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桃花潭(骨科h)》 好久不见 故事起源于一只猫和一场雨。 很简单,又短暂。 或许也有些,刻骨铭心,抑或随风消散,没人会知道,那些有过重重心事的雨天。 - 雨水顺着破旧的房檐淅淅沥沥地流淌,在水泥墙上冲刷出蜿蜒的痕迹,最后汇聚在泥泞的土路中央,形成了一个浑浊的水坑。 在雨水敲击发出的连绵不绝的响声间隙里,依稀听见几声微弱的猫叫。 雨幕里无人问津的安详被踏碎,其他声音掺搅进来,略显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之入目的是一双白腻纤细的腿,左小腿的外侧纹了大片紫色的蝶恋花,浪漫又性感。 再往上是短到腿根儿的蓝牛仔裤,洗得有些泛白,上半身一件露着腰肉的深色吊带,内衣的带子也随意交迭其下,一起勒在雪白的肩上。 夏蝶有些冷淡地抿着唇,她一贯是这副模样,瞧着冷漠又不近人情。 却毫不犹豫地一脚踩进去那个肮脏的水坑,然后俯身,在里面捞起来一只挣扎地没了什么力气,又湿又脏的小猫。 巴掌大的小猫浑身不停地颤抖着,可能是冷,也可能是怕,短促尖利地喵喵叫着。 下一刻夏蝶就把它抱进了怀里。 长发倾泻到一边,才给人看清她模样的机会,水湾眉桃花眼,多情温婉的长相透出拒人门外的疏离感,给人一种清冷不好相处的况味。 夏蝶的衣服虽然旧,却洗得干干净净,小猫踩着她白鼓的胸肉挣扎,瞬间就留下了几道泥痕。 她一声不吭地把头发甩到后面,然后从脏水坑里迈出脚来,踩着廉价的红色塑料拖鞋搂着小猫利索地离开了。 被搅混的水坑又慢慢恢复了平静,宛若镜面似的积水倒映出一辆停在远处车身沾满泥水的出租车,一边的车窗半落着,模糊地看见属于男性的半边侧脸,鼻梁挺俊,下颌线条分明,与夏蝶相似的桃花眼半垂着眼皮,看不清神情。 骤然急促的落雨再次敲碎了镜面,平静分崩离析,分解成无数破碎的虚无,车窗缓缓关上,车子也重新启动驶进雨中。 - 夏蝶翻出根火腿肠掰下一小节切碎,然后倒在泡好奶粉的小碟里,端到正屋角落里的纸箱旁边。 她把小猫从纸箱里抱出来,小猫开始害怕地喵喵叫,但片刻之后就嗅到香味,被饥饿驱使狼吞虎咽地凑在碟前开始吃东西。 小猫吃的很快,还时不时恐惧叫上两声,夏蝶看着它,终于露出了个浅浅的笑容。 她又摸了摸小猫的身子,擦干后总算有了点温度,不再那么冰凉,夏蝶起身,拿出刚才在家里找到的几块破布,给垫进了给它做窝的盒子里。 院子的门半掩着,谢却蘼透过缝隙静静注视,他站在门外看完所有。 良久,他慢慢推开门—— 吱呀。 门扉敞开。 夏蝶闻声抬头望去。 皱眉。盯着陌生的少年不解疑惑。 隔着院落雨帘,翠叶在湿风里颤颤,周遭溟蒙如同背景板,愈发衬得少年良玉般显眼,似谪仙。 连他身边冷白的行李箱都显得非同一般。 夏蝶眼睫平静地忽闪,冷而淡的神情中透出难察的微讶,打量着他。 “你……” 谢却蘼?是他? 是他?? 十二年未见,夏蝶早已记不清他的模样,她也未曾猜想过他长大后的样貌,凭着脑海里凋零的记忆,她拼拼凑凑出一个模糊的影像。 却因这个猜测更加意外,他们不该会有什么交集。 情分讲究因缘,她跟谢家无缘,再过上几年,大抵就会彻底断个干净。 “姐姐,我回来了。” 谢却蘼安静地笑着说。 风声瑟瑟,他俯望着前方蹲在屋里的少女,抓住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和不耐。 谢却蘼仍温良地笑着,不待她说话,自己撑着伞提着行李跨进院里。 其实他都知道。 知道她不喜欢他。 夏蝶无比讨厌自己的亲弟弟。 可……没关系,他会让她爱上—— 自己的亲弟弟。 - “姐姐。” 夏蝶又低头看了眼在吃饭的猫,才起身站起来看向他。 谢却蘼走到了屋门前,踩在地垫上,沾上水的地方留下了湿漉漉的深色痕迹。 夏蝶看着停在门前的少年,他眼睛过于明亮地直视她,举手投足间从容自得,却莫名让她感觉不舒服。 “奶奶,有人来了。” 夏蝶下意识地转头避开,提醒了一句。 二人中短暂的沉默有些尬尴,夏蝶猛然发现他还没进来,抬眼正望去,谢却蘼也回盯着她。 他的眼眸桃花瓣模样,哪怕不言不语也有些欲语还休的柔情,不似夏蝶,姐弟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因她性子冷硬,那眼瞧上去美虽美,却挂着拒人千里之外的霜,第一眼让人感觉是薄情的。 他的目光过于直白,反倒让夏蝶错开眼,她抿了抿唇,最终没有说话,于是偏了偏头示意他进来。 可过了几秒钟,门外的人并没有什么动静,夏蝶困惑地抬头看他。 谢却蘼不解的目光落在她脸庞上,开口:“怎么了,姐?” 夏蝶微微蹙眉,疑惑地瞥他一眼,不明白他怎么理解不了自己的意思。 是她表达的不够清楚? 可他坦坦荡荡,似乎是真不理解。 “没事。” 夏蝶摇摇头,认命般地上前。 撩开门帘,接过他手中的伞,声音冷冷清清,例行公事般没什么温度:“外面在下雨。” “快进来吧。” 谢却蘼把伞给她,这么近的距离难免相触,他的手擦过她的皮肤,夏蝶的手是温软的。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她的脸上滑下,抚过纤细的脖颈、精致的锁骨。 她的吊带领口很大。 或许是阴天的光线太黯淡,她胸前大片白腻的肌肤鲜明的铺陈,向下的沟壑若隐若现地掩饰在布料之下。 像至清的水里滴下一滴墨,丝缕缠绵,浮想联翩。 这一幕转瞬即逝,夏蝶没有注意到他的打量,她接过伞很快扭身进去,态度明显。 敷衍客气,拉开距离。 谢却蘼勾了勾唇角,收回落在她背影上的目光,拿着行李进屋。 骤然一阵穿堂风翩然而过,塑料门帘被带起,劈里啪啦打在门框上,扰乱了一室清净安然。 凉风微冷,洗尽了夏日炎燥,他的白衣在空中鼓荡。 -- 回来了 改动较多 近期更新可能不稳 感谢支持 暗香侵蚀 -- “哎,小蝶,谁来了啊?” 奶奶热络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 “啊……” 夏蝶卡了一刻,正思量着怎么开口,奶奶已经走了出来。 见此,她噤声,夏蝶不善于在人与人之间如鱼得水的交际。 “奶奶!” 谢却蘼松开行李,先大步上前,抱住了愣神的老人。 奶奶反应过来,脸上的难以置信被激动代替,连岁月雕刻的沉稳皱褶都趋于动摇,她伸展佝偻的身躯抱住了这个朝气蓬勃,比她高出很多的少年,微颤的手努力抬高,一下一下拍在他的肩膀上。 “小觅来了啊……” “这么多年,都这么大了啊……” 奶奶浑浊的眼里盛了些许晶莹的湿润,血脉亲情是神奇的,这仿佛是一种没有缘由便坚韧的纽带,漫长的时间也打磨不掉其中执念。 谢却蘼不用可以垂头就能看到奶奶头顶沧桑的白发,明明记忆深处,这个人足够高大坚挺,拉着稚幼的他和姐姐,一步一步向前。 “哎,奶奶,我很想念您,来的太晚了,是我不好。” “没事,没事……” 奶奶松开了他,退后两步抬头仔细看着多年未见、如今长大成人的孙子。 他离开这里时候,还是一个认不了几个字的小孩子。 “真好,真好。” 奶奶感动地看着他。 夏蝶沉默地站在一旁,用余光静静打量着他。 俊逸的少年肩膀处的白色布料被雨水打湿贴在皮肤上,卡其色的裤摆处也溅上了深色的污水,雪白的运动鞋粘蹭了许多脏兮兮泥痕,和他的气质格格不入。 夏蝶皱起眉,移开了目光。 十二年不见,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突然冒出来,喊着姐姐比陌生人还陌生人的弟弟,莫名其妙地展开一个无关紧要的想法。 “快进屋来,坐!坐!奶奶去倒茶……” 奶奶亲热地执着谢却蘼的手带路,转头之际眼神扫到在一侧出着神格外安静的夏蝶。 奶奶愣了一瞬,热切的目光滞了一滞,又不着痕迹继续笑起来:“快坐快坐!” 却悄悄松开了拉着谢却蘼的手。 谢却蘼笑着瞄了眼奶奶抽离远去的满是皱纹的手,他恍如毫无察觉,笑容依旧温煦,不过默默把注意放到了夏蝶身上。 “不用不用,奶奶你快坐下休息,我不渴……” 谢却蘼看向夏蝶,“奶奶,我先放一下行李吧,放在哪里?” “哦,对对,看我这记性。”奶奶恍然大悟般拍了两下头,“刚才还想着,这一下子就忘了。” “放在后面的屋里吧。” “就……那个!”奶奶指了指厨房东侧的那间屋子。 “好。” “姐姐,你能不能,帮我一起收拾东西。” “嗯?!” 夏蝶闻声怔然抬头,猝不及防撞入谢却蘼温情笑意的眼中。 “啊?” “姐,能不能陪我一起收拾收拾东西。” 他又重复了一遍。 “对,小蝶,小觅不知道放哪,你陪他一起去吧。” 奶奶招呼了他们一声去了厨房,夏蝶垂下眼睫,按捺住心里微微的不情愿:“哦,走,一起吧。” 谢却蘼跟在夏蝶身后,笑而不语。 挂在两屋间外墙上的红边日历被他们路过时的风微微带起,纸页向上蜷曲。 -- “你先把东西放到这里面吧。” 夏蝶拉开了衣柜的门,对谢却蘼说。 “好。” 他点点头。 衣柜内部被木板隔成三层,最底下的那层放着整整齐齐花色鲜艳的被褥,中间那层放着一些旧衣服,迭成小小一摞放在角落里,其余的空间和最上层都是空闲的。 “这里的东西都是干净的。” 夏蝶说完还是拧眉思索了一瞬,她把那摞衣服拿出来,踮脚试图放在衣柜最上面,把中间最方便的位置给谢却蘼腾出来。 老式的衣柜做的又大又高,夏蝶确实把衣服放到了最高层,可是她为了节省空间想推到最里面,因此有些吃力地认真抻着胳膊继续往里推。 一只胳膊突然出现在她视野里,接着有着灼热温度的手擦过她的皮肤,夏蝶感觉到那些衣服被轻而易举地推到了衣柜的最里面。 谢却蘼凑了过来。 他靠的太近了。 几乎是一刹之间,夏蝶就抿唇迅速地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始料不及,她因为匆忙而没有控制好角度,手腕磕在了隔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左腕传来痛意。夏蝶没有说话。 “怎么了?!” 谢却蘼神色焦急,又几分失神。 夏蝶戒备的望着他,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大惊小怪,是做戏给她看吗? 而且他离她太近了。 几乎要贴在她的面前。 厌烦。 夏蝶不喜欢没有缝隙的近距离相触,那种情形上时常会让她有些喘不上气的烦躁,尤其是不熟悉的人,她讨厌没有边界感的行为。 她后退了一步,拉开正常的距离:“没事。” “你收拾你的行李吧。” 夏蝶淡淡地说。 “撞到手腕了吗?严重吗?疼吗?” 谢却蘼继续问,怜惜的目光停在她垂在身侧红了一片的手上。 “没事。” “一会儿就好了。” “你快点整理你的行李吧。” 夏蝶的语气有些重。她把手背在了身后。 “快点。” “别磨蹭。” 看不到了,谢却蘼收回了目光,夏蝶的不悦太明显了,他只能拉开行李箱的拉链,默然拾掇着自己的东西。 一声不吭。 夏蝶又开始烦了。 她比他更安静。 沉眼看着他拿出一件一件衣物。 干净的上衣、修长的裤子、一件大方的外套,一个深色收纳包…… 她陡然转开视线,垂头躁然踢了踢地面。 她刚才的态度真的太差吗?说的话似乎也不好听。 夏蝶绷紧嘴角。 她确实谈不上多待见他,他对她来说还不如一袋充话费赠的大米讨喜,但一些事,不应该全让他承担。 夏蝶压低眉眼,脑子里乱糟糟一团。 空气有多安静,她的心就有多乱。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做了十二年的陌生人,她几乎要忘记自己还有个亲弟弟。 淡淡的香气幽缕漫散,在这狭窄的空间里不声不响地攻城略地,试探底线。 好像是他行李箱里物件的味道,夏蝶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就再次被吸引了过去,她不知道这是什么香,现在她只能想到干净和温柔两个形容词。 夏蝶的目光再次投过去,谢却蘼仿佛心有灵犀般一同抬头,他如什么都没发生过般温和开口—— “姐姐,今晚,我住在哪里?” 一副耳钉 “什么?” “噢,噢,你住……” 夏蝶反应过来,看向屋里单薄的床板,突然发现这也是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家里常年只有她跟奶奶两个人住,没有预备其他可以住人的地方,只有这个被当成半个杂物间的屋子有张旧床,不过因为空置太久,随便铺在上面的一层薄薄被褥也该换洗晾晒了。 “这……” “你先收拾东西吧。” “一会儿再说。” 夏蝶想了想说,她从旁边的缝隙迈过去,离开了这里。 - 玻璃杯里沏上了热茶,小颗的水珠挂在杯壁内,蒸汽很浅地上飘,夏蝶的目光随之移动,看向奶奶。 “奶奶。” “今晚让他住在哪?” 夏蝶问。 奶奶握着茶壶的手顿了顿,想到了这个问题也开始犯难。 家里没有谢却蘼可以住的地方。 奶奶至今记得十几年前的那个下午,她拉着年幼的夏蝶,看着自己的儿媳临走前抱着谢却蘼在她面前春风满面地说,“妈,我们要去做大生意了,以后就不回来了”,自己的儿子坐在停在门口的轿车里无声催促,他们很快上了车,扬长而去,从此与她们划开深深的界限沟壑。 儿女离开,只剩下她们一老一幼,亲戚也慢慢走动愈少,两间屋子够她们住,其余的就慢慢闲置了。 “要不,”奶奶看了夏蝶一眼,“今天先让小觅在你屋里吧。” 今天下雨,没有办法洗晒在柜子里放置很久的被褥床单,打扫好那间屋子也没有办法住人,他们俩是亲姐弟,总比跟她这个老婆子住在一起合适,说不定还能增进一下感情。 空气静了几秒,雨水浠沥的声音就被放大了,谢却蘼的到来是一场意外,每个人都没有准备。 夏蝶最终点点头:“好。” 奶奶上了年纪,夜里总睡不踏实,若是屋里有其他人,更是一夜难眠。 谁睡沙发也不好,目前似乎只能这样。 “那就这样吧。” - 夏蝶再进屋的时候,谢却蘼已经往衣柜里放了大半东西。 谢却蘼本来半蹲着,见她过来直腰站起,认真注视着她。 “姐姐。” 夏蝶“嗯”了一声,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一圈,发现他还穿着被泥水沾脏的运动鞋。 白色的鞋面上有干涸的污迹,不过应该是因为刚才在地垫上站了很久,鞋底并没有踩脏浅色的地板砖。 水湾眉动了动,夏蝶看向一旁:“那里有干净的拖鞋,换上吧。” 夏蝶说话一向很简洁干脆,于是冷漠这个词也经常成为她的代表。 谢却蘼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老旧的电脑桌严丝合缝地立在屋内一角,板凳填满桌下空隙,拖鞋放在电脑桌和墙壁前方的交汇处。 深蓝色的男士拖鞋。 谢却蘼今日所见的所有事物都在他的心里汇聚成一个对这里初步的认知,这里的东西都很旧,但是都被整理的干净整齐。 他盯着那双拖鞋若有所思。 “嗯?” 夏蝶出声。 谢却蘼闻声转头,神情坦荡又自然地看向她:“姐姐,我带着拖鞋呢。” “拿出来了。” 夏蝶才留意到在他身后被挡住的白色拖鞋。 “行。” 她点头说。 “姐姐,我今晚跟你一起睡吗?” 谢却蘼微微露出笑容,如温沐春风,明亮的眸眼仍旧注视着夏蝶。 “我刚才不小心听到了。” “抱歉。” “噢?” “嗯,对。” 谢却蘼的注视再次让她感觉别扭,他的眼睛太亮了,恍若要透过什么看到人心里。 她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夏蝶有几分厌意和纷乱地转开视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一瞬回答。 “今晚你在我屋里睡。” 她皱着眉说。 似乎有一点细微的笑声像蝴蝶振翅般转瞬即逝。 听到声响,夏蝶不耐烦望去,谢却蘼提着个礼品袋站在她面前,他略偏了点头看着她,黑色的发丝落在额角,桃花眼弧度柔和,淡淡戏谑。 “姐,你的房间,是隔壁吗?” “是。” 夏蝶记得他小时候明明挺可爱,可是长大后为什么这么怪,挺俊的少年在她面前,她看不懂他,感觉不舒服。 夏蝶欲离开。 谢却蘼的动作却让她彻底僵在在原地。 带着热意的指尖衔住了她一侧耳垂,接着夏蝶就感受到她耳洞里的塑料耳针被推了出来,一个坚实微凉的硬物贯穿而过,沉甸甸的压在耳垂上。 下一刻她就感觉自己的耳垂涌过鲜血,烧得火辣辣的。 谢却蘼收回了手,他打量着他挂在她耳珠上的饰物,柔韧温软的触觉还停留在指尖上。 他低了一点头看她,夏蝶这次是真的局促了,她的脸颊染上一丝淡红,耳垂也红嫩嫩的。 谢却蘼看着她强撑着一点大姐风范,故作镇静声音平直地问他:“这是什么?” 他的眼中也浮上真正愉悦的笑意,他打量着夏蝶,学着她的语气回答:“噢,没什么。” “就——” “一副耳钉。” 金环不解 -- 夏蝶盯着那枚耳钉陷入了思考。 做成蕊花儿样的耳钉堆满华丽的碎钻,在虚空中折射出璀璨光华,她翻来覆去地捻着这枚耳钉,坚硬的金属硬硬地戳在指尖的皮肤上,耳钉昂贵精致,可让夏蝶出神的却不是这些。 耳钉反扣在指尖,吸睛的钻饰被遮住,底座后面似乎才是真正的玄妙之处,白银之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翩飞的蝴蝶。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夏蝶又想到之前的那一幕。 谢却蘼给她戴上耳钉之后,她的反应慢了半拍。 于是夏蝶就听到了他的评价。 谢却蘼说,你带着很好看,姐姐。 夏蝶心里莫名一紧,就手忙脚乱地想把东西从通红的耳朵上揪下来还给他。 可是不待她动作,谢却蘼已经提着手里那袋送给奶奶的保健品从她身边绕过,并把另一枚耳钉也塞进她的手里。 然后这东西就到了她的手里。 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夏蝶轻叹一声,端详着面前的小物件。 没有人不喜欢这种精致讨喜的小玩意儿,谢却蘼的见面礼抓在人的心尖上。 两枚耳钉并列放在桌上,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夏蝶又看了一眼,才起身在桌面上堆满练习册的简易书架缝隙里深处掏出一个小饰品盒子。 盒子是空的,夏蝶打开,把耳钉放了进去,她阖上盖子,坐在椅子上,把手臂搭在桌旁。 深蓝色的盒子放在桌上,停在夏蝶的面前,她也止住,无言静默地注视了几秒,才把这个盒子塞了回去。 夏蝶以手支额,静止了几息,片刻后突然变换姿势,烦躁地揉乱了头发,继而抿唇看向窗外,发散着思绪。 夜乌压压的漆黑一片,雨延绵不绝,孱弱到摧心折骨,渺渺无丝毫星芒。 夏蝶的魂似乎也随之迷失了,她倏然忆起两年前,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食指上的戒指。 遥远的事物总是不清晰的,好似蒙上了一层雾。她那天为什么会出来呢?好像是为了见梁秋生。 他们约在一家常去的奶茶店。 夏蝶最喜欢的西瓜啵啵缓和不了二人矛盾的看法,流过喉管的冰饮也降低不了蝉噪间热意炎炎的温度。 当夏蝶再一次漠视梁秋生的看法时,他终于忍不住指责她过于消极的态度,继而转身离开,二人不欢而散。 也可能是他单方面地不欢而散。 夏蝶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漠然凝视着对面的空位。 她还能模糊地想起那杯冰凉的西瓜茶带走了她身体内所有的温度,可额头暴露在燥热的空气里,不断渗出虚浮的汗。 她有些昏沉,睁不开眼,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惊醒时,食指上凭空多出了一枚戒指。 她最初以为是梁秋生给她戴上的,为了哄她开心,夏蝶也露出了一点笑容,翻来覆去地转着那枚戒指,她也真的有些开心。 可是没多久她就冷静清醒下来了。 因为这桌所有的东西都纹丝未动,而且,梁秋生不可能也不应该会把戒指戴在她的食指上。 那到底是谁? 夏蝶环顾店内,除了在前台玩手机姿势变都没变过的服务员外空无一人,她又转过头,隔着玻璃望向街外,除了两三个陌生的行人路过,并无异常。 夏蝶低头看向自己右手食指上环套的戒指,心说,这难不成,是谁的恶作剧? 可是也不应该。 戒面上刻着精巧秀美的蝴蝶图案,非那种粗制滥造的花纹可比,从精湛的工艺上就能看出大抵是价格不菲的好东西,应该没有人会开这样的玩笑。 而且金灿灿的,黄金做的。 黄金虽贵,夏蝶却认为俗,她见多了村子里那些黝黑年迈的老人,她们总爱在耳上或手上带一块硕大的金饰,用以彰显家中的赋予和高人一等,可一开口就上不了台面,扯着别人家鸡毛蒜皮的小事刻薄地嚼讲十里八家,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让人瞧不上眼。 这枚戒指是她第一次认识到金的雅。 精秀雅致,蝴蝶金枝。 她叫夏蝶。 这成了一个谜团,至今未解。 戒指则被夏蝶摘下来,从未戴过,也塞在了书架的某个角落。 夏蝶猛然回神。 眉心处微微的褶。 夏蝶把书架的那些书往里推了推,大部分是高中的练习册和考卷,她毕业了,已经没什么用了。 书脊上鲜红的冲刺高考有些刺眼,或许该抽出时间整理扔掉了,她想。 “姐姐,姐姐!” “可以来帮我一下吗?” 些许高昂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打断了夏蝶的思绪,她偏头透过玻璃窗望去,却因为角度问题视野刚好被限制,只能看到挂在院里的电灯泡明晃晃地亮着。 他不是去洗澡了吗? 有什么事吗? 夏蝶推开椅子起身,慢吞吞地思索。 -- 为什么我总这、么、短、小 真的很、想、双、更【迫切脸】 薄雨绵绵 “来了!” 塑料门帘哗哗响动,夏蝶撩开帘子出来,院里的灯光和绵绵雨丝晕成一层密而透的网,斜斜坠下来。 房子有了年头,老式结构,厕所浴室一体,建在院子一角,对于在城市里住多了单元楼的人来说可能不方便。 穿过院子来到浴室前,蒙蒙的雨水已经在夏蝶衣服的表面挂了薄薄一层,附着在布料纤维上,带来弱弱的凉意。 红漆木门与水泥墙拉开两指的缝隙,明亮的光线从里面散射出来。 与之相伴的还有里面向外逃逸的蒸腾热气。 今天的雨有点冷了,这个念头浮现在夏蝶脑海里,她屈起手指,扣了扣门。 “怎么了?” 门很快被向里拉开。 灯光和热气都瞬间扑在夏蝶脸上,她简直睁不开眼。 一门的之隔的巨大温差也让她不禁寒毛倒立。 “姐姐,帮我调一下水温吧,可以吗?” 夏蝶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刚才似乎也没听见水声,她睁开眼,看见面前的人,愣了一瞬。 谢却蘼裸着上身,只穿着短裤,他含笑瞥着她。 褪掉衣物的身体直白地铺陈在夏蝶眼前,他的肌肉紧实流畅,美观却不夸张,介于成熟和青涩之间,确是那种恰到好处的少年感平添欲感。 乳头粉粉,胸前白皙的皮肤有些红。 水珠顺着他的胸膛淌下,滑过壁垒分明的腹肌,消失在勒在腰间的深色短裤中。 他的黑发也湿了些,挂着水珠。 夏蝶不着痕迹地避开目光,掩饰性地看向里面的热水阀。 冷热对比更明显了,他还挡在门口,夏蝶挤开他,从一旁进去:“调水温?” “水温怎么了。” 谢却蘼关住门跟在她身后,没了白天初到时的拘谨,话腔随性,不紧不慢:“烫啊。” “姐姐。”他望着她纤细的腰背,挑了挑眉,“烫到我了啊。” 夏蝶没仔细他说了什么,扳着水阀认真调试水温。 谢却蘼的目光便放肆地在她身上流连环绕,仔细抓住了她。 夏蝶把吊带短裤换成了T恤长裤,在他来到不久后。 雪白的皮肤被藏在衣料底下不见天日,唯有纤腻的臂膀随着她此刻昂首挺腰的动作从垂下的衣袖里露出。 她踩着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廉价拖鞋,白嫩的脚趾在那粗糙的制品中显得更圆润小巧,如珠贝般晶润。 水珠从发尖落下滴到眼睑下面,谢却蘼随手把碍事的头发拨到一旁,眼神由下至上移到她光滑似绸缎的长发上停下。 夏蝶的发在通亮的灯下泛着明晃晃的暗紫。 她的头发染成了紫黑色。 怪不得今天他感觉她的发色比旁人重,但阴天光线昏暗,并不明显。 她的发顶毛茸茸的,看起来柔软蓬松,他想揉上去,但忍住了。 谢却蘼站在她的旁边。 夏蝶抬头看着从花洒里喷涌而下的热水,伸出手来,水浇在她掌心,温度正好。 “你试试,这个温度可以吗?” 她转过头说。 谢却蘼也把手放在水下停了片刻,跟随重力下坠的水珠在途中遇到阻折,在他的掌心摔碎四溅,细小的水露跳向她。 他的手掌怎么比她大了这么多,夏蝶注意到。 水珠沾湿身前的衣料,她轻轻皱了皱眉。 “还是有些烫。” “还烫?” 夏蝶又扳了一点凉水阀:“现在呢?” 有些凉了。 “现在合适。” 谢却蘼再次摸了摸流水,眉目舒展。 家里的这个混水阀确实不好用,她自己洗澡都要调半天水温,十分麻烦,他调不好也算正常。 夏蝶甩了甩手上的水,准备离开,忽然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知何时这么近了,几乎要开在一起。 纯澈的水流从二人之间径自垂落,白亮的灯柱也照耀在头顶,夏蝶第一次感觉浴室这么逼仄、潮热,他的体温似乎也隔着水帘沾染在她身上。 夏蝶感觉别扭。 更大的别扭是他在此刻的松散中隐隐透出的慵懒,就像隐藏着利爪的猫,夏蝶并不熟悉,说到底,他们只有这点牵强的血缘关系,除此之外就是初识半天的陌生人。 她耷下眼皮,有些冷淡:“你洗……” 她的话被打断。 “姐姐,你染头发了?” “啊?” “嗯。” 他的话没什么厘头,与上一个话题简直千里之隔,夏蝶反应了一下才回答。 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沉默,截断话题。 谢却蘼并不介意她的冷漠,手臂穿过水柱,手掌揉在她的头上,两下,很短暂,又收回来。 “姐,真的很好看。” 他笑着,目光又像下午那般直白明亮,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透出骨子里的强势。 他的动作总像试探,迅速地让人无法预判,抓不到马脚。 被他摸过的头发似乎还有异样感觉。 夏蝶心底有几分不悦,却无法发作。 她只能把这归咎于姐弟间与生俱来的情感,他可能想亲近她。 谢却蘼大概会失败了,因为他的姐姐并不通情达理,总不近人情。 夏蝶掖了下耳边碎发,离开。 门没有关好,又被风推开了更宽敞的缝隙,如他所愿,可以望见她离去的背影。 夏蝶的腰在飘摇的光中透出轮廓,伶仃得似乎一折便断。 她为什么这么瘦。 谢却蘼凝神想,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屋里。 良久,他慢吞吞地去关紧门,扯下短裤露出精壮的大腿,胯间紫红性器随着他的走动微晃。他走到花洒下,温度合适的水流兜头浇下,他闭眼抬起头,任横流的水洗净脑中杂想。 - 夏蝶洗完澡擦着半干的发走进屋里时,谢却蘼已经靠在床头上了。 她顿了一刻,凭空多出的大活人还是让她不习惯,她习惯也习以为常了独处。 不过现在没有回旋的余地。 谢却蘼在外面,她只能绕到里面去睡。 夏蝶把毛巾晾在了衣架上,脱鞋上床。 “姐,你不吹头发吗?” “别感冒了。” 谢却蘼有一丝担忧地说。 夏蝶已经铺开了自己的薄被,不在意地说:“现在是夏天,没多久就干了。” “对了,你热吗?需不需要开空调。” 今天下了一天雨,她并不热。 谢却蘼接过她给自己扔过来的被子,摇摇头:“不热。” “那就不开了。” 夏蝶已经躺下把薄被搭在身上,然后转头看向他。 谢却蘼跟她对视,望着她漂亮的桃花眼,理解她想用睡觉这个方法友好地让他闭嘴这件事,夏蝶没什么想跟他共续姐弟感情的念头。 他无奈,主动开口:“姐姐,咱们睡觉吗?” 夏蝶点头:“睡吧,灯在你那儿,关一下吧。” 他照做,卧室陷入了黑暗,谢却蘼躺在床上,安静地清醒。 清泠的月光不知什么时候辗转迈过屋窗,浅浅一泓撒在床上,在雨夜中低诵着柔和安定。 夏蝶的裤脚在翻身间向上蹭起,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淡紫色的图案在皮肤隐晦地延伸出一角。 夜无比静谧,时间轻轻流逝,谢却蘼的目光揽在背对着他的夏蝶身上,那个在梦里脑里勾勒出无数次的少女如今终于停在他眼前,而不是昙花一现。 她躺在他一臂之隔的另一端,这是他十二年间与她最近的距离。 他的声音很轻:“姐,你的腿上,为什么会有这个纹身?” 尾音散在安静的空气里,光阴停滞了,沉寂缄言,他本不期望现在可以得到答案。 但少顷后,夏蝶用清泠的声音答了他一句。 “不为什么,因为该有,所以就有了。” 窗外的雨势又大了起来,滴滴答答穿枝打叶,好比暮夜都凄迷绵长,似望不见尽头。 光影斑驳 谢却蘼是被晴朗的阳光叫醒的。 这里的床真的好硬。这是他翻身睁开眼睛时涌现在大脑里的第一个念头。 他有些认床,昨夜睡的不踏实。 紧接着他偏头看了看床的里侧,空荡荡的,没有夏蝶,薄被整齐地迭好放在床头上。 谢却蘼又重新闭上了眼,过了几秒,有些混沌的大脑彻底开机,真实的琐事如影像般阅过,他才再次睁开眼。 清明的桃花眼如旷世画作,翩然似生。 谢却蘼坐起来,黑发有些凌乱,视线落在墙上的挂钟上面,时针和分针大概有四十五度的夹角。 现在七点半了。 他垂下头,穿鞋下床出去。 - 清早的菜市场人熙熙攘攘,但汇聚在此的除了风尘仆仆的菜商,便是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菜农们为了糊口起早贪黑地奔忙,赚取微薄的利润用以温饱,老人们艰苦的好品质刻在骨子里,冒着寒意赶早来到这里,不过是为了多省下两块买菜钱,精打细算才能一点一点挤出好日子。 窄小杂乱的街道随处可见丢弃的菜叶,拥挤不堪的商贩穿着沾着泥垢的旧衣服,却在摊位上摆好挂着露水新鲜干净的蔬菜,他们为了一块五毛讨价还价的交谈,这才是这个小县城里,最真实的一面。 “小蝶,小蝶!” “哎!” “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称好了,拿着。” 李叔爽朗地笑问她:“奶奶没过来?身体还好吗?” “今天家里来客人了?买这么多肉。” “鸡鸭牛羊,可是样样不少啊。” “噢,对!” “奶奶身体很好,硬朗着呢!” 夏蝶猛地回神,连忙笑着回答,她接过李叔手里沉甸甸的红色大塑料袋,然后把手里的三百块钱递给他。 李叔把钱随手塞进罩衣前的大兜里,笑眯眯冲着她说:“你也给自己多吃点,瘦成什么样子了。” “家里就你们俩人,得知道自己心疼自己!” 李叔又叮嘱了一句,才转身去忙另一位顾客的生意。 奶奶是这里的老主顾,在李叔这里卖肉十几年,熟悉的不得了,她们每次来买东西都会问候一下。 以交易开始的关系,也可以在时间中滋生出友好的情感。 “好!走了啊李叔!” 夏蝶这次高声回了声,然后向往常一样留给人一个单独潇洒的背影,独自走在嘈杂的人群里。 李叔又偏头看了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抽才出刀开始切案板上码好的肉。 夏蝶提着沉甸甸的肉在刚才提前选好菜的摊位上流畅的付钱,她把手机塞进兜里,拿着绿油油的蔬菜准备回家。 刚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一辆拉满西瓜的大货车停在之前的一处空地上。 有几个劈开的沙瓤西瓜摆在档口,红艳艳的果肉覆着保鲜膜,看起来好吃极了。 老板坐在椅子上,身边的喇叭不知疲惫地叫着,“沙地西瓜,两块钱一斤,沙地西瓜……” 夏蝶顿在了原地,犹豫着要不要买,她很想吃。 薄薄的汗水把她耳侧的发丝绑成一绺,手中的重量提醒着夏蝶,她买了西瓜也拎不回去,这些东西太重了。 夏蝶扯了下唇角,马上不再纠结,举步离开。 她现在不是非它不可,想要的东西从来不是定要收入囊中,夏蝶会很果断地做出抉择,她选择克制欲望,而不是为难自己。 叫卖声回荡在身后,被抛下。 - 清脆的蝉鸣声在院子的各个角落里此起彼伏,谢却蘼在砖石砌出的水池前躬身弯腰,身上停在谁敢下掬了捧清水扑在脸上,迸溅的水露沾湿了他的衣领,贴在线条分明的锁骨之下。 白色体恤随着他的动作绷紧上翻,露出一截净白有力的腰线来。 谢却蘼的肤色之白不啻于夏蝶。 姐弟二人除了如出一辙桃瓣儿似的眼睛外,其余的之外的长相各有千秋。 他很快就洗好了脸。 谢却蘼在洗漱杯里接满水,边刷牙边等夏蝶回来。 奶奶在厨房里煮饭,告诉他夏蝶去市场买菜,算算时间,现在也快回来了。 鸟雀嘤鸣啼啭,晨早的风还是清爽的,没有沾染上午时太阳的骄傲温度。 水池一旁搭着高高的葡萄架,阳光狡黠地从层层迭迭绿叶里钻出缝隙,细碎地跳了人满身。 这种感觉对谢却蘼来说有些新奇,宽敞洁净的别墅里没有这种院落的紧实,这儿仿佛截然不同,好像应该叫烟火气。 …… 塑料袋散发着一股熟悉的腥味,夏蝶把袋子从右手腾到左手,右手的手心被勒出一条又红又深的印子,她拎着两大袋肉和菜,很平常地抬手推开了院子的门。 谢却蘼正对着门站在葡萄架下望着这里,宛若金箔的碎光洒在他挺拔高挑的身躯上,浮光暧昧,暗影断折。 -- 小谢在笨拙地爱着姐姐 今天染了头,有些小翻车,不知道洗后会不会好一点 葡萄青紫 - 夏蝶看见站在屋前的人下意识地愣了一瞬。 谢却蘼见她拎着大袋的东西,立刻就从葡萄架下走到她身前,要替她分担:“姐姐,我来拿吧。” 夏蝶有些意外,他这架势,是在这里等着她回来吗? 她禁不住想到。 她没把东西交给他,手向后侧避了避,拒绝了他的好意:“别拿了,肉腥,还得洗手。” 夏蝶不待说完就走开,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谢却蘼最终站在原地,注视着夏蝶走到屋里。 * 买回的蔬菜肉类在厨房放好。 夏蝶擦了擦洗过的手,拿起刚才找出来的剪刀,再次准备出去。 谢却蘼见状出声:“姐姐,你要去干什么?” 夏蝶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说:“剪葡萄。” “姐姐,能不能带着我?” 夏蝶转过头,又看了他一眼,努力让自己不咬牙切齿,低下头哦了一声:“能。” 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夏蝶十几年来过惯了一个人的生活,谢却蘼的骤然出现对她来说格外不适。 比如说现在,她刚剪下一串葡萄低头放到盆子里,余光就从梯子踏板的缝隙里瞅见杵在一旁的大活人。 让人头大。 从她回来之后,谢却蘼就把距离与她保持在五米之内,她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就像……牛皮糖。 夏蝶默默地在心里叹息一声,幼年时的记忆随着长大丢失了太多,她唯一能想起的一幕就是她拉着还是小小一团的弟弟,磕磕绊绊慢慢行走在屋前檐阶下。 那时的想法不可考证,而且年幼的行为不具有参考性,但夏蝶依稀记得自己当初拉着他时的小心翼翼,应该是对这个弟弟的珍重。 不过回忆属于过去式,她很清楚目前自己心里真实的念头,就是——他实在太烦了。 谢却蘼在这个家里的定位应该是吉祥物,因为他什么也不会做,什么忙也帮不了,还寸步不离地黏在人身边。 至于为什么没有把他划入废物的行列,嗯……可能是他的皮囊还算赏心悦目。仅有的优点。 吃不上西瓜,最起码还有葡萄。 夏蝶看着满当的盆子,估摸这些葡萄够三个人吃上一天。 把剪刀放下,她又抬起头环顾一遍枝叶葳蕤果实累累的棚架,心里浮上了一点满足,嘴角勾起细微的弧度。 “姐姐,要下来吗?” 谢却蘼看到她的动作,扶紧了梯子,问道。 听到他的声音,夏蝶头大,过于周到的服务让她有些欲哭无泪,这个梯子的高度根本不算什么,他的善意就是多此一举啊。 无可奈何,夏蝶还是调整好了表情,说:“下来。” 她端着葡萄盆单手扶着稳当的梯子下来,高度的优势可以让她视野开阔地俯视四周。 夏蝶看到谢却蘼昂起的脸,眉眼俊彦温情,下划线线条清晰,一道明媚清爽的光透过窸窣的葡萄叶片打在他红润的嘴唇上,光影不会弄虚作假,他脸上的阴影甚至是叶片不平整的边缘。 又看到他扶在梯子上的手掌,在用力的手臂,青色的血管筋络蜿蜒在白色的皮肤上轻微凸起……他明明很什么都不会干,夏蝶出神想,可为什么她却莫名其妙地觉得到一种力量感。 出神的代价就是运作缓慢的大脑少计算了一阶踏板依靠本能运动得到的一个趔趄。 “啊!” “姐!” “小心!” 夏蝶的心随着踩空的右脚一霎提在半空中,她下意识地惊呼。 按着梯子的左手在慌乱中抓到了肌肉结实的手臂,右手的东西被接过,她的心在胸腔里砰砰乱跳,好一会儿才平定下来。 没想到最后会因为他给与的踏实而大意出了小小的意外。 夏蝶冷静下来,发现被他半搂在怀里。 他身上男性的热度和淡香轻轻裹挟着她,距离又太近了。 让她不自在。 夏蝶的肩不自然地绷紧,她赶紧松开抓着他手臂的手,他皮肤类似丝绸,但肉是硬的。 掌心的触觉挥之不去。 谢却蘼先她之前后退了半步。 夏蝶迅速转过了身,面色如常。 谢却蘼把盆子还给了她,他看到夏蝶的头发在均匀的自然光下泛着清浅的紫色光泽,生机勃勃。 他的姐姐接过了东西,却没说话的打算。 “呀!干什……” 夏蝶被吓了一跳,转身欲走的动作被定格。 视野前方突现障碍,被凑近的手臂遮挡,唯有额前的触觉能告诉她真相—— 谢却蘼举着纸巾轻轻地擦拭她额前的汗水。 那种和他身上如出一辙的香气再次缠绕在夏蝶身边,她却看不到他的表情,脸颊自己莫名其妙地就有点热,心在原地淡定跳动着。 看不到,她的目光飘了飘,下垂。 静静地凝视着不锈钢盆子里的葡萄。 珠圆玉润,澄澄青紫,藤蔓深褐。 - 吃完午饭后奶奶以他们什么都做不好为理由把他们赶出厨房,自己包揽了做饭洗碗的琐碎家务。 夏蝶无奈,今天碰巧艳阳高照,于是她便跟谢却蘼商量着打扫收拾好后面的那个屋子,好腾出地方给他住。 他千里迢迢跑到这里,如果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算什么事?而且她也不习惯跟其他人住在一起,哪怕是亲弟弟也不行。 但当夏蝶诧异地盯着这个对她所有提议都点头表示赞同的弟弟时,她又怀疑这个在定市娇生惯养长大的少年是不是没有任何的主见。 不过,关于他的事和她无关,那是他的父母需要操心的事。 夏蝶想到那对夫妻,顿时感到晦气,连忙抱着从柜里拿出的被褥晒到院子里正午耀眼炽热的阳光下,意图赶走那些岁月阴沉的气味。 谢却蘼看着她利落地忙东忙西,想帮忙却插不上嘴。 他的姐姐估计会说,你看着就行。 对吗?会是这句话吗?她看起来一直有些嫌弃他,清清冷冷的,夏蝶跟他见过的很多女孩子都不一样。那她…… 他边在心底思索,边注意到夏蝶找出锤子钉子,拿着这些回到屋子里。 他停止思考连忙跟了上去。 流云叆叇 - “咚咚咚。” 声音沉闷。 随着钉子下落,老旧双人床侧面薄薄一层受潮涨开变形的红褐色木皮被钉住。 后面这间屋子没有夏蝶的卧室采光好,但这不妨碍谢却蘼认真看着他的姐姐。 夏蝶半跪在地上,一绺头发顺着她前倾的身子垂下,挡在侧面。 她动作娴熟地钉着钉子,谢却蘼看着迅速又大力落下的锤子,总害怕下一刻会砸伤她的手。 谢却蘼皱起眉,说:“我来吧。” 蹲下凑到她身边想要接过她手里的工具。 夏蝶闻言停下动作,有几分惊讶地打量他。 “你来?” 她不怎么相信他。 谢却蘼很坦然:“嗯。” 夏蝶又看了他几秒,想在他脸上找出一点和退缩相关的神色,不过没有。 她顿了顿,目光被他伸出的手吸引,不经意垂了下眼。 看到他指骨修长匀称的手指,浅青血管藏在表皮下,左手无名指第二个骨节侧面有一颗深色的小圆痣,嵌在雪白的皮肤上。 这么好看的手,应该会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跳跃,怎么会拿着沾着铁锈泥土的零件,敲敲打打呢。 夏蝶突然有了让他铩羽的恶劣念头,她收回目光,把工具放到他手里。 谢却蘼拿到了东西,第一反应却不是让夏蝶让开位置给他,而是在他起身前,举起干净的一只手给她撩起了显得累赘的头发。 动作娴熟,神情自然,就如同上午给夏蝶擦汗似的,这些动作他好像早已模拟做过无数遍。 他又开始用明净的眼直直望着迟迟不动的夏蝶,可神色不明所以,谢却蘼疑迟地催促道:“能不能给我让点地方,姐?” 夏蝶连忙给他腾出地方。 可能是自己过于敏感了,她想。 但少焉夏蝶就把这些杂念抛之脑后,她看着手脚笨拙的谢却蘼,无言凝起流畅婉丽的乌眉。 铁锤击打钉子的声音笨重且磕磕绊绊,他小心翼翼,怕砸到自己的手。 夏蝶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忙碌的少年,白衣干净,黑发利落,金质玉相与这灰沉的暗室截然不同,她凝睇,却不相帮。 泠然的桃花眼中流转淡薄的濛濛雾气,纤长的睫毛掩住眼底情绪,自己挑选的选项,从来便是,落子无悔。 - 竹编凉席在床上铺好,大功告成,谢却蘼不用再跟她挤在一起,夏蝶发自内心的露出浅浅笑容。 “铺了凉席凉快,不过你要是睡不惯,就收起来。” 夏蝶摸了摸那凉凉硬硬的竹片,有些感慨。屋里装上空调之后,这玩意儿在家里就渐渐销声匿迹。 谢却蘼依旧点点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对所有安排都默认。 夏蝶倒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这屋子之前被放杂物,只有电扇,让他住在这里,多少有点不地道。 可如果再装一台空调的话,他在这里住几天走之后也会闲置,并且,家里没有这个预算,因为她刚交完大学的学费。 “姐姐,如果太热的话,我能不能还去你屋里?” “太热的话。” 他瞅着夏蝶,说。 夏蝶感受到他的注视,回头看到他从容的目光,他虽然补充了一句,但语气跟今天吃什么一样正常。 她顿了顿,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拒绝。 大热天把他一个人扔在没冷气的屋里?不能够。 夏蝶随即想到她前几天偶然瞥到一眼的天气预报,这个夏天总是多雨,大概太热的日子也不会太多。 “能。” 夏蝶点点头,离开了他的屋子。 - “奶奶,夏蝶呢?” 谢却蘼把温度适宜的水递给奶奶,不动声色地问道。 方才她去喂猫,他仅仅一个错眼没看,就在家找不到夏蝶的影子了。 “啊?”奶奶喝了口他递过来的水,听到他的疑问咳嗽了一声,“夏蝶啊……你姐可能出去了吧。” “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怎么了小觅,有什么事吗?跟我说吧。” 奶奶笑眯眯地说。 “没事奶奶。”谢却蘼见她不想多说,顺势笑着聊起别的话题,讲到定市的新鲜事逗得奶奶直乐。 夏蝶是踩着晚饭的时间点回家的。 夏日白天长,她走在村子坎坷不平的水泥路上,太阳还中气十足地赖在天上,不过半边天空火红的晚霞浸染,层云叆叇缤纷烂漫,好看极了。 也熟悉极了。 夏蝶习以为常,她低下抬起看天的头,把那些蓦然涌进脑海的往事连同美景刻意避而不见。 走着走过无数次的路,看着烈日下蔫头耷脑的叶,想到之后不久就能真正离开这个生活了长达十九年的地方,乍然有种不真实感。 哪怕过去曾经有无数次想要永远逃离这里。 夏蝶叹息一声,加紧步伐。 -- 推开门而入那刻,谢却蘼靠着屋里的门框,静静向外注视着院门口。 他很高,头顶几乎要碰到门楣。他换了一身衣服,白色印花T恤和黑色运动短裤,短裤的两侧有一串白色的标识。衣服只能当作陪衬,衬托得他愈发出尘。 少年朝气蓬勃的感觉真的太强烈了,谢却蘼太干净、耀眼,会不由自主吸引别人的眼球,带动心脏的律动。 其实夏蝶知道一些,她的弟弟很优秀,从巷口别人的闲谈中得知,他的瞩目。 意料之中,他等在这里,恍若就是应当,她的弟弟理所应当地该等待着姐姐回家,夏蝶猛然想到了那些翘首以盼的狗狗,在她到来时的热情和欢欣,哪怕她不带食物空手而至。 谢却蘼现在就像那些毛茸茸的小狗,在黑夜降临之前等候着她回来,让人踏实。 谢却蘼有几分闲适地倚着门望着她走过来,没有上前。 夏蝶走进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少年,他已经先为她撩开了门帘。 夏蝶的心情貌似不错,谢却蘼打量着她得出结论。 可涌入他鼻腔的气味显然不太好闻,他不知道该这么形容这种味道,似乎是甜辣食物油腻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还夹杂着闷腥味。 他微微凝神,不知道夏蝶去干了什么。 水流冲走了夏蝶手上绵密的香皂泡沫,夏蝶听到了谢却蘼的声音。 “姐,今晚可以带我在村子里逛逛吗?” “……太久了,我忘了这里什么样。” 夏蝶略微不解,她以为他会问她去干了什么,她甚至已经想好了搪塞的理由,不想他说的竟跟自己猜想的不同。 但也无不妥,她的眉眼舒展下来,清冷中透出些舒散,夏蝶本想答应,可身体的酸乏却在提醒着她休息,夏蝶有些疲惫,摇了摇头:“改天吧。” 她做出的决定鲜少有人动摇。 “好吧。” 谢却蘼说。 “没事准备去吃饭吧,饿了吗?” 夏蝶很例外地关心了一下他,但也能看出是极随意的。 因为她擦干手后就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屋里,找出干净的衣服准备去洗澡。 苍穹漫上了夜晚的气息,光黯淡下来了,零星的星子露出一点尖来。 夏蝶走向院里的浴室,乌缎似的长发披在身后,随着她走动轻轻晃动,浓墨重彩样儿的颜色,让人想攥在手心,勾住发尾。 谢却蘼望着她的背影不觉地微微勾起唇角,时间太安静了,他终于脱离掉那些被刻意扰乱过的记忆,停留在此时了,所有疑惑背后的真相,最终都会被窥见源头。 夏蝶突然停住了脚步。 再一次让他意外。 “傻站在干嘛?饿了去吃饭,不用等我。” 她转过头,弧度姣好的侧脸分开黯蓝的暮光,远处天里也有一点橙色,薄薄的,可都不及近处她波光潋滟凉凉的桃花眼。 披散的发丝又摇晃起来,夏蝶摆正自己的航线,这次真的不会再偏航,去了浴室。 谢却蘼嘴角的弧度彻底扬起,他凝睇着她的背影。 很久很久,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姐姐。 -- 谢却蘼在屋门前看了半天,说:“夏蝶,好吃吗?” “啊?” 夏蝶吓了一跳,猝然抬头。 他在这看了她半天,她愣是没发现。 光线黑暗,她也不开灯,捧着个手机懒散地盘腿坐在餐桌前的椅子里,边看边吃葡萄,手机屏幕五颜六色的光照在脸上,映出饱满的嘴唇湿漉漉地沾着葡萄的汁液。 她吃葡萄的姿势像只毛茸茸的小兽,圆润的葡萄被拈在指尖一捏,果肉迸出来,夏蝶就连忙把唇凑过去,嘬住四溢的水汁。 “你怎么还不睡?站在这干嘛?”夏蝶说。 钟表的指针已经偏向了十点半。 谢却蘼盯着她,答非所问:“你不是刷过牙了吗?怎么还吃东西。” 夏蝶睡觉前为图方便舒适又换回了吊带短裤,还脱掉了胸衣,吊带大开的领口露出胸前一些旖旎的风光,硬挺的乳尖顶起了单薄的布料。她却不知。 谢却蘼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她身上逡巡一遍,欣赏着这美景。 “我……我刷过牙就不能吃东西了吗?” 夏蝶反问他:“刷完牙吃东西,总比吃东西不刷牙好吧?” “而且我也只是偶尔这样。” 她的神色跳出冷淡之外有了一丝鲜活,巧妙地为自己辩驳,谢却蘼在她身上看到了这个年纪本应活泼的影子,幼年时带着他游戏的姐姐,怎么会在长大后成了这么寡淡的性格? “能。” “你吃吗?” “不吃。” “我刷牙了。” 夏蝶不再理会他,低头继续玩手机。 谢却蘼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把手里的东西抽出,扔在她前面的桌子上。 “早点睡。” “啪嗒”一声,夏蝶再次抬起头来,看清楚了面前的东西。 原来他刚才拿在手里长长的条状物,是两支葡萄味的漱口水。 夏蝶又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谢却蘼已经进了屋里,看不见身影。 她默了一秒,才重新投入到演着嘻嘻哈哈综艺的手机中。 可夏蝶微抿着唇,姿势不像先前松弛。 -- 已补 心神不宁 如果说有什么是夏天必不可少的组成成分,那么一定是太阳、风和西瓜。 为了补足昨天的缺憾,今早夏蝶一起来就出去买回了个圆滚滚的西瓜。 -- 电视机里播放着无聊且没有营养的青春校园剧,夏蝶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看着屏幕吃西瓜。 谢却蘼坐在另一张沙发上,低头查看着章亦给他发来的风景照,审视了一遍见没什么问题,他把那些照片一齐转发到了家庭群里。 家庭群里只有他与父母三人,他把照片发过去之后他们立马就发来消息,问候他在外面玩的怎么样,谢却蘼应付了几句,果不其然,他们没发现什么破绽,一如既往地叮嘱了他几句注意安,玩的开心之类的话,紧接着就说要继续工作了。 谢却蘼回了个好,又跟章亦断断续续聊了几句,没多久他说自己要去哄女朋友,二人的对话便到此结束了。 其实他是瞒着父母借口跟章亦去澳国旅行半个月偷偷来到这里的。 章亦跟他朋友多年,又碰巧他最近新谈的那个女友宝贝得跟个什么似的,谢却蘼把之前买好的机票以章亦的名义送给了他那个小女友,让他们去澳国度过一段甜蜜假期,哄得他的小女友高高兴兴,也对章亦服帖了不少,如此一来,让章亦帮他编造点瞎话伪造点照片这种小活,他自然不能推辞了。 谢却蘼关掉手机后,回忆了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确定没出什么纰漏后才睁开眼。 十二年不见,费尽心机筹谋来这半个多月,他不想发生任何意外。 偏头看向屋外,天空不甚明亮,尘土塕然旋转,似乎有些风雨欲来的预兆。 年龄比他还大的沙发坐着不怎么舒服,海绵坐垫塌陷,样式也过于旧了,谢却蘼寻思着要不要给家里换套沙发,于是慢慢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电视机里夸张的尖叫有些吵闹,余光不知不觉落在桌前的那块西瓜上,那是夏蝶刚才切好之后,挑了块中间的部位才放在他面前的。 她刚才好像还说了句什么让他也吃,但他忙着回消息,没有答她。 一想到此,谢却蘼微微皱起眉头来,有些懊恼刚才忽略了她。 他抬起头看向夏蝶。 夏蝶仍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上眼花缭乱的画面,乍一看她认真的神态会让人信以为真,但仔细打量,便会发现她在走神。 而二人间的垃圾桶里装上了不少瓜皮,眼见小半个西瓜都进了她的肚子,都是她一个人的战果。 “夏蝶。” “夏蝶?” “姐姐!” 谢却蘼微微提高了音量。 “啊?!”夏蝶蓦地回过神来,她转头看向谢却蘼,眼中略微有些不安,开口道,“怎么了?” “没事。” “你看电视好认真,姐姐。” “小心西瓜汁弄脏衣服。” 谢却蘼说。 他从桌上的纸抽盒里抽出两张卫生纸,往她跟前凑近,自然地拉过她拿着西瓜的手臂,把纸贴在了她的腕骨处擦拭。 微红的西瓜汁液很快洇透了雪白的纸巾。 夏蝶垂眸注视着他的动作。 他握住她胳膊的地方有些用力,但擦拭的动作却很轻柔,柔中又勾起了一点莫名的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两天他类似的小动作实在太多,夏蝶的心里也没了那些异样感,甚至有些习惯他这些行为。 仿佛这些力所能及的琐事就是一个弟弟应当给自己姐姐做的。 谢却蘼把沾上西瓜汁发皱的纸巾扔到垃圾桶里,再次抬头时,夏蝶一瞬又瞥着一处虚空出神。 他一瞬间就明白了她在因事而心神不宁。 否则怎么会像今天这么神不守舍。 谢却蘼看到她手中吃了大半的一片西瓜,把剩下的全拖到了自己面前,说:“姐姐,你吃太多了,一会儿肚子疼怎么办?剩下的是我的了。” “啊?噢,好。” 夏蝶闻言才恍然般看向那些瓜皮,腹中的饱胀感也一下子真实起来,提醒着她不能再吃了。 薄唇抿成直线,片刻后又放松下来,夏蝶扭头对他笑笑:“你吃,这个西瓜甜,我不小心吃多了。” 谢却蘼拿起夏蝶最初给他的那块西瓜吃了两口,才如不经意般不紧不慢开口:“姐姐,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夏蝶几乎是在一霎间望向他,探视的目光带上了些许锋芒。 “真的没事吗?姐。” 谢却蘼静静地与她对望。 夏蝶纤长的羽睫突然轻轻忽闪了两下,她“哈”地轻笑一声,开口道:“能有什么事?” 她起身前乜了眼昏沉的天空,留下一句话—— “我先去喂猫了。” -- 来晚啦 这几天忙 天气预报 八月七号,多云转阴,阴转小雨。西北风。 谢却蘼想,夏蝶的心情和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像。 风是雨的前奏,不久前飞扬的尘土随着雨水的坠落而结束短暂的生命,小雨从阴暗的天空里如花瓣般片片飞散,碎在屋檐上,淅淅沥沥,汇聚成一线。 夏蝶的神情则由上午的心神不宁显而易见地变成现在的心事重重。跟天气变换的情况保持在一条水平线上。 午饭过后不久,当夏蝶又一次拧眉看了眼屋外落雨的天空而没有头绪地踱步回屋时,谢却蘼也跟了上去。 沉浸在心事中的夏蝶降低了对外界的感知程度,没有发觉她后面的人影。 谢却蘼静静注视着夏蝶在卧室一角蹲下,那只猫的小窝放在那里。 他知道这只被夏蝶捡回家的小猫,与他同一天到来。 手掌大小的小猫看起来可怜极了,它没有家,是夏蝶把它捡回来,让它脱离了饥寒交迫的窘境,否则仅是一场冷雨便足以要了这个没有任何生存能力的小家伙的命。 明明前两天它还会兴高采烈地扑向香喷喷的食物,但从今早开始,它便一直无精打采地趴在窝里,碗里的食物直至凉透也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夏蝶紧蹙着眉头看着它,甚至学着大猫般“喵喵”唤了半天,可它还是纹丝不动,似乎睡着了一样无声无息。 只有口鼻处随着呼吸轻微翕动的绒毛还证明它活着。 夏蝶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那场看似微不足道的冷雨或许在时间中埋下了祸患的伏笔。 蓦然落下的大片深色阴影打断了夏蝶些许戚戚然的联想,谢却蘼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边,此刻也安静地蹲地了下来。 他的到来可以转移她的注意,或许也不错,夏蝶想。说不定再等一会儿就会变好,它就会如往常一样起来把饭吃完,然后再嗅着气味乱跑。 这般暗示着自己,夏蝶的眉心松散了些,她看向旁边的谢却蘼,说:“怎么了?找我什么事?” 谢却蘼的话却瞬间在她心上撕开了一道口子,打碎了她在心中为自己编造的虚无缥缈的美丽谎言。 他的目光落在她逃避的地方,直白地问道:“姐姐,猫,怎么了?” 几乎在他声音落下的同时,夏蝶感觉自己的耳边便响起一阵尖锐的鸣声。 她知道,镜子碎了,承载着童话故事的镜像世界消失了,她的眼前自此只剩下了冰冷又现实的真实世界。 是说不清第几次又要无能为力地旁观着一条活生生的生命由鲜活逐渐一点点丧失生机,最终消弭在寂静角落。 太多次了,真的太多了。 夏蝶没有变得麻木,而是愈来愈怯懦。 她没有勇气面对死亡,亦没有勇气面对无能的自己。 “猫啊,它生病了。” 夏蝶揉着眉心,绮丽的面容上褪去了长久以来的凌厉爬上了疲惫,她没有多说下去的欲望,草草结束了话语:“我给它喂过药了。” “咱们先出去吧。” -- 天气预报不会永远精确无误地预测出大自然的心情,人也无法预判出无常变化,因此颠覆既定轨道上平庸前进人或事的,可能是由于一只蝴蝶振翅,也可能由于—— 一场扑朔迷离的梦。 小雨打破预言越下越大,在两三个小时后彻底转为暴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天阴沉的可怕,隐隐传来闷闷的炸雷声。 本是夏日里最适合在床上一觉闷到傍晚的天气,夏蝶却无丝毫睡意,眼中满是暴躁焦虑。 她顿在猫窝前。 小猫软趴趴地躺在盒子里浑身颤抖,几乎到了出气多进气少的程度,毛发也乱糟糟的,生机慢慢流失。 那枚药片没有发挥出多大作用。 一滴泪水顷刻从她的眼眶中静默滑落,夏蝶的心缩成一团。 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的痛苦是无声的。 她救不活它。 她没有能力救活它。 夏蝶想要站起来,可在站起的那一刻猛地踉跄,她倦怠地闭上眼,甚至不想挣扎。桌角就在身后。 疼痛或许是惩罚,是上天的惩罚,也是她对自己的惩罚。 痛也许能让她的心好受。 她在心中深叹。 但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发生,腰间恰时扶上来温热的手掌,刹那制止了她跌倒的趋势。 脊背倚在结实的身躯上,夏蝶骤然睁开了眼睛诧异回头。 太久没有人扶过她了,三年?在升学高中之后,就再也没人扶过她了。 谢却蘼的掌心轻握着她软腻的腰肉,他静静垂眸俯视着她。 夏蝶被他半搂在怀中,耷着眼。 “怎么了?” 待她站稳后,谢却蘼声音温醇道。 夏蝶已经心力交瘁了,她低声回答:“猫生病了。” “要死掉了。” 他皱着眉头,似乎不解地看向那只猫,它还和他来时那天一般的小。 “既然生病了,为什么不去治病?” “治病?” “怎么治?没有钱治。” “我能给它饭吃就已经尽了全力。” - 夏蝶高中时在寄宿学校一个月的生活费是五百块钱,为了早日跟对抛弃她的父母断绝联系,她上高中后就不愿意再用他们与施舍同一概念的赡养费,在一切可以加以利用的假期出去打工赚钱,基本实现了自给自足。 她用无数汗水为自己执拗又可怜的自尊买单,哪怕愚钝也不曾后悔。 这些年养活自己都算得上勉勉强强,哪有多余的钱去给猫狗看病呢? 她也曾抱着奄奄一息的小动物敲开过宠物诊所的大门,但劝退她的不是吝啬,而是贫穷。 她支付不起给它们看病的高昂费用。 虽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分别,可夏蝶仍然感觉自己也浑身无力,难以喘息,沉默的泪水不停涌出。 她仰头,想把泪憋回去,发泄似的大力抓挠着自己的头发,雾紫色的秀发如风中杂草般摇摇晃晃。 哪怕平日把自己武装得毫不透风,一眼望去无懈可击,可在这种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在心底脆弱地自怨自艾,怨恨自己的无能,无能地选择袖手旁观,无力为悲剧的发生做出任何实质有效的扭转。 而世界上又恰有那么些人,生来便在罗马尽头,别人生命的狂风大雨,与他们来说不过微风一缕,甚至不值一提。 谢却蘼看不得夏蝶难受,心脏丝丝抽疼,他皱眉拉开她的胳膊:“我带你去给它治病。” “姐,别哭,我有钱,我带你去不就好了?” 夏蝶的鼻尖微红,谢却蘼在她尽日冷漠的面容上看到了一点不符的脆弱,新奇且可爱。 他伸手想揉揉她微乱的发。 夏蝶忍住抽噎抬头,问:“你带它去看病?” “我带它去。” 谢却蘼刚伸出的手掌顿住,默默收回,点点头。他的回答平稳有力。 夏蝶垂低眸子,漂浮着的心慢慢稳了下来。 悄然长大 打到车已经是大半个小时后的事情了,天空中疾风劲雨哀号,阴沉得足以与夜晚媲美,让人心悸大自然的变幻莫测,夏日午后竟也会变成这般模样。 夏蝶把装着小猫的纸盒紧护在胸前,谢却蘼跟在她身后撑起伞遮风挡雨。 奶奶站在门口担忧地叮嘱:“路上小心点儿,早点回来!” 雨天总是让人不安。 “知道了,奶奶!” 夏蝶无心回话,谢却蘼连忙回答。 他说完后紧跟夏蝶的步伐撑伞,顾不上自己半个身子露在外面,衣服瞬间被滂沱大雨浇得湿透。 收起伞后坐上停在路边的出租车,暴雨瞬间被玻璃隔绝在外,只能听到雨水敲击的啪啪余音,适宜的温度也不含凉意。 “去最近的宠物医院。” 谢却蘼冷静地说。 出发之前他已在手机上查到了最近的宠物医院,开车大约要走半小时。 “好嘞。” 司机打开导航扭转方向盘,两道明亮的灯光穿透昏沉的雨幕,车子孤零零地驶入公路。 夏蝶把箱子错开一条缝隙观察了一会儿,看见小猫还活着,心下的焦虑才稍安。 她重新盖上箱子放在大腿上面,那双凌然的桃花眼没有焦距地望向窗外。 被雨浸透的衣服冰冷地沾在身上,谢却蘼怕夏蝶着凉,拿出自己出门前带着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夏蝶感受到他的动作,愣了片刻。 “谢谢。” 她转过头低声说。 - “关门了吗?” 宠物医院的大门紧闭着,怎么看也是下班打烊的样子,明明半小时出发前,手机软件上还显示着正在营业中。 “可能是因为今天雨太大了。”出租车司机看了眼显示屏上的时间,“雨天一般没什么生意,大家都不爱出门。” “而且路也难走,所以就早点关门回家喽。” 饶是谢却蘼心里也有了点烦躁。 他面上不显,不想给夏蝶带来更多的压力,于是镇定开口:“那再找找吧,找近的。” “麻烦您了师傅。” 谢却蘼极客气地颔首示意。 “哎,不麻烦不麻烦!” 辗转三个地方,出租车最终停在了一间门敞着缝儿的兽医诊所,谢却蘼俯身给出租车司机扫去路费,夏蝶把唇抿得发白,直至耳边响起了金额到账的提示音,她才猛地拉开车门大步下车。 谢却蘼忙拿起伞跟了上去。 兽医诊所只有两间门脸,角落里堆着生活杂物,房顶上挂着个不怎么亮的电灯泡,屋里依旧黑黢黢的,还散发着一股来自动物身上的难闻的臭味。 谢却蘼不舒服地偏头打量。 “医生,您快看看,”夏蝶慌忙地掀开装着小猫的盒子,“还能不能救活?” 毛发杂乱黏成撮的猫趴在盒子里奄奄喘气。 兽医有了些年纪,干枯的头发黑白交乱,眼镜也邋遢地架在鼻梁中间,他把猫捉出来就着虚弱的灯光看了看,浑浊的眼睛在眯起时才透出精明而锐利的光。 很快他把猫又放回了盒子里,声音苍老漠然:“猫瘟,输液吧。” “一天一百五,先输一个星期。” “这病能不能治好,是命。“ “先告诉你,花了钱也不一定能救活。” 他说完似乎才想起什么,又抬起头来看着夏蝶,带着血丝的眼睛没什么特殊的情绪,可能早已习以为常,他慢慢地问:“对了,治吗?” 大街里的冷风好像在这一刹都涌进这敞着门的狭小阴暗的屋子里,暴躁的雨水在铁皮卷帘门上蹦跳,一直被夏蝶屏蔽的噪声在此刻訇然而出震耳欲聋。 她桃花眼倏然瑟缩了一下,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凸起,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牙齿在犹豫中慢慢咬紧。 直到她听到谢却蘼的声音。 有了握住救命稻草般的实质感。 “治。” 他的声音稳实且充满力度。 谢却蘼说治。 那是夏蝶从没有底气敢说出的话。 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惊涛骇浪俄顷便全部被辗转而至的骄阳照耀,浓云散去了,狂风息止了,暴雨销声了,惊雷匿迹了,自从极目远望,只剩颠倒反复的回想。 医生闻言转头,这时才发现了方才沉默着的谢却蘼的存在。 干净光鲜的少年,哪怕被雨水湿衣也不显狼狈。 他打量了他两眼,然后点点头。 谢却蘼眉心打结看着医生在铁盒里拿出针头,桌面上还放着没扔的医疗废弃物,染过碘酒棉签和用过一次性的试纸板乱七八糟挤在上面。 这里的医疗环境真的太差,谢却蘼在心里暗暗地想。 他把话咽到肚里,害怕夏蝶忧心,殊不知,便是如此也是她的求之不得。 “姐,坐这儿吧。” 夏蝶还失神落魄地站在原地盯着小猫输液,谢却蘼走到旁边掏出纸巾擦了擦木凳,把她拉了过去。 陪她坐下之后,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七点了。 在路上耗时太久。 折腾了这么长时间顾不上吃饭,他怕夏蝶饿坏了身子,打开手机定位,在光线暗沉的屋子里认真寻找附近的餐馆。 黯淡的室光和手机屏幕的刺目的光线对冲,没过多久谢却蘼的眼睛就开始泛酸难受,所幸他找到了附近一家还在营业的牛肉面馆。 “饿了吗?” 他转头温柔地问夏蝶。 小猫输上了液,夏蝶的情绪平复了很多,她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手里一直攥着的是他外套的衣角,他把他的衣服让给了自己,他却被淋湿了。 “不是很饿,”夏蝶欲言又止,寻思着怎么开口,想把衣服还给他,最后发现自己不善言辞,于是沉默着付诸行动。 谢却蘼已经在面馆订好了位子,他细心地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伸手把她脱到一半的外套强硬地提了上去。 “你穿好,我不冷。” “一会儿咱们去吃面吧。” “我订好了。” 夏蝶拗不过他,把外套穿了回去,连接下来的行动也被他安排好。 其实在心乱时有个可以稳定局面的人,真的会感到踏实,她自己扛下过太多东西,告诫自己必须要无坚不摧,可是真的,一直一直无坚不摧吗? 慢慢的,独属于他的那种清净而柔和的香气从外套上潜围住了她,夏蝶深深吸气,竟有一丝迷恋,被衣料包裹的身躯暖和,微紫的长发垂在衣服下摆,她低下眼睫,发现这件衣服穿在她身上原来这么大。 原来谢却蘼已经成长到可以临危不乱承担许多事,再也不像很久以前,需要躲在姐姐身后被保护了。 牛肉板面(补) -- 浑浊的积水在台阶的角落处夹杂着时间一同流动,搁浅的树叶在未知流向的水流中重新获得新生的机会,空气薄且凉,让人清醒。 夏蝶紧了紧裹在身上的外套,转头进到屋内。 过了一个小时,小猫马上就输好液。 谢却蘼已经站在药柜前,扫了贴在上面的二维码转账,结完这次的医药费。 他微微颔首:“我把钱给您转过去了。” 夏蝶正上前,看到兽医头也不抬随便点了几下示做回答。 她不由自主地皱眉,犹豫了片刻,停在小猫前轻轻摸了摸它,开口道:“谢谢您。” “那……我们可以带走它了吗?” 谢却蘼收好手机,不知何时也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身边,他的存在清浅又明显,柔和且坚定。 他正偏头注视着夏蝶清泠的眼。 她眸眼干净,没有太多倒影。 一直顾自忙碌的兽医闻声却突然抬头:“带走吗?” “嗯?”夏蝶疑惑出声。 兽医放下了手里东西,脸上堆迭的皱纹显示他在考虑,两条杂乱的眉毛也纠结地拧在一起。 “先让你的猫待这吧,”他好像终于下定决心做出了巨大决定,“我帮你照顾一晚。” “外面太冷了。” “骤冷骤热,可能就这一小会儿,就会要了它的命。” “啊?” 夏蝶愣了一下,他说的话显然不在她意料之中。 “这样吗……” 她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纸箱粗糙的边缘,陷入了更大的为难里。 医生说的固然在理,可把猫丢在这里,她怎么放得下心。 夏蝶抬头望着他,试图在他脸上找到一点值得信任的东西。 但是没有。 “把它放这我会替你照顾,如果它挺不过今天晚上的话,那不能怪我。” 兽医苍老的脸上并没太多大义凛然医德高尚的情态,或许是见过了太多人情生死,他的眼睛淡然,话也同样冷漠地平铺直叙:“如果你不放心放话,现在也能带走它。” “我……” 夏蝶再次卡住。 “姐。” 在身侧长久保持着沉默的谢却蘼骤然说话,他只是在不经意间拉住她,把她被纸箱磨红的手指拉开。 谢却蘼对着她点头示意,安抚着她的情绪,道:“听医生吧。” 夏蝶又垂眼看了眼卧在盒子的小猫。 发丝在耳侧微晃,她的眼神摇摆少顷,再次转向,望着静站在柜台后面等着他们回答的医生。 暗劣的灯光照在他粘着污渍的白大褂上,他指甲缝里沾着调剂的白色药粉。 榆皮般的脸上没什么情绪,是饱经风霜之后的岿然不动。 怎么做呢? 夏蝶犹豫了最后一瞬,做出了决定。 “让它在这吧。” “麻烦您了。” 谢却蘼忽然拉紧夏蝶的手,用力,又抚慰般用指骨轻缓着蹭着她的皮肤。 “行。”兽医又强调说,“明天早点来把它带走。” “别扔给我。” 夏蝶轻轻呼气,难以避免狠心做出取舍。 但选择之后心中的巨石终于踏实落下,她如释重负般想要伸展胳膊,却发觉了谢却蘼的牵扯。 夏蝶抬了抬眼,想让他松开手。 “姐,那我们去吃饭吧?” 谢却蘼在她要摆脱之前,率先温和地注视着她说。 —— 雨势太大,哪怕他们二人小心地避水前行,在到达距兽医诊所不过五十米的面馆时,还是逃不过鞋袜湿透的结果。 所幸还有一把伞,夏蝶被谢却蘼撑伞护着,身上的衣服干爽,不像脚下湿得那样狼狈。 不过他似乎没顾上自己,上衣湿痕斑驳,握着伞柄的指节也泛白用力。 身上的暖和与腿脚的冰凉对比,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被鲜明的放大,由此及彼,夏蝶更能体会到谢却蘼的真实感受。 她绷住唇角,耷眼遮住神色。 他…… 应该没受过这种罪吧。 “欢迎光临”的电子音随着开门时一串的铃铛脆响响起,食物的香气和室内热气混在一起扑在脸上,终于让人在这个冰冷的雨天里寻觅到了夏天的足迹。 谢却蘼等夏蝶进去后才松开撑门的手,跟上她,与她并排站在柜台前,昂头望着贴在墙上的菜单。 蓝底白字的泡沫板挂着油渍,包边的塑条涨开翘边,这家在大雨天里唯一坚持营业的餐馆劣质简陋,谢却蘼第一次迈进这种他从未去过的街头小店。 菜谱的朴实和饭店的装修有的一拼,除了名称简明一目了然的面类之外就是凉拌菜,简直可以说绿得寡淡。 喷香的汤底气味散到夏蝶的鼻腔里,空虚的胃部随之对饥饿发出明显的抗议,可在她盯着那深蓝的菜单时,第一反应想到的却是今天花了谢却蘼太多钱。 菜单上写着牛肉拉面七元,加肉拉面十四元,卤蛋加肉拉面十六元…… 老板见他们进来,随手把揉好的面在操作台上摔了两下,问道:“你们要吃点什么?” 他的口音有些奇怪,不像本地的人。 “我们做的是正宗的拉面。”他用拗口的外地话解释道。 “姐,你想吃什么?” 谢却蘼转头问她,“要不我们吃这个卤蛋加……?” “我要牛肉拉面。” 夏蝶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嗯?”他的鼻腔发出细小的哼声,有些诧异地看向此刻骤然比刚才精神了不少的夏蝶。 “我要牛肉拉面。” 她再次重复了一遍,谢却蘼不得不尊重她的选择,他回过头礼貌地对老板说:“一碗牛肉拉面,一碗卤蛋加肉面,谢谢。” -- 当两碗面被端上餐桌的时候,没吃过这种小饭馆的谢却蘼才弄清了菜谱其中的奥秘,尤其是他听到老板说他们做的是正宗拉面时,他方才还在怀疑正宗的牛肉拉面怎么能这么便宜。 原来牛肉拉面的“牛肉”是这样的。 夏蝶面前蓝纹白瓷碗中卧着的面上除了葱花香菜,只有一片指甲盖大小薄如蝉翼的牛肉片。 他那份卤蛋加肉面还好些,有八九片牛肉,虽然也薄,但是比夏蝶碗里的大了不少。 谢却蘼有些哭笑不得。 笑过后他把自己碗里的肉片夹到夏蝶那清汤寡水的碗里。 “你自己吃吧,我不想……” 夏蝶捧着自己的碗想躲开他。 “我不饿。” “上午吃了一堆西瓜,中午没怎么吃饭,又跑了一下午,你不冷还不饿?” “我只是分你几片,才不都给你。” 谢却蘼故意说。 她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自己的碗。 “要不要吃个菜?” “不要。” “不喜欢。” “确实,我看着也不是很好吃。” 几句话不留神间,自己碗中的面汤上就飘满肉片。 夏蝶懊恼地抬头,却看到谢却蘼神色自然又认真地吃面。 她微微启唇,最终欲言又止,再次低下头,慢慢拿起了筷子。 雪白的面条被筷子高高挟起,热气氤氲在二人之间,谢却蘼在根根面条错开的缝隙里偷偷瞥向她,压下桃眼,轻轻浮上温柔的笑。 不再滚烫的面大口嚼进嘴中,食物填满空洞的胃,被雨水冷僵的身躯也在逐渐复苏,血液流淌脉搏跳动,夏天的温度应该是热烈的,雨水凉风只会是相册的扉页,代替不了歌曲的尾声。 情意深切 昨个瓢泼般的雨只一夜就成为了过去式,今天晴空里张扬的太阳让人恍如隔世,夏季的天气捉摸不定,颜色却一直苍翠欲滴。 午饭过后不待多久,夏蝶就迫不及待地拉着谢却蘼离开,着急地去看她的猫。 夏日炎热,道路上的积水一个上午就蒸发的干干净净,出行没有障碍,为了省钱,夏蝶骑着家里的小电驴载着他去城里的兽医诊所。 除了慢一点热一点之外也没别的毛病了。 夏蝶的长发被风吹起,在空中鼓荡,谢却蘼坐在后座上悄悄捏住她一绺头发,问道:“姐姐,你考了驾照了吗?” 她没有察觉自己的头发被他绕着指尖。 “驾照?” 因为背对着他,夏蝶稍微调整了下姿势,怕风吹散声音,稍微提高了些音量:“没考。” “家里又没有车,我现在考驾照又有什么用?” 夏蝶注意着前方不远处路口还剩下十几秒的绿灯提高了速度,谢却蘼的提问最多只分走了她一分注意,买回一辆汽车这种事,在她生命里大概还是一件遥遥无期的事情。所以她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那缕头发随着她的动作在谢却蘼的指尖散开,他怔了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抬眼,把注意力放在前方的道路上。 “姐,我考了,你以后去定市,我开车陪你出去玩好不好?” “什么?” 夏蝶在车座上微微挺直了身躯,不自然地绷紧了自己,她干笑了两声:“定市吗?” “还是算了,太远了。” “姐,跟我……” “坐好。” 夏蝶打断了他。 小电驴在下一刻猛然提速,在最后三秒钟的绿灯时间冲了过去,道路颠簸,惯性让谢却蘼前倾,他顺势搂住了夏蝶的腰,把侧脸贴在了她的后背上。 夏蝶骑车依旧很稳,她太熟悉这种感觉,并未因他的动作而有所变化。 眼前的车辆树木从他的眼前掠过,他安静地半抱着她的腰肢,坐在后座上注视着这座县城的景物。 定市,让二人都缄言回避的地方。 她腰肢细软温热。 良久,谢却蘼启唇,望着街道用极轻的声音道:“注意安全,夏蝶。” - 村子到城里的兽医诊所距离不近,夏蝶停车摘掉头盔从车上跨下来后,看了眼时间,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正是夏天最热的时间。 她低头没说什么,看了眼站在身后的谢却蘼,他在刺眼的阳光下眯了眯眼,而后与她一同走进兽医诊所里。 店铺里一切如旧,只不过开了冷气,玻璃药柜后多了把藤椅,兽医正躺在上面闭眼小憩。 听到推门声,他慢悠悠地睁开眼,见到这个时间段来的是他们两个,倒见怪不怪。 “医生,我们的猫……” 夏蝶捏紧手指,有些紧张地开询问。 兽医还是慢吞吞的,他坐起来戴上眼镜,点点头才开口。 “哎,没事。” “在屋里呢。” 谢却蘼看到夏蝶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来得挺早。” “输第二次液?” “我去把它带出来。” “输液,谢谢您啊,麻烦了。” 谢却蘼回答。 兽医不在意他们的客气,没有回答。 谢却蘼静静陪着夏蝶等待。 - 昨天多亏了谢却蘼,事情的发才展称得上是有惊无险,虽然夏蝶抱着输完液的小猫从诊所出来时小家伙仍无精打采,可多挺过一天就意味更多的希望,这于她来说无比郑重。 夏季白天长,才下午四点多,谢却蘼提议他们步行一段路,夏蝶的心情宽慰不少,欣然应允,花了他不少钱,她都不知日后要如何回报。 “要不我来推着?你抱着盒子。” “姐,我只是没怎么骑过,不会载人,推车子我还是会的。” 谢却蘼对小心看着他的夏蝶无奈地笑了。 夏蝶讪笑了两声,也感觉自己有些小题大做,随意扯了句话,脱口而出后瞬间后悔:“你还小,我问一句也是应该的。” 她说完后尬尴地与谢却蘼面面相觑。 “姐,”谢却蘼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我只比你小一岁。” “现在不是小时候了。” 他甚至空出一只手来在她头顶比划,停在自己的肩膀前,“而且,我还比你高。” 他的衣袖在靠近的时候又飘着干净的香,不过片刻即消失。 夏蝶别扭地转开视线向前,声音清淡:“走吧,带你看看这里,昨天下雨又着急,现在能带你转转。” 归根结底,他们更是十几年未见的陌生人,短短几天再融洽也抵不了时间的副作用带来的变化和隔阂。 “夏蝶,你在想什么?” “嗯?” “你在叫我?” 夏蝶蓦然转头,走神时没有注意到他的称呼。 “嗯。” “天有什么好看的?” “姐。” 谢却蘼偏头问她。 “啊?” “天么?”夏蝶顿了一刻,笑着摇头,“没有。” “我只是想到了,天晴之后,也会偶尔怀念雨天。” “噢?” 谢却蘼轻笑出声:“或许是天又热了吧。” “夏天需要雨天。” 夏蝶抱着猫,谢却蘼推着车,两个人慢慢走在马路上,街道上人不多,蝉鸣翠树,白衣纯净,脚下的柏油马路都热烘烘的,焦躁的夏天没有多么的浪漫,可这样慢慢走下去,最终回想起来是绵绵的纪念。 “这里变化不大。” “小县城嘛,发展慢。” 自然和定市没有可比性。 夏蝶后知后觉,惊讶地问他:“过去了这么多年,你记得还挺清楚。” 谢却蘼看向夏蝶,笑容温柔,她的秀发自然地垂在胸前的白衣上,紫色淡淡,小猫卧在盒子里,她露出鲜少的柔和。 “对,我还记得一点。”他说。 谢却蘼垂低愈发温柔的桃花眼掩下深切情意,同她一般望向远方天空,唇角静静挑起。 深刻铭记的事情,怎么会轻易忘记呢。 同频共振 “姐。” “早。” “起来了?” 夏蝶正刷着牙,她转过头看向屋门口,唔哝着满嘴牙膏泡沐打量谢却蘼。 “嗯。” 明媚的晨光照得谢却蘼睁不开眼,他轻眯着眼去看她,点头。 她耳边的发丝还挂着洗脸后未干的水珠。 夏蝶自然地在小水池前为他让出一半位置,注视着谢却蘼单手拿过牙杯走来,他随手拨开额前遮着眼睛的黑发。 谢却蘼从骨子里透出一份独一无二的少年感,干净的像一副静止的画,不属于平凡的村落。 她垂下眼,吐出牙膏泡沐开始漱口。 水声哗啦,谢却蘼捧起清水在狭窄的位置里弓腰洗脸,夏蝶不动声色地避向旁边,放下自己的牙杯。 夏蝶的动作一向干脆利落,谢却蘼刚挤好牙膏准备刷牙的时候,她已经在水龙头上接好了塑料软管开始给院子里的花浇水。 谢却蘼转过身,边刷牙边看夏蝶浇花。 她总是表情很淡,喜怒不形于色,前天狸猫生命垂危时曾在她脸上窥见惊悸之色,可现在她又重归那副漠如苍水的样子。 谢却蘼突然之间很讨厌她身上这种似乎永远挥之不去的隔阂感,她离任何一个人都很远,她画了一个很大的圈,把自己圈在里面,把别人隔在外面。 所以那猫的性命也不重要了吗?夏蝶这么风轻云淡。 一直以来的温柔体贴或许都是虚假的表象,谢却蘼有些恶劣地扯了扯唇角,想探探她的心底,他顺着阳光望着她,问道:“姐,猫怎么样了?” 稳定冲刷着月季花根的水流忽然歪斜,猝不及防浇在土地上,往花圃外迸溅出一串泥水,夏蝶握着水管调整方向,看着清水冲下叶片上的灰尘,翠叶在水里颤巍晃动,似乎随时都可能支离破碎。 “还是那副样子吧。”夏蝶声音冷静地答道。 “那怎么办啊……姐。” 一时间周围安静下来,只能听到流水浇花的声音。 夏蝶默了片刻,回头看向谢却蘼的眼睛,表情淡淡:“尽人事之后,我们除了听天命,还能怎么办?” 谢却蘼直白地跟她对视。 夏蝶亦静漠地回望他,没有过多的解释。 “对,姐。”几秒后,谢却蘼倏地笑了,露出一个弧度姣好的笑容,他飞快地冲洗还沾着泡沐的牙刷,“姐,我帮你一起浇花吧?” “旁边的蔬菜是不是也需要浇水?” “我来帮你一起。” “不用,你忙你的事吧。” …… 是他魔怔了才对,夏蝶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悲伤流涕、自怨自艾、停滞不前呢?她只会忍,忍下磨难重重、忍下愤懑不平、忍下孤独怨意,桃花眼漠然却依旧坚定,不会停止向前。 他冒犯了她- 夏蝶把挤在她旁边试图帮忙的谢却蘼赶走,让他自己找点事干,谢却蘼想了想,结果发现自己目前还真的有事要做。 他得把衣服洗了。 于是在夏蝶浇花浇菜打扫卫生的这段时间,谢却蘼就蹲在院子里的水池边上洗衣服。 他不确定地往盆子里倒了几盖洗衣液,搅了几下见有不少泡沫,便笨拙地开始搓洗衣服。 以往在家的时候,家务都是由家里的阿姨负责,他除了洗自己的内裤外别的衣服没洗过几次,而在这里不论做什么都要亲力亲为,其实并不轻松。 谢却蘼抬起沾上水的胳膊蹭了蹭额头的汗,夏季的燥意随着在天空慢慢行走的太阳了无痕迹地漫到空气里,夜晚的清爽彻底不见了。 “你把深色衣服拿出来,万一把你的白T恤染黑怎么办?” 随着夏蝶嗓音一同而至的还有一股呛鼻的味道,谢却蘼抬头看见她走来,俯身把一盘刚点燃的蚊香放在了他的脚边。 同时也看到了自己腿上一处微红,怪不得他刚才总感觉小腿不舒服,原来是蚊子叮了包。 “快洗吧,一会儿太阳大了,晒得慌。” 夏蝶见他停住不动,以为他才刚开洗就累了,不禁皱眉催促道。 “好,我这就洗,姐。” 谢却蘼注意到搁在夏蝶身后的扫把和簸箕,她还没清扫完院子,落叶堆在簸箕里。 “记得把黑色衣服拿出来。” “好。”- 这个晴天没什么风,可谢却蘼仍抬头看着挂在晾衣绳上的衣服,它们在少得可怜的微风里以同频轻轻共振着,饱满的阳光为它们沾满夏天的味道。 夏蝶把整个院子彻底清理了一通,在进屋前瞥见他挂好了洗干净衣服还在太阳底下傻站着。 她没有多管闲事的爱好,只是在撩帘进屋前提醒他道:“一会儿记得把蚊香灭了。” “知道了姐……哎,姐!” “嗯?” “怎么了?” 夏蝶顿住扭身,不解地看着他。 “那个……姐,今天太热了,我能不能在你的屋里睡?” “啊……”夏蝶愣了一下,想到这档子事,发现之前自己确实答应过他。 “能。”她看着他澄澈的挑花眼点点头,“来吧。” “谢谢……” 夏蝶已经大步进到屋里。 谢却蘼轻笑着摇头收回话语,再次抬头看了眼晾衣绳,他的衣服和夏蝶的浅青色内衣亲密地并排挂在一起,都在风里轻轻摇摆——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平安长大 时间在特定的时间段内是一对反义词,人总在童年时期期待着快快长大,因为长大这个词语中承载了太多美好的念想,可后来呢? 后来真的长大了,却又本末倒置,怀念起童年时单纯且易满足的自己,长大并没有给我们带来任何东西,时间却让我们不停地失去、老去。 原来一文不值的东西太多,时间才是人生的中心词。 可是时间走太快了,我们也没有时间了。 谢却蘼照旧例行公事般每日跟父母闲谈几句报个平安,没多久结束了对话,他们便很快又投入了繁忙的工作之中。 夏蝶从院子进屋里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谢却蘼坐在沙发上,盯着熄灭的手机屏幕,眉宇微皱,似乎有些烦心。 夏蝶眨了眨眼,移开目光,转身把旁边的灯按亮。 室光顿时大盛,谢却蘼发现了她。 “姐。” 他简单地跟她打了个招呼再次低下了头。 夏蝶指骨用力,抓紧了刚从外面院子里收回来的干净衣服,他好像确实兴致不高。 不知道他怎么了。 她顿了一刻,不自在地开口:“一会儿有事吗?” “嗯?” 谢却蘼有些疑惑地望向她,不确定夏蝶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她向来不会主动。 “要是没事的话,”夏蝶抿了抿唇,避开他看向别处,“你之前不是想在这里转转吗?” “我带你去。” “真的吗?” 谢却蘼的目光肉眼可见的霎时明亮,“姐,那……” 夏蝶匆匆移开目光,打断了他的话:“行了。” “去把你挂在外面的衣服也收了。” “一会儿走的时候叫你。” 夏蝶头没有回头,独自进到卧室里。 -- “姐,咱们走吧!” 谢却蘼迫不及待地迈出几步,又按耐住停下等她,他看着夏蝶不慌不忙地掩住门,走过来。 夏风是燥热的,小村落的街头没有像样的路灯,只有挂在高墙上的灯泡明亮。 晚饭后不久的时间,天在半明半昧之间,晚霞与夜色交缠,稀星点点,风动,虫鸣,倦鸟,草木。 夏蝶澄澈的眼却胜过这一切。 谢却蘼垂下眼睑,掩下心中那些杂乱心思,无言安静地伴在她的旁边。 洁白的鞋子走在潦草的土路上,这个小村庄似乎被发展的时代遗忘了,依旧停止在静止的时间里。 路边杂草在这个阳光炽热的季节里旺盛招摇,长度已经超过了夏蝶的小腿。 谢却蘼又看见了她腿上的蝶恋花。 也看到了图案之下她腿上略不平整的肌肤。 不知不觉二人已经走过了窄长的街巷,路过饭后再街边纳凉的老人,走到了绿意盎然无尽的田边。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些年他错过了太多。 “这里没这么变化吧。” 谢却蘼跟着夏蝶闲适地散步,似不经意地说。 夏蝶踩在高出地面的一处土坡上,风虽带着夏天的温度,可绵绵不绝地吹来并不让人热的烦躁,她的心情也逐渐松散下来。 夏蝶回答他:“是啊,这些年一直没有什么变化。” “我记着也是这样的,小时候你总会带我出来玩,可是我又记不清了,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这样。” 谢却蘼站在她旁边,似叹息般地说,他偏过头去看夏蝶,她踩着土坡不过刚堪堪与他齐平。 夏蝶眺望着随风波涌般广阔的田地,思绪随着他的话语放空。 小时候?小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记不清了,她或许也是,因为她刻意地遗忘过。 有些东西却怎么忘也忘不掉。 谢却蘼幼时过分地缠人,他不缠爸爸妈妈,也不缠奶奶,偏偏缠的是夏蝶。 他半天见不到夏蝶就会哭闹,也不许她当着他的面跟别的小孩玩。 年幼的孩子不懂大人的偏心,只以为自己只要永远好好陪着弟弟,父母就会像爱弟弟一样爱自己。 于是夏蝶一直会无条件忍下自己所有的委屈让着弟弟,她会把自己的东西让给他,揽下他的错误,陪他出去玩。 可是夏蝶不姓谢,注定得不到那些无妄的渴望。 虽说时间走过,夏蝶长大后再也不需要多余的附庸,可她的眼底难以避免地浮上淡淡的哀伤。 “我不知道。” “我也忘记了。” 夏蝶注视着地平线微笑说。 谢却蘼一向心思细腻,他此刻却没发现夏蝶的异样,而是同她一样注视着远方。 原来双相似的桃花眼中此刻有着毫不亚于夏蝶的悲伤。 他怔忪地轻声说:“夏蝶。” “我的记忆一直是混乱的。” 与夏蝶不同,谢却蘼不停地回想,可他还是迷失在错位的回忆里,截断、空白一直是他记忆的主调,他只拼凑出一个不真实的姐姐、一个不完整的夏蝶。 他拼尽全力找到了她,谢却蘼需要真相,更需要夏蝶。 -- 各有心事的两个人不会对彼此敞开心扉,二人默立了一段时间,一起看完了夜幕降下。 “咱们回去吗?” 谢却蘼拨开了夏蝶脸侧的碎发,垂下的手想去拉她的手腕,还是忍住了。 “待久了有蚊子叮你。” 谢却蘼又变得和往常一样地温柔周致,他静静地等待。 夏蝶习惯了他的小动作,没有放在心上。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回身从土坡上迈下来,说:“走吧。” -- 昏黄的街灯引来飞虫,层迭的灰影聚在一起扑闪,谢却蘼从街角收回目光,出声打破了这段路的沉默。 “姐,小猫好像还没有名字,你打算叫它什么?” “啊?” 夏蝶微微瞪圆眼睛,显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叫……” 二人继续前行,夏蝶陷入思考,头颈微微弯下盯着地面,头顶的黑发滑软。 又是长久的沉默。 谢却蘼跟在她的身后,未曾打断她。 眼见着快走到家里,谢却蘼才犹疑着要不要提醒夏蝶。 “佑佑。” “叫佑佑吧。” 夏蝶蓦然停下,转头看向谢却蘼。 “哪个‘右’?” “希望它会平平安安,好好长大。”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谢却蘼望着夏蝶亮晶晶的眼睛,瞬间就明明是哪个“佑”。 保佑的“佑”。 佑佑。 平安长大。 承担着二人期冀的你,定会幸福安康。 夏蝶站在夜晚昏暗的光影里,第一次如此生动地笑着望向他。 “嗯。” 谢却蘼桃花眼微弯,也慢慢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