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亲爱的阿克罕》 一,顾莫予 「我会救你的,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此时此刻】 声音像雷鸣。 窜进了我身体每一个细胞。 「让我把光明还给你。」 那是老师对我说的最后一段话。我知道这句话的出处,来自于基金会内的陈腔滥调,上至主管,下至研究员,在年末聚会,又或者是月初报告时,总是喜欢打着所谓的悲情牌。 「因为有我们在黑暗中卖命,其他人才能够拥有光明。」 当然这句话还有很多变体,像是「面向光明,死于黑暗」之类的。大部分的人早已听到耳朵长茧。在下班后的酒吧时光中,他们都在嗤笑着。 但是由老师说出口,却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 「让我把光明还给你。」 老师重复了两次,在第二次的时候抬起了我的手臂,我想我有喊叫,我也记得我哭出了声音,在病房外的玻璃墙,视线的角落瞄到电视上播放着关于五十一区的爆炸,到处都有研究员在奔波。 我甚至听得见脚步撼动着走廊。 对,我想我是尖叫了。 但虚弱的身体无法反抗,我仍记得老师的手碰到我皮肤的触感,像砂纸在摩擦,老师的手有太多伤疤,残破不堪。 「顾莫予。」老师喊了我的名字,似乎带着哽咽。 「你从不应该踏入黑暗。」 ——— 【一週前,内华达州,某地】 「我不要上学,我恨学校。」蜜凯拉抓着她那软蓬蓬的黑色捲发,一边瞪着餐桌上的麦片说。 我坐在对面,看着对方像看仇人似的盯着麦片。老实说这种情况司空见惯,一般来说,现年十岁的蜜凯拉在星期一最常和麦片这样乾瞪眼,等到校车来的时候就会好转。 「为什么我不能继续在家自学,我觉得我做得很好啊。」蜜凯拉拿起汤匙,满脸愤怒的开始啜饮起碗内的牛奶:「我已经知道o5议会的运作原理,也知道o-13的作用,知道伦理委员会的歷史,也知道站点员工守则,我还会背基金会宣言!」 「那是因为你爸的技能树完全没点在『育儿』这块,小蜜!」我喝了一口巧克力牛奶,语重心长的说。 「我也会背美国独立宣言啊。」蜜凯拉死瞪的对象从麦片换成了我。她是个聪慧且早熟的小孩,从那双乌溜溜的黑色大眼看得出来:「总之,学校里的人都像智障一样!」 我想我说不出什么能够反驳的话,因为我在十岁的时候是与蜜凯拉生活在完全不同的环境。而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在补习班学习怎么做乘法,然后下课和同学一起去海边堆沙堡,一边玩一边讨论昨天的美少女战士。还会对着别人喊代替月亮惩罚你。 对,简单来说,我就是蜜凯拉口中的智障。 「简直是酷刑。」蜜凯拉灌完麦片,而我也看着时针指向了八点,差不多是校车快来的时间了。 蜜凯拉站起身,她背上书包,然后看着我,开口:「那我要出门了,小莫。」 「路上小心。」 走过玄关,我目送着小小的身影推开门,随后透过门旁边的窗子确认了蜜凯拉没有要逃课的打算,而是在不远处的校车站牌乖乖站着等候。 太好了。我欣慰的点点头,接着便开始做一天的家事。 首先是洗碗。 将我和蜜凯拉吃完后的碗盘洗乾净,接着把流理台清理一遍,烤箱则一个礼拜处理一次。接着是做第二份早餐。 在热压机处理三明治的时候,我走上楼,来到主卧室隔壁的儿童房,在仍是一片漆黑的室内,我边打开灯边说:「起床了,佛恩!」 这个家的么子,四岁的佛恩从火箭形状的儿童床上爬起来,看起来还睡眼惺忪的,我想如果我有一个像蜜凯拉一样囉嗦的姐姐,那么每天晚上都被吵到隔天睡眠不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走过去将佛恩给拉起来。 「嗯……早安,小莫哥哥。」 佛恩是个很可爱的小天使,没有什么特别原因,他就是人见人爱。首先他遗传了老师的酒窝,而且又有点婴儿肥,导致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棉花糖一样,可以把所有人都融化。 再者,和凶巴巴的姐姐蜜凯拉不一样的是,佛恩讲话细细柔柔的,对任何人都很有礼貌,就连只是拿牛奶给他都会很认真的说谢谢,重点是,他愿意叫我「小莫哥哥」。 「我们下楼吧,到吃早餐的时间了。」 「好的。」佛恩会紧紧牵着我的手,然后露出天使般的微笑。 到客厅的时候,我发现已经有人坐在桌边了。 「早安,顾莫予。」 通常这个时间,席欧·鲍尔会在我叫佛恩起床的时候就把早餐吃完,接着换上衣架四季不变的深绿色大衣,呈现一隻脚已经踏进玄关的状态:「今天也拜託你了。」 「啊,爹地掰掰。」佛恩举起小手说。 通常席欧根本不会做出什么反应,只是像殭尸一样点点头,然后便出门了。但佛恩是天使,所以根本不在意其他人的反应。 老实说我很讨厌席欧,也很好奇他一个几乎一辈子都在基金会工作的人到底是怎么追到老师的。 还在故乡工作的时候,我有稍微辗转听过席欧的事蹟,譬如说关于scp-213的转送他有参与过,再来就是「密大事件」的负责人,但也仅仅只是这样。我所认识的席欧不是什么传说中的o5议会成员,他就只是个不苟言笑,讲话很酸的机掰人而已。 「那个,小莫哥哥。」佛恩突然出声:「妈咪今天会回来吗?」 我愣了一下,接着说:「应该不会,她有说到这礼拜结束以前,都会待在工作地方那。」 「好吧……」佛恩有些落寞的低下头:「我想妈咪了。」 我超懂论坛上说的「母爱爆发」是怎么回事,我摸了摸佛恩的头,很认真地表现出同理心:「我也想她。」 实际上是想爆了。 「小莫哥哥跟我一样喜欢妈咪呢。」佛恩说:「是因为小莫哥哥跟妈咪的故乡是同一个地方吗?」 「……我也说不上来。」 佛恩理解的露出微笑:「嗯,因为妈咪超棒的。」 「对,老师超棒。」我附和道:「你吃完早餐后想要干嘛呢?要不要去公园玩?还是我们去图书馆?」 「我想要在家看卡通!」佛恩开心的说:「我们一起看冰雪奇缘!」 「听上去真不错。」 ——— 总之,这是件小插曲,只佔了我人生中如此微小的一部分。 这是我即将讲述的故事。 我和我所爱的人们——对,包括那来自遥远拉丁裔,被领养过来的女孩蜜凯拉;天使般的孩子佛恩;以及基金会的最上层主管席欧,和我的老师—— 「叮咚。」 门铃响了。 我穿越玄关,从猫眼确认过,似乎不是什么危险人物,毕竟住在这种乡下地方,说不定是邻居来借螺丝起子。 我打开门。 「你好。」眼前的男人说:「scp基金会的三级研究人员顾莫予。对吧?」 没有等我的反应,男人便抬起下巴,开口: 「我有些问题想问问。」 tbc 二,艾莉森 【一週前,内华达州,某地】 不会很痛喔。 不知为何的,艾莉森不停想起这句话,而这得追溯到她上小学的时候,天啊,那似乎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实际上的情况有点模糊不清,不过她记得自己跌伤了腿,而保健室的阿姨拿着碘酒,一边为艾莉森膝盖上的擦伤擦药一边这么说。 不会很痛喔。 有的时候她会这样不自觉的抽离现实往回忆里陷,但最近似乎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一意识到这点,艾莉森眨了眨眼睛,她发现自己正在检查这个月的电费帐单,而上面的数字大概要领个两次年终奖金才拿得出来。 她发现电话也在响,一旁,厨房炉子上正煎着蛋,对了,那是女儿赛亚的午餐,前不久赛亚才和艾莉森说她不想要再吃学生餐厅的食物了。 艾莉森赶忙关掉瓦斯炉,她感觉到心跳在加快,记忆一点一点的回来了,她喘着气,将烤好的吐司还有肉排堆叠好,三明治,没错,做个三明治好了。 「妈咪,我那件粉红色的衣服在哪里?」楼上传来呼喊,艾莉森感觉到胃部紧缩,就像大学时她拒绝朋友的邀约而前往研究室时一样,她开始呼吸困难,没事的,不会很痛的,不会很痛的。 粉红色的衣服,是哪一件?有圆点的那一件?还是和三丽鸥联名的那款条纹的?她开口甚至发不出声音,只能凭藉着混乱的记忆搜寻,上个礼拜五接赛亚回家后,她有洗衣服吗? 「在、在洗衣篮里!你去找找好吗甜心?」艾莉森颤抖着将三明治包好,将一件事完成让她恢復了些许信心,也终于将注意力摆到手机上,她摸到冰凉的萤幕,打了个冷颤。 「喂?」她说,声音听起来不像自己的。 「艾莉?感谢老天你终于听电话了,听我说,我今天大概没办法去接赛亚上学,听说我们公司的新人……」 「今天是礼拜一!」 那几乎是无意识的,艾莉森嘶吼出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可以用出那么大的音量,脑袋也根本来不及跟上嘴巴,她便诅咒般吐出字句:「你他妈今天是礼拜一!是你该把赛亚接走,然后照顾她到礼拜五的日子,你以为我没有自己的事要忙吗?今天要开会,全站的人都在等我一个人的报告!」 「你不要生气好吗?」她的丈夫,不,应该说是前夫,她们还处于协议离婚的阶段。前夫小声的说,电话的那一头听起来像个辽阔且没有烦恼的世界:「我早就告诉你该把那份工作辞了,你是博士毕业的,还可以找到很多好工作不是吗?」 「这跟那个没有关係。」艾莉森说,她又乾又哑,听上去想要哭出声。她将电话夹在肩头,将赛亚的午餐装进便当袋里,接着从厨房走出去。 但一来到狭窄的走廊,她看见赛亚穿着蓝色条纹裙,带着难以言喻的表情站在楼梯口,艾莉森愣了一下,她将电话拿远了些,说:「你怎么没穿粉红色的衣服?」 「我、我……」赛亚闪躲着两人的眼神接触:「我今天想穿蓝色的。」 「好,检查一下书包,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忘记带,我们要出门了,你爸爸等一下就会来接了。」 艾莉森边说边穿上掛在玄关处的那件大衣。她突然想到这是她找到这份工作时为了犒赏自己买的,而从那时起似乎已经过了快二十年。 「总之快点过来。」艾莉森朝着电话说道,而前夫则是沉默一会,然后回答: 「好。」 不会很痛的。 她一边默念这句话,一边牵起女儿的手走下公寓的楼梯,斑驳的壁纸还有彷彿要踩到碎裂的阶梯环绕成圆柱,绕着圆走下后来到街上,艾莉森感受着女儿的体温,她顿时感到安心了些。 「妈咪。」人声鼎沸中,赛亚轻声的开口。 「怎么了?」 「我、我觉得我可以继续吃学校的午餐。」赛亚说,那双遗传自前夫的眼睛眨呀眨,内华达的街景照在那片蔚蓝色之中,艾莉森发现自己看的出神:「以后礼拜一不用帮我带午餐也没关係。」 如果能那样是最好的。 内心中突然出现一个声音这么说道,艾莉森摇摇头,她摸摸赛亚绑成麻花辫的头发说:「没关係啊,礼拜一我能帮你做午餐,这样也吃得比较健康。」 「可是……」赛亚低下头。 她又开始想到,赛亚出生的那个时候,她的研究所快要毕业,为了要赶论文,所以她熬夜,再最不该如此对待自己的时刻这样子虐待。 她想到保温箱中女儿的模样。 不会很痛喔。 「艾莉。」 前夫的声音伴随着速霸陆的引擎出现在面前,艾莉森没有再多讲什么,她将赛亚赶上车,就像之前无数个日月所说的那样:「礼拜五见。」 「再见。」前夫连视线都没有移过来,所以艾莉森只能看见那蜷曲金发的后脑勺,她和看起来依依不捨的女儿挥手道别,接着便孤身一人的站在街道上。 那瞬间,她全身放松了下来。 「差不多……」 艾莉森喃喃念着,她调整好上衣的领口,将名牌抽出来调整好位置。 ——艾莉森·路易士,scp-1051五十一区风险评估处。 「该上工了。」 ——— 她驾车来到林肯郡需要花上一两个小时,通常她都会将车上频道转到流行乐电台,但事实上艾莉森并不会唱半首流行歌。 比莉·艾莉许、尚恩·曼德斯、梦龙乐团、飞越地平线。她讲的出这些名称,但关于歌曲却没有丝毫的印象。 这是一趟非常非常漫长的旅途。 有点像是公路电影,不过公路电影总是演的十分美好,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能够在这空无一人的旷野中随着风和音乐起舞,彷彿嘶吼个几声就能找到人生意义。 她这样往返已经好几年了,她看过沙漠上降下雪,也见识过风捲起黄沙,而更多的时候,这条公路上除了自己,便找不到任何一辆车的影子。 等到她来到五十一区的铁丝栅栏前时,时间已经来到了早上十点左右。门口的警卫穿着规定的制服,看起来百般无聊。 「早上好,路易士小姐。」其中一个黑人警卫说,讲话带着点南方口音:「今天你稍微迟到了。」 「家里有事耽搁。」艾莉森拿起名牌,在入口处的条码机感应,她看着机器迸出蓝色的光,就像今天的天气一样湛蓝:「还有人没来吗?」 「我猜是没有,因为今天可是月初会议。」警卫瞇起眼睛调侃道。 「我知道了。」艾莉森哼了一声,来到熟悉的地方,她可以感觉到勇气,又或者说是自信心还是什么的,回到自己体内,她将车停在了隔壁的停车场,接着便往建筑物走去。 在一片黄色的沙漠之中,五十一区是低矮却又不显眼的银色建筑,因为一般人没办法太过靠近这里,所以从网路上流传的照片推测,五十一区的建筑都是破破烂烂,有些老旧的军事基地。 但艾莉森知道这里固若金汤,为了防范最糟的结果,他们用尽一切打造出完美的收送措施。她再次拿着名牌打开大门,并且一路往会议室前行。 ——「噢,看看是谁来了。」 长桌的最前端,主管戴克·费德勒挑起浓厚的眉毛说道,而桌子两侧的职员则是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艾莉森很快地来到自己的位置,在技术管理处的查理以及人事处的贾姬中间。她将公事包里的档案夹抽起,然后丢到长桌上,发出剧烈的声响。 「抱歉,家里有事耽搁。」她面无表情的给出同样的答案。 费德勒主管叹了一口气,艾莉森知道总是心软的对方一定会原谅自己。费德勒主管已经快六十岁了,只因为在基金会总部犯了一个小错,便被调到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一待就是好几十年。 「好吧,没关係。」费德勒主管说,他移动臃肿的身躯,然后开口:「既然艾莉森到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投影幕缓缓地降落,艾莉森听着机械化的响音,她感觉到全身上下都像泡在游泳池里一样温和且失去重力,脑海里那些回忆开始慢慢浮现,像被波浪冲刷过的海岸出现的贝壳。 不会很痛喔。 她记得自己是被老师夸奖的好孩子,那种从小到大都是第一名的优等生,她的功课很好,头脑也很好,不过是从什么时候变了一个样的呢? 「我有临时动议。」 对面发出了声音。艾莉森回过神,她和一个女人墨色的眼珠对上了视线。 女人举着手,而那隻手套上了不合季节的黑色半指套,不仅仅是如此,女人穿着高领的黑色毛衣,那并不配她的亚洲面孔。艾莉森定神看了看女人的名牌。 「临时动议要在最后才提出的,优女士。」费德勒主管的声音明显变了个调。 啊,闕优。 她想起来了。 全球超自然联盟的顾问,同时也是二十年前密大事件的倖存者。艾莉森觉得注意力全都回来了,她看着对面的女人,优——真是个奇特的名字——放下手,说:「抱歉,但请允许我先问个问题。」 「好好好。」费德勒主管说。 「在场的各位有没有人觉得,最近scp-1051数值开始异常的原因,是否与『闯进五十一区』这个活动有关呢?」 「啊,又是闯进五十一区。」隔壁的查理说道。查理是个中年的秃头男子,当然这么说感觉就像歧视一样,不过爱莉森其实在电脑还有资讯科技方面受了对方很多帮助:「这不是没有可能的推测,可是根据统计,过去几年也曾发生过很多起仅仅『因为对五十一区有兴趣而靠近』,scp-1051却没什么反应的事件。或许你多虑了,goc的。」 查理语末的称词让在场的人似乎都有些畏缩起来。爱莉森眨了眨眼,她觉得记忆流动的很快,像是稍纵即逝。她试着思索这几天的事情,然后明白了查理为什么对优如此抱有敌意的原因。 对了,无论如何,那女人都是隶属于全球超自然联盟的。是费德勒主管不顾全体职员的反对,为了能够更好的调查出scp-1051异常而请来的人员。从古至今,基金会与全球超自然联盟就是水火不容的世敌,就像是棋盘上的攻防战,同样的目的都是守护世界,只是那不尽相同的做法只引来了廝杀。 话说到scp-1051?? 「干,查理,你不知道她老公是谁吗。」查理的另一个隔壁,驻站点的生物神经科学家亚得里安小声的叫到,虽然这个小声是让所有人都听见的程度。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像海包围了自己。爱莉森觉得记忆像块吸收了所有声音的海绵,而她整个人都陷了下去。 不会很痛喔。 她瞇起视线思考。对了,她生下赛亚时不过二十六岁,她记得前夫曾对她说他们会拥有一个美好的家庭,就像街上可见之人群一般。拥有充满笑意的眼睛。 实际上她忙的天昏地暗。就像一根拉的太紧的绳索,上面系了过多的责任感,她喘不过气。 这种状况越来越常出现了,当她回过神的时候,时间过去了比想像中更久的幅度。 「距离我们上一次和scp-1051请求通话是什么时候啊?」 「根据上次的数据以及巡逻显示,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但1051的整体数值却以微小的幅度升高,我们有推测可能是因为天气改变的缘故,但这似乎不能解释心跳加快。」 「我找到了,上一次已经是前年,不,大前年……因为我们失去了高登博士,所以费德勒先生你才下令禁止我们再进行谈话。」 「噢……那现在似乎有必要要再重啟了,你认为呢?优女士?」 声音在耳边糊成一团,通常这个时候,艾莉森应该要站起来发言才对,她是做风险评估的,是整份报告中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负责人。 但是她觉得身体好软,什么事都做不了似的。她干这行已经好久了,久到光是闭起眼睛,鼻腔内也能闻到黄沙的味道。五十一区就像是她的一部分。 「路易士女士?」 优开口了。 而艾莉森睁开眼睛,她发现全部的员工都瞪着自己,也包括费德勒主管。过了片刻,艾莉森才察觉到自己竟然是短暂的睡着了。她羞愧的挺直腰桿,说:「对不起。」 「唉,没关係啦。」费德勒主管挥挥手:「你等等可以去后面的休息室躺一下,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艾莉森。」 她感到烦躁,却又庆幸待在工作地点的自己不必做那些家务。艾莉森点点头,将资料拿出来——那是她统计过特工们的巡逻报告以及资讯处的数值整合起来的结果——关于scp-1051为什么会在最近几周开始有异常现象。 「这并没有什么关联性。」艾莉森说,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又乾又渴,像个难民:「毫无道理可言,一开始我们监控scp-1051,它的心跳以及脑电波都维持在与正常人类无异的数字,在几十年中不曾超过百分之二的浮动,却在今年六月后开始缓慢增加……到现在已经快超越百分之十了,用人类的话来说,那便代表1051它开始『激动』。如果要我说的话,的确和优女士说的『闯入五十一区』活动开始的时间点相符合。」 通常五十一区的同僚们并不会激烈的讨论事情,因此在确定了与scp-1051的谈话日期后,事情就先暂且定了下来。 费德勒主管在临走前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艾莉森整个人瘫在座位上,她按住眉头,试着深深吐一口气,说不定就能驱散内心的不安定。 「你还好吗?路易士女士。」 「叫我艾莉森就好了。」她有气无力的回答,半秒后才意识到那女人站到了自己的身旁。 艾莉森迟了一会:「……优女士。」 对方在只剩她们两人的会议室笑了下,艾莉森发现眼前的亚洲人脸上有着因为岁月欧而增长的笑窝:「那也叫我优就好了。」 优。她在心中默念。 「我似乎没有好好的打过招呼。」艾莉森换上了公事公办的语气:「我是艾莉森·路易士,风险评估处的成员,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和研究小组讨论scp-1051的东西。」 优的眼睛是黑色的。 像黑洞一样的黑。艾莉森忍不住这样心想,她的文学史实在不好,想不出什么恰当的形容词。优称不上是美人,但举手投足都行云流水,彷彿每个动作都浑然天成,就连有些瘸的走路姿势也是。 「请多指教。」优说着便坐上了另一边的椅子:「我是闕优。如果觉得我的名字很彆扭,也可以叫做优·鲍尔。你是第一个认真和我自我介绍的人,我很高兴。」 看来是个易于表达感情的人。艾莉森想着,然后与对方握了手。 优的右手触感相当糟糕。 感觉像砂纸和柏油路的混合体,光是碰触到就要刺痛到手,难怪要用半指套包覆起来吗? 「接下来就让我们一起努力吧。」对方笑了。 一起努力不让世界被毁灭。艾莉森点点头,像往常一样垂下视线。 tbc 三,杰米 【三年前,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 杰米·韩德森是头一次这么困惑过。 这当然是在会谈不顺利导致被线人揍了,加上租屋处的水电费没缴,所以一个人站在昏暗房间的情况下。 他在拉斯维加斯断断续续住过许多年,在扑克牌与大麻烟的生活空间中,他一边打着牌一边做自己份内的工作。那是他三十二年生命中倍感深刻的情景,因为在烟之下,每个人的脸看起来都模糊不清。 杰米喜欢那样,就像戴上一层面具。 他是个自由记者,至少他是这么跟别人述说的。打从有记忆起,杰米就在不停寻求答案与真相。从剖开青蛙的身体探寻里头的器官到州立委员贪污案的金钱流向,他跑遍全美国只为了给委託人一个答案。 至于这个又是什么呢? 赌城是个大城市。周围的民宅区聚集的是中產阶级以下的贫困者。凡是能够走过的街道与小巷,无不堆满了垃圾并蔓延脏污。在这里光是深吸一口气,鼻腔中便充满罪恶和腐败的味道。 而杰米的临时办公室就位于这里,三三四号巷口右转防火巷的二楼公寓。当然,停电状态。 时间回到了现在,他收到一封信。 更正,是一张信纸,和广告传单以及房租通知一起塞在陈年老旧的邮箱中,就在租屋处门口的右侧,是能够被阳光洒落的角落,而杰米也是在这个晴朗的早晨发现的。 幸好还有阳光。 「给亲爱的■■■。」 他唸出信纸上的名字。 那是张老旧的纸,摸起来就和他抽屉里堆积的大学考卷一样充满岁月痕跡。上头那些歪七扭八的印刷字早已被侵蚀到不清晰。 年代感。 「阿克罕。」 那是一瞬间,杰米似乎看懂了那模糊掉的名字该怎么发音。但定神一看,那仍是像鬼画符一般的符号。好像刚刚唸出口的名字是错觉。 「给亲爱的■■■。」 「如果你读到这封信的话,先暂时忽略掉底下堆叠的那一大堆文献吧。我们的研究已经暂时告了一个段落,我必须说你是个很棒的研究者,有你在我身旁,一切都进行的非常顺利。 我对一切都感到很抱歉,■■■。尤其是你。我想你也知道你是个没有源头的孤儿。是的,我们用文艺一些的方式来说,你没有根源,没有姓名,在被基金会收养以后,你只剩下代称和无止尽的任务。 或许你认为为基金会献身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当然我们每个职员,从■■■先生到■■,和那个新进的孩子■■,都是这样想的。我们在守护世界,无比光荣对吧,即便被这些异常给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控制、收容与保护,至死方休。 亲爱的■■■,我是多么希望你能活的像个人。这是我写下这封信的原因。在一切都结束后,或许世界就会照着我们所想的那样前进,那个和平且安稳的时代终会来临。 到那个时候,你和其他人,■■、■■■以及■■■,那些被束缚住的孩子们都能够得到自由。 scp基金会该做的事是■■■,对吧?」 「scp基金会。」他默念着,然后抖掉嘴上叼着的烟灰。 ——— 根源。要找出一个人的根源其实很简单。 首先是在医院办的出生证明,还有身分证,以及护照,还有人口资料库。即便是个孤儿,只要是在合法的育幼院成长,那么上述该有的资料还是会有。 就算是黑户,也还是有办法。 搜查资料是滚雪球。只要掌握了其中一项,那么其馀的线索便要由手中的这颗雪球去滚出来,即便相干性很低,但只要聚集起来,那么那仍是一条可行之道。 就像scp一样。 要找出阿克罕是谁,他必须先知道scp基金会是什么。 而杰米最先锁定的目标是scp-1295。 这是他偶然发现的,真的是在极端巧合的情形下,在收到那封信的半年后,他以为scp基金会只不过是个在网路上的幌子,还傻傻地信以为真。 网路上的资料既不齐全,看起来也像是孩子般的恶作剧,这让杰米既疑惑又失望,因为那封信,他甚至可以看得出写信的人是抱着什么样的感情写下字句的,毕竟他这些年来也看过太多。 后来他几乎忘记这件事,信纸也被塞在抽屉里好一阵子。 然后就在某一天,他在南方追查毒品新闻的时候,因为肚子饿而走进一间餐馆吃东西,那个时候杰米还不知道餐馆的名字,而是后来他才知道那里是「梅格的餐馆」。 二十四小时营业,但在当地却似乎不为人知。 杰米还记得自己点了炸鸡汉堡和薯条,在他嚼着麵包的同时,他看着四个穿着怪异的老人从店门外走进来。或许是身为记者的直觉,杰米忍不住一直看着那几个打扮庞克,年纪约六十岁上下的老头大摇大摆地坐到位置上开始点菜。 「到了。」然后他听见一旁的女服务生这么说。 女服务生有着一头金发,一边熟练的将松饼淋上奶油,一边将杰米的餐点递上前:「祝您用餐愉快,先生。」 杰米停留的地点当然也有星巴克或连锁速食店之类的可以久待的地方,但比起那种有些安静到令人窒息的空间,他还是喜欢吵杂的环境,背景音乐是孩子的嬉戏,高中生球队的互骂,又或者是来协议离婚的夫妇,听来令人觉得自己不是孤单一人的。 自从发现梅格的餐馆后,他便彻底喜欢上这里,包括快要垮掉的吧台椅,以及大门前坏掉的那管日光灯跟他们油腻的炸鸡汉堡。 还有那四个总是会出现的老人。 他几乎会在餐馆待上半天,无论是和线人的会面,或者说独自一人的文书工作,他都会在充满岁月脏污的桌面上完成,也因此有太多的机会可以观察其他人。 一天当中,即便时间不同,那些老人总是会出现,毫不例外。 「先生从哪里来的呢?」 金发的服务生某一天向他搭话了。杰米直觉的认定,服务生并不是真的想知道才这么问。 「从纽约。」他停下打字的动作,然后面不改色的撒谎。 「是因为工作来的吗?我以前没见过您。」服务生放下奶昔到隔壁桌,一边侧着脸回答:「看来您很喜欢这里呢。」 「这里的气氛很好。」杰米回答:「我是个记者。」 那是相当细微的动作,服务生的手臂僵了一下,但又迅速的恢復正常:「原来,看来是需要长途奔波的工作。能请问您现在在调查什么吗……啊,这应该有关隐私,您不想说也无妨。」 服务生的眼睛是海蓝色的,连说话的腔调都开朗奔放。就像大学校园常见的万人迷角色,举手投足都惹人怜爱。但眼神,光从眼神便能看出不是这么回事。服务生皱着眉头,似乎有些着急,投射出的视线甚至带着某种说不清的杀意。 「哈,就像你说的。」杰米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奶昔:「我们有职业道德。」 「说得也是。」服务生端起了司康饼,往那四个老人的方向走过去,从这个角度,杰米并没有办法听见他们的对谈。但从刚刚开始,服务生的眼角馀光就是往那个方向瞄去的。 这个时候杰米还没意识到自己是对「什么」感了兴趣,他只是单纯的闻到了八卦的味道,而这似乎得追查下去。 后来的某一天—— 在老人的存在感已经突兀到开始催促自己上前攀谈的时候,杰米从吧台座位上起身,往四人座区前进。 时间彷彿静止似的。 「嗨。」他说:「你们四位是好朋友吗?」 脸上必须掛着适当幅度的微笑,双手放松。最重要的是让对方放下警戒心,并且显得自己人畜无害。 随后,在嘈杂的餐馆之中,那四人互相望了彼此一眼,一个留着八字鬍的老人用低沉的声音开口:「又是基金会?」 就这么一个词。杰米愣了愣,那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要假装知道对方在说什么,还是继续老老实实扮演一个普通人。 「看来不是特工,只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另一个语气沙哑的老人说道,同时间还挥舞着装满果汁的玻璃杯:「有何贵干?」 这情况似乎有点棘手。杰米是这么心想的。从服务生特别明显的态度他能够明白事情并不单纯,但手中所掌握的线索却不足以釐清事情是如何发展。 「基金会?」于是他说:「不好意思,我才刚到这个城市,那是什么有名的组织吗?」 「放狗屁。」坐在窗边的老人说,对方的眉毛浓且粗,呛辣又沧桑的声调充斥着整个空间:「你从几天前就一直在找机会接近这里,但你既不是他妈的特工,也不是研究员。别拐弯抹角的,说说看你的目的吧小伙子,根据回答,基金会的人会考虑把你删除记忆。或乾脆直接消失。」 冷汗直流的感觉是相当缓慢的,他可以感觉到麻痺感从脚底板一职窜到后脑勺。杰米过去也曾与许多人攀谈,从贪污律师到墨西哥毒梟,其中也不乏出现生命危急的状况。但都不曾像面对这几个老人时一样,危险—— 令人恐惧。 「基金会是指scp基金会吗。」 那几乎是无意识的开口,杰米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时想起那封奇怪的信。他感觉到视线盯着自己,不仅仅是那些老人,还有背后的服务生。 「噢,是的。」最后一位老人开口了,在四人中,只有他一直带着奇怪形状的帽子:「很少有人的第一个接触管道是我们,毕竟那些『意外』已经数十年没发生过了。年轻人,如果我是你的话,现在就会马上离开这里,逃的远远的。如果你不想被奶油泡芙形状的烟雾弹打到的话。」 四个老人发出刺耳的笑声,简直穿透耳膜。 「控制,收容与保护,那是什么意思?」他问。 「不,你不会想知道的。杰若米·阿尔奇纳·韩德森。」带着帽子的老人说,而杰米惊恐的瞪大双眼。「但你很幸运的,今天我们吃到了很不错的义大利麵,加上好久没有人来找我们聊天了,你能够在所有特工的监视之下直接走过来而没有被阻止,或许是某种旨意对吧,又或者说你等等说不定就要死了??所以,我们愿意给你一个小小的忠告。」 「小小的忠告。」讲话粗俗的老人尖锐的笑了几声:「你要给他他妈的忠告!」 「不错不错!」沙哑的老人又喝了一口果汁,眼神露出笑意。 「如果我是你的话,年轻人,」四个老人的视线一致的看向自己,明明是单声道的说话声,听起来却像噁心的合唱:「在末日来临前,与你同样的人很多,想要踏入基金会所说的黑暗,你必须捨弃理性??然后,噢,时间到了,我们走吧?」 那是一幅相当奇怪的画面,当杰米转过身时,他看见的是好几个服务生装扮的人正在吧台旁伺机而动,他甚至看到有个人的手伸在背后,似乎要拿出枪械。 那些服务生的面露惊恐,就像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如此发展。 其中一个老人搂住了杰米的肩膀。 梅格的餐馆还是一样吵闹且和平,他感觉得到老人手的重量,像块大石压在肩上。当他们推开餐馆门后便一起来到外面。 「当你去寻找怪物的同时,要小心自己不要也成为了怪物。」 「韩德森先生?」 然后,杰米眨了眨眼睛。 「我还以为您今天还是要半夜才回来呢。」 冷气吹拂而来,他感觉到身后的游客和服务生来来往往,各式各样的语言交杂在一起。杰米发现自己的手放在柜檯上,而那个站台小姐则又开口:「可真稀奇,您要退房了吗?还是说要继续续订,现在是旅游的淡季也没什么人要来住。」 怎么回事?他回到饭店了?是那些老人们做的吗?没错,他可以感觉到饭店的挑高天花板,这巨大的空间,这不是在做梦。 心跳开始逐渐加快。 对,就是这种感觉。 就像小时候解开了二元一次方程式的那种新奇感,胃部在翻搅,一切的一切,没错—— 他似乎找到了必须解开不可的谜团。 「哦,看来您正在思考啊韩德森先生。」站台小姐耸耸肩,对方在一头金发中混染了点鲜艳的紫色。在有些昏暗的灯光下看来闪烁耀眼:「没关係,慢慢来吧。我们有的是房间和时间。在这种乡下地方——」 「有的是宝藏。」杰米说,他扬起微笑:「没错,我找到了。」 「我找到了。」 ——— 【一週前,内华达州,某地】 那女人据说住在这里。 杰米调整衣领,大概除了自己的人生意义以外,他从未追查一件事追查的这么久过。 他刚刚看见那个拉丁裔的女孩从这栋房子离开,那么情报应该是没错的。为了确认,他还在公车站和女孩攀谈一下。 「蜜凯拉·鲍尔。」他喃喃念着女孩的名字,接着和手机上存载的资料一一比对。没有错,的确是那女人的孩子。 那么,该到按门铃的时候了。 他站上台阶,果不其然的,是那个亚洲年轻人来应门。 「你好。」杰米抑制住狂乱的心跳,他几乎兴奋到快要从平台上跳起来。 就快了,他快接近真实了。关于那些谎言与真相,光明背后的黑暗秘密。不枉费他改头换面生活了这么多年。 「scp基金会的三级研究人员顾莫予。对吧?」 那个亚洲年轻人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没错,是该惊恐。他可是把对方的名字念法练习了一百次有。 「我有些问题想问问。」 tbc 四,顾莫予 【一週前,内华达州,某地】 「早安早安,今天天气可真好。」 我眼前的那个男人又补了一句。然后露出像电视明星一样大大的微笑。我现在才发现我一直在等对方拿出我们基金会的名牌,然后自我介绍一番。又或者是突然冒出另一个人,接着说他们是fbi的特异事故处理处,准备来和我秘密接触。 但很显然的上述两种答案都没有发生。 男人看起来大约三十岁上下,红发加带着一副人畜无害的黑框眼镜,该怎么形容呢。他长得非常像我国小的那种老师,待人温和有礼,似乎被怎么惹都不会生气。但就是那种太过和善的眼神,才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可以进去谈谈吗?」男人又说,还上踏一步。 我整个人都挡在门口,必要的话我或许得拿起门廊的花盆直接砸下去,希望老师能够来警局保我出来。 「先生,我会报警喔。」 「才怪,你会通报基金会,然后就会有一群穿着黑衣服的怪傢伙往我身上注射记忆消除剂。」男人耸耸肩,一派轻松的回答:「或者更惨,他们会直接干掉我。不过我想不会这样。因为我在社会上很有人脉,而且每隔一个月还会在社群网站上发表不自杀声明。」 「你是在……供三小……」 我愣在原地,老实说基金会的怪人很多,包括那个一直怂恿别人去和收容物玩的布莱特博士,我真的很后悔实习的时候去了博士待的站点。 但回归正题,怪人很多,但我没见过像眼前这个人一样奇怪的人。 「我在展示我的清白。」男人举起双手挥了挥:「我叫杰米·韩德森。请多指教,外面很热,真的不能让我进去吗?」 「首、首先。」我必须展现我的冷静:「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再来,身为这栋屋子的住客,我有权拒绝你,请赶快离开,不然我要叫警察了。」 男人,杰米露出微笑,眼睛瞇的像弯月。他只是一动也不动,然后说:「我不是危险人物。今天那个goc的女人跟基金会高层都不在家对吧,我有些事想谈谈。」 在我正式加入到基金会后,我们其实开过很多次员工训练,但似乎一次也没有教到,在外面遇到这种头脑清晰的疯子成员时该怎么做。 我开始紧张了。家里还有佛恩在,而且老师的散弹枪(对,我有建议过她不要买这种会把家里墙壁打坏的武器)放在二楼,我要是现在衝上去,这个人说不定就直接开干还是怎样了。 「你在担心那男孩吗?放心。」杰米说:「我也有一个女儿,把这句话当成我还是个有同理心的人类吧。」 我后退一步,接着敞开大门。 「我让你进来是因为基金会。」我有点口齿不清:「不是别的,请不要轻举妄动,我还是会把这件事通报上去,毕竟我不知道你的员工编号是多少。但只要你是基金会的人,我想应该……」 「嘿。」杰米露出爽朗的表情,在进入到家中时伸了个懒腰:「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是基金会的员工哦。」 「干……?」 ——— 事情开始变得诡异了。 我放了一个「自称是普通人」,可是却能够准确说出基金会站点位置以及各个部门,甚至还有部长全名(这连我都不知道)的怪异人士进来。 一开始我以为他和老师是同属全球超自然联盟,但追问之下才发现这个男人——不是什么破碎之神教会,也不是欲肉教徒,更不是各种奇怪组织的成员——仅仅只是个普通人。 这到底是三小。 之前我曾想过在内华达州的乡下小镇生活是一个很明智的选择。这里的人们朴实,而且都热爱赚取喜欢外星人的观光客财。 当老师接了一份这里的工作后,我们就在今年年初搬来这里,过了半年之久,我已经习惯这栋至少有三十年屋龄的老房子,但此时此刻,我却觉得所有的空间感都在离我远去,一切都变得好陌生且令人恐慌。 「小莫哥哥?」 佛恩的声音在脚边出现。 我急忙抱起他,然后靠在厨房门边,试图对餐桌的那个男人施加压力:「那个、韩德森先生?」 干,第一句话就没有气势。 「如果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老实说管道非常多。」杰米摊开双手解释:「基金会和goc在几年前曾针对某些异常古文物在纽约召开过联合会议,那个时候fbi就有介入,我是从他们那边的记录档追过来的。」 「最好一般人可以直接弄到记录档啦干!」我有些崩溃的喊。我该怎么把这个男人弄走?现在也来不及拿散弹枪了啊! 杰米笑了几声,他拨弄那头红色的捲发,举止就像邪恶大魔王一样:「很简单的,特异事故处理处的人都是快要退休的老职员,只要和他们打好关係,其实那些东西都很容易到手—— 我可以简单的解释一下,顾莫予,你不用害怕。虽然我知道我是个不速之客,我也很想和你一起去咖啡厅喝茶聊聊天,让气氛不这么尷尬,但很可惜的是,我时间不多,只能採取这么极端的方式。」 「说真的,我也不是很想和你一起喝茶聊天。」我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而怀中的佛恩则往四周到处看来看去,丝毫不管这么剑拔弩张的气氛。 杰米见状笑了起来:「当明确知道基金会存在后,其实事情就简单多了。你们的特工遍佈全国,彼此之间当然都互不认识。只要在一个地方待的够久,我很容易能够取得相关资料。 基金会是个很高明的组织,他们将『异常』扩散,让当地居民觉得那些偽装成平民的特工是『常态』,以此来让他们生根到全国。 更令人惊喜的,是你们对于某些项目採取等级制度,也就是员工等级够高才可以得知收容物真相。要不你就仅仅只是知道其存在而已。 所以,我会偽装成新进职员问他们问题,这很简单,而且他们通常都习以为常。我甚至还有一个假的id卡,可笑的是这还是从圣地牙哥动漫展跟别人买来改造的,没想到真的起作用。」 我想我是彻底愣住了,就我所知,基金会所採取的做法便是像杰米口中的那样,虚假混合着真实,真假参半的网站,公开的博士个人资料,以及半是虚构的scp档案。但却从未有一个人能够像他一样从这点攻破。 「不过我毕竟不是真正的员工,因此我没办法进入到站点里面,只能在外面的根据地和其他人沟通。」杰米的语气沉下来了:「我唯一有确实接触过的scp是1295,但这也是几年前的事了。在取得特异事故处的资料后,我想我得换个方式,从你们那些高阶成员下手。所以我去了麻萨诸塞的阿卡姆,知道那个地方吗?」 「克、克苏鲁?」我说。 「对。我要找的人曾经和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有关联——」 一听到关键词,我马上伸出手暂停了对方的话。我的心脏急速的跳动。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你是要找……老师吗?」我有点颤抖的说。 「可以这么说,也可以不这么说。」杰米摊开手。 「我要找『阿克罕』。」 这是个熟悉却又不太熟悉的名字。老师和席欧曾经提过一两次,好像是在圣诞节还有感恩节的时候,他们祷告时总是会提到这个名字。但说实在,我并不太认识这个人,也不太清楚他与老师和席欧的关联。 「对,我知道这男人是死了。」杰米马上说道:「所以我得找到他的相关者。这是个大工程你知道吗?为了那女人,我从密大追到台湾,再从台湾的基金会分部——那个地下街我找了大概两三个礼拜吧,从那里再到你的大学以及义务役,我拿到了你的资料,然后又回到了内华达。」 「所以,嗯,大惊喜!」杰米补了一句,然后哼口气。 「……所、所以?」我已经有点崩溃了,好像有人把我的脑袋浸泡到啤酒里面,迷茫不清。 「所以我来了。」杰米说:「能带我去找那女人吗?」 「不行!」 我恢復神智,一边从椅子上跳起来,还顺便抱紧佛恩:「你口中的『那女人』是我老师闕优。我才不会让你这个怪傢伙去打扰她。」 「那么,我想我们可以明天再谈。希望你能改变心意。」 很突兀的,杰米起身,他似乎低头看了看錶,露出沉思的表情:「那女孩的放学时间也快到了。我可不希望被当成怪胎。」 我很想出声吐槽,但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明天见,顾莫予。请相信我。」 杰米露出一个微笑:「我不是什么可疑人物。」 「干你妈的骗谁啊!」 ——— 我不敢相信我真的让那个男人离开了,还让他摸了摸佛恩的头(超糟糕的,我觉得他们两个很对盘)。而且还有更恐怖的事。 我还没通报基金会,只是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思索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事。虽然在冰雪奇缘的歌声中思索这些似乎有点没意义。 我想我大概创伤后症候群发作,所以才没有做出合理行动。天啊,我想我必须打个电话,给谁都好。 我连忙拿出手机打给上面的第一个号码,然后就在电话接通后才想到第一个号码是席欧,干。 「顾莫予。」席欧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背景听起来像好几个人正在争吵:「你有什么事吗?」 「我、我……刚刚遇到了点困难。」我说。 「是喔,烤箱说明书放在橱柜的第二个抽屉。」我可以想像席欧翻了个白眼:「吸尘器的话在第三个抽屉。」 「不对,刚刚有个可疑的傢伙来我们家!」 「难道我还需要教你怎么开散弹枪的保险栓吗?」席欧的声音开始不耐烦了。 我紧张的看着客厅里的电视画面,希望可以消除我的焦虑感:「听我说,席欧。那个人说要找『阿克罕』。这不太寻常,对吧?」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 当基金会的员工死去之时,一起工作的职员们通常都会有个共识,那就是不要再谈那些人。逝世之人会永远沉眠于黑暗中,而他者则要继续为守护光明而打拚。 但「阿克罕」都过世至少二十年了,现在却由一个似乎毫不相关的人提起,的确该感到奇怪。 「我现在在开会。」席欧说:「晚点回家我们再详谈,我想你应该有把那个人抓起来绑在地下室对吧?」 我惭愧地低下头:「我让他走了。」 「去你的,告诉我那个人的模样。」 说明完成后,电话那头一如往常,连个再见都没说就掛断了。 我来到客厅,而佛恩很开心的拉着我一起坐到沙发上:「小莫哥哥,刚好你来到最精彩的地方。」 「我真是太感动了。」 tbc 五,艾莉森 【六天前,内华达州,五十一区】 如果问艾莉森对亚洲人的印象,她其实除了调味很重口的菜以及口音以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试着思索自己的求学过程,然后得出的结论是—— 绝顶聪明。 很久以前,她在大学的实验课有认识一个韩国来的侨生,无论是对答亦或者是实验操作都是世界级的一流水准,使用解剖刀的时候就彷彿是在自家厨房一样行云流水;更别提微积分课程,能够举手回答的大部分都是中国学生。 闕优。 一开始她以为那是日本人,优。似乎很少中国或台湾的人会取这样的单字。「闕」,那个姓氏太难念,她发不出那个音,但艾莉森甚至连姓名读音都念错了。 「优(yuu)?」她有些不确定的再次开口。 「是优(yo)喔,像打招呼一样,呦——」对方是这么笑着回答的。 老实说从第一印象起,艾莉森就不喜欢优。 费德勒主管很喜欢找各路专家来五十一区。而那是在最近scp-1051没有出什么大事的前提下。她在这里工作好久了,所以知道戴克很想要立个功,然后转调回总部去。这里一直有许多科学家和博士来来去去,试图阻止scp-1051继续產出相关物,或者说去接触这个异常然后纪录,就像大学生们明明知道自己完成不了这个实验,但还是会努力在报告上面硬是挤出一些似乎很厉害的语句。 事实上摊开来什么都没有,五十一区不过是个空壳。 「之前我一直有想要找你聊聊天。」优的声音让艾莉森抬起头,她发现自己的思绪又开始飘移。 「艾莉森。」优复诵一遍她的名字,好像在细细品嚐珍贵的事物。 「你的丈夫——」艾莉森开口,她不是故意要打断这个话题,只是刚好想起了方才雅德里安激动的发言。 记忆一点一滴的开始取代掉艾莉森与女儿赛亚在週末的回忆,冰冷与金属还有大理石地板将杂乱的家和水电费帐单给抽换掉,她的身份转变必须要花一段时间才能完成,但此时此刻的自己已经不是谁的妻子或母亲。 只是单纯的研究员艾莉森。 「对,是席欧·鲍尔没错哦。」优瞇起眼睛回答:「我知道他是你们的最上层主管,但其实他平常都不太会管到这方面来,整天都在和其他人开会,所以你们不用顾虑我。」 好讨厌。 内心中油然而生出这种纯粹的感情,连自己都厌恶自己。艾莉森吞了口口水,她开口:「我想问问,你不是goc的吗,为什么会和基金会的人结婚?」 事实上她根本不想知道这些。 但八卦是最好的开场,她得找到对方最为人感兴趣的点,和普通人一样进攻这个地方。 「那是因为……」优在椅子上交叠双掌。艾莉森看着对方的发丝落在脸颊两侧,这举手投足的弧度像幅画。 「因为我们都想拯救世界吧,哈哈。」 艾莉森愣了愣,她本以为会听见更老土或狗血的答案。「禁忌的恋爱」、「价值观念的碰撞」什么的。又或者是一长串足以代替咖啡下午茶的故事。 优的笑容很温和,而艾莉森甚至不知道对方有没有隐瞒些什么。 「对了,艾莉森。」优倾过身:「能不能带我到五十一区里逛逛,我到这边正式工作已经一个多礼拜了,目前唯一认识的地方只有茶水间和会议室。」 她点点头,几乎是下意识的:「好。」 ———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艾莉森在脑海里回想五十一区的地图,她记得这几十年间建筑物更动了很多次,但基本上还是能够区分为三个地方。 第一部分是拟态成仓库的scp-1051。 第二是他们的研究站。 第三则是所谓的「五十一区」这一大片荒原。 「噢,艾莉森。」 从会议室走出来,穿越了很长的走道,艾莉森在茶水间遇到了工作上的伙伴,身为分析师的乔德。她看着房间尽头的咖啡机吐出滚烫的液体,而乔德将咖啡一饮而尽,大鬍子旁沾满了可爱的白色泡沫:「真难得看到你在这里出没,还和我们的贵宾待在一块。」 「你好你好。」优从自己身后探出头来,而艾莉森再一次感到烦躁。 「您好,goc的女士。」乔德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记得不要给艾莉森碰到任何酒精类饮品,不然你会后悔的。」 「去你的。」艾莉森低声咒骂。她戒酒至少超过一年了,但显然同僚们就算化成灰也不会忘记她在忘年会的时候喝醉把波本酒砸到主管头上,那是艾莉森最失控的一次,她和前夫正在协议离婚,而且每天都在为赛亚的抚养权吵翻天。 一想起那些往事,艾莉森有些崩溃的低下头,她举起手示意后方的优跟上来。 「记得不要去打扰技术组的人喔,然后艾莉森,偶尔也来这里休息吧,我会泡咖啡给你喝喔。」乔德的声音在走廊回想。而艾莉森则不屑的耸肩。 她快步走向了自己平时的办公室。在scp-1051成形之后,他们的研究站兼办公室基本上就是围绕在1051本体这样歪歪扭扭的建造而成。因此走廊和弃置的小房间很多,更多的是禁止通行以及用水泥随意填补的路障,要是一不小心走错方向,可能就要绕更多的路才能前往想去的地方。 在经过样本室的巨大玻璃窗前,艾莉森停下脚步。她突然感到一阵心慌,因为在刚刚走路的时候,她丝毫没有考虑到优的行动其实不太方便。不晓得五十一区有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女人的脚其实有点跛,似乎是年轻时受过什么伤。 「那个,优女士——」艾莉森回过头,不过身后的优只是小小的喘了几口气,然后马上就挺直腰桿,露出微笑。 「嗯。」优说,一边瞇起了眼睛。 「不好意思,我走的太快了??」 「我可是很强壮的。」对方说着说着便像个孩子般举起手臂,被黑色毛衣包裹的纤细四肢却看起来弱不禁风:「我儿子出生的时候不喜欢躺床,所以我都一直抱着他。」 艾莉森愣了愣。 她看不太出来眼前这女人拥有与自己一样的母亲身份。她似乎直至现在才釐清了大部分的思绪。大概是,艾莉森觉得优看起来像此时此刻内华达的艷阳,彷彿不会被击倒。 彷彿生物本能一样,她不喜欢这种看起来坚强又有用的女人。 「但你的脚并没有被锻鍊到吧。」她忍不住泼了冷水。 「说的也是。」优笑着说:「我的脚板中弹过,所以现在走路才会不稳。不用顾虑我的速度,我可以跟上艾莉森的。」 似乎有什么堵在喉咙里。 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最后说出的是:「我会走慢点,要跟紧我。」 「好。」 她们经过了样本室,隔着玻璃和里面工作的职员打了声招呼,艾莉森记得这里是新进员工的第一站,所以她看见好多青涩陌生的面孔来来去去,穿着白色无垢的实验服。当时的自己向年轻人介绍了些什么?那些从scp-1051刮去的组织,就和这里随便一个墙壁抠下碎片的成分一模一样。 他们似乎一直在做些没有用的事情,从过去到现在。 继续往前走,是中央处理区,他们的驱动核心是放在这里往下回旋梯的地下一楼。空间大概大到能容纳个一百人开派对吧。在下楼梯时,艾莉森突然有点累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在一片暗红色的光之中,向一个说不定比自己还懂的人解释这些事情。 但是她看着优握着有些生锈的栏杆,那双黑色的双眼睁的好大。就像女儿赛亚还很小的时候对每件事感到好奇,期待着能找到答案的表情。 「你??」 在她们穿越了五十一区室外的荒地,准备前往入口处附近的公关与人事部建筑物时,艾莉森在一阵狂风吹过的时候开口了。 「身为goc的人,你对基金会抱持着什么想法呢。」 优回过头看着她,那头黑色的乱发被风吹起。亚洲女人低着头思索一会,从这个角度,艾莉森可以看见阳光下的对方,那从半指套中露出的指节上,并没有指甲的形状,取而代之的是深色的伤疤。 「嗯,如果把基金会比喻为人的话,那大概是一个勇往直前的滥好人吧。」 优说。 「绝不会回头看,必要的时候耍手段,对生命也不一视同仁……或许很多人觉得他莫名其妙吧。但他是个好人,我是这么想的。」 艾莉森眨眨眼,她只是随口丢出这个问句,在她每次带着新人参观时,总是会这么开口询问道。 「我最讨厌这种人了。」下一瞬间,优露出灿烂的笑容补了一句:「艾莉森呢?你觉得基金会怎么样?」 她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可、可是你刚刚……」 「对啊,我还和基金会的人结婚。」对方笑得好开怀,在风的吹拂之下像个孩子:「我这大半辈子都和基金会扯在一起,我看过太多悲剧发生了,你知道吗,艾莉森,曾有个人把活下来的机会让给我,因为他认为为基金会或是世界献身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好像有某个瞬间,艾莉森觉得自己的后脑勺被重重捶打,血肉模糊。 不会很痛的喔。 那些回忆又开始出现了。像梦魘,挥之不去的阴影。 她想起生下赛亚的那个时候,她没有钱请保母,前夫也都忙着工作。那个时候艾莉森待在家里,当她扯开胸罩哺乳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剩了。 似乎有谁把心给刨空。 她成为了谁的母亲,成为了谁的妻子,谁的女儿谁的学生又或者是什么博士,这些事情似乎都无关紧要,世界缺少了自己并没有差别。 那个时候基金会给了她一份工作。 工作内容是守护世界。 厌恶感又开始油然而生。她觉得眼前这个人实在很奇怪,说到底加入了goc的人常理来说肯定会鄙视基金会。如果用优的话来比喻,那goc便是一个满腔热血且不计后果的狂人。不仅自私且骄傲,而且有极高的机率会需要基金会来帮忙善后。 令人厌恶。 「那的确是理所当然的。优女士。」艾莉森开口,她加重了话语中的音节:「我们都对此引以为傲。我是不清楚你发生了什么事??不,应该说,我不明白你对基金会抱持着的感情,但我们的工作很重要,不论是对世界或是对所有人。当然,你是goc的人,我对这种回答的确不该感到意外。」 「是的,我并无否认这点。」优似乎不像受到打击的模样:「像艾莉森你我就很喜欢。因为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喜欢五十一区的其他人,你们守护了内华达州的和平不是吗,都在努力避免scp-1051暴走。只是大部分的时候??基金会的人都会觉得他们的性命并不值得,牺牲想做的事情,和家人隐瞒一切,只为了世界和平。」 爱莉森没有回话。 「我不喜欢那样,就只是如此而已。」 这天五十一区是晴朗的天空。光是呼吸都觉得空旷。优站在尘沙之中,灿烂到耀眼的光洒在她身上。 「我最讨厌的是你这种人。」爱莉森说,而且也欣赏到对方错愕的表情:「这样肆意批评别人的生存信念,就好像世界围绕着你似的。」 很多年以前,前夫搂着爱莉森的肩。指着街角的一栋公寓,说那是他们的新家,一切能够有新的开始,从此时此刻起。成为妻子与母亲的爱莉森将会蜕变成崭新的人。不需要去那么遥远的地方工作吧?不要晚归、不要请保母、应该能做好份内的事。帐单、社交、人际关係、被掩盖的真相。 我们控制,我们收容,我们保护。 「我丈夫也常常这样说。」优跟了上前,那双墨色的瞳孔印照出蓝天:「我们走吧,爱莉森,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你为我介绍!」 她看着对方的背影。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记忆像是裂成了千百万块碎片。 ———— 在谈话中,她开始探索优。 从那双特製的鞋子开始。她注意到右脚跟的地方似乎比左脚还有垫高了些,那大概是走路不稳的原因。优比自己矮了些,再加上黑色毛衣和白色实验袍看起来又更加娇小。然后是那双手,光是拿起东西看起来就吃力,僵硬的不得了。 她们谈到了孩子的部分。 艾莉森大概有五年以上没有和别的家长交流了。自从女儿赛亚上幼稚园后,她便把这些杂事一併交给前夫处理,自己则投身于scp-1051的研究上面,那个时候正是飞碟目击情报最多的时候,她们正在和公关部门一起想办法阻止情报扩散。等到回过神来时,女儿已经长得好大,是可以自己坐校车的年纪了。 优说她有两个孩子,一个和赛亚同年,还有一个小儿子。 「不过啊,我家还有一个研究生。」她们在员工休息室,吃着这里驻站心理师准备的点心时,优这么说:「那是我怀孕时请来的,他是个很好的人,虽然我们都叫他做一堆杂事。不过那傢伙大概也算我儿子。说不定你们之后有机会见到,到时候我再把他介绍给你。」 「不了,我不喜欢与人交流。」爱莉森说。 休息室的灯光是温暖的橘色,她们坐在沙发上,优吃东西的模样像隻仓鼠,整个人似乎习惯性的缩起肩膀,但又露出了笑容:「爱莉森是个有趣的人。」 「哎呀休息室在进行女子聚会吗,我也想要来凑个热闹??哇艾莉森!你怎么可以把白巧克力口味的饼乾都吃掉啦!那是我之前去旅行的时候买的欸!」这里的心理师是个长相甜美的韩裔美籍崔灿希,虽然长得可爱,但基本上就是个很吵的人。 她不擅长交流,但周围的人就像个小龙捲风,将自己捲了进去。五十一区的所有人都是这样。或许是因为,所以她才喜欢这里。 当夜幕低垂,大部分的人也都开始打卡下班了。爱莉森和乔德到了再见,然后目送车辆从五十一区离开。大概有百分之八十的员工都是住在内华达州里,但驻站科学家和从别的站点来的博士们,入夜时分其实才是正要工作的时候。 优被费德勒主管叫走了,应该是要与scp-1051进行谈话。武装部队的脚步声在长长的廊道中回响。而艾莉森独自一人留在她的风险评估处办公室。 她看着眼前列印出来的档案,开始恍神起来。 刚刚优与她道别时,说:「我很敬佩基金会,还有你们。这是真心诚意的,艾莉森。」 「去你的??」 她抱住头,在自己的位置上缩的好小好小,这里太大而小夜灯的光太昏暗,连自己那可笑内心的阴暗都无法驱逐。 「我是在拯救世界??」 她试着不去想到前夫已及赛亚的模样。还有那些本有答应却无法赴约的旅游与约定。 「我是在拯救世界。」 她抬起头。 为什么??墙壁上的水渍痕跡似乎和以往都长得不太一样? tbc 六,杰米 【六天前,内华达州,某地】 心情很快活。欢喜程度大概和小学生要放暑假差不多。 杰米很久没有这样的感受了,他往顾莫予家的反方向走去。希望今天饭店提供的晚餐有奶酪,这种炎热的天气吃点甜食是最棒的享受了。 他当然隐瞒那个青年,或许说是男孩很多事。不过能在别人面前吹嘘他有多厉害也是件好事。因为调查而被其他组织威胁之类的事情要是说出口,自己其实也不太好过。 手机铃声响了。是预设的古典音乐。好像是贝多芬,又或者说是萧邦?随便,他说得出几百种毒品暗语,不过对文艺却一窍不通。 杰米站到人行道的树阴底下,然后接起电话:「喂?」 「亲爱的?」另一头传来一阵不满的声音,杰米放空了几秒,接着笑起来。「我听说你这个礼拜会回来,现在我是来确认进度的。」 「噢,k。」他亲暱呼喊妻子的小名:「我可不知道你竟然有空间可以这样打电话给我。」 「够了小杰!」妻子似乎有点恼羞成怒:「我们已经一个月!一个月没有见面了!就因为你说有什么『足以撼动世界的大秘密』,二话不说就买机票一个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 杰米忍不住笑了出声,因为妻子说「足以撼动世界的大秘密」时,将他的怪腔怪调模仿的实在过于精准。 「意思是你很想我对吧?」在树荫下,他看着人行道被光与影给斑驳起来,像海平面一般闪闪发光:「我也爱你,k。」 「喂!」杰米很肯定电话那一头是害羞的怒吼。「我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兴趣啦……只是偶尔也回家一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对吧?奥黛她很寂寞的。」 声音停顿了一会:「我也很寂寞。」 杰米将背倚在树上,他看着眼前的乡下小镇,这里是个不错的地方,很适合养老,也适合隐瞒身份。而观光客们喜欢来这里寻找外星人,魔幻又糜烂的内华达州。有阵微风吹过,带来了黄沙的味道。 他会来到内华达当然不是偶然的,这是在下一盘大棋,每一步都需深思熟虑。他所要找的那个女人在所有人眼中都被视为一个奇特的存在。他必须抓紧时机,就像现在趁着五十一区热潮时前往内华达,在一片人潮中更容易让自己的身份不易被察觉。 这几年间他闯入过奇特邪教的地盘,也去过奇怪的建筑根据地,和怪异的团体接触过。但那些都是基金会的皮毛,杰米觉得自己甚至根本还没碰到核心。 那个令人毛骨悚然兴奋起的隐藏真面目的核心。 「我很快就会回家。」他轻声的说。 「你每一次都这么说,结果都会推迟好几个礼拜。」妻子说话的声音很细,像风窜进耳中。 「但我哪一次食言了呢。」 妻子笑了笑,声音甜美的像高级餐厅卖的水果塔:「说的也是。啊,奥黛,是爸比喔,你要过来跟他讲话吗?」 电话那头传来嬉闹声跟玩具碰撞的声音。杰米听见小小的脚步传来,他可以想像女儿的手摸着妻子的手机,含糊不清的开始讲话。 「爸比!」就像现在这样,大声喊出只属于自己的称号。 「嗯哼,奥黛,今天过得怎么样?」 「我今天回家看到狗狗!」奥黛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好可爱的狗狗!」 或许一个人在街道上这样露出笑容有点不妥当,大概会被当成变态。杰米开始移动起来,他经过几个走出来遛狗的人,试着想像女儿看到动物时的兴奋表情。他的确是该回家了。 「那,是狗狗可爱还是妈咪可爱?」他边说边从口袋拿出笔记,学生时期养成的习惯让杰米还是喜欢用笔记事情。他望着上面的条列。已经见到顾莫予了,但要攻破那男孩的心房还得花些时间,该死的是,他没办法掌握席欧在家的时间,今天可真是好运。 不过就快了。一切就快结束了,他得将那封信还有其他的事情搞清楚,那就是他毕生的目标。 「狗狗!」女儿说。 杰米笑了:「这可不是正确的答案,亲爱的,要对你妈咪好点啊。」 电话被接过来,妻子的声音传来:「你也要对自己好点。记得赶快回来,我——」 讯号断了。 杰米愣了愣。他看向显示「收讯范围外」的萤幕画面,接着烦躁的收起手机:「他妈的。」 ———— 【五天前,内华达州,某地超市】 「怎么又是你!」 当这句惨叫响起的时候,杰米正靠在玉米罐头旁的架子,他本来不想这么快就现身的,但当杰米在饭店醒来,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快点,不然妻子肯定会继续打电话过来。所以依照之前的纪录,他知道顾莫予会在这天来超市买一週的生活用品。 「见到我开心吗?」既然被发现了,杰米只好摊开双手,装的一副若无其事:「我说过我们明天见啊。」 「干!」对方似乎非常崩溃:「我昨天不该放你走的!混蛋!我把你的特徵说了五遍,可是席欧还是说他根本查不到你是谁,为什么啊!」 杰米微笑,但事实上从他周围走过的顾客已经开始用奇怪的眼神瞪这个方向了。 这个地方会有特工吗?可以肯定的是就算有,自己和顾莫予八成都不会知道。假的id卡或许能派上用场,但这里的根据点是五十一区,得谨慎些。 他试着让自己不要那么引人注目,所以压低声音:「不是说了吗,我又不是基金会的人。」 「可是你知道这么多事!」顾莫予看起来很想拿购物篮里的酱油砸过来,希望不要。杰米吞了口口水,他抬起头,而这个亚洲男孩怒目而视。「你怎么可能不是我们这边的!你连老师的事情都说得出口,如果你是普通人的话,基金会绝对不会放任不管的!」 杰米拿起旁边的牛肉罐头,他活动筋骨,说:「世界这么大,他们不会花太多时间在一个没办法造成威胁的小人物身上。啊,你要买这个罐头吗,内华达出品,说不定里面有加外星人肉?」 「你到底要来干嘛!」顾莫予大喊,这个人的抗压性似乎有点低。杰米默默心想,他默默走过去站到对方旁边,然后重复一次: 「我要找那女人。」 「好极了。」顾莫予说:「我现在要打给席欧,然后你去跟他谈。」 「不如这样。」杰米伸出手臂,他在搂住顾莫予肩膀时加重了力道,让对方再一次露出惊恐的表情:「你直接带我去五十一区好了。」 「干你疯了吗!」 「当然,年轻人。透过你去接触才是最安全的,但很可惜的是你似乎帮不到多少。」杰米说,特地在「年轻人」加上重音,他一边向货架走道路过的店员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你是基金会和正常世界的中间人,做事要循序渐进,我不能冒着被消失的风险直接接触那女人,或者说是『阿克罕』。对,我知道他死了,这只是个比喻,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可、可是……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顾莫予说:「你到底找老师要做什么?」 「这个吗。」 杰米后退两步,他深呼吸一口气,在后悔之前开口:「我想要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时代。」 「你供三小?」 「『那个和平且安稳的时代终会来临』。到底是怎样的时代呢?在有基金会存在的前提下,你们要如何得到和平?你难道不会好奇吗?照基金会的说法,你们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在钢索上,然后呢?你们绝对不可能收容每个东西,只能延缓末日的到来——」 他看向对方的眼睛,黑色的像墨。那里面映照出了杰米的脸。他也看清了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有多么疯狂。然后他举起双手,像个投降的士兵: 「所以啊,我也想知道,那些被你们掩盖起来的真相。」 他看着顾莫予先是露出了震惊的表情,然后便紧张的撇过头,彷彿是个和父母赌气的孩子。 或许他终于意识到危机了对吧。 之后,不管杰米继续说些什么,甚至阻止顾莫予去冷冻食品区拿速食义大利麵,对方也只是抓了一包冷冻饺子,接着瞪回去。 杰米只好继续跟着对方,他感到有些烦躁,就像以前不小心追丢目标行踪一样。似乎很久以前有人曾形容过他像隻毒蜘蛛伺机而动,织出一张网,对方就会自己上门。但现在情况不一样。 他要面对的东西有太多不确定因素,就像现在眼前这个男孩。 他们走出了超市门口。而顾莫予的脚步停下来。 「怎么了?需要我帮忙提吗?」杰米凑过去,装模作样的伸出一隻手,即便现在是夏天,他仍是长袖装扮,要是身上的伤口吓到对方就糟了。 「所以你真的是一个普通人。」顾莫予突然说到,这让愣住的杰米想到女儿,因为他们都有同样纯真的疑惑。 「昨天就跟你说过了啊。」 顾莫予提起食物和生活用品,表情看起来很疑惑又复杂。而杰米则跟着对方的脚步缓慢的前往停车场。 不晓得对方在想什么呢。杰米默默的心想,他抬头看着天空,还是一如往常的湛蓝,真是不错的好天气。 「我本身没有接触过多少scp。」顾莫予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你知道的??我还算是个实习生,只是刚好在老师门下工作而已。你说的那些东西,我没有什么资格去说什么??所以,像你发布这种危险言论,我会——」 「会怎样?」 顾莫予抿着下唇,模样看起来相当激动:「我会——」 背后传来凄厉的尖叫。 杰米当机立断的伸出手,他站到顾莫予前面,但定神一看,才发现混乱的源头出自于超市里面,原先明亮的室内只剩下太阳光的照射。 灯管破了吗?他瞇起眼睛看向四周几名顾客惊魂未定的跟着超市人员走出来,警报器在大响。或许是因为高压电?杰米不太确定,但他想到昨天自己的手机讯号也是无故断线,也许是这个小镇出了什么问题。 「好,危机解除!看来没出什么大问题。」他说,但顾莫予的表情却像准备要比赛的橄欖球队队长,狰狞到整张脸都扭曲了。 「那个??韩什么的先生。」 「韩德森。你的记性很差喔。」 「你要来吃晚餐吗?」 ——— 他还真想不到事态会变成这样。 相较起来,拿着录音笔在毒梟面前晃来晃去好像没有那么大的风险。杰米试着回想自己过往的人生,三十几年间的份量在此时此刻似乎不值得一提。 他看着顾莫予开车,那是辆老旧的丰田牌。他坐在副驾驶座,说不定这样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杰米默默心想。 等到社区时,他替对方搬起了食材跟日用品。他来这里勘查过好多次了,但每次看这栋建筑都还是有种新鲜感。 他们踩上玄关,杰米可以预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他很肯定自己会被绑起来,然后被扔到地下室,等到这个家的主人回来后处置。 不过那样也行,他要见到那女人,然后当面询问一切。 关于基金会所隐藏起的秘密,还有表面的假象。想到这里,杰米开始觉得顾莫予真是个天真单纯到可笑的孩子。 「你最好的做法其实是杀了我。」 正准备按门铃的对方回过头,表情是愣住的。 「要是我所得到的答案不尽人意,我要做的事情是要揭开你们该死的面罩,向全世界的人说明这是多么可恨的组织。」 噢,或许他不该那么快就把目的说出来的。 但很可惜的是,杰米觉得顾莫予很像女儿,都有那么纯真的眼神,彷彿从未经歷过混乱与苦难。他不忍心继续欺骗。 况且,对付这种人,就是得拿出真面目。才能换取信任。 「……老师她,也说过类似的话。」 然后,杰米看着顾莫予的表情逐渐低沉,但这句话却像砲击一般,重创了自己的胸口。 他没有多想,只是跟随对方的步伐走进家门。 至于要面对的是什么,他决定把一切交给命运。 tbc 七,顾莫予 【五天前,内华达州,某地】 万一他把我毙了怎么办? 万一,我是说万一啦,我把这个可疑的男人邀请进来,结果他其实是个说谎技巧高超的特务人员该怎么办? 虽然昨晚我盛大保证过,包括下跪,然后拿着回纹针划开了我的手指说要歃血发誓(但席欧一直用看白痴的眼神瞪着我,我很怀疑他的眼神语言大概也只有「白痴两个字」)。不过,对,没错。因为不论找哪个资料库,我们完全都找不到杰米的任何资讯,就连我说出了谈话中提到的scp-1295,也没办法从相关接触人士那里得出什么结论,和当时的特工联络后,他们甚至也不确定杰米是不是当初接触的那个人。 总之我发誓(在席欧的威胁下),我会解决这件事,不是从杰米的口中逼问他真正的目的,要不然就把他绑架到家里的地下室。让席欧去处置。我不太想再回想昨晚到底是怎么过的,但我目前算是做到了一半。 坦白说我的头脑一片混乱,刚刚杰米看着我的眼神好认真,就好像我的小学老师准备要告诉我期中考数学不及格时的眼神一样,似乎像是在为我着想,但却用了强硬的语气。我吞了口口水,甚至有点不敢往后看。 「小莫!」片刻后,我听见蜜凯拉的声音在楼上回盪:「我刚刚!我刚刚有传讯息给你叫你买巧克力牛奶!你有买吗!」 「干。」我低声骂道,我可以感觉到我的手机在口袋内震动,但刚刚和杰米的谈话实在太认真,我一直在思考到底用什么话可以驳倒他,或者说更好的是——理解对方,所以完全忽略了其他东西。 「啊。」 下一秒,蜜凯拉来到楼梯阶,她露出惊奇的表情:「又见面了,叔叔。」 「你好啊。」杰米露出灿烂的笑容。他将手上的袋子放下来,然后举起手:「今天来打扰你们家了。」 「可是妈妈不在喔。」蜜凯拉走上前,那头乱蓬蓬的头发像棉花糖一样。她帮忙从袋子里拿出食物跟卫生纸:「席欧也不在。」 我觉得十分惊恐。 眼前这个男人,杰米·韩德森。简直像蟑螂一样把触鬚伸到我们家里。他是什么时候和小蜜接触的?上学的时候?我的天啊。干,应该是昨天跟我谈话前,他肯定是在公车站或者是其他地方遇过小蜜,所以才会说「那女孩快回来了」。 我还在基金会实习的时候,那里的导师和职员老是觉得年轻人的能力很不足,一代不如一代,看得他们很想直接把所有人扔进scp-682的笼子里。现在我很想被那隻蜥蜴吃掉死一死算了。 这种不知不觉就渗透的傢伙是基金会求之不得的人才,但杰米却说他只是个普通人!? 我觉得脑袋快爆炸了。 「大家都叫你小莫?」杰米转过头,在那副黑框眼睛背后,是一双像祖母绿的眼睛,我现在才发现对方的眼睛很漂亮。 「嗯。」我说,然后抓起地上的袋子衝去厨房:「啊,你给我待在客厅,不许动,不然我拿散弹枪轰你!」 「好喔。」 我拿起洋葱还有萵苣,然后从厨房和客厅的隔间偷看,并且无视米凯拉翻找袋子后没有找到巧克力牛奶的怒吼。我一边把围裙系上一边交代:「蜜凯拉·鲍尔,给我盯着那怪胎。」 眼前的小女孩盯着我,看起来很想拿洋葱丢我:「每次你叫我的全名时就没好事。顺带一提,他看起来和佛恩处得很好。」 「干,别让那傢伙碰你弟弟,你没有一点身为姐姐的自觉吗?」我压低声音怒吼,只是这听起来像隻破音的狮子在试图威吓其他人。在卡通声音以及聊天中。蜜凯拉翻了个白眼。 「把他带回来的又不是我。」她说:「好啦好啦,我知道要是我不照做,明天就没有早餐吃。」 在我开始做晚餐的时候,我听见客厅的聊天,而且还很和乐融融。不过天啊,我到底在做什么?我应该要把他绑起来吗? 切洋葱的时候想这些似乎不是很妥当。但我希望老师在这里。老师会一边做她拿手的麻油鸡,然后会请我帮忙煮饭,我们会聊一些不是关于基金会或goc的事情。或许佛恩说得对,我和老师都来自同一个故乡,那个在汪洋之中略显孤独的岛屿。 我很想念她。 杰米找老师要做什么?他说的那个时代又是什么?如果仅仅只是要把某个讯息和老师讲,那么透过我不就够了吗?他的目的到底是? 浓汤开始滚了,我拿起香料加进去,这种偷懒撇步可以用来节省时间。蜜凯拉好像在讲她学校的事情,很好,这个聪明的孩子不会在外人面前提到基金会。 我又烤了牛肉,然后准备了点餐包。这种东西就连我这种废物研究生都弄得好。等一切安排妥当后,我来到客厅。杰米果然如我所交代的,非常安静的坐在沙发上,而蜜凯拉则是口沫横飞的讲她怎么抓到她同学作弊,以及营养午餐有多难吃。 而佛恩不愧是小天使佛恩,从头到尾都不需要我担心的看着电视。 「嗨,小莫。」杰米抬起头,而且叫绰号顺口的不可思议:「晚餐好了啊。」 「干。」我说:「不要跟我装熟,我请你来吃晚餐已经很好了,我应该要把你銬上手銬,然后用火烤的钳子在你身上留下烙印!」 杰米似乎露出了某种不同的表情,但下一秒,他只是从沙发上站起来,然后摊开手说:「承认吧,我们两个都很心软。不过我必须说我不讨厌你这样的人。」 「我也没有要你喜欢我啊!」 我走过去牵起佛恩,然后四个人一起坐在餐桌旁。 这是一个相当尷尬的场景。平时席欧会晚回家,而我和蜜凯拉以及佛恩就会叫中国菜当晚餐,然后席欧回来的时候就会怪我为什么不帮他留食物,所以目前为了省钱我都会亲自下厨多做一点。但我和两个孩子在餐桌的时间不多,通常蜜凯拉要急着去写功课,而佛恩则是打电动(我的使命是陪他打马力欧赛车,然后当那个在终点前被龟壳打到而输掉的第二名)。 我好像忘记要怎么使用刀叉一样,整个人呆坐在位置前。 「一想到世界是被你们这种人守护,就让人五味杂陈。」杰米说:「嗯,肉很好吃,下次可以帮我煎五分熟吗?酱汁再咸一点会比较好。」 「我想你适合去的地方可能不是基金会,而是厨神当道。」 我把事情越弄越糟了。在这个家里的规定就是不要在餐桌上提到基金会的东西,虽然蜜凯拉一天到晚在违反,但也只是偶尔抱怨个一两句,没有造成心理压力。但现在我已经可以感受到这股压力具现化,像鸭子一样在我耳边呱呱叫。 「你觉得最好的时代是什么样的时代?」杰米突然问道,声音带着一点轻浮的味道。 「??现在就很好。」 「随时要担心收容失效,被奇怪的古生物毁灭世界?」对方微笑,用插到牛排上,油脂随之漏洩而出,我似乎还听见了滋滋作响的音:「的确是这样呢。就像之前的人必须担心打核战、更早以前是黑死病还有冰河期、大灭绝之类的。每一个时代都是最好,也是最坏的时代。」 我想要开口说不要在孩子面前讲这些。但杰米的眼神很认真。那瞬间我觉得脑袋像是被谁打通一样。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人是很认真的,是很认真的想要与我讨论这些,而我的每个决定,或许都会决定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我开始紧张起来了。 「所以,你想要了解基金会?」我小心翼翼的提问。 「正确来说,我是个信差。」刀叉敲到磁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而他似乎很满意我的答案:「有封信交到了我的手上,但我并不知道地址,也不知道收信人是谁。为了把信送到,我有这个必要前往这个地点,去了解我该把信交到谁的手上。所以,嗯,我踏上了征途,像十字军前往耶路撒冷。我也以为我要去的地方是个圣地,但并不是那么回事呢。」 「我想你要说的是『抱着定时炸弹的信差』。」我瞪回去:「看来你说的这个地方并不符合你的想像。基金会守护和平,为了让所有人都能够活在光明之下,我们有必要在黑暗中保护你们。现在我要把超市那个时候的答案说清楚。不论你想要做什么事,我都会阻止你。」 那个时候我犹豫了。因为在超市发生意外的时候,杰米他直接挡在我的面前,虽然那只是灯管爆裂,但要是真的有什么恐怖份子衝出来的话,他会是第一个中弹死掉的。 「你的比喻很有趣。」杰米瞇起眼睛:「我们活在你们的庇护之下,而我却不知道那些我生命中的威胁为何??就好像身处在牢笼之中,你不觉得的吗?尤其这些并不是不可抗力,而是被某些人选择隐瞒。讚叹民主社会,讚叹人类天性。」 「和平且安稳地过完一生难道不好吗?」我说,但一开口,我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我还是硬着头皮讲下去了:「有多少人祈求着和平的生活却得不到。」 「那你们把万能药拿出来给下层阶级的人用啊,提供不老泉,披萨盒解决饥荒问题,用万能转换机来让世界进步。」杰米的眼神逐渐危险起来:「我们所有人都在你们的掌控中,如果这就是那『和平且安稳的时代』,那我想你也太可悲了——小莫。」 「总之,」我开始冒出冷汗:「不论目的是什么,你都绝对不会得逞。」 「如果是那样的话,你马上会拿着记忆消除剂往我的脖子打下去。亲爱的,一劳永逸的方法。」杰米朝着蜜凯拉和佛恩露出温和的笑容:「知道为什么青少年容易被社会主义吸引吗,那是因为他们内心有着热血,而那种热血促成革命,祈求着更好的世界。你肯定也觉得基金会有哪里做错了对吧,某些地方,譬如说d级人员?又譬如说你的老师??」 「老师怎样?」我颤抖着说。 「我要找她。」对方重复了一次:「我要得到我要的答案。」 门铃声响了。 「小莫!」蜜凯拉的声音:「应该是席欧回来了,你得想想办法!」 我回过神,杰米似乎有点紧张的往后靠。我激动的站起身,然后快速移动到门边,一边拉开门把。外面夜幕低垂,而席欧像死神一样佇立在门口。他看着我,像看着一块腐烂的蛋糕:「顾莫予,我知道你很想我,但你这样气喘吁吁的跑来迎接我实在有点噁心。」 现在该怎么办?我们家可没有后门让人逃跑啊! 「席欧。」我说,一边帅气的靠在门边:「见到你真好。」 「你嗑了什么?」 席欧的眼神绕到我身后,好险从这个角度什么都看不到。他皱起眉头,虽然不管皱不皱眉,席欧都是那种彷彿世界要毁天灭地的表情:「你带了女朋友回家吗?不过我想不可能,你的交友圈跟三岁小孩没两样。」 我很想反驳,但可惜的是我只是后退一步,说:「什么都没发生。我只是晚餐做了——」 「你好。」 冷不防的,杰米的声音从后头传来。我听见脚步走近我,回头一看,对方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轻松自在的站在我身后:「我是杰米,杰米·韩德森。职业是自由记者,刚来到内华达没多久,受顾莫予照顾了。」 「你在衝三小!」我用破碎的气音怒吼,而杰米则是瞇起眼睛,我现在不觉得他像我和蔼可亲的国小老师了,他是大魔王,那种一不注意就会捅人一刀的阴险魔王。 席欧默默的把大门关上,他的身形并不高大,在欧美地区中,席欧算是相当矮的类型。但是加上气势,我可以打包票他比拳击手都还要具有威胁力。 「干得好,顾莫予。我从你帮我从碎纸机救回资料后就没这样称讚过你了,而那好像也是三年前的事了。」而这股威胁力有百分之五十来自于损人:「你抓到了这怪异的傢伙,那接下来交给我处理就好了。」 「那、那个,等等。」我挥挥手,我似乎瞥到杰米用一种饶富趣味的眼神看着我:「席欧,事情还在我的掌控中。」 「那我怎么没见着散弹枪的身影?」 「他想要见老师,我认为这不会对基金会造成任何威胁。」 气氛瞬间冰结,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寒风吹过。杰米似乎吹了声口哨来表达讚叹,刚好对比席欧沉重的脸色。 「我把你埋到后院也不会对基金会造成任何威胁。」席欧开始折手指,而空气中开始充满劈哩啪啦的声响:「这是为什么呢?喔,我差点忘了我是最高层的议会成员,而你只是个普通的研究生。」 「我知道啦。」我有点紧张的说,模样像侏罗纪世界里的主角在安抚恐龙一样:「拜託,席欧,他有一些不同的想法,或许老师会有兴趣听听看。」 杰米只是看着我微笑,我好想往对方脸上揍上一拳。 席欧的语气像蛇一般嘶嘶作响:「顾莫予,我以为超过二十岁就代表脑袋成熟了。看来你似乎还没搞清楚在场谁才是和小优相处最久的人。不过我们干嘛在这里浪费时间,我要把这个傢伙带到地下——」 「我有封要给阿克罕的信。」 杰米开口,像是抓准了时机,刻意到不可思议。 席欧和我都愣住了。 「我花了好几年,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杰米笑着说:「过程中也一度想要放弃,因为基金会是个令人作呕的地方。不过呢,我真的很想看看,那个『和平且安稳的时代』到底是怎样的时代,真的会有来临的一天吗? 我啊,我只是个普通人。 就是你们保护的这些无辜老百姓中,最普通最平凡的那种。」 「什、什么意思?」席欧看起来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我从未看过他那样:「你说阿克罕?」 但这是个好时机。 我一把抓起杰米的手臂——他比看起来还要瘦弱——然后直接衝过席欧身旁,我一把拉开大门,在对方回过神来前,先撞进车内,我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催油门,心脏剧烈的跳个不停。 「顾莫予!」 当席欧跑过来的时候,我赶忙前进,在引擎发动的当下,我也甩开了家和其他人的身影。 「你他妈给我回来!」 当车子缓慢的开在公路上时,我整个人像累瘫一样喘着大气。 「哇,我亲爱的罗密欧,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杰米扶着窗台,刚刚的一路颠簸似乎让他受到不少惊吓,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露出一贯的笑容:「我想你正往五十一区前进对吧?」 我看着油表记量,虽然我们大概中途就必须下车,但的确,我是在往五十一区前进。过热的脑袋逐渐冷却下来,我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对。」我说。 「谢谢你帮我。」夜晚路灯的光照耀下,杰米的表情看起来深不可测。 「我才没有帮你!」我大喊:「等到见到老师,我会请那里的特工来处置你!」 「我会很期待的。」他说。 我沉默一会:「我开始怀疑你其实是个能够操控人心的未归档scp了。」 杰米笑了:「很荣幸能得到讚美。不过对你这种人而言,信任一个人是很简单的。我只不过对你展现了我该展现的东西,你就会自动靠过来。」 那双绿色的眼睛看向我。像黑洞一样深邃。 「我希望我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或许你到现在都还搞不清楚吧。不对,或许我也不清楚。」 他轻声的说,声音在黑夜中融化成灼热钢一般的液体。 「生在这种随时都会毁灭的现实,我只希望他们告诉我,保护我们这种人到底有什么意义……守护世界有什么意义。」 我没有回话,只是握紧方向盘,向老师的位置奔驰而去。 tbc 八,艾莉森 ——项目编号:scp-1051 项目等级:euclid 特殊收容措施:由于scp-1051的主要危险在于资讯洩露,对其的收容主要集中在对它的存在进行否认和散佈流言上。特工应在与一名平民交流时注意到任何参照scp-1051的事或类似的概念,无论是在网络还是现实中,都应给与嘲弄或否认。若其知识已经超出其文化程度应申请a级记忆消除。 应在scp-1051周围2公里半径内组织巡逻,巡逻时人数应不少于20人,并穿着表面上类似于美国空军的制服。进入该半径的入侵者应被射击。人员应注意不要伤到入侵者,只要尽量多开枪吓退他们即可。重复试图进入或进入半径1公里内者将被实行a级记忆消除。 接近或越过scp-1051的卫星轨道应监视是否有可疑的干扰。任何发现位于scp-1051周围10公里半径内的未知目的触鬚应被摧毁或笼罩在静电屏蔽中。 描述:scp-1051是一个巨大,无法移动的,据推测是外星人的生物体。它的“外壳”尺寸约为700公尺x500公尺x60公尺。scp-1051性质上是一种伏击型掠食者,并通过多种社会学和心理操作引诱其猎物。 scp-1051有一个模仿大型建筑的外壳。在过去的██年中,scp-1051将其的外观保持为一个飞机机库。 scp-1051将会周期性的產生并从它体内发射「蛋」(见附图)。其形状是椭圆但是底部是平整的,总体像一个半圆形状。据推测这可能是为了穿越地球大气层。当前██个「蛋」中有█个被基金会成功回收。没有被基金会人员拦截到的蛋射出了大气层因而无法回收。 scp-1051会频繁的试图与轨道上的卫星进行连接以传送电视信号,图像,或多种其他媒体形式。scp-1051当前连接成功率为2█%。scp-1051也可能传送无线电信号或连接电话线。 scp-1051在194█年在一个「蛋」中到达地球。它原本被发现于美国空军基地,之后它被运送到内华达州的█████████。scp-1051没有引起基金会注意,直到195█年收到了驻扎在█████████的空军基地人员发出的一个求救信号。 (摘自salmancorbette所撰写之scp-1051档案) 【四天前,内华达州,某地】 好极了。 艾莉森眨了眨眼睛。她竟然在办公桌上睡着了。更惨的是,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刺眼的阳光,以及一杯放在自己桌上的热咖啡。当艾莉森起身的时候差点把咖啡洒到自己身上。 她记不起来昨晚怎么了,她好像在思考一些很麻烦的事情,就像大学时担心报告没有完成却不想起身去进行一样。她皱起眉头,太阳穴痛的要命。她应该要回家才对,身上这件衣服已经两天没洗了。 「早安,艾莉森。」乔德的声音传来,而艾莉森抬头看向了那个走进办公室的壮汉:「我很贴心的帮你准备了热美式,不过还真难得,你竟然会留在这里加班。」 「我不小心睡着了。」艾莉森面无表情地说,她站起身,虽然这个动作让她头痛欲裂:「我有没有错过什么事?」 「灿希说她零食的存粮不够了,所以今天早上的门诊全部被她推掉,我估计她现在在好市多买巧克力饼乾。」乔德站到一旁,露出笑容:「喔,然后,我们被告知晚上的时候会有一队特工过来这里待命,也有可能是我把待命听错了,说不定他们是来玩的。」 「特工?」艾莉森皱起眉头,她将热美式凑到嘴边,咖啡的香气让头脑清醒了点。她似乎想起昨晚怎么了,于是便看向墙壁上面的水渍,其实没有什么变化。这让艾莉森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喝醉了,她已经有几年没出现过幻觉了:「为什么要请特工?」 「当然是费德勒主管的主意,你别问我。」乔德耸耸肩:「如果华伦夫妇还活着,费德勒主管说不定会直接请他们过来通灵一下。」 「算了,我要去吃早餐了。」艾莉森喃喃说道。 「我和你一起去吧。」 ———— 吃着麵包的同时,艾莉森也感到昏昏欲睡。这并不是指生理上的昏昏欲睡,而是心灵层面,她觉得眼睛没办法对焦,就像灌了太多威士忌会出现的状况。她不常在员工餐厅吃早餐,因为平时无论多晚她都还是会回家的,她怀念家里那被脏衣服堆满的安乐椅。 脑袋好像被什么给卡住动弹不得。她在硕大的员工餐厅空间内伸直双腿,骨头之间的卡准也发出声响。 艾莉森吸了吸鼻子,她斜眼瞄向旁边的乔德,对方光是生菜沙拉的量大概就可以抵过艾莉森的一道正餐。她再看向对面,雅德里安也来了,一如往常神经质的盯着手机页面,还喃喃自语说星座预报什么的。 更远处,是公关部的几个员工,似乎正在严肃讨论关于「闯入五十一区」活动的事情,比起研究员和科学家,负责向外界隐瞒真相的公关部成员各个都长得人高马大,身上是上相的美国空军制服,有些人没记错还真的会开飞机。 聊天的声响像河一般窜进脑海中,流过了每一条思绪。她瞇起眼睛,思索着自己要是没有来到基金会,那会是什么光景。会是一个母亲吗?光鲜亮丽的那种? 「艾莉森。」乔德开口。 一隻手在眼前晃了晃,而艾莉森则抬起头,她的视线停在眼前的女人身上。 「嗨,艾莉森。」优说。 「你们跟1051的谈话结束了?」艾莉森几乎本能性的抗拒日常性的谈天。她觉得优越来越像大型犬,不晓得跟她共事的人是怎么忍受那几乎从来不会间断的对话。 「正确来说,我们丝毫没有进行到对谈。」优伸出双手表示,并且耸耸肩。艾莉森忍不住一直盯着对方的半指套,她有看过烧伤的人皮肤是怎么黏合在一起,但优的手指像是被什么东西剧烈的撞击过,所以不仅仅是皮肤,就连骨架似乎都轻微的扭曲了。「费德勒主管大概威胁五次1051如果不乖乖配合就烧了他,不过我们没有得到任何一点回应。」 在优讲话的同时,员工餐厅以缓慢的速度在她的周围隔出一个方圆半径大概五公尺的距离,好像在远离瘟神似的。 「你是goc的,不对这句话表示点赞同吗?」艾莉森站起身,她不喜欢和人家不平行的对话,所以她对上了优的双眼。 优笑了:「我们也是会看情况的,尤其我现在在敌人的阵营里,所以不会轻举妄动。」 艾莉森听见不屑的咂嘴声。优刻意说的很大声,而周围的人也都识相的避开。她绕过桌子,顺道回避掉乔德不解自己为何要那么早离开的眼神。艾莉森拉过优,两人一起来到餐厅外的走廊处。 她可真讨厌这女人。 「嗯?怎么了,艾莉森。」优说,不过语气听起来有点累,艾莉森意识到对方是熬夜一整晚的状态了:「我们要出去散步吗。」 「我想昨天我们走够多路了。」艾莉森顺手将对方的衣领给翻整好,她不敢置信一个机构的高层穿着竟然如此邋遢。她沉默一会,接着说:「别去挑衅我的同事,他们不习惯和goc还有别人相处,五十一区是个很封闭的地区。井水不犯河水,你做好份内的事,别去管别人怎么看你。」 「这我最拿手了。」对方微笑:「我是说烦别人。对了,听说今天有特工会来?艾莉森你觉得兴奋吗?」 艾莉森皱起眉头,她靠着墙。员工餐厅外头的走廊和外面的荒原只隔着一道落地玻璃墙,而此时此刻阳光洒进地面以及灰白色的墙面,一切看起来都闪闪发光。 「我觉得烦。」她诚实回答:「我收回前言,你闭嘴就对了。」 在一番对谈下,艾莉森得知昨天晚上优和费德勒主管就前往scp-1051的所在处,那离他们现在所待的研究点有段距离,而且中间还要穿过好几个假的停机坪。scp-1051是一个飞机库。而想要与其沟通,就必须将可以通话装置装设在1051的分散器官上。 「说真的,我觉得叫做分散器官其实很噁。」他们的心理师灿希曾一脸作呕的表示:「说真的,机库的门是1051的嘴巴,里面的控制室则是脑部之类的我可以接受,但你们把建筑物外面的变电箱叫做『分散器官』,唔,我觉得这可能就是盲肠还是什么鬼的,简单来说就是你脏器外露欸!噁心!」 虽然不管是看起来还是做起来都很不科学,总之按照之前的实验记录,他们一律都是把无线电对话装置放在scp-1051外头的变电箱上。然后试着请求通话。不过依优的说法,他们试了一整晚基本上没什么收穫,还引发费德勒主管爆气,差点把整套通话装置都砸到scp-1051上面。 「不过随便啦。」研究站里的神经科学家雅德里安皱着眉头说,在艾莉森找他确认资料时,对方还是一如往常的在滑手机,似乎正在玩连连看消除游戏:「我敢打赌再过十年,不要十年好了,冰与火之歌都出结局了,我们也搞不清楚这东西,这个scp是怎么运作的?他这个载体是怎么有灵魂的!神经系统?分子细胞?循环系统?被这傢伙吃掉的尸体连灰都找不出来,你他妈全部都找不出答案!」 基本上五十一区就像个自甘堕落的酒鬼——虽然不太情愿,但艾莉森觉得用酒鬼来形容会比较适合自己。她酗酒的时候当然知道酒是不好的东西,但压力实在太大了。她只要一睁开眼睛,所有的杂事便像海浪一般席捲而来,她甚至没办法呼吸。 她需要思考的事情太多了,有的时候还得反思整个人生,想着女儿与前夫,捫心自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或许,只是说或许,那个阴错阳差来到地球的外星生物——scp-1051也抱持着同样的想法。 「大部分的人大概待个两三年就会走了。」乔德在他们来到风险评估处时说:「五十一区很适合新人来这里见习,所以你看标本室的人总是来来去去。这其实也是基金会的大部分工作。『死守着,防范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发生的异常现象』。我们不是联邦调查局,也不是防恐部队,我们只是要一直待在这里,然后试图找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乔德边说边瞇起眼睛:「有点像监牢,不过好多了,至少每个礼拜三可以吃到冰淇淋。」 「我最喜欢冰淇淋了。」优这么回答。 时间过得很快,已经来到夕阳西下。 艾莉森叹了一口气,在一连串后续报告和监测结束后,她硬是将这个亚洲女人安置到休息室。虽然正如乔德所言,五十一区像个大家都在等死的腐败之地,不过休息室倒很舒适。 她也搞不懂自己干嘛这么做。艾莉森叹了一口气,她大可以不再跟对方有所接触,但某种不明的情感促使自己拿起了毯子,盖在一躺下来便熟睡的优身上。艾莉森拨开对方的发丝,虽然全身上下满是伤痕,但优的脸看起来很乾净,亚洲人不太显老,在他们的眼中优大概也才三十出头,而不是早已超过了四十岁。 优的呼吸浅浅的,感觉好像一碰触就会醒来。艾莉森屏住呼吸,她盖好毯子后便小心翼翼的离开休息室。当然她没忘记昨天他们的谈话是怎样显示两个人的不同,但这不会影响自己的决定。 或许不会。 「艾莉森!」 然后,费德勒主管迎面而来,好像一辆高速重机,这让艾莉森想要退到旁边去。她看着主管气喘吁吁开口:「你、你去门口处理一下好吗?顺带一提,你有看见优女士在哪吗?我有点事要找她讨论??」 「她在休息,你们已经工作一整晚了,难道不累吗?」艾莉森皱起眉头,她双手抱胸:「噢,我忘了『累』这个字在您身上不适用。不过门口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如果是特工来的话,叫公关部的人就好了吧?」 「好吧,关于优女士的事情我们等等再谈。」费德勒主管擦起满头大汗,或许今年圣诞节艾莉森应该要买个健身器具给对方:「事情是这样的,刚刚有辆丰田车撞开了我们的警卫站,还让保全开了好几枪。我们原本以为是『闯进五十一区』这个活动的参与者,你知道,最近几天已经有越来越多人在周围晃荡了对吧?总之我们逮捕了车上的两个人。」 「既然都逮捕了,你还要说些什么?」艾莉森有点不耐烦的说:「给他们一点教训,然后记忆消除就好了啊。」 「哇,这个吗。」费德勒主管耸耸肩:「我们逮捕的两个人,其中之一似乎是优女士家的研究生。」 艾莉森往休息室内的玻璃窗内看了一眼,而话题中的当事人仍是熟睡状态。她点点头,然后说:「我去看看。然后,你不要吵醒那个女人。」 「看来你们已经成为好朋友了是吗?」 「去你的朋友。」 ———— 当艾莉森到大厅的时候,她明白为什么费德勒主管要匆匆忙忙的跑过来找自己。 场面简直混乱到像小学生打架现场。艾莉森愣愣地看着中央处,有个满头乱发的男子似乎正含糊不清的说些什么,但因为保全和另外几个人联手压制住对方,所以才没有清楚表达出来。不过可以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已经被制伏到没有力气开口说话。 虽然场面是控制住了,但有全部的人都在讲话。艾莉森还瞥见心理师灿希正在吃巧克力饼乾。 「我刚刚就说了!」一阵高亢的声响吸引住艾莉森的注意,她几乎一眼就认出那个「闕优家的研究生」。 那是个亚洲男孩,有着像韩国天团一样的发型,满脸淤泥,有点像那种会私自混合毒品,取一个蠢名字然后卖给高中生的毒贩。而且他被乔德给架住,所以场面看起来挺可笑的。 「我来找老师的!」亚洲男孩说:「真的啦,我给你们看过我的id卡了,你们也查过我的员工编号了!」 「或许重点不是你那他妈的员工编号!」乔德怒吼,而艾莉森甚至找不到空间插嘴。「你们早该在一公里外煞车,然后让保全检查,而不是选择撞开我们的检查站!知道最糟糕的是什么吗,你们让五十一区的防守看起来像儿戏一样!」 艾莉森走上前,她每一步都踏的愤怒。周围的声音安静下来。她也有自觉自己是五十一区的资深员工,因此不会排解衝突的费德勒主管才选择自己。艾莉森清了清喉咙,她站到亚洲男孩的面前,而现场突然恢復了一片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喘气声。 「你好。」艾莉森说,不带一丝感情:「等会我问你话的时候,请回答重点,并且,不要自己突然开啟话题,听懂了吗?」 亚洲男孩点点头,然后说:「不、不过??你们可不可以把韩德——」 艾莉森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搧了对方一个响亮的巴掌,她深吸一口气,将语速放慢:「不要,自己,突然开啟话题。听懂了吗?」 全场静默。 亚洲男孩似乎差点哭出来。艾莉森突然有点对不起优,她突如其来的感到烦躁,在基金会内不懂得遵守命令的人会遭遇到比别人更多的危险。她皱起眉头,太阳穴又开始痛了起来。好想喝酒。她心想。 「你的名字是?」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大厅接待处的员工开始登记:「还有所属单位。」 「??我叫莫予,顾莫予。」对方近乎支离破碎的说:「我是台湾??zh-44站点的三级研究员,也在zh-02待过一段时间。」 艾莉森听到周围有窃窃私语,她看向乔德,而对方识相的将顾莫予整个人放下来,她看着男孩颤抖着喘气,所以暂停了下才询问下一个问题:「是的,你的确是基金会员工,不过从现场情况判断,躺在地上,也就是你带来的那个人不是。」 顾莫予迟疑了会,接着点点头。 比较年轻的人,似乎都会觉得让伴侣,亦或者是家人朋友知道基金会的事情无伤大雅。很久以前艾莉森也是这样想的,她甚至考虑要认真与前夫谈谈这件事。但在自己的面前是眾多的阻碍—— 在基金会工作的员工,是心怀末日的。 那是绝不能与人分享的末日。 「顾莫予,你是要来找闕优的是吗?」艾莉森开口,声音在人群中回响:「很可惜的,现在五十一区是非常时期,你不会见到你的老师。我们要把你送回去,至于这个普通人会被扣押。」 「什、什么!?」顾莫予错愕的抬起头:「我、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找老师!你们能不能通融——」 「是吗?重要到需要破坏我们的设施?」艾莉森加重语气:「我想你也明白,这里必须按照规矩行事,你连应有的礼貌都做不到。」 「那是因为我的车煞不了——」顾莫予低下头,咬着牙没有说完。 「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我想你都需要学到教训,而目前的情况??」艾莉森放轻语气:「就是让你没办法达成目的,你要你的老师说的,八成都是跟这个普通人有关的对吧?那就让他来替你说吧。那么,都没问题的话,我们结案!各位回去工作岗位上!」 她向乔德以点头致意,对方就像个真正的警察一样銬住顾莫予的双手。接下来就会将这男孩送回属于他的地方。 艾莉森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她知道闕优的丈夫是基金会的高层,那么对于他们家的成员或许不能用单纯的惩罚。她又开始感到疲累,脑海里一直有声音在啃食自己的头脑。 人群开始鸟兽散。 她叫其他人把那个似乎昏迷过去的男人带走,或许等等有时间再来审问,拜託,五十一区已经有够多麻烦事了,在经过昨晚的对谈后,1051的数值又有了微妙的变化,心跳检测仪也时常断线。这些都让艾莉森烦的要命。 她闭起眼睛,深吸一口气。 「??我要找她,那个充满罪孽的女人。」 「什么?」艾莉森回过头,她好像听见什么声音,但所有人都已经回到工作岗位上。而下一瞬间,她发现有人点了点自己的肩膀,于是又转过头。 一名穿着挺拔的女性紧闭着双眼,以低沉的声音开口:「您好,我是特工罗伯斯,我们在外面等太久了,就自己先进来了,真不好意思。」 好极了,更多麻烦事。 她瞇起双眼,接着伸出手:「我是艾莉森。」 tbc 九,杰米 【四天前,内华达州,往五十一区的路上】 完美的公路旅行就该从车子拋锚开始。杰米默默心想。 「我忘记把油加满了??」 杰米看着顾莫予将整个身体靠在方向盘上,语气相当悲痛。看到这样的场景,杰米实在不忍心抱怨空调坏了,明明是夜晚,外面的气温大概可以把人烤熟,而他们却停在一片荒芜的公路上,离最近的加油站还有几公里的路程,更别提离五十一区还有多远了。 「别担心,小莫。」杰米试着用充满信心的声音开口:「乾脆我们用走的过去吧。」 「我不想听你这傢伙说这些鼓励人心的话,感觉像邪教。」顾莫予喃喃自语,他的瀏海因为流汗全部塌了下来,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且颓废:「没关係,加油站只有一点点距离,就走过去,不会有事的!」 「对,除了可能碰上沙漠强盗或者是秃鹰。」杰米说,但只引来对方的白眼:「还有海市蜃楼啊。」 他和顾莫予从车上下来,杰米突兀的意识到他又把回家这件事拋在脑后,能够前往五十一区的兴奋和未知感几乎淹没了自己,他刚考上大学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着能够接触到那些未知的领域。如果时间能倒回的话,说不定他会申请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然后去研究克苏鲁神话,而不是在这里准备徒步前行。 他感觉到喉咙里彷彿压着石头,光是呼吸就喘不过气,眼前在发黑,而心脏仍旧快速的跳动。脑海里的所有事情都已经没有足够的价值留存。 基金会的员工差不多也和自己一样吧。 「对了,小莫。」杰米开口,他走到对方旁边,空气中充满了沙的味道:「我们来聊聊天?」 「刚刚在家里还聊的不够吗?」顾莫予感觉有些崩溃:「我不想再思考了!等我回家后席欧说不定会直接把我逐出基金会,然后我就会变成d级人员然后被682吃掉!」 「哈哈,」杰米识相的笑了,虽然他觉得对方的表情看起来根本不敢恭维:「我想我被吃掉的可能性比较大。反正到加油站还有一段路,就当作是聊天,你要跟我说说你老师的事情吗,譬如,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顾莫予那双漆黑的眼睛飘移了会,杰米知道眼前的亚洲人是个很不会应付别人的人,纯真且愚笨。要是杰米是这个情况的当事者,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杀害对基金会不利的人,至少就他读过的资料和接触过的人们都是这样的。 他甚至也这么和顾莫予讲过了,但对方没有听从。 scp基金会太大,人员流动率也太高。每个成员和别人接触的时间太少,这是一个孤独、扭曲却又可悲的组织。他吞了口口水,在无意识中,他拍了拍顾莫予的肩膀,不过他倒是不知道上面的担子到底有多少重量。 「老师她??」顾莫予小声的说:「我是在台湾遇见老师的。就是那个很小的岛,在中国旁边的那个??」 「我不是白痴,我都说过我特地到那里找过你的资料了。」 顾莫予尷尬的微笑:「总之,我原本是花莲站点zh-44的人,是大学念到一半我决定休学直接去找工作,上头分配说有个『高层助理』的职位要给我,总之我就去了,老师那个时候的家在台北,那里是个漂亮的城市。」 车水马龙,高楼林立,光是闭上眼,彷彿就能看见光鲜亮丽的未来。杰米默默回想他的经验,然后看向对方。 「你??你也知道老师她是goc的人对吧。」顾莫予说:「只是她嫁给了席欧,所以也算半隻脚踏在基金会里。我那时什么都不知道,以为真的只是帮忙整理文件之类的助理工作。然后我第一次见到了老师。」 杰米看向了顾莫予的表情。他明白那是什么样的情感。他看着对方笑的靦腆,像是在谈论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他突然有点难为情。不晓得其他人谈恋爱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模样。 「我除了你有恋母情结以外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资讯,伊底帕斯先生。」杰米开玩笑般的说,他欣赏着顾莫予难堪的怒吼。 「干!那不是恋母情结,老师是真的很棒!她从来不会批评席欧或我的所作所为,而明明基金会和goc做的是完全相反的事情。」对方嘟噥着:「老师她总是在思考很多事情,而且从来不会发脾气,她可是很认真的在想该怎么拯救世界。」 他们沉默了一会,顾莫予低下视线,在夜晚的照耀下,他看起来像要融化进阴影之中。杰米默默的行进,然后看向前方。地平线看起来好远好远,又彷彿触手可及。 「那你的家人呢?」顾莫予开口:「对于这种超级鲁莽的行为,他们都没有表示什么吗?」 杰米停住了步伐。 而顾莫予则紧张起来,他似乎认为说错了什么,所以回过头挥手想要解释。但杰米只是举起手,然后露出自己的一贯微笑:「他们不会介意啊,毕竟人要追逐梦想嘛,我刚好有支持我的家人。」 顾莫予顿了顿:「你、你说过你也有女儿,你不会想她吗?」 「知道吗?小莫。」开口说话的那个瞬间,杰米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比想像中更低沉:「如果我是你的话,不会随意先预设别人的立场,特别是你想要说服人打消和基金会接触的念头时。不过回答你的问题吧,我不会太思念家人……他们是我的避风港,但我这辈子并没有遇过太多风雨,一切都风平浪静。」 他看见顾莫予的眼睛睁得老大,或许和一个生在拥有传统家族观念的人聊这些事并不是太妥当。杰米叹了一口气,他有些气恼自己干嘛要停下来,于是再次提起脚步往前走,加油站在前面了,他们不知不觉就已经走了相当远的距离。 「你的定义很奇怪欸。」顾莫予追了上来:「讲的他们好像是游戏里面的存档点一样。」 杰米笑了出声:「说的真好,人生就是一场游戏,我想要找出里面的bug,当然,所谓的bug就是指你们这种人跟那些异常。」 「既然你都问我了,那换我问一下,你的老婆是怎么样的人?」似乎是不想让话题偏离,顾莫予义正严词的说到。 而杰米瞪了对方一眼,在思考一阵后接着说:「她原本是旅馆接待员,跟我结婚后就跑去做美甲师了。」 「就这样?」 「不然你是想听跟性爱有关的细节吗?伊底帕斯先生?」 「干,别再叫我伊底帕斯了!」顾莫予大喊,像炫耀又像是自傲:「像我就举得出老师的一百个优点,也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兴趣是什么,还有喜欢的电影跟小说。你呢?」 杰米沉默一会。 他突然觉得月光太亮了,他很少注意到美国的月亮,只有在国外的时候他才偶尔抬头看看天空,这个瞬间杰米觉得台湾的月亮似乎有些昏暗,很适合隐藏起自己。 「我举不出来。」杰米说,没有思考过:「我们不常聊到这方面的事情。」 顾莫予的表情相当戏剧化,他听见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且利令人不安。 「你好爽快就承认了啊。」顾莫予说:「这样反而让人觉得你其实和你老婆很要好。」 「或许我们也该把话题转回来。」杰米瞇起眼睛,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说你的老师吧,不是才刚来到初次见面的桥段而已,高潮都还没开始。」 加油站的灯刺眼,他们两个人的影子被拖的很长很长。顾莫予别过头,开口:「好吧……老师他是因为怀孕才回来台湾的,那个时候席欧就决定在台湾分部进行研讨会,但他很忙没办法常常回家,所以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我在照顾老师的。 老师她……虽然外表上看不太出来,但她的身体其实很虚弱,而且稍微走两步路就会跌倒的那种。 席欧说像老师这种体质大概一个不小心就会因为怀孕的併发症然后死掉,所以我们都小心翼翼的,尤其是我,来到老师身边很久,结果我是在帮忙组婴儿床而不是负责研究。」 氧气像是凝结一般,他们彷彿在胶状的空间中走动,每踏出一步,都像是破开了茧。 「我一开始很怕老师,因为她是goc的人啊,说不定会有那种虐待基金会员工的癖好。所以我根本不敢找她聊天。然后,很后来的时候,我记得是雷雨天,佛恩出生了,我和老师还有席欧在家里,环抱着一个新生的婴儿,老师说…… 她会让这个孩子知晓这个世界的真实,会用尽全力把光明与黑暗都交予给他,即便这个世界烂成狗屎,但那个此时此刻仍是幸福的。所以往后,幸福的瞬间肯定还有很多很多。」 顾莫予的眼神看过来,他们在加油站前停下了。杰米没有回应,他感觉到五味杂陈,内心所有的情感像是被连环引爆一般。 「老师她不喜欢goc,也不喜欢基金会,但是她很努力地在守护世界,我说完了。」 像是个孩子般做出的总结让杰米没办法回话,他想要说很多事。包括这几年来他行走过的那些土地与那些罪孽深重的真相,还有世界末日的倒数。 他越是深入了解scp基金会,便越觉得恐惧且愤怒。或许那些自小便接触基金会成长的人无法体会这种感受。他的认知被打碎,像压路机一样,过往追寻未知的热情都被碾碎在柏油路上。他仍保有热情和兴奋,但就连杰米自己都无法保证那真的是确切的情感,而不是为了掩饰不安而表现出来的。 那封寄给阿克罕的信躺在家中,而复本则换成电子档存在手机里。他得找到那个女人,然后叫她给自己一个答覆。 至于是什么答覆,他也不想去管了。 「啊干,我跟你这傢伙说那么多干嘛!」顾莫予回过神,露出愤怒的表情,不过杰米知道对方根本没有真正生气:「可恶,我要去店员借个油桶加油,你在这里等我!」 杰米微笑点点头,他靠在加油站的柱子旁。他想要抽根菸,将自己融化于雾气之中。周围一片寂静无声,只有远处顾莫予与店员谈话的声音细细柔柔的传入耳中。 那照着计画一步步来的自信彷彿被浇熄似的,他本想和顾莫予打好关係,但总是事与愿违。以前的一路顺遂建立在他知道如何立足于那个世界,但基金会是个未知,他明明热爱未知。 杰米闭起眼睛,他有点手足无措,见到那女人后该怎么办?直接说关于阿克罕的事,威胁对方?这大概都是做不到的,或许在开口之前,自己就被击毙了。 或许…… 死亡在这种世界,也是一个…… 灯光忽然熄灭了。杰米看着加油站的灯火先是闪烁了两下,接着便完全陷入黑暗,他抬起头,然后在加油站员工的吼声中看向星辰。 他大概几百年没见过银河了。那是条很浅很浅的河,上面缀满了光点。 「韩德森先生。」顾莫予跑过来,手上提着油桶:「我买到汽油了,我们走回去吧。」 「辛苦你了。」他说,一如往常的露出微笑。 ——— 当他们回到车内时,顾莫予原本说要继续开车,但杰米基于可能会因为过劳而出车祸的考量阻止了对方,于是驾驶座的椅子被往后倒,在即将接近凌晨的时候,他们两个倒卧在车中,日夜颠倒的开始睡眠。 杰米拿出手机,这个地区的讯号实在很不稳,他没有接到妻子的电话,所以简讯信箱塞满了通知。 他点开最新的一封讯息,那是妻子和女儿的合照,还附上一句「怕你会想我们」的讯息。杰米几乎快要忘记家的模样,前门的阶梯是几阶来者的?他好像好久好久没有回家了,他应该要和妻子一起去为女儿准备私立幼稚园的面试,然后当妻子练习美甲技术的人体试验品。 他盯着那张照片很久时间,妻子拥抱住女儿的模样稳重且耀眼,脸上的表情是自他们初相识起就没变过的微笑。 「啊,你老婆长得好漂亮。」 「知道吗,通常这种时刻,我会假装睡着,然后等到隔天再来嘲笑对方。小莫。」杰米瞥了对方一眼,但很可惜的是顾莫予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你老婆的头发有一撮挑染成紫色欸,好酷,说到这个,小蜜也常常说她想要去挑染。」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杰米伸出手示意对方赶快把内心话讲出来。而顾莫予则愣了愣,然后撇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我仔细想了很久你说的那些话。」 杰米点点头。 「你真的是很强又很奇怪的人。你仅凭一人之力就攻破基金会的防线,可是你反倒没有把这些情报卖给我们的敌人,而是不停的深入挖掘,韩德森先生你……你说你想要得到答案,关于基金会为什么要这样做的答案,可是从我们的谈话,我觉得……」 顾莫予吞了口口水。 「我觉得你很想送死,想得不得了的那种。」 空气瞬间凝结了。杰米发觉自己无意识的瞪大双眼,彷彿想要把顾莫予的模样给烙印在脑海中。 「你虽然说跟我接触比较保险,不对,你说了一大堆,但结果到头来还是一样,你还是会去找到老师,去追寻答案……」顾莫予的眼神很漆黑,像颗凝聚了夜晚的宝石:「到时候基金会会怎样对待你,你不是也知道吗?」 「这是朝圣的代价啊。」这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杰米如此说道:「看看古代人们前往耶路撒冷要花多久的心血与时间。而且我还有把你们那些罪恶行径揭发出来这个目标,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死掉。」 他握住手机,捏得死紧。 「你大可以不要去耶路撒冷不是吗。」顾莫予看向手机的位置,然后这么说道。 杰米开口:「我以前小的时候很讨厌别人这么跟我说,但请原谅我,小莫。你是个年轻的孩子,不要随意揣测大人的想法。」 顾莫予停顿一会,然后说: 「你是不是……很害怕?」 「怕什么?」杰米嗤之以鼻。 「家人。」对方回答,然后便转过身,像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准备睡觉。 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都好。 但阳光从地平线后方窜出时,杰米发现他语塞了,他看着手机上的照片,意识到自己从未与妻子说过这些事情。 关于世界,关于末日,关于活着的种种一切。 tbc 十,顾莫予 【四天前,内华达州,五十一区】 事情的发展太糟糕了。 我的眼前几乎看不清东西,刚刚那个巴掌几乎要把我整颗头都给打掉似的,虽然我的头还在,但来到这里的记忆却碎成了千百万片。脸颊像有火在烧。我喘着气,脚步跛到不行。乾热的气温烧烤我的全身上下,我忽然想到疯狂麦斯里的场景,虽然没有改造成奇怪造型的车子,只有我那辆因为油门卡住导致煞不了车的丰田被保全开枪打烂的残骸,然后还有我这个即将被烤乾的基金会员工。 「那个……」我试着转头,但负责带我离开的五十一区壮汉研究员瞪向我,我把话吞回去,然后在逐渐黑暗下来的夜色中被带到了五十一区的停车场。 「不愧是艾莉森。」壮汉嘟噥着,而我想到艾莉森是刚刚那个甩我巴掌的女人身上别的名牌,她感觉很像我高中时候的教务主任:「她叫我把你送回家,不过照我看来,你家应该很远对吧?」 「对!我花了两、两天才到这里。」我有点口齿不清。事实上这趟车程根本不用半天,但我和杰米除了在车上睡觉以外,还有去途中的小镇家庭餐厅大吃了一顿,当然不是我付钱就对了。 「很遗憾你没达到目的,」壮汉嘲讽般地说道:「老实说我很想直接把你餵给scp-1051,然后在旁边纪录,我们有几百年没进行过人体实验了,不过还是算了,你跟我过来,我帮你订一下附近的旅馆,隔天早上再回去你家。」 「1051?」我抬起视线,然后环视整个五十一区的环境。实际上在封锁线外灯火通明,我依稀记得有在电视新闻上看到关于「闯入五十一区」的报导,但我和杰米闯进来的时候是稍微绕了点远路,所以没有和那群疯狂朝圣者擦到边。反而是撞见一堆保全,也是那个时候油门卡住了,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停车的。 我看向右手边那里的研究站,也就是我刚刚出来的地方,表面上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建筑连结一起外加一座控制台,但实际上里面的确相当科技化。而另一边那佔地广大的飞机库就是所谓的scp-1051偽装,那是我第一次在这么近的地方而不是电视上看到这个scp。 「对,虽然看起来很普通,不过那就是scp。」壮汉翻了个白眼:「不过……你要闯进来五十一区就算了,起码你是基金会成员,但另外一个人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带普通人一起进来?」 我思考一会儿,实际上脑袋里乱成一团,我觉得自己要疯了,自从昨天晚上我对着杰米喊出那些话后,对方就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老实说我也没办法保证我自己了解杰米·韩德森这个人。从国家到文化背景我们没有一点是相符的,但我大概永远忘不了他在我们家的餐桌上谈起他是个信差时的表情,我想他大概从没有觉得scp基金会是个不符合期待的组织,相反地,我认为他一定是知道,却没办法接受这一切。 越是望着对方,我便从杰米身上看到了一点点老师的影子。但那是什么感觉,又是什么样的影子,我是说不太出来。 「他……他是我朋友。」我朝着那个壮汉微微一笑,希望对方不要把我的头扭下来:「该怎么说呢,他对基金会有点兴趣。」 「年轻人,你几岁。」 「二、二十三?」我连这种问题都回答的不确定。 壮汉瞪着我:「你没说的话,我会以为你只是个五岁幼稚园小朋友,真感谢提醒我,你已经是个可以合法被处置的成年人了。」 我觉得相当惊恐。 「不过。」壮汉又补了一句:「艾莉森既然叫我把你送回家,我就会照做。等等在我们找旅馆的途中,你不准给我发表意见,听懂了吗?」 「听懂了,不过能不能让我……好吧。」在接收到对方的眼神后,我点点头,然后便被壮汉揪住领子,在另一个警卫站的目送下搭上车离开五十一区的范围。 ——— 我很担心杰米。 真不敢相信我会这样想。 虽然在乔德——对,就是那个奉命处理我的五十一区的员工,话说长的那么像反恐部队干什么——的监视之下,我只能待在旅馆的床上,什么事也做不了,像个被软禁的囚犯。 就连点泰勒丝的歌也被驳回,理由是听那个脑袋会脆化,你他妈才脆化,你全家都脆化。 在安定下来后,我试着思考这几天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的记忆只能回溯到杰米来敲我们家的门的那一天。将这几天的对话全部都像乳牛一样反芻过一遍后,我突然发现了个问题。 杰米说他透过基金会的各个据点蒐集情报,这点我很佩服他,也令人觉得有点恐惧,因为要偽装成基金会员工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并不是说有密语之类的东西,而是表现出的态度。就算是新人,在听到有一个会毁灭地球的杯子蛋糕出现在对街的店时,也不会有什么意外情绪。就像我当初在台湾时我只会说「干三小,真的喔」这种反应。越是想到这些,那些过往没有发酵的恐惧感才开始逐渐蔓延。 基金会的人对末日与毁灭习以为常,而普通人并不一定能做到。 但回归正题,这么做的杰米蒐集到了我的情报,以及我目前的住址,循线透过我来到内华达州,再来是五十一区。 而他的目的是老师。 但很奇怪的是,如果他要找的是「阿克罕」的话,没记错席欧的相关性甚至比老师还要高。他明明说的都很有道理,但就是有种不对劲。 我闭上眼睛。 所以,我不想相信我那脱口而出的推论,会和杰米说「你很想送死」,真的是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的说词。我只是把他的说词全部想过一遍,然后就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结论。他并不在乎家人,这种话当然不能随便说,但杰米给我的感觉就像那样。 他小心翼翼的以身试法,像是个没办法自杀的基督徒,踩在地雷上巍峨前进。 如果说他和我接触只是让他的这趟「朝圣之旅」变得更合理而且程序化,这种理由我觉得无法接受。 「嘿,乔德先生?」我爬起身,坐在羽绒棉被上,如果可以洗个澡就更好了。 「有什么事吗?你需要客房服务的话,请自己打电话。」乔德一边滑手机一边说,我真讨厌基金会员工,每个都如此机掰。 「你们五十一区对知道基金会存在的普通人都是怎么处置的?」我问。 「记忆消除剂是最方便的。不然就直接送到警察局。」乔德默默说道,连头都没有抬过:「比较罕见的情况是让他成为员工,但现在的状况让我们实在很难判定,因为某个scp的缘故,我们文档都有大半是暴露在网路上的,所以想要混入基金会其实不能说很难。不过,如果你是在说那个『朋友』的话,我敢肯定我们主管跟艾莉森不会让他有好下场的。」 「对了,我还有问题。」我在床上挺直腰桿,模样像个童子军,至少我自己是这样认为的:「『和平且安稳的时代』是什么?」 我的脑海里想起杰米在超市说的。他想要知道那是什么时代,那个「和平且安稳的时代」,那时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平静,像是了无遗憾。 也是同样瞬间,我觉得心脏和胃像是被谁给捏紧。 该死,我该据理力争,我为什么要丢下他?我们甚至什么结论都没得出来。 「你说你的老师是闕优,我可真是看不出来。」乔德语气酸溜溜的说,接着便站起身,将旅馆钥匙亮出来给我看:「你不要问一些奇怪的问题,现在,我要先回五十一区一趟,你给我在这里安静睡觉。」 「等等,你把我锁在这里,万一发生火灾怎么办?」我急忙说:「哪有人看守是这样做一半的!」 「第一,这里才二楼,你能把自己摔到半身不遂也不是我的问题了,是宇宙要你命。第二,要是你逃跑,这里没有车也没有人要帮忙,所以我想你会乖乖的。另外,旅馆的免费上网只有三小时,你自己和家人联络。」乔德无奈的说:「我们很忙的,才没时间花在你这种不重要的研究员身上,就这样,晚安,顾莫予。」 「噢……晚安。」我说,然后看着旅馆房间的门关上。 我开始觉得坐立不安,有点像高中的时候,明明知道同学决定去用水桶砸教官的头,但我却没有阻止的罪恶感。我感觉难以呼吸,我好像快要得出什么结论了,可是想破头都还是想不出来。 但我真的不知道杰米想要做什么,他不管说什么感觉都是模稜两可的回应:「找到答案」、「将信送达」什么的,还有「找到阿克罕」。原本我觉得他有点像耶穌,将好好的答案硬是用一大堆干话包装,但想了想耶穌至少会说:「干,该隐杀了他哥。」不对,这种话可不能被scp-073和076听到。 我瘫倒在床上,我希望我还能见到杰米,希望事情结束后,我可以看到他从五十一区被遣送出来,然后再跟我开恋母情结的玩笑。 脑海里有几个回忆再慢慢迸发而出。 老师。 老师她??老师她很健谈,她总是到处找人聊天,我听席欧说过,从以前开始老师就是那样,彷彿不替周遭的人着想,就会有人毁了自己。席欧是这样表示的。老实说我不懂这怪异的比喻,说的好像老师是个孤独又寂寞的人,但明明不是这样。老师她有个美满的家庭,好工作以及充满光明的未来。 那在当时的我耳中听来,简直像说笑一样。 记忆在翻转,我像转开扭蛋般开始寻觅那些被掩藏起的回忆。印象最深刻的那一次,是我为了不要让家里充满味道所以到外头点起菸。台北的街头适合抽菸,因为人潮眾多,适合把自己藏起来。那个时候佛恩就快出生了,所以老师基本上都是在家里休息。 小莫。老师是这么叫我的,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我身后。小莫,你有什么烦恼吗? 没有。我记得我这么说。只是想要抽菸所以来外面。 那时老师拥抱了我,因为我一边说一边哭,因为那个时候我对未来充满了迷茫,我没有把大学念毕业,也和我那所有所谓普通人的同学断了联系。其实我的过往太普通了,我甚至没办法理解那些努力生活的人们,我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加入基金会的。 而的确我该是个基金会员工,从头到尾,自始至终。那是我没有告诉杰米的部分。 关于我爱着老师的瞬间。 我将所有的懦弱告诉老师,说自己不明白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如果世界明天毁灭的话我连一件美好的事情都想不起来,加入基金会是有意义的对吧?像这样胡言乱语的诉说。然后也开玩笑般的说了很怕来自goc的老师会有什么诡异癖好。 没事的。老师说。 有一天你也会变得坚强,你会长大,会理解光明与黑暗。 「你不会落到像我现在一样。不会像基金会一样。」 「我以前小的时候,也曾迷茫过,我不知道怎么做是对的,也盲从过一些愚蠢的信念,但别担心,小莫,你会明白基金会不是表面那么美好的组织,goc也不是什么罪恶不赦的坏蛋,那些教派还有其他组织也都奉行着信念而活。」 「而所谓的信念你会找到的??在了解一切之后。」 老师的手,那双满是伤痕的手握住了我的掌心,疤痕摩擦着我的皮肤,上面甚至也有因为不慎撞到桌角而浮现的伤痕,那是一双太过残破的手,而那样残破的身躯孕育着另一个生命。或许是我的错觉,也或许真的是那样。 老师眼中所展现的信念便是始终是他者。 然后是在那个剎那。 我发现我确定了为什么我会觉得杰米和老师相似的原因。 「他们感觉都??」我忍不住喃喃唸出声音: 「完全,不在乎自己。」 心脏在疯狂鼓动。 我从床上爬起来,我想乔德说错了一点,在外面我的确孤立无援,但我还有双脚,我还可以前往五十一区。虽然距离可能有点远,但我不可能见不到老师。 在离开前,我想我得打通电话。 以前我去毕业旅行的时候觉得饭店有电话真是烦人,因为学校的老师会在早上七点就把我们夺命连环扣叫起来,然后我会因为通宵而愤怒的醒来,但起码现在我很感谢电话。我播了家里的电话,虽然我也很想播给老师,但她在工作的时候基本上联络不到。 我等候着声响,很快地不到几秒的时间席欧就接起电话:「哇,让我猜猜,小优,肯定不是你对吧。」 「对,很抱歉。」 「他妈的!」席欧马上开喷:「你到底在干什么!顾莫予,虽然我真的很不想要从我那悲惨的就职史开始讲起,但为什么,为什么我碰过的每一个上司,甚至是下属,都要这样乱闯祸!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以前的同事他擅自闯进scp-213的隔间,结果手的皮直接被溶掉一层?你也想被溶掉吗?我已经为你准备好盐酸了你这他妈的王八蛋!」 席欧的声音尖锐又刺耳,我把话筒拿远点,我好像也听到背景音中,蜜凯拉和佛恩正在联声劝他们的父亲冷静点。等到对方喘口气的时候,我小声地说:「对不起。」 「噢,你说该道歉没错。」席欧说:「如果你有自知之明的话,在踏出家门后就该自行切腹了事了,我现在应该是在跟鬼魂沟通吧?我们家从来没有顾莫予这个人。」 「席欧。」我开口:「我很抱歉,但我必须这么做。」 「是喔。」席欧愤怒的回应:「必须跟一个来路不明的混蛋私奔吗?顾莫予!那他妈是一个普通人,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让他跟小优接触了吗?不对,你在五十一区里吗?」 「我??我被逐出去了,也没见到老师。」 「活该。」席欧说。 另一个沉默过后,对方叹了一口气,我可以想像席欧拿着话筒的样子,他抓起东西总是使非常大的力气,彷彿害怕有什么会突然不见。 「那个人说了阿克罕。」席欧再次开口,声音像是被谁掐住咽喉: 「为什么,他到底是谁?」 「我也想知道。」我急忙说道:「你能帮我打通电话到五十一区给老师吗?我现在要准备衝回去。」 「别做傻事。」席欧很反常的说:「如果我是你,我会乖乖待在那。」 我看向旅馆房间的周围,墙上的掛画看起来是从二手市集买来的,上面沾满了污渍,光是吸一口气,就闻得到那令人不安的气息。 「我这么说不是为你好,是为了小优。」席欧提高音量:「我已经有和五十一区的人联络了,你待着,不要轻举妄动,我要掛电话了,晚安。」 「欸、欸席欧!」我大吼。 深思熟虑后,我打开旅馆的窗户,从这个角度我能够看见五十一区遥远的灯火,我大概要跑个一小时才能够到那里,中间八成还要吐个四五次。不过没关係,我可是在花莲长大的人,跳窗什么的就跟爬树一样,没什么不同。我吞了口口水,一阵冷风吹过,该死的内华达。 我感觉到胸口有情绪在沸腾,我不该就这么乖乖被五十一区的人制伏,我得去把对方救出来,这次换我请他吃二十四小时营业餐厅的冰淇淋,然后和他好好谈谈基金会。这次得像老师说的那样,剥开基金会的表层,好好谈谈内心深处的一切。 我不该就这样忽略掉杰米的那些发言。 我也该跟老师谈谈的。 「干他妈的。」我说。 我看到有一道亮光划过了天际,我没有在天气预报上看过流星。在我的视线清晰后,我发现那是飞碟。 应该说,那是scp-1051的產物。 然后的巨大爆炸声,是一切崩坏的开始。 tbc 十一,艾莉森 【四天前,内华达州,五十一区】 艾莉森将头发绑成了马尾。她有点后悔烫染发尾,那些翘起的头发搔到了脸颊,烫染什么的这应该是年轻人的专利,不过在五十一区里无论是比自己年长或年少的好像都没有间工夫去做这一些。像自己这样的中年人,或许该乖乖的像费德勒主管一样,整天坐在办公桌后,指使其他人去做事。 等到哪一天,她在基金会爬到了更高的位置,绝对不会对下属颐指气使,她会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会把女儿接回来生活,有更好的公寓什么的。在五十一区待的越久,艾莉森越容易產生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天花板上的水渍痕跡看起来又不一样了,说不定自己要发疯了。 她叹了一口气,并和那些新来到的特工们在公关部的办公室旁进行确认,艾莉森又觉得头痛了,她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都是自己在负责这种麻烦事。她也不是要故意打那个男孩的,她觉得自己下手太重了。内心充满了愧疚感,她希望以后在面对女儿时自己不要这么衝动。 「嗨,您好,我是法兰西斯。」其中一个特工说,有着一头深红色的捲发,脸颊是看起来稚嫩的雀斑,而且身上的制服穿的松松垮垮,基金会的标志扭曲的像是个幼稚园小孩涂鸦:「法兰西斯·亚当斯,可以问一下优在吗?我们已经几个月没见过了,你登记完了吗?我可以去五十一区里走走吗?」 「你要是再让我听到一次『优』这个名字,下一个被送进禁闭室的人就会是你,混蛋。」艾莉森忍不住脱口而出,而这番发言让原本气氛还可以的特工们瞬间沉默下来。虽然这会让人误会禁闭室里的人是谁,不过算了,管他的。 艾莉森和公关部的人借了电脑,凡事进入五十一区的人都要特别控管过,每个人的id必须确实登入进电脑里…… 她想到那个被关到禁闭室的男人,他的那张id卡的做工乍看之下像真的一样,好像加利福尼亚州的特工在用的。 不,别想这些了。 她或许也得找一下过去对于五十一区周边人数限制的报告,在这里待久了有些事情也会记不清楚。她突然忘记今天是星期几,要到接赛亚回去的时间了吗? 她查看特工的名单,只有少少六名。那位方才向自己搭话的女性是资深特工三奈·罗伯斯,代号「回声」。 「你似乎很累了。」蓄着一头短发的罗伯斯仍旧紧闭着眼,在话语与话语之中,艾莉森能够听见轻微的咂嘴声,相当符合「回声」所需要做的事情:「真不好意思,还要这样麻烦你。」 「没事的。」艾莉森喃喃回覆。她和公关部的职员登入资料,会请这种适合在黑暗中行动的盲眼特工是为了因应五十一区目前的情况吗?现在外面有很多单纯凑过来热闹的「闯入五十一区」活动的参加者,而保全和警卫也尽了全力的不要让那些人干扰到日常工作。 前来的特工——队长是三奈·罗伯斯。副队长是雅各布,一个似乎来自南美地区的沉默男子;还有方才那位叫做法兰西斯的年轻人,亚当斯这个姓氏似乎有听过。艾莉森默默心想—— 她想到了,是密大事件的特工。 她将剩下三名成员登入进系统,接着便请另外一个人安排房间。 艾莉森从座位上起身,她感觉到贫血,她扶住额头。她必须找费德勒主管好好理论一番,说不要再因为危机处理能力不足而把所有事情都丢给员工。她只是一个风险评估的职员。而不是实际上控管五十一区的人,艾莉森深吸一口气,开口:「不好意思让你们看见五十一区的丑态了,重新介绍一次,这里是专门为了监控scp-1051而搭建出来的研究站,已经有数十年的歷史,很可惜的是我并不想要介绍那些歷史。这里,也就是我们所在之处是大厅,往后走是标本室以及会议厅,我们的建筑物有分好几栋,等等会有人带你们去休息处,各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在艾莉森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有个身影从大门走进来,她有些错愕的发现,那应该是要在休息室睡觉的优。艾莉森几乎目不转睛的看着对方的步伐,有些摇坠,但却稳的不像正常人。 「哇,法兰西斯!」 「优!」 她看着优张开双臂,然后拥抱了那个飞奔过去的男孩。不知为何,艾莉森愣住了,她默默的看着这应该感人的相见场面,却显得无比尷尬。 一旁站着的罗伯斯似乎察觉到了,于是小声地说:「法兰西斯的哥哥沃伦和优女士曾经共事过一场收容行动,这几年来他们就像普通姐弟一样相处,不好意思啊,又给你们添麻烦了。喂!法兰西斯,不要那么热情,不要忘了我们现在是客人!」 「不会……」艾莉森回应,她踏过光滑的大理石地板,来到了优的面前,她感觉到混乱,像是录影带的画面出现杂讯,是正常的,但怪异且不真实。 「优。」艾莉森开口。 「啊,是的。」对方立刻放开了法兰西斯,随后便像个军人一般站稳身体,优看起来仍是很累的样子,这让艾莉森默默觉得不想要把刚刚大厅发生的事告诉对方。 「对了艾莉森。」优说:「我刚刚来这边的路上听到说有人闯进来,发生什么事了吗?还听说是专来找我的。有点意外,该不会是杀手吧?」 「这个吗,goc一向顾人怨。」艾莉森耸耸肩,她瞥见法兰西斯像隻大型犬一样瞪过来,还做出齜牙咧嘴的表情。 「是这样没错。」优笑着说:「不过我还是去见见人家好了,这样应该不会违反规定吧?能带我过去吗艾莉森。」 「我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不过那个特工可别跟过来。」 像是大型犬的年轻人怒吼:「我是法兰西斯啦,五十一区的人都冷冰冰的!超讨厌!」 艾莉森看着优摸了摸法兰西斯的头,模样真像主人和宠物的道别现场。她看着优拖着有点跛的脚步跟上来。很快的大厅便恢復平静,刚刚如同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她唐突的想到过往前夫曾抱怨过他们公司光是有人打翻咖啡到影印机上,整个办公室就停摆一天。这在基金会如果发生,那个员工大概马上就被降职,而其他人则必须在五分鐘内处理好意外。一切的一切都必须循规蹈矩,不能有任何差错。 优像之前那样跟在她的背后,她觉得这就和女儿在学走路时一样,彷彿习惯性的跟在某个能够引领自己找到光的存在前进。想到这里,艾莉森停住脚步,她让优的位置与自己并肩后才继续往前。 「谢谢你给我盖了毯子,不过我在不熟悉的地方不容易睡着,所以刚刚其实都没有睡好。」优打了个哈欠一边说道:「不过艾莉森好厉害,你是不是都没有睡觉啊。」 「在你工作的时候,我正在呼呼大睡。」她说:「优。」 「怎么了?」 「你那个研究生。」艾莉森顿了顿:「抱歉我把他赶回家了。」 优愣了很久,久到艾莉森都开始紧张了。她开始厌恶自己为什么要说出来,就仅仅是因为内心那个想要和优打好关係的念头在那边一闪即逝。 「真的啊,小莫他来过?」然后,优笑了出声:「他该不会是挟持别人过来的吧?还是说是和朋友来的?没关係的艾莉森,我本来也会把他赶回去,反正他大概也只是请我回家做饭。」 艾莉森沉默一会,她认识优也才那么几天,但或许就足以让她看清楚对方的模样。优在笑着的时候的确能够让周遭的其他人感到愉快,就像一台空调机。 但那种笑容让艾莉森觉得毛骨悚然,那的确是发自内心的笑容,但这个发自内心并不像是「真的觉得这件事好笑」,而是「我希望你能够觉得我觉得这件事好笑」。当然优肯定不是在说谎,艾莉森是这么想的。 「我很会做红烧鱼喔,你有听过吗?」优说:「还有麻油鸡,我们家的人都喜欢吃重口味的,你呢。」 「或许我们还是来谈谈那『该死的基金会』吧,优。」艾莉森转弯,这是一层向下的阶梯,由于道路比较复杂,所以他们很少会使用这里来通到别的建筑而是直接走地面:「虽然你说的都是一些令人火大的言论,但起码我听了比较开心。」 优愣了一会,然后才说:「我觉得我们可以当好朋友,艾莉森。」 「去你的朋友,那个普通人的房间在这,你谈完后再出来找我。别跟别人说是我让你单独进去。」艾莉森指了指外头,然后便推开禁闭室的门,她摆出女士优先的手势,这让优又笑了出声,不过这次是令人能够稍微安心的笑容。 「谢谢你。」 艾莉森点点头,她目送对方的背影进去房间内。她叹了一口气,将背倚在墙壁上,那是一片冰冷的墙,这让艾莉森开始陷入了回忆。首先流入脑海的是冰冷,下着狂风暴雨的天气。她记得怀中很烫,因为那时候女儿发着烧。 她伸出双臂,彷彿能够在感受到那股火烧般的炙热,她记得女儿小小的身躯倒卧在自己怀中。而艾莉森是第一次感觉到无力,像整个人被掏空,像自己的灵魂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过。 无力感是个很抽象的概念,但艾莉森几乎每个细胞都充斥着这种感觉,后来女儿退烧了,但自己的无能为力却没有褪去。 「啊……」艾莉森看向紧闭着的铁门,她明白自己为什么对优的兴趣那么大了,或许是因为她很羡慕那种人。 有着家庭,有着能够为自己发声的人。因为那些似乎是自己本该得的,却没有办法得到。 她也想能够毫不犹豫的讲出关于基金会的批判,毫不犹豫的拥抱他人,毫不犹豫的拯救世界。她有些自嘲的想着自己根本本末倒置了。 当然她爱着五十一区,因为只有在这里她才有生存价值。只是统计数据,就能够帮忙拯救世界。 不会很痛喔。 艾莉森闭上眼睛。 心情总会这样,像云霄飞车一般,在五十一区的上班日中开始慢慢变得沉稳,这个时候的自己会开始立定未来的目标,在她又变成失控的母亲之前,或许得先立定第一点目标,譬如说和优一起吃个晚餐。 禁闭室的门突如其来的打开。 艾莉森吃惊地往后退,她看着优喘着气走出来,模样像是刚和谁吵过架,眼眶都是红的。 「我……我想要回总部调些资料,不是电子的,是纸本的那种。」优说,明明是很不合时宜的话,但由她说出口却显得很正常:「艾莉森,对、对不起我要先离开,有些事情我得……该死,我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不过——」 她任凭优抓住了自己的手,通常这种时候,无论同事是男是女,艾莉森都一律採取把对方拨开的举动,但她看着优睁大眼睛,眼里满是不知所措:「在这边的期间谢谢你了,请帮我照顾法兰西斯,我要先走了!」 「除了照顾人以外,其他的都随便。」艾莉森点点头:「我想我不该过问,但请让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优。」 「是的?」 她突然有点语塞,但还是将话语出口,记忆连结到了大厅的那名特工,一直回溯到最开始他们在会议室见面,脑海里浮现的个人资料:「我能够问问……你在密大事件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优沉默一会,然后就像往常一样,她勾起嘴角回应: 「我要毁了基金会,就只是这样而已。」 再一次,她看着优的背影远去,而艾莉森这才想到自己要进去禁闭室里,她连忙拉开铁门,然后向保安报上身份。穿越了几扇门,艾莉森找到了那个顶着一头乱发,双手缠绕住手銬的男子。 「嘿。」男子低垂着头开口,当他抬起头时,艾莉森从肿胀的皮肤中看见像宝石一般的绿眼。 禁闭室的灯光昏暗,艾莉森拉上门,然后说:「我要问几个问题。」 「不了,我现在失去了生活热情,没有人可以点燃我内心的火焰。」男子咧开一个微笑:「好无趣啊,我追你们已经好几年了,还不如去当泰勒丝的脑粉,可能还比较有收穫。」 「你在说什么?」艾莉森喃喃说道,她搬来铁椅,直直坐到了男子的对面。 当然她不该这样子审问犯人,这应该是费德勒主管或其他人的权利,但管他的。现在这里是自己当家作主。 「我是说,基金会实在太可悲了。」男子重复一次,这次的语调带刺,像随时会划开谁的脖子。 「你又对基金会了解多少。」艾莉森反驳。 「最基本的那种。」男子的脸被阴影遮住一半,他说:「控制收容与保护什么的。你知道吗,你们很像以前电视上播的超级英雄动画,是所有人都嚮往的那种职业,可是事实是,在拨开表面光鲜亮丽后,英雄也是会抽烟或大麻,每天买醉。幻想破灭,哇。」 艾莉森没有回答,她想要一拳揍向这个男人,但某些方面这个人却奇怪的让自己明白必须静观其变,否则会错失某些东西。 「那女人只是个普通人,我也得到我要的答案了。」男子突然说道:「你知道最令人庆幸的是什么吗,我还蛮庆幸她是普通人的,听那小子讲的天花乱坠的。」 「你来基金会的目的是什么?」艾莉森说。 「送信的。」男子挑起眉毛说:「也是个朝圣者,就像顾莫予说的,我是十字军东征时执意前往耶路撒冷送死的朝圣者。」 艾莉森站起身,椅子踉蹌翻到在地,她揪住了对方的衣领,然后再次开口:「你的名字?」 对方的脸离得好近。 「杰米·韩德森。」 这并不是登记在员工名单上的名字,艾莉森心想,她不觉得这个男人——杰米是普通人,他与普通人的气息并不一样。 「你们要对我记忆消除了吗?」杰米露出微笑:「我已经透露出那么多资讯了,意下如何?是不是觉得我颇有威胁性?」 「你为什么要找优?」 「正确来说,我是来找『阿克罕』的。」杰米说,而这是个陌生的名字:「但我已经得到答案了,所以有算是达成目标了。」 艾莉森飞快的思索着,她突然察觉到不对劲,这一切是优他们家研究生的计画吗?就是要衝到五十一区来?然后促使优去见这个男人!? 她的手开始颤抖。 那么自己的决定不就是刚好合他们的意?该死的!他妈的!要是优,那个笑得像带着面具的女人真的是goc间谍什么的……该死,她不该答应对方参观这里,本来基金会和goc就该划清界线! 艾莉森越是思考便越是感到恐惧,五十一区不对劲,有太多不相干的人了,费德勒主管老是请一些怪胎过来,现在又来了一个手上似乎握着资讯的普通人,要是发生了什么事—— 视线陷入了一片黑暗。 在艾莉森适应黑暗后,她听见此生最不想听见的一句话。 「收容失效」。 tbc 十二,杰米 【四天前,内华达州,五十一区】 如果要写一本自传的话,肯定不能从那些最无聊的时刻写起,譬如说出了车祸断了条腿,又或者是被求婚的时刻,这也太无聊了,没错。杰米突然想起大学传播课教的写作通识课。 老教授在台上口沫横飞,但事实上他们之后肯定不会是去帮别人写自传。杰米已经完全忘记大学同学的面容,他总是只记得那些理当是最重要的核心。 就好像记忆拴在一处充满光亮的点,当他在脑海里搜索时,跟着那些光亮走就行了。 对了,自传。 如果是自己的自传,肯定会用这个时刻做开场。 「你好。」杰米觉得有些口乾舌燥。 他的id卡在和顾莫予衝进五十一区的时候被拿走,而在自己想要打哈哈过去时,发现id卡是偽造的员工立刻给自己来了下马威,明明以前和特工打交道的时候都没有人会质疑id卡的真实性。总之第一拳直接抵住了胃,导致他接下来几乎都没办法起身。 杰米有点头昏脑胀,就像喝醉时一样,只不过他很少喝酒,这份工作需要开车,横越沙漠和冰天雪地,只为了查询真相。 真相。 他感觉到心跳快了起来,而那些顾莫予所说的话都能够拋在脑后,如果有时间的话他会细想,可能等到回家的时候,但不是现在。 「闕优。」杰米开口,那似乎是第一次叫出这个名字。口腔中充满了陌生感。 「嗨。」 昏暗的灯光下,朝思暮想的对象站到了前方。杰米在顾莫予家曾看过家族合照,而现在亲眼见到真人,其实并没有带给自己很大的衝击,就好像蒙娜丽莎的微笑也见过太多次了,上一次去了罗浮宫旅行,内心已经毫无波澜。 「你的发音很标准。」优说,英文没有任何口音,她在前方拉着铁椅坐下,似乎是有点坐立不安:「要我帮忙解开手銬吗?带着会不会难受?」 「不了,我现在是囚犯身份。」杰米倾下身,他看清楚了:「基金会最注重上下关係了,没记错的话。」 「真相」就在眼前,亚洲女人的模样,将头发散乱的绑成马尾。那双眼睛却在黑眼圈下瞪得老大,彷彿在责怪着什么。 「听说你要找我……还是说是莫予要找我?」优说,看不出有任何问题:「你只是被他硬是拖来?」 「正确来说是我,而那个年轻人说他很想你。」杰米露出微笑,就如同往常一样,而优也笑了,是那种应付场面的笑容。 「那么,我们来谈谈吧。」优说:「知道我现在在这里工作的人不多,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啊,让我猜猜,你是透过莫予找到我的?」 杰米稍微动了动筋骨,痛到差点倒抽一口气。他开口:「这个吗,或许得从很久以前说起了,我把很多事情都告诉顾莫予了,但现在还是从头再说一遍吧。」 他将手銬中的十指交扣,模样像是在祈祷。 「几年前我收到了一封信。」他说,轻声细语:「信上提到了scp基金会,因缘际会下,我遇到了scp-1295,现在想想应该是被他们所救了,所以我开始从每个州蒐集情报。」 优的表情变了,杰米甚至能够感觉到房间里,名叫紧张的温度在升高。 「每个临时站点、每个监控站、每个在街上巡逻的人员。」杰米说:「然后等我到麻赛诸塞州的附近,有个已经被废弃掉的研究站。问过附近的居民后,交叉比对后发现曾经有一个叫做『■■■博士』的人,还有几名员工在那里。」 当优伸出手拨弄头发时,杰米诧异的注意到对方的手简直就像某种万圣节的假道具,上面没有指甲,连关节也是扭曲的。 「顾莫予曾问过我为什么是找你。」杰米说,并且瞇起眼睛,让眼前的身影在视线中对焦:「我没有正面回答他,但现在我能告诉你。我找到了席欧·鲍尔的资料,由他当作基准立出关係人,我一步一步慢慢来,譬如说密斯卡托尼克大学从来不会把与基金会有关的事情隐瞒,于是透过上个世代的报告,我得知了——你是阿克罕的关係人。」 「你说什么?」优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吓到,喘气声在室内互相碰撞,彷彿剑拔弩张:「阿克罕?你怎么会提到他的名字?」 「这就是起因了,我收到了一封信。」杰米放缓语气:「过了这么多年,我也会背了。」 「什么意思?信?是阿克罕写给你的吗?」优激动的起身,声音像是即将溃堤:「为什么?」 「……给亲爱的阿克罕。我相信等一切事情过后,那个和平且安稳的时代终究会来临。」 这句话被悬在半空中。 「那是一封给阿克罕的信。我的手机被拿走了,你可以过去找技术人员,也许可以看到我的备份。」他说,彷彿只是在间话家常:「似乎是一个很关爱他的人给他的,根据我的判断,我猜这封信从来没有寄出去过。这是个很罕见,也是几乎销声匿跡的名字对吧,因为从来没有人要求我必须拿出证据。」 优看起来快哭了,声音像破碎的玻璃在敲打彼此,因此更碎裂成了千百万片:「……你是来,把信交给阿克罕的其他关係人吗?」 「差不多可以这么说。」杰米勾起嘴角:「你也可以把我当成来参观基金会的游客,感觉也挺有趣的。」 「今天可真糟。」优沉默一会后如此说道,似乎恢復了点沉稳,她双手交叠,眼睛红肿:「你勾起了我那些讨厌的回忆。」 「密大事件对吧。」 杰米当然记得他来到密斯卡托尼克大学请求调阅,他看着彷彿活在上个世纪的老教授们领着他到存放纸本资料的地方,杰米看着他们把优的档案抽出来。那上面的照片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女人穿着学士服,拿着密大毕业证书。 「我和阿克罕连朋友都算不上。」优说,她似乎已经将自己当成了必须严肃对谈的对象,对杰米而言这应该算件好事。「我们出过一场任务,他死在那座岛上,据我所知……加上后来席欧的补充,阿克罕应该没有什么亲密对象……或许是他前一个工作地方的主管,那个叫……■■■博士的人,但说真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天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当然我也并清楚这些事,但既然你说到了,优。我来到这里的目的除了阿克罕以外,我还想要问个问题。」杰米抬起头。 「问题?」 「对啊,就像交易一样。」杰米耸耸肩:「我会把信的正本给你,只不过那现在在我家里。」 「你想要知道什么?」优压低声音:「你知道你来这边是在送死吗?你是个普通人,结果却知道那么多基金会的事情?我在基金会的地盘没办法救你,其他人肯定会直接杀了你,了解吗?」 ——「我觉得你很想去死,想得不得了的那种。」 杰米愣了一下,他吞了口口水,然后就像面对所有人的那样微笑:「我曾出入过地雷区,也逃离过黑帮的手里,你们基金会没有什么好怕的。」 「我不明白。」优说,那么直接了当,让人没办法回过神。 「一般人、一般人不会收到一封信就这样跑来对吧?你是在说谎,基金会不可能这么简单被你渗透,你是透过欲肉教派还是机械之神他们得到资讯吧?从那边学到那些成员的模样,然后偽装?」优说的飞快:「为什么?这些事跟你一点关係也没有不是吗?」 太多的问号了,这女人真讨厌。杰米默默心想,他低下头,张开嘴,口腔好乾,像是要被风化。 「有关係啊,难道你生活的世界和我生活的不是同一个吗?」他说:「基金会的末日和我的末日,难道不是同一个吗?」 优没有说话。 「那个和平且安稳的时代在哪里呢?」杰米说,声音比自己想像得更乾瘪:「告诉我,生活在这种连烤麵包机都要担心它是不是scp的现实,这些事还跟我无关紧要吗?」 「我是说……」对方没有说完。 「我只是个普通人,只是莫名其妙收到信。」杰米笑了:「我们做人要有道德感,对吧?我把信送达了,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我终于碰触到你们这些充满罪孽的真实了。能告诉我吗,优?」 他重复一次。 「那个和平且安稳的时代在哪里?」 耳中听见了机器的声响,那似乎是远方的空调,也可能是地底反应炉什么的在运转。 杰米看见也听见优的沉默,对方瞇起眼睛,像是在哭一般。 「就在这里,和平且安稳的时代就在这里。就像愚蠢的童话故事说的,你要自己去开创!」优说:「我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才终于明白,基金会是个混蛋。我才不管什么异常,只要威胁到我家人的安危,我就会採取行动。」 「这里有监视器吧,你说这番话不要紧吗?」杰米开口。 「我要说的是。」优倾过身,他们两个靠的极近:「你以为来这里就能够找到答案?关于基金会隐瞒你们的那些事,是的,你能够找到,但我想你也明白无知才是最幸福的吧?」 杰米站起身,他和优的视线面对面平行。他轻声开口:「听起来你像在说服自己,优。」 「不要叫我的名字!」对方提高音量。 「你也不相信对吧?」杰米说,他忍不住想笑,就像dc漫画的小丑那样放声狂笑:「你也不相信那种东西,我们都知道末日要来了,只是生活在假象下,假装很喜欢咖啡,假装很爱和同事间聊,假装自己只是想要报復,所以加入了goc。」 「什……」 「你跟我很像,这让我很失望。」 杰米坐回座位,他觉得骨盆痛得要死,刚刚被打的时候好像去敲到了,说不定还碎裂了。希望等等基金会的员工进来消除记忆时,也能顺便给自己治疗。 「我想问的,不仅仅是那个安稳时代的答案。」杰米叹了一口气,他突然之间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因为一切,所有的事物实在太平凡了,他渴望不平凡,他想找到这个与眾不同的女人,能够告诉他基金会还是什么狗屁组织有着虚偽的理想,义正言辞的说要守护世界。 但到头来,好像每个人都跟自己一样,都在这种世界过活,小心翼翼的隐藏自己,小心翼翼的思考,然后觉得这真是个幸福的一生。 世界不是二元的啊。 这个吗,或许优刚把他的人生理想给毁了。因为他们两个实在都脆弱不堪,甚至禁不起一点辩论。 「真希望自己能成为英雄啊,为世界打击犯罪,消灭异常,然后让一切变得更好。」杰米说,语调变得像个憧憬着大人世界的小孩,他真讨厌自己这样。 「你们怎么还活得下去呢,在这种世界里。」 「因为我有需要守护的人。」优说,这次是真的义正言辞:「我有席欧、蜜凯拉、佛恩跟莫予……我的家人。」 「而我不会让阿克罕的事情重演。」 他看着优丢下这句话,然后便转身往门的方向离开,对方开口:「失陪了,我们或许还会再见。」 他觉得内心有什么在躁动,在攀升,令人无法呼吸。 于是禁闭室再次恢復寧静。 直到那个研究员进来之前,应该说是警报响起,然后「收容失效」开始前,一切都是安稳且寧静的。 他在那个瞬间想起了妻子与女儿,安稳且和平的瞬间。 ———— 「别动!懂吗?待在这别动!」 一片红光中,杰米勉强看出对方的名牌上写着「艾莉森」三个字。 「我銬着手銬,你想我是能去哪里吗?」杰米大声说道,声音试图盖过警报声:「现在是什么状况!」 「我不知道!」艾莉森的声音更大:「我猜……该死,我……总之你他妈待在这就对了!」 「scp-1051怎么可能会有收容失效的情况发生?」杰米试着调出脑中仅有的资讯:「它不是一直在这里吗?」 「你为什么会知道?」艾莉森嘶吼,不过下一秒,对方靠过来,然后将id卡的条码感应到手銬上的磁条。 杰米摸了摸恢復自由的手腕,但艾莉森却直接抓住他:「算了,跟我过来,我要确保你和优不是来给我们造成威胁的。」 在接下来的路程中,杰米瞪大了双眼。 在来到的路上,他知道五十一区的这个建筑相当科技化且舒适。只是当时他忙着把嘴巴里的瘀血吐出来而没有注意看,现在在警报的红光之下,他们爬上楼梯,穿越走廊还有地板上的多肉植物。 来到大厅后,杰米发现所有人都聚在这里。 「嗨,艾莉森。」一个仍不停在滑手机的人抬起头,暗红色的光之下,这个人看起来阴森恐怖:「有个坏消息。」 「1051是变形了吗?」站在柜檯处的一名女性紧张的说道。「有人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们的安保措施真的很糟,这下子想出去有出不去了。」另外个人说。 杰米定神看着天花板,那里有着奇怪形状的水渍,照理来说,水管的水似乎不会滴落到那个地方。 「该死的!」 艾莉森突然怒吼。 在大厅二十几人的注视之下,包括杰米自己,他们看着艾莉森抬起头,用略带哽咽的声音说: 「比那更糟。」 她吞了口口水,然后看向被封死的入口: 「是scp-1051吞了这栋建筑物,我们被困在牠里面了。」 tbc 十三,顾莫予 【三天前,内华达州,五十一区】 一路上没有半辆车。 我一边哭一边跑,会哭是因为真的太累太痛了。肺部像是有火在燃烧,应该说这把火简直把我全身上下烧了遍。我的手没有知觉了,脚踝也从痛到不得了变成麻痺感。 到中途时,我跪倒在地上捂住胸口喘气。大概从高中跑过大队接力后就没有这么夸张的运动了。汗水模糊了视线,我的脑袋还是乱成一团。 到底是怎么回事?五十一区怎么了? 我听得到远处有警笛的声音,可能是基金会本部,也可能是民间的警察,但无论如何那里都的确出事了。 那瞬间我想到的是老师,说不定基金会有什么阴谋想要偷偷把老师给干掉,檯面上goc和基金会是能够合作的死对头,虽然这么讲很奇怪,但的确是这样没错,而私底下怎么想我就不清楚了。 总而言之我得回去。不然就会担心到哭出来。 等待心肺功能稍微恢復到正常后,我视线发黑的站起身,摇摇晃晃地继续走。 然后,一片黑暗中突然闯进了一道光,耳边传来引擎声。有车子在我身后,而且停了下来。 我连忙转过头,而那辆车看上去非常眼熟的停在旁边,我感觉到心脏在狂跳。 「小莫!」果不其然的,我看着老师打开车门,她立刻从驾驶座上离开然后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老、老师!」我有气无力地喊道,任凭对方把我抱紧。肌肉瞬间松弛下来,我真的感动到哭出来。 「天啊,我就想说能不能从赶回来的路上遇到你。我猜艾莉森应该不会让员工直接送你回家,会有一段路程。」老师的语气听起来很开心:「好险,你是打算自己走过去五十一区吗?」 光是听到老师的声音我就感觉热泪盈框,没有见到她的这几天简直度日如年。老师的手摸着我的脸,那扭曲且粗糙的指腹摩擦着我的皮肤,那不是太好的触感,但是我最熟悉的触感。 老师露出微笑:「好久不见,小莫。」 「嗯。」我点点头。 「不过我们似乎不能花太多时间叙旧,我刚刚得知五十一区被突破收容了。」老师拉着我的手进入车内,凉爽的冷气让我整个肉体都放松下来,但精神也相对紧绷。 「老师知道发生什么事吗?」我在副驾驶座上将安全带扣好。 「我不太清楚。」老师耸耸肩,眼神锐利:「小莫,这几天真的是一团乱。我不该离开五十一区的,但刚刚发生了一些事,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 我有点讶异的看着老师,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一定有关杰米。但要从哪里说起,老师又知道多少,都让我也开始像陷入漩涡一样混乱。 「啊天啊……小莫,你脸上的伤是被人打的吗?」下一秒,老师的右手离开方向盘,贴住了我那被打肿的脸颊:「刚刚在外面没看清楚,你还好吗?」 我大力点点头,并且试图不去想杰米用史上最靠北的微笑说「伊底帕斯先生」的模样。 老师向我微笑。我忍不住想起家里其实没有摆多少张相片,大部分都是小蜜和佛恩的个人照,老师和席欧都是很讨厌照相的人,但我总是会產生衝动想把老师微笑的每一刻都拍下来。 干,够了。我不是伊底帕斯。 「对了,小莫啊……」 车子以高速向五十一区前行,警笛声与人群的声音似乎开始高昂,但车内又是那么安静,我甚至听得见心脏的跳动。 老师要问杰米的事了吗?他们到底有没有谈过?还是说是老师和席欧深谈,决定要给我个惩罚什么的? 「你觉得,其他人是怎么想基金会的呢?」 令人意外的,老师提出了一个相当奇怪的问题,我愣了愣,然后说:「其他人是指什么人?」 「嗯……像是普通人,不然……我们把范围侷限在研究员的家人之类的好了,」老师说:「像小蜜那样,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工作,但其实她没有真正了解到我们在干嘛。」 我沉默一会,车上的冷气让我开始觉得冷起来,胃部在下沉。或许是察觉到我开始颤抖,老师伸出手将空调降低。我抿起嘴巴思考,但事实上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可能会觉得我们莫名其妙吧?」我有些不确定的说,但我在台湾的老家担任基金会研究员已经传了三四代,从小老爸就是带着我去花莲站点工作,我跟其他同学说我爸是研究员,也只换来「酷喔」的反应。「可能……就是瞎操心之类的?觉得世界怎么有可能会那么糟糕,全球暖化都几年了还不是没事。」 「说得也是。」老师笑了,她打过方向盘,弯进前往五十一区的弯道,我已经看到停车场那里挤满了人群,而警察正在疏散民眾。 我以为五十一区是发生爆炸,但那里并没有陷入火海,原先应该是scp-1051的所在之处已经不见踪影,我想刚刚的爆炸应该是1051引起的。不过怎么会……到底发生什么事? 「我快忘记一开始我对基金会的感觉是什么了。」老师向警卫出示证件时开口:「小莫,你觉得你们是在做有意义的事吗?」 老师平时不会拋那么多问题出来,应该说,大部分的时候,老师都会告诉对方该怎么做,会大声说自己的理想和信念。 我吞了口口水,肯定的回应:「我想是有的。」 「不愧是我的研究生,不对,是基金会的员工。」老师说:「好,下车,我们来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 一般民眾似乎被带到离五十一区更远的地方,但警察们对于记者似乎有点措手不及,我看到闪光灯此起彼落的闪烁,而老师拉着我到停车场后方的建筑物,这里聚集了应该是基金会特工以及研究员。 在有灯火的照耀之下,我轻而易举的就从人群中辨认出那个熟悉的身影,当然在几秒鐘后我想躲在老师后面避开席欧的视线,但很可惜的是根本来不及。 「顾莫予!」 高分贝的嘶吼从停车场的另一边传来,我很想马上跑走,但刚刚跑过来的肌肉酸痛突如其来的爆发,我整个人脚软到像史莱姆一样。 我看着席欧像头目战的妖怪一样猝不及防的衝过来,我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那么短的时间过来的,说不定基金会高层都可以瞬间移动。 「晚上好,席欧。」我抓着老师说:「你是怎么过来的?」 「直升机。」席欧言简意賅。我瞄到了他的背后的确有一台上面印着什么机动特遣队的直升机,实在有够浪费资源:「顾莫予,我记得我有跟你说待在原地对吧?你的脑袋已经僵化到连接收命令都——」 「席欧!好久不见。」老师看起来根本不想介入我们的纷争,她张开双手拥抱对方,而席欧则是一如往常露出殭尸般的一号表情回拥。 时间总是会在拥抱的时候暂停个几秒。 「小优。」席欧低声的说。 我唯一喜欢席欧的一点,就是他叫老师的时候都叫的非常有感情,而老师听到也会露出高兴的表情。 「小蜜和佛恩呢?」老师问到:「别告诉我你把他们丢在家里。」 「这都要怪那个明明应该在家看管的人到处乱跑吧。」席欧哼了口气:「我有请附近的高中生过来看着,如果她愿意帮我打扫回去后还会再多给她五十美元。」 「话说回来,你来这边是指挥现场吗?」拥抱结束后,忍不住笑出来的老师拉着席欧的手问道:「这应该只是普通的……」 席欧伸出空着的手开口:「如果真的是普通的收容失效就好了,这次情况有点棘手,有看到原本1051在的地方吗?牠消失了,完完全全。」 我们顺着席欧的视线往那个方向看,这个位置离原先我离开的研究站比较遥远,所以我看不清研究站的情况,但1051该在的位置却空无一物。 「你们已经封锁了整个区域不是吗?我猜基金会应该很轻易就能制住……不对……那1051去哪了?」 老师一边说一边环视四周,我也看到了警察搭上封锁线,那些打扮成空军的基金会成员也尽责的管控秩序。 「根据目前唯一能通话的无线电……」席欧似乎愤怒的叹了一口气:「我们和艾莉森·史密斯研究员推论出,1051在这几个礼拜中以非常缓慢的速度移动牠的形体,不知不觉地就吞掉了研究站。听起来像个计画了好几年的计画,因为总部都懒得给五十一区的监控器具换新。」 我的脑袋转不过来。 「这个时候我们通常会像goc学习,一劳永逸的炸掉整个研究站,只不过里面还有人受困……」席欧瞇起眼睛: 「走吧,小优,或许我们可以跟1051请求通话。」 ——— 「我们完蛋了。」 基金会开来的研究型厢型车停在五十一区铁网界线附近,另外一边就是停车场,也远离了研究站。几名研究员架起了桌子与仪器,包括能够跟受困成员通话的通讯设备。 他们摊开了五十一区研究站的平面图,我也凑过去一起看,和杰米一起闯进来的时候我并没有仔细观察研究站的区域,但从这复杂的位置分佈来看,就算我仔细观察大概也不会有多少收穫。 席欧坐在铁椅上,模样和他在家看报纸的时候一样严肃,周围的人都离他几公尺远的距离,好像跟席欧呼吸到同样的空气就会被开除似的。 老师站在他旁边,一起看着平面图。 这个时候我没有感受到多少危机感,毕竟scp-1051大致上来说算是个生物,只要把这个生物开肠剖肚,应该可以马上救出其他人对吧?我对1051认识不深,但我想基金会应该可以解决的。 然后,我看见一个掛着「主管」名牌的人抱着头,说出:「我们完蛋了」这句话。 「别担心,费德勒主管,我们会想办法的。」老师急忙说。 「优女士,你不明白!」应该是五十一区主管的人说:「我们对1051的认识远远不足,我们到现在还可以和艾莉森通话,是因为牠还没有要吃掉那些人的意思。但这是为什么呢?牠想要交涉吗?你要知道的是,一旦被『捕食』到的话,任何方法都没办法救他们出来!」 在场的十几个人沉默一会,然后席欧开口:「任何话都不能说死,既然你说牠想要交涉的话,我们就来交涉看看。然后,请给我受困者的名单。」 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费德勒主管突然着急的开口:「拜託,那些人都是最优秀的研究员,他们不能被牺牲!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离开研究站……」 我睁大眼睛,看着席欧拿起受困者名单,在杂乱的瀏海下,他看着那些姓名条,然后轻轻地唸出声,音调沙哑且沧桑:「艾莉森·史密斯、查理·阿尔伯特、亚德里安·菲利斯、崔灿希……」 杰米。 意识到这点,我看向研究站,有群特工拿着枪械指着建筑物,那里的空气看起来好不一样,像围了一层雾。 我感觉到心跳开始加快,胃部缩紧,危机感开始蔓延,像虫一般爬上了我的背,要是,万一—— 「你他妈请了个goc的人来当顾问。」有个成员向费德勒主管开口:「该不会就是要因应现在这种状况吧?说不定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去你的!」费德勒主管说:「在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五十一区,基金会对这里消极的要命又不是没人知道!」 我看着席欧大喊闭嘴,看起来很愤怒,他说:「真棒,费德勒先生,既然你这么了解,在那些人被完全消化掉前,带我们进行交涉。」 席欧很明显比费德勒主管年纪更小,但从我认识到他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席欧上至九十九岁的老头下至一岁的婴儿(对,我是指佛恩,他如果对其他的小孩说教大概马上被逮捕),都能够用他绝对的威严让其他人臣服。 我看着费德勒主管战战兢兢地提起看起来像通讯仪器的东西,后头还跟了一堆电缆。然后跟其他人说:「往这边。」 我也想要跟过去,但老师却突然按住我的肩膀:「小莫。」 「我也要跟过去,我有认识的人在里面——」 「那个红发的男人?」老师说这句话就像在抓姦一样,还配上挑起一边眉毛的表情:「告诉你好消息吧小莫,我和他见面了,也知道……阿克罕的事了。」 「所、所以?」我试着用撒娇一般的声音请求,但老师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什么,我想这是暗示我不要再说下去了。 「你乖乖待在这里和其他人交换情报吧。我们晚点再谈。」 「可是——」 席欧回头叫了老师的名字,而我看着老师快步过去,只剩下我和几个人站在这。我吞了口口水,我觉得很紧张,不知所措。 我和几个研究人员待在那里,和刚刚来到的几名基金会员工接洽,我从远处看到了黑色厢型车,那应该是机动特遣队乘坐的车。 看到那些人来我觉得安心了一半。我平復呼吸,我不能再违反规定了,我现在要待在这里,等待席欧他们把困在里头的人救出来,然后—— 放置在桌上的监控萤幕——那是研究站旁边装设的好几台监视器,上面应该是显示研究站的画面突如其来熄灭。 我连忙叫旁边的技术人员过来,我们紧盯着萤幕试着找出原因,心跳声大到彼此都听得见。 「……我会与基金会做交涉。」 这个声音从哪里来的?我抬起头,而上面是漆黑的夜晚,四周什么都没有,声音彷彿从脑袋里窜出。 「我要一切恢復原状。」 「莫、莫予!」技术人员叫住我:「那是从机器发出来的,但里面明明没有可以发声的装置……?」 「——我想你们懂得。」声音说,接着又重复一次,令人毛骨悚然。 「你们懂得。」 tbc 十四,艾莉森 【三天前,内华达州,五十一区】 得想出办法。 艾莉森是这么想的,应该说她必须得这么想。费德勒主管不在这里,那么年资最久的自己会担任起领导人的位置。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负担不负担起这里的人的重量。 但此时此刻艾莉森只想把自己缩的小小的藏在角落,她快没办法呼吸了,手上捏着可拆卸式的通讯仪器,而另外一头在「你等着,我们马上联络」后就没有一点消息了。 她很肯定时间已经凌晨了,但研究站最致命的一点,是这里原先的设计用意是预防1051暴走的堡垒,一旦发生收容失效的情况,门窗以及任何可以出去的道路都会被封死。外头的光一点也透不进来,他们可以透过地下道逃走,但问题是地下道会是安全的吗?艾莉森烦躁的抱住头,她感到恐慌,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吃点药,什么都好,才能告诉自己不要混乱。 抽菸也可以。 她现在唯一能够控制的,只有叫系统不要再发出「收容失效」的警告,以及撤掉红色光线,改成紧急光源,那惨淡而且也没好到哪里去的白光。 没有人出得去也没有人进得来,她试过这里的紧急出口了,但开啟闸门的手把丝毫动不了,她做出scp-1051「吃」了这座建筑物的判断不是没有原因。而且相当巧妙的,在1051从原先位置移动到他们研究站的这段期间,完全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不对劲。 之前偶发的停电、仪器的有时失效以及从外部器官检测到那快了许多的心跳和脑波图。艾莉森默默心想,她知道这是怎么回事,1051移动着,潜伏着,甚至给了他们那么久的应变时间,但所有人却将之怪罪于外部原因。 她直冒冷汗,艾莉森可以想见那个异常,那个怪物在他们身后狂笑着,可以改变形体的存在将建筑物的分子一一吞噬,然后玩弄着捕获到的猎物。 艾莉森感觉胸口被压迫到无法呼吸,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她怎么可以容许这种事发生? 她可是基金会的成员,是立下誓言要守护世界的人。艾莉森吞了口口水,她几乎要把对讲机给捏碎了。得想办法让其他人逃出这里。 「各位。」她听见一个女音,抬起头才发现是特工罗伯斯,而罗伯斯走到大厅中央,在二十几人的视线下,对方静静地开口:「我们已经待了一段时间,大家想必也理解状况了,现在,我需要这里的科学家判断scp-1051『器官』的位置,如艾莉森小姐所言,必须在他消化掉我们之前找到对抗的方法。」 罗伯斯深吸一口气:「请大家不要慌张,还有,请相信彼此。」 艾莉森愣愣的看着罗伯斯看向自己的方向,并且精准的点点头,在过程中,她听见微微的咂嘴声,似乎在定位所有人的位置。 她感觉到心情稍微平復了,同时也感到有点羞愧,明明情况也不是说病入膏肓,他们当然还有得救的办法。她得相信其他人,以及外面的人。 艾莉森站起身,她将扩音系统开着,起码1051没有把电子设备的通讯给吞噬掉。她来到方才罗伯斯指示的科学家团体面前,就像领导者一样站在最中央。他们的面前是大厅中放置的全建筑物平面示意图。 「我们就先假定吧。」亚德里安有些闷闷的说,他伸出骨瘦嶙峋的手指向墙壁上大厅所在之处:「这里,我们在的地方,不是嘴巴就是胃。」 「同意。」查理低声附和,但声音实在太过沉重,在惨白之下感受不到一点希望:「收容失效后,我们会依照指示来到大厅,有点像食物从食道流向胃对吧,我猜这里是胃没错。」 艾莉森摸着平面图,这张已经略显老旧的掛画是她刚上任的时候费德勒主管亲自掛上去的,已经过好久好久了。 「那反应炉会是心脏。」罗伯斯说,她的副队长雅各布沉默的站出来指向了离大厅不远处的地下室:「1051是能够变幻形体的生物,也能够模仿人类的所有一切,他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被人发现的佔领一个地方……我依照艾莉森小姐的推论,我认为牠并没有『完全佔领』这栋研究站,而是透过『吞食』还有『半寄生』在这里,所以没有办法一次性的将我们消化。」 艾莉森的脑袋正飞快的运转,的确研究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形体,而过往的纪录都是scp-1051捕食尝试和他沟通的研究者,一次一个。这次它主动出击,将研究站层层包裹,是为了什么? 「我们有一座小型瞭望塔,」查理补充:「我猜那里是眼睛,至于什么大肠小肠先不要管了,我还没准备好被消化掉,艾莉森,我们该等待救援吗?还是说得主动出击?免得总部用核弹直接了事?」 她深吸一口气,在这里能够用的道具还有武器太少了,这是个研究站,不是配备齐全的站点。他们唯一的战斗力是六名特工,而那些穿着制服的人也不是专门被训练来战斗的。 「我们直接攻击心脏呢?」她看见大厅的角落,原本正坐着端详枪械的法兰西斯举起手:「1051会不会像萨诺斯弹指一样就剩粉了?」 亚德里安有些愤怒的回答:「说不定是我们直接剩粉,臭小子!」 罗伯斯特工摸着下巴思考,而艾莉森则看向眾人,这里受困的有好几名保全和警卫,值晚班的工作成员,心理师灿希也还没回家,对方正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看着艾莉森。 她觉得所有的器官都揪在一起。 「我们必须谨慎。」艾莉森开口:「我选择等待救援,在……等一下。」 她看向旁边,那里原本应该有个人影才对。 「那傢伙跑哪里去了?」 ——— 「那傢伙会害死我们所有人!」亚德里安一边碎碎念,一边举起手电筒。 在艾莉森关闭掉收容失效警告后,他们只剩下大厅有紧急照明的光源能使用,而通往内部的走廊,上面的日光灯管完全熄灭,彷彿只要伸手进去就会被黑暗给融化掉。 「去你的,我们全部都会完蛋。」 「闭嘴,亚德里安,求你闭嘴。」艾莉森喃喃地说。在刚刚她举起双手表示愿意负起这个责任,毕竟是她将那个普通人从禁闭室带出来的。 她将现场控制权交给罗伯斯,自己则戴上公关部休息室内——谢天谢地,至少公关部是设立在大厅里——备用的战斗背心。这些东西似乎中看不中用,有可能是前一任主管买来想要骗长官的。 艾莉森不停的深呼吸,她觉得很不对劲,感觉像是有哪个环节忘记拼上,这整件事都太诡异了,她现在在某个异常的体内,而且最后面临的结局很有可能是被核弹夷平。 但她不敢这样告诉员工,基金会的成员都是一些信念古怪的傢伙,一方面保持着近乎荒诞的希望,另一方面又对末日习以为常。 「我是第一次出这样的任务欸!」法兰西斯突然冒出来,艾莉森开始绝望了,她不该答应罗伯斯要让其中一个特工跟着。「等着瞧好了,我会让优对我刮目相看。」 「你也闭嘴。」艾莉森差点要把手枪举起来,但她对于是轰爆自己脑袋还是轰掉眼前混蛋的头有点举棋不定:「你变成尸体出去,我敢保证优一定也会『刮目相看』。」 优。艾莉森吞了口口水,她们还有机会见到面吗?她有很多事得当面问清楚。 「我不会死啦!」法兰西斯信誓旦旦的说:「我们家都说坏事不会发生第二次,我哥他为了收容行动赔上性命,我肯定我不会发生同样的事。」 艾莉森看着前方一片漆黑的走廊,她唐突的想到,要是自己死在这里,前夫会怎么跟女儿交代? 说妈妈死于实验室爆炸?还是说是车祸意外?要是遗体面目全非的话,那么赛亚会不会觉得一切都是假的? 脑海里的思绪乱成一团,艾莉森觉得自己崩溃到快要哭出来了,她无法保持镇定,觉得一切都好像是自己的错。费德勒主管肯定是为了避免今天发生这种情况,所以请了各个领域很多的专家来帮忙查看,但好死不死的,优的推断以及平时的安逸感都让他们觉得这应该是「闯进五十一区」活动造成的,他们没有重视,为什么、为什么? 「不要紧张,艾莉森小姐!」法兰西斯提高音量,艾莉森甚至可以听见其他特工在背后叹气的声音:「罗伯斯小姐说我们要相信彼此,不要气馁喔。艾莉森小姐你最熟悉这里,所以当前锋;亚德里安先生走中间,我殿后,通讯器都有带好吗?」 艾莉森摸了摸掛在耳朵上耳机,她点点头,然后举起手枪,并与拿着手电筒的手交叠。她记起那些所受过的训练,接着屏住呼吸。 「一路小心。」罗伯斯小姐站在走廊的入口处,用咂嘴弹舌确认了前方没有任何异常后,如此低声的说道。 「每五分鐘回报一次,我们会继续与总部联络的。」 于是他们潜进黑暗中。 这里仍是熟悉的走廊,熟悉的两侧门,他们没有听到一点声响。但她不知为何,非常肯定那个普通人会往下深入。那是某种直觉,但他不可能走的太远,一定还在这附近。 「嘿,嘿你们看这里的墙壁。」法兰西斯突然用气音说,而艾莉森和亚德里安回头并凑过去,对方手指的地方是会议室旁边的白色墙壁,那原本是磁砖贴上去的一片光滑。但在手电筒的光照耀下,艾莉森发现仔细看,那就像老旧电视不稳定的电子讯号一样,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就像……活的。 「啊,好极了好极了。」亚德里安说:「我早就说过我不想被调来五十一区,天杀的过不了多久我们大概也会被吸收掉,要不要来讨论看看希望的死法是什么?」 「噢,我是希望我的孙子会坐在床旁边,然后跟我说『爷爷别走』,这样,然后我就可以说『请记得我……』。」法兰西斯讲的兴高采烈。 亚德里安翻了个白眼:「真是太讚了,我原本希望我可以保留全尸,如果我们能够活着走回大厅,提醒我要记得找瓶农药什么的。」 艾莉森停顿一下,她在五十一区的感觉就像家一样,每天早晨和大家道早安,下班的时候与同事们一起聊垃圾话。她几乎不会想到家里那些没洗的衣服,离婚协议书,还有赛亚的教学观摩要找什么理由才能推辞掉。 「我想要……」艾莉森觉得自己口乾舌燥,她有多久没吃东西了?:「有人看着我离开。」 另外两个人稍微停顿一下,但他们又同时点了点头。亚德里安罕见的安慰:「如果你先死的话我会留在你旁边看着。」 「我们继续前进吧。」 危机感并不是没有在蔓延,而是某种荒唐的希望暂时驱离了恐惧感。他们知道scp-1051会选择吞噬掉建筑物一定有某些好理由,或许是想向基金会交涉,但无论如何,他们不会有立即性的生命危险,而且他们会利用这段时间找到逃脱的办法。 会议室与走廊,还有样本室都净空了,没有发现那个普通人的身影,也没有再看到比蠢蠢欲动的墙壁更噁心的东西。在经过一番讨论后,艾莉森决定带着两个人一起穿越地下道前往旁边的建筑——风险评估处的办公室位置所在。她和罗伯斯通讯,对方也同意继续深入。 也是在这里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在地下道的时候,艾莉森拿着手电筒往天花板照射,上面原本应该是平滑整齐的墙面变得像肿瘤一般的突起,而且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到这些肿块都有不规则的微弱跳动。 「看来罗伯斯小姐的推论是正确的。」法兰西斯说,这似乎是他难得认真下来评论:「scp-1051没办法『完全吞噬』整栋屋子,牠只是包裹住,然后一点一点往里面侵蚀。噢!噢我知道了!就跟癌症细胞一样,牠会吸收接着就开始复製,然后越来越多!」 「多谢你告诉我们癌细胞的知识,我寧愿得个第三期肺癌在医院等死,也比在一堆肿瘤底下聊天好多了。」亚德里安碎碎念到,他们加快脚步,安全无虑的穿过地下道,在上去另一栋建筑物的一楼后,艾莉森发现这里开始蔓延一股奇怪的味道。 这个区域应该是电脑房,他们有一个专门的主机室来运算关于1051的数值,她一边透过对讲机和罗伯斯回报状况一边带着两个人小心翼翼的穿越走廊。 鼻腔中窜进某种像是腐败的尸体臭味,令人作呕,艾莉森摀住嘴巴,一同传来的还有些许的血腥味,她将视线以及手电筒移至电脑房的门口,然后再将光源移至地面。 「血跡?」 法兰西斯替自己喊了出声。地面上有像是一个人被刀子划伤后逃跑所滴落的痕跡,而且一路蔓延到主机室的内部。 「先说好,要是发现的是尸体的话,我不会搬回去。」亚德里安说。 艾莉森点头,但就在她准备靠近一点查看的时候,一个模糊的身影从门口出现,她惊骇的发现那个从大厅逃走的普通人毫发无伤地站在那里。 「哇。」那男人说,在手电筒的光之下瞇起眼睛:「你们的声音大到我从里面都听得见。」 「任务达成!」法兰西斯说。 「去你的任务达成!」艾莉森激动的走上前,要是1051可以献祭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个男人拿去餵食。她拽住男人的衣领,骂道:「你给我过来,把手銬拆掉真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发现一个好东西。」 男人勾起微笑,看起来深不可测:「还有,我叫杰米·韩德森,可以喊我韩德森先生。」 ——— 「scp-1051是『生物』对吧?」 五分鐘后,艾莉森他们聚集在主机房里,令人意外的是主机系统还能够使用,到处都是电缆还有各色灯光在闪烁。她和亚德里安开着手电筒,站在一台没有啟动的电脑旁边。 「也就是说,这个『生物』是把各个器官拟态成我们眼前所见一切,对吧?」杰米说话毫无波澜,好像只是在陈述什么无趣的故事。 「你为什么知道啊?」法兰西斯搞不清楚状况的问。 「我来这里前有去过纸本资料室一趟,顺带一提,我还拿走了我的手机。」杰米言简意賅的说。 「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来回,怎么做到的!?」 「有地图啊。」 艾莉森只想把那所谓『掛在墙上的地图』拆下来,然后各给眼前两人奋力重击。 她不耐烦的说:「我们该回去了,在大厅等待救援才是最安全的。我们已经给你很大的宽容了……韩德森先生。」 她刻意停顿一会,但对方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威胁,这让艾莉森开始烦躁起来,她很想把手电筒砸出去,这里的一切都毛骨悚然。 「听我说。」韩德森伸出手:「有什么东西是遍佈在这栋建筑物里的墙壁?」 「水管……还有电缆?」法兰西斯像是在抢答一样说到。 「还有我们的绝望感。」亚德里安有气无力的呻吟。 「你要说什么就赶快讲!」艾莉森吼道。 「如果说……」杰米从地面上拿起一段缠在一起的电线,接着又拿出一把小刀,他将电线切断,而里面原本该出现的金属线并没有如预期一般出现,而是滴落些微的液体,在地板上绽放,里面露出的东西完全不像是金属线的模样,反而是鲜红色,某种,腺体? 艾莉森震惊的将视线从地面抬起头,她看向杰米绿宝石一般的双眼。 「假设电线是他的神经,又或者说是水管,管它的,如果想要出去的话,直接破坏本体一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你们基金会总是非常顾虑,对吧?」杰米说的很快,他的视线看向自己:「我们必须自己想办法。」 有什么东西划过脑海,像流星一闪而逝。 「我们可以……投毒。」 艾莉森喃喃说道:「让牠的神经瘫痪,没错,因为不仅仅是我们被困,scp-1051也是被困在这栋建筑里!」 她怎么没想到?多年来的工作经验就是告诉自己不要胡乱去触碰不明白的事物,他们基金会既激进又保守,靠着仅有的情报就定义一切。 在场像是没有人敢呼吸一样,而艾莉森不解地抬起头,她对现在状况感到恐惧,但也对眼前的人感到恐惧:「但……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可以推论的出来?」 「我只是个普通人。」杰米微笑着说:「而且,我只能表示—— 我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tbc 十五,杰米 【两年前,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某条公路上】 「嘿,我真的很感谢你带我离开这里啦。」 那个夏日k的眼睛反射出太阳的锋芒,杰米看得出来,他能够目不转睛的看着k的瞳孔观察好久好久,但他的手死握住方向盘,视线对着一望无际的地平线。 似乎是见杰米没有回答,k继续说着:「我在那里工作很久了,现在想起来也不过像是一剎那而已,有时候我会觉得,可能是宇宙的意志,才能让我们两个相遇。」 「那我现在是不是该来段与哲学公路旅程相配的音乐?」杰米开口,音调一如他们两个往常的对谈,不带有什么情绪起伏:「我来找找蓝调爵士在哪个电台好了。」 k看了过来,那头金发璀璨又闪亮:「你想想看嘛,有多大的机率每一次你调查回来都刚好是我站柜接待?」 「因为我大部分都是半夜回来,而你,k,你就是上大夜班的。」 「可是那天不是啊。」k说:「我朋友和我调班了,所以我们才会在下午的时候又见到一次面。而你刚好就很夸张啊。」 在刺眼的阳光下,杰米用眼角馀光看着k伸出手,装模作业的合掌,像是要祷告一样。 「你就抓住我,然后说能够在这里『找到宝藏』。」 杰米当然也明白,他是一时衝动才会和当时的柜檯员工分享喜悦,而追根究底,他也只是因为k的金发总是有一撮挑染成紫色的发丝,因而对她印象深刻而已。 他记得自己握紧那双手,兴奋到足以令人落泪。 「我觉得可能就是宇宙。」k信誓旦旦的说:「命运让我们两个相遇……等等、停车!」 「我就叫你不要说太多话——」 他看着k用手捂住嘴,然后便用此生最快的速度踩了煞车,他感觉到血衝到脑门,一如过往的夏季一般,炙热难耐,但不会觉得苦闷。 k非常坚持不会让呕吐的味道留在车子里,所以立刻以光速衝出去,虽然杰米已经告诉对方千百次了不会怎么样,但他还是跟之前一样打开车门,抓起水和毛巾出去马路上。 路上空无一人,只有虫鸣和鸟叫声。杰米摸着k的后背,他每次都会讶异为何女人的背脊是如此的窄小,似乎扛不住什么东西,他感觉到僵直和坚硬。杰米吞了口口水,然后柔软的开口:「还好吗?」 「不好。」k喝了水后朝他咧开微笑:「你真不适合关心人,不过我喜欢你这样。要是殭尸末日来了,你一定会挡在我前面。」 杰米顿了顿:「说不定我会自己跑走。」 「你不会啦。」k槌了他的手臂,那仍是不算大的力气,但里面包含的情感却真挚到像个炸弹。 杰米必须承认他不太会应对k,但他不觉得这是坏事。 「因为你把我带离这个鬼地方了。」k扬起笑容:「我以为我一辈子会在拉斯维加斯待到死,你知道的嘛,我妈妈、我外婆、甚至是我好久以前来拓荒的祖先,他们都觉得安逸的生活是好的。」 「或许是啊。」杰米说。 「嘿,我们都是会追逐梦想的人不是吗?」k精神奕奕的说:「我一直没有勇气踏出那一步,可是你带我出来了啊。」 杰米撇开视线,他想要用双手将脸全部都给遮掩住,像个懦夫一般。但他仍强迫自己看着k,彷彿做错事的小孩。 k睁着眼睛,那真的是很美丽的眼睛,杰米是如此心想的。 「……我不会让你后悔的。」k停顿一会说:「杰米,我们会一起去展开新生活。在你半夜十二点回家的时候,我会对你说欢迎回来。」 「我没有说我会后悔,我只是……」他突然有点语塞:「我只是,你知道我居无定所太久了,我只是还不适应而已。」 「我也还没适应。」k伸出手,她的拥抱是如此自然而然:「但一想到每天早上醒来,你都会在我身旁,我就很高兴很高兴。或许我们家在拉斯维加斯定居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让我遇见你。」 这次杰米是真的是说不出任何一句话。他环抱住k,双手游移过肩胛骨的位置,传说那是天使长翅膀的地方。 「等这个孩子出生后,我会告诉她好多事,她、对,我觉得是个女孩……她会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多么厉害的人,是能够为了梦想而闪闪发光的人……杰米。」 「我好喜欢你的眼神,你像个孩子般雀跃。我就是从那时候爱上你的。」 ——— 【三天前,内华达州,五十一区】 「我把备用对讲机给你喔,对了,我是法兰西斯,请多指教!」 杰米点点头,他觉得脑袋很胀。他看着满地散落的电线,要是现在自己的手也变异成光剑或其他人开始发出高频诡异尖叫什么鬼的,他也不会觉得意外了。 不久前,杰米看出了带自己出来的女人——艾莉森——似乎陷入了绝望的情绪中,而周围的其他基金会成员也一样焦躁不安,所以他假装自己要去公关部的休息室喝水,趁机摸开了他们收违禁品的柜子,令人意外的是,公关部似乎对这方面懒得管辖,连用钥匙锁柜子都没有。 而手机当然没有讯号,而且电量有所剩无几。不过回归正题,既然这里是违禁品蒐集区,他也理所当然的在一些电子用品中找到了一把柯尔特手枪,里面还有四发子弹。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与外头的通讯时,杰米溜进黑暗的走廊中,他没有开啟手机的电,而艾莉森又把灯都关了,所以他摸着墙壁缓缓前行。 一直到需要经过地下道的时候,杰米才开啟手机电源,他那时正在仔细思考艾莉森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而刚好在自己旁边的,就是五十一区的纸本档案室。 看来这里的人即使很间,也没有空档将资料转为电子档,那个地方有许多贴有标籤的「机密」档,但任何安保措施已经以收容失效为重,所以没有人发现自己闯进来,这里原本应该垂降下来的铁门也只落下一半。所以杰米轻而易举地就闯入了。 他稍微读了那些scp-1051的机密档,基本上了解了牠的组成成分,然后—— 不,或许现在这个情况不该再多想这些。 「然后我就来这里了。」 杰米调整耳机,而另外一头是刚刚在大厅里一直表现很冷静的盲眼特工,基金会总是能够让人大开眼界,似乎叫做罗伯斯? 「我明白了。」罗伯斯说,声音有点断断续续:「你是个厉害的傢伙,要是我们出的去的话,我会向上头推荐你来当我们特工。」 要是我们出的去的话。 杰米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挖空一样,他这辈子没有那么紧张过,就连见到优的时候也不会这样。那是一种没来由的恐惧感,彷彿要把自己拖进深海溺毙。有什么东西用力绞紧了脖子,像等等就会爆炸似的开始倒数计时。 但更要命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他一直想到妻子,还有他们的女儿。他到底多久没回家了? 但杰米没有说出来的是,他在纸本档案室里读到,scp-1051是个学习能力高强的智慧型生物,并且牠会用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让猎物能够自己落入手中。 当他来到电脑房,意识到这里或许是1051的大脑,但自己会不会被骗了?他会不会只是被某种东西吸引过来而已?好奇心?然后就落入了陷阱中。杰米自认自己很谨慎,他无论是寻找基金会还是优的过程都小心翼翼。 然后他想到顾莫予,油然而生的厌恶感和愤怒与恐惧混杂在一起。 「哇,艾莉森小姐跟你的表情都好恐怖。」法兰西斯开口:「要不要我讲点什么故事之类的?」 「我不想要我死前的最后一秒是听一个白痴讲故事。」电脑房的另一头,一直跟在艾莉森身后的是五十一区成员亚德里安。似乎是对眼前的情况绝望到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杰米看着亚德里安咬着手电筒,在主机与主机之间穿梭,手上还拿着电线分佈图。 艾莉森靠在墙上,表情凝重,她还没拿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原路折返,还是说直接透过无线电请求派熟悉电脑的技术人员前往。他们能够得到的情报少之又少,如果scp-1051和外界沟通的话,那在里面的他们也无法听见声响。 杰米快速的思考,他擅长拼凑出事实真相,在拿到纸本资料后的几秒鐘时间,他便推论出基金会肯定不会以这些人员的性命作为第一考量。而其中一个因素是自己。他感到冷汗直流。换个立场思考,就知道一劳永逸维持和平的方式就是处理掉异议份子。 「各位。」艾莉森突然开口,她的表情依旧令人不安:「刚刚罗伯斯小姐和我单独说了,总部正在试着和1051交易,但他们没有告诉我们交易的内容。」 现场一片安静。 「我想我们的确得从内部下手,像韩德森先生说的一样。」艾莉森补充:「scp-1051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但也有可能只是时间的问题。我们走回去,然后从主控室把大厅的备用电力接过来。如果反应炉是心脏的推论没有错的话,我们一定可以成功接上电,让电脑室能够成功运作,各位明白了吗?」 不,如果是那样的话,为什么1051自己不把电接过来?或者是说,牠还没吞噬到足以操控这里的一切? 他看向艾莉森,而对方似乎能够明白这些疑惑,只是单纯的点了点头。 「艾莉森小姐。」法兰西斯举起手:「我觉得走回去可能不是个好主意?」 艾莉森的视线像雷射光一样:「我还以为你是挺我的,亚当斯。」 「我当然挺你啦艾莉森小姐!」法兰西斯举起双手,露出缓和的微笑,虽然杰米觉得这根本一点用也没有,因为法兰西斯非常的高,这个动作看起来比起安慰,更多了点威吓的效果:「只是scp-1051不可捉摸。刚刚我们一路到来都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我会忍不住猜想牠会不会在找时间将我们一举捕获。如果牠要利用五十一区员工的预期心理——1051只是个一动也不动的飞机仓库,好几十年来都是如此。像这样,那么我们在这里探索的举动就会松散很多。牠极有可能趁着大家都松懈的时候展开攻势,就算队长说他们在交涉也一样,要是交涉破裂,那人质肯定会被撕票。」 法兰西斯顿了顿:「身为特工,我有必要保障——」 「那你留着吧。」艾莉森毫不留情地说:「我自己去。」 「啊!?」 「我就是要利用『利用预期心理』。」艾莉森提高音量:「1051一定知道我们会思考怎么对付牠对吧?或许接上电能够让牠开始行动,但相对的,我们也能够利用牠体内的东西做出回击,这是一场赌博。时间紧迫,我们要出击的话就要快速,不能让彼此有一点时间思考。亚当斯,总部如果要牺牲我们的话,你的那些话就是空谈了。」 「请、请叫我??法兰西斯就好了??」对方有些畏缩的开口。 「你呢?韩德森。」艾莉森说的如同她的行动一般紧迫:「同意吗,如果你说不想死在这是真的的话。」 「当然。」杰米举起手表示:「谁想死在基金会的地盘。」 「是喔,你又比基金会好上多——」 「亚德里安,闭嘴。」 艾莉森靠了过来,而杰米讶异的发现对方拿着手枪——他分辨不清这是什么款式的,或许是基金会改枪,但更令人意外的是竟然要给自己武器:「拿着。这是来自卫的。」 「你是个会令人眼睛一亮的领导者,不过谢了。」杰米掏出他方才摸来的柯尔特,然后在艾莉森震惊的表情中将那把改造枪推回去:「我喜欢旧款式。」 他看见法兰西斯紧张的撇过头,而亚德里安则是毫不掩饰厌世加上不耐烦的表情。 「我不是个好领导者,韩德森。」艾莉森皱起眉头:「有状况发生的时候,我会直接把你推到前面。」 杰米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 「我再重申一次计画,我会和罗伯斯说明我们要做什么。现在第一步是前往主要控制室,要把电路切换,将仅有的电力都移来电脑室这里啟动……该死,这些好像是技术部门的人要搞的。如果我们能植入一个程式,让整个五十一区瘫痪,那么『破坏』scp-1051就显得可行了。」 「目前的情况下,我们不知道基金会与1051谈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要採取的行动,但我们不能空等。得在1051真的『成为』五十一区研究站前,找到路逃出去,然后韩德森……」 杰米抬起头,而艾莉森瞪着他:「别再乱剪电线了,我还没痛骂你一顿。」 「刚刚那样比较有气氛啊。」杰米喃喃自语,但脑海已经完全脱离他们的谈话,他感觉到心脏像是被缩紧,一切都变得令人不安起来。 「好好好,我们都听到了艾莉森。」亚德里安说:「要不我们边走边谈谈『最不希望的死法』,或者是留在这里继续聊天?」 法兰西斯扛起枪械,一边嘟噥着说:「我最不希望的死法就是像我哥那样。」 由艾莉森领头,杰米和亚德里安走在中间,而仍在不停碎碎念的法兰西斯殿后。有了其他人手电筒的光源,杰米得以看清楚一路走过来的细节。 那些天花板上宛如肿瘤一般的凸起让他想到了异形电影,或许过会儿就会有个外星生物探出头来。 他感到毛骨悚然。艾莉森似乎执意要加快脚步,但一路上的空间感已经开始扭曲,那不仅仅是视觉上的歪斜,而是scp-1051正在吞噬并反芻这栋建筑,他们所经过的廊道墙壁爬满了宛如杂讯版的扭动。 但即便如此,scp-1051仍旧没什么动作。杰米想到大厅待着的那些人,他们确定在那里是安全的吗? 「话说……」亚德里安突然开口,在他们经过走廊的弯道,而艾莉森正在查看主要控制室前的铁门能否用手动的方式打开。 经歷了收容失效的前提,整个五十一区研究站里都会以铁门隔开房间与房间,有些防护措施因为年代久远降了一半就卡住,所以杰米才能方便的穿越到电脑室,而有一些是艾莉森在大厅时就用那里的系统打开,但有一些就是像主控室这里一样封闭。 「你哥是怎么死的?」 正在把风的法兰西斯抬起头,似乎很疑惑会将话题转到自己身上,他眨了眨那仍像个孩子般的眼睛,说:「是失血过多,他们还没摸清楚怎么对付那个逆模因型态的scp,所以整队基本上就是被秒杀。听优说,她抱着我哥直到他断气,这个死法想想也算好的,毕竟是优啊。」 杰米原本正靠在旁边的控制台,而他看向法兰西斯,在后悔之前开口:「她是基金会的敌人不是吗?」 「哇这位大哥,」亚德里安夸张的举起手:「你不能随便这么说,她在我们基金会里是个很特别的存在,我们最上层的o5议会成员是那女人的丈夫,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杰米耸耸肩:「就像共和党和民主党结婚一样?」 「代表他们是相互监视的啊白痴。」亚德里安说:「那女人和我们基金会的高层彼此都是双方的嫌疑人,他们是各自的筹码也是武器,那女人选择了一个最危险的生活方式。她不能算是基金会的敌人,她——」 法兰西斯抢着接话:「优是个很棒的人!她一直都在想该怎么样才不会让过去的事情重演,她说基金会从来没在歷史中学到教训,这个我非常认可。总之呢,优真的很棒。」 杰米原本想要再开口说些什么,但下一瞬间,他看见身旁的铁门缓缓拉起,而一片黑暗的主控室也亮起了紧急备用光源,在半圆形的操作台前,这里没有任何的人影。 在好不容易有的室内光源下,杰米看着艾莉森走进去,他跟在后头,手中握紧了柯尔特手枪。 「这个时间点应该是有人值班——」亚德里安原本正在碎念,但下一秒,他的声音像是被谁给夺走,杰米和另外两人望过去,发现亚德里安的视线是朝着这里挑了至少五层楼高的天花板。 杰米顺势抬起头,而他明白为何对方发不出声音的理由了。 他原先以为上面会有一隻眼睛或者是什么的,但那里却只像是煮沸的汤一样,不断的以规律的节奏冒出泡沫,杰米看着原先应坚硬如磐石的墙壁如此轻易的被吹起又落下,这不是副寻常的场景,但却是通往某个结局的警告。 他或许会被哪些东西吞噬掉,不是现在,可能是几秒后的未来。 寒毛在颤慄。 「好消息是这里电力运作正常。」艾莉森似乎没有被这些影响心情,而是快速的开始动工:「我来找一下电网分布图,罗伯斯小姐,我要切电力了,请叫大家不要慌张。」 耳机传来应答的声响,杰米看着主控室的灯光熄灭了千万分之一秒,然后又明亮起来。 艾莉森抬起头,她说:「好了,我们去请技术——」 「……我想接受你的交易是不可能的事。」 彷彿断讯一般的杂音,在主控室设置的音箱中被放了出来,杰米甚至感觉得到每个音都在室内飞舞。 「……那是席欧·鲍尔的声音。」艾莉森喃喃念着,她赶忙走回控制台前,而杰米也和其他人一起靠过去。 但这句话语也不过出现几秒鐘,在一阵彷如爆裂般的杂音后,出现的是一个没听过的声音。 「有人在吗?」 「顾莫予?」杰米抓起麦克风,他顺着直觉喊道。 「天啊韩德森先生!」另一头充满杂音的声音顿时清晰起来:「我刚刚试了好多次,结果都没办法调到正确的频道连进来……」 在头脑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前,艾莉森大喊:「你们没听到吗,刚刚席欧说没办法接受交易,scp-1051可能要行动了,我们动作要快——」 那个瞬间。 他的视线陷入了一片黑暗,恍惚之中,杰米彷彿感觉到妻子摸着自己的脸,然后说: 「我知道你绝不会离开我。」 tbc 十六,顾莫予 【三天前,内华达州,五十一区】 天亮了。 我感觉到脑内的吗啡还是什么东西在奔腾,好像要把我所有的细胞都扼杀殆尽。 我看着太阳从地平线的彼端升起,而所有的基金会员工都聚集在曾经是五十一区研究站的地方。我才刚来到五十一区没多久,但我和这里也有很深的渊源。 我想,等到基金会忘年会开始的时候,我一定会上台去说我被五十一区的员工抓起来然后又被搧巴掌的事情,还被目前站在我隔壁,紧张万分的这位五十一区研究员乔德带去旅馆。 我看着席欧站在最前方,而基金会的扩音器装在研究站的门口,电缆沿着路线一路前往发电站,这里的空气看起来被蒙上一层雾,但那也可能是真的雾,因为一切都看起来迷幻又模糊不清。 如果是平常的收容失效事件,我们一定可以在第一时间就做出最妥当的处理。但这种状况让我想要吐,因为太不知所措了,我想要走到席欧旁边要求他给我一个解释,但他的样子甚至像是比我更需要解释。 「把一切公开吧,仅仅如此而已。」 几个小时前,scp-1051这么说道。开始交易的话语简单到不像一个异常,而是真正的人站在那边开口一样。 「把一切公开?」然后席欧站在那里,他甚至没有拿张椅子坐下来,他只是抓着麦克风,应该说捏得死紧,电线接在五十一区上,像是某种洗脑装置。我都瞪大眼睛看清楚了。 我从不曾见过席欧那样,他甚至连不相关的人员站在这里都没有管了,好多人都挤着,紧张的听scp-1051想要说什么,我看着席欧的双眼死盯着那应该是栋建筑物的建筑物。 「是的,把一切公开。你们也厌倦了吧。」scp-1051的声音像是四面八方传递过来,一名研究员告诉我说牠八成利用了研究站内建的广播系统。 「这是个交易,亲爱的,人类们。」不自然的断点却被1051自然的说出口:「我们可以携手向前,那个美好的时代。」 「什么美好的时代?」那时天尚未亮起,而席欧大声反驳道,他一边说话一边举起手,从远处看来,我知道他在示意机动特遣队开始行动包围,但包围能够做些什么?:「你在这里都已经有数十年那么久了,难道不明白基金会的立场吗?」 「捕食是本能,你们也是。」 1051说,声音几乎撼动了耳膜:「生命的循环,我们都一样。」 「小莫。」 突然之间,我感觉到有双手搭在我肩上,而回过头一看,老师就站在那里,我感到一阵抱歉,因为听到声音后我马上就跑过来了。 但老师看起来没有要责怪我,她只是点点头,然后拉着我的手走到已经空无一人的停车场。 「小莫,你能先回家吗。」老师说道。 「我不太想。」我说,感到内心一阵诡异的刺痛。 原先我以为席欧来了之后情况会有所转机,但我从来没碰过这种需要交易的收容行动。我觉得胃部还有其他的器官全部都扭在一团,好像有人把我绞紧。 我非常怕老师还有其他人会受到伤害,而更重要的是我认识的人都还在里面,我没办法静下来等待。 但此时此刻老师拉着我让人稍微安心了些。 「听我说,小莫,」老师用严肃的声音开口了,清晨的光照在我们两个之间,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我想这会是一个无法想像的大事件,而席欧是绝不可能接受scp-1051的提议。我们可能……」 「你们要毁了这里吗?」我口乾舌燥。 「如果情况糟到不能再糟的话,是的,小莫,我们要毁了这里,在所不惜。」老师加重语气,握住我的手也越来越紧:「这就是为什么费德勒主管要请我过来的原因。我要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事情。现在基金会和goc的利害关係正在达成一致,我在的话可以更顺利把事情推动。而我想你差不多该回家了。」 「老师,」我甚至不知道我的脑袋为什么还这么混乱,好像在场只有我一个人还没思考完,就彷彿高中的时候所有人都决定好志愿,剩下我还在抱头苦思:「里面还有人不是吗?应该还有办法制住1051,然后把他们救出来?」 老师摇摇头,说:「所以我叫你先回家,你还不需要面对这些。」 我觉得我的理智线在一瞬间断了。 我还不需要面对这些? 「什么意思?」我感觉到心跳开始升高,猛力撞击胸膛:「老师……我、我可以留在这里,不是,我一定要留在这里!一定有什么办法!」 「我们正在试了!」老师的语气也激昂起来:「好吗,小莫,我只是得把最糟的结果告诉你,这种收容失效事件每天都在全世界各地发生,你还不需要面对这些!」 顿时我明白我慌张的点。我不是因为还有其他人在1051里面,而是因为此时此刻,老师并没有把我和她放在对等的关係上面在谈话。一股愤怒和羞耻混杂的感情直衝上脑门,我大声说道: 「我是基金会员工!」 「那又如何,基金会员工他们也是普通人!」老师吼道:「我以你老师的身份命令你,给我回去!」 老师的手抓的我好痛,我扯开她,然后后退两步。我整个人都在发烫,好像血液在沸腾。 老师她从未那样看着我,她也从未以这种身份命令过我做什么。我感到疑惑也感到迷茫。 我没有说话,只是瞪向对方很久很久才转身离开。 ——— 基金会是我的生存目标。 该怎么说呢,就和每个在scp基金会工作的人一样,我同样为守护世界感到自豪,每天早上醒来都会为没有末日而感到高兴,大部分的时候就和普通人一样享受着生活,但从最最开始我并不是那么想的。 我生来就是个平凡的人,父母虽然是台湾分部的基金会研究员,但那不太关我的事情。我就和一般的小孩一样玩耍着长大,毕业旅行会很兴奋的想要上台北,去了西门町后才发现那里没什么好玩的,到了高中时也和同学们讨论要不要一起填同一间大学,这样以后也可以一起过有趣又好玩的校园生活。 在这二十多年来的岁月,再怎么笨的人或许都能够挖掘自我。就像我一般,我并没有什么专长,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小学的时候学了点钢琴,后来又换成了田径,然后数学、然后国文、打球普普通通,就和随处可见的路人一般。 只是顾莫予,一个名字奇怪的人。 「莫予啊……这是个好名字。」老师曾经这么说,带着一点开玩笑的语气,我快要忘记老师说中文的模样,只剩下模糊的碎片:「是你不会再给别人什么,还是不需要别人的给予?」 我不知道。 从小到大我有太多的不知道。我不知道上学能够做什么,我不知道读了大学后要找什么工作,在经济课上学到了银货两讫,代价交换另一个代价,就像基金会的存在一般对吧。我不知道在那么多异常存在的世界中,这样无忧无虑的活着是不是好的。 而我加入了基金会,我还没找到答案,但我相信跟在老师身边有一天会有解答。 我信任老师,我甚至知道她是为了我好,但我无法接受。 「你要是被逐出基金会,可能会被抹消掉所有记忆欸。不觉得退休后再被抹消比较好吗?」 待在移动实验室卡车上的白袍研究员望了望四周,然后将小型通讯组交到了我手上:「但我也对现在这个状况感到很不安,鲍尔先生他的个性很谨慎,他让机动特遣队在旁边待命,但绝对不会去破坏1051,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至于能交涉到什么程度,一切都不好说。」 研究员拉开护目镜,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庞,他是我来这里实习时的同期生,老师曾告诉过我人脉很重要,而现在我的确了解了:「我上司说鲍尔先生选择不会和里面的人联络了,因为1051肯定知道里面的动向。这似乎是一场赌博,而里面的受困者还有我们都必须要相信彼此才能度过难关。」 「相信彼此?」我说,一边将通讯器的天线拉开,戴上耳机试着寻找到频率:「不管了,我得先走了。去一个收讯比较好的地方。」 「顾。」研究员开口,用那种彷彿怜悯一般的语气:「我们都在做最好的决定,即便那看起来是最糟的。然后,小心不要被发现了。」 「不会的。」 我跳出研究车,基金会的好处是每样东西都又新又大,在巨大的收发电线与双足机器人摆阵中,这些足以掩护我从没有多少人在的停车场来到离五十一区稍远的沙丘。 坦白说我所学过的野战技巧在这里完全不适用,五十一区就是一大片荒原,但稍远处的那个变电箱似乎没有被scp-1051侵入,所以我躲在那后方,将同期研究员给我的通讯组拉开,这是个很旧的款式,像电影里会出现的那种旧通讯器我必须一个一个手动调整频道。 我仍旧感到混乱,而且很想哭一场。说真的老师应该要相信我才对,她会明白我帮得上忙,我不仅仅只是作为她的研究生,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基金会员工。 虽然是那种随便乱闯,搞坏车子,和普通人廝混的基金会员工就是了。 但是她得相信我啊。我感觉到眼眶泛泪,她应该让我待在她身边才对啊。 从这里可以听见scp-1051的声音,但我听不到席欧的回答,他们已经僵持好几个小时了。 「你们称霸地球也不过是最近的事情。」 「这难道是你们的顶端?」 令人不安的微弱声响不断传过来。我绷紧神经,在一片杂音中试图找到相对应的频道号码。 「有人在吗?」我对着麦克风绝望的喊道,我想要找到办法,而不是眼睁睁看着老师他们决定用个核弹夷平这里。 「有人吗?」 「顾莫予?」有些杂音传来,该死的,干!那的确是正确的频道。 「天啊韩德森先生!」我说,几乎真的要哭出来:「我刚刚试了好多次,结果都没办法调到正确的频道连进来……」 然后在下一瞬间,就像是被人切断一样,另外一端无论是说话声或杂音都在瞬间消失了。 我听见了毛骨悚然的呼吸声:「那真可惜。」 scp-1051? 「不够聪明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盲目且愚蠢……」 「我们的交易失败了。但里面的人还没有。」 我打了个寒颤。 「里面的人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如果给他们选择的话,你说呢,会发生什么事?我们所敬爱的,基金会。」 「他们被你们拋弃了。真可怜,真可怜。」 「真可怜。这是说给你们听的。」 我颤抖着,一手扶着耳机,然后看着五十一区的位置在晨光下扬起了滔天尘沙,像烟花一般爆炸,地面在震动,彷彿连我的灵魂也一起。一片黑压压的机动特遣队连忙后退,周围的研究人员就跟我一样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切发生。 那本该是栋研究站,但在一切散去后,一栋彷彿黑曜石般乌漆的巨大立方体佇立在那里,彷彿自天地开创以来就在那。 那是怎么发生的,没有人说得出来。它就这么出现了。 警笛声异常的刺耳,应该说不论任何声音都刺耳到不行。如果眼前的景象有音效,那应该是绝望的交响乐。 「不过那也没有选择了。」1051说,声音彷彿从脑髓发出,直刺向大脑的深处:「晚安,基金会。」 「……小莫?」 我一边哭一边颤抖着将耳机麦克风移到嘴前,我根本没办法说话:「韩、韩德森先生?」 「事情还没结束。」杰米说道,声音冷静的不像正常人。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们那里怎么样了?1051、1051……」我开始急了:「对不起,我不应该拋下你们——」 另一个声音冒了出来:「另外一头的人是谁?嗯,噢,我知道了,zh站点的研究员,对吧?」 「艾莉森……小姐?」我喃喃念到。 「相信我们!」艾莉森没来由的吼道,但我知道她在说什么:「叫基金会的人不要动手!」 通讯被掛断了。而我当机立断的跑起来。通讯设备被我遗留在现场。阳光很刺眼,那股燥热难耐的感觉又来了。我穿过机动特遣队围成的人墙,一边出示我的id卡一边衝过去,我得找到席欧还有其他人。 「你在做什么!」远处,我看见费德勒主管用我此生见过最崩溃的表情和声音说道:「你为什么放弃了和1051的谈判!?事情明明有婉转的馀地啊!」 席欧被人群围着,他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我从来没见过那模样:「你知道他妈的1051要求的是什么呢!?你们大家都听见了啊!他说我们要回到最开始,那个人类能够与异常共融的世界,他妈的那是世界末日!」 「是的,费德勒先生。」老师也开口了,她站在席欧旁边:「虽然很遗憾,但目前情况看来,我们得弃守,请你们公关部的倖存者开始拟讲稿,不需要疏散民眾,我们可以直接用威力较小的……」 我感觉到喉咙被谁掐紧。 乔德开口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回去五十一区内,所以成为了所谓的倖存者:「这样肯定会引发外界怀疑,尤其是现在又是闯入五十一区活动的高峰期,我们要深思熟虑,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对不对?」 「对,就是这个!」老师提高音量:「我们可以全部推给这个活动,五十一区的事情是一场玩闹之下的意外!」 「你他妈是goc的人!不要插手管基金会的事啊!」有另一个人说,我猜是五十一区的员工。 是混乱,一片混乱。我得怎么开口? 在即将大打出手的剑拔弩张中,老师看过来了,她那双深邃的像黑洞的双眼直直瞪向我。 不,其实基金会并不是我的生存目标。那只是某个我以为的幌子。 我并不是在基金会找到了归属感,而是老师给了我。我的生存价值。 所以不要啊。 不要这么做。 「老师!」我嘶吼道: 「基金会是要守护一个和平且安稳的时代不是吗!」 周围安静了。而这句话是谁告诉我的?我是不是忘了什么,老师是goc的人,我为什么要喊出这句话? 「是的。」老师说,微风吹来,那是罕见的凉风,也或许是我们所有人都太过炙热。 「而这种事每天都会发生。」 「不要动手!」我大吼,放眼望去所有人,试图看进每一个人的眼睛:「艾莉森小姐和我说了,他们会出来的,不要动手!求求你们!相信他们!」 乔德看着我,席欧看着我,其他人也看着我。 骯脏且令人畏惧,那些原本应该与我无关的文档开始映入脑海——蒙托克程序、死境之门、站点十三、斯克兰顿现实稳定茅、逆模因部——以鲜血和悲伤构成,那才是基金会,没有错。 为了守护光明,我们必须死于黑暗。 我知道我该做些什么,我是基金会员工。不是,我想要做些什么,我是做得到的!我来证明给你看,我做得到! 以代价换取代价。 「我可以进去带他们出来——」 这句话使老师成功变了眼色,我拔腿就跑,而其他人绝对不会追上。那栋黑色的立方体附近有着奇怪的雾气,好像一进入到里头,就会被某种湿黏给包围。 我知道老师想要跑起来是绝对不可能的,而现在我只要成功绕过机动特遣队—— 啊,这怎么可能呢。 有人用力往我的背压下去。 吃痛的感觉麻痺了全身上下,我倒在沙地上,嘴巴吃进了噁心的感觉。有人想要扣住我的手,但是下一瞬间—— 那真的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我看着scp-1051张开嘴,把我吞了进去。 tbc 十七,艾莉森 【三天前,内华达州,五十一区】 她的手没有力气了。 话说。从小到大,艾莉森都很少感冒,就算有发生发烧的状况,她仍会坚持着去学校,因为只要休息个一天,就会跟不上太快的学习歷程。 她感觉全身都在烧。 「不要动手!」 那几乎是无意识的,是大脑还有肌肉以及其他不晓得什么东西一起混合而成的衝动,她只是朝着主控室的麦克风这样大喊,而至于另一头的人有没有收到,那似乎没有办法确定了。 艾莉森没有办法呼吸,当她松开麦克风的时候,整个身体几乎瘫软的倒在冰冷的地面。 似乎有人在摇晃着她,叫着她的名字。 艾莉森一直想起一些不相干的事情。譬如说今天是星期几?她记得赛亚说过礼拜五她们学校因为要施工所以会放假,还是说那是下个礼拜的事情?还是,还是说那其实已经过了,只是自己根本没来得及意识到。 艾莉森记不起自己有没有洗出庭那套黑色的裙装,她好像要借给别人。还有,就连瓦斯有没有关都是未知数,说不定公寓已经被烧掉了。 不会很痛的。 她记起了保健室的老师这么跟她说。 但—— 很痛,痛得要死。 「艾莉森小姐!」法兰西斯的声音传来,而艾莉森逐渐回过神。 一开始视线仍是一片漆黑,后来眼睛适应了黑暗,她知道他们走在走廊上,从模糊的轮廓线可以判定,法兰西斯没有打开手电筒,怎么回事? 下一秒,艾莉森发现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动了动几乎没有知觉的双脚,而法兰西斯则停下脚步,回过头说:「你能走吗艾莉森小姐?」 「我可以。」她让双脚接触到地面,一股寒颤传来,艾莉森深呼吸好几口气,她往四周看了看,而法兰西斯开啟了手电筒,这里的确是走廊,但却又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艾莉森疑惑地看向周遭,如果他们正在前往大厅的话,那么这里应该会有些掛画以及落地玻璃窗,但事实上这只是一条长的几乎没有尽头的廊道,视线所及的一切都彷彿电视画面粒子一般晃动着。 「其他人在哪里?」她开口。 「我们兵分两路了。」法兰西斯说,一边担心的看过来:「韩德森先生跟亚德里安先生说他们要直接回去大厅找人帮忙。」 「那我们不是也要……」艾莉森扶住太阳穴,她喃喃说道。 「我们要回去电脑室。那里应该会很安全。」法兰西斯提高音量,他的声音本该在这狭窄的走廊回响,但声音像是被什么给吸收一样,连微弱的回音也不剩:「艾莉森小姐,只是你在半路上昏倒了,我得背着你前进。」 艾莉森愣了愣,她得慢慢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有点想要吐,彷彿有什么侵入了自己的身体。 基金会放弃这里了。 一意识到这个事实,艾莉森瞪大双眼,她撑开双手人后抱紧自己,这是某种习惯性的防卫动作,她又深呼吸几口气,那些令人不安的回忆还有抽离感开始不断干扰着思考。 席欧没有谈判成功,不过艾莉森连谈判的内容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唯一明白的是如果她们要活下去的话得想办法自救。所以她才会同法兰西斯一起,决定再次前往电脑室作为接应。 对了,无线电—— 艾莉森接起耳机,但里面只剩下杂讯。 「这里没办法再使用无线电了,艾莉森小姐,我刚刚试了好多次都没办法联络到罗伯斯队长。」法兰西斯说:「这里的地形改变了,我猜外观也发生了变化,我们或许会绕很多路,所以赶快走吧。」 「……也就是说,scp-1051已经成功『吃』了这栋建筑。」艾莉森说,她的头还是很晕,根本没办法思考其他东西:「电脑室的主机还会存在吗?牠已经不需要拟态了——」 她记得杰米好像对她说了些什么,但一切都很混乱,在她刚进入基金会的时候,总是被告知危险性以及使命感。 但是死亡的终点来得太快,她甚至还来不及有所准备。 「艾莉森小姐,那当然还是会存在的。」法兰西斯义正言辞的说:「我们还在1051的体内,所以一定可以找到相对应的器官!」 她看向法兰西斯,这似乎是艾莉森第一次好好瞧见这个年轻人。真的太过于年轻,些许的雀斑还有一头乱发,而且还拥有满腔对于基金会的热血。 也和那个孩子一样,那个隶属于台湾站点的亚洲男孩,眼神也是充满年轻,看得见希望与未来。 艾莉森又一次意识到事实,她的肩上有太多条人命,她是五十一区的负责人,她不能让这些人死在这里。内心那软弱无力的部分暂时被使命感给驱动,她在双脚上注入力量,还不能认输。 「好,我们走吧。」她拍了拍法兰西斯的肩膀,这让这位年轻人错愕的歪歪头,彷彿不敢置信: 「其实啊、我觉得,艾莉森小姐人感觉蛮好的,和优的感觉有点像!」 「你给我闭嘴,跟我走就对了。」 ——— 重新梳理一次状况。 当艾莉森想这么做的同时,她才发现他们对于scp-1051的认知不能说是丰富,甚至应该摆明是稀少才对。她身为风险评估处,只会为其他外在因素来评估五十一区的安全度,他们从未想过1051一旦发生改变,会造成什么样的问题。 这些没有任何装饰的廊道、像是迷宫一般的回廊,哪里是嘴巴、哪里是心脏、呼吸道、大脑、食道、胃袋,一旦换了型态,他们是没办法判断出来的。 如果……艾莉森发现自己已经流了整身冷汗,她觉得很冷。如果她是基金会本部的人,一定会不顾后果的下令夷平这块地点。她早该知道,但在情急之下,她还是向外面那个人,那个同属基金会的职员喊了。 「不要动手!」 艾莉森很混乱,她快要崩溃了,要是自己把头撞到墙上,能不能再想出一点更好的办法? 「或许分开行动不会是个好主意。」法兰西斯喃喃自语,他的脸被手电筒的馀光照出了一半的轮廓:「我们没有地图,这里好像一切都会被吸收掉一样,说不定每走一步,全部的东西都在变换。」 「或许我不该求救。」艾莉森口乾舌燥,她的手正在颤抖,以前的自己无论碰到多大的阻碍都不会变成现在这副德性的:「我们应该要乖乖等死。」 法兰西斯罕见的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看着。 艾莉森觉得自己真是个该死的领导者,她怎么能在其他人面前说这种话。但全部所见所感受到的都令人溃堤。 「……我不喜欢乖乖等死这句话。」法兰西斯轻声的说:「就好像是在说,牺牲是应该的。艾莉森小姐,牺牲这两个字,代表的的是你付出的东西远比所获得的还有大了好多好多倍。」 法兰西斯伸出手,那是一双修长,属于机动特遣队长年刻苦训练的手,长满了厚茧以及细微的伤疤,被黑色的半指战斗手套给包裹:「像我哥哥,他也被说是『牺牲』。我不喜欢牺牲,就好像在说他本不会发生这种事,但那还是发生了。他一定也拚尽所有努力,才换取了一个好结果。」 艾莉森看着他,没有回答。 「我们可以一起回家的,艾莉森小姐。」法兰西斯说:「坏事绝对不会发生第二次。」 「知道吗,」艾莉森说:「你并不适合当基金会员工,或许去当老师会比较适合你。」 法兰西斯笑了:「那我把这个放进我退休后的代办事项了。」 艾莉森深吸一口气,她和法兰西斯继续向前行,自己的内心并没有涌现勇气还是什么东西,但起码她知道自己不该继续自怨自艾,还有人在等着,她记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没错,是礼拜四,她得去接赛亚。 「如果我们打了墙壁会发生什么事?」在走过似乎是同一个转角时,法兰西斯突然开口:「目前1051应该是没有对牠体内的我们做出什么行动,除非我们不是在牠的胃袋里,哇,这也有可能,只是酸液还没喷出来。」 「现在我们也顾不了什么后果了。」艾莉森说,并且掏出自己的手枪,她预备好姿势,手指扣上了板机。 但当她准备开枪的时候,突如其来出现的脚步声让他们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艾莉森转过头,而法兰西斯也把手电筒转了过去,黑暗中首先所迸现的是一双满是污渍的鞋子,然后才是整个人影。 「韩德森?」艾莉森开口。 被指名到的杰米抬起头,露出了一个困扰的表情:「现在唯一能得出的结论是——大厅不是在这里。」 「亚德里安呢?」艾莉森问。 「我和他走散了。」杰米那双绿色的眼睛看过来,在手电筒的白光下闪闪发亮:「我在楼下发现了反应炉,没错,还是维持原样,所以我猜某些器官应该也是会维持五十一区本来的样子,所以我稍微脱队,结果我们就走散了。」 「那带我们去反应炉。」艾莉森说,她走过去将杰米拉过来,此时此刻能够碰触到人类——管他是不是基金会成员——都让人觉得安心不少:「我猜那个年轻人也没办法阻止基金会。我们得动作快。」 「谁知道呢。」杰米说:「他的老师是闕优啊。」 法兰西斯见状便插话道:「没错啊,优不会见死不救的。」 艾莉森直觉认定并不是这样。优的职权足以让她在这种危机关头和基金会携手合作,而她不知为何相当肯定,优会绝对优先的保护其他人的性命安全。 那个女人并不是会义无反顾救人的人。尤其是在这种场合。一想到这里,艾莉森感觉胃痛了起来,她得赶快动作,不然一切都会无法挽回。 「我会让你们活着出去的。」艾莉森喃喃自语,而法兰西斯和杰米回过头来,他们两个都带着某种不可捉摸的表情。 「我们现在必须破坏本体。」艾莉森提高音量,她感觉到肾上腺素在往上衝,没错,掌握住这种感觉,她可以带着其他人一起前进:「已经没有办法了。」 她再次举起枪,而且对准了走廊尽头的墙壁。 发射的后座力抵住了自己,她看着子弹伴随着枪鸣窜进墙面中,当他们三人在弹孔处观察时,发现暗红色的液体正缓缓流出。艾莉森伸出手,她拨开了墙壁的碎块,里面的电路以一种怪异的方式攀在墙壁内层上。 「有办法判断出这里是身体的哪个部位吗?」艾莉森问道。 「我生物很糟。」法兰西斯吞了口口水:「我猜这些捆成一大把的电线是主动脉,从血的方向来看,加上刚刚韩德森先生说的心脏位置……应该是一路从那里——」 他指向走廊的右方。 「延伸到这里。」 然后是左方。 「我们应该是腹腔左右的位置。」法兰西斯说,他指着右边说:「我们往心脏那里走,或许运气好可以找到大脑。」 「太好了。」艾莉森轻声说道,她拉着原先蹲下的法兰西斯起身,三个人再次展开行动。 这里的空间静的可怕。艾莉森想起她曾经听过一个实验,有人做了一个完美隔音的空间,只要人能在能里面待上一个鐘头就能够拿到奖赏。 可是没有半个人成功。据说太过安静,甚至能够听得见血在血管里流动的声响,听得见心脏的每一个跳跃,每一个呼吸还有肌肉的萎缩与颤抖。 她听得见自己的心脏,每一滴血流向了四肢,然后又窜了回去。大脑在紧绷,然后又收放,反覆了一个世纪又像是一个瞬间。她喘着气,空间感与方向都在迷失,像是灌了酒,但她明明已经戒酒了。 「嘿,那个,韩德森先生。」法兰西斯突然开口了:「我们在电脑室遇见的时候,你说你绝对不能死在这里,是有什么目标还没完成吗?」 艾莉森忍不住放松到想笑,她原先走在最前头,但听见这句话她便转过身,和走在中间的杰米一起看向那个年轻人:「在战场上问这个问题实在很不明——」 什么都没有,彷彿那个人从来不存在过。 「他人呢?」杰米开口,声音冷的像冰。 这里是一条单行道的走廊。 「亚当斯!」 毛骨悚然的感觉窜上了后脑勺,她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叫着法兰西斯的名字。 「亚当斯!」 紧张的感捏紧了胃与食道,艾莉森感觉眼前发黑,她环绕四周,手上的备用手电筒也颤抖着:「法兰西斯?」 「我想我们该继续前进了,这里的路我认得,只要往下走就可以到达反应炉。」杰米开口:「艾莉森小姐。」 罪恶在淹没自己。 「我……我知道。」艾莉森必须得当机立断。她必须屏住呼吸才能制住那越来越崩溃的感觉。 这就是基金会。 基金会,基金会。 然后她突然想到了。 「艾莉。」 曾经有一个叫她艾莉而不是艾莉森的人。就像基金会的人总是称呼基金会为基金会,而不是scp基金会。 「你到底在做什么工作?」 她抬起头。 眼前已经不是那昏暗的走廊了,而是延伸而出的公寓廊道,泛着澄光的日光灯,还有那并不友善的声音。 「加班?这是这个月第几次了?」她听见前夫这么喊道,真实到不可思议:「一般的公家机关不可能会这么忙碌吧?现在是夏天啊,又不是他妈的新年!」 她没有回答。 「你把工作辞了好不好,我的薪水可以支付日常开销。」前夫说:「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相处了,艾莉。难道说工作比我们更重要,别让我说出这种像是肥皂剧的台词好吗?」 我。她张开嘴。 你们不懂。 我在拯救世界。 眼前出现的是刚刚不曾看过的楼梯,她看着杰米毫不犹豫的走在前方,于是自己也一起跟了过去。 「我没有目标。」杰米突然说,这个楼梯很长,长到彷彿光是跨过一阶,就像是踏入了一个新的楼:「我只是要出去。」 一阶,两阶。这里真的是现实吗。 「我也得出去。」艾莉森忍不住开口了,她什么都无法思考:「我得去接我女儿。」 「你女儿。」杰米的背影看起来很高大,但在白光之下,又像是弱小的一碰即碎:「她几岁了?」 他们不应该是谈论这些事的关係。 「今年十岁了。」艾莉森轻声的说:「她是个懂事的孩子。我对她很抱歉。」 其实她对一切都觉得抱歉。 「我女儿快三岁了。」杰米说,讲的话感觉一点真实感都没有:「我一直到不久之前,才发现她一点也不喜欢我买给她的玩具。」 楼梯怎么还没到目的地? 「这很正常。」艾莉森说:「我女儿……赛亚,她老是在说一些我听不懂的东西,譬如说什么游戏机,或是流行的影集,我没有办法跟上她的话题,等到好不容易追上之后,我才发现她又已经走到我好前面的地方了。我……」 「……连分享她眼中的光都做不到。」 他们终于踏到了地面。仍是一片漆黑,她感觉像被掏空。 「等出去之后,我要……」杰米小声的开口,却似乎又把原先要说的话吞回去:「艾莉森。」 「什么?」她甚至懒得纠正对方的称呼。 「基金会该做的事是什么呢?」 她本该可以洋洋洒洒的说出一大串,从员工手册讲到年初会议,千篇一律。「守护光明,然后死于黑暗」。 「谁知道啊。」艾莉森说。 「去他的基金会。」 有某个急速的跑步声。 艾莉森紧张的抬起头,她和杰米靠在一起,对方的呼吸声很缓慢,像是相当习惯这种情况。 她紧盯着黑暗,而接下来传出的不是什么1051的触手或是陷阱,而是另一个人影。 人影哭哭啼啼的,以一种歪扭的姿势走过来。 「我终于……」然后,她看着顾莫予奔跑过来,用那双孱弱的手抓住了他们两个:「我终于找到了……」 「谢天谢地。」顾莫予大声的哭着,丝毫不顾形象:「谢天谢地你们没事!」 艾莉森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她很肯定这个年轻人,这个孩子一定违反了规定,说不定和席欧还有优都槓上了,于是冒着生命危险过来,她本应要斥责,就像是个正常的基金会员工一样。 但艾莉森哭了,她抱住那孩子。然后想到赛亚。 这或许是基金会的存在意义,绝对不能让这孩子死掉。绝对不能让他们对世界感到绝望。 另外一个人的温度太过炙热,而艾莉森感到好抱歉好抱歉。 那些被爱所掏空的自己彷彿在一瞬间回来了。 「别担心。」她说,就像以往的自己: 「我会带你出去的,我们可以回家的。」 tbc 十八,杰米 【两年前,纽约市】 在半夜不管做什么的话,一切都会变的像轰雷般大声。而那会令人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住在老家的时候,外面的风雨狂乱,打在玻璃窗上。 杰米觉得现在这种情况真是可笑。他的手几乎没办法牵动任何一根神经,上面佈满瘀青还有伤痕,根本连拿起钱包都是个问题。但他还是赶在百货公司关门前,向那很明显受到惊吓的柜檯小姐说他要买玩具,最新的,什么卡通不重要。 杰米喘了一大口气,要不是基金会的救援,他不可能逃离那个教派的手中,但他错失了一个很好的机会去深入基金会。他有点后悔,而且脑袋很混沌,像期末考前一样里面装了太多东西无法思考。 他爬上公寓的阶梯,耳鸣轰隆作响。他感觉到冷汗浸湿自己,然后又变得寒冷。杰米知道他又一次死里逃生,他甚至对这种幸运感到麻痺。 终于来到家门口。他颤抖着掏出钥匙,花了至少五分鐘才开门。 玄关的灯因为感应到有人而亮起,杰米觉得家里的摆饰似乎又不一样了,妻子很喜欢装饰花还有繽纷的色彩,而这点也反映在墙壁上。 杰米有点迷茫的看着用软木塞还有细绳串起的相片装饰品,妻子也很喜欢拍照,而现在上面摆满了女儿的照片。 「杰米!」 气音从远处传来,然后越来越近。杰米呆愣着看着穿睡袍的妻子走过来,脸上写满了担心:「已经半夜一点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他有点口乾舌燥,总觉得满腔的说词在妻子的面前都像是藉口。他举起手中百货公司的袋子,说:「……礼物。」 妻子傻愣了一下,伸出手接过。他瞥见对方的左手有着美丽的色彩,妻子喜欢直接在手上试验她想出来的新风格,希望美甲店的事业一切顺利。杰米默默心想。 「亲爱的,奥黛才六个月大。」妻子说,但表情却显得心疼,杰米有股衝动想往后退,他不喜欢那种表情,奇怪且令人不安的感情在内心中缓慢发酵。 妻子的手伸了过来,说:「她需要的只是陪伴而已。」 当然,在杰米的成长过程中,他没有少得过一点爱,父亲是个不苟言笑,但总是支持孩子决定的人,母亲刻苦耐劳,撑起了这个家。只是他不习惯,没办法习惯这种安稳的环境,外面的世界很大,一切都像是个谜团,而或许有些人的使命就是要解开这些谜。 「嘿,我知道你知道我要表达什么。这么说实在有点饶口令。」妻子说,一边抚摸着他的脸颊:「你不用说什么,我们都还需要学习怎么当父母。」 他没有回答。 「你光是待着,就能够带给人很大的力量了。」妻子笑着说:「你这个人,总是需要别人告诉你你有多棒,不然你就会一直往死里头鑽,不是吗?」 「我不棒,k。」杰米低声的说:「现在你知道我对这些事有多不拿手了。」 「你根本还没开始做啊。」妻子说,一边耸耸肩:「不用害怕,杰米,我就在这里,就在你身边。就算你又他妈的搞得全身是伤。」 然后,一阵细小的,微弱的哭声从隔间传来,他抬起头,感觉到五脏六腑像是被谁捏紧。妻子松开了手,然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说:「换你去吧。」 「嗯?」杰米有点慌乱的看向对方。 「这个时间点奥黛只是想要找人抱抱而已,刚好她爹地回家了。」妻子说:「快去,不要用你没洗澡的藉口!」 他半推半就,接着妻子便在婴儿房的门口直接转过身离开,杰米吞了口口水,他的手麻痺到几乎没有知觉。他可以想出一大堆藉口,只要不要去做这些事情就好。 但杰米还是将婴儿房的小夜灯开啟,他靠在床的护栏旁,看着在里面流泪的女儿。 他伸出双手,屏住呼吸。 女儿的身体很小很软,就像一块刚发酵的麵糰,彷彿可以揉成各种形状。妻子喜欢让女儿穿得很可爱,所以杰米的手碰到了许多蕾丝花边。 他坐到了旁边的安乐椅上,将女儿抱在胸前,用一种彆扭的姿势。但女儿的哭泣声已经停止,只是用那遗传自自己的绿色眼珠望过来。 从女儿身上传来一种说不清的奶香味,杰米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吐出的气息好像显得太过骯脏,配不上这么纯洁的孩子。 他抱着女儿,然后闭上眼睛。 如果可以的话,他能够就这样不去思考其他事情。 ——— 【三天前,内华达州,五十一区】 「哭得好像我们都要死了一样。」杰米低声说道,他拉开顾莫予,然后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觉得五脏六腑被人重击,一切都模糊不清,杰米试着说服自己是眼镜的问题,但上面没有雾气,仍是一片清晰。 「因为、因为艾莉森小姐说了啊!」顾莫予抹去眼泪,用一种幼稚且扭捏的姿势,这个男孩说:「我和席欧谈过了,但是他和老师没有听我的!」 「意料之中。」杰米喃喃。 他移开视线,而艾莉森看起来已经快要分崩离析了。 事实上,杰米骗了她。他没有和亚德里安走散,他目睹了对方被scp-1051吞噬的画面,而且遵循着遗言赶快逃走,如果力所能及的话,他也会按照亚德里安说的,保护艾莉森。 艾莉森看起来非常脆弱,杰米是这么觉得的。他开始感到混乱,毕竟连自己都几乎顾不了了。 他还有顾莫予必须要保护。 「你们两个,听好。」杰米上踏一步,他一隻手拉着艾莉森的袖口,另一隻手则揽过顾莫予那孱弱的肩膀:「我要带你们去反应炉那里,艾莉森,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关掉』反应炉。我们需要你带我们出去。」 「不用你说我也会做到的。」艾莉森似乎恢復了精神,但那双眼睛仍是红肿的,她严肃的重复道:「走吧。」 ——— 【两年前,纽约市】 「亲爱的。」 阳光洒下的时候,妻子刚好抱着女儿做到沙发上,外头的攀壁植物长得很旺盛,所以就连室内也能够拥有斑斕的光彩。 「你想要和我谈谈你的工作吗?」 杰米从笔电上抬起头,他最近才刚敢把手臂给露出来,上面的伤痕是说烫伤与跌倒也不为过的癒合伤口了。他瞥见妻子皱着眉头将他整个人全身上下都看了一遍。 「我说过了。」杰米开口:「这不是普通人会感兴趣的东西,如果你觉得我投入太多力气在这上面的话,k,我会克制的。」 「我是不会了解啦。」妻子一面说一面撇开嘴,她的动作轻柔,而女儿睁着大眼,似乎对这段对话非常感兴趣:「不过我怕你觉得太孤单。」 杰米沉默了一会,然后说:「追寻某种事物的旅程总会是孤单的,k。」 「啊,虽然早就有预感你会这么说,但真正听到还真不好受。」妻子说:「你好像唐吉訶德。」 「那个疯疯癲癲的老头?」杰米哼了一声。 「除了不是老头也没有很疯颠以外,你就真的很像喔,说到这个啊。」妻子开始自顾自的说起话来,杰米感到松了一口气。 「我在拉斯维加斯的同学听到我要结婚,都说你是全天下女生最理想的对象,简直完美到不可思议。」 「怎么说?因为薪水高吗?」 妻子将女儿换了个姿势拥抱,现在女儿的眼睛是直直对着自己的,杰米停下打字的动作,他会把每一次调查成果都编写成日志存在云端上,而这有助于理解事情脉络。 「不是。」妻子笑了:「因为你决定与我定下来,之前什么事都无法阻挡你前进,但是你却愿意停下来。」 「所以啊……」妻子又说,这一次一同与女儿看了过来: 「我也想要看看你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 【三天前,内华达州,五十一区】 「小莫。」 杰米开口,他抓住了原先走在前面的顾莫予的肩膀,并且开口呼唤了对方的名字:「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就……原本我……」在手电筒的照射下,顾莫予那张带着脏污的表情顿了顿,说:「原本我只是意气用事,所以打算衝过特遣队的封锁线,我被压在地上,但1051把我吞进来了。」 「你说吞进来?」艾莉森的声音在颤抖。杰米感到棘手,这个五十一区的主管似乎是个未爆弹,情况太糟糕了,他们有没有办法逃出这里?「是怎么吞的?」 「我不知道。」顾莫予说:「就是那栋黑色的建筑物……突然墙壁都张开来了,我就被拖进来。感觉就好像……刮鬍泡,对刮鬍泡的感觉!软绵绵的包裹了我的全身上下。」 杰米深呼吸一口气。 在几分鐘前,也或许是几个小时前。他和亚德里安走在一起。亚德里安是个相处起来很自在的傢伙,毕竟那些黑暗又厌世的想法几乎与自己不谋而合。 对方的背影有些摇摇欲坠,像是宿醉的酒鬼,杰米见过不少,但亚德里安的眼神仍是清晰,而且嘴一刻也没停过。 他记得他们谈起了整个五十一区。显然这位员工并不介意把机密洩露出来。 「scp-1051具备一种天生的吸引力。」那个时候,亚德里安这么说:「他会祭出你所渴望之物,引诱人们来到这里,但这不是表面上那么单纯。」 「有的时候是好奇心,又有的时候是想逃出去的这种慾望,引诱的事物是复杂的,但最终你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引领你到唯一的终点。」 亚德里安这么说,声音像春天的雪开始融化,讲的轻描淡写,彷彿下一秒大家就会遗忘这段话:「就是死亡吧,哼哼。」 对方还提到了更久更久以前,似乎是上个世纪的事情,scp-1051降落的时候吞掉了当时来探察的博士,后来他们也曾试过想要破坏1051的器官,但怎么样都无法成功,牺牲人数也不停在攀升,后来他们索性不管了。就这么安稳的成为「五十一区」到现在。 可是啊。亚德里安当时这么说:这可是第一次我们在这里面。或许有办法,你说呢? 然后,那个时候他们所绕过的那个房间转角型态发生了变化。他看着头顶上的天花板產生了越来越多的龟裂与爆炸般的声响。 下一瞬间,他看着扭曲如虫的空间以快到无法反映的速度开始伸展,细微的线条彷彿古时代的微生物,就这么轻易且自然而然的包裹了亚德里安的身躯,那似乎是……一副即便读了世界上所有的书也无法形容的景象。 或许是因为被那些溶解液给包覆的亚德里安露出了无所谓的表情,那才更让杰米震惊。 「这就是终点啊。」亚德里安这么说,鲜血的味道扑鼻而来,杰米看着对方的血肉逐渐被吸收殆尽,一些残馀的血滴落在地板上,在惨白的手电筒灯光下就只像是血,亚德里安最后望了过来:「我不愿意面对的基金会真相。你赶快走吧,也把艾莉森一起带走吧,行吗。」 「嘿,基金会他们——」 「小莫,你自己也有可能死掉。」杰米回过神,他发现自己的语调变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顾莫予非常激动,语气听起来像是要哭出来:「但再怎么样,老师还有席欧也不能把你们丢在这里不是吗!老、老师甚至还说……她说可以推给那些不知情的民眾做出的意外,我……我知道这是这个世界的常理,可是……」 他看着这个男孩缩起肩膀,看起来缩小又无助:「我知道啊……但一定有办法的不是吗,对不起,我不应该丢下你先走的。」 杰米愣了许久,他过了几秒才意识到顾莫予是在向他道歉。此时此刻自己的内心涌出了一股无法形容的感觉。杰米不知道这该称之为什么,他只想要出去,他想要在一个拥有乾净空气的地方向顾莫予说—— 没错,或许真的有办法。 他也忽然想要道歉,杰米发现自己总是在很晚的时候才开始后悔造成了别人那么多的麻烦。他的确是个合格的信差,他把阿克罕的信送到了,虽然半个答案都没有得到,还让自己陷入了这种悲惨的处境。 但起码…… 「嘘,你们注意听。」艾莉森突然开口,她用手电筒照亮了前面的路,而杰米瞇起眼睛,发现路的尽头似乎一直在扭曲,像有人用了修图的软体的液化功能,同时间他也能听见令人不安的嘶嘶声响。 「道路会一直改变,对吧。」艾莉森说:「或许我们在路上也能遇见其他人。像法兰西斯。」 他八成是死了吧。杰米想要开口,但他只是拉住艾莉森跟顾莫予,然后继续往前走。 他得出去。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反应炉的房间一定在这附近,这里的走廊还能看的出样本室的痕跡,那么只要再继续走的话一定能找到地方! 「艾莉森?」 但是等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小莫?顾莫予?」 杰米惊恐的回过头,他拿着手电筒,将四周围都照了一遍,而除了自己之外没有半个人影。 「操他妈的……」他说。 一片寧静。 「做个交易怎么样?」 杰米抬起头,他知道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四面八方,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胞,所呼吸到的每一个粒子。 「我会告诉你基金会的秘密。」 有个身穿白袍的人走出来,应该说凭空从走廊中出现,那是个中年男子,面色和蔼,就这么自顾自说着,缓慢伸出一隻手:「所有的歷史,以及你想知道的东西。那个——『和平又安稳的时代』。」 「相对的。」男子勾起了不可莫测的微笑:「你会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做什么?」杰米说,他抬起下巴,几乎像是一种防卫动作:「我猜你是scp-1051对吧。」 「你可以叫我詹姆斯。」男子的微笑几乎咧到耳朵:「詹姆斯博士、阿詹、吉姆,都可以,随便称呼。总之,我的提议如何?」 杰米掏出柯尔特手枪。 而他会毫不犹豫。 「我说了……我绝不能死在这里。」 tbc 十九,顾莫予 【四年前,台湾,台北】 「我说啊,我需不需要去、弄个,热水什么的?」 原本正在戴手套的席欧抬起头,他的表情还是一如往常的没有变化,只剩下那毫无波澜的眼神有了一点情绪:「你再说一次?」 「就是、热水啊!」我说话的时候开始结结巴巴,这辈子我从来没有那么紧张过,胃像是被打结,而且这个结不是普通的结而是死结。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顾莫予。」席欧抽动嘴角:「准备热水要做什么?」 「就、就就保持室内温暖啊!」我破音地喊道。 「我们有空调。」席欧直接头也不回的跨离我身边,窗外风雨交加,刚好是梅雨季最旺盛的那个时候:「如果我是你的话,会少看点古装剧,以你的智商而言,或许转到幼幼台会更适合一点。」 我吞了口口水,我讨厌这种情形,按照莫非定律还是什么鬼的,如果发生意外状况,那么救护车肯定没办法即时赶来。 「顾莫予!我在说话的时候,你给我认真听,然后认真跟过来!」席欧在房间内吼道,我只好几乎要连滚带爬的衝过去。 坦白说我不是很想接近这里,因为刚刚我才因为太紧张而哭出来一次,我不想被老师看到我这种狼狈的模样。 「我顾你来就是让你做苦力的!」席欧毫不避讳的说出了每个惯老闆的发言,他不耐烦的又脱掉手套,然后抓着我的衣领来到床头旁边。 这里的灯光很柔和,是老师说要这么换的,房间里轻盈的纯音乐从书柜那里的音箱播放,好像是巴哈还是莫札特,算了这个东西不知道也不会怎么样。我不明白这些东西是要怎么让人放松,我已经紧张到每条神经都断了。 「啊,小莫。」老师半卧在床上,她看见我的到来所以伸出手,基于我们过去几个月相处的经验,我当然是毫不犹豫的握住了老师的手。 「唔、唔……老师。」我用一种奇怪的姿势跪在床旁边,感觉等等起来的时候腰会闪到。我感受到粗糙的皮肤摩擦着我的手,而老师的体温也是如此的高温,从见面的第一天起到现在都是:「你还好吗?还会很痛吗?」 我觉得我的问题超蠢,但此时此刻我挤不出更好的话。 「小优。」席欧凑到我旁边,很明显的,对于老师席欧马上就变了一个声调:「我帮你内诊一下,腿还能动吗。」 我很想要原地惨叫。 在这个梅雨季狂风暴雨的天气,老师比预產期还提早了几个礼拜开始阵痛。我已经求过席欧大概一千次去医院,但对方冷冰冰地说在家就好了。 我知道席欧是医生,但是医生也有分庸医和良医啊。总之老师也说她没事,就像之前计画的那样可以直接居家生產。 但我快崩溃了。 「可以的,目前情况还好。」老师低声的说,而我换了个姿势坐在床头旁,这样可以更好的握紧老师的手,也不会眼睛一不小心就瞄到什么内诊过程。 「小莫。」老师看向我,脸上的表情还是带着微笑:「你觉得怕的话可以先离开,没关係的。」 「小优,我没办法一边接生一边握住你的手。」席欧讲得很理直气壮:「你就算折断顾莫予的手也无所谓,所以就让他留着吧。」 「等等,我根本没——」 接收到席欧的视线之后,我决定向老师挨进一点,从这个角度来看,我能够看见老师那不算大的腹部,以及像龙鬚一样盘起的妊娠纹,我见过我妈怀我妹的样子,整个人像是肿了一圈。 但老师的四肢仍是过往的模样,带着如树根般攀升的伤疤,但那块孕育新生命的地方没有什么损伤,就像行星似的。 「看来还要再等一段时间。」过不到几秒的时间,席欧挺直腰桿,他皱起眉头说:「你有想要吃什么东西吗,我去买。」 「我想要你陪我。」老师瞇起眼睛说。 我想我要原地爆炸了,之前我和他们两个人相处的时候,从来没有听过老师会说出这么温柔的话语。而且有的时候我甚至还会怀疑老师和席欧根本是定了什么契约才在一起的。 「好。」席欧坐到了另外一边,然后牵起了老师的另一隻手。 那瞬间,只剩下老师粗重的呼吸声,空调下的房间是温暖的,一切都显得安静且安心。 「嘿,你们两个。」老师忽然说道,而我的手被拉起,和席欧的手一起放到了老师的肚腹之上。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我仍可以感觉到动作。 「他应该迫不及待想出来了,不然不会选在这个糟糕的时机点。」老师喃喃道:「这是爸爸还有哥哥的手喔。」 我愣了下,而席欧似乎也想要说什么,但对方只是沉默着,然后伸出另一隻手拨开了老师因为汗水而黏住的发丝,又靠的更近了些。 「小优。」席欧说:「等等会很辛苦,你得补充体力。」 「我吃不下。」老师说,用一种轻柔的声音,像是怕吵到了谁:「别担心,再怎么艰难的情况我都挺过来了。」 席欧凑过去,然后在老师的脸颊上留下一个很浅的吻。我简直不敢置信这种电影一般的画面会在他们两人之间发生。 「顾莫予,待在这里,我去外面买东西。」席欧头也不回的离开房间,我连我想要吃咸酥鸡都不敢讲出来。 不过我还是调整了姿势,刚好可以让老师的施力点落在我的上半身,这样应该可以让对方舒服一些。 「小莫。」老师开口。 「是、是的!」我开始慌乱了:「怎么了吗,需要我拿什么东西过来吗?」 「你不用这么害怕,我不会吃了你。」老师绽开笑容,而她仍是握着我的手,一直没有放开:「好吗,放轻松。」 我点点头,对于被老师看出自己内心的害怕有点羞耻。虽然我们相处那么久一段时间——依据那份来这个家工作的合约。我知道老师是个很棒的人,但也令人恐慌,不仅仅是因为goc职员的身份,也是因为她与我的想像并不一样。 「席欧他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啊。」老师突然开口:「是个很狂暴的男生呢。」 「这个吗,幸好我没有狂暴。」我说。没有补上对方到现在也很狂暴。 老师笑了:「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 「好的?」 「我们两个相遇的时候,席欧他常常会在我的床旁边哭。」老师的眼神彷彿望向了很远的地方:「因为那个地方很狭窄,所以他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别人,但我的病床旁边什么都没有,所以他会在那里哭。那个时候啊……」 老师的另一隻手环住了腹部,像是蜻蜓点水一般温柔的画着圆圈。 「我闭着眼睛听他哭,但是一直到很后来,大概三十几岁的时候,做了好多份工作后,我才对他很抱歉。」老师说,声音融化在风雨之中:「我总是很慢才意识到我在伤害别人。要是当初我做了别的选择,或许就不会搞成那样的局面。我亲手害死的人太多了。」 我慢了几秒才意识到老师是在提起当年的密大事件,我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但脑海里的字句都相当荒唐。 我没有办法把自己放在老师当时的情景,所以我只是握着老师的手,说:「那、那又不是你的错。」 「我是个糟糕又自私的人。」老师温和地说:「我以为我在做正确的事情,真的是这么以为的,但不仅仅是我,我也让其他人失去了所爱的人。说真的,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总会让人特别想说这些。」 我的脑袋转不过来:「生死存亡?」 「席欧没跟你说吗。」老师还在微笑:「我生小孩的风险很高,说不定等等就死了。」 我整个人快要崩溃了,我疯狂的摇头,而老师则是看着我手忙脚乱地想要去弄席欧的医疗用具。 「所以说,你们为什么不去医院!」我放弃了,欲哭无泪的坐回老师旁边,至少对方现在气色很好,我相信老师一定是在开玩笑的。 「你有看过哪个基金会人员会上医院的?」老师伸出手拨弄我的头发。在台湾我们不会用这种方式表现亲密,我和老师明明都是亚洲人,但却对这种欧美习惯习以为常。 「老师你又不是基金会的……」我小声的说。 「所以你才害怕我?」老师停下动作,就这么和我四目相交。 我想要撇开视线,也想要摇头什么的,但最后我只是低下视线,说:「我不知道。」 我感觉到老师的手摸着我的脸,但下一秒,那双手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一样缩回去,我看着老师被重击似的缩起肩膀。 「老、老师!」 「……抱歉,我接下来大概会痛到讲不了话。」老师一边说一边大力的吸气,她原本似乎想抓紧我的手臂,但打消了这个主意,只是将身体慢慢放低,躺在床上:「小莫。」 「是的?」我快要哭了。 「别担心。」老师看着我:「真的不用担心。」 过没几分鐘后,席欧回来了,我差点以为我会像电视剧里一样必须由自己去接生,这个想法被席欧的面无表情还有盐酥鸡塞回来。 我看着席欧脱去外套,将那头乱发系成的马尾绑的更高了些,看起来像上个世代的摇滚乐手,只可惜他不会弹电吉他。 从客厅的这个角度,我可以看见席欧半坐在床上,而老师的上半身直接靠在对方身上。席欧的表情还是一样严肃,但是传过来的语调是温柔的。 「小优。」我一边吃着盐酥鸡一边听着他们两个的对谈。 「小优,等一下痛感来的时候告诉我,我要你听我的指示去呼吸,懂吗?」 「懂。」老师说,有气无力的声调让我整个人都像被揪了起来。 「等等顾莫予来的时候就换他接手。」席欧瞪向我这么说,我连忙点点头。他转回去,开口:「小优,集中精神,有感觉到我的呼吸吗,去配合那个节奏。」 「对……你做的很好,保持住。」会称讚人的席欧让我大开眼界。而老师察觉到这点也笑了出声,只是马上又痛到弯下腰。 总之席欧的声音简直有力的震撼人心,我补充完体力后连忙跑过去,取代对方的位置后,我发现老师的整个背都会贴在我的上半身上,而的确我也能感受到老师的呼吸和节奏,以及那僵硬的身躯。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伸出双手去握住老师的手掌心。汗水还有些许的血腥味开始往我的鼻腔里鑽。 接下来的时间很漫长。 为了这一天,我看了许多的陪產影片,虽然被席欧吐槽说那不是全部都是古装剧吗,我大力地反驳他说看歷史也是能学到知识的。 事实上我什么也没学到,当老师在一瞬间暂停呼吸的时候,我什么忙都帮不上,而是让席欧接手,心脏按摩还是什么的我不懂,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紧握老师的手。 雨从半夜一直下到了凌晨。 到后来我整个人都紧抱着老师,一边哭一边说加油。老师粗重的鼻息缓缓的吐出,伴随着虚弱的呻吟。 「小优,」清晨的曙光微微的照进室内,我看着席欧满头是汗,他脱去沾染上鲜血的手套,五指抚上了老师的脸:「小优,再用力一次。」 「……我很累。」老师几乎低不可闻的说,带着哭腔和哽咽:「很痛。」 「对,我知道。」席欧说:「你能做到的。」 从这个角度,我看着老师的下半身,床上舖的毛巾布已经染上血渍,老师佈满青筋和伤痕的双腿用不自然的扭曲在控诉痛苦。我看着老师脚板上那清晰可见触目惊心的弹孔。 「不行……」老师往我的手上施力,我感觉到一切都在被挤压,无法呼吸,窒息感迎面而来,眼泪滴在我的手臂上,像火在烧:「我做不到……很痛……」 「听着,小优。」席欧抬起老师的下巴:「那个被阿克罕救的女人是很坚强的,懂吗,你做的到,我不想要替你收尸。」 「我……不坚强。」老师咬着牙,一边哭一边喘气说道:「你……明明……也知道!」 「还有力气说话的话就代表你做得到,如果你还觉得跟我结婚共筑家庭是正确决定的话,就给我他妈的打起精神,他妈的用力!」 席欧带回手套,他的话是多么的剧烈,像地震一样,但在老师身上游移的手却软如棉花。我口乾舌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师的背因为施力而向后拱,我这时候才知道电视上演的都不是真的,当痛苦来袭的时候叫不出声的,老师整个人的后座力都往我身上给顶起来。 老师握住我的手粗糙,几乎要刮伤我的皮肤。但我仍握紧了这份温度。 「小优。」席欧的声音在整个空间回响,我没办法看见对方的脸,但可以感觉得到席欧的动作让老师几乎快要崩溃。「小优,我一边倒数,你一边慢慢的用力,行吗。」 老师点头。我的手像是要被抓断。 「十。」 心脏在狂跳。 「九。」 肺部也在燃烧。 「八。」 其他地方的感官知觉全部聚集在手中,老师的温度像岩浆喷发。 「七。」 老师似乎是呛到了,她一边咳嗽一边大力的喘气,但从施力的力道来看,老师还是维持着对方的指示。 「六。」 「加、加油……」我说,几乎泣不成声:「加油……」 「五。你做的很好。」 老师的腿被稍微的抬起,席欧的动作很轻。我似乎听见了某种东西被挤出的声响。 「四。」 老师往后压,而我用整个身体去承受这股后座力。 「三。」 席欧压低声音。 「二。」 我屏住呼吸。 「……你做到了。我连一都不用数完。」 我从未听过席欧那么温柔的声音。那瞬间全部的一切都停止了,像夏日的风一般。我抬起头,而伴随着剪断什么东西的声响,席欧也站起身,他的手臂有些许的血跡,但这不足以阻挡他抱起初生的婴儿。 「席、席欧……」老师的声音气若游丝:「他活着吗?拜託告诉我他……」 「他活着。怎么可能会死。」 席欧凑过来,他将怀中所抱的孩子递上前,那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初生的婴儿,我老早就见过我妹那丑到像猴子一样的模样,但佛恩——那是很早以前就决定的名字。 当然,佛恩也是那红通通的模样,但比我妹可爱多了。他是个好安静好安静的小孩,即便是哭声,也是咿咿呀呀的呢喃。而且似乎很安心能够缩在席欧的怀中。 「你做到了,小优。」席欧说,声音很轻:「他没有死。」 那抓紧我五脏六腑的力量消停了,我帮忙使住老师的身体,让对方可以更好的伸出那伤痕累累的手去拥抱生命。 「佛恩。」老师说,说话的声音如风,吹起整个房间内的一切情绪:「佛恩。」 席欧没有说话,他让老师去抱着佛恩,而自己则是紧挨在一旁,就像另一个旁边的我一样。 佛恩真的很乖,他直到此时才终于发出像猫一般的哭声,听起来像撒娇。 空调真的很暖,我眨了眨眼睛,因为哭泣所以连视线所及都几乎看不清。 「你在这里会没问题的。」老师说的好小声好小声:「我们都会保护你,就像现在我们在做的工作一样,这是个很糟糕的世界,但不用担心,你还是会拥有很多很多幸福,无论光明与黑暗……」 「无论光明与黑暗……」老师哭了出声,我看着老师的脸,那是唯一没有被伤痕爬满的地方,凌乱的发丝因为汗水而黏在皮肤上面。 「我……」 「你该休息了。」席欧说,一边拨开老师的头发:「小优。」 「这么做是对的吗?」老师急促的说道,彷彿喘不过气:「我们让他来到这世界上真的是对的吗?」 「是的。」席欧说的毫不犹豫:「就像你说的,我们会保护他不是吗。他会成为一个普通人。」 后来清理过现场后,席欧将佛恩交到了我手上。他托住我的手臂,告诉我要呈现四十五度角,要好好的乘住婴儿的头。 我战战兢兢的照做,而穿上衣服的佛恩相当安稳的躺在我的怀中,那些失去的感官和知觉回来了,佛恩身上有着好闻的味道,令人安心。 席欧看着我的动作,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告诫过我还有替老师盖上棉被后,他便默默离开房间,八成是回到客厅去休息了。 佛恩软绵绵的,几乎没有重量。我坐在安乐椅上,假装没有听到席欧的哭声。 窗外的雨停了,那瞬间没有基金会,没有未来的不安,也没有关于我自己的念想。只有我和胸前的孩子。 老师。 带着满腔的情绪,我用气音喊道。 我想要把所有幸福的瞬间都给你啊。 ——— 【三天前,内华达州,五十一区】 「别哭!振作一点,你可是男子汉啊!」 罗伯斯队长带着我,她的皮手套不断摩擦着我的手臂,我眼前什么都看不见,艾莉森在不久前走散了,还有杰米也是。我的脑袋乱成一团,连呼吸都像是酷刑。 「嘖。」罗伯斯队长停了下来,在到处找人的过程中,我刚好遇见了她,而在经过一番论辩后,罗伯斯队长说没有时间找人了,基金会会毁了这里,我们也无一倖免。 「前面有个比较大的房间,跟好我。」罗伯斯队长透过回声定位在黑暗的建筑内寻找道路。不然光靠我一人之力是没办法继续前进的。 「其、其他人在哪?」我喘着气问道:「大厅里、那些人怎么样?」 「我不知道!」罗伯斯队长大声回答我,似乎也是透过这种方式来判断周围地形:「但八成都会死,scp-1051可以拟态,那么牠要将一个器官收缩自如一定也是很简单的事。我们现在大概就走在他的胃里。」 我胡乱点点头,虽然对方看不见我。 「是电脑室。」罗伯斯队长说,她从头到尾都没放开我的手,在黑暗之中我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在我的前方,剩下都只能凭印象胡乱拼凑。 我听见一些碰撞声,罗伯斯队长好像在翻找着什么,而下一秒,我听见电流接通的声音,那瞬间电脑室的灯光亮起来了,我的眼睛刺痛的不得了。 已经许久没接收的光线的视线只剩下一条缝,再次习惯后,我看着紧闭眼睛的罗伯斯小姐瞪着前方:「看来电力在这边有用。去找一台电脑,都来到这里了,我们可以像艾莉森小姐说的一样瘫痪牠的神经系统。」 「好!」我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拉开椅子坐下来,而罗伯斯队长扶住我的肩膀,从她的动作我可以感觉得到她在叫我快一点,要来不及了。 我打开电脑。 那瞬间所有主机的电全部都点亮了。五彩繽纷的光开始闪烁。 心脏在狂跳。 我可以做到的,老师。 做不到瘫痪神经系统的话,我能够把硬碟里的东西全部都删光,如果这里是1051的大脑还是什么鬼的,就算我是个普通人,也能够做到同样—— 「这是……」我看着电脑萤幕。 「什么东西?描述给我听。」罗伯斯队长说道。 「scp-1051吃掉的每个人……」 我睁着眼,明明知道罗伯斯队长看不见自己,还是看向了对方。 「都还存在在这里吗?」 tbc 二十二,杰米 【十九年前,纽约市,双子星大楼附近】 「小弟弟,你不该在这里。」 杰米回过神,他发现有个消防人员用小跑步奔过来,烟灰的气息窜进鼻腔,他彷彿直到这个时候才想到要咳嗽。他弯下腰,想办法把肺里的尘埃给除去。 消防人员抓住他的肩膀,然后说:「你跟其他人走散了吗,听我说,这里很危险,你最好赶快离开,往那边一直走,跟着人群走。」 他放眼望去,在一片湛蓝的晴空之下,是满佈的烟与零星火花,几乎快要夺走呼吸的能力。杰米眨了眨眼睛,疼得要流出眼泪,他看着消防人员,而对方的脸上也是一片漆黑:「听懂了吗,不要待在这里!」 杰米愣着点点头,而消防人员拍了拍他的肩膀,立刻往别的方向奔驰过去。杰米发现自己的耳鸣正缓慢消失,哭喊与尖叫,以及脚步声。水柱被喷洒而出的声音都来到了脑之中。 他不是故意要来到这么深处的区域。户外教学的队伍正在好几个街口以外,但双子星大楼的倒塌完全吸引了自己的注目。 杰米屏住呼吸,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太久,但是他在一片断垣残壁中迷路了,不论是哪个方向都被黑烟所遮掩。 「嘿,」有个清脆的女音说:「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杰米抬起头,在眼前彷彿凭空出现的是一个穿着消防员制服的女人。女人身上到处都是泥土脏污和污血,但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就跟烟之中的天空一样清澈。 女人的双眼红肿,不晓得是被燻亦或者是哭过。 「我迷路了。」杰米有些沙哑地讲道:「我们户外教学来纽约,我和队伍走散了。」 「跟我来吧,我带你出去。」女人伸出手,令人意外的是,明明戴着手套,他却彷彿能够感受到掌心的温度。但杰米没有多想,他只是顺从地牵起女人的手。 女人往前走,一边静静地开口,声音在烟灰之中被抹开,好像从来不存在:「这里不宜久留,有太多的痛苦了。」 女人的手很轻。杰米忍不住加紧力道。他抬头看了看比自己稍微高一些的女人,在那头绑起小马尾的淡金色头发轮廓边,彷彿闪着银白色的光辉。 杰米瞪大双眼,他突然觉得女人不太像是真人,前方倾倒的钢骨和水泥块能够透过女人那像是半透明的身体稍微看到一些。 「嘿,你是擅自跟学校脱队的,这样不好喔。」女人说:「这里的事情留给这里的人来承担,你要乖乖地待在那里,当个好孩子喔。」 「大姐,」杰米开口,像是肾上腺素都衝到脑门:「美国要毁灭了吗?会发生第三次世界大战吗?」 女人看起来更加的半透明了,火焰在后方闪烁着,看起来像对方的眼里迸出光辉,她回过头,咧开嘴笑着说:「不会毁灭的,因为你们都很努力,虽然会发生很多不好的事,但我会和你们一起守护和平。」 「和平?」杰米的视线看向旁边,在那里的巨大残骸下,他瞥见一隻烤的焦黑的手垂落在地面上,而溅起的尘埃也覆盖住那隻手:「……和平。」 「听着,」女人正面直视他,语重心长的说:「伤亡不会再扩大了,所有的意外还有痛苦都会止步于此,接下来美国会採取措施,一切都会变得更美好,懂吗?」 「大姐。」杰米轻声的开口,他吸进了烟,眼泪也流出来:「你到底为什么能这么说。」 或许他该问的是对方的身份。 女人后退一步,然后说:「你以后会知道的。」 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回到了街道,到处都是恐怖攻击底下逃脱的生还者,而对街,哭泣着的班导师以及同学们横跨而这类,奋力拥抱他。 在接下来的时间,杰米参加了很多场心理辅导,他也几乎要把那女人的事情给遗忘,有的时候他甚至认为那大概是自己的幻觉。 ——对吧,scp-4911。 ——— 【三天前,内华达州,五十一区】 向那个人开枪后,杰米便转身跑走。 他没有打到人的手感,太奇怪了。他喘着气,几乎要跪倒在走廊上,不知为何每一盏灯都亮起来了。他发现地面上开始出现一些不该在这里的事物。 他奔跑过法兰西斯的尸体,那个男孩的眉心中弹了,很明显不是自杀,但对方的表情却看起来了无遗憾。杰米没有心思去管那些,他继续往前跑,即便知道这里是scp-1051的体内,但本能式的,他知道如果不行动就会死在那里。 他也看见了一些五十一区内的职员,那些人原先应该都待在大厅内,此刻却成为了没有呼吸的躯壳。 那不是杰米第一次看见死人。 他抬起视线,沿着地面上的点点红花望过去,五十一区有个女职员的脏器被扯了出来,在地面上像是被什么给腐蚀一般,胃袋软烂的垂在打开的腹腔中,肠子也倾洩而出。他有点想吐,这也是本能的反应。 他有点腿软,而耳边传来太过剧烈的鸣响。 然后,杰米在接近标本室的走廊看见了艾莉森的尸体。 他感觉后脑勺像是被人重击。无法言喻的感觉开始蔓延了,从脚底板,从指尖麻痺全身。他跪在地上,艾莉森的手伸向前方,似乎想要拿起什么东西。 但对方的身体却已经被包裹住,从地面、从墙壁,从那些不应该出现这些宛如蛛丝一般的地方被某种型态给包裹了。艾莉森的后方是沿路被溅开的血渍,像是顶着伤硬是跑过来,后来终于倒下。 「艾莉森!」杰米有点破音地喊道,但对方没有回答。他的手带着一丝期望伸向艾莉森的脖颈,一样也没感受到脉搏:「他妈的……」 他移开视线,发现艾莉森的手机正在旁边,而不知为何,手机上面的画面显示通话中。杰米愣了一下,他此时才听见另外一头几乎痛心疾首的呼喊:「艾莉森!艾莉!回答我!」 「喂。」杰米接起电话,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但那瞬间心脏彷彿骤停,时间都止息了。 「谁……你谁啊?」电话另一头的男人像是崩溃的发出吶喊:「艾莉森在哪?她怎么了?」 杰米站起身,然后低下头,他感到寒颤包裹了自己,就像艾莉森被五十一区包裹一般。他吞了口口水,视线内被艾莉森的死状给塞满。 「她在五十一区。」杰米说,然后又重复一次:「我们在五十一区。」 「五、五十一区?」男人破音地喊道:「她在那里工作!?难怪不想让我知道……他妈的,我会赶过去,总之赶快告诉我艾莉森怎么了!」 杰米无法看见艾莉森的表情,因为那深埋在阴影之中。他甚至想要摘下眼镜,让自己不会再看到这些景象。 「她死了。」杰米关掉手机。他原本想要把东西还给艾莉森,但想了想后,杰米还是将手机放在身上。 他突然感到一阵不知所措,现在该怎么办,顾莫予人又在哪里?他猛地想起亚德里安,而现在保护艾莉森的承诺已经没办法兑现。他感到冷汗浸湿了全身。 「所以啊,要不要与我做个交易呢。」 他抬头,而毫发无伤的詹姆士博士就站在他的对面,也就是艾莉森尸体的另外一侧。 杰米举起柯尔特手枪,他颤抖着,因为知道自己开枪一定会失效。 「好好听人讲话啊。」詹姆士博士瞇起眼睛,他是一个金发碧眼的中年男子,模样随处可见,但却令人不安:「我不是什么恐怖分子,当然我也知道在你的眼中,在五十一区的一切都是应该除去的,不是吗,还是说我换成原本的1051跟你讲话?」 「在被你吞掉之前,我就会先自杀。」杰米哼了一声,那股冷静感逐渐回来了。一切都变得像以往工作时和头条新闻面对面的感觉。 「不,你不会的。」詹姆士博士双手抱胸,看起来自信满满:「你渴望着像英雄一样死去,而自杀绝对不是个好死法。听我说,五十一区是个外星生物,你知道吧。」 杰米维持着瞄准姿势,但他觉得手快要断裂,肌肉在咆哮,而血液也在燃烧。 「确切来说,我也不知道五十一区是什么。」詹姆士博士耸耸肩:「一开始,我也只不过是被吞噬的人之一,然后就以这种模样活着过了数十年,说不定有一世纪了?有没有觉得这种情景很熟悉,就好像你在电动游戏里最终魔王关的台词一样!对你或者是对基金会,都用不同的人来应对,这样很好玩吧。」 杰米没有回应。 「身为scp-1051……或许该说1051-a?总之最大的好处是我们能拟态出网际网路,靠着和世界连结,我们就算待在内华达州也能够得出所有资讯。」詹姆士博士抬起头,而天花板上的灯泡似乎更亮了,好像下一秒就会爆裂:「譬如说你,杰米,有没有觉得这个情景很熟悉啊。」 烟哨味在下一秒直接窜进了鼻腔,呛鼻的味道让杰米不得不放弃举枪的动作,捂住鼻子开始咳嗽,当他再次放眼望去时,他与詹姆士博士站在一片废墟之中,到处是断垣残壁,救护人员和消防员正一边跑一边大吼,浓烟和星火从倒塌的建筑物散出。而到处有人在哭喊。 他瞪大双眼。 「二零零一年的时候,你正在纽约校外教学。真是个美好的一天对吧。」詹姆士博士的身影在烟之中忽隐忽现:「你目睹了双子星大楼的倒塌,但有件事你从未与其他人讲过,你在事件发生后是『故意』脱队跑去现场的,因为太好奇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而在那里你看见了许多垂死的人,还有那些被烧焦已经血肉模糊的尸体。」 「就是在那个时候,你了解了生命的无常。」詹姆士博士走上前,伸出一根食指重重往自己胸口点了上去。杰米觉得他彷彿中弹一般:「你就站在那里,直到有消防员来赶人,你大概觉得这个世界可真不是个美好的世界。那么多人死去,而仇恨就像星火不断蔓延。于是你发誓不会成为那种人——你要挖掘出世界的真相,却不会成为见死不救,随意残杀的人类,可是啊——」 詹姆士博士凑到他的耳边,杰米寒毛竖立:「你似乎忘记了什么,当你对抗怪物的时候,你必须也成为怪物才能与之抗衡。」 杰米举起手枪,他往空气中开枪,而九一一灾区的景象立刻便消逝了,视线内的画面仍是五十一区的那个研究站,而詹姆士博士也仍好端端的站在旁边。 「你不觉得你太多话了吗,难道说这些我就会甘愿被吃掉吗。」杰米喘着气说,他仍能闻到浓厚的烟味,呛鼻到几乎流出眼泪:「让我猜猜,你就是这样得出每个人的弱点?然后让他们丧失求生斗志?」 戏謔的语气听起来只是想掩饰自己的不安。 「不,不是那样的,我是给你一个机会。」詹姆士博士伸出双手:「你很适合成为scp-1051的一份子。但这这样就太无趣了,所以我要给你选择——再过一个小时,基金会的战机就会飞来内华达州,准备把这一大块地夷平,到那时不论我或是你一切都会灰飞烟灭。」 「不过,」詹姆士博士微笑:「你说你绝不会死在这里,所以我要给你一个机会,就像五十一区不久前向基金会宣告的。在这里面的人也有权利。」 「你到底在说他妈的什么鬼啊!」杰米很少这样吼道,但是他快撑不下去,他将枪口抵住了詹姆士博士的太阳穴,但五根指头都还在颤抖。 「等等我会把大门开啟。」詹姆士不慌不忙的指向大厅那里的铁门:「你可以就这么走出去,逃离这一切。」 在杰米还在疑惑时,他发现詹姆士博士露出更大的微笑:「而那个孩子还在这里,他和罗伯斯试图要将这一切给抹消。而在他犹豫的时候,我会吞噬他,就像之前的几千几百人一样。」 「你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吗?」詹姆士博士……他变换了。 艾莉森的模样贴近他,用那严肃却温和的声音说: 「你明明是个普通人,却比基金会更像个怪物。」 ——— 【一年前,纽约市】 「杰米啊。」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妻子突发奇想,说他们应该在有光照进的客厅中央躺着睡午觉。 杰米虽然觉得不明所以,但他也跟着躺下,半个身体觉得暖洋洋的,而另外一边则是被阴影所覆盖。他感觉到女儿躺在他与妻子的中间,小小的身体缩起来,像蝉踊一般。 「是。」他回覆妻子的呼喊。 「我忍不住想说,听到你的声音就觉得好高兴喔。」妻子穿着白色,有着红点的洋装,有点像九零年代的海报角色:「你可以再说点什么吗。」 杰米瞇起眼睛,他对于妻子这样孩子气的评价感到一股安心:「我爱你。」 「我也好爱你。」妻子开心的说:「我觉得我们两个真的是天作之合,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除了你回家的时间可以长一点就好了。」 「抱歉……工——」 「对对,我知道是工作,而且那是你喜欢的工作不是吗。」妻子看过来,金色的发丝垂在脸颊旁:「不然我们来聊聊工作吧,你在纽约的追查也过一个段落了吧,接下来要去哪里。」 「可能是台湾。」杰米说。 「那里有什么?」 「不知道,有艘很大的航空母舰,那里或许有我要找的东西。」杰米喃喃的说,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在回避妻子的问话,而对方肯定也察觉到了。 「杰米。」 「是。」 「你能答应我,」妻子撑起上半身,那双碧色的眼睛看过来,在阳光之下,就像某种水晶球:「无论遇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或是困难的事,都跟我说好吗?我是个乡下人,对那些复杂的东西可能不懂,但我想要成为你的后盾,这里是你的避风港。」 妻子露出微笑:「对了,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挺你一辈子。」 杰米也撑起上半身,他稍微驮着背,而女儿此时也睁开眼睛,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我答应你。」他说,一边抱起了女儿。 在那个午后,女儿学会了说妈咪还有爸比。 ——— 【三天前,内华达州,五十一区】 艾莉森的尸体消失了。 杰米像是失了魂一般,他忘记了自己一开始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也忘记了从与scp-1295相识那刻起,他花了多少的努力才走到这个地方。 对了,他是为了见到优。 是为了给她给阿克罕的信。 「致亲爱的阿克罕,那个和平且安稳的时代终将会来临,scp该做的事——」 是什么?基金会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他老早就知道阿克罕是个普通人了。不是什么有特殊能力的人类,也不是基金会的高层,不是会被摆佈的低阶员工,同样也不是能够订定别人生死的成员。那个人,那个普通的男人只是个孤儿,被基金会收留,然后成为了他们的一员,接着又死在一个孤岛上罢了。 那么……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对了,答案,来到这里是为了找到答案。在异常之下的世界,要怎么样才能活得安心。在处处是威胁的情况下,墨西哥毒梟还有贪污议员听起来就没有什么可怕性了。 优。 优说错了,杰米就是会因为一封信而跑遍天涯海角的人。他必须这么做,因为活在这世上的悲惨人生实在找不到任何值得自己继续下去的理由,他没有办法获得那样的幸福。 无论是k或者是奥黛,他们不该与自己这样的人一起生活下去。有一天他的想法会毁了其他人,杰米深知这点,他知道自己所有的缺失,对未知事物的狂热促使自己只能不断衝下去,他以为这有一天会停止,但真相永远在前方,他甚至还无法碰触到。 但优说她不会让阿克罕的事情重蹈覆辙。 杰米觉得自己似乎被那句话给感慨到了。他也想要反驳顾莫予说的「你很想去死」的发言。什么都不懂的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世界的模样,而他当然要揭发出来,像是报復一般。 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杰米回过神,他站到了大厅的门口。 而那个有着艾莉森模样的scp-1051,杰米知道,对方正在他的身后微笑着。他感到冷汗直流,胃部像被人碾压。 门正缓缓的开啟。 简直不敢置信。那扇其他职员尝试过千百次的紧急措施大门,如此轻而易举的便被开啟,太过剧烈的阳光直射进来,不对,那似乎变成夕阳了,杰米瞇起眼睛。 外头的人离得很远,有一群机动特遣队的人正在远方维持秩序,他没有看见优或者其他人的身影。 但是只要走出去他就能回家了。 回家见到妻子还有女儿,过回平凡人的一生,被基金会所保护。 「不过呢,其他人会死啊。」艾莉森在身后说道,不对——那似乎不能再称之为那个人的名字——1051事不关己的说道,语气轻佻:「那些被1051吞噬掉的意识也会永远死去,像是这个人。」 「艾利森·路易士,」1051扬起扭曲的微笑:「她可真是个悲惨的人,这么说来和你的情况也很像,你们都拥有所爱的家人,也同样没把自己真正从事的工作讲出来,但可怜的,偏执的艾莉森最终失去了一切,你就不一样了,杰米。」 「闭嘴。」杰米说,有特工看见自己了,一群人正朝着这个门口跑来,光照进来,他知道自己的影子会拖的很长很长:「给我闭嘴。」 「你的妻子完美的包容你,你有一个家,还有可爱的女儿,你被scp-4911救过,从scp-1295的特工监视下逃脱,收到了■■■博士因为那个计画所保留的信——」 杰米猛地抬起头,他看向1051,然后颤抖着说:「你说什么信?」 「『给阿克罕的信』。」1051笑着说:「目的是什么,或许我该帮■■■博士保留,因为他的计画可是关乎到我们全体,所有scp的未来。但我们回归正题吧,你是个非常、非常厉害的人啊,简直跟基金会有缘的不得了,杰米,你仅凭一己之力就走到这里了,而且,现在是真的只差几步之遥就能够出去了。」 1051指向出口:「出去的话,你可以做得到更多的事情,无论是揭发基金会,让世界和平都行哦,因为你有这样的资质。你可以让911事件不再重演,不会有第三次世界大战,这不就是你要的吗?成为英雄、摒弃你的生活?你最想做的就是『让自己成为得不到幸福的人』。」 那双眼睛的视线彷彿刺进了心底。 「成为怪物。」 「喂,喂,你们没事吗,为什么1051被开啟了?」有个特工不顾同伴的阻挠,直接靠在门口朝杰米大喊:「赶快过来!」 杰米看着对方,夕阳染红了视线。 「快点,我不知道1051什么时候会动作。」 伴随着这特工开口说出这句话,那个1051的形体立刻退到了后方,建筑物内再一次的陷入黑暗,杰米知道自己要是再后退的话,他也会再也见不到光明。 「等等,鲍尔先生,你不能进入这里!」特工突然转身,而杰米瞪大双眼,或许今天真的发生太多事情了,他已经对任何事物都感到麻木。 席欧也穿着全套防弹背心,但被特工阻挠着。对方大吼:「顾莫予他人呢!」 杰米没有回答,他只是和席欧四目相交。 「他妈的……」席欧走过来,完全不顾特工的干预,他抓住了杰米的手,然后往出口走过去:「快点,我们出去!我会把你关到死!混蛋!」 杰米停下脚步。他看向黑暗之中,而1051彷彿在对他微笑。杰米有股预感,他知道这个瞬间1051不会选择攻击,因为这是一场好戏,专门演给这生命体看。 「你在做什么!跟我出来!」席欧吼道,而身后的特工也正准备推挤而上:「等等这里就会被轰掉了!懂吗!」 「还不会。」杰米口乾舌燥的开口,他感觉内心有股奇怪的感觉,几乎要令人落泪:「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一个就好了。」 席欧松开手,那双严厉的眼睛直视着他:「快说。」 「保护我们这种人有什么意义吗,你们为什么不乾脆一些,让世界毁灭?」 他和顾莫予曾在车上谈过这些,杰米没有想过自己竟然在一个相识没几小时的男孩身上吐露出心声。但事实上,向陌生人诉说本来就比较容易,因为对方不需要背负什么。 就像现在这样。这三十五年间的疑惑,以及孤僻的个性所造成的未来。他在双子星大楼的倒塌现场,其实是想要问那个女人为什么这么做,和平的时代为什么需要用鲜血换来? 还有阿克罕,他到底背负了些什么得以从容赴死。越是往下想杰米便越发现自己羡慕那些人,毫不犹豫为了世界献身的人。 但是该怎么做呢。无论是基金会,还是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那些我们无法达成的,都是要交给下一个人。」席欧说的很快:「你会明白的。如果你也有重要的人的话。」 席欧伸出手:「快过来。」 911事件现场,那女人也是这样向他伸出手。 「你怎么了,反悔了吗,那个孩子会在也是喔。」1051的声音猛地出现,而不仅仅是自己,席欧和其他人也听见了:「要是他将1051杀死,那些原先存在于此的人也会一併消失,就像我还有艾莉森跟其他人。」 特工们举起枪,对准天花板和其他地方。 「他还活着。」杰米说,而席欧震惊的望向他。 「我会去带他回来。」 席欧当机立断的抓住了他的肩膀,而杰米回过头,发现对方愤怒的瞪向他:「不准,其他人会完成这次任务!你给我出去!」 「该怎么说呢,他是说对了。」杰米看着对方。 「我的确想送死,想得不得了。」他喃喃补上一句:「所以,我会去找他,跟那傢伙一起逃出来。」 「不愧是你啊,」1051的声音在耳边嘶嘶作响:「杰若米·阿尔奇纳·韩德森,这不就是你最期待的英雄死法吗?」 他掏出柯尔特手枪,向那群特工和席欧嘶吼不要过来,然后往室内狂奔而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