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马射线暴(1v1)高干》 初见 有时候程仪在想,这世界上真的有因果报应这回事吗。 如果真的有,那她上辈子一定坏事做尽,所以这辈子才被这样惩罚。 收到徐秀珍“下来,我还有两分钟到你楼下”的短信的时候,她已经在床上躺了半小时。痛经痛到没力气说话,布洛芬吃得她昏昏欲睡。 不知道她这位母亲大人又有什么事找她,收拾了一下匆匆出门,下楼拉开车门系上安全带又睡过去,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看得徐秀珍目瞪口呆,嗤笑她:有这么困? 到了地方,一群人开始面容虚假地互相奉承,程仪没精打采地坐在那,脑袋耷拉着,时不时小鸡啄米似的往下一捣,看起来困劲儿十足。 她实在是没本事饶有兴致地听中年人聊琐事。 无非是谁又续了弦,谁又买了楼,谁贪心不足蛇吞象,谁竹篮打水一场空。 席间徐秀珍抽风似的,突然在她后背拍了一下,眉眼弯弯,伸出手向对面的男人正式介绍她:说起来,阿月是程仪的干妈,那我们程仪还得称呼你一声干爹不是? 说着手上动作不停,生怕她不听,又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声音严肃了几分:快点儿叫人,程仪! 她睡眼惺忪地抬头,遥遥望向那位气质儒雅、满面春风地客气笑着的人,接着条件反射似地吐出两个音节:干、爹。 引得一桌子人哄笑。 徐秀珍则象征性地接过一个沉甸甸的信封——改口费,转交到她手里。这是她身侧这位名为妈妈的女人的一贯作风,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接下来出场的是对她的溢美之词:漂亮、乖巧、成绩优异。 但是很意外地,贺东满笑吟吟问她:小仪有没有兴趣来干爹的公司做明星呀? 她眼眸亮了亮,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随即柔声拒绝:不了不了,劳干爹记挂我,我这模样上了镜,是经不起细看的。 贺东满了然地笑,点头称赞:谦虚了不是,从小学习就好的小姑娘确实是不一样。 程仪瞧着他那不知几分真情的脸,思绪却漾开了—— 做明星?凭借什么?凭她这张他们口中“过分漂亮的脸”? 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非常荒谬。 有程恬的前车之鉴,她自然是恨不得退避三舍、敬而远之。因为她这位从小到大基本都被称呼为“校花”而不是本名的姐姐,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演员。任她姿色再卓绝又怎么样,还不是靠着自己的本事考进电影学院,演了无数小配角,最佳配角的奖拿了一厨柜,一路走到今天,才将将有资格进贺东满的公司乘点阴凉。 而她这位八面玲珑的干妈吴晓月,妄想藉着程恬攀一攀那青云梯,真叫她攀上了不说,她还想把她也推进去趟浑水。 靠着自己一步一步爬上去的女明星,顶着富贵名头,但从来都不是真的人间富贵花,被动抛头露面被推倒风口浪尖的,怎么会是人间富贵花呢。 再富贵,也不过是金主的貔貅而已。 她才不要做那精致苍白没有灵魂的傀儡娃娃。 十一点五十八分,带了一身寒气的男人推开门,声线散漫地催促:我说舅舅,您走是不走? 头一回听人用这种语气跟贺东满说话,程仪好奇地把目光移向贺东满身后,却对上一双和他身上的寒气一样凉薄的眼。 程仪觉得那眼神像薄刀片,直直地往她心里钻。 清冽、肃杀、凉薄、凛厉。 黑得夺目的眼,和他额间碎发挂着的细小水珠一并,跌进她的脑海。 这就是初见了。 后来回忆起来,那晚的其他细节已经被时间稀释得斑驳,道别或是其他寒暄也好,她通通记不得。 只有他那一句:“小舅妈好,新婚快乐,我就是望淮州。” 弥留心间,经久不散。 她起初还以为是怀玉的怀,船只的舟,心想这名字俗了,跟他的气质不太匹配。 哪知后来他伏在她身上,捏着她的食指,在她胸前,一笔一画地教她写自己的名字。 连拼音带笔画,楷书草书行书,都摹了个遍。 再见是在她大一期中考试结束后,徐秀珍非拉着她,要介绍她们学校的叔叔伯伯给她见。 望淮州便是这些“叔叔伯伯”之一。 不过看起来和学校这群书记、教授、院长更熟络一点的,是贺东满。 望淮州是什么身份呢。 大约是他口中:「晚辈愚笨,承蒙各位前辈指导,希望能在学术上有所精进。」的后进生吧。 他那垂首敛目正襟危坐的模样,搞得她当时还真当他是什么正儿八经学术研究型人才。 并且天真得可怜,以为这回也是巧合跟他打照面。 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故意,找程恬有事的时候碰得着望淮州,在学校听讲座的时候也碰得着望淮州。这种场合他那副淡漠寡冷的面容突然消失不见,换上一副温和好相处的模样来,到叫她有些不习惯。 到底哪一个才是你呢?望淮州。 一来二去他还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那语气熟稔得,像是他们已经认识了很多年。 十一月的第一个周末,程仪在他们学校也小“火”了一把,但是她“火”得很令人头疼。 是因为程恬。 微博热搜第一条:当红女星疑似被包养......话题头像堂而皇之挂着程恬的写真。 那是很出名的一张照片,程仪在朋友圈见过很多人用它当头像。 点进去才看全:省略的后半句是——清纯富贵花人设翻车,配图是程恬戴着帽子和口罩,穿着碎花吊带裙,挽着贺东满的胳膊,在贺敬之的半山别墅外散步的背影。 很早就听室友聊过关于这条“爆炸性”新闻更多的秘辛——说是根本就查不到这位女明星的真实姓名和家里人的信息,只是当时大家言辞间暧昧不清,并未直指程恬的大名。并且综合各方信息,坊间流传的版本似乎更加可信:这位传闻中的人间富贵花,本名的tian就是在现在的恬上加三点水,也并不是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她是做了金融界某位大人物的情人,所以才有本事随便挑各大名导演递过去的本子。 更劲爆的是,这位大明星的妹妹,就在本校。 一时间议论纷纷,程仪的相貌姓名家庭情况也随即被人扒出来附上网,好事者在评论区po上一张角度明显是偷拍的军训照片,配文:原来是亲妹妹啊,军训的时候我就觉得她像程恬,还以为女明星本人重回校园呢! 第二高赞的评论是:她爸他妈也真是奇葩,都那样了还不离婚。我原来住他们家对门的时候,他俩人在家里打架,拿着菜刀互砍,大喊大叫,有一回她妈手脖子流着血朝楼下跑,血滴了一地,特别吓人。而且我还瞧见好几回,大早上不同的男的女的从他们家里出来,不重样的,真的,她爸出差,她妈还开着门在沙发上叫床,孩子肯定听得见吧?感觉他们一家子都有精神问题,然后我赶紧把房子卖了搬走了。 是了,这位网友一定是以前的邻居了,说的全都是事实,并没有半个字夸大其词。 因为真相比这更恶劣。 人们总是爱听比自己还惨的故事,从而在其中找到一种微妙的心理平衡:她都这样了还活的好好的,我没她惨呢,我当然要比她活得更好看。 于是连带着程仪那张几分似程恬的侧脸,连带着她那听起来悲惨但又荒诞离奇的家庭情感纠葛,更连带着她和望淮州并肩走出学校的背影,在开学的第三个周末,她得了个外号,她成为无人不知的「小程恬」,望淮州则是她那一版故事里的富商。 「小程恬」——暗含戏谑和轻佻,把她当作更方便攻击和调侃的对象。 其实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只是不小心,很抱歉地,把望淮州也拖下了水。 那天突然很不凑巧,傍晚时分暴雨连绵,只是她的脸色和心情,比这灰蒙蒙的天更加暗淡。 淋着雨沿湖走了一路,怨啊恨啊消散个七八分。准备过马路时却瞧见,望淮州黑衣黑裤,浑身冷气森然,站在两米外的红绿灯拐角处。 司机在他身后撑着伞,雨水像断线的珠子一滴一滴滑落,他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直直地瞧她的眼睛。 唇瓣一开一合,吐出两个字:过来。 或许是天气有些冷,又或许是雨水有些凉,鬼使神差的,她仿佛接到命令,三步并作两步,站定在那黑伞下,和他脚尖对脚尖。 望淮州盯着她下巴尖上凝着的一滴水珠,看着它失重滴落,滑进她胸口。又望着她干裂到渗出丝丝血珠的下唇失神,没几秒就凑过去吻她,那神情漫不经心,仿佛神明在赐吻。 那一瞬间让程仪相信,这世间的确有一见钟情这回事。 她和望淮州,他们是一类人。 冷血动物 但是她没有推开、也没有回应这个吻,任由他温凉的唇瓣贴完她的上唇又挨着她的下唇,和她呼吸交缠。 她则盯着红绿灯,在心里默默读秒:...5,6,7... 红灯变黄又变绿,到第十秒,望淮州半垂着眼,眼皮轻轻地颤,睫如鸦羽,额间碎发被夹杂细雨的风吹乱,他睁开了眼,勾起唇角,一脸恶作剧得逞的笑。 有时候感情就是这么突然又莫名其妙,关于他的花边新闻,她被动或主动地听了不少,什么在每个国家每个城市都有女朋友、学了六国语言只为谈恋爱、同时和几个女孩儿做爱,她们身材一个赛一个的好......真真假假,好不花哨。 活脱脱一个登徒浪子、衣冠枭獍的形象。 从他的行径来判断,看来不是传言。 望淮州的身量颇高,他站直以后,程仪的视线才与他胸口齐平,然后不自觉地打量了起来——他今天的内搭是白色衬衫,胸前缀一枚经典款黑色三角标的皮革领带。 领口微敞,脖颈的皮肤有种刺眼的白。 他的喉结忽然上下滚动——“先去吃点儿东西吧。” 一会儿的时间,红绿灯来回变换好几次,她的心有点乱,思绪在漫游,身体却很听话地跟着他走。 其实她什么也不想吃,随便点了一碗馄饨,然后拎着小汤勺,挨着碗沿儿慢慢地舀漂浮在上面的小虾米。 望淮州慢条斯理地一根一根擦手指,然后夹了一块蟹肉送至她唇边:“尝尝?” 她有一瞬的愕然,惊讶于他做这些事的姿态是那么理所当然。 但还是很配合地,她轻轻咬下那一小块蟹肉,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的嘴唇碰到他的筷子似的。接着又抿了口汤,点点头,满是赞许:说这家真不错,望先生很会挑地方。 不知道是他记性太好还是心太细,统共没在一起吃几次饭,这家的所有菜品竟然全都很合她的胃口,清淡但鲜甜,浓郁却不腻味。 听见“望先生”这个称呼,望淮州莞尔,朝她努努嘴唇,三分讥讽,道:叫我什么?望先生?你可真复古。 她也不恼,慢悠悠地勾勾唇角:那我该怎么称呼您? 谁知他话锋一转,用勺子搅了两圈儿碗里的皮蛋瘦肉粥,嗓音清亮:热搜的事你不用担心,都删干净了,不会影响到你。你姐和我舅舅,也就那么回事儿。这么多年了,这种事在他们的圈子里并不少见,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听了这话,程仪打开微博热搜,那个词条确实已经被撤掉了,她的照片也彻底消失在互联网。程恬的经纪人在工作室的官方微博发了一纸声明:简而言之是说照片里的男人是程小姐的父亲,网络不是法外之地,将会对部分网友侵犯程恬女士名誉权和肖像权的行为作起诉处理。 其他的,也不必细问了。无非是贺东满格外欣赏程恬,投钱给娱乐公司的大老板捧个女明星而已,她都明白的。 一顿饭吃了个七七八八,望淮州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程仪的手上——十根手指,清一色的紫红色指甲盖儿,细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又直又长,蓝紫色的血管沿着手背一路向上蜿蜒,隐进衣袖里,消失不见。 他发现,她也很爱穿黑色,各种料子,从上到下,全都是裁剪利落的黑。 和他一样,黑色上身,有一种不约而同的凉薄感。 倒是格外登对。 接下去的一个月,望淮州和她在这家店“偶遇”了六次。 私心也好,巧合也罢,抑或是谁的半推半就。 想要见她,只要有机会,他就来这边吃晚饭。 真正的变化发生在十二月末。 程仪期末最后一门课程考试是闭卷考,考试涉及所有的重点内容,学习委员都已经提前发给她。她向来很会考试,加上提前复习了一下,考得应该还不错。 程恬的事并没有太影响她,除了院领导给她打了一通电话,叫她照常上课、不想来学校就不来、个别同学偷拍照片的行为欠妥、已经严肃批评、改天会给她道歉之外,各任课老师上课点名也总是跳过她。 这就是一种无声的纵容和默许了。 正好,反正她也不太想天天呆在学校。 这天考完试,走出教室,天已经黑了,明明才下午五点多,外面的风凉得叫人手脚冰凉,脸都被吹得生疼。 她走出校门,正准备打车,却看见望淮州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颊,手指上下翻飞,打字速度极快。 像是感受到什么似的,他忽然抬头,与她对视。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短信:「考完试了吧?要一起吃饭吗,我来接你。」 发件人:望淮州 一阵凛冽的风刮过,发丝飞舞四散,她的发型都被吹乱了。 像她的心一样。 面前停了一辆出租车,司机师傅摇下车窗问她:您去哪儿? 这条消息真及时,要不然她就直接上车了。 她压了压帽沿,说不好意思,谢谢您,不用了。 还没转身,望淮州就走过来,很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那位司机师傅一脸了然地笑,说那我先走了啊。 他的手也很凉,都很凉。 又一个共同点:他们俩都是冷血动物。 到了地方,还没进门,老远就听见屋里此起彼伏的调笑和议论: “望淮州最近又金屋藏娇啦?日理万机的,这马不停蹄飞回来,还说要先去接个人。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有这种本事。” 说话的是个男生,“又”字用的很妙,更坐实了望淮州登徒浪子的形象。 “你还别说,这回这个长得真挺好看的,那个女明星,程恬,认识吧?就是她妹!我州哥从来不按时吃饭的主,为了见她,连着吃了一个月的「湖畔边」!” 风雪寂静夜,喧闹人潮中,她和身侧的人挽着手,听着别人对他们关系的点评——她是他金屋藏的娇。 但是金屋在哪儿呢? 他和她是又什么关系呢?他从没挑明,没有和她确认,更没有承诺。 只有半带玩笑的、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和几回“无意”“碰巧”的晚饭,就这么不清不楚的。 想到这,她鼻翼间逸出丝轻笑来。 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望淮州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作为安抚,然后进了门。 一时间十多双眼睛齐齐望向这边,登时安静了下来,气氛有些微妙。 最先迎过来的人一头打眼的金发,鬓角剃得锋利而干净,看起来比望淮州还高一点点,蓝色毛衣松松垮垮扎了一个角进腰间,白色长裤垂在脚踝,堪比时装杂志封面的模特。 特别是那双眼尾微垂、像是没睡醒的眼睛,一股子颓靡得恰到好处的漂亮。 “这是新嫂子?!” 开口却让程仪大惊失色。 “边儿去。” 那人接着打趣道:“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你说是吧州哥?!” 然后向程仪伸出右手,作握手状: “嫂子好,嫂子真漂亮!久闻大名,失敬失敬!我是江勉洋,他们管我叫绵羊,哎呀不过叫我什么都行,您随意!” 流行叫嫂子,这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特有的默契。 望淮州从高中开始就没在国内读,所以这些都是初中以前就认识的朋友,关系不普通,开他玩笑自然也就百无禁忌。 整个过程还算愉快,一群人聊近况聊感情,没什么新鲜的。他们提到的人名程仪大都不认识,她也没太大兴趣了解,除了跟望淮州有关的、一句语焉不详的—— “不会吧?州哥,易荧荧也去了?” “嗯。” 她沉默地听,竟然有点困,她实在不太适应这种场合——在社交上,她一向是自闭儿童。 一行人吃吃喝喝,又打了会儿牌,差不多到凌晨一点,望淮州说就到这吧,有点累,先回了。 然后大家就互相道了别,各走各的。 这不是胡扯的退场理由,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外加机场赶回市内,又折腾这一晚上,他是真的有点累。 而且他不是没注意到程仪的沉默和困倦。 车开到一半,赵叔问望淮州回哪儿,他揉揉眉心,准备问程仪回家该往哪条道儿走,垂眸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脑袋斜斜倚靠着车窗,睫毛在眼窝处留下小小一枚剪影,车窗开了一条小缝,丝丝缕缕的凉风渗进封闭沉闷的车内,倒叫他清醒了几分。 罢了。 “回乔园。” 到家刚好两点,院子里头还亮着灯,估计是赵叔通知的李阿姨。因为他不常回乔园,一般这个点儿她都睡了的。 望淮州把程仪抱进卧室,就去洗了澡。 败兴 浴室里水汽氤氲,热流漫过身体,一浪一浪,望淮州仰头看着暖黄的灯,心想,她的酒量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在场的朋友也根本没人灌她酒,估计她也没喝两口,这还没怎么样呢就睡过去了,也或许是复习累的吧。 有点败兴。 败了什么兴致呢? 他这么急匆匆地回来是干什么呢? 今天本来还有一场会要开的,但是他留了陈助理在那边,交代完重要的内容,自己先回来了。 可能是想见她吧,他自嘲地笑笑。 也许她确实有什么不得了的本事,能叫他不顾舟车劳顿跋涉千里费力见一面,疲倦感还一扫而空。 随便吹了下头发、洗漱完毕之后,望淮州端了杯蜂蜜水,推开了程仪的房门。 “程仪?” 瓮声瓮气地,被子里的人应了一声:嗯...... “喝点水,免得头疼。” 她坐起来,乖乖捧着水杯喝了半杯,然后迷迷糊糊问他:几点了? 他说两点半。 “结束了吗,我们在哪啊?” 他说在我家。 “卫生间在哪边?我想上厕所。” 他柔柔地笑,一边朝她伸出手:“你站得稳吗?我扶你去。” 她还真站不稳,望淮州假模假式的要去扶她,她没搭稳,差点滑倒,他干脆就又把她抱过去了。 然后不无下流地伏在她耳边,问她:怎么样,你自己可以吗?要不要我帮你脱内裤? 这话可让程仪清醒了大半,虽然使不上劲,但是她还是揪着他的衣领,恶狠狠地:“你出去,少在这乘人之危,占我便宜。” 他很听劝,顺势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好好,那你松手,我出去,我出去,你小心一点啊,别滑倒了,到时候还得我来救你。” “少在这乌鸦嘴。” “砰”的一声,她把门关上了。 望淮州没敢走,靠在门外听里头的声音——他不是有什么偷窥癖之类特殊嗜好的变态,鉴于程仪这个走路要人扶的状态,他确实怕她摔在地上摔出个三长两短。 不过很不幸,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他一语成谶,程仪确实摔了。 裤子和袖口都沾了很多水。 拜他所赐。 他赶紧开门,把她捞起来,又找了衬衣给她换,说你要不洗个澡吧,怪狼狈的,衣服换了放那,明天叫李阿姨给你洗,你要是没力气,我给你吹头发。 说得一套一套的,好像他多会照顾人、多周到似的。 程仪在心里翻了白眼——她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把衣服拿好递给她之后,望淮州依旧满脸担忧,“你到底行不行?要不我在这陪着你吧——” “你在这陪我?你怎么陪?你是帮我洗,还是你跟我一起洗?” “也不是不可以......” “望淮州你这人真是够荒谬......” 他仿佛搞错重点,只注意到这是她第一回连名带姓叫他,饶有兴致地挑眉:“怎么,不叫望先生了。” “滚。” 望淮州退出去,轻轻阖上门,对着门把上的银边花纹叹了口气,回房间靠在阳台抽烟。 他没烟瘾,只在特别高兴和特别心烦的时候抽。 但今晚两种情绪都不是。 程仪吹干头发,切了个苹果想问他吃不吃,敲他的房门发现没人应,以为他不在房里,正准备转身回房自己吃,就被人掐着后颈,拎小鸡仔似的转了个弯儿,另一只手则翘两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和他对视。 他的视线从她的眉眼,到鼻尖、到微翘的唇角、到下巴,再到秀致的锁骨,一路描摹向下,她胸前莹白皮肤透着点微红,大约是吹风机的风太热,烫得她皮肤都泛红了。 望淮州的睡衣松松垮垮地在系在腰间,其他什么也没穿。 就这么僵着,两张脸近到呼吸都可闻。 他闭眼,急切地吻上去。 那瞬间程仪好似大脑宕机几秒,随后小心翼翼地回应他。 他抱得很用力,箍着她的腰,像岸上濒死挣扎的鱼想要奋力蹦回水里。 她只觉得自己心脏砰砰跳。 餐盘里的苹果顺势跌落,掉了一地。 得,白削了。 真假 但是程仪一向是一个不是那么合时宜的人。 就比如现在,气氛刚好,人也刚好,望淮州亲得似乎很动情,一只手用手掌箍着她的后腰,防止她摔倒,另一只手则探进了她的衣服里。 他似乎非常入戏。 望着他锋利精致但此刻蹙成一团的眉眼,程仪非常想问他:都是真的吗?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吗? 一边这么想着,就又走神了。 跟人亲吻亲到一半,对方突然不回应,这种事对于望淮州来说,还真是人生头一回。 尤其是对方还是个小自己八岁的、刚上大学一年级的、学生。 倒不是他对学生有什么偏见或者是对自己有什么盲目的自信,而是,以前往他身上扑的妹妹,在这种事上,个个都比他要擅长,或者说,更加熟练。 这是他在程仪这里吃的第二次瘪。 但是他还是涵养很好地,停下了手上动作,然后抬手轻抚她的脸颊,声音轻柔,嗓音暧昧又缱绻:“怎么了?” “我很好奇,望淮州,你对每个女人都这样吗?是不是觉得,凭你那张脸,不会有人不喜欢你的,所以只要你想,就没有得不到的人。” “是真的吗?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吗?” 是不参杂任何情感的质问。 不太明白她这么问的原因,他只觉得她今晚有点别扭:“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觉得我跟你,怎么看怎么怪异。” “是吗程仪,我以为你是喜欢我的。” 所以没有拒绝来自他的亲吻,没有拒绝和他拥抱,没有拒绝他突然的邀约。他想,她多少是对他有好感的。 然后蜷起食指蹭了蹭她的耳垂:“你不拒绝,那就是应允。” “这就是宾大市场营销和心理学研究生的心理分析能力吗?望淮州?”她用拇指轻轻刮一下他的眉尾,看着他的眼睛:“不拒绝就是应允,这逻辑真够野蛮的。” 发觉自己这话确实不太讲道理,望淮州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讪讪地笑:“我以为是愿者上钩。” 他说完这句,就转身回房了。 程仪看着他的背影,理了理自己后背被他揉皱的衣服,愿者上钩?那你呢,你也是这“愿者”吗? 她心想。 年末最后一天,望淮州一大早就没了人影,程仪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 李阿姨在院子里扫雪,见程仪穿着件薄外套就出来了,笑容温和地说:“程小姐,小舟交代了,叫我给您准备些清淡的粥。都在厨房里,还热着呢。” “今早下了雪,沙发上给您准备了件羊绒大衣,别冻着了。您的衣服我已经晾起来了,估计今晚就能干。” “小舟有点事出去了,今天晚上回来。” 她叫他“小舟”,可真亲昵。 听起来关系匪浅呢。 几只鸟掠过天空,空气清新但凉至肺腑,北风呼啸,程仪鼻尖都冻红,她拉紧了衣领,然后退回房间:“好的李阿姨,我知道了,谢谢您。” 望淮州是在十点回的乔园。 一回去就着急忙慌又十分粗鲁地把一条厚厚的围巾挂在程仪的脖子上,又给她披了件长至脚踝的白色羽绒服,然后拉着她的手出门。 全程不和她讲话,整个人神秘兮兮。 到了地方,又递给她一个打火机,她刚想拒绝:“我不抽烟......” 就看到十米开外,一排的烟花齐齐冲上天空。 烟火嘶鸣,腾空炸响成绚丽多彩的字—— 「程仪,生日快乐。」 她自己都差点忘了,12月31号,是她的生日。 绚烂的烟花绽开在漆黑渺远的天际,硫磺和木炭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开来,远处飘着一绺一绺的蓝色烟雾,望淮州的侧脸就隐匿在这幅光景之中,隐隐约约的,看不真切。 感受到他挽着她右手腕的力道又紧了几分,程仪歪头,把脑袋轻轻倚靠在他的肩膀上。 这是他们少有的,安静又温馨的时刻。 非常接近爱情。 她的眼睛里映着星星点点的亮光,脸上明明挂着笑,心里却没由来地浮现出那一句——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明明被不知名的情绪胀到鼻尖发酸,她却总是这么扫兴。 烟花易冷,美丽总是短暂,徒有其表的东西向来对她构不成足够的吸引力。 望淮州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两秒,然后冷哼一声,捏捏她的脸蛋,把她牵到后备箱。 漂亮的定制蛋糕摆在中央,鲜红欲滴的卡罗拉玫瑰和黑天鹅玫瑰在一旁安静地怒放,还有漂亮的星星灯掩映其中,漂亮得不像话——好不动人的模样。 程仪对玫瑰颇为偏爱,平时也侍弄些花草在家里养着,而这两种玫瑰的花语分别是: “希望与你泛起激情的爱。” “你是恶魔,且为我所拥有。” 她哑然失笑,望淮州这一套着实老套,真不怪她不解风情。 而且从小到大,程仪最讨厌蛋糕和一切甜腻的东西,但是又不好扫他的兴,一语双关地:“你真会投其所好。” 望淮州也俏皮地眨了一下眼,把左手背到身后,右手在空中画了三个圈,然后贴在胸口,忸怩作态地对着程仪了一个躬:“程小姐谬赞了。” 她走上前去,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唇角。 这是程仪小到大,第一次有人这么用心地为她准备生日。 她向来不善言辞,主动献吻,应该可以算诚意十足了。 第二天清早,望淮州和她顺路,叫赵叔顺便送她回了家,然后直奔机场。 程仪订了1月5号的票去洱海,出发前,她给望淮州发送了一条短信:出去玩儿一阵。 然后拉黑了他。 意思很明显:不要打扰我。 2013年的春节是公历2月10号,徐秀珍人在三亚,玩得乐不思蜀,但是还是贵人多忘事地给她转了点钱,叫她自己照顾好自己。 程启斌更省事,一句话都没给她留。她只在春节那天下午收到了一条短信,还没看清楚几个零,她就关上了手机,闷头大睡。 她的家庭,一直如此。 支离破碎。 骚货 是在大年初三的晚上,望淮州敲开了程仪客栈的房门。 彼时她正在看电影,电影的名字是《亲密治疗》,讲的是一位半身不遂的诗人兼记者与一位性治疗师共同探索爱与性的真谛的故事。 通篇谈性,但却丝毫不淫荡,甚至有几分圣洁和感动,诡异而真挚。 女主人公说道:“I’m gonna take that as a yes.” 就是到这一帧,望淮州站在门外,轻轻地扣了三下门,低着头,不冷不热地:“我干什么了,让你一个多月不理我,还玩拉黑。” 见没有回应,就又拍了一下门:“程仪?” 听见门外的声音,程仪暂停了电影,随便捞了件衬衫套在身上,给他开门。像久违的情人重逢似的,她抬手帮他理了理前襟,然后靠在门边,丝毫没有请他进来的意思:“你不是知道我生日吗,摩羯座是这样的,喜欢玩消失和搞冷战。” “这是在怪我查你?”他顿了一下,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不解地望着她,眼底三分诧异。 微风拂过,带一点暖意,一股淡淡的雪松和柑橘混合的味道萦绕在鼻尖,隐隐约约的,甚是好闻。挠得人心底发痒,喉咙发涩。 他怀疑她刚刚洗完澡,端着脸循着这香气细细地嗅。 真像个变态,他想。 可他就是个变态。 “那可不敢,望少爷想查谁,那是这个人的荣幸,无论如何都得感恩戴德地受着,必要的时候还要主动奉上。” 她仰头瞧那遥远的月亮,弯弯的月牙,孤零零地挂在天上,洒下几丝孤清寡冷的光。 照在她和他的身上。 温柔的风掀了掀她的衣领,洁白光滑如软玉的胸脯就透出大半来。 可惜就只有几秒。 望淮州意犹未尽地撇撇嘴,喜忧参半地想:又来了,天天阴阳怪气的。 他揉揉眉心,勾唇:“程仪,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说话特别难听。” “我说话难听你还查我,然后还来?别跟我说就是这么巧你也来玩,也住这一家客栈。” 她的眼神清亮,月色如水,戏谑地望着他的眼睛:“还是说,你爱上我了?” “嗯哼。不然我犯得着费这么大劲?” 望淮州毫不犹豫地对她的问话给予了肯定回答,说着作势就要推门,嗓音温润低醇:“不请你的望先生进去?” 程仪侧开身,往里伸出右手,作一个“请”的姿势。 一进门,望淮州就整个人直挺挺地躺下了,还顺手拿起她的平板,照着她暂停的那一帧画面的台词抑扬顿挫地念:“I’m gonna take that as a yes.” 「我就当你同意了。」 “这部电影我看过,另外一句台词是「I'm gonna rub the tip of your penis around my vulva.」” 他扔掉平板,对着她挑眉哂笑,道:“「用你的龟头摩擦我的阴户」,怎么回事啊程仪?没看出来啊,你这么闷骚。” 程仪也不恼,走到床边捡起充电线,又拎起平板,边给它充电边回答:“是谁教你的,大字型摊在别人床上。” 望淮州趴在床沿,狠狠的揉捏一把她腰侧露出来的软肉,然后一把捞起她,修长白净的手指勾开她的衣襟,将她压在身下,又伸两根手指,往她裙底探。 然后微微闭眼,把她的双腿分开,用勃发坚硬的性器抵住她的,扭动腰腹,轻轻地蹭,那酥麻绵密的痒钻进心尖,叫她一动也不敢动。 “别人的床?”他的唇与她近在咫尺,每说一个字都会撞到她的嘴唇。 程仪呼吸一滞,哑声说道:“我的床。” 他含一半她的下唇,轻轻地撕扯:“那就也是我的床。” 接着,他把他湿漉漉的中指从她身体里抽出,举至她面前,捏着她的脸,不让她闭上眼睛。 那根手指晶莹剔透,湿滑黏腻,印着皎白无瑕的月光,更衬得她羞愧难当。 他伸舌头勾一勾她的舌头,又尝了一口手指上的水珠,“这么多水啊程仪?这么热情?这是你给我的礼物?” 望着程仪起伏的胸口和泛上情潮的脸颊,他低头,滚烫的脸深埋那道嫩滑白皙的沟壑。 然后一边揉捏一边啃咬那顶端敏感的红晕,一边低声说:“程仪,今天是我生日。” 她缓慢地睁眼,稍微捡回一点理智,和他对视,声音都破碎:“27岁、吗。” “嗯。”他点头,俯身埋在她颈间猛嗅她的味道——那混杂着雪松和柑橘的清新的、绞缠玫瑰的冷幽和香根草的辛辣的、让他欲罢不能的味道。 像山间皑皑白雪,又像烧成灰的锦绣缎革。 听见望淮州撕开什么塑料制品的声音的那瞬间,程仪有一点点蒙圈。 然后他扼住她双手手腕,把它们举过她的头顶,另一只手把她剥了个干净,又用力地把她的双腿分开更大的角度,猛烈而凶狠地插了进去——几乎是令她毫无防备又无法反抗的挺进。 他伏在她的耳边,舔舐她的耳垂,顺着脖颈一路往下,贪婪又肆意地吮吸她的锁骨, 然后有节奏又有力地、一下一下抽动。 她的脖颈、胸脯、肩膀、锁骨全是被他凌虐和蹂躏的痕迹——那属于他的,只属于他的印记。 他满意地观赏着眼前这一切, 看着她的脸上散乱又颓靡的头发和迷离的眼, 看着她失控到喉咙里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看着她眯着眼皱着眉痛苦又享受地承受他给予她的一切, 看着她无所依凭、只能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他的手,身体又在他的冲撞之下因愉悦而不停地抖动, 望淮州得逞又掌控全局地笑:“程仪,叫我名字。” 她很听话,又十分克制地努力发出声音:“望淮州。” 仿佛得到褒奖,他的下身动作更迅速,一刻不停,接着又命令她: “再叫。” “望、淮、州~” “再叫。” “望淮州——!!!” “骚货。” 清脆爽朗的皮肤与皮肤的碰撞的声音炸响在程仪的耳畔,一波比一波更要剧烈的快感直逼脑海,整个世界在程仪的面前天旋地转。 他快速撤出她的身体,把她翻了个个儿,揪一大把头发挽在手心,抬高手掌,猛拍了两下她的臀瓣,那臀上的软肉激荡成波浪,来回抖动。 她把屁股撅得更高,扭动了两下腰身,仿佛食髓知味、在祈求他快一点,还扭头哼哼唧唧地叫他:望淮州。 他伸手掐她纤细的脖颈,继续抽打她的臀,然后扶着自己的性器在她腿间缓慢地剐蹭,任由着她的淫水顺着腿根往下流: “说你爱我,程仪。” “我、爱你......” “什么?”仿佛没听见似的,他继续慢条斯理地一寸寸往下,只蹭不进。 “我爱你——啊......” 接下来是十分粗鲁野蛮的操弄,这导致她的膝盖顶端落了大片淤青,他一边亲吻她,一边一字一顿地重复她的话:“望少爷想插谁就插谁,无论如何都得感恩戴德地受着,必要的时候还要主动奉上,是、不、是?程仪?” 席间依旧不忘捏着程仪的脸,逼她直视镜子里的他和她的模样。 那狂妄的、纵情的、肆意的、得逞的他,和荒唐的、淫靡的、面色绯红的她自己。 整个过程,他只是闷哼几声,不论他的快乐到达何种境地,除了衣服下摆的褶皱,他的上衣都始终平整,纽扣扣得严丝合缝,西裤熨贴,垂坠在脚踝。 而她一丝不挂,眼神迷离,满面潮红。 任由他肆意抽插。 他高高在上,声音空旷而渺远: “程仪,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这副躯体,真是完美的玩具。” 今晚,她是他的玩具,也是他的礼物,最好的生日礼物。 断断续续一直到后半夜,他的衣衫也褪去大半。她的身体与他非常合拍,他时而有规律地律动,时而毫无章法地摆弄,或者将她抱起,跨坐在他身上,他倚在她的双乳之间,双睫颤动,满足地轻轻叹一口气,好看的眉眼挂着晶莹的汗珠,俏拔的鼻梁轻蹭她的下巴,几乎与她水乳交融。 又或者任她腾空,飞离自己的掌控,又重重地刺入她的身体,引得她放荡地惊叫。 她则伸出双手抱紧他的脖子,仿佛他是她唯一的依附。 再或者,抓得他后背渗出丝丝血珠,求他叫她骚货。 没有人比此刻的他们更相爱。 他有多疯狂,就有多尽兴。 到末尾,他叼了一根烟在嘴里,叫她给他点,而她每每将要点燃,他就耸动下身,叫她跌倒在他怀中。 最后是他捏着她的手,点燃了那支烟。 他在烟雾升腾中瞧着她那张美艳绝伦的脸,和自耳畔一路向下蜿蜒至小腹的瘀青和绯红,忽然觉得一切美妙得不真实。 而那双缀满紫红色指甲油的莹白软直的手,握着他的性器上下扭动的时候,他才觉得,她是他的。 至少此刻是。 返程 程仪睁眼的时候,天才蒙蒙亮,碎花窗帘迎风翻动,偶尔响几声清脆的鸟叫。 望淮州把手搭在她身上,头蒙在被子里,睡得很沉。 她忽然想起来,今天本来是要去看日出和海鸥的。 但还是有点困,又眯了一阵儿,望淮州开始乱动,手指在她身上游移,他的动作很轻很轻,带一点痒,任他闹了一会儿,她干脆掀开被子,问他:要不要跟我去看日出? 开口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嗓音微哑。 脑海里还浮现出他昨晚伏在她肩窝喘气的样子…… 望淮州似乎还没彻底清醒,只睁半只眼,抬手帮她把散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懒懒地答:嗯,乖。再睡一会儿。 她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脸,嗔他:“再睡天就亮了。” 其实胳膊被他压的有点麻,程仪慢慢坐起来,天气还是有一点点凉,就随手套了件针织开衫。 她淡淡地望一眼窗外,又垂眸看他,盯了几秒他俊秀的侧脸,心就软下来一块儿,然后伸手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那你睡吧,我先走了。” 还没站起来,手腕就被人拉住。 “一分钟。” “再睡一分钟,就起。”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数到第十秒,那只手自动松开又滑落,搭在床边,兴许是又睡着了。 等她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准备走人的时候,望淮州正在刷牙,他的衬衫有一点皱,发型也乱了,全然不似昨夜登门造访时那般矜贵。 果然人靠衣装,她想。 “脱了。” 听见这两个字,望淮州瞪大了眼睛,眼底藏三分欣喜,一脸「不是说要出门吗现在脱时间够吗」的表情。 看出他又不着调,程仪微微皱眉,指了指他的衣摆:“脱下来我给你熨熨。” 他撇撇嘴,快速漱口,乖乖照做。 等他出来,程仪正蹲在柜子前找工具,望淮州使坏似的,故意坐在挨她挨得很近的凳子上,然后一边叹气一边一颗一颗解开扣子,一副大难临头宁死不屈的样子。 脱完冲着她后脑勺伸手,把衣服递给她。 “程仪。” 听见他叫她,她把左手向后伸,示意他把衣服放在她手上。 顿了几秒,没接到,她回头。 望淮州掐着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扶她后颈、抬高下巴,俯身压在了她的唇上。 这个吻持续了半分钟,姿势实在怪异,程仪不由得呼吸困难、小腿酸涩、脚尖发麻。 而他端坐在椅子上,只微微倾身。 像他和她,某种关系的隐喻。 看她皱了眉,望淮州终于松开她。 “脚麻了?” 她扶着他的腿,慢慢站起身:“嗯。” 衣服熨得差不多,望淮州仰着头靠在椅背上,又闭上了眼睛。 这画面实在赏心悦目。 程仪一边打量一边命令他:“快点穿。” 那副身躯规整得像雕塑。 他确实不止脸蛋很有看头,线条漂亮的肌肉也分布得宜,多一分魁梧,少一分清瘦。 谁知他伸开双臂,一脸无赖相:“你给我穿。” “……” “你这叫不解风情,程仪,你以后要是一直这样,除了我没人会要你。” 出门的时候,远处天边刚刚染上一抹橙紫,往上渐变成蓝灰,颜色绮丽,太阳将升未升。 程仪闭眼,猛吸一口新鲜空气:“时间还够。” 打车差不多二十分钟,他们去的是海东,湖面风平浪静,数不清的海鸥展翅盘旋在湖面上空,太阳才将将露出一半,从远山连绵的低陷处透出丝丝缕缕的金光来。 程仪从包里拿出长条面包,咬了一小口,又分给望淮州一根,示意他喂海鸥。 他一只手接过,用另一只手拇指指腹温柔地抹掉她唇边的碎屑,赞她:“准备得还挺齐全。” 七点四十五分,拍照的人群四散。她举起相机,说你站好,我给你拍张照吧。 湖面波光粼粼,晃得人睁不开眼,望淮州抬手挡住半张脸,淡淡地笑:“我从来不拍旅客照。” 就是这一秒,程仪按下了快门。 在他身后,一只海鸥歪着头,两翼张开,情态实在有些可爱。 程仪一直没告诉他,她拍照技术很烂,但这张照片里,她把他拍的好看得不像话。 在咖啡馆点了两杯咖啡,又吃过早餐,程仪问他:“还困不困?要不要接着睡?” 他把她揽进怀里,捏捏她冰凉的手,轻轻地摇摇头:“还好。” 然后略带几分关切地,偏过头,兴冲冲地问她:“怎么了?有其他的事吗,没事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太巧。”程仪抽出手,把他衣领最上方的扣子扣好:“我今天回去。” 他脸色顿时就变了,抓着她的手腕,拧眉,道:“干什么?你玩我?还是躲我?” 果然温存不过三秒,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这么喜欢给自己脸上贴金。” “有意思吗程仪。” 年前他都没有生她不告而别的气,这一趟多少也算得上千里迢迢。 感受到他的不悦,她踮脚,抱着他的脖子,从喉结吻了一路吻到耳根,作为安抚。 他的脸色才没有刚刚那么难看,稍微舒缓了一点。 但是走还是要走的。 返程一路无话,空气安静得有些诡异。 收拾得差不多,程仪合上箱子准备出门,他却突然开口:“我真看不懂你。” “看不懂正常。” “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怎么会?我爱你还来不及,我爱你爱到简直快要发疯。” 爱在她这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所以她张口就来。 其实他们的关系从始至终都是这样。 他主动,她从不拒绝。 她几乎所有的事都不会主动跟他开口。 除了后来有几次,她穿的花里胡哨,趴在他腿间,问他: “望先生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你怎么回报我?” 她笑得暧昧又勾人:“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偶遇 情根深种这种词放在那一年的望淮州身上,怎么看怎么滑稽。 落地接近傍晚,二月份,天黑得还是很早,身旁擦身而过的都是行色匆匆的人。 程仪刚拿到行李,就接到陆黎的电话,他在那头欲言又止,声音隐隐有哭腔。 这情绪明显不对,她把行李拖到一边,关切地问他:“怎么了这是?” “菲菲跳楼了。” 陆菲,他的妹妹。 她的发小。 听到这一句,程仪觉得自己头有点晕,好似站不稳,扶着箱子站定:“你们现在在哪儿。” “在六院。” 她手忙脚乱地打车,站在路边等。 没一会儿开始飘小雨。 到医院满打满算不过40分钟,路上有点堵,她催司机师傅催了不知道多少次,催到那位原本讲话非常温和的中年男人都有点不耐烦,说这位小姐,我知道您很着急,但是您看看这路况,我也没办法不是。 她发了两条消息给陆黎,问怎么样了。 隔了十分钟,他回复说送进手术室两个小时了,情况怎么样还不知道。 终于到医院,她把箱子寄存在一楼,问了急诊部的方向,匆匆上了电梯,摁亮了八楼的按钮。 她头有点晕,还有点耳鸣,从小到大,不管是坐电梯还是地铁都有这毛病,索性就闭了眼,靠在墙上。 电梯升上六楼,进来两个男人,程仪睁眼的时候,这两人已经背对着她站着了。 左边那位身材高大,身材偏胖,另一位满头金发,一只手插在兜里。 程仪觉得右边这个人有点眼熟。 电梯在八楼停稳,金发的男生侧身给她让位。 她顺势迈步出去,却听见身后有人叫她:“程仪?你怎么在这儿?” 回头那瞬间,就是这一秒,她忽然想起来,金发的——那不是江勉洋吗? “我来看个朋友。”她轻轻地弯了下唇角:“她情况不太好,我先走啦。” 一面走着一面回想,她记得的,他这张脸。 那晚淮州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给她瞧,分享秘密似地笑得讳莫如深:“知道他为什么染一头金发吗?他啊,跟他爸长得特别像。” 是特别像,但是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个中年男人。 他身穿白色短袖,面容和蔼,手臂懒洋洋地搭在江勉洋身上,没有一丝紧绷感。 那是程仪在晚间新闻里见过几次的脸,下面蓝底白字写着——xx省卫生健康委员会主任。 拐了个弯儿,没走两步,陆黎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双手撑着头。 听见有人走过来,他扭过脸,重重地抹掉眼泪。 收到程仪询问的眼神,他又胡乱地抓抓头发,一脸的不知所措:“她又跟我爸吵架了。” 陆菲性子烈,除了她妈,谁都管不了她,她爸脾气不好,这程仪是知道的,她比程仪大一岁,前两年报志愿的时候她非要报外省,学校是好学校,但是又远又冷。 那时候程仪没明白为什么她非要跑那么远,现在明白了——是为了躲她爸。 这会儿又是寒假,天天呆在一起,难免互相看不顺眼,但是总不至于吵架吵到要跳楼。 “我爸那人,你晓得,非说她跟我妈一样不三不四,把菲菲关在屋里,不让她出门,她哭啊喊啊,电话电脑都被我爸拿出来了,她就没办法,从窗户上就下来了,她还抑郁......” 听得程仪心里特别堵。 一直到后半夜手术才做完。 迎着走出来的医生,程仪双眼通红,开口发现自己声音都在抖:“她还好吗。” 那位女医生戴着口罩,看起来十分疲惫地点点头,说手术很顺利,全麻了所以还没醒,醒了之后再出来,她会没事的,别太担心。 头皮挫伤、脾脏破裂、脊柱骨折,做了四个小时的手术,怎么会没事呢。 光一个腹腔大出血导致的休克就够她鬼门关走一遭了。 她本来想在这陪着她,一想到自己去云南一趟,带的衣服都不够厚,夜里降温,说不定还要麻烦别人,就慌忙跟陆黎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先把行李拿回去,一会儿再过来。” 他面带愧疚地点点头:“嗯,走吧,回去好好休息,今天别来了。放心吧,我爸妈马上就过来,我们仨在这儿陪着。本来也不该叫你的,我不知道你今天刚回来。我当时也是急了,欠考虑,才给你打电话的。” “说的哪儿的话,这么大的事,你不告诉我,我才要怪你。”程仪拍拍他的肩膀,看了眼手机,也快没电了,通知栏还有三个望淮州的未接电话。 但是她现在没心情给他回过去。 准备上楼的时候,他发了条短信:提裤子翻脸不认人是吧程仪,有骨气。 上楼开了门,把箱子里的东西都复归原位,他又发:晚安。 像掐点儿似的,知道她每一秒在干什么。 这消息她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索性拨了个电话过去,电话接通,她也不说话,那边也没声儿,沉默半晌。 她忍不住开口:“打这么多电话,你有什么事吗?” 他在那边轻笑,周遭有一点嘈杂,窸窸窣窣的,说得煞有介事:“没事,不回电话也不回信息,还以为你坠机了,关心一下。” 她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儿:“怎么会?坏人的命总是比较长啊望淮州。” 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总之听见他声音还挺安心的。 然后她随便收拾了一下就睡了。 干你 其实不是掐点儿,是望淮州比她晚一个小时到机场。 赵叔早就等在外面,刚上车就收到江勉洋的消息:哥,你猜我刚碰到谁了。 他回:有屁快放。 隔了半分钟,那边出现一大段:「程仪啊!我今天不是跟陈院长上十八楼给江老爷子拜年吗, 他老人家还叫我跟你外祖父还有你舅舅问个好,哎哟七老八十的人了事儿这么多。然后我们下来了,下到六楼,发现有东西忘记拿了,就又上去拿。诶!一进电梯,你说巧不巧?里面站着一个应该挺好看的穿黑衣服女的,她低着头嘛,我也不好一直盯着看,我就转过去了,然后她出去的时候,我就给她让道儿嘛!我一看,诶,这前凸后翘的身材,这小脸儿,这不我州哥的心肝儿宝贝程仪吗!」 望淮州原本在输入框里打了一排“。。。。。。” 又觉得绵羊这人本来就特别贫,能在开头就把关键信息“程仪”俩字儿打出来就算不小的进步了,就原谅他了,接着问道:她怎么在医院,干什么去了? 「这我没问。」 这下真的想给他发一排问号了。 但是他慢悠悠地下指令:上回那地儿,叫他们出来喝点儿。 一进门,烟雾缭绕的。 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眼尾鱼尾纹炸开花,一只手搭在沙发后头,另一只手搂着个女人,嗓音低沉,率先开口:“你小子该不会是来真的吧?” 望淮州脱了外套,从茶几上拿起几盒烟,选了选,抽出一根,点燃,吸了一口,又慢慢吐一口气儿,虚虚眯着眼:“怎么会。” 许是觉得离谱,那人挑眉,怀疑道:“不是?不是年初三你跑到云南?” “还叫我帮你瞒,昨天晚上一群人吃饭,没找着你,老爷子都问了。” 他觉得不舒服,他又解了颗扣子,松了松领带:“问什么?” “说小舟上哪了。” “我说他小婶有事儿把他叫走了。” “谢谢小叔叔。” 其实都是半斤八两,他这位“小叔叔”,望恒生——他那窝囊父亲的亲弟弟,惯会讨老爷子喜欢,天天在跟前儿献殷勤。老爷子也没个亲儿子,他那舅舅都是收养的儿子,人老了也博爱了,只要对自个儿好,看谁都像亲儿子。 不过在老爷子面前也就做做样子,这位“小叔叔”每回带出来玩儿的女人都不一样,而他那位小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就这么过了许多年。 就这么一屋子人,要是被老爷子知道背地里天天都干些什么在他眼里“不着调”的事,不得都剥下一层皮来。 程仪打过来的时候快凌晨一点,望淮州接通之前,把食指竖在嘴唇中央,做了个“嘘”的手势。江勉洋一看他那样儿,自己憋着笑,一脸“我就知道是程仪”的表情,不出声地跟他说话,唇形是:快接。 他接了也故意不说话,等程仪先说。 原本他是想问她上医院干嘛的,但是听她声音有点虚,心想她一定很累,就没继续说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程仪就去医院了。 推门进去的时候,陆菲还在睡,只有阿姨一个人趴在床沿儿上,看起来很憔悴。 昨晚医生嘱咐她不能给陆菲乱吃东西,程仪就只给阿姨和叔叔买了早餐。 但是很显然,多了一份儿。 十点多,天气很好。 她把床帘儿拉开,让阳光照进来,陆菲刚好睁眼。 她拖一只凳子,就坐在床边看着她,眼睛红红的,拉着她的手,也不说话。 心里想着,要是下面没有草坪,没有下过雨,地面不那么软,楼底下的阿姨没有及时打120,陆菲可就真没命了。 一连十多天,程仪都在医院陪着,很意外的,望淮州从来没来烦过她。 陆菲出院那天,刚好是元宵节。 阿姨起了个大早,跑到楼底下买了一堆新鲜蔬菜,又做了一桌子菜,嘱咐陆黎把两个妹妹都接回家。 陆黎完完整整地跟程仪转达了这句话,特意强调了“两个妹妹”这四个字。 弄得程仪突然有点想哭。 因为她看起来有个完整的、光鲜亮丽的家,却没有一个人是真的记挂她的。 程恬是父亲前妻的女儿,虽然跟她关系不错,但是她整天忙工作,忙到心力交瘁;程启斌做生意做到对她的所有事都不太关心;她那亲妈,还整天把她当成交际工具和谈资。 连家都是散的——四个人,各住一处。 所以她一边吃饭,一边努力地忍住眼泪——这种节日,就该团团圆圆的,不是吗。 程仪,你干嘛要那么不合时宜。 吃完饭差不多天黑,帮阿姨收拾完碗筷,陆菲一路把她送到路口。 她眼眶和鼻尖都发酸,说菲菲你别送我了,外面冷,你还没好呢,你这再吹感冒了,我更心疼。 陆菲看起来脸色苍白,但是看得出来,她今天心情很好。晚上的风吹得人头疼,她给了程仪一个长长的拥抱,昏黄的路灯把她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她轻轻地抹掉程仪的眼泪:好小仪,不哭了,我本来想留你和我一起睡的,但是你看,我这个样子,我还失眠,我怕你跟我一起害得你也睡不好。 程仪就扯出一个费力的笑来,把她的帽子往下压了一点,说那我走了,你赶快上去。 刚过完马路,口袋里的手机就又震动了一下。 是望淮州。 命令式的语气:发一下你家地址。 她回:干嘛? 「有事。」 她就把上次在小区门口拍的照片发给他了。 望淮州放大了看,那块蓝标字迹很清晰。 「哪一栋,几零几。」 她:3,403。 不知道他又抽什么风, 程仪昏昏沉沉地在车上睡了一路,到家洗漱完毕,倒头就睡。 这顿饭望淮州吃得心不在焉。 但这就是他的生活——对着一群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敬酒,从第一桌敬到最后一桌,说一路的场面话,到最后笑得脸都僵了。 其实他根本记不得他们的脸。 十点多,好不容易把这群人一一送走,赵叔拉开后座的门,说:是照着您给我的地址走是吧? 望淮州一边发信息一边“嗯”了一声。 他发的是:程仪,给我准备一只一次性牙刷。 她向来睡眠很浅,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震醒。 有一瞬间的愣神。 但还是起床,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突然想起来上次从云南回来还有三只没用完。 然后又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一睡又是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睡醒,一看手机,望淮州打了五个电话,还发了一条短信:给我开门。 她赶紧从沙发上弹起来,可是另外一只拖鞋死活都找不到了,她干脆就光着一只脚走过去,给他开了门。 但是只开了一半,她一只手撑着门边,另一只手撑着墙,问他:“望少爷有何贵干?” 可望淮州像是丝毫没有感受到她在赶客似的,自顾自的打量她:只穿了一只鞋,脚趾甲盖儿也是紫红色的。还有那一头又长又黑的头发,闲闲地垂在胸前。 她没穿内衣。 ——刚刚让他在楼下等的烦闷一扫而空。 他覆上她的手,想让她感受他手指的凉度,然后下流地开口: “程仪,你这是谋杀亲夫。” “知道外面有多冷吗?快给我暖暖。” 然后一脸「我就知道你要关门」的表情,眼疾手快地推开门,又抱住她的腰,再把门带上。 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她皱眉:“什么夫?你这个点儿来干什么,你怎么上来的?你压我头发了望淮州。” 她想要挣开这个怀抱,却被他箍得更紧。 他把头埋在她颈窝,细细地嗅,声音懒懒的:“你这不明知故问吗?干什么,当然是——干你了。” 声音听起来真的很疲惫。 程仪索性把下巴搁他的肩膀上,半闭着眼,睫毛轻轻地抖动,说:“好啊,牙膏牙刷给你放卫生间了。” 他吻吻她的耳根,说嗯宝贝,马上就去。 程仪有很多很宽大的衬衫和短袖,她穿衣风格很多变,妖艳暴露的她穿,冷淡禁欲的她也穿,清新甜美的她也可以穿——但是心理上有点接受无能, 所以她随便找的几件宽松的上衣,望淮州都还挺喜欢的。 尤其是那件扎染的水蓝和墨绿色的衬衫,颜色别出心裁,料子很舒服。 程仪一面翻着衣柜一面批评他是不速之客,他双手撑着床,坐在床边漫不经心地盯着她看,感叹她衣柜里花样还真多。 突然一件酒红色的挂脖开衩长裙一闪而过。 他挑眉,说你的衣服我都喜欢。 尤其是那件酒红色的裙子,她穿起来一定很好看。 望淮州洗完澡,就看见程仪拿着吹风机站在门外:“你自己来还是?” 她很主动,这是他意料之外的事。 但是他也明知故问:“还是什么?” “你自己来吧。” 泛滥 大约两三分钟,望淮州推门而入。 就见她穿着那件长裙,跪坐在衣柜前,整理刚刚被她翻乱的衣服。 见他进来,她扶着床沿儿站了起来,和他对视。 ——红裙雪肤,漂亮的锁骨线条平直延伸到两侧肩膀,在颈侧形成一个小小的窝,又神圣又妖娆。 美得他有片刻失神。 她走到他身侧,脸颊轻轻擦过他的腰身,摁灭了所有的灯,只留了一盏昏黄的水晶灯发着微弱的光。 然后在他身前,蹲了下去。 那件衬衫他本来就没扣,也没有穿内裤。 她跪在地上,双手扣着他的后腰,张开双唇含住了那根家伙。 进进出出的,她差点要吐出来。 他在上面闷声笑,那声音又哑又轻:“程仪,你怎么这么生疏。” 然后就捞起她,抱着她的两瓣儿屁股,她下意识地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就被他压到了床上。 他亲吻她的额头、眼皮、嘴唇,顺着脖子一路轻轻地啃咬往下,在她挺立的双峰上狠狠地揉捏了两把,觉得那件衣服碍事儿,准备自开衩处撕开—— 程仪的手插在他的头发中,另一只手抓着床单,她红着脸咬着唇,声音断断续续:求你......别撕...... 他置若罔闻,手上动作一刻不停,直到把她剥个干净:“乖,宝贝,你想要多少,我就赔给你多少。命都给你也行。” 接着又抓着她的手,放在他的根部,摇动她的手腕,他布满青筋的性器和她的手指一起,在她腿间的嫩肉上猛烈地拍打。 他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仰视他:“真想让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接着鼻尖溜出一声嗤笑,喉结上下滚动:“我说程仪,泛滥成这样,你这么喜欢我,怎么不早说?” 程仪肩膀耸动,难耐地挺胯,高高地迎合他,他又磨又蹭,俯下身掐着她的脖子,又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重重地压在她胸脯上,手指自她的小腹一路往下:“你怎么还天天和我玩欲拒还迎的游戏呢?” 然后起身,一只手捞起钱夹,拿出里面的避孕套,另一手则对着她的胸惩罚性地猛扇了几巴掌。 命令她“翻身。” 她乖乖地翻了个身,他一只手抓着她的两手手腕,强迫性地把它们压在她的后腰上,另一只手则伸了三根手指,没入她的腿间,用力地抽插,然后抽出来,又揉又磨又舔。 他把这只手上的水渍尽数涂抹在他的性器上,然后抵着她的,时而拍打,时而插一下,时而停住。 深深浅浅的。 他调整了姿势,趴在她身上,和她肌肤相贴。 望淮州的呼吸喷洒在她后背,痒痒的,湿湿的,烧得程仪耳根通红。 他忽然张口咬住她的肩膀,加快了下身的动作,玩命地撞,颠到近乎癫狂,她的臀部肉浪翻滚,响声连绵不绝,她闭着眼皱着眉呜咽出声,可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不够。 望淮州伏在她耳边闷哼两声,低低的,哑哑的。 这一刻他将平日里的凌厉冷峻尽数收敛,多了几分脆弱和柔软。 他拿捏的力度刚刚好,太用力会痛,太轻了不尽兴,要抵得最深,又不能太生硬。 程仪的鼻尖和额头都渗出薄薄的细汗,她情不自禁地呻吟,四肢瘫软,脚趾蜷缩,理智丧失殆尽。 然后喷出了道小水柱,弧形的,晶莹的,放荡的。 望淮州的嘴角噙起一抹得意的笑,他用漂亮修长的食指将那水渍晕开,又放入程仪的唇中。 然后抽出他的性器,摘掉那灌满精液的套子,丢进垃圾桶。 又自她的腰窝一路往下吻,掰开她的屁股,漂亮的花苞春光乍泄,他一只手按住她纤细的脚踝,另一只手慢慢地插,一边又用舌尖灵巧地啃咬逗弄那颤抖的小花。 一股电流四处流窜,直直击中程仪的头皮,她的面容爬满潮红,身体止不住地蜷缩。 他换了一只避孕套,拎起她的右腿,将她翻过身来,野蛮地刺入,如狂风暴雨的抽插令他腿部的肌肉线条绷的紧紧的。 程仪觉得自己几乎要魂飞魄散,而望淮州此刻就像硫酸,腐蚀、融化、直至将她完全消解。 他的姿态又痞又狂,急促地喘着粗气,抓着她的手放入自己的嘴里舔舐吮吸,一边又使狠劲揪她胸前那两团嫩肉,她的上身吻痕和指印交缠得密密麻麻。 他一句句地讲脏话,命令她一句一句地重复给他听。 到最后,她累到动弹不得,他跪在她的腿间,从脚踝一路吻到腿根,又抱她去洗澡。 望淮州放好水,把她抱进浴缸,自己又坐进去。 接着一边打量一边欣赏她,湿发、倦眉、发红发肿的的唇、布满指印和吻痕的胸脯和腰腹.....他双手捧满水,浇在自己脸上,仰头,喉结耸动,他说程仪,你知道吗,我真的可以为你去死。 程仪累极,任汗珠和水珠齐齐挂在额间也懒得擦,睫毛上的水珠也在往下滴落,她把手搭在他后颈,仰起脸,嘴巴对着他的下巴,轻轻地啃咬。 然后勾唇不屑地笑:“你简直荒谬至极。” 他抓着她的头发,把她按进怀里,手指在她唇瓣轻轻摩挲:“你会相信的。” 金主 不知道望淮州几点醒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太阳晃得刺眼,程仪把衣服都丢进洗衣机,却找不到昨晚他穿的那件衬衫。 准备下楼扔垃圾,也没找到昨晚那件被他撕烂的红裙子。 她在心里暗骂,家里进贼了,望淮州。 于是站在垃圾桶旁边,她点开和他的对话框,咬牙切齿的:刑事处罚可免,民事赔偿必须追究! 彼时望淮州正在开会,他看到这条消息了,但他没回。 在侦探小说里,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每次作案都要从死者身上弄点儿什么东西作为纪念,以便日后回忆作案细节。 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是他起床的时候,看见那抹醒目的红被撕得破破烂烂、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罪魁祸首还是他本人,确确实实有点于心不忍。 于是他就擅自做主,连同他身上那件衬衫,一并拿走了。 快开学那阵儿程仪跟陆菲在外头吃饭,天阴阴的,看起来又要下雨。 她就去路边的便利店买了一把伞,出来的时候,陆菲被躲雨的人挤到后退两步,差点儿踩到一只小狗。 瘦瘦的,脏脏的,还有皮肤病,黑白眼珠亮晶晶的,就那么看着她。 可怜兮兮的。 同情心作祟,她俩就又返回便利店,找店员买了一个纸箱,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去,带去医院做了检查,打了针,开了药。 毛都被剃光了,秃秃的。 程仪眉毛拧成一团,看起来忧心忡忡,说怎么办,这至少得一个月才能好,我俩得负责到底了。 陆菲吐吐舌头,说我倒是想养,我妈过敏,她不让。而且我马上开学,被发配边疆,我真没办法,今天要不是你,我就装没看见,当坏人了。 程仪就把它抱回了家。 心想,我送佛送到西,先伺候你一个月。 那是一只黑白边牧,最最聪明的小狗,智商相当于六七岁的小孩。 程仪给它取名煤球。 再见望淮州是开学一周之后。 那天他穿一件的黑灰色双排扣阔版西装外套,内搭米色高领毛衣,头发看起来精心打理过,三七侧分,散了一些碎发下来。 就那么站在经管学院门口,姿态挺拔,微微颔首,在和一位戴着眼睛的男人道别。那姿态,看起来和学校低年级的学生没什么不一样。 唯一的差别是,他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气质卓然冷清,干净得像一幅水墨画。 从前闲聊,程仪听他说过,他是学校经管学院什么什么委员会的顾问。 完整的名字程仪实在记不清。 隔了老远,她抱着本书,远远地望了他一眼。 中午快下课的时候,望淮州发了条消息给她:我在南门门口等你。 他单手插兜,站在校训旁边,漫不经心地扒拉手机。 赵叔把车停在一旁,站在路边,等着望淮州。 那台车车标是展翅高飞的雄鹰中间嵌一个字母B,这景象,引得经过的学生纷纷侧目。 也是,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从南门走出去,程仪扫了一眼他站的位置,觉得他这人特别不可理喻,不想过去跟他站在一起,打开手机给他回复:我在你往右走的十字路口,我要去接狗。 望淮州:? 抱着煤球从宠物医院出来,程仪突然想起来似的,扭头问他:“我问你,我衣服呢?” 他摊摊手,一脸无辜:“什么衣服?我不知道啊。” 然后掐了一把她的后腰:“还有,你哪儿弄的这么只丑狗?” “你这样特别没礼貌。人家叫煤球,你说的话它都听得懂我跟你讲,你干嘛这么说?快跟人家道歉!” 望淮州就笑,假模假式捏捏她的脸,道:黑煤球,对不起啊! 程仪一直觉得他贱贱的,伸手去捶他肩膀,却被他眼疾手快地截下。 他抓着她的手腕,细细摩挲,一边笑一边观赏她的表情,觉得她生气的样子特别可爱。 把程仪送到她家楼下,望淮州递给她一个黑色袋子,侧面缀了朵立体的棉麻材质的山茶花。 里面是件红色的裙子,还有一个表面雕刻着凤凰和飞龙的、嵌了一圈碎钻、做工繁复的正方形金色的盒子。 望淮州降下车窗,浅浅地笑:“民事赔偿。” 那盒子里头是一对小绿蛋翡翠耳环,底下镶了两颗钻。 绿得剔透,水头很足。 她选过美院珠宝设计专业开的一门选修课,其中有一节就是讲翡翠和珍珠鉴定的,这一对,价值少说半套房。 她觉得好笑,换上那件裙子,戴了这对耳环,故意搔首弄姿,拍了一张照片给望淮州发了过去。 问他:还满意吗? 那边幽幽地回:喜欢死了。 语气三分像撒娇。 她觉得他这人特别无聊,就问他:“这么贵重,这是干嘛?想当我金主,准备包养我?” 隔了五分钟,他说:「也得你乐意。」 又隔了两分钟,见她没回,他发:「不喜欢就扔了。」 但是程仪其实是那种物欲很淡的人。 四月份学校社团组织乐团表演,不知道望淮州是从哪知道程仪也参加了其中一支的,他倒是毫不避嫌,非要来看。 临了散场,四月的晚风已经开始浮动着热浪,热气隐隐约约地拂过程仪的头发和额头,搞得她有点烦躁,想赶紧回家洗澡。 收拾东西准备走人的时候,望淮州一边往这边走,一边远远地叫她:程仪。 她想装听不见,就没抬头。 以为她没听到,一位相熟学长碰碰她的胳膊肘:“学妹,有人叫你。” 她才不得已转身,应付他造成的尴尬局面。 许是觉得望淮州眼熟,学长非常主动地和他打招呼,还偏头叫程仪帮他俩介绍彼此:“这位是?” 程仪面无表情:“我金主。” “学妹真会说笑。” 望淮州莞尔,不承认,也不反驳。 她大囧,赶紧装好东西,说学长辛苦了,我先走啦。 望淮州也挥挥胳膊,作个“拜拜”的手势,追上程仪。 疏离 等程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家里已经遍布他的痕迹了。 他的内裤,他的香水,他的文件,他的皮带,还有他的味道。 这个人就这么一点点地入侵她的生活。 让她忽然间有点疲倦。 有几次门没关,他压在她身上,一只手掐着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夹着烟,她不小心打到他的手肘,那半截烟头掉到她的脚上,烫得她惊叫了一下。 小煤球就飞快跑进来,对着望淮州狂吠,还咬住他的裤脚,险些伤到他。 边牧是从来不会乱叫的小狗,除非主人遇到危险。 那天之后煤球就对望淮州有点敌意。每一次只要他靠近程仪,煤球就发了疯似的往他身上扑。 搞得她哭笑不得。 只能想办法把煤球送走,但是她又舍不得。 望淮州就说不如送乔园吧,美其名曰:“给李阿姨做个伴儿。” “你这煤球又聪明,又活泼,那地方刚好够他撒欢儿。” “你养在楼上,不把他给憋坏了。” 她就这么拖着,一直拖到了六月。 煤球越长越高,精力太过旺盛没地方撒,都开始拆家了。 望淮州出差回来,正好把她跟煤球都接到乔园。 一进门香气扑鼻,六月,院子里栀子花全开了。 上次来寒冬腊月的,她都没注意到。 吃完饭,她跟李阿姨交代了好多煤球的事,然后不知怎么的,就问了一句: 怎么种这么多栀子花呀。 她是问者无心。 但是李阿姨神色凄然,眼眶突然就红了一片,她拍拍程仪的手,说小舟妈妈活着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栀子花。 她没有说下去的意思,程仪也就没接着问。 七月份热浪涌动,也放暑假了。 望淮州经常在半夜造访她家,不知道他每天在忙些什么。 只是从上周开始,每次半夜躺在她身侧的时候,她都不让他碰。 她的月经一直不规律,他以为是她又到了生理期,就乖乖收手,很规矩地睡觉。 那天半夜刚回,望淮州见程仪缩在床边,捂着肚子,问她:“怎么不开空调。” 他把空调调到20度,听见程仪声音发虚,说要出去玩一趟。 望淮州听人说话一向只听他认为的重点:程仪每回痛经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没力气动,没力气说话,没有胃口,消息也不回,脾气变得古怪。 他一边拿手机一边问她:是没有止痛药了吗?我去买。 然后穿着拖鞋直接下了楼。 吃了药,程仪背对着他,说望淮州,我订了下周二的票,我要出去玩,拜托你帮我照顾煤球。 他“嗯”一声,轻轻地吻她的后颈,总感觉哪里不对。 但他这阵子太忙,今晚又太困太累,实在没心情理会。 只是在她临走之前,偷偷地在她那一堆证件里塞了一张信用卡。 她的第一站是挪威。 七月中旬的极昼,半夜三点天都是亮的。 挪威靠山面海,又是海洋性气候,处处湿润,还下着雨。 望淮州问她到了没,她也没回。 过了两天,她给他发了一个视频,声音轻快,听得出心情很好:“今天去森林里采鸡油菌,当地的阿姨说这个好吃。” “你看,密密麻麻的满地都是,黄黄的,很漂亮。” 她一面往前走,一面给他介绍: “还有蓝莓灌木丛和云莓,云莓可以用来做果酱,加奶油,当地人留到圣诞节吃。” “这个是驯鹿吃的白色的苔藓。” “这个是牛舌菌,你看,这个伞柄下面有很多颗粒状的像牛舌头表面的东西,凑近了闻有一股淡淡的橙子味儿。” “那边有一群小羊来找我们玩儿。” 这个视频发完,她又好几天都没回他消息。 只在最后一条,他问她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的时候,她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最后一个目的地是里斯本,8月10号。 其实中间她还去了海德堡和伦敦。 伦敦艺术大学,她曾经暗恋过的人今年毕业。 他叫齐斯文。 上个月他发朋友圈说要办个展,她问了日期,说那我可以去看看。 暗恋他的原因很简单,十几岁的时候每个学校大概都会有一个成绩好、家境好、长相帅气、性格温和的校草一样的人的存在。 不同的是,在这些特质之外,齐斯文爱管闲事。 程仪最讨厌爱管闲事的人。 她这种孤僻、爱独来独往的性格,多多少少会让一些人看不顺眼。 还有有关于她父母的那些传言,让她在学校被找了不少麻烦,但她每次都不要命似的把那些人往死里打,打到自己身上浑身是血,打到原本是被欺负的那一方的她也不占理,打到谁也不敢再来惹她。 齐斯文在高中部,那天放学,在学校后街的一个拐角处,很不凑巧地看见了那一幕—— 一个偏瘦的女孩儿被一群人围着,面前站着一个稍高一些的女生,揪着她的头发将她抵在墙上,她的上衣还被脱掉一半,漏出内衣。 他径直走了过去。 其实就算他不出现,程仪也有办法让那些人不敢再来惹她的。 那些人比齐斯文都要小一些,听见他说“我是高三一班的齐斯文,我可不怕你们,再让我逮到,今天你们谁也跑不了。”之后,作鸟兽四散,纷纷跑开了。 她也连头都没回,直接走了。 齐斯文——品学兼优、大名鼎鼎的校长的儿子嘛,谁没听过。 后来他才知道她叫程仪。 高考之前,他抽屉里被塞进一张字条,那张字条字迹遒劲飘逸,上面写着:学长,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 谢礼是她画的一张蓝色蝴蝶,很潦草,排线很粗糙,但是非常有灵气。 就像她给他的感觉。 所以,他后来选了艺术类的大学,他的毕业作品展上也赫然陈列着这只蝴蝶。 网络上流传甚广、最出名的也是这只蓝色蝴蝶,湛蓝水晶和钻石镶嵌的翅膀,在灯光下闪耀得晃眼。 他和她合了张影,就站在这只蝴蝶旁边。 那就是程仪最最隐秘的暗恋的最终结局。 或许她自己也弄不清楚暗恋和仰慕的区别。 8月10号,里斯本的天气特别好。 她很喜欢那里的电车和蛋挞。 这一天风有点大,她的头发被吹得乱飞,半山腰的风景很美,天是透明的蓝,树叶随风摇曳, 转身还有两只孔雀,拖着长长的尾巴,还对着她开了一次屏。 参观完古建筑,她一阶一阶往下走。 望淮州就在底下等着她,朝她伸手。 他的唇边漾着似有若无的笑,阳光斜斜照下来,他的睫毛都变成金色。 程仪又觉得这一切不真实了。 完蛋 程仪抬手把被风吹乱的头发理好,她稍稍仰头,修长脖颈白皙细腻,和青绿色的长裙相互映衬,黑发红唇,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下到最后一阶,她看见他手腕上戴着个发圈,就顺手从他那儿取下来,扭过头让他给他绑头发,一边调整位置一边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他笨手笨脚地继续手上的动作,不小心扯到一根她的头发,听她“嘶”了一声,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但是口气依旧不咸不淡:“路过。” 至于是真路过假路过,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那天夜里,望淮州伏在她颈侧亲了半天,开口声音嘶哑又缱绻,他说程仪,知不知道我很想你,嗯?没良心的,真忍心晾着我。 他接着脱她的衣服,她也没阻止他,回应了他的亲吻、承受了他猛烈的撞击。在他抽搐得最剧烈、趴在她身上急速地喘息之后,她说:“望淮州,你让我冷静一阵子。” 闻言,他抬起头,额前碎发上的汗珠滴到她的锁骨中心,他皱着眉沉默地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在确认面前这位是不是程仪本人。 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她:“为什么?” 她闭着眼,冷冷地答:“你像他。” “像谁?” “我上一任金主。” 他就知道她嘴里没一句真话,脸上阴恻恻的。 但他嘴上偏偏不饶人,说:“真有这么个人,怎么着也应该是他像我。” 她叹了口气,摸摸他的鼻梁,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顿了顿,说:“望淮州,我讨厌小孩。” “那咱们就不生。”他光着脊梁,又把头埋进她胸前,慢慢地吻,仿佛还是觉得自己说服不了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而且我每次都戴了。” 程仪不回答也不动,静静地躺着,细细地喘气儿。 他越想越觉得荒唐,就从她身上起来,拿着衬衫和手机,直接出去了。 不欢而散。 一连很多天他都没有再出现。 回国是在八月底,离开学还有三天。 程仪原本是想给他道歉,但是点开他的对话框,打了一行字,又删除,索性就不发了。 就这样吧,也没什么不好的。 一转眼都大二上学期期中考了,十一月底,课又多又密,她忙着写小组作业忙着准备考试。虽然很不情愿,但是绩点确确实实是要刷一下的——方便申请外国的大学。 望淮州也没再频繁出现在学校。 他放在她家里的东西也没拿走,或许是逃避,或许是怕见到她,或许是真的有点喜欢她,又或许是想念她的身体,他弄不明白自己对她到底是什么感觉。 也不明白程仪到底在想什么。 直到—— 那天在家里和舅舅闲聊,不知道怎么就聊到程仪。 正巧易荧荧和她妈来家里拜访老爷子。 易荧荧那位已故的祖父,和老爷子是战友,去世也没两年。 让易荧荧跟望淮州结婚——这是他的遗愿。 易荧荧是那种非常自傲的姑娘,对他从来都是非常客气礼貌,一口一个“淮州哥”地叫着。 碰巧听到他聊到程仪,她表现得饶有兴致,见缝插针地说:“好歹算我学妹,什么学妹这么有意思,淮州哥,你带我见见。” 易荧荧是前些年艺术特招进去的,交际花一样的存在,在学校也很出名。 望淮州原本打算拒绝,转念一想——他确实也想见她了,就答应了。 半夜两点,他发了条消息给她:冷静完了吗? 他也是心理素质够强大,上次聊天都是三个多月以前,丝毫不觉得尴尬。 隔天下午,她回:什么事? 「介绍个学姐给你见。」 她皱着眉头:「神经病吧你,没兴趣。」 「煤球还在我这,你不看看吗。」 其实她好几次想去把煤球接回来,但是这学期太忙了,她没时间带它下楼玩儿,又怕它憋坏了,所以一直没去。 她回:「在哪。」 他说就在学校。 其实程仪知道见面会比较尴尬,但是她没料到会这么尴尬—— 煤球长高了一点点,毛发修剪得很整齐,非常有光泽,眼神亮亮的,一见到她就在她身上蹭来蹭去,对她掀肚皮,直往她怀里钻,哼哼唧唧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望淮州和易荧荧就那么看着她。 那眼光她很熟悉——来自女人对女人的打量、探究和比较。 她想,这个人一定喜欢望淮州。 她蹲在地上不停地安抚煤球,揉揉煤球的脖子和后脑勺,全程不抬头,冷冷地说望淮州,你发一下帐单给我,我给你报销。 她说的是他在煤球身上花的钱。 望淮州听懂了。 但他没回答她。 剩易荧荧一脸懵,不知道他俩在进行什么加密对话。 只说:“学妹你好,我是淮州的发小,也是咱们学校毕业的。你要是有需要的话,可以跟我说。” 程仪抬头,扫一眼望淮州,和他对视几秒,仿佛下一秒就要露馅, 接着又把视线转移到易荧荧身上,对着她勾勾唇角:“好啊,谢谢学姐,但是我还有点别的事,先走了,不好意思。” 然后起身牵走了煤球。 望淮州看着她的背影——依然穿一身黑,一双线条优美、肌肉紧实的腿隐在裁剪利落的阔腿西裤里,走路都生风;头发变成了大卷,慵懒地垂在腰际;雪白的腕子戴了重金属质地的银色几何手镯,脚踝隐隐发红。 但他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她不着寸缕的样子,那淫靡的、颓败的、像朵血红的枯萎的玫瑰的、气若游丝地伏在他肩上任他摆弄的样子。 他转头看了眼易荧荧,耸耸肩,不无赞许地说,你看,你这学妹,特别有脾气吧。 她点头:是特别有脾气,年轻嘛。 望淮州不置可否。 把煤球牵回家,窝在沙发上跟它玩儿了好半天,程仪才想起来,它的玩具、罐头、其他的吃的、还有睡的地方,全被她送到李阿姨那去了。 她也没有李阿姨的电话,只好打给望淮州。 拨了第二个电话,那边才接通。 一阵静默,又是等她先说话。 “我明天去拿煤球的东西。”她捏捏煤球的耳朵,煤球仿佛听得懂似的高兴地仰头看她。 “我让人给你送。” “嗯。” 她就把电话给挂了。 听着电话的忙音,望淮州干笑一下,自言自语地:“有骨气。” 隔天他叫李阿姨把东西准备好,让江勉洋顺道儿给程仪送过去。 他也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 陆菲也在——她是溜回来看程仪的,还给程仪带了一堆她学校那边儿的特产。 所以是陆菲给江勉洋开的门。 搞得他还以为自己走错了。 程仪给他介绍说这是我发小,他马上眉开眼笑,又开始贫。 说哎呀小仪大美女的朋友也是大美女,都哪儿认识的这么多美女的呀,太荣幸了,我这运气也太好了。 后来程仪总忍不住回想,如果不是这一天,如果她亲自去拿煤球的东西,或者如果没有她,陆菲和江勉洋之间,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了。 程仪接走煤球的第五天,望淮州给她发了张图片。 是被他穿走的那件衬衫。 她回:送你了。 其实她不是不知道望淮州是什么意思。 但是她确实是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她只想逃,或者说,她是害怕自己的生活被另一个人完全侵入的感觉。 一种被剥夺自由的感觉。 12月10号是望淮州母亲的忌日。 那天他喝到烂醉,失魂落魄地敲开程仪的门。 是的,是敲开,而不是自己打开,他明明知道密码的。 那是程仪自认识他以来,见过的他最脆弱的一面,甚至有点可怜。 他满面通红,眼睛里爬满红血丝,头发胡乱地贴在额头上,压根睁不开眼睛。 他说程仪,你抱抱我。 可程仪压根儿抱不动他。 她的心里翻江倒海,涌起一阵无名的痛。 她觉得他和她,同病相怜。 她也觉得她自己要完蛋了。 大梦 他们俩,开始得莫名其妙,结束得没头没尾,来来回回的,到头来又纠缠在一起。 反反复复只印证了她对他最直观的感觉——她和望淮州,他们是同一类人。 他们身上有太多太多相似的地方了。 这世界上是不是有一类人谈恋爱,本质上是在对方身上投射对自己本身的迷恋? 或者说,谈恋爱不是为了谈恋爱,而是因为她自恋到极致。 但是极度自恋和极度自厌往往是相伴随而存在的,极度自厌也极易导致自毁。 望淮州一定不明白。 所以他才会问她: “程仪,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我总觉得你什么都不稀罕。” 他说得很对。 一个明天就可以去死的人,能稀罕什么呢。 偏他就喜欢她这股子什么都看不上的劲儿。 或许她对望淮州的那点儿好感来源于至少他能够理解她,哪怕只是一部分。 “没什么,我就是活得有点累。” 第二个跨年夜,他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轻轻地扯松他的领带,又将食指点在他的喉结上,闭眼踮脚在那儿留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说望淮州,这世间的种种,但求使用,不求拥有。 他环着她的肩,右手压在她的胸脯上,捏一捏那顶端的小尖儿,感受她轻微的战栗,说程仪,勾我,后果自负。 大二暑假,她说你可不可以再帮我照顾煤球一阵子,我要去实习。 那是学校乐队认识的学姐给她找的内推——clifford chance上海办事处,英国老牌四大律所之一,她每天诚惶诚恐,不出差的时候都在给动辄长达几百页的招股书中的每一句话找文件支持,以此验证招股书中没写假话,经常忙到私人消息都来不及回。 有几回陆菲给她打电话,刚接通,没说两句,她就要挂,说不好意思啊菲菲我最近特别忙。 望淮州一开始还假装有耐心,给她发消息:程律这颗新兴的行业之星正冉冉升起,我怎么好意思打扰。 到最后他看她每天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去上班,找她要了身份证,说你住的那地方也忒远了,我给你想个办法。 程仪狐疑地看着他,说你要把我卖去当性奴? 他就笑,说那哪儿能?你愿意卖,我必定出最高价。 过了一阵儿他看她涂脚指甲油,非要她停手,说我来给你涂。 程仪蹙着眉,非常嫌弃地看着他捏着她的脚脖子,手一边抖一边笑,涂得她脚趾头到处都是。 然后不由得感叹,男的真的不行。 望淮州挑眉,作势要去剥她内裤,声音低低的,说我行不行你最清楚。 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封皮的小本,上面迭着她的身份证,前面的字看不到,后面四个字是「产权证书」。 他冲她努努嘴,漫不经心地:“去了趟房管局。” “这房子离你上班儿那地儿近。” 她都没打开看,在心里咂舌,这儿是什么地方,在这儿搞了套房子给她,真是疯了。她伸手揉揉他的脸,说你拿回去,你把我杀了我也还不起。 程仪大三寒假的实习在中环,她生日那天望淮州在伦敦开会,隔着七个小时的时差,他还是掐点儿给程仪打了电话。 他听起来像是在吃晚餐,一边喝水一边说:“程仪,今年的礼物你一定会喜欢,你拆开看看。” 那是一双紫红色的高跟鞋,脚踝处挽一条细细的水晶链子。 还有同色系的一套内衣。 和一只翡翠手镯。 荧荧的绿,比以前那对小绿蛋耳环还纯净的绿。 鞋子颜色她确实喜欢,但是审美她也确实不敢恭维,程仪假装惊喜地,拔高了尾音:“望淮州,我真是喜欢死你了。你怎么净喜欢送我这种东西,你听人说话只听你觉得重要的,你送人东西也只送你喜欢的是不是?还有那个镯子,那不是普通的小玩意儿吧?可别折煞我了,下次还你。” “不是什么重要物件儿,你拿着玩儿吧。” 易荧荧后来见她戴了一回那镯子,脸上的表情走马灯似的变幻莫测,回去就跟她妈发脾气:“那可是他妈妈的东西,是淮州哥主动给的还是她偷的啊?那丫头谁啊?她配吗她。” 帝王绿的玻璃种手镯,没有一丝杂质和瑕疵,外形饱满厚实。 类似的品相,曾经拍出过上亿的价格,市面上基本没有。 她只在拍卖会上见过。 他就这么给了程仪。 转眼又入秋。 日子过得无波无澜。 望淮州八月底突然没影,消失了一阵儿。 再回学校是深秋。 他站在台上拿着话筒,底下乌泱乌泱全是人。 一身正装,气质出尘。 程仪坐在台下,第一次隔这么远看他,她觉得他憔悴了不少,整个人也看起来不大高兴。 她是不怎么出现在这种场合的——学校好几个学术报告厅,都快四年了,她从来没进去过,她也实在没什么学术热忱和天赋。 所以每次路过活动宣传牌,上面字体加粗,着重强调这回学校又请了哪些业内大佬,哪个领域里的权威专家,她都没仔细看过,她通通没兴趣。 但是那天无意中看到望淮州的名字出现在宣传栏的底部,她还以为自己是太累,眼都花了。 活动结束,她等在学校门口,问他,你还好吗? 他使劲眯一下眼,仿佛看不清路似的,又睁开,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说没事。 那天晚上程仪亲他的时候发现他特别心不在焉。 这几年她长进不少,她很有耐心,非常有技巧地趴在他的腿间慢慢地吮吸,到最后脸都发酸,他才来了点兴致,揪了一团她后脑勺的头发,按着她的头,一直捅到她嗓子眼儿,然后又发狠似地亲她,咬破了她的下唇。 还一言不发,没有任何前戏地从后面插了进去。 生涩且干,胀得程仪非常痛。 她被他压得快要窒息,他低吼着说程仪,说你爱我。 得到她的肯定回答之后,他近乎失控,仿佛要将她融进骨血似的猛烈地进攻。 清脆的肉与肉拍打撞击的声音回响在耳畔,他捂着她的嘴巴,不顾一切地抽插。 这是程仪从来没有见过的他。 她不知道,从这里开始,他之后的一切反常表现都有迹可循——易荧荧要和他结婚,家里商量着先订婚,他见程仪,都是摘掉了那枚戒指的。 易荧荧还把程仪和齐斯文在伦敦的那张合影夹在他的文件袋中,里面还有一张a4纸,纸上只有一句话:学长,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 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查到这些事情的。 望淮州只当那是简单的故友相见,学长学妹之间互相道声谢,又有什么特别。 他气就气在她对她去过伦敦的事只字不提。 一边是易荧荧和外祖父的逼婚,他说他会处理。 一边是程仪的隐瞒——他以为她对他至少是格外不一样的,完全信任的,现在看起来有点可笑,她所有的话都得打问号。 所以他失控。 这失控来源于对未知的恐惧。 快下雪的时候,他捏捏她红红的鼻尖,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他妈。 她说好。 那天天气预报说会下雪,她就带了两把伞。 天色灰到让人心里发闷,那块墓碑每个字都被涂上了金粉,碑前放着新鲜的花。 望淮州垂眸,轻轻抚摸她的名字——贺芝。 忽然鼻尖有冰凉的触感,下雪了。 他的伸手去接,那片雪花就融在他的掌心,他嘴角扯出一丝难看的笑来,说,妈妈,你看,下雪了,你最爱看雪。但是对不起,十二月没有栀子花。 程仪蹲下来,凑近了看,那上面写着: 故于1992。 这是她离世的第二十三年。 望淮州淡淡地开口,说程仪,你知道吗,我从来不吃巧克力,不是因为我讨厌甜品,而是因为,我六岁那年冬天,那个清晨,我做了噩梦,发了疯似的把她摇醒,哭着说妈妈,我要吃巧克力。 那天大雾弥漫——睡眼惺忪的女人走入那大雾之中,再也没能回头。 午间新闻报道——我市今晨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两车相撞,两死一伤。 他当时还听不太懂这则新闻的含义,只觉得妈妈去的太久了,怎么还不回家。 但是可惜,他对她的称呼永远停留在了“妈妈”,而没来得及变成更成熟一些的“妈”。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程仪总觉得这几年快得似风,像一场梦,眼前的种种都没有实感。 她只觉得自己心里生出几分钝痛,侧身把他抱进怀里,说望淮州,我会尽量陪着你。 他用力圈紧她的腰,瓮声瓮气的,说你真能说话算话吗。 她摸摸他冰凉的耳垂,说算的,我说话算话。 程仪赶在截止日期之前提交了申请表,又把成绩单、在读证明、绩点证明和推荐都寄给了LSAC,大概三月份就会收到录取结果。推荐信是望淮州给她弄的,那天他大剌剌地坐在沙发上,把她拉到他的怀里,问她:你怎么谢我。 她想起来,大三过年那会儿望淮州还教她考过一阵子雅思,其实算不得教,因为他当初出去读高中的时候考的是托福,并且过了这么些年了,他的英语能力根本不是从考试里锻炼出来的。 程仪本身词汇量就非常大,再加上法律英语的浸染,读普通的英文原着完全没问题。 但是程仪老是打趣他,管他叫恩师。 嗯,他在程仪那儿身份还挺多样的——金主、恩师、床伴..... 反正听起来都不大正经。 那天说到考雅思这一茬儿,他就顺口问她想去哪个学校,没等她回答,他说,宾大吧,怎么样,我母校。挺不错的,我给你弄推荐信。 她想都没想,点点头说嗯。 婚礼 年后程仪只回过一次学校,她把实习报告交到教务处,回宿舍拿了点东西。 大四下半学期没课,除了提交论文和答辩之外就没有别的事了。 程仪八百年不刷一次朋友圈,她也从来不发朋友圈,三月份突然心血来潮刷了一会儿,看到大家各奔东西,出国的出国,在国内升学的到三四月份也基本上尘埃落定,找到工作的就去上了班,剩下的考公考编第二次考研的,都有。 陆菲去了广州,照片里她穿着蓝色卫衣,牵着一个男人的手,笑意直达眼底。 男人只入镜了半只手,那是江勉洋。 最开始程仪听陆菲说她跟江勉洋在一起了的时候,还以为她在开玩笑,直到她发来一张照片——那是她第二次产检报告,12周。 接着又发了一条:我现在还不太显怀,到今天快满16周了,马上做第三次产检。 程仪有点懵,问她:你俩领证了? 她说:在想办法,我妈同意了,但是江勉洋的户口跟他爸在一个本上,不在他手里。 程仪回:你别犯傻。 她说不打紧,有没有江勉洋,我都能把孩子养的很好,再说了,不还有你吗。 程仪就开玩笑,假装生气地说,我才不管呢,我那么讨厌小孩,你又不是不知道,指不定我都不活不到三十岁。 陆菲发了个捶死她的表情,说一天天的说些什么话,我都没死呢你死什么。 三月底,写完论文初稿,程仪去了乔园。 一晃煤球都两岁多了,一如既往地,煤球一看见她就哼哼唧唧地往她身上扑,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养久了就跟孩子似的,长时间不见委屈得要命,搞得她特别内疚。 望淮州回来那天刚好是谷雨,风尘仆仆的,看起来很疲惫。 晚饭吃到一半,他突然开口:“你那学校申请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就宾大。” 其实三月份程仪就已经收到邮件,不只是宾大,还有其他几所都给了offer。她的绩点评级为S,雅思8分,有两段顶级外资所的实习经历,还有望淮州的推荐信,个人介绍写得情真意切的,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那天晚上断断续续一直做到两点多,程仪觉得他情绪不太对,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说没事,就是有点累。 那天晚上的雨也淅淅沥沥地滴了一整夜,微凉的风吹进来,混杂着植物和泥土的气息,又浑浊又清澈,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她就这么躺了一夜。 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五月忙答辩忙了一个月,天天和导师讨论论文的格式、查重、内容和结构,一般都是程仪恭候老师的回复——毕竟那些个教授副教授个个身兼数职,天天日理万机。 六月,毕业的事弄了个七七八八,望淮州送她回家,说毕业照不拍了? 她说不拍了,跟你拍一张倒是可以考虑。 然后他就站在校训旁边,和她一起拍了一张照片。 拍的实在不怎么样,程仪看了一眼,扶着额头,故作嫌弃,说你删了吧。 他把手机高高举起,说就不删,这是我的手机,我有处置权。 刚到家,他就坐在沙发上,冲程仪招手:“过来。” 这语气让她想起好几年前的那个雨天,他撑着伞,黑衣黑裤黑发,声音冷冷清清,对着她说:过来。 她走到他身旁,整理好了裙摆,缓缓坐下。 望淮州睨她一眼:“你什么样我没见过,跟我还来这套。” 然后就扯着她右胳膊,把她带入了自己怀里,分开她的双腿,让她跪坐在他的腰间。 解开了皮带。 他扣着她的后颈,轻柔地吻她的唇角:“毕业仪式。” 他的性器一寸一寸没入她的身体,明明肌肤相贴,他自下而上,看着她皱眉、咬着唇呻吟。他抬手捏着她胸前的软肉,那么真实的触感,他却总感觉好像快要失去。 易荧荧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 他接通电话,却不出声,只捏着程仪的腰挺胯,说程仪,叫出来,叫给我听。 程仪不明就里,但还是照做。 殊不知,易荧荧打开了另外一部手机的录音。 程仪也不知道,就在昨天,望淮州刚跟电话那头的人办了婚礼。 隔天程仪下楼准备出门,等红绿灯的时候,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拦住了她。 他微微倾身,客气非常,一副不容拒绝的姿态,声音听起来压迫感十足:“程小姐,贺老先生有请。” 他车速很快,并且非常平稳,程仪难得没有头晕。 是那间半山别墅,当初程恬和贺东满被偷拍的地方。 易荧荧旁边坐着一位打扮典雅华丽、上了年纪的女人。 整个谈话过程先礼后兵,先是问了她家里的情况,父母的工作,最后来了句:“那个女明星,叫什么来着,程恬是吧?是你姐姐吧。” 她点头说是。 贺敬之姗姗来迟,被人搀扶着,拄着拐杖。 他头发花白、衣着考究,坐在那里不怒自威,宝相庄严,从始至终甚至没有正眼看过程仪一眼。 只在谈话的末尾,说了四个字「给点钱吧」,然后离开会客厅。 程仪面无表情,觉得有点荒谬。 易荧荧迎过去把头发花白的老人送出门外,折回来理了理头发,冷嗤一声:“怪不得他外祖父跟他说你是阴沟里的老鼠,家庭破碎,没有教养。” 那位打扮典雅的女人跟她一唱一和:“可不是嘛,我原先还不信。” “淮州哥说他会处理。”她走到程仪面前,捏起她的下巴:“他处理的结果就是跟我结婚第二天让我听别的女人在他身上叫床。” “像你这种女孩儿我见多了,他口味还真是单一啊,不是18岁的不要。” “稀奇了,三四年了吧?你给他下了什么药叫他操不腻你?” “不过我奉劝你别太天真,真以为望淮州多看你两眼你就不一样了?做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呢?” “他前天刚跟我办完婚礼,这他都没告诉你吧?” 清高体面如程仪,断然不会在人前表现出一丝不悦。 听见这话她自动过滤掉侮辱性词汇,只是捕捉关键信息——望淮州前天结了婚。 而他昨天跟她在一起。 她眸色微敛:“你怎么不问问他为什么操不腻。”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易荧荧,她顺手拿起一杯水,浇了程仪一脸。 她的胸前打湿了一片。 哗啦啦啦。 她就这么回了家。 推开门的时候,望淮洲刚洗完澡,正好从卫生间出来,头发还滴着水。 看见她像个落汤鸡似的,他心说外面没下雨啊,只见她脸色苍白,丝毫不抬头看他。 他不敢问,揪着毛巾边擦头发边跟她搭话:“回来了。” “嗯。” “去哪了?” “见个朋友。” 他欲言又止,视线在她的脸上逡巡,看见她眼底青黑一片,丝毫没有要和他老实交代的意思, 索性不再问。 这气氛实在诡异,但是他压根儿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而且他今天发的消息她一条没回。 想到这一层,望淮洲觉得心口更闷,靠着卫生间的玻璃门拿毛巾很用力地胡乱揉头发。 程仪回房间,关上门,胡乱翻找一通。 出来却见他挡在门口不动,举着睡衣朝他示意:“让一下,我有点累,我洗个澡。” 望淮州伸手牵她手腕:“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她甩开他的手,从他肩膀撞过去:“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洗完澡出来吹干头发,她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走人。 望淮洲接了个电话,回来看见她把衣服放进箱子,问她:“干嘛?” 程仪抬手,耳环项链口红衣物撒了他满怀,他一只手接住一条内裤,掀了一只眼皮斜睨她,眉目间暧昧不清,好声好气地问:“这又发的哪门子邪火?”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 她的声音又冷几分,抬手指着门口的方向:“从我家出去。” “什么?” 她作势起身:“你不走我走。” “吃错药了?” 回答他的是一声“砰”的关门声。 那晚程仪后知后觉地,在床上发现了一根齐腰长的金色头发。 这根头发出现在此时此地,简直嘲讽效果拉满。 望淮州在她房门外呆呆地站了半晌,大概猜到个七八分,换了衣服,拿着手机出了门。 程仪隔天就约了陆黎在楼下咖啡馆见面。 没别的意思,单纯只是想恶心一下望淮州。 同态复仇 三年前那场分别,程仪称之为不欢而散。 起因是望淮州一声不吭地结了婚,而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结果是她把他砸得头破血流,还帮他打了120进了医院。 说起来他结婚,用“偷偷”二字来形容,确实不合适。不是偷偷结婚,而是光明正大、锣鼓喧天、给了新娘子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婚礼不对外公开,到场好些在新闻频道才露脸的人物,都毕恭毕敬地坐在他外祖父身侧,个个笑容温和有礼。 只是没请她,也没人会请她。 多么可笑,日日同枕而眠的人,竟然偷偷结了婚。 而结了婚之后竟然每天照常和她睡在一起、亲摸搂抱,仿佛无事发生。 而更离谱的是,她竟然在这张床上,发现了第三个人的头发,那是一根比她齐腰的头发还长的,金色的头发。 她觉得自己的后知后觉的特别可笑。 看吧,程仪,不是你也会是别人。 她向来崇尚同态复仇,表面让人如沐春风,其实绵里藏针,惯会阴阳。 所以隔天她就约陆黎在楼下咖啡馆见面,顺便切磋一下接吻技术。 她知道望淮州一定看得到。 其实说实话,和陆黎亲得也没有很尽兴。也许是因为她和陆黎太熟,又或许是做戏给人看的亲吻,不带一丝情欲,只为发泄,总叫人兴致缺缺。 再见到望淮州,是在她家楼下,彼时她正准备上楼,被他恶劣地扯着肩带,有点勒,又怕那根细细的丝线松开,她僵直了身子,情态窘迫,动弹不得。 程仪压着嗓子,咬牙切齿地瞪他:“望淮州,你怎么还活着。” “是吗,这么盼我死,我以为你很爱我。” “演的。” 这话不假,她当真把爱意演了十成十,也做了十成十,说是假的也不完全准确。 程仪料事如神。 那天望淮州处理完家里的事,折回去找程仪,本打算好好地跟她解释一下他这桩由不得他选的婚姻,并且私心地希望她可以谅解,不和他分开,可偏偏撞见她和陆黎在一起,谈笑风生,姿态亲昵。 望淮洲点了根烟,透过车窗,隔着细细密密的雨帘,就这么呆呆地望了半晌。 这“半晌”的时间里,他们又亲又抱, 察觉到不对,他慢慢地接着蹙紧了眉。 他猜,不用解释了,她都知道了。 知道他“静悄悄”结了婚,也知道他故意瞒着她。 所以今天这一出就是做给他看的。 至于是谁告诉程仪他结婚的消息的,他已经懒得追究。 他这人没什么道德感,婚姻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一纸婚书框不住他,更何况他和易家那位小姐还没有办理结婚证。他从来没想过要试图用婚姻去捆绑另一个人,感情的事,最讲究你情我愿。 母亲去世的第二年,他家里那位名为“父亲”的男人——望承平,就堂而皇之带各式各样花枝招展的女人频繁踏出他的家门。某一晚,他目睹那两具胴体横陈,在母亲曾经最宝贝的沙发上,抵死缠绵,突然非常恶心,为母亲感到不值。 就此恨极了他。 彼时外祖父还没退位,那一年当真是多事之秋。 爱女贺栀英年早逝、最得力的助手又被带走调查,罪名是涉嫌利用职务之便转移资产。贺敬之在暗流涌动的权力的斗争中惶惶不可终日,整日颤颤巍巍、摇摇欲坠,彻彻底底的心力交瘁。 尽管处境如此艰难,在得知女婿在女儿死后的第二年就憋不住了着急续弦之后,贺敬之还是没忍住,为女儿出了一口恶气——他托医院的朋友给望承平开了一副药,导致三个月后望承平再也无法正常勃起。 然后把望淮州接到自己身边,生活琐事全权交给养子贺东满,又把他身份证上的姓名改了个遍——他跟他外祖母姓齐。 “淮州”是他的字。 生活里他叫望淮州,身份证上只有两个字:齐彧。 彧,通“郁”,取之茂盛、有文采之义。 清冯桂芬《序》:“圣朝养士二百年,文治彬郁,远迈前古。” 可世俗意义上,毕竟是他望淮州有错在先。 让程仪被动扣了个“小三”的帽子,背了个插足别人婚姻的骂名。 发觉自己心底腾起的没由来的烦躁,就和那路边市政检查一定不合格、被不知道哪个技术不好的工人修得参差不齐的低矮灌木丛一样,他为自己这种不悦感到不安,且慌乱。 ——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程仪。 这天傍晚,他擅自作主开了她家门锁,站在玄关处,沉默良久,听到她开门,往后让了一步。 开口确是理所当然地凉声质问:“谁先亲的?” 又来了,好一副全世界都错就他没错的模样,程仪最讨厌他这种把她当成他的所有物的语气,没兴趣也没心情更没力气和他吵架,好不容易压制住怒火,只慢慢挑开他的半边手臂:“你挡我路了。” “我问你谁先亲的!” 她仰头,直直迎上他的目光,轻蔑道:“你管得着吗?用什么身份?你人夫的身份?还是我程仪的金主?” 望淮洲抬手轻轻抚上她的右脸,用大拇指抹掉她唇角晕开的口红,然后帮她把散下来的头发挽到耳后,不咸不淡地开口: “够水性杨花啊,程仪。” “就这么迫不及待?你跟我不是没完呢吗?账算清了吗就等不及了,上赶着跟人路边激吻?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多有魅力?” 这话说得不对,她就算不路边激吻,凭着这张脸,别人也知道她有魅力。毕竟他望淮州曾经也是这许许多多的“别人”之一。 “你少来这套,你没有资格。而且人家有名字,他叫陆黎。”程仪的目光越过他,望向沙发上她的内裤——明明早上走的时候迭好了放在行李箱里的内裤,他肯定又翻她东西了,但是她不想和他计较了。 “还有,水性杨花?你也有脸跟我说这话。” “你真是好本事。听说那姓陆的吻技了得,难怪程小姐这么喜欢。” 他轻拍了两下她的脸颊,轻佻意味十足,又换上那副惯常的游戏人间的嘴脸——嘴角噙着抹似有若无的笑,虚眯着眼,看谁都看不真切。 这个动作彻底激怒了程仪,她按着他的肩膀,使劲儿把他往门外推: “你少在这阴阳怪气,没事趁早滚蛋。” 望淮州眼疾手快,反手将她双手腕高高束起,后背抵住门,想说点什么,却被程仪一把甩开: “滚,我奉劝你别碰我,以后也别随便进我家,你看看你现在像不像个流氓,你这样闯进我家,你猜我是以入室盗窃还是入室抢劫还是强奸把你送进去?你结婚了你知道吧?” 她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望淮州,你看清楚,我不是你老婆。” “你没有道德感,你也不需要有,但是我,我程仪,明天就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婊子、小三、破坏别人家庭的骚货!听明白了吗?!” 望淮州好整以暇,怒极反笑,挑眉问她:“这又不是你叫我边用力操边叫你骚货的时候了?” “……” “程仪,你没必要跟我这样。” 他的声音十分克制,但手上接下来的动作却万分冒犯:他不管不顾地扒她衣服,一只手按住她的后颈,俯身低头吮吸,像吸血鬼终于觅得滋味可口的猎物似的亲她的脖颈。另一只手则很不规矩地探进她的裙底快速操弄。 然后又看着她的眼睛,十分下流地把这只手放进了自己嘴巴里。 ——那上面波光粼粼,混杂着他的唾液,和她的淫水。 “抖什么?你看,程仪,你还说你不喜欢我。” 不得不说,非常懂,他确确实实非常懂她每一个细微癖好。 “你这是猥亵。” 她现在没心情跟他搞这些,她只想让他赶紧从自己眼前消失,她的理智战胜了情感,顺手把他没喝完的那半瓶酒抄起来,重重地敲在他头上。 “啪”的一声,酒瓶碎裂的声音,红色的汁液顺着他的眉毛流至下巴,沿着脸颊一路往下。 她有点懵。 他脑袋到底坏没坏,她不得而知,只记得那晚他捂着半边眼睛,鲜红血液混杂着红酒,顺着他的指缝一直流到手腕,他一脸不可置信,只说了八个字:“程仪,帮我打120。” 三年前她最后一次见他,就是在医院。 医生缝完针,叫家属签字,程仪赧然,说请您等一会儿,他家里人还要等一会儿才到。 他的家属——外祖父贺敬之、舅舅贺东满和妻子易荧荧。 她是谁呢? 她是他额头上那道伤疤的罪魁祸首。 她站在走廊里,听见贺东满连声质问赵叔——跟谁打架了,谁有胆子在他望淮州脑袋上开个瓢?! 也听见望淮州声音发虚,轻飘飘的一句:我自己弄的。 ——这谎话编得实在拙劣。 贺东满立刻明白过来,他这外甥还是个大情种,被女人打的,还是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女人。 而他望淮州,三十而立,婚后第四天,被他外面的女人打得头破血流,闹到医院。 多新鲜。 也怪不得贺东满后来对程仪其人不置可否了。 重逢 回国两周,微信未读新消息二百多条。 都是从前学校社团里玩得顶好的朋友发出的邀约,总不好再三拒绝。见了面,一群人七嘴八舌也没商量好吃什么,只好说先去喝点。酒过三巡,有位学长起哄:“别光听人家唱啊,以前在学校里我们小仪妹妹不是还组过乐队来着,来一首!” “程仪那可是主唱好吧!各种校级大型活动哪儿少得了她呀!” 眼见推脱不了,程仪只好说:那你们好几位都是广东人,我就唱首粤语歌吧,最近刚学会一首很特别的,名字叫《紫比蓝更冷》。 昏暗蓝光闪烁,许是歌词写得太缠绵,她在台上唱得十分动情:“爱似纹身的淤血,紫得多心痛。” “只等你吻着我面红。” 一曲唱罢,掌声雷动。 “哎呀好听,真好听!不过小仪妹妹这是受了外国坏男人的情伤了?唱得这么伤情。” 她打趣地回:“情伤倒没有,说不好是我给外国坏男人造成情伤呢!” “对对对,我们小仪妹妹这小脸儿就不是会被抛弃的模样儿!来来来,喝点儿你陈哥点的这个,这个好喝!” 她的嗓音清澈如潺潺流水,望淮洲仿佛很受用,他抬手揉揉眉心,连日以来紧绷的神经在此刻终于得到些许安宁。他坐直了身子,挑眼瞧那台上的人。 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瘦了点儿,眉眼间比之几年前,多了几分成熟气韵。 也是,她马上都二十五了。 十点零五分,差不多散场,他堵在她家电梯门口。 “程仪。” 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程仪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发觉这声音有些熟悉,没有温度,凉飕飕地,她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人的脸。 ——望淮州。 只有他会用这种语气叫她。 “程仪。” 又一声。 她也没有喝很多,这几年酒量见长,那点酒,喝不晕她。 但是此刻她真的疑心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面前的人分明是望淮州,有两个虚影的望淮州。 这开场扎扎实实的算是久别重逢,但是非常轻佻又伤人地,他说:“操一下十万怎么样?” 一定是梦,这个虚影把她明码标价:十万一下,十下一百万,五十下五百万,她还真是价值不菲,操着操着,两年的学费就回本了。不止回本,还翻了倍。 程仪点点头,表示十分认可:“嗯,这条件可太诱人了。” “但是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程仪了。” 她晕得有些掀不开眼皮,用手指戳了戳那个虚影,紫红色的指甲点在他的肩膀上,竟然有了实感。 他去捉她的手,细细地摩挲,下一秒态度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话密得完全不像他: “不如你回来跟我过吧。” “程仪,你很清楚,你赢了。” “每一次,都是看似我在主导我们的关系,其实是你在一点点蚕食我。” “是不是其实每一次你说你爱我,都是在给我制造错觉?” “你说了那么多次,没有一句给我的感觉是你真的爱我。这三个字,对你而言,是不是就和你好一样随便?就像你喝多以后,谁亲你你都应一样?” 可惜他每多说一句,她的眉头就紧皱一分,终于不那么晕,他的话也终于收尾,她迫不及待挑唇讥讽: “你这又是在演哪一出?‘戏子而已,一茬接一茬,年轻好看的多得是’,这是你形容程恬的原话”。 她学他淡漠而轻佻地勾一半唇:“是这意思吗?你真的和贺敬之一模一样,道貌岸然虚伪自私。” 接着走上前去,像他当初一样,翘两根手指,微微抬高他的下巴,然后用力点在他的右肩,不阴不阳地着指控:“程恬,我姐,够红的女明星了,你背地里管她叫戏子;还有我,贺敬之说我是阴沟里的老鼠;我们学校那校长,平时多大的排场,见了你和你舅舅都变得低眉顺眼。你身边的人,谁不捧着你?你看得起谁?你这样的人,你扪心自问,你看得起谁?” “望淮州,我给过机会的,没有一个不真心。” 她偏过脸,仿佛在认真回忆以前,然后不无自嘲地笑说:“只可惜那时候你不接,也不屑。你外祖父说得很对,跟我这种女孩儿,谈谈恋爱当然可以,如果我愿意,我有本事,我甚至可以一直和你谈恋爱。” “换句话说,当你的情妇。” 望淮州正准备开口否认,就被她拿食指压住下唇,剥夺他开口的机会:“但是进你们家的门,想都别想。” 她半眯着眼,仿佛站不稳,揪着他的衣领作为支撑,旧事重提:“你外祖父说得多准确,我就是个家庭支离破碎的阴沟里的老鼠。” 眼见着她要滑下去,望淮州伸手在她背后,虚虚揽着她的腰。 这副情状着实亲密得有些讽刺,但他确实有些想念这个怀抱,竟也多了几分耐心听她说下去。 “但是望淮州,你知道吗?我一点儿都不想结婚,也不觉得我这破基因值得延续下去。你外祖父那么想让你赶紧要孩子,你那么多女人,叫她们给你生,总归是不缺我这一个。” “我不是这个意思。”见她没有话赶话,他这回算是见缝插针地应了一句。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瞒着我结婚又是什么意思?怕我非要赖着你跟你结婚,闹得你娶不成大家闺秀?还是说你,就想让我给你当小三?你喜欢这种偷腥的感觉?” 看来确实是醉了,醉到说出来的话都好笑得有些荒谬了,但是没关系,总归是好久不见,今晚他有十足的耐心,听她说下去。 “还有易荧荧那通电话,我说你突然脱我衣服让我喘给你听做什么,你生怕她不知道你有三宫六院?” “望淮州,你放心,我和你之间,总不会有我单方面至死不渝。我不会缠着你,也不会给你惹麻烦。” 喝了酒之后,她这些温柔控诉在他听来三分像调情。有那么一瞬间,望淮州非常想亲她。 三十二岁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细细端详着眼前这张平滑脆白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脸,听着她不停开合的唇瓣里吐出的字眼“至死不渝”,终究是是没控制住地温声笑了起来,倒不是她说的话有多么好笑,他笑的是,他还想听听她还能用些什么好玩的词语。 “成年人在情欲和利益里打转的戏码我陪你玩够了,你要是觉得我攀了您这高枝儿,你觉得脏了你的手,来,你今天,把我嫌我脏的地方都从我身上砍掉,我给你机会,我不报警。” 这句尾音些许颤抖,兴许是真的站不住了,话也差不多说完了,这回揪着他衣领的手真的松了,她整个人也像泄了气的气球似的,没了原先那股子趾高气扬的劲儿。 他伸手去拉她的手,却被她触电似的一把甩开:“我自己来,不劳您大驾。” “那你砍给我看看?” 是真朝着厨房去了。 “诶不是,真砍啊?” 隔了十秒,没动静,望淮州见她两手空空又回来,冷冷通知他:“我要上厕所。” 他顺手一指,望着“砰”的一声关上的卫生间门,自言自语道: “对我这么大怨念,以前怎么不说?跟我睡的时候怎么不说?” 纹身 叫程仪出去唱歌,其实是望淮州的主意。 两周前知道她回国,他把微信联系人列表翻了个遍,怎么都找不到当初在学校见过的那位跟程仪看起来关系很好的“学长”。昨天他才想起来,他压根儿没给人家备注。 又辗转找到学校各大社团的备案,才算是联系上了人。 先是发了个大红包,问了对方在哪高就,再是“拜托”、“多谢”,最后是承诺帮人家给高就单位的一把手引荐引荐。 才算是见到了程仪。 看着卫生间外面的墙上挂着的画,望淮州愣了半晌。 把他的思绪拉回现实的是程仪开门差点滑倒的声音。 他赶忙去扶,却感受到她对他十足的防备。 望淮州使了点儿劲儿,一只手扶着她,防止她磕碰受伤或者倒在地上,另一只手哆嗦着艰难关门。谁知道重心不稳,他的脊背结结实实撞到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胳膊肘后也磕得不轻,手心瞬间无力,程仪本就瘫软如泥,他一松手,她整个人顺势从他的腰间溜下去,他伸手拉她都来不及。 “嘶——” 听这声音,想来是不那么痛的。 她重重地跌倒在毛茸地毯上,散乱的黑发盖住了她的脸。这幅画面,怎么说呢——像油画,暖黄色水貂绒地毯作背景,她娇俏的下巴和雪白的脖颈与黑发相映衬,让这幅画面竟然有种诡异的美感。 望淮州居高临下,饶有兴致地欣赏了几秒地毯上头发铺了一脸、醉得几乎不省人事的人,然后俯身,蹲在地上,拍拍她的脸颊,伸手准备拉她起来。 程仪拨了拨自己额头上的湿发,眉毛都快要拧到一起,“你干嘛!” 这句“你干嘛!”,让他回想到六年以前的洱海,那时候他怎么回答的? 他说的是:“当然是——干你啊。” 可是脑子里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身形高大的棕发男孩捧着她的脸,和她在费城艺术博物馆的巨大喷水池前动情拥吻。也是那样的语气,蓝色眼珠的男孩轻轻地挠挠她的腰,她浅浅地笑着,娇声说:“你干嘛!” 而此刻他最想做的事是——让她闭嘴。 明明知道亲下去会让她更加厌恶他,他这几年也尽力克制自己,让自己不要去想念她。可是那两片殷红唇瓣在他面前一开一合,就像无数尖锐的小钩子在挠他的心,挠得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他没有办法。 她咬破了他的唇。 齿间顿时溢满腥甜。 鲜红血液漫过肺腑,快感和痛感一齐直逼大脑,让他溃不成军。 他不忍心去质问,也没力气再计较,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 那个吻其实很短暂,只是分开的时候他的内心百转千回,睁眼瞬间一阵眩晕。 吻到了日思夜想想要亲吻的人。 下一秒却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右脸火辣辣的疼 。 尽管头又疼又晕,程仪还是一只手撑在身后,尽力直起身子,嘴角抽搐:“你他妈发什么神经。” 这是他第一次听她骂人。 他舔舐着唇内的伤口,哑然失笑,也不答话。 接着用力一拽,把她拉进浴室。 程仪反抗无果,咬着他的肩膀,说望淮州你他妈真是王八蛋,我杀了你。 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他点头:“好啊。” 然后非常粗暴地压着她的后颈,把她按进浴缸,一边放水一边剥掉她身上所有的衣服。 他的手指碰到她的小腹,感觉到某处好像有条凸起,像是疤痕。 仔细一看,是个蝴蝶形状的纹身,翅膀是淡蓝色,从边缘至中间,渐渐过渡成深蓝。 很好看。 真的很好看,所以他不只摸,他还瞧了半天。 可是这纹身,对他来说,这是分开的这几年,他对她一无所知的、完全陌生的领域。 见他盯着那纹身突然沉默,程仪闭着眼,讥讽道:“看够了吗?生孩子生的,为了赚钱在美国给人搞代孕了。” 对上了。 前年。 一整年他都查不到她干嘛去了。 原来是生孩子去了。 多可笑,口口声声说自己讨厌小孩的人,跑到万里之外异国他乡为了别人生小孩。 望淮州沉默了一阵儿,舌尖抵住下唇,柔声说:“你很缺钱吗?我给的那张卡里你一分钱都没动。为什么不用?” 她似乎觉得这话很新奇,从来没听过似的。 “我不是还欠着你那么多钱呢吗。” 程仪冲他眨巴眨巴眼睛,唇间溜出一声嗤笑,“以为人人都像你?” 他蹲得有点久了,腿开始发麻,准备起身,却被浴缸里浑身是泡沫的人拽住一只手,重心不稳地跌进水里。 她用尽全力,把他的脑袋压在水底。 望淮州呛了水,本能地挣扎,手臂在水里拼命地翻腾。 她又加大了力气,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不再挣扎。 也许十秒,也许半分钟,总之很漫长,她才松开手,疑心他是不是死了。 谁知他突然起身,满眼不可置信,。好不容易平复心情,他抬手抹干净脸上的水,问她:“玩够了吗?” “真想杀我?” 她仰起头:“是啊。” “还有,玩儿?到底谁玩儿谁?” “十八岁你认识我的时候,不就是把我当个新鲜玩意儿,打算玩玩就扔吗。” “女人对你来说不就是玩具吗。” 衬衫浸满了水,浑身湿透,湿滑黏腻的,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望淮州解开扣子,想要脱掉:“我说你是玩具了?” 见他又在脱衣服,程仪冷嗤一声:“没说过吗,望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 接着伸手拿手机,调出收款码,举到望淮州面前:“想做可以,先结账。” “你说的,十万一下。” 他把湿透的衬衫丢进垃圾桶,转身离开:“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 然后打电话给赵叔,出了门。 见他终于滚蛋,程仪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缓缓地没进水中。 她感觉她整个人都特别疲惫,头痛欲裂的。 手掌覆在那处七八厘米长的横条疤痕处,眼眶难以抑制得发酸—— 那年她砸破他的头,六月底,报应似的突然腹痛。 眼见着就要到家,却非常狼狈地晕在小区门口。 保安大哥见她脸色惨白,打了120。 宫外孕,整8周,腹腔积血,休克,留了道横着的8厘米的疤。 她明明每次都有吃药,算算日子,是四月份的事。 后来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她苦恼穿不了露腰的衣服,恰巧认识了个技术特别好的同学,就在上面纹了只蓝色蝴蝶——她画给齐斯文的那只。 纹身效果她很满意,拍了张照片发给陆菲。 陆菲把那照片放大看了又看,心疼得要命。 她那么爱漂亮的一个人。 为了这样的一个人。 她还叫她别为了江勉洋犯傻。 其实走之前,望淮州在桌上留了张字条: 给程小姐指条明路:贺东满护不住你姐,你告诉她趁早自求多福。 儿子 简历投了一堆,选来选去,程仪最后选了份电视台的工作——虽然专业不对口,但是工资不算低,离家特别近,非常符合她历尽千帆归来仍然想要躺平的心理预期。带她的女士姓刘,好巧不巧的,上班第叁天,她就在电梯里遇到了望淮州。 明明只有两个人,他却差一点儿把她挤到角落。 程仪装作不认识他,伸手按了在更上一层停的按钮——她要换到隔壁去搭电梯。 刘经理抱着文件低着头在电梯外头迎接望淮州。 见程仪晚他一步从隔壁电梯的门出来,还一脸茫然,刘经理以为她不清楚他是谁,拼命给她使眼色,等望淮州走后,又边整理文件边交代她:“他的外祖父姓贺,你昨天上午交给吴姐审的稿子记得吧,附图第一排中间那一位。可别得罪他啊。” 那是十月中旬开的全国性会议,参会者来头不小,个个不可说。 她怎么会不记得,太记得了。 这两个人她都记得。 就是照片里这位面容和善、被人敬奉到不敢直呼其名的长者,在和望淮州的祖孙谈话里,亲切地称呼她为“阴沟里的老鼠。” 她化成灰都记得。 那天下班很早,她准备约陆菲吃饭,却收到她的消息:啊那正好,我这会儿忙着呢。江子宴上的幼儿园也在去你家那条路上,你顺路过去接一下他呗。我给他老师打电话了,他应该认得出你。 她回:好。 下了车,程仪在幼儿园门口等了一小会儿,有个男老师牵着一个背着黄色小书包的男孩的手,朝她走过来,问她:您好,请问您是程女士吗? 没等程仪说话,小男孩脆生生地率先抢答:“是!是我干妈!” 她就蹲下来,对着他张开双手。 江子宴从善如流扑在她怀里,下垂眼无辜感十足,他抱着她的脖子,在她脸上猛亲了一大口。 她擦了擦口水,抱着他慢慢站起来,往上颠了颠,又捏捏他的脸,把他的小刘海整理好,说:“干妈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好!” 两年没见,长高了,又重了。 她想起那年他刚生出来的时候,小脸皱巴巴的,怎么看怎么不好看。 看着他一天一天长大,慢慢的,长开了,倒是越长越像江勉洋。 一晃几年,他今年都快四岁了。 江子宴特别特别喜欢程仪,陆菲生完他,在美国呆了一年,回国之后,没事儿的时候就开着视频,跟程仪两个人也不说话,各做各的事。 江子宴会说话了之后,经常抱着手机,对着视频里的她一口一个干妈地叫着。 吃完东西,程仪准备送江子宴回家,却被望淮州扶着车门,不让她关。 他接着就开始兴师问罪: “哟,儿子都有了,在费城生的?前年?” “不是说讨厌小孩吗?” “合着不婚不育只是针对我而已,只是不想跟我生,不想你儿子姓望是吧。” 听得出语气不善,江子宴往旁边缩了缩,然后开始放声大哭。 那声音,吓了望淮州一大跳。 程仪一个字也懒得跟他说,立刻关上了车门,安抚江子宴。 几天之后,望淮州在幼儿园门口堵住了牵着江子宴准备回家陆菲。 开口就问:“这是程仪的儿子?” “?” “不是?” 陆菲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阴阳怪气地说:“是我儿子,姓江,叫江子宴。来子宴,叫叔叔。” 江子宴瞪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抱着她的腿直往她身后躲。 他一头雾水:“这是你儿子?姓江?江勉洋啊?你跟他不是早分了吗?” “嗯。瞧你说的,早分了儿子哪儿来的。看来江勉洋很听话哈,什么都没跟你说。” 她抱起江子宴,准备走人:“不过他跟我说你家里那些事了,我都知道,但是我没跟程仪说。估计她也不太想听。” “既然不是她生的,那她那伤疤怎么弄的?” 望淮州很会找重点,问到点子上了。 陆菲翻了个白眼,心说还不都是你。 见陆菲不答话,他又接着问:“怎么弄的都不能跟我说?” 她揉揉眉心,把江子宴的帽子扶正:“行行行,跟你说。我说了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啊,你就装不知道!就大前年,她大四毕业那会儿,你惹她,不是被她给打了嘛,你当时在住院,大概过了十几天吧,她就查出来宫外孕,你晓得的哈,就那个什么受精卵长在输卵管外头了,越长越大,毛细血管撑破了,流了一肚子血,还休克,晕家门口了。” “要不是门口保安大哥看到她,她就死了。然后送医院,她就做了个手术,开刀,肚子上留了好长一条疤,住院住了一个月。身体好点了,宾大也正好八九月份开学,她就上美国上学去了。江子宴就是那年九月份生的,我跟程仪一块儿去的美国。勉洋不方便来,怕他爸发现,请人又不放心,她天天忙前忙后的照顾我,江子宴就跟她特别熟,特别喜欢她......” 她话还没说完,望淮州眉毛越拧越紧,扭过头就走了。 他刚到程仪到楼下,就看见她和一个男人一起上了楼。 那人似曾相识——他见过照片,齐斯文和她合过影。 在伦敦。 望淮州在程仪门口站了十分钟,然后敲了门。 儿子 简历投了一堆,选来选去,程仪最后选了份电视台的工作——虽然专业不对口,但是工资不算低,离家特别近,非常符合她历尽千帆归来仍然想要躺平的心理预期。带她的女士姓刘,好巧不巧的,上班第叁天,她就在电梯里遇到了望淮州。 明明只有两个人,他却差一点儿把她挤到角落。 程仪装作不认识他,伸手按了在更上一层停的按钮——她要换到隔壁去搭电梯。 刘经理抱着文件低着头在电梯外头迎接望淮州。 见程仪晚他一步从隔壁电梯的门出来,还一脸茫然,刘经理以为她不清楚他是谁,拼命给她使眼色,等望淮州走后,又边整理文件边交代她:“他的外祖父姓贺,你昨天上午交给吴姐审的稿子记得吧,附图第一排中间那一位。可别得罪他啊。” 那是十月中旬开的全国性会议,参会者来头不小,个个不可说。 她怎么会不记得,太记得了。 这两个人她都记得。 就是照片里这位面容和善、被人敬奉到不敢直呼其名的长者,在和望淮州的祖孙谈话里,亲切地称呼她为“阴沟里的老鼠。” 她化成灰都记得。 那天下班很早,她准备约陆菲吃饭,却收到她的消息:啊那正好,我这会儿忙着呢。江子宴上的幼儿园也在去你家那条路上,你顺路过去接一下他呗。我给他老师打电话了,他应该认得出你。 她回:好。 下了车,程仪在幼儿园门口等了一小会儿,有个男老师牵着一个背着黄色小书包的男孩的手,朝她走过来,问她:您好,请问您是程女士吗? 没等程仪说话,小男孩脆生生地率先抢答:“是!是我干妈!” 她就蹲下来,对着他张开双手。 江子宴从善如流扑在她怀里,下垂眼无辜感十足,他抱着她的脖子,在她脸上猛亲了一大口。 她擦了擦口水,抱着他慢慢站起来,往上颠了颠,又捏捏他的脸,把他的小刘海整理好,说:“干妈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好!” 两年没见,长高了,又重了。 她想起那年他刚生出来的时候,小脸皱巴巴的,怎么看怎么不好看。 看着他一天一天长大,慢慢的,长开了,倒是越长越像江勉洋。 一晃几年,他今年都快四岁了。 江子宴特别特别喜欢程仪,陆菲生完他,在美国呆了一年,回国之后,没事儿的时候就开着视频,跟程仪两个人也不说话,各做各的事。 江子宴会说话了之后,经常抱着手机,对着视频里的她一口一个干妈地叫着。 吃完东西,程仪准备送江子宴回家,却被望淮州扶着车门,不让她关。 他接着就开始兴师问罪: “哟,儿子都有了,在费城生的?前年?” “不是说讨厌小孩吗?” “合着不婚不育只是针对我而已,只是不想跟我生,不想你儿子姓望是吧。” 听得出语气不善,江子宴往旁边缩了缩,然后开始放声大哭。 那声音,吓了望淮州一大跳。 程仪一个字也懒得跟他说,立刻关上了车门,安抚江子宴。 几天之后,望淮州在幼儿园门口堵住了牵着江子宴准备回家陆菲。 开口就问:“这是程仪的儿子?” “?” “不是?” 陆菲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阴阳怪气地说:“是我儿子,姓江,叫江子宴。来子宴,叫叔叔。” 江子宴瞪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抱着她的腿直往她身后躲。 他一头雾水:“这是你儿子?姓江?江勉洋啊?你跟他不是早分了吗?” “嗯。瞧你说的,早分了儿子哪儿来的。看来江勉洋很听话哈,什么都没跟你说。” 她抱起江子宴,准备走人:“不过他跟我说你家里那些事了,我都知道,但是我没跟程仪说。估计她也不太想听。” “既然不是她生的,那她那伤疤怎么弄的?” 望淮州很会找重点,问到点子上了。 陆菲翻了个白眼,心说还不都是你。 见陆菲不答话,他又接着问:“怎么弄的都不能跟我说?” 她揉揉眉心,把江子宴的帽子扶正:“行行行,跟你说。我说了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啊,你就装不知道!就大前年,她大四毕业那会儿,你惹她,不是被她给打了嘛,你当时在住院,大概过了十几天吧,她就查出来宫外孕,你晓得的哈,就那个什么受精卵长在输卵管外头了,越长越大,毛细血管撑破了,流了一肚子血,还休克,晕家门口了。” “要不是门口保安大哥看到她,她就死了。然后送医院,她就做了个手术,开刀,肚子上留了好长一条疤,住院住了一个月。身体好点了,宾大也正好八九月份开学,她就上美国上学去了。江子宴就是那年九月份生的,我跟程仪一块儿去的美国。勉洋不方便来,怕他爸发现,请人又不放心,她天天忙前忙后的照顾我,江子宴就跟她特别熟,特别喜欢她......” 她话还没说完,望淮州眉毛越拧越紧,扭过头就走了。 他刚到程仪到楼下,就看见她和一个男人一起上了楼。 那人似曾相识——他见过照片,齐斯文和她合过影。 在伦敦。 望淮州在程仪门口站了十分钟,然后敲了门。 离婚 望淮州做的所有决定,都从来没有后悔过。 如果说真的有哪一秒是觉得自己选错了的,那大概就是——那天下午他看见程仪办理值机的背影的时候,差一点走上前去拉住她。 他时常在想,如果程仪和那些女孩一样,接近他的目的各异,唯独不是为了爱情——那他们是不是可以在一起得久一点。 八月份,空气中热浪涌动,飞机飞离地面一万米,她眼前的故土,山川、湖海和高楼都逐渐抽象成泼墨画。 如果她回头,也许就会看到,望淮州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她也在庆幸,宾大的开学时间真的很妙,给了她机会逃离。 或者说,逃避。 不是没有愧疚感的,起码在他那张俊俏且桀骜的脸上挂了彩、他声音发虚地叫她帮他打120的时候,她有一点后悔。 但是理智战胜了情感,这个人连结婚都要瞒——是真的一点都不考虑她的感受,是真的没把她放在心上,甚至被动地将她放到了破坏别人家庭的位置上,他还那么无耻和无所谓。 所以他活该。 但是事情的走向总是出人意料。 记不清是哪天他出差,准备拿几件衣服,却看见了那件衬衫。 这件衣服总让他回想起程仪,心烦意乱的。 他把它揉皱,丢到了角落。 他和易荧荧另有住处,所以他很少带她回乔园。 但是那天—— 易荧荧很嫌弃地拈着那件衬衫的衣领:“都皱了,让李阿姨拿去洗洗呀。” “你别碰。” 她把它抻开,接着一边打量一边皱眉:“这衣服不是你的风格。” “你别碰。” “程仪的?” 听见这个名字,望淮州斜眼看她,眼底淬了一层寒冰,声音都凌厉几分:“不要碰我的东西你听不懂吗?” “你是我的老公,你的东西我碰不得?” “老公?你真把我当你老公了?”他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衣服:“我问你,那水是不是你泼她脸上的?” “她当小叁还有理了?” “谁让你去的?”他一字一顿,“我婚前明确跟你说过我对你没那个意思,你说你不在乎,你非要结。我说没说过不要去找程仪?可你在做什么?你泼她一身水,说她是阴沟里的老鼠。这还是我认识的你吗,我们认识二十几年,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能做得出这样的事。” “这样的人?什么样的人?我喜欢你那么多年,”她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地掉,哽咽道:“你一点都没看出来吗?还是你装不知道?以你对我的了解,我会荒唐到让我祖父所谓的「遗愿」绑架我的婚姻吗?如果不是喜欢你,我会自尊不要了脸也不要了做到这一步?” “我以为你只是玩儿玩儿,像从前一样,没多久就玩腻了就离开她,我等啊等,连我祖父都看得出来我喜欢你,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呢?她程仪到底有什么好?” “望淮州你为了她,你为了这样的一个女人,论家世论相貌论学历论能力,我哪一点比不过她?你怀疑我的人品?” “你到底喜欢她什么?”她蹲下身,扒开他的裤子:“是这样吗?” 然后一件一件脱掉自己的衣服:“还是这样?” 望淮州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俯身捡起她的裙子搭在她的肩膀上,欲言又止。 他看着她摇摇头,掏出手机给赵叔发消息:过五分钟走。 谁知道易荧荧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胸上,去解他衬衫的纽扣,一边流泪一边吻他的嘴唇。 “为什么不说话?她可以我不可以吗?” 他把她推开,认真地端详她的脸,然后缓缓开口:“离婚吧。别在我身上耗,对你硬不起来。” “我本来以为你只是玩玩。”她自嘲地笑笑:“没想到你来真的。” 易荧荧知道他向来说一不二,给了他一记清脆响亮的巴掌:“我会让你后悔的。” 在这之前,他自己也没想到。 他会为了程仪后悔自己做的决定。 他也以为他只是…… 只是迷恋她的身体。 一周之后,易荧荧买了个小号把那段录音发到了网上。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既有信息也足够网友把故事的主人公的真实信息拼凑完整,那段录音的标题是:「着名顶级学府经管学院某特邀顾问婚内出轨法学院女学生」。 她还在评论区作了补充说明:他跟我结婚,家里还养着那个女的的狗。他留着那个女的的破裙子自慰呢。 点开是足够香艳的娇喘,引得无数网友口诛笔伐,舆论一片哗然。 评论区网友炸开了锅: 高赞第一条是:“友情提示:记得戴耳机。” “真的假的啊?不会是骗流量的吧?” “肯定是真的,真会喘啊,怪不得男教授喜欢。” “这么骚,查查她是怎么进去这种学校的。” “费那么大劲考进这种学校,天赋努力缺一不可,不学点儿好。” “肯定是睡进去的。” “小叁!!真恶心!” “这男的也挺恶心的,奸夫淫妇,支持博主把他们搞得身败名裂!” “是不是那个程恬的妹妹啊?她们一家子都是惯叁。” 毫无疑问,程仪当然也看到了这条爆料,但是她忙着照顾陆菲和江子宴,没空理会,也懒得理会。 热搜很快被公关掉,但是贺敬之被气得脑溢血,住院至今,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他如愿以偿地离了婚。 程仪五月份毕业的时候,陆菲和江勉洋说要去看她。 望淮州还和江勉洋一起进了会场,远远地望了她一眼。 情人 开门的是齐斯文,他是来买画的。 齐斯文,人如其名,气质斯文。他个子很高,面部线条走势险峻,极窄但棱角分明的下巴,下颌角转折锋利,眼尾上挑,厌世感拉满。发尾挑染,蓝白相间。 穿一身白,很像日漫里的人物,确确实实艺术家。 和那张照片里的打扮类似。 望淮州不自觉地打量他,脑袋里却突然浮现那张照片里更为夺目的——蓝色蝴蝶。 和程仪小腹那只一模一样。 呵,你可真爱他。 爱到要把他纹在身上。 他蹙紧了眉头。 这压迫感让齐斯文有些不自在。 见他一脸茫然,望淮州先开口:“我找程仪。” 里屋率先传来女声:“望淮州,你很闲吗。” 程仪睨他一眼,拎着个帆布包走过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齐斯文。 跟齐斯文道了别,她正准备关门,就被望淮州一把拽住了手腕往自己怀里带,他的手掌压在她的小腹的位置,气不打一处来,语气像抓妻子出轨的丈夫:“这纹身是什么意思啊?新欢还是旧情人?” 她仰头,反手勾下他的脖子。 望淮州很意外她没有推开他,很顺从地低头在她唇边:“这纹身我画的我不能用吗?人家也结婚啦,我就喜欢人夫怎么办啊望淮州。” 听到“人夫”两个字,是还在介意那件事,他的语气软下几分:“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 他隔着薄薄的衣料摸摸那道疤痕,从左至右:“为什么不告诉我。” “稀奇了,告诉你干嘛?你演电影呢?豪门总裁的小情人拿着钱带球跑?” “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误会。” “误会?误会什么?” “误会你跟别人......” “别人?你是我谁啊?你都哪儿养成的习惯啊?你又不喜欢我,天天把我当成你的附属品呢?” “你怎么不知道我不喜欢你呢。” “你但凡有一点点喜欢,你都不会那样对我。以后别来我家了。” 程仪挣脱他的怀抱,然后关了门。 其实马上就不是她家了,这房子早被抵押了,马上就会有人来收。 说起来她回国,也是因为知道程启斌的公司出了问题。 回国前那阵子,她最困难的时候找陆菲借过钱,还被华人男同学塞钱进乳沟。 她卖包卖首饰卖衣服卖画,好一个落魄千金的行径。 一周之后,程仪搬回了程启斌那。 那天中午,难得的四个人齐齐整整在一块儿吃饭,徐秀珍开始絮絮叨叨。 “你出去读书花的钱,这么多年在你身上花的钱,结果你回来就找这么个工作,要搁前几年,你想怎么样我都不说你,最近这家里......” 她夹了一截玉米给程仪,瞟一眼程恬:“你姐当明星也没挣几个钱。” “一家子没有一个省心的。” 记不清从哪一天开始,徐秀珍一天到晚张口闭口就是钱钱钱。 程仪收到程启斌「别跟她吵」的眼神,还是没忍住接了腔:“你把生孩子当投资吗?至少我姐挣得比你多。” “小仪!”感觉气氛不妙,程恬用眼神叫她住口了。 其实徐秀珍对程恬不错,虽然是后妈,但是从来没有更偏心程仪。 甚至对程恬比对她更好一点。 程仪高中的时候,只有程恬去学校看过她,关心她,偷偷给她钱。 以前十几岁,徐秀珍对着她发疯,无名火无处发泄,在家里摔杯子,揪着她的头发跪在那滩玻璃渣上,玻璃渣子反复嵌入膝盖,她当时疼到抽搐,直冒冷汗,咬着牙勉强站起来。 她又是疤痕体质,到现在腿上还有很长一道疤。 徐秀珍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化好妆拎着包出门打牌,只有程恬回家发现她缩在床上不对劲,想办法帮她处理伤口。 类似的无厘头的打骂从未停歇,打得她身上淤青淤血常年不消,转头又道歉。 甚至流连牌桌、废寝忘食到把她送到表舅舅家寄住,那家人肥头大耳的儿子趁她熟睡推开她的房门,脱掉她的内裤...... 她怎么敢声张呢。 她趴在徐秀珍耳边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徐秀珍只轻飘飘说了一句:你说什么瞎话呢。 这可是她表舅舅的儿子,表舅舅可是公安局长。 天网恢恢啊,网的原来是她这未成年的小女孩。 徐秀珍在外是好妈妈好妻子,要用两个女儿做谈资,没有人会相信她身体里住着怎样一个魔鬼。 也许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吧,天生一副好相貌,精通琵琶钢琴,审美卓绝,会好几门语言,本该去往更广阔的天地,却在十九岁的时候生下了程仪。 之后是好几年的滥交,堂而皇之把外面的男人带回家里,但是不和程启斌离婚,在沙发上旁若无人地做爱,全然不顾程仪是不是在家里写作业。 这些年对她的恨意消融了大半,程仪只觉得她这妈不是正常人,很多时候又可怜又可笑,就算这些年徐秀珍又是痛哭又是道歉又是愧疚,但她知道狗改不了吃屎,索性不再追究。 她也在外面撞见过好多次程启斌和别的女人一起,也许这就是她感情观的形成——不期待婚姻,也不向往爱情,肉欲是肉欲,感情是感情,她分得很清。 对望淮州也是如此,他身体的每一处长得都恰到好处,剑眉星目、英气俊朗,笑起来甚至无辜得有些残忍。 也是,金山银海、权势滔天里浸养出来的富贵气派,让他能够事事顺心,他当然无辜了。 赔偿 搬回家没多久,程仪就又想搬走了,她跟徐秀珍是真的不能久居一个屋檐下。 而且她一直想把煤球接回来。 这些年她一直有给李阿姨转账,作为照顾煤球的报酬,并且拜托李阿姨转交给望淮州。 很显然,以她目前的工资,这两件事看起来都像天方夜谭。 而且天有不测风云。 那天出去外采,刘主任找她去公安局,叫她带着摄像机,拍一个惯犯偷电动车的新闻。她回去之后又接到一个任务,坐的是台里的公车,这公车外表看起来很低调,里面的软装倒是很不错,大概是为了接送客人和来宾——一个很出名的作家兼咖啡师。 那位作家其貌不扬:中年,光头,身材偏胖,留了几绺小胡须。 但他在女性文学创作领域非常闻名,几乎是掌握着压倒性的话语权。 他还经营着一家咖啡店和图书馆的结合体,最近成了网红打卡点。 整个采访过程很顺利,同期声非常清晰,程仪自己写稿、剪辑,快下班的时候,却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接通后是这位作家的声音,他说采访的时候有些内容没有说到位,想要作一些补充一些说明。 程仪忙说不用了,在他的坚持下,她只好答应他第二天再去一次。 这一去不打紧,程仪还在路上,他又说有点事不方便,换了位置,不在咖啡厅。 那是一间灯光有些昏暗的办公室,采访结束之后,她和他道了别,正准备离开。 他突然从背后抱住了程仪,手抓她的屁股,并用舌头舔她的耳朵。 她又惊恐又恶心,不知作何反应,身体僵硬几秒,想要呼救,外面有人经过的声音清晰可闻,她想要举起手里的摄影机砸这个男人,但是最终,她甚至没有激烈反抗——这个人社交媒体的影响力非常大,并且她没有证据。 她强忍着怒意做完了那一期节目,还在之后的几天不断收到这个人的骚扰信息,和一些挑逗性言论。 非常讽刺,李冰冰在电影有一句台词——“我李宁玉,堂堂宾夕法尼亚大学高材生,不是妓女!”,这句话放在程仪身上,倒是一点不违和。 她把那些骚扰信息截图发给刘主任,准备网络曝光他,却被刘主任一语点醒:之前他那期新闻可是你做的,并且是正面报道。你没有其他更有力的证据,比如说监控。只凭几张截图,再加上网友对他颇有好感,你之前上热搜的时候都是因为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大家怎么会相信是他对你性骚扰了呢?最后搞不好还是要反过来骂你。 最后是台长出面,攒了个局,说是道歉,其实是揩油——留给她的唯一的位置在台长和这位作家之间,刘主任和其他同事坐在对面。两个男人一杯一杯灌她酒,虚假地赔礼道歉,站起来的时候台长还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那位作家则把手搭在台长的胳膊上。 好一个称兄道弟的姿势。 敬酒敬着敬着,那位台长拍拍她的肩膀:“小程啊,你家里最近是不是挺困难的?要是再因为这么一件小事没了工作,那可得不偿失啊,你说是不是?你就好好干,过几年好接刘主任的班。” 接着就“不小心”把一整杯酒在她胸口了。 她白衫全湿透,内衣都可见。 “哎呀,你看,小程啊,这多不好意思,怪我怪我,太不小心了。” 真是够虚伪,蛇鼠一窝,一丘之貉。 程仪抽了两张纸擦掉往下流的酒,只觉得可笑。 她正想开口,包间就被人推开:“读了那么多年的法律,程小姐最后竟然选择忍气吞声?” “你不是都能把我砸进医院吗?” 是望淮州。 这话让刘主任暗自咋舌,吃了一惊。这位望先生纡尊降贵为了程仪找她的时候,她就看出他们的关系不寻常。上网一搜,搜出那则“包养”的旧闻,当时还怀疑了一下真实性。 因为她告诉望淮州程仪被性骚扰的事的时候,得到的回复只有叁个字:知道了。 听起来漠不关心。 而今天早上望淮州也只是问她:你们在哪。 现在看来,“被包养”的新闻确实是假的,只不过,看起来更像是,他在眼巴巴地追...... 望淮州瞥了一眼搭在程仪肩上的两只又粗又短的手,微眯了一下眼,然后轻轻地歪了一下头。 接着从他身后走过来叁个身型高壮的男人,他们拉过程仪,把她挡在身后, 台长不明就里,唾沫星子都溅在空中:“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谁呀?” 回答他的是两大瓶酒,兜头浇下。 望淮州一把将程仪扯进怀里,右手扣着她的腰,帮她理了理贴在脸上的头发,头都不抬:“我是谁?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刘主任低着头,在一旁拼命给台长使眼色,嘴里嘟囔着:贺,贺...... 她想说的是贺敬之。 望淮州不怒自威:“让他们喝个够。” 他拉着程仪往外走,脱了外套盖在她胸口,看她欲言又止的,又气又心疼:“干嘛?恋恋不舍啊?还想回去再被泼一遍?喜欢被泼水?你有瘾?” “我手机没拿......” “没别的了?” “没了。” 他递给她一张房卡:“上楼,把衣服换了,我让人给你放了条裙子。” 她一面走,一面回头看他。 “这什么表情?怕我吃了你?” “没有,我只是在想,你这衣服我现在赔不起。” “当初砸我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赔不起呢。” 一直到进门,他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愣着干嘛,进去啊。”见程仪低着头不说话,眼圈红红的,他用拇指抹掉她的眼泪,柔声问:“怎么了?”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哭。 稀奇。 他抽出她手里的房卡,越过她肩膀要去刷,她却挡在他身前,还用手抵住他胸口。 这么僵了半晌,她终于开口:“你今天这一出,我工作肯定没了。你都结婚了,还整天监控我,你怎么这么理所当然呢。” 望淮州捏着她的手腕,俯身一点点逼近她的唇:“没了就换,我让他给你道歉还做得不对了?嗯?” “......” “还有,程仪,我离婚了。” 望淮州还是跟她进了门。 程仪去洗了个澡,换好衣服,几缕湿淋淋的头发贴在脸上,慢慢地往下淌水。 感受到床边那人的灼热目光,她有些窘迫地走到他面前,拿起他的外套朝他示意:“你给我个收款码。” 她又指了指她身上那条裙子:“这条裙子,还有这个外套,我原价赔给你。” 望淮州瞧着她这一系列的动作,觉得有点啼笑皆非。 他仿佛无动于衷,把她的话当耳旁风,继续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人——饱满如白玉的胸脯裹在层层迭迭的蕾丝和碎钻中,腰部裁剪刚好贴合她盈盈一握的身材曲线,黑色长卷发垂在腰间,臀部的绒布自然坠落,错落有致。 那是一件黑色长裙,背部镂空设计,胸前交叉绑带,缀着很多小颗的碎钻,是他在巴黎看秀的时候相中的。当时那位面容深邃的白人模特从最后排走出来的时候,他就在想,这件穿程仪身上,一定很好看。 他仰了仰脖子,喉结上下耸动,干笑道:“你犯得着跟我分这么清吗。” 歌女 程仪把头偏向一边,尾音带哭腔,语气含着十分的委屈:“那不然呢,像以前那样不清不楚的吗?” 望淮州抬眸看她的眼睛,几点晶莹的泪光在她下眼睑处一闪而过,伴着窗外的艳阳一起,折进他的心间。 绞得他心乱如麻。 他松开领口的一颗扣子,张开双臂圈住她的腰,加大力气压制她的反抗。 接着又将修长食指点在她的腰椎处,沿着脊柱一路往上游移。 程仪低头,自上而下盯着他兀自颤抖的睫毛和抿紧的唇。 她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她咬着下唇,克制又隐忍,轻声说:“你放过我。” “要是我不放呢?” 望淮州的怀抱又圈紧几分,他将脸颊贴在她的腰侧,炽热的呼吸喷洒在那裙身的镂空处,餍足地说:“程仪,以前是我做的不对。我自以为是,没考虑你的感受。因为我觉得婚姻这种东西框不住我,老爷子又非要让我结,说是我不答应就来找你麻烦。易荧荧,我跟她七八岁就认识了,她人不坏,我不知道她会对你......” 程仪觉得有些好笑,他竟然肯开口跟她解释?这是什么环节?电影里演到这里应该快到结尾了吧?久别重逢的爱侣互诉衷肠,该道歉的道歉,该认错的认错,解开误会,紧紧相拥,走向幸福美满的结局。 可惜她和他,不是爱侣,也不是在演电影。 她索性不挣扎,任他抱着,但还是不甘心地开了口:“你知道我介意的不是这些。当时你但凡告诉我一声,说你要结婚,或者你已经结婚了,你把要不要跟你继续下去的选择权交给我。” “如果当所谓的小叁是我程仪自己选的,明知你是有妇之夫非要跟你在一起,别人怎么骂我,都可以,我都认了。但是你连选择权都不给我,那我在你望淮州心里算什么。” “是不是什么都不算?那几年都是我在一厢情愿吗?” “你怎么知道什么都不算呢。” 她弯下腰,掐紧他的脖子,逼视他:“骗子。” 他只盯着她的唇,也不抬眼,呼吸都灼热。 几秒之后,程仪拿了他的外套,下了楼。 打开手机就看到那名作家手写的道歉信上了热搜。 可是道歉有什么用呢,这种靠名气吃饭的人,骨子里根本就看不起女人,以后他只会变本加厉,更加谨慎,做的更隐蔽罢了。 不从法律层面更改举证责任,再多女性受害者勇敢站出来发声也没用。 可惜了,制度顶端丝毫没有女人说话的份儿。 一个死结。 她还是在月底递交了辞呈。 之后投出去的简历大都迟迟没有回音,有的倒是也给了回复:您这种我们请不起,有的则含糊其辞,甚至毫无边界感地打探更多的她的个人隐私。 她总疑心是不是她因为一些不好的事屡次上热搜,所以导致那么多HR直接婉拒她。 那晚睡前她百无聊赖刷朋友圈,竟然刷到之前加的酒吧老板在招驻唱歌手。 报酬可观,就当等offer的过渡了。 去了倒是没见到老板,一个打扮有些流气、穿着花衬衫的男人夹着烟,站在门口,冲她吹了口气:“你站这来,我看看。” 后来程仪见他穿了无数次花衬衫,她在心里暗自给他起花名:花衬衫。 隔着程仪腿上设计规整的工装裤,他的视线一路往下,停留在她的脚踝,点评道:“你这腿挺直啊。” 接着蹲下身,准备上手拉她的裤脚,她防备性地顺势往后退一步。 那人换了只手拿烟,扯扯自己的衣领,仿佛觉得她玩不起,调侃道:“你都到这了,没点娱乐精神咋行呢。” 他又撇撇嘴:“你这穿着也不行,得换,你看我们这儿那姑娘们。” 他抽一口烟,顺手一指:“就那边儿,谁穿你这么严实啊。” 程仪往他手指的方向遥望一眼,那边地女孩儿们都在跳舞,白胳膊白腿挥来挥去,穿的确实都很热辣劲爆。 她微微皱了下眉。 “啧,瞧你,我还能真把你咋地了呀?” 程仪的工作说简单也简单:是美女,且是绯闻缠身的大明星的妹妹,唱歌还唱得不亚于专业歌手,粤语英语日语韩语歌都能来。 所以从她来的那天开始,所有的客人,不管是来借酒疗伤的,还是带妹灌酒的,或者是跟兄弟吹牛逼的,无不给她鼓掌欢呼,盯着她看。 有一回有位客人点了一首《千年之恋》,她身着白裙,双手握着话筒,和另一位女歌手动情地合唱。她耳后光滑柔软的黑发如瀑布垂下,和那白裙相映衬,各色灯光从头顶洒下,活脱脱一派仙人之姿。清雅秀逸,仿佛真的下一秒就要羽化而登仙。 这一段被客人录下来发上网,获得了网友近一百万点赞。 大家纷纷在评论区求指路这位美女的社交账号,也许是因为隔得远,看不清面容,这里的评论区没人认出她,也没人骂她。 望淮州毫无意外当然也看到了。 他还保存了这个视频。 只不过他最近人又不在国内,没法儿亲临现场,好一、睹、芳、容。 但是那天—— 一个穿着体面、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非常蛮横地要求她:“能不能唱昆曲?游园惊梦会不会?” 程仪心说我要是能唱昆曲,我还能在这儿给您卖唱么。 她摆摆手,腼腆地笑笑,说不好意思,真的不会。 他往前走了好几步,逼近程仪,扬手要打人似的指着她:“我来你们这消费,花的是不是人民币?” “叫你们经理过来,我今天必须要听!就是你!必须是你来唱!! ” 她说真的不好意思这位大哥,谁来都没法儿唱。 那人白她一眼,一只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搂紧了怀里的女人,对着程仪颐指气使:“你一个小姐你在这得瑟什么?3000会不会?5000会不会?” 花衬衫见状,忙小跑过来点头哈腰地跟人赔礼道歉:“哥哥哥,走走走来这边坐我给您唱,今晚给您酒水全免您看行不行?” 这人也给了台阶就下,顺势就过去了。 临了下班,程仪刚换好衣服,就听见有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程小姐好本事,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恨不得去做脱衣舞女郎,被人塞钱进乳沟还不够,回了国又来这种地方献唱?这是在做什么?你可别告诉我你是在体验职业的多样性。” 望淮州心情实在算不上好,因为他今天刚落地就直奔乔园去接煤球,好不容易带着煤球不计前嫌地去“拜访”程仪,却得知她「已经搬走」的消息,他又让赵叔把煤球送回了乔园。 这么折腾了一遭,最后又得知她来这种地方卖唱来了,气得他右眼皮都变成叁层了。 干什么,当他是瘟神吗,躲他躲到房子都卖了?还来当歌女来了。 真是好本事。 程仪也不转身,心想他真是无孔不入,连她在大洋彼岸每天做的事都一清二楚。 她将头发低低地挽成一个髻,露出一截漂亮的后颈:“驻唱当然是因为缺钱,还能因为什么。” 望淮州盯着她的后颈,舔舔下唇,挡在门边,不让她走,开始诓她:“我给你钱你又不要。还有,你那丑儿子病了。” 一听煤球病了,程仪拎着包,拉着他就往外走:“带我去。” 上钩了。 望淮州故作紧张,但是眼角笑意难掩:“你慢点儿走。” 一上车,程仪就发现不对——车又换了,赵叔今天也没在。 而且还是今年新出的车,星空顶,后面的空间非常大。 他亲自当司机。 “赵叔呢?” 他随口胡扯:“回家探亲去了。” 车内 明明没走多远,望淮州就拐了两次弯儿——并且方向是反的,不是去乔园的。 “你是不是走错了。” 他目不斜视,淡淡地开口:“那你来?” 程仪把头轻轻搁在窗户边,迎着呼啸而过的晚风,叹了口气,问他:“煤球生的什么病啊?” 他答非所问:“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干嘛?” “以后钱直接转给我,别让别人转交。还有,我外套呢?” “可是裙子和外套的钱我都转给李阿姨了。” 他唇侧勾出讥讽的笑:“我眼拙了。没瞧出来,你还是个大款呢。还是你舍不得我穿过所以想留着?” “那都还你好了。” 他快速地扭一下头:“我要你身上这件。” 程仪以为他在开玩笑,不接腔,靠着窗户,闭上了眼睛。 她究竟在跟他斤斤计较什么呢,他明明不需要的。 算不清的。 这些年真真假假,早都是一笔糊涂账了。 她是被烟味呛醒的,望淮州就坐在她旁边。 睁眼正好对上他那双寡情的眼。 睡醒之后毫无防备和怨怼的一眼。 让她有一瞬的眩晕和慌乱。 望淮州一只眼叁眼皮堆迭,拉出一道疲惫的弧线。 他的气息灼灼喷洒在她的额头。 他一路沿着她的眉心,鼻尖,上唇峰,吻到下唇。 吻吻停停,蹭在她唇角,音色都软了几分:“就非躲我不可吗。” 她究竟在躲什么呢,到底是在躲他还是在逃避自己的心呢。 可她偏偏要嘴硬:“谁躲你。” 她攀上他的肩,但实在没力气,依着那点残存的意识回吻他。 独属于他的熟悉的味道席卷她的脑海,他身上浓烈的雪松气息让她想要不顾一切溺毙。 她的困倦、疲惫、恐惧、焦虑,急需被什么东西填满,她很需要,非常需要。 得到了她的回应,望淮州更急切地攫取。 他骨节分明手指扣在她的脑后,一根一根盘在她颈间。 手背上凸起的青筋蜿蜒至他的小臂。 他扯松她的发丝,程仪乌青的黑发就如瀑布一般倾泻在她的肩膀、脊背和胸脯。 也爬满他的手掌。 她啃咬他刚刚冒头的胡茬,发了疯似的解开他的衬衫纽扣和皮带,又迅速脱掉自己的裙子,捧着他的下巴一路往下吻,双手握着他的硬物对准自己,最后又抱紧他的脖子,直直咬向他的锁骨。 像漂泊半生的人在临死之前回到了故土,像经年不被原谅的囚徒得到了皈依。 他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恨不得与她的每一寸肌肤紧紧相贴,平日的斯文和温和一扫而空,将野性难驯的本质暴露无遗。 又勾掉她的内衣,掐得她呼吸都困难,给她最窒息迷乱而疯狂的吻。 她的胸上布满他红色的指痕,雪白的肉浪在他眼前剧烈地晃动。 掩映斜洒下来的月光。 伴随着他胯间的动作一下一下,扰得他眉心皱出一道竖线,睫毛如蝉翼轻轻地颤,像古代的昏君,不知今夕是何年。 他的面容笼罩在月色中,和天边的薄云一样朦胧。 晦暗不明的夜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死灰复燃。 猖獗得令她动容。 他粗暴扯地下锁骨处系得歪歪扭扭的领带,将她的双手束在她背后,垂在脊椎处。 然后伸手掐紧了她的脖子。 将自己送至她身体的最深处,停顿几秒。 灼热呼吸喷洒在她耳畔:“程仪。” 她的眼泪和额间的汗水一齐滑落,浑身颤栗着,在他身上起起落落。 一头黑发竖直垂落,影影绰绰的。 望淮州的脸庞隐在她的丝滑如泼墨的发丝间,偶尔露一截英挺的鼻梁,渗一层薄薄的汗。 车内是他和她的,细细密密的呻吟,伴着性感的男声唱着嘶哑又缱绻的法文歌。 头顶的星空顶灯和这氛围相得益彰,他望着她迷离的眼,几乎与她一同跌入最深的欲海。 他们像在狂风暴雨中摇曳的两株海棠,糜烂又张扬。 他将胸膛紧紧贴着她的,与她的心跳重合。 他的闷哼于她而言宛如重生般的抚慰,让她的心跳盛开在他的指缝之间。 程仪紧接着红了眼眶。 听着他动情的喘息声,她摩挲着他雪白后颈青黑色的发茬,那又痒又酥的感觉钻进她的心间,却止不住她眼角的泪。 委屈全涌上心头。 曾经最出世的人在这红尘之中滚得满身是血。 骄傲全被打碎。 最后还要来他这里找一点安慰。 一切恢复平静,她从他怀里起身,回过神,隐隐发觉不过是到头一梦,万镜归空。 她猛然望像窗外,法式风情建筑,白色外米面,庭院里一排黑松盆栽,不远处草坪前面有个小湖,湖面波光粼粼,树影婆娑,月光清浅。 是她从没来过的地方,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别说煤球了,连个鬼影都没有。 “这是在哪儿啊?” 他的手指自她的锁骨往下游走,横在她的肋骨处,然后抬眼看她:“我家。” 她心说你怎么那么多家。 “煤球呢?” 望淮州往后一靠,似乎累极:“你醒晚了,人家给接走了。” 她预备抬手捶他肩膀,却又被他截住手腕,开了车门。 他把他的西装披在她身上:“去洗洗。” 隔着浴室的暧昧水声,程仪望着镜子里自己肿胀的唇,对着背靠玻璃、抱着手臂的人说:“我刚才不清醒。” 他转过身,视线描摹她像熟透的蜜桃似的臀部,脸上溢出一丝不受控制的笑:“那你能不能每天都这么不清醒。” 然后手指覆上她的小腹,从背后舔舔她耳垂,一厘厘往下,泊在她颈侧,与大动脉咫尺之隔。 程仪隔着镜子对上他的眼,那镜子里的人唇红齿白,俊逸明朗,额间碎发闪耀明媚的水光。 与晚间初见他时,那眉目间笼罩的阴郁截然不同。 仿佛他下一秒就会长出獠牙,生生将她全部的血肉蚕食殆尽。 电影 六院18楼,特护病房。 贺东满站在窗户边,抿了一口茶。 面前一位没见过的、面容白净的医生正在给贺敬之做检查,望淮州瞄了一眼他口袋处挂着的胸牌,姓马。 见他手上的动作基本结束,望淮州从沙发上站起来:“现在听得懂说话是吧?” “部分吧。”马医生低着头在查房记录本上写着什么,一边回答:“意识是在恢复中。脑中风导致的脑组织脑水肿,化脓,神经功能失去,所以出现肢体和语言障碍,光打神经营养剂作用不大。这个药得换,就算打下去,后面也还是得配合正规的康复治疗。” 去年听闻望淮州要离婚,再加上原本就患有高血压,突发脑出血180ml,到现在,贺敬之就这么在这躺了一年多。意识确实恢复了一些,但是肢体和语言神经都没那么理想,手脚都只能轻微活动。 等马医生出去,贺东满放下茶杯,望着窗外疾飞而过的鸟,无可奈何地说:“老爷子被你给气成那样,满意了?” 其实贺敬之被气得脑溢血,也不只是因为和易家是世交,还因为易荧荧的兄长易其军,在京中身居要职,正举棋不定。 望淮州这么一闹,直接把他推向对方阵营。 望淮州从小跟在他身边,不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可他偏偏不听,还是为了个那样的女人...... 那一天—— 易荧荧红肿着眼,拿着纸巾坐在沙发的一边。她的母亲面如土色,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她的父亲则坐在一旁,面色铁青,紧抿着唇。 贺敬之握着拐杖,对着望淮州双膝后方猛踹一脚,一下一下往他身上招呼。 满头银发的老人虽然年逾八十,气势依旧不减当年,中气十足地质问他: “荧荧做错什么事了,你这么对她?” “在外面养个小的,荒唐!” “你母亲活该吗?” “你好的不学,净学望承平?” “当年她死了才多久?他望承平就在外面找小的,你想气死谁?” “我不同意!” 他一声不吭,只在最后闷哼几声。易荧荧看不下去过来拉,替他挡了两拐杖,他推开她,低声说你少在这装。 到最后,他脊背四肢稍微动一下都疼得像千万只蚂蚁在疯狂啃噬,还险些站不起来。 他咬着牙,一只手撑着地毯爬起来就往外走。 贺敬之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的,拿拐杖直直往地板上跺:“你今天敢踏出这个门!” 他一步一步往外走,却听到身后好几声惊呼—— “爸!!!爸您怎么了?!!!” “快叫人!!!” 马医生经过护士站,往电梯的方向走,迎面走来两个中年妇女,护工模样,嘀嘀咕咕的:“大官儿!!烧钱续命呢这是,那仪器开一下啊,一天抵我们几个月的工资!” 他把笔别在口袋,摁开了电梯。 楼下等着一辆黑色大众,后排坐着个目如朗星、剑眉入鬓的男人。 那人眼尾上挑,鼻梁高挺,鼻尖一颗褐色的小痣。 偏偏唇色淡红,给棱角分明的脸庞平添几分俊美。 马医生坐进车里:“樾哥。” 周庭樾轻轻点了一下头,问他:“上去了?确认了?” “上去了。应该是就那样了,就算好转情况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以前只是传言贺老爷子住院,无奈保密工作做得太好,根本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在哪一间,对于进出病房的来往人员也盘查慎密,马医生几经辗转,蛰伏半年多,才有资格上十八楼。 今天才正式确定这贺老爷子大势已去。 车行至一大型商场附近,监控死角处,周庭樾打开车门,上了一另一辆车。 他一面把方巾折成一字型,一面想着:以前没看出来,你望淮州还是个大情种,为着个女人,把老爷子气得脑溢血卧床不起。 接着冷嗤一声,自言自语道:“我倒要看看你望淮州喜欢的女人长什么样子。” 望淮州在一个月之后给了程仪一个房本。 她那被法院打了七折拍卖的房子又回到了她的手中,她心里五味杂陈,不知如何反应。 把江子宴送回家,程恬拨来一个电话,支支吾吾的,问了半天她才坦白:最近接了一部新电影,她那个角色是朵双生花,姐妹俩长得一模一样,但是有细微的差别。 一个清纯,一个艳丽。 这个本子有两个编剧,沟通剧本的时候有个编剧顺嘴说了句:你是不是有个妹妹来着。 她正苦恼艳丽的那一位该怎么演,妆发老师也绞尽脑汁尝试给她化妆。 可是清纯脸化浓妆,怎么看怎么别扭滑稽。 得了编剧姐姐的提点,她忽然灵光一现——她是清纯那一挂的,艳丽的那个正正好就是程仪。 既然化妆画不出程仪本人的效果,那就干脆请她来客串好了。 而且女主演是程恬一直想合作的演员,是她慕名已久的影后——台词绝佳,哭戏一绝,落一滴眼泪眼里能变换千百种情绪。 而且看了剧本,她真的很喜欢这个角色。 通话的末尾,她尾音很轻,几乎半带恳求:“姐姐不会勉强你。” 程仪说给我点时间,我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呢? 为了补父亲捅下的窟窿,程恬都把这些年的积蓄全搭进去了。 这根本就不是帮她,这是在帮自己。 她说好,我去,你不嫌弃我演技不如你就行。 戏拍到一半,连那位女主演都连连称赞程仪演得真不错,完全看不出不是科班、没有任何表演经验。 她悟性够高,功课做得足,人物情绪全都表达正确,导演给她讲戏也丝毫不费力。 监视器旁边还坐着个男人,鼻尖有颗小痣,他瞧了半晌,点评道:“这条件不当演员可惜了。” “又清冷又哀伤,非常有故事感的眼神。” 他那模样,人群中格外出众,丝毫不输剧组里的那位顶流男主演。 起初程仪还以为他也是演员,后来见过他和那位女主演好几次,他们一起乘车离开。 她才知道原来曾经看过的影后的绯闻所言非虚。 正式认识他是有一天早上他看见她低血糖,主动递给她一条包装精美的巧克力。 附带着温和的,仿若杨柳拂面的笑。 他朝她伸手,手指白净又笔直,唇边笑意浅浅:我是周庭樾。 望淮州在一周之后得知程仪参演了这部电影,气急败坏的,火气几乎要溢出电话:“你这么需要钱吗,你要多少不能跟我说吗。” “这电影你非演不可?” “你知不知道那个周庭樾是什么人?” “就当是为了我,别去。” 暴雨 周庭樾养了只金毛,经常带到片场来玩。 四十多斤的狗狗,脑袋很圆,名字叫拜拜,特别可爱。 别人是染上毒瘾难戒,程仪是染上了狗瘾,她甚至觉得自己上辈子就是一只小狗。 所以好几次她都特别想去摸,目光一直追随拜拜的步伐,忽视了她差点要挡到摄像大哥的路的事实,一直扭头往拜拜的方向看。 好巧不巧的,她的胳膊被撞了一下,手里的玻璃杯顺势滑落,碎了一地的玻璃渣。 她蹲下去捡,伸手的瞬间,当年徐秀珍碎掉的玻璃渣嵌入她膝盖的阴影在心头经久不散,导致她顿在空中的手迟迟没有动作。 周庭樾见状,快速跑过来,轻声说「没事的」,还拿着纸巾跟另一位工作人员将那滩碎渣一片一片捡了起来。 见他的食指被划开一个小口,程仪满脸愧疚,面色发白,用唇形跟他说:“抱歉。” 他也只很温柔地摇摇头。 接下来那场戏程仪一直不在状态。 她穿着黑色过膝的长靴、层层迭迭长至脚踝的纱裙,纱裙从腿根开衩,露一截大腿,演的是女特务用美人计获取情报。 走了几步感觉脚跟越来越痛,她咬着牙把台词说完,导演看着她,说再保一条。 她就又来了一遍。 到第叁遍,不知道周庭樾跟导演说了什么,导演立马说我们先拍别的部分。 程仪低头换回自己的鞋子,发现脚后跟渗出丝丝血珠。 也不是很疼,她一边着擦血,却听见周庭樾不知道在冲谁发脾气:“都给人磨破了!” “她脚后跟磨破了快要流血了你看不见吗?” “不行就滚蛋!” 那天在场的所有人都嗅到一股八卦的味道,连给程仪化妆的老师看她眼神都不太一样了。 程仪递给周庭樾一个创可贴,盯着他那根被划破的手指看:“你没有必要为我这样做的。” 他闲闲接过,口气漫不经心:“没有必不必要,只有我想不想。” 那位影后倒是处变不惊,收工之后照常和周庭樾一起离开。 她叫高颖,圈内出了名的劳模,演技在同期里面数一数二,做人八面玲珑,事业心特别强,出道处女座捧回两座重量级奖杯。 周庭樾来得也越来越频繁,每次都带拜拜。 程仪跟拜拜越来越熟,熟到知道拜拜刚做完绝育,并且去年差点病死,多亏了一位很厉害的医生妙手回春。 她还跟他要到了救了拜拜的宠物医生的联系方式,以备煤球不时之需。 他也来了兴致跟她闲聊:“你这么会演,长得又漂亮,当初干嘛不学表演?起码我肯定会签你。” “不是天赋啦,是实践出真知。我这些经验都来源于现实生活。” “听起来感情故事很丰富哦。” “也不丰富。” “我给你推荐宠物医生,作为回报,你给我你的微信怎么样?” 程仪把微博主页展示给他看:“用微博私信吧,微信也不怎么用,我朋友圈入口都没打开。” 他从善如流地给她点了关注,点开她的微博翻了半天:“冒昧问一下,你微博的关注的第一个朋友,是你喜欢过的人吗?” 那是褚衿,程恬的大学同学,一个名气不大的女演员,微博粉丝数倒是不少。 程仪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问:“我的天,你是会算命吗?” “有一次你玩手机,我从你背后经过,不小心看到的。如果冒犯到你,我道歉。” “没关系。” “你微博这些都是自己画的吗?你是学画画的吗?” “是的,学过一阵子,但是念的是法律。” “画得真好,不知道可不可以给我个机会,一睹实物?” “都在家里,我下次带过来。” 可是临近杀青,程仪都没想起来这茬。 周庭樾给她发了好几条微博私信,说是看上哪几幅画了,问她可不可以卖给他。 她说有机会一定。 一直到那天晚上收工,又突然开始下暴雨—— 程仪买完蔬菜正准备去马路对面的便利店买把伞,一辆熟悉的车横在她面前。 周庭樾降下车窗,指了指副驾驶,眉眼清亮对她说:“下雨了。我这会儿有空,正好送你回去。也刚好跟你过去拿画,不方便的话我就在楼下等。” 程仪抬头望了一眼天空,犹豫了一下,拉开了车门。 一路无话,他的歌单跟她的重合度颇高,cigarettes after sex乐队的歌一首接一首放,让车内气氛都变得有些暧昧。 雨水让窗外的一切都雾蒙蒙的,天色朦胧又清冷。 他还频频扭过头,快速地看她几眼。 程仪攥紧了裙摆,一直尽力避免跟他有直接的目光接触。 一直到楼下,他说我在下面等你。 “你可以上去看了之后再决定选哪几幅的。” 他淡淡地笑笑,说都听你的。 拿了画,周庭樾靠在门边,邀请她:“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个晚饭。” 她侧身往后看一眼窗外,雨势不减。 “我刚刚买了新鲜的蔬菜,准备等下自己做。” “我可以留下来尝尝吗?” “也可以。” 见她非常娴熟地把排骨洗干净开始放料酒焯水,他的教养不允许他在一旁袖手旁观,索性帮她削土豆皮:“原来你还会做饭呢!” “做饭这事儿看天赋。” “天赋不行,努力来弥补咯。” “我觉得天赋是决定性因素,油温多高的时候下菜,加什么辅料,用什么调味,放多少水,收汁到什么程度,对调料比例的把握,这些东西不是看了炒菜教程就能学会的。” “那你以后的老公有福了。” “我不打算结婚。而且我妈说女人不能擅长做饭,你擅长做饭,那你老公以后只会让你在家里做饭。” “说起结婚,我以前,特别向往旅行结婚。” “旅一次行结一次婚是吧。” 几个菜烧得差不多,程仪想着再加两个煎蛋,也不跟他客气,顺手一指:“帮我拿两个蛋,冰箱里。” 周庭樾走过去,在她家冰箱上面里看见一张照片,那是抬手挡脸的望淮州,背后一只歪着头的俏皮海鸥。 他装作不认识照片里的人的样子,开玩笑说:“这是前男友吗?你怎么总找看起来不大聪明的男生?” 程仪闻言抬头:“总?不算男友吧。有什么办法,我就喜欢这款,眼睛瞎呗,被外表迷惑了。” 他把鸡蛋递给她:“无法想象你跟徒有其表的人在一块儿的样子,一直喜欢这类的?” “你觉得他徒有其表?” “看起来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