允澄‘哦’了声,呲着一口小白牙依旧笑得开心。 与祝家主道别后,沈兰溪脚步轻快的上了马车,祝煊随其后。 车队起,十几辆马车热闹得似是去走亲访友。 祝家主瞧着他们走远,才转身回府,恍然发觉,这偌大的府邸,只剩他自己了。 风吹过,空荡荡的。 -- 西院儿沈兰溪随夫上任,最欢喜的莫过于韩氏了,早早就让人伺候着沐浴染丹蔻,换了掐腰的新衣裳,于门口等着祝家主下值。 焦头烂额的忙了一日公务的祝家主,瞧见一盏明灯遥遥亮着等他归时,心头暖了一瞬,“怎么等在这儿?” 韩氏手中的烛火照亮他脚下的路,柔声答:“家主都许久不曾陪妾用膳了,妾想您了。” 被这般牵挂着,着实让人受用,先前的不快顿时消散不少,祝家主面色变得柔和了些,接过她手里的灯笼,闲话家常般的问,“晚膳做好了?” 步入院里,韩氏这才轻摆腰肢依了上去,娇柔的道:“妾做主让人把您的份例挪了来,让人准备了炸肉段和清蒸鱼,都是您喜爱的。” 院子里没人,祝家主顺势揽住了那稍显丰腴的身子,“你有心了。” “夫人不在,妾自是要伺候好家主”,韩氏半边身子贴着他,手指在那健壮的胸口攀爬,“您今晚留下来陪妾嘛,好不好?” 明目张胆的邀宠,祝家主也不恼,伸手掐了下那软腰,“依你。” 受过韩氏的备至殷勤,祝家主大汗淋漓的躺着平息,臂弯里搂着那不嫌热的人。 “您这春衫都旧了,今年也没做新的,里衣都穿薄了。”韩氏捻了捻他的衣裳,娇滴滴的嘟囔。 祝家主哼笑一声,捏了捏她的脸,“是你想做新衣裳了吧。” 韩氏轻呼一声疼,顺势攀上他的胸膛,扭了扭,“眼瞧着要入夏了,妾还未做薄衫呢,再做一身纱衣穿给您瞧好不好?” 气吐幽兰,喷洒在男人的喉结上,顿时惹得那男人翻身压了过来,咬着那饱满的耳垂,似是恨恨,“多做几身。” “呀!您怎么……”似羞似恼的小拳拳垂在那滚烫的胸口,“那妾还要多做几身夏衫~” “做!”祝家主干脆利落的应了。 纱帐里的声儿,羞红了月亮脸,那弯弯的一轮明月,立马躲到了乌云身后堵了耳。 翌日乌云密布,韩氏一早送了祝家主上朝,便让人去请花嬷嬷来。 她早便打听了,沈兰溪走时,把库房钥匙和账册交给了老夫人身边的花嬷嬷打理,如今府里,做主的都不在,她这半个主子最大,饶是花嬷嬷不情愿,有祝家主在,她想要什么都成。 “姨娘,主院儿门还没开。”院子里伺候的女婢提醒道,“您不必急,左右家主都应了您,不过几个时辰,等等也无妨不是?” 韩氏勉为其难的‘嗯’了声。 老夫人的院子,纵使她不情愿等,也断然没胆子去闯。 只是谁知这一等,却是足足等了三日,都等到了祝家主休沐,午时后才听得人来报,说是花嬷嬷回来了。 韩氏立马唤来身边的女婢去请人,不过片刻,却只见女婢只身一人回来了。 “姨娘,花嬷嬷说,她告假几日,院里大小事情着实忙得厉害,实在抽不出身来,您若是有吩咐,让婢子去与她说一声。”女婢小声道。 眼瞧着韩氏变了脸色,那女婢赶忙小声提醒,“姨娘,花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也是老夫人身边得脸的,夫人与少夫人平日里对她也是敬重的,不曾差使。” 韩氏深吸口气,问:“家主在何处?” “家主午饭后便去了前院书房,下人说一直都没出来。” 韩氏咬了咬牙,生生捱到了晚饭时。 “家主晚饭吃得有些多,不若妾陪您去走走,消消食?”韩氏道。 祝家主被伺候着簌了口,也愿意陪她走几步。 出了东院儿,两人往园子里去,韩氏状似方才想起来一般,道:“先前家主说要给妾多做几身夏衫,可还算数?” “自然。”祝家主应了句。 “妾就知道您心里有妾”,韩氏娇声道,挨过去勾着他的手指,晃了晃,软言央求:“少夫人临行前,将府中事务交付给了花嬷嬷,您知道,老夫人不喜欢妾,妾不敢自己去与花嬷嬷说,您陪妾去一趟好不好?” 祝家主抓住她的手,止了她的动作,眉心皱起,“方才出来时便想着这事吧。” 被瞧出来了,韩氏也不敢撒谎,低声道:“妾害怕嘛。” 心里刚燃起的一点火就被这软声磨没了,祝家主绷着脸道:“先前我便说过,莫要耍这些心机,有事坦然言之,你没往心里去。” 乍然间严肃起来,韩氏咬了咬唇,乖顺认错,“妾知错了,您别生气,妾想与您出来消食也是真的,您一下午都在书房,妾不敢打搅,却也想您能多陪陪妾。” 祝家主心下一软,“罢了,这次先不与你计较,下不为例。” “妾记下了”,韩氏又晃了晃他的手臂,“您陪妾去嘛~” 继室难为 第74节 主院儿,花嬷嬷听得两人来意,心下冷哼一声,果真如少夫人猜想的一般,面上却毕恭毕敬。 “禀家主,少夫人临行前,交于老奴两个月府中的花销,各院儿置办东西的银子、小厮女婢的例银,每一笔都是算清且记了账的,东院儿夫人不在,少夫人便把夫人与老夫人的份例都没算在内,韩姨娘的夏衫依照府中规矩,可做两套,若是想多做几身,超了份例,老奴手里也没银子可挪用。” 闻言,韩氏期期艾艾的瞧了祝家主一眼,又一脸委屈的垂了头。 “府库的钥匙呢?”祝家主问。 花嬷嬷为难道:“家主这就折煞老奴了,府库钥匙向来是主母掌着,便是少夫人离家,钥匙也断不会交给老奴保管,要不,您稍候,老奴让人去唤少夫人院里的女婢来问问?” 祝家主皱了皱眉,却是问:“若是两个月后,老夫人没回来呢,府中开销如何?” “家主放心,少夫人与郎君给老夫人去了信,便是两个月后,老夫人与夫人未归,老夫人也会让人送银子回来的。”花嬷嬷信誓旦旦道。 这还有什么看不清楚的,沈氏分明是防着的,事事都安排得明白,哪里像是庶女,便是被用心教导的嫡女,也不外如是。 祝家主叹息一声,也不想落了面子再问,“既如此,便把我的衣衫份例给韩氏用了吧。” 却只瞧,花嬷嬷的面色愈发为难。 “怎么?”祝家主不悦出声。 “禀家主,少夫人说,老夫人来信说您的衣裳左不过那几样,今年的夏衫和秋裳都不必做了,省下来的银子给夫人在外用了。” “……”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祝家主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 腮帮子都动了动,憋出一句:“二郎媳妇儿……真是能干。” 花嬷嬷赞同点头,“老奴也说了, 但少夫人说, 受人之托自当忠人之事, 夫人将府中事宜托付给她,她自是得全须全尾的交还给夫人, 府中便是多花一文钱, 她都愧对夫人的信重。” 祝家主心里忽的抽了一下, 有些难掩的落寞,“时辰不早, 嬷嬷忙吧,我且先走了。” 两手空空的来, 又两手空空的离开, 韩氏压着心里的火气没出声。 好个庶女,竟是用这般法子防着她! “你回院子吧, 不必留灯, 今夜我歇在书房。”祝家主简单交代一句,抬脚往前院去。 “家主……”韩氏柔弱出声。 祝家主停下了步子, 回头道:“两套夏衫,再加上去岁的, 也够穿了,不可铺张浪费。” 说罢, 便只身往书房去了。 韩氏停在原地,恨恨的跺了跺脚, 脸色铁青。 家里如何, 沈兰溪不甚关心, 每日吃了睡,睡了玩儿,行在途中,虽是比在府中疲累些,但也更为自在。 一副牌,教着那俩父子花样百出的玩儿了个遍,在生了要饿死师傅的苗头时,总算是到了成都府。 十几辆马车打长街而过,引得行人纷纷驻足。 受沈兰溪所累,祝煊新官上任还未放把火,名声却已大燥。那侯府出来的郎君吃不得苦,衣裳皆是绫罗绸缎,靴不沾泥,手不生茧,吃饭都用的是金碗筷。 沈兰溪听得这传言,险些笑出声来,只对面的人端坐,手里的筷箸是当地人爱用的竹筷,着实冤枉的紧。 “郎君多用些。”沈兰溪体贴的给他盛了碗老鸭汤。 “母亲,我也要!”祝允澄见状,连忙道。 祝煊瞬时斜睨他一眼,“自己盛。” 视线扫过他衣摆上的泥斑,又问:“上午又去田里玩儿了?” “隔壁的肖春廿喊我去的。” 祝允澄嘟囔一句。 肖春廿是知府肖大人的长子,虚长他两岁,虽是长得黑,但两人一见如故,十分合得来。 说罢,他又兴冲冲的与两人道:“今日他们在挖水塘,说是快到黄梅雨时节了,要早早挖好储水灌溉用,这样田里的稻苗才能长得好,我还去帮忙啦!那田里还有鱼,肖春廿说,等夏收时那鱼就长肥肥了,不贵还好吃!到时我买三条来,一条红烧,一条糖醋,还有一条炖汤喝……” 一张嘴叽叽喳喳的不得闲,还抽空扒两口饭,沈兰溪被他念得头疼,刚想开口,忽的外面传来一道声。 “澄哥儿!走,去打鸟!” 那说得眉飞色舞的少年也回应一声,“就来!” 说罢,几口把碗里的饭扒了个干净,起身后还不忘与父母见了一礼,只那规矩模样不过一瞬,便撒腿往外跑了。 祝煊瞧得额角跳了跳,评价道:“野得不成样子了。” 沈兰溪对他这话充耳不闻,她要如何说,她幼时也如此,怕是能把这俏郎君吓坏了。 “一会儿给我拿几两银子,得快些给他把学堂定下来,束脩交了去。”祝煊无奈道。 沈兰溪托腮瞧他,笑得有些坏,“郎君想要银子?求我呀~” 祝煊账上的银子都交给了沈兰溪打理,身上仅有的一些,也被她那满是花样的牌赢了去,如今荷包挂在腰间,里面却是空空,只填了些驱蚊赶虫的药材。 外人只瞧见他锦衣玉食,却是不知他身无分文,衣食皆依赖家中贤妻。 只这贤妻,着实爱使坏。 祝煊略一挑眉,透出几分野,桌下的长腿猝不及防的勾住了她的,牢牢夹住,“闹?” “青天白日的,郎君这是做甚?”沈兰溪故作矜持道。 祝煊轻笑一声,也顺着她的话,“不是要我求你?这样不够?要昨夜那般?” 一连三问,他的面皮着实长进许多,沈兰溪也不遑多让,被夹住的脚蹭掉了绣鞋,踩上了他的皂靴,挑衅道:“是啊,郎君敢吗?” 终是烈火燎了原,那人无师自通的用她纾解后,整好衣冠去府衙了,只余一身燥火的沈二娘无能狂怒,恨恨捶床。 那个混球! -- 迎来黄梅雨时,祝煊才把上一任按察使东丢西扔的狱案整完,成日疯玩儿的小胖子也被他扔进了学堂,每日晨起练武后便往学堂跑,直至他下值时才回,养了一个冬的肉渐渐失了踪迹。 沈兰溪羡慕的紧,一个劲儿的追问他如何减肥的,还不忘往嘴里塞两块腊肉,嚼得喷香。 祝煊听得发笑,静坐桌前看书。 祝允澄无语到崩溃,“我这是累瘦的!要给我多补补啦!” 沈兰溪立马摇头,“不行!” 这俩字儿说得果断又响亮,着实伤小少年的心。 祝允澄立马委屈的瘪嘴,“果真,你只喜欢父亲,都不心疼我……” 祝煊眉头动了下,抬起眼来,清淡的‘嗯’了声,那理所当然的语气委实噎人。 祝允澄刚喝完汤还油亮的嘴儿立马闭上,负气的扭过身子不瞧这气人的夫妻俩,拿了书册嘟嘟囔囔的背书。 新学堂的老先生说,若想见解独到,便要先读书,读先人大拿的名作,以面窥骨,瞧他们对问题的思考,奈何他记性不好,读过就忘,只得苦哈哈的去背。 祝煊在一旁,手握书册,一副全然不受打扰的模样,只不过待他读一段,便会教考其中含义,不时纠正两句。如此一来,再是晦涩难懂,这一番问答下来,祝允澄也记得七七八八了。 沈兰溪靠坐在一旁闭眼听着,两人的声音不疾不徐如清泉,着实悦耳,手边的一碟桑葚被她吃了大半,指腹都染了黑紫,渐渐地,她往嘴里扔桑葚的动作越来越慢。 “困了?去睡。”祝煊过来端走那碟子,轻拍了下她的手臂。 沈兰溪朦胧的意识回归,咕哝一声,刚要抬手揉一揉困倦的眼皮,却是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 “别揉眼,手脏了。”祝煊替她穿上鞋,“去梳洗吧。” “哦。” 沈兰溪沐浴出来后,屋里只剩祝煊了,撑开的竹窗被阖上了,榻上的小案桌上摆着棋局,黑白棋子对弈,那人拆了头发,宽肩窄腰的背影对着她,添了几分柔和与清冷,此情此景,雅得似是一幅画。 耐不住美色,沈兰溪踩着鞋过去,直接软哒哒的趴伏在了他的肩背上。 祝煊听得一叠急促的脚步声,方要回头,忽的后背一沉,触感温软,带着沐浴后的香气,着实考验人。 “郎君好美呀~”沈涩狼不吝夸赞。 祝煊愣了一瞬,转而低促的笑了声,喉结随之滚动,“等我去沐浴。” 这心照不宣的暗示,那人也好好的应了,只是待他回来,却是只见缩在被子里遮了大半张脸、睡得呼呼的小娘子。 骗子! -- 夏雨骤急,沈兰溪撑开竹窗,懒洋洋的趴伏在窗前,闭眼倾听那雨声,只觉得静谧舒服。 廊下少年低语背书,清爽朗朗。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悦耳,沈兰溪今日也算是体会到了这话中意,着实舒服。 相隔两条街的土司府衙,门敞开来,里面的人坐于案桌之后,桌上茶香热气袅袅,也静赏着门外的雨。 为数不多的公案整理完,着实闲得人发慌,伺候在旁的小厮都忍不住的在打盹儿。 反观隔壁的肖大人,整日忙得不见人影。 祝煊唤醒那小厮,“今日无事,恰逢甘霖,早些回家吧。” “多谢祝大人。” 撑开油纸伞往外走,却还是被瓢泼的雨湿了衣衫,祝煊行的缓慢,迎面便撞上了一个戴着斗笠尚且湿了满脸的人,对方年过三十,行来脚步匆匆,黝黑的脸上布满了疲惫,头发湿的打了绺,贴在肩背上,宽肩厚背湿了个透,黑色的衣袍更是在滴水。 “祝大人。” “肖大人。” 两人互见了礼,肖萍寒暄道:“祝大人回府?” “嗯,肖大人可还要忙?若是不然,随祝某乘马车一道走?”祝煊问。 肖萍乐呵两声,身上的衣裳黏得难受,索性也不推辞,“那便多谢祝大人了。” 马车上,祝煊从手边的抽屉里拿了巾帕给他擦拭,一脸惭愧道:“肖大人这般忙碌,祝某日日清闲,委实有些愧对俸禄了。” 肖萍接过他递来的巾帕,呼噜的擦了擦脑袋,闻言立即摆手,“祝大人言重了,您是皇上亲派来为咱们断这刑狱案的,我这只能东西寨子跑跑腿儿的,哪里比得上?” 祝煊温润的笑了下,“不知肖大人近日在忙什么,可有祝某能帮得上的?” “啊、额……我今儿去找城北的老先生观了天象,这黄梅雨还有得下,方才去田里瞧了眼储水的方塘,都要满了,再多就要淹庄稼了,得尽快让人去把河道疏通,日夜监守着,不然这茬儿庄稼若是坏了,夏收就要完,到时就麻烦大了。”肖萍挠了挠湿乎乎的脑袋,尴尬一瞬后不自觉的絮叨。 继室难为 第75节 “要拨银子去招工?”祝煊问。 肖萍慌忙摇头,慌得那卷卷的胡须都在发抖,“你没看过账簿,账上哪里还有银子?我打算明儿去找赵义磨一磨,从他军营里寻些人来。” 赵义,成都府宣慰史,与肖萍一样是土官,两人自幼相识,皆承袭祖辈官职,一文一武泾渭分明,只那人忒护短。 祝煊略一挑眉,沉吟道:“来了将近一月了,只初初时见过赵大人,肖大人明日可否带祝某一同去拜访?” “那有何难,一同去便是。”肖萍爽快道。 “多谢子埝兄。”祝煊悄悄换了称呼,以字相称。 “正卿何必客气”,肖萍摆摆手,又忽的有些难为情道:“倒是我,把你的马车弄脏了。” “不妨事。”祝煊说着,瞧着他仔细擦拭腰间荷包。 肖萍察觉到他的视线,晃然抬头,黑黝黝的脸上升腾起些薄红,语气羞臊又僵硬,揪着那荷包小心揉搓,想要用自己的体温给捂干似的,“这你嫂子缝的,成日说我一个大老粗糟蹋东西,若是回去瞧见这荷包坏了,又得与我闹。” 明晃晃的显摆啊。 祝煊叹息一声,不愿多瞧一眼自己腰间,那用裁衣服剩下的边角料做的荷包。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几句话间, 马车在府前停下。 一座三进院与一座二进院并肩而立,还能瞧见一道挎着竹篮的爽利身影撑着伞,进了左手边那道二进院的门。 “诶, 我家婆娘!”肖萍惊叹一声, 匆忙与祝煊道别了一句, 拿着自己的斗笠便追了上去。 “大人?”阿年轻声唤了声车里没动静的人。 “嗯。”祝煊应了声,又过了片刻, 方才撑伞下了马车, “车上的坐垫湿了, 记得找绿娆换一个。” 二十啷当的小伙,顿时羞煞得脸上着了火, 急忙出声,“郎君!” 祝煊侧眼, “做甚?我又没说什么, 记得做事。” 说罢,施施然的撑伞回了府。 嗯, 阿年还没娶到心仪之人呢, 他却已娇妻在怀,已然很好了。 把自己哄好的男人, 一进屋,便瞧见那俩人凑着脑袋在桌前吃东西, 滚圆雪白的汤圆蒸腾着热气儿,散着淡淡的甜香。 “今日这么早就用晚饭了?”祝煊问着, 扫了眼两人手里的碗和汤匙。 沈兰溪与他招手,“快来!隔壁肖大人家的夫人送来的, 刚出锅的!” 祝允澄嘴里刚塞了个汤圆, 被烫得直抽气, 闻言附和着点头。 祝煊心下叹息一声,指望这个贪嘴的什么呢? 他上前,主动解下了腰间的荷包,指着那勾了丝的地儿,主动道:“这荷包坏了,也用了许久了,娘子闲来,帮我新绣一个吧。” 沈兰溪只瞧了一眼便不感兴趣的收回了视线,回得甚是大方,“赶明儿我让阿芙给你多做几个,日日换着来用。” 祝煊一口血险些喷出来,哪里这般木讷不开窍的人儿? “荷包是贴身之物,还是娘子来绣为好”,祝煊劝了一句,话语稍顿,索性破罐子破摔,直言讨要:“我想要娘子亲自绣的荷包。” 祝允澄躲在一旁吃汤圆,简直没眼瞧这样的父亲。 坊间总传女子爱拈酸吃醋,但他父亲此时不也是…… 沈兰溪喂了他一颗红豆沙汤圆,惭愧道:“只我绣工不佳,恐郎君佩带身上让人笑了去。” 祝煊眯眼瞧她,那张白里透粉的脸上却是不见丝毫心虚,愈发显得气闷,“那算了。” 饶是祝允澄也听出了他父亲这话里的不高兴,他挠挠脑袋,看一眼这个,又瞧一眼那个,却是不知如何开口。 不就是一个荷包嘛,母亲就给他绣了呗。 不就是一个荷包吗,用什么不是用,作何非得是母亲绣的呢? 小孩儿不懂,但不想被殃及池鱼,又吃了一碗汤圆后便闪人了。 唉,大人好麻烦哦! 只沈兰溪却像是没心肺一般,像是丝毫没瞧出祝煊失落的神色,吃过汤圆,还有吃了两块白米软糕才罢。 祝煊一口气闷在胸口,实在郁结,“今夜我歇在书房。” “哦,那让绿娆多铺两床被褥,别再染了风寒。”沈兰溪翻看着画册,头也不抬的叮嘱,似是分毫不走心。 祝煊愈发觉得堵了,故作冷淡的‘嗯’了一声,出了门去。 窗外雨势丝毫不见变小,不过片刻屋里便暗了下来,绿娆进来掌了灯,顺便将廊下的灯笼也点亮了,橘黄色的光在这样的雨夜多了几分暖,愈发显得那方才开门出去的背影寂寥。 沈兰溪手里握着画册,却是突然失了兴致,画得也就那样,哪里好看了? 胸口团着一口气,闷得有些难受,这雨怎的还下个没完了,噼里啪啦的好不吵人! “绿娆,将针线笸箩拿来。”沈兰溪忽的翻身坐起,“再与阿芙去翻找些与郎君衣衫近色的布料来。” “娘子是要给郎君做衣裳?”绿娆诧异道。 “绣个荷包。”沈兰溪盘腿坐着,双手托腮,闷声嘟囔一句,也不知再生谁的气。 绿娆偷笑一声,屈膝应了去。 沈兰溪,你好没有出息哦! 纤细的手指气得掐了自己一下,又立马疼得龇牙咧嘴的揉。 谈什么恋爱呀,太折磨人啦! 一刻钟后,沈兰溪手握针线,如临大敌。 “少夫人不必紧张,很简单的。”阿芙宽她心道。 沈兰溪一脸生无可恋,“我也曾学过的。” 林氏虽是没指着她嫁入高门,却还是请了先生教她识文断字,珠算账册,琴棋书画和女红女德。前两者有上一世记忆加持,学得尚可,为中者不过尔尔,至于后者,也就礼仪学得不错,旁的没甚脸面提,怕使先生脸上蒙羞。 夜深了,人散了,沈兰溪揉着被扎了几次的指腹,负气的把那破布料子扔到了床底,熄了烛火便滚上了床。 谁爱绣谁绣!她沈二娘握筷子的手捏不了绣花针! 偌大的床上只她一人,身上的衣裳胡乱的脱掉踢出了被子,锦被窝窝囊囊的卷成了一团裹着她。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沈兰溪又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重新掌灯,踩着鞋去把马破布料子捡了回来。 这是她挨了好几下扎绣的,凭什么扔掉? 翌日天蒙蒙亮,昨夜瓢泼的雨变成了细雨,阿年匆匆前来唤祝煊。 “郎君,肖大人来了。” 祝煊尚未起身,抬手揉了揉眼睛,一夜睡得不好,脑子都在嗡鸣,他哑着嗓子道:“知道了,去给肖大人上些点心和茶水,我等等就来。” 怕人等久了,祝煊匆匆洗漱后便去了前厅,阿年端上去的点心也只被吃掉两块。 “对不住,让子埝兄久等了。”祝煊拱手作揖,致歉道。 肖春生被那点心噎得不轻,闻言连忙摆手,灌下一杯茶后才算顺了气儿,“没有没有,是我昨儿回来时忘了与你说了,得在赵义那厮出门前将人拦下,不然就难寻他人影儿了。” 两人往外走,肖萍几次回头瞧他,最后还是忍不住问,“瞧你脸色不好,莫不是昨日着凉了吧?” “不妨事。”祝煊温言道。 瞧他不欲多说,肖萍也极有眼色的不再多问,与他说起了今日要做的事。 两人出门早,赶去赵府时也不过天光大亮,宅子有些旧了,但瞧得出,是被人用心打理着的,就连门口石缝里的青苔都被收拾了。 而肖萍与赵义显然是熟稔的,开门的小厮并未前去通秉,直接引着人步入了府里。 赵义长得五大三粗,两道剑眉似是要划入鬓里,身上的衣裳单薄,裹着一身腱子肉,手握长枪,一招一式又快又狠,蕴着无尽的力量,瞧见他们过来,提着长枪走了过来,在这风吹细雨的天儿里淌着热汗。 祝煊头顶还撑着伞,两厢对比,愈发衬得他似是一豆腐白的文弱贵公子。 “祝大人。”赵义与他拱了拱手。 祝煊回礼,“赵将军。” 赵义看向肖萍,眉间沟壑深深,“又来堵我?” 肖萍没少干这事,被他戳破也不觉窘迫,反倒咧着嘴笑,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天,“瞧见没,还在下。” 这暗示得明晃晃,赵义性子直,也不会装傻充愣,直接拒绝道:“不借!” 肖萍‘诶’了一声,立马献殷勤的凑上去接过他手里的长枪,又讨好的为其撑伞,“我也是没法子啊,你也知道去年那点儿收成,杂七杂八收上来的银子早就用完了,但这田里水涨等不了人,若是不赶紧疏通,今年的收成又得糟。” 赵义冷哼一声,倔强道:“营里的将士是来守城的,不是成日去给你做苦力的。” 肖萍动之以情没用,又开始晓之以理,“不管是守城还是疏渠道,不都是为了百姓?如今城门且安,但疏渠迫在眉睫,轻重缓急晓得吧!” 年年翻来覆去的这几句话,赵义听得耳朵生茧,“事有权重,职责分明,没银子就让你衙署的人去通,作何来使唤我的人?” 肖萍面色苦不堪言,倒苦水似的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衙署加上我家里的,总共才几个人?他们就是不眠不休的干几日都干不完的啦。实在不行,我付银子好吧,你去拿纸笔,我给你打欠条。” 赵义气得瞪他,险些炸了,“还打欠条!我他娘手里都攥着你五六张欠条了,你倒是还啊!” “……” 祝煊险些被这雷霆万钧的一句吼得笑了,又竭力忍住。只是不由得想,若是沈兰溪在这儿,约莫会听得开心。 肖萍没脸没皮得像是街上的无赖,“左右都攒了几张了,也不差再多一张嘛,等这次征了夏税我就给你销账好了吧,作何这般瞧我,你我相识几十年了,我肖子埝是那赖账的人吗?” 赵义白他一眼,刚要开口,一个女婢行至近处来。 “禀将军,夫人摆好膳了,见将军迟迟不回,便差婢子来催催。” “知道了,去多摆两副碗筷。”赵义道。 女婢退下,肖萍立马又放下知府大人的面子,继续喋喋不休的游说,甚至翻起了往日的旧账,“……不说旁的,就说你之前与你婆娘的事,是谁在帮你,还不是我肖子埝!我又出钱又出力的,身上那十两银子的红封还没捂热乎,直接都给了你,我让你还了吗?那阵儿我还费劲儿巴拉的的帮你躲开你阿爹,为此我可是被我阿爹揍了一顿马鞭,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好,如今身上还有印子呢,不信我给你瞧瞧——” 肖萍说着就要解腰封脱衣裳,给他瞧后背的马鞭印子。 赵义忍无可忍的按住他的手,丢脸到脸红,“借你!” 说罢,又气得咬牙:“陈年烂谷子的事也要翻出来说,不够你丢人的!” 继室难为 第76节 这练武场也就他们三个,肖萍丝毫不觉得跌份儿,达到了目的,立马笑得跟多黑花儿似的,“哎呀,你看你,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吗,走走走,去吃饭,饿死我了。”说着,已经迈开腿,熟门熟路的往外走了。 在那几个老骨头面前低三下气才丢人,那些气他都忍过来了,还怕在见过他穿开裆裤的人面前丢脸?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赵义克制住想要朝那混不吝的玩意儿踹过去的脚, 侧身与看了一场戏的贵公子对上视线,“祝大人一道吧,用过饭还有的忙。” 祝煊微微颔首, “那就叨扰了。” 三人行至厅堂, 孩童嬉闹的声音打破雨雾, 稚嫩又清脆,祝煊忽的想起了家里瘦下来的儿子, 好似从未听他这般笑过, 总归是有亏欠的。 “阿爹!” “阿爹!” 听见脚步声, 两道小身影一前一后的张着手臂飞扑过来,各分了赵义一条腿抱着, 欢喜得咯咯咯的笑。 赵义弯腰,一边一个的抱起, 故作严肃的问:“怎么这么能闹?”只那为父者的慈爱却是从眼睛里跑了出来。 两个孩子也丝毫不怕他这模样, 趴在他肩膀上好奇的瞧那新面孔。 赵义掂了掂两个肉团子后又放下,语气不觉柔和, “这位是祝阿叔, 喊人。” 刚两岁的小孩儿,小肉手交握着, 像模像样的与祝煊行礼,奶声奶气道:“祝阿叔好!” 祝煊瞧着那俩粉雕玉琢的小人儿, 难得生了几分窘迫,与之解释道:“今日来得仓促, 忘了备礼,改日阿叔定给你们补上。” 肖萍闻言忍不住笑, “祝大人果真出身世家, 哪里有那些个讲究?” 他们这儿, 也就办宴席或是过年时会送礼,平日里你来我往的哪里会讲究那些?整日都想着如何填饱肚子,才没工夫想这些人情往来呢。 说话间,一道聘聘袅袅的身影从屏风后走出,女子弱柳扶风,脸上的笑也柔。 “这是我娘子”,赵义与之介绍,“这位是京城来的祝大人,新任按察使。” “赵夫人。” “祝大人。” 两厢问候,赵义问:“寒哥儿呢?方才不就回来了?” “后面换衣裳呢,都湿透了”,楚月说着,一双细眉蹙起,“也不怕孩子着凉了,你的衣裳也拿来了,去换吧。” 赵义也不与她争论,只指了指扒人大腿的两个小孩儿道:“别抱他俩,又重了些,仔细腰疼。” 说罢,大步入了屏风后。 楚月应了一声,招呼祝煊与肖萍道:“先坐吧,他们换了衣裳就来,下人禀报的仓促,未来得及准备什么,都是家常小菜,还望二位莫要嫌弃。” “嫂嫂客气了,我这人像是我家婆娘说的,野猪吃不了细糠,有口吃的就行,不挑!”肖萍乐呵呵道。 他说完转头看向祝煊,顿时乐了。 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扒着人家大腿,仰着脑袋瞧那张俊脸,肉乎乎的小嘴儿流出了一串清亮的哈喇子。 小孩儿太软了,祝煊浑身僵硬,垂眸与那双亮葡萄大眼瞪小眼。 “诶呦,曦姐儿,你都把口水流到祝大人身上了,快收收。”肖萍说着,哭笑不得的躬身把那小孩儿抱起来。 楚月闻声回头,一张脸险些烧起来,连忙让人去拿一套干净的衣衫来。 祝煊刚要开口,那小女婢已然叠步出去了,索性作罢,受了对方不安的歉意。 “阿叔……好俊!”赵曦被放在椅子上,晃着两条小胖腿,喜滋滋的看着对面的男人。 楚月尴尬的厉害,所幸赵义与长子换了衣裳出来。 赵寒上前,先是与肖萍见了一礼,“见过肖阿叔。” 说罢,又微微侧身,再次拱手躬身道:“晚辈赵寒,见过祝阿叔。” 少年郎身量比澄哥儿高了一截,也结实许多,脸上的稚感已然褪去,逐渐分明的棱角显现出了锐气。 “三日后是犬子的冠礼,祝大人若是得闲,可带夫人与令郎一同来观。”赵义邀请道,又补了一句,“不必带什么礼,人来便好。” 对后面那句,祝煊不置可否,只是疑惑,“寒哥儿年几何?” “束发之年,只是蜀地不比京城,这里各族多是束发时便行冠礼,孩子苦呀,可肆意胡闹的也就那几年光景。”肖萍与他解惑,“寒哥儿与赵义学武,也要入军营了。” 祝煊略一挑眉,随即颔首。 用过早饭,祝煊换掉了那沾了口水的衣衫,随着肖萍东奔西跑,时常立于众人身后,静得仿若不在,瞧着他大事小事都亲力亲为,也算是知晓了为何这一日日的总不见他人影。 两人一道回府,祝煊径直往后院儿去,桌上饭菜已然摆好,只等他了。 “父亲总算回来了。”祝允澄似是抱怨一般小声嘟囔道。 沈兰溪懒懒的掀起眼皮瞧来,上下扫一眼,顿时炸了。 “狗东西!” 祝煊眼皮一跳,还未开口,胸前的衣裳已经被一把扯住,那炮仗连推带搡的赶他,“出去!别脏了我的地儿!” 祝允澄瞪圆了眼睛,一时反应不及,只瞧见自己父亲被推出了门外,还颇为狼狈的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祝煊脑子嗡嗡的,赶忙抓住她的手,“怎么了这是?” 这人脸上的怒气不是假的,恨不得燃成一团火把他烧个干净才好。 “我先前便与你说过,出去寻花问柳,就别再进我的门儿!看来那日你没听进去,那我今日也换一句,往前种种都作罢,明日你我就去官府拿和离文契,往后——” 话且没说完,沈兰溪就被拽进了一个怀抱,箍在腰间的手臂似铁一般,紧得她都有些疼,憋红了一双眼。 “寻花问柳?我寻哪家的花了?问哪家的柳了?”祝煊搂着那隐隐发抖的娇软身子,腮帮子紧绷,颇有些咬牙切齿,“不信我?那解了衣裳来检查,闻闻上面是不是你的味儿!” 男人气极,胡言乱语着糙话,又恨恨的在她臀上拍了下,一字一句的与她算账,“往前种种要作罢?去官府拿和离文契?知道的不少,还想作甚?” 沈兰溪被他拍了两下,不止红了眼,更是红了脸,气急败坏的叫嚷:“祝煊!你家暴我!” 祝煊被这声儿喊得只觉脑袋要炸了,胸口起伏几下,掐着那细腰避开被风吹得飘入廊下的雨丝。 “你休想蒙我!你这身上穿着谁的衣裳能说得清?”沈兰溪被他压在窗前,气势丝毫不减,“我不止知道和离文契,我还知道分家产!你如今的钱财都在我手里,我——” 祝煊被她左一句和离右一句和离,刺激得额角的青筋直跳,也变得口不择言,“你怎的不说分遗产呢!” 沈兰溪张了张嘴,却是没出声,整个人似是被雷劈了似的愣住,下一瞬,眼泪啪嗒啪嗒的滚落,滑了满脸。 话出口,祝煊也觉得不妥,却是被她的反应吓得晃了神,抬手抹去那滚烫的泪,不觉结巴:“哭,哭什么?” 沈兰溪委屈的哭出了声,一把推开他,蹲下抱住了自己。 她没救了! 呜呜呜呜—— 这个混蛋都出轨了,她还是不希望他死! 风声雨声和着委屈呜咽声,祝煊心疼得红了眼眶,蹲下身子拍了拍她肩背,理智回笼,细细与她解释,“没有你说的寻花问柳,今日我随肖大人出去了,是以早上才没与你一同用早饭,今儿一整日都与他在一处,带着从赵将军处借来的人去通了河道,又跑了两个村寨……晌午饭是在街上吃的,肖大人请我吃的拌面,不怎么好吃……” 他细细碎碎的说着,全然没了逻辑,只落在她背上的手一下下的帮她顺气,安抚似的哄她。 哭声变成了抽噎声,一双兔子眼睛慢吞吞的从手臂间冒出来,嗓音细软带着哭腔,“那你还吃……我晌午还等你吃饭,都没等到……你回来还换了一身旁人的衣裳,上面还香香的……混蛋……” 祝煊眼皮一跳,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无语了一瞬,又忍不住轻笑,“这衣裳是赵将军的,早上去他府上,他家孩子的口水沾到了我衣衫上,赵夫人过意不去,便让人拿了一套干净的来给我换,后日他家长子行冠礼,你我一同去,届时你一问便可知。至于晌午,对不住,阿年今儿驾车,也没工夫回来说一声,让你平白等了,饿了吗,进屋吃饭?” 沈兰溪收回视线,抱着膝盖一副可怜模样,不时地抽噎一下,不想吭声。 倒不是不信祝煊这话,而是觉得有些丢人,更是害怕。 今日这事虽是一场闹剧,但她的反应却不如先前设想的那般洒脱,会难过,会控制不住的哭。 如果她不快乐了,该怎么办? “啊!”沈兰溪惊呼一声,两只手臂自发的缠上了男人的脖颈。 祝煊抱稚童一般,托着她的臀腿将人抱起,让她坐在他的手臂上,仰望着那双哭红的眼,认真道:“别胡思乱想,不会有那些糟心事,你要知道,你我相比,你才是那个最让人喜欢的。” 一旦辜负,此生都不会再有。 他的眉眼太过认真,沈兰溪心跳抢了拍,瞬间乱了,晃了神,软了腰,细腿儿晃了晃,哼道:“你放我下来。” 吵闹过后,饭桌上甚是寂静。 祝允澄悄没声儿的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惆怅的紧。 忽的,他碗里多了一块腊肉,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好好吃饭,别操心。”沈兰溪嗓音还带着些沙哑。 祝允澄‘哦’了声,心下安心了不少,礼尚往来似的给她舀了碗汤喝。 翌日,用过早饭,祝允澄便背着书袋像往常一般出了门,往身后瞧瞧,空无一人,脚步一转,拐进了隔壁院子。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咕咕!咕咕咕!” “谁家养的鸡跑咱们院子里了吗?”肖萍咬着油饼疑惑道。 唏哩呼噜喝粥的肖春廿瞬间竖起了耳朵, 三两下的把碗里的白粥一扫而空,胡乱的抹了嘴,拎起手边的书袋便跑, “阿爹阿娘, 我去上学了!” “慢点别跑!跟你爹一个样儿……” 肖春廿把他阿娘絮叨的话抛在身后, 跨过二道门,左右瞧过, 才发现那躲在影壁后的人, “澄哥儿!” 祝允澄立马几步蹦过去捂他嘴, “小声些!” 黑脸脑袋点了点,示意他松手。 “你不去学堂, 寻我做甚?”肖春廿依言,做贼似的小声问。 祝允澄没言语, 直至拽着他出了府, 拐过这条巷子才抛出一句:“我们今日别去学堂了。” 肖春廿瞬间瞪圆了一双眼,脑袋摇得跟他弟弟手里的拨浪鼓似的, “不行不行!要是被我阿爹知道, 我带你逃学去玩儿,一双腿都能给我打断了!” 继室难为 第77节 先前带着他玩儿过河塘, 这人险些栽进塘里,回家后他还被他阿爹揪着后脖领抽了几下呢。 “怂不怂?是我带你逃学, 要打也自是先打我,你怕甚?”祝允澄挺着腰板道。 “你不怕挨揍吗?”肖春廿皱了皱鼻子, 有些纠结。 “不怕!”祝允澄朗声道。 他父亲打人又不疼…… 肖春廿委实不经劝,鼓了鼓脸, 拍板道:“成!你是想上树掏鸟去, 还是下河摸鱼?” 祝允澄松了口气, 却是没答他这话,“先去学堂与先生告假,一刻钟后在凉茶铺子见。” “啊?” 还能这样? 祝允澄还是头一回来肖春廿读书的学堂,问了人才寻到山长,“……我是他阿弟,他今早身子难受,父母在家中照料,我顺道来替他与您告假,还劳累您与我阿兄的讲学先生说一声。” 言辞恳切,语气真诚,山长信了十成十,打发他速速去上学。 祝允澄行礼谢过,颠颠儿的背着书袋直奔约好的凉茶铺子,肖春廿已然在那儿等着了。 “如何?” “妥了!”肖春廿自信道。 祝允澄安了心,“今日不掏鸟也不摸鱼,我们去练武吧!不然我先前与大舅学的那些也要荒废了。” “啊?可是我不会啊。”一张黑脸上尽是懵逼。 祝允澄神色也顿住,心里却是啪啪啪的鼓掌,他就知道! “有法子了!”肖春廿紧接着又出声,“赵伯父家的寒哥儿会武,我带你去找他练!” 风风火火的人,却是没瞧见那白面小孩儿脸上得逞的笑。 逃学的两人从城东跑去城西时,早已日上三竿了。 门口的小厮瞧见来人,行礼后把两人领去了练武场。 肖春廿拉着祝允澄朝那瘦高的背影冲了过去,扬声喊:“寒哥儿!”不等跑近,腿上忽的多了两个秤砣,生生止了步子。 “曦姐儿,你是女娃,我是外男,你不能这般抱我的腿。”肖春廿不厌其烦的道,弯腰把那肉秤砣抱起。 祝允澄的视线在这两个小孩儿脸上扫过,没瞧见口水,心情有些复杂。 赵寒闻声回头,额头上布着汗,视线掠过肖春廿,落在他身旁的小郎君身上。 约莫十岁的年纪,一身雨后天晴的锦缎,愈发衬得那张脸俊俏白皙,像是曦姐儿方才硬塞给他的鸡蛋白,微垂着眼,瞧着他腿边仰着脑袋的越哥儿。 被打量的人忽的抬眼,与那几步远的人猝然对上视线。 “寒哥儿你快来,曦姐儿好重啊!”肖春廿不堪重负的叫嚷。 赵寒这才惊醒了一般,仓惶回神,把手里的弯刀放置在架子上,大步朝他们走来,“今儿怎的过来了,不去学堂?” 不待他答,又问:“这位小郎君是?” “祝家祝允澄,见过赵家阿兄。”祝允澄行礼道。 虽是年幼,但规矩极好,可窥见他家族教养,赵寒也拱手回了一礼,道:“我叫赵寒,尚未取字。” “明儿就有了”,肖春廿咋呼道,忙不迭的把手里的小胖妞要甩给他。 赵曦虽小,但也极有规矩,阿兄身上出了汗,臭臭的,才不给他抱,小胖身子直缩着躲开他的手。 赵寒:“……” “这个……漂亮哥哥抱~” 奶声奶气,两个莲藕似的嫩胳膊伸向祝允澄张开,区别对待的明显,丝毫不考虑自家兄长的心情。 赵寒气得咬牙,在那小肉屁股上呼了一巴掌,托着她的腋窝把人放到了地上,“多大了还要人抱,自己站着。” 赵曦哼了一声,扭着小胖身子转身就抱住了祝允澄的腿,仰着脑袋,眼睛眨巴着瞧他。 祝允澄想到自己的目的,扒开那两只小肉手,蹲下身与之平视,认真的问:“你会流口水吗?” 话音刚落,那肉乎乎的嘴微张,嘴角一道口水滴到了那烟粉的漂亮小花衣裳上,小孩儿咧嘴一笑,立马扑进了他怀里,“哥哥……好看!” 哦—— 那昨日父亲说的话就是真的了! 祝允澄懵懵的想,一颗心顿时踏实了。 赵寒瞧他神色,顿觉冒犯,赶紧的把那粘人孩子从人家怀里扒拉出来,“对不住,家妹被宠惯得有些不听话。” 心情松快,祝允澄抬头,笑出了一口小白牙,“无碍,她还小,自是听不懂道理,长大些再教也无妨。” 话音刚落,只见那原本乖乖站在一旁的小郎君也扑了上来,搂着祝允澄的脖子,笑得眯了眼,“越哥儿也还小哦~” 这孩子似是聪明得成了精,肖春廿愣了一瞬后笑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哎,寒哥儿,你弟弟当真听不懂话?” 赵寒脸黑如砚池,一把拍开他的爪子,“喊我阿兄!” 都是熊孩子! “我父亲昨日抱了曦姐儿?还被沾了口水后换了衣裳?”祝允澄瞧着那张黑脸问道。 赵寒点头,有些无语,“曦姐儿瞧见长得好看的就会流口水,昨日弄脏了祝大人的衣衫,阿娘便让人拿了一套干净的来给他换。” 得了这话,祝允澄一颗心踏踏实实的了,便听到他问:“祝大人的衣裳昨日让人洗了,下着雨,约莫还没干。” “不急不急!我也不是来拿衣裳的!”祝允澄赶忙道。 若是他拿回去了,他父亲不就知道他今日逃学了嘛! 听得这话,肖春廿这才想起两人来这儿的缘由,嚷嚷道:“寒哥儿,澄哥儿来是想与你练武,你俩快比试比试!不过,你要下手轻些,可莫要打伤他!” 探得了原委,祝允澄本想拒绝这事,听得那后面一句,顿时冒出了嚣张气焰,“谁伤谁还未可知呢,你休要长他人气焰灭我的威风!” 受不得激。 赵寒听得扯唇笑,拱手道:“在下赵寒,今日便领教一下祝郎君的威风。” 他亦然。 祝允澄骄傲的哼了一声,抛下两个小孩儿,跑过去挑选武器了。 他略过长枪弯刀,往那锃亮的大刀上摸,抬了下,没动静,有点丢人,爪子装作无事发生,无缝衔接的伸向它旁边的一柄软剑,银色剑柄,上面刻着花纹,与旁边那五大三粗的家伙一比,显得异常秀气。 “诶——”肖春廿一带二的过来,瞧见他的动作,慌忙开口。 “挑好了?”赵寒过去,在祝允澄身旁站定。 “嗯,你用什么?”祝允澄手握软剑,侧头问。 无论他拿什么,他都要给他打趴下! “这个。”肖春廿挑了他方才没拿动的大刀。 祝允澄:“……” 他果然瞧见了!! “澄哥儿!小心点!这厮手黑的很!”肖春廿在一旁摇旗呐喊也闭不上嘴。 他与赵寒相识许多年了,这人不论是读书还是习武都学得很好,反观他,学堂不放假,他都得给自己放两天来玩,时常被他爹娘追着混合双打,虽多是赵寒救的他,但谁让他恩将仇报,就想看他吃瘪的样子呢~ 场上刀光剑影,不知觉得又开始飘细雨了,那俩小孩儿已经手牵手的躲去了廊下,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俩人打。 “哥哥厉害……漂亮哥哥打!”赵曦边喊边手舞足蹈的动,一双眼睛亮堂堂的。 “笨,是哥哥打漂亮哥哥。”赵越纠正道。 赵曦立马鼓起了一张小脸儿,“不!漂亮哥哥打!哥哥不打!” 这边争执不休,那边也是。 祝允澄手里的软剑灵活,却是被那一次次劈下来的大刀震得手臂发麻,越来越力不从心。 这人年纪不大,力气倒是不小…… 只腹诽了一句,咣的一声,他右手再次麻得发疼,眼瞧着手里的软剑就要飞了,却是…… 那大刀脱了手…… “咦?”祝允澄瞧着那飞出去的大刀傻了眼。 “哇哇哇!澄哥儿果真厉害!”肖春廿飞奔了过来,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笑得浑若自己赢了一般开心。 “哇!漂酿哥哥!”小迷妹赵曦兴奋得两颊红红,扯着小哥哥直蹦跶。 “嘿嘿嘿!寒哥儿,输了吧!”肖春廿笑得幸灾乐祸的,黑堂堂的脸显得那一口牙愈发的白。 赵寒瞥他一眼,道:“去把刀给我捡回来。” 肖春廿看得欢喜,也乐得给他跑腿儿,颠颠儿的过去捡刀了。 “你……怎的脱了手?”祝允澄不解的问。 赵曦揉了下腰,道:“前些日子扭了腰,还没好透。” “诶,你都要娶婆娘了,怎能腰不好呢?”肖春廿扛着大刀回来,闻言立马嚷嚷。 赵曦眉心一跳,气得一巴掌拍他脑门儿上,“你又知道!成日不好好读书,看得些什么!明日我就与肖阿叔说!” “我错了错了!”肖大郎能屈能伸。 祝允澄眨了下眼睛,没懂那两者之间的关系,只是惊讶:“赵阿兄都要娶妻了?” 明明还与他一般未及弱冠啊! “没有的事,听他胡言。”赵寒道。 “他倒是想娶,只那卖豆腐的阿姊不嫁给他!”肖春廿立马接话,笑得有些娇羞,“那阿姊说,她不喜欢舞刀弄枪的,喜欢我这样读书的,还说等我长大便嫁给我做娘子~~” 喔~ 祝允澄听得双眼发亮,等他回去要讲给沈兰溪听,她定然喜欢! 赵寒翻了个白眼,也拆他的台,“那时少不更事,只喜欢那阿姊酿的豆腐才说了那样一句,你要逢人都讲一次吗?况且,那阿姊说喜欢你这样的,也不过是因你太能吃了,她赚银子,才想你时常来。” “呸!”很实的一声。 继室难为 第78节 祝允澄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避免被捎带上。 而被呸个正着的人顿时黑了脸。 “肖!春!廿!”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嘴欠的人挨了一顿揍, 委委屈屈的跟着祝允澄去街上买小食了。 比起昨日肖萍请祝煊吃的面,祝小郎君就阔气许多了,荷包里前几日刚发的例银沉甸甸, 最是东逛西玩儿的好时候。 直至日暮时, 两人才意犹未尽的抱着好吃的各回各家。 甫一进院儿, 祝允澄脚步瞬时顿住,呆呆的看着廊下那长条木凳与立在旁边的执杖人。 门口的绿娆瞧他一眼, 立时上前叩门, “禀郎君, 小郎君回来了。” 门被从里面拉开,一颗脑袋冒了出来, 黑发间的步摇晃了晃。 “进来。”沈兰溪招手道。 祝允澄头皮发麻,小步往前挪了挪, 以唇形问:“父亲在屋里?” 没等到回答, 那扇镂空花格的木门被敞了开来,露出里面面若寒霜的人。 “父, 父亲!”祝允澄立马挪开视线, 垂首行礼道。 祝煊薄唇轻抿,扫了眼他满怀的吃食, “刚放学?” 语气与往常无异,祝允澄眼珠子转了转, 也不知他知道了多少,屏着声没有答。 “说话!”祝煊厉声呵斥道。 这一嗓子, 祝允澄心里所有的侥幸都散得一干二净了。 “不是”,祝允澄抿了抿唇, 终是坦白道:“我今日没去学堂。” 沈兰溪被祝煊扯着手腕站在他身后, 闻言松了口气。 没说谎, 可以从宽处理吧? “自去长凳上趴好,行杖二十。”祝煊语气似是结了冰一般,冷的吓人。 沈兰溪也被吓了一跳,脸上的神色顿时落下,嗫喏的唤他,“祝煊……” “你不必为他求情,事情既是做了,便要自个儿担着。”祝二郎铁血无情道。 祝允澄瞧出了他脸上的坚定,把手里的东西放置一旁,挪步去长凳上趴好,“祝家不肖子孙祝允澄,今日逃学,请行家法。” “打。” 厚重的木杖与皮肉相撞,一声声的甚是沉闷。 沈兰溪听得心惊肉跳,只觉得那木杖打在了她自己身上一般,克制不住的发抖。 祝煊攥着她两只手腕,侧头瞧她白了的脸,有些无奈,“怕成这样?” 一瞬间,不知道哪里来的委屈浮上心头,沈兰溪红了眼眶,努力憋着不让泪落下,“□□!霸道!都不听人解释,只会行家法!” 她骂一句,便抬脚踹他一下。 祝煊青竹色的衣摆上落了灰白的鞋印,却是没拦她。 挨打的人没吭声,旁观者却是红了眼。 二十杖打完,祝允澄趴在长凳上没动,整个下身都似是被人拦腰斩断了一般的疼,额上冒出了虚汗,紧咬牙关,看着他父亲一步步的走进。 “为何要逃学?”祝煊如是问。 祝允澄没答,只是垂着眼皮道:“儿子知错了。” “从前觉得对你管教太严,近日松懈了些,但如此瞧来,似是我错了,今日罚过,之后每晚,除却先生布置的课业,我会另给你布置,若是学有退步,过年时我让人送你回京,年后也不必再来了。” 祝煊说罢,转身就走。 趴在长凳上的人,棍棒加身时一声不吭,听得这番话却是掉了金豆子,泪眼模糊,强压着嗓子才没哭出声。 沈兰溪与祝煊擦身走过,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吩咐阿年把那疼得起不了身的小孩儿背去屋里。 “慢着些,别碰到他伤处。”沈兰溪跟在身侧,忍不住的念叨。 屋里,祝允澄瘪着嘴泣不成声,觉得丢脸,又扯了被子把自己胡乱卷着。 沈兰溪立于一旁,站了片刻,俯身把白玉瓷瓶的药膏放在他枕边,“你伤处我不便看,我让阿年候在门外了,一会儿收拾好自己,唤他给你上药。” 她说罢,抬脚往外走。 那被子团里传出一道闷声,“母亲……” “嗯?”沈兰溪驻足,回头瞧他,依然没看见人。 “我带回来的吃的,很好吃”,话音稍顿,又小声补了一句,“都给你。” “知道了,好生养着,我让人炖了汤,一会儿给你端来。”沈兰溪心口软得厉害,叠步出了屋子,让阿年进去给他上药。 廊下的长凳与木杖已经撤了,那些被祝允澄放在一旁的吃食也不见了。 沈兰溪愣了一下,唤来绿娆。 绿娆指了指正房,小声与她耳语:“郎君方才拿进去了。” 沈兰溪心里哼了一声,道:“寻个大夫来给澄哥儿瞧瞧。” “是,娘子。” 沈兰溪进了屋里,似是没瞧见那坐在一旁看书的人,径直拆开桌上的小食开始吃。 看书的人没抬头,边翻了一页边道:“凉了。” 沈兰溪充耳不闻,方才做了哑,现在又装聋。 心口堵得厉害,什么都不想理会。 虽是祝煊教育自己儿子,她不便插手,但这种铁血的教训方式她不能苟同。 她是阿婆带大的,也有调皮顽劣的时候,阿婆虽是生气,但从未动手打过她,只每次都吓唬她,若是再不听话,便让城里的妈妈来接她,直至她去世,这话才成了真。 是以,她不能理解祝煊这种冷情的教训。 一口凉糕还未送进嘴里,被人捏住腕子夺了去,沈兰溪抬头,看他神色自若的把凉糕送进自己嘴里才道:“澄哥儿说,不给你吃。” 祝煊略一挑眉,眼里神色变了变。 沈兰溪哼了声,捏了个香喷喷的煎饺扔进嘴里,素的,但味道不错。 “他伤得如何?”祝煊问。 沈兰溪心里赌气,不会好好说话,“怎么?若是没伤筋动骨,你还要扯着他出来再重新杖责一次吗?” 祝煊在她身旁坐下,语气认真道:“他年幼,所以教之要严,不然日后撑不起门楣,还恐胆大妄为酿成大祸,犯了家法便要罚——” 话没说完,便被沈兰溪气冲冲的打断,“祝家家法里没有逃学杖责二十!” 说罢,她又气道:“这惩罚重不重你自己心里清楚,他是做错了事,但缘由你尚且没有问清楚,便这般武断的把人打得站不起身,实在过分!” “他认了罚。”祝煊道。 沈兰溪一口气憋在喉咙口,“你说一不二,他认与不认又有何用?再者,他那是认错!” “有何区别?”祝煊皱眉道。 “禀娘子,大夫来了。”绿娆在门口道。 沈兰溪勉强压下一腔怒火,指着祝煊道:“你去。” 祝煊也不推脱,起身出了屋子。 大夫看过伤处,侧身道:“没见血,肿了,孩子年幼,易发高热,让守夜的人注意些,若是发了热,用帕子敷一下,无需服药。” “多谢您。”祝煊颔首应下。 绿娆眼观鼻鼻观心的给了诊费,将大夫送了出去。 屋里两人谁都没出声,祝允澄趴在床上,耷拉着眼皮,身后疼得脑子都闷闷的。 祝煊扫了他一眼,只叮嘱一句,“好生歇息”,便抬脚出了门。 祝允澄瞬间鼻子一酸,喉咙翻滚了几下,压着哭腔问:“父亲……” 行至门口的人停下脚步,却是没回头。 “你……会不会不要我了?” 祝煊回头,床上的小孩儿长大了许多,却也不安了许多。 他折返回床边,耐心道:“为何这般问?” 祝允澄偷悄悄用袖子抹掉从眼眶滚落的泪珠子,没与他对视,只是闷闷道:“我总是做错,读书也不好……” “你母亲说,我方才不该不分缘由的罚你,若是重来一次,你今日还会逃学吗?”祝煊问。 祝允澄抿了抿唇,还是老实的点了头。 “我也还是会罚你。”祝煊也坦然,“罚你,是因你做错了事,同样也是在教导你,每人心中都有一杆秤,在掂量孰重孰轻,是否值得,你不愿告诉我今日你逃学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那在我心里,上学这事自是比不知道的那件事重要,与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你是我的儿子,是祝家曾孙,会被家人好好教导,永远不会被丢弃,所以,不必害怕。” 祝允澄听得热泪盈眶,却还是问,“你会永远待母亲这般好,不会有旁人吗?” “会。” 他允了诺,祝允澄信了,小声又亲近道:“父亲,我伤口疼……” 祝煊掀开他身上的锦被,挖了药膏仔细为他上药。 “父亲,你是怎么知晓我今日逃学的?”缓过了劲儿,祝允澄思绪又活泛了起来,好奇道。 “午后,你的授课先生来了府里,说是听你兄长告假,说你跌进河里摔伤了,甚是严重,今日不能来读书了,便来探望一二,我这为父的,也想知道你何时摔进了河里,又是伤了何处?”祝煊幽幽道。 这就是肖春廿说的妥了? 二傻子告假也不会,说那么些做甚?! 继室难为 第79节 祝允澄腹诽一句,心里打定主意,再也不与他一同干坏事啦! “父亲……” “嗯?”祝煊应得漫不经心。 “你与母亲给我生个弟弟妹妹吧!” 祝煊眼角眉梢荡了荡,含糊一句,“再说吧。” 这事与他说有何用,那小娘子不愿意生孩子啊。 上过药,祝煊离了他的屋子,回去净手。 刚要开门,那扇门自里面打开来,一只枕头扔到了他怀里。 这是…… “不愿瞧见你,郎君还是回你自己屋子睡觉吧!” 祝煊:“……”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祝煊无奈的叹口气, 抱着枕头敲门,温声软语道:“别闹,我哪里有屋子?只有与你这一间。” 廊下守着的两个女婢捂着嘴小声的笑。 这话显然是哄人的, 沈兰溪方才的气焰顿时散了大半, 靠着门弯了唇, 却是道:“那就去与澄哥儿一处睡,左右是你打伤的人, 也该你照料着。” 小算盘打得叮当响, 祝煊在门外都听见了, 顿时明白了她闹这一出的缘由,唇角勾起, 脸凑近那关着的门扉,低声语:“澄哥儿让我来给他添个弟弟妹妹。” 不等话音落下, 两人之间的那扇门瞬间被拉了开来, 女子含羞带怒,视线扫过廊下明显看戏的两人, 伸手扯着面前郎君的衣领把人拽进了屋里。 “澄哥儿当真如此说?”沈兰溪紧盯着他面上神色。 祝煊含笑点头, 难得见她这般模样,不可自控的揶揄一句, “知羞了?” 羞人的不是那句话,而是说那句话的人, 沈兰溪腹诽一句,转而问:“澄哥儿可说了为何逃学?” “并未。”祝煊说着叹息一声, “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 沈兰溪连忙赞同的点点头, “都舍得给我买这么些好吃的了!” 祝煊无语一瞬, 又絮叨叮嘱, “都凉了,让人热热再吃。” 莫说是如今六月天儿,就是这些小食,有些本就是凉着吃的。 沈兰溪翻了个白眼儿,不欲与这个土包子多分辩。 翌日天阴着,雨倒是停了,赵府门外马车停了一排。 祝煊来得不算早,率先下了马车,朝那拖着裙摆弯腰的小娘子伸手。 他接替了绿娆的差事,沈兰溪神色自若的把手搭在他掌中,借力踩着脚凳下来,稳稳当当。 祝煊刚要松手,却是被那柔若无骨的爪子缠上了。 与他飘过来的视线对上,沈兰溪露齿一笑,微凉的手指从他手腕蹭进了他的衣袖,轻轻的滑过了那凸起的筋脉,刚想使坏的作弄一下这一副正经模样的小郎君,身后传来一道打趣的声儿。 “不想祝大人与祝夫人竟如此恩爱,着实羡煞旁人啊。” 沈兰溪鼓了鼓脸,挂上温柔端庄的笑,与祝煊一同转身,掩在袖子里贪图男色的手刚要悄悄伸出来,却是被人捉住了握在手里揉捏把玩。 “家有贤妻,自是恩爱,几位今日既是知晓了,日后还请高抬贵手,那些个吃酒逗乐的地儿,便不要来唤我了。”祝煊面含温笑道。 川渝之地,势力盘根错节,就肖萍事事亲力亲为便可看出,这几个行商者,还有那些零零散散的七村八寨的族长,都不是容易对付的。 他这话说得客气,那几人哂笑一声,眼里冒出些精光,瞧向沈兰溪的视线满是揶揄。 “祝夫人驭夫有术啊!” 沈兰溪瞧那人一眼,只觉得丢脸,憋了又憋,还是没忍住道:“相比起我,川娘子们才是好手段,家里的郎君哪个不是被治得服服帖帖的?倒是几位,能说出这种话来,不像是土生土长的川渝人。” 替主人家招待的肖夫人听得这话,几步上前来,有些相逢恨晚的接话:“沈妹子说的是,不说旁人,就说我家的那个,我让他抓鸡,他就不敢撵鸭,咱们这儿的郎君,都是顶顶疼自家婆娘的,若谁不是这般,就自个儿回家跪在列祖列宗面前自行悔过吧。” 这话说得强势,噼里啪啦的没个让人插嘴的空,几人面色讪讪的对视一眼,转眼一瞧,好家伙,那位从京城放出来的大人听得津津有味。 “……” 白仙来怼了个神清气爽,带着沈兰溪往里面走,“还是你家的澄哥儿教的好,我家那混小子,今儿一早用过饭,便赖着要来吃席,死活不去学堂,还说若是非要逼他,那他就自己去与先生告假。” 她说着哼笑一声,“这话说得,缺失多年的脑子,今儿总算是找回来了些,他爹也就不拦着了,说是让他来蹭蹭寒哥儿的喜气。” 沈兰溪:“……” 果真是亲娘啊! “白阿姊把春哥儿也教的好,那孩子一副热心肠,性子也好,若不是他,澄哥儿哪能这般快的适应呢。”沈兰溪端着长辈架势,不吝夸赞那咋咋呼呼的黑脸小子。 白仙来听得开怀,笑得爽朗,“阿妹说的是!” 毫不推辞的应下,她又道:“今日来得宾客不少,楚嫂嫂分身乏术,难免有不周之处,不过你也莫怕,跟着我便是,阿姊不会让人欺负了你去。” 沈兰溪眉梢动了下,笑得愈发甜,“那就多谢白阿姊了。” 两人亲密的行在前面,祝煊与那说不来话的三人跟在后面,一副冷月青松不可攀的模样。 几人行至厅堂时,里面已然又许多人坐着等观礼了。 肖春廿瞧见妆扮得珠光宝气的沈兰溪时,立马跳出来寻祝允澄,没瞧见人,搔了搔脑袋道:“咦!澄哥儿没来?” 沈兰溪对上一双真挚眼,有些张不开口,视线转向了那始作俑者。 祝煊不会扯谎,道:“他做了错事受了罚,今儿在家里养着呢。” 肖春廿瞬间瞪圆了眼,后背窜起一股冷寒来,默不作声的挪着步子走开了。 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求助旁人。 赵寒听得他一番说辞,顿时一脚蹬了过去,“蠢蛋!” 肖春廿被骂得不服气,“怎么就蠢了?!说不准祝阿叔说的不是澄哥儿逃学这事呢!” “再说了,告假不就是这么告的吗!” 赵寒与他勾了勾手指,“你过来我与你说。” 刚被踹了一脚,肖春廿才不会送过去给他踢呢,“不与你说了,祝阿叔说他在家里养着,那定是很疼的,我一会儿吃了席就去看他,顺便给他带些。” 赵寒抿了抿唇,吐出一句,“我也去。” “你也想与澄哥儿兄弟情深?”肖春廿顿时生了危机感,想起昨日自己蹭吃蹭喝还蹭打包,声音都急切了许多,“不行!澄哥儿与我最要好!” 赵寒翻了个白眼儿,转身就走。 那小孩儿最喜欢谁,可不是他这样急吼吼的说一句就能作数的。 到了时辰,众人聚在厅堂观礼,赵寒换了一身靛蓝衣袍,受冠礼,得祝词,最后被自己的父亲赐表字——如松。 沈兰溪见过兄长沈青山的冠礼,没有大摆筵席,只本家和亲近的几家人聚齐,礼仪比今日赵寒的要繁琐许多,但是今日,她从这个如山一般的将军身上看见了身为父亲的复杂感受。 盼他越过重山成为男人,也盼他平安。 “……从武者,要用生命守护我们的城池、百姓,功名俸禄是对浴血沙场的将士的嘉奖,为父今日为你表字如松,是想你能无愧于心的立于天地间,如冬日松柏,不惧严寒。” “儿子定当铭记于心,不敢愧对父亲教诲。”赵寒说罢,俯首行了一个大礼。 这般肃穆庄重,沈兰溪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肃然起敬,忍不住的凑到祝煊耳边小声问:“郎君,澄哥儿的表字你想好了吗?” 祝煊:“……还未。” 这般说,倒是显得他这个当父亲的对自家孩子不上心一般,他又低声补了一句,“还有好些年呢。” 沈二娘很有大局观,义正言辞道:“未雨绸缪。” 那双眼里满是志得意满的笑,祝煊偏不让她如意,凑近她耳畔,低声道:“娘子说得甚是,你我孩子的名儿,为夫已经起好了。” 沈兰溪:“?!” 晴天霹雳也不外如是啊! 她脚步挪了又挪,凑到了肖夫人身边,不搭理那个与她要孩子的人了。 只是,视线却是不由得瞧向了赵夫人牵着的两个小肉团子身上。 白雪似的脸蛋儿,笑起来时,脸上的肉肉你挤我我挤你的,是有些可爱。 若是…… “礼成。” 两个字打断了沈兰溪的思绪,一扭头,却是瞧见那人揶揄的瞧她,目光如星光般柔和。 沈兰溪霎时红了脸,刚想扭头当作没瞧见,祝煊已经走了过来。 “那个小娘子”,他冲那个两岁的小女孩儿抬了下下巴,换得那小孩儿咯咯咯的捂嘴笑。 沈兰溪竖起了耳朵,等得了他下半句话。 “就是你日前争风吃醋的人。”祝煊悠悠道。 “……” 沈兰溪骄矜的哼了一声,偏不落入他话里的圈套,状似评价道:“模样委实不错,难怪郎君不抱自己家里的孩子,转身去抱人家的。” “若是有一个如娘子这般喜人的小女郎,为夫定当日日哄着抱。”祝煊顺坡爬。 “祝二郎,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吧!”沈兰溪气势颇凶的道,“还推诿说那话是澄哥儿说的,哼!” 祝煊笑得无奈,“这话还能骗你?” 沈兰溪扬起骄傲的小下巴,一副看透了男人本性的模样,“谁知道嘞,往日没骗我,谁知今日会不会骗我?今日没骗我,又有谁知你来日会不会骗我?男人啊,噫~” 那副甚是嫌弃的模样,惹得祝煊有些手痒痒。 “你们夫妇二人说甚呢?”白仙来拍了下沈兰溪的肩,“走吧,去吃席。” 不知怎么弄的,席上男女未分桌,关系亲近的凑在了一起坐着。 沈兰溪右手边是白仙来,左手边是祝煊,川味飘香,甚是合她口味,除却赵将军携子来敬了一杯酒,她手里的筷子一直没放下,大快朵颐吃得甚是尽兴。 继室难为 第80节 “这般能吃辣,倒像是我们川妹子嘞。”白仙来热情的给她夹了一筷子麻辣兔头。 沈兰溪无甚反应,抿唇一笑。 祝煊视线扫过她碗里的兔头,握着筷子的手僵住了。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从前只觉得她喜欢食辣, 如今听得肖夫人一句话,祝煊这才意识到,沈兰溪的口味与蜀地的人一般。 一盘子麻辣兔头被她吃掉半数, 桌上的腊肠腊肉也被她重点照顾, 麻婆豆腐一勺接着一勺, 甚至爱汤圆胜过饺子…… 忽的,他的手臂被碰了一下, 那面容明媚的小娘子舀了勺滑蛋给他。 “吃吧, 这个不辣。”沈兰溪体贴道。 对面的小孩儿却是眼巴巴的盯着那滑蛋险些哭了。 祝煊扫过她吃得红艳艳的唇, 垂头吃着她替他与小孩儿抢来得滑蛋,那些个疑问也尽数咽掉了。 水至清则无鱼, 她不愿说的,他又何必深究? 夜里, 沈兰溪且窝在榻上看书, 就被如狼似虎的男人打横抱去了床上。 “夜深了,该安置了。”祝煊一本正经道。 沈兰溪的手不规矩, 最是喜欢惹他。 寝被铺好, 男人反客为主,把那不安分的压在了床上, 清凉的纱衣没脱,却是把里面的小衣扯掉了, 惹人羞臊的紧。 沈兰溪双手环胸,羞得抬脚蹬他, “禽兽啊你!” 祝煊顺势扣住她踹过来的脚,一寸寸的往上, 眉梢轻扬, 笑得有些坏, 薄唇含住她的耳珠,似是呢喃般耳语,“禽兽……也成啊。” 沈兰溪趴伏着,薄衫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晃荡,里面的却是被褪了个干净,以最原始的方式被猎者吃干抹净了。 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她累极,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却是被人翻过了身来。 “澄哥儿还缺个弟弟,我们努力些?”不知餍足的男人咬着她的嘴巴道,似是在品尝这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滚啊……” 沈兰溪像是一只被煮熟的大虾,红彤彤的,让人摆来弄去的吃了个遍。 睡着时已不知几时,她只记得他用帕子给她擦拭时的清爽舒服。 六月风吹过,迎来七月,淅淅沥沥的不见天晴。 田地里的鱼活蹦乱跳,肖萍却是险些愁白了头。 “眼见这茬水稻到了收成时,这雨若是再下下去,风吹雨打的,收成哪还能好?” 祝煊坐于桌案后,把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听他一而再的重复这话。 几日前肖萍又去拜访了那位老先生,这时节的黄梅雨且还没完呢,这人也算是做到了‘身居其位,忧国忧民’,心里装着百姓,愁的夜不能寐,茶饭不思。 “没有对策?”祝煊手捧清茶问。 肖萍苦笑着摇摇头,“最坏的打算便是冒雨抢收,总不能让那些稻米烂在地里,再者,这茬收了,还得再种,若是误了农时,秋日里的收成也悬,夏税秋税,能脱一层皮,百姓可都等着这收成换银子呢。” 本朝苛捐杂税虽是比先朝轻省了些许,但于百姓依旧沉重,四时有节,而人却无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辛苦操劳,活得却依旧艰难,这贫瘠之地分毫未有好转。 肖萍牛嚼牡丹似的一口干了那茶,一股温热从喉咙传至肚子,整个人都舒坦了不少,与祝煊这个外来的介绍,“其实,咱们这儿已然很好了,一大片平原,只要用心打理着,老天再赏个脸,收成就差不了,成都府下辖的三十二个州,五十六个县,百十来个村寨,有十之六七的田地是在山上,坡上,土地贫瘠,收成自是不好,收税虽也顾及肥沃贫瘠,但好些个地儿,一年的收成都不够税收。” “那些住在山上的,村寨的,除却种田,还要做些零碎的事赚银子,都说川府举子少,但那能如何?百姓连肚子都填不饱,整日睁眼闭眼的都在琢磨着生计,哪有功夫和银钱去供养孩子读书?” 肖萍说着叹息一声,气得额头上的纹路都深了些,“只我那不肖子,生在蜜罐里却是浑然不觉,上蹿下跳的贪玩,读书一点都不用心。” 一壶茶,两个人,坐着聊聊闲,一天便过去了,日子委实太过清闲。 沈兰溪也不遑多让,吃吃好吃的,看看话本子,或是出门逛逛,都是有事情做的。 “成都府为何没有案件呢?”祝煊凝眉思索。 沈兰溪却是丝毫不意外这人坐了冷板凳,边往嘴里塞了块儿地瓜干,边翻看着书册,一心三用漫不经心的给他答疑。 “这边村村寨寨的,都有自己的规矩。就拿羌族来说,他们习惯住在半山腰上,若是发生山洪,便是肖大人去了也游说不动,只得等土司开口。” “除却安土重迁的想法,还有就是土司的权力。不管是哪个民族,还是哪家寨子,都会选德高望重之辈任土司,虽是没有朝廷授封,但他们隐形的权力比郎君与肖大人这般正儿八经授封过的要得人话语,寨子里的大事小事,都会有土司管理。” “就像郎君说的案件,多半是土司处理的,若是报了官,不是土司故意的,便是报官之人偷悄悄来得。” “是以,郎君要么清闲无事,要么手中案件利害关系必重。”沈兰溪翘着脚,得意的晃。 祝煊在她后翘的地儿轻拍了一记,道:“先前鉴定笔墨,现在又对川蜀之地的权势分析得这般清晰,你如何得知这些的?” 他模样认真的问,她却是玩世不恭的答,纤细的手指勾了下他的下颌,“小郎君少读些之乎者也的名家之言,多看着杂记,也能与我这般通晓。” 这话半真半假,真的是,她确实喜欢看杂记,假的是,不管是对蜀地之状如数家珍,还是鉴定笔墨的法子,都不是从那些杂记书册上学来的。 祝煊一把抓住她搔弄人的爪子,与她十指相扣,掌心相贴,“有娘子做后盾,为夫也可偷个懒了。” 沈兰溪翻了个白眼,故意道:“下次若是要问,就要付费咨询了,起始价为五两银子,逐次叠加。” 祝煊思索片刻,道:“再过几日便是我生辰了。” “……这么大年纪了还要过生辰?!不会被岁月催老吗?” 祝煊:“……” 他深吸口气,却还是忍不住辩驳,“……我今岁也不过二十有九。” 虽是这般说,祝煊早起去赚银子时,家里的两人还是偷悄悄准备了。 沈兰溪咬着汁水丰沛的桃子,坐在一旁偶尔动动嘴皮子,祝允澄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却也忙得不亦乐乎。 面团在他手里逐渐变得劲道,又听那人悠悠道:“可以了,搓成长条,与你食指和拇指圈起来那样粗。” 祝允澄甚是听话,两个指尖对着,瞧着那空心的圈只觉得任重而道远。 打工人生辰恰逢上班时,且祝煊在这儿也没有亲朋,故而,沈兰溪心安理得省了宴席之事,只带着祝允澄这个亲儿子亲自为他做一餐饭,也算是为他庆贺生辰了。 亲儿子搓着面团,忽的砸吧了下嘴,嘟囔一句:“我想吃酸菜汆白肉了。” 沈兰溪把手里啃得干净的桃核扔掉,毫不留情的打破他的念想,“没有酸菜。” “我家有啊!” 门外忽的探进一颗脑袋来,黝黑的脸笑得灿烂。 “兰姨,你要酸菜吗?拿个盆儿,我给你去我家捞,我阿娘去岁冬腌了好些,还没吃完呢,前些日子还说天热了要糟,送给人家都没人要。” 沈兰溪还没说话,祝允澄已经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看她了。 “让澄哥儿跟你一同去吧”,沈兰溪说了句,又与祝允澄道:“你祖母让人送来的桃子,去给春哥儿装些,拿回家尝尝。” “是,母亲。” 沈兰溪大方,祝允澄在自己小伙伴面前甚是得面儿,乐颠颠的便去了。 酸菜汆白肉,府里的人不会做,最后还是沈兰溪亲自掌勺,沾了一身油烟味儿,索性又炒了一道小炒肉,做了麻辣鱼和糖醋排骨。 祝允澄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直至嘴里被塞了一块儿排骨,酸甜的味道瞬间霸占味蕾,离家出走的神智才被拽回来。 “母亲,你好厉害啊!”小孩儿激动得脸颊红扑扑,尾音都因崇拜而打了两个弯儿。 沈兰溪轻哼一声,“端菜拿碗筷,这道酸菜汆白肉做得多,你分一半端去给春哥儿家。” 可不是多,旁的都是用碟子装菜,唯独这道却是用盆儿,也是肖夫人给他们装的酸菜多,沈兰溪又在里面搁了好多肉,满满的一盆。 祝允澄瞧了瞧,问:“母亲,饺子可以也送一点吗?” “你做的,你做主。”沈兰溪很是随性的丢下一句,转身回屋去了。 祝煊回来时,沈兰溪刚洗去一身油烟味,身上还泛着湿凉的水汽。 “怎么这个时辰沐浴?”祝煊问了句。 “父亲快来!今儿可是母亲亲自做的菜,甚是好吃!”漏嘴王兴奋的招呼道,一点儿神秘感都不给人留。 祝煊惊讶的瞧向沈兰溪,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沈兰溪勾他手指,“感动吗?” 祝煊轻笑一声,却是没言语,拉着她去坐,“辛苦娘子了。” 沈兰溪这才满意,指了桌上白胖的饺子,“这是你亲儿子包的,从和面到煮,一点都没有假他人之手,一道夸了吧。” 祝煊略一挑眉,不难瞧出是惊讶的,含蓄道:“做的不错。” 祝允澄立马红了脸,神色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小小声的嘟囔,“嗯呐~” 父亲夸他了诶~~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用过饭, 净了手,空了的碗盘被婢女撤了下去,绿娆端了几杯解腻的花茶来。 祝允澄一饮而尽, 迫不及待的跑去拿自己日前准备的生辰礼。 油纸包着, 四方端正, 只瞟了一眼,沈兰溪便猜得那是何物。 忽的, 祝煊侧头朝她看了一眼, 眼神分明在说什么。 沈兰溪喝茶的动作顿住, 这才恍然想起,自己从前也送过他书册…… “父亲, 我问过先生了,他说这本书写的甚好, 虽是奇异怪志, 但很是有趣,许多读书人都喜欢看。”祝允澄按捺着心里的小骄傲, 与他介绍道。 父亲的书册不贵, 等他攒了银子,明年沈兰溪过生辰时, 他就可以送她更重的金钗手环啦! 而且…… “我怎觉得,这礼更适合你母亲呢?”祝煊问。 闻言, 祝允澄立马笑出了一口小白牙,“先生说, 兄弟手足,夫妻一体, 父亲的生辰礼, 母亲自是可以一同用, 母亲开的铺子不也是把看过的书册拿出去分享给旁人看的嘛,这样不是很好?” 继室难为 第81节 巧言善辩,祝煊被堵得哑口无言,侧头瞧向旁边笑得直不起腰的人,“你的呢?” 沈兰溪面上满是生动的笑,纤细的手指指了指桌子,理直气壮道:“我沈二娘为爱下厨,还不算礼物吗?” 祝煊险些被这大言不惭的话气笑了,视线在她小腹上扫了一眼,意味不明的道:“嗯,收到娘子的礼物了。” 祝允澄一副受教了的模样,惊讶得张圆了嘴巴。 这般……他明年也给父亲做菜吃!便不需要花银子啦! 午后,祝煊去了府衙,祝允澄跑去隔壁找肖春廿玩儿了,沈兰溪这才掏出那折磨了她好些时日的东西。 夜里沐浴后,祝煊穿着一身青白的里衣入了内室,一眼便瞧见了置于他枕边的青灰色荷包,脚步一顿。 那荷包被人仔细用银丝线勾了边,又添了几两银子,轻拉束带,荷包肚子瞬间鼓了起来,把上面的溪流撑得平滑。 是他先前讨要的,本以为…… 沈兰溪坐在梳妆台前,于镜中窥他的神色,只见惊不见喜,顿时也不装了,起身走到他面前,把那装了巨资的荷包郑重的塞到他手里,凶巴巴的道:“就算不喜欢,你也得说喜欢,还要日日佩戴着,说谢谢我!” 被这般逼迫着说感谢,祝煊喉结滚动了几下,溢出声轻笑来,情不自禁的勾着她的腰,把人揽入怀里,贴着那白玉耳,道:“多谢娘子,为夫甚是喜欢。” 沈兰溪轻哼一声,明显得意,“我可是与阿芙学了好久,你翻开里面瞧,还有惊喜。” 银元宝被拿了出来,祝煊动作轻缓的把里面翻了出来,瞧见她说的惊喜时,嘴角狠狠一抽,发了狠似的把这使坏的小娘子压在了床上。 “沈二娘,我是你养的狗吗!”男人压抑着声音,啃咬研磨着那纤细脖颈。 沈兰溪笑得见牙不见眼,身处劣势,却猖狂得很,“是呀~~” 只见那被抛在床上的荷包上,赫然绣着几个簪花小楷字体。 ——这是沈兰溪的,谁都不许碰! 斑驳吻痕印于颈间,男人喘息声重,脑袋埋在那温热地儿平息。 沈兰溪被他勾起了火,轻轻踢了他一下,不满似的轻嚷,“别停啊……” 祝煊抬头,在她噘起的唇上咬了下,“你月信迟了半月没来。” 这话似是一道晴天霹雳,沈兰溪瞬间从欲望中抽身,整个人被炸得外焦里嫩,失了魂儿一般盯着他。 她神色变化实在明显,祝煊轻抚了下她的脸,“还是不愿?” 沈兰溪心里乱如麻,抿了抿唇,坦言道:“……不知道。” 她坐起身来,屈膝抱着自己,脑袋搁在膝盖上,闷声闷气道:“从前是觉得,日子是自己的,无人在意我也无妨,总是要待自己宽和些,好好生活……” 若是生了孩子,这世间多了一个与她血脉相亲的人,却也让她不再自由。 若是有朝一日祝煊有了旁人,她与之和离出府另过,虽是惹人口舌,但也使得。但若是有了孩子,便是另一种景象了。 在这个封建朝代,她如何能把孩子带走? “如今呢?”祝煊轻抚她后背,耐心询问。 “如今依旧这般觉得,只是,你若不负我,也无妨生个孩子。”沈兰溪嘟囔道。 祝煊眉眼一动,“此话当真?” 膝盖上的脑袋抬了起来,模样认真:“自然。” 两人似是两只粘在一起的汤勺一般,紧紧贴着,绷着青筋的大掌难以克制的附上她的小腹,“明日请大夫来瞧瞧?” 沈兰溪好半晌才出声,“我有些怕。” 身后的人沉默几息,问:“若是吃着麻辣兔头,还怕吗?” 沈兰溪眉眼弯弯,无声的笑,语气却是娇软,“不怕啦!” 时辰尚且不算晚,祝煊与她拿了衣裳穿戴好,牵手出府去觅食。 酒楼里甚是喧闹,祝煊坐在她对面,眼瞧着这刚用饭不过半个时辰的小娘子,吧砸吧砸的啃掉了一盘子的兔头,最后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被辣红的嘴巴。 瞧着那眼巴巴的人欲要开口,祝煊抢先道:“今日没有了。” 沈兰溪意犹未尽的舔了舔被辣红的嘴巴,也是极易说话,“好吧~_~” 翌日,难得的一个艳阳日。 刚用过早饭,绿娆便将大夫请来了。 沈兰溪伸出皓白的手腕请人把脉,困倦的打了个哈欠。 旁边的祝煊却是坐的笔直,双眼紧盯着那老大夫。 “启禀大人,尊夫人是喜脉,已有一个月了。”大夫起身行礼道。 沈兰溪眼里的泪花还没消散,闻言,不自觉的往前推算,顿时身子一僵,眼珠子骨碌碌的转。 祝煊也连忙站起,神情严肃,问:“可还稳健?” “都好,尊夫人与腹中的孩子都好,无需多进补,只这天儿虽热,但切不可贪凉,平日里多走动走动,到时有利于生产。”老大夫喜盈盈的叮嘱了几句。 祝煊这才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多谢您。” 昨夜那话只是猜测,今日听得这话才踏实了许多。先前想与沈兰溪有血脉相连的孩子,只是想想便神情激动得难以安睡,如今得了,倒是平静了许多,只胸口又酸又软,撑得发涨。 绿娆收到眼神示意,给了诊银,又掏了一个红封,这才将人送出了门。 屋子里只剩得他们二人,沈兰溪压低声音,故意臊他,“是在客栈那次有了的诶~” 祝煊一根手指竖在她嘴边,一副正经模样:“别说,仔细孩子听到了。” 客栈浴桶小,两人挤着洗,水漫了一地,翌日甚至赔了店家银子…… 沈兰溪惊讶得瞪圆了眼睛,这人竟还知胎教?! “这十月要辛苦娘子了,怀胎不易,万事要仔细,府衙离得不甚远,若是有事,便差人来知会我一声,记着了吗?”祝煊殷殷切切的叮嘱。 沈兰溪拜拜手,嫌他太过絮叨,“你去上值吧,有绿娆和阿芙在,事事自是妥帖。” 难得停了雨,今日田里抢收,祝煊应了肖萍前去帮忙,此时也确实不早了。 “我晌午不定能回来用饭,你若是饿了就吃,不必等我。” 说罢,祝煊摸了摸她脑袋,脚步一转出了门。 烈阳当空,田里的人挽起裤腿光脚踩在里面,豆大的汗珠滴进泥水里,再也寻不见踪迹。 祝煊与肖萍分头去瞧过,见着那分散的田地都有人去夏收,这才安心了。 忙到日暮时才回,祝煊瞧见园子里边吃点心边慢吞吞散步的人时,只觉一身的疲惫顿消,快走几步迎上去,搀扶着她的手臂。 绿娆顺势退后两步,远远的跟着。 “今日可乖?”祝煊问。 沈兰溪看着他笑得狡黠,抓着点心的手指了指自己肚子,反问道:“你是问他还是我?” 祝煊顿了下,换了回答:“你。” 这样被管教的词放在她身上,别扭的紧,沈兰溪却浑然不觉,仰着脑袋问,“若是乖,可有什么奖励?” 祝煊的视线在那笑盈盈的脸上停留一瞬,拉着她避开女婢的眼睛,在那红润的唇上亲了下,尝到了水蜜桃的清甜。 “这个够吗?”他盯着她问。 沈兰溪脸颊白里透着粉,语气似是有些勉强,骄矜道:“凑合吧。” 祝煊抬手抹去她唇上的水渍,道:“起风了,回去吧,也该给祖母去封信,告诉她与母亲这个好消息。” 晴了两日又是雨,雨势比先前还要大,百姓并没有因这突如其来的雨停下,一个个的身披雨蓑继续收粮食。 祝煊在肖萍处,听得这人碎碎念,忽的,一个府衙里的官吏跑来,神色焦急的道:“启禀两位大人,城南的桥被冲塌了!” 肖萍险些一口热水呛到,忙问:“可有人伤亡?” “且不知晓,是巡逻回来的人禀报的。” 肖萍果断。道:“让衙里的人准备,两两出去瞧瞧周边,除了城南的桥,可还有旁的——” 话没说完,一个浑身湿淋淋的官吏又跑了来,“启禀大人,山洪了!”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外面树枝摇晃,沈兰溪被这动静从歇晌中吵醒,趿拉着鞋去开门, 瞬间一兜妖风扑了满脸。 乌云密布, 不过申时, 天已经黑沉沉的像是入了夜,极像是一口大锅罩在头顶, 压抑的很。 “娘子, 您怀着身孕不可受凉, 还是快进屋里吧。”绿娆脚步匆匆的过来,劝道。 滂沱大雨被风吹得胡乱的刮, 只几步路,绿娆身上的衣裙已被打湿了大半。 两人进了屋, 沈兰溪拿了她的一件衣裳给她换, “先去换上,仔细着凉。” 绿娆愣了一瞬, 随即立马跪在了地上, 俯首叩头道:“娘子明查,婢子对您绝无二心, 对郎君也绝无半点心思,婢子今日若有一句虚言, 愿受天打雷劈!” 沈兰溪被她这动作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躲过这个大礼, 懵懵的脑袋霎时清明了些,有些无奈的解释一句:“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瞧你衣衫湿了, 恐感风寒……” 是她糊涂了, 把自己穿过的衣裳给身边人穿,若是遇上心思不正的,那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都说一孕傻三年,她才刚孕便开始傻了吗? 沈兰溪在心里批评了自己两句,与还跪在地上的绿娆道:“起来吧,去拿一条新帕子擦擦去。” “多谢娘子!”绿娆松了口气。 沈兰溪瞧着她擦拭的动作,语重心长道:“我日子过得和美,也想你、元宝和阿芙都能过得好,在高门大院里做妾,做通房,选不如在外头做人家的正头娘子来得舒服自在。这些道理,你能想通便好,我也就不多嘴说什么了。你们年岁也到了,若是哪日有了心仪的郎君,大大方方的与我禀来,我自是会欢欢喜喜的送你们出嫁,还会贴你们一份嫁妆银子。” “多谢娘子!娘子的话,婢子一会儿就与阿芙说去!”绿娆喜盈盈的道。 说罢,把方才取来的信递给她,“娘子,这是元宝送来的。” 那姑娘给她送银子来了? 沈兰溪接过,径直拆了开来。 薄薄的几层纸张,除却一封信,余下的是银票。 沈兰溪顿生惊喜,果然,是三张百两的银票! 继室难为 第82节 上月黄金屋的盈利,分到她手里不足百两,这个月怎么突然多了这么些? 绿娆端详她神色,问:“娘子,可是出了何事?” “银子多了。”沈兰溪呐呐道。 绿娆:“……多了不好吗?” 沈兰溪摇摇头,打开了那封信。 事出反常必有妖,果不其然,元宝把家里的人全部都问候了一遍,包括祝允澄从同窗家里抱回来的小奶狗,占了大半页纸,最后才期期艾艾的说了句,丹阳县主让人送来几箱子书册,她本是不敢收的,但是丹阳县主让人把箱子放下后便走了,她打开瞧了瞧,那些都是读书人最爱的,好多还是孤本,特意让人抄写了的。 元宝与她学识字,哪里知晓什么孤本,多半是元稹也瞧过了,就是不知将这孤本留下的主意是谁的。 沈兰溪把银票交给绿娆,让她拿去放好,那封信压在了梳妆台上,等着祝煊回来,问他如何回礼。 她还没有那般厚的脸面,能让丹阳县主曾孤本的手抄书给她,虽是不明缘由,但想来,丹阳县主看的不过是祝煊或是澄哥儿他娘的面子,与她这个坐收渔翁之利的人没甚干系。 被惦记着的人,此时一身泥污立于山脚下,油纸伞换了雨蓑,却也无用,一身衣裳湿的透彻,紧紧的黏在身上,吸着那血肉之躯里的热气。 “还请两位大人在此稍后,容小的先上去瞧瞧。”冻得嘴唇发紫的小吏道。 “不行,你一人上去,若是出了事,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肖萍立马拒绝,说罢,又侧头看向祝煊,“祝大人,这里山路崎岖难行,您在这儿稍稍等片刻,若是一个时辰后我们还没下来,就去寻赵义,让他带人来。” 前路难行,深一脚浅一脚,祝煊确实在拖后腿,闻言也不逞强,躬身与他见了一礼,冻得牙齿都在轻磕,“二位万要当心。” 山洪发生的巧,许多壮劳力都在田里,受害者众,但山上的木屋农舍也没能幸免,养着的鸡鸭猪狗都跑了出来,受了惊,且活着的在山里乱蹿。 肖萍救了几个老人出来,也没工夫听他们哭诉,只劝说道:“这里不宜久留,老人家快些下山去吧!” “不走不走!这里是我们的家啊!山神怒了,收走我们几个老的,饶过我们的儿孙和土司大人吧!”一人坐在地上,哭天抹泪的求愿道。 另外几个刚被从泥水里拉出来的人顺势跪下求道。 肖萍无力的闭了闭眼,再次出声:“快下山去吧!” 轻飘飘的,一点涟漪都没激起。 小吏急道:“大人,这如何办?” “继续往上走。”肖萍没再多纠结。 这些人不听他的话,说的再多也不过是多费口舌,为今之计,也只能是早些找到村寨的土司来。 祝煊在山脚处等了许久,刚要折身回去寻赵义,忽的听到了马蹄踏过泥浆的声儿,风雨里,一众人马远远行来,马背上的人似是有铁骨一般,不惧风雨。 “祝大人!”赵义急声唤了句。 “赵将军。”祝煊行礼后上前,“肖大人上了山,约莫有一个时辰了。” 赵义翻身下马,雨滴顺着下颌滴落,“我带人上去瞧瞧,搭营帐安置灾民之事,还请祝大人帮忙了。” “赵将军放心,祝某定当尽力而为。” 两厢寒暄后,两人分开。 祝煊往城中去,营帐是从军中拿的,但是买粮食的银子却是没有。 祝煊把账簿合上,大步出了府衙,乘着马车回府。 身上冷的厉害,靠在马车上却是忍不住想,要如何求,才能让那小娘子给他点银子呢? “郎君,到了。” 马车停下,阿年在外轻唤。 祝煊‘嗯’了声,踩着脚凳下了马车,又叮嘱道:“一会儿让换个人来驾车吧,你去让人熬点姜汤,喝一碗暖暖身子,今夜早些歇息。” “多谢郎君。” 入了府,祝煊才瞧见,院里刚栽的两棵桃树被风吹得连根拔起了,瞧着荒凉又可怜。 他刚弯腰想要扶起,听得窗边人唤。 “别弄了,快进来!”沈兰溪扬声喊,一头青丝没如往常般挽起,散落肩头,被风吹得扬起。 祝煊快步进了屋,把她面前的雕花木窗阖上,道:“等天晴了,我再给你栽种好。” 那桃树还是幼苗,是先前吃着祖母让人送来的桃子,沈兰溪心血来潮,带着这父子俩去栽了树,浇灌之事交给了祝允澄,照看得颇为尽心。 沈兰溪给他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裳来,催促道:“快去洗洗,旁的那些哪里比得上你重要。” 祝煊被这句哄得开怀,拿着干净衣裳去沐浴。 用热水泡过,整个人都舒坦了,穿戴整齐后出来,他刚要开口,手里却是被塞了一封信。 逐字扫过,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骨节分明的手指将信笺折好递还给她,祝煊道:“……丹阳县主既是要给,收了也无妨。若是我没猜错,这是她送我的生辰礼,往年都是从她家藏书阁随便拿一本送我,我倒是觉得,今年这般很好。” 沈兰溪顿时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踏实了许多。 祝煊的东西可不就是她的东西嘛!她的东西依旧是她自己的! 说话间,绿娆端了姜汤进来。 有些烫,祝煊小口喝着,辛辣的汤顺着食道滑入腹中,顿时整个人都热得冒汗了。 “外面发了洪水,正是乱的时候,与府中人交代一下,都要警惕些,切要看顾好府里。”祝煊叮嘱道。 沈兰溪嘴角一抽,“……发了洪水?” 她那日就是举个例子啊喂! “嗯,赵将军与肖大人去山上救人了,我负责城中安置灾民,但是府衙账上的银子用完了,没钱买米粮……” 话说至此,沈兰溪懂了,示意绿娆去把装银子的匣子拿来。 “先给你拿一百两,若是不够,再来取。”沈兰溪把匣子交给了他,里面是摆放整齐的三百两的银锭子。 沈兰溪这般痛快的拿了银子,祝煊心里却是生了愧疚。 沈兰溪瞧他一眼,哼了一声,很是直接道:“郎君不必感动,这银子从你的月例里扣,下月开始,直至还清。” 祝煊笑了一声,依言说好,却还是郑重谢过她。 走时,又叮嘱:“这几日事忙,阿年留在府里听你差遣,我夜里若是回来得晚,就歇在侧屋了,你如今身子不便,夜里还是让女婢守着些,别一个人,知道了吗?” 沈兰溪单手托腮,与他挥挥手,“放心去吧,若是有事,我自会让人去寻你。” 祝煊走后,绿娆进来陪沈兰溪,剥了瓜果给她吃,笑着打趣道:“娘子今儿怎么舍得银子了?” 沈兰溪吃掉她投喂到嘴边的葡萄,几下吞咽到肚子里,“郎君是真的心疼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饿肚子啊。” 祝煊真的如古人说的那般,‘居高位,未敢忘忧国’,他对百姓心怀悲悯,这样一个人,她怎舍得让他失望呢?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暴雨一连下了几日, 山上的还未收割的水稻尽数被洪水冲了个干净,那一片泥水成灾,饶是肖萍早早让人疏通了河道, 此时成都府城一脚下去, 水也深至小腿骨, 沁得人骨头都疼。 祝允澄学堂放了假,在家里陪着沈兰溪待了两日, 终是耐不住的换了雨靴, 戴了雨蓑, 像是尾巴一般跟着祝煊出门了。 肖萍这几日与赵义一起,在山脚处搜救百姓, 忙得脚不沾地,城中的一切事宜都交给了祝煊打理。 安置的营帐靠近城门楼, 虽是夏日里, 但暴雨不停,依旧冷得厉害, 不少人淋雨染了风寒, 少不了用药材与要人照料。 就连粮食,如今因这天灾, 城中粮价被翻了几倍,人心惶惶, 祝煊下令几家最是叫嚣的粮店改回原价,顿时在百姓中声名四起, 好与不好的评价像是天平两端。 只祝煊面上并无旁色,让人瞧不出深浅来。 几杯茶后, 于厅堂中坐的几人, 先后出了声。 “发生这般灾祸, 我们也着实不好受,祝大人来了不过月余,怕是不知道,我们石头寨真的是难啊,那片土不好,种什么都收成少,不过是旁的地儿的十之二三,每年夏税秋税后,大家家里的余粮也只剩一个底了,舍不得吃,拿去换了银子,换一些糙米陈米来,和着野菜填肚子,就这样,每日都是喝个水饱,山上的野菜都挖光了,真不是老朽不愿出银子,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祝允澄站在祝煊身后,听得咽了咽口水,心里难受的紧。 他今早还吃了肉包子呢…… “是啊!有心无力啊,我们云香寨虽是大,但其中多是老弱妇孺,四时就指着田地里的那点收成过活呢,先说银钱,真的是没有,且就是家里的粮食,也就是刚收的那点,没晒干去壳,还不能吃,青黄不接的,这些时日也是尽靠野菜充饥了。” “祝大人年轻,是京城官家子弟,如今得圣上旨意,前来体察民情,还劳烦祝大人回京后,把我们这些百姓的困难说说才是。” 祝煊垂着眼皮,听得他们一句句的抱怨,直至这瘦的颧骨凹陷的人,把他日后的路都算好了时才掀起眸子来。 四目相对,一人神色自若,白净的脸上无甚情绪,让人捉摸不透。另一人眼睛混沌,也丝毫不避让。 “我吃着皇粮,领着俸禄,自当竭尽全力为皇上办事。皇上派我来此,任的是按察使的职,要让成都府无一冤魂。至于这位族长说的事,那是肖大人该管的,族长瞧着年迈,若还是分不清职责,还是早日退位让贤的好。” 这话说得极具锋芒,饶是祝煊嗓音清润,娓娓道来一般的和煦,却还是在9在场的几人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几人对视一人,脸色皆难看的紧。 祝煊把手里的茶盏放到桌案上,与玉瓷轻磕了下,声音清脆。 厅堂寂静无声,他的视线漫不经心的落在了那最先开始倒苦水的人脸上。 “石头寨啊,我知道。”祝煊鼻息轻嗤了声,直接戳破那没一句实话的论调,“我不止知道,还清楚这个寨名的由来。” “百年前确实是一座石头山,山上的人也是从北方逃荒而来,那些年念及你们辛苦,也确实少粮,肖大人的父亲当时任知府,为着你们寨子,还特上了奏折给皇上,三次后,皇上特下令免了你们的租庸调,这一免便是二十年。” 祝煊说着,眼里的锐利直直的刺向那花白了胡子的人,“如今石头寨每亩田地产量几何,账簿上记着的是老黄历了,族长是想本官带着人手亲自去算吗?” 话音陡然一转,变得严厉,那张脸上哪还有半分清润与谦让。 众人再是傻,也晓得这人与肖萍不一样,他们今日是踢到硬骨头了。 哪家寨子的田地产量没有藏私,更有甚者,且有许多私田偷偷种着并未上报,若是祝煊真的带人重新丈量土地,分得良莠…… “那……”石头寨的族长思忖一瞬,刚要开口,却是被打断了。 祝煊的视线从他脸上挪开,落在了他旁边处,白白胖胖的男人顿时浑身一凉,如临大敌的与他对上视线。 祝煊唇角轻勾,道:“云香寨,甚是出名。听闻这寨子如其名,寨子中的百姓难出男丁,多是生女郎。又听闻,那些个女郎,都个个赛西施,七八岁时会被以高价卖去淮水以南,七八成的扬州瘦马皆是出自云香寨。” “今日既是见了族长,那本官就问上一句,这传言可真?”声音轻飘飘的,却是渗人得很。 白胖男人瞬间吓白了脸,赶忙否认,“假的!自然是假的!” 祝煊视线未挪半寸,淡然道:“那就更得问问族长了,为何只有你们寨子中,只剩老弱妇孺了?” 透着威严的声音,压迫感很强,那种自幼被种在骨子里的强势与强大在顷刻间爆发。 继室难为 第83节 云香寨的族长险些从椅子上滑落,神色僵硬道:“我们寨子确实是男丁不兴,但,但那些女子都是好好嫁了人的。” 祝煊垂眸,把晚间挂着的荷包拨正,才幽幽道:“既如此,府衙的成亲公文,为何你们寨子十年不过一二?如此瞧,你这个族长甚是不称职啊。” 白胖的脸上,冷汗如泪珠子似的往下滚,男人破了防线,立马道:“还请祝大人看在我年纪尚轻的份儿上,放我一马,此番回去,我定当叮嘱族人,成婚定要登文造册的,此次天灾,云香寨百姓甚是心忧,我们寨子愿意为大人供一百石粮食,再添二十匹布料,唯大人马首是瞻!” 祝煊淡淡的瞥他一眼,与京城方向拱了拱手,道:“你我皆为皇上办差,为百姓谋福祉,要效忠的人是当朝皇上,与我无甚干系。” 他说着,拿起桌上放了好半天的狼毫,蘸墨,在宣纸上落笔,边写边道:“云香寨,粮食二百石,内含族长一百石,布料——” “不、不是!是一百石……”胖男人赶忙开口,对上祝煊看过来的视线时,忽的消了音。 “有问题?”祝煊体贴的问。 胖男人吞了口口水,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似的,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没、没有……” “那本官,便替受灾百姓谢过了。”祝煊语气清淡道,仿若方才扯开遮羞布的人不是他一般。 说罢,他的视线又绕回到那位石头寨的族长身上,“云香寨的先抛砖引玉了,这位族长这玉可莫要让本官失望才好啊。” 男人一张脸憋得青紫,印堂发黑,“我们寨子,也供粮食一百石,另外有一些药材。” 祝煊手中的笔顿住,忽的弯了唇,神色认真的问:“你瞧我像是拾荒者吗?” 气氛凝结,众人面面相觑,却是无言,生怕这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 祝煊收回视线,语气透着股凉意,“石头寨,粮食二百石,内含族长一百,另外,药材钱折算为一百两,内含族长五十两。” 说罢,他抬眼,“可听见了?” 男人抿了抿唇,憋气的点了点头。 杀鸡儆猴,着实是有成效的。 不必祝煊多费口舌,剩下的几人便有商有量的开了口,你补一点,我添一些,气氛诡异的变得和乐融融。 祝煊一一记下,觉得少的,酌情添补一些。 “时辰不早了,本官就不留诸位用午饭了,慢走。”祝煊自己发挥,将某人的过河拆桥学得淋漓尽致。 府衙门重新打开,各村各寨的领头人被客气的送走,一封抄写的账单公布在门口,特意寻了雨布遮挡,免得打湿。 祝允澄腿麻脸僵,整个人目瞪口呆得到此时尚且没回过神来。 他方才瞧见的人,当真是他父亲,不是沈兰溪吗?! 这事了了,祝煊心里松快了许多,在木桩子似的傻儿子脑袋上轻敲一下。 “走吧,回府。” 祝允澄木木登登的抬腿跟上,险些被外面的瓢泼大雨浇了一头,被人从旁侧拽着后脖领扯开,霎时回神。 “父亲……”他唤了一声。 祝煊戴好雨蓑,随意的‘嗯’了一声,又把他的递给他。 “父亲,你今日好像母亲啊……”祝允澄皱了皱鼻子道。觉得自己没说清楚,又补了一句,“就是神态与说的话。” 祝煊轻笑了声,坦然的把手掌摊开给他瞧,密密麻麻的字迹,赫然与他方才那一通发作有七八成的像。 “这——”祝允澄惊得又瞪圆了眼睛。 “你母亲教我的。”祝煊语气中难掩炫耀,“她甚是聪慧。” 何止是聪慧,简直是成精了! 祝允澄腹诽一句,沈兰溪甚至连那人辩驳的话都猜到了,只等着他往里面跳,活像是守株待兔的猎人。 “母亲怎知道那些寨子里的事的?”祝允澄好奇道? 祝煊已经抬步出了廊檐,隔着雨雾,一双眸子隐隐绰绰的瞧不真切。 “人长了嘴,生了耳,自是要听要问。” 至于旁的,肖萍将事宜交付给了他,府衙的账簿他自是看得的,案卷整理也不是白费功夫,总是有用的。 祝允澄几步跟上来,水的浮力使人难行,他大着胆子抓住了祝煊的手臂,借着力往前,对上他瞧过来的视线,灿烂一笑,夸赞道:“母亲真厉害!我们去给母亲带一只烧鸭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从酒楼里提着烧鸭回家, 祝允澄忽的生出一种‘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罪恶感来,瞧着手上那香喷喷、油滋滋的烤鸭腿儿下不去嘴。 沈兰溪啃着麻辣鸭翅, 瞥一眼那迟迟不张嘴的小孩儿, 出声问:“不好吃?” 祝允澄抿了抿唇, 忍痛割爱的把鸭腿递给她,甚是懂事道:“母亲肚子里有弟弟, 要多吃肉。” 沈兰溪:“……” 是她的嘴巴坏了吗?这不挺好吃的啊! 祝允澄蔫蔫儿的就着青菜吃了两碗饭, 饭毕, 行礼后回屋温书去了。 吃肉不争抢,滋味都少了一半, 沈兰溪吃得有些提不起劲儿来,碰碰旁边人的手臂, 道:“去开导开导你大儿子。” 祝煊眉梢轻挑, 理由正当:“你去吧,你大儿子与你亲近。” 许是自祝允澄幼时, 祝煊对他管教太严, 父子俩很难交心相谈。但沈兰溪不同,这人似是对什么都不上心, 带着一种看客似的疏离感,但身上的暖却是让人忍不住的想要靠近。 那些心里话, 祝允澄也只愿意与她说。 半下午时,瓢泼大雨停了, 积水在院子里使人寸步难行,阿年带着人把沈兰溪与祝煊住的主院通了通。 沈兰溪百无聊赖的趴在窗前瞧他们干活儿, 耳边背书声渐渐淡了, 最后索性停了。 再一瞧, 祝允澄已经跑去与阿年一同干活儿了,侯府出身的小郎君一点儿都不身娇肉贵,手上沾了泥水也浑不在意,与几个下人一同干着体力活儿。 那几人拘谨的很,束手束脚的施展不开。 沈兰溪看得叹息一声,唤他:“澄哥儿!” 祝允澄循声回头瞧来。 沈兰溪与他招了招手,“你来。” 祝允澄踩着雨靴跑来,脚下溅起朵朵水花,进了屋,先去净了手才过来。 “母亲有何吩咐?”他问。 沈兰溪做不来语重心长的与人促膝长谈的事,视线饶是落在外面,“沟渠好玩儿吗?” 祝允澄吭哧一句:“……我才不是为了玩儿。” 沈兰溪不置可否,示意他过来看。 方才半天通不了的地儿,被一人不知怎么弄了一下,只见平地上积攒的雨水,汩汩的往那处流去。 祝允澄憋得脸红,闷声道:“……我并未想捣乱。” 这次沈兰溪嗯了一声,转头瞧他,“我知道啊,他们也知道,只是术业有专攻罢了,最好的法子是各司其职。” 说罢,她下巴指了指桌案上,“去给我端来。” 祝允澄立马折身,颠颠儿的跑去给她端桃子干儿了。 做成果脯,没了水嫩多汁的口感,却是很有嚼劲,也多了几分甜。 “可是,会做的越多越好,不是吗?”祝允澄给她捧着碟子,眼巴巴的问。 那双澄澈的眼睛里满是迷蒙,沈兰溪注视着他,道:“也好,也不好。” 她捏了一块儿果脯扔进嘴里,手指上顿时有些糖渍的黏,“好处是博学多识。但人的精力有限,纵使你少年英才,若是在博学上多下功夫,就做不得专攻。端看个人如何选择罢了。” “就说你父亲,他心思缜密,擅长推断查案,若是你让他回家卖红薯,怕是你我得去喝西北风了。” 到底是亲夫妻,损起人来沈兰溪丝毫不嘴软。 祝允澄听得嘴角抽了下,想不出他父亲坐在路边卖红薯是何模样。 “可是,今日父亲与那些个族长要银子,也是你帮忙的啊。” 如此瞧,专攻也没那么好…… 沈兰舟沈兰溪吃得口干,又使唤他去倒水,润了润嗓子才道:“你父亲那般君子,如何会去那些家长里短之事?今日不趁手,也不过是他干了肖大人这位知府的活儿。再者,我帮他也是基于他是聪明人,一点就通,法子教给他了,能发挥几成功效,全凭他自己。” 祝允澄想起他父亲一手的字,顿觉他辛苦,相比起来,自己平日里背书做功课也算不得什么了。 “不过,我这般聪慧的娘子世间少有,你父亲能寻到我是极其有幸的,你不必太羡慕。”沈兰溪又道。 祝允澄:“……” 无语的眼神落在她腹部,祝允澄想,等小弟弟生出来时,还是自己教他读书写字吧,沈兰溪太臭屁啦!若是小弟弟学了,怕是日后寻不到娘子啦! 沈兰溪不知他飘了老远的思绪,咬着桃干,似是随意道:“晚上吃暖锅,你想吃什么肉,让人早些准备。” “啊?”祝允澄愣了,支支吾吾的好一阵儿,都没说出来,老实巴交的交代自己的顾虑。 “母亲,外面好多人都只能吃稀饭和野菜……” 沈兰溪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保持着耐心,问:“他们穷困可是你造成的?” 祝允澄呐呐摇头,“不是……” “既然不是,你内疚什么?”沈兰溪在心里默念,这是小孩儿,不是祝煊,要好好说话哦~ “有恻隐之心固然好,但是仅仅有恻隐之心,没有脑子,那便糟糕了。” 实话难听,小少年的脸色变了变。 沈兰溪却像是没瞧见似的,继续道:“你如今有肉吃,有酒喝,是祖辈的恩德,你可以想法子让更多人有肉吃有酒喝,但不是说你与他们一起不吃,或是把你的酒肉分给他们。” “斗米恩升米仇,人心的贪念是永远无法满足的,你的东西可以拿去救急,但记着,永远不要想着去救贫。” 这话说得凉薄,祝允澄却是丝毫不觉,只是有些心疼说这话时的沈兰溪。 她的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嘲讽,眼神飘渺,似是在瞧院子里的葡萄藤,又似是在瞧很远的地方。 “有人待你不好吗?”祝允澄小声问。 沈兰溪收回视线,弯起唇角笑了笑,“人生在世,本就是得十人喜欢,就会有一人不喜欢。不喜欢倒也无甚关系,只怕是那装作喜欢你的人,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挖空心思想要你手中的东西。” 她说着,在他脑袋上点了下,“所以,最要紧的,是要学会识人。” 继室难为 第84节 祝允澄听得似懂非懂,却是重重点了头。 不过一瞬,又扭捏的问:“若是我瞧不清,你会帮我吗?” 沈兰溪挑了挑眉,“成啊!” 祝允澄立马笑了,露出一排小白牙。 他就说嘛,沈兰溪还是喜欢他…… “——看一个,五两银子。”沈兰溪慢悠悠的说完。 祝允澄:“……” 沈兰溪果然最喜欢他父亲!帮他父亲都不要银子,却是与他明算账啊啊啊啊! 沈兰溪觑他神色,甚是好说话道:“看在你是我大儿子的份儿上,我再多教你一句。” 她纤细的手指指了指外面,“就眼下城内的这般境况,施粥、发棉被衣裳,是为救急。若是你要出银子给他们建造房屋,帮他们置办田产,那便救穷了,想来你先生应是教导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说罢,她话锋一转,问:“可想到吃甚了?” “……羊肉。”祝允澄慢吞吞的答。 —— 不过两日,各族长都送来了祝煊列在账簿上的东西。 有了这些,祝煊也算是解了些燃眉之急。 但那几人脸上的笑却是在抽抽,心疼的似是滴血。 “我们就真的听那当官的了?日后都要被这样骑在脑袋上?”其中一个说着,愤愤的锤了锤桌子。 “那不然呢?那小子与肖萍不一样,京城来的,派头大,不是个善茬儿。”云香寨的胖子族长啃着香喷喷的炖骨头道。 “哼!真要这么厉害,还能被发送来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地儿?”另一人不屑道,“他一个流官,再怎么厉害,也天高皇帝远的,就是死在这儿了,等京城派人来查,尸骨都臭了。” 石头寨的族长胸口堵的厉害,浑浊的眼睛里射出一道精光,“做了吧。” 要人命的话,说得却是轻飘飘的。 胖子面露犹豫,“别了吧,还是先忍忍吧,万一惹祸上身——” “软蛋!昨儿那一回,就把你吓成这样了?”胖子对面的人嘲讽的轻嗤一声,“你要是不敢,就自个儿滚出去吧,别连累我们。” “你!杨狗!”胖子手里的骨头啪的一声拍在了桌上,颇有拍案而起的架势,奈何一身肥肉,属实有些难为。 “行了。”石头寨的族长道,“都是一家人,闹什么?” 视线不轻不重的扫过白胖子,又道:“今日之事只是开始,有这个当官的在,怕是日后只要缺银子了,就会找我们几个去喝喝茶,掏掏银子,我们攒了大半辈子的身家,也只怕是折在这姓祝的手里了,你们甘心?” 在座的皆面露犹疑,另一个谨小慎微的开口,“赵义手里的兵……” “嗤!怕他作甚?他若是当真敢出兵,你我在座的还能好端端的在这儿吃肉喝酒?” “就是!他赵义虽是比他父亲胆子大,但别忘了,他是土官,真要算起来,他是我们这边的人。他手里虽是有继任的绥带,但若是成都府乱了,他这官儿也做到头了,京城的皇帝能饶他?” “那我们——” “砰!”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两道声音先后响起, 被一脚踹开的门扉摇摇欲坠的晃了晃,终是不堪重负的倒在了地上,荡起了些灰尘。 包厢里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门口的三人身上。 半大少年郎身形单薄, 此时齐齐在门口站着, 却似是压头的黑云。 为首的那个身着橙色衣袍的少年,赫然是那日他们被抠搜银子时见过的, 祝大人家的小郎君。 面容别无二致, 神色却是天差地别。 白嫩的脸上满是嘲讽, 凌厉得似是林中跑出来的狼崽子,仿若下一瞬就会扑上来吃他们的肉, 啖他们的骨。 稍后面的两个,一个是知府家的, 手里抱着只白色的信鸽, 满脸怒容。另一个是将军府的,右手拎着弯刀, 左手叉腰, 冷着张脸。 三人皆年少,不会藏事, 那神色只瞧一眼便知,他们方才的话被听了个一清二楚。 祝允澄咬紧腮帮子, 视线扫过在座的每一位。 有慌张的,有害怕的, 也有镇定自若的…… 呸!好不要脸! 祝允澄在心里啐了一口,言语锋利:“都是什么东西, 真当你们是这儿的土皇帝不成了?要杀我父亲?来啊!小爷今儿自己来了, 有胆的滚出来, 小爷亲自送你们下黄泉!” 他是着实气,只听得他们商议着要害他父亲,一股怒火自丹田起,恨不得把他们剁碎了喂狗! 石头寨的族长面色不变,淡淡道:“祝小郎君说什么呢?怕不是听岔了吧。” 祝允澄似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般,憋闷的厉害。 “听岔什么了?我们都听到了!”肖春廿握拳怒吼道。 白胖子欲哭无泪,努力缩着身子,不去碍人眼。 祝允澄冷笑一声,“哼!敢做不敢当的小人!蛇鼠一窝,让人作呕!” 赵寒垂眸,瞧着前面这个小身子气得发抖,抬手拍了下他的肩,“平复一下。” 说罢,他抬眼与那老树皮的一张脸对上视线,“族长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今日诸位在此说的话,我记下了,回家也会禀明父亲。我也明着与你们道,将军府赵家,不与小人为伍,就算是拼的两败俱伤,罢了官职,撤了匾额,赵家的人也绝不做违背良心之事。” 祝允澄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忽的想,若是沈兰溪遇着这事会如何做。 约莫是……要气死对方吧! 想到此,祝允澄突然没有那么生气了,他抬起有了些棱角的下巴,骄矜道:“想对付我父亲?不自量力!瞧着活这么大岁数了,还不知有几日好活,竟还是这般没脑子,你们寨子里是没人了吗?竟能挑出你们这些歪瓜裂枣当族长,属实是够丢人的。说你们是井底青蛙,当真是侮辱青蛙了,鼠目寸光的东西,还想着做这个做那个,你跳起来都看不见京城的山!” 祝允澄换了口气,继续输出:“别说我父亲是官吏,谋害官员是死罪,便是我祝家子弟,在这儿破一道口子,都得有人不远千里的慰问!若是丢了命,你们九族也别想活命,有一颗脑袋算一颗,全部都给小爷在黄泉路上照明!还天高皇帝远?真当没人能奈何得了你们了?口气比脚气还大,可真敢说!” 坐着的几人,脸色青了紫,紫了红的,变幻莫测,恼怒与羞愤交加。 任谁被一个黄毛小儿这般羞辱,也做不到波澜不惊。 其中一人拍案而起,目眦欲裂,“你闭嘴!” 祝允澄冷哼一声,唰的一下自腰间抽出一柄锃亮的软剑,剑锋直指那人,语气冷寒:“你以为你指的是谁?” 气氛陡然冻住,桌前的骨头已经冷了,附上了一层油,瞧着有些恶心。 众人屏住呼吸,谁都没敢出声。 刀剑无眼,生与死不过是一瞬的事,撞上去,命就没了。再者,听得这小儿的话,祝家在京城似是颇有势力…… 祝允澄冷嗤一声,动作利索的把软剑收回腰间扣好。 “想要算计我父亲性命,凭你们几个脑袋只能当球踢的也配?狗东西,脏了小爷的眼!” 最后又添了一把柴火,祝允澄大摇大摆的带着人走,真真儿一副纨绔子弟的架势,唬人的紧。 缩在角落里的店小二这才期期艾艾的凑上来,结巴道:“客、客官,您看我们这门……” 祝允澄径直路过他,丢下一句‘去祝家要银子’,阔气的很。 肖春廿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也左扭右扭的跟着往外走。 这弟弟,可忒行了! 赵寒扫了那几个脸色难看至极的老帮菜一眼,断后跟上。 门口空无一人后,屋里的几人面面相觑,石头寨的族长一张脸青紫难堪,一巴掌重重的拍在桌上,震得白胖子面前的骨头跳了起来又落下。 “混账东西!” 白胖子耷拉着脑袋,暗自翻了个白眼儿。 方才人家在的时候怎么不听他骂? “那我们这还——”一人小心翼翼的开口。 “去查查这位祝大人什么来头。”另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打断道。 只这一句,众人也听出了几分话外音。 若是确实大有来头,他们还是缩着吧! 外放官员不过三年任期,像那种家世显赫的,更是早早就调回京城去了,有钱人家的郎君,谁愿意在他们这山沟沟里待着? 出了酒楼的三人,一头扎进了艳阳下,祝允澄虽是骂了个尽兴,但到底是担心他父亲的,当即也不与赵寒去练武了,要回家告状去! “今儿这饭也没吃成,赶明儿我再请你们吃。”祝允澄说着,从腰间摸出一个平安扣递给赵寒,“送了春哥儿信鸽,这个是给你的,希望你们平平安安的。” 赵寒伸手接过,直接挂在了脖子上,后知后觉的才又道了声谢。 祝允澄摆摆手,带着肖春廿跑了。 肖春廿跟着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嘴巴却还叭叭儿个没完。 “……你方才真的太厉害了!我,我决定……日后当你的小弟……给你穿衣脱靴……你指东……我,我绝不往西!” “你方才……怎么让他们去你家要银子啊……你不怕你父亲知道后又打你吗?” 祝允澄撇撇嘴,心里苦唧唧的,“所以我要赶紧回府,抢在他们的人上门之前先把事情说了。反正不是我惹事的,是他们先动口的!你给我作证!” “好的!大哥!”很是洪亮的一声。 祝允澄险些被他这一嗓子吼得一个趔趄摔倒。 临近黄昏,正是用饭时,祝煊忙于公务尚未归来。 祝允澄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的把方才的事说了。 沈兰溪以团扇遮面,打了个哈欠,眼里困得泛出水儿来。 “兰姨?您这是听困了?”肖春廿傻眼了。 这可是事关性命之事啊! 祝允澄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立在旁边,深色淡定。 继室难为 第85节 沈兰溪汗颜,抬手让绿娆端来两碗冰乳酪来,“来,吃一碗,消消火。” 这事儿她都想到过,祝煊又如何不知?只她没问,不知祝煊作何打算,眼下也不能给这两个小孩儿回答。 肖春廿吃着甜丝丝的冰乳酪,愈发觉得自己该付出些什么,绞尽脑汁的想了又想,忽的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一句;“兰姨!让祝阿叔把他们统统捉进大牢吧!这样他们就不能害人了!” 旁边一颗脑袋‘咻’的一下从碗里抬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瞧向沈兰溪。 对上这样两双眼,沈兰溪不忍驳他们的心意,硬着头皮夸赞,“……先发制人这一招学得不错。等你祝阿叔回来,我会记着与他说的。” 到时,祝煊用不用这法子,就是他的事了,沈兰溪暗戳戳的想。 “母亲……”祝允澄小声开口。 “嗯?”沈兰溪一副困倦的模样,单手撑着下颌,微微侧头瞧他。 “那门要赔银子的。”祝允澄捏着衣角道。 方才有多纨绔,此时便有多窘迫。 谁知沈兰溪却是小手一挥,壕气万丈:“赔就是了。” 肖春廿:“哇……” 用过冰乳酪,肖春廿就回家去了。 祝煊回来得稍晚了些,沈兰溪与好大儿已经用过了饭,让人留了一些给他在锅里温着。 这人就是饿极了,吃相依旧斯文有礼,很是赏心悦目,这时就瞧出严苛规矩教养的好处了。 沈兰溪坐在他对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手里的团扇,一双眼睛似是长在了对面可口的郎君身上。 小郎君终是被她瞧得停了筷箸,颇为无奈的抬头,对那炙热的目光举了白旗,“别这般瞧我。” 沈兰溪不满的哼哼,“我自己的郎君还不能多瞧两眼了?” 祝煊深吸口气,垂头喝了口败火的汤,模样正经道:“瞧得我热。” 沈兰溪脑袋凑过去,笑得很坏,一双眸子却是亮的很,唇瓣一张一合,说着那勾人心火的话。 “我瞧瞧?” 正是盛夏,虫鸣声扰人,那耳边的轻声语却是最让人耳鸣。 多日没有行亲密之事,祝煊又变成了那个不经逗弄的薄脸皮的郎君,一团火烧云从脸颊蔓延至耳根。 他似是恼极了,一把钳住了那小巧的下颌,欺上了那红润的唇,恶狠狠的含糊一句:“你想瞧哪儿?” 被亲得面色红润,一张唇泛着水光,沈兰溪才心满意足的退回了防线内,手中的团扇喜滋滋的晃了两下,陡然停下。 她恍然想起,出声道:“嗳,别吃了,你大儿子还有事与你说呢。” 刚夹起一根青菜的祝煊:“……” 第79章 被赶去听大儿子诉说心事的祝煊, 听得那事,脸上无甚波动,仿若被算计着谋害性命的人不是他一般。 直至听到那句‘通通捉进大牢’的话, 他才嘴角狠狠抽了一下, 抬眼瞧不见面前小孩儿的脑子。 “他们所犯何罪?”祝煊问。 “谋害他人性命!”祝允澄仰着脑袋, 理直气壮的又补了一句,“春哥儿与赵家阿哥都是听见了!” 维护之情实在明显, 祝煊甚是心暖, 叹息一声, 屈指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教导道:“官府捉人, 要有公引凭证,再不济也要有报官者, 无凭无据便要捉人, 这世间岂非要乱套了?” “如今他们有这个心思,你我知晓了, 可提前防范, 上街还是去学堂,都要身边跟着人, 自己仔细着些,定要当心。” 祝允澄听得这是父亲关心他的话, 也懂得那些个道理,却依旧不太服气, “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难不成我们在成都府要一直这般提心吊胆的防范着?” “不会。”祝煊语气果断, “如你说的, 他们又不是土皇帝, 不管是哪村哪寨,百姓都是脚踩大嬴朝的土,受着边关将士们的护佑,这般盛世太平年,自是该海晏河清,效忠听从天下之主,而不是一小方天地的土司。” 说罢,他拍了下他的脑袋,“今日之事到底是冲动了些,若是他们使阴招,只怕是要出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时沉稳些,方可走得长久些,忍耐、藏拙,是你日后要学的。” 瞧见那不高兴撅起的嘴,祝煊又道:“但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不逞强,知晓回来与我和你母亲说,这便很好。你如今年岁,为人处世仍可慢慢学,不必着急,多看多学,方可有所进。” 难得听这般温情的话,祝允澄神色有些不自在,躬身与他行了一礼,“多谢父亲教诲,儿子记下了。” 翌日,又是阴天,潮湿闷热的很。 祝煊用过早饭,便起身往府衙去了。 昨儿那几个族长送来的东西还没入账,他得先去瞧瞧。 刚进院子,却是瞧见了在门口踱步的人。 山洪之后,肖萍脸上的沟壑似是又深了着,忧心的很。 瞧见进来的人,肖萍立马几步迎了上去,满脸焦急道:“你听澄哥儿说了那事了吗?” 祝煊打开门,引他进了屋子,“听了。” 听他这般轻飘飘的,肖萍恨铁不成钢的替他担忧,“那些个老东西,手脏的很,先前的几任流官都受过害,这事本是不想与你说的,但这些时日我也看出来了,你是真的为了百姓,那我自然也不该再藏着掖着了,不瞒你说,每年的夏税秋税,从他们手里送来,会少三成,再送去京城一些,留在府衙的不过一二,如此一来,自是不够用的。” 祝煊斟了杯茶推到他面前,闻言眉梢轻动了下。 肖萍受气包似的叹一口气,自顾自的说:“我也不想这般憋屈的,但是这般境况延续百年,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改的。那些个土司,以石头寨的和白鱼寨的为首,如今白鱼寨的土司年近古稀,石头寨的老帮菜瞧着身子骨也不好了……” 他说着,手捧热茶,凑近祝煊,一副神叨叨的语气道:“我都想好了,等我熬死他俩我就立即动手整治他们。” 祝煊:“……” 肖萍一口把杯子里的茶水干掉,晃着脚,颇有些得意,“赵义那厮说我胆小怕事,我都懒得与他辩驳,他一个莽夫哪里知道,我这是卧薪尝胆,静待时机,等把他俩熬死了,新的土司继任,尚需时日服众,到时那些个土司就是一盘散沙,正是一网打尽的好时候。” 祝煊又为他添了一杯,轻声道了一句:“好计谋。” 明明是夸赞的话,肖萍脸色却是突然变得古怪,憋了又憋,还是没忍住:“这话听你说,总觉得是在骂人……” 祝煊:“……” 竟是能听出来? 祝煊没应这话,却是道:“如今这般好时机,子埝兄当真要放过?” 肖萍:“嗯?什么?” 他话头跳的太快,也不能怪他没跟上。 “那几个族长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克扣税收,不过是仗着村寨里的百姓全身心的信赖他们,那些百姓即便是知道些什么,也甘之如饴,但如今,江淮地区暴雨,城南山洪,于他们而言是山神雨神动怒了,那些个族长既是以信仰拴着他们,那我们何不反利用之?”祝煊手捧热茶,徐徐诱之。 肖萍一双小山眼睛立马瞪圆了些,明显是上钩了的,催促道:“别喝了,继续说。” 祝煊不听话,又喝了一口才又缓缓开口,“神灵发怒降灾,是为惩罚,如果这个惩罚是要给那些个族长的呢?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失了民心,他们便没有号召力,届时便不足为惧了。既是做了错事,挨打便要好好受着,没道理贪了那些个银子,还能安享晚年的。” 这才是那几个小孩儿要学的先发制人。 祝煊语气凉薄,全然揭开了斯文的假面,一双眼寒得似是淬了刀。 昨夜听得那话,他也并非毫无波澜,那些人该庆幸自己未曾动手,不然,若是伤了澄哥儿或是沈兰溪,他都必定掘他们祖宗坟墓! 肖萍听得甚爽,大笑着抚掌,一双眼睛里满是崇拜的光芒,“就该这般!正卿,你来说,我赴汤蹈火也得把这事办成了,到时就算是躺下长睡不醒,也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了!” “说什么呢,这般高兴?在院外便听得你的笑声了。”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左手扶刀,阔步进来的赵义,视线在两人身上打了个圈儿,不等他们答,又侧身指了立在外面的那十几个人,与祝煊道:“他们日后跟着你,全凭你差使,不必多发俸禄,俸银从军营中走。” 没有寒暄,发号施令一般,祝煊勾唇笑了笑,起身与他认真作揖道谢。 赵义摆摆手,直言道:“能从那些个老东西手中抠出银子来给百姓用,我自该是护着你周全。” 肖萍听得这话,只觉自己被点了,立马嚷道:“我也要你的将士护着!” 赵义撇头瞅他一眼,又收回视线,直截了当:“你一窝就是十年,他们才懒得动你呢,不值当。” 肖萍:“……滚!” 三人又商议片刻,赵义道:“走了,去捣毁云香寨时喊我,老子带人亲自去。” 祝煊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肖萍倒是摆摆手,甜滋滋的品茶,“走吧走吧,知道啦!” 人一出门儿,他就与祝煊悄声道:“些事你定要放在心上,云香寨千万留给他。” 祝煊疑惑的瞧他。 肖萍话音一停,对视一瞬,砸吧着嘴道:“罢了,我与你说几句。赵义的婆娘,就是云香寨出来的。人你也瞧见了,长得水灵,不到十岁就被卖去做了扬州瘦马,后来成都府来了个巡查使,楚月辗转几次,最后被送到了那个巡查使手里,还没等如何,赵义给瞧上了,直接把人劫走了,他爹气得抽断了一根马鞭,也不见他回头,两人没宴请宾客,私下拜了天地结为夫妻,但他也被赶出来了。要不是赵阿叔只他一个儿子,这将军的名号怕是就不在他脑袋上了。” 肖萍说得唏嘘,又叮嘱一声:“云香寨切要给他留着。” 祝煊点点头,瞧着有些心不在焉,“这事,可是人尽皆知?” 肖萍立马摇头,“只亲近的几个知道,你也别说,我连我婆娘都没敢说,她大嘴巴,说不准哪日嘴快便秃噜出去了。” 祝煊眸色微动。 肖夫人不知,足不出户额沈兰溪又是从哪里得知云香寨的女郎被卖去做瘦马了? “不过,你是如何知晓云香寨的小女孩儿被卖了?”肖萍福至心灵的问。 “偶然得知,只那人姓名不便与子埝兄道,还请见谅。”祝煊不慌不忙道。 肖萍也是有眼色的,听见这话,顿时不再问了。 那厢派去京城打探的人还没消息传来,这边关于几个族长被雷劈的谣言四起,在百姓间传得沸沸扬扬。 沈兰溪边吃葡萄,边听对面的小孩儿绘声绘色的与她讲述那些传言,生动得仿若他亲眼所见一般。 “……虽不是我亲眼所见,但确实有人瞧见了,都是在林中,那挖野菜的人无事,那几个族长却是被雷劈了,听说头发都烧焦了,还有一个人眼睛瞎了,有两个神神叨叨的似是疯了一般,旁人说什么他们都听不到,只重复着一句‘天神降怒’。”祝允澄整个人动来动去,屁股下似是坐了钉子,手上动作却不慢,把剥了皮的葡萄肉给她吃。 “母亲,当真是天神降灾了吗?”祝允澄忍不住小声问。 沈兰溪毫不客气的吃了他孝敬的葡萄,噗噗吐出几颗籽儿,屈指便敲上他的脑袋,“与其信奉天神,不如自己努力。” 虽她解释不了自己的来处,但她依旧是唯物主义者! 祝允澄被敲得正襟危坐,立马道:“母亲放心,我定会努力读书,日后挣得功名,赚了银子给你买猪蹄吃!” 沈兰溪笑得欣慰,露出一口小白牙,端着母亲的架子,摸摸狗头:“不错,吾儿真孝顺!” “……”祝允澄悄悄红了脸。 哎呀呀,沈兰溪又摸他头,好烦呀~~ 继室难为 第86节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七月中旬, 夏收总算结束,累脱了一层皮的百姓却还是不能歇息,准备重新翻地后再种新的一茬儿。 祝煊搜刮来的银钱, 半月来分文未动, 粮食分成了几个月的, 流民每日的救济粮也只是刚够饱腹,就连布匹都拿去布庄那儿换了粗布, 待稚童好些, 有棉布衣裳穿, 还有鸡蛋吃。 是以,祝煊虽是为他们争来了温饱, 在百姓间的声名也不过一般。 肖萍甚是不解,“不是还有好些粮吗?怎的还只是给他们喝稀粥?” 闻言, 祝煊头也没抬, 骨节分明的手拨动着圆润的算盘,瞧着娴熟又自在, 几下翻了一页手边的账簿, 嗓音清润,“人皆有惰性, 若是不劳动便能吃饱喝足,谁还愿意干活儿?子埝兄近期忙, 许是没注意到,已经有人开始在城里找活儿做了。” 近些时日, 暴雨停后,各处的消息都传来了。 江淮以南皆有灾祸, 成都府在其中还算好些, 虽是塌了一座桥, 但没有伤亡,城南山洪,粮食毁了,百姓流离失所,粮商趁机哄抬粮价,好在应对及时,都还算稳妥,没有闹出揭竿起义的乱子来。 旁的地儿,大大小小的乱子出了些,好在没等闹大便被打下去了,倒也不至于恐慌。 听得这话,肖萍也不操心了,左右这郎君心有成算,他刚从外面回来,嗓子干的冒烟,拎起桌上的茶壶便自给自足的倒了杯茶,连干三杯,才有心情瞧他拨算盘。 “这是府衙的账?”肖萍问。 祝煊:“不是,我家里的。” “嗯?” 祝煊轻笑了声,眉眼间透出些闲适来,“我娘子不爱做这般杂事,我便拿来理理,近日有了身孕,更是觉得疲累乏困,那还敢以这些小事去劳累她?” 但是府中下人还等着发月例呢,再给沈兰溪做些新衣裳穿,澄哥儿的笔墨纸砚也该添置新的了,他的书册……罢了,书册等下月吧。 肖萍嘴角抽了抽,忍不住道:“你与赵义两人……这般倒是衬得我太无用了些。” 一个整日除了去军营操练士兵,就是回家带孩子,另一个更是纡尊降贵的去理账簿,若是被他家婆娘听到了,他少不得又要被拧耳朵。 肖萍只是想着,便隐约觉得耳根有些疼,顿时决定,今日他早些回去帮忙烧饭! 祝煊停下动作,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无奈’道:“没法子,我祖母与母亲也甚是喜欢我娘子,纵容得没眼瞧,前些时日捎来的包裹,里面的吃穿物件儿都是给她与澄哥儿的,活似我是上门女婿一般,仅用一柄折扇就打发了。” 肖萍:“……” 怎突然觉得有些饱呢? “嗝?” …… 赵义得了祝煊的信儿,匆匆从军营里赶来,浑身的汗都没来得及擦。 “什么事,这般急?”他一屁股在桌案旁坐下,拎起桌上的茶壶便往嘴里灌,又扯了扯身上汗湿的衣裳。 肖萍一脸嫌弃的瞅他那大老粗的动作,“山猪吃不了细糠,你知道正卿这茶多贵吗?快快放下,我让人去给你端两盆凉水来!” 祝煊听得发笑,“喝吧,若是放到了明年变成陈茶,反倒是变了味儿。” 他说着,把桌上的宣纸笔墨推给他,“来写折子,跟京城要银子。” “要等到秋税后才能写折子要军饷的。”赵义道。 祝煊手指敲了两下光滑的桌案,“那是往年,今年各地受灾,我父亲来信道,已经有其他几个地儿的要军饷了,咱们成都府不是最严重的,户部的那些人定还要一拖再拖,你早早写,三五封的折子分几次递上去,能稍微快些等到军饷。” 赵义不如肖萍那般好哄,听得这话,扯唇眯了眼睛,“正卿还有事没说吧。” 祝煊也坦然,勾唇轻笑了声,语气里藏着些得意,“前两日出门时,我娘子提醒了句,咱们往南的地儿受灾更重,怕是有灾民要来,今儿前去打探的人回来了,四方皆有,数量还不少。” 肖萍傻了眼,“旁的地儿这般严重?” “也有可能是为了救济粮来的。”赵义道。 “虽是别的地儿的流民,但是既长途跋涉的前来,若我们将人拒之门外,怕是不妥。但若是都迎进城来,又没有太多粮食给他们吃。思来想去,还是得有劳赵将军了。” 祝煊这话没点破,赵义却是明白了过来。 “先说好,老弱妇孺我是不要的,男儿郎,不偷奸耍滑,品行端正者才收。”赵义提要求道。 祝煊起身与他作揖,颔首道:“那是自然。” “但若是军中士兵多了,军饷怕是撑不了太久,若是上了折子,新的军饷还迟迟未到……”赵义有些犹疑,一张晒得黝黑的脸皱得紧绷绷的。 祝煊食指动了下,肯定道:“赵将军安心,用不了太久就会有银子了。” 说罢,又瞧他那铁骨铮铮的话,不禁拧眉,提点一句,“……写得可怜些,再写写把闹事的流民招安,无奈带进了军营。” 赵义握着笔,满脸痛苦,“要写多少流民?” “多写些也无妨,但若是少了就不够了。”肖萍插话道,“到时若有多出来的,给我填填府衙账簿呗!” 赵义头都没抬,不与他说这无用的。 肖萍却是愁得头发都掉了几根,“你那是能要银子,可我这呢,山洪后便立马上了的折子,到如今都没有信儿,谁知有没有银子呢,如今又来了那么些人,我们连城内的流民还没着落,要怎么安置他们啊?” 赵义在心里怜慰他一瞬,扭头就去琢磨自己的折子了。 他要可怜…… 他可怜…… 他最可怜! 肖萍瞧着那指望不上的端着笔墨走开,脑袋又转向了祝煊。 祝煊……祝煊也没有好法子,心虚的避开了他的视线。 —— 流言愈演愈烈,不少村寨生了口角或是拳脚之事,而肖萍确实总能适时出现,推心置腹的相劝,越劝越……崩。 嫌隙既是生了,那便不会凭空消失,只会越来越大。 七月下旬,终于出现了第一个把族长免任的寨子,肖萍当夜高兴得喝了两坛子桑叶酒,翌日一早迎来了第一波抵达成都府的流民。 赵义派来了人帮忙,祝煊直接让人在旁边的空地上把营帐搭建好,衣裳棉被与吃食的一应待遇,外来流民与城南山上来的一般无二。 当夜,两拨人便打了起来,缘由是城南山上的流民觉得,那些人把本属于他们的物资占了,使得他们自己人不够用了。 肖萍虽是没说,但是神色里也瞧得出来,城南的那些人于他而言是亲近些的。 只这些于祝煊无用,他没有多劝,在人拉开架后,直接让人把跑去外来流民营帐中打架的人尽数关进了牢里。 这般铁血手段,与他那张俊美的脸实在不搭。 只他手腕严苛,也确实镇住那些个挑拨闹事的人。 接连几日,肖萍都忙得紧,不少流民来官府登名造册,落了籍,又各自寻了那荒芜的‘和’字田来种,也分别丈量后登了册。 眼瞧着那帮外来的每日早出晚归的干活儿,本在营帐中安逸的那些个着实坐不住了。 荒芜的‘和’字田也分好坏,等得他们去时,稍好些的都被挑走了,地翻了,水浇了,如今只等着种了。 众人拧成一股绳,怒气中烧的将人告到了衙门。 不是说那姓祝的新官儿最是英明决断嘛,他们就不信拿回自个儿的田地还不成? 闹闹哄哄的一群,祝煊来这儿后,头回穿上了那身儿官袍,惊木堂一拍,堂下顿时肃静,就连门外瞧热闹的人都闭上了嘴。 双方各执一词,新的籍册一拿,直接退了堂。 人家好端端落了册的田地,哪由得他们来抢? 这一堂的事,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外头瞧热闹的不觉尽兴,乐淘淘的口耳相传,当作一个笑话来听。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晴空万里的上午,沈兰溪醒来时便听得人来禀报,说是外面有好些人闹着要来府里做下人。 强买强卖? 沈兰溪疑惑的眨眨眼,打了个哈欠,由着绿娆和阿芙来伺候梳洗。 “娘子,外面……”绿娆问。 “把门关上,由着他们闹,人越多越好,我先吃个饭。”说话间,沈兰溪又掩袖打了个哈欠。 近日总是睡不够,一觉醒来时就是日上三竿了,肚子里的这个也不闹人,她吃嘛嘛香,整个人都丰腴了些。 沈兰溪慢条斯理的用过早膳后,那厢又跑来了小厮,在门外禀报,“启禀夫人,那些人动家伙儿砸门了。”语气听得出是有些憋屈的。 随着祝煊来的这些个小厮,都是祝家的家生子,他们虽是下人,但成日瞧着主人家做事,总是学了些规矩分寸的,对外面那些个野蛮行为,着实可气又没法子。 沈兰溪漱了口,才款款起身,“走吧,那就去瞧瞧。” 甫一出门,她被那小厮拦了拦。 “嗯?” 小厮赶忙退后两步,躬身道:“夫人,您身子不便,还输是交代小的做吧,别让那些人冲撞到您。” 沈兰溪抚了抚新衣裳上的的蝴蝶绣,叛逆道:“那我站远些。” 门出了,人也瞧见了。 明艳端庄的夫人立在门口,两个模样俊俏的女婢一左一右的站着,周围散开几个面容冷冽的带刀侍卫,闹事的众人不由纷纷退了开来。 “哪个要说话?”沈兰溪懒洋洋的问,声音轻飘,唇角含笑。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瞧着沈兰溪这般和软可欺, 方才刚有些打退堂鼓的众人又顿生信心,那几个带头的站了出来,理直气壮道:“我们遭了灾, 食不果腹, 衣不蔽体, 如今田地都给外人抢了去,你们高门大户的, 合该养着我们!” 从方才的做活儿, 到现在的平白养着, 变口之快让人咋舌,也不过是瞧着这穿金戴银的人好欺负罢了。 沈兰溪倚着高门, 轻笑一声,手中的团扇欢快的扇了两下, 细声细语的道:“遭了灾呀, 那真是可怜。”语气颇为遗憾。 听见这话,众人顿时安心了几分, 立马出声肯定。 “那是——” “但这与我何干?”轻飘飘的一句, 打断那刚张开的口,语气淡漠到让人心凉。 继室难为 第87节 转瞬间, 女子脸上的明媚如艳阳的笑被讽刺代替,“你们遭了灾, 又不是我让人做的,凭何要我善后?” “我是颇有些银钱, 但又不是你们给赚的,青口白牙的便说要我养着, 怎么, 真当自己是楼里的小倌儿了?”沈兰溪说着, 眼神从头到脚又转回到脑袋上,明晃晃的对那几人品头论足,轻嗤一声,扬起下巴骄矜道:“这般模样,太次了,我可瞧不上。” 刚行至巷子口的祝煊嘴角一抽,又无奈的笑,这张嘴也就被亲的时候能乖些。 他骤然停下脚步,身后几个从衙门里跟来的险些撞上他后背。 阿年在侧唤了声,“郎君?” “先等等,让她骂完。”祝煊低声道。 怀了身孕,沈兰溪近日情绪不稳,时长因些小事骂他,但也有许多小事让她生了欢喜,这火儿若是不发完,还得算在他头上。 日子过得平静,难得今日有找上门来给她逗趣儿的。 阿年立马垂了脑袋,努力憋笑。 不远的地儿正是热闹时,挨了骂还被嘲讽一顿的几人,若不是碍于那几个侍卫手中明晃晃的刀剑,上去撕了沈兰溪嘴的心都有。 这般踟蹰不前,瞧在眼里更是胆小如鼠,沈兰溪冷眼瞧着,哼笑一声道:“怎么,这就偃旗息鼓了?接着说啊,我听听你们这一张张的狗嘴里能吐出什么东西来。” 话音刚落,一人目眦欲裂的叫嚣着作势要冲上来,“臭娘们儿——” 刚一动,却是被身边的一个人扯住了手臂。 那人似是瞧出些门道来,上前一步,与沈兰溪拱手作揖道:“夫人海涵,我们这位兄弟脾气不好,这才冲撞了夫人。” 沈兰溪用手里的团扇遮阳,有一搭没一搭的瞧他一眼,却是没做声。 “这些时日,我们住在城门口的营帐里,虽有救济粮,但也只是让我们饿不死罢了,如今田地又被外人所占,上报官府后,祝大人却是断案田地归他们所有,无奈之下,才想着来贵府做活儿,还请夫人给我们一条生路。” 这话,像是对了什么暗号一般,顿时后面那群人皆跪下了,异口同声道:“求夫人给我们一条生路吧!” 开口闭口的求,只这架势,与威逼有何区别? 沈兰溪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也不让人去搀扶,任由他们跪着磕头。 “你们当我是神佛菩萨,我却不需的你们这些信徒。”沈兰溪淡声道:“但既是求到了我跟前儿,我也不好让你们空手而归不是?” 跪了满地的人顿时抬起了头,眼神带着希翼。 只可惜,却无人知,他们面前的人从不是普度众生的佛祖。 沈兰溪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凉薄道:“想寻一个有一日三餐的地儿,简单的很。去牢里呀,冬暖夏凉,一日三餐,还有虫蚁老鼠为伴,都不会觉得孤零零,多好啊?” 她侧头,给了府里几个小厮一个眼神,那几人顿时利索的上去顺势把人扣下了。 “毒妇!” “啊啊啊啊啊!我不去!” “身为官夫人,你岂能罔顾律法?我们是大嬴子民,你该如祝大人一般护佑百姓!” 闻言,沈兰溪却是笑了。 “护佑?凭你们也配!”她冷嗤一声,忍不住替祝煊翻旧账,“我郎君倒是一心为了你们,衣食住宿,哪样不是安排妥帖?可你们又是如何待他的呢?” “人心不足蛇吞象,为了自己的私欲坏他声名,受着他的恩德,又大骂他不正不清,一群眼瞎心瘸的玩意儿,竟是还有脸面与我跟前来叫嚣!” 谁的人谁心疼,骂到现在,沈兰溪这会儿才是真的生了气,厉声道:“都扭送到官府去,就说我说的,一日三餐不少,定要给他们吃馊菜馊饭!” 听她语气丝毫不像作假,没被抓着的人顿时散作鸟兽,纷纷奔逃。 几个小厮心有戚戚,动作丝毫不敢慢,只是刚把人扭送至巷子口,便被身穿官服的人接了手。 “按照夫人说的做。”祝煊丢下一句,大步流星的往府里走,身后只阿年跟着。 不等沈兰溪行过垂花门,这个时辰本应在府衙当值的人却是出现在了她身后,打横将她抱起。 “啊!” 伴随着娇滴滴的惊呼声,一记粉拳砸在了男人硬邦邦的胸口,无甚力道,却是勾人的紧。 戴着珠花发簪的脑袋转了转,在男人胸口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从腰间荷包里摸了一颗糖喂给他。 男人唇齿滚烫,舌尖卷走了甜丝丝的糖果,齿关轻咬那细白的手指。 微微刺痛,撩拨着欲望的神经,沈兰溪故意娇声娇气的在他耳边喊疼,拨得人心神荡漾。 后面遥遥跟着的两人红着脸装聋装瞎。 正是半上午,阳光穿过葡萄藤,隐隐绰绰的落在那品茶吃果的两人身上。 院里没有旁人,沈兰溪懒骨头似的靠在祝煊身上,张嘴吃掉他剥了皮喂到嘴边的葡萄,含糊不清的道:“怎的在这儿与我消磨时光,不去衙门?” “今日休沐。”祝煊似是随口道,又剥了一颗葡萄喂给那水嫩的嘴儿,顺便凑过去偷了个香。 ‘啵儿’的一声,羞煞人了! 沈兰溪清凌凌的眸子,扫了眼身侧那丰神朗月之人,问:“甜吗?” 祝煊侧眼瞧来,一副防范她作妖的神色。 “郎君怎的不答?”沈兰溪装作没瞧见他的神色,无辜又无害的问。 祝煊收回视线,把刚剥好的葡萄肉扔进了嘴里嘴里,顾左右而言他的说了句:“软。” 甜与不甜都不好答,若是甜,这人又会找茬儿似的问,如何甜,葡萄甜还是她甜,甜度几何?若是不甜,又势必会要他再仔细尝尝,到时亲出火儿来,这小娘子又自己灭不了,又得生气…… 被识破了,沈兰溪露齿一笑,抬手勾着他的脖颈欺上了那张唇,蛮狠又霸道的把那被温热的葡萄肉勾进了自己嘴里,嚼巴嚼巴咽了,如那街头流氓一般道:“郎君很甜!” 唇瓣分开,唇上还残留这那登徒子的气息,弯弯的一双眸子仿若在放钩子,惹人的紧。 舌尖舔过后槽牙,祝煊似是气笑了,托着那凳子上的小娘子起身,径直往屋里去。 “青天白日的,郎君这是作甚?”这话问的矜持,只那在人后脖颈上转圈圈的手指却不如一般。 祝煊咬牙切齿道:“今儿别想去郊外摘桑葚了!” 郊外的桑葚,是隔壁肖家的,果园里除了桑葚树,还种了些葡萄和樱桃,除却自己吃的,摘来的那些都会拿去卖。 昨儿白仙来过来与她串门儿,听她抱怨了句近日过得无甚有趣,便说好今儿日头下去些后,带她去摘果子吃。 虽也不甚有趣,但聊胜于无啊! 只是,今日怕是要辜负她的一番好意…… “啊!”被咬到脆弱处,沈兰溪轻呼一声,伸手去推那脑袋,却是又被不轻不重的咬了下尖尖,整个人软成了一滩水,被他揉着腰肢按在怀里。 “回神了?”祝煊微微抬头,不怀好意道。 不等她答,他已然揽着她从门边挪到了榻上,绷着青筋的大掌揉了揉那挺翘点儿,又轻拍一记,嗓音沙哑道:“腿合紧些。” 沈兰溪瞬间气血上涌,一张脸红的似是昨儿吃的西瓜瓤,气得大骂:“你混蛋啊——” 话音未落,樱桃小嘴被一方丝帕堵了,赫然是她身上的那只! “乖些,一会儿给你舒服。”祝煊咬着她红艳艳的耳垂,话音混着略急的气息飘入她的耳畔。 沈兰溪浑身发烫又发软,委委屈屈的咬着帕子从了。 这方满院春光遮不住,那厢却是叫嚷声连天。 肖萍驾着驴赶去时,城门口的地儿已经闹起来了,瞧见来人,此起彼伏的抱怨与问责声才停。 “呀!这是怎的了?”肖萍瞪着圆眼睛,故作不知的问。 “都这个时辰了,还没放饭,你们这些当官儿的自个儿吃着皇粮,是想饿死我们大家伙儿吗?”一道声音凭借着响亮,在一众怨声载道中脱颖而出。 不等肖萍装模作样的再去问,那煮饭的婆子立马站了出来。 “大人,不是马婆子我不煮饭,是今儿的粮没送来。”那人连忙解释道:“先前祝大人怕有人偷粮,就定下人每日来送,最迟日中时,粮食就会送来,但是今儿,直至此时都没瞧见影儿,这手里没粮,我马婆子也没法子啊,他们这些人却是来与我叫嚷……” 越说越觉委屈,眼瞧着那些抱怨语就要出来了,肖萍赶紧打断她的话,问:“那送粮人可在?” 窸窸窣窣一阵儿,几个瘦麻杆儿的男子站了出来,无辜道:“启禀大人,粮库的钥匙只有祝大人有,但是今儿祝大人休沐了。” 肖萍:“嗯?” 这声诧异倒是真的,分明他早上还瞧见了人的。 “今儿这些个难民跑去祝大人府上闹事,气得祝夫人身子不适,祝大人眼下还在府中看顾,没人敢给递个话儿。”其中一个男子解释道。 “诶呀,这倒是难办了——”肖萍坐在驴子上,脸上的每一条皱巴巴都写着为难。 “就他们身子金贵,我们的命不是命?我们这群老的小的都还得吃饭啊!”人群中有人喊。 “粮是祝大人的粮,如何处置也自是大人说了算,人家给你们那叫救济,叫施舍,你们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上门儿欺负人家家眷!一群狼心狗肺的玩意儿,若本官是祝大人,那些粮就是喂了苍林山上的狗都不给你们吃!”肖萍冷着脸骂,寻常不发火儿的人,此时怒火中烧,头发丝儿都恨不得竖起来戳他们几下才解气。 方才还怨声载道的,此刻却是消了声儿,一个个耷拉着脑袋颇有些没脸面。 肖萍骂了个舒畅,驾着驴掉头走了。 将人气着了,还想吃人家要来的粮?谁惯你! 不知所谓的东西,真真儿不知谁是你爹!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沈兰溪扶着腰从屋里出来时, 已是两个时辰后了,解锁了新方式的男人简直是食髓知味,可怜她颤着腰, 抖着腿儿, 饿得饥肠辘辘。 “绿娆, 快,饭!”沈兰溪被掏空了似的, 朝她伸手, 虚的厉害。 听见动静, 绿娆赶忙过来搀扶她,阿芙急匆匆的去了厨房吩咐人摆饭。 身后木门吱呀轻响, 穿戴整齐的男人走了出来,沈兰溪闻声回头瞧了一眼, 月白的衣袍衬得他面如玉冠, 只她知道他在榻上磨人的禽兽劲儿,撇撇嘴, 脑袋又转了回去。 祝煊轻笑了声, 许久不开荤,难得一次, 着实有些收不住,瞧着是把人欺负狠了。 他过去, 于她身侧坐定,替了她的手按揉那柔软的腰肢, 轻声问:“还酸的紧?” 闻言,沈兰溪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儿, 没好气道:“我弄你试试?” 祝煊思忖片刻, 应了, “……那今夜你在上面。” 左右是他自个儿房里的事,旁人也不知晓,再者,这人新婚时本就做过那样的一次…… “……”沈兰溪默默地挪开了自己的小板凳。 男色要紧,但保小命儿最紧要! 继室难为 第88节 那场桑葚约,沈兰溪终是没有相赴,用过饭没多久,白仙来差人来说了声,她今儿在娘家不回来了,改日吧。 于是,吃饱睡足的小孕妇又开始了自己茶香品茗的好时光。 —— 午饭没有。 晚饭……还是没有。 饿了一日,城门口的难民营静得如夜空一般。 这几日在城中找了活计的人好过些,用刚领的银子买来面饼填饱肚子,只等着明日天亮再去赚银子。 唯独那些一躺半个月的人,此时捂着辘辘空肠,辗转反侧的难以入睡。 几个时辰后,各个营帐里传出此消彼长的呼噜声时,七八个人偷悄悄的离开了营地,往城中去。 “大哥,我们真的去偷粮啊?”坠在队尾的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学着前面的几人弯腰驼背,一副贼头贼脑的模样。 走在他前面的五大三粗的男人转过身来,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小声点!” 少年委委屈屈的‘哦’了一声,摸摸自己被拍疼的脑袋。 倒是那男人,与前面的一个人悄声商量道:“大哥,我们当真要去偷官府的粮?要不,随便找家粮铺吧?” 那男人哼了声,不以为意,“就偷官府的。那姓祝的抓了我们的兄弟,还不给大家伙儿放粮,他不仁老子就不义,偷他一点儿粮食怎么了?” “就是。成日里就拿那么一点儿来,清汤寡水的喝个水饱,兄弟们早就受不了了,今儿高低得吃一顿白米饭!”立马有人附和道。 “白米饭算什么?今儿兄弟们好好干,多偷着粮出来,明儿老三老四去卖掉,老子带你们去酒楼吃肉喝酒!”被喊老大的男人拍着胸脯豪气道。 “大哥威武!” “多谢大哥!” 几声热闹后,又归于寂静。 一群人进去得甚至比想象中容易,门口挂着一把生锈的锁,无人看守。 “嘿!要是早知道没人,我们就早些来了!”一人乐呵道。 “就是!还当真听那姓祝的话,喝了这么些天的白水粥。” 几人说着话,啪的推开二道门,刚要往里走,却是突然止住了步子,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怎的了,走啊,吃白米饭去!”最后面的那个少年,被一排身影挡着,颠颠儿的就要往前挤。 五大三粗在心里骂娘,恨不得把这个小崽子丢去喂鸡,一只手伸到后面,却是没按住那似是进了自己家一般撒欢儿的狗东西。 冲到最前面,少年傻了眼。 廊下亮着两盏灯笼,一身着官服的人坐在光亮处品茶,身旁倚着个笑盈盈的小娘子,任是烛火昏暗,也瞧得出那小娘子很是漂亮。 稍后两步处,站着几个带刀的人,面色冷然。 少年猝然与那官儿对上视线,软了腿,干巴巴的道:“跑,跑啊……” 众人似是大梦初醒般,这才各个儿有了动作,争先恐后的挤着要跑。 不等跑过影壁,银霜似的剑光让人汗毛直立,心不甘情不愿的又折返回来,前狼后虎,进退两难。 ‘啪’的一声,茶盏被放下,伴随着清淡的一声。 “跪下。” 这般狼狈不堪的被逼迫回来,那‘大哥’非但没跪,爆喝一声,“狗官!” 被骂者恍若未闻,身旁的小孕妇却是先炸了。 “狗东西骂谁呢?!”沈兰溪斥一声,抬脚就要去与他理论,手腕忽的被一把握住。 夏日繁星满天,男人的手温暖如春。 “别去,过来坐着。”祝煊与她轻声耳语一句,扯着那细腕子在椅子上坐好。 沈兰溪气鼓鼓的依旧不平不忿,“他骂你!” 祝煊无奈笑了下,“听到了。” 安抚了这炮仗一句,他才侧头给了阿年一个眼神。 “抓过来!”阿年得了命令,喝道。 方才还骨头比嘴硬的几人,被压着排排跪好。 “辱骂朝廷命官,杖责二十,偷盗之罪,杖责二十,行刑。”祝煊正襟危坐,不疾不徐的道,只那宽袖遮掩之下,握着一方软玉。 似是满意了,那滑腻的小手乖顺的窝在了他掌中。 方才还空空的院子,忽的从黑暗中出来几人,一言不发的拽着那些不甘愿的人受罚。 板子杖在皮肉上,声音沉闷,只那受刑之人知晓有多疼,哭爹喊娘的叫嚷声此消彼长,扰得打更人耳朵疼。 沈兰溪瞧瞧倚到祝煊身上,在这背景音中与他耳语出主意道:“不是修屋子缺人嘛,既是他们没事做,便差去搭建屋子吧,肚子里的粮食总不能白吃。” 这个时节,百姓都忙着种田,虽是知晓再过几月天气就会凉下来,但也着实是抽不开身。 未雨绸缪,碰巧遇上这般闲人,何不加以用之? 祝煊眼神一动,扭头细问:“可要发银钱?” 沈兰溪点头,“银钱是要给的,你前些时日从各个寨子的土司那儿收来的银子不是还没用?去让人打听打听,城里那些搭房子的泥工瓦匠每日赚得多少银钱,可给他们八成,但若是做的不好,或是应付差事,那这银子便可省了,若因身上没银钱,再行偷盗之事,就可以抓他们进牢里过冬了。” 前面那些话,祝煊认真听着,不时的应和一声,听到后面那句时,无奈的扯了扯唇,训斥似的道:“别与澄哥儿学,凡事有律法可依,哪里就直接送进牢里了?” 沈兰溪轻哼一声,睥睨的瞧他,“那你今日还把那些来家里闹事的人关进了牢里?” 祝煊抿了抿唇,不吭声了。 原是罪不至于进大牢,但那些个人去与她闹,吃些苦头也是罪有应得的。 一顿板子打完,耳根终于清净了,沈兰溪打了个哈欠,问:“回府?” 祝煊‘嗯’了声,起身走到那已无力骂骂咧咧的‘大哥’跟前儿,“男子汉大丈夫,立于世间,当行得正做得直,若是行鸡鸣狗盗之事,便配不上他们全心的依赖,与那一声大哥。” 刑凳上的人抬起头来,一双眼睛赤红,死死的瞪着他。 祝煊略挑眉梢,“怎么,觉得我说得不对?” 男人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了祝煊脚边,“你们勋贵人家,金瓜子儿扔着玩儿,我们呢?我们干活儿累死,一年到头赚得银子也只填了你们的口袋,同样是人,凭什么老子就得你们当牛做马!” 字字泣血,祝煊却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里山路闭塞,土司土官当道,民意民声难达圣听,一代又一代的人,重复着同样的活计,辛劳过,却依旧过得贫苦,无力又无助。 方才还闹哄哄的院子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悄悄张开了耳朵。 却听得一道慵懒纤细的嗓音徐徐道:“你这话说错了。” “五指尚有长短可分,人托生之事自是各有不同。我家郎君托生的好,达官贵胄之家,钟鸣鼎食,拥有的银钱是你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那般多,还有着疼爱他的祖母,用心教导他的父母,很好的兄长,生来见过许多旁人可能穷其一生都没见过的东西,但那又如何?你穷他富,你贫他贵,这与他何干?你为自己命运不公所累,但这并非是他造成的,凭什么要他为你负累?” “他有很好的教养、德行,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身为按察使,他求公平公正,求浮一大白,这些时日,知府大人分身乏术,我家郎君暂且替他分担些琐事,瞧过民生疾苦,他愿百姓安居乐业,愿天下无疾苦。” “粮食、布匹、药材、建筑房屋用的木头,他尽心竭力,却是换来你们贪心不足,懒散度日,一清官被你们扣上了不清不正的帽子,还聚众来找他家眷寻衅滋事,你方才说,你赚的银钱填了他们的口袋,这话错了,不是我家郎君拿了你的银钱,是你吃了我郎君的粮食,受了他的恩惠。” 沈兰溪走了过来,视线直直盯着那张面红耳赤的脸,“再提点你一句,人可以眼瞎,但不能心瞎,拿了你银钱的是你们族长、你们尊崇的土司大人,他们富得流油,肖大人却是穷得蹲街卖果子,你怨恨当官儿的,但如今却是当官儿的让你免了挨饿受冻,所以,今日这顿板子,你也不必觉得委屈。” 字字句句,轻柔如这夜里的风,却是臊得人抬不起头。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祝煊视线一直落在沈兰溪身上, 月光如霜,她缓步走来,却是像脚踏月霜的仙子, 让人分毫挪不开眼。 那些他说不出的委屈, 她一点点的都替他记着, 这样大大方方的说了出来。 他是被她护着的,也是被爱着的…… “撒什么癔症?回家了。”沈兰溪依靠过来, 在他耳边轻声道, 也不顾这些人瞧着, 牵着他的手往外走。 阿年没跟上,自觉的留下来善后。 深夜的风是凉的, 两人散步回府,却是瞧见院子外的拱门儿处蜷蜷缩缩的坐着个人, 怀里还抱着小狗, 一人一狗相互取暖,像是都被人抛弃了一般。 沈兰溪‘嘿’了一声, 眉眼弯弯, 快走几步上前揉了把那脑袋瓜,“怎的坐这儿?明日不用上学堂?” 听见这动静, 低垂着的脑袋才慢吞吞的晃了起来,小孩儿眼神惺忪, 眨巴了下眼睛,才瞧清面前的人, 里面变得委屈,“你们又偷悄悄出去吃好吃的不带我……” “……” 沈兰溪摊手自证清白, “没吃好吃的。” 祝允澄瘪了瘪嘴, 不大信她这话, 又问:“那你们出去做甚了,还不带我?” “去捉兔子了。”祝煊一本正经道。 闻言,沈兰溪侧头,对上他微挑的眉。 沈兰溪:“……” 倒是也没错,他们确实是去守株待兔了…… “一只都没捉到?”祝允澄眼睛骨碌碌的往两人空着的手上瞧。 “捉到了。”沈兰溪顺势道,抬脚往院子里走,“又放了。” “啊?”颠颠儿跟上来的小孩儿甚是不解,“不吃吗?我有些馋麻辣兔头了,你不想吃吗?” 祝煊浑身一震,抬手在大儿子脑袋上敲了一下,刚想赶人去睡觉,前面那独美的人已然回了头,眼巴巴的瞧向了他。 祝煊:“……” 是夜,院子里刚养肥的兔子熟了,一大一小吃得尽兴,拍拍屁股回屋睡觉了。 祝煊认命的吹着夜风收拾那一堆灰烬。 翌日清晨,晚睡的小孩儿没起来练功,祝煊也没让人去催促,睁只眼闭只眼的让他多睡了半个时辰。 直到眼瞧着要用早膳了,还不见人来。 门口青石台光洁,已有下人洒扫过,屋内却是没有一丝动静。 继室难为 第89节 祝煊抬手叩门,间顿相致的三声,里面没传来声音,手下微微用力,吱呀一声,木门敞开一道缝来,缓步步入,寂静无声,绕过屏风,却是见床上蜷缩成一团的人,脸颊透着不正常的红晕。 再抬步时,脚步明显急促了些,让阿年去请大夫,又唤来守夜的下人,声音又沉又静:“没发觉小郎君发热了?” 声音刚出,那小厮便跪在了地上,“郎君恕罪,昨儿小郎君说是不必守夜,小的就没留在屋里。” 祝煊敛了些情绪,又问:“几次了?” 静默一瞬,小厮垂首低声答:“禀郎君,自小郎君受罚之后,就、就没再要小的守夜……” “知道了,下去吧。”祝煊摆了摆手,又返回到了屋里。 郎中还未到,他只让人添了一床棉被来,手搁在那孩子脸颊额头上烫人的很。 发热的人贪凉又畏寒,刚用凉水净过的手搁在脑门儿上,舒服的紧,不等祝煊挪地儿,那脑袋自动的追着那抹凉意。 “父亲……”祝允澄悠悠转醒,眼皮又烫又沉,嗓子也干得有些疼。 祝煊扶他坐起,递了杯水给他,“先润润嗓子,我让阿年去请大夫了,片刻就来。” “父亲,我今日不能上学了。”祝允澄却是道。 “嗯。”祝煊从他手中接过空了的杯子,“身子不适,昨夜怎的不说?” 祝允澄靠在枕上,脸上的红晕持续未退,整个人瞧着似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蔫儿着脑袋道:“昨夜不觉得,我还吃了烤兔肉呢,很好吃,母亲虽是没说,但您烤的确实比我烤的好吃。” 祝煊:“……” 这是随了谁,病着也只记挂着吃? “父亲,我想吃葡萄。”祝允澄烧得难受,想那沁沁凉凉的葡萄甜甜嘴。 祝煊垂眸瞧他,这个孩子他自认教导得尚可,如今却是惊觉,从未见过他这般软和的时候,从前总是能从他身上瞧见自己幼时的模样,也能看出些他娘亲的内秀,但现在,他这般撒娇的样子,倒是让他瞧见了些那还在赖床睡大觉的沈兰溪的样子。 “父亲?” “等大夫先来瞧过。”祝煊极有原则道。 祝允澄立马瘪瘪嘴,他就知道,他不是父亲最宠爱的小可爱! 瞧见那小孩儿脸上毫不掩饰的失望神色,祝煊在心里叹口气,补了一句:“现在只能吃一颗。” 只是这一颗葡萄,眼巴巴的人最后还是没吃着。 阿芙端着一碟子葡萄进来时,恰好遇见了阿年请来的大夫。 望闻问切,只一眼,那大夫就让阿芙又把那葡萄原封不动的端了出去。 “还请祝大人见谅,小郎君受了风,吃不得这些凉物,近日虽是天热,但还是要吃些青菜米粥之类的清淡饭菜养着。” 这位大夫还是先前给沈兰溪诊脉的那位,“我开个药方子,您让人抓几贴药来,一日三顿的喝着,过几日便能好。只是这高热着实是难受,须得人在跟前儿精心照料。” 想起方才,他又不禁补了一句,“若是实在想吃葡萄,让人熬了水喝也是一样的。” “多谢大夫。” “祝夫人可要一并把个脉?”大夫背着药箱,遇见打着哈欠过来的沈兰溪,不觉问道。 小娘子长相明艳,却是亲人的紧,瞧着就觉得心情好,让人忍不住想起家中的孙女儿来。 沈兰溪嘻嘻笑了声,“成啊,我这些时日嗜睡又能吃,都长了好些肉呢,大夫能否让我肚子里的这个小朋友少吃些,她父亲都快要养不起她了。” 屋外那声音脆生生的,就连语气中的打趣儿都听得分明,祝煊嘴角抽了下,有些无言。 “父亲,你没银子了吗?”祝允澄小小声的问。 他们家也要吃不起肉了吗? 祝煊帮他把被子掖好,道:“闭嘴,睡觉。” “……哦。”叛逆少年偷悄悄的把那盖得严实的被子拉开了一道缝。 两人进来,祝煊从床边过来,立在桌前道:“劳大夫瞧瞧,她好似没有那些个反应。” 饶是他不懂,也记着澄哥儿他娘怀他时,前几个月丁点儿肉腥味都闻不得,鱼肉更是不碰,整个人瘦了很多,他分担不了什么,只是陪着吃了几月的素。 但如今沈兰溪身孕三月,却是鱼肉鸡蛋都喜欢,除了腹部微微隆起,与先前无甚变化,他安心,却也不安心。 干瘪如陈年树皮的手,手指粗糙,感受着脉搏下新生命的跳动。 “很稳当,无甚差错”,大夫收了手,乐呵呵道:“这孕反每个人都不同,祝夫人脉象看来,大人小孩儿都好,平日要注意,少食多餐,不然若是孩子太大,到时就难生了。” “两位身边没个长辈教着,老朽托大叮嘱一句,这成都府不比京城,好的稳婆不多,得早早的找好,临近日子前后要格外注意些,还有伺候月子的老妈子,她们经验老到,比夫人身边的女婢好用些,到时找个一两个,有个事也能提点一二,再有便是小孩儿的衣裳被褥,以及尿布,夫人生产时是冬日,布条子要多备着些,可别冻着孩子……” 大夫声音和煦,絮絮叨叨的与他们讲,屋里的三人听得认真。 卧病在床的人,哑着嗓子幽幽补了句,“还有玩儿的,父亲给我做了风车,也要给弟弟做一个。” 祝煊无奈的扯了扯唇,教训道:“闭眼歇息。” 把过脉,用过饭,沈兰溪在屋里看话本子时,就见祝煊端着一碟葡萄往厨房去了,顿时手里的话本子不香了,蹑手蹑脚的跟了过去。 男人坐在小板凳上,一颗颗仔细剥着葡萄,光线落在身后,瞧着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意思。 这般无趣的事,沈兰溪看了好片刻,忽的手发痒,又悄悄去拿了纸墨,折返回来,立在窗外。 宣白与琼黑相碰,不多时,一个父爱溢出纸张的形象跃于纸上,白玉簪,黑发,官绿衣袍,梅花荷包,掉了一瓣葡萄皮的皂靴…… 沈兰溪靠在墙上,举着自己的大作独赏,刺眼的日光落在纸背,那宣白似是与天光混与一色,只剩下墨迹描摹出来的轮廓,却是愈发显得‘活’了几分。 “画工不错。”后面一道声音含笑评价道,听得出对纸上的自己是满意的。 沈兰溪扭头,与窗户里面的祝煊啵儿了一口,“你继续。” 祝煊略一挑眉,“不帮忙?” 沈兰溪连忙摇头,笑得灿烂,“郎君为爱子下厨,妾身可不能喧宾夺主,抢了您的功劳。” 祝煊视线在那张言笑晏晏的脸上停留一瞬,凑上前去又亲了口那不饶人的嘴儿,道:“真酸。” 沈兰溪哼了声,不理会他的挤兑,趴在窗沿边瞧他笨手笨脚的煮葡萄水。 这人想得甚是简单,添了水,加了剥皮的葡萄,点灶火开始熬。 火势太大,一碟子葡萄肉化开,变成了一碗黑乎乎的葡萄水,拧着的眉似是有些不解,那样子瞧着手足无措得有些可怜。 沈兰溪整张脸埋在胳膊上,憋笑憋得身子发颤。 祝煊小心翼翼的端过去时,她似是他身后的尾巴一般跟了过去。 床上的乖乖歇息的人忽的瞪圆了眼,嗓音干哑,冒出一句:“有人要毒害我?!”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地上被拉长的影子顿时僵住, 眼瞧着一颗老父亲心被伤得七零八碎,沈兰溪跟在后面却是笑得前俯后仰,丝毫不收敛。 祝允澄也是个小聪明, 葡萄圆的眼睛在神色各异的两人脸上打了个转儿, 忽的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莫不是他父亲亲自煮的?! 他祝允澄何德何能啊!他不配承受这浓烈的父爱啊! 还是…… “……父亲, 这个你喝过吗?”小孩儿小心翼翼的问,一双眼睛闪着智慧的光芒, 对上祝煊垂眸瞧来的视线时, 忽的精神一振, 脱口而出一句:“咱们一起喝吧!” 两个汤匙一个碗,黑乎乎的汁水入了口时, 两人皆沉默了。 又苦又涩,比他方才喝的药还要难喝! 忽的, 祝煊起身, 端起那汤碗便要往外走,手臂被一只小手抓住了。 “嗯?”祝煊回头, 似是疑惑。 “不喝了吗?”祝允澄眼巴巴的问。 这还是……还是他第一次与父亲同吃一碗呢, 好亲近的感觉…… “嗯。”祝煊冷淡的应了声。 “可是,这是你第一次给我做东西吃……”祝允澄左右为难, 急得脸上的肉都皱成了一团。 他不该辜负父亲的好意…… 但是这汤也太难喝啦! 吼吼吼! 他不可以啊! “难喝。”祝煊神色无波无澜的评价,仿若这汤不是出自他的手一般。 眼瞧着这父慈子孝的戏文陷入了僵局, 沈兰溪颇为无语的出声打断,“这有什么舍不得的?虽是你父亲头一回做, 但这你下得了嘴?” 此时无声胜有声,沉默给了她答案。 “知晓不足, 方才能有所进步, 祝大厨, 努力些吧!”沈兰溪笑眯眯的给被打击得渣儿都不剩的祝煊加油。 祝煊瞅她一眼,深吸口气,还是憋不住的闷声吐出一句:“就欺负我吧。”端着黑乎乎出门去。 祝允澄小手拍了拍自己胸口,着实松了口气。 沈兰溪给他端茶倒水,又敷衍得叮嘱了一句‘好生歇着’,脚下生风的去寻那被欺负的小可怜儿了。 刚行至廊下,却是被那男人勾着腰按在了墙角,四下无人,唇被含住轻咬,男人发了狠似的夺走她的呼吸。 纤细的脖颈被迫拉长,软绵绵的身子攀着他,亮晶晶的视线描绘着他的眉眼,沈兰溪笑得像只得逞的小狐狸。 方才还委屈巴巴的控诉被欺负的小奶狗,现下化身为狼,男色当前,她沈二娘又行了! “帮帮我,嗯?”祝煊离了她红艳艳的唇,气息逼得很近,求人的语气却是听不出几分,尽是诱哄。 沈兰溪抬起的眼,眼尾上挑,里面似是藏了一个狐狸洞,也用气音回:“那郎君要如何报答我?” 她这人,是商人不是善人呀~ 哪怕是祝煊也不行! 祝煊脑袋靠近她颈侧,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那光滑的肌肤上,控在她后背的手指沿着那脊背下滑,问:“用手指,可行?” 自是行的! 继室难为 第90节 沈兰溪痛快的教了他法子,沈大厨秘制的糖水葡萄,酸酸甜甜,很是可口。 只那人,却是整了衣冠,离开厨房往府衙去了,真真儿惹人生气! 故意溜之大吉的祝煊刚到府衙,便听得禀报,说是肖大人寻他有事。 夏日天热,府衙也没有冰块消暑,前门后窗都打开了来通气儿,半点私密也无。 祝煊一进院子,便瞧见那人坐在桌案后,抓耳挠腮,两道眉毛皱成了毛毛虫,显然是有难解之事。 听见脚步声,肖萍抬起头来,顿时如蒙大赦,急吼吼道:“总算来了!快快快,帮我看一下这个!” 祝煊缓步入内,只见桌案上摆了一叠户籍册子,名姓各异,但却都是女郎,年下十几,上至三十几,不尽相同。 还有一点,这些人名下没有划分田地,住的地儿都是糖水巷子。 “这是这几日来衙门登名造册的外来难民,每日来几个,混在一群人之间,起初我也没发觉,但是这儿……”肖萍气急败坏的指着那‘糖水巷子’几个字,“都住这儿!怕不是把我当瓜娃子糊弄了!” “糖水巷子我又不是不知道,拢共也没有多大的地儿,两条街巷,百来口人,住那儿的都是几十年的人了,哪有宅院屋子给她们这么些人住?” 祝煊略一挑眉,被勾起了兴致,“写的假的?” “倒也不是,那儿有两个紧挨着的宅院被买下了,原来住着的人,现在揣着银钱搬去了难民营里住下了,忒气死人了!”肖萍骂道。 祝煊愣了一瞬,似是被气笑了,“这是瞧着,来占官府的便宜了。” “谁说不是!”肖萍大着嗓门儿赞同,“且不说我们那点儿粮食也只够吃到秋收的,就是先前你不是想着,让他们自个儿去找田地种,找活儿干,但如今瞧着无甚用处,闲米养出了懒人,那些人赖在难民营里,这是打定主意要让我们官府养着了,得想个法子治治才是。” 祝煊思忖一瞬,道:“如今夏末,却也是再过几月便要入冬了,屋舍房院,棉衣棉被,木柴炭火,样样都要早早准备,忙农田的人分身乏术,倒不如把那些个闲着的难民集中起来,让他们去做这些事,由官府来付银钱,一则,这些银子本就是准备给他们用的,二则,哪怕这些人没有田地,没有粮食,身上有些银钱,也好过冬。” 闻言,肖萍被勾得心痒,却也踟躇:“虽你之前与那些个族长收了些,但那些银钱哪里够?” 祝煊食指轻敲了下案桌,缓缓地勾唇笑了,“不出半月,就要有人来送银子了。” “谁啊?!”肖萍震惊脸。 祝煊却是但笑不语,没解他这个惑。 他不说,肖萍也不再打听,一颗心安安稳稳的落回了肚子里,只瞧见案桌上的登名册时,忽的抬手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记,声音清脆响亮。 祝煊:“……” “险些忘了,这个……”肖萍指着那一叠名册,问他:“你怎么看?” 祝煊摇头,“找人打探一下。” 肖萍虚心求问:“如何打探?” “……等我回家问问我娘子。”祝煊一本正经的道。 肖萍似是有些傻了,瞧着呆滞蠢笨,悄声问:“你……都是弟妹给出主意的?” 祝煊点头,神色瞧着颇为得意,“我娘子聪慧睿智,她若是愿意,定会大有所为。” 但奈何沈兰溪懒呀,求她出个主意还得先把人伺候舒坦了才行。 是夜,白仙来捉了家里养的两只兔子,给沈兰溪送了来。 沈兰溪:“咦?白姐姐怎知我家的刚吃完呀?白姐姐真好~~我从前就想着,若是我有姐姐是什么样的,想过万般种类,但都不及白姐姐!姐姐人美心善,家里家外一把好手,性子爽利,教子有方,就连郎君都管得服服帖帖,还待邻里亲和,二娘能遇见姐姐,着实是三生有幸~~” 她又有麻辣兔头可以吃啦! 白仙来被这话夸得飘忽,嘿嘿嘿的笑着谦让了几句,又得了几句甜丝丝的夸赞,双脚似是踩在了云端一般飘回了自己家。 肖萍正在院子里教肖春廿珠算,瞧见她回来,连忙问:“祝夫人如何说?” “妹妹夸我温柔贤惠,人美心善,教子有方……哦,对了,还说我管教郎君有方!”白仙来喜不自胜道,脑子晕乎乎的,有些遗憾道:“可惜我读书少,想不起来更多了。” 肖萍:“……你不是读书少,你是脑子不好。” 被夸两句就找不到北了! “我听见了!”白仙来暴躁一声吼。 肖萍手里的算盘险些掉了,赶忙道:“娘子,我错了!” 认错再是丝滑,于肖萍而言也无甚用处,耳朵险些被揪掉了。 再一回头,哪还有肖春廿那个不肖子的影子! 白养了!一点儿都不帮他哟! 这边鸡飞狗跳,那边岁月静好。 不知是满是父爱的糖水葡萄着实有用,还是少年郎的底子好,晚上已经能下床来与他们一同用饭了。 不过,怕过了病气给沈兰溪,祝允澄一个人分了小桌在旁边吃。 “……肖大人是想问,该如何打探?”祝煊听得那两只兔子的事,顿时明白了过来,替肖萍问道。 沈兰溪把盘子里剩下的两个排骨夹给了祝允澄,闻言,头也没抬,喝了口香喷喷的鱼汤,“那么些女子,年龄相差十几二十,她们却是相互识得,郎君想想,该是所操何事?” 闻言,祝煊手中的筷著顿住了。 这倒是他未曾想过的…… 缘何结识? 今日的鱼汤很鲜,沈兰溪喝得肚皮溜圆,也乐意多说几句。 “不必费心打探,让人盯着些就是了。她们既是明目张胆的把甜水巷的住址漏给你们,自是不怕你们知晓什么,与其费劲儿查过往,还不如看看她们要做甚。”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祝煊拱手作揖,满心尊崇。 沈兰溪单手撑额,笑得灿烂,手中的筷著放下,白嫩的手心反转朝上,伸到他面前,“多谢夸赞,郎君既是满意这解答,银子付一下,十两银子,不二价。” 小桌上的祝允澄咬着包子瞪圆了眼。 沈兰溪给他父亲的待遇也是这样呀! 比他的要贵! 嘿嘿嘿~~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祝煊垂着眼皮, 视线落在面前的白玉掌心上,毫不客气的抬手轻拍一记,赖皮道:“没钱。” “你竟是赖账!”沈兰溪不可置信道。 祝煊耸了耸肩, 一副无赖模样, “没法子, 我家娘子不给我银子,先生不若替我训训她?” 沈兰溪配合他突然的兴起, 娇哼一声, 道:“你家娘子做得对!” 这边一来一回, 那边小桌上的人却是扭捏脸红。 祝允澄有些无语,这俩人也太黏糊啦! 他埋着脑袋几口吃完碗里的饭, 就要行礼告退,却是被祝煊留了下。 “听你身边伺候的人说, 近些时日都没让人守夜?”祝煊问。 这模样, 倒是与方才判若两人,祝允澄腹诽一句, 却还是老实答:“我身边的两个小厮都打呼噜, 吵我睡觉。” 祝煊:“……” 沈兰溪一口鱼汤险些喷出来,有些忍俊不禁。 “……先前怎么不说?”祝煊话语稍顿, 又问:“给你换两个女婢过去伺候?” 话音未落,小孩儿猛然摇头, 沈兰溪都怕他那颗圆脑袋晃下来,好想伸手去给他扶上一扶。 “不用不用!他们俩我用惯了, 不用换女婢!”祝允澄红着脸哼哧道:“而且我长大了,无需再让人守夜。” 祝煊瞧着他没出声, 半大的少年郎, 对那档子事已有了朦胧意识, 许多贵胄人家,主母已经开始给物色通房丫头了,再过一两年便要给房里添人,教导小郎君房事,只是他们家没有这个惯例,他身边也只有澄哥儿他娘入府后,母亲拨过来一个阿芙照料院子,倒是让澄哥儿有样学样,身边不留女婢,只两个小厮从他四岁时跟着,一个如今二十,稳重妥帖,照料他日常起居和屋中琐事,一个年十二,傻乐着跟他上学堂,他主子干了好事儿他大肆宣扬,干了坏事儿他陪同捂着。 祝煊忽的有些头疼,一时没了主意。 但觉得有些事还是要教一教的,不若日后成了亲,恐遭娘子嫌弃。 他心中思索,视线落在了对面那乐陶陶又盛了碗鱼汤的人身上。 沈兰溪注意到他的视线,勉强赏给他一个眼神儿,“这般瞧我做甚?郎君想喝自己去盛,都没有一两纹银傍身的人,别想使唤我。” 祝煊嘴角抽了抽,颇有些无语,“喝你的汤!” 鲜美的鱼汤占了嘴,沈兰溪哼不出声,丢给他一记白眼,当夜就在记账本上给他记了一笔。 ——祝煊欠沈兰溪十两银子的解答费,还凶沈兰溪一句‘喝你的汤!!!’,精神损失费,折合为一百两,共计一百一十两,十日内还清,不若翻倍。 翌日,丝毫不知自己背了债的祝大人,用过早饭后去了府衙,照昨夜沈兰溪说的那样,派了人去糖水巷子盯着,不等他无所事事的泡一壶清茶,便见刚派出去的人满头大汗的跑了回来。 “大、大人!”那人惊慌道:“她们不过了!在拆家啊!” 那语气,痛心疾首的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拆他家宅子一般。 这几日各寨子闹得凶,肖萍三天两头的就要往上跑几趟,今日一早听说是石头寨出了事,他急匆匆的便带人去了,眼下糖水巷的事,祝煊只得是自己去瞧。 不外乎方才那人心疼宅子,好好的三进院的宅子,都被拆了,乱石木材堆放得人没地儿下脚,里面闹哄哄的一群人正在干活儿,身上的赤膊短打都被汗浸湿了,个个儿瞧着脏兮兮的。 “大哥!大哥!那姓祝的来了!”一个细竹竿儿的男人,凑到旁边走路有些瘸的人身边有些惊慌的道。 赵五水挨了四十杖,还没好利索,走两步身后都有点疼,整个人燥得厉害,一把推开凑到跟前儿出热气儿的脑袋,闻言稍微侧了侧头,确瞧见了墙头外清凌凌的郎君。 “来就来吧,鬼叫什么?”赵五水不以为意道,“还有,人家是祝大人,什么姓祝的?” 竹竿儿在几人中行八,人称‘八杆儿’,又低声问:“大哥,兄弟们跑不跑?” 一旁卸木桩的男人听个正着,没忍住在他脑袋上拍了下,“跑个屁啊!我们就出来挣点银子,没偷没抢的怕他作甚!” 赵五水没出声,伸手要接过李二手里的木桩,却是被躲了下。 “大哥,你伤还没好利索,去歇着吧,咱们兄弟几个干就行。”李二道。 刚说着话,只见一个被狗撵了似的人嗖嗖的跑了过来,清秀的脸上泛着些粉,长得跟个小娘子似的,只一出声,是个带把儿的。 “大、大哥!我瞧见了祝大人!” 赵二一脚踹了过去,“嚷嚷什么!那夜就眼瞎的嚷嚷,还没够?!” 少年动作敏捷的躲过,一双眼珠子转得飞快,却是嘟嘟囔囔道:“那事儿也怪我?还不是二哥你没抓住我。” 继室难为 第91节 赵二气得咬牙,“老子就是长三只手,也拽不住朝黄泉路撒丫子狂奔的你!” 少年粉嘟嘟的脸上满是不服气,理不直气也壮:“那要吃肉了,谁能不激动?” “我他娘的——”壮牛似的男人被气得简直要发飙了。 “吵吵什么”,赵五水打断针尖对麦芒的两人,又看向粉脸少年,“桃儿,晚上带你上山打猎去,保管能吃到肉,去干活儿吧。” 少年姓白,单字涛,因长得太过好看,被兄弟们故意逗着玩儿,喊作了白桃儿,倒是与那张脸极其相称。 “去什么去,不吃又不是能馋死,下个月吧,养一个夏日,秋天的猎物肥一点儿。”赵二凶道,又一脚踹向了白涛。 这次倒是踢了个正着,不过白涛丝毫不恼,也赞同的点点头,“大哥,下月吧,我想吃肥的!” 这边说着话,那边不等祝煊往里去,一个穿着胭脂色衣裙的女子从一侧出来了。 忽的瞧见一俏郎君,那女子顿时哂笑,“这是哪家的郎君走错地儿了?” 明晃晃的调戏声儿。 紧跟着又一珊瑚红的身影也步了出来,娇笑着道:“哟!俏郎君啊,屋里坐坐与我们姐妹解解闷儿?” 里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几人面面相觑后,赵五水忽的抬脚往外走。 “哎!大哥,做甚去?” “来呀!我们屋里还有好些姐妹呢,郎君不想瞧瞧吗?”那身着珊瑚色衣裙的女子说着就要上手,忽的身后传来了一道声儿。 “哎,”赵五水靠在拆了半拉的墙头上,义薄云天道:“别发.浪,他家有人了。” 珊瑚红回过头来,闻言笑得前俯后仰,身子软得似柳梢,“哟,醋了?你,阿姊我可不白给,好好干活儿,赚了银子,阿姊再来摸你那沾了汗的身子。” “呸!不许肖想我们大哥!”前后脚跟出来的白桃儿立马挡在赵五水身前,毫不客气啐道。 那眼神儿,更是防狐狸精一般的防着她。 馆儿里出来的姐儿,一颦一笑,一瞥一瞧,都是无尽风情,那双眼上下扫视了白桃儿一圈,像是有钩子一般。 白桃儿被那一眼瞧得生生侧了身,人家分明没说什么,他却臊红了脸,扬着下巴,大着嗓门儿,鼓足气势的嚷:“也别肖想我!老子是你摸不到的男人!” 珊瑚红丝帕捂嘴,嗤嗤笑出了声。 眼瞧着那白桃儿被笑得又要炸毛,赵五水在他脑袋上敲了下,赶人进去。 “祝大人来这儿有事?”赵五水问。 祝煊记性不错,自是认出了眼前的人,‘嗯’了一声,却是反问,“你们在这儿做活儿?” 那日他站着,自己趴着,他平静,自己狂躁,月光下的人清冷难近,却有夫人疼着护着,赵五水只觉云泥。 今日他们一同站着,他依旧身着锦袍,站在这儿干干净净,他赤膊短打,灰头土脸,但此时他却是觉得,他们是对等的。 那人说得不错,五指尚有长短,人托生自是有云泥之别,他凭力气赚钱,并不比他这个当官儿的气短。 “对,我们兄弟都在。”赵五水坦荡承认。 祝煊略一挑眉,忽的生出些心思,喊他:“你来,我有事与你说。” 赵五水瞧他一眼,也丝毫不惧,抬脚跟上。 “诶,郎君当真不进来坐坐?”身后一道娇声问。 两人恍若未闻,行至巷口,瞧着街上的摊贩,来往的行人,祝煊指了一个茶水铺子道:“去那儿坐着说。” 两只粗瓷碗盛着凉茶,两人相对而坐。 祝煊也不寒暄,直截了当道:“寻你来,是想你帮我做一事。” “什么?”赵五水端起桌上的凉茶,一口气干完了,冒烟儿的嗓子终于舒服了些。 “帮我盯着方才那院子里的女子,看她们要做什么。”祝煊道。 赵五水嗤了一声,“这还需要盯?” “嗯?” ‘啪’的一声,赵五水拍走胳膊上的一只蚊子,道:“那院子的人,打江南来的,红湘馆知道吗,江南甚是出名儿的妓馆,她们从那儿出来的。” 果真让沈兰溪猜着了,聪慧二字用在她身上都当真是委屈她了。 祝煊腹诽一句,问:“你如何知晓的?” 此话一出,赵五水坦荡的脸上生了些许尴尬,却也没瞒着,“方才那小孩儿,跟粉桃子似的那个,爱听人家墙角,他听来的。” “这宅院拆了,还是要做先前的营生?”祝煊问得委婉。 “应该不是”,赵五水摇头,“听桃儿说,她们中间是一个脸上罩纱的女人做主,那人好像是想开一家胭脂铺子,今儿她不在,就是一早出去看铺子去了,至于这拆了的宅院,虽不知做什么,但听着那些人话里的意思,并不打算再做妓子了。” 听得这话,祝煊瞬间心安了许多,唤人来给他添满茶碗,直言不讳道:“成都府不需要红湘馆,让你那小兄弟盯着些,若是生变,来府衙报我一声,有偿。” 赵五水应了声,把刚添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欲走,忽的又停下,“你夫人喜欢什么?” 缓缓抬起头的祝煊:“?”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刚要掏银子付茶钱的手顿住, 鼻息间喷洒出些笑意,祝煊状似无奈又偏宠的道:“我家夫人,爱金银, 不喜玉器, 贪玩儿爱吃, 却不会一掷千金,钟爱的物件儿很多, 喜欢的人却独我一人。” 赵五水:“……麻辣兔头, 她爱吃吗?”一副认真求问的语气。 祝煊喉间一哽, 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又颇为无语的道:“我说了那么些, 你就记着这一句?你怎想到麻辣兔头的?” “再会。”赵五水丢下一句,大步出了茶水铺子, 壮实的背影脚步有些拖沓, 显得有些憨。 祝煊:“……” “客官,还要给您再来一碗吗?”摊子上的老翁过来问。 “不用了, 结账吧。”祝煊刚要掏荷包, 手一顿,道:“劳驾您送二十碗茶去糖水巷, 给那里上工的人喝,茶钱连同这两碗去祝大人府上取。” “哎, 好嘞!”老翁乐呵呵的应下。 祝煊拍拍屁股起身,悠悠的往府衙晃, 路过一家烧鸭铺子时,排队买了一只, 又丢下一句‘去祝府结银子’。 路边一家米粉铺子, 香的紧, 走过几步的人又倒了回来,带着阿年步入了里去。 一刻钟后,祝煊抹了抹吃的油光红亮的唇,与那老板道:“去祝家拿银子。” 便领着吃得肚皮滚圆的阿年脚底抹油的溜了。 赵五水回去院里,却是瞧见兄弟们都立在墙根儿下避暑。 “怎么不干活儿?”赵五水问。 “那裴娘子回来了,听说了方才的事,正在二院儿处置呢。”李二低声与他道。 “桃儿又去听墙根儿了?”赵五水左右瞧瞧,没瞧见那张粉脸儿。 “啊,是吧。”李二无甚意外,“大哥,刚才祝大人找你做甚啊?” 赵五水撇了撇嘴,“让桃儿听人墙根儿。” “……” 二进院里动静不小,白桃儿趴在一个长满杂草的狗窝里,抽了一块碎石往里瞧,看得津津有味,丝毫不觉烈日当空的热。 院子里人不少,穿粉穿绿的女子二十多人,整齐的站成了两排。 阴凉地儿摆着一套桌椅,一面覆白纱的女子坐着,冷眼瞧着地上那哭着为自己分辨的人,身后立着七个小厮打扮的男子。 珊瑚红的衣裳,这会儿倒是不艳了,哭得梨花带雨的惹人怜。 白桃儿晃了晃脚,嘴巴撇得老长,生怕那白纱娘子被这话哄骗了去。 燥热的天儿,哭声渐止,椅子上的人起了身,步步生莲行至那跪着的人跟前儿,身段妖娆,嗓音纤柔,只那说出的话却是兜头淋了那人一盆凉水。 “你觉得你这番说辞我能信几字?”女人缓缓蹲下身子,素白的手从那梨花带雨的脸上滑至脖颈,唰的一下撕了那珊瑚红的纱衣,丰腴的身子顿时露出大半,惊得颤了又颤。 “啊!”哭得眼睛微红的人此时脸上才初现了些害怕,惊叫一声欲躲,却是被一把掐住了脖颈,生生被拖拽着往前膝行了两步。 “不是想这样吗?”白纱女子声音冷得似是古泉,“管不住自个儿?那就我替你来管。” “姐姐,姐姐,我错了!”女人露着半身,哭着求饶,丝毫顾不得院子里尚有外男在,“求求姐姐,看在我初犯的份儿上,饶我一回……” 白纱女子的手松开那截脖颈,一根手指抵起她的下颌,问:“你坏我规矩在前,意欲欺瞒我在后,是求我饶你哪一桩?” 女人脸上挂着泪珠,愣怔着与她对视。 不等她出声,白纱女子已经站起了身,视线在站的整齐的女子脸上扫过,开口掷地有声:“我带你们出走时便说过,过往流落风尘实属无奈,往后的日子各位好自为之,你们央求跟着我,我也应了,但当日告诫过诸位,既是要跟我裴紫衣,勾栏院的那些放.荡习性就都要给我扔了,你们也都应了。我应承你们的都做到了,诸位呢?” 她说着,垂眼瞧着地上的人,“明知故犯的坏我规矩,可认罚?” 女人膝行到她脚边,两团晃晃荡荡,抱着她的腿求饶,“姐姐,求求你看在我阿姊的份儿上饶我一回,我真的知错了,姐姐……” 裴紫衣微微弯腰,掐着她的下颌,冷情道:“你该感念赵霜是你亲阿姊,不然便不是一顿鞭子的事儿了。” “拿鞭子来!”裴紫衣喝一声,拂开了腿上的手。 “是,主子。”石桌后的一男子应声,拱手递上了长鞭。 站成一排的粉衣女子面上不忍,刚要动,裴紫衣手握皮鞭呵斥一句:“站那儿!” “谁敢替她求情,同罪并罚,一同赶出去。” 只这一句,粉衣女子垂了头,歇了心思。 “诸位都瞧着,以此为鉴,若是日后谁胆敢再犯,变数翻倍,打死不论。”裴紫衣厉声道。 皮鞭划过长空,啪咻的一声在那光洁的身上落下一道血痕。 白桃儿在外瞧得缩了缩脖子,捂了眼,不去瞧那白花花,只耳边噼里啪啦的鞭声如同炸烟花一般的响,伴着那凄惨求饶声。 该!让她还想骗大哥的银子! 片刻后,声音散了,只留下呜咽的哭声。 “在这儿跪满两个时辰。”裴紫衣丢下一句,不再多瞧她一眼,抬步进了屋子。 七八月的天儿犹如娃娃脸,阴晴不定,方才还艳阳高照,此时已经乌云密布,淅淅沥沥的落起了雨,与此时沈兰溪的心情一般。 屋檐下藤椅上坐着的人,一身荷绿轻衫,明艳漂亮的脸上写着委屈。 继室难为 第92节 祝煊大混蛋!竟然在外赊账,让人来找她要银子!! 绿娆努力憋着笑,把一盏小吊梨汤端给她,“娘子莫要气了,喝盏梨汤润润嗓子。” 今早起来沈兰溪有些咳,找人寻了大半个城才找到了一家卖梨子的,熬了汤水喝能好些。 沈兰溪哼了声,“等他晌午回来的!” 谁料,祝煊晌午没回来吃饭,让阿年回来禀了一声,问及缘由,磕磕巴巴的说不出一句利索话。 倒是出来与绿娆说起时,笑嘻嘻的道:“郎君故意惹娘子玩儿呢,晌午躲着不敢回来。” 闻言,绿娆噗嗤一笑,将手里的油纸伞递给他,两人视线对上,忽的气氛静了,只听得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声儿。 “路上当心,我回娘子身边伺候了。”绿娆挪开眼,有些仓惶欲逃。 阿年也红了脸,陡然出声喊住她,“绿娆!” 裙摆打了个璇儿,急急的扑到了女子腿脚处,又乖顺的垂下。 “昨、昨夜的碗糕好吃吗?”阿年声音紧绷,仔细听已然变了调。 是紧张的吧? 是紧张的呀! 绿娆垂着眉眼,却是缓缓勾起了唇,没回头,轻声应了句:“好吃。” “那我……”阿年深吸口气,垂着的左手把裤腿攥得满是褶皱,“那我今晚回来还给你买,好不好?” “好。”声音很轻很轻,身条纤瘦的人终是回了头,巧笑嫣兮,“今日天凉雨急,若是人多便不必买了,我等你回。” 檐下,沈兰溪吃瓜赏着这少男少女怀春的戏,一个娇羞,一个含蓄,这不比话本子好看多了? 突然有些想念那败她银子的混蛋啦! “今日落雨,天凉了些,娘子不可贪这些瓜了。”绿娆小跑着过来,端走她手边的沙瓤红艳艳的西瓜。 吃了两块,沈兰溪也够了,顺势擦了擦嘴,“拿去你与阿芙分了吧。” “多谢娘子。”绿娆屈膝道谢。 看了半日画册,沈兰溪爬起来去瞧了瞧自午后便歇了的祝允澄,床帐未放,此时人还睡着,睡姿规矩得如先前的祝煊一般。 瞧他脸蛋儿红扑扑的,沈兰溪伸手轻轻的探了下他脑门儿,又摸了摸自己的,仔细较量,没觉着发热,这才放下心来。 刚要蹑手蹑脚的出去,床上的小孩儿醒了,大眼睛还有些迷糊,声音也带着刚睡醒的含糊,“母亲……” “嗯?”沈兰溪回头,收了动作,似是有些懊恼一般,“吵醒你了?我看看你有没有发热。” 祝允澄坐起身来,摇摇脑袋,“没有。” 又喃喃一句:“母亲的手好暖。” 沈兰溪畏寒又怕热,但她偏偏冬日冷的紧,夏日又冒火,不应时节,着实令人心生烦忧,今日天凉,倒还舒服些。 “晚上吃暖锅?”她问。 许久没吃了,两人都有些馋了。 祝允澄立马抬起脑袋,亮着眼睛,“还有母亲调的沾料吗?” “多着呢”,沈兰溪在他脑袋上轻拍了下,分工道:“你去让人吩咐厨房备锅子,我去接你父亲下值。” 雨日天黑的早,沈兰溪让人套了马车,亲自去堵那心虚躲她的郎君。 马车行至府衙,沈兰溪没下去,差使绿娆去与门口的小吏说了声,那人立马快步入了里,颠颠儿的跑到了祝煊办差的院子。 “大人!大人!夫人来接您回家啦!”这一嗓子,穿透雨雾,屋里的人听得真真切切。 闲到发慌的人心里忽的哆嗦了一下,思及缘由,随即又轻笑一声,合了书卷,起身往外走。 “有劳。”祝煊道了句。 小吏笑得没眼睛,紧跟着他,“小的在府衙当差了许多年,还是头回见到有娘子来接郎君下值的,大人与夫人当真好恩爱啊!” “嗯,我家娘子很喜欢我,我也甚是心悦她。”祝煊说罢,快步出了院子。 跟在后面的阿年却是被这句酸得不轻,又忍不住叹气,今儿怕是不能给绿娆买碗糕了…… 三人出了二门,却是碰到了带着雨笠跑回来的肖萍,只一双眼睛如狼一般冒着光。 “正卿正卿!”他喊。 祝煊瞬间头皮发麻。 “江南知府的小妾跑啦!”这声儿有些幸灾乐祸。 祝煊:“……” “……哦,我娘子来接我下值了,子埝兄,回见。”明晃晃的炫耀。 那双亮招子瞬间暗淡了。 肖萍:这厮怎有这般好的娘子?!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府衙外, 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车夫瞧见祝煊过来,立马跳下车放好了脚凳。 风吹雨丝斜, 马车上沈兰溪挂着的银铃丝绦小铃铛被吹得叮铃作响。 祝煊掀袍上了马车, 便对上了那单手撑额瞧过来的眼。 “做甚这般瞧我?”祝煊恍作不知, 理直气壮的紧。 还敢挨着她坐?! 沈兰溪气得咬牙,扑过来锁他的喉, “祝煊!你竟敢花我银子!” 祝煊眼疾手快的揽住她的腰背, 无奈道:“注意身子。” 沈兰溪瘪嘴, 忽的失了气势,有些委屈, “米粉好吃吗?烧鸭好吃吗?那凉茶好喝吗?” “米粉好吃,烧鸭尚可, 凉茶涩口, 唯解渴而已。”祝煊老实巴交的答。 沈兰溪哼了一声,松开他, 负气似的身子与脸扭向一边。 摆明了是要他哄。 祝煊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伸手去握她的手。 被甩开。 再握。 再被甩。 祝煊索性整个人都蹭过去,从后背拥住那小孕妇, 语气讨好:“娘子,我饿~”还抱着她晃了晃。 这副模样, 俨然是在学她撒娇!! 沈兰溪慢吞吞的扭回脑袋来,有些不忍直视, 抬手便掐住了他发烫的脸,也学着他教训人的语气道:“学我, 嗯?” 俊俏郎君脸上满是窘迫, 就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米粉有多好吃?”沈兰溪骄矜的抬着下巴问, 下一瞬,捧着他的的脸,啄了啄那唇,“给我尝尝。” 这话,两人脑子里皆是嗡的一震。 他张嘴,她探入,如同回了自家领地,到处巡视,扫过一圈,忽的被那主人翁含住吸吮。 好半晌,两唇分开,祝煊嗓音暗哑,问:“尝到了吗?” 沈兰溪脸红红,答:“只尝到了凉茶。” 男人喉结上下滚动两下,一声轻笑溢了出来,掌着她的后脑的手,摩挲了下那截光洁的后脖颈,“那再好生尝尝?”诱哄着,便要吻了下来。 沈兰溪反应迅速,两手交叠捂住那炙热的唇。 “花了我的银子,还要吃我嫩豆腐,天底下哪有这般好的事?!” 祝煊笑得眼尾弯出漂亮的弧度,湿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她掌心,瞧她的眼神不如寻常清净。 沈兰溪正想再发作几句,忽的,掌心一热,软软的,湿湿的,浑若是方才卷着她舌尖共舞的家伙! 唰的,她一张脸爆红,脑中似有无数只蝴蝶扇着翅膀飞过,只剩了嗡鸣声。 捂着他嘴的手也条件反射的撤了。 祝煊甚是满意她的神色变化,身子前倾,两手压着她的,脑袋凑上前来,鼻尖相对,两人的视线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他分明的瞧见了她含羞带臊的眼睛里面的他。 “嫩豆腐,给不给吃?嗯?” 尾音上扬,拨得人心尖儿荡漾。 沈兰溪呼吸急促,涨红着脸,瞧着这近在咫尺又混不要脸的,刚要开口,唇瓣被咬住,轻启的齿关正好方便了贼人长驱直入。 “唔——” “乖。” 唇被吃得红艳,贼人抹着嘴上的水渍也甚是满意,“这豆腐果真嫩。” 沈兰溪:“!” 脑子冒烟,是羞得也是气得! 祝煊何时变得这般会!她竟是毫不知情! “沈兰溪的银子,只能给我祝煊一个人花,是也不是?”他轻轻摩挲着她微肿的唇瓣,低声轻哄的问。 想得美! 沈兰溪刚要开骂,却是被那手指堵了嘴,瞬间整个人都又羞臊得开始冒烟烟…… “嗯?”他逼迫。 视线似是被糖霜黏在了含着他一个指节的饱满红唇上。 沈兰溪耐不住这般的祝煊,举白旗似的脑袋扎进了他怀里,羞得不愿见人。 继室难为 第93节 “嗯?”心情甚好。 “嗯!”心不甘情不愿。 “真乖。”心满意足。 翌日,阴雨连绵,神清气爽的祝煊整了衣冠出门,回头看了眼神色恹恹的沈兰溪,道:“娘子,今日大雨,为夫体虚,切莫忘了来接我下值。” 人是贪婪的,吃过一次糖,便食髓知味,想要更多。 “啪!” 面前的雕花木门被气咻咻的小娘子关上了。 意思浅显易懂。 快滚,没门儿! 祝煊摸摸鼻子,昨夜将人欺负得狠了,无怪乎哉。 儿子到底是亲的,将他的雨具从撑开的窗棂递了出来。 祝煊伸手接过,离了那窗棂不过一寸,‘啪’的一声,白面团似的脸顿时消失在了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扇窗。 祝煊:“……” 紧接着,里面响起一道清脆又甜滋滋的稚嫩声音,“母亲,父亲都是大人啦!可以自己回家,不像我还小,今日你乘马车接我放学好不好?” 祝煊:“……” 亲儿子!不能打! 府衙里,肖萍蹲在二道门的廊下啃西瓜,瞧见那抹青色衣衫的身影进来,咚咚咚的几步跑了过来,丝毫不惧脑袋上的雨水。 “子埝兄怎的在这儿?”祝煊问着,手中的伞往他那边挪了挪。 肖萍眼下泛着乌青,但精神甚好,脸上的褶皱都透着喜色,“有好事与你说!昨儿你急着回府,都没来得及说,可把我憋坏了,一夜都没睡好,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最后被我家婆娘踹去跟春哥儿挤了一宿……” 行至门口,祝煊合了油纸伞,开了门让他先进。 屋里清扫过,窗明几净,昨儿踩的几个脚印也不见了,祝煊刚坐下,阿年便奉来了茶,退下时顺道帮他把门阖上了。 “石头寨的族长死了!”肖萍亟不可待的扔出一句,手里的半块西瓜红壤诱人,此时却也顾不得吃。 “死了?”祝煊颇感意外。 雷劈之时也没听闻有性命之忧啊。 肖萍连连点头,“你以为我昨日恁早的上去是为何?清晨天儿刚亮时,盯着石头寨的人匆匆来禀,说是有异动,我是半分不敢耽搁啊,早饭都没吃就赶紧的赶着驴去了,果不其然!那老秃驴咽气儿啦!” 说至兴奋处,他一巴掌拍在桌案上,震得那盏清茶水波晃,“我正好赶上,你是没瞧见,他咽气儿前,话都讲不利索了,乌泱泱的一屋子人,七嘴八舌的,没个人听他说话,他那三个儿子,都在抢那族长之位,他一咽气,寨子里立马开始选族长,等回去给他穿寿衣时,尸骨都硬了。” 肖萍丝毫不怕损阴德,这话讲得幸灾乐祸。 “族长选出来了?”祝煊问。 “还没,尚且得几日呢。”肖萍啃了口瓜,“他那三个儿子,老秃驴本是想让他长子袭他的族长位置,这些年来,大事儿小事儿,他都将那长子带在跟前儿,也不负所望,那人在寨子中声望较响,谁知这板上钉钉之事,却是在他那三儿子娶了隔壁寨子的族长闺女后生了变数,眼下那三个儿子争抢着呢。” 祝煊端坐于他对面,捧着杯清茶瞧他,没出声。 “不过,此时论分晓还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石头寨还有的乱呢!”肖萍高兴得摇头晃脑。 祝煊知他在里面插了人,此时也不多问,各司其职,这本也不是他手上的事。 “正卿”,肖萍扔了啃得干净的瓜皮,凑了过来,一双眼睛里藏着兴奋,“接下来搞云香寨?” 祝煊手指轻敲了下杯壁,摇头,“云香寨先放一下。” 昨日的事也给他提了个醒儿。虽然那拆掉的宅院是要做甚,如今还不知晓。但那些女子若是不重操旧业,当真如赵五水所说那般要开胭脂铺子,那为何不在江南富庶地儿,而是千里迢迢的奔赴这山路艰难的成都府? 若不是躲江南的什么人,便是奔赴成都府的什么。且说江南,那一堆女子里,说不准就有昨儿肖萍说的那跑了的江南知府的小妾,再说这成都府,她们千里奔赴而来,不为城门口难民营里的救济粮,而是在糖水街买了宅院,这么些人,谁知是不是云香寨卖出去的小姑娘,如今回来,是为报复。 “啊?为何?”肖萍不解道,“我还未与你说,我昨儿绕远去了一趟云香寨,那白胖子摊上了麻烦,他卖给扬州知府的那小妾,跑了!那扬州知府派人来了,他正焦头烂额着,眼下不正是良机?” 祝煊眉眼一挑,问:“不是江南知府?” “哦,我昨儿偷听,听岔了”,肖萍搔搔脑袋,颇为不好意思,“今早接到密信,是扬州知府的人,说是那小妾跑了半月之久了,那知府把扬州翻了个底朝天儿,也没寻到人。” 祝煊眉眼间闪过一抹异色,又道了句:“云香寨先放一下。” 既官府要动手,那就要大张旗鼓、光明正大的动,等到事情闹大,一发不可收拾,那才是他等的良机。 听得祝煊这般强调,肖萍虽心存犹疑,但也没反驳。 他们二人相差几岁,他是多吃了几年的饭,但脑子却没多长些,比不得眼前这个。 他儿子…… “正卿。”肖萍忽的面露严肃。 这语气转折,祝煊狐疑的瞧他,“做甚?” “你可否将我儿子带在身边教导着些?”肖萍小心翼翼的问,“他与我一般,是个棒槌,日后若是承袭这知府,我怕他被旁人哄骗了去。” 祝煊:“我不是书堂的先生,怕是教不得什么。” 闻言,肖萍心中的心气儿松懈,果—— “不过,子埝兄若是有意,我寻常做事带着也可。” 肖萍兴奋得起身,感动道:“来!兄弟抱一下!”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连日阴雨, 忙活的人也终是停下,窝在了帐中。 白涛闲不住,在各个营帐中闲窜, 虽都是歇着的百姓, 但那些平日里劳作的可瞧不上他们那一群游手好闲的, 正眼儿也不给一个。 墙角没听多少,白眼儿遭了不少, 白桃儿不在意这些, 李二却是瞧不得, 拎着后脖领把人提溜走了。 “干嘛抓我啊!”白桃儿扑棱了下腿,在那身形高壮的人手里像是一只野鸭子。 “都这么大了, 还是半分眼色也瞧不懂,看不见人家嫌弃你, 偏要往上凑, 稀得与那些人玩儿?”李二粗声粗气的教训道,一路把人拎回自己营帐才放下。 他们帐中人也不少, 七七八八的凑在一处打牌, 热闹声能掀了顶儿,赵五水仰面躺在一边, 瞧不出在想什么。 “瞧他们眼色做甚?那人讲的狐妖故事我还没听完啊!”白桃儿气道,嗖嗖的过去与赵五水告状, “大哥,二哥仗着自己长得壮, 老是欺负我!” 赵五水被他这一嗓子喊得回了神,却是没接他这话, 视线停在他脸上半晌未动。 白桃儿被他瞧得心里发毛, 伸手囫囵的抹了把脸, 疑惑,他脸上没脏东西啊……又忍不住反省,他这两日乖得很,也没惹事…… “大哥,你别这般瞧我,我害怕……”白桃儿蹬了蹬腿儿,含含糊糊软着声儿道。 他身边都是兄长,从大哥排到了二十好几,他一个老幺,平日里不受欺负,还被护着,不时地就要撒个娇。 李二喝了口水,闻声瞧了过来,几步绕过那热闹的一堆走到了白桃儿旁边,也问:“大哥,怎的了?” 说了一句,他在小孩儿脑袋上敲了下,又补了一句,“他也没惹事儿。” 赵五水眉皱着,眼瞧着把这两人盯得要跑,忽的问:“你们说,我当族长怎么样?” “啊?”白桃儿不可置信,下一瞬又眼睛放光,“大哥,我们也要收银子了吗?!” 话音未落,便被李二又在脑袋上敲了下,比方才那一下重多了。 一双黑葡萄眼立马气恼得瞪了过去,“做甚又打我?!” “闭嘴。”李二凶道。 旁边扎堆儿的人也纷纷看了过来。 一人搔了搔脑袋,似是有些苦恼,“可是,我们就这几十个人,也没啥可当的吧?要不我们先成个亲,生个娃?” 众人笑骂一句,又一人道:“大哥是想当我们寨子的族长吗?兄弟们给你整去!” 这一句,点燃了士气,众人立马往起站,掀帘子就要出去。 赵五水坐了起来,抬了抬手,“坐下,急什么。”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垂在膝盖上的手握紧,他秃噜出了自己的想法。 “桃儿昨儿个说,石头寨的族长死了,我想去……” 此话一出,帐中霎时静了。 “大哥”,李二先开口,“石头寨是这儿数一数二的大寨子,除了族长,还有些族老,且眼下那族长虽死了,但他三个儿子在争抢,你于他们是外人,如何能成?” 有人打头,众人七嘴八舌的也纷纷劝。 “大哥,石头寨光他们自个儿人抢得就头破血流了,我们如何能挤得进去?” “是啊大哥!我们自己寨子小,那些人收拾收拾也能成,但是石头寨,可是不好弄啊。” 虽他们寨子这事也难办,但一个是踩着梯子就能够到的屋顶,一个是踩着云梯也摸不到一片云的,如何能同日而语? 七嘴八舌的声音听在耳朵里有些吵,但赵五水听明白了,不外乎是一种声儿。 ——做不成,换一个吧。 白桃儿这会儿倒是安静了,趴在被褥上静静的瞧着,又等得寂静无声,瞧着赵五水抿了抿唇,未出一言,忽的心里有些难受,嘟囔一句:“大哥又不比旁人少什么,凭何做不得那劳什子族长?左右我们寨子也没人喜欢我们,我们去石头寨住!盖屋子,当族长去!” 越说越大声,还义愤填膺了起来,李二额上的青筋突突了两下,一巴掌盖在了那翘着的屁股上。 “嗷!二哥你又打我!!”白桃儿惨叫一声,委屈又凶的转头瞪他。 李二白他一眼,“就你会说,这事要如何做?” 白桃儿哼唧一句,晃了晃脚,“你说了我蠢,这事自是你们聪明人想法子了。” 李二:“……” 怎么办,手好痒! 赵五水松了眉眼,站起身活络了下筋骨,骨头咯咯的响,“行了,就是与你们说一声,听着外面雨缓了些,我去打猎,你们谁一同去?” 白桃儿立马跳了起来,“我我我!我去堵兔子窝!捉几只肥的晚上烤兔子!” “一起去吧,左右是无事。”李二也站起了身,一把揪住了白桃儿的后脖领,“不许瞎跑,进了山跟着我,仔细被狼叼了去。” 闻言,白桃儿嘁了一声,才不信这话,顶嘴道:“苍林山上才没有狼呢。” 一群人离了帐,顶着那细雨丝上山去。 继室难为 第94节 -- 天上落的雨,是沈兰溪的泪。 竹木圆桌上,一张信笺被圆滚滚的泥塑小人儿压着,怕被风吹了去。 绿娆端着一小碟蜜果子过来,劝道:“娘子都在这儿坐了一下午了,起来走走?” 沈兰溪长长叹息一声,双手托腮趴伏在桌上,“小元宝也要被人拐跑了啊……” 信笺是绿娆晌午时递上来的,足足写了两页,先是将众人问候过一通,又与沈兰溪肚子里的孩子打过招呼,甚至连还送了一个可可爱爱的泥塑小人,直至最后才有些心虚的问了一句。 ——娘子,我可以喜欢袁禛吗? 沈兰溪又瞥了一眼那令人心堵的信笺,气恼的戳了下小泥塑,吩咐绿娆:“帮我准备笔墨。” “是,娘子。” 素手执笔,磨蹭好半晌,那‘可以’二字始终落不下。 忽的,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逼近,沈兰溪抬眼瞧去,便见绿娆快步入了里。 “娘子,外面来了一群人,说是来找你的。” 沈兰溪:“……找事儿的?” “……不像是。” “去瞧瞧。”沈兰溪说着,放下手中沾了墨汁的笔,大步流星的出了屋子。 她如今已有三月身孕了,身上的轻衫不禁风吹,身段尽显,只那微微凸起的腹部也不能让她瞧着温柔些。 沈兰溪仰着下巴,垂着视线扫了一圈,浑身散着不好惹的劲儿,“听人禀报说,你们寻我?” 瞧见人,被指着鼻子骂过一通的众人仍心有余悸,偷悄悄的咽了咽口水,不敢吭声。 沈兰溪没等他们答,又自顾自的继续道:“来找骂?” 这话出口,李二险些炸了。 赵五水抢先一步站了出来,将手里的野兔递上,和气道:“听祝大人说,夫人喜欢吃麻辣兔头,这是我们今日猎的,都送给你。” 沈兰溪:“???” 这怎的……哪里不对劲儿呢? “……我家郎君还与你说甚了?”沈兰溪问,却是没接他手里的野兔。 赵五水:“祝大人还说,夫人爱金银,爱玩乐,爱吃喝,但是最爱的是……咳,祝大人。” 他还未娶亲,这话说得有些臊。 “那你今日以猎物贿赂我,是想求我家大人替你办何事?”沈兰溪绷着脸,在这人来人往的地儿,光明正大的问。 “无所求,这些东西只是多谢夫人那日指点。”赵五水长得魁梧,脾气也算不得好,只今儿却是异常的有耐心,任她姿态如何高高在上,都不会恼似的。 “……哦”,沈兰溪眼皮跳了下,忽的变得端庄:“东西便不必了,你既觉得我那日的话是指点,也要晓得,祝大人是清廉公正之官,人长一张嘴,没道理吃着他的粮还骂他。” 这是她第二次这般护着祝煊了,赵五水忽的心生了些艳羡,祝煊得多好,才值得她这般? 听过沈兰溪训人,听见这话,不等赵五水应声,众人便纷纷点头,“记下了记下了!” “夫人放心!我们兄弟还会与旁人说的!”白桃儿拍着单薄的胸脯与她保证,声音清亮。 能举一反三,不错,沈兰溪甚是满意,自腰间的荷包掏出几颗糖抛给他,不吝夸赞,“嘴儿真甜。” 白桃儿一把抓住那飞来的几颗糖,笑出了一口小白牙,“多谢夫人!” 攥着糖的手在赵二面前晃了晃,不无嘚瑟。 “今日便不款待各位了,天色不好,路上仔细些脚下。”沈兰溪道。 话刚出口,便见赵五水手上的野兔忽的一松,四只爪子颠颠地跑进了门,不算高的门槛儿轻轻一跃就过去了。 “诶——”沈兰溪诧异出声,眼瞧着众人有样学样,把自己抓着的野兔赶进了府。 “……又何必呢,这些猎物你们拿去多少也能换些银子用。”沈兰溪忽的有些难言的滋味儿,像是同情,又不只是同情。 川蜀地儿兴盛吃兔头,随便出去一家铺子,麻辣兔头都不会做得难吃,这些野兔虽卖不上高价,但也够他们饱食一阵儿了。 “本就是捉来给夫人的,不值钱的东西,夫人不必挂怀。”赵五水道,只瞧着她,欲言又止,“夫人珍重,我们便不叨扰了。” 村野汉子不会行礼,拱手的动作瞧着有些别扭,一窝蜂的拥着走了,叽叽喳喳的,瞧着热闹的紧。 沈兰溪看了两眼,收回视线,正要转身回府,却是听得一叠脚步声。 她回头,赵五水跑了回来。 “小人赵五水,有事请教夫人。” 瞧着似是有些紧张,深呼吸了两下。 沈兰溪收了他的礼,此时也不好不理,半身倚在门上,似是解闷儿的消遣,随意道:“说吧。” “小人想当石头寨的族长,夫人觉得如何?”赵五水屏着气息问,声线绷得紧。 “……” 沈兰溪汗颜,这是将她当作良师了? 要紧的是,没人告诉他,她替人解惑是要收银子的?!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沈兰溪上下打量他一瞬, 歪着脑袋有些泄气。 这人怕是穷得只剩他自己了…… 罢了,她就当今日结善缘,当一回沈大善人吧! 赵五水虽是低着头, 但也能感觉到那双明亮的视线在他身上晃了两圈, 顿时愈发紧张的吞了吞口水, 手脚局促得不知往哪里摆。 沈兰溪眼瞧着那脑袋一寸寸的低垂,心里叹息一声, 耐着性子出声问:“可有人阻你?” 赵五水抬头, 有些摸不清她这话里意思, 缓缓摇了摇脑袋,有些难言的低声道:“只是这事难做。” 那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半分都没诧异, 清淡又平静,“若是简单, 人人都做得, 又有何稀罕?你又何必困扰,在这儿与我请教?” “这世间千万种事, 有为生计, 也有为鸿鹄之志,有为自个儿, 也有为家族门楣,但无论哪般, 要做好,先得是情愿。” “你既是生了这个念头, 便是去试试又何妨?本就是身处低谷,再差也只是跌落回来, 何所惧?” 沈兰溪说得缓慢, 眼瞧着那双沉沉的眼生了点点星光, 突生几分瞧见人迷途知返的感慨,“头回见你时,你说赚的银子填了当官儿的钱袋,那夜也只匆忙与你说一句,那些银子并非是肖大人或是祝大人所拿,而是供养得那些个族长肚大腰圆,族长之事,官府不便插手,土司人选,那是寨子里的百姓选出来的,你既是知晓百姓日之艰难,想来必不会与那些个族长同流合污、沆瀣一气,说句徇私的话,祝大人需要你这般的土司,成都府的百姓需要你这样的族长。” 一人之力有限,群策群力才是正解。祝煊既是想要将成都府的脏污肃清,那必是需的帮手,如今人家自个儿寻上门来,她若再不推上一把,着实是浪费人心意,沈兰溪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叮当响。 分明是细雨霏霏的冷天儿,赵五水心里却是燃起一团火。 他是被需要的…… 黝黑的面上渐渐出现些坚定,那脑袋重重点了两下,赵五水胸口鼓鼓,沉沉的呼出两口气才道:“夫人既是这般说,那小的便试上一试。” 站了小片刻,沈兰溪已觉得身子乏累,闻言颔首,随意叮嘱一句,“若是有拿不准的事,可去寻我家郎君问,要记得一点,行事要对得住自己良心,守得住大嬴律例。” 没犯得大错,酿得大祸,迷途知返还是好孩子。 赵五水连连点头,“小人记下了,多谢夫人。” 沈兰溪毫不谦逊的收了这句谢,回去继续给那远在京城、心里打鼓的姑娘回信。 这次倒是利落了许多,手执笔,在那宣纸上落了‘可以’二字’。 元宝是她在这个朝代相伴最久的人,也是头一个真心相待之人,她当她是工作的员工,也当她是妹妹,事无巨细的叮嘱一通,只差把‘不放心’三个字明晃晃的写上去。 墨迹吹干,装了信封,拿给绿娆,“明日送出去吧。” “是,娘子。”绿娆接过,收好,又问:“娘子,那些野兔要如何处置?” 沈兰溪用热水净了手,细细擦着帕子,“先养起来吧,且有用处呢。” “是。”绿娆屈膝退下,行至门外,撞见下值回来的祝煊,又行礼,“郎君。” 祝煊‘嗯’了一声,径直入了屋。 晚上用饭时,祝允澄晃着脑袋与沈兰溪讲起学堂里的事,叽叽喳喳一通,后忽的道:“春哥儿说他明日不上学堂了,日后要跟着父亲做事。” 这话说得,不无艳羡。 沈兰溪只装作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侧头揶揄祝煊:“哟,郎君这是收学生了?” 祝煊正端着碗喝汤,闻言垂眸瞧她一眼,漫不经心道:“怎的,你也想当我的学生?” 语气分明是平静的,便是连个涟漪也无,但沈兰溪却是硬生生被这句微凉的话撩拨得脸红,脑子里不自觉的闪过那当人学生的事,挨过板子,也被逗弄过,都让人羞臊。 祝允澄没察觉不对,听得这话,连忙道:“我也要!父亲我也想与春哥儿一样!” 他也不想听先生将那些之乎者也的道理啊!他想与春哥儿一般,跟着他父亲去田里捉鱼,插秧苗!这比在学堂快活多啦! 祝煊睨他一眼,压住那跃跃欲试的小孩儿,“老实待着,好生跟着先生读书,月末我会教考你。” 祝允澄顿时蔫儿了,气呼呼的扒拉着碗里的饭。 沈兰溪也安分了,乖乖喝汤,避开他看来的眼神。 -- 夜空叠着乌云,城门难民营里,众人用过晚饭后便洗洗睡了,白日里闹哄哄的声儿渐渐消停。 白桃儿今日吃了一肚子肉,还吃到了糖,夜里睡着都是咧着嘴笑着的,只那睡姿极不规矩,整个人横了过来,脑袋扎进了李二暖烘烘的腰腹里,双脚踹在了赵五水腰间。 本就心神激动睡不着的人,被他这一踹,仅有的一点瞌睡虫瞬间都跑了,索性起身出了帐。 帐帘刚掀起,忽的,眼前闪过一道黑影。 不等他定睛瞧个仔细,又闪过一道。 有贼? 赵五水瞬间闪回到营帐里,摇醒了距离最近的一个兄弟。 “醒醒!别睡了!” 继室难为 第95节 “大哥?”那人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喊了一声。 动静不大,却是将帐中的人都惊醒了。 “大哥,出了何事?”李二一骨碌坐起,快速穿好鞋,夹着还睡得迷糊的白桃儿就要跟上。 “外面似有贼人,动作很快,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赵五水低声吩咐李二,“你带老五和老七去找守城门的人,动作轻点。剩下的,就近去叫醒帐中睡着的,动静别闹太大,若是与那贼人撞上,先护着自个儿性命,记着了吗?” “是,大哥!” 李二把白桃儿放下,带着老五和老七迅速闪了出去。 赵五水带着剩下的人也出了帐,众人分开进了旁边相隔几步远的营帐。 不过片刻,外面忽的喧闹声起,伴随着几声尖叫。 赵五水眉心一跳,赶忙出了帐,却是见住着妇人的那边已漫起火光,浓浓黑烟熏了天。 “快救火啊!走水了!”赵五水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吆喝一嗓子便往那边跑。 却是正好迎面撞见掠着七八个女人的黑衣人出来,女人被捂着嘴,头发凌乱,衣裳轻薄,有的甚至身上只着肚兜,个个儿吓得魂不附体。 两厢齐齐顿住脚步。 赵五水神色一凛,头皮发麻。 那腰间闪着银光的刀,他没有…… 黑衣人瞧见人来,打头的那人眼睛一眯,打了个手势,握着刀冲着赵五水冲了过来,身后那带着女人的几个,趁势转身就跑。 几乎是瞬间,身后一叠脚步声跑来,赵五水大吼一声‘去追’,自个儿赤手空拳迎了上去。 一群人,一窝蜂的冲着追了上去,白桃儿没跟,跑去一侧找了根晚上搭火剩下的木棍,举着便朝那边缠斗的两人跑去。 “呀!!!贼人速速给小爷死!!!” 赤手空拳终是不敌手握白刃,只几个招式,赵五水手臂上已然被划了两道,衣裳破了,皮肉外翻,眼瞧着第三刀就要落在他脖颈上了,儿臂粗的木棍招呼了过来,撞上了那染了血的刀。 ‘砰’的一声,半截木头在地上滚了两圈。 白桃儿瞧着手里只剩小臂长的木棍傻了眼。 这刀也太利了吧,若是砍在脑袋上,想来死的不会太疼…… 赵五水赤红双目,把那被吓傻了的小孩儿一脚踹走,爆吼一声,迎着那再次挥过来的刀扑了上去。 他全身冒着热气儿,一身腱子肉紧绷,生生将那人扑翻在地,肩上涌出血来,但他像是丝毫不觉,压着那人一拳一拳的揍,似是疯魔了一般。 几息转瞬间,眼瞧着那贼人被他揍得口鼻冒血,湿了脸上的黑布巾,沉沉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白桃儿从地上爬起来,哭叫着指着前面,“他们、他们在前面!快去!” 十几个侍卫紧忙往前跑,只留下两个去把赵五水压着的贼人抓了起来。 “大哥!”李二赶忙去扶人。 “呜呜呜……大哥……”白桃儿也瘸着腿跑了过来,他没见过这阵仗,吓得都打起了哭嗝。 赵五水浑身汗湿,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似的,神经忽然松懈,腿脚开始发软,脑子嗡嗡嗡的,双目愣直。 “大哥……大哥……你别傻了啊……”白桃儿瘦弱,搀不住他,整个人随着他一同跌坐在了地上,哭得鼻头都红了。 李二在他脑袋上重重揉了一把,吩咐道:“别哭了,去取点水来,再去要点伤药。” 白桃儿‘嗯’了一声,站起身来,边跑边哭。 营帐烧了五六顶,终是扑灭了火,好在里面的人睡得不死,没有伤亡。 赵五水去追贼人的一众兄弟,五人负伤,万幸的是无性命之忧,贼人被捉了两个,掠走的女人也只救回来两个。 动静闹得大,惊动了临近城门口的百姓,不少人围过来瞧热闹。 不过片刻,肖萍也赶了来,随行的还有祝煊。 只后者脸色黑得如同泼了墨。 十几个侍卫跪在地上,面色难堪。 好半晌,一道声音打破这低低哭声的沉寂,却如同给这四周结了冰。 “守夜者是谁,滚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话音刚落, 跪着的人里滚出来五个,刚一动,夜风吹过, 一股酒气散了开来。 肖萍脸黑了一瞬, 侧头去瞧祝煊, 那脸还是那副与他家锅底一般的颜色。 “大人,是小的放松了警惕, 请大人恕罪。”其中一人埋着头求饶道。 祝煊的语气像是蕴藏了黑沉沉的云, “吃酒了?” 闻言, 几人浑身一抖,噤若寒蝉, 谁都没敢再出声。 “回话!”祝煊厉声一句。 “大,大人, 今夜是小的生辰, 小的家乡有‘生辰饮一杯酒,来年无灾无痛’的说法, 是以——”低垂着的脑袋险些触到了地, 声音也是越来越抖。 “来人,上刑杖!”祝煊毫不通情的打断他的话。 肖萍眉心一跳, 小声开口:“正卿……” 祝煊恍若没听见那略显迟疑、小声求情的一声,面塑寒冰, “杖四十,即刻行刑。” 肖萍:“这……”是不是有些多了? “是, 大人!” 那五人不等求饶,就被压在了刑凳上, 厚重的板子带着风招呼在身后。 此处分明站着许多人, 此刻却是静得只能听见风声和那痛得闷哼声。 四十下杖完, 几人缓了片刻,才起身与祝煊叩头。 祝煊面色依旧沉,垂着眼皮瞧向那过生辰的人,“知晓为何杖你四十吗?” “小人不该喝酒误事,小人知错了。”那人跪着,疼得面色发白,唇无血色,额上布满了汗珠。 祝煊定定瞧他几眼,冷声开口:“杖四十,其一,为你守夜之过。其二,为你贪心不足,既是生辰有此说话,更是该早早与人换值,你既想拿守夜的银子,又想过生辰,哪有两全之事?其三,你自己吃酒,还分与同样守夜的几人,将本官丽嘉的命令当作耳旁风,麻痹大意,玩忽职守。其四,为那被掳走的几位女子。” 这几人是赵义先前送来的,自那日知晓了扬州知府的人来,他便将人派了出来,轮值守夜,原以为占了先机,却不料—— 他是想将事情闹大,官府能名正言顺的插手云香寨的事,但从未想过要踩着谁的尸首,沾了谁的血去做此事。 “你们同罚,觉得冤吗?”祝煊又瞧向另外四人。 没吭声,那便是不服的。 “为将者,必要心志坚定,旁人三两句便能哄得你们忘记身上的职责,如此,挨四十杖还觉得冤枉吗?”祝煊淡淡道。 说罢,也不再理会这几人,转身往另一侧的营帐走。 肖萍自觉跟上,路过扎堆儿瞧热闹的百姓时,摆了摆手,道:“都散了吧,回去歇息,莫在这儿耽误功夫了。” 得了禀报,他们来时,顺便去医馆找了大夫一同过来,此时正在营中瞧伤,祝煊两人进去时,恰好那大夫诊完。 “如何?”肖萍问。 “还好,都是皮肉伤,已上了药,仔细养着就是”,大夫起身,又指了缩在墙角泪眼汪汪的小孩儿道:“只那个,伤了筋骨,得卧床休养,免得日后落了病根儿,一到变天就疼,那才受罪呢。” 赵五水眼皮抽了下,垂着脑袋,面色窘迫。 当时他情急之下,生怕刀剑无眼伤了白桃儿,瞧他傻愣愣的站那儿,只是想把他踢开些,谁知这一脚竟是给人踢得断了腿…… 白桃儿抱着自己被绑了木板的小腿,闻言又要哭。 李二紧忙往他嘴里塞了块糖,问:“甜不甜?” 闻言,白桃儿咂吧了下嘴,含着糖点头,“甜的。” 这一打岔,他忘了哭,仔细尝着嘴里的甜味儿,甚是满足。 “多谢大夫,我让人随您去拿药。”肖萍不尽感激道,转头又吩咐床上伤者,“今夜之事多亏你们了,先歇着,有事喊一声,明儿给你们炖肉。” 肉啊! 白桃儿唰的眼睛亮了,咬着甜滋滋的糖,吸了吸鼻子,腹诽道,这当官儿的还挺好! 甫一出帐,阿年寻了过来,与祝煊禀报道:“郎君,那几个贼人没捉到,但是派去云香寨的人说,夜里寨子并无异动。” “时辰不长,城门关着,他们此时应还在城中,再让人去查,把各个寨子的通处都让人守好了,临近营帐处的地儿要仔细的搜,百姓储菜的地窖,猪圈马圈,都要搜仔细了。”祝煊道,“若是遇见,救人要紧。” “是!” -- 沈兰溪醒来时,旁边的被褥是凉的,昨儿半夜出去的人一夜未归。 绿娆进来伺候她梳洗穿衣,阿芙带人摆膳,默契的很。 填饱了肚子,沈兰溪才问了一句,“可听闻昨夜出了何事?” “好像是难民营那边出了事,有贼人闯入,闹得动静很大,说是连营帐都烧了,火光照亮了半边天,还有好些女子被贼人掳走了,生死不知。”绿娆边说,边端了茶盏来给她漱口。 沈兰溪点了点头,“你一会儿送些吃食糕点去府衙吧,顺便把我昨儿给元宝写的回信送出去。”话音一顿,又补了一句,“带个人一同去,路上仔细些。” “是”,绿娆应了声,“娘子要吃甜凉粉吗,婢子回来给您带?” 沈兰溪笑了一声,戳破道:“是你想吃吧。” 绿娆先前并不贪嘴,且每月的例银也只那些,每月给爹娘一些,留在身上的愈发的少了。 但自从在沈兰溪身边伺候,每日吃食很好,时日长了,嘴巴也挑剔了,府中四季还发应季的衣裳、发钗耳铛,手里的银子就难免填了这张嘴。 “我要两份,给澄哥儿一份,你去问问阿芙他们几个要吃吗,银钱从我账上拿。”沈兰溪大方道。 “多谢娘子!”绿娆屈膝道谢,笑盈盈的躬身出了屋。 用过饭,绿娆便出门了。 正屋敞着门,沈兰溪靠在迎枕上翻看话本,忽的眼前变得恍惚,印刷的字变成了一排排海浪一般,扭曲着晃动。 继室难为 第96节 她摇摇脑袋,头上步摇甩在了脸上,微微的刺痛让她清醒了那么一瞬,继而眼皮沉沉,似是要昏睡过去。 没染丹寇的指甲,像极了一颗颗粉润的珍珠,却是用力掐在了柔嫩的掌心,白皙的掌中瞬间出现了几个弯弯的月牙印。 沈兰溪微微张嘴,刚想出声,整个人软得似是飘在了云端,就连掌心的疼都感觉不到了。 哎呀,要完…… 一双眸子努力挣扎了一下,还是沉沉的阖上了。 不知处的小黑屋,门上锈迹斑斑的锁被打开,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迎面来的霉味儿扑了人一脸,里面潮湿阴冷的紧。 “去拿麻绳来。”前面带着席帽的男人低声道。 “是。”跟在后面的人立马折身往外走。 男人侧开身,把扛着麻袋的两人让进去,又是吱呀一声关上了门,点亮了一盏烛台。 两个麻袋解开,各自揪出一人。 发髻散了,衣裳乱了,软塌塌的像是一团泥躺着。 “将人绑在椅子上,隔开些。”那人又道。 “是。”两人应声,各自抱起揪出来的女子往椅子上放,掏出布巾堵了她们的嘴。 适时,门外响起一道声音,“大哥,麻绳找来了。” “进来。” 粗糙的麻绳,缠了手腕缠了脚,瞧见月白轻衫下微微凸起的孕肚时,那人停了手。 “大哥,她有孕在身,腰腹不便缠了。”他回头道。 那人摘了席帽,抬手擦了擦脑袋上的汗,褐色的脸上,一道凸起的疤痕,从眼尾到唇角,瞧着骇人的紧。 闻言,他没出声,打量的视线落在了沈兰溪身上。 中了迷药,活似睡着了一般,皮肤很白,透着淡淡的粉色,身段软,衣裳清淡,料子却是讲究,饶是烛火昏暗,也能瞧出上面振翅似的蝶,是用银丝勾勒的,随便一瞧便知这是被那官人藏在屋里娇宠着的。 男人喉结滚动了两下,溢出一声‘嗯’。 烛台没灭,门打开又阖上,脚步声渐渐远了,只门口留下两人。 小黑屋里很安静,眼瞧着眼角从东转向了脑袋顶,一人悠悠转醒。 “啊tui!” 一声闷响,什么东西滚到了地上。 不等外面守门的人侧耳听个仔细,里面突然爆出一声怒斥。 “狗东西!绑人绑到老娘头上了!给老娘松开,看今儿不打得你们屁滚尿流!” 门外两人面面相觑,不禁咽了咽口水。 真彪悍…… “不是堵了嘴吗?” “是啊,用阿三和阿四的擦汗巾子堵的。” “混账玩意儿,滚进来!在门口嘀嘀咕咕什么呢?当老娘耳聋听不见?绑了老娘就算了,你们些狗都嫌的东西,竟是连祝大人的家眷都敢一同绑了,真真儿给自家老祖宗丢脸!” 里面骂声不止,门口的两人默默对视。 “要不进去看看?” “再给她堵了?” 又是吱呀一声,门开了,屋外且还不如屋里亮堂,走了两步,脚边落着个卷成球的软布,赫然是他们方才说的擦汗巾子。 两人脚步一滞,有些傻眼了似的互看一眼,不等其中一人弯腰去捡。 ‘tui’的一声,又一个滚到了地上。 只见那方才还阖着的眸子,不知何时睁开了,不见慌张,只瞧那樱桃似的唇张合两下,吐出一句让人臊的话。 “啧,真臭。” 毫不掩饰的嫌弃。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眼瞧着那人捡起布巾, 涨红着脸要往沈兰溪嘴里塞,后者脑袋偏了下,避开那脏东西。 “滚开, 我不塞。”声音不含重量, 却是莫名让人停了动作。 “由不得你!”那人凶道。 沈兰溪歪了歪脑袋, 朝他瞧去,那唇一张一合, 却是能将人气死。 “由得着你吗?” 不等他答, 她又道:“那你将我杀了吧, 我不想活了。” 那人瞬间身形一僵,显然没料到她会说这话, 有些崩溃。 哪有这样的人啊!!! 那明显的神色变化,自是没逃过沈兰溪的眼睛。 不为取她性命啊, 顿时心安了许多。 闻言, 白仙来吓了一跳,赶忙劝道:“沈妹子, 别说这话——”活一世不易, 得好好活着才是啊。 “姐姐不知”,沈兰溪说着垂了头, 含了哭腔道:“世家贵胄对女子的贞洁极为严苛,我今儿被贼人掳了来, 在家族众人眼中,我都是失了贞的女人, 若是死在这儿还能得一贞烈的名声,且不必遭那些被欺辱的罪, 这于我是幸事, 但若是承蒙大人搭救, 出了这屋子,莫说我这官夫人当不成了,就是这腹中孩子也会一世蒙羞,受人辱骂,何苦来哉,还不如求得一死,让她来世托生个好人家。” 凄凄惨惨戚戚,那人忽的手软了,有些踟躇,不知所措。 沈兰溪眼角的余光,将那两人的神色动作捕捉,吸了吸鼻子,似是在努力压着哭泣声,只那唇角却是不自觉的弯起。 还是个心慈手软的贼啊…… 白仙来被她说得愁云惨淡,同为女子,她知晓这世道对女子的苛刻,安慰道:“别瞎想,祝大人对你那般好,怎会弃你?再者,你腹中还有孩子不是,那是他祝二郎的亲生骨肉,虎毒还不食子呢,他不会那么狠心的……” 那两人连连点头,巾帕塞回了自己衣袋里。 沈兰溪依旧没抬头,又是一声抽噎,摇头道:“姐姐这话差矣,我可以为他生儿育女,旁人自也可以,我若得了贞烈之名,于夫家也面上有光,旁人说起他那继室,都会赞叹一句贞烈,而不是说三道四的指指点点,男人对仕途瞧得多紧要啊,哪里容的下我这般污点,平白给人留下话柄。” “别,你别这么想,什么贞烈都是身后名,哪有活着好啊?”白仙来甚是心急,觉她不似往常,将事情想得太过悲观,只她嘴笨,反驳一句便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沈兰溪软硬皆施,忽的抬眼瞧向默默往外走的两人,又恢复了世家夫人的金贵气度,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架势。 “你们既是做得了主,便用那刀送我一程吧。”沈兰溪语气沉着,“待我到了阎王殿,也会与阎王诉说你们的功德的。” 话音刚落,她又兀自反驳,“哦,等一下,我先诵一段经文,也好积攒些阴德,黄泉路上好走些。” 这话,如何听都觉得后背发凉,两人瞧她一眼,‘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安静不过一瞬,里面传来了低吟似的一句‘南无阿弥陀佛’,似是真的在诵经文,只后面便只闻得喃喃音,听不大真切。 愈是听不清,愈发让人头皮发麻,膀胱发紧。 两人捱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终是忍不住了,不动声色的往外挪了挪脚。 曲径通幽,十几步后,依旧黑得不见五指。 “这娘们儿,邪门儿的紧!”一人低声道。 “要不你先在这儿守着,我去找大哥来?”另一人问。 屋子里,沈兰溪碎碎念的都要把自己哄睡着了,困倦的打了个哈欠。 白仙来一脸紧张的看着她,怕外面的人听见,小声与她道:“沈妹子,你听我说,你家大人是疼你的,可别想着寻死,人在这世上走一遭,虽是难,但也有高兴的不是?你看你,身上这些漂亮衣裳,戴着的玉镯金钗,哪样不让人羡慕?还有,澄哥儿那孩子多好啊,放学回来还不忘给你买零嘴儿,你是有福气之人,可别说什么死不死的话,你信我,你会长命百岁的……” 沈兰溪张了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 没法子,她穿金戴银的着实是让人生羡啊,祝煊那混蛋也确实爱她,祝允澄也确实花了不少零用钱给她买好吃的…… 两人挨得远,沈兰溪也没法儿与她说,方才那番寻死觅活的话实为试探。 她沈二娘惜命的紧,哪里愿意这般将富贵命扔了出去,独身去走那黄泉路? 不过眼下瞧着,这些人也不是为财,不伤及性命,不贪图钱财,再想上午绿娆说的昨夜事,甚是好猜啊。 “好,二娘听姐姐的。”沈兰溪软声道,决心将做戏进行到底。 得她这一句,白仙来顿时放下心来,嘟囔道:“也不知我家那个何时能发现我是被掳了,而不是自己出门儿了……” 沈兰溪:“……” 那还是指望绿娆或是阿芙进屋发现她不在吧。 -- 巳时三刻,绿娆办完沈兰溪交代的事,提着沉手的甜凉粉回来,却是没瞧见人。 “阿芙,娘子呢?”绿娆将甜凉粉放在桌上,折身出了门,恰好遇见端着梨汤从厨房过来的阿芙。 阿芙被她这话问得一愣,“你出去后,少夫人便没出来,不在屋内吗?” 两人各对视一瞬,皆脚步匆忙的进了正房内,依旧不见沈兰溪人影。 府里找了一圈,门口的小厮也道没瞧见沈兰溪出门。 绿娆不敢耽搁,连忙牵了马奔去府衙。 她方才刚来过,门口的侍卫见了人也没拦,将她放了进去。 “郎君,娘子不见了!”绿娆熟门熟路的提着裙摆跑进院子,不等阿年通秉一声,便急急喊出了口,眼眶发红,险些哭了出来。 方才坐下喘口气的人,闻言,几步出了屋子,只觉头上的日头晃得人头晕耳鸣。 “什么?”祝煊问,面色发了白,檐下聒噪的鸟叫声都在这一瞬听不见了。 “娘子不见了,婢子方才回去,没瞧见娘子,里外寻了一通,也不见人影,门口的人说,没瞧见娘子出去。”绿娆语速飞快的道。 “喊人,即刻去寻!”祝煊声音发了慌,脚下步子也乱,行至院门时,忽的被门槛绊了脚,直直的摔了出去,哪里还有半分君子之度? 饶是阿年手疾眼快的去抓,也抓了个空,赶忙上前将人扶起,“郎君——”可摔伤了哪儿? 继室难为 第97节 “不碍事,快去让人寻!”祝煊拨开他的手往外走,似是踩在了云端,丝毫顾不得身上沾染的尘土。 肖春廿落后几步,飞快跑去隔壁喊他父亲。 “只府衙里的几个人不够,去找赵义调人马。”肖萍当机立断道,又安慰祝煊:“正卿你别慌,弟妹既是在府中失踪的,那便是贼人混进了府,昨夜那事在前,咱们大张旗鼓的抓人在后,八九不离十是那伙人狗急跳墙劫走了弟妹,眼下他们难逃,是有求于我们,你且安心,弟妹不会又性命之忧。” 祝煊瞧着直愣愣的,一双眸子失了焦,脸上也不见血色,“她会好好的,是吗?” 轻飘飘的一句,似是失了魂儿。 肖萍瞧他这般模样,心里难受的紧,一掌拍在他肩上,重重道:“是。” 几人刚出府衙,一个梳着双丫髻的稚童跑上前来,睁着一双大眼睛瞧祝煊,奶声奶气的问:“这里还有比你长得好看的阿兄吗?” 祝煊恍若未闻,转脚便往回家的方向走,被肖萍拉了一下。 “你有何事?”肖萍弯腰问那小孩儿。 小孩儿瞧瞧他,又瞧瞧祝煊,从腰间的荷包里扯出一截纸张来,递给肖萍,“有人让我将这个,交给衙门里长得最好看的阿兄,阿叔帮我给吧,我要去玩儿了。” 说罢,她捂着小荷包跑跑跳跳的走了。 肖萍神色一动,伸手接过,慌忙打开,一目三行的瞧了几眼,赶忙去抓身边的人:“正卿,你看!” 城内被翻了天倒了地,街上驾马而过者匆匆,小黑屋里却是静谧的很。 直至…… “啪!” 门被一把推开,听见动静,沈兰溪睁开惺忪的睡眼。 “要吃饭了吗?” 这话如何听都透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只这般境况下,显得甚是愚蠢。 进来的人脚步一滞,随即又不动声色的靠近,“吃饭?小娘子还是去阎王殿里吃吧。” 那人仔细凝着那张素面桃腮上的神色,却是只听得一声满不在乎的‘哦’,下一瞬,那一双清凌凌的眼朝他看来。 “那你送我上路吧,我饿了。”沈兰溪道。 那人眯了眯眼,唰的一声抽出了身上的佩刀,刀光晃人眼。 他一步步靠近,握着刀的手刚要抬起,却是见那纤细的脖颈扬起,甚至往前凑了凑。 他握刀的手顿时紧了紧,她莫不是真的不想活了? 两人视线相对,沈兰溪坦然得真像是要去吃饭了一般,那人眼中的疑惑一闪而过。 “混账!别碰她!”白仙来怒目圆睁,挣扎的厉害,拖着椅子往沈兰溪那边靠,木椅子擦过地面的声儿,刺耳的紧。 那男人侧眼看来,从她脸上瞧见了慌张与害怕。 看吧,这才是正常人。 这个长得好看的……怕不是脑子不好吧?!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又是唰的一声, 刀回了鞘,那人避开沈兰溪明显失望的眸子,冷声道:“想死?没那么容易。” 沈兰溪随意‘哦’了声, 一点都没有被绑的自觉, 支使道:“去摆膳, 我饿了。” 男人嘴角一抽,瞪她一眼, 那双漂亮的眸子也瞧着他。 深吸口气, 转身往门口走去, 吩咐了句:“去端饭来。” 话音刚落,一道娇声响起。 “还要一件披风, 我冷。” 男人忍无可忍的回头瞅她。 沈兰溪一脸无辜,理直气壮:“这般瞧我做甚, 我冷啊。” 男人翻了个白眼儿, 收回视线,与门外的道:“去拿。” “是。” 沈兰溪顺着那敞开的门缝往外瞧, 黑漆漆的一片。 但她饭点儿向来准时, 眼下绝不过晌午,屋里阴冷, 潮气自脚底往上窜,约莫这是什么地道或是地窖了。 也不知祝煊能不能找到她…… 男人似是不愿搭理人, 沈兰溪也饿着肚子不想说话,屋里倒是难得的一片祥和。 片刻后, 两人敲门进来,手上端着饭菜, 豆腐青菜还有一碗米饭。 沈兰溪失望的叹了口气, 没发现旁边的白仙来突然瞪圆了眼。 “吃吧。”端饭菜来的人语气不好, 显然是觉得她麻烦。 沈兰溪掀起眼皮瞧他,也没好气,“用你的手吃吗?” 那人方要回嘴,却是又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她确实‘没手’吃啊。 坐在烛台边的男人听见沈兰溪开口,脑瓜子就嗡嗡嗡的,不耐烦的侧头道:“给她解开吧。” 他在这儿守着,也不怕这俩手无缚鸡之力的跑了。 手上的麻绳被解开,沈兰溪揉了揉被绑得酸困的手臂,这才拿起筷著用饭。 清淡得像是白水煮的一般,她无甚食欲,却还是委屈自己将就着吃了点,米饭吃了小半,筷子戳戳戳,似是在数米粒一般。 旁边的白仙来倒是吃完了,只那神色不好,瞧着欲言又止。 直至披风拿来,沈兰溪瞳孔震了下,又不动声色的垂着脑袋闻了闻盖在身上的黑色披风。 妙香。 灵西寺。 沈兰溪深吸口气,只这披风上原本让人静心凝神的香气,此时闻着却让人躁得很。 受着百姓香火供奉,却是为虎作伥、做着坑害人的事! 神佛眼皮底下,他们怎敢?! 沈兰溪垂着头闭了闭眼,呼出一股浊气,心里憋闷的紧。 “睡着了?”那烛台旁边的男人忽的出声,又吩咐旁边的人,“将碗筷撤了,去绑上。” 话音刚落,不等那得了命令的人走过来,沈兰溪抬起了头,颇为嫌弃道:“怕我跑了?那你也太无用了些。” 激人的话,倒是好用的很。 男人冷哼一声,给那人使了个眼色,“对付你,老子绰绰有余。” 沈兰溪不理他这狷狂的话,弯腰将脚上的麻绳也解了,对上旁边瞧来的视线,无辜又无害的道:“怎么,还得我让你两只脚?” 男人胸口一哽,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白仙来瞧着她的动作有些发愣。 还能这样?! 这怎的瞧着甚是熟稔呢? 沈兰溪侧头,鼓动道:“阿姊也解了那麻绳吧,绑着身子累得紧,左右人家屋里屋外都是人,也不怕咱们跑。” 白仙来:“?” 沈兰溪说罢,瞧向那咬牙切齿的男人,故意的问:“是吧?” 男人侧开眼,不愿再瞧她。 哪个世家养出来的祸害?! 着实气人了些!! 两人手脚都解开,沈兰溪活动了下身子,旁边的人盯着她,不敢错开一眼。 手脚都舒坦了,沈兰溪才又盖着披风坐回了椅子上,只静坐了片刻,又出声:“我要喝茶。” 话音稍顿,抱怨似的小声:“你们也忒不自觉了些,用过饭都不给上茶,还得客人自己要,没礼貌。” 旁边立着的人被使唤得有些崩溃,气道:“你算什么客人?你是被我们掳来的啊!” 要晓得自己的处境!! 沈兰溪‘哦’了一声,问:“那你们掳我做甚?” 那人刚要开口,又立即闭上,愤愤的瞪她一眼。 瞧他不言语,沈兰溪轻笑一声,靠在椅背上,手指敲了两下扶手,道:“用我威胁我家大人,让我猜猜……” 那男人瞧了过来。 她从容道:“是想让我家大人,替你们寻那出走的知府小妾,还是想放你们一条生路?” 男人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的紧。 沈兰溪也瞧着他,却是勾唇轻笑,缓缓道:“如此瞧,是二者皆有啊。” 她说着,状似无奈,“何必如此麻烦呢?那小妾要走,便让她走好了,你们出生入死的将人抓回去,也不过让那知府将人折磨致死罢了,如此,你们还损了阴德,得不偿失啊。” “你说得轻巧,那我们如何复命啊?”立在旁边的人语气不爽的怼了一句。 “二虎!”那坐着的男人厉声呵斥一句,“你出去!” 那人又瞪了一眼沈兰溪,这才开门出去。 “端杯淡茶来,渴了。”沈兰溪慢悠悠的补了一句。 黑色披风下,她的手一下下的轻拍着孕肚,安抚着里面没吃到肉闹脾气的小孩儿,恍若没察觉到落在她身上的那道视线。 “继续说。”男人道。 继室难为 第98节 沈兰溪抬头,“渴了。” “拿水来。”男人侧头朝门外喊了一句。 得了这话,沈兰溪似是才满意了,“你们主子让你们来找人,也不过是跌了面子,或是没玩儿够罢了,你们带一个更貌美的女子回去不就行了?男人呐,哪有那般长情,所有的恩宠也不过一时,玩儿够了,便弃了。但若是得了新的玩具,那没玩够的旧玩具也自是没了趣儿。你们只想着复命,却不知如何笼络主子、做得更好,也难怪这费力不讨好的差事落得你们几个脑袋上。” 这边沈兰溪徐徐诱之,那厢祝煊险些翻了城。 眼瞧着已近昏黄,人还没有找到。 “……郎君,城内都搜了一遍,这……”阿年吞吞吐吐,面色为难。 外面的人从昨夜便开始寻了,都乏累了…… 肖萍瞧那木楞的人一眼,有些不忍,刚想开口,外面又一道脚步声逼近。 “大人!外面有人说,她知道祝夫人在哪儿!” “砰!”膝盖磕在桌案上,带得那桌案移了位置,祝煊却是丝毫不觉,大步出了屋子。 外面等着的人闻声瞧来,幂篱上的白纱被风吹起一角,露出了下颌。 “阁下……”祝煊急急开口。 “裴紫衣,见过祝大人。”女人微微拱手,“大人若是信得过,便随我来。” 一队人马,披着橙黄落日的光,驾马往城西高耸处去,马蹄声脆响,似是踩在了谁的心上。 为首的郎君面容肃冷,担心与焦急尽显。 裴紫衣随在祝煊左后侧,瞧了眼,收回了视线,白纱下的嘴角却是缓缓勾起。 那孩子,想来是过得不错…… 如此,便足矣。 夜里的灵西寺不见灯火,庄穆的很,香客早已离去,大门紧闭。 一阵动静后,寺庙被围得难飞一只苍蝇。 祝煊翻身下马,一脚踢开了那门,不等小沙弥闻声前来,他手一抬,道:“仔细搜!” “是,大人!” 踢踢踏踏的声儿,惊动了后面休息的众僧和方丈。 “施主这是——”方丈踱步上前问。 话没说完,脖颈上横了一柄软剑,带着主人身上的温热。 祝煊一张脸难看得可怕,一字一句似是从地狱阎罗里滚出来的,“方丈还是闭嘴的好。” 肖萍与祝煊共事几月,见惯了他君子的一面,直至今日才瞧见君子皮囊下的另一面,令人望而生畏。 “禀大人,大殿没有!” “禀大人,前殿也没有!” “禀大人,法堂没有!” 接连来报,却都不是祝煊想听到的。 他脑袋侧了下,吩咐阿年,“去,把金佛砸了。” 阿年愣了一下,仔细瞧他脸色。 他家郎君是说真的…… “正、嗝!正卿,不可啊!”肖萍被吓得打嗝,急急阻拦,“那金殿可是圣祖爷封王时亲修的啊!” 这若是砸了,她祝二郎饶是皇亲贵胄也担不起啊! “这寺里不知藏着多少肮脏事,又沾了多少女郎的血,今儿别说是砸一尊佛像,就是我拆了这寺,我也担得起!”祝煊额上青筋绷着,又喊阿年,“去!” 说罢,他差使旁边查探回来的人,“去藏经阁,若是还找不到,把那经书统统烧了!” “是,大人!” 那方丈似是被拿捏到了要紧处,紧忙开口:“大人是在找什么,老衲可让寺里的沙弥一同帮忙寻,只那经书难得,多为孤本,若真是烧了,属实是世人一大憾事。” 他一动,脖颈上瞬即出现了一道血痕。 祝煊微微侧头,一双眸子浓得似是暴风雨夜里的黑,讽笑道:“与我何干?” 金佛砸了,动静大得吓人。 眼瞧着藏书阁那边冒出了火光,众人皆震惊了,不等前去救火,便被侍卫围了起来。 “别动!” 不过片刻,浓稠的黑烟腾升,伴着灼烈的火光。 方丈瞧一眼面前似是疯魔了一般的人,咽了咽喉咙,终是道:“大人让人停手吧,老衲带你过去。” 一棵菩提树,郁郁葱葱,坐落在小山下,后开一道门,初始极窄,只通一人,数十步,稍宽,伸手不见五指。 阴冷潮湿,曲径通幽,直至瞧见一豆光亮。 “便是此处了。”方丈停下道。 祝煊手上的软剑从他脖颈挪开,将人踢给了阿年,“绑了,扔进大牢。” “是,郎君。”阿年拱手应下,立马喊了人来。 祝煊刚要往里走,手臂忽的被拉扯了一下。 “郎君,当心有诈,小的先进去瞧瞧。”阿年道。 祝煊:“不必。” 两人没多争让,守门的人听得动静,立马知会一声屋里,冲着来人拔刀冲了上来。 兵刃相见,祝煊手里的软剑见了血,与他先前教祝允澄的招式不同,凶残的很,招招致命,不等那人反应过来,脖颈喷血倒了地。 带了人来,祝煊也不恋战,径直往那光亮小屋去。 ‘砰’的一声,门开了,里面的人大眼瞪小眼,时间似是在他们身上静止了一般。 直至那娇娇软软的一声,“郎君~” 祝煊喉结快速滚动两下,软了手也软了脚,步子虚浮的紧,一寸寸的朝那椅子上的人挪过去。 手里的软剑掉了,他恍若未闻,屈膝半跪在沈兰溪面前,一双眼在她脸上挪不开,声音哽咽:“可还好?” 沈兰溪瞧出了他的小心翼翼,伸手抱了抱他,视线也在他身上晃,发冠歪了,衣裳脏了,连手都在抖。 “都好,吃饭了吗?” “……” 肖萍好不容易从刀剑中挤了来,一踏进屋里,生生停了步子,一双绿豆眼瞪得浑圆,惊诧出声:“呀!你怎的在这儿?” 白仙来:“……” 我忍!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忍一时风平浪静, 回头越想越气! 手里的饭菜也不香了,白仙来‘啪’的一声把碗筷搁在桌上,抬手就拧上了他的耳朵。 “老娘被掳走一天了, 你竟是丝毫没发觉?!”白仙来恼怒的吼道。 肖萍也不敢挣扎, 虚虚握着她拧耳朵的手, 想要减轻些痛楚,苦巴巴的与她解释:“我今儿忙着给正卿帮忙, 哪里抽得出身回家?倒是春哥儿, 他晌午时回去了, 那他也没来与我说你不见了,这儿子, 白养了,回去我与你一同教训他!” 把祸水泼向儿子后, 肖萍压低声音道:“好娘子, 在外头呢,好些人瞧着呢, 你回家再拧成不成?” 白仙来往外瞧了一眼, 打斗停了,那几个贼人都被摁在了地上, 脖子上悬着刀剑。 她收回视线,到底是全乎了他的脸面, 松了手,却是道:“等回家再与你算账!” 肖萍正了正衣冠, 苦着脸。 白仙来看了眼那黏腻抱着的两人,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 不过一瞬, 又愤愤的在那只顾着给自己拍灰尘的人胳膊上拧了一下。 “啊、哦——”肖萍一声呼疼闷在喉咙里, 整个人险些跳起来, 哭着脸低声道:“这又是做甚?” 白仙来不答,气得又瞪他一眼。 要她如何说,她也想被那样抱着哄哄?! 黏腻够了的两人,总算是想起还有旁人在,祝煊伸手要将她打横抱起,一只白皙的手落在他手臂上,轻轻的推拒了下。 只见那小娘子坐得笔直,端庄道:“妾能自己走,不劳郎君。” 祝煊眼皮一跳,只当她是在闹脾气,低声轻哄:“别闹,是我来晚了,这底下阴冷的紧,我先抱你出去,嗯?” 话音刚落,沈兰溪已经站起,双手交握置于小腹前,微微躬身,“郎君先行。” 外面横着几具尸身,淌着血。 祝煊不愿她脏了脚,沈兰溪却是要自己走。 无他,她想要与他共白头,也想要他知道,她沈兰溪不光是与他享富贵,也能与他共患难。 今遭之事,她不怪他。 行至门口,祝煊才瞧见那烛台旁的案桌上趴着一人,旁边的茶水已冷。 “这是?”他问。 沈兰溪顺着他的视线瞥了一眼,又收回视线,神色淡淡,“哦,他喝了我用荷包里安神的药草泡的茶。” “……” “用光了,他还得睡两日。”沈兰溪翻开自己空空的荷包,面色无辜。 祝煊深吸口气,在她脑袋上揉了下,夸赞:“做得好。” 继室难为 第99节 肖萍:“?” 他迟疑一瞬,僵硬着抬起胳膊,在身边的婆娘脑袋上拍了下,一脸诚心诚意:“做得好。” 白仙来走得好好的,脑袋上突然挨了一巴掌,胸腔的火气噌噌噌的冒,咬牙低声:“你敢打我!肖!萍!” “?” 肖萍结结巴巴的赶忙解释,“不、不是!我哪儿敢……啊!轻点儿!啊……”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像是一阵风似的跑过,外面的侍卫张着嘴巴愣了下,又赶忙垂首装眼瞎。 果真是肖大人的娘子,彪悍的很! 沈兰溪落后祝煊半步,跟着他出了屋子。 “阿年,收拾干净。”祝煊吩咐道。 阿年知他这话的意思,拱手应下,“是,郎君。” 祝煊带着沈兰溪避开地上的尸身,一步步出了这幽径。 大殿的佛像砸了个粉碎,藏书阁的火灭了,里面的经文未损,寺里不见一个沙弥,月色当空,静得很。 沈兰溪也没问什么,与祝煊出了寺,两人共乘一骑,她整个人缩在他胸口,有些困倦的打了个哈欠,碎碎念的与他唠叨自己的委屈。 “他们绑我,饭菜清汤寡水,没有肉就算了,还不见油盐,好难吃的……那个男人警觉的很,我废了好些口舌,都没能把他策反,最后只能偷悄悄给他下了点安神易睡的药,本想着与白阿姊想法子逃出去的,你就来了……” 祝煊拥着她的手紧了紧,微微垂首,在她发顶吻了下,“对不住,是我没护好你。” 沈兰溪握住他抓着缰绳的手,细语喃喃,“不是啊,院子围得紧,只他们是从肖大人家过来的。” 肖萍清贫,府上只有一个耳聋的粗使婆子在后院伺候,前院一个小厮负责洒扫,平日干些体力活儿,院墙低矮,那贼人从后院院墙翻进了肖府,能进了沈兰溪的院子,也不过是她挨着肖家的那堵墙塌了,这才被摸了进来。 “……先前是想着,也不碍事,犯了懒,这才没修”,沈兰溪说着又打了个哈欠,“只这院墙的事,只有府里的人知晓,回去怕是得好好盘问一番了。” 那塌了的墙,草长得比坟头草都高,打眼一瞧看不出什么,又怎会这般恰好呢? 祝煊‘嗯’了声,眼神却是暗了暗。 昨夜‘恰好’守夜侍卫吃醉酒,被贼人进了营,今日又‘恰好’从那塌墙爬了进来,这世间哪有这般凑巧的事? 两人回府时,迎面撞见了骑着自己的小马驹出来的祝允澄,小孩儿瞧见他们时,急急勒马,调头折返回来,瘪着嘴一副要哭模样。 祝煊放缓动作,等他一瞬,并驾齐驱。 沈兰溪身上还遮着披风,伸出热乎乎的手,在那神色担忧的小孩儿脑袋上摸了下,“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祝允澄听她哄他,鼻子一酸,险些掉了金豆子,只那哭腔却是瞒不过人。 “他们打你了?” 不等沈兰溪答,只听那小孩儿又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贼人都很坏,要绑着,还不给吃不给喝,若是不听话,便会挨揍……” 沈兰溪挑了挑眉,“你被绑过?” 祝允澄刚要开口,却是被一直没说话的祝煊抢了先。 “是梁王府的英哥儿,他幼时,贼人绑了他,欲要要挟褚睢安,刚出二里地,就被褚睢安驾马追上了,所幸没出事。” 说话间,三人到了门口,小厮迎上来牵马。 府里的人惴惴不安一日了,绿娆和阿芙都红着两只眼睛,瞧见人,顿时又是一通哭。 沈兰溪眨了眨眼经,不禁思索,她是不是要陪一个? “对亏娘子无恙,不然婢子都愧对元宝的嘱托。”绿娆擦了眼泪,哽咽着道,“娘子饿了吧,婢子去给您摆饭。” 时辰不算早,祝家三人梳洗后才坐在一起用饭。 一日没进食,眼下心里踏实后,祝煊才觉出饿了,吃饭的动作却依旧斯文有礼。 两个时辰后,阿年才带着人回来,彼时沈兰溪已睡着,祝煊披了衣衫在书房。 “郎君,昨夜失踪的女子都找到了,毫发无伤,小的让人将她们送回了营地,寺里的僧人与沙弥一个不落的都带回了大牢,与那些捉到的贼人分开关押了,裴娘子带着一队人马去了云香寨,那族长没等事情败露要逃,就被裴娘子活捉了,眼下寨子里的人都已控制住了,没闹出乱子。” “嗯,你用过饭去歇息吧,让阿越来一下。”祝煊道。 “是,郎君。” 不多时,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在书房外叩门。 “郎君唤小的来有何吩咐?” “有一事交与你做。” 夜色深,难民营里却是篝火热闹。 昨夜遇见贼人,赵五水一众兄弟挺身而出,这壮举引得不少人钦佩,你拿五个鸡蛋,我拿三张饼子的前去营帐探望,闹哄哄的没个消停。 李二嫌烦,将那一波接一波的人挡在了帐外,等得那些兄弟歇息好了,才在这会儿点了篝火热闹一番。 今儿城里动静闹得大,夜里闲聊,不少人也说起此事,睡了一整日的赵五水倒是方才听得。 “……说是找到了,在灵西寺。” “人无碍吧?”赵五水问。 话音刚落,有些人面色古怪的相觑,继而嗤嗤的笑,“谁知道呢,就算是被碰了身子,那两位大人难不成还能宣扬出来?” “要我说啊,那祝夫人长得貌美,那贼人当真能忍——” 那人猥琐话尚未讲完,身边坐着的人忽的站起身来,瞬即,肩膀一痛,整个人被踢飞了出去。 “你——” “满嘴喷粪的东西!祝夫人的舌根也是你能嚼的?”赵五水眉目凌厉,哪还有方才推杯换盏时的好说话姿态呢? 围坐着的众人顿时愣住,面面相觑。 “就是!胡言乱语败坏祝夫人的名声,明儿我就去官衙状告,让你蹲大狱!”白桃儿单脚蹦了起来,盛气凌人。 祝夫人是好人,还给他吃糖了! 李二瞧得眉心一跳,生怕他另一条腿也摔折了,赶忙伸手把人搀扶着。 方才还热闹着,眼下一片死寂。 赵五水扫了他们一眼,“用人家的粮填饱肚子,却又在这儿造谣生事,败坏人家声誉,不要脸的东西。” “就是!不要脸!”白桃儿跟着大声喊,狐假虎威四个字只差贴在脑门上了。 阿越冷着脸听完,往那被杖责后下不了床的几个人的营帐走。 黑夜里,他身如鬼魅,悄无声息的绑了那几个人,待得外面狼狈收场的喧嚣声静,刚要伸手拎着那被堵了嘴、五花大绑动弹不得的几人回府,动作一滞,转而只身出了帐。 不多时,一道尖叫声划破夜空。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听得这惨叫, 阿越冷哼一声,心满意足的拍了拍脏了的手,在有人闻声而来前闪人, 提了那几个肉粽子, 悄没声儿的出了难民营。 祝煊住着的三进院不大, 怕惊着后院歇下的沈兰溪,将人提在了前厅审问。 “郎君, 我方才去时, 听到了一些话。”阿越不瞒着, 直白的讲了方才的事,以及自己将那猥琐的人打断一条腿和一条手臂, 也老实说了。 祝煊眼里冒出了些寒光,又在下一瞬隐去, “明日自去领罚, 再去与绿娆领二十两银子。” 阿越愣了一瞬,继而喜上眉梢, “是, 郎君。” 他与阿年自幼跟着郎君,自是清楚祝煊这打一巴掌又赏一颗甜枣的意思。 他擅作主张, 自是该罚,而那二十两, 是郎君赏他替少夫人教训人。 夏末初秋,夜里风凉, 但也不至于点着炭火盆,烘得厅堂里闷热的很, 不多时, 那被五花大绑跪着的五人脑袋上便生了汗。 祝煊放下手里的信笺, 这才将视线落在他们身上。 “去将他们的衣裳脱了。”祝煊语气寒凉。 阿越面色毫无波澜,上前,也不解他们身上的绳子,粗鲁的将那衣裳扯掉,露出皮肉。 不等那几人觉得体贴,烫得猩红的烙铁便到了跟前,顿时皆变了脸色。 口被塞着,唔唔的声儿不停,却是止不住那烙铁靠近。 祝煊也不假手他人,向来执笔拿书的手,此时举着沉甸甸的烙铁,不由分说的贴上了昨儿还在过生辰的人的胸口。 一道闷声随即响起,不等闪躲,便被人从身后死死抓着。 皮肉烫熟的味儿,难闻的很,不知是否与沈兰溪在一起久了,从前进出脏兮兮的牢狱,祝煊也不曾嫌弃过气味,此时却是险些被恶心吐了,强忍着胃里翻涌的难受,冷眼瞧着那人浑身绷紧,疼得脸色狰狞。 他不发一言,旁人自是也无话。 微冷的烙铁扔回到了炭盆里,不等那人松口气,阿越双手奉上一条短鞭。 湿的。 祝煊身形未动,依旧半蹲在那人身前,瞧着那双眼睛里的疼。 他伸手接过短鞭,抬手便抽上那巴掌大的烙印。 瞬间,那人便如被扔进油锅里的鱼一般,激烈的挣扎,可惜他全身的青筋绷起,也未挪动一寸。 紧接着,又迎来了第二鞭。 浸过盐的鞭子,抽在烂了的皮肉上,比刀剑划过还要疼。 十几鞭过后,再次烫红的烙铁又靠近,毫不留情的贴上那处的伤。 “唔!!!” 那人疼得昏厥,浑身发抖。 “泼醒。”祝煊道。 “是,郎君。”阿越应了一声,端着半盆水过来,直接泼在了那软了骨头的人身上,跪在他旁边、同样被绑着的人打了个哆嗦。 三盆水下去,那人才悠悠转醒,不等回想,疼痛感再次炸开。 祝煊入朝十一年,从最初的编修,到后来的都御史,再到如今的按察使,一双手从未沾过刑具,便是连严刑拷打都未曾有过。 继室难为 第100节 但今日,他生了杀意。 眼瞧着那人出气儿多进气儿少,阿越壮着胆子上前喊了声,“郎君……” 祝煊停下动作,垂着眉眼,烛光在他身后折了影,压抑又沉寂。 他起身,慢条斯理的净了手,坐回椅子上,示意阿越解了那几个没捱刑罚的人的口巾。 “求大人饶命……” “求大人饶命啊,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大人饶命,小的……” “除了这一句,没有旁的话要与本官说了吗?”祝煊语气清冷,端起手边的茶润了润嗓子。 话音落下,气氛凝结一瞬,几人仿若脖颈上架了刀,皆闭了嘴。 “大人,大人!小的有话说!”一人跪着往前挪了挪,神色激动,“前几日,小的见他与云香寨的族长偷悄悄的见面了!” 那伸出去的手指,赫然指的是地上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人。 旁边的人神色一怔,也跪了出来的,“大人!小的也作证,前几日他手上的银钱忽的宽裕了,昨夜还买了玉娘子家的酒来,说是庆贺他生辰!玉娘子家的酒卖得紧俏,价格也高,我们几个没耐得住他劝,便喝了。” “说完了?”祝煊视线在他们身上扫过。 “大人,小的补充一句。”另一人低声道,“小的酒量在营中比众多将士都好,但昨夜只喝了两杯便醉了,先前犯错没察觉,但是现今想来,怕是被下了药。” 祝煊没耐心听他们说这些自己已经知晓的,手指不耐的敲了下桌子,提醒道:“东墙,有谁知晓?” 闻言,那几人面面相觑,转回头来,对上祝煊的视线,又老实道:“禀大人,我们几个都知晓。” 先前他们被赵将军带来,说是听命祝大人调遣,最初时他们就在府中守着,东边那道墙,瞧多了自是知晓茂盛的草遮掩下的断壁。 “但是大人明鉴,我们绝对没有与旁人说过!” 祝煊抬手,示意他们闭嘴,又给了阿越一个眼神,让他去将地上那摊烂泥的口巾解了。 他眼神淡漠,问:“你可有话说?” 不等那人开口,又听祝煊缓缓道:“或是,你想瞧着你父母家人说?” 那人脸上恨毒了的神色霎时一变,惊恐到脸色发白。 祝煊瞧着,却是生不出半分同情与仁慈。 这一日,与他是烈狱。 他甚至不敢想,若是沈兰溪今日当真出了无法挽回的事,他当如何? 所有的伤痛,只有落在自己身上,才会惊觉其中滋味,这不,这人也怕自己的家人父母受难。 翌日一早,沈兰溪醒来,浑身僵硬,整个人被祝煊抱在怀里,腿脚相缠,似是绑着一般。 她心里叹了口气,动作很轻的想要抽出自己麻了的手臂,却不料惊醒了他。 “醒了?”祝煊睡眼惺忪的问,双手愈发的抱紧她。 沈兰溪被勒得厉害,抬脚踹了踹他小腿,“松开些,喘不上气了……” 两人声音一个沙哑一个娇,正是清晨温存的好时候。 沈兰溪仰起头,在他的喉结上亲了下,眼睛亮亮的,意思明显。 祝煊浑身一僵,有些无奈,回亲了下她脸颊,“澄哥儿在外室的软塌上睡着呢。” 沈兰溪:“?” 祝煊抱着她,又在她脖颈上游移着落下几个吻,“他担心你。” 昨夜他从前院回来时,便瞧见大儿子在他门前坐着,似是怕再生了风寒,还记得用小被子把自己裹好,但奈何撑不住困意,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祝煊与他感同身受,索性放了他进来在外室榻上睡。 两人起身时,动静不大,榻上的人还在睡,一张脸睡得红扑扑的,沈兰溪也没打扰,倒是生出了几分养儿子的乐趣。 祝允澄睡醒时,便见沈兰溪坐在书案后,一手托腮,一手握笔,他呆呆的坐起身,尚且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怎么一睁眼便瞧见母亲了呀? 哦,是他自个儿跑来的。 “起来吃饭吧。”沈兰溪短促的抬了下眼。 她手挪到下方,没落款,而是抬手勾勒几下,一个简笔画的盘腿发懵的小孩儿便跃然纸上,甚是可爱。 “好。”祝允澄应了一声,穿好衣裳鞋袜时,这才发觉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他打了个哈欠,走到沈兰溪身边,“父亲去——” 视线落在沈兰溪正鼓着脸吹干墨迹的纸上,话音倏然消失,霎时又染上了点红,一双眸子比外头的日头还亮,别扭又兴奋:“这是画的我?” 沈兰溪随意的‘嗯’了声,瞧着自己作的‘小孩儿抱着被子酣睡图’,甚是满意。 “喏,送你了。” 祝允澄脸上的笑压都压不住,嘴角咧到了耳根,双手接过,爱不释手的瞧了又瞧。 沈兰溪起身去净手,便听得身后的人开了口。 “母亲,我生辰礼,你再送我一幅好不好?” 沈兰溪还没应。 祝允澄又道:“上面有父亲也有你!还有小白!” 小白是他抱回来的小土狗,养大了不少,已经变成了大白。 沈兰溪接过绿娆递来的巾帕擦了手,轻哼一声,“那不成,我已经给你备好生辰礼了。” 他让她闪亮,她也会让他变成学堂里最瞩目的崽! “啊?!”祝允澄惊了,怎会这么快? 又好奇,“准备了什么呀?” 沈兰溪但笑不语,只那笑,祝允澄瞧得有些发毛。 祝煊在府衙坐了一刻钟,等的人还没来,却是见肖萍一步一挪的过来了。 他眉梢轻挑,“子埝兄这是怎么了?” 阿年极有眼色的上前搀扶,带着他在自家郎君对面坐下。 肖萍面色苦不堪言,长长的叹了口气,“那婆娘真难哄!” 祝煊佯装没听见昨夜那一墙之隔的动静,神色自若。 忽的,肖萍一张脸凑近,神色颇为不自在的低声请教:“正卿,你平日里是怎么哄弟妹的?” 祝煊不动声色的往后挪了挪,思索片刻,也不藏私:“送金银。” 肖萍扯开自己的荷包看了眼,面色愈发的苦了,里面可怜兮兮的躺着几个铜板,哪里见得金银? 他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换一个吧。” 祝煊喝了口茶,“给她外带麻辣兔头和烧鹅。” “……” 肖萍又吸口气,却是苦得吐不出来。 这婆娘,不哄也罢! 他还是回去继续挨收拾吧!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两人闲话几句, 阿年进来禀报。 “大人,赵将军到了。” 话音刚落,外面鸣冤鼓声响传来。 “诶?什么意思?”肖萍眼睛眨了眨。 赵义那厮来做甚? 还有, 这鸣冤鼓他只玩儿泥巴时听过一回!今日是出了什么大事? 祝煊没答, 起身掸了掸衣袍, “祝大人若是无事,便一同去瞧瞧吧。” 开了堂, 祝煊坐在案桌后, 手握惊堂木, 肖萍与赵义一左一右坐于下首,不置一词。 “大人, 小人裴紫衣,状告云香寨族长与众位长老, 将寨中女子卖去烟花柳巷, 逼良为娼,畜生行径, 实在令人发指!”裴紫衣在堂下跪的笔直。 祝煊一身官袍, 坐得端正,闻言声色未动, 淡声道:“仔细说来。” “……云香寨族长与寨中长老,跟淮水以南的众多官员沆瀣一气, 将寨中貌美的女子捆绑了发卖,以权牟利, 这五六十年间,被卖出去的女子共三百四十九人, 这是名册, 还请大人过目。”裴紫衣微微躬身, 递上一叠册子。 阿年连忙接过,上递给祝煊。 册子纸页泛黄,照着沈兰溪先前说的法子,能瞧得出墨迹淡了些,显然不是一朝一夕写成的。 上面写着被发卖的女子名姓,年岁,以及发卖时日,甚是,有些甚至写明了现今是否活于世,比昨夜得的那份多了许多人,也详尽得多。 祝煊翻了几页,抬眼问:“可有人证?” “有,就在堂外。”裴紫衣道。 一众花红柳绿的女子上了堂,外面瞧热闹的百姓又自发围成了一个圈,七嘴八舌的好不热闹。 裴紫衣无甚犹豫,指了其中一个脸遮白纱,身穿靛蓝衣衫的女子,道:“小人不敢欺瞒大人,昨日掳走两人夫人的贼人,寻的便是她,楚星,她八岁时被卖到了扬州,做了瘦马,之后又被转手送给了扬州知府,前些日子,小人偶然遇见被折磨得险些寻死的楚星,又恰好暴雨成灾,这才能偷悄悄将楚星带了回来,只是不成想,那扬州知府竟是敢寻来,险些害得两位夫人遇险,小人心中惶惶难安,这才带着寨中姐妹击了鸣冤鼓,还请大人还寨中诸多受难的姐妹一个公道。” 她语气不疾不徐,甚至是有些慢,却是响亮的很,外面窃窃私语的百姓也足以听得清。 祝煊沉吟一瞬,道:“这倒是巧了,昨日本官查到,灵西寺的方丈与贼人勾结,绑架了我家夫人与肖夫人,倒是不知,这两人还与云香寨的族长伙同。” “来人,将云香寨的族长与长老带上来。” 须臾,肿成猪头的白胖男人被带了上来,身后紧跟着五位男子,年岁各不相同,神色也各异。 继室难为 第101节 不等云香寨的族长指着裴紫衣,开口要说话,祝煊已经开了口。 “这位娘子状告的罪行,你们可认?”他面色严厉,像是没瞧见那一张张脸上的伤,以及那精瘦男人瘸了的腿。 那猪头脸张着嘴刚要开口,又被抢了先。 “公堂之上,大人面前,仔细回话,若是胆敢有欺瞒,直接拖出去杖打!”阿年狐假虎威的冷声呵斥。 猪头脸脸上闪过几分心虚,却是咬咬牙摇头,“大人明鉴,小的未曾行那般遭天打雷劈的事。” 此话一出,堂上众人神色忽变,视线皆落在了他身上,眼神有些一言难尽。 “你若不说,本官倒是忘了,先前你们一众族长上山狩猎,被雷劈的伤可好些了?”祝煊慢悠悠的问。 对上他的视线,猪头脸有些说不出话来,结巴道:“好、好了,多谢大人——”关心。 “那你倒是说说,时无天灾,也无瘟疫,为何独独你们寨子中,每年有众多女子突然暴毙而亡?”祝煊忽的疾言厉色,面上哪还有方才的一时松散? “禀大人,此事与小的无甚干系,这寨中河水深,山崖陡,难免有不小心的摔死或是淹死,这是他们自个儿不当心,大人也不能说是我做的啊。”猪头脸一脸无辜的耸肩摊手,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祝煊视线往那些女子身上扫了眼,“那这些人证你如何说?” “这些人不是云香寨的!”猪头脸脱口而出,语速之快,显然是等了许久。 自扬州知府的人寻来时,他们便担心事情败露,早就商量好对策,咬死不认! 至于寨子里那些老不死的,过了这些年富足日子,几十年未曾谋面、失了贞洁的闺女哪有手里的真金白银值钱? 祝煊瞧他一瞬,忽的冷笑一声,侧头给了阿年一个眼神,“将犯人带上来。” “是,大人!” 不过片刻,一阵铁链磨过地面的声音响起,穿着纳衣的方丈拖着脚镣、手镣被带上了堂。 瞧见人,外面一阵哗然,就连云香寨的几人也脸色皆变,顿觉不妙。 不过一夜,那方丈活似从不惑入了古稀,身上不见精气神,一张脸青灰。 “将你昨夜说的,再与他们说一遍。”祝煊冷声道。 “罪人元明,受师命承方丈之位,随同接手的,还有伙同云香寨族长和长老,将寨中的女子卖去江南之地事宜——” “胡言乱语,休要攀诬我!”猪头脸当即反驳,恨不得扑过来咬断那跪着自述者的脖颈。 元明恍若未闻,继续道:“行事已然二十年之久,经我手的女子,共一百五十七人,名册已上呈大人,所得银两,寺中分三成,添了香火银。寺中菩提树依山,其中含着暗道,直通城南的吊桥,常夜间以水路行,只上次城南桥被冲塌,接着发了山洪,暴雨成灾,城南桥被封,此事方休,数日前,族长寻到我,说要给一伙人藏身,便是昨夜大人抓了的人。” “此事是我一人所为,元明伏法认罪。寺中几位师叔知情,但是那些沙弥是无辜的,他们手上并未沾染这些孽障,还请大人饶恕他们。” “大人,大人!”猪头脸急唤两声,对上那双沉静无波的眸子,忽的哑了声。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莫说是赵义,饶是时常与祝煊在一处的肖萍也没想到,这案子能这般顺畅。 他虽是与祝煊说自己是木头,但也绝非傻,瞧到现在,也发觉了端倪,怕是从那位裴娘子击鼓状告开始,便是与他祝二郎商量好的。 不然怎么昨日刚查到灵西寺与扬州知府有牵扯,今日便有人击鼓鸣冤,状告了云香寨? 祝煊这是要今日把灵西寺与云香寨一同收拾了啊! 只是这蠢货族长竟是还未瞧清,他现在愈是否认,愈发会被锤死! 肖萍心下啧啧两声,屁股稳稳的坐着,继续看戏。 “大人,他说的小人一概不知,还请大人——”云香寨族长心慌慌。 “大人,忘了说,小人有物证。”裴紫衣忽的开口。 她遮着面纱,视线落在身旁跪着的族长脸上,像是吐着信子的蛇。 “呈上来。” 话音刚落,只听外面忽的响起接二连三的吸气声。 抬着箱子的几个人从人群中挤进来,金灿灿、白花花的金银五六箱,简直闪瞎了人眼。 只祝煊的眼神又暗了几分,面色愈发的沉。 “禀大人,这些金银,都是在云香寨的祠堂挖到的,除却这些,还有瓷器玉瓶等贵重之物,小人怕打草惊蛇,那些东西并未带来。”裴紫衣砸下一记重棒,眼瞧着那白胖族长瞬间失了心魂儿、瘫软在地。 常年身上只有几个铜板的人,瞬间眼睛亮了。 肖萍知晓他们所获不少,却是不想会这般多!! ‘啪’的一声惊堂木响,众人一惊,四周皆沉。 “云香寨赃物,还劳赵大人带人去搜了。”祝煊客气道。 赵义侧了脸,与他对视,只那一眼,便晓得他话中意思。 云香寨,他交给他了。 “祝大人客气,赵某自当尽力,不负君所望。”赵义拱手道。 祝煊断案不含糊,当堂宣布,犯事者论罪当斩,关押入狱,择日处刑。 至于收出的赃物,连同那扬州知府派来的人,随着一封奏章送去京城,上呈御前。 此事甚嚣尘上,不过一个午时,便城中人人皆知。 击鼓之人却是未走,与祝煊对坐品茶。 “大人抬举,只是小人无心管事,云香寨的事便不沾手了。”裴紫衣直言道。 祝煊也未勉强,只他本就不是热络之人,说了事后便无甚话了,屋里静了下来。 茶过两盏,门前忽的想起两道脚步,一前一后,却是如出一辙的不庄重。 “郎君寻我来——”清亮的嗓音刚响起,忽的又戛然而止。 沈兰溪视线落在室内的那道玲珑身影上,脚步顿住,睁着一双眼,忘了反应。 跟在身后的祝允澄险些没停住脚撞到她,察觉异样,从沈兰溪身后探出脑袋来瞧。 顿时眼睛瞪得像铜铃,心里重重敲了一下,莫不是他父亲招花惹草了吧?! “母、母亲……先听父亲狡辩几句……”祝允澄吞了吞口水,心虚的紧,小手抓着沈兰溪的衣裳,生怕他像上次一样转身就走。 “……” 狡辩?! 祝煊额上的青筋一跳,对自己早上生出的父亲慈爱生了悔意。 他就该直接把这个小混蛋扔去学堂!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祝夫人安好。”裴紫衣起身, 行礼道,手上的茶盏却是忘了放下。 这一声,沈兰溪纱衣下捏紧的手松了松, 呼吸屏着, 喉咙里嗫喏出几个字:“裴娘子同安。” 听得这句, 祝允澄跳到嗓子眼的心落回了原处,大大的松了口气, 抓着沈兰溪衣摆的手松开, 偷悄悄拍了拍自己胸口。 还好还好!这是他母亲认识的人! 祝允澄刚松口气, 抬眼便对上了他父亲沉沉的视线,他不解的眨了眨眼。 做甚这般瞧他? 祝煊淡淡的收回视线, 不再瞧那气得自个儿心口哽咽的小混蛋。 “晌午了,一同去外面的酒楼用饭吧, 你们稍等, 我去问问肖大人是否同去。”祝煊说罢,扯了那混蛋儿子, “你与我一起。” 祝允澄不情愿, 他还是更喜欢与母亲待着,但耐不住被他父亲暗暗用力拖了出去。 屋里两人知晓祝煊心思, 也没得浪费。 “赵霜托你送来的东西,我收到了”, 裴紫衣率先开口,“怕你被三皇子盯上, 是以没给你回信。” 沈兰溪木木的点点头,方才一瞬间浑身发麻的劲儿在渐渐散去。 赵霜是揽香楼的赵妈妈, 她将蓝音的话带给她时, 她没说什么, 只是交代了她一件事。 一封信,一兜子金银珠宝,寄去扬州给裴紫衣。 她没看过那封信,不知里面写了什么,但临死之时,最后的托付是给裴紫衣,也对得住两人自幼相识的交情了。 “你怎的会回来?”沈兰溪问。 是赵妈妈那封信里有事交代,还是因‘沈兰溪’在这儿? “想来你从赵霜处听得一些,云香寨将女子卖为瘦马或是娼妓的事,我回来便是为此”,裴紫衣瞧着那双与自己七分相像的脸,扯唇笑了笑,“不是为你,不必觉得负累。” 闻言,沈兰溪胸口忽的有些紧,像是被一双手抓着一般,本不该是她的情感牵扯,但如今难受的是这具身子。 沈兰溪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一字一句轻飘飘的,神色却是认真:“不曾觉得负累,去岁让赵妈妈替我传的那话,只是想说,你既是脱了贱籍,便去过自己的日子吧,怎样舒服怎样来,不必在京城看顾我,沈家主母待我虽不够亲近,但也从未苛待,你也……不必觉得对不住我。” 裴紫衣瞧她半晌,后低低的笑了,应了一声好,心里似是有什么散了。 往前年岁,她怨恨命运不公,辗转几次,被人当作玩物送给了沈岩。她见过那人情深,也见过他与朝中肱骨混迹烟花柳巷。 他醉极了,碰了她。 她不曾为主人探听得什么,却是先有了身孕,顺其自然的被沈岩接回了府中。 从前她羡慕林氏,出身好,又有夫君疼宠,只是后来才知,住在沈岩心里的另有其人。 林氏比许多当家主母都好,对她这个妾室不曾磋磨,院里的吃穿用度虽算不得奢靡,但也精细。 在沈岩提出放她出府时,她抱着怀里的婴儿也犹豫过,但最后还是出了沈家,将沈兰溪留下了。 往后岁岁年年,裴紫衣听得许多关于她的消息,性子懒,长得好看,身边的女婢与她一般爱吃,对街角处的醪糟汤圆、荟萃楼的烧鹅最是喜爱,及笄之年,与陈家三郎定了亲,只是不等成亲,沈家老夫人没了,亲事缓下,后又退了亲,街口巷子的人都听了一耳朵,她似是对那小子情深,过后拒了许多人家的提亲,再后来,林氏将她替了自己闺女的亲事,那个君子郎朗的祝家二郎。 赵霜说,那都御史祝煊,从未踏进过烟花巷半步,与那些沉浮官场的哥儿不同。 裴紫衣没等到她出嫁,先一步下了扬州,去将赵霜的妹妹带了出来,却还是晚了,与诸多被卖掉的女子一般,被破了身子。 沈兰溪渐渐松快了些,主动问:“事情做得可还顺利?” “祝大人清正,此事已经办妥。”裴紫衣道。 继室难为 第102节 沈兰溪又点了点脑袋,“那便好。” 忽的想起前些日子祝煊问她的那‘扎堆糖水巷子’一事,莫不是说的便是眼前人? “住在糖水巷?”她问。 裴紫衣不觉有他的颔首,“赵霜给了不少银钱,除却给能找到的那些女子赎身外,剩余的便在那巷子买了两座宅子,想拆了重修,前院做茶楼,后院住人,她们飘零,总要做些什么安稳下来。” 沈兰溪脑子一动,忽的冒出个想法来,“她们应是学了丝竹管乐,既是做茶楼,以娘子们的管乐声相佐,作为噱头,也不愁没生意,不过,娘子们最好还是不要露面,省得有些□□薰心之人徒生事端。” 祝煊父子已经折返回来,在门口等候。 听得沈兰溪给人家出主意,祝允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满脸期待。 不知母亲会与那位娘子要多少银子! 肖萍自是没错过蹭饭,席间与裴紫衣相谈甚欢,叭叭儿的问了今日堂上之事,听得痛快,也吃得舒服。 是以,沈兰溪才知晓自己上午错过了什么大戏,颇为遗憾的往嘴里送了口汤。 她是没有吃瓜命吗? 祝允澄倒是听得断断续续,忙着与肖春廿叽叽呱呱。 用过饭,众人分开。 祝煊没与肖萍一同回府衙,而是和沈兰溪上了马车回家。 “你不忙吗?”沈兰溪靠在他身上问,慢吞吞的打了个哈欠。 吃饱喝足,祝煊闭着眼假寐,手里把玩着沈兰溪的手,揉揉捏捏的好不惬意。 闻言,他懒懒道:“回去歇晌。” 沈兰溪有些无语,都要入秋了,歇的哪门子晌? 刚腹诽一句,祝煊睁开了眼,仔细打量了她的神色,问:“今日见到了人,可难受?” 沈兰溪不假思索的道:“难受什么?知晓她过得好,只会心安。” 难过未曾陪在身边…… 祝煊没说,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刚想开口,忽然听她惊讶出声。 “啊!” 沈兰溪面上尽是诧异,一双眼珠子转了转,本瘫软的靠在他怀里的身子,也在一瞬间坐直了。 “怎么?”祝煊问。 又是轻轻的一下,沈兰溪忽的笑了,眉眼弯弯,满是惊喜,指着自己凸起的小腹道:“它动了诶!” 说着,她牵起祝煊的手,摸在自己的小腹上,“你感觉一下!” 两人维持这般僵硬的姿势好片刻,那衣裳下柔软的凸起都没再动。 沈兰溪‘嘿’了一声,对着自己的肚子轻声哄:“给个面子呗,蹬蹬腿儿,让你老父亲感受一下……” 话音刚落,祝煊顿觉掌心里她的软肉撞了上来,很轻的一下,继而又没了动静。 沈兰溪高兴得拍他,“这就是传闻中的胎动啊!” 很奇妙的感受! 先前几月,若不是她小腹渐渐鼓了,都不觉得怀孕,直至刚才的胎动她才有了真实感。 好像……是有种母子相连的感觉? 沈兰溪乐陶陶的晃了晃脑袋,“等晚些澄哥儿回来,再让他感受一下!” 祝煊扯唇轻笑,有些无言,却也轻易被她的欢愉感染。 沈兰溪是初次怀胎为人母,但他不是初次为人父,曾经澄哥儿出生时,他也曾胸口涨得满满的,有了父亲的踏实感。但这还是第一次,陪着一个在肚子里的孩子一同长大,感知它的存在。 马车在门前停下,祝煊先下去,伸手又去扶她。 沈兰溪一手抱着肚子,动作小心又谨慎,瞧得出来是珍惜的紧。 祝煊瞧着好笑,托着她的臀腿将她抱起,如同抱幼童一般。 “呀!”沈兰溪被他的动作吓了一下,急忙搂住他的脖颈,眼角的余光瞧见急急低了头偷笑的小厮,低声问:“郎君如今不要脸面了?青天白日的便这般抱我?” 祝煊眉眼一挑,吐出四个字。 “近墨者黑。” “……” 回了院子,绿娆将一封信递上,“方才送来的,娘子若早回片刻,还能与那送信之人撞见。” 沈兰溪伸手接过,颇为诧异。 林氏给她来的信?! 果真背后不能与人是非,午时刚念过人家,这信就到了。 沈兰溪摸了摸鼻子,拆了信封。 开口寒暄几句,便说出了这信的主题…… 沈兰茹要成亲了!! 男方是同安街乔家的郎君,如今已过了五礼,时日定在了十月十五。 沈兰溪挠了挠脑袋,无甚印象,步入内室,蹭掉了鞋子,滚进了刚脱了外衫躺在榻上的祝煊怀里。 纤细的手指挠了挠他的下颌,“郎君,同安街的乔家如何?” “武将世家,如今朝中父子三人,不算权重,但也树敌少,岳母大人瞧上乔家四郎了?”祝煊抓住那猫爪子似的捣乱的手,与她闲话道。 沈兰溪也不挣扎,脑袋枕在他臂弯里,很是舒服,闻言轻‘嗯’一声,语气颇为遗憾,“我都没见过那乔家四郎,母亲来信说,只是知会我一声,山高水远、路途颠簸,不必去赶沈兰茹出嫁。” “先前沈兰茹还说,想日后的郎君是个读书人,如今却还是没能如她所愿。”她说着微微叹气。 祝煊一只手揽着她,忽的问:“你呢?” “我什么?”沈兰溪不解的微微抬头,撞进他的视线里。 “成亲前,你可曾想过自己日后夫君模样?”祝煊慢吞吞的出声,心口处似是被什么抓挠着。 闻言,沈兰溪开始认真思索。 瞧她当真在想,祝煊又泄愤似的在她白里透红的脸颊上轻咬了下,霸道又蛮横的低声:“不许想!” 若是她想清楚,想要的不是他这般的该如何?! 祝煊有些急躁,头回感受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疼。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这醋意来得突然, 沈兰溪从他怀里爬了出来,单手托腮的侧趴在床上,笑得狡黠, “要问的是郎君, 不让我说的还是郎君, 世间哪有你这般善变的男人?” 祝煊显然被这话激了,捏着她的下颌亲她的唇, 醋溜溜的问:“那你说, 陆翰羽与我, 你更心悦哪个?” 沈兰溪眉梢微动,显然是没想到从他嘴里听得陆翰羽的名儿, 瞳孔微怔。 只这反应,落在祝煊眼里, 便是难以抉择, 胸口开始咕嘟咕嘟的冒酸气。 不等沈兰溪开口,下唇便被那狗男人咬了下, 微刺的疼痛炸开, 她刚要伸手,齿关失守, 被敌方凶狠得攻城略池,两只手也被别到身后握着, 整个人似是送上去给他亲一般,羞得人脸红。 唇齿交缠, 黑沉沉的眸子睁着,眼瞧着那样艳丽的一张脸逐渐染了绯红, 眼角眉梢都透出了欲, 祝煊心中的醋意忽的散去许多, 松开那被吸吮得微肿的唇,诱哄一般的呢喃开口。 “说,沈兰溪心悦祝煊。” 沈兰溪听得好笑,却偏不如他意,装傻道:“祝煊是哪个?” 明显的揶揄逗弄,祝煊却甘之如饴的配合她玩儿,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侧,一字一啄落在她耳畔。 “与沈兰溪亲嘴儿的这个。” 沈兰溪听得眉眼弯弯,身心愉悦,也愿得给他些甜头,双手捧着他脸,撅着嘴,在那张薄唇上盖了个章,语气轻飘又荡漾,“沈兰溪喜欢这个~~” 鼻尖相对,眼神交缠,那薄唇不知足的又缠了上来,亲得那软唇泛着水光。 眼瞧着要一发不可收拾,两人赶忙分开,各自躺好。 沈兰溪头枕在他胸口平复乱了的呼吸,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勾着他的衣带玩儿,脑子里忽的冒出一事:“你先前,为何突然要我绣荷包?” 祝煊四肢摊平仰躺,闻言,拨弄她发丝的手一顿,沉默一瞬,闷声道:“你为陆翰羽绣过嫁衣,我什么都没有。” 这话,听着颇为委屈。 实则,当初他俩成亲,不说是阴差阳错,毫无情意,只说商定好的吉日迫在眉睫,沈兰溪哪有空闲时日去亲绣嫁衣? 祝煊刚这般想着安慰自己,便听得她惊疑一声。 “我何时给陆翰羽绣嫁衣了?”沈兰溪微微仰头瞧他,眼神中明显错愕不解。 祝煊只当她在哄他,“……大婚时,我在你屋里瞧见了,衣杆撑着的。” 经他提醒,沈兰溪才想起,当时她应下林氏替嫁,好像是让元宝将她压了箱底未用的嫁衣翻找了出来,微微仰起的脑袋稳稳的落了回去,不甚在意的与他解释道:“那是绣娘绣的,我只添了两针,还因走线太丑被拆了,你生辰时我送你的荷包,可是我第一件绣品,你要珍惜,可知道了?” 大嬴朝,有女子自己绣嫁衣和喜被的说法,一针一线都是对郎君的倾慕,且不说沈兰溪女红着实差劲儿,就是她会绣花,也决计不会浪费时间在这事上,有这时间吃吃喝喝玩玩儿不好吗? 而她对陆翰羽说不上倾慕,唯一的情意都落在了给祝煊的那只荷包上。 祝煊愣怔一瞬,而后恍然轻笑。 他压在心底、生了醋意的事,却不想…… 难怪她那时说自己女红不佳时,神色惭愧得不见丝毫心虚。 祝煊重重的‘嗯’了声,稍顿,又问:“那……娘子可否往我荷包里填些银子?” “那你能喊我爹嘛?”语气真诚的发问。 祝煊神色一愣,一股热意直冲天灵盖儿。 “嗯?”语气低沉,大掌置于那挺翘。 “我错了!”很是识时务。 继室难为 第103节 歇晌醒来时,祝煊穿好外裳,扣好大带的手挪到荷包上,扒开。 “……” 嗯,沈二娘是言而有信的,确实给他填了银子。 孤零零的一颗碎银,不比他指尖大。 -- 云香寨似是散了,却又没散。 族长与寨中长老都入了狱,肖萍以官府之名,将赵五水一群人送去了那老弱妇孺的寨子,两拨人互相嫌弃。 “大哥,我们不是去石头寨吗?怎的来了云香寨?”一个小弟搔着脑袋,瞥一眼盯着他们直瞧的妇孺,浑身似是长了刺,哪哪儿都难受的紧。 这寨子没多少人,但他们一头扎进妇人堆里,夜里出来撒个尿都怕被瞧见,着实住着不爽。 那些老弱妇孺也不遑多让,在她们瞧来,寨子都交给了外来人,云香寨要没有了。 赵五水裸着上身,蹲在河边挑水,面上也不自在,被瞧得如芒刺背。 闻言,在那小弟脑袋上敲了一下,“快挑水,李二还等着水做饭呢。” 小弟被敲得缩了下脖子,不敢再吭声,挑着水往回走时,凶凶的瞪了一眼下游盯着他使劲儿瞧的妇人,桶里的水一走一晃,不过几步就没了一半。 那脚步,如何瞧都像是在落荒而逃…… 赵五水肩上也挑着水跟在他后面,有些无语的摇了摇脑袋。 来这儿之前,肖萍问过他,云香寨如今一盘散沙,他愿不愿意来这儿当族长。 自然,这族长与先前不一样,要听命于官府,但这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肖萍也与他坦然的说了,待得秋收后,难民营里的百姓都会被分去各个寨子里住,毕竟之前住的地儿已经住不了了,至于屋子,这些时日各个寨子里已经修葺,无需他们出银子。 但若是有不愿的,也可自寻一块儿地搭建屋子、重建村寨,只需与官府报备一声便可,只这修葺屋子的银钱,与官府无关。 而肖萍寻他,给这恩惠,是因那晚他们一众兄弟缠斗贼人,他无所嘉奖,以这法子来补偿他们。 赵五水犹豫几瞬,还是应了。 先前说是要去石头寨,但是接触过后才知,其中相斗的不只是原族长的三子,还有一个伺机而动的黄雀。 只见一次,赵五水便生了退意。 那人学富五车,却与学堂里的先生不同,瞧着笑眯眯的,说话也柔和,但做事手段却与祝大人像了五六成,果断又强硬。 只那笑着的模样,还挺…… 哼哧哼哧在前头走的小弟回头,瞧那没跟上来的人,不解的问:“大哥,你怎的脸这么红?” 倏地被打断回想,赵五水没好气的凶他:“天儿这么热,怎的就不能红了!” 闻言,那人愈发不解,“哪儿热了,这都入秋了啊,早上时还冷呢……” 赵五水阔步上前,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话真多,桶里的水都晃悠没了,去,折回去重提!” “啊……别啊大哥……那些女人盯得我害怕啊……”唧唧赖赖的老大不情愿了。 赵五水嘴角抽了抽,眼神嫌弃,“你是男的啊!” “男人也挡不住我怂啊!” “……” -- 府衙里,祝煊屁股刚坐定,门外颠颠儿跑进来一人,怀里抱着大团东西。 祝煊见怪不怪,拎着茶壶的手都未抖,“又有族长送银子来了?” 肖萍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哗啦一声,那布兜里的东西都摊在了祝煊面前的案桌上,金银散了开来。 肖春廿对自己父亲这般模样有些没眼瞧,一点都不稳重,瞧瞧人家祝阿叔,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不过,这金银还怪闪的诶! 自云香寨的领头羊被处置之后,其余寨子的族长人人自危,更何况还有肖萍派人去他们寨子里搭建屋舍,更是心慌慌。 没过几日,便有族长按捺不住,跑来给他送银钱。 有一就有二,其余的人听闻这事,更是怕自己落后,着急忙慌的收拾家财。 得了银子,肖萍这段时日容光焕发,笑眯眯的像是给人发银子的财神爷,眉眼间哪还有先前苦兮兮的痕迹? “来来来,老规矩,登名册。”肖萍道。 祝煊从抽屉里翻出一本册子给肖春廿,看着他们父子俩将那些财物一一写上注明。 折腾了半晌,两人各捧一杯热茶。 肖萍整个人都舒坦了,“赵义那厮的欠条都还了,建造屋舍的工钱也发了,城南的吊桥也修建好了,这些银子留着做甚好呢?” 祝煊瞥一眼那美滋滋的脸,“明年春耕时,且等着银子用呢。” “啊?”肖萍瞬间被从美梦中拉回。 “今年受灾的百姓,明年春耕时,手里没有农具不说,就连买青苗的银子怕是都不够。”祝煊慢悠悠的道。 闻言,肖萍也反应了过来。 盐铁专营,铁器为当权者所控,留给农具的本就不多,是以平日里的价格就高。而青苗,各处都受了灾,明年怕是供不应求,到时自然涨价,比往年要贵许多。 肖萍重重的叹了口气,“活着好难。” 祝煊眉梢一动,淡声道:“我倒是有个法子。” “什么?”肖萍立马被吸了注意。 肖春廿也竖起了耳朵,模样认真的听着。 “趁着冬日,派人去收些折损不用的兵器回来,让打铁匠熔了打农具,来年租用给百姓,可帮他们解燃眉之急。”祝煊将自己想了几日的法子慢吞吞的说出。 肖萍一双眼睛唰的亮了,急急的问:“那青苗呢?” 那颗聪慧脑袋摇了摇,“尚且未想到法子,等我回府问问我家娘子。” 肖萍:“……” 这好好的茶怎的酸了呢?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祝煊吃了茶, 回去时屋子里活似遭了贼,金银玉器铺了一软榻,几口箱子堆在地上, 让人无处下脚。 画面似曾相识, 祝煊眉心一跳, 脱口而出一句:“这是要卖了?” 出了何事,竟是要开始变卖家财了! 立在软榻前, 对着一堆物件儿挑挑拣拣的沈兰溪回头瞪他, “休要坏我财运!这都是我傍身的宝贝!舍了谁都会心疼得我睡不着觉!” 这倒是实话, 毕竟价格不菲,她心疼的紧。 绿娆与阿芙在旁边帮忙, 正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一翻出来。 闻言,绿娆憋笑, 细声替沈兰溪解释:“三娘子将要成婚了, 娘子是在为她挑选新婚贺礼呢。” “不是前几日上街去买了?”祝煊边问边走到沈兰溪身边,与她一同垂首瞧那一堆东西, “这个不错, 鸳鸯玉佩。”他指了一块合为鸳鸯的青玉道。 沈兰溪皱眉,“意头虽好, 但她不爱这些东西。” 与她贪钱爱财不同,沈兰茹不在乎这些, 毕竟她自幼手里没缺过银子,想要的东西第二日就会送进她的屋里, 唯一求而不得的,怕是就那陆三郎了。 只她瞧着, 老天都是偏爱沈兰茹的, 那样软弱不堪的郎君, 确实非她良配,这才没成了那姻缘。 哪里像她,碰见那道貌岸然的陈宴希,豁出去自己的名声才罢休。 不过,做人要知足呀,遇见祝煊,成为他的娘子,是她除却银子之外最大的幸事! 祝煊对上她突然亮晶晶的眼,心虚一瞬,还是老老实实将偷藏进荷包里的一小块金子掏了出来。 沈兰溪:“??” “真的没了。”祝煊无奈道,扯开自己的荷包自证清白,“这个银子是你前几日给我的。” 这话说得可怜巴巴的,绿娆与阿芙抿嘴偷笑。 沈兰溪捏着那块小金子与他算账,“这个哪儿来的?” 祝煊叹息一声,抬手指向一枚花簪。 “!”沈兰溪瞬间脑子冒了烟,“祝二郎!你竟敢将我的玫瑰花瓣掰断!” 祝煊被她这一嗓子喊得心口一跳,赶忙道:“不是我,我也是方才瞧见的!” 他哪里敢啊?! 沈兰溪轻轻的把那金子打的玫瑰花簪捧在手心,瘪着嘴险些哭出来。 甚是显眼,外侧的缺了一瓣花瓣,秃得有些丑了。 要紧的是,她还没来得及簪发呢! 祝煊瞧她模样,赶紧哄道:“我让人拿去修补一下……” 沈兰溪轻轻摇头,脑袋都没抬,似是在为手里的花哀悼,“哪怕修好了,也还是会有痕迹。” “那……让人再打一支?”祝煊问。 “好!”沈兰溪立马应声,抬起的脸笑得比她手上的花还要娇俏,“既是郎君说的,那就用郎君的银子吧!” “……” 祝煊瞧着那秃了一瓣的花簪,陷入了沉思。 所以,他得到了什么? 晚膳时,祝允澄还未到,祝煊与沈兰溪坐在桌前闲话。 “莫不是被先生留堂了?”沈兰溪咬着一块桃干疑惑道。 继室难为 第104节 祝煊坐的四平八稳,闻言也只是道:“让阿年去瞧了。” 大孝子这几日的功课,他都有检查,相较在京城时,策论有所长进,不似从前那般,尽是假大空的话术,有了踏实感。 只诗词依旧通俗,还有得学。 “倒是有一事,还请娘子赐教。”祝煊想起那困扰许久的事,仔细说给她听。 沈兰溪单手托腮,吃了他剥皮送到嘴边的葡萄肉,听得漫不经心。 盖大棚啊! 沈兰溪脑子里冒出一句,却是说不出口。 大棚这法子是后世多少人集思广益才做成的,不说技术难度,光是银钱的消耗就让人折腾不起啊。 “你们账上还有多少银钱?”沈兰溪问。 祝煊报了个数,听她顿时诧异得倒吸口气。 “这么些银子,你还愁什么?”沈兰溪忍不住抬手捏他脸,“祝大人,给旁的府县一条活路吧!” 祝煊略一挑眉,握住她欺负人的手,“但百姓买不起。” 沈兰溪叹息一声,瞧他时,都觉得是在看一箱子行走的银子,富贵逼人。 “郎君既是想出了租赁农具的法子,怎么就不能给青苗用用呢?” 祝煊瞬间瞳孔一怔,脑子里团成团的东西散了开来,变成了天上一朵朵软绵绵的云。 “娘子真乃当世智多星啊!”祝煊与她拱手行一礼,忍不住感叹。 饶是知晓她聪慧,也还是总会被她的才智打动。 沈兰溪难得谦虚的摆摆手,“明明是郎君想的法子,我不过是旁观者清,提醒一句罢了。” 古人多聪慧,这样的法子她可想不出来,不过占便宜学过罢了。 不等祝煊说什么,一根手指忽然轻碰了下他喉结,顿时引得那小球滚了两下。 “郎君,这次要如何付费?”沈兰溪言笑晏晏的瞧他,视线都灼热了些。 祝煊风雨不动安如山,任由她手指拨弄着戏耍,“娘子想要什么?” 闻言,沈兰溪的视线毫不客气的在他身上绕了两圈,似是苦恼道:“郎君穷得只剩下自个儿了,我也没得挑啊。” 祝煊:“……” 他气恼的掐她脸,“没伺候好你?” 祝允澄进来时便听得这么一句,顿时险些被门槛绊倒,一副受惊模样。 听见动静,两人回头。 祝煊皱了皱眉,教训道:“慢行,注意礼仪。” 祝允澄脸色一僵,一双眼睛控制不住的快速在他身上扫过,除了那张自己像了七分的脸,好似别无亮点了啊! 他瞬间神色一怔,义愤填膺。 他就知道!沈兰溪果真只喜欢他父亲的脸! 可是,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 若是他父亲老了可要如何?! 夜里,祝煊刚要歇息,就被他好大儿喊住了。 “鬼鬼祟祟的做甚?”祝煊嫌弃道。 仗着夜黑,祝允澄偷悄悄的翻了个白眼儿,若不是保护他的面子,自己何至于这般鬼祟? “父亲,你来!”祝允澄低声道,趴在门框边与他招手。 祝煊穿着里衣随他出了屋子,“做甚?” 祝允澄没答,带着他进了自己屋子。 “父亲,把这个涂在脸上!”祝允澄双手捧着一个白瓷罐子,眼睛亮如星子。 祝煊沉默了。 饶是他没用过,也知晓这是什么东西。 珍珠粉,女子买来敷面用的,会让肌肤白皙嫩滑,沈兰溪有时就会涂满脸,躺在床上蹬腿儿。 祝允澄瞧他不动,有些急道:“快点,不然一会儿母亲该找你了!这可是我花了五两银子买来的,你快试试!” 祝煊额角的青筋抽了一下,深吸口气,还是没忍住,“你还有多少银子?” 祝允澄不解,但还是摸出了荷包里仅剩的碎银,摊在手心里给他瞧。 “诶!”一声惊呼。 “既是银子多的没处使,那便不必每月给你发银子了。”祝煊毫不留情的道,把那从小胖爪子上没收的碎银子揣进了自己荷包里。 冷酷无情的拿着那罐白泥走了。 祝允澄盯着自己空空的手心差点哇的一声哭出来…… 太欺负人啦! 祝煊步入屋里,正好撞上沐浴出来的沈兰溪,一张脸嫩生生的,白里透粉,身上的水汽都是香的。 “咦?”沈兰溪惊讶,“你拿着我的面泥做甚?” 这面泥如同面膜,不论哪个年代的女子,都爱惜自己的脸。 祝煊面不改色道:“方才澄哥儿拿过来的,给你的。” 沈兰溪立马惊喜得亮了眼,“澄哥儿教得真好,这般年纪都知晓给我买这个了,日后也不知道是便宜了哪家小娘子……” 她碎碎念着,接过面泥往脸上涂,不多时便得了一个与白无常九分像的脸。 祝煊听着,摸了摸自己久违的沉甸甸的荷包,附和的点点头。 有这么个儿子还不错,他荷包里不再是空的了。 — 沈兰溪给沈兰茹贺新婚的礼送出去后,百姓也迎来了秋收。 受水患影响,秋收收成不算好,但也勉强糊口,是以百姓还是高兴的。 结结实实的忙过一阵儿,一日祝煊回来时,与沈兰溪说了庆丰收的篝火。 沈兰溪近些时候肚子开始长了,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时常还觉得自己这般模样有些丑,又嫉妒祝煊那般日子照旧的人。 “不想去?”祝煊在她身边坐下,替她揉着腰,纵容的哄她,“要不,我带你出城去玩儿?” 先前出城跑马,瞧她是喜欢的,如今虽大着肚子不能跑,慢慢走也当是闲逛了。 沈兰溪摇摇头,“去看篝火。” 这个朝代有许多习俗是后世只停留在传言中的,这篝火便是其一。 没来时,她听外婆说过很多次,那双疲老满是皱褶的眼睛里装满了回忆,耳朵听过很多次,眼睛却是一次未见那般盛大又热烈的场面。 “祝煊,我想我阿婆了。”沈兰溪吸了吸鼻子,止不住的哭腔跑了出来,紧接着,噼里啪啦的泪珠子往下掉。 祝煊愣了一下,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这么想啊,我陪你去看她?” “看不到了,早就看不到了……”沈兰溪哭得呜咽。 她来这个朝代前,外婆就已经去世了,丧事还是她亲手操办的。 闻言,祝煊才想起,沈家老夫人确实已经长逝几年了,沈兰溪从前婚期推迟,也是因沈老夫人的孝期。 如此瞧,他更应该陪着沈兰溪去给老夫人奉香磕头才是! 沈兰溪没等到他哄她,泪眼矇眬的抬头瞧那皱眉的人,声音娇软又委屈,“你竟然嫌我哭……” 祝煊:“?!”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秋意凉, 日头稍落时,沈兰溪几人出门,与隔壁肖大人夫妇同行。 难得去玩儿, 祝允澄兴奋的紧, 骑着自己的小马驹跟在马车旁, 与骑驴的肖春廿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澄哥儿,后面怎的还跟着一辆马车?”肖春廿再三回头, 也没从那风吹帘动的缝隙中窥见一角。 闻言, 祝允澄兴奋的神色一囧, 含糊道:“你一会儿就知晓了。” “对了,寒哥儿来吗?”他问。 “不来吧”, 肖春廿不甚笃定的道,“寒哥儿自之前入了军营, 我也没再见过。” 祝允澄点点头, 颇为遗憾。 许久不见,有些想念了哎! 秋酬篝火在城门口的难民营边, 沈兰溪几人到时, 已经架起了火把,三五成堆的做着吃食, 甚是热闹。 马车停下,众人忽的止了声, 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两辆马车瞧。 沈兰溪初来成都府时,穿金戴银, 美艳无双的高调,不少人在街上匆匆一瞥, 但也有许多人只闻其声, 不见其人, 此时皆瞪大了眼睛等着那娇美人儿。 马车帘子被掀开,一个眉开眼笑的男人先跳了下来,愉悦道:“都各自忙吧,不必多礼。” “……” 紧接着是白仙来,祝煊,直至最后,众人屏着呼吸,倏地瞪圆了眼睛。 这夫人……怎的穿着与他们一样的衣裳?! 红底绣花,双开襟,上面挂着的银元宝亮闪闪,头上戴帽,一圈银子,像是星子坠落在上面了一般,亮得晃人眼。 行动时,风吹过,碎小的银子相撞,清脆悦耳。 这娇灿模样,他们十里八村最美的小娘子都比不过! 继室难为 第105节 沈兰溪美而自知,抬手扶了下沉甸甸的帽子,视线扫过一众瞧得直楞的百姓,红唇轻启。 “肉糊了。” 众人:“……” 祝煊微微垂首,遮住脸上的轻笑,让人去将后面马车里的兔子带出来。 “正卿,这是?”肖萍傻了眼。 他怎的还带东西了?竟是没与他讲! “云香寨新族长送来的,今晚给大家添个菜。”祝煊声音清润道。 带着一众兄弟过来的赵五水,不防听见这么一句,脚步顿住。 顿时,十几双眼睛都落在了那脖子上套绳的兔子上,面上满是震惊。 这也……太多了吧! 得掏多少兔子窝才能有这么多啊! “大哥,你啥时候去捉兔子了?还捉这么多!”白桃儿拄着拐,凑近赵五水叭叭儿的问。 赵五水拨开他凑过来的脑袋,神色镇定:“你不觉得他们有些眼熟?” “啊?”白桃儿不解。 “你亲手掏的兔子窝。”赵五水又道。 兔子一窝能生不少,这些远比他们送去的多。 他脑子快,方才不过一瞬就想明白了,沈兰溪这是用那群兔子在替他造势。 他送她的答谢礼,她换了个方式送了回来。 蕙质兰心,心地还良善,得这般娘子,是这位祝大人有福。 先前那次,赵五水怒斥发声,惹得众人不再亲近,今夜倒是因着这兔肉而脸僵,那些嫌隙缓和了些。 脑子不再一根筋,如今肩上担责,也能拉下脸面,与几个寨子的族长说两句软和话。 先前以石头寨和云香寨为重,其余的寨子依附,如今一个被外姓之人接了去,另一个到了科考书生手里,那二人皆亲近官府,背后依势,再者其他寨子也因雷劈之事,天神降灾之谣言换了几个族长,是以兴风作浪不再,各寨安稳,此般景象正中祝煊与肖萍下怀。 烤肉腥味重,沈兰溪出门前特意调了料,在那处理干净的肉上刷了一层,架在篝火上烤,滋滋冒着油香,不过片刻就散出了调料混着肉香味儿。 旁边本交谈的人,被勾得直咽口水。 他们劳苦,寻常就难见油星儿,今夜能吃上肉已然不容易了,直至闻到那香味儿,肚子里的馋虫如何都压不住了,只是没人敢过去问那位祝大人要一点来尝尝。 莫说是他们,就是坐在祝煊身边的肖萍都咽了咽喉咙,一双眯眯眼直勾勾的盯着他手里的肉,“你方才涂抹的是什么,怎的这般香?” 沈兰溪坐在旁边,火光赤橙,映得那张脸愈发的娇艳,也馋得舔了舔唇,闻言,将手边的酱料递出去,“府里人调的,肖大人试试?” 肖萍忙不迭的接过,仔仔细细抹了一层,刚要还回去,被旁边的赵义拿去了。 楚月身子不适没来,赵义带着双胞胎儿女过来了,随同的还有昨夜刚回来的长子赵寒。 此时双胞胎儿子依着赵义的大腿坐着,小嘴巴张开,口水湿了衣襟。 小女儿跟着几个兄长跑了会儿,回来后便赖在了沈兰溪身边,仰着脑袋眼巴巴的瞧她的帽子,小粉嘴合不上,看得如痴如醉。 沈兰溪被她的眼神瞧得发笑,摘了帽子搁在她脑袋上。 大了一圈,怕压着她,沈兰溪也未敢松手,眼睁睁的瞧着那肉乎乎的脸上绽开笑,两只胖爪子伸出来,自己虚虚扶着,美得咯咯咯的笑。 “阿爹!我漂酿!”小姑娘年幼,太过兴奋,哒哒哒的跑到赵义跟前要他看个仔细。 小孩儿的童真最是能感染人,沈兰溪托腮瞧着,也忍不住弯唇,与身边的祝煊小声道:“我们也生一个漂亮姑娘吧!” 祝煊眼睫一动,想起什么,轻笑了一声,“澄哥儿那日说,想要个弟弟。” 沈兰溪娇哼一声,“他说了不算。” 那傻子那日去瞧了同窗家的弟弟,回来时还与她小声说,他问了那个小弟弟,说是沈兰溪肚子里的小孩儿也是个弟弟。 沈兰溪无语凝噎,竟也无从辩驳。 只那日,那小胖手搁在她肚子上与他‘弟弟’说话时,他‘弟弟’胳膊都懒得伸。 吃了肉,喝了酒,兴致上头,众人围着篝火舞动,红光映在脸上,皆是笑。 这一瞬,沈兰溪忽的感觉到了久违的富足。 吃饱喝足,祝允澄与肖春廿跑去旁边玩儿,身后跟着身穿劲装的赵寒,身条劲瘦,几欲与黑夜融为一色。 祝允澄回头刚要说什么,脑子里忽的冒出一个坏主意,“寒哥儿,你笑一下!” 赵寒不明所以,随意扯了下嘴角糊弄他。 祝允澄不满,折回来跳到他跟前,“露齿笑!” 经不住他闹腾,赵寒僵着脸‘笑’,露出一排小白牙。 只见面前的小孩儿忽的大笑出声,踮着脚,手搭在他肩上道:“寒哥儿,一会儿我若是找不到你了,你就这般笑一下,我就能瞧见了!” “……” 赵寒面无表情的拨开肩上的手臂,那道压过来的重量倏然消失。 祝允澄刚要唧唧赖赖的嚷,突然身形一转,被人撂倒在了厚厚的一层草垫上。 赵寒随之俯身,弯腰下压,一只手臂压在他脖颈上,似是不虞的出声:“欺负人?” 识时务者为俊杰,沈兰溪这一点,祝允澄学了个七七八八,刚要出声哄哄这被自己惹毛了的人,忽的眼眸微怔,继而惊喜爬到了脸上,小手拍了拍压着自己的手臂,“快看啊!好漂亮!” 赵寒不疑有他,刚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仰起了脑袋,便被一道力拉扯着倒在了草地上。 他侧头,身边祝允澄没动,依旧躺着,夜色黑,但也能瞧见那张白皙的脸上满是欢快之色。 “今夜的星子真亮!”祝允澄道,沈兰溪也定然喜欢。 赵寒转回头,曲起一条腿,脑袋枕着手臂,状似无意的问:“你喜欢看星星?” 祝允澄嘴里咬着根狗尾巴草,晃呀晃,神情愉悦又松快,“我母亲喜欢,我家有一个躺椅,就放在她屋子门口,晚上用过饭时,她有时就会躺在上面看星星,吃葡萄,很是惬意……” 一个絮絮叨叨,一个听得认真。 “……三垣四象二十八宿,还是我教她的呢!”祝允澄得意道。 赵寒刚想开口,却是被一道声音抢先,横空插了进来。 “你俩怎的躺在这儿了?”肖春廿放水回来,咋咋乎乎的问,随即在祝允澄旁边也躺下了,却是不解的挠挠头,“这有啥好看的嘞?我们去捉鸟吧!” 赵寒:“很亮。” 祝允澄也附和,“很好看啊!” “啊?”肖春廿不懂。 “我父亲今日给你布置的功课你写完了吗?昨日的功课温习了吗?明日要做的事准备好了吗?就知道捉鸟,当心肖阿叔回去抽你。”祝允澄躺的舒服不愿动,动动嘴巴去戳人家的痛。 肖春廿顿时蔫儿了,像是经受风雨摧残后的凋零娇花,“太难了!你父亲比学堂里的老先生还要严厉啊!他分明不打不骂我,说话也温和有礼,但就是那般盯着我,我就觉得怕!日日都有功课要做,太难了啊!” 终于有人体会到了他的感受,祝允澄高兴得翘脚脚,叭叭儿的宽慰道:“你喊早啦!等到月末,我父亲教考你功课时,你才会知晓平日里过得有多舒服!” 肖春廿:“?!” 竟是还要教考!! “若、若是……教考不过会如何啊?”肖春廿吞了吞口水,紧张兮兮的问。 “哎呀,也不会如何啦!也就是让你把先前做过的功课都重新做三遍罢啦!” “噗嗤!”赵寒听着那幸灾乐祸的声儿,实在是没憋住,冷峻的脸上染上了哄笑。 肖春廿:“……” 生无可恋。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篝火后, 热闹了几个月的难民营散了,众人皆不愿自掏银钱,乖觉的按着肖萍划分, 去了各个寨子分住。 没多少家当, 收拾起来也利索, 城门口恢复了先前的空荡,夜幕落下时, 两个守城门的人按时关门落了钥。 “八百里加急, 速开城门!” 马蹄踏在青砖上, 不知惊了谁的梦。 正是深夜,祝煊被门外叩门声叫醒时, 也不过三更天,月亮都藏在乌云里打盹儿。 “何事?”祝煊阖上了门, 离去几步才低声问。 “京城来的急信。”阿年语气略急。 祝煊眉眼闪过诧异, 顿时也不再多问,只道:“去牵马。” 两人刚一出府, 碰上了同样牵着驴出来的肖萍, 后者脸上风霜留下的沟壑里都写着懵。 瞧见祝煊二人,肖萍连忙过来, “怎么回事?说是京城来的信?” 祝煊微微点头,“先去府衙再说吧。” 心头却是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 两人到时, 赵义还没来,室内亮着烛火, 驱散了黑,旁边守着的下人困倦得瞪眼。 “去煮壶茶来。”祝煊吩咐道。 “是。”那人应了一声, 退了出去。 肖萍坐不住, 皱着一张脸在屋里转圈圈, 不时地往门外去瞧,第三回 往外望时,忍不住嘟囔:“赵义那厮怎的这么慢呢?” 话音刚落,身披月色的人大步走来,拾阶而上。 “出了何事?”赵义直接问道,身上的大氅都未脱。 肖萍扯着他手臂进屋,急吼吼的,“信还没拆呢,你快些!” 三人围坐,中间放置着那信,只是谁都没动手。 继室难为 第106节 “正卿,你拆吧。”赵义道。 肖萍也连连点头,“正卿,你来!” 祝煊看他俩一眼,也没推辞,伸手拿起那信拆开。 素白的纸上寥寥几字,上面盖着章印,视线扫过那几个字,祝煊霎时脸色大变。 肖萍瞧他神色,吓得咽了咽口水,“咋、咋了?” “圣上薨了,传位五皇子”,祝煊深吸口气,又道:“保定府陈珂拥三皇子反了,五皇子幽于长鸣寺。” 好半晌,屋里静得耳鸣。 肖萍呆愣得嘴都合不上,整个人似是痴傻了一般。 “这信是谁写的?”赵义向来无甚表情的脸,此时也满是吃惊。 祝煊将那章印给他瞧。 “虎印?!”赵义神色惊变,“这不是皇上的近卫羽林卫长的官印?!” “如此瞧,那一万羽林卫,怕是已经折了。”祝煊声音寒凉。 陈柯少年发迹,受恩于皇上,是皇上亲封的骠骑将军,手握两万大军护卫京畿。 那人对谁都信不过,饶是自己亲儿子被降为郡王扔去漠北时,与那边沙秃子日日打仗,当时也不过才手握两万兵马,趁着过年召回京城,忧患难眠,终究还是卸了他的兵权,将人圈在京城做一闲散郎,但对陈柯却是大方,从未动过他手里的兵马。 如今瞧来倒是讽刺的很,他信任的人杀了他的羽林卫,入了他的宫。 肖萍方才回神,闻言又是一惊,“啊?那岂不是要……”乱了? “这信,可是要我带兵入京平叛?”赵义也道。 祝煊沉默良久。 “你不能走,西边的朵甘部虎视眈眈,若是听得风声,只怕来犯。” “正卿说得有理!”肖萍扬声附和,“莫说是你不在,就是京城出了乱子的事传出去,他们都得兴冲冲的来扰我们边境,到时若是守不住,那才是糟了。” “攘外安内,成都府距离京城路远,饶是快马加鞭也鞭长莫及,但是朵甘部距我们近,这西部边境才是紧要的。”祝煊道,“再者,我们此时才收得信,离京城近的济南府、凤翔府和开封府约莫已经向守着京城的保定府用兵了,我们在这个时候,要将西部的防线守好了,定不能让贼人踏入城。” 说罢,祝煊唤来阿年,“让人去打探一下。” “是,郎君。”阿年领命出去了。 祝煊手指敲了下桌案,眉间隐隐透着焦急。 按理说,这般大事,他父亲不可能会不与他来信,若不是祝家情况不好,便是送来的信被截了。 祝煊猜测不错,此时的京城也是灯火明。 “如何?那几个老骨头应了吗?”李乾景揉着额头问。 悄无声息入内的小太监低垂的脑袋愈发低了几分,声音哆哆嗦嗦:“陈大人还在大狱,说是……” “说了甚?直言便是,朕不会斩了你。”李乾景不耐道。 “说是一个都没应,祝大人若是再待几日,怕是熬不住了。”小太监越说声音越低,一脸惶恐的软了腿扑通跪下了。 饶是谁也没想到,先皇薨逝时,竟是留了三份遗诏,皆是亲笔书、盖了玉玺的,上面皆是写五皇子继位。 三皇子虽是荣登大宝,却是无承位遗诏,便是抓了那三位大人,府中翻了个底朝天,也未找到一份诏书。 如此,三皇子虽是住进了皇帝的寝宫,却并未登基,身上也只是一身太子的蟒袍。 “祝窈呢?”李乾景气得额上青筋绷起,“让她去劝,若是劝不动她爹,两人黄泉路上作伴吧!” 小太监浑身一抖,颤颤巍巍:“……是,殿下。” 祝侧妃可是在殿外替祝大人跪求了两日,最后生生晕了过去,太医去瞧时,才知祝侧妃已然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如今刚要养着些身子,却是……作孽啊! 只是这世道,人命比草贱,恻隐之心啊,没用! 小太监顶着秋风,匆匆去了祝窈院里,也顾不得时辰,拍开门让小宫女去唤祝窈。 已经整整七日了,若是再找不到诏书,怕是牢里的三位达人都得死。 自先皇薨逝,朝中大臣不是关进大狱,便是幽闭府里,还有情绪激昂触柱而死的,凋敝啊,如今上朝的臣子不过几人,都是陈柯陈将军的人。 大狱里,四角放置着烛台,血腥味混杂着不知名的味,令人作呕。 祝窈压住那难受滋味,随着小侍往里走,挨着石墙的一面,杂草铺上蜷缩着一人,身上处处血痕,头发与杂草交织,狼狈不堪。 “父亲!父亲!”祝窈急急唤了两声,侧头皱眉道:“打开啊!” 小侍立在一旁,却是没去开牢门,只是道:“如今殿下废了正妻,但是身边的几位娘娘都是家世深厚的,娘娘想要在后宫独宠,这从龙之功便是旁人比不得的,好生劝劝祝大人,顺了殿下的意,大家谁都好不是?小的在门口等您,您慢慢说。” “阿窈……”祝家主唤了声,声音很轻。 “父亲,父亲……”祝窈带着哭腔,慢慢跪了下来。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能在祝家过得舒服,与旁人家的嫡女一般娇生惯养,全都是依仗着父亲,但她从来没想过,那般如山的人,此时那样蜷缩在草垫上,血痕模糊得睁眼都难。 祝家主一挪一挪的蹭了过来,抬手想要擦掉她脸上的泪,刚抬几寸,却是又无力的跌落,声音很轻,止不住的喘气,“别哭……你好好活着……若是……若是能给你二哥传信了……告诉他,他做的很好,不必苛责自己……照顾好澄哥儿和二郎媳妇儿,你祖母年纪大了……” “父亲,别说这话,您一定会没事的,我去求殿下,我一定会带您出去的……呜呜呜……”祝窈听着他遗言似的话,一颗心被紧紧攥着,抓得生疼。 她求过啊,她求过李乾景啊! 但那是将她放在心尖儿的人,此时她连一面都见不到…… 祝窈左手摸了摸小腹,嘴唇蠕动几下,还是没说出口。 已经都这样了,她何必再给添堵呢? 她不痴傻,知晓李乾景想要做甚,但祝家世代从文,清流人家,如何做得那祸乱超纲的乱臣贼子? 她父亲不会答应,哪怕是她的命捏在李乾景手里,他也不会答应。 她喜欢李乾景,是当真喜欢,哪怕说亲之时,父亲二哥都说他动机不纯,恐对她利用,她也愿意为了那哪怕是一点点的喜欢赌上自己,但也仅此而已。 她是她,祝家是祝家,百年的清流声名不能毁在她身上。 -- 沈兰溪醒来时,祝煊早就不在了,身边的被褥凉凉的。 “郎君何时走的?”她呆呆的问。 她竟是半分没发觉! 绿娆端着热水进来,“三更天时,阿年来了一趟,火急火燎的,不知出了何事。” 沈兰溪‘哦’了一声,穿衣下床梳洗,忽的道:“一会儿拿十两银子给郎君,给他吃饭用。” 府衙没有做饭的厨子,他们若是忙起来,那定是没工夫回家吃的,只能在外面胡乱吃一口,祝煊身上又没有银钱,怕不是又要跟着肖大人去吃那难吃的面了…… 沈兰溪对吃食挑剔,也见不得祝煊吃那个苦。 绿娆抿嘴偷笑,她家娘子对郎君果真上心! 只是不等绿娆去送银子,一叠账单先一步送到了沈兰溪手里。 张二铺子的大肉包子二十个。 王三粥铺十碗粥。 陈七铺子七道菜。 …… “娘子,还……送银子吗?”绿娆小心翼翼的问。 沈兰溪面无表情。 “送个屁。” 祝煊那个混蛋哪里饿得着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祝煊回来时已经是深夜, 本想着在侧屋将就一夜,踏进院里,却是瞧见正屋亮着烛火。 “怎的还没歇息?” 沈兰溪正盖着毯子缩在软榻上, 手里捧着话本子, 看得面红耳赤, 嘴角都咧到了耳根。 祝煊突然出声,将她吓了一跳, 手一抖, 话本子掉到了他脚边。 “你怎的回来了?”沈兰溪诧异。 祝煊更诧异, “你不是在等我?” 他问着,视线扫过弯腰捡起来的话本子上, 顿时神色龟裂,热意漫上了头, 烧红了耳根。 “沈兰溪, 你看的些什么东西!”他低声训斥。 只那始作俑者脸皮厚的很,还小嘴叭叭儿的问他:“不好看吗?我觉得这个姿势定会很舒服的——” 话没说完, 被捂住了嘴。 饶是祝煊近墨者黑学到了不少, 但还是做不到这般正大光明的讨论房事姿势,一张俊脸烧得通红, 就连脑子里的烦忧都被烧没了。 “你是女子,端庄些!” 沈兰溪大喇喇赠了他一个白眼, 扯下他捂着她嘴巴的手,“在自己屋里还得端着, 那得多累啊,你好生学学, 待我肚子里的小宝宝出来后, 我也要这样的~~” 祝煊:“……” 就……管不住! 虽是不知祝煊多会儿回来, 但厨房还是给他温着饭菜,也没差使下人,沈兰溪带着他过去,陪着用了个宵夜。 待得祝煊沐浴出来,沈兰溪吃饱喝足已然昏昏欲睡。 他刚一上床,那裹着被子的球就滚进了他怀里。 祝煊心头的疲惫顿时散了不少,伸手拥住她,手指忍不住戳了戳她嫩白的脸颊,“皇上薨了。” 瞬间,沈兰溪生生被这个重磅消息炸醒了。 继室难为 第107节 “什么?”吃惊脸。 祝煊又挨着她耳畔低声说了一遍。 沈兰溪抿了抿唇,一脸复杂、欲语还休的吐出一句,“还好沈兰茹是十月十五成婚。” 皇上十月十六薨逝,此后三个月,民间都休想办喜事,就连那些流连花楼的浪荡公子哥儿,这段时日也都得消停,若是被人捅出去寻欢作乐,谁都别想好过。 祝煊叹息一声,将今日探子说的事一并与她说了。 确如他所料,如今各府州都先后发兵了京城去勤王,乱起来了。 只川蜀偏僻些,消息尚未传来,一连西南部的州府也尚且未听得消息,肖萍今日紧忙让人发了信出去。 “也没收到父亲的信,不知他如何了。”祝煊担忧道。 沈兰溪说不出安慰的话,脑子飞快的转着。 沈家手中无权势,三皇子定当瞧不起眼来。只是祝家树大招风,他若是登基。不得群臣承认,那势必是要几个巩固大臣与他为伍,祝家就是最好的选择。 但祝家那样积声誉百世,祝家主想来也不会与他同流合污,如此一来,那便凶多吉少了。 “……还好祖母与母亲此时不在京中。”沈兰溪语气不掩庆幸。 不得不说,祝煊也这般想过。 这般境况,能少一人遭祸也是好的。 -- 夫妻夜话半宿,醒来时早已天光大亮。 事情吩咐了下去,祝煊也没好忙的,静等着派出去的探子和不知期的家书。 他梳洗后出了院子时,正巧遇见回来的祝允澄。 “一早出去了?”祝煊问,视线落在他手里的包裹和食盒上。 祝允澄规规矩矩的与他行礼,而后才答:“是寒哥儿送来的,他要与赵阿叔去西境了,父亲,是那边的朵甘部又进犯了吗?” 赵义前去驻守,也是他们前夜商议过的,城中的布防他交给了属下,但是西边的朵甘部他要亲自盯的。 至于赵寒,将来既是要承袭爵位,那定然要好生锤炼,赵义不可能护他一辈子的。 但麻烦的是,今年的粮草迟迟未到。 “没有,赵大人只是去瞧瞧。”祝煊说罢,又打起了那食盒的主意,“拿进去吧,你母亲也要用膳了。” 祝允澄:“……” 今早用饭比平时晚了一个时辰,沈兰溪早已饿得饥肠辘辘,梳洗好时,外间膳食也已摆好,瞧见那一叠可爱小兔子的水晶糕时眼睛都愣了。 注意到她的视线,祝允澄脸颊有些热,默默捏紧小拳头。 寒哥儿太坏啦!竟然给他送来这样的糕点! 沈兰溪要嘲笑他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就听沈兰溪‘呀’了一声。 “好可爱啊!” 祝允澄:“?” 诶? 刚坐下,沈兰溪就夹了一个小兔子放进了嘴里,一口一个,吃得不亦乐乎。 祝允澄:“……” 果然,沈兰溪就是喜欢吃兔子! 假兔子都吃得好开心! 三人吃得碗空盘空时,阿芙忽的叠步入了内,小巧精致的脸上满是笑。 “禀郎君,少夫人,老夫人与夫人来啦!” 沈兰溪:“嗯?” 三人愣怔一瞬,赶忙放下筷著去迎,那婆媳俩已经进了二道门,心情甚好的逗弄池塘里的小金鱼。 忽的瞧见亲人,祝允澄撒丫子跑了过去,巴巴儿扬起的笑脸上满是孺慕之情,“曾祖母,祖母!我好想你们哦!” “哎哟,心肝儿,曾祖母也想你,瞧着瘦了啊!”老夫人瞬间也顾不得那仰着脑袋等食的金鱼了,一把抱住扑到她腿上的乖曾孙,瞧着那比之冬春时明显瘦了许多的小身子,心疼的紧。 祝夫人面色红润,上下打量一番乖孙,中肯道:“也长高了不少。” “嗯!”祝允澄重重点头,跟她们显摆,“我长高了好多哦!都是大孩子啦!母亲好能吃,我也好能吃的!春哥儿稍大我一点,我都长得比他高一寸啦!” 沈兰溪也不急,扶着肚子慢悠悠的晃过来,与祝煊像是两根桩子似的立在一边,听着祝允澄兴奋得叭叭儿个没完,等那边两位对心尖儿上的宝贝金疙瘩的亲热劲儿过了,视线挪过来时,才上前问安。 “祖母,母亲安好。”沈兰溪微微屈膝,身子刚蹲了蹲,便被祝夫人亲热的扶了起来。 “你身子也重了,不必行礼”,祝夫人体贴一句,又问:“肚子里这个可还乖?” 沈兰溪刚要开口,祝允澄已经等不及的抢先答了。 “弟弟可懒啦!我跟他说话,他都懒得动一动小手,也不知道听见了几句!等他长大,我还要教他练武!” 老夫人倒是觉得不错,瞧向沈兰溪的肚子,悠悠道:“懒一点也好,这样不累人,那些在娘胎里就闹腾的,生出来也难带。” 沈兰溪赞同的点点头,若不是肚子大了身子重,她都像是怀了个假孩子。 祝煊这时才插了一句,“祖母与母亲一路可还顺利?先进屋歇歇吧。” 老夫人点点头,精神头倒是很足,“倒也不累,我与你母亲收到你的信时,东西已经收拾好了,你们两个在外面,沈氏还是头胎,哪能身边没个长辈照料?你母亲算着时间呢,早早就开始收拾东西了,准备天一凉就动身,省得路上耽搁时日,或是落雪不便出行。” 祝夫人唇角含笑,也不点破她。 收到沈氏怀胎的信,急匆匆让人收拾行李的人可不是她,恨不得不顾暑热,直接动身呢。 沈兰溪跟在祝夫人身侧,也笑盈盈的道谢:“多谢祖母与母亲记挂。” 老夫人轻哼一声,也不推托她这声谢。 她也悄悄记挂来着。 进了屋,门关上,老夫人脸上的笑意褪去了几分,连忙问:“京城那边如何了?你父亲可有来信?” 祝煊摇摇头,也不瞒着,“先前收到了羽林卫的信,说是三皇子反了,但是没收到父亲的信,眼下也不知情况如何了,虽是已派人去打探了,但尚且没有信儿。” “作孽哟”,老夫人叹息一声,又道:“皇上怎的就突然薨逝了?先前也没听得身子不好了的消息啊。” 闻言,沈兰溪唰的抬起了眼,也等着他答。 昨夜顾着忧心京城里那些人的处境,倒是忘了这个瓜! 祝煊摸摸鼻子,有些难言。 瞧他这般,沈兰溪眼睛愈发的亮了,果然其中有故事! “快说,左右就家里的这几个人,不用担心传扬出去。”老夫人不耐的催促,若不是拳头够不着,都想上手了。 祝煊垂眸瞧见那小娘子也眼巴巴的瞧着,一副很有兴趣的机灵模样,轻咳一声,低声道:“说是吃了丹药。” “喔?”沈兰溪惊讶,“毒死的?” 祝煊屈指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 谁敢给皇上下毒?更何况,皇上入口的东西都有人先试。 “不是,虚不受补,他吃了两颗。”祝煊淡声道。 老夫人到底是见过世面的,顿时颇为嫌弃的翻了个白眼儿,不足为奇道:“贪心不足。” 什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那就是听一乐,竟是还当真了! 人寿哪能与天齐?非得贪图那虚幻的几十年,倒是生生误了这实在的几年。 “那圣旨呢?”老夫人又问。 祝煊摇了摇头,“估摸是在辅国公手中,皇上虽是忌惮他,但也同样器重。” 除了辅国公,怕是找不出能托付诏书的人了。 确实,辅国公手握一份诏书,此刻被吊起在大狱里,都要快被打死了。 第102章 李乾景坐在椅子上, 单手撑额,听着鞭笞的声儿懒散开口,“用点力, 都没吃饭吗?” 施刑的两个人战战兢兢, 闻言, 下手赶忙重了些。 十几鞭后,李乾景终于慢悠悠的睁开了眼, 瞧着那血肉模糊的人嗤笑道:“国公觉着如何?可要告诉孤, 丹阳带着那诏书藏到了何处?” 被吊着的人浑身找不出一块儿好皮, 此时俨然是初五望着初八,等着阎王来收了, 闻言,声音含糊又满是怒气, “李家没有你这样的逆子!” 李乾景怒极反笑, 毫不留情的戳他的痛处,“那叔父你呢?你与我父皇可是堂兄弟, 身上留着先太子的血, 若不是我皇爷爷用尽手段夺得了皇位,如今坐在那至高无上的椅子上的人便是叔父了, 你又何至于良弓藏?连丹阳与梁王的亲事都不敢提一句?” “这要说来,李家何曾有一人是干净的?我如今所做, 不过是学父皇、学皇爷爷罢了,叔父不去骂他们, 反倒是如今为难我,这又何必呢?” 李乾景悠悠起身, 走近辅国公, 一根手指抵着他的下颌撑起那耷拉着的脑袋, “叔父松个口,我也好叫人给你上药不是?再者,丹阳一人在外,那些个狗东西若是没长眼,伤了她,我也于心不忍,毕竟叔父膝下只得这一女,若是不巧,白发人送黑发人,倒是显得我赶尽杀绝了一般。” 辅国公呸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到了他脸上,“滚!!” 李乾景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再睁眼时满目阴翳, “辅国公既是要做忠臣,那便去地下与我父皇作伴吧。” 唰的一声,他抽出一旁的宝剑,剑锋凌厉,直插辅国公胸口。 霎时,刺眼的鲜红在银光中蔓延开来。 垂老的人松了口气似的阖上了双眸。 身边候着的几人浑身哆嗦,屏着呼吸,只觉得身处人间烈狱。 -- 长鸣寺,佛堂前,一人盘腿而坐,与那普度众生微笑佛大眼瞪小眼。 此人正是被幽闭的五皇子李珩。 外头日光燥,这里岁月静好。 继室难为 第108节 片刻,一个小侍匆匆进来,低声禀报道:“主子,辅国公死了!” 扣佛珠子的手一顿,瞬间,檀木香珠子分崩离析,滚落一地。 须臾,李珩垂眸,似是叹息,“我终是对不住丹阳了。” 那人犹豫一瞬,还是老实禀报:“大狱里的人传话,是三皇子亲自动的手,另外两位大人,若是不再施救,怕是也熬不住了。” 话音落下,淡白的光影照进来,就连尘土都无处遁形,大殿内静得厉害。 好半晌,一道轻而淡的声音响起。 “去让人准备,我要剃度。” “主子!”那人大惊失色。 正午时,饭菜送了进来,还有一把剃刀。 拆了发冠,头发散开,一把一把的发落下,烦忧却是没随之散去。 一人,一佛,相对无言。 消息传进宫里,李乾景大喜,“让人将这事散出去,五皇子自行剃度出家,在长鸣寺修行。” 小太监弓着腰连声应下,刚要退出去,又被他喊住。 “将牢里那三个放出去吧,就说辅国公忠厚,追随先帝去了,至于寻诏书的人,都召回来,不必找了。”李乾景道。 “是。” 连日来阴霾,终是在今日散了些,李乾景心情大好,多用了一碗饭。 李珩既是出了家,就别再想还俗!这世上从未有出家人为帝的先例! 李昶许倒是运气好,早早就被封了郡王,只要他不谋逆,就能金银酒肉的挥霍一生。 至于那个小的,不过是个奶娃娃,他养在眼皮底下,与群臣隔开,量他也翻不出浪来。 他父皇血脉,只有他李乾景才能坐在帝王位上! 消息在坊间传开,朝臣或是在府中暗自可惜,或是跪在长鸣寺前捶胸顿足,谩骂哭诉。 此事喧嚣半月,就在风波渐平,李乾景登基前一日,太原府、济南府和汝宁府一同反了,联合北上的州府军,集结三万大军攻破了保定府。 如今陈柯带兵入了京,保定府说有一万兵马,不过是城中百姓佯装罢了,尽是些老弱妇孺。 沈青山掌着林氏给的一半家财,撑起了行军粮草,人马饱腹,精神大振,不过两日便破了保定府,势如破竹的气势,倒是让人想起了几十年前还未混迹酒肉的沈岩。 案桌上放着舆图,将士士气大作,吆五喝六的好不畅快。 “要我说,就该一鼓作气破了那城门,闯入京,不能给他们喘息之机!” “如此说也对,毕竟古书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确实不该停。” 各地名将集聚,沈青山处在中间,声名不显,官职也低,本不该说什么,但谁让他有钱呢? 有钱就是牛气!! 吃人的嘴软,那些南边来的将士,行进一路,疲惫不说,准备的粮草也用得七七八八不剩什么了,此时吃着沈青山的粮草,自是听从调遣,行军布阵也愿意听他说两句。 “我位卑言浅,多谢诸位愿听我说几句。某先前在漠北跟随成安郡王作战,受过王爷指点,此时若王爷在此,十之八九会停军整顿。”沈青山娓娓道。 “啊?” “为何啊?” “此次大胜,诸位也瞧得出来,不是我们多英勇,是那些老弱妇孺拿着木棍石块拦不住我们,至于保定府的大军,俨然是已调去了京城,严阵以待,只等着我们去了。其次,我们虽是入了保定府,但人困马乏,贸然进军,怕是会折损不少。”沈青山身边的一个矮头男子道。 背着大刀,一身紫色骑装的女子冷言道:“李乾景那狗东西定然是准备好了,大军休整几日,才好一鼓作气。” 说罢,她转身出了营帐。 众人面面相觑,一人小声问:“这位丹阳县主怎的又气不顺?” 另一人摇摇头,“饶是谁父亲被抓,自己落荒而逃出京,脸色也不会好看。” “罢了,丹阳县主是皇族,自是知晓三皇子为人,信她的没错。” 沈青山点点头,无声附和。 大军休整三日,行进京城外,派去的探子回来,叽里呱啦说了一句,众人顿时傻了眼,手足无措起来。 “这、这……” “他奶奶的!咱们替他出兵,他自个儿倒是出家了!这还咋打啊?” “这要攻城了,咱们是不是就是乱臣贼子了?” 他们不怕流血,但却害怕脑袋上被冠上谋逆的罪名,祸害后代。 不少人踟蹰不前,□□的马也躁动的很。 也有瞧不上李乾景篡位的人,大着嗓门儿要将他拽下龙椅。 沈青山也没想到会出了这等事,一时瞪着眼睛没吭声,有些无语。 这都是啥事?! 就在众人争论不休之时,驾马在前的丹阳县主却是回头,凉薄道:“李珩是剃度,不是死了。” “……” 好险没上手的两拨人顿时哑口无言。 只是…… 是啊!人又没死,既是能出家,怎的就不能还俗了? 虽然没有秃头驴当皇帝的先例,但谁让人家是皇室血脉,还有先帝的传位诏书呢? 众人挠挠脑袋,吩咐部下生火做饭。 夕阳下,炊烟起,众人饱食一顿,注定今晚是个不眠夜。 大军踢踢踏踏,兵临城下,城墙上弓箭手已然候了多时。 丹阳县主身背大刀,手握弓箭,驾马立在阵前,冷眼瞧着城墙上紧挨着的脑袋。 羽箭架于弯弓,咻的一声飞了出去。 城墙上那人瞧着冲自己来的羽箭,刚想开口,额间一痛,瞪着眼睛直直倒下了。 “告诉李乾景,先帝的传位遗诏,在我李丹阳手里,他若想要,便自己来取!” 陈柯一身玄甲,站在城墙上冷哼一声,“不重要的东西,丹阳县主还是自个儿留着吧。” 闻言,丹阳县主面色越发冷了几分。 如此说,李乾景那个狗东西是想冒天下之大不韪,强占皇位? 那她父亲呢? “先帝遗诏,将皇位传与五皇子,尔等狗贼,形同谋逆,当诛九族!”丹阳县主厉声道。 陈柯垂眸瞧着,听见这话顿时笑了。 “县主与其操心旁人的九族,还不如多想想自己的父亲呢”,他说着讽笑一声,“辅国公殚精竭虑,追随先帝去了,殿下仁义,本下令厚葬辅国公,安置黄陵,谁知丹阳县主偏偏要伙同贼人一处,行谋逆之为呢?” 深秋的寒风冷冽,丹阳县主瞬间浑身僵硬,目眦欲裂的瞪向那城墙上的大笑的人,“竖子,岂敢?!” 陈柯击掌两声,“来人,将殿下送与丹阳县主的礼送上来。” 三万大军临阵,眼瞧着那城门上渐渐悬下来一个东西,黑漆漆的,瞧不真切。 但前面的丹阳县主与沈青山一众人却是看得分明,霎时变了脸色。 丹阳县主盯着那人头须臾,握着弓箭的手隐隐发抖,一双眼更是红得吓人,“陈柯,你给我死!” 弓箭齐发,战马嘶鸣,方才澄黄的夕阳,此时混沌的不见日光。 有人倒下,紧接着又有人顶上前来。 登城梯上的人动作迅速,也有被石块砸到跌落下来,一时间竟是分不清是谁损失更为惨重。 扛着木桩的士卒在掩护下跑到城门下,咣咣撞在铁皮城门上。 好片刻,那门轰然倒塌,激起了万千灰尘。 “冲啊!” 刀光剑影,厮杀激烈,到处都是吼叫声,战马所过之处,伏尸踏为泥浆,不断有人倒下,疾风骤雨也吹不散、冲不掉空气中的血腥气。 入城时,丹阳县主踏马掠起,大刀脱手砍断那吊着她父亲人头的绳索,两物直直跌落,皆被她稳稳的接住。 ‘刺啦’一声裂帛声响,衣裳前襟被撕下。 丹阳县主忍着哭声,仔细将那头颅包好挂与马上。 “驾!” 陈柯带众将士迎战,正与沈青山缠斗。 刀剑相碰,叮铃咣当。 几十回合下,陈柯双眉紧蹙,有些费力的应对着这无名小将。 沈青山神色凝肃,招招致命,手中的长剑快得让人瞧不清,安稳得如同一座大山,哪里还是从前那个憨憨? 到如今,他也无所顾忌,他父亲教授的剑法自是不必在藏着。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出手,才觉锋利。 陈柯脸上落了雨,喘息越来越急,右手更是震得发麻,逐渐失了知觉与力气。 他不恋战,知晓这小子是个劲敌,策马要逃,刚刚转身,瞳孔却是瞬间放大。 三箭齐发! 刹那间,勒着缰绳的手松开,抓了身边的士卒挡去那瞄准他胸口的箭,饶是如此,右肩还是中了一箭。 他脸色阴狠的盯着百步之外的人,抬手折断箭尾。 只是不等逃,泛着冷霜的剑从身后劈来,左肩划至右腰,血肉外翻。 沈青山驾马立于他身后,再抬手时,剑锋直指他心窝。 陈柯调转马头急急躲开,左腰留下一个血窟窿。 继室难为 第109节 到处都是嘶吼声,倒是显得沈青山很是沉默。 陈柯举剑刺过来时,只觉得背后发凉,只瞧那手中刺过去的剑尖离沈青山的喉咙不过一寸,倏地瞪大了眼睛。 大刀之下,头身分离,马背上的人尚且没反应过来,无头尸身上,心窝正中一剑,淌着血。 战马上的丹阳县主肩背单薄笔直,扫了眼那被马蹄踏了一脚的头颅,没去捡。 沈青山倒是翻身下马,捡起那死不瞑目的头颅高高举起,扬声道:“陈柯已死,降者不杀!” 浑厚响亮的一声,穿破雨雾,直刺中士卒胸口。 厮杀停下,一件件的武器被扔到了地上,降者一个接一个。 丹阳县主扫了眼,点了人打马自长街过,不见一人。 直至行到午阳门,厮杀又生。 丹阳县主翻身下了马,手起刀落,一颗脑袋落了地。 她手中的大刀染了血,不知积攒了多少亡魂,杀红了眼。 身上的绛紫色衣袍变得如这黑沉沉的天儿,湿濡濡的,不是雨,是血,有她的,也有旁人的。 她的右肩伤了,猩红的血肉露了出来,背上衣裳破了,左腿也被刺伤了,却浑似无觉无痛一般,踩着那些尸首踏进了宫门,拾阶而上。 宫里三千精兵,杀不完似的。 护在丹阳县主身边的侍卫劝道:“主子,咱们带的五百人已折了一半,怕是顶不住了,还是先撤吧?” 丹阳县主恍若未闻,赤红的眼盯着那明宫大殿,浑然不觉自己挥出去的刀慢了许多。 饶是身边有两人护着,在踏上最后一个石阶时,后背又中一刀,苍然得跪在了地上。 “主子!” “丹阳!!” 两声急呼,一前一后。 丹阳县主循声望去,冷眼瞧着奔赴而来的人,干涩的眼再次涌上了泪。 “丹阳!”褚睢安面色急切,半跪在玉石阶上,双手抓着她双臂,察看她的伤势。 “好疼……”丹阳县主嗫喏一声,又道:“我父亲死了……” “别哭,我先带你出去。”褚睢安说着,伸手要将她打横抱起,却是被一只冰凉的手压在了手臂上。 “不走。”丹阳县主吐出两个字,抬手抹去脸上的冰凉,仰头瞧着那亮着烛火的大殿,一双眸子满是寒光。 褚睢安也不劝,握着长枪起身,抬步便往她瞧的方向走,一道轻而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褚睢安。” 他脚步顿住,回头,抬手接住朝他扔来的嗜血大刀。 “杀了他!”恨意滔天,却又平静。 褚睢安深深看了她一眼,回首阔步往那明殿走,抬了抬握着的大刀,朗声回:“定不负,卿之愿!” 作者有话说: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剑客》贾岛 第103章 ‘啪’的一声, 殿门被人一脚从外面踹开,荡了两下。 群臣列位上朝之地,空荡荡的, 只那把龙椅上坐着一人, 左手撑着额头, 似是睡着了一般。 褚睢安面色冷肃,提着刀一步步的上前。 走了不过百米, 四个身着玄甲的暗卫出现, 握着剑刺来。 殿外, 骤雨渐大,浇在一具具死尸上, 宫人逃窜,士卒厮杀, 梁王府养出来的侍卫, 与疯狗一般,以一当十。 丹阳县主被身边的侍卫扶起, 带到了遮雨的檐下。 身上的伤处还在淌血, 面色苍白,只那双眼, 恨不得将李乾景饮血啖肉。 侍卫替她上了药,劝道:“主子, 您伤得实在重,此处有梁王殿下在, 我们先送您回府吧?” 丹阳县主摇摇头,“不走。” 片刻后, 沈青山匆匆奔来, 身后带着一身着黛蓝粗布衣、头戴斗笠的男子。 “丹阳!” 丹阳县主闻声瞧去, 寒着脸没应声,只那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张素净的脸。 “丹阳,是五哥对不住你。”李珩缓缓在她身前跪下。 丹阳县主抬手抹去滑出眼眶的泪珠,声音如寒露,“跪我做甚?折我寿吗?” 她深吸口气,伸手扶他,“此事怨不得你,我父亲自己愿意的。” 她是先太子一脉,父亲承袭爵位,她出生便是县主,这大嬴朝政本与她父亲无关,但那天地正主却是要她父亲协理政务,用人但又疑心,只她父亲殚精竭虑,良弓未藏,折了。 沈青山不知他们之事,只是应丹阳县主的话,去了长鸣寺将人带了出来,此时听见大殿内的打斗声,问:“谁在里面?” 窗明几净,莲花金盏上烛火正好,只地上横着七八具尸身,褚睢安提着刀,踏上了最高处,听见殿门被推开也未回头,抬手便要劈下。 金龙椅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掀起的眼眸瞧他,“你一个异姓王,杀皇家子弟,还不够格。” 说罢,抽出身后的宝剑挡住砍来的大刀。 只是身子,未曾从椅子上离开。 “他不够格,那我呢?”丹阳县主咬紧后槽牙,一把抢过沈青山手里的剑,飞掠而起。 褚睢安侧眼瞧了下身边冲上来的人,将手中的大刀与她的长剑换了,安抚似的说了句,“歇着。” 男人不似往日般和煦,出招又狠又快,战场上厮杀过的,一招一式都欲要将人弄死,与李乾景那般被精心教导了许多花招式的不同。 谁占上风,一目了然。 沈青山瞧着那战况,双手抱臂靠在门边,丝毫没有上前的打算,与他并立的是李珩,冷眼瞧着那龙袍被划破,再到被血染红。 金碧辉煌的大殿,多少人想坐上去…… 过招片刻,褚睢安手里的长剑直穿李乾景右胸口,将人钉死在了那把龙椅上,穿着皮靴的脚踩着他大腿,丝毫不管鞋底的泥泞。 他朝丹阳歪了歪头,道:“来吧。” 丹阳县主出手极重,刚上过药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来,戾刀砍在了李乾景的前胸,深可见骨。 又一刀砍在了李乾景的眉骨,直划到下颌。 再一刀断了他的手臂。 褚睢安也不拦着,神色淡然的欣赏那张疼得狰狞的脸。 血染金黄,脏污不堪。 整整十八刀,李乾景才睁着眼睛断了气,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没吐出一个字。 丹阳县主垂眸瞧着那面目全非的人,眼皮沉了沉,手中的刀‘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声响在这空荡的大殿显得格外沉闷,整个人不受控的倒下。 “丹阳……”褚睢安动作极快,一把抱住了她。 这一夜,耳边的厮杀怒吼似是噩梦,翌日晴光满天,街上的商贩悄悄冒出头来打探状况。 经过一夜,血战的尸首被收拾干净,地面被大雨冲刷干净,如清空一洗。 朝堂上,群臣肉眼可见的苍老了许多,那些文臣武将此时也不再呛声,能和和气气的问声好。 传言中的三份先帝遗诏,此时也都拿了出来,李珩被众人恭请继位。 剃了度的人缓步入了殿,却是没坐到那把椅子上,一身粗布衣立在一旁,在众人疑惑的神色中缓缓开口,“诸位抬爱,只我生性怯懦,担不起这天下之责。” 沉静一瞬,似有什么轰然倒了地,众人诧异,纷纷开口相劝。 李珩抬了抬手,“父皇膝下余我兄弟四子,李乾景狼心狗肺,残害忠良,现已伏诛,四皇兄虽被降为郡王,但乃父皇血脉,文韬武略,皆是我们兄弟中的佼佼者,最适宜——” 话未说完,褚遂安在袖袋里掏啊掏,摸出一封信,打断道:“殿下,成安郡王来信了。” 众人瞧得傻眼,这又是哪一出? 伺候在身边的小太监赶忙上前接过褚遂安手里的信,双手奉上。 李珩瞧着信封上的‘小五轻启’的字样,气得舔了舔后槽牙。 他四哥真鸡贼! 宣纸展开,上面龙飞凤舞的只有三个大字。 ——我不要! 倒是盖着私印的左下角处,有一排小字。 ——李小五,别让我揍你。 李珩深吸口气,慢条斯理的将宣纸折好,塞进了自己的袖袋里,又道:“四皇兄劳苦,快马加鞭的赶去漠北,将企图攻打我们北境的边沙秃子赶了回去……” 就在那些夸赞之词听得众人头昏脑晕时,只听他将话茬子转到了年仅三岁的奶娃娃身上,“小七虽是年幼,但他出生时霞光漫天,钦天监当日也说是吉兆,有太傅与诸位大臣看顾教导,想来不日便能主理朝政……” 褚遂安本是出神想着屋里那个尚且昏睡未醒的,却硬生生被这话扯回了心神,嘴角抽了抽,简直替他感到羞愧。 那是三岁啊! 不是十三岁! 这得养多少年才能主理朝政?! 怕不是得把满头花白的太傅都给送走了! 好在李珩也要脸面,想到那昨夜窝在自己怀里哭唧唧的小孩儿,难得良心发现,又补道:“当然,父皇既是留了此遗诏,我自该听从皇命,在七皇弟能主理朝政之前,暂为代理。” 众人顿时狠狠松了口气。 刚经了三皇子那一遭,大嬴朝着实需要一位能安邦定国的皇上,若是个奶娃娃…… 先前政务纷杂尚未处理,奏禀的事宜很多,退朝时时辰已然不早。 继室难为 第110节 李珩喊住了迫不及待回府的褚睢安,蹭他的马车随他一同出了宫。 马车上,李珩直接戳破道:“那信不是四哥刚送回来的吧。” 昨日刚破城,今日信便到了,哪有这般巧合之事? 褚遂安也不瞒着,又掏了掏袖子,将另一封拿了出来。 同样的字迹,这封上面写着‘皇上轻启’。 褚遂安没将手上的信递给他,又原封不动的塞了回去,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先帝曾说他莽夫性子,我倒是觉得你对他的评价更为中肯。” 哪个莽夫会在自己走时留一手? 李珩也学他靠着,呐呐道:“四哥不要,那个位置,我也不想要啊,阿娘为了家族荣宠嫁进皇宫,磨了心性,我阿兄死在了后宫争斗中,她明知是谁做的,却是动不了那人分毫,我出生后,阿娘教我的第一件事便是藏拙,我蠢笨,处处都比不上李乾景,在民间更是有‘笨蛋皇子’的诨号,我不在乎这些,但是外祖父在乎,他想我继任大统,扶持白家门楣,但我不想做皇帝啊,阿娘也不想,你猜她去世前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褚遂安没说话,掀起眼皮瞧他。 李珩浑不在意他的态度,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勾唇笑了笑,“我阿娘说,让我惜命,别去想那些权势荣宠等身外之物,若是李乾景容不下我,我就去长鸣寺出家,她在那里给我留了银子和肉,虽是在佛祖面前吃肉不好,但我背着佛祖不就行了?” 闻言,褚遂安扬了下眉,盯着他脑袋瞧了眼,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谁知道李乾景能那样疯,竟是杀了几位肱骨大臣,就连叔父都杀了,我吓坏了,只能自行剃度,告诉他不争那皇位了,饶是如此,祝大人与陈大人也身负重伤,半月没下来床,如今还在府中休养。”他耷拉着脑袋,声音闷闷的,“我虽中宫嫡出,但父皇一向不喜欢我,也从未立我为储君的想法,我更是对那皇位无意,他要我与李乾景打擂台,我就打着,谁知他会立那样的遗诏,倒是害我好苦……” 褚遂安听他哒哒哒的倒苦水,耳根有些疼,马车刚一停下,便躬身跳下了车,大步流星的进了府。 回到院子,正瞧见女婢端着药碗要进屋。 “给我吧。”褚遂安道。 他绕过屏风进了内室,正好与那一双黑漆漆的眼对上视线。 “刚醒?”他问。 丹阳县主打量了一圈屋里的陈设,“为何将我安置在你房中?” 她问得直白又大胆,显然是想要点什么。 褚遂安装作听不懂,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骂骂咧咧:“不惜命的玩意儿,就该让你睡在柴房去,昨夜烫手烫得太医都觉得你要救不回来了。” 闻言,丹阳县主冷哼一声,一只手臂撑起身子,拿过他手里的药碗便一饮而尽。 到底是自幼练武的,虽是浑身疼得厉害,也能面不改色,强撑着不落于下风。 褚遂安又如何能看不出来? 接过空了的药碗,扶着她侧躺下,避开背后长长的一道伤口,动作轻而缓。 帮她也好被子,他顺势在床沿边坐下了,右手握住她缓了一夜仍在发抖的右手,放轻力道给她揉捏手臂。 “等岳父大人的孝礼过后,我们成亲吧”,褚睢安忽的开口,给她揉手臂的动作没停,“你想怎么成?去大同跑马,还是如同寻常亲事一般,三媒六礼?” 丹阳县主一愣,依旧苍白的脸上懵懵的,一瞬后,连忙垂眸,掩下泛热的眼眶。 片刻后才答。 “想得美,自个儿成去吧。”这话说得莫名有些娇。 闻言,褚睢安也不恼,轻笑一声,曲起的膝盖碰了碰她的小腹,大言不惭道:“成啊!” 丹阳县主脑子里轰隆一声,刚要急眼骂人,只听他又悠悠出声。 “我让人去找一只像你的母鸡,我与它拜堂,它再下个蛋,那就是我们生的孩子,如此,你我当爹娘倒是也快。” 丹阳县主生生被他这混不吝的话气红了脸,“你混账!” 褚睢安勾唇笑,不要脸的伸手捏了捏她发烫的脸颊。 这模样,倒是比昨儿白着脸好看多了,昨夜险些没让她给吓死,方才说的那句太医说的话,也不是哄骗她,那狗太医就差直言让他准备丧事了。 丹阳县主抬眼瞪他,却是被他勾着脖子咬了唇。 “是啊!混账想与你生个孩子,成个家。”近乎呢喃的一句,响在耳边,却是重重敲在了她心口上。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霜降前夕, 沈兰溪收到了元宝的信,还有一只大包裹,里面都是她在京城时爱吃的东西, 花的是元宝的银子。 厚厚的一叠信, 整整写了五页纸。 沈兰溪瞧得神色动容, 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笑。 祝煊就着她的变幻的神色吃完了晚膳,津津有味。 元宝不知上位者那些事, 全然是按照自己身为小百姓的视角, 与她讲述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 言辞跳脱,沈兰溪像是看话本子似的, 能够身临其境,与她感同身受, 读完后还颇有些意犹未尽。 桌上的残羹冷炙已经撤下, 换上了水果茶点,祝煊坐在旁边煮茶, 三遍沸水过, 斟了一杯放到手边。 沈兰溪趿拉着鞋过来,趴在他后背上, 右手勾着他脖颈,低声问:“之前不是说, 先帝不喜五皇子吗?怎的又会把皇位传给他呢?” 她性子懒,从前所听的八卦, 多是元宝从府中的小女婢或是仆妇那里听来的,沈兰茹偶尔也会说上两事, 听个趣儿罢了, 但是这皇家密辛, 她们便不知道了,只知坊间传言,五皇子不甚聪慧,皇上不喜。 祝煊一手伸到背后扶住她的腰,一手将人拉至身边坐下,脱口而出一句:“不知。” 沈兰溪不满的瞪他,“郎君好敷衍哦。” 祝煊有些无奈,人性本就难测,他哪里知晓旁人心中如何想? 只是…… “从前有言传,先帝娶后,是在殿外跪了两日,才与先祖求得了一道旨,当时白家嫡女,本是与辅国公有亲,因这旨意,两家退亲,白家嫡女入了宫,辅国公另娶,只那位王妃身子不大好,生下丹阳县主之后便撒手人寰了,之后辅国公也没再娶继,是以,也有言传,说是白家嫡女与先帝互生情意,这才有先帝求赐婚圣旨一事,而辅国公早已对自己发妻情根深种,也没上言,痛快退了亲,成了两桩美事。”祝煊徐徐道,只是对上那张听得津津有味的脸,一时觉得自己成了坊间的说书先生。 他抬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又补充一句,“人云亦云的传言罢了,听过便罢,当不得真。” 沈兰溪没应他这话,反倒是说:“若是先帝心悦白家女,怎的后面又宠三皇子生母?人死后,还以后礼下葬?他将白皇后的脸面置于何地?再者,他若心悦皇后,那为何不喜嫡子?为何不立太子,不设东宫?先前三皇子那般猖狂,都是因他的纵容,三皇子与五皇子朝堂对峙,瞧着也是他设的局罢了,不过,成安郡王倒是聪明的,避开了这些破事……” 她说得嘟嘟囔囔,义愤填膺,祝煊却是听得眉心一跳。 破事? 她竟是说皇家事是破事?! “……不可妄言。”祝煊无力的训斥一句。 说了也不听啊…… 果不其然,沈兰溪哼他一声,理直气壮的反驳:“我又没说朝政,不过是碎嘴子罢了,但为何五皇子在朝中辛苦那些年,如今有了圣旨,却是又不承皇位,反倒是推给了七皇子?” 祝煊喝了口茶,一本正经道:“我不如娘子聪慧,那簪花的聪明脑袋都想不出,我这颗榆木又怎知?” 沈兰溪:“……” 这话是在夸她吗? 不太像,再听听! 沈兰溪晃着脚踢了踢他的靴,不要脸的道:“你夸夸我。” 祝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张口就来。 沈兰溪不满,又踢踢,“你那是夸我的吗?你分明夸的四大美女!” 祝煊侧眼瞧她,视线在她脸上打量一圈。 沈兰溪扬着下巴给他瞧,攥紧的小拳头跃跃欲试。 祝煊抿了抿唇,开口:“我瞧着,分明是你。” 翻译成人话就是,在我心里,你就是这般美女。 沈兰溪瞬间变得娇羞,身姿娇软的靠在他身上,小拳拳锤他胸口,“讨厌,死鬼~” 祝煊:“咳咳……” 这力道……捶核桃呢? 沈兰溪被哄得心情舒畅,夜间又被伺候着舒服了一回,身心愉悦的滚着被子睡了,一夜好梦。 翌日霜降,于百姓也是过节。 隔壁白仙来包了汤圆,给他们送来一大碗,个个儿都又圆又胖,很是喜庆。 几人分着吃了,祝允澄舔舔嘴巴,将那红豆沙卷进嘴里,咂吧咂吧,忽的道:“曾祖母,咱们包饺子吧!我可会包了,我教你们!” 沈兰溪险些一口汤圆喷出来。 哪里来的给自己找事做的小傻子?! 老夫人到底是最宠他的,先是夸赞一番,后吩咐人将东西搬来,就在屋里包。 主院是沈兰溪三人住着的,这婆媳俩体恤小辈,也没让她们搬,一同住在了东跨院儿,离得近,闲话时倒是方便。 如今府中是沈兰溪掌着的,祝夫人刚来时便道,不插手府中之事,让她自己管着便是。 听得这话,沈兰溪倒是好生遗憾。 出去玩儿了一趟的人,心宽了,倒是忽悠不动了。 无法,她还得继续当壮丁。 好在府宅不大,下人也不比京城祝家时那般多,几人懒散度日,无甚幺蛾子需要管。而祝煊也无人情往来,很是舒心。 祝煊回来时径直来了东跨院,拎着沈兰溪喜欢的麻辣兔头和红烧鸭掌,瞧见桌案上的那一摊时,脚步不由顿了下。 真是……好兴致啊。 祖孙模样认真的在捏饺子,那一帘子上的饺子东倒西歪,丑得千奇百态。 一旁坐着个小娘子,嗑着瓜子儿、歪着脑袋瞧,似是被那些个饺子丑笑了,白嫩的掌心展开,上面是她剥好的瓜子仁儿。 “呀,郎君回来啦”,沈兰溪循声瞧去,忍不住使坏,“快去净手,过来一同包饺子,这是咱们的晚饭。” 老夫人也催促,“快去,你胃口大,自个儿来包。” 沈兰溪没心肝儿的笑。 祝煊:“……” 没忍住,伸手抢走了那没良心的小娘子手里的瓜子仁儿,一把塞进了嘴里。 沈兰溪:“!” 继室难为 第111节 不能忍了! 她且没动,一旁的老夫人已经抄起个迎枕砸到了祝煊身上。 “她好好的,你欺负她做甚!” 沈兰溪:“?” 祝煊面色窘迫,这才想起不是在自个儿屋里,故作镇定的捡起那迎枕拍了拍土,同手同脚的放了回去。 一回头,就见沈兰溪捂着嘴偷笑。 “郎君想吃,使唤我给你剥就是,不必抢”,她软声软气的开口,指着地上的一颗瓜子仁儿道:“喏,还浪费了一粒。” 祝煊眉心一跳,不等开口,被那刚放回去的迎枕又砸了。 “你竟是还敢使唤你媳妇儿?!”老夫人震了个惊,“你过去给她剥,我盯着你!” 祝煊:“……” 无奈叹气。 沈兰溪:“……” 无辜脸。 正在奋力包饺子的祝允澄,瞧见他父亲当真老老实实的开始剥瓜子,脑袋转了回去,笑得甚是开心。 他父亲被欺负了哦! 嘿嘿~ 晚膳时,饺子煮好,沈兰溪使唤澄哥儿端了一大碗送去隔壁。 因是过节,桌上的饭菜很是丰富,还有祝煊特意添的两道菜,麻辣兔头旁人受不了,只有沈兰溪和祝允澄吃得直吸溜,很是满足。 那饺子丑是丑了点,但味道尚可,不知是不是因自个儿包的,几人都吃了不少,撑得肚皮溜圆。 老夫人瞧沈兰溪手捧肚子,道:“去走走消消食儿,这一日日的太懒了,就坐着。” 沈兰溪摇摇脑袋,不愿意动,“我没吃撑,澄哥儿撑着了。” 祝允澄:“?” 好叭,他是吃的有点撑了。 但是……他也懒得动啊! 几人互看几眼,一拖一的起了身,去逛园子。 园子里到处亮着烛火,虽是不大,但错落有致,石桥凉亭,清池莲子,还有祝煊带着好大儿栽种的几棵果树。 此时天已凉,但是那绿叶尚未变黄脱落,与这时节的京城不同,没在南边住过的几人倒啧啧称奇,处处惊喜。 沈兰溪……额……她打了个哈欠。 祝夫人搀着老夫人走在前面,老夫人另一侧跟着金疙瘩的曾孙。 沈兰溪与祝煊落后一步跟着,袖摆下的手偷悄悄的握住,面上一个矜持一个端庄,让人瞧不出分毫。 走到石桥上,老夫人脚步停了,忍不住拿了鱼食喂那几条兴奋得直摆尾跳跃的小金鱼。 祝允澄有些无奈,“曾祖母,今儿都喂过他们啦!” “是吗?”老夫人不走心的反问一句,又丢了一把鱼食下去。 祝允澄瞧着那争相跃起抢食的金鱼,幽幽道:“曾祖母,您都喂得它们撑开了肚子,瞧不见金色了,像个大白胖鱼。” 老夫人:“……” 沈兰溪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连祝煊那般处变不惊的,眉梢眼角也带了笑,似是有些无奈。 祝夫人也笑,“母亲就喜欢这几尾金鱼。” 老夫人憋了憋,终是忍住了,没再撒一把鱼食下去,慢悠悠的下了石桥。 “这宅院虽小,但布置不错,就是这鱼有点少。” 听着似是有些不满足。 察觉到一道视线扫了过来,沈兰溪默默地转开脑袋,心虚不言。 她也不曾想,勤劳两日,竟是撑死了三条鱼……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几日后, 沈兰溪给元宝的回信刚送出去,晚间时便收到了祝家主的来信。 虽是先前元宝来信时,说了沈家也一切都好, 祝家主性命无恙, 但直至收到信, 众人才彻底松了口气。 “无甚事,他受过刑罚, 如今没在朝中, 在府中静养。” 老夫人简单说了句, 将信折好放到了袖袋里,神色淡淡的吩咐身边的嬷嬷, 让人挑些品相好的补药送去给祝家主吃吃。 祝允澄挠挠脑袋,不解的问:“曾祖母不回去瞧瞧祖父吗?” 他们都在这儿, 只祖父一人留在京城, 好可怜哦! 老夫人摇摇头,“他又不缺人照料。” 说罢, 她不着痕迹的看了眼旁边剥毛栗子的祝夫人一眼, 又开口与祝煊道:“三皇子死了,阿窈被你父亲接了回去, 信上说,她怀了遗腹子。” 专心吃吃喝喝的沈兰溪:“?” 注意到沈兰溪的神色, 老夫人默了一瞬,还是提点了句。 “这事让你父亲操心去吧, 你们夫妻不必管,谁都知川蜀贫瘠, 你们也不必想着送什么东西回去。” 沈兰溪一副受教的模样, 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忍不住的开心。 又省银子啦! 她与祝窈虽是只见过几次,但次次都不欢喜,给她花银子,实在肉疼的紧,虽说那是祝煊的…… 说过这事,众人散了,屋里只剩下了老夫人和一位嬷嬷。 老夫人方才脸上还挂着的淡笑,此时已经全然落了下去,自袖袋中又掏出了那封家书,怔怔瞧着。 身边伺候的嬷嬷唤她,“老夫人?” 被唤回心神,老夫人抬起眼来,接过递来的安神汤。 嬷嬷瞧她神色不对,问:“老夫人可是有心烦事?得了家主的信,怎的还不高兴了?” 屋里也没旁人,老夫人将手中的家书给她瞧。 这嬷嬷是她的陪嫁女婢,与花嬷嬷一同自幼伺候着她,也是识字的。 不过几瞬,她忽的抬头,“家主欲要将那韩氏抬为贵妾?!” 虽是半生伺候人,但她跟着老夫人也是见过世面的,此时却是全然藏不住惊讶,蹙了眉。 那韩氏,且不说是祝夫人的陪嫁女婢,爬了主人家的床,声名不堪,便是府中的家生子婢女,也不够格抬为贵妾,祝家主是如何想的啊?嬷嬷忍不住腹诽道。 老夫人冷哼一声,眉眼间闪出些厉色,“他敢?只要我活着一日,他就别想!他顾着祝窈脸面,生怕她被府中和外面的人说闲话,想抬了她生母的位份,让旁人知晓,祝窈是有祝家护着的。但却忘了,二郎也是要脸面的啊!若他那些同袍知晓他家中如此,便是当面不说什么,少不得背后说三道四,议论不止。” “至于祝窈,她要给三皇子做侧妃时,家中谁没劝过她?她铁了心要嫁,如今万般苦楚,也该自个儿受着,凭何要折了二郎的脸面来给她做脸?”老夫人气道。 她怎的生了那样一个糊涂东西?! “祝窈如今不受三皇子牵连,如此已然很好了,二郎与二郎媳妇儿都是能容人的,只要她不在府中折腾生事,便能安稳一生。但若是非要将韩氏抬为贵妾,莫说我不答应,便是二郎媳妇儿也得收拾他们。”老夫人气咻咻的。 闻言,嬷嬷却是笑了,重重的点头,“少夫人是个聪慧的,主意也多,还护着郎君。” 先前那将府库锁了,花销记在账上,每月发放银钱的法子,实在是妙,哪怕现在想起,也令人咋舌惊叹。 这边说话,那厢沈兰溪还在与祝煊小声纳罕。 “祖母为何没给你与母亲看看那信?” 都说睹物思人,如今来了信,大家都瞧瞧不是正常吗? 祝煊将她的脚勾回到了被子里,“莫要贪凉。” 祝煊火力旺盛,绿娆又怕沈兰溪冷,早早给她换了厚被子来,倒是将人捂得有些热。 不过,此时她也顾不得与他辩驳,又奇怪道:“还有,祖母的神色瞧着不对……” 黑暗里,祝煊眸子深了深,语气却是平和,“哪里不对?” 沈兰溪默了一瞬,老实道:“……笑得好假。” 祝煊险些被口水呛到,有些无语,却又无法说。 祖母虽说寻常是不爱笑,但方才的笑,也是淡淡的,如何就……假了? 不过,祝煊也察觉到了异样,祖母看信时神色僵了一瞬,再抬头时便掩了过去,虽是很快,但他瞧得分明。 只是不知,祖母瞒着的是何事。 “十有八九是坏事”,沈兰溪在他怀里动了动,掰着手指头给他数,“父亲无恙,祝窈也安好,没提及的便只有韩姨娘了,估计是她在府中又作妖了。”那语气,兴奋的紧。 作妖? 祝煊汗颜,认真请教,“为何提及了的便除去了呢?” 沈兰溪随口道:“父亲受了刑责,性命无忧,也没有更坏的事了,祝窈虽经大祸,但被接回了府中,她便是祝家三娘子,外面那些事与她无关,府中也没人欺负她,又有何坏事?如此,自是可以排除了。” “是以,真相只有一个!”沈兰溪语气忽的变得神秘,动来动去,在他怀里极不安分,“那事情就是生在了韩姨娘身上,虽不知她想要什么,但瞧来,祖母是不打算给。” 祝煊惊叹不已,“受教了。” 沈兰溪骄傲得翘脚脚~ 睡前猜测一通,沈兰溪转头就忘。 但远在京城的韩氏却是夜不能寐,日等夜等的心焦灼,只觉这次回信送来的甚是慢。 半月后的晌午,韩氏好不容易听得有信送至了祝家主书房,赶忙端着一盏参汤去了前院。 案桌后没有人,只那上面放着一展开的信,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 继室难为 第112节 ——做梦! 韩氏没少做红袖添香的事,此时瞧见那两个字时,手里的参汤顿时砸在了地上,脸上的神色更是控制不住。 祝家主本在里间更衣,闻声出来,瞧见桌案上的书册也信没损,松了口气,却也皱眉道:“毛手毛脚的,还不赶紧收拾了!” 韩氏却是没如往常般温顺,脸色难看至极,拿起桌上的信问他,“为何?为何这么些年了,阿窈此次又受了这么大伤害,夫人却是连个贵妾的名分都不愿给我!平日里装得温顺恭良,在坊间更是有贤良淑德之名,如今还不是小肚鸡肠——” “住口!”祝家主厉声呵斥,抚着胸口咳嗽不止,“……那是母亲写的!” 韩氏神色错愕一瞬,复而委屈道:“老夫人不喜我便罢了,但阿窈是无辜的啊,那是她的亲孙女,她为何就不能替她着想一回呢?你也听见外头说的那些话了,他们如何编排我都行,但我就是心疼阿窈啊,好好的姑娘,瘦成了什么模样,家主,求你也疼疼她吧……” “你也瞧见了,母亲不允”,祝家主出声,不耐的打断她的话,他旧伤虽愈,但身子到底是不比从前了,此时被她叽里呱啦的哭诉惹得头疼。 抬为贵妾,他知不妥,但阿窈是他疼宠大的,自三皇子出事以来,坊间不少话说得很是难听,他给母亲去信说这事,也是实在没了法子。 此次是母亲回信,只那两字,便知她是动了怒。 历朝注重孝道,他也不例外,自是不能有悖母亲行事。 韩氏嘤嘤哭着,觑着他的脸色,瞧他丝毫没有改主意的意思,忽的心生一计。 “家主,不若让阿窈去成都府住一段时日吧?” 祝家主瞬间皱眉,斥责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韩氏双手搀扶着他手臂,柔声道:“妾是为了阿窈着想啊,她在京城,闲言碎语不断,还触景伤情,如此,阿窈何时能走出伤痛?她是少郎君的亲妹妹,去探探亲又何妨?况且,老夫人与夫人都在那儿,亲亲热热的,时日久了,阿窈许是就能忘了先前那些事。” “二郎是外放出京,探的什么亲?”祝家主不赞成。 且不说祝窈两次回来都与二郎媳妇儿生事,如今沈氏更是腹中有子,如若两人再吵起来,生了好歹就坏了。 再者,他刚提过将韩氏抬为贵妾,惹得母亲不虞,再让阿窈前去,母亲哪里还能对她亲热? 不过,韩氏方才那远离京城的话有些道理,祝家主思索一瞬道:“去汝州老家吧,那里族人尚在,有他们照料阿窈我放心,再者也没人说三道四的惹她伤怀。” 韩氏眼皮一跳,刚想说什么,却是听他又补了一句。 “阿窈腹中胎儿不稳,你随她一道去吧,路上将她照顾好,不必急着回来。” 韩氏:“?!” 晴天霹雳! 她是想着瞧着才能惹人心疼,让阿窈去老夫人跟前晃晃,替她挣一个贵妾的身份回来! 谁要去那荒凉破烂地儿啊?! “家主……”韩氏刚开口,再次被打断。 “紧着些收拾行李,府中开销有数,我就不给你拿银子了,出去吧。”祝家主打发她道,又唤了女婢进来,将桌案前的狼藉收拾了。 韩氏:“……” 银子也不给?! 第105章 韩氏回了后院儿, 忙不迭的去了祝窈那处阁楼。 “小娘。”祝窈瞧见人进来,示意身边伺候的女婢出去。 门关上,韩氏面色戚戚, 过去牵起祝窈的手,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与她哭诉道:“阿窈啊, 你父亲打发我们娘俩去汝州啊,这天寒地冻的, 眼瞧着要落雪了, 你这身子可如何使得……” 祝窈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父亲为何要我去汝州?” 韩氏哭声一顿,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 委屈道:“阿娘想着你在京城,受那些碎嘴子说三道四, 还不如去蜀地寻你祖母住上一段时日, 待得那些闲话没了再回来,谁承想, 你父亲面慈心冷, 竟是要你去汝州老家,那哪儿成啊, 身边没个人照料,如何能放心得下?” 祝窈听得心烦意乱, 她瞒得了旁人,却是瞒不过自己, 小娘想让她去蜀地不过是为了自个儿的贵妾位份。 “小娘如何不知,我与二嫂生了龌龊, 此次去哪儿都决计不能去成都府寻我二哥, 祖母疼澄哥儿, 如今二嫂又有身孕,祖母定会当眼珠子似的看顾着,哪里还有我的宠?” 祝窈说着有些气恼,又有些烦躁,“母亲大度,又不曾苛待你,一应份例都给你了,如今不过是一个贵妾罢了,半辈子过去了,你又何必争?便是父亲抬了你为贵妾,旁人说起,不还是说你爬床之事吗?” 韩氏脸色难看又难堪,伸手在她手臂上掐了一下,“你个没良心的,我做什么事不都是为了你?旁人说我就罢了,你怎能这般说!我若是安分守己的当个女婢,哪里还有你?你还能这般金尊玉贵的有人伺候,能嫁入皇家吗?” 听得后面那句,祝窈脸色一沉。 李乾景那般薄情寡义,自私自利,是她过去瞎了眼,把他那些狗屁话当了真,在家中闹着非他不嫁,从前有多欢喜能嫁他,如今便有多耻辱! “闭嘴!”祝窈没耐得住火气,呵斥道。 韩氏神色一僵,愣怔一瞬,随即甩着帕子委屈得直哭,现下倒是多了几分真情实感。 “你吼我?!不孝的东西,你竟是敢吼我!我可是你母亲!”韩氏哭骂着,在她手臂上捶打数下。 胳膊被捶打得疼了,祝窈一把将她推开,脱口而出道:“你算得我什么母亲?我的母亲是祝夫人!” 韩氏将将从软塌上撑起身子,泪珠从眼眶滑落,怒极反笑,字字句句刺耳的紧,“你想当人家的闺女,可惜人家瞧你厌烦的很,一个庶女,将家中折腾得鸡飞狗跳,哭闹着要嫁给皇子,将人家的儿子逼在那样难的处境,如今你想不认我这个生母,去亲近她?” “我呸!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从我这个爬床的女婢肚皮里蹦出来的玩意儿,还真当自个儿是侯府嫡女了不成?” “也就是你父亲心慈,将你这个揣着孽障的东西接了回来。你还不要脸的想要将他生下来?人家外头说错了?换作知廉耻的好人家的娘子,早就无颜面对家人,一头吊死了,也就你这般不认生母,忘恩负义的东西,还能不要脸皮的活着!” 狗咬狗,一嘴毛,二人吵嘴,一人气极,一人面色煞白,无口争辩。 韩氏自觉吵赢了,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湿濡,扬长而去。 不多时,前院书房便有人来报,说是三娘子闹着上吊了。 祝家主慌忙起身往后院儿小阁楼去。 人本怯懦,逞一时之气而刚。 祝窈推开女婢,将自个儿锁在屋里,一条白绫穿过房梁,打结悬起,踢凳等死,窒息感袭来,顿时踢腿儿挣扎。 唇张开,眼瞪圆,一张脸憋得赤红,青筋绷起。 “救……” 外面女婢惊慌失措的拍门,听不得半点声儿,顿时也顾不得分寸,急急喊来小厮砸门。 镂空雕花门被劈开,女婢与小厮钻进去,便见得吊着的祝窈已然没了动静,顿时双双一惊。 “快……快把娘子弄下来……”女婢软了腿,跌跪在地,声音也如蚊虫而鸣。 小厮仓惶回神,咽了咽口水,哆嗦的手抓住了祝窈两条腿,欲要将人托起,离了那白绫,却是如何都做不好。 女婢见状,忙去扶起那圆凳,又拿了剪刀来。 祝家主来时,便瞧见那小厮搂抱着祝窈站在圆凳上,两人身子紧紧贴着,顿时又觉气血上涌。 “混账东西!你们在做什么!”他怒吼一声,忽的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随之又是一声咣当,小厮惊慌,脚下的圆凳踩得不稳,两人皆跌倒在地。 今日祝家忙得很,伺候的下人手忙脚乱。 花嬷嬷听得消息便匆匆赶来,便听得一女婢从小阁楼跑出来,惊叫:“不好了,三娘子见红了!” 花嬷嬷眉心一跳,赶忙让人再去催大夫,自个儿随着那女婢入了楼。 当夜,祝家主醒来,靠在床榻上听得下人禀报下午之事。 下午祝窈与韩氏两人吵嘴时,女婢就在外面候着,听得七七八八,现在说来,声音越来越低。 声音止,屋里静了一瞬,祝家主摆了摆手,女婢退下。 又沉默良久,祝家主方才缓缓出声,只那话凉薄。 “去找个人牙子来,将韩氏发卖出府吧。” 经久跟着祝家主的小厮闻言一惊,顿了一瞬才拱手应是。 片刻后,不等韩氏尖叫哭闹,就被堵了嘴拖到了后门的木板马车上,烛火下,人影愈拉愈长,直至消失不见。 吱呀一声,木门关上,自此再无瓜葛。 祝窈腹中的孩子终是没保住,哭过两日,被喊去了前院书房,一同来的还有当日救她的那小厮。 瞧见跪在地上的人时,她瞬间脸色变得难看。 “父亲安好。”祝窈上前行礼。 祝家主一双眸子耷拉着,语气沉沉却又淡,“跪下。” 祝窈神色一僵,心里没来由的发慌,却也依言跪下了。 祝家主扫了两人一眼,语气寡淡至极:“那日虽是情急,但你二人确有逾矩之举,坏了礼数……” 一连串的咳嗽声起,激得血气浮在了脸上,他喝了口茶才稍稍压住些。 “今日便由我做主,成你们二人亲事——” “父亲!”祝窈急急唤了一声,打断他未说完的话,芙蓉面上泛起焦急色,“父亲,女儿不嫁!我虽是庶女,但也出自侯府,哪里是——”一个下人可以高攀的?! “住口!”祝家主厉声呵斥道,“你祖母说的对,是我将你娇惯太过,才让你这般任性妄为,丝毫不顾及家族颜面,做出那般有辱门楣之事!” 此事也怨他,从前只觉得女儿家要娇养着,大是大非的道理教给她,小事便无需苛责。如今才惊觉,是他做过了,宠得她无法无天,半分不为父母兄弟着想。 祝窈咬唇,满脸委屈的要开口。 祝家主瞧她神色便知她要说甚,“你也不必攀说你小娘说那些话,她固然有错,但你也不是平白含冤,你母亲与祖母素日教导你的,你全然忘了,秉性脾气倒是与你小娘如出一辙。” 他深吸口气,胸口憋闷的紧,“我如今给你两条路走,一则,你与阿宁成亲,你手里的庄子铺子你母亲也未收回,足够你们过活。二则,你出府去,那些嫁妆我都会收回来,只当是家里从未有过你。” 前日他们贴身搂抱虽是情有可原,但到底是于礼义上羞耻,胸口紧贴,腰也揽了,怎能不成亲? 祝窈心里一震,愣眼瞧着他的神色,竟丝毫不像是说假话! “父亲,你当真要我委身给一个下人吗?您口口声声为了我,为了祝家声名,可曾想过,若我当真下嫁,旁人会如何议论?我才刚失去腹中孩子,您就这般狠心,让我这会儿出门去?既是如此,前日又何必救我,还不如让我一了百了的与那孩子一同去了的好。” 祝家主眼皮惊跳两下,“孽障!你父母俱在,竟还敢想这般大逆不道的事!” 祝窈冷嗤一声,从地上站起,“多谢父亲提醒,若不然,我都不知晓自己还是有父母的人,您倒是想想,哪家父母会逼着自己的孩子嫁给一个下人?” 这话听在耳里,倒像是诅咒一般。 祝家主一只手捂在胸口上,只觉得眼前的人东倒西歪,晕的厉害,“你,你——” 忽的,一口血喷了出来,人倒在了案桌上。 祝窈瞬间呆愣,怔怔的无所动作,一股凉意从后背窜起。 继室难为 第113节 她父亲—— 倒是跪在地上的那名唤阿宁的人快速起身,推门出去,唤了近身伺候祝家主的心腹来。 “三娘子将家主气得吐血了!”阿宁道。 祝窈脑子嗡嗡的,刚要反驳,对上那人的眼,却是又说不出话来。 好似,是她…… 阿宁暗自翻了个白眼儿,她不愿嫁,当他想娶似的。 从头到脚被人玩儿透了的货色,去岁祭祀祖先时,还被三皇子弄了一通才回来,身上带着男人的味儿大闹祠堂,那样丢脸的事,真以为大家忘了不成?回来也不见收敛,吆五喝六的骂这个打那个,好不嚣张!亏她还是侯府的娘子,巷子里寻常人家的娘子的教养都比她好!若不是家主说,会给他两间铺子,他才不会松口娶她呢。 真晦气! 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沈兰溪听得祝家这一摊子事, 已经是十二月了,临近年关,澄哥儿忙着应对祝煊的教考, 惨兮兮的, 都没工夫打听好玩儿的事, 回家与她讲了,便是连用饭时都蔫头耷脑的。 好不容易得了元宝偷悄悄的信, 沈兰溪将那跌宕起伏、两败俱伤的剧情看了又看, 竟无端生出些唏嘘来。 若祝窈是话本子里的女主角, 这约莫就是先婚后爱的剧本了。 还是富家女与穷小子的故事,先是互瞧不上, 针锋相对,再是日渐相处, 互相吸引, 最后情定三生,突生波折, 生死相依之后就可以开启幸福生活新篇章啦! 祝煊沐浴出来, 便瞧见沈兰溪躺在床上乐得直蹬腿儿,那七个月的孕肚已经很大了, 瞧得他心颤,忙大步过去, 压下她的腿,道:“安分点儿。” 沈兰溪扬了扬手里的信, 眉飞色舞的道:“元宝给我写的信,你想看吗?” 祝煊从不过问她们主仆之间的信件说了什么, 只上次提及他父亲时, 她与他说了一句。 他刚要摇头, 却是听她似是引诱一般的又开口。 “有大事哦!” 祝煊眉梢轻挑,生出一股子逗弄来,偏生不如她所意,淡声道:“哦,不想知道。” 沈兰溪憋了憋。 “千万忍住了,万不可与我说。”祝煊又悠悠的补了一句。 沈兰溪:“……” 拳头硬了! “哼!不说就不说!”沈兰溪赌气似的,费劲儿的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他,不给他摸自己圆滚滚的大肚子。 身后响起一道闷声轻笑,随即,一根手指挠了挠她腰窝,男人清透的声音响在耳畔。 “这就生气啦?” 有调笑,却是听不出悔改之意,沈兰溪绷着脚趾不理他。 忽的,身后人离开了,不等她反应,那脚步声又近了,沈兰溪想也知道,是那狗男人折返了回来。 “那还要我给你抹油儿吗?”祝煊拿着一瓷瓶,立在床前问,端的是一派悠闲姿态。 沈兰溪本就是假生气,他搭了梯子,她也就下来了。 何况,她才不要拿自己来赌气呢,这油是调来消除妊娠纹的,虽这是母爱伟大的象征,但她半点不想自己身体丑丑的,一日不落的抹。 她这般好看,自是要处处都美美的! 打蛇打七寸,祝煊便是拿捏了她爱美的性子,瞧见她艰难翻身,很是有眼力劲儿的伸手帮她。 肚子沉,平躺着费腰,祝煊帮她垫了软枕,里面填着棉花,也不怕硌着这身娇肉贵的小娘子。 藕色的里衣,衣摆被掀起,整个肚子都露在外面,祝煊将那油挖了一块,在掌心揉开,搓热,才慢慢擦到了她白嫩嫩的肚皮上。 他的动作慢条斯理,极为赏心悦目,沈兰溪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他的服务,欣赏着男色。 温热的掌心从肚子两侧再擦回到肚子尖尖上,忽的,有什么顶了顶他的手,祝煊手一顿,满脸温色,对那里面的小家伙道:“乖点。” 不知是否听到了他的话,直至他抹完,肚皮里的小手小脚都没再跟他玩儿。 至于沈兰溪,早已呼呼大睡,却是不料,那信上的事儿,与她在梦里相会了。 梦里吃瓜甚爽,早上她被祝煊吵醒时,还意犹未尽的想要翻身睡个回笼觉,再接着梦! “起来用饭了。”祝煊又唤她,“今早有腊八粥。” 沈兰溪咕哝一声,到底是爬起来了。 昨夜就开始做粥了,经过一夜,黏黏糊糊,软软糯糯,想也知道有多香! 他们去时不算迟,祝允澄练武还未过来呢。 夫妻俩一进门,老夫人便与祝夫人打趣的道:“就知道这个馋嘴的不会耽误时辰。” 祝夫人笑得温和。 女子澄澈如幼子,寻常是家中宠惯出来的,不经风霜,但是沈氏却不如这般,她的澄澈,是不在乎那些烦杂事,将自己置于看客的位置,那些事如何,与她无甚干系,看过便罢了,自己吃好喝好玩儿好才最紧要。 女子当如她这般,才不会作茧自缚纠缠情爱,或是为府中之事所累,劳苦一世。 “来这儿坐。”祝夫人与沈兰溪招手,指了暖炕与她道。 沈兰溪立马松开祝煊的手,颠颠儿的过去了。 老夫人屋里这炕,还是前些日子刚盘的,下面烧着地龙,很是暖和。 祝煊那时瞧她意动,还问要不要在他们屋里也弄一个,谁知她立马拒绝了。 沈兰溪是喜暖和,但也受不住那硬邦邦,还是睡床舒服许多,更何况,如今夜里有他这个火炉抱着,依偎取暖,哪里还需要暖炕啊? 待得几人坐定,老夫人给了身边嬷嬷一个眼神,后者立马意会,转身去将那匣子里的信拿了来,恭敬递上。 “这是你们父亲写的”,老夫人说了句,却是转手将那信递给了祝夫人,沈兰溪伸出去的爪爪又乖乖收了回来,面色讪讪。 祝夫人笑了下,却是转手将信递给了她,“你来念吧。” 沈兰溪:“?” 她刚下手里的甜糕,又抢了身边祝煊手里的茶饮了口,还像模像样的清了清嗓子,这才小心翼翼的拆开信。 老夫人……翻了个白眼儿。 作妖呢? “母亲大人在上,展信谨祝安康,临近过年,儿祝母亲大人身体康健岁岁安,劳母亲代为问候夫人、二郎以及二郎媳妇儿。家中生了几事,待儿一一与母亲禀报。” “一则,韩氏出口生恶,不敬主母,不懂孝悌之道,教唆阿窈,行败坏家风之事,儿已将韩氏发卖出府,特与母亲禀报……” 这哪里是与老夫人说的,字里行间透出的意思都是在讲给祝夫人听的,沈兰溪悄咪咪的瞄了祝夫人,后者不动安如山,面色淡淡,一副听了,但没入心的模样。 “二则,阿窈受韩氏教唆,行大逆不道之事,幸而女婢将门破开,人已救回,但阿窈失了腹中子,且与家中小厮坏了礼义廉耻,是以,儿做主,成两人亲事,此事匆忙,来不及与母亲大人容禀,特此请罪,还望母亲大人见谅。信至时,亲事约莫已成,母亲且安心,家中事宜,儿自将打理好。” “儿不孝,不能侍奉左右,遥祝母亲大人安康,家中一切都好,勿念。” 沈兰溪话音刚落,嘴边就被人喂了茶来,她就着那手喝了一口,抬眼便与老夫人对上了视线。 她眨巴了下眼,忽的福至心灵,眼睛瞪圆,双手捂嘴,惊诧出声,“啊?父亲将韩姨娘发卖了?!祝窈与小厮成了亲?!” 老夫人:“……” 神色颇为一言难尽。 饶是端庄如祝二郎,此时也忍不住眉眼弯弯,轻笑出声。 老夫人眼皮抽了抽,冷漠脸,“……别装了,也忒浮夸了些,你何时知道的?又是你身边那个女婢与你传信说的?” 沈兰溪老实巴交的点点头,毫不迟疑的将元宝卖了,两根手指捏出一条缝,卖乖道:“也就比您早了一丢丢。” 老夫人既是昨晚没将这信拿出来,便是今早才收到,她早了她一个做吃瓜梦的晚上! 被戳穿,沈兰溪索性也不装了,真诚发问,“祖母,父亲当真将韩氏发卖出府了吗?” 老夫人顿时哼了一声,没甚好气道:“他那性子,哪里是会做这事的?多半是将人送到了底下的庄子,那韩氏这些年也攒了点银钱,十有八九也一并带走了,哪里就落得艰难了?这般说,也不过是给祝窈寻死那事一个交代。” 知子莫若母,沈兰溪抿了抿唇,有些无语。 “不过,人打发出了府,他便不会再寻回来。”老夫人又补了一句。 只这句,明显是与祝夫人说的。 在座的都是人精,沈兰溪一双眼骨碌碌的转到祝夫人身上时,手里被她塞了个剥好的蜜桔,就连上面的白色经络都揪得干干净净。 祝夫人浅笑开口,“没了韩氏,也总会有旁人,他纳不纳妾,纳谁为妾,细数起来,其实与我并无多大干系。” “这段时日,随母亲在外,不必理会操持不完的杂事,也没有各家宴请或是登门拜访的帖子,过得格外舒心自在,倒是瞧着二郎媳妇儿操持府中事,虽懒散了些,但随性舒服许多,儿媳私以为,女子当如此。” 祝夫人本就是老夫人亲自挑选的儿媳,这些年来也端庄稳重,从未行过错事,待她自然亲和些,听得这一席话,丝毫不觉不对,反倒是松了口气,“难为你想得这般清楚,既如此,我也不多说甚了,那些个《女戒》、《内训》和《女论语》,无一不是教导女子品貌端庄,未嫁从父,出嫁从夫,总是为旁人活的,哪里有半分的自个儿?从前我以为,放下了内宅那些事,便能心宽了,实则不然,心宽眼明朗,不在于那些,你瞧这个馋嘴的,少夫人这身份于她而言不过是个名头罢了,不受它钳制,反而能利用之,让自己过得更好,这一点,你我做的便不如她。” 沈兰溪:“……” 哎呀,这就想通了? 她还没宽慰劝解几句呢! 如此这般自学成才,她还怎么好与这婆媳俩收学费啊?! 就……很难受!痛失银子的一日!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过了腊八就是年, 这几日,老夫人与祝夫人迷上了垂钓,收获颇丰, 给街坊邻里分了几条, 又给下人分了几条, 留出过年用的,婆媳俩看着木桶里剩下的十几条鱼有些傻眼。 “……那时也没觉得有这么些啊。”老夫人喃喃道。 祝夫人赞同的点点头。 殊不知, 她们钓回来的鱼, 都被好好养起来了, 每日七八条,积少成多啊! 沈兰溪路过, 轻飘飘的说了句,“实在不行, 可以拿去街上卖了换糖吃。” 继室难为 第114节 她本是不过脑的随口一句, 谁知这婆媳俩却是当了真。 灌好汤婆子,拿了小椅子, 被下人簇拥伺候着, 提着几桶鱼去街口上摆摊儿了。 沈兰溪:“……” 自那日推心置腹的说了一番后,这婆媳俩处得愈发像是忘年交, 就连抱着汤婆子卖鱼的姿势都一般无二。 不到十日便是除夕了,街上往来者众, 许多人被那桶里活蹦乱跳的鱼吸引了目光,驻足去瞧, 但是热闹半晌,一条没少。 直至晌午饭好, 也不见两人归, 沈兰溪扶着肚子慢悠悠的晃出来, 日头落在身上,整个人都显得格外和煦。 “祝夫人好。” “诶,过年好。” 沈兰溪笑着回了几个打招呼的,挪着脚蹭到了那臊眉耷眼还颇为气愤的老夫人身边,只略瞧一眼那几只木桶,便知与拿出来时无异。 “祖母,母亲,回家吃饭啦。”她嘻嘻笑。 “那些人,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咱们这鱼又大又鲜,还是我与你母亲在冰湖里垂钓来的,竟是没人买!”老夫人气道。 这话听着像是在告状,沈兰溪忍不住乐,伸手搀扶她,手在那锦缎衣裳上摸了摸,财迷似的感叹道:“祖母这衣裳摸着真好。” 驴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老夫人刚要作势凶她,忽的神色一僵,视线在自己与儿媳身上绕了一圈,瞬间恍然大悟。 她抬手在沈兰溪胳膊上轻拍了下,哼道:“瞧把你聪明的!”回家时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饭后,街口处没了锦衣华服的老太太,倒是来了一对儿可怜巴巴的婆媳,只那鱼啊,与上午那摊子上的一般好,价钱实在,众人哄抢,不过一个时辰就卖光了。 惨兮兮的婆媳俩似是没瞧过那么些银子,都傻眼啦! 赚了十两银子的婆媳俩,豪气的请沈兰溪三人去酒楼用饭,没要酒,菜也不多,但是够他们五人吃了。 老夫人真实演绎了‘酒不醉人人自醉’这话,席间讲着她们的鱼如何好,众人如何抢着付银子的壮观场面。 祝允澄年纪小,听得眼睛亮闪闪,发自肺腑的夸赞。 如此,倒是显得只会点头附和的沈兰溪甚是敷衍。 至于祝煊,更是差生,跟个木头似的,只会吃喝,还有给沈兰溪挑鱼刺。 老夫人对那木头夫妇甚是嫌弃的咂咂嘴,视线又转回到自己宝贝曾孙身上,“曾祖母与你说啊,那人当真是围得水泄不通,银子像是烫手一般,争先恐后的往我手里塞……” 祝允澄:“……” 他虽是记性不好,但也不必与他讲三遍吧? 老夫人:“……还有一个人,没拿稳,鱼都掉了,还翻了个身……” 祝允澄:“哈哈哈,好好笑哦!”没有感情,全是技巧。 沈兰溪:“……” -- 年三十,用过团圆饭,祝煊带着家里的几人上了街。 今夜有灯会,肖萍做主弄的,说是今年虽是遭了灾,但到底比别处好许多,且干了大事,那些个族长现在甚是妥帖听话,合该庆祝一番。 祝煊与赵义也出了些银钱,城里的灯笼年画,都是赵义带了营里的士卒挂的。 夜本静谧,但炮仗声连天响,到处都充斥着硝烟味儿。 炮竹算是贵的,不当吃不当喝的,也就响两声应个景儿,是以,寻常百姓家的小孩儿,手里若是有炮竹,那在小孩儿堆里是能当老大的。 “前面那酒楼有猜谜,要去瞧瞧吗?”祝煊问。 沈兰溪抬眼瞧他,弯弯的眼眸里皆是星光灿亮,“郎君想去砸人家摊子吗?” 祝煊略一挑眉,不置可否。 他对那猜谜无甚兴趣,从前在京城时也从未参与,虽是有同窗宴请,多是临窗而坐,看他们玩乐,倒是不知,他在她心里这般才智双全,便笃定他能拔得头筹? 老夫人听得这话,倒是道:“那就去瞧瞧。” 她也从未见过这些热闹呢! 虽说在京城中常见,但圣人说,女子安后宅,男子行前堂,世家皆如此,是以,不管是出阁前还是成亲后,她都时时牢记谨言慎行,万不敢行将踏错,哪里会这般出来玩乐? 几人行了百米,便瞧见了祝煊说的猜谜。 饶是自觉见过了大世面的沈兰溪,此刻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满目惊叹。 酒楼三层,外面除却门的一小块位置,都插满了灯笼,亮如白昼,豪横得明晃晃的。 “这些灯笼,每一个都对应一谜题,猜中者,除了额外奖励,还可将这灯笼带走。”祝煊语气轻缓的与她们解释。 老夫人憋了憋,还是道:“……铺张浪费。” 沈兰溪立马点点头,看得她眼红,谁让她没有呢! 顿时当机立断,“我们去薅羊毛!” 几人挤到人群里,祝煊在旁边虚虚环着沈兰溪,替她挡开拥挤的人。 祝允澄踮着脚往里面瞧,紧紧跟着沈兰溪,不防被人从扯了下后脖领,整个人顿时站不稳的退了一步,靠在了身后人胸口上。 “谁偷袭我!”祝允澄气呼呼的侧头,忽的眼睛发亮,惊喜道:“寒哥儿,你回来啦!” 瞧他笑,赵寒也扯着唇角笑了下,“嗯。” “我前两日随母亲去你家送东西时,楚姨还说你们不定能不能回来呢,你何时回来的,怎的不来找我玩儿?春哥儿知道你回来了吗?”祝允澄叽叽喳喳的问。 “今日晌午时到的,还没见着春哥儿。”赵寒答他疑。 不过片刻,他们便到了前面,那酒楼里的伙计笑眯眯的让他们挑灯笼。 沈兰溪与祝煊耳语一句,毫不客气的将他推了出去。 “第一战关乎士气,郎君只可胜不可败!” 祝煊仰头看了一圈,点了第一层角落里的一盏兔子灯笼。 旁边候着的人立马踩着长梯取下。 祝煊伸手接过,不待那绑着红绳的谜题打开,唰唰唰的冒出来好几颗脑袋,瞧着比他这个答题人还好紧张几分。 他轻笑一声,解开红绳,只扫了一眼便心中有数了。 最是简单不过的字谜,莫说是他,就是身边方才还紧张兮兮的澄哥儿都答了出来,顿时士气大振。 得了兔子灯,并一小盒点心,那伙计道了句吉祥话,又将视线转向了旁人。 沈兰溪:“?他为何不让你继续猜了?” 小娘子模样精致明艳,但神色懵懵的着实有些好笑,旁边人听见她这话,笑答:“每人只能选一个,答对答错皆如此。” 沈兰溪愣了一瞬,后变得嫌弃,“这不是欺负人太聪明嘛!” 祝煊:“……” 手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眉眼染笑。 祝夫人瞧着颇有兴致,挑了一盏小猪的灯笼,也是字谜,很是好猜,提着自己赢来的灯笼甚是欢喜,那是从前做祝夫人时没有的满足。 祝允澄两次都猜中了,很是兴奋的举手,少年意气风发,“我来!” 伙计微微弯腰与他对话,“小郎君要哪盏?” 祝允澄刚想问沈兰溪喜欢哪个,冷不防的听旁边的人忽的说了句。 “你们都好生聪明啊,不像我,一个都猜不着,饶是喜欢那小马灯笼也拿不到。” 祝允澄搔搔脑袋,看向眼巴巴的盯着那高处的灯笼瞧的赵寒。 寒哥儿好可怜哦! 他手指立马指了那白色夹杂一点红的小马驹,“要那盏!” 伙计的眼睛瞬间亮了,神色复杂一瞬,又问了句:“小郎君当真要这个?” 沈兰溪瞬间脑子里雷达响了。 有诈! 只见那穿着喜庆的小孩儿很是肯定的点头。 “就要那盏!”语气甚是坚定。 伙计依言将那盏灯笼取来,双手奉上,笑眯眯道:“恭贺小郎君拿得这除夕夜的题王。” 祝允澄:“???” 什么鬼? 沈兰溪:“???” 搞什么? 祝煊嘴角抽了抽,努力憋笑。 他方才忘了说,这些谜题中,有一最难的,只因挑选随心意,是以,谁也不知那题藏在哪盏灯笼里。 却不想,他这好大儿手气这般好…… 祝允澄僵着手接过那盏灯笼,在众人灼灼目光的注视下,硬着头皮拆开红绳。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声音弱弱的。 对上小孩儿满含无辜的眼,伙计笑眯眯,“小郎君确定是这个?” 祝允澄:“……不确定。” “望舒?”赵寒问。 伙计没应也没答,只是笑。 老夫人护崽,不高兴了,“既不是猜字,那打一个什么东西总是要说的吧。” 伙计依旧笑,闭口不言,等着那攥着拳头努力的小郎君。 沈兰溪站在旁边拧眉思索,好片刻,忽的幽幽的冒出两个字。 “当归?” 继室难为 第115节 “咦?”祝允澄瞬间抬头,重复一遍,“当归?!” 伙计此时眼底才多了些实意,又问了句:“小郎君确定吗?” 祝允澄侧头与沈兰溪对视一眼,重重点头。 沈兰溪最是聪明啦! 若她猜的都不对,便是这谜题就是错的! “恭喜小郎君拔得头筹。”伙计诚心实意的道。 立在旁边的人立马将这灯谜的奖励双手奉上,“恭喜小郎君,得醉春风两坛。” 周围议论声起,比方才一个小孩儿挑中了题王还要惊诧。 “往年不是一坛吗?怎的今年两坛呢!” “谁说不是!早知我也试试了!” 众人肉疼的紧,为着那两坛子酒。 醉春风,一坛便价值百两,! 莫说是尝个味儿,就是转手卖出去,寻常人家都能富裕几年呢! 祝允澄没接那酒,转头看向沈兰溪,“母亲,是你猜中的,这酒是你的,只是这灯笼能不能给我啊?” 寒哥儿想要呢。 “灯笼给你。”沈兰溪眼皮抽了抽,脚趾尴尬扣地。 谁能想到,当真是这个谜底呢?! 还要感谢上一世语文老师教授的古诗词鉴赏,耳提面命的那句‘使劲儿联想,总能碰到一点得分项’。 “这酒,我们便不要了。”沈兰溪道。 祝允澄、祝煊、老夫人:“!” “换成银两吧。” 祖孙三人组顿时松了口气,面色平静下来。 伙计笑意顿僵,面色崩溃。 哪有这样的啊?! 作者有话说: 第109章 瞧出他脸上的震惊与为难, 沈兰溪很是善解人意,“你既做不得主,便进去问问掌柜的吧, 我等着。” 身边百姓认出了沈兰溪, 小声嘀咕。 那一家六口却是丝毫不觉丢人。 勋贵人家怎么啦, 虽是不缺银子用,但多多益善啊!更何况, 这酒可是沈兰溪努力赚得的, 不论换银子还是金子, 那都是她自个儿的事,且骄傲着呢! 须臾, 那伙计出来,手里拿着个红封, 恭敬递上, “夫人,那醉春风在小店卖三百两一坛, 折成银子便是六百两, 这是银票,您收好。” 沈兰溪满脸欢喜的接过, 揣进自己的小荷包里,妥帖的拍了下, 语气轻快,“多谢。” 得了这银子, 她也没再去猜灯谜,捂好自己的小荷包才是紧要的。 老夫人也没猜, 她怕猜不中, 在小辈面前丢脸, 她最是要面子的,这事自然是不能做。 不等人劝,她便一脸无趣的摆摆手,明晃晃的嫌弃挂在脸上,道:“无聊,有甚好玩儿的,去前面瞧瞧去。” “……” 方才您看热闹时不还挺高兴? 只这话也没人敢说。 几人伴着往前面去,那里有篝火,热闹声不输酒楼这儿。 在川蜀地儿,篝火可以驱邪避灾,每逢年节,都会点起篝火,围着转一圈,来年灾病皆退散。 总是个好寓意,几人宁可信其有的过去凑热闹。 祝允澄坠在后面,将手里的白色小马驹灯笼递给赵寒,大气道:“喏,送你。” 赵寒不着痕迹的动了下眉,“当真?” 暖橙色的烛火映照下,少年眉眼都不再冷,反倒浮出几分暖意。 祝允澄大咧咧,脱口而出:“自是送你的,不然我与我母亲要这灯笼做甚?” 赵寒微微垂眸,唇角勾起些清浅的弧度,伸手接过,郑重道谢。 祝允澄有些别扭的摆摆手,“作何这般客气?我大舅很会做灯的,什么样子都能做,我和英哥儿每年元宵灯会提的灯盏,便是大舅亲手做的,每回都能引得许多小娘子和小郎君艳羡,巴巴儿的瞧,从街头瞧到街尾,很是得意,可惜不在京城,不然我让我大舅也给你做一盏。” 赵寒听他说着,也能想到那是何种热闹景致,却是低声问:“英哥儿是?” “哦,我小舅舅”,祝允澄抠抠手指,理直气壮道:“虽他年岁与我差不离,但我才不喊他小舅舅,幼时他还与我争辩,现今已然是放弃了,我就一直喊他英哥儿!其实,这也不是最主要的,我俩是一同去书院读书的,那时他一进书院便哭,哭着要大舅,要外祖父外祖母,眼泪鼻涕一起流,有时甚至还会在地上打滚儿!我与他走在一处,那些同窗都瞧我们,好丢脸的!我才不要对这样一个只会哭唧唧的小破孩子喊舅舅!” “……” 赵寒笑了一声,少年声音爽朗,很是好听,视线触及手里的灯盏时,又低不可闻的道了一句:“这盏是最好的。” 澄哥儿不懂,只觉得他好可怜哟,手里这盏就是他见过最好的灯了,心想等他回到京城,定要去找大舅做一盏小马灯,到时让人给他送来! 不必言谢,他们是好兄弟! 烤过篝火,几人路过一间草庐铺子,夫妻俩在卖汤圆儿,糯米白皮儿,里面是红豆沙或是黑芝麻馅儿,被沸水煮得咕嘟咕嘟,白白胖胖的浮着。 这样的冬日里,锅里的气都是人间味儿。 “咱们吃一碗再回去吧?”沈兰溪停下了步子,馋道。 老夫人还从未在这般简陋的摊子上吃过东西,她身份尊贵,吃穿用度,样样都是顶好的,不过,眼下也没嫌弃,与祝夫人挽着手在刚空出来的木桌前坐下。 沈兰溪也被祝煊扶着落了座。 几人围坐,一碗热乎乎的汤圆下肚,全身都暖了起来,甚是舒坦。 老夫人本还想着祝煊吃不完,却不想他端着碗又去要了一碗,这次是芝麻馅儿的。 到底是自个儿疼爱的孙子,老夫人心疼道:“二郎晚间没吃饱?” 闻言,祝煊握着筷著一顿,风轻云淡:“吃饱了。”只耳根有些红。 倒是沈兰溪托腮笑眯眯,“郎君喜甜,这汤圆合他口味。” 老夫人瞳孔咻的睁大。 她听见了什么?! 一旁祝夫人虽也惊讶,但很快便转了神色,她语气有些欣慰,“从前只当你不重口腹之欲,如今听你有偏爱的,这般就很好。” 二郎自幼便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懂事,规矩礼仪也学的好,一举一动当真如书里那般,是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旁人提起便是夸赞之言,父母族人脸上有光。 只她也遗憾过,那样的小孩儿,还不如如今的澄哥儿大,不会撒娇耍赖,规矩行礼时像个小呆瓜。 “多谢母亲。”祝煊道。 吃了汤圆儿,几人打道回府,赵寒行礼告辞。 祝允澄打了个哈欠,急急叮嘱道:“我明日无事,你记得来寻我玩儿啊!我们找春哥儿一起去城外策马!” 赵寒点头应好。 沈兰溪怀着身孕,澄哥儿也吃饱喝足昏昏欲睡,老夫人索性大手一挥,各自回屋去睡吧,不必守岁。 旁人家点着油灯等日升吃接神饭,祝家个个儿睡得日上三竿,红光满面,小辈儿伸着手要压岁钱,吉祥话跟炮仗似的噼里啪啦的往外蹦。 沈兰溪厚着脸皮也要到了三个红封,喜滋滋的塞进阿芙给她绣的新荷包里。 祝允澄撅着屁股在旁边捣鼓,片刻后,竟是拿着五个红封,有模有样的分给了他们四个。 沈兰溪捏着两个被小孩儿塞来的红封:“?” 那张棱角渐显的脸绷着,表情很酷,祝允澄拍着胸脯,一本正经的道:“我都是大孩子了,日后有我孝敬曾祖母,祖母和父亲母亲,我也会照顾好弟弟的,你们只要享福就好。” 老夫人与祝夫人感动得眼泪汪汪,抱着金疙瘩舍不得撒手,恨不得将自个儿的全部家当都搬来塞给他。 祝煊倒是没哭,惊诧过后也是被触动了的。 世家子弟,德行品性最为紧要,首孝悌,次谨信,现下瞧着,他学得甚好。 真诚永远是必杀器,饶是沈兰溪从前想着,做做面子礼便罢了,但如今回首,那想法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不见踪影。 他俩从一开始的饭友,再到如今沈兰溪能心安理得享受他的宠惯,不得不说,他俩之间,祝允澄比她多走了许多步。这个小孩儿很可爱,被教养得很好,他懂得去爱人,更值得被爱。 沈兰溪感动得鼻酸,从荷包里掏出一张昨夜赢来的银票,慎而重之的将它送给了祝允澄,“拿去,买糖吃!” 她很抠,难保不是最后一次这般大方。 祝允澄:“哇!” 穿金元宝衣裳果真有用! 沈兰溪都给他银票啦! 小爪爪毫不迟疑的塞进了自己兜兜里,清脆响亮道谢:“多谢母亲!” 沈兰溪嘴角抽了抽,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环节呢。 她这一动,其余三人也不能毫无表示。 于是,祝允澄又收了一轮红封……整个人富足得很! 出门儿时像是腰缠万贯的员外郎,迈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很是得意。 祝家在蜀地无甚亲朋好友,不必费心思拜年走礼。 但想着与隔壁肖家相处融洽,平日里往来不少吃食,沈兰溪还是在初三这日请了肖家与赵家来吃饭。 唯一经她手的事,也就是确认了一下宴请的菜色。 与沈兰溪的清闲相比,祝煊就忙了许多,不时有人登门拜访,或是宴请,他虽是能推则推,却也被缠得脱不了身。 继室难为 第116节 厢房里,酒过三巡,众人皆有些酒意上头,唯祝煊坐在其中,清凌凌的,听他们粗着嗓门儿说话。 男人好的不过就那几样儿,吃酒、听曲儿和狎妓。 后者,他们不敢,怕那提刀来的赵大人会一刀一颗脑袋,跟摘西瓜似的。 至于听曲儿,那也是分雅俗的,雅曲儿他们听不懂,无甚意思。淫趣儿倒是分外有趣,但那赵大人又黑了脸…… 最好的便是吃酒,气氛到了,关系自然会变得热络,只这回又是祝大人,说是什么家中娘子即将临盆,怕浑身酒臭味儿将人熏着了。 这……这谁还敢再劝?! 年前那上祝家闹事的流民,听闻被祝家夫人狠骂一通,小嘴叭叭儿的,事了将人送进了牢狱,如今还在牢里呢,如此谁还敢寻那小娘子的不快? 就这还…… 敲门声响,众人循声望去。 阿年头顶众人视线,硬着头皮进来,禀报道:“郎君,少夫人来接您了。” 众人:“……” 热烈的气氛顿时变得陈寂,只见那清凌凌的人起身,整了整衣袍,面色无奈道:“对不住,我家娘子近日脾气大,我便不留了,诸位用好。” 说罢,他穿好大氅出门去。 被劝酒喝得脸颊通红、眼神迷离的肖萍:“?” 活学活用,他张口:“我家——”娘子脾气也大,我也先回家了。 “肖大人,来,我再敬你一杯!” “我……”喝不动了。 “来!喝!”豪气云天。 “……”生无可恋。 作者有话说: 第110章 祝煊伴着新岁的雪, 打马回了府,屋里的烘热赶走了他身上的寒凉。 阿年口中来接他的娘子,此时正靠在软塌上, 膝上盖着皮毛毯子, 手边是糕点和茶水, 还有一碟子果干,舒服得让人嫉妒。 没心肺的小娘子从话本子上抬头, 瞧见他, 还诧异道:“今儿回来的挺早啊。” 祝煊心口一哽, 两步过去,捧着那白白嫩嫩的脸啃了一口, 立马遭得了小娘子的嫌弃。 “祝二郎!都是口水!”沈兰溪凶他道,“浑身酒气, 离我远些!” 只这男人似是没脸没皮, 脱了外裳,捏着她的下颌又来亲她, “自个儿尝尝, 我吃酒了吗?” 沈兰溪霸道得很,她因怀孕饮不得酒, 也不许祝煊喝,她吃不得的东西, 祝煊也不能沾! 唇齿交融,半晌后分开, 两人皆重了喘息,红了唇, 上面不知是谁的口水, 瞧着湿亮亮的。 沈兰溪这回倒是不嫌弃他的口水了, 还咂吧了下嘴,品出点味儿来。 “你吃了麻辣兔丁!”她怒目圆睁的控诉。 祝煊:“……” 视线不受控制的落在她那小香舌上,暗了神色。 不仅甜,还格外好使…… “我不管,我也要吃!”沈兰溪立马撒泼道。 平日里倒是也能吃到,但因着身孕,那辣度少了一半,滋味便缺了大半,都不好吃了。 祝煊可不敢由着她来,哄道:“明儿便是十五了,咱们吃暖锅子,你昨儿不是还馋吗?” 沈兰溪也知吃不得,但就是想闹一下,听得这句,顿时如同被顺毛了的猫,退而求其次的道:“那成吧。” 翌日,不到晌午,几人就聚在了老夫人院儿里,等着吃暖锅。 沈兰溪亲自调的料,不过片刻便传来了香味儿,一大一小似是屁股底下坐了针,不断朝外张望。 忽的,沈兰溪腹中一阵疼,霎时变了脸色,后背生了汗。 “这是——”祝煊瞬间心惊,赶忙搀扶住她。 “怕是要生了!”祝夫人急切道,又吩咐人,“去请大夫,让稳婆也来主院儿。” 老夫人去如厕回来,屋里已经空了,不等她问,便听得嬷嬷说沈兰溪要生了,顿时也顾不得那烫好的锅子,脚下生风的往主院儿去。 刚走两步,却又回头。 嬷嬷不解:“老夫人? “让人将暖锅端去主院。”老夫人道,“头胎没那么容易生,她又那般馋,先吃上一口,也好有力气生。” 嬷嬷颔首偷笑。 一行人风风火火的带着暖锅过来,老夫人便瞧见,她那事事沉稳的宝贝孙子在与拦在门口的女婢讲道理,她听了一耳朵,也算是知晓怎么回事了,挥挥手让女婢进去帮忙。 屋里,沈兰溪被阵痛折磨得不轻,眼泪汪汪的还在委屈自己没吃到嘴里的锅子。 绿娆伺候在旁边,心惊胆战,根本顾不得这事,骗人道:“等娘子生完了就可以吃了。” 稳婆也在,听得这话,在心里默默辩驳一句。 生完得吃糖水鸡蛋,喝猪脚黄豆汤下奶,哪里能吃得锅子? “少夫人别急,用不了多久就能吃了。”稳婆不走心的安慰一句。 正说着话,只见祝煊进来了,手里端着碗,碗里盛着暖锅烫熟的肉片和丸子,被酱料裹着。 沈兰溪顿时吞了吞口水,一双眼睛黏在了上面,委委屈屈的唤:“郎君~” 小娘子本生得明艳,此时额上布满了汗,一张脸也煞白,惹人心疼的紧,祝煊上前,喂她吃饭。 “先吃几口垫垫,我让人去买了麻辣兔头,一会儿生完就能吃了。” 稳婆欲言又止,还是没说。 郎君懂得什么,一会儿她去与当家老夫人叮嘱几句才是。 绿娆见状,让开床边的位置,去给她家娘子端水喝。 眼瞧着这碗吃完,稳婆赶人,“瞧着是要开始生了,大人在外面等着就是,不可再进来了。” 妇人生孩子,哪有郎君跟旁边儿盯着瞧的? 祝煊倒是没再辩驳,喂着沈兰溪喝了水,哄道:“我在屏风后,你好好的,一会儿喂你吃麻辣兔头。” 阵痛再次袭来,沈兰溪疼得说不出话,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祝煊立在外面,屏风遮挡不住什么,沈兰溪疼得吸气的声儿不断往他耳朵里冒,整个人心焦得很。 不过,老夫人猜错了,沈兰溪这胎生得甚是顺利,也只是开口时遭了点罪,前后不过一个多时辰。 婴儿哭了两声便停了,很是克制,就连沈兰溪也仰着汗湿的脸,巴巴儿的说了句:“可以吃饭啦!” 祝煊有些哭笑不得的捏了捏她脸,将她脸颊上黏着的一根发丝拨到耳后。 沈兰溪生了个小娘子,皱皱巴巴红彤彤的,但是瞧得出,眼睛很亮,像极了沈兰溪,鼻子和嘴倒是与祝煊相像。 老夫人与祝夫人稀罕的瞅着,热切的低声说话。 祝允澄站在旁边,瞧着那小丑娃娃,有些失望。 竟是个妹妹! 是个妹妹便罢了,但为何是个丑妹妹!! 分明沈兰溪长得那般好看,他父亲也俊朗,妹妹却像个肉丸子!!! “……这小腿儿还挺有劲儿。”老夫人脸上的褶皱都透着笑,“就是瞧着懒,随了她阿娘。” 祝夫人也笑,“懒一些也无妨,勤快了就要干活儿,累的是自个儿。” 老夫人被这话一噎,仔细思索,倒是也没错。 像是沈兰溪,她就从未见她干活儿,不是吃就是喝,过的极为舒心自在。 自家的曾孙女,老夫人自是疼的,连连点头,“你说的是,懒一些好。” 祝允澄:“?” 曾祖母素常教导他时,说的可是要勤学苦练啊! 小少年搔搔脑袋,忽的又捏紧了拳头,眼睛里绽开光芒。 好像也对,他学了本事,才能保护弟弟妹妹的! 哦,他没有弟弟了,只有妹妹。 生完两日,沈兰溪摸着自己像是扁了的皮球一般的肚子,还是不甚习惯。 之前那突然压得她喘不上气的重量消失了,换成了枕边只知道睡觉的小孩儿。 肉团子有点胖,红红的,脑袋上也小鸟拉了粑粑似的。 沈兰溪手欠的戳了戳她的脸,没碰两下,将人生生戳醒了。 母女俩大眼瞪小眼,谁也没说话。 只见小胖子忽然咧了咧嘴,与她笑了一下,眼睛又闭上了,继续睡! 那模样……是在哄她? 沈兰溪嘿嘿笑了声,与她小脑袋挨着,也闭眼睡了。 生孩子到底是劳力之事,沈兰溪整整歇了五日,才觉得缓过来了些精神。 小十五有奶娘和阿芙照顾,府中有祝夫人替她打理,她万事不愁,很是省心。 十五是老夫人给小孩儿起的乳名,老夫人虽是想让沈兰溪亲自奶孩子,但他们夫妻都没这个打算,她也便没再提了。 府中的奶娘是两个月前便找好的,生怕不够,祝煊竟是找了两个,还都是沉默木讷的性子。 继室难为 第117节 虽如此,他也还是让人私下盯着些,生怕生了什么后宅阴私,院儿里几个女婢额外得了银钱,自是妥帖办事的。 祝煊晚上回来,一进屋便与正在啃兔头的沈兰溪对上了视线。 瞧着是吃了不少了,桌上的骨碟已经满了一个。 那唇也红亮亮的,漂亮极了。 沈兰溪招呼他,“郎君快些来!” 因着她的口味,祝煊如今也能吃辣了,虽比不得她,但与她一同啃兔头时,也不再是那个啃一个便要喝两碗汤的他了! 祝煊脱了大氅,站在炭火盆前烤暖和了才过去,问:“今日歇的可还好?” 沈兰溪点点头,只是脸上神□□言又止。 “怎么?”祝煊啃着兔头问。 沈兰溪犹豫未答,啃掉手里的半个兔头后,还是蹭到他耳边低语。 祝煊瞬间红了脸,就连耳根都烧了起来,视线落在她饱满的胸口时都像是找了火。 “涨了?”他声音沙哑。 沈兰溪闷闷点头,有些气馁,“我下午时,还抱着小十五吸了好一阵儿,都没出奶。” 她不必亲自喂奶,虽是省事儿,但身子着实不争气,涨得疼啊! 祝煊喉结滚了滚,没吃完的兔头放回到了盘子里,起身去净手。 “诶,你不吃了吗?”沈兰溪问。 她最是见不得人浪费食物,拿起他那半个兔头,几下啃了个干净,舌尖一卷,带走唇上残留的香辣。 真好吃啊! 刚吃完,手边递了个湿热帕子来,沈兰溪毫不客气的接过擦干净手,随即便被他打横抱起,往内室走。 “做、做甚?”沈兰溪忽的结巴了,还有些紧张,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唰唰唰的往外冒。 祝煊将她轻轻的放在床上,放下了床幔。 昏暗的小小天地里,两人的眼神,一个直勾勾,一个紧张又含着些难以言说。 腰带被扯散了,外裳被拉开了,里面柔雾色的小衣羞怯怯的见了人。 瞧见耸起的山峦,那直勾勾的眼神深了些,随即毫不犹豫的埋头干活儿,不多时,尝到了大自然的恩赐。 “你辣到我了……”声音难耐。 “你甜到我了。”嗓音沙哑。 不多时,隐隐绰绰的低吟与娇泣从屋里传来,外面路过的绿娆顿时红了脸,默默的挪着脚步离得远了些。 却是忍不住腹诽,郎君也太胡来了,她家娘子还在坐月子呢! 第111章 小夫妻俩闷声干了大事, 小娘子羞得头发丝儿都冒了烟,还能不要脸的问一句:“好喝吗?” 神色之真诚,让人语塞。 祝煊红着耳根, 面色如常的起身, 用锦被将那叭叭儿的人裹了, 整了衣衫出了内室,在案桌前坐了一刻才消了满身欲念。 沈兰溪从锦被里滚出来, 衣裳皱了, 头发乱了, 但身心都舒爽了。 这时倒是知羞了,背着身揉了揉自己, 才慢吞吞的合拢了衣裳。 她趿拉着鞋到了外室,端着果盘子站在祝煊身后瞧, 看着他在几个字间犹豫不决。 这是要给小十五起名, 可愁坏了老父亲。 沈兰溪果子咬得咔咔响,吃得欢快, 也扰人的很。 祝煊拉她手臂, 将人拽着坐于自己膝上圈住,指着画了圈的两个字, 问她:“选哪个好?” 沈兰溪摇头。 祝煊以为她也难抉择,刚想开口, 便听她脆生生的扔出三个字。 “都不好。” 这话就有些打击老父亲了,毕竟是他阅了许多书籍才挑选出来的。 一张宣纸上零散着密密麻麻的字, 如今只剩了画圈的两个,却是不招人待见。 “澄哥儿的‘澄’字取自日光, 这个‘舒’、‘朦’, 皆是月亮之意, 郎君只想着日月共生,却是忘了,日月不相见。”沈兰溪噼里啪啦的道,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又开始咔咔咔的吃。 祝煊顿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又铺了一张宣纸。 思忖一瞬,他提笔在纸上写下另一字。 “这个如何?”祝煊问。 沈兰溪视线落过去,“昭?不也是日光之意?” 祝煊‘嗯’了声,手环着她腰背,“他们是兄妹,也是手足,昭与澄同义,万望他们二人能手足情深,同气连枝。” 他声音淡淡,沈兰溪却是忽的生出一股子心疼来。 祝煊年少时,也是期盼自己能有一个守望相助的手足吧? 他的嫡亲兄长不等长大便离世,而他成了别人的兄长。 饶是祝窈出自姨娘肚子里,他碍于自己母亲,但还是做了兄长该做的事,待她宽容,不会计较,但祝窈那人,委实受不起他的一腔情感。 沈兰溪伸手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上,一字一顿的轻声念:“祝允昭,昭姐儿……” 祝煊心动,捏了她的手,想亲亲她。 不等他动作,忽的对上一双灿若星子的眸子,弯弯的桃花眼,里面藏着不怀好意。 红唇一张一合,声音跳跃又欢快,怂恿他:“你去喊她,看她答应吗?” 祝煊:“……” -- 不过一个月,小十五便褪得白白净净了,就连头上的小鸟屎都褪去了不少,包在小花被子里,像个面团子。 祝允澄稀罕的紧,趴在床边亲亲她小手,等那双黑亮亮的大眼睛睁开瞧过来时,又咧着嘴亲她小脸,把自个儿乐得直扭,嘿嘿的笑。 小十五哄人似的,敷衍的抬了抬小手,又闭上了眼睛呼呼大睡。 祝允澄一副大人模样,叹了口气,感叹道:“我妹妹好懒哦!”手指轻轻戳了戳那肉乎乎的小爪爪。 小孩儿哪里都软,他都不敢抱。 但父亲敢,小十五被他抱着,小小的一团,更是睡得香甜,他好生羡慕父亲啊! 肖春廿忙不迭的点头,也感叹:“我来你家好多次了,都没见她醒着,总是在睡觉。” “我还给她准备了好些玩具,都没来得及拿出来,也就一个拨浪鼓被她瞧过两眼。”小十五不醒,澄哥儿叹气。 赵寒立在一旁,没凑热闹,只是看着那俩撅着屁股趴在床边看小孩儿的,有些无奈道:“长大些就好了,刚出生的都觉多。” 他家还有一对儿龙凤胎弟妹,母亲身子不好,父亲又忙,自出生便多是他在带,他最是知道的。 祝允澄立马抬头,眼睛亮了,“真的吗?等我妹妹不睡觉了,我就教她习武!我周岁时摸到的剑也送给她!” 赵寒:“……” 那怕是你父亲得揍你。 “我还要教她捉蛐蛐儿!钓鱼也很好玩儿!还能放炮仗——” 不等祝允澄兴冲冲的话说完,祝煊推门进来了。 “她还小,需得等好些年”,祝煊毫不留情的一盆凉水,浇灭了大儿子的热情,又给颗甜枣,“要唱戏了,都出来听吧。” 今儿是小十五的满月礼,祝夫人请了城中的戏班子来,特意办的热闹些。 他们在此无亲眷,祝夫人对宴请名册还头疼了许久,迟迟未定下。 谁知沈兰溪听闻,让绿娆喊了隔壁肖夫人来,两人在屋里说了两刻的话,肖夫人喜滋滋的走了。 过后,也没有宴请名册,倒是定了桌数,玩笑似的凑了个十五,与小孩儿乳名一般。 老夫人听说后,说了她一句胡闹,但那脸上分明是笑着的。 乳名是她起的,沈兰溪喜欢,她便高兴,大手一挥,将这次满月礼的花销划到了她的账上。 沈兰溪笑得见牙不见眼,一箩筐的好听话哄得人心迷糊,好几日都没反过味儿来,见着她便想掏银子。 不过,今日来的人确实不少,十五桌堪堪够坐,虽是大多没见过,但见人三分笑,再说句祝贺的喜庆话,主家宾客都欢喜。 三个小孩儿没再打扰小十五睡觉,跟着祝煊出去了。 走了一截,忽觉不对,那分明是出府的路啊!戏台子却是搭在园子里! 惊觉太晚,几人已经到了门前,只见沈兰溪与白仙来正在送宾客。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祝允澄恨不得立马折身回去。 他父亲也太坑啦! 祝煊轻勾唇角,露出一丝得逞的笑,道:“去吧。” “竟然骗小孩儿!”祝允澄虽是不情愿,但到底也没推拒,磨磨蹭蹭的过去了。 “又出去玩儿?”白仙来瞧见那兄弟仨过来,问了一句。 肖春廿几步跳过去,跟窜天猴似的,闻言立马不乐意的嚷嚷:“阿娘怎能这般想我们呢?是祝阿叔诓我们来送宾客。” 沈兰溪眯眼笑,与几步之外的祝煊对上视线,乐陶陶的。 果然啊!近朱者赤!她又可以收学费啦! 白仙来也面上一喜,“来来来,你们哥三儿来送,我们去听戏了!” 拉着沈兰溪转身就走,脚下生风,急得很。 继室难为 第118节 寻常老百姓家,哪里有银子来听戏,难得今儿趁着小十五满月酒,请了角儿,搭了台子,她自是不能错过的! 肖春廿摸摸脑袋,有些迷糊,“这要怎么送啊?” 难不成还要给人备马车? 祝允澄也干瞪着眼,着实没想到她们都不教一下就走了! 他还是个孩子啊! “说几句答谢的话就成。”赵寒挺着胸膛上前,立马收到了两道崇拜的目光。 他忽的哑言,有些无奈道:“很简单的。” 瞬间,那两道目光愈发的亮了,像是瞧见了盘中肉的狼。 “……”害怕。 祝煊没管这三个臭皮匠如何做,与沈兰溪一道回了后院。 白仙来去听戏了,沈兰溪受不住困意,打算回去歇个晌,不成想后面跟了条尾巴。 “郎君跟着我做甚?”沈兰溪问。 祝煊不认这话,挑眉道:“这么宽敞的路,娘子怎道就是跟着你呢?” 闻言,沈兰溪避开他几步,手中的团扇遮住小脸,只露出一双狡黠的眼,似是气恼道:“此处幽静,这位郎君尾随我至此,是想对我做甚?” 祝煊眼睛里浮现出些许无奈。 沈兰溪再接再厉,“我家郎君就在此处,你休要猖狂,还不速速离去!”色厉内荏,愈发衬得那张脸明艳。 祝煊轻笑出声,舌尖舔过后槽牙,依着她扮了那猛浪登徒子,两步上前,将人逼靠在一旁的粗树干上,手揽纤腰,一张脸凑近,鼻尖擦过她脸,不要脸的深吸口气,嗅得芳香。 “那你,唤他来呀。”张狂的很! 呦吼!很上道啊! 沈兰溪惊喜,抬手作势要扇他巴掌,只那慢悠悠的动作,惹得人擒住了皓腕,别到了腰后。 前身是狼,后面是树,整个人被迫拱起,这姿势,倒像是沈兰溪将自个儿送到他手上的一般,愈添几分暧昧。 “混账东西!本夫人也是你能肖想的?松手!”她凶巴巴的斥道。 那模样,端的是一副金贵小妇人的姿态,让他这登徒子自惭形秽。 祝煊揉她腰,摸她脸,手指勾弄她挂着明月珰的白嫩耳垂,悠悠道:“夫人这不是,就落在了我手里?” 沈兰溪在他怀里挣扎,一副受辱姿态,脑袋后仰,避开他的滚烫气息,面上羞怯又急:“放肆!我可是少夫人,你这粗鲁的混账怎敢亲我!仔细我要了你的脑袋!” 想要粗鲁的? 祝煊眉梢微挑,顺了她的意,含了那朱唇,尝了那舌,将人扛在了肩上。 不等她出声,他又威胁道:“小娘子还是安分些为好,免得皮肉受苦楚。” …… 祝煊伺候着那昏睡打颤的人擦了身,又将被子给她盖好,这才入了湢室去沐浴。 片刻后,神清气爽的人换衣出门,踩着夕阳残影独自去给祖母问安。 作者有话说: 锁了两天,中午十二点改到凌晨一点,整整八次,八次啊!好家伙,一睁眼,又两条,还给凑了个整! 改麻了,一段幼儿园校车改秃了,现在biu~消失啦!真棒! 都让一下,我先发个疯。 求放过啊啊啊啊啊啊啊……(此处手动省略一万字) 哦,十二了(冷漠脸) 第112章 草长莺飞, 刚过了一个冬的百姓又开始忙活了起来。 年前的肖萍替现在的他分担了许多,在别的知府恨不得一天当做两天用时,他如今还有功夫与祝煊各捧一杯茶在檐下听雨。 “现在外面铁匠铺的农具都抢疯了, 价格也比寻常高了几番, 咱们这边还好, 早早的将官府租赁农具的消息放了出去,价格平常, 百姓自是乐意租用, 那些匠人倒也没有暴利。”肖萍饮口茶, 又道:“听闻许多地儿,有好些人家搭了伙, 将家里的锅聚在一起,只留一口共用的, 剩下的都拿去打了农具, 着实是有些惨的。” 这事,祝煊倒是头一回听说, 却不由得赞叹, “也是个好法子。” 肖萍:“?” “不过,青苗就没法子了, 只能靠抢,我前日查了一下账簿, 账上银子不少,也按你说的, 在城中贴了告示,可借些银钱给百姓, 待得夏收之后再收回来, 告示昨日午时贴了出去, 文房先生从晌午后便忙得水都顾不得喝,这还是春哥儿跑去帮忙了。”肖萍事无巨细的与他叨叨。 祝煊坐在一旁,听得这话,悠悠出声:“待得过几日栽种,找赵大人借些人来,农田那里要有人时时看顾着才好。” 肖萍不解,“为何?往年栽种时也无需看顾呀。” 祝煊侧头瞧他,不语。 两人对视几瞬,肖萍忽的瞳孔微张,抚掌道:“你是怕有人去拔人家栽种好的青苗?” 祝煊不置可否,手里的热茶渐凉。 “这等缺德事,没人会干吧?”肖萍有些虚虚的,但还是听话点头,“成吧,我到时去找赵义借人。” 于百姓而言,庄稼可是命根子,若是当真被偷了苗,那不只是损了买青苗的银钱,还有夏收的收成,可是要人命的事! 再者,若是当真出了这事,他这知府可就有麻烦了。 想到此,肖萍就头皮发麻的紧,还好祝煊提点了他一句。 这个大腿他要抱好! 此时,相隔两条街的学堂,热闹得如同在过年。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被白底红花的棉毯子包着,被放在陈年老旧的案桌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小萝卜围着瞧,七嘴八舌的似是要将屋顶掀翻。 “澄哥儿,你妹妹真可爱!” “就是就是!比别人家的小孩儿好看多啦!” “她好胖哟!你看她手上还有小窝窝!” …… 惯常睡觉的小十五,被吵得睁开了眼,眼珠滴溜溜的转了转,扫过一张张兴奋的脸,嫌弃的瘪瘪嘴,又闭上了眼睛。 一个小同学被她的表情逗乐了,伸手想要碰碰那肉嘟嘟的脸。 爪子刚伸出去,就被旁边的人毫不留情的拍了回去。 “只许看,不许碰!”祝允澄微抬下巴,语气强硬。 那人龇牙咧嘴的揉了揉手背上被拍出来的红印,问他:“你把你妹妹偷偷带出来你母亲不会揍你吗?” 祝允澄心虚了一下下,刚要开口,却是被人抢了先。 “他母亲是后娘,后娘都不待见继子的,他回家一定会挨揍。”一个小萝卜头幸灾乐祸道。 “你娘才不待见你!”那问话的小孩儿立马梗着脖子骂,“你是住澄哥儿家床底下了吗,瞧把你知道的!耗子都没你会挖洞,怕不是在给自己挖坟!我跟澄哥儿说句话,问你了吗?显着你了,巷子里的阿婆都没你话多!有这功夫,滚去精进一下你的课业,省得先生每次问话,你都答不上来,教训你便要用半堂课,平白耽误大家的学业进度,跟你做同窗,呸!真倒霉!” 那嘴,噼里啪啦,叽里呱啦。 那人,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红,愤怒与羞耻交织。 “咋的?还想与我动手?”呱呱嘴还意犹未尽,“那走啊,去院子里比试一番。” 祝允澄伸手拦了拦,瞧向那欺负他的人,目光不善道:“我母亲有多好,你个亲娘不如后娘的又怎知晓?这世间仅有一个沈兰溪,那是我母亲。” 这语气,骄傲的很! 许是有很多后娘会苛待继子,但沈兰溪才做不出那样的事,他好幸运的,阿娘给他送来这样好的母亲! 这厢唇枪舌剑,软布包里的小孩儿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挥舞着小手手握住了祝允澄的一根手指。 “呀!”祝允澄惊讶出声,垂眸看向桌案上的小孩儿,眼睛里满是惊喜。 小孩儿的手软软的,还热热的,抓着他的手指不放。 祝允澄半边身子都僵了,一动不敢动的与她大眼瞪小眼。 好半晌,他开口:“妹妹呀——” 小孩儿突然咧着没牙的嘴跟他笑了一下,随即又闭上了眼睛。 小十五:好累呀,她陪哥哥玩儿了好久呢! 祝允澄愣了下,又无奈的笑,摸她小手,“小睡包。” 不多时,先生过来要授课了,众人才一脸不舍的回了自己的位置,有些遗憾没摸到那样软乎乎的小孩儿。 澄哥儿看顾得也忒紧啦! 祝允澄也赶紧在蒲团上坐下,把小十五小心翼翼的放在了自己腿上,书打开,跟着先生上课。 眼角的余光扫到睡得脸颊粉粉的香甜小睡包,他忽的想起了沈兰溪说的话。 沈兰溪待他很好,有了小妹妹也待他很好。 她说,弟弟妹妹不是要分走曾祖母、祖母和父亲对他的疼爱,他们是来这人世爱他的! 沈兰溪好聪明的,她说的,他自是深信不疑的。 不过,小十五还小,他可以多爱她好多年呢! 晌午放学,雨还未停,祝允澄也不在檐下等,将小十五包好放进书袋里,棉帽子也戴好,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他将书袋挎在胸前,一手撑伞,一手托着她,小碎步的往家走。 方才还睡得呼呼的小孩儿,此时正睁着眼睛看淅淅沥沥的雨,满眼的好奇。 祝允澄以为她饿了,有些心疼,又有点愧疚,“……小十五再睡会儿,一会儿就能吃奶奶啦!” 好在今日他只上一个时辰的课…… 偷偷摸摸的回了府,祝允澄刚想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将小十五放回到小木床上,一推门,对上了三张严肃脸,其中一张还打了个哈欠。 沈兰溪也不知怎么回事,一见到她家小闺女,她就犯困…… 继室难为 第119节 老夫人最是疼爱这个曾孙的,此时黑着脸,肃神厉色道:“你怎的将小十五带出了府!” 祝允澄一怔,站在门口与,耷拉着脑袋听训,胸前书袋子里的小十五被奶娘抱走了。 “她还这般小,你若是带着她有个闪失,要如何面对你父亲母亲!”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斥责道,拳拳之心殷殷之情尽显。 祝允澄虽小,但也知此事是他做错了,一句都不反驳。 “这般行事,一点分寸也无!枉费你父亲一番教导,竟还不如三岁时懂事!”老夫人又骂。 诶,这就有些伤人了啊。 沈兰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知不该蹚浑水,但瞧着那红了眼眶的小孩儿,还是颇为不忍心。 “祖母别骂他了,这不也没出什么事嘛”,沈兰溪小声劝道。 这话一出,老夫人顿时火铳对准了她,“你就纵着他,今日他敢不告知你,便带着小十五出府,日后若是有事,也定是半分不与父母长辈商议的,看你到时如何哭!” “……这事我知晓的,他将小十五塞书袋子里。”沈兰溪小小声,偷偷瞧她脸色。 果不其然,老夫人顿时炸了,脸色难看得犹如鞋底。 “你知道!你知道还让他将小十五带出府?!若是有点闪失——”老夫人说不下去了,气得心口疼。 小的不省心,这大的更甚! 祝允澄也诧异的很,沈兰溪如何知晓的?! 他分明瞧过没有人的啊! 老夫人:“你既是知道,方才怎的不说?” 沈兰溪理直气壮:“我怕您骂我啊。” 老夫人:“……” 沈孝顺伸手,给老夫人顺了顺气。 被嫌弃的扒拉开。 再伸。 再被扒拉开。 冷屁股不好贴,沈兰溪乖乖坐了回去,往嘴里塞了颗蜜饯儿甜甜嘴。 老夫人余光扫见她的动作,愈发觉得心口疼。 这个没心肺的! “我知你疼澄哥儿,但也不能一味的纵着他,小十五刚两个月,身子正是软的时候,可经不住磕碰,澄哥儿这半大小子,手上没个轻重,若是磕碰着她,你不心疼?”老夫人终是忍不住,殷殷切切的与沈兰溪道。 沈兰溪点点头,迟疑一瞬,还是老实道:“但澄哥儿抱小十五,抱得比我都好。” 老夫人被她这话一噎,气得嘴唇都哆嗦。 沈兰溪瞧见了,沈大孝顺再次上身,赶忙递上一杯热茶,“祖母喝口茶暖暖身子,都冻得哆嗦了。” 老夫人:“……我这是被你气得!!” 这帽子沈兰溪可不戴,连忙摆手,拒不承认,“我可没气您,我就是说两句大实话罢了。” 嘴上说着,身子也诚实的往后挪,生怕什么沾上身。 老夫人气急,拂袖而去。 祝夫人赶紧起身跟上。 沈兰溪屁股沉沉,坐得稳稳当当,大声挽留,“祖母,母亲,别走了,我们中午吃暖锅子……” “吃个屁!!” 沈兰溪小声哔哔:“……好粗俗哦。”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锁了,在修改了,等审核。 偷带妹妹去学校的情节来自网络段子,别深究,感谢各位。 第113章 门口的小孩儿还干巴巴的立着, 沈兰溪与他招手,“过来坐,站着不累吗?” 祝允澄走近, 却是未坐下, 嘴巴憋了憋, 说了声:“母亲,是我错了。” 话出口, 眼圈又红了。 沈兰溪微微张嘴, 诧异一瞬。 倒不是因他说的话, 而是这眼眶说红就红的本事! 她伸手,拉他在旁边坐下。 静默一瞬, 沈兰溪问:“怎的把小十五带了出去?还不敢与我说一声?” 祝允澄耷拉着脑袋,期期艾艾:“我想让那些同窗看看小十五。” 沈兰溪眉眼一挑, 蹦出一个词, “显摆?” 祝允澄霎时一张脸涨红,满是难为情, 但还是点了点头。 沈兰溪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抬起头来,臊眉耷眼的不嫌难看啊?小十五喜欢漂亮的, 当心她不要你抱——” 话且没说完,那颗脑袋噌的抬了起来。 沈兰溪语塞一瞬, 又道:“显摆就显摆呗,做甚一副见不得人的架势?” 祝允澄小声又困惑:“这……显摆不好。” 沈兰溪轻哼一声, 又往嘴里塞了颗蜜饯儿,还顺带手的给了他一颗, “不是显摆不好, 是过度显摆是一种心理病。” 她说着稍顿, “如我,我穿了新衣裳,得了新手镯簪子,自是要穿戴着在人前晃一圈,惹得旁人艳羡,这是正常的。但你若是显摆,夸大自己,看轻旁人,或是上升到了攀比,这便不好了。” 话音刚落,祝允澄便急急出声:“我没看轻旁人!也没用小十五与那些同窗家的小孩儿攀比!” 沈兰溪摊手,“那不就成了?” 说罢,她起身,“洗洗手准备用饭吧。” 晌午吃的还真的是暖锅子,各色肉菜丸子装盘,碗里调着料,满屋子的香味。 祝煊也回来了,黑着脸。 祝允澄立马缩成了一团,垂着脑袋不敢与他对视。 沈兰溪头也不抬,“收收你的黑脸,影响人食欲。” 祝煊:“……” 他深吸口气,冷着声与那鹌鹑似的缩着的大儿子道:“你随我出来。” 被点了名儿的人浑身一抖,硬着头皮、蹭着鞋底往外去。 如先前,沈兰溪没拦。 祝煊是严父,又不是毒父,怕甚? 再者,小孩儿总要有人费心教导才好,他先前将澄哥儿教的便很好。 片刻后,锅开了,父子俩一前一后的回来了。 沈兰溪端着碗,不着痕迹的扫过两人的脸。 干净,神色……很不错? “伸碗。”祝煊打断她神游天外,夹了一筷子烫熟的肉放到她碗里。 沈兰溪收回思绪,肉片裹了酱料,啊呜一大口,真香! 三人吃得大汗淋漓,十分满足,桌上的肉菜皆空了盘,什么都没剩,咕嘟咕嘟的锅底也没了。 沈兰溪靠在祝煊身上,后者递给她一个剥好的橘子,几口就被吞咽下肚。 美滋滋! 祝允澄诧异,“你还能吃得下?!” 沈兰溪斜他一眼,“休想分我的橘子!自己剥皮去!” 祝允澄揉肚子:“……吃不下了。” “哦,那你真不行。”语气真诚。 “……” 用过饭,上学的上学,打工的打工,某人继续家里蹲。 瞧着祝煊开门出去,沈兰溪一把扯住正要跟上的祝允澄,做贼似的小声问:“你们方才说甚了?” 祝允澄一副‘就知道你要问’的神色,呲着牙欢喜道:“父亲骂了我一通。” 沈兰溪瞧着他的神色颇为一言难尽,这……莫不是被骂傻了? “父亲说,既然我这般喜欢小十五,就让我每日腾出一个时辰照顾她,不许旁人帮忙!”祝允澄兴奋道。 沈兰溪:“……” 这是将自己儿子当‘月嫂’用? 她嘴角抽了抽,视线触到那兴奋的脸,愈发的不解。 怎么有人年纪轻轻就傻了呢? 不管沈兰溪如何想,祝允澄很是喜欢这个罚的,蹦蹦跳跳的去学堂了。 夜里,奶娘将吃饱喝足的小十五抱了过来。 两个月吃胖了不少,嫩白的胳膊跟藕节似的,祝煊挽起她的袖子,用绞干的湿热帕子给她擦,尤为注重那肉道道。 沈兰溪瞧得忍不住笑,在旁边打滚儿。 门被敲了两下,就见一个脑袋钻了进来。 继室难为 第120节 祝允澄滴溜溜的眼睛瞧见榻上的小孩儿时,‘嗷’的一声扑了进来,趴在榻上,摸着那肉嘟嘟的小手和小脚,嘿嘿笑,“小十五真可爱!” 似是听懂了这话,小十五咧着嘴冲他笑,小手扑腾两下,抓住了他一根手指。 沈兰溪忽的生了些醋意,手指戳戳她胖胳膊,等她抬手时,又戳戳她小脚丫。 小十五忙坏了,抬胳膊缩腿儿的,却还是被沈兰溪压倒性的欺负。 忽的,她停下动作,与沈兰溪对视一眼,也冲她咧嘴笑了。 “傻乐什么?人家欺负你,你还笑。”沈兰溪似是恼她一般,又戳她胖条的肉身子。 小姑娘脾气太好了,随了沈兰溪的懒,也有着祝煊的温和,如何逗弄她都不哭,也就饿了时,会假哭两声知会他们。 就两声! “母亲,你别欺负妹妹!”祝允澄看不下去了,护崽道。 沈兰溪毫不承认,大言不惭,“我是在与她玩儿。” 祝煊将擦完的湿帕子放在一旁,勾着唇笑,也不戳穿她。 忽的,咕噜噜的一声,很响。 沈兰溪伸出去的手指顿了一瞬,转身就走。 顷刻间,一股臭臭的味道传了出来。 祝煊:“……” 饶是祝允澄也有些无语,“母亲!” 沈兰溪装聋,趿拉着鞋就跑。 香宝变臭宝,不好玩儿啦! 也没唤人进来伺候,祝煊这个老父亲出了手,动作娴熟,有条不紊的给小闺女擦了屁屁,换了布巾,侧头问:“瞧清楚了吗?” 捏着鼻子的祝允澄点头。 “日后你看顾时,就是你自己来换。”祝煊道。 祝允澄:“?” 他忽的有点懂沈兰溪方才为啥要跑了…… 太臭臭啦!妹妹吃啥了? 瞧他露出些难色,祝煊挑眉得意。 真当他不罚他了? 日子不疾不徐,青苗栽种到田里,放眼望去,满是青翠。 祝家门前,箱笼装车,祝允澄牵着老夫人的手依依不舍,不觉红了眼眶。 老夫人也最是舍不得这个金疙瘩,抱着哄他:“哎呦,乖乖,莫要哭,待得秋凉,曾祖母就又来了。” 祝允澄点头,眼泪却是啪嗒啪嗒的掉,小大人似的叮嘱:“山高路远,曾祖母万望当心,若是累了便歇一歇,母亲给您带了许多吃食呢,够吃好久的,不必急着赶路。” “好”,老夫人心里熨帖极了,拉长音儿回了一声,“曾祖母都听澄哥儿的。” 说罢,她抬头瞧向沈兰溪,刚想也温情几句,却是听得那馋嘴的开了口。 “今年吃不到汝州的大桃子了。”咂咂嘴,语气颇为遗憾。 老夫人险些气得倒仰,瞧瞧这说得什么,只知道吃! 顿时也懒得与她说了,摆摆手,被嬷嬷搀着上了马车。 只那背影,瞧着气鼓鼓。 沈兰溪笑眯眯,“祖母,母亲慢走,二娘便不远送了。” 做甚惜别哭红眼,她今日画的桃花妆很是好看呢。 一众人浩浩荡荡行过二里地,老夫人才发现,小案几下放着个缸子,里面几尾胖金鱼游得欢快。 “……” 祝夫人忍不住笑:“二娘有心了。” 老夫人板着脸,语气邦邦硬:“那个没心肝儿的,这是给我带着吃吗?” 虽是如此说,但眉眼间的沟壑都透着惊喜。 那厢将人送走,这厢一家四口上了街。 祝允澄还闷闷不乐,“母亲,曾祖母和祖母为何定要回去?就与咱们住在这儿不好吗?” 沈兰溪被街边的煎包勾住了魂儿,胡言乱语道:“她们得回去清点家财。” 祝煊嘴角抽了下,一手抱着小十五,一手在沈兰溪脑袋上轻拍了下,训斥道:“别胡说。” 沈兰溪立马瘪着嘴转头来瞧他,满脸的委屈,“你打我?!” 祝煊刚要辩解一句。 “没有一笼屉煎包别想哄好我!” 碰瓷碰得理直气壮。 祝煊顺着她纤细的手指瞧去,小摊子上,汤包煎得金黄,扑鼻的香。 为何她不自己买? 溅起的油滋滋响,这爱美的小娘子今儿穿了一身花团锦簇的新衣裳,才舍不得呢! 祝煊轻笑一声,抬脚就走,只悠悠的扔下两个字。 “没钱。” 刚走两步,后面便来了个拆台的。 “母亲,我给你买!”祝允澄大方道,噔噔噔的朝那小摊跑了去。 祝煊嘴角抽了抽,一回头,便与沈兰溪对上了视线,桃花眼里满是揶揄。 沈兰溪心情甚好。 欺负她? 没关系!他的好大儿会出手的! 片刻后,祝允澄拎着一油纸包回来了,看向他父亲的眼神满是嫌弃。 “父亲真小气,煎包都舍不得给母亲买,母亲还给你生了小十五呢,生小孩儿对母亲来说,那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父亲都不对母亲好一点……”谴责的话连成串。 祝煊额上的青筋狠狠跳了两下,忍无可忍的将自己腰间挂着的青绿色荷包解下扔给他。 祝允澄单手接住。 “自己看。”祝煊没好气道。 祝允澄哼了一声,解开。 唔……两文钱? 咳,确实买不起…… 他迷惑的抬眼看向沈兰溪,后者已然悄悄的走出了一截儿。 “……” “你好穷哦。”语气真挚。 祝煊眼皮一跳,没吭声。 “我给你一点吧。”很是大气。 小爪子扒拉开自己的荷包,掏出一枚铜钱放进那青绿色里,又系好,递给他,抬起的脸上写满了‘求表扬’。 祝煊深吸口气,接过自个儿的荷包,抬脚就走。 混蛋儿子,他都看见了! 他里面有一锭金元宝! 作者有话说: 第114章 夏日瓜果熟, 沈兰溪抱着半颗西瓜,用勺子挖着吃,大口大口美滋滋。 坐在对面的小孩儿, 瞧得目不转睛, 微微张开的小粉嘴流出了一串哈喇子, 晶莹剔透。 沈兰溪瞧见了,与她讲道理, “倒不是母亲不给你吃, 是你自个儿脾胃弱, 吃不得,也别馋, 等你长大了就能吃了……” 小孩儿眨巴着眼睛,咂咂嘴, 咿呀咿呀的伸着胖爪子。 “做甚?”沈兰溪问着, 又往嘴里挖了一块西瓜瓤。 红艳艳的瓜瓤,好甜! 祝允澄放学归来, 便瞧见那母女俩对坐。 一人吃, 一人看。 吃得心满意足,看得垂涎三尺。 沈兰溪手里的瓜只剩下了贴着瓜皮的一层了, 小十五的口水也流到了小肚肚上,晕开一大片。 祝允澄叹口气, 几步步入屋里,将外裳脱去, 净了手,才去抱那墩墩胖的小孩儿。 “别瞧了, 看你小口水流的。”祝允澄拿她的口水巾, 动作轻柔的帮她擦干净嘴巴。 小孩儿什么都喜欢吃, 偷悄悄长了许多肉,胳膊胖,腿也胖,就连小肚肚都顶了出来,西瓜红的小肚兜兜撑得圆滚滚的,脖子上还挂着一条长命锁,配着那白肉肉,很是喜庆。 祝允澄稀罕的紧,轻轻在她胖腿腿上咬了一下,“啊呜,真香!” 小十五立马咧着嘴笑了,露出自己刚长的两颗小米牙,胖胳膊挥动两下,抱住了他。 沈兰溪将吃完的西瓜壳扔了,净了手过来替他,“刚冰过的瓜,给你留了一半,快去。” 继室难为 第121节 祝允澄眼睛一亮,毫不犹豫的跑了。 “呀呀……” “等哥哥先吃个瓜!” “……” 小十五立马委屈的瘪嘴,也不坐着了,胖身子一歪,躺下了。 沈兰溪瞧乐了,伸手戳她垫着尿布的小屁屁,“生气了?” “呀呀!”小手很是嫌弃的扒拉她的手。 “不给碰啊?”沈兰溪欠兮兮的招惹人家,又戳了戳那弹手的软肉。 五个月时,沈兰溪便打算让她戒了母乳,加了辅食。 小孩儿倒是不挑嘴,喂什么吃什么。 祝煊那老父亲也没反对,却是转头寻人牵了一头下奶的牛回来,养在后院儿,生怕饿着他小闺女。 沈兰溪气笑了,但也没拦,每日让人多挤一些,给澄哥儿也喝着。 不到半月,祝允澄谈乳色变。 喝牛乳?! 不不不!! 倒是沈兰溪煮的牛乳茶,可以浅喝一口。 “呀呀呀!”气咻咻。 奶团子生气都是可爱的,沈兰溪愈发手欠,非要人家坐起来与她玩儿。 小十五被迫坐起,翻个小白眼儿,身子一歪,又躺下了,用自己的小屁屁对着她。 方才母亲可是吃独食了的! 她没吃到一口! 才不陪她玩儿! 哼! 祝煊下值回来时,便瞧见大儿子坐在廊下吃瓜,一大口一大口很是着急。 他皱了皱眉,教训一句:“饮食当细嚼慢咽。” 祝允澄好容易将嘴里的瓜咽下去,答了句:“再细嚼慢咽,小十五都要被母亲欺负哭啦!” 祝煊略一挑眉,抬步进了屋里。 软榻上,母女俩大眼瞪小眼,好脾气的小姑娘愣是被惹得炸了毛。 瞧见他时,藕节似的两只胳膊立马张开,小嘴儿也瘪了,好不委屈,“呀……” 祝煊无奈轻笑一声,两步过去将她抱起,嗓音清润含笑,“你母亲又逗你玩儿了?” “呀呀呀……” 手舞足蹈,昭示某人欺负小孩儿的恶性。 沈兰溪个混不吝的,捏了颗葡萄扔进嘴里,嫌弃她:“就会告状,略略略。” “略略略……”小十五有样学样。 祝煊嘴角一抽,捏捏她的小肉手,温声低语,“别学这个。” 小十五:“略略略……” “……” 沈兰溪不给面子,笑得好大声,廊下吃瓜的祝允澄都探进脑袋来瞧。 小十五不知她为何笑得那般大声,歪着脑袋疑惑的瞧她,“呀?” 沈兰溪刚想再逗逗她,门外绿娆禀报:“娘子,外面有百姓送来了些瓜果时蔬,放下东西便跑了,守门的小厮没追上。” 自夏收以来,时常有些百姓来给他们送菜,不算贵重,多是自家地里摘的,但她家娘子向来不让他们收。 沈兰溪立即瞧向了祝煊,后者神色淡淡。 “拿去厨房吧。”祝煊道。 “是,郎君。” 祝煊将小胖墩放在软榻上上,去净了手,折回来剥葡萄。 沈兰溪双手托腮,星星眼瞧他。 祝煊抬头瞧她一眼,“做甚?” “想吃郎君剥的葡萄呢~”娇滴滴。 祝煊却是抿唇轻笑,将指间刚剥好的一颗喂到她嘴边。 沈兰溪刚要张嘴,只见那青葡萄忽的飞了。 旁边排排坐的小胖墩却是满足的笑眯眼,小嘴吧嗒吧嗒的尝着美味。 “给,还剩半个。”祝煊面色正经道。 沈兰溪瞧着那修长手指捏着的半个稀巴烂,负气似的哼了一声,从盘子里的葡萄串上揪了一颗,扔进嘴里,嚼吧嚼吧,吐了皮。 她偷悄悄的瞥他一眼,那混蛋竟是在笑! 霎时气急,起身便要走。 谁要他哄! 不稀罕! 屁股刚离了软榻,就被一只小手揪住了衣角。 沈兰溪面无表情的回头,视线下垂,定在那递到她面前的小胖手上。 半颗葡萄肉被捏得流出汁水,顺着手骨流到了那莲藕节的胳膊上,小胖爪子还在努力往她面前伸,小孩儿‘呀’了一声,黑而亮的眼睛瞧着她,似是疑惑她为何不吃。 沈兰溪瞬间心软的一塌糊涂,俯身张嘴。 嗯……张不开。 她将那孝顺小孩儿抱起,抓着她的小胖胳膊,将那烂葡萄喂到祝煊嘴边,骄傲的抬着小下巴,一双眼睛里明晃晃的挂着挑衅。 祝煊忍不住又笑一声,气息低沉,传入人耳里有些性感。 他身子微微往前探,张嘴吃掉了那捏得看不出原形的半颗葡萄,面色坦然,似是半分不嫌弃。 沈兰溪微微张嘴,甚是诧异,又气得咬牙。 她沈二娘又输了一筹! “好你个祝煊!”她气得叫嚷。 话音未落,沈兰溪忽的被擒着脖颈弯腰,两人鼻尖相对,眼睛里都是彼此。 下一瞬,舌尖探进唇舌,相濡以沫,沈兰溪吃到了那葡萄肉。 很甜,一点都不酸。 被挤在两人胸前的小十五,脑袋险些被压扁喽! 她‘呀呀’几声,却是无人理会。 压力骤然消失时,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抬手摸摸自己的小脑袋。 好悬,还在! “还吃吗?”祝煊揶揄问。 沈兰溪眉眼飞霞红,瞪人都显得风情万种,小声嘟囔一句:“坏胚子!” 祝煊含笑承了这称呼。 他本正人君子,却想做她罗裙下的坏胚子。 -- 夏收又秋收,念着南边去岁遭了难,自封为淮南王的三皇子下令,夏税并秋税,共减两成税收,百姓喜极。 肖萍整日笑得见牙不见眼,眼角的细纹又挤得多了几条。 “如今好啊,百姓安乐,那些个族长也不营私,账上有银子,地里有粮食,真好!”肖萍忍不住感叹。 祝煊也点头,天下安定,百姓富足,便是最好的。 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但戕害他人性命之事无,确实该知足了。 “账上的银子,可够修路?”祝煊问。 肖萍张了张嘴,像是守着银子的老财主,万分舍不得,“要修路吗?” 祝煊斟了杯茶,推到他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才徐徐道:“川蜀多年贫困,便是因着山路,外面进不来,里面出不去,商贾更是不愿来,再者,也只成都府这一片平原产粮尚可,旁的地儿,依旧划不上档,百姓过得艰难,如此,只凭借种田,不引商贾,怎能富庶?沉疴积弊,只会越来越遭,如今账上有银钱,修路只是开始,你能做的还有许多。” 肖萍懵懵的,“我能做什么?” 祝煊饮了口茶,“譬如,哄骗一些商贾来。” “哄骗?”肖萍惊讶,尾音都飘了。 这还是那个风光霁月的祝家郎君吗? 祝煊瞧他,似是在看一个大蠢蛋,“不然,你还指望着人家主动带着家财来?” 一旁立着的肖春廿都瞧不下去了,扶了扶额角,忍不住插嘴,“父亲,自是要哄骗的呀!人家行商者,自是要在富饶之地,咱们川蜀贫瘠百年之久,谁人不知?咱们得有自知之明,若是不哄骗,人家哪儿能上当啊?” 他跟在祝阿叔身边已有些时日了,自是学了许多。 祝煊不似旁的那些科考入仕者一般,做事循规蹈矩,相反,他能灵活以对,且游刃有余,他着实是羡慕得紧。 除此,寻常做事时,也是走一步看三步,瞧得比旁人都远,就说先前他父亲找赵阿叔借人巡视田地,也是祝阿叔提点了一句。 他可是知道的,旁的地儿在春种时可是出了事的,前一夜刚种的青苗,第二日田里空空,官府忙得焦头烂额,反观他们这儿,可是丁点儿事都没生! 就很骄傲! 继室难为 第122节 肖萍:“?做人得诚实不是?” “诚实又不是傻憨!”肖春廿嘴快道。 说罢,急急捂嘴。 饶是如此,一个鞋底子还是朝他飞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第115章 修路之事后续如何, 祝煊不知。 他被肖萍一道功绩折子送回了京城,走时还是坑坑洼洼的泥泞路。 这事来得突然,祝煊傻了眼, 肖萍笑眯眯。 肖萍且还拍着他的肩, 替他高兴, “这都是你应得的!不必谢我!” 祝煊:“……” 平生头回想骂人。 “……我怎的不知你写了折子?”祝煊问。 肖萍理所当然道:“夸你的话,哪儿能让你瞧见?你得多羞臊啊。” “……好有道理。” 肖萍得意, “是吧, 与你共事一年多, 我多少也学得聪明些了,人生能得遇你一次, 已然是我之幸了,虽不舍你走, 但你之才, 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才是正途。相识一载有余, 今夜我在酒楼设宴, 与赵义一同给你送行。” 祝煊刚张嘴,肩膀又被拍了两下。 “放心, 我有银子!咱不吃五文钱一碗的面了!”肖萍壕气道。 祝煊深吸口气,诚心实意:“子埝兄真大方。” 肖萍挠了挠头, 嘟囔道:“这话听着怎么跟骂人似的?” 祝煊抬脚进屋,脚步沉重, “不,夸你的。” 这里虽贫瘠, 但沈兰溪显然是喜欢这里的, 街巷的小食, 邻里的闲话,还有无人管束的自在。 他要如何与她说,要调回京城了? 夜里,吃酒后回府,肖萍醉了,又哭又喊的闹,祝煊让阿年将人送去了隔壁。 夜已深,府中静得很,廊下的烛火还亮着,屋里的烛台也没息。 祝煊放轻动作,推门进屋,床上的锦被乱糟糟,一瞧便是被人搂着滚过的,枕边还倒扣着一个话本子。 他折身欲出内室,却是不防与小木床的小十五对上了视线。 大眼瞪小眼一瞬,祝煊上前将她抱去,手摸了摸她小屁屁上垫着的布巾,干爽的。 “饿了?”他柔声问。 小十五忽的抬手,摸了摸他的鼻子,咯咯笑。 祝煊满脸柔色,“你母亲呢?” 小十五不知是不是听懂了,胖爪爪指了指窗外,“呀……” “想出去玩儿?”祝煊又问。 他伸手,将衣桁上的红色小斗篷拿来,把她包好,老虎帽子也戴上,这才抱着她出了院子。 “那个亮的,是月。”祝煊低声与她道,“旁边那些小的,是星辰。” 小十五咧嘴与他笑了一下,小手立马指向回廊后的一处,咿咿呀呀的叫唤。 那敷衍劲儿哟…… 祝煊顺着她的视线瞧去,眉梢忽动。 月明星稀,不如火折子亮。 厨房里动作轻微,木门被推开时,两只偷吃的小耗子皆是一震,神色木然。 沉静一瞬,小胖爪子在火折子微弱的光线中飞快的扑腾,还伴随着一阵‘咿咿呀呀’的声儿。 沈兰溪冷酷无情,“听不懂。”又唆了一口麻辣兔头。 兔头下酒,越吃越有! 祝煊舔了舔后槽牙,对那有恃无恐和脑袋埋在胸口的两人,道:“喝上了?” 沈兰溪理直气壮,“你今晚也喝了,没立场说我们!” 她旁边那颗脑袋又低了一点…… 小十五:“呀呀!” 祝煊:“他们没喝你的嫁妆酒。” 如澄哥儿出生时一般,小十五出生之日,祝煊也亲自给她酿了一坛酒,埋在院子里的桃树下。 “呀呀……!” “哼!” 小胳膊一抱,胖身子一扭,生气了。 祝煊对这小姑娘的馋劲儿有些无奈,揉揉她的脑袋,哄道:“不是要背着你吃的,你现在还小,吃不了这个。” 沈兰溪翻了个白眼儿,这还对上话了? 不到一岁的胖娃娃,能听懂就有鬼了。 今夜的麻辣兔头是沈兰溪亲自下厨做的,麻辣鲜香,就一口桃子酒,整个人快乐似神仙~ 祝允澄本是想蹭一口吃的,没想饮酒,但……没受得住诱惑。 谁让沈兰溪劝他一回了呢! “不吃了?”祝煊扫过停下动作的两人。 祝允澄蹭的抬起了脑袋,“还、还能吃?” 他从前哪里吃过宵夜啊,年岁小时,不好好吃饭,夜里饿了,他父亲也不会让人送东西来给他吃,只是教训他,既是自个儿做的,便要好生受着。 祝煊没答,抱着小十五在长凳上坐下,思忖一瞬,道:“你们吃,我有事与你们说。” 沈兰溪微微抬眼,吃得不亦乐乎。 “我被调任回京了,任大理寺卿。”祝煊道。 话音未落,对面一大一小两颗脑袋顿时都抬了起来,皆是茫然。 “待手上事宜交代完,便可启程。”祝煊又道。 沈兰溪看看手里的麻辣兔头,张张嘴,还没发出音儿,便被打断了。 “不行。”祝煊斩钉截铁。 沈兰溪颇觉遗憾,仍不放弃,一副深明大义的体贴模样,劝说道:“郎君赶着上任,路上定是快马加鞭,我们几个老弱妇孺,身子受不住,郎君且行,我们缓缓归矣。” 至于今年归,还是明年归,那就说不好啦~ 她舍不得走,京城的好东西她吃了个七七八八,虽有时想念,但川蜀的吃食更合她口味,若是吃不到,那便是惦念了。 如此想着,她只觉手上的麻辣兔头都不香了。 闻言,祝煊轻笑了声,哪里不知她话中意,也配合着她的话,体贴入微:“山高路远,我哪里舍得让你们独自上路?哪怕是受罚,我也得带着你们一同回京。” 沈兰溪鼓了鼓脸颊,一脸不高兴的瞧他,“郎君得登高台,我为妇者,自是要为郎君安后宅,郎君大胆往前飞,出了事我们不陪。” “……” 祝煊眼皮狠狠跳了一下,他闭了闭眼,忍无可忍的伸手捏住那不断张合气人的唇。 沈兰溪:“?” 祝煊:“放我独行?休想。” 硬生生的被堵住了心灵的大门,沈二娘的小心思啪嗒的碎了一地。 “*……*” 祝煊挑眉,好整以暇,气人似的扔出几个字。 “说甚?听不懂。” 沈兰溪:“!” “*……*——” 混蛋!你以武力胜之不武! 说不出来!就好气! 逗弄片刻,眼见着要将人惹恼了,祝煊适时松手,手指一转,将触到的油渍擦到了她脸颊上,故作泰然的起身。 “时辰不早了,回去睡。” 沈兰溪:“!” “祝!煊!” 前面的人脚步一滞,抱着瞪着圆眼睛东瞧西瞧的小十五拔腿就跑。 沈兰溪扔下没啃完的半个兔头,抬腿跟上。 祝允澄:“?” “浪费食物不是好孩子,旁人也吃不得这辣,还是我委屈一下,吃完再去睡吧。” 嘟嘟囔囔几句,尝到美味的味蕾被满足,开心得翘脚脚~ 那厢追逐的两人,刚出了厨房几步,祝煊便被逮住了。 沈兰溪勾着他的脖颈一跃,整个人跳到了他背上。 继室难为 第123节 同时,祝煊伸手,一只手托着她的腰背。 “你敢将油渍擦我脸上?!”沈兰溪压低声音与他算账,伸手掐他脸。 祝煊身前抱着一个,身后背着一个,倒是不觉负累,脚步依旧稳重,纵着她的动作。 小十五的大眼睛里冒出新奇,‘呀’了一声,小脑袋凑近沈兰溪,在她脸上‘啵儿’了一口,自己捂着嘴巴咯咯笑。 沈兰溪被她吸引了心神,似是狼外婆一般哄她:“脸拿过来。” 祝煊汗颜。 小十五在他怀里蹬了蹬小胖腿儿,凑过去似是又要亲沈兰溪,不防被人家咬住了肉肉。 胖乎乎的脸颊,沈兰溪蔫坏儿的吸住了那软肉,在小孩儿满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时,忽的松开,响亮的‘啵儿’了一声。 只见那嫩生生的脸颊上,赫然多了一团红。 “呀!”小十五抬手摸摸自己的脸。 还在惹~ 口水亮晶晶,沈兰溪也不知给人家擦一下,却是嘿嘿笑,手指勾勾,“来,那边的脸脸拿过来,也给它亲一个小腮红。” 小十五立马转了转脑袋,胖乎乎的脸递到她嘴边,“呀~” “啵儿!” “母亲厉害吧!旁人都不会呢!这还是对称的,很是好看!”沈骄傲大放厥词。 祝煊:“……” 大蠢蛋和小蠢蛋。 -- 饶是沈兰溪不舍,半月后他们还是启程了。 不同于来时,入了秋,天渐凉,尤其是北行,愈发的寒凉。 沈兰溪吃不得凉食,受不得寒,祝煊照料她比对小十五还精心。 行进途中,祝允澄不必做功课,整个人都撒了欢儿,整日与小十五一同玩儿。 如赵寒说的,稍大些,小十五便没有那般爱睡了,也只是晌午前睡一会儿,用完饭睡一会儿,晚上比旁人早睡两个时辰罢了。 瞧,现在又睡着了。 睡得呼呼的! 旁边,沈兰溪在与祝煊对弈,柳眉蹙着,冥思苦想,一张漂亮脸蛋上满是倔强。 她就不信赢不了! 反观对面那人,神色轻松,递了一个烤橘子给她,橘皮剥了,经络也除了。 沈兰溪眼珠子转了转,没伸手接,忽的抬头,一脸认真的谴责道:“你打乱我思路!” 这碰瓷碰得巧妙,祝煊眉梢一动,骨节分明的手立即收了回去,将那温热的橘子塞进了自个儿嘴里。 沈兰溪:“……” “你竟吃我橘子!” 祝煊险些一口喷出来,几下咀嚼咽下,无奈道:“不敢打扰你思路,我只好自己吃了。” 这是用她方才的话堵她。 沈兰溪哑口无言,气咻咻! “你当真不让我一子吗?”她无计可施,扬着下巴理直气壮的威胁道。 祝煊眼神揶揄,“沈二娘这般厉害,还需我让子?” 沈兰溪大言不惭,“沈二娘强悍如斯,自是不需要,但你娘子需要!” 祝煊扶额轻笑,伸手,在那灼灼视线下,将那欲成大势的一颗黑子捻了出来,“可否?” 沈兰溪眉眼弯弯,笑出了一口小白牙,盈盈道谢:“郎君真好~” 祝允澄在旁瞧得一张脸皱巴巴。 他父亲教导他,落子无悔啊! 但他如今却是自己剔骨似的悔了棋…… 这就是寒哥儿说的两情相悦的夫妻吧? 呀呀呀!好酸哦~ 沈兰溪忽的抬头,拧眉瞧他,一言难尽的开口:“你怎笑得贼眉鼠眼的?” 祝允澄:“……” 作者有话说: 再有两章就完结啦!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留言说一下哦,这边尽量满足大家~ 至于满足不了的,那就祝大家做个甜甜的梦吧~ 第115章 一行人慢慢悠悠, 近十一月才终于滚回了京城。 祝家得了信儿,一早便遣人去城门口迎了。 进了城,祝允澄便忍不住跳下马车, 骑上了自己的小马驹。 到处都是熟悉的景儿, 忽的生出了几分回乡之情, 心情愉悦。 十几辆马车打长街过,周围百姓不约而同的驻足瞧热闹, 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 “到底是京城, 比成都府热闹多了。”沈兰溪嘟囔一句, 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瞧。 祝煊怀里的小十五瞧见,惊喜的‘呀’了一声, 手脚并用的往沈兰溪身上爬,小脑袋挨着大脑袋, 同样的好奇脸。 自她会爬, 沈兰溪头上便很少用精致的珠钗和流苏发钗,生怕刮蹭到她, 今日也是一样, 一只圆润的白玉簪挽发,瞧着素净了不少。 “哎哟, 小土包子,没见过这般繁盛吧?”沈兰溪故意逗她, 伸手捏捏她的小脸。 小十五两只眼睛有些不够用了,小粉嘴微张, 叽里咕噜的不知说了句什么,肉嘟嘟的脸上满是欢喜。 祝煊也没管那俩没规矩的, 兀自捧着书册在看。 街上多行人, 马车自是行不快。 忽的, 小十五眼睛一亮,‘哇’了一声,满脸垂涎,亮晶晶的口水在这日光下晃人眼。 红艳艳的糖葫芦哎~ 沈兰溪闻声侧头,不过一瞬便将自己面前的车帘子松开,挡住了自己绝艳的脸。 她松了口气似的拍拍胸口,一脸庆幸。 小十五睁着圆眼睛瞧她。 咦~瞧不见惹~ “呀呀……” 祝煊抬头,面露疑惑。 沈兰溪笑眯眯:“还好我手快,不然便是丢我的脸了!” 她说着,将那扒拉车帘子的小孩儿抱回来。 祝煊瞧见小十五三尺长的口水,颇为无奈,拿了绢帕给她细细的擦,“瞧见什么了?” “呀呀!”兴奋难掩。 “糖葫芦。”沈翻译瞬间上线。 祝煊刚想让人去买,忽的话音一转,含笑与小十五道:“你母亲会做,求求她。” 沈兰溪眉眼一挑,想都不想的推拒:“我不会!” 她动手难得,多是兴致使然,但坐了一个月的马车,哪里还有什么兴致? 话音刚落,小十五大眼睛骨碌碌的转了转,趴在沈兰溪身上,噘着又流出口水的小嘴在她脸上‘吧唧’一口,咧着长出几颗小米牙的嘴冲她笑。 沈兰溪心软,却是嘴上不饶人,“亲我一下,就想哄我当苦力,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话说罢,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的擒住她的下颌,那端方君子身子前倾,凑近她,薄唇印在她的唇上,轻轻吸吮一下后松开。 “这般可够?”祝煊嗓音沙哑,手指耐不住的摩挲她的唇。 沈兰溪涂了口脂,此时却是被他用手指晕开,像是被人狠狠亲过一般,瞧得人脸红。 沈兰溪拍他手,傲娇道:“我说,你做。” 祝煊放下手,颔首道:“好。” 小十五眨巴眨巴眼睛,忽的活学活用,凑过来也要亲沈兰溪的唇,却是不防,被人毫不留情的一掌罩住了脸。 “你母亲的嘴巴,只能我亲。”祝煊一脸认真。 手指缝里露出的小孩儿大眼睛:“?” 沈兰溪笑得东倒西歪,发髻都散了。 马车在祝府门前停下,立马有下人来放脚凳。 祝煊抱着小十五先下了马车,刚要伸手搀扶里面的娇娘子,他的好大儿奔过来已经掀起了车帘。 “母亲,我扶你!” 祝煊:“……” 众目睽睽下,只见那小夫人一身素衣,头上只一个白玉簪,发髻歪歪扭扭。 众人唏嘘,果真是苦楚之地,祝家这般世家,去了那儿,也不免受苦。 沈兰溪哪知旁人心中所想,瞪了眼那将她发髻挽得歪斜的人。 继室难为 第124节 祝煊避开视线,甚是心虚。 动作间,府中呼啦啦出来一群人,老夫人走在前头,花嬷嬷搀着,个个儿脸上都挂着笑。 “可算是到了,怎的走了这么些时日?”老夫人问着,抱了抱曾孙子,又抱了抱小十五。 小十五不认生,在老夫人怀里也不哭闹,转着大眼睛好奇的瞧这些没见过的人。 沈兰溪与祝煊上前给几位问安,这才随着进了府。 “快快回去梳洗一下,一会儿过来用饭。”老夫人也不缠着他们夫妻作陪,与沈兰溪道:“你院儿里唤作元宝的那女使,早早就让人将院子收拾了一番,屋子熏了,热茶吃食备了,只等着你们回去了。” 府中女婢小厮的动作,自是逃不过花嬷嬷的眼,元宝这般惦念着沈兰溪,花嬷嬷也不免在老夫人面前提了一嘴。 沈兰溪乐呵呵,“我就知道!” 在外虽不至风餐露宿,但也是累人的,回到自己的小金窝,沈兰溪舒服得只想在床上打滚儿。 元宝挤走祝煊,跟在沈兰溪身边嘘寒问暖,说着说着竟是带了哭腔。 沈兰溪赶紧坐起,掏出帕子递给她擦擦泪,“哭甚?哎哟,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元宝委屈瘪嘴,“那娘子日后若是再出去,要带着婢子,我都许久没见你了,没有我在,娘子都不穿金戴银了,脑袋上这般素净,我都以为你是被人打劫了……” 沈兰溪一脸黑线。 她这般嘴甜的人,怎的带出一个这般不会说话的姑娘? “你要跟着我,那袁郎君要怎么,也跟着吗?”沈兰溪打趣道,“我这次回来,头一件事,便是要将你俩的喜事办了。” 元宝随了她,丝毫不知羞,大咧咧道:“成啊,就近日办吧,听绿娆说,娘子要给我们添妆,娘子可不能偏心眼儿,我跟着你时日最长,要给我多添一点。” 温言,沈兰溪立马坐直了些,一脸正直的教训道:“做人不能这般物质,多少都是我的心意。” 元宝也叭叭儿道:“依我与娘子的情谊,厚礼才能显出你的心意。” 沈兰溪:“……” 果真是与莲藕精待久了,兔子都变成了狐狸! 两人也没说几句,阿芙已经摆好了膳。 “想来外面吃不好,婢子就让人准备了清汤面,娘子喝一口暖暖身子,老夫人那边早早让人备了家宴,听主院儿的下人说,有很多娘子爱吃的,您现在少吃点,一会儿多吃些。”元宝跟在沈兰溪旁边,叽叽喳喳。 祝煊坐在案桌前,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真能说,他是一句都插不进去。 “这面是刚下锅的,咱们小厨房做的,很劲道,卤子也很香,还有这卤牛肉,特别好吃,婢子都没舍得吃,特意给您留的,您快尝尝!”继续叭叭儿。 沈兰溪不吝夸赞,“没白疼你,用心了。” 元宝瞬间膨胀,“那是,婢子都想您了,好不容易盼得您回来,自是要用心伺候的!” 沈兰溪坐下,接过元宝殷勤到帮她拌好卤汁的面碗,吃了一大口,满嘴喷香,顿时又是一波夸赞。 她又吃一口,忽觉不对,转头看向书案前孤零零的人,问:“郎君不吃吗?” 总算是想起他来了。 祝煊心中叹气,面上不显,闻言起身,在她身边坐下,“吃。” “哦,郎君还得等一下,您的面还在锅里。”元宝道。 祝煊:“……” 在西院儿吃了半肚子,沈兰溪两人才晃去了正院儿。 祝允澄与小十五都在,一个咿咿呀呀,一个滔滔不绝,沈兰溪刚进来,转脚便想走。 也太吵啦! 但那坐在暖炕上的老夫人却似浑然不觉,眉眼漾着笑。 祝家主今日告了假,此时也在,与祝夫人分作两端,瞧着是听得认真,眼里满是稀罕。 祝夫人瞧见他们进来,唤两人来身边坐。 没见着祝窈,沈兰溪眼观鼻鼻观心的也没问。 小十五瞧见沈兰溪,眼睛亮了一下,肉身子爬了两下,伸着两只短胳膊要她抱。 “瞧这孩子,到底是亲近她母亲的。”老夫人吃味道。 闻言,沈兰溪拍拍小十五的肉屁屁,“你曾祖母醋了,去亲亲她。” 老夫人瞬间脸色羞臊,瞪她一眼,“竟是浑说。” 话音刚落,脸侧被软软的贴了一下,留下一滩口水。 她伸手,点了点那仰着的小脑袋,“就学你母亲的机灵。” 沈兰溪:“?” 怎就不能直接夸她呢? 老夫人脸上藏不住笑,让花嬷嬷拿来一只木盒。 沈兰溪好奇的伸了伸脖子。 雕花桃木盒打开,里面织红绣花的锦缎上躺着一条手链。 金元宝小小的,串成串,边缘打磨光滑,金灿灿,套在那肉圈圈的胳膊上,很是喜庆。 小十五欢喜的很,咿咿呀呀的摸着自己手腕上的金元宝手链,手舞足蹈。 沈兰溪却是酸了,不要脸的问:“祖母,我没有吗?”满脸期待。 老夫人白她一眼,“个没羞没臊的,跟我一个老人伸手要东西。” 沈兰溪丝毫不觉这话是在骂她,“我是晚辈,我孝敬您,您体贴我,我觉着这金元宝手链就不错,您也体贴我一条吧,我手腕比小十五粗,那金元宝大一些戴着才好看。” 老夫人嘴角抽了抽,实在没忍住,又赠她一记眼白,似是恼的与花嬷嬷道:“将那倆也拿来吧。” 花嬷嬷止不住的笑。 盒子一大一小,一只桃木,一只竹翠。 桃木的那个打开,里面赫然是与小十五手腕上的元宝串一般的手链,应沈兰溪的话,那小金元宝也比小十五的那条大一圈,戴在手腕上不知是要晃瞎谁的眼,却也沉甸甸。 沈兰溪笑得见牙不见眼,衣袖也不落下去,非要露出来那截细腕上的金灿灿,“哎呀~祖母就是嘴硬心软~待二娘真好~” 老夫人眼里溢出笑,却是斥道:“坐好,腻腻歪歪的成什么样子。” 沈兰溪乖乖坐好,屁股却是蹭呀蹭的挪到她身边,“二娘喜欢与祖母贴贴~” 老夫人眼皮不受控的跳了跳,深吸口气,到底是没再赶她。 小十五歪着脑袋瞧了瞧她母亲,若有所思一瞬,有样学样,爬到老夫人另一侧,紧紧贴着。 老夫人垂眼看:“……” 小十五仰头笑:“嘿嘿~” 祝允澄笑得喜乐,指了另一只盒子问,“曾祖母,这个是给我的吗?” 老夫人被缠得伸不出手,点头,“你打开瞧瞧。” “哇!”祝允澄惊喜。 素白的锦缎上,两只金镶玉发冠莹莹发光,白玉为主,金子点缀,文雅又不失富贵。 “这个是给你和你父亲的。”老夫人道。 祝煊眼里闪过惊讶,起身拱手:“多谢祖母。” “多谢祖母!”超大声! “*!—”仰着脑袋等人夸。 老夫人没忍住笑,手指摸摸那巴巴儿仰着的雪脸,“真机灵。” 小十五超得意!歪着脑袋笑得眉眼弯弯。 她又被夸了哦~ 作者有话说: 第117章 家里难得这般热闹, 祝家主严肃脸上也堆满了笑,让人去他书房将东西拿来。 老夫人听见,侧眼瞧他, “你也备了东西?” 祝家主吃了口茶, 颔首略显局促, “先前得了一块青玉,瞧着品相不错, 让人打了两只玉坠来, 给澄哥儿和昭姐儿一人一个。” 老夫人撇撇嘴, 不甚满意,“那还是我的金子贵重。” 祝家主摇头, 一根筋:“那玉难得见,比方才那玉冠品相要好, 况且金银是俗物。” 老夫人瞪他, “金银怎的就俗物了?你吃穿用度哪样不是靠它?” 祝家主再是傻愣,此时也听出了老娘的不悦, 赶忙拱手告错, “是儿子错了,母亲莫要动气。” 沈兰溪摸着自己腕子上的金元宝珠串, 甚是满足。 俗物吗? 可她俗人一个,偏爱俗物呀~ 长者赐了东西后, 祝煊让人将马车上的几只箱笼抬来,里面东西都是川蜀的物件儿, 没有多贵重,但也是他们做晚辈的一些心意。 给老夫人的是一批乌梅紫的暗花锦缎, 还有一支玉镂雕丹梅纹花簪, 祝夫人的是一套金华簪头面, 祝家主是一枚玉佩。 亲近之人的东西都是沈兰溪用心挑选的,至于家族旁人的礼,便是瞧得过眼便够了,而送礼这事,有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在,沈兰溪也不必操心。 老夫人得了那花簪,一面说沈兰溪胡闹,竟给她挑了这般花哨的簪子,一面却是让花嬷嬷拿来铜镜,簪上瞧瞧。 明显是喜欢的,众人也不戳穿她。 花嬷嬷伺候着她簪了那花簪,老夫人左右照照铜镜,也没说让她拿下来的话,美得昂首挺胸。 东西分了个七七八八,女婢禀报,可以用饭了。 继室难为 第125节 沈兰溪噌噌的穿鞋下炕,小十五急了,咿咿呀呀的爬过来要她抱。 沈兰溪还未抬手,祝允澄便一把将小十五抱起,肉节儿的胳膊立马搂住了小哥哥的脖子,咯咯的笑。 元宝诚不欺人,今日一半的菜色是沈兰溪喜欢的,另一半是祝允澄喜欢的,至于小十五,许多东西且还吃不得,厨房另做了些。 沈兰溪大快朵颐,吃得肚皮溜圆。 坐在祝煊怀里的小十五羡慕得口水直流,肚肚饱了,嘴巴还没有。 祝煊疼她,喂她吃饱后便要绿娆将她抱走,小胖手却是抓着他胳膊不松,硬是赖着。 馋归馋,她又不是不能忍! 祝煊:“……” 用过家宴,老夫人便赶他们去歇着了,临走时还不忘交代沈兰溪一句,“若是定了哪一日回去,让人到沈家说一声,别让你母亲等得心焦。” 沈兰溪应了一声,回去倒头就睡。 她的床啊,好舒服~ 在家歇了两日,沈兰溪才让绿娆去沈家传了话。 翌日祝煊没上值,散朝后便回府了,屋里沈兰溪刚起,绿娆伺候着人梳妆,元宝哄着小十五擦香香,一早便很热闹。 闹哄哄的用过早饭后,一家四口便出了府。 府前停着马车,要带去沈家的礼,已然装了车。除了沈兰溪带回来的一些,还有祝夫人从府库拿来的一些,满满登登装了一车。 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沈兰溪脚步一滞,脑子走马灯似的想起了她回门时的景儿。 “娘子,祝家还是比您有钱。”元宝在她身边小声咋舌。 沈兰溪抬手便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你也是挣大钱的人了,出息些。” 黄金屋经营不错,哪怕是如今京中出了许多效仿的,每月盈利依旧可观。 元宝吐吐舌,理直气壮道:“婢子没见过世面。” 说话间,祝煊抱着小十五回头,瞧着她们主仆俩在那儿嘀嘀咕咕,也没催促。 祝允澄牵着自己的小马驹风风火火的跑了出来。 “注意仪态。”祝煊皱眉斥责一句。 “哦。”应得很快。 就……很不走心。 沈兰溪昨夜歇得晚,一上马车便没骨头似的靠着祝煊小憩。 小十五摸摸她的脸,自个儿玩得不亦乐乎。 在瞧见沈兰溪脑袋上金灿灿的步摇时,满是肉窝窝的小手摸了摸,那步摇晃了晃。 “呀!”那双大眼睛里满是喜欢。 再伸手,作势要扯来。 祝煊眼疾手快的抓住她的小胖手,教训道:“这是你母亲的,她没给你,你便不能拿,记住了?” “呀呀……” “待你长大也会有。”祝煊眉眼间满是认真。 小十五懵懵的瞧他片刻,点点头,有些蔫儿巴巴的。 祝煊将车帘掀开一道,抱她来看。 小孩儿立马被转了心情,巴巴儿的趴在那儿瞧。 马车转过街角处时,少年打马回来,拎着几份醪糟汤圆,澄黄的初阳落在身后,照亮了那一张明媚的笑脸。 “母亲,吃汤圆儿啊!”祝允澄呲着一口白牙笑得灿烂。 分了两份给后面马车里的元宝和绿娆,小马驹给旁人牵着,祝允澄窜上了马车。 甜香味儿立马在暖烘烘的马车里散开。 三人各捧一碗,对坐而食。 旁边的小十五,与他们对坐着飙口水。 瞅见那眼巴巴瞧他们的小人儿,祝煊瞬间生出几分负罪感,干巴巴道:“你还小——” 话没说完,那两人却是突然喷笑。 祝煊话音戛然而止,神色僵硬一瞬,埋头狂吃,也顾不得细嚼慢咽了,快快吃完,食盒收拾好,继续抱着小闺女瞧街景。 马车在沈家门前停下时,等在门口的红袖立马迎了上来,笑盈盈的屈膝行礼,“二娘子安。” “呀!红袖姐姐,许久不见,姐姐愈发的好看了。”沈兰溪嘴甜道。 红袖嗔她一眼,刚想说话,只见一辆马车从另一头来,也停了下。 “二姐姐!”一道清脆的声儿带着雀跃。 沈兰溪循声回头,就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衫的女子跳下马车,朝她奔了过来。 思绪转瞬间,她整个人就被一道蛮力抱住了。 沈兰溪面无表情的拍她恨不得上天的腿,“下去,蹭脏了我的新裙子。” 沈兰茹瘪嘴,控诉道:“你一点都不想我!” 沈兰溪略一挑眉,视线上下打量她一圈,“胖了。” 沈兰茹瞬间哑口无言,抬手摸摸自己的脸,“这般明显吗?” 话音未落,她又乐天派:“胖就胖吧,身子好,我也要生个大胖娃娃!” 沈兰溪险些一口口水呛到。 沈兰茹倒是不觉自己语出惊人,乐颠颠的去抱小十五,不自觉的夹着声音,“小十五呀,来给姨姨抱抱~姨姨给你带了许多好东西呢,我们去瞧瞧呀~” 乔四郎慢了几步过来,与祝煊和沈兰溪问安,“二姐姐,二姐夫。” 祝煊也与他微微颔首。 沈兰溪倒是打量他一瞬,拧眉思索,“我似是见过你。” 祝煊略一挑眉,不动声色。 乔四郎又作一揖,“是,杜大人家抄府那日,不慎带倒了我娘子,是以见过。” 沈兰溪瞬间恍然。 还挺有缘分啊! 两厢说着话,林氏与沈青山夫妻也出来了。 “怎的不进来,倒是在门口说上话了。”林氏道。 沈兰茹抱着沉甸甸的小十五扬声道:“母亲快看,这就是二姐姐生的昭姐儿!” 又是一番见礼,众人这才慢吞吞的入了府。 沈青山也想与妹妹唠嗑,是以祝煊和乔家四郎也没去书房静坐,一同跟着去了后院儿。 乌泱泱的一群,吵闹的很。 祝允澄跟在祝煊身边,忽的腰间的玉佩被扯了一下。 他垂眼,瞬间头皮发麻。 是那个吃手手的小孩儿! “哥哥?”莹姐儿长大两岁,已经不吃手手啦,但还是喜欢长得好看的哥哥! 到底是有了妹妹的人,祝允澄自认已经‘稳重’了,他小大人似的开口,“唤我澄哥就好。” “澄哥哥!”莹姐儿脆生生的道,手还扯着他的玉佩,亦步亦趋的跟着。 祝允澄瞬间察觉到几道视线齐齐看了过来。 尤其是他父亲! 满眼的揶揄色! 太坏啦! 他还是不是他的好儿子啦! 祝允澄心一横,从荷包里掏出一把糖递给这喜欢拽他玉佩的小姑娘,一脸认真的与她讲道理:“男子玉佩不能轻易赠人,喏,澄哥请你吃糖。” 玉佩虽好,但哪有可以吃的糖好? 莹姐儿立马松手,接过了他手中的糖,妥帖的塞进自己的兜兜里,美滋滋! 唰的一下,那些视线又齐齐收回,继续嘚吧嘚。 小十五这是头回见外祖家的亲人,收礼收得小手都软啦,对那些亮晶晶的东西目不暇接。 沈兰茹最是喜欢香香软软的小女娃,瞧她模样,只觉自个儿带的东西少了,“都是我们小十五的,给你包起来,带回去日日看,好不好?” “好!”好开心哒~ “呀!会说话啦?”沈兰溪惊讶。 林氏忍不住笑意,“与你母亲一样,小财迷。” 沈兰溪骄傲。 忽的,只见那小胖爪子,拿了一只步摇,爬过来递给沈兰溪,还笑眯眯的指了指自己的小脑袋。 沈兰溪无语一瞬,扒拉了下她用红绳扎着的小揪揪,“你头发太短,还用不上。” 小十五面色茫然一瞬,又手脚并用的爬到沈兰溪身上,指了指她满是珠玉的脑袋,“呀……” “妹妹是要二姑姑用!”莹姐儿脆生生的道,嘴里吃着糖,甜丝丝的。 沈兰溪老母亲感动了,抱着小十五嫩白的小脸儿就香了一口,“真孝顺!” 说罢,便接过那金步摇簪在了发髻上,脑袋愈发沉甸甸,一动便响。 继室难为 第126节 沈兰茹酸了,攥着拳头努力:“我也要生一个小香闺女!” 林氏嘴角一抽,斥她:“不知羞。” “羞什么?在座的不是为人父便是为人母,也就我与我家郎君且膝下空呢,有甚好羞人的?”沈兰茹丝毫不觉,叭叭儿道。 瞧得出,沈兰茹在乔家过得不错,身子丰腴了些,性子却一如从前般跳脱。 那乔四郎呢? 乔四郎只会傻憨憨的笑看着沈兰茹叭叭儿个没完。 沈兰溪瞧在眼里,心安许多。 一群人围坐,女眷坐在榻上,说得热闹,三个男郎坐在炉边煮茶,也听得仔细。 沈青山先前平乱有功,直接被调回了京城,如今是正四品的明威将军。 因他不想分府,也就没有立将军府,如今与潘氏仍住在沈家宅院里。 一番叙话,不觉竟过了两个时辰。 正厅饭菜备好时,沈岩也回来了。 热热闹闹的用过饭,众人又闲话片刻,祝允澄便抱着小十五往梁王府去了。 他要给英哥儿瞧瞧他妹妹! 还要缠着大舅给寒哥儿做个小马驹灯笼! 再有不到两个月便要是新岁了,正好送去给他玩儿! 唔……给春哥儿也送一个吧,要不显得他偏心眼儿。 春哥儿喜欢什么灯笼呢? 罢了,随便吧,到时瞧瞧大舅想做什么样子的! 昏黄时,沈兰溪一手拎着宝贝,一手牵着郎君,大步出了自个儿的小院。 “成亲那日,你是抱着我出府的。”沈兰溪忽的道。 祝煊侧眼瞧她,不言语。 成亲两载,再听不出她话未说尽他就是猪。 没听得想听的,沈兰溪停下脚,朝他伸手,理直气壮:“要抱。” 祝煊略一挑眉,生出些坏心思,故意惹人恼,“小十五才要抱。” 沈兰溪微抬下巴,“不是小十五就不能抱了?”眼神威胁。 祝·铁皮·煊轻笑一声,拉着她手臂靠近,低声耳语:“小十五喊我父亲,你唤我什么?” 沈兰溪忽的福至心灵,踮脚凑近他耳畔,“我喊你,你敢应吗?” 明晃晃的挑衅。 祝煊扬眉,与那狡黠美眸对视。 忽的,一股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边,短促,低极的一声,又故意勾人的娇软。 “诶。”祝煊笑应,立马抬脚便要走。 “祝二郎!你竟是占我便宜!”沈二娘恼羞成怒,浑然不成想他能这般厚脸皮。 她刚要拔腿就追,却是不防那人忽的回身,视线对上一瞬,倏然消失。 转瞬间,沈兰溪视线倒转,被迫撅着,趴伏在这人宽肩上,想起什么,羞得脸通红。 “这样抱,成吗?”男人揶揄的问。 “不成!”气愤。 男人清润的笑声与胸腔共鸣,沈兰溪只觉得肚子都被震得发麻。 下一瞬,她庡忽的被托着胳肢窝直起了身,整个人坐在他手臂上。 那姿势,一如他抱小十五时。 沈兰溪羞得绣鞋里的脚趾蜷缩,恨不得抠出一座宫殿来,与他日日夜夜不知羞臊。 “还挺计较。”祝煊笑评,抬着脑袋,目光灼灼的瞧她。 沈兰溪晃着脚轻踢了他一下,计较道:“我今日唤了你,你就要抱我一辈子!” 祝煊想起她方才在唇齿间嗫喏的两个字,顿时气血又上涌,托着她的手臂往下,一手撑在她脑后,重重的亲了下那嘴儿,四目相对,化成糖了似的拉丝,嗓音暗哑低沉,似是在与蛮不讲理的小孩儿说话。 “沈二娘,哪有这般占便宜的?唤一次,才抱一次。” 沈兰溪刚要开口,忽的什么湿凉落在了脸上。 她抬头,惊喜道:“落雪了哎!” “嗯。”祝煊应声。 “我想吃烤兔肉了。”沈兰溪又道。 “好。”祝煊又应。 沈兰溪趴在他肩头嘻嘻笑,仰头望着那雪白飘。 有酒有肉,还有良人相伴。 这日子,美呀~~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 嗯……说点什么好呢? 随便絮叨两句,大家随便听听。 先说这个故事吧,一开始的构想是,想要写一个轻松愉快的故事,毕竟现实已经这么卷了,就想这个文能够不用动脑就哈哈哈。 关于人物设定: 女主是踩在前人智慧的脑袋上,所以没有觉得自己有多聪明,她从现代而来,经过古代封建思想熏陶二十年,这种情况下其实很容易两种思想碰撞,不是抑郁就是疯。 但沈兰溪过得很好的重要原因,是她没想要去改变什么,她可以随遇而安,最大程度的选择利己、悦己。 她爱财,贪吃,爱漂亮,能在沈家混得如鱼得水,没有人来找麻烦,除了林氏敦厚,沈兰茹单纯善良,最重要的是,沈兰溪对她们没有威胁。 沈兰溪虽是庶女,但也是官家小姐,林氏请人教她各种东西,她都学得很好,但沈兰茹以为她与自己一样是学渣,那是因为沈兰溪没有在她面前露出来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是保护沈兰茹天真的人之一。而沈兰溪没有因为‘学渣’受罚,那是林氏知道她的水平。沈兰溪的优秀和貌美没有传出去,不是林氏压着,而是她自己不想传出去,这是她在向林氏投诚。而林氏也知道,所以沈兰溪的吃穿用度很好,开篇的第一个情节,是她让元宝拿陈记不太好的胭脂涂雪人儿,这在别人看来可能是一种浪费,但其实也是想表现一下林氏在钱财上给沈兰溪的大方,这是她给沈兰溪的回馈。 所以,她们之间是达到了一种平衡,沈兰溪才想要把沈家作为‘养老院’。 评论区有朋友说,沈家的人明明对沈兰溪挺好的呀,为什么沈兰溪在祭拜澄哥儿母亲的那一段心里描写会很悲观,觉得除了元宝之外,没有人会记得她? 这段之前,有个情节是沈兰溪帮嫂嫂潘氏料理了一个想要给沈青山做妾的姑娘(先不说那个角色的目的),这个情节有个情感转变。在这之前,林氏与沈兰溪是上面说到的平衡关系,说感情,也有吧,但是不多。文中很多次提过,沈兰溪之前生活在沈家,是将自己放在一个看客的位置,她没有想要融入,很独。在沈兰溪自己看来,她也是把沈家人当作邻居的,小院儿门一关,里面的是她的世界。 那个情节之后,双方都有改变。在林氏与潘氏等沈家人来看,那是沈兰溪开始融入沈家了,林氏给她夜明珠,是将沈兰溪当作自己孩子的开始。但沈兰溪对于林氏的改变与自己的变化都没察觉到,以为林氏给她那些东西是谢礼。所以,她才会觉得,除了陪她一起长大的元宝,没有人会再记得她。 祝煊的人物设定,就是一个正直的清官。他是一个标准的、教养得很好的世家子弟,关心朝政,也同样关心祝家门楣。 感情方面,他与郡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小认识,感情更多是亲情。至于纳妾问题,我一直以为,从他们的思想出发,纳妾是正常现象(别骂,骂就是你对),大纲里面本来有一段,对于男主后院没有妾室的解释,是因为他大哥是被韩氏害死的,所以他对纳妾深恶痛绝,但是后来写着,忽然觉得不对,没必要一定要经历刻骨铭心的疼,他可以是对情爱一事不懂。所以,他有一个逐渐爱上沈兰溪的过程。那啥的技术差,单纯就是做的少,后面不是学习了嘛,理论与实践结合,然后就进步了。 有一条关于祝煊的评论,说他没啥用,救不了女主。这里解释一下,是因为作者没有给他加光环,而且,我的女主,她不是一定要等人来救。 澄哥儿,这个设定的开始,是因为沈兰溪。因为偏爱女主,不想给她生育压力,所以男主必须是有儿子的。没有澄哥儿的话,沈兰溪成亲多不过三个月,一定会被催生,这在古代是绕不开的,毕竟绵延子嗣是大事。所以,那位猜测澄哥儿是大哥儿子的朋友,猜错啦! 祝家主这个角色,有朋友说让他噶吧,但是不行!舍不得老夫人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祝煊也不可以没有父亲!祝家主大事上没毛病,就是对不住祝夫人。他纳妾,是因为韩氏爬床,他偏宠祝窈,是因为世家女子大多都被规矩束缚得太端庄,所以他想要祝窈能够活得自在一点,但是宠过头了啊,就变成了骄纵。 后面祝家主对于韩氏的处理,有朋友说,按照他的性格来说,是不可能那样果断的。我想了想,好像是这样。他严肃古板,但也心软,所以后一章借用老夫人之口,交代了一句,韩氏虽然被发卖到了庄子上,但处境并不凄惨。 再说一下关于cx,一直没有回应,也没有改文,不是有位朋友说的侥幸心理,是因为声音很大,大到我自己看不清了,正好遇上被举报,就说等判定结果出来,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后面结果出来,那段时间工作很忙,等看到的时候已经过年了,那个时候说,好像又有点不合适,就想着等二月份完结的时候再说吧。 再澄清一下删评,没有删评,只举报过一条评论,是因为其中涉及了咒骂,至于其他的评论,一条没碰。 这个故事,真的写了好久,期间断更多次,请假多次,没有存稿,一直处于裸更状态,读过每条评论,也看着收藏从个位数到四位数,好多人来了又走,也有很多眼熟的朋友留了下来,不管怎么说,都要说一句感谢一路陪伴。 碎碎念了好多,番外歇两天写,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