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极限》 CH1-1 苏芯蔓靠着透明窗,随着莒光号破旧丑陋的车身摇摇晃晃,身体疲倦的不得了,日落西晒的光斜射进车厢里,外劳的劣质香水浓厚的包围着,他根本无法入梦,又晕车又想吐。 苏芯蔓蜷起身子,把自己窝藏在座位里。 『晕车的话就躺在妈妈的包包上睡觉,睡醒了就到家了。』 他最讨厌这句话,晚夜高架桥上暗黄色的路灯炙亮的不可思议,灯桿的阴影落在薄薄的眼皮上规律交替,压根睡不着,只是因为后座有妈妈的包包垫着脑袋,所以可以略为舒适的捱完那漫长的路程。 莒光号广播着目的地的名字,苏芯蔓忍住汹涌而上的噁心,抓住粉红色双胞胎公主的书包往车门狂奔,矮小的身体迅速穿越过人群的脛骨,灵巧的弹跳起来刷卡出站,但他找不到公共厕所,最终还是狼狈地吐在广场的水沟盖上。 长长的乌发发尾沾上了许多呕吐物,苏芯蔓的洁癖在脑子里头疯狂叫嚣,在落日的强光下瞇着眼睛翻找卫生纸,擦乾净嘴巴跟头发后,他终于耐受不住这一切,在人来来往的台中火车站嚎啕大哭。 十二岁的年纪,独自一人坐着公眾交通工具到达陌生的城市,危险之馀,更多的是惶恐。 从前晕车呕吐时,妈妈会预先准备好卫生纸,把那头漂亮长发虚虚的握着,吐好了,妈妈就会整理整理苏芯蔓的仪容,带他回家。 苏芯蔓掏出手机,拨通了通讯录中爸爸的电话号码。 一连串机械声过后,僵硬的女声让苏芯蔓恼怒的闔上手机,赌气的跟流浪汉躲在同一个地方躲太阳。 苏芯蔓不得不,他有太阳过敏症,晒到日光会全身起红疹发痒,非必要是绝对不见光的。 独属暑假的刺目霞色没在日式火车站身后,苏芯蔓情绪随着黑夜吞噬城市的时间已经平復下来,父亲骑着復古的金旺90cc,伴随醒目的煞车声,煞停在苏芯蔓跟前,他抬眼看见父亲,方才才沉静下来的气恼盘升而上,眼眶不住地发红,忿忿骂道:「你为甚么这么晚才来!」 「我忘记你今天要回来......」那暗哑的嗓音让苏芯蔓一震。 父亲跟母亲有着不容忽视的年龄差,母亲的声音是温婉强劲的女人,父亲却像是已经预备退休的公园伯伯般苍白,三年来不曾相见的时光让他印象中的父亲跟眼前人有了天壤之别,苏芯蔓哭泣着跨坐上机车后座,也不去环抱父亲腰腹,只向后紧紧攒握后扶手。 父母离婚这件事情对于苏芯蔓这个年纪,已经可以好好理解字面上的意思,也能够向其他人解释原由了,台中的老家还停留在国小三年级,父母俩为了让奶奶回乡养老而装修的模样,这一片小市区,房屋大多数老旧,又因为政策关係,翻新整修需要加税,不可拥有老屋减税,所以邻居们多数维持原貌,只有苏芯蔓家大工程的重新修葺,街头巷尾上班、上课经过,总要偷偷望两眼。 苏芯蔓三年前回台中老家,认为自己家是整条街里最美轮美奐的,透天厝外墙砌上低饱和度的磁砖,米黄色的吊灯灯光和最新型变频冷气,崭新家具里的有着纯白的沙发以及透明玻璃桌,诺大的厨房,新式瓦斯炉跟热水器,和两旁破旧零落的外表跟俗滥的顏色相比,无一不是高人一等。 小时候的苏芯蔓就懂得享受左邻右舍的艷羡目光。 现如今曾经华美的外观被无数的资源回收遮掩,90cc的掉漆红色机车突兀的捅进垃圾袋里头,苏芯蔓难以忍受,却只能忍耐,奶奶坐在客厅沙发,手上还夹握好几条四季豆,正在挑选。 奶奶无视苏芯蔓的归家,苏芯蔓也气傲的不理会他,父亲也没有强逼问候的意思,苏芯蔓就这样被领到二楼卧室,眼之所及,是紫色的窗帘及掩藏在其后的落地窗,梳妆台和大型双人床,棉被铺好,甚至有三个衣柜,就像从前一样。 苏芯蔓觉得落差不大,尚算能够接受,迈步进去揭开衣柜,却发现里面早已掛满了服饰。 「奶奶之前住在这间房,他现在老了不能上楼,所以给你住,衣橱就跟奶奶分着用好吗?」 「为甚么?我不要。」 「可是原本给你的房间很小,你要升国中了,会很不方便,弟弟叫我把老妈的房间整理给你,你会比较喜欢。」父亲说着话,转身去往走廊尽头处的房间,日光灯瞬间让苏芯蔓清楚跟奶奶共用的房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那个小房间约莫只有四个榻榻米的范围,小小的衣柜旁边挤着书桌,书桌上讽刺地放着最新型桌机电脑,是妈妈临走前的给的礼物,加上单人床,房间的过道被压缩成一个屁股窄。 这两个选项对苏芯蔓来说毫无意义,很显然答案最终只有一个。 苏芯蔓在新家的第一晚,被居家棕黑大蟑螂吓得夜不能寐,父亲睡的死沉,他抱着小熊担惊受怕整夜。 失眠似乎从那天起变成一种常态,也自然而然在国中开学第一天就掛满眼下乌青。 九月,初秋时节,全球暖化缘故,气温仍然高居不下,烧烤着所有停红灯的机车族,父亲早起骑着那台破烂机车送苏芯蔓上学,苏芯蔓过往养尊处优,脸蛋白润清丽,鼻梁高挺,标准中式双眸,整齐的牙槽,加之周身气场,称得上是明眸皓齿的富家千金;富家千金怎么能够是坐着机车上学呢? 苏芯蔓可以咬牙多穿一件外套来抵御太阳过敏症,却不能够接受自己不再光鲜亮丽这件事。 苏芯蔓抓准时机,等待父亲在距离学校上一个转弯口龙头尚未拐弯时,出声要爸爸在旁边人行道放人下车。 安全帽压的苏芯蔓头发贴头皮,本就乌黑的发丝此时看上去有些厚重呆笨,他胡乱拨弄一番连声招呼也不打就风似的跑进学校大门。 苏芯蔓已经打定主意三年都不要让人发现自己的身家,暑假这段等待新学程开始的期间,他来来回回数次,就为摸清楚从家里到学校的路径,此处学生最少,也没有临近补习班跟杂货店,苏芯蔓很有信心至少不会被班级里的同学发现。 学校建筑富丽堂皇,【卫阳国中】四个明晃晃烫金浮雕的大字镶嵌在校门上,毕竟是市区重点公立中学,升学率最好的一间学校,街坊邻居也是讚誉有加,家长会捐钱如流水,卫阳中学的室内设计、修筑材料跟以及教学设备都是上等,每间教室除却配备液晶电视之外,还配有一台文书电脑、电子白板、投影机,苏芯蔓在走廊上悄声观察着每间教室构造,小时候就是母亲带着牵手送达进教室门口,常时出门也是以坐车为主,苏芯蔓有极为严重的路痴属性。 迷着路就迷到司令台去了,除了一年级,此刻其馀两个年级都正在进行升旗典礼,苏芯蔓慌张无措的询问司令台一侧的老师,才被带到正确的教室去。 开学第一天迷路,苏芯蔓真心认为自己糗到家,进班级的时候受到三十位同学的注目礼欢迎,明明感到窘迫不已,苏芯蔓仍然不想崭露任何一丝不适应。 因为身高还算前段,老师将苏芯蔓的座位安排在最后排,苏芯蔓对此很是满意,他喜欢自己高人一等的模样,包括身高。 左侧坐着一位恬静的女孩,黑色长直发用纯色发圈低低竖着,给人气质温婉谦顺,因为刚入学,大家都还没有拿到学号,所以并没有绣上名字,苏芯蔓主动上前搭话。 「你好,我叫苏芯蔓,你在看甚么书呀?」 被搭訕的同学似乎略显紧张:「......爱情小说,我叫刘珂。」 「刘珂,哪个刘哪个珂阿?」因为下意识认为他是太妹型人物,故而怯生,但见苏芯蔓不在乎自己迟顿的答话,刘珂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下来, 与毫无表情时不同,苏芯蔓微笑的模样很是亲近娇俏,因为眼睛偏向亚洲人的扇形双眼皮,某些角度瞧着就像是单眼皮,山根又很是挺俏,唇肉微厚,多添几分严肃跟清冷。 「文刀刘,玉字旁再一个可。」刘珂下意识的捋顺自己鬓角的碎发,窗户攀爬而入的晨色错在他的课桌上,苏芯蔓越发喜欢他那如画般的气质。 「你呢?」刘珂礼貌的回问。 「苏子叶的苏,草字头芯,小花蔓泽兰的蔓,你看的东西我可以借看一下吗?」 「好。」 苏芯蔓接过小说,仔细端详起来,那是本略厚的小说,青绿的封面边缘泛着淡淡褐黄,正面书封上孤零零的只题写了一个字–《飘》。 「《飘》,是甚么小说啊?」 「你知道乱世佳人吗?」问及此,刘珂似乎被开啟了某种开关,在苏芯蔓点点头表示听过后,滔滔不绝的讲起乱世佳人这部电影作品原着小说故事内容,苏芯蔓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被补充了美国南北战争的歷史资讯。 不过这对苏芯蔓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事,刘珂的必须得学识底蕴深厚,才可以张口就吐露出这么多关于歷史的资料,对于多数只在国小学程中稍稍接触过台湾史的学生而言,刘珂肯定是聪明有才的那个。 苏芯蔓喜欢跟聪明人做朋友。 CH1-2 他忍不住感叹起自己识人目光的毒辣。 上课鐘响,各科目的第一堂课自我介绍是不免俗的环节,苏芯蔓很认真聆听全班的自我介绍,并且让他注意到班上有另一位长相更加出眾,台风优良,整个人气韵伶俐聪敏的女生-徐婉汎。 不过名字读音特别,一上台自我介绍,马上就被自来熟的小屁孩男同学取了个晚饭的绰号,徐婉汎跟一般女孩相差无几,听到绰号诞生,势必要嗔怒几句话,男生要是不知悔改继续揶揄,嗔怒就会化成恼怒,班级一时之间唇枪舌战你来我往,苏芯蔓把握机会加入战局,对着故意给徐婉汎起绰号的男生调侃起来,很快就跟大伙儿混熟了。 「陆钧亚,照你那样说,你记得不要考高中,直接参战国军啦。」 「徐婉汎,晚饭晚饭,你小时候是不是超爱吃晚饭?」 「到底乾晚饭屁事!你才是要去陆军啦!」 「好了!大家安静!同学们气氛很好,但是上课要有规矩知道吗?」大抵这亚洲师长都是一个模样的,说着话总要开始苦口婆心,劝戒东规劝西,也许学生家长本人都没有老师这么样操心学生未来,等到这种大家都会忍不住神游的特殊灵性时间终于结束,四十分鐘的课程也刚好完结。 课间,苏芯蔓把自己善于观察的能力发挥到极致。 方才除了身旁的乖乖女刘珂有在认真听讲,第二个就是跟自己座位形成对角线的一位男同学,他思索了一会儿,想起来他的名字叫做路于,刚刚掀起骂战的陆钧亚就坐在路于右侧,陆钧亚因为太晚进教室,空位只剩下一个,刚好在教室中心位置,身高又鹤立鸡群不能坐挺身子,只好一直弯曲腰桿,斜侧着身体找路于聊天,现在教室同学都已经去往篮球场跟福利社,陆钧亚却没有去,还是很有毅力的在跟路于拉近距离。 彼此坐位隔的太远,苏芯蔓听不见两人谈话内容,只是能够透过肢体动作推测,路于对于陆钧亚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苏芯蔓在脑中的小笔记本记下两人的互动过程,又把视线投向徐婉汎,徐婉汎是个人缘不错的姑娘,因着外貌优势,班上已经有以他为中心聚集起来几位少女,正在分享彼此的铅笔盒、书包掛饰,四肢首饰,苏芯蔓能从女生的谈吐中感觉到,徐婉汎跟自己是同一类人。 苏芯蔓不清楚现在这样下结论是不是对的,毕竟自己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娇生惯养的女孩。 「嗨,那个,你的水壶是oo联名款耶。」苏芯蔓故意趁着徐婉汎自己一个人盛水的时后才前去搭话。 「喔?你居然知道,这个联名款,我求我妈好久才有的。」徐婉汎见到有人懂欣赏,雀跃极了,徐婉汎从外在就看得出是个动漫宅,身上的装饰品都是日本最新流行的款式,吊饰掛件这类型的东西则全是二次元的形象。 苏芯蔓虽然以前和母亲同住时被严格管教,但还是很坚持自己喜欢的事物,故而对诸多热门日本动漫有所了解跟涉猎,找到同好让他涌上归属感,苏芯蔓很开心的跟徐婉汎天南地北的谈起天来。 旁边的同学们很是意外,徐婉汎不过是出去装水,回来身边就多了苏芯蔓这号人,两人还聊的火热,苏芯蔓较晚加入小团体,却马上得到了团体核心位置,相当于公司的老干部地位。 因为有了徐婉汎,刘珂稍嫌遭到冷落,不过刘珂的性格慢热,上课时喜欢找苏芯蔓说悄悄话,其馀时间,多是在读书。 刘珂说话不温不火,还不争不抢,苏芯蔓想要多瞭解他一点,就必须主动开啟除了作业、补习班、小说之外的话题,但无奈刘珂雷打不动,针对其馀事物都像是冷冰冰的木头人,这才第一天,苏芯蔓认为自己不可操之过急,便将重心放在徐婉汎身上。 两人中午打扫时间,分别完成自己的卫生工作后,十分要好一起前往福利社,福利社就开在一年级教学大楼的一楼,是一种招生手段,目的可想而知,福利社多的是中午没吃饱,跟不喜欢吃营养午餐的学生,人满为患,苏芯蔓跟徐婉汎两个小女生被冲散在一大群乌鸦鸦的人海,苏芯蔓有点慌张,毕竟还没有完全熟悉校园路线,他很可能又会被迷路属性制约。 而且苏芯蔓回到父亲家之后就没有零用钱了,站在福利社让他犹如芒刺在背,像是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贫困学生,离了徐婉汎,苏芯蔓发觉自己格格不入。 忽然他看见一起来购买福利社热门品项肉包的陆钧亚跟路于,两人黑白无常似的从里头大摇大摆走出来,手中拿着艳羡眾人的最后两颗辣味笋丝肉包,纸袋口还冒着热腾腾的烟雾,除此惹眼的行为以外,路于那颗标志性寸头,即使他还记不得全部同学们的五官,却能从眼镜加寸头一眼记住对方,苏芯蔓抬脚立马跟上,午休时间临近,两人肯定是要回去教室的。 「ㄟ,你跟着我们干嘛?」 陆钧亚发觉苏芯蔓的亦步亦趋,疑惑了半路,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身问他。 「我、我走不回教室,只好跟着你们囉。」苏芯蔓尷尬一笑。 「你跟我们同班吗?」陆钧亚此话一出,三人之间气氛瞬间进入冰点,早秋的午间吹来的明明都是热烘烘的暖风,苏芯蔓却觉得莫名一阵冷意,僵硬的笑容悬在唇角下不去,最后是路于出声缓解场面。 「同班同学啦白痴,你刚刚都没在听自我介绍齁。」路于勾住陆钧亚的肩膀推搡着转身。 踩进班级教室,徐婉汎早就已经在座位上摺好国中生独有的外套枕头,而苏芯蔓桌面上则站立一罐冒冷汗的葡萄汁。 「给你的,刚刚走散了,我就放你桌上啦,快喝。」徐婉汎等到苏芯蔓途经自己座位,用着气音附在他耳边说道。 「真的吗?!谢谢你,你人好好。」 苏芯蔓啜饮一口沁凉的葡萄汁后,隔空对着徐婉汎气音道谢,坐在徐婉汎附近的路于闻声从手臂枕里抬头望向苏芯蔓,苏芯蔓被他的眼神吓得脖子一缩,赶紧趴下睡觉。 -刚刚还解围呢,现在就瞪人,哪招? CH1-3 苏芯蔓陪着徐婉汎去到校门口斜对面的便利超商,徐婉汎从冷冻柜里提了一包冷冻食品结帐,他就等在旁侧,上了整天课消耗许多体力,他说实话也饿了,但身上并没有多馀的零花钱。 他装作自己很纤弱,一点也不像正在发育的普通学生那样容易感到肚子飢饿,静静陪着徐婉汎等家里的司机来接他去补习班上课。 「ㄟ我车来了,这剩下的给你可以吗?我妈不准我吃外食,掰掰!」徐婉汎不等到苏芯蔓拒绝的话脱口,便坐进轿车后座隔着逐渐上升的车窗对他挥手。 黑色轿车驶离,留下苏芯蔓一人在原地,双手捧着那袋超商外食,整个人有些钝钝的。 苏芯蔓的妈妈从不管束他的用餐部分,母亲更多时候是不在家里的,苏芯蔓会吃橱柜里的泡麵、大楼外几条街的便当,或是转角处的便利超商,对他母亲而言,苏芯蔓没有饿死就是好事,苏芯蔓身上有比健康饮食更值得母亲注意的。 比如礼貌、成绩、谈吐......,总之不会是这种枝尾末节。 苏芯蔓在这个新家,奶奶煮了什么样的饭菜,他就得接受,无论讨厌或喜欢,食物就是一滴都不许浪费。 菠菜涩涩的口感摩擦着牙齦,苏芯蔓反覆咀嚼,却越发感觉自己的上下排牙齿都在为了菠菜打架。 不是因为逆来顺受,也不是寄人篱下,苏芯蔓单纯饿了。 玻璃饭桌上,空凉的只有菠菜跟白饭,暑假时期没有大量活动,多数时间待在电脑前面百无聊赖,可开学了就不能够相提并论,简而言之,苏芯蔓饿狠了,餵饱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苏芯蔓上楼,用力扯开落地窗将放在电脑桌前的椅子拖到阳台上,怀里揣着熊娃娃,抬头看星星。 台中不算乡下,但光害好歹比台北减弱不少,苏芯蔓没有和家人一起看星星的浪漫回忆,却喜欢看着晚夜泛着砖红的天色,同样是台湾,日暮后的顏色是截然不同的,这里夜空一片漆黑,像上帝懒得去描绘这张画纸,随意的把墨色的顏料泼洒抹匀了事。 他怀念砖红的夜色。 国中生失眠有点可笑,但苏芯蔓在开学后失眠症状变本加厉,只要去上课,他就必须躲着师生,放课后也要掩掩藏藏,父亲也从不跟他主动说话,苏芯蔓不想去上学,可是不去学校,他就没有任何可以说话的朋友。 又是二选一;同儕万一发现秘密的恐惧,像一条蟒蛇缠绕住苏芯蔓的躯体,他每呼吸一分,就更缠紧一分,苏芯蔓终将会被凌迟致死,但不面对同学们,则是溺死在墨色孤寂的星海中,肺腔的水会堵住他的呜咽,连求救都没有机会。 期中考结束,迎来班级固定日程,班级导师会按照学生们的学习状况以及交友状况等等多方考量下,安排比较适合每个人学习上课的位置,苏芯蔓被移动到了最前方右侧的位置,他的身高是女生中较为突出的,坐在旁侧刚好可以不挡其他同学的视线又能距离讲台近些,刘珂则是在苏芯蔓后方,两人位置捱的比刚开学更近。 而旁边原先都是女生的座位,变成了井字型的交错,男女均匀的分布在这个方形的空间里,苏芯蔓左侧座位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开学时曾对她眼神杀的路于。 因为心理状态的原因,成绩单上的数字在第一次期中考后华丽的下坠到歷史新低,苏芯蔓却没了之前那无端的惶恐,他能够想像自己怡然自得的把这张纸交给家长签名,但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他武装的外壳就会分崩离析。 苏芯蔓从前在台北的成绩属于中上游,及得上母亲的标准,不过在这里父亲并不要求他的考试跟作业,也并未帮他报名补习班,苏芯蔓就像是异类,班上唯一没有补习的特殊生,他私底下偷偷要求刘珂周末休假给自己补习。 「你爸妈不送你去补习班吗?」 「......啊,我奶奶传统,觉得上课就够了爸爸拗不过老人家,我又不聪明,只能靠自己补救疫点囉。」苏芯蔓扯着嘴角僵硬的哈哈两声,刘珂觉得奇怪,也不好说别人家里甚么话,便答应下来。 「刘珂,你成绩单借我看看。」路于突然出声。 「干嘛?你不是也有成绩单吗。」 刘珂似乎很是抵触,听着这话,苏芯蔓才转身垂眸细细的研究起躺在课桌的成绩单,上头不只打印全班的名次,还另外有一个栏列出前十名的名字,接着底下是各科成绩顶标、平均分数,苏芯蔓是偏重文科的学生,国文和社会科目属于班级顶标,但是数学跟理化就惨淡不已,他确认过自己的各项目分数后,才发觉那个书写着前十名的栏位,第一名正是刘珂,第二名则是路于。 难怪路于要和刘珂讨要成绩单。 「不要给他,他肯定是要看你哪科分数高点,好下回越过你。」苏芯蔓拦住刘珂的递出成绩单的手,瞋视着路于,颇有敌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意味。 路于登时顿住,莞尔一笑,起身抬手越过苏芯蔓的头顶,抢走那张没有人保护的成绩单。 「ㄟ!你还给我!我又不是前十名,看我的做甚么用?」苏芯蔓比起成绩被路于晓得,其实更担心徐婉汎知道的反应。 刘珂跟他是一人说一人听,苏芯蔓至多是针对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给予评价,但跟徐婉汎的相处模式就并非如此了,徐婉汎同他亲密的几乎是形影不离的程度,彼此言谈之间必须拿出些东西来,才能跟徐婉汎保持一直有话题的状态,然而掏出越多真实的物什,苏芯蔓的隐藏就越发岌岌可危。 「原来你不是前十名啊?我还以为你成绩不错。」路于嘴欠的说道。 被戳中事实的苏芯蔓气急败坏,仍逼迫自己强制镇定,歛下神色,平静的要求:「还给我。」 「......还你。」路于眼见苏芯蔓面色不善,把成绩单还了回去,还向他道歉,苏芯蔓撇嘴,懒得和他较真。 下课时,徐婉汎主动找苏芯蔓,一屁股坐在路于的座位上,要他不要跟路于计较。 「路于是我从幼稚园到现在的朋友,一开始看着文质彬彬,久了就发觉他嘴欠的很,男生都这样,你不要生气耶。」 「没有生气,只是他刚刚真的满讨人厌的。」苏芯蔓收復好自己的心理波动,对刚刚的事情表现出一副小打小闹的样子,徐婉汎见此也就不再多说。 「刘珂真的很厉害,果然是书痴,路于第一次考二名呢,你呢?」 徐婉汎话家常的功力也是一等一,两人聊着天,苏芯蔓还卡在成绩难以啟齿这件事上头,徐婉汎居然从路于没有收拾进抽屉里的铅笔袋里,随意挑捡一枝笔出来,在平滑的课桌上开始画画。 「你在干嘛?」 CH1-4 「帮你报仇啊,画他的桌子,嘿嘿。」徐婉汎贼兮兮的咯咯笑,苏芯蔓瞧着觉得徐婉汎未免过于大胆了。 「所以你到底第几名啊?」「他第二十啦。」陆钧亚的因为变声期而乾哑的嗓音讲起这句话,让人更加觉得欠揍,苏芯蔓回头白他一眼。 说实话,路于跟陆钧亚真心好好对比的话,苏芯蔓认为陆钧亚更讨厌一点点。 因为苏芯蔓感受的到,陆钧亚有意要追求刘珂,然而刘珂在班级里最要好的朋友首位就是苏芯蔓,于是他自然而然成为陆钧亚首要接近对象,呈现出一种时不时嘴巴痒、双手痒,要闹一闹苏芯蔓的诡异行为。 「很烂对不对?」苏芯蔓试探道。 「不会啊,这有甚么,本来就有成绩好坏之分嘛,我也很差啊,才勘勘掛在第十名而已耶。」徐婉汎耸肩,对此一点感觉都没有,全程都是苏芯蔓多虑,确认好这点,他才放松下自己的精神。 徐婉汎给苏心灌输鸡汤途中,陆钧亚还不断的插话起鬨,惹得一直安静坐在座位温书的刘珂忍不住出声让他闭嘴,碰一鼻子灰的陆钧亚可怜巴巴的被赶回自己的位置上,对于苏芯蔓跟刘珂沆瀣一气不领情咬牙切齿。 「芯蔓,周末晚上跟我去吃咖哩饭好不好?我们都没有假日一起出门过耶。」徐婉汎第一次邀请苏芯蔓课馀时间再聚一块儿,苏芯蔓闻言,未多加思考马上就欣然的点头答应。 「喂,徐婉汎,你很奇怪,每次都要画我的桌子是怎样?」路于是数学课的小老师,才刚从教学大楼的三楼教师办公室提着教具、教科书还有全班的讲义回来,额间全是汗珠,可见得秋老虎有多狠毒,数学老师多丧心病狂,徐婉汎有多么恶劣。 「好玩啊,小老师好辛苦喔,加油~」徐婉汎调皮的把加油二字绕了百八十个弯,一边还在桌上写下瀟洒的两个大字-加油。 路于坐下后无奈的开始用自己的橡皮擦去清理那些铅笔的作画,苏芯蔓偷偷侧着头瞧他,心里愈想愈好笑,谁知道就真的笑出声音来,还被讲台上口沫横飞的老师训斥。 「笑屁。」路于睁圆眼珠看苏芯蔓的模样,和开学那天如出一辙。 「你就好笑。」苏芯蔓吐舌,小小的报了一箭之仇后,坐直身子继续认真听讲,不再看路于有甚么表情跟反应,但她已经能够想像路于牙痒痒的神情。 倒是身后的刘珂忍不住问道:「徐婉汎为甚么画你桌子啊?」 苏芯蔓竖起耳朵等待路于的回应,这是熟识刘珂以来,他头一回主动向自己以外的人问话。 「徐婉汎就住在我家对门,从小一起长大的。」 「齁!青梅竹马!」苏芯蔓没放过这个调笑路于的机会,他这个人是不会恩将仇报,却会百倍奉还。 「青你个大头,他讨厌死了。」路于话语间豪不掩饰的嫌恶,刘珂掩着嘴巴偷笑,苏芯蔓很不客气的继续揶揄他。 「我懂我懂,青梅竹马,相看两厌嘛。」 鸳鸯谱上的朱墨勾勒了一大圈,路于除了能够白苏芯蔓好几眼,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三个人实在太爱上课拌嘴,儘管是两人吵一人看戏,但因着路于跟刘珂的成绩都是班级排名数一数二,苏芯蔓顺理成章成了最常被老师点名的对象,苦不堪言,每每这种时候,苏芯蔓只能无声的用眼神唾骂路于的厚脸皮。 周末艷阳晒得苏芯蔓宛如蒸笼里的肉包子,苏芯蔓全身裹得像瘦身spa的顾客,仅仅只是要避免毒辣的烈日整出红疹子来。 徐婉汎不晓得这件事情,苏芯蔓也没打算主动说,平日上课时苏芯蔓掩藏的挺好,大多数时间多在风雨操场跟走廊阴影乘凉,必要上场打球运动时,也尽量尽快出局。 「嗨!我在这里!走吧。」徐婉汎用力地朝他挥舞双手,苏芯蔓小跑步过去,发觉他约定的饭馆,是单价对于国中生而言有些不亲民的店舖。 他回忆起自己钱包的金额,仍然硬着头皮进去了。 餐厅环境装修的调性是低奢木质风,墙面有着诸多鏤空设计,里头钉上一篇木板放置老闆喜欢的书籍,客人用餐时可以直接拿取阅读,贴墙座位是l型沙发,堆满诸多时下流行可爱俏皮的玩偶抱枕,整间店面的灯光明亮温馨,採光位置也十分优良,即便坐在门口窗边饮食,也不会过于不适。 徐婉汎熟门熟路的挑选平时习惯的区域落座,苏芯蔓便在他对面坐下,随后服务生递来菜单供两人点餐,徐婉汎已经是此处的常客,随意扫过几眼,便决定好自己的套餐,苏芯蔓接过玲瑯满目的餐点表格,假装对于多样的选像苦恼不已,最终选择了最简单便宜的配套。 服务生确认完餐食后离去,徐婉汎从包包里拿出手机开始瀏览同学们的社群帐号。 「你不看手机吗?餐点要等一阵子喔。」 「喔没关係,我不习惯在外面滑手机。」苏芯蔓离开座位,去餐厅角落放置书籍的位置挑选了一本小说回来,两人的套餐正好呈上,苏芯蔓暗叹躲过一劫。 他的手机还是多年前出的款式,老旧的不堪使用,看看脸书还是可以的,要是想要拍照,那个画质压根惨不忍赌,何况他的门号也没有行动网路,按开手机也只不过是在桌面左右滑动,毫无意义。 「这个最简单的最不好吃,他们家阿,要吃牛肉的。」徐婉汎开始给苏芯蔓科普这家店有甚么会踩雷的饮食,以及优秀的餐点,苏芯蔓一副受教了的态度。 但苏芯蔓知道,如果不是徐婉汎,他平时是绝对不会踏足这里的。 临走结帐前,苏芯蔓趁徐婉汎上厕所期间掏出自己的钱包,数出刚刚好数目的钞票置在角落,再拾起结帐的单据细细检查,才发觉这间餐厅居然用餐要收取十%"服务费"苏芯蔓当场楞在原处,背脊瞬间僵直,瞳孔都在地震,他故作无事把单子放回原处,等待徐婉汎回来。 CH1-5 「那个......婉汎,我没带够钱,你能不能先帮我垫一下。」苏芯蔓艰难的开口请求,徐婉汎有些错愕,随即又嫣然一笑表示可以。 徐婉汎向远处柜台服务员招手表示要买单,服务员过来口头确认餐点后,预备收取费用,苏芯蔓提前先将钞票取出来了,没让见到他钱包乾扁的样子。 「你以后记得带够钱。」 「抱歉,我不知道还要收服务费。」苏芯蔓自知理亏,赶忙道歉。 「你不知道这种店铺都要收取服务费的吗?」徐婉汎讶异的问道。 「我、我从小就被要求只能在家吃饭,所以不太懂这些。」 「原来,那你家教还满严格的嘛,可是我看你家不怎么在乎你的成绩阿,不像那种传统家庭。」徐婉汎心底认为苏芯蔓说的话有出入,就不假思索的问出来了,虽然话一出口便感觉到自己多多少少有点不礼貌。 「阿......他们只是很在乎我的身体健康跟行为举止,成绩反倒还好,毕竟你也看得出来,我不是块念书的料。」 徐婉汎似懂非懂的点头,「ㄟ我家车来了,先回去囉,掰掰。」 苏芯蔓目送轿车离去,日光彷若摩托车的排气管滚烫,得小心着不让皮肤碰触,还得防着不去嗅吸道废弃气体。 他只是纯粹同朋友出门约了一顿午饭,此刻却觉得自己精神和肉体都高度紧张,耗去比平时多好几倍的精力,苏芯蔓在车潮汹涌的街边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准备自己走回家。 「苏芯蔓?」 「刘珂?」 苏芯蔓回过头,刘珂刚从知名补习班门口走出来,儼然是下课要回家的样子。 「你也要回家吗?」刘珂见到苏芯蔓很是欢喜,因为这间补习班距离卫阳中学学生们的就学区域稍远,虽有盛名但多数人还是会就近选择在学校旁边补习街的补习班,如果没有在这里上课的话,基本上刘珂认识的朋友跟同学都是不会出现在此处的。 「我刚跟徐婉汎吃完饭,要走回家。」 「那我跟你一起可以吗?我怕孤单,而且晚上路上都会有老鼠。」刘珂听闻苏芯蔓也是要徒步回家更愉快了,路途上有朋友一起谈天说地,总比一个人孤孤单单全程要好上更多。 「......那我先陪你回家,我再自己回家。」苏芯蔓顺着刘珂的话,提出完美计策,避除掉让刘珂知道自己住处在哪里的机会。 刘珂的住所跟苏芯蔓距离只有两条街口,苏芯蔓送刘珂到大厦的门口便道别离开,苏芯蔓庆幸自己的危机处理技能数值极高,毕竟打小跟随着母亲奔波在各种特殊场所,苏芯蔓对于眼色跟对方的目的判断,准确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家里灯光濛濛的亮,苏芯蔓困惑的拉开纱窗门,奶奶还是一贯冷硬怒目的神态,苏芯蔓与她同住一个屋簷下将近四个月,已经见怪不怪了,倒是父亲的表情有点生硬。 「怎么了?」 「没有,客厅灯坏了一盏,奶奶电视看不清晰,有些不高兴而已。」父亲解释的嗓子像工厂机械卡带似的,苏芯蔓略略皱眉,却也不想多管间事,逕自上楼回房,却在楼梯转角处耳尖的听见奶奶怒骂的吼声。 「你把她带回来,来花我的钱?你一个人还不够就对了,又不是男生,女生回来干嘛!」 苏芯蔓没有听完全,但她还是难受的。 她晓得奶奶会吐出甚么粗言鄙语,父亲不言不语,奶奶更会越吼越起劲,苏芯蔓认为远离战场才是正确的决定,可是奶奶就好像事故要让那些粗俗且不堪入耳的人格污辱全数被苏芯蔓吸收才甘心。 -妓女、卖身体,不知检点,女儿也是一样。 那是在说她的妈妈。 CH1-6 苏沐沐和苏晓东一同合资的公司因为下属捲款潜逃而一时之间从奢侈的富裕阶层,落入到穷困的平民生活,连带赔进去的还有双方家族资金。 苏沐沐对这天堂地狱的转换压根无法接受,更不想让自己女儿接受这样的贫困生活。 离婚后,苏沐沐不愿意让女儿离开原有的学校,故而继续定居在新北市,生活转变成来回台北市上班兼职,虽说郊区的租金本就便宜,但是同时需要负荷苏芯蔓的教育赡养费用,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微薄的薪资每月都是入不敷出。 回老乡的苏晓东无法做到共同扶养以及金钱援助,苏沐沐孤立无援,宛若遭受海啸浪潮冲涌的船隻,漫无目的还慌乱无措的四处漂流,可即便船身碎裂残缺,固执的引擎仍在转动。 她托付友人代为寻找更多的兼职机会,幸运的是,友人的确为她带来了这场旱象的及时雨;然而不幸的是,苏沐沐不懂得,无际汪洋落下的雨水是代表暴风的来袭,她深深陷入一场没有办法脱身的骗局。 私立小学的学费、餐费都是一笔短时间的鉅额开销,苏沐沐在如此庞大的压力逼迫之下,对于友人提供的工作机会没有任何防备,反倒是欣喜若狂的搭上便车前去。 直到她被领进了一处老旧民宅内,才恍然惊觉自己被吞进了狮子的深渊巨口之中,所有人都在殷殷期盼,盼望着她被啃咬撕扯,直到骨随成沫,筋肉化成肉糜。 那是一间盖在山里的铁皮屋赌场,外观瞧上去就只是单纯的民宅,门后,那窜升的灰蓝色青烟繚绕在裸露的骨架,苏沐沐被薰呛的不住咳嗽,人声嘈嘈,一桌桌麻将相击的噪音跟叫嚷的声音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她有些恐慌的后退半步,却被朋友挡住了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前进。 穿过中央的群眾时,她发现不只有麻将桌,还有扑克牌、四色牌等等民间喜好游玩的博奕类型,此处有类似于柜台的地方,而在其后面则有员工休息室,苏母在秃皮露出黄海绵的沙发上如坐针毡。 「你就是苏沐沐?」 「是,我是。」苏沐沐咬着唇,回话的音量低微,夹藏着细密的颤慄。 「不要紧张,我不会害你。」那个刺半甲的男人温柔的哄着苏沐沐,她想回头去找方才带自己进来的朋友,却发现人早已消失无踪,独留自己一人。 「你在这里先收收帐,我再让你从每天的帐目里面抽成,这样赚钱会比你在外面做正职快很多。」 苏沐沐纵然已经生养过小孩,是当妈妈的人,却仍然是个年轻、风华正茂的女生,男人的温言软语,三两句便哄的她松下戒备,准备好好专心的在地下赌场当一个柜台小姐。 在赌场一天的薪资,比她在快餐店夹菜跟服饰店卖衣饰的薪水优渥极多,可以说是超出千倍、万倍,在帐本写下每个客人付费金额,赌性坚强的客人留的时间长,付的费用多,苏沐沐的抽成便会更高。 不过地下赌场经营上风险颇大,需要不定时更换聚赌场所,以便混淆视听,苏沐沐和当天认识的男人四处来回,他没有属于自己的交通工具,所以常常请男人帮忙接送,或是乘其顺风车,苏沐沐因此跟他的关係越发亲近。 刚刚经歷婚姻失败的苏沐沐,突然在孤寂的人生道路上,找到一束可以与之相伴的微光,苏沐沐小心翼翼的呵护着,不敢有任何逾矩,还像是个情竇初开的少女。 男人晓得苏沐沐身旁带着一个国小年纪的女儿,很是艰苦,两人曖昧关係明朗时,他提出要帮忙养育苏芯蔓的提议,苏沐沐觉得自己当时候简直如获至宝,能够遇见这样一位善良、温柔的男人来接替承担苏晓东承担不了的责任。 男人替苏沐沐跟苏芯蔓另找新居所,在台北市区租下一间更加高级的房屋,原先在新北市郊区的房子是夫妻二人尚未离婚前签定的,苏沐沐不想要自己的生活品质下降,即便破產也还是一直住在同一个地方,才会在经济上更加拮据,但是现如今男人的帮助跟承诺,苏沐沐相信自己的人生会缓缓从偏离的道路上移回正轨。 但是这样单纯的冀望,是不能够被神听见的。 命运已经对苏沐沐开了一场难以置信的玩笑,尔后更是一场欲毁天灭地的剧情。 男人从学校将苏芯蔓接回家后,对苏芯蔓说道:「等一下发生甚么事,你都要乖乖的,好吗?」 苏芯蔓含着男人路上顺道买给自己的棒棒糖乖巧点头。 随后男人便怒气冲冲的抓扯着苏沐沐的长发,将人反锁进卧室里,苏沐沐还没来的及说上一句话,暴雪般的强硬的拳头便不断捶击在他裸露的皮肤,青青紫紫,雪白的画布顿时有如被狂躁的暴徒泼洒上色彩过度饱和的顏料。 男人五指收拢,狠狠揪着苏沐沐凌乱的长发,将他的脸蛋扯在身前,低声吓道:「你是不是做假帐?偷钱?你想害死我是吗?」 「......我没有!」苏沐沐哭吼着回话,夹带了哭嗝跟鼻音,但楚楚可怜的样貌也没有让男人有一丝丝心软。 「你还嘴硬!把钱吐出来!不然我今天打死你!」男人怒不可遏的嗓音穿透苏沐沐的耳膜,也灌进安静坐在客厅观看卡通动画的苏芯蔓。 苏芯蔓自小便乖觉的主,即便不甚明白叔叔跟妈妈发生了甚么事情,可是苏沐沐的凄厉的哭喊跟男人愤然威吓的言语,他虽不能理解,却能感受情绪,苏芯蔓猫着步,把耳朵紧贴在主卧室的木门上,想听清楚两人的争吵。 「你要耗时间是不是?我就跟你耗!」 「对不起、对不起阿!我没有!对不起......」 苏芯蔓被椅子砸在瓷砖地板上的声音吓得浑身一激灵,差点露馅。 在怎么样不諳世事,也该明瞭方才那巨大的声响是怎么回事,苏芯蔓弯腰下蹲,透过房门底下的缝隙去试图看瞧卧室里头澳底都在进行着甚么事情。 倏地。房门从里头被开啟。 苏芯蔓像做错事的孩子般立马道歉,扯住男人的裤脚,频频地说对不起。 「乖,芯蔓去看电视,等等叔叔带你去吃麦当劳喔。」 男人把苏芯蔓抱去客厅,之后进到厨房捣弄锅碗瓢盆。 苏芯蔓没有听话,确定男人已经没办法看见自己的动向时,赶紧跑进卧室。 苏沐沐蜷伏四肢瑟缩在床角,光洁姣好的脸蛋上已然多出不少瘀青,双手双足也布满了破皮跟瘀血结合的伤口,苏芯蔓吓着了,愣在原地瞠着眼珠说不了话。 好不容易回神过来,才爬上床,执握起苏沐沐的双手,带着哭音问,「妈妈,你怎么了?」 怎么了? 要怎么样去解释跟说明,苏芯蔓才会领略现在这些事情呢? 苏沐沐无助的流泪,摇摇头说没事,要苏芯蔓赶紧离开房间去客厅看电视。 最终那扇木门又被闔上,苏芯蔓听妈妈的话,乖顺的端坐在沙发中央直勾勾地盯着电视里的动画人物,不再胡乱跑动。 苏沐沐没有偷赌场的钱财,却无法证明自己的无辜,更不可能拿出钱去弥补赌场的财务漏洞,唯一的选择,苏沐沐只能想到逃。 于是趁着男人未归,连夜携着苏芯蔓逃跑,往后苏沐沐带着自己的女儿,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 他不曾在物质上亏待女儿,却没有办法再给他完好无损的爱跟照护,苏沐沐工作晚归,苏芯蔓不会等门,早早就安睡了,他藉着昏暗的小夜灯在无光的黑夜里描绘孩子的轮廓。 苏芯蔓患有太阳过敏症,非常少曝晒在日光之下,皮肤比自己还要白皙,脸蛋是小孩子才拥有的清爽圆润,多么娇贵的身子,多么可人的模样;越是静謐的深夜,越是看似无波的海面,藏有最汹涌狂躁的巨兽,苏沐沐望着女孩稚气幼嫩的脸庞,竟然忽闪过-要不是这孩子,我哪会这么落魄。 苏沐沐被无数的男人包养来包养去,他不愿意做烟花柳巷的小姐,于是去做相对而言对象单一的甜心女孩。 不出外工作,也无须拋头露面,避开被那个男人找上门的风险,其实苏沐沐大可以存钱一走了之,离开台湾就不用忧心自己的踪跡曝光,却被苏芯蔓拖住脚步,他没有办法放下这个孩子。 苟延残喘的时间长了,就无所谓接受忍耐,毕竟没有适应不来的苦楚。 「妈妈......邻居阿姨说,你是妓女,妓女是甚么意思,是真的吗?」 苏芯蔓掐着指腹,声若蚊蝇,问得小心翼翼。 苏芯蔓不甚明白词汇的意义,却隐约晓得并不是多好的意会。 苏沐沐始料未及,眼瞳中写满错愕,不知者无罪,可是最后那句"是真的吗"彷若一把重剑,将苏沐沐的灵魂钉入了黄土里,轻盈的灵体会随着剑身的重量,不断深陷,直至永不见天日。 他掀翻给苏芯蔓准备的晚饭,浑身不住的发颤,犹如黄花风铃木的花骨朵,他想说话,可唇齿之间开合的步骤悉数乱凌乱,断断续续。 「你、觉得我是妓女?」 妓女吗?他跟真正的妓女似乎相差不多,排队等待的间隔长,也改变不了苏沐沐的确是男人们眼中的鶯鶯燕燕之一。 「暑假开始,你就回你爸那儿吧。」 苏沐沐嗓子像被碎石子堆满般苍哑,苏芯蔓眼泪扑扑簌簌地抓住他的衣角,口中恳求的话模糊不清,房门碰-的一声将苏芯蔓拒在门外。 苏沐沐送走女儿的那天,望着他灵巧矮小的背影,揹着自己买给他的双胞胎公主书包,仿佛只是要送他去远足。 他的灵魂,此刻是真正的轻盈,没有甚么东西可以妨碍苏沐沐开展下一阶段人生,他甚至都不需要烦恼苏芯蔓是否能够到达目的地。 不乾他的事。 CH1-7 苏芯蔓意会"妓女"二字的释义,所以关上房门,将奶奶谩骂的音频抵御隔绝在另一个空间。 他侧卧在床铺中央,棉被蒙盖住整个身体,与其相拥的只有小熊。 「芯蔓。」苏父低唤他的名字,有点担忧苏芯蔓的心情。 「干嘛!」他没好气地回。 「......假日出门不要花太多钱,乖,晚安。」 苏父不晓得应该说甚么安慰的句子,随意的挑选了无伤大雅的事情来当作关心。 听在苏芯蔓耳中,又是另外一层意思。 这个家庭,是被迫接纳他的,并没有人待见他,父亲也没有能力爱护自己,苏芯蔓连零用钱的花销都不得自由,在台北,他的精神遭到枷锁禁錮,在这里,他的精神受到言语凌迟。 小说里书写的天下之大,何处得以容身,苏芯蔓开始慢慢领略些许。 想到明天上课还要还钱给徐婉汎,苏芯蔓流淌蜿蜒的湿意濡湿了枕芯。 「期末之前有县市级的创意海报比赛,每班都要派代表参加,我们班有自愿的吗?」 徐婉汎擅长画画同时还是班上的学艺股长,海报比赛理应是他当仁不让,不过因为海报比赛要求团体参与,苏芯蔓跟刘珂就被徐婉汎拖下水,已经连续两周,三个人都在中午的时候一块跪趴在大理石地面描画着全开壁报纸。 「你们三个这样不累吗?」陆钧亚在刘珂身旁放下一瓶罐装水果茶饮料,苏芯蔓看陆钧亚早上进教室时就携进来了,不知道为甚么拖延到午休才送给刘珂,刘珂靦腆地接过早已变成常温的水果茶。 「还好吧,还有你干嘛现在才给刘珂阿?」苏芯蔓对于陆钧亚的嘲讽视而不见,更在乎他对刘珂的态度。 「早上给是冰的阿,刘珂不喜欢喝冰的,我很贴心吧?」陆钧亚说完话,邀功似的看着刘珂,刘珂胀红着脸蛋撇过头不跟他对视。 两人曖昧的紧,只不过陆钧亚的追求一直没能真正打动刘珂的内心。 「你很烦,回去睡觉不要吵我们好不好。」一直保持沉默埋首用心作画的徐婉汎打断三人的谈话,陆钧亚自知理亏,摸摸鼻子走了。 苏芯蔓和刘珂面面相覷,不懂徐婉汎为何突然爆气赶走陆钧亚,气氛尷尬,更不可能单刀直入的问询原因,便握着画笔继续上色;其实两个人都不是画画的料子,更别说是甚么艺术天分、画稿设计,整个海报的线稿詮释徐婉汎一人勾勒构思出来的,苏芯蔓只能乾巴巴的等着,一直待到涂色阶段两人才真的可以帮上忙,按照徐婉汎的要求,顺着同一个方向逆着纸张纹路涂匀色块,大功告成后就能交稿。 距离交稿期限尚有一周,不过他们三人还剩下不少部分没有着色完成,加紧赶工又不能疏忽品质,苏芯蔓三人为此甚至请求许多非主要科目老师的通融,让大家上课时,他们三人能够继续赶工。 「我可以帮你们画。」 「你干嘛没事过来帮我们画?」徐婉汎困惑的问路于,路于一脸淡定:「我不想睡觉阿,帮你们画画班导才不会嘴我。」 「敢情你是在利用我们?」苏芯蔓挑眉,故意扭曲路于的意思。 「要画就画,上什么色问苏芯蔓。」徐婉汎没有继续聊天打屁的意愿,指指苏芯蔓示意路于去问他,接着整个人就在地板上一百八十度大旋转,换了方向继续填色。 「互助合作,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啦。」路于嘻嘻哈哈的跟他们一起趴下,三个女孩里头混了一个高大的男生,居然还是在一起画画,画面瞧着着实违和,路于躲避午睡的目的简直不能再更明显,班导见此唇角抽搐,摆摆手便由着路于去。 「成绩好真的很方便,要是换成陆钧亚,班导肯定大发雷霆。」苏芯蔓眼见班导没有要将路于提溜回去的想法,自以为小声地朝身旁的刘珂嘟嚷。 「我这是人品优秀,不是因为成绩好好吗?」路于认认真真的描边,嘴上还不忘吐槽苏芯蔓。 「喔是喔。」 多一个人的确进程极快,路于逃避午休三天,就让原本要踩线缴交的作品安安稳稳在前三天正式竣工。 说是竣工不为过,大面积着色跟绘图这种事情本来就不适合苏芯蔓,还得要跟刘珂、徐婉汎这两个细心细緻的女生协作,于他而言甚至跟路于静心描线稿的困难程度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婉汎很豪气地在完工后请三个人喝饮料,苏芯蔓一直没说,他不太喜欢福利社浓缩葡萄汁外加独特的香精气味。 西伯利亚寒流南下,凌晨昏蓝的天色同和肉眼可见的雾霾分子绸繆搅和,苏芯蔓怀抱着玩偶熊呆坐在阳台,冷峭刺骨的水雾攀附在肌肤和乌发上头,纠结缠绕的绪丝无形间束住了苏芯蔓的呼吸。 一呼一吸之间,那些细细长长的线丝游走在血管和筋骨,拨开肌肉跟筋膜的沾粘,划开脏器之间相连的管道,大脑的皱褶像豆腐似的被按着切割独立,苏芯蔓起身回到室内,整理仪容后穿戴上厚实的衣物上课。 这里的地理位置偏南,因着四周环境优势,即便是隆冬也没有北部那样森冷透心,苏芯蔓却把自己整成了因纽特人的模样。 毛帽子的两颗小球球绒绒的,被藏在苏芯蔓的校服外套,他的指尖因为坐机车的关係,冻的毫无知觉,进校门时已经迟到了,签写班级姓名座号的时候字跡歪歪扭扭,苏芯蔓偷偷最好丑的生教认不出来哪班的,这样可以躲一次阅读心得。 苏芯蔓期中考后惯性迟到,几乎是踩着点进教室,多数时候还是在早修考试前能够坐在位置上。 苏芯蔓偏科偏的严重,早上要是考英语和数学卷子他写完选择跟基础题就会秒趴。 「你不写一下进阶题吗?」 刘珂作答完考卷,趴在桌子上拿笔帽戳苏芯蔓,偷偷的问。 「我连题组都列不出方程式,早就gg了。」 期中考后第一周刘珂跟着父母回了老家祭拜祖先,周末也刚好苏芯蔓跟徐婉汎有约,首周作罢后,学校的教学进度却不会作罢,自然的迎来了期末考进度第一次数学小考。 「其实都是同样的算式啊。」 苏芯蔓并非摆烂,考卷正面和课本练习题差不多的题目都能解答出来,到了背面的变化题组跟难易度提升的进阶题对他来说就是新的层级,就像杨逍练乾坤大挪移停在第二层是同样的道理,再练下去,感觉全身气血要尽数衝破天灵穴了。 「我当然知道,就是不知道怎么代入啊。」苏芯蔓身子坐得直挺挺,还滑稽的把嘴巴歪着一边跟刘珂说悄悄话。 「你们两个很吵。」路于坐在旁边,被迫听两人悄悄话,仔细听听不出来具体内容,不仔细嘛,又觉得像蚊子在耳边嗡嗡。 CH1-8 「你不会把桌子移过去一点喔,这样就听不到了。」苏芯蔓跟路于当邻桌一周以来,对于路于时不时拋来的各种嫌弃已经见怪不怪,刚开学的水土不服也早就转化为一来一往的兵戎相见,路于乐于找碴,苏芯蔓也不是个温顺的。 路于不理会他的回应,鐘响的时候因为邻座故而理所当然地交换考卷,而苏芯蔓不负重望的堪勘猜出了二十分的惨淡成绩。 「你连猜都猜不中吗?」路于损他。 「我就是都会一点点才猜不中,真正不会的人一猜一个准好吗?」苏芯蔓忍不住又白眼他。 路于属于真正的资优生,不需要多努力,念书时稍稍聚精会神把重点梳理明白即可,说的话自然让人牙痒难耐,刘珂也是路于的鄙视名单之一,不过刘珂的领悟力虽然稍差,却是很愿意花时间用功读书的学生,属于积优生,学识、名次都是累积起来的。 两相比较之下,路于更常言语鄙视嘴砲苏芯蔓的成绩。 「......你不会可以问我,问刘珂的话你们俩讲话的声音太吵了。」 苏芯蔓一脸错愕,「这两者有什么联系吗?问你也是讲悄悄话啊。」 「刘珂不会觉得你讲话吵,但我会。」 荒谬的逻辑。 结束早修后第一节课就是英文,头疼欲裂的早晨再加上头疼欲裂的扭曲文字,苏芯蔓的脑袋像掛了过多成熟芒果的树枝,一点一点的摇摇欲坠。 「喂,老师要发考卷了,醒醒。」 「蛤?」苏芯蔓被路于低沉的声音吓得心脏一缩,赶紧转头看时鐘,「不是才半节课,狮子现在就考试?」英文老师发考卷的速度跟工厂里的机械手臂不相上下。 「赶进度,忘记狮子骂人骂到期中考差点上不完吗?他现在教完一节课就要直接写考卷。」 狮子是班上同学给英语老师私底下取的绰号,老师留着俐落的短发,但是因为毛囊数量优异,又染成了红棕色,炸开的自然捲形似动物园的狮子,因为很符合外表形象,大家便很顺口的在老师听不见的地方这样称呼人家。 苏芯蔓戏剧化的抚额撑桌,满脸都是"你在跟我开玩笑"。 「写考卷而已,不是考试,你可以问我。」路于动作熟悉的撕下两张黄卷,再将其中一张递给苏芯蔓。 英文,至少数学的题目还是中文母语,英语这门外语一直是苏芯蔓人生最大的耻辱,在台北的时候英语的学习表现就游走在及格边缘,母亲正好很擅长外语,苏芯蔓对于母语以外的语言一窍不通这件事让苏母很是不解,后来回到台中念书,没有了补习班跟母亲的压力,苏芯蔓成绩就像麻雀的鸟屎,坠落的防不胜防,回过神已经是拖垮全班均分的老鼠屎之一。 「这个,比较级是啥鬼?」苏芯蔓不客气的提问;话说回来他本来就没在对路于客气。 「就是形容词递进变化而已,就像好、很棒、超级讚,三种说法就是三种写法,句式不用动,按着题目跟你说的在形容词最后加er就好。」路于精心仔细的讲解题目跟文法,男生中学正好处于变声期,常常口乾舌燥,嗓音听着也沙哑许多,路于讲几句话就要喝口水润润。 「你这样好累喔,我还是问刘珂吧。」听路于这么沉稳又有耐性地跟自己说话,苏芯蔓越听越彆扭,捏着卷子就想要转身找刘珂问问题。 「狮子不喜欢上课交头接耳,你等下肯定会害刘珂被骂。」路于语调上扬,十分胸有成竹的预言。 苏芯蔓像朱蔫了的小草,垂头丧气的继续听路于给他讲题。 苏芯蔓上课神游,后来才知道老师其实询问班级同学有没有人没有补习,跟不上上课内容,他可以下次上课再写考卷,结果他打瞌睡又神游的直接错过,路于也没有提醒她,就这样让这场痛苦的课程持续下去。 「他也太讨人厌了吧?刘珂你干嘛不叫我啊?」苏芯蔓跟刘珂一起慢悠悠的从教室晃到风雨操场。 「我看你总是精神不好的样子,所以想说你就睡一下应该还好,老师问的时候我也忘记你没有补习了。」 体育课的老师是女生,刚从师范毕业来任教,对上课的态度跟规矩要求的很严谨,不过大伙儿都忘记今天体育股长陆钧亚病假没有来上课,下课时间要租借的体育器材的任务也就没有人执行。 风雨操场上,强劲的寒风灌进运动服里头,所有人都是鼓成米其林娃娃的模样,样子古怪搞笑,却没有人敢真的笑出声音来,气氛尷尬僵硬,苏芯蔓眼看班上三十个人,大家一起装死,便自愿去搬运器材,省得瞧三十张脸梗在那儿。 「那、我跟你一起去。」刘珂和徐婉汎见苏芯蔓起身,也马上起立跟上,路于则是最后一个。 四个人抬两篮篮球刚刚好,剩馀的同学就坐在原处等待他们从体育器材室回来。 「就只有你一个男生跟来喔?」徐婉汎语气嫌弃,轻蹙的眉头昭示着不爽。 「他们都白斩鸡,我比较壮。」路于跟徐婉汎对着其中一篮篮球逐个按压,确认球体内气体充足。 「为甚么要压球啊?」苏芯蔓一边填租借资料表,一边问。「气不够,就拍不起来,容易吃萝卜。」徐婉汎认认真真的科普道。 「婉汎你真的很厉害,连篮球都懂。」 「小时候会跟路于一起打篮球,所以很瞭。」 「你还会打篮球?」刘珂惊讶的抬眸。 两人不只是打小住对门的青梅竹马还是会一起打篮球,有共同嗜好的好朋友、好兄弟,瞬间就解释了为何先前,徐婉汎会这么放肆的在路于的面上肆意挥洒艺术天分。 而对于两人有共同兴趣,甚至是比青梅竹马更上一层的关係这件事毫不意外的苏芯蔓,似乎没把另外三人的聊天框框听进去,自顾自准备握住球篮的金属握把篮球移动到风雨操场。 「路于从小到大跟你一起长大,好像也没有多绅士,刚刚也是我先站起来,他才跟着你来。苏芯蔓在半路上才插话。 「你对我很有意见耶。」 「谁叫你不让我上课跟刘珂说话。」 这话说的上课聊天还有理有据的,路于一时语塞。 CH1-9 寒冬腊月里打篮球就是一件丧心病狂的事,太过激烈的运动会促使散发热能而流汗,流汗之后阴凉的风一抚,舒畅快活之馀,感冒几乎是必然。 女生本来就身娇体弱,小学体育课生理女一直都受到特殊优待,不过现在国中体育老师是女生,就没有女生优惠女生这回事了。 同性之间的标准会比异性更严苛。 苏芯蔓手脚不协调,整个人像是穿了四隻鞋的哈士奇,勉勉强强打了一局全场篮球,不只带球走步还喘的上气不接下气,看着活生生要嚥了那口气,直接往生极乐似的。 刘珂已经达成本节体育课要求,用尽毕生体力打完了两次全场篮球,而苏芯蔓正在努力最后一局,他发自内心的困惑,篮球加上女生,就是等于泼妇抢男人的3d立体化,完全毫无意义,还要努力成这副狗样。 结束两局,苏芯蔓忘记带水壶,跟徐婉汎借水,咕咚咕咚地饮尽动漫联名水壶里仅剩的饮用水,才终于把自己的半条命从鬼门关前捡回来。 苏芯蔓剧烈运动时,一直觉得自己眼前一篇灰白,仿佛要晕过去,却又没有真正晕倒,更像是体力不支。 好容易才恢復状态,在球场上已经玩开了的男生,纷纷将自己碍事的校服外套和水壶交给心仪的女生保管。 这就是国中生莫名其妙地习俗,潜移默化,群眾效仿,徐婉汎手上就揣着好几件外套,不过徐婉汎并没有把这种诡异的文化当作一回事,他就好似人形衣帽架,不只有外套,还有零星几件运动服上衣;如果陆钧亚在场,那么陆钧亚那件带着衣物香氛的外套肯定会落在刘珂手里。 「靠!」球场上传来一声清脆地响声,接着是男生的哀号跟起鬨,「我的手錶!」路于难得失态的崩溃大喊。 「暂停暂停,我去放东西。」路于衝过来风雨操场的角落,班里的女同学全都窝在一处,路于朝着徐婉汎过去,苏芯蔓还在跟刘珂聊天,一点也没注意路于的靠近。 「ㄟ,苏芯蔓帮我顾东西。」路于弯腰在他面前哼哧哼哧的喘,又把苏芯蔓惊了一大下。 「干嘛给我,为甚么不给婉汎就好?」苏芯蔓接住路于从自己身上口袋捞出来的小物什,一个接着一个,小叮噹百宝袋似地一箩筐,「我不喜欢我的外套跟别人混在一起。」 洁癖男。 苏芯蔓腹诽,但还是乖乖地摺好路于的外套,把他的手錶跟卫生纸等等东西收拾规整,等到下课鐘响,恭恭敬敬地把所有物品物归原主。 周末的天气宜人舒爽,一改周一始起的阴雨连绵,晴空朗日,万里无云,吹来的风都是热暖热暖的,站在室外平白无故都要出一身粘糊的汗,甚至阳光的炙热让视觉都有了扭曲的烧烤效果。 苏芯蔓跟刘珂约定周末在图书馆自习室念书,苏芯蔓先到刘珂的补习班门口等他下课,两人再一起结伴步行到图书馆。 苏芯蔓用手掌给自己搧着风,想舒缓一点令人逐渐暴躁的热气,时间掐的准确,他前脚刚到补习班门口等人,后脚补习班大门打开,开始释放已经筋疲力竭的国中小生们,还未见到刘珂,却瞧见了路于。 「你怎么在这里?」两人异口同声,「你怎么会在这?」 「我等刘珂下午一起去图书馆补习。」苏芯蔓觉得两人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见面,着实尷尬,一直探头探脑,想要刘珂赶紧出来。 「嗯?」路于听完回答,发出了意义不明的音节。苏芯蔓懒得费心思理会他。 「芯蔓!你来的好早,我刚刚先去上了趟厕所,抱歉,我们走吧。」刘珂不好意思的道歉,苏芯蔓当然没有这么小肚鸡肠,摆摆手表示没事。 少女手勾手,愉快向前走,准备前往拥有凉爽免费冷气的图书馆。 路于揹着书包,也随行在身后,苏芯蔓警惕的回过头,从上到下的审视一轮,轻声开口:「你干嘛跟着我们?同个方向?」 「我也要去图书馆,你什么脸?被害妄想症喔?」路于傻眼的看着苏芯蔓,接着认真端详,好像真的要确认苏芯蔓到底有病没病。 「呿,太衰,你怎么跟他同一间补习班?」苏芯蔓把刘珂手臂拽紧,附在耳朵上悄声问道。 「他期中考后转来的,国文成绩太差,现在正在跟上补习班的进度跟教学方针。」 「什么,你居然这么清楚,你俩同一间教室?」苏芯蔓见刘珂点头,差点背过气去。 造孽啊,要说冤家路窄,他跟路于也不算冤家,只是单纯上课爱打打嘴砲,没来个两句话好像对不起当邻座这回事,要说是朋友,那么倒也没有如此亲近,苏芯蔓放学后不想与班上同学有过多的联系,跟徐婉汎还有刘珂两个人周末出门已经是人生极限。 苏芯蔓一路上总要忍不住悄悄回头看一眼路于,诡譎的氛围让他一进入自习室,立马选择跟路于相隔十万八千里的最佳位置,最好连盛水喝都不要碰上。 「扑滋扑滋,你说路于国文成绩太差,甚么意思?」趁着自习室人少,陆续有人离开跟进来落座,苏芯蔓按耐不住好奇,又跟刘珂开始说悄悄话,路于成绩差,这种话说出去是会被盖布袋拖进死巷殴打的程度,「他期中没进校排名,被国文拉低的平均分,就送来这间了。」 那也还行,只有一次,路于不会知道刘珂周末是固定时间要给自己补习的。 「刘珂,为甚么路于也来了?」苏芯蔓看见路于再次出现在图书馆大门口,半张脸都在抽搐。 CH1-10 「哎呀!我忘记跟你说,路于不习惯新补习班,让我周末给你补习时,顺便充当他的顾问,我想说这也不算什么事,就答应了,你不要生气嘛......」刘珂讨饶道。 「没生气,只是觉得两个女生的行程里有一个男生很怪啊。」苏芯蔓凑近刘珂低声耳语,「可是如果只有我跟他,就太尷尬了。」刘珂耸耸肩膀,语气中颇多无奈。 补习这件事,跟顾问真的是两码子事,原先两人都是在自习室念书,苏芯蔓会拿刘珂写不完或是不想写的讲义跟题库来练习,但是苏芯蔓时在太频繁遇见不会的题目了,自习室的环境是连呼吸声稍稍大上些许,都要罪恶感爆棚的空间,讲解题目思路这种事情分明就不合适在此处,因此两人转移阵地,将地点改成图书馆的私人阅读区,透明的玻璃门拉上,除非她俩在里头唱ktv,否则都不会打扰到其他想要安静温书、读书的人。 现在三人行,根本没有必有我师焉,苏芯蔓是一下子拥有了两个老师,问刘珂不懂,转身问路于,问路于不明白,转头问刘珂。 这几个月下来,他觉自己就像是无情的学习机器。 然而那个说自己不适应新补习班的新老师,需要刘珂从旁协助的路于,解题速度跟以往写考卷时没有任何区别,更甚有隐隐加速的趋势,而且苏芯蔓文科成绩拔尖,路于正好文组是弱项,需要研究题目的时候,直接跟苏芯蔓问就好,压根没机会越过苏芯蔓去跟刘珂交流。 苏芯蔓注意到这件事,是因为他每每替路于解题,路于总要装模作样的瞧一眼刘珂,好像是在注意刘珂有没有被影响,而人类视线在空气中的转移,苏芯蔓因为小时候的环境,对此十分敏感。 接连几周过去,縈绕盘据在苏芯蔓心头的问题,终于还是被问出口了。 「你转来跟刘珂同一个补习班,还跑来帮我补习,结果几句话都没跟刘珂聊到,不会觉得不值得吗?」苏芯蔓用铅笔,力道极其轻微地在评量本的空白处写了这句话。 今天没抢到图书馆阅读包厢,只好委身来自习室读书,苏芯蔓趁着难得的机会,想解决心中长久的疑问。 「我本来就是来念书的。」路于在苏芯蔓那行话下面写下回答。 「你不想跟陆钧亚争?自愿退出?」 「什么?」路于抬眼,小小的方框眼镜,装着大大的疑问。 「你......不是喜」「你要喝水吗?我帮你装。」 苏芯蔓话都还没来得及写完,路于就阻断他的行动,伸手抄起自己的水壶跟苏芯蔓的水杯,起身去了茶水间,期间动静太大,还惹来诸多带有谴责意味的注目礼。 种种行为,全部被苏芯蔓视为被戳破前夕的垂死挣扎,虽然问题没能完整问出口,但是答案呼之欲出;话虽如此,苏芯蔓却没想过退出这场三人行,毕竟他本来就是为了不要让自己的苦心经营的形象暴露,所以请不太愿意跟别人嚼舌根、聊八卦,且成绩顶好的刘珂帮忙补习。 他不烦恼路于的嘴巴,毕竟路于是喜欢刘珂的,这种背着兄弟想偷把人家马子的事情,路于肯定不会自爆。 苏芯蔓心安理得地接过路于替自己装的水,十分感概的喝出巨大的声响,随后跟上演跟路于一样的情境,剎那间受到几十道死亡谴责目光扫射,千疮百孔。 「ㄟ,路于,你不准把刘珂周末帮我补习这件事说出去喔。」苏芯蔓没有忘记要多重保护自己的蛋壳,压着嗓子凑近路于,恶狠狠的威胁。 「为甚么?」路于不解,「不管,你敢说我就把刚刚那件事讲出去。」 路于闻语把身子转过来,双目直勾勾的瞅苏芯蔓,眉心皱成川字型,苏芯蔓不甘示弱的瞪视回去,就像是一场眼神力度的较劲,最终以路于的落败收场。 「随便你。」 期末考如期而至,对国中生而言最痛苦的不是期末的魔王考题,或是父母的耳提面命,还是考不好的自尊心等等,而是考试当周的酷寒,双手冻的仿若都要成小雪人,说话时哈出的气,白雾雾的挡住双目,苏芯蔓的指节通红指腹泛紫,怎样搓也搓不热呼,握着自动铅笔写下个几字就要停顿休息一会儿。 好不容易捱到下课,苏芯蔓赶紧拿着水壶去饮水机装了满满当当的热水,捧在手心取暖,为了通风,班导师部允准上课时将窗户闔上,他侧着身倚靠在窗边的梁柱,躲着呼啸的风晒太阳。 苏芯蔓的太阳过敏症对冬日的暖阳不会过度应激,凛冬最是他唯一能够自由接受光合作用的季节;科目跟科目之间会间隔一个自习课,这节课程是许多平时懒懒散散的同学唯一能够力挽狂澜的时刻,通常这种时候苏芯蔓不会去跟他们搅和。 但是苏芯蔓的身边坐着两尊大神刘珂跟路于,窸窸窣窣的交谈声縈绕在耳边,他强迫自己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温习自己的课本笔记。 苏芯蔓自我隔绝外界的功能不错,半节课过去,他已经习惯那些窃窃私语的响动。 「很冷的话,你可以学我把手夹在大腿内侧。」路于眼见苏芯蔓冻的直哆嗦,好心提议。 从学识的汪洋中浮出水面,才发觉路于不知何时遣散了那些小苍蝇,还蹲在他身侧的人只剩下徐婉汎,徐婉汎成绩排名上在前十名内,不过分数起起落落,科目之间虽然分数平均,没有偏科问题,但是读了全科补习班却也无法提升名次至前三名。 徐婉汎家里对此很有意见,徐婉汎平时聊天偶有提起,不单单是自习课,常时下课时间他也会过来找路于请教问题。 「路于,这样很不雅观好吗,你不要乱教。」刘珂制止,「我不冷,你要不要穿我的外套,我有多带一件。」 「喔不用啦,忍忍就过去了,寒流又不会冷很久......而且我真的没有很冷。」 苏芯蔓笑着摆手,今年的冬季不比往年,寒流一波接着一波,一点歇停的意思都没有。 班上同学家中都添购了好几箱暖暖包,苏父却因为家里经济条件有限,以往也没有购置暖暖包的习惯。 如果因为苏芯蔓特地去买,苏芯蔓肯定会被奶奶一顿痛骂,苏父也不敢,苏芯蔓本人更不想要无缘故被泼一身莫名其妙的脏水。 「没有很冷?你的手指头都是紫色的耶,你家干嘛不买暖暖包给你?」徐婉汎捏起苏芯蔓的手惊呼。 想来徐婉汎此时拿把水果刀狠狠捅穿手掌心,苏芯蔓都不会感觉到疼痛。 「是我自己不用啦,我不习惯用暖暖包这种东西。」苏芯蔓赶紧打哈哈,想要把这个话题揭过去。 听见他的说词,三个人也就不继续纠结在这个话题上,苏芯蔓暗暗的舒了一口气。 严冬时节终会结束,冬夜的夜晚很长,难熬的天光短一些,苏芯蔓就觉得离开这个家的日子更近一点。 这里没有火红的云色,长夜里漫无边际的玄墨,要比白色更讨人欢心;白色就像他那没有尽头的人生,没有阻碍,好像一切都如若高清镜头里的山林那么样清晰,可是一望无际的洁白,没有任何一件事物是可以被抓住的。 苏芯蔓已然失眠将近一年,晓得自己可以坚持撑过一个学期,身体却没有办法负荷下一个学期、下下学期,于是苏芯蔓努力学会睡着。 睡着,多么简单的一件事,所有人与生俱来的能力,完全不需要被教导,苏芯蔓却还要躲藏在图书馆角落,借阅着舒缓睡眠书籍,透过学术理论得出的睡眠方法,挨个试遍,企图让自己的生活更轻松一些些。 苏芯蔓不是真正的失眠,只不过睡下去,就会被束缚围困在梦境中。 那里是宛若天堂般的地方,圣洁明亮的光芒与白皑皑的虚无交织,苏芯蔓觉着自己就好像被圈禁在a4纸面上的蚂蚁,直至老死,或许都寸步难离。 CH2-1 开学式当天火伞高张,骄阳似火,覆盖在绿色操场中央的日光强硬至极,愤然的拥抱整块土地,不留一丝阴影,全校师生都是上帝眼中的小小生灵,强迫接受、无处可逃。 苏芯蔓怀念凛寒冬季的和煦阳光,一眾师生开始换上合乎季节的短袖,他还在固执的将外套披戴在肩上。 「你这样不热吗?」刘珂口气有点担心,升旗队伍按照身高排序,刘珂跟苏芯蔓的身高相仿,因此站在排头,导师依照惯例等会下楼会检查大家的服装仪容,苏芯蔓是肯定要被班导教育一番的。 「没事,不热。」 班导师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的赶过来,一看就是迟到了,火气还特别大,火眼金睛的远远就捕捉到苏芯蔓大热天穿着外套,在班级队伍中有多么不合群。 「苏芯蔓,把外套脱掉。」苏芯蔓不出所料的被点名脱外套,感觉上导师正在月经週期中,脾气特别暴躁,小有不快,大发雷霆。 苏芯蔓不想跟班导不对盘,也不想和他据理力争,初春的太阳,应该还不至于过敏,他慢吞吞的褪下校服外套。 因着天气渐渐炎热,苏芯蔓里头也是穿了短袖运动服的,升旗典礼加上开学式,师长们废话连篇,逐个发表高见,多数班级的学生都已经开始不耐烦,顶受不住热意。 而苏芯蔓却开始觉得皮肤爬满蟑螂,毛毛的刺痒着,几乎是一间便明白过来,他想穿起外套遮住皮肤,遮蔽阳光的直射,却被导师用眼神阻拦。 刘珂细腻的察觉到她的不适关心的问道:「你很不舒服吗?」 「......我对太阳过敏。」苏芯蔓这个过敏源说出来,说十次,就有十个认为他是在开玩笑,唬烂耍人罢了。 刘珂却没有如此认为,想举手跟老师要求让苏芯蔓穿回外套,「ㄟ,算了,忍忍就过了。」 苏芯蔓抱持着忍耐一阵子就好了的心态,但疹子可没有这么想。 细密,数以万计的红点不留神瞬息之间就佈满了苏芯蔓裸露在外的皮肤,除了脸蛋以外的皮肤,全都是怵目惊心的过敏红疹,苏芯蔓知道不可以抓挠,忍着痒意,扯扯刘珂的衣袖,无奈地把两隻手臂举起。 「天哪,我马上跟老师说,带你去保健室。」刘珂牵起苏芯蔓,两人站到老师身前,只露出意点点肌肤给老师看,「老师苏芯蔓过敏了,可以去保健室吗?」 见学生生病班导师也没有不点头的道理。 路于就站在刘珂前面,被他的低呼跟背后的骚动吸引了目光,还来不及看发生甚么事,刘珂就带着包紧紧的苏芯蔓离开操场去保健室。 路于出于好奇心,不断逼问刘珂,刘珂间口不谈苏芯蔓是因为甚么原因去到保健室,整整缺席上午四节课,中午用餐时间苏芯蔓也没有回来。 「要不要帮她盛饭?不然下午会饿吧。」路于提起苏芯蔓掛在桌边掛勾上的便当袋。 「幸好有你提醒,不然芯蔓就要饿肚子了。」 打了满满的饭菜,不晓得苏芯蔓挑甚么菜,刘珂全部都夹过一遍,捧着温热的饭菜去到保健室找苏芯蔓。 苏芯蔓虽然过敏,但其实最严重的症状只有起红疹,不会痒也不会痛,但是碍于外部症状一直没有消退,便只好待在保健室。 「我把便当袋带过来了,还是路于提醒我,我才想起来。」 「......我还以为他只会找我碴。」苏芯蔓嘴巴咀嚼姜丝小白菜,望着保健室堆叠起来的一箱箱消毒水双眼空洞,任谁看都是在神游的样子。 「你干嘛发呆?」 「蛤?没有啊。」这话说的虚。 路于的秘密被自己毫不留情的捅破,他还能和顏悦色关心提醒刘珂,苏芯蔓小脑袋开始罗列他跟陆钧亚的优缺点表格,仔细思虑刘珂究竟是更适合路于还是陆钧亚。 路于对刘珂的追求极是细腻,轻微的让人难以察觉,换补习班、每周末去图书馆、无偿补习,诸如此类都是轻易感受不到的。 陆钧亚是明目张胆的追求与偏爱,饮料、外套,展现自己的帅气,偶尔几句情话跟关心,跟所有国中男孩同样纯真而充满魅力。 「刘珂,你是外贸协会吗?」刘珂摸不着头脑,试图拆解词汇「外国贸易协会?」 「我是说"外貌"外貌协会。」苏芯蔓顿觉刘珂这颗榆木脑袋没救了。 「喔......我嘛、果然女生都还是喜欢帅哥的吧。」刘珂羞涩的垂头,耳朵腾上彤云,不用明说,苏芯蔓都知道他口中的帅哥指的是谁。 午后是班级导师的本科课程,挪用了正课时间进行班会内容,按照学生的品性跟成绩,导师提议的班长人选里不偏不倚,出现刘珂跟路于的名字,再另外加上几名故意参选的同学,四位候选人的竞争跟台湾的政党轮替一样无趣。 为了不要让这件事继续了无新意下去,轮到路于时,苏芯蔓联合徐婉汎起鬨大家举手,让班长换人做做看,结果路于果真当选。 「喂!」路于满脸黑线,只吐了一个音节便没有下文,苏芯蔓没心没肺的笑着应,「好玩嘛,不要在意啦,而且我看班导很满意啊哈哈。」 「你完蛋了你。」 苏芯蔓没理会他。 然,古人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轮到小老师竞选时,路于故意选择了苏芯蔓擅长科目里面,最不擅长的歷史提名苏芯蔓。 苏芯蔓的名字被腾写到黑板上,任他如何哀号也毫无用处,耍赖无果的苏芯蔓怒目切齿的注视他,想以眼神压力迫使路于放弃这个提名,不过路于一点也没有在乎犹如要剜了自己的目光。 跟班长的投票表决结果同样,不出所料的苏芯蔓成功上任歷史小老师。 这下子换苏芯蔓满脸黑线了。 CH2-2 歷史小老师是件苦差事,得在下课十分鐘内去到跟一年级教学大楼为对角线距离的三年级导师办公室帮歷史老师拿教具、教材包,每周期中一天的早修还要提早到校发考卷对答案,根本是小老师界的恶梦,并且小老师如果成绩低落,会有加倍惩罚,上个学期的歷史小老师是陆钧亚,当眾羞耻play热舞韩国时下流行性感骨盆舞,社会性死亡。 因着陆钧亚这个前车之鑑,纵然有歷史分数优越的同学,也不敢提名举荐自己当歷史小老师,为了那虚无飘渺的小功、嘉奖,来赌上每次小考后都有可能赢来社会性死亡瞬间,对于好面子正在形成自我意识的国中生而言,是一桩彻头彻尾的不划算买卖。 于是苏芯蔓刻苦认真,发愤图强,把歷史成绩维持在班级第一,甚至在教育部改制成三次段考后,由于考试范围缩减,难易度增高的情况下,歷史分数仍然超车班级第一的路于,令眾师刮目相看。 本学期最后一次的全校各年级排名颁奖,苏芯蔓站在队伍排头的位置,努力的瞇起双眼,想看清楚刘珂的身影。 刘珂自从上学期在班级上夺得两次第一后,这学期就一直被路于压着打,路于接连拿下三次班排第一,校排名次也肯定会比路于前面,但苏芯蔓更在乎的是刘珂到底有没有进入前五十。 刘珂前几天才跟他谈这件事情,刘珂家里对于他没有再拿第一名这件事情耿耿于怀,非常难以谅解,最后的要求是刘珂必须得维持在校排名前五十,否则不准进家门。 苏芯蔓,虽然他从未对刘珂提及过自己的家庭情况,但刘珂对她是掏心掏肺,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秘密跟隐瞒。 按照名次顺序的队伍,刘珂就排在路于后方,透过人跟人之间的间隔,苏芯蔓的角度刚刚好可以完整地看见刘珂;她兴高采烈的朝刘珂挥手,名次尚在前五十,而且上台领奖这件事情一直是苏芯蔓可望而不可得的,不过刘珂心情低落,视线一直没有没有往班级处转移,反倒是路于看见苏芯蔓有点傻里傻气的向刘珂不断招手。 苏芯蔓眼神和路于对接,马上比手画脚,要路于提醒在他身后的刘珂看过来。 「ㄟ,苏芯蔓跟你打招呼。」路于天资聪颖,居然读懂苏芯蔓人外式的肢体语言,回首要刘珂抬眼看看下面乌鸦鸦的学生们。 「他好好笑喔,我本来心情有点差的说。」刘珂扬起数日不见的笑靨,垂在身侧的手微幅的向苏芯蔓比了一个讚。 正值严严夏日,学校结业式结束的中午却不见炽热艳阳,而卫阳中学的传统,总归是要下点雨才算汗畅淋漓,蓝色的布匹浸染了一层昏黑,水气滚着风窜进人群,苏芯蔓可以想见,今晚会有被火燃烧的星云。 苏芯蔓的暑假跟着父亲到处打工,主要是做临时清洁工,两人早出晚归,天还透着薄雾泛着青就得出门,倒也不算是艰苦,离奶奶远些,苏芯蔓的精神压力就能够减少。 起初的冷暴力已经不够填补奶奶对于苏芯蔓的怨懟,那份不喜跟厌恶的情感虚得透过咒骂、吪责苏芯蔓的各种生活举动来获得满足跟削减。 使苏芯蔓精神溃堤,人生分崩离析的那根隐藏导火线被点燃,是在新学年展开的不久之后。 「每天还要载你去上学,学校又不是要跋山涉水,你自己骑脚车去可以吧?」 苏芯蔓低着头颅,表情掩藏在日光投落的阴影后,可又有谁在意暗色里的心绪,谁会去关注他呢。 骑脚踏车上学得要早起,苏芯蔓睡眠的时间都是在日出之后,那短短的两、三个小时如今被剥夺,她的身心状况越发不良,最显着的外在影响,是经期不顺。 按照往常惯例他跟刘珂会结伴前去体育课的指定集合地点,不过上一节刘珂就被班导师召唤前去批改考卷,他只好自己一个人收拾东西,顺便带上刘珂的水壶跟湿纸巾,以便等下鐘响刘珂可以直接前去不用绕路回教室。 同学们陆陆续续都离开教室,苏芯蔓弯腰十分认真在刘珂的书包里翻找东西,突然有件外套搭盖在他腰臀的位置,她怔愣了片刻,直起身双手抓扶住向下坠的衣角。 「你干嘛?」 「......你绑着我的外套去厕所看一下。」路于耳根子漫上一层粉雾,苏芯蔓运转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路于的动作是出于何意。 「谢谢,那你帮我跟老师说一下,我会晚到。」 苏芯蔓有些窘迫羞臊,但只能佯装镇定,被一个男生同学提醒自己经血沾染裤子这件事情,属实超过他的信息处理范围了。 等她处理好裤子的问题赶到体育馆时,大家都已经在准备打羽毛球,为了不妨碍大家的击球路线,苏芯蔓弯弯绕绕了一大圈才走到体育老师身边,表示自己因为生理期而不能加入剧烈运动。 「好,那你就在旁边休息,如果不舒服再跟老师说。」 刘珂跟徐婉汎连打好几回合,直到接近下课时间才到场边休息,顺道问起苏芯蔓怎么无缘无故迟到。 「刚刚怎么是路于帮我把东西拿过来的,你为甚么晚来啊?」 「我那个来沾到,去整理一下,就只好拜託路于把东西拿来给你。」 「甚么?那、那不就被路于看到了?」刘珂难掩惊讶,拿眼睛偷偷的瞟正在挥球拍的路于,「他跟一般男生真的不一样,还算满有良心的,没有取笑你。」 「有人敢笑我,我就让他变笑话。」苏芯蔓语气兇狠,还搭配上抹脖子的手势,逗得刘珂前仰后合。 因为路于把外套借给苏芯蔓遮挡裤子,不幸也沾染到血跡,苏芯蔓只好认命地回家给他手洗外套,隔天送还回去时,还生怕班级里有人发现糗事,特地早起,提早了整整一小时到教室等路于。 「还你,昨天谢谢你,你有洁癖还这样帮我,刘珂昨天对你讚誉有加耶。」 经此一事,苏芯蔓打心底的认为路于是品德端正,非常值得刘珂青睞的好男生、好同学,更把路于划分进朋友的范畴里,不能明目张胆让对方背叛兄弟,但在刘珂面前多多美言几句,苏芯蔓是十分愿意的。 「不需要,外套有洗乾净吗?」路于见到苏芯蔓说这话,面部表情扭曲的像异形,「呿,你不要我帮你说好话就算了,洗乾净还你啦。」 CH2-3 期中考前小老师需得将所有作业本收齐,苏芯蔓念书不念书是一回事,他不爱写习题本这又是一回事,现在自己成了催缴作业的人,就不能要求别人给他宽限,毕竟顶头上司是老师。 要从层层归叠整齐的作业本里头找到主人刘珂的本子本就难易度提升,挣扎了一节下课,他忍不住去问刘珂。 「刘珂,我想跟你借习作来抄,可是找不到,你总不可能没交吧?」 「啊?我借给陆钧亚了耶。」刘珂不好意思地顺顺发梢。 「好吧......我找别人的,反正全班都抄来抄去应该没差。」苏芯蔓不太上心这回事,女生对于细节上的琢磨,苏芯蔓反而有些迟钝。 平时上课老师们都是使用考卷和自製题目卷,基本上同课本搭配的习作毫无用武之地,对于将来要考高中的学生们而言,全国统一的题目难度过低,无法应付大考,所以大家伙照抄前几名的习作解答来应付学校抽检是各个学生之间心照不宣的事;不过不合群的人也是有的,比如徐婉汎跟路于,苏芯蔓因为假日的图书馆时光,摸透了刘珂跟路于的学习方式,发觉路于跟徐婉汎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两人总角之交的缘故,解答题目的思路都是一脉相承的,而且路于跟徐婉汎正好是班级里唯二不愿意把评量讲义跟习作出借的存在,大家倒也是不太在意,毕竟谁抄了他俩,老师火眼金睛,一眼便能瞧出端倪。 全科目习作都整齐的堆在窗边的台子上,几乎是自助餐的程度,苏芯蔓鬼鬼祟祟避开导师的耳目试图抽出一个主人发觉自己的作业被照本全抄也不会生气的本子。 「你干嘛?」路于上半身搭靠在窗沟,表情略为不解。 「.....找作业抄阿,明天就要抽查了。」苏芯蔓白他一眼。 苏芯蔓面对路于时已经形成独特的行为模式,要是稍稍对路于好声好气一些,路于肯定是要传他的口头便宜,为了不让自己吃亏,苏芯蔓养成了但凡路于两字出现,白眼是起手式,末了还要再加上一句"滚"。 至少这样能够打成平手,他骨子里好强好胜,不愿落于人后,无论是口舌之争,还是同儕间明里暗里的身家比较。 「你可以拿我的去。」 「不要,你的作业算式跟写法都和大家不太一样,我一抄就无敌爆炸明显好吗?而且刘珂也不在乎我抄谁的习作吧?」苏芯蔓语毕,路于脸色便沉了下来。「不要一直开口闭口我跟刘珂。」 「呵。敢爱不敢当,小孬孬。」苏芯蔓语气里的鄙视毫不掩饰,顺道朝着他的脸搧了搧,要路于闪人,「走开走开,我要好好慎选习作。」 半晌,苏芯蔓恭恭敬敬的捏着一本习作边角,像个游魂似的飘移到留着清爽干练短发的女孩身旁。 「那个......甄臻,我可以跟你借你的习作吗?」苏芯蔓身材高人一等,屈膝蹲在桌边的样子,就像大型犬故意学习猫咪装无辜一样滑稽。 「可、可以啊。」 甄臻对于苏芯蔓的突然亲近有些受宠若惊,忙说可以,还表示如果有不会的地方都可以问她。 苏芯蔓感激涕零,就差没给人家下跪,乐呵呵的揣着习作本子开啟速写模式,铃响后,同学们三三两两的回到座位上,路于刚一屁股坐下,反手就抽过苏芯蔓摊开来正在抄写的习作。 「你抄他的?」 「干嘛不行喔。」苏芯蔓一把扯过,顺带附赠鬼脸。 「为甚么不跟刘珂借?」路于侧过身子,细细的看过苏芯蔓的填上答案的习题,似乎是在确认答案的正确与否。 「不知道谁刚刚在那里说不要开口闭口刘珂,他的习作被陆钧亚抢走阿,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囉。」苏芯蔓手速八十迈,路于看着看着顿觉人跟人之间还是有擅长跟不擅长的。 苏芯蔓即便写字速度提高,也不影响工整度跟观赏性,还是稳稳正正的字体,一点也不含糊,路于对此自叹不如,虽说身边师长都说聪明人脑筋转的快,自然写字跟不上脑子,字跡歪劣些是正常的,但谁不喜欢看见像苏芯蔓那样子大气又平整的字体呢? 「甄臻才第四名,不是"其次"吧?」 「你只会在这里挑我语病,连跟你朋友公平竞争都不敢。」苏芯蔓说完话,还特意把身体转到另外一个方向,面着走道,铁了心不让路于影响他的进度。 苏芯蔓需得承认路于是个优秀又愿意帮助他人的好青年,但要不是路于,他才不会当小老师, 在这里苦哈哈的抄作业,帮老师做苦力,想想还是血亏,自然是路于伤他八百,苏芯蔓至少要还他一千。 以牙还牙,以眼还演,睚眥必报。 甄臻在班级里无非是个小透明,即使排名靠前,仍然是同学们恶作剧捉弄的对象。 留着男生的发型,身材瘦弱矮小,好像所有弱者的特质跟外表都在他身上一起显现,不爱说话又靦腆,明明刘珂也是这样的性格,成日里就是捧着书本啃;总归命是不一样的,有些事情是你怎样去追赶,也终究无用的。 甄臻上胸傲人,跟他外型上有着巨大反差,自然而然变成眾人的笑柄。 –「ㄟ,你不是男生吗?胸部这么大ok吗?」 –「男生还是女生要问本人吧?」 –「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苏芯蔓在自己的座位上努力的啃食着那本经典世界名着《飘》,读的脑壳嗡嗡疼,那群不懂眼色的男孩戏謔着闹甄臻,苏芯蔓大力的闔上书本,劲道不小,厚厚的书震的桌子发出怪声。 「好玩吗?没事干怎么不去厕所脱裤子比大小?」苏芯蔓的声音像混了牛奶的美式咖啡,嚐不出一星半点甜味,只有被强迫揉合的淡淡涩味跟香气。 「......开玩笑而已,你干嘛反应那么大?」为首的男生努努嘴,有些不情愿,也不太理解苏芯蔓这巨大的怒意从何而来 「你现在笑给我看。」他维持着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眼珠直直盯着为首的男同学,丝毫没有要妥协翻篇的意思。 「喂!老师不是叫你去帮忙搬东西,快去啊!」路于又替人解了围。 苏芯蔓习惯路于的替人解围的行为,斜了一个眼刀过去便继续埋首苦读;刚刚的情况并非是他想要当英雄拯救甄臻于水火之中,而是刘珂把这本书出借,还下了限时命令,需得在两周内阅读完毕还回去,苏芯蔓光是假日折腾捣鼓自个儿都快没时间了,还要念课外书太难为她了,只好在上课跟下课的时候卯足劲狂看猛看,那群男生课间不去操场上挥洒汗水,闷在教室里头嘰嘰喳喳的叫喊,惹得苏芯蔓原本就稀缺的耐性耗用殆尽,一下子火冒三丈起来。 「你刚刚跟他们那样剑拔駑张的干嘛?」与那群男同学朝夕相处了一年多,路于很清楚他们的性格就是爱打打闹闹,至少都是无伤大雅的。 「笑死,你在检讨我吗?是他们人品有问题吧。」苏芯蔓不以为意。 「人品?这么严重?」路于语气变得严肃,「你跟甄臻很好吗?」 「这不是我跟甄臻好不好的问题,当事人不喜欢就不叫玩笑了,而且还吵到我看书。」苏芯蔓皱眉,不太懂路于此刻为了那些蠢货跟自己纠结的理由。 「我也不喜欢你开我跟刘珂的玩笑。」路于正色道。 CH2-4 「你误会了,我那不是玩笑,是认真在嘴你。」苏芯蔓耸耸肩,搭配欠揍的嘴脸,不再理睬路于的认真。 趁着鐘响之前赶紧去上厕所,在洗手台偶遇了甄臻,甄臻的声音比蚊子还要细弱,浸没在水龙台的潺潺水流声中。 「你说啥,我听不到,太吵了。」 「我说,刚刚谢谢你,你是第一个帮我说话的人。」 「我不是吧,我刚刚只是很生气,路于也满常帮你解围的,他只是不会直接骂人而已。」苏芯蔓对于甄臻的示好有些推拒,一边甩着水珠,嘴巴吐的话全是四两拨千金,并不想把甄臻划入自己的小圈子里头。 「.....我知道,但你很帅气。」甄臻的眼神中有毫不掩饰崇拜的之情。 哈,不会真的是t吧? 苏芯蔓打了个冷颤,仔细上上下下扫视了甄臻一圈又一圈,多次来回确认检查也没实际看出个甚么鬼来,只好打哈哈过去。 「你才帅吧,短头发很酷。」苏芯蔓对别人的外表跟性向不太有兴趣,没有对此研究的癖好,更没有取笑别人的喜好,辞库里头挑挑捡捡老半天,只能迸出一句称讚外型的话来,苏芯蔓想掐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他就是因为这个外表才会被揶揄的,拿这个外表来称讚他未免过于耍白痴了。 「我妈妈让我剪的,他说这样方便。」甄臻说着话,抬手用指尖捻了捻苏芯蔓垂在肩侧的发尾,似乎多有羡慕跟迷恋。 「我为了长发寧愿不方便耶。」苏芯蔓拢起自己的及腰长发,圈成马尾左右甩动,自顾自的笑。 「长头发很不方便吗?」甄臻没有留长过头发,最长不过耳下,想要把头发留长的心思,妈妈就好像住在自己的脑袋,你在盘算着些甚么他都晓得,逃不出的掌控。 「超麻烦,又要吹又要......」上课鐘打断苏芯蔓的兴致,两人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才刚一坐下就发觉路于的椅子跟桌子跟自己的课桌椅之间有了小小缝隙。 聪明如他,那双精明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几圈,更加深深的鄙视路于。 小学生般记仇的性子,跟他那种在外营造的文质彬彬、温润公子气质天壤之别,苏芯蔓虽只在内心里吐槽,也没有揭发别人私底下个性的喜好,但还是默默记下一笔画,以待来日报仇。 甄臻像是缠上苏芯蔓似的,但也并非只是聊聊天,还喜欢给苏芯蔓投食,他也不好不接受,两人顺势下来走的近,班级里喜欢闹腾别人的男孩也就不太敢继续肆无忌惮开甄臻玩笑;甄臻就如同被苏芯蔓这个老大罩着了。 徐婉汎对于甄臻特别反感,苏芯蔓问了,他又不回答,只好这么要死不活的搁着。 「我真的觉得他不是甚么好东西,那个个性就很难相处。」徐婉汎咬着棒棒糖,翘着脚跟苏芯蔓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通常这种时候甄臻会很安分的自己一个人静静待在位置,并不会过来加入话题,苏芯蔓观察出来,甄臻对徐婉汎有着惧意,不过两人在班级里一年多除了作业上,都没有多馀的交集,甚至分组从来没有一个组别过,何来嫌隙更无从猜测,鉴于稀少的线索,苏芯蔓推导不出来可信因果关係。 更让人感觉诡异的是,连同路于这个跟谁都好的好好先生,都对甄臻有那么点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 「他的个性还好吧,讲话比较尬聊而已,」苏芯蔓夸张的伸长手臂,在主人面前大摇大摆顺走桌面棒棒糖山的其中一根「给我一个。」 「相信我,你真的会被他搞死。」徐婉汎挑起单边眉毛,意有所指,眼神不离坐在教室斜左前方的甄臻。 苏芯蔓并没有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毕竟徐婉汎圆润的眼睛除炯炯有神之馀,还充满震慑力,被他的视线穿透,就好像背后灼穿了两道孔般刺痛难忍,马上就会发觉。 「你喜欢路于吗?......」他的声音又低又小,苏芯蔓正拉着的大便瞬间就夹断了,伴随扑通水声,苏芯蔓僵直在马桶便座上,不知如何回应。 甄臻总会等着苏芯蔓去上厕所的时候,跟在后头,靠在厕所的门跟苏芯蔓聊天。 这样说起来是有些令人感觉怪异的,苏芯蔓下课最常做的事,看刘珂塞给他的小说,跟徐婉汎嘮嗑,这样说起来,甄臻是为了避开跟徐婉汎正面接触,不过为了闪避徐婉汎,就需要无时无刻盯着苏芯蔓的一举一动。 他坐在马桶上思索着这件事,突然起了阵鸡皮疙瘩。 「我不喜欢他,你问这干嘛?」 「我、我以为你跟我一样喜欢他,才想跟你说的,抱歉。」甄臻的情绪略略激动起来,苏芯蔓赶忙把屎拦截掉,随意整理过,慌慌张张开门出来安慰甄臻。 「你干嘛哭啊,这又没什么,而且你从哪里判断我喜欢路于啦哈哈。」苏芯蔓手足无措的拍着甄臻的后背,想让他好好平稳情绪。 「我觉得很不好意思,跟他都没有说几句话,就喜欢上他。」 「啊、这种事说不准啊,又没有规定一定要说很多话才会喜欢,说了很多话也不会喜欢啊,我就完全无感。」苏芯蔓不太懂怎么安抚人的剧烈起伏的情绪,眼见上课铃声已经敲了一半,「要上课了,不赶快回教室会被骂,眼泪擦一擦吧。」 「好,那你答应我这件事不告诉任何人。」甄臻抬眼,眼神诚挚的像忠心的犬隻,苏芯蔓随口的应下了,「好好好,走吧。」 苏芯蔓此行是为了排解生理需求,揣着一大包卫生纸来的,此时却已经被甄臻哭掉了半包,肉疼得很。 刚刚走进教室里头,苏芯蔓就耐不住性子想要瞧路于,瞧瞧他到底有何处吸引人,值得甄臻这般为其梨花带雨,太光明正大又显得奇怪,可不断悄咪咪的拿斜眼撇他,更像心虚,苏芯蔓被搞得像精神分裂,整堂课上进去脑瓜子里的不到两句话。 甄臻每天上学,母亲都会强迫他戴上两小包饼乾,甄臻饭量不大也没有吃下午茶的习惯,多数时候是吃不完的,自从苏芯蔓得知这个喜欢路于的祕密后,他就喜欢让苏芯蔓帮他给路于送饼乾。 「喂,吃饼乾否?」苏芯蔓真是想把那个饼乾a过来自己吞掉,给路于这种人吃了,变成的屎肯定跟他的嘴一样臭。 「......谁给你的?」路于看着推到自己的手边的饼乾,眉宇挤成川字型。 「干嘛问那么多,吃不吃一句话。」苏芯蔓心虚的抽回手,一副你吃定了的态度。 「你吃吧,我不饿。」他抓住苏芯蔓的手腕,摊开手心,将那包用着精美粉色纸袋包装的饼乾放上去,强迫苏芯蔓接受。 「......」 苏芯蔓战术性后仰身子,跟远处的甄臻对视,摇摇头又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不过甄臻并没有任何表示,苏芯蔓只好自己默默把饼乾咽进五脏庙。 –「你居然喜欢路于?」 –「虽然路于不是帅哥,但你这样子,路于不爱喔哈哈哈!––」 –「痴女耶笑死。」 苏芯蔓踩着早自修开始的终点进教室,风纪正在试图放大声量压过那群大声嚷嚷的男同学,无奈效果不彰,但是他们嘴巴里调謔的话语让大伙儿的表情各有异色,气氛尷尬又僵硬。 「......刘珂,他们从哪里知道这件事的?」苏芯蔓书包都还来不及放好,忙不迭地凑在刘珂桌边用悄悄话问。 刘珂咬着笔帽摇摇头,表示不晓得。 CH2-5 苏芯蔓脑袋混乱极了,晨起的都还没开机完全就遇上这档子事,早自修写考卷时不时就偏头去观察甄臻的状态,看看有没有任何古怪。 「你这样转头,很像作弊。」路于就坐在苏芯蔓左侧,他转头的方向的确很像偷看路于的卷子。 「我不屑好吗,今天考歷史耶,是在哈囉。」苏芯蔓懒得鸟他,天天找碴,早就已经麻痺了,比起路于这个同样身处事件中心的人物,苏芯蔓更担心甄臻的心情,毕竟那时候只不过是意外把"喜欢路于"这件事说出口,就能让他眼泪不要钱似的哭,这群男生这样子大肆宣扬,难保甄臻不会崩溃。 无奈他这样战战兢兢的一路小心翼翼观察着,直到中午甄臻好像都没有过激反应,只是如同往常一般安安静静的写作业、吃点心。 苏芯蔓不禁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于担心这件事,以及放大这件事情对于甄臻的影响,可是甄臻整个上午都没有跟他说话,也没有任何对视,不知是否是刻意为之的回避。 苏芯蔓揣揣不安的过了整个上午,中午跟刘珂抬了餐吃过中饭便将这件事情拋诸脑后。 「ㄟ,苏芯蔓,老师叫你。」 陆钧亚朝着教室大吼,苏芯蔓才扫完一排过道,只好暂时放下扫具跑去导师办公室。 推开办公室的透明门,甄臻熟悉的低泣呜咽声便流入苏芯蔓的耳膜,甚至无需去思索,便能名百班导此时此刻把他唤来的原因为何。 「听甄臻说,是你把这件事情说出去的。」班导师的话语寒峭如冰柱,戳在了苏芯蔓的咽喉,他顿了良久,「我不知道老师在说甚么事情。」 「......学生之间谈恋爱我不禁止,可是这件事情影响到了甄臻,我怕她期末考考差,」班导师话语未结,叹了口气才继续道:「他妈妈很严格你知道的,跟甄臻道个歉,就算结束,我会跟班上说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谁说了就小过处分。」 苏芯蔓恍惚的都无法思考,锈蚀的声带摩擦出"对不起"三个字的音节,九十度鞠躬后抬起头的第一眼,她清晰的瞧见甄臻眸子里头澄映着胜利者的愉悦;哪里有难受跟伤心,分明是计谋得逞的快意。 两人是一前一后回到原班教室的,班导师则是提前下楼将这件事情好好整顿一番,等到苏芯蔓步入时,班上平静无波,若不是处在事件的中心,大抵他也只单纯觉得这是一齣闹剧。 苏芯蔓没有甚么怨言,所有人都入睡时,他继续把方才搁置的扫地工作完成,大家都已经在午休时,扫起地板来很不方便,等扫到最后一排时,一直处于恍神状态的苏芯蔓才赫然惊觉,路于并没有睡觉,全程拿着那双眼珠子瞅着自己。 「你干嘛不睡觉?」苏芯蔓拿唇语问。 「你扫地很大声,睡不着。」路于也拿唇语应他,嘴巴刚闭上,陆钧亚在最后一排传来的打呼声,瞬间打脸,但他仍不害臊,一副就是你吵到我了的意思。 他累的不想去理会路于。 苏芯蔓放好扫把跟扫帚,好不容易收拾完桌面上的杂物,准备入睡,下课鐘声却不合时宜的响起来。 苏芯蔓长期失眠,学校生活里的午休时间于他而言是极为重要的一段补眠时段,如今因为甄臻一句话告状而告吹,他才后知后觉的高高燃起怒火。 甄臻心安理得的端坐在座位上,苏芯蔓纵然高涨着要回击,却也无可奈何。 「老师有找我过去问话。」路于趁老师背对台下,把椅子挪近了和苏芯蔓说话。 「干嘛?你也觉得是我?」苏芯蔓本就因为这件荒谬的鸟事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洩,路于这么一说,他无处可以发洩的怒意全转嫁到路于身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路于平着声音,听不出任何起伏。 「喔是喔,你可以认真上课吗?我不想跟你讲话。」苏芯蔓学着他的语调回。 –妈的,就是跟你讲话才害我摊上这疯婆子。 「......我只是想跟你说对不起,你要这样的话,就随便你。」路于不再继续辩白,沉默的像根叉在田地中央的稻草人。 苏芯蔓莫名其妙,被甄臻摆了一道,还要受同桌冷脸相待,他真是想要掐死甄臻的心都有了。 和他熟络起来也就不到两周的时间,苏芯蔓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满心思盘算着以后要怎么给甄臻教训。 她天生就不是那种愿意默不吭声的,现在静了心思,也不过是蛰伏。 苏芯蔓陪着徐婉汎在超商等私家车,整张脸吞了屎似的臭哄哄,徐婉汎把葡萄汁冰在他脸颊上,「八百公尺外都闻的到你的屎脸。」 「......我开心不起来好吗。」 「甄臻跟路于也算是青梅竹马,他俩老早就认识了,不是现在才喜欢路于的。」徐婉汎咬着吸管说话含糊不清,不过在听在苏芯蔓耳里那是再清楚不过。 「虾米碗糕?我被耍了?早就认识的话路于跟我摆甚么脸色?」苏芯蔓机关枪三连问,徐婉汎眨眨眼睛,很是意外他对此反应激烈到骂骂咧咧。 「可能不想你搅和进来吧,所以才没有说。」徐婉汎就从来没明白过路于的一言一行是出于甚么理由。 「甄臻,你是不是故意抽掉我的习作没有交上去?」徐婉汎的声音软软糊糊,一直以来都像黄桃罐头里的水分,腻的发慌,此时此刻那样子黏糊的感受全数销融,夹杂在秋季微凉的风里,像是一把利剑,割开所有人的耳膜。 「我没有。」甄臻眼里蓄满了透明色的珍珠,徐婉汎愈瞧愈来气,将揣在怀里的习作本子甩到甄臻胸前。 「徐婉汎,你不能这样,我会告诉老师。」眼眶早框不住甄臻的泪珠子,一颗颗滴滴答答的落,叫人好生怜惜。 「你除了这招还会甚么别的?我不甩你告状的喜好,反正我已经因为缺交习作被记警告了。」徐婉汎破罐子破摔,甄臻不承认,他就能跟他耗下去。 「芯蔓,徐婉汎怎么突然找甄臻吵架啊?」刘珂前倾着身子跟苏芯蔓咬耳朵,眼睛还不断的瞟往战争中心的方向。 「......婉汎不是本来就不太喜欢她吗。」苏芯蔓见路于跟徐婉汎都没有主动提起三个人从小到大都认识这回事,应当不太想要班上的同学晓得这件事,只好敷衍过去。 「婉汎是在给你出气吧,你又不是那种会把谁喜欢谁这种事情大肆宣扬的人。」苏芯蔓转过头,咬着麵包的嘴巴卡壳,开开合合老半天才问出口,「你怎么觉得我不是那种人?」 「嗯......我喜欢陆钧亚,你不甚么都没有说吗,都同班两年了,还能不相信你吗?」刘珂眉目里是信任,轻轻悬起的唇角掛着两个酒涡,苏芯蔓突然觉得自己恶劣,对所有朋友都筑起高墙,防备着任何人的信任。 课间,甄臻果然被其馀同学看见往导师办公室的方向去,用膝盖想都知道他是去告状的,苏芯蔓紧张兮兮的问徐婉汎,「不去阻止他吗?」 「跑去阻止太瞎了吧,这件事老师已经说要当作没发生,他现在去生事,老师肯定觉得他很烦。」 不知道徐婉汎哪来的自信,下一节课就正好事班导师的科目,果真一点事儿都没有,一切都风平浪静。 「班导居然不追究你,也不管管甄臻?」苏芯蔓小小的眼睛,大大的问号,「我成绩好啊,班导肯定不想要我多一支警告,也不想要甄臻继续因为小事闹腾下去,放心,我罩你。」 是了,成绩好的话,甚么事都能够被一笔带过的。 如果苏芯蔓是排名前三的存在,在期中考前夕发生这种小情小爱的乌龙事件,甄臻被训斥就是定局,但是因为苏芯蔓并非是成绩靠前的学生,所以道个歉就算解决。 苏芯蔓吁出了长长的一口气,五味杂陈。 CH2-6 甄臻的事情扰的人脑子糊成浆糊,苏芯蔓把脑袋轻轻搁置在阳台围墙上,晚秋入夜后的气味混杂着湿气,银冷的月光更添一分凉意,他睡不下,就是喜欢这样等,等那分明不会出现在此处的火红色彤云。 他是那么努力隐藏真实,试图让一切回到正轨,却好像在被莫名的力量捉弄着。 苏芯蔓在室外待了一整晚,瀏海海带似的密密贴着额头,朝日初升他才有了睡意,侥倖一两次可行,却不会次次都那么幸运,苏芯蔓今日就迟到了,醒转时已经完全赶不及进校门的时间,脚踏车是要停在学校里面的,只好又坐着金旺90cc摩托车上学。 天空似乎是要下雨的模样,犀牛皮的灰色,云层是褶皱,苏芯蔓望着,漫出没来由的恐慌。 苏芯蔓跑进校门里,想甩开逃离这份笼罩,到了临近教室的地方,他又缓下脚步,匀好自己的呼吸,装作无事。 「考卷是谁帮我发的?」教室里的同学们已经在奋笔疾书,苏芯蔓坐下来,又习惯性跟刘珂咬耳朵。 「路于,我本来要帮你,他抢走了。」苏芯蔓挑眉,有些一意味深长地看向路于。 「苏芯蔓,你一张嘴真的停不下来吗?一进教室就要讲话。」路于的声音冷冷淡淡,苏芯蔓昨晚吹了一晚上冷风,闻言气不打一处来:「你那么爱找我碴,是想要我把那件是说出去吗?」 「随你。」路于把考卷推到苏芯蔓这边,起身去上厕所,苏芯蔓骂骂咧咧,比了好几个国际友好手势,才起身把大家的考卷收齐,最后趁着早自修结束的十分鐘课间把卷子作答完。 路于莫名其妙的怒意让苏芯蔓整个人都不对劲,就像国小时期如果男女同桌,那么两人桌上肯定要画上一条分界线,两人都不允许越过这道沟渠,否则处死,苏芯蔓跟路于两人就像这样子,有了无形的楚河汉界。 放学时苏芯蔓照往常惯例跟徐婉汎在超商说再见之后,走到父亲接送自己的地点,却始终不见人来,因为父亲时常忘记放学时间要接送,苏芯蔓不疑有他,约莫半小时后,他就决定自己走回家。 哪里知晓,一回到家,奶奶便拿着手臂粗的木棍等在门口,勃然大怒的表情让苏芯蔓摸不着头脑,下意识的防卫,让他不敢靠近,他站的距离略远,奶奶见她迟迟不进来,破口大骂道:「扫把星!带你回来搞死我们家的!你知道你爸爸被抓去打吗?」 苏芯蔓睁圆了眼睛,奶奶愤怒的跨步上前,盛怒的木棍落在脑袋正中央,瞬间世界一片震盪,似乎都要听不清声音,明明都还搞不清楚来龙去脉,就稀里糊涂的被惩罚了,那是惩罚吗?还是殴打,苏芯蔓也不太清楚,奶奶趁着他软下身子斜倒在地面时,跨坐上来,似要置他于死地般的狠掐苏芯蔓脖颈。 苏芯蔓反抗无果,挣扎捉住奶奶手臂,几秒鐘后因为失去氧气,视线被黑雾遮掩,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邻居阿姨阻止了闹剧。 「有甚么话好好说,干嘛掐小孩子!」 「扫把星!他害我儿子被打,哪有甚么话可以好好说!」 苏芯蔓捂住微微疼痛着的脖子,连咳嗽的声音都轻的不行,刚才要不是邻居阿姨,苏芯蔓大抵真的就会因为缺氧而亡。 父亲七点多才被警车载回,苏芯蔓就这么蹲坐在家门口好几个小时,并不敢进家门。 「起来啊,干嘛待在门口?」 「......你问你妈。」苏芯蔓眼眶发红,声音哽咽,苏父不太明白现在情况,只好先自己进门。 「干嘛让芯蔓待在门外不让他进来?」苏父质问,奶奶听了更加气愤,「他自己不进来,哪里是我的问题。」 苏父长叹,回过身拉起苏芯蔓的手,想让他进门,苏芯蔓挣开手,吼道:「他今天要杀死我,我不要在这里。」 泪星子和他的人一样倔强,不愿滑落,这样子的嘶吼不过是临死前的挛缩,图甚么,苏芯蔓自己都不明白。 苏父的脸上掛了彩,青青红红的,可在苏芯蔓视线哩,已经全数搅和在一起,哪里是眼睛,哪里是鼻子,何处是瘀青,何处是擦伤,真正的伤口长怎样,苏芯蔓瞧不出来。 这件事牵扯到学校安全系统问题,警方调阅监视器时得跟学校要求授权,因而校方也知道了这件事的全貌,针对苏芯蔓想要进行心理辅导。 「苏芯蔓,你过来我办公室一趟。」 他尷尬地站起身离开教室。 导师办公室旁有着简单间隔出来的木板隔间,是为了保护学生的隐私而设计,苏芯蔓想起自己在家时,时不时就会被突然开啟的房门,吃饭时被眼神狠狠嵌固的四肢,隐私的意义,他不慎明白。 「老师大概知道你家里发生了甚么事情,如果有需要的话,学校都有资源可以协助。」导师没有过多修饰,目的表达的言简意骸。 「老师……不要告诉别人,就当作没这件事,我不需要去諮商、辅导,也不需要定期关怀,拜託。」 求助吗? 狭隘空间里头,电风扇吹散了他的思绪,老师的嘴巴开开合合,像是鯊鱼玩具。 CH2-7 「喂?请问是113吗?我被打得好痛喔,可以来救我吗?」 「里长伯伯,奶奶一直打我,我可以去你家住一天吗……」 嘟–嘟–嘟–「妈妈……我好想你,我不想要跟爸爸住在一起。」 最后一件衣物的馨香,是妈妈喜爱的柔软精香气,化学香氛可以无限被复製,妈妈为甚么不行呢? 苏芯蔓蜷缩着短小的身版;如果把头藏起来,手背跟后背就会受伤,如果不把头藏起来,遭到木棍殴打的脑袋就会因为肿疼而难以入眠。 任凭挨打不是,激烈反抗不是,小声求饶不是,尽力防卫不是;苏芯蔓太累了,累的睡着了。 「老师不会把这些事情跟同学们说,不过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最好这几天都不要一个人回家,我请班上一位同学陪你一起走好吗?」班导歪着脑袋,等待他的回答。 漫长的静默,有苍蝇在空中找寻落角处,苏芯蔓一个掌风将牠拍死在桌面上,「好。」 路于因为是同桌,理所应当地接下这个重责大任,苏芯蔓和他同步的走着,这个方向对于路于来说是反方向,他还有补习班要去,现在要多分出十五分鐘来,苏芯蔓对此感到很抱歉。 「没事,只是为甚么班导私底下要求我陪你回家?」路于左侧牵着脚踏车,人走在右侧,跟苏芯蔓并肩。 「没事啦,我不是过敏吗,老师怕我晕倒甚么的。」 路于听着,没有回答,苏芯蔓比路于矮了约莫半颗头,他只需要轻轻抬头就可以看见路于所有的神情波动,一点点的疑惑,都能够吓跑苏芯蔓。 鼻樑很挺,眼镜压着上头的皮肉微微下陷。 苏芯蔓也近视了,却没有钱可以戴眼镜。 「你家是哪一间?」他又平着嗓子问,苏芯蔓有点讨厌他这种甚么东西都不外洩的模样。 这会让他觉得需要筑起保护墙,避免自己的弱点暴露。 「过了这个巷子,再数三间房子就是了。」 苏芯蔓太专注于观察路于,没有注意到马路上疾驶而来一辆货车,路径有些偏移,险些撞上之际,路于眼明手快的狠拉了一把苏芯蔓的手臂。 「你走路不长眼睛啊?」 「我刚刚很注意看你没有看到阿。」苏芯蔓梗着脖子回。 「干嘛看我?」路于停下脚步,在距离家门一幢房屋的距离。 「看你不行喔?」 「跟男生在那里拉拉扯扯干嘛?让街头巷尾都知道你妈是妓女你也是吗?」奶奶宏亮而充满尖刺的声音回盪在方才经过的巷弄内,苏芯蔓双足被远方射来的长矛钉在原地,一条巨大的蟒蛇意识到这个人手无寸铁,适合生吞,于是缠上他的躯体,苏芯蔓呼吸一次,牠就缠紧一分。 「你赶快走,拜託。」苏芯蔓的喉头卡着一隻蛇的七吋,只要张嘴,全是蛇信。 「好,你自己小心。」 苏芯蔓背过身,走进燃烧着火红色焰火的炼狱,路于跨上脚踏车,顺着来时的路回去。 「今天老师打电话到家里,说你可能也很危险,你是不是跟老师说甚么了?你知道我儿子会被打都是因为你吗?」 苏芯蔓揪着书包的背带,支支唔唔,看在奶奶眼里更是一种默认。 他在想,他今天说了甚么,他做错了甚么呢? 这些问题终究没有解答,她明白的,但苏芯蔓总是在棍子落下来的瞬间,忍不住要问自己。 出生,也许就是错的。 苏芯蔓抹着药,骨子里头燥热的烈火在熊熊燃烧,路于看见他死命隐藏的秘密了。 他誆骗路于自己的家的住址,却被奶奶无意戳破,全是他自作自受。 秘密,只有自己一个人晓得的事情,才能被称作秘密,这个祕密不再是秘密了,苏芯蔓狠狠的在自己手臂内侧咬上一口。 痛让他感受到生命的鲜活,血脉的跳动,让他还有力气苟活,齿痕一个覆过一个,癒合又撕裂的伤口堆叠在神经上舞动。 如果自杀了,就会被发现自己是个不普通的人,苏芯蔓还剩这一个秘密,要努力活着,才能守护的秘密。 隔日下了暴雨,是倒春寒,是孟夏的第一个颱风,苏芯蔓进教室的时候全身湿漉漉的,瀏海贴平在额头上,书包都在向下淌着水,班导火急火燎的把人带到办公室换衣服吹头发。 「路于,你知道芯蔓怎么了吗?他看起来表情不太对。」刘珂拉拉路于的袖口,凑上去咬耳朵。 「我看起来跟他很熟?」路于嚥下一块蛋饼,挑着眉回復。 「甚么时候你还跟我嘴砲,你昨天不是陪她回家吗?我看他昨天还好好的。」 「你哪隻眼睛看出来他昨天好好的,不要问我了。」路于转过头,似乎很是慍怒。 苏芯蔓回到座位上,早自修的下课鐘刚打响,刘珂悄声的问道,「你怎么了?淋雨不开心吗?」 「我哪有不开心,我很喜欢下雨耶,拜託。」 「是吗……我刚刚问路于昨天你发生甚么事了,他都不说,你们吵架了?」刘珂试探着提问,路于看起来一副被惹毛了模样,不晓得究竟是何缘故。 两人气氛诡异的不行,刘珂没办法装作没瞧见。 「又不是好朋友,有甚么架好吵,没有啦。」 「不对,刘珂你怎么知道他昨天陪我回家?」 昨日为了掩人耳目,两个人像甚么帮派内线交易似的,在车棚才碰上面一块儿开始走路的,前面在学校里头全是前后错开的。 「我刚好在文具店买立可带,看到你跟他一起从车棚走出来啊,而且跟补习班反方向,他昨天晚了半小时才进补习班教室,被骂死了。」刘珂开始给他描述路于是怎么被补习班老师数落的,一字不落,要不是刘珂声线温温软软,苏芯蔓感觉自己就快要瞧见那位老师的横眉竖目的样子了。 「没事啦,你不要担心。」苏芯蔓把刘珂推回座位上,弯腰拾起地板上的水壶要走廊饮水机装水,途经教室门口时,却被追逐嬉闹的男同学撞的一阵踉蹌,长袖制服勾在了早就要落不落的锁片上,薄博的校服布料承受不住瞬间一个正常人的体重拉扯,嘶啦–袖子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皮肤清晰可见,咬痕错落在棍痕上,结痂的伤口跟色素沉淀互不相让。 天边一声响雷,苏芯蔓无预警的恐惧起来。 「怎么办!破掉了!怎么这样!」苏芯蔓捂住自己的制服破口处,朝着走廊来来去去的学生大吼,咆嘨的声音比雷声还要响亮,穿刺着所有人的耳膜。 人们怀揣着意味不明的眼神,略微蹙眉,嘴里喃喃有词,苏芯蔓都是听得见,她无助的哭叫,刘珂不知所措的上前,苏芯蔓跌坐在地,慌张地后退。 刘珂僵直在原处,顿时不知如何是好,苏芯蔓,就好像疯掉了似的。 「苏芯蔓,你冷静一点。」路于刚上完厕所,手里冰凉凉的全是水珠,捉住苏芯蔓的双手,似乎找回了他一点清醒。 「怎么办?我的秘密,我好努力......因为你,都不见了!」 歇斯底里、精神失常,过度压抑后一点点细微的事物都能让人爆发,路于出奇的冷静,只是更加用力的抓握住她的双腕,最后甚至将苏芯蔓整个人拥揽在怀中,试图平息他剧烈起伏的精神。 闹剧在学校教官疾步上前从路于手中拽走颠疯的苏芯蔓去辅导室后落幕。 CH2-8 他生病了。 具体是甚么并苏芯蔓也回答不上来,毕竟父亲跟奶奶严词拒绝了学校为他转介专业的精神病院的医治。 苏芯蔓只好这样子半死不活的苟延残喘着。 有一点幻觉,有严重的幻听,精神病来势汹汹,苏芯蔓如果是一幢华美的屋子,那么在巨浪的袭击之下,钢筋外露、外墙碎裂,儼然是断垣残壁貌。 你以为你没事,你认为你隐藏的很好,却赫然惊觉,自己已经病入膏肓。 「你为甚么,要欺负我?」苏芯蔓喃喃低语着,老师谆谆教诲的声音像是恶魔的囈语,让他脑子愈发疼痛。 苏芯蔓想屏除这些声音,铅笔盒的美工刀成了绝佳武器。 ——「你去死!」 「苏芯蔓,我是路于。」路于嗓音低哑的宛如沉鐘,一声声闷响,唤回苏芯蔓残缺的理智。 刘珂衝上前,从抽屉里抽出好几张卫生纸,覆盖住路于手心上的血流不止伤口,苏芯蔓小手臂因为动作剧烈而外露的齿痕跟那道划在路于手掌心的刀伤,让在场眾人全数失神。 连老师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要不要跟我换位置?」刘珂坐在保健室的暗绿色病床上,看着阿姨给路于消毒,路于装作一点都不疼的模样,又暗地里小声丝丝抽气。 「不换。我是男生,还能挡住他,你的话不就完蛋了。」路于手掌心缠好绷带,肉眼可见有血水渗出,应该是要去医院缝合的,但路于坚持拒绝,师长们都拗不过他,只好每节课定时换药,避免伤口血水积淤过多感染。 路于的绷带让他看上去有点中二病的味道,他原是班级里最睿智成熟的一个男生,现在这会儿一点也不正经。 苏芯蔓的家长被唤过来到校说明,毕竟伤害同学、老师可不是一件小事,校方非常强硬的要求苏芯蔓父亲需要带女儿去医院就诊,否则退学,然而有这样记录的苏芯蔓也难以被其他学校接受。 「家里没钱,精神科太贵了。」 「说那么做甚么,肯定是有人带坏他!」 「我上回看见一个男生跟他一起回家,肯定是那个男生!」 苏芯蔓奶奶就在走廊上大声嚷嚷,整个楼层都听得见,而每天都会送他回家的男生,可想而知是谁。 刘珂微微倾身,偷偷观察路于的神情,没见有什么变化。 校方与苏芯蔓家里谈不拢,只好让苏芯蔓先暂时请假一周,以维护班级同学就学安全。 一周时间过去,也未见苏芯蔓来上学,同学们纷纷问起,即便他做过这么可怖的行为,大家还是将他当成班级里的一份子。 可是苏芯蔓逃学了。 他没有办法上学,太多人的目光会让他害怕,加剧病情令他在标准值上反覆横跳,逃避是一种解决问题无效,但能让心里舒畅的方式,无法一劳永逸,却能短暂避世。 他的手机没有网路讯号,只能玩连连看、消销乐,深夜十二点,一封陌生简讯弹出。 第一封——「我是路于。」 第二封——「我跟刘珂要到了你的号码,回来上课吧。」 第三封——「快要期末考了,你不上课会跟不上进度,刘珂问过你爸爸,他说你都足不出户,我跟刘珂都有点担心,你放心,大家没有怪你。」 刘珂寄来的简讯这些天累积起来已经好几封了,一封两块钱限制字数两百字,刘珂回回塞满,而路于只打了这么两句话,就传了三封,显得很奢侈,但苏芯蔓心谷竟因此涌上一股暖泉。 这件事,在苏芯蔓连续两周不到校,又突然回学校照常上学后,被同学们默契的不再提起。 而苏芯蔓为了防止自己失去理智做出甚么无法预计的事情来,把剪刀、美工刀等等用具全都从自己的书包中撤离,铅笔袋乾乾巴巴的,跟陆钧亚的书包有八十七分相似。 「刘珂,借我剪刀。」 「刘珂,借我美工刀。」 「刘珂借我铁尺。」 「我笔袋在这,你可以拿我的。」路于终于被烦的受不了,刘珂递东西的手顿在半空中,路于把铁尺推过桌缘,直到戳到苏芯蔓手肘才停下来。 刘珂见状,只好訕訕的收回手。 「你不觉得你在自欺欺人吗?」 自习课堂上,只有雨后虫鸣的糟杂,苏芯蔓专心致志的在给数学习题本划上格线,闻语一愣,眼神茫茫的抬起头。 「如果你真的很想伤害同学,那么就算工具是我的,你也会这么做的。」路于戴着黑框眼镜,像个书呆子,可是镜片后的眼神又是那么样的认真。 苏芯蔓觉得自己被泼了浑身的冷水,如坠寒冰地狱,连唇舌都冻得发直。 「所以我相信你不会。」 「蛤?」 「不用拿别人的物品来告诫自己不能这么做,你就是不会。」 梅雨季还在持续,苏芯蔓觉得自己明明淋着雨,胸口皮肤都被搥打的刺疼,却又那么的,不想要这场雨停下。 蝴蝶在脑壳中振翅,拍碎他一脑的思绪,难以相连又清晰明白,这样的天气要持续好一阵子,一直以来,只要下雨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可苏芯蔓还是好喜欢雨天。 他喜欢上路于了。 这个可怖的念头,比口欲期滞留还要深不可测,遍布于你的骨髓细胞,交错横生在迷走神经。 不是咬咬吸管就能缓和的欲望,并非是自身有办法戒断的症状。 意志力在青少年时期的喜欢面前,是夜市摊贩售卖的冰糖葫芦,咬了一口,碎裂的糖衣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 苏芯蔓忽然清醒,发觉自己跌入了一个不可挽回的深渊。 CH3-1 「你想去哪间学校念书?」 午后凉风吹散苏芯蔓的瀏海,所有人都在埋头苦写学习歷程档案,苏芯蔓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对于导师的询问,他只是摇头。 「你有甚么梦想或心愿吗?」 心愿,苏芯蔓思忖了几分鐘,脑海中一幕幕都是破碎、支解的画面,那些故事无法被连续串起,像按了快进,又像是跳转播放,良久,他低语:「我想离开家里。」 「那我不们先不要想去哪,我们先努力考一个,无论想去哪里,都可以去的成绩,好吗?」 「我尽量吧。」苏芯蔓有气无力的回应。 所有人都在为了未来的不可预测而努力奔跑,苏芯蔓却在原地踱步,他不是脱线的风箏,不知该往何处,而是没有被风儿眷顾的破败风箏,连骨架都不完整,想要藉着风起步翱翔,犹如痴人说梦。 新学期第一次段考考卷发回,苏芯蔓的试卷迟迟找不着,问了一圈,最后苏芯蔓问了最不可能的人。 「喂,路于,你有没有看到我的考卷?」 「喔,在我这。」 苏芯蔓忍住想比他中指的衝动,礼貌的想要从桌上抽回自己的考卷,却被制止。 「我看看你错哪里。」 「不用谢谢还我。」苏芯蔓一气呵成直接上手抢夺,整个人都压在路于身上,几番来回,考卷仍旧稳稳的待在路于手心。 「ㄟ,老师来了,赶快坐好。」路于扯住苏芯蔓手腕,施力将整个人拖回座位上,拗不过路于,苏芯蔓听见鐘声响起,只好拿出铅笔撑着脑袋,准备等等一整堂课盯着老师发呆。 老师讲的起劲,苏芯蔓也不晓得自己到底错了些甚么题,一路检讨过来,路于侧过身,拿着苏芯蔓的试卷错的那题开始细细讲解,资优生的好处就是上课说话,老师也不会出言管教。 「这个就是带入这里,你已经算到一半了,为甚么不继续算?」 「蛤?我乱算的,我根本就不知道在算甚么鬼。」苏芯蔓一脸惊恐,不可置信的抬眼,路于满脸黑线,只好从头到尾的详细解说。 两颗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好似鸟儿的晨安问候礼,苏芯蔓有些恍神,过电般想起甚么,整个人从路于身旁弹开。 「你干嘛?被鬼打到?」路于疑惑道。 「没、没事,我刚刚以为有虫。」 如果控制不了情感,就要控制行为,苏芯蔓暗暗顺着气。 那些不可见光的,令人望而生畏的,苏芯蔓都很识趣得不再碰触,千万不要嘴上说着不要,暗地里又来招惹,他先是想起甄臻那堪称怨毒的眼神,再忆起徐婉汎难以道明的神思,还有路于对待刘珂的细緻,以及从中瓜分出来的,一小部分给好朋友的贴心。 苏芯蔓咬住笔帽,认认真真的开始作答歷届试题题库。 大概是命运的齿轮终于开始转动,翻扬的星辰终于递进到苏芯蔓的身旁。 模拟考的成绩突飞猛进,各科老师都称讚他是一匹黑马,苏芯蔓没有过多的喜悦,他知道自己考得分数不错,落点在自己期待的位置,就可以了,不需要太多努力。 苏芯蔓也已经没有多馀的气力了。 最后一学期,所有学生都没有间暇时间,所有人都在埋头于使自己的晦暗不明的未来能够拨云见雾,而导师思索着要让大家办一场同乐会留下无法取代的回忆,这是难得的放松时间,全班同学们听了都很兴致勃勃,苏芯蔓跟一伙人组了话剧表演组,决定上演一场小王子的剧本。 小王子离开自己的星球,驯养了狐狸,而母星上独留自己的玫瑰。 大概是这样子简单的一个故事,苏芯蔓担纲化妆、造型、舞台剧彩排等等的事务,为了这个活动,全班同学很兴致高昂的忙进忙出,他难得暂时把感情的存在感压制到最低。 路于的组别搞了个时装走秀,虽说样貌滑稽,但大家伙儿都是感觉的到认真,那群年轻气盛的爱打篮球的男孩子,要安安静静的坐在坐位上执行细緻的手工艺,做出这一件件死亡配色的衣裳也不是一件易事。 台下眾人被逗得哄堂大笑,苏芯蔓眼泪都笑出来了,同乐会的缘故,所有人的座位全部挤到场外,班导师早已劳师动眾的把地板清扫乾净,尚未上台表演的同学,这会儿都是随兴席地而坐。 三五好友总是要聚在一起的,路于结束自己的表演回合却坐到苏芯蔓旁边来。 「你干嘛坐这?」 「我坐哪你管我。」 苏芯蔓翻了个白眼,任由路于凑在自己身旁。 「你想去哪理念书?」路于小声的问。 「……有多远去多远。」苏芯蔓漫不经心的答道。 他只是不管不顾向前奔跑,并不在乎前路漫漫的山峦河海,那些越不过的都不在苏芯蔓视线所及的范围里,他要去更远的星球探险,开闢属于自己的疆土,拋弃那些会令他永坠地狱深渊的一切。 「不考虑留在台中吗?这里也有很多学校。」 他想,自己是喜欢的,但人生还有下个十年、二十年,更何况,这个人并不了解自己,只是很有默契罢了。 苏芯蔓偏过脑袋说道:「我这是在逃跑,不是选人生方向。」 这是他们本质上的不同,苏芯蔓很清楚。 梅雨季湿热黏腻,答案卡的铅色圆圈印在惯用手上,每个人都很卖力,因为是第一次经歷周遭全是陌生人的大型应试,眾人都有点面如土色。 在考试成绩公布前,课表上的课程已经没有太多意义,多数老师都会选择让全班一起欣赏电影,因为实在无聊到不行,男生们全都溜出教室打篮球去,只剩下几个女生坐在教室里,或画画或写日记,再不然对着小镜子梳瀏海聊八卦。 全国成绩先是线上公布,公布后会将所有人的成绩单寄送到家中,学生按照要求把成绩单携带至学校,利用学校电脑教室来线上填选志愿,刘珂早早地按照家长要求填好了志愿,于是倾过身子去看苏芯蔓填得如何。 看见第一志愿学校,刘珂瞪大了眼珠子问道:「我记得这间学校很远,你不害怕吗?自己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念书。」 苏芯蔓有太多害怕了。 害怕被发现的秘密,这些要嚼碎了吞进去的秘密,会不会有人剖开他的肚子,将这些东西公诸于眾,苏芯蔓无法走在阳光下,既已深陷黑暗,害怕与否都不再是第一考量。 「没什么好怕的。」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最后这个月基本上是任由学生们胡作非为,只要不妨碍到别人,导师都採睁一隻眼闭一隻眼政策,毕竟记警告等等惩罚措施已经不管用,整班男生在外头玩得无法无天,过没多久就传来玩到受伤的消息。 因为实在待在室内太久,班级里的女生也被导师撵攛出去运动,任何室外活动都接受,只盼望他们活动活动就好,眾人商量着借了几个羽毛球和球拍,在操场旁的走廊里开始打羽球,打没几十分鐘,大傢伙便热得停下来,全部都在阴凉处休息,男生们的外套也都在那几个女孩子手里,苏芯蔓怀里就还是路于那些叮叮噹噹的物件,手表手鍊甚么的。 苏芯蔓渴得不行,让刘珂去给他找水喝,正伸长脖子眼巴巴等着刘珂回来,就听到此起彼落的叫声,顺着声音看过去,篮球场上那群男生横七竖八的扭在一块儿,眾人上前把他们搀扶起来,陆钧亚手指吃萝卜,还不只一根,两隻手中指登时就肿起来,被逼无奈国际友好手势。 路于则是脚踝扭伤,也是肿成麵龟状,徐婉汎同苏芯蔓一人扛一个,把这两个大男生送到保健室,其他擦伤的男同学一瘸一拐的也被其他人带过去,让保健室的阿姨都看傻眼,消毒那会儿,平常意气风发的几位大男孩疼得滋哇乱叫,又惹来一群女孩子訕笑,脸都胀红了。 「先给你固定一下,放学后你们两个赶紧去医院吧,」 相较于中指挫伤的陆钧亚,路于伤得体面些,不过也不影响苏芯蔓给他拿冰敷袋的时候忍不住笑。 「你们怎么会摔成一坨啊?」 「其中一个人重心不稳倒了,正好所有人在抢篮下,就这样囉。」路于耸肩。 苏芯漫又低低地笑起来,肩膀抽动得厉害,路于瞪他,他才消停下来,过没多久又开始发笑。 「好啦,大家赶快回教室休息,冰敷袋不冰了记得来换喔。」 整群人浩浩荡荡的回教室,导师晓得这件事之后马上决定全部人都只能从事静态活动。 路于也许是犯太岁,放学后自行去医院就医的路上,因为跛脚的关係,过马路稍慢了点,被一辆骑行速度过快的机车直面撞上,班级的脸书群组信息叮叮噹噹响, 路于在群组里说自己没事,苏芯蔓点开单独聊天室,想说些甚么,又说不出来。 ——正在输入中...... 苏芯蔓差点从电脑前面弹射起飞。 他也在聊天室里? 疯了吧,那他方才打了几个字又删除、打了几个字又删除,如此反覆,不就也在他的聊天室里显示正在输入中;但愿只是刚好路于点开聊天室。 ——你刚刚想说甚么? 苏芯蔓顿住,回覆道——蛤,没有,我刚刚才看到,应该是我看群组不小心按到你,又去上厕所,停在上面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吧。 ——嗯嗯,我要请假一个礼拜。 他好像还想要说甚么,苏芯蔓耐心等着,后来又没有了,他敲下键盘——还好吗? ——锁骨骨折,满痛的,止痛退了就疼。 苏芯蔓不晓得要聊些甚么才能继续下去,只好说句保重赶快下线。 CH3-2 等到再见到路于本人,他穿着復健的铁衣,整个人活像变形金刚,打球不用说,连上课跟着老师做静态活动都显得很困难,音乐课的直笛也拿不起来,幸好音乐老师这会儿只给大家欣赏歌剧,从前都是路于帮苏芯蔓开水壶来着,现在整个反过来,刘珂偶尔也会帮帮忙,不过因为林进毕业,实话说没有太多事情需要亲力亲为。 导师这几天将先前已经填选好的志愿表印成纸本发下来,从头到尾依据实际成绩检视一轮落点,调整每个人的志愿序列;苏芯蔓选了一间最偏远的学校,把该校十个科系填成前十志愿,铁了心要进去,老师提议过让他换成更高分的学校,但苏芯蔓只是笑笑,婉拒了老师的好意。 没有人明白他的选择背后根本原因,也不需要明白,这些人都瞧不见自己的秘密,这样便好,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倒是路于,不知道为何改了第一志愿。 「你怎么不去一中了?」陆钧亚皱眉,看着路于的志愿表问道。 「你傻喔,谁不知道卫阳国医的附设学校就是一中,念了是一定要念医学系的。」 「啊你不是想当外科医生?」陆钧亚歪头。 苏芯蔓在旁也没有避讳,说到此,他也抬眸看往路于。 「这样要怎么当,伤到神经了耶。」路于夸张的甩动起自己受伤的那隻手,唇角的笑弧是苏芯蔓见过最难看的笑。 一点都不好笑。——苏芯漫腹诽。 「没事啦兄弟,内科也可以啊,不然就去熬个几年开诊所嘛。」陆钧亚搔搔头,拍了路于的肩背要他不要想太多。 聊天的声音不大,不过班级里的大家都有听见。 毕业前唯一一抹灰色,上帝似乎恶劣至极,特意画在聚集眾望的资优生身上。 老师像劝慰苏芯蔓般去苦劝路于继续选择卫阳一中直升,但路于始终不愿意更改,似乎父母也并不多加干涉他的抉择,劝说未果。 录取通知是寄送至大家家中的,只有自己和家人知道未来在哪里。 眾人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件事,只大声吵嚷着自己志愿序填得太烂,该上的没上,乱填得却上了。 苏芯蔓是如愿的其中一个人,他拦截了信件,自己拨打电话向该学校确认入学准备事宜,一点风声都没有透漏给父亲跟奶奶——他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的未来很清晰,而路于的未来,似乎整个都错位了。 「你有考上吗?」电影里的少女在电车上呼喊着,红色的发带飞落,路于偏过头低声问。 「有。」 「恭喜你。」 苏芯蔓盯着电影里少女与少年在时空之间错位的默契,被剧情感动得眼泪直流,眼眶都染成夕阳般的红色,他转过脑袋,眼睛里还有水雾,路于眼眶也是湿湿的,苏芯蔓笑道:「你也很感动喔。」 「对啊。」 「我以为你是看电影很感动也会死死憋住不流泪的那种。」苏芯蔓抽了几张卫生纸递给路于。 「我是满闷骚的,正在努力改。」路于朝着他牵起死人般僵硬的微笑。 苏芯蔓没再回话。 投影仪就在路于身侧,投射过去的路径上,灰尘分外明显,苏芯蔓偷偷瞥他,发现他正十分专注的看电影,然后又把眼神挪回来, 他不敢再偷看他了。 就像聊天室的正在输入中一样,被抓到就太糗了,苏芯蔓清楚明白,精神上无法阻拦情感,却可以强制叫停行为,控制好行为,一切就会停留在原地,在最好的状态里。 毕业季正是梅雨季最末尾,原应该是烈日之下的毕业典礼,却在中学时期的尾声夹带倾盆大雨灌溉了他们这些初生的幼苗。 路于的母亲送了全班各一朵向日葵,还十分有仪式感送给路于一枝百合花,可惜路于嫌弃得要命。 「不觉得花很麻烦吗?」路于接近一米八的个子,手里揣着一枝百合花,的确是略显违和了。 「哪会,很美又有香味。」 「你们女生太浪漫了,花是一种一但买了,就开始贬值的东西。」路于眼神注视着在讲台上口沫横飞的校长,活动中心里只听得到音响回音跟雨珠的协奏,油成海带般的刘海贴齐在额面,蓬头垢面的毕业典礼,坐在路于身旁,他告诉自己,这样已经心满意足了。 ——毕业快乐! 震耳欲聋的祝福与凤凰花的飘坠,苏芯蔓撑着伞走在雨幕里,路于掠过身侧,顺势塞入一枝百合花到他怀中。 「给你,带回家的话,我妈肯定会插在我房间。」 有一声再见隐没在骤雨击落花蕊的细微声响里。 那朵百合被苏芯蔓小心翼翼、仔仔细细的保存起来,做成了乾燥花,这份情感随着花朵枯萎,却也和花一般,永生留存。 CH3-3 连锁中医院仁心堂。 「小姐你好,目前一诊候诊人数较多,帮你掛二诊可以吗?」 「好,都可以。」 苏芯蔓点头,柜台护理师请他稍候,很快就能轮到他。 「二诊,苏芯蔓小姐!」 苏芯蔓走进诊间,医生眼睛还黏在电脑萤幕上,手指劈哩啪啦的打着字,随着他转过身子正对自己,苏芯蔓双目圆睁。 「您好,您今天有......」对面的医生也停下来了。 「......苏芯蔓?」异口同声。「路于?」 苏芯蔓率先回过神来,坐到诊间的圆椅上,准备好被医生问话,泰然自若,作为久远的同窗,他甚至都没有一丝重逢的尷尬,神色如常,似乎只当路于是普通医生。 「你,最近有甚么问题?」 「我有紫外线过敏的症状,最近变得更严重,连阴天都会起疹子,西医说我免疫系统有问题,看中医调理更好。」苏芯蔓耸肩,似乎有点不置可否。 「嗯,我把个脉吧。」 路于就像其他医生一样,只不过他不是拿听诊器;他把三根手指轻轻搭在苏芯蔓翻过来的手腕内侧,不知道是感受出了甚么名堂,眉心略蹙,他倏地抬眼,苏芯蔓一惊,弱弱地问:「怎样?我病入膏肓?」 「......没那么夸张,你有男朋友?」 路于收回手,继续打病歷资料,苏芯蔓敏锐的瞧见他腕骨处的开刀痕跡。 思绪被扯回好几年前,学生时代,走廊上的凉风和骤雨,男孩的外套和女孩的美工刀。 「没有。」 「......注意点慾望,其他的,体内湿气重,少喝冰饮料,正常三餐,经期呢?」 苏芯蔓被老同学当面点这么私密的问题,整个人窘迫的想找地洞鑽,不过人家是正儿八经的中医师,他还是乖乖回答了所有问题。 「嗯,既然不能晒太阳,可以试着去游泳,提高肺活量,促进循环。」 路于简单进行医嘱,打出了一张药单让护理师先拿去批价理药。 苏芯蔓准备起身离开,却被路于叫住。 「你这几年都没有来同学会,为甚么?」 「......哈哈我不知道有同学会耶,也没人规定一定要叙旧吧。」苏芯蔓礼貌性微笑,随即转身离开。 叙旧? 能有甚么旧可以叙,叙完了,必定要谈起现在。 苏芯蔓的现在,着实没什么好谈的。 女孩付了钱,把厚厚一大包的中药揣在怀里,推开门,坐上了副驾驶座。 路于让诊间停止叫号,他就倚在门边,远远地看着苏芯蔓离开。 「小奇。」 「怎么了路医生?」 「刚刚那位小姐有填初诊单吗?」 「有的。」护理师马上抽出那张初诊单递给他,路于随便瞧了几眼,便又还回去了。 「继续叫号。」路于嗓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你不舒服?」 「晕车。」 「都坐我的车那么久了,怎么还晕。」驾驶座的人调笑道。 苏芯蔓白他一眼,反唇讥道:「你车技不好,坐几次都晕车。」 「我车技好不好,你不是知道的吗。」 苏芯蔓不想回答,闭眼假寐。 本想假寐休憩,谁承想真的睡过去了,许是太累,身心灵疲惫到极点,在不安全的环境里也会因为肉体疲劳而放松。 「到家了。」 苏芯蔓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正想下车,腿伸出去一半,就被驾驶座的男人扯住手。 「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你分明有钥匙。」 「嗯?」 「秦时理,今天医生说我纵慾过度,需要适度休息,懂?」苏芯蔓总算抬起眸子正眼看向他。 秦时理是他的心理师,从在校期间辅导一直到他出社会,秦时理是个烂人,苏芯蔓很清楚。 他是小少爷,上流阶级出身,在校实习时喜欢上自己的个案,甚至用金钱诱惑,维持这段不得见光的关係直到毕业后,而今仍然是现在进行式。 苏芯蔓晓得自己没有甚么资格批评对方是个烂人,但这不妨碍他本身的的确确是百分百的衣冠禽兽;他并没有喜欢上自己的心理师,反倒是心理师率先拋出了曖昧的讯号。 那会儿是大二,他的奶奶刚过世,父亲在巨大的压力下中风,苏芯蔓原本已经和家里彻底断了联络,却因为直系亲属的关係而被找到,那是个没有任何亲戚愿意接手的烂摊子。 苏芯蔓别无选择。 上高中后就离家,大学时因为已经成年,甚至直接音讯全无,能够被亲戚们倾尽全力找到,也算是煞费苦心,希望他能够承担责任,成熟起来云云,苏芯蔓听着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从来没有如此噁心过。 学校的諮商室里,苏芯蔓忽地暴起,抄起一旁的花瓶砸向那些扭曲嘴脸的三姑六婆。 秦时理擒住他,被男性的绝对力量压制着,苏芯蔓只能涕泪横飞,在他怀中哭得歪七扭八,他伏在耳畔,说:「别怕。」 苏芯蔓才从茫然的大海中脱离,意识回游到现实世界。 神经病女儿、中风的父亲,再后来,秦时理替他在校外租了间房,这号令师长头痛的危险人物总算离开了宿舍。 他问过秦时理需要甚么样的报酬,最终以租屋处的钥匙作为交换。 苏芯蔓不愿意转夜间部,安养中心的月支出又远远超出他工读所能够负担的金额,这一切就像雪球,越滚越大,他被迫离秦时理愈发靠近。 梦一样的囈语就在耳畔,苏芯蔓无法拒绝,更没有理由拒绝。 ——「我有钱,我喜欢你,就这么简单。」 是啊,就这么简单。 秦时理家中有几间工厂,母亲是知名服装设计师,他本身也是心理师,若非校内,在外諮询的费用一小时六千元,他谈话一小时,是苏芯蔓端盘子半个月的薪资。 人与人之间的参差,有馀力者,才有心力做一个好人,但秦时理并非好人,条件綑绑、利益交换,恰恰是苏芯蔓难以接受的,却不得不。 这样的关係就好似肥皂泡泡,膨胀之馀,十分脆弱。 秦时理曾无数次问过,如若没有父亲,抑或来日父亲死亡,苏芯蔓是否还愿意这样子待在他身边,苏芯蔓只模稜两可搪塞过去。 他要怎么告诉眼前的人,若非自身一隻脚深陷泥潭,他怎么会甘心投入无边际的汪洋中浮沉。 这世界上的人都可以随意将他人拋弃,正如自己的母亲,苏芯蔓也是这样的人,情到浓时,他会捧住秦时理的双颊,要他亲吻自己,用力地、发狠地;被佔有时,苏芯蔓无法睁眼去瞧秦时理眼中的奔腾慾望,那双眼里分明还想要别的,苏芯蔓给不起。 信任就是一场赌注,他见过赌输的人是甚么模样,何沐沐就是赌输了,才会拋家弃子,苏芯蔓谈不上怨,那些记忆太遥远了, 刘珂听他说这些,总是会很心疼,苏芯蔓只告诉他,这是命,今天他不逃家,两三年后父亲还是会中风卧床,这没有任何差别,他至少度过了一年多的安生日子。 何况逃家的人,不应该是由亲戚找寻,可见得父亲从来没有想过要找他。 这些全是大二时的事情,对于苏芯蔓来说记忆还是比较新鲜的,太酸了,酸得她都来不及难受,当场就吐的稀哩哗啦。 甚至现在他的手上还有花瓶碎裂后割伤的几道伤口,回回瞧见,苏芯蔓都感觉还在发热,缓缓地疼痛着。 「要睡了跟我说一声。」 「嗯。」 苏芯蔓推开大楼厚重的玻璃门,礼貌的向警卫打招呼后,身影消失在转角。 秦时理瞇起眼睛,将车辆熄火,等待苏芯蔓的讯息。 CH 3-4 ——今年同学会你来吗? 苏芯蔓准备洗澡,正坐在马桶上蹲大便滑手机,被这个讯息惊得啊了一声。 ——你没问错人吗? 刘珂已读之后敲了老半天,苏芯蔓便把手机摆到一旁,先去刷牙,刷着牙就忍不住想乱走,他先走到客厅,绕到厨房,最后又往卧室去,他鬼使神差的站在窗边,撩开遮光窗帘,本是随意的一撇,却让他瞳孔紧缩,浑身冒出鸡皮疙瘩。 秦时理的车没有走,就在楼下,熄火了,但路边昏黄的灯光映照进去车窗,从二楼朝下望,非常显眼,秦时理在驾驶座中,似乎有点百无聊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夹着香菸,不知过了几分鐘,秦时理似乎感受到目光,骤然抬头,苏芯蔓眼疾手快,迅速拉上窗帘,恢復成原本没来过的样子。 他有些心惊,喘不上气,手机提示音陡然连续响了好几声,惊得她狠狠一抖。 ——我知道你不想去啦,只是这一次路于让我问问你。 ——我有先帮你拒绝过喔,但他坚持要我问过。 ——又不敢骗你,只好老实说。 ——我刚刚想很久耶,思想斗争了一番才决定的。 手机提示音劈哩趴啦的,苏芯蔓先把嘴巴里的唾沫漱口漱乾净才拾起手机回覆刘珂的讯息——他之前没问吗? 指得是前几年的同学会。 ——都没有耶。 苏芯蔓蹙眉,想起早上在中医院意料之外的相见,多半是因为这个关係。 他敲了几个字,便放下手机去洗澡了。 ——不去,尷尬。 苏芯蔓说到底也不是怕尷尬的人,只不过国中时期的同窗情谊,每年都见面叙旧谈谈近况是联络彼此感情,而对苏芯蔓来说,他有那么多难以啟齿的秘密,在这种场合上要说些甚么呢? 倒不如不去。 苏芯蔓吹乾头发,把灯光暗下来,掀开窗帘的一角,果不其然,瞧见秦时理发动汽车,驶离门庭,如他所料,秦时理见他关灯就会离开。 他想起来这几年,手机讯息里那些你到家了吗、睡了吗,苏芯漫一句都没有回覆过,其他的消息,他是乐意回覆的,但也仅止于此。 他不愿意跟秦时理太亲密,这种类似于情侣的信任交付,让人无端恐惧;何况他也谈不上喜欢。 苏芯蔓在秦时理母亲的服装设计工作室里做设计助理,薪水算不上优渥,但如果加上秦时理每个月固定会进帐户中的金额,可以说是中层阶级了。 近些日子因为秦母交付一项独立设计案给苏芯蔓,因而忙得不可开交,而这个比赛的重要性,不止是自己的未来,还有秦母的赏识;对于苏芯蔓的一切包含家庭,秦母都是清楚明白的,于他们而言,秦时理所做的是理所当然的帮助,并非交易,是因为喜欢,才愿意如此付出,甚至使用家族资源,也要为他铺路。 他会去中医院看诊,就是因着工作上压力倍增,且本来身心状况就并非尚佳,又被繁复的工作所影响,演变成每况愈下。 太阳过敏症是其一,其他的失眠、焦虑症状更是加剧,自从大学休学后,他也不再愿意接受秦时理的疏导,西药又只能越吃越重,故而选择中医试着由内而外的调理身体。 但她甘之如飴,毕竟他的人生没有太多选择,这已经是苏芯蔓狭隘的世界里,短时间内能够拥有的最好的未来了。 父亲已侥倖在安养中心活了七年,苏芯蔓的人生也随之被束缚在秦时理身旁七年,到时候,他还有机会逃开他吗? 当时的抉择,为苏芯蔓的人生种下了长远的影响。 不留后路是为了孤注一掷,苏芯漫不会回回都这么做,他还是不傻的。 这几年存了点钱,打算要继续念大学,毕竟当时只读了两年就休学,后来便一直在秦家工作,因为和秦时理的关係不能见光,故而他也没有再与大学及高中的同班同学联络,高中圈子里的朋友们几乎都是上大差不差的几间学校,彼此之间互相联络传播消息的话,这种事很快就会变成谣言满天飞,为了秦时理的仕途,他主动将自己圈禁在安全范围内。 他想好了等比赛结束,就告诉秦母自己要復学。 半月后。 「您好,我来复诊。」 「有预约吗?」 「有的。」 「好的健保卡麻烦。」 苏芯蔓今天没有请秦时理载自己过来,他总感觉被路于看见的话不是件好事,自己搭的捷运,手里还是刚上高中,秦时理给他买的交通票证卡。 「苏芯蔓小姐,二号诊间喔。」 「好的。」 路于见他来了,倒也不惊讶,仍然照旧流程搭脉问诊。 苏芯蔓把手腕翻过来,放在小枕心上,思绪胡乱飘散,接着突然想起甚么似的,迅速瞥了眼路于,又赶紧把目光挪走。 「我上次的医嘱,你好像都没有照做。」 「有啊。」 「......你只做到了少喝冰饮料吧。」路于冷冷抬眼,警告意味浓厚。 苏芯蔓被看得心虚,只好抿起嘴不说话。 他怎么感觉像回到了同窗时期,回回跟他唇枪舌战,都要被他压制的毫无反击馀地。 「有哪里痠痛吗?」路于转过身开始写新的药方,一边问道。 「肩颈吧,常常低头。」 「甚么工作常常低头?」路于反问。 「服装设计啊,裁缝、测量甚么的,驼背低头是固定姿势。」苏芯蔓不疑有他,认真回答。 他的确把路于当成正经医生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嗯,纵慾过度是主因,尽量减少吧,」 「啊?」苏芯蔓没忍住,直接啊出声来。 他的确是整个月都很认真拒绝了,只不过昨晚,秦时理好一阵软磨硬泡,只好答应,抱持侥倖心理想说一次而已。 太侥倖了吗? 中医有这种能力吗? 「你、你也太神乎其技了吧哈哈。」苏芯蔓乾笑。 「去量个血压脉搏吧。」路于让护理师进来,带着苏芯蔓去量血压。 坐在机器面前,苏芯蔓不可遏止的心跳狂飆,眼睁睁看着越来越紧的血压器,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到彷彿要衝出胸腔。 为甚么要紧张啊? 为甚么啊? 他最终无奈的将收缩压飆破两百的热感应纸交给路于。 路于瞟了眼,嗤笑出声。 「你很紧张?」 苏芯蔓不想理他。 路于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让他去批价,等她起身要离开,路于却又叫住自己。 「这个给你。」 「名片?」 「嗯,上面有我的工作机,昔日同窗,允许你走vip通道。」路于露出熟悉的微笑,略有点贱,但是是善意的。 「好,以后找你掛号囉。」苏芯蔓从善如流,收下名片放进牛仔裤口袋。 半晌,路于拨通内线。 ——「路医师,怎么了吗?」 ——「刚刚门口有临停接送吗?」 ——「没有耶。」 路于没有回应便掛断电话,惹得护理师一头雾水,不晓得医生是哪里吃错药。 苏芯蔓回家的时候秦时理正等着。 「你去回诊?怎么样?」 「嗯。」 苏芯蔓没有情绪太多起伏,随意回了几个语气词就准备进浴室,正要脱衣服,秦时理忽然压上来,将他整个人挤到洗手台上,手臂绕后擒住苏芯蔓的脖颈。 「你干嘛?医生说我不适合纵慾过度。」 太奇怪了。 苏芯蔓并不讨厌秦时理的床上功夫,但现在的状况不对劲,他感觉自己被压制。 「我们除了这个,不能谈点别的?」秦时理反问,带有几分讥笑。 她皱起眉:「比如你总是待在我家楼下,等我睡着了才走?」 「......你知道了?」 「嗯,最近才发现的。」 秦时理另一隻手不安分的抚在他的大腿根,拇指将肉压出凹陷,若有似无的揉捏着。 「毕竟你有被堵过门的经歷,虽然你爸名下的债权都已经转移了,但保不齐还有漏网之鱼。」 「所以我没有对此表达任何不满,不是吗?」苏芯蔓歪头挑眉,在言语之间的较量上,他就还没有输过除了路于以外的人。 「你最近在干嘛,我都不清楚。」秦时理把脑袋放在他的颈窝,似乎在寻求温暖和安全感。 苏芯蔓气笑了。 「不是你妈给我安排的吗?最近在准备比赛,就是因为比赛我才压力大到需要看医生的。」 秦时理没说话,放在颈部的手掌将他的头扭过来,吻了下去。 苏芯蔓顺从地闭眼,双手交叠着拥着他,加深这个吻。 他不明白秦时理在紧张甚么,但如果能用身体力行让人安静下来,他还是十分愿意的。 等到苏芯蔓想起来要掛号复诊,才发现找不到那张名片,他记得那天就跟秦时理在浴室热火朝天,衣服当时是乱脱乱丢,但后来整理进了脏衣篮,也没有洗。 兴许是掉在路上了。 苏芯蔓认为如果怀疑到那个份上,彼此情面就很难看了,于是就当作不见了,正常的打诊所电话去预约掛号,之前他都是没有指定医生的,不过连续两回刚好是路于看诊。 「不好意思,没办法指定喔。」 「好,那就随便。」 「好的,这样就预约成功了喔。」 原来vip通道是这层意思,透过正当管道没办法指定医生看诊,是因为要留给私底下预约的vip客户。 他和路于有将近十年没见过面,但苏芯蔓不是个眼睛有问题的主,还是看得出来路于相比从前容貌更加疏朗,且气质乾净,问诊和叮嘱时的姿态也是自信从容的,作为医生,应当是那种抢手货。 CH3-5 苏芯蔓又想起来她上週临走前总是会看到柜台护理师会特别往路于的诊间里探头探脑。 不过他今天特意早早起床不只是为了抢预约,还准备去给秦时理温馨接送情,虽然算不上顶尖,但秦时理的确是各大院校抢着招募的人才,今日是这号大人物去大学演讲的日子,秦母给他放假,让苏芯蔓去接送儿子。 碎花洋装加上全妆,从社畜变成美女,只有一瓶粉底液的距离,又臭美了好几分鐘,苏芯蔓这才下楼驱车去往秦时理家。 方才出门才见天空乌云渐渐瀰漫,阳光被遮住大半,看着似乎要有午后雷阵雨,他还思忖着自己有没有在车上放雨伞,秦时理就开车门了。 「你迟到囉。」 「没事,很近。」苏芯蔓迷之微笑,待他系好安全带,脚下油门一顿猛踩,车子在路上狂飆,方向盘左切右切,好不快活。 抵达理世医药大学的时候,秦时理已经面如死灰,坐在副驾驶座上缓了半天才下车。 「礼尚往来,下午你工作结束再打电话叫我回来。」 苏芯蔓这是在报先前晕车的仇,秦时理坐过不少次苏芯蔓驾驶的车,体验感还是不错的,特意挑在他没有办法反将一军的时刻,小聪明耍的倒十分勤快。 秦时理往学校的活动中心走去,苏芯蔓没有目送他的间情逸致,便把车开往校外人士专属的植草砖停车场,刚推开车门走没几步,鞋跟就扎在植草砖彼此之间的缝隙中。 他当场黑线。 「也太衰洨?」 下雨天没好事,晒太阳会过敏,苏芯蔓觉得自己压根不适合生存在地球。 「你在这里?」 路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苏芯蔓正一手扶着后照镜,两隻脚叉成大字型,弯腰试图把脚从植草砖里拔出来。 「呃......你怎么也在这?」苏芯蔓尷尬的想死。 「回母校参加活动。」路于目光下移,挑起单边的眉毛。 「喔,我知道,你们礼堂有活动。」 「你还没回答我问题。」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刨根问底的,我送人来参加活动的啦,帮我把脚拔出来可以吗?」 路于闻言喜笑顏开,蹲下身抓住他的脚踝,一道使力,将鞋子的跟从缝隙里提起来。 苏芯蔓窘的不行,看见路于贼西西的笑脸就又嗔怒,颇有恼羞成怒的样貌。 「别笑了行吗?」 「嗯,不笑,你送人来,还要再送回去吗?」 「对啊,本来想逛一下校园的,天晓得这么衰洨。」苏芯蔓仰天叹气。 「我带你逛?」路于提出邀请。 「啊?」 「我的母校,带你看看。」路于说完,抬脚便走,苏芯蔓只好赶紧小跑步跟上。 理世医药大学内分成三栋教学楼一栋活动中心,除了操场外还有室内的运动中心,各层楼教室也有基本的视听配备,回廊式教学楼让学生在各个课堂之间穿梭更不容易塞车,不亏为第一志愿,绕了一大圈,最后路于把他带去了学校的人工湖上。 「湿气好重。」 「跟你的脉象十分相似。」 苏芯蔓无语凝噎。 「你今天送谁来?」 「......我老闆的儿子来,我今天被放假一天,当特助。」 苏芯漫见路于反覆抬手看錶,似乎有事,便说他可以先走没关係。 「没事,还有时间间聊,你大学读哪里?」 「啊.......这个,我唸到大二就休学了,最近想着要復学,不过得先忙完工作上的事。」 路于沉吟,花了几秒鐘回忆着诊间的谈话,问道:「是那个刺绣创意全国设计联展比赛吗?」 「你知道?」 苏芯蔓有点讶异,毕竟除了本科或是相关领域人士以外,很少有人会晓得这种冷门比赛。 「我查过,不过这个比赛需要有丰厚资歷,想来你从业时间很长。」 「对啊,算起来的话......我休学后开始工作已经九年了,从我手里出去的设计稿少说也有五百张了。」苏芯蔓骄傲的笑着,他许久未曾这样欢快,儘管那份笑容并不纯粹,夹杂了惋惜和感叹。 「你休学的时候,我正好重考上这里,我们半斤八两。」路于说道。 「啊?你还重考过?」 「嗯,我也没那么聪明,高中之后就吃力很多了,你要跟我过去吗,我今天是来听讲座的。」 路于又看了时间,提议道。 「喔、喔好。」 理事医药大学的活动中心冷气开得强劲,似乎为了通风和维持温度,温度更低,苏芯蔓跟着路于坐在二楼的看台区,没几十分鐘就冷的直哆嗦,寒毛都竖立起来。 「你很冷?」 「你不觉得?」 「外套给你。」 路于脱下外套,罩在苏芯蔓身上,碎花洋装的材质是雪纺纱,毫无御寒效果,今日水气又特别重,带着体温的外套覆盖在身体,过不了多久便暖活了,他就不想把外套还回去。 【那年不知怎地,寒流特别冷,冷的感觉西伯利亚冷气团已经移居台湾的程度。 所有人都裹得像颗粽子,苏芯蔓没手套冻的笔都握不稳,嘴里哈着雾气,还不忘转头问刘珂为甚么不戴手套保暖。 「戴着手套不好写字阿,冷久了就没感觉了啦。」刘珂学着苏芯蔓往手心哈热气。 「屁啦,冻僵了才写得不好看。」 「我手套给你们。」 「你干嘛,突然跑来我们面前发圣光?有问题。」苏芯蔓戏剧化的用食指跟中指夹住还夹带着路于手心馀热的墨蓝色棉质手套,甩在半空中,一副很是嫌弃的模样。 「你们分着戴阿,惯用手戴着手套就好写字了。」路于这话怎么听怎么没道理。 苏芯蔓装作一幅了然于心的表情,分给刘珂一隻手,自己一隻手,尔后偷偷凑过去在路于耳根子边,不要命的调侃他。 「你想对人家好,还要拉我下水啊?啊?」 两个女孩子上课时交头接耳倒也不算大声,不过路于这个男生的嗓子可就不一样了,男孩子正在变声期,压低声音说话时,就好像罩上塑胶套在音响上,闷闷地响,在教室里就好似有个不合时宜的蝉嗡嗡在吵杂。 「你们三个,我忍很久了!一直聊天,他们两个就算了,苏芯蔓!你跟资优生上课聊甚么天!三个都给我站起来。」 ——「长的像青娃的生物老师生起气来更像青蛙了。」路于用唇语偷偷说。 惹得苏芯蔓跟刘珂不约而同的撑着桌子憋笑偷乐。】 演讲的人正好是秦时理,似乎上午跟下午的讲座是不同人,秦时理这会儿才上台来,苏芯蔓等着路于去买点便利商店的饭糰回来垫肚子,瞧见秦时理,顿时想办法要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偏偏眾多学生都已经落座,路于才姍姍来迟,拿着两杯关东煮加上三角饭糰,十分瞩目。 「哇你可以再嚣张一点没关係。」但愿秦时理没有看过来。 「我为了你两隻手烫了整路,可以感谢我吗。」路于给他一个白眼。 活动礼堂没有禁止饮食,正好是刚过中午的时段,许多学生都在吃些简便的午餐,路于把关东煮的几串料嚥下去,便将汤杯交给苏芯蔓。 「你不喝了?」 「嗯,你喝吧。」 苏芯蔓还冷着呢,有热汤喝自然是不会拒绝的;正准备喝下去,就听见台上的秦时理咳嗽了一声,他目光往台下扫过去,登时就和秦时理对上眼。 「不好意思,方才喉咙有点搔痒,吓到各位了。」 秦时理意有所指,而苏芯蔓恨不得缩到路于背后当背后灵。 天晓得被秦时理瞧见自己跟别的男人来听他的讲座,还共吃关东煮,疯了吧,苏芯蔓开始回忆到底是从哪里开始不对劲的,自己究竟是哪根筋错位才会答应路于一道过来。 「心理学和各个医学领域都有相关性,如果待会儿讲座结束,各位有任何自己领域上跟心理相关的问题,都可以来询问,我们先进行下一个阶段。」 秦时理一表人才,儘管这在苏芯蔓眼中是衣冠禽兽,不妨碍他的招讨花能力,身旁总有许多鶯鶯燕燕,前仆后继,就好比秦时理自己的诊所柜台那几位女护理师就都私底下跟秦时理暗示过,不过秦时理油盐不禁,以不愿意办公室恋爱为由,婉拒多次。 苏芯蔓思及此,冷峻不禁,不能办公室恋爱? 他自己在学校实习就爱上了个案,才是荒谬至极。 方才短暂开放该主题的提问,就有许多女生提问,可以说是络绎不绝,等等讲座结束的合照时间,他怕不是会被淹没。 「他很帅?」路于冷不防出声。 「蛤?」 「你一直盯着他出神。」 「我在想事情啦,帅个毛线。」苏芯蔓翻他白眼。 等到讲座结束,苏芯蔓已经忍不住睡意,整个人陷入在看台区的座椅当中。 路于轻轻摇醒他,苏芯蔓吓得整个人弹起,一个劲的猛问「甚么时候了?」、「睡很久了吗?」。 「没有,刚结束,趁雨还没下,赶快去停车场牵车吧。」 苏芯蔓起身,一溜烟就窜不见影,路于失笑。 CH3-6 本章注意避雷 结果等他疾跑到停车场,才赫然惊觉自己忘记将外套还给路于,又不能被秦时理发觉,只好先塞进后车厢中,后小心翼翼避开早晨来时驾驶座旁的植草砖缝隙,终于赶在一声惊雷雨幕前成功坐上驾驶座。 苏芯蔓后悔今日特意的精心打扮,愤然的脱掉脚上的低跟鞋,裸足开车到校门口,时间点掐的极为准确,秦时理正好从活动中心里离开,正穿过中庭准备走到校门口。 他手上多了几袋点心礼品,想来是学校的逢场心意,方才醒过来就见秦时理被团团包围,也料想到应该不会太快,时间足够足够遁逃到停车场若无其事的驱车过来装作无事发生。 「演讲累吗?」 苏芯蔓贴心的递了卫生纸给秦时理,擦拭刚刚上车时淋到的几滴雨珠。 「你要睡得挺熟。」 原来有被发现,讲座上对视的瞬间并非是自己错觉。 「哈哈,有点无聊嘛。」 气氛尷尬,只剩下车辆行驶的引擎声闷闷地响。 在雨幕滂沱的状态下,靶秦时理送回他的住处,再开一小段路回家,显然不是好主意,苏芯蔓习惯性的径直将车开回自己家。 打档拉手煞,一气呵成,本欲下车,秦时理却突兀的问道:「今天在你旁边的男生,是谁?」 苏芯蔓没有想隐瞒路于的存在,不过一直以来没有特殊的交集,且二人生活圈并不相干,突然说起一个外人,会有不必要的麻烦,此刻他问了,苏芯蔓也很老实。 「从前的同学,最近看中医,刚好遇到。」 「路于?」 苏芯蔓皱眉。 「名片是你拿走的?」 他是想到过的,只是首先排除了这个想法。 「那天掉出来了,我很在意。」秦时理慢条斯理的掏出皮夹,将那张名片抽起,放置在前档平台上,沉默的等待苏芯蔓解释。 「他是我的医生、同学,仅此而已,你越线了。」 「越线?」秦时理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言语,绽开一抹笑意,便转身下车,走到驾驶侧,猛地拉开车门将苏芯蔓整个人扯下座位,又把人扔进后座,尔后整个人欺身压上。 「你干嘛?」她尖叫着质问。 「我们认识九年,该有的,不该有的,都做过了,什么是线?」秦时理嗓音嘶哑,伏在他的额际,几乎是咬牙切齿:「是你心理那道道德底线吗?我用不堪入目的方式,在你最脆弱的时候逼迫你靠近我,因此我十恶不赦,做得再多都是一场交易?」 苏芯蔓抬眸,这样近的距离,秦时理暴怒的眉眼清晰地映照进他黝黑的瞳仁中,彼此都能够从对方的双眼里瞧见自己。 【当时也在下雨,灰暗的边际,暗淡的光色,苏芯蔓接到班导师的通知,要他到学校行政大楼科办公室一趟。 手机早已经坏了,这消息还是班级里比较熟捻的同学告知的,往行政大楼的路上都是有遮蔽物的,不过就在大楼门前一小会儿没有,偏生当时雨落得最为兇猛,苏芯蔓浑身湿漉漉,发丝贴在脑门上,颇为狼狈地踩进科系办公室。 「你来了,这几位说是你的亲戚,想跟你谈话。」 「啊……是,是亲戚。」 她扫视一圈在场人的面孔,整个人顿顿的。 那些人脸,有熟悉的、陌生的,但无一不是充满慾望的。 长满罪恶果实的慾望,摇摇欲坠,从芽蒂上仔细瞧,就会发觉,那株孳生横欲的主根已不知多少次繁衍出果实供其享受,被榨乾价值的根脉再也无法提供营养,而遗留下来的瘦果,被群眾当成恶业,拋来丢去。 「你奶奶死了,你不晓得吧。」中年的女性略哑的声音压抑着激动,见苏芯蔓没有反应又继续说道:「主要是,你奶奶走后,你爸爸也跟着病倒了。」 苏芯蔓表情平静,只有双目情绪汹涌,他极力克制着作呕的衝动。 「你要承担起责任啊,至少先回来照顾他吧,疗养院的钱我们已经代垫好几个月,看护也是,你先回来吧。」 人是不能选择出身的,苏芯蔓自认为已经很能够接受命运了。 他只是想走,想切割掉那一切。 「你已经成年了,高中的时候,我听你父亲说过,你也没问过他们你要到哪里念书,大家都很包容你的啊,现在要回报了吧?」 无法割捨的血脉,好似一条韁绳,勒在他的牙关上,左边紧些,右边松些,就会因为惯性而移动方向,背脊上驼着自己都不知道几斤几两重的人物,他跑得极快,空气不断灌入,呼吸时沾染了血腥味,却还是没能将其甩落。 苏芯蔓瞳孔失焦,抓住花瓶便狠狠敲碎,四射的碎片扎伤了在做眾人,所以人都惊声尖叫着向后退,而他浑然不觉刺疼。 「冷静!苏芯蔓!冷静!」 师长大喊着,却无人敢上前阻止。 懦弱的人类,比起我,你们又勇敢多少呢。 他这样想着,将瓷器的碎片狠狠紧握在手心,意图捅向方才发话的亲戚。 「苏芯蔓!」 秦时理早在先前就也被通知需要前来,不过刚刚他在路上耽搁了点时间,一进到办公室就看到现场失控,他衝上前夺走苏芯蔓手中的利器,又将他整个人拥抱在怀中,试图平息苏芯蔓的情绪。 「别怕。」 苏芯蔓闻语,甚至来不及思考,胃酸便争先恐后涌上来,腥臭的呕吐物全在秦时理的胸膛,他还在呕吐着,无法停止,秦时理没有放手,一直紧紧抱着他。 「别怕,我在。」】 「我有依赖、有眷恋,但我分得清楚那是不是喜欢。」苏芯蔓顿了顿,见秦时理反应不大,便继续说:「那个时候你是因为喜欢我,而我是因为,快要死了。」 秦时理绝对是当时最清楚他心理状况的人。 苏芯蔓真的快要死了,哪怕她不断挣扎着,想要活下去,但她已经想不到被紧紧束缚的人生,活下去能看见甚么样子的未来,失去想像美好的能力,就会丧失活下去的动力。 【苏芯蔓清醒过来后,花了几天时间办理休学,他整个人都麻木了,哪怕师长不断告诉她有多少方式可以转圜。 他晓得的,所谓转圜不过是苟延残喘,七零八落的上课,然后不断工读,牺牲所有休息睡眠和娱乐,一方面成为只为钱而生存的机器,一方面又想要维持活人的模样;放任自己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苏芯蔓做不到。 他只是保有期待,如果只有一年、两年、三年,那么他就可以毫无负担的再回到人生的正轨上。 苏芯蔓从来都没有高远的理想或愿望,他只是想要让自己的人生能够维持稳定在正常人的铁轨上,不要出轨不要偏离。 秦时理明白他的想法,所以提出了最诱人的要求。 扭曲的关係就此诞生,苏芯蔓仍然保持休学状态,为了秦时理,也为了自己不要再被动地落入任何人的圈套中。】 「你利用你的职务便利,而我正好需要,我从来都不认为你十恶不赦。」苏芯蔓叹了口气,「我只是,没有喜欢你而已。」 男人一直安静听着,没有回答。 两人沉默了良久,雨水敲打车顶,愈发兇猛,这样的背景音,简直是场为秦时理而演奏的交响乐。 「我明白了。」 秦时理侧头亲吻她的耳垂,然后是颈部、锁骨,甚至吮吻她的每一根手指,秦时理双眼紧闭,虔诚得用感官在描绘苏芯蔓的样子,反倒是苏芯蔓一直睁着眼,不曾闔上。 她被拋上高空,紧紧得,和秦时理由内而外的交缠,并攀附于上,她仰头喘息,恍若置身云霄,秦时理彷彿要将苏芯蔓揉进骨血中,狠戾地衝撞,她除了承受,别无选择。 CH3-7 「哇,简直不要太劲爆,那现在是怎样?」刘珂咬住吸管,珍珠骨碌碌的顺着管道飞奔,苏芯蔓拿走她的奶茶,也狠吸一大口。 「你吸太多了啦!」苏芯蔓把珍珠奶茶抢回来。 「比赛会有奖金吧,趁拿到奖金,就赶快逃啊。」 「那些奖金塞牙缝都不够,换算成安养中心的费用也才三个月,如果以大学註册费来计算,也才两个学期,大概只能盼着我爸突然器官衰竭吧。」苏芯蔓失笑。 对苏芯蔓来说,即便彼此关係降到冰点,也只能在这里说点不实际的话,排解心绪。 毕竟谁都明白,在不可抗力面前,人类从来渺小,苏芯蔓已经做到普通人能做到的最好选择了,她并没有埋怨命运,而是在机会来临时紧紧掌握,秦时理就是机会,是这个人自愿成为机会本身;可她本身不愿被驱使、束缚,被动的来去不是她的风格,如果处于弱势,就会被拋弃。对于掌有控制他人权力的人而言,所有附庸之物都是可以被随意捨弃的物件。 而偏偏秦时理要的并不是这样的结局,两人从一开始就是貌和神离,毫无共识可言。 「也许他是真的喜欢你呢?九年耶,不说感情,付出的钱都堆成山了吧。」 刘珂说话间拿了两套服饰,在苏芯蔓面前比划着,然后又放到自己身上,很是犹豫的模样。 「他要心疼他自己的钱,我心疼他的钱干嘛?」 「你真的,好绝情。」 「我很清楚,离开他,我就会被现实压成一摊肉饼,时间问题罢了,如果要谈报答,应该是我未来光明灿烂的时候,有能力像他一样照顾别人,他嘛,人家说富不过三代,幸好他是富二代。」 「我晓得你在说甚么,只是不太能理解,不说这个了,你觉得蓝色好还是绿色好?」 「蓝的。」 「好,买了。」刘珂转过身开开心心的去结帐。 苏芯蔓是存了点钱的,可那是要用在自己的人生规划上的,不可能用在那位已经躺在疗养院动弹不得的父亲身上。 他真正绝情的对象,并非秦时理,而是父亲。 「嗯买完了,这样下周有漂亮衣服穿囉。」刘珂摇晃着袋子,十分雀跃。 「你下周干嘛去?」 「啊!我没跟你说吗?」 「是的,请说。」 「婉汎回国喔,他的舞团巡回回来了,这次同学会他也会来,下周就是同学会了。」 苏芯漫沉吟。 「来吗?这次主办不是我,是路于请我帮忙的,婉汎的消息也是他先知道的。」 徐婉汎考上了艺术学校,大学时现代舞表现能力就已经极为杰出,尚未毕业就被选入世界级舞团,等到完成学业,筹备两年后就跟随舞团出国巡演,当了五年的空中飞人,正好作为舞者的职业生涯已经到极限,回国之后应该就会继续待在国内。 苏芯蔓同他只在社群上保持联系,不似与刘珂这般常常见面,略为疏远,但情分还是有的。 「我再想想吧。」 「不要想啦,就来嘛,这次焦点肯定是徐婉汎不是你啦放心。」刘珂循循善诱。 「好啦,都你的话。」 「最爱你啦!知道你都没有跟高中大学朋友联络嘛,你只有我们了耶,多孤单啊。」刘珂圈住他的手臂,撒着娇。 苏芯蔓还是很受用的,面带微笑地吸光了刘珂最后一口奶茶。 「你个无情的女人!最后一口耶!」 两人打打闹闹的,傍晚才分道扬鑣各自回家。 苏芯蔓犹豫着,最后还是点开手机,想着还是告知秦时理为好。 ——「我下周二会去参加国中的同学会,先跟你说一声,怕你来,我不在。」 他关掉手机,故意不去看秦时理已读没有,属实是鸵鸟心态了。 同学会开在日式铁板餐厅,私人店铺一天只招待一组客人,苏芯蔓还是初次到这种日式铁板烧店吃饭,推开木製门,迎面来的是两位服务生,将他与刘珂、陆钧亚引导至地下室的吧檯,进去时已经有不少人在里头了。 「嗨呀!难得今年不是你们两个办!」 班上其他同学热烈的寒暄,对于苏芯蔓到来更是惊喜。 「你!哇十几年没见耶!大忙人来坐坐坐!」几位男生首先起鬨,人尚未到齐,厨师只简单尚了一点下酒料理,眾人便也吃的随兴,配上几杯清酒,气氛已经逐渐暖了。 苏芯蔓原本还有些拘谨,见到大家也不生份,就好像是当年的样子,不过长高、长胖罢了,有些人讲话詼谐幽默有的人静静的不作声,个性倒也没变多少。 他渐渐地被这种熟络、自然的氛围感染,也如同当年一般和大家玩笑起来。 有些人是没有被邀请到的,当时班上大家都玩得不错,只少数几人有过节罢了,比如甄臻。 这场聚会自然是没有他的,何况主办人还是路于,路于当真是提起他就有几分嫌恶,具体从前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苏芯蔓也是不清楚的,只晓得跟自身有关的那件事,现在细细想来也不过是是国中时期同学们心智不成熟闹出来的笑话罢了。 「哇哇哇!大主角来了!」 一位男同学率先大叫,眾人循着他的叫声望过去,来人就是今晚同学会的主角徐婉汎。 同徐婉汎阔别多年,同学们很是激动,带她落座之后,便开啟连环式问候,颇有严刑拷问的气势,从怎么会选择这个专业一直到如何面试到国际舞团,再到国外巡演途中有没有艳遇。 简直包罗万象,都不带保留的。 「艳遇吗......自然是会有的啊,国外帅哥那么多我不吃几个过过癮!」 徐婉汎豪气跟着男生们一起开玩笑,叫来服务生,拿下吧檯后方展示的一瓶洋酒,开啟了今晚的第一杯。 「路于,不介意吧?」她捧着洋酒,对路于使了个眼色。 「你都拿下来了还问我?」路于反问。 「好,今天没有给我喝到吐!喝到路于信用卡爆掉就不走!」 徐婉汎又招呼服务生多拿几瓶,有清酒、洋酒,一圈下来,所有同学们面前都有两种酒,交替着喝,很快就开始说胡话了。 从当时谁暗恋谁,谁给谁使过绊子,又是谁偷拿了作业本没还,再到现在谁结婚了、谁买房子差点被骗,只差没有把祖宗十八代全交代出去。 酒过三巡时,已经开始口不择言了。 徐婉汎连他巡演时,曾经在舞台上对着同团队友放臭屁熏的队友在台上失去表情管理都说了,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我们班,班对剩陆钧亚跟刘珂吧?」 「对啊,当时毕业班上可是有五对呢,过了十年还在的只有这组了!」 陆钧亚和刘珂靦腆地被调侃着,话题绕了一圈,又回到诸位的感情史上头,二十九岁的年纪,该结婚的结婚,这段时间内没结婚的,大多是要晚婚或是不婚的。 「来来来!趁这次所有该来的人都来了,说说当时都暗恋过谁啊!」 「国中哪门子暗恋啊!高中才是情竇初开吧!」 「说的就是毛没长齐的暗恋!」 眾人笑闹着,徐婉汎已经醉得歪七扭八,整个人眼神失焦,眼见就要扯开嗓门:「我当时喜欢!ㄌ......」路于上前遮住徐婉汎嘴巴,把人架住,徐婉汎四肢激烈挣扎,彷彿被扼住咽喉的大熊猫。 「ㄌ甚么?」一位同学还以为自己没听清的重复问道。 「李,他说李盛阳!」另外一位搭话。 「甚么啦,怎么可能是他,他中輟耶!」又有一位反驳道。 路于把徐婉汎搀扶到一旁的沙发上,对苏芯蔓使了个眼色,他便心领神会,上前来照顾徐婉汎,路于则在一旁拨电话给她的经纪人。 「等等他公司的人会来接她。」 苏芯蔓应下了,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徐婉汎身上,避免他因为酒精体温升高后温差过大而感冒,从前尚为同窗时,都是徐婉汎在照顾她,那段时光单纯而美好,能让人不自觉的怀念。 不知为何一直等到了闭店,才见徐婉汎的经纪人姍姍来迟,是位亚裔男性,说着流利的西班牙语,见到这群人,丫丫学语似的说好几声谢谢麻烦了才把徐婉汎扶上车。 上车前徐婉汎还大声嚷嚷着:「你干嘛来!你不是不爽我嘛!」这些话。 这么听来,压根就像是徐婉汎在赌气似的,两人正闹着不愉快,路于耸耸肩,表示他也不清楚。 只是当时邀请徐婉汎的时候,对方表明了如果自己喝醉或是发生意外就直接联系公司的经纪人,路于也是照话行事。 CH3-8 刘珂被陆钧亚送回去,虽然是一起来的,但苏芯蔓左思右想一番还是不想打扰二人,决定自己叫计程车家里。 「还没来接你?」路于送走所有人后,见苏芯蔓还在门口,便试探性问道。 「啊?我正要叫计程车。」 「计程车?我记得你第一次来看中医的时候,有人载你来的。」 「你有看见啊?」 「那天你走之后我刚好离开诊间上厕所,就看见门口有违停。」路于也不慌乱,态度坦然。 「......没事他今天没空,我自己回去,你也早点回去吧。」苏芯蔓想起前阵子的荒唐,无奈的笑回。 「那、不然我送你一程?」 「你没喝吗?」苏芯蔓的确没注意路于到底有没有喝酒,方才大家围成一个大u字型,他跟路于隔的老远了,他也沉浸在兴奋、安逸的氛围中,全然没有注意存在感略低的路于。 「没喝,怕有人喝醉需要帮忙,不过现在也刚好。」路于歪着脑袋,指向远处的一排停车格。 如今已是深夜,几乎所有临停的车辆都驶走了,只剩下寥寥数台,因此苏芯蔓很快就福至心灵,路于脑袋所指的格子是哪个。 「你骑重机?」 「不行吗?」 「没有不行啦,只是看不出来你也满闷骚的。」 路于带着他穿越马路来到车边,递给苏芯蔓全罩式安全帽,自己也戴上,两张脸顿时只剩下四双眼睛。 苏芯蔓想起自己为数不多乘坐机车的记忆,自从念书时被讨债的人堵过门,他就不再坐机车,被动的、主动的,他都没有过了。 他深知这不是自己的问题,但就是像鱼刺,卡在喉咙,夹不出来,索性也不管。 苏芯蔓不想扫了路于的兴,颤颤巍巍的跨上后座。 「你坐重机后座的话,尽量要抱着驾驶喔,比较安全。」路于转头见他有些侷促就善意提醒了下,苏芯蔓这才不好意思的揽住他的腰。 「走囉。」 晚风呼啸,彷若割裂时空的利刃,苏芯蔓闭上双眼,感受着劲风的强力吹拂,路于的体温炙热,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因为路于而剧烈的跳动。 就快要破出胸膛的,要溢出咽喉的,那种呼之欲出的情感,全然压过了童年中那一段段,耀眼高温阳光照射下,皮肤表面逐渐升腾的刺痒与疼痛。 苏芯蔓现在只能听见自己鼓动的心跳。 「路于。」 他喊了一声。 「路于!」 他喊得更大声一些。 「路于!路于!」 路于似乎全然没听见。 「你听不见就好。」苏芯蔓大着胆子,用第二次的音量说:「我喜欢过你,现在好像,又重新心动了。」 昏黄的灯光带走她的言语,只有夜色里的树影在回应。 「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客气,你看,多聚聚总是好的。」 路于如果真诚地笑,眼睛会瞇成一条缝,是很好看的笑眼。 苏芯蔓甚少见到,只偶有几次,篮球场上进球时,他会笑,得意而张扬的,像所有普通的男孩一般。 「你还打篮球吗?」苏芯蔓突然地问。 「......不打了。」路于抬起那隻惯用手,在他面前来回摇晃,不言而喻。 那隻手重逢时苏芯蔓就注意到了上头的疤痕,毕业时他还裹着石膏,没能瞧见復原后的模样,谁承想竟是这样严重的伤势,手术的痕跡重的十几年都无法消除。 「还会痛吗?」 「当然不会,都这么久了。」 「也是,幸好还能骑机车。」 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苦痛必伴随着坠落。 路于比他还要早就认知到命运难改、垂死挣扎的苦痛;苏芯蔓突感自己是个十分懦弱的人。 他都能放弃梦想,退而求其次做个中医生,他怎么就偏要和上天抗衡,要脱离这个漩涡呢。 「我问你,如果有机会让你的手重新好起来,不再发抖,你可以重新选择,回到过去再开始一次,前提是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成就,你会选吗?」 苏芯蔓仰头,路于比他高出些许,路灯斜映着他的眸光,时明时暗。 「......会,如果那场车祸可以不伤到神经,我大概也不会这么憋的过这十几年,我会重新拿回我的梦想。」 路于斩钉截铁,似乎这样的机会真的就在眼前。 苏芯蔓想跟他道谢,路于却打断:「我还没有说完,有个机会在我眼前,我可以拿回失去的东西,我一定会,拿回来。」 「嗯,这不是一样的话吗?我有听懂。谢谢你。」苏芯蔓微笑着将安全帽还给他。 「晚安。」 「晚安。」 CH 4-1 屋漏偏逢连夜雨有具象化的代表人物,大抵说的是苏芯蔓。 秦母的店铺在他以为平安无事的这几月后,被砸店了。 因为是私人工作室,极少人知道确切地址,只有职员跟货运公司、合约客户会晓得,而秦家会结仇结怨到这种地步需要砸店洩愤,更是不可能。 苏芯蔓一直到去上班才晓得这件事,店面也已经暂时修整好了,暂时还可以继续工作,只不过门面部分需要时间等专业维修工人来估价跟施作復原。 「我很抱歉。」 「没事的,我让时理去重新整理过你父亲跟你名下的财產资料了,如果你有甚么记得的,也可以跟时理说,这样他轻松一点,你还是先专心比赛吧,只剩一个月了。」秦母替她捛顺了额际的头发,又爱怜地替她擦乾净眼角泪珠。 苏芯蔓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便急匆匆告假。 外头正在下着滂沱大雨。 她颤抖着打开手机,拨通了刘珂的电话,嘟嘟声不断重复,他焦燥的重复拨通、掛断,直到最后才洩气地蹲在路边,将指尖移向那个存了很久的号码。 那夜告别,路于给了他私人手机号码,表示如果有急需帮忙可以联络,比名片上的电话更vip。 「喂。」只响了三声就被接起,背景音听起来是中医院,有叫号的声音。 「怎么了?你声音听起来不太好。」 「抱歉,你在忙,我现在临时掛个号,过去你那里可以吗?」 「好。」 苏芯蔓握紧拳头深呼吸好几次,终于直起腰拦了一台计程车往中医院方向。 「苏小姐吗?路医生在里面等你喔。」 他才刚下车,里面的护理师小姐就迎上来,路于也随后走出来,将她搀扶到里面的针灸床躺下休息,拿来几块毛巾替他擦拭湿透了的头发跟衣物,又让护理师准备一台吹风机来。 「你意识清晰吗?这症状很久了吗?」 路于见他不断发抖,连牙根都在打颤,关节用了泛白,似乎极力隐忍着甚么痛苦。 「我现在才感觉,自己有多么荒谬,我没有家,那里不是家,我以为要好了,真的,还有一个月啊!为甚么!偏偏是现在!我很努力了。真的。」苏芯蔓吼着,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你冷静点,好好说。」 【夏日里的梅雨季,前一晚上拉开窗户,从纱窗中争先恐后流窜的气味便可略知一二。 家里的雨伞是没有苏芯蔓名字的,而书包里的课本只能套上菜市场的红色塑胶袋防止受潮。 到校后,大家都会把臭袜子脱下来,亮在课桌的横木上,霎时间教室里充斥着难以言喻的青春气息,不过像苏芯蔓一样回回下雨都淋成落汤鸡的是一个也没有。 「吹风机。」刘珂从教室后方生出一台吹风机,递到正在擦拭课本的苏芯蔓眼前。 「怎么会有吹风机?」 「早上路于帮大家去家政老师那里借的,你也吹吧,等等要考试。」 他接过吹风机,看往路于位置,而那课桌的横木上并没有晾着臭袜子。】 路于耐心地等待着苏芯蔓情绪平稳,这途中还请胡理师协助煎了碗水药,让苏芯蔓饮下安神。 「谢谢你,我实在是找不到人了。」 「说吗?」路于正对着苏芯蔓,低头,专注而认真地瞧着他。 「没事,我只是.....」 他不知道要编撰些什么样的藉口来解释这个插曲。 苏芯蔓直到方才都一直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浑身发抖,整个世界都在剥离,耳膜里有陌生的声音在辱骂,双目失去焦聚,悠悠鬼影光天化日之下游街。 这种症状,应该要找的人是秦时理,但他做不到。 苏芯蔓只要想到这个人,就感觉自己的软肋被狠狠掐住,秦时理、秦家都是,是一种剧毒,上癮的吗啡,无法戒除,只要多一遍,就身陷囹圄,永无翻身之日,那是个泥沼般的地方。 他太想逃了,想逃离苏晓东,又被抓回去,他脖颈上的锁链从苏家转移到秦家,从未被解开。 「你都来这里了,连一点点都不说吗?」路于轻浅的笑,希望他能多敞开一点心扉。 「就我爸还有债务,我以为已经还完了,你不是知道吗,国中那个时候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只是现在发生在我上班的地方了。」 苏芯蔓也学着路于笑,苦涩至极。 「我记得,你还有一个月就要比赛了对吗?」路于问道。 「对。」 「你自己上下班吗?」 苏芯蔓偏头,自从之前摊牌,秦时理没有再继续接送她,也没有蹲守在租屋处下,他维持自己一个人的交通路线已经近半年了。 「那么这段时间我去陪你?」 路于轻声徵求同意。 苏芯蔓陡然发现自己那份心动来源于何处。 这个人温柔、专情地注视,无条件的信任,还有尊重;他从未被尊重过,他是物品啊,不是人,可以被拥有、被使用,被丢弃、回收,而他的心意,无人问津,即便他再激动的用任何行动证明,都是毫无回音的。 【「所以我相信你不会。」 「蛤?」 「不用拿别人的物品来告诫自己不能这么做,你就是不会。」】 苏芯蔓双目重新被点燃火光,他想,他听懂那一晚路于的意有所指了。 可是那又怎样呢,他这个人已经烂到泥地里,根茎发烂发臭,不纯洁不高尚,也不挺拔,是乾枯的白百合。 「没关係,等事情都结束了,就会好,你再帮我开点药吧。」 「......你没有心理医师吗?」路于正色道。 「我,我休学之后就没有继续看医生了。」 苏芯蔓心虚地开始抠手指。 「你有,你只是不敢去看,你肯定找过刘珂吧,不知道为甚么,你无人可找,所以剩下我。」 路于神色凝重。 他很聪明,不学医,也能学法,学甚么都是一等一的。 路于懊恼自己的敏锐,但他实在是生气了,他不喜欢看苏芯蔓这副模样,就好似一座孤岛,苍茫奔逃,偶尔才能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他不清楚这几年苏芯蔓到底有过怎么样的经歷,但这样的症状绝非短时间内造成的。 「我希望你正视你的问题,你生病了。」 路于离开针灸室,末了拿了张纸回来,塞进苏芯蔓手中。 「这是转诊单,理世医药学院有很优秀的身心科,请你去看医生。」 苏芯蔓还在思考要如何拒绝路于,但他开了转诊单,想必是认识的医师朋友,他只消一通电话问问,就能知道自己有没有乖乖去看诊,若没有,苏芯蔓想必连这最后的避风港都无了。 铃——铃——铃 手机铃声正刚好地响起,苏芯蔓本以为是刘珂发现未接来电回播,一拿起来却是秦时理。 「喂。」 「我妈说你请假回家了,但你不在,你在中医院吗。」秦时理不是问句,是肯定的,只是等他承认罢了。 路于在苏芯蔓拿起手机的瞬间,已经用馀光瞧见来电显示名称——秦时理。 这个名字不就是苏芯蔓上回出现在理世大学讲座的主讲人之一,是个心理系的教授。 他突然福至心灵,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但路于还不能打草惊蛇。 「嗯,我在这里,你要来吗?」 「等我。」 苏芯蔓掛断电话,「等等会有人来接我,你说的,我会好好想的。」 路于頷首,回到自己的诊间,不久,二诊叫号的声音便又开始了。 CH 4-2 他是土星,是煞星、凶星,占卜学里最不愿意见到的星宿,他要谨守洛希极限,不要被摧毁,路于太过明媚,又如太阳般永恆,过于靠近他,会因为引力而碎裂为星尘。 他不愿意。 百分百的不愿意。 「希望我喜欢你这件事,你永远都不知道。」苏芯蔓低喃。 秦时理的讯息跳出框来,他赶紧收拾好自己便走出针灸室,向几位护士道谢后坐上秦时理的副驾驶便离开,连跟路于说声再见都没有,活像是仓皇而逃。 「你发病了吗?」秦时理打档的那隻手伸过来,自然而习惯的握住他的手。 触手冰凉,秦时理又紧了些,想将温度传递给苏芯蔓。 「还好,没怎样。」 「嗯,没事就好,最近这阵子,先不要出门,他们既然知道公司,一定也晓得你住在哪里,你先到我这里住。」 秦时理车向一转,往租屋处的反方向前进。 「不去上班吗?」苏芯蔓弱弱地问。 「没关係,我妈一个人可以,少了你也不会怎样。」秦时理很自然,就好像他已经演练了无数遍这样的说词,霸道的,顺其自然地,将苏芯蔓领入自己的领地。 而他就像雏鸟,如果被关进笼中,哪怕来日抽开门,他也不会飞了。 「我的比赛呢?」 「公司有其他同事,会帮你,你也可以线上指导。」秦时理趁着红灯,侧过脸威逼着,在他眼里,没有甚么比苏芯蔓现在的人身安全更重要。 他从前还给苏芯蔓做諮商的时候,通过他口中说出来的一字一句他都是记得的,秦时理生怕这些跟以往记忆过于相似的事件会再次令苏芯蔓进入恐慌、应激状态。 「那是我的比赛,我准备了很久,我在你母亲的公司努力这么多年,终于要有一片天地了,要我拱手让人吗?」苏芯蔓情绪激昂,声音开始哽咽。 「不会拱手让人,你的还是你的。」秦时里路边停车,试图安抚苏芯蔓的情绪。 他已经不是苏芯蔓的心理医师了,自从打破医生与患者的窗户纸后,苏芯蔓不再向他倾诉心中任何思绪,而他也清楚,两人这样的亲密状态是绝对不适合同时进行心理辅导的。 这几年苏芯蔓在他的羽翼下被保护的十分安全、安逸,不再会有刺激到苏芯蔓的任何事情了,心理疏导是从旁协助患者重新拾起面对生活的力气,但秦时理不需要,他已经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苏芯蔓紧皱着眉心,似乎不明白秦时理方才的话是甚么意思。 「你在说甚么?那会是谁代替我去参加比赛?有个人会拿着我的设计稿,替我缝製最后的一针一线,我无法接受,这件事难道是我的错吗?」他歇斯底里地怒吼着,「为甚么出事了,就是我要逃我要改变生活,为甚么呢?我做错了甚么?」 「你没有做错甚么,我只是想保护你。」秦时理倾过身子紧紧地拥抱着苏芯蔓,顺道压制住他的行动。 「秦时理,我最讨厌束缚,苏家的垃圾綑绑了我二十多年,我为了挣脱,而选择了你,但是秦家也像关爱宠物一样,将我锁在安全范围内,我好累。」 事到如今,苏芯蔓已经迷茫了。 他拼命想脱开的,究竟是甚么呢? 他在秦家这么些年所争取来的功成名就,是否是他的成就? 那么又假设,没有秦时理,他一路无人帮扶,还会有如今吗? 苏芯蔓不晓得。 他渐渐停止哭泣和挣扎,秦时理见他静默下来,继续驱车前往他自己在外的住所,五层楼的平房,车库可以容纳两台车辆,幸的是建筑物里装设着电梯,苏芯蔓一整天发病两次,现下整个人都瘫软在秦时里怀里,半走半抱地被挪进新屋子中。 「先去洗个澡,我准备点吃的。」 秦时理先是替他放好热水,又把衣物叠整齐放在床头,接着告诉他主卧里的各个设备、房间如何使用怎么开啟,才放心的离开去准备食物。 苏芯蔓整个人几乎麻木,毫无思考,只是机械式的点头摇头表示理解、不懂,等到秦时理离开,浴室中浴霸早已热好,现暂时被关闭,他又重新摁下开啟键,然后把浴缸的水龙头转至最热水侧,开到最大极限,将自己整个人浸入水中,任由温度不断升高,浴霸疯狂的运作,空气愈来愈稀薄。 苏芯蔓闭上眼,感觉自己灵魂升腾,飘飘欲仙,神往不已。 秦时理简单热几道饭菜,又重新煮一锅汤,不过十来分鐘,他赶紧回到主卧室浴室,就发现浴霸正轰隆隆的响,想开门,却发现门被锁上,踹了好几下才踹开门,浴缸的水早已溢出,苏芯蔓整个人浸入水中,毫无挣扎。 「苏芯蔓!你在做甚么!」他衝上前,关闭水龙头,把人从滚烫的水中捞起来,赶紧做cpr且同时通报救护送医。 幸得原本浴缸中有水,浴室的热水要把整缸水温升温成会烫伤皮表的温度需要一段时间,因此没有严重烫伤情状,更严重的还是溺水造成的伤害。 见苏芯蔓抢救后,躺在加护病房中,秦时理懊恼不已。 他是心理医师,爱上病患,所以失去最重要的判断力,没有发觉患者的求救信号。 他拨通电话,请刘珂过来协助照护,他自己则继续为苏芯蔓奔走找寻债务源头。 那些人会突然发现苏芯蔓家住何处、公司在何地,一定是从那个比赛里的参赛者名单发现熟悉的姓名,故而寻找,既然能透过这样的信息搜索到苏芯蔓,秦时理也能够透过徵信社反向蒐集。 那位躺在安养中心一动不能动的父亲,不知是否明白,他的女儿正在遭受着这样的伤害。 因为他一生的失败和懦弱,失去妻子,也拖累了孩子。 刘珂一个照顾不过来,需要倒班,还请了陆钧亚帮忙,秦时理倒没有说些甚么,只叮嘱了不要让路于晓得这件事。 刘珂对于苏芯蔓跟秦时理的关係十分清楚明白,只是不懂为何不能让路于知晓同学生病这么严重的事情,但也是乖乖的一句话也未曾透漏。 许是时间太过久远,苏芯蔓又躺在医院里。 所以在最一开始秦时理听见徵信社报上来的姓名时,没能反应过来。 「说是一位叫做何沐沐的人告诉他们的,说苏晓东是前夫,有一个孩子,是知名设计师很有钱,他们才来要债的。」 「多谢你们帮忙,非常感谢。」秦时理给了几叠现金,走出办公大厦时,望着手机里徵信公司传过来的资料,紧蹙眉头。 他驱车回到诊所,翻箱倒柜老半天,还揪着几位护理师一起找,才在档案柜身处寻到当年给苏芯蔓做心理疏导的资料,当时他还只是心理系的实习生,驻校实习一年,因此当时的辅导资料绝大部分都留在了校方的手中,他自己只有留下几本手写笔记。 里面赫然写着何沐沐与苏芯蔓,母女关係,记忆少量,个案当时年纪过于幼小。 秦时里这才惊觉,这不就是苏芯蔓身分证背面就有的姓名,他真是被自己蠢到了,也是着实没有想见,这个几乎被时间的风砂掩埋掉的姓名,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他居然有些庆幸,幸好苏芯蔓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要是他知道,拋弃自己的母亲,还会回过头来以这种方式捅一刀,令他本就阴暗而佈满荆棘的人生又添一桩悲剧的话,不知又要做出多应激的行为。 CH 4-3 路于这个月没能等来苏芯蔓的掛号。 苏芯蔓从来没有用过vip的权利掛号,除了那回突然而至;路于每天都会检查自己的掛号名单,如果有瞧见苏芯蔓的姓名,就将他的资料移到vip位置。 他一直拨打苏芯蔓的电话也没接,更罕见地是,连刘珂跟陆钧亚都拒接他的电话,压根就是有是瞒着,偏偏他才刚跟苏芯蔓重逢没多久,也不晓得他有没有其他朋友或是社交圈,只能到上回送苏芯蔓回家的地方,赌赌运气。 没想到没遇到想见的人,却遇到一群来堵门的不速之客。 「这家喔!我刚刚问了啦,房东说退租了啦,马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人,现在又不见了,不知道躲去哪里。」 路于闻见他们谈话的声响,顿住脚步,回过身去。 「请问,你除了知道租客退租还知道甚么吗?」 「齁,现在讨债集团还派这种奶油小生喔?」对方见路于乾乾净净的模样,出言调侃道。 「嗯,我第一次做,不太懂,你可以告诉我这原本住的人有可能在哪里出现吗?」路于也是反应极快,接住了重点。 「啊,这里没有,就是上班的地方,那个甚么秦王时光设计馆啦,但我看他也是好几天没有出现,那个女老闆也不怕我们砸店,死不交代耶!」 路于点点头,低声称是,唯唯诺诺的离开。 秦王时光设计馆是台湾小有名气的设计工作室,除了各大时尚比赛之外,也担纲了各种文艺匯演的服装製作,苏芯蔓说自己在做服装设计,想必就是那里了。 「秦王时光......」路于低头思索着,突然惊觉甚么,转了个头没有跟着那群人去秦王时光,而是到到秦时理所开设的心理诊所去。 诊所柜檯的护理师告诉路于秦医师这阵子休诊三个月,如果要预约他的门诊需要等到他回来上班,还很热情的介绍其他医师,路于摆摆手说不需要。 他再次拨通刘珂的手机号码,仍然是语音信箱。 「刘珂,你如果不告诉我苏芯蔓那儿去了,我有的是办法,我知道秦时理是谁了。」 路于的直觉告诉他,刘珂是知道这些的,他也许不清楚苏芯蔓身处何地,但肯定是知道苏芯蔓跟那个男人有甚么特殊关係。 刘珂接到威胁语音留言,吓得赶紧回拨电话给路于。 「抱歉......秦时理让我们都不要告诉你,蔓蔓他,上个月在浴室自杀,现在转一般病房了,只是不见醒,我跟陆钧亚两班倒在照顾他,秦时理说是在帮芯蔓处理一些私人事务。」 路于问了医院地址,道谢后,回头就向中医院请假三天,前往卫阳国医。 苏芯蔓安静的躺在病床上,脸色并不苍白,刘珂跟陆钧亚照顾得还算可以,秦时理想来也不愿意假手他人,才请苏芯蔓最好的朋友来帮忙。 「他没有别的女生朋友?」 再怎么样,陆钧亚也是个男人,照顾起年龄相仿的女人也不太方便。 「这个......啊你不要说是我说给你知道的,芯蔓高中的时候就离开家理自给自足了,当时的事你知道的嘛,后来好不容易上大学,才过了一年,大二的时候他奶奶病死,父亲同时病倒,就休学了,一直都在打工跟读书,芯蔓说,他根本没机会交朋友,最好的朋友就是我们这几个旧朋友了。」 路于垂目,望向躺在病床上,面色明明尚算红润,却毫无生气的女孩子。 是怎么样的人生,会让人变成这幅模样的呢? 在他的印象中,苏芯蔓一直以来虽然辛苦,却有逆游的力量,每步选择都是与命运抗衡到底的硬气。 他弯下腰,凑在苏芯蔓耳畔说道:「我来晚了。」 路于不是个傻大个,刘珂说的很简短,但那段时间绝对不只有这样的问题,怎么可能只因为常常忙于打工跟工作就没有任何其他时期朋友,这不符合一个正常人的社交,除非这个人有意的切断联系,拒绝与他人建立关係。 问题的癥结点,全在那位姓秦的先生身上。 「姓秦的甚么时候会过来。」 「啊,他大概都是下午四点过来,给我们餐费跟带新的盥洗消耗用品来,然后又即匆匆地离开,他快来了。」 刘珂有点想赶路于走,但见他气势汹汹的样貌,便又不敢了。 秦时理带着一袋子的物品到医院,就见到路于双手环胸,目色不善的盯着自己,倒也不恼,神态自若的摆置好物什,从病房中出来到吸菸区跟路于面对面谈话。 「你看起来有话要问我。」 「你知道心理医师不能跟病患谈恋爱吗?」路于单刀直入。 「那又怎么样。」 「这种事一旦被业界晓得,你的职业生涯就会完全断送,所以你让苏芯蔓不跟任何人联络,以防有人晓得你们之间见不得光的关係。」 路于的猜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只可惜还有一点是错的,秦时理掏出香菸,打火后深吸:「是他主动这么做的,他说这是和我的交易,要有所付出,以示对我的保证,恋爱?我倒是想,不过芯蔓并不喜欢我。」 「不爱你?跟你在一起九年?然后在你家浴室自杀?你想骗三岁小孩?」路于气急败坏,恨不得把眼前这人的头压进烟灰桶里头让他呛死算了。 「他有家庭的负累,我正好可以给他协助,仅此而已。」秦时理不愿意多谈细节,路于还想继续问,他当即打断:「现在最重要的是,帮我找找他的生母,让他回来跟芯蔓那个卧床瘫痪的父亲离婚,否则那些不知名债务会越来越多。」 据苏芯蔓当年留下的访谈笔记,何沐沐是在小二时将他交还给父亲的,从此一走了之,再无音讯,如果要找,就得从当年的住址开始访查起;秦时理有身分上的问题,查找探访不能够过于张扬,而路于从前是苏芯蔓的同学,地缘关係相近,便由他来一一查找。 苏家似乎很早就在当地置產,早在苏芯蔓被送回来之前就从台北搬到台中了,费了好几番力气,才在前前任里长处找到何沐沐的联络电话。 路于作为当地人,利用亲缘找起人来着实比徵信社快多了。 「小路,这个就是那个女孩子他妈妈啦!当时他奶奶嫌弃的要死,拿了照片跟电话给我,让我注意耶,如果守望相助队看到这个女的千万要告诉他。」 「甚么意思?不是很嫌弃吗?」路于追问。 「我后来问过他儿子,他女儿是被送回来的,他妈妈气得要死,想要找前妻再把孩子带回去,是他儿子把联络方式都销毁掉,他妈妈才死了这条心的。」 路于沉默了良久,才向老里长道谢。 「那孩子也是辛苦,不过后来读高中就离家出走没见过了。」 至此便接续起来了。 苏芯蔓在确信自己有能力生存后,马上逃离苏家,却又被拖回深渊,秦时理趁虚而入,接着是十多年后的重逢,他已经病入膏肓。 路于诊脉时,早就发觉苏芯蔓内里五脏虚亏,是身心长期折磨导致的,一直以来开立的药方都是温补的,他是中医,不是心理医生,只能尽他所能让患者情况好过些。 他不想突兀地问起这些年近况,路于心中清楚,苏芯蔓是个能把秘密藏进棺材里的人,他不过侥倖当时撞见潘多拉魔盒的角落,并非是苏芯蔓主动愿意去剖白的。 路于将何沐沐的联络方式交给秦时理,由这位「债权人」来面对他会更好,毕竟路于甚么身分也不是,处境尷尬。 医院病房内。 「患者生命体徵都很稳定,迟迟不醒,不排除是因为当时缺氧时间过长,虽然当时送医判断缺氧时间只有不到五分鐘,但也足以造成高度损伤,终身昏迷,如果这三个月都醒不过来,那接下来的机会会很渺茫。」 距离自杀送医已经过去一个月多,苏芯蔓这段时间处于昏迷状态,连清醒徵兆也无,刘珂跟陆钧亚也没办法不断照顾下去,最坏的情况,是他会走上如同他父亲的道路。 最可悲的是,苏芯蔓没有家人,他只有自己,刘珂、陆钧亚、路于、秦时理,这几位与他毫无血缘关係的人,竟比家人更亲近。 「你们可以多多跟患者说话,他的大脑还是能够接收讯息的,也许可以帮助他恢復意识。」 医生离开病房,路于坐在病床前,思索着要和苏芯蔓说甚么。 太煽情的话他说不出口,却也不想吐出冷淡的关心。 「我找到你妈妈了。」 「这些事情,会告一个段落的,刘珂说你比完赛后想復学,虽然比赛已经结束了,但、如果你想继续念书,我可以帮你。」 路于笨拙地说着。 他会得实在不多,路于自己也是人生的失败者,右手上的伤疤无时不在提醒,他是个从一开始就被淘汰的存在。 「你说甚么?」苏芯蔓声如蚊蚋,乾涩又细弱,路于还是听见了,一清二楚。 「你醒了,我、我去叫护理师,你等我。」 CH 4-4 苏芯蔓感觉自己经歷了一场时空旅行,在梦里,他回到那个霞光错落的课间,在毕业前夕,自己曾经惹他生气的事。 【「我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他。」他的表情像狂暴的鲸鱼,在黑潮里翻涌出滔天巨浪。 苏芯蔓被海妖拖住了脚踝,掀仰的咸水将她打入湛蓝的空间下坠,肺泡被汪洋浸润,抽离了仅存的微薄空气。 他故作镇定:「那为什么我说你喜欢刘珂就生气?」 「我说了,我从来没有亲口说喜欢他。」路于负气转身。 这个人,他很明白的,在苏芯蔓晓得这场暗恋起始时,生命的时光为其停滞,耗费了无数的星球自转,他明白,沉默是路于愤怒的象徵。 冗长的光阴跟琐碎的人生,会让人走上大相逕庭的道路。 一开始,苏芯蔓以为那是象限里的直线,会不断延伸,直至超出纸张,超出这个宇宙的边际,总会有一天,直线相交。 可当他发觉,自己不过是圆规笔触下的元,没有人进得来,也没有人出得去。 原来止步于此才是最好的,停留在霞光错落的课间,他变声期暗哑如大提琴流淌的嗓音,那永远柠不开的瓶盖。 「对不起嘛,我那时候还年轻啊。」苏芯蔓在梦里说。 在莽撞的青春里,故意深埋这个秘密,以为会有两情相悦的那天。 却未曾想,时至今日,明明答案呼之欲出,却望而却步。】 还是很想要幸福,所以飞蛾扑火,却忘了洛希极限的定律,是学不会听话的伊卡洛斯,执意在雨中跃舞的蝴蝶。 死亡就是他的坍缩,重新经歷大爆炸后的人生,重归宇宙的原点。 主治医生做了简单的检查,苏芯蔓状况稳定,再过两周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并且需要定期到身心科回诊,避免情况恶化。 秦时理从南部赶回北部,深夜时才到病房。 他本想赶紧见见他,却又生怕苏芯蔓见着自己又要產生恐慌障碍,她本应该是最靠近苏芯蔓的人的,何况路于早就已经回去,病房里就只剩下那个他日日夜夜盼着甦醒的女孩。 「芯蔓。」 秦时理离开病房口,到医院的吸菸区中庭,选择透过电话和苏芯蔓交谈。 他不愿再刺激对方。 「嗯。」 「我找到你的母亲了。」 「我知道,路于跟刘珂有告诉我。」苏芯蔓嗓音平静,听不出起伏,情绪应当是极为稳定的。 「那天你说的,这段时间我想清楚了,所以,最后让我帮你一次,你母亲当年并没有与你的父亲离婚,只要二位离婚,这件事就算告一个段落,你的能力很优秀,离开秦家也能够生存,安养院的费用我会一直为你负担,直到你父亲死亡为止。」 秦时理吐出烟雾,像是吐出了悠悠长梦。 「为甚么,要做到这种程度?」苏芯蔓哑声问。 「你认为我捏着你的弱点,不愿意让你离开,我想告诉你,我并非如此,要较真的话,只是错在,最开始就用了不对的方式闯进你的生活。」秦时理叹息着,又兀自笑着。 苏芯蔓就站在窗边,医院的窗户只能开啟三十五度,防止病患跳楼自杀,他低垂眼眸,秦时理的身影被月光拉的颓长,宛若树影,高大、安全。 他是试过喜欢的,只是始终做不到。 CH 4-5 正文完 疗养中心在郊区,苏芯蔓出院时,正好秦时理已经半胁迫性的把他母亲从南部带上来了。 对于何沐沐,苏芯蔓记忆早已十分模糊,当时的母亲究竟是胖还是瘦,把自己送上火车站时,有没有难过不捨的表情,他都忘却了。 要谈恨,他也不晓得要恨谁了。 「这个给你。」 临出发前,路于把一叠泛黄的旧文件交给苏芯蔓,那是在老里长办公室里翻找出来的离婚协议书。 苏晓东当年没有办理离婚,两人签好的离婚协议书,就这样被老里长收着。 「虽然已经没有法律效力了,但是如果可以刺激你父亲表示同意,我想会很有用。」 这些年,苏芯蔓一次都没有回去瞧过父亲,他接下那叠旧文件,心想光是自己赫然出现在眼前,对那位卧床多时的老人已是足够刺激了。 「谢谢你。」 「等你回来。」 在秦时理的副驾驶座上,苏芯蔓第一次这么愜意。 从前总是战战兢兢,冷漠疏离,还要处处提防,很多事情明明晓得,又得装作不晓得。 车窗外的景色千篇一律,教区的產业道路没有红绿灯,只有重复的稻田,此刻接近秋收,稻子全都弯弯低垂着,日光正好。 安养中心的照护员见到秦时理这位vip客户立刻恭恭敬敬的把两人邀请进来,领着苏芯蔓前往病房,即将推门而入时,秦时理停住脚步。 「深呼吸三下,把自己抽离出来,对你比较好。」 多久了呢? 秦时理像个专业的心理医生,给他指导。 苏芯蔓听话地深呼吸三个来回,接着推开门。 四方型的房间,床头摆着热水壶,旁边是便盆跟尿壶,空气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糟糕味道,但对外的窗台上还摆着一瓶百合花,散发着不合时宜的香味。 「爸爸。」 本来躺在床上的老人,双目无神盯着天花板,听见声音,瞬间转动起那混浊的眼珠,想往声音来源处瞧,看护赶忙将他从病床上扶起来。 「芯、蔓。」 这两字的发音极为模糊且不准确,是中风所带来的失语失能症状,他在说话,说着没有人听得懂的言语。 苏芯蔓也听不出来他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他拉过铁椅坐下,绕开陈年文件的线圈,抽出纸张,上头工整娟秀的笔跡书着苏晓东,另一张上头则是写着何沐沐。 「爸爸,帮我个忙吧,你从前没有做到的事,把它做完吧。」 苏芯蔓让看护架起病房的饭桌,让他能够放置乾净的纸张跟原子笔,苏晓东不知是否听清了,一动不动的,苏芯蔓默数了三分鐘,起身握住父亲的手,做出写字的姿势。 在新式离婚协议书上,歪歪扭扭的签下姓名。 「谢谢。」 苏芯蔓生硬的道谢,正当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去时,苏晓东却激动的想要下床,他已经半身瘫痪,动弹不得,剧烈挣扎下整个人从床铺上摔到地板,额头都嗑出瘀血,喉咙咿咿呀呀的发着声音,无人能够听懂他在激烈的表达甚么。 当时秦时理提过,要给苏晓东语言治疗,不过苏芯蔓拒绝了;这样的父亲,会说话、不会说话,都是一样的。 「回去吧,找妈妈。」 找妈妈。 苏芯蔓步出疗养院时,暗色的天晕开一抹光亮。 似乎被妈妈拋弃的那刻起,他也没再想过拥有任何物什,没有想过找回失去的,也没有力量追逐渴望的。 他离这世间的爱欲、羈绊远远地,筑起脆弱的藩篱;所以才叫秦时理能够趁隙而入,才叫自己半生樊笼。 回去北部后不多时,安养中心致电秦时理,说苏晓东情绪过于激烈引发脑中风,送医不治。 而同时,苏芯蔓正在秦时理的家中,跟何沐沐对峙着。 「......你想要我签字?」何沐沐鬓边几缕白发,丝毫没有老妇人的苍老,反而有那么几分徐娘风韵。 正是这样的母亲,孕育出苏芯蔓的人格。 瑰丽的外表,腐败的心脏。 「放过我吧。」苏芯蔓低声道。 「那男的是谁?」何沐沐问起跟眼前事情毫不相关的话题。 「不重要,你今天一定要签字。」苏芯蔓态度强硬,不去接她的话题。 「你是不是忘记了妈妈的样子?我把你带在身边,整个人都成了黄脸婆,牺牲色相跟人生,只因为你,你却说我是妓女,你都忘记了吧。」 何沐沐张狂的大笑着。 苏芯蔓圆睁着双目,模糊的影像中,他见过这样的笑容——既心碎,又释然的。 女人捏起笔,许是太久未曾提笔,几根指头来回几次才叫握好。 「你也是妓女,女人都是这样的,你是我的女儿,跟我走一样的路也不奇怪。」 何沐沐另手将自己凌乱的瀏海整理整齐,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姓名。 落笔字跡,同那泛黄的书面文件上的笔跡十分相似,苏芯蔓细细瞧过几眼,没有把心底的疑惑问出口。 送走何沐沐,秦时理告诉他,父亲气绝。 苏芯蔓给路于捎去电话, ——「我早猜到他会死。」 ——「怎么说?」路于声音静静的,如暮色沉鐘,同夏日午后的每一个瞬间重合。 「他太激动了,也或许,是我设想过很多次,无数次,他死去的样子。」 北部难得放晴,秦时理把苏芯蔓送出家门。 苏芯蔓欲走,却又转身,从包包中捞出秦时理家门钥匙,交到对方手中。 「还给你,谢谢你的帮助,我这辈子欠过很多债,希望到你为止就好。」 十年光阴用什么样的情感来还,才是正确的? 比如何沐沐付出于苏家的十年、苏晓东缠绵病榻的十年、苏芯蔓自己丢出去的十年。 正文完。 番外-宇宙之戒 【宇宙之戒】 宇宙之戒不是土星与生俱来的,也不会伴随土星一起最终消逝,而会在一亿年后消失。 男人自远处来,眉眼深邃,发丝微卷,如油画里的小少年。 何沐沐初见苏晓东是在餐厅里,西餐厅的气氛优雅,舞池中央有人在华尔滋,驻唱歌手深情演绎着英语歌,木吉他的和弦合适的衬托着昏暗的氛围。 「你好,是何小姐吗?」 「我是,请坐。」 苏家经营电器买卖,是小中盘商,何沐沐刚考完教师证照,准备进国小实习,两人正式适婚年龄,彼此家长准备的相亲场合,本没有过多期待。 但能够见到苏晓东这样的翩翩公子,何沐沐还是愉悦的。 二人相谈甚欢,苏晓东兴致颇高,邀请了何沐沐下到舞池中,跳一曲华尔滋;其实苏晓东也没有学过这外国舞,只不过是气氛使然。 苏晓东出门前用心刷亮的皮鞋被跟鞋踩出一个深深的凹陷,何沐沐十分抱歉地低下头,略有羞涩:「抱歉。」 「没事,我也不会这个,就是贪图好玩。」 他们在霓虹灯光下相视而笑。 苏晓东带他去过新开的乐园、闹区的电影院,他们生涩又情动,一幕幕的光影洒落在何沐沐的脸蛋上,他藏在灯色下的手悄悄覆上她的。 十指交扣后,何沐沐侧头偷吻了他。 「我、我们在一起吧。」 苏晓东紧张兮兮的,声音乾哑,居然被女生抢先告白。 「我还要当兵耶?」 「那我等你,当完兵就结婚。」 苏晓东运气不好,居然抽中金马奖,到了东瀛去,回台湾只能搭船,彼时服兵役还不是个好差事,纵使是轻松的兵种也会有性命之虞。 还有诸多弟兄因为承受不住思念,而试图逃兵,又或者是好不容易放恳亲假,回到本岛,却发现女朋友变成别人的女朋友,打击甚大。 在这件事上,苏晓东又算是幸运的,得到长官照拂,升做通信兵,负责电报相关,比起打电话,苏晓东喜欢每个月写信给何沐沐。 虽说何沐沐是才女,但他字着实不怎么好看,反倒是打小被严厉管教的苏晓东,字跡娟秀且端正,都说字如其人,何沐沐每每收信,见到字,就感觉苏晓东就在耳畔旁对她诉说绵绵爱意。 兵役结束后,两家正式结亲,苏家大气,更是在南北各办了一场婚礼。 苏晓东刚退伍,都还没有个正式的工作,就娶了个美娇娘,还是国小老师,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着这桩美事。 苏晓东父亲拿了笔存款,又让何沐沐把嫁妆提出来,叫夫妻二人共同创业,自立门户,苏晓东本身就是电器学徒,在军中也是相关兵种,是如鱼得水的,可是经商那便并非他所擅长之事。 不过好在几年冬几年春过去,事业也算稳稳当当,苏家并非只有苏晓东一个男孩,不过苏晓东是长子,自然要寄予更多厚望。 讨论良久,苏晓东总算是愿意让何沐沐怀上孩子。 夫妻俩年轻气盛,身子骨又强壮,决定要孩子之后,不多时便有好消息。 何沐沐嫁入苏家第四年,苏芯蔓呱呱坠地。 是个女孩儿,不过夫妻俩还年轻,再拚拚便会有的;何沐沐为了苏芯蔓这个新生儿,辞去了教师工作,专心在家带孩子。 苏晓东一肩扛起养育全家的责任,但在当时,两人算是非常富裕的上层阶级,出入都是在建有电梯的华厦大楼,全是当时屋龄不到十年的新屋。 全职太太与经商老公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多么美丽的蓝图。 「你就拿点间钱出来,投资一下,你知道大家乐吧?」 「那是在赌博,我可不干。」苏晓东一口回绝。 「谁叫你去签了,我是让你支个摊子,卖点明牌。」 「卖明牌?」 「你不知道?」对方有点讶异。 苏晓东诚实摇摇头。 1980年代,大家乐盛行,在台北地下街,甚至延伸出了明牌街,诸多摊位贩卖明牌,香灰、神轿、乩童,所有人都在玄学身上试图寻找下期中奖号码。 苏晓东的朋友领着他进入这光怪陆离的迷幻世界,地下赌盘赔率高昂,所谓投资失败,不过是一组彩球数字被唸出的瞬间。 赢了,是要开着车去载钱的;一车宾士都载不完的现金,有人欢乐,便有人忧愁。 等到何沐沐发现这所有已经来不及了。 「甚么叫做人不见?」 「昨天开奖之后,他人就消失了,那些赌金如果全赔出去,加上我卖几间工厂跟车子还是够付的,但是他把钱全部拿走,一夜之间消失,我现在凑不出钱来。」苏晓东眉头紧锁,语气不耐,他脑子焦虑地彷彿要冒火,还是忍着性子解释给妻子听。 「你现在才让我知道这件事?」何沐沐深深呼出一口气,脑子发晕。 「如果付不出来,我们就完蛋了。」 「你也晓得会完蛋啊?我这几年都没上班,当时的嫁妆也拿来开工厂了,现在你说怎么办?我们要一起喝西北风吗?」 两人争执不下,这天夜里,苏晓东第一次对何沐沐大吼,苏芯蔓被吓醒,在隔壁房间里嚎啕大哭起来,听见女儿的哭泣,苏晓东似乎下定了决心。 「......我会解决的。」 「怎么解决?」何沐沐瘫坐在沙发一角,双目无神的问。 苏晓东没有回答,逕自离开家门,何沐沐心中忧虑,守门整夜。 晨光熹微,何沐沐撑不住眼皮坐着睡过去,没几分鐘,家中门锁响动便惊醒他。 「谁?」 「是我。」 「我吓死了,怎么样?」 「没事,都解决了,女儿快上国小了。」 最后那话不知是说给何沐沐,还是自己听的。 他去借了高利贷以缓燃眉之急,不只明牌需要赔付的中奖金额,还有工厂运转需要的现金,苏晓东很清楚这样的安稳日子不会太久。 黑道人马在何沐沐面前压着苏晓东的手指头,大大长长的西瓜刀就在咫尺之际,何沐沐一直以来笑靨如花,最最失态时,是在產房中诞育苏芯蔓时,痛得花容失色。 苏晓东从未见过他慌乱无措,如此可怜的模样。 「你们不要衝动,我打电话给我爸妈,让他们送钱来,很快,很快的。」他就跪在那群高大壮硕的男人面前,手无寸铁,只能一个劲的为老公求饶。 何沐沐爸妈住在隔壁县市,的确来的很快。 而这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两人、两个家庭,烧成一摊灰烬。 何沐沐签好离婚协议书,推到苏晓东面前。 「事到如今,我们要有决断,你回老家吧,这是你欠下的,不要拖累我,也不要害了芯蔓。」 离婚,也难保不会找前妻讨债,但苏晓东不打算逃,他抽走离婚协议书,收拾好行李,听话地回老家,在这之前,甚至礼貌性地告诉债主,自己搬回去了,要钱记得找对地方。 这美丽的婚房,主卧室还贴着褪色的囍字,一开始何沐沐想揭下来,觉得触霉头,可苏晓东念旧,没让,便不了了之。 他太念旧了。 何沐沐蚯蚓般的字跡都能让他不捨得。 他甚至不曾主动联系何沐沐,生怕打扰了他平静的生活;只一个人在自己的老乡,默默地还债,用父母的家业,用自己的后半生赎罪,是他活该,搞丢了妻子与孩子。 苏晓东此生都没能再见自己的妻子。 ——「我累了,等暑假,孩子就还给你吧。」 但他一直清楚记得苏芯蔓的模样,苏芯蔓出落得跟母亲几乎一模一样,压根是同个模子刻出来的,到后来,真的太老了,不晓得多久没见到女儿,又是多久没有瞧见妻子,两人的身影皆是模糊。 宇宙之戒完。 番外-八分鐘前的太阳 【八分鐘前的太阳】 你现在见到的阳光,是太阳八分鐘前传出的光线。 【人群涌过,树荫和阳光斑驳,彩霞宛若圣歌,路于有多少次,在这样微不足道的事情上如天神的信使般,温润、良善的对他伸出手。 他还记得,那是国中一年级的小插曲,对于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已经没有记忆了,苏芯蔓只一直记着,他被奶奶打得左手抬起来都有些微困难,更别谈使力。 「你干嘛脸那么狰狞?」 「水壶打不开。」 「你也会打不开?」路于有些耻笑。 「……你特地笑我的?」苏芯蔓狠狠瞪他一眼。 「拿来,我帮你。」路于接过他的水壶,轻轻一用力,就扭开了。 「谢谢喔。」苏芯蔓訕訕的拿回水壶,手心似乎有微烫馀烬,而被凉水拥抱的腹腔则愈发闹腾。 苏芯蔓趴在座位上,暖色的晚霞从因为男同学贪玩而充满掌印的强化玻璃穿进来,覆盖在眼皮上,明明没有触感,却依稀感觉有温热而柔软的掌心贴抚着。】 我为你遮挡八分鐘前的太阳,你会认为是现在,还是八分鐘前的我在暗恋你? 【夏日里的梅雨季,前一晚上拉开窗户,从纱窗中争先恐后流窜的气味便可略知一二。 家里的雨伞是没有苏芯蔓名字的,而书包里的课本只能套上菜市场的红色塑胶袋防止受潮。 到校后,大家都会把臭袜子脱下来,亮在课桌的横木上,霎时间教室里充斥着难以言喻的青春气息,不过像苏芯蔓一样回回下雨都淋成落汤鸡的是一个也没有。 「吹风机。」刘珂从教室后方生出一台吹风机,递到正在擦拭课本的苏芯蔓眼前。 「怎么会有吹风机?」 「早上路于帮大家去家政老师那里借的,你也吹吧,等等要考试。」 他接过吹风机,看往路于位置,而那课桌的横木上并没有晾着臭袜子。】 我一直注视你,注视你种种小心翼翼,以及种种不易。 【「你为甚么遇到下雨天就浑身溼答答的来上课?昨天放学也是,不撑伞就走了。」 路于把吹风机递给苏芯蔓,苏芯蔓就像个破布娃娃,狼狈地吹乾自己。 「你制服破了。」 苏芯蔓低头瞧了一眼,现在是比早自修还早的时间,班上只有两隻猫,他跟路于。 「我去跟家政老师借针线。」路于没有问苏芯蔓要不要,逕自离开了。 再过一小会儿,带回来一盒便携式的针线,黑与白,他挑了黑线比划,又把白线拿起来,开口问道:「两种都满明显的,你选哪个?」 那是腰侧的一小块破洞,几乎没人会注意到,黑与白都只是心理安慰,苏芯蔓拿走离自己最近的白色,开始穿针引线,就像一个普通母亲,她是他自己的母亲。】 我没有盯着你,不只是因为怕你难堪,而是你太容易扭曲别人了。 我看着你,你认为我看着她,故而我不再去注视你。 你沉寂的像死去的星星,只有一片灿烂夺目的星云,多么美丽,却正在消散。 我想拯救你,但你正在违反宇宙法则,努力地聚拢,想要重新成为一颗星球,拢据的物质不断向内,哪怕会爆炸也在所不惜似的。 路于杵在原地,瞧着她踩着僵直的步伐往前,其实导师没有跟男孩说太多关于她的私事,只是让男孩陪她走路回家罢了,而她的亲人就在不远处,男孩破天荒的想叫她停下来,别再往前了。 那里彷彿是深渊黑洞,会把这个人好不容易凝聚的光芒全数吸走。 这就是她没有办法扭开水壶的原因、没有雨伞总是淋得一身溼的原因、这是她连校服破了都得自己缝补的原因。 男孩逼迫自己镇定,面无表情,转身离去。 一定要当作没有这件事。 男孩不想瞧见女孩难堪的模样。 八分鐘前的太阳完。 番外-掠日彗星 【掠日彗星】 掠日彗星是指近日点极为接近太阳的彗星,有时其距离可接近至太阳表面仅数千公里。较小的掠日彗星会在接近太阳时被完全蒸发掉,而较大的彗星则可通过近日点多次。然而,太阳强大的潮汐力通常仍会使它们分裂。 甄臻从未留过长发,那一头乌黑亮丽,宛若瀑布般,供着女孩子在课间编织的青丝,她从未拥有过。 一双狭长的凤目,颊边的雀斑,方正的框形眼镜,每餐要吃一拳头青菜和米饭,一碗汤、一块肉,饭后要吃三种水果各半拳。 她的书包是方方正正的形状,有人学着把书包写上恋爱的字字句句,有些人写上自己喜欢的偶像明星,时下流行音乐里的歌词。 她不敢,也做不得。 她这辈子,离自己的遥望最近的一刻,就是瞧见成绩单的时候。 甄臻会和路于挨在一块儿,大家都是三个字的名字,只有他们俩是两字的,她为此而沾沾自喜,就像刻桌上画的雨伞,写下两人的姓名,会长长久久一般。 甄臻十分努力,期待自己的名字能够,不断地,待在他的身旁;直到刘珂出现。 刘珂也是两个字的姓名,她取代甄臻二字,不断同路于角逐着第一第二,甚至于,路于面上有了她从未瞧见过的神色。 那种急切地,想要拿下甚么,却又极力克制的神态。 甄臻太清楚了,她无数次在铅笔盒里的小小镜中反射过自己的眼神,就是那种样貌。 路于是为了什么样的目的而不要命的驰跑着,甄臻不晓得,纵然他再怎么样的注视着路于,却极难明白他的一举一动。 不只刘珂,路于身旁还出现了另外一位女生。 她不聪明,也不上进,甚至有些咄咄逼人,还有些许顽劣,路于对她却是十分耐心,甄臻不明白,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这么用力得到的名次,路于一眼都不瞧,苏芯蔓这个回回抄作业的女孩子,为何可以与之亲近。 更甚,苏芯蔓还自詡大义的拯救自己。 母亲说,近些日子小考分数略有退步,需得注意状态。 甄臻点头答允,随后更加用功认真,单单一个周末就能够写掉一本歷届试题;认真读书才是最重要的,这样子,无论路于去到哪儿,她都能够跟上步伐。 听说苏芯蔓要离开本地,是路于和刘珂聊天时提到的,这样想来,路于会留在本地,甄臻暗自放心,更加尽心尽力的完成母亲的要求。 「我应该不直升了。」 「蛤?你认真?」陆钧亚吓得声音都高了八度,活像个太监。 「认真的。」 「你干嘛啊?不就是神经受伤,搞不好养几年就好了啊,要是不行,到时再选别科也不迟啊。」 放弃卫阳中学直升,等于放弃顶尖医学院校毕业的资格,虽说诺大国土并非没有第二间学校,但毕竟已经直升过一次,到时候卫阳大学自家人考进去和外人考进去都是两回事的。 「要我抱着这种虚无飘渺的期待,寧可不要。」 路于侧头,目光越过陆钧亚,落在靠着窗台同刘珂聊天的苏芯蔓背影上。 他也有属于自己的傲骨,他也想试试看,毫无退路的努力,最终能让自己成为怎么样的人。 甄臻就站在教室的最后方。 他感觉自己正在电影院中,因为瞧着听不懂的影集而如坐针毡,偏偏这还是部默剧,他缺少了读懂真理的理论,怎么样都梳理不出逻辑。 不继续念卫阳,那他会选择何地? 甄臻无端的开始后怕,就算晓得,母亲也是绝对不让的,眼前出现再好的学校,都不会比已经让甄臻从幼儿园念到国中的卫阳体系更好,甄臻的母亲在这间学校还是家长会干部之一,他付出的成本与代价,甄臻非常清楚明瞭,正因为仗着这样的资源后盾,也篤定路于的人生轨跡会一路以此为蓝图前进,他才毫无反抗的。 甄臻不可能,违背母亲的意愿,跟随路于去其他的学校。 他做不到,也不敢。 掠日彗星完。 后记 我总算写完这部了,写洛希极限是因为疫情爆发,半封闭,学校提倡学生不要返家若是已返家就不要返校,我是住宿舍的,当时就直接没回去,后来开始线上课程,我就跟室友一块儿待在宿舍,差点饿死不说,身上真的没钱,当时全靠校长惦念着我们宿舍还有几隻猫,让学校餐厅一直营业,后来整整三个月都没有出门,简直要憋死。 正好同室友聊到国中时期的班级小軼闻,就决定写下这本书,毕竟也快毕业出去实习,趁变成社畜前再写一本;于是把这些小軼闻改编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书中前半段的校园故事都是拼拼凑凑的,揉杂了一堆人物跟事件,后半段的成年故事就几乎跟我自己相关了,因为写到一半就出去实习,遭遇了非常不好的事情;具体可以参考韩国电影「阴影下的她」。 我整个人各种精神病都来了,完全停摆下来,这篇故事其实动笔之初大纲就已经完整架构好,后来因为实习公司的问题,停笔一年才重新继续写,搞了三年才写完,刚好疫情也解封了,可喜可贺。 不过女主成年的公司借鑑的不是实习公司,而是我毕业后第一份正式职缺,神仙工作,可以上班摸鱼看yt的那种,有个对我很好的老闆娘,虽然她对大家都差不多,但我很感谢她提供这个工作,我已经毕业不能靠家里了,但是我精神状况并没有復原,很感谢她这份工作让我有稳定收入的同时还能疗癒自己(常常请假出门玩)已经上班快一年,现在是头好壮壮的心芯,后半部也是在公司摸鱼写出来的哈哈。 这书中的故事真假参半,我晓得现生中认识的人一定有看这本,希望大家不要过度揣测,也不要随意带入谁是谁,保有每个角色的神祕感,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故事写到最后,都已经是独立的人格了,平行时空里,洛希极限中的每个人都绝对存在。 巴拉巴拉说一堆,这本书本体是描述摧毁再创的一个过程,爱情成分较少,所有人都是为女主角服务的,因为我们都是自己故事的主角。 那些来去匆匆的,在生命中留下足跡又或者伤痕的,都是为了成就你,你也许失败了,并没有变好,你也许仍然平庸,但这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