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还未晚》 一 一早办公室就像战场,为了晚上饭店举行的酒宴,传真机跟电话声响个不停。 晚宴早在两个月前敲定,为的是新旧任的总经理人的交接仪式,也是政商名流交际应酬的好时机。 本来这是不对外开放的宴会,筹办的公关部也早做好规划,但突如其来的两件事却让事情有了变化。 一是饭店总是召聘海外专业人士当总经理,但老董却在一个礼拜前临时宣布除了原先的两名海外经理人之外,另外新增了一名,是从业务部经理出身的原介廷,消息一出各员工惊讶到差点掉下巴之外,下一秒则是欣喜若狂。 原介廷是从基层一路往上爬的第一人,在业务部的时候就因为能力好升迁得快,业务部经理这个位置还没坐满三年现在就又爬到最顶端。 他待人随和处事圆融,不只老董跟同部门同事,下至门卫大哥宴会厅工读生都被他收服,由衷祝贺为他高兴,纷纷说今晚这场盛事虽然他们没出席资格,但一定力挺到底,花房的人还把两个月后总统举行国宴要用的桌花提前挪来用了。 但第二件事就让公关部笑不出来了,在宣布原介廷为新任总经理之一外,老董同时又宣布要把一向不对外的酒宴公开让媒体进场。 新闻稿一出这下可好了,人数增加是小事,晚宴是办在自家饭店的宴会厅,当初为了让宾客尽兴不让打扰,宴会厅百坪空间今天全不对外开放,就算临时增加一百人空间也绝对绰绰有馀。 但有媒体参与连动的内容就大,整个布置华丽升级不说,光是媒体採访接待区就要无中生有,还有要送给媒体的小礼物也不能马虎随便,更要掌握确认各大小媒体出席与否,把记者们当vip来服务。 毕竟所有东西都会见报,任何小差错都会被拿来品头论足。 所以这一个礼拜公关部简直是人仰马翻,忙到天昏地暗,好不容易一切都搞定现在却又传出晚宴会场可能因为大批的媒体摄影机团队导致动线有问题,公关部经理已经亲自出马上楼处理了,现在他们只希望一切可以顺利解决。 私人手机响起,副理手指颤抖地接起手机。 「艾姐吗,是我,都弄好了已经没事了。」汪海遥听见手机另一端响起欢呼声,一整天严肃的脸庞也不禁放柔线条。 「只是宴会厅这边人手忙不过来,叫大家上来帮忙。」 「汪经理真不愧是我的偶像,凡事有她出马一定成功。」 「幸好有汪经理,今晚如果出包我们大家都要回家吃自己,过了今天我们一定要来办个庆功宴!」同事们眼泛泪光但心情轻松不少。 「经理说要到楼上帮忙,大家赶紧过去,我先到董事长那边报备最新情况。」艾副理交代完赶紧出了办公室。 「拜託怎么可能出包,只要是汪经理经手的事没有失败的,就算真的出了问题心地善良的汪经理也会一肩扛下,不会让我们回家吃自己。」 大危机解除,办公室同事尚在激动状态没听到副理的吩咐,翘起二郎腿开始哈拉。 「人美名字美心地更美,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啊!」哈拉的主题还是让他们仰慕佩服不已的上司。 经理人如其名,身上有股大海般沉静的气质,总是温顺地执行佈达每项工作,从没人见她发飆骂人,连大声讲话都没,所有杂音杂事抱怨阻碍一到她面前就像海纳百川一样全部消失。 她对任何人事物都是和顏悦色,也有本事将事情处理得漂亮。 淡定贤柔、气质出眾的她也为饭店形象加分不少,身为公关部经理她自然与媒体关係良好,除了公事之外不少媒体也想侧面採访这位美丽女强人,都被她笑笑婉拒。 她说她不是公眾人物没什么好採访,工作上同领域有更多人比她厉害专业,媒体们应该去採访前辈,谦虚的应对进退更让她在媒体界以及业界评价百分百。 她会让别人知道她开心的情绪,却没人感受过她低落的情绪,就像最近公司内传得沸沸扬扬的八卦消息她也不痛不痒。 「她跟原总真的分手了吗?唉,郎才女貌的多可惜啊!」 「就是说啊,我还期待会喝到他们的喜酒说。」 二 眾人口中的原总就是今晚即将接任经理人的原介廷,饭店内更甚于同业间早就知道两人是一对情侣,高大英挺的业务部经理跟美丽脱俗的公关部经理一直是业界里的一段佳话。 一个为饭店扩展海内外客源让业绩蒸蒸日上,一个将饭店形象成功把中国传统古风结合创意时尚再创高峰,两人杰出的工作能力与默契有目共睹。 「我最忘不了的就是他们撑着同把伞一起下班的背影,说多甜蜜就有多甜蜜。」 汪经理生性低调不喜出锋头,也不喜欢在公事之外成为眾人的焦点,更别说在公开场合放闪。 但听说两人交往的八年期间,每天都是由原总亲自开车接送佳人一起上下班,有一人加班另一人就会配合时间晚下班,偶尔没开车也会一起搭捷运,硬是要挤出时间手牵手就对了。 那天她看到的就是那个很偶尔的放闪画面,两人在濛濛雨中共撑一把伞,她们家经理不知道讲着什么开心的事,手舞足蹈动作大了身体也偏离了伞下的范围,只见原总一边微微弯身侧耳认真听着,一边不着痕跡地伸手搂近了汪经理的腰,捨不得让她淋到一点雨,然后低头盯着她甜美的笑顏许久。 情绪起伏一向不大的汪经理很少笑得这么开,那笑顏就连她这个女生看了魂都要被勾走了,更何况是拥佳人在怀的堂堂原总一个大男人。 真正勾走她的魂的是原总那认真聆听、宠爱注视的神情,他们就像老夫老妻没有太多激情,但那股平凡却强大的坚定感情震撼了她,从此以后他们两个就是她在人生爱情道路上的指标。 但谁知道会这么突然,过个农历年就听说她的偶像分手分居了,呜呜呜现在情已逝,她再也感受不到两人工作之外甜滋滋的氛围了。 「到底为什么会分手啊?难不成原总是个花心大萝卜,他有了小三?」新进同事此话一出立刻引来白眼。 「你不了解就不要乱说话,原总不可能花心,他如果有小三的话我就当场把我眼睛挖出来!」资深同事激动得撂下狠话。 「对啊,他们交往八年耶!有小三早就有了,而且他们上班一起回家也一起是要怎么有小三,原总不会是那种人啦!」 几个同仁附和,原总外在条件优异的确是女生欣赏的对象,但定性很够的男人从不拈花惹草,两人一路走来始终如一,如今分手他们也是摸不清原因。 「唉!八年,一个女人最美好的时光都给了同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却不是一起牵着手走向婚姻的人……」 「还是──」 弓起手指敲了敲门板,汪海遥清了清喉咙:「艾副理没跟你们说要到宴会厅帮忙吗,动作再不快点就真的要出包了!」 眾人一看是刚刚话题女主角脸都歪了,也不知她在那里听了多久,纷纷离开位置已跑百米速度衝到楼上,经过门边时还低着头不敢看上司。 汪海遥也没兴师问罪,虽然刚刚的话她从头到尾全听见了,踩着高跟鞋,她回到会场继续监督。 / 七点整晚宴准时开始,宾客们已就坐,服务生手端精緻菜盘列队在出菜口等候,宴会厅经理不时来回巡视,伸手帮自家人调整领结。 「今天这场面跟一般婚宴可不一样,应对说话小心点,第一批上了菜就在桌边候着随时服务。」 为了媒体进场临时增加将近百人,他还把休假中或是已经离职的工读生找回来帮忙,折腾死人了! 宴会厅服务生多是学生打工族群,平时嘻嘻哈哈笑脸惯了,头次见到这样大阵仗也不禁正经起来,不敢有一丝散漫。 「好好表现,今天的时薪三倍计,出了差错不只你们回家吃自己,连我都要喝西北风去了。」收到公关部的指示,他示意出场上菜。 「go!」 老董在台上口沫痕飞地讲着开场白,汪海遥戴着耳麦隐身在黑暗中,仍是不敢松懈。 「朱董,朱夫人。」看见门口晚到的贵宾,她微笑迎了上去。 「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还可以进去吧?」 「没问题,我带你们进去,里面灯暗请小心脚步。」快速瞄了一眼座位表,汪海遥熟稔地带宾客入场,期间听到朱夫人低声咳了咳,她没细问,待他们入座后转身用耳麦交代几句话回到岗位,十秒后一杯温开水送到了朱夫人面前。 朱夫人表情惊喜,不停转头似乎在找刚刚带位的她,汪海遥将这幕看在眼里,不打算出面接受谢意,甚至放过这个有可能对未来升迁的加分机会。 这就是她,她不习惯接受讚美跟表扬,更何况在没功劳情况下。 再者,公关部经理这个职位已经够高,她已经很好,不想、也不需要再更好了! 三 三位新任总经理轮流讲完话,汪海遥等到老董指示随即下令开隔板、同时灯光音乐齐下。 宾客们眼睛为之一亮,隔板后是开阔的场地,四周都备有精緻小点跟各式酒精或无酒精饮料,刚刚上桌的菜是主食,为了维持客人尊贵高雅的形象,她特别交代每桌都要有服务生在一旁分食,让宾客们可以吃得优雅不失礼节。 现在吃饱之后则是重头戏,交际应酬的时候来了,大家可以自由移动自由交际自由发挥。 「请媒体在採访区等候,送给记者朋友的礼物发下去。」 礼物是组仿宋瓷的碗盘,因为董事长的喜爱,饭店各角落放置了不少古董,有些是私人收藏,有些是业者寄卖,动不动就高达七位数的古董,的确只有在这种场合看能不能遇到有缘人赏识。 因此,古味的礼品一向最能代表饭店的形象。 内容物还有包装精美的饭店文宣,以及董事长对新任经理带领之下未来的展望外,还有旗下三个月后即将新开幕的五星期饭店的自助餐招待券。 五星级饭店的自助餐价格一人动輒两千元起跳,招待券一发出去就是三百张,加上精製碗盘组,这成本下得重了。 懂得与媒体打关係的董事、企业大老主动走向了採访区,打扮华丽的夫人们跟企业二代也忙着应酬交朋友去了,场面一下子热络起来,海遥心中的大石这才放下。 本来控制现场活动的流程交给外包的专业业者处理就行,但她临时改了活动内容,怕来不及跟业者说清楚细节乾脆自己上阵。 持续隐身在角落,她有点放松地斜靠在墙边,感觉手臂隐隐作痛。 今天下午她才决定要将场地一分为二,但宴会厅人力不足所以她找了公关部的大家一起来搬桌椅,她自己也拉了好几张桌子,想不到宴会厅圆桌这么重,她现在手臂八成举不起来了。 口袋里的手机隐约震动,她拿出一看来电显示微微皱眉,最后还是接了。 「你看起来累坏了。」醇厚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海遥站直身子四处搜寻,最后在对角线的另一边看到他,他拿着罐装可乐对她笑开怀。 一袭深蓝色剪裁合身的英国手工西装,配上擦得发亮的深棕色皮鞋,今天他将头发往后梳,跟她一样舒服地倚靠着墙壁,慵懒的绅士气质跟无害的俊俏笑容引来不少注目,但他手中拿的不是你醉我也醉的红酒,而是完全不合时宜的可乐易开罐。 海遥完全不觉得奇怪,他爱喝可乐是全公司出了名的。 见她的目光直盯着他不放,原介廷咬着吸管又给了她一个阳光灿笑。「看我看得那么入迷,几天不见想我了吗?」 「恭喜你了,总经理。」她向他祝贺。 「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遥遥──」几位宾客拿着酒杯接近,挡住了他们交流的视线,海遥趁机结束通话:「你有客人不打扰了。」 原介廷一隻手将可乐绕到身后放在饮料台上,另一隻手向经过的服务生取来红酒,谈笑风生间戴上多年在商场上磨得发亮,人见人爱的面具。 「汪经理,董事长在找你,门口这边。」耳机传来呼唤,海遥举步步向大门,看见记者群。 「来了来了,汪经理来了,要不是她今天的交接活动不会这么圆满,我要好好感谢她才是。」老董手里捧着高脚杯,两颊酡红心情极好。 难得听到总是严肃露面的董事长公开讚美,摄影镜头一致转向在圈内盛传已久的美丽公关,「啪啪啪」闪光灯亮个不停。 「董事长这次公开一向不对外的饭店经理交接,是不是有特别意图?」 「意图?没有没有,没的事,只是趁这个机会让晶丽的老顾客聚一聚,大家聊个天而已。」 「国际知名饭店纷纷进驻台北市,董事长会怕客群被瓜分流失掉吗?」 「关于这个嘛,虽然晶丽比不上新进品牌,但我相信我们做的是口碑,除了有歷史背景之外,软硬体方面也持续在升级补强,经得起市场的考验。」 老董目前说的话还算官腔,至少没像上次在会议里大动肝火,听说在营业部一级主管的会议上他看了上一季的营运报表,数字难看得让他口出恶言,三字经齐飆。 海遥在媒体中越退越后,把位置让开,觉得有点头晕,不料鞋跟勾到摄影机交缠的线路,她微微踉蹌。 「小心。」温热大手掌上了她的后腰,让她及时稳住身子,她转头一看是原介廷。 他一手插着口袋,放在她腰间的另一手开始放肆地游移,从腰后移到背心,又摇摆地往下移到她的臀部,她气恼瞪着他,他却是微笑目视高谈阔论的老董。 董事长正聊到新接任的经理人,瞥见原介廷又开心地唤着他,趁着焦点转过来的同时,海遥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四 晚宴结束三位总经理跟饭店一级主管又到顶楼开了总统套房续摊,上年纪的董事们无法彻夜狂欢,但自然不能缺席派出了晚辈出场,年轻的富家二代加入可不得了,她估计一行人得醉到明天下午去了。 海遥回到家已经半夜两点,将包包跟钥匙丢到沙发上,她脱了高跟鞋就将自己摔进l形的长沙发里。 客厅地上放着大大小小纸箱,有的已开封,几件衣裤胡乱吊在箱边,有的则是开了一口,里面的东西已被翻乱,地板上鞋子这里一隻那里一双,客厅桌上叠着书本、马克杯还有一个脸盆。 为什么脸盆会在这里?海遥睁开一隻眼,随后曲起手臂掩住灯光。 再让她休息几天吧,等休息够了她就会好好整理的。 一个月前协议分居她就开始找房子,一个礼拜前她搬离住了八年的家。 是的,那是她曾经用心一点一滴打造的家,而为了以后的家,她挑了这间小公寓,坪数不大不过原屋主打通了上下两层楼,楼上一间书房一间主卧室,楼下是客厅厨房跟她一眼就爱上的大浴室。 浴室地坪几乎跟客厅一样大,整面落地玻璃正对着近郊的绿林,在里面的按摩浴缸泡澡会很舒服吧她想,但她还没有时间好好使用它,这周末就来泡个精油澡吧! 这里会是她之后的家,不只是单身女子的套房,所以她狠下心砸了半生积蓄付了头期款。 或许两年后她就结婚生子,主卧室很大可以两大一小一起睡,等孩子大一点可以把书房改成他的房间,她可以学着下厨煮顿家常菜,全家人一起在餐桌上吃晚餐。 呵!如果她嫁得出去、生得出来的话,她都三十六了…… 是她提议分居的,一段没保障的爱情并不值得期待,而他们的年纪也早过了年少懵懂谈恋爱的时候,要想的是实际面的成家立业。 立业嘛,他在工作领域上表现杰出,今天甚至当上了总经理,经济能力完全不用担心,那么就是成家了,这时候就再也不是两个人的事了…… 伸长另一手,她在包包里掏呀掏,总算摸到小玻璃罐,倒出里面一小颗药锭,她含在嘴巴里,慢慢吞嚥让药锭吞下。 她有时候会这么做,连拿水都嫌懒的时候,反正这药她吃十几年了,一天一颗,严重时一天两颗,十多年吃下来算算也贡献了医院跟药厂不少钱。 先天性心脏闭锁不全,这是许多人患有的疾病,医生说不需要吃药,忽略它的存在,正常的过日子就好。 但她无法忽略,胸闷、心悸、呼吸困难的恐怖病徵歷歷在目,她不想再经歷每天早上醒来都像是从地狱爬出来,死里逃生一样的恐惧,所以她按时吃药,生活作息正常规律,原本就喜静的个性越来越恬淡,现在心脏的不适感已经很少发作了。 虽然这些年身体没大碍,公司每年健康检查甚至还比年轻员工正常,但或许是年纪渐长有了不一样的领悟,她知道她的生命力比一般人薄弱,稍稍不注意,可能就在死亡边界徘徊,一天、一朝、一夕都有可能。 就因为这么飘渺不定,这段感情随时会破灭,所以身边的人可有可无。 与其守着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他更要努力找到命中注定,能伴他下半辈子的另一半不是吗? 喉间的苦涩感渐重,她还是拿了马克杯起身到厨房倒了一杯水饮下。 「唉!八年,一个女人最美好的时光都给了同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却不是一起牵着手走向婚姻的人……」 下属为她惋惜,正确来讲不是八年,是十年,就是十年把彼此都制约住了,她应该更早看清问题所在就不会拖到现在了。 她不后悔把最美好的时光全给同一个男人,也不会怨这个男人不是会一起牵手走向婚姻的人,只是他们应该更成熟地面对残酷的现实,她希望这段时间之内他想通了。 脑中突然想起今晚他没礼貌的手,海遥脸一黑,觉得要这个自我感觉比全球首富还要好的人,想通以前他想不通的事简直是作梦。 五 公关部办公室充满闹哄哄的欢乐声,海遥坐在最里面的办公桌,被桌上堆得比她高的文件淹没了身影,并没指责上班时间哈拉打屁的下属。 昨天之前大家都太紧绷,今天理当发洩消化情绪的。 「学姊你上报了,好美哦!」莫思豪夸张大叫,海遥直觉抬起头。 「天啊我们经理好漂亮!」 「经理你跟其他三位总经理一起上报耶!」 「学姊你简直比女明星还美!」莫思豪是新进员工,大学刚毕业的小鲜肉一枚,活泼开朗的个性不用一个月就成功融入大家,那张斯文白净的脸颇有时下韩国明星的味道,听说老少通吃,连洗衣部的阿姨都疼他。 他跟她老家都在花莲,又是同所中学毕业,时常经理、学姊混着称呼,她也不介意。 「还好。」淡淡示意,那篇报导她早看到,只是因为董事长特别说到了她,她才登上报纸,幸好只是边边一角,没三位主角的照片这么大。 「三个月后柏丽开幕的流程下午给我过目,还有艾姐,开幕半年之内的宣传企划书也先给我,没完成没关係,做到多少算多少,我下礼拜开会提出来跟其他经理讨论。」 柏丽同属五星级饭店,三个月后开幕各部门自然已成立也招募好人员,但许多部门的主管职却空缺着还没人选,过渡时期只能依赖晶丽,所以许多主管肩上都担着双倍重担,天天两头跑。 放下随意绑起的头发,海遥拿起笔电。 「经理你要开会吗?下午大家订饮料你照旧吗?」 「好。」 等着电梯,饭店部门的办公室多在地下室,要开一级主管会议或是董事长会议,就会到楼上餐厅举行。 不少企业流行到饭店开会或谈生意,享受五星级美食及服务同时,奢华的氛围对于人类的虚荣心向来是助力,加上几杯黄汤下肚,生意就成一半了,因此晶丽的各个餐厅都设有商业包厢以及会议室。 海遥顺了长捲发,这时不得不注重服装仪容。 「已经很完美了,汪经理。」一手端着笔电,秦祖聿在她身旁站定一起等电梯。 「你好,秦经理。」礼貌示意,语气不冷不热。 「嗯!沙茶牛肉的味道真香,可惜今天吃不到了。」员工餐厅在地下二楼,已接近中午,阵阵香味顺着楼梯飘上来。 「我看今天这个会没开三小时不罢休,有没有先吃东西垫垫肚子?」 「刚吃早餐,吃不下。」她正经八百的回答他的问题,话题难得再继续下去,他不以为意。 身为客房部经理,秦祖聿也是少年英才,客房部跟公关部不太会有交集,正因如此客房部同仁给她取了个冰山美人的外号。 但他知道她一点也不冰,那是不熟的人才这么以为,需要笑的时候不也是不吝嗇地露齿一笑吗?就像报纸上的美丽动人。 她只是不喜欢工作之外的社交,最近听说她总是形单影隻的上下班,少了阿介的相伴,冰山美人在别人眼中更增添了几分高傲寒意。 「开完会我还要去顶楼收拾残局,那些公子哥还醉在房间起不来,明天总统套房可是被外交部订去,说什么也要今天给他收拾得乾乾净净。」 饭店距离政府五院八部不远,不少国家贵宾到访都是选择这里当作招待外宾的场合,要是给人家闻到酒味菸味呕吐味岂不丢脸丢到国外去! 电梯来了,秦祖聿绅士地让女士优先进入,按了一楼。 「在酒吧的会议厅开会也好,至少没有美食的干扰,闻得到吃不到,嗯啊──」他突然双手高举打了个大哈欠,还侧弯伸了个大懒腰。 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着了海遥,下意识要去扶他未盖起的笔电。 但东西好端端地定在他手上,她看向他,镜框下带着笑意的眼睛对她眨了眨,他还维持着伸懒腰,身体弯成快九十度的模样,单手晃了晃笔电。 「我手指捏着呢,不用担心。」 海遥忍不住一笑。 「对嘛,多笑一点,最近你太忧鬱了。」 忧鬱?会吗?她怎么一点也不这么觉得。「秦经理今天没宿醉?」 「没,精神好得很。」昨晚喝到通宵达旦,今天一早不只他,各部门经理一样西装笔挺精神抖擞地准时上工。 「我们吃人头路的早就练就应酬喝到吐,隔天还是笑咪咪地跟客人说声早安您好,这你最知道了!」 阿介好几次也是带着酒意回家过,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他喝了酒让海遥开车,却在路上出了小车祸,不幸中的大幸是两人没受伤。 嘖嘖,台湾的应酬文化真是要不得! 酒吧包厢不像其他餐厅的商业包厢,天花板是一大片垂掛玻璃灯海,灯饰有长有短尺寸错落,各种霓红顏色都有,墙壁是灰暗色调的隔音设计。 有人坐在沙发区,有人站在高脚圆桌旁围成一圈,也有几张几何图形设计的小桌,所有桌面檯面上全放满了笔电,前面吧檯则是坐着会议主角们。 六 空间并不拥挤,投影布幕光照在霓虹灯饰上,在每人头顶上反射出各色迷幻光线,心情不像往常主管会议般严肃,反倒放松不少。 果然就像秦祖聿说的,三位总经理对未来饭店方针展望的简报绝不是简报,都快三小时了,台上还在滔滔不绝,一点都不像昨夜参与了消耗三箱红酒、五箱啤酒外加两支清酒的派对。 她想,万中选一的酒量或许也是当上高阶经理的必要能力之一。 坐在高脚椅上,原介廷眼神不时飘向坐在后面的海遥,她支手撑着下巴专注听着简报,桌上笔电萤幕微弱的亮光淡淡照亮美丽脸庞,在黑暗中安稳恬静的气质更加外显。 他好像从没这么迷恋地看过她,她实在是……很吸引人啊! 交往十年,他对她再熟悉不过,她不爱穿室内拖喜欢光着脚丫子在地板上走,所以地板她总是打扫得乾乾净净。 喜欢闻百货公司或大卖场的空调味,还有牛皮纸袋的味道。 不敢喝牛奶,喜欢豆浆加米浆一起喝。 讨厌麦片,她说闻到麦片的味道会让她想吐,高兴的时候也不哈哈大笑,只会会心会意地一笑,闹脾气时会皱鼻头。 她很少真正生气,他印象中很少,除了一次他们在家,两人开着笔电各窝在沙发一角讨论着公事,在某个议题上两人意见不合,她与他争辩,他兴致一来也拿出会议上的狠劲跟她唇枪舌战起来。 两人越辩越烈,最后她激动得眼眶泛泪两颊涨红,还不客气地打掉他伸出的手划伤他的手臂,这隐藏的小野猫性格让他无法控制体内奔流的血液,幸好客厅沙发尺寸可以容纳两个平躺的成年人,最后她衣衫不整,疲惫地在他怀中睡去。 忆起过往情事,原介廷低头一笑,简报正好结束白灯亮起,接下来轮到他了。 看看手錶,两位外籍总经理业界经验丰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倾囊相授,画了一个又一个大饼,从十一点到两点,所有人都快被这整整三小时的会榨乾了。 「不用关灯,我讲几句话就好。」跟秘书交代,原介廷走到大萤幕旁。 「经过刚刚两位总经理的简报,相信各位对未来饭店的方针有了更明确的想法跟规划,在这之前当然我们三位已经私下讨论过,所以我的简报也大同小异。 两位总经理过去在东南亚、欧洲的饭店管理经歷相当优秀,发言也多次被刊登在国际知名的报章杂志上,自然能够洞察市场先机,甚至当领头羊,引领市场的潮流。」 一上台就把其他两位大头捧上天,两个美籍总经理年纪都比他大上十五到二十岁,论辈论岁的确轮不到他来说更厉害的大话。 原介廷心情很好,嘴角始终带着笑。「相较之下我的简报显得拙劣,就不自曝其短了,毕竟除了今天之外,我连一次本土报纸都没亮相过。」台下掀起一阵笑声,他说的倒是事实。 「各位一级主管的行程应该已经排到了下个月,有更多重要的会议要准备,我不耽误大家宝贵的时间,谢谢。」 在空中与她的眼神交会,他淘气地朝她眨了下右眼,眾目睽睽之下这一眨唤回大家将近弥留的精神,纷纷转头望向女主角。 海遥一愣,不知做何反应,接着她开始感受到旁人的目光跟窃窃私语,甚至还有人在小小鼓譟,连两位外籍经理都好奇站起身子寻找女主角身影。 老天,她简直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一宣布散会,她迫不及待第一个闔上电脑逃离现场。 「会议上那一招真是振奋人心,不过我想你直接在现场下跪,求海遥原谅会更有效。」 直接走进他的办公室,秦祖聿大剌剌的准备在沙发落坐,却发现原本摆着的高级牛皮沙发竟然整组消失,取而待之的可容纳八人的工作桌椅,上头还摆着一台三方通话机,根本是个小型会议室。 「沙发呢?」 「移掉了,我不喜欢办公室有沙发。」不然就会招来像他一样没事就往这里跑的偷懒员工。「另外,我说过我们没有吵架。」 「嘖!有气派舒适的总经理办公室还不懂得珍惜。」 给他配有厉害夜景可以看的顶楼个人办公室简直浪费了,哪像他们只能窝在通风不良的地下室。 「没吵架会让一个同居八年的女友要求分居?」虽然海遥不是特别热情的个性,但他们两人是在英国求学就认识的好朋友,透过阿介的关係他跟海遥也略有交情。 朝送咖啡进来的秘书轻点一下头,秦祖聿盯着身着名牌套装的窈窕背影。 「还是老董热情撮合你盛情难却,搞得佳人负气离开。」 破格升任他当总经理,又安排小女儿当贴身祕书,这含意太引人遐想。「下班前人事异动就会公告出来,到时候免不了又是八卦满天飞。」 秦祖聿喝了口咖啡,唉呦真甜! 瞄了一眼办公室外正埋首工作中的孟之雁,原介廷翻了翻白眼。「你想太多了。」扣着袖扣,他穿上外套赶赴下一个会议,秦祖聿见状赶紧跟上。 一隻手拿起桌上的档案,孟之雁抬头嫣然一笑,眼尾娇媚得出水动人。「总经理别忘一个小时后跟董事长有约,我会打手机提醒你,不要delay了。」她早就被告知这个会议不必跟随。 他点头示意明白。 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秦祖聿一进电梯率先发难:「她刚刚是在公然勾引你吗?年纪轻轻手段就跟狐狸精一样厉害,你刚刚是在回应她吗,难怪海遥会气到离家出走。」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什么勾引狐狸精离家出走,他发现这傢伙天马行空的脑袋当死板板的客房部经理实在可惜,找到机会他一定要调他到行销企划部好好发挥长才。 七 懒得理他,二楼一到原介廷立刻迈步右转。「开会来不及了,我先走一步──」嘴上这样说,疾行中的步伐却硬生生停了下来。 饭店各楼层的廊道围绕着巨大天井,开放的设计让各个角度一览无遗,他瞇起眼望向对面一男一女的身影。 「你不是说你开会来不及了吗,怎么不走?」顺着他的目光,秦祖聿又唯恐天下不乱。「哦哦,看来有人对我们美丽的公关经理献殷勤了!」 跑得气喘吁吁,莫思豪人肉快递将热腾腾的饮料亲手奉上。「学姊你一回办公室就又赶着去开下一个会,我来不及把饮料拿给你。」 「可以放在我位置上,我回去再喝就好。」其实两个会议中空档时间不短,她不好意思说她是到外面便利商店买饭糰果腹才会晚回办公室。 以往一整天没吃东西她都依旧生龙活虎,可能是天气冷的关係她最近很不耐饿。 「冷了就不好喝,你回办公室不知道几点了。」 接过温热的饮料杯,海遥为下属贴心的举动窝心一笑。 「哇,居然能够博得冰山美人一笑,这小鲜肉真是年轻有为!」 「海遥个性明明就容易亲近……」等等,她刚刚是在皱鼻头吗?见她再一次将饮料靠近唇边,又皱了皱鼻头,最后把饮料拿开。 她这是在跟这个男的闹彆扭吗?他之外的男人? 「这种个性叫容易亲近的话我都可以去选世界亲善大使了,欸!你要去哪里?」 「学姊你不喜欢吗,还是饮料店做错了?」 「没有,没做错。」看见原介廷走近,她转正身子面向他,礼貌开口:「总经理。」 「除了公务员工一律禁止在公共楼层逗留,你们现在是公然旷职还是在谈公事?」瞪了一眼让他发火的女人,凌厉目光转向一旁脸色发白的小员工。 「抱……抱歉……很抱歉总经理!」第一次见到总经理就被钉,莫思豪九十度大鞠躬,平时能言善道的嘴吐不出一句完好的话。 「回去立刻把工号mail到我的信箱。」言下之意,他被列入黑名单,今年的考绩完蛋了。 有必要这样吗?「他只是拿饮料给我。」 员工除了薪水最重要的就是考绩,这关係着未来升迁。考绩都是经由部门经理审核呈上去,由总经理做最后确认,他这样做至少会让他比同期其他人晚两年升等。 海遥忍不住出口:「总经理没看到我的下属在工作上的努力就黑掉他,凭什么?」 她的挑衅语气激怒了他,这女人竟然第一次在公司槓上他,还是为了一个小白脸员工! 「没……没关係学姊,呃……经理。」依旧保持垂直弯腰,莫思豪冷汗直流。 学姊?「现在、立刻,回去把工号mail过来。」原介廷紧咬的牙关快断裂。「还有,不要整天开口闭口学姊,公司不是让你把妹的学校。」 「原介廷!」海遥气得连名带姓叫他。 「是,总经理!」两人战火已点燃,莫思豪为了保命立刻逃离现场。 对不起啊学姊……不不,是对不起啊经理,原谅他只是一枚刚出社会的小基层,没胆在烟硝味十足的两人间多做停留。 他们位置刚好在逃生门旁,抢过她手中一口都没喝的饮料丢到垃圾桶,原介廷推开逃生门,另一手扣住她手腕拉她进去。 「砰」一声,秦祖聿看着关上的逃生门三秒,双手枕在脑后吹口哨离去。唉呀,好戏没得看了! 「你疯了是不是?」瞪着眼前口无遮拦的傢伙,会议上的帐她还没跟他算。 「饮料我可以再赔一杯给你。」靠在楼梯扶手,他耸肩。不过是一杯饮料嘛! 「我不是在说这个。」 「反正你不爱喝。」 此话一出她皱眉。「我只是那个时候突然没胃口……」 「那就是不爱喝,不要勉强自己。」口袋中的手机震动,原介廷拿起一看。「真的立刻mail过来了,你的员工效率不错。」 「你不应该这样做。」她情绪平復不少,只是深皱的眉心不曾松开。 「我亲耳听到还说我不应该这样做。」 「亲耳听到什么?」 「他叫你学姊。」听到另一个男的这么亲暱地叫她,想起来他就不爽。 「公司没强制规定对上级的称呼。」况且大部分人也是用英文名字直来直往的叫。 「这是个模糊的称谓,在公司不应该存在。」 把在学校的称呼带到公司来显得格局小了,何况也没国际企业该有的气度。「你说得没错,我会再跟他口头告诫。」 「下次再让我听到就没这么好讲话了。」他当着她的面把mail删除。 他本来就不是会刻意找麻烦的人,海遥突然觉得他是故意耍她,不然不会删得这么乾脆。「谢谢总经理,没事的话我──」 「什么时候搬回来,我每天回家都好无聊。」他扁嘴一脸委屈样,可怜兮兮看着她。「我已经连续好几天都一个人吃两人份早餐了。」 他通常会比她早起床,在他出门买早餐的时候她会醒来,梳化完毕后两人一起共进他买回来的美味轻食。 一日之计在于晨,他捨不得改变这个美好习惯。 「你答应我让彼此有时间好好想想……」他忽然提起这话题让她措手不及。 他立刻接话:「那你想好了吗?」满怀希望的口吻听起来好像原因都在她,而他正等着她开金口赦免他的罪。 「你呢?你懂我的话了吗,想清楚了吗?」方才因他而起怒气全数消失,她轻柔的嗓音有如在谈论今天天气,似云似水。 原介廷盯着她看不发一语,嘴角始终带着笑,最后他摇头:「还没。」 她不讶异他的回答,长久相处下来对于彼此都有很深的了解,常常上一秒说完话,就知道对方下一秒要接什么。 他不是还没想好,而是他根本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我先走了,会议已经迟到了。」走到逃生门前她停了下来,原介廷盯着她明显深呼吸的背影,眼色一沉。 她服药这些年来已经很少有这举动了。 海遥若有所思,回头轻道:「阿介,我真的希望你懂。」 八 琉璃水晶吊灯自天花板垂坠而下,藉着餐厅内晕黄的灯折射出美丽动人的光线,萨克斯风乐手在舞台上忘情吹奏,灯光美气氛佳,这是属于情人们的空间。 原介廷看着眼前埋头苦吃的秘书,刚刚已经吃了一整盆沙拉,现在又狼吞虎嚥十二盎司的肋眼牛排,整整半小时,头都没抬起来过。 低沉嗓音滚出喉咙:「你有这么饿吗?」 突然惊觉什么,小秘书闻言抬头,赶紧看了下錶后翻着行事历,深怕耽误待会的行程。「很抱歉总经理,等一下──」 「等一下没有会议,董事长的人也不在这里,不必再装了。」就算在饭店的餐厅内,但他们位置隐密,除非走近,否则没人看得到这里。 秦祖聿说得没错,他的贴身祕书是饭店小公主的事一经人事部公开,八卦的焦点就从他跟海遥分手一事转向他跟孟之雁了。 名利人人爱,是总经理为了权势高攀豪门吗? 还是豪门千金情竇初开恋上帅气的总经理? 小公主是导致他斩断多年感情的导火线吗? 饭店人多嘴杂,流言或多或少传进他的耳里,他还听见有人背地里骂他负心汉。 「早说嘛,耍我啊你!」斜瞪了他一眼,孟之雁又继续低头嗑她的牛排,还拿出手机来滑,态度跟人前对他这个总经理毕恭毕敬,获得好评的专业形象有天壤之别。 董事长这个安排存的是什么心原介廷不会不知道,他表面上製造两人共事的机会,之后再有意无意地释放讯息,期待满心欢喜地看他们来场恋爱,最后一同携手步入红毯。 跟社会上盛行的富二代联姻相比,他非含着金汤匙出生,更不是豪门之后,董事长的青睞与提拔他心存感激,但他原介廷不是爱慕虚荣、恋栈权位之人,至于这个他老人家一直以为听话贴心的小女儿嘛……演技简直好到可以进军好莱坞了! 「你不吃吗?那汤给我喝。」不客气地伸长手捞过汤碗,孟之雁三两口将海鲜浓汤喝个精光。 好久没这么满足地吃一顿饭了!她伸伸懒腰,不在乎身上的十几万的香奈儿套装皱得难看。 几天下来跟在他身边,她从没好好的吃饭过,不是跟饭店干部开会就是外出跟客户或业界人士餐叙,她只能抓紧空档在路上随便买个甜不辣或是麵包吃。 路边甜不辣摊贩可遇不可求,麵包成了她最佳良伴,曾经有天三餐加宵夜都是麵包,吃到她都觉得要变成麵包超人,因此桌上那篮法式土司她动都不想动。 「接下来怎么办,总经理?」依照业界人士热络的饭局约会看来,她爸可能把他们往后十年的人生都先预告过一遍了,让外人挤破头想抱未来女婿的大腿。 「继续演啊,你不是乐在其中?」 肚子填饱精神就来了,孟之雁看着瀏览手机信件的他,白色衬衫配上极深的薰衣草色领带,袖子捲到手肘处,薄薄衣衫下胸肌与二头肌的部分微微隆起,她想都不用想也知道他的身材很好。 偏头一看,深灰色西装外套掛在椅背上,他的品味一向不错。 「天天跟在人人口中温文儒雅的熟男帅哥身边,要不日久生情也难,我怕我入戏太深真的爱上总经理了,那该怎么办?」眨着轻灵大眼,她笑问。 看到她嘴边游戏人间的媚笑,那是在夜店勾引男人的利器。「我整整大你十五岁,别拿老人寻开心了。」 看了一眼手錶,他食指勾起外套,起身准备离开。 「我才不是──」 他不给她反驳机会:「我对小妹妹没兴趣,先走了,明天见。」拿起帐单,原介廷低头盯着坐在位置上的她,等不到她回应。 「之雁?」 「明天见,总经理。」努力调匀鼻息,她不敢抬头看他,等到足音已远,他的皮鞋已经踏出她的视线之外,积在眼眶中的泪水才不争气地掉落。 他知道她生性奔放不受拘束,不喜欢财团与财团之间的交陪应酬,更反抗为了利益而出卖自己灵魂的企业联姻。 他知道她人前一面人后一面,就为了在严肃的父亲面前塑造听话乖巧的模样,好让他对她放心,不再想方设法控制她的人生。 他知道她想开一家蛋糕店,等到她钱存够了就脱离这个牢笼,飞向外面的世界去追逐她的烘焙梦。 但他却不知道她在他眼前鬼灵精怪,小心爱慕的眼珠子总是在他看不见的身后追随着,他也不知道她偷偷喜欢了他十年…… 九 「阿介,我真的希望你懂。」脑中回盪着她那天的话,轻轻柔柔却爆发力十足。 盯着电脑,原介廷心思游移,他懂,他当然懂,分居前她跟他谈了一整夜,她话中的意思那么明显那么坚定,他想装不懂都难。 只是,他很好奇,是什么机缘之下,海遥会有因为无法为他生儿育女而產生愧歉、退缩,甚至分手的想法。 都十年了,不要骗他她以前都没有过这念头,只是这头一次提出,竟做得如此决绝,他一出完差回来家都搬完了,属于她的东西搬得乾乾净净,一丁点都不留。 他曾经私底下询问过医生怀孕生產的风险,没人可以剥夺任何人想成为父母亲,养育下一代的心愿,更应该秉持着鼓励心态。 再说心脏的问题可大可小,不少妈妈也是不适合生產的体质,却为了一圆为人母的心愿鋌而走险,最后也都平安走过来了。 「为母则强不是随便说说,母亲是一个很强大的身分跟力量,一个母亲能够为小孩付出多少、激发多少潜能远远超过你我的想像,尤其是怀孕期间歷经千辛万苦才生下的小孩。 当然也有不尽人愿的案例,但这都是在发生的当下才会知道,目前医学上只能评估好坏比例,生不生小孩最后还是要由当事人决定,风险也必须要由当事人承担。」 医生没把话说死,也没给一个明确答案,但他心中有数。 这种事往往都是一翻两瞪眼,等到发生问题都是在產台上了,也有可能在怀孕的过程中海遥的心脏就无法负荷,给一个人就不够用了,怎么还能分给两个人用。 对她,他承受不了死别的痛,所以他一点风险都不想负。 他们没刻意讨论这一部分,一直以来避孕的措施都是他在做,这说明了他不准,也不想让她怀孕。 如今谈到生儿育女的话题,她不是试着跟他沟通,反而是跟他提分手。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要他好好思考传宗接代、尽孝道的问题,却在这时候搬离他们住了多年的家,摆明了要他去找别的女人结婚生小孩。 眼神一冷,她希望他懂的,就是这个。 他不忍那晚她眼中对他的亏欠,以及就要吞噬自己良心的愧疚,这是他答应暂时分居的原因之一,却没想到换来的却是她步步退开,有计画性的疏离。 她对她自己没信心,这他不在意,他会扛起对她的照顾跟责任。 但她对他们的未来没信心,他该怎么做? 身子往后靠上椅背,原介廷这才看见她的身影。 正值新管理层上任期间,他与她三天两头就会在会议上碰面,她依旧专业地进行简报,对于可预见的问题也会跟他进行讨论,下次再提出检讨方案,一如往常温雅有礼。 但她每次开会都坐在他无法一眼就看到的位置,一次两次是巧合,一连数次就是刻意了,闪躲得不明显但他还是看出来了。 「原总对于业务部的报告有任何提议吗?」结束简报,台上经理等着被电。 去年业绩下滑得难看,虽然是大环境影响之下各行各业的景气普遍不佳,但董事长已经气到飆脏话,还叫他们再不想办法提升业绩就回家吃自己,搞得业务部压力大到每个人都轮流掛病号。 支手撑着额头,海遥揉了揉肚子,最近几天都这样,她饿得容易,知道今天又要开马拉松会议,她乾脆早上吃了一个大汉堡跟一大杯豆米浆,超乎以往的份量让她搞不清楚她是吃太多胃痛还是又饿到胃不舒服。 看到她的举动原介廷皱眉,看了看錶,又超过吃饭时间了。 「原总?」枯等不到回应又呼唤一声。 「我们等一下再讨论。」示意他下台,原介廷站起身。 「关于公司未来走向各位经理都有耳闻一些传言,但一切都还未定案,我希望大家不要受影响,还是将重点摆在如何扩展亚洲海内外客源,并在国际往来的顶级商务客中提升知名度。」 月初老董为了营收竟拋出要将饭店完全转型这个想法,此话一出多数经理持反对意见。 晶丽古色古香的气氛装潢跟画龙点睛的古董装饰,其实颇受国外客户的好评,只是近期台湾高级饭店一间接着一间开,风采都被标榜时尚新潮的同业抢去,大家都知道这是短期现象,潮水退去后最屹立不摇的还是深耕已久的品牌。 「最近会议多,大家都辛苦了,常常饿着肚子开会,我刚刚已经吩咐下去,请桃苑的副理为各位都准备了一份特餐,我们一小时后再继续。」 就算在自家饭店,平时开会最多也只有咖啡可以喝,桃苑的日式料理是饭店招牌,这次总经理请客大家鼓掌叫好。 生鱼片海胆丼饭一份份送上来,到她这边却是乌龙麵,一旁点缀着几碟酱菜与蔬菜棒,完全不失丰盛。 汤头清甜,热汤缓和了她的胃。她不敢吃生鱼片,她晓得这是他特别交代的贴心。 「这是跟老董槓上了吗?」 旁边传来私语声,海遥知道他不会跟董事长槓上,他是在拖延。 董事长会有这个念头相信也是受到其他董事的影响,向来负责出钱的大老只管营收,可说毫无半点经营专业,看着媒体焦点都在其他同业上,加上业绩下滑当然急了,才拋出这荒唐的想法。 他是个不喜欢浪费时间的人,与其花时间精力跟董事会分析转型后弊大于利的风险与亏损,他寧愿把这个时间拿去执行他的方针计画,成绩不会是零,只是多寡的差别,所以他更有着不可失败的压力。 三位总经理权责其实划分得很明显,一位主要负责即将开幕的柏丽,另一位负责欧美大陆的市场,不会长期待在台湾,他负责邻近的亚洲以及国内业务,加上经济能力占世界前几名的中国市场也在他的范围之内,他成了最具有实权的人。 权力越大,身上的担子也越重。 挟起酱菜就口,一股反胃感升起,她索性放下筷子抬头看向他。 十 他跟秘书的餐点一样也是乌龙麵,不过吃没几口目光又移回电脑上,转头对秘书说了什么,秘书点点头后离开位置,半碗麵都没吃完。 虽然完成上司交办的任务是秘书职务所在,但他不该剥夺她的用餐时间,至少让人家趁热多吃几口麵。 原介廷抬头正对上她正研究的目光,乾脆学她的样子双手交叠在下巴,也打量她起来,看到她桌上几乎没动的菜碟跟蔬菜棒后,原本饶富兴味的眼神一扫而空。 他对她扬了扬下巴,示意问她为什么没吃完。 对于他三番两次在会议上眉目传意,海遥觉得他越来越没分寸,直接移开视线起身离席。 孟之雁好一会气喘吁吁拿着资料回来,另一手捧着两杯咖啡,整个杯架递到他眼前。 原介廷挑了挑眉,伸手接过他要求的文件。「怎么去买咖啡了?」 「总经理今天还没喝,所以趁刚刚去楼下的时候顺便到隔壁买,不过不知道你想喝咖啡还是热可可,所以两杯都买。」她早就摸透他的习惯。 他每天一定带着一杯美式咖啡进办公室,固定品牌固定口味,有时候早上没有这杯例行的咖啡,他也会在一天的某个时段抽空去买,一天不喝就觉得浑身不对劲,不过如果是过了中午才去买,有时候会是美式咖啡,有时候是热巧克力,这她没理出个原因。 「看你要喝什么,我就喝另一杯。」 修长手指已经抓住咖啡杯盖,他想了想,最后放开选了热可可。 她张手挡在嘴边一付要说悄悄话模样,原介廷低头将耳朵靠了过去。 「我一直有个疑问,热可可多半是女生在喝的,为什么你会喜欢?」 说句不好听的,一个大男人喝热可可其实有点娘,不过想起他某次喝完没注意,被她捕捉到上唇沾着一圈可可痕跡的模样,说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孟之雁窃笑,但下一秒他的举动就让她笑不出来。 他低笑,拿着热可可起身找寻什么。「因为,这是我的女人训练出来的。」 墙边摆着几张长桌,饼房这次准备了三款西点当作会议点心,当然也有不可或缺的咖啡茶饮,海遥拿完两片饼乾站立在咖啡机前,犹豫不决。 「午餐没吃完,身体不舒服吗?」员工正收拾桌上餐点,原介廷这方位看见她的碗里,约莫吃了七成剩下三成,她的习惯向来很好,不会在碗里留下食物。 他离她极近,胸前因肌肉鼓起的西装外套都碰到她的手臂。「早餐吃太多,没有很饿。」 她往前迈一步,顺便按了机台饮料键,两人分别站在咖啡机左右两边。 原介廷不以为意,海遥性子本就偏冷,尤其以前在公司两人没公事上的交流时,更是一天说不到十句话,不过私底下可就不同,再怎样冷都被他多年来给调教矫正过来,专属于他这个男朋友的福利一项都不少。 反而,她在自己跟外人面前表现的反差萌,大大满足了他霸道的虚荣心,外人只看得到她的单一面向,他却独享了她的每一面。 「这给你,是热可可。」他把手中饮料放在她的饼乾盘旁,拿走她原本等待的咖啡。「你这样下午就饿了,喝这个才能垫胃。」 周末如果起得晚早餐也吃得晚,她会省略午餐,直接来一大杯热巧克力渡过下午时光,他喝过几次,觉得口味不差。 「这是你的秘书跑腿帮你买的,你喝吧。」 他闻言微笑,这句话彻底愉悦了他。「你该表达的意思是,不喝其他女人买给我的饮料。」重点不是「其他女人」,而是这是「其他女人买给他的饮料」。 海遥在某些事上有她的小心眼,例如交往初期,在特定节日他会收到来自女同事或是匿名的礼物,全是饼乾或是蛋糕甜点,包装得小巧精緻,看起来也不贵重,他礼貌收下带回家,隔几天竟发现全丢进了厨馀桶。 他问,她淡淡地答:「天气热,都坏了。」 「你没吃吗?你不是喜欢这些东西?」 「我才不喜欢。」关上冰箱转身发现他挡住去路,眼神瞟了瞟她手中的青柠塔。 「不喜欢?」那这是什么? 「那是别人送你的礼物,你自己负责,我才不吃。」细柔语气隐含几分怒意,她不想跟他对到眼,乾脆在他面前专心吃起青柠塔。 他秒懂她的心思,想不到她连吃醋都这么可爱。 「遥遥。」她抬头,他吃去残留在她嘴角的塔皮碎屑。「以后有不喜欢的事就跟我说,还有,我不会再接受其他女人送的东西了。」 小声咕噥:「说得好像我很小心眼一样,我没叫你不能收。」她不承认她的醋意,硬要捍卫自己高尚大方的情操。 发现她对他的霸佔念头,原介廷心情好到想哼歌。「小心眼好,太大方的话我会被别的女人抢走。」 高尚大方的情操瞬间灰飞烟灭,把剩下一半的青柠塔全塞进他嘴里,她双手捧着他的脸,星眸认真无比。「你会吗?」 嘴巴内食物太乾,低咳几声好不容易吞下口中甜点,他凑近,额抵着额。「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 「当然知道。」她回答得迅速,正当他高兴两人有同样的默契,缓缓俯下身同时,下一秒冰凉的铝罐贴上他的脸。「来一罐解渴的可乐!」 现在,在她眼中,他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我没这样说。」 「那就收下,嗯?」其他主管陆陆续续过来拿点心,碍于他们站在其中一台咖啡机前,他们全都在另一台排着队,好奇目光肆无忌惮地盯上来。 「总经理──」海遥改了称呼。 「你要不收下,要不我现在立刻下楼帮你买一杯。」 「星巴克吗?我也要!」秦祖聿举高右手大声附议,拜託,相比之下公司的咖啡能喝吗! 这男人越来越会利用工作场合逼她就范,海遥笑瞇眼大声宣布:「总经理除了请大家吃午餐还喝下午茶,欢迎自行向总经理登记。」欢呼声顿时此起彼落。 她再笑瞇眼回头,第一个登记:「我要一杯星冰乐,热可可你自己留着慢慢喝。」对于他频频踩她底线这件事,她也不是省油的灯。 善尽职责的秘书咬着满口麵条,心不甘情不愿地早在一旁待命。 大冷天喝冰的? 要你管!海遥若无其事端了饼乾离开责备的视线。 十一 站在老旧的公寓铁门前,海遥再按了次三楼门铃,还是等不到回应。伯母不是凌晨的飞机落地,还没回来吗? 「唉呀海遥你来啦,等很久了吗?」后方传来招呼声,转头一看,原母正拖着小拖车,一付从市场回来的装扮,海遥赶紧迎上去接过塑胶袋跟装满蔬果的拖车。 「伯母你不是刚下飞机吗,怎么立刻去市场了?」从欧洲飞回来时差就够让人头痛,何况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来讲。 「我年纪大来就睡得少,现在精神可好,还有,是我约你过来的当然要煮顿丰富的午餐才行!」 「我们可以约在外面吃就好。」 「我在国外都大鱼大肉一个多月了,现在啊我只想吃自己煮的好东西,你别多想啊!」这孩子容易见外,原母拍拍她的手背。「你怎么又瘦了,都是我不好,快上楼去让我帮你做顿饭。」 「我来帮忙。」旧式公寓没有电梯,两人合力一起将小拖车搬上楼,看着里面有鸡有鱼南瓜黄瓜跟叶菜类,她知道这顿饭要吃不少时间了。 一进门伯母就在厨房忙了起来,洗菜、开火、起锅,海遥放下包包捲起衣袖也进来帮忙,拿起菜刀跟另一块沾板以及需要的佐料,她在一旁檯子上处理乌骨鸡。 看着她刀起刀落,熟练地将整隻鸡剁块,再切薑片,原母好奇:「看你的动作应该很常下厨,都没听阿介说过。」 「我还好,他比较常煮。」原介廷手艺很好,周末常在家亲自下厨,其实她对于料理什么都不懂,是打杂的二厨当久看多了记起来的。 「伯母,鸡煮半隻就好,另一半我帮你冰起来好吗?」不要说半隻鸡,两个人吃四分之一隻都嫌多了。 「好好好,谢谢啊!」这孩子一向感恩知足不浪费。 鸡肉先过滚水十分鐘,再二次下锅丢入薑片在大火中滚煮,最后再加入中药包转以小火慢燉,枸杞与红枣漂在水面上,透明玻璃锅内滚煮的气泡由下而上循环对流,海遥望着发呆,她最近很喜欢这样,脑袋放空什么事都不想。 「在想什么?」将菜端到桌上,原母脱下围裙来到身边。 「没事。」海遥回过神。「我好像忘记放人参了。」 「人参是凉补的,现在冬天天冷不需要放,吃了反而伤脾胃。」 「哦……」原来人参是夏天凉补用的,她根本不知道这些基本常识,一直以来她都只负责出张嘴吃而已。 「你知道我为什么煮乌骨鸡吗?」 「是阿介喜欢吧,他也很常用乌骨鸡燉鸡汤。」说着违心之论,她知道事实不是这样。 「我从来没燉过这道汤给他喝过,你们在一起之后我才发现他很常煮鸡汤跟鱼汤,对药膳也有研究,他什么都没跟我说,只说是他爱煮你也爱喝,刚好而已,可是你应该知道阿介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吧!」原母轻扯着她的衣襬,语气急了。 交往十年时间,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为她做的每件事,他对她处处呵护,他没刻意说她也感受得到。 乌骨鸡滋阴补血养精,尤其含铁元素多,是大补气血的滋养补品,她曾经在客厅看见这本食补杂志,这行字被萤光笔画了起来,好几页还贴了一堆便利贴,全都是养心料理。 「我知道。」伯母的急躁,是想要藉儿子以往的付出来弥补她的退让吗? 如果是的话,那这完全不需要。 关掉炉火,海遥戴起隔热手套端汤到餐桌上。「可以吃饭了伯母,让你嚐嚐我的手艺如何?」她添饭舀汤布置碗筷,席间一切就像之前他们常一起吃饭般热络。 她听着伯母在欧洲一个多月的游记,同团有些是同年纪的老年人,一群人在国外就像刘姥姥逛大观园一样偶尔闹出笑话,把导游搞得一个头两个大,原母想到好笑的事又哈哈大笑。 「手鍊也是在那边买的吗?」她注意到伯母的手腕多了串象牙白的珍珠手鍊。 「这是同团的一对夫妻送的,他们带着小孩一块去,但是年轻人嘛,每到一个点就都跑得远远的,买名牌买到没手提,我有空就帮他们带小孩,回国前他们为了感谢送我的。」 原母拿出手机,兴冲冲地秀出她跟小男孩的合照,男孩约莫五六岁,白白胖胖的还有一双大眼,果真人见人爱。 照片一张滑过一张,她跟那家人一起同桌吃饭,搭火车也坐在一起,男孩累了倒在她怀中睡觉,她牵着男孩小手走向阿尔卑斯山上的乳牛,她餵他喝牛奶,就像个奶奶照顾着孙子一样。 「到后来他都直接叫我奶奶了,他爸妈还约我回国后一起吃饭。」再看一次照片,原母笑得眼睛都瞇了。 她怎么从来没注意过老人家这微薄的心愿,把小孩辛苦拉拔成人后,最渴望的不就是舒适安逸的退休生活,在家含飴弄孙,享受着天伦之乐吗? 这是每个人一辈子都追求的美好画面,至老至死,没道理因为她而让老人家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其他人的天伦乐,自己却无缘享受,她凭什么剥夺? 看她端着碗出神,筷子一动也不动,原母叹气:「我很对不起你,海遥。」 「嗯?没事没事,刚刚想到工作的事出神了,伯母喝汤了吗,口味怎么样?」 微笑以对,她总是将情绪藏得很好,不希望自己影响到别人,但没发现这次勉强得多了。 十二 「说我自私也好,但你应该能体谅阿介是独子,我不希望原家到这就没有后代的压力,这叫我以后怎么去面对原家的祖先……」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中国人亙古不变的传统观念,连她都无法反驳,何况是思想更为保守的老人家。 她听原介廷说过伯父过世得很早,他其实对父亲没什么印象,伯母就这么一个儿子,咬着牙含辛茹苦把他拉拔长大。 幸好他够上进,大学一毕业就拿着奖学金出国深造,工作上也一路顺遂,贴心又孝顺的他懂得反哺,让母亲享受着衣食无虞,提早退休的休间生活。 伯母辛苦了将近一生,为了儿子不改嫁,一辈子期望都加倍投注在他身上,包含对于不在身旁的丈夫的爱,那是难以避免而且难以责备的情感转移。 海遥现在才发现,伯母对阿介的期望有多高,她造成的伤害就有多大。 双手包握住她拿着筷子的右手,原母真心诚意地道:「我知道你们交往了十年多,你把女人最珍贵的时光了都给了阿介,这我很感激…… 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分开一段时间,让彼此好好想想未来,如果阿介还是选择你,我没第二句话,但或许你们都只是太习惯对方,分开之后才发现那已经不是爱情了,你们反而可以去追求更想要的人生,到那时候我希望你可以祝福他,好吗?」 海遥明白后面这句话才是重点,已经分开了就没可能会再回去,至少她没这个打算。 让彼此「公平地」好好想想是要建立在双方对任何事都明白坦荡的基础上,但原介廷却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件事,过年前伯母单独约她出门是第一次,今天是第二次,也是为了单独跟她吃顿饭就提早改班机回台。 老人家的做法很明显,原介廷对这段感情始终如一,从未有动摇的念头,要他主动提分手不可能,伯母也不会有勇气让他知道,不然可能不是单纯地掀起家庭革命这么简单,于是这艰难的任务就落到她身上。 她想,这是要她当坏人啊…… 但她却是感谢她有这个机会,两个人天真无邪的爱情可以维持多久?她担不起让原家无子嗣的罪,担不起。 放下碗筷,海遥反手握住满佈皱纹的手,虚弱一笑。「我们已经分居了,请你不用再担心,我也相信伯母你说的,我们只是太习惯对方,分开之后都会有更好的未来。」 盯着她故作坚强的脸庞,原母眼眶湿润。「谢谢你海遥,谢谢你……」眼泪直掉,为了感念她的成全。 / 冷气团来袭,气温又更低了,在躺椅上睡着的海遥被冻得醒过来,睁开眼睛才发现天已黑,呼呼叫的冰冷寒风是透过厕所的对外窗传进来。 下午从伯母家回来后她简直精疲力尽,一坐下竟立刻睡得不省人事。 套上羊毛家居针织衫,她将阵地转向床上,床头灯晕黄的灯光在黑暗中将她温暖的包围起来,与外头街道上隐约传来的人群嬉闹声彻底隔绝。 侧身抱着肚子,她试着去感受里头的小生命。 一个月,在分居后她竟然发现她怀孕一个多月了。 中午公司餐厅重口味的菜她闻了就想吐,醃製的酱菜让她反胃,以前最喜欢的桂圆红枣茶也喝不下口,却变得嗜睡成天无精打采,种种跡象她早就注意到,但一直没往怀孕这方面想,还打算找天请假上医院做个检查。 直到一向准时的月事没来报到,她才惊觉事情不对劲。 怎么会怀孕呢…… 避孕的事虽然不是她在做,但原介廷一向很小心,她的安全期他瞭若指掌,几次擦枪走火没防护措施,他也会事后让她吃药,但这情况很少,他不希望除了心脏慢性病的药之外还造成她的负担。 因为情况不常所以她偶尔也会松懈,忘了等时间一过就乾脆不吃,会是这样有的吗…… 为了她的身体状况,原介廷总是小心翼翼,他的手法极尽柔情,从没让她不适过,但他呢?男人动情的时候不会还像个完美情人,她甚至怀疑他有好好享受过吗? 等一下,汪海遥你这是在想什么! 惊觉自个儿竟回忆起两人床第间的亲密事,脸上一阵热,她翻身埋进枕头里。 都分居了不是吗?照她的计画接下来就是分手,她不能动摇。 目前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妇產科医生,听了她的病史之后医生对留不留这个小孩持保留态度,建议她找她心脏的主治医生讨论。 医生要说什么她也都知道,她的身体她最清楚,听说三个月之内做决定都还不算太晚,何况到现在除了害喜,她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症状发生。 「叮咚、叮咚!」 就让她再考虑一下吧,不过无论如何,海遥都没打算将这件事告诉阿介跟伯母。 她忘不了伯母在她眼前掉泪的画面,如果给老人家希望最后又落空那更残忍,如果没落空她平安產子的话那也是十个月后了,到时候就真的是有各自的人生了吧,她并不想打扰他。 「叮咚、叮咚!」微弱的门铃声响起,她有听错吗,现在几点了? 捞来闹鐘一看,十点三十分,会是谁?印象中她也没让谁知道她住在这边。 「叮咚、叮咚!」这次门铃按得急了,加上手掌拍门的声音,海遥确认不是幻觉赶紧下床。 门一开,原介廷的俊容在眼前放大。「下次记得上门鍊,不要什么人都傻傻开门。」 十三 他进门,海遥直觉后退一步。 「我只是忘了,也不会有人来找我。」她也忘了当初她给他这里的地址,这是他答应分居的条件之一。「你怎么来了?」 「今天有饭局,就在附近。」脱下皮鞋,他左看右看没找到属于他的拖鞋,他不介意,转身手一捞想要搂近她的腰。 海遥伸手想挡。「已经很晚了……」 「刚刚饭局上喝了酒,我有点醉了,没办法回去。」挡不住他的力道,他将她抱个满怀,她也闻到飘进鼻间的酒味,微微皱眉。 「我走路过来的,没开车。」不需要开口,甚至不用看到她的表情他就知道她会担心什么,乾脆先报备。 「那你的秘书呢?她可以送你回家。」 「她没跟,我也不喜欢陌生人到家里去,你知道的。」 「公司没其他人一起吃饭吗?你可以到饭店住一晚。」 「其他人聊得尽兴续摊去了,最近饭店住房率全满,大家都忙,我也不想去添麻烦。」她问一句他答一句,有条有理思绪清晰,说明他没到烂醉,也说明他想待下来的决心。 「你说已经很晚了,我们还要继续站在客厅讨论这些不重要的事吗?」虽然这样抱着她的感觉很好。 「可是我这里没地方。」 「别拒绝我,遥遥。」耳语私磨,酒劲让他好听的声音多了份慵懒。 这不是拒不拒绝的问题,已经分居就不应该还藕断丝连。对了!书房有一张沙发床,可以睡那里,她再多拿几条毯子给他盖就行。 「走吧。」叹了口气,他一听到她的首肯微微笑开,举步往楼梯走去,海遥在身后小心护着。 「书房到了。」她出声提醒,但原介廷却充耳不闻,直接走向紧邻的主卧室。「原介廷你──」 「我想要睡床,这里看起来好舒服。」随手将公事包一丢,他脱了西装外套扯出扎在裤头的衬衫下摆就躺上床,还拉过被子盖得舒舒服服。 海遥在原地翻了个白眼,走到床边伸手轻推他肩头。「阿介。」 不料,他一把拉下她,动作敏捷地翻了个身,牢牢把她锁在怀中。「你陪我睡。」他熟门熟路找到位置,大手摸上她的柔软。 海遥下意识缩了缩肚子,挣扎抬头,看到他眼下微微显现的黑眼圈。 他很累吧,一方面要熟悉各部门业务范围,另一方面要鞭策业绩,还有董事会间接的压力,海遥知道他不是个会抱怨的人,但今非昔比,他最近一定是累坏了。 不一会果然听见他沉稳的呼吸声传来,海遥一边等待一边为他松开衬衫头两颗钮釦并解下领带,等他睡得更熟了才小心起身,捡起西装外套掛在衣架上,摆正丢在床尾的公事包,最后调暗小灯,抽了件厚毯子又回到窗边的躺椅。 他喝酒一向节制,记得两人交往没多久之后,有一次公司内部举办聚餐,恰巧他们那桌都是同期进饭店的同事,大家一伙人聊得开心酒也喝多了,只好由她驾着车回家,她对开车不陌生,偶尔也会自己开车回老家。 结果那次半路上心悸却突然发作,她慌了手脚,车身一偏竟撞上了路边的消防栓,幸好两人只是皮肉伤,但却吓出他一身冷汗,也是在那时他开始正视她的身体状况。 从此之后他不准她再开车,她也鲜少看见他喝酒,如果真遇上挡不了的酒肉饭局,他也会事先报备,嘱咐她准备一壶醒酒的浓茶就好,别为他等门。 他对生活品质要求很高,不将坏习惯带入家里,也不准家里留下一丝坏味道,如果身上的酒味散不去,他寧愿当晚睡在客厅沙发。 义大利名牌的躺椅很舒服,毯子也盖暖了,她不自觉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模糊中有人靠近她,靠得很近,男性鼻间的浓厚气息都扑到她脸上,她咕噥翻了个身背对,拒绝被打扰,接着被抱起落入厚实的胸膛。 「嗯……」脸颊磨蹭着,主动寻找最舒适安稳的位置,她再度安心睡下。 看着她卸去冷淡与防备的睡顏,原介廷扬起嘴角,忍不住低头在她额上印上一吻。 把她放在大床中间,妥善盖好棉被,她却立刻往左一翻,捲着棉被滚到床边,蜷曲着身体一手抱着肚子一手抓着床沿边,维持着这个月来的睡觉姿势。 原介廷苦笑,她这么快就习惯自己一人睡,他可是天天抱棉被抱枕头还不见得睡得着。 轻叹了口气,爬上床手一捞,将娇软的身子捞进怀里,一整夜,背脊贴着的温暖的胸膛支柱没离开过。 十四 暖呼呼的床跟暖呼呼的棉被,空气中飘散着思念已久,属于女性淡淡的柔软清香味,嘴角带着笑,他捨不得起床。 翻身右手往旁边一伸是空荡的床位,没碰触到预料的柔软身躯,他这才睁开眼睛。 灰色绣有蕾丝花边的窗帘遮挡了窗外旭日东昇的阳光,窗廉隔音遮光力极好,只有些微金粉透过边边角角缝隙洒落进来,房间是一片静謐与安稳的气氛。 习惯性看向左手腕,他的錶呢? 目光往旁一瞥,他的錶跟领带还有皮带一一被收妥,摆放在一旁床几上,錶面时间是已快接近中午的十一点。 从床上坐起,他伸了伸懒腰,拖着脚步来到楼梯口,居高临下的位置一眼就看到她坐在单人沙发里,笔电摆在面前高低适中的边桌上,双手在键盘上打了几下后停住,头偏了偏像在思考,最后离开笔电整个人躺进沙发里沉思。 他下楼来到她身后,笔电萤幕上正是柏丽开幕期间,其中一个活动的提案。 「柏丽一级主管应该尽快补齐的,这样两头忙只会更累,对工作有害无益,对晶丽也没有好处。」 对于转过头来的美丽容顏,丢出温暖可爱的笑:「午安,怎么没叫我起床?」 早知道温存的美梦这么短暂,昨天应该借酒装疯,无赖得更澈底一点。 「看你睡得很沉就没叫你了,早上帮你买了饭糰跟奶茶,热一热就可以吃了。」从沙发起身,坐得有点久她腰都痠了。 揉着腰,海遥往厨房走去。 「你呢,中午吃什么?」 「冰箱有冷冻──」按下电锅开关,海遥霍然闭嘴,但转身已经看见他打开冰箱冷冻库。 「冷冻食品?」一二三四五六,而且还是六包!反观下面的冷藏库,空空荡荡连把青菜都没有。 「只是偶尔充飢,最近常加班,我多半都在公司餐厅吃。」这话只对一半,她这几天是加班没错,但没一天是吃员工餐厅的。 员工餐厅的菜跟外头的食物她吃不惯,也没时间跟心力亲自张罗晚餐,有天晚上肚子饿到楼下超市买了冷冻食品,微波后竟意外地让她觉得美味,于是就多屯了几盒在冰箱。 她大概是最好伺候的孕妇了吧!「我还不饿,等等送你下楼再顺便去买吃的。」 「下楼?谁说我要走了?」 「你的手机一直响,我怕是急事帮你接了,孟秘书要我提醒你晚上的饭局别忘了,你也要回家冲一下澡换件衣服。」他一身衣裤皱巴巴,衬衫扣子也没扣上几颗,那个领子她看只能送洗送烫才弄得回原本的样子。 将饭糰加上柴鱼片跟洒上少许唐辛子,海遥端起碗筷跟马克杯来到客厅,见他不知何时来到客厅,刚刚结束通话。 「嗯,好香!一点都不像早餐店买来的,一定很好吃。」还没吃就讚不绝口,海遥已经习惯他的油嘴滑舌。 他在沙发上吃着,她坐回她的位置继续工作,席间不时穿插着他们的对话,他开口她回应,在他们相处的生活模式中,他总是多话炒热气氛的那一个,她也习惯了。 「晚上的饭局我取消了。」 她惊讶回头:「为什么?」 「这样我们才可以有时间去逛一逛,看需要添购什么傢俱,顺便买晚餐的菜。」 他心里不得不承认这里小归小,却是什么都具备了,佈置上虽然没有住了八年的家温馨,但有她在,才是构成一个家最重要的元素。 「我们已经分手,你不需要──」 「只是暂时分居,不是吗?」他提醒她当初的承诺,见她哑然无话可说,他这才满意道出取消饭局的真正原因:「你对黄经理有印象吗?」 「商旅行销的黄经理?他在商务旅馆的名号很响亮,听说他专门投资经营不善的中小型旅馆,慢慢的整间吃下后再大张旗鼓地整修,门面搞得跟五星级饭店一样,价格也往上抬升不少,成功吸引了一些商务客,还有走高级旅游路线的观光客,目前台北市就有近十间相关旅馆。」 为了避免连锁旅馆价格低廉、品质普通的既定印象,他旗下每间旅馆都是独立名称,异军突起的黑马姿态在业界引起不少话题。 他起身倚在她的沙发旁,对她的正确资讯点点头。「晚上我就是要跟他吃饭。」 「我们饭店跟他没往来,走得更是不同路线,你要跟他吃饭?这说不通。」说白一点,也算是降低了他身为晶丽总经理的身分。「难道是老董的意思?」 原介廷耸肩没否认。「去年度营业额不理想的确把董事们逼急了,我不知道那些老人家从哪听来的传闻还是吃了什么迷药,竟一致认为将饭店转型成时尚潮流的形象才符合產业趋势,消息一流出去黄经理就逮住了机会,跟老董极力游说,才有今天晚上的饭局。」 十五 他的无奈她看得出来。「但既然是老董牵线的饭局,取消好吗?」 「我还在熟悉饭店的国内外业务跟所有合作企业,没心思对付他,取消也好。」 海遥闻言沉默,或许对于公事上以前她还可以帮他出主意一起讨论,但现在他的职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考虑的层面不再像以往那样单纯。 他话锋一转:「最近有按时吃药吗?费医生说你时间到了还没回诊。」他比她更熟她的心脏科医生,长年陪她看诊下来两人甚至成了朋友,私下还会约出来聚餐。 「你也知道最近在忙柏丽开幕,忙过了之后我再去。」知道怀孕后她就停药,回诊血一抽这事就再无法隐瞒,依照跟医生哥俩好的交情,原介廷肯定也会在第一时间得知消息。 「我已经约了下週三晚上的门诊,下班后一起过去。」他说得轻松,一如往常他总是记得她医院回诊时间,一日不差。 她曾经怀疑他脑中最熟悉的日期,就是她的门诊日跟安全期。 「想什么?」 「我那天有事。」她急忙拒绝。「我自己会再上网预约掛号。」 「约哪天再跟我说,我记在行事历上。」原介廷没异议,端起奶茶准备要喝,看了看杯中液体又放下,好奇她怎么会帮他买奶茶。 他从来只在早上喝咖啡,受她影响偶尔也会喝豆浆或米浆,不过肯定没有喝过奶茶。 「我今天起床晚了,早餐店没卖咖啡,饮料就只剩奶茶。」海遥解释,她也只比他早半小时起床。 「我记得楼下右转路口就有间便利商店,再往前走几步就是咖啡厅。」就在她上下班必经路上,别告诉他她还没熟悉这里环境。 他计较的不是咖啡,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就他就已经不值得她上心,只想随意打发敷衍了事吗? 「天气冷,我不想走这么远。」她据实以告,换来他「勉强接受」四个字。 他在身后突然弯腰前倾,指着笔电萤幕上一处道出想法,几乎在她耳边低语:「开幕期间来客数最多的一定是buffet,也会有不少部落客或是网红抢在第一时间嚐鲜,帮我们宣传,所以媒体餐叙不须刻意办在这里,选荣园或是馥香楼还比较行。」 温热耳语扑在脸颊,海遥一僵。「buffet是柏丽揽客的招牌,加乘效果远比这两间中式餐厅还要好。」 「荣园跟馥香楼目标不是为了揽客,而是为了摘米其林星星,所以开幕时安排媒体採访有其必要性。」就此一次对餐厅成立初衷跟菜色介绍即可,不需张扬夸大。 柏丽外籍总经理adrian看重的是业绩,他看的是长期目标,两个人都没错。「我会再跟adrian讨论。」 原介廷看见简报上的介绍噗吱一笑。「buffet之王,一生必嚐。」还真是强而有力。 「公关部同事随意想的,笑笑罢了!」饭店每间餐厅都有不同主打客群跟形象沟通,这是餐饮部的范畴。 「看得我都饿了。」真香,闻得他都胃口大开。 「你看哪里?」简报上没放任何图片,也没开其他视窗,海遥好奇转头询问,他本来就离她极近,刻意等待时机对准目标,吻住思念已久的双唇。 「这里。」一隻大手探进宽松衣领,鼻息都是她的味道。 他的确胃口大开。 海遥后倾着身子想躲,正好顺他的意,他一手移开边桌,挤进她跟桌子中的狭小空间,几乎把她压在单人沙发里。 「阿介……」不能这样,他们现在是分居中…… 原介廷已经掀开她的毛衣下襬,整个人鑽了进去。 他常看她穿这件衣服,她一向喜欢宽松oversize的轻毛衣,剪裁简单没多馀花样,她觉得舒服愜意,他则是事半功倍。 身体因熟悉的挑逗引起悸动,他就像被放出笼的狮子,开心地奔驰在属于他的原野大地,激动地留下足跡,毫无控制力道。 突如其来的痛楚震醒了海遥,隔着衣服阻挡他得寸进尺的进攻。「别这样阿介,你答应我的……」 他答应分居,对于她提出的问题,答应给两人时间空间重新审视。 毛衣下停了动作,他没再碰她,但扑在胸上浓重的喘气声却更剩方才的撩拨,海遥不敢轻举妄动,她晓得他在冷静。交往多年什么情况都会碰上,包括像现在这样,他说下不为例,因为叫情动五分的男人硬生生归零,简直要命。 她问不是还有另外五分吗?他说剩下五分的成就可以一秒鐘取得,问她要不要试试,她听了立刻闭嘴。 但这次,他冷静得太久了…… 「阿介?」 他猛然抽身,绷着脸替她整理衣服,发现她身子往后退了退。「我自己来。」 视线上移,方才被他施虐过的嫩唇微肿,凌乱捲发散在脸上,加上她后缩由下往上看的姿势,整个人就像在邀约勾引他,他的慾望更加躁动。 他瞪着她,撂下一句狠话:「我真后悔听你的鬼话。」随后转身上楼回房,「砰」一声关上门。 去他的看得到吃不到,他真的是全世界克制力最强的男人! 十六 「学姊你是不是变瘦了?」埋首在工作中,莫思豪突然抬头,她跟他是面对面的位置,低隔板的设计其实没太多隐私。 海遥抬头,拿着钢笔的手撑住下巴,略带警示的眼光瞥着他。 「唉呦好难改,一不小心就会说出学姊两个字。」莫思豪搔搔头,他还记得被总经理刮脸的恐怖经验,那恶狠狠的眼神他想起来都怕。 怎么大家都说原总是个好相处,体恤员工的上司,他现在看到他可是有多远闪多远。「好啦好啦,经理你是不是瘦了?」 「没有。」 「我上礼拜回花莲,带了豆干回来,你知道这家吗?在地人才知道的哦!」指着塑胶袋上的红字商号,他大方地给了辣与不辣两袋口味。 「你这么关心经理有没有瘦干嘛,癩蛤蟆想吃天鹅肉吗?」艾副理插话,这小子最近有事没事就爱跟经理抬槓,上次被原总电还不怕死。 吃着切成小丁块的豆干,海遥是知道这家的,幸好没观光客跟媒体的吹捧还不算名產,目前是只属于在地人才知道的好味道。 「哪有,上次在讲八点档剧情你们不是也聊得很起劲?」 「那为什么你只给经理豆干我们没有?」另一人加入,办公室这么多人他也偏心得太厉害了吧! 「当然有你们的,喏,一人一包拿去,够慷慨了吧!」别人发伴手礼顶多是一人一颗糖或是一片小饼乾,他一人就发一包,够大方了好吗! 没想到这群人还不放过他。「为什么经理有两包?」 「就说他想追经理啊!」咬着豆干,大家延续刚刚的话题开玩笑。 「回去照照镜子吧,跟原总比──」 「小君。」汪海遥轻声打断谈话。「跟东南亚的平面媒体联络好了吗?」柏丽开幕在即,公关室已经开始安排外国媒体的採访。 吐吐舌,小君坐回位置。「还差一家,我立刻用。」 办公室恢復安静,只剩下文件翻阅跟点滑鼠打键盘的声音。 一封新进邮件插了进来,主旨「员工旅游日月潭两天一夜之行」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完全忘记这回事。 最近是饭店员工旅游一年一度的员工旅游期,为了体贴现场需排班的同事,饭店一向会推出三到四个方案,时间地点不同,让各单位自己去调配人力排休,至于内勤就没多少限制,大家几乎都选择了日月潭,连她也不例外。 点开附件,每个人的房间一目了然。 原介廷喜欢旅游,除了每年固定出国两次之外,也会三不五时安排国内旅游,员工旅游自然不会放过,也早早帮她一起报名。 看着两人的名字在同一个框框内,她觉得她的胃又在翻搅了。 「经理……」艾玲抬头,显然她也正在看那封信,担心她所担心的事。 艾玲年纪比海遥大,资歷也比海遥深,却甘心在她底下做事,这是因为当年她进公司没多久就跟前夫闹离婚,两人为了小孩的监护权打官司,那段时间她公司家里跟法院三头跑,加上公关部门时常加班跟假日有活动,有些时候她不得不向法院请假缺席。 她的前夫竟然抓着这个不放,塑造她只顾事业不顾家庭小孩的恶劣形象,想要误导法官审判,身心俱疲的她无法负荷,终于在一个加班夜崩溃痛哭。 当初只是基层员工的海遥知道了不仅频频安慰她,还自愿接下她的工作,要她专心打官司,她的鼓励跟支持是她赢得小孩监护权的关键,艾玲终身没齿难忘。 因此她除了在公事上尽心尽力协助之外,更像朋友般关心着她。 莫思豪说得没错,经理的确瘦了,鹅蛋脸都快变成瓜子脸,被美丽捲发包围着的脸看起来更小了。 「艾姐,自强活动是哪个部门主办的?」揉揉太阳穴,海遥开口。 「人事部门。」 「请问汪经理在吗?」稚嫩的甜美声音传来,大家一致抬头往门口望去。 「在。」海遥直接站起身。 孟之雁微笑。「总经理这边有件事託我转达给汪经理,方便借一步说话吗?员工餐厅可以吗?」 海遥闻言皱眉,就算吃饭时间过去好一阵子,餐厅还是充斥着各色味道。「旁边的会议室应该空着,去那边吧!」她带头领路。 哇靠!也太猛了吧,小三跟正宫的正面对决! 两人一离开办公室所有人全都贴到门口,直到会议室的门在眼前关起来。 十七 「孟秘书有什么事吗?」坐下椅子立刻两腿优雅地交叠,双手放在桌上相互交扣,是多年来养成的开会标准姿势。 「员工自强活动的信不知道汪经理看过了没有?」 孟之雁身形娇小,身上是名家设计的帅气裤装,宝蓝色绸缎衬衫衣领外翻,衬在了深灰色的西装外套上,顏色大胆好看,配上三吋高跟鞋,让她看起来气势加分不少,端妍脸庞更加亮丽。 「看过了。」原介廷叫秘书转告她这件事? 「因为现在您跟总经理的关係有点……呃……尷尬,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怀疑跟误会,总经理希望……」 她讲得结结巴巴,脸上的表情比她更像当事人,海遥乾脆接了下去:「总经理希望换房间?」 「是的。」孟之雁明显呼一口气,放松的神情让海遥想笑。 「请转告总经理我会取消这次的员工旅游,他不必费心换房间。」 「但这次公司都已经安排好,不能取消了。」 「我知道临时取消是我不对,我会自己去跟人事部门说,不让孟秘书麻烦。」让祕书来讲这种私事,也不管会不会让人尷尬,是要测试下属的办事能力吗? 他这个总经理脾气越来越摸不着,简直是换了一个位子,就换了个脑袋。 「还是我想我跟汪经理睡同一间如何?」她突然眼睛一亮。 「我临时被叫回来饭店工作,没报到这次的员工旅游,董事长是说我可以另外安排一间房,但我怕被说间话,你也知道我这个空降部队在别人眼里本来就没好印象,再这样的话我可能会被别人眼光霸凌到死。」她嘟嘴,小女生对于异样眼光的担心流露无疑。 敲门,莫思豪开门探头。「经理,柏丽开幕的场控业者来了。」 「知道,房间的事就按照孟秘书说的吧,麻烦你了。」 孟之雁笑着回应,待会议室只剩她独自一人,甜美可掬的笑意渗了苦涩。 她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只是动点手脚而已,如果她没做的话汪经理也是准备要取消的,她想将两人的关係釐清得这么明显,她只是帮个忙推她一把…… 身为饭店小千金,她可以说是在这个豪华皇宫里长大的,下课间来无事就到饭店里晃晃,随便进一家餐厅就吃起高级料理,兴致一来就在饭店过夜,反正饭店是她家开的,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吃东西签个帐就好也没人敢过问。 一开始她还算喜欢这种生活,父母忙于事业没空管教,也认为就读私立贵族学校已经筛选掉百分之九十的平民学生,她身边围绕的是剩下的百分之十,未来社会尖端份子。 的确,她的一个个同学们家世非富即贵,她不算太差,但也排不上第一名就是。 青春时期校园霸凌事件几乎是每个人的成长过程,不是你加入霸凌团体,就是团体来霸凌你,很不幸地,她就是那个倒楣被盯上的目标,良好家世出身的公主们不致于使用言语或行动暴力,但明显的孤立快要让她窒息。 所以忧鬱症缠上了她,她讨厌学校,讨厌没有亲情没有人情的大宅,虽然没大胆到反抗翘课,但她越来越沉默。 嘴巴已咬着生菜,她又塞了一坨沙拉,两个腮帮子鼓得满满的。 「这里可以坐吗?」在饭店大厅吃着早餐,她一身睡衣绑着丑马尾,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突然轻松有活力的声音从头上传来,她含着叉子抬头,近视眼镜都滑到鼻尖了。「嗯?」 「没位子了,可以坐你对面吗?」 她转头环视,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这么早大厅竟然人声鼎沸座无虚席了。 「可以。」 「谢谢。」原介廷放下手中的双蛋炒培根,又去冲了一杯咖啡才坐下,不像其他人一边看报或是杂志,他低头吃得很认真。 「你自己一个人吗,爸妈呢?」他忽然抬头问。 「还在睡。」随口乱诌。 「等一下要上课?」 「你怎么知道?」她哪里像个学生,平时要上课的学生也不会住在饭店吧! 他眼一瞥,瞄向被她手机萤幕上的歷届数学考古题,他以为她是认真复习的好学生,殊不知她正写着小抄,打算在今天的考试中作弊。 犯罪的小心思害怕被揭穿,她直觉收起手机跟密密麻麻的计算本,原介廷以为小女孩害羞,轻咳道:「乱猜的,想不到真的是,上课愉快。」 他起身离去,前后不到十分鐘。 十八 第二天也是没位置,他又坐到她对面。 「心情不好?」他问,一样吃着双蛋培根配上咖啡。 「我不想上课。」声音闷闷的。 「被欺负?」他自然问出,一点都不怕伤害到她。 顿了许久她才道:「上课没意思。」一点意思都没。 「是没意思,不过也是最快乐的事。」 「我不快乐。」 「做任何事只要有它的意思,就是真的没意思了。」 他在跟她打哑谜吗?盯着他摇头,表示不懂。 「每件事都是多面向,只有读书这件事是目的明确,不为别人只为自己,单纯又无害。」拿起纸巾擦嘴,他撕开奶球加入咖啡。 餐檯备有牛奶跟奶盅,他嫌麻烦总是加奶球,乏人问津的滞销品,他帮忙销库存也好。 「读书又不是为了我,我不想读。」 「那你想做什么?」 她不知道。这个人也很奇怪,干嘛这么认真,她就不信现在去路上抓几个国中生来问你现在想做什么,会有人答得出来。 「我要上学了!」推开椅子,这是她比他早走的唯一一次。 她发现他几乎每天会出现在大厅用早餐,也发现他是新来的员工,因为资深员工不会不认识她,除了还不熟悉贴在每个办公室公告栏上,每个董事家族成员照片的菜鸟之外,她也好奇为什么员工可以到大厅吃免费早餐,但她没问。 如果那天大厅有位置他就会挑个空位坐下,一样快速地简单吃个早餐后就离开,孟之雁不确定他有没有看见她,但他的确是没有搜寻的目光。 于是就换她在柱子后等他出现,然后刻意营造又见面的巧合与他同坐一桌,即使他们周遭一堆空桌。 她想找个人说话,每天都跟他分享她的心情,他也会丢出一两句看法,老实说国中生自以为成熟的言论幼稚得可笑,如果换成她早给当时的自己两巴掌了,实在不懂当初为什么他会有耐心听她的牢骚。 「如果有人逼你出国念书怎么办?」 「很好啊,多少人想出国念书都没办法。」 「但我不想出国,我想在台湾,你应该知道我会跟你吐苦水就表示我不想,为什么每次你都要引起我的否定,好像我很任性像个死小孩一样。」 他拿起咖啡,眼神就像在说『你的确就是个死小孩』。「在台湾,然后呢?」 「嗯……我想学烘培,我想当蛋糕师傅。」 「蛋糕师傅除非是职业体系出身,不然就是国外留学回来,甚至是在当地苦几年磨出来的,你的学校不可能允许你去考技职体系,与其在台湾一边跟父母对抗,一边被逼着考高中上大学浪费七年时间,倒不如国中毕业就出国去。」 他一口气喝光咖啡。 「刻意选个欧洲的学校,在那边偷偷学烘焙也没人管你,没拿到证照的话至少学会了英文,法文更好,毕竟厉害的甜点蛋糕食谱都是法文写的。」 他洋洋洒洒讲一大篇,却正中红心让她动摇。 她越来越期待与他的早餐约会,虽然每次只有十多分鐘,他也没表现出特别的热情,但她不在意,她喜欢他就好。 是的,她喜欢他。 小女生总是花痴见一个爱一个,出国后她曾经想或许那只是一时迷恋,但迷恋不会让他的身影时时出现在远在异乡的她的脑海中。 中间有次放假回来她直奔饭店,隐身在大厅座位区,他站在电梯前跟一群人交头接耳,看得出来已经是独当一面的主管级了。 她并不是饭店员工,父亲也不准她进入内部办公室,所以每次她都只能在饭店间晃,期待偶然的巧遇。 一次就好,只要有一次的巧遇她就开心地飞上天,然后满足地飞回瑞士,于是她更频繁地回台湾了,只是想看他一眼。 她发现饭店员工出入口在一旁小路内,她就坐在对面的咖啡厅等他,好不容易盼到了他的身影,不过扬起的嘴角在看到跟在他身后的女人后,重重垮下。 那是他女朋友吗?是的,他牵着她的手,现在手放掉改搂她的腰了,那一刻她好伤心,同时又气自己笨,这么优秀的男人怎么可能没女友,说不定人家都结婚了! 她那天晚上蒙在棉被里哭断肠,哀悼自己腰斩的暗恋之情,隔一天立刻搭机回学校了。 多年之后因缘际会之下她进到了饭店,成为他的秘书,他根本不记得她,她也认为自己长大了,可以笑看那段少女情怀总是痴的过往,但最后才发现根本没有。 原本就忘不了的挺拔身影让她无时无刻都将眼珠子黏在他身上,撇开卓越的办事能力不说,他和煦亲近,沉稳却不打花腔的个性更让她倾心。 「做什么笑得那么开心?」原介廷开口,从进办公室到现在一个多小时,她在座位上盯着电脑萤幕笑得像花痴一样。 十九 「哦,没事没事!」清了清喉咙,孟之雁将注意力转回公事,听见他收拾东西的声音。「总经理要下班了?」真难得,才刚过六点而已。 「有事,你也早点回家吧。」拎着公事包,原介廷勾起雨伞。「外面下大雨,回家小心点。」 转向窗外,虽说冬天暗得快,但今天黑云沉得明显,斗大雨滴直直落,伴随着轰轰雷声,孟之雁将手中的资料处理完毕后也关了灯,到了一楼大厅,竟意外看见他还站在门口。 「总经理怎么还在,没带伞吗?」不对啊,他的黑伞明明牢牢握在他手中。 雨势又大又急,行李员跟门卫忙着协助下车的客人提行李开门,人群来来往往忙得焦乱,没人注意站在一旁的总经理跟饭店千金。 他没回应,遥望的目光正专注看着什么,她好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隔着饭店大门跟巨大的花台,远方的人行道上行人撑伞匆匆走着,也有下课的学生没带伞,顶着书包奔跑,唯一例外的是一把超商透明伞下缓慢悠间行走的两人,其中一人正是汪经理。 「下班了吗?」回头,原介廷已打出电话。 「嗯。」雨很大,她似乎也听见话筒那端的刷刷雨声。 「有带伞吗?」海遥的左肩已淋湿,那个男的拉了她的手一把,两人之间更靠近了。 原介廷瞇起眼。 「忘记了,早上还是好天气的,捷运站不远,我快到了。」 快到了?以他们走路的速度至少还要走上十分鐘。「我去接你,告诉我你在哪里。」 海遥诧异。「不用了,你还在公司吧,我跟同事一起下班的,就快到了。」 下班到门口她才知道下起大雨,看起来一时半刻不会停,公司的备用伞已被拿光,依她以前的做法会衝入雨中,反正一路上有骑楼,左闪右躲不至于会淋成落汤鸡,但现在她必须有另一层顾虑。 同事?背着笔电的背包男微微侧身看了她一眼,原介廷这时看清楚他的脸,那个口口声声学姊的前科男。「海遥──」 一道清亮嗓音突然插入两人之间:「经理不是还有行程吗?快来不及了。」 他转头盯着她,冷冽的目光太陌生也太震撼,孟之雁顿时结巴:「呃……我是说经理不是有事才早下班的吗……」 「你还有事就去忙吧,先这样。」海遥结束通话,一声再见也不给。 进了捷运站跟莫思豪一同下电扶梯,他们这才道别一左一右走向不同月台,下班人潮多,尤其下大雨更是人满为患,海遥走到月台最末端候车。 忽然背后伸起一阵热气,她以为是排队的人潮,正想躲开时一把套着伞套的伞塞进手中。「伞拿好,下次别再忘了带。」 她猛地转身。「你怎么在这里?」 「搭捷运。」 他不是还有事,他的秘书呢? 「以前车送保养的时候我们都一起搭捷运,忘了吗?」车来了,转回她左顾右盼的脸,原介廷拉着她进车厢。 「我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要带着秘书,还有,转告你的学弟伞不够大就不要硬挤两个人,害他的学姊感冒我这个总经理会生气。」 汪海遥轻叹,对他的小眼睛小鼻子不想再争辩,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我忘了带伞,刚好遇见他也要到捷运站,一起走路而已。」 「第二次的勉强接受,别再有第三次。」两人站在门边,原介廷高大的身躯护着她。「妈回来了,跟她吃饭吗?」 想了想,最后摇头。「你们吃就好。」 他稍一沉吟。「也好,我会跟妈说你今天加班,改天再找时间一起吃。」 这个话题提醒了她分居的主因,她不能再这么柔弱让不把分居当一回事的他牵着鼻子走。「不用了,以后也没这个必要。」 话一出,她能感受到炙热刺人的目光,海遥刻意偏开头。 她对自己的软弱生气,她根本不必向他解释任何事,也可以拒绝他进家门,如果其它男人可以让他退让的话她应该好好利用才对。 列车开门,进出的人潮衝撞着他的身体,他乾脆收拢撑在她一旁的手臂,离她更近。 「你再说一次,汪海遥。」清冷的声音回盪在耳边,不易波动的愤怒神经一角被火焰挑起,烧得他很痛。 深吸一口气,海遥正视他的眼。「我们已经分手是事实,以后除了公事也没有见面讲话的必要。」 他的眼神透露着心灰、悲痛跟怜惜,是那么的深刻复杂,她差点鼻酸溃堤。 她推开他下车,不管这是不是她的目的地,而他幸好没有追来。 二十 「唉呦,这不是孟大小姐吗?」 趴在橱窗上看着玻璃内一个个造型精緻瑰丽的翻糖蛋糕,孟之雁一双眼都笑得要滴出水来了。突然听到头顶上嘲讽的语气,她头一抬,柳眉紧皱。 他是谁? 「肚子饿了想买蛋糕吃吗,这种翻糖蛋糕很贵欸!啊,忘了你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你高兴的话整间店都可以买下来,失敬失敬。」 莫思豪句句讽弄,他对她没什么好印象,公司内说她空降,态度高傲不佳的毒舌传言是原因之一,另外就是他对小三向来没好感。 他为他们家经理心疼,当然也特别注意近日八卦的主角们,那些八卦不是八卦,这个女人真的在暗恋原总! 几次在公司擦肩而过他都看到这女的眼神死盯着原总背影不放,只差没蹦出两颗大爱心,还耍小手段在员工旅游动手脚,做了什么他是不知道,但这女的一定没安好心眼,这下在下班时间跟她狭路相逢,他怎会放过这洗她脸的机会呢? 她想起来他是谁了。「对啊,我想的话整间店都可以买下来,像你这种穷小子一个都买不起吧!」挺直腰,孟之雁理了理身上的名贵套装,将秀发拢至耳朵后,有意无意露出耳垂上双c的耳环。 若是以前她脸上一定会一阵尷尬,她并非一直以来都生活在上流社会的保护伞里,以前在国内求学时待过的补习班,还有刚出国唸书认识的朋友,总是有人会揶揄或明嘲暗讽,有关家世的话题她一向无法招架,在这仇富的社会上也吃过不少亏。 但现在她知道这是另一个保护色,她扭转不了世人的观点,只好顺他们的话讲,反正她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没必要心虚,对这些不分青红皂白就跟着风向谩骂的人们愧疚。 「只会花钱买享受,有钱人就是这么俗气,可惜我比你上进多了,我是花钱来投资自己的,跟你们不一样。」踏上一旁通往二楼的阶梯,莫思豪吹着口哨,正为下她一个马威高兴的同时,发现她竟跟在后面拾级而上。 「很抱歉,你好像跟俗气的有钱人眼光一样,我也是来投资自己的,啊!不对不对,我们不一样,我比你有钱多了!走开,你挡住我的路了。」推开他僵硬的身子,孟之雁嚣张地从他面前走过。 明亮几净的教室内,五六个学生围着围裙专心听着老师讲解,翻糖蛋糕近年在台湾吹起流行风,技术层面高,不比传统裱花蛋糕好学,第一堂就被要求试做的学生们几乎没有成功的,除了莫思豪。 「你这样不行啦,太慢了,要这样!这样!有没有看到?」双手在空中比划着,莫思豪看旁边手残的笨蛋狂失败忍不住出口相救,而他眼前放着一个被老师大力称讚的半成品。 「喂,你有没有在听?」 「你很烦耶,闭嘴好不好?」想不到他竟然一次就成功,孟之雁气极,连头都不愿意抬。 「我是好心耶!」 「不必,闪开啦!」她不是没有底子,在欧洲时她就偷学不少技术,怎么现在好像一点都派不上用场。 她决定再去报别的课程,绝对要在短时间之内学起来,并做出一个美丽的成品,总经理的生日快到了,她要送他一个她亲手做的蛋糕,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礼物。 / 关掉抽风烟机,原母哼着小曲端菜出来,心情极好,解下围裙,她盛了饭立刻窝到餐桌另一边坐下。 「阿介,刚刚拿东西来给你的那位小姐是谁?」长得眉清目秀的,真是漂亮的女孩。 慢条斯理嚥下口中的肉,他再挖口饭,好半晌才道:「秘书。」 「人家下了班还给你送文件过来,改天请她到家吃顿饭啊!」这孩子之前几次旁敲侧击他就是不对她坦承跟海遥已经分居的事,搞得她这个老妈子想顺着安排几场相亲都开不了头,这次逮到机会先说了。 「那是她的工作。」 「不管怎样都是工作上的同事,只是吃顿便饭,上次我不也请阿聿来家里吃吗?」 母亲口中的阿聿就是秦祖聿那不要脸的傢伙,家人都移居国外的他说什么很久没吃到妈妈的味道,只要知道他要回家吃饭就死缠烂打地跟来。 但吃过几次气氛实在太诡譎。「你跟你妈是陌生人吗?整顿饭下来你根本说不到十句话,都是我在赔笑,受不了!」他投降寧愿继续去吞黑心食品。 连秦祖聿那天塌下来都还在睡的粗神经都知道不对劲了,自己更不可能没感觉到这比外头刺骨的天气更冻的寒冷。 「呃……海遥还是需要加班吗?」他的脸色已经沉下来,原母不得不问出这个关键却又想忽略的名字。 她其实是有点怕这个儿子的,平时虽一派斯文优游,也不曾对她大小声,但笑面虎还是一隻虎,当他脸一敛,猫背微微弓起时,她还是会有所顾忌。 二十一 「我会告诉她你想她了,下次吃饭时一定带她一起过来。」 「这样也好,上次看到她瘦了许多。」海遥成全得彻底,让她有所歉疚。 「你们什么见的面?」舀汤,原介廷接话,像在间话家常。 「就上次啊,过年前的事了,你正忙着,海遥陪我去逛街买傢俱。」原母没说出口的是,也是他们埋下分居导火线的那天。 「我一直忘了问你们买了什么,出去一整天,但我没看到有什么新摆设。」新添置的漂亮傢俱没看到,换来的是她渐疏远的冷淡。 「有有有,都在我房间里,小东西而已。」又是一阵沉默,原母简直想尖叫。不行,棚子都搭好了,这正戏总得走下去。 「等等顺便把汤把包回去,让海遥也喝喝,这放山鸡肉最好吃了。」 「好。」 「我看她这么忙下次我去你那边好了,省得你们跑来跑去。」 「嗯。」 「什么时间都可以吗?」 「都可以,当天跟我说一声我来载妈。」 「你们今年预计去哪里玩?」 「赌城吧,夏天的时候。」 「赌城,是不是流行结婚的地方,好像很多名人都在那边结的婚对不对?」吞了吞口水,声音有点紧张了。「你有这个打算吗?」 「有。」 「海遥有答应吗?」 「我们已经在讨论细节了。」 「孩子呢,你们有打算生小孩吗?」 「没有。」 椅子一退,原母大动作地站起身,斜眼瞪着正悠间使着筷子的他。 直的三下、横的三下、剖面再一划,漂亮的皮蛋豆腐顿时塌得难看。 「你为什么就不肯承认你们分手了呢?」她性急,比沉着她一向比不过他。 「只是分居。」放下筷子,原介廷见母亲也没胃口吃饭,开始动手收拾。 「这……海遥都跟我说了,既然你们没住一起了,为什么不多认识其他女孩子呢?你也老大不小,都四十岁了,还不打算结婚吗?大姑姑跟二姑姑问起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说。」 从他三十岁时她就唸着,那时是因为他身边有着海遥,她还不知道海遥的状况跟他不生小孩的计画,所以没逼太紧,但现在十年都过了,虽说是她这个做母亲的逼他重新来过,可他还是王老五一个,最着急的也是她。 端着碗盘站在厨房流理台前,烫出笔直摺线的衬衫跟西装裤将俊挺的身材衬托得更出色,原母盯着他的背影,急到都跺脚了。 母亲想抱孙的期望他一向明白,多年来都被他默默挡了下来,原介廷肩头微微一坠,叹道:「妈,结婚这件事我希望你不要插手。」 「我怎么可能不管,妈知道你刚刚是在唬弄我,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都没打算结婚,是不是表示你还在考虑?你有问过海遥的意见吗?女人的青春特别有限,你有时间慢慢想,但海遥呢,她不渴望婚姻吗?」 换个方式讲,站在海遥的立场想,他就会理解吧! 「与其绊着她,不如就让她去找更合适的人,你也是……」 「匡啷」碗盘放落流理台,接着是「唰」水龙头被开到最大,气氛霎地陷入僵局,原介廷慢慢捲起衣袖,清洗着锅碗。 曾经是人人称羡的情侣过了单纯恋爱的年纪竟也会被以有色眼光放大检视,到底是她成为他想成家的阻力,还是他成为她追求真正幸福的羈绊? 这些对原介廷来说都不重要,主导这段感情的一向是他,她总是对他包容接受,温柔顺从地在他的羽翼下与他依偎生活着。 真要说的话他就是羈绊跟阻力,她的青春都给他了,他却还不肯给他一个名份,真的是绊着她啊,也才会让母亲有机可趁…… 结婚的事这十年来他是没提过,只是海遥也没释放任何讯息给他,她想结婚吗? 他不知道她的想法,除了公事上他看过她做过最有主见的事竟然就是这次分居,态度坚决到跟他沟通都不肯。 真是无情无义啊这女人…… 他知道母亲是最大因素,如果要表明态度让妈死心应该是要立刻追海遥回来,然后抓她去登记结婚,不应该让妈还有怀抱一丝机会想安排饭局,为未来的媳妇操心。 但他没这么做,因为他要的不只是这样。 这件事只是个开端,迟早都会遇到的,最大的难关是海遥自己,她过不去自己心魔那关的话,孩子永远会是两人之间的问题。 「还有,妈,我不希望你下一次再约海遥单独见面。」 此事难两全,他一直以来都不想伤害任何一方,但没想到薑是老的辣,他的女人掩饰伤口的方法就是逃他逃得远远的,躲起来独自疗伤。 「因为,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心疼海遥的我本来觉得原介廷渣渣的,总算在这章扳回一点顏面硬起来了 这篇文调性会是温和路线,不会有大起大落的发展,寻求刺激的读者朋友要失望了 (话说男女主角都快四十了,比的是沉稳毅力,也不适合什么惊天地气鬼神的故事xddd) 二十二 中部的初春凉爽宜人,不像台北还有寒流袭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坐了高铁南下,再转公司安排的大型游览车,大伙积蓄已久的工作压力像是要在这两天完全释放出来,一上车卡拉ok开到最大声,炒热气氛的嗨歌一首接一首,他们这车分配到的人恰巧都是年轻人居多的部门,气氛high到不行。 瞧隔壁并驾而驱的另一辆车,上头的人每个都睡到东倒西歪。 头倚在窗边享受舒服暖阳,海遥美眸半瞇,庆幸没取消这次行程。 一到目的地旅行业者就安排了紧凑的行程,游湖、缆车、茶厂观光,一直到晚餐时间才有机会好好坐下。 「各位帅哥美女看过来,现在时间是晚上七点,大家吃完饭四处逛逛,我们预计八点半准时上车回饭店去,注意!上车不点人头,如果要继续留下来在码头约约小会、卿卿我我也可以,这里没什么路灯,要做什么没人会阻止。」 领队说得生动,逗得所有人哈哈大笑。 「但是这里离饭店有一段距离,留下来要自己想办法回去,走路少说要花四十分鐘,我还是建议大家赶快回饭店去做免钱的spa。」 公司这次出手大方,住的是五星级饭店不说,除了明天早上有饭店早餐可以享用,还赠送免费的spa按摩券,加上领队说得对,这里的商家早早就关门也没路灯,大家吃饱饭晃个一圈就上车回饭店去。 从纪念品店出来,海遥手中拎着刚买的音乐盒,这是木头製的小火车,长长的车厢撞到障碍物还会转向,小侄子一定会喜欢。 悠哉晃回码头,阶梯下有年轻人弹着吉他在卖艺演唱,灯光微暗,街头歌手情歌唱得动听,海遥在平台上坐下。 医生对她发出最后通牒,下次產检前必须做个决定,不要的话立刻做人工流產,不做的话就开始好好养胎直到平安生產为止。 目前为止她感觉一切良好,没有不适应的情况发生,但医生也说怀孕后期胎儿越大母亲的负担越大,她要担心的是后期,但到时后真有问题就是最危急的时后,皆大欢喜的案例多,伤心痛苦的也不少。 夜风渐冷,她回过神发现阶梯上坐着不少同事,三三两两的,原来真有人把领队的话听进去了,在这里约起小会了。 目光移到右手边,一对男女也坐在阶梯上听着歌,女孩偶尔扶着男人的肩头说话,说得开心偶尔又握着男人的手臂,但两人的距离有点开,不太像情侣。 男人侧头拿起一旁的可乐,是他。 他今天没跟大家一起坐车下来,整天的行程也没看到他跟秘书的身影,领队清点人数时同仁才说总经理临时有会议要开,原以为他就不参加了,没想到还是来了。 吉他声调一转,演奏起轻快的乡村音乐,配合着软浓的嗓音,气氛极佳。 「经理我有东西要送你!」趁这美好的时机,孟之雁小心翼翼地从一旁的袋子里拿出小巧精緻的纸盒,脸色羞赧的递给他。 「生日快乐。」 原介廷一怔,随即接了过来。 「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吧!」今天她一整天都跟在他身边,没见到有谁来帮他庆生。 忙归忙,他没忘,今天手机里从早到晚都是祝他生日快乐的讯息,有几个邀约因为没空几天前就被他推掉了。 他的朋友眾多,以往在生日前几周就有好几个场子要跑,他喜欢热闹的气氛,但在生日当天他只会留给海遥一人。 依照惯例,当天早上他一睁开眼就会看见包装得精美的礼物盒,有时放在床几,有时在餐桌,有时小到塞在西装外套口袋里,他到公司才会发现这个惊奇。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很喜欢她为他挑选的礼物,例如深薰衣草色的领带,现在手腕上戴着的这隻机械錶,或是正放在车里的登山型后背包。 她也会亲自下厨从无到有准备一桌好料,虽然最后还是要他出手相救,也会烤个小蛋糕上头插着一支蜡烛,趁他洗完澡出来时关灯为他庆祝。 海遥的个性不会舖张,最简单的小庆生,他却最期待。 只是今年从早等到晚,她却连一通简讯都没有。 拆开纸盒,是个翻糖蛋糕,白色的基座上站立着卡通版可爱的他,发型跟眼神味道抓到了,还真有几分相似。 「新学的?」她的梦想看来又更近一步了,虽然造型拉花细看有点粗糙。 「是呀,不过学的时间太短,做的不是很好。」 言下之意是为了他生日才去学的。原介廷眼神一敛,将蛋糕装回纸盒。「谢谢你。」 她偷偷换了这次饭店房间,为了掩饰还临时在今天加了个会议,前几天知道他回老家吃饭还特地送资料过来,跟母亲在门外亲暱寒喧,现在他才确认心中的猜测。 「翻糖蛋糕只能看不能吃,中看不中用,你会喜欢吗?如果你嫌占空间的话下次我做一个真正可以吃的蛋糕给你,一样是我亲手做的。」时间渐晚,她一定是睏了,不然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 一笑,秘书的心意他感受到了。「最近工作上还好吗?」 「当然,我都做出兴趣来了,不然我怎么会没答应董事长调职呢?」父亲之前看她每天下班后都累得跟条狗一样,本来要把她调到他身边当特助,但她拒绝了。 「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我不会记恨。」之前他会认为这是因为她要躲他父亲,但现在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不要,这样就不能跟你一起上班,跟你一起吃饭了!」她扯着他的手臂,嘟嘴可怜兮兮地瞅着他看。 他们就坐在她的下方位置,隔着几道台阶,无法听见他们的对话。海遥知道她应该要离开才对,毕竟到时候三个人撞见会尷尬,也毕竟晚了,领队不是说了这里离下榻的饭店有段距离吗? 原介廷察觉不对劲,转身越过她拿起放在她身边的饮料研究。浓度百分之二十的梅酒,可以让不喝酒的人脑袋迟钝不能思考了,难怪她会醉。 「你知道我好怀念还没出国前跟你一起在饭店吃早餐,那时候我还是个蠢学生妹,每天都不开心,你天天都在开导我,记得吗?我好喜欢你哦!那时候喜欢,现在也是……」摇着他的手臂,他坐正身子想扶正她,却与迎面而来的唇碰上,两人瞬间停格石化。 孟之雁一时之间酒醒,愣住三秒鐘,她眼一闭就这个唇瓣相贴的时刻,再使力往他的方向压去,随即抓起包包三步作两步地奔上阶梯,逃离现场。 老天,她的脸好热,羞死人了! 原介廷对这个意外的吻没任何遐想,坐在原地抬眼往上,黑眸瞪着已经空荡无人的平台。 二十三 海遥拉紧身上的防风外套,虽然白天气温比北部温暖,但山上的温差果然不能小覷,她还是微微发冷。 缓步踩着山路,海遥专心调节着呼吸,近年来她的身体算不错,只要不让步伐乱了呼吸就好。 外套口袋的手机响起,她拿出一看随即接起。 「伯母吗?我是海遥,有什么事吗?」 「不是你找我的吗?昨天我手机没带在身上,才漏接了你的电话。」 经提醒才想起昨天她的确打了几通电话。「对对对,我想起来了!」一孕傻十个月这句话真是一点都不假。 「过年前我们一起去看的那个傢俱柜子,业者打电话跟我说货到了,应该是运到伯母那里去吧,什么时候方便呢?还是我请业者直接跟你连络?」 那时候是留她的手机号码,业者当然联络了她。「需要问过阿介吗?」 那么大一个柜子移动个两三分都嫌重,就算事先乔出一个位置来放,事后也要东移西移地,的确需有人帮忙。 「阿介啊……唉!他现在根本不想看到我。」 「怎么了吗?」 「就是……唉,他越来越不常来我这里吃饭,好不容易来了也是摆个脸色给我看,我也只是想安排几个饭局,害我到现在跟人家约好的一场饭都没吃成!」好不容易有人可以吐苦水,原母拿着电话一股脑地将委屈倾泻,忘了顾虑听话者的感受。 「对了海遥,阿介的秘书你知道吗?」 「看过,不过不太熟。」肚子发出咕嚕声,海遥下意识地往口袋摸去,发现这不是平时上班时间会穿的外套,当然也没随时准备充飢的小饼乾。 「你有办法帮我约她吗?你别多想啊海遥,上次他秘书下班还送东西到家里要给他,我只是想说谢谢她,请她吃个饭而已。」 刻意要她别多想,就是提醒她多想了。海遥脑海中浮现刚刚的场景,伯母属意的人选选得对极了。「我尽量。」 后方车子引擎声逼进,她直觉往里边靠,身影几乎垄罩在暗黑树荫下。 「时候不早了,伯母你先休息吧,如果跟孟秘书约好了我再跟你说一声。」 虽说要求分手的是她,但要她帮前男友安排未来另一半的饭局约会,为另一名女子製造机会,她是这么大方的女人吗? 刚奔驰而过的黑色休旅车沿着山路又倒车回来,副驾驶座的车窗缓缓下移。 「上车。」整条路黑漆漆的,连路灯都没几盏,就她一个人,如果他没看后照镜没发现她的话,以她的速度走到饭店都不知到半夜几点了。 海遥顿了顿,最后在他半强迫的眼光下上了车。 「伯母之前订的柜子到货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可以过去帮忙,我再跟业者说。」 「你不是说以后除了公事,我们没有讲话的必要吗?」他开口就是反唇相讥。 是啊,话是她说的,既然他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她也没必要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海遥不再说话,转头看着车窗外。 路不大却很暗,他开得不快,\身处熟悉的环境,空气中是她记忆里的味道,背靠着舒适的椅背,她的眼睛就快要闔上。 「你刚才都看到了,没话要问我吗?」正当她以为他们可以一路安静地到目的地时,他突然开口。 她要问他什么?她站在什么立场? 这一切不就是她明示暗示一直希望他懂的吗,而现在情况正如她的意顺利发展,她有什么好说的。 摇摇头,海遥没答话,眼眶却渐渐湿润。 原介廷见她一副无关要紧的表情,心里怒火中烧,气得紧踩了剎车,虽然是性能极好的高级休旅车,车速也不快,算是极平稳地煞住车速,但海遥还是被惊得身子往前倾,一手前伸急忙扶住车体,右手下意识环着肚子形成保护姿势。 凌厉的目光自一旁射过来,她假装若无其事地松开双手。 「这就是你要我做的,找其他的女人交往,结婚生子共组家庭?」 「如果孟秘书是适合的人选,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在情绪失控前,她及时止住即将氾滥的鼻音。 「是你的意思,还是我妈的意思?」 「是谁的意思不重要,反正……这都是为你好。」吸着鼻子,她觉得她感冒了,鼻涕一直要往下流。 「哼,为我好?」他的冷笑刺得她心碎。「我都不知道你这么无情,可以轻易把十年感情斩断,说放开就放开,你有想过我的感受?」 她转头伸长左手要抽面纸,面纸都是放在这位置,她记得。 「是为我好,还是你有别的男人了?」他知道分手的导火线起源是母亲,但他也气她处处退让不跟他商量掉头就走,不把他当一回事的冷漠。 海遥僵在原处动也不动,成串泪珠低落在手背上。「还没,不过也快了……」她颤抖撒谎,接受严厉的指控。 下巴被他一手捏住,她被逼得抬头。「既然还没,我们何不继续下去,等我们都找到了另一半再说分手。」 她竟敢当他的面说就快要有别的男人!这女人为了摆脱他还真是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 这算什么?两人持续维持关係,不过维持的仅是床上伴侣关係,与此同时他会认识其他女人,寻找未来妻子人选吗? 海遥挣脱箝制赏了他一巴掌,松开安全带要开门下车,他却更快一步锁了中控锁。 「让我下车。」 这一掌力道根本小儿科,原介廷深呼吸一口气冷静许久,坐正身子重新发动汽车。「我送你回饭店。」 一路无话,藉着车窗反射,女人已经擦乾泪水平復情绪,向来不形于色的面容更加清冷。 饭店占地广大,两人房间分属不同座电梯,他却将他的房卡塞给她。 她没有拿。「不需要我提醒,你应该知道我换了房间。」 「知道,我那称职的秘书都报备了。」还编了一套谎言说是她自愿要求换的,原因是两人现在关係已经不是男女朋友,没必要同住一间房。 「既然你要我考虑考虑她,不如我们换房间,今晚我就来好好考虑一下。」 他强硬换了两人房卡,临走前不忘再给她最后一击:「亲爱的前女友,祝我今晚就能找到老婆,这会是最好的生日礼物。」 二十四 做完產检医生将超音波照片贴在宝宝手册上递给她,海遥道谢收下。 「你打算留下小孩,对吧?」厉东转动椅子面对她,单手撑着下巴认真询问。 「我还没决定。」无人可商量,她的确下不了决心。 「对于你的身体状况,怀孕生產过程可能经歷的风险,你都清楚吗?」谈到攸关生死的问题,白袍医者一向严肃,纵使从她第一次看诊到现在,他已经向她分析过无数次,也毫不隐瞒可能发生的最坏情况。 「清楚,但再让我考虑一下,下次一定回答你。」她明白医生的考量,但她实在无法轻易扼杀一个即将在肚里成型的小生命。 「算了吧,你不会拿掉小孩的!」厉东揉着眉心,语气柔软不少,是了解也是无奈。 执医多年,他看过情况比她更严重的孕妇,就算当下事态危及,他判断必须立刻做引產手术,十个有九个孕妇会哭着求他别动胎儿,甚至威胁如果腹中孩子没了大人也不想活了的情绪性字眼。 他会好言相劝地再次沟通,九个有七个愿意手术,剩下两个就是赌命了,赌老天爷开眼,保佑之后的孕期跟產台上一切顺利。 成功迎接新生命他这个当医生的会比谁都高兴。 如果小宝贝去当天使了也暗中祈祷,毕竟一切都是命,万般不由人。 他最怕的就是一尸两命的悲剧发生,纵使事先已经签署同意书,纵使他无任何责任归属,纵使当医生看过不少死亡案例,心中依旧懊悔当初没能阻止悲剧发生,没能多注意產妇徵兆,没能从老天手中救回生命,即使一切都是命,万般不由人。 「孩子的父亲呢?」每次產检都是她独自一个人来,他心中早有底。 「他在海外工作,不常回来。」回得自然,海遥虽没有让原介廷知道的打算,可也没有要让自己贴上单亲妈妈的标籤。 不是歧视,而是依照他踰矩的关心,解释起来肯定没完没了。 厉东是她同校不同系的大学学长,大学生最热衷搞活动把不相干的人都连在一起,一下联谊、一下篮球排球啦啦队比赛、一下社团,她跟他就是在一场抽机车钥匙联谊中认识,来回都是同一人,真是服了这样的缘分。 「学妹,虽然我们超过十年没连络,但别骗我。」 她第一次来看诊他就认出她了,知道海遥的个性,所以他一直都端着专业医生的架子,也克制自己别过问私事,就是怕她承受不了他的热情悄然离去。 当初他可是追了她整整一年,虽然没成功,但也算是把她偏孤僻的性子摸得透彻。 因此他也好奇,是什么样的男人收服冰山女神的心,还甘愿冒着生命风险为他生下孩子,没名没份。 「信不信随你。」 「我不信。」不留情面的快速接话,成功让避开视线的她回头。当医生的说话都这么直白吗? 说到直白,他更再接再厉:「我跟费微呈是实习时的同学。」 这句话让海遥有如兜头浇了盆冷水,她着急开口:「他知道了?你跟他说了?」费微呈是她的心脏主治医生,如果他知道的话,原介廷一定也会知道! 厉东对这反应一目了然。「上次他过来找我,正好看见你离开的背影,惊慌失措地劈头就问你是不是怀孕了?」 「那你怎么说?」 「我说你已经怀孕快三个月了,每次產检都没看到孩子的爸陪同,他看起来紧张得要命,费微呈是孩子的父亲?」随口胡诌,他抬手看了看腕錶突然起身。 「中午了,一起吃个饭。」 海遥揪着他袖口跟着起身,阻止他脱下白袍。「你真的这样说?」 微笑挑眉。「陪我吃午餐,我就告诉你。」 「学长……」 「今天我特地为你看诊,不说诊疗费,光多开销的水电不够让你请我一顿饭吗?」 已过原订的產检日期却没见到她人,柜台小姐去电询问她说最近工作繁忙排不出时间,本想临时掛当周週六,生意兴隆的他周六时间早被约满满,小姐乔来乔去勉强预约三周后的时间。 他无法忍受先天底子已经比其他人弱,后天又不仔细照顾自己的病人,尤其是她,因此排除万难专程为伊人看诊。 这提醒了海遥,她点头答应,因为她的确心存感激。 「走吧,要吃什么?」 「等等,我的健保卡还没给你。」她从皮夹拿出健保卡跟两张千元大钞。「多少钱?」 「不知道,小姐不在,我也不会用柜台的电脑。」他推回去。「午餐请我吃好料的就行。」 海遥本来做好花好几千吃顿饭的打算,没想到他说的好料就是百货公司美食街的餐厅,而两人入座刚点完餐。 这间百货公司开在一级战区,不只许多精品品牌是亚洲独家进驻,就连地下美食街几间餐厅也是第一次在台湾亮相,上个月开幕造成轰动,到现在排队热度依旧不减。 包括这间着名的港式煲仔饭餐厅。 看着窗外长长的排队人龙,她刚刚经过好奇多看了几眼,下一秒他就上前跟接待小姐说了些什么,她以为他只是好奇询问等待时间,没想到不一会他们就被请入座。 「你之前就预约了吗?」 「没有,我不知道你想吃什么。」 听出他话中意思,她怔愣。「你是因为我才选这家?」因为她只是多停留几秒,他就以为她有兴趣,因此选了这间餐厅。 他天经地义点头。 电视跟杂志轮番广告强力放送,她是感兴趣没错,不过这家不管平日假日总是门庭若市,她又没排队的耐心,所以迟迟吃不到传说中的美食。 「是我要谢谢你,应该选你想吃的。」她非但没成功答谢,反而又接受了他的贴心一次。 「跟孕妇一起觅食就要以孕妇的口味为主,你喜欢最重要。」 出餐速度极快,热腾腾的食物已经送上桌。「你为什么可以不用排队就直接进来吃?你认识老闆?」 「认识,而且还是这里最大的那个。」 「百货公司集团老闆?」他人面这么广! 「他小孩是我接生的,另一个股东小三的女儿也在我这里生。」热腾腾餐点很快送上来,海遥知道他刻意营造轻松愜意气氛,为的是让自己吃得自在,这里的东西也合她胃口,她已经很久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她露齿一笑,拿着汤匙喝汤。「原来学长是豪门御用妇產科医师。」 看她碗里还有一半分量,他放慢进食速度,拿起水杯喝水顺便欣赏她优雅吃相。「我刚刚说的话你相信?」原来她这么好骗。 刚刚他全在唬她? 厉东耸肩。「接生的事是真的,豪门御用妇產科医师也是真的,不过我可以不用排队进来是因为门口那位接待小姐,她弟弟也是我接生的。」 海遥瞄向青春洋溢、笑容可掬的漂亮妹妹,而漂亮妹妹目光三不五时就往这桌投射。「她看起来是大学生年纪。」 「她母亲是高龄產妇,她跟弟弟整整差了18岁,孕妇已经44岁,肥胖过度,更严重的是患有糖尿病,幸好孕妇相当配合,注意饮食控制血糖,总算平安生下宝宝。」 全家人都关心孕妇,每次產检不是父亲就是女儿一同陪伴前来,坐月子期间多次送礼感谢都被他回绝,这次他主动开口请求,当然立刻享有特权。 她放下餐具正襟危坐,沉默好一会才开口:「你可以让那位產妇诞下婴儿,并且母子均安,也可以让我一样平安度过,对吧?」 双手交叉抵在下巴,医师威严又端出来。「你都想好了?确定了?」 「嗯。」海遥肯定点头。 男人微笑,颇负自信的笑容安抚了她:「把你交给我,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二十五 「爸的脚好点了吗?最近叫他不要去田里了,妈也是。」站在十七楼行政贵宾楼层的落地窗前,海遥趁等待客人空档讲手机。 「有啦,医生有说搁看麦欸,爸现在有在认真在吃药了啦!」操着流利的国台语双声带,汪宣怀台味十足。 「那就好,新饭店要开幕最近会比较忙,我尽量找时间回去,有什么问题随时跟我说。」 「谋啥问题,姊阿你放心啦!」 他讲话声音扁平,听起来嘴巴像在咬着东西。 「我跟你说过不要抽菸,汪宣怀。」揉着太阳穴,这个唯一的弟弟什么习性她清楚得很。 「唉呦,半年没抽了,才犯癮头抽一支就被你抓到,踩掉了啦!」 海遥皱眉,突然心疼。「目前还好吗,上次我们不是讨论可以先把民宿收起来一阵子吗?」 父亲的腿只是旧疾,偶尔发作起来需要拄着单拐,生活自理尚无大碍,也有妈在一旁照顾。 真正让她担心的是他一方面经营民宿生意,另一方面又要照顾尚在襁褓中的婴孩,虽然从没听他抱怨,但单亲爸爸本来就不好当。 「真的没事,不过大伯二儿子告我们侵占土地,现在又检举我们民宿违法。」 「怎么会?」当初盖民宿的地是爷爷留下来的,之后父亲从其他兄弟姊妹中买来,白纸黑字都写得清清楚楚的。 「那个不肖子缺钱用了,狗急跳墙就乱告一通,这次还给他矇对了。」 「什么意思?」 「民宿后面靠海部分有三分之一以前是生态保育区,二十几年前的事了,这中间也不知道政府有没有再重新检定过,里长也不清楚,现在在跑法院了。我没让爸知道,大伯应该也不晓得这件事,我们年轻人处理就好。」难得说到正经事,汪宣怀字正腔圆的中文毫无台湾国语腔。 「阿介哥会懂这方面的事吗?」 她微微一怔。「我不知道。」 「有空帮我顺便问一下,我先去忙,恩恩来,跟姑姑说再见。」手机突然传来婴儿咿咿呀呀的呢喃,海遥忍不住失笑。 「恩恩拜拜,姑姑很快回去看你呦!」结束通话,她转身就瞧见笑意盈盈的朱夫人。 「不好意思朱夫人,您应该叫我的,等很久了吗?」李凤娟是董事夫人,昨天她在办公室接到她助理打来的电话,约今天下午见面。 公事上她不清楚会有什么事跟她相关连,别说夫人了,就连董事们都不太有实权干涉饭店经营,私底下她们更是第一次见面。 「不会不会,刚到而已。」 唤来接待,她将饮料菜单摊开递出。「夫人需要喝点什么吗?」 「柳橙汁,谢谢。」 「给我一杯热牛奶,等一下帐单给我签,谢谢。」 「这怎么可以,是我约你出来见面的,帐单还给你签。」美丽大方又会做人,李凤娟越看越满意。 「没关係,只是饮料,夫人有什么事吗?」 「夫人长夫人短的听了多陌生,叫我阿姨或伯母就好。」 上次晚宴之后她就对她有好感极了,却找不到她人当面无法向她道谢,隔天看了报纸发现她竟是堂堂公关部经理,不只孟董对她讚誉有加,连媒体都刻意为她写了一小篇报导。 美丽风采不说,商场上的女强人形象却是嫻静慧能,这难能可贵。 噤声陪笑,海遥喝了口热牛奶,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为避免尷尬,李凤娟早就拟好了计画。「是这样的汪经理,我跟几个朋友想合开间珠宝店,我正好负责公关宣传这一块,想请教一下汪经理该怎么起头比较好?」 慢慢来,循序渐进。 海遥垂眼沉思,略一会才道:「珠宝业是相当高级也相当专门的產业,珠宝代表的即是高雅贵气,我建议朱夫人可以外包给专业的公关公司做行销,既然锁定的是少数的消费者,从一开始的文宣到新品推出都要必须要够有版面,必要时也必须举办发表会。 当然我相信以朱夫人的水准跟眼光,投资的珠宝都是一等一的级别,这个消费者也会认同,所以可以多花点心力在往后珠宝店要走的路线设计,专攻哪一类的族群也要先明定出来,慢慢耕耘,之后再放眼其它市场。」 不错不错,说得有条有理。「我在想,如果我在饭店租个柜,专攻海外高消费客人,先试个水温你看如何?」 「租柜这部分可能必须与业务部门接洽,我会直接转告业务部经理,请他直接跟朱夫人连络。」 避重就轻,有意愿要在饭店设柜就必须要跟业务部门接触了,先让他们谈出一个合约,之后饭店内部会对于所贩卖之商品,与饭店本身的形象做个讨论协调,以避免争议。 「海遥海遥,遥远的海洋,这名字真美。」李凤娟突然盯着她胸前别的长形烫金名牌,亲暱称呼。 「这么美的名字应该多叫叫,让别人多多欣赏,我可以直接叫你海遥吗?」 「……可以。」 「海遥你今年几岁了?」话锋一转,李凤娟切入主题。 「三十六……」 「老家在哪?」 「花莲……」 「花莲啊,真是个好地方,好山好水,连养出来的女孩子都这么漂亮。」李夫人突然大声讚叹,海遥差点将喝下的牛奶吐出来。 过三十岁之后她再也没听见别人对她说『女孩子』这三个字。 二十六 「家中有什么人,是做什么的?」 海遥觉得她们的对话渐渐荒腔走板,朱夫人带着精緻妆容的脸上笑容可掬,优雅地等着回答,她只好硬着头皮开口:「爸妈务农,弟弟在开民宿……」 「民宿啊,听起来可真棒,快给我地址,改天我要去住住!」李凤娟兴奋地双手一拍,耳垂上闪亮亮的垂吊式鑽石耳环激烈晃动。 如洪钟般的大嗓门让海遥脸颊辣红,她可以瞄见站在远处的服务生交头接耳,憋笑的表情。 「朱夫人我──」 准备逃脱的说词来不及讲出口就被打断。「我看你没戴婚戒,还没结婚吧,嗯?」 年龄不是问题,他们朱家如果能娶到这么一个儿媳,出得了厅堂进得了厨房可真是太好了!「有男朋友了吗?」 「……」 「我儿子刚从国外回来,在台湾也没几个朋友,我看见你挺喜欢的,希望你们可以见个面,彼此做做朋友好吗?」 「这不是凤娟吗?」 海遥猛回头,看见老董正走过来,伸出手跟朱夫人握手寒暄,她赶紧站起身。「董事长。」 眼神一扫,贵宾厅附设的会议室跟她们在同一区域,这时门口站着三位总经理以及各自的秘书,手上都端着笔电跟记事本,一付刚结束会议的样子。 「怎么一个人,今天有要上课吗?」董事夫人们都会安排插花课或是歷史课之类的,找个主题彼此聚聚连络感情。 「没有,我是来找海遥的。」 「海遥?你们这么熟我都不知道,汪经理可是我的左右手,可别挖走了她,不然我失去一隻手就无法做事了!」朱家还投资其他事业,老董的顾虑其来有自。 汪海遥觉得荒谬至极,董事长跟总经理在开重要的会议,她却在门外跟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谈起私事甚至感情事,还是在上班时间的公司内。 「没的事,什么挖角,我啊是想──」 「董事长,我有下一个会议要主持先走了,很高兴看到您朱夫人,请慢聊。」原介廷出声,说话有礼却无笑容,转身大步走出贵宾厅,秘书还得小跑步才跟得上。 「我也还有会要开,谢谢您朱夫人。」 「哎!民宿地址记得要给我啊海遥,改天我一定登门拜访!」李凤娟不死心呼喊,这一头热络另一头却急着想落跑,孟董看来看去充满兴味。 「会的。」民宿怎么会是拜访,是要登门做什么?海遥不敢想,快步走到电梯前连按了好几下电梯键。 忽然胃一阵翻滚,她强压下去。这是害喜的现象之一,忍得住就忍,她时常这样做,书上也说不会真的吐出来。 但这次一股噁心感冷不防从背脊一路窜上来,她摀住嘴直觉找厕所。 贵宾厅内有董事长跟员工在,衝进去太明显,另一边是玻璃门管制的行政贵宾楼层,玻璃门后就是厕所的指示标志,她看到了,但没特殊房卡她根本进不去! 呕吐感一阵阵涌上来,她的脸白得吓人。 「嗶」一声,一隻手越过她头顶感应了卡片,玻璃门自两旁滑开,海遥一股脑奔进女厕,关进其中一间厕所大吐特吐,顾不及违反了员工不得佔用供客人使用之公共设施的规定。 闔上马桶盖冲了水,她吐了一堆东西到最后连胆汁都快要吐出来,简直快虚脱。 是在逞罚她先前太过压抑想吐的慾望吗?到底是哪本书上写说孕妇只会乾呕不会真吐的? 正当这样想时喉咙又一紧,她掀开马桶盖趴在上面乾呕,觉得天地都在旋转。 这小东西是来折腾她的吗? 恍惚出了厕所洗漱,她看着镜中苍白的自己,没胆子出去。刚刚是他帮她开的门,她知道他一直等在外面。 「生病了吗?」低沉男嗓传来,她一吓,他竟然大摇大摆走进女厕,好整以暇地倚在镜墙旁。 「还是相亲的压力太大?」冷淡的眼光无情绪,就如同这一个月来他见到她的一号表情。 她在躲他,他也没给过她好脸色。 员工旅游那天他跟她换房间,说要跟孟之雁同房让她翻来覆去一夜无眠,事后想想这根本不是他的个性,他是为了激她,她也成功被激怒打他一巴掌。 这男人总是有本事开发出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潜在性格。 第二天早上集合领队向各位报备总经理昨晚来突袭检查,看大家玩得开心自己也放心,半夜就驱车北上回公司,顺便称讚大家有这么一位贴心的总经理。 这可苦了不知情的秘书,她急急忙忙收拾行李搭计程车,赶高铁回台北上工。 「朱夫人有意思投资珠宝店,她想在饭店设柜,顺便问我一下公关的事。」一手环在胸前一手撑着头,海遥现在才知道这些都是李夫人假造的藉口。 她不知道他听到多少,她不愿再忆起刚才的场景。 「是啊,她是在帮她儿子做公关,你就像一块待价而沽的肥美鲜肉。」 「你误会了。」她淡淡开口,嗓音如朵白云般轻飘,下一秒这朵白云「咚」地一声往下坠,原介廷眼明手外接住她。 「下午请假,我送你去看医生。」眉头紧拢,一号表情多了些担忧。 海遥打起精神站稳身子。「我没事,只是最近睡得少累了。」拉下他放在她额上的手,突然听见由远而近的谈话声。 「晚上的喜宴场地都没问题了吧,还有什么需要追加的吗,跟我说一声我立刻去办。」 「可以的,台北我不熟,您来处理就好。」 厕所外是一条长廊,她们就要进来了,这时候他要出去也会被撞个正着,海遥紧张地看向他,他却对她无奈耸了个肩,一点都不慌张。 情急之下她拉他进了女厕,落锁。 二十七 「这家饭店在台湾是最有名的,菜色也一流,对了,上次我来试菜的时候他们推出的是八万八一桌的菜色,我试了很满意,只是酒就有点配不上您家老爷了,我索性加到十二万一桌,准备的酒啊,包您们满意!」 谈话声终于来到门外,听声音是两位上了年纪的中年妇人,她们持续谈论着晚上的婚礼,没有进厕所的打算。 贵宾楼层的厕所空间不小,但加上身材高挑的原介廷却显得侷促紧迫,海遥紧张到依旧抓着他的手掌,不敢轻举妄动。 看她就像隻惊弓之鸟一样惶恐不安,男人突然兴起邪恶念头,举起她紧抓他的右手,在葱白手背上重重一吻。 你在干嘛!唇语问出,海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斥责的双眼在与他垄上一层曖昧不明感的双眼对上后,开始充满恐惧。 她太清楚这双眼传达了什么样的意思,在这情况之下?他不会是认真的吧! 她的心脏差点停止,就在他的头埋进她的脖子的时候。 湿热的舌滑过她的颈动脉,牙齿啃咬着她的锁骨。 她今天穿着黑色丝质衬衫,大手一挑,第一颗钮釦轻松解开,轻轻往下扯,包覆雪白酥胸的黑色蕾丝内衣微微露出。 原介廷没料到她里面竟然没穿背心,稍拉开距离瞪她一眼后低头,绵密的细吻落在娇弱的肌肤上。 「亲家母这么亲力亲为,辛苦您了。」 「哎,不辛苦不辛苦,上个月在新加坡的婚礼您们才麻烦了,又是庄园又是海边的烤肉,我那些亲朋好友每个都对那个婚礼讚不绝口,我看那小俩口也很开心。」 门外的谈话声突然传进耳里,海遥像是被桶冷水兜头浇下,伸手抓着他的领子使劲往后拉,俊脸被迫远离温柔乡。 他的眼神就像看到猎物的豹,疯狂的行为更是让海遥害怕,她转身竟就想夺门而出,没为他设想这里是女厕,他有可能被当变态偷窥狂扭送警局,而且门外就有人。 真是没良心的女人!原介廷伸手一拉阻止了她,在他把全身重量压向靠在木头隔板的她时,她失声倒抽一口冷气。 「里面有人啊?」刚刚都没声音的,两名妇人同时疑惑。 「有……有……」她的心脏快跳出喉咙了。 「还好吗?怎么声音听起来怪怪的?」说着,好心妇人还上前敲了敲门。「需要帮你找人过来看看吗?」 海遥一急,恢復说话能力。「没事没事,只是不舒服,不用找人了,真的!」 大腿压着大腿,她跟他下半身根本紧紧贴在一起,她清楚感受到他的慾望……这男人疯了! 原介廷一脸痞样地看着她窘迫的模样,下一秒她却推开他,掀开马桶盖又乾呕了起来,喉咙不断与空气磨擦的乾咳声回盪在安静的空间内,听得他喉头也痛了起来。 横在她腰间的手臂逐渐收紧,他思忖另一个可能性。 「噢……」按下冲水钮,要不是他搂着她现在一定瘫到地上去。 「小姐,你这声音听起来不像一般不舒服的吐,你这症状多久了?小姐、小姐!你还好吗,听得到我说话吗?」 「还好,谢谢你的关心,我真的没事,等等就出去了。」这两位妇人什么时候才要离开呢?眼前递来摺得方正的手帕,她眼一红。 他就是让她饱受折磨的始作俑者,他只会戏弄她!她刚才不应该顾及他堂堂原总的地位,活该他在女厕丢脸! 海遥气极,张口朝他脖子咬了下去。 原介廷一缩,不怒反笑。 门外妇人再道:「你这跟我媳妇听起来一样,她也是整天想吐吐不出个东西来,呕到胆子都要呕出来了,她啊是因为怀孕,我劝你到医院检查看看。」 「你们两个在这里啊,我想说回房间怎么找不到呢?」另一个声音加入。 「去哪了凤娟,正等着你一起下去呢!」 「顺便来找饭店的一个朋友,说不定下次就换你们来吃我儿子的喜酒了,对了!改天我来安排花莲行,我那个朋友老家在花莲,开民宿的,我们可以去住她那!」第三个充满笑意的女声似曾相识,她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满佈阴霾,简直想杀人。 畅谈甚欢的妇人们终于离开了女厕,等到声音完全听不见时,海遥扭着身子想要挣脱,眼前男人突然低头,仿效刚刚她的偷袭,也在她脖子狠咬了一口。 咬得有点使劲,直到她吃痛闷哼出声,他才收口,满意地看着属于他的烙印。「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扣回她衬衫的钮扣,他梳理她的头发,将她的秀发全束到左边,遮住密密麻麻的红点跟齿痕。 这实在太夸张了,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刚她还在反省自己不该在上班时间谈荒谬的感情事,现在却又在厕所差点上演这令人脸红心跳,被发现简直可以让她丢饭碗的事! 她不敢置信一向冷静过人,处事游刃的她会发生这种意外。 海遥脑袋无法思考,推开他步出囚禁两人的狭小空间。 不料,温热的大手精准地掌住她的小腹,朝他的身体往后一拉,掌心有意无意地轻揉着,就像她自己每晚对小东西说话时做的动作一样。 她浑身一震,忘了上一秒的挣扎。 最后,他俯在她耳边道:「遥遥,你不能也不该拿别的男人来气我,你做不到的。」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沉稳的男主不撩则已一撩惊人,我很喜欢哈哈哈哈哈 二十八 顶楼总经理办公室内,瀰漫着不寻常气氛,抽噎女声断断续续传开。 「我……我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把我调离秘书职位……」总归年纪轻,也是千金小姐脾气,孟之雁顾不得这是公司场合,眼泪说掉就掉。 原介廷关上门,虽然顶楼办公室只属他专用,但外头还设有两间会议室,楼下会议室全满时,一级主管偶尔会上来开会,刚才他就看见秦祖聿端着笔电经过时探头探脑。 「秘书对你而言是大材小用。之雁,你的志愿是当个甜点师傅,开间属于自己的蛋糕店,从食材採购入门、跟饼房师傅的交流,加上你在欧洲所学,这样才能朝你的梦想一步步迈进。」 她现在的梦想就是待在他身边…… 「我已经不想开什么蛋糕店了!」他对她反感了吗?因为她那天晚上吻了他? 「如果你对饭店管理有兴趣,待在董事长身边当特助也比这好,总经理秘书就像高级打杂小妹。」 我就要当你专属的打杂小妹!孟之雁差点脱口而出。 「不过,当初吃了一个月早餐,对我说不想上学只想学烘焙,未来要当甜点师傅的那个小女生呢?还在吗?」她开始进入饭店的第一天,他就认出她了。 她猛地抬头。他记得,他知道那是她! 「你好好想想,如果你还是想维持现有职缺,我会尊重你。」他的提议表面上是为她想,其实一半是出于自己私心。 他清楚自己的定性,小女生的思慕情怀他可以睁隻眼闭隻眼,只要不影响到两人的工作气氛就好。 但她藉由公事之便从中挑拨他跟海遥就超过了,虽然不想跟他同床共枕正合海遥的意,但有一就会有二,加上那傻呼呼的脑袋瓜里装着的小心思,他的贞操就算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今天饭店正举行一场医生研讨会,将近百人的国际性会议把最大的会议室包了下来。 正值午餐时间,二十多名服务生穿梭在会场中,除了个人中西式饭盒外,门外备有自助餐点、甜品跟水果,不怕吃不饱,就怕嘴挑的医生吃得不尽兴。 跟主办方负责人打过招呼,海遥巡视一遍现场,跟当班经理确认接下来细节无误后离开。 「海遥。」转身,厉东端着一盘炒米粉走近。「真的是你,你在这里上班?」 她只跟他说过在饭店上班,没明确说明哪间饭店,他只是觉得这个背影越看越熟悉,没想到真是她。 「学长,你来参加研讨会?」 「早知道你在这里,我就连明天的会议一起报名了。」一场研讨会办下来少说要两天时间,他通常只参加第一天,反正这些东西之后都会发表,还帮你整理好在期刊上。 「我不是医生,又不参加会议。」海遥四两拨千金:「炒米粉如何,今天午餐口味还适合吗?」主厨近期要换菜单,顺便趁这个机会上几道新菜,测测水温。 「不错,五星级饭店的菜多是看起来比嚐起来的好吃,贵饭店厨师打破我的印象,这已经是我的第二盘炒米粉,以后我会多来光顾。」 端高盘子边说边讚赏,香菇跟虾米味扑鼻而来,又是一阵噁心窜起,海遥反射性退了一步。 厉东看得一清二楚,立刻开口:「不喜欢这味道?看来小傢伙很不乖,孕期有得你受了!」他贴心把盘子交给经过的服务生,请他送到他的位置上。 小傢伙?海遥注意到他曖昧的语气,轻皱了下眉头。 「最近除了害喜想吐,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会喘不过气心悸吗?」职业病上身,他甚至伸手要搭上她的手腕测量脉搏。 海遥装没看到,礼貌回覆:「没有,也是这几天才会想吐,状况还好。」纵使晓得他别有心思,但人家总归是出于一片好意。 厉东不以为意,双手环抱胸前。「你好像瘦了,周末產检再好好检查一下,孕吐严重的话也该想办法解决。」 她想结束这话题,尤其在大庭广眾之下谈论她怀孕一事,虽然谈话音量只有两人可听见,海遥还是觉得不自在。 「学长进去用餐吧,我等等有个会议要开,先走了。」 他先一步挡住她的去路。「几点下班,研讨会说不定刚好结束,一起吃个饭。」这个直球投得又直又正中红心,一点都没有模糊地带。 「阿介!」有人经过身边提声打招呼,关键字吸引了她。 负责此次研讨会的医师公会联络人见到老朋友热情招呼,这是他第一次经手国际型会议,会议人数眾多,本来他愁找不到合适体面又交通便利的场地,多亏老朋友居中协调,才让会议得以在市中心的五星级饭店举办。 原介廷没穿外套,白衬衫袖子捲至手肘处,连领带都没系,这是他近期的俐落风格,听说颇受好评,位置高高在上的总经理看上去平易近人多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好久不见,赶紧出餐 二十九 「一切顺利吗?」他问,目光投向她这边。 「顺利,幸好有你帮忙,改天我请你吃个饭。」 心不在焉点头,原介廷哈拉两句直接走向她。「汪经理也在这,这位是?」 海遥堆起专业微笑,为双方介绍:「厉医生是参加研讨会的医生,厉医生,这是我们饭店总经理,原总原介廷。」 两个男人没有料想中的点头招呼,连礼貌性的握手都没,取而代之的是彼此眼中相互睥睨较劲的意味。 她想到家中有隻小熊布娃娃,是老弟新买来要给恩恩玩的布偶,买回来第二天就消失,最后在小黑的狗窝里找到。 会发现娃娃在狗窝里的原因还是小黑跟其他流浪狗在门口打架,流浪狗想衝进窝里,小黑齜牙裂嘴顶天立地守在小屋前,不给不速之客一丝缝隙可躦。 两隻发狠的土狗吵得兇,小黑还咬了人家背上一块肉下来,最后流浪狗负伤而逃。 他们好奇狗窝里是藏了什么金银财宝,没想到一看竟是小熊娃娃,正被小黑圈在怀中宝贝似地舔舐。 娃娃又不是买来给小黑的,凭什么牠这么介意? 老弟说,不只是公狗,雄性动物对看上的东西会有收编为已的佔有慾,越有别人来抢,霸道的佔有慾会越重。 正经的公开场合,一个是饭店总经理一个是医生,竟都让她联想到公狗。 「汪经理认识妇產科医生?」原介廷双手插在口袋,完全忽略客人。 「认识,我们很熟。」不怕死地开口,成功吸引饭店主人的注意。 「汪经理更是我们饭店重要的人才,每位员工都是饭店珍贵的资產,我有权利知道每个人的健康状况。」说完,才转过头正视对方,连个称呼都不给,却要求他主动告知病歷。 他强硬,他自信回击:「海遥是我的大学学妹,大学回忆太美好,学长跟学妹碰面叙旧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学妹?不是学姐就是学妹,他都不知道他的女人这么受欢迎。 「况且病歷是病人的隐私,医生不能向第三人告知,除非──」厉东笑瞇瞇转头,询问当事人意见:「学妹,你愿意让这位先生知道你的病歷吗?」眼神有意无意扫过黑色套装下的小腹。 他直觉,这男人就是海遥肚里胎儿的父亲。 海遥一颤,对了,上次忘了问他到底跟费微呈说了什么?他真的全盘托出她怀孕的事吗?眼眸乞求他保密,不管怎样不能让原介廷知道。 两人眉来眼去的互动彻底惹怒原介廷,昨天是董事夫人的媳妇人选,今天是学长目标追求的学妹,全世界的人都要跟他抢海遥。 「我不是第三人。」长手一捞搂近娇躯,大掌贴在她的腰间。「我是汪经理的男朋友。」 大胆的公开宣告关係是头一次,不只周遭来去的宾客,连服务生端着托盘都刻意在附近徘回。 就算不少人是工读生身分,但总经理跟汪经理的分手传闻私下传得沸沸扬扬,什么千奇百怪的理由都有,早就是更衣室里这几个月热度不减的八卦话题。 现在总经理竟说两人还是情侣关係,这发展太劲爆了!那孟秘书该怎么办? 有人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机,及时更新群组最新消息,各自拥载一方的粉丝一收到已经讨论到翻了天。 厉东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开口:「你认为呢,海遥?」 產检都自己一人,问了她的回答也是避重就轻,没对孩子的爸没口出恶言,他本来以为男方始乱终弃,她独自一人承受后果,现在看来倒不是这么一回事。 「不是!」她真的生气了。海遥使劲挣脱,用力过猛一个踉蹌往后倒,幸好当班经理就在后方,赶紧上前扶住,让两个男人捏了一把冷汗。 原总的脸色像吃了炸弹一样可怕,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注目,两个自家经理在客人的场子上起争执,这这……这实在太夸张,如果有心人士要渲染,明天新闻说不定就报了。 当班经理当机立断,不着痕跡地将汪经理护在身后。「各位贵宾,下午的会议已经延迟,为了不耽误各位医生宝贵的时间,请尽快就座。」 厉东皱眉,本想再说什么,还是忍了下来。这情况多说一句都会引起自称是她男朋友的反感,而她的情绪完全被这男人牵着走。 「汪经理,我这边接到一个活动,客户希望我们帮忙联络媒体发稿,我们到办公室讨论。」随便掰个理由,反正现在就是把这两个人隔开就对了。 原总不要瞪他,他也是为了两位好啊!从他这角度看汪经理眼眶已经红了,虽然他是站在原总这边的,不相信他会劈腿爱小三,但感情事总是女生比较吃亏,他当然先顾虑女方感受。 手机一道讯息插了进来,方才他们争执汪经理甩手的举动恰巧被拍了下来,被不知死活,发群组的白目流了出来。 吼!这群工读生完蛋了,他等等一定一个个好好修理! ————————————— 两隻公狗xddd 三十 行驶在铁轨上的火车摇摇晃晃,每两三站就停,不算特快的列车今天也不是假日,车厢里三三两两乘客稀疏,大多时候只有铁轨声,海遥望着东部美丽绝伦的海景,瞇眼满足地欣赏。 她请了两个礼拜的长假,应该是说她昨天下午丢了假单没等公司批准今天就立刻放起假。 经理级请三天以上的假必须待总经理批准,她不想跟任何人报备去处,特别是原介廷,事实上她想他火大乾脆炒了她,省得她犹豫不决难做决定。 火车到达目的地,拎着行李箱出车站远远就看到熟悉的车子已等在马路边。 「姊阿,我来就好!你快上车陪恩恩。」穿着颇具海岸风情的短裤夹脚拖,汪宣怀扎着短马尾,几束发丝胡乱散在额旁,下车接过简便行李。 「恩恩,想不想姑姑啊?」上了后座,海遥瞧见婴儿座椅内的白胖小子笑开怀。 「拔……霸、霸!」刚满周岁的婴儿兴奋地踢着双腿,见人就笑得滴口水。 「恩恩会说话了,这么快?」 「当然,我每天都教他说,他现在说爸爸说得可好了。」系上安全带,汪宣怀发动车子。「这次怎么有办法回来这么久?阿介哥没跟着回来吗?」 「假积得太多就一次休完,爸呢?」 「早上刚去医院做完復健,两个老的听到你要回来早就到市场杀了一隻鸡,说要给你补一补啦!」 讲不到两句话就穿插着一个哈欠,汪宣怀揉了揉眼睛。「等等载你回家后我先回民宿,不进去了,帮我跟爸妈说一声。」 「中午了,不一起吃个饭吗?」 「小芳今天请假,民宿没人顾不行,要吃饭改天我陪你吃三餐加宵夜。」 「好,恩恩就留在家我顾着,你也不要太累,今天早点回家。」对于他,她总有无限心疼。 家里是简单的三合院建筑,一进门果然就看到客厅中间摆了个大圆桌,桌上正滚着热腾腾的火锅,旁边有鸡有鱼有滷猪脚,规模堪比除夕围炉夜。 父亲则是已经等在门口,看到女儿立刻添饭准备开桌。「老婆快出来,遥遥回来啦!」 「爸,脚好点了吗?」将行李放在墙边,看见有脚伤的父亲想要站起接过婴儿,她抬手制止,转身将恩恩放进婴儿车里。 「爸你坐,你们可以先吃的,不用等我。」 立刻坐下准备吃饭,如果她没开动的话两老肯定也不会开吃。 夹菜给父亲,海遥转头大喊:「妈,快出来吃,不要再煮了!」 「我的没关係,老毛病而已,我还不是三不五时就去巡田水,阿介安奈没跟你回来?」父母亲并不是原住民,说话还是习惯交杂几句台语。 海遥一呛。「他工作忙……」 跟汪宣怀一样开口不到三句就扯到她最不想听到的人,她怀疑原介廷是给他们吃了什么药,还是施了什么迷魂大法,让他们如此牵掛想念他。 「再忙也叫他要回来给我看一下,我好久没跟他还有你弟,三个人在树下泡茶吃花生下棋聊金庸吶,有空叫他回来啦!」 「人家阿介现在是总经理,没那个美国时间陪你这个老人啦!」母亲端着一盘刚炒好的葱爆牛肉出来。「来来来,趁热吃!」 「对对对,我都忘记他现在是总经理,好啦好啦,叫他有时间就多休息,没时间就不用回来。」 「阿介现在工作上的事都顺利吧?」 「妈你吃饭,我来餵就好。」笑得牵强,她接过婴儿副食品把推车拉进眼前,藉此转移话题。 「我听恩恩会叫爸爸了,学很快。」 「宣怀每天晚上抱着他教他说,我看门口的小黑都知道要叫他爸爸了!」 「他每天都跟恩恩睡?」白天他把小孩带到民宿顾,她以为至少晚上他会把他交给爸妈带。 「他哦每天只要有间,就把囝仔带在身边,餵牛奶换尿布洗身躯拢自己来,比查某人更厉害。」 「阿介没来没车,我还特地醃了一桶脆梅,只好下次再带回去。」 左一句阿介右一句阿介,老天,爸妈根本把原介廷当儿子看,地位比她这个亲生女儿还高,差点问得她无力招架,她怀疑如果这次是他自己回来,爸妈说不定问都不问她的去向。 他实在够会收拢人心!这下要怎么叫她跟爸妈解释她们分手的事,放完假后还是回台北待產好了,免得她烦心。 好不容易等到小孩午睡时间,她抱起婴儿躲进房间。 看着在小摇篮里熟睡的恩恩,海遥扬起笑意。以后她的小孩也会这么健康这么可爱,肯定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娃儿,老弟一个粗旷的大男人都可以把恩恩带得这么好,她当然也可以。 「叩叩叩」她抬头,母亲轻开了门走了进来。「还好吗?」 「嗯,恩恩睡熟了。」 「我是问你。」汪母坐在床边,拿过她的手握在两手掌心中。 「你们分开了?」 每次遥遥回花莲哪一次阿介没陪着回来,就算真是忙工作没办法放那么久的假,至少会陪着一两天再赶回台北,再不然以那孩子的个性也会先打个电话回来问候,绝不是像今天这样无声无息,反而让遥遥自己一人回来。 她没想到母亲竟一眼看得出来,而且一针见血。「我们只是吵架。」 「别骗了,你是我生的,我会不知道你的个性?」别说都是成年人,阿介的个性稳重老练,加上女儿性情沉静,两人不太可能吵得起来。 海遥低头,不再辩解。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出了什么严重问题,但我相信阿介他的为人,不会胡乱搞东搞西,你要给他解释的机会好吗?」 母亲认为他们的问题是他的感情不忠,纵使相信原介廷的人格品行,但却不得不把矛头指向他,只因为更相信自己女儿。 「妈你误会了,不是这个原因。」 「不是有第三者就好,其他问题都好解决,听妈的话,阿介是个好男人,我很放心把你交给他,你们要好好珍惜彼此,不要错过。」 他们之间的问题远比第三者严重得多,她知道他是个好男人,不然自己怎么会义无反顾决定留下他的小孩。 对原介廷的信任仅止于家中两老,汪宣怀压根不信,全天下男人都一个样,就算米其林吃久了也会腻,餿水厨馀摆到眼前一律当美食吞下肚。 他们天天聊天,他天天问两人吵架的原因,她一概否认但他不死心,最后使出杀手鐧小灌老姐几杯红酒,她在他眼前落泪的脆弱模样更深深震撼了他。 妈的,原介廷这混蛋有小三! 三十一 海遥清晨起床发现客厅的门是开的,现在才六点,爸妈已经起床了吗? 弯腰捡起报纸,摩托车由远而近狂飆而至,在身边捲起一阵风停下,她起身看到老弟拔下钥匙步入客厅的背影,连安全帽都没戴。 「你去哪里,怎么这么早起床?」民宿早晚班都有员工,加上他天天陪她吃宵夜,早上都睡到中午才起床。 「去揍人啦!」 什么?海遥转身正要跟进房间,看见他一手抱着刚醒来的婴儿,一手拿着空奶瓶。「抱一下恩恩,我泡奶粉。」 接过婴儿,他说的揍人不是开玩笑,不只脸颊有伤,连手指手臂都擦伤。 「你一大清早去打架?跟谁?」她唯一想到的是有土地纠纷的堂哥,现在土地的事已经在走法律程序,如果他真去找人麻烦对他反而不利,说不定被告伤害。 没想到他给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原介廷。」毫不掩饰。 「阿介?」他不是应该在台北吗?平常他都「阿介哥、阿介哥」的叫,什么时候这样口出恶言。「他人在哪里?」 「不知道。」 「汪、宣、怀。」海遥耐心等候。 「那王八蛋背叛你,你还管他死活!」想到就有气,汪宣怀泡好奶粉一手抱回儿子,回房间餵奶去,顺便锁门。 海遥知道起因是因为喝酒那晚,在酒精催化下想起自己的小孩出生就没父亲,虽然她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设,也发誓要给小孩最好的一切,但一双儿女都走上单亲爸爸和单亲妈妈一路,她自觉对不起爸妈,忍不住落泪。 老弟直觉是原介廷让她受委屈,纵使她什么话都没说。 海遥无奈,只好主动联络他。 手机接通,她先听到的是喉间低沉的笑声。「早安,难得放假你这么早起,应该多睡点。」 「你在哪里?」另一端传来阵阵海浪声,还有海鸟高亢的鸣叫声,她想起以前他们回来时都会去散步的海边,已经知道他的确切地点。 海遥骑着脚踏车到堤边先发现的是他的车,随后看见空荡的海岸线只有孤身一个人影,正悠哉地钓着鱼。 冬天海边一向寒冷,尤其是面临太平洋的台湾东部,但今天却罕见地出了阳光,刚探出头的金阳照得海面闪闪发亮,美不胜收。 「你怎么来了?」大清早就到这里,他应该开了一整夜的车。 他一手插着口袋,一手拿着鱼竿,装模作样的网红姿势一点都不专业。 「我的员工无故旷职,我不该来个家庭访问吗?」他转头,简直鼻青脸肿。 海遥皱眉。「汪宣怀下手真重。」 「他是心疼你。」他可以理解,所以他没全力反击。 原介廷回视海面,波光粼粼一片单纯湛蓝,如同他的心。 「他误会,你也不解释。」 「你受委屈负气离开,我的确欠你家人一个交代。」他放下钓竿,转身面对她。「至于我欠你的,我会弥补。」 「我没受委屈,也不需要弥补。」他忘了是她要分居的吗? 他很快接话:「就是负气了。」 「你别挑我语病。」越看越觉得他脸越肿。「诊所还没开,先去超商买冰块冰敷。」这附近没大型医院也没急诊室,只能想方法应急。 原介廷没意见收起钓具,挺有模有样。 「我以为这是你在路边买的钓竿,钓好玩的。」 「是钓好玩的,不过这是秦祖聿送的生日礼物。」出社会后哥儿们过生日就是喝酒聚会,没在讲究送礼,想不到今年他倒有心,勾起他在美国求学时的娱乐消遣。 衝着年轻人的热血,也或许是美国电影看太多,一群学生休假开车就往南边去,没有目的地漫游,在路上补给简单食物跟油料,经过小镇就停下来走走看看,车上除了帐篷睡袋也有钓竿,如果在海边扎营生火钓鱼,幸运的话当晚就有海鲜可吃。 只不过那张狗嘴依旧吐不出象牙:「今年没海遥帮你过生日应该寂寞得很,送你这组钓竿,往后寂寞的话到海边钓钓鱼,总是要学会一个人生活,乖!」 他听了飆粗口,差点把礼物丢回去。 但秦祖聿说得对,除了小女生的告白,他今年的生日的确孤零零一个人,还受了一肚子鸟气。「我的生日礼物呢?」 对于不认同的事,他总能看淡不在意,一心一意只看自己想看的,是霸道强势,也是善待自己的生活态度。 「没有。」哪像她,犹豫不决的个性太过软弱,到最后伤的只会是自己。 原介廷耸肩:「明年一起补,我可以等。」 「阿介,我会分居的原因很清楚,你应该跟适合你的女人结婚生子,建立完整的家庭。」 他点头同意,一手拿着钓竿,一手牵起她的手。「说得没错,户政事务所开了吗?我们去登记。」 「那个女人不是我,我不会跟你结婚。」海遥另一手揉着太阳穴,根本对牛弹琴。 「谁说那个女人不是你?交往十年的感情都是假的吗?」他等她主动说出真正原因,不说,就表示她心中在乎,在乎到没有商量馀地,不跟任何人讨论,只愿一人默默承受。 孩子是上天的赐予,有孩子他会感恩上苍,没有也不会怎样。不存在的东西不应该破坏两人原本的生活。 海遥手机响起,母亲打来的。 「遥遥啊,你在外面吗?」耳力不好的老人家习惯大声说话,洪鐘般的嗓音大到快震破耳膜。 原介廷很快凑近应声:「妈,我是阿介。」他早跟着海遥称呼长者。 电话那端愣了下,随即愉快回应:「阿介啊,怎么来了!遥遥跟你在一起吗?」没几天就追到这里来,这孩子挺有心的。 「我等等跟遥遥一起回去。」 「这样你们先到市场帮我买个菜,看要吃什么就买什么,回家我来煮!多买没关係,你应该会住几晚吧,妈每天都下厨煮给你吃!」 「妈,他没要过夜──」 原介廷插话,眼睛都笑瞇了。「谢谢妈!」 海遥拿着手机走远,不让他有机会跟母亲对话。两老偏向他那边,真让他住下来说不定帮着他把她五花大绑到户政事务所登记。 她必须证明两人断得乾乾净净,是他死皮赖脸追到这里来,他们── 「等等遥遥,你裤子没穿好。」他跑步追上,贴着手机微喘低语。 三十二 没没没……裤子没穿好是怎样……他们一大清早在外面做什么事了?夭寿,现在的年轻人会不会太超过。 老人家嘴巴开开闔闔,赶紧结束尷尬通话。 「你欠揍!」刚刚真应该把他推下海! 她不再让他碰,原介廷吹着口哨拿着钓竿,心情还是很好。「走,市场买菜去。」 市场位于镇上最热闹的路,摊贩开着货车或是在路边摆出自家种植蔬果,拿了板凳坐在一旁吆喝,一路下去两旁都是生鲜蔬果,自成热闹的早市。 他们边走边逛,海遥挑了几样蔬菜跟猪肉,全程没开口问他。 「为什么买秋葵?」她不吃这东西。 「我弟爱吃。」汪宣怀最喜欢清烫秋葵整根拿着吃,还拿着餵小孩,怪人一个。 「地瓜呢?」 「可以加在恩恩的粥里面,还有吻仔鱼也是。」他还没亲眼见过恩恩,只在视讯里看过。 她一一回答,原介廷见后面两位大婶骑士催着油门气势汹汹地奔驰而来,伸手将她搂近。 市场人车争地,不少大婶骑着机车没戴安全帽穿梭其中,看见目标直接在路中停车跟老闆交易,没在管其他用路人的权益。 「别搂搂抱抱。」 「这里车子横衝直撞没在看路,撞到你怎么办?」他继续刚刚的菜色话题:「我呢?一下恩恩,一下你弟,我喜欢的呢?」 海遥不明白:「你可以自己挑。」 「帮我挑,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事实上两人相比他算不挑食,同居多年来都是以她的喜好为主,他喜欢的也就是她喜欢的。 两人站在老闆旁边,老闆嚼着檳榔开口:「唉呦这不简单,男人吃这个啦,这个最好了!」一包切片的牛蒡丢了过来。 「早上你补,晚上换她补,不够的话后面有卖海鲜的,生蠔蚵仔一起下,包你战一整晚!」 他认真思考,觉得老闆提议可行,还多买了山药跟木耳,换来老闆真心讚赏:「肖年欸,美卖哦!」 回到家,母亲好奇怎么他跟老弟两人都有伤,他编了个在海边走路跌倒的烂理由,汪宣怀见到原介廷则是一把火,没回应问题就拎着车钥匙出门。 「你不等中午吃完饭再出去吗?」 「不吃,气都气饱了!」 海遥叫住他的背影。「民宿还有空房间吗?」 「没有,拎杯最近生意很好,满房!」休想叫他空出一间房给那混蛋住。 汪宣怀没想到这回覆让他们两人晚上註定得睡同一间房,。 海遥晃着身体轻哼曲子,笑看怀抱中的婴儿。「眼睛睁这么大还不睡,快睡快睡!」捏着肥嘟嘟的嘴边肉,逗出恩恩的笑。 「笑笑笑,姑姑抱着是不是很舒服?」低头抵着婴儿小小身躯,她以头顶搔痒,奶音笑得更响。 房内多是旧式木头傢俱,微弱的楠木香在空气中飘散,原介廷倚在门边笑看这一幕。 原来遥遥抱着婴儿的画面这么好看。 「再不睡姑姑就要睡着了。」 他走近伸出手:「我来哄,抱太久手会痠。」 海遥不怀疑他的话,虽然没见他哄过小孩,但刚刚那顿饭一大一小相见如故,恩恩几乎是全程坐在他腿上吃完副食品,不哭不闹。 在气头上的汪宣怀知道自己的骨肉对他善意满满,一定气到吐血。 「你什么时候回去?」他已经洗完澡换上短袖短裤,一付准备就寝的装扮,她也认命做好与他同睡一房的打算。 「这么希望我走?」 「董事长不可能让你请长假。」上次的医学研讨会发生的事很快地传到董事长耳里,她做好被招换责备的准备,但等了几天却没收到任何指示。 听秦祖聿说,董事长只找了他,两人闭门谈了很久,谈什么没人知道。 他没回应,专注望着怀中婴孩,恩恩已经闭眼进入梦乡。 他睡哪?转头无声询问,海遥拿出捲在棉被里的婴儿专用枕头,放在床上拍了拍,跟她的枕头比邻。 「恩恩跟你睡?」 「我弟今天不回来,总不能让他自已睡房间。」这段时间她也跟小孩睡过几次过夜,状况好得很。「我爸妈应该也都睡了。」意思就是说,今晚小孩跟她一起睡,他别想东想西。 「妈还没睡,刚刚洗完澡还叫我去吃水果。」轻易瓦解她的计画,他厚脸皮地把小孩抱到老人家房间。 回来他的床位已经舖好,就在她的床舖跟衣柜中间地板,专属他的温暖小天地。原介廷嘴角抽了抽,认命关灯躺下。 她没叫他出去找旅馆投宿已经是大发慈悲。 寂静无声,他彷彿还听见远方汹涌的海浪声,真实也好、幻想也罢,永远让人着迷。 走廊的黄灯透过门上毛玻璃,成为房间内唯一光源,搭配若有似无的潮涌,就像暗夜海洋上,一艘发出微弱光线的小船。 摇摇晃晃,没有目的。 三十三 「遥遥。」低沉开口,他唤。 「嗯。」她的声音听来也是毫无睡意。 许久没在同一个空间好好说话,经过前几次两人都带情绪的事件,的确有必要好好谈话,而且格外慎重,不容逃避。 她突然紧张,有个念头蹦到脑中,逃避的究竟是谁? 虽然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重申两人分居的立场,也在公开场合否认了男女朋友的关係,但如果真想离开,为什么现在又会跟他睡在同一个房间里? 如果真想断得一乾二净,又怎会想生下小孩,怎会一丁点都不考虑他人的追求,想都没想就回绝任何异性的示好? 她是因为太习惯他了,还是生命中已经不能缺少他? 相反地,他从头到尾认为分居只是她提出的要求,而他接受,并没有因为这样而导致他们感情生变。 所以两人还是情侣,还是亲密爱人。 所以他会选择性地只看真正构成威胁的炸弹。「那个妇產科医生是谁?」 「厉东,我的大学学长。」 「他在追求你吗?」这个学长释出的意味太明显,他的眼神是男人在看女人的眼神,相较之下,小白脸学弟单纯可爱多了。 「我去看病,正巧碰上他。」 「什么病?」地板太硬,他翻了个身。 「妇科上的病,已经吃药治好了。」 「没事就好,不要让我担心。」再翻了个身仰躺,瞥见她的手就放在床边,他轻易伸手握住。 「你真的想分手吗,遥遥?」 那天的当班经理什么都跟他说了,她在楼梯间足足待了半小时,那想压抑却又止不住的哭声,断断续续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忧伤氛围绑住了他让他守在安全门外,听着听着都想跟着落泪。 他说从没见汪经理这么失控过,问他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汪宣怀早上也说,从没见过她这么痛苦。 「你弟说你在他面前哭,我给你的压力这么大吗?」 她不是没在他面前哭过,但都是看了电影或是新闻有感而发,她会默默擦去眼泪。或是因为发生快乐、值得庆祝的好事,例如恩恩出生,那是喜悦感恩的激情,不是伤心的泪水。 但连着两次她悲伤落泪,他开始在想,真的是他的因素吗? 「如果你真的想分手,我会同意。」她真想分开的话,他就不该死缠烂打不放手。 深夜,一片静默,有什么东西在敲打她的心墙,一下下地,又轻又柔却穿透力十足。 他再开口,声音低哑:「分手我会伤心,但毕竟,我捨不得看你哭。」来回抚摸光滑的手背,最后落在无名指上。 这手如果戴上戒指,应该会很好看。 「你有话要对我说吗,遥遥?」 苦涩的眼泪,落湿了枕畔。 海遥认为她应该闪他闪得远远的,让他找不到人,这样他就不会逼她承认两人是男女朋友,逼她说出分手两个字。 一声闷哼,他又翻身,换隻手握住她。 「怎么了?」她忽然想起,他跟老弟打了一架,依照汪宣怀的好身手,他应该不只脸上,身上也有伤才是。 「不太好睡,我娇生惯养被宠坏了,不习惯睡硬地板。」他听到声响,她的手也抽离他的掌控。「你做什么?」 「我再去拿棉被来舖地板。」 他阻止她要下床的动作。「舖再厚都没用,让我睡床就好。」 半张脸陷在柔软枕头里,他随口说说,反正遥遥也不可能答应。 但没料到,她很快接话:「我跟你交换,你上来睡床。」 掀开棉被要下床,黑暗中一股热气兜头垄罩,他阻止她转身抓枕头,手脚俐落爬上床。 「你……」 「不用交换,一起睡就好。」爱人抱在怀,他简直感动得要哭。天知道他多想念她的味道! 看这麻利手脚根本就像蜘蛛般行动迅速,哪里像有伤?「床睡不下两个人。」 她的床是大尺寸的单人床,从学生时期睡到现在睡了二十多年还坚固着所以没换,家里没空房间,以往两人一起回来多是睡在民宿。 「挤一下就能睡了。」原介廷磨磨蹭蹭,胸膛紧贴着纤细背脊,大腿伸进两腿间,空间虽小却也乔出一个好位置。 前一分鐘他不是还在问她分手的事吗,怎么演变成这场面……不想跟受伤的伤患计较,海遥努力想忽略那隻横在胸前的手臂,闭目培养睡意。 搓捧捏揉,不安分的手已经大胆伸进衣服里,刻意惦了惦重量,得出结论:「变大了。」 正欲反驳,硬物撞进她腿心间,甫开口却从喉间滚出一声娇喊:「哦……」 「一点都不想我吗,嗯?」坏心顶了两下,她穿着轻薄长裤,隔着丝质布料轻易感受到湿润水液。 他……他竟然脱了裤子就在她腿间动……动起来!海遥想转身却被搂住不得动弹。 「我不会勉强你,但让我抱着你,这样就好。」 嘶哑男嗓饱含压抑的情慾,姿态低下地要求,一席温暖之地。 「我这样就好……」 --------------------------------------------- 总觉得大龄的两人谈起小情小爱实在彆扭 你们觉得咧? 三十四 原介廷是多少女人趋之若鶩的目标,好几年前陪他出席同学会,席上多是留学喝过洋墨水回来、作风大方洋派的同学,酒过三巡当场就有未婚或是离婚的女同学放话,要在半年内勾他上床。 他清了清喉咙,扬声告诉她们不可能会成功,因为名草有主,身边已经有了名叫汪海遥的女人。 不只现在的饭店小公主,担任业务部经理期间,更不乏有政商名流或是富二代千金主动示好。 曾经连锁百货企业龙头独生女的生日派对办在饭店,大手笔地包下了顶楼泳池跟总统套房,邀请他出席盛会。 邀请卡前一天才送到他手上,为了就是刻意让他在时间紧迫下,没说拒绝的机会。 千金小姐的热情邀约搞得全饭店的人都知道,刚好她人在国外出差,同事们纷纷议论他会不会趁正牌女友不在期间,偷间放松一下。 说穿了就算不去交朋友拓展人脉,一场冠盖云集的生日聚会办下来,为当月饭店业绩可是带来可观的收益,他这个当业务经理的人理当出面打声招呼。 没想到当天时间一到,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准时下班离开办公室,不管业务部每位主管使眼色使到快斗鸡眼。 被放鸽子的百货千金恼羞成怒,听说放话要她的闺密们、朋友群跟姊妹淘不准再光顾这家饭店,否则就是与她作对。 他气定神间老神在在,接下来几个月业绩反而创新高纪录。 曾几何时,他需要如此卑微求爱?只要他想,勾一勾手指,立刻就有数不清的美女投怀送抱。 但他却独独钟情于她,不曾动摇…… 海遥鼻酸,头一次这样心疼他。 使劲的转身力道让他抽离,他低头看着生气蓬勃的兄弟,苦笑面对她。然后,事情朝着他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遥遥主动吻了他。 「遥遥……」彻底,石化。 她再吻一次,这次舌头伸进去了。 「你不回应吗?」她可没勇气再主动下去。 当然回应!狂情回吻,他调整姿势双膝顶着床舖,置身在她上方,一双手脱去上衣后转而替她服务。 他们之间冷淡太久,他控制不了力道直直衝了进去,强悍夺取。 「轻一点,不要太大力……」 他该死的忘了她的身体状况,埋近胸前柔软,放缓步调,他用一整夜的时间,用心发掘,然后温柔给予。 青蓝的破晓天色照进房内,海遥低喘着气出了一身汗,他体力惊人,现在还在她体内…… 察觉他又蠢蠢欲动,惊得她不得不出口阻挡:「不行,别再来了……」 「你忘了我昨天晚上都吃了什么?」虽然只买了牛蒡山药木耳,但饭桌上却出现了生蠔跟蚵仔,还用最鲜的清蒸法。 汪宣怀不在,老人家直把奢华海味往他碗里夹,说这是邻居送来,昨夜出海捕的,要他别客气,他笑笑地照单全收。 想不到真是爆发力十足。 抓住她无力、往前摆放的手,他往内收圈在范围里,彼此十指交扣的两隻手就搁在她肚腹上。 久违的亲密引爆嗜血的占有慾,他收回如果她要分手,他会成全的这段话。 她已经是他的骨血,是攸关生命的要素,不可或缺,真分了,他不会死,但有极大机率是孤老一身。 细细亲吻她的后颈,一路向前向下,他微撑起身子,来到她的心口处。 两颗心最近的距离,他郑重许诺:「遥遥,嫁给我。」 / 在三合院前埕讲着手机,原介廷看着对面人家放出鸡舍里的鸡,正撒着小米餵食,连野生麻雀都来分一杯羹。 「阿介你在哪里?孟秘书说你这几天请假,昨天帮你送来下周要开会的文件。」 「之雁?」他休假不会告知秘书行程,她也不应该管到他的私事,这举动明显刻意。 「对啊,还送来芋头酥,是你告诉她我爱吃芋头吗?」母亲笑意掩饰不住。 「我们只会聊公事,我现在人在花莲。」电话那端倏然沉默,他主动补充:「我陪遥遥回家。」 「你们……你们不是已经分手──」 「没有的事,况且如果不是你提出要求,我们也不会分居。」他身边最亲密的两个女人做了些什么事,从头到尾他都看在眼里。 三十五 原母慌了手脚,海遥全跟他说了吗?「我我我……我也是……」 「妈,我说过希望你别管我跟海遥之间的事,我们交往这么长一段时间,除了一只结婚证书之外几乎就是夫妻,我尊重她爱护她,如果有人让她受委屈,我会讨回公道,绝对。」无论那个人是谁。 母亲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她清楚自己生的小孩是怎样的个性,加上这段时间他明的暗的给她碰不少软钉子,相信她心中已有定数。 「其他人……真的不试试吗?」语气软化,还是不死心再问,这是作为一个老母亲的最后期待。 「如果任何人我都可以试试,你不会对这样道德败坏的儿子感到失望吗?」 这死小孩竟威胁她要去一夜情!原家祠堂上掛着一幅字帖,条条都是祖先遗留下来,要后代子孙恪守的家训,字字句句莫不脱离礼义廉耻。 就算孩子的爸去世得早,她自小也是这样教导他,成长过程中青少年时期难免与长辈有衝突,他没少挨她的籐条,他要争辩,她说不遵守家训就该打,其他都是废话。 现在,竟成了他反降她一军的筹码。 「妈,如果在你的观念里,认为要能为家族传宗接代的媳妇才是好媳妇的话,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话必须讲得够坦白,扣在传统的枷锁只能让母亲自已去解下。 「你很清楚我对海遥的感情,再这样相逼下去,别说盼不到媳妇,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会失去。」 那端传来哽咽声,母亲想哭又不敢哭,憋在心里头不上不下极难过,原介廷不忍,转而叮嚀母亲别忘了之前做的健康检查,他会亲自跟她去看报告。 结束通话,转身汪宣怀就站在身后,嘴角叼着菸仰起下巴45度角看他。 「吃过早餐了吗?你姊在厨房煮粥。」要她多休息,她说被折腾得反而没睡意,早早起床准备全家人的早点。 其他料理不行,传统的咸粥却煮得色香味俱全。 他手中拿着两罐饮料一丢,他伸出左手准确接住。伯朗咖啡,还是冰的。 「我们聊一聊。」 埕外就是整片稻田,唯一联外道路也是农用道路,拖拉机开在水泥路上,路面沾着一坨坨田里农忙完带上的泥土。 田里总有几颗生长得高低不一的榕树,树下摆着红色塑胶椅,是农夫休息纳凉的好地方,他们在最近的一颗树下落坐。 「你跟我姊吵架是因为你妈?」 原介廷斟酌开口:「我母亲说了一些对遥遥不公平的话,让她受委屈,我们现在暂时分居中。」昨天清晨他们没交谈太多,见面没三秒就拳头招呼。 「我听到传宗接代,不娶我姊还要她怀孕,哪来这种道理?」扳开易开罐喝了一大口,他妈的越想越气:「你去找隻母猪交配还比较快!」 「注意你的用语,还有,传宗接代一直以来都不是我跟海遥交往的前提,也不会是未来的难题。」 远方山嵐薄雾渐散,剩馀寥寥几丝细烟。「是我不让遥遥怀孕,你知道她的身体状况,不适合怀孕。」 吐出最后一口白烟,菸蒂在脚下踩熄。「医生说的吗?」他知道老姊先天的心脏疾病,但几十年来也没大事发生,就这样剥夺她想为人母亲的心愿吗? 「心脏问题可大可小,我一丁点风险都不想冒。」但是,他的女人似乎不是这样想。 倩影在三合院门口探了探,搜寻到他们后朝这里走来。 踩着晨光,一头长捲发随着步伐飘盪,原介廷盯着她的左耳以下优美的天鹅颈,几小时前他还着迷地,对上头的小痣舔了又舔。 「结婚的事是我之前没设想到,不过很快的,你要改口叫我姊夫了。」 「话别说得太早,追我姊的人一拖拉库,未来又不一定跟你走下去。」未来的小舅子没半点惊讶,显然不看好他。 直捣深处隐忧,原介廷不动声色挑了挑眉。「什么意思?」 昨天民宿来了一团从台北下来的贵妇团,一个个手上拎的不是爱马仕就是香奈儿包,看得小芳下巴都合不起来。 「你们饭店的朱夫人带着亲友团,侵门踏户杀到花莲,追媳妇来了!」确认他是汪海遥的弟弟,为首的妇女整天对他问东问西,话题全围绕在「汪经理」身上。 他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来一往就把雍容华贵的夫人群哄得服服贴贴,套出她们这趟降尊紆贵旅行的目的。 董事夫人这么积极?「她来做什么?」 「来认识亲家,要娶媳妇当然得先把亲家收服得服服贴贴的。」 「你安排她跟你爸妈见面?」如果是,他绝对立刻带海遥回台北,不……这里镇上的户政事务所就行,立刻抓她去登记,免得一群间杂人等对他的女人虎视眈眈。 「你刚刚回来的吗?」海遥走近,意外看见和平相处的两人。「先吃点粥再回房睡觉,恩恩我会照顾。」看这无精打采的样子也知道他一夜没睡。 原介廷长手一捞,侧脸贴上娇软的腰腹,海遥脑中自动拨放整夜云雨缠绵,不自觉羞红了脸:「别搂搂抱抱。」 「你好香。」不是一起洗澡用同一组沐浴用品吗?怎么她身上有股兰花香,反而没有沾染厨房的油烟味。 故意要虐死他这隻单身狗吗!「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没有,公平竞争这规矩我还是懂的。」 汪宣怀起身拿自己的咖啡碰了碰他的伯朗咖啡,他没说的是,他看好他。 一个视他的亲姊如同生命重要的男人,他绝对安心託付。 三十六 汪宣怀说的对,对海遥蠢蠢欲动的人一拖拉库,花莲有,台北也有,甚至已经发动攻势。 饭店某部门员工自行发起小天使小主人活动,一开始是为了好玩趣味性,然后被宴会厅工读生知道了说要加入,早晚班加起来近百人的工读生在饭店有巨大影响力,一传十十传百,不知不觉几乎全饭店员工都加入了。 于是总召架设了网站,由电脑随机分配将大家的小主人mail到各自信箱,活动为期两个礼拜,期间各个小天使必须匿名服侍小主人。 原介廷听说了并没阻止,没想到第一天就听到不少人在讨论。 「我刚刚回更衣室拿东西,发现柜子里多了一杯饮料。」 「动作真快,我也要来找我小主人是谁,下班前买个小东西孝敬孝敬。」 「我的主人是酒吧的阿伟,老天一定是可怜我暗恋他太久,让我趁机表白。」 「花痴,把握机会啊!」 他下午赶在员工餐厅休息前下楼吃饭,听见忙完中午餐期的工读生三三两两聚在餐厅聊天。 原介廷轻笑,也只有基层员工或是工读生有时间玩这游戏,季末会议在即,他看每个主管最近天天加班,赶在期限前交出报表。 草草吃完一餐,他心血来潮走楼梯到一楼大厅巡视,站在柜台检视今天的入住房客资料,竖起耳朵仔细听另一座柜台传来的悉悉簌簌谈话声。 「你说你的小主人是谁?」团客经理的声音。 「花房的susan啊!」 「那……那你有想要送什么给她吗?」团客经理也感兴趣?原介廷挑眉,他记得还没收到他的业绩报告。 「还不知道,我跟她不熟,也不知道她适合什么。」房客刚好要check-in,转身撇下主管堆起满面笑容。「您好!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吗?」 经理不死心继续追问:「那个……你不熟的话,是不是哪个小主人都没差?」摸摸额头,手肘撑在柜台上装没事。 柜台人员训练有素专心为房客服务,不受干扰。 「我的意思是,可不可以跟你交换小主人?」好热,大厅空调今天没开吗? 交付房卡微笑送走房客,嘿嘿嘿,这下被他逮到把柄了吧!「难不成经理喜欢susan?」 「就想藉此机会认识嘛……」平时工作没交集,当然要抓住机会踏出第一步。 「好啊跟你换,你要送什么?」两个男人聊起私事就没阶级区隔,直来直往。 「这要好好想一下,送一个质感好能表达心意的礼物。」奇怪怎么他在冒冷汗,一下忽冷忽热的,他生病了吗? 「你现在不是凑热闹玩一下而已,是要追女生,每天饮料点心巧克力是基本,一定要天天轰炸让她留下深刻印象。」 对吼,说得有理!「那我现在就去买!」花房下班比较早,他得抓紧时间送上第一天的见面礼。 一转身,原总手上晃着翻开的文件夹悠哉看向这里。夭夭夭……夭寿!原总在那里多久了?团客经理艰困吞了口口水,难怪他突然发冷盗汗,原来是因为有这么一块大冰块搁在旁边。 「季度报告赖经理交了吗?」第一季假期多,团客业绩是重点检视项目之一。 刚刚的话该不会都被他听见了吧!「快好了,我今天会交给原总,一定!」这是原总上任以来第一个季度会议,他肯定很重视,这下被上司发现工作时间聊把妹,糗了他! 脚尖快旋,他急着逃离现场。「等等,你先去买礼物吧!」上司还不放过他吗?他都说了今天会……咦?等等,原总说什么? 「你刚刚不是说要买礼物送susan,先去吧,我记得花房四点就下班了。」放下资料夹正要离开,一罐可乐从天而降放在眼前。 抬头,一位面生女孩笑意盈盈。「总经理,请你喝可乐!」 他没参加这个活动,认错人了吗? 看出他的疑问,小少女主动解释:「你不是我的小主人,这只是我想请你喝的。」管他有没有参加,她想把谁当主人她自己决定,不然根本一辈子都没机会跟总经理说到话。 除了可乐,隔天一早看到办公室桌上的咖啡,原介廷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秘书。「咖啡你买的?」 「不是,没原总的指示我怎么敢轻举妄动呢?」孟之雁头都没抬,寄出手上撰写完成的邮件。「况且我也有小主人,没心思去侍奉别人家的主人。」哼!以为她非他不可吗?拎起桌边的速食店早餐,她起身就去送早餐。 原介廷摸摸鼻子,之雁的态度转变很大,最明显的就是工作上的往来。以往虽然有一半是演给董事长看,但两人的互动还是有上司下属的界线,但现在可是连正眼都不看他,连讲话都不愿意。 拿起搁在桌上的a4纸,今天的行程安排得井然有序,临时变动的议题也详细标註在上面。罢了,只要她工作上没摆烂给他出大包,他在工作上受怎样的霸凌都无所谓。 只是他有必要好好跟安保部门沟通,请他们加派一名人员驻守顶楼。 孟之雁来到一楼,在各部门交换文件的柜子前寻找行销部。 「孟秘书早!」秦祖聿冷不防出现在身后。 「秦经理早。」找到了!细心地将早餐纸袋摺好放进柜子,还贴上便利贴画上今天的天气,晴天笑脸。 「maxmo,你的小主人?」秦祖聿好奇探头。「真有心,还祝他今天工作顺利。」 他怎么还没走?「对啊,也祝秦经理工作顺利,我先走了。」 「等等。」他挡住她,伸长的那隻手上拿着一杯冷萃咖啡。「本来要亲自送上去,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刚好。」 孟之雁脸整个歪掉。「你是我的小天使?」不会吧,这么倒楣! 「exactly!祝我的小主人今天工作顺利。」顺利完成小天使任务,他吹着口哨离开。 哪有人游戏这样玩的!小天使要匿名服侍小主人,这样最后一天才有惊喜感,吼哟!这个阿伯懂不懂啦! 三十七 原介廷收到的不只一瓶可乐跟一杯咖啡,他没更衣室,办公室也不跟其他部门一样在地下室,但礼物就是会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看着引擎盖上的精美礼物盒,现在连他的车子都曝光了吗?拆开盒子是条护手霜,充满粉红包装的少女小物,他可以想见送礼者大概跟第一天送可乐的女孩差不多年纪,他怀疑这些人大学都还没毕业。 礼物盒放到后座,他捞出手机:「今天怎么比较晚?」海遥不再拒绝他,但还是不愿搬回他们的家,只好换他天天窝在她的公寓。 「快好了,再等我一下下。」她说得慌忙,话筒那端还传来东西掉落声。 「你在哪里?」 「刚出电梯在走路了。」 「慢慢来,我等你。」慢慢来,他对她永远有耐心。「想想今天要吃什么,等等去超市买食材。」 那端没回覆,隐隐约约还有细喘声。「遥遥?」身后脚步声让他拿着手机回头,愣在原地看她双手捧着大盒小盒,歪头夹着手机,手腕还吊着一袋热食。 不用解释他也知道这些东西打哪来。原介廷挑眉,心里不是很舒坦:「你也玩小天使小主人?」 「同事一起帮全部门报的,我没想太多。」海遥一脸尷尬,示意他开后车厢。「我的柜子已经放不下,才想今天一起全带回家。」更衣室柜子大多不会锁,成了小天使服侍小主人的最佳地方。 「留着做什么,你喜欢史迪奇?」瀏览过去,全是迪士尼系列的玩偶娃娃,是那个幼稚学弟送的? 「可以给恩恩玩,我会整理寄回去。」 「这是什么?」扬扬下巴,扫向那一袋纸盒。 「韩式炸鸡。」 「白目学弟连你的晚餐都设想周到了吗?」海遥手肘顶向他,不喜欢听他总是针对莫思豪出言不逊。「我不知道是谁,最后一天才会知道。」 韩式炸鸡回家就被他塞进冷冻库,晚餐吃的是她钦点的义大利麵。 「维他命吃完了吗?」他朝她盘里再放几朵绿花菜。 「还有。」他准备了白天跟晚上吃的维他命,三不五时就叮嚀她别忘了吃。「吃完我自己去药局买就好。」他买的是知名药厂的维他命,没想到竟意外符合她的需求,她觉得精神好了许多。 「我已经备好库存了,再拿给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一样松饼吗?」 他变得更宠溺她,每餐口味都以她为主,像她草莓松饼已经吃一个礼拜,他二话不说也跟着吃一个礼拜,更是事事服侍到位,坚持每天送她上下班,昨天甚至要她辞掉工作。 「看你想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不然草莓松饼也吃腻了。」 「bagel好了,我记得你前几天对早餐店的新菜色很感兴趣。」 海遥放下餐具,觉得有必要好好跟他谈谈。「阿介,你不用特别在乎我,我们照以前的生活方式就好。」 「如果以前的相处模式好,我们现在就不会分居,也不会差点要分手。」他小心呵护与她的感情,不想往后再有一样的经歷。 「那是因为──」她突然噤口,他接了下去。「因为我妈。」他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这是我的问题,就算我已经跟妈摊牌,就算我摆明维护你,但不可能要你全不管长辈的想法,只是海遥,我真的不希望这因素是我们的阻碍。」 她摇头,出乎意料一笑:「这不会是我们的阻碍,别担心。」真要比的话,那是他的母亲,他承受长辈的压力肯定比她大。 「那为什么──」他急切开口,她不想就知道是为了什么事,轻声打断:「结婚的事再让我想想。」 想想想,她要想什么?不答应是要跟别的男人结婚吗?视线恰好落在客厅沙发上的史迪奇,看了就不爽。「你的主人是谁?」他突然问。 「什么?」 「这个游戏不是每个人都是小天使跟小主人吗,你的主人是谁?」 对了,现在想想她似乎没收到邮件通知。「我明天进公司确认。」系统问题没分到还好,如果是她漏掉就不好,收了一堆礼物却忽略了自己的小主人。 还确认?她还要特地确认!原介廷缓缓站起,双手撑在桌面慢慢弯腰,嘴唇贴上她的耳,海遥顿时浑身僵硬。 「遥遥,今晚我会让你明白,谁才是你的主人。」 三十八 小天使小主人活动结束那天才是最大高潮,各个角落都有成双成对的男女在交换电话,就算不是当初配对的主僕,但曖昧游戏容易催生曖昧情愫,不少人藉着机会把握告白。 孟之雁对她的小天使已经不抱任何期望,除了那天的咖啡后再没其他表示,如果要选本届最烂的小天使一定是那个阿伯莫属。 兴冲冲跑到行销部找人,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为了玩起来刺激她刻意不事先打听小主人是谁,而她也投入了超过一百分的心思,当作失恋的调节剂吧,不然真的会忧鬱到死。 「孟秘书有什么事吗?」行销部经理起身迎接。 「我找max,他在吗?」 「他到公关部处理事情,当初交接的一个案子出了点小问题。」 孟之雁瞇起双眼。「交接?」 「max以前是公关部同事,这个月才调来行销部,欸max你回来啦!孟秘书找你。」 公关部同事,maxmo?孟之雁恐惧回头,果然见到她最不想见的人。「怎么是你?」那个学翻糖蛋糕的小白脸? 「干嘛,不是你找我的吗?」怎么到这里还能看到这个千金大小姐,莫思豪心里白眼翻不完。 气死她了,怎么会是他!把她这两个礼拜买早餐、买下午茶、买咖啡的钱通通吐出来还她! 「你到底有什么事?」她恶狠瞪视模样像恨不得把他吃下肚,莫思豪被这气势吓得移退几步,暗中思索哪里惹到她。 算了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孟之雁深呼吸绕过他离开,经过他身边时将手上东西使力甩到他身上,莫思豪手忙脚乱接住。 「最后的礼物送你,我的小主人。」当她赏他的! 海遥也准备了一个礼物要给每天送她一隻玩偶的小天使。她的确没收到小主人的邮件所以写信问了总召,总召回覆可能是电脑出错才没配到,有不少人有这问题,叫她安心被侍奉就好不要多想。 她期待见到她的小天使,不知道是哪个部门的,男的还女的? 「万宝龙,经理要送谁的?」经过主管位置看到桌上精美的包装礼盒,艾姐好奇询问。 「报答我的小天使。」 小君听到关键字立刻站起:「小天使?我没帮经理报名啊!」当初她吆喝大家一起玩,也统一帮大家报名,但碍于主管身分考量所以她没把经理放在名单里。 「你没帮我报名?」 小君咬着吸管偏头想了想。「肯定没有。」 那这些东西是谁送的?还神通广大进到女用更衣室?是饭店的员工还好但如果是外面的人呢? 「会不会是趁机告白,原总吗?」偶像情侣终于重修旧好,原总又开始每天温馨接送,想起来就甜滋滋。 不可能是原介廷,他恨不得丢了那些毛绒绒的东西,尤其是那隻史迪奇。 「小君,帮我联络安保部门,我要调更衣室外面的监视器。」说不定有外人假冒饭店员工进到内部,该不会连更衣室里面都被安装监视器了。「艾姐确认一下原总行程,我要立刻跟他报告。」 小君马上拿起话筒拨内线到安保部,一隻手却按着通话钮不放。「副理?」 艾姐抽走她手中电话,面露难色笑了笑。「那个……是我放的,经理的小天使是我……」事到如今不坦白不行。 「谁让你这样做?」她不可能自己起意,一定是受人之託,海遥双手环胸已经板起脸孔,不料听到一个意外答案。「是厉医生。」 「厉东?」艾姐认识他? 「也不是他拜託我,是董事长指示的。」艾姐抚额,她也不想这样,尤其最近海遥跟原总復合,她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原总头上算计,但这可是董事长直接下的指令,她连那个厉医生长得是圆是扁都没看过,只是通过几次电话,每天把他快递送来的礼物偷偷放在海遥柜子里。 正好始作俑者自投罗网来了,艾姐心怀感激开溜,海遥盯着手机萤幕心中五味杂陈,许久才接起电话。 「嗨学妹,提醒你明天的產检不要迟到了!一个番茄麵外带。」他的背景声音吵杂,正在诊所后面巷子买午餐。「还有,喜欢我送的礼物吗?」 「我刚刚才知道是学长送的。」这两个礼拜她也去做过產检,他倒是绝口不提掩饰得极好。 「其实也不是送你,是送给小傢伙的。」 海遥叹气:「学长,你可以不用这么做。」他的意图有多大,她的压力就有多大。 「这样小傢伙出生就知道厉叔叔的存在,这是我送他的见面礼,往后每一年我都会送上生日礼物,总有一年迪士尼每个角色都集满,就可以开party了!」说得口沫横飞,他不在意她没回应,就是这高冷性子让他多年后还是被迷得晕头转向。 她突然想到:「你认识董事长?」海遥拿起皮夹步出办公室,要到附近超商买午餐,她对于微波食品还是无法忘怀。 「我不是说过我是豪门御用妇產科医生,不过不是你们董事长有小三,是我认识其中一个董事,透过关係请他签个线。」 董事长也是帮兇之一,真是荒谬至极。「我感谢厉医生在专业上对我的协助,但我没有其他意思。」 讲厉医生,不喊他学长了?「要我断了对你的意思也行,把孩子的爸带来一起產检。」他也不是厚脸皮死缠烂打的人,只是看不惯她一人独当。 饭店旁边就是药局,她顿了顿顺便进门买维他命,拿出口袋中的小玻璃罐给药师。「我要买这个维他命。」 厉东继续滔滔不绝:「怀孕生小孩,你当上医院割盲肠吗?就算割盲肠等麻醉药退的过程中也要有人陪好吗!」 药师看了看药瓶,再倒出里头仅剩的两颗胶囊。「小姐,这是哪牌的维他命?」 「就药罐上这牌。」 「这牌的维他命没出胶囊款,长得也不是这样。」药师拿起黑红色胶囊仔细端详,他没见过这类的维他命,倒像是特殊功能的营养品。 海遥皱眉,那她吃的是什么?药师转身在身后药柜搜寻,拿出外包装印有怀孕剪影的纸盒,上头还写着大大「妈咪」字样,药师好心拆封外盒拿出十颗一片装的胶囊片。「你看,长得一模一样,你有怀孕吗?」 海遥惊愕看着药师两隻手上同样的胶囊,难道说原介廷发现了但不说破,所以费工地一颗颗把胶囊取下装到另一牌的药罐。 「这个不便宜喔小姐,一颗就要一百多块,你要买吗?」 人家都拆封新產品了她不买行吗?手机未掛断,一直听着这边情形的厉东开口建议:「买了吧学妹,记得明天一起带孩子的爸过来。」 三十九 海遥变了。这是原介廷这个礼拜的感想,她下班跟同事吃完晚餐才回家的频率变高,相对地与他同桌吃饭时间减少,虽然早上两人依旧一起上班,但她话变少了。海遥个性冷,天生不是主动开话题间聊的个性,但对他从没这样过,那是在工作上或是跟外人才会有的互动模式。 难道这是孕妇情绪多变的临床症状之一?一开始他不轻举妄动也不摊开讲,一切孕妇女王最大,她心情好晚上靠过来把他当人肉枕头睡,整夜压得他手臂发麻甚至发炎他甘之如飴,心情不好进门直接当他隐形人,鸟都不鸟就进房间他也没话讲,至少女王还愿意收留他没把他赶出门就好。 从妇產科诊所出来原介廷一路在后头跟着她,今天她说部门要帮同事庆生,会在外面餐厅吃完才回家,简讯不是徵询他的同意而是告知,他回了「结束跟我说,我去接你」不到三秒被回绝。 「我自己坐车回去。」意料中的答案,他再传了ok的贴图,高傲女王不读不回不需要协助,他甘愿卑微偷偷尾随,也不对她的谎言藉口生气,上周才确认的主僕关係自动对调。 附近百货公司林立,电影院酒吧各式商店都有,她走了一段路,偶尔看看橱窗商品,偶尔在新开的店家前停下脚步,认真研究菜单,现在她就对鸡蛋糕店的菜单研究许久,最后跟店员点餐。 海遥喜欢吃小甜食,不知道她点什么口味的?花生还是草莓?鸡蛋糕生意很好,在她之前已经有多人在等待,她等待无聊之际低头滑手机,站得累了不时变化姿势。 她今天穿着缩口牛仔裤,上半身是简单白t搭配西装外套,风格明显跟多是年轻人的逛街族群区隔开,他的冰雪女王还是魅力无穷,静静站着就吸引男僕自动靠近。 原介廷瞇眼看着围上去的高中男生,这三个男生揹着书包在她前面等鸡蛋糕,其中一个伸手在书包掏啊掏的里头东西不小心掉了一地,海遥蹲下帮忙捡竟就跟他们聊起天来,一来一往有问有答。 她什么时候对陌生人这么热络,她喜欢毛都还没长齐的小鲜肉吗?她的高冷形象呢?高中生的鸡蛋糕好了,拿了就快走,不要在他女人周围嘰嘰喳喳。 海遥也拿了鸡蛋糕,他们在原地继续边吃边聊,还互相交换鸡蛋糕,海遥咬了一口牵出长长的乳酪丝,爆浆的馅沾了她满手,她一边笑一边接收高中生贴心递上的面纸。 原介廷长脚已经迈出数步,在快暴露之前高中生已经挥手离去,他恨不得撕烂那三张笑得灿烂的脸。 她像有目的似的朝某方向前进,在路上就把鸡蛋糕吃完,还买了杯饮料解渴,最后进到二十四小时经营的书店。她晚餐还没吃吧,现在是两个人的食量不容许她像以前一样这餐吃了就跳过那餐,这也是为什么他天天下厨盯她吃饭的原因。 「你好,今天要喝什么?」店员活力打招呼,原介廷才发现自己竟站在饮料店前。 她喝的黄色饮料看来清凉又解渴,他也想试试。「跟刚刚那个小姐一样。」 店员愣在原地,他微微转身让开视线指向长发美女的背影,成功唤起店员记忆。「恋恋芒果冰沙。」 恋恋芒果冰沙,这名字取得真好,他现在就有当学生时喜欢隔壁班女生却不敢大胆行动,只赶偷偷摸摸在远处看的暗恋感觉,明明是单相思对方也不知道你的存在,但就是有一种恋爱的幸福感。 说好听是这样,难听一点就是变态偷窥狂。 咬着吸管紧盯一条走廊外,海遥在杂志区站了快半小时,她看什么杂志看得那么认真严肃,还深深皱起眉头? 她接了电话后匆匆离开,原来跟人有约,之前都是消磨时间。原介廷来到她刚才站的位置低头搜寻,这里都是妈妈或婴儿专区,他记得她读的是封面全蓝的杂志,符合条件的杂志只有一本他很快找到,书封还微微掀起没闭合。 他伸手去拿,赫然发现本期刊登的主题是如何照顾唐氏症宝宝。 百货公司地下美食街,海遥直接进入店里,厉东朝她挥手。「抱歉,临时有事晚到。」他们临时约吃晚餐,可在她后面还有两个待產检的孕妇。 「没关係,我喜欢四处走走散步。」菜单送来,她点了辣味煲仔饭。「中辣。」 「喝冰沙吃辣的,学妹怀孕后口味变得很特别哦!」 海遥耸肩。「可能之前胡思乱想太过压抑,忽略了他想吃的东西,现在你说情况良好稳定我也比较松懈,他就更任性索求了。」 她没带孩子的爸一起去產检,但跟厉东说清楚讲明白他也识相不再闹她,却坚持每年送礼物的约定。 「你身体状况很好,胎儿也很稳定,继续保持下去顺產没问题。」 他的保障有如圣旨降临,心情愉悦整顿饭吃下来笑声不断。「对了,喜帖一定要发给我,我肯定包个大红包。」海遥开口要说什么,他不给打断:「不是给你们新婚夫妻的,是给我未来的乾儿子。」 「恐怕你没这个机会了。」 「什么意思?」她不结婚吗,难道真要当单亲妈妈?想想他还没在妇產科见过原介廷。「你还没跟孩子的爸坦白?」 一道低哑声音突然介入:「坦白什么?」说人人到,原介廷就站在桌边,整个人瀰漫着地狱来的阴森寒意。 四十 「你怎么来了?」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海遥放下餐具起身。 「你对我隐瞒什么吗,海遥?」他在颤抖,很轻微,她发现了。 隐瞒?摇头回覆。她想隐瞒的事都被他知道了,他也不像误会她跟厉东的关係,她对他的感情从没变过,释放的讯息也是从一而终,相信他懂。 「阿介?」伸手包住紧握的拳头,他低头松开力气,看见掌心被自己指甲戳出深痕,海遥当机立断:「学长抱歉,我先离开。」拎了包包带他出餐厅,一路上他都没反应任由她带领前进。 他还在抖。手扶梯刚上一楼她立刻找了安全门前的无人位置,还没开口就被他一拥抱在胸前。 「阿介,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遥遥,我都知道了。」 「嗯,我去买你给我吃的维他命,就发现你知道我怀孕的事。」这也是她跟他生闷气的原因。她个性好相处但特别不喜欢被耍的感觉,就算他出于好意配合她没说破,但她就是不开心,也因为是他所以更加无顾忌地耍起脾气。 「别一个人扛着,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厉东才说她状况很好,现在反而轻松多了,她要扛什么?「我没事。」 靠近安全门旁边的香氛专柜正在举办活动,主持人拿着麦克风带气氛。「现在要介绍的今年夏天推出的限量款香水,说到夏天大家会想到什么,海边、青春、大太阳,以往夏天我们会着重清新自然的香调,但今年不一样哦!」 这个女人在坚强什么,他是她的男人,她任何事都可以跟他讨论,难道她还在意母亲施加的传宗接代的压力,所以不敢对他坦白吗? 他发现她怀孕而没说破是支持她的决定,她都愿意冒险赌上性命怀孕生子,他能做的就是默默守护。但现在情况不同,发生这么大的事她也不让他知道吗?「遥遥,我真的好爱你,我不能失去你。」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她窝心发笑:「我知道。」 「小孩不要生了好吗?」瞬间愣住,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怎么引导到不要生的话上?她想挣脱他更紧抱不放,轻声低哄:「我们的感情不会因为有没有小孩而有不同,我尊重你,但我不希望你冒险,更不希望你未来为小孩生病的症状担心。」 「大家看到我手上的样品没有,来我喷给大家闻一下,是不是很特别的香味?这是为了情侣所调出的香水,它混合了轻牡丹、白麝香跟白柚,味道一样清新完全不浓厚,可是呢嘿嘿!到晚上就知道了。」 淡淡香味飘进鼻尖,海遥对于刚刚在餐厅见到他的疑惑,自己有了答案,也懂他误会了什么。「你今天跟踪我?」 「我只是担心你。」 「从我在书局那时候开始?」 点头。「我不让你生不是因为小孩是唐氏症宝宝的缘故,是因为我怕你伤心。」怕她现在想像太美好,怕她被怀孕的喜悦冲昏头忘了现实面考量。 「你误会了,我们小孩头好壮壮正健康成长着。」海遥拿出宝宝手册跟今天照的超音波照片。「这里看到没有,是男的。」 小孩很健康,是个带把的小伙子?手册跟超音波照片他看不懂,脑中只回盪她的话。 「我看那本杂志是因为在我前面產检的孕妇就是这个例子,我好奇就研究了一下。」怎么变成一付痴呆模样,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被猛然一扯扑进他怀中。 「没事吗?真的没事吗!」他们的小孩是个健康宝宝,一切都没事!心中大石放下,很快一个问题又浮上心头。「你为什么跟医生说他没机会包红包,你不嫁给我吗?」 短短一个晚上,他简直操碎了心。 「我只是嫌办婚礼麻烦,想登记就好不宴客。」 「我们现场有没有自愿上台测试的情侣,没要干嘛,就是上台互相帮亲爱的对方喷喷香水,然后拥抱一下就可免费获得精美小礼物!」台下民眾反应平平,主持人眼神扫到隔壁安全门前拥抱的男女。 「那对帅哥美女要不要参加我们的活动,大方放闪给大家看就可以获得小香样品哦!」热情邀约完全被当成耳边风。 怎么可以不宴客,她真的不嫁──欸,等等!她说什么?「你刚刚说登记,你答应了吗?」原介廷感受到她在怀中点头,她答应嫁给他了!他求婚成功了! 「遥遥,我现在很想吻你怎么办?」 海遥惊讶抬头:「不准,你敢这样──唔!」她来不及逃他已经欺压下来,给了她一记印象深远又情切绵长的热吻。 主持人对着麦克风直接尖叫:「哇!看到没有,那对情侣站在角落也难挡香水魅力,不用等到晚上,直接给你亲下去!我决定当场送礼物给他们,代表我们品牌的祝福。」 可惜他们没拿到精美小礼物,因为女主角下一秒推开安全门跑离眾人视线,男主角大笑追了出去。 四十一 柏丽正式开幕,又一五星级饭店进驻商业中心的精华地段,开幕酒会吸引了政商名流与眾家媒体,还有不少知名演艺圈人士也是座上宾。 近百坪的户外花园每个角落都是巧思,服务生端着香檳跟柏丽引以为傲的西点房出品的小点穿梭在贵宾之间,这些都是从晶丽调过来有经验的工读生,老董下令不能出差错,今天服务务必百分百完美。 海遥着熟识的记者朋友点头示意,身着白色西装一人站在墙边藤蔓下,寧静独立于尘嚣之外,美得有如童话仙女般。 新饭店的各部门经理都补齐了,她今天只是到现场看个状况,顺便藉以往的公关人脉帮饭店抬轿,老董说她就算站在没事做,也会有麦克风转过来主动要採访。她听了发笑,今天可是有演艺圈当红艺人跟模特儿蒞临现场,随便一个都是媒体宠儿,谁会注意到她? 才刚这样想她就立刻被关注了,李凤娟远远就朝她打招呼,她躲都来不及躲,只能迎步走上前握手致意:「朱夫人您好。」 「海遥,好一段时间没看到你了,想死我了你!」握手不够,还加码来个大拥抱。她尷尬回抱,看向眼前的俊男,想必是她那千方百计想要帮找媳妇的儿子,看来年纪比她小。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儿子vincent,刚从国外回来没什么朋友,介绍你们两个认识认识啊!」说法跟上次一模一样,男人一头黑发与耳垂齐高,两边都塞到耳后去露出银色环状耳环,留着山羊鬍造型颇有日本人气息。 他痞痞地朝她一笑说声hi,没有官场应酬的老派握手意思。 「怎么只说声hi,跟人家多聊聊啊!」 「拜託,我昨天四点才回家现在超想睡好吗!」边说边打个大大哈欠,证明他所言不假,海遥觉得想笑。 「就叫你不要玩乐团搞什么餐厅驻唱,都几岁了做点正经事好吗?你们自己聊去,我不当电灯泡。」朱夫人显然不明白电灯泡的意思,把儿子丢了就走。 「你别理我妈,她间间没事做整天只想乱点鸳鸯谱。」他从口袋掏出名片夹,递上一张烫金名片。「这是我驻唱的餐厅,有空多来捧场。」 名片上的资讯是餐厅并非乐团。「驻唱乐团还帮餐厅做广告?」看来他不是像他母亲所说的不做正经事。 vincent倾身靠在她耳旁:「我投资的,不要让我妈知道,也不要让那些董事级的人知道,不然要应付他们我光想就没力。」 海遥点头,她也没兴趣跟这些权贵攀关係,出于礼貌她也交换名片。 「我想起来了,汪经理老家在花莲开民宿。」他突然一个弹指,却笑得意味深长。「应该说是汪经理的弟弟在经营民宿。」 「你认识汪宣怀?」 「不认识,但久仰大名,我想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心爱的妹妹。 久仰大名?该不会汪宣怀跟人家耍流氓,无意间惹出什么麻烦?来不及求证vincent已经走出视线之外。 太阳大,她想走回原本的阴影下却看见原介廷已经在那里等候。「你怎么来了?」 「跟你一样来凑热闹,顺便向老董打小报告。」 「堂堂原总当起报马仔了?」海遥发噱,知道他要说孟秘书跟莫思豪的事。 工作职务毫无关联的两人不知怎地最近频频碰头,孟秘书甚至发mail说要看过行销部的每一笔的预算跟花费,这并不属于她的权责也不是原介廷所交代,一开始行销部回了封委婉的信回绝,但她搬出董事长名义就挡不了,行销部大大小小预算编列全都要送上来给她过目。 两个礼拜下来大家看出原因是什么了,因为个人恩怨。孟秘书审核得很快,只要文件上署名的是莫思豪就挡,其馀的一律给过,毫不拖泥带水。 偏偏莫思豪也是血气方刚年纪,拿着被驳回的文件直奔顶楼总经理办公室,两人当面呛声吵起来。 「唉!今天他们在员工餐厅不知道为了什么又吵起来,之雁气到哭了,下午请假回家。」在莫思豪第二次登门后他就当两人的面警告过,不准把私人情绪带到公事,而且除了他的秘书,其他非一级主管的职员没有进他办公室的权限。 话刻意说得重,之雁挟着身分耍起脾气天不怕地不怕,他只能朝莫思豪下手,不然办公室迟早被他们掀了。 「要不要把莫思豪调来柏丽?」前下属表现优良,也是如此她才推荐他到他有兴趣的行销部。 「事情没那么单纯,我们还是别插手。」之雁之前对他暗恋也没这样不理性,他想来想去觉得两人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有她发呆的时间变长,刻意找机会到楼下部门晃晃的时间也变多了。 「今天出席名单你挑的?」 「老董说要热闹,要抢下所有媒体的版面,大牌明星砸钱请来也可以,我就捞了名单给他挑。」 难怪有这么多格格不入的人。「下次名单应该先过滤。」 他在指控她办事不力吗?「老董说不管緋闻,只要有话题就全部邀请,我是听命行事。」她向经过的服务生拿了一杯香檳。「还是你在抱怨你的就职典礼没有爆乳美女?」不少模特儿穿着低胸礼服,纷纷蹭到柏丽经理旁合照。 原介廷下一秒接过香檳跟另一位服务生换了葡萄柚汁。「喝果汁别喝酒,还有她们再大我都看不上。」才没有其他女人比得上她。 「天气热先到里面等我,等等一起走。」他出现是要参加媒体联访,柏丽总经理是外籍人士,纵使对台湾市场已经瞭若指掌但回答媒体的问话并不够接地气。 海遥看着被记者包围,面对任何问题都侃侃而谈的他,其实他一直不知道,她其实是崇拜他的,她崇拜他天生的领袖气质,崇拜他的思考逻辑。他经常能在会议上迅速消化各部会报告内容,进而分析重新组织,然后点出关键性问题或提供完美解决方案。 接任晶丽总经理到现在,大家对他评价都是云端般的高。 他望向这里,她朝他温暖一笑,却发现他脸色瞬间僵愣,面前的一圈记者见他反应纷纷向她看过来。 怎么了吗? 有人尖叫,原介廷惊慌地向她跑过来,旁边服务生瞪大眼丢了手上一盘鸡尾酒,伸手像要扶她,海遥低头看见自己本是雪白的裤子已经两道鲜红血瀑。 她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四十二 海遥整整躺在床上安胎两个月,直到中后期胎盘才渐渐稳定,依她的状况不可能再回去上班,虽然董事长来看过她不在意她把一个好好的开幕典礼搞砸,还说这段时间同意她留职停薪,生完小孩后再回去上班,位子永远为她保留着,但原介廷说什么都不肯,她只好辞职专心待產。 她已经搬回他们的家,阿介的母亲每天会过来看她,顺便料理三餐。或许是之前她要求他们分居的愧疚,也或许是阿介跟她说了什么,婆婆除了每天对她嘘寒问暖不再有其他话题,晚上就离开不曾过夜。 哪有婆婆伺候媳妇的道理,海遥好几次觉得不好意思要主动帮忙都被拒绝,开了话题也只是简单谈天并无深入交流,她越想越彆扭,所以叫他去开口劝他妈别太严肃。 「先这样吧,我怕太多造成你的负担,等小孩平安出生后一切自然会好。」最在意的孙子已经成形即将诞生,母亲当然高兴,但对于海遥冒着生命危险怀孕生產她也感到愧疚。纵使海遥说过孩子是在分居前就怀上,要生下也是她的决定,跟传宗接代的压力一点都没关係,可是母亲清楚她曾经造成的伤害,因此对于两人的事不敢再有过多干涉,只想好好弥补。 「还是妈天天来你会不自在,这样的话我叫她一个礼拜过来三天就好,还是两天?」原介廷坐在床沿按摩她双腿,右腿完了再倒乳液换左腿。 「你要把我塑造成惊世媳妇的形象吗?」忤逆婆婆的恶媳妇,这戏她演不来。 「怎样惊世都行,只要你好好的就好。」出血送医那幕他现在想了还是会揪心,在医院不断懊悔,甚至跟医生说发生什么事就是要救大人,他只要她安好。 顺势将头靠在她大腿上,他轻抚着她的孕肚。「这小子长大后最好孝顺点,不然我绝对饶不了他。」 「够乖了,除了初期孕吐之外其他没不舒服的地方。」海遥半靠在床头,伸手拿了床头药罐倒出一颗药锭含下。 「你在吃什么?」他没看过这东西。 「厉东拿过来的,营养品的一种。」產检才说没问题就接着发生差点流產的意外,厉东不敢大意三不五时就登门拜访,看得正牌老公很眼红。 「一定要在他那边生吗?」颇负盛名又专业的妇產科医生不只他一人,为什么一定要给他接生?对,他就是耍小孩子脾气,他幼稚吃醋! 海遥对于他的幼稚行为无言以对,也不打算告知她已经答应厉东要让小孩认他当乾爹,只会掀起世界大战没完没了。 门铃忽然骤响,都已经晚上十点了会是谁?原介廷出去应门,她担心也跟在后面站在客厅看。 透过猫眼原介廷以为看到鬼,仔细看才发现是女人哭到妆都掉了,脸上掛着两条黑色眼泪。「之雁?」他开门,孟之雁旋风式刮进门,看见海遥又放声大哭,张手就要抱住她。 「等等,你发生什么事?」原介廷及时阻止,她哭得神智不清把人撞伤了怎么办。 「我、我、莫思豪他……呜哇!」闪过横在两人中间的障碍物,她抱住海遥侧身,靠在她肩头继续抽噎。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变这么好?孟之雁还是他的秘书,海遥安胎这段时间他为了不让海遥跟母亲共处一室而引发纠纷,所以让她天天过来看看,因此培养出两人的闺密情。 「莫思豪怎么了?」使着眼色,叫他到厨房倒两杯水过来,原介廷站在原地不为所动,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是不说发生什么事。 「之雁,现在很晚了,还是明天再说,我叫车送你回去?」看这样海遥可能整晚都不能睡。 「我不要!」 「之雁──」 「莫思豪不碰我,我都脱光光了在他面前他还是不碰我,我有很差吗?」心酸、委屈直衝上来,她顾不得一股脑全倒出来。 原介廷跟海遥愣在原地,这两人不是水火不容吗,什么时候进展到这局面了?海遥摆手要他离开临时又比了比另一个方向,原介廷认命地进婴儿房收拾,原本的客房已经改装成婴儿房跟一张大床设计,没想到第一个入住的竟然是他的秘书。 一个是他误会跟海遥曖昧的学弟,一个是先前对他别有心思的秘书,看来这两个人还要扰乱他们的生活一阵子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天气好热,没意外的话下一章就完结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