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上珠华》 楔子·吸血 进入寒冬,通州的繁华便不下于京城了,四处都是来收拾院落的下人或是携家带口来通州温泉别庄泡汤过冬的大户人家。 这其中,苏家来的人算是晚的,他们重新打开这座被冷落已久的别庄,脚步轻快的四下打扫整理起来,带来的箱笼堆满了一排厢房。 东边院子里的动静这样巨大,西边那边的院子就越发的显得冷寂。 这样一片冷寂的寒冬里,苏邀坐在竹制的轮椅上,一动不动的抿着唇望着天边的夕阳。 她的贴身丫头燕草急匆匆的小跑着从外头进来,一眼看见她在廊下坐着,急忙跑过来:“姑娘怎么连毯子也不披一件就坐在这里?这些杀千刀的......” 苏邀却很淡定的扬手,一个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弃子,能有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对于苏家来说已经是施舍,怎么可能再奢求更多? 她哑着声音问燕草:“他来了吗?” 苏家每年都会来别庄里过冬,苏三夫人也就是苏邀的亲生母亲受不得寒,每年冬天都是要来泡温泉驱寒气的。 当然,苏邀对苏家的其他人都没什么感情。 她希望见到的另有其人。 燕草却垂下眼睛,双手冰凉的握住苏邀的手,声音低低的说:“姑娘,我送您先进去吧?” 虎落平阳被犬欺,苏邀其实已经没什么脾气了,但凡谁落到下堂回娘家的下场,也都不会有什么脾气的。 苏邀很懂得世态炎凉的道理。 因为身处卑微,所以最有机缘看到世态人情的真相。 连亲生父母和兄长姐妹都能冷眼看着她沦落至此,视她为家族之耻,唯恐避之不及,还能对别人要求什么呢? 所以苏邀向来是个很逆来顺受的人,你告诉她不行、不能,她从不问为什么,很轻易的就能接受。 可这一次是个例外。 她反握住燕草的手,少见的坚持:“阿礼呢?” 燕草神情为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正不知道该怎么搪塞,这座少有人踏足的院门就再次发出了沉闷的声响,门被打开了,一个盛装的三十左右的丽人被一群丫头仆妇簇拥着进来。 燕草急忙挡在了苏邀面前,神情戒备。 可是不必挡,又何必挡? 那人早就已经是压在苏邀头上的,一座终生不可逾越的高山,她的生或死,都在眼前人的一念之间,不管她在哪里,总能让苏邀一眼看见。 多么讽刺。 苏邀在心里呵了一声,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个跟她年纪一样,却光芒万丈比她年轻不知多少倍的女人,是她的妹妹,也是她的魔障。 她还没有开口,苏杏璇已经转眼间走到她面前,神情恳切的蹲下来,漂亮的眼睛微微上挑,露出一抹笑意:“阿姐,你是在等阿礼吗?” 苏邀觉得喉咙里有些腥甜的味道往上涌。 她看不得苏杏璇这副居高临下的施舍模样,可事实上,她没有看不惯的本钱。 顿了一顿,见苏邀不为所动,苏杏璇微微嘟起嘴,还如同少女时候一样娇俏可人,用一种甜腻的语气开口:“阿姐不要等啦,阿礼今天不会来了,今天长平侯成婚,阿礼要忙着操持待客,已经被长平侯接回去了。” 燕草肩膀微颤,整个人抖得如同是秋风里的树叶。 她知道这句话如同是一把匕首一刀扎进了苏邀的心里,见血封喉。 长平侯程定安是苏邀的前任丈夫,就在不久前,他休了苏邀,坚持要娶自己的旧日的青梅竹马为妻,把苏邀弄的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程礼是苏邀生下来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已经十三岁,他原本是跟着苏邀回了苏家的,但是现在却跑回程家去给程定安操持婚事接待客人了。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这简直是在苏邀早已经遍体鳞伤的伤口上再撒了一把盐,也是压死苏邀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邀喉咙里的腥甜压不住,弯腰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燕草吓得尖叫了一声,急忙扑过去拿帕子替苏邀擦拭,眼泪早已经夺眶而出。 苏邀早在程家就郁结于心,肺脉受损,根本不能动气,任何一次吐血都在加剧消亡她的生命,燕草吓得痛哭。 苏邀却握住她的手,眼神下移,停在苏杏璇饶有兴致的脸上。 她知道苏杏璇今天来为的就是等这一刻。 苏杏璇却觉得失望,她最恨的就是苏邀这副模样,不死不活的,一副什么都早知道的模样,于是她像个小女孩儿一样天真的叹了口气:“阿姐别生气啦,当初阿姐要是早知有今天,还会回苏家来吗?” 她天真且无辜的看着苏邀,似乎有些委屈:“我在苏家长到九岁,忽然知道我不是娘亲生的女儿,阿姐才是,阿姐知道我有多难过吗?” 苏邀看不出苏杏璇有多难过。 她自小在晋地长大,父亲是一个普通的晋商,生活过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等到长到九岁,家中却忽然来了人,说她不是沈家的女儿,而是永定伯的亲生女儿,要把她接回家去。 她的人生一夕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时候怕的人何止是苏杏璇一个? 她一样离乡背井,如同是无枝可依的惊鹊,不知道前路漫漫是何方。 何况她还没能立即回永定伯府。 苏家先把她送去了同在山东的太原的贺家。 苏邀后来才知道,那是她生母贺氏的娘家,也是她的外祖母家。 苏家嫌弃她在商户家中长大,怕她沾染商户家的铜臭气,先把她安置在了贺家。 她微微闭了闭眼睛。 后来她是在十二岁的时候回的京城。 那时候她满心的欢喜和期待,跟养父家彻底断了关系,被寄养在外祖母家,她的心思格外的敏感也格外的不安,对于亲生父母既盼望又依赖。 可迎接她的不过是几个陌生的婆子。 她在繁华却又孤寂的苏家呆了四天,都未曾见到父亲或是母亲或是任何一个亲人。 那几天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隔了几年又换了一个全新的环境,她整个人都被不安和恐慌淹没,像是身处一块随时要被淹没的孤岛。 后来她才知道,苏家的人也不是故意冷待她,只是有人远比她要重要的多罢了。 她回家的那天苏家人带着苏杏璇去长平侯府赔礼道歉了-----长平侯府的世子对苏杏璇出言不逊,苏邀的亲哥哥苏桉为了她跟长平侯世子程定安大打出手,一时不慎把人推进了湖里,那位世子爷不会水,溺水之后昏迷了四五天,连太医都说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出了这样的事,苏家的人倾巢而出,为了解决这件事焦头烂额,哪里还顾得上她? 这门官司打了很久,一直闹到御前,程家不依不饶,要苏家给个交代。 思来想去,苏桉提议让苏邀嫁过去程家替程定安冲喜。 那时候他们甚至还没见过苏邀,不知道苏邀到底是圆是扁,但是这件事竟然就这么奇异的、不经过当事人的、就这么被定下来了。 不知道苏家如何交涉,程家那边竟然也被说通,十二岁的苏邀在回到苏家不足一个月的情形下,被定下了婚约。 她就像是一块抹布,被苏家人用来顺手堵住脏污的那块地方。 有时候苏邀会怀疑当初是否苏家真的抱错了孩子。 否则为什么她分明才是亲生,却什么都不能得到? 不管是父母兄长的宠爱,还是一个完整的家庭,甚至是一门合理的婚事。 她处处都只能退让,活的像是一个苏杏璇的影子。 苏杏璇犯的错,都要她来偿。 就这样,苏杏璇竟然还觉得委屈。 若这都是委屈,她可笑而荒诞的一生算什么呢? 她自问这辈子没有做过坏事,为什么要被命运这样玩弄? “不服吗?”苏杏璇眼里终于露出些兴味来,眼神清亮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阿姐,你就只有现在这样子还算是有点人样,你看看你,多无趣啊,像是一座泥塑的菩萨,怪不得大家都不喜欢你。” 外头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苏杏璇再也不理会苏邀,像是甩掉了一个玩腻了的玩具,毫不迟疑的欢快的应了一声,小鹿一样的跑出去了。 燕草看的眼里冒火,蹲下来握住苏邀的手,手忙脚乱的安抚她:“公子未必这么不懂事.....您别担心,我出去再打听打听......” 外头传来苏桉的声音:“你来见她做什么?她是个疯子,只有你总是好心理会她!” 这样嫌恶的语气...... 燕草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捏得骨节泛白。 这些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他们吸着自家姑娘的血,摆脱了麻烦得到了想要的一切,最后却又反过头来嫌弃她丢脸,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公道?! 苏邀却神情释然。 不管是程礼还是苏家,这一刻起她对于他们的所有感觉都消失了。 她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原来都只是在感动自己。 她再也不会被他们的喜怒哀乐牵动情绪了。 廊下已经开始飘雪,她看着纷纷扬扬将一切泥泞都掩盖住,垂下眼帘有些疲倦。 她活的太累了,既然连程礼都不再需要她,她也不必再为谁考虑,她终于可以解脱了。 她想起小的时候宋恒常说的一句话。 他说若是有来生,再也不要做宋家的孩子了。 这个时候,人生走到末路穷途,苏邀心里想起宋恒,忽然觉得手脚发麻。 若是宋恒还在,若是还有来生..... 第一章·新生 更鼓已经敲了三下,贺家上下却还灯火通明,黑夜里有仆妇提着灯笼不断进进出出,向来规矩繁重的贺家热闹地如同过年。 一片忙乱里,贺二奶奶轻轻打了个哈欠,急忙伸手掩住了嘴角,忍住了心里的不耐烦:“这可又是怎么了?又病了?” 值夜的丫头出去了又回来,带来了可靠的消息:“是,听说表姑娘又梦魇着了,高烧不退,现在太太正急着让人出去找大夫呢。” 贺二奶奶皱起眉头。 自古以来表姑娘就是最多事端的,借住在家里,总容易生出些瓜田李下表哥表妹的事端来,可她们家这位表姑娘却跟别的表姑娘不同,在家里住了这么些年,一直都老老实实的,是个老实人,能不给人添麻烦就不给人添麻烦。 养了这么些年,前些天京城那边终于有信来,小姑子和那边的姑爷总算是想起了这个被掉了包的亲生女儿,要接回家去了。 贺二奶奶还以为从此就这么着了呢。 谁知道临了行囊都收拾好了,也定了由二爷送她进京,这从不事多连病痛都没过几次的表姑娘忽然就病了。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这一病就病了两个多月,一直从夏末拖到了深秋,眼看着还有愈发严重的迹象。 贺太太心疼外孙女,自然不肯放她病歪歪的进京去,最近不断的请医问药,可半点进展也没有,闹了这么久了,这病似乎更严重了。 贺二奶奶叹了口气,伸手理了理已经换好的衣裳,站起身道:“走吧,看看去,省的怠慢了婆婆的心肝儿肉。” 这话里含着怨气,丫头紫荆不敢说什么,刚熄了灯笼进来的贺二奶奶的乳娘王氏却笑了一声,自然而然的上前接过了紫荆的活计,扶着贺二奶奶出了门槛:“您可别这么说,怎么跟个小孩子计较起来了?” 王氏是自小服侍着贺二奶奶汪氏长大的,情分非同寻常,说完了这一句,她才说起正事:“京城那边催促,说是问过高人了,过年之前必得把表姑娘接到京城去的。一个表姑娘,平常又老老实实的,对您也尊重,您可别耍小孩子脾气,平白惹得太太不高兴。” 听话的孩子在哪里都是惹人喜欢的,尤其是这个苏邀又有那样离奇的经历,生出来就被抱错,流落在外过了几年才被接回来。 许是在商人之家长大的缘故,苏邀极懂的察言观色,从不跟人为难,见了人就带三分笑,平心而论,相处了这么几年,不仅贺太太看重她,她跟大嫂这两个当舅母的,也的确是对她有几分真心。 何况人都要走了,要是在最后还闹出点闲话让人以为她这舅母不慈,一来得罪了婆婆丈夫,二来还得罪那个难缠的小姑子和苏家,的确是不值当。 因此贺二奶奶到了贺太太的芳华苑的时候,感情格外的真挚热心:“娘,幺幺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一直病着,怕也不是事儿......” 贺太太的脸色也不好看,保养得宜的脸上已经出现了皱纹。 外头的天黑沉沉的,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的丛林里的狮子,随时准备吞噬一切,内室里传来压抑悲切的哭声,病得久了,苏幺幺的哭声都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小奶猫儿似地,弱弱的带着压抑,似乎随时都要随风消逝。 惊雷炸响,时间像是被撕开了一条裂缝,恍惚间贺太太似乎重新回到多年前那个狼狈不堪的雨夜。 也是那个时候,她失去了丈夫,女儿被迫在破庙难产生下孩子..... 贺太太几乎控制不住情绪了,好在这个时候贺大奶奶从内室出来,松了口气的样子,见了贺二奶奶也来了,先点了点头,而后就急忙跟贺太太说:“娘,烧退了,就是人还混沌着,问她什么也不肯说,许是病得久了,让她睡上一晚或许也就好了......” 贺太太疲倦的吐出一口气,夜色里窗外那棵枣树也格外可怖,被风一吹左摇右摆,张牙舞爪的叫人心烦意乱。 她收回目光,手指点在桌面上,引得两个儿媳妇一道看过来,才慢慢的说:“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就这几天了,大家都求个善始善终罢,幺幺的事,劳烦你们了。” 她自从十年前出事,身体就落下了心悸的毛病,早已经不当家理事了,家里的中馈都是交由大儿媳妇掌管,二儿媳妇偶尔帮衬。 贺大奶奶和贺二奶奶眉心一跳,对视一眼,都急忙说应当的。 贺太太摆摆手,夜色已深,她听说苏邀已经睡了,便只是隔着帐子看了她一回。 帐子里的少女颜色明媚,就算是病着,身上也如同裹着一层江南的雨雾,美的叫人睁不开眼睛。 她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对着边上伺候的燕草挑眉:“好好伺候,姑娘明天醒了想吃什么,尽管告诉黄嬷嬷。” 一灯如豆,本该睡着的苏邀重新睁开眼睛。 窗户紧闭,垂下来的帐幔是天青色的,她少女时最爱的那座画屏,如今就立在不远处。 她记得她死了,可是睁开眼,她却不在地府,反而回到了寄居的贺家。 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怨念太重,所以老天让她回来看一看。 可是时间一点点过去,她仍旧还在这里,连这具身体也从一开始的僵硬逐渐变得灵活。 这让她确定了一件事。 她应当是重新活了,重新活在了十几岁的身体里。 “姑娘醒了?”燕草听见里头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手脚麻利的卷了帐幔,带着一脸的笑意看着她:“饿了没有?外头还温着粥,我给您端来好不好?” 重生以来的那层朦胧的雾彻底被揭开,上一世的一切如同一张画慢慢隐去,苏邀看进燕草的眼睛里,这个女孩子目光清澈,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这么好的女孩子,这个从她来贺家开始就跟在她身边的丫头,上一世却被迫自梳,跟在她身边一辈子不嫁。 她死的那么落魄,苏家的人怎么会好好待她的丫头?以燕草的性子,只怕还会跟着她一道走..... “姑娘?”见她没有反应,燕草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忍不住叹了口气。 相伴多年,她多少知道些苏邀的心事,贺家再好,到底只是外家,苏家到如今才急慌慌的要接她回去认祖归宗,说起来,没什么诚意,也看不见多少对女儿的在意。 不过这些话不是她这个当丫头的该说的,想了想,燕草问她:“姑娘,是不是怕回去啊?” 苏邀眨了眨眼睛,从复杂的思绪当中回过神来。 生命果然是很珍贵的东西,重活一次,从前看不清楚的,都看清楚了,从前舍不得的,现在看看也就是笑话。 从前患得患失是因为在乎。 可是死过一次之后,她已然能对苏家三房的所有人死心了。 怕回去吗? 不,她要回去。 她是不喜欢苏家,可是该还给她的,苏家也一点儿都别想吝啬。 她当然要回去,还要风风光光的回去。 既然循规蹈矩予取予求还不能让他们满意,那她就干脆不想让他们那么如意了。 窗户被人轻轻拍响,管事桑嬷嬷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不早了,伺候姑娘早些睡吧,别引着姑娘费神。” 这是京城苏家派来的妈妈,向来不苟言笑,很难亲近。 燕草急忙答应了一声,走过去将窗户重新关好,月光顺着缝隙洒进来,照在苏邀的脸上,头发上,倾泻在地上,她转过头,看见苏邀的眼睛,冰凉残酷得像是这一地的月光。 可等她再要细看,苏邀却已经回身躺下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她挠了挠头,轻手轻脚的在脚踏上躺下来,一时之间思绪万千。 打了个盹儿,天色就已经亮了,燕草低声唤了苏邀几句,听见她答应,便拉响了窗边的铃铛,外头早就已经等着的丫头们端水的端水,捧壶的捧壶,一时都涌了进来。 桑嬷嬷落在最后,进来之后先打量苏邀一眼,见她虽然面色苍白,身形瘦弱,可精神却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就淡淡的点了点头:“论理,姑娘大病初愈,原本该让您好好休养一阵,可今天是个大日子,姑娘若是还下不了床也就罢了,既好了,该去迎接长辈。” 贺家的二姑奶奶,也就是苏邀的二姨今天回来,早就已经递了帖子的,苏邀的确该去拜见。 她瞥了桑嬷嬷一眼,面色没什么变化,眼神却是冷的。 桑嬷嬷是苏家派来给她的管事嬷嬷,掌管着她房里的大小事务,也是苏家跟她最直接的联系,从前为了在桑嬷嬷面前有个好印象,苏邀对她几乎言听计从。 连桑嬷嬷的女儿珍珠,也在她身边当了个大丫头,有头有脸,排在燕草她们几个之前。 这对母女.... 珍珠已经越众而出到了苏邀跟前了,笑盈盈的捧着帕子来给苏邀擦脸:“姑娘可要快些,我们从外头进来,还听说姑奶奶的车架已经到了巷口了,您迟了可不好。” 她们一来,燕草她们几个就被挤到了后头去,苏邀扫了她们一眼,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就出了门。 贺太太自从寡居之后就深居简出,平常无事甚至连院门都是不出的,就在自己房中设了小佛堂,等闲不出来,可今天有喜事,因此她的院落难得热闹。 才到了泰安院门口,贺太太身边的春桃就迎了出来,笑着看了她一眼:“阿弥陀佛,表姑娘可算是好了,快请进来,太太正想着呢,才说不必劳动姑娘,省的添了症状.....” 说是这么说,却已经引着她进去。 寄人篱下么,既然还能得长辈的宠爱,那就更该付出加倍的小心,这才能走的更长久。 苏邀静静的进了门,才到门口,就听见一道爽利的声音响起来:“这么说,那幺幺未必能顺利进京去了?” 她步子顿了顿,才绕过了博古架,端正的上前给上首的贺太太请安。 屋里众人都静下来,表姑娘在商户人家长大的,这大家都知道,也因为这一点,表姑娘怕被人嘲笑,格外下苦功的学习礼仪。 可或许也因为是太过用力了失之自然,看着总让人觉得少了些什么,这回她进来,短短一段路却走的叫人赏心悦目,这变化..... 贺太太已经出声喊她起来了,有些心疼的招手把她叫到身边:“不是交代过你身边的人,不必让你过来,你姨母在家中还要住上一阵,都是自家人,什么时候见不是一样的?” 大病初愈,苏邀的脸色实在不算好看,但是难得的是她生的实在太好,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哪怕是顶着两只黑眼圈,也只是给她添了两分怯弱,看着却更显得秀丽了。 第二章·引导 她怔了怔,才侧头对贺太太说:“幺幺长得真是好看,这样漂亮的相貌,将来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锦绣前程。” 好样貌吗? 苏邀早就不大在意自己的长相了,好相貌并没给她带来什么好处,反倒是总让她被指指点点,或许因为她一开始出嫁的理由就天生弱势,人家提到她总要暗暗地评论一句,说她长得太过妖媚,一看就不是当大妇的料。 贺太太笑的眉眼很柔和:“这个小丫头自来就长得得人意.....” 一句话还没说完,贺大奶奶从外头不等通报就进来,看了苏邀一眼,下意识的咳嗽了一声,对贺太太道:“娘......” 苏邀就知道必定是跟自己有关的事,垂下眼帘看了旁边的姨母一眼,心中有了数。 上一世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二姨回来省亲,结果还有另一批客人也不请自来-----养了苏邀九年的沈家找上门来了。 沈家只是一介商户,伯府远在京城又是高门望族,不是他们能攀扯的上的,几年间,他们也曾去京城,想找自己的亲生女儿,但是却屡屡碰壁,连伯府的门都进不着。 后来他们好不容易辗转打听到苏邀的下落,就找来了贺家,想要见一见苏邀。 这对于苏邀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见了,不说本来就对她冷淡的苏家会怎么想,就连贺家的人也会觉得她果然是商户家长大的,拎不清。 可不见,又要被人诟病是天性凉薄,连养了她十几年的养父母也能拒之门外。 同样是身世尴尬的苏杏璇却被保护的好好的,高门大户在她周边筑了一堵墙,密不透风的把她给保护起来...... 贺太太看了苏邀一眼就道:“你姨母远道而来,晚上一道给她接风洗尘,你先回去休息休息。” 苏邀从善如流的站起身来,什么也不多问,挑不出错处的给她们行了礼告辞。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出门的时候,她隐约听见贺姨母感叹:“哪里像是商户人家养出来的?一举一动看着都是大大方方的,小妹糊涂了......” 她勾唇笑了笑,转过了回廊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还没进门,就见桑嬷嬷带着珍珠已经焦急的迎上来了。 珍珠一面熟练的挤开燕草往前给苏邀塞了个手炉,一面压低声音很隐晦的对她说:“姑娘知不知道,您那边....的爹娘来了......” 说她养父母是她爹娘是很犯忌讳的事,就连贺家的人也是看不起沈家这等商户的,一门心思希望她忘了沈家。 不过珍珠却敢说这话,究其原因,是因为仗着她是苏邀身边第一人罢了。 苏邀看了她一眼,步子顿了顿,还是进了屋子。 燕草就有些着急的喊了一声姑娘:“您......”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珍珠已经跟着苏邀进屋里去了,桑嬷嬷回过身来看了她一眼,见个小丫头提着热水来了,就让燕草去捧盆。 桑嬷嬷是管事嬷嬷,又是从京城来的,这一屋子的大小事务都归她管,连苏邀也对她言听计从,很是尊重,燕草得罪不起她,抿了抿唇,只好接过了那个盆,心不在焉的想着桑嬷嬷她们要做什么,听珍珠的口风,竟然是想撺掇着苏邀去见沈家夫妻的,那怎么行?! 她想到这里,忽然觉得手心传来一阵剧痛,哎呀了一声,下意识就要松手。 “姑娘可端好了!”桑嬷嬷冷冷的看着她,目光冷淡:“你可是姑娘身边的一等大丫头,总不能捧个盆这样的差事都做不好吧?!平常就让你们多在差事上留心,你们总是当耳旁风,正经差事不做,其他的事倒是上心!” 燕草顿时不敢再吭声,心里凉了一截,忍着剧痛捧着盆站在廊下,一时之间觉得苏邀的处境也是这样水深火热。 可她只是贺家给苏邀的丫头,苏邀平常虽然待她也很和气,却总归是不如对珍珠她们那么信任的,她眼睁睁的看着桑嬷嬷进了屋子,忍不住心惊胆战。 桑嬷嬷进了屋,就听见苏邀声音平淡的问:“所以呢?她们要私下见我?” 珍珠抓了一把百合香放进香炉,盖上了盖子才急忙转过身来,似乎有些为难:“是啊,听说在门房那里求了个把月了,听说您病了,还去庙里给您上香磕头.....” 她叹了口气,很踌躇不安的样子:“姑娘,论理来说我们不该告诉您的,可是,她们也挺可怜的,之前找去京城,年年去,年年落空.....” 知道不该,还是做了,苏邀心里嘲讽的笑了。 哪怕珍珠不懂,难道桑嬷嬷也不懂吗? 不过是这母女俩合伙做戏来给她看罢了。 她哦了一声,面上似乎有些犹豫纠结,半响才道:“我们能出门吗?” 桑嬷嬷板着脸训斥了珍珠一声,见珍珠悻悻的退到一边去了,才帮苏邀将帘子卷了起来,小几上的扇屏放到一边,嘴里道:“姑娘别听她瞎胡说,这个丫头就是耳根子软心也软,听人家哭诉几句,知道人家现在家里出了事,这就绷不住了。可这事儿,不是您该插手的。” 啧啧,这母女俩一人演心软小姑娘,一人演忠心耿耿老嬷嬷,真是比戏台上的角儿的演技还要好。 她还什么都没说,这两人已经你一言我一语,把沈家夫妻的情况都给说透了。 是啊,她到底是沈家夫妻养大的,平心而论,在那九年里,沈家夫妻善待她,不是没有情分,但凡是个正常人,听见他们出了事求告无门,绝不会无动于衷。 上一世她就没能做到无动于衷。 想到这里,她垂下眼帘遮住眼里的情绪,面上却焦急的问:“什么?!嬷嬷您说谁家里出了事?她们,她们怎么了?” 到底是在商户人家养了九年,哪怕在贺家又重新学了规矩礼仪,但是这眼界和大局观是怎么都追不上京城的那位了。 看看这着急忙慌的样子,桑嬷嬷心里不屑,面上却一副悲天悯人又犹豫的样子,叹了口气摇头:“姑娘别打听这些了吧,您现在已经回了外祖家,家里也跟那边交接清楚了,不欠他们什么,就算是有事,她们求到姑娘这里,本也不合规矩,您若是贸然插手,只怕大家都不高兴呢。” 有时候苏邀觉得自己上一世输的实在是不冤,她身边有桑嬷嬷这样能够让你跳坑还让你觉得自己是占了便宜的人,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能撑到京城嫁给程定安,那估计还是托了苏杏璇不愿意嫁的福。 她抿了抿唇,如桑嬷嬷所预想的那样哽咽着出声:“这怎么行?她们毕竟养大了我....嬷嬷,您帮帮我......” 珍珠嘴巴忍不住翘起来,心里讥讽,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病了一场没见好,反而更糊涂了。 遇见这种事,知道不能做也不能问长辈,就求一个下人.... 也不想想若是被发现了,更是里外不是人。 她看了桑嬷嬷一眼。 桑嬷嬷已经皱起眉头了:“姑娘,您这可不对,若是亲家太太她们知道了,只怕心里不喜。” 看吧,她可是已经把后果都跟这位姑娘分析清楚了,可没诓骗她。 苏邀抿了抿唇,苍白的脸上既纠结又挣扎,过了好一会儿,从腕上撸下一只一直带在身上的镯子朝桑嬷嬷手里塞:“嬷嬷,求求您,我不让外祖母和舅母们知道,只要能偷偷瞧他们一眼,问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桑嬷嬷目光一凛,看向苏邀的眼神就有些探究----苏邀手腕上这个镯子,是当初她来的时候苏家准备的,是苏三太太一直带在身上的。 听说这件事之后,苏邀对这个镯子宝贝的很,每天都带着,几乎不肯离手。 可现在,苏邀却随便把这只镯子给出来了,她是不是病的傻了?还是沈家的人对她真的有那么重要,竟然让她连亲娘给的信物都不要了? 苏邀身体抖得厉害,仿佛根本没意识到桑嬷嬷的打量,焦急的说:“嬷嬷尽管去打点,若是这个不够,我这里还有其他的东西....” 桑嬷嬷心里松了松,跟苏邀相处这么久,她自诩已经把苏邀的性子摸透了。 这是一个没有太多想法,或者说,很会压抑自己想法的人,没有什么脾气,也没什么爱好,整个人都淡得像是一抹影子,很容易就让人忽略。 这样的小姑娘,的确该是没有主见的,她也想不到太多的事和太多的后果。 桑嬷嬷在心里估量了一下,忍不住摇头。 都不知道是不是该花费这么多心思算计她,要知道,按照她这样的性子,回了京城到了伯府又能如何? 这么木讷又这么呆滞,三太太是不会喜欢的。 不过既然上头有吩咐,她这里当然就得办好差,她很为难的推拒了几回,才勉强接下了那只镯子,深深的叹了口气:“好吧,既然姑娘坚持要如此,我们做下人的,也只能帮着您,只是这件事到底不好叫人知道,您还是稍等等,我想想法子,让您出府见他们一面,这样也好让您自己问个清楚。” 苏邀脸上顿时惊喜交加,而后又有些畏惧,犹豫着问:“可行么?若是被外祖母她们知道.....” “所以姑娘要谨慎。”桑嬷嬷摇头:“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我们是从京城派来跟着姑娘的,荣辱和姑娘就是一体的,若不是姑娘非要见,我们是万万不能答应的,可不答应您,又怕您做出错事来......” 苏邀有些赧然,低垂着头不安的搅弄自己的衣摆,声音低若蚊蝇:“劳烦嬷嬷操心,我,我就见他们这一次,见完了,以后就再也不来往了......” 也没下一次了,见了这一次,她们的任务也差不多完成了,桑嬷嬷含笑点了点头,看着苏邀的眼神很满意。 第三章·糊涂 桑嬷嬷带着珍珠退出来,一眼就看见仍旧端着水盆在廊下站着的燕草,对她冷淡的点了点头,就径直越过了她下了台阶。 珍珠跟在她后面,有克制不住的雀跃:“娘,您是不是要出府去安排?我也跟着您一道出去罢,许久都没有出过门啦......” “你不用当差?”桑嬷嬷冷眼瞥她一眼,不为所动:“让你来是让你来当差的,你看看其他三个多勤快谨慎,再瞧瞧你自己,早告诉过你,哪怕对她再不屑,也都给我装好了,不许露出来,你倒好,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桑嬷嬷语气不好,珍珠却不怕,亲昵的上前揽住她的胳膊笑嘻嘻的:“谁知道她这么弱不禁风啊,说几句她就吓得不行病成这样,真要是回了家,啧啧......” 就这点本事,还不够在三小姐面前过三招的。 她撇了撇嘴,又叹了口气:“娘,您回去可得想法子再让我回三小姐那里伺候,那儿才真是前程远大呢.....” 苏杏璇虽然不是三太太亲生,但是谁不知道她从小就是三老爷的心肝宝贝,不仅三老爷喜欢她,连二少爷也把她看的跟眼珠子没什么分别,不然也不会让她们来这儿了。 跟着这样的主子才有前途,跟着苏邀,就算是回了京城,那是坐一辈子冷板凳的命。 桑嬷嬷瞅了她一眼,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和缓了:“德性!要去伺候三小姐,先顾好你那张嘴吧,祸从口出的道理知不知道?!” 苏邀立在窗前看着她们的背影,垂下头掩住眼里的冷意,缓缓冷笑了一声。 燕草就在这时端了盆进来,见她站在窗户面前,急忙过来要替她关窗,可是手掌竟然弯不起来,只好握拳将窗户取了下来:“姑娘刚好些,可别站在风口里,仔细着了凉。” 苏邀敏锐的看出她动作不便,眉头皱起来:“你的手怎么了?” 燕草急忙将手缩在后面:“没什么,奴婢做事不仔细,没留意水盆烫着......” 苏邀抿着唇看着她,知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前几天她病着,贴身伺候值夜的,一直都是燕草她们几个,珍珠却借口病了没来,这回抢着来了,自然是要先给燕草她们一个下马威的。 仗着有个当管事嬷嬷的娘,珍珠向来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是没留意,还是被人为难?”苏邀看着她发红得馒头一样的手,沉声道:“我病了一场,倒看清了很多从前不能看清的东西,谁是真心谁是假意,我还是分得清的。” “姑娘!”燕草眨眨眼,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她从苏邀来了贺家之后就被贺太太给了苏邀,对苏邀的心事很了解。 因为对未来的忐忑,苏邀把苏三太太派来的人看的很重,像是桑嬷嬷和珍珠母女,她们才好想是这院子里真正的主人。 也因为这个,桑嬷嬷才敢对她们发号施令,珍珠才会高人一等,自觉看不起她们。 她们几个心里也都知道苏邀的心事,因此哪怕看出不对,也不敢在苏邀面前说,生怕到时候告状不成,还反被带上一个多嘴多舌,不安好心的帽子。 可现在苏邀说什么? 她说她病了一场,都明白了? 可是人怎么能一夕之间就变得耳清目明呢? 从前苏邀一心沉浸在规矩礼仪里,恨不得用这些东西把自己给包裹起来放在贞洁牌匾下头,其他的事什么都入不了她的心,这回也不过就是病了一场,可是好像确实有什么不同了..... 燕草想着,忽然在心里啊了一声,如同醍醐灌顶。 是了,是眼神不对。 苏邀如今看人的眼神,跟从前截然不同了,哪怕苏邀从前再死板无趣,那也是个正常的少女,眼神哪里会跟如今这样,仿佛是看透了一切,要看进你的心里?她想起昨天晚上桑嬷嬷敲门时苏邀的眼神,原来竟然不是她自己的错觉。 “姑娘.....”她喃喃的喊了一声,有些茫然看着苏邀。 “这世上,只有自己才靠得住。”苏邀仿佛是在答她的惑:“没有相处过的父母尚且没有多少情分,何况只是当中间人的下人,再说,她们到底是谁的人,还不知道呢。”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听这话,是真真正正的什么都明白,燕草先是惊而后就是喜,忍不住松了口气。 她是贺太太指名道姓给了苏邀的,以后苏邀进京,她肯定也要跟着,苏邀如果还是偏听偏信,行差踏错出了什么事,她们这些跟在身边的下人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离回京的日子越近,她心里就越是慌张,苏家那边除了一个桑嬷嬷一个珍珠,什么也没给苏邀准备,偏苏邀又对她们言听计从,也不是个清醒的,但凡桑嬷嬷她们不安好心,那苏邀回苏家,就是羊入虎口。 可现在苏邀竟然想通了,燕草错愕的看了苏邀一眼,左看右看,姑娘还是那个姑娘,可怎么忽然就想通了呢? 苏邀没准备跟她解释,手里的书放在桌上站了起来吩咐她:“换衣裳,我们去太太那里。” 她寻常可是很有眼色的,除了去请安,就除非是贺太太那边有事来请,否则绝不会在有客的时候还过去,像今天这样,是破天荒头一遭。 燕草心中越发的糊涂,触及苏邀古井一样澄澈的眼神,又没来由心定,罢了,姑娘要去就去吧。 贺太太那边正听贺姨母说起京城的事:“这桩亲事终究是不会落到幺幺头上,虽说如今我也看出来了,幺幺并不跟小妹所预想的那样上不得台面,可跟伯府精心教养这么多年的如意比起来,又怎么能比?” 如意如意,万事遂意,光听这小名,就知道伯府前十几年是如何珍爱这个女儿。 贺太太抿了抿唇,嘴角绷成一条线:“她倒也是贤良淑德,为着丈夫儿子,亲生的女儿倒可以撇在后头.....” 话里的讽刺不加遮掩。 贺姨母垂下眼帘,微微的叹了口气。 第四章·刁奴 “怪不得她,养了这么多年,如意又是个极为惹人疼的性子,这么多年,养只阿猫阿狗都有感情了。”贺姨母微微蹙眉:“幺幺.....到底是亲生骨肉,哪怕回去以后不如如意,可是总比在沈家那等人家要强的多了。” 有时候,人不得不认命。 伯府贵女,偏因为当初那一桩事一朝被抱错,这纵然不是她的错,可是命运这东西,谁能拿它有法子? 贺太太到底心中很不舒服。 就如同贺姨母所说,养在身边的到底是不同的,她养了苏邀这么多年,苏邀乖巧懂事,她对苏邀的感情可比对苏杏璇的要强的多。 正这么想着,黄嬷嬷就掩饰不住诧异的进来,说是苏邀又回来了。 贺太太一怔,她也知道苏邀谨慎懂事,明知道她房里有客,贺大奶奶又来回禀过事,却还是去而复返,这有些不寻常。 难道是身体又有哪里不舒服?她有些担心,直接让人进来,却见苏邀一下子就茫然的扑上来,有些无助的圈住她的腰靠在了她怀里。 众人都是一怔。 这样亲密的动作,哪怕是苏邀病着,也没对贺太太用过。 贺太太自己一开始也有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可却又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伸手顺势揽住苏邀,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连声音都不自觉的放轻了:“怎么了?” “外祖母,我不去京城了。”苏邀哽咽出声,泪盈于睫,似乎是不愿意自己的眼泪被人看到,埋头在贺太太怀里,许久才说出了这句话。 贺姨母手里端着茶盏,想到刚才贺大奶奶来为的是什么事,就狐疑的看了苏邀一眼。 莫不是傻了吧这个孩子? 她的家就在京城,在贺家养了几年,就能看出苏家对她的轻视和犹豫了,好不容易苏家松口让她回去,她竟然还不回去? 难道她要名不正言不顺的留在外祖家里? 那像是什么样子? 贺太太也没想到苏邀开口就是这句话,顿时面色一沉,斥责道:“胡说什么?!那是你的家,你爹娘都在家里等你,怎么说不去就不去?” 苏邀将她抱的更紧,眼里的泪却像是流不完。 贺太太察觉到她的眼泪,顿时心中一惊,看了黄嬷嬷一眼,黄嬷嬷会意的让屋子里服侍的下人都退出去了,贺太太才伸手将苏邀推开一些,认真看着她问:“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说这样糊涂的话?” “我都听珍珠说了,沈家找上门来了......”苏邀捂住脸:“桑嬷嬷从京城来的那天就告诫过我,从回到贺家起,我就跟沈家再没有任何瓜葛了,过去的九年的事,我要忘得干干净净......” 少女的声音满含痛苦:“可是外祖母,我.....不能背信弃义,我在沈家到底九年,她们没有薄待过我.....” 贺太太眉眼染上怒火。 京城派来的都是什么人!这样的事为什么要捅到苏邀这里来? 她当然清楚自己女儿是个什么性子,别人用过的东西,她就不会再要,哪怕是亲生女儿,没有长在自己身边,没有见过一眼,还叫了别人九年的娘,她心里怎么会不膈应? 这样的情形,就更不能让苏邀跟沈家的人接触。 所以沈家的人找上门来,贺太太压根就没打算让苏邀知道。 可偏偏让苏邀知道的人就是珍珠...... 贺姨母也表情复杂,她动了动嘴唇,莫名觉得苏邀可怜。 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如同苏邀所说,过去的情分不是假的,但凡是有心肝的人,怎么能做得到无动于衷? 怎么做好像都是苏邀的过错。 苏邀的哭声都是弱弱的,这么多年,她为了让苏家满意,废寝忘食的学习伯府的各种规矩礼仪,背那些各家各族的关系,从来就没有放纵过她自己。 贺太太听在心里只觉得心痛,摸着她的头低声劝了几句,又问她:“桑嬷嬷呢?” “我不知道......”苏邀泪眼朦胧的摇头:“外祖母,桑嬷嬷说,这件事,就由她去帮我处置.....我不能去见沈家的人,也不能跟您提起这件事。可是我怕极了,外祖母,除了您,我不知道该去问谁,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她也就这么一个信得过的人。 贺姨母不由动容。 苏邀对于贺太太的依恋不是假的,她看的出来。 贺太太更看的出来,被人无条件的信任,这种感觉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了,她安抚住苏邀,让人带着苏邀先去碧纱厨梳洗休息,转眼就冷声吩咐了黄嬷嬷:“去看看,桑嬷嬷如今在什么地方。” 真是被纵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她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苏家?那又怎么样,在谁的地盘上,就得守谁的规矩! 黄嬷嬷悄无声息的往苏邀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急忙答应下来,若有所思的出了门,吩咐了外头的人去打听。 表姑娘转性了? 她平常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人,来了这府里这么多年,黄嬷嬷冷眼看着,发现她竟然真的从未主动提出过一点要求。 哪怕是诸如下人不顺心、点心不合口味的事情也从未传出来过。 这样一个能忍的姑娘,忽然跑来告状,这可不是她的风格啊。 贺姨母就更是有些皱眉了:“这下人怎么回事,这么不知体统,这种事是主子们的事,她们竟然敢私底下泄露给幺幺知道,这是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 贺太太菩萨一样的眉目动了动,轻轻吐出一口气:“还能是为什么,奴大欺主了。” 从前她就已经发现桑嬷嬷和珍珠行事太过僭越,并不把苏邀放在眼中,否则的话,苏邀怎么会从她们来了之后就变得更加木讷,恨不得走一步都要先用尺子量一量迈出去的步子是不是标准? 她之前不插手,无非是知道苏邀生性敏感,怕越过了她去处置她的下人让她心中更加不安,且京城那边就派过来这么几个人,她也懒得跟她们一般计较,可现在......她们已经越线了。 第五章·黑状 桑嬷嬷见完了沈家夫妻,心情愉悦的回了贺家,她熟门熟路的进了苏邀的院子,想着沈家夫妻那副陪着谨慎小心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 这么缩手缩脚的商户人家,怪不得把苏邀也养的这么胆小懦弱。 不过这样才正好,若不是他们无能,她的差事还不能这么顺利,她揣着手从游廊里转到了东边的偏房,在自己那间朝向最好的房间里坐下来喝了口茶,悠闲惬意的从袖子里将那只镯子滑出来,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 蠢货,这样好成色的东西,外头哪儿见得着?哪怕是你捧着钱,都没地儿买去,可苏邀竟然抬手就送出来了。 她也不想想,这镯子这么贵重,又是三太太亲自给的,意味着什么。 一旦知道是为着见养父母送出去的,啧啧.... 桑嬷嬷在心里忍不住有些可怜这个外头捡回来的真千金了。 这么蠢笨无能,如果没被发现身份,能安安稳稳在商户家里就养大嫁人,那也是她的福分了,偏她就被找了回来,就这么点三脚猫的手段,放在三小姐眼里,只怕三小姐都不用动手,眨眨眼,她就灰飞烟灭了。 她在外头见沈家夫妻的时候喝了两口酒,再看这只珍贵的玉镯,顿时觉得心花怒放,正打算把镯子收起来,就听见外头响起敲门声,不由下意识就将手缩回了袖子里,急忙答应了一声起身拉开门。 见是黄嬷嬷,桑嬷嬷脸上堆笑。 她们也是老熟人了,桑嬷嬷是三太太陪嫁的嬷嬷,年轻的时候也是在贺家当丫头的,算起来,只是辈分不如黄嬷嬷罢了。 她自然而然的拉黄嬷嬷进房里坐:“外头冷着呢,老姐姐快进来喝杯茶,有什么事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黄嬷嬷脸上还是跟从前一样,一如既往的和善可亲,摆摆手笑了起来:“下次罢,今次可不是喝茶的时候,太太那边,请你过去一趟。” 太太? 桑嬷嬷面露疑惑,心中更奇怪----贺太太万事不管,一心念佛,如果不是这次苏邀病了,她甚至都少出房门,怎么忽然却要见自己一个管事嬷嬷? 她心里疑惑,咳嗽了一声就婉转的问黄嬷嬷是为着什么。 “许是为了回京的事?”黄嬷嬷不以为意,态度平常,面上看不出丝毫不对,桑嬷嬷也就放下心来。 也是,除了这个可能,也没别的事了。 她倒是一点儿也没往沈家夫妻那方面去想,在她看来,就苏邀那个性子,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可能把沈家夫妻的事情透露出去一星半点。 而至于这院子里的其他人,燕草她们无从得知,其他人都跟她长着同一条舌头,更没人会说出去。 既然不是因为这个,那就没什么可怕的,桑嬷嬷镇定的关上了门,伸手拍了拍自己红通通的脸,跟在黄嬷嬷后头去了贺太太的院子。 进了初冬了,泰安院周围有两棵巨大的梧桐,风一吹,已经发黄了的叶子就在空中打着转儿的落下来,不一会儿就给泰安院铺上了一层金色的地毯。 桑嬷嬷踩在这些落叶上头进了院子,就见小丫头们正在清扫院里的落叶,廊下还有几盆晚菊,被这夕阳一照,满院都是金灿灿的。 大丫头春桃亲自迎上来招呼了黄嬷嬷一声,替她们打了帘子:“太太正在里头等着呢。” 桑嬷嬷就更加放松了,对着春桃还微笑着点点头。 贺太太正在跟贺姨母说话,黄嬷嬷先一步上前禀报了桑嬷嬷来了的话,她才嗯了一声,随意的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杌子,让桑嬷嬷坐。 桑嬷嬷受宠若惊,急忙推说不敢,贺太太便也不再让,只是打量了她一眼,轻飘飘的问:“你先前没跟在幺幺跟前伺候,去哪儿了?” 没想到贺太太张口问的是这个,桑嬷嬷有些怔忡,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急忙道:“姑娘吩咐我出去替她办件事,所以没跟在跟前......” 贺姨母不紧不慢的垂目注视着她,眼里露出一点儿讥讽。 “办事?”贺太太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挑眉问:“做什么事?她养在深闺,来了贺家以后就没出过门,有什么事要你出去办的?难道是我们府里有什么做的不好?” 这话问的大有文章,桑嬷嬷在伯府浸淫多年,警觉心顿起。 太太专门找她来,问的是她出门的事,难道是知道她去见了谁了? 否则的话,怎么会这么问?她一个奴婢,哪怕主子不出门没要求,她自己出个门难道是值得主子问起来的事吗? 想到这里,她心里咯噔了一声。 知道她去见沈家夫妻了? 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沈家夫妻先给贺家递了帖子,贺家或许派人看着沈家夫妻..... 桑嬷嬷心里有些懊恼,她不该这么急躁,该更加隐秘挑个合适的时机去给沈家夫妻送信的,到时候再让苏邀自己要求出门,跟沈家夫妻见面.....这样被贺家人发现,效果才最好啊。 现在贺家的人提前发现,可苏邀都还没跟沈家夫妻见面,更别提哭诉委屈或是抱头痛哭的场面了,这可不好..... 桑嬷嬷心思急转,一下子就做出了决定,似乎是很为难也很犹豫的样子,咬着唇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贺太太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好好的说着话呢,你跪什么?” 桑嬷嬷支支吾吾,趴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好像是怕极了:“太太,我.....我今天出门,其实,其实是奉了姑娘的命,去见她的养父母的......” 她说完,就觉得整个屋子里乍然安静下来,以至于她都能听见外头小丫头们隐约传来的嬉笑声。 她心中却顿时一松。 看吧,这果然就是一个脓疮,不能挑破不能动,一动就要腐烂流血。 苏邀只要沾染上一点儿,她就整个人都要腐烂发臭,再也别想甩脱了,谁让她的母亲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注定接受不了一个心心念念养父母的亲生女儿。 第六章·诛心 “沈家夫妻来了太原的事儿,谁告诉的幺幺?”贺太太的声音似是笼着一层雾,轻飘飘的:“她怎么会知道?” 桑嬷嬷浑身一凛,早就已经在心里打好了的腹稿脱口而出:“姑娘她.....向来心细如尘,也一直很牵挂养父母,前些时候,京城来人送节礼,许是漏了口风,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姑娘就心事沉沉,以至于病了.....” 贺家养了苏邀几年,对她不可谓不尽心,饶是这样,苏邀竟然还这么惦记养父母,抓紧各种机会关注养父母的事,贺家可是三太太的娘家,对于苏邀的这种做法,能高兴吗? 贺家不高兴,贺太太不高兴,自然就会慢待苏邀,自然就会把这件事告诉京城的苏家。 经过了贺家人的口,这件事才真是板上钉钉。 苏邀还没进京城,就先让苏家的人觉得她终归是在商户人家被养坏了,已经养不熟。 贺姨母神情晦暗,看着桑嬷嬷的表情有些复杂。 真的只是奴大欺主吗? 贺太太呵了一声,喜怒不辨的问她:“那幺幺让你出去,还让你跟沈家夫妻说些什么?”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桑嬷嬷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的道:“姑娘的意思.....想见他们一面.....原本姑娘是打算今天就去的,可我觉得这不大好,又没经过长辈,沈家也不是咱们家的客人,这怎么好私底下再见呢?再三的劝了姑娘,姑娘才同意让我先出去给沈家人送个信,约个时间想法子见一见,好一家团圆。” 一家团圆? 贺太太忍不住笑了一声。 杀人诛心,这桑嬷嬷可真不像是个当奴才的,这些话,若是在苏邀来之前就说了,那她们会怎么看待苏邀呢? 原本以为她只是贪图些好处,指望用沈家夫妻的事情威胁苏邀,在苏邀那里捞些好处,苏邀脾气好,好拿捏,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是现在看来,桑嬷嬷图的好像远比想象中的要多。 贺太太已经许多年没有动怒了,这么多年长伴青灯古佛,连她自己都忘记了,她原本是个什么样子,桑嬷嬷少见的让她有了怒气,因此她眯起眼睛看了桑嬷嬷一眼,轻飘飘的放下了茶碗:“是么,你也做不了幺幺的主?” 没等桑嬷嬷反应过来,贺太太脸上陡然阴沉下来:“你手腕上的是什么?!” 桑嬷嬷吃了一惊,今天喝多了,来之前又匆忙,没有想到要把这东西给藏起来,她下意识的把手腕抬起来遮掩。 可已经藏不住了。 贺姨母将手缓慢的伸了出来,露出一只跟桑嬷嬷腕上一模一样的镯子,厌恶的皱了皱眉头:“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啊,这是什么东西,你竟然也配?” 这是她们姐妹出嫁之时的陪嫁,是祖母留下来的东西,贺姨母跟苏三太太一人一只,苏三太太给了苏邀,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可现在,这镯子却在桑嬷嬷手里。 苏邀若是个轻狂的也还罢了,可她素日对于回归苏家何等向往,怎样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苏三太太给的东西,她怎么可能会给一个下人? 既然不是苏邀给的,那镯子是怎么到的桑嬷嬷手里,这简直不言而喻。 贺太太的眼眸简直要喷出火来,好半响才冷冷的笑了一声。 桑嬷嬷被她笑的肝胆欲裂,直到这个时候才觉得不对,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整个人都彻底清醒了,那一点酒意也早就消失无踪。 她顾不得去细想心里的疑惑,只是急忙朝着贺太太和贺姨母磕头:“太太,姨太太,这镯子是姑娘给的,我本不敢要,可姑娘非要给......” 她说不下去了,贺太太眼里的冷光几乎凝成了实质。 然后贺太太轻轻拍了拍手,早有准备的黄嬷嬷便朝着外头喊了一声,几个粗壮的婆子涌进来,一拥而上将桑嬷嬷压在了地上,顺手连嘴都堵得严严实实。 “押下去。”贺太太眉目动也没有动一下,又说:“让老大媳妇过来。” 桑嬷嬷睁大了眼睛,直到此刻才觉得不对。 是这个镯子! 这个镯子苏邀向来看的比命还重,平常连睡觉都不会脱下来,当时她只觉得苏邀病的糊涂了,又被这镯子的价值所吸引,以至于她竟然忘了,苏邀是怎么一个人。 是啊,这么懦弱这么无能的苏邀,她怎么可能会主动提起要见沈家夫妻? 桑嬷嬷心中灵光一闪,浑身上下的血液霎那间都僵住了。 她上了苏邀的当! 这么几年顺风顺水,她竟然在这个时候上了苏邀的当! 可是已经不容她辩解了,粗使婆子们恶狠狠的把她拖了出去,她连挣扎都没有机会,只来得及看见贺太太脸上的冷光。 贺大奶奶到的时候,贺太太已经又恢复成了平日里慈和的模样,见了她来,淡淡的让她坐,又问她:“沈家夫妻那边,老二问清楚了吗?怎么说的?” 贺大奶奶有些诧异。 她没想到贺太太还会亲自过问此事,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斟酌着告诉贺太太:“二叔已经打听过了,沈家夫妻遇见了些麻烦,他们是做生意的,但是自从幺幺走了之后,他们的生意就接连被打压,以至于连在当地立足都难,他们去过京城,但是却并没什么用处,因此.....听说了幺幺的事,就找上门来了。” 贺太太挑了挑眉,抬眼看了贺大奶奶一眼:“打压?” 贺大奶奶的话说的委婉,但是贺太太不难猜出她话里蕴含的深意,否则沈家夫妻为什么不远千里要去京城。 打压沈家的人,是苏家? 苏家倒也真是出息了,找回了自家亲生的姑娘,又舍不得沈家亲生的女儿,干脆就闭着眼睛一路把沈家打压到底..... 她嗤笑了一声。 贺大奶奶不想得罪小姑子,笑了笑就又道:“伯府根深叶茂,想是下头的人胡乱揣摩上头的心意,做错了事,也是有的。沈家夫妻找到这里来,是走投无路了,我听二叔说,他们连住店的银子都是借的,怕是破釜沉舟,下定了决心来的。” 第七章·处置 贺太太哼了一声,心里对于女儿的糊涂意见很大,真是太蠢了!当初的事情已经查明了是意外抱错,既然如此,各归各位也就是了,可她偏要留下那个假的在身边。 名分都不正,心也摆不正,就容易让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假的带在身边爱的如珠如宝,真的倒是撇在她们这里一养就是几年。 看她派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就知道她对苏邀的态度有多不上心。 这样也就罢了,竟然还去找人家养父母的麻烦。 她没有就这个话题再说,吩咐贺大奶奶:“把沈家夫妻请回家里来,就说是我邀请她们上门来做客。” 贺大奶奶有些惊异。 她以为贺太太必定要替苏三太太遮掩,远远的打发了沈家的人才对,可贺太太竟然要请沈家的上门? 沈家的人来了,那还瞒得过苏邀么? 贺太太这是打算做什么? 她迟疑着:“娘......” “还有一件事。”贺太太扬手打断她,沉声道:“幺幺身边的桑嬷嬷犯了事,你去查一查,看看她到底还有多少事见不得人,她那个院子里的人,能用的你看着留用,用不了的,就打发出去,我知道你们和善怕惹事,可我们贺家也不是什么人都养。” 贺大奶奶直到此时才真正察觉到是出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一时惊疑不定。 谁不知道桑嬷嬷是苏三太太派来的,在苏邀的院子里说一不二,连苏邀都对她顺从的很,贺大奶奶掌管贺家的事,但是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微妙心理,哪怕看出了桑嬷嬷有些地方过界了,也是没有想过要去管的。 当初贺太太何尝不是因为桑嬷嬷的身份才撒手不管。 可今天.....太阳怎么打西边出来了? 她急忙站了起来垂头在一侧立着,立即就道:“娘,是我的不是......” “你没什么不是的。”贺太太抿了抿唇哂然而笑:“当亲娘的都这样,还指望舅母能替一个外甥女儿出头吗?” 这话就说的实在是太重了,简直有些诛心,贺大奶奶一怔,随即就觉得面上火烧火燎,一下子跪倒在了贺太太跟前。 这些年婆母沉寂不出,虽然对苏邀还算关照,可是那也是有限度的,至少没到让她们妯娌觉得除了满足苏邀日常生活之外还需要指点的地步。 她们原本以为摸准了贺太太的脉,可原来,贺太太把她们全都看在眼里,对她们的心思洞若观火。 从前不说,只怕是觉得没必要说,可是,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把这根原本不该点燃的引线给点燃了? 到了这个时候,贺姨母就成了中间那个打圆场的,她哎呀了一声去搀扶贺大奶奶起来,又对贺大奶奶道:“大嫂别见怪,娘是被桑嬷嬷给气坏了,正在气头上,说些气话也是有的。”她说着,把桑嬷嬷做的事一说,就叹气说:“别的事也就算了,可这奴才欺上瞒下,手眼通天,竟然敢做出这种事。若幺幺不来娘这里,岂不是吃了大亏?被她引诱着出去私底下见沈家的人,到时候叫别人怎么想?她竟是想毁了幺幺,谁给她的胆子?!这样的人放在幺幺身边,也难怪娘要生气的。” 贺大奶奶目瞪口呆。 她想到桑嬷嬷肯定是犯了错,但是没想到桑嬷嬷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想私底下骗苏邀出去见沈家的人。 那么.... 贺大奶奶总算知道贺太太为什么这么生气了。 可不是,桑嬷嬷说是苏三太太派来的人,但是这件事肯定不是苏三太太吩咐她去做的----除非苏三太太是疯了傻了,否则怎么会让奴才骗自己亲生女儿去见养父母? 那么,桑嬷嬷就是背主,而且既背叛了苏三太太也没把苏邀当主子。 桑嬷嬷一下子设计了贺太太的女儿和外孙女儿,想让苏三太太和苏邀母女离心,贺太太哪怕是个泥菩萨,只怕也得爬起来先摔死桑嬷嬷,何况,贺太太从来就不是好惹的。 她还想到一件更要紧的事-----苏邀来泰安院这一哭,真的只是因为害怕吗? 如果是还罢了,如果不是...... 那苏邀的心机可就太可怕了。 几年的隐忍,示敌以弱,让所有人都觉得她懦弱可欺,天生就把她摆在受害者的位子上,然后忍到如今,在最恰当的时候忽然暴起。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一击必杀。 干净利落。 贺大奶奶除了毛骨悚然之外,几乎都有些想要拍手赞叹了。 同时听见了消息的还有正替贺二爷打点行装的贺二奶奶,听见这个消息,她从一堆的单子中抬起头来,不大确定的问:“谁被赶出去了?” 王氏麻利的替她把规整好的东西分门别类的装好,听见紫荆说:“是桑嬷嬷,表姑娘身边的桑嬷嬷被抓走了,动静闹的很大,太太连大奶奶都叫过去了.....” 王氏的动作顿时停住,脸上也跟贺二奶奶一样,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来:“不能吧?”她说着,走到贺二奶奶旁边,问出了贺二奶奶的疑惑:“表姑娘房里不是都是这桑嬷嬷的一言堂么,她犯了什么事闹成这样?” 紫荆摇摇头:“只听说先是表姑娘去了太太房里,似乎是哭了,紧跟着就传出太太叫大奶奶发落桑嬷嬷的事.....” 听的贺二奶奶越发的糊涂。 哭? 苏邀还会哭么? 她还以为这表姑娘就是个面人儿,说句实在的,苏邀来了家里这么多年,她连苏邀是什么性格都摸不清楚,这人淡得就像是一抹影子,连说话的时候都少,她竟然还会跑到太太跟前哭? 她从前可从来都没闹出过什么事。 连王氏也有些奇怪的啧了一声:“这可真是稀奇了,咱们这位表姑娘谨言慎行的很,明知道今天太太那儿二姑奶奶在呢,竟然还跑去哭了一场?” 事出反常必有妖,桑嬷嬷在苏邀面前那可是一等一的亲近,她得犯了多大的忌讳,太太才会不顾京城姑奶奶的脸面,直接就把人给撸了? 她看了贺二奶奶一眼:“二奶奶,这事儿您也得心中有数才行。” 贺二爷可还得送苏邀进京呢,当然得把这些事都给弄清楚,心中有数才行。 第八章·懦弱 苏邀带着燕草回到自己院子里的时候,贺大奶奶身边的管事妈妈齐妈妈正拿着簿子从桑嬷嬷的房间里出来,见了她急忙立住了,春风满面的问了安。 从前她们可没这么热情的,燕草看了苏邀一眼。 苏邀仍旧是从前那副很和气的模样,轻声细语的对齐妈妈道谢:“辛苦妈妈了,妈妈,事情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齐妈妈在心里哎哟了一声,想到大奶奶的话,半点不敢真把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表姑娘当成小白兔,急忙道:“姑娘心善,这老货仗着您的宠爱,过的比奶奶们也不差什么了,从她房中搜出的许多您的东西先不论,她在外头的屋子里,竟然也布置的富丽堂皇......” 苏邀叹了口气,抿了抿唇似乎有些失望,终于不再说什么,上了台阶进了屋子。 齐妈妈注意到,她连看也没看这簿子一眼,显见得是心中有数的。 这个表姑娘...... 一进屋,燕草就又惊又喜,喊了一声姑娘,眼眶当即就红了。 苏邀侧头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同样震惊不安的锦屏和岫玉两个,微微笑了笑就道:“哭什么?不必哭,才开了个头呢。” 这只是个开始,还有很多这样的戏要看。 她当年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不能就这么算了。 苏家给她的一切,已经刻进了她的骨子里,她没有求着他们接她回来,恢复她的身份,若是他们把这件事当成没发生,她在沈家什么也不知道的长大,或许还会更幸福几分。 但他们太贪心了,既不想让骨肉流落在外冠以别人的名姓,又舍不得已经养了多年的假女儿,把假女儿纵容得无法无天。 她们两个人都无法摆正自己的位置,自然也就都觉得受了委屈。 苏杏璇上一世总自以为她是最可怜的人。 真是可笑,如果苏杏璇都觉得委屈,那么她苏邀算是什么? 如果一辈子也不知道,没有希望也就罢了。 但是他们把她接回来,却又对她置之不理,处处把她当成一个牺牲品。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一个原本就属于你的糖果被抢走,你已经先尝了一口戒不掉了,但是你心里知道的,这颗糖果,最终到不了你的嘴里。 她被反复折磨牺牲利用了一辈子,这一辈子,总要换条路走了。 而这一切,该从她进京之前开始。 老天对她很好,让她重生于这个时候,一切还未开始,一切还未发生,她要做的事,都来得及。 除去桑嬷嬷,这只不过是第一步而已。 岫玉性子在几个人里头最软,最先倒霉也是她,才到京城不久,岫玉就因为想要把苏家逼迫她替苏桉填坑的消息送出去,而被桑嬷嬷给处置了。 桑嬷嬷把她配给了一个马房的小厮,后来苏邀才知道岫玉成婚第二年就难产死了。 她后来彻底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有时候所谓的血脉亲缘,还不如身边朝夕相处的下人。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出了片刻的神,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撞开了,向来副小姐一样的珍珠披散着头发撞了进来,六神无主的扑到了苏邀跟前,哇的一声就哭了。 苏邀轻轻眯了眯眼睛。 珍珠已经扒住了她的衣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姑娘!您到底跟太太说了什么?我娘她被大奶奶给抓走了......她对您掏心掏肺,把您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京城那边也都是靠我娘在疏通打点,若是没了我娘,您回去可怎么跟太太亲近呀?” 她眼眶红红,少有的在苏邀跟前有些狼狈,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就短短一天时间能闹成这样,她娘素有脸面,在贺家主子们也少有苛责的,怎么忽然就被绑了还要被搜捡? 苏邀坐在椅子上俯视着她,眼前这张梨花带雨的脸,逐渐的跟上一世的桑姨娘重合了起来。 嫁入程家之后,她仍然倚重珍珠,甚至在她坠水被程定安救了之后,主动给了她名分抬了她做姨娘。 可珍珠却反过来在最后咬了她一口,成了程定安斩向她的一把刀。 这样的人,原来在年纪小的时候,也是会有感情的。 她没什么情绪的望着珍珠,语气却放的十足十的软和:“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外祖母叫我过去,说.....说桑嬷嬷私底下去见了爹娘......” 她含含糊糊的,珍珠却一下子猛地抬头盯住了她,咬牙道:“姑娘!那可是我娘奉了您的命令才去打听的,您怎么能看着我娘因为这个理由受罚?!您这样做,以后谁敢替您做事?” 到底年纪还小,就算是再怎么尽力遮掩,心里的不甘也只是欲盖弥彰。 苏邀抿着唇懦弱的往后缩了缩,用力的摆手摇头:“我.....我没法子的.....外祖母要这么做的......” 珍珠差点儿要呕出一口血来。 早知道苏邀是个草包靠不住,却也没想到她不中用成这样。 她眼眶通红,瞪着苏邀一时不知道怎么好。 苏邀却似乎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从妆匣里扒拉出一些首饰塞给她:“这个你拿去,给嬷嬷疏通也好....” 一出事就只知道拿这些东西来堵人的口,半点办法都不会想,若不是因为此刻娘亲出事,珍珠都恨不得要写信回去邀功让京城那边看看她的蠢样了。 她恨恨的吐出一口气,忍了又忍,才能控制住不对苏邀恶语相向,接了那些首饰如同是一阵风,从房间里卷了出去。 她一走,苏邀就再懒得做戏,啪的一声阖上了妆匣,脸上瞬间没有了表情。 岫玉已经被惊住了,她跟燕草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如同是在做梦一般。 姑娘真的跟从前不同了,她让珍珠去找人疏通,这个节骨眼上,珍珠去找谁疏通都只是在火上浇油..... 屋子里静了一瞬,岫玉才喊了一声姑娘,迟疑着道:“您....” 几个丫头里,岫玉最心软但也最细心,她一早就觉得珍珠伺候苏邀太不上心,但是桑嬷嬷把持着院子的大小事,她们说什么苏邀都不信。 第九章·养母 苏邀表现的很平淡,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事:“她们心太大了,留着也只是惹祸,不如替我办一件事。” 就当是吸了她这几年血的报酬吧。 真是想通了,岫玉和锦屏几个都又惊又喜。 随即却又忍不住有些担心:“可姑娘.....没了桑嬷嬷,京城那边可怎么办呢?” 她们也都知道,苏邀信任桑嬷嬷母女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她们跟京城的关系,也是尊重苏三太太的意思。 现在临近要回京了,却忽然把她们母女俩给打发了。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哪怕她们这些亲近的人都知道是因为桑嬷嬷母女做的太过分了,存着不好的心思,但是京城那边不知道啊。 她们又是贺家的下人,去了京城也说不上话。 这些年,她们伺候在苏邀跟前,听桑嬷嬷日常提起来,也知道苏三太太对那个养女关怀备至,十分宠爱。 反倒是她们姑娘是亲生的,却倒靠在了后头,只有逢年过节才有些衣裳首饰送过来。 可饶是这样,这些东西也都是不合身的。 可见苏三太太其实并没把苏邀太当回事,苏邀打发桑嬷嬷母女,也不知道回了京城会不会被训斥。 苏邀知道她们担心什么,不甚在意的笑了笑:“现在不动手,回京城以后才是处处掣肘,没事,我心里有数。” 苏桉和苏杏璇在苏家受宠,她回了京城,还有许多事要做,身边若是还跟着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处处都是麻烦,不如就在进京之前就解决,也当是她提前送给她们的一份大礼。 她想到这里,停在妆匣上的动作微微顿了顿,转过头问燕草:“沈妈妈呢?” 几个丫头都睁大了眼睛。 苏邀从沈家被接到贺家来的时候,身边什么人都没跟,唯独一个沈妈妈是她的乳娘,一起跟了过来。 但是桑嬷嬷从京城来后,就挑了沈妈妈很多毛病,口口声声敲打苏邀,话里话外都指沈妈妈上不得台面,去了京城以后会被苏三太太不喜。 苏邀没有法子,只好由着桑嬷嬷安排,把沈妈妈给调走了。 现在苏邀重新问起沈妈妈,难道是打算继续用沈妈妈吗? 平心而论,相比起倨傲难相处的桑嬷嬷来,丫头们倒的确更喜欢温和的沈妈妈,燕草定了定神才开口:“沈妈妈在外头浆洗处,您的意思.....” “去跟黄嬷嬷说一声,既然出去了那么多人,我身边自然也要有合适的人补上,就请沈妈妈回来吧。”苏邀想起沈妈妈,眼里总算是有了一点儿真切的喜意。 她上一世胆小怕事,以为一味退让就能换来所谓的亲情,倒是把这些真正对她有情有义的人放在一边。 重来一次,谁对她好,她自然就对谁好。 至于那些得不到的,她早就不想要了。 正说到黄嬷嬷,外头一个小丫头就小心翼翼的敲了门禀报,说是黄嬷嬷来了。 苏邀点点头,亲自迎出去,就见黄嬷嬷笑着领着贺太太院子里的一个小丫头朱衣过来,见了她先笑起来:“表姑娘,太太那儿来了客人,让您换身衣裳过去见客。” 这个时候的客人..... 苏邀点点头,面上什么也没露出来,转头让锦屏去找一套素净的衣裳出来。 事实上苏邀本身也没什么颜色太鲜亮的衣裳,因为贺太太礼佛,苏邀又怕麻烦贺大奶奶,每年她都是拣最清淡的颜色和样式选,柜子里大多都是霜色茶色的衣裳,锦屏给她翻出一套霜色地滚边绣祥云纹的衣裳,配了浅绛色的百褶裙,又给她重新梳了头,苏邀就跟着黄嬷嬷去了泰安院。 贺太太坐在炕上倚着引枕,贺姨母还是跟贺太太坐在一块儿,见了苏邀进来,笑着问她:“幺幺,看看是谁来了,快去见一见。” 多年不见,还没等苏邀抬起头,沈太太就呜咽着喊了一声幺幺,一下子站了起来疾走几步拉住了苏邀的手,大颗的眼泪啪嗒一声落在苏邀手背上。 这眼泪带着灼人的温度,几乎让苏邀喘不过气。 上一世她被程定安休弃,苏家三房嫌弃她是个下堂妇,把她扔在庄子上不闻不问,是沈家夫妻千方百计的疏通关系去庄子上看她,买通庄头给她添置东西。 那时候沈家夫妻其实已经很艰难----苏桉为了不让苏杏璇是商人女的事情被人知道,出手打压沈家,沈家从饶有家产到最后不得不卖了祖宅来京城投奔沈太太的娘家。 可沈家夫妻还是惦记着她。 苏桉总喜欢高高在上拿沈家夫妻是商人来说事,提起她这个亲妹妹的时候也总是嗤之以鼻说她是满身沾满了铜臭味。 可是事实上,沈家夫妻教养出来的她并没有害过谁,在伯府长大、金莼玉粒供养的苏杏璇却只懂得踩着他人的血肉往上爬。 沈太太有些失态,想到丈夫的再三叮嘱,就又有些惴惴的改了口,喊苏邀苏姑娘,语气态度都小心翼翼。 贺家来接苏邀的排场,还有如今想见苏邀一面的艰难,早就已经让沈太太明白了双方身份的悬殊。 她放开握着苏邀的手,不安的在衣裙上蹭了蹭,手足无措的解释:“我们.....我们就是想来看看你......” 苏邀却又反握住了她的手,坦坦荡荡毫无遮掩,当着贺太太和贺姨母的面,语气温和却坚定的道:“您别这样生分,我是您带大的,您于我有养育之恩,不管我到了什么地方,是什么身份,这一点都不会改变,我外祖母和姨母是顶和善讲理的人,她们都明白的。” 贺太太神情微动。 贺姨母也面露复杂。 沈太太的眼泪流的更急了,在京城接连碰壁好几年,家里的生意每况愈下,她心里不是不知道中间有什么猫腻。 他们中间也是想尽办法见过苏杏璇一次的,可是那个女孩子高高在上,看见他们都觉得是脏了眼睛,从那以后,他们在京城的分号就更是雪上加霜。 沈太太怎么也没想到,反倒是真正伯府千金的苏邀,却还这样坦荡的说记得她们的养育之恩。 第十章·引火 沈太太这几年的委屈终于忍不住都散发出来,一时之间哽咽难言。 苏邀握着她的手,轻轻拍抚着她的背,神情温柔,像是小时候沈太太对她一样。 这一幕让贺姨母不由得有些动容,侧头看了母亲一眼,心中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苏邀这几年的乖巧听话她是听过的。 既然这么懂事,就必然知道见沈家夫妻就已经是一件很难和京城苏家三房交代的事,甚至连贺家的态度必然也是偏向苏家的。 她见就见了,还跟沈太太这样热切,这可是要冒着被贺家和苏家同时不喜的风险。 可苏邀仿佛是不知道这一点,她坦荡的来了,也半点没有避讳的意思。 不得不说,贺姨母觉得这样的苏邀可比贺太太口中乖巧懂事的那个影子要顺眼多了,人有七情六欲才算是人,否则的话规矩学的再好,礼仪再如何标准,也不过是个木偶,有什么意趣呢? 她咳嗽了一声,笑着打破了空气中的沉寂:“幺幺是个有良心的孩子,沈太太快别哭了,你一哭,幺幺也跟着难受,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不落忍......” 沈太太不舍的放开苏邀的手,急忙拿帕子抹泪,勉强挤出笑意来。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贺太太招招手,让苏邀到自己跟前坐下,揽着苏邀摸了摸她的头发,才跟沈太太慢条斯理的说起话来。 说起小时候苏邀的事,沈太太有了精神:“从小就听话,我们这样的人家,虽然说比寻常人略好些,却也没什么规矩,幺幺从小就知道体谅我们,我和她父亲....”她急忙改口:“我和老爷出去跑生意,她就一个人跟着奶娘在家里,那时候才满了两岁多,不哭不闹......” 沈太太眼里忍不住含泪:“后来我又怀了身孕,正好碰上一批货出了事,老爷去处置了不在家,我忽然发动,奶娘只顾着我,留她一个人在房里,她醒了不见人,坐在台阶上哭,哭的声音都哑了,手里还握着我做的布娃娃......” 贺太太眸色微沉,抱着苏邀的手微微颤抖。 苏邀吃过的这些苦,她从来一个字也不提。 换了新的环境,没人在意她害怕不害怕,没人问她适应不适应,她安静淡然的接受,为了融入这个环境,为了讨新家人的欢喜,她已经用尽了全力。 可是就算已经这样努力,她的路也没能更平坦一点儿。 这女孩儿命途多舛,还未进京就已经是某些人眼里挡路的障碍了.....若是任由她这样进了京,身边有居心叵测随时会引爆的下人,伯府里有虎视眈眈的养女妹妹,一家子都是亲人,只除了她一个。 只除了她的幺幺一个。 贺太太闭了闭眼睛。 而另一头听说了这件事的贺二奶奶也惊住了,她从镜子里盯着紫荆的脸,蹙着眉有些狐疑:“太太请了沈家夫妻进府来?没弄错吧?” 这不是疯了么,她那个小姑子是个什么样的性子谁不知道啊,要是知道这件事还不得闹翻天? 王氏轻手轻脚的帮她插戴好最后一朵珠花,笑了笑递给她一面水银靶镜,这才把贺太太发作了大奶奶的事情说了。 贺二奶奶至此才把事情摸了个囫囵。 原来是这样儿,她讥诮的笑了一声,有些不屑的啧了一声:“到底是养不熟,看看这鸠占鹊巢的倒是兴头起来了,这样的损招儿也想的出,人还没回去呢,就恨不得先给摁死了,我看,说什么养的金尊玉贵,说什么目下无尘,那都是假的,这位的心狠倒是真的。” 贺二奶奶可不是那等耳根子软的人,桑嬷嬷这么眼空心大,勾引着主子犯错,素日里不把自己当苏邀的下人,反倒是像是苏邀的亲娘活祖宗,这做派这行事,苏三太太除非是疯了,否则不会这么对自己亲生女儿。 那么就只剩了一种可能----桑嬷嬷是受命于旁人。 不想苏邀回去争宠,又要在苏邀进京城之前闹这种幺蛾子好让苏邀没回去就先惹了亲爹娘厌恶的人,闭着眼睛想也知道是谁。 小小年纪,心眼儿倒是够多的。 不过这也跟她没什么关系,贺二奶奶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尤其是还是她小姑子的闲事,她只是淡淡的唔了一声,正准备起身,就见她屋里的另一个管事嬷嬷邹妈妈满面笑意的立在了帘栊处,弯着腰喊了一声二奶奶。 贺二奶奶原本是打发了她去看着贺二爷的行李的,见状就问她:“东西都准备妥当了?” 邹妈妈应了一声,见贺二奶奶转过了帘栊,就急忙上前来伸手搀扶,又笑着道:“奶奶放心,老奴都打点好了,就是还有一事,听说今儿表姑娘那儿闹出许多事,表姑娘自己舍不得养父母想着要见人,差人去了被太太和大奶奶知道了,倒是又把责任推给了下人.....桑嬷嬷好歹也是她跟前服侍得力的人,又是姑奶奶派来的,她这么不懂事,只怕到时候回了京城,姑奶奶还以为是咱们这儿纵着表姑娘发落了苏家的下人......” 王氏立住了不动,闻言便瞟了邹妈妈一眼。 邹妈妈权当没看见,见贺二奶奶停住了脚,眼观鼻鼻观心的把声音给放低了:“二奶奶,若是趁着这个机会求了太太,到时候姑奶奶也感您的情不是?” 贺二奶奶脚步顿住,忽而冷笑了一声:“想必是跟着桑嬷嬷那样的人混的久了,原来你竟然能做我的主了!” 她怒不可遏。 若不是她早就打听了连大奶奶也因为这件事在太太那儿落了个疏忽的过错,这眼巴巴的上去给一个桑嬷嬷求情,那在太太眼里,她成了什么人?! 或许太太就得以为她是收了京城那边什么好处,是她的人在帮着桑嬷嬷挤兑苏邀! 邹妈妈目瞪口呆,不知道怎么的贺二奶奶忽然会动这么大的肝火。 怎么回事? 珍珠那丫头不是说,是苏邀求桑嬷嬷去中间给沈家夫妻牵线搭桥的事情被发现了,所以太太才动了肝火吗? 既然如此,怎么贺二奶奶语气里却全是对桑嬷嬷的嫌恶? 十一章·借刀 她一下子回不过神来,贺二奶奶却气的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底下这些人都是什么心思她哪里有不明白的? 如果不是收了银子,这些眼高于顶的管事婆子会来管这种闲事? 可她恨得就是这个。 哪里的手不好伸,竟然伸手伸到她房里来了! 邹妈妈会这样自信的来求情,必定跟桑嬷嬷交情不浅,她猛地回头看了王氏一眼,声色俱厉的道:“把她带下去!给我查问清楚了,到底收了谁的银子,收了多少银子!这猪油蒙了心的,竟然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贺二奶奶向来精明,虽然嘴上总是做个没把门的样子,但是却比谁都细心。 所以她看得出苏家对苏邀的疏忽,也看得出太太疼爱这个外孙女儿,可她什么都没做,既不亲近苏邀也不疏远,永远都拿的住最好的分寸,因为这样就是最好的。 可现在这些人却妄图把她搅合进去,还是让她去顶锅! 她要是真去求情了,太太只怕就以为是她这个当舅母的引着苏邀去见沈家夫妻的了!那她得成了什么人? 王氏知道她是气的厉害了,急忙劝了她几句,就手脚麻利的往门口一站,招手叫来了几个粗使婆子,二话不说先把邹妈妈给绑了,带到隔壁房间里去。 没过一会儿,她轻手轻脚的掀了珠帘回来,见贺二奶奶犹自气闷,就走到她身后,熟练的替她按捏起太阳穴来。 贺二奶奶吐出一口气,没好气的问:“怎么样?她说什么?” 王氏就住了手,端起一杯茶递过去,轻声道:“是表姑娘身边那个珍珠来找了邹妈妈,给了她不少东西.....” 说着,王氏就拍了拍手,让紫荆把那些东西都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啧了一声道:“倒也舍得下本钱,看她给的这些东西,无一不是主子才能用的,我看着,有几样还是太太赐下给表姑娘的生辰礼,看来珍珠和桑嬷嬷是真的得势,表姑娘那边的东西只怕都被她们搬空了。” 贺二奶奶早听说了齐妈妈带着人去搜捡了桑嬷嬷的住处,可没想到珍珠竟然也还能拿出这么多东西来。 这些眼空心大的东西! 她气的不轻:“她就这么贪!油锅里的银子都敢伸手去捞?我的人收了这么多脏银,我还去太太跟前给那等刁奴求情,太太岂不是要恨死我?这些人.....” 贺二奶奶伸手就打翻了一个茶杯:“简直是欺人太甚!” 她不是气邹妈妈,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见了这么大笔好处都会心动,她恼怒的是桑嬷嬷珍珠背后的人,如果不是早就有心经营,怎么能在关键时刻说动她院子里的管事嬷嬷? 算计来算计去,竟然还算计到了她头上来了! 王氏急忙对紫荆比了个手势,紫荆轻手轻脚的退出去,王氏才接着跟贺二奶奶说起:“不仅如此,我听说......” 贺二奶奶狐疑的挑眉:“还有什么事,奶娘别瞒着我。” “邹妈妈的男人在咱们二爷跟前管事呢.....”王氏轻声细语的:“她都这样,二爷他身边的人......” 贺二奶奶立即就反应过来了,随即就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邹妈妈在内院调唆着她去出这个头,邹妈妈的男人就在前院撺掇着贺二爷.....若真是如此......她抿了抿唇,几乎是从牙缝里露出一声冷笑,等到晚间的时候,贺二爷回来,她就状似无意的说起了今天内宅里处置桑嬷嬷的事。 听的贺二爷也紧皱着眉头。 贺二爷喝了口妻子递过来的茶,问清楚了桑嬷嬷是因为挑拨苏邀去看沈家夫妻才出的事,就摇了摇头:“这婆子也真是太胆大包天!她难道不知道小妹的脾气?这幸好是在咱们家被发觉了,若是在小妹那儿,她准得被送去黑煤窑子里。” 贺二奶奶坐在他对面不动声色的附和:“谁说不是呢,小姑最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她怎么受得了这个?可今天太太就把沈家夫妻请到家里来了.....” 贺二爷才刚重点都放在了桑嬷嬷犯事上头,现在听见贺二奶奶这么说就是一怔:“母亲请了沈家夫妻过来?” 他面色不大好看:“可说是为什么了没有?” 贺二奶奶见他脸色就觉得不大对,亲自给他添了水才慢慢的道:“太太吃斋念佛的,想必是觉得人家大老远来一趟,又认真养过幺幺一场.....” 贺二爷的神情逐渐缓和下来,又似乎有些挣扎:“说起来,沈家夫妻也的确不容易,来了太原也有一阵了,都摸不着咱们家门户,听说幺幺病了,还去庙里求神拜佛的.....” 他顿了顿,又摇头:“可母亲也是糊涂了,小妹既然都已经下定了决心,她这边再拖拖拉拉的,反而拖泥带水,更不好,还不如就遂了小妹的心意,干脆从此一刀两断的好,把他们都给压服了,对他们也是好事。” 否则心里存着念想,就永远不会放弃的,但是螳臂挡车岂不是更加可笑? 压服了? 贺二奶奶表情凝重,立即就追问:“什么压服了?二爷,难道是小姑那里让您做什么?” 贺二爷就抿唇不愿意再说。 可贺二奶奶哪里能放,追着他要问个清楚:“连太太都请了沈家夫妻来家里了,还见了幺幺,就说明了太太的态度,您要是有什么事儿跟沈家夫妻有关的,可别胡乱去办,怎么也得问过了太太......” 贺二爷被她说的没法子,只好含含糊糊的道:“也没什么,就是小妹怕他们缠着如意又不放幺幺,心里觉得烦,想着若是把他们逼得回老家去,也就罢了.....” 这的确是苏三太太素日能做得出来的事,她向来就娇纵,哥哥姐姐们都得帮着她听着她顺着她,贺二奶奶平常就很厌烦她这一点。 可贺二奶奶现在更恼怒的不是苏三太太。 而是借着苏三太太的名头行事的人。 真是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样做事的! 什么意思,这是要借着她们的手来杀人啊! 十二章·杀人 苏邀站在屋檐下目送沈夫人的背影。 她似乎永远在目送身边的人离开。 那些她在乎的、钟爱的人,全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离开她,最终她连她最爱的儿子也留不住。 她看着沈夫人一步三回头的走,脑海中回想起的却是她从程家被扫地出门的那一天。 那一天向来干燥少雨的京城少见的下起瓢泼大雨,她浑浑噩噩的被程定安赶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个程礼和燕草,程礼年少受不得委屈,哭着喊着求她去苏家求求情,让他们能够回家。 可是她哪里还有家啊? 这京城正阳大街上,金碧辉煌勾心斗角的房屋,一栋栋一幢幢,哪个也不是她的家。 她那时候就明白,有时候你想拥有什么东西,不是付出真心就能够,这世上许多人,连血脉亲情也要放到称上称一称,估摸好几斤几两,再决定个价钱。 不管什么时候,这世上的事都是如此。 眼见着人都不见了,苏邀却还是长久的回不过神来,燕草就有些担心的喊了一声姑娘,心里也忍不住替苏邀难受。 姑娘从前都对沈家避而远之,生怕会惹得苏家不高兴。 可是现在.....看看桑嬷嬷和珍珠干的都是些什么事?不管苏家是知情或是不知情,对于苏邀来说都实在是太残忍也太薄情了,叫人怎么受得了? 苏邀回过神来,正好看见贺二奶奶扶着王氏的手站在院子里大叶女贞丛中,就下了台阶,很温顺的朝着贺二奶奶行礼:“二舅母。” 贺二奶奶嗯了一声,才刚在心里的一些想头就又化作了叹息----她原本想着,苏邀在太太那儿一哭真是太过巧合也太恰到好处,只怕是故意挖坑给桑嬷嬷跳。 她不喜欢被利用,不管是被苏杏璇还是被苏邀。 可是若是非得在两者中挑一个成全,那还是苏邀吧。 她看到刚才苏邀看着沈夫人的眼神了。 生命从来没给过这个女孩子以什么选择,她被迫跟养父母分离,亲生父母却又并不如何爱她。 从一开始,她就拿了一副太坏的牌。 贺二奶奶虽然精明,但是有的选的时候,谁还不想做个好人呢? 她破天荒的伸手摸了摸苏邀的头:“回去吧,好好休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黄嬷嬷正好出来迎她,贺二奶奶就冲着苏邀点点头,径直进了贺太太的屋子。 苏邀没有多留,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齐嬷嬷已经带着人都收拾妥当了,沈妈妈也已经被从外头浆洗处给叫了回来,正惴惴不安的侯在院子里等着苏邀回来。 见了苏邀,沈妈妈常年堆积的皱纹骤然舒展,眼底眉梢都是笑意,急忙喊了一声幺幺,紧跟着就又自觉失言,讷讷的喊了一声姑娘。 苏邀喉咙有些发紧,她围着苏家转的时候,只有沈妈妈全心全意的围着她转,可她从前却并不知道珍惜..... 齐嬷嬷笑着捧着名册过来,跟苏邀说事情已经办妥了,接下来要补的人都会挑好了再送过来。 苏邀回神,谢过了齐嬷嬷,就道:“将名册给沈妈妈吧,往后院子里的人事都由她来管。” 众人都是一怔,连沈妈妈自己也怔住了,从回了贺家之后,苏邀就很怕她跟着,她还以为苏邀在已经厌烦了她。 齐妈妈到底是办老了事的,虽然心里纳罕,可还是先回过神来,分毫不露的应了是,就将名册顺手递给了沈妈妈,亲切的道:“老姐姐,恭喜了啊!” 她心中门清,苏邀这是彻底因为桑嬷嬷的事情信不过苏家了。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不过这也跟她没什么关系,一个表姑娘,一直忍着固然好,不忍了,那也碍不着贺家什么事,总归是要回苏家去的。 等到交接完,沈妈妈就嘴唇干燥的喊了一声姑娘,心里七上八下,实在不知道怎么她就又重新回来了。 苏邀朝她安抚的笑笑,等到进了屋,头一句话就告诉她:“妈妈,我今天见到母亲了。” 沈妈妈一惊,一时不知道苏邀嘴里的母亲指的是谁。 论理来说,当然应当是苏家了,毕竟苏家跟沈家相差的实在是太悬殊了,何况苏邀本来就是苏家的女儿。 可看苏邀这样子..... 燕草也忍住心里的不解,轻轻在边上解释:“嬷嬷,是沈夫人。” 沈夫人.....夫人..... “姑娘!”沈妈妈既惊且忧:“您不能.....” 在这府里几年,她冷眼看着,也知道了许多事,苏邀身边的桑嬷嬷,盛气凌人,对着苏邀的时候都是鼻孔朝天,何况是看待沈家人? 她也是来了这里才知道,什么叫做士农工商,什么叫做身份有别。 也因为这个,苏邀不喜欢她,默认了桑嬷嬷打发她去外头浆洗处,她也没有什么怨言,只怕苏邀被不喜。 可现在,苏邀怎么这么大胆敢去见沈夫人? 虽然她也觉得若是一旦有了亲生父母就抛弃养父母不好,但是苏邀是她一点一点带大的孩子,她自己早年死了丈夫,后来孩子也出天花去了,尝尽了人生苦楚,是那时候一丁点大的苏邀,让她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说句僭越的话,在她心里,没有人比苏邀更重要了。 苏邀心里软成一滩水,冲着沈妈妈笑着摇摇头:“放心吧,是外祖母让我过去见的,并不是我自作主张,谁也怪不着我。” 沈妈妈这才松了口气,可见苏邀这副样子,又悬起心:“那桑嬷嬷....” “她们不会回来了。”苏邀垂下眼帘,面上分明有一点笑意,但那笑意却丝毫没有到眼底:“她们既然想借刀杀人,那我就成全她们。不过比起她们,我心肠更硬一些。” 沈妈妈和燕草都一头雾水的看着她。 茶盏里倒映出她冷硬的眉眼,也显得她的语气格外的冷淡。 “我不仅要杀她们的人。”苏邀低声哂笑:“我还诛她们的心!” 分明屋子里因为苏邀生病已经提早烧上了炭盆,可不知道怎么的,苏邀说出这句话,燕草只觉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忍不住跟沈妈妈对视了一眼。 十三章·亲妹 北方的冬天今年似乎来的格外的早,才进了初冬,屋外的寒气就冷的人脚底发寒站不住,永定伯府的碳是早就燃起来了的,就这样,还有人嫌弃碳不够好。 蘅芷院里,咏荷倒竖了柳眉站在廊下骂一个小丫头:“瞎了你的狗眼!什么碳你们都敢往这儿送,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若是熏着了三小姐,引得她咳疾犯了,你们死是不死?!” 檐下挂着一只肥胖圆滚的鹦鹉,此刻正抖着羽毛飞起来,冷不丁也从嘴里冒出一句:“死不死!死不死!” 小丫头吓得瑟瑟发抖,低垂着头讷讷的辩解:“去年的存碳不知怎的就潮了,新一批还没运回来,剩下的那些橄榄碳和梅花碳说是要给大少爷用......” 大少爷? 咏荷嗤笑了一声,还没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她背后的鹦鹉就又欢天喜地的大叫起来:“三小姐来了!三小姐来了!” 咏荷立即便噤了声,转头一看,果然见苏杏璇被咏歌扶着进了院子大门,就急忙对着那个小丫头摆摆手,示意她快些走。 苏杏璇看也没看那个小丫头一眼,走到台阶上逗了一会儿那只胖鹦鹉,才道:“这么冷的天儿,别把它放在外头,冻着了不是玩的。”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咏荷乖觉的应了一声是,立即就掀开了帘子服侍着她进了屋。 一进屋里,就跟外头好像是两个世界了,暖气扑面而来,咏歌上前服侍着苏杏璇脱了外头的大氅,她才漫不经心的问起咏荷:“干什么急赤白脸的训斥人?又出了什么事了?” 见她脸色不是很好看,咏荷越发的小心翼翼,低垂了头轻声说:“底下的人办事没个分寸,竟然送了粗碳过来,您哪儿能用这个?因此我就有些急了,骂了办事的小丫头几句。” 咏歌正拿了家常的大衣裳过来,闻言也附和道:“论理儿也的确该骂几句,底下这些人就是眼皮子浅,不厉害些,还只当我们姑娘好欺负!” 苏杏璇抿了抿唇,从心里溢出一声冷笑,幽幽的叹了口气。 帘子忽然哗啦一响,紧跟着一个穿着一身玄色用银线绣了祥云纹直裰的青年就闪身进来,笑道:“怎么的这是?好端端的,怎么还叹上气了?” 苏杏璇立即放下手里的梳子站起来,看见来人,就嘟着嘴又重新坐下,苦笑道:“没什么,三哥怎么来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她眼眶红红,哪里像是没什么的样子? 苏桉来来回回去看她的眼睛,见她直躲开,就忍不住沉了脸,冷声问道:“是不是祖母又为难你了?” 苏老太太自从死了大儿子之后就脾气变得古怪,十分难以相处,对于府中众人的态度都是平平,唯有对瘸了腿的大少爷等人稍微还有点好脸色。 正经的孙子孙女儿都得不到她的多少喜欢,更别提是苏杏璇了。 苏桉见她沉默不语,就皱了皱眉头很不耐烦的道:“她也是糊涂了,你以后少去就是,反正她也喜欢清静。” 这话说得就有些大逆不道了,苏杏璇又气又急的去捂苏桉的嘴:“三哥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被别人听见了告诉了老太太,我还要不要做人了?!” 她忍不住哭起来:“原本我就是这么个身份,是鸠占鹊巢......” 鸠占鹊巢...... 这四个字一出来,当即就让苏桉一张脸冷若冰霜,他恼怒的问:“是哪个贫嘴贱舌的又来你跟前胡说了!?谁敢这样说你,你说,我给你作主!” 苏杏璇不说话,扑在桌上哭的肩膀一颤一颤。 咏歌就急忙拦住了还要上前问询的苏桉,叹了口气拉了他出门到了廊下:“三少爷还是少问几句吧,我们姑娘这人是什么性子您难道还不知道?她就是个最怕事的,这身世的事自从闹出来,她就更是如履薄冰,您看看,就算我们房里如今只能烧粗碳了,熏得她直掉眼泪,她也不让我们去跟太太说,生怕惹事,她哪里还敢让您去为她出头呢?横竖我们姑娘如今是处处都要看人脸色的......” 她说着,自己也忍不住拿了帕子擦了擦眼角:“只是,现在正经的姑娘还没回来呢,只是要上路了,这府里的人就这样恨不得上来踩几脚,往后我们姑娘这日子,可怎么过呢?” 苏桉怒不可遏:“真是笑话!我们伯府正正经经养了十几年的贵女,还不如一个商户家沾满了铜臭味的不知道哪儿来的阿猫阿狗了?!我看谁敢给她委屈受!什么亲不亲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苏桉就认这一个妹妹!” 他说着,掀开帘子不顾咏歌的阻挠进了屋,对着苏杏璇道:“如意,你别为了这些糊涂人生气!别说她能不能回来,就算是回来了,我也绝不会让她越过你去!你看着吧!” 他说完就气冲冲的摔了帘子出去,首先就踹了那个去拿碳的小丫头一脚,满脸厌恶的道:“去告诉高家的,这管事媳妇儿她要是不会干,往后就别干了!再狗眼看人低,爷就挖了她的眼睛!” 院子里的动静一阵高过一阵,咏歌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面带微笑脚步轻快的转过了屏风进去,轻声喊了一声姑娘,见苏杏璇已经开了妆匣,就笑着道:“到底还是咱们三少爷疼您,您瞧瞧,三少爷这么一闹,待会儿保准高嫂子就得亲自来给您赔不是,她是管事娘子,她一来,这府里其他没眼色的下人,也都该掂量掂量到底自己是几斤几两了。” 苏杏璇精致的眉眼染上一层霜,见咏荷拿了一只累丝金凤出来,就摇头皱眉,自己选了一只小巧的镶珍珠的小金簪带上,站起身道:“去母亲那儿。” 至于还在太原的苏邀? 那不是她关心的事儿,她其实甚至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也只有苏桉以为她真把这个人当成回事了。 正如苏桉自己所说,那不过是一个没什么见识,从小养在商户人家的女人罢了,都不值得她费神看一眼。 十四章·母女 她的战场不在沈家,她的对手也不是商户之家养出来的苏邀。 苏桉以为她忧心忧惧都是因为苏邀,只不过是个美丽的误会-----她是在苏家养出来的,她知道苏家每一个人的喜好,知道苏家每一个人的脾性,甚至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烂熟于心,苏家给她的东西,远不只是一个身份这么简单,所以他们哪怕得知她不是亲生的,也根本舍不得就这么舍弃她。 他们给了她高门贵女的教养,世家大族女孩儿的眼界,给了她完全不同于苏邀的交际圈,这些早就已经让她远远把那个畏畏缩缩的商户女甩开一大截了。 再说,她掉一滴泪,苏桉就恨不得要让桑嬷嬷母女在苏邀那里挖出一块肉来,她的眼泪就是最好的武器,她的愁眉不展就是苏邀的催命符,她为什么要自己费心去对付这个人? 当然了,苍蝇再无害,终究也是让人心里难受的。 她蹙了蹙眉,想起苏邀,觉得她就是华美的袍子上染上的一个污点。 珍珠和瓦砾,闭着眼睛都知道该怎么选。 所以她不怕苏家会抛弃她不理。 但是苏邀若是能够不出现的话,那当然又是最好了,所以苏桉想要这样误会,那就这样误会好了。 她到了苏三太太的茗轩堂的时候,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茗轩堂里,高家的正看着丫头们抬了几筐脐橙出门,那脐橙在筐子里黄澄澄的,格外令人垂涎,如今才只是初冬,这些脐橙都是赣南那边送来的,是头一茬儿,金贵的很,高家的见了苏杏璇来,急忙陪着笑:“三姑娘来了?才刚太太还念叨着,您最喜欢吃脐橙了,让特意给您留了一篮子,我正准备亲自送过去。” 她应当是知道了苏桉在蘅芷院说的那些话了,苏杏璇温柔的笑了笑,一派好说话的样子:“多谢高嫂子想着,哪里就劳烦您,让个小丫头送去就是了。” 说着已经上了台阶到了檐下。 苏三太太身边的大丫头绿萍正打了帘子出来,眼圈还红红的,见了苏杏璇又急忙立住,勉强笑着替她打帘子。 苏杏璇有些纳罕----绿萍是苏三太太身边极为得脸的丫头,苏三太太向来给她脸面,怎么这回瞧着却似乎是有了不是? 绿萍喊了一声三姑娘,压低了声音引她进去:“才刚收到了太原那边的信......太太心情不大好。” 太原,心情不好..... 苏杏璇了然,对着绿萍笑了笑,就进了屋。 绕过了八扇的黄花梨木底座的山水画屏风,她就看见苏三太太正坐在榻上,神情不善。 苏三太太穿了一身泥金色的袄裙,头上搭着个银鼠皮的抹额,听见响动瞧见是苏杏璇,脸上的戾气稍稍削减,朝着她招了招手:“如意,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才刚从老太太那里请了安,过来看看您。”苏杏璇轻盈的到了她跟前靠着她坐下,自然而然的把头靠在她肩膀上,软了声音撒娇:“您怎的看着不怎么高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苏三太太心绪难平,想到太原的来信就觉恼怒,冷哼了一声就道:“还不是底下的人办事不妥当,让送去些好的给幺幺服侍,可送去的都眼空心大,眼里没了主子!好好的一个人,竟然得了一场大病,眼看着就要能动身了的,又拖了这么长时间。” 这件事之前贺家就已经写信来说过,贺家跟漕运有些关系,送来的信总是很及时也很快,这事儿之前却不是说有下人的过错的,现在却又说起伺候的人不好,苏杏璇微微蹙眉很担忧的问:“娘怎么这么说?是不是妹妹的病又更严重了?” 她跟苏邀是同一天出生,否则也不至于被抱错了,可是既然她先在苏家养了这么多年,府里众人也叫惯了三小姐,众人就默认苏邀当了小的那个,成了四小姐。 苏三太太烦闷的揉了揉眉心:“不止这个....”她欲言又止看了看苏杏璇,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道:“就是几个下人不好,被惯坏了,没了分寸,已经被贺家处置了。” 被贺家处置? 苏杏璇心中疑虑骤然升起,别人不知道,她却通过苏桉知道的清清楚楚,养在贺家的苏邀是个什么性子,做过多少蠢事。 苏桉还常常拿苏邀当成笑话来跟她说。 分明苏邀被桑嬷嬷和珍珠哄的死死地,怎么现在就是下人不好了? 她心中不解,正出神,就听见苏三太太在边上喊她:“如意,如意?” “娘。”苏杏璇回过神来,有些歉意的在她肩上蹭了蹭:“我有些担心妹妹,既然下人不好,那还是快些把人接回来吧,眼看着也要过年了,好歹让妹妹回来团圆。” 苏三太太有些欣慰,摸了摸她的头发爱怜的夸了一声:“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最善良懂事的。”她说着,又有些高兴的笑了起来:“还有个好消息,你外祖母和二舅舅二舅母这回也要一起进京来,除了把幺幺送回来,还带着仙衣她们几个一道进京,给你二舅母的父亲贺寿。” 苏杏璇心中一凛。 之前只说是贺二爷送苏邀进京来,现在却连贺太太都要跟着一起来? 贺太太分明都已经守寡多年,足不出户了,她怎么会跟着凑这个热闹? 何况这跟她之前所知道的完全不一样...... 苏三太太并不能体会女儿的心思,叹了口气捂着心口有些难受:“幺幺这么些年在外头,也受了许多委屈,那等人家能给她什么好的教养?等她回来了,你们都要多多跟她亲近.....省的她心里难受。” 到底是亲生的女儿呢,苏杏璇在心里讥讽的笑了一声。 哪怕这么上不得台面,苏三太太也在心里巴巴的盼着这个女儿好,可见血脉亲情总有其作用在。 也不知道苏桉到底是怎么办的事,怎么还把事情越弄越糟了,看苏三太太这样子,根本不曾为了苏邀去见沈家夫妻的事情生气,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十五章·撑腰 苏杏璇不明白,远在太原的贺大奶奶也同样有些吃惊,她刚从娘家接了孩子们回来,听见说太太那边儿已经吩咐下来,让准备行囊,就似信非信的问:“果然吗?黄嬷嬷亲自来说的?” 她身上还穿着外出回来的狐狸毛的斗篷,一回屋就忍不住被迎面而来的暖气熏得打了个喷嚏,齐嬷嬷急忙上前来给她将斗篷脱了,大丫头金铃就取了小暖炉过来给她暖着,也笑着道:“真是奇了,太太这么久都不出门了,如今竟然为了亲家老爷的寿辰要去京城。” 为了亲家老爷的寿辰? 贺大奶奶沉默不语看了她一眼。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贺太太自从守寡之后,就不再出门走人情了,前些年也不是没各种亲戚家中做寿成亲,这其中也没能请的动贺太太的。 这一次与其说贺太太是为了去给亲家老爷贺寿,倒不如说.....是为了苏邀去京城撑腰的吧?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次桑嬷嬷如此大胆冒进,根本不是自作主张,没错,奴大是容易欺主,可那也得分是什么时候。 贺家慢待苏邀了吗?贺太太不喜欢苏邀吗? 都没有,可桑嬷嬷仍旧如此大的胆子,在贺家的眼皮子底下也敢耍弄心机,这是为什么?无非因为她心知肚明,这太原并没人会为了这件事戳破脸皮,得罪京城那边的她的主子。 贺大奶奶又想起苏邀那一哭了。 之前还并没有往深处想,可如今几乎她都能肯定了,苏邀这一哭是故意的。 真是小看她了,原本以为她是个胆小怕事的,哪怕心中有数也吐不出什么的闷葫芦,可现在看来,苏邀隐忍桑嬷嬷几年之后,这样突如其来的一爆发,才达到了最好的效果。 瞧瞧,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二奶奶被惹得动了怒,贺太太这么个泥菩萨一样的人也被勾起了脾气..... 啧啧啧,真是不简单啊,这个年纪,这么好的耐心,这么深的心机。 京城只怕要有好戏看了。 她抚了抚自己耳边缀着的绿松石耳坠,轻笑了一声之后就跟齐嬷嬷说:“你先去外头通知二爷一声,既是太太也要亲去,之前定下的船就不合适了,请二爷拿个主意,到时候再一道对账。” 贺太太既然要去,排场自然也得不同,光是带的下人就要全部仔细重新挑过。 齐嬷嬷答应了一声,立即就去了,贺大奶奶领着金铃和银环往贺太太的泰安院去。 春桃正在院子里看着丫头们晒被子,见了贺大奶奶过来,便笑着上来请了安:“表姑娘正在太太这儿。” 这就是不愿意再见别人的意思。 贺大奶奶哦了一声,也笑起来道:“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听说母亲要进京,过来跟母亲商量商量章程,既如此,就让幺幺先陪着太太说话,我晚些再过来。” 春桃笑着应是,心里却也有些疑惑。 自从苏邀哭了那么一场,许多事都不同了。 可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贺太太喝了一口茶,认真的打量苏邀。 看着没什么不同,人还是从前那个人,除了因为大病初愈看起来还有些苍白,连低眉敛目的模样也跟之前是一样的。 那她之前来告桑嬷嬷的状,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贺太太轻声喊她一声,见她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水光粼粼的看过来,一句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儿,才说:“外祖母要跟你一道上京去,你不吃惊吗?” 黄嬷嬷正端了点心上来,她倒是显而易见的高兴,倒也不为别的,贺太太多年都不出门了,活的一点儿人气都没有,苏邀能够让她动一动,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结果却是好的。 这让她看苏邀格外顺眼。 苏邀双手放在膝上,认真的摇了摇头,语气还是很平静:“不吃惊,从我决定来您这里告状开始,我就知道您不会放着我不管的。” 黄嬷嬷一怔,才刚觉得表姑娘是个聪明人,怎么这会儿却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摆明了说她分明心知肚明桑嬷嬷等人的坏心,然后来太太这里挑拨关系告状的吗? 贺太太却并未动怒,眼神幽深的哦了一声,语气不明的反问:“既然你什么都心中有数,可见你就算不来求我,回了京城也不是两眼一抹黑,那你为什么忽然又不能忍了?” 为什么不能忍了? 苏邀想起上一世苏三太太问了她同样的话。 那时候她嫁给程定安为苏桉摆平这桩祸事,她小心翼翼的嫁过去,满心以为自己算是替苏家牺牲,给三房解忧,这些亲人就会接纳她,对她好一些。 可是原来不是的。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她嫁过去才知道程定安早已有了心上人,他根本不喜欢她,她嫁过去第一晚就被撇在一边不闻不问。 她一开始也忍,可是程定安越来越过分,上有嫌弃她迟迟不能怀孕的公婆亲戚,中间是程定安的冷眼旁观和冷嘲热讽,她坚持不住,回家哭诉委屈。 可那时候苏三太太为了苏桉和苏杏璇的事情烦心不已,等她再一次受了委屈被小姑子打破了头回家,苏三太太就尖锐的指着她问:“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你该自己学着拿主意,我又不能替你过日子,家里这么多事,我天天为了这些事烦心的吃不下睡不着,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处处都要计较,处处都要我来安慰,你从前不是很能忍吗?为什么又不能忍了?!” 她如遭雷击,一颗心瞬间被这句话劈成两半。 原来她的委屈苏三太太不是不知道,只是假装看不见。 她的付出她的牺牲,在她们看来理所当然成了应当应分的事,就连她抱怨一声,都成了过度计较。 原来当真是被偏爱的才能骄矜,不被偏爱的那个,剜心割肉的捧上去她们闻一闻也只觉得腥膻。 苏邀手脚冰凉,抬起头看着贺太太,声音放的很轻:“因为我不服气。” 十六章·袒护 苏邀看了看自己至今为止还算是干净柔软的手,语气里带了哽咽:“我不明白,我没有做错什么事,可为什么我要面临这些?” 黄嬷嬷抿了抿唇,不知道为什么被苏邀这个语气弄的有些心酸,忍不住就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不是没有忍,我一直都在很努力的忍着。”苏邀的眼泪啪嗒一声掉在手背上,语气里带着绝望和不忿:“桑嬷嬷贪得无厌,珍珠贪财好强,我都知道,我也都在忍,我知道她们是母亲身边来的人,我盼望着她们能回去说我一两句好话,让母亲对我这个没有见过面的女儿可以印象好一点,再好一点......” 是这样的,黄嬷嬷不自觉的在心里点了点头,苏邀的努力,她都看在眼里。 “可是她们越来越变本加厉,我发觉原来我的忍让低头是没有用的......”她眼里的热泪涌出来,如同决堤的河水:“可是为什么呢?我并不求什么,现在养大我的父母不是我的父母了,难道连生我的父母我也不配拥有吗?” 谁看得到她的为难她的苦衷? 上一世苏邀不喜欢哭。 苏三太太说最厌恶哭哭啼啼的人。 苏桉说没用的人才只会用眼泪来作为武器。 苏邀也就真的以为是这样,她以为眼泪惹人厌烦。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可是原来只是区分谁是那个掉泪的人,因为苏杏璇哭的时候,苏三太太搂着她喊心肝儿肉,苏桉恨不得要杀人。 她从一开始的彷徨失措,到后来终于真的哭不出来,连到死的那一天,她都没有再掉过眼泪。 想哭的,可是谁在意呢? 这一世却不同了。 她的眼泪是有用的,因为现在还有真正在乎她的人。 苏邀跪在地上,膝行几步抱住贺太太的腿,像是要把前世今生的委屈都宣泄殆尽。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止不住的想要问个明白:“外祖母,是不是我哪里不好?是不是我不该回来?为什么哥哥不喜欢我?为什么要让桑嬷嬷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上一世很少麻烦别人,总觉得情分这东西,用一点就少一点,所以她在京城过的再不好,也不想劳烦贺太太担心。 直到贺太太的死讯传来。 她那时候刚生下程礼,已经彻底跟程定安相看两厌,程定安把她拘在后院,她收到消息的时候,苏三太太已经自己去太原奔丧。 贺太太是对她最好的人,她一死,这个世界对她的爱就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了无尽的苦难。 重新来过了,那所有人的命运都该被改写。 上一世就在她走后不久,贺二爷从京城回了太原就被牵扯进了漕运案,被下了大狱,贺太太又气又急之下病倒了,虽然后来贺二爷被查清了无罪,但是到底在牢里被关的坏了身子,出来不久之后就去世了,贺太太也因此一蹶不振。 这一世这些事当然都不能发生。 所以她要让贺太太跟贺二爷一道都进京去。 贺太太叹息一声,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苏邀给泡软了。 她扶着苏邀站起来,把她揽在怀里,像是安抚小孩子那样轻轻拍她的背,只低声安慰她:“会好起来的,外祖母陪着你一起进京,你母亲会看到你的好处,会知道你是个多好的孩子。” 她摸了摸苏邀的头,郑重的说:“不要担心,一切都有外祖母在。” 苏邀终于控制不住的大哭。 她并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再醒来的时候,是在贺太太的碧纱厨里头,隔着一道屏风,她听见黄嬷嬷在那边问贺太太:“太太真的要上京去?您愿意出门走动是好事,可是京城那边,到底是......您就算担心表姑娘,其实也不必这样勉强,叮嘱二爷用心些也就是了。” 苏邀攥紧拳头,就听见贺太太坚定的道:“不行,我一定要亲自去一趟。” “她是我生下来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的脾气,她自己养出来的孩子若是十分没有出息,只会给她添乱,她尚且都会厌烦,何况幺幺九年未曾在家?就像当初的太子.....被圣上亲手养大,高高捧起,极尽尊荣,当觉得手中之玉雕刻得并不如心意,还不是随手就摔碎了?” 黄嬷嬷有些焦急的喊了一声:“太太慎言!” 贺太太声音淡淡:“小孩子这种东西,成家立业独自远行之前都算不得真正的人,不能护她安康便是一座小小的坟头,不能护她成长就是一座稍大的坟头。你看见了吗?我还在这里,那个鸠占鹊巢的东西就敢借着她兄弟的手如此打压排挤幺幺,我若是不在,她去了京城,也不过就是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罢了。” 苏邀紧紧抿唇,牙齿咬得紧紧地。 她从不知道原来外祖母看的这样通透。 “何况我一直以为幺幺学到的这些东西就够用了,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贺太太紧跟着道:“教不会她如何分辨是非黑白识理明心,落进那个地方,到最后只怕连尸骨都捞不着。” 苏邀不喜欢说话,陪伴她的时间也并不是很长,满打满算也才三四年。 但是一个人的品行如何,有没有缘分,这些时间已经足够下定论了。 苏邀是她自丈夫死后唯一一个满心满眼都只有她的人,哪怕是她的亲孙女都没有这份孝顺体贴。 人心肉长,她总希望能够让苏邀少走一点弯路,过的轻松一些。 苏邀却有些震惊。 贺太太说的那个地方指的是什么地方? 算一算时间,苏桉差不多也该闹出麻烦来了,难道消息已经传到这里了吗? 不......不会的,时间对不上,何况贺太太若是知道这件事,恐怕都不会松口让她去京城的。 那那个地方,跟之前贺姨母说起的什么婚事,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苏杏璇这么早开始就恨不得要她死,撺掇着苏桉来对付她,巴不得她失去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的欢心,是不是也跟这件事有关系? 啊,有点意思.... 苏邀牵了牵嘴角,想起了一桩很有趣的事。 十七章·原因 晚间的时候贺太太特地让厨房做了松茸鸡汤上来,顾忌着苏邀大病初愈饮食不能油腻,上头的油脂都是撇去了的,只剩下黄澄澄的汤,在灯光下泛着热气。 还没来得及喝,外头就传来了贺二爷的声音,贺太太放下碗筷,让贺二爷进来,就问他:“怎么样,都办好了?” 贺二爷带着一身的寒气进来的,打了个哆嗦才缓过来,顺着贺太太的话点头,又看了苏邀一眼,才轻声道:“娘你放心吧,已经把漕运扣下的货都还给沈家了,他们之前全副身家压进去为的就是这批货,所以才周转不凑手差点儿就走投无路,现在货给他们了,抓紧时间运到京城去,正好赶上过年,还是他们的运气-----贵妃娘娘前些时候穿了一套浮光锦支撑的衣裙,如今京城上行下效,都对这料子趋之若鹜呢。” 沈家夫妻也是有法子,两人跋山涉水去四川弄到了一批货,原本就是打算高价在京城卖的,可是在苏家有意的打压之下,漕运那边出了问题,漕运总督亲自发话把他们的货给扣了,总督亲自发话,沈家夫妻填进去不知道多少打点的银子,但是却还是血本无归。 当然了,现在不同了。 贺二爷搓着手,咳嗽了一声就道:“娘,桉哥儿那边......” 这事儿是苏桉求他办的,他到时候怎么跟苏桉回话? “不必理会他。”贺太太眉眼冷了下来,都不想提那个拎不清的外孙,只是让贺二爷快些回去换了衣裳用饭:“你媳妇儿等你半天了。”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贺太太喜欢安静,向来是不喜欢孩子们陪着用饭的,贺二爷没觉得什么,哎了一声就要走,回头又忍不住看了安安静静站在那里行礼的苏邀一眼,挠了挠头。 怎么回事? 苏邀还是安静的,温顺的,但是他看着这个外甥女,却总觉得是在看另一个人。 而且之前他们说沈家夫妻被为难的事,也完全没有避着苏邀,苏邀知道自己的亲哥哥竟然为了假妹妹这么拼命,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过他当然不会问出口,问出来了有挑拨他们兄妹关系的嫌疑,外甥外甥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其实他对苏桉这次也有些不满。 年纪也这么大了,怎么还不知道他做的每件事都是有后果的? 回去之后他也是这样跟贺二奶奶说:“我查清楚了,这事儿还真不是小妹的意思,打压沈家,那是桉哥儿自己替如意出气,听说是因为沈家夫妻老找上门去,让如意天天晚上做恶梦......” 贺二奶奶嗤笑了一声。 做恶梦? 只有坏事做多了的人才会心虚,苏杏璇年纪小小的,却如此阴损,能不做恶梦么。 “都是拎不清的。”贺二奶奶亲自替他盛了汤递过去,摇了摇头:“桉哥儿闹的太过了,要说如意在他身边当妹妹十几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比没见过面的幺幺深厚,这也是人之常情。可幺幺到底跟他一母同胞,总也该有几分香火情在,他为了一个如意就下这么狠的手,太过了。” 贺二奶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小姑子之前还打算跟她的娘家侄女儿结亲,想让苏桉娶她娘家的侄女儿。 从前觉得两家身份地位也堪匹配,可现在想想,这回回去还是跟嫂嫂把话说清楚了吧。 否则苏如意要是看她侄女儿不顺眼,苏桉岂不是要为了她打老婆?一个世家子弟,连最基本的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单纯凭借喜恶行事,以后能有出息到哪里? 贺二奶奶在想什么,苏邀都猜得到。 她回了院子,沈妈妈就迎了上来,见她眼睛都是红肿的,就知道是必然哭过,心里顿时有些心酸,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喊了一声姑娘,就道:“您先休息一会儿吧?咱们的东西都已经重新整理好了,我列了张单子,新来的几个人姑娘要不要也看一看?” 苏邀进了屋子,接过沈妈妈手里的单子看了一眼,就微微笑了,她这些年其实没积攒下什么东西,苏家当初给的还有这几年贺太太和舅父舅母们的赏赐,大部分都进了桑嬷嬷和珍珠的口袋。 不过,现在它们转了一圈,还是回到了她的手里。 那只镯子如今也被沈妈妈给擦了好几遍,油光水亮的躺在黑漆木匣子里,散发着幽幽绿光。 “我给您带上吧?”沈妈妈是知道她对这个镯子的在意的,还以为她是高兴这个镯子拿回来了,急忙要去取出来。 “不必了。”苏邀淡淡的盖上匣子,连语气都是淡淡的:“带着怪麻烦的,收起来吧,不必再拿出来了。” 她不会再回头了,曾经她认真的生活过,认真的努力过,她也的确是还有很多求不得,可她绝不会为了这些就再陷回去。 就跟这个镯子一样,她不会再带了。 相比于夺取苏三太太她们的欢心,苏邀更迫切的想弄清楚另一件事。 桑嬷嬷撺掇她去见沈家夫妻上一世是没有的,虽然说起来有些看低自己,但是她清楚的知道,上一世苏杏璇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只把她当成一个供人观赏取乐的丑角儿,冷眼看着她为了讨好苏家人撞的头破血流。 那么这一世,自视甚高的苏杏璇为什么加紧了步子,似乎打定主意要她进京之前就彻底失去苏家长辈的欢心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是在贺姨母那里。 贺姨母说,这桩婚事怕是最终落不到她的头上。 婚事...... 苏邀嗤笑了一声,想到了她进京之后为什么会被当成牺牲品嫁去程家-----程定安为什么跟苏桉打架?还不是因为苏杏璇原本被传说是要选为四皇子妃的,但是最后却没成,程定安出言不逊,结果被苏桉给揍了。 原来如此。 不过可惜了,她回来了,一切就得再变一变。 这回贺二奶奶可是也要一起回京的,被利用了的贺二奶奶不见得会对贺二爷的亲外甥苏桉怎么样,怒火却肯定会宣泄在苏杏璇身上。 贺家不可能再给苏杏璇充当纽带了。 十八章.委屈 沈家夫妻第二天就来告别,他们之前抱着一点儿微末的希望过来,其实心里没底----亲生的女儿尚且对他们不闻不问,全然当没他们这样的父母,何况是好不容易摆脱了他们的养女呢?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也是人之常情。 可苏邀并没有嫌弃他们,想到苏邀抱着自己哭的样子,沈夫人叹了口气,自己带了九年的孩子,她怎么会不知道她的脾气?幺幺自小就敏感,你对她如何,她心知肚明,大多数时候只是不愿意说罢了。一定是受了很多委屈。 沈夫人揽着儿子,低声叮嘱他:“待会儿见了姐姐,要懂礼数,别教你姐姐为难。” 马车从贺家侧门进去,到了二门处方停了,角门的婆子急忙迎出来,这一次比上次就多了几分恭敬了,弯着腰请他们进去。 沈夫人不敢托大,客气的塞了一角银子过去,这才带着沈嘉言去泰安院拜见贺太太。 贺太太今天正跟贺大奶奶商量进京的诸多事宜,听见是沈夫人来了,就笑了笑让请进来,等到沈夫人请了安,才看向她身侧那个孩子,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这就是你的小儿子?长的可真是得人意。” 贺太太不是说的场面话,实在是沈嘉言眉清目秀,远远看着不像是个男孩儿,倒像个女孩儿,着实十分出挑。 苏杏璇能在苏三老爷和苏桉那里备受宠爱,那副会骗人的皮囊也起了不少作用,沈家夫妻别的不说,相貌倒是极好的。 沈夫人急忙推着他出来请安见礼。贺太太微微笑着让他起了,又让黄嬷嬷取了一块端砚、一块玉佩出来当见面礼:“拿着玩儿吧,可曾读过书?” 沈嘉言年纪小小,才九岁,可对答却很得体,并且对人说话的时候目光坦荡澄澈,不像是商人家出来的孩子。 连贺大奶奶都有几分稀罕,也随着婆婆给了见面礼:“倒是有几分像幺幺,都是稳重的性子。” 沈夫人听见她说起苏邀,脸上的拘谨少了许多,骄傲都溢于言表:“我们在家的时候少,这孩子自小是跟着幺幺长大的,小时候开蒙都是幺幺抱着他手把手的描红......” 后来苏邀被贺家接走,沈嘉言在家里哭了不知多少次。 到后来逐渐就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说起苏邀,外头春桃就笑着打起帘子通禀:“表姑娘来了。” 沈嘉言顿时攥紧了拳头,浑身紧绷的站了起来,嘴唇动了动,他想要喊姐姐,喉咙却似乎被什么堵住了,最终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夫人有些急了,跟苏邀打了招呼,就催促沈嘉言:“快啊!这是姐姐,你之前不是天天闹着要见?” 沈嘉言倔强抿着唇,眼泪却一下子就下来了。 苏邀走的时候他才五岁,可他一直记得苏邀承诺过会回来看他。他是怎么样日复一日的看着门口来来往往的马车,期盼那些马车能带回她,从小等到大,他是怎么样消磨掉这么多年等待的热切,只有他知道。 小小少年梗着脖子,这几年跟着父母亲去京城来太原,世态炎凉尊卑有别这几个字他已经很明白了。 可有一点他始终不明白也不能接受。为什么分明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姐姐,却忽然不是他的了? 苏邀也同样双眼泛红,她想起沈嘉言,就不免想起程礼,同样是她带大的孩子,她倾注了不知道多少精力。可程礼却能抛弃她对着另一个抢了她位子赶他们出门的女人叫娘。 沈嘉言却从来不肯认苏杏璇,心中唯有她一个姐姐。 她张开手,眼里带着泪,脸上还努力的笑起来:“阿言,对不起,我答应你回去看你的,是姐姐食言了。” 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她心里最知道他有多柔软的心肠。 贺大奶奶看了看苏邀,目光露出探寻。苏邀这是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吗?怎么连半点忌讳都没有了?还有贺太太,贺太太竟然就这么看着?苏邀跟沈家这么亲近,她半点都不膈应吗? 贺太太膈应不膈应沈家,远在京城的苏杏璇不知道。但是她却被沈家恶心的不轻。 苏桉之前分明跟她说过,沈家的事情已经处置好了,但是她等来等去,没等到沈家破产或是苏邀帮了沈家惹怒贺家的消息,反倒是听说贺太太和贺二奶奶也要一道回京城了。 她忍耐住性子等了好几天,本来等着桑嬷嬷等人传回确切的消息来-----桑嬷嬷曾经还是府里二姑娘的奶娘,也是有头有脸的,她以为贺家和苏三太太所说的惩治,就是小惩大诫罢了。可是谁知道却听说,贺太太径直就把桑嬷嬷母女给卖了,连一句招呼都没打! 苏杏璇猛地拂去桌上刚端上来的剖好的脐橙,心中满腔怒火。 那个废物是怎么了,苏桉给她挖好了的坑都能被她躲开。 还有贺二爷,究竟是怎么办的事?苏三太太这边半点沈家夫妻的消息都没接到,也因此,苏杏璇已经听见府里的下人议论起要不要托关系进苏邀的院子了。 咏荷轻手轻脚的收拾了琉璃盏站起来,急忙去安抚她:“姑娘何必为这样的事动怒?就算是她一时幸运躲开了,等她回了京城,太太看见她那模样,能多喜欢她?太太生平最重的就是脸面,您处处都出类拔萃,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不管放在哪家的夫人那里都要被称赞一声,太太哪里舍得您呢。”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你懂什么?!”苏杏璇目光阴鸷,跟平常的温婉截然不同,满脸都是怒意:“那个废物再不好,那也是亲生的!” 人就是这么贱,嘴里说着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手心手背的肉也有厚薄之分,她是好,苏三太太也是真的喜欢,但是遇上好事,苏三太太第一个想起的,还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哪怕那就是个扶不起来的废物! 她闭了闭眼睛,想起这半年来反复做的同一个梦,眼里燃起熊熊怒火。 十九章·能耐 苏桉兴冲冲的进苏杏璇的院子时,向来都充满了欢声笑语的院子一片沉寂,只有被挂在廊下的那只胖鹦鹉还抖了抖翅膀,见了他精神的喊起来:“少爷来了!少爷来了!” 一时间这个院子终于又重新活过来了,原本在偏房里取暖的小丫头们也接二连三的跑出来,打帘子的打帘子,去通报的去通报,忙成一团。 苏桉手里还捧着一只看起来就十分精致的描金匣子,见她们冒冒失失的,下意识皱了皱眉:“你们怎么伺候的?难道平时也这样懶怠不成?” 就是欺负他妹妹好性儿罢了。 小丫头不敢吭声。 苏杏璇心情不好,也就是咏荷和咏歌她们四个大丫头和管事的嬷嬷们敢上前伺候,她们哪里敢往屋子里凑? 好在苏桉的心思也不在她们身上,随口说了一句就上了台阶,几步立在那只牡丹鹦鹉跟前引逗了它一会儿,才自己掀了帘子进门。 咏歌听见外头的动静正要出来迎接,一眼看见是他,就急忙摆了摆手,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三姑娘心里不痛快呢,若是没什么事,少爷还是待会儿再来罢?” 苏桉就怔了怔,他自幼跟苏杏璇一起长大,向来情分比其他兄妹还要亲近的多,从来也没听说过还有什么需要避讳的。 连苏三太太也不跟他说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话,可最近这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苏杏璇却时常让他要顾忌规矩。 现在更是连屋子都不让他进了。 他顿时觉得心里极不是滋味,抿了抿唇脸色不善的问:“这可又是怎么了?难道我还是外人不成?如意为什么生我的气?” 咏歌欲言又止,在他的再三催促之下,才叹了口气道:“这哪里是三姑娘生您的气?是三姑娘自己也为难......” 这是个好天,窗外阳光灿烂,院子里苏杏璇最爱的那棵西府海棠眼看着等到开春也马上就能开花了。 可苏桉的心却仿佛是被什么揪住了。 他沉下脸来:“是不是为了桑嬷嬷的事?” 咏歌不大想回答他的话,却被苏桉吼了一声,不得不把声音压得更低:“少爷何必明知故问呢?那边那位再不好,到底是太太亲生的,从太太肚子里爬出来,我们姑娘身份本就尴尬,能留在府里全都靠太太和老爷心善,可就算这样,您看老太太和隔壁房,谁把咱们姑娘真正当成一回事呢?” 屋里燃着苏杏璇素日里最喜欢的百合香,苏桉的脸色愈发的难看。 “本来日子就难过,若不是您还肯看顾几分,姑娘就更举步维艰。”咏歌眼里含着眼泪:“这回却又出了桑嬷嬷的事,太原那边传回消息来的时候,我们姑娘就在太太房里,那边不说桑嬷嬷不是,不说珍珠大胆,倒是口口声声都暗示是我们姑娘在中间使坏,挑拨坏了您......” 这件事苏桉还不知道。 他咬了咬牙,才说:“这跟妹妹有什么关系?!是我不想让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回家来,桑嬷嬷也是听了我的话,再说,若她本身知道轻重,知道这才是她的家,她怎么会上当?自己不成器罢了,怪得了谁?” 外祖母和舅母她们也是糊涂了吗? 如意这么好的姑娘摆在这里,她们竟然还向着那个村姑?! 咏歌听的更加着急,哎呀了一声急忙求他:“我的少爷,您还说呢!三太太为了这件事,还特意跟姑娘说,眼看着一年大似一年了,虽然是亲兄妹,也没的成天腻在一块儿的道理,让她往后注意着分寸,少惹人闲言碎语。您想想,我们姑娘是什么样的脸皮,她还得了这么一番不是,还要不要活了?您倒好,还在这里嚷嚷起来......” 她说着,有些气愤的推着苏桉往外走:“您还是走吧,桑嬷嬷的事儿,咱们都知道跟姑娘无关,可那有什么用?眼看着那边的太太们都觉得是姑娘心思多,咱们太太也生了气,我们姑娘已经是百口莫辩了,您可千万别再给她添麻烦了。” 苏桉心里的邪火噌噌噌的往上冒。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分明是他指使的桑嬷嬷,关苏杏璇什么事? 母亲也无非是觉得如意不是亲生的,分明知道如意的脾气,还拿气给如意受。 咏歌说的是,现在那个村姑还没回来呢,母亲的心就已经偏了,以后哪里还有如意的好日子过? 更别提外祖母和舅母她们在边上煽风点火了。 这个村姑! 本事不大,心眼挺多,竟然还拉上了外祖母和二舅母来撑腰。 他冷笑了一声,将手里的匣子递给咏歌,冷着脸道:“拿去!这是长沙的小二张做的五福贺寿的风筝,如意不是最羡慕常青侯府那个大小姐有一个吗,我花了许多心思弄来的,就当是给她的赔礼了,你叫她别生气,我叫那个村姑吃不了兜着走!” 他说着,转身急匆匆的就走了,任凭咏歌在后面怎么喊都喊不回来。 咏歌摇了摇头,转过屏风快步把那个匣子摆在苏杏璇面前,笑着打开匣子捧出那个制作精巧价值千金的风筝来:“姑娘真是一猜一个准儿,少爷哪里受得住您不理他?自小他就对您最好,什么好的东西都恨不得捧到您跟前来.....” 永定伯府的爵位有些尴尬,说来原本老伯爷去世之后,这个爵位按理来说该是大房的大老爷继承的,但是谁知道大老爷在随猎的时候因为看守不力导致一只老虎冲撞了三皇子,差点导致年幼的三皇子命丧虎口,以至于大老爷虽然戴罪立功,为了护住三皇子而死了,这爵位还是一直空悬着。 大少爷又是个瘫子,只能在轮椅上坐着。 这个爵位算来算去,最大的可能其实是要落在三房头上,那也就是说最终还是要落在苏桉头上。 有苏桉的看重,苏杏璇其实就已经可以万事不愁了,府里上下就没不知道苏桉是怎样宠爱这个妹妹的。 苏杏璇眼神拂过那个风筝,神情晦暗。 二十章·警告 她当然也知道苏桉对她好,可那有什么用? 没有本事没有能耐,哪怕一颗真心全都尽数捧给她,也只让她觉得这真心上下都散发着腥味儿。 梦里的一切仍旧历历在目。 她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是怎么因为苏桉的口无遮拦而失去了做四皇子妃的资格。 苏桉这个蠢货,竟然为了她跟程定安起争执,还把程定安给打的摔了马险些就那么死了,虽然后来程定安侥幸没事,但是却跟永定伯府结下了死仇,程家一直不依不饶的把这件事闹到了御前。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若不是她提前梦见过梦里的场景,这一切就还会再发生一次。 若那样的话,她的四皇子妃只怕是又要泡汤了-----能够让哥哥跟另一个侯府的世子大打出手的女子能是什么好的? 这是当时贤妃娘娘的原话,也就是这句话,彻底把她嫁给四皇子的路堵死了,不只如此,也让她在贵族圈子里成了一个笑话。 苏家差点儿因为这件事放弃她,打算把她就嫁给程家,让程家消气。 若不是还有一个更上不得台面的苏邀...... 若不是苏桉总算不是无可救药,想出让苏邀替嫁的主意,那她岂不是得落得跟梦里的苏邀一样的下场?程定安那厮可不是什么好人。 梦里的一切再一次涌入脑海,苏杏璇忍不住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忍住眼里的酸胀,缓缓地揉了揉眼睛。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苏邀那个蠢货,在梦里的时候竟然还不甘心? 她不甘心什么? 真正不甘心的该是自己才是! 苏邀本来就只是在穷乡僻壤长大的,刚来京城的时候,连苏家的那些姻亲故旧都不能全部分辨清楚,闹过好几次笑话。 她这样的蠢货能成什么事?反正因为苏桉闹的那一场,苏家所有的女孩子是都不要想嫁入高门了,既然如此,那索性嫁了程定安,这还是最好的-----若是换做寻常的时候,程家身为侯府,哪里肯要一个都不是正经大家教养长大的女孩子? 可苏邀偏偏身在福中不知福。 是苏邀自己没本事,分明都生了儿子,却还不能在程家立足,最后连儿子都不认她,只能灰溜溜的回家来靠着娘家,能怪得了谁? 可恨宋恒那个拎不清的.....竟然跟疯了似地,为了一个苏邀,把她们辛苦经营的一切都毁了...... 屋外的牡丹鹦鹉声音叫的有些凄厉,苏杏璇从这些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就蹙眉问:“什么事?” 咏荷急忙从屏风后头进来,立在帘栊处轻声道:“姑娘,是高妈妈来了,说是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高家的来了? 苏杏璇有些诧异,却还是换了衣裳领着咏歌和咏荷去了苏三太太房里。 苏三太太正皱着眉头看账本,到年关了,每每这个时候就是她最忙碌的时候,见了苏如意来,她将账本一合,招了招手,让她到了跟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低声道:“如意,上回我跟你说过你外祖母要来京城的事,你还记得不记得?” 苏杏璇怔了怔,才道:“当然记得,母亲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苏三太太的脸色不大好看,看着她的眼神一时似乎带着审视,可那审视只是片刻就消失了,变得一如既往的温和。 她摇了摇头,片刻后才道:“也没什么,只是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哥哥他......他自幼跟你一起长大,关系自然是跟你更亲近,可幺幺也是他妹妹,他做的许多事,太糊涂了,你若是有空,很该劝劝他,不能纵着他胡闹。” 苏杏璇顿时如同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之前她让咏歌说的那番话不过是糊弄苏桉,让苏桉心中对苏邀更加厌恶的,要说苏三太太真的因为桑嬷嬷的事情说过她,根本是在胡说。 她也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可现在苏三太太却无疑是怀疑了她,是她调唆了苏桉去对付苏邀! 怎么会这样?! 苏桉那个蠢货难道还跑到这里来跟苏三太太闹了?! 还是说贺家那边,苏邀那个蠢货告状了?! 她顿时攥紧了自己手边的裙子,整个人被巨大的耻辱感给淹没,简直是有些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母亲说什么呢?我.....我......哥哥他......难道桑嬷嬷她......” 苏三太太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上一封信写的不甚详细,我也不知道原来桑嬷嬷竟那样大胆,她可不是一般的奴大欺主,她可能耐了,竟然敢在中间牵线搭桥让幺幺去见沈家的人!她算什么东西!?我这个当亲娘的还没死呢,太原也有她外祖母和舅母们作主,她竟然就敢这样!她哪里来的胆子?!” 苏如意脸色发白。 苏三太太紧跟着又道:“这事儿是你二舅亲自写信跟你父亲说的,你父亲恼怒的不行,我们这样的人家,怎么能闹出兄妹失和的事?!他做亲哥哥的,竟然陷害自己的妹妹,也真是出息了!” 苏如意说不出话来,面色深沉如水。 她知道苏三太太这些话全都是在跟她说的,来不及思考,她就噗通一声重重的跪在了苏三太太跟前,哽咽的道:“娘!不是我!哥哥是跟我关系好,可我怎么敢让哥哥去做这样违背人伦的事?” 她抱住苏三太太的膝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大的杏眼里全都是惊恐:“娘,真的不是我,我知道自己......是鸠占鹊巢,怎么还敢奢求更多?妹妹那里,我更是丝毫也不敢有什么坏念头,我也知道我如今得到的一切本该是妹妹的.....我不敢的......” 她哭的要崩溃了,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我只想长长久久陪在爹娘身边,我也知道连这个我原本也没资格,娘亲,我小心翼翼都来不及,我怎么会去做这样的事呢?哥哥他这么做,真的不是我的意思,您若是不信,我们可以去哥哥那里问个清楚......” 苏三太太面色复杂的看了她一会儿,心中的天平左右摇晃。 要说,母亲和弟弟绝对是不会骗她的。 但是要她相信一切是苏杏璇所为,她又不是那么愿意相信。 二十一章·顾忌 这个女儿自从落地开始,就是她一点一点的带在身边养大,甚至连奶娘都没什么用处。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她费尽心思的教养她,给她最好的,把她当成手心的明珠,时时擦拭处处爱护,恨不得什么好的都给她。 这么多年,这个孩子也真的没有浪费她的心意。 不管是哪一点,都尽力做到最好。 当初刚嫁过来的时候,她跟大房别苗头。 她们前后脚嫁进门,大嫂第一年就生了一个儿子,紧跟着又生了个儿子,她却几年都无所出,等到后来,她好不容易挣扎着生了苏桉,大嫂却又生了个女儿,那是苏家孙辈的第一个女孩儿,先前又已经有了嫡子,这个嫡长女无疑是来锦上添花的,苏老太太爱的跟什么似地,对大姑娘喜欢的如同眼珠子。 她什么光彩都没了,心中越发的憋着一口气。 生了苏杏璇之后,大姑娘学什么,她就要求苏杏璇学什么。 大姑娘一岁没到就会走路,她就在苏杏璇十一个月的时候就天天拽着苏杏璇的胳膊在床上走。 大姑娘一岁一个月就会叫爹娘,她就拉着苏杏璇的手指在自己喉咙上按着,一个字一个字的教着苏杏璇说话。 她处处在跟大嫂比,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女比大嫂的儿女差。 若不是大房后来出了事,她应当到现在还在跟大房别苗头。 事实上就算大房出事了,她心里也仍旧是愤愤不平的。 因为哪怕大少爷成了个瘸子,大姑娘嫁出去以后就默默无闻过的落魄无光,苏老太太却仍旧还是对三房淡淡的。 想到这些,苏三太太又不自禁的抿了抿唇。 苏老太太眼光奇高,就算是苏杏璇这样优秀,都没能得她几分青眼,何况是苏邀呢? 想到苏邀,她又有些头痛。 虽然母亲和二嫂话里话外都说苏邀是个懂事的,但是若真是懂事,也不至于劳动母亲千里迢迢送她来京城为她撑腰了。 她摇了摇头,终归扶着苏杏璇起来,拿着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泪,轻声道:“你懂事些吧,你也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只要你好好儿的,你就永远是我的女儿。” 苏杏璇直到出了门以后,脑海里都还嗡嗡嗡的响的厉害。 她想不明白苏邀是不是疯了,她撺掇着贺太太和贺二奶奶现在告状到底有什么好处?是,诚然她会被怀疑,可然后呢? 苏邀有实证吗? 她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苏桉再蠢也不会蠢成那样,桑嬷嬷也没那个胆子把自己牵扯进去。 既然没有证据,她这样到底有什么好处?! 与此同时,苏邀已经在上京的路上了。 因为有贺太太一道上京,贺家这一次雇的船极大,是两层的大船,两层都有船舱,楼上那层住着主子们,楼下的就都是家里下人们的住处。 贺太太许久不出门了,隔着窗户看着码头越来越远,忽而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离开这地方了。” 出了门,人都带了几分活泛气儿,连黄嬷嬷也是一样,她笑了笑,将汤盅递给贺太太:“这要说起来,还真得多谢咱们表姑娘,若不是沾了表姑娘的光,咱们也是跟着太太一辈子在宅子里的。” 苏邀被猝不及防的点了名,目光就从外头收回来,坐在贺太太身边,轻声问贺太太:“外祖母,您不怪我吗?” 她目光清澈中带着一点忐忑,迟疑了一瞬,才说:“您分明知道,干爹干娘走的时候,我托了他们以舅舅的名义送了封信去京城,现在她们应当都提前知道了哥哥打压沈家、陷害我的事了,我瞒着您,您不生气吗?” 船舱里就安静下来,连码头上嘈杂的声音都逐渐的远去了。 黄嬷嬷诧异的看了苏邀一眼,觉得自己或许是跟着贺太太吃斋念佛太久了,以至于对人心的揣测的本事都下降了许多。 这么个小小的姑娘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竟然完全摸不透。 你要说她蠢吧,她一点儿也不蠢,否则也不能在关键时刻反将一军,把桑嬷嬷和珍珠干净利落的打发了,又救了沈家夫妻,全了情分又没伤脸面惊动贺家和苏家。 可你要说她聪明吧,她做的又不是聪明的事儿-----瞧瞧她这回办的什么事,分明贺太太都说过要陪着她一道上京了,但凡有脑子的难道想不到贺太太这是做什么去的? 这已经是去替苏邀撑腰的了。 哪里还用苏邀多此一举,先让沈家夫妻再送封信去? 贺太太低垂着头看着她,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是挑了挑眉问:“你既然知道我或许会生气,怎么还这么做了?” 苏邀把头靠在她膝上:“我知道外祖母这回进京一样是要替我撑腰,这件事也一定会给我一个交代,可我觉得这样还不够。” 黄嬷嬷顿时看了贺太太一眼。 苏邀已经自顾自说下去了:“因为我明白父亲母亲是不会真心替我做主的,养在外头的哪里会真的比在身边的亲近呢?哪怕是有外祖母帮我,他们只怕也只会觉得我心机深沉,故意哄了您要把事情闹大......” 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的性子,苏邀早就已经摸的很清楚了。 她不会对他们抱任何希望。 这件事传到他们耳朵里,他们生气吗? 生气总归是有一点的,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她比狗总还要强一些。 但是他们也仅仅只限于生气罢了,甚至要他们真的对苏桉或是苏杏璇追究都不能,顶多就是当着贺太太的面训斥他们几句也就是了。 可苏邀要的不只是这样。 或者说,不能只是这样。 她要这件事被整个苏家知道,要让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的态度被苏老太太和苏大少爷知道。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贺太太目光沉了沉,她知道苏邀心中不服气不忿,因此她叹息了一声:“可你这样回去,你想过没有?你哥哥那个性子,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就彻底没有和解的可能了。 二十二章·兄长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这是苏桉为人做事的准则。 苏邀作为前世今生都被他所厌恶的那个人,当然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脾气,也知道这一步走出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但是,那重要吗? 作为骨肉至亲,她自问没有什么亏欠苏桉。 他打伤了程定安得罪了四皇子,可却又不能自己收拾烂摊子,导致最后需要她来代替苏杏璇出嫁,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一个惶惶然的期待着亲人团聚的十四岁的小姑娘,但是他心软了吗? 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到她生命的最后,他也只是觉得她没有本事,惹人厌恶,多行不义才会给家族蒙羞。 这样的哥哥,要来做什么? 不过这个不必对贺太太提起,苏邀诚心实意的看着贺太太的眼睛,脸上带着并不加以遮掩的冷淡:“没有用的外祖母,我从前也没有得罪过他,他也不是不知道桑嬷嬷的计谋若是成功,我面临的会是什么境遇,可他动手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他对我没有兄妹之情,我对他,也是一样的。” 既然没有感情,那就当然只谈利弊。 她叫沈家夫妻提早去送信,那么苏三太太和苏三老爷就不能把这件事当成没有发生过,压着不让苏老太太知道-----苏老太太是不管事了没错,但是苏三老爷想要永定伯的爵位,那就一定要经过老太太的准许,得苏老太太心甘情愿的上书请封,这件事才有可能得成。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可苏老太太在这些年里都没有上书的意思,上一世苏邀不懂这里头的门道,到后来才明白了苏家也不是一味的铁板一块。 作为家中唯一身上还有官身的男丁,苏三老爷当然想要继承这个爵位,但是偏偏前头还有大老爷留下来的大少爷,按理来说,他才应当是最该得这个爵位的人。 苏老太太显然也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拖着迟迟不肯把位子让给苏三老爷。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苏三老爷当然在母亲跟前更不能有半点错漏,连带着苏三太太都只有对婆婆更加孝顺的。 可是苏桉却犯下这等蠢事来! 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就出手陷害自己的亲妹妹,这会让苏老太太怎么想? 苏老太太之所以不放心把这个位子交给三房,无非就是因为顾忌着三房得了这个爵位之后就不管大房的死活,会欺压大房。 现在苏桉是这个德性,苏老太太只会觉得是父母教的不好,她更不会松口替三老爷请封了。 这才是苏邀真正的目的。 她揽住贺太太的腰,靠在她怀里的脸红红的,好半响才轻轻叹息了一声:“外祖母,我得先站稳脚跟......” 可是如果是妄图用什么血缘在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那里获取支持,是绝不可能的事。 所以她只能另辟蹊径。 贺太太也不知道自己是该觉得欣慰还是心酸,这个孩子原来把所有的一切想的都如此清楚,理智得近乎可怕。 她养了苏邀几年,从未见苏邀露出过她的爪子来...... 可苏邀原来不是不清楚苏家每一个人的态度,她只是不说,只是在忍。 这是终于忍不住了。 她不能想象苏邀是怎么样一点一点熬过这几年,在深夜里期许着跟亲人会面,可这一切都被苏桉那个蠢货给毁了! 现在苏邀对着苏家人已经充满了防备,但是能说是她错吗?贺太太目光复杂,伸手摸了摸苏邀的头发,轻声道:“罢了,事情也未必就有你想的那么糟。” 苏邀只是牵了牵嘴角,苏桉既然一来就送她这么一份大礼,她当然也该好好的回他这份好心。 想必这次回京,苏家三房就不会忙的没空来见她这个落魄千金了。 苏三老爷看重儿子吗? 他当然看重,一个儿子可比一个女儿要珍贵多了,这笔帐他还是会算的。 不过..... 苏邀讽刺的牵了牵嘴角。 而如她所预料的一般,准备着来找她麻烦的苏桉更先遇见了麻烦,他从苏杏璇的房里出来,气冲冲的回了自己的屋子,还没来得及想出个法子整治那个惹人厌恶的所谓妹妹,就被苏三老爷叫过去了。 父亲向来严格,苏桉再生气也不敢在他跟前使性子,只好理了理衣裳去了前头书房。 可谁知道,他才进门,苏三老爷就劈头盖脸的道:“畜生!你还有脸来!” 苏桉被骂的懵了,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苏三老爷重重的打了个巴掌。整个人都被打了个趔趄,他震惊的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苏三老爷,委屈的喊道:“父亲!” 苏三老爷冷冷的看着他,眼里都是失望和不耐烦:“谁许你私自联系你舅舅对付沈家?!你有没有脑子?!那是你亲妹妹的养父养母,他们身份再低贱,也对你妹妹有养育之恩,这件事若是被别人知道了,你会是个什么名声,你知不知道?” 苏桉脸上火辣辣的疼,一天之内,他耳朵里听见的就全都是妹妹妹妹,听的他眼里忍不住冒火。 他想说苏邀算是哪门子的妹妹,他长到这么大,连见都没见过那个蠢货一面,就要他承认她是他妹妹了? 她也配!? 可今天苏杏璇因为这件事被母亲训斥,父亲如今又为了这件事打他,他嘴唇开开阖阖数次,终究还是压下了不服气,低声道:“我只是觉得那个沈家烦人,借着这点恩情,就想巴上咱们家,说不得还想沾如意的光......” 苏三老爷的目光冷淡至极:“愚蠢!不过是个小人物,你不理会就是了,何必上赶着踩一脚?再说,这件事且算了,你为何让奴才处心积虑的陷害你妹妹?!你跟她才是血脉相连,才是一母同胞,如今却这样算计她,还弄的你外祖母都不放心,亲自上京来了,惊动了你祖母,现在你祖母也得知你做下的蠢事了!你真是出息了!” 苏桉右眼皮跳了跳,也忍不住有些懊恼。 桑嬷嬷平时办事也算可靠,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把这件事弄得一团糟,平白便宜了那个蠢货。 二十三章·价值 苏桉直到出了书房的门,脸都还是僵的。 从小到大,他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更别提还是被毫不留情的打了耳光,这一耳光简直不是在打他的脸,而是在诛他的心。 都是因为那个讨厌人的苏邀! 他闭了闭眼睛,转身跑去蘅芷院找苏杏璇。 苏杏璇最喜欢的那只牡丹鹦鹉却不在架子上了,廊下只挂着几只安安静静的蓝翡翠和白胸翡翠,他怔了怔,才问已经掀帘子出来的咏歌:“鸟儿呢?” 咏歌回头看了看,目光里带着些闪烁,很快却又神色如常的笑了笑:“姑娘说何苦拘着它,让人拿出去放生了。” 苏桉就有些诧异,他记得苏杏璇最喜欢这只牡丹鹦鹉了,还是他花了三百两银子从长宁伯府的老七那里买来的。 不过他也没当回事,点了点头就要越过她进去。 咏歌却急忙拉住他,蹙着眉头为难的摇了摇头,勉强笑道:“公子,姑娘如今实在不适宜见您了,才刚在太太那儿还哭了一场,她也知道了您去书房受罚的事儿,都眼下这节骨眼了,就算您不怕,您也替姑娘多想想,听说最迟二三天,四姑娘也就到了,您让她再过几天安生日子罢。” 苏桉顿时停住了脚,心里针扎似地难受。 是啊,连他都挨了打,母亲再宠爱如意,也要顾及父亲和祖母,还有外祖母她们..... 如意肯定是受了许多委屈的。 他攥紧了拳头,隔着门帘安慰她:“如意,你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凡事都有我,我一定不叫你受那个野丫头的委屈!” 咏歌叹了口气,等他走了,掀开帘子进屋,一眼先看见那只躺在地上带血的牡丹鹦鹉,不由得又想起才刚苏杏璇回来发疯用剪刀扎这只鹦鹉的模样,一时之间只觉得气血翻涌,险些吐出来。 咏荷倒是比她镇定的多了,早已经从惊惶中回过神来,手脚冰凉的拿了一件旧衣出来,颤抖着把那只鹦鹉裹起来,低声道:“我拿去埋在院子里那棵树底下......” 苏杏璇眉目冷肃,浑身上下都笼罩了一层冰霜。 “废物!”她最终吐出这么一句,指甲将手心都给抠烂了,也丝毫不觉得痛。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苏桉是个废物,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他都是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如果不是在梦里这个蠢货坏了她的事,她怎么会最终只能低嫁?!还要为他苦心孤诣的筹谋? 她闭了闭眼睛,看向那只苏桉送的风筝,忽然拿起之前杀死那只鹦鹉的剪刀,一下子将那只珍贵的风筝给剪的稀碎。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闭上眼睛,她觉得这鹦鹉和风筝是苏邀跟苏桉,心里才总算是好受了一些,转过头一面梳头一面冷声道:“小心处理,别叫别人知道。” 咏荷的手已经抖得有些兜不住手里那只鹦鹉,惊恐的应了一声,才把风筝一道胡乱卷起来出去了。 而在这时候,苏三老爷已经进了苏三太太的院子,等到苏三太太迎上来给他脱去了外头的大氅,他才目光沉沉的责备:“你怎么管教的他们?!一个个的简直不知所谓,以后不许让他们太过亲近!虽然说名分上是兄妹,可亲兄妹到了一定年纪也该避嫌,何况他们还不是,传出去了怎么好听?” 苏三太太心头一跳,她还没见过丈夫对儿女这样生气----他从来都是很宠爱女儿的。 可是丈夫说的话,她下意识的就附和:“是,我也跟如意提过了,她都明白的。这次的事,只怕也是桉儿自己胡来,如意做事谨慎,倒是桉儿年少冲动......”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最终还是要给岳母和母亲一个交代!”苏三老爷哼了一声,坐下来喝了口茶,又交代苏三太太:“岳母回京是件大事,她老人家德高望重,是先太子姨母,先皇后之堂妹,从前跟母亲也最是要好,她回来的事不能耽搁,你亲自去同老太太说,老太太知道了,心里也高兴。” 苏三太太应是,同时也松了口气。 母亲素来不愿意出门,几次三番她去信都没能请动母亲,可没想到如今却回来了,这也是歪打正着了。 这几年,陆续好几家之前犯了事的有爵的人家都已经被发还了爵位,哪怕是降等袭爵,总也比爵位被收回去的好。 眼看着这是最好的时候,圣上越发的怀念老人了,若是母亲回来,跟婆婆能够重修旧好,那到时候老太太再上书请求发还爵位,几乎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她知道这是丈夫心心念念的,就很上心,又道:“倒是幺幺那个丫头,意外的投了母亲的缘......之前是想着让她先学一番规矩,现在是不是就安排她住在正院跨院里头,我自己看着?” 其实苏三太太很厌烦带孩子。 带一个苏杏璇一个苏桉就已经费了她不知道多少的心思,她又是个事事都希望做到尽善尽美的人,哪怕苏杏璇一开始学规矩都吃了许多苦头,她也有许多不满意的地方,何况是之前在沈家长大的苏邀呢?虽然是被母亲教养了几年,但是乌鸦哪里能那么快变成凤凰?身上肯定还有一堆的毛病。 苏三太太一开始是想着直接请两个教引嬷嬷来教的,她实在不耐烦把年轻时候那股劲头再拿出来了。 可现在苏邀还没回家就先被算计了一通,心里肯定对家里人很失望,若是再直接把她打发去单独住着,只怕她要多想。 到底她是贺太太养大的,她多想了,只怕贺太太心中也有疙瘩。 苏三太太心里明白,当初母亲对于孩子们都是被祖母养大一直都心有愧疚。 贺太太自己受过婆母磋磨的苦,不能亲近孩子们,却又不想儿媳妇们受同样的苦楚,虽然喜欢小孩子,也不硬要孙子孙女们来养在身边,反倒是便宜了苏邀。 苏邀是她膝下头一个亲自手把手教养了几年的,情分肯定不同。 苏三老爷不假思索:“等回来再说吧,母亲也想见见她。” 二十四章·初见 京城一连好几天放晴了,已经快要过年,家里去年挂的灯笼已经全部取了下来等着糊上新的灯笼纸,湖边那一片空阔的地方全都清理了出来做晾晒帷帐之处,到处都是忙忙乱乱的下人。 苏杏璇出了门,迎面就被刺眼的阳光晒得拿手遮了眼睛,好一会儿,才看着草地上已经提早开了的一片虞美人,缓缓的眯了眯眼睛。 咏歌见她停下来,急忙问她是不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您着了凉,这几天都不大舒服,若是实在不行,也不要勉强了,跟太太说一声,太太一定能体谅的。” 今天是苏邀回来的日子,因为贺太太和贺家舅母一道来了,所以整个苏家就忙了起来,厨房天不亮就开始起锅烧水,准备今天的接风席面了。 咏歌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今天这样的日子,苏杏璇心里肯定是不会欢喜的。 苏杏璇目光冷淡,透过这些光,她似乎能看见梦里截然不同的场景。 那时候苏邀回来是怎么样的场景?她竟忘了,也是,在梦里的苏邀哪里值得被苏家这样隆重接待,说起来,苏邀还真是要感谢她,若不是她想要避免程定安跟苏桉之间的冲突,苏邀哪里能得到这样的待遇? 定了定神,她摇了摇头:“不必了,外祖母和舅母远道而来,妹妹也是时隔这么多年头一次回家,我怎么能不出面迎接?” 对着一个一无是处的低贱丫头低头,难受吗? 当然难受。 可若是为此因小失大失了三太太和三老爷的欢心,这才更加不能容忍。 对付那个蠢货以后还多的是机会,她全然没有必要争这一时的长短-----一个废物有什么好在意的? 苏三太太早就已经打扮好了,今天她穿了一身大红色描金的对襟棉袄,底下系着石青色的马面裙,看着富贵又雅致,一看就知道是费了心思的。 多年不见母亲了,苏三太太心里也激动的很,不时的让人出去打听如今马车到了哪里了。 见了苏杏璇过来,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亲自替苏杏璇理了理腰间系着的一条用薄薄的金片打造成的海棠花腰带,就道:“说起来,你出生的时候,你外祖母还抱过你.....只是一晃都十几年过去了,竟然也没机会让你们见见......” 现如今都是这样的,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一旦嫁出去,十几年不见是常事,更有甚者,连一辈子都再见不到,那也是有的。 苏杏璇靠在母亲怀里,轻轻搂住母亲的腰叹了口气:“当年外祖母抱着我,想必也没想到我竟然不是您亲生的....现在又有了妹妹的事情在前,我怎么也说不清了......” 她秀美的脸上笼着一层落寞,苏三太太心里叹了一声气,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你外祖母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只要你好好解释,她会知道的......” 母女二人说了一会儿话,高家的就喜气洋洋的掀了帘子进来禀报:“太太,亲家老太太和舅母来了!算着时间,已经进了胡同,马上要进正门了!” 苏三太太也顿时喜形于色,立即站了起来,拉住了苏杏璇的手笑起来:“走,我们一道去迎迎你外祖母和舅母!” 马车畅通无阻的从永定伯府的正门而入,顺畅的绕过影壁和五间七架的敞轩,用了一炷香左右的时辰,终于到了永定伯府的垂花门。 有婆子恭敬的在外头喊了一声到了,就有人请贺太太她们下车。 苏三太太也正好已经领着苏杏璇赶到了,阔别多年,苏三太太看到贺太太时,哭的满脸都是泪,提着裙子就走了过去,一下子跪在了贺太太跟前:“娘!” 贺太太的眼眶也终于红了,急忙让苏太太起来:“快起来,这像是什么样子?” 一时之间人人都忍不住落泪。 苏杏璇隔着人群看着站在贺太太跟前的苏邀,跟她梦里的苏邀不同,她穿了一身狐狸毛出锋的红色羽缎的斗篷,露出里头米黄色的绣着栀子花的对襟棉袄,正轻声跟苏三太太行礼问安。 苏三太太也怔住了,她想过许多次苏邀的模样。 从这些年的一封封书信里,苏邀应当是小心的、瑟缩的、谨慎的,就像是京城任何一家府邸里面目模糊的庶女。 可眼前的苏邀容貌秾丽,有一双很像狐狸的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哪怕她不说不笑,也无法被人忽略。 她怔住了,一时之间情绪有些复杂,甚至有些迟疑的喊了一声:“幺幺?” 她们母女之间从未熟悉过,似乎永远隔着天堑,哪怕如今站在两对面,苏邀也觉得这中间隔着前世今生难以逾越的鸿沟。 苏杏璇已经轻轻推了推苏三太太的手肘,轻声笑道:“母亲是高兴糊涂了,她一直心心念念的盼着妹妹,没想到妹妹出落的这样好,外祖母辛苦了。” 她的提醒温柔又细致,尽显母女之间的默契和亲密,苏三太太也立即就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让苏邀起来。 十多年的时间终究是太长了,长到她对这个女儿无一处了解,甚至都找不到合适的话题,苏三太太只好忍住心里的尴尬,回头去问贺太太:“母亲坐船可惯?嫂嫂也辛苦了.....本该去码头迎接的,您却又十分不许......”说着又急忙去拉苏杏璇:“快来见过你外祖母和舅母。” 贺太太当然看得出她对苏杏璇的亲密和对苏邀的生疏,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可是这种生疏也不是一时一刻能够消除的,她并没说什么,目光落在苏杏璇头发上簪着的那颗南珠上头,半响才淡淡的道:“起来罢。”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苏杏璇乖巧的微笑应是,主动上前来想要搀扶贺太太。 贺太太却转头去寻苏邀,语气里带着几分亲昵:“快过来,跟你母亲一道扶着我。” 苏三太太欲言又止,回头见苏杏璇落后一步眼里都带着泪花,心里就有几分不忍-----母亲对待如意的态度,过于冷淡了。 二十五章·懂事 贺太太对于苏如意的态度显而易见的生疏和冷淡,府中诸人都看在眼里,顿时心中就各有看法。原本还以为四姑娘虽然养在贺家几年,但是总归大部分时间是在商户人家长大的,只怕教养堪忧,可现在看来,贺太太着实是在四姑娘的教养上用心了,四姑娘落落大方,哪里有传言当中的怯懦小气? 苏三太太心里的情绪也一时很复杂。 她以为的苏邀应当是软弱和怯懦的,应当是步步小心不敢多走一步路的,可苏邀不是她想象中那么无能的样子,相反,她进退有度,虽然话不多但是却丝毫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待人接物都算妥当。 这又让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好像有没有她这个母亲,苏邀都不受影响。 说话间,已经到了苏老太太的康平苑,苏三太太收回思绪,轻声跟贺太太道:“婆婆她如今也在院子里设了小佛堂,自从出事之后,她就不愿意再在正院居住,无论如何都要搬到这里来,老爷也没法子,就重新修葺了这里,四面都种上了竹子......” 竹子一年四季长青,正合了当初大老爷的名讳----大老爷的小名就叫长青的,只可惜终究是没能真的长青。 贺太太看着微风拂动下的竹海盛景,微微的摇了摇头:“可惜了。” 也不知道是在可惜什么,苏三太太扶着她进门,苏老太太院子里的大丫头余夏就急忙笑着站起来道:“亲家太太好,舅太太好,四姑娘好,您几位可算是来了,老太太从早上一直念叨到现在......” 阳光倾泻在康平苑里,给四处都镀上了一层金光,院子里立即有了生气,连挂在廊下的画眉鸟也都叽叽喳喳的叫起来,苏老太太亲自从屋子里出来,站在廊下,正用一双锐利的眼睛看着刚进门的客人。 苏邀几乎是第一眼看见老太太的,这位老太太虽然不管事,但是其实耳聪目明,什么都知道,若不是她在看顾着,想必到后来苏家会闹的更加不像。 她还记得她回来不久,苏三太太就带着她来苏老太太这里禀报订亲的事情。 那时候苏老太太毫不遮掩的讥笑了一声:“你可真是贤良,拿着自己的女儿去给一个外来的孤魂野鬼填坑。” 苏三太太被她说的面色发白抬不起头。 苏老太太又招手让她到跟前,语气平铺直叙的告诉了她事情的原委,末了跟她说:“她们是拿你去换你哥哥和那个占了你身份的丫头的前程,你要清楚。到底愿不愿意,你也要想清楚,这是关乎你一辈子的事,我是不管事了,可这件事若是你不愿意,我就去回了。” 苏邀有些心痛。 生活的磋磨让她知道那是怎样的金玉良言,可那个时候她太小了,阅历不够,心里对于血脉至亲又怀着极美好的畅想,她不能当母亲的哀求和眼泪是耳旁风,也对父亲和哥哥有着天生的信任和服从,她最终没有求苏老太太拒绝这门亲事。 所以她最终成了牺牲品。 想到这里,她眼里有了一点泪光,听见贺太太让她见过苏老太太,她毫不迟疑的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给苏老太太磕了三个头。 这几近虔诚的态度将众人都给弄的有些措手不及,余夏更是有些哭笑不得,她手里的蒲团都还没铺在地上呢,这四姑娘也未免太过激动了。 隐隐有人嗤笑了一声,苏如意也忍不住牵了牵嘴角笑得有些讥讽。 怪不得能够得老人家的宠了,原来这谄媚的性子还是跟梦里的一模一样。 只是可惜了,她实在用错了对象。 贺太太活不了多久了,苏老太太虽然更长寿一些,但是在绝对的权势面前,辈分高又能抵什么用处? 苏三太太也觉得有些丢人。 她还以为苏邀应当不会出什么大的纰漏,可现在看来,分明也是个急功近利的,或许是以为这府里辈分最高的就是老太太,所以才如此巴结讨好。 可这吃相也太难看了-----苏老太太可最讨厌虚情假意的。 苏老太太却目光沉沉的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子的头顶,一时没有出声,过了片刻,她才声音淡淡的道:“起来罢。” 说着又认真的看了苏邀一眼,苏邀抬起头跟苏老太太对视,眼里是清澈见底的信任与依赖。 “头都磕的青了。”苏老太太最终只是轻描淡写的转过头,对贺太太道:“你自己是个憨直的,教出来的孩子也跟你一个样。” 她们两个既是亲家也是少年时期就结下的手帕交,苏老太太对贺太太向来是亲近的,现在她说苏邀像贺太太...... 苏三太太就深深的看了苏邀一眼,心中百般滋味。 苏老太太就曾说她不像母亲,可她不像,没跟着她长大的幺幺却像...... 贺太太已经招手把苏邀叫到跟前,意味深长的道:“是憨直,虽然不是个傻的,但是却也跟个傻的没什么两样,所以她一个人上京来,我无论如何都不放心,她这样傻,我只好亲自过来,也托付你一声,别叫这个傻孩子被人吃了都不知道。” 苏老太太似笑非笑的看着苏三太太母女。 苏三太太顿时有些失措,低声喊了一声娘:“您说什么呢?!” 有她这个亲生母亲在,这个府里也都是她的血脉亲人,怎么自己亲娘却这么不上道,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顿时又去看苏邀。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这个丫头实在太不懂事了,听见贺太太这样说,竟然也不知道帮着反驳几句,她见苏杏璇已经眼泪汪汪摇摇欲坠,就皱着眉头道:“风大,老太太仔细别吹了风,咱们还是快进去再说吧。” 苏杏璇落在后头,连哭也不敢哭出来,惶恐茫然的挽住苏三太太的胳膊,低低的喊了一声母亲,顿时泪盈于睫。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苏三太太哪里有不心疼的,她拍了拍苏杏璇的手背,安慰的看了她一眼,领着她一道进了老太太的屋子。 二十六章·冰山 相较于苏杏璇的柔弱,苏邀就要冷淡得多了-----她分明是知道苏杏璇的无助和恐慌的,但是她选择视而不见,甚至连瞥都没往这里瞥一眼,径直扶着贺太太的胳膊迈进了门槛。 苏三太太心口一滞。 从这个女儿的眼里和行动里,她没有看出半分的孤苦无依,也没有看到半分的依赖之情,对她这个母亲更是没有足够的孺慕,好像就是对着一个陌生人。 她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想到儿子说的,外头养大到差不多十岁了的,性子都已经定了的话,心里也有些抱怨了。 是啊,外头养大的,哪里有自己一手带大的亲近。 这是时间和距离给的鸿沟,老天在她们之间一开始就划了一条界限,用的是将近十年的时间。 她拍拍苏如意的手,微微低头道:“罢了,待会儿娘会跟你外祖母谈谈,你外祖母必定是误会了你,至于你妹妹,你别跟她一般计较。” 苏如意委屈的点头,一个字也不多说,做足了委屈的姿态,心里却在哂笑。 苏邀竟然比她梦里的还要蠢,苏家以后作主的是三房不是老太太,老太太还能多活几年呢?她可真是,连巴结的对象都弄不准。 她嘴角的冷笑全都落在苏邀眼里。 苏邀也知道她在笑的是什么,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们早就已经不在一条起跑线上了,苏杏璇既然喜欢做出弱者的摇尾乞怜的姿态,那也挺好的,哪怕是装的,她这副低人一等的姿态,也是苏邀乐于见到的。 何况,有的东西,装着装着,会成真的。 进了屋,苏老太太携着贺太太绕过了嵩山苍翠的六扇屏风,在正堂的刻着八仙过海的罗汉床上坐下,这才道:“再没有想到,我们这辈子还有再见的一天,我还以为你这把老骨头是要老死在太原了。”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贺太太却不以为意,笑了一声,似乎有些怅惘:“你自来事事都要强,什么都要压我一头,我看你跟我还不是一样?这十几年光顾着吃斋念佛,若你真的放得下,就不会只守着这片竹海了。” 她们两个人打着哑谜,底下的一群小辈听的懵懵懂懂。 还是外头有厨房上的婆子来问,苏三太太才站了起来,跟苏老太太告罪了一声,要先去安排宴席的事。 苏老太太就干脆叫住她:“别忙活我这里了,你去吧,让我跟你母亲自在说会儿话,舅太太远道而来也累了,你先带舅太太下去安置,知道你们在京城也有宅子,可既然来了,这又是女儿家,难得见面,就在家里住下吧。” 贺太太含笑看了苏三太太一眼,就点头道:“都听你的。” 苏三太太也欢喜不尽,母亲肯留下,可真是再好不过了,她急忙去挽贺二奶奶的手:“二嫂快跟我来......” 贺二奶奶除了请安见礼之外,一直未发一言,直到此刻,才笑着应了一声,先跟苏老太太和贺太太行了礼,预备跟苏三太太出去。 苏三太太顿了顿,又招呼苏邀:“幺幺,你跟母亲一道来,母亲带你去看看你的屋子。” 贺太太几不可见的对着苏邀点了点头,虽然她也失望苏三太太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提过一次苏桉和苏如意做下的事,可总归是亲母女,她总是希望苏邀能够得到苏三太太的喜欢的。 苏邀顺势站起来,跟在苏三太太身后出了门,苏如意自然的去拉她的手:“母亲为了你来,特地将花园里的鞠雪阁打扫出来了......” 贺太太深深的看着苏如意的背影,等到人出去了,就毫不遮掩的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看着是个心术不正的,她糊涂了。” 苏老太太牵了牵嘴角,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讽刺,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的道:“可我瞧着这个丫头是个好的。”她说着,看着贺太太道:“可见你的心思正,当年若是琼娘是你带大,或许就不会有今天的事。” 只可惜贺家老太太实在是个刻薄人物,霸占着孩子不叫亲近贺太太。 贺太太叹息一声,说起苏邀来,眼里有些发热:“是啊,刚接回来的时候,她其实很害怕的,可却要装作不怕的样子,她那时候睡在我的碧纱厨里,每天晚上都翻来覆去睡不着,可她从来不吭声,一开始家里的姐妹们欺负她冷落她,她也从不说一句不是.....我有一回做噩梦,睁眼才发现她赤着脚站在脚踏上握着我的手给我擦汗......” 人老了,再杀伐果断的心肠也不免变得柔软,情分就是这么一点一点积攒起来。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苏老太太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既这么说,是个有心的孩子,若是这门亲事必定要成,倒不如让她去,我也不怕当着你的面说实话,他们两口子只怕是座冰山靠不住,你跟我也是无根的浮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不如给她一个好的前程......” 说起这件事,贺太太神情微动,片刻后才忍不住问:“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就认定四皇子妃一定会出在苏家?” 苏老太太脸上的讽刺不加遮掩:“外头人看着我们风雨飘摇,可总有人能看出几分那位的心思的,总归是觉得我们还有几分能拉拢的价值.....” 贺太太的眉眼就冷肃下来,半响才冷冷嗤笑了一声。 是啊,苏家老大出了那么大的事都没能牵连苏家,苏家的丹书铁券也尚未被收回,爵位眼看着是空悬,可说不得苏老太太什么时候出了这佛堂,那爵位还不是又回来了? 倒是好算计。 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神情淡淡:“幺幺不是那等攀龙附凤的性子,若真是你说的这样,这事儿对她倒未必是好事了,总归这次我跟着一道进京来了,再瞧瞧吧,若是有旁的合适的亲事,我想替她定下来。” 正如苏老太太所说,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看起来,着实是靠不住的。 苏老太太摇摇头:“这事儿不在于你我的意思,得看那位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二十七章·战争 苏三太太很快安置好了贺二奶奶和侄女儿们。 住处和用具都是之前就安排好的,贺二奶奶她们又是远道而来,其实都已经累了,苏三太太便让她们好好休息,等到晚饭时分再来请她们入席。 她紧跟着又打发了厨房的管事,让他们又加了几道之前不在菜单里的菜和点心-----这些都是问了贺二奶奶身边的妈妈们之后再增添的。 做完了这些事,她才带着苏邀跟苏杏璇回了自己的屋子,有些疲倦的叹息了一声。 苏如意立即就上前手脚轻快的拿了引枕让她坐下,又体贴的问她:“是不是腰疼又犯了?这两天更冷了,早跟您说过的,您的腰受不得凉......” 这样的絮叨无疑是让人心生欢喜的,苏三太太笑着摇了摇头:“你倒是管到我头上来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偏你跟个小老太婆一样,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 真是母慈女孝,苏邀后退了半步站定,眼观鼻鼻观心。 她知道这是苏如意在做给她看,在宣示主权。 她曾经无数次的为这样的场景黯然神伤过,她闹过哭过恳求过,只为了得到这份本该属于她的亲昵,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怎么牺牲,永远得不到对等的爱意。 苏三太太在她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有站在她身边。 那时候她还是程定安的大夫人,程礼才七个多月,程定安勾引有夫之妇的事情闹出来,苏三太太回头让她要忍。 她忍着忍着,这个侯夫人的位子终于也保不住了,苏家人又觉得她无用。 甚至在她死的时候,东院还在盛大热闹的准备着苏杏璇的四十寿辰。 他们才是一家人,她只是那个被抛弃的弃子罢了。 上一次她们忙活着给苏桉和苏杏璇善后,没有人有功夫用正眼看她。 这一次她在进京之前就已经先赶走了桑嬷嬷和珍珠,京城这边也收到了沈家夫妻和贺太太的书信,可她们仍旧没有人正眼看她。 仿佛她所受的委屈,不过就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 她静静的立在一边,不喜也不怒,如同是一个局外人,静静的在看着她们母女在戏台上表演。 苏三太太就有些恼怒了,如果苏邀是她想象当中的懦弱无能,她的确不会喜欢,毕竟是她的亲生女儿,若是实在拿不出手,带出去丢的还不是她自己的脸? 可苏邀偏生出落的这样好,甚至称得上宠辱不惊,她也同样不怎么高兴。 分别这么多年,但凡正常的小姑娘若是真的有心的话,又怎么能这样镇定毫无反应? 她故意跟如意表现的如此亲密,无非是想试探试探苏邀的态度,可苏邀就跟一块木头一样。 真是没有意思。 她蹙眉,见苏邀一直一言不发,终于还是正面看了看苏邀,招手将她叫到跟前,双眼一扫,目光落在她空荡荡的腕上,顿时面色更不好看的问:“镯子呢?” 她曾经给苏邀送去一只镯子,那是很珍贵的东西,送去之前就说过了,这是家传的东西,要好好保管。 苏杏璇也有些惊讶于苏邀的冷淡,可不管是苏邀是太倔强装出来的无所谓,还是真的蠢的无所谓,这离间的大好机会都不该错过,她就微微笑着提醒:“妹妹,那镯子是母亲十分喜欢的,也是祖上传下来的,你可要好好保管。” 是啊,上一世这只死物套住了她一生。 她静静的看着苏三太太,目光里有热切有复杂,最后终于都归于冷寂:“桑嬷嬷将我的这只镯子骗走了.....后来虽然被外祖母追回,可它太贵重了,我也不敢再时时刻刻带着,已经收起来了。”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提起桑嬷嬷,屋子里的气氛就有些诡异的安静下来。 苏三太太抚了抚乱了的碎发,抿着唇坐直了身子。 苏如意已经飞快的站起来了,局促不安的立在苏三太太身边,似乎是鼓足了勇气,她迈步下了脚踏,走到苏邀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诚恳万分的掉了几滴眼泪,每一颗都滚烫带着热气:“妹妹,这件事要怪都要怪我,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母亲跟哥哥都不知道这件事,是底下的奴才胡乱揣测我们的心思,所以做了糊涂事,消息传回来,父亲已经重则了哥哥,哥哥也知道错了,对你愧疚不已,母亲更是为了这件事一直坐立难安,不知道如何弥补你,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我的不好,我给你赔罪了.......” 她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隔着一层门帘,也能察觉到膝盖碰到地上方格纹地砖的闷响。 苏三太太心中又痛又惊,还没来得及反应,帘子已经一把被掀开,有一阵风旋风似地刮了进来,苏桉立在紫金三角香炉边上,双目死死地盯着苏邀,不像是在看妹妹,倒像是在看仇人,咬牙切齿的问:“怎么?你回来第一天,头一件事就是来找我们麻烦,来兴师问罪的?!” 苏杏璇跪在地上,苏邀高高在上,这一幕彻底刺痛了苏桉的心,他嘶哑着声音看着苏三太太,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母亲!这就是你愿意看到的吗?!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好好的,干什么让她给这个.....下跪!?她算什么东西!?” 苏桉的手直直的戳着苏邀的脑门,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和排斥:“您怎么能这么偏心?!如意除了不是您亲生的,那一点儿不比这个丫头好?” 他伸手去拉苏杏璇。 苏杏璇却似乎已经被吓傻了,手足无措的摆起手跟苏邀解释:“不是的,不是妹妹为难我,是我自己诚心实意跟妹妹请罪......” “你有什么罪?!这件事跟你无关,你起来!”苏桉目眦欲裂,怒极反笑的对着苏邀冷笑:“你要真有什么不满,你就冲着我来!这一切都是做的,桑嬷嬷也是我指使的,怎么样,难道你也要我向你下跪不成?!” 她们在进行一场战争,苏杏璇抿唇流泪,心里却在微笑。 而她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者,因为她有一把最好用的刀。 二十八章·耳光 苏杏璇的脸掩映在斑驳的光影中,眼泪在眼眶里摇摇欲坠,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去拉苏桉的手:“哥哥!你别误会,妹妹没有追责什么,是我自己良心过不去.....” 苏三太太也已经反应过来,又气又急,看看儿子又看看苏杏璇,再看看竟然还能面无表情的苏邀,顿时觉得有些荒唐。 她站了起来,仿佛一下子支撑不住就要摔倒。 苏杏璇眼疾手快,立即就搀扶住了她,哽咽道:“不要再闹了,母亲原本进了冬天就容易头疼,我们这样闹下去,是叫母亲难受!” 苏三太太顿时心里熨帖,再看向苏邀的时候,只觉得她实在是木讷冷情得过分,都闹成这样了,她竟然还能心安理得? 这也不是多大的事,纵然是苏桉做的不好让她受了委屈,但是苏桉都已经受了责罚了,她还想怎么样呢? 贺太太进京,已经是在给她撑腰,家里已经责罚过了苏桉警告了苏杏璇,就这样她还不满足,竟然还要提起这叫大家都难堪的事? 这也太计较了。 她掩藏好眼里的那一点失望,揉了揉太阳穴,疲倦不堪的道:“幺幺,桑嬷嬷的事,你不要再提起,你哥哥少年心性,这件事是他做错了,可父亲已经责罚了他,你再这样闹下去,你哥哥名声不好,也影响了家里的名声和你自己的名声。家宅不宁,于你也没什么好处,你明不明白?” 苏邀觉得有些好笑。 分明她什么也没说,受害者没有开口,加害者倒是觉得委屈了。 在苏家三房人的眼里,她或许连存在都是个错误。 肝胆成冰雪,表里俱寒凉,这大约就是她此时此刻的真实写照。 她深深的看了苏桉一眼,微微低头,什么也没再说,言简意赅的道:“是。” 苏桉又忍不住暴跳如雷,不知道怎么的,他看着苏邀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忍不住来气:“你阴阳怪气的给谁看呢?!娘为了你来,忙活了这么久,她头风都犯了,你还老提不开心的事,是不是存心跟我们过不去?!” 苏三太太苍白着脸喊了他一声,但是心里却也实在认同他的说法,苏邀太不体贴了,哪里有女儿见了亲生母亲这么冷淡的? 苏杏璇有些想笑。 她觉得苏邀的处境狼狈极了,这屋子里的一个是她娘一个是她哥哥,分明都是她最亲近最亲近的人,但是这两个人没有一个站在她那边的。 她做什么都是错,只怕连下跪求饶也要被苏桉觉得是在装模作样。 也不知道她赖在这个家有什么用? 啧啧.....她最近堵在心口的一口气终于彻底松了,在苏邀面前陡然觉得自己高了好几丈,蠢货就是蠢货,巴结老太太和贺太太又有什么用? 府里最重要的几个人都没一个把她放在眼里。 苏邀垂下眼帘,看见侧边门帘处出现了熟悉的草绿色缎子面的千层鞋,忽然就有些哽咽:“那哥哥要我怎样呢?我并没有说过要追究谁的责任,母亲问我镯子哪里去了,我只是照实说是被桑嬷嬷骗走了,然后我收起来了不敢再带,我也不敢说是哥哥的错,不敢说是姐姐的错,我什么也没说,为什么也成了错处了?” 她从进来开始就跟一块木头一样,这会儿乍然一哭,就好像是一个玩偶被吹了一口仙气,终于活了过来,连眉目都变得生动了。 苏三太太一怔,她边上的苏杏璇就急忙皱眉安慰:“妹妹别多心,哥哥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不想你跟母亲之间生了误会......” 苏桉最腻烦女孩子哭了。 他没好气的看了苏邀一眼,嗤笑:“一无是处,在母亲跟前装什么可怜?” 这态度着实过分了,苏三太太眉头一皱,想要开口斥责几句,可还没来得及,门帘就掀起来了,贺太太快步走进来,眼里蕴含着一场巨大的风暴,在屋子里众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干脆利落的抬起了手,左右开弓的打了苏桉两个巴掌。 所有人都惊呆了。 苏三太太也睁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气的了不得的贺太太。 苏杏璇早已经低低的叫了一声,急忙冲过去拉住了苏桉,心疼不已的跟贺太太解释:“外祖母,您误会了,哥哥他......” “你住嘴罢!”贺太太眉眼凌厉,语气冷淡:“他蠢,可我还耳聪目明,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把你那副嘴脸收起来!我不乐意看见!” 事发突然,跟着贺太太的丫头婆子都来不及退出去,把这番话给听的清清楚楚,苏杏璇顿时如同是被扇了一个巨大的耳光,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苏三老爷正好进来准备换了衣裳再去拜见贺太太,一进门就听见贺太太说这番话,顿时就看向了苏桉跟苏杏璇。 然后他快步进来,先恭恭敬敬的跟贺太太请安,也顾不得看看亲生女儿长什么样儿了,先请贺太太息怒,又指着还神游天外的苏桉怒骂:“畜生!你做的好事!你竟敢忤逆长辈!?” 什么忤逆长辈?苏桉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顿时气的七窍生烟。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他顿时憋了一肚子的火,他哪里忤逆长辈了?他就只是教训苏邀而已啊! 贺太太冷冷的看着他,眼里蕴含着失望和恼怒,将苏邀拉在身后之后就冷然道:“尚未见过面,你就指使你妹妹的贴身嬷嬷陷害她,如今回了京城,她还未曾追究什么,你倒好,没有半点愧疚之心不说,竟然还对她恶言相向。你如此薄情寡义,还敢谈什么读了圣贤书?!你的先生就是这样教你孝悌?!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了!” 这一番话来的又快又急,可见是把贺太太给气急了,否则的话,长辈训斥小辈,总要顾着小辈的脸面,哪里有这样毫不留情的打脸的? 苏三太太面若金纸,到了此刻才神魂归位,急忙喊了一声母亲,扑过去拉住了她:“不过是小孩子闹几句口舌,您怎么说的这么严重?” 二十九章·出气 口舌之争? 贺太太猛然回头看着她,目光灼灼,威压逼人。 这一瞬间,苏三太太只觉得又回到了少年时期,她每每做了什么实在过分的事,贺太太也会不顾贺老太太的护短,就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 她有些狼狈的转开了头。 贺太太就又面色沉沉的看向了苏桉和苏杏璇,忍了忍,终归对着苏三老爷道:“让他们先出去罢,我有些事要同你们说清楚。” 苏三老爷狠狠地瞪了苏桉一眼,觉得自己又开始手痒。 上次还是打轻了,才会这么不知好歹! 苏桉顿时心里又气又怒,觉得好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还说什么都没做,苏邀什么都没做,却比什么都做了还要可恶!短短几天之内,他又被父亲打又被外祖母打,还得了一个薄情寡义的评语,他招谁惹谁了? 可苏杏璇委屈的拉他的衣袖,他也知道继续闹下去只是让苏杏璇更难堪,就哼了一声,不情不愿的行了礼退下去了。 苏杏璇紧随其后,一双眼睛红通通的,也摇摇欲坠的给诸位长辈行了礼,紧跟着追了出去。 苏邀是最后一个,她留在最后,静静的冲着长辈们行礼告退。 苏三老爷直到此时才有功夫看一看自己这个流落在外多年的亲生女儿,相比起苏三太太心里的不舒服和苏桉的排斥,他对于苏邀的看法就简单得多了,一见苏邀抬起头露出那张脸,他就怔了怔,紧跟着连声音都温和了许多:“你就是幺幺?” 他说着,紧跟着道:“我是的你父亲。” 见他态度这么好,苏三太太心里的一丝不快立即没了,急忙催促苏邀:“快,快见过你父亲啊!” 苏邀应是,礼仪标准的给苏三老爷行了礼,低声喊:“父亲。” 进退有度,沉稳大方,看人的时候不卑不亢,比他想象当中的实在要好太多了,苏三老爷立即就笑了起来,摸着胡子满意的点头:“好孩子!之前的事你别放在心上,这件事,父亲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等到苏邀出去了,他就转过头来看着对着贺太太诚恳的认错:“岳母,桉儿被我们宠坏了,他若是有什么不是,您别跟他一般计较,我一定亲自收拾了他!” 苏三太太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对着自己亲娘就道:“娘,您做什么对桉儿那么疾言厉色的?还动上手了......我知道您心疼幺幺,可是您也不该太过偏心,说起来,桉儿跟她到底是头一次见面,从前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妹妹,他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情有可原......” 哪有这样对外孙子的,一见面二话不说先给了两巴掌。 贺太太满心满眼都是失望。 偏心? “到底是谁偏心?!”贺太太冷厉的看了苏三太太一眼,说话毫不留情:“我看你儿子糊涂是有根子的,你自己就没把心摆正!什么我偏心?我难道不该偏心?论亲近,论血缘,幺幺才是我的亲外孙女,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倒好,你儿子那么向着一个外四路的人,你竟然还觉得应当?他现在是为了假妹妹去陷害亲妹妹,妄图帮助她多得你们欢心,挤兑幺幺,以后呢?以后若是苏杏璇要天上的月亮,他就要架梯子去摘?她要是嫌幺幺碍事,难道你们还纵容他杀人不成?!” 苏三太太吓了一跳。 苏三老爷也没想到岳母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禁不住若有所思。 苏桉对苏杏璇,的确是过分在乎了一些。 他也不是没别的孩子,可苏桉对别人都是平平,唯有对苏杏璇,格外亲近,自小就母鸡护崽一样护着。 要是亲兄妹那也就算了,称得上一句手足情深。 可到底不是亲兄妹,那么...... 他皱了皱眉。 苏三太太心里十分不舒服,觉得母亲为了苏邀实在有些危言耸听。 顾不得苏三老爷在场,她有些委屈:“什么偏心不偏心的?我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里有不心疼的道理?可凡事都要讲个道理,幺幺本身就是忽然回来的,我又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是个什么脾气,她就像块木头似地,我问一句才答一句,对着我也冷冷淡淡的,我还没怎么样呢,她先为了这件事气起来了,但凡她能识大体些,今天的事何至于此?” 可贺太太倒好,好像觉得他们合伙对付苏邀一样。 这像是个什么事儿? 她难道是后娘不成? 贺太太讥诮的笑了一声:“你没怎么样?你还要怎么样?这么大的事,你想过没有,若是让那个桑嬷嬷成事了,你女儿会是个什么下场?现在她回来了,你们一不安慰二不愧疚,反而还向着那两个,一心要把这件事压下去,你们想过幺幺的处境没有?想过幺幺会委屈没有?!” 她吸了口气,懒得跟苏三太太废话,转头看着苏三老爷:“惯子如杀子,原本我初来乍到,又只是外祖母,这些话不应由我来说,可事关幺幺,我就倚老卖老一回,姑爷志向远大,可也得顾着家里的小节才行,要是真闹出了什么不像的事来,丢的可是你们苏家的脸啊。” 苏三老爷悚然而惊。 他听出了贺太太话里的深意。 是啊,他留下苏杏璇,无非是一是有了感情,二是这么多年,伯府在苏杏璇的培养上也花费了无数精力,若是让她回了她自己家,就实在是浪费了这么多年的心血。 她的价值也不是一个都还不知道是圆是扁的亲生女儿比得上的。 可如果因为留下这个假女儿就闹的家里家宅不宁,兄妹失和,那.....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岂不是太得不偿失? 男人跟女人看待问题的角度是截然不同的。 苏三太太无疑是喜欢苏杏璇的,这是因为她一手把苏杏璇带大,跟苏杏璇亲密无间。 但苏三老爷对她的喜欢,却是建立在她知情识趣,乖巧懂事的基础上,如果她不再是个有用听话的孩子...... 苏三老爷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第三十章·福星 苏三太太的屋子里掀起了怎样的一场风暴,苏邀还不知道,她出了门立在廊下,就看见苏桉跟苏杏璇立在不远处的葡萄架底下,两人一个表情愤怒,另一个焦急的在劝解什么。 快要过年了,葡萄架早就已经光秃秃的没什么可看,他们立在廊桥里头,不知道说到了什么,苏桉就一拳捶在了边上的柱子上,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 苏杏璇就哭了,拉着苏桉的袖子低声说着什么。 苏桉最终舍不得她哭,抬头正要安慰,却先一眼看见了在廊下站着的苏邀,目光里顿时露出愤怒来,一阵风似地卷到了苏邀跟前,在她面前站定冷笑:“你少得意的这么早!你以为你这样挑拨离间,父亲母亲就会喜欢你,我就会接纳你,你做梦呢!往后你离我们远点儿!我不耐烦见你!” 苏杏璇提着裙角气喘吁吁的追过来,又气又急的去拉苏桉,哽咽着喊道:“哥哥!你要害死我吗?” 她哭的不能自已,心里全都是对苏桉的愤怒。 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这个人头猪脑的东西都只会坏事。 她都还没怎么样,他就已经先炸了,炸起来就不管不顾,连脑子都不用。 眼下分明贺太太抓住了把柄,针对的只是她,他越是愤怒越是为难苏邀,贺太太对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说她的坏话只怕就会更狠。 但是苏桉竟然完全抓不住重点,口口声声只是说为了她出头。 蠢蛋! 这件事关她什么事?苏桉一点脑子都没有,他若是直接一口咬定不喜欢苏邀不就没事了么? 可他偏要拉着她一道! 他是苏家的嫡出的少爷,高高在上,地位稳固,但是她现在却不过是个假千金罢了,哪里来的底气这么跟贺太太斗啊? 这个蠢货害死她了! 她双手掩面哭的越发的伤心:“你这样,我不能活了!本来就是我们对不住妹妹,本来就是我的过错,你怎么能为了我去做这样的事?还为了我顶撞外祖母,哪怕我没有对妹妹不好的心,也被你闹的没脸见人了......我哪里还有脸留在这里?” 她哭着跑开了,苏桉懵懵的立在原地,见她落泪,针扎一般心痛,最终伸出手指了指苏邀,恶狠狠的道:“你给我等着!她若是有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 燕草愕然的挡在苏邀跟前,全然被苏桉的蛮横给惊住了。 分明她们姑娘才是受尽委屈的那个,怎么这位少爷倒好像把受害的人颠倒了个个儿?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她家姑娘该有多难受啊?!她转过头,声若蚊蝇的喊了一声姑娘,只觉得姑娘的心大约都要碎了。 苏邀却还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浅笑。 廊下挂着许多的鸟儿,她站在一个鸟笼跟前看着满地遍洒的阳光,伸出手,透过阳光看见外头四四方方的天空。 动静传到了里头,苏三太太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苏三老爷却已经咬着牙冷冷的骂了一声:“孽子!” 这个蠢货! 传出去苛待妹妹的名声对他有什么好处?他竟然半点都不知道遮掩! “如今我还在这里呢。”贺太太讽刺的笑了笑,半点儿情面没有给苏桉留:“他就毫无顾忌,若是我一走,姑爷人多事忙顾不上后宅的事儿,你又是个偏心眼儿的,幺幺一个人,可怎么办?” 她见苏三老爷似乎要开口辩解,就伸出手来扬了扬,不等苏三老爷继续说话,就直截了当的道:“罢了,你们母亲那儿反正如今也冷清着,不如叫幺幺跟着她住吧,也不必费心再另外安排地方了。” 苏三太太一怔,完全没想到贺太太忽然说出这样的提议。 苏三老爷也有些震惊,随即就有些讪讪的笑了笑:“岳母大人有所不知,我母亲她喜欢清静,从筠姐儿嫁出去到如今,她房里就再没养过小辈,平常也不喜欢小辈去她那里闹腾,就连请安,老太太也不耐烦,规定了让媳妇儿孩子们一月两次就是了.....” 他倒是巴不得苏老太太肯养一个三房的女孩在跟前,但是那怎么可能呢? 聪慧伶俐如苏杏璇,都没能得到这个待遇,她当初可是天天都不厌其烦的去伺候苏老太太,可苏老太太只觉得厌烦,让她不需再去,淡淡的就把人给打发了。 现在苏邀初来乍到,哪怕贺太太面子大,可要这样让苏老太太接下一个包袱,她哪里愿意? 苏三太太也勉强笑了笑,劝解道:“是啊母亲,老太太她年纪大了,又是常年礼佛的,她不喜欢别人打扰.....” 连她自己都不喜欢苏邀这副冷漠寡淡的样子,何况是苏老太太呢? 送过去也是惹老太太拒绝罢了,还影响贺太太跟老太太的关系,得不偿失。 贺太太深深的看了苏三老爷一眼,微微笑了笑道:“她已经答应了,我原本过来之前还想着,若是你们母女投缘,也该弥补这些年缺失的缘分,可如今看来,跟着老太太也是件好事。” 至少不会因为苏三太太摆不正两个女儿的位子,把母女情分耗光以后反目成仇。 苏邀外表温柔,但是贺太太最知道,她是个有主见的,她心里什么都明白。 苏三太太这一次,是真真切切的伤了她的心了。 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都怔住了,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苏老太太一直都对三房淡淡的,也从来不松口说爵位的事儿,正是因为这个,苏三太太和苏三老爷才对贺太太进京的事儿趋之若鹜,巴不得贺太太能够说动苏老太太,把永定伯府的爵位给定下来。 可她现在竟答应了让苏邀在她那儿住下? 苏三太太还没有反应过来,苏三老爷已经先一口应下这件事了:“这样也好。” 他说:“论起来,老太太膝下也着实是太冷清了些,若是有个孩子陪着,也能多宽宽老人家的心。” 好啊,苏三老爷心中高兴。 苏邀可真是个福星。 三十一章·羞辱 消息传到苏杏璇院子里的时候,苏杏璇怔了怔,旋即就将桌上的一整套官窑所出的茶具全部都摔了,连在窗台边上摆着的腊梅也没有幸免。 屋子里一片狼藉,咏歌心中不安,踌躇的上前来收拾茶具,一面又对咏荷使了个眼色-----她们几个丫头之中,咏荷最聪明机灵,也最懂得苏杏璇的心思。 咏荷果然急忙上前:“姑娘何苦为了那样一个不知轻重的人动怒呢?她现在不过是仗着亲家太太辈分高替她撑腰,可从来没听说过谁家的姻亲能在自家久住的,等到亲家太太走了,老太太难道还真的稀罕她把她带在身边不成?还有咱们太太......” 见苏杏璇的脸色略微好看了一些,咏荷知道是说到了苏杏璇的心事了,就笑着道:“谁都不如您了解咱们家太太,太太成天宝贝一样把您带在身边,这回的事,别人不知道,难道太太还不知道您受了委屈吗?” 苏三太太是个最重视丈夫儿子不过的人了。 当初苏桉三岁的时候生了一场怪病,人人都说没得救了,苏三太太衣不解带的照顾着他,熬得眼窝深陷,自己都险些死了,听说哪里的菩萨灵验都要去拜,跪得一对膝盖就没有一个好的地方,一直到如今到了冬天,她的膝盖还是会痛很长一段时间,也因此患了头风病。 而一物降一物,偏苏桉就只听苏杏璇的话。 每每苏三太太跟苏桉之间有了什么误会,母子之间有些小矛盾,都是苏杏璇居中调停,爱屋及乌,苏三太太也因此对苏杏璇极为倚重。 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苏杏璇这么多年服侍在苏三太太跟前,尤其是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她更是对苏三太太体贴备至,苏三太太病了,她就亲尝汤药,恨不得以身代替。 这样的情分,哪里是一个后来的女儿能比的上的? 再说,看今天这架势,苏邀除了有贺太太撑腰之外,其实一点儿优势都没有。 苏邀既不会说话,也不会讨巧,反而一来就害的苏桉又挨了打,苏杏璇又丢了脸,苏三太太虽然面上不说,但是心里怎么可能没有芥蒂? 苏杏璇擦了擦眼泪,心里好受了些,但是到底觉得意难平。 她哪里不如那个蠢货?苏老太太竟然宁愿把那个蠢货放在身边养! “去!”苏杏璇擦了擦眼泪,垂下眼帘,重新恢复成平常温婉的模样:“告诉哥哥,我病了。” 镜子里的美人杏眼樱唇,有着这个年纪特有的美丽,只是眼神阴鸷表情乖戾,她缓缓勾了勾嘴角。 蠢货,给你脸了。 是她错了,她为什么要对着一个蠢货装模作样委曲求全? 她想起苏邀那张结合了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全部优点的脸,心里的愤恨铺天盖地的涌上来,一直压抑的嫉妒和不甘终于倾巢而出,让她血脉沸腾。 笑吧,反正也没多少机会了。 她以为靠着贺太太和苏老太太就能万事大吉了? 那可真是太天真了。 很快她就会明白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 夜深了,白天的一切喧嚣都尽数隐在了黑夜里,锦屏轻手轻脚的提着灯笼上了台阶,掀开帘子带着满身的寒气进了屋,一眼看见苏邀躺在榻上看书,就轻声喊了一声姑娘。 苏邀嗯了一声,慢慢抬起头来:“外祖母和祖母那边还在说话?” 今天的接风宴并不算很和乐,至少苏桉和苏杏璇都没能出席,根据苏三太太那边所说,苏桉是病了,苏杏璇是有些不舒服。 可到底是什么缘故,大家都心知肚明。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晚上吃完了饭,苏老太太跟贺太太就提早走了,到如今还未散。 “是呢,黄嬷嬷说,只怕还得一会儿,让您先睡,不必等太太了。”她说着,上前将珠帘卷起来,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姑娘,我听说......三姑娘病了,府里还请大夫呢。” 燕草向来好脾气的,这会子也忍不住了,低声道:“该!好好儿的,没招她惹她,可做什么非得踩着我们姑娘到泥泞里去?挑拨了一个哥哥不够,还要挑拨三太太,这回若不是咱们太太在,姑娘可怎么办?” 那今天病的只怕就是苏邀了。 今天闹的那一场,燕草算是看的清清楚楚,这苏家是实实在在没几个人对苏邀真心。 苏桉就更不必提了,对着亲妹妹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她抱怨了几句,心里的担忧却掩盖不住:“可姑娘,咱们这样,是不是把他们得罪的太狠了?” 贺太太迟早是要回太原去的,没有长久住在亲戚家的道理,可一旦贺太太走了,看苏桉这为了护着苏杏璇要吃人的样子,苏邀以后日子只怕难过。 苏三太太又不是个处事公正的。 “都一样的。”苏邀走到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仍旧没有什么情绪,今天的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苏桉的疯狂,苏杏璇的挑拨离间,以及苏三太太的和稀泥,这些人前世今生都没变,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所以她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老天让她重来一次,不是让她穿着新鞋走旧路的,她跟这些所谓的亲人的再见,原本只是为了告别。 贺太太本身就在进府的时候就发觉了苏杏璇对她的敌意,也敏锐的察觉到了苏三太太没有为她作主出气的意思,本身贺太太心里就已经对这件事不满,再亲眼看见了苏桉的疯狂和苏三太太的冷淡,贺太太是绝对不会把她交到苏三太太的手里的。 但贺太太也没有把外孙女一辈子养在跟前的道理,所以贺太太必然会为她选择一条最轻松的路。 今天贺太太一定会说服苏老太太,让苏老太太接纳她,从此让她跟着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是府里辈分最高的,她虽然隐居不出,可其实苏家人人都不能忽视她的存在,她老人家只要愿意接纳苏邀,那苏三老爷必然也对苏邀高看一眼,其他人自然也别想对苏邀怎么样了。 三十二章·倒塌 亲生母亲的冷淡,哥哥的排斥和所谓姐姐的排挤,这些全都没有影响到苏邀,最可怕最心寒的时候都已经撑过去了,这些人曾经能够伤害她,无非是因为仗着她在乎,可她如今不在乎了,那这些人就什么也不是了。 再说,她失去了这些,却也有贺太太全身心的维护,这样已经很好了,不能贪求更多。 “不必管,得罪的狠了才好。”苏邀微微笑了笑:“人若是太理智了,就不容易犯错了。” 燕草正往梅瓶里插着腊梅,闻言就怔了怔,有些茫然。 什么犯错? 姑娘是什么意思?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锦屏已经替苏邀洗好脸了,端着水要出去,她倒是比燕草想的开:“反正逆来顺受他们也不给咱们姑娘好脸色,姑娘说的是,做什么对着他们忍气吞声的?” 这丫头,燕草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正要说她几句,就听见沈妈妈在外头唤了一声,便急忙出声道:“在呢,妈妈快请进来吧!” 沈妈妈是去盯着下人归拢苏邀带来的东西了,虽然她也没甚太多值钱的东西,但是凡是带来的,沈妈妈都很上心,此刻是拿着登记了的本子进来给苏邀过目的。 苏邀不忙着看,把账本放在一边,让沈妈妈坐了,才轻声道:“妈妈是不是还有一个表姐,当年留在沈家当差?” 沈妈妈在沈家做奶娘的时候,的确是还有一个表姐,但是自从她跟着苏邀进了贺家之后,就已经再没有来往过,一是因为音信不通,二是因为沈家夫妻自己也在京城山东两地奔波,实在没个寄信的地方。 此刻听见苏邀提起来,沈妈妈有些错愕,随即才反应过来:“是,当年她是伺候太太.....沈太太的,现在却不知道如何了。” “那抽个空,妈妈去见一见吧。”苏邀开了抽屉,从里头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来:“多年未见,妈妈也该去见一见老姐妹,叙叙亲情。” 沈妈妈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来推辞:“这怎么使得?姑娘,使不得的.....” 五十两银子,是非常大的一笔数目了,她当年在沈家当差,也不过就是一月八百文银子,到了贺家倒是提了提,可也不过是一两银子,五十两,够她忙活几年了。 “拿着。”苏邀将银票塞到她手里,郑重的看着她:“妈妈,我信得过你,你此次去见沈家的人,除了去见你的姐姐之外,我还要你帮我传个口信,做一件事。” 她说着,见沈妈妈接了银票愕然的朝自己看过来,就轻声道:“您也知道我在府中的处境,若是她不走,我是不能在府中安心过日子的。” 沈妈妈当然知道今天发生的事,府里上下都传遍了,苏桉少爷为了三姑娘劈头盖脸的斥责四姑娘。 她心疼不已,苏邀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在她眼里,没人比苏邀更亲近了,哪怕旧主的亲生女儿是苏杏璇也不行。 再说了,苏邀从未主动招惹她,倒是苏杏璇,一路煽风点火,人在太原的时候她都还要伸手来碾一碾,实在是太过分了。 她顿时生出了无限的勇气,很是无畏的点了点头:“好!姑娘您说,要我做什么,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的!” “那倒不用这样严重。”苏邀忍不住笑了,眉眼弯弯的,终于有了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俏皮,她轻声说:“您只要替我跟干爹说一句话就是了。” 沈妈妈竖起耳朵里,把苏邀叮嘱的话重复了一遍,确定一个字都不漏,就立即答应了下来。 而此时,苏杏璇也刚沐浴完毕,从净室披了一件杏白色的中衣出来,整个人愈发显得清丽脱俗,她头发还湿漉漉的,咏歌当即就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立即上前替她将大衣裳给披上了,又熟门熟路的扶着她到熏笼边上坐下,拿了巾帕一点一点替她绞干头发。 苏杏璇眯了一会儿眼睛,才重新睁开,熏笼暖烘烘的,让她觉得今天的疲惫都少了许多,等到门帘动了,她看见了来人,眼睛才亮了亮,有了几分真心的笑意,道:“你可算是回来了!” 回来的是她院子里的大丫头之一的安莺,也是苏三太太院子里管事妈妈之一的柳妈妈的女儿,向来最得她的欢心,只是前些天告假回家去住了一段时间。 安莺就笑了起来,上前自然的接过了咏歌手里的帕子,继续替她擦头发,又道:“您啊,我听说最近您可总是发脾气。” 她语气亲近,并没有咏歌和咏荷在苏杏璇跟前的小心翼翼。 苏杏璇就委屈的嘟了嘟嘴哼了一声:“但凡是个能喘气的,碰见这么多糟心事,怎么能不生气?” 她说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困倦的打了个哈欠,却还是不忘问道:“母亲那里怎么样?这一次父亲定然是很生气了,我送过去的汤羹,听说他也没有用。” 安莺的动作顿了顿,实话实说的道:“我听娘说过了,太太跟老爷争执了一番.....但是太太最终还是答应让四姑娘去老太太院里住着了,老爷这次是恼怒三少爷对您太过言听计从,警告太太以后要对三少爷严加管教......” 苏杏璇眼里阴冷一片。 苏桉的确是很蠢,但是却也是她指哪儿打哪儿的刀,贺太太倒好,一来就想着把她的这把刀给抢走。 可这世上哪里有那么简单的事? 她轻轻的呵了一声,发出一声冷笑,就问安莺:“我让人传给你的口信,你接到了吗?” 安莺已经帮她把头发擦干了,把帕子交给边上的咏歌,就搀扶着她站起来:“您放心吧,都按照您说的,已经告诉了三少爷身边的青松了,他办事是最可靠的,又是三少爷跟前的人,他去传信,谁都不会起疑的。” 苏杏璇的心情这才稍有了些起色。 这些人算是什么东西,一个个的也要踩到她头上来。 贺太太不是为苏邀找了个靠山吗?她就要让贺太太看看,这座靠山是多么轻易的就能倒塌! 三十三章·噩耗 苏老太太果然是把东跨院给了苏邀居住,不仅如此,还从库房里给了几件摆设,说是给苏邀镇宅。 苏三老爷喜不自胜。 自从大哥出事之后,他在老太太跟前就动辄就有不是,亲生的母子倒是生疏了起来,不管他怎么费心讨好,老太太都对他不假辞色,这让他十分懊恼和受挫。 连带着他的孩子们老太太都似乎不大喜欢,对苏杏璇和苏桉他们几个一直都是淡淡的。 这回沾了贺太太的光,苏邀竟然得了苏老太太的青眼,这让苏三老爷对苏邀的观感瞬间提高了好些,对苏邀也和颜悦色起来:“天寒地冻的,我看你身上的衣裳有些单薄,让你母亲给裁制几件冬衣。” 苏三太太顿时有些讪讪的,之前苏邀来之前,她倒是的确很上心的,住在哪里,准备布匹裁制衣裳她全都想到了。 但是苏邀一来,家里就闹了一场不愉快,闹的苏桉受了重罚被禁足,苏杏璇也吓病了,她也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现在被苏三老爷这个当家理事的男人提起来,倒是显得她这个管后宅的母亲不上心了。 她咳嗽了一声,淡淡的道:“早吩咐下去给她裁制衣裳了的,只是之前她没来,不知道尺寸如何,如今做也是要时间的。” 苏三老爷嗯了一声,又笑着对苏邀道:“你不要拘谨,这里才是你的家,你祖母就是你嫡亲的祖母,我们才是一家人,你尽管安安心心的,以后没人敢再欺负你,你哥哥若是再犯浑,我一定收拾了他!” 苏三太太顿时紧张的看着苏邀,生怕她再说什么委屈的话,到时候又惹得苏桉受罚。 苏邀却并没有那个兴致告状。 告状若是能够解决问题的话,那么现在苏桉就不会只是禁足那么简单了。 她顺从的应了一声是。 苏三老爷有了当父亲的满足感,对于苏邀的知情识趣也很满意,就转头看着苏三太太:“对了,过几天汪家的寿宴,你都准备好了?到时候带着幺幺一同去,岳母在那儿,也有个照顾。” 苏邀心念一动。 上一世她参加汪家的寿宴之时,她跟程定安的婚事已经尘埃落定,无可转圜。 人人都知道她不过是个被苏家踢出去当牺牲品的替罪羊,对她不屑一顾,连她未来的小姑子程家的姑娘,也因为哥哥的伤势而对她冷嘲热讽。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细细想想,她人生的悲剧,好像就是从这一场寿宴就开始唱响了。 当然,这一世绝不会这样了。 当着丈夫的面,苏三太太向来是什么都无可无不可的,当即笑着应是,等到苏三老爷出去了,才冷淡下眉眼来,再三的忍耐之后,终于还是没忍住发作了苏邀:“你哥哥为了你的事挨了打,你知不知道?” 又来了。 上一世苏邀在程家过的不如意,但是每每回到家里,就会觉得事情更不如意。 因为苏三太太每回都用这样的语气责问她,你哥哥又如何如何了,你知不知道? 好似她的存在完全就是为了围绕苏桉,如果苏桉过的不好,她就连活着都不配了似的。 那时候她是如何的难过自责和纠结,这一世她就是如何厌烦厌倦和冷淡。 她淡淡的点了点头,云淡风轻的问:“那哥哥知道错了吗?” 苏三太太一怔。 她哪里是这个意思!? 她的意思是苏邀往后应该收敛一点,懂事一点,不要有一点儿委屈就闹的漫天风雨,让苏桉受罚。 心口有些揪痛,苏三太太没好气的冷声道:“你别仗着你外祖母的喜欢就无法无天!刚回来就闹的沸反盈天,你眼里还有谁?!” 这个女儿半分都不知道体谅她,半分都不能为母亲分忧解愁,她实在是腻味极了,有时候发狠一想想,还真不如跟苏桉说的那样,干脆不要回来。 她想念以前真假千金的身世未被发现的时候了,那时候她有一个乖巧懂事听话孝顺的女儿,又有一个好好的儿子,哪里会跟现在这样,闹的不上不下,满心都是疲累。 苏邀就静静的抬起头看着苏三太太,她也知道该说一些服软的话,可要她对着这个糊涂女人弯腰低头,她又觉得实在没有必要。 因为在她心中始终是儿子最为贴心重要,这一次讨了她开心,下一次苏桉若是有什么事,那一切就又回到了原点。 所以她看的苏三太太有些不自在之后,才轻声提醒:“母亲,父亲都明白了,您怎么还不明白?父亲打哥哥,并非不爱哥哥,相反,正是为了哥哥好。哥哥往后是要读书科考的,他若是一辈子都跟如今这样,喜怒哀乐都围着一个妹妹转,那他往后可堪什么大事呢?” 苏三太太心中也不是真的不知道这个道理,贺太太当时就已经只差明示了。 但是她在短暂的为苏桉对苏如意的在乎程度不满之后,又很快就被苏如意的眼泪说服了-----她们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啊,情分自然非比寻常。 现在听见苏邀这么说,她顿时很不自在,好像是儿子真有什么隐秘的心病似地,可她正要倒竖了眉毛呵斥,绿藻就掀了帘子进来,立在帘栊处喊了一声太太,十分焦急的对着苏三太太道:“您快去看看,老太太那儿出事了,闹着要出门去呢!” 什么? 苏三太太惊得连鞋都没来的穿就从炕上下来,不可置信的问:“怎么回事?老太太要去哪儿?” 一个十几年了都差不多一步不迈的人,她要去哪儿啊? 绿藻急忙上前来伺候她穿鞋,气喘吁吁的道:“大少爷出事了!听说是在书院不知道怎么的,从山上滚落了下去,现在人还没找到,书院传了消息回来,老太太当即就晕过去了......” 大少爷苏嵘,他的腿脚不好,自从围场出事之后就一直只能坐在轮椅上,他现在在河东书院读书,每旬才回来一次。 他出事,怪不得老太太会惊怒的晕过去,苏三太太也着急起来。 三十四章·失控 苏邀也立即抬起了眼睛,心中同时又忍不住惊跳了几下。 大房出事之后,这个爵位就名存实亡,虽然苏嵘还活着,可是人人都知道,这个爵位是再怎么也落不到苏嵘头上的了-----本朝自开国以来,就没有残废袭爵的先例。 苏嵘自己也是个极为要强的人,他并不肯在家里呆着,去了河东书院读书。 虽然永定伯府名分未定,但是皇帝也没收回爵位,他的身份还摆在那里,苏老太太的身份地位也摆在那里,凭他的身世,进个河东书院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么些年来,苏嵘其实回来的很少,基本上都是一月回来一次看看老太太,其他时候,也就年节的时候能见到他的影子。 苏老太太嘴上不说,但是其实很挂念着他,他一出事,对苏老太太的打击可想而知。 苏三太太顾不上找苏邀的麻烦了,行色匆匆的冲出了院子,身后跟着一堆的丫头仆妇浩浩荡荡的去了苏老太太的院子。 苏邀紧随其后,才进了院子,就看见苏杏璇正站在台阶上焦急的四处踱步。 “娘!”见了苏三太太,她着急的扑过来,拉住了苏三太太的手,很是焦虑:“我才刚摘了些梅花送过来想给老太太和外祖母插瓶,谁知道却听说大哥出事了......” “好孩子。”苏三太太见她急的脸色发白,面上冷汗涔涔,就温声安慰:“你先别着急,我们先进去瞧瞧。” 她说罢,拉着苏杏璇三步作两步的上了台阶打了帘子进门。 苏邀落在后头,目光落在她们交握的手上,心中半点波动也没有。 苏杏璇来的可真巧。 她微微垂下眼帘。 上一世苏嵘也出事了,不过是在她成亲之后。 她三朝回门的时候,就听说苏嵘在城外回来的时候惊了马,从马车里摔落了出去,磕到了头,昏迷不醒。 苏老太太听说了消息就晕过去了,以至于苏三老爷急的差点儿跳井-----老太太要是没了,苏家又刚跟程家闹了一场,那这永定伯府的爵位只怕就要被收回去了,怎么可能还能落到他头上? 可不管苏三老爷如何努力的请御医找大夫,苏嵘到底是死了。 苏老太太也紧跟着撒手人寰。 这一世苏桉没跟程定安大打出手,程定安也好好的,可苏嵘却还是出事了。 苏邀进了门,就见贺太太正焦急的握着苏老太太的手安慰:“拿出你从前的气魄来!当年老伯爷上阵杀敌,他们父子阵前拼杀,你尚且能够撑着一门兴旺,现在不过就是孩子摔下山去了,又没说到底怎么样了,你就这么撑不住了?!” 苏三太太也放开了苏杏璇,急忙上前去百般安抚老太太了。 苏杏璇落在后头,目光讥诮带着一点儿不易察觉的恶意观察着床上的苏老太太,心里的得意不断在叫嚣。 这个老婆子从小就偏心,对大房的大少爷和大姑娘都好的很,什么好东西都给她们。 那时候她的身份还没被曝光呢,可竟然也没法儿得到她另眼相待。 她到底哪里不如人? 而身世曝光之后,她就察觉苏老太太对她更加冷淡了,不管她怎么讨好卖乖,这个死老婆子就是对她冷冷淡淡的。 如果这个老婆子对着苏邀也是如此冷淡刻薄,她心里的不平还能稍微减少一些,可是偏偏她却对苏邀高看一眼! 她这么努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京城贵女中被称为盛京宝珠,可是在苏老太太眼里,竟然不如一个在商户人家养大的野鸡?! 这一次苏老太太答应让苏邀入住康平苑,更是把她心里最后一点不忍都磨灭了。 她就要让苏邀和贺太太尝一尝空欢喜一场的滋味。 她们不是千方百计的想要通过苏老太太的青眼,来让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重视苏邀,轻视她吗? 啧啧..... 打的是好算盘,只可惜这希望终归是要落空了。 她才是真真正正的命运偏爱的人,在梦里哪怕程定安都快死了,苏桉也能用苏邀替了她,让她逃出生天,又做了世子妃,风光荣耀一生。 在梦外也是如此,她早就已经熟知所有人的命运了。 她怎么可能会输? 苏邀这个蠢货,梦里梦外都是一样的,不会有什么分别。 因为不管是梦里的苏老太太和贺太太,还是现实中的苏老太太贺太太,她们都会死的。 当然,苏邀不必死。 她得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她得重新体会一遍梦里被所有人放弃的痛苦、 她也要明白,什么真千金假千金,活的够不够风光,根本不在于血统,而在于她苏杏璇到底是真的那个还是假的那个!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屋子里的气氛凝重得叫人呼吸不过来,苏邀却在苏杏璇的眼里看到了得意和快慰。 这向来是苏杏璇会做的事,她就是这样,永远口不对心,嘴里说着最仁慈的话,其实做着最恶毒的事。 只是这一次,她怕是要失望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贺太太的话,门帘再一次被掀开,苏三老爷风一样的进来,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激动的道:“娘!您别着急,嵘哥儿没事!” 苏老太太下意识攥紧了贺太太的手,眼里一下子迸出光来,睁大眼睛看着苏三老爷:“你是说真的?” “千真万确!”苏三老爷上前两步跪在脚踏上看着苏老太太:“是咱们嵘哥儿福大命大,虽然翻了车落入了水沟,但是恰好被人救了,只不过是摔伤了,性命无碍的!” 他是真的庆幸大侄子没出事。 否则的话,苏老太太这副万念俱灰的模样,只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苏老太太在皇帝跟前到底是说的上话的,她要是没了,原本该袭爵的大房的唯一的儿子又死了,只怕圣上也不会再把永定伯府的爵位还回来了。 贺太太顿时松了口气,温和的责备苏老太太:“你瞧我是怎么说的?” 苏老太太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下来。 苏杏璇却不可置信的一下子绷直了脊背,只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冒了上来。 三十五章·邪门 怎么会?! 她觉得心脏飞快的跳了几下,似乎就要跳出胸腔。 幸好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在苏老太太身上,没有人注意到她惨白的脸色,她勉强后退了一步站稳,心里一时乱糟糟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没理由的,苏嵘本来就会摔死,她所做的不过是让这件事按照既定的轨迹去发生,为什么现在苏嵘却只是受了一点伤? 是她的梦境是假的,还是随着她的插手,让很多事都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猛地抬头看向苏邀,眼里满含着恶意和不甘。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是不是也说明苏邀的命运也会发生改变? 不! 她死死地攥紧了拳头,牙齿几乎都要咬碎,她绝不能让这个丫头得到好结果! 苏三老爷跪在脚踏上劝了半天,又跟苏老太太赌咒发誓,说是已经请了大夫过去看了,若是伤势不严重的话,下午就会派人把苏嵘接回来,苏老太太这才略微好了一些,红肿着眼睛点了点头。 苏三老爷吁了口气,想了想,干脆亲自出门去城外了,说是要亲自接苏嵘回来。 贺太太见苏老太太已经疲倦不已,就让苏三太太带着众人也都退下去:“大少爷伤势还不知道如何,等回来了,还有你一场好忙,这里我替你照顾着,你快去忙活吧,省的耽搁了事。” 从贺太太进京来到现在,这还是苏三太太头一次真真正正感觉到亲娘来了的好处,她的确有一大摊子事等着去处置,今天晚上之前若是能把苏嵘接回来,那就更是有的忙了,贺太太能在这里陪着苏老太太,那是最好。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她立即应了一声,又轻声叮嘱苏老太太跟前伺候的丫头仆妇们好好伺候,才转过头去想要叫苏杏璇一道走。 这已经是多年的习惯了,苏老太太并不喜欢苏杏璇在她这儿呆着,所以苏三太太也舍不得苏杏璇留在这里看人冷脸,每次走都是顺带着捎带她出去的。 可这一次苏杏璇却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脸色还是煞白煞白的,等到苏三太太有些担忧的又喊了一声,她才经醒过来,勉强道:“娘您放心,我没事的,只是才刚听见大哥哥没事,欢喜得呆了。” 这个孩子.....苏三太太笑着夸赞了一声:“是啊,咱们如意是个最晓得疼人的。” 苏老太太跟贺太太却都跟没听见一样,尤其是贺太太,挑了挑眉招手喊苏邀到跟前:“你祖母信佛,你陪着我在太原的时候也是天天陪着我礼佛的,来,她现在心思不宁,你给她念一卷妙法莲华经罢。” 苏三太太有些讪讪的,苏杏璇更是差点儿维持不住脸上的委屈。 这两个老虔婆,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她难堪! 她们活的越久,对她就越是不利。 等到出了门,她的脸上已经如同火烧一般,红的像是一个熟透了的苹果。 苏三太太看的有些不忍心,握一握她的手轻声抚慰:“罢了,幺幺有些不懂事,想必是因为迁就她的缘故,你外祖母毕竟养了她几年,总是更偏向她一些,往后就好了。” 不会有往后了,苏杏璇心里冷漠的想,面上却哽咽着点头。 等到她回了房,安莺已经迎上来了,焦急不安的等着她进了门,立即就让咏歌把门关上,转头对苏杏璇道:“姑娘,您......” 苏杏璇没等她说完,就立即皱眉问道:“你当时是怎么跟青松交代的?他是不是传错了口信?” 否则的话,这件事怎么可能会出差错? 上一世苏嵘出事,她后来才知道根本不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而是有人要置苏嵘于死地。 这一世她不过是想让这件事提前发生罢了,所以特意让人去给背后的人传了口信,可是苏嵘怎么竟然最后没事呢? 那些人是怎么办事的? 安莺也很着急:“没有啊!姑娘的话,我是一字一句转述的,青松也是帮三少爷办事办惯了的,断然不至于出这样的差错.....” 那就是苏嵘命好?在现实中竟然真的遇上了什么恩人? 恩人..... 她双手撑在桌面上,心中的郁气几乎要喷薄而出,可她最后终于是忍住了,只是冷淡的问:“那青松没有被发现吧?” 安莺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外头就传来苏桉的声音:“如意,你在里头吗?” 她顿时吓了一跳,急忙看向苏杏璇。 三少爷虽然很宠爱三小姐,但是却也跟大少爷是堂兄弟,感情一直还可以,若是知道三小姐让青松去做的事...... 她怕的不行,苏杏璇却只是忍耐的皱了皱眉头,就对着安莺使了个眼色,慢慢的撑着桌子坐下来,等苏桉进来了,就蹙眉问他:“哥哥怎么来了?” “去老太太那里刚出来,想着好几天没过来看你了,就过来瞧瞧你。”苏桉自然的在她对面坐下,见她脸上有泪痕,顿时就如同是炸了毛的狮子:“怎么又哭了?是不是那个丫头又欺负了你?!” 苏杏璇心中就有些烦闷。 如果苏桉能够如今就当家作主,那事情倒简单了,可惜,现在这把刀用起来也是有许多局限的。 苏三老爷现在对她有了疑心,她不能再挑拨苏桉生事了,因此她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眼里含着眼泪轻声道:“不是的,我是在替大哥哥担心。” 说起苏嵘,苏桉也唉声叹气的:“大哥也是倒霉,当年就弄得断了腿,一辈子都站不起来,好不容易出去读个书,现在又差点儿摔的要了命。” 他说着,端起安莺刚倒的茶喝了一口,又道:“不过这回幸亏没出什么大事,及时被人救起来了,你别担心,我听父亲身边的刘叔说了,伤的不重的,父亲已经去接他回来了。” 苏杏璇嗯了一声,一口气还没喘匀,就听见苏桉又用一种很古怪的语气说:“不过真是邪了门了......” 三十六章·昏迷 苏杏璇漂亮的眼睛转了转,落在苏桉身上,心不在焉的问:“哥哥,什么邪门?” 苏桉挠了挠头,似乎是在迟疑,过了一会儿,等的苏杏璇都有些不耐烦了,他才下定决心,有些愁眉苦脸的说:“我听刘叔说,救了大哥的,好像是......”他卷着手咳嗽了一声:“好像是沈家夫妻。” 沈家夫妻? 苏杏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看见苏桉担忧的眼神,才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一下子如同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儿从凳子上跳起来。 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巧的事?! 本来该死了的苏嵘竟然被梦里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沈家夫妻给救了?! 这怎么可能啊?! 她一下子懵了,梦境跟现实交织在一起,让她的脑子有些不堪负荷。 是梦境出了差错,还是这梦境跟现实都是相反的? 为什么她所梦见的事,到现在为止竟然都还未成真过? 还是说她之前挑拨苏桉利用沈家夫妻对付苏邀,改变了原本已经定了的命运? 她一时之间只觉得头痛欲裂,脸色白的如同苏桉桌子上摆着的上好的澄心堂出的宣纸。 苏桉被她的反应惊住了,见她一张小脸惨无人色,急忙喊了她几声:“如意!如意!你没事吧?” 他知道沈家夫妻其实一直都是苏杏璇心里的一根刺,提都不能提。 这两个人也是惹人厌烦的紧,当初接苏邀的时候,苏家就已经给他们送去了三万两银子,说好了从此以后她们只当也没生过苏杏璇这个女儿的。 伯府金莼玉粒养大的姑娘,怎么能回到他们那种人家去? 可沈家夫妻却死活不肯收那笔银子,不肯收就算了,竟然还找到京城来,虽然不敢提要苏杏璇回去的话,却总是来这里纠缠着要见上一面。 苏桉至今还记得,苏杏璇第一次听见沈家夫妻来了的消息,当即就吓得病了。 对于她来说,她在苏家活了十几年,从未见过沈家夫妻,所谓的生父母不过就是纯粹的陌生人罢了,反而苏家所有人才是她真正的亲人。 她成天活的有多辛苦和提心吊胆,苏桉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心疼。 现在见苏杏璇抖得这样厉害,他一颗心都要碎了,急忙安慰她:“如意你放心,不管他们到底是不是救了大哥,我都绝不会让他们打你的主意,若是他们是指望着这个,只能说他们错了主意!” 真要是那样,他一定会让沈家夫妻好看的。 苏杏璇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看着苏桉,脑海里有什么东西轰然一声炸开了,然后她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苏桉顿时吓得魂不附体,立即忙忙乱乱的让人请大夫。 苏三太太正忙的不可开交,苏三老爷传了信回来,说是跟着去的大夫已经看过了,苏嵘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不影响搬动,所以他已经带着苏嵘启程回来了,家里总是比书院的环境更好,也更适合休养。 她因此得忙着先把苏嵘原本的院子收拾出来,也得把苏嵘要用的那些东西备齐,一时她屋子里的人来来去去,听见说是苏杏璇屋子里来人说苏杏璇晕过去了,她才一下子惊得站起来,因为起的太急了还险些眼前一黑。 绿藻急忙上前扶住她:“太太别着急。” 她压低了声音,有些无奈的道:“我问了咏歌,说是咱们少爷过去了,想必姑娘是因为听见了救了大少爷的人是....的缘故。” 苏三太太就又气又急,觉得苏桉没有脑子。 这件事做什么也要巴巴的送过去告诉,如意这孩子本来就敏感多思,让她知道了救人的是沈家夫妻,加上如今贺太太的冷淡和苏邀回来,只怕她肯定是吓坏了。 柳家的正好在边上等着拿对牌,听见这句话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咱们三姑娘说起来也是可怜,最近这阵子她也是不容易......” 她的女儿安莺在苏杏璇跟前当大丫头,是从八岁起就进了苏杏璇院子里做小丫头一路跟着到现在的,前程已经跟苏杏璇绑在了一块儿了。 加上苏杏璇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情分自然不同,她天然就偏向苏杏璇些,再加上她是苏三太太的陪房,在苏三太太跟前也说的上话,因此她说这些话,苏三太太倒也不觉得反感,只是让人去请大夫过去。 而后又有些说不上来的疲倦。 过了一会儿,她才又问绿藻:“对了,桉儿呢?他还在如意那儿守着?” 绿藻应了一声是,理所当然的道:“少爷一直在边上守着呢.....” 苏三太太皱了皱眉头,想到贺太太的暗示和苏三老爷的叮嘱,就道:“去,让人把他叫过来,他又不是大夫,能帮得上什么忙,在那儿守着,反而碍手碍脚的。” 这孩子也是太没眼力见了,如今长辈们都告诫他让他要有分寸,他反而越发的没了分寸,真是叫人头痛。 好在忙活了一会儿,事情也处置的差不多了,苏三太太总算是闲下来有功夫喝口茶,正打算过去看看苏杏璇,到底是一手带大的孩子,她也舍不得看苏杏璇正受苦。 可她还没出门,红袖就进来了:“太太,帐房那边来了人,说今天锦绣坊来人送料子了,您看这是不是让师傅们把尺寸也一块儿量了?” 这回送料子做衣裳大部分都是为了苏邀,苏三太太想到沈家夫妻,正心里百转千回,顿了顿,才淡淡的道:“那就让人去量了罢,如意那边不必去,就让针线房上的人照着原来的做。” 她话还未说完,苏桉就大声问:“为什么如意的就不必让锦绣坊做?” 他哼了一声就冷笑:“就那个野丫头,给她穿浮光锦她也乌鸦变不成凤凰,娘你也太偏心了?”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苏三太太顿时冷下脸来呵斥了一声。 她之所以让针线房做苏杏璇的衣裳,就是因为苏杏璇的衣料是浮光锦,早就已经定好了的,苏桉倒好,还这样嚷嚷,好似她这个当娘的真的偏心似地。 三十七章·试探 娘指责她偏心养女,儿子又说她是偏心亲生女儿,到头来她两头都不落好,苏三太太气的心口疼。 她没好气的看着儿子:“你也消停些吧!你爹现在看你就百般不顺眼,再三说了你,知道你们兄妹感情好,可你们如今年纪都渐渐大了,也该懂得避忌了,省的招人口舌。” 苏桉不以为意,他现在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哎呀娘你又说这些,我看这就是外祖母替那个丫头不忿,觉得我对如意好,看不顺眼,我还就对如意好了,她想让我对那个野丫头好?对不住了,办不到!让她等下辈子吧!”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苏三太太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以后你别一口一个野丫头的,说起来我还没说你,那是因为当着幺幺给你留面子,不想让你们兄妹白眉赤眼的。幺幺是我和你爹亲生的,虽然没跟你一起长大,但是跟你一母同胞,她的性子的确是不招人喜欢,可那也是因为流落在外,我们没教养好她的缘故,你给我收敛些,以后再这样,我可就任由你老子捶你了!” 说起苏三老爷,想到短短这段时间内挨的打,苏桉撇了撇嘴,但是到底不折腾了,只是问苏三太太:“娘,到底怎么回事?大哥怎么会被沈家夫妻给救了?不会是他们故意的吧?” 这件事苏三太太自己也不是十分清楚,听见他这么问,就嗔怪的道:“胡说!这样的事也是能故意的?你哥哥跟前跟着的可是当年伺候老伯爷的家将,沈家夫妻怎么能挨得着他的边儿?这件事,也就是碰巧了。” 是碰巧了,但是也太巧了。 苏桉很不高兴:“那也别让他们进家里来,到时候他们登堂入室的,得把如意给吓坏了。给点银子打发了就酸了。” 一提到沈家夫妻,母子俩心里都不舒服。 老太太屋子里的大夫刚出了院门就被请走,苏老太太还格外问了一声是什么缘故,听见说是苏杏璇晕了,她就若有所思的笑了一声,靠在引枕上深深的看了苏邀一眼。 府里的人都觉得苏邀住进了她的院子就是得了她的青眼,可是事实上,从苏邀回家来到现在,苏老太太拢共也没跟她说过几句话,好感自然是有的,安安静静又有眼色的孩子,在哪里都不会太惹人讨厌,苏老太太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自作聪明的人。 可要说有多少情分,那是真的没有,若不是看着贺太太的面子,她对苏邀也就是寻常。 她见苏邀仍旧心无旁骛的替自己在念经,忽然出声问她:“你好似对什么事都不大上心,在你外祖母家里养了几年,你就半点儿不想回来吗?” 人人都当苏老太太是佛堂里的泥菩萨,可苏邀却知道苏老太太绝不是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这个老太太看人犀利眼光奇准,在她跟前,宁愿实话实说,也不要自作聪明的撒谎。 想了想,她收起了经书,双手放在膝上看着苏老太太,轻声跟苏老太太说:“原本是很想的,甚至因为太想回来,而听了桑嬷嬷的话,觉得从前养大我的养父母是累赘负累,对她们避如蛇蝎。沈家我知道我是绝回不去了,那时候心心念念的想着亲生的父母亲,可后来一点一点的,我忽然想明白了,其实我在父亲母亲心中,未必那么要紧。父亲送来的口信,偶尔有给我的,都是严厉警告我要安分守己、学好规矩,不需给家里丢人,母亲送来的衣裳有时候合身,有时候不合身.....” “我逐渐明白,许多事都不能勉强,哪怕亲情也是如此。”苏邀的语气平淡,仿佛是在讲述别人的事,语气里听不出怨恨:“直到我发现桑嬷嬷和珍珠开始阳奉阴违,瞒着外祖母调唆我去见养父母,哥哥还打算让二舅舅对付他们一家,我忽然又明白了,我或许不只是不受期待,甚至还是他们的负累......” 苏老太太不免有些动容。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这样通透,但是却还这么平静,太不容易。 她喝了口参汤,打量着苏邀的眉眼,心里忍不住哂笑-----苏三太太自恃才高八斗,把一个女儿教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是在她看来,真正被教导的好的反倒是苏邀。 看不清楚自己身份的人,对亲生父母都能下的了狠手,这样的人,哪怕再有才气,又能有什么用? 她问苏邀:“所以你一回来就以退为进闹了一场,就是为了想进我院子里来?” 果然问到这里了,苏邀看了她一眼,坦然的在她审视的目光中点了点头:“祖母是个公道的人,虽然您什么都不说,可我知道您什么都知道,就像您分明看得出我的心思,却还是让我住进来,您心里是可怜我的。” 这是个聪明的孩子,至少比苏桉他们要聪明多了。 苏老太太不置可否,只是嗤笑了一声,似乎对于她的恭维不以为意,冷冷的问:“而后呢?靠着我,你想得到什么?若你只是想得到所谓的公平和亲情,你外祖母就已经足够了,你完全可以想法子留在你外祖母身边,这虽然有点难,但是把话说的现实些罢,你我都知道,你对于你爹娘来说,是个毫无感情的可以随时舍弃的多余出来的女儿,你可知道,除了这个家里亲近的人,哪怕是对于那些亲戚,伯府对外也只承认你是掉了的一个女儿,说当年生的是双胎的?” “我知道。”苏邀同样很坦然的承认:“哪怕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是他们就是要坚持他们当年生下的是双胎,只是我不小心被流落在外罢了。” “可凭什么呢?”苏邀冷笑:“我并不甘心,这种不甘心在苏杏璇觉得可以随意对我捏扁搓圆的时候尤甚,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我并不想受谁操控。若是不靠着您,我就只是摆在货架上待时而沽的商品,而我不想这样。” 三十八章·祖孙 “你觉得我能护得住你?”苏老太太哂然而笑:“我半截身子进土的人了,无权无势的守寡老婆子,除了拿一个孝字压着他们,还能怎么着?” 苏邀觉得苏老太太也不容易。 她静静的把目光放在那卷经书上头,轻声问:“祖母不是在为了大哥哥的爵位撑着吗?人活着就有希望,我的父母亲靠不住,我也不想把希望放在他们身上。所以我想帮祖母跟大哥哥,也顺带帮我自己。” 这辈子,至少要好好的做一次人。 不要再从头到尾都被当成一个商品,被一次又一次的榨干剩余的利用价值。 她不能期待靠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达成这个目标。 虽然他们这一世相比上一世已经算是好多了-----至少没有连面都不见就直接把她当成一个牺牲品那样推出去给她一门注定了不对等的亲事。 贺太太也不行-----若是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贺二爷从京城回去就会被人陷害,到时候所有的事都晚了,贺太太又会跟上一世那样郁郁而终。 而她到底希望什么? 她只希望这一切都不要发生,她跟她在乎的人能够好好的过这一辈子。 苏老太太震惊的瞪大眼睛,一下子就冷了脸,厉声斥责:“你胡说什么!?谁跟你说的这些话?!” 她之前对于苏邀也仅仅是觉得不讨厌,再加上贺太太的加成,对这个女孩子多了几分宽容,可能说出这番话来的人,怎么可能是个纯粹憨厚的人? 她严厉的眯了眼睛看着苏邀,面上表情沉沉。 贺太太让苏邀来说这些的吗? 不然的话,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又一直远在太原未曾回来过,再怎么有心思,也不该说出这些话来的。 她心里有些烦躁,语气自然也就不怎么好:“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目的又是什么?! “并没有人教我,我自己就是这样想的。”苏邀并不怕苏老太太的冷淡,她并不是想当一个靠着他人才能活下去的燕雀,因为她需要有自己的羽翼才能飞得更高。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窗台上的光线一点点在往外挪,苏邀忽然笑了一声:“祖母,我猜大哥哥也快到家了,有什么事,不如我们等大哥哥回来了以后,再分说清楚吧?” 苏老太太心神不宁,她之前把苏邀当成是小白兔,可现在看来,苏邀却半点没小白兔的样子,反而像是披着羊皮的狼,乖巧的皮囊底下是一颗冷硬的心。 仿佛是为了印证苏邀的话,屋子里安静下来不久,余夏就急匆匆的进来,欢喜的对着苏老太太道:“老太太,三老爷已经把大少爷接回来了,现在正往大少爷的清晖堂去呢!” 苏大少爷受了伤,自然该先回住处去请大夫好好诊治,不要挪动。 苏老太太顾不得苏邀,立即想站起来,却一下子因为太过激动而有些使不上力,苏邀眼疾手快的上前自然而然的托了她一把,静静的道:“我陪您一道过去吧?” 苏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反对。 贺太太守着安危了苏老太太许久,疲累不已,被劝着去休息了,听见了消息,她也急忙赶了过来,对苏老太太道:“我也陪着你一道去,嵘哥儿这孩子,我也许多年都未见了,还不知道如今是怎样。” 说起这个,苏老太太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还能怎样呢?好好儿一个孩子,当年多好啊,乍然成了这样.....就跟换了个人似地,婚事也退了......” 苏嵘是个要强的人,他出了事腿瘸了之后,他未婚妻那边几次让人过来暗示,话里话外都是不想被耽搁,他当即就把婚事给退了。 苏老太太十分担心他。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可是有些事不是你担心你为他好,他便能接受的,苏嵘到底是去了河东书院,这些年回苏家来的次数就好似跟做客一样。 说起来,就算是她这个做祖母的,也许久都没有好好儿跟这个孩子说说话了。 她一路心不在焉的听着贺太太的安慰到了清晖堂,一眼看见躺在床上,脸上脖子上露出来的地方都有好几道伤口的苏嵘,立即就忍不住喊了一声嵘哥儿,颤颤巍巍的走了过去。 苏嵘转过头来,目光却落到她身边的陌生脸孔上,顿了一瞬,才轻声喊了一声祖母。 苏老太太含着眼泪应了一声,坐在床沿上把他上下都打量了一遍,见果然都是皮外伤,才真的放了心,又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从山上摔下来?” 她说着,就有些发怒:“何坚他们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何坚是府里的老家将了,当年也是跟着老伯爷上战场去杀敌的,把他放在苏嵘身边,就是为了保护苏嵘的安全,如今连何坚都出差错,苏老太太心里十分烦躁和焦虑。 她一发怒,众人就都噤若寒蝉。 连刚进门来的苏三太太也是安安静静的呆在一旁,很怕会被苏老太太的怒气给波及。 还是苏嵘面色苍白的摇了摇头:“怪不得坚叔他们,是有人传了家里的消息,说是您让我回家来,四妹妹回家了,让我来认一认亲戚,我才准备下山,谁知道下山的路上就出了意外。” 众人都是一怔。 苏三老爷的脸色也立即就变了。 苏嵘这话说的大有深意,前脚有家里的人去给苏嵘传消息让他下山,后脚他就在下山的路上出事了...... 他顿时十分敏感的喊了起来:“母亲叮嘱过的,说如今天寒地冻的,幺幺回来的事情就不必惊动你,反正过阵子书院也该放假让你们回家过年了.....我们都并不曾让人去给你送信啊!嵘哥儿,你会不会弄错了?” 天哪,老太太不会觉得这件事是他们三房做的,是故意在找苏嵘的麻烦吧? 他可没半点这个心思-----苏嵘都残废了,一个残废还能怎么样?难道还真的能继承爵位不成?他才不会跟苏嵘过不去,不仅名声不好听不说,反而还惹老太太厌恶呢! 三十九章·凶手 苏三太太也立即下意识的看向了贺太太,眼里有慌乱有震惊,急忙朝着母亲摇了摇头,示意她并不曾这么做过。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苏三太太立即就问:“嵘哥儿,你可知道是谁给你送的信?” 家里人给他送信,那必须得是家里的人才行,否则的话,何坚那个性子,他信得过谁? 她顿时有些莫名,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刚跟过来的苏桉也挠了挠后脑,有些皱眉:“大哥,你的意思是给你传口信的人是故意在山上设伏害你的吗?那这个人可是存了害人的心思啊!” 他难得的聪明了一回:“若真有人这么做,那就是在要你的命!这么冷的天,你们河东书院山下可是一条湍急的水涧......” 这回还真是算苏嵘运气好,被人救了,否则的话,那苏嵘是九死一生了。 苏三老爷恨不得晕过去。 但是这时候,他也顾不得其他了,只想着得快些分辨清楚,他是真冤枉,他没做这事儿,他媳妇儿他也心里清楚的很,对他的话是百依百顺的,也不可能是苏三太太做的。 既然不是三房,那就一定得把黑手给揪出来,这人竟然想让三房当替罪羊! 他咬牙切齿的问:“嵘哥儿,你可记得那人?是哪个房里的?又是什么人?你说出来,三叔一定给你作主,惩治了这些人!” 苏嵘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在苏邀身上定格了片刻,才若无其事的又挪开了目光,淡淡的道:“坚叔已经去查清楚了,来书院送消息给我,又知道我何时下山的人,是三弟身边的随从。” 众人的目光顿时利箭一样的射向了苏桉。 苏三老爷也睁大了眼睛。 他转头看了满脸都写着茫然的儿子一眼,立即下意识的就道:“不可能!” 苏三太太也完全没想到苏嵘竟然会这么说,立即就变了脸色,见苏老太太的目光如同是淬了毒的朝自己看过来,立即就涌现出了一股怒气。 这么多年过去了,苏老太太总对她们三房抱着这样警惕防备的态度,好似他们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她忍无可忍,快步走到了苏桉跟前,将苏桉往苏嵘跟前一推,厉声问:“嵘哥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是在说你三弟要害你?!你可要仔细!你现在自然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你的话却能轻松决定你三弟的前途和名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自小相处,难道会不清楚吗?这种莫须有的话,你怎么能随便说?” 真是要害死人了。 苏三太太又气又急。 这一次她二嫂的娘家汪家办寿宴,她还指望着苏桉能够娶汪家的嫡女,好添一份助力呢,可没想到苏嵘一出事,却把事情推到了苏桉的头上。 要是这件事被传扬出去,那苏桉可就成了居心叵测的残害手足的人了,他还成什么亲,考什么科举,有什么前途? 苏三太太顿觉眼前一黑。 贺太太也皱着眉头想说什么,可是看到了苏邀,她又忍住了-----她也觉得这事儿不大可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想想之前苏桉都会安排嬷嬷私底下陷害亲妹妹,她就又觉得这件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她清楚苏老太太的性格,看似这位老太太现在是什么都不争了,可她活着拼着这一口气,就是在为了苏嵘做打算。 别的事都好说,但是这件事是她的逆鳞,谁都不能打苏嵘的主意。 她现在若是开腔劝了,以后证明这件事真的跟苏桉有关,那她跟苏老太太这么多年的情分也就到头了。 苏桉也反应过来了,他被母亲推着到了苏嵘跟前,又气又急的道:“大哥,你可不能胡说!我从来也没派人去给你送口信,更没让人去推你下山啊!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唯独反应该是最大的苏老太太反而沉住了气,她冷眼把众人都扫了一遍,问苏嵘:“是谁?” 何坚这个人曾经是老伯爷的心腹,也是府里的管家,他做事素来都是粗中有细,谨慎沉稳的,如果不是有了十足的把握,他不可能会信口开河。 “青松。”苏嵘咳嗽了一声,略微苍白的面上有了一丝嘲讽的笑意:“坚叔查的很清楚,当天来书院给我送消息的,是三弟跟前的随从青松,三弟若是不信,现在可以去问问你那个好伴当,看看是否是我信口开河。”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连人都指了出来...... 苏三老爷吓了一跳,心里一时乱糟糟的,要他相信苏桉会做这事儿还不如让他去死-----这个儿子怎么可能会有那等心思? 他要是真有那么聪明,那倒是好了。 可苏嵘和何坚办事的风格他也知道,他们连人都说出来了,就必定是有证据的。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在苏老太太审视的目光下被看的直不起腰来,恼怒的站了起来,怒吼道:“来人!去把那个青松给我捆过来!我要亲自审问!” 然后他转过头,眼神阴鸷的对苏嵘道:“嵘哥儿,你放心,这件事三叔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如果审问出来,真是这个逆子做的,我一定让他一命抵一命!” 苏三太太吓得顿时快要晕过去了,急着道:“老爷!桉儿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苏桉也又气又急又委屈:“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他气急了,走了几步想要分辨,忽然又想起了一桩事,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苏三太太还顾不上他,急忙走到苏老太太跟前跪了下来:“老太太!桉儿也是您看着长大的,难道您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怎么可能会去害他的哥哥呢?一定是哪里有了误会......” 绝不能让苏桉担上杀兄的名声,否则的话,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就毁了! 苏三老爷一叠声的让人去找现今的大管家李瑞,去把青松给找来。 一屋子的人忙忙乱乱,唯有苏邀在这样的混乱中缓慢的抬起了头,面带微笑的看向了呆若木鸡的苏桉。 第四十章·找人 苏桉身边的人向来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能指使得动的,他对于他身边的人的掌控能力自然是有,但是要说多强,还真不见得,毕竟人人都知道三少爷对于三姑娘那是言听计从,无所不至。 苏桉身边的人更是一早就明白,要讨苏桉的欢心,都不必先去奉承讨好苏桉,只要把三姑娘服侍好就行了。 她知道苏桉自己肯定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再蠢的人,只要有脑子,就会思考。 当然,他到底会不会信,又会怎么做决定,这一点苏邀并不关心。 她的目的在于苏杏璇身上。 苏桉是蠢,是自私,但是这一切不都归功于苏杏璇这几年日复一日的挑拨和离间吗? 蠢的人该付出代价,坏的人当然也别想逃脱。 苏杏璇喜欢把苏桉当成一把杀人的刀,她如今就偏要这把刀生锈腐烂,甚至调转刀口。杀人的刀可是一把双刃剑,不是什么人都能有那个福气用的。 苏三老爷气的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他这个当三叔的是想着要从大侄子那里要爵位过来这不错,但是这是什么过错吗? 本来爵位就是在苏嵘的爹手里丢了的,苏嵘自己也残废了,才导致这个爵位空悬。 既然都是空悬着,为什么不把这爵位落实下来? 他们三房又不是妾侍肚子里爬出来的,以后还不是一样会照拂大房? 他是想要爵位,但是这回的事情真是冤死他了,他还想了多的是的法子呢----比如说四皇子妃的位子他就想过要拼一拼。 再说,还有庞家那边也不是没可能。 贺太太如今又来了京城,她虽然严厉了些,可也是因为苏邀受了委屈的缘故,只要安抚得当,只要他们对苏邀好,贺太太难道还能不为了苏邀和三房考虑? 贺太太也会在老太太跟前说好话的,他哪里需要去冒这种风险,还作孽的杀自己的大侄子啊? 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陷害! 等到李瑞进来,他都甚至等不及苏老太太开口,先厉声问他:“青松呢!我让你把青松带来,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李瑞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自己急的也脸色发白-----青松是他的外甥,还是他把青松安排在了苏桉身边,现在青松犯了事,他也是择不开的了。 苏三老爷等的不耐烦,狠狠上前踹了他一脚:“问你话呢,你聋了吗?!青松人在何处?!” 屋子里乱糟糟的,苏老太太却一反常态没有开口,只是坐在床沿上看着李瑞他们,又看了苏邀一眼。 苏邀正低声跟贺太太说什么,察觉到了苏老太太的目光,她抬起头来,迎着苏老太太的目光微微笑了笑。 她说过的,她只想好好的在苏家活下去,拿到属于自己的东西,要堂堂正正的活着。 为此,她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苏老太太神情复杂。 李瑞急的差点儿要上吊,之前一听说青松犯了事他就知道不好,当即就让人去姐姐家找了,可谁知道青松早就闻风躲起来了。 他急忙朝着苏三老爷磕头。 苏三老爷气的要死,但是眼下也没法子,只好转过头斩钉截铁的对苏老太太说:“娘,您放心,儿子一定把这个畜生找出来,绝不让嵘哥儿受这个无妄之灾!” 苏老太太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苏三老爷出离的愤怒,他这么几年来小心翼翼的做人,对大侄子也是嘘寒问暖,为的不就是顺利得到爵位,眼看着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但是临门一脚却出了这样的事,他无异于是被人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痛。 回到自己房里,他就连声让人去查。 苏三太太也气的浑身乱颤,她倒是完全没想到儿子头上去,在她看来,儿子不会动这样的念头,她只觉得是另外有人收买了青松来陷害苏桉。 思来想去她忍不住问苏三老爷:“您说会不会是......” 她做了个手势。 示意苏三老爷或许是二房在其中搞鬼。 苏三老爷不大相信,他总觉得事情跟二房没关系-----二老爷远在云南平定叛乱呢,二房家里现在只剩下了不受宠的二夫人带着一个才四岁的儿子,他们能做的了什么? 众所周知的,二老爷对这个妻子十分的敷衍疏远,他出门去赴任带的都是他的侧室。 二夫人更不可能帮他谋划什么了。 他摇了摇头,有些烦躁的哼了一声:“二哥倒是想,但也得老太太理会他!他不会做这种蠢事,一旦被发现破绽,到时候老太太把他逐出家门都是有可能的,他又不是老太太亲生!” 苏三太太顿时愁云惨淡:“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到底是谁要害咱们的桉儿?” 就苏桉那个性子,他怎么可能做得出害苏嵘的事情来? 如果他真的有这个心思,那苏三老爷还不会觉得这个儿子蠢笨了。 “抓了青松就知道了。”苏三老爷面色冷淡,脸上带着一丝狠厉:“这个狗崽子!若是让我逮着了,我一定要把他给大卸八块!” 夫妻俩说了会儿话,苏三老爷就站起来要走,苏三太太急忙也跟着站起来:“老爷,都已经夜深了,有什么事,也等到明天再说吧,这也太晚了。” 苏三老爷哪里能等的住?他哼了一声:“晚什么?!若是找不出青松,今晚谁都别睡了!” 还睡什么?想到苏老太太的眼神他就觉得气怒,这么多年的经营就被今天的一场闹剧给毁了,他心里现在气的只想杀人,哪里还有心思休息? 再说了,拖下去,等到青松真的跑了,那他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苏三太太被苏三老爷的语气惊得有些面色发白,还来不及说话,高家的就着急的在外头喊了一声老爷太太:“三老爷,三太太,李管事派人进来传话,说是人已经找到了!” “快带到前头花厅去!”苏三老爷立即精神一振,什么也顾不上了就要走,苏三太太急忙让人拿披风来,又道:“我跟您一块儿出去!” 四十一章·幕后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事关她儿子的清白,她一定也得把事情给弄清楚,绝不能让儿子白白的受了这冤枉。 苏三老爷顾不得说什么,等着苏三太太也穿起了斗篷,两人就急匆匆的往前面的花厅去了。 夜深了,京城的冬夜冷的刺骨,一出门他们就被这冬夜的冷风给吹了个正着,苏三太太忍不住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将怀里的暖炉抱的更紧了,加快了步子跟在苏三老爷身后,一路疾走到了花厅。 李瑞正在廊下候着,一见她们就急忙迎上来:“老爷,太太,人已经抓住了,这小子拿了银子准备逃跑,幸亏我去的及时,把他给堵住了.....” 青松是他的外甥,可现在他只怕不能彻底跟青松撇清关系。 苏三老爷根本没心思理会这些,几步进了门,一眼就看见了被捆绑了手脚跪在厅中的青松,顿时眼里都冒出火来。 他上前一脚就把青松给踹翻在地上,冷然看着他,眼神阴鸷杀气腾腾的问:“说!你是不是去了河东书院让大少爷回来?!谁给你的胆子,谁让你传的话?!” 青松已经抖得如同筛糠一般,他是知道的,三老爷向来都对下人极为严苛。 他犯了这样重的事,如果一个不小心,今天这条小命就算是交代在这里了。 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层的冷汗,青松趴伏在地上,只觉得背上的衣裳都已经汗湿了,抖抖索索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三太太才走到苏三老爷旁边,苏三老爷就伸脚猛地又踹了青松一脚,直把他给踹的倒在了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才厉声问道:“到底是谁指使你的,你老实些说出来,我或者还能饶了你一条命,你若是敢有半点撒谎,我就宰了你!” 青松吓坏了。 他抖抖索索的忍着胸口的剧痛,重新又趴回了地上,冷汗涔涔的在心里纠结了许久。 说是三姑娘吗? 可他们这些跟在三少爷身边的谁不知道,三姑娘让三少爷做什么三少爷都会去做的,他今天若是供出了三姑娘,只怕就算是三老爷会饶了他一条性命,三少爷也一定不会让他好过。 可是如果说是三少爷...... 他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再三纠结之下,吞吞吐吐的说:“是......是三.......” “是我!”苏桉忽然从外头砰的一声推开门走了进来,不顾李瑞在背后急忙掩门,抿着唇看了青松一眼,再去看呆若木鸡的苏三太太,最后低着头攥紧了拳头,大声道:“是我让他做的!” 苏三太太惊呆了,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才猛地扑了上去揪住了他的衣襟急切的呵斥道:“你疯了!?你这孩子你胡说什么?!你平常连人家取笑你大哥残废都要扑上去找人家打架,你怎么可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来?” 她真是要被气疯了,这些话传扬出去,以后苏桉也就算是毁了。 不悌的罪名压下来,那就是一座山,会把他给压死的! 苏三老爷也先怔住了,然后他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死死地钉在了苏桉身上,沉声问:“你说什么?” 大概是愤怒到了极点,他现在反倒是冷静了下来,挑了挑眉问:“如果是你,刚才在你大哥的院子里,你为什么那么急着喊冤?” 这根本说不过去。 且不说当时苏桉的震惊不是作假,就说苏三老爷对这个儿子的了解,这个儿子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 再说了,忽然这样,他图什么? 苏桉自己也心里乱纷纷的,见苏三老爷问,也不顾苏三太太的纠缠,硬着头皮道:“我,我想着给苏邀这个四丫头一个教训,所以想让大哥回来的路上出点事,祖母那么宠爱大哥,到时候一定会觉得苏邀不大吉利.......” 苏三太太被他的说法给惊住了,下意识猛地甩了他一个耳光,把他给打的头都偏向了一边,才声音尖利的道:“你疯了!这样的话你也能说的出口!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传出去了你就前途尽毁了!?” 一个利用残废的哥哥坑害亲生妹妹的人,那是个什么畜生不如的混蛋? 苏桉怎么说的出这样的话来? 苏三老爷也缓步走到苏桉跟前,仔仔细细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他:“你所说的都是真的?” 苏桉也不是不怕的,他已经惊得脸色泛白,但是思来想去,沉默了半响之后,他还是下定了决心,点了点头,说:“是......” 他最后一个我字还没说出来,苏三老爷就猛地伸手又给了他一个耳光,这一次苏三老爷用力极猛,几乎不留余地,苏桉只觉得左耳都嗡嗡嗡的开始刺痛。 “我们教养你一场,你就是这么不知轻重分寸!”他冷漠的盯着这个儿子,忽然转过头去看着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青松,大声叱问:“到底是谁指使你,你快些说!” 他说着,把手中的玉扳指摘下来,猛地在地上一摔,冷酷的道:“这可是御赐的玉扳指,你偷盗损坏御赐的东西,我就是打杀了你,你也是该的!” 青松顿时什么侥幸也不敢有了,匍匐在地上痛哭流涕,险些吓得晕过去:“不是三少爷,不是三少爷指使的我,是三姑娘,三姑娘身边的丫头来找的我,让我去帮三姑娘办件事......” 他扛不住苏三老爷的审问,已经完全崩溃了。 苏桉顿时瞪大了眼睛大喊:“不!不关如意的事,如意是无辜的!不是如意让他去的,是我,是我让他去的!” 已经没人理会他说什么了,苏三太太震惊至极的后退了一步,脸色惨白的看着苏桉,一时之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苏三老爷却似乎早有预料,反而要比苏三太太镇定的多了,他哈的一声笑出了声。 苏桉被吓得不轻,顾不得刚刚被爹娘都给打了一巴掌,急忙扑过去求苏三老爷:“爹你别生气,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关如意的事,是我让如意去这么做的......” 四十二章·磕头 他急的不行,因为他太知道父亲的性子了,这一次的事情让苏老太太对父亲起了疑心,也对三房很不满意,父亲辛苦了这么多年的成果就用了一天就废了。 这对于父亲来说简直无法容忍。 不管是谁让父亲的计划失败,父亲都绝对不会放过的。 如意也只是一时冲动......他想起如意的眼泪和哀求,想到她害怕得昏厥的模样,心里十分惊恐,只恨不得帮她扛下这一切罪名。 他是嫡子,是父母亲的心头肉,他来承担这个罪名,父母亲总不至于要他怎么样,但是如果换成是如意......他简直不敢想象。 苏三太太气疯了,她愣了愣,就扑上去对着儿子又捶又打:“你猪油蒙了心了!这样的话你也胡说!” 这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但是手心手背虽然都是肉,却也分厚薄。 在苏三太太心里,苏桉当然是手心最柔软的那块肉。 哪怕是苏杏璇也比不得。 她怎么敢这么大胆?!竟然敢用她哥哥的人去害苏嵘,她倒是好了,若是成功了,那苏嵘死了,苏邀刚回来肯定得背上个不祥人的名声,甚至到时候苏老太太只怕还会受不住打击........ 可她想过苏桉的前途和名声没有?! 苏三太太心里愤懑,转过头去看苏三老爷,就见苏三老爷满脸失望的盯着苏桉看了一眼,然后转身拍了拍手,等到李瑞进来,就吩咐李瑞:“把他捆了,跟我走!” 然后又指着又要出声的苏桉,疾言厉色凶狠的威胁:“你若是再说一句话,你趁早去死了,我们只当没你这个不孝的儿子!” 这话说的太重了,饶是苏桉也不敢再违背他的意思,只好又急又气的看着李瑞把青松给提溜了起来。 苏三老爷没好气的看着他那副样子,冷声道:“滚回你房间呆着,没有我的命令,你若是敢出房门半步,我就把你的腿给打断!”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苏桉不肯走,高家的等人急忙进来半推半拉的把他给弄走了。 苏三老爷这才看向苏三太太,冷漠的道:“这个丫头不能再留在家里了,她心思也太深太狠毒了,你准备准备,让人把她送到通州的庄子上去,到时候怎么处置再说。” 只可惜苏家当时舍不得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对外宣称苏邀是丢失了的双胞胎中的一个,否则的话,事情还要好办些,直接让她消失就是了。 可现在人人都知道苏杏璇是盛京宝珠,这颗宝珠无故消失总是会引人揣测。 苏三太太只要想到儿子可能身败名裂,心里对于苏杏璇的不忍就迅速消失,顾不得苏三老爷语气冷漠,急忙点了点头。 等到出了门,冷风一吹,她顿时有些头痛,声音都是嘶哑的,吩咐柳家的打着灯笼,往苏杏璇的蘅芷院去。 夜深了,蘅芷院的灯火也早已经熄了,苏三太太令人叫开门,不许人跟着,自己快步进了苏杏璇的房间,看着刚从床上坐起来,身上只穿着一身寝衣的苏杏璇,微微眯了眯眼睛。 而苏三老爷也已经领着青松进了老太太的康平苑。 苏老太太还没睡,她正心思不宁的想着今天发生的事。 苏邀那番似有所指的话一出,苏嵘果然就出事了,这让她不得不重视起了苏邀这个人。 如果真是她说的那样...... 而此刻的苏邀也还未入睡,正捧着一卷书在灯下坐着,等到房门打开,燕草快步走了进来,她就挑了挑眉问:“怎么样了?” 燕草替她剪了烛花,轻声道:“三老爷刚才带着人进了老太太那儿,现在那边的灯都已经亮起来了。”她说着,就有些担心:“姑娘,这事儿不会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吧?” 她可记得当时苏邀给了沈妈妈不少银子,让沈妈妈回去了沈家走亲戚的。 在那之后不久,苏嵘就出事被沈家夫妻救了。 她总觉得这件事好似自家姑娘什么都知道似地。 “放心吧,对我们来说只是好事,不是什么坏事。”苏邀把目光从烛火中收回来,听见燕草让她早些休息,就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待会儿老太太应当要来找我,就这样吧。” 苏老太太的确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已经惨无人色的青松,似乎是在衡量他话里的真假,许久都没有出声。 直到三老爷喊了一声娘,她才回过神来,忽然冷笑了一声,讽刺的道:“真是可笑啊,说出去别人只怕都不会信,养了这么多年,金尊玉贵的,竟然养出了一头白眼狼!” 她看着苏三老爷,直把苏三老爷说的抬不起头来:“你们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初我就说过,既然抱错了,要么就让她们各自回归原位,要么就得摆正她们的身份,从此不可再让她用苏家嫡女的身份,可你们偏不听,人性本就贪婪,哪里禁得住考验?她现在要害你的亲生女儿,用的刀还是你的亲生儿子。在你身边的儿子女儿都没教好,让他们一个恶毒嚣张一个愚蠢无脑,你就不觉得羞耻!?” 苏三老爷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就如同是被苏老太太恶狠狠地甩了几个巴掌。 这是苏老太太半点脸面都没给他留。 他顿了片刻,才跪在地上朝着苏老太太磕了个头认错:“是,都是儿子贪心的过错,如今大错已经铸成,儿子无话可说,儿子亲自押着那个臭小子去给嵘哥儿磕头认错!要打要杀,都随嵘哥儿的心意!” 虽然事情不是苏桉做下的,但是却是苏桉的放纵造成,何况苏桉知道了真相之后,竟然不是第一时间把真相说出来,或是押着苏杏璇去道歉,反而是想要帮苏杏璇遮掩,甚至还想给苏杏璇顶罪,这一点别说是苏老太太了,连苏三老爷现在也愤怒无比,十分不能理解。他觉得苏桉简直是中邪了! 苏老太太只是冷冷的笑了一声,面上表情嘲讽又讥诮。 四十三章·交易 屋外的风更大了,风吹的树叶打着窗户沙沙作响,苏老太太挑了挑桌上的烛火,看着烛花噼啪一声爆开,才冷冷的问:“光是让他去给嵘哥儿磕头认错就完了,那个冒牌货呢?” 她眼神冷淡,忽而轻笑了一声:“就这蛇蝎心肠,你们竟然也想着把她送去四皇子身边!是你自己活的不耐烦了,还是你想我们苏家跟着她一道完蛋?!” 这么沉不住气,半点良心都没有,不顾苏家十数年的养育之情,不顾苏三太太的维护苏桉的偏爱,分明已经拥有了不属于自己的富贵,却还是盯着别人手里那点可怜的东西,如此小心眼上不得台面,又心胸狭窄报复心强,送她去了四皇子身边又如何? 焉知她能做得出什么事来?! 苏三老爷被骂的抬不起头,他现在不敢去抚苏老太太的虎须,嘴唇干燥得有些脱皮,他下意识的抬起了头,轻声道:“您放心,儿子心中有数,她敢用桉儿身边的人,还敢用来害嵘哥儿和幺幺,心肠狠毒,我们伯府是不能留她了,儿子打算先把她连夜送到庄子上去,就说是送她去养病了......”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当然,这养病的期限当然是无限期的。 能够做出这种事,苏三老爷为了儿子的前途着想,也绝对不会允许她再回来了。 苏老太太冷哼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仍旧是冷淡而疏离的,听见苏三老爷说要让苏杏璇走之前去给苏嵘磕头认错,她就立即道:“不必了!这样的人去见嵘哥儿,只是污了嵘哥儿的眼睛,既然已经决定送走,那就动作快些,别到时候又因为她寻死觅活的,你那媳妇儿又心软糊涂,舍不得了。” 虽然跟贺太太关系好,但是苏老太太对苏三太太向来只是平常,怎么也亲近不起来,这一点苏三老爷心里是有数的。 他急忙应了一声是,出了门,他看着院外随风摆动的竹林,忽而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康平苑廊下挂着的灯笼仍旧未熄,过了不知道多久,苏老太太才吩咐黄嬷嬷:“去,把四姑娘请过来。” 黄嬷嬷有些吃惊,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自鸣钟,有些犹豫,但是见苏老太太表情坚定,还是什么也没敢说,亲自提着灯笼去跨院了。 她原本以为苏邀肯定已经睡下了,可是一到跨院,才发现苏邀房里的灯竟然也还没熄,她才进门,守门的婆子就去通报了,苏邀身边的大丫头燕草迎出来,急忙道:“妈妈快里边请,天气这样冷,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黄嬷嬷心中有些纳闷苏邀好像知道今夜有人来一样,但是面上却什么也不露出来,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老太太睡不着,想着让姑娘过去陪着念会儿佛经,不知道姑娘睡下了没有?” “还没呢,您请稍等。”燕草引着她打了帘子进了门,苏邀就已经从帘栊处出来了,黄嬷嬷一看,就见苏邀还是白天的妆扮,并不曾卸了头发钗环,她心中越发惊奇,还是把之前的说词说了一遍。 苏邀笑着答应下来,让燕草提了灯笼,自己也不必准备,径直跟着黄嬷嬷去了老太太房里。 苏老太太已经梳洗完了,靠在榻上思索着这一次发生的事,听见动静,抬眼一看,见苏邀还是白天那副妆扮,就问:“你知道我要找你过来?” 苏邀在她的示意下往旁边的椅子上坐了,见黄嬷嬷也都退了出去,坦然的应是:“以父亲的反应速度和府里的能耐,抓到青松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审问青松想必也不难,所以一早我已经猜到了,您跟父亲聊完之后,必定心中还有许多疑问.....” 的确,苏老太太心中还有许多疑惑。 深深的看着苏邀,苏老太太终于问:“沈家夫妻救你大哥,是你的安排?” 苏邀毫不迟疑点了点头。 苏老太太的眸色更深了:“你早知道苏杏璇要害你大哥?” 苏邀仍旧点头。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只听得见窗外呼号的风声。 苏老太太的表情就瞬间变得阴冷起来:“那你能不能跟我解释解释,你怎么能未卜先知?!”老太太发怒的时候,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浑身的气势都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不算是未卜先知。”苏邀看着你的时候,眼角微微上挑,是一个凤凰展翅的模样,这一点像了苏家人,苏家人大部分都有一双这样像极了狐狸的眼睛。 可苏邀的眼睛长得比苏家人的都要好看,这双眼睛长在她身上,让她的脸瞬间就多了几分妩媚生动,眼波流转间,她如同是志怪传说里的山鬼狐仙,让人目眩。 连苏老太太也怔了一瞬,才重新冷静下来,问她:“那你如何能提前安排沈家夫妻?” “因为我很了解苏杏璇的为人。”苏邀早为了这一天做足了准备,如今苏老太太问起来,她的说词也就无懈可击:“在贺家四年,苏杏璇对我不屑一顾,当我是一只由她戏弄的老鼠,是生是死全部在她一念之间。可我不敢,对于一个明明已经暴露了身份,却还是能够稳稳地把握住我亲生父母和亲哥哥的心的人,我不敢有丝毫的小觑。” 她见苏老太太似信非信,就道:“我从桑嬷嬷和珍珠的话里,从她们做的事中,一点一点揣摩苏杏璇该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到了什么时候会做什么选择......” 这么说的话,那苏邀可真是太可怕了。 她简直是观人入微。 可苏老太太仍旧不信,她只是冷笑:“就只凭这些?” “不,当然不只是这些。”她说:“我还知道许多其他的事,比如说.....老太太,我知道真正想要大哥性命的人到底是谁,其实您心里也知道,对吧?所以这么多年,您才一直示敌以弱,成了一个常年吃斋念佛的老太太,对不对?” 苏老太太陡然握住了身边的把手,目光如电朝着苏邀看了过去,额头上青筋毕露,眼里有怀疑有不信也有一丝凛冽的杀意。 四十四章·家犬 苏邀从苏老太太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月亮只剩了一点儿影子挂在树梢后,廊下的大红色的灯笼随着风摇摆的厉害,将通往跨院的石板路映照得越发的冷清。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沈妈妈早就已经在院门口提着灯笼等着她了,一见了她急忙上前来接:“天儿这样冷,姑娘快进屋去暖和暖和,热水都已经备好了,您先洗漱吧?” 苏邀摇摇头,径直进了屋,直到坐在了自己的床上,看着鹅黄色绣着海棠花的床帐,才轻轻的从心里呼出一口气,顿时觉得卸去了千钧重担。 她总算是得到了苏老太太的信任,跟苏老太太达成了初步的同盟。 虽然苏老太太肯定还未必能完全相信她,但是能如今就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桌上的羊角宫灯散发出昏黄却温馨的光亮,沈妈妈把安神茶端上来给她,看着她的脸色迟疑着问:“姑娘,是不是您让我去办的事犯了什么忌讳?” 来了这么一阵,她也算是看出来了,除了苏老太太还对苏邀有几分香火情,苏家的其他长辈都是靠不住的。 他们都更偏向苏杏璇。 这一次苏邀让她借着去探望姐姐的名义去沈家,实际上却是让沈家夫妻去办一桩事,看这样子,这件事还跟大少爷有关。 今天苏老太太深更半夜也要把苏邀叫去,她很怕苏邀是因为太过心急想要讨好苏家人,反而行差踏错做了错事。 苏邀知道她的担心,小口的喝了一口安神茶,觉得浑身终于都暖和了起来,才大有深意的笑了笑,温和的对沈妈妈说:“不,妈妈你做的很好,不仅没有犯忌讳,还帮了我的大忙,要多谢你,苏杏璇在这个家,呆不下去了。” 什么? 沈妈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怎么可能呢?! 苏杏璇在这个家里到底是多么受宠,她们可是都看在眼里的,苏三太太平时对她的亲昵劲儿就不必说了,好似那就是个宝贝似地,连苏三老爷这样严肃的人也对着苏杏璇和颜悦色。 苏桉就更是眼里只有这一个宝贝妹妹。 可现在姑娘说,苏杏璇要在这个家呆不下去了? 随后拿了已经熏好了的衣裳进来的燕草也怔了怔,跟锦屏对视了一眼,才愕然问:“姑娘说什么?谁要呆不下去了?” 不能所有的事情都瞒着这些对她忠心的人,现在也是时候要跟她们说一些事了。 苏邀轻描淡写的说了自己让沈妈妈去沈家的目的,就道:“苏桉不忙着替她认罪也就罢了,这件事或许在三老爷和三太太那里还有转圜的余地,可苏桉怎么忍得住呢?他求情求的越是真心实意,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对于苏杏璇的那些宠爱就会流失的越来越快。” 说到底,在他们心里,苏桉才是最要紧的。 苏桉从前虽然跟苏杏璇亲近,但是那尚且在可以让人接受且并不觉得怪异的范围内。 可如今不同。 在贺太太和正苏老太太的连番暗示之下,苏三老爷原本就已经对于他们的过分亲密不满和警惕。 如今苏桉宁愿为了苏杏璇连杀兄这样的罪名都肯认下来。 苏三老爷怎么可能容得了她? 她跟苏老太太和贺太太说的都是假话。 上一世他们对她的伤害羞辱自始至终都刻印在了她的骨子里,她是要过的更好,但也绝不容许这些害过她的人活的舒心。 盛京宝珠? 她就要亲眼看一看,没有她这颗鱼眼珠子的对比衬托,这颗盛京明珠是否还能够在苏家熠熠生辉,光芒万丈。 沈妈妈和燕草几个震惊得完全反应不过来。 与此同时,在蘅芷院的苏杏璇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尚且穿着寝衣,见到急匆匆冲进来的苏三太太,还又惊又喜的喊了一声娘,赤着脚就踏在地毯上朝着苏三太太扑过去:“娘,大哥没事了吧?我好害怕......” 她并不担心自己指使青松的真相会被拆穿-----青松不敢供出她,哪怕青松真的松了口,也有苏桉在前面扛着。 苏桉的确没有脑子,但是护着她的心却是绝对不用怀疑的。 这个蠢货永远任她予取予求。 可这回迎接她的不是苏三太太温暖的怀抱和春风化雨的安慰,苏三太太伸出手,猛地扇了她一个耳光。 苏杏璇顿时一个趔趄,被打的倒在了边上的桌子上,她好不容易撑着桌面站稳了,满脸震惊的看向苏三太太,不可置信的喊了一声:“娘!” “别叫我娘!”苏三太太气的脸色发白,直到如今,她也还记得当时苏桉信誓旦旦要认下罪名的模样,如果这番话被苏老太太和苏嵘听见了,被外人听见了,那么苏桉就全都毁了! 她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子,结果却对苏杏璇言听计从,如今他能替苏杏璇心甘情愿的当替罪羊,那么以后苏杏璇若是有了别的想头呢? 苏三太太简直不敢想。 她不是不爱这个女儿,这个女儿从小到大就是她亲自带在身边,前三个月苏杏璇就没睡过一个整觉,她也就陪着熬着。 这么多年下来,不要说是一个人,哪怕是一只猫一只狗,也早已经成为生命的一部分了。 可千不该万不该,苏杏璇踩到了她的底线。 哪怕是再不舍,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苏三太太闭了闭眼睛,冷冷的看着苏杏璇:“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唆使青松去害你大哥,事情败露之后,又让你三哥给你顶罪!” 苏杏璇顿时面色惨白如纸,下意识就攥住了苏三太太的裙摆:“娘!不是这样的.....我是太害怕了,苏邀跟三哥势同水火,两人一见面就跟仇人一样,她又得老太太的喜欢,我怕她在老太太跟前说三哥的坏话......所以我才......我都是为了三哥好......” “住嘴!”苏三太太越发生气,再也不肯听她说下去,冷着脸让高家的进来,把苏杏璇给带走。 苏杏璇苍白的脸上就难得的终于有了慌乱,苏三太太这是要赶她走? 四十五章·人性 她险些要晕厥过去,这么冷的天,她却急的额头上都出了汗,撕心裂肺的哭着求着喊苏三太太娘亲,请她饶恕自己。 不是的,苏三太太怎么能这么对她? 她们费尽心思培养她,给她能给的最好的一切,给她请教养嬷嬷,给她请最好的针线师傅和古琴大家,如今他们怎么能把她当成丧家之犬,说赶走就赶走? 她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一声一声的哀哀的喊着娘亲,希望苏三太太可以回心转意。 苏三太太双手攥成拳头捶在身侧,最终闭着眼睛皱了皱眉,厉声道:“还不动作快些?!” 高家的被吼了一声,着急忙慌的回过神来,知道苏三太太这是动了真格的,片刻也不敢耽搁,带着人堵了苏杏璇的嘴,急吼吼的把人给拖出去了。 苏三太太只觉得筋疲力尽,等到回了房,见了苏三老爷在,她才像是重新找到了主心骨,疾步上前问他:“老爷,老太太那儿怎么说?” “能怎么说?”苏三老爷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慈母多败儿!素日就是你对他们两个太宽纵,才让他们一个个的如此不知所谓!” 苏三太太顿时觉得委屈。 她双手掩面,呜咽了一会儿,才抽泣着辩解:“从前他们都是乖巧懂事的好孩子,您不也夸赞如意懂事聪明吗?都是.....都是闹出了这身世的事,才让如意性情大变......” 说到底,苏三太太觉得这一切的麻烦都是从抱错了孩子开始的。 若是没有抱错孩子,亲兄妹之间亲密一些也就亲密一些,又有什么要紧? 可就是因为身份错了位,现在什么都不对了。 养女被迫要送走,儿子如今又成了这副模样,亲生的那个看着就知道是个养不熟的,苏三太太只觉得处处都闹心。 苏三老爷抿了抿唇看她一眼,心中耐心已经耗尽,呵斥了一声就道:“好了!人都已经送走了,就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幺幺很得老太太的心意,如今我们因为偏宠如意纵容桉儿让老太太极为不满,若是有幺幺在,还可以缓颊一二,你往后待她好些,她到底是咱们亲生的,难不成不比如意更亲?你别魔症了!我看桉儿也就是被你这态度给带歪了,才跟亲妹妹处的跟仇人似地!” 丈夫也为了女儿来指责她,苏三太太心中委屈难忍,却又不敢再说什么,怕惹得他更加生气,只好小声的应了一声是。 苏三老爷还是不放心,站起来拿了大氅,一面系着带子一面回过头来看着她:“你别耍性子,我知道你是觉得幺幺在外头养了多年,怕她丢了你的脸,可如今你也看到了,她被岳母教的很好,不仅岳母和你弟媳对她十分亲近,连咱们老太太也对她高看几分,我看,她倒是个真正清醒的,至少比如意拎得清。过几天汪家的寿宴,你好好带着她,她长得这样出色,又得老太太的喜欢,那边儿也会喜欢的。” 这是苏三老爷的正事,苏三太太不敢反驳,着急的应了一声,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的道:“那如意......” 盛怒之下,苏三太太当时掐死苏如意的心都有。 可如今苏老太太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她的怒气散去,对比一下苏邀的冷淡疏离,又想起苏杏璇走的时候那梨花带雨吓坏了的样子,她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总不能真的就呆在庄子上一辈子? 苏三老爷不以为意,在他看来,这枚棋子已经废了。 既然都已经没了用处,当然也就没有再为她操心的必要,他摆了摆手,不甚在意的道:“她自己有爹有娘的,既然她都不把我们当亲爹娘,我们干嘛替别人家操心,刚好沈家夫妻这回救了嵘哥儿,那正好,这个人情就用如意还了吧。” 反正沈家夫妻想这个女儿应当也想疯了,否则的话,苏杏璇也不会为了摆脱他们,唆使苏桉去求贺二爷出手对付沈家夫妻,半点余地都没留。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当初舍不得把这个女儿还给他们,是觉得留着有用。 可现在看来,苏杏璇心大的很,既然如此,那就让她回她该回的地方吧。 苏三太太怔住,下意识的反问:“那怎么成?!” 从伯府到商户家,这之间的相差天差地别,苏杏璇怎么受得了? “若不成,你打算怎么处置她?养在庄子上一辈子?还是嫁出去,仍旧当女儿往来?”苏三老爷冷冷嗤笑了一声:“你省省吧,她动了老太太的眼珠子,不死也得脱层皮,这样还是轻放了她。” 苏三太太无话可说,怔怔的坐在圈椅里,目光有些涣散,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柳家的蹑手蹑脚的进来,见她这样儿,就急忙关了门倒了杯参茶快步到她跟前:“太太,这一天下来又惊又怒的,您身体本就不好,快喝些参茶顺顺气儿罢!” 苏三太太已经疲倦至极,接过参茶啜了一口,才垂下眼帘问:“送走了?” 柳家的小心翼翼的查看着她的脸色,唉声叹气的道:“送走了,姑娘哭的快晕过去.....到了马车上还在不断的喊娘,后来被堵了嘴.....天儿这么冷,她身体向来又不好,只怕重病一场是难免的......” 苏三太太闭了闭眼睛。 她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淡淡的道:“让高家的去庄子上吩咐一声,该是她的人,仍旧都给了她服侍,卖身契也都交给她,任由她自行处置。还有......还有她房里的摆设,赏赐她的东西,都送到庄子上去吧。” 柳家的顿时瞪大了眼睛,一个不小心,手里的茶杯差点都拿不稳摔在地上。 她太清楚苏三太太这话什么意思了,什么东西都送去庄子上,这不是让苏杏璇去冷静一阵子再接回来,这是打算再也不接回来了啊! 她顿时心里冰凉一片-----她的女儿可是苏杏璇身边的贴身大丫头,要是苏杏璇再也不能回来,那她的女儿可怎么办?! 四十六章·弃子 疏落的灯光将正阳大街的长径错落成晦暗的江河,苏杏璇坐在马车里,只觉得自己是这江河中一页小小的扁舟,只要再有一个浪头打过来,她就会随着这扁舟被这些巨浪打翻,永不翻身。 马车外的风一阵一阵的敲打着车帘车门,北风的呼号传入耳里,苏杏璇的脸色在这样昏暗的烛光中惨白如纸,两只手的指甲都已经深深地陷入了手掌心里,将平素保养得宜的手心掐得血肉模糊。 可她不觉得痛。 相比起被抛弃的那种耻辱感和失败的刺痛感来说,这点身体上的疼痛根本不算什么。 若是加上梦里的那辈子,她算是活了两辈子了,两世为人,她都没有这么狼狈落魄过! 在梦里到最后,她都极得母亲的宠爱,为了她,母亲更是连苏邀都舍得放弃。 她的四十岁,是父母在堂夫妻和乐,儿孙绕膝..... 她什么都有,而苏邀至死都被苏家人瞧不起,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她们只觉得她是个累赘。 可为什么事情变成了这样? 她摊开双手,看着自己的手,皱着眉头绞尽脑汁的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从苏邀回来开始,就处处不对劲。 她不是跟上一世一样那么畏畏缩缩,毫无存在感,她一来就得了苏老太太的承诺,住进了老太太的院子,她带着撑腰的贺太太来的,让三老爷和三太太都无法忽视她。 不对,不对,都不对! 她双肩颤抖的厉害,安莺哭着给她盖上毛毯,揽着她一声一声的喊她姑娘。 苏杏璇正说不出话,她满脑子里都是梦里的场景,不是的,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她? 分明老天可怜她上一世得到的最终还不够,所以才给她示警,用梦境给她助力,老天合该是宠爱她的,她才是那个天之娇女,她才是人人都应该争相宠爱的那一个。 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苏邀! 她已经混沌一片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这个人,苏邀原本模糊的眉眼也在她脑海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一切都是从苏邀回来开始变了的。 包括这一次她让青松去通知苏嵘下山,救了苏嵘的都是沈家夫妻..... 这一切都太巧了! 不可能这么巧的..... 马车已经出了城,咏歌她们几个蜷缩在角落里,全都默然无语。 还是苏杏璇嘶哑着声音问旁边的安莺:“我们是不是出城了?这是要去哪儿?她们打算送我去庄子上吧?” 她是被苏三太太和苏三老爷养大的,太清楚她们夫妻俩是怎么样处事的了。 犯下了这样的过错,为了不让苏老太太彻底对三房离心,作为补救,他们一定是要舍弃她的。 她现在对苏家来说,已经毫无价值了。 咏歌她们几个都完全不敢接嘴,还是安莺轻声哄她:“姑娘别担心,三老爷和三太太也是气急了,等过段时间,三太太总能想起您的好来......” 亲手带大的孩子,怎么可能说舍得就舍得? 安莺低声道:“再说,还有三少爷呢......” 就算是所有人都放弃了苏杏璇,三少爷都不可能会放任苏杏璇不管的。 是啊,还有苏桉呢......苏杏璇已经红肿了的眼里迸发出光芒,忽而冷冷的笑了一声。 苏家给她的,从来不只是一个身份这么简单。 她还有苏桉呢,苏三太太和苏三老爷可以随意舍弃她,但是却绝不可能舍弃苏桉,只要拿捏住了苏桉,她仍旧能够回苏家去。 “你娘一定会遣人来看你。”苏杏璇声音仍旧嘶哑,面上带着一抹虚无缥缈的笑:“到时候,你让她给三哥哥带句话。” 安莺低声应了一句是。 夜尽天明,伯府又重新动了起来,廊下的画眉鸟儿挂了一走廊,此起彼伏的叫的厉害,燕草在鸟鸣中快步进了房里,惊喜的告诉苏邀:“姑娘!姑娘!您猜对了,昨天晚上三姑娘就被送走了,说是得了急病,所以连夜拿了牌子送去庄子上休养了!” 这可是大好事啊! 那个三姑娘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好似是个活菩萨,但是实际上却惯会架桥拨火,挑拨生事,说出来的话你听不出哪里不对,但是就是让你如坐针毡,心里针扎似地。 她走了,对苏邀来说,实在是大好事。 连向来沉默寡言的锦屏也忍不住欢呼了一声。 说的自私一些,哪怕是亲生的子女,天下多少父母都是一碗水端不平的,宠爱就那么多,你得的多了,另外的孩子得到的自然就少了。 她们家姑娘本来就不容易,这么多年都在外头,跟亲爹娘总共才见过几次面,偏生之前还有苏杏璇这个搅屎棍在这其中挑拨生事。 本来就少的情分就更少了。 现在搅屎棍走了,不管怎么说,以后苏邀的日子就总好过些。 沈妈妈喜极而泣,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好啊!好啊!我们幺幺总算是苦尽甘来了,老天有眼,菩萨有眼,菩萨都看得到,都知道我们姑娘委屈......” 苏邀只是轻轻的笑了笑,菩萨是看得到她的委屈,所以让她重来了一次。 这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恩赐,剩下的路,她应当要自己走了,靠山山会塌,靠人人会走,这世上能靠得住的唯有她自己。 沈妈妈念完佛,又坐下来替苏邀纳鞋,针线穿过去,她忽然想到什么,有些迟疑的喊了一声幺幺,轻声问:“幺幺,她被送走了,会怎么样?” 沈妈妈倒不是心疼苏杏璇的下场,她是怕到时候苏杏璇真的落个不好的下场,沈家夫妻那边会难过,到底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他们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呢? 苏邀总是顾念着沈家夫妻的恩情的。 别到时候彼此伤了情分,也不大好,如今苏邀在外头全然只能靠着沈家做些事呢。 外头是个大晴天,锦屏正把水仙花搬到临窗的那张桌子上,苏邀微微笑了笑:“不会怎么样,若是她能够知足的话,这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四十七章.不甘 她的确很恨苏杏璇,上一世她的悲剧至少有一半的缘故是苏杏璇造成的。 可她向来恩怨分明,这一世是这一世,苏杏璇对她还没造成太大伤害,虽然已经付诸了行动,可那到底失败了,如今也已经付出了对她来说相对惨痛的代价。 如果苏杏璇能够就此收手,那么她也不会穷追猛打,赶狗入穷巷。 她如果猜的没错的话,按照苏三老爷的性子,应当是决意要放弃这个棋子了,现在对外声称是得了急病要去外头休养,过一阵子,就能很顺其自然的宣布苏杏璇没熬过来。 他应当会把苏杏璇还给沈家夫妻的。 想到这一点,苏邀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才跟沈妈妈道:“您到时候再去沈家一趟,替我跟干爹干娘说几句话。” 血脉亲情不是轻易可以剪断的,哪怕沈家夫妻已经知道苏桉对付他们是出自苏杏璇的调唆,但是若苏杏璇哭一哭,许多事就不同了。 不能小看苏杏璇的眼泪,这是苏邀积累起来的经验和教训。 她低声正对着沈妈妈说话,外头院子里却忽然传来下人们惊慌的喊声,连向来温恩和的岫玉也忍不住扬起声音大喊:“三少爷,您不能这样闯进去!三少爷!” 沈妈妈吓了一跳,急忙站了起来想要出去看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已然是来不及了,苏桉砰的一声把门给踹开,凶神恶煞的站在门外,怒气冲冲的看着苏邀:“你干的好事!” 他眼眶通红,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睡的,如今站在门槛外头,高大的身影压下来,在房里投下一片阴影。 苏邀冷冷的在心里笑了一声。 相比起苏杏璇来,她更厌恶的是没有脑子的苏桉。 不,不能说苏桉没有脑子,或者应当说,他只是纯粹的坏和自私。 苏杏璇不择手段,只是因为身份对立,她要保持她的荣华富贵就不得不踩着她往上爬。 但是苏桉呢? 他是她的亲哥哥! 他的恶意,才是最令人无法释怀和纾解的。 因此苏邀从未想过要跟他有什么兄妹之情,见苏桉这副样子,她对着沈妈妈摇了摇头,沉声问:“你有什么事?” 苏桉就见不得她这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好像什么事都在她掌握之中似地,他伸出手指着她,恶狠狠的道:“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故意的!如意被送走了,现在你高兴了?!你别得意......” 对付这种废物,实在没有必要多用什么心思。 苏邀都还没说话,外头就传来了苏嵘懒洋洋的声音:“好大的阵仗,这是在闹什么?” 苏嵘伤的并不重,都是些皮肉伤,加上治疗的及时,只不过休养了一晚上,他就坐着轮椅过来跟老太太请安了,谁知道路过跨院就听见这里头的吵嚷声。 面对苏嵘,苏桉难免有些势弱,虽然不是他的意思,但是到底让苏嵘出事的是青松,青松又是被苏杏璇指使的,他讷讷的喊了一声大哥。 苏嵘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皱着眉头毫不留情的问:“你还知道我是你大哥?!我若是没猜错,你今天也是偷偷跑过来的吧?怎么,你想怎么样?为了那个女人来打自己的亲妹妹一顿?” 苏桉不敢跟苏嵘顶嘴,可是也万分委屈:“大哥!她没安好心的!她什么都知道,她就是早有预谋,故意要害如意,你也知道......” “我不知道!”苏嵘面无表情的冷眼看着他:“我只知道没有人把刀架在苏杏璇脖子上逼着她借刀杀人来害我,再去陷害苏邀,我只知道你的脑子大约不大清醒。我还知道,若是你再不从这儿走,三叔的棒子只怕就来了。” 苏桉被怼的哑口无言,他眼神冰冷的看了一眼苏邀,最终还是气冲冲的走了。 苏邀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一个字也懒得再说。 很好,那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看看他的如意究竟是否真的能够让他如意。 苏嵘几句话就打发走了苏桉,目光落在苏邀身上片刻,才问:“你似乎半点儿也不生气,为什么?” 从昨天起他就发现了,苏家固然没人把苏邀太当回事,可同样的,苏邀也没把苏家的人太放在心上,苏桉如此粗暴无礼,她竟然都能够若无其事,似乎苏桉只是一个陌生人。 沈妈妈嘴里发苦,她还说苏杏璇这个祸害走了以后,苏家人总是会慢慢接受苏邀。 可现在看来,苏桉竟然油盐不进! 如意如意,他满脑子里都只有苏杏璇,实在是太凉薄了。 苏邀却无所谓,得不到的东西她早已经不稀罕了,一个陌生人的疯言疯语当然也伤不到她,她几步下了台阶,把手放在了苏嵘的轮椅上,镇定问他:“大哥是要去老太太院子里吗?我正好也要过去,不如结伴吧。” 苏嵘就轻轻笑了一声。 跨院里的动静瞒不过正院,一进了门,苏老太太跟贺太太就同时转过头来,见苏邀陪着苏嵘一道过来的,神情缓和了一些,才问苏邀:“怎么回事?那个混账又闹什么?” 贺太太如今已经对苏桉失望至极,毕竟连杀兄的罪名都能够愿意为了一个恶毒的女人扛下来的人,实在是昏头到了极点。 有时候愚蠢比恶毒还要可怕。 苏邀轻描淡写,把苏杏璇被赶到庄子上的事情说了:“大约就是为了这件事吧,他觉得我的存在才是惹出这一切事端的根源。” 在苏桉看来也的确如此。 他觉得苏杏璇做的一切都是被苏邀逼的,如果苏邀不存在,那么苏杏璇怎么会大失常性,犯下这么严重的过错,惹怒了苏老太太和父亲母亲? 苏老太太冷笑了一声,神情讥讽而不屑。 三房真是舍本逐末,他们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 想要高位,却对儿女的教养如此敷衍。 他们就不想想,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养出这样的孩子,她怎么可能把伯爵府交给他们这群糊涂虫?! 四十八章.兄长 贺太太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苏邀问:“他为难你了?” 苏邀摇了摇头,并没有告状的兴致,有些仇,她自己就能报,自己能做的事情就尽量自己做,这向来是她为人处事的准则。 苏嵘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很有些意思。 苏桉的那些话,说是杀人诛心也不为过,换做平常的女孩子,还不知道该有多委屈伤心,可是苏邀却从始至终都能够如此淡然处之。 真不像是一个才十四岁的少女啊。 贺太太不信,可苏邀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就遵从苏邀的意思,不再追问,只是笑着对苏邀招了招手,让苏邀坐到自己跟前,跟苏老太太对视了一眼,才问她:“幺幺,这一次沈家夫妻救了嵘哥儿的事情,是你安排的?” 苏老太太跟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她是震惊的。 毕竟苏邀之前可从未来过京城,更不曾跟苏嵘接触过,她怎么能够未卜先知,知道会出事? 她也知道苏老太太心中满腹疑虑,所以干脆趁着这个机会问个明白。 苏嵘也瞬间看向了苏邀,等着听她怎么回答。 这也是他的疑惑。 苏邀原本就没有想着要瞒着她所做的事,毕竟往后她要做的事情更多,这些不合理之处,总是需要一个说法的。 因此她把早就已经在心里衡量过无数次的说词拿了出来:“因为我觉得苏杏璇不是一个普通的呆在闺中的姑娘,她当初就能够借着三少爷去让二舅给行方便,让漕运那边扣留沈家的东西......” 这一点的确是,一般闺中的女孩子哪里能够想到这么毒辣的计策。 而且还是利用漕运。 “所以我对她很好奇,这一次回来,我也一直都很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因为干爹干娘想念这个亲生女儿,我让干爹干娘可以通过她的丫头去打听打听她的事,谁知道干爹干娘却也因此发现了她的侍女安莺去找青松......” “其实要是摸清楚了苏杏璇的性子,就不难想到她想做什么了。”苏邀轻轻笑了一声:“她从来对沈家夫妻不屑一顾,这说明她心高气傲,无法容忍自己输给别人。所以我还未回来,她就想先击垮我,所以我回来以后,她又明里暗里的挑拨我跟三太太之间的关系。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是输不起的。”苏邀不厌其烦的解释:“可她偏偏在我跟前吃了许多亏,外祖母三番两次为难她,连祖母也收下了我住在院子里,以至于让父亲高看了我一眼......” 苏嵘若有所思。 苏老太太就看着贺太太,呵了一声:“你可真是会调教人啊!” 贺太太自己却也心情复杂,她也并未想到苏邀竟然如此能把人心揣摩得如此透彻。 “她整个人,想摆脱亲生父母,出手就是要他们家破人亡。那么她如果想打击我的话,又该如何呢?我参考着她平常的处事,很容易就想到了大哥哥。”苏邀面色如常:“大哥哥是祖母的心头肉,如果大哥哥出了事,祖母会如何呢?我一回来,大哥哥就出事,祖母也跟着出事,父亲母亲本来就对我没什么情分,母亲更是信佛的,她又会怎么看待我这个不吉利的人?” 她没有再说了。 但是在场的人却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啊,苏嵘出事,苏老太太也撑不住,苏邀哪怕是有贺太太护着,下场也绝不会好到哪儿去。 苏杏璇可真是够阴损的。 苏嵘顿了顿,并没有再就着这个话题深究下去了,他忽然问道:“那你之前跟祖母说,苏杏璇不是真正的凶手,又怎么说?” 这个总不能说她又是因为观人入微,所以才会快人一步了吧? 贺太太也朝苏邀看过去,眼里露出疑惑和不解。 “因为当初大伯父其实不是因为犯错才死的吧?包括大哥的腿,也不是因为大伯父的错漏才毁掉的,不是吗?”苏邀语出惊人,见苏老太太和苏嵘都面色冷峻,才道:“干爹干娘说,救大哥的时候,他们是雇佣了镖局的,因为他们还得往京城送浮光锦,那东西价值连城,请的镖师自然也都是有名的,可就算是如此,为了救大哥,也折损了三个镖师......” 别说苏杏璇没那个本事了,苏桉也没有,连苏三老爷都不可能有。 那么要苏嵘的性命的人,当然另有其人。 苏老太太表情冷峻的笑了一声。 要说现在,她终于相信了,苏邀这个丫头,真是比苏杏璇要出色百倍。 这样的观察力。 这样的洞察力。 琴棋书画这些东西都可以后天去补,可是这种与生俱来的见微知著的本事,却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歹竹出好笋,苏家三房竟然还有一个宝贝。 她看向了苏嵘,微笑着问道:“怎么样,祖母有没有骗你?她是当真什么都心里有数。” 苏嵘却认真的看着苏邀片刻,才说:“你用这个和祖母做交易,想在家中不受三叔和三婶掣肘?” 贺太太垂下眼帘,心里滋味难明。 她忽然明白了,苏邀从未想过妥协,或许从踏进京城苏家,苏杏璇跟苏三太太仍旧还母女情深的那一刻起,苏邀心里就什么念想都没有了。 苏邀其实并不只是如此想。 她还有许多要做的事,比如说舅舅的官司,比如说外祖母的性命,也比如面前的苏老太太和苏嵘,她都想要让他们过的更好。 可是这话说出来怕也没人信。 因此她只是低低的嗯了一声。 苏老太太没有说话,还是苏嵘摇头说:“你不必在我们面前非得证明你的价值,因为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 苏邀怔了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苏嵘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冷冷的道:“不是所有的感情都必须要拿对等的东西来换,对我来说就是如此,只要你姓苏,你就是我的妹妹,哪怕你一无是处,也不会改变什么。” 这是血脉的天性,不需要任何东西来换。 四十九章.报复 苏邀原本以为这其实跟做买卖没什么不同,不管上一世苏老太太和苏嵘怎么样,这一世她们毕竟还没有什么交集,更别提有什么情分。 她还以为,想得到她们的信任和帮助,至少要先表现出自己的价值。 可苏嵘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 她一时之间有些不能适应,毕竟她早就应习惯了一个人单打独斗,这种不需要回报就能得到助力的事情,在这之前她从未想过。 除了宋恒,还从未有人如此对她。 想到这个名字,苏邀心中一动,深吸了一口气。 一切都会变的好起来的,就如同这一次程定安还不是她的未婚夫,苏杏璇跟苏桉根本无法决定她的婚事。 她跟苏嵘陪着苏老太太和贺太太用了饭,才跟苏老太太和贺太太告辞退了出来,回了自己的跨院,苏三太太却已经在房里等着她了。 锦屏见了她回来,快步朝她走过来,压低声音告诉她:“三太太来了有一会儿了,我们说您去了老太太那边,她就说等着您......” 苏邀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点了点头就朝里走,丫头掀开帘子,她转过了博古架,就看见了苏三太太正端着一盏茶坐在南窗边的桌边望着外头的一颗梅树。 听见动静,苏三太太回过头来,目光复杂的看了苏邀一眼,让她到自己身边坐。 苏邀依言在她对面坐下了,苏三太太不等她发话,就问她:“老太太让你过去,你说了什么?你哥哥他......” 苏三太太顿了顿,面上有些疲倦,她这几天也着实是被家里的这些烦心事给烦透了,顿了顿才说:“我知道他对你不大好,这个孩子自小就被宠坏了,这也怪不得他,他跟如意一起长大,两人做什么都在一起,一时之间改不过来也是有的。” 她说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兄弟姐妹之间,难免有磕磕碰碰,他不懂事,你做妹妹的就多让让他,时间长了,他自然就知道你的好处了。在你祖母跟前,你要有些分寸,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你祖母再好,你也得明白,我们才是你的父母亲兄长,嵘哥儿他们到底是隔了一层的了......” 苏三太太深深的望着苏邀,见她沉默不语,心里又多添了几分烦躁:“我知道你怨怪我们没早些把你接回来,这一次你哥哥和如意犯错,我们也没一开始就替你做主......” 她叹息了一声:“幺幺,大人有大人的难处,你明白么?就如同我和你父亲,我们战战兢兢的,也是为了守住这个家,这个家,外头人看着是轰轰烈烈,可其实内里却是摇摇欲坠。你大哥是好,可毕竟瘸了腿,老太太却始终不肯松口......你要明白,你是三房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你父亲当了伯爷,你就是真真正正的伯府千金,往后自然前程风光无限。” 苏邀有些腻味。 上一世苏三老爷如愿以偿拿到了永定伯的爵位,可是也没见她的日子好过一些。 她只是低着头应付:“我知道了。” 苏三太太盯着她看,仿佛是想看清楚她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 过了许久,苏三太太才说了苏杏璇被送到庄子上的事,她叹了口气:“幺幺,你父亲已经为你出了气了,要把她送回沈家去,如意自来在伯府千尊万贵的长大,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最残酷的惩罚,你该明白你父亲和我对你的重视,不管怎么样,你总是我们的亲生女儿。” 她说着,握了握苏邀的手:“我和你父亲,总是费尽心思在为你谋划的。”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了门口,这句话正好被柳家的听了个正着,她顿时面色有些发白,余光扫了苏邀一眼,才搀扶了苏三太太的手下了台阶。 苏邀自己立在廊下看着苏三太太的背影,正要进门,沈妈妈就从外头急急忙忙的进来,这么冷的天,她硬是跑出了一身的汗,一见到苏邀就道:“姑娘!姑娘不好了!” 她来不及喘口气,几步上了台阶走到苏邀身边,很是慌张的告诉苏邀:“沈老爷沈夫人他们的店被人砸了!” 苏邀顿时站住了脚,廊上的画眉鸟仍旧叫个不住,她挑了挑眉看向沈妈妈,一面转身回了屋,等到沈妈妈也跟进来,才问:“怎么回事?” “您不是让我去送口信给沈老爷和沈夫人,让他们若是接到苏家的通知就去接三小姐吗?”沈妈妈很是焦急:“谁知道我过去不久,就有人带着人来闹事,说是沈家凑段铺的布料有问题,是以次充好,不由分说就把他们的店给砸了,连带着小少爷都被打了......” 苏三太太之前喝的那杯茶还未被收走,苏邀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冷冷牵了牵嘴角:“干爹干娘知道是谁做的吗?” 其实都不必再多猜测什么了。 沈家夫妻是商人,做生意的最是圆滑周到了,平时都讲究一个和气生财,从来都是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他们来了京城要说真正得罪了谁,那也就只剩下苏桉了。 沈妈妈看了看她的脸色,轻声道:“他们倒是并未明说,可是从苏家去了人让他们接三小姐回家开始,店里就不得安宁了,短短两天出了几回事情了,还有,今天我远远的看着,柳管事似乎也在人群里看热闹。” 柳管事,负责府中的车马出行,也是内院管事柳家的丈夫,苏杏璇身边那个叫做安莺的丫头的父亲。 这么算起来,苏杏璇反应的也真是够快的。 才被送出去,只怕庄子上都还没站住脚,就先想着迫不及待的要回来了。 “也好。”苏邀淡淡的笑了一声,语气冷漠:“她既然不想回沈家,那就不用回了。” 沈家也不是欠她的,她自认为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根本不把沈家夫妻放在眼里,回了沈家,也只不过是给沈家招惹灾祸。 她不想回去,那就成全她。 沈妈妈怔了怔。 第五十章.本性 她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苏邀,很不赞同苏邀这么说:“她原本就是沈家的女儿,不回沈家,她就一辈子念想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怎么使得?!难不成还让她回来继续跟您打擂台吗?”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人都是偏心的。 就如同苏三太太怎么都更偏向苏杏璇一些,沈妈妈自然偏帮苏邀。 再说,在她看来,各归各位根本就是最好的,苏杏璇做了这么多坏事,能回沈家去难道还委屈了吗?沈家的确是身份地位都比不上伯府,可是也不缺吃少穿,算得上是殷实富贵的人家,只要知足,这日子仍旧能过的红红火火。 苏邀摇了摇头,她笑着喊了一声妈妈,摇了摇头就道:“不是说放过她,只是她这么能闹,哪怕是强行压着她回去了,又怎么样呢?沈家哪里扛得住她闹下去?苏桉为了她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到时候疯起来,说不定还要闹的沈家跟上一世那样家破人亡。 沈家何其无辜。 沈妈妈皱起眉头,觉得苏杏璇简直不知所谓:“那,那她不回沈家,三少爷还不是一直要偏帮着她?日深月久的,谁知道以后怎么样呢。” “不,也不用等很久了,苏杏璇既然想回来,那就让她回来吧。”苏邀见沈妈妈瞪大眼睛,就笑着道:“妈妈去告诉干爹干娘一声,让他们去庄子上接苏杏璇吧。” 什么? 沈妈妈被苏邀弄得懵了,不明白苏邀这是什么意思,刚才才说苏杏璇既然不肯回沈家那就算了,怎么现在又说让沈家夫妻再去接人呢? 苏邀却并不解释那么多,只是笑着让她:“去吧,让干爹干娘的动静大一点,他们想接回女儿,当然应当要有诚意。” 沈妈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是最近苏邀做的事桩桩件件都有她的道理,她也相信苏邀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就急忙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等她一走,苏邀又将燕草叫进来:“你去一趟大哥的院子里,就跟大哥说,有一件事,我想要请大哥帮帮忙。” 燕草会意,却又有些迟疑:“姑娘这么信得过大公子?若是大公子觉得您太过无情......” “他不会的,放心吧,这世上糊涂人多,可聪明人也一样多。”苏邀笑了笑,已经捡起之前还未看完的书接着看了。 燕草就不再迟疑,急急忙忙的走了。 而柳家的正站在三房的廊下发呆,小丫头们笑着闹着正在清理地上的积雪,她眼睛看着她们玩闹,心思却已经飘得很远了。 当初送女儿去苏杏璇的院子里伺候,她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思,还以为从此以后女儿是飞黄腾达了,按照三老爷和三太太对苏杏璇的宠爱,苏杏璇往后嫁个贵婿那几乎是板上钉钉的,跟着她,安莺自然也能麻雀变凤凰。 可是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这么得宠的三小姐,竟然短短这么短时间内就已经被打落神坛。 若是三小姐真的被接回沈家去,那就成了一个普通的商贾之女,往后身份就是一落千丈,说的难听点,真要是回了沈家,那苏杏璇可是连安莺都比不上了-----多少商贾为了跟伯府做生意,对着他们这些得脸的下人那都得点头哈腰的。 别的不说,就说她家里,柳管事不过是管着车马出行,那些车马行都不知道送了他多少东西,甚至有一家商户还送了庶女过来给他做妾呢。 商贾家的姑娘尚且如此,何况是丫头? 三太太金口玉言,已经把安莺的卖身契给出去了,以后苏杏璇的前程如何,安莺的前程就如何...... 她闭了闭眼睛,听见里头有摔杯子的声音,顿时竖起了耳朵。 里头的苏三太太气的不轻,手指点着苏桉的脑门,简直是要被气晕了:“你父亲怎么警告你的你都忘了!?让你好好呆在家中反省,不许出房门半步,你倒好,你不仅跑去挑衅你妹妹,还让人去打砸沈家的店!这事儿若是被你父亲知道了,你是死是活?!” 她气的不断在房中踱步,心里头一次后悔当初把苏杏璇捧得如此之高。 可是现在后悔这些已经来不及了,她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苏桉:“过几天就是你亲家老太太的生辰了,这一次生辰,趁着你二舅母在,你外祖母也在,你父亲跟我都打算帮你把和纷纷的亲事给定下来,你要是再闹出什么丢脸的事,这门亲事你还要不要了!?” 汪家二房的嫡女,礼部侍郎汪铎的女儿汪悦榕,那是真正的家族底蕴深厚的世家贵女,不仅身份高贵而且知书达理,那样子一看就知道,娶回来连调教都不必就能撑起一房来,苏三太太和苏三老爷对这门亲事无比满意。 苏桉却抿了抿唇,心里生出了一丝异样。 他没接这个话头,只是缠着苏三太太:“不要把如意送回沈家,她这样的人,沈家怎么能配的上她?她要是回去了,以后一辈子就毁了!她也是您亲手养大的,平素对您最贴心孝敬,您从前还说,您所有的儿女加起来都不如她贴心,可您现在怎么这么狠心?” 苏三太太气的发怔,且不说这件事是苏三老爷决定的,她根本无从置喙,就说苏杏璇利用苏桉做的那些事,险些让苏桉身败名裂,她就无法容忍。 现在苏桉却还是开口闭口都是苏杏璇,她顿时忍无可忍,猛地在苏桉肩上重重的拍打了一下:“你要死啊!都说了这件事是你父亲亲自决定的,话都已经跟沈家放出去了,你祖母那边也知道,你让我们能怎么办?!” 她气的胸口发痛,指着苏桉神情冷冷的警告道:“你趁早给我好好的反省反省,收起那些不当有的想头,若是再出了什么事,你父亲非得把你的腿给打折了不可,你听见没有?!” 苏桉一脸的抗拒,可面对苏三太太的追问却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哼了一声愤愤然摔了帘子出门。 五十一章.可笑 廊下挂着一只玫瑰红的花头鹦鹉,见了他出来,顿时扑楞着翅膀喊三少爷。 柳家的立即回过神来,看了那只鹦鹉一眼,就急忙笑道:“这畜生,寻常要它说话还难,只是见您和三小姐才可能开口。” 是啊,如意最喜欢鹦鹉了。 苏桉脸上闪过一丝悲意,看着那只鹦鹉发了半天的呆,才朝着柳家的招了招手,问她:“安莺可有消息捎来?如意她怎么样了?” 柳家的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下了台阶,叹了一声气就道:“这哪里能好的了呢?听说哭的不行,庄子上还好些,回了沈家,只怕以后就更艰难了。” 回沈家? 苏桉立即面色大变,语气都变得不对了:“什么回沈家?为什么要回沈家?才刚教训过沈家,他们竟然还不长记性,还敢过去!?” 说到最后,他已经是疾言厉色,十分震怒。 沈家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怎么就看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她们那种人家,怎么敢肖想金凤凰落在她们的鸡窝里?! 柳家的有些无奈:“这到底是三老爷亲口吩咐的,沈家夫妻原本就是阴魂不散,这么多年她们可一直都心心念念要把三小姐要回去,如今机会就摆在眼前,她们把三小姐接回去了,那就是现成的一只金凤凰,三小姐的人才品貌,满京城也是数得上的,落在他们这种商贾人家,那用处可就大了去了,商人重利,他们哪儿有什么怕惧的呢?” 一席话听的苏桉全身的血脉都沸腾了起来。 不行!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他绝不能让如意落到沈家那种地方! 他问:“沈家什么时候去接人?” 眼看着已经出了三太太的院子了,柳家的还是压低了声音:“沈家大张旗鼓的张罗着,应当是今天就要去庄子上接人去了......” 苏桉顿时急匆匆的走开了。 柳家的松了口气。 好在不管怎么说,三小姐有一样还是猜对了,三少爷果然是为了三小姐什么都肯做的。 只是这一次..... 三小姐哪怕是躲过了沈家这一次去接,可三老爷和三太太都已经决意要送走她了,她回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柳家的有些头痛。 苏桉马不停蹄的出了门,虽然他面上是被禁足了,可他到底是三少爷,人人都知道他是三太太和三老爷的嫡长子,谁敢真正的拦着他不许他出门? 因此他很顺畅的就出了苏家的大门,一路往自己平素就玩的好的承恩侯府去找自己的好兄弟尚岩借了好些人。 尚岩自小就跟他玩的好,也没把这事儿当回事,他既然要借,尚岩也就很痛快的把人借给他了。 苏桉带着人直奔通州的庄子。 他们都是高头大马出城,速度快的很,等赶到了白头沟的别庄,还正赶上了沈家在和苏家的庄头交涉。 看到那对夫妻,苏桉就气不打一处来,隔得老远就呵斥了一声:“你们干什么!?” 沈老爷和沈夫人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他,又听见庄头喊他三少爷,就猜出了他的身份,急忙上前来行礼。 苏桉却对他们厌恶至极,十分厌恶的问:“谁准你们把人接走了?!” 沈老爷愣了愣,客客气气的道:“是苏三老爷令人来通知我们......” “胡说八道!”苏桉断然喝止,手里的马鞭重重甩在了沈家老爷跟前,把沈老爷惊得面色发白的后退了一步,才嘲讽他:“你们要接人走,问过了如意的意思没有?” 沈夫人有些忍不住,着急的挡在沈老爷跟前:“三少爷,这件事当真是三老爷答应的,再说了,如今您的真妹妹已经回了苏家,原本如意就该也回我们身边的。是,我们是身份卑贱,可是如意到底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们难不成还会害了她么?三少爷不去关心自己的亲妹妹,反倒是来阻止我们认回自己的亲生女儿,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沈夫人也是忍无可忍了,觉得苏桉实在是欺人太甚。 当初苏桉就曾经出手打压他们的生意,差点把她们逼得走投无路,如果不是幺幺出手帮忙,那沈家现在都还不知道在哪儿。 现在好不容易苏家想通了,愿意把女儿还给他们,可苏桉竟然还是胡搅蛮缠,真是叫人无法理解。 苏桉冷哼了一声,根本不把沈夫人放在眼里,不屑的挑了挑眉,就让自己身边的庄头进去:“你去问问三小姐的意思,看看三小姐怎么说,愿不愿意跟他们回去。” 庄头苦着脸,现在是冬天,虽然说快要过年了,但是却还是有许多达官贵人家里来这里泡温泉,现在苏桉在这里这么闹,已经有许多人在看热闹了。 这又不是什么自家有理的事。 可苏桉的脾气上来,他也完全没有办法,只好顺着这个祖宗跑到里头去了,不一时他又急匆匆的跑回来,对苏桉道:“少爷,三姑娘说了,她听哥哥的,其余的人她也不认识,也不想认识。” 沈夫人刹那间白了脸。 原本还抱着的那一线希望也彻底消失了。 不认识,不想认识…… 她冷笑出了声。 沈老爷也面色铁青,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还能说什么。 人家现在是凤凰了,当然瞧不上他们这等人,是他们一厢情愿。 苏桉得意的望着她们哂笑:“怎么样,还要自取其辱么?” 原来他们想和亲生女儿相认,原本是在自取其辱。 多么可笑。 里头再没有任何的口信传出来了,苏杏璇实在是把他们当成了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 沈夫人有些委屈,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是却又被苏桉那副模样弄得心里难受又自卑。 分明是他们的女儿,为什么如今他们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她不明白。 苏桉还是那副样子,冷着脸让人催促他们快滚,仿佛多看他们一眼都会脏眼睛。 倒是苏家庄子上的管事的一直在赔不是,拉着他们想要让他们按照原本的计划快点把人接走。 奈何苏桉盯得太紧了。 五十二章.过界 沈老爷看了沈夫人一眼,沈夫人已经是摇摇欲坠。 她想不通,也不明白。 苏家已然放弃了苏杏璇,她分明回不去了,可就算是这样,她也不肯和他们回家。 是他们身份太卑贱了吧,沈老爷自嘲的笑了笑,扶着沈夫人要走。 沈夫人还回头看了一眼,苏桉摇摇的在高头大马上坐着,见她回头,就厌恶的催促:“快滚!” 如意怎么能和这样的人走?! 管事的脸都皱起来了,老爷亲自吩咐下来让接走的,可是少爷倒好,少爷给拦下来了,到时候老爷追问起来,这个责任谁来担? 他陪着笑,见人都已经走了,就请苏桉也回家去:“三少爷,现在人也留下了,您就行行好,别为难小的们,三姑娘在庄子里好着呢,谁都不敢把她怎么样,您放心,我们一定好好伺候着!” 苏桉只是冷哼了一声。 好容易到了这儿,他当然得去看看如意才能放心。 他一路往庄子里闯,庄头吓得够呛,却又不敢死命拦着,只能苦哈哈的跟在后头。 大家心里有数,知道三少爷是干什么来的,也没人去劝。 沈老爷搀扶着沈夫人上了马车,见她一直低垂着眼睛一副难过的样子,就劝解道:“罢了,该做的我们都做了,或许就是这辈子没什么缘分。” 沈夫人也只是苦笑:“是我们不知道做了什么孽,有这样的女儿。罢了。”她轻声道:“就当从来没生过她吧,这样想想,心里还能好受一些。” 沈老爷也跟着点头,两人架着空荡荡的马车,仍旧回京城去了。 苏桉却一路进了庄子,见这庄子上哪儿哪儿他都不满意,等到见到了如意,他更是气的厉害:“如意,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 到了这个时候,他之前心里还唯有的那一点因为被利用的不满也彻底没了,只觉得一身布衣裙钗的苏如意刺眼可怜。 苏如意呜呜的哭,连声音也都是弱弱的:“三哥,我以为连你也不再理我了!” 苏桉心里顿时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钻。 他把苏如意抱在怀里,声音哽咽又十分的心疼:“我怎么会不理你,只是父亲女频都在气头上……” 苏杏璇的表情就黯然下来,忍不住低声啜泣:“是,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争强好胜,以为大哥出了点意外就能赶走她,父亲母亲也不至于这么生气了,以至于现在他们都已经不想要我了。” 她双手死死的拉住苏桉的手,像是拉住了所有的依靠:“哥哥,怎么办?我不要回去,我怎么能回去呢?沈家全都听苏邀的……” 苏桉哼了一声,径直冷笑:“我迟早让她给你跪着磕头道歉!你放心。” 放心?! 怎么能够放心? 苏杏璇面色极差,想到苏邀和沈家就心里难受如鲠在喉。 她分明算计的很周到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苏邀怎么能提前让沈家夫妻去救人? 只可惜青松已经被卖了,否则还能从青松那里问问清楚,那人到底有没有出手。 想到那个人,苏杏璇激动得脸色发红。 原本只差一步了,只差一步,她就能把苏家当成是礼物送给那个人。 到时候,到时候她还发愁什么荣华富贵? 她还怕什么苏家? 又怎么会在这里和苏桉这个蠢货在这里虚为委蛇?!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可没有法子,形势比人强,她现在就是失败了,那个人如今根本还不认识她……他不可能出手帮她的。 她看了苏桉一眼,心里又厌恶又得意。 苏家的宝贝疙瘩在她这里,还不是一样等于苏家也在她手里? 和上一世一样,不管她怎么失败,背后总归有苏桉当退路的。 院子里安静下来,苏杏璇凄惶无助如同是一朵被摧残了的花,扑进了苏桉怀里,哭着喊了一声三哥。 苏桉蒙了。 他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 可是苏杏璇就在身边,她的头发上还带着桂花香。他抿了抿唇,忽然就伸手也郑重的把苏杏璇抱在了怀里。 是啊什么哥哥妹妹? 他和如意根本不是亲兄妹。他们本就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苏家的事情闹得很大,汪家原本正在别庄里头收拾东西的,他们和苏家的别庄正好是两隔壁,这么一闹,他们也都被惊动了,急忙跑出来看热闹。 谁知道这热闹并不如何好看。 汪家的下人战战兢兢,看看主子们再看看苏桉,心中已经不知道骂了几句晦气。 怎么这么倒霉,这儿也能碰见他们姑娘的未婚夫?! 苏家和汪家正在说亲,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原本大家心里都是有默契的。 汪家纷纷的婚事,大约就是落在苏桉的头上,这也是亲上做亲的意思。 可是万万没想到,婚事都还没开始提出来呢,先出事了。 真是说出来都没人信,苏桉是不是疯了?! 近亲好友谁不知道那个妹妹的来历?! 他对着一个假妹妹跟疯了似的,要说他们之间没什么,谁信啊?! 汪纷纷顿时气的要杀人,见哥哥也气的要过去找麻烦把人打一顿,她却反而冷静的拦住了,冷哼一声就道:“这事儿关我们什么事?!别叫咱们脏了手,等会儿,咱们把这件事告诉苏家伯父伯母一声。”让他们看看清楚,这件事到底是谁家的错。 也让他们明白,这门亲事是别想成了! 苏桉…… 汪纷纷徒手捏断了手里的筷子,一双眼睛冷的吓人。0 苏桉这个蠢货既然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让她丢脸,她一定要他好看! 汪家再也没往苏家别庄看一眼,连夜就回了京城,回去的路上,汪家的大哥顺路去拜访了一下苏三太太。 苏三太太彻底的蒙了。 她完全没有想到苏桉竟然会追去阻止苏如意回沈家,更没有想到还闹得沸沸扬扬。 刚才汪家小辈的一句是否过界,过界这两个字简直是两个恶狠狠的巴掌,毫不留情的打在了她的脸上。 苏桉这个蠢货!完了!苏三老爷回来一定会打死他的! 五十三章·麻烦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苏三太太快要晕过去了,她捧着胸口,想到汪家的少爷过来的时候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提到苏桉时那不大能够遮掩的嘲讽的语气,她就觉得呼吸不过来。 屋子里的茶盏都摔了一大半了,外头的绿藻等人吓得一步步挪进来,喊了声太太,就小心翼翼的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今天可真是倒霉透顶了,谁知道向来过来都是好事连连的汪家人来了一趟以后,三太太忽然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何况高家的又不在,家里连个能劝阻的人都没有。 若是从前碰上这种事,叫人去请三姑娘过来,准能一请一个准儿,三太太最能听得进三姑娘的话了,只可惜现在三姑娘也不在家里。 苏三太太面色铁青,冷冷的又把绿萝刚刚摆上来的一个玻璃梅瓶给摔了,气冲冲的问:“柳家的呢!?去把柳家的给我叫过来!” 绿藻顿时松了口气。 只要这怒气不是对着她们来的,那她也就放心了。 她跟绿萍对视了一眼,自己仍旧留在屋内收拾东西,绿萍就脚不沾地的出去找柳妈妈了。 柳家的正在浆洗处看着人核对这一季支取的银子,听见说是三太太那里找,心里先忍不住生出些欢喜-----莫非事三少爷去庄子上把三姑娘接回来了? 若真是如此,那也是好事,毕竟三老爷虽然是个心肠硬的,可是到底是在自己膝下养大的女儿,都接回来了,总不能再次赶走,只要能留下来,以三姑娘的本事,也不过就是委曲求全一阵子,也就仍旧能够立足了。 她呼出了一口气,让自己身边的一个管事媳妇留下来继续盯着,自己施施然理了理衣裳,到三太太房里去了。 这几天的天气正好,虽然仍旧是冷的,可是太阳大,到处都金灿灿的,柳家的进了三太太院子里,看着那只玫瑰红的鹦鹉正上蹿下跳的喊着妈妈来了,妈妈来了,就笑骂道:“你这个扁毛畜生,弄得人一惊一乍的。” 她正好瞥见也进门来了的苏邀跟前的一个贴身丫头,好像是叫什么燕草的,脸上的表情就冷了冷,率先打了帘子进了屋。 绿萍就有些尴尬的过来跟燕草说话:“燕草姑娘这边先等一等吧,太太找柳妈妈有事呢,待会儿等到里头说完话了,我再进去给你通报一声。” 燕草是个好说话的性子,闻言也什么都不表露出来,应了一声就在一边儿引逗着鹦鹉玩。 也就是这片刻的功夫,里头就忽然传出来了瓷器摔碎在地上的声音和苏三太太的斥骂声以及柳妈妈的惊呼声和求饶声。 绿萍眼神惊恐。 燕草倒是仍旧还稳得住,手里的动作只是顿了顿,就继续引着鸟儿说话。 里头的柳妈妈完全没想到一进门就被苏三太太打了一巴掌,她整个人都完全被打蒙了,下意识的歪过了头,又惊又怕的喊了一声太太,腿就已经先软下去了。 苏三太太根本不想理会她,指着她厉声呵斥道:“你做的好事!你竟然敢瞒着我让桉哥儿去庄子上!你存的什么心,你算是什么东西?!” 柳家的吓了一跳,她急忙分辨:“太太误会了,我怎么敢......” “是啊!我素日也是这么想着,你怎么敢,你哪里来的胆子!”苏三太太气的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什么事情她都可以网开一面,什么事她都可以轻轻放过,但是事关苏桉,而且还是关乎着苏桉的前程,那这事儿就绝对不是什么可以糊弄过去的小事。 “素日是我太纵容你们了,纵得你们不知天高地厚,纵得你们目中无人!”苏三太太腾的一下站起来:“你就是仗着你女儿在苏如意跟前是贴身大丫头,以为把桉哥儿哄去把人给接回来了,你就仍旧能让你女儿享福,你们是不是把我当傻子?!” 柳家的还从来没见过她这么歇斯底里,一下子就被吓得趴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一个劲儿的哭着说不敢。 苏三太太哪里肯听。 刚才汪家少爷的那些话,她到现在都不敢再回忆起来,每次一想到,她就如同是脸上被人恶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真是丢人啊! 追去了庄子上坏事不算,竟然还闹出事来引得汪家的人都知道了...... 这门亲事...... 纷纷那么好的姑娘....... 苏三太太胸闷气短,见柳家的还在辩驳挣扎,忽而提起脚来猛地踹了她一脚,把她踹了个人仰马翻,才呵斥道:“给我滚起来!去备车,我要亲自出城!” 她一定要拦住这件事。 在这件事被苏家老太太和苏三老爷她们知道之前,把这件事给捂住了捂死了。 至于汪家那边,好歹还有二嫂的面子在,到时候去求求二嫂,再请母亲出面,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关键是,这件事现在绝对不能再闹出来了,否则的话,等着苏桉的就是一顿毒打。 真是讽刺,她在心里自己都胡乱的想着,觉得自己也太倒霉了,亲手养大的女儿,她要亲自赶出去不算,现在还得亲自去拦着她回来。 她闭了闭眼睛,什么也顾不上,听见说是苏邀的丫头来了,也只是不耐烦的摆手让绿萍把人给打发走,自己跟柳家的备了车就立即出门去了。 燕草倒是不觉得尴尬。 她们来了以后就是个尴尬的立场,在哪儿都好像是外人似地,苏三太太不搭理她也是正常的,因此只是顿了顿,她就慢悠悠的回了苏邀的跨院,而后才加快了步子进了屋,兴冲冲的跟苏邀回禀:“姑娘!您猜对了,三太太真的要出门去!应当是那边的事事发了!” 那边的事,指的自然是沈家夫妻去接苏邀,却被苏桉拦住并且羞辱的事。 苏邀嗯了一声,虽然已经达到了目的,但是心里并没有多么好受。 沈家夫妻这一次的羞辱,是她给她们带去的,原本她们根本没有敢去接苏杏璇的。 五十四章·无情 仿佛是知道苏邀的想法,沈妈妈叹了口气,把给苏邀冲泡好了的参茶往她面前推了推,就道:“幺幺,你别难过,这事儿吧,迟早得经历一次的。她们心中一直都揣着一份侥幸和希望,不让她们亲眼看见苏杏璇的态度,他们也不能对她死心。按照那位的不择手段,这点子情分迟早也是被拎出来利用殆尽的份儿,倒还不如早些让他们认清楚她的真面目,这样也是长痛不如短痛了。” 苏邀默然了片刻。 她自己心里其实也是这个想法。 现在她在外面可以用的人手唯有沈家,干爹干娘能够帮她许多的忙,但是如果有一个苏杏璇在,那许多事就会变得很不方便。 而且苏杏璇有些奇怪。 她静静的想着,这一次固然是她赶狗入穷巷,把苏杏璇的出路都堵得差不错了,但是她总觉得苏杏璇似乎有些什么地方变得不同了。 就比如说这一次,苏嵘遭遇的那些悍匪,真的就跟苏杏璇全然无关吗? 如果是还好,如果不是...... 那事情就更得尽快斩草除根了。 想起这件事,她忽然又有了一点儿兴致,伸手端起参茶喝了一口,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 苏桉这样的人,凭什么要那么多人为他谋划为他牺牲呢。 上一世是她帮他顶下了得罪程定安的麻烦,作为冲喜和赔罪的礼物被送去了程家给他灭火。 然后苏家还替他定下了二舅母家娘家侄女儿当正妻。 汪悦榕啊,那可是公主的伴读,礼部侍郎的嫡女,不管放在哪里看,她都是会发光的。 但是苏桉那个蠢货把人娶回来了却又偏偏不好好对待,竟然还跟苏杏璇不清不楚,最后更是娶了苏杏璇当平妻,让汪悦榕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那时候二舅母家中已经出事了,三太太竟然也支持平妻的荒诞提议,大操大办的帮苏桉办了亲事,左手倒右手的事儿,也就是苏三太太才干的出来。 若是那时候贺太太还活着,只怕也会被气死的。 后来呢? 后来汪悦榕郁郁而终,苏杏璇倒是彻底成了正妻,跟苏桉你侬我侬的,靠着祖荫活的像是蛀虫。 真是想想都令人作呕。 既然一切都重来了,既然苏桉还是口口声声心心念念都只有苏杏璇,那也挺好的,可以跟苏杏璇双宿双栖么,谁都不要再祸害旁人了。 她们两个尽可以互诉衷肠。 当然,这一次若是苏三太太还跟从前那样乐意的话。 她微微笑了,想到自己传信让人去给汪家的人,心中升起一些小小的得意。 好了,她也算是还了宋恒的一个人情了。 而在马车上的苏三太太却完全没有苏邀这样的闲情逸致,什么参茶,现在就算是天上王母的蟠桃摆在她跟前,她只怕都没有心思看一眼。 蠢货! 蠢货! 她一连在心里不知道骂了儿子多少句,才觉得怒火勉强平息了一些。 可是好不容易稍微平复了一点,一下马车,苏三太太险些忍不住又晕过去了-----她看见苏三老爷的马车停在了别庄门口。 是了,她怎么忘了,这几天苏三老爷的那些同年好友结伴来通州别庄,说是打猎,这个时候,苏三老爷应答昂是准备带着朋友回别庄来安顿的-----他向来要面子。 可是...... 苏三太太吓得三魂去了七魄,急忙的下了马车,腿一软都险些摔倒,隔了半响,才平复了心情,可已经晚了,她一进门,就听见了苏三老爷的一声爆喝:“你这个畜生!老子今天打死你了事!” 柳家的已经吓得完全不会说话了,脸色惨白的扶着苏三太太往里走。 苏三太太也同样脸上没有丝毫血色,跌跌撞撞一进了影壁,就瞧见天井处苏桉正挡在了苏杏璇跟前,张开双手是一个抵御的姿势:“父亲,你要打要杀就冲着我来!这件事不关如意的事,是我拦着如意不让她走的,她不能走,你们也太心狠了!她这么尊贵的人,你们竟然要把她送还给那个商户!你们怎么忍心?!” 苏三老爷都被气笑了,他反手就是一巴掌,把苏桉给打的一个趔趄摔倒在了一旁,而后冷冷的盯着瑟瑟发抖的苏如意,冷声道:“我真是小看了你!养你一场,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 果然,别人的孩子就是养不熟。 他当初怎么会觉得这个孩子养到这么大不容易,打算一直养着? 现在他总算是尝到了报应。 这个贱人现在把他儿子哄的团团转,只怕是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别说身份地位不匹配,就说是这女儿变成儿媳妇的名声,传出去让他们苏家以后怎么在京城做人? 左手倒右手,以后他哪里还有脸在京城混?! 苏三老爷十分震怒,忍无可忍之下,伸手连苏杏璇也猛地打了一巴掌。 苏杏璇长到这么大,还从未挨过这样的重手,当即就懵了,捂着脸委屈的可怜兮兮的喊了一声父亲。 “住嘴!”苏三太太比苏三老爷更快开口,疾步走了几步扶着柳家的站稳了,又气又怒的指着她:“你这个贱人,你怎么敢!?我们如今已经不是你的什么人了,你别开口闭口的喊我们父亲母亲!” 一面说着,又一面吩咐人:“快套马车,把沈姑娘送回她自己家中去!” 沈姑娘?! 苏杏璇面色震惊,捂着脸不肯相信的看向苏三太太,仿佛是头一次认识这个人。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现在就变成沈姑娘了? 苏杏璇面色极差,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能正常的表达自己的情绪。 还是苏桉死命的扑上去不肯放她走,一面又气急败坏的指责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冷血无情:“如意是你们亲手带大的,你们怎么能够说让她走就让她走?!” 就算是抛弃一只猫一只狗,也没有这么冷静且决绝的吧? 苏桉对于父母觉得失望至极了。 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因为苏邀的回来,也都是因为苏邀的存在,否则的话,事情根本不至于如此发展。 五十五章·去哪 他如此的愚蠢无知,苏三老爷心里更加气的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伸手拍死了这个惹祸精算了,他冷冷的转过头去呵斥也已经手足无措的苏三太太:“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孩子!我看你怎么收场!” 外头看热闹的客人早就已经被领着去后院了,苏三老爷没脸让他们看这一出闹剧,可饶是如此,苏三老爷也觉得面上做火烧,整个人都暴躁的要命,恨不得手里能拿出一根鞭子来,把这两个碍眼的东西都给抽的皮开肉绽。 苏三太太是急急忙忙赶过来的,心里半点准备都没有就碰上了苏三老爷,夫妻这么多年,她早就知道苏三老爷的脾气,更知道今天这么一闹,这件事回家去还有得要掰扯,所以她也气急了,下了死力气打了苏桉一巴掌,问他:“你是不是疯了?!什么妹妹?她是你哪门子的妹妹?!” 苏三太太头一次知道后悔的滋味。 当初如果不那么心慈手软就好了,当初若是想清楚一些。不,甚至在母亲来的时候,母亲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她如果能够稍微清醒一些,提前意识到苏桉跟苏杏璇的关系已经过度亲密,今天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好吃了。 她冷冷的看了苏杏璇一眼,眼里再也没有熟悉的温度和怜惜,只剩下了看瘟神的厌恶和恐惧,她死命的拉住了苏桉,沉默了片刻才对边上的管事的吩咐:“送走!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管是谁,绝不准她再踏进家门和别庄半步!” 苏杏璇的面上已经没有了表情,这种被苏三太太当众开除苏家的身份的滋味,对她来说简直是无异于公开处刑。 什么母女情分?什么父慈子孝? 她冷冷在心里笑了一声,忽而觉得很讽刺。 亏她还顾念着梦里的情分,想着要成全她们,仍旧帮她们夺回爵位,可是原来在真正需要取舍的时候,在她跟苏桉之间,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是根本不需要也绝对不会犹豫的。 管事的已经急忙上来带着人要拉着她走了,苏杏璇如同一个提线木偶,一时之间饶是她智计百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求? 现在她就算是跪死在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跟前都没有用。 可是难道就真的就这么回沈家? 她深深的看了苏桉一眼,那眼里有绝望有无助也有惊恐,看得人几乎都要心碎。 不行,苏桉如今根本没有什么用处,他所能仰仗的无非就是三老爷三太太的宠爱,当三老爷和三太太的这份宠爱不再的时候,他什么都做不成。 那么,去找那个人吗? 苏杏璇握了握拳头,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决绝。 可是现在去,人家连见也不会见她的面。 .......不,她极力的镇定下来,上了马车之后靠在引枕上闭起了眼睛,她不是无路可走了,还有一条路啊,她看了安莺一眼:“身上还带了多少银子?” 安莺已经被吓得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了,没人比她更知道三太太的脾气了,三太太今天如此雷霆震怒,甚至连她的娘的面子都不给了,这只能说明三太太已经彻底厌恶了三姑娘。 三姑娘以后可怎么办? 最要紧的是,三姑娘出了事,那她也就完了啊! 可归于苏杏璇多年的余威,她还是下意识的答道:“姑娘,咱们还剩下了一千二百多两银票,若是现银,只剩下二十两了。” 相比较其其他闺秀来,这已经是很大的一笔数目。 可见苏家在养女儿这件事上是真的精心的。 苏杏璇嗯了一声,琢磨了片刻之后,让安莺找个机会把银子都给车夫。 安莺吓了一跳。 如果以后真的要回沈家的话,人生地不熟的,还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情况,这么多银子不留着傍身,现在就要全部用掉? 那是不是太冒险了?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咏歌和咏荷两个人向来是不敢对这种大事发表什么意见的,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尽量的降低存在感。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难道真的是假的就是假的,真的就是真的吗? 为什么自从苏邀回来之后,苏杏璇就一直在倒霉? 连最重视苏杏璇的苏桉也护不住她,反而还跟着苏杏璇一路挨打,短短几天之内,三少爷挨的打都快比前十几年加起来的都要多了。 苏杏璇面色发冷,见安莺一时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就冷然问:“怎么?我指使不动你?” 安莺哪里敢?她急忙摇头,但是心里却还是不可避免的带着对未来和未知的恐惧,抿了抿干燥蜕皮的嘴唇问她:“姑娘,那然后呢?咱们给了银子,让车夫带咱们去哪儿?” “去找一个人。”苏杏璇闭上眼睛,仔细的回想了梦里的事情,才又重新睁开了眼睛,脸上带着一丝冷笑:“去吧,先把二十两都给他,告诉他,只需要他回去说我们仍旧回了沈家就是了。” 二十两的巨款,车夫这点忙想必还是肯帮的。 安莺还是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但是既然她都已经这么说了,安莺也只好答应下来,按照她的意思去跟车夫交涉。 车夫做梦也想不到这趟出来还有这样的好事。 算起来,马车上的已经不是苏家的姑娘了,她去哪儿其实都跟苏家没什么关系,苏家也不可能为了她的去向来找自己的麻烦。 那么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也就是了,他乐呵呵的接过了银子,就笑着露出一口大黄牙,道:“好嘞!请姑娘吩咐,到底咱们去哪儿,您只要开口,我就一定完整无缺的给您二位送过去!” 这个车夫说话颠三倒四的,安莺皱了皱眉,却也只能忍耐下来,压低声音呵斥道:“别废话了!调转车头,我们不去京郊,也不去沈家,去大兴县!” 车夫有些茫然的抓了抓头发,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端端的去什么大兴县,可既然银子都接了,他也就只能哦了一声,按照她们说的路程去走了。 五十六章·底牌 苏杏璇不再说话了,她也实在是提不起兴致继续说什么。 苏桉这个蠢货在梦里就一无是处,到了现实中还是如此一无是处,不同的是在梦里的时候苏家并不需要苏桉却做什么,所以苏桉活的蠢就蠢了些,根本没有人在乎,可是现在却不同了。 都怪苏邀。 想到那个突如其来冒出来的真千金,苏杏璇的脸上有些控制不住的狰狞。 如果不是苏邀这一次提前闹出桑嬷嬷的事,还带着贺太太进京,一切都会不同的。 三太太她早就已经哄的服服帖帖了,加上还有苏桉,她们一定能够让苏邀受尽冷眼。 可是偏偏苏邀带着贺太太进京了...... 还是她太着急了,她叹了口气。 是啊,她怎么忽然就沉不住气了? 一步错步步错,她首先就不该这么贪功冒进的用苏桉身边的人去给人通风报信,更不该用青松把苏嵘引下山的。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苏桉也不会因为替她顶罪触怒了苏家所有长辈,尤其是还戳中了苏三太太的心肺。 棋差一招,竟然前后结果也相差的如此悬殊。 她竟然被赶出了苏家!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她忽然睁开眼睛,见安莺吓了一跳,就嘶哑着声音问:“到了哪里了?” 安莺一直都关注着路程,听见她问,就急忙道:“已经进了官道,快到了,姑娘,咱们去大兴哪里啊?” 苏杏璇没再说话,等到了县城外头一座别庄外头,才缓缓松了口气,下了马车站在别庄外头,打发走了车夫之后,才让人通禀。 这座别庄外表看着就富丽堂皇,跟苏家那样皇家赏赐下来的规制和规模竟然也都差不多,不用多看,安莺就知道这也应当是某位大人物的地方,急忙扯了扯苏杏璇的衣袖轻声劝阻:“姑娘,您别犯糊涂,这些地方未必适合咱们来......” 许多大户人家的子弟的别庄,那都是五毒俱全。 什么斗鸡遛狗,细犬美女,什么骇人听闻的事儿都有,苏桉也是世家子弟,他又什么都不瞒着苏杏璇,这些事她们这些底下的人都有所耳闻的。 在她们看来,哪怕苏杏璇如今确然已经失宠,可也没必要来这种地方自降身份。 别看那些公子哥儿们玩的欢,可要真带妹妹去,看他们家里大人不打折了他们的腿?! 苏杏璇却扬了扬手,将安莺还要劝告的话堵在了肚子里,仍旧固执的等在门口。 不过一会儿,一个看着年纪跟青松差不多的小厮飞快着奔了出来,见了苏杏璇,上下打量了一眼,才问:“就是你们找我们家少爷?你们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苏杏璇目光冷淡,面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仿佛丝毫不害怕,正对上那个小厮的目光,冷淡的道:“我找你们家少爷有要紧事,远比你们家少爷在这里挑选新出的细犬有用的多了,你最好进去重新再问问你们家少爷,是不是要把当年的事情按在地底下永远不放出来?” 什么? 小厮茫然看了她一眼,想说是哪里来的疯婆子在这里大放厥词,但是见她穿着不俗,身上衣饰都是上上品,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准她的身份和话里的真假。 过了片刻,他终于还是撂下了一句等着,转身飞快的跑进去了。 不一会儿他又飞奔出来,看了苏杏璇一眼,道:“我们少爷让你进去。” 苏杏璇松了口气。 这么久以来她的梦境一直都没有带给过她实质性的帮助,她几乎都要以为这是老天在跟她开的一场玩笑罢了,可是现在看来,老天不是在耍弄她。 她提了裙摆进去,穿过三件五架的门楼,一眼就看见不远处假山底下一口大圆井处聚集了不少华服的贵族青少年。 安莺和咏歌咏荷跟在她后头,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的,不知道她到这里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那口大圆井处忽然传来一阵热烈的哄笑声,立即就有人也跟着嚷嚷了起来:“好啊,程定安,今天你可输定了,看见了没有?人硬是在井里泡满了六个时辰,没死!哟呵,没死!” 什么在井里泡了六个时辰? 咏歌吓得打了个寒颤,立即看向了苏杏璇,却发现苏杏璇面无表情,只是猛地侧头看向了那口圆井的对面,那里跟聚集了不少人的圆井边上不同,没什么人,只有一棵已经有了些绿芽的桃树,底下摆着一张八仙桌,桌边摆着几张椅子,上头坐着个对那些人冷眼旁观的人,他身边还有几个穿的迎风招展的女孩子,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经人家出来的。 安莺被这一切从未见过的场景给吓呆了,惊得动都动不了,声音发颤的喊了一声姑娘,不知道苏杏璇是怎么找到这里来,又是怎么认识这些人的。 苏杏璇却跟他们的惊慌失措全然不同,相反,她神采奕奕,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得意的微笑。 是了,这才是她梦里该有的模样,是她梦里那些人该会做的事。 她停下脚步,等着那边闹着起哄的人的热闹劲过去,才看向了一边圆井那里被拖出来的少年,微微眯了眯眼睛。 程定安生性就是如此,喜欢新鲜猎奇的东西,表面上道貌岸然,内心里其实最离经叛道,人家越是不敢做的,不想做的,他就偏偏要去做,要去闹。 当初不要苏邀了也是一样,他才不管什么脸面不管什么名声,说要娶平妻就娶了,说要苏邀下堂,也就一个招呼都不打,直接就下了一封休书。 这样的男人..... 苏杏璇微微眯起了眼睛,像是一个溺水了的人的终于找到了希望,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太好了,她就要看看,苏邀能逃得过初一,是不是还能逃得过十五。 程定安觉得百无聊赖,最近的日子过得实在太无聊了,他有些烦躁,以至于这个被众人围观着是否能在井水里撑过六个时辰的小孩子活着从井里出来了,他的表情也不算是多么好看。 要知道,从前他是很喜欢看这样的穷苦人为了一些银子在生死边缘挣扎求生的戏码的。 五十七章·饿狼 毕竟银子这种东西他多的是,除了发愁不知道怎么花出去,还真不知道拿来有什么用处。 他冲着自己身边的下属点了点头,他的下属就会意的拿出一沓银票出去让赢了的那些公子哥儿们分钱了,每到了这个时候,外头都是最热闹的。 程定安身边的几个花娘也凑上来,笑着凑趣儿:“程公子这回可算是碰见硬茬儿了,现在是什么天气啊?深更半夜的在门外呆上几个时辰都得死人的,可是这个小小少年竟然真的扛住了,六个时辰呢!六个时辰他都没挪窝儿,但是竟然还活了下来。” 大圆井已经都结了薄薄的一层冰了,那个少年被用一只水桶放下去,从昨天晚上一直待到了现在,现在眼看着只剩下了一口气,蜷缩在地上不断的往外冒着气儿。 可也眼见得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了。 冻得这么厉害,就算是现在不死,之后也很难继续活着了,或是说,一辈子都只怕会成为一个药罐子。 程定安却丝毫不以为意,这样的事情他见得多了,反正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儿,谁都不能说他什么。 他摆了摆手,再没看地上挣扎求生的小孩儿一眼,只是轻描淡写的道:“既然撑过来了,那就给他吧,一千两银子。” 立即就有人应是。 花娘们纷纷笑起来:“好大方的程公子,一千两啊!这个孩子的命可没那么金贵。” 这话说的是难听了些,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是实话。 毕竟现在这个年头,这种为了卖身葬父而来用赌命的法子赚钱的人,也不算是少了,总有人剑走偏锋的。一千两银子,程定安出手算是大方了。 程定安嗤笑一声。 一千两银子,看一场这么精彩绝伦的戏码,在他看来可比去斗鸡走狗还有趣的多。 他兴致阑珊的哼了一声,立即就有人上前把得了银子的孩子拖走了,片刻停留都没有,程定安也正好看见了对面穿廊上站着的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女孩子,狐疑的皱了皱眉,转身抛给那几个花娘几锭金子,也懒得再管她们,就朝着苏杏璇走了过去。 安莺吓得不轻,刚才那个孩子看起来顶多也就是八九岁的样子,拉上来的时候脸色都是青紫的,简直可以说是面无人色了。 这些公子哥儿和花娘们却没一个觉得不对的,甚至都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句什么,就看着他被如同一条死狗一般拖了出去。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这些人玩的也太过火了! 她拉了拉苏杏璇的衣袖,万分害怕:“姑娘,我们走吧.......” 这样的人,她们哪里能够惹得起? 苏杏璇岿然不动,等到程定安走到跟前了,才朝着他点了点头:“程公子。” 程定安立在廊外看着她一瞬,也同样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问她:“什么来历?听说你有很重要的话要跟我说。” 他说着,对着苏杏璇挑了挑眉:“你最好说些有用的,我的耐心毕竟不是那么好,若是说得不怎么合我的心意,我怕你走不出这道门。” 虽然苏杏璇衣着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但是一个会带着丫头出来抛头露面的女人,已经很能说明一些事情了。 要么是哪家想攀高枝的庶女。 要么就是有见不得人的目的。 两种可能性,程定安其实觉得都值得听一听。 安莺吓得面色惨白的后退了一步。 唯有苏杏璇一如往常,由了梦中的经验,她根本不怕眼前这只看上去似乎脱了缰的野马,反而倨傲的抬起了下巴,冷冷的压低了声音问:“不知道多年前围场失事害的永定伯府被夺爵的事,值不值得程公子纡尊降贵的放低身段一听呢?” 程定安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立即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阴冷狠辣。 他上前一步,忽而掐住了苏杏璇的脖子,揪着她往上毫不迟疑的提了提,似乎随时就能掐断她的胳膊。 安莺跟咏歌发出了一声尖叫。 而苏杏璇已经艰难的冷笑出声:“怎么?程公子心里有鬼,不敢听吗?可是不应该啊,真的若是那么害怕的话,怎么同样的手段还要再在人家的儿子身上用一次呢?只是太可惜了,这一次苏嵘也还是全身而退了,您说是不是?” 程定安阴晴不定的看着她,过了也不知道多久,才猛地松开了手,任由苏杏璇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而后冷冷的活动了一下手腕,阴鸷的问她:“你到底是谁?” 他已经动了杀心了。 苏杏璇心里知道,也知道眼前的男人不能过都挑衅,就冷哼了一声拍了拍裙子站起来,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苏家的人? 程定安看了她一会儿,忽而笑起来了:“你还有话没说完吧?苏家的姑娘很多啊,可最近苏家的姑娘们,在京城有些名气的,就是丢了的那个双胞胎回来了,你是丢了的那个,还是养在家里的那个?” 苏杏璇松了口气。 她知道程定安这是感兴趣了,顿了顿才道:“程公子对于苏家的事情只怕比我知道的还要清楚,这些事也需要来问我吗?人家亲生的女儿回来了,我这种假冒的冒牌货当然是讨人嫌的那个了,不然的话,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吗?” 程定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啧了一声就道:“原来那个把苏嵘引下山的人,是你啊。” 苏杏璇猛地瞪大了眼睛,没想到程定安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怎么?你不是觉得你家有个傻子哥哥,这全天下其他男人就都跟他一样是不带脑子出门的吧?”程定安挑眉冷笑了一声,毫不留情的讥讽道:“你也真是够黑的啊,说说吧,你来找我,到底是有什么底牌能亮出来跟我谈?你现在都已经是丧家犬了,就不要再自抬身价了,否则的话,瞧见那边那些人了吗?现在你没了苏家庇佑,我可不敢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苏杏璇猛然侧头看向了边上那些花枝招展的花娘。 五十八章·谋皮 程定安的恶劣她是早就知道的,否则当初在梦里,她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对苏邀的这门亲事十分满意了。可是知道归知道,当这份狠辣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苏杏璇才知道这种带有恶意的算计和威胁有多么恶心。 她甩了一下袖子,原本怒气冲冲的,可却霎那间冷静了下来。 是啊,她现在有什么资格跟程定安叫板? 程定安现在还是长宁侯府的世子爷,他只要皱一皱眉,就有太多人等着帮他办事了,要处置一个毫无背景的孤女,当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苏杏璇忍了又忍,直到觉得喉咙里都冒上了血腥味,才冷冷的反问:“我刚才说的话,我以为已经足够让程公子纡尊降贵的跟我谈一谈了。程公子,当年我大伯父是怎么出的事,别人不知道,你心里难道没有数吗?别说你,我大哥哥和我祖母,心里也都是有一杆秤的,是不是?所以这么多年,你才一直在小心翼翼的找机会遮掩,甚至想要把苏家彻底连根拔起吧?” 只是上一世程定安找不到苏嵘的把柄,苏嵘出了事之后,也不知道苏老太太最后一次进宫是和皇帝说了什么,苏老太太撞死在了宫里,而程定安的父亲也莫名暴毙了。 如果不是有了冲喜的苏邀这层关系,苏三老爷死命求情,程定安的爵位能否保得住也是一个未知数。 只是后来程定安支持的五皇子上位了,所以程定安才起死回生,得了机会一飞冲天,成了新帝身边的大红人,从此不再把苏家放在眼里了。 这一世,太子已经死了,二皇子三皇子争权惹得圣上厌恶,都被圈禁在各自王府,无召不得出。四皇子风头正盛,五皇子却还什么都不显。 程定安现在当然还得苦心孤诣的瞒着当年的真相。 苏杏璇把梦里的事情尽量仔细的想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什么细节,才有恃无恐的笑了笑:“我是丧家犬没错,可程公子,您现在的处境也未必比我好到哪里吧?我大哥之前是抓不住你的把柄,可是这一次你动用了人手,他那么敏锐的人,说不得就已经察觉了什么,你真的就半点不担心?” 如果真的不担心的话,就不会连平时最喜爱的玩意儿也放下了。 男人总是口是心非的。 程定安幽幽的看着她,看她的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人,倒像是在看一件物品一个摆设,里头半分感情色彩都没有。 这个苏杏璇他当然知道。 诚然如同苏杏璇所说,他关注苏家着实已经很久了。 苏家对外宣布说什么是双胞胎失落在外,可是事实上什么双胞胎,分明就是一个冒牌货,因为苏家倾注了大力培养,所以舍不得罢了。 这一次苏桉做出来那些蠢事,不也多亏了这个妹妹在里面推波助澜兴风作浪吗? 只是没想到苏杏璇比他想象的还要知道的多的多。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这么绝密的事情苏杏璇竟然都知道,他竟然忘了,苏杏璇在被揭穿身份,甚至在真千金回来之前,一直都是苏家最受宠爱的女儿。 如果说还有人更知道苏家的秘密,那这个人,除了苏杏璇,还能再有谁呢? 这么一想,苏杏璇倒果然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棋子。 他忽然笑了,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仿佛从未出现过,对着苏杏璇和颜悦色的道:“我们来谈个交易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苏杏璇掩盖在袖子里的手终于松了,她知道自己手掌心此刻肯定已经是血肉模糊。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她赢了! 有了程定安这个踏脚石,她可以让苏邀付出代价,也可以重新回到苏家。 她一辈子都没有尝过这种被人弃如弊履的滋味,苏家给了她希望却又让她绝望,她一定要让苏家付出代价。 这一次不只是不知好歹的苏老太太和苏嵘他们,包括苏三太太他们,一个她都不会放过! 而苏三太太已经没有心思再管苏杏璇的去处了,她现在对于苏杏璇实在是失望透顶,从前她对苏杏璇越是好,现在她就觉得苏杏璇打在她脸上的巴掌越痛。 最令人为难的还是苏桉那个蠢货。 苏三太太简直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疯了。 贺太太和苏老太太都曾委婉甚至明示过她,说苏桉对于苏杏璇的态度太过亲密了,可她总觉得是因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 谁会嫌弃并且怀疑自己的儿女关系太过亲密呢? 她做梦也没想到苏桉真存了这样的心思。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揉着自己的眉心,下了马车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还是觉得摇摇欲坠,有些天旋地转。 高家的小心翼翼的进来,提醒她说是今天贺二奶奶来过了,苏三太太就浑身一凛,整个人身上的刺都竖起来了。 二嫂回来了?! 二嫂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了。 定然是了,汪家少爷和汪悦榕都亲眼撞见了在别庄的事,他们回去了怎么可能不跟大人们说? 她急切的问:“二嫂人呢?不,我娘呢?!” 这件事不能闹大,一定不能让汪家误会,还得找母亲出面说合才行,贺二奶奶毕竟是母亲的儿媳妇,她在婆家过的怎么样,是要看贺太太的脸色的,汪家一定会给母亲面子。 母亲只要肯说上几句,这件事也不是真的就完全没指望了。 人反正已经送走了,大不了往后让苏桉再也不见那个祸害。 高家的知道她是着急的什么,低垂了头小心道:“贺二奶奶来了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亲家太太不让拦着,我们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 苏三太太坐不住了,飞快的站了起来:“走,我要去找母亲问一问。” 假女儿舍弃也就舍弃了,没有法子,但是亲儿子那却是绝对不同的,不能因为这件事就把他的事给坏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还没出门,却听见说是苏邀院子里的燕草过来了,不由得就有些烦闷。 五十九章·隔阂 诸事不顺,现在苏三太太看什么都不大顺眼。 的确,她现在后悔对苏杏璇投入了太多感情,以至于现在闹出了这么多事,可是人都是自私的,在她看来,一切的不对还是出在这身份上头。 说句诛心的话,若是一切都没有被拆穿,那么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苏桉跟苏杏璇若还是亲兄妹,谁能说的出她们一个不字来。 可就因为苏邀回来了,什么都变了。 现在连苏三老爷也来指责她管教无方给她难堪了,她以后可还怎么办? 要是苏邀是个贴心的也就罢了,可苏邀一来是个什么态度?就因为没有立即处置如意,她就横眉冷目的,对她这个母亲根本毫无任何尊敬之心,等到后来,也从来不知道说几句贴心安慰的话,抛开这次如意做错的事,她连如意的一个手指头都不如...... 越想越是心烦,苏三太太沉默片刻,才皱着眉头吩咐:“让她进来吧。” 燕草被领进来,苏三太太低头拨弄着手炉里的灰,过一会儿才淡淡的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事?” “回三太太的话,我们姑娘说,她想出门一趟,来请您的示下。”燕草小心翼翼立在一边,低垂着头不敢抬起头来,对于这位苏三太太,她总有几分天然的惧怕。 出门? 苏三太太更不耐烦了,也觉得苏邀实在不知所谓。 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们出门都是有定数的,再不济也有长辈女性陪着,好端端的,她初来乍到,提什么出门的事,根本是在给人找麻烦。 她毫不迟疑的拒绝了。 苏杏璇给她的一巴掌实在是太痛了,偏这个时候她不能从另一个女儿身上得到任何的补偿和安慰,这就让她心里更加的烦躁。 她皱起眉头,见燕草呆在原地,就冷声道:“眼下年前事忙,人人都有一大摊子的事,她一个人出门不合规矩也不令人放心,让她先安心呆着,过段时间等有空了再说。” 燕草看出她的心情十分不好,也不敢再多说,低眉顺目的应了是,回头回去就跟苏邀拍着胸口:“姑娘没看见三太太的样子,虽然从前对咱们也不算热情,可也没今天这样横眉冷目的.......我看着她心情十分不好,也就不敢再说了,咱们是不是想别的法子?” 苏邀正在摆弄贺太太令人送来的一盆多瑙盆景,窗台上的腊梅已经开了花,满屋子都是腊梅的清香,听见燕草这么说,她牵了牵嘴角,嗯了一声:“那看来多半是苏桉倒霉了。” 只有苏三太太的心头肉,才能让她这么失态,以至于连面子功夫都不想再做了。 燕草有些不明白,她是知道苏三太太出门去找苏桉了的,但是这件事真的那么严重会让苏桉倒霉吗?平心而论,作为苏邀的贴身丫头,燕草十分不喜欢苏桉。 不纯粹是因为苏桉的性格暴躁,更因为苏桉实在是太过自私了。 若是正常人,哪怕是因为多年情分稍微对假的那个有所偏向,也不能说他什么,可苏桉竟然能昏了头为了一个假妹妹对真妹妹如此无情狠辣,甚至还真的付出过行动,想要阻止苏邀回苏家,甚至动过毁掉苏邀的念头。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这么做,对苏杏璇固然是有情有义了,可是却置苏邀于何地? 何况回来以后他还没有半分悔改之心,处处找苏邀的麻烦。 听见苏桉要倒霉了,她下意识就有些高兴,恰好此刻厨房那边也已经提了几个食盒进来了,燕草一面给苏邀摆饭,一面有些感叹:“怪道太太不放心您一个人进京城来,若不是太太在,只怕咱们在这个家里,连一顿好饭都吃不上。” 这话说的并不夸张。 大家族素来有瞒上不瞒下的规矩,一个主子若是十分不受宠,过的不如受宠的家生子,这几乎是必然的事。 苏邀并不当一回事。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她问燕草:“你方才说,你回来的时候,三太太去找我外祖母了?” 苏三太太的确是去找贺太太了,她心急如焚,连舌头都忍不住起了一连串的杨梅刺,火烧火燎的奔进了贺太太房里,喊了一声娘,还没坐下,就先问她:“二嫂是不是来找过您了?” 贺太太冷冷看了她一眼,并未答她的话。 苏三太太的声音就忍不住尖锐了起来:“娘!您倒是快些说啊!二嫂刚才来跟您说了什么?” 她的语气不大好,旁边的黄妈妈就急忙咳嗽了一声对着她使了个眼色:“五娘,您怎么跟太太说话呢?” 三太太当初在贺家未曾分家的时候,按照族中的排行是行五的,是以家中一直都习惯称呼她五姑娘,黄妈妈这等看着她长大的,向来都叫她五娘的。 贺太太看了她一眼,忍了忍,终究没有忍住,冷笑问她:“她做什么来了,你心里难道不清楚?你竟然还有脸跑来问我?!” 苏三太太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看贺太太这个态度和表现,看样子贺二奶奶肯定是知道这件事了,应当是汪家让她先上门来跟贺太太说一声的。 她顿时熄了气焰,又是委屈又是担心的抱怨:“娘您也太沉得住气!这可事关您亲外孙的婚事,您怎么这样坐得住?” 屋子里烧着沉水香,可是贺太太的眼皮却一阵一阵的在往上跳,听见苏三太太到如今了都还只知道抱怨,顿时就冷声呵斥道:“给我闭嘴!” 苏三太太顿时愕然,当着黄妈妈的面,她没想到贺太太竟然如此不给她脸面,等到反应过来,就急的脸上通红,抿了抿唇看着贺太太,倔强的梗着脖子恨恨的道:“我就知道,您打小就不喜欢我!我嫁了老爷,您就更不喜欢我了,既然您不想认我这个女儿,那就干脆不要理我好了,我也不在这里受您的气!” 她说着,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只觉得满肚子都是委屈和心酸,对于贺太太也完全心灰意冷。 第六十章·退婚 黄妈妈就急忙伸手去拉着她回来坐下,低声道:“可不敢这么说!五娘,您这话说的就太伤人了,若是太太真的不顾念您,不疼着您,怎么会答应住在苏家?咱们家在京城又不是没有宅子,还不是为了缓和您和亲家老太太的关系么?” 她说着,看了看苏三太太的脸色,见苏三太太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不再是那副冷硬排斥的模样,就伸手扶着她在一边的玫瑰椅上坐下了,笑着劝说:“再说,母女间哪有隔夜仇的呢?您也太小孩子脾气了。” 什么小孩子脾气? 苏三太太心里怀揣着一肚子的委屈,现在见黄嬷嬷这么说,心里虽然稍微好受了一些,但是却还是忍不住嘟囔出来:“什么为了我?若真是有为了我的意思,前几年伯府出事闹着要分家的时候,就该来了。可那时候我亲自去了多少书信,也没见母亲理会过我。这一次也是一样,前些时候才说天长路远,不进京来了,可一出了桑嬷嬷的事,母亲立即就跟着来了。” 她说着,忍不住真的委屈的哽咽:“说到底,就是不是自己带大的就不亲。母亲就是记恨我当年跟着祖母长大,所以才嫌弃我,喜欢姐姐!您对着幺幺都比对着我要和颜悦色的多了!” 贺太太忍无可忍,劈手摔了茶盏,惊得苏三太太惊叫了一声。 她失望的看着苏三太太,天底下哪里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苏三太太是她的女儿,她哪里会不喜欢?可是当初贺家大老爷因为牵涉进了一桩大案子里,一家人自顾不暇,贺老太太那时候又强势霸道,对着刚生产完的她放下狠话,除非她把苏三太太交给老太太养,否则就不许她去贺家大老爷的任上。 她只能忍痛割爱。 可等到她跟丈夫回了老家,把这个女儿要回来身边时,才发现这个女儿的脾气十分古怪偏执。 贺老太太宠爱孙女儿,不管什么事都纵着她,养的她飞扬跋扈。 贺太太也下定决心要让她改过,可是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发现不管是什么事,苏三太太都习惯性的依赖贺老太太解决,房里的丫头被她打伤了,是贺老太太出面压下来,她要偷偷溜出去庄子上,也是贺老太太帮着她瞒下来。 老人家一门心思的宠溺这个孙女儿,最终把她宠的无法无天。 以至于当初听见要嫁进贺家,听说汪家姑娘,也就是现在的贺二奶奶还在家里害怕的哭过好几次,就怕这个小姑子难缠。 事实上这个小姑子也的确是难缠,开头那一阵,别说是贺二奶奶了,就连贺大奶奶也吃过苏三太太不少苦头,被贺老太太罚过许多次。 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贺太太就越发的不喜欢女儿跟贺老太太继续相处,坚决把苏三太太带在身边。 可那时候已经晚了。 苏三太太已经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子,喜欢的就喜欢到天上,不喜欢的就要踩在脚底下。 而且她十分的喜欢攀比。 有一次因为跟别人家的姑娘穿了同样一件衣裳,回来以后竟然就把衣裳给剪了稀碎,从此不再碰那个料子,也不肯再在外头做衣裳。 贺太太很头痛,一面想着如何把女儿的性子纠正过来,一面又琢磨着给女儿找个差不多的人家,不讲究如何富贵,总要人品过的去,男方也要是那种能立得住但是又宽容的。 否则的话,苏三太太这个性格,在哪儿都过不好日子。 可还没等她想到法子,贺老太太却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她带着苏三太太去了花会,并且招惹了已经有了婚约的苏三老爷。 当时苏三老爷身上已经有了婚约,苏三太太落水,苏三老爷跳水去救了。 凭借苏家贺家两家的关系,苏三太太的身份也摆在那里,贺家的女儿当然不可能委屈给人做妾,苏三老爷的亲事就只能退掉了。 这门亲事,一开始在贺太太看来就不光彩。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自己的女儿是什么德性她心里清楚,这件事绝不可能只是个意外,肯定是早就有了打算了。 经过这件事,她也算是对苏三太太心灰意冷。 若不是因为觉得苏邀可怜,流落在外八九年,又想到没父母在身边的孩子容易走歪路,她把苏邀接回了贺家,她还真的未必愿意上京来见苏三太太。 瞧瞧,昏头昏脑了前半辈子,后半辈子她也还没打算改过这个性子来,仍旧是这样蛮横自私。 这件事说到底就是苏桉自己鬼迷心窍,行为不端,被人家汪家撞见了,那当然首先该做的事情就是上门赔礼道歉。 可是苏三太太却头一个反应就是遮掩,求情。 贺老太太当年是这样毫无原则的纵容她,她现在就是这样毫无原则的纵容苏桉。 所以贺太太才第一眼就不喜欢苏桉。 他跟当年的年轻时候的苏三太太实在是太像了。 想了这么一长串,可事实上房间里却只静默了一炷香的时间,贺太太冷冷的看着苏三太太,面色沉沉的抛下了一句话:“趁着现在汪家还没翻脸,你这次去给亲家老太太贺寿,把两家的庚帖换回来,体体面面的把婚事给退了,不要彼此伤了亲戚情分。” 什么?! 苏三太太这回真的再也坐不住,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的问:“您说什么?!” 这么好的一门亲事,说退就要退了?! 又没有什么大事! 苏桉的确是言行不谨,可是却也没做什么太过界的事,贺太太却竟然连努力也不努力一下,开口就要求她去退婚?! 凭什么?! 她不服气,抹着眼泪问贺太太:“您到底是不是我亲娘?从小到大,我做的事没有一件是您喜欢的,您除了训斥我,讨厌我,还做过什么?现在连对我的孩子都是这样,是不是因为桉哥儿是我养大的,您才不喜欢他?我看您对幺幺就好的很,是为什么?难道就因为幺幺没有在我身边长大,不是我养大的吗?!” 六十一章·不解 苏三太太满心委屈。 她不喜欢苏邀,其实多少也有妒忌的意思。 母亲对她从来不假辞色,总是特别严厉,少有温情的时候。 可母亲对苏邀却呵护备至。 凭什么呢? 她样样都掐尖要强,什么都想做到最好,可母亲却不喜欢,还总说她十分争强好胜,没有容人之量也没有心胸。 那苏邀有什么? 她可是苏邀的娘! 母亲却越过她这个亲女儿更看重苏邀这个外孙女儿。 这一次下人欺负苏邀,母亲更是亲自上京来帮苏邀保驾护航。 这算什么? 在苏三太太看来,这就是母亲对她和对桉哥儿她们的不信任,也是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现在也确实是证实了这一点。 黄妈妈见事情越来越严重,两人的语气也越来越冲,就急忙喊了一声:“五娘!慎言!您怎么能这么说太太?” 她急忙过去拉住了苏三太太:“太太这还不是为了您好吗?您看看,您若是早听了太太的话,要么远远的把假的那个送走,要么就干脆认了她当个义女,让她拎得清自己的身份,也定下了名分,今天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如不是亲母女,心疼您,太太怎么会这样掏心掏肺的跟您说这话呢?是您自己听不进去,钻了牛角尖。”黄妈妈急忙哄她:“太太这也是为了您好,二奶奶来的时候已经明说了,汪家少爷已经说过了,宁愿让汪姑娘剪了头发做姑子去,也不让妹妹嫁这样没规矩没人伦的人,话都说得这样严重了,若是再上赶着,那成什么了?成亲又不是成仇家......” 苏三太太没想到汪家少爷竟然把事情说的这么严重,一时又恨汪家少爷实在是小题大做。 什么没人伦? 这话也太难听了。 传扬出去了,那以后满京城的贵女都要绕着苏桉走了。 她想到苏三老爷到时候该是如何的震怒失望,心里就在微微发抖。 不行的,本来苏三老爷就已经十分心烦了,如果让他知道汪家也决定退婚....... 她哽咽着问黄妈妈:“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汪家的姑娘可还在贺家当着人家的儿媳妇呢,他们就半点都不顾虑顾虑吗? 黄妈妈看了脸色难看的贺太太一眼,缓缓摇了摇头:“五娘,但凡是事情不闹的那么大,也好办些。可现在既然已经出了事,体面的找个过得去的理由去把婚事给退了,已经是最好的法子了。” 苏三太太无法接受,她带着哭腔扑过去抱住贺太太的腿,十分执着的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娘,您是二嫂的婆婆,只要您跟二嫂说一声,让她在中间说合说合,难不成汪家还会不给面子?” 她是真的喜欢苏如意,但是她也是真的爱自己的儿子。 苏如意没了苏家什么都不是,汪悦榕却是侍郎家的千金大小姐,孰轻孰重,一目了然,苏三太太十分不想放弃。 贺太太看她的眼神越发的失望,苏三太太就是这样,从小就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她的,什么都要按照她的意思来。 “你是一个母亲,汪家二夫人何尝不是一个做母亲的?苏桉这么打汪家的脸,人家怎么可能还把女儿嫁过来?能让你二嫂提前过来知会一声,已经是看在了我的面子上,希望两家不要伤了和气。这已经是人家大度了,再要求过多那可就太贪心了,你明不明白?” 苏三太太费尽唇舌,可贺太太却仍旧咬定让她退婚不肯松口,苏三太太就十分震怒的拂袖而走。 黄妈妈见贺太太疲倦不已,就忍不住叹了口气,一面给她送上一杯参茶,一面轻声道:“有什么事,太太何不好好的跟她说呢?您明知道她性子要强,这样强逼着她,她反而愈发不肯听了。” “纵着她?”贺太太摇头冷笑:“她这个性子是怎么养成这样的?再纵容下去,她只会毁了她自己,倒不如让她去撞撞南墙,她这一辈子都过的太顺当了,不管什么时候都有人护着她,你瞧瞧她,她哪里有做母亲的样子?!” 不说对亲生女儿苏邀的态度。 就说对苏如意,她也不一样吗?喜欢的时候高高捧起,看的比亲生的女儿还要重,可是一旦苏如意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了,她立即就能撒手不管。 糊涂是真的糊涂,自私也是真自私。 这样的性子,如果还是纵容她,她以后迟早会闯出大祸来的。 “他们夫妻都是本事不大,野心不小的人。你瞧着吧,若是不吃教训,只会做更多错事。”贺太太笑了笑,意味不明的道:“幸亏是我跟来了,否则的话,幺幺只怕就要被她们上称给卖了。” 黄妈妈也有些发愁,正不知道怎么安慰贺太太,外面却有人禀报说是苏邀过来了,她当即就松了口气,现在苏邀简直是救世主,唯有见了她,贺太太才能稍微解颐。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她急忙迎了出去,说了苏三太太来过的事,又叮嘱苏邀:“太太心情差得很,姑娘千万劝解着些。” 苏邀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一进门就发现贺太太在整理什么东西,见了她来,就笑着招呼她:“过来坐。” 贺太太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一边,问她:“幺幺,外祖母有些事要问你,你能做到同外祖母说实话吗?” 苏邀握紧了拳头,她知道贺太太迟早有一天要问的。 苏嵘和苏老太太对她不了解,她也不必跟他们交代所有的事,可贺太太不同。 她想到贺太太对她至死都不曾放心,心里一热,就低声问她:“那外祖母信我吗?” 贺太太被她问的一怔,随即就笑起来:“我若是不信你,就不会问你。” 苏邀于是很坦然的说:“我知道当年外祖父是为什么死的。” 贺太太睁大眼睛,一时之间没有做出反应。 事实上她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出反应。 这太让人惊悚了! 她下意识咽了口口水,皱起眉头严厉的看着苏邀,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六十二章·争取 过了好半响,贺太太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一刻,什么苏三太太什么苏嵘苏桉全都不重要了。 贺太太只是颤抖着声音问她:“幺幺,你刚才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贺大老爷的死是横亘在贺太太心上的一根刺,贺太太这么多年都没能从他的死里头走出来,也因为这个,贺太太对于苏家想要攀附皇家的心思是十分不齿的。 可是她不明白,这些事连苏三太太只怕知道的都不清楚,为什么苏邀却能说出来。 说起来,苏邀可是在沈家养了那么多年才回了贺家的。 她从哪里知道? 凭借沈家的身份地位,她们根本连这件事的边都摸不到。 苏邀抿了抿唇,想了想菜轻声跟贺太太说:“外祖母,其实我在沈家的时候,虽然不知道自己跟苏家和贺家的关系,但是对于苏家和贺家的许多事,我却是都知道的。” 贺太太如此老练的人都忍不住皱起眉头问了一句:“怎么可能?!” 这太荒谬了。 苏邀不过是个小女孩儿...... “外祖母应该知道沈家是商户。”苏邀握住了贺太太的手:“商户的消息其实是最灵通的,沈家虽然被官家看不起,苏家也从来不曾把他们放在心上,但是事实上,沈家其实并没有大家想的那样......无能。沈家是徽商出身,老家当年是安徽的,后来才因为做起了生意搬去了山东。我光说沈家或许您还不以为意,可外祖母知道吗?沈家,也就是我的养父母,她们是万户侯的后裔。” 万户侯! 贺太太猛然睁圆了眼睛,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当初太祖还是一介草民的时候,在放牛的时候被地主欺压,险些被地主的儿子打死,是一个商人救了他的性命,又看他面向颇有奇异之处,一时怜悯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让他自己去奔前程。 太祖后来果然投奔了当时的豪强,而后又出人头地,取而代之,从此称雄一方,后来更是一统天下。 他成功打下了这天下之后,仍然记挂自己的恩人,派人四处找寻,然后把当初的恩人封了侯,还特意给了个万户侯的封号,意思是要他们以后享受万人供奉,富贵无极。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万户侯曾经盛极一时,只是可惜后来沈家人不争气,个个都是膏梁纨袴,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吃老本,太祖去后,高祖对于这只会惹麻烦的一家人十分厌烦,后来趁着沈家在差事上出了错漏,直接把沈家的爵位收回了,沈家从此没落。 不仅如此,高祖为人严苛,他要是厌恶的人,过多少年他都还记得你。 十年之后,高祖还曾经问过当时的太常寺寺丞邹正,问他沈家如何了。 沈家原本还在京城苟延残喘的,高祖一问,沈家最后一个当官的都被直接一降到底,最后只能回了老家去。 如果现在的沈家是万户侯的后代....... 贺太太脑子里乱纷纷的,过了许久,才将所有的事情串联了起来,眯着眼睛问:“就算如此,跟你能知道你无祖父的事情又有什么联系呢?何况你知道的还远不止如此啊。” 苏邀就轻声道:“外祖母难道忘了吗?沈家是商户啊,当初外祖父在登州任登州卫指挥使的时候,沈家跟外祖父过从甚密......当时虽然我还小,却还有些印象,登州卫出事,外祖父连夜护送太子逃亡,可是在中途却遭遇了土匪......” 这是贺太太心中永远的痛,她闭了闭眼睛,许久之后才哑着声音问:“那你还知道什么,趁早说罢。” “太子当初被贬为庶人幽禁登州,其实是被人陷害,围场案之后四年,其实圣上已经后悔了,正因为如此,才会发生倭寇流窜到山东,竟然以六百多人的势力就把正当时的登州搅乱,外祖父从来就不是死在倭寇土匪手里,他是死在了权力倾轧上,是不是,外祖母?” 贺太太已经没有心思再去问苏邀她身上的奇异之处了。 因为主动权已经完全掌握在了苏邀手里。 是,什么狗屁指挥失当,什么疏于防范,其实说到底,都是假的。 真相就是,贺大老爷完全是因为要保护太子,才会被一道杀了的。 贺太太眼睛血红的望着苏邀,到了这一刻,终于不再隐藏自己的情绪:“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沈家夫妻都过的那么落魄,他们要是真有能耐知道这些隐秘,何至于此? 这件事并不是跟苏邀说的这么简单,贺太太心中有数。 苏邀并不害怕,仍旧紧紧握着贺太太的手:“因为当时沈家掌管镖局的正是我的大伯,沈家作主的,从来都是沈大老爷,而他也在那一场战事中死去了。这件事我之所以心中有数,是因为我翻阅过大伯的书信。我大伯没有子嗣,最喜欢我,曾经教过我如何看他们的密信......” 所以说,沈家竟然也是站队太子的? 这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对于沈家来说,如果想重新恢复身份,那么有什么比投资一个失败的太子更加一本万利的呢? 只要太子能够成功回到京城,那么他们可就是东宫的绝对心腹...... 她靠在了椅子上,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世界可真是小啊。 转了一圈,兜兜转转的,苏杏璇在苏家固然是享受到了万般宠爱,可是命运永远是公平的,她虽然让苏邀流落在外九年,却原来也让苏邀有了不同于常人的经历。 “那你如何从前不说?”贺太太问完了这一句,就又沉默下来。 是了,从前说了的话会怎么样? 她能信一个小孩子的话吗? 可一步步走到现在,她看见了所有的事都在按照苏邀所说的趋势在发展,也看到了苏三太太等人的愚蠢自私,不得不说,现在苏邀所说的话,在她心里的分量已经截然不同了。 哪怕就算是在以前,她也一样对苏邀十分宠爱,可是那到底是跟现在这样带着重视的宠爱是不同的。 六十三章·出事 从太原到京城,这一路她都在替苏邀打算以后。 可她没想到,原来苏邀已经完全不在乎苏家三房,苏邀的目光早放在了更远的地方。 话说到这里,贺太太感慨的摸了摸苏邀的头,有些惆怅又带着些惘然的笑了一声:“好孩子,你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只是这些事都是大人的事,不应当把你牵涉进来......” 在贺太太心里,苏邀始终还是个孩子。 哪怕是从当年的沈家大老爷的密信里头知道了真相,可那又能如何呢? 能够先对当时的太子好友苏家大老爷出手,费了太子的左膀右臂,而后又陷害了太子导致太子被贬为庶人囚禁登州,再到最后甚至对太子赶尽杀绝。 这样的人物能有几个,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而不管是哪一个,都不是她们能够现在能得罪的起的。 所以苏老太太胆战心惊的缩在康平苑里,苏嵘也要在河东书院一避就是这么多年。 “不是的,这些不只是大人的事。”苏邀圈住贺太太的腰,靠在她怀里低声说:“不是的,这世上只有外祖母对我是真心维护的,别人的事对我来说或许不要紧,但是外祖母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能靠父母亲,或许我天生就缺少了这份亲缘,所以以后我只能靠着外祖母了。” 她说着,想到上一世得知贺太太的死讯之后的疼痛,闭了闭眼睛才能忍住心里的恨意和疼痛,坚定的说:“外祖母,这件事我能帮得上忙,沈家大老爷的书信里头还有许多你们不知道的东西......” 贺太太也就没有再说,她摸了摸苏邀的头,等到晚间的时候见到了苏老太太,直言不讳的先开口问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幺幺的不同之处?” “你指的是哪一样?”苏老太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并不否认,伸手惬意的握着茶杯喝了一口滚烫的茶,了脸上皱纹舒展,轻声笑道:“你教出来的外孙女儿,这些事你反倒是要回来问我,也真是有趣得紧了。” 笑归笑,苏老太太不等贺太太发难,就严肃的先打断了贺太太的话:“这个丫头不简单,我知道她的话还有不尽不实之处,但是那没关系,我只要知道她是真的想要帮我们,就足够了。她知道的东西,目前来说也的确对我们很有用处,你跟我一直担心的事情,迟早都会发生的,不想那个孩子死的话......我们什么法子都要试一试。哪怕她是你的外孙女儿,哪怕这件事会把她拖入危险之中.......” 贺太太神情肃然。 那个孩子...... 她的头又有些疼了,随即就又想到了什么猛然抬起了头看着苏老太太:“幺幺连这个也都知道吗!?” 如果苏邀连这个都知道的话,哪怕是想独善其身,也不可能了。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心痛还是该高兴,至少这么几年过去了,一直期盼着的事情总算是看到了一些希望。 或者在她们有生之年,真的能够得到应当有的公道呢? 贺太太靠在了玫瑰木的圈椅里,低声又问:“那我们如今又该怎么办呢?若真是当年的幕后黑手又朝嵘哥儿下手了,是不是意味着也知道我们在查当年的事?” 那苏家跟贺家岂不是会面临更加猛烈的报复和算计吗? 像是在回应贺太太的担心,苏老太太正准备开口,黄妈妈就在外头敲了敲门禀报,说是贺二奶奶来了。 苏老太太顿时有些狐疑。 说起这件事,她现在才想起来今天家中出的事,就皱着眉头问贺太太:“怎么回事?不是才来过一趟吗?你没给人家回复?” 这件事就是苏家理亏,在苏老太太看来,想都不必多想,就该直接上门赔礼道歉,而后想个不伤女方的面子的法子,把庚帖拿回来,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再帮苏桉继续遮掩,那不是在帮他,那是在害他。 贺太太也皱起了眉头有些疑惑:“我早跟她说过了.......” 她说着就让黄嬷嬷:“就请二奶奶到这里来吧。” 反正她跟苏老太太之间没什么秘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黄嬷嬷应是,不一会儿帘子就被掀开,贺二奶奶风风火火的进来,向来都是爽利的人,这一次却破天荒的失了分寸,着急忙慌的进来,见到了贺太太,都还没来得及行礼,先就流下了两行眼泪,跟下午来的时候的怒气判若两人。 贺太太有些疑惑,她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媳妇的个性的,极为要强,但凡是能解决的事,绝不会露出这副样子来。 她心里不知道为何,咯噔了一声,也顾不得说什么,立即搀扶住了还要下跪的贺二奶奶,沉声问:“到底怎么了?” 贺二奶奶眼泪流个不住,连声音都是哑的,一张口就带着哭腔:“娘,出事了!二爷他,二爷他被抓起来了!” 被抓起来了? 贺太太愣了愣,跟随后站起来走到身边的苏老太太对视了一眼,两人皆是脸色凝重,定了定神,贺太太呵斥道:“沉住气!把话给我说清楚了,老二是被哪个衙门抓了,又是出了什么事?你说清楚!” 贺二奶奶抹着眼泪,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哭了一阵子,被贺太太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才整理了思绪,低声道:“我也是听我哥哥透露的消息,二爷从来了京城起就不见了人影,您是知道他的,他十分向道,来了京城,总要去青云观住上一阵子,我也就没有十分在意,想着只要母亲生辰之前他赶回来帮忙操持也就是了,谁知道今天我哥哥回来,忽然面色凝重的告诉我,这回二爷怕是沾惹上了大事了......” 大事? 什么大事? 贺太太忽然有些心神不宁。 苏老太太更甚。 她立即就想到了苏嵘出事的事。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先是苏嵘,而后就是贺二爷,根本就是有人在朝着苏贺两家发难。 苏邀说的没错,那些人现在终于来了。 六十四章·不去 屋子里燃着令人平心静气的檀香,苏老太太礼佛,她是用惯了这种香的,可不知道为何,到这个时候,她却忽然觉得这屋子里的味道令人生厌。 求神拜佛有什么用? 这么些年她恭恭敬敬的礼敬神佛,可这满天神佛何曾保佑过她? 她已经过的这么艰难了,可结果呢? 大孙子瘸了腿,三儿子野心勃勃却自私不能容人,眼看着家族岌岌可危,却还只在乎眼前那一亩三分地...... 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一会儿,贺太太沉着的对着贺二奶奶摇头:“你先别慌,你哥哥是礼部侍郎,他既然跟你透露了这个消息,可还有说过别的话,你仔细想想?” 彼此都是姻亲,虽然这一次苏桉办了件十分混蛋的事,可是汪家总不至于连女婿都不管,他们跟贺家的关系向来是不错的。 贺二爷漕运转运使的差事也是汪家帮忙谋下来的。 贺二奶奶喉咙都发紧,握住贺太太的手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打颤的牙齿,战战兢兢的道:“我哥哥知道的也并不多,只是我哥哥是四皇子的讲师,他偶然听说,这一次圣上在内阁不知道为什么发了大脾气,说是今年织造署运上来的江南贡缎竟然不足往年的三分之一,跟账目全然对不上......” 如今快要过年了,眼看着再过阵子正各衙门都要封印,按理来说这种事哪怕是知道了,内阁也不会在年前闹出来。 圣上过不好这个年,那么这个年就不会有人过的好。 但是不知道怎么的,这件事就是被闹出来了。 苏老太太一时之间抓住了重点:“贺二爷跟这件事有关?!” 贪了三分之二,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贺二奶奶急忙摇头,她坚定的看着贺太太,惶然道:“娘!您是知道二爷的,他哪儿有这个胆子啊?您说他握着这个差事,手里没有点儿不干净,那是不敢说的。但是这么严重的事儿,他怎么敢去伸手?” 贺太太也点头:“是,老二没这个胆子。” 可现在贺二爷却仍旧被抓进去了。 这可不是小事...... 贺二奶奶着急忙慌的失了分寸:“娘,您快想想法子!我哥哥说,现在二爷被关押的消息还未被外头知晓,可是既然事情闹开了,那就是闹大了,绝没有就这么轻拿轻放的道理,只怕若是不早些想法子的话,这个罪名就真的要落到二爷头上了!我哥哥也不是不想帮忙,可他身份太敏感了,若是他出面,只怕不仅没有用处,反而把事情弄的更糟......” 是这样没错,汪侍郎是不适合出面的。 贺太太一时心乱如麻。 哪怕是她,面对这朝廷上的事也是一筹莫展。 织造署的东西少了,那必然就是有人贪污了,可现在,显然是有人要推贺二爷出来顶包,不,或者不能说是顶包,是摆明了就要陷害贺二爷。 贺二爷有什么可值得陷害的? 无非是冲着贺家来的。 应当是她上京来了,叫某些人不安了。 贺太太冷笑了一声,但是一时半会儿却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她如今什么都还不知道,能做的事也实在是太有限了。 除非她豁出去进宫去一趟。 可是进宫去...... 她这么多年都未曾踏进宫门一步,这个时候要她进宫....... 不仅是心里不甘愿的问题,她怕这还是另一个陷阱。 屋子里安静的厉害,只剩下了贺二奶奶的抽泣声。 眼看着汪老太太的寿辰近在眼前,若是贺二爷在汪老太太的寿辰之前还不能回来,那就玄了。 可是眼下这情况,谁都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想要帮忙走关系都找不到路子。贺二奶奶期待的望着婆婆,忽然跪了下来:“娘!求您进宫一趟吧!您是先皇后的堂妹......” 谁都知道,当今圣上跟先皇后那是患难夫妻,两人当年在岭南苦熬十几年,圣上才登上了帝位。 皇帝对于先皇后的一切都是十分宽容和怀念的,至今每逢到除夕这样的大日子,他还要带着所有子孙给先皇后请小像,行大礼。 而贺太太可就是先皇后嫡亲的堂妹,当年小的时候,也是先皇后接到身边养了几年的,说是堂妹,其实跟当女儿也没什么区别了。 当今皇帝对于贺太太也十分宽容,哪怕贺太太在太原守寡,宫里的赏赐也从来没有落下过。 若是她肯去求情,哪怕圣上当真震怒,也会看在贺太太的面子上,对贺二爷网开一面的。 贺太太没有开腔,贺二奶奶就急忙扑过去抱住她的腿,忍不住哭的更加厉害:“娘!二爷他虽然平常有些小糊涂,可大事儿上却从来没有犯过错,这么多年来,他对您也是十分孝顺......您看在孩子们都还小的份上,娘,求您了......” “不能去!”帘子被掀开,苏邀从外头进来,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就放下了帘子,见众人都朝自己看过来,自己走过去将贺二奶奶搀扶起来,轻声却坚定的道:“不行,二舅母,外祖母绝不能进宫!” 贺二奶奶没想到苏邀忽然进来,吓了一跳,急忙擦了眼泪,不想在小辈跟前丢脸,又有些茫然的看了看苏老太太和贺太太。 苏邀忽然闯进来,还开口就是插嘴大人的事,怎么苏老太太和贺太太却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她们这两个老太太可都是最重规矩的。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可现在她也顾不上这些,只好胡乱的敷衍道:“好了,幺幺你不过是个孩子,大人的事你不懂......”她说着,又哽咽起来:“你想想,二舅舅对你好不好?他平常在太原的时候对你可不薄,现在你二舅舅出了事,难不成你要你外祖母袖手旁观吗?” 她也是气急了,压力也大,忍不住就把气撒在了苏邀身上。 苏邀却仍旧坚定的摇头,镇定自若的望着贺二奶奶:“二舅母,我当然知道二舅舅对我好,也正是因为我希望他最后能平安回来,外祖母就更不能进宫去了。” 六十五章·倾轧 贺二奶奶有些气急,丈夫现在被秘密关押,都还不知道在牢中得受多少苦楚,如果连年都要在里头过的话,谁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再说,圣上对于贪污一事向来深恶痛绝,现在如果贺太太不进宫去求圣上网开一面,那贺二爷还有什么活路?她忍不住低声呵斥:“幺幺!大人的事情,你不要插嘴!” 可贺太太却奇异的没有跟着出声呵斥,反而是淡淡的看了贺二奶奶一眼,认真的道:“好了,这件事先不要多说,我自然会想法子,你一路这么哭着着急忙慌的进来,也不大合适,先收拾收拾回去吧,你放心,就如同你所说,老二向来孝顺,他是我的骨肉,我只有比你更着急的,怎么可能不管他?” 贺二奶奶眼眶一红,眼看着就差点又要落下泪来,抿了抿唇带着哭腔应了一声是。 贺太太见她的确是彻底慌了手脚的样子,叹声气道:“别这样哭哭啼啼的,老天总会给人一条路走的,你就当没事发生。好不容易从太原回来,别叫你母亲和家人跟着悬心,好好的陪他们一阵子,这件事,我会想法子的。还有你侄女儿的事......” 她见贺二奶奶抬起头来,就道:“这段时间苏家就会上门去的,就说是......” 苏老太太忽而就道:“就说是我病了,有算命的给我算了一卦,说是若是要好的话,家中三年不许办亲事,我们不忍心耽搁了汪家姑娘的青春,这件事是我们的不是。” 这样一来,勉强也说的过去,维持住了体面。 贺二奶奶虽然心慌,但是还是记挂着侄女儿的事。 她在太原的时候就觉得苏桉是个拎不清的了,拎得清的人怎么会帮着个冒牌货对付自己的亲妹妹呢?后来果然证明了这就是个坏透了的。 不仅坏还没人伦。 从小当亲兄妹一道养大的,他竟然还能喜欢上苏如意,也不知道到底是眼瞎还是心盲,这样的人,嫁给了他那就是一辈子受罪。 现在听见婆母这么说,连苏老太太也这么说,她就顿时胸口一轻,觉得苏家到底还是有明白人,婆母也通情达理。 她抿着唇急忙答应下来,又看了苏邀一眼,眼里有些疑惑,等到出门之前,才转过头对苏邀道:“幺幺,刚才舅母一时气急说话有些重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也是担心你舅舅......” “我都明白的。”苏邀笑了笑,让贺二奶奶宽心:“您放心吧,二舅舅不会有事。” 虽然心中不知道怎么的,知道苏邀只是个小孩子而已,可贺二奶奶听她说的这么斩钉截铁,还真的有一瞬觉得松快了许多,她胡乱点了点头便出门准备回去,谁知道才出了苏老太太的院子,迎面就先撞见了苏三太太,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她跟这个小姑子向来不大对头,两人之间着实没什么感情可言,如今就更是恨不得避开她走了,可既然都已经碰上了,礼数总是要有的,互相问过了好,苏三太太立即亲昵的抓住了她的手喊了一声二嫂:“二嫂,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贺二奶奶几番推脱不开,又不想现在跟苏三太太起什么冲突,只好被苏三太太拉着走了。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而房里的贺太太也终于回过神来,她现在有些头痛,脑子里乱哄哄的,一时之间梳理不出个头绪来,见到了苏邀,她才问苏邀:“你为什么说不能进宫去?” 苏老太太也一样朝着苏邀看了过去。 苏邀并不着急。 这件事上一世也发生过的,虽然时间不同,发作的理由不同,但是其实说起来,对方的目的却都是一样的。 阻止苏家贺家继续查当年的事,顺便通过晚辈的事情分别打击两个老太太。 对方清楚的很,现在的苏家贺家靠什么支撑? 就是靠这两位老太太在撑着了。 只要她们还活着,圣上对她们就会宽待有加。 不能拉拢,就必然要踩死。 这是他们一贯以来的行事准则。 苏邀坐在贺太太身边,轻声道:“是要害大哥哥的人出手了,对付大哥哥是为了对付祖母,对付二舅舅,却是因为对付大哥哥不成,转头想来对付您了。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您要是进宫的话,一定是要出事的。” 宫中有太多手脚可以做了。 贺太太揉了揉眉心有些烦躁:“可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你二舅舅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二舅舅没有那么大胆。”苏邀握住贺太太的手让她稳住:“正如同二舅母说的那样,二舅舅要说手里完全干净那是不能的,但是要说二舅舅的胆子敢大到那个程度,把织造署三分之一的贡缎都给吞了,不说他有没有那个胆子,他也没有那个本事-----首先他就得过的了漕运总督那一关吧?还有江南织造署衙门向来都是归内务府管的,由宫里直接派镇守太监过去,那群太监可不是光舅舅就能打通关系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苏老太太立即就看了苏邀一眼,恍然大悟的道:“可不是么,内务府那帮太监可不是谁都能指使的动的。” 能让内务府那帮人也要低上一头的...... 苏老太太轻轻吐出了两个字:“庞家!” 庞家,庞贵妃的娘家,宫中没有皇后,如今的庞贵妃正是后宫当中位分最高的妃嫔了,她的娘家也烜赫一时,是平国公府庞家。 庞家的家主,也就是庞贵妃的父亲,正任浙江总兵。 苏老太太顿时觉得不寒而栗。 庞家是个庞然大物,他们在宫中不仅有庞贵妃,还有五皇子。 四皇子已经封了庄王在宫外建府,连王妃都有了,可五皇子虽然已经十六岁,却仍旧还住在宫中,可见皇帝对这个儿子的宠爱。 如果贺二爷是帮他们顶锅的话,那说不得还真的得贺太太出面,利用当年的情分哭那么一场,才能保得住贺二爷的性命了。 想到了这一点,贺太太同样面色十分凝重。 六十六章·对手 可同时,贺太太跟苏老太太同时都又想到了另外一点对于她们来说更要紧的东西,如果按照苏邀所说的话,背后的人现在再度出手,那么当年的事情也是他们所做的。 那也就是说,当年陷害太子,刺杀太子,以至于连带着还害了苏贺两家的,是庞家和庞贵妃吗?! 当初不可能是五皇子,五皇子年纪当时还小的很呢。 可是那个时候,庞家就开始帮贵妃母子谋划了吗? 苏老太太双手紧紧握住了椅子把手看向了苏邀,忍了又忍,才对着苏邀语气沉沉的道:“你把话说的清楚些,不要云遮雾绕的了。既然你这么说,你的意思是,这一次是庞家要推你二舅舅出来当替死鬼,当初的事情,也是庞家所做下的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苏嵘这一次差点摔死,也是庞家出手? 苏邀摇头,很坦然的道:“不是的,祖母,外祖母,恰恰相反,这件事跟庞家没什么关系,眼看着即将过年了,最不想闹出这件事的就是他们。平国公现在担任浙江总兵,他们跟织造署的太监关系密切,这不是什么太隐秘的事,一查就查出来了。这件事揭露了,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圣上只会觉得他们贪得无厌,从而也迁怒贵妃跟五皇子,这件事,应当是另外有人要借着这件事一箭双雕,既对付了苏家贺家,也打击了五皇子和庞家-----那些失落的贡缎,说也不必说,肯定是落到了庞家手里,这个却是毋庸置疑的。” 只是庞家从前兜得住,如今被人抓住了这个把柄趁机想要利用罢了。 苏老太太和贺太太对视了一眼,两人一时都说不清楚心里的震撼。 对付五皇子和庞家? 苏邀十分镇定。 这件事她也是上一世从程定安那里知道的。 这一世对于苏老太太和贺太太所说的沈大老爷,那都是假的,只是不想被当作妖魔鬼怪而找出的借口罢了,反正沈大老爷已经死了,而且沈老爷也对沈大老爷的事情一知半解,哪怕贺太太和苏老太太去问,也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 程定安上一世就是庄王的狗腿。 这一世也是一样。 从苏嵘的事情上就知道,他们已经开始咬人了。 算一算时间,也的确差不多了。 上一世程定安是被狻那个人头猪脑的东西打成了重伤,本来程定安和庄王是想利用这件事彻底打倒苏家的,但是后来发现圣上对苏家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宽纵。 为了麻木苏嵘和苏老太太,也为了拉拢苏三老爷和三太太,程定安最终答应了亲事。 这也是为什么程定安愿意娶她这个所谓的商户女养出来的低贱野丫头的原因-----因为本来就不是为了真的娶亲,甚至都不是为了冲喜。 不过是为了掩藏他们的目的和当年所做过的事罢了。 她笑了笑,相比起来,她看苏桉和苏杏璇其实更多的是可笑,尤其是这一世,苏杏璇和苏桉在她看来根本就弱的可怕。 可程定安不同。 那是一条不叫但是却会啃噬人血肉的狼狗。 上一世程礼之所以变得那样冷酷无情,那个男人要付所有的责任。 她一定要程定安付出代价。 他要荣华富贵,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要他的白月光朱砂痣。 可他别做梦了。 这一世,他什么都不会有的。 苏邀眼里升起一股戾气,可也只是如同水波一样,一瞬间就荡开了,又只剩下了平静。 “你的意思是......”苏老太太领悟过来:“这件事,是有人要借机对付庞家,刚好拿这件事......” 是啊,到时候贺太太如果真的要进宫去求情的话,那岂不是就在逼着皇帝彻查此事? 可是一彻查,伤的是谁的利益? 不必说,庞家跟庞贵妃肯善罢甘休吗? 到时候贺二爷只会死的更快,不仅如此,连贺太太也会被庞贵妃记恨。 宫里现在可是庞贵妃的天下,她得到消息想在宫里对贺太太做点儿什么的话,那简直是手到擒来的事...... 真是好狠毒的心思! 苏老太太冷冷嗤笑了一声。 当年陷害太子是这样,如今又是如此,永远是躲在背后咬人。 她不再多说,只是问苏邀:“那如今怎么做,才能把那些狗杂种引出来?!” 在苏老太太看来,那些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权力倾轧死人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当一方是被算计陷害的那一方,那么憎恨另一方也是很正常的事。 苏老太太现在就恨不得生啖他们的肉。 “很简单,汪侍郎会知道这件事,只怕就是来说给你们二位听的,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就按照对方的心意走吧......”苏邀笑了笑,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嘲讽:“先做出求人的姿态,不管是汪家还是您二位的故旧姻亲,都去求一求,做出困兽的模样来,然后再跟二舅母说,您准备进宫去找圣上求情了......” 贺太太眯了眯眼睛。 她有些知道苏邀打算做什么了。 示敌以弱。 可然后呢? “就算是这样,那之后呢?”贺太太想不出这个陷阱有什么办法可以破解。 按照苏邀这么说的去做,迷惑了对方又怎么样?她们大张旗鼓的去求情,庞家那边就又要急忙摁死她们了-----要知道,这件事捅出来,最后倒霉的还是庞家,受牵连的还是五皇子和庞贵妃。 与此同时,程定安饶有兴致的摸着自己的下巴端详着坐在亭子里的苏杏璇,啧了一声就道:“怪道人家都说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啊。苏家养你一场,你倒是也狠得下心对你舅舅下手?” 苏杏璇面无表情,眼里的嘲弄根本不加掩饰。 舅舅? 外祖母? 这些人哪怕是在梦里也不是偏向她的,都是苏邀那个贱人的帮手。 何况是这一世? 如果不是贺太太跟着上京,这一切的变故根本不会发生,贺太太让她一夕之间从千金大小姐变成了丧家犬,她怎么可能放过她们,让她们得意?! 六十七章·毒针 苏杏璇表情冷漠,对于她来说,沈家是不值一提的东西,而苏家就是那个背叛者。 是他们先背弃了她。 当初知道身份的时候,是苏三太太口口声声说过不会放弃她,说过如意这个名字永远只属于她一个人。 如意如意......多么好的名字。 她上一世就如意了一辈子,她原本以为这辈子会更如意的。 可这辈子苏家人的残酷冷血却都用在了她的身上,她怎么可能甘心? 哪怕她真的从此以后落魄穷困,她也要先咬下苏家的一层皮来。 程定安啧了一声,见她面无表情的样子就嗤笑了一声。 他觉得怪有趣的。 正发愁怎么对付苏家,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而且这个人竟然还是苏家的养女,盛京宝珠这个名声,他也不是没听过。 这颗明珠是怎么被苏家抛出来,他现在也都查清楚了。 真是多亏了苏家内斗,才让他捡了这么个便宜。 “喂!”程定安在窗外拉了把椅子坐下,正要再说什么,外头他的跟班儿忽然跑进来,也顾不得看苏杏璇,急忙跟他说:“世子!您快跟我回去吧,哎哟,侯爷知道了您那天让个孩子在井里冻了六个时辰的事儿,,,,,,到处嚷嚷着要找您呢!” 这事儿从前程定安做的也多了去了,只要不惹出大事来,其实一般来说,家里是懒得管他的。 “您别不当回事儿!”跟班儿吴山吓得这寒冬腊月的都流出一身冷汗来,抚了抚额头上的冷汗,就道:“哎哟喂我的世子爷唉!您不知道,那孩子死啦!” 程定安不以为意,眼里有不耐烦和狠厉一闪而过。 死了就死了,这么多年,他玩死过多少花娘孩子,也没见出过什么事,父亲怎么忽然不依不饶的? “要紧的是,那孩子是死在药铺门前......是去给他弟弟买药的,听说他到那儿的时候就撑不住了,大夫给一诊治,说是冻伤了五脏肺腑,今天不死,明天也得死......”吴山见程定安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就越发的着急:“世子爷,这次真的不同,您不知道,这事儿被邵大人知道了!邵大人他的轿子刚好从那儿过,听周围的人议论说这孩子平时如何可怜孝顺,就动了恻隐之心,下了轿子让大夫全力诊治。” 治当然是治不过来了。 那孩子能拖到如今还活着都是个大奇迹了。 但是那孩子好死不死的,不当场死了也就算了,他还把那一千两的银票拿了出来交给了邵大人,让邵大人替他买药照顾弟妹。 邵大人原名邵文勋,是监察御史,也是如今圣上的亲弟汾阳王的女婿,淳安郡主的郡马。 他出身穷苦人家,从小就没父亲,是跟着母亲一起被叔伯欺压着长大的,最穷的时候他母亲都靠着给人家浆洗衣裳供他读书。 所以他向来嫉恶如仇,这是出了名的。 被他沾上了,那就等着去掉半条命。 这次的事情就是如此,邵文勋得知了此事之后大怒,痛骂程定安‘禽兽不如’‘视人命当儿戏’‘有辱祖宗家风’又在朝堂上当众参奏了长平侯,指责他纵容儿子胡闹,生而不教,才会让儿子这样猖狂。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长平侯一介武将,家里的爵位轮到他的时候已经只有差不多一个空壳子了。 他自己是担不起实职的,没法子跟自己的父亲和爷爷那样上战场去杀敌或是镇守边疆,勉勉强强在金吾卫当了个副指挥使,那还是因为他跟圣上有少年的情分,圣上开恩。 论嘴皮子,他怎么会是邵文勋的对手? 再说论亲近,他也亲近不过人家的亲戚关系啊。 而且这事儿,怎么看都是程定安做的太过分了,说他一句草菅人命并不为过,长平侯当即就被骂的哑口无言,圣上大怒,跟着狠狠责骂了他几句,让他回去好好管束儿子,还罚了他一年的俸禄,让他闭门思过。 长平侯气疯了,回了家就四处拿人要找到程定安来打死。 吴山把前因后果一说,苏杏璇就抬起头看了看仍旧不急不慢的程定安,心里对于他的冷酷无情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眼前这个人简直是披着人皮的狼,他好像没有寻常人该有的感情,做一切的事都只为了开心,只为了自己能够达成目的。 不过她不怕。 老天既然让她通过梦境有了上一世的记忆,就说明老天对她原本就是偏爱的。 程定安是可怕,但是利用的好的话,那就是斩向苏家和贺家的一把最锋利的刀。 吴山急的都快哭了,今天要是不能把程定安弄回去,那被侯爷打死的可就是他了,他哪里能不害怕。 程定安就觉得有些无趣,站了起来,原本转身都要走了,忽而又压低了身子,双手撑在窗户上看着苏杏璇,冷冷的道:“你这次出的这个主意最好是有用,否则的话......” 苏杏璇半点儿也不怵他,迎面看向他的脸笑了笑:“有没有用,世子心里没数吗?若是信不过我,世子也不会按照我的话去建议王爷了吧?既然都已经这么做了,那您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程定安眯着眼睛端详她一会儿,伸手在她脸上拍了拍,见她下意识的嫌恶躲开,就啧了一声:“这不是提醒你别耍花招么,否则这么漂亮的脸,到时候盛京明珠在污水里滚过一圈,那可就不大好玩了,你说是不是?” 这个恶魔! 苏杏璇心里厌恶,看着他走远,眉头紧紧地皱起来。 咏歌在一边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姑娘,她犹豫再三,还是低声说:“姑娘,咱们无名无份的住在这里,对您的清誉太不利了......若是以后被人知道了,您的名声.......” “放心吧,这件事过后,我只会比在苏家的时候过的更好。”苏杏璇不以为意,想着上一世贺二爷的下场,忽而笑了一声。 梦里给庄王出主意的人未来可是风光无限,现在这个角色由她来担任了,那她还愁没前程吗? 庄王自己就会想尽办法给她一个身份的。 六十八章·踪迹 程家的事情传入苏邀耳朵里的时候,苏邀正坐在苏老太太面前跟苏老太太一起捡佛豆。 她的耐心早就已经在上一世长久的孤寂中练了出来,一上午的时间都能够不挪动一步,连苏老太太也诧异于她的耐心,等到佛豆捡完了,听说贺太太回来,她才任由苏邀搀扶着自己站起来,淡淡的道:“你倒是沉得住气。” 有时候她觉得苏邀简直不像是一个正常的十四岁的女孩子,倒像是四十多岁的人,浑身都暮气沉沉的。 这样的沉着也太过了。 可她又一想到苏邀是商户人家长大,又自小经历波折,过的并不算顺利,就又有些释然,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虽然苏邀不穷,但是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经过的挫折多的孩子,比旁人更加镇定冷静也是难免的。 说着话贺太太已经进来了,苏老太太喝了口水问她:“怎么样了?” “先去了汾阳王府拜访。”贺太太看起来有些疲倦:“多年没有来往了,可是王妃娘娘倒是还肯给面子,答应帮我打听。” 她说着,看了苏邀一眼,又道:“我一来就先去了汾阳王府,动静已经足够了,若是真如幺幺说的那样,那些人是在逼着我进宫去,然后等着对付我,那么我的姿态做的也差不多了,只是不知道下一步对方会怎么出招。” 贺二爷在牢里的风险太大了,哪怕陷害他的人不朝他出手,要是动静闹的太大,贺太太也担心庞家会忍不住为了找个替罪羊干脆把他给灭口了。 她现在的确是有些焦急了。 苏老太太看出来,就缓缓的道:“沉住气,这还只是开始呢,庞家现在应该也着急的很,老二出事,他们就不怕查下去查出他们的勾当来?迟早这件事是有个说法的。” 贺太太嗯了一声,正想问苏邀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就听见门外传来了黄嬷嬷的声音:“三太太怎么来了?” 屋子里众人对视了一眼。 苏三太太上回拦住了贺二奶奶,大约是想要继续给苏桉说情的,但是贺二奶奶哪里肯答应,委婉的拒绝了。 这几天苏三太太都十分暴躁。 这个时候过来....... 贺太太和苏老太太让了她进来,苏三太太一进门就说起了程定安的事。 她先绘声绘色的说了程定安如何飞扬跋扈,又对贺太太道:“娘,您看看这些纨绔,他们哪里有一个好的?相比起来,桉哥儿虽然犯糊涂了,可是跟他们比却好的不是一星半点儿。我听说了,程家还有意去汪家提亲,您说就这样的人,桉哥儿可比他好一百倍.....”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苏桉的事情来的。 苏邀却猛地抬起了头看向了苏三太太。 程定安?! 程定安! 可她也只是惊讶了一瞬就释然了。 是啊,这人的那些癖好也不是什么秘密,她上一世更加耸人听闻的事都见过他做,这已经算是玩的轻的了。 她想到的是另一件事。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贺太太有些不耐烦,她不想再在这件事上纠缠,本来就已经被贺二爷的事情弄得筋疲力竭了,但是苏三太太还是这么拎不清,她终于知道苏老太太这些年来过的有多烦躁了。 她咳嗽了一声,语气不大好的道:“够了!幺幺还在这儿呢,当着孩子的面,你提这个做什么?!再说,这件事已经有了定论了,婚姻大事两姓之好,人家都已经摆明了不愿意了,你还要自取其辱不成?这事儿不要再说了,有那时间,你不如好好磨一磨桉哥儿的性子,我听说,他满世界的在找人,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苏三太太一怔。 她还真不知道。 贺太太这么说,她立即就反应过来了,苏桉还能找谁,找的当然是苏杏璇了。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在这里为了苏桉拼死拼活的,不就是为了给他擦屁股吗?他倒好,竟然还想往身上糊泥巴。 苏三太太坐不住了,她知道母亲的性格,也没脸再继续用程定安的例子来给苏桉说好话,着急忙慌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就让人去找苏桉。 可苏桉竟真的不在家中。 苏三太太顿时眼前一黑,坐在榻上忍不住哭了起来。 最近这些天,三老爷也每天早出晚归的,回来了以后也不来她的院子,都是去别的姨娘那里,苏桉又这样不让她省心。 她只觉得人生的前半段都从来未曾过的这样艰难和混乱过,发泄了一阵,等到外头禀报说是苏桉终于回来了,她才让人把苏桉叫了进来,冷冷打量了他一眼,就压抑着怒气问他:“你去哪儿了?” 苏桉身上的伤还没好完全,但是中气倒是十足,抿了抿唇满腹怨气的冷笑:“娘您说呢?我还能去哪儿?!” 苏三太太被他问的气不打一处来,忍无可忍劈手就往他脸上甩了两个耳光:“你是不是疯了!?汪家现在要退亲,这么绝好的一门亲事眼看着就要毁了,你爹为了这个气的不再搭理你,我为了你每天求你舅母求你外祖母,帮你说好话,你自己却丝毫不放在心上,竟然还跑去找她?!如果不是她勾搭着你去庄子上,汪家的人怎么会想跟你退婚,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她怎么就养出这么一个东西?!竟然半点都不知道为自己的前程着想。 苏桉不服气,他梗着脖子看着苏三太太,眼里全都是红血丝:“亲事亲事亲事!您眼里除了这件事没有别的事了吗?!如意根本就没回沈家去,您知道吗?!” 苏三太太有点儿明白为什么苏老太太和贺太太都这么膈应苏桉了,他的人生好像就没有别的事了,嘴里一时半刻都离不开苏如意这三个字。 他这个人到底除了苏如意还知道什么?! 苏三太太气的发颤,打她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可这个蠢货就是屡教不改,她忽然噌的站了起来看着他,恼怒的问:“你眼里除了苏如意,还知道别的什么!?” 六十九章·报应 苏桉根本不理会苏三太太的质问和怒火。 他从小就跟苏如意一起长大,对于苏如意的一切都十分上心,等到后来知道了如意不是他的亲妹妹,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他就觉得一阵阵的揪心。 什么汪悦榕,他如今根本就连她的模样都想不起来了。 想到这里,他脑子一热,忽而对着苏三太太冲口而出:“我只知道,如意是我们家的人!既然你们不要她当女儿了,那我要她!” 苏三太太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一声,她什么也顾不上了,一时之间浑身的血液都好似冻僵了,满脑子都是苏桉的这句要她的话,她抬起手来,以从未有过的力度,猛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苏三太太用了全力,苏桉被打的头往边上一歪,过了许久许久,耳朵边还嗡嗡嗡的响。 可是他不仅没有一开始被打的那种生气和无措了,这一巴掌打下来,他梗着脖子看着苏三太太,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母亲,什么事都要讲究一个公平,你们能把如意当成一个累赘一样随意甩掉,我不能。既然你们不要她当女儿了,那挺好的,反正现在汪家也要退亲.......” 他嘲弄的笑了笑:“您不是说,跟汪家退了亲,我的名声就坏透了,再也没人愿意嫁给我了吗?那挺好的,反正别的人我也瞧不上,如意是您亲手带大的,也是您亲自教养的,您看她怎么样?” 屋子里静默了一瞬,忽而传来了一阵剧烈的东西落地的声响。 外头等着回禀事情的高家的等人听着动静不对,急忙掀了帘子进去时,就看见苏三太太拽着桌子上的桌布倒了下去。 这是晕过去了。 高家的着急忙慌的扑过去,却还是晚了一步,苏三太太的后脑勺重重的磕在了地上,所有的人顿时都慌了,绿藻更是吓得都哭出了声来,一叠声的让人去请大夫,去告诉老太太和大少爷三老爷。 三房正院顿时乱成了一片。 苏桉怔怔的立在原地,他隐约知道自己是犯了母亲的忌讳。 可他也是真的想不通。 为什么从前那么喜欢的女儿,只不过犯了个错,就能说不要就不要,就跟扔掉了一个不爱的画屏一把坏了的团扇那样简单。 人之所以为人,不就是因为有感情吗? 母亲对于如意的感情不是很深吗?现在为什么这样对如意? 他脑子里乱纷纷的,直到高家的着急忙慌的推开了他,跟着几个粗壮的仆妇一道把苏三太太扶上了床,才反应过来,开始朝外走。 高家的百忙之中还想着他,见他要走,十分着急的喊了他一声:“三少爷!您要去哪儿?!现在太太成了这样儿,难不成您就不管了?!” 她是苏三太太跟前的老人了,也是看着苏桉等人长大的,算是有几分脸面,才敢这么对苏桉说话。 苏桉回头瞧她一眼,犹豫了片刻,又站定了没动。 不一会儿,大夫总算是请来了,给苏三太太看过之后,就说苏三太太是怒急攻心,肝胆郁结,受了刺激之后一时受不住晕过去了,这倒不是很要紧,要紧的是苏三太太后脑勺磕了一个大包,不知道里头会不会有血肿,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随后进来的贺太太恰好听见这话,下意识就看了床上的苏三太太一眼。 睡着的苏三太太要比醒着的苏三太太可爱的多了,她皱了皱眉头,看向了高家的,直截了当的问她:“怎么回事?” 当家主母,谁能让她气急攻心? 高家的迟疑的看着苏桉,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还是苏老太太看出端倪来,冷笑了一声,跺了跺自己手里的拐杖,沉声指着苏桉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你母亲怎会成了这个样子?!” 苏桉咽了口口水,他不怕苏三太太,甚至连苏三老爷都不是那么害怕。 因为他其实心里明白,这两个人不管面上对他多么疾言厉色,归根结底却都是宠着他的,苏三太太不必说,对他这个儿子几乎是有求必应。 苏三老爷也因为这是头一个儿子而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可苏老太太不同。 老太太从小就对他淡淡的,加上三老爷和三太太都很惧怕老太太,他对老太太有天然的恐惧。 现在见苏老太太发怒,他是真的有些怕了,忍不住倒退了两步,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一看他这样子,贺太太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头痛的打发了大夫去拿诊金,挥手朝苏桉招了招手,等到苏桉到了跟前,一眼看见了苏桉面上的巴掌印,她就忍不住笑了一声,嘲讽的问:“说说罢,你到底说了什么,才把你娘气成了这个样子?” 苏家三房到底凭什么想要争这个爵位?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就凭这个什么都拎不清的废物吗? 如果没了他爹娘,他什么都不是。 苏桉不敢说,他知道的,不管是祖母还是外祖母,都对苏如意十分厌恶。 这样僵持了半响,苏三太太终于醒了,她一醒来,头一件事就是扑在贺太太怀里失声痛哭。 犟了这么多年,苏三太太头一次知道认错,揽住贺太太的腰,哭着跟贺太太认错:“是我不好,是我纵容坏了她们,是我不听您的话,这个孽障!他竟然,他竟然要自毁前程去娶苏如意......” 养了多年的女儿突然变成儿媳妇,整个盛京的人会怎么看待他们苏家三房? 他们苏家三房会成为整个京城乃至于天底下的笑话。 苏三老爷这个人最要脸面,他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气疯的。 苏三太太实在是无法忍受,她也拿这个儿子毫无办法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是不管是丈夫还是她,竟然还是管束不住苏桉,对于苏桉来说,她们还没有苏如意的分量重。这让她格外的灰心。 她管不住,只好寄希望于两位老太太来作主了。 贺太太实在有些忍不住,怒极反笑的看了苏桉一眼。 第七十章·败类 下人已经全部打发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她们几个,苏老太太啧了一声,忍不住讥诮的道:“当初我们是怎么规劝你们的,你们非不听,这下可好,汪家的亲事不成了,只怕京城也没有女孩子再敢嫁过来的了。” 她说着,语气就从嘲弄转向了愤怒,脸色也陡然阴沉下来,厉声对着苏桉呵斥:“畜生!你给我跪下!” 出于对苏老太太天生的惧怕,苏桉的嘴唇抖了抖,下意识的就跪下了。 大冬天的,虽然房里铺了厚厚的毯子,可是苏桉还是觉得膝盖这一下跪得生疼。 苏老太太站起身来,走到苏桉跟前打量了他一圈,眼里毫无笑意:“你要娶苏如意?” 苏桉之前还信誓旦旦,他也觉得这并没什么。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被苏老太太这么一问,他去又不敢肯定的答应了,只是低垂着头不敢吭声。 苏老太太立即就追问道:“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苏桉被问的心上一颤,抿了抿唇有些紧张的看着苏老太太,过了许久,才低下头有些瑟缩的道:“老太太,如意她到底是在我们家里长大的,她现在下落不明,若是她出了事.......她又不肯回沈家去,难道我们就真的看着她死吗?她一个女孩子,若是没有一个归宿,还能怎么办呢?” 他被苏老太太的目光看的头皮发麻,又有些不敢跟苏老太太对视了,撇开了眼睛,才细若蚊蝇的道:“若是实在不行,我.....我纳她当个妾......” 苏老太太简直是忍不住发笑了。 她也的确是笑出了声:“当妾?你口口声声说你父母对不住苏如意,口口声声觉得你亲妹妹回来是挤占了苏如意的位子,结果你现在开口说要苏如意当你的妾?” 贺太太也不忍直视。 如果不是亲自来了京城一趟,她都不敢相信苏桉竟然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怪不得能做得出收买下人陷害自己亲妹妹的事来。 这就是个没脑子而且自私至极的人物。 苏桉被问的有些脸上发热:“祖母,如意她真的不能流落在外.......” “不能流落在外,就能被你弄回来当妾?!你可曾想过,你娶了她,或是让她当你的妾侍,会让你的父母遭受多少非议?!人家会怎么议论苏家?人家会说苏家家风不正,学着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家,竟然自己养一个童养媳来给儿子,至于纳妾,那就更可笑了。你自己也会说,过去那么多年,苏家花费了多少心思在她身上,苏家花这么多心思培养她,难道是为了让她去当别人的妾侍的?不说你这个想法多恶毒恶心,你可曾想过苏杏璇是如何想?她只怕头一个就要恨毒了你!”苏老太太的不屑从眼角眉梢露出来:“你可真是好教养,这么多年,你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正妻未娶,先想着纳一个叫了十几年妹妹的人做妾,你对得起谁!?为了这极爱你时,还把你娘给气晕了......” 她转过头看着苏三太太,面色冷漠:“现在你明白我当时听见你跟老三婚事的心情了罢?” 苏三太太顿时面红耳赤,觉得自己是被拎出来狠狠地当着所有的人的面打了一巴掌。 苏老太太这是在耻笑她立身不正,结果教出来的儿女也是如此。 她顿时两眼一翻又差点儿晕过去。 可苏老太太却没给她这个机会,苏老太太直接摇了摇头,冷笑着道:“你若是不想成为整个京城的笑话,我劝你趁早跟老三商量,把这个东西送的越远越好,送到他祖父当初所在蓟州大营也好,送的远远的去找一间书院也好,熬上个七八年再回来,否则的话,他迟早是我们苏家之耻!也是你们的催命符!你口口声声说程定安如何如何,他若是真跟苏杏璇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你可要想清楚,御史们只怕会骂的你们这辈子没脸面出门,到时候你们还肖想什么爵位?当今圣上可最厌恶这种悖逆人伦的事!” 几段话说的苏三太太冷汗涔涔。 她挣扎着爬了起来,再也没有看苏桉一眼,把高家的给叫了进来,嘶哑着声音吩咐高家的:“带几个人,把三少爷给我带出去看住了,若是再让他出房门一步,你们所有的人也都不必再留了!” 高家的立即打了个激灵,急忙应是。 苏桉抬头要说话,苏三太太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冷厉的道:“你再多说一句,你就给我滚出这个家!我也不只是你一个儿子!大不了就当没生过你!今天你把我气晕这事儿传出去,你看看你往后会是个什么下场!” 苏桉顿时哑口无言,蔫蔫儿的跟着高家的出了门,一眼就看见了在廊下引逗鹦鹉的苏邀。 他说不清楚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从苏邀回来之后,他跟如意就处处受制,现在如意被赶出家门,他也被当成犯人一样的看管了起来......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这一切都是拜苏邀所赐。 他忽然拔腿走过去。 燕草一直警惕的看着他,见他气势冲冲的过来,急忙挡在了苏邀跟前。 苏邀站在燕草背后,目光淡淡的看向了苏桉,眼里有跟苏桉同样的对于彼此的冷淡和疏离乃至于厌恶。 不,苏桉还从里头看见了赤裸裸的嘲讽。 他压低了声音愤怒的问她:“你得意了?现在闹成这样,你安心了?!” 苏邀凉凉的笑了一声,抬了抬下巴蔑视的垂下了眼睛:“三少爷说的这是什么话?这才哪儿到哪儿呢,远远没有到得意的时候,还早呢。” 还早的很。 相比较她前世今生所遭受的痛苦和屈辱,苏桉和苏杏璇经历的这些算什么? 再说,她到现在甚至都还未曾有意做过什么,说到底,害了苏如意的是她的贪得无厌,是她的不知足,也是苏桉无限制的纵容和宠溺。 这两个人,真的有些可惜了。 她看了看被风吹动的帘子,再看向苏桉眼里不加遮掩的恨意,哂然而笑。 七十一章·所谓 高家的越看越觉得慎得慌,生怕苏桉再惹出什么事端来。 说实话,这段时间来,她也觉得三少爷跟疯了一样,做的事都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儿。她咳嗽了一声,硬着头皮上前催促苏桉:“三少爷,您还是快些罢......那边儿只怕三老爷也得到消息了.......” 本来苏三老爷就因为他的事跟苏三太太冷战好几天了,如果再知道苏桉荒唐成这样,这回只怕真的会把苏桉的腿给打断。 苏桉心不甘情不愿的哼了一声,恶狠狠地冲着苏邀放下狠话:“你给我等着!” 不像是兄妹,倒像是有切骨之仇的仇人。 高家的生怕苏邀发怒惹来贺太太和苏老太太。 可苏邀竟然毫无反应。 高家的这才觉得不对,不禁朝着苏邀看了一眼,却见这位四小姐脸上不仅没有愤怒,反而有着深刻的了然,仿佛她早就料到苏桉会是这个反应。 她愣了愣,等苏桉气冲冲的走了,才急忙反应过来追着苏桉走了。 燕草气的发怔,忍无可忍的抱怨:“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真是瞎了眼......” 不仅瞎了眼,只怕还没有长心和脑子。 不然的话,怎么能对亲妹妹这样恶劣。 苏邀根本不放在心里,她的痛苦早在上一世用完了,她上一世就是活活被这群人给气死的,这一世她再也不会为这些人引动任何一点情绪了。 因为他们根本不配。 再说,相比起上一世都还未曾见面就被她们当成一件赔罪品送给了程定安来说,这一世苏桉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没有关系,这样才好。 如果苏桉忽然变了样子,要跟她兄妹情深,她才会觉得老天荒诞可笑。 现在苏桉把上一世的自私愚蠢贯彻到底,对于苏邀来说,实际上真是一件好事,因为她连最后一点儿顾忌也没有了。 这种蠢货,毁了他的前程还是为了苏家好,留着他才真是让苏家随时处于风暴中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因为他的愚蠢而翻船。 “沈妈妈回来了吗?”苏邀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才问出这么一句,就听见外头争吵起来,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里面的贺太太她们却已经都听见动静了,让了黄嬷嬷出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外头高家的急匆匆的又进了院子门,无奈的看了苏邀一眼,才对黄嬷嬷叹气:“才刚出去,碰上了大少爷,三少爷说了些不大好听的话.......” 她也不知道苏桉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竟然跑去苏嵘跟前指责苏邀,大约是他觉得现在一家子女眷都偏向了苏邀,所以想拉拢同盟,可没想到苏嵘根本不吃他那一套。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苏嵘直接冷冷的就问他:“难道我应当去把那个原本差点害死我的所谓妹妹给找回来接着养,然后再害我一回?” 高家的在旁边听着都替苏桉觉得脸红丢人。 苏桉也跟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炸了,口口声声苏如意被逼的,之所以会走错路就是因为家里的亲人都是这样的态度,所以她才会走投无路。 苏嵘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这个弟弟,只觉得他可怜得有些可笑。 他原本是想跟他好好的讲些道理的,可现在看来,哪里有什么道理好讲?对着这种蠢货,他连多说几句话都觉得多余。 贺太太和苏老太太很快出来,看着闹事的苏桉都大皱眉头。 都知道苏杏璇对于苏桉的影响很大,可也没想到大到这个程度,这么看着,苏桉简直是失心疯了。 从来没见过哪家的公子跟他这样疯魔的。 等到找了几个家丁进来把苏桉押下去了,苏三老爷也终于赶回来了,听说了苏桉闹出来的事,当即就说要去把他拿来打死。 苏老太太和贺太太跟他商量如何处置苏桉,苏嵘就落在后头,在廊下看了看苏邀,问她:“一道出去走走?” 他还坐着轮椅,脸上的疤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突兀,可这样的脸,看着却比苏桉那张脸强的多了,苏邀点点头,很自然的接过了他的轮椅,推着他往外走。 燕草跟何坚都落在后头,不远不近的跟着。 “苏如意去哪儿了,你心中有数吗?”苏嵘并没回头,可却好似能猜到苏邀心中在想什么,顿了顿又道:“听说她并未回沈家。” 苏邀并不意外苏嵘知道这些。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苏嵘并不如同他的外表表现出来的那样无能为力和消极,苏杏璇已经对苏家造成了一定威胁,苏嵘会关注她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也没打算隐藏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一点,哂笑了一声:“苏桉那天在沈家去接人的时候大闹了一场,沈家当然是没接到人,但是三老爷和三太太也不许苏杏璇再继续留在庄子上了,她并没有回沈家,也没有在庄子上,我一开始也派人去找她了,可并没找到。” 就跟苏桉派人去找也扑空了一样。 苏嵘挑了挑眉,哦了一声:“可我觉得你知道她的下落了,否则的话,你怎么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苏桉?” 那样的眼神?苏邀饶有兴致,把轮椅停在了梅树底下,自己在边上的石凳上坐下来:“我用什么样的眼神看苏桉的?” “苏桉看你的时候是厌恶仇恨,你看他的时候,更多的时候是在看戏台上的丑角儿表演。”苏嵘眯了眯眼睛看向她:“你好像格外的讨厌苏桉跟苏杏璇?” 对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苏邀还只是疏离冷淡,但是对着苏杏璇跟苏桉,苏嵘总觉得她好像是在一步步的逼着她们走极端,然后掉进她早就已经挖好的陷阱里。 苏桉是蠢,苏如意也的确贪心,但是无疑,苏邀有意放纵了放大了她们的缺点,故意引导她们往错的路上越走越远。 被看穿了目的,苏邀也并没觉得有什么难堪,她轻描淡写的开了口:“我之前是不确定苏杏璇去了哪儿的,但是我大约猜到了。” 猜到了? 苏嵘唔了一声:“那你说来听听。” 七十二章·自由 “苏如意离家出走不过几天,二舅舅就出事了,我很有理由怀疑,苏如意是跟要陷害我们家的人勾结在了一起。”苏邀说得轻描淡写,但是脸上的神情却很认真,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镇定和自若:“我让沈家的人去替我查了,可是沈家到底只是商户,能力有限,许多事不是他们可以插手的.......” 苏嵘一点就通:“这不行,如果真是你猜测的那样,那苏如意如今可就是一个筛子四处漏风,她对沈家可没什么感情,沈家若是被发现,到时候你反而是害了沈家。”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苏邀一眼:“说来说去,你是缺了人手?我可是个瘸子,你觉得我能给你?” “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大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都心知肚明不是吗?现在我们既然都有共同的目标了,大哥哥何必这么小气呢?我是真的需要人手的。” 她倒是还记得几个上一世程定安那边的人,可是就算是这样,她也得先有一点人手,才能把那些人也给笼络过来。 贺太太和苏老太太身边倒是有人,可她不想问她们要。 两位老太太只怕会觉得她太惊世骇俗。 再说,家里的很多事,其实最终作主的都是苏嵘,她也不必舍近求远。 苏嵘笑了一声,摸了摸下巴觉得苏桉实在是走了眼,凭他的脑子,竟然也敢隔空去算计苏邀,苏邀在太原只废了他一个桑嬷嬷和珍珠,实在是已经很手下留情了。 他挑了挑眉,喊了一声何坚,等到何坚跑过来,就对何坚说:“咱们府里的家将之中,你列出一份名单来,觉得可用的,挑十个人给四姑娘使唤,平常不必进府里来点卯,银子也从我的私账当中走,听清楚,是只给四姑娘使唤,他们从此就是四姑娘的人了。” 苏邀立即笑着跟苏嵘道谢。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苏嵘才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有一点儿十四岁少女该有的样子,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眼角眉梢都透露着活气。 他转过头咳嗽了一声,等到何坚退下去了,又问苏邀贺二爷这件事:“现在火已经拱的的差不多了,明天就是汪家寿宴,亲家太太要进宫求情的消息,应当也就是明天散发出去,接着呢,接着你打算怎么办?” 苏邀在苏嵘跟前随意很多。 不知道为什么,大约是因为上一世苏嵘分明连见都不曾见过她,却也舍得给她公中该给的一份陪嫁吧,她总觉得这样的人眼明心亮,心里什么都有数的。 她看着在风中飘落的梅花,轻声道:“大哥,你查了这么久,之所以你上次会遇袭,应当是因为你手里已经掌握了一些东西了吧?那你就应该清楚,朝你朝二舅舅下手的人是谁。那,你觉得我们还能怎么做呢?他们要斗,那就让他们斗啊!” 苏嵘脸上有一点微妙的笑意,他往后靠在轮椅的椅背上:“你所谓的从沈家大老爷的密信之中得知了太子当年被陷害的真相,在我这里说不通。我觉得你并不是知道过去,反而是能料到未来,从你从太原走到现在,苏如意苏桉看似对你咄咄逼人把你逼得无路可走,可事实却是相反的,是你把他们耍的团团转,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就把苏如意赶出去,让苏桉在老太太和三叔跟前成了半个废人.......” “苏邀。”苏嵘喊了她一声:“我不问你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只希望你做事之前,要好好想一想后果。” 苏邀怔住。 她之前这些说辞勉强,一个人内里芯子换成了一个老灵魂,那种沧桑是遮掩不住的,还有她所知道的那些未来即将发生的事,她每一次都需要找合适的借口。 可是苏嵘一眼就看穿了她。 如果上一世苏嵘没有死...... 她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一点? 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冷静的对上苏嵘的眼睛:“我已经跟祖母发过誓,不会做有害苏家和你的事,如今我也依然可以当着你的面发誓。”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嵘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轻声道:“我的意思是,你赢了很多,你步步为营,你把苏杏璇跟苏桉当成掌中之物一样戏耍,可我并不觉得你是开心的。人生不只有仇恨,你得多去做一些你这个年纪应当做的事。” 苏邀无法理解。 她没有过少女时期。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哪怕是上一世,她这个时候也已经定下了婚约,早早的去长平侯府履行一个冲喜的未婚妻的义务了,如果苏嵘不说,她根本想不起来除了复仇和陪伴贺太太之外,她的人生还能有什么期待的东西。 宋恒吗? 想到宋恒,她心中就有一根弦猛地被拨动,让她几乎有些如坐针毡。 上一世对不起她的人多,她对不住的人寥寥。 可宋恒绝对是其中一个。 其实她在宋恒在京城的时候,虽然也不能说过的多么如意,可至少碍于宋恒,连程定安也得远着他那个白月光。 宋恒走后,老天对她的最后一丝怜悯也被收回,就像是有人在她身后端着账本,催着她把欠下的那些人间疾苦悉数奉还。 她握紧了拳头,迎面对上苏嵘的眼睛,很难相信他跟苏桉竟然会是一个家里长大的兄弟,苏桉自私成那样,家里除了一个苏如意,其他的姐妹在他看来或许根本连脸都记不大住,厚此薄彼也太明显。 可苏嵘却不同,他不过才见她几天,就能做到这样相信她,不管是从眼光还是从为人心胸上来说,苏嵘都比他优秀太多了。 苏邀多少明白苏老太太心中的意难平了。 苏嵘如此,可见当初的大老爷也就是永定伯世子多么优秀。 这么优秀的儿子死了,她怎么舍得孙子继续吃苦,把爵位拱手让给眼界狭窄的三房?为了苏家的前程,老太太也绝不会这样做的。 她反应过来,眼里现出柔和,轻声说:“我明白了。” 七十三章·是非 当天晚上,苏邀就见到了苏嵘安排给她的人。 家里因为苏桉的事情闹成一团,苏三太太病倒,苏三老爷回来以后暴跳如雷,对苏桉又打又骂,苏老太太和贺太太不胜其烦,训斥了三老爷,三老爷又在母亲院子里上演负荆请罪,没人注意苏邀这个本来就不大显眼的四小姐到底在做什么。 何坚迎她进花厅的时候还特意告诉了她:“这些人里头也有几个当初跟着世子去过围场的,大少爷说,姑娘要挑人,只怕不只是要他们办事那么简单,所以不用您另外费心了,若是您对当初围场的事情有什么疑惑,也可和他们说。” 苏邀的脚步顿了顿,不再停留直接越过了他进了花厅。 或许是因为苏嵘已经吩咐过了,花厅里头连屏风都没有用,她一进门,就瞧见何坚挑出来的那些人正规规矩矩的站着,听见她进门也没有一个敢抬起头来的。 果然跟何坚说的那样,都是跟着上过战场的,再不济也是老家将的儿子辈,都被父辈锤炼过,至少听命这一项看起来是毫无问题的。 她在上首坐了,略微数了数,一共有十三个人,比她要求的还要多了一点。 何坚在边上拿了名册给她,一个个的给她念,前三个苏邀都没什么反应,念到第四个,苏邀就让他:“你抬起头来我看看。” 她总觉得这人莫名的面熟。 底下的人应了是,抬起头来,目光闪烁的在苏邀身上溜了一圈。 苏邀脸上原本的悠闲尽数收敛,片刻之后才又重新放松下来,意味深长的打量了他一眼,抿了抿唇就低声对何坚道:“这个人,你待会儿标注一下,告诉大哥哥一声,让大哥哥查一查。” 查一查? 何坚顿时怔住,可他也知道苏邀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既然苏邀这么说,他也就什么都没问就顺势答应了下来。 掠过了这个人之后,苏邀再看了几遍,问了几句话,挑出了六个人对何坚道:“我先要这六个,其余的就先情大哥哥仍旧叫他们回去吧,等我需要的时候,再跟他要。” 何坚目光深邃几分。 苏邀挑选的这六个人当中,其中于冬和胡英都是从前跟着世子去过围场之后回来的,年纪已经是四十多了,因为他们当初护主不力,所以虽然大少爷肯照顾他们几分,可是在府中却终归没什么正当差事可做了,苏邀竟然能一眼就挑中他们,也是难得。 至于剩下的旺儿,年纪最小,才十九岁,看着就知道是个机灵的。 鲁二鲁三是两兄弟,已经二十三四,正是办差的好年纪,最后一个阮小九,长得就像个书生,他也的确是读过几年书的,只是因为是奴籍没法儿去科考罢了。 怪不得苏邀并不看名单,直接让苏嵘给人,她的这份目力的确十分出色。 挑完了人,苏邀就让其他人都退下去,单独留了自己挑中的几个人,望了他们一眼,才轻声道:“不必这么紧张,大家彼此认识认识罢,往后要一道替我做事了,有些话咱们还是要说清楚。” 她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全都规矩的站着应是,就紧跟着说:“坚叔应当已经跟你们说过了,从此以后你们就是归我所有,你们在府中的身契也会交到我手里,我不能跟你们保证什么,只能跟你们说,你们的日子会比现在过的好,跟着我,我不会叫你们吃亏。” 六个人里头,于冬和胡英都四十几了,都已经是可以当祖父的年纪,他们最年长也最沉稳,因此苏邀说完话之后,也是他们先出来回话。 于冬犹豫了片刻,才问苏邀:“不知道姑娘需要我们做什么?” 他不大明白,一个养在深闺还未出嫁的姑娘要人手做什么。 而且大少爷竟然也肯真的给她人,这太诡异了。 “问的很好,现在我就恰好有一件事要你们去帮我做。”苏邀挑了挑眉,吩咐起人来的时候姿态寻常,仿佛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事:“你们知不知道邵大人?” 邵大人? 众人都怔了怔。 还是旺儿见众人都不说话,才试探着问:“可是汾阳王郡主的那位郡马.......?” 她点了点头,看向了旺儿:“你知道他?” 旺儿见她问,迟疑了一瞬才道:“听说过,这位郡马嫉恶如仇......” “你胆子大吗?”苏邀忽然问他,见旺儿愣了愣,就重复问了一遍:“我有一封信需要你去送,就是送给这位邵大人,你用什么法子我不管,可你得保证这信能送得到,能办到吗?” 旺儿懵了。 胡英和于冬也惊疑不定。 他们有些弄不懂苏邀到底想做什么,送信给邵大人? 不说两家本来就没什么交情,就算是有交情,苏邀一个闺阁女儿家,她能跟邵大人有什么关系啊,需要给邵大人送信? 于冬和胡英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摸不清这位四小姐的意图。 可是要说她是胡来吧,那也不大可能,四小姐若是不靠谱的话,大少爷怎么可能把人给她用?大少爷对三少爷和三姑娘他们可从来没有这样过。 旺儿挠了挠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可过了一会儿,他又横了横心,一口就答应了:“回姑娘的话,既然大少爷现在把小的给了您用,您吩咐的事,小的一定尽全力去办!” 苏邀满意的点了点头。 旺儿是这里头年纪最小的,年纪小好啊,年纪大了就知道了怕,年纪小不懂得。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她嗯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递过去,微笑着道:“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我信得过你,这封信到了邵大人手里,自然全都是你的功劳,希望你不要叫我失望。” 旺儿急忙双手去接过来答应了。 剩下的人多少都有些手足无措。 旺儿的话说的很清楚了,苏嵘是把他们给苏邀用了,按理来说,他们现在的的确确就是苏邀的人,苏邀有吩咐,他们不该是刚才那样犹豫不决的表现。 七十四章·挑衅 现在旺儿当了出头鸟,他们剩下的是不是就意味着做错了? 要知道,他们也是很需要这份差事的-----他们也闲的太久了,现在过的日子跟从前世子还在的时候根本不能比。可老太太因为当年世子的事情,一直很忌讳用他们,所以就算是大少爷也不好违背老太太的意思。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可以跟着苏邀...... 仿佛是能看透他们的心思,苏邀笑了笑,轻声问:“是不是很忐忑,怕我从此以后不再用你们?” 被一眼看透心思,剩下的几个人都有些尴尬。 鲁二鲁三都是很木讷的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还是于冬拉着胡英两个人跪了下去:“我们明白四姑娘的意思了,以后四姑娘吩咐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苏邀很满意。 她现在不求这几个人的完全忠心,也不要他们出谋划策或是多为她考虑,她现在只需要他们对她完全服从。 听见于冬和胡英这么表态,她嗯了一声:“很好,那胡叔和于叔二位就再帮我做一件事吧,我要你们却去找一个人,找到以后再回来告诉我。” 于冬和胡英松了口气,急忙答应下来。 等到把他们的差事都吩咐完,又把以后回话的地点定下来,天色已经是傍晚了。苏邀回了苏老太太的院子,就听说现在苏三老爷还跪在正院的台阶底下,苏老太太那边也并未有所表示。 她皱了皱眉,原本想要过去的,可现在到底是不方便了------当女儿的看到当爹的跪着,当然没有自己站着的道理,再说,撞见长辈的丑态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虽然不喜欢苏三老爷,也不指望苏三老爷的喜欢,但是也没必要把苏三老爷得罪的太狠,她不需要苏桉,是因为有苏嵘这个哥哥可以替代,至于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不必过于亲近,能够寻常做足面上的功夫就是了。 “回跨院吧。”苏邀转了个弯,穿过了长廊回了跨院,一眼就看见锦屏正焦急的等在门口,不由得就问:“怎么了?” 锦屏急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调,见苏邀回来,才有了主心骨,急忙走上前来小声的跟她所:“不好了姑娘,沈家出事了,沈妈妈回来就一直哭个不住,说是要等您回来......” 沈家出事?! 苏邀太阳穴的青筋猛地跳了跳,随即什么也顾不上了,提着裙子飞快的上了台阶进了屋子,果然看见眼睛都已经红肿了的沈妈妈正被玉秀等几个人围着安慰哄劝。 她喊了一声妈妈,沈妈妈就立即哽咽着喊了一声姑娘站了起来。 燕草摆了摆手,玉秀等几个人就急忙退了出去,守在走廊上。 “姑娘,您之前不是让我回沈家去问问当天的情况吗?我一回去才知道,少爷出事了!”沈妈妈声音有些沙哑,急的六神无主:“少爷他向来都听话懂事,乖巧的很,从来都不让沈老爷他们操心的,可是这一次,少爷去了私塾之后就没再回来,先生说他早就已经回家了,可家里哪哪儿都没少爷的影子......” 嘉言出事了..... 苏邀撑住桌子才站稳了,神情肃然的看向沈妈妈:“后来呢?人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沈妈妈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找是找到了,可......可少爷被人抓住了扔在粪坑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还是邻舍的孩子去茅房才发现了,少爷差点儿死了......我过去的时候,沈家上下忙的脚不沾地,沈老爷和沈夫人都急的差点疯了.......” 粪坑.....茅房....... 苏邀攥紧了手里的桌布,手背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的凸出来。 她闭了闭眼睛,等到眼里的杀意淡去了许多,才沉声问:“人现在醒了吗?” 她说着,吩咐边上已经震惊得不知道如何开口的燕草:“去老太太院子里说一声,请祖母和外祖母答应,我要出门去一趟。” 燕草是知道苏邀重视沈家人的,也顾不得提醒苏邀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胡乱的点了点头就跑出去了。 沈妈妈擦了擦眼泪,很勉强的道:“人是醒了,可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肯说话了,怎么问他都不说话,知道他是被人抓了都还是附近有他的同窗,说是看见有人堵了他的嘴把他拖走的......现在人木木呆呆的......” 嘉言心高气傲,是一个最倔强不过的孩子,他哪里受得了这样的侮辱。 有人抓沈嘉言一个孩子扔进粪坑,为的无非是报复沈家。 而沈家不过是一个商户。 除了最近因为苏如意的事情得罪了苏桉和苏如意,没有人会去找沈家的麻烦。 哪怕是生意上的事,要找麻烦也不会在一个孩子身上下手。 动手的人无非是苏如意,要么就是苏桉。 很好,苏邀怒极反笑。 她一直觉得苏桉和苏如意卑鄙,却没想到他们能够下作成这样。 对一个才几岁的小孩子下手。 或许在他们眼里,除了他们彼此,其他的人都不能算作是人。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新仇旧恨加起来,这一笔账,她要好好的跟他们算一算了。 沈妈妈已经哭得眼睛都肿了,苏邀跟沈嘉言都是她一手带到大的,除了后来跟着苏邀去了贺家,其余的日子沈妈妈都是在看着这两个孩子。 眼看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遭遇这种事,她实在有些禁不住,好半响才勉强止住了情绪,劝苏邀:“我知道您心中生气,可现在家里也出了大事,您初来乍到的,本身又......罢了,姑娘,还是忍一忍吧。” 忍一忍吧。 苏邀想起这几个字,想到苏三太太上一世也总这么打发从长平侯府回来的她,眼里就露出一丝不加掩藏的讥讽和哂笑。 谁都不是生来就为了忍气吞声的,苏桉跟苏杏璇都从来不需要忍,遇见了一点麻烦就要还以颜色,凭什么她就活该是要忍着的那一个? 要她忍着?她就偏偏不忍,这一回,不管是苏桉还是苏如意动的手,只要被她查出来,都别想轻轻放过。 七十五章·芥蒂 她面无表情的让岫玉进来扶沈妈妈下去休息,自己坐在桌边握着手里的茶杯,一直没有再开口说话,燕草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她一个人坐在圆桌旁边,浑身上下都仿佛笼罩着一层阴霾,不由得加快了步子上前轻声喊了一声姑娘,见苏邀抬头,才说:“老太太跟太太都没说什么,只是让李管家得亲自跟着您去,然后让您把人手带足,早些回来......” 她顿了顿,又道:“大少爷恰好也在,他说,他送您过去。” 苏邀已经没有功夫想其他的,让燕草和锦屏两个人都跟着,穿了大氅匆匆准备出门,可她才过了花园,就遇上了苏三太太跟前的管事高家的。 高家的是听说了她要出门的事情被苏三太太派过来的,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就松了口气问苏邀:“姑娘,这眼看着都要天黑了,您这是要去哪儿啊?太太担心的了不得,您是闺阁千金,怎么能......” 想必是苏桉让苏三太太伤透了脑筋,现在苏杏璇又已经被赶出了苏家,苏三太太的一腔慈母心无处寄放,总算是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个亲生女儿,准备来培养培养感情。 可是苏邀却没心思去配合她演母女情深的戏码,她眯着眼睛看了高家的一眼,沉声道:“我已经禀告过老太太和太太,大哥也会跟我一道出门,还有旁的问题吗?” 高家的顿时被噎的说不出话。 都说四姑娘是个除了脸蛋就叫人记不住的性子------从来了苏家开始,苏邀就没说过多少句话,也没做过几件叫人记得住的事,高家的还以为从前觉得她深沉的印象是自己多想,可现在听见苏邀这回话,就知道不是自己多想了,是这位四姑娘当真什么都心中有数。 这也是位难伺候的主儿,高家的心中明白,忍不住在心里苦笑了一声,面上却还是温温和和的模样:“姑娘这说的哪里话?您要出门,太太不放心您罢了......” “那就请高妈妈让三太太放心吧。”苏邀说着,已经越过了她,径直走了,燕草和锦屏跟着她后头,同样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高妈妈愣在原地。 四姑娘对待三太太竟然就是这么个态度吗? 她竟然丝毫不在意三太太的想法,三太太分明是想让她过去交代清楚要去哪儿,也是缓和关系的意思,可苏邀却完全不加理会! 她怔了怔,半响才回过神来,回了三太太的院子交差。 苏三太太额头上搭着一块布巾,正歪在床上。 她是被气的狠了,现在三老爷还在老太太院子里跪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平息苏老太太的怒火,三房出了这么没脸的事,老太太本来就又对三房不亲近,现在想老太太点头只怕是更难了。 她都能想到到时候苏三老爷该是何等的愤怒。 为今之计,也只有寄希望于苏邀身上。 虽然苏邀的性子不讨人喜欢,但是一张脸却实在是集齐了她跟三老爷的优点,哪怕尚未及笄,也能看出往后的出挑。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有这番样貌,若是得了那位的喜欢...... 说不得三老爷多年的愿望还是可以成真。 罢了,三太太在心里这么劝自己,虽然不是自己养大的,礼数和亲近都欠缺了一些,可到底是亲生的,往后慢慢培养感情也就是了。 她才打定主意,就见高家的回来了,等了等也没等到苏邀进来,她顿时面色一沉,伸手把额头上的帕子拿了下来,冷冷问道:“人呢?” 高家的舔了舔嘴唇,听出她话里的滔天怒火,低垂着头把才刚跟苏邀的对话说了:“四姑娘急着出门,没能把她请来.......” 苏三太太眉头大皱。 真是.......不识抬举。 苏三太太心里不合时宜的蹦出这四个字,心里十分不悦。 这天底下都是孩子孝顺父母,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她已经因为前阵子的一些做法而先跟苏邀低头了,可苏邀竟然对她这个母亲还如此冷淡! 苏三太太冷着脸问:“这么晚了,到底是要去哪儿?大张旗鼓的,还要嵘哥儿送,她们两个倒是亲近。”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人倒是有点亲兄妹的样子了。 苏邀也真是眼皮子谦。 一回来就对老太太献殷勤,现在连带着对苏嵘也是趋之若鹜,倒是把自己的亲哥哥抛在了脑后,苏桉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见她有什么表示。 高家的早防备着苏三太太要问,先就已经让人去打听了,幸亏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她下意识看了苏三太太一眼,后退了一步才道:“听说,说是去沈家了......” 沈家?! 苏三太太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个沈家是哪个沈家,她一下子说不清楚心里事什么感受,颤抖了片刻之后,忽而猛地拿起了边上的茶盏掷在了地上。 地上顿时碎片飞溅,高家的急忙上前扶住她,劝她消气:“这也能说明四姑娘是个重情分的人......她已经跟老太太和亲家太太都说过了,既然二位老人家都答应了,必然是沈家出了什么事的.......” 沈家出什么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好不容易才从那个商户门户里脱身出来,竟然半点都不知道爱惜羽毛,还是如此自甘堕落!苏三太太厌恶的摇了摇头,心中愤愤。 苏邀到底分不分的清亲疏远近? 苏桉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竟然都无动于衷,反而是沈家一旦有事,她竟然就毫不犹豫的要过去。 苏邀没心思管苏三太太心中是怎么想的,等到苏嵘也上了马车,这才回过神来,对着苏嵘微微点了点头:“多谢大哥哥,这么晚还亲自陪着我过去一趟。” 苏家所有人对于沈家的态度都是高高在上的,可是苏嵘却全然没有表现出这一点。 苏嵘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直到到了沈家,他看着苏邀急匆匆的背影,才微微的扬了扬眉,沈老爷已经急匆匆的接出来了,听说是伯府的大少爷送苏邀过来的,顿时手足无措,紧张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七十六章·心狠 沈老爷早就已经被生活压弯了腰,商人重利,上头的官老爷们看他们都跟看蝼蚁似地,哪怕是做到了一地首富,也有句话说是灭门的知县,破家的知府,他们商户永远跟这些当官的比不得。 所以他们连想见亲生女儿一面也要费尽心思小心翼翼,差点儿耗尽资产。 当然,现在她们也不在乎这个所谓的女儿了。 可这些年跟伯府的人打交道的时候留下来的那种下意识的卑躬屈膝却改不了,沈老爷都不怎么顾得上和苏邀说清楚沈嘉言的事儿,只是一个劲儿的对苏嵘陪着小心,紧张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时怕茶水不好不合苏嵘的心意,一时怕伺候的人的规矩不够,倒是让苏嵘有些不大自在,仿佛自己是欺压良民的那种狗官,他笑了一声,招呼沈老爷落座:“沈老爷不必如此紧张,我也不是三头六臂要吃人的,坐吧,我只是陪着幺幺过来一趟,听说令公子出事了?” 沈老爷心中诧异,急忙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他从前是见过伯府另外一个公子的,苏桉连个眼神都吝啬给他们,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可这位大公子竟然如此平易近人。 都是同一个府里出来的,怎么差距这么大? 他急忙收敛了自己这些心思,苦笑了一声把事情的原委说了,面色还是很疲惫憔悴:“嘉言如今是在我跟夫人面前唯一的孩子了,他若是真的有什么事......我们也活不下去了.......” 苏嵘就知道苏邀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过来了,同时他也想到了另一点,就径直问沈老爷:“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了吗?” 沈老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做的,我儿子虽然看见了那人的脸,可人海茫茫,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再说,我儿子也没事,只是......” 只是太屈辱罢了。 至少私塾那帮同窗和先生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沈嘉言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这一次出事,最要命的还不是他的伤势,而是他从此以后只怕就更沉默寡言了。 想到这一点,沈老爷难掩心里的懊恼。 若是没有这身世的事多好。 苏邀还是他女儿,他们姐弟俩感情那样好.......嘉言也不会因为姐姐离开而变了性子,更不至于跟着他们东奔西跑吃尽苦头受人白眼。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沈老爷有些心灰意冷。 沈夫人也跟苏邀哽咽着提起来:“我跟老爷的意思,这京城其实也不必呆下去了,我们的根到底是在山东,不如就仍旧回山东去.....晋中.......大同......哪里都能待,现在你已经回了伯府,我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至于.......” 提起苏杏璇,沈夫人说不出话来,顿了顿才说:“我们也不敢指望她贵脚踏贱地了,就只当没有生过这个孩子.........” 正说着,外头燕草敲了敲门,听见苏邀的声音,就隔着门禀报:“姑娘,阮小九来了,说是要见您。” 在沈家是没那么多规矩的,苏邀当机立断让了阮小九进门,当着沈夫人的面,她沉声问:“怎么样,查到了什么没有?” 阮小九头一次领差事,办的格外尽心尽力,肯定的对着苏邀摇了摇头:“姑娘,查过了,从出事以后,三少爷就被关了起来,内外院之间都无法通信,青松出了事,三少爷身边剩下的几个小厮也都因为前几天去庄子上的事触怒了三太太,三太太不许他们再进府里当差,这件事跟三少爷无关。” 不是苏桉。 那就是苏杏璇了。 苏邀看着躺在床上昏睡着还仍旧皱着眉头脸色苍白的沈嘉言,忽而冷笑了一声。 真是狠心啊。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苏杏璇果然不管是从前世还是今生,都是自私到底的一个人。 她反握住沈夫人的手,坚定的摇了摇头:“不要走了,在京城还有我和大哥看着,这一路回山东,山长路远又是快过年的时候了,容易出事。” 她说出容易出事四个字的时候,沈夫人忍不住颤了颤,下意识看向苏邀:“幺幺,你是不是知道害嘉言的人是谁?” 否则的话,苏邀怎么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 沈夫人情绪有些激动,联想起刚才阮小九对苏邀说的话,顿时有些不可置信:“幺幺,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是.......是你那个哥哥,或是.......” 或是苏杏璇做的吗?!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们做错了什么? 当初苏杏璇在伯府,他们也不过是想看看亲生女儿,虽然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虽然差点儿被她那个哥哥弄的家破人亡,他们也没有怨恨过什么,这一次苏家把苏杏璇赶出来,通知他们去接人,他们也欢天喜地的去了。 哪怕最后苏杏璇甚至连见也不肯出来见他们一面,她们虽然伤心透顶,却也没有指责过这个女儿什么,毕竟没有养过她,所以她们觉得苏杏璇嫌弃他们也可以理解。 可是何至于此啊!? 沈嘉言不过是个小孩子! 哪怕苏杏璇再怎么样,她怎么能忍心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 何况沈嘉言还是她的亲弟弟!哪怕没有一起长大,可是血浓于水不是吗? 她一时有些不能接受,攥住了苏邀的手,情绪激动的想从苏邀这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幺幺,到底是不是真的?真的是她吗?” 可到底为什么?! 苏邀知道沈夫人心里有多痛和多失望,可她的确是认为这件是苏杏璇所为。 至于为什么。 有些人做事是没有原因也不需要原因的,在苏杏璇看来,沈家夫妻的接近是毁掉她的富贵人生的罪魁祸首,她当然无法容忍。 就像报复贺二爷来打击贺太太,就像对付苏嵘来针对苏老太太,苏杏璇原本就是这样的个性,她是不会错的,错的永远是其他人。 沈夫人见她沉默,一颗心就直直的往下掉,到最后脸色都惨白了,最终自嘲的笑了笑:“也是,我们这样低贱的身份,让她从千金大小姐变成了商户女,让她丢人了。” 七十七章·狼狈 沈夫人从来没有这样伤心过。 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要遭遇这些,难道就真的只因为沈家想要接回苏杏璇,苏杏璇就要下这么狠的手吗? 京城外大兴县的别庄里,程定安也正问苏杏璇同样的问题:“你这个女人心肠也太狠了一点儿吧?我还以为你让我借人是有什么用处,原来只是耍弄一个小孩子......” 啧啧啧,关键是这小孩子还是苏杏璇的亲弟弟。 虽然没相处过,好歹也有血缘在,再说了,程定安也查过了,得知沈家对这个女儿还是很在乎的,跟着来京城都好几年了,为的就是见这个女儿一面。 就这样,苏杏璇都能下的去手,也太狠了一些。 程定安毫发无伤的回来,这对于苏杏璇来说并不稀奇,她知道,虽然长平侯看似是一家之主,可是实际上已经管不住程定安了,长平侯府真正能作主的,说到底如今也就是程定安。 她挑了挑眉,并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自顾自的翻着手里的书:“这是我自己的事,您不至于连这个也要管吧?” 程定安为人狠厉,苏杏璇并不想跟他有太多牵扯,只在乎这一次的事进展如何了,见程定安皱眉眼神不善,她就转移了话题问他:“对了,贺二爷的事情怎么样了?现在贺太太她们应当已经得到消息了吧?” 贺太太和苏老太太这两个老太婆对她就百般挑剔,对苏邀却万分宠爱,她十分想看看她们听见贺二爷出事的时候的着急。 当然了,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 她一定要把梦里的事情变成现实,要让她们的下场比梦里还更凄惨不堪。 至于沈家的事情,那不过是捎带脚的罢了。 她们的确是生养了她的父母,可是她们太不知趣了。 两家门户相差如此巨大,苏家又根本没有还女儿的意思,她也不想回到那个家,可沈家夫妻却和苍蝇一样缠着她不放。 苏桉在她的暗示和刻意引导之下已经对沈家夫妻施压许多次了,可沈家夫妻就是阴魂不散。 如果不是她们这么执着,很多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什么爱女儿,什么亲情,在她看来这些嘴上的东西一文不值! 她从小得到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她为此也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苏邀有什么好不平的?苏邀在沈家自由自在的时候,她就已经被苏三太太压着要跟大房的姐姐比,大房的姐姐一岁会走路,苏三太太就要求她十一个月就得会走路,为此她从一个孩童时期就已经学会了讨好母亲最好的方式-----那就是要比别人强。 只有这样,她才是那个永远有用的人。 她永远无法忘记小时候去温泉别庄,因为她黑,姨母玩笑似地说了一句,苏三太太就抄起边上的巾帕把她的腿都给刷的通红。 贺姨母诧异的眼神还有那些姐妹表姐妹们的表情铭记于心。 她为了在那个家里立足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和努力,可这些人却轻而易举就把她给抛弃了,让她这么多年的努力成了一个笑话。 是,孩子无辜。 可是那又怎么样? 那是沈家夫妻该付出的代价,她们没有自知之明,根本不懂得进退,在梦里她们一直到最后都还在接济苏邀。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她们本来就没相处过,所谓父女母女姐弟情分,也根本无从谈起。 程定安目光沉沉的看了她一眼,心里为这个女人的冷漠有些警惕。 苏家和沈家的纠葛他都查清了,认真说起来,沈家苏家都没什么对不住她的地方,苏家更是算是对她有大恩的,如果不是她自己作死设计苏嵘,苏家应当会一直拿她当女儿养着。 可是她转过头来算计苏家却毫不手软。 不仅苏家,连她自己的亲弟弟她都能下手。 这样的人当盟友的时候固然好,可是以后若是不能当盟友了,绝对是反过来咬你咬的最狠的那种人,他可不想当东郭先生。 屋子里一时沉默,程定安过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淡淡的说:“贺二爷被关起来了的消息现在贺太太已经知道了,并且已经去求过了汾阳王,我看,下一步若是再得不到回应,她肯定是要进宫去的。” 她到底是先皇后堂妹,先皇后宠爱她,当今圣上也对她格外的容忍。 遇上什么不能解决的事,她走投无路之下,肯定是会放低身段的。 这也是一开始她们就计划好的。 苏杏璇脸上终于有些满意的笑意了,她年轻美貌的脸上现出不符合她年纪的老辣和冷酷,嗯了一声托着下巴又翻了几页手中的书,才思忖了片刻抬头看着程定安说:“那也是时候让庞贵妃和庞家知道知道了啊,贺二爷是转运使,他手里可掌握着不少庞家的事呢,现如今贺二爷身陷囹圄,又有贺太太这样的人准备进宫去,啧啧啧,这一旦贺太太真的进宫去告状了,那可让五皇子怎么办呢?” 程定安眯了眯眼睛,端详了苏杏璇片刻,饶是他自诩还算是心机深沉,在这苏杏璇跟前论狠毒论心机都要抖腿一射之地。 这个女人,苏家在她身上肯定是投入了不少精力,否则的话,怎么能把她养成这样? 想到苏家原本的打算,程定安又释然。 是啊,要往那等地方送的姑娘,当然是得好好的培养才行,否则的话,岂不是要被王妃给吞得骨头都不剩,要知道......... 苏杏璇目光流转,仿佛并没察觉到程定安眼里的杀意和警惕。 她也的确没必要在意。 程定安本质上才真是个商人,只要她还有用处,只要她能给他利益,他就会保证她的安全。 “帮了你这个忙之后,你答应我的事,可要记得兑现。”苏杏璇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了敲,引得程定安回神,又忍不住笑了一声,忽然问他:“对了,你既然查过我了,那有没有查一查那个真千金?” 程定安觉得她的表情和语气很耐人寻味,莫名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七十八章·密会 这让他十分不悦。 他不喜欢被人看透,尤其是这个人还是一个女人。 “查过了,平平无奇的一个人,怎么?难道你是被她赶出来的?”程定安撇嘴笑了笑,抱臂嘲讽:“看着不像啊,你这样的孤狼,她如果都能算计的到你,那她岂不是更可怕?” 苏家这么能耐吗?一个真一个假,都能这么厉害? 苏杏璇素白的手按在书页上,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阴鸷。 是啊,如果真是她怀疑的那样,那苏邀可就太可怕了。 苏嵘的事情发生的实在是太快了,她当时没有反应过来,后来她又被不由分说的赶出了苏家,以至于当时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可是等到沈家人来接她的那一天,她才想起来。 沈家,沈家可一直都跟苏邀有联系的。 这一次沈家能够拿回那批浮光锦,也是苏邀帮的忙。 那么,沈家救了苏嵘,怎么可能是个巧合? 可如果不是巧合的话,那...... 苏杏璇的手一用力,书页就被猛地卷了起来,皱成了一团。 程定安的目光顿时放在了她的手上,注意到她阴沉的表情,他就问:“怎么?你想到什么了?” “你收到我送出的消息的时候,应当已经做足了准备,可苏嵘却是没准备的,你真相信苏嵘纯粹是运气好被人救了吗?”苏杏璇提醒他,见他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就挑眉:“说起来,我开始倒霉,可全是从这位真千金回了苏家开始。好巧不巧的,救了大哥的也是她的养父母,你说......” 程定安会意,立即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你是说,这件事她也有份?可她怎么知道你的计划?” 苏杏璇也很想知道这一点。 没道理的,苏邀一直都在太原,在这之前都在沈家平平的长大,她上一世可没什么突出的地方,就是一个别别扭扭的人罢了。 可这一世她好像全然不同了,她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同,可是给人的感觉就是很不一样..... “不管怎么样,派人看着她一些吧,我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苏杏璇将书重新抚平整理好,盖上了以后才轻描淡写的说:“宫中的事,想必就不必我再多说了吧?贺太太这么多年都避的远远的,从来不曾来过京城,可见心中对当年的事有多大的怨气,啧啧......” 圣上就是圣上,他当年犯下的过错若是被人重新提起来指责,他脸上挂的住吗? 在皇家讲情分是最愚蠢的事了。 上一世贺太太也是死在这一点上。 那很好,这一世贺太太也不必再找旁的死法了,这样就挺好的。 程定安看她的目光更深邃了,可他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吴山在外头等着他,见了他便急忙迎上来:“世子,咱们去哪儿?回府吗?” 毕竟刚被罚过呢,若是到处去晃的话,也太显眼了。 程定安摇了摇头,上了马车朝外头吩咐:“去凤凰楼。” 吴山立即就知道了,让车夫径直去凤凰楼,自己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凤凰楼位于城东,一共五层,两边楼宇都由飞檐接通,因为晚上楼中所有的灯都亮起来了以后远远看上去像一只凤凰而得名,十分受京城贵族追捧,平常来这里的都是非富即贵的。 程定安进了楼就径直去了最高一楼,站在栏杆边上往下俯瞰这已经暗下来了亮了灯的东城,面上表情一时有些复杂。 直到身后传来声音,他才急忙转身,见到来人,他先是怔了怔,才问:“殿下呢?” “殿下没空。”庄王府长史詹长史掀了珠帘进来,见茶水都已经煮好了,就笑了笑:“长平侯世子也别这么失望么,殿下日理万机,没空过来也是很平常的事,有什么事,您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詹长史在庄王府的确很得重用,程定安皱了皱眉就又松开,拉了椅子坐下:“我已经送信给殿下了,这件事事关重大......” “正是因为事关重大,所以这件事绝不能涉及殿下本人,世子不明白吗?”詹长史面带微笑,语气却不容置疑:“这件事世子给的主意不错,现在事情已经逐渐闹大了......接下来的事,殿下已经示意过了,世子自己做主便是了,不必再问过他,他相信世子的本事。” 程定安气结。 庄王可真会推卸责任。 上一次苏家在围场的事也是如此,如今又是如此,别人为他冲锋陷阵,他倒好,龟缩在后就罢了,末了竟然还连一句准话都不肯给。 如果出了事,这个锅那肯定就是他跟詹长史背了。 詹长史看出程定安的不满,就笑了一声:“世子也不必如此生气,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这么尊贵的人,当然不好亲自涉及此事,主意既是世子出的,那自然是由世子您来操作更加稳当,您放心吧,事情办成了,殿下绝不会忘记您的好的,如今开国勋贵传到如今,所有公侯伯子男加起来,一共也不到了二十家,跟从前比起来几乎半数不到了,这其中,世袭的更是少之又少,事情若是成了,世子可就一飞冲天了。” 听着这么明显的表示,程定安也不好再闹脾气,改换了笑脸嗯了一声:“我自然是信得过殿下的,贺家的事一出,苏家也难以独善其身,到时候也省了殿下的事了。” 詹长史脸上的微笑愈发的深了一些:“世子心中有数就好,苏家那个精明的狐狸是越查越深了,都已经查倒当初经管这件事的锦衣卫那儿去了,殿下深以为虑,偏上次的事又出了差错,不但没成功一了百了,反而更添了许多后患和麻烦,实在是一桩烦心事。如今这桩事若是办成了,当记世子大功一件,世子可千万别让殿下失望才好啊。” 詹长史话里有话,字字句句都在指责他办事不力,以至于没能杀苏嵘反而留下隐患,程定安哪里听不出来,一时面色难看。 七十九章·女儿 夜色已经深了,苏邀和苏嵘终于从沈家出来,沈家的宅子里还亮着灯笼,一阵风吹过,灯笼被吹的左右摇摆,沈老爷的脸色在这光晕的映衬下看上去也缓和了许多,他送了苏嵘上马车,就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对着苏邀摇了摇头:“幺幺,我都听你干娘说了,这件事......你不要管了,那个孽畜还不知道是撞到哪里去了,才会出这样的事.......” 如果没几分本事,怎么可能在京城绑了人还光天化日的扔到粪坑里去? 这摆明了是来报复和炫耀的。 苏杏璇到底是在京城长大,哪怕是被苏家赶出来,既然还看不上沈家,那就肯定是还有别的后路和门路,沈老爷思来想去,不想苏邀继续跟苏杏璇纠缠下去。 这个丫头连亲生弟弟都狠得下心这么对待,心肠之狠辣可见一斑,谁跟她对上都只怕是要吃亏的份儿,沈老爷知道苏邀的脾气,若是他不交代这一句,苏邀只怕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她看着是个冷淡的性子,可是其实心里比谁都重情义。 沈嘉言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对于这件事的愤怒不会比他们当父母的少。 也不过就是几年的时间而已,沈老爷看上去已经老了许多,分明才三十多不到四十的人,可看上去比年纪还更大些的苏三老爷却要苍老憔悴得多了。 苏邀看在眼里,心里有些难过。 她微微哽咽了一瞬,语气才恢复了正常,轻声道:“您放心吧,到底该怎么办,我心里有数。只是.......只是干爹,您也要心中有数,就跟干娘说的那样,她能做得出这样的事,心里就没有把你们当一家人......” 说起来很残忍,但是事实就是事实,苏杏璇是绝不可能再回到沈家了。 沈嘉言遭遇了这样的事,对待苏杏璇也不会再保持平常心,更别提还要把她当成姐姐。 苏邀原本还在想着该怎么样让沈家夫妻更好的接受这一点,可这一次苏杏璇直接对沈嘉言出手了,她觉得也是时候跟沈老爷说清楚这个问题。 沈老爷没有迟疑。 这些年的煎熬和屈辱已经把他的脊背都压弯了,这一次苏杏璇对沈嘉言下手,更是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罢了,或许他们本来就没有这个缘分。 他沉沉的看了苏邀一眼,喉咙里又酸又痛,过了好半响才艰难的说:“幺幺,我和你母亲这一生,只有你这一个女儿。” 如果可以,他宁愿这件事没发生过,他们仍旧是在山东活的虽然不是那么高贵却踏实的一家人。 苏邀只是笑了笑。 很多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何况她已经很幸运,老天爷已经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她带上兜帽,静静的看着沈老爷,轻声道:“我也永远把你们当成我的父母。” 马车终于消失在转角处,沈老爷提着灯笼幽幽的叹了口气,转身回去,才发现沈夫人正靠着儿子的床打瞌睡,不由得就有些心痛:“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奶娘呢?” 自从沈妈妈走了,沈嘉言的奶娘就成了管着沈嘉言的吃穿住行的人,沈家对她还是很信任的。 沈夫人醒过来,摇了摇头才不那么困倦了,往沈老爷身后看了看:“幺幺走了?” “走了。”沈老爷在她身边坐下来,伸手抚了抚儿子的头发,见他睡的沉了,才松了口气:“这孩子别看嘴上倔强,可是从小就听他姐姐的话,他姐姐来了,他高兴坏了吧?” “可不是。”沈夫人也很感慨:“我们劝了多少都没用,也不知道幺幺跟他说了什么,没一会儿就肯吃东西了,问他也不说话,可不管怎么样,肯吃东西肯睡觉就是好的,这孩子本来就心高气傲的.....这么一闹,我当时多担心他缓不过来......多亏了幺幺!” 沉默了一瞬,沈夫人又皱起眉头:“可幺幺怎么办?苏三太太不是好相与的人,我几次听沈妈妈提起来,都说苏三太太对幺幺不好,似乎是嫌弃幺幺在我们家长大,跟她不亲近。现在幺幺为了嘉言深夜赶来,只怕苏三太太要更不高兴了,幺幺虽然得她外祖母和祖母的喜欢,但是以后终归只能跟着父母过日子的......” 她也是为难,一方面十分欣喜苏邀仍旧对他们亲近,可一方面却又真切的替苏邀忧心,怕苏邀在苏家的日子不好过。 说起这个话题,沈老爷难得露出一丝不平:“这叫什么事儿!?她自己的女儿,她有什么好嫌弃的?!若真嫌弃,当初何必接走?反正她女儿也嫌弃咱们家是商户,还不如将错就错,两家就当没这回事算了!” 也省的闹的现在人仰马翻如此难看! 沈夫人默默地抹了抹眼泪。 她握住了沈老爷的手:“就当没生过那个女儿吧,这么多年了,我们该做的也都做了,她看不上我们不要紧,不喜欢我们也不要紧,可我实在想不通我们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她要这样对付嘉言来扎我们的心......她待幺幺也不好.......” 沈夫人虽然觉得说出这番放弃的话自己好似也跟苏三太太差不多了,却真的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 这个女儿她全然陌生,完全没有相处过,她已经付出了最大的努力释放自己的善意,可是面对的却是对方的尖刀,这让她实在没法儿再保持平常心。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放弃好了。 再说,也不是她们先放手的。 沈老爷苦笑了一声:“就算是咱们不肯,人家也看不上咱们,这事儿我已经跟幺幺也说过了,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我的女儿永远只有幺幺一个......” 苏邀不是亲生的都比亲生的要好。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离得沈家远了,苏嵘才缓缓出声问靠在车壁上发呆的苏邀:“你弟弟还好吧?” 苏邀转过头来看着他:“若是我做了让苏家丢脸的事,你会怎么样我?” 苏嵘是个护短的人。 虽然他表面上看着很冷淡,可实际上却对苏家的人都不错。 第八十章·攻讦 苏嵘挑了挑眉,他知道苏邀这个时候心里肯定是不平静的,可是听苏邀这话分明是另有含义,稍微想了想,他就直截了当的挑明了话:“怎么,动手的是苏桉吗?” 可不应当啊。 出事之后苏桉连门都出不了,更别提见他的那些小厮随从了,没人能帮他办事,时间也对不上。再说以苏桉的脑子,他只会直接找人找沈家夫妻的麻烦,不会去动一个小孩子。 当然,如果没有苏杏璇在边上挑拨的话,他是想不起沈家的。 “不是。”苏邀面色冷淡的整理了一下自己腰间的流苏,语气也是淡淡的:“可苏桉是帮凶,如果不是他赶到别庄闹了那一场,苏杏璇没那么容易脱身,这一次的事有不会发生了。” 苏嵘就明白了,这一次沈嘉言的事情是苏杏璇动的手,他有些诧异:“你上次刚跟我要人,说是要去找人,找的就是苏杏璇吧?你不是说,苏杏璇和苏桉手里都没那么多人手,对我动手的是另有其人,怀疑苏杏璇跟那边的势力有所勾结,这一次的事情也是她闹出来的吗?如果是真的话,那么苏杏璇能有余力对你弟弟下手,的确是轻而易举。” 他顿了顿,见苏邀的眉眼越发的冷淡,就问:“既然如此,你就算是让苏家丢脸,又有什么办法能够动的了苏杏璇呢?要知道,苏桉虽然可恶,可是却只是个帮凶,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她啊。” “没关系,只要大哥哥你不追究的话,她会跟苏桉一样付出应有的代价的。”苏邀唇角微翘,脸上的表情终于变了,带着些微妙的笑意:“自私的人本来就该跟自私的人在一起,是我错了,我不应当只想着把苏杏璇赶出苏家。” 这对于苏杏璇来说是羞辱吗?是。 是惩罚吗?也是。 可是苏杏璇就是苏杏璇,她善于伪装,擅于利用自己的一切优势,而且有着一颗最冷硬的心。 这样不够,远远不够。 既然苏杏璇觉得这样直来直往的还不够,喜欢在暗地里磨刀,那很好,她也同样想让苏杏璇体验一下这种感觉。 苏嵘静静的停了片刻看着苏邀,才缓缓地点了点头:“既如此,那送苏桉走的计划可以暂时停一停了。” 苏邀正掀起帘子想看一看这大街上的夜景,听见苏嵘的话正想道谢,抬起头却一眼看见了灯火辉煌,飞桥上还有许多美貌女子倚楼招手的凤凰楼,脸色顿时就凝滞了。 苏嵘见她忽然不说话了,顺着她的目光往外头看了一眼,见到那栋灯火通明的凤凰楼,就问她:“怎么了?” “看见一个熟人。”苏邀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停滞了,过了好久,马车已经将凤凰楼远远的甩在了身后,她才觉得自己僵硬了的身子重新舒展了开来:“我想到了一件事。” 苏嵘觉得她的表情有些不对,再说苏邀初来乍到,在京城能有什么熟人? 可是苏邀既然只是转移了话题,他也就不再多问了,只是配合的嗯了一声:“说说看。”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我在想,对方应当已经去找过关系了,我们应当也要行动了才是。”苏邀笑了笑,坐的笔直,像是一棵绝不会被压弯的松:“明天就是朔望日了,大朝会,邵大人应当也要一鸣惊人了。” 次日,才刚弹劾完了长平侯世子的邵文勋再一次做出了一件大事-----他当众递交了一份奏折,弹劾漕运转运使十宗罪。 其中有贪污受贿、勾结党羽,谋夺好处,并且勾结内务府......桩桩件件都是大罪。 贺家二老爷的身份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所以这一次虽然扣押了贺二爷,可是大理寺其实也还算是客气,也并未用刑,审案也都是秘密在进行。 这显然是圣上的意思。 圣上到底是不希望这件事闹大了的-----明白其中蹊跷的都知道,这是圣上看在先皇后的面上。 可是邵文勋这么一捅破,事情又不同了。 这件事一下子被拿出来在百官面前说,这个案子也就曝光在了天下人面前,不查明也是不行了,一时之间,内阁都有些措手不及。 可邵文勋却丝毫没有退缩,径直就指明了:“江南织造署三分之二的贡缎,也就是一年的三分之二的出息,应当是八十万匹,如今去了三分之二,折合成白银,若是如约卖给东瀛,应当是一百多万两白银!一百多万两!这么多银两,就被这些硕鼠给吞噬殆尽!这件事,一个区区转运使如何能做得到?背后一定还另有势力,转运使固然不能脱罪,可是难不成内务府也一无所知?!难不成织造署也全然不知?!这桩桩件件的事,可都不是一个漕运转运使就能做得到的,背后一定还另有指使者,还请圣上彻查!” 邵文勋跪了下来,双手直直的取下了自己头上的官帽:“臣,叩请圣上彻查江南织造署贡缎失窃一案,请圣上为国除此等蛀虫!” 杨首辅向来纹风不动的面皮都有些微微的抖。 而庞大人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 谁不知道江南织造署是跟内务府息息相关,织造署的提督太监向来也是直接由内务府委派,而内务府总管,可就是亲近庞家和庞贵妃的。 现在邵文勋这样在朝堂上叫破这件事,这不是在光说织造署的事,他这是要扣庞家一个结党的帽子啊! 他顿时有些站不稳。 可他偏偏又投鼠忌器------邵文勋可是汾阳王的女婿,虽然他出身寒微毫无支撑,可是架不住人家有个当王爷的泰山,汾阳王还出了名的护短。 庞家对其他人都可以用权势压制,可是对上邵文勋,却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他宽大袍袖下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好半响才克制住了情绪,竖起了耳朵听上头的动静。 跟他的紧张不同,底下好些人都露出了意外惊喜的表情。 没想到这个杀神竟然会站出来,真是意外之喜! 八十一章·主谋 谁不知道邵文勋刚直不阿?可没人敢在邵文勋头上动土,没什么别的原因,只因为他有个实在是十分能干的岳父大人。 这一次的确是要找人把这件事闹大的。 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选竟然是邵文勋。 太好了! 四皇子底下的人基本上都在心里这么赞叹了一句。 连庄王本人都极力的低着头压抑住内心的欢喜。 好!好啊! 邵文勋的身份微妙,他这么一闹,那汾阳王也等于事被迫站在了五皇子和庞家的对立面了,这简直是在把庞家往他身边推啊! 好!他在心里夸赞了程定安一声。 程定安出的这个主意,简直比先前直接杀了苏嵘还要狠绝,这样一来,贺家算什么?连庞家都要元气大伤,而贺家就更不必说了,直接要被连根拔起。 哪怕贺太太是父皇很在意的,可父皇的容忍程度也是有限的,人老了就会愈发的多疑,他自己知道父皇如今有多善变和暴躁。 去年过年的时候,父皇甚至还处死了一个年岁很小的妃子。 但凡是扯到了朋党,营私,还有皇子和大臣过从甚密,这都是帝王的逆鳞,五皇子这回可是踩到了铁板了! 果然,他在心里没高兴多久,就听见了上首的皇帝喜怒不辨的声音:“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务必要让此案水落石出!” 闹大了!闹大了! 庄王压住了翘起的嘴角几不可闻的啧了一声。 这个年,庞家和五皇子只怕是没那么好过了。 散朝了,他悠闲的从太极殿中出来,站在台阶上看着被众人围住了的首辅和内阁各位阁老,眼里露出得意和微妙的笑意。 谁能想到,这一场风云是他在背后一手搅动? 要变天了,苏邀站在廊下,看着何坚匆匆的推着苏嵘进门来了,就对着他喊了一声大哥。 他们相处的时间其实还是不长,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格外的合得来和默契,苏嵘见了她,就让何坚停下来,仰头看了她一眼:“你听见消息了吗?邵文勋今天当朝弹劾了你二舅舅,如今这件事彻底闹大了,这个案子已经被圣上要求三司会审,若是.......” 若是有任何差错,那贺二爷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贺二奶奶也正这么跟苏老太太和贺太太哭诉,她实在是没法子了,今天她二哥回来说了这件事之后,她险些没晕过去。 若不是因为要顾忌母亲的寿宴,她早在家里就绷不住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婆婆跟前她却忍不住委屈:“娘!您一定要想想法子救救他,若是他出了事,我们可怎么办.......还有孩子们呢!” 贺太太从没见过这个儿媳妇跟今天这样狼狈,她有些感叹,却也知道贺二奶奶是真心为了贺二爷,就淡淡点了点头,对她道:“你放心吧,我已经做了决定,若是三司会审真是老二有事,我豁出性命,也会保全他的。” 其实她早知道这件事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在贺二奶奶跟前却不能明说,只好让贺二奶奶以为她是决定了进宫去求圣上了。 贺二奶奶泪眼朦胧,跪在地上朝着贺太太磕头:“多谢娘!多谢娘!只要二爷能平安回来,我二哥说了,这门婚事就仍旧作数......” 这也是贺二奶奶在娘家极力跟娘家人争取的结果。 汪家毕竟也不想贺二奶奶做寡妇的。 苏老太太一直都没插话,也觉得自己毕竟是外人,说话不合适,到了这个时候,却忍不住放下了茶杯,微微皱眉问:“什么婚事?不是说好了,这门婚事作罢的么?” 她敏锐的觉得贺二奶奶的话不太对。 贺太太也回头看了苏老太太一眼,才问贺二奶奶:“你说什么呢?庚帖不是都已经换好了么?” 贺二奶奶就啜泣着摇头:“小姑她......” 苏三太太! 贺太太顿时想到贺二奶奶进来的时候是由苏三太太领进来的,心里就立即明白了苏三太太的算计。 她无非是察觉了贺二奶奶的来意,觉得这件事可以拿来当做筹码,说到底是舍不得苏桉失去一门这么好的亲事。 “罢了。”贺太太扶着贺二奶奶站起来,淡淡的摇头:“这件事不要再提了,如你所说,老二是我的儿子,是我孙子孙女的父亲,难不成我能见死不救?怎么救我儿子还要你搭上你娘家的一个侄女儿?我没那个脸,也没那个意思,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放宽心,只要有我在一天,如今这些事就还轮不到你们来撑。” 贺二奶奶彻底松了口气。 她就知道婆母跟这个自私的小姑子是完全不同的。得到了贺太太的保证,她总算是放下了心头大石,匆匆的又回汪家去了。 苏老太太放下茶盏,叹息了一声就摇头:“你这儿媳妇可比我的儿媳妇要聪明多了,你有福气啊。” 都这个时候了,苏老太太的嘴巴还是这么毒,贺太太哭笑不得,却并没有跟她多说什么,只是苦笑了一声:“为人父母的,总是要为子女多考虑一些,这也怨不得她。” 只是苏桉实在不值得罢了。 她想到最近苏桉的表现就觉得头痛,问苏老太太到底什么时候把苏桉送走。 这样天天在家里吵吵嚷嚷的也挺叫人烦躁。 苏桉自己每天都闹着要去找苏如意,说苏如意如何委屈,苏三老爷又成天来负荆请罪,苏三太太更是了,消沉了几天之后就当自己前几天才说过的惯子如杀子的话没说过,又开始天天过来求情。 这么一团乱,贺太太有些烦了,这几天她也着急上火,眼睛都是痛的。 苏老太太却摇摇头,拉了身边的银铃让人进来服侍,等到换了茶水,见苏邀跟苏嵘也都进来了,才道:“他们两个说,苏桉不必送走了,那就别送了罢。” 什么意思?苏嵘和苏邀两个人不让苏桉走了? 贺太太看了苏邀一眼:“幺幺,你不让苏桉走了?” 八十二章·代价 她觉得有些诧异,苏邀的个性她是清楚的,虽然苏邀面上喜怒不辨,旁人永远无法从表面上窥探她的心意,可是她是个十分有主见的人,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回头。 哪怕面对的人是她的母亲父亲,身边亲人,也是一样。 苏桉把她得罪得太狠了,做的也太过了,苏邀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一步,都让苏家松口把苏桉远远送出去了,为什么却又忽然改了主意? 她立即意识到了什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幺幺,你实话告诉我,你去沈家,沈家出了什么事?” 这件事贺太太还没来得及问。 事实上,她现在更想问的原本也是邵文勋当朝弹劾了贺二爷的事。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一件跟着一件,贺太太觉得有些疲倦,太久没有在京城呆了,也太久没有被拉入战局,她如今似乎已经跟不上这些年轻人的脚步了。 苏邀没有瞒着,把沈嘉言出事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屋子里一时有些静谧。 谁都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苏老太太更是皱眉问:“苏杏璇疯了吗?!沈家对她虽然无养育之恩,却有生育之情,再说一个小孩子能如何得罪她,她竟然心狠至此?!” 亏她想得出来! 读书人的自尊心是何等的重,当初有个举子来京城,就因为银子被偷交不起房费被客栈老板借着由头泼了一盆粪,就上吊自尽了。 说是不能有辱斯文。 何况还是一个小孩子? 贺太太也是见过沈嘉言的,对比一下苏杏璇的狠心无情,她也有些愤怒。 可她不知道这件事跟赶走苏桉有什么关系。 苏杏璇走到这一步,都是苏桉这些人纵容出来的,苏杏璇固然该死,苏桉却也绝不是无辜的,难道苏邀竟然想放过苏桉? 苏嵘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到此刻才咳嗽了一声引开两个长辈的注意:“祖母,亲家太太,这件事她自有她的打算,苏桉也的确该受些教训了,您二位不必管这些。倒是今天贺家二奶奶过来,是不是说的是邵文勋弹劾了贺二爷的事情?” 苏老太太跟贺太太都嗯了一声,贺太太又看向苏邀:“事情现在算是捅破天了,幺幺,你真的有把握能够让你舅舅平安无事的出来?” 要说冒险,贺太太觉得这件事是异常冒险的。 朝堂之争,京城这边吹一阵风,就不知道多少地方该掀起狂风暴雨,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在是太复杂的事,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苏邀不是一个胡来的人,她既然这么做,自然有这么做的道理。 苏老太太此时也转过头看着苏邀,伸手端起茶慢慢抿了一口:“是了,到了这个时候了,你也该跟我们说明白了,你到底怎么打算的?事情怎么还会牵扯上邵文勋?你可知道邵文勋到底是什么人?” 这么一弄,就怕庞家动起杀人灭口的念头啊。 “正是因为他是邵文勋,是汾阳王的女婿,所以我才选中了他的。”苏邀也明白两位老人的担忧,就挑明了:“祖母和外祖母怕是不知道吧?邵大人虽然刚直不阿,可邵大人的父亲却不是呢,邵大人的父亲邵老爷子在老家广建大宅,还霸占民田,十分嚣张。” “这又如何?”苏老太太不解:“谁家没几个这样的亲戚?就算如此,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有的。”苏嵘在苏邀身后缓缓地挑了挑眉:“邵老爷子之所以敢如此嚣张跋扈,无非是因为当地的知府装聋作哑,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趣的是,当地知府就是庄王的小舅子,庄王妃的亲弟弟秦大人。” 四皇子! 苏老太太和贺太太这回反应过来了,她们对视了一眼,就都看向苏邀:“你的意思是,要庞家和.......” 她们两人都有些震惊,看向苏邀的眼神就不知不觉的也变得有些复杂。 这一招祸水东引和挑拨离间可真是神来之笔。 贺太太心念一动,眯了眯眼睛,正想问的更清楚些,外头苏三太太的声音就隔着帘子传了进来:“我有要紧事要见母亲,他们两个小辈能有什么事......” 现在贺太太听见苏三太太的声音就忍不住头痛,刚想要说不见,就听见苏邀轻声喊了自己一声,而后道:“外祖母,请三太太进来吧,还有,若是三太太替苏桉求情的话,外祖母和祖母请答应她。” 贺太太怔了怔,她早就想问清楚苏邀为什么要这么决定了,听见苏邀这么说,她就立即问:“为什么?他留在京城可不是什么好事,按照他那个惹是生非的性子,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惹出更大的麻烦来。” 贺二爷尚且被人算计,何况浑身都是筛子基本上没有脑子的苏桉呢。 若是他再惹出什么祸事来,还不是让大家都跟在他的屁股后头忙活么? 苏邀跟贺太太之间没什么秘密,自然也就不觉得自己的打算不能说,她想了想,径直跟贺太太说了实话:“外祖母,他的确是个惹是生非的性子,所以更不能放他在外面,在京城有大家看着还好,惹出什么事我们心中也都有数,到时候解决起来容易,可放到了外头去,那就是天高皇帝远了,三太太和三老爷想必也不可能委屈了他,不管送到哪里去,他要坏事,都是很容易的。” 贺太太听出点意思来了,她立即就挑了挑眉:“幺幺,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 苏老太太也看向了苏邀,目光倒是没什么波动。 “不,我没什么别的打算,相反,我不想再跟苏桉斗下去了,我想成全了他,做一个他眼里的好人。”苏邀脸上有了笑意,仿佛是在说一件很小的事,迎上苏老太太和贺太太的目光,她微笑着说:“苏桉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三太太也是一样的,我忽然想要看看,当她们心心念念的珍宝到手了以后,若是不是她们想象当中的样子,他们会怎么样。” 八十三章·可怕 贺太太一下子就知道了苏邀的意思。 她张了张嘴,有心想要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再说。 苏邀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对于沈家是极为在乎的,这一次苏杏璇做的太过了,而这一切的根由,说到底都是苏三太太和苏桉的纵容默许。 苏邀要走这一步,虽然有些不近情理,可谁也不能说她做的不是。 何况...... 听见外头苏三太太的声音,贺太太只觉得吵闹,她抿了抿唇,最终叹息了一声,就让放了苏三太太进来。 苏三太太有些焦急,疾走了几步进来先朝着苏老太太和贺太太行了礼,就立即道:“娘,二哥他.......这么大的事,咱们该怎么办?!” 她紧张的面色发白,连她也知道,这一次织造署丢失了贡缎的事情闹的十分之大,以至于圣上震怒,如今这罪名被按在了贺二爷身上,一旦三司会审真的确认了,那贺二爷就完了。 不只是贺二爷,还有贺家,也都差不多完了。 想到刚才苏三老爷的嘱咐,苏三太太着急的晃着贺太太的胳膊:“娘!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圣上向来是尊重您的,您一定别跟从前那样不给圣上面子了......” 这个时候,除了进宫去求圣上宽恕,还有什么法子? 若是贺太太肯去求,这件事应当是能大事化小的-----圣上毕竟是愧对先皇后啊,否则的话,这些年也不会这么宽纵贺太太了。 贺二爷也是一路高升成了漕运转运使。 趁着这个机会,贺太太和苏老太太若是能跟圣上化解当年的恩怨和好,那爵位的事情也就不是那么难了。 现在圣上对于当年的勋贵功臣越发的苛刻,永定伯府如今也就是因为有苏老太太这位老封君在,才能维持着没被收回爵位。 可如果苏老太太没了,这个爵位也就没了。 三老爷的官做的不大,若是要等着升官,靠着自己的本事,还不知道得到猴年马月去才能争出一份前程,现成的康庄大道摆在眼前,只要爵位能够到手,那子孙们也多了一条路走。 三太太现在心力交瘁,直想着能够让家里尽快平静下来。 贺太太打断了她:“这件事我心里自有打算,不必你来操心了,只是你二哥的事情,你也拿去跟你二嫂做交易?你也好意思!” 苏三太太顿时有些尴尬,瞥了苏邀和苏嵘一眼,压低了声音哀求的看着贺太太:“我也是为了桉哥儿的前程,娘,二哥也是汪家的女婿,总不能汪家真的一点儿力都不出罢?难不成仙姐儿她们不是汪家的外孙女儿?二哥出事,汪家又有什么好处?我们两家本来就有姻亲,亲上做亲岂不是更好?之前那是没法子,我们理亏,可现在若是您把二哥救出来,这两件事就抵消了,若是汪家能够答应继续婚约.......” 苏老太太嘲讽的笑了一声。 贺太太也严词拒绝,见苏三太太愕然委屈,就忍不住心里的厌烦,她现在只后悔当年被婆母辖制,否则的话,怎么至于把女儿养成了这个样子。 她坚决的摇了头:“继续婚约的事情不可能,也不要再提,我已经跟你二嫂说过了。”不顾苏三太太的失望和苏三太太想要辩驳,她扬起手,直截了当的说:“至于桉哥儿,我跟你婆婆也商量过了,他若是实在不想出京,那也行,只要从此修身养性,不要再生出那些糊涂的念头,就罢了。” 苏三太太原本还想据理力争的,听见贺太太这么说,又忍住了。 算了,若是这次贺太太真的答应进宫去求皇帝,那爵位到了三房手里,苏桉也就能顺理成章的请封世子了,到时候想娶别家的名门闺秀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纷纷究竟是可惜了。 她犹疑了半响,终究还是觉得儿子留在京城比较重要,她正不知道怎么才能说服这两位老太太呢,现在她们既然自己开口了,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是。”她最终答应下来,又看了苏邀一眼,当着贺太太和苏老太太的面,有些讥讽的问苏邀:“你那天晚上夜里出门,还要你大哥护送,是去了哪里?” 苏家的中馈现在是苏三太太管着,那些车夫下人都是要经过她底下的,这件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苏邀淡淡的说:“回三太太的话,去了沈家。” “沈家?”苏三太太的声音猛然拔高,似乎就是在等她这句话,当即就尖锐的质问:“你还记挂着她们!?她们不过是商户,你是伯府的千金小姐,你还跟他们来往,让人家怎么看你,怎么看我们伯府?!你是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是在上户人家长大的是吧?!” 多年的芥蒂终于被引发,苏三太太心里的戒备厌恶全都涌上心头,她看着苏邀,觉得这个女儿眼角眉梢全都是陌生和冷淡。 可是凭什么?! 她是名门望族出生的闺秀,嫁的夫婿也是伯府的公子,她高高在上,身份尊贵,哪里会比一个商户的妻子差? 不,沈家那个根本不配跟她相提并论。 可苏邀却蠢钝如猪,竟然还对沈家那个女人念念不忘,反而对她这个亲娘如此冷淡。 苏三太太心里的不满和恶意都忍不住宣泄出来,猛地推了苏邀一把:“你这么舍不得沈家,舍不得你那些亲人,那你就回去罢了,还赖在这里做什么?!反正我们也不得你喜欢,成天对着我们都是一张丧气脸,我们欠了你的不成?!” 越说越过分了,贺太太忍无可忍,厉声呵斥了一声,看了脸色泛白的苏邀一眼,对苏三太太怒道:“沈家夫妻到底养了她九年,她就算是当成寻常亲戚上门走动走动又有什么不可的?何况人家还救了嵘哥儿,又是在京城出了事,她过去也是我和你婆婆都答应了的,你若是有什么不满,就冲着我们来,做什么这么为难她?难不成你要她学苏杏璇,她倒是对沈家不屑一顾呢,可她都做了什么?!” 八十四章·先手 贺太太对苏杏璇的鄙夷不加掩饰:“商户人家又如何?只要品行端正,商户人家也不是养不出来好孩子!” 苏三太太听出贺太太的言外之意,顿时无言以对。 苏杏璇引苏嵘下山的事情是过不去了,她心里知道,可是她不管怎么样都没办法对苏邀去沈家这件事释怀。 在她心里,苏杏璇犯下这么大的事,又让苏桉对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当然是可恶,可苏邀也没好到哪儿去,哪里有女儿这么给自己亲娘作妖的? 现成的亲娘不亲近,却对低贱的养父母摇尾乞怜! 她愤愤然出了门,径直去了儿子那里。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也亲手养大的孩子才跟自己是一条心,苏三太太心里如此想,对于苏邀彻底寒心了。 贺太太被气的了不得,看着苏邀澄澈的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三太太现如今在苏如意都被赶出去的情形之下对于苏邀去见沈家的人,反应都还这么大,可见若是当初还没来京城就被桑嬷嬷引着去跟沈家的人私下见面,传到苏三太太耳朵里,苏三太太会做出什么事来。 也更可见苏桉和苏杏璇的可恶和狠毒。 他们根本一开始就是冲着让苏邀这一辈子都跟亲娘有隔阂来的。 “幺幺......”贺太太叫了她一声,语气有些无奈:“罢了,你心里什么都明白。我也没什么好说的,看开一些吧。” 苏三太太不好好的吃一次大亏,是不会真正彻骨的体会到什么叫做惯子如杀子这个道理的。 苏邀早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打算了,苏杏璇身上有许多奇怪的地方,最奇怪的就是,如果真是上一世那个苏杏璇,她是个没有落魄过的千金小姐,乍然之间被苏家赶出去,哪怕不去沈家,她也应该要赖在苏家缠着苏桉不放才是。 苏杏璇走的太干脆利落了,消失的也太诡异了。 如果她搭上的真的是程定安的话,时间线也对不上。 上一世这个时候,苏家跟程家还因为苏桉程定安之间的事闹上了御前呢,两家本就没什么交情的,如果苏杏璇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程定安怎么可能收留她? 而苏杏璇凭什么认定程定安会收留她? 这些都是问题。 最重要的还有一点,程定安跟苏桉不同,苏桉没脑子,手底下可以用的人和资源也有限,他就算是要帮苏杏璇,能帮的东西也不多,可程定安却早就能够对长平侯府的势力运用自如,就像是这次...... 这次还是不幸中的万幸,不知道是苏杏璇本身只想羞辱沈家,良心未泯,还是程定安给她的权限有限,她只能做到这一步,到底她们只是把沈嘉言扔在了粪坑里,而不是某处的乱葬岗。 程定安可是真的做得出这种事的。 她不能每次都赌他们的良心或是心情。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有些事,一开始发现了就要把苗头给彻底掐灭。 出了房门,苏嵘的轮椅吱呀的响起来,滚动了几圈,让何坚把自己推到了苏邀身边,苏嵘就问苏邀:“这件事还需要做什么?庞家现在应当已经急的跳脚了。” 是啊,苏邀这么说了一句,目光有些讥诮:“不,庞家不只是急的跳脚罢了,只怕已经起了杀心了。” 掌管了漕运这么多年,庞家怎么可能身上干净? 这次织造署的事,也必定是他们早有把柄被程定安和庄王一系抓住了,推出贺二爷来,不过是要在这次对付的名单上再多加一个贺家罢了,顺带好牵连苏家,彻底掩盖住围场那段过往秘密。 庞家身上虱子那么多,全都抓出来,庞家保不住不说,庞贵妃和五皇子只怕也处境堪忧,他们怎么可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最好的应对方法,必然就是趁着三司还未曾审就杀了贺二爷灭口。 这样一来,死无对证,圣上哪怕是心里有气,也只能对着贺家去发。 苏嵘挑了挑眉,啧了一声:“信已经送去给邵文勋了,过不多久,邵文勋就会出现在大理寺的,我就等着看好戏开唱了。” 苏邀笑了笑。 而庞家上下都已经陷入了一团乱。 最近这些年,因为庞贵妃愈发的受宠和五皇子逐渐长大,庞家的恩宠也与日俱增,可以说,当年在勋贵中不显眼的庞家,如今在硕果仅存的这些勋贵里头,那已经算得上是前五之数,早不是那些没落了的勋贵之家可以比的了。 更别提庞家还掌握了实权,可见简在帝心。 可是这恩宠越是浓厚,庞家的家主,如今的平国公庞清平就越发的谨慎小心,他从不弄权,除了贪一些,没有别的毛病。 可贪放在勋贵身上,从来不是什么大毛病。 还能够叫人放心。 这一次却不同,事情太大了。 老平国公颤颤巍巍的打开了儿子的信笺,拿了老花眼镜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猛地就将书桌上的东西都给拂落到了地上,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动。 整个屋子都寂静下来,静的能够听见人的呼吸声。 庞家二老爷和三老爷都已经赶来了,听见老爷子发火,都急忙站了起来,屋子里的门客幕僚也都跟着站了起来,一个字都不敢说。 最后还是二老爷喊了一声爹,引得老爷子看了过来,就面露杀意,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要怪就怪贺二自己倒霉,撞上来了。咱们可不能被牵连进去!” 他有些激动,脖子上的肉都跟着他说话的动作而颤抖起来,让旁边的三老爷忍不住想发笑。 都快过年了,谁都不想摊上这样的事,可既然已经摊上了,那就得想法子解决,想来想去,再没有什么办法比杀人灭口更加一劳永逸的了。 趁着现在三司还未曾开始介入,事情还有可转圜和操作的余地,应当尽早把贺二爷给解决了,省的到时候贺二吐出些不该吐的东西,真的把庞家也给拉进这个泥潭里头不能脱身。 八十五章·找对 庞家老爷子的眉毛抖了抖。 他老人家如今都已经七十有一了,年纪在勋贵当中也算得上是大的,前年才刚把国公的位子给了大儿子,自己在家中过起了几天清闲日子。 可是大家谁都心知肚明,庞家最终能够拍板的,还得是老爷子。 庞家老爷子有一双极为特殊的眉毛,他的眉毛跟老寿星的差不多,长得很长,几乎要垂到下巴上跟胡子齐平了,外头人都说这是一副极好的相貌,庞老爷子是老寿星托生,在人间转世的。 也因为这个,庞老爷子这眉毛从未动过,比他的牙齿还更得爱惜一些。 如今他的眉毛一抖,众人的心也就跟着都抖了抖。 “诸位怎么看?”庞老爷子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的,整个人已经迅速的平静下来,像是从来未曾动怒过,问那些门客:“可有什么想法?” 到了这个时候,就是众人发挥的时候了。 资历最老的楚先生就径直点头:“织造署的贡缎虽然每年都要入库盘点,可往年却从未出过差错,今年却闹了出来,户部和内务府乃至于织造署,这三处只怕是都有人盯着啊!” 众人都忍不住点头。 是啊,今年浙江巡抚换了人,后脚就出了这件事。 真的是冲着庞家来的。 庞二老爷哼了一声,圆滚滚的身子在椅子上挪了挪,浑身都充满了戾气:“他娘的!若是被老子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非得生吞活剥了他不可!” 三老爷比二老爷瘦的多,二老爷像是一头肥圆的猪,他却像是一个过瘦的猴子,听见二老爷说生吞活剥,他看了自己二哥一眼,咳嗽了一声,握着拳头对楚先生道:“先生,这个是必然的,只是那些人为何从贺二身上着手呢?贺二不过就是个漕运的转运使,论理,他们如果一开始就存了对着我们来的心思,找大哥的麻烦岂不是更直截了当?” 楚先生笑着摇头:“这个三老爷就不懂了,贺二的官职的确不算高,跟我们也看似没什么太大关系,可也就正因为这样,他说出来的话,是格外的可信的,一是因为他负责漕运转运,织造署的东西在他那丢了,抓了他不能引起咱们的警觉,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大家难道忘了他的身份?他可是贺家的人啊!贺太太近些天还到了京城,听说即将参加汪家的寿宴,他不要紧,更要紧的是贺太太,贺太太若是进宫去求圣上......” 那这个事显然是绝不可能让贺二爷当替罪羊了。 查下去,那庞家就必然浮出水面。 且不说这些,贺二爷是转运使,他或许不知道那些贡缎最后流向是庞家,但是却绝对能揪出底下的一些联系的人,那些人却都跟庞家息息相关的,到最后庞家照样无法脱身。 “可恶!”庞二老爷怒拍了一下桌子,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庞家老爷子:“爹,您倒是说句话啊,火烧眉毛了!这事儿到底怎么说?咱们总不能就这么等着吧?!” 庞家老爷子的目光就放在了楚先生那一干人身上。 楚先生迎着庞家老爷子的目光,做了个杀的动作:“不管是谁设下这个毒计,或许是要借我们的手除去贺家,也或许是就单纯是想着一箭双雕,冲着我们跟贺家一起来的,为今之计,灭口的确是最好的法子。” 杀了,一了百了。 哪怕庞家被众人怀疑,可是没有证据,怀疑就只能是怀疑。 宫里到底还有娘娘跟殿下呢。 圣上哪怕是怜悯贺太太,也有的是法子。 庞家老爷子正要点头,门却忽然被敲响了,刚说完了要灭口的话,大家的情绪不免都有些被影响,乍然听见如此焦急的敲门声,都忍不住精神一振。 庞家老爷子也微微皱眉,等听见外头说是魏先生回来了,就又舒展了眉头,嗯了一声,和颜悦色的吩咐:“请魏先生进来。” 魏先生是庞清平的人,是从浙江那边找到的幕僚,他是个极为有才华的人,却因为出身所致,而终生不能入仕,一直怀才不遇。 直到庞清平去了浙江,亲自上门五次,才把他给请来了做了自己的幕僚。 而此人又被称为浙江第一幕僚。 因为他,庞清平写的奏折屡屡受圣上嘉奖,在浙江那边打倭寇也是屡立奇功,因此庞家上下都对他尊重有加。 他寻常可都是在浙江的,如今回来,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连庞二老爷都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这位魏先生在家里的地位不一般,老爷子尊他为上宾,他可没什么忌讳的,看见什么不爽的事情就要直接说。 庞二老爷当初因为以貌取人看不起这个矮小的老头子,讥笑了他一番,可被他好一番教训,最后老爷子还把他打了一顿,大哥也骂了他一顿。 从此以后庞二老爷就在魏先生跟前老老实实的了。 门开了,形容不整的魏先生从外头带着一阵风进来,面色凝重,一开口就问:“家中出事了?” 庞家老爷子早站了起来,亲自迎上去握住了魏先生的手:“清平在信上说一月之前,织造署就连着死了两个分管东瀛贡缎的太监,这事儿,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只是对方也太狡猾,不知道如何弄的,先是关了贺二,我们还以为他们是没弄清楚这背后是我们,是冲着贺家去的,以至于放松了警惕,这一次被邵文勋在朝堂上当众闹开了,才知道人家最大的目标恐怕还是我们......先生,这事儿如今闹的,我们也唯有狠心一回了。” 魏先生立即吹胡子瞪眼的骂了一声:“谁出的狗屁倒灶的主意?!狗屁!绝不能动贺二,否则才真是害了大人,庞家才真是完了!” 众人都怔住,没想到他又这么不讲究,当场就开骂,顿时有些难堪。 尤其是庞二老爷和楚先生,只觉得了脸上被打了一巴掌,火烧火燎的。 庞老爷子适应的倒是快,忙问他:“怎么说?” 八十六章·祸首 魏先生在庞家向来也跟在庞清平身边差不多,除了女眷居住的后宅他不能去,其他的地方都随他出入,庞家老爷子也向来听儿子的,对魏先生极为尊重,如今魏先生这么说,他根本就没多想,就明白这里头是有缘故在。 其他人见状自然也都不敢再说什么,要知道魏先生可不跟你客气,说不到一起,他动不动就能一口浙江话把你骂的找不着北。 “邵文勋的老爹,在秦家的护持之下,在老家屯田并地,建了一座比当地府衙都大的大宅。”魏先生眯了眯眼睛,冷冷笑了一声:“若不是有这层关系在,邵文勋蠢吗,非得当这个出头鸟?” 邵文勋! 是了,说起邵文勋,庞家老爷子就忍不住有一肚子的气,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家也没什么得罪邵文勋的地方,邵文勋这回做也太狠了。 在朝廷里头混,大家彼此都给几分颜面的。 谁家没点儿破事?可大家都是讲规矩的,只要不是利益冲突,基本不会太去管闲事,尤其是这么大的事,动辄就要掀起腥风血雨的。 邵文勋平时也耿直,可没见他这么疯过。 至少皇子们的茬儿,他可都是不找的。 这一次却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疯狗似地,咬住了这件事不放。 听见魏先生说秦家和邵文勋的爹,庞家老爷子还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秦家?” 三老爷此时再次咳嗽了一阵,提醒他老爹:“父亲,庄王妃的娘家......可就是秦家啊。” 秦家! 庞家老爷子这回反应过来了,立即就明白了魏先生和儿子的意思:“是庄王在背后搞鬼?!可邵文勋是汾阳王的女婿.......汾阳王怎么能允许他做出这样的事来?”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庞家老爷子没想到邵文勋勾结了庄王的原因。 要知道,汾阳王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从来对哪个皇子都是不假辞色的。 他的女婿不至于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吧?何况邵文勋本来就是以正派出名的啊。 “他是御史,平时又有直言进谏的名声,做这件事,哪怕是汾阳王也说不了他什么。若不是大人收到了搞迷信,派人跟踪,还不知道原来竟有人私底下送信给他,那些人送的密信,可都有秦家的徽记,这么隐秘的事情,若不是有了十足的默契,秦家如何能这样放心?”魏先生不屑一顾:“庄王这么多年都在装孝顺儿子和慈爱的兄长,可私底下却野心勃勃,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件事是他在背后操纵,毋庸置疑。” 被他这么一说,庞家老爷子反应过来,而后迅速浮现上一层怒气。 庄王! 他眯了眯眼睛,眉毛抖了抖,皱着眉头问:“那......” 魏先生哼了一声:“大理寺里头必定已经埋伏好了人,若是你们真的在大理寺动手,杀了贺二,那么就正中了别人的下怀。到时候,不仅杀人灭口的罪名是背定了,织造署的事情也会被闹出来。除了这些,想必老爷子您已经想要知会宫中贵妃,到时候阻拦贺太太在宫中跟圣上求情了吧?别人不知道,可您不应当不知道圣上对先皇后是何等怀缅和重视啊,这分明就是庄王的连环计,您走错一步,这些年的经营可就都功亏一篑,不仅是您,还有五皇子和贵妃娘娘,只怕也是覆巢之下......” 庞家老爷子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终于明白庄王为什么要先把贺二推出来了,合着贺二真是生死都被他们利用着,身上最后一点儿利用价值都要被榨干他们才满意啊! 庄王可真是够能装的,真是个狠角色啊! 庞二老爷肥圆的身子在椅子里动了动,有些不安又有些暴躁:“他疯了罢他?竟然敢这么做,他这.......” 这是要当太子啊! 圣上当初冤枉了太子,心中万分愧疚,从后来给太子建了思子台就能看得出来,为此,二皇子三皇子还都被囚禁贬谪。 这些年都没人敢再提立太子的事了,四皇子也一直表现的老老实实的。 连庞家老爷子也觉得庄王如今最想做的事怕就是生儿子。 毕竟当初太子死的时候连带着唯一的儿子也都死了,这是叫圣上最痛心的事,圣上当年还亲自在皇后小像跟前因为这件事而痛斥了告状的二皇子,并且从那之后,二皇子就再也未曾出过王府了。 若是庄王生下儿子来,就是圣上唯一的孙子,到底是值得庆贺,也的确是争太子的筹码,可没想到,庄王私底下竟然还悄无声息的设计了这一出。 “先生才回京,如何能得知这么多讯息?”庞家老爷子目光沉沉:“可能确保消息准确无误?” 庄王看起来没什么存在感,可到底是已经封王了的皇子,圣上儿子死的死废的废,只剩下几个宝贝疙瘩了,可都格外珍贵。 魏先生哼了一声,径直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半点也没客气的拿过了边上楚先生还未喝过的茶一饮而尽,这才道:“老爷子若是不信,大可以叫人去大理寺一趟,邵文勋只怕就在那里守株待兔,只要你们敢动手,大朝会上,邵文勋就敢再次把这件事闹的更大,直到把殿下和娘娘都彻底拖入漩涡,无法翻身。” 庞家老爷子一时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面色陡然冷了下来:“欺人太甚!” 庄王可真是能装啊,装了这么久,只怕就是为了等今天了,他冷笑出声,只觉得牙齿都开始发痛,对于被庄王算计一事十分的恼火。 打了一辈子的鹰,临了却被鹰叼了眼,看着不声不响的庄王,咬起人来格外的用力。 差点儿就上了当! 老爷子又是后怕又觉得憋屈,转过头去看魏先生:“先生,那您说现在改怎么办?难不成就坐以待毙不成?!” 杀了贺二灭口不行,但是就这么等着,那也是死路一条啊!三司会审可不是吃干饭的。 八十七章·合作 庞二老爷气的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听见说这件事是庄王闹出来的,顿时发狠:“前阵子庄王还装呢,有人上书请立太子,他还推说自己德行不够,不敢承受,躲到京郊去泡温泉了,装出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原来全都是在骗人,分明就是故意蒙骗圣上,麻痹咱们!” 这人可真是太会伪装了。 三老爷眯了眯眼睛,尖尖的下巴显得他的眼睛格外的大,他一直都不大出声,这个时候才接过了自己老哥的话,附和说:“庄王这是直接冲着我们来了,这一次不成,也有下一次,不能就这么算了。” 总得给他一点教训,不然的话,他恐怕是不知道伸手就要被剁的道理。 庞家老爷子目光沉沉的看向了魏先生:“先生,您怎么看?这事儿,不能杀了贺二,那难不成就等着三司来审吗?” 他们可禁不住被这么审啊,织造署在浙江,跟担任浙江总兵的庞清平紧密相关,查下去,这些事可都不是秘密。 怪不得邵文勋一口就咬定是涉及了结党营私,要是这件事被查明,那庞家这行为在圣上和天下人眼里,不就是结党营私吗?! 庞清平和庞家的身份还这么敏感! 庄王这分明就是事先就想好了的,连攻击庞家的罪名都想了一个最重的。 可问题是,既然他们敢闹出来,那就证明是肯定手里还有证据。 现在杀了贺二不行,但是任由事态发展也是死路一条。 真是让人头痛。 庞家二老爷的面色很不好看:“魏先生,您可一定要想个法子,我大哥让您回来,肯定也是有所打算的吧?您可不能放过那等算计我们的小人,这一次是算计我们,下次那头饿狼该对宫里的娘娘和殿下下手了!” “闭嘴!”屋子里没人敢开口说话,庞家老爷子厉声斥责,见二老爷愕然,就冷声道:“口无遮拦!这些话也是你应当说的?” 庄王到底是王爷,庞家的人仗着五皇子和庞贵妃得宠,这些年越发的嚣张了。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看看庄王这次悄无声息的出手就知道了。 这么嚣张,有能力还罢了,以后登位的若真是五皇子,那庞家的人也有嚣张的资本,可是若是庄王得逞了呢?庞家就得灰飞烟灭! 呵斥完了二老爷,庞家老爷子自己也牙痛的很,见魏先生脸上没什么怒气,才放心的问他:“先生,如今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呢?” “老爷子不必着急。”魏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脸上是一贯的自得和自信:“我要去见一见贺太太,只是不知老爷子可跟贺太太有交情?” 庞家老爷子怔了怔。 要说起来,庞家当年跟贺太太还真有些牵扯。 可却不是什么好交情。 当初皇后宠爱这个小堂妹,又因为没有女儿,而把这个小堂妹接进宫中陪伴,当作女儿教养,以至于贺太太未出阁之前十分的张扬。 庞贵妃在宫中没少跟这位起冲突。 而每每都是庞贵妃吃亏。 皇后当年还在的时候,不管是谁,在她跟前总要倒退一步之地的,圣上眼里也看不见其他人,对于皇后十分尊重宠爱。 为了这个,庞贵妃十分忌讳贺太太。 后来皇后病倒,太子去世,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之后,贺太太也跟着变了个人,从此再也不曾来过京城,这么多年过去,如果不是这次出事的是贺太太的儿子,他们几乎都忘了这个人了。 现在再提起,庞家老爷子就有些头痛的问魏先生:“此事是否一定要跟她商议合作?” 魏先生点了点头:“有这位贺太太的话,事半功倍。” 庞家老爷子于是就咬了咬牙,想了个法子:“我们跟她是没什么交情,但是汪家这次寿宴却是邀请了我们的,我那个儿媳妇的妹妹,嫁的就是汪家,若是让汪家牵线,想必见面不是问题,先生以为这样可否?” 魏先生手在桌上轻轻一拍:“那还请老爷子尽快安排,此事不宜拖下去。如今我们盼着贺二别出事,可是那边却是一定要贺二出事的,若是我们不动手,保不齐他们就代替我们出手了,须得出其不意。” 庞家老爷子立即就下去安排了,看了三老爷一眼:“让你媳妇儿去汪家一趟,不可耽误!” 庞三夫人当天下午就去了汪家,她去看妹妹也是寻常之举,贺二奶奶也知道自己家四嫂有个姐姐嫁的是庞家,听见消息也并没在意。 她现在也没空在意,只顾着担心贺二爷了,实在是没心思去管别的事,所以听见说是庞三夫人要见她,她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可庞家在京城如今炙手可热,而且又都是亲戚,不见也不好,她犹豫片刻,就理了理衣裳去了汪家四房的院子。 庞三夫人一件了她就站起来,拉住她的手微笑着打量了一番,而后才轻声道:“不知道亲家太太在何处?论理,我是晚辈,合该去请个安的。” 贺二奶奶顿时怔住,庞家贺家没有任何交情,庞三夫人要见她就已经十分奇怪了,如今提起贺太太,就更是很突兀且突然,她有些警惕的看了庞三夫人一眼,脸上笑意微敛:“我婆婆如今客居在永定伯府,并未过来,三夫人有心了,多谢三夫人盛情。” 庞家三夫人却笑着摇头,轻描淡写的看着自己手中的手炉:“听说苏家原本跟汪家是有婚约在的,若是退还庚帖,最好也有个长辈来压一压才好,您说是不是?” 什么意思? 贺二奶奶皱着眉头看着她,汪家四太太就低声拉住了贺二奶奶的手提点:“妹妹,关乎着妹夫的事,你下个帖子,请亲家太太过来一趟吧,就用婆婆的名义......” 关乎二老爷的事! 贺二奶奶霎那间就反应过来,为什么庞家三夫人会要见贺太太了。 她看着庞家三夫人,一时不知道庞家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但是既然四嫂都这么开口了,必然有四嫂的道理...... 八十八章·蹊跷 贺太太接到贺二奶奶的信的时候还有些茫然,等到看完了信,就皱起了眉头。 苏老太太有些奇怪:“怎么,老二媳妇儿是又要你进宫去求情?” 贺太太将信递给苏老太太,一面自己也觉得奇怪:“这回倒不是,这回是想让我过去见一见庞家三夫人,可我跟庞家素来没有交情。” 苏邀曾经说过,这一次的事情其实本质上是有人冲着庞家和五皇子去的。 那么贺二爷就只是一枚棋子。 现在是庞家发现了什么吗? 还是说,庞家是想跟她私底下谈交易,让她去劝贺二爷开口背下一切责任? 她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拉了银铃,等到黄嬷嬷进来,就沉声吩咐:“去看看幺幺在做什么,让幺幺过来一趟。” 苏老太太等到屋子里重新只剩下了她们两个,才直言不讳的摇了摇头:“这次的事,若是我猜的没错的话,对五皇子和庞家动手的,应当是更大的那位。其他的皇子们,要么是比五皇子小,要么是家族势力也不强,根本做不出这个套,而如果真是庄王的话,当年的事......” 当年出事的时候,庄王应当也就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那个时候就能这么算计了? 哦,庄王的母亲可是出自秦氏,秦家又亲上做亲,庄王妃也是秦家的女儿......当年的事若真有四皇子的手笔,那应当也是有秦家在背后支撑。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克制住自己的思虑。 这一切都还只是猜测,那个时候庄王太小了,算起来,二皇子三皇子才更有嫌疑,显然圣上也是这么想的,否则的话不会这么针对二皇子三皇子,几乎直接把他们两个给骂废了,又把他们圈禁了起来。 贺太太也回过神来,见苏老太太脸上的表情十分不好看,就知道她是又想起了围场的事,低声道:“总会有算账的那一天,你看,恶人是藏不住的,因为她们永远不懂得收手两个字怎么写。” 他们的贪欲只会越来越强。 苏老太太点点头,听见敲门声,才回过神来,看着进来的苏邀,对她道:“坐吧。” 贺太太拉了苏邀坐在自己身边:“你二舅母来了信,说是庞家三夫人要见我......” 苏邀并没有半点诧异,嘴角微微翘起来,反而有种果然来了的意思,苏老太太看出了门道:“你早知道庞家会找你外祖母?” 可庞家不是该去杀人灭口吗? 之前苏邀的推测也是说,对方是会去庞家挑拨关系的。 她饶有深意的看了苏邀一阵,才轻声问:“你到底做了什么?我听说你跟嵘哥儿要了几个人使唤,那几个人里头的胡英和于冬可是当年在围场里回来的,咱们自己家里都不用他们了,可你却把他们要走了,这一次的事,你应当也用上他们了吧?” 苏邀并没否认:“是,这一次我原本是让胡英和于冬去查苏杏璇的去处的,可后来我遇上了一个故人,已经能猜到苏杏璇的去向了,就又把他们给叫了回来,让他们去做另一件事了,就是这一件。庞家这一次是被算计的一方,而对方想通过对付庞家然后捎带上我们,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跟庞家暂时结盟呢?毕竟,先度过眼前的危机,然后查出当年的围场案的真相,才是我们最终要的,不是吗?至于以后......” 以后? 苏老太太敏锐的察觉到了苏邀的言外之意,眯起眼睛深深的看着她。 苏邀却已经把话题拉回来了:“外祖母,庞家这一次真正来见您的,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应当不是这位庞三夫人,是另有其人,可没关系,这是好事。我跟您一道去一趟汪家吧,这个节骨眼上,您去汪家并不奇怪。” 毕竟汪家是贺家的姻亲,贺二爷出事,汪家也是一直都在奔走想法子的。 贺太太经常过去汪家再正常不过了。 事实上,连苏三太太也觉得贺太太过去汪家是十分正常的事,还对着刚被放出来的苏桉耳提面命:“如今你二舅舅出了事,家里上上下下都忙的很,你若是还有点良心,就不要再闹出什么叫我们操心的事来,你父亲这些天是不在家里,否则的话,你看看你哪里有这么快被放出来!” 苏桉心不在焉。 他眼圈底下都是黑的,嘴唇动了动,原本想问苏三太太是不是有苏杏璇的消息,可是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关起来和挨打,他心里现在也明白过来了,家里没有人是想苏杏璇回来的。 如今人人都当苏杏璇是个包袱,连向来宠爱如意的母亲也是如此。 他若是再一直提起如意,母亲只会越发生气,老太太跟贺太太更是会逼着母亲把他送走,到时候如意更不可能回来了。 如意娇生惯养,在外头还不知道是怎么样,受了多少委屈。 若是他都不在京城了,还有谁能帮得上如意? 他按捺住要反驳的心思,默默地低下了头。 苏三太太见他精气神全无,倒还又有些心疼,语气忍不住又软了下来:“你也是,如今越来越大了,以后做事要动动脑子,我是你亲娘,做什么事只会为了你好,难不成还能害了你不成?” 她语重心长的告诫儿子:“我知道你不喜欢你妹妹回来,她回来之后,家里的确是出了些事,可......”苏三太太提起苏邀,自己也是一副冷淡的语气:“可毕竟她就是你亲妹妹,你若是实在不喜欢,就远着些,以后切不可再出言不逊,也不许粗声粗气的了,你父亲和你祖母外祖母都是喜欢她的,你心里要有数,别撞上去。” 苏桉嗤笑了一声。 什么喜欢? 父亲当初还很喜欢如意呢,可结果呢? 可结果在需要做选择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就把如意给抛弃了。 现在父亲所谓的喜欢苏邀,也不过是因为苏邀现在得老太太和贺太太的喜欢,如意又被赶出去了,苏家需要一个嫡女的缘故罢了。 八十九章·争执 从苏三太太的屋子里出来,苏桉垂着头一直在想苏如意。 她娇生惯养的在深闺中长大,对于外头的事可谓是一无所知,哪怕母亲说得好听,说是给了她不少银子,也把她从前用惯的人和值钱的东西都给她了,可又有什么用?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了那些东西,又没有苏家的庇护,只怕如意才更加危险。 他觉得眼珠子都疼,想到如意那样单纯善良就更是忍不住心急,只怪如意被养的太好了,就算是这样,都不肯低头去沈家。 他这样想着,忽然听见身边的高家的扬声笑了一声,就忍不住抬了头。 高家的是母亲身边的得意人,除了在他跟前,可很少对着别的人这样赔小心的,他一抬头就看见一张有些熟悉的脸,想了片刻才记起来,这是苏邀跟前伺候的大丫头,顿时忍不住满肚子都是火气。 真是世态炎凉。 从前如意才能得到的待遇,现在却都被那个鸠占鹊巢的东西占用了。 连她的丫头都能被管事媳妇高看一眼了。 可如意呢?如意却还在外头颠沛流离,到底在哪儿都不知道。 燕草远远的就看见了他们,原本是想躲开的,可是如今被叫了一声,就只好上前低眉顺目的跟苏桉请了安,又笑着跟高家的说:“妈妈,我正找您呢,我们姑娘要陪着太太出门去汪家一趟,她屋子里之前缺了些碳,您说过让我过来领的.......” “哦!”高家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很爽快的笑了起来:“你瞧我这记性,给四小姐的橄榄碳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是还未送过去,这样吧,燕草姑娘先回去,过会子我忙完了眼前的事儿,就把碳给送过去。” 燕草本来就十分不想碰上苏桉这个杀神,听见高家的这么说,自然急忙答应,福了福身子就要告退。 苏桉却气不打一处来,橄榄碳向来是苏如意最爱用的,其他的碳味道她都不喜欢,嫌冬天把屋子熏得味道不好,可现在,连这些东西也全都要归属苏邀了。 苏邀苏邀苏邀。 从她回来开始,苏家不管是谁,耳朵里嘴里好像都只剩下了这个名字。 连母亲都是,嘴巴上说着不喜欢,可是其实却什么东西都想着给她一份,刚才还特意叮嘱他不许再对苏邀呼来喝去,也不许再得罪苏邀。 他有些难受,阴沉着脸背着手看着燕草冷笑:“她从前用的是什么碳?难不成在沈家的时候,用的也是橄榄碳不成?!” 这话问的十分有恶意,燕草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抬起头认真的看着苏桉:“我们姑娘也没有非要橄榄碳,诚然如您所说,在沈家的时候,我们是用不得这样的碳的。可我们姑娘按理来说,本来就该是用这些的人,现在既然身份已经恢复了,身世也查清楚了,府中既然对诸位公子姑娘们都是这样的规制,我们姑娘用这个,又有什么不成的呢?” 她也知道苏桉的脑子不大正常,且对苏邀敌意很重,最好不要惹怒他,可是听见他这样阴阳怪气,还是有些忍不住替苏邀觉得心寒。 苏邀到底做错了什么,从小就被抱错了不是她的错,身世也不是她自己发现的,如今不过是各归原位而已,就要被苏桉一直这么算计陷害不成之后又总是被针对? 高家的顿时有些后悔自己打了招呼,又觉得苏桉也实在太能惹事,急忙笑了一声打圆场:“三少爷不过就是多问一声,没有旁的意思,你这丫头也忒多心了。好了,你也要随你们姑娘出门的,快别耽误了,有要紧事就先走吧,待会儿我使人把碳给你送过去。” 这位祖宗好不容易才被放出来,若是在这时候又闹出是非,还是她们这些伺候的人倒霉,高家的咳嗽了一声,眼睛朝着三太太的院子瞥了一眼,示意苏桉才刚得过告诫,让他不要胡来。 苏桉愤愤不平。 苏邀他不能如何,现在连苏邀的下人竟然都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了?! 没等到高家的反应过来和劝阻,他已经一脚踹向了燕草的小腹,猛地踹了燕草一脚。 燕草顿时被踹的摔倒在地,捂着腹部痛呼了一声。 高家的吓蒙了,全然没想到苏桉竟然会忽然动手,急忙招呼人把燕草给扶起来,自己又气又急又是惊惧,拉住燕草的手连连问有没有事,又立即抚慰她:“好孩子,你是个懂事的,你们姑娘如今正有事要陪着太太出门去,你可别把这事儿闹大......” 她一面让人快把苏桉拉走,一面亲自领着燕草去了苏三太太身边大丫头的屋子,让人去请府里懂一点儿医术的婆子过来,就语重心长的劝燕草息事宁人:“她们到底是亲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是现在不和,以后也总是会知道彼此的好处的,欠缺的不过是相处的时间罢了。好丫头,你是个懂事的,你们姑娘器重你,你也该替你们姑娘着想,咱们这些当下人的,只有主子好,自己才能好,你说是不是?姑娘她本身就跟三少爷之前有些误会,若是这事儿再让他们中间起了冲突,岂不是让他们的关系雪上加霜?不仅到时候四姑娘不高兴,三少爷和三太太也要不高兴的,连带着两位老太太也又要被惊动......” 燕草面色发白,还没来得及答话,房门就被敲响了,苏三太太身边的小丫头的荷叶敲开门,好奇的往里看了一眼,就恭敬的喊高家的:“高妈妈,四姑娘房里的燕草姐姐在吗?四姑娘要出门了,让人过来请燕草姑娘回去。” 燕草额头上还出着冷汗,之前苏桉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可高家的是亲眼看见燕草痛苦的倒下去的,现在一时半会儿的,燕草哪里能跟着出门? 她急忙按住了燕草,笑着吩咐荷叶:“你去告诉四姑娘一声,就说燕草姑娘留在这儿帮三太太选花样子了,请四姑娘先不必等她........” 第九十章·故人 荷叶懵懵懂懂的跑到苏邀的跨院里送口信,正赶上苏邀换好了衣裳准备出门,她整理荷包的动作顿了顿,眼睛朝着荷叶看了过去:“替三太太选花样子?” 苏三太太怎么看得上她的人选的花样子?这个借口未免太拙劣了。 燕草也不是没分寸的人,三太太对于她们是什么态度,又有什么打算,燕草这些天是看在眼里的,自然也不会自己凑上去,更别提为了选什么花样子还耽搁陪她出门了。 她眯了眯眼,见沈妈妈正好提着茶壶进来,就轻声道:“妈妈,正好,我如今要出门,燕草那边不知道怎么了竟然耽搁了没回来,您先去三太太的院子里帮我瞧一瞧,若是没什么事,就领着她早些回来。” 苏三太太不至于跟个丫头过不去,现今府里还有老太太在,苏桉又刚犯过错被放出来,苏三太太怎么也不会没事找事。 燕草更可能是遇上了别的什么事。 她顿了顿,又让沈妈妈:“您请苏嬷嬷陪着您一道去吧。” 苏嬷嬷是苏老太太跟前的得意人,她跟着沈妈妈去,连苏三太太也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沈妈妈哎了一声答应下来,急忙催着苏邀快些,免得耽误了出门的时间,这可是苏邀头一次出门,去的还是贺二奶奶的娘家汪家,那边也是名门大户,苏邀若是表现的好,在京城这些贵太太们眼里,总是会被高看一眼的。 苏邀被推着上了马车,却还是有些担心。 贺太太见她有些心不在焉,就挑了挑眉:“怎么了?” 还不知道是否真的事受了委屈,苏邀就没跟贺太太提起,只是摇了摇头,又跟贺太太坐在一处,轻声跟她说了几句要注意的事。 她已经猜到了来见贺太太的会是谁了。 庞家的厉害人物多的是,可再也没有一个能跟上一世的魏先生那样得庞家信任和尊重了。这么重要的事,庞家的主子也不方便出面,来跟贺太太谈的必然就是这位名扬天下的魏先生了。 贺太太更觉得咋舌,古怪的看了她一眼,觉得她知道的事实在是太多了一些:“这些也是你从你大伯父的密信里头看来的吗?” “这倒不是。”听出贺太太的调侃,苏邀狡黠的眨了眨眼睛:“这是我冰雪聪明,听大哥说了一遍庞家的事情之后分析出来的。” 这才有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当有的样子了,贺太太失笑,又有些感慨,摸了摸苏邀的头:“是啊,我们幺幺可真是冰雪聪明。” 两人笑了一阵,又说起了庞家的事,苏邀仔细的跟贺太太推敲了一番,猜测着待会儿魏先生该会如何切入,又当提出怎样的条件,说得差不多了,外头就恰好传来李瑞的声音:“太太,四姑娘,咱们到了。” 贺太太是汪家正经的亲家,又多年未来,汪家是开了中门的,马车从正门驶进去,径直到了垂花门处,汪家几位年轻的太太都已经等着了,见了贺太太下来就急忙上来问好。 贺太太含笑点头,汪家四太太已经眼尖的瞧见了她身边站着的苏邀,立即就笑起来:“这个就是幺幺吧?早听小姑提起过,说她这个外甥女长得十分标致,比仙儿还要好看几分,我原本还不信这世上有这样的人物,如今亲眼瞧见了,才算是信了,怪不得亲家太太这样喜欢。” 她笑着拉了苏邀的手,左右端详了一阵,就自然而然的拿下了腕上的一个翠绿的镯子,亲手替苏邀带上:“头一次见,也没准备什么,这个拿着玩儿吧。” 这镯子通体碧绿,泛着温润的光,在太阳底下也流光溢彩,一看就知道种水极好,是难得的珍品,苏邀看了贺太太一眼。 贺太太便道:“也太贵重了些。” “这算什么?”汪四太太将苏邀的手攥在手里不放:“不过是我当长辈的一点儿心意......” 汪二太太也看着苏邀点头,轻声跟贺太太说:“的确长得十分出挑,亏您怎么舍得藏起来那么久不送回来,也不怕她母亲想的慌。” 说着,自己也从头上取下了一根金簪,替苏邀插在发间:“这是我给的,长者赐不可辞,只管放心带着。” 又请贺太太往里去,一面跟贺太太笑着说:“我们老太太也等您等了许久了,说是多年未见,实在是想念得紧,这回您来了,可得在家里多住几天......” 正说着,旁边急匆匆跑来一个婆子,顾不得有客人在场,就上前对着汪二太太耳语了几句。 汪二太太原本正跟贺太太说话的,听见了她的话后动作却停了下来,眼角眉梢都是无奈和为难,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四太太看着不对,轻声喊了一声二嫂,对她使了个眼色。 汪二太太摇了摇头,面上罩了一层寒霜,有些无奈似地笑了一声,对贺太太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置,实在是失礼了,不能亲自服侍您进去......” 贺太太哪里看不出她是有事,当即就笑着说:“都是自家人,不必讲这些客套的,我自己进去也是一样的。” 汪二太太还没来得及搭话,旁边又跑来一个婆子,这回更着急了:“二太太,四太太,找不着魏先生了!” 什么? 汪二太太顿时有些失色,看了边上的贺太太一眼,见贺太太也猛地朝着自己看了过来,就勉强笑了笑,让汪四太太先带着贺太太进去。 她自己转过身,低声问:“都找过了吗?宋六公子怎么也会不见的?” 苏邀的脚步停了下来。 宋六。 她回过头,下意识的往四周都看了一眼,可四周只有几棵零落的腊梅,并没有记忆中熟悉的脸。 宋恒,他也来了汪家? 是了,宋恒名义上是五太太的娘家弟弟,他来汪家再正常不过。 她的手有些微的颤抖。 重生以来,她觉得她什么都不怕的,可是如今听见宋恒的名号,她都觉得心头忐忑,像是有人拿了锤子重重的砸在她心上。 九十一章·纨绔 贺太太察觉到她的反常,也跟着停下来,往周边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见,不由疑惑的目视她:“幺幺?” 苏邀有些艰难的回过神来,脑子里还是乱哄哄的,她听不见贺太太在说什么,只能听见才刚汪二太太嘴里的那句宋六。 宋家小六啊。 苏邀还没说话,边上的汪四太太神情就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随即又挤出一点儿笑意来跟贺太太解释:“是五弟妹娘家的那位世子.......您也知道五弟妹的身世.......” 贺太太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微妙了,一时之间顾不得边上的苏邀,就转过头去看着汪四太太,问她:“你五弟妹的身世?宋家......她出身于宋家?是哪个宋家?” 汪四太太没想到贺太太不知道,一时之间也怔住了,睁大眼睛下意识的回答道:“这.....还能有哪个宋家?自然是广平宋家啊!” 贺太太脸上的血色顿时退的干干净净。 她握住了苏邀的手,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藏不住自己的激动,狐疑的重复了一遍:“广平宋家?!” 汪四太太理解贺太太的失态。 是啊,谁能不为广平宋家而颤上一颤呢? 毕竟当今皇帝还得叫如今的广平侯一句舅舅呢,宋家可是皇帝的外家,显赫无比。 汪家五太太宋氏就是广平侯府的嫡女,也是如今的广平侯世子的女儿,她身份显赫,刚一出生就被封为县主,十分得宫中喜爱。 汪家诸位妯娌之中,属她的身份最高,连老太太见了她,也是和颜悦色,给几分面子的。 汪家老五也是命好,去围场打猎的时候遇上了这位县主,又被县主一眼相中,最后成就了这门亲事。也因为这门亲事,汪家老五如今也跟着广平侯在五军都督府当了个千户,好歹是有个正四品的差事在身。 平时汪家其他的太太们就对宋氏十分谦让和善,汪四太太压低了声音跟贺太太解释:“您太久没来京城,不知道这个消息也是有的,我们老五娶得就是广平侯世子的嫡出爱女,她如今也才二十岁,不瞒您说,她十分得老太太的喜欢,如今才怀上了身孕,因此广平侯府时常来人探视......今天来的,就是广平侯世子那位......”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形容。 有些尴尬的看了贺太太一眼。 贺太太咽了咽口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 众人都被惊了一跳,汪四太太也是立即转过身,一眼就看见一个人正骨碌碌从不远处的假山上滚下来,身后一连串的丫头仆妇惊呼。 汪四太太忍不住抚额,见贺太太看着那边目不转睛,正想让贺太太先进去,就听见贺太太问:“宋六?就是那个传闻中的.......宋世子的外室所出的私生子吗?” 这话一出,苏邀陡然抬眼。 私生子,这个称号她上一世也曾听过无数遍。 她还记得她认识宋恒的时候,也正是她最难堪的时候,程定安第一次打她,打的她鼻青脸肿,她跑回苏家想要求得一点安慰或是帮助。 可苏三老爷连见都懒得见她。 苏三太太那时候正为了苏如意怀胎的事情烦心,看着她的样子直骂她没用,问她为什么别的人都不挨打,只有她分明是高嫁了却还过的这样落魄,丢尽了她和苏家的脸面。 她在夫家没有立足之地,在娘家也没有寸瓦遮身,苏如意用在伯府多年学到的那些东西把人生经营的风生水起,可她却只能一点点的通过屈辱难堪来了解这个所谓上层的规则和冷酷。 最终苏如意在园子里嘲笑她,她被逼的站不住,险些摔进湖里,可那时候远处传来苏桉等人的声音,苏如意竟然又伸手拉住了她。 她还没反应过来,她和苏如意就换了个位子,结果是苏如意噗通一声摔进了湖里,她却懵懵的站在湖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苏桉差点要杀了她,是宋恒嗤笑了一声,在苏如意明着求情暗里实际上是火上浇油的时候嘲讽的揭破了真相。 他在湖边那个大柳树上头睡懒觉,把她们之间的争执看的一清二楚。 在苏三太太赶过来,不由分说就要打她的时候,宋恒拍了拍自己的袖子,啧了一声:“你们一家子可真有意思,听说你们是抱错了孩子,如今看来,果然是抱错了,这位满肚子的心机,可真不像是你们一家子草包能生出来的。” 他毫不留情的指了指苏如意,啧了一声:“巧了,我看的清清楚楚,你可是自己掉下去的,占了人家的位子抢了人家的爹娘还嫁了人家的哥哥......最后还非得把这么蠢的人逼到绝境,你这心肠可真是够黑的啊。” 苏如意整张脸都是黑的。 苏邀也是从那一天起开始认识宋恒。 其实宋恒一开始很不喜欢搭理她,总是说她是个太蠢的女人,她又身在后宅已经嫁为人妇,基本上没有跟宋恒接触的机会。 可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巧,她几次三番倒霉都能遇上他。 又一次在寺庙里她被程定安的新欢为难,他实在看不过眼,把那个女人气走之后就皱眉看着她问她:“你就不能活的更像个人吗?卑躬屈膝是换不来对等的尊重的,更别提是那些人的爱。一个人再怎么厉害,也没办法逼着不喜欢她的人喜欢她,你就算是一辈子这样委曲求全到死,在你那些家人面前也不过就是个软弱的麻烦。” 宋恒气的厉害:“自己要先把自己当人,别人才会把你当人。” 她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明白,而后逐渐开始想通。 虽然已经晚了,可她真的从那个时候开始挺直了腰杆,开始堂堂正正的做人。 只可惜,她后来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了。 汪四太太在边上轻声开了口:“是.....就是这位了,世子爷极为宠爱他,听说一应教养都是亲力亲为,从小就带他出入军营,不肯让他在后宅中长于妇人之手.....所以这位是无法无天的,纨绔的很。” 九十二章·深浅 其实汪四太太说的有些客气了。 毕竟宋六在京城可以说是大名鼎鼎,他其实才回京城不久-----在广平侯世子回京之前,都一直是在云南领兵平乱的,而就算是去云南平乱这样的事,他也把宋恒带在身边。 广平侯世子也就是去年年底才回来,升任了左军都督府的左都督,而备受他重视的宋恒,当然也成了京中人人瞩目的存在。 当然,除了他被人猜度的身世之外,大家之所以对宋恒如此印象深刻,也因为宋恒实在是纨绔中的纨绔。 要说无法无天吧,这京城无法无天的二世祖们多得是,可宋恒就是能够为人之所不能为,什么事儿在他那儿都能被玩出新花样。 比如说他前阵子就刚把吏部侍郎家的儿子打的满地找牙,是真的把门牙都给打缺了的那种。 再比如说,他还把庄王最喜欢的一幅画给烧了,说那是赝品,庄王不识货。 听说庄王气疯了,跑去跟圣上告状。 可圣上却只是轻飘飘的让他不要跟个孩子计较。 从此人人都知道,圣上对宋恒十分宽纵,也因此,汪家众人对这位表公子的到来,那都是战战兢兢的。 谁能想到宋恒果然就真的又惹事了呢。 看看他把人家魏先生给折腾的...... 汪四太太眉头大皱,却又不好说什么,毕竟贵妃的娘家比起皇帝的外家,当然还是皇帝的外家更不能得罪。 何况人家父亲还手握重兵,拱卫京师。 魏先生却气的了不得,他还没受过这等耻辱,宋恒却莫名其妙的来折腾他,实在让他有些忍无可忍,可他到底是谋士,轻重缓急自然分得清,因此也并没跟宋恒计较,只是转身要走。 宋恒却不依不饶:“喂!你哪儿来的,怎么能进汪家的后宅啊?我听你一口温州话,你不是京城人,你进人家后宅做什么?” 魏先生被气的不轻,他是私底下来的,也要私底下见贺太太商量庞家的事,但是这一下子一嗓子被宋恒给吼破了,若是被人猜出了身份,岂不是要糟糕? 二太太四太太显然都是拿这位身份贵重的霸王毫无办法的,魏先生正想着怎么打发了他,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呵斥:“宋恒!你做什么呢?!” 宋恒就挑了挑眉。 汪二太太和汪四太太也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一个盛装的华服丽人从湖边的小径出来,呵斥了宋恒之后,跟二太太打了声招呼,才不知道说了什么,拉着宋恒走了。 贺太太垂下头,遮住了眼里复杂的情绪。 而魏先生已经顾不得再等贺太太去见过汪家老太太了,他疾步朝着汪四太太这边过来,看了贺太太一眼,用官话道:“贺太太,有些关于贵府二爷的事,不知道您可有兴趣听一听?” 来了。 贺太太收敛起心情,捏了捏苏邀的手,有些奇怪的看了苏邀一眼。 她总觉得苏邀有些不对劲。 苏邀也回过神来,把目光放在魏先生身上,也轻轻回捏了一下贺太太的手。 贺太太这才看向汪四太太:“这位是?” 汪四太太抿了抿唇,压低了声音:“亲家太太,不瞒您说,今天请您过来,要见您的就是这位魏先生。”她生怕贺太太发怒,攥紧了贺太太的手,此刻也顾不得苏邀在她身边,急忙解释了一番魏先生的身份,才道:“贺二爷的事情非同一般,里头还有大文章,咱们都是为了贺二爷好,您不如听听魏先生说什么......其他的事,三夫人也没有魏先生清楚......” 贺太太似乎有些吃惊,可最终还是看了看魏先生:“先生想跟我们谈什么?” 魏先生拍了拍自己才刚滚了一身泥的袖子,做了个请的手势,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八角亭,示意贺太太去那边详谈,又看了苏邀一眼,对着汪四太太咳嗽了一声:“这位小姑娘就请四太太先看着罢.....” “不必了。”贺太太扬声打断,轻声但坚定的摇头:“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这个外孙女儿是个懂事的,不会胡乱插嘴。” 魏先生不由有些愕然。 毕竟在他看来,苏邀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实在是没必要搀和这些事,何况搀和了也没多大作用。 可他如今急着跟贺太太说清楚,又怕再碰上宋恒找过来,就点了点头,和贺太太一道上了八角亭,就径直开门见山的问:“如今三司即将会审江南织造署贡缎失窃一案,太太可有什么对策?” 他的手指在石桌上敲了敲,虽然一身都被宋恒弄的满是泥泞,可是神态却很镇定自若,丝毫不受影响的挑了挑眉:“贺太太,恕我直言,如今这局势,对贺二爷可很不利啊。” 八角亭已经将帘子都挂了起来,一丝风都吹不进,石桌上的茶水还在冒着热气,贺太太微微牵起嘴角,半点也没有慌张的意思,她端起茶盏来轻轻用茶盖拨了拨里头的茶叶,眼睛这才看向了魏先生:“先生这话说的,好似若是我儿子真的出了事,庞家会得到什么好处似地。” ......魏先生端茶的动作一顿,眼神顿时变得幽深,他就说贺二已经做到了漕运转运使,不可能真的对庞家的勾当一无所知。 那批贡缎的去处,贺二也肯定是心中有数。 可现在看来,贺太太显然也是清楚的。 魏先生心念一动,原本想说出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却又拐了个弯:“那太太想必也知道,这件事不关庞家的事,告发贺二爷的也不是庞家。” “是啊,毕竟我儿子不过是个转运使,他就算是有那么大的胆子,也没那么大的本事,能够收买那么多人统一口径,让价值一百多万两的贡缎不翼而飞。”贺太太放下茶盏看向魏先生,面色淡然:“先生,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您到底找我来是让我来做什么的,不如明说了吧?您也知道,那到底是我的儿子,若是有救他的法子,我自然是在所不惜的。” 九十三章·交易 贺太太的清明出乎魏先生的预料,作为一个习惯了运筹帷幄的谋士,他天然觉得女人的脑子不是那么好用,因此他原本准备了许多说服和软硬兼施的话,想先压贺太太一头的,可没想到贺太太竟然心中看的这么清楚,俨然对一切都心中有数。 他顿了顿,才收拾了心里的惊愕,仍旧面不改色的呵了一声:“既然太太心中都明白,那我们大家就敞开天窗说亮话,织造署的贡缎的确不是贺二爷所为。” 见贺太太朝自己看过来,魏先生摇了摇头:“可他是转运使,贡缎失窃,头一个找他的麻烦,那是应当的,就算是以后事情查清楚了,攀扯到庞家的头上,贺二爷一个看管不利、无能的罪名是背定了,您说是不是?” 苏邀终于从之前见到宋恒的震惊中彻底回过神来,听完魏先生的话,就深深的看了魏先生一眼。 魏先生真是攻心计的高手,若是贺太太不知道这件事的底细,大约十有八九就得被魏先生的话带着走,最后充当被庞家推出去的炮灰。 可现在,她们早就已经有准备了。 贺太太不冷不热的哂笑:“背下看管不利和无能的罪名,也顶多就是降职或是罢官,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比如今压下来的这些罪名要好的多了吧?先生不必再跟我绕弯子,我的儿子我很清楚,他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能耐做的下这种事,您和庞家也很清楚,我们不过是被捎带着连累的,对方真正想对付的,说到底是你们庞家而已。” 相比之前的互相试探,这一次魏先生是当真有些吃惊,他深深的看了贺太太一眼,收起了原本的那套说辞和应对的策略,想了想,才往后坐了坐,神情也变得严肃了许多:“那太太也应当知道,如今我们是站在一条线上的,对方要对付我们,却拿了贺二爷当这个敲门的砖,到时候门开了,可这块砖也是无法保全的,您应当知道吧?” 听见魏先生这么说,贺太太直言不讳:“知道,砖头怎么硬的过厚重的门?所以我听见是庞家三夫人相邀,毫不迟疑的就来了,魏先生,现在说虚话就没什么意思了,您也说了,我们如今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既然如此,魏先生到底有什么法子,不如直说。” 贺太太的雷厉风行让人吃惊,魏先生手指收起来,没有先回答贺太太的话,反而忽然问她:“贺太太什么都知道,那不知道可知道背后陷害贺二爷的人究竟是什么人?”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魏先生对于贺太太的镇定和精明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可他同时又觉得有些诡异。 作为一个都十多年未曾出过家门的后宅妇人来说,贺太太的表现也太离奇了。 贺太太诧异的挑了挑眉:“不是水师提督秦郴吗?” 秦郴? 听出贺太太话里的笃定,魏先生眯了眯眼睛问她:“您为什么这样认定?是贺二爷说了什么?” “倒也不是。”贺太太面上终于有了情绪,眼里有些恨意和烦躁:“老二进京不久就莫名消失了,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是被关押在了大理寺,是有人秘密向圣上和内阁上了折子,弹劾老二贪污结党,我哪儿有机会见得到老二?可邵文勋和秦郴可是至交好友!” 哦? 魏先生心中一动。 这一点他倒是真的不知道。 秦郴竟然跟邵文勋是至交好友? 那这一次邵文勋下场...... 他点了点头,示意贺太太接着往下说。 贺太太便有些厌恶的皱着眉头:“我家老二虽然平时有些糊涂,可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还是分得清的。秦郴却不同,老二说过了,曾私底下发现秦郴搭着浙江富商的门路做生意,偷偷将扣押来的那些海盗和倭寇的东西转卖到海外去......也就因为我们老二发现了这个秘密,想必秦郴早就想对他除之而后快了。”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魏先生若有所思。 秦郴...... 这名字听着可耳熟的很。 他这样想着,忽然反应过来:“秦郴是庄王妃的娘家人?” 话说到这里,贺太太啧了一声:“先生乃是庞家的谋士,难不成猜不到真正想对付庞家的是什么人?这个问题,不需要我再回答了吧?” 魏先生有些无话可说。 贺太太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半点儿不慌张不说,对他的来意也显然是一清二楚,心中有数。 他沉默了片刻,才站起身来朝着贺太太正正经经的作揖行礼,很是诚恳的赔了不是:“是老朽自大了,您眼明心亮,那我也就直说了,贺太太,这件事,我们想跟您谈一谈。”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魏先生也没打算再藏着掖着了,他见贺太太点头,就重新坐下来:“正如您所说,咱们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件事到底是谁在背后。如今我们这也有个应对的法子,对您和对我们都有利,您看看怎么样?” 他说着,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子:“贺太太,织造署的事儿,我们原本是想着让人担下来,只是这事儿得您和贺二爷配合,这也是之前我来找您的目的。可现在不同,您既然提起了秦郴,那么这计划就可以变一变了......” 他施施然抚了抚自己身上袍子的褶皱,很是自得:“贺太太,庄王如今对付庞家,却也把贺二爷也给带了进来,他可没有留余地的意思,我相信您也清楚。既然如此,那咱们何不合作呢?想必您也不希望莫名蒙受这飞来横祸吧?” 先前只想着先把这件事给平息下去就行了,可现在他倒是被提了个醒。 秦郴可是庄王妃的娘家人,若是这件事查来查去,查到最后没查到庞家身上,反而查到了秦家头上,不知道到时候庄王和庄王妃是个什么反应。 魏先生兴致勃勃,看着贺太太的眼神也格外的热切。 贺太太脸上的表情仍旧淡淡,可一只垂在身侧的手却终于放开了一直攥着的拳头,无声的在心里松了口气。 九十四章·草包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她跟苏邀的计划走,魏先生果然从一个秦郴就想到了可以利用秦郴来反制庄王,她忍住心里的激动,面上有些为难:“先生应当清楚,我们贺家如今也不过是人家眼里可随意踩踏的,不瞒您说,这件事,我们只想明哲保身,不想参与过多。” 她苦笑了一声:“毕竟不管是庄王还是五皇子,我们都惹不起。” 这倒是实在话,魏先生很明白贺太太有此顾虑,毕竟是一个女人,再聪明,她能想到的东西也有限,而要顾虑的却太多。 魏先生笑了一声,对贺太太循循善诱:“您再忍着,人家该找上门不还是找上门来了?您看看,如今只是贺二爷,可若是这件事真的成了,我们庞家自然是绝对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扯上五皇子殿下的,那我们庞家该怎么办?自然是不惜一切代价坐实贺二爷的罪名,到时候不仅是贺二爷,包括您,也包括您身边这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都得遭殃。” 说起这个小姑娘,魏先生下意识又多看了苏邀一眼。 他总觉得这个小姑娘跟普通的女孩子不大一样,那眼神就太安静了,一眼看过去,你像是看到了一口古井,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可不是普通小姑娘该有的眼神。 可如今他也顾不上这些,把心思收回来,魏先生见贺太太有些动容,就紧跟着道:“人家已经把路都给您堵死了,要么您只能跟我们合作,要么就是我们被逼无奈也只能对付贺家,您想想看,是跟我们合作好些,还是等着庄王不知道再做出什么事来让你们无法收场好些?” 贺太太沉默半响。 过了一会儿,她才下定了决心,抬起眼睛看向了魏先生,说:“若是有机会,我想求见庞老爷子。” 话题忽然转了个弯,魏先生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有些狐疑的看了贺太太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最终却还是答应了。 以贺太太的身份,她要见皇帝也是能见的,见一见庞老爷子,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谈定了这个,魏先生这才切入正题:“贺太太,这件事还有些地方我得回去商量商量,到时候我会请人给您送信,还请您配合。” 苏邀低着头,并没有动作,贺太太就缓缓地点了点头。 魏先生又逗留了一会儿,问了几个问题,才起身匆匆的走了。 贺太太撩开帘子,看着魏先生的背影消失,才转过头问苏邀:“庞家真的会利用秦郴来直接跟庄王对上?” 可这些年庄王跟五皇子看着都很风平浪静,庄王准备找五皇子的麻烦,也是九转十八弯的要从一个贺二爷身上入手,生怕别人怀疑到他头上。 庞家应当也很顾忌这一点才是。 可如果庞家答应了,那可就真是撕破脸了。 “会的。”苏邀也跟着贺太太站起来,见外头的腊梅树上黄色的腊梅开的正好,迎着扑面而来的香气笑了笑:“庄王此举等同于宣战,庞家声威日盛,不会容忍他这样算计的,迟早要撕破脸,对于庞家来说早跟晚没什么区别。” 庞家手握一方兵权,有一个总兵,而且贵妃娘娘也深受宠爱。 这一切都让他们不得不肖想那个位子。 既然想要那个位子,哪怕庄王真的安分守己,庞家一系也是迟早要对付庄王的,何况庄王如今这样不开眼,先一步动手了呢? 贺太太冷笑了一声,她对于四皇子五皇子都没什么好观感,只关心另一件事:“这一次庞家胜算大一些,你也说比起庄王来,还是先跟庞家靠拢合作更好,可是庞家到底肯不肯帮我们把当年围场的真相......” 这才是贺太太和苏邀真正想达到的目的。 当年的围场案,只有庞家帮忙,才能够有翻案的可能。 “不着急。”苏邀安抚贺太太:“一步一步来,先把眼前的事情办好,迟早有一天我们攒够了筹码,能跟庞家谈这笔交易的。” 贺太太叹了口气,握住苏邀的手,又有些不解:“其实,我们如今借着这件事跟庞家谈交易不行吗?我们帮他对付庄王,他们帮我们......” “现在不行的。”苏邀知道贺太太和苏老太太都对这件事很执着,可现在真的不是时候。 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庄王那边的反扑就会更狠。 如今对于庞家来说,贺二爷的事情是个可以拿来对付庄王的好办法,但是如果扯上当年的围场的事,那风险就不可预估了。 毕竟谁都不知道皇帝如今到底是怎么想的。 当年的事情已经盖棺定论,哪怕皇帝再后悔,他也不可能承认自己做错。 这件事丝毫都急不得。 贺太太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忍不住深深的呼了口气,然后才想起了什么,拉着苏邀下了亭子,汪四太太早就已经等在那里了,正跟一个媳妇子说:“连跟个草包你们都跟不住,养你们做什么吃的?待会儿又闹出事来......” 她头痛万分,转过头看见贺太太,又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这才让下人们下去,亲自过来搀扶贺太太,神情亲热:“我们老太太听说您来了,一直等着呢,还特意让我过来接您.....” 贺太太自然不会问她刚才气急败坏是为了什么,笑着应了两句,便跟着她一道走了。 热闹了一阵的园子重新又安静下来,一个矮小的身影从腊梅树后转出来,疾跑着进了卷棚,一见了里头坐着的人就抱怨开了:“哎哟喂我的少爷,差点儿被您害死,若是被四太太的人发现我跟着魏先生,待会儿回去告诉了咱们家姑奶奶,到时候我又得挨一顿揍!” 宋恒啪嗒扔过去一颗炒栗子,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抬起来看了他一眼:“怎么样,打听清楚了吗?那个姓魏的见的是谁啊?” 还要偷偷摸摸来汪家见。 六戒摸了摸自己的头,弯腰把栗子捡起来:“都打听清楚啦,魏先生刚才在八角亭里见的那位,是贺家太太,就是太原的那个贺家。” 九十五章·处境 太原贺家? 宋恒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就是如今出事的贺二的娘?” 他虽然多年未曾在京城,可回来之前就已经把该打听的事都打听清楚了,贺家闹出这么大的事,自然也在其中。 何况贺二为什么被牵扯进去,别人不知道缘故,他却是知道的。 啧了一声,宋恒看着卷棚里摆了许多的水仙花,又忽然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织金的玉色直身长袍,挑眉笑了笑:“那就说得通了,姓魏的那个老狐狸向来是凤凰无宝不落,他来汪家见贺太太,定然是为了这回织造署贡缎的事儿,庞家反应不慢哪。” 六戒挠了挠头,把栗子剥开了抛进嘴里,笑呵呵的附和:“那可不,到底魏先生事第一谋士呢,现在能废这么大功夫对付五皇子的还能有谁啊?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谁,只是魏先生来见了贺太太,想必不会把事情推卸给贺二爷了,贺二爷这回倒是逃过一劫。” 卷棚里暖烘烘的,炉子里噼里啪啦的还有栗子被烘烤得爆开的声音,宋恒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吩咐六戒:“程定安那里盯紧点儿。” 六戒飞快的答应:“您就放心吧,一直派人盯着呢,只是程家现在也滑不溜手的,上回刺杀苏家公子那批人,竟然到最后无声无息的被处置了,我们底下的人费了许多功夫也没能把人给挖出来,倒是可惜。” “慢慢来。”宋恒脸上露出一点微妙的笑:“一切都还才开始呢,做事总得要有耐心。” 六戒去拿了铁钳在炉子里翻找那些栗子,才拨弄出来几个,就觉得一股冷风蹿了进来,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一抬头就瞧见气冲冲进来的汪五太太,下意识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汪五太太已经如同一阵风掠过,径直朝着宋恒走了过去,气急败坏的问:“你又瞎跑什么?你是不是非得给大家找些是非才高兴?” 汪五太太的语气十分不好,听着不像是在跟弟弟说话,倒像是对着仇人,宋恒却习以为常,丝毫不觉得奇怪,见汪五太太气的厉害,他还若无其事的在座椅上坐了:“我找些乐子你不答应,现在我安安静静在这儿坐着也不行,既然这么看我不顺眼,那就干脆别让我过来好了,干什么非得叫我来?” 这两姐弟一见面就是这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六戒战战兢兢站起来,把手里的铁钳一丢,慌忙过来调停:“大姑奶奶,六少爷这次没闯祸的意思,真的,您看这天儿也怪冷的,六少爷就是来卷棚里避避风......” “谁知道他又什么时候发疯?!”汪五太太气不打一处来,看着这个弟弟面上难掩厌恶和愤怒:“若不是你在家里搅弄的家里不得安宁,我也不会让你过来,宋恒,你别以为父亲宠着你,你就无法无天!” 六戒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宋恒是两岁了才被广平侯抱回去的,人人都传他是外室所出的私生子,可想而知家里对于他的态度。 广平侯老太太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到死都不承认这个孙子。 广平侯倒是接纳了他,可对他也只是淡淡的。 广平侯世子一直把他带在身边,连去战场也带着,一去云南就去了七八年,也导致他跟家里的关系越发的不好。 才回来一年左右,宋家的确是已经闹过好几场了。 世子夫人不必说了,对宋恒那是巴不得宋恒消失的,看他就觉得碍眼,连家里的那些兄弟姐妹,也都对宋恒十分排斥。 宋恒偏又不是一个能受委屈的,次次都整的那些欺负他的孩子鬼哭狼嚎的,一来二去,家里气氛就有些诡异。 这次也是汪五太太回了娘家之后见母亲发愁,所以死活非得让宋恒过来小住的,还打着让宋恒跟着汪家五老爷读书的名头。 汪五太太手重重的扬起来又放下,最终冷冷看了他一眼:“走!跟我去和老太太请安,你过来也两三天了,却没一天能找到你人的,你叫老太太怎么想宋家的家教?” 六戒咳嗽了一声,垂下头来扯了扯宋恒的袖子,见宋恒皱眉,又忙松开,狗腿的替宋恒把袖子上的褶皱又给抚平了。 宋恒一声不吭的往外走。 六戒就忙跟汪五太太陪笑:“大姑奶奶,其实六少爷也没别的意思,他这两天也一直都跟着五老爷,并没闹出事端......” “没闹出事端?!”汪五太太没好气的冷笑反驳:“前脚四嫂娘家来的人,后脚他就使坏把人从假山推下来,这还叫没惹出事端?我看他就是太会惹事了!” 她气冲冲的往外走,见了宋恒那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没有女眷带着,你怎么往后院去?你到底懂不懂点儿规矩?” 宋恒停下来看了她一眼,汪五太太就跟个斗志昂扬的孔雀,转过身率先走在了前边。 六戒看准机会溜到前边儿来,低声让宋恒收敛一些:“您就不能忍一忍?也不知道您怎么想的,分明就对她们都很在意,却总得装出这副样子来,跟他们闹的脸红脖子粗的......” 宋恒站住了没动,看着汪五太太的背影轻轻的似乎叹了口气。 就是因为在乎,所以这样最好了。 他们不要把他当一家人,这样若是出了事,或许凭借他们跟皇家的关系,还能够得以保全。 要是真跟他相亲相爱,才真有可能是害了他们呢。 他不声不响的跟着汪五太太到了汪老太太的院子,还没等丫头进去通报,就见帘子被掀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被丫头引着出来。 是刚才跟着贺太太的女孩子,宋恒目光往她身上多放了片刻,想起贺太太去跟魏先生谈判也带着这个小姑娘,看着苏邀的眼神就又多了几分审视和猜测。 苏邀似有所感,一抬头就跟宋恒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清俊的脸上带着些微的审视,目光一转却又再次变得玩世不恭,好像刚才那个瞬间锋芒毕露的人不是他。 九十六章·引线 她下意识怔了怔。 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景下跟宋恒再次直接撞上,她竟然一时有些慌乱。 可她经历的事情多了,到底能很快的恢复了冷静,抿了抿唇顺着汪家丫头的指引往左边穿廊上走了走-----汪老太太有话要跟贺太太说,借口外头有新生的波斯猫,让丫头带她出来看,她自然也就顺水推舟的出来了。 可宋恒竟然也过来了,她又忍不住看了看汪五太太。 上一世宋家这些人全都是很不喜欢宋恒的,那个时候宋恒在宋家过的也并不高兴,哪怕他看上去威风凛凛,似乎所有的便宜都占全了。 可他仍旧过的很累。 他曾经也跟她说过,他不想做宋家的孩子。 可那时候她听不出他话里的那些深意,不知道原来这个处处都能罩着她的人原来也有那么多背负的事。 后来懂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屋子里却并不安静,汪老太太有些感慨的拉着贺太太的手:“一晃眼,十几年竟也就这么过去了,谁能想得到呢......” 贺太太的情绪倒是还好些,见汪老太太十分难过,还劝起了她来:“也不是什么过不了的难关,老二的性子我知道的,他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既然不是他做的,那我就总有法子,您也放宽心。” “唉,这哪里能说放宽心就放宽心呢?我虽然只是他岳母,可老话也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了,我早把他当亲儿子看待,这么多年下来,他待婠婠也这样好.....”汪老太太面色有些憔悴:“庞家当真有法子?” 汪四太太早已经知会过魏先生过来这里借地方跟贺太太会面的事,汪老太太为了女婿自然是一口答应,可是老人家经过这么多事,哪里有不明白的,庞家会介入,多半说明庞家才是跟这事儿真正关系扯不清的那一方。 可庞家如今的声势,哪里是现在的贺家和汪家能硬扛的? 汪老太太就很担心庞家提出一些很难缠的条件。 好在贺太太很快就安慰她:“您放心吧,这事儿跟庞家有关,他们帮老二也是在帮他们自己,他们没怎么为难。” “那就好,那就好。”汪老太太双手合十念了声佛,总算是松了口气,又转过头问起了贺太太苏邀的事儿:“才那小丫头在这里,我问起来总好像有些挑拨的意思,如今她出去了,你跟我说说,到底苏家那边是怎么一回事?” 汪悦榕之前是已经跟苏桉谈婚论嫁了的,可苏桉后来又被汪悦榕撞见勾勾搭搭,婚约虽然说是取消了,可汪老太太还是十分介怀。 女孩子的婚事何等紧要,苏家这么做是十分犯忌讳的。 贺太太叹了口气,把两个人的身世和来了京城以后发生的事都挑着能说的说了:“身世的事儿,想必这个老二媳妇儿都跟您说过了,至于苏杏璇被赶出去,那完全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人。咱们两家是姻亲,许多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苏桉是这个样子,又有那样的心思,让他娶了纷纷,那反而是把纷纷给害了,所以这退婚的事儿......” 汪老太太顿时大皱眉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苏如意我还见过几次,万万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的人。”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贺太太才跟汪老太太告辞。 出门的时候,一眼看见还在院子里等着的汪五太太和宋恒,贺太太顿了顿脚步,深深的看了宋恒一眼,面色很是复杂。 等到上了马车,贺太太靠在车壁上,许久才发出一声叹息。 她看起来十分疲倦,苏邀原本有些话要问她的,见她这样,只是默默地拿了毯子替她披在身上。 贺太太实在是太累了,在马车上眯了一会儿就睡着了,等到再醒过来,已经是马车停了,她将毯子拿开,就听见外头传来赵嬷嬷的声音。 “我竟睡了一路。”贺太太抚了抚脖子,捏了捏苏邀的手:“你应当也累了,跑来跑去这么久,快先回去休息吧,晚饭的时候再过来一道用饭。” “不怎么累的。”苏邀摇摇头,先下了马车,再伸手搀扶贺太太下来,见周围有一大堆丫头婆子还在等着,不由得就看了看她们,问赵嬷嬷:“大哥出了门吗?” 二门这儿鲜少会有这么多人聚集,据苏邀所知,一般也就是苏嵘出门,老太太不放心,才非得让人在这儿等着。 可苏嵘今天好似并没有出门啊,事实上他出门的机会也的确是极少。 赵嬷嬷摇了摇头,脸色有些尴尬,欲言又止的告诉苏邀:“是三少爷又出门去了,三太太不放心,老早就让人在这儿等着了,说是三少爷什么时候回来,让三少爷快些过去。” 又出门了。 苏邀挑了挑眉,知道赵嬷嬷这话说得很委婉。 事实是,应当是苏桉一被放出来就迫不及待的出去寻找苏如意的消息了。 苏三太太心里只怕也心知肚明。 她顿时觉得有些讽刺。 苏三太太说她不把她们当成一家人。 她也想把他们当成一家人,可惜已经晚了遥望不及。 贺太太显然也听出这话里的意思,立即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皱了皱眉露出嫌恶的表情,若不是苏邀非得说留着苏桉在京城,在她看来,苏桉这样的人,就应当放出去独自过个几年,让他好好的体验体验什么叫做人间疾苦,他才知道这日子到底该怎么过。 “走吧。”贺太太拉了苏邀的手,半刻都不想看见苏桉,等到到了苏老太太的院子,才让苏邀先回自己的跨院去换衣裳休息:“不必急着过来。” 苏邀想了想,终究有些担心出门之前还没回来的燕草,于是等贺太太进去了,才领着锦屏和岫玉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院子里还算是安静,苏邀摘了头上的风帽进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热气,还没坐稳呢,沈妈妈就进来了,见了苏邀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姑娘回来了?吃过饭了没有?” 苏邀喝了口热茶:“在汪家用过了,妈妈,燕草呢?” 沈妈妈面上顿时有些为难,手揪着自己的衣摆,迟疑了片刻才轻声说:“姑娘,正要跟您说这事儿,燕草她病了。” 九十七章·不对 病了? 锦屏啊了一声,急忙把手里的香片扔进香炉里,很是疑惑的看向沈妈妈和苏邀:“怎么忽然就病了?早上还好好的呀,我们出门之前她还去三太太那儿找高妈妈说要碳的事儿呢。” 那个时候都还没事。 岫玉也觉得奇怪,帮苏邀把大衣裳给挂好了,就转头问沈妈妈:“沈妈妈,燕草姐姐什么病啊?” 燕草是跟着苏邀最久的,也是最得苏邀信任的,她屋子里的丫头,除了之前的珍珠,其他的人都跟燕草相处的很好。 苏邀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正如同岫玉和锦屏说的,出门之前人都还好好的,哪里一个上午的功夫就能说病就病的?根本就是出了什么事,想到出门之前那个来报信的小丫头,苏邀脸上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您直说吧,燕草人呢?” 沈妈妈叹了口气:“您先别着急上火,是.....我跟黄嬷嬷过去看过了,是燕草这丫头去的时候,正巧碰上了三少爷要出门,不知道怎么的,燕草说了几句得罪三少爷的话,三少爷就踹了她一脚.....” 锦屏正忙活着的,听见这话动作顿时停下来,看了苏邀一眼,忍不住哼了一声:“真是新鲜了,再没听说过哥哥打妹妹的丫头的,我们虽然是下人,可也要看伺候谁。我们伺候姑娘,可没受过这委屈。” 在贺家的时候,虽然桑嬷嬷和珍珠时常排斥人,但是到底是在贺家,还得顾念着贺家人,苏邀性子软糯,也从不会对丫头急赤白脸的,顶多就是以前管不住桑嬷嬷也不想管罢了。 可没被光天化日的打过。 这谁想到,回了自己家了,日子却越过越回去了? 何况苏桉也不是没吃过苦头,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苏邀顿时站了起来,问沈妈妈:“那燕草人呢?” “还在那边院子里呢,府里会些医术的婆子看过了,说是现在不要挪动。”沈妈妈知道这事儿瞒不住,所以虽然高家的那边百般恳求和说好话,沈妈妈还是如实告诉了苏邀,又劝苏邀:“燕草伤的并不重,怕您担心,还一直让我别把这事儿告诉您,高家的也说这件事是三少爷太冲动了,三太太到时候一定会训斥他.....” 训斥? 苏邀无声冷笑。 这所谓的训斥有什么用?棍棒都不能教苏桉那个没脑子的东西好好做人,只是训斥就更是不痛不痒。 她站了起来,示意锦屏把自己的大氅拿出来,拢了拢带子,就不声不响的往外走。 沈妈妈急忙跟着,急急的喊了一声姑娘,面露担心。 她是觉得苏邀已经把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得罪的太狠了,跟苏桉更是和仇人似地,见了面连仇人都不如。虽然也知道并且很气愤三太太她们是这样的态度,但是有什么法子呢? 到底是亲生的父母,也是亲哥哥。 这么僵持下去,沈妈妈很担心往后苏邀要说亲的时候他们不上心。 虽然有老太太在,可爹娘就是爹娘,不管嫁哪一户,也没有先越过爹娘去的道理。到时候如果三太太和三老爷不上心,吃亏的还是苏邀啊。 苏邀却并不理会这些,她并没有耽搁的到了三太太的院子,也并没有去请安,拦住了要进去通传的绿藻,径直让沈妈妈带路,去了东边的下人房。 高妈妈原本正给燕草吃药的,她知道燕草是苏邀身边的大丫头,其实心里也有点慎得慌,很怕苏邀因为这件事又闹开。 最近三太太三老爷心情不好,她们这些当下人的日子也都不好过,整天战战兢兢的,生怕惹出什么事来,落得跟柳家的一个下场-----因为帮苏杏璇报信,柳家的已经被派到外头浆洗处去了,那里是最累的,整天都是洗洗涮涮,柳家的如今已经憔悴的了不得。 高家的可不想风光了一辈子,临了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因此对燕草也格外的耐心和细致:“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四姑娘原本就已经跟家里闹得僵了,若是再因为这个事儿跟三少爷起冲突,三太太和三老爷那里也要为难,对四姑娘也不好,你说是不是?” 燕草咳嗽了几声,胸腔抖动几下,一口血痰就吐了出来,高家的又惊又怕,急忙过去替她拍背:“没事儿吧?好孩子,可千万别叫出声......” “高妈妈可真是替我着想!”燕草还没回话,帘子已经被重重的掀开,苏邀冷着脸进来,看着愕然的高家的冷笑了一声:“被妈妈说的,我都不知道是我的丫头打伤了三少爷,还是三少爷打伤了我的丫头了!” 她径直走了几步,低头看着眼里含着眼泪的燕草,一把握住了燕草的手。 燕草又是委屈又是担心,急忙反握住了苏邀的手:“姑娘您怎么过来了?我没什么事儿的,只不过是不小心......” 虽然说她也觉得高家的避重就轻而且显然是故意偏袒苏桉,可有句话是燕草也赞同的。 那就是,苏邀跟家里的关系的确已经很僵了,哪怕苏邀要对付苏桉,也不能跟苏三太太他们闹得太僵,苏邀作为女儿,本身身份上就是要更吃亏一些。 苏邀摇摇头,见她的脸色苍白,嘴唇鲜红,就眯了眯眼睛,对着要辩驳的高妈妈直截了当的说:“高妈妈不用说了,事情到底是怎么样,我不必别人告诉我。若是没事,我的人我就先带走了,劳烦妈妈替我找个长春凳来,我要带着她回去。” 高妈妈脸色通红的站起来,又是着急又是惊慌,见苏邀面若冰霜态度冷淡,心里就更是没谱,生怕苏邀前头从这里出去,后脚贺太太那边就得到了消息。 最近贺太太和苏老太太可都已经因为苏如意的事情对苏桉极为不满了,若是再知道这件事,那苏桉只怕不走也得走了。 她正惊慌,就听见苏邀淡淡的又笑了一声:“妈妈放心吧,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两位老太太的。” 九十八章·送信 高妈妈啊了一声,饶是她是个人精,也习惯了跟主子们打交道,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苏邀这么好说话? 可苏邀平常可不是这样的性子啊,她看着不声不响的,可其实却比谁都有脾气,看看她对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的态度就知道了。 虽然你们是我亲爹亲娘,但是你们不理我,我也不理会你们。 对苏桉就更是了。 她从来就没对苏桉热切过,看苏桉倒霉更是跟看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可现在苏邀竟然说不会去告状? 见高家的怔住,苏邀冷冷的朝着她看过去:“怎么?妈妈希望我闹出点什么事来?” 高家的这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的急忙摇头:“不不不,这.....四姑娘深明大义,这自然是最好的,我这就让人去把长春凳抬过来,姑娘稍等!” 她急忙出去吩咐了。 不一会儿就有人抬了凳子过来,苏邀丝毫没有耽误,立即带着燕草回了自己的院子,又让人去请大夫。 燕草有些不安:“姑娘,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被踹了一脚心里有些难受,休息几天就好了。您这样去请大夫,到时候被人知道了.....” 苏邀垂头认真的看着她:“那就被人知道。” 上一世燕草就跟着她这个没用的主子吃尽了苦头,为了服侍她,甚至自梳不嫁,一辈子都被耽误了。 难道她这一世还要让燕草再跟从前那样受尽委屈? 见燕草愕然,沈妈妈等人也都欲言又止,苏邀就看了她们一眼:“在我眼里,什么兄弟姐妹,都没有从小陪伴我长大的忠心耿耿的你们重要。你们记住我这句话,跟着我,不是为了叫你们受委屈的,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我在,只要我有能力,就是你们的依靠。” 沈妈妈顿时哽咽的喊了一声:“幺幺......” “去请大夫吧。”苏邀替燕草掖了掖被子,安慰了几句就出了门,见锦屏跟出来,就吩咐锦屏:“去问问坚叔,若是胡英和于冬回来了,让他们来见我。” 锦屏没动,急急的跟苏邀说:“姑娘,他们两个今天下午就递了话进来,说是要见您,只是您一直没回来,所以我没来得及说。您现在要见他们吗?” “去花厅。”苏邀点点头,只带着锦屏去了花厅。 没多大一会儿,一直在府里等着的于冬和胡英也都过来了,苏邀没有废话,免了他们的礼,径直问:“我让你们去打听的事有消息了吗?” 胡英率先回话:“姑娘让我们查当初三姑娘的去处,我们已经查的差不多了。” 本来就对京城熟悉,从前在军中的时候又是斥候出身,胡英和于冬办事极有经验,先去通州的庄子上打听了一番,再找到了当初的车夫,很快就把苏杏璇去的地方给套了出来。 于冬等胡英说完,苏邀点了点头,就接过了话:“姑娘,我们已经查到了三姑娘当日是给了重金,让车夫送她去了大兴县的某处宅邸。只是到底是哪一座,那个车夫却不记得了,查了这几天,我们把宅子也查了出来,可那个宅子的主人很是隐秘......我们也查不出到底是谁家的,三姑娘又为何会去那里。” 苏邀笑了一声。 大兴县啊。 她立即就想到当初程定安在大兴县的别庄。 程定安最喜欢的就是那里了,因为后来那是他安置他那白月光的地方。 “地址在哪儿?”苏邀挑了挑眉,见胡英递上来一本册子,翻开一看嘴角就微微翘了起来。 果然,真的是程定安的地方。 那看来果然她猜测的没错,先朝贺二爷下手,应当就是苏杏璇给程定安出的主意了。 程定安那个人,对他没用的人在他眼里蝼蚁都不如,按理来说,苏杏璇如今那点儿道行不应当被他看在眼里,何况苏杏璇如今还是苏家抛弃的弃子,没什么价值可言。 那苏杏璇是凭借什么打动的程定安? 想到心中最初的那些怀疑,苏邀的手微微动了动,放在册子上点了点。 她也觉得苏杏璇这一世的许多事都做的很匆忙也很奇怪,仿佛她是知道什么又在极力避免什么的样子。 心中一动,苏邀回过神来,对下面的胡英和于冬道:“你们再帮我做一件事,去这座宅子,给我传个消息。” 于冬跟胡英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苏邀到底是要做什么,她身上好像有许多秘密,关注的东西也十分奇怪......可上回苏邀的话还言犹在耳,她说过她只需要执行她命令的人,不需要质疑她决定的人,两人就急忙应是,又问她是传什么消息。 胡英还有些迟疑:“可是姑娘,那个宅子颇有些来路,我们打听了几天,都没能打听出它到底是谁家的产业,一般来说有这样背景的,总不能是普通人......四姑娘,您要我们去传什么话?” 苏邀单手托腮望着桌上的汝窑美人瓶里的腊梅出神,听见胡英这么问,微微笑了笑,带着些漫不经心的说:“你们就说,你们是苏桉派去的,苏桉很担心苏如意的安危,清苏如意去大兴县城的宝鼎楼一会。” 啊? 胡英对于苏邀直呼苏桉的名讳的事儿已经有些麻木了,毕竟他们从开始办事开始,就不停听说苏邀跟苏桉之间的冲突。 而且,相比较起这个,苏邀用苏桉的名义要把苏如意约出来,这一点才是最让人不安和奇怪的,胡英越发的有些忐忑了:“四姑娘,您这是......” 苏邀淡淡的朝着他看过去,目光里带着了然:“怎么?怕我做什么不利他们两个的事?” 胡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倒是于冬急忙打哈哈:“怎么会呢?到底是亲兄妹,上下牙还有打磕碰的时候呢,四姑娘肯定不会做对不住哥哥的事儿......” 苏邀嗤笑了一声,见于冬惊愕的朝着自己看过来,才皱起了眉头:“我记得我说过,我吩咐的事,你们只需尽量的去完成就是了,不要给我意见。” 九十九章·失踪 于冬怔住。 他早知道苏邀不是一个一般的女孩子,才见过两次面,可是苏邀那种看穿人心的本事,真是比他们这种老江湖还要强一些,你都不用多说几句话,她已经把你的心思都看透了,而且能够毫不留情的提出来,她似乎天然就是一个上位者,有着极强的驾驭人心的能力。 可苏邀这么不在意苏桉的那种语气,还有言语中透露出来的意思,都忍不住让他心惊。 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苏邀已经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大哥说你们都是很沉稳的人,看得出来,若不是太沉稳了,想必当年也不会犯错把大伯跟丢了,以至于大伯出事了。包括如今,都过去十几年了,你们除了年龄在长,胆子好像一点儿也没有跟着长,大哥和坚叔之前的吩咐你们只当客气话吧?” 见于冬跟胡英两个人脸上有些挂不住,苏邀冷冷的将杯子放在了桌上,发出了咚的一声响,把他们两个都惊了一跳,才淡淡的道:“身契都在我的手上,你们还有空去关心帮我做事若是得罪了苏桉或是其他人的下场?若是我现在不高兴,你们都不必等到苏桉回过头来报复,现在就完了。” 话说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若是还不明白,哪怕这两个人或许知道一些围场的事情内幕,在苏邀看来,也没什么太大的价值。 她需要人手,可也宁缺毋滥。 用着不顺手的,哪怕再能干放在身边也只是累赘,起不了什么作用。 这话里的深意太明显了,胡英愕然了片刻就反应过来,急忙拉了于冬一下,两人都跪在地上,急忙赔罪。 苏邀已经站了起来,不想再废话下去,看着他们问:“到底能不能办到?” 吞了一口口水,胡英竟然紧张的厉害,急忙坚定的应了一声,苏邀嗯了一声,叫了锦屏,就开始往外走。 直到她都出去了,于冬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被胡英扯了一把,他才一面按着膝盖站起来,一面心有余悸:“这位四姑娘可真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我总觉得她怪渗人的.....”他说着,想到苏邀要他们去做的事,又十分疑惑和紧张:“不过,四姑娘到底是打算干什么啊?为什么让我们去传这样的口信,咱们是不是告诉大少爷一声?” 别到最后真的闹出什么事来不能收场。 这些少爷姑娘们当然不会怎么样,最多也就是被训斥训斥,或是去庄子上闭门思过一阵,但是他们这些办事的手下那可就惨了,谁知道会摊上什么样的罪责。 胡英的眼神却凝重的很,他拍了拍膝盖,坚定的摇头:“没听见吗?四姑娘说过了,我们只需要听从她的吩咐,其他的事不要胡乱作主。” 于冬怔了怔:“这倒是有些像是世子的作风,世子当时让咱们办事也是如此.....” 永定伯世子就曾经说过,不要自作主张的下人就是最好的下人。 “别说了。”胡英攥了拳头,语气沉沉的:“于冬,这怕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不管怎么说,只有四姑娘愿意用我们,看大少爷如此重视四姑娘,我们的前程就挂在四姑娘手里,四姑娘是对的,我们若是想要出头,就只能尽心尽力的帮她把事情办好。” 天色渐渐的晚了,风也逐渐的大了起来,锦屏急忙往前走了一些,想帮苏邀挡挡风,只是才走了几步,就见苏三老爷从前面的院子里转过来,见了苏邀,苏三老爷有些奇怪,背着手站在原地,等苏邀到了跟前,才往她身后看了看,蹙眉问她:“你怎么到这前头来了?谁带你出来的?” 胡英和于冬进不了内院,苏邀只能到这二门处的花厅里来见他们,现在看来,还是不大方便,她琢磨着得尽快把眼前贺二爷的事情处置完,到时候再让贺二爷和贺太太帮忙,在外头买一间宅子,她也好办自己的事。 眼前面对苏三老爷的质疑,她也很快就找到理由:“之前听说三哥哥出门去了还没回来,我心里有些不放心,所以特地来看一看。” 苏桉出门去了? 苏三老爷不知道这回事,注意力立即就被这件事吸引开了,十分不高兴。 苏桉这回这个祸闯的实在不小,虽然贺太太和老太太都说暂时不必把苏桉送走了,但是在他看来,不送走是一回事,苏桉这个拎不清的性子却是该好好的吃吃教训好扭转过来的,实在是太不知道分寸轻重了。 苏如意哪怕是死了都不能嫁给他。 说起来真是晦气。 原本苏如意可以嫁高门,再不济到时候平平的嫁出去那也是给家里多添一份助力的。 可苏桉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却竟然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样一来,苏如意本身没了价值不说,还害的苏桉失去了汪家这么一门大好的亲事,算一算这笔帐,苏家真是亏了大本了。 可偏偏苏桉这个没脑子的,竟然连这笔帐都不会算。 他哼了一声,可对着苏邀的面色却缓和下来了:“这事儿我会去看的,你不必担心。有这份心就很好了,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以后不要跟你哥哥一般计较,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老太太和你外祖母待会儿若是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苏邀答应了一声,见苏三老爷抬脚往三太太那边去了,才面无表情的转过身。 锦屏亦步亦趋的跟着她,觉得苏邀真是十分不容易,忍不住轻声问:“姑娘,那咱们之后怎么办?” “不必着急,一步一步来。”苏邀笑了笑,显得十分不在意,很快就回了苏老太太的院子。 余夏正跟汪嬷嬷说话,见了苏邀进来满脸都是笑意:“老太太和亲家太太刚问起您,只是我过去了一趟,发现您不在屋子里,正要使人找您去呢,可巧您就来了,今天大少爷陪着两位老太太一块儿用饭,正等着您,说是带了状元楼的炙牛肉回来给您尝尝。” 第一百章·成果 苏嵘果然是出门了,苏邀脚步顿了顿,笑着对余夏道了谢,才掀了帘子进门。 苏老太太果然正跟贺太太一左一右的在上首坐着,正跟底下的苏嵘说话,见了她进来,三个人都朝着她看过来。 贺太太先问她:“才刚余夏过去找你,说你不在院子里,出了什么事?” 之前苏邀还去了三太太院子里一趟,贺太太怕她又是跟三太太起了什么争执,三太太总归是亲娘,若是说她对苏邀毫无影响,那肯定是不可能的,苏邀嘴上虽然嘴硬,但是人心都是肉做的,亲娘屡屡说话不好听,心里哪里能受得了? 苏嵘也朝苏邀看过去,见她脸上表情淡淡的,就忍不住微微蹙眉,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这么懂事沉得住气固然是好事,以后做什么心里都有个成算,可坏处也摆在眼前-----那就是她若是想遮掩情绪的话,你也丝毫探查不到她真正的想法,更别提是猜到她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了。 果然,苏邀想也没想就轻声说:“没什么事,高妈妈留了燕草在她那儿绣花样子,我不大放心,所以过去看看罢了。” 贺太太半信半疑,她跟苏邀相处久了,总能摸到一点儿脉搏,今天苏邀看起来虽然还是跟从前一样,可是分明却不是高兴的。 可她知道苏邀的脾气,这丫头不想说的事,你怎么问也问不出来,因此就只是哦了一声,这才跟苏邀说:“之前汪家派人过来了,是你二舅母跟前的王氏。” 王氏是贺二奶奶的奶娘,也是贺二奶奶最信任的人,她过来,必定是庞家那边给了什么讯息。 苏邀看向贺太太:“庞家已经想到办法了?” “是。”贺太太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告诉苏邀:“我明天会递牌子进宫去,请求觐见。” 进宫..... 若是没猜错的话,庄王那边只怕是巴不得贺太太进宫去。 她猜到魏先生的打算了-----贺太太进宫去只是个幌子,庞家是想将计就计,叫庄王那边以为庞家和贺太太都已经上当。 这是要给庄王一个措手不及啊。 苏邀点点头,庞家和魏先生都是很务实的人,会做出这个选择,她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这样挺好的,苏邀微笑着嗯了一声:“那外祖母进宫的时候,庞家应当也会派人去一趟大理寺见舅舅,庄王那边如今应当已经收到消息了。” 庄王的确已经收到了消息,对于他来说,这一次程定安的确是给了他不小的惊喜,他背着手从楼梯上下来,看着偌大的书房啧了一声,而后又皱眉道:“可惜了,听说老五原本打算送父皇一本蔡放手抄的论语,啧啧,我这藏书虽然多,可却怎么也没法儿跟老五比啊!” 詹长史陪着笑立在一边,见他又把楼梯调转了个位子爬上去找书,就道:“殿下天纵之资,哪里是五皇子那等靠着贵妃娘娘和庞家的能比的?再说,蔡放的论语虽好,遇上这么大的事,却不能当银子使唤。那一百多万两的亏空呢,圣上哪怕是再爱蔡放,怕也不会觉得这本论语值一百万两银子的。” 这话说的正中庄王的心意。 他在半空中俯身看着詹长史,啧了一声:“是啊,一百多万两银子呢,庞家也太无法无天了,真当父皇是死了不成?如今这天下还没成老五的,他们就这么贪得无厌了,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这天下还不都得被他们搜刮光了吗?!” 庄王对于五皇子不满已久,究其原因,五皇子的母族实在是太强大了。 小的时候也就罢了,分明他才是年长的那个,五皇子都还是个小屁孩,可师傅们却都一窝蜂的对五皇子严格要求,对他放任自流。 等到长大了,他好不容易封王立府,甚至已经得到允许进入朝中办事,他满心以为这是父皇给出的一个讯号,那些人也应当能明白父皇的心思。 可结果围绕五皇子的人却还是那么多。 这些人就是看扁他登不上那个位子,分明不管是长还是贤,他都是占优势的,可是这些人却一直处心积虑的想要依附庞家,推庞贵妃上皇后的位子。 若不是父皇对先皇后情深意重,根本不为所动,甚至几番都为了这件事大动肝火,只怕现在老五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嫡皇子了。 凭什么? 他那哪一点不如老五? 太子是真正的嫡长子,尚且还一朝从天上掉下来了,何况老五这登天梯都还没开始爬的人? 都是同一个爹生的,该他的东西,他绝不会拱手让人。 屋子里静默了一瞬,詹长史咳嗽了一声:“殿下慎言......” 正说着,外头传来太监尖锐的嗓音:“殿下,长平侯世子求见。” 两人的话题暂时被打断,庄王挑了挑眉,从上头抽出一本书来拍了拍灰尘,头也不回的对詹长史吩咐:“你去见他吧,让他把事情办的漂亮点,别给本王添麻烦。” 詹长史应了一声,急忙转身出去了,吩咐小太监把程定安带到了一间敞轩,进了门就有些不大客气的看着程定安:“世子,不是跟你说过,这件事有什么进展的话尽可和我说,不要牵扯殿下吗?你怎么来了这里?” 虽然这里不是庄王府,但是若是被有心人看到了,总是不大保险的。 程定安忍住心里的愤怒,略显阴沉的看了詹长史一眼:“我是得到了一个消息,贺太太进宫了。” 贺太太进宫了?! 詹长史镇定自若的样子终于有了些变化,他立即问:“当真?” 跟他一直表现出来的平静不同,事实上,他清楚的知道这件事若是办成了,对于庄王有多大好处-----只要五皇子出事,庞家被牵连进来,庞贵妃必然受到厌弃,到时候五皇子的倚仗没了,五皇子本人又能维持住现在的地位吗? 而牵连到了织造署,乃至于一百多万两的银子,这可不是能够轻易遮掩过去的事。 说句实在话,这一次程定安实在是做了一件大事。 程定安抬了抬下巴,神情冷漠:“这是自然的,我们一直派人盯着。” 一百零一·庄王 贺太太进宫去了! 庄王听见消息,从楼梯上下来,手里的书也不自觉的捏紧了,片刻后才冷然问:“当真么?” 詹长史将程定安的话重复了一遍:“殿下,是真的,贺太太想必也是走投无路了。这么大的案子呢,若是贺二单独背了这个黑锅,到时候怎么可能全身而退?老太太么,当初死了丈夫,如今唯一剩下的就是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她中年丧夫,难不成老年还能承受丧子之痛?免不得要走最后一步的。” 如同程定安分析的那样,贺太太可只剩下了一条路可利用了。 庄王就冷不丁的笑了一声:“这样,贵妃娘娘得到消息,想必一定会很慌张吧?宫里那边的情形......” 想到这里,庄王又不自觉的皱眉。 庞贵妃是宫中位分最高的妃嫔,也是陪伴皇帝多年的,所以打理后宫的权柄都在她手里,除了一个正位,她什么都有了,其实只是没那个名分罢了。 也正因为如此,庄王在宫中根本没什么人脉资源可用,因为那个女人实在是太厉害了些。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詹长史立即就会意,低声道:“殿下不必忧心,福兮祸所依,掌握六宫权柄是好事,可有时候,也是坏事。咱们这位贵妃娘娘,她这么多年在后宫呼风唤雨惯了,也只有这样,才足够自负啊!” 是啊,只有这样,庞贵妃才觉得自己能随心所欲不是吗? 庄王想到这里,转头问詹长史:“程定安那边把事情办好了么?邵文勋当真会去大理寺盯着?这件事不能再出纰漏。” “邵文勋就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他已经盯上了织造署的事儿,就不会轻易罢手。程定安抓住这一点,给他一点儿消息,他就会去探查的。到时候宫中有贺太太惨死,宫外有贺二爷被迫‘畏罪自尽’,以圣上对贺太太的情分,还有邵文勋的分量,庞家别想脱身!” 庄王的表情有些微妙的得意。 以至于等到回王府的时候,他的心情都还十分好。 庄王妃秦氏见他从屏风后头换了家常衣服出来,脸上还是笑意盈盈,就有些奇怪的看着她:“王爷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大喜事,值得您这样高兴?” 她正坐在妆台前卸妆,哪怕是脸上的粉都洗净了,脸上也还粉扑扑的,看得出生活得极为顺心,庄王走过去,伸手在她脸上亲昵的拧了拧,又双手扶住她的肩看着镜子里的她笑了起来:“回来看见了你,心情自然就好。” 周围伺候的丫头小声的笑了,庄王妃顿时有些羞赧的欢喜,瞪了侍女一眼,见她们都笑着退下去了,才转过头嗔怪的看了庄王一眼:“王爷!当着下人的面,您说什么呢?” 庄王心情大好,好话也不吝啬的往外冒:“这有什么?我心悦咱们王妃,看见王妃就心生欢喜,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儿,还不准我说了不成?” 秦氏更加欢喜,可想到最近的一件事,又忍不住轻声哼了一声:“只怕王爷是嘴上说的好听,心里却不这样想,到时候有了新人,还不知道怎么看我这个旧人呢。” 庄王将她搂在怀里,嗤笑了一声:“什么新人旧人的,你这个小醋坛子,竟然还吃醋不成?” “这倒不是吃醋,母妃一直都担忧咱们府里人少,不能将您服侍好,我也知道这侧妃要进门只是迟早的事儿。只是......别人也就罢了......”庄王妃叹了口气,脸上顿时有些难言的嫉妒:“只是那位苏姑娘,我是亲眼见过的,长得真是可人意,到时候这样一个美人儿进了门,王爷到底还能不能仍旧如今天这样待我,那可就不一定了。” 庄王丝毫不以为意,手里把玩着庄王妃的头发轻轻的嗅了嗅:“我说是为什么打翻了醋坛子,原来是为了这个。若是为了这个,那你可就大可不必担心了,原来你见到的那个苏家丫头,现在已经被苏家赶出家门了。” 什么? 庄王妃张了张嘴,有些错愕:“赶出家门?” 这实在是有些不能理解,好端端的一个女儿,到底犯了什么天大的错,竟然会被赶出家门? 庄王见庄王妃难得这样吃惊,就刮了刮她的鼻子,亲昵的把苏如意的身世说了,末了毫不在意的道:“若是这次事成,苏家未必能够独善其身。程定安可是死死地盯着苏家那块肉呢,若是苏家真的那么侥幸,父皇还顾念着当初的情分,留苏家一条活路,那对本王来说也没什么坏处,打压不成,那就拉拢,苏三老爷可没苏老太太和世子那样的硬骨头。” 庄王妃若有所思:“倒是可惜了,苏如意可是被称为盛京明珠的,培养了这么多年,竟然也舍得说放弃就放弃,苏家也真是舍得。毕竟如您所说的那样的话,亲生女儿可是从商户家里接回来的,一个乡下丫头,怎么也越不过前头那位培养了十几年的去了。” 她说完,似笑非笑的看着庄王:“若父皇真是看在当年永定伯世子的份上,放过了苏家,您要拉拢苏家,那岂不是要委屈自己,将就一个商户女了?” 说是这么说,庄王妃心里却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苏如意一看就知道野心勃勃,偏她还真的长着一张迷惑人的脸,别看庄王现在说的这么好听,可有句话不是说了么,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男人的话哪里能信? 他们一辈子都只爱年轻漂亮的姑娘。 换个人,不管怎么样,总不会比苏如意更好,那她也可以放心了。 在她生出嫡子之前,哪怕有一点隐患,她都不能容忍。 苏家那个中途回来的乡下丫头,虽然庄王说的如此不屑一顾,可她却不能真的不把她当回事-----庄王此人,没人比她更清楚了,哪怕对方真的就只是一个俗不可耐的商户女,只要圣上仍旧眷顾苏家,庄王就能把她带回来而后放在手心里疼着宠着。 就如同现在对她这样。 一百零二·求见 程定安虽然没真正见到庄王,可是从詹长史的态度上,就能看得出庄王对待这件事是很满意的,他松了口气,心中也总算是有了一点儿踏实感。 当年他父亲办事不牢靠,以至于围场的事情出了意外,太子竟然被永定伯府世子掩护着逃跑了,反而是永定伯府世子死了。 这件事一直是他心里的一个疙瘩-----事情没办好,留下了隐患,偏偏苏嵘还跟个狗皮膏药一样一直紧追不舍,这些年不断在追查这件事。 更糟糕的是,他们没了靠山。 若是他再不努力,就他父亲那个废物,只会让永定伯府彻底玩完。 也因为这个,他对于能帮的上忙的苏杏璇最近态度好了许多,今天回了别庄,见苏杏璇正靠在窗边看书,他就喂了一声,见苏杏璇抬头,才问:“这件事若是成了,你想要什么报酬?” 苏杏璇不慌不忙的将手里的书盖上,淡淡的牵起了嘴角:“怎么?贺太太是不是进宫了?” 她虽然面上平静,心里却不由自主的欢呼了一声。 贺太太趾高气扬的样子叫人难堪,她只要想到贺太太对她跟对苏邀截然不同的态度就恨不得贺太太去死,如今计划成功,这让她心里的怨气终于有了一个宣泄口。 梦里的大部分的事果然是会成真的。 哪怕中途或许有一些小插曲,或许有些变化,但是大的方向却是没变的,这一点从程定安和庄王的关系、庞家仍旧贪污了那一百多万两银子卖出去的贡缎就能看得出来。 既然这样,那这一切就还只是个开始。 现在苏邀得意算什么? 一旦贺太太出事了,苏三老爷就是头一个最先厌恶她的。 还有苏家人,还有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她狠狠地咬了咬牙,对于养父母尤其怨恨难解,这么多年的情分,她们却说不要她就不要她,好像她只是个物品。 在她看来,连梦里的结局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就不配。 至于苏桉...... 她收回思绪,见程定安正盯着自己,才缓缓地道:“也没什么,就跟我们之前谈好的那样,只要这件事得成,我不求其他的,只希望您能把我在这件事中起的作用如实告诉庄王殿下。” 程定安啧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盯着她看了一眼。 “看不出来,你还真想飞上枝头啊?”他摸着自己的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面容姣好的女孩子:“你一个女子,就算是有些本事,又能如何?总不能去给庄王殿下当幕僚吧?还是说......” 他有些意外的站直了身体,对于苏杏璇的行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庄王可已经有正妃了。 庄王比五皇子大了七岁,成亲都已经正四年了,秦氏却至今还无所出。 没嫡出的,连庶出的孩子都没有,这一点就叫上头极为不满,听说庄王的母亲丽妃已经催促庄王正经纳几个侧妃了。 没有嫡出的孙子,庶出的也好。 可苏杏璇却比五皇子还小,她怎么会对庄王有那样的心思? 苏杏璇当然不会说这是因为她知道最后登位的会是庄王。 梦里的庄王登位之后还不忘糟糠之妻,对皇后极好,哪怕皇后一直不能生育,他也没有因为这个而对皇后不满,相反,还把别的妃子的孩子抱给皇后抚养,处处都在位皇后打算。 这样能给女人带来极致的权势和宠爱荣光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 相比起来,苏桉算是什么?! 梦里若不是因为苏桉没有脑子,把她的后路堵死了,她何至于嫁给这样的废物?! 都已经重来一次了,她绝不会再错失这个机会。 苏家赶她出来也好,她没了束缚。 说起来,苏三老爷之前也打着拿女儿去讨好四皇子,给四皇子当侧妃以谋求四皇子的支持,好让爵位顺利落到自己头上呢。 现在把她赶出来了,人选自然是换成了苏邀。 啧,她在心里幸灾乐祸的想,可是苏邀配吗? 那个乡下来的,本来在她梦里该是人人唾弃,能够活着都只能凭借她的一丝宽容的苏邀,她配陪着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吗? 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到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失望失落的表现了,也迫不及待的想看看,他们看到她成了庄王侧妃的时候的痛苦和后悔。 因此在面对程定安的诘问的时候,她微微的挑了挑眉笑了:“是啊,我心悦庄王,所以才来献计的。” 程定安怔住,怎么也没想到苏杏璇竟然毫不避讳的就承认了,她竟然是真的冲着庄王来的! “你疯了吗?”程定安睁大眼睛,觉得她简直有些异想天开:“庄王殿下跟王妃夫妻恩爱,鹣鲽情深,你......” 他想不通,像苏杏璇这么小的年纪,按理来说不该憧憬一生一世一双人吗?再说,受着贵女的教育十几年,怎么会甘愿去当别人的侧室? 哪怕是皇家的侧室,那也是侧室啊! 苏杏璇只是嘲讽的笑了笑。 鹣鲽情深? 一切都还早,只要她陪在庄王身边,给庄王出谋划策,帮助庄王走到那个位子,成为对庄王最有用的那个人,那么庄王鹣鲽情深的对象就会变成她。 至于秦氏? 苏杏璇在心里哂笑。 到时候,庄王哪里还会急的秦氏呢? 她才是真正的那个老天钟爱的人,才该心想事成。 程定安觉得苏杏璇有些不可理喻,一时也没了继续跟她说下去的兴致。 他原本以为他的许多想法就已经够令人不能理解了,可没想到苏杏璇还更加叫人出乎意料。 见他转身走了,苏杏璇也仍旧不以为意,重新翻开书,还没看几页,咏歌就急匆匆的走进来:“姑娘,外头有人找您。” 苏杏璇给程定安出的主意还算成功,几次下来,程定安给了她一定的自由,因此外头有人报着她的旗号找上门来,门房最终还是报了进来。 “找我?”苏杏璇有些意外,想到沈家夫妻,立即就沉下了脸:“是沈家的人?” 她们还没吃够教训吗? 一百零三·惊喜 咏歌急忙摇了摇头,轻声跟苏杏璇道:“不是沈家的人,是.....是苏家的人,来的是胡大叔,就住我们家隔壁的,当初是跟着世子爷的,后来就一直没了差事......” 苏杏璇没什么印象,但是听说是苏家的人,心里顿时有了一股奇异的期待感。 难道是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后悔了,不忍心,派人来找她? 还是说是苏桉? 不管是哪一种,都让她心里好受了许多。 她冷冷的哼了一声,骄傲的昂着下巴:“不见!让他走吧!” 咏歌顿时有些失望,相比起在这里不明不白的寄居,她当然还是希望苏杏璇能够跟苏家和好回苏家去。 可现在苏杏璇的性子实在是变得喜怒无常很事奇怪,她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惹得苏杏璇不满,现在她的身契是直接在苏杏璇的手里,苏杏璇想怎么她只是一句话的事。 只是她才转过身,就听见身后的苏杏璇喊了一声:“等等!” 她急忙转过头,就见苏杏璇似乎是在犹豫,过了片刻,苏杏璇站起了身,对着咏歌淡淡的道:“去跟门房说一声,把他带到前面的花厅里去,我去见他。” 听见她改变了主意,咏歌顿时又惊又喜,急忙应了一声,转身跑出去了。 胡英等了许久,他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毕竟他在之前就已经过了许久没差事在家的日子,早已经习惯了看人冷脸了,在喝过了第二杯茶之后,他总算是等来了姗姗来迟的苏杏璇,急忙站了起来,恭敬的喊了一声三姑娘。 苏杏璇的脸色顿时有些复杂。 三姑娘。 梦里的她未出阁之前是三姑娘,出阁之后是三夫人,不管什么时候,苏家总有她一个位子,可现在却完全不同。他们抛弃她的时候,跟梦里放弃苏邀一样简单。 她沉下脸,语气也冷了几分:“你是在哪里当差的?我从前并未见过你。” 见她这么问,胡英急忙恭敬的站着:“回三姑娘,小的从前没什么差事,一直都在府外......” 苏家因为是老牌勋贵出身,所以家生子有许多,这么多人,总有没差事的。 苏杏璇也早就已经习惯,听说胡英没差事,她挑了挑眉:“那你是......” 既然从前连差事都没有,那肯定不可能是三老爷和三太太派来的了,她们要派人,多的是人可以使唤。 果然,胡英急忙低头道:“回三姑娘的话,我是受三少爷吩咐,特地来给您传口信的。” 果然是苏桉。 苏杏璇心里不免失望,却又有种果然如此的讽刺。 她对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彻底死心,态度越发的冷淡了:“他让你来干什么?” 胡英也更加的紧张,急忙道:“三少爷请您去宝鼎楼见面,说是有重要的话要告诉您。” 苏杏璇嗤笑了一声。 苏桉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在他的脑子里,最重要的人和事就都是她了,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她看着胡英,眼里有些审视:“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宅子是程定安的,她倒是不怕这一点被人查到。 可找到这里,也不是容易的事。 “三少爷找到了之前送您的那个车夫......”胡英把之前就已经在心里过了无数次的说辞拿出来:“花了重金才知道您在大兴县下了马车,又根据那车夫的猜测,这些地方都问遍了,才听说这座宅子前些时候来过几个人.....我也是过来碰碰运气......” 苏杏璇并没疑心。 这的确是苏桉会做出来的事,为了找到她,苏桉肯定是不择手段的。 她弄清楚了,就不大耐烦的让人送胡英出去,自己片刻不停的回了屋子。 咏荷也早听说了风声,知道是苏家有人找上门来,她急忙问苏杏璇:“姑娘,三少爷既然来找您了,那咱们是不是要回家里去了?” 天哪,在这外头她真是不安的很,每天都提心吊胆的,生怕苏杏璇会一个不小心就成了这宅子主人的外室或是妾侍。 苏杏璇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 回去? 如今就算是苏家人跪下来求她,她也不会回去了。 至于苏桉的邀约...... 苏杏璇缓缓地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她也要去。 倒不是真的想去见苏桉。 只是,有个人这样不顾一切的,眼里只有她一个人,也挺难得的。 再说,哪怕是身在外头,她照样能让苏桉为她疯狂,为她闹的不可开交。 这不是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吗? 也是对苏邀的羞辱。 哪怕苏邀回了苏家又怎么样? 她得到的东西,苏邀永远都别想得到了。 而此刻,苏桉也正暴跳如雷的对自己的几个小厮破口大骂。 这么多天了,他让他们去找苏杏璇,但是竟然一点儿消息都没有,这些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办的事。 苏杏璇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的在外头,还不知道过的多不如意。 可恨父母亲竟然半点都没有后悔的意思,真的这样薄凉。 父亲母亲可以不管如意,可他却不能。 小厮们都战战兢兢的厉害,青松出事之后下场那么惨,他们都知道青松是因为帮苏杏璇办了不该办的事儿才落得如此下场,现在哪里还敢再沾惹这些事? 若是被老爷太太知道了,只怕皮都要给他们扒了一层。 苏桉见他们蔫头耷脑的,顿时更事气不打一处来,见他们半点消息都没有,正要发怒,他屋子里的丫头就跑进来了,说是三老爷找他。 他满肚子的火气顿时都熄灭了,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脑袋,瞪了这些人一眼,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准备去三太太的院子。 父亲最近心情不好,每天都横眉冷目的,动不动就生气,对他也没好脸色,他如今很怕去见苏三老爷,心里正想着苏三老爷找他是为什么,忽然迎面就有个人在他面前跪下了,他皱了皱眉,见面前的人陌生的很,皱眉问:“做什么?” “三少爷,我有三姑娘的消息。”胡英压低了声音,见苏桉立即眼睛发亮,就在心里摇了摇头。 一百零四·重伤 还是少爷呢,竟然连苏邀这个外头回来的都比不上,一听见苏杏璇的消息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半点少爷的样子都没有,这么沉不住气,怎么可能是苏邀的对手? 苏桉根本不想管他心里在想什么,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苏杏璇三个字,见胡英低着头,也急忙咳嗽了一声,掩饰好了自己的脸色,清了清嗓子道:“你起来罢。” 又让边上的人退下。 他身边的那些小厮巴不得这一声,一听见他让走,急忙就跑了,他屋子里的丫头也退在了后头。 苏桉这才急忙追问:“说清楚!三姑娘人呢?” 这些天他越是在家里琢磨,就越是觉得还是不能让如意在外头流浪。 母亲说为了他的前程着想,不能起娶如意的心思,连纳妾也绝无可能,他一开始被吓怕了,觉得母亲说的有道理。 可是道理归道理,他是真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如意落难不管。 现在听见苏杏璇有消息了,他心脏都不知道为何扑通扑通的猛地跳了几下,如此一来,他更加确信自己不能失去苏如意了。 不管用什么办法,他总要把如意留在身边的。 胡英低着头:“是三姑娘身边的咏歌姑娘找上门来的,说是三姑娘如今在大兴县住着,但是身边没有长辈护持,也没有大人可以作主,三姑娘一个姑娘家,什么事都不便,且还得提心吊胆的防备着那等心怀不轨之徒,过的很是辛苦,三姑娘不肯让她来家里报信求情,她舍不得三姑娘吃苦,自己来了,却连家门都进不了,所以菜求到了小的这里来,想让我给您带个口信......” 苏桉听的心都碎了。 从小到大,如意就没受过什么苦,现在竟然被逼到了这个份上。 他心痛得眼眶都差点红了,却想到待会儿要去见苏三老爷,又急忙收敛了情绪,点了点头,勉强的道:“什么口信?” “三姑娘说,二十那天在宝鼎楼等您,请您务必过去一趟。”胡英叹了口气:“我看咏歌姑娘挺难的,她从前是三姑娘身边的大丫头,也跟个副小姐似地,从没见过她这么小心翼翼的样子。” 苏桉想了想咏歌那个样子,心里更难受了。 以至于他去见苏三老爷的时候,都一直心不在焉。 苏三老爷拍了好几下桌子才把他弄的回过神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的魂儿都飘走了?!跟你说的话你记住没有?!” 苏三太太皱了皱眉,也觉得儿子太过敷衍,又怕丈夫生气,急忙在边上催促:“你父亲问你话呢,你想什么?” 苏桉这才回过神来了,低着头没什么精神的应了一声。 苏三老爷看着他这样忍不住又要生气,恰好外头苏老太太身边的人来了,苏三老爷才瞪了苏桉一眼,让了苏嬷嬷进来,见了苏嬷嬷就急忙问:“嬷嬷,怎么样,有消息来了吗?” 贺太太进宫去了,这让苏三老爷紧张不已。 虽然圣上对贺太太应当会看几分情面,但是毕竟贺太太的脾气太硬了,又这么多年都对圣上冷冷淡淡的,贺二爷的事情又闹的太大,宫里到底会是个什么情形谁都说不准,他十分担心贺太太出事。 苏三太太也跟着提心吊胆的,看了看苏桉,对着他皱了皱眉。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外祖母进宫去了这么久没消息,他也不知道担心,这样神思不属的。 苏嬷嬷摇了摇头:“怕三老爷和太太担心,老太太特意让我来跟您二位说一声,眼下还没消息,不知道事情到底如何,只是还请三老爷和三太太沉住气,别让人去外头探听,免得到时候反而惹出事端来,就不好了。” 苏三老爷原本正想让李瑞去皇城外头等着的,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消息,一听这话,顿时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好皱了皱眉应了。 提心吊胆的过了一天,三老爷等的连饭都吃不下,可宫中却一直没传来消息,到后来,他实在是忍不住,也顾不上苏桉了,径直跑去了苏老太太屋子里跟着苏老太太一起等着。 苏嵘跟着苏邀一起在苏老太太的抱厦里喝茶下棋,听见外头苏三老爷的踱步声,就摇了摇头,看了苏邀一眼:“都这么晚了,宫里还是没消息传来,你不担心?” “我不担心,外祖母有分寸的。”苏邀知道贺太太养在圣上跟前许多年,只要贺太太愿意,是不会在宫里吃亏的,她挑眉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声音也逐渐低了下来:“应当差不多了。” 这么久过去,那边庞家应当也筹谋的差不多了,该拿的证据只怕也都拿到了。 苏三老爷不知道里头两个小辈的气定神闲,他越等越不安,转过头看着苏老太太,低声道:“母亲,天都快黑了,宫里还是没有动静......”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一贯镇定的苏嬷嬷连通报都来不及,从外头进来,神色惊恐的说:“老太太,三老爷,大理寺来了人,把贺二爷送回来了,贺二爷受了重伤......” 苏三老爷怔住,啊了一声瞪大眼睛:“受了重伤?!怎么回事?!” 苏嵘也由苏邀从后头抱厦被推出来了,苏三老爷暂且顾不上他们,心惊胆颤的又问跟进来的李瑞:“到底怎么回事,是谁送了贺二爷回来的?” 李瑞急忙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大冷天的,他却热的出了一身的汗,也顾不得喘口气,就急忙回话:“是大理寺寺丞和太医院的太医一道送回来的,说是贺二爷在牢里被人刺杀,如今贺二爷受了伤,他们奉命先把贺二爷给送回来了.....” 贺二爷被刺杀?! 苏三老爷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是奉命送回这一点他是听清楚了,顿时又放松了些----听这语气,贺二爷身上的案子如今反而好似不是什么大事了,难道还是因祸得福了不成? 他转过头去看着苏老太太,就听见苏老太太沉声说:“还不快出去接人?诸位大人和太医也要好好安置,不许怠慢了,嵘哥儿一道去。” 一百零五·落空 苏家一阵兵荒马乱,贺二爷突然就被刺杀了,而且伤势颇重,这让苏三老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也顾不得去管贺太太还未出宫的事了,忙着接待送贺二爷回来的大理寺寺丞范大人和太医院的孙太医。 他亲自看了躺在架子上的贺二爷,见贺二爷脸色惨白,面上半点血色都没有,胸口的衣裳染红了一大片,一阵心惊肉跳,急忙让人带着太医一道送着贺二爷进后宅去了。 而后才朝着范大人拱了拱手,请范大人上座,又让人上茶。 范大人倒是很好说话,还叹了口气:“让贺大人在大理寺的牢里被人刺杀,是我们办事不力,思虑不周。” 他这么说,苏三老爷立即意识到这件案子起了变化。 至少贺二爷勾结织造署监守自盗的罪名应当是没了,否则的话,大理寺的寺丞绝不可能是这个态度。 苏三老爷露出着急的模样来,急切的说:“不瞒您说,我当初听见邵大人弹劾我这二舅子,说他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监守自盗,当时整个人都懵了。我们一家人都不大信我这二舅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可是那时候他已经被关押在了大理寺,根本不许人探视,我们也一直都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到如今,我还云里雾里的呢,还请大人不吝赐教,怎么如今又还未曾等三司开审,就把人给送回来了?” 他说着,就不动声色的从桌面上推过去一个匣子:“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范大人笑了一声,手放在那个匣子上,原封不动的把那匣子朝着苏三老爷推了回去,语气仍旧温和:“不必如此,今天贺二爷在牢里被人刺杀,恰好邵大人在那里问案,发现给贺二爷送饭的衙差不对劲,及时发现,如今那个刺客已经束手就擒......” 邵大人? 苏三老爷更懵了,下意识的问:“是哪个邵大人?” 邵文勋不是参奏贺二的吗? “邵文勋邵大人。”范大人笑了笑,脸色又沉下来:“这回也多亏了邵大人机警,发觉给贺二爷送饭的衙差身上竟然携带了凶器,及时出声,否则的话,贺二爷只怕已经丢了性命。出了刺客的事之后,三法司负责审理此案的大人们悉数到场,立即提审那个刺客,经过了重刑之后,那刺客承认是受人指使来刺杀贺二爷。” 苏三老爷听的心惊肉跳的,迟疑着问:“那....不知这件案子......” “这就不能透露太多了,只是之后怕是还有要贺二爷配合的地方,到时候我们免不得登门叨扰。”范大人站了起来,朝着苏三老爷拱了拱手:“苏大人,告辞了。” 苏三老爷一片茫然,等到范大人一走,就在原地转了两圈,急急忙忙的什么也顾不上去了康平苑,一进门,他也顾不得跟从前那样战战兢兢的先跟苏老太太请安了,径直就跟苏老太太说了贺二爷被刺杀然后被大理寺送回来的事,他觉得这里头有些不对,可到底是哪里不对他又的确是说不上来,只好忐忑不安的喊了一声娘:“到底是谁下的手?” 苏老太太眯了眯眼睛。 而此时此刻,庄王正在庄王妃的服侍下起身,他慵懒的看着弯腰替自己整理腰带上的荷包的庄王妃,伸手打了个哈欠。 庄王妃的脸就噌的又红了,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若是被母妃知道了,像什么样子?哪儿有您这样......” 做个午睡竟然睡到天将擦黑了才起,庄王妃心里有些忐忑,庄王的母亲丽妃虽然位分不高,可是脾气却一点儿也不小,对儿子也看的跟眼珠子似地,平常没少挑她的不是,知道这事儿,又得明里暗里的讽刺她了。 庄王啧了一声,摸了摸她的下巴:“这有什么?我若是不勤快点儿,上哪儿让你生出儿子来?” “殿下!”庄王妃又羞又气,忍不住在他腰间拧了一把,惹得庄王哎哟了一声。 两人正打情骂俏的闹腾,庄王妃的奶娘就急忙在外面敲门:“殿下娘娘起了吗?” 庄王妃急忙收敛了笑声,清了清嗓子一面去笑着正瞪了庄王一眼,一面让奶娘进来。 庄王也正打算去书房见詹长史。 今天都已经这么晚了,不管是宫里还是大理寺都应该有消息了。 只是他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急切的进了房里的奶娘对着庄王妃哭着求救:“王妃娘娘,大事不好了,咱们家里被锦衣卫给围住了!” 什么?! 庄王的脚步立即停住了,猛地转过头看着奶娘。 庄王妃也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睛眨了眨,过了片刻才愕然问:“什么家?谁家被锦衣卫围住了?” 庄王府好好的,再说了,庄王是皇帝如今唯一成亲了封王出来单住的儿子,除非他是谋逆了,否则的话,那些锦衣卫再大胆,也不可能来庄王这里踢铁板。 那他们围的是...... 见庄王妃似乎是被吓傻了,奶娘连眼泪都来不及抹,哭着跟庄王妃跪下了:“娘娘,是咱们自家!是秦家啊!才刚那边儿才有人送了三位公子姑娘过来,这还是因为大公子他们恰好就在书院上课,五姑娘又在花会,家里人才能抓住机会把他们送过来......其他人,其他人都在家中呢!” 庄王妃心里咯噔一声,当场就有些站不稳了,后退了好几步跌倒在了床上,面色惨白的看向庄王。 此刻的庄王比她还要震惊多了,秦家是他的岳家,这是朝中人人皆知的事儿,秦家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祸,才会惹得锦衣卫围府? 还是今天! 要知道,锦衣卫那帮人可是直接听命于父皇的,他们既然敢上门,那就肯定是不怕得罪他这个王爷,是有恃无恐了,或者说,肯定是证据充足...... 他之前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疾走了几步走到庄王妃跟前,皱眉看着她的奶娘:“有什么话说清楚些,那边来报信的人到底怎么说的?!” 一百零六·锦衣 到底是岳父家,而且岳父还很能帮得上忙很是得力,这些年跟他配合的十分默契愉快,他是不希望岳父家出什么事的。 庄王妃已经泫然欲泣要晕过去了,紧紧攥着庄王的手一时没有动弹,只是看着奶娘催促:“快说啊!家里送孩子们来的是谁,到底怎么说的?你快说!” 奶娘自己也急的不行:“回王爷王妃,锦衣卫说,说是二老爷派人行刺贺二爷,勾结海匪,私自倒卖了织造署那些贡缎......” 什么?! 庄王妃脑子嗡嗡嗡的响,她忍不住厉声道:“胡说八道!我二叔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秦郴是水师提督,也是秦家如今目前为止官位最高的人,可以说庄王妃能够有底气这么久没生下孩子还仍旧镇定,很大原因是因为有一个这样得力的二叔。 秦家还未曾分家,如果秦郴出事了,难免波及秦家,庄王妃头晕目眩,整个人已经摇摇欲坠。 庄王心里也掀起了惊涛骇浪,脑子里轰然一声如同是烟花炸开了,以至于他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头皮处发麻发紧,一阵一阵的揪着痛。 怎么这件事竟然把秦郴扯进来了?! 他顾不得安慰王妃了,急匆匆的出了门,让人快去把詹长史请来,自己马不停蹄的去了书房,焦急不安的来回踱步。 好在詹长史很快就赶过来了,他行色匆匆,脸色十分不好看的小跑着进门,一进门先关好了门,对着庄王道:“王爷,出事了!” “你知道?”庄王头痛不已,拍了一下桌子,没好气的问:“怎么弄的?怎么牵扯上了秦家?!” 詹长史自己也是又懊恼又颓丧,见庄王发怒,不敢多说,只把王府底下属官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庄王:“王爷,只怕是程定安他上了人家的当,才刚有人来报,说是贺太太已经安然出宫了,不仅毫发无损,还是被圣上跟前的夏公公亲自送出宫的,带了不少赏赐回了苏家......” 也就是说,宫里的庞贵妃也压根没有按照他们计划当中的那样对付贺太太,防止贺太太去圣上跟前求情。 真是蠢透了! 庄王怒不可遏。 庞贵妃只要动手,那就必定会留下痕迹-----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母妃布置好了,只要庞贵妃下手,就能拿到证据到时候在父皇跟前捅破。 加上宫外贺二爷暴毙,父皇一定会震怒。 三法司追查下去,自然而然就会查到五皇子和庞家身上。 可是如今事情完全没有按照他们预期当中的那样发展。 怎么回事?庞家的人都在做什么?! 不,应当说,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刺杀贺二爷的人变了,还跟秦家扯上了关系? 庄王这里满头的官司,程定安那边也觉得乌云罩顶。 他收到吴山的消息的时候才从凤凰楼回来不久,满心以为在大理寺那边盯着的吴山会带回来好消息,谁知道吴山却一路跑着摔了一个跟头进门,然后说了秦家被围的事儿。 程定安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整个人都如同是刚从冰水里被打捞起来,阴沉着脸看向他:“你再说一遍。” 吴山吓得手抖得厉害,忙用左手把哆嗦的右手给按住了,结结巴巴的跟程定安说:“世子,贺二爷是被刺杀了,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刺杀贺二爷的人竟然被查出来跟秦家有关系,贺二爷昏迷之前也跟大理寺的官员说,说那批贡缎除了他之外,只有水师提督秦郴曾经接手过一段路,而后到了京城入库的时候才被查出了短缺......” 程定安心里顿时骂了声娘。 被人算计了! 这批贡缎是被庞家吞了,这是毋庸置疑的,见鬼的在秦郴手里。 但是现在贺二忽然这么说,而后又被秦家的人刺杀,现在矛头就完全转移到了秦家头上了。 他猛地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炭盆,双眼通红的问吴山:“苏杏璇呢!?” 他一定要苏杏璇给个说法。 吴山挠了挠头,更加害怕的吞了一口口水看着他有些愕然:“苏姑娘不是出门了吗?您说过,不必阻拦她的行程的......” 程定安的脑海里一片混乱,恍惚中是想起有这么回事儿,苏杏璇前几天就说过她今天有事要出去一趟的。 可他心里的不安和愤怒一直在攀升。 这件事办砸了,而且还把秦家也牵扯了进来,庄王和庄王妃只怕都想生吞活剥了他。 他不能坐以待毙。 焦躁的在屋子里走了几圈,程定安又问吴山:“那现在秦家如何?” “被锦衣卫围府了,只准进不准出。”吴山都打听清楚了,一脑门子的官司告诉程定安:“还是宋佥事带队去的......秦家闹都闹不起来。” 程定安顿时更加头痛了。 竟然是宋恒带了人去的。 他当然知道宋恒,京城中如果要数落出几个纨绔来,宋恒应该是其中翘楚,他这个人完全无法无天,脾气好的时候,给街边的乞丐一千两的事也做得出来,脾气不好的时候,公府的公子他也照样大打出手。 偏偏没人敢惹他。 上回成国公府的徐颖跟他不知道因为什么是起了冲突,就被宋恒直接扔进了金水河里,结果一回去就开始发热,成国公府上门讨公道,奈何连人家的面都没见着-----直接是广平侯世子出面来的,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最终广平侯府灰溜溜的认栽了。 从那以后,人人就知道宋恒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惹不得。 可宋恒又命好,去年过年的时候宫中宫宴,一头熊从笼子里蹿出来,在场众人全都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只熊连杀几人,直冲着御座而去,是宋恒连发几箭射中熊眼,羽林卫和锦衣卫才趁机将那只熊给制住了,救下了圣上。 为了这事,圣上特意将两只熊掌斩下来赏赐给宋恒,夸他乃是少年英雄,开了年就提拔了他做了锦衣卫的一个千户,许他在宫中行走,这可是难得的荣耀。 一百零七·补救 宋恒这个人在哪儿都不是甘于平庸的人,去锦衣卫大家都只当是圣上喜欢他,也为了给广平侯府面子,抬举他去玩的。 锦衣卫也是如此以为,因此只让他在北镇抚司守着诏狱。 谁也不敢让这个祖宗真的去办差啊,全京城都知道广平侯世子宠爱这个儿子,而圣上跟广平侯世子又是表兄弟,对他们极为照顾,若是宋恒出了什么意外,谁负责的起? 谁知道哪怕不出去当差办差,宋恒也把锦衣卫北镇抚司给搅了个天翻地覆-----他从去的第一天开始就开始整理诏狱,先是让人将诏狱打理干净,而后一个一个提审已经关押了许久没有下文的犯人,审查案卷。 这么一审,许多犯人都是冤枉的。 譬如一个姓江的钱粮官,案宗上写着他是因为贻误军机而入罪的,可是宋恒一查到底,却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军粮如期运抵,并无延误,宋恒就把这个案子当作冤案,整理了案卷送去了圣上跟前。 因为这个案子,当时的锦衣卫佥事丢了官,几个千户也被牵连入狱,宋恒也一举成名。 在他之前,锦衣卫都是抄家灭门的,北镇抚司的诏狱更是人间地狱,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可在他进了锦衣卫之后,锦衣卫竟然好似变了个地方,虽然仍旧让人闻风丧胆,可好歹也能让人看见一丝曙光了。 这对于程定安来说却并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换做别人,或者还能想想办法,入手探听消息。 但是这人换成了宋恒,那就是针插不进,软硬都没用。 他怒从心头起,一时之间暴怒的将桌子给掀翻了。 吴山喉咙发痛的立在一边,僵硬着身子战战兢兢的去劝:“世子,这事儿摆明了不对劲,哪儿有这么巧的?再说,贺二爷难道心里不清楚那些贡缎的下落吗?秦大人怎么可能监守自盗?他又不是傻子!分明就是贺二爷故意做的伪证......” 程定安也知道这一点,可是那又如何? 现在摆明了庞家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反将了他们一军,可他们现在连问题都不知道出在哪里。 不,也不是不知道..... 程定安的表情陡然变得凶狠。 知道这个计划的唯有他跟庄王詹长史,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人知道-----苏杏璇。 他双手紧握成拳,脸色阴沉的简直可以滴下水来,忽然转头看着吴山问他:“苏杏璇最近是否见过外人?或是出过门?” 吴山被问的莫名其妙,但是却还是照实点头:“这自然是有的,您说过不必对她过于严苛监视,我也就吩咐了下去,前几天府里刚有人来求见过。” “知道是什么人吗?”程定安已经起了疑心。 苏杏璇是苏家抛弃了的棋子,她是从苏家的别庄被赶出来的,既然如此,还有谁能来找她,并且还知道来这里找? 现在想想,苏杏璇所谓的来投奔也显得太过离奇了。 他们本无任何交情交集,苏杏璇为什么不去找别人,偏偏来找了自己? 还有,这个计划一开始就是苏杏璇想出来的,苏杏璇对这个计划最为清楚,若说有谁能够跟庞家泄密.....那句只能是苏杏璇了。 想到苏杏璇已经出了门,程定安立即咬牙切齿的吩咐吴山:“去找!一定要把人给我找到!” 吴山见他气的不轻,也不敢问缘故,急忙飞奔着出去了。 程定安立即召集了其他几个亲近的手下,连夜回了侯府。 夜色深了,程定安一进家门,却根本顾不上这些,摘了兜帽直奔长平侯房中。 长平侯也仍旧未曾睡下,阴沉着一张脸带着他去了书房,一进门就说:“贺太太从宫里平平安安的出来了,不仅没事,庞贵妃还留了她用饭,并且亲亲热热的把人家送出来了。” 他盯着程定安,压低了声音显得十分的阴冷:“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件事从头到尾,不是你们在算计别人,而是庞家借着你的计划将计就计,现在除掉了秦家的一个水师提督,并且狠狠地将了庄王一军,如今王爷进退维谷,出事的是他的岳家,不管他是否参与其中,都不免被人议论,你怎么会如此不小心!?”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不管换做是谁都要恼怒的,长平侯冷嗤道:“你不是说你绝不会跟我一样犯错吗?如今你知道了,朝堂之争就是如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变故只在顷刻之间,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么简单!你可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程定安被教训了一顿,却也知道如今自己办错了事,就愤愤然道:“给我出这个主意的人,应当就是问题所在,否则知道这个计划的人,只有我和詹长史和王爷,我们都是绝无可能泄密的,唯有她知道的最清楚,庞家这一次反将一军,太巧了!” 听完了苏如意的来历,长平侯顿时眉头大皱,顺手就抄起边上的一本书朝着他兜头兜脑的砸了过去:“你真是刚愎自用!自以为是!苏嵘对我们早有怀疑,苏家的人被赶出来又如何,焉知是不是苏嵘想的法子来诈你的?!你竟然就敢相信了!” 他气的头一次动手打了儿子,暴躁的来回走了几圈,冷声问他:“那如今那个女人呢!?” “今天一早就出门去了,说是有事要办,这些天事情进展顺利,贺二出事了之后庞家也进了圈套,我就放松了警惕......”程定安如今自己也又气又怒,脸色十分不好看,见长平侯又要动手,就有些不耐烦:“爹,你现在就算是打死我也没用,事情已经出了,上了当就是上了当,与其在这儿朝着我发脾气,不如想想该怎么办。” “怎么办?”长平侯冷笑一声,自己脑子里也嗡嗡的:“幸亏当初我不放心你,你也不算插手太多,现在矛头都在秦家身上,写折子弹劾贺二爷的御史我已经安排好了,还有其他的什么遗漏的,你也好好再想想。” 一百零八·不见 长平侯见儿子猛然抬头看着自己,就居高临下的反问:“怎么?你平常总觉得我是无能,却也不想想,围场案我虽然是出了差错,可是却也能够在出差错的同时保存了性命和地位,安然无恙的到了现在。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心高气傲自以为是,从前我说你,你总听不进去,如今你可明白了?” “人外有人啊!”长平侯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你看看人家宋恒,同样是斗鸡走狗,人家就能玩出花样来,步步高升,如今还成了圣上跟前的红人。你呢?你除了上次逼死人命被弹劾,做出过什么好事?出人头地,说的简单,你真以为自己那么能耐?” 程定安的脸色陡然变了。 他最厌恶的就是被拿来跟人家比较。 再说,他之所以到如今都没个正经差事,还不是因为长平侯围场案之后就一直不得重用,只是领了个虚职在家里靠着俸禄过日子? 宋恒呢? 他父亲是广平侯世子,左军都督,皇帝算起来都是他的亲戚,他天生就比自己高出一截了,若不是因为身世,自己早也接了当初父亲金吾卫的差事。 可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程定安咬了咬牙,忍住了心里的羞恼:“就算是那御史已经安排好了,殿下那里怎么办?” 不管他们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一次他们确实被当成了对付秦家的工具。 庄王不会放过他们的。 长平侯同样脸色凝重:“你最好是能找到那个女人,把她押到殿下跟前去,否则的话,我也要受你牵连!” 两父子最后不欢而散,实在商量不出个结果来。 跟程家的混乱不堪不同,今天的苏家在混乱了一阵子之后,迎来的都是好消息,孙太医很快就从贺二爷那里出来了,让苏老太太和苏三老爷放心,贺二爷已经救回来了,过了今夜若是不烧起来,那就没什么大碍了。 这话一出,苏三太太当场就哭出声来了。 到底是亲哥哥,从小也是对她百依百顺的,苏三太太从贺二爷被抬回来开始就一直守在旁边,哭的声音都哑了。 苏老太太看了她一眼,点头谢过了孙太医,又让苏三老爷亲自把太医送出门去,才有些疲倦的叮嘱苏三太太:“别哭了,好生的让人照顾舅爷,人没事就是万幸了。” 苏三太太哽咽着应是:“我就说我二哥是遭人陷害......” 苏老太太不再理会她的絮叨,正让苏嵘去休息,就皱了皱眉,看了屋子里一圈,问苏三太太:“桉儿呢?” 苏三太太顿时一怔,下意识的往周边看了一圈,整个屋子却一眼就能看见,除了苏嵘和苏邀坐在边上,并没有看见苏桉的影子。 苏桉呢? 苏三太太回忆了一下,贺二爷被抬回来的时候,她记得儿子还在旁边呢.....后来她听说了贺二爷受伤,就急忙跑过来了,哪里还顾得上苏桉? 她脸上有些过不去,当时贺二爷出事,苏桉应当也在旁边的,不管怎么说,他也该过来守着才对,可现在人都没见总用。 心里骂了苏桉几声,她急忙让高家的去把苏桉给叫过来。 高家的却一脸惊怕的进门来,都不敢抬头,低着头摇头:“老太太,三太太,三少爷不在府里。” 众人都愣了一下。 这么晚了,天都黑了,苏桉不在府里,能去哪儿? 他外祖母去了宫里还未回来,而舅舅又受了重伤,他却不在府里?! 苏老太太见苏三太太错愕不已,就挑眉问:“去哪儿了?” 高家的顿时在心里骂了苏桉好几句。 也不知道是不是着魔了,自从苏邀回来以后,苏桉做每件事都好像跟个疯子似地,她见苏三太太猛然朝自己看过来,急忙撇清关系:“这.....我也不知道,我一直都忙着听太太的吩咐,三少爷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叫了兴旺出去了......” 苏老太太似笑非笑的看向苏三太太:“你养的好儿子,这可是他亲舅舅,亲舅舅出了事,他却连人影都不见,他去了哪儿,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你这个当娘的,总不会也不知道吧?” 苏三太太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疼,仿佛是被人重重的甩了一个耳光。 她怎么会猜不出苏桉趁机去了哪儿? 最近苏桉就跟魔怔了一样,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不管被怎么耳提面命,心心念念的还是苏杏璇。 这一次肯定也是趁家里乱成一团没工夫管他,跑出去找苏杏璇了。 她心里又酸又痛,都说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可如今苏桉还根本没娶媳妇儿呢,心里已经把所有人都给抛下了,满心满眼里只有一个苏如意。 当年她倾注在苏如意身上的疼爱,刻意培养他们兄妹的感情,如今看来都跟笑话没什么两样。 她难堪又恼怒,扬声冲着高家的道:“快去让李瑞他们带人出去找,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三少爷给我带回来!” 天都这么晚了,也不知道苏桉到底是去了哪儿,竟然还不回来,难不成他还打算夜不归宿不成?! 苏嵘静静的看向苏邀,见苏邀也抬头朝自己看过来,就挑了挑眉:“你干的?” 苏邀并未否认。 她也没去看气急败坏又伤心失望的苏三太太,轻声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现在只不过是时间到了,若说是我做了什么,那我只是顺其自然的推了一把罢了,让本来就要发生的事情提前发生了而已。” 苏桉上一世也是娶了苏杏璇。 当然,上一世是皆大欢喜,苏家还给苏杏璇安排了新的身份,把她说成了是同袍的遗孤,全家都欢欢喜喜。 可这一世却不同了。 苏桉不知道家里找他找的天翻地覆。 他趁着家里出事,急急忙忙的出了门,当时他也真的顾不上想太多-----父亲和母亲看管他看管的越发的严了,简直跟看犯人没什么两样。 他若是不抓住今天的机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溜出来,何况如意约了他今天见面,就算是要下刀子,他也是要赴约的。 一百零九·撞破 宝鼎楼的白灼大虾乃是一绝,苏桉赶到的时候,就看见已经一阵子没见的苏杏璇正用纤纤素手剥了一只又一只的虾放在对面的骨碟里。 他最爱吃虾,在家中的时候,苏杏璇每每都不让丫头插手,亲自给他剥虾。 而到了如今,苏家做了这么多对不住她的事,几乎把她逼到了绝境,可她仍旧还是记得这一点,这么善良这么好的如意,在苏老太太她们眼里却不值一提。 苏桉的眼眶红了,酸涩的喊了一声如意,就朝着苏杏璇猛地奔了过去,扶住了苏杏璇的胳膊,哽咽着说:“你受苦了!” 咏歌几个全都跟了出来,一来她们对程定安的别庄总是不大放心,怕那个地方,二来若是今天苏桉能够把苏杏璇带回去,那自然更是皆大欢喜的事儿。 现在听见苏桉这么说,大家都觉得希望倍增,咏荷急忙就在边上开口:“三少爷您可来了!我们姑娘真是受了许多委屈......” 苏杏璇的面色憔悴,本来就白皙的肤色如今更是白的近乎透明,看上去楚楚可怜,苏桉的心都要碎了,扶着她坐下,就咬牙切齿的说:“如意,是我对不住你,我没能说服爹娘,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苏如意没什么精神,勉强笑了笑,眼里却是红红的,抿了抿唇好容易才摇头:“算了,是我自己犯了大错,大哥是老太太的心肝儿肉,我做错了,爹娘也是无奈。” 都到这个时候了,如意还是这么通情达理,苏桉心里更加难受,伸手一把握住了苏如意的手:“如意!是我不好,如果我聪明些,早知道青松的事儿,你就不会被爹娘赶出来了......你最近在外头到底是怎么过的?你跟我回家去,你一个女孩子在外头怎么成?” 苏如意的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她抽回自己的手,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三哥!上次在别庄你来见我,父亲母亲就已经觉得是我带坏了你,若是现在你再带我回去,母亲先不说会如何,父亲只怕就先饶不了你,不必了。” 她说着,又急忙擦了擦眼泪看向他:“对了,父亲母亲的身体都好么?老太太怎么样?”她苦笑了一下:“还有苏邀,你也不要太为难她了,我现在在外头一个人漂泊,总算是明白了,她也不容易的,你不要再为了我对她那么凶,她才是你的亲妹妹.....” “狗屁亲妹!”苏桉冷笑了一声,不提到苏邀还好,一提起苏邀他就满肚子的怒气:“你别提这个野丫头!如果不是她,你现在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不只是你,连我在家里如今也根本呆不下去,父亲成天看我不顺眼,动不动就要打骂,娘什么都听父亲的,老太太大哥他们就更不必说,心眼根本就长偏了,这一切都是苏邀!” 他愤愤然,终于忍不住:“她要是死在外面就好了。” 要是一开始沈家就没能把苏邀养活就好了。 这句话倒是真的说到了苏杏璇的心里,她也曾经无数次的这么想过,如果苏邀一开始被抱走就死了就好了。 那样就算是身世曝光,也没有人可以来跟她争抢。 她想得到的东西也就不必费心费力的去算计,如果只有她一个人,苏三老爷怎么也不会放弃她,她想去四皇子身边,也是对苏家有利的事儿,苏三老爷根本不会阻止。 “算了。”苏杏璇嘴唇干燥,眼眶红红的低声叹气:“现在都已经这样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我只求能体面些活下去就是了。” 她说着,看向心疼不已的苏桉:“三哥哥,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苏杏璇很明白苏桉的性子,也十分了解怎么样才能让苏桉更加失控更加暴躁。 她如今已经得到了程定安的信任,其实已经不需要苏家的帮忙和苏桉做什么,但是人的心里就是这么微妙,她手里已经有了足够的筹码,却还是觉得能够随意操控苏家人的眼珠子是一件十分令人能觉得愉悦和得意的事儿。 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满以为已经摆脱了她,可她们怎么能料到,不管相隔多远,只要她愿意,勾一勾手指,苏桉就是那条随叫随到的狗,不管她要做什么,苏桉都会替她冲在最前头。 这也是她今天为什么会来这里的原因----哪怕其实她完全可以不来。 咏歌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了出去,苏杏璇哭的有些累了,苏桉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手:“如意,我去跟母亲说,让母亲同意,你嫁给我.....” 苏杏璇急忙要把手抽回,睁大了眼睛错愕的喝住了他:“三哥哥!你说什么呢?!我们是兄妹,再说,你已经跟纷纷姐姐有婚约了......” “什么婚约?!”苏桉满心满眼都已经被苏如意给占据了,想到苏如意以后会漂泊无靠他就呼吸不过来,这一刻,之前苏三太太对他的那些叮嘱都已经成了飞灰,他坚定的对苏杏璇拍着胸脯:“如意,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一个人在外头.....” 他正说着,外头忽然一阵喧哗尖叫声响起来,他跟苏杏璇两个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房门就被一脚踹开了。 两个人顿时都吓了一跳,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愕然,可苏桉还是下意识的站起来把苏杏璇挡在了身后,对着外头闯进来的那帮人皱眉:“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瞎了你们的狗眼,也是你们可以随意闯进来的?!” 宝鼎楼在大兴县城也是数一数二的酒楼了,等闲人是来不起的,怎么他们定好了的雅间竟然还有人胡乱闯进来? 苏桉面色十分不好看,见苏如意吓得瑟瑟发抖,心情就更加不好,冷然呵斥道:“滚出去!” “哟,好大的口气啊!”这群人散开,外头进来几个官差,用打趣的眼神把他们俩看了一遍,压根没有把他的威胁放在心里,啧了一声就对着底下的官差吩咐:“搜!” 一百一十·毒舌 苏桉还没遇见过这样的事,他跟苏如意在这儿坐的好好的,这帮人却忽然闯进来要搜屋子,这是哪来的道理?他身上的纨绔脾气被激发出来,当即就大声恼怒道:“我看谁敢!你们知道我是谁?” 官差有些不大耐烦的瞥了他们一眼,见他们穿戴不俗,知道这应当的确是个有身份的人,可他也没太当回事----这来酒楼私会,哪怕是有身份,应当也是见不得人的那种关系,看女方穿着打扮就知道了,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家,若是大户人家的,哪里可能单独跟男子出来? 他没什么耐心了,摆了摆手冷冷的笑了一声:“得了,我说这位公子,我们呢,是在奉命捉拿逃犯,咱们呢井水不犯河水,您别为难我,我也不为难你们,今儿你们让我搜一搜,若没人,我们这就走了,大家两不相干,否则,我们回去也不好交差啊!” 他接到了线报,逃犯分明是往这来了。 若是抓到这个人,他跟底下的弟兄们可就能拿到五百两赏银,那可是五百两!谁也不能阻止他发财。 宝鼎楼搜了一圈,只剩下这个房间没搜了,他不搜怎么甘心? 苏如意恼怒不堪,她何曾被这么多人男人肆无忌惮的注视过,他们看她的目光让她如鲠在喉,她忍不住扯了扯苏桉的袖子:“三哥哥......” 苏桉顿时会意,立即就扬声拒绝:“不成!我们这儿没有你们要找的什么逃犯,我乃是永定伯府的人,难不成还会窝藏罪犯不成?” 他已经自报了身份,可那些官差哪里听的进去? 逃犯是京城刑部下了海榜文书要抓的,真金白眼摆在眼前,抓住了还能升官,眼下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们也得先搜一搜才放心,再说了,这两人看起来十分的别扭,鬼鬼祟祟的,谁知道是不是心里有鬼? 两方顿时起了冲突,闹的不可开交。 咏荷咏歌几个人也都急忙冲了进来,苏如意被挤得都差点站不住,顿时狼狈不堪,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觉得膝上一软,整个人就坚持不住的朝着前面的苏桉扑了过去。 苏桉被她带的也朝地上倒,两个人顿时倒在一处滚在了一团,咏歌咏荷急的不行,正要去搀扶,就听见外头有人哟呵了一声。 这声音十分耳熟,苏桉跟苏如意寻声看去,见到来的人,都忍不住有些尴尬难堪,急忙站起来了。 汪明期脸上带着嘲讽看了他们两个一眼,连表面的和气都懒得装:“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苏三少爷和......”他啧了一声,摸了摸下巴好整以暇的问苏杏璇:“听说如今你已经不在苏家,也被苏家剔除族谱了,那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叫你苏三小姐吧,这不对,看你们这样儿,难不成以后都要叫你一声苏三奶奶了?” 汪明期对苏桉和苏如意全无好感。 这两个人,但凡是有一点羞耻心,也不会在男方有婚约的情况下做出私会的事来。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在苏家别庄,闹的还更加不堪。 可上次一事过后,这两个狗男女竟然还不知道收敛,如今更是敢在这里再次私会。 他妹妹什么也没做错,却平白退了一回亲事,虽然外头的人不知道,可是家中的亲戚却难免有多嘴多舌的,凭什么他妹妹要在家里避风头,他们却还能在这里谈情说爱,竟然还对着官差耀武扬威? 他说的实在太难听,苏杏璇的脸色陡然变了----她愿意来见苏桉,但是那是要在不被人知道的前提之下,否则的话,若是有不好的话传出去,她想给庄王做侧妃的事儿也只会泡汤。 她是知道庄王的性子的,他虽然面上温文尔雅,可其实占有欲却十分强,当初他的一个妃子就是因为家中曾给她订亲后来又退亲被揭发,而被他给赐死了的。 苏桉也气的很,一把将苏如意给拽到身后,也顾不得汪明期的身份就反唇相讥:“汪明期,你嘴巴放干净点儿!我家如意冰清玉洁,你少阴阳怪气的!” 汪明期都被气的笑了,指着他背后挑了挑眉:“冰清玉洁?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家,没名没分的,在这里跟你私会?你是她什么人?你们苏家可已经说过了,她以后跟你们家没关系了,你现在这又是在做什么?我说话难听,还是你办事难看,不如让大家来评评理?” 人群外围的胡英咳嗽了一声,捅了捅身边看的正津津有味的于冬,压低了声音提醒他:“快走,三太太他们来了。” 于冬一惊,急忙挤出了人群去了窗边,一看底下果然见到了苏家徽记的马车,又见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先后下来,顿时啧了一声:“真是被四姑娘全都料中了,看这样子,今天只怕要出事了。” 不是只怕,是绝对要出事。 胡英眉头皱起来,心里又是心惊又觉得苏邀神机妙算。 她竟然真的能把所有人的心思都给算准,不管是笃定苏杏璇回来,还是算准苏桉会赴约,而后故意去衙门举报宝鼎楼有逃犯躲藏..... 再是把汪明期找来。 最重要的是,今天还是个特别的日子-----大兴县一年一度的送菩萨出神的日子,各处村镇的人都齐聚县城准备看晚上的灯彩,也多的是京中的人赶来看热闹。 看宝鼎楼现在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就知道这有多热闹了。 她这是故意要把三少爷和苏杏璇的事情公之于众啊! 可这样一来,只怕三太太要气晕了...... 四姑娘竟然真的对三太太和三少爷一点情分都没有,直接就把事情给做绝了。 胡英心里一时有些复杂,拉着于冬退到人群里,确保不会被发现,才低声说:“不管出什么事,你都只需看着,不要节外生枝,四姑娘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他算是看出来了。 苏邀不仅是有主见,她还真的有成算,她决定要做的事,是一定要做到的。 一百一十一·骑虎 苏家几乎倾盆而出。 这倒不是苏三太太想要的,她也不是傻子,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德性再没比她更清楚的了,这回家里出事,她耳提面命的再三告诫,让他要谨言慎行,让他不许再胡闹。 可哪怕就算是她这样苦口婆心,哪怕前头他都已经吃了那么多亏,可是他竟然还是溜出去了,这是为什么?还用说吗? 苏三太太猛地想到当初贺太太说得那句话。 惯子如杀子。 她握着拳头,牙齿已经将舌头都咬的出了血,一嘴的血腥味,可心里的心酸还来不及咽下去,她就先想着如何给儿子善后。 大抵天下当父母的都是这样,真心爱付出了心血的孩子,你恨不得给他贴心贴肉,哪怕他转身来捅你一刀,你也还要关心他的衣裳上是不是溅了血。 她勉强笑着,说让人出去找。 可苏老太太却严词拒绝了,她冷然看着苏三太太提醒她:“你的亲娘他的嫡亲的外祖母还在宫中不知如何,他的舅舅刚刚逃脱大难躺在这里,他竟然还能走得安心!我倒是要亲眼看看,他到底是去了哪里!” 苏三老爷也气不打一处来。 他苦心的筹谋了这么多年,为了得到这个爵位不知道费尽了多少心血,可是最后他努力的营造出来的形象全都被这个儿子给毁了! 生儿子有什么用?!生出一个这样蠢的,除了拖你的后腿,根本半分的帮助都没有。 他气的咬牙切齿,听见苏老太太这么说,正要说话,就看见苏老太太朝自己看了过来:“要当一家之主,首先就得眼明心亮,更要知道断尾求生!若是腐肉,留在身上只会发烂发臭,何必留他?!” 苏三老爷顿时心中惊跳。 是啊,他也不是只有苏桉一个儿子。 庶子他还有两个,连嫡子也还有一个小儿子,只是因为小时候长年累月的生病,因此送去寺里寄养了几年,很少回来。 可爵位却只有一个。 如果苏桉实在是不堪造就,也不是没有其他的替代品。 他听出苏老太太话中的深意,浑身一凛,重重的应了一声是,就眯了眯眼睛吩咐李瑞出去问苏桉房里和门房上的人,要问出苏桉到底去了哪里。 马车摇摇晃晃,苏三太太不安的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苏老太太,双手紧紧地搅在一起,又是疲倦又是担心,一时之间心急如焚。 大兴县他们家也没什么产业,苏桉无端端跑来这里,还用说什么?自然是因为苏杏璇在这儿,可这样一来,被苏老太太和苏三老爷抓了正着...... 她胡思乱想了一路,等到下马车之前,还下意识的撩开帘子看了一眼过分热闹的宝鼎楼,一时有些惊愕。 苏桉的一个小厮说听见兴旺说要去宝鼎楼。 现在宝鼎楼这么热闹......苏三太太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事实上,在永定伯府的下人们费尽力气把主子们带进了人声鼎沸的宝鼎楼之后,苏三太太就差点晕过去了------都不必别人再多介绍,她一眼就看见二楼在走廊里跟汪明期对峙的苏桉,还有他身后的苏杏璇。 果然是苏杏璇! 苏三太太顿时眼前一黑。 那些官差们到底是进去搜了一圈,可却什么也没发现,只好重新又出来了。 苏桉顾不上他们,人越来越多,汪明期的话也十分难听,可偏偏汪明期自己是个身手好的,他们对上汪明期根本占不到半点便宜,反而还窝了一肚子的火。 苏杏璇脸一阵青一阵白,实在忍无可忍,终于在咏歌咏荷几个都挤过来之后,甩开了苏桉的手。 苏桉顿时有些错愕,也不管汪明期了,立即伸手拽住了苏杏璇的手,他急的不行:“如意,你别足!你放心,不管他们说什么,今天我绝对不会再丢下你不管!你跟我回家去吧......” 他下定了决心:“若是父亲母亲不同意,我就跟你一块儿走!” 他宁愿什么都不要,也绝不能让如意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外头流浪。 苏杏璇却快要气疯了,她知道苏桉蠢,可却没想到苏桉蠢成这样。 这是什么时候?! 这么多人,众目睽睽之下,还当着汪明期的面,他竟然这么说! 汪家的人也是有头有脸的,这件事被汪家人撞见,还是最爱闹事的汪明期.....苏桉真是害死她了! 果然,汪明期啧了一声,立即就笑起来了,带着不加遮掩的嘲讽反问苏桉:“苏桉,怎么回事啊?这个被苏家赶出来的冒牌货,跟你什么关系啊?你怎么先是跟她私会,现在又要死要活的,怎么,你要带人家私奔吗?这可不大讲究啊,她被你们苏家养了十几年,是当女儿养的,不是当童养媳养的吧?” 苏桉还来不及反应,苏杏璇却已经心里如同有一团火在烧,可眼下她根本不能反驳,遇上这种事,总是女人更加吃亏,何况走位的这些人都等着看热闹,到时候真的吵起来,只会把这件事越发传的离谱。 她心中后悔自己竟然会觉得苏桉这个蠢货是一把好用的刀,抿了抿唇努力压下怒气,一把甩开了苏桉的手。 苏桉立即就攥住了她,死活不肯让她走。 之前苏杏璇都在外头寄人篱下,这一次若是被汪明期气走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苏桉实在是不放心。 苏杏璇对苏桉的耐心已经用尽了,哪怕她再想利用苏桉对付苏家,也不值得她搭上自己的名声,她一下子甩不开苏桉的手,又气又急之下忍不住重重的在苏桉的手上挠了一下,终于逼得苏桉放开手,她就几乎是满脸阴沉和厌恶的道:“别碰我!” 真是倒霉透顶了! 她急急忙忙的在咏歌的遮挡下快速的穿过了走廊准备下楼,动作快的仿佛身后是有恶狗在追。 苏桉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对才惹得她这么生气,左思右想之下觉得都是汪明期的话说的太难听,就拿手指了指汪明期:“你给我等着!” 一百一十二·耳光 苏杏璇听不见也不想听楼上的嘈杂。 今天原本以为是能够挑拨苏桉跟苏家的关系,埋下隐患,闹的苏家不可开交,可没想到全都被一个所谓的逃犯给破坏了,反而还撞见了汪明期,把自己都给搭了进去。 她提着裙角什么都顾不上飞快的下了楼梯,正要出门,却听见咏荷惊讶的啊了一声。 “怎么回事?”她面色不善的抬起头瞪了咏荷一眼,正想斥责她大惊小怪,可一抬起眼睛就看见了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的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等人,整个人都一下子懵了。 苏三太太和苏三老爷怎么来了!?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楼上,看不见苏桉的人影,但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把苏桉这个废物骂了一万遍,真是一个废物,他约她出来,但是却连行踪都隐藏不好! 跟在梦里一样,口口声声要替她出气,但是结果却把程定安打成了重伤,还让她嫁不成四皇子。 他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蠢的惊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还没等她再做出什么反应,苏三太太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猛地扇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苏三太太是真的忍无可忍,她无比后悔当初没听贺太太的话明确她们的身份,或是把苏杏璇给送走,送回沈家,以至于现在闹出这样的丑事来。 众人都惊住了。 苏三老爷阻止不及,只好上前几步一把拉住了还要再动手的苏三太太,冷声问:“够了!你还嫌不够丢人的吗?” 苏三太太面色有些狰狞,看了一眼苏杏璇,脸上满是厌恶。 苏杏璇的右边脸有些发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先是被汪明期阴阳怪气的嘲讽,后是被苏三太太毫不留情的打了一巴掌,哪怕这里不是京城而是大兴,可她也知道她的名声多半是完了。 多讽刺啊。 前几个月还心肝宝贝的喊她,把她当成宝贝女儿的人,现在却对她弃如弊履。 她捂着脸,垂下眼睛径直想绕开苏三太太先离开这里。 苏桉却已经从楼上追下来了,他一下来就看见苏三太太打苏杏璇的那一巴掌,急忙扑过去拉住了苏杏璇,又气又急的问苏三太太:“娘!您怎么能对如意动手!?” 这么多年,苏三太太从来都没动过如意一个手指头,现在却为了他们见了一面就当众打她...... 苏三太太还没说话,苏三老爷却已经一脚踹了过去,把苏桉给踹的倒在了地上。 汪明期从楼梯上下来,原本是下来看戏的,可一眼看见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边上还站着苏老太太,顿时又肃然了脸色,急忙下来对苏老太太行礼。 他是知道的,这门亲事能够退的这么顺当体面,全都是这位老太太拎得清,不偏袒自家人,否则的话这亲事就算是能退,结果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苏老太太一直没说话,直到此刻,才对汪明期点了点头:“你这么晚了竟也在这里?” 汪明期对着苏老太太就恭敬多了,客客气气的解释:“今天是菩萨出神的日子,我父亲原本受过此地庙宇恩惠,每年都要来朝神的,今年他没空出来,就让我来代替了,所以今晚还得在这儿住一晚上。” 他笑了一声,见苏桉还在跟苏三老爷争辩,似笑非笑的就道:“谁知道就碰见了这样的事,我还以为是三少爷犯了什么事儿呢,谁知道原来......这不是误会了么,若是早知道又是跟这位姑娘在一块儿,我就不多管闲事了。” 他说着,笑起来对着苏三太太拱了拱手:“对了,三太太,三老爷,若是贵府最近办喜事,可别忘了给我们一张帖子,我们一定到场恭贺的。” 他对苏三太太也愤怒的很,早听说苏三太太十分宠爱苏杏璇,而且到了几乎是非不分的地步,出了别庄的事之后,汪明期就信了。 但凡这个做母亲的有点责任心,也不至于让这两个人勾搭到一起,这么无法无天。 苏三太太一辈子都没有这么丢脸过,气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死死地攥着自己的手,面色青紫的转身就走。 她实在是没有脸再呆下去了。 苏老太太眉头大皱,摇了摇头就对要发火的苏三老爷道:“够了!有什么事先回家里再说,都带回去!” 苏杏璇猛地抬头,她终于从愤怒中回过神来,又惊又急的摇头:“我不回去!” 她早就已经被苏家赶出来了,那就不再是苏家的人,凭什么还要被苏家的人掌控。 回去了以后,苏三太太一定会把她生吞活剥的。 苏老太太却连眼睛也没眨一眨,冷冷的道:“那你要去哪儿?” 苏杏璇欲言又止,她想说她可以回程定安那里,可现在怎么能把程定安说出来? 她的确是不能抛下苏家走,毕竟苏老太太这人很少要求你做什么,但是你若是不按照她的话做,那她一定是能让你好看的。 她敢强行走,苏老太太只怕就会让人跟着她。 见她不再说话,苏老太太转身便走。 苏三老爷紧随其后,脸色已经黑的跟锅底也没什么两样,整个人都有些僵硬。 紧跟着,苏嬷嬷就前来扶住苏杏璇:“三姑娘,快回去吧,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呢,再杵在这儿,事情就更大了,您可是聪明人,在这儿闹,对您没有好处的,您说是不是?” 苏杏璇的拳头都已经攥的发麻,她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事到如今,她连让人去报信的机会都没有。 倒是几个丫头都松了口气。 苏老太太上了马车,就见马车上的苏三太太正伏在引枕上痛哭,仿佛是要把眼泪一下子都用光。 外头还是喧闹的街道,入了夜,菩萨出神的仪式已经开始了,送菩萨的队伍虽然还未到这条街上来,可是迎接菩萨的烟花却已经先放起来了,苏老太太在这漫天烟火里缓缓地勾了勾嘴角。 她忽然想起多年前,她面对苏三太太和苏三老爷说要成亲时候的场景,她当初的心境,现在苏三太太总算是体会到了。 一百一十三·成全 幸亏京城腊月二十之后和元宵之前这段时间是取消了宵禁的,否则的话出门还是一件麻烦事,饶是取消了宵禁,进出城的时间也有严格限制,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苏老太太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同样因为大兴县城的盛事而格外热闹的京城百姓们,才放下了帘子闭目养神。 苏三太太一直都在掉眼泪,从老太太上了马车之后,她就不敢再哭了-----苏老太太本来就对她很有意见,加上这一次的事她算得上是咎由自取,苏桉变成这样大部分原因都是她纵容的,她不敢在苏老太太跟前哭出声来,只好默默地抹眼泪,等到下马车的时候,她的眼睛都已经肿了。 而苏邀跟苏嵘都在丫头婆子的簇拥之下等在二门处。 苏三太太看着灯火映照下苏邀那酷似自己的眉眼,心内一酸,顿时百感交集的上前了几步,张了张嘴。 她后悔了。 她不该放着自己的亲生女儿不管,反而对苏杏璇掏心掏肺,以至于现在养出了一个白眼狼。 苏邀却已经静静的冲她行了礼,面无表情的绕开了她到了苏老太太跟前,像是并没看见苏三太太渗出来的手。 锦屏亦步亦趋的跟在苏邀身后,低垂着头不敢抬头,可心里却实在觉得扬眉吐气。 从太原到京城,姑娘等苏三太太的示好已经等了太久,可三太太连正眼也没看过姑娘,反而处处挑剔,嫌弃。现在苏三太太自己亲自教养出来的孩子不听话,她倒是想起苏邀来了,可惜已经晚了。 这世上,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够挽回。 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苏邀停在苏老太太跟前,对苏老太太行了礼。 “怎么样,你外祖母回来了么?”苏老太太之前特意把苏嵘和苏邀留下来等贺太太的,算一算时间,贺太太怎么也该出来了。 虽然贺太太向来很得圣上的宠爱,可时移世易,中宫皇后已经不在,贺太太也是当外祖母的人了,怎么也不适合留宿宫中的。 “您一走,宫里来的人就已经把外祖母送回来了。”苏邀伸手去搀扶她,见苏三老爷猛地转过头来听,也不以为意,紧跟着道:“是夏公公亲自送了外祖母回来,只是汪家之前也派了人来这里等着,外祖母怕二舅母和亲家老太太她们担心,便说先过去一趟,晚些再回来。” 苏老太太立即了然,应当是庞家的人借着汪家的名义要问贺太太在宫中的细节。 她嗯了一声,又问苏嵘贺二爷的伤势。 苏嵘说了没事之后,她才让苏三老爷带着苏杏璇和苏桉一道去康平苑。 “说说吧,这事儿你们预备怎么办。”苏老太太摇了摇手,示意苏嬷嬷把茶水放到一边去,对着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扯了扯嘴角:“事情都闹开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有汪家的人在,这事儿遮掩是遮掩不住的,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苏三太太有些急切,她听出苏老太太的话有些不对,就急忙说:“把她送走,以后我们自然会好好的管束桉儿,再也不会让他犯下这等过错了!” 苏三老爷倒是心念一动,谨慎的掀开袍子跪了下去,老老实实的道:“儿子教子不善,实在无颜面对您,这次的事该如何发落,全听娘您处置......” “那好。”苏老太太淡淡的道:“那就筹备婚事吧,开了年就找冰人来,把他们俩的八字合了,让他们成婚。” 众人都愣住了,苏三太太脑子轰隆一下,一时都站不稳,马上就滑倒在了地上,整个人都瑟瑟发抖。 苏嵘朝苏邀看过去,父母都跪下了,苏邀也很镇定的跪了下去,可她纵然是跪着,脊背也还是挺得笔直,眼里也全都是漠然。 苏三太太很快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她嚎啕大哭的爬过去拽住苏老太太的裙摆哭求:“老太太,不!不能这样,这样的话,桉儿就废了!他是错了,他是冲动是没出息,可是他好歹是您的孙子啊!若是要他娶苏杏璇......他这辈子就没用了......” 苏老太太冷哼了一声,毫不留情的讥讽出声:“他已经废了!今天在那宝鼎楼里的都是什么人?!汪明期就算了,不过一个小辈,可你们难道没瞧见,汪明期他身后,那楼上站着谁?!” 苏三太太哪里说得上来?她是真的不知道楼上还有谁在,主要是当时她已经被气晕了,哪里还有空去注意这些?苏老太太也没耐心跟她耗下去,她揉了揉太阳穴,面色淡淡的道:“汪明期他定的亲事,是云章县主,也是明昌公主的孙女儿,圣上的表妹,今天在宝鼎楼,他们都在。明昌公主的脾气,我不说你们心里也清楚,最是嫉恶如仇的,苏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口口声声非苏杏璇不娶,难不成你们还想赖账?” “都已经闹的人尽皆知了,你们也别妄想苏桉以后能找到更好的亲事了,但凡是家里宠爱女儿的,不会想女儿跳这个泥坑。”苏老太太丝毫不给他们两个面子,直言不讳的道:“而那等卖女儿的人家,你们难道瞧得上?再说,也很不必再祸害人家的闺女了,最近这段时间下来,我算是看清楚了,苏桉眼里天大地大都不如苏杏璇大,既然如此,你们两个何不成全了他?否则,等到以后再闹出丑事来,那可就是连累了一家子名声了,你们的事儿我管不着,可一日不曾分家,我就得顾着家里其他孩子的名声和前程......” 苏三太太如鲠在喉,她想哭想闹想尖叫,可是苏老太太用那种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纵容出来的眼神看着她,她竟然呜咽了一下,有些无地自容。 苏三老爷的脸色也是骇人,他张了张嘴,想要问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法子,想要问那苏杏璇的身世该怎么办,可到最后,却在苏老太太戏谑嘲讽的眼神之下一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一百一十四·悲喜 苏家这一夜灯火通明。 贺太太回来,先去看了贺二爷,而后才回了苏老太太的康平苑,在听说了苏桉去私会苏杏璇的事情之后,她沉默了半响没有出声,先去看了看坐在边上的苏邀。 叹了一口气,贺太太疲倦的道:“幺幺,这就是你不让苏桉走的真正原因吧?你不是放过了他,你只是想要换一个方式来报复他,是不是?” 当然,其实苏邀并没什么过错。 苏桉的确是为了一个苏杏璇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根本没有一点当哥哥的样子,不,应当是变得人都不像了。 “算是成全吧。”苏邀笑了笑,并不害怕贺太太会为了这件事发怒,她抬起手给贺太太把茶推了推,很不客气的说:“就算是没有我推这一把,只要苏杏璇勾一勾手指,苏桉也仍旧会上当的。既然迟早有那么一天,不如早一点的好。” 贺太太顿时就有些无奈,她忍不住低声道:“幺幺!你......” 苏嵘清清嗓子:“不只是这样吧?你不是说,上一次苏杏璇引我下山的时候动用的人手就不是她能够动用的,应当是借了别人的势,从家里被赶出去之后,她又能找到地方栖身,还能对付沈家,看出来过的是如鱼得水,正如你之前猜测的那样,苏杏璇很可能是勾结了外头的人来对付自家人,贺二舅舅的事,应当也和她有关。我猜,你这么做,也不光是为了对付苏桉,还是为了让那边的人把这件事失败的账,算在苏杏璇头上吧?” 贺太太和苏老太太顿时都看向了苏邀。 苏邀也并不避讳,点了点头很痛快的承认了:“是啊,我就是为了让那些人误以为苏杏璇算计了他们,苏桉跟她的婚事一传出去,那些人就更会这么认为了。” 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上一世被苏杏璇玩的团团转的这些人,这一世都成了她的敌人。 她以后能利用的资源全都被毁掉了。 而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现在只怕恨不得她死了算了,她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一个苏桉。 苏桉不是说苏杏璇什么都不求,是冰清玉洁的仙女吗? 她现在成全她们,她也想看看,觉得自己很能耐的苏杏璇,在面临这样的绝境的时候,究竟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痛苦吗?难熬吗? 她上一世也是这么一点一点的苦熬到死的。 每个人都应当位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她等着擦亮眼睛看着。 贺太太长长的叹了口气,到底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事情已经做了,再说苏邀有一点也说的没错,对苏桉来说,这还是成全了他。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沉声说:“我出宫的时候,长安街那边的秦家仍旧被锦衣卫围的水泄不通。” 说起了正事,苏老太太和苏嵘都打起了精神,苏老太太先握住了贺太太的手,关心的看了她一眼:“你没事吧?” 她知道,贺太太因为皇后和太子的事,始终对圣上存着心结,让她进宫去,其实真的是一种煎熬。 “没事。”贺太太有些讥诮的笑了笑:“不仅没事,还带了许多赏赐出来。正像是那些人想的那样,圣上对我还是念着旧情的,不仅留了我用饭,还特地让我除夕那一夜进宫去赴宴。” 除夕守岁是家宴。 这些年圣上每年都是要去坤宁宫把皇后的小像请出来,让宫妃们和子孙们祭拜的。 现在贺太太进京了,对于圣上来说也是一桩好事,他当然想要贺太太也在场了。 苏老太太捏了捏贺太太的手让她放宽心:“也好,这么多年过去了,赌气也没什么用处,反而还被人家压着打,你想开些,迟早要走这一步的。” 虽然皇帝的确是害死太子的罪魁祸首,可同样,要给太子伸冤,给贺家和苏家平反,也同样需要皇帝。 这个膝盖,该弯的时候还是要弯的。 贺太太莞尔,眼里也多了些暖意:“你放心吧,我都知道,这个道理我还不至于想不通。再说,能看见庄王吃瘪,也值了,当时圣上正在贵妃宫里跟我说话,听说老二被刺杀重伤,他当即大怒......老二早就接到了庞家送去的消息,按照庞家的人说的,在昏迷之前当着邵文勋等人的面说他知道贡缎失窃一事都是秦郴所位为.....两厢一对照,圣上立即就让锦衣卫去围了秦家,还当着我的面,说会派太医去给老二诊治,不会让老二出事......” 庞家宫里有庞贵妃,宫外有魏先生,早就已经把一切安排的十分周密,连那个刺客也立即就‘畏罪自尽’了,这样一来,哪怕秦郴想要辩驳,都死无对证。 贺太太终于觉得狠狠地出了一口气,嗤笑了一声就冷然道:“此刻只怕秦家已经天翻地覆了。” “这也是他们该得的,算计人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被牵连的一天。”苏老太太丝毫不为所动,仰靠在引枕上,若有所思的道:“只是,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够让庄王也吃些苦头......” 她眼里闪着愤恨的光,紧攥着拳头冷冷的道:“庄王如此关照我们两家,我们若是不能回报一二,就太失礼了。” 被惦记的庄王已经头都大了。 永熙二十一年,织造署贪污案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先是漕运转运使贺二爷被弹劾入狱,紧跟着就被刺杀,而后扯出了掌管水师的水师提督秦郴,再然后,就牵扯出了漕运一系勾结东瀛人和海盗的天大弊案。 秦郴入狱之后,三司不许封印,连夜开始审查织造署一案。 在漕运副总督杨云欢和江南织造署提督太监金三孝相继被抓之后,这个案子浩浩荡荡的被拉开了。 这个年所有人都过的提心吊胆,生怕这段时间满城跑着抄家的锦衣卫什么时候就到了自己家,程定安更是连门都不被允许出-----一开始弹劾贺二爷的那个御史也已经被抓,虽然长平侯说做足了准备,但是到底他能不能扛得住,谁能说的准呢? 一百一十五·结仇 而吴山带回来的消息更是让他心中发寒-----吴山说,苏杏璇从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在大兴县的别庄,并且在宝鼎楼,有人看见苏家的人把苏杏璇带回苏家了。 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转眼就是除夕,长平侯府已经从上到下焕然一新,四处都挂满了红通通的灯笼,洋溢着喜气。 可程定安却丝毫没有任何即将过年的欣喜,相反,他只觉得心里的凉意铺天盖地的涌上来。 他自诩聪明,却在一个女人身上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实在是奇耻大辱。 可他现在却还什么都不能做,哪怕是报复苏杏璇-----苏家如今炙手可热,从贺太太进了一趟宫开始,宫里的赏赐就频频的进了苏家,而且人人都知道,除夕夜宴,贺太太也是有份要出席的。 这是多大的体面!? 圣上每年除夕召集的外命妇十个手指都数得过来,贺太太一来就占了一个位子,为了这个,不知道多少人前赴后继的等着去苏家递拜帖。 所以如今这个形势,他们连对付苏家都不成,想要报复也得先忍着。 程定安气疯了。 而长平侯回来之后带回来的消息更是让他咬牙切齿-----苏杏璇竟然要跟苏桉成亲了! 他怔住,不可置信的看着长平侯,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大抵像是一个傻子:“怎么可能?!苏杏璇不是苏家的养女吗?!” 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苏家可是实实在在的把她当成女儿养了十几年,这是京城人人皆知的事情,再说,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苏杏璇不是亲生的。 现在苏家这么做,是不要名声了吗?! 哪有这样显赫的人家做这样的事的? 长平侯灌了自己一口冷茶,哼了一声满脸都是嘲讽:“怎么不可能?!苏家就是如此豁的出去!人家现在说了,苏杏璇其实不是他们亲生的,是他们老伯爷在战场上的同袍的遗孤,苏家之前不说,是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加上他们自己弄丢了一个孩子,所以干脆就把她当成自己女儿养着,现在他们已经找到亲生的孩子了,所以就给苏杏璇恢复名分,让她认祖归宗。” 程定安觉得这件事格外的可笑,他也真的笑了。 苏家这是说的什么鬼话!? 这个说辞敷衍得简直让人笑掉大牙,她们竟然连这样掩耳盗铃的话都说的出来! 他笑完了,又阴沉着脸猛地摔了一个杯子。 碎片四溅,长平侯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生气有什么用?你就算是把屋子拆了,被人家算计了就是被人家算计了。看看苏家这做派,苏杏璇分明就是一颗棋子,所谓的被赶出苏家,也只不过是演戏来获得你的信任,一开始让贺二爷被关进去,给你提供庞家贪污的证据,也不过是诱饵......” 否则的话,这么一个孤女,怎么能让向来重利的苏三老爷放弃汪家那样的绝好姻亲,反而娶了她呢? 程定安眼眶红红,但此刻越是生气,他的脑子反而越是冷静,他握着拳头,嘶哑着声音问:“可他们怎么找到的我?” 长平侯语气凝重,也没有再嘲笑自己儿子的意思了,他手指在桌上点了点,淡淡的道:“怕是一开始,他们就疑心上我们了,包括苏嵘从河东书院下山开始....都只是试探而已,如今,他们显然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结果。” 事实上,还不只是试探成功,他们还顺便狠狠地报复了程家一把。 这一次,程家真是里外不是人了。 程定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许久都没有动静。 过了许久,他才嘶哑着声音说:“我会去跟殿下解释......” 庄王如今没有心思听谁的解释,随着打听回来的消息越多,他的心情就越发的暴躁,原本以为这会是个好年的,可是现在看来,这个年却格外的难熬。 府中冷清的厉害,底下伺候的人也都知道主子心情不好,一个个的都小心翼翼,唯恐哪里出错惹得上头不高兴。 庄王妃已经快要急疯了,见了庄王回来,就飞快的上前抓住了庄王的胳膊,一脸惊怕的看着他:“殿下!怎么样了?” 秦家出事,秦郴被扣押了准备押解进京受审,听说锦衣卫已经从秦家书房抬出了几箱子的东西,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 庄王妃心急如焚,自从秦家出事之后,她就一直提心吊胆的,有一点进展都要问个清楚,只是如今传来的消息越来越不好,她也越发的胆战心惊。 庄王的脸色十分不好,疲倦的坐在了凳子上,过了许久,才摇了摇头:“这件事大抵就是这样了。” 什么叫做大抵就是这样了? 庄王妃顿时急躁起来,她现在什么也顾不上,不仅是她的二叔秦郴,秦家出事之后,陆陆续续好多秦家的亲戚姻亲也都受到了牵连,好几个下了诏狱的。 再这么下去,秦家就完了。 庄王妃攥住庄王的手,不安又气怒:“殿下,怎么会如此?您分明知道的,这件事根本不是我二叔所为!是......” 根本就是庞家做的事,跟秦郴有什么关系? 庄王自己也烦躁的很,见庄王妃一直逼问不休,他就有些恼怒的呵斥道:“织造署的事的确不是他,可他也没少干坏事!” 这才是真正让庄王恼怒的点。 他原本是花了许多心思想要平息这件事,或是争取大事化小,可是他的属官和讲师全都劝他不要插手此事,他这才知道,原来秦郴勾结东瀛人和海盗是有确确实实的证据的。 是,秦郴的确是没动这批贡缎,但是现在谁还关心这些呢? 勾结海盗的事是真的,帮邵文勋的爹在老家囤地,逼死良民也是真的,谁还相信你没有动那批贡缎? 真真假假搀和在一起,根本已经无从辩驳了。 如今三司拔出萝卜带出泥,查来查去,都已经查到了漕运一系头上,不知道多少官员落网。 这件事早不事他能够插手解决的,他躲避尚且还来不及,哪里还敢凑上去? 一百一十六·功利 他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庄王妃,心里的烦躁就更盛了,从前秦家是他得力的臂膀,可现在却尾大不掉,十分麻烦。 秦家做那么多事,偏又是他的岳家,谁会相信他这个做女婿的没有受到好处? 他如今是自己都生怕扯上关系,恨不得跟秦家划清界限,哪里还敢伸手去捞人? 庄王妃哭个不住,她看着桌面上摆出来的那些东西,看了庄王一眼,忍不住掩面痛哭:“王爷,就真的一点儿办法也没了吗?” “勾结那帮倭寇,高价将他们扣下来的那些瓷器茶叶丝绸卖给倭寇的证据都摆在这里,我这里都有这么多,你想想锦衣卫和三法司那里该有多少?!”庄王忍住恼怒,眯着眼睛握住了庄王妃的手:“我知道你心疼家里人,可这件事绝不是你和我能够插手的,你也该位自己和本王想想。” 见庄王妃总算是不哭了,庄王叹了口气:“眼下就是二十九了,眼看着明天就是除夕,我们该进宫去陪着父皇守岁,给母后的灵位请安磕头,你可要谨慎些,不要露出这副形态来,你已经嫁给了本王,就是皇家的人了,秦家的事,跟你扯不上关系,你明白吗?” 越是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就越是要谨言慎行。 虽然秦氏的娘家出事了,但是这个时候秦氏更不能不进宫,否则还不知道庞贵妃会怎么说。 他已经够被动了。 说起来,这一切都是程定安的错。 他面色冷淡的哼了一声。 庄王妃适可而止,都已经这么说了,她知道庄王绝不可能插手这件事了,再说下去不但没有好处,反而会惹得庄王厌恶。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凡事都只看利弊。 她啜泣了几声,缓缓地止住了哭泣。 庄王见她终于不哭,面上的表情才好看了一些,站了起来要走:“我去书房一趟,你晚上不必等我用饭了,自己先休息吧。” 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了,备一份礼送去苏家。” 庄王妃顿时愣住,有些迟疑的睁着两只红肿的眼睛看着他:“苏家是有什么喜事吗?” “苏家捡来的又赶出去的那个养女,要跟苏家的三少爷成亲了。这是喜事,你送一份礼物过去。”庄王想了想,又皱眉:“算了,不必了。” 这个时候太突兀了。 庄王妃一时忘了哭和秦家的事,她记得庄王提过,苏杏璇是被苏家赶出去了,苏家把亲生女儿接回了家,可现在,这个被赶出去的怎么还又要嫁回去了? 这世上哪里有这么荒唐的事? 庄王妃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响,才闭了闭眼睛,擦掉了脸上的泪。 这个苏杏璇本事不小啊。 她仍旧带着一点儿哽咽的问:“这次的事,纵然是庞家反咬一口,可贺太太跟贺二必然也是知情的吧?王爷,苏家如此恨我们,您还想着要拉拢苏家?” 要是换做之前,庄王妃还能理解,可现在贺家和苏家的刀子都已经明晃晃的拿出来了,庄王竟然还想着跟苏家握手言和? 是,贺太太的确是在圣上跟前是红人,可那也得人家愿意给你抬轿才有用啊。 秦氏的眼睛亮的惊人,庄王避开了她的视线,不大自在的哼了一声:“苏家只不过是对本王有些误会罢了,但事实上本王又没对他们做什么,怎么能怪的着本王?这件事本王心中有数,你放心吧。”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秦氏看着庄王的背影缓缓地勾出一个冷笑。 苏家...... 苏家此时也并没有外人以为的那么风光和舒心。 屋子里已经亮起灯了,苏三太太坐在桌前久久都没有动一下,像是一尊泥塑的菩萨,等到房门吱呀一声响了,她才猛地抬起了头,看向带进来一阵风的苏三老爷。 苏三老爷径直越过了她,接连出事,他的心情也不怎么好,见苏三太太整天都是这副脸色,也没什么安慰她的心思了。 苏三太太忍了又忍,今天家里来了许多送礼的,女眷她都推脱身体不舒服没见,可苏三老爷却在外头应酬了一天,她抿了抿唇终于没忍住,问他:“桉儿的婚事,你就真的听娘的?” 苏三老爷正自顾自脱了衣裳,挑了挑眉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问她:“不然呢?你还想怎么样?” “什么叫我还想怎样?!”苏三太太憋了这一阵子的邪火终于都憋不住了,她哽咽着质问,见苏三老爷面色淡淡的,心里更加委屈:“他难道是我一个人的儿子?!要是娶了苏杏璇,他这一辈子就完了!别说名声不名声的,就苏杏璇那个手段,桉儿娶了她,就成了她手里的提线木偶,她说什么桉儿就做什么......哪怕以后真的能休了她或是如何,可向来填房的身世少有超过原配的,桉儿根本娶不到更好的了......” 苏桉本人也没什么本事,这姻亲实在是重中之重。 苏三太太自从苏老太太说要苏桉娶苏杏璇开始就再也没有睡好过,熬了这么几天,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向来都水光粉嫩的脸上也出现了两团青黑。 她觉得苏老太太就是故意在为难她们,更是在报复三房。 “老太太从一开始就不待见我,也不待见孩子们......”她的眼泪大滴大滴落在桌面上,心里乱糟糟的:“这么做,桉儿的一辈子就毁了,还有我,养了好好的十几年的女儿变成了儿媳妇,我以后怎么出去见人?” 那些贵妇人其实本质上也跟爱嚼舌根的乡野妇人没什么两样,出了这么一件大事,可不就成了她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一辈子的脸面都丢尽了。 苏三老爷沉着脸听到最后,喜怒不辨的嗯了一声,而后问:“那你想怎么样呢?不娶苏杏璇,那还能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苏三太太激动起来:“闹出风流韵事来的年轻人多了去了,难道人人都要为了息事宁人就把人娶回家?!”苏三太太声音尖利。 一百一十七·死心 她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不管不顾的抱怨起来:“还有,明昌公主怎么会管着点小事?难不成就因为桉儿说的几句糊涂话没有兑现,公主未必还要去圣上跟前说几声不成?!没听说过这样的道理!这件事怎么不能解决?把苏杏璇远远的送走,过几年,这件事自然被人忘了......” 她最近一直都在琢磨这件事,心里简直悔恨至极。 当时苏老太太说出让苏桉和苏杏璇成亲的时候,她就该强烈反对的,可惜她当时被苏老太太唬住了,竟然没能想起来。 苏三老爷嗤笑了一声:“合着说来说去,你就是觉得娘会害了我们,是吧?” 苏三太太没有出声,但是显然就是这个意思。 “收起你那副样子吧!若不是你一直瞒着我,把那个畜生放出来,哪里会出这样的事?”苏三老爷有些烦躁,摆手让下人下去,就没了顾忌的看着她:“你知道什么?如今朝中因为织造署贪腐一案风声鹤唳,人人都盯着我们家呢,眼下正是什么错都不能出的时候,那个畜生却还闹出这种事来,若是秦家想要反咬一口,大可抓住这件事参奏我一本家风不正,治家不严,再参你儿子乱了人伦纲常,以妹为妻,到时候,你还担心他能娶不娶的了高门贵女?你不如担心担心他还有没有脸活下去吧!” 苏三太太没想到苏三老爷这么说,一时如遭雷击,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再说,事情走到这一步,还不是多亏了你这个好母亲?”他自己也满肚子的气,嘲讽的吸了一口气:“你在这里气的心窝疼,可你想过那个逆子没有?” 苏三太太怔住了。 苏三老爷一看就知道苏三太太是只顾着自己伤心失望怨恨老太太了,摇了摇头就道:“你要死要活的,可你儿子却开心的很,你说这找谁说理去?” 苏家的宅子还是当年太祖赏赐下来的,从前听说是前朝某位受宠公主的公主府,跟王爷们四平八正的那些建筑不同,这座宅子虽然也是四四方方的,可里头的花木和景观却多了几分江南建筑的柔美和精致,苏桉的院子是苏三太太惊心挑选的,屋前就是一棵西府海棠,等春天一到,花瓣都能把地上堆的厚厚一层。 苏三太太到的时候,苏桉正急着指挥底下的人在架秋千,一脸的兴奋和高兴,满院子都是笑声。 这座建造在高处的院子已经挂满了灯笼,风一吹,整座院子都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光,苏三太太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有无数的情绪涌上心头,但是她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她引以为傲的儿子。 他刚生下来开始,她就苦心孤诣的把一切最好的东西都给他,甚至把他看的比丈夫都要重要几分,她原本以为她在他心里的地位也是同样的重要。 可事实上,她这个母亲在他心里毫无分量。 她说的话无用,她的喜怒影响不了他,他最看重的,只是苏杏璇而已。 这个认知叫苏三太太满心都是悲凉和痛苦,这份熊熊燃烧的怒火终于让她失去了理智,她冲上了台阶,猛地给了苏桉一个巴掌。 这还是她头一次这样下死力对他动手,一时之间,整个院子的人都惊住了,底下的下人们瑟瑟发抖,看着苏三太太惶惶然不知所措。 苏桉也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她,见她满脸愤怒,一时怔住了,过后就又委屈又震惊的喊了她一声:“娘!您干什么?!” 他被押回来之后关了好几天,跟前几次不同,这一次被抓回来,不管是苏三老爷还是苏三太太都没来找他的麻烦。 他闹过几次,可竟然也都没人肯放他出去。 原本以为这一次是父母亲动了真怒了,可没想到昨天苏嵘却来了一趟,告诉他家中决定让他娶苏杏璇,他整个人都高兴疯了。 之前他还想过,实在不成,他就带着苏杏璇一起走。 虽然名声不好听了,从此以后或许前程也没了,可是只要能够保护好苏杏璇,这些他都可以不在意。 他已经把最坏的结果都想好了,却忽然间喜从天降,反正不能出门,他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悦,干脆跑出来让下人搭一架秋千架。 如意最喜欢秋千了,若是知道家里已经答应了他们俩的事,又看见这秋千,一定会高兴坏的。 正在兴冲冲的劲头上猛地被泼了一盆冷水,苏桉十分不能理解。 苏三太太的心却一点一点的冷下来,她在儿子眼里看见的只有喜悦和兴奋,半点儿担忧和悔恨都看不见。 是,苏三老爷说的没错,他们当父母的辛辛苦苦为了他费尽心思,可是结果呢?他们养了一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她气不打一处来,又是灰心又是失望,指了指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夜色朦胧,苏邀站在假山边上冷眼看着上头发生的争执,心里忽然有些畅快。 你看,什么母子情深,什么大孝子,原来都是假的。 上一世她们能够和乐融融,只不过是因为没有触及到彼此的底线,也没人去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如今揭开了表面上合理的那层皮,曾经最宠爱苏杏璇的苏三太太,成了最厌恶苏杏璇的那个人。 多讽刺。 这就是她上一世心心念念的不能放下的亲人。 “心里好受些了吗?”苏嵘的轮椅停在她身边,仰头看了上头一眼之后菜转过头来看着苏邀,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你看见了,这就是苏杏璇得到的东西,她看起来众星捧月,可其实这些人爱她都有条件,虽然这样说或许有些不大好,可事实上,若是你在这个家里长大,如今的你未必是现在这样。” 自私自利的母亲养出来的孩子争强好胜,不择手段,实在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了。 苏杏璇会变成这样,苏三太太其实也难辞其咎。 虽然这么说或许不应该,可苏嵘觉得苏邀实在不必为了这个母亲而去做些难为自己的事。 一百一十八·失去 夜色逐渐深了,可是上面苏桉和苏三太太的对峙和争吵还在继续,她们谁都不肯让谁,不知道在说什么越吵越凶,在这寂静的夜里那些争吵都显得格外的清晰。 苏邀却并不觉得厌烦。 上一世被千夫所指被所有人背弃的人是她自己,当初的她是怎么一点一点的熬过来的,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苏三太太或许觉得难受,或许觉得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痛苦,可是这些都只是刚刚开始。 包括苏桉,他如今还沉浸在美梦成真的喜悦里,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有多可笑了。 “我觉得很有意思。”苏邀转过身来推苏嵘的轮椅:“苏桉这个人记吃不记打,不让他好好的体会一下别人曾经体会的痛苦,他是不会知道自己做过多过分的事的。” 她很多时候都在想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重活一世之后,她仍旧还在想这个问题,可有一点是很确定的,那就是她绝不再跟上一世那样,当一个任人宰割的羔羊。 命运这东西,该掌握在她自己手里。 “我没说你做错,否则老太太也不会顺水推舟的成全了这门亲事了。”苏嵘这也难有些哭笑不得:“燕草好些了吗?” 他还头一次见苏邀发这样大的火。 说起来,苏嵘这哥哥当成这样也的确是失败,竟然还不如一个下人在苏邀心里来的重要。 “好了许多了。”苏邀推着苏嵘往回走,把身后的争吵抛在脑后,才走出一段路,就见高家的迎面急匆匆的带着几个仆妇过来,不由就挑了挑眉。 高家的现在见了苏邀就心里一咯噔,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最近家里出的事跟这位不声不响的三姑娘脱不了关系,尤其是苏桉在打了燕草之后,转头现在就丢了汪家的亲事不说,还要娶苏杏璇。 想到她拉偏架还想威逼利诱让燕草安分些,她心里就发虚。 可现在人已经碰上了,她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来行礼。 苏邀没说话,苏嵘就应了一声:“你这是要往哪儿去?” 高家的急忙欠身,陪着笑脸道:“回大少爷四姑娘,我这是要找三太太去,三小姐她......她有些不好了......” 最近闹的都不知道是什么事儿,高家的在心里叹了一声气,觉得自己倒霉。 苏杏璇被带回来之后,苏老太太就发话让她跟苏桉成亲,可苏三太太分明不愿意,闹的他们底下这些伺候的人也难办,根本拿捏不好分寸。 既然打不得骂不得,人家又快成三奶奶了,高家的就吩咐底下的人小心伺候,除了出来走动,一应的要求都满足。 可没想到,苏杏璇竟然寻死了。 高家的吓得冷汗都出来,急忙跑出来找苏三太太。 苏嵘跟苏邀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皱起了眉头。 苏杏璇可绝不像是那种会寻死的人。 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怎么可能会甘心就这么死?只不过是在装样子罢了。 见高家的行了礼之后就跑向了苏桉的院子,苏嵘哼了一声:“真是新鲜了,被赶出去了宁愿去找程定安也不愿意回亲生父母家的人,竟然也会寻死?” 当然不可能。 苏邀是见过苏杏璇的手段的,上一世她原本想嫁四皇子不成,结果转头就能把苏桉哄的服服帖帖,她是那种只要能够有任何一条活的舒服的路走,都会抓紧机会的人。 如果她不想嫁给苏桉而寻死,那也不是目的,只不过是为了避开这门婚事的手段罢了。 她眯了眯眼睛,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见身后响起飞快的脚步声。 不用回头,她就知道是苏桉跑下来了。 果然,不一会儿,她跟苏嵘就见苏桉急匆匆的从身边跑过去了。 苏三太太紧随其后,已经气得连话都说不完整,面色发白的停在了苏嵘和苏邀跟前,狐疑的看着她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苏嵘卷着手咳嗽了一声,率先解释:“我们刚才去瞧了二舅舅过来,原本是想着顺道去看看三弟的......” 想到刚才的争执,苏三太太顿时有些难堪,胡乱的点了点头,又思绪复杂的看了苏邀一眼,张了张嘴,好半响才道:“一道过去看看吧,不知道又玩什么把戏!” 从苏杏璇引苏桉去了别庄丢了汪家的亲事之后,苏三太太就已经对苏杏璇十分厌恶。 加上再有宝鼎楼的事,她不管怎么看,都只觉得苏杏璇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居心叵测四个字。 曾经亲手养大的孩子,曾经也欣喜她的聪慧和果断。 但是当这些心机城府都用到了自己人身上,苏三太太只觉得她可怕和可恶。 她有些后悔了。 哪怕苏邀性子偏冷一些,哪怕苏邀或许没见识了些,可到底是她亲生的,是亲生的,很多麻烦就不会有,再说,也不会有那么多算计的心思。 苏邀推着轮椅跟在她身后,苏三太太就忍不住哽咽:“你哥哥如此不省心,上了这个女人的当,做出了许多错事,母亲也一时糊涂,偏听偏信,让你受了委屈了,你不会怪母亲吧?” 她紧盯着苏邀,盼望着苏邀快些说出不会的话来。 毕竟她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一个长辈能够这样弯腰跟晚辈低头,哪怕从前有再多的不是,也该烟消云散了。 她以为苏邀会感动,而后她就可以再拥有一个乖巧听话的女儿。 可苏邀的反应实在是平静的出奇,她并没有失声痛哭,也没有委屈抱怨,只是静静地说:“三太太不必在意这些,都过去了。” 苏三太太怔住,眼里的眼泪都还未全部掉下来,看着苏邀有些措手不及。 不对劲。 她透过眼泪模糊的看向对面的女儿,觉得摸不着这个女儿的底。 仔细想想,苏邀好像从进京开始就是这样淡淡的,不管是对着苏三老爷的忽视还是苏桉的挑剔为难,苏杏璇的挑拨排挤,还有她自己的漠视疏离,苏邀从来都没有动怒过,甚至都没有过多的情绪。 一百一十九·面目 苏三太太终于意识到-----原来在她嫌弃这个女儿的同时,这个女儿也一样的在嫌弃并且不动声色的与她疏远。 她原本总以为孩子总是会无条件的爱自己的父母并且依赖自己的父母的。 所以之前哪怕她觉得苏邀冷淡,她也只觉得苏邀性格天生就是如此。 所以哪怕明知道苏邀的沉默和疏离是不正常的,心中对她们事存有怨气的,她也没当什么大事,因为在她眼里,他们天生就比沈家夫妻要高贵太多,他们这样的人做苏邀的父母,对于苏邀来说简直是改变了她的人生,他们就算什么都不付出,就算是对苏邀漠视冷淡,可只要她们勾勾手指,苏邀都该感恩戴德的跟他们其乐融融的和解。 她有些慌乱,苏桉这么没心没肺,苏杏璇又狼子野心,她对庶子女一向是不亲近的,而仅剩的小儿子也在寺庙寄养,这么看看,真正能够陪伴她并且听话的竟然一个都没有。 苏三太太不免在心里恨苏邀狠心,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不知道顺着台阶下来,给她这个母亲一点儿体面和体贴。 她幽怨的望了苏邀一眼,心里不忿但是到底没有再跟从前那样随意的呵斥或是抱怨,只是咳嗽了一声走在了最前面。 苏三太太刻意的走的飞快,苏嵘摇了摇头,自己拍了拍苏邀放在轮椅上的手。 苏邀心中一动,她一直觉得奇怪。 苏桉这个亲哥哥对她白眉赤眼,不假辞色,一副恨不得她死在外面千万别回来的样子,但是苏嵘却不同,如果说今生是因为她提醒并且帮他抓出了隐藏在背后的苏杏璇,可上一世苏嵘对毫无用处的她却也算得上公平公正。 她不由得问他:“你一点儿也不觉得我冷血无情吗?那毕竟是我的父母。” 苏嵘就忍不住笑了:“我还以为你当真是看破红尘六根清净了,原来还是会在意别人的看法的。你不必揣测我的心思,我所想的很简单,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那一套在我这儿行不通,为人父母,要子女感恩,也得先做到父母该做到的事才是,否则的话,比寻常人还不如。” 苏三太太和苏三老爷既没有养过苏邀,也没有付出过心血,在她身世查明之后还仍然狠心把她扔在外祖家中好几年,苏邀的疏离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这种想法,你只在心里知道就好了,不要说出来,更不要当着外人的面做出不理智的事,因为这个世道就是这样,迂腐的卫道士总是占大多数的。”苏嵘狡黠的冲她眨了眨眼睛:“还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句话,小姑娘家,不要想的太多,心思深了捆住自己不是什么好事。” 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看已经苏杏璇的院子,啧了一声:“你看,这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在吗?” 苏邀眯了眯眼睛。 而此时的苏杏璇已经被人从梁上给抱了下来靠在床上抽泣,她脖子上还有明显的勒出的红痕,在灯光的映照下格外的触目惊心。 苏桉一进门就看见了,他目眦欲裂的站在门口紧握着拳头,像是困兽一般呜咽了一声冲了过去:“如意!你没事吧如意?!” 苏杏璇还是哭个不停,苏桉伸手去拉她,却被她重重的甩开了。 她连头都没回,苏桉怔住了一刻,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在宝鼎楼的时候,他伸手去拉苏杏璇,她不仅想甩开他,还在他手上重重的掐了下去,至今掐痕还在。 最近如意好似不那么想看见他了。 他有些困惑,听见苏杏璇的哭声又摇了摇头,暗笑自己多心。 如意的处境现在这么艰难,她又是这么心高气傲的性子,哪里受得了被人可怜和收留?父亲母亲把她赶出去,又是这个态度,她自然是不肯回来的了。 想到这一点,苏桉急忙笑了笑又凑上去:“如意,快别哭了,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听了以后一定会高兴的。” 他握住苏杏璇的肩膀,强行把她给转过来面对自己,掩不住欣喜的告诉她:“如意,祖母同意我们在一起了,祖母说,让你跟我成亲,还让父亲母亲给我们操办亲事......” 像是忽然有一道天雷在面前炸开了,苏杏璇瞳孔猛然放大,震惊的看着苏桉的嘴唇上下阖动,一时竟然没有做出反应。 苏桉却自顾自的说的开心:“如意你不必担心,祖母都替我们想好了,你的身世祖母也已经考虑到了,对外就说你原本是家中收养的,是祖父同袍的遗孤,你不必再担心被沈家缠上了......” 他已经想到了美好的未来。 如意是这么善解人意的姑娘,又十分的聪慧伶俐,跟她在一起,比跟汪悦榕那个刻板的死鱼眼珠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从此以后,他们就是人人都要艳羡的神仙眷侣。 苏如意反应过来,几乎是烫手一样的甩开了苏桉的手,看向他的眼神终于掩饰不住,满是厌恶和戒备。 她在梦里过的那么不甘心,隐藏了一辈子的真实情绪,已经忍得很辛苦了,她以为现实中她取得了先机,看清了前路,这一世一定会有一条更好的路在等着自己。 这其中当然包括甩掉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她连正眼看他都不屑。 可是现在转了一圈,竟然还是要跟这个人头猪脑的蠢货成亲?! 她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忍无可忍的喝止了苏桉:“你闭嘴!” 素来都楚楚可怜的人发这么大的脾气,一众人都被吓住了,连苏杏璇的几个大丫头也都不可置信的看向了苏杏璇,一脸的茫然失措和不解。 尤其是咏荷她们几个,她们都是伯府的家生子,她们在伯府这么多年了,亲人朋友都在伯府,能够再回到伯府,这简直是梦寐以求的事,在她们看来,对于苏杏璇也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没名没分的住在别人的宅邸里,能够住到什么时候,又算是什么事呢? 一百二十章·仇视 从前是没有选择,三太太三老爷都发了话,姑娘又不愿意回亲生父母家里去,所以才委屈住在外头,寄人篱下。 可现在老太太都松口了,还是嫁给三少爷。 不得不说,哪怕是咏荷她们看来,苏杏璇能够嫁给苏桉,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了-----苏杏璇到底不是伯府秦升的,说起来真正的身世只是个商户的女儿啊! 哪怕是一直跟着那个不知道是谁的人,难道以后的前程就会更好吗?!怎么可能?! 咏荷见苏桉懵了,又是害怕又是担心的喊了苏杏璇一声,示意她冷静。 可苏杏璇却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她在宝鼎楼听见苏老太太说要她也一起回来就觉得不对,苏老太太这么重视人品和体面的人,肯定是不会让苏家的名声坏掉的。 可她没想到苏老太太竟然会直接让他们成亲。 或许宋家人觉得这是施舍,是对她的恩典。 但是在她看来,只觉得令人作呕。 她不需要靠苏家以后照样能够活的很好,这一次失败了,她还多的是办法得到四皇子的信任。 苏家这帮人,却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 永定伯府虽然爵位空悬,但是老太太摆在这里,人脉到底还在,苏桉成亲,消息会传的沸沸扬扬,那她的后路就真的彻底被堵死了。 想到是苏桉约她去的宝鼎楼,她看苏桉简直跟看仇人也没什么区别了。 原本以为这是一把好用的刀,可现在看来,这把刀伤人没什么用,伤自己却是锋利无比。 苏桉被她的眼神给镇住了,一时竟然觉得她有些可怕,他有些手足无措的试探的喊了她一声:“如意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为难的事......” 他觉得或许是苏杏璇还在生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的气,就急忙解释:“你不必担心爹娘那里,爹娘那里我会去说服他们的,他们从前就很喜欢你,等到过一阵子他们想通了,一定对你还和从前一样......” 苏三太太才走到门口就听见苏桉这番迫不及待的表白,心里顿时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她正要出口讽刺几句,就听见苏杏璇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声音:“你给我闭嘴!谁要跟你成亲?!” 苏三太太顿时愣住。 苏桉也站在原地看着她,脸色惊疑不定。 苏嵘跟苏邀是最后到的,在院子里都能把苏杏璇的怒吼听的清清楚楚。 “你是不是疯了?!谁要嫁给你,你这个蠢货!”苏杏璇忍无可忍:“我是什么?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我是被当做你妹妹养大的,他们让我们成亲,你竟然就毫不迟疑的当做一件好事答应了?!” 苏桉完全懵了。 苏杏璇只差明晃晃的指着他的脸说他恶心了。 可他以为苏杏璇也是心悦他的..... 否则的话,之前如意被赶出苏家的时候,在别庄为什么还要让他过去跟他说那样的话? 再说,在宝鼎楼的时候,一开始如意也透露出要有个归宿的意思...... 咏歌顿时攥住了衣角,看看苏杏璇又看看苏桉,恨不得去捂住苏杏璇的嘴巴。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能够嫁给三少爷已经是天赐的福气了,怎么姑娘却还是这么不识时务? 苏三太太也诧然不已,她还以为苏杏璇是处心积虑的勾引苏桉,这门亲事成了,苏杏璇该是十分欣喜的,谁知道苏杏璇竟然不愿意? 苏嵘也很惊讶,啧了一声转过头看着苏邀:“这不像是两情相悦啊。” 所以说,算哪门子的成全? 苏杏璇气的快要疯了,她暴躁的推开还想上前来的苏桉,面容都狰狞了:“你离我远点儿!他们让你跟我成亲,你竟然不觉得恶心吗?!” 就像是在梦里那样,苏桉就是跟在她背后的一条狗。 可是人怎么可能会喜欢狗呢? 在她看来,苏桉根本配不上她,充其量只是一个踏脚石罢了。 苏桉彻底僵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面容仍旧娇美的妹妹,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她。 他为了她跟家里几乎都闹翻了,不惜惹老太太厌恶,连向来宠爱他的父母亲也对他失望至极,好不容易换来了这个结果,可是她竟然说他恶心? 苏三太太也顿时忍不住了,她的确是不想他们成亲,可是那也是因为她看不上苏杏璇。 苏杏璇凭什么看不上苏桉呢? “够了!”她头痛不已的进了屋子,冷眼看了一眼哭闹不已的苏杏璇。 从前有多喜欢这个女儿,如今就有多厌恶和厌烦。 以至于她看见了苏杏璇脖子上那道勒痕也完全视而不见。 苏杏璇的声音戛然而止,这么久没看见苏三太太了,唯二两次见面,一次是在宝鼎楼,苏三太太毫不留情的给了她一巴掌,这一次是苏三太太的冷眼。 从前的那些亲昵和默契好像都不曾存在过,苏杏璇后退了两步坐在了床上,情绪逐渐的平复了下来。 苏三太太却根本懒得跟她废什么话,连过问一句她的伤口都没有,直接拉住了苏桉,扯着他就往外走。 苏桉被苏杏璇表现出来的嫌恶给惊住了,这一次也没有反抗,很快就被她拖了出去。 苏杏璇追到门口,一眼看见了在院子里的苏邀跟苏嵘,面色就迅速的冷了下来,她立即整理了自己因为太激动而散乱的头发,冷笑着对上苏邀平静的眼睛,心里的戾气一下子都涌上来:“你开心了?”她冷眼看着苏邀,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心里忽然电光火石的想到了什么,面色顿时变了。 苏邀挑了挑眉,面对苏杏璇的这副样子,她丝毫没有被冒犯和挑衅的不悦,反而有一种难言的痛快。 对,就是这样,上一世苏杏璇对着她的时候就是这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似乎连有一点儿把她当对手的意思都是一种耻辱。 原来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是这样的。 所以她只是笑了笑,连回答苏杏璇话的兴趣也没有,就推着苏嵘走了。 苏杏璇气的将屋子里的东西砸了个精光。 一百二十一·囚牢 这座院子曾经是她的闺房,可如今却更像是一座囚牢。 苏家的人想要把她囚禁在这里。 可是怎么可能? 在梦里苏家人人都对她赞不绝口,苏三太太和苏三老爷上一世都对她十分喜欢,苏桉更是对她言听计从,她也仍旧觉得那样的日子度日如年。 何况如今形势完全变了。 她现在嫁给苏桉,只会比上一世还要更难受百倍。 咏歌跟咏荷都惶惶然不可终日,对视了一眼却都不敢上前劝她什么,心里只盼望着安莺能够快些回来----安莺一回来就想办法溜出去找她爹娘了。 柳家的到底在苏家当管事媳妇多年,虽然人落魄了,可是到底还是有些人缘的,安莺顺利的出去了。 幸好也没有等太久,安莺总算是回来了。 咏荷等在台阶上,见了她回来,忍不住都双手合十的念了声佛,才哽咽着拉了她的手:“好姐姐,您总算是回来了!您快进去看看吧,姑娘傍晚的时候想不开寻了短见,才刚三少爷来过了,说是家里已经同意了他跟三姑娘的亲事,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姑娘十分恼怒,竟然把三少爷大骂了一顿......” 她的眼泪啪嗒一声掉下来:“姐姐,您是最得姑娘喜欢的,您劝劝姑娘吧,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又不想回沈家去,那除了这里,她还能去哪儿呢?难不成,一辈子都无名无份的在人家那不明不白的住着不成?” 安莺脸上都是苦涩,听咏荷说完了,忍不住就皱了皱眉,淡淡的叹了口气,见咏荷哭的伤心,她心里也难受,可是现在她自己心里也乱糟糟的,实在是没有安抚咏荷的心情,就只是胡乱的点了点头,就进屋去了。 苏杏璇正背对着门躺在床上。 咏歌还在收拾一屋子的狼藉,安莺一眼看过去,见屋子里的摆设都被摔得差不多了,就知道这一次苏杏璇的确是气的狠了,跟咏歌对视了一眼,抬脚想要到苏杏璇床边去,可是才迈出一步,她就觉得脚底踩到了一个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下意识的停了脚往地上看了一眼,这一看,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地上赫然躺着一只鲜血淋漓的猫,还睁着眼睛躺在地上喘息。 她吓坏了,一声尖叫之后看见这副场景更是吓得止不住的叫了几声。 咏歌自己也颤抖的厉害,蹲在地上抖抖索索的去捧那只猫,却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苏杏璇翻身坐起来,冷漠的看了她们一眼:“叫什么?!” 咏歌和安莺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们都是见过这场景的。 从前苏杏璇不痛快了,折腾小动物也是常有的事。 一开始是挂在廊下的那些画眉,后来是别的小猫小狗,再到后来,她生起气来,连苏桉送的鹦鹉也能动手。 可就算是看得多了,每次再看还是会害怕。 安莺面色有些发白的喊了一声姑娘。 “打听清楚了没有?”苏杏璇一面问她,一面皱眉看着咏歌:“还不快些把这些都给拿出去?” 咏歌不敢耽搁,忍着害怕和惊恐把那只猫抱出去了。 安莺吞了口口水,紧张的走到苏杏璇床边:“姑娘,打听了,亲家太太没事儿.....”她攥紧了拳头,生怕苏杏璇动怒:“还有,还有二舅爷也被送回来了,说是在牢里受了重伤......” 苏杏璇的手指甲紧紧陷入了被子里,因为太过用力,一时之间食指的指甲都被折断了,手背上的青筋也都凸显出来。 怎么会没事? 她烦躁不安的从床上下来,暴躁的来回走了好几趟,才猛地转头看着安莺:“还有呢?你就打听到这些?外头的消息呢?!” 安莺吓了一跳,最近苏杏璇的情绪起伏不定,戾气极重,她下意识有些发憷,战战兢兢地低下了头嗫嚅着回话:“外头.....我听高大娘说,二舅爷已经备证明了是被秦家陷害的,御史弹劾了织造署之后,秦家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指使人陷害了贺二爷,而后三司会审,秦家怕罪行败露,又让人行刺贺二爷......” 苏杏璇面色瞬间惨白如纸,一时之间没有坐稳,后脑重重的磕在了身后的床栏上,可她丝毫不在意这些,疼痛让她格外清醒,也让她看起来格外的可怖。 事情完全没有按照计划中的发展。 秦家压根就没有动过这批贡缎一个手指头,怎么轮得到秦家去杀人灭口?!这分明就是秦家被人陷害了! 反而是本该出事的庞家到现在却还好好的,置身事外,丝毫无损。 她心里一阵阵的发凉,目光都如同冰一样冷。 按理不该是这样的,她分明掌握着别人所不能掌握的秘密,她分明能在梦里看见别人经历过的一生,可为什么所有的事都跟在梦里的不同? 她想要插手改换自己的命运,但是从刺杀苏嵘想打击苏老太太开始,所有的事情就一件一件的起了变化。 先是本该家财散尽回老家的沈家夫妻莫名救了苏嵘。 而后是她被人抓到了把柄。 再然后,她被赶出苏家..... 可是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苏三太太和苏三老爷做的一切都跟从前没什么不同,性格也没有改变。 就算是苏嵘,除了多活了这么一阵,也看不出别的异常。 还有苏老太太和贺太太,她们..... 不! 她睁大了眼睛,眼里光芒闪动,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有问题的。 这些本该出事的却都没出事的人,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维护苏邀。 屋子里安静的吓人,有一个叫苏杏璇毛骨悚然的念头猛然在脑海里浮现-----苏邀是不是也跟她一样,是能预知未来发生的事情的? 否则的话,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也就是说书才有这么巧。 她可以做梦梦见那些事,苏邀为什么不可以? 事实上,苏邀也的确是跟在梦里完全不同,她上一世怎么可能坦荡的提起沈家夫妻?她对沈家夫妻忌讳的很,生怕会惹苏三太太生气。 可是这一世呢? 苏邀可是拜托了贺太太和贺二爷,才解了沈家的危难..... “呵!”她冷笑了一声,猛地攥住了手里的被子。 一百二十二·送信 安莺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她说话,悬着一颗心轻声喊了一声姑娘,等到苏杏璇转过头来,她才小心翼翼的抿了抿唇:“姑娘,您....” 她迟疑了一瞬,才鼓起了勇气:“您是不喜欢这门亲事吗?” 可就算是她们这些下人也看得出来,苏杏璇分明也算是对苏桉用了心思的。 那些刻意的培养的对苏桉的了解,还有对苏桉露出来的温柔在苏桉面前隐藏的不好的心思,难道不是因为在乎吗? 再说,在别庄分明也是苏杏璇示意正她让娘亲通知苏桉赶去别庄的。 为什么现在苏杏璇看起来却对这门亲事十分厌恶呢? “我为什么要喜欢?!”苏杏璇沉下脸来,见安莺顿时一脸惊吓,就又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告诫自己要有耐心。 是了,她怎么忘了,她从未跟这些丫头们吐露过任何心思,丫头们当然会惴惴不安了。 在这些丫头们看来,最好的前途当然莫过于在这座伯府里头。 她叹了口气,收起之前一脸的不耐烦和烦躁,将手里的被子重新抚平,才缓缓的喊了一声安莺,而后问她:“你们可知道我们在外头这一阵子,住的宅子是谁的?” 安营急忙摇头,随后进来的咏歌和咏荷也都欲言又止。 苏杏璇就冷笑了一声:“是长平侯世子。” 安莺跟咏歌咏荷都忍不住震惊,震惊过后,安莺就轻声说:“可姑娘,就算是如此,若您不再是苏家的姑娘,跟长平侯世子的亲事.....” 那也是不可能的啊。 看苏三太太对苏杏璇的嫌弃就知道了,身世在这个圈子里是一个多么重要的东西。 堂堂侯府怎么看得上被伯府厌弃了的一个养女? “谁说我是要嫁给长平侯世子了?”苏杏璇懒得再废话,言简意赅的道:“你们难道忘了,父亲最初是打算给我结一门什么样的亲事?” 作为正贴身丫头,这个安莺她们还是知道的。 三老爷可心心念念的想要讨好庄王,为此还想过要让苏杏璇当庄王的侧妃。 后来却又想把这个机会留给亲生女儿。 苏杏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对苏邀十分有敌意,并且调唆了苏桉陷害当时还在太原的苏邀的。 现在苏杏璇这么问..... “长平侯世子可是能在王爷跟前说的上话的人。”苏杏璇面色沉沉:“你们都是跟着我这么久了的人,应当知道我的性子和脾气,也看得出来我的处境。你们看见了么,苏桉能做成什么事?或是说,苏桉能在这个家里作主么?” 自然是不能的,这一点丫头们心里都清楚。 别说还有苏老太太和苏嵘在,哪怕有一天爵位真的到了三房头上,按照苏桉的能耐,也绝不可能越得过三太太和三老爷去。 咏歌有些明白了,她扯了扯还要说话的咏荷,轻轻摇了摇头。 苏杏璇垂下眼睛把她们一个个的看了一遍,似乎是在感叹也似乎是意有所指:“跟了我这么多年了,我们福祸都是一体的,你们想想,若我真的嫁给了他,你们的日子难道就好过了?” 安莺的心里凉了一片。 其实不用苏杏璇说,她们也看得出来现在跟从前截然不同了。 从前苏杏璇在苏家几乎是明珠一样的存在,三老爷三太太看她跟眼珠子没什么两样,老太太哪怕对她不亲近,却也绝不会对她多说什么。 可现在,三太太三老爷对她的厌弃溢于言表。 贺太太和老太太更是一开始就很不喜欢。 哪怕苏桉真的在乎她,可苏桉在苏家算得上什么呢? “那.....”安莺咬了咬唇看着她:“那姑娘,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苏家要成亲的消息都放出去了。 “不想在苏家等死,你们就得帮我办件事。”苏杏璇满意的笑了笑:“去帮我送封信。” 她不能束手就擒,不能就等在这座牢笼里,别说这一次成亲跟上一世大不一样,哪怕就算是苏家人还跟上一世一样对她如珠如宝,她也是看不上的。 安莺没有过多犹豫就下了决心。 正如苏杏璇所说,现在跟从前不同了,她的娘原本是管事娘子,在这府中谁不给她们几分脸面?她又是苏杏璇身边最受宠的大丫头,几乎成了副小姐,可是一朝苏杏璇出事,连带着她们的地位也一落千丈。 柳家的因为帮她们传信而被打发到了外头浆洗处,苏三太太厌恶她厌恶的要命,柳家的几番托人探口风,苏三太太也任何松口的意思都没有。 这么下去,她们在府里也是寸步难行,根本看不到希望。 她们又是苏杏璇身边最得信任的人,苏家的主子们厌乌及乌,底下的人就更不必说了,除了盼望苏杏璇好,她们的确是没了别的出路。 “姑娘,是不是送去大兴的.....”安莺顿了顿,才做了个口型,十分谨慎。 苏杏璇很满意她的这份谨慎小心,脸上也终于有了一点儿血色,摇了摇头,翻身从床上下来,径直到了书桌前,想了想,才拿了一张纸写了信交给安莺:“小心些,若是碰见意外,这封信被收走就收走,不必顾忌,我接下来跟你说的话,你才要牢牢记住,听见没有?” 她说着,在安莺耳边说了几句话。 安莺一时瞪大了眼睛,过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见苏杏璇朝自己看过来,便急忙应是。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苏杏璇脸色苍白的站在窗前看着外头萧条的景色,缓缓地念出了苏邀的名字。 苏邀.... 哪怕就算是苏邀也真的做了梦有了前世的记忆,那又怎样?在梦里都斗不过她的人,难道就因为做了个梦就不同了吗? 之前的事只不过是因为她没有想到苏邀也可能做了梦罢了,可如今她想到了,那苏邀就不要想好过了。 梦里苏邀是她的手下败将,到了以后一样是。 而此时的苏邀正跟贺太太和苏老太太在一起用饭,苏老太太面上神情有些严肃,放下了筷子问贺太太:“你当真要带幺幺一起进宫?” 一百二十三·保护 苏邀有些意外,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看向贺太太。 贺太太在除夕夜要进宫赴宴她是知道的,可不知道贺太太竟然有带她进宫的打算。 屋子里的烛火噼啪爆了开来,苏老太太亲自拿了剪子剪烛花,看苏邀一眼,也不知道是赞同还是不赞同的摇头:“树大招风啊!” “树欲静而风不止。”贺太太倒是想得通,见苏邀朝自己看过来,就伸手摸了摸苏邀的头发,示意她安心,低声道:“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若是咱们两个老婆子不在了,不管是她亲爹还是亲娘,都是靠不住的。我们家那两个儿子虽然也是忠厚的,可日久天长的,谁说的准呢?我总得多替幺幺想一想。” 她把话说的太明了,苏老太太的动作忍不住停下来,把剪刀放在了桌子上叹了一口气:“也是,从前我们两个了无生趣,许多事管不了也不想管,可现在.....现在不同了,我们得把当年的公道要回来,以后就得打起精神,也得安排好孩子们的事儿。你带幺幺进宫,可皇帝的性情这些年改变许多,你有把握护她周全吗?” 苏邀上一世也是进过宫的,可那时候已经是庄王登基之后了,她作为程定安的正妻进宫觐见皇后,也就是如今的这位庄王妃秦氏。 也是那一次,皇后笑着说起了程定安当年小时候的趣事,说程定安自小就对她的幼妹十分喜欢,孩提时就总说要娶她家小妹妹为妻。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知道原来程定安也是一个有心肠的人。 他对她的冷淡厌恶疏离还有不在乎,不过是因为他真正想娶的人另有其人罢了。 那次玩笑之后不久,程定安就如愿以偿的迎娶了秦氏的幼妹秦采薇做平妻。 苏邀的手攥了攥又松开,随即就听见贺太太说:“脾性虽然变了许多,可幸亏有些东西是没变的.....”贺太太若有所指,又道:“他是心虚了,那些补偿我自己不需要,可我拿着也是理所应当的,就这么定了。” 见苏老太太点头,她又问苏邀刚才苏杏璇那边闹什么,听见说苏杏璇闹着要自尽,她就忍不住啧了一声:“这也真是奇了怪了,她处心积虑的对付你,为的不就是留在苏家么?现在都随了她的心愿了,她一个破落户,连亲生父母也不要了的人,能嫁给伯府的嫡出公子,她竟然又不愿意了?” 苏老太太就嗤笑了一声:“是啊,倒是看不出来,野心大着呢。她失踪那些天,也不知道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她派人去查了,可是却并不能查到苏杏璇住的那宅子是谁的,只知道是个大商人的,却不知道具体的底细,查起来十分费力。 想到一开始苏杏璇还能引那些不要命的刺客来刺杀苏嵘,她心里发凉,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看向苏邀:“对了幺幺,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问个明白,一直兵慌马乱的也没机会,现在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我问问你,若是上次刺杀阿嵘和对付你舅舅的都是庄王的话,那给苏杏璇撑腰,让苏杏璇有能耐还在被赶出去之后害了沈家孩子的,是不是也是庄王?” 只是可惜当年的事情太过久远了,许多事都根本查无可查。 苏嵘查了这么久,刚有一点儿眉目,却又断了线索。 她心情不免又低落下来。 可想到苏杏璇会引庄王来,她心里又燃起了斗志和希望----苏杏璇既然会引庄王来,那就说明庄王对苏家绝对是有心思的,否则的话,为什么非得对付苏家?还要连贺家一起对付? 只是,苏杏璇到底是怎么知道庄王的秘密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 “也不一定她能直接联系的上庄王。”苏邀知道苏老太太关心什么,想了想跟苏老太太说了实话:“庄王就算是要做,也不会自己出面的,她还不够格,她借助的是别人,只是她为什么会攀上那个人,我也觉得很奇怪,所以我之前让您和外祖母不要送苏桉走,就是这个原因。” 贺太太心念一动,挑了挑眉:“你后来又让我们把苏桉留下来,就是为了成全苏桉,可现在看来,苏杏璇看不上苏桉,这也是你预料之中的吗?” “这倒不是。”苏邀的确只是猜测,再说,她一开始的本意是想让这对臭鱼烂虾凑到一起,想着他们都是自私自利的性子,面对家中的压力和外头的眼光,总有一天会露出彼此的真面目翻脸的,可她没想到苏杏璇的确一开始就看不上苏桉。 “不过这样更好。”苏邀笑了笑:“苏杏璇从来就不是一个甘心认输的人,她要寻死也不过是因为她一直被关着,想要试探试探府里的真实态度罢了。现在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讯息,她又绝不可能答应嫁给苏桉,那她就一定会有所行动。” 她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苏杏璇的确是很奇怪,也跟上一世不同。 至少上一世她跟程定安是没什么交集的,但是这一世,她却能够跟程定安联手,这太奇怪了。 她心里隐约有个猜测,可是却还是需要再证实一下。 苏老太太眯了眯眼睛:“所以你才......” 她的话还没说完,外头忽然响起了余夏惊慌的阻拦声:“三少爷,您不能进去!老太太和亲家太太正用饭呢,您有什么事也先等我们禀报了再说啊......” 可是显然余夏她们阻拦不及,帘子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的同时就被掀开了,苏桉脸上顶着两个明显的掌印闯进屋子里来,也顾不上跟苏老太太和贺太太行礼,劈头盖脸的就指着苏邀:“你搞的什么把戏?你到底对如意说了什么?!” “你放肆!”苏老太太眉头大皱,她知道苏桉为了苏杏璇几乎是得了失心疯一样,却没想到苏桉现在大胆成这样,简直是目中无人,见苏桉仍旧梗着脖子一副不服的样子,苏老太太就忍不住冷笑:“回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到底成什么样子!” 一百二十四·失去 苏家所有人对正苏桉的耐心大约都已经到了极点。 就连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也是,苏三太太才刚把苏桉带回去,满以为他看清楚了苏如意的真面目以后就会回心转意,可没想到苏桉却口口声声指责是她跟苏三老爷太薄凉,伤透了苏杏璇的心,才把苏杏璇逼成这样。 苏三太太彻底失望了,甩手给了他几个耳光,甚至还说出了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的狠话。 这世上的一切东西都是有代价的,苏三太太的忍耐和爱也是一样。 苏桉对她来说是第一个孩子,也是她名不正言不顺嫁给了苏三老爷后的第一个儿子,是她站稳了脚跟从此扬眉吐气的资本,所以她天生对这个儿子充满了爱意。 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 可当这个儿子给她带来的只是无穷无尽的麻烦的时候,要舍弃他,也不是一件太难的事了。 苏桉从未受过这么多的气,他不舍得去找苏杏璇的麻烦,那自然就只好来找苏邀了。 其实他也不算是冤枉了苏邀,因为对于他来说,一切的麻烦都是从苏邀来了之后开始的。 苏老太太看着他这副疯魔的样子就来气,见他梗着脖子还不肯走,当即就抄起了手边的杯子猛地朝着他砸了过去,正中了苏桉的额头。 苏桉顿时狼狈不堪,左边额头上鼓起了一个大包,茶水混合着茶叶从他的额头一直淋在地上,像是一个落汤鸡。 贺太太皱着眉头看着这个外孙摇头。 可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她对苏桉已经无话可说。 苏桉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下,脖子却还是梗着,愤愤然看向苏邀,又是恼怒又是威胁的冷笑了一声:“你给我等着,你不会永远这么幸运。” 他说完拔腿就走。 苏老太太简直被他气的发晕,知道他无药可救了,却不知道他已经糊涂到这个份上,她大怒,让余夏去请三老爷过来:“我倒要看看,如今这府里是不是没了规矩了,他一个小辈,竟敢硬闯我的屋子,对着长辈和妹妹口出恶言,这是谁教的他!” 苏三老爷才从外头回来,听说苏桉竟然又闯了祸,一下子满是厌烦。 他如此谨慎小心,好不容易才盼来了一点儿希望,可全都被这对兄妹毁了,一个蠢一个坏,除了坏事就是坏事。才为了苏桉跟苏杏璇的婚事心烦不已,现在苏桉又敢闹事,苏三老爷叫住了李瑞,径直先去了苏桉的院子。 苏桉还在气头上,苏杏璇不肯跟他成亲,还说出了那么多难听的话,这一点叫他十分难受,他心中隐约察觉到苏杏璇跟平时表现出来的不同,但是却又不愿意相信。 想到当时苏杏璇看他如同是看瘟疫一样的眼神,他恼怒的砸了一个杯子。 正在这时,房门砰的一声开了,苏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都说了不要来烦我,你们是死人吗?!”骂完了,他没听见丫头们惶恐的请罪声,有些奇怪的回头,才看见了阴沉着脸的苏三老爷,吓了一跳急忙站起来。 “抓起来!”苏三老爷如今连看他一眼都觉得厌恶,冷淡的吩咐了李瑞一声,就转身走了,李瑞咳嗽了一声:“三少爷,得罪了!”就朝着外头招了招手,立即就有两个护院过来将苏桉给捉住了。 苏桉没想到苏三老爷直接让人把他给绑了,挣扎个不住,可李瑞却根本不理会他,径直押着他到了康平苑外头。 苏三老爷立在院门外,沉着脸看也不看他就直接对李瑞道:“就在这儿,把他给我吊上去,不要扰了老太太的清静!” 吊上去?苏桉挣扎了几下没挣扎开,顺着苏三老爷的目光看过去,一眼就看见院门口不远处一棵光秃秃的梨树,登时有些错愕。 可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没猜错了,因为那两个护卫已经开始拿出绳子来。 他只觉得荒谬和气怒,见苏三老爷是真的不理会自己要进门去,就气急败坏的喊了起来:“爹!您怎么能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一切的事都是苏邀惹出来的,那就是个丧门星,您怎么就不明白?!” 苏三老爷冷笑了一声:“我看你才是丧门星!我们苏家的脸面,全都被你这个罔顾人伦目中无人的东西给丢尽了!” 这还是苏三老爷头一次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呵斥他和痛骂他,苏桉听出他话里的愤恨,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一次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从前他做错了什么事,父亲是从不会在下人跟前让他难堪的,因为父亲说过,他是以后要掌控侯府的人,不能让他在下人跟前丢了威风,更不能因此让人以为三房示弱。 可这一次,父亲显然毫无顾忌了,还特地在老太太的地方把他吊起来呵斥...... 想到之前母亲痛哭着说他把自己的前程彻底毁了,他面对苏杏璇的一腔热血终于冷了些。 苏三老爷已经指着李瑞吩咐:“吊上去,给我打二十鞭子,不许留情!今天我就要给这个不孝不悌的东西一个教训!” 里头早就已经听见了动静,苏老太太静静的坐在上首,见苏三老爷进来,就蹙了蹙眉:“黑灯瞎火的,天儿又冷,你这次倒也舍得?” 苏三老爷一进门就跪在了苏老太太跟前,垂着头认错:“都是儿子的不是,都是儿子教子不善,才养出这么个畜生来,现如今大错已经铸成,他却丝毫不知道悔改,儿子痛定思痛,已经决定让他成亲之后就带着妻子回老家去,去族中好好静下心读书,什么时候读成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他不是没别的儿子。 这个儿子现在是废掉了,名声在外头都烂了不说,在家里也把老太太和贺太太都得罪干净了,两位老太太都因为他不知分寸而十分不待见他。 他除了惹祸半点用处都没有,倒还不如送走的好。 一百二十五·谈判 苏桉被吊起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苏三太太的耳朵里,可苏三太太已经被刺激的有些麻木了,因此她竟然有些提不起兴致来问一问为什么,只是放耳环的动作略微顿了顿,就站了起来,让绿藻拿上斗篷去了苏杏璇的院子。 苏杏璇也还未睡,夜已经很深了,她的房间仍旧燃着烛火,苏三太太推门而入,就看见苏杏璇正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窗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这么大的风,她却似乎毫无所觉。 听见开门声,苏杏璇回头就看见苏三太太的脸,她眯了眯眼睛,又面无表情的低下头:“三太太又是来替儿子出气的吗?我不肯嫁给他,这对于您来说不是好事吗?我这么低贱的身份,怎么配得上您高贵的儿子?” 苏三太太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一开口声音就有些嘶哑:“你到底想要什么?若是你能够答应我,离开桉儿,从此不再在这里闹事,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经过这么多事,哪怕苏三太太不想承认也必须承认,苏杏璇对于苏桉的影响力太大了,她说什么,苏桉就做什么,几乎对她是言听计从。 今天苏杏璇说了厌恶他的话之后,他简直是失心疯了,连老太太的屋子都敢硬闯。 苏三太太的确对这个儿子失望透顶,也准备舍弃他,但是她总不能杀了这个儿子,虽然他未来是不大可能有指望了,可是继续烂下去,只怕按照苏老太太和苏三老爷的性子会不管他的死活。 她还是想让苏桉恢复正常,去外头读几年书,以后等这件事淡化了,再让苏桉结一门普通的亲事。 总好过跟苏杏璇纠缠在一起。 如今苏三太太不喜欢苏杏璇已经不只是因为苏杏璇不能带来助力了,她看的出来,苏杏璇对于苏桉根本毫无感情,纯粹只是利用。 如果强逼着苏杏璇嫁给苏桉,只怕苏桉真的要被苏杏璇整死。 她不得不来跟苏杏璇谈谈条件了。 这个她亲手养大的女儿,她知道最终还是利益最能打动她的心。 苏杏璇果然嗤笑一声挑了挑眉,啧了一声:“母亲,您看,曾经我无数次的问过您,若是我给您丢脸了,您还会不会喜欢我,您总是跟我说会的。哪怕身世被曝光之后,我问您是不是还会爱我,您也说会的......” 苏三太太顿时有些不耐烦,她冷然哼了一声:“是啊,那个时候我可不知道你这么有本事,挑拨你哥哥让你舅舅对付你亲爹娘,还要陷害苏邀,你把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之间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也对你这么好?!” 她心里的不满如同泉涌一般冒出来,从来不想承认的那些事实在这个时候也不必遮掩了:“若不是你弄这么多事,我不至于跟我亲生女儿疏远,我为了你连我母亲都得罪了,可你回报了我什么?!你把我儿子都毁掉了!” 所谓的母慈女孝到了这一刻也全都分崩离析,她忍无可忍的指着苏杏璇,面色惨白:“你简直狼心狗肺!” 苏杏璇不为所动。 这些人从来没有体验过她的心境。 不管是在梦里还是这一世,最初知道身世的时候,她每天晚上都要从噩梦中惊醒,每天都要察言观色,生怕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什么时候就开口说出不要她了的话。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两个人的秉性了,对她们没有用的东西,她们是随时都能弃如弊履的。 她不过是为自己打算,想让自己活的更好一些罢了,她有什么错? 如果不是这样,还有人会帮她打算吗? 她静静的笑了一声:“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别总是觉得凡事都是别人的错,譬如如今苏桉的婚事,难道是我想要的吗?当初你们分明就选中了我,庄王侧妃的位子,本来该是我的!可你们最终却又放弃了我,要把这个机会留给你们的亲生女儿,你们口口声声对我跟对苏邀别无二致,可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做到了吗?” 苏三太太只觉得苏杏璇不知足。 她没有做到? 苏邀来了到如今,每次起了冲突,她都是站在苏杏璇这一边的。 至于庄王侧妃的事,根本就只是源于当初丽妃娘娘的一句玩笑话,说是说有了约定,可这算是什么板上钉钉的事儿吗? 丽妃娘娘又不是皇后。 苏三太太不想再跟苏杏璇做这些无谓的争执,事实上她只觉得心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她冷淡的嗤笑了一声:“罢了,说这些没什么意思,你直说吧,到底要我如何,才肯放过桉儿?” 有什么办法,儿子如此不争气,中了这个女人的蛊。 苏杏璇也没有再继续纠缠,她向来是个务实的人。 她被关在苏家好几天了,外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程定安的脾气她很清楚,这个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而且生平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被人背叛。 她莫名其妙消失,给他献策却又毫无用处反而害他损失惨重,再要传出她跟苏桉订亲的消息,那就无异于是在拎着程定安的耳朵告诉他,她是个奸细,是个叛徒。 程定安这个人极其阴狠,他认定了的事情是不会改的。 哪怕费一些功夫,他也会让背叛他的人付出代价。 虽然她早已经让安莺出去传信,可到底不大安全,她被困在苏家,计划失败,这一切都让她清楚的意识到苏邀也跟她一样应当是能预知后事的人。 所以为了放着苏邀,她让安莺送信也很费功夫,并不能确定这消息就能完整的到程定安那里。 可如果苏三太太肯帮忙,那事情就又完全不一样了。 苏三太太可是府里能够当家作主的人,她要是能帮自己传信,那事情可就要简单的多了。 思及此,苏杏璇终于真心实意的笑了笑:“母亲真的能够帮我?若是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就设法让这桩婚事不成,且保证让苏桉不对你们心生怨恨,如何?” 一百二十六·进宫 除夕这一天,四处都弥漫着爆竹特有的气息,连空气中都充满了喜气,人人脸上都欢天喜地的,还未开门,外头的街巷中就已经有不少人家放起了鞭炮,开始杀鸡宰羊。 苏三太太在这一天也素来都是最忙的,要操持一家人的年夜饭,要祭灶神,要准备男人们上祠堂的供果,府里上下的人也都跟陀螺一般。 她天还未亮就起来了,先去了老太太和贺太太的院子里请安,而后就神情复杂的看着站在贺太太跟前,妆扮一新的苏邀,抿了抿唇,才道:“跟着你外祖母进宫,要谨言慎行,不要给家里惹来麻烦。” 见苏邀福身行礼,她又觉得有些无趣,上前挽住贺太太的手,神情有些疲惫:“娘,二哥二嫂已经去老宅了,待会儿我理完了事,也会过去帮忙。” 虽然在这边已经住了这么久,但是过年却怎么也没在别人家过的道理,再说,大年三十还得祭祖呢,所以提前几天,贺家在京城的宅子就已经收拾出来了,贺二奶奶提前一步打理了宅邸,这边苏家就把贺二爷送了过去。 贺太太除夕赴宴之后,也是要回去的。 点了点头,贺太太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跟苏老太太对视一眼,就上了马车。 她们一走,苏三太太就转过头问跟上来的高家的:“事情办成了?” “昨晚上您一吩咐,连夜就去送了信的。”高家的急忙答应,又犹豫的看了苏三太太一眼:“三太太,三姑娘自幼就养在府里,这,她怎么能跟.....扯上关系?” 这一点苏三太太也很奇怪,可是追究也没什么用处,苏三太太顶着眼睛底下深深的一圈乌青,摆了摆手脸色阴沉。 想想真是有些讽刺,当初她为了留下苏杏璇所以要牺牲苏邀,如今却是为了赶走苏杏璇,还是要对不住苏邀。 罢了...... 她想起苏邀的冷淡,心中淡淡的发出一声冷嘲,反正苏邀也不把她当成母亲,或许她们之间原本就天生没有母女缘分。 而此时的马车中,贺太太正跟苏邀说起宫中的事情:“圣上脾气不好,越是老了,就越是疑心深重,若不是如此,当初太子也不至于会被人污蔑而无法自辩.....” 知道苏邀与众不同,也信任苏邀,贺太太握着苏邀的手:“从前遮遮掩掩的,不想你牵扯进来。但是现在,不牵扯也不行了,你仔细听我说。” 其实苏邀知道一些。 当今圣上是夺了弟弟的位子才坐上了龙椅的,他当年也是一路腥风血雨从军中走出来,所以杀伐果断,而因为当初的胡皇后跟他风雨同舟,生死与共,所以他跟胡皇后之间的感情极为深厚。 贺皇后跟圣上是少年夫妻,一路互相扶持,圣上当年被逼的差点儿走投无路之际,也是胡皇后一直陪伴左右,殚精竭虑的替他守好后院内宅,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可胡皇后自己却因为操劳过度而身体亏损严重。 后来圣上被刺客逼的摔落湖中,冰天雪地之下,是胡皇后自己以身犯险扑进湖里把圣上给救了出来,并且落下了一辈子的恶疾,从此不能生育。 也是因为这个,当时圣上的第一个孩子刚出生就被他抱去了皇后那里,并且记在皇后名下,封为太子,由皇后亲自养育。 这也是为什么贺太太对太子感情深厚的原因----她是太子的小姨,太子其实也是她看着长大的。 只可惜,也是她看着陨落的。 提起这件事,贺太太的语气陡然冷了几分,整个人也阴沉了许多,闭了闭眼睛平复了一些情绪,才紧跟着又道:“自从太子去世之后,圣上的头风病越发的严重,脾气变得很暴躁。前几年,更是因为一个妃子在皇后宫中出言不逊,而被圣上当场下令杖毙......” 她顿了顿,摸了摸苏邀的头:“你要记住,今天虽然是除夕宴饮,也是宗室都在的大喜的日子,可是对于圣上来说,并没什么忌讳,最近朝中事情许多,未必什么时候有什么事就会招惹到他,你一定要谨言慎行,少说话,多听多看。” 她知道苏邀的性子极为冷静自持,但是还是免不了多叮嘱几句,见苏邀答应,她靠在引枕上,轻声道:“如你所说,这一次我们帮了庞家的大忙,贵妃娘娘和庞家总是要有所表示的,既然不能立即就用上这份人情来追查当年的事,不如就把这个好处记在你头上。” 她要帮苏邀谋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 宫门口过不多久就到了,贺太太的马车排在几位王爷和宗室后头,才下了马车就见前头一溜儿烟儿的站着一长串的宫女太监,人人手里都提着精美崭新的宫灯----虽然才是傍晚,可灯已经用上了。 自太祖皇帝开始,除夕之夜素来都在宫中大开宴饮,一些得用的大臣、御前的红人,宗室和内外命妇等等,都在邀请之列。 可随着多年前除夕之夜当今夺位,除夕之夜就多少显得有些尴尬了。 尤其是在前几年除夕,圣上因为一个宫妃在皇后宫中出言不逊,被圣上认定为是不尊中宫,惊扰亡灵,而被杖毙之后,这除夕宫宴,虽然是一种荣光,可也同时让人提心吊胆。 一应内命妇先行进宫,贺太太是外命妇,自然是等在后头的,她领了牌子,带着苏邀站着,过了一会儿才轻轻碰了碰苏邀,指点她:“你看,那个就是庄王妃。” 苏邀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了一袭王妃正装,头上带着凤冠的庄王妃正低眉敛目的跟几个贵妇人往里走。 她们虽然是王妃,在这个场合却也不可以用轿的,庄王妃静静的往里走,灯光映照下,显得她的脸色格外的苍白晦暗。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遥遥的回头往贺太太她们这边的方向看了一眼,蹙了蹙眉,又很快转过身去了。 贺太太等到前面空出一段路来,才目光沉沉的感慨:“真是沉得住气啊。” 一百二十七·天子 “待会儿小心些,庄王妃秦氏我年轻的时候也曾见过,那时候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贺太太还很有印象,想起当年的事情不悦的摇了摇头:“可是却攀比心极强,不过因为她一个表妹喜欢上了庄王当时的一只波斯猫,庄王给了她,她就背着人将那只猫儿给扔进了湖里。” 这件事是贺太太当时亲眼见到的,后来庄王和秦家表小姐遍寻猫儿找不着,她却跟没事人一样。 那时候她可才五六岁的年纪,自此贺太太十分不喜欢她。 苏邀闻言就有些了然了,她是知道秦氏阴狠的----庄王登基之后,就不再专宠秦氏一人,最喜欢的是一个王姓的昭仪,那位王昭仪进宫不过一年时间就升至昭仪,怀上了皇嗣,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可不过三月之后,那位王昭仪就在宫中暴毙。 这件事的内情别人不知道,但是苏邀却是知道的----因为帮秦氏解决这件事的,正是当时已经在宫中任职羽林卫指挥使的程定安去办的。 程定安收买了王昭仪宫中的太监,在王昭仪进奉的点心中动了手脚。 皇帝在王昭仪寝宫中昏厥,查出来是点心的问题,可等到太医查出问题来,羽林卫去拿人的时候,那太监早就已经自尽了。 王昭仪百口莫辩,秦氏就趁着皇帝未反应过来,雷霆万钧的处理了此事,盛宠一时的王昭仪到最后连个坟冢都没留下。 原来她从小就是这样的人,苏邀点点头,此时已经有太监出来领路,她垂眉敛目的跟在贺太太身后,看上去就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普通小姑娘。 宴席是设在了太极殿,贺太太她们到的时候,很快就被引了进偏殿,里头已经有供奉乐师等人候着,王妃们却一个都没见着。 贺太太才一进殿,殿中就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虽然多年未来京城,可总是有故人的,很快就有人认出来贺太太,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 外命妇一般都是被安排在这偏殿中领宴的,这并不稀奇,可当年皇后还在的时候,贺太太可素来都是在正殿那一拨儿人里头。 如今时移世易,众人都觉得感慨。 不过虽然如此,贺太太多年未曾来京,如今一来就得了皇帝亲口发话来参加宫宴,同在偏殿的虽然大部分都是宗室命妇,可也基本都是超品诰命,大多都和皇家沾亲带故,都是极为有眼色的人,并没有人表现出异常来。 平国公夫人还率先跟贺太太打了招呼,又看向贺太太身侧的苏邀,有些诧异:“这位是.....” 贺太太笑了笑,神情自若的解释:“这是我的外孙女儿,自小跟在我身边长大的。” 庞老太太眯了眯眼睛,汪家那边的事情她都知道,也听魏先生提过,贺太太身边有个女孩儿,是带在身边形影不离的,现在看来,就是这个姑娘了。 说起来也有些奇怪,贺太太又不是没有亲孙女儿,怎么反倒把一个外孙女儿爱若珍宝? 可既然都已经介绍了,庞老太太便也微笑着朝苏邀招了招手,自然而然的从腕上褪下一个镯子来套在苏邀手上:“一点心意,拿着玩儿吧。” 她是庞贵妃的母亲,平国公府的老太君,能让她带进宫中来赴宴的东西,怎么可能是真的能拿着玩儿的东西,苏邀一看成色就知道这东西价值不菲,急忙要推却。 庞老太太却按住了她的手,轻飘飘的道:“好了,长者赐不可辞,拿着吧。”说罢跟贺太太相视一笑。 原本一场大祸被消弭于无形,庞家不只没有损失,还成功除去了秦郴那个大对头和碍事的东西,贺二爷算是帮了庞家一个大忙,庞家自然也要投桃报李,以后走得近是难免的,给出这么一点东西,实在不算什么。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忽然礼乐大作,庞老太太侧耳听了片刻,道:“要开宴了。” 有庞老太太主动接近,殿中众人也放开了许多,纷纷有来跟贺太太搭话的。 贺太太跟年轻的时候相比也圆滑了许多,不管人家问的是什么,脸上的笑意都没停过,一时倒让人感叹,要知道,当年贺太太可心高气傲的厉害。 气氛正融洽着,忽然就有人笑了一声:“时移世易啊,要是换做从前,咱们可没机会跟贺太太一道儿说上几句话。” 分明是很正常的话,可听语气却怎么都觉得不对,苏邀循着声音看过去,见是一个四十多的微胖的妇人,略微皱了皱眉,却不记得曾经见过这号人物了。 上一世她不得程定安喜欢,以至于有很多地方都被限制。 否则的话,看这个贵妇人的年纪,又能坐在这偏殿里领宴,她平常怎么也该能见得到的。 贺太太没说话,只是垂下头端了杯子抿了一口。 那人就越发阴阳怪气起来:“看么,我就说,贺太太心高气傲的很,当年就是一个谁也不敢得罪的人,没想到皇后娘娘都仙去了这么久了,听说你守寡之后还开始信佛,可我看你这脾气还是没改多少。” 就算再蠢,也能听得出这话里的敌意有多深了。 贺太太侧头看了她一眼,面色淡淡的:“比不得杜夫人你生活滋润,心宽体胖。”她顿了顿,又笑了笑:“不知道贵府的家分完了没有?” 杜夫人顿时气结,面色紫涨的指着她想要说什么,却被边上的一个容长脸儿的夫人给拉住了。 贺太太眉目间都冷下来,见苏邀正抬头看着自己,就轻描淡写的解释说:“没什么,从前不怎么对付罢了。” 话音刚落,外头走进来一个太监,环顾了一圈殿中之后,朗声问:“已故山东登州卫指挥使的夫人贺太太可在?” 殿中顿时一静。 此刻贺太太已经看清楚了来人的面貌,并不是一直跟在圣上跟前的夏太监,看上去很面生,可他身上的服色却是红色的。 太监的服制是有规定的,其中能够穿红的就更是少之又少,因此能够穿红的内侍,都被尊称一句‘穿红内侍’,代表着是在太监当中极有地位的。 一百二十八·明昌 他一来,之前还愤愤不平的杜夫人就立即偃旗息鼓了,又有些嫉恨的看了看贺太太,慢慢转开了头去。 贺太太缓缓站了起来应了一声,那个太监就笑起来:“奉圣上之命,请您到正殿去。” 杜夫人的眼珠子都差点儿瞪出来,她前脚才讽刺贺太太如今已经不能跟从前相比,沦落得跟普通命妇一般没有什么特别,后脚就被这样打脸。 偏她还再也不敢出言不逊-----眼前的太监是如今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也是太监中的第一人,哪怕是如今伺候在圣上跟前的夏太监跟这位陈太监比起来,那也得稍逊一筹。 贺太太也认出了此人的身份,她握住苏邀的手从桌后绕出来,又跟庞老太太轻轻颔首致意,而后才不紧不慢的跟在陈太监身后出了门。 苏邀是知道贺太太能在皇帝跟前说的上话的,否则向来那么看重利益关系的苏三老爷也不会对贺太太如此毕恭毕敬。 可是当皇帝竟然并不避讳就直接宣召贺太太去正殿跟宗室一起领宴,她还是有些诧异,毕竟先抛开贺太太已经十几年未曾回京来说,贺太太还毕竟是守寡呢。 本朝平民百姓尚且还忌惮这个,但凡家中有什么喜事,都是很忌讳寡妇上门的。 可皇帝竟然丝毫不顾这一点,可见他是真的看重这个小姨子。 既然这么看重,那也就难怪庄王之前是想要通过姻亲来笼络住苏家和贺家了。 她这么想着,陈太监已经领着她们进了正殿,苏邀下意识垂下头来,做鹌鹑状跟在贺太太身后行礼。 “小妹来了。”上首的元丰帝语气陡然变得高昂,显见得心情极好:“内务府这帮蠢货办事越发的没谱了!竟然把你的座次给排到偏殿去,朕回头就砍了他们的脑袋!” 元丰帝是一路夺权走到现在的,可以说是从尸山血海中走来,他跟他的亲爹一样,有些时候很残忍嗜杀。 以至于大年夜他提起砍头,底下诸人都忍不住脖子一凉。 众人都有些不敢出声,更没人敢接话,连庞贵妃也只是在边上有些紧张的看了贺太太一眼。 可贺太太却十分自然的笑了一声:“多年没回京来,许多人都不认识了,人都换了一批,又怎么能苛求他们太多?圣上当心吓坏了人。” 元丰帝哈哈笑了一声,一眼看见贺太太身边的苏邀,语气笃定的问:“这是你孙女儿?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你孙女儿竟然都这么大了......” 庄王妃的眼神陡然沉了沉。 她是知道的,苏家那个亲生女儿很得贺太太的喜欢,向来跟在贺太太身边形影不离。 如今贺太太这么受元丰帝的宠幸,贺家和苏家的重要性就又不言而喻了,这对于庄王来说意味着什么?庄王妃心里门清。 她抿了抿唇。 贺太太却笑了,语气很温和的摇了摇头:“圣上错了,这不是我的孙女儿,是我的外孙女儿,过了今天就是十五岁了。” “哦?”元丰帝兴冲冲的:“既然如此,那等她及笄的时候,朕得赏点儿什么,能叫小妹你带在身边的,自然是好的。” 他对于贺太太的宽容和放纵可见一斑。 在做诸人的面色都有些微妙。 庄王更是意味深长的看着贺太太,又缓缓垂下了头。 是啊,早该想到的。 父皇对于母后身边的一条狗尚且都高看几分,何况是皇后的小妹。 当初如果不是出了围场的事,皇后当时又已经去世,根本没人能动的了太子的位子。 元丰帝兴致不错,诸人都不敢打扰,还是明昌公主咳嗽了一声:“圣上,不是说今天豹房那边有新奇东西看吗?” 好好的宫宴,都快成了这两人聊天的花厅了,实在是不怎么像样子。 明昌公主是元丰帝的大姐,也是元丰帝夺位少有站出来支持他的皇族之人,因此元丰帝对她十分礼遇,原本是要加封她为长公主的,只是明昌公主坚决不肯接受,说是她无福消受,元丰帝只好屡屡多加赏赐,只是封号上并未改变。 她开了口,元丰帝才想起来这事儿,随口吩咐夏太监:“快去,让他们准备准备。” 一面又和颜悦色的让贺太太去坐,末了就道:“坤宁宫前年着了一场火,朕把你姐姐的画像请出来了,让人重修坤宁宫,画像暂存在了奉先殿。钦天监算了日子,今天将画像迁回去最合适,待会儿到了时辰,你便跟着朕一道过去,你姐姐见了你,必定也是开心的。” 贺太太顿了顿,静默了一瞬,才静静的开了口:“是。” 明昌公主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片刻,重新又收回了,淡淡的坐直了身体。 因为贺太太的到来,元丰帝的心情显然是好了许多,也因此,殿中的气氛总算是也热闹轻松了几分,汾阳王王妃就就最先松了口气,转过头去对明昌公主咬耳朵:“这么多年过去,还以为她不会回来了,谁知还是回来了。” 明昌公主喝了一口果酒,并没搭话。 殿中的气氛因为歌舞而热闹起来,贺太太趁势环顾了一圈殿内诸人,低声跟苏邀一一介绍了一圈。 庄王和庄王妃不必说,另外当今圣上的兄弟诸如汾阳王等人也都在邀请之列,自夺权之后,皇室那些不知好歹的或是支持废帝的死的死囚禁的囚禁,如今能够坐在这里的,都是绝对得罪不得的人物。 元丰帝也对他们向来都十分礼遇。 这些人中,汾阳王的女儿淳安郡主格外的显眼,她今天打扮的富丽堂皇,可面上的笑容却一直都很勉强,每每跟其他人说话的时候也都有些心不在焉。 她的丈夫邵文勋最近卷进了织造署的案子,他自己是弹劾别人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的,可偏偏他的父亲被查出来囤地,如今正是处在风口浪尖上。 淳安郡主跟邵文勋夫妻恩爱,自然是没什么心情欢天喜地的欣赏这些歌舞和表演。 可就在这时,一声爆响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百二十九·骤变 这声破空的爆响在夜里格外的刺耳,众人全都齐刷刷的朝着声响处看过去,连一直走神和端坐的淳安郡主和庄王妃也都抬起了头,有些惊疑不定。 等到她们都抬起头,才发现这不断的爆裂的声响原来是长鞭抽在地上的爆裂声,一声一声的听起来极为壮观,随着这声响的加重,正殿前面空出来的十分阔大的坪中有几匹马跑了起来,先是小跑,而后越跑越快,随后就有几个年轻的太监随着马儿跑了一阵,忽然翻身上马,站立在了奔跑的马背上。 当今圣上是马背上出身,对于这些东西十分喜爱,每年都是要去围猎的,宫城外有座明月山也是专门圈养了许多的野物,方便圣上随时兴致来了好去过过手瘾。 直到前几年,宫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起了一座豹房,里头都是一些老虎豹子之类的猛兽,这些猛兽都被驯化了,做观赏表演之用。 宫宴上这些表演也有好几年了,只是今年豹房那些驭兽师又想出了新花样,站立在马背上做出各种动作,这可的确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提心吊胆。 所有人的注意力一时都被吸引住了,胆子小的连呼吸都屏住了,十分震惊。 元丰帝显然也很满意,笑着朝贺太太道:“小妹你瞧,这比咱们当时在西北看见的那些汉子赛马,如何?” 那时候元丰帝的封地就在晋中,那边民风彪悍,军营中时常有这些赛马的游戏,若是赢了便能夺得彩头。 贺太太坦诚的摇了摇头:“年纪太小,不大记得当时的事了。” 元丰帝的情绪低落下来,有些感慨的啊了一声:“是啊,你当时还是个小不点儿......” 说了几句,忽然外头传来喝彩声,元丰帝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出去,微微眯了眯眼睛:“黑熊!” 苏邀也看了出去,果然见一头黑熊正慢腾腾的从笼子里出来,被驭兽师打了一鞭子,动作就加快了许多,憨态可掬。 那样子实在是太滑稽了,众人忍不住哄堂大笑。 连庄王妃也忍不住莞尔。 驭兽师再拿鞭子指了指它,掏出一个竹制的圆环来往地上一抛,那只黑熊就直立起来,两只熊掌搁在胸前,后足一蹬,踩上了那只圆环,灵活的在地上转悠起来。 贺太太看的有些出神,等到四周都响起了喝彩声和掌声,才对苏邀说:“等会儿晚宴完了,你先......” 她正要叮嘱苏邀待会儿在她跟元丰帝去请皇后像的时候就在偏殿等着,就听见外头猛然传来一阵惊呼声,紧跟着就有妇人的尖叫啼哭声响起。 这么重要的场合,等闲是绝不能听见哭声的,说句难听的,能来这宫宴的,哪怕你家死了人呢,也得摆出一副笑脸来,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贺太太只诧异了一瞬,就知道是为什么了-----苏邀一把扯住她往后退的瞬间,她看见了外头猛然冲进来一头黑熊。 大殿里的羽林卫和锦衣卫措手不及,竟然一时被冲散了,来不及逃跑的,都被黑熊蛮横的巨大力气给拍飞了。 一应宗室哪里见过这样的血腥场面,当场就懵了,然后就崩溃着想要逃窜。 那只黑熊显然是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发了狂,不管不顾的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很多反应过来要护驾的锦衣卫和羽林卫也都受伤挂彩。 一时之间大殿之中场面混乱。 有个宫妃不小心逃跑的时候还踩着了前面人的裙摆,等到黑熊冲到自己面前的时候,急忙扯过了边上的人遮挡。 元丰帝片刻的愣怔之后就大怒:“驭兽师呢?!” 场面太混乱了,驭兽师不知道到底是在哪里,那只黑熊却狂性大发,连眼睛都是血红色的,看上去阴森可怖,如同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怪物。 贺太太被苏邀扯了个趔趄,后退着摔倒在了地上,连膝盖都磨破了皮,可她顾不得这些,看着那只熊横冲直撞的,她吓得心惊胆战,急忙让苏邀快跑。 苏邀哪里会自己跑开,扯着贺太太避过了冲过来的人群之后,又要去扶着她站起来。 可她弯着腰正把贺太太搀扶到一半,背后就传来一股大力,她随即失去了重心猛地往前头一扑,顿时摔在了一堆打翻的杯盘边上。 手心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苏邀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见贺太太几乎是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幺幺!” 与此同时,苏邀抬起头,就看见那只黑熊砰砰砰的迈着疯狂的步子朝她这边走来,眼看着转瞬就要到她这里了。 她吓了一跳,急忙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可是手心却又被地上的碎片扎了一下,顿时左手就是一软,又重新重重的趴在了地上。 难道是天要亡我?她自重来一次之后向来平静无波的情绪终于有了波动,心脏也剧烈的跳动起来,心里全是不甘和愤恨。 她要做的事情都还没有做完。 当年围场案的真相还没有揭开,苏老太太和苏嵘还不算脱离危险,程定安和庄王也都还好端端的虎视眈眈,她如果现在就这么死了,跟上一世有什么区别? 她心里这么胡思乱想着,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阵破空声。 那破空声几乎是擦着她的耳朵过去的,她顿时觉得耳边凉飕飕的,紧跟着那只黑熊的左眼就被箭矢射中,动作停顿,发出了一声地动山摇的干嚎。 可也不过是一瞬而已,那只黑熊顿时更加狂躁,受了伤之后它的动作不过是停了停,就开始疯狂乱窜。 也就是这么一瞬间,苏邀被人扯了一把,猛地从地上拖了起来,躲开了那只黑熊几乎是瞬间到达的大掌。 贺太太几乎是肝胆俱裂,一颗心差点跳出胸腔,狂奔着朝着苏邀跑过去,拉着她喊了一声幺幺,眼泪就瞬间出来了。 苏邀也惊魂未定,可她还知道关键时刻是有人拉了自己一把,才救了她的性命,应了一声以后就抬起头想要朝对方道谢,可头一抬起来,她就忍不住惊住了----宋恒! 一百三十章·有功 一身飞鱼服的宋恒眉目冷峻,此刻正挡在苏邀跟前不远处,手里正握着一张弓,转眼间就又是一箭飞快的射了出去。 这一箭也没有落空,透过粗糙坚硬的熊皮射进了那只熊的背部。 此时黑熊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接连中了宋恒两箭之后,动作更快的朝着前面扑了过去。 而它的正前方不远处,赫然就是元丰帝。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所有人都懵了的时候,庄王冲过去挡在元丰帝身前,大声喊道:“父皇!” 庞贵妃摔落在一旁,也提心吊胆的喊了出声:“圣上!” 所幸这个时候羽林卫和锦衣卫也都先后赶到,阻拦了黑熊的进程,宋恒就趁机大喊:“用箭射它!” 金吾卫是被准许佩弓箭拱卫的,宋恒之前也正是抢了金吾卫副指挥使长平侯的弓箭,才救了苏邀。 此时他一发话,金吾卫纷纷张弓搭箭。 那头黑熊终于再走了几步轰然倒地,倒在了元丰帝和庄王不远处的地砖上,发出巨大的沉闷的声响。 尘埃落定,庄王惊魂未定的瘫坐在了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急忙一骨碌的爬了起来,又惊又急的问元丰帝:“父皇,您没有受伤吧?” 元丰帝目光注视着那头黑熊,面上神情不辨。 此时庞贵妃也已经奔过来了,拉着元丰帝哽咽着问:“圣上,您怎么样?” 刚才的混乱戛然而止,大殿之中原本欢声笑语和后来的惊慌失措荡然无存,到了此刻,竟然短暂的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 大年夜,宫宴,宗室齐聚,却发生了这样的乱子。 没有人蠢到觉得这就是一个意外。 黑熊这种玩意儿,若不是已经训得十拿九稳,豹房和内务府除非是不要脑袋了,否则的话,是绝不敢拿出来在宫宴上献技的。 换言之,这一次的意外,根本不是意外。 在场的人同时都浮现出了这个念头,而后心里都掀起了惊天巨浪。 贺太太也终于回过神来,拽着苏邀仔细的打量了一遍,发觉她的手心还在流血,就急忙拿了帕子出来先给她捂着。 苏邀倒是还稳得住,她静静的看着前面正上前去查看那只黑熊的宋恒,微微的呼出了一口气。 宋恒却心无旁骛,在检查了那只熊之后,他上前对着已经将庄王推在一边的元丰帝行了礼,语气镇静:“圣上,这只熊应当是受到了某种刺激才会发狂......” 这一场混乱导致不少伤亡。 锦衣卫和羽林卫就死了五六个,还死了一个郡王妃,宗室多多少少都受了伤,明昌公主最狼狈,熊闯进来的时候她跑的太急,不小心跌倒,以至于被踩了好一阵子,若不是她的孙女儿发现的及时,回头去拉扯她,她恐怕还得伤的更重。 大殿中是死一般的沉默,虽然人人都受了惊吓且大多都受了伤,可却没有任何人敢发出声响。 还是元丰帝淡淡的朝着那只熊身上瞥了一眼,挑眉吩咐一直护在他左右的陈太监和夏太监:“去请太医过来。” 又对宋恒道:“查!给朕仔仔细细的查!” 宋恒立即弯腰应是,领命大步的转身,在经过苏邀的时候,他的动作略微停了停,却又很快越过她出去了。 苏邀的伤口还在流血,贺太太给她的帕子很快就被染红了,她却镇定的很,只是若有所思的朝自己之前站立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刚才在搀扶贺太太的时候是在帷幕之处,那里如今站着的有明昌公主、淳安郡主等人。 到底是谁推了她一把? 似乎是察觉到苏邀的目光,明昌公主和淳安郡主都朝着她这边看了过来。 而这时太医们也都已经赶到了。 “给受了伤的都包扎诊治。”元丰帝冲着孙院判摆摆手,蹙眉示意自己并未受伤,又看了手臂受了伤却还挡在自己跟前的庄王一眼,温和的点了点头:“你有心了,先让太医给你看看伤势。” 庄王表现的极为激动,是那种被称赞了的欣喜:“父皇,儿臣没事!这都是儿臣该做的。” 庞贵妃眼神深邃的望着他,很快就又垂下了头。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真是孝感动天啊。 只是不知道这真心到底有几分了。 元丰帝已经摆手让他不必再多说了,目光落在庞贵妃身上:“皇姐她们受了惊吓,贵妃先带她们去更衣治伤罢。” 他的神情还算是温和,但是殿中所有人都屏息敛声,一点儿声响都不敢发出。 今天是坤宁宫修葺好了以后迎皇后像的第一天,谁都知道先孝慈皇后对于元丰帝的重要性,这只黑熊的出现,一下子毁了宫宴不说,也给这件事添了阴霾。 按照元丰帝的个性,是绝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他这个时候越是平静,就越是吓人。 元丰帝又转向了贺太太:“小妹可有受伤?” 贺太太摇了摇头:“幸亏我这外孙女拉开了我,只是她自己却险些丧命于熊掌之下......” 元丰帝到如今才算是正眼看了苏邀,他看了苏邀片刻,点了点头:“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怪不得小妹你疼她。” 他顿了顿,问夏太监:“什么时辰了?” “回圣上,差不多了。”陈太监知道他是问到了请小像的时辰没有,急忙道:“奉先殿已经准备好了......” “小妹,走,我们一道去带你姐姐回坤宁宫。”他说着,又似乎是在感叹:“你姐姐看到你,不知该多欢喜。若是沛儿......” 庞贵妃和庄王都面目肃然。 沛儿,指的就是先太子萧沛。 元丰帝提起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在这个时刻却忽然又提起来,其中蕴含的深意足以令人遐想。 说起来,先太子也已经过世这么久了,论理来说,也该立新太子了。 他不动声色的将众人的反应都收入眼底,指了指苏邀:“你跟着贵妃,先包扎了伤口。” 她单独被拎出来说,可见元丰帝对她印象不错,庄王眯了眯眼,大殿里其他人也都面色各异的看向了苏邀。 一百三十一·风暴 苏邀还未说话,庞贵妃已经微笑着朝她招了招手,和蔼的道:“好孩子,快过来让太医好好瞧瞧。” 她便福了福身子,谢了圣恩去了庞贵妃身边。 过不多久,元丰帝环顾了殿内一圈,带着贺太太风一般的走了。 庄王妃顿时有些愕然的看了庄王一眼。 往年年节的时候,元丰帝从不忘让庄王这些皇子去先孝慈皇后灵位前行礼叩头,这次皇后像重新迁入坤宁宫,按理来说也该让诸皇子和公主去亲迎才对。 更别提这一次庄王在出现黑熊发狂的时候还冲出去挡在了元丰帝跟前,这可是大功一件啊,可元丰帝竟然半点表示都没有,直接撂下了众皇子公主,只带了贺太太去奉先殿。 这代表了什么? 她握紧了拳头,觉得胃里翻滚的厉害,已经开始绞痛起来了-----才刚她也在混乱中摔倒了,最近她又因为娘家的事一直吃不好睡不好,刚才宫宴更是几乎未动筷子,这下被折腾了一下,她是真的有些撑不住了。 可饶是如此,她也还是面色发白的拉了拉庄王的袖子:“也该去看看母妃,虽则那黑熊冲撞的是正殿,可焉知母妃那儿情况如何呢,母妃又向来身子不好......” 宫妃们除非是如同庞贵妃这种特别受宠的,位高权重的,其他的都是在东配殿那边的,正殿这边闹的厉害,配殿那边肯定也是听见了动静的。 庄王被提醒回过神来,急忙上前请示庞贵妃。 庞贵妃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轻声道:“外头正乱着,本宫让人出去传话,让宫妃们各自回宫,你也带着你媳妇儿去你母妃宫里吧,休整休整再说。” 庄王应是。 庞贵妃就有条不紊的吩咐了下去,把东配殿的宫妃们都给疏散了,而后又先领着明昌公主等人回了自己的凤藻宫,吩咐太医诊治。 至于那些外命妇,也都已经让太监们领到了自己宫里。 幸亏那些外命妇在偏殿,虽然听见了动静,但是一时也不敢擅动,倒是没有受伤的,庞贵妃温言安慰了几句,就让她们去偏殿歇着了。 明昌公主和淳安郡主等人也都挪到西偏殿去处置伤口了,庞贵妃就靠在引枕上疲倦的眯了眯眼睛,过了一会儿,外头她宫里的掌事姑姑翠姑姑进来,庞贵妃才睁开了眼睛,语气淡淡的问:“其余几位皇子如何?” 除了五皇子以外,其他几个小皇子年纪尚小,因此都是跟随各自的母妃住的,这些皇子可都疏忽不得。翠姑姑急忙回禀:“都去看过了,并未有受伤的,如今都已经安排好了。”又低声道:“五皇子殿下也去换衣裳了。” 庞贵妃点了点头,面色却丝毫没有好转。 今天的事情实在是太突然也太诡异了,大年夜的,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想。 她有些苦恼的站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望着外头黑沉沉的天问:“平国公老夫人如何?” 才刚人多,她也不好过于跟母亲多说,此刻想起来不免有些担心,另外,她也很想问一问母亲的看法,这件事怎么想怎么透露着稀奇。 “老夫人只是受了些惊吓,别的倒是无碍。”翠姑姑见她站在窗户跟前,就对着宫女使了个眼色,接过了递来的斗篷替她披上:“您放心吧。” “怎么能放心的了?今天这事,还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没头没尾的,总是叫人提心吊胆的。”之前才有针对庞家的织造署的案子,现在出这么大的事,庞贵妃不得不多想一些。 翠姑姑是她从家里就带出来的心腹,一听她这话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不由得也变了变脸色,又有些不确定的摇了摇头:“娘娘,这不能吧?三司会审都还未结束,那边儿秦家都还在牢里呢,这个节骨眼上,他们怎么敢这样嚣张?” 庞贵妃默然不语,隔了一会儿,她并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只是问翠姑姑:“苏家那个女孩儿呢?” 贺太太有多受元丰帝重视这一点众人有目共睹,而贺太太话里话外都是极为看重和喜爱这个外孙女儿的,苏邀现在交到她手里,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在暖阁里休息呢。”翠姑姑说起苏邀也忍不住咋舌:“娘娘,这个姑娘真是有些特殊,我看她的伤口不小,想必伤势也不轻的,可她竟然半点儿都没喊疼,做事也是有条不紊的,才刚淳安郡主那边把持了许久的太医,我都有些急了,可她却安之若素。” 庞贵妃点了点头,她早看出来了。 当时殿中乱作一团,谁还顾得上谁?都忙着逃命去了,只有苏邀头脑清晰,在那样的时刻下还不忘记救自己的外祖母,这样的小姑娘的确是难得的。 想到这里,庞贵妃嗤笑了一声,有些不屑:“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甘心给人做偏房?老四的胃口可真是大的很。” 她手指点在桌面上,想到庄王就觉得烦躁难安。 老虎亮出了獠牙,现在是剑拔弩张的时候了,庄王这一次打击庞家不成,又得罪了贺家,按照他的性格,一定不可能就此放弃。 硬的不行,想必就要来软的了。 丽妃昨儿就口口声声嫌弃秦氏生不出孩子,嚷嚷着要给庄王选侧妃,看来目的就在于此。 .....偏偏这次庄王又以身护驾,算是立了大功一件。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这个时候若是他开口讨要苏邀,元丰帝说不定就真的答应了。 庄王本来就占了年长的优势,他的生母丽妃的位分也不算低,这就已经占了天时,若是等她再要了苏邀,那就等于同时拉拢了苏家贺家两家-----苏家是巴不得贴在庄王身上,贺太太又万分喜爱苏邀,那庄王无异于又有了人和了。 若真是如此,看庄王如今就下手快准狠的劲头,他怎么可能容得下母族势大的五皇子? 庞贵妃心中一片冷寂。 她静默了片刻,忽然对翠姑姑道:“去把苏姑娘请进来。” 一百三十二·汹涌 苏邀很快就到了庞贵妃面前,她是没见过庞贵妃的,上一世等到她从程家的后院中挣扎出了一点希望之时,庞家已经烟消云散了。 这位如今看着雍容华贵不可逼视的贵妃娘娘,死后连皇陵都不能进,被后来成了太后的丽妃随意草草塞在了一个贵人的墓穴中。 五皇子那时候已经封了王在福建就藩,听见这个消息举了反旗。 宋恒也是那个时候走的。 想到宋恒,苏邀心中一阵惊跳。 这一次的大年夜过的实在是太惊险了,那只黑熊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发狂,肯定是有猫腻的,而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操纵这件事又是什么目的? 宋恒去查这件事了...... 她闭了闭眼睛,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很快就又掩住了。 庞贵妃已经回过头让苏邀免礼了,她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如同是对着自家小辈那样,亲切的让苏邀到自己身边,端详了她一阵,就笑了笑,从头上取下一只金钗,随手替苏邀簪在头上:“拿着玩儿吧。” 苏邀回过神,伸手扶住头上的金钗就要下跪推拒。 这种金钗都是要有品级的夫人才能带的,她如今不过是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庞贵妃却赏下这等东西来,显然不是给她带着的,而是蕴含了某种深意。 果然,庞贵妃伸手搀扶住她,淡淡的道:“这是赏给你的,接着吧。” 又问了苏邀在家中的情况,笑着说:“你以后前程大着呢,圣上鲜少这么夸赞人的,今儿能对你这般说,可见是喜欢你,好孩子,回去可不必遮着藏着,这可是旁人盼都盼不来的好名声。” 她的话若有所指。 苏邀一听就明白过来,庞贵妃这是在提醒她跟苏家,希望她们不要太短视,有元丰帝的看重,她们显然有许多更好的可能。 她静静的应了是。 庞贵妃倒是又多看了她一眼,之前翠姑姑说这个女孩子冷静的特殊,现在她也看出来了,这姑娘真是太沉得住气了,她就跟一口古井一样,深沉无波,你根本探究不到她平静的外表下究竟蕴藏着什么样的情绪。 她握了握苏邀的手,外头就有人来传话,说是皇后的小像已经请进坤宁宫了,太极殿那边也已经清理出来了,请庞贵妃仍旧带着众人回去。 圣上的脾气自从孝慈皇后和太子去世之后就越变越坏,宫中亲近的妃嫔和宗室们都是清楚的,连阁老们也都知道,闹了这么一场,大家都还是惊魂未定,庞贵妃看见明昌公主的时候,发现明昌公主也有些晃神,就不由得叹了口气。 回到太极殿等了一会儿之后,众人就听见元丰帝的声音响起来,依稀能听得见他是在说起先太子‘心软’‘但是孝顺’一类的话。 殿中诸人的神情顿时又是有些微妙。 这已经是今天之内元丰帝第二次提起太子了。 这在从前可是从没有过的事。 不过好在或许是有贺太太一道去陪着请了小像,元丰帝的心情显然已经好了许多,等到子时过后,众人就又都聚在一起给元丰帝拜年。 原本外命妇在这个时辰是早出宫去了的,可今年出了黑熊的事儿,耽搁了时辰,倒是把她们也都耽误了,元丰帝都一并派了红包,而后再安排她们出宫。 其实出宫去也基本不必睡了----天不亮她们就又得赶着进宫参加新年朝贺。 苏邀正想着,就被贺太太推了推,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元丰帝正看着自己,就急忙往前,走到阶下给元丰帝磕头。 元丰帝笑了笑:“小妹说你是她的开心果,她还是因为你才上京城来的,这么看来,你可是个福星啊!” 被当朝皇帝亲自称赞是一个福星,这话中的分量可想而知,在座不少女眷看着苏邀的眼神都忍不住变了。 元丰帝说完,就从腰间拽下来一个双鱼玉佩:“皇后在的时候,最疼的就是小妹,你既是小妹的外孙女儿,也跟她有缘,这个就赏给你了。” 他赏赐的可是自己带在身上的东西,庄王妃心神震动,不可置信的看着苏邀,紧紧握住了掩在袖中的拳头。 这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庞贵妃也忍不住挑了挑眉,垂着头深深的看着底下的苏邀。 苏邀自己也措手不及,她知道贺太太带自己进宫就是为了博得皇帝的喜欢,但是没想到竟然如此顺利,皇帝竟然还把身上带着的玉佩赏赐给她了。 她下意识将玉佩给攥的紧紧地,呆呆的给元丰帝磕头谢恩。 直到走出太极殿,被冷风猛地一吹,苏邀才打了个激灵,猛地回过了神-----不远处,宋恒跟几个同样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正面色冷峻的往太极殿走,经过她的时候,宋恒特地停下来,似乎是想起了刚才的事,他挑了挑眉,微微的冲着苏邀颔首:“苏四小姐?” 仿佛是回到了上一世,恍惚间苏邀还记得从柳树上蹦下来的那个宋恒,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站在她面前,神采飞扬的脸上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喊她苏四小姐。 她怔了怔,才回过神来,百感交集的应了一声:“宋佥事。” 宋恒似乎有些意外她能认出自己的身份,眉头皱起一瞬璇玑又松开:“苏四小姐当时摔出来的时机微妙,当时苏四小姐可察觉到了什么异常?” 她是被人推出去的,苏邀对于这一点心知肚明,宋恒这么问,显然也是同样看出了她摔倒另有玄机。 苏邀顿了顿,知道宋恒从来都观察入微,他会这么问,说不定连推她的人是谁都一清二楚了。 只是这个人素来是爱绕弯子的,苏邀便很配合的看过去:“宋佥事耳聪目明,自然是比我要聪明的多了,不知道宋佥事能否替我指点迷津,我也好知道到底是何处得罪了人,才会遭遇这场无妄之灾。” 宋恒边上的几个年轻的锦衣卫忍不住就咳嗽了一声,有些怪异的看了苏邀一眼。 这位姑娘脑子没问题吧? 她竟然敢跟宋恒套交情? 一百三十三·风云 上一个敢上来跟宋恒套交情的姑娘可是回家就大病了一场。 这位姑娘也真是胆子够大的了。 宋恒自己也有些惊讶,贺太太为什么会带苏邀进宫来,这里头的缘故宋恒是猜得到的,一般人碰见这种事,不吓出毛病来就不错了,没想到苏邀却是个异类,经过了这么多事,竟然还敢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这不明摆着是在问他到底是谁在背后推了她一把吗? 他定定的看了她一眼,片刻后才面无表情的越过了她。 可他也不是完全就无视了她,至少还给她留了句话:“苏姑娘,宫中怕是要起风了,你是个聪明人,可聪明人有时候太聪明了也不好,不如老老实实躲一阵子雨吧。” 他的背影挺拔,在这寒风中如同是一杆翠竹。 苏邀直到他已经上了台阶进了太极殿,才收回了目光,跟着贺太太一道在太监的指引下出了宫门去找自己的马车。 才出宫门,贺太太就一眼看见等在马车边上的苏三老爷,不由挑了挑眉。 苏三老爷已经飞奔着过来了,先给贺太太行了礼,才看了苏邀一眼,看见苏邀头上的那只五凤钗,他眼神惊异,却很快就又收敛了情绪,搀扶了贺太太的手:“岳母,风大,快上马车吧,小心别着了凉。” 贺太太点了点头,见他冻得面色发白,知道他应当是已经来了很久了,就道:“你也是,这么冷的天,何必大半夜的还在这儿等着?” “母亲她担心的很,横竖家中今天也是要等着子夜放爆竹守岁的,我在家中也是无事,不如来接您。”他说着,搀扶着贺太太上了马车,又转头过来搀扶苏邀:“你这丫头,天这么冷,怎么穿这样薄的斗篷?” 苏邀今天的确是只披了一件夹棉的墨绿色斗篷,看上去有些单薄,可从前的苏三老爷可不会注意这个,苏邀奇怪的看了苏三老爷一眼,只是淡淡的敷衍过去了。 等到上了马车,贺太太紧握住苏邀的手,想说什么,到底又忍住了----马车里说话不方便,苏三老爷又跟着车,她想问宋恒的事的,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问。 因为贺太太要回贺家去,苏三老爷先把贺太太送回了贺家。 贺二爷和贺二奶奶早就已经收到了消息等在门口了,谢过了苏三老爷,就请贺太太进去。 贺太太蹙了蹙眉,转过头捏了捏苏邀的手,又道:“明儿就大了一岁了,以后要顺顺利利,平安康健。” 说着又取出一个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放在马车上的荷包递给苏邀:“这是外祖母给你的压岁钱,收着吧,明天外祖母得进宫朝贺,后天你随你父母过来,咱们再好好说说话儿。” 贺太太也是有诰命在身的,既然来了京城也已经进过宫了,该遵的规矩就还是得遵守。 苏邀应了是,看着贺太太进去了,才转过身来。 回到苏家时到处都已经放起了爆竹,一路回家四处的灯笼汇聚成了一片灯海,如同是蜿蜒的长龙,她看着星星点点的灯火,立了好一会儿,才拢了拢自己的兜帽,跟着苏三老爷一道去了康平苑。 按照规矩,晚辈们都是要陪着长辈守岁的。 从前苏老太太不大喜欢,也不要他们陪着,今年倒是格外的给面子。 除了苏杏璇和苏桉,苏家其他的晚辈都在堂屋里,其乐融融的陪着苏老太太说话。 苏老太太一一给发了压岁钱,见了苏邀进来,脸上也少见的现出了真正的笑意,朝着苏邀招了招手,示意她到了自己跟前,就拉着苏邀坐在自己身边:“回来了?” 苏三太太原本是安排完了家里的事最后一个过来的,还没坐上多大一会儿,苏邀就回来了,她正跟素来深居简出的二太太说话,一眼瞧见苏邀,愣了愣,才诧异的看着苏邀头上那只显眼的金灿灿的五凤钗皱了皱眉。 她还没问出口,先一步发现的苏老太太也瞧见了,苏老太太只一想就猜到了这金钗的来历,笑着问苏邀:“这是哪位娘娘赏赐下来的?” “是贵妃娘娘赏的。”屋子里这么多人,苏邀并没有提起宫中发生的变故,只是轻描淡写的解释了金钗的来历,才看了一眼苏嵘。 她上一世从未参加过宫宴,宫里的事情她也不甚清楚,这一次黑熊发狂的事,她也不知道上一世发生过没有,又到底是何人所为了。 可是她看见苏嵘,才又笑自己真是事情太多以至于有些懵了,她怎么忘了,上一世这个时候,苏嵘都已经死了,他就更不知道这些事了。 苏三太太顿时心情有些微妙。 她看不上苏邀在商户家里长大,总下意识的觉得苏邀是什么都不懂的,贺太太带苏邀进宫,她还担心苏邀会闹出什么笑话来。 可是事实上,从回了京城开始,苏邀表现的比苏杏璇还要懂规矩的多,也从来没有过什么丢脸的举止。 如今去了一趟宫宴,苏邀也能得到贵妃娘娘亲自赏赐下来的金钗。 这金钗非是有诰命的人不能带,而且还得是五品以上的夫人才带的了,贵妃娘娘赏赐下这样的金钗,是意味着什么? 是意味着以后苏邀的前程无量? 她忍不住有些紧张的攥紧了拳头。 苏三老爷却有些惊喜。 他最近为了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女操碎了心,可反倒是从来没抱过希望的这个女儿给了他巨大的惊喜。 苏邀得了贵妃娘娘的青眼,以后的前途是不会差了。 他想了想之前的打算,默默地又有了更高的期许。 庄王固然好,可若是能够...... 苏老太太却没她们想的那么多,她轻轻拍了拍苏邀的手:“可见你是个有福气的,除夕夜得了这样的赏赐,以后可都该顺顺利利的了。” 说着又让苏二太太和苏三太太领着孩子们先回去休息:“都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守到如今已经够了,不要再折腾孩子们,先回去吧,明天还要早起。” 一百三十四·初一 苏三老爷还有许多话想问苏邀。 比如说在宫里如何,见了什么人,庞贵妃赏这些东西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可苏老太太赶人的意思太明显,他也只好悻悻然的跟苏三太太一起退了出来。 一回了房,打发走了孩子们,苏三老爷就十分不满的对上来准备替他宽衣的苏三太太发作了:“你才刚心不在焉的干什么呢?孩子才从宫里出来,你这个当娘的,怎么半句问候的话都没有?知道的说你们是母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陌生人。” 苏三老爷最近因为苏桉的事情对苏三太太很是不满,接连好些天都是歇在了姨娘们的房里,苏三太太又要惦记儿子又要顾虑丈夫,已经是心力交瘁。 现在苏三老爷还提起苏邀的事情,她心里就更加委屈。 是她不亲近苏邀吗?她倒是想当好一个母亲呢,那也得苏邀有点儿当女儿的样子才行啊,哪家的未出嫁的姑娘会跟苏邀这样啊? 冷冷淡淡的,不管什么事都是一副一潭死水的样子,谁受得了她? “我是当娘的还是她是当娘的?”苏三太太气不打一处来,将苏三老爷的衣裳随手一扔,干脆也不服侍了,坐在椅子上冷笑:“我劝你也不必费这个心,你想着现在来弥补关系,可人家早就已经把你看成陌生人了。” 对她再好有什么用,全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苏三老爷有些不耐的看她一眼,连解释也不想再跟她解释,一甩袖子就走了。 苏三太太的手还僵在半空,当着自己心腹的面,一时尴尬得面色青白。 绿藻几个都恨不得自己是瞎了聋了,胆战心惊的呆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 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直到苏三太太猛地将桌上的摆设和茶具都拂落到了地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整间屋子才似乎是又活了过来。 绿藻几个缩在一边话都不敢说,你看我我看你,表情惊恐。 幸亏没等她们被训斥,外头就有人传话进来,说是高家的有事求见。 大年三十,府中成年的主子是要守岁的,因此府中的灯火也是彻夜不息,今天府中并没有落钥,高家的才能顺利传消息进来。 苏三太太抚了抚自己的头发,忍住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吩咐:“让她进来!” 绿藻恨不得双手合十给高家的念佛,急忙出去把高家的给请进来,一面低声正道:“太太心情不是很好,嫂子说话注意些。” 高家的就心中有数了,点了点头跟着进门,不一会儿就看见了满地狼藉,她急忙陪笑哎哟了一声,让绿藻带着几哥小丫头把满地的碎片给收拾了,等到丫头退出去了,才满脸笑意的上前一步:“太太这是怎么了?怎么发这样大的火?这大年下的,什么事儿不能跟老爷好好说?” 她压低了声音:“您这不是便宜了那几位了吗?” 不说这个还好,说起这个苏三太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流年不利,她简直是霉运缠身,从苏邀回来以后就没有一件好事。 “别说这些了!”苏三太太耐心告罄:“你这么晚进来,是那边有了消息了?” 说起正事来,高家的就反应过来,知道苏三太太已经等的十分不耐烦,就急忙道:“太太,我按照三姑娘说的送了信出去,今天还真有一个人找上门来,给了我这个东西......” 她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骰子来,有些困惑的转了转:“说是交给三姑娘,三姑娘就明白了。” 苏三太太接过那个骰子放在手心里,可却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这也就是普通的骰子罢了,苏杏璇费尽心思的跟自己谈条件要送出一封信去,为的就是拿到这颗骰子? 她把那骰子放在手心里捏了捏,虽然疑惑,却还是收了起来站起身。 高家的看出她要出门,立即就从熏笼上取了她的大衣裳过来:“太太,外头可冷着呢,先披上衣裳......”又亦步亦趋的跟着她:“说起来,太太,三姑娘这到底是想做什么啊?还有三少爷......” 苏三太太自己也心乱如麻,她知道苏杏璇肯定不可能做什么对苏家有利的事儿,甚至极有可能是要害苏邀的,但是哪怕是废掉的儿子,在她心里也比苏邀这个从来不亲近的女儿重要。 她甩了甩头,阴沉着脸闷头往前走。 苏杏璇的院子也还亮着灯,可跟往年相比,她的院子简直已经冷清的过分了,半点过年的气息都没有,连守门的婆子也都直打瞌睡。 苏三太太一路疾行进了院子,也不等高家的敲门,自己伸手砰的一声把门推开,冷冷的环顾了一圈屋子。 苏杏璇坐在圆桌旁,不知道是在看什么书,听见动静抬起头来望着苏三太太片刻。 去年的今天,她们还坐在一处欢声笑语母慈女孝,可如今,她们彼此看向对方的眼神都只剩下了冷漠和疏离。 对视了片刻,苏杏璇率先移开目光,似笑非笑的卷起了手里的书:“三太太贵人事忙,这么晚过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事?” 苏三太太吸了口气进了门,等到高家的会意把门给带上,才闷闷的道:“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去做了,对方回了这个东西。” 她说着把那个骰子拿出来,观察着苏杏璇的神情。 见苏杏璇也是满脸茫然,她顿时又有些气怒,当苏杏璇伸手过来的时候,她立即就将手往回一缩,冷冷的看着苏杏璇问她:“你说过有办法让老太太同意这门婚事取消,桉儿也不会怨恨我们,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能做到?” 苏杏璇望着她手里的那个骰子,眼神深邃,见苏三太太又将那骰子握紧了,就微妙的笑了笑:“三太太放心吧,能不能做得到,就看明天了,明天可是初一了啊。” 苏三太太越发惊疑不定:“初一又如何?” 一百三十五·初一 大年初一,万象更新。 根据京城的规矩,初一拜本家年,祖宗年,祠堂年,苏家一大清早起,鞭炮声就没有停下过,连树上的鸟儿也都被惊得扑簌簌的扇着翅膀仓惶飞走。 廊下挂出来的画眉也都争先恐后的叫着,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 自下半年开始,苏家就一直不太平,几个主子不是你出事就是他出事,闹的下半年的日子十分不好过,下人们心里也都是悬着心的,如今新的一年开始了,不说运气是不是能好起来,可大过年的,赏银给的不少,主子们脸上也都是笑眯眯的,如此一来,自然人人都卯足了劲儿。 今年过年和往年一样,苏二老爷在任上无法回来,苏三老爷作为家里正最年长的男性长辈,领着一众孩子们拜了祖宗,打了鞭炮,就开始迎接族里来的长辈和亲近的客人。 后院也得忙个不停,前头的吃食一直不能停,走了这一拨,下一拨转眼又来了,杯盘碗盏酒水点心都得添上,另外亲近的族人还有带女眷来的,也得招待。 大年初一向来又有各种寺庙道观的上门来,舞龙舞狮的也都走街串巷的,这些在平常可以不管,也上不了伯府的门,可是今天这个日子却是一定得妥善招待安排的。 苏三老爷忙的脚不沾地。 苏三太太也一堆的事,从大早上起来去给老太太请了安之后几乎就没停下来过,一直都在议事厅里理事,可就算是这么忙碌,她也忍不住时常分心。 以至于当听底下的人回禀说外头忠勇侯府派人来了的时候,她先是一愣,而后才下意识的道:“去告诉三老爷一声,叫三老爷出去迎接。” 忠勇侯府是永定伯府的姻亲,两家关系自来走的是算近的,来拜年也是理所应当。 高家的却没动,一脸诧异的看着她。 传话的也没敢动,茫然失措的为难的去看高家的。 苏三太太没听见动静,顿时有些不耐烦的抬头,一挑眉正要发火,才猛然意识到了不对----忠勇侯府是姻亲,也是大姑奶奶的婆家,哪里有大年初一上门的道理? 年初二那才是该回娘家的日子啊。 大姑奶奶可是被苏老太太教养长大的,最是懂规矩的一个人,平时做事那都是井井有条,从来都不行差踏错的,她怎么会这个时候回来? 苏三太太觉察出不对来了,一拍脑门就有些皱眉:“来的是谁,说了是什么事没有?” 她都懵了。 昨天苏杏璇话里话外都暗示她今天会有大事发生,她一心一意的惦记着这个,又得想着贺太太进宫的事,家里的事情偏又千头万绪,以至于她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 传话的人松了口气,但是随即又悬起了心:“回三太太,来的是忠勇侯府的大管家的媳妇儿许家的.....看起来有些来者不善。” 能叫底下的妈妈说出这样的话,看来是不是什么好事。 苏三太太不由得称奇,苏杏仪可能耐的很,看着不声不响的,却是一个什么都有成算的,在家里的时候不会吃亏,在婆家听说也是顺风顺水----当然也不必人说,年节的年节礼物和逢年过节的时候回来那排场,就可见一斑了。 尤其是近几年,苏杏仪在生了两个儿子之后,又怀上了第三胎。 按理来说,忠勇侯府再没什么好不满的了,怎么竟然大年初一找上门来了? 心里是这么腹诽,但是苏三太太知道,关于大房的事儿,苏老太太是从来都不肯含糊的,出了一点儿差错,到时候都是她这个做婶婶的不是,她不敢擅作主张,立即就让人把许家的给请进来。 许家的穿着一身崭新的棕色夹袄,底下是如今正时兴的马面裙,跟从前来的时候的客气不同,这一次许家的表现的格外的难以接近,透着一股子气势汹汹的意思。 苏三太太心中纳闷,面上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淡的笑了笑:“这大过年的,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 许家的是忠勇侯夫人的臂膀,在忠勇侯府是除了主子之外最大的,哪怕是年轻些的主子,也都是颇给她脸面的,这一点作为姻亲的苏家自然也清楚。 可清楚归清楚,下人终究是下人,苏三太太见她这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就不大气顺,对着她自然也就算不上多客气。 许家的自然也瞧出来了,神情就更加冷淡,一等三太太开口起了个头,就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道:“三太太,今儿我们腆着脸上门,当然也知道是不合规矩的,可如今我们也是没了办法了。三太太,我们大少奶奶呢,论理儿,我们大家都知道,她是没有母亲教养的,论理在三不娶之列,可因为她是在贵府老太太膝下长大,我们也就都不讲究这些,风风光光的把她娶了过门,也可说从来未曾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地方,您说,是也不是?” 苏三太太的脸色猛然沉下来了。 她是跟大房不亲近不假,因为老太太偏心而对苏杏仪和苏嵘都比较疏离也不假,可是主子就是主子,一家人也就是一家人。 现如今许家的一个下人跑到跟前来,如此作态教训人,这就让苏三太太无法忍受了。 她面色突变,却又硬生生的强压下去,片刻后忽然不怒反笑,反问许家的:“不知道妈妈你贵姓?” 许家的一怔,没想到在说正事的时候,苏三太太这么不着调,忽然问起了这个,她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却还是尽量克制着淡淡的道:“三太太抬举了,哪里称得上贵不贵的?我姓刘,夫家姓许,大家都称呼我一声许家的。” 她也不是第一次来苏家了,苏三太太莫非是老糊涂了,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苏三太太哦了一声,笑的有些意味深长:“原来你夫家姓许,你自己姓刘.....你口口声声我们家我们家,我竟以为温家什么时候又多了你这么号人物了。” 一百三十六·疯了 她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既然许家的和温家如此不识趣,竟然让个奴仆来他们府里耀武扬威,那她也不必给这个婆子什么脸面了。 什么管家管事媳妇儿,说到底还不就是下人? 哪怕是高一等的下人,下人就是下人,有什么资格在她跟前充老大? 这件事,哪怕是正说到苏老太太那里去,她也没有任何错。 许家的顿时面色一变:“三太太这是何意?” “大过年的,你上门怪主人,一个下人,口口声声竟然挑剔起你们主子来了,你当我们这是什么地方,任由你撒野?!”苏三太太不再耐烦跟她打机锋,顿时锋芒毕露:“你不过是个下人,哪怕我们大姑娘在温家真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那也该是让温世昌亲自过来说,让温家的长辈过来谈,跟你一个下人有什么相干!?温家到底是什么意思,竟然让你一个下人上门来说这些颠三倒四毫无边际的话?你问我?我倒要好好问问你了,我们大姑娘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们说出什么三不娶的话来?!” 苏三太太最近本来就因为诸事不顺而十分气闷,如今温家派来一个管事媳妇儿说三道四的,她忍了自己亲娘忍了自己婆婆,甚至连女儿儿子都得忍,难不成现在竟然还要继续忍一个下人? 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出口就十分的不客气。 许家的被她说的面红耳赤,她在温家是管事媳妇儿,内院里的事情,除了侯夫人就是她说的算,有时候大少奶奶的话还没她的话管用。 加上她是大少爷的奶娘,大少爷对她向来格外的高看一眼,也十分尊重。 她来了苏家,一般苏家也是客客气气的,什么时候她被这么指着鼻子左一个下人右一个下人的说? 可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去里头通报的绿藻就回来了,看了她一眼凑到三太太跟前轻声说:“三太太,老太太听说温家来人了,让带进去呢。” 苏三太太嗯了一声,看这许家的恶声恶气的,这次过来不是什么好事。 她火也发出去了,本来就不想费力不讨好的去管大房的事,听说苏老太太要见,她就冷笑了一声站了起来:“我们老太太要见妈妈,有什么事儿,妈妈跟我们家老太太说罢。” 她说着,已经起了身率先走了。 许家的窝了一肚子的气,本来要说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一时被堵得脸色发青,可想到家里的情形,她的腰杆子又硬了起来,又雄赳赳气昂昂的跟着进了康平苑。 苏老太太一夜未睡。 昨晚等到三老爷三太太她们走了,她就拉着苏邀问起了进宫的事,听说宫里出了黑熊发狂的事,苏老太太就一整晚没有闭上眼睛。 今天原本她是强打了精神想让人去皇城候着,看贺太太出了宫就请贺太太直接过来的,可还没赶得及,就听说温家来人了。 苏杏仪是苏老太太一手拉拔大的。 一开始是因为当时大儿子和大儿媳在外头镇守,带着个小姑娘不方便,后来..... 后来围场出了事,大儿子没了命,大儿媳没过多久也去了。 他们两个只剩下一儿一女这点血脉,苏老太太哪里能不心疼?这么多年,若不是为了这两个孩子,她早已经撑不住了。 温家这门亲事是早就定下了的,原本苏家出事,苏老太太以为这门亲事未必能成,可温家并未悔婚,还是把苏杏仪娶回去了。 这么些年过去,苏杏仪也的确过的不错,先后生了两个儿子,如今又怀上了第三胎,可见夫妻之间关系是极为和睦的。 正是因为之前一切都好,所以忽然有不寻常的事发生,才格外让人提心吊胆。 大年初一违反规矩让一个下人登门,一下子就戳中了苏老太太的心肺,她等了一会儿,等来了许家的之后,毫不客气的就单刀直入:“怎么回事?大年下的,怎么让你来传话,有什么事他温世昌不能亲自来说的?” 跟面对三太太的时候的倨傲不同,许家的在苏老太太跟前,下意识的就收敛了自己的态度,尤其是见苏老太太面色不善,更是犹豫了一瞬。 苏老太太在苏家没出事之前,那可是诰命夫人里头也排得上号的,胡皇后格外喜爱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忠勇侯夫人在她跟前那都还是下意识的矮了一头,她的主子都是如此,许家的对于苏老太太也是颇为忌惮,因此虽然她自恃是占理的一方,此刻也有些气弱,语调也不自觉的软了许多:“回老太太的话,我们少爷如今来不了了,他正在家里养伤呢。” 苏三太太怔了怔。 温世昌竟然受伤了?可之前并没有半点消息传来啊...... 可她又有些不解,温世昌受伤了,那许家的这么气冲冲的跑来苏家是为什么? 又不是苏家弄伤了温世昌的。 她猛然回过神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许家的一眼,下意识皱了皱眉。 苏老太太就反应的更快,几乎是在许家的刚说完,苏老太太就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厉声道:“别在我面前蝎蝎螫螫的,到底是什么事,你说清楚!” 许家的避开苏老太太的目光,有些气短,虽然是说起了义愤填膺的事,可声音却不自觉的低了下去:“是大少奶奶把我们姑爷给刺伤了,还是用的她的簪子,我们大少爷如今还下不了床呢,大年初一的,连祖宗年都拜不了......” 什么?! 苏三太太目瞪口呆。 她着实是想不到,向来温婉可人,落落大方的苏杏仪竟然会刺伤自己的夫婿,而且苏杏仪还怀着身孕呢。 温世昌可是忠勇侯府的嫡子,若是没有意外,他就是板上钉钉的忠勇侯府的世子,忠勇侯夫人把他看的跟命根子似地,他受了伤,可不就是让忠勇侯夫人气急败坏吗? 怪不得忠勇侯夫人直接派了许家的过来。 苏老太太的心也一下子咯噔了一声。 一百三十七·气病 苏杏仪是在苏老太太膝下长大,可以说,她就是苏老太太的半条命。 苏老太太一下子就直起了身子,整个人的气势陡然增强,几乎是毫不留情的质问:“你胡吣什么!?这怎么可能?!” 苏杏仪从来都循规蹈矩,是个再温婉不过的大家闺秀,好端端的,她怎么可能会去刺伤温世昌?这还是在大年初二回娘家的前一天。 苏三太太也有些不可思议,随即就反应了过来,也跟着疾言厉色的冷笑:“这事儿为什么你们那边没有一个主子过来说,派你来说是什么意思?!” 见到苏老太太如此震动,许家的倒是又轻松许多了。 她重新挺直了腰背,一双眉毛几乎都要飞到天上去,略显肥硕的脸上抖动了几下,阴阳怪气的轻轻的哼了一声,像是生怕被打断,飞快的道:“我们主子们哪里顾得上呢?大年初一的闹这么一出,家里上下都乱作了一团,我们少爷伤的不轻,现在还躺在床上,请了太医还没个说法呢,我们太太也气的病倒了,老爷得知了消息,气的了不得......” 苏老太太的眼神越发的晦暗和深邃。 许家的的确是可恶,可她一个下人是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撒谎的。 她既然敢过来,这件事就是真的发生了。 某种程度上这就是温家的态度。 只派一个下人过来,温家肯定是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应当说,大有连亲戚也不想做的意思了。 当然,这事儿放在任何一家都是无法容忍的,如果苏杏仪是真的刺伤了温世昌,那温家休了她都没处能够说理去。 所以苏老太太沉默了半响。 苏三太太也跟苏老太太想到一块儿去了,这件事若是真的,苏杏仪再有理都变没理了,苏家怎么给苏杏仪出头? 停顿了一会儿,苏老太太眯着眼睛看着洋洋得意的许家的,又重新冷静下来,神情平静的问:“总该有个缘故吧?正如你所说,我们家姑娘嫁过去也这么多年了,从未行差踏错,也是有口皆碑的好媳妇儿,她忽然这么做,总有个原因,你既然过来,温家想必是不想过了要休妻的意思,可我倒要问问清楚,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 苏老太太顿了顿,冷笑出声:“伤人的确不对,可若是我们家姑娘也受了委屈,里头有隐情,我们也不是那等养不起女儿的人家,你今天把话说清楚,我就上门去接人!” 许家的没想到苏老太太如此直白且硬气,打了个磕巴才不情不愿的撇了撇嘴:“大少奶奶疯了!” 此言一出,苏老太太和苏三太太都是一怔。 什么叫做疯了?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双方也摆明了车马,许家的也不再打哑谜,直截了当的道:“大少奶奶从半年前开始就有头痛的症状,头痛一发作,她就跟变了个人似地,十分难说话,还几次都把我们少爷给关在门外......原本以为她怀了身孕以后会好些,可谁知道大少奶奶的症状越来越重,脾气也越来越坏,前些天,她连孙少爷和孙小姐也都训斥了一顿,把孩子们吓得不轻......” 苏老太太脸色凝重。 这些事她竟然一无所知。 前些天苏邀还未上京的时候,苏杏仪才来家里吃了饭,那个时候苏杏仪都还好好的,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许家的啧了一声:“前几天也不知道怎么的,她还顶撞了我们太太,把我们太太气的不轻。可我们太太顾念她还怀着孩子,也并未跟她计较,谁知道今天一大早起来,她不知道又是怎么了,跟我们少爷争吵起来,不过吵了几句,她忽然拔下簪子来对着自己的肚子,说要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块儿死......” 苏老太太骇然不已。 苏三太太也听的心惊肉跳的,完全不可置信。 这怎么听着都不像是苏杏仪会做出来的事啊! 而许家的被这两位的样子给取悦了,她带着些隐秘的得意装模作样的叹了声气:“您说,这是什么事儿?!从来也没听过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儿,我们太太听见了消息急的了不得,过去劝了半天,可大少奶奶却丝毫不领情不说,还更加疯魔了,竟然对着准备过去抢簪子的少爷就刺了下去......” 屋子里一片死寂,只剩下了许家的高昂的声音。 “当场我们少爷就倒下去了,屋子里乱作一团,我们太太见了少爷满身的血,哪里还受得住?也都晕过去了,家里上上下下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孙少爷和孙小姐也吓得哇哇大哭......” 许家的说到这里,十分恰如其分的带着一脸的气愤开了口:“我们家里太太病了,能作主的就是老爷,可老爷也没有管儿媳妇的道理,他是拿大少奶奶没法子了,所以才差遣我过来,请贵府去人,先把大少奶奶接回来再说。再让大少奶奶留在府里,只怕我们太太和大少爷要先被逼死吓死了。” 她说着,还不忘看一眼苏三太太:“您看,您说大年下的,我们也不想闹成这样,我也知道我是个下人,论理是不该来的,可这也不是被大少奶奶逼的么?” 苏三太太无言以对,看着许家的一时还在震惊中回不过神。 苏老太太的脸色已经煞白了,她一下子又苍老了好多。 不管原因是什么,可苏杏仪出了事且还是大事却是毋庸置疑的。 一手带大的孩子,原本以为好歹还有她过的顺心,也是一点安慰了,可现在连这点安慰也没了,苏老太太不免觉得心力交瘁。 她觉得心口忽然绞痛,忍不住呻吟了一声,面色青紫的趴伏在了引枕上头。 苏三太太正想着事情,回过头正好看见苏老太太倒下去,顿时吃了一惊,心跳飞快的喊了一声,见余夏和苏嬷嬷奔了进来,就急忙大声吩咐:“快!快去请三老爷和大少爷进来,快去!” 黄嬷嬷一眼就看见了苏老太太的样子,霎时脸色大变,急忙跑过去:“老太太!” 一百三十八·上门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苏老太太已经嘴唇青紫,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指着许家的。 许家的顿时也被吓了一跳,她也没想到苏老太太竟然直接就倒下去了,一时也吓得直吞口水,着急忙慌的摆手:“这,这可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啊!我们也是实话实说,家里出了那么大事,总得过来告诉一声的.....” 苏三太太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着急的站起来来回踱步:“请大夫,去请大夫!” 她说着,焦急不安的凑上去握住苏老太太的手,十分的紧张。 苏老太太若是出了事...... 苏三太太想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 她想起昨天晚上苏杏璇那若有所指的话了。 苏杏璇说,大年初一就可以了。 什么叫做大年初一就可以了? 是不是就应验在这里? 苏老太太被这个消息气的不轻,看她这个样子,若是苏杏仪真的出事,只怕苏老太太撑不下去.....而苏老太太若是出事了,那这门亲事还能作数吗? 坚持要苏桉干脆娶了苏杏璇的,可就是苏老太太。 只要苏老太太没了,那其他人对于这门亲事的态度可都是可有可无的。 这么想着,苏三太太觉得自己心跳加速,一颗心都险些要跳出胸腔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 那苏杏璇是疯了吗?!她怎么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她这是要苏老太太死啊! 苏三太太一下子心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整个人呆若木鸡的立在原地,心思飞到了天外,连苏邀来了一时都没发现。 苏邀原本是在自己院子里看着丫头们摘桃花准备晾干了做桃花膏的,听见余夏她们的动静让燕草出来问,才知道老太太院子里请大夫了。 老太太的身子一向不好,苏邀有些担心,一面让沈妈妈出去传个话给苏嵘,一面自己带着人进了老太太的院子。 一进门,苏邀就觉察出了不对来----素来井井有条的康平苑乱作一团,几个大丫头都跟无头苍蝇一样,她皱了皱眉,顾不得她们,掀开帘子自己进了屋子,就见苏老太太面色紫涨的倒在了炕上。 她急忙疾走了几步到了苏老太太跟前,转身就问黄嬷嬷:“老太太这是怎么了?” 黄嬷嬷自己也是六神无主,脑袋发晕的摇头:“我也不知啊......” 苏邀猛然想起上一世苏老太太的死因。 太医说,老太太是因为听说了苏嵘的死讯太过悲痛,因此引发了心疾而死。 心疾,老太太是有心疾的。 苏邀猛然睁大眼睛,几乎是用吼的喊了燕草一声。 燕草立即飞奔过来了,苏邀也顾不上别的,飞快的让她先回院子里去:“前些天我才让沈妈妈去配过一味振源丸,你快去取过来!” 前些天苏邀的确是专门让阮小九出去配过药的,当时燕草还特别的将每种药都记下了,现在听苏邀一说,没有任何迟疑,燕草就飞快的跑了去把药取过来了。 苏邀将药给苏老太太喂下,几乎是同时,苏三老爷和苏嵘也已经赶到了。 这么一闹,苏三太太心不在焉,也有些心虚,见了苏嵘,竟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苏嵘也顾不上她,跟苏三老爷一进来就直奔苏老太太,见苏老太太双眼紧闭,一下子就懵了。 他从来都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似乎对什么都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可是这一刻,他整个人都如同是一把绷紧了的弓,蓄势待发。 “怎么回事?!”他眉眼之间阴云密布,双眼直直的盯着苏三太太。 他本能的觉得或许是苏三太太又为了苏桉的事情来挑衅老太太,让老太太气成了这样。 苏三老爷也是怒气冲冲。 这个节骨眼上,若是老太太出了事,那这爵位可就完全说不清楚了。 苏三太太啊了一声,被他们看的心里发虚,急忙摆了摆手,忽然想起了许家的,指着许家的大声说:“是她,她说杏仪疯了,刺伤了姑爷,气病了忠勇侯夫人,所以让老太太把杏仪给接回来,老太太就倒下去了......” 苏三老爷和苏嵘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一时都有些消化不了这个消息。 苏邀却猛地转过头盯着许家的,眼神如刀。 许家的原本已经惴惴不安了,对上苏邀这杀人的眼神顿时有些吃不消,往后退了退,结结巴巴的把事情又说了一遍:“这可怪不得我们,我们老爷只是让我私底下上门来,已经是很顾念两家的情分了,总不能留个疯子在我们家里......” 苏嵘的脸色已经不能只用难看两个字来形容了。 苏杏仪是他的亲姐姐,从父母去世之后,他就只剩下了祖母和姐姐,这两个不管是哪一个出事都是在挖他的心。 没等苏嵘做出反应,边上的黄嬷嬷忽然惊喜的喊了一声:“老太太!” 众人都又齐刷刷的去看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的面色还是十分难看,喘着粗气,一时有些呼吸不过来。 苏邀不停地给她抚着胸口,她才艰难的转过头看着苏嵘开了口:“去.....去.....接回....来......” 她强撑着一口气,说完了这句话,整个人就软软的倒在了黄嬷嬷身上。 黄嬷嬷顿时僵硬着身子,带上了哭腔喊了一声:“老太太!” 苏三太太被这尖锐的哭声吓了一跳,懵懵懂懂的回神,见苏老太太人事不省,顿时心脏都好似不会跳了,惨白着脸往前走了几步,犹豫着停在了苏老太太不远处。 苏三老爷气愤不已,猛地飞起一脚就踹在了许家的身上,把许家的给踹出了老远,气急败坏的道:“要是我娘有什么不是,我今天就剥了你的皮!” 他也是气的失去理智了。 苏嵘倒是怒极反笑,冷冷的盯着差点儿爬不起来的许家的,沉声道:“走,不是要把我姐姐接回来吗?我跟你去。” 许家的挨了一脚,许久都缓不过来神,可看见苏家这副阵仗,又不敢再横下去,憋着气爬了起来。 苏邀已经站起来了,她看了苏嵘一眼:“我跟你一块儿过去。” 一百三十九·后悔 许家的挨了一记窝心脚,站起身的时候就一瘸一拐的,她怨恨的盯着苏三老爷看了一眼,闷声哼了一声才缓缓地往外走。 苏三老爷几步走到苏嵘面前,倒是没说让苏邀不必去的话,气冲冲的道:“我也一道过去!我倒是想看看,他们温家到底想怎么样。” 苏嵘的脸色十分的不好看,整个人都显得阴戾而乖张,被苏邀不动声色的扯了扯袖子,他才回过神来,见苏三老爷拔腿要走,就转过头喊了苏三太太一声:“三婶?” 苏三太太还沉浸在震惊和惊恐当中,一听见苏嵘喊自己,还下意识的打了个激灵,慌张的啊了一声,勉强笑着答应了一声:“怎么?” “待会儿太医来了,祖母这里,就要劳烦三婶照顾了。”苏嵘有些皱眉,觉得苏三太太的反应有些不寻常。 苏三太太被他的眼神看的不自觉的转开了眼,脑子还没转,嘴巴已经先做出回应了:“自然的,自然的,我在这儿呢,一定会照看好母亲的,你们放心吧。” 苏老太太还昏睡着,黄嬷嬷在她左右寸步不离,苏嵘握了握苏老太太的手,对着黄嬷嬷点了点头,就示意属苏邀可以走了,一行人又很快出了康平苑。 他们一走,苏三太太就魂不守舍,老太太那儿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她就惊得忍不住跳起来,如同是惊弓之鸟一般。 幸亏一屋子的人全都忙忙乱乱的,也没有人能够注意到她。 没一会儿,孙院判终于被请来了,苏三太太深吸了口气等在屏风后头,焦急不安的来回踱步,好不容易等到外头有了动静,才急忙开口问情况。 孙院判沉吟良久,才吁了口气道:“老太太常年郁结于心,身子沉重,且常常有头晕乏力,视物模糊的症状,这在之前我就叮嘱过,要老太太放开胸怀,只可惜老太太听不进去,以至于如今引发心疾,情况十分凶险啊!” 苏三太太双手不安的搅弄着衣摆,心里简直是一团乱麻,一听完孙院判这话,她急忙追问:“那老太太是不是......” 看见向来强势冷淡的婆母成了这副样子,苏三太太心绪复杂的很,要说完全没有高兴,那是假的,毕竟苏老太太压了她一辈子了,十分难伺候讨好,这次还强行定下了她儿子的亲事。 只要苏老太太一死,那苏桉就得为祖母守孝,这门亲事自然而然就不成了,都不必再多费劲。 可苏三太太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毕竟虽然老太太冷漠没错,可她也没想过老太太直接死了。 她忐忑不安的等着孙院判的回复,就听见孙院判在外头沉沉的叹了口气:“难哪!我观老太太脉象,已经是日薄西山,有心疾者,最忌讳情绪大起大落,一定要十分注意心情,可老太太如今是被气的狠了,若不是你们先给她服用了药丸,只怕老太太都撑不到我过来。” 黄嬷嬷顿时放声大哭。 苏三太太被哭的心神不定,听孙院判说要开药试试,就急忙借口要亲自去库房取人参,出了康平苑,她就直接去了苏杏璇的蘅芷院。 蘅芷院里还是静悄悄的,走廊上只有两个小丫头正在数铜钱,应当是苏杏璇发给下人的过年的赏钱。 苏三太太无心看这些,几步上了台阶,也不管那两个小丫头吓得跳了起来,直接就掀了帘子进了门。 苏杏璇还是在看书,一听见动静,就挑眉朝着苏三太太看了过去,见苏三太太满脸都是惊惶,她就微微牵起嘴角笑了笑:“怎么了母亲?您看上去,可不怎么高兴啊。” 只是这一句话,苏三太太就已经能够确定,苏杏仪的事情一定是跟苏杏璇有关了。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她顾不得多想直接就冲到了苏杏璇面前,双手撑着桌子正对上她的眼:“你是不是疯了?!你大姐的事情是不是跟你有关?!”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边上伺候的咏歌和安莺吓了一跳,随即就慌忙退了出去将门给带上了。 苏杏璇不慌不忙,相比起苏三太太的不安,她有的是绝对的镇定和漠然,往圈椅里面再挪了挪,苏杏璇啧了一声,似笑非笑的望着苏三太太道:“怎么了三太太,大姐出什么事了吗?” 苏三太太看不得苏杏璇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你少跟我装模作样的!我问你,苏杏仪的事情是不是你闹出来的,你知不知道,若是被人发现了......” 如果被苏三老爷和苏嵘知道这件事跟她有关,那她一定会完了的。 哪怕是贺太太,也不会放过她。 苏三太太的确是想取消这门婚事,可却没想过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苏杏璇往后仰了仰,躲开了苏三太太的手指头,面色淡淡的:“三太太现在才来后悔,是不是太晚了?当初你答应我的条件的时候,可没说过不让我用手段啊。现在你不是更该开心吗?苏杏仪是老太太的命根子眼珠子,她出了事,老太太怎么可能活得下去啊?老太太没了,这门亲事不就自然不作数了吗?” 苏杏璇的确是故意的。 她对苏老太太的忍耐力和厌恶都已经到了极点。 这个老太婆,从来都没有让她好过过,从小到大都在找她的麻烦,到了现在,老太婆更是更加明目张胆的偏心眼对付她。 嫁给苏桉? 她才不可能让老太婆如愿。 她早就知道苏老太太有心疾。 在梦中的时候,老太婆就是因为苏嵘死了受不住刺激一命呜呼的。 现在不过是换了个对象罢了。 苏邀有法子让沈家夫妻救下苏嵘,从而让这个老太婆多活了一阵子,但是那又如何?她也不是没了别的法子,你看,现在不就是吗? 没了苏嵘可以做文章,还有苏杏仪啊。 苏杏仪出事,苏老太太一样受不住。 苏三太太气的手脚发颤,她双眼瞪大看着苏杏璇,觉得自己看见的不是人,而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她有些后悔了。 一百四十章·恶妇 她后悔了。 早知道苏杏璇这么阴狠刻毒,她不会答应苏杏璇的条件。 这个丫头实在是太疯魔了,你根本不知道她的底线在哪里,下一刻会做出什么事来。 像是看出了苏三太太的不满和后悔,苏杏璇脸上和眼里终于有了如出一辙的笑意。 你看,被人抛弃也不是只有消沉一条路可走。 苏邀不懂变通,在梦里被所谓的家人敲骨吸髓,也还是傻傻的不知道反抗,可她不同。 谁敢让她难受,她就一定不会让对方好过。 苏家所有人,都要为慢待她和抛弃她付出代价! 苏三太太已经不想再看她了,她压低了声音气恼的质问:“你是不是疯了?!你到底在里头做了什么?要是被发现了......” “不会被发现的。”苏杏璇嗤笑了一声:“就算是被发现,也不干我的事,我可被关在这里动都不能动的,您难道不知道吗?” 所以如果被发现,那也是苏三太太自己的事。 毕竟去办事的人,也是高家的啊。 苏三太太如遭雷击,忍无可忍,失去理智之下猛地抬起手打了苏杏璇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极为响亮,苏杏璇的左脸立即就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掌印,苏杏璇捂着脸冷冷的看向苏三太太,见苏三太太还想再伸手,就猛地一手隔开了她,不大耐烦的沉声道:“够了!” 苏三太太被她伸手一挥弄得差点没站稳,没等她反应过来,苏杏璇已经也跟着站了起来:“你要是想这件事天下皆知,你就尽管去闹!我倒是想看看,到时候你三太太的位子还能不能坐的稳!” 苏三太太顿时哑然无声。 苏杏璇不屑的哂笑:“三太太,事情都已经做下了,如果我是你,现在没事做的话,就去求神拜佛的希望老太太就这么死了,反正你也没什么损失,只是失去了一个难伺候的婆婆,大房也失去了支撑,爵位哪怕落不到你们头上,也落不到大房头上,不是吗?” 苏三太太嘴唇动了几下,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好在苏杏璇的目光中仓惶逃窜。 安莺等到苏三太太冲出去,就小心翼翼的蹭进来,一进门就看见苏杏璇脸上的巴掌印,她哎呀了一声,忙不迭的让咏歌去煮一个鸡蛋过来,自己急忙转过去扶着苏杏璇问她:“姑娘,你没事吧?” 苏杏璇摇了摇头,虽然挨了打,可心情却出奇的好,她拂开了安莺的手,好整以暇的坐在圈椅里:“怎么,动静闹的很大吗?” 知道她在问什么,安莺低声应了一声,一面收拾被苏三太太打乱了的桌子,一面轻声道:“是,老太太那里都闹开了,大年初一府里就急着去请太医,都说老太太是病的真的不好了......” 苏杏璇很满意。 好啊,她受过的这些委屈,苏家人一个都别想逃,全都要加倍的给回来。 “那温家那边呢?”苏杏璇慢条斯理的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放在手里慢慢的转了转:“谁过去了啊?” 其实她早就已经猜到了。 苏老太太病的半死不活的,能过去给苏杏仪撑腰的还能有谁? 苏嵘跟苏三老爷罢了。 只是苏嵘是个瘸子,自己的未婚妻都保不住,他能顶的上什么用场? 至于苏三老爷...... 苏杏璇很想看到素来重面子的苏三老爷被忠勇侯夫人那个恶妇为难的样子。 真是太可惜了,不能亲眼看见那个场面,否则的话,一定很有趣。 “这个大年初一,多有意思啊。”苏杏璇感叹了一声,听见安莺回报说苏邀也去了,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 那就更好了。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苏嵘的心情一直都十分低落。 他一路上几乎都没有开口说过话,脸色阴沉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到了忠勇侯府,他才抬了头,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就冷声问:“什么意思?” 娘家兄弟来了,这是舅兄,都说天上的雷公地上的舅兄,他来温家,什么时候都是从大门进的,可如今,温家却让他从侧门进去? 苏三老爷也觉得是奇耻大辱,忍无可忍的一把拎起了许家的:“你们家这是什么意思?哪怕真的要和离,这不还是没说清楚呢么?怎么,这算是什么?!” 他哼了一声,将许家的猛地一推:“你去里头通报,今天不给我们个说法,就别怪我们硬闯温家的门!” 他们就算是闯进去,也有道理。 哪怕苏杏仪真的做错了事要休妻,温家也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来,可是温家没有,不明不白的派了个下人罢了,这算是什么? 既然都没说清楚,温家就把事情做的这么绝,还把苏老太太气的昏迷了,苏家打上门那也没人能说出个不字来。 许家的一口血差点呕出来,她胸口到现在都还在痛,被三老爷这么一吼,顿时脸色铁青。 可她也知道,跟苏三老爷是说不了道理的,于是就冷笑了一声,率先从角门进去了。 她丝毫停顿都没有,径直去了后院忠勇侯夫人的院子,添油加醋的把苏家的事情说了:“苏家人说我们家只派了我这么个下人过去,话也说的不清不楚,是瞧不起苏家,在咱们家门口闹的不可开交,扬言要打上门来.....” “简直是岂有此理!”忠勇侯夫人气的拍了桌子,气喘吁吁的怒骂了一声:“我好心好意给他们脸面,顾忌他们的面子,让他们私底下解决此事也就罢了,他们竟然还有理了?” 她说罢就冷笑:“好啊,既然他们非得要个说法,那我就成全了他们!你去,让他们把中门打开,把他们给迎进来,他们既然不要脸面,那我们也没必要替她们遮掩,再让人去隔壁请了赵御史的夫人过来......” 许家的飞快应了一声是,十分称意的出去了。 忠勇侯夫人吩咐了下去之后,略微整理了衣装就直奔大儿子的院子,一把将门给推开,看着里头披头散发的大儿媳,厌恶的皱起了眉头。 一百四十一·污秽 忠勇侯夫人圆润的下巴微微翘起来,露出一个极为不屑的冷笑,见门一推开,大着肚子的苏杏仪就横冲直撞的要朝自己撞过来,她立即往后退了一步,对着许家的呵斥:“你是死人吗?说了大少奶奶神志不清,让你们好生看管起来,怎么还是让她这样疯疯癫癫的?!” 她对这个儿媳的耐心到了极点了。 在今天儿子受伤之后,更是一眼都不想看到这个儿媳。 苏杏仪的发髻全都散下来了,脸上还有干涸了的血迹,有一道伤口从她的嘴角一直蔓延到脸颊,看上去阴森可怖,听见忠勇侯夫人的声音,苏杏仪就闪电般的朝着她试图扑过去。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可许家的已经先一步挡在了忠勇侯夫人跟前,猛地一把将苏杏仪给推倒在了地上,冷冷笑道:“大少奶奶,您真是疯魔了!先是刺伤了您丈夫,现在竟然还想对夫人动手吗?” 苏杏仪目眦欲裂,面色有些狰狞,可张开嘴却只能发出呜咽的哭声。 看上去可真够可怜的,忠勇侯夫人冷淡的想,眯了眯眼睛对着许家的道:“不必给她梳洗,苏家的人不是跟我们要交代吗?那我们就给他们交代,走,带着她到花厅去。” 许家的急忙答应了一声,就伸手去拽苏杏仪。 一直表现的极为急躁的苏杏仪听见苏家两个字却又胆怯了,她癫狂的情绪略微舒缓了些,双手撑着地面不断摇头试图往后退。 苏家..... 想到祖母亲弟,她的眼泪就一下子从眼眶里涌出来。 平常高高在上的大少奶奶露出这副样子,许家的十分称意。 她是温世昌的奶娘,在温世昌面前是极为有脸面的,她的女儿也在温世昌的院子里服侍,原本按理来说她的女儿该是板上钉钉的姨娘了,谁知道苏杏仪却容不下温世昌的通房,竟然全都手段强硬的赶走了。 那时候温世昌刚娶了苏杏仪不久,两人也好的跟蜜里调油似地,她就算是想要求温世昌,也没有法子,以至于女儿只好配了个管事的儿子。 可这口气她却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完全咽下去。 所以苏杏仪出事,她心中是着实高兴了一阵的。 见苏杏仪后退,她皮笑肉不笑的嘲讽了两句,就吩咐了几个粗使婆子把苏杏仪给架着出了院子。 而忠勇侯夫人已经先一步到了见客的正堂了。 苏三老爷作为长辈,还未等苏嵘开口,已经怒气冲冲的质问忠勇侯夫人是什么意思:“你们家到底什么意思?哪怕我们家姑娘真的做错了事,你们打算休妻,这哪里有派个下人过来阴阳怪气的道理?!”想到苏老太太,苏三老爷的语气格外不善:“你们今天把我家老太太给气的晕过去了,人如今还不知道如何,若是我娘有什么事,你们谁能担起这个责任?!” 他是气急了。 苏邀倒是冷眼旁观着忠勇侯夫人的脸色,缓缓地挑了挑眉。 这个忠勇侯夫人...... 她抿了抿唇。 忠勇侯夫人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整个人都不必多做什么,就是天成一副刻薄模样,听见苏三老爷的质问,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正对着苏三老爷要吃人的眼神冷冷淡淡的变了脸色说道:“苏三老爷,我是顾忌着两家的体面,这才只让个下人过去,告知你们一声让你们把人接回去,到时候两家商量好了,不伤和气的和离了。可你们竟不领情。” 她放下茶盏,听见桌子上发出一声轻响,脸色就彻底的沉了下来。眼神锐利的看向了苏三老爷一行人:“你们的老太太被气的晕过去了,那也是你们自己嫁出去的女儿做下了错事,怎么,苏杏仪在我家把我儿子给伤的只剩半条命,难道还要我们忍气吞声,跪着去你们家求你们把人接回去不成?!” 忠勇侯夫人斩钉截铁:“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合着饶是我们吃了亏,还得过去给你们赔笑脸?我们家闹的鸡飞狗跳的,你们老太太晕过去了,我当时看见我儿子那惨状,难不成我就好受!?你们怎么还有脸过来兴师问罪?” 她气势十足的冷哼一声:“三老爷也不必在这里跟我耍横,若是真的觉得我们家做得不对,那也简单,一道去官府去争个是非黑白好了。” 苏三老爷怒目圆睁,想要说些狠话却又说不出来。 话说回来,如果真的闹到官府去,看温家这强硬的样子,摆明了苏杏仪刺伤了温世昌的事情是真的,这不管放到哪儿都是一件耸人听闻的事儿。 闹大了,苏家怎么也得落下个教女不善的罪名。 他有些头痛,觉得脑袋嗡嗡嗡的响了一阵,才余怒未消的问:“那也总有个缘故吧?我们家姑娘总不会是疯了,若是你们对她好些,她做的出来拿簪子刺伤丈夫的事儿?” 说到这里,苏三老爷忽然又硬气起来了,他找到了重点,拍着桌子道:“我们家孩子在家里的时候孝顺乖巧,嫁到你家里这么多年,也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们到底怎么她了,才把她逼成这样儿?!” 忠勇侯夫人不屑的轻哼,嘴角噙着一抹讥诮的笑意:“说起来,我倒是想反问三老爷您一声,请问三老爷,您可有庶出的孩子?” 这是什么话?苏三老爷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这自然是有。” 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的,这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了,子嗣昌盛也是家族兴旺的好兆头啊。 “那便是了。”忠勇侯夫人脸上的表情陡然又变得阴沉:“不过是因为纳了个侧室,你们家这位姑奶奶就闹的要死要活的,成天不是打鸡骂狗就是摔打东西,甚至还辱骂丈夫,怨恨婆母......我如今也是活了半辈子的人了,竟然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做人媳妇儿的,就为了这个事,今天大年初一,她作为嫡长媳,不操持庶务也就罢了,还对丈夫动起了手,这到底是哪家的道理,又是谁家的规矩?!做出这种事,你们苏家还怕人说吗?!” 一百四十二·闹翻 苏三老爷哑然无声。 虽然这些年苏杏仪出嫁了相处的少,但是在苏三老爷印象里,这个侄女儿一直都是十分大方懂事的,平常回娘家也总是温温柔柔的样子。 这样的姑娘,还是老太太亲自教导出来的,苏三老爷实在没有想到她刺伤丈夫会是这么一个原因。 这到底算什么缘故啊? 京城的这些勋贵子弟,谁甘心守着一个媳妇儿过日子?美妾不必说,上峰赠送的、上头赏赐的这些美女就不会少,这若是都得去嫉妒的话,哪里嫉妒的过来? 何况还动起了手,为了这个把丈夫给刺伤了。 一直都很气怒的苏三老爷顿时觉得有些哑火,若是这个缘故的话,那他还真的不好说什么了。 温家派下人去,说句实话,也的确算是顾忌了苏家的脸面。 场上静默了一刻,外头忽然响起哭喊声,不一会儿,苏杏仪就被几个粗使婆子给夹着进了门。 苏嵘的双手几乎是瞬间就攥紧了轮椅的把手,整个人的脊背绷得笔直,一双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 苏邀也站了起来,目光如电的看向了苏杏仪边上站着的许家的。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许家的被看的下意识倒退了几步。 不知道怎么的,动手打人的分明是苏家的三老爷,但是她对上苏邀这个小姑娘的眼神,总觉得阴森森的怪渗人的,那就不是看活人的眼神。 苏三老爷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个一进来就被扔在地上的女人是苏杏仪,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什么时候都收拾的极为妥帖体面的侄女儿,分明是个贵妇人,可如今看着却十足像是一个疯婆子,披头散发的连脸都看不清楚,怎么会闹成这样? 到了这一刻,他真的有些相信温家的说法了,苏杏仪或许真是疯了,若是没疯的话,怎么会容许自己变成这样子? 苏老太太可是宁死都要保持体面的人啊。 苏邀已经快步朝着苏杏仪走了过去,蹲下身扶住了苏杏仪的手臂,轻声喊她:“大姐。” 苏杏仪低垂着头,手很快从苏邀的手中挣扎开来,发狂的想要往外跑。 许家的这个时候终于找到了事做,看准了时机猛地伸手一推,就又把苏杏仪给推倒在了地上。 苏杏仪发出一声闷哼,却又挣扎着缩在了一边。 苏嵘的脸色几经变换,飞快的转动着轮椅到了苏杏仪跟前,俯下身去拉苏杏仪的手:“大姐,是我,我来了!” 幼年时许多的记忆都模糊了,可苏嵘永远都记得父母出事那一阵子,姐姐牵着他的手和怀抱。 那个记忆力明朗美丽的少女变成这副样子,他只觉得心痛难当,见许家的还想上前,他忽然暴戾的抬起头猛地看着她:“你敢动!” 许家的骇了一跳,一时竟然不敢再有动作。 忠勇侯夫人面色始终冷漠,似乎完全看不见苏家人的震惊和心痛,或者说,看出了也完全不在乎,她冷淡的道:“你们看见了?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她积攒了许久的不满和怒气喷涌而出:“这样的媳妇儿我们家是不敢要了,也要不起,既然你们亲自上门来了,那也好,人你们带回去吧。” 苏杏仪微微颤抖,拳头捏的咯咯作响,忽然凭空生出一股勇气抬起头来倔强的怒吼:“我不回去!你们温家凭什么休我?” 她一抬起头来,脸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就暴露出来,惊得苏三老爷忍不住走了几步诧异的问她:“大丫头,你的脸怎么了?谁把你伤成这样?” 那伤口狰狞可怕,苏嵘的瞳孔也忍不住震了震,才一把握住了苏杏仪的手:“大姐,是谁对你动的手,是不是温世昌?!” 他一定要杀了这个人! 苏杏仪却顾不上这些,她又气又急的擦了自己的嘴角,猛地拂开了弟弟的手冲向了忠勇侯夫人:“我不走!谁也别想赶我走!” 忠勇侯夫人对她避如蛇蝎,连忙后退了几步躲在了丫头身后,皱着眉头厌恶的冷哼了一声:“趁着这个时候我们还愿意给你留点儿遮羞布,你最好是识相些回你娘家去吧。省的到时候再闹出什么事来,那你们家老太太或许就真的不是晕过去了。” 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甚至有诅咒的意味,苏三老爷脸色十分不好看:“你说什么呢?你这是咒我家老太太!” 他被这件事弄得十分焦躁。 温家要他把人接走,话里话外十分不好听,摆明了是直接想断亲的意思,可问题是,苏杏仪又不说话,只是死赖着又不肯走..... 他忍不住头痛了。 苏杏仪面色惨白,越发显得殷红的伤口明显,她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却还是哽咽着说:“我不走!我替祖父祖母守过孝,给你们家生了两个儿子,你们不能休我!” “不能休你?”忠勇侯夫人嗤笑一声:“你都对着丈夫动刀子了,不休了你,难不成我还留着你,让你害了我的儿子不成?!” 她说着,盯着苏杏仪的眼睛:“你时常发疯,发起疯来连儿子都不认识,你这样的人,留在家里也只是个害人精,我们是不敢要了,趁着如今我说话还好听,你给你自己留些脸面吧,省的到时候你儿子有你这种疯子娘,也在外头遭人白眼!” 苏杏仪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她气的胸口极速的起伏,一时竟然控制不住,朝着忠勇侯夫人扑了过去。 忠勇侯夫人被扑的猛地朝后一倒,顿时哎呀了一声摔在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丫头婆子们也都惊呼不已,有的去拉苏杏仪有的去搀扶忠勇侯夫人,一时乱成一团。 苏三老爷已经看蒙了。 他完全想不到苏杏仪竟然会有这么不顾脸面的一面。 苏嵘也怔了怔,可却还是动作迅捷的接住了被拉开了险些摔倒的苏杏仪。 “都在闹什么?!”屋子里乱糟糟的,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姗姗来迟的忠勇侯就终于进了门,皱起了眉头。 一百四十三·羞辱 忠勇侯夫人被这么一撞,顿时哀哀戚戚的哭起来。 苏三老爷最见不得女人这么泼妇了,十分不悦的皱了皱眉,心里想着伺候这样的婆婆,也难怪好好的人都要给逼疯了。 忠勇侯面色黝黑,一双眼睛却十分锐利有神,看上去就知道这是个当家作主的男人。 他一进门,先对哭个不住的忠勇侯夫人淡淡的道:“当家主母,如此啼哭,成何体统?!”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屋里的哭声戛然而止,忠勇侯夫人委屈的抽噎了几下,哽咽着分辨:“都被人找上门来欺负了,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难不成哭两句还不行?” 她说着,一瞥还在挣扎个不住的苏杏仪,面带嫌恶的带着哭腔哼了一声:“儿子都快去了半条命,你难不成还要容着这个扫把星?!” 苏嵘忍无可忍,沉声怒道:“够了!夫人,我姐姐好歹为贵府生了两个儿子,这么多年侍奉公婆也从未出错,你何必如此出言不逊?” 苏嵘对温家十分恼怒。 苏杏仪伤人固然是冲动了些,可是那也是因为温世昌纳妾在先,凭苏杏仪的性子,绝不会是只因为一个妾侍就能这么闹的人。 肯定是还有别的缘故,或是温世昌另外有事激怒了她。 温家却抓着这一点不放,而且说话十分难听,这让他无法忍受。 他攥住苏杏仪的手,弯下腰低声喊了一声姐姐,见苏杏仪肩膀微微颤动,他就扶着苏杏仪的肩膀,沉声道:“我们回家去吧,不管发生什么事,祖母还有我都总是在的。” 忠勇侯忍不住揉着自己的眉心,阻止了还在喋喋不休的忠勇侯夫人,他转过身看向苏三老爷,面色淡淡的道:“人你们就接回去吧,事情闹成这样毕竟是不好看,传扬出去对你们对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事,此事就到此为止,过后挑个时间,咱们两家将和离书写了,送去官府盖印登册,也别太伤了和气。” 苏三老爷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原本总算是安静了一些的苏杏仪就又激动起来,猛地拔下了簪子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她的动作太快了,以至于苏嵘都没有反应过来。 苏三老爷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失声喊了一声:“大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这还是哥哥在的时候,他对苏杏仪的称呼。 那时候整个伯府都只有苏杏仪一个孩子,他们这些当叔叔的,对于苏杏仪其实都是十分照顾的,哪怕这些年因为爵位的关系多有龃龉,可是这个时候,苏三老爷还是忍不住动容了。 忠勇侯蹙着眉有些不耐:“老大媳妇,你这是闹什么?别人不知道,你自己应当清楚,现如今你们夫妻吵成这样儿,过下去是不能了,既然不能,那就体面些......” “是啊。”忠勇侯夫人啧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苏杏仪,脸上带着十分的看好戏的表情:“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吧,你这样疯,谁敢要你?” 苏杏仪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满手血污的手握着簪子往脖子跟前又送了送,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冲着忠勇侯夫人怒吼:“你把温世昌叫出来跟我说!” 她已经崩溃了,整个人都颤抖的厉害。 忠勇侯夫人立即就断然拒绝:“你说什么呢?他现在这副样子都是拜你所赐,让你再见他,岂不是让你再发疯一次?” 看得出来,苏杏仪自己是不愿意离开温家的。 苏三老爷皱起眉头,觉得一团混乱。 这到底都是些什么事儿啊?既然苏杏仪宁愿死都不愿意离开温家,那做什么还要把温世昌给刺伤? 这两个人也忒奇怪了。 以至于他本来是来兴师问罪,顺便接回苏杏仪的,但是现在计划全都乱了套了。 他甚至都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觉得自己根本就像是一个傻子。 好在,苏三老爷没有尴尬太久,门帘猛地被掀开,苏杏仪的奶娘刘氏哭着飞奔进来,也顾不上别的,噗通一声先跪在了苏杏仪面前:“大小姐!事到如今,难道您还要替姑爷遮掩?!” 苏邀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拉住了要上前的苏嵘。 苏嵘着急的很,饶是他素来机智,也被今天的这些变故弄的一头雾水,见苏邀拽住自己,他有些烦躁的想要开口,却见苏邀缓缓地摇了摇头,顿时心念一动。 他由着苏邀趁着混乱把自己推的后了一些,就急不可待的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有些好奇是怎么回事。”苏邀冷脸看着忠勇侯夫人,毫不讳言:“我觉得忠勇侯夫人太过刻意了,大姐虽然言行有些激动,但是分明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忠勇侯夫人却显然是在刻意用言语刺激她,想使她发狂,而后好让她疯了这一点得到公认似地,这太奇怪了。” 她对于苏杏仪的印象其实很模糊了。 上一世她自己都自顾不暇,实在没有心思去管别人的闲事。 可苏杏仪过的不好这一点她却是在苏家听过的,那时候她刚被休弃回了苏家,被苏桉赶到了别庄。 在出发的时候,她听见苏三太太十分不耐烦的对苏杏璇交代,让她不必给苏杏仪生辰宴的帖子,说苏杏仪沦为了全城的笑柄,她来了,只是给苏家抹黑。 她不知道具体情形,但是有一点却是肯定的,那就是忠勇侯府绝对没有她们说的那么清白无辜,什么只是因为一个妾侍,这里头肯定还有别的缘故。 可苏杏仪摆明了不想说,宁愿死都要守着那个秘密。 她就刚才让燕草偷偷给府里一个小丫头塞了十两银子,让人去把苏杏仪的奶娘给请来了。 现在看来,苏杏仪的奶娘显然是知情人。 “我们都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就算是想给大姐姐撑腰出主意都没办法。”苏邀让苏嵘安心:“总得把事情弄清楚了吧?” 苏杏仪手里的金簪还明晃晃的架在脖子上,刘氏抱住苏杏仪的腿嚎啕大哭:“大小姐,他们已经是丧了良心了,您被逼到这份上了,难不成还没看清楚他们的真面目?您难不成真的要为了这样狼心狗肺的人赔上一辈子不成吗?!” 一百四十四·隐秘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苏三老爷听的云里雾里,只觉得更糊涂了,他心里简直是有十几只猫儿在挠,忍不住喊了刘氏一声,目光却看向还在慌忙让人把刘氏拖走的忠勇侯夫人,大声道:“大小姐不说,你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大小姐为什么成了这样,又是为了什么刺伤了姑爷,你照实说!” “还要说什么?!”忠勇侯夫人却一下子像是被踩了脚似地跳起来,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的跳起来,让许家的快些把刘氏给拉出去:“都是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奴才挑拨离间,快把她们给拉出去!” 苏三老爷看出不对来了,他立即扬声道:“慢着!让她说,我就不信了,我们家姑娘会因为纳妾的事情闹成这样,你让她说清楚!” 苏杏仪的手还在颤抖,刘氏又喊了一声大小姐,哭着劝她:“您好歹想想老太太,想想大少爷,您是为了她们才忍到如今,可这家子人是认准了您不敢声张,非得把您踩到地底下去,您要是真的如了他们的愿,那您岂不是更让老太太和大少爷难受吗?” 苏杏仪双眼无神的转过头看了苏嵘一眼,双目总算是有了一点神采。 苏邀早就已经在刘氏说话的间隙就挪到了苏杏仪身边,趁着苏杏仪分神,猛地扑过去将剪刀给打翻在了地上。 苏三老爷顿时松了口气。 好在,苏杏仪不用死了,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若是苏杏仪今天死了,老太太只怕也要跟着去了。 忠勇侯夫人却满脸都是失望,张了张嘴冷声呵斥刘氏:“这里哪里有你这个下人说话的份儿,滚出去!” 一面对着许家的使眼色。 苏邀先一步挡住许家的,转过头正对上苏杏仪错愕的脸,她叹了一口气,轻轻的摸了摸苏杏仪的头发:“大姐姐,我是苏邀,苏家流落在外九年的女儿,你或许听说过我。” 苏杏仪目光中还带着点茫然,苏邀按住她的手,笑了笑:“我刚才出来之前,老太太心疾犯了,是听说您出事了,受刺激过度导致的。” 听见苏老太太犯了心疾,苏杏仪一直都有些涣散的神智终于彻底被唤了回来,她急忙追问:“那老太太现在怎么样了?” 她是被老太太一手带大的,对老太太感情极为深厚。 “还不知道。”苏邀实话实说,忽然又笑了一声:“我还以为大姐姐您不在乎老太太了,否则的话,怎么会傻的做出自戕这样的事来?老太太辛辛苦苦养你一场,不是为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在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她扶着苏杏仪站起来,替苏杏仪将散乱的头发拂到耳后,意味深长的道:“名声不是靠着忍让得来的,老太太还有大哥也绝不会喜欢你用命换来的所谓名声,再说,疯子的名声,也并不好听啊。” 苏杏仪终于有些崩溃:“所以我才不能回去,若是我如今回去了,谁都知道苏家的大小姐疯了,以后弟弟妹妹们的前程怎么办?再说,老太太若是知道.....” “不管是什么事,只要你站得住理,老太太就只会站在你这边!”苏邀言简意赅,对着苏杏仪坚定的道:“你委曲求全,忠勇侯府都已经派人去了家里说要和离,你却还要在这里以死相逼,这才真是让老太太和大哥痛苦!”、 忠勇侯夫人噙着一抹冷笑看着苏杏仪,听见苏邀这番话,就啧了一声:“老大媳妇儿,是啊,你也想想,你除了你祖母亲弟,还有你两个儿子和肚子里的孩子呢,你也得为他们想想啊。” 此言一出,苏杏仪顿时脸色大变。 苏邀立即就察觉到了事情的关键。 苏杏仪一定要留在温家,分明是因为两个孩子,看来,忠勇侯夫人也是用孩子在威胁她。 到底什么样的隐秘,能够让苏杏仪出手刺伤温世昌,忠勇侯夫人还要用亲孙子来威胁儿媳妇,打算以疯了的理由把儿媳妇给打发出去呢? 她当机立断的冷哼了一声:“是啊,自然是要想的,否则的话,孩子们有个被当成疯子赶出去的娘亲,往后在府里可怎么在继室手底下过日子呢?” 苏杏仪咬了咬牙,紧紧闭了闭眼睛。 她一片混沌的脑子终于在此刻得到了片刻难得的清醒,她紧紧攥住手里的簪子,冷冷的对着忠勇侯夫人道:“我是为什么刺伤了温世昌的,别人不知道,婆婆难道也不知道吗?” 她嗤笑了一声,露出脸上的伤口让忠勇侯夫人和忠勇侯看,逼得她们转开了眼睛,她才厌恶的冷笑:“一个勾引自己弟媳的人......” 整间屋子忽然安静了下来。 苏杏仪这话在每个人耳里都如同是一声闷雷。 苏三老爷简直叹为观止了。 这温家... 温世昌竟然勾搭了自己的弟媳妇? 那也难怪苏杏仪气的要拿簪子刺他了,这做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最难开口的话都已经说了,苏杏仪彻底冷静下来,她厉声道:“我是疯了!我是被你们逼疯的!发现了他做这种悖逆人伦的事儿,我跟婆婆你说了,可你呢?你不去斥责你的儿子,反而来责怪我没有管束好他,我怎么管束他?!” 她是真的快被气疯了。 温世昌被发现之后,竟然还厚颜无耻,让她以后不要多管。 她气的跟他争执起来,温世昌就指着她说当年是可怜她才娶了她,说了许多的难听话。 苏杏仪一气之下拔了簪子,不小心刺伤了他。 一直都刻薄的婆婆更是过来撕扯她,还在争执之间划伤了她的脸,又口口声声不会让她带走两个孩子...... 她被逼的简直走投无路了,可她却真的不能怎么样。 两个孩子是温世昌的,她无论如何也带不走,可若是留他们在府里,看温世昌这样子和忠勇侯夫人的刻薄,孩子也绝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她左右为难,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可温家却做的更加过分。 一百四十五·揭露 就为了这些? 苏三老爷回过头看着苏杏仪,一时不知道该说温家缺德还是该说苏杏仪脑子坏了不懂得变通。 温世昌有如此大的过错,苏杏仪无疑是占理的,遇上这种事,回娘家对老太太一说,老太太出面对温家施压,那什么事儿都没了,想和离就和离,想温家给个说法,温家就得给个说法。 可是占据了如此大的优势,苏杏仪却最终把自己折腾的这样狼狈。 真是..... 苏三老爷一言难尽的看着这个侄女儿,对上了忠勇侯的目光:“侯爷,这您怎么说?我还以为是我们家孩子做了多天理不容的事儿呢,合着是你们家藏污纳垢,却还想让我侄女儿闭嘴不说,还得把她扫地出门,你们可真够损的啊。” 这话太过刺耳,忠勇侯听的眉头大皱。 忠勇侯夫人却十分激动,立即就指着苏杏仪大骂:“丧了你的良心,你这个疯子,当真是什么都敢编敢说!我家孩子清清白白的,就是你一张嘴给诅咒坏了,动不动就说他这不好那不好,说着说着,自己都以为是真的了,侯府内院规矩森严,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分明就是你疯魔了,发了癔症胡言乱语!” 说到这里,忠勇侯夫人冷笑了一声:“你也是疯的够了,你难不成忘了,你疯的连孩子都打,你自己好好想想,你亲生儿子对你是个什么态度?!” 苏杏仪猛地攥紧了手,痛苦不已。 她之所以忍气吞声,说到底也是为了两个儿子的名声和前程。 当初温家不顾苏家出事,仍旧坚持履行婚约把她娶进门,从此以后她就天然在温家矮了一截似地,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个累赘,她拖累了温世昌的前程。 温世昌自己或许一开始还不这么想,但是经不住日子长了,再好的感情也要被日常琐碎消磨光,他终于开始有了怨言。 他开始跟她要银子,说是府中的月例银子不够使,再说总靠着公中这点儿钱不是法子,他的世子之位又一直不能下来,干脆去做点营生。 苏杏仪那时候还满怀愧疚,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给了他两万两银子去入股酒楼生意。 可那酒楼只是一阵子就倒了,温世昌又折腾着要去买田庄,谁知道却上了人家的当,买了犯官的田庄,不仅没赚到银子,反而还赔进去许多打官司扯皮的银子。 苏杏仪的嫁妆终于被温世昌挥霍的差不多了,他们的感情也被消磨得所剩无几。 可饶是如此,苏杏仪在发现温世昌竟然跟弟媳妇有苟且的时候,也觉得五雷轰顶。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她手足无措,跟温世昌闹也闹了,可却没什么用处,只好去求助忠勇侯夫人,忠勇侯夫人一开始也十分震怒,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竟然也不管了。 今天是大年初一,苏杏仪原本是打算去拜菩萨年的,可却又发现温世昌送信出去,她忍无可忍,终于跟温世昌大闹了一场。 温世昌的话却说的极为难听,口口声声说当初娶她是无奈之举,是倒了大霉..... 她这些年的睡眠一直都很差,为温世昌的事,为银子的事,总是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跟温世昌闹翻之后,情绪就更加的不受控制,屡屡会忍不住摔打东西。 最近这些天,她的情绪更是完全控制不住了。 前些天家里小年夜的时候,就因为孩子们闹着不肯回自己房里睡,非得要去忠勇侯夫人的院子,她还恼怒的对孩子们动了手。 正因为如此,如今家里上上下下都认定她是个疯子,连孩子们都说她是疯了。 她又对温世昌动了手,回到家里去,老太太和苏嵘若是知道,还不知道该怎么为她伤心费神,她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不想就此回去。 现在既然已经撕破了脸,该说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苏杏仪再对上忠勇侯夫人的时候已经无所畏惧,她冷冷的对着忠勇侯夫人冷笑了一声:“是不是污蔑,你敢让温世昌出来对质么!?” 她说着,侧头对刘氏吩咐:“妈妈,既然他们不承认,您就把东西拿出来吧。” 刘氏飞快的应是,不等忠勇侯夫人和忠勇侯反应,已经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掷在了地上,掷地有声的道:“看看清楚吧!这就是那两个狗男女的东西,这荷包里头可还有他们俩的名字呢!” 忠勇侯夫人立即就想过去捡起来,可苏邀已经先一步抢先弯腰拿在手里了,她玩味的看着忠勇侯夫人笑了笑将荷包内侧翻出来,果然在里头发现一个小小的昌字和一个惠字,应当是温世昌和那个女人的名字。 怪不得上一世苏三太太说苏杏仪是京城的笑柄。 丈夫跟弟妹偷情,还闹的人尽皆知,她却还只能忍气吞声,并且还要极力维持面上的体面,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将荷包给众人都看了一遍,苏邀啧了一声,一向都平静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戏谑的笑:“这可真是稀奇,原来姐夫喜欢的竟然是弟媳妇,那为什么还娶了我姐姐?侯府也是奇怪,既然知道前情,竟还让次子娶这位姑娘回来,这不是让人家近水楼台先得月么?” 她这话虽然没一个字是在骂人,但是听在人耳朵里却简直比任何难听的话都让人觉得诛心。 忠勇侯夫人恼羞成怒,顿时什么也顾不上了,径直追上去将荷包抢在手里挑剔的打量了苏邀一眼,毫不客气的道:“乡下野丫头就是不懂规矩,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些话也是你说得的?你还要不要脸?” 苏邀不等苏三老爷和苏嵘接话,先忍不住讥诮的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道:“原来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的人不是不要脸,捅破这件事的反而成了不要脸了?那我可真是长了见识了,贵府原来就是这等规矩这等家教,也怪不得你们能把好好的一个人给弄成疯子了。” “你说什么?!”忠勇侯夫人又气又怒,推搡着想要上前把这个难缠的丫头给收拾一番。 一百四十六·脱皮 这丫头刚进来的时候不声不响的,忠勇侯夫人都没注意到苏家来的人中还有这么个人,原本以为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在外面养了那么多年,苏家原本拖了好几年才接回来的,能优秀到哪儿去,指不定他们说的话这丫头都听不懂。 可真没想到这丫头却是个厉害角色。 苏家男人们没好开口的话,她一下子就说出来了,而且说得如此犀利老辣,让人颜面无存。 她推搡了苏邀几下,对这个小丫头厌恶的厉害,狠狠的对着苏杏仪冷笑了一声:“不是我说你疯,是所有人都说你疯,要不去问问你的儿子们,你到底疯不疯?!你还有脸提孩子?你这么一闹,孩子们有一个疯子娘,他们又有什么前程?” 两个儿子的确跟苏杏仪都不亲。 想到这一点,苏杏仪就十分痛苦和后悔,当初她刚嫁过来的时候一直如履薄冰,婆婆说什么就是什么,因此哪怕十分舍不得两个孩子,但是婆婆要求亲自养育孩子,她也不敢太过争取。 以至于两个孩子到如今都跟她不亲近。 她捂着肚子,觉得心神俱疲。 忠勇侯夫人却不依不饶的指着她大骂:“苏杏仪,你会有报应的!我们温家对你这么好,你没爹没娘的没人教导,我们还没退亲,你却如此不知足......” “够了!”苏嵘猛地转动轮椅,上前挡在姐姐跟前将还在不断挑衅的忠勇侯夫人隔开:“当年的亲事不是我们上赶着求来的,是你们自己坚持要履行,既然当初你们没有怨言,现在再口口声声说这些简直是可笑!” 刘氏也忍不住哭了起来:“还以为是什么好亲事?这些年我们姑娘在你们家受了多少苦?晨昏定省不必说,婆婆病了,家里这样多的儿媳妇和伺候的下人,可就非得我家姑娘彻夜守着,生生的把我们姑娘的身体熬坏了!” 她抹着眼泪告诉苏嵘:“大少爷,姑娘最近时常烦躁发怒,也是因为侯夫人闹着说自己头痛,非得拘着姑娘天天在她屋子里值夜侍疾.....” 苏杏仪还怀着身孕呢。 话说到这里,很多事都不必再多说了,苏嵘也没有心思再跟温家闹下去,他冷笑了一声,却彻底冷静下来:“这么多年,用我姐姐赚够了好名声,白得了二三十万两的家财,这就迫不及待的要把人给踢出去了?” 这话说得一针见血,几乎是把忠勇侯府的脓疮给刺破了,只留下破烂不堪的腐肉。 苏三老爷觉得解气,拍着桌子道:“你们自己家的人跟弟媳通奸,到头来还要倒打一耙污蔑我们苏家的女孩儿疯了,还找上门找我们家晦气,把我们家老太太给气的人事不省!好!好啊!” 他连说了几个好字,心中憋了这一阵子的怒火一下子发散了出来:“既然如此,那就分说分说!你忠勇侯也不是没娘的人,去把你们老太太请来,今天我就要把这事儿给说清楚!说不清楚,给不出个公道,那咱们也不怕,总有说理的地方,咱们上公堂去----伤了人了不是?你们告我们去,让官府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所有人都被苏三老爷这一吼给震得有些发懵。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忠勇侯盯着苏三老爷和苏嵘看了一眼,忽然一把将还要再掐腰怒骂的忠勇侯夫人给拉开了,他恼怒的对着一直喋喋不休的妻子厉声喊了一声住嘴,才对着苏杏仪叹了口气:“大儿媳妇,真要闹到公堂上去?” 他的语气多少有些低沉,缓缓的按住自己的眉心摇了摇头:“内宅的许多事儿,是我疏忽了,才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可说一千道一万,你婆婆和你丈夫固然有许多不是,但你两个儿子总是无辜的罢?就算是为了他们,我们各退一步如何?” 各退一步? 苏嵘忍不住冷笑。 之前想要所有的责任都甩在苏杏仪身上,甚至恨不得直接把苏杏仪给逼疯逼得自尽的时候没有想过各退一步,现在苏杏仪把温家的丑事给揭露出来了,温家就能想到要各退一步了。 真是笑话。 苏杏仪被逼到这个地步,温家甚至都不顾及她还怀着身孕,如今东窗事发,他难道还要忍气吞声?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可他还没说话,外头就有小丫头隔着门回话,说是温世昌来了。 忠勇侯夫人顿时撇开了苏嵘他们一行人,急匆匆的越过了他们蹿到了门边,一眼看见了脸色苍白被人搀扶着进来的儿子,她一下子就忍不住哭了:“昌儿,你伤的这么重,怎么还起来了?你快回去躺着,大夫说了,你这伤势不轻,若是有点儿什么,可叫娘怎么办才好......” 她哭个不停,温世昌勉强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娘,我没事,你让我和杏仪说几句话.....” “还有什么好说的?!”忠勇侯夫人有些声嘶力竭:“她就是存心要你死!” 温世昌却动作缓慢的将她推至一边,走道苏杏仪不远处立住,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她:“杏仪,你真的要这样闹的不可开交吗?我说过,我和她没什么.....” 都已经有定情的荷包了,还在这里说没什么,苏邀哂然而笑,男人嘴里的没什么,或许是和女人的标准不大一样。 苏杏仪没说话,温世昌却忽然朝外头喊了一声:“宗华宗斌,你们进来!” 苏嵘眼神阴沉的看了苏邀一眼,对苏邀道:“外甥。” 原来是那两个孩子,苏邀了然的看着苏杏仪,见她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这个温世昌可真是够阴损的,他的娘是明摆着的坏明摆着的刻薄,可他却不同,他这个人面上看上去简直再温文无害不过,一进来就先是道歉,如今又抬出两个孩子来,避重就轻,丝毫不谈嫁妆和他自己私通弟媳的事。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这样想着,外头两个孩子已经进来了,半大的孩子,立在门槛那里就不愿意再动,看着一屋子的大人,低垂着头没有吭声。 一百四十七·脱坡 忠勇侯夫人顿时心疼的瞪了苏杏仪一眼,嘴里说着都是你干的好事,就心肝儿肉的去喊两个孩子,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 两个孩子被她抱着,看不清神情,可苏邀却敏锐的察觉到他们都攥紧了拳头。 看来也不是真的跟侯夫人亲密无间。 “过来!”温世昌不等母亲抱着两个孩子安慰,先喝了一声,而后就对着两个直起了身子的孩子冷声道:“给你们母亲跪下!” 苏三老爷诧异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是在做什么。 苏嵘却脸色阴沉。 温世昌这是什么意思?用两个孩子来要挟苏杏仪妥协闭嘴,不要再追究吗?他心念一动,急忙对苏杏仪道:“姐姐,你不要心软,他是故意用孩子来威胁你。” 他知道苏杏仪在乎孩子,但是如今温家有错在先,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可温世昌却咳嗽了一阵子,更加严厉的对着两个孩子道:“快点,给你们母亲跪下!” 他说着,忠勇侯夫人已经无奈的放开了两个孩子,低声喊了一声:“昌儿,你不要......” 两个孩子却都已经听话的上前了,对着苏杏仪跪了下去。 他们两个都面色惨白严肃,看上去半点这么大的孩子的活泼气都没有,叫人忍不住诧异心疼。 苏三老爷也看出不对来了,恼怒道:“别拿孩子出来说事,这件事到底怎么办,你们给我们个说法!” “给母亲磕头!”温世昌捂着嘴咳嗽,对边上的声音充耳不闻,只一心一意看着苏杏仪,然后对两个孩子厉声吩咐:“让母亲给你们一条活路走,快点!” 苏嵘悚然色变,终于忍无可忍的怒喊:“温世昌!” 怎么会有人能无耻成这样,竟然把自己的孩子拿来当筹码要挟妻子?! 世上哪里有母亲能受得住孩子这么低声下气? 果然,苏杏仪几乎是立即就崩溃了,她忍不住呜咽了一声,朝着两个孩子们走了两步弯下腰想扶他们起来。 温世昌却又大声开口了:“给你们母亲磕头!就说你们父亲做错了,但是请她看在你们的份上,不要再闹下去。” 这世上有许多愿意为了孩子牺牲性命的父母,可也有许多根本不把孩子当成孩子的父母。 苏邀目光沉沉的看着温世昌,眯了眯眼睛。 两个孩子已经挣开了苏杏仪,开始沉沉的磕起头来了。 他们果然一字不差的按照温世昌的吩咐,请苏杏仪网开一面。 温家铺的大理石地砖又硬又冷,他们很快就磕的头都起了包,看上去不像是两个孩子,倒像是两个大人,苦大仇深的。 苏邀心中的怒火终于一下子蹿了上来。 温世昌简直不是人。 忠勇侯夫人虽然刻薄可恶,但是对着两个孩子至少还是真心维护疼爱的,几次都崩溃着要去搀扶孩子们起来。 但是温世昌却不同。 看这两个孩子对他这样惧怕,几乎是对他令出必行就知道了,他平时对着孩子们是何等严苛。 一个不顾孩子的体面尊严,强逼着孩子为他自己犯下的过错当着所有人被威胁给母亲下跪磕头求情的父亲,他不配为人父亲,更不配为人。 苏杏仪受不住了,她不能把两个孩子拖起来,自己也哭着倒在了地上。 刘氏哭着想要去搀她,才弯下腰就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小姐!” 众人这才看见,苏杏仪身下已经氤氲了一滩血水,将她的衣裳都给浸湿了。 所有人都慌了,苏三老爷吃了一惊,立即让人快些去请大夫。 眼下这个情况,自然是不可能胡乱搬动人,更不可能带回苏家去,苏嵘的眼神简直要吃人了,他看着温世昌,一字一顿的道:“若是我姐姐有什么事,我一定会杀了你!” 温世昌艰难的咳嗽了一阵,捂着胸口面色惨白的摇头:“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 他分明不是没想到,而是想的太多了。 苏邀至此已经将整件事都看了清楚,并且有了判断。 今天的这场大戏,说到底就是上一次的延续。 上一次没有能够成功的气死苏老太太,所以这一次他们又找到了另一种方式。 好的很。 所以忠勇侯夫人不能成功逼死苏杏仪,温世昌就又再接再厉的出来补刀了。 能够知道这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并且挑这个时候挑破的,除了苏杏璇不做第二人选。 看来她的猜测没错,苏杏璇果然也是跟自己一样的。 只是苏杏璇为什么还能继续取信于程定安呢-----仅凭苏杏璇自己,可没能耐让温吞了多年的温家忽然朝苏杏仪磨刀霍霍,她如今也没有别的势力可以利用,除了程定安。 程定安那个人疑心病重报复心也极重,按理来说经过庞家的事情之后,他应该对苏杏璇恨之入骨才对。 苏杏璇用什么说服了他?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既然这个脓包已经被刺破了,那就干脆彻底将里面的浓水挤出来好了。 苏杏仪最终早产了,可她因为最近情绪太过激动而且身体虚弱,孩子并没有保住。 那小小的孩子被包着抱走的时候,连苏三老爷都闭上了眼睛有些不忍心看。 更别提苏嵘了,苏嵘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转动了轮椅要去找温世昌。 苏邀却一把拉住了他的轮椅,冲着他摇了摇头。 苏嵘眼眶都是红的,哪怕拉他的人是苏邀,他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要去杀了那个畜生!” “不用急。”苏邀蹲下来认真的看着苏嵘的眼睛:“大哥,这次的事跟你上次遇到的事是一样的......对方真正要对付的是我们。换言之,温世昌是该死,但是我们却不能如了背后之人的心意,你放心,温世昌不会有好下场的。” 苏嵘惊疑不定的握住了把手,他眯了眯眼睛:“你的意思是,这件事也是有人设计?” 想到老太太的昏迷,苏嵘立即就抓住了重点:“又是朝着我们家来的,是不是还跟上一次的事有关?” 那就是..... 程定安! 一百四十八·密网 苏嵘的眼神像是要吃人,可是愤怒到了极点之后他反而又冷静了下来。 挑了挑眉,他闭了闭眼睛重新又睁开,心里已经有数:“程定安真是为了对付我和老太太不遗余力,他不这样急功近利还好,越是如此迫不及待,我就越是能确定当年围场案跟程家脱不了关系,否则的话,他除非是疯了,才会跟疯狗一样的咬住我们不放。” 事实上,在他还未追查到程家头上时,程家这些年一直都没有什么动静,跟苏家也并无交集。 但是他最近刚查到一点眉目,程定安就又是派杀手刺杀他,又是对苏杏仪动手,这若不是做贼心虚,真是无法解释的过去。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已经足够让苏嵘彻底的想明白这些。 他吸了口气,冷冷的道:“先把姐姐接回去,不能让他们如意。” 刚才温世昌逼迫两个孩子去给苏杏仪磕头,说到底根本就是为了彻底把苏杏仪给逼疯,这个男人实在太阴损可怕了,他也把苏杏仪完完全全的掌控在手中,非常明白用什么才能真正让苏杏仪崩溃。 真正要逼死她的,是温世昌。 原本苏杏仪就已经大受打击,若是这个时候温世昌再借着这个夭折的孩子说些什么,早就已经到了承受能力极点的苏杏仪一定会彻底崩溃的。 说什么来什么,苏嵘才跟苏邀说完这句话,打算让人去准备马车和大夫,预备把苏杏仪接回苏家去休养,就见刘氏慌慌张张的跑过来。 刘氏连喘气都喘不匀,急匆匆的招呼苏嵘:“大少爷,您快过去看看吧,姑爷非要带着两个少爷去我们姑娘房里......” 温世昌这是真的要彻底逼死苏杏仪! 苏嵘面色一冷,随即就对苏邀道:“走吧,我们过去问问大夫,若是妥当,就先把人接回去。” 苏邀应了一声,才跟苏嵘到了苏杏仪的院子,就见温世昌正由人搀扶着站在廊下,而两个孩子又已经跪在了台阶上。 见了他们两个人来,温世昌咳嗽了一声对着两个孩子吩咐:“你们母亲什么时候原谅了你们,你们就什么时候起来。” 两个孩子木呆呆的,就如同是提线木偶一样,僵硬着身子跪在台阶上,连头也不曾抬起来。 院子里的梨花都已经悉数开了,风一吹就白茫茫一片雪花般的从空中飘下来,苏邀推着苏嵘过去,面无表情的从温世昌身边过,轮椅的轮子重重的压在了温世昌的脚背上。 温世昌顿时惊叫了一声往后退,他身边搀扶着他的一个美貌丫头就横眉怒目的对着苏邀质问:“你做什么!?” “过路。”苏邀抬了抬眉毛,正对上了温世昌的眼睛,见他目光凶恶,也只是略微牵了牵嘴角:“该是我问温大少爷在这里做什么,怎么,还嫌逼得我姐姐不够吗?” 温世昌嘴唇动了动,正要说话,许家的就一脸惊惶的跑了进来,对着温世昌道:“不好了大少爷!咱们家叫锦衣卫围了!” 这消息来的太过突然,院子里的诸人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温世昌的脸色立即就变了,他再也顾不得这院子里的苏家人,让丫头搀扶着他去外头了。 苏嵘坐在轮椅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头微皱:“温家对姐姐不好应当是很长一阵子了,可从前他们都只敢在暗地里吸血,面上却还是很给苏家和姐姐脸面的,这一次温世昌如此迫不及待的要对杏仪动手,为的是我们家没错,可是,程定安到底是拿什么让温世昌必得这么做呢?” 能够让温家甘愿得罪苏家,且不惜名声,要么是要对温家有巨大的利益,要么是温家有什么把柄被程定安抓住了吧,斗则的话,温家图什么? “锦衣卫上门,会不会就是这个原因?”苏嵘若有所思,想了想就道:“我去前头一趟。” 苏邀有些不放心,还不知道锦衣卫来的是谁,为的又是什么,苏嵘如今又是白身,他去未必能打听到什么消息,反而还可能受一场闲气。 苏嵘却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放心,随即就让何坚推着他出去了。 苏邀回过头来,见温宗斌和温宗华仍旧还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像是两尊泥塑的菩萨,就皱了皱眉,上前蹲在了他们面前:“起来罢。” 温宗斌和温宗华两个人却如同是聋子瞎子,连动也不曾动一下。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燕草忍不住皱了皱眉。 就连她都看得出来温世昌摆明了把他们两个当成对付苏杏仪的工具,难道身为当事人的两个孩子反而看不出来? 虽说他们年纪都才八九岁,可这个年纪放在世家子弟中也不算很小了,该懂的也都懂了,他们怎么还是这么不知好歹? 苏邀也眯了眯眼睛,她沉声问他们:“你们真要逼死你们母亲?” 她指了指紧闭的房门,语气逐渐冷淡:“你们母亲刚刚才九死一生,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你们的小妹妹刚生下来就没了气息,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难道你们心里不清楚?” 温宗斌眼眶发红,终于忍不住哭了:“我们也不想这样,可若我们不按照父亲说的做,父亲不会再认我们......” “那又如何?”苏邀冷冷反问,见温宗斌顿时呆住了,就沉声道:“父慈子孝,那也要父慈才行,可你们的父亲配吗?你们当时也在场,难道你们没看到他是如何逼迫你们母亲,又是如何对待你们两个亲生儿子?他今天能够逼死你们的母亲,他日就能同样对待你们。一个连发妻都能逼死的人,能指望他对孩子有多少爱意呢?他又不是缺儿子。” 这话击中了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温宗斌的目光僵直,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咬着唇不再吭声了。 他心里也很清楚苏邀所说的才是真相,事实就是他们的父亲根本不会在意他们,不管他们是不是听话,其实都是不重要的。 可就算是这样,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温宗斌轻轻的笑了一声。 一百四十九·巧合 “可我们都是姓温的,我们除了听他的话,还能如何?”温宗华更小一些,心里的担忧恐惧此刻终于克制不住的发泄了出来:“母亲不同,她和离了还可以回苏家,可我们能去哪里呢?” 到底是小孩子,哪怕比平常的孩子要更沉稳早熟一些,但是遇见这样大的事,他们哪怕知道父亲做的真的是错的,但是要反抗,对于他们来说,还是一件太难的事。 苏邀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眼睛里全是惊恐和警惕,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说起来这两个孩子也是太难了,祖母刻薄且对他们的生母怀有敌意,生母又十分弱势时常妥协,父亲又冷漠自私成性,要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坚强勇敢分辨是非,那确实是太难了。 “起来罢。”苏邀缓缓的看着他们:“跪着不跪着都是一样的,你们何必听他的?再说,你们母亲若不是为了你们,也不至于忍气吞声这么久,以至于拖到现在差点一尸两命。” 她对燕草和沈妈妈使了个眼色,沈妈妈和燕草便急忙去将温宗华和温宗斌给搀了起来。 “父亲会放弃你们,但你们的母亲不会。”刚失去了一个孩子,苏邀以己度人,猜到苏杏仪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舍弃这两个孩子的,因此干脆的揭破了真相:“你们觉得呆在这里更好,还是跟着你们母亲回苏家更好?” 两个孩子都愣住了,显然在这之前,他们从未曾这么想过。 他们都有些意动。 正如母亲所说,这个家是吃人的地方,祖父已经年老,对这个家是有心无力,而且在外头置了宅子,这是阖府公开的秘密,祖母刻薄嘴毒,一天到晚都要打鸡骂狗,父亲就更不必说了,除了对他们疾言厉色,几乎没有过任何温情的时候。 若说可以选,他们当然不想呆在这个地方。 可是,男丁对于宗族何等紧要? 哪怕他们的母亲被休了,侯府也是绝不可能放他们两个走的。 他们也就是拿捏准了这一点,才会肆无忌惮的对待苏杏仪,也不怕苏杏仪撕破脸。 他们抬头看着苏邀,兄弟俩又对视了一眼,最终是温宗斌缓缓地问:“我们能走的了?” “自然走的了。”苏邀毫不迟疑的笑了笑,正要说话,于冬就一路小跑着进来,也顾不得苏邀正在跟孩子们说话,当即就对苏邀道:“四小姐,温家上下都被锦衣卫围住了,说是温家看守豹房不力,如今锦衣卫指挥使宋恒宋佥事已经带着大队锦衣卫拘押了忠勇侯和忠勇侯府大少爷,其他女眷也一应都被囚禁在了后院当中,等待发落。咱们大少爷和三老爷已经问过了宋佥事,宋佥事听说上午发生的事,已经答应让我们带着大小姐先走。” 他一下子说了一大串的话,透露出来的信息让人心惊。 温宗斌和温宗华如同是惊弓之鸟,一下子看向了苏邀。 之前没想通的事情到了如今都有了解释,苏邀终于明白温家为何要做的如此急迫了,原来是涉及了昨天晚上黑熊发疯的事。 她点了点头,沉着的问于冬:“那大少爷有没有说两位表少爷如何处置?” 苏杏仪千辛万苦,为的就是这两个孩子,苏嵘是知道这一点的,他能够带着苏杏仪让宋恒放人,没道理忘记苏杏仪的两个孩子。 温宗斌和温宗华都紧张的竖起了耳朵,一脸期待紧张的看着于冬。 于冬有些着急:“都一并带上,咱们先走,不一会儿锦衣卫就......” 他的话还未说完,院门处忽然传来一声响,苏邀等人都顺着响动看去,就见温世昌脸色苍白的扶着门框进来了。 苏邀牵了牵嘴角觉得好笑。 刚才还半死不活的壮装的很是虚弱,可现在锦衣卫登门了,他倒是生龙活虎起来了。 所以说什么伤的太重不能下床快要死了全都是废话。 温世昌跑进来就要冲进苏杏仪的院子,可他才上了几个台阶,背部就被一把飞来的刀鞘给击中了,整个人顿时如同狗啃食一般往前猛地一扑,下巴重重的磕在了台阶上,顿时连牙齿都磕出来了几个。 温宗斌和温宗华顿时往后退了一步,一脸的惊恐。 苏邀却往门口的方向看了过去,视线所及之处,宋恒手里握着一把绣春刀,面色淡淡的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鱼贯而入的锦衣卫. 见到苏邀也在,宋恒面上有些许惊讶,随即就吩咐身后的锦衣卫抓了温世昌便退出去,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他在除夕夜宴上大放异彩,当机立断的射箭救架,原本就极为喜欢他的元丰帝如今对他恩宠更甚,人人都知道,元丰帝将砍下来的熊掌赏了一只给庄王,一只给五皇子,剩下的两个全都给了宋恒一人。 这代表着什么?代表着宋恒如今是简在帝心了! 他一说话,锦衣卫令行禁止,全都飞快的退了出去。 院子里顿时只剩下了苏家人和温宗斌兄弟俩,宋恒挑了挑眉看向苏邀:“苏四小姐,真是巧了,不管我在哪儿都能碰见你,算上昨天晚上,今天这是第三回了吧?” 宋恒的眼睛灿若星辰,在大白天尤其亮的惊人,苏邀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她明白宋恒的意思。 的确是过于巧合了。 她出现在汪家,不久之后贺二爷的案子就没事了,她出现在除夕夜宴,黑熊发狂差点伤了圣驾,而今天,他追到了温家,她也仍旧在。 她沉默了片刻,才抬头迎向宋恒的目光,坦然的问:“宋佥事今天来,是因为黑熊发狂的事情跟温家有关?” 宋恒挑了挑眉:“难道苏四姑娘也正是因为这个,今天也出现在这里?” “那倒不是。”苏邀实话实说:“我只是因为家姐的缘故,所以跟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否帮忙的地方罢了。”她说完,在心里权衡片刻就紧跟着说:“不过,我也觉得许多事都过于巧合了。” 宋恒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一百五十章·互通 “苏四姑娘不如说来我听一听。”宋恒微微笑了:“说起来,我也觉得奇怪的很,有些事好似就是跟苏家和贺家纠缠不清,不知道是个什么缘故?” 宋恒这个人,外人看他只当他是飞扬跋扈,纨绔子弟却又运气极好,是御前红人。 但是苏邀却知道,他心思缜密,洞若观火。 程家一而再再而三的盯着贺家和苏家,在其中架桥拨火,想要用种种变故来打倒苏家和贺家,这一点宋恒一定看出来了。 他现在追问的是更深层的原因。 苏邀原本是不想说的,这件事牵连太广,上一世苏家贺家没能翻案成功,也没有能够洗刷冤屈,苏家还好,勉强因为苏嵘死了保全了秘密,是三房当家,因此勉强维持着,但是贺家却是完全完了,连远在外地赴任的贺家大爷也没有幸免,过了几年就病死了。 程定安手段了得,他背后的人更是势力庞大...... 她知道宋恒一直都在追查某些事,可是她原本是不想太早把他牵连进来的,尤其是现在一切未明的时候。 可是最近巧合的事情太多了。 宋恒既然一直在查,那就肯定是已经发现了什么端倪。 与其让宋恒跌跌撞撞的去摸索摔跤,还不如她来透露一些线索,好让宋恒走的更顺畅一些,这么想着,苏邀就接了话玩味的道:“是啊,说起来也真是太巧了,我哥哥从书院被人狂下来遭遇土匪、我舅舅莫名被攀诬贪污受贿勾结织造署,可都是从我哥哥开始查当年我大伯在围场出事的过往开始的。” 宋恒的眼神陡然沉了沉,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他哦了一声,不动声色的说:“当年永定伯世子领着中护卫指挥之职,负责围场西侧守卫,当时那群刺客就是从他那里得了机会,溜进了围场伺机行刺的。” 他对当年的事情那么清楚,可见是早就开始查了。 苏邀更加确定,宋恒恐怕比上一世都更早察觉出了不对。 只是上一世苏嵘很快就死了,苏家查到的一切戛然而止,末尾又被扫的很干净,以至于所有线索都被抹平了,围场的案子不了了之。 以至于以后宋恒还是背负着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远远的去戍边了。 “是啊。”苏邀低垂着头,遮住眼里的冷色:“只是我哥哥后来却找到了一个当年苏家的老家将,他在那次围场之乱中失踪了,人人都当他死了,他却侥幸在死人堆里昏睡了一晚上,被当成尸体逃过了一劫。他醒了之后,就发现自己已经成了死人,而永定伯世子也已经成了罪人,被打成了太子一党。” 宋恒面色终于在听见太子一党四个字之后变了变。 可他仍旧只是淡淡的对着苏邀颔首,示意苏邀继续说下去。 苏邀便干脆的道:“找到了他之后,他说,当天晚上世子并未跟所谓的太子亲随喝酒,更不曾给所谓的亲随脸面而让那亲随的人进入围场。相反......” 廊下静悄悄的,只有梨花无声的随着风飘舞落在他们头上,宋恒透过枝桠的缝隙去看苏邀,沉声问:“相反怎样?” “相反,身为副指挥的长平侯程守望却曾令自己手底下的三百士兵去追一只据说是发了狂的黑熊,怕它伤人,以至于那一片短暂的出现过一刻钟左右的轮空。” 一刻钟,足够做很多很多事了。 黑熊..... 昨天除夕夜宴,也有一只发狂的黑熊!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宋恒才平静的说:“昨夜,内务府副总管下诏狱、豹房总管下诏狱,三名负责饲养训练这头黑熊的驭兽师服毒自尽......” 忠勇侯是分管豹房那一片的布防的,他自然也在被调查之列。 宋恒会过来,某种程度上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两人须臾之间已经交换了许多信息,苏邀就紧跟着又道:“这一次温世昌这么不择手段,甚至顾不上跟苏家撕破脸也要逼死我姐姐,应当也是跟这件事有关。” 话都说到这里了,说得再敞亮些也没什么,苏邀直截了当的点明了程家在这其中的作用,就看着宋恒道:“程家这样怕我们家查下去,以至于要用这些手段,我觉得可疑。” “看来那果然不是巧合。”宋恒紧紧盯着苏邀,清俊的面上有一抹笑意一闪而过,紧跟着他就说:“多谢苏四姑娘的消息,起风了,这里是是非之地,苏姑娘快些把人带走吧。” 苏邀知道这是宋恒听进去了,她松了口气。 不管怎样,她提醒到这里,宋恒心中肯定就有数了,他现在总是锦衣卫,消息灵通,知道最近这桩桩件件的事都是程家在背后当推手,顺着程家查下去,说不得还真的能叫他查出些什么东西。 等到宋恒转身下了台阶,她正准备进屋子里去看苏杏仪,却忽然听见宋恒又叫了她一声,她转过头,见宋恒正立在梨花树下,就怔了怔,下意识问:“宋佥事还有事?” “苏家一个外院的管事曾经去过程家。”宋恒言简意赅:“若是照你所说,苏家本不该跟程家有交集的,你最好多留意。”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他说完转身就走,苏邀却皱了眉头。 除了苏杏璇自己身边的那几个人之外,苏家竟然还有人帮苏杏璇办事传信。 是谁? 苏桉如今是不大可能了,自从上次被苏杏璇毫不留情的数落了一顿之后,他就不知道跟谁置气,整天浑浑噩噩的,根本不敢再去见苏杏璇。 再说,如今府里也没有什么管事敢听他的吩咐。 那究竟是谁能够吩咐得动管事,还会去理苏杏璇,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苏邀冷冷的垂下了眼睛,忽然轻轻的笑了一声。 真是太可笑了。 原来苏杏璇的面具就算是掉下来了,她还是能够说动苏三太太为她办事。 刚进来的燕草听见她莫名的发笑顿时有些发懵,锦衣卫那些人多可怕啊,姑娘还跟那个宋佥事聊了天,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一百五十一·自尽 有了宋恒的通融,苏家很顺利的就将还脱力的苏杏仪和她的两个儿子都给带了出来。 苏杏仪产后脱力昏沉,苏家专程让她跟刘氏坐了苏老太太的那辆朱缨华盖车,苏邀就带着两个孩子上了另一辆马车。 直到上了马车,温宗斌和温宗华也还有些恍惚,有些不敢置信他们竟然就这么顺利的从温家脱离出来了。 才刚出来之前看到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温宗斌咬了咬牙拉了一把还在哭的温宗华,鼓足了勇气呵斥道:“哭什么哭!他都做得出那样的事了,还差点害死母亲。刚才我们出来之前,他还拉着锦衣卫说我们也是温家的人,若是我们要走也得带他一块儿走,否则就不许我们走......” 世上哪里有这么不要脸和自私的爹?! 从那一刻起,温宗华就彻底的心寒了,他擦了一把眼睛,恶狠狠的道:“我们以后只有母亲,再没有父亲了!” 也幸亏他们还有这样一个母亲,否则的话,他们平时分明享受不了侯府公子的身份,如今却要跟着侯府一起沦为阶下囚了。 孩子们惊惶不安,苏邀知道现在说什么他们都听不大进去,就没多说什么,直到进了苏家,她才叮嘱他们两个:“待会儿去见老太太,也就是你们太外祖母,旁的事你们都不用管,也不必多说什么,安安心心住着就是了。”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才是头一次见苏邀这个姨母,苏邀也分明还未出嫁只是大他们几岁,但是他们对苏邀却莫名信服,听见苏邀这么叮嘱,就急忙点了点头。 回到家的时候,苏老太太已经醒了,正恹恹的靠在引枕上由黄嬷嬷喂药。 见了苏邀进来,老太太立即就摆了手不肯再喝,紧张的看着苏邀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老三和嵘哥儿呢?那边到底是怎么说的?” 她的脸色极为苍白憔悴,向来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也散了下来,大片的银丝夹杂在黑发中,看上去比从前老了好几岁。 黄嬷嬷急忙朝着苏邀使眼色,示意苏邀不要乱说话。 太医才刚千叮咛万嘱咐,说老太太此次能够苏醒已经是万幸,再也不能受刺激了。 苏邀却不必人多说也知道如今苏老太太的情形,她伸手握住苏老太太的手,略一停顿就说:“也没什么大事,温家欺负了大姐姐不错,可我们登门不久,锦衣卫就找上温家的门了,现如今我们已经把大姐姐给接了回来,还有宗斌宗华,也一道带回来了。” 苏老太太目光沉了沉。 从许家的来,苏老太太就知道苏杏仪的这个婆家是要不得了,都闹成这样了,温家也是没有好好过日子的意思,可温家竟然犯了事惊动了锦衣卫,她着实是没想到。 思忖了片刻,苏老太太就对苏邀道:“锦衣卫去温家必然不是什么好事,想必也就是因为这桩大祸,温家才折腾杏仪的吧?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放心,我受得住。” 最难以接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加上现在知道苏杏仪和孩子们都被接了回来,不管怎么样安全是无虞的,苏老太太更想知道温家在搞什么鬼。 黄嬷嬷知道这是要说要紧事了,早寻了借口退了下去,苏邀便把温家涉及黑熊发狂一案说了:“程定安应是抓住了这一点,让温世昌和忠勇侯借机对姐姐下手,姐姐一出事,您也支撑不住......” “合着都是冲着我这个老婆子来的。”苏老太太嗤笑一声,面带讽刺的说:“可程家才在你二舅的事情上吃瘪,应当正是谨言慎行的时候,怎么又这么大动作?” 再说,程定安怎么会知道温世昌勾搭弟媳妇对原配冷淡这种秘事呢? “这就要问三太太了。”苏邀面色平静,仿佛说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上一次二舅舅的事情就是苏杏璇给程定安出谋划策,可如今苏杏璇已经在咱们家了,她能传递消息出去,除了是三太太帮忙,恐怕没有别的可能。” 苏老太太也知道苏邀一直是派人盯着苏杏璇的,既然苏邀会如此说,那苏三太太必定是替苏杏璇通风报信了。 这对母女! 苏老太太心中对苏三太太再次皱眉,却抓住了重点问苏邀:“这一次程家和庄王到底想做什么?!他们三番四次都要我死,可我纵然死了,于他们到底有何益处?” 这也是苏邀还没有弄明白的一点。 苏嵘查到一些线索没错,但是距离要给永定伯府和贺家翻案何止千山万水? 程家按理来说完全应当如履薄冰,先收敛锋芒度过这一阵子,再想其他法子消除痕迹证据才对。 可是程家的手段却如此激进。 这可跟上一世又有些不同。 从昨天的黑熊开始,她已经觉得事情十分的蹊跷了。 这些事就如同是一张非常密集的大网,不知道是想将什么东西套入网中。 讽刺了这么一句之后,苏老太太重新又静默了下来,有些疲倦的将身子靠在了软枕上,忽而又重新想起一事:“你大哥和父亲呢?” 他们是和苏邀一道出门的,怎么至今还未回来? 说起这个,苏邀也有些纳闷:“原本也是一道回来的,只是我和大姐的马车是从侧门直接进了二门......” 话音还未落,仿佛是为了回应她们的疑问,外头黄嬷嬷的声音就透过帘子传了进来:“老太太,三老爷和大少爷回来了!” 苏老太太眯了眯眼睛,帘子就已经被掀开了,还不等苏嵘进门,苏三老爷就三步并作两步的到了苏老太太跟前:“娘!出事了!” 他说着,面如土色的说:“有人在菜市口自尽了。” 菜市口向来是处决犯人的地方,有时候多的时候,一天上百个人头落地也是有的,鲜血都能把地砖染红,死个把人实在不是什么稀奇事,何况还是自尽,就更不值得一提了,怎么苏三老爷这么冒冒失失?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苏老太太正这么想,就见苏三老爷猛地跪在了地上。 一百五十二·逆鳞 苏三老爷的膝盖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的同时,苏嵘也紧跟着进门来了,他的轮椅发出轻微的转动声,到了苏老太太跟前,他先顾不上请安,而是看着苏三老爷喊了一声三叔,紧跟着就道:“天还没塌呢,三叔先别自己乱了阵脚,快起来吧,老太太大病未愈,着实禁不住打击了。” 珠帘在风的吹拂下发出清脆碰撞声,苏三老爷惊魂未定,分明才开春,他的额头却布满了冷汗,整个人都如同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听见苏嵘这么说,他又顿时有些赧然,见苏邀也跟着自己跪下了,他讪讪的起来,定了定神,才对苏老太太说:“那人在菜市口自尽之后,留下一封血书。” 血书? 苏老太太若有所感,沉声追问:“说的是什么?你直说就是,我撑得住。” “说的是......是当年围场之事!”苏三老爷闭了闭眼睛,有些艰难的吐出这句话,就深吸了一口气:“血书上说,圣上冤杀亲子,株连忠臣,是......” 接下来的那几个字,苏三老爷几乎是用唇语说出来的:“是无道昏君......” 这几句话说完,苏三老爷就用光了全身的力气,几乎是瘫坐在了地上。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而屋子里也久久无言,苏老太太猛地攥住了身边的床榻,面露惊疑,一时悚然而惊,全身的血液都好像一瞬间的冲向了脑门。 说通了,都说得通了。 苏老太太面色惨白,紧跟着就看向了苏嵘。 苏嵘的脸色同样的难看,他也表现的跟从前的镇定自若截然不同,缓慢而沉重的说:“那人.....是郭叔......” 苏老太太的手指甲一下子就把自己的掌心给掐烂了,随即就震怒的摔了桌上的炕屏。 一地的碎片飞溅,可是苏三老爷却躲都没有躲一下,只是六神无主的看着苏老太太:“娘,怎么办?郭崇兴是父亲的旧部,也是大哥的臂膀......他忽然自尽留下这么一封血书,还是挑了大年初一这么个日子.....旁人一定会以为这事情是我们指使的!” 元丰帝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提起先太子的事。 当年的事虽然未曾明言,但是其实人人都知道,皇帝后来是后悔了的,也曾经下诏让太子回京自辩,只是太子还未回来,就遭遇了土匪。 这事儿一直都是元丰帝心里的隐痛,也是龙之逆鳞。 所以哪怕许多人都知道太子冤枉,围场之事另有隐情,可也从未有人不识趣的提起来。 可是时隔多年,今天这件事竟然用这样一种方式被重新提起来了。 大年三十黑熊发狂,大年初一曾经围猎随扈的老将自尽。 这在元丰帝看来,那必然就是一种挑衅。 而挑衅皇帝的人,该是什么下场?!苏三老爷简直都想去提着郭崇兴的尸体起来摇一摇,问他究竟跟苏家有什么深仇大恨。 真要是这事儿栽在了苏家头上,那还想什么爵位啊?苏家这么上下一百多口人都收拾收拾,下去见阎王吧。 他怎么能不害怕不焦躁? 饶是苏老太太已经十分克制,到了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心口绞痛。 还是苏邀一直关注着苏老太太的情形,一见情况不对,就又将振源丸倒了一颗出来塞进苏老太太嘴里,她一面替苏老太太抚着胸口,一面轻声道:“老太太,先别着急......” “你懂什么?!”苏三老爷吓得额头上的青筋直跳,焦灼不安的来回踱步,忍不住呵斥了苏邀一声,才看向苏老太太:“娘!咱们不能就这么等着,咱们.....您....您快递折子进宫去陈情罢......” 元丰帝对当年的事不是不后悔,他对苏老太太也一直算是比较优待和宽容,若是苏老太太进宫去求求情,或者也能将此事大事化小。 苏老太太却冷冷的瞪了他一眼,不等他继续说就用尽力气恼怒道:“蠢货!就算郭崇兴是你父亲旧部,曾经是我们家的家将又如何?谁能证明他是我们指派的?现在无凭无据的,你去请什么罪?!” 不请罪还好,一请罪反而更加欲盖弥彰,让人多想。 就这个脑子,竟然还一直妄想着要争爵位,苏老太太简直怒从心头起。 这个爵位真要是落到苏三老爷头上,只怕苏家才是真的要迎来灭顶之灾了。 她骂完了这一句,才冷眼对苏三老爷发话:“别在这里转来转去的,晃得我头晕,先坐下!” 苏三老爷急的只差嘴里冒火,哪里能坐的下来?但苏老太太语气不善,他不敢忤逆,只好勉为其难的坐了,又片刻都不能等的追问:“那咱们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坐着?可....可.....” 可这已经火烧眉毛了啊! 苏老太太却不理会他,竟然径直把目光看向了苏邀,张口问她:“你怎么看?” 这么重要的事,老太太竟然去问苏邀? 苏三老爷又气又急:“娘,她不过就是个小丫头,她能知道些什么?您别开玩笑了,快些想想法子......” 可是不管是苏老太太还是苏嵘,却都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这件事是圣上的隐痛,圣上可以做错,却不能容忍有人拿这件事来做文章。”苏邀也深吸了一口气,她总算知道昨天的古怪感觉来自何处了。 正如宋恒所说,一切都太巧合了。 现在她明白了,这一切包括昨天的那只发狂的黑熊,都是冲着苏家来的。 苏家若是应对不好,那连苏家都不复存在了。 看来,是因为贺太太进京之后备受元丰帝重视喜爱,所以那些人忍不住了。 她说完这一句,不顾苏三老爷急的跺脚,立即转头看向苏嵘:“大哥,快!快去大姐姐那里!” 什么? 苏三老爷恨不得蹦起来指着苏邀的鼻子骂一顿,眼下都什么时候了?这都火烧屁股了,她还有心思去看苏杏仪?!苏杏仪有什么好看的,以后要是还能保住这条命,苏杏仪都是个和离回家的人了,还不是什么时候想看都能看个够?这个蠢货!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啊?! 一百五十三·脱险 他忍不住疾言厉色的呵斥苏邀:“你胡闹什么!?你大姐的事情之后再说!” 眼下哪里还顾得上那些事,温家都已经那么惨了,再怎么样还能翻天不成?相反,家里的事情要是处置不好,那一家子人就都上西天了。 苏邀却根本顾不上他,急匆匆的对苏嵘道:“我们料错了,温世昌最终的目的不一定是逼死大姐,他应当是还要借着大姐的死来做别的文章!” 那也就是说,苏杏仪必须死才能达到他的某个目的。 之前苏邀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对,现在就能对得上了。 除夕之夜黑熊发狂差点袭击圣驾,然后就是郭崇兴在菜市口自尽留下血书指责皇帝冤杀亲子,是无道昏君,这一切都是冲着苏家来的。 那么,还差什么呢? 还差苏家的主子们出事。 若是苏杏仪的死也被说成是控诉元丰帝呢?! 要知道,苏杏仪她可是永定伯世子的亲生女儿,而且嫁的还是忠勇侯大少爷,忠勇侯却恰是负责豹房的防卫的,这一次还牵涉进了黑熊之事当中! 苏杏仪要是这个当口死了,再留下些什么血书之类的陈情书。 那么黑熊和郭崇兴的事情,自然也是苏家为了给永定伯世子鸣冤所做的了。 那苏家才是真的死到临头了! 这些人! 苏邀立即掀了帘子往外跑。 苏嵘也几乎是从苏邀那句话说完之后就反应了过来,见苏邀急匆匆的往外冲,顿时也对何坚大声吩咐:“坚叔,你跟着幺幺过去,我们随后就到!要快!” 现在想想,温家会放苏杏仪回来都很可疑了。 苏三老爷满头雾水,见他们都如临大敌,顿时有些茫然:“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杏仪的事情跟郭崇兴有什么关系?” 苏老太太也面色苍白的攥紧了身下的褥子,好一会儿才阴沉沉的吐出了一口气:“真是好大的手笔啊,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当年太子会被拉下马,怪不得当年那件事闹的那么大却最后还是能被掩盖下去。 这些人真是手眼通天! 苏老太太心中的悲哀愤怒简直要溢出来,这么多年了,她们忍气吞声这么多年,背负了无能玩忽职守的罪名这么多年,她的儿子至死都被人嘲笑,可是她们没有去找别人,别人反倒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欺压上门,想要赶尽杀绝! 她闭了闭眼睛,露出一股恨意和决然,忽然大声吩咐:“去,我们也过去看看!” 苏三老爷怔住了,实在不知道老太太他们怎么这么分不清楚轻重缓急。 可他也拦不住,很快黄嬷嬷就准备了滑竿,抬着老太太一路疾走过去了梧桐苑。 梧桐苑是苏杏仪未出阁之时的院子,苏家地方大,主子也不多,因此虽然苏杏仪嫁出去了,院子却还一直替她保存着,这一次苏杏仪出事回来,自然是又住进了这里。 苏邀到的时候,梧桐苑四下都静悄悄的,只有院中一棵桃树底下窝着一只孔雀,还懒洋洋的在踱步。何坚一进院子就觉得不对----苏杏仪可是刚刚才生了个孩子,正是身体虚弱需要照顾的时候。 哪怕苏老太太不曾特地嘱咐,苏三太太掌管家事也这么多年了,没道理不知道老太太多看重苏杏仪,她应当不会在这个当口出错才是。 这里静的不正常。 他从军多年,也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警惕心也重,立即就跟苏邀道:“姑娘,不大对劲.....” “快进去看看!”苏邀顾不得说那么多,见何坚已经飞奔着往屋子里去了,自己也急忙提了裙摆跟在后头一路小跑。 燕草跟沈妈妈顿时都紧张的不行,飞快的跟在苏邀身后,连多余的话都不敢问,她们都知道府里是出了大事了。 何坚一脚踹开门闯了进去,随即屋子里就传来何坚愤怒的声音:“你敢!” 这声音充满了愤怒,震得屋外的苏邀都是一怔。 她果然猜对了,真是有人要冲苏杏仪下手!她心中一凛,飞快的跟着进了屋子,就见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人,而刘氏趴在苏杏仪的床沿上,也正生死不知。 何坚却正将一人压在了榻上,恶狠狠的往下压了压,怒道:“你竟然敢公然行凶?!” 苏邀顿时连呼吸都差点停滞了,毕竟苏杏仪若是死了,那什么都说不清楚了!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她着急的扑到了床边,见苏杏仪双目紧闭的躺在床上毫无声息,下意识拿手在她鼻尖探了探,直到察觉到仍有温热的气息,她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何坚他们。 被何坚压在身下的是个十七八左右的丫头,苏邀曾经在温家的时候见过她一面,隐约记得是苏杏仪身边的大丫头,所以当时回来的时候,刘氏也把几个大丫头都一道带上了。 她正打算审问清楚,看看这个丫头到底还隐藏着什么秘密,就听见何坚又惊又怒的喊了一句:“该死!” 紧跟着苏邀就看见那个丫头已经闭上了眼睛。 何坚到底是晚了一步,伸手去抠那丫头的喉咙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个丫头咬破了嘴里的毒囊,嘴角已经渗出了鲜血。 “死了!”何坚气的厉害,伸手狠狠地锤了一下身边的床榻,恼怒的将那丫头给拎了下来扔在地上,又去看其他躺在地上的人。 燕草跟沈妈妈早就惊呆了,此时此刻也都惊醒过来,急忙去帮忙。 好在,那些人都只是被迷晕了,并没有生命危险。 刘氏也已经在何坚掐了人中之后惊醒过来,又惊又气的喊出声:“春燕,你敢对小姐动手!” 她双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下,睁开眼睛见到了何坚和苏邀,又忍不住恍惚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她才急忙爬了起来去看苏杏仪。 见苏杏仪还好端端的昏睡着,她才松了口气滑落在了地上,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这到底怎么回事?”何坚看了一眼地上那些人,问刘氏:“她为什么会对大小姐出手?” 一百五十四·背主 刘氏又惊又怕,整个人都瘫软在一边了,听见何坚问,眼眶忍不住就又红了,断断续续的说:“我也不知道,大小姐陪嫁去温家的几个丫头要么是年纪到了配了人,要么是被收用了抬了通房姨娘,因此提等了两个二等的,其余的就都是从温家的丫头里补上的,这个春燕就是在温家挑选的,可她素来勤快仔细,谁也没想到她怎么忽然就发了疯。” 春燕在温家的时候就少言寡语,一副很靠得住的样子,哪怕苏杏仪后来情绪一直不稳定,许多下人都叫苦连天,更有的想自寻出路去别的地方当差的,春燕也一直都勤勤恳恳,以至于不管是苏杏仪自己还是刘氏,都很是信任她。 所以这一次回苏家来,才会把春燕也给带上。 谁知道偏偏就是这个看上去老实的丫头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 刘氏心有余悸:“我们才安顿好没多久,大夫都还没来呢,正打算先将东西规整规整,然后去领东西,谁知道喝了春燕送来的茶水之后就有些头晕脑胀的,我喝得少,只是晕乎乎的,见春燕解了大小姐的腰带要缠上大小姐的脖子,我吓坏了......” 何坚和苏邀都看了苏杏仪一眼,果然见苏杏仪的脖子上缠着一条绯色腰带,她的脖子如今也有一条明显的红痕。 这可真是太诡异了,饶是何坚都曾经上战场杀过人,也被这种闻所未闻的事情给弄得心头如擂鼓。 看着地上的几个下人,何坚定了定神,才看向苏邀:“姑娘......”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苏三老爷的叫声打断了何坚的问话,他只好朝着苏三老爷看了过去,见苏老太太也来了,急忙朝苏老太太行礼。 苏老太太摆了摆手叫免了,一见了屋子里的场景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而后听说苏杏仪险些被春燕给勒死,更是惊骇莫名,她由着黄嬷嬷搀扶了到苏杏仪床边,只看了苏杏仪一眼,就忍不住老泪纵横。 人老了,心肠总是会变得柔软,加上苏老太太一手把苏杏仪带大,更是对苏杏仪感情深厚,此刻见苏杏仪的脸上横亘着一道可怖的伤口,面色憔悴眼圈青黑,哪里不知道她是吃了大苦头? 原本就在温家奄奄一息了,这一回来还险些丢了性命,苏老太太摸了摸苏杏仪的头,将她的头发给捋在了耳后,才转过头面色沉着的吩咐黄嬷嬷:“去请大夫过来......” 吩咐完了这一句,屋子里只剩下了苏三老爷苏嵘兄妹跟何坚,苏老太太就冷然拍了一下旁边的桌子。 杯子随着她的动作都震了震,瞬间把苏三老爷给惊得回过神来。 他神情震惊的看向了苏老太太,又忍不住看了看苏邀,整个人都已经非同一般的茫然了,定了定神就问苏邀:“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猜到你姐姐要出事?” 这简直是太蹊跷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这样,苏杏仪都回来了,怎么竟然还有人要杀苏杏仪? 苏邀没回答,苏嵘就冷着脸开口:“事情都摆在眼前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郭叔的死和黑熊的出现已经让圣上和朝中众人都认定是为了当年的围场的事,现在若是跟看守豹房的温家有切不断的关系的大姐也死了,而且留下血书控诉呢?!” 苏三老爷悚然而惊。 他这一次甚至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几乎是气的跳脚:“谁他娘的这么阴损,竟然要害我们苏家满门?!” 苏邀却没时间回答他这些废话,只是看向苏老太太,面色肃然的道:“祖母,快,将府中上下都看管起来,绝不再允许人进出,还有苏杏璇那里,快!” 苏三老爷已经不再盲目的呵斥苏邀了,因为他已然发现这个女儿的不同寻常。 她说的话全都得到了证实,她所想到的事也显然都是符合她的推测的。 听见苏邀这么说,他顿时愕然:“你....你什么意思?” 难道这件事还跟自家人有关吗? 苏老太太看向苏三老爷:“你还想什么?!去看好你那个媳妇儿,若是她再闹出什么事来,别怪我老婆子不认你们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她说着,听见敲门声,就收了话头,等到黄嬷嬷进来,便沉声吩咐黄嬷嬷:“去把府中内外的人都叫到议事厅去,除了各房各院守门的,其余人等,一个都不能少,我有事要说!” 老太太已经多年不管家事了,自从世子出事之后,她就是心灰意冷避世的状态,此时她乍然说出要召集管事和下人的话,连黄嬷嬷都忍不住怔了怔,随即就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 但是她服侍老太太多年,深知老太太的性子,听见老太太这么吩咐,略微怔忡过后,她就毫不迟疑的去召集下人了。 苏老太太立起身,就看着苏邀和苏嵘:“苏杏璇那里,你们去看着,今天无论如何,不能有任何差错!” 苏邀应了一声,出了门见刘氏已经安顿好了那几个昏迷的丫头过来了,就道:“你们带回来的东西都在哪里?” 刘氏没想到她问这个,想了想才指着东厢房那一片:“因为温家忽然来了锦衣卫,所以姑娘的嫁妆如今还未厘清,只带了些细软,如今都还在东厢房那边。” 苏邀嗯了一声,就看了一眼沈妈妈和燕草:“过去看看。” 苏三老爷焦急地嘴巴都起了燎泡,他左思右想都不得其门而入,不得不喊了一声苏邀,见苏邀回过头来,对上了苏邀的眼睛,他一时竟然有些害怕,过了片刻,他才缓过神来:“幺幺,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还要查杏仪的东西.....你这......” “父亲,大姐姐是产下一女后回来的,我们送了信回来,按理来说,当家作主的女主人不会不知道,既然知道,为什么大姐姐这里却一个苏家的下人都不见呢?”苏邀叹了口气提醒他:“还有,苏杏璇已经被关押了这么久,她是如何能够送消息出去的?” 苏三老爷顿时面色惨白。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一百五十五·锦衣 他忍不住手腕有些颤抖,但是却最终没有出言驳斥苏邀。 现在事实摆在眼前,的确是有人在苏家的地盘竟然打算杀害苏杏仪。 可苏杏璇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面色惨白的立了一会儿,就听见里头苏邀猛然厉声呵斥了一句什么,就惊醒过来,急忙进了东厢房,一进房间,她就见苏邀从一个包袱里头拿出了一件十分破烂的衣袍,顿时吃了一惊。 而后他忍不住上前了几步,将那衣裳拿在手里,顿时连嘴唇都差点咬破了! 这件衣裳赫然是一件松江布所做成的,外头都是已经不知道干涸了多久的血迹和污浊,看上去破烂不堪,可是真正让苏三老爷惊骇的当然不是这个,而是衣裳背面赫然写了长长的一段文字。 看清楚那段字,苏三老爷面色大变,连衣裳都拿不住了。 这是一封真正的字字泣血的血书,满篇都在指责当今皇帝刚愎自用,疑心深重,冤杀亲子,残害忠良...... 他手忍不住发抖,牙齿都咬的咯咯作响。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真的有一张繁复的网,把他们都笼罩在了其中,他们俨然已经成了别人的猎物了。 可是,猎人到底是谁? 苏三老爷还来不及问,何坚就飞快的推开了门,少见的惊慌的禀报:“三老爷,大少爷四小姐,外头,外头来了锦衣卫!” 又是锦衣卫! 苏三老爷面无人色,已经连反应都忘了。 还是苏邀反应极快,一把将他手里的那件衣裳给抢了过来,而后顺势就塞在了身后那个放置了不少画卷的大缸里。 也就是电光火石的功夫,外头就传来齐刷刷的脚步声响,苏三老爷抬眼一看,就看见了至少十几个锦衣卫鱼贯而入。 他顿时眼前一黑。 苏嵘也是双手攥紧了轮椅的把手,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带队的不是宋恒,而是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赖伟琪! 跟是御前红人,又是世家子弟无法无天的宋恒不同,赖伟琪是真正的从军中摸爬滚打上来的,他出身穷苦,家里又是佃户,一年到头辛苦却总是交了田租之后连饭都吃不上,家里因为遭了灾生计都难以维持,他才投了军,为的就是那一月二两的军饷。 他当年在福建抗倭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骁勇不要命,后来调任陕西之后,又立了大功,因此被元丰帝注意到,进而提携他当了锦衣卫副指挥使。 他走到如今,靠的就是一个狠字,因此谁家见了他上门,立即就知道自家是离死不远了,通常都会去收拾收拾准备。 如今这个杀神竟然到了家里! 苏三老爷已经紧张得连话都不会说了,还是苏邀低声喊了一声苏嵘:“大哥,未曾有明旨发下,就算锦衣卫上门,也应当只是查问,先别自乱阵脚。” 对,就算是郭崇兴是伯府曾经的家将,但是这么多年不曾有来往,伯府的爵位也一直空悬,更别提继续补缺领兵,因此谁也不能立即就栽到伯府头上来。 只要稳得住! 他定了定神,对着苏邀几不可见的颔首,就让何坚推着自己出了门在廊下等到了赖伟琪一行,而后不慌不忙的对着赖伟琪拱了拱手:“赖指挥使,恕我行动不便,不能行礼了。” 苏三老爷也紧随其后跟出来,对着赖伟琪强颜欢笑:“赖指挥使,不知道有什么事?” 来人直接闯入内院,可见不是小事。 苏三老爷联想到前头发生的事,再蠢也知道现在是生死存亡之际,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赖伟琪那双冷漠得如同是浸在冰里的眼睛在众人身上一扫,落在苏邀身上的时候才略微有些诧异,可随即他就冷声道:“郭崇兴在菜市口闹事自尽,留下血书公然诋毁圣上,大逆不道,十恶不赦!” 说完了这几句雷霆万钧的话,赖伟琪环顾一圈,见苏家人都脸色发白,就又道:“提审郭崇兴家人后,审问出郭崇兴乃是苏家从前的旧部,对苏家忠心耿耿,而且最近更是屡屡出入温家,见苏大小姐。” 苏三老爷心中不寒而栗。 果然,果然是真的! 他想到刚才春燕差点杀了苏杏仪,整个人的后背都被冷汗给浸湿了。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天老爷啊,就差那么一点儿!若是苏杏仪死了,春燕活着,那现在什么都完了! 苏嵘却淡淡的迎上了赖伟琪的目光,坦然自若的皱起眉头:“这简直是无稽之谈!郭崇兴的确是我们家旧部,可当年跟着圣上打天下的功勋,谁家没几个旧部的?这些旧部难不成都不是圣上的臣子了?郭崇兴自己也是有官职的人,再说,如今我父亲和我祖父都已经不在多年,何来所谓的主仆,何来所谓的吩咐和指使之说?” 他不卑不亢,对着赖伟琪又拱了拱手:“好叫您知道,我大姐的确是温家嫡长媳不错,但是我们也是今天才知道,温世昌竟然与弟媳妇私通,软禁囚禁我大姐,我大姐一介妇人,如何能够越过婆家,见外头的男人?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这一席话说的掷地有声,赖伟琪深深的望着苏嵘牵了牵嘴角,笑意却并不到眼底:“苏大少爷不必着急,既然有人检举,我们来查证也是自然的,不知道如今苏大小姐在何处?” 苏嵘皱了皱眉:“我大姐她在温家受了刺激,产后出血晕迷,如今还在榻上......” “无事,在下去看一看,不碍什么。”赖伟琪说着便大踏步拂开了苏三老爷,朝着房里而去。 可苏邀却忽然突兀的挡在了他跟前。 “大胆!”赖伟琪身后的一个锦衣卫顿时凶神恶煞的拔出了绣春刀:“你敢公然阻挠指挥使查案问话不成?!” 锦衣卫查案,从来荤素不忌,更没所谓规矩之说,他们可不管什么内院外院之分的。 现在苏邀挡在前面,若是冷血一些,那一块儿·收拾了对于锦衣卫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一百五十六·怎样 绣春刀明晃晃的发着寒光,苏三老爷从中看出了自己尸白的脸色,顿时腿肚子有些打抖,他想喊苏邀让开,但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另外两个锦衣卫也齐刷刷的抽出了刀。 一时之间,三老爷只觉得大限将至。 倒是苏嵘喊了一声大人,拼命推动轮椅上前想挡在苏邀跟前:“她不过是个姑娘家,不懂事,还请大人不要跟她一般计较。” “姑娘家......”赖伟琪啧了一声微微挑眉,有些轻佻的上下打量了苏邀一眼,带着些玩味的笑了笑:“还从来没有敢拦着锦衣卫的姑娘家,你们家的姑娘可真是有趣。” 苏嵘顿时有些恼怒。 这就是锦衣卫被人人都避之不及谈之色变的缘故了,他们仗着圣上的宠信,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 相比较起苏三老爷的惊恐和苏嵘的愤怒,苏邀就要平静多了。 她克制住内心的焦虑,仰起头对上赖伟琪的目光,大大方方的也回之一笑:“赖大人,这不是我姐姐的屋子,我姐姐在那边。” 她指了指正房,轻声道:“只是我姐姐如今还在昏睡,怕是让大人白跑一趟了。” 院子里是死一般的寂静,赖伟琪透过苏邀看向她身后那间屋子:“苏姑娘既然跟此案有关,那么苏家自然也是要查阅的对象,我先查一查别的屋子,也不是不能。” “我劝赖大人最好不要。”苏邀努力无视他身边那几个锦衣卫的虎视眈眈和距离脖子不远处的绣春刀,轻声道:“赖大人也说了,如今只是郭家家人说郭崇兴去温家见的是我姐姐,可到底是不是,想必还未有定论吧?既如此,不知道赖大人可有圣上明旨前来搜府?” 赖伟琪终于正视眼前的苏邀,他冷冷的看着苏邀,面上最后那丝若隐若现的微笑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严酷的审视:“怎么?你在教我做事?” 这话一出,几乎是同时,赖伟琪的绣春刀也已经拔刀出鞘,毫无间隔的贴上了苏邀的脖子。 苏三老爷两眼一翻,只差晕过去了。 连苏嵘也失声大喊:“赖大人!这可不是犯人,你不能......” “我不能什么?”赖伟琪偏过头冷冷的盯了他一眼,目光如同毒蛇一般冰冷无情:“锦衣卫办案,何时需要跟人交代!我今天非要进这间屋子,她却再三阻拦,焉知不是郭崇兴同党!” 被打上这么一个帽子,赖伟琪这是要苏邀的命啊! 苏三老爷两眼一黑,是真的晕过去了。 苏邀却终于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赖伟琪必定是跟程家有关,他这一趟过来,分明就是早就笃定了苏家能搜出东西,苏家能够获罪。 所以他如此肆无忌惮,哪怕明知道贺太太今天才进宫大朝,哪怕明知道苏家还有一个德高望重而且深受圣上尊重的老太太在,他也毫无惧怕。 那是因为他知道,苏家彻底完了。 她不禁捏紧了拳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算是她救下了苏杏仪,藏匿了那一身血衣,只怕也于事无补。 进了锦衣卫的手里,苏杏仪能撑得住多久? 到时候受不住刑罚,苏杏仪一死,又有血衣为证,自然是赖伟琪想怎么编就怎么编了。 见苏邀似乎无话可说,赖伟琪得意的翘起了嘴角,而后手里的力道陡然加重,阴沉着脸问:“苏四姑娘,是郭崇兴的同党吗?” 苏嵘顿时替苏邀捏了一把汗,苏邀能看出来的东西他当然也看得出来,赖伟琪来势汹汹,分明就是拿准了苏家一定有收获。 也正因为如此,赖伟琪如今分明肆无忌惮。 他要是真的对苏邀怎么样,而后搜出东西来,苏家还只能吃了这个亏,什么也做不了。 苏邀也能听见自己心如擂鼓,可眼下这情况她退无可退,穷尽脑汁在脑海里想着对策,她忽然灵光乍现,猛地抬起头,脖子上顿时一阵疼痛。 可她还没来得及说出那番要命的话,外头就传来砰的一声响。 众人都被这巨响给惊了一跳,都下意识的朝着外头看了过去,连赖伟琪也皱了皱眉----锦衣卫办差,苏家谁这么大胆,竟然还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可下一刻他就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赖指挥使,你怎么办的差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弱质,你说她是郭崇兴的同党?” 赖伟琪的目光陡然沉了下来,面上却还是一片云淡风轻,镇定的转过头看着来人,啧了一声就笑了起来:“怎么,宋佥事有什么高见?” 他说着,又挑了挑眉:“宋佥事不是在查黑熊一案,怎么有空到这儿来?” 赖伟琪跟宋恒不和,这几乎是锦衣卫中人人都知道的事儿。 他们一个是从底层摸爬滚打好不容易爬上来的寒门俊杰,另一个却是备受宠爱无法无天的世家子弟,似乎天然就犯冲。 从宋恒进了锦衣卫开始,他们就开始针锋相对。 此刻见了宋恒过来,赖伟琪身后的锦衣卫全都变了脸色,肃然跟在赖伟琪身后。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有些关联,这不是跟赖指挥使碰一块儿了么?真是巧了。”宋恒瞥了苏邀一眼,不动声色的又对着赖伟琪笑了笑:“真是巧了,我查黑熊的案子不是追到温家去了吗?忠勇侯已经招认了,他负责的金吾卫左卫在除夕夜换岗时有疏忽,哦,顺带他们也招认了,说是郭崇兴求他这么做的。” 见赖伟琪陡然色变,宋恒就背着手走了两步:“我这不听说,苏家大小姐已经跟温家和离了么,正好过来问一问苏家大小姐是否知道郭崇兴和温世昌有何联系。” 赖伟琪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宋恒看,几乎要把宋恒看出一个洞来。 温家怎么可能会招认他们接触过郭崇兴?他们根本连郭崇兴这个人都不知道! 可宋恒却这么说...... 宋恒竟然在帮苏家?!他有什么目的? 赖伟琪心里头这些念头转眼已经变了不知道多少。 一百五十七·惊险 而苏嵘已经上前将苏邀给拉开了,两人看着赖伟琪和宋恒你来我往的打机锋,心里都悬着心。 最终还是赖伟琪将尾音给拖得长长的哦了一声,大有深意的笑了:“是么?那可真是巧,我也刚来不久,听说苏大小姐如今还昏睡着,既然宋佥事也来了,那不如一道去看看。” 看苏邀和苏嵘这副大难临头的样子,就知道苏杏仪必然是出事了。 只要苏杏仪有点什么,哪怕宋恒在这儿,他也照样敢端了苏家! 宋恒笑嘻嘻的应了一声:“好啊好啊,既然如此说,那就一道去。” 他越过苏邀的时候,目光在苏邀脖子上那一抹鲜红处停留了片刻,才大步上了穿廊,径直入了正房。 赖伟琪先行挑开了帘子越众而入,一眼就见苏杏仪躺在床榻上,正闭着眼睛。 他忍不住上前两步,却才到榻前,就被抢先扑到了苏杏仪身边的苏邀拦住。 “赖指挥使,虽然您是查案,可我姐姐毕竟是女流之辈,男女有别,哪怕是锦衣卫,想必也不会不知道这一点的吧?”她说着,微微皱起眉头来:“您说因为郭崇兴的家人指证说郭崇兴时常出入温家见我姐姐,现如今宋佥事也已经说了,忠勇侯招认真正见郭崇兴的人是他跟温世昌,不知道赖指挥使觉得我姐姐还有什么好查的?” 赖伟琪眯了眯眼睛,对于这个十分碍事的丫头耐心到了极点。 可眼下宋恒这个菩萨杵在这儿,他毕竟不能太过落人口实,只好眯了眯眼睛冷笑:“苏姑娘这么说也没错,可苏大小姐毕竟嫁进忠勇侯府多年,难保知道些什么要紧的,我问一问又如何?” “人家都说了,苏大小姐是跟温家决裂出来的,温家人的勾当她知道什么?”宋恒似笑非笑的看着赖伟琪:“说起来,赖指挥使好似笃定苏大小姐这儿能查出点儿什么,正好,我也正为了黑熊的事儿头疼呢,若是你有什么消息,不如也告诉我一声?”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这个滑头! 赖伟琪心里忍不住骂娘,但是偏还什么都不能露出来。 宋恒这家伙全然不像外头传的那样纨绔,相反,他分明就是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今天能跟到这儿,可见宋恒也是摸到了些什么、 已经露了痕迹,再咄咄逼人下去,有宋恒这个搅屎棍在,就太刻意了。 再说,苏杏仪如今也活的好好的,计划应当是出了问题。 想到这里,赖伟琪不再迟疑,冷哼了一声淡淡的道:“宋佥事这话说的,咱们不都是替皇上办差的,自然该事事尽心,任何蛛丝马迹也不能放过了。可如今既然你都说忠勇侯已经招认了,苏大小姐又是跟温家决裂出来的,那自然也不必再查了。” 他说着,又再次看了苏邀一眼,竟然转身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苏嵘顿时松了口气。 若是宋恒没来,那眼下苏家的下场真是说不好。 他对着宋恒拱了拱手:“多谢宋佥事。” “没什么。”宋恒若无其事的应了一声,又道:“你们之前说的那个老将,就是郭崇兴?” 已经跟宋恒提过了线索的事,苏邀是告诉过苏嵘的,因此苏嵘听见宋恒这么问,也并不吃惊,他点了点头,面色凝重:“郭叔曾经斩钉截铁的告诉过我,说当年我父亲给先太子的人行方便的事是子虚乌有,反而当时的副指挥使程守望才真正这样做过......” 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郭崇兴会忽然在菜市口自尽,还留下那样的血书。 郭崇兴当年就因为三缄其口才会隐退的,分明就是不想参与此事。 他查到郭崇兴那里,也是费尽了心思,而且用了整整两年时间才让郭崇兴开了口透露了消息,再多的却完全不能了。 郭崇兴也明说过无论如何不愿意再站出来。 一个深知这件事利害关系的人,一个宁愿隐退多年藏于乡野的人,他怎么可能会时隔多年之后忽然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揭露这件事? 真要是这么有血性,早就这么做了,还用等到今天? “这件事跟程家脱不了关系。”苏邀一语中的:“至于程家为何能够做到这一步,想必不必我说,大哥和宋佥事都应当心中有数。” 她说完这一句,见宋恒和苏嵘都目露疑惑,就淡淡的道:“倒是郭崇兴的事.....” 她正思索着该如何跟苏嵘和宋恒说郭崇兴的消息应当也是苏杏璇透露出去的,苏嵘就诧异的转过了头看向跑进来的李瑞。 李瑞气喘吁吁,面色发白,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弯着腰喘气,根本顾不上喉咙和鼻腔火辣辣的灼烧感,他就扬声告诉苏邀和苏嵘:“不好了,不好了大少爷四姑娘,刚才.....刚才三少爷拦住了赖指挥使,现在带着人往三小姐的院子去了!” 什么!? 苏嵘眼神陡然转厉。 苏邀也根本顾不得再解释或是说什么,几乎是立即转过了头看着宋恒:“宋佥事,还请您跟我们一起走一趟,拦住了赖伟琪,我告诉您那个当初的所谓太子亲卫如今究竟在何处!” 宋恒和苏嵘都震惊的看向她。 尤其是苏嵘,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要知道,连他都根本查不出来那天被人指证说是在和父亲喝酒的那人究竟是谁,苏邀怎么会知道?! 宋恒也深深的看了苏邀一眼,随即就毫不迟疑的应了一声好。 苏邀当即提着裙角飞奔起来。 她绝不会让苏家就此倒下,她要苏家三房和苏杏璇都好好看着,她苏邀根本不稀罕三房的怜悯,她靠着自己,还能让苏家蒸蒸日上! 那个苏家三房心心念念的爵位,她一定会重新拿回来。 赖伟琪毕竟是在二门处被苏桉拦住的,苏杏仪的院子却距离蘅芷院近的很,因此在李瑞报信之后,苏邀跟跟宋恒他们赶到蘅芷院的时候,跟尚未进门的赖伟琪和苏桉碰了个正着。 两方一打照面,苏桉气的脸色都变了,指着苏邀问:“你来干什么?!” 一百五十八·小看 总算是赶上了! 苏邀顾不上松一口气,冷然迎上了苏桉的手指,冷笑了一声就问:“这句话该是我问三哥,赖指挥使贵人事忙,你怎么这么不懂礼数,竟然无理拦住人家?” 不必说也知道,肯定是苏桉这个人头猪脑的东西又被苏杏璇三言两语给说动了,才会跑去拦住赖伟琪带到这里来。 苏邀已经对苏桉和苏三太太再无半点希冀。 这两个人真是永远都记吃不记打,不管苏杏璇如何打了他们的脸,他们最终也仍旧会屁颠屁颠的围在她的身边。 不能让赖伟琪见到苏杏璇。 这次的事固然是程家和庄王在背后使力没错,可其中一定也有苏杏璇的功劳。 苏杏仪没死成,那血衣也没被找到,想也知道苏杏璇现在让苏桉拦住赖伟琪,是想将计划进行到底。 她转过头对着赖伟琪笑了一声:“赖指挥使,实在对不住,我三哥他最近言行无状,时常有惊人之举,打扰您办差了。” 苏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自从被苏杏璇讥讽过后,就颓丧了好一阵子,更不知道该如何重新面对苏杏璇。家里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没人顾得上他,他一个人自怨自艾的,正以为人生是没什么指望了,谁知道苏杏璇却忽然让安莺去找了他,并且跟他说拦住赖伟琪然后带到蘅芷院去,她有要紧的事跟赖伟琪说。 其实他心中不是不觉得这件事诡异,苏杏璇毕竟是一介女流,她要见锦衣卫的指挥使做什么? 可苏杏璇说,只要这件事办成了,她就再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也没有后顾之忧了,会心甘情愿的跟他成亲。 他自小对苏杏璇言听计从,苏杏璇说一他就不会说二,他对苏杏璇的信任和盲从几乎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加上最近家中所有长辈都对他疾言厉色,连母亲也没了从前的温柔,他鬼使神差之下,竟然不敢去追究苏杏璇怎么知道赖伟琪来了家里,又为什么非要他去截住赖伟琪。 现在苏邀在蘅芷院门口说他是言行无状,他顿时面上火辣辣的,想到苏杏璇还在蘅芷院里等着,人都已经带到了这里,只差这么一步了,他就忍不住伸手要去推苏邀:“你胡说八道什么?!” 可他才动了一步,就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了-----宋恒的绣春刀正钉在他的腹部,他再也前进不得。 “赖大人事务繁忙,看来苏三公子果然不怎么懂事啊。”宋恒轻飘飘的瞥了脸都已经涨成了猪肝色的苏桉一眼:“再说,有什么事儿我也是锦衣卫,不如让我来代劳,赖大人忙着呢。” 苏桉敢对苏邀大呼小叫,对上宋恒却天然的矮了一头。 别说宋恒是锦衣卫,宋恒哪怕当初刚回京城的时候,那也是个能够把京城这些纨绔收拾的叫苦连天的主儿。 他正无计可施,就听见院门吱呀一声响起来了。 众人也都听见了动静,才回过头,就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一身缟素,垂眉敛目的出了门。 赖伟琪眼睛眯了眯。 苏杏仪没死,血衣也没找到,只凭着郭崇兴家人那证词,是不能对苏家如何的。但是如果苏杏仪的角色被其他人替代了 他立即就问:“怎么回事?!” 苏嵘的面色比他更冷,反应过来就大声呵斥苏杏璇:“滚回去!谁让你惊扰贵人?!” 宋恒也若有所思。 倒是苏桉惊了片刻之后就急忙对苏杏璇邀功:“如意,赖大人我给你请来了,你有什么冤屈你告诉赖大人!” 赶来的苏三老爷恰好听见了这句话,顿时气的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三下五除二到了跟前什么都顾不上了,先就气急败坏的踢了苏桉一脚:“你失心疯了你?!” 苏杏璇目光冷冷的扫过气急败坏的苏三老爷和苏家一行人,泪眼盈盈的对着赖伟琪就要拜下去。 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看了一眼苏邀,心中恶意满满。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只差一步,只差一步,苏家所有人就会沦为阶下囚。 程定安送来的骰子里的计划这样完美,她什么都做了,而且都很顺利,若是败在这一步,岂不是功亏一篑?! 至于她自己? 她又不是苏家人! 可她还没来得及张口,却忽然被人推了一把,顿时就倒在了众丫头身上。 安莺和咏歌几人猝不及防,手忙脚乱的扶着苏杏璇刚站稳,苏邀就已经迎面而来,飞快的左右开弓,打了苏杏璇两个耳光。 众人都惊住了。 这两个耳光声音响亮,让人听着都觉得脸皮发热,苏桉反应过来,也顾不得自己才被踹了,就要上前去跟苏邀拼命。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但是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心急了,在经过宋恒身边的时候,脚下一个磕绊被绊了一下,随即就摔了个狗吃屎。 赖伟琪心知苏邀这是在捣乱,当即也顾不得宋恒就在边上虎视眈眈,蹿了一步到了跟前就大声喝问苏邀:“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苏杏璇也被苏邀突如其来的两个耳光给打蒙了,随即她就反应过来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她急忙扬声喊赖伟琪:“赖大人,我有 她的一句话还未说完,苏邀又已经飞快的抢在赖伟琪之前,一巴掌将苏杏璇给扇倒在地,而后就乘风破浪一般眼疾手快的吩咐燕草跟沈妈妈:“三小姐这是疯魔了,你们还不快些把人给搀扶进去?!仔细她疯的伤了贵人!” 燕草跟沈妈妈反应极快,一听见苏邀这么说,马上就一左一右的拉着苏杏璇往里拽。 苏杏璇挣扎不已,可是她才张嘴,沈妈妈就扯了自己的帕子一把将她的嘴给堵住了。 就连赖伟琪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等到人都被拖进院子里去了,他才又惊又怒的看向苏邀问她:“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分明是有话跟我说,你却如此阻挠,莫非是有什么隐秘不成?!” 人都已经进去了,苏邀心中大定,转过头冲着赖伟琪挑了挑眉。 一百五十九·脱险 “赖大人说笑了,光天化日之下,我们哪里有什么隐秘?”苏邀似笑非笑的看着赖伟琪:“只不过是我们家三姐姐不懂事罢了。” 赖伟琪面色阴沉:“是么,她分明有话要说,你却如此行径,难道不是在遮掩什么?” “是在遮掩。”苏邀面不改色,似笑非笑的看着赖伟琪:“说起来真是贻笑大方,实不相瞒,赖大人是锦衣卫指挥使,消息最是灵通,应当是知道的,我们家三姐姐其实只是抱错了,并不是我们家的人。她因为这个多思多疑,因此时常怀疑我们是要害了她,所以才会想要求您。” 这个刁钻的丫头! 知道苏邀说的是如今街头巷尾都知道的事实,哪怕夹杂着一二句假话,也因为是家中私事不能追究,赖伟琪眯了眯眼睛。 这一趟是白来了。 苏杏璇哪怕真的能做点什么,现在宋恒在这里,苏邀又已经把人给挡了回去,他也无法得到苏杏璇。 他忍不住摸了摸后槽牙,才同样回以冷笑:“是么?” “正是如此。”苏邀岿然不动,知道现在宋恒在,赖伟琪有了顾忌,因此干脆的道:“我三姐已经疯魔了,她说的疯话也只有我三哥信罢了,这在家里是众人皆知的事,赖大人请千万见谅,别跟我三哥三姐一般计较。您贵人事忙,我们打扰您查案,实在是我们的不是了。” 赖伟琪死死地盯着她,心中窝着一团火,却到底没再说什么,只是皮笑肉不笑的瞅了苏桉一眼:“苏四姑娘真是好口才,领教了。” 他说罢,也不等苏邀回应,跟宋恒微微颔首,就头也不回的大踏步走了。 苏嵘攥着轮椅的手总算是放松了许多。 而苏桉也反应过来了,见赖伟琪竟然毫不迟疑的走了,他顿时气的不行,又很委屈的看着苏三老爷:“爹!如意她......” 苏三老爷如今最听不得的就是如意这两个字,当即心口都揪在了一起,相较于之前对苏邀的回来还有些不甘心的他现在只想把苏如意这三个字都彻底给抹除掉。 也因此,见苏桉竟然还打算去找苏邀的麻烦,都不用苏邀和苏嵘开口,他已经用最大的力气猛地扇了苏桉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打的极重,几乎要把苏桉的耳朵都给打聋了,他耳朵边嗡嗡嗡的响。 可苏三老爷根本没有理会,他气急败坏的一把揪住了苏桉的衣裳把他从地上给拎起来,又重重的将他推倒在地,指着他大骂:“畜生!你从今以后不再是我们苏家的人!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满心满眼除了那个苏如意,你还知道什么?!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得到了消息之后匆匆赶到的苏三太太一来就正看见苏三老爷发狂一样的打苏桉,顿时惊住了。 她随即就不安的握紧了拳头。 苏三老爷却已经看见了她了,一口气还没彻底喘匀,苏三老爷抿着唇深吸了口气,一把扑过去拽住了苏三太太的手就往蘅芷院走,他完全顾不上宋恒也在了。 苏邀跟苏嵘对视一眼,都去看宋恒。 宋恒这一次实在是帮了大忙,这一次的事情也关乎宋恒的差事,因此只是略微犹豫,苏嵘就先开了口请宋恒进去。 今天的这事儿,是该好好的查查清楚了。 苏桉已经被打蒙了,因此何坚拎着他被扔在了蘅芷院暖阁的时候,他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可苏三老爷已经拉着苏三太太猛地将她给甩在了被堵着嘴的苏杏璇身边,而后才怒不可遏的指着苏杏璇问:“到底怎么回事?!老太太那边分明说了让所有下人都到议事厅去,为什么她这里还留着人?!” 苏三太太颤抖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成亲这么多年,她还从来没见过丈夫这样失去理智的时候。 她说不出话,苏三老爷上前扯掉了苏杏璇嘴里的帕子,恶狠狠的问她:“你刚才想跟赖伟琪说什么?!到底是谁让你来害我们苏家?!” 他是真的被气疯了。 他心心念念的想得到爵位,但是别说爵位了,包括他的命今天都差点要搭进去。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是自己的妻子和养了多年的女儿,苏三老爷惊怒交加,他章法全无,差点就要对着苏杏璇动手。 倒是苏嵘已经完全平复了情绪,拦住了暴怒的苏三老爷,淡淡的坐在了椅子上看着苏杏璇:“温世昌的事儿,是你送信出去给了程定安,而后才会有今天这桩事发生吧?” 他的手指在轮椅上点了点,语气平淡:“你之前也是寄居在程家的别院,你跟程家到底什么关系?” 苏杏璇觉得自己有些透不过气,她分明已经分别先后利用安莺和苏三太太传信出去了,接下来发生的事也都按照她的预料在发展,程定安回给她的骰子里也说了,只要她把密信和血衣都塞在苏杏仪的屋子里,其他的事自然不必再多管。 她都已经做到了,早在得知苏老太太受刺激过度晕倒,苏三太太来找她的麻烦的时候,她就知道了苏三老爷和苏嵘他们去接苏杏仪回来。 她手里握着让苏三太太送信的把柄,轻易让苏三太太拖延时间往苏杏仪的院子安置下人,而后又趁着这段时间,让安莺将那要命的东西送进了苏杏仪的院子。 本来一切都顺利的,赖伟琪也带着锦衣卫来了。 可是苏杏仪却没死,还来了个宋恒,导致计划失败,她匆忙间想到了利用苏桉,打算让赖伟琪过来,再由自己出面承认苏家众人筹谋了这件事,旨在为永定伯世子洗刷罪名。 反正她又不是苏家的人,再说,事成之后,程定安哪怕冲着她这份料事如神,也绝不可能会对她坐视不管。 可眼下一切都被毁了! 她怨恨的盯着苏嵘冷笑了一声:“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那你就永远不必再听了!”外头倏然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而后帘子被打起来,露出了苏老太太一张严肃的面孔。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一百六十章·风浪 苏老太太被黄嬷嬷搀扶着进了门,环顾了众人一圈,目光落在瑟瑟发抖的苏三太太身上,轻轻笑了一声:“老三媳妇儿,我说呢,为何好端端的不见了你的人影,原来是因为你到这儿来了。” 她心中对苏三太太已经腻味至极,从前的旧怨再加上近日来苏三太太这些糊涂举动,让苏老太太连平时对苏三太太的表面功夫都维持不住了,她咳嗽了一声:“倒是真没想到,你竟这样恨我,为了让我这个老婆子死,你也真是煞费苦心了。” 这话简直诛心,苏三太太上下牙齿打颤,她再任性再娇纵也知道苏老太太这番话意味着什么,当即觉得半边身体都麻了,又惊又怕的站起来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没等苏老太太再说出什么来,苏三太太就哽咽着爬过去抱住了苏老太太的腿:“老太太,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我不想桉儿真的娶了苏杏璇坏了名声,就想着过去找苏杏璇,让她知难而退.....可她跟我谈条件,只要我给她传一封信出去,再拿了回信回来,她就会主动说服桉儿......” 苏三太太忍不住哭了:“是我不好,我没想到.....后来杏仪的事儿传出来,老太太您倒下去了,我才想到了给苏杏璇传的消息,可我去找她,她却反过来威胁我......” 一步错步步错,她那时候惊怕交加,只想着苏老太太素来对她的严苛,只怕事情曝光之后老太太不会放过自己,却没想到又上了苏杏仪的当。 苏三太太彻底崩溃:“我也不想的,老太太,我也不想的.....” 苏老太太冷哼了一声。 不想,却也做了。 苏三太太实在自私过了头,她的宝贝儿子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是非不明黑白不分,里头大部分缘故是因为她这个要强自私却又总是拈轻怕重的娘。 是该整顿整顿了。 苏老太太冷然将茶杯往边上的桌子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响,等到苏三太太整个人都几乎弹跳了起来,她才轻飘飘的道:“既然你觉得这门亲事不好,那就不要了。” 苏三太太泪眼朦胧的张口想要说话、 她的确是觉得这门亲事千般不好万般不好,但是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绝不会为了毁掉这门亲事就去跟苏杏璇做交易。 苏三老爷顿时有些着急,可苏老太太根本没有等到他开口,径直就道:“这门亲事作罢,老三,先前准备好了的请帖全部不必发了,请了的冰人也都罢了,你亲自上门跟人家赔不是,就说我们家出了点儿意外,这姑娘没福气,分明合了八字了,可却忽然染了急病。” 这短短两句话就已经说明了苏老太太的态度,在场众人全都齐刷刷的抬起了头。 苏杏璇更是眼里要冒出火来。 苏三老爷愣了愣就立即反应过来,苏老太太肯这样解决,那是最好的了,他急忙答应了:“是,儿子待会儿就去办,一定不会出差错。” “让宋佥事见笑了。”苏老太太微微冲着宋恒颔首:“老身先解决了家事。” 一直没开腔的宋恒挑了挑眉,仿佛才听见似地,哦了一声就道:“没事儿,老太太自便,我这人自来散漫惯了,没什么顾忌,老太太自在就好。” 既然宋恒这么说,苏老太太垂下眼来,轻声道:“准备马车,就说三姑娘出痘了,要去别庄休养,让黄嬷嬷亲自跟着去,让李瑞带着于冬胡英护送,若有任何差错,让李瑞提头来见我!” 哪怕早知道苏老太太其实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可真正听见苏老太太这一席话,苏杏璇还是心中猛地一沉,她当即就抬头看着苏老太太,梗着脖子怒道:“你想怎么样?!我可不是苏家的人,你没资格处置我!”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什么病了?这一趟出去,跟上一次出去又是完全不一样,她这回去别庄上,指不定连性命都没了。 苏老太太的表情毫无波动,她轻描淡写的笑了一声,忽然回头去问苏邀:“她不是咱们苏家的人,咱们这么对她,合适么?” 苏杏璇的目光利箭一样朝着苏邀看过去:“若是我出了事......” “谁在乎呢?”苏邀嘴角微翘,哂然而笑:“你不是苏家的人,可你是什么人,是什么下场,也不会有人在乎了。” 只要没人追究,谁会管一个在苏家养了十几年的养女的死活? 尤其是在苏家说她得了急病会传染人的前提下? 苏邀原本不怎么喜欢做痛打落水狗的事,可苏杏璇如此狼子野心,对这种人,实在不必要讲什么道义,那不过是伪善罢了。 她冷冷的收回了脸上的笑,毫不留情的站在苏杏璇不远处。 上一世到人生末尾的那段场景似乎重现了。 只是曾经的角色互换,倒转了过来。 “你走到这一步,完全是你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人。”苏邀说完这一句,就转过头不再多说。 也没什么好再说的了。 苏老太太淡淡的摆了摆手,黄嬷嬷立即带着两个看上去十分粗壮的婆子进来,将苏杏璇给押出去了。 苏桉都还没来得及再闹,苏老太太已经皱眉朝他看了过去:“现如今轮到你了,你不是心心念念觉得她最好么?现在她得了重病要死了,你这个痴情种子想必也无心于世事了,明天你就回老家去吧,你小爷爷的情形你是知道的,你堂叔在戍边的时候死了,小爷爷失了传承了。” 苏三太太顿时捂住了自己的嘴,不可置信的看着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 永定伯那个小弟弟谁都知道,是个最严苛不过的人,他唯有一个儿子,都舍得送上西北战场去,以至于死在了大同,死在了鞑子手里。 族中倒是也提过要替他过继子嗣继承香火的事儿,但是他为人孤拐,性子阴沉,而且自从独子死了之后就隐居乡里闭门不出,还结庐替妻子守孝,因此没有人肯把自己的儿子让出来。 可现在听苏老太太的意思,竟然是决定了要把苏桉出继给他了! 一百六十一·报应 苏三太太的确是对儿子失望至极了,但是这世上有哪个母亲希望自己的儿子叫别人娘啊?!她顿时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 宋恒目光沉沉,面色却肃然。 苏老太太竟然有此等果断。 连苏嵘也有些意外,可他随即就平静下来,没有说什么。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苏桉最近做的错事连篇累牍,不可胜数,这样的人留在京城也是祸害,但是杀了他又不可能,他好歹也是姓苏的,老太太想到这个法子,倒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在那位小爷爷跟前,还是个当孙子的辈分,苏桉可半点闹事的空间都没有。 这位小爷爷手段酷烈,当年他之所以会退下来,也是因为他实在是太过嗜杀,竟然无上令而擅杀敌方被俘大将,因此才被弹劾了的。 苏桉到了他跟前,那跟坐牢也没什么两样。 苏桉自己就更懵了,他还在想着要阻止苏老太太送走苏杏璇呢,但是转眼就听见苏老太太这席话,顿时瞪大了眼睛暴跳如雷:“我不要!你们是不是疯了......” 可苏三老爷低垂着头没有吭声。 苏三太太也肩膀颤抖却没有说一个字。 令人窒息的短暂沉默过后,苏老太太嗤笑了一声,总算是正眼看了苏桉一眼:“你该庆幸你姓苏,若不是看在你是三房嫡长子的份上,你也该当同一下场!引狼入室,善恶不分,不孝不悌,你这样的人,把你出继给你小爷爷,我都是腆着脸才能开得了这个口,他日也不知道以何面目下去面对苏家的列祖列宗!” 苏老太太这话说得可谓是重之又重,一句话说得苏三老爷夫妻抬不起头来。 苏桉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从前几次虽然父母亲也生气,可是却都不曾跟现在这样一言不发。 他都要被过继出去了,父母亲竟然还毫无反应! 苏老太太挑了挑眉,对苏三老爷道:“这件事你亲自去办,你带着他回老家去,找到族长,就说我说的,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他既然出继了,往后就跟我们这一支没有任何瓜葛,也不许再跟我们家往来。” 苏三老爷觉得喉咙里又痒又痛,但是却毫不迟疑的答应下来了。 他也知道,苏桉这一次是犯下了大错,别说苏老太太,就算他自己,刚才也恨不得打死了苏桉了事。 倒是苏桉自己,他彻底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想到自己从此不再是永定伯府的公子,想到以后自己的爹娘不再是自己的爹娘,他终于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害怕。 他的脖子终于软了下来,惊惶的摇头:“我错了,祖母我错了,我不再要娶如意了......” 相比较起从前的小打小闹,苏桉知道苏老太太这一次是铁了心了,父亲和母亲也没人敢帮他说话,他不想被送到老家去,更不想从此以后就陪着那个老头子去给人守墓。 这个时候,妻子是不是苏如意又好像没那么要紧了,哪怕是汪悦榕呢,他也心甘情愿了啊! 苏老太太连看也不再看他一眼。 等到苏桉终于被拖出去,苏老太太清了清嗓子看向了苏三太太:“老三媳妇儿。” 苏三太太艰难的答应了一声,缓缓跪在地上。 “你在自己院子里辟出一间房来,做个小佛堂,从此以后,若不是要紧事,就不必出来了。”苏老太太见苏三太太面如死灰,讥诮的道:“你真该庆幸,今天没真的出事,更该庆幸你有幺幺这么个女儿!你看看你疼的那两个都是什么猪狗不如的东西?!我若不是看在幺幺的面上,想着她以后四角俱全,就算是拼着跟你母亲结仇,我今天也要让老三休了你!” 这番疾言厉色的话一出,苏三太太连一丝一毫的希望都没有了,她百感交集的跪在地上,许久都爬不起来。 还是苏老太太让人将高家的给叫了进来把苏三太太搀扶出去了。 苏三太太一走,屋子里就只剩了苏邀宋恒和苏嵘,苏老太太看了他们一眼,淡淡的道:“家里的事已经处置完了,外头的事如何应对,却还需要拿出个章程来。” 宋恒摸了摸鼻子,饶有兴致的出声:“苏老太太,您处置这些事,竟然不避忌我这个外人?” “宋佥事若是跟赖伟琪是同一个目的,想必也不会帮我们拦着他了吧?”苏老太太轻轻扫视他一眼,不以为然:“再说,宋佥事会来帮我们,也不是什么巧合,您这么上心,今天还特地赶过来,不就是因为我们的目的殊途同归么?既然如此,如今危机当前,自然该一致对外,不是吗?” 这老太太,宋恒挑了挑眉,沉吟良久才轻松坐在了玫瑰椅里,漫不经心的道:“这一次栽赃不成,可黑熊的事儿和郭崇兴的事儿却都得给出个交代,你们觉得之后的事情会如何?” 苏邀没有出声,她忽而想到了一件事。 还是苏嵘顺着宋恒的话开了口:“当然是一切都推给温家。” 这也是最说得过去的理由。 郭崇兴的家人作证,说郭崇兴出入过温家,而忠勇侯又是负责豹房那一片的防卫,他最是有机会安插人在豹房或是收买豹房的那些驭兽师或是太监。 如此一切都说的过去。 再说,若是说出于什么动机的话,那也好说----忠勇侯之所以一直没法儿上书立下长子为世子,就是因为他们觉得是被苏家拖累了。 而若是苏家翻了身,那温家的爵位自然也该顺顺当当的下来。 而此时此刻,对着进了门的赖伟琪,程定安的面色陡然变得阴沉,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面色狰狞的道:“功亏一篑!” 詹长史在边上泡茶,闻言看了他一眼,淡淡的垂下了眼皮问赖伟琪:“赖指挥使,究竟是怎么回事?都已经计划好了,怎么无功而返?” 赖伟琪看也不看气急败坏的程定安,他转头看着詹长史,皱起眉头:“苏大小姐没死,加上宋恒那个搅屎棍及时赶到,我不好强出头......” 一百六十二·求救 赖伟琪对程定安不假辞色。 长平侯世子的名头在他这儿什么也不是,作为锦衣卫指挥使,这么些年别说是什么侯爵伯爵了,哪怕是天潢贵胄,在他这儿倒下的也不只一个。 当年齐王谋逆,齐王世子在他面前不一样要磕头下跪? 程定安酸什么东西,还不值得他放在眼里。 而心高气傲的程定安已经不是头一次看赖伟琪的冷脸了,他咬了咬牙,觉得牙齿都磨得有些痛,忍了又忍才冷笑了一声。 等着吧,谁也不可能永远高高在上! 今天詹长史和赖伟琪将他视若无物,以后自然有他们求着他的时候! 詹长史自然也看出了赖伟琪的态度,可他也只是微妙的笑了笑,就摸着胡子摇头:“宋恒喜欢跟你对着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本身就是这么个性子,加上如今又正得圣上宠爱,别说是你了,就算是殿下也不得不给他几分脸面,罢了,别跟他一般计较。” 横竖这一次的事情已经足够抵消上一次算计庞家不成的损失了。 庄王在大殿上冲出来舍身护父的孝义已经被诸宗室诰命都看在眼里,他如今的风评十分不错,连元丰帝近些天也对他多有赞赏。 这是庄王封王以来最风光的一次,他如此表现,仁孝慈善的名声是已经得到了众人的公认。 这可比对付庞家要紧的多了。 至于苏家和贺太太还是个隐患..... 詹长史正沉吟,就听见程定安不依不饶的叫嚷:“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就完了!我还有一个法子......” “不必了。”詹长史挑眉看向他,轻飘飘的摇头:“到此为止了,先就这样吧,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程定安睁大眼睛,到此为止?什么叫做到此为止? 他如今可算是跟苏家撕破了脸,苏嵘和苏邀只要是有脑子,就猜得到这件事必然是他在其中推波助澜,现在苏家却没倒霉。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如果这件事就这么算了,那他算什么? 詹长史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不满和疑惑,可他也装没看见,只是上前轻轻拍了拍程定安的肩膀:“世子这一次做的不错,我会跟殿下提一提的,接下来的事,世子还是不必参与了。” 他说完,就对着赖伟琪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出了屋子。 程定安愣了片刻,随即就忍无可忍的将桌上的东西都拂袖摔在了地上。 这两个人! 他心中怒火难消,只觉得耳际都嗡嗡嗡的响的厉害。 他为了庄王做了这么多,这一次若不是他建言,怎么会有庄王如今的风光?!可现在眼看着得了美名和皇帝的宠爱,他们就打算让他自生自灭了?! 尤其是那个詹长史,想到他每次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程定安更加恼火,扬声喊了一声吴山。 吴山急忙进来了,见他面色很不好看,就急忙问他缘故。 程定安脸上的表情终于恢复了平静,可眼神却冷的惊人,片刻过后,他冷冷的问:“派人盯着苏家的动向,有任何消息即刻来报给我!” 吴山少见自家这位主子这样暴躁的时候,见他犹自带着几分不耐烦,知道眼下不是要问什么的时候,就急忙答应了,正转身要出门,程定安又出声喊住了他:“你等等,詹长史家里,你知道在哪儿吧?” 当初为了讨好这位庄王殿下身边的红人,程定安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吴山奉了他的命令,也不止一次的打探过詹长史的消息,早把詹长史的喜好和底细都摸清楚了,现在听程定安这么问,他急忙点了点头:“是,世子忘了,当初咱们还给送过礼呢。” “很好。”程定安挤出一个冷淡的笑:“他不是向来清高自傲吗?上回咱们送给他的美人儿,也该找个归宿了。” 詹长史不是没收过程定安的好处,天香楼的姑娘要花千金梳拢,程定安眼睛也不眨的也都给了,可詹长史却次次还是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程定安咽不下这口气! 他就要让那个道貌岸然的詹长史狠狠地出一回丑。 这个拦路虎一直挡在他跟前,那他就让詹长史彻底消失。 “得嘞!”吴山飞快的答应了一声,转头就去办了,反正天香楼那个美人儿是早就已经花了重金买下来的,要她去詹长史家里闹事也不费什么功夫,吴山办完了此事,就听见说先前派去苏家的人有消息送出来,就干脆带着人去见程定安。 程定安看了一眼面前妇人皱了皱眉:“你是?” “奴婢是永定伯府的管事媳妇,别人就称呼我一声柳家的。”柳家的一脸憔悴的给程定安磕了个头,着急忙慌的解释:“我....我女儿是伺候三小姐的。” 听见是苏杏璇的人,程定安疑心就顿时减弱了许多,他是知道的,苏杏璇惯有办法,而且十分邪门。 “什么事?”他仿佛不经意一般的抬了抬下巴:“现在你们姑娘如何了?” 刚才赖伟琪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苏杏璇曾派人找了他,只可惜被苏邀和宋恒拦住了。 苏家人不是傻子,苏杏璇让人去找赖伟琪,这已经是完全暴露了,这一回苏杏璇应当是派人来求救的。 果然,柳家的一听就急忙朝前膝行了两步:“还请世子快救救我们家三姑娘吧!老太太要把我们家三姑娘送到别庄去,对外就说我们三姑娘染了急病!” 她抖抖索索的,整个人都如同筛糠似地抖得厉害:“我们姑娘说,若是世子您不救她,她这回就是一个死字,苏家是绝不会放过她的,她还有许多事能帮您的忙,若是她死了,您可就没了帮手了。” 程定安没有说话。 苏家做这个决定也是可以猜到的,毕竟苏杏璇这是勾结外人对付苏家,差点儿就把苏家彻底害死,放到哪家这都是太犯忌讳的事儿。 但是他同时又有些犹豫,救苏杏璇似乎有些冒险了......毕竟苏家现在是在气头上,若是救走了苏杏璇,她们追根究底起来...... 一百六十三·反间 屋子里是令人不安的沉默,柳家的战战兢兢的等了好一会儿,见程定安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额头上急的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实在是等的心里有些发急了,柳家的壮着胆子叫了一声世子,见程定安回过神看向自己,就急忙又低下了头:“世子,我们三姑娘说,说......” 程定安嗤笑了一声,他慢条斯理的问:“说什么?” “我们三姑娘说,让世子好好的想一想,她所说的事情是不是都做到了。”柳家的语气微微发颤:“她还说,她知道更多的事,也能帮世子更多的忙,世子若是救她,其实就是在帮自己。” 柳家的说完了这番话,就伏在地上久久不敢出声。 程定安手里拈着的一颗棋子啪嗒一声坠落在棋盘上,过了半响,他才啧了一声,优哉游哉的对着柳家的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柳家的顿时目瞪口呆。 因为程定安到底也没说是好还是不好,是救人还是不救人。 可吴山却已经上来赶人了,没法子,柳家的知道程定安不好惹,只好小心翼翼的行了礼,跟着吴山出去了。 吴山把人送走再回来,就见程定安正站在窗前,他想了一会儿,才上前一面收拾棋盘,一面轻声问:“世子,那咱们是......” 苏杏璇那个人,吴山也觉得挺邪门儿的,一个闺阁少女,但是却对外头的事知道的不少,许多隐秘是他们根本无法探听出来的。 比如说温家的家事。 比如说郭崇兴的事儿。 这样的女人是有些可怕,但是话说回来,却也十分好用。 这一次就是靠着她说的计谋,程定安才能够重新得到庄王的青眼。 可他也知道,自家世子向来是有主意的人,因此问到一半就住了口。 倒是程定安自己皱着眉头站在窗前许久,忽然转过身来吩咐吴山:“你去打听清楚,看苏家的人打算送她去哪座别庄,再想法子收买几个下人......” 没错,苏杏璇不能死,她虽然古怪了一些,但是用处却是实打实的。 傍晚,大年初一,有着苏家徽记的马车从太平门出城,守门的将领还是昔日永定伯世子的好友卢博安,见了苏家这么晚出城,还特意关切的问了几句。 李瑞就苦笑了一声:“别提了,家里姑娘病了,这大过年的,老太太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怕过了病气,三老爷就吩咐我们先送姑娘去别庄里养病。” 卢博安点点头,关切了两句老太太的身体,就放了行。 李瑞一行人顺利出了城,赶了一段路之后就按照之前定好的计划在一家客栈暂时落了脚。 于冬跟胡英都十分小心,亲自喂了马才上楼休息。 而几个粗壮的仆妇则紧紧地围着一间房守着,十分警惕。 吴山从楼下仔细端详,低声回过头问程定安:“他们看的这么紧,世子,咱们还是动手?” 程定安眯了眯眼睛。 就是因为苏家看的太紧了,若是不趁着他们刚出城这段时间把苏杏璇弄出来,那么等到苏家的人到了保定,那就再也没有下手的机会了----苏家的别庄可不是那么好混进去弄人出来的,再说看这架势,很大概率人一到别庄就会被弄死。 他摆了摆手。 吴山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出去将银子塞在了要提水上楼的小二手里。 入了夜,客栈很快就彻底安静下来-----大过年的,谁也没病会来外头住,客栈里也就是几个行脚商人和今天来的这两拨人住着,可却也省事的很,因此一入夜,小二就迫不及待的将门闩给下了,自己去了后头院子。 那边苏家人住着的二楼十分安静,吴山特意让人上去走了一圈,也没发现苏家的护卫,就知道是那放在水里的药见效了。 见程定安也要上楼,吴山有些诧异:“这些事我们来办就绰绰有余了,世子今天亲自出来已经是十分重视苏三小姐,此刻何必亲自上去?虽说咱们的蒙汗药神不知鬼不觉,可苏家那两个护卫看着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就怕有个万一......” 程定安不耐烦的扬了扬手。 他今天会亲来过来,当然不只是为了苏杏璇。 他还迫不及待的想问清楚,今天在苏家,为什么苏杏仪没死,为什么宋恒会过去。 再说,苏杏璇让人送信给他,让他去挑唆威胁温世昌的时候,信上还说她知道一个绝对的秘密,这个秘密足够让庄王从此以后对他坚信不疑。 他现在为的就是这个秘密! 吴山见他摆手,就知道他是铁了心了,也没办法,只好摸出火折子点燃了,跟在几个前头探路的身后上了楼。 二楼东北角安安静静的,那几个粗壮的仆妇也没了身影,吴山对着前头几个人点了点头,等到他们打开了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就在拐角处停了下来。 过不多久,探路的探出脑袋来,吴山就低声跟程定安道:“世子,没事儿,咱们进去?” 他见程定安没有异议,就在前头领路,寻到了第三间屋子摸了进去。 可屋子里却黑漆漆的,他顿时忍不住皱眉,没好气喊了一声:“老李,这么乌漆嘛黑的,你不知道点灯啊?!” 才说完,暗沉的屋子里陡然亮起了烛火,而他们身后,房门砰的一声重新被关上了。 程定安顿时眉头大皱。 吴山也是惊了一跳,下意识摸出了自己刚才塞进怀里的火折子重新点燃,一面喊人:“老李,老姜,你们他娘的闹什么呢......” 可他的一段话戛然而止,因为借着这微弱的光,他赫然看见不远处的木架床上躺着一个人,而更叫他魂飞魄散的,是他看见老李正趴伏在床沿上,此刻已然生死不知。 他一时之间呆若木鸡,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程定安也借着这微弱的光亮看到了那场景,他比吴山反应的要快速的多,几乎是瞬间,他就猛地拽了吴山一把,勃然色变的道:“快!快走!”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一百六十四·上当 上当了! 他心里咯噔了一声,都来不及骂娘,更来不及思考,只想快些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显然已经太晚了,吴山啊了一声都还没来得及转身,房门就又重新轰然一声响,不知道是被什么人给踹开了。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黑漆漆的房间陡然被涌入的几根火把照的透亮,吴山甚至一时觉得刺眼,下意识还抬手遮了遮眼睛。 程定安僵硬着身体,眼睁睁的等到眼睛适应,看着涌入的一群人无意识的吞了一口口水。 借着火把的光,藏青色的袍子映入他的眼帘,他的右眼皮陡然跳了跳,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往后退了一步。 锦衣卫!怎么会是锦衣卫?! 他还没来得及思索出个所以然,先进来的那群锦衣卫齐刷刷的分做两边,让出了一条道。 他霎时间握住了拳头。 是赖伟琪? 他的心一点一点的往上提,喉咙里有些腥甜,可等到领头的宋恒出现在眼前,他已经控制不住面上的表情了。 宋恒! 是宋恒! 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他上了苏家的人的当!这就是一个圈套,就等着他来钻。 宋恒可不管他如今的心情,挑了挑眉就冷冷下令:“抓起来!” 吴山急忙拦在了程定安身前。 他也没想到今天来救苏杏璇竟然会碰上宋恒,心里当即就有很不好的预感,可不管怎么样,程定安却不能出事的。 宋恒挑了挑眉,几个蜂腰猿背的锦衣卫已经直接朝着程定安扑过去了,程定安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下意识想要反抗。 可是他哪里是锦衣卫的对手,都不必宋恒出手,那几个锦衣卫一拥而上,其中一个一只手抓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肩上顿时如同是被铁箍给箍住了一般,根本无法动弹。 也就是瞬间的事,他膝盖窝被踹了一脚,整个人顿时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从小到大,他还从未受过这等羞辱,他猛地抬头看着宋恒:“宋恒,你凭什么抓我?!” 相比较起他的气急败坏,宋恒就显得要散漫多了,往前走了几步,宋恒的绣春刀往前送了送,将程定安的下巴挑起来,啧了一声就皱起眉头来:“凭什么?就凭你杀了我的重要证人!” 什么证人? 程定安一颗心直直的坠入深渊,他是知道自己上当了的,但是心里却还抱着一线希望。 苏家的人就算是知道事情是他做的,但是苏家的人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宋恒又凭什么会听苏家的人差遣? 他梗着脖子,心里飞速的在想着如何度过这次难关,也在想有什么法子可以打动宋恒,片刻之后,他就急忙抬头看着宋恒:“宋佥事,我什么也没做,我今天之所以会来这里,都是因为苏家三小姐的人传了消息给我......” 他将话在脑海里都过了一遍,觉得这个说辞能够说得过去,就急切的道:“我......我跟苏家三小姐是前阵子认识的,不瞒您说,她跟我其实一见倾心,我......” “得了。”宋恒微微一笑,清俊的脸上露出戏谑的笑意:“什么苏家三小姐?哪里来的苏家三小姐?” 程定安的面色猛然变了。 他已经意识到,宋恒是真的知道所有的事,而且是配合了苏家来设了圈套等着他。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这一片死寂简直让人连呼吸都觉得粗重,宋恒往后退了一步,好整以暇的在桌旁落座,朝着程定安扬了扬下巴,淡淡的道:“说罢,你跟郭崇兴到底是何关系?” 郭崇兴! 程定安的心像是被无形的大手给拽住了,他立即矢口否认:“什么郭崇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吴山也脸色大变,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他不知道,为什么郭崇兴的事情竟然会扯到他们身上。 “是么?”宋恒却丝毫不生气,他饶有兴致的问了一声,仔细的观察着程定安的脸色,似乎是觉得很有趣,等到把程定安看的面色通红几乎都已经控制不住情绪,他才缓缓走到床前,示意自己身边的锦衣卫将火把拿的近了一些。 等到确信这光亮足以让人将床上的情形看清楚,他才让人将程定安给提溜了起来,不紧不慢的问程定安:“既然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那你为什么要来杀人灭口?” 什么杀人灭口?!程定安终于有些禁不住了,他十分反感宋恒这等轻飘飘的态度,好似他高高在上掌控一切似地,可他尚未来得及反唇相讥,就看清楚了床上的人的面孔。 而后他要出口的反驳顿时就被堵在了喉咙口,他睁大了眼睛后退了一步,险些没有站稳。 怎么会!? 他当然知道这床上的人是谁----赫然就是郭崇兴的妻弟,也就是他当初收买了以后用来威胁郭崇兴的吴旺昆! 吴旺昆是郭崇兴的妻弟,郭崇兴的妻子只有他一个弟弟,一家子人都把吴旺昆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可吴旺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他正经事不会,吃喝嫖赌却十分擅长,简直说得上五毒俱全。 他就是设了个套让吴旺昆输了之后借了十万两银子,吴旺昆这人自小被宠坏了,眼里除了自己没有别人,一听可能会剁掉手脚,只是提醒了他几句,他就想出了卖掉外甥外甥女的主意。 郭崇兴也就是因为儿女,才会被迫写下血书,在菜市口自尽的。 可现在,吴旺昆却死在了这里。 程定安觉得心噗通噗通跳的厉害,隐约已经意识到了宋恒设的这个圈套不是小打小闹,而是冲着他的性命来的。 不,不仅是性命。 程定安终于发自内心的感觉到了恐惧,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声嘶力竭的摇头:“不是我!不是我!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你是故意栽赃陷害,你是故意的!” 面对这样的指控,宋恒还是半点儿恼怒也不见,他甚至还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掉的茶:“别着急么......” 程定安觉得自己如坠冰窖,整个人都要被冻僵了。 一百六十五·甘心 宋恒慢慢的看着手里的茶杯,尝了一口之后似乎又嫌这茶水不够好,随意的放在了一边,扬了扬手。 他的心腹锦衣卫经历陈东立即就会意,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陈东很快就又拽着一个人进来了。 宋恒拍了拍手,引得程定安的心都猛地跳了跳,才大有深意的问:“怎么,长平侯世子不认识这个人吗?” 没等程定安反应过来,吴山先惊得差点儿跳起来了----他怎么可能不认识眼前这个人?这人分明就是帮他们设套去诓了吴旺昆卖了外甥外甥女的赌场混混! 只是,宋恒竟然连他都找出来了! 程定安更是大惊失色,意识到宋恒是有备而来,非得把杀了吴旺昆的罪名栽赃在他头上了,他顿时表情狰狞的道:“宋恒!就算是我认识这人又如何?我跟他无冤无仇的,我为什么杀他?!” 宋恒笑了一声,很是惬意的坐在凳子上,就像不是坐在普通的客栈的木凳上,而是坐在黄花梨的圈椅里,他优哉游哉的啧了一声:“无冤无仇?若真是无冤无仇,那你为什么给人家设套?再说,他可是郭崇兴的小舅子啊,你前脚给人家设套,让他欠下了大额赌债卖了外甥外甥女,后脚郭崇兴就在菜市口自尽了,这也太巧合了吧?” 当然不是巧合! 程定安一时之间急的出了一脑门子的汗,可他根本顾不上这些。 宋恒知道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多的多。 都怪苏杏璇送消息出来的时候距离宴席的时间太短,以至于他的计划也十分匆忙,并且根本来不及让别人出面,只好自己让吴山去办。 或许就是这样才漏了痕迹。 他心乱如麻,努力控制着颤抖的手,只觉得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耳边有无数的蜜蜂在飞。 宋恒逃了挑眉,见程定安一时答不上来,就紧跟着又道:“吴旺昆曾经告诉我,说是他卖了外甥和外甥女之后,郭崇兴就找上了他,还把他给打了一顿,说是都是因为他,才害了一家人。过不多久,郭崇兴就死了,吴旺昆怀疑郭崇兴之所以会自尽,其实不是因为真的要帮永定伯世子伸冤,而是被人威胁,不得已才这么做......” 程定安紧紧攥紧了拳头。 原来在这儿等着! 他跟庄王想要把指使郭崇兴的事情推给永定伯府,可是宋恒却要把这罪名推在他头上! 不!不只是宋恒,还有苏家! 那个所谓的来报信求救的柳家的,分明就只是一个鱼饵,只是为了引他上钩的。 程定安正顿时气怒不已,他竟然着了人家的道! 可他面上决计不肯承认,只是咬牙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分明是你在故意污蔑!” “证据在此,还容你抵赖?!”宋恒轻轻的抬了抬下巴,挑衅似地望着他:“这里的人难道不是你带来的?!我们一踹开门就见了你在这里,你若不是心虚,为何要杀了吴旺昆灭口?!” 这就是一个死结! 程定安暴躁不已。 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之前为了算计苏家而设下的套,但是他此时怎么能够说出来?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既然不可能说出来,那么有吴旺昆这件事在,又有那个赌场的混混是见过吴山的,他现在简直百口莫辩。 想到这里,他控制不住的觉得心慌。 不行! 他不能落在宋恒手里,否则的话,别说宋恒会不顾一切让他有罪,庄王那边只怕也要杀了他灭口。 只不过短短一天时间,算计人的跟被算计的就颠倒了身份,他从猎人成了别人的猎物,这滋味实在令人难以忍受,他看了吴山一眼。 吴山顿时会意,猛地大叫了一声朝着最近的一个锦衣卫扑了过去。 趁着这瞬间的功夫,程定安也已经跳了起来。 他也是勋贵武将家里出身,自小也是勤学武艺的,此时趁着吴山不要命的缠住了几个锦衣卫,他后退了两步,朝着早就已经观察过的那扇窗户飞跑了过去。 逃! 不管怎么样,先逃出这里。 至于吴山和老李他们,都没关系,只要不抓住他本人,他就大可把一切都推给吴山。 留着命才是最要紧的。 他猛地推开了两扇窗户,整个人如同是燕子一般,轻轻巧巧的从窗户跃了出去。 风声在耳边响起,他丝毫不以为意,紧张得几乎已经想要作呕,落了地,他才稍微觉得脑子清醒了一点,可也就是在同时,他猛地看见自己面前有一双黑色的皂靴。 他还未来得及露出的一丝笑意彻底僵住,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了片刻,一抬眼就碰上了宋恒似笑非笑的脸。 “啧。”宋恒脸上还带着些许的笑意:“世子若是真的跟此案无关,又何必要跑呢?可见是做贼心虚啊!” 这只狐狸! 程定安顿时意识到自己又落进了程定安的圈套里----哪怕之前他还有解释或是搪塞的借口,到现在,也丝毫没用了。 没有人会信了。 哪怕是庄王肯出手捞他,宋恒这边都决计没有任何漏洞可钻了。 程定安顿时心灰了一片,生平头一次,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栗。 也就是在此时,他后退了几步,仰面摔在地上,忽然看见了二楼处出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那是一个女孩子,哪怕是在这样的夜色里,只凭着二楼梁上挂着的那两盏灯笼,他也能清楚的看见她冷酷的面容。 苏邀。 毫无预兆的,这个名字从他脑海里蹦了出来。 是苏杏璇无数次的在他面前提过的那个少女,他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认出了不远处那个少女。 他眯了眯眼睛,遇上那双同样冰冷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脑子反而陡然清醒了。 是苏邀跟宋恒一起算计了他!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宋恒的绣春刀却已经更快的到了面前。 宋恒出身尊贵,却自幼跟着他父亲上阵厮杀,听说曾经还亲手斩杀过胡人,遇上他,程定安的那点功夫就不够看了,不过几个回合,就已经被宋恒轻松压倒在地上。 一百六十六·波澜 月色下苏邀的面容冷峻,她秾丽的眉眼中一丝戾气一闪而过,而后她微微冲着程定安笑了笑。 你看,风水轮流转,上一世她曾经费尽心思要去讨好的人,到了这一世却被她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所以说,老天不会永远偏爱一个人,坏事做绝的了人,老天爷是看得见的。 她不说话,边上的沈妈妈却咳嗽了一声,将斗篷给苏邀穿上了,又熟练的帮苏邀系好了衣带:“姑娘,风太大了。” 程定安被宋恒给摔的不轻,只觉得整个背部都似乎被泥地给震得裂开了,胸腔处传来剧烈的疼痛,他猛地弓着身子目眦欲裂的看着宋恒:“你给我等着!” 宋恒啧了一声,蹲下身看了他一眼,缓缓伸手在他脸上拍了几下,笑意盈盈的说:“好啊,随时恭候世子指教。” 他说完就站起身拍了拍手,冷静的吩咐边上的陈东:“抓起来,小心看守,明天进城。” 陈东应了一声,毫不留情的箍住了程定安。 而这发生的一切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宋恒转过头看了二楼的西北角一眼,若有所思的垂下了眼睛。 苏邀已经转身进了房间了,于冬和胡英见了她就急忙迎了过去,低眉敛目的喊了一声姑娘。 今天家里发生的事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别人不说,郭崇兴他们可比谁都熟悉,当年也是一起跟随世子的人,没想到也被利用来攻讦苏家了。 当年的事扑朔迷离,苏家本身就应当是蒙受了不白之冤,现在这些人竟然还不放弃,苏家还剩下什么?不过是一群老弱妇孺罢了,他们竟然还不放过! 也因此,于冬跟胡英对苏杏璇也十分不客气。 什么千金小姐?!呸!真是浪费了苏家这么多年的银米,好吃好喝的,为了她连亲生的苏邀都要往后靠,可是看看养出的是什么狼心狗肺的饿狼? 苏邀点了点头,就见屏风后头藏着的苏杏璇被五花大绑,嘴里被塞了帕子,正狼狈而怨恨的看着自己。 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好笑。 上一辈子到最后在她眼里都高高在上的人,原来狼狈的时候也是不能保持优雅的高姿态的。 苏杏璇睁着眼睛怨恨的盯着苏邀,等到看见苏邀发笑,她眼里简直如同是有刀子一般,恨不得能直接把苏邀给就地正法。 苏邀却不理会,她让于冬和胡英都去外头守着,自己取下了苏杏璇嘴里的帕子,听见苏杏璇破口大骂,她就啧了一声:“你不是说你是伯府教导出来的千金小姐,规矩礼仪都是一等一的吗?怎么这么没有规矩?” 苏杏璇忍无可忍,她着实已经受够了接二连三的失败,现在听见苏邀的奚落,她再也忍不住,呸了一口就望着苏邀冷笑:“你得意什么?!你现在暂时风光又怎么样,说到底你不过是个可怜虫!” 事到如今,苏杏璇也是什么诛心捡什么说:“你以为你赢了我,你就真的是苏家的千金小姐了吗?先别说苏家到底能不能稳得住,就说母亲和哥哥,你永远也别想在他们那里得到跟我一样的信任!” 说起这个,苏杏璇瞬间变得得意洋洋。 梦里的苏邀可是因为苏三太太和苏桉而痛苦了一辈子。 这种想要但是却得不到的滋味才是最难忍受的。 无疑现在苏邀是胜利者,但是那又如何?她最在意的东西,永远也别想得到了! 苏邀轻轻的笑了一声,转过头喊了一声妈妈,外头的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黄妈妈急忙走了进来,面色肃然的应是。 “去准备准备吧。”苏邀吩咐了一句,见黄嬷嬷转身出去了,她就重新坐下来看着苏杏璇,神情很平静,语气甚至说得上是冷漠的问她:“那又怎样呢?她们信任你,可你都对她们做了什么?可见,她们的信任也不值得废什么心思。” 见苏杏璇脸上的笑意逐渐凝固,苏邀俯身抬起了苏杏璇的下巴,轻声问:“怎么,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在你眼里,应当是一心一意的为了母亲的疼爱和亲人的认同而一直忍气吞声的可怜虫吧?” 苏杏璇的瞳孔猛然一缩。 她下意识的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是,在她眼里,在梦里,苏邀一直最在乎的无非是苏家那群人。 在梦里,哪怕是被苏家当成赔罪的礼物送给了程定安,苏邀还是一直小心翼翼的维持跟苏家的关系。 不得不承认,哪怕是现在想起来苏邀分明是委屈至极但是却还永远对着苏三太太低声下气的模样,苏杏璇还是不可避免的觉得愉悦。 那是她唾手可得的东西,却是苏邀穷尽一生也得不到的。 她从那里获得了莫大的成就感和喜悦。 可是现在她终于惊讶的察觉到了不对。 苏邀竟然好像完全不在意了。 不是装出来的那种因为得不到才勉强自己不去伸手的那种,苏邀是真真正正的不在乎了。 她忽然觉得有些恼怒。 不!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怎么可能呢? 苏邀在梦里分明到最后都没有得到苏三太太和苏桉的喜欢,不是说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要吗? 重新活过了一次,难道苏邀最大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得到这些从前得不到的吗? 否则她为什么这么拼命的维护苏家,苏三太太和苏桉还对她根本就不好。 这一刻,苏杏璇竟然连庄王也顾不上了,也顾不上这一次的计划已经失败,连程定安都被引了出来,她吞了一口口水,冷冷的看着苏邀。 “是不是觉得不可置信?”苏邀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低垂着头看着面前的人。 其实她也不是很喜欢在手下败将面前炫耀。 但是苏杏璇不同。 她很乐意让苏杏璇体会一下什么叫做成王败寇。 “你大约是觉得我维护苏家,是因为我上一世得不到,所以如今重来一次,更想把得不到的东西紧紧地抓在手里。”苏邀轻轻的笑了一声,很快就见苏杏璇抬起了头。 一百六十七·消除 “你输在不大了解我。”苏邀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眼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我维护苏家,不过是因为我姓苏,苏家倒了,我也是覆巢之下无完卵罢了。” 苏杏璇抿着唇看着她:“死鸭子嘴硬,你不过是因为得不到!” “因为我也没有再为此事费心过。”苏邀叹了一声气看着一直纠结于这个问题的苏杏璇,轻飘飘的道:“你看,我连你也能预知未发生的事都猜得到,这些时候我们交手也是我赢得多,若是我真正想收服苏桉,你以为我真的做不到?” 说到底,她只是不屑罢了。 苏杏璇忽然有些崩溃。 就像是她拥有的随她摆弄的一件首饰,她这么喜欢这个首饰,是因为有人对这首饰十分垂涎,用尽了办法也得不到。 但是在她手里,这东西却随意她如何使用,哪怕是摔坏了碰了也丝毫不心痛。 她凭借此获得了莫大的满足感。 可现在,原来那人根本不在意这件首饰了。 这让她也觉得曾经金灿灿的首饰瞬间变得灰扑扑的一文不值。 她恶狠狠地看着苏邀,终于忍不住,口不择言起来:“你得意什么?!你是在撒谎!你是亲生的又怎么样?你娘宁愿为了一个一事无成的儿子出卖你,你哥哥根本连多看你一眼都觉得烦,你以为老太太和大哥是真的喜欢你吗?她们也不过是因为要跟你母亲打擂台,为了争取爵位罢了!你不过就是被人利用的棋子!” 不会的。 不是的。 为什么,她辛辛苦苦的筹谋了这么久,为什么却会输给这样一个从前她根本看不起的人? 若是在梦里,苏邀甚至都不配当她的对手。 眼看着苏杏璇变得歇斯底里,苏邀微笑着看着她,丝毫不觉得恼怒,反而觉得好笑。 而后她觉得这一切都没什么意思。 恰好房门被敲响了,苏邀扬声让人进来,见黄嬷嬷端着一个碗进来了,她便冲着黄嬷嬷点了点头。 苏杏璇却猛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苏邀,她当然意识到了黄嬷嬷端的那只碗里头装的是什么,可也正是因为意识到了,她终于连最后的一丝理智也消失了,嘶哑着嗓子往后退的同时还忍不住大喊:“苏邀,你要做什么?你要是敢......” 苏邀却根本懒得理会苏杏璇的威胁,她站了起来,看着黄嬷嬷走到苏杏璇身边,她冷冷的问:“你能如何?” 就像是苏杏璇下手的时候没有考虑过苏家的任何人,甚至连帮她的苏三太太和苏桉也都在她的算计之内,苏邀对于苏杏璇的态度本质上也是一样的。 在她眼里,哪怕不算上一世苏杏璇对自己做的那些事,苏杏璇也是真正该死的,而且一点儿也不冤枉。 现在不过是苏杏璇咎由自取罢了,她半点儿不安也没有。 黄嬷嬷已经捏住了苏杏璇的下巴,到了这个时候,苏杏璇剧烈的挣扎起来,她死死地咬紧牙关,左右摆动着头想避开黄嬷嬷的那碗药。 不行的,不是的! 直到这一刻,死亡的阴影已经完全笼罩了下来,她才真的意识到了苏家人和苏邀的态度。 这一次她们是真的没有留情,竟然想就在这里就杀了她! 不应该的,她惶然的挣扎,手指甲都已经陷入了掌心里,但是她丝毫不觉得疼痛,可黄嬷嬷的手竟然跟铁箍似地,她怎么挣扎躲闪都是无济于事。 她终于害怕了,忍不住吓得鼻涕眼泪一齐流出来。 不是的,为什么会这样? 她分明是掌握了先机,她也分明得到了程定安的支持,但是为什么会败在苏邀手里。 她总以为自己是不同的,是特殊的,可现在,只要这碗药下去,她的生命就到此为止了,会比上一世还要不甘。 黄嬷嬷跟着苏老太太很多年了,这么多年,随着苏老太太开始吃斋念佛修养身心,她也许久都没做这种处置人的事儿了。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但是这一次做起来,她却比从前的任何一次还要得心应手。 原因无他,实在是眼前这人太过狼心狗肺,苏家养大她,哪怕在她身世曝光之后,也给了她能给的一切,可她却如此处心积虑的算计苏家的人,甚至连苏家都想完全给毁了。 这种人留着也只是个祸害。 因此被苏杏璇挣扎得有些烦了之后,她忽然放了碗,猛地扇了苏醒先一个巴掌。 黄嬷嬷的手劲儿跟苏邀可完全不一样,她这一巴掌下去,苏杏璇简直被打晕了,嘴角都渗出了血来。 见苏杏璇的脸陡然肿了起来,黄嬷嬷也只是表情冷淡的将碗重新给拿了起来,而后坚定的将那碗药全都给苏杏璇灌了下去。 苏杏璇被呛得直咳嗽,吐了不少出来,吓得又哭又闹,可是没过多久,她就表情痛苦的皱起了眉头。 黄嬷嬷面无表情的转过身,轻声对苏邀道:“姑娘,这场面不大好看,我来处置,您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苏邀越过黄嬷嬷的肩膀看着苏杏璇倒在地上,心里一块大石头忽然好像就消失了。 这一个前世今生都想压在她头上让她喘不过气的石头,终于消失了。 从此以后,她的人生只会更加顺利。 冲着黄嬷嬷点了点头,苏邀转过身出了门,就见沈妈妈和燕草正等在门外。 见了苏邀出来,沈妈妈急忙迎了出来,伸手握住了苏邀的手:“您也是,这种事有什么好看的?平白给心里添堵......” 她拉着苏邀碎碎念:“我给你煮了姜汤,正热乎着呢,先回去喝一碗,好好睡一觉......” 那些压在她心里的隐患一点点消弭,上一世护不住的人此刻也正陪伴在她身边,苏邀的脸色不由自主的柔和了下来,她平时素来冷淡的脸上出现一抹温柔的笑意:“是,妈妈放心吧,我心里都有数的,这件事不同,我总得亲自看着才能放心,回去了以后也才好跟老太太和大哥交代......” 宋恒立在转角处挑了挑眉,看着她的背影静默了许久。 一百六十八·介意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大年初二素来有回娘家的规矩,苏家照例是大一早就开始忙碌起来,因为来的人多,才刚清理了的鞭炮碎屑,转头地上就又落了厚厚的一层,空气中都飘着硫磺味儿。 苏邀掀开帘子往街道两边看了一眼,她所坐着的马车就从西角门拐进去了,到了二门处,锦屏正带着人等着她,见了她才松了口气迎上来:“姑娘可回来了,一切还顺利么?” 送苏杏璇出城的事儿本来是由李瑞做就可以的,可昨天苏邀却也要跟着,锦屏她们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却还是有些发怵,毕竟苏杏璇那人真是可怕的很,没事还得折腾出点事儿来呢。 现在见了苏邀,她们才总算是安心了。 苏邀搀扶着她的手下了马车,笑着任由她打量了一遍,才问她:“老太太用完饭了么?” “还没呢。”锦屏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一面就回话:“大小姐今儿醒了,老太太听见消息就赶过去了,如今还在大小姐的院子里,您现在是去大小姐那儿?” 苏邀点了点头。 她回来了,当然得先去苏杏仪那里看一下。 外头又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苏邀捂着耳朵进了苏杏仪的院子,就见刘氏正在廊下坐着。 见了苏邀过来,刘氏急忙站了起来通报了一声,就又自己迎出来:“四姑娘来了,快里面请,我们姑娘醒了......” 这次苏杏仪的麻烦事全都是苏邀帮忙解决的,她心里对于苏邀十分感激,自然而然的也就在脸上带了出来。 苏邀冲她点了点头,顺着她打起的帘子进了屋,就见苏老太太坐在苏杏仪的床沿上,正不知道说着什么,苏杏仪面色苍白的转过头朝自己看过来。 她轻声喊了一声大姐姐。 苏杏仪就虚弱的笑了笑,连眼底也露出几分笑意,朝着苏邀招了招手,等苏邀到了近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就转过头对老太太说:“长得可真好看,一看就知道是三叔和三婶的女儿......” 她的脸色还很苍白,刚经历过一场生死,也经历了丈夫的背叛婆家的苛责,可她还是温温柔柔的,整个人看着像是琼苑里开着的培育出来的花,有一种虚弱的美丽。 苏邀不知道该说什么,苏杏仪伸手拉住了她的手,眼睛亮亮的看着她,侧了头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才叹息着说:“谢谢你啊,幺幺。” 苏老太太沉沉的叹了口气,伸手将她的头发拂到耳后去,语气低沉的说:“你别想那么多了,好歹这次的事儿算是过去了,他们那样的人家,也没什么可值得留恋的,能够脱离出来,还是你的福气了。至于......” 想起那个夭折的孩子,苏老太太艰难的停顿了一下,才又道:“至于孩子,就当它没来过吧,你不要难过了。” 提起这个,苏杏仪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可她还是面上带着微笑,顺着老太太的话点了点头:“是啊,人间太苦,不来也罢。” 苏老太太默了默,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再说。 她原本是想来安慰这个孙女儿的,可是事实上苏杏仪什么都知道,这些大道理,她说的比自己还要流畅顺口。 可苏老太太知道,她心里的伤口是好不了了。 她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便擦了擦眼角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对了幺幺,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不知不觉,苏老太太对于苏邀的称呼也随着贺太太一样了。 苏邀看了苏杏仪一眼,见苏杏仪也总算是因为这个问题有了些生气,就将程定安被宋恒捉了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吴旺昆之所以会卖外甥外甥女,是被设了套,这是板上钉钉的了,有那个混混作证,程定安又出现在凶杀现场,他怎么也脱不了关系。”苏邀说起程定安的时候,面色更加冷淡:“有了他,宋恒办事就方便多了。” 苏老太太冷笑了一声。 对于这个一而再再而三在背后算计苏家的人,苏老太太只巴不得他不得好死,她目光倏然转厉:“还是便宜了他!这种败类,死上多少次也不能解了我心头之恨!” 只希望宋恒能够查出更多有用的东西来,苏老太太这样想着,黄嬷嬷就隔着帘子说外头有消息报进来,说是忠勇侯府来人了。 苏老太太听见忠勇侯府四个字,面色就不由自主的变了变。 苏杏仪也同样闭上了眼睛,很是痛苦的样子。 见房里没人说话,黄嬷嬷就知机的道:“那我去打发了她们。” 忠勇侯和温世昌昨天就已经进了诏狱了,如今忠勇侯府的女眷也都惶然如惊弓之鸟,黄嬷嬷才不管来的是不是侯夫人呢。 可苏杏仪却出声喊住了她,见苏老太太跟苏邀都朝自己看过来,她抚着胸口平复了一下情绪,才淡淡的道:“我去见见她们。” 想到苏嵘回来之后说得那些话,苏老太太对于温家的人现在可以说得上是恨之入骨,听说苏杏仪要去见温家的人,她当即就摇头:“那些人有什么好见的?!你那个婆婆,简直是不知所谓!什么我们高攀了的话,亏她说的出口,当年也不是我们死乞白赖的非得要扒着他们家不放的,可他们呢?非得口口声声说什么君子重诺,绝不会毁约。你看她做的都是什么事!” 既要好名声,又觉得自己吃了亏,就如此丧心病狂的折磨人,每每想到这里,苏老太太就觉得痛彻心扉。 她也不是非得把孙女儿嫁到他们忠勇侯府不可,他们把人娶过去了,又不好好对待,这次还更是联合起外人来算计为了他们家生儿育女的苏杏仪,连带着苏家也算计上了,这么多年都没能让他们手下留情。 这些人哪里配称之为人? 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她们之所以如今会过来,也是因为温世昌跟忠勇侯都进了诏狱,她们如今是走投无路了,一定是过来求苏杏仪的。 苏杏仪安抚的拍了拍苏老太太的手。 一百六十九·分化 “算了祖母。”苏杏仪见苏老太太皱眉,就笑了一声:“要是跟她们认真生气,我早就已经气死了,犯不上的。您放心吧,现如今她们也欺负不了我了,只是我还有一笔账要跟她们算一算。” 苏老太太还是很不赞同。 可是苏杏仪如今刚刚才经历了鬼门关,苏老太太不想违逆她的意思,思虑半响,只好叹了口气点头答应了,却又对着苏邀道:“幺幺,你陪着你大姐一道去。” 她是懶怠见忠勇侯府的人出丑了,可她也不想苏杏仪被她那婆婆再为难,有苏邀跟着,她就放心的多,毕竟这么些天看下来,这丫头是个真正的心里通透的人。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苏邀愣了愣,见苏杏仪朝着自己眨了眨眼睛,才答应了苏老太太。 苏杏仪的身体不好,黄嬷嬷出去带了忠勇侯夫人进来。 相比起前一天的飞扬跋扈,只不过是一晚上的时间,忠勇侯夫人就跟变了一个人似地,一进门就先朝着苏杏仪扑了过去:“杏仪!” 她眼泪一瞬间就出来了,哭的十分拼命:“杏仪,求求你,救救昌儿和你父亲吧!” 温世昌跟忠勇侯从昨天被抓走之后就没了动静,她已经用尽了法子,四处都找遍了人,可是这一次根本没人敢管,有银子都没地方去使,别人一听说是宋恒抓了人,全都避之惟恐不及。 忠勇侯夫人一夜之间都老了十岁。 她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喝茶看戏,再不济就是折磨折磨儿媳妇,挑剔儿媳妇的差错,什么时候经历过这种事,丈夫和儿子都进了诏狱。 宋恒说出来的那些罪名,一个个的听着都知道要命,她找遍了所有的人,最后终于想起了这个儿媳妇。 苏家本来眼看着是日薄西山了的,这次的郭崇兴的事儿,大家都等着看苏家怎么死。 连她也觉得苏家一定是完了。 可谁知道查了一圈下来,苏家反而摘得干干净净。 她这才如梦初醒,想明白过来,自己如今最该求的,反而是这个之前不屑一顾的儿媳妇。 她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想了许久,可是等来等去,也没有听见苏杏仪有任何反应,她顿时有些难堪,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了苏杏仪一眼:“杏仪,从前的事我是有许多做的不对的地方,娘毕竟是老了,人老了,总是容易做些错事的,你别跟娘一般计较......” 苏邀几乎想要笑出声来。 昨天忠勇侯夫人还一副要吃了苏杏仪的样子,今天就变了一张脸。 什么人老了总是容易做错事,这样的借口竟然都找的出来。 苏杏仪也只是微微牵了牵嘴角,她哦了一声,语气很是平静:“娘是为了温世昌来的吧?” 她提起温世昌的时候语气冷淡毫无感情,忠勇侯夫人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她也顾不上什么了,急忙就抢过了话头:“杏仪,昌儿是一时糊涂,他是猪油蒙了心,他也是受人蒙骗了,他向来对你是好的啊杏仪!你想想,你们从前好的跟什么似地,还有宗斌宗华,他们两个也需要父亲......这次的事儿,是我们对不住你,可我们都知道错了,杏仪,你是个好孩子,你大人有大量,你可一定要想想法子......” 她急的有些语无伦次。 苏杏仪只是淡淡的一笑,喊了刘氏过来,一面接过了刘氏手里的匣子,一面道:“是啊,他向来是对我好的,好的在外头置了外室,好的在外头生了儿女,好的骗光了我的嫁妆。” 忠勇侯夫人如遭雷击。 苏杏仪讥讽的瞧着她突变的面色,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娘,这些事,你也是都知道的吧?你也不只是宗斌宗华两个孙子啊,外头的不也是你的孙子吗?否则的话,你怎么会到翡翠轩给他们定周岁的手镯呢?” 没想到苏杏仪竟然连这个都知道,忠勇侯夫人的头皮发麻,她有些气短的摇了摇头:“不.....” “所以都到这个份上了,夫人还是把这虚伪的嘴脸收起来吧。”苏杏仪毫不留情的戳破了忠勇侯夫人的目的:“说到底,夫人这趟过来,是想求我救温世昌跟侯爷的,是吧?” 忠勇侯夫人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这个唯唯诺诺的儿媳妇了。 倒是苏邀反应过来,她知道苏杏仪为什么要来见忠勇侯夫人了。 “可你看你们对我做的这些事,你们是觉得我有多蠢?”苏杏仪嗤笑了一声,见忠勇侯夫人面色大变,就啧了一声:“夫人,你怎么会想到来求我呢?纵然我是个傻的,我祖母和弟弟可不是,你指望着我救他们?” 这话是大实话,忠勇侯夫人喉咙发痒,准备好的那些求情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毕竟苏杏仪说得对,谁摊上这种事,都不可能平心静气的。 苏邀轻轻的摇了摇头。 忠勇侯夫人的确是无耻的有些过分了。 苏杏仪却不在意,她等忠勇侯夫人摇摇欲坠的差点都坐不稳了,才挑了挑眉:“不过,夫人你说的是,夫妻这么多年,总是有些情分的,我倒是可以给你指一条路走。” 忠勇侯夫人惊疑不定的看着她,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刚才还一副冷冰冰的嘴脸,怎么现在却又改了口风? 可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因此想了想,她还是半信半疑的问苏杏仪:“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苏杏仪扶了扶头上的抹额,脸上的伤疤虽然明显,但是她丝毫不在乎,仍旧语气从容:“谁挑拨的温世昌来对付我的,谁给了春燕好处让春燕对我动手的,夫人最好是让温世昌和侯爷都交代清楚,这样的话,好歹还只是从犯。否则的话,若是这些说不清楚,那指使郭崇兴,试图嫁祸给我,这些罪名可都得落在他们头上了。” 苏杏仪的语气不无讽刺:“夫人,你应当是明白的吧,若是真的落到头上,你们会怎么样,温家会怎么样?” 一百七十章·拜年 忠勇侯夫人顿时不寒而栗,她猛然抬头看着苏杏仪,嘴巴开开阖阖了许久,才嘶哑着嗓子问:“你是什么意思?” 这个儿媳妇在忠勇侯夫人心里一直都是温顺的,温柔的,她不管说什么,就算是再为难,这个儿媳妇也总是办的妥妥帖帖的。 以至于这一次哪怕是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一家人差点害死了苏杏仪,但是她在走投无路之下,还是下意识的想到来找苏杏仪。 在她心里,总是觉得出再大的事,苏杏仪都是会不忍心的。 她吞了口口水,急忙瞪大了眼睛看着床上的苏杏仪,不可置信的道:“那是你的丈夫!”她说完又意识到如今是有求于对方,又急忙转换了口气:“杏仪,你是好孩子......从前是我们做错了,我们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那么对你,还有昌儿,等到昌儿出来了,我让他给你赔不是,再也不会让他做对不起你的事了.....” 苏杏仪不为所动,她咳嗽了几句,轻轻的喊了一声夫人,忠勇侯夫人就不再哭了,抬起头满含希冀的看着她。可让她失望的是,苏杏仪这回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夫人,诏狱是什么地方,想必您比我清楚,若是再耽搁下去,侯爷他们只怕受不住啊。” 她是摆明了不肯帮忙了,而且听她的意思,分明是想让自己去指证撺掇了温世昌的人,忠勇侯夫人嘴唇蠕动了几下,下意识就想要撒泼。 可是苏杏仪已经早预料到了,她的语气仍旧还是平平板板的,可说出来的话却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夫人,与其在我这儿撒泼打滚耗时间,堵上那点儿根本不存在的情分,还是靠自己吧。毕竟靠山山会塌,靠人人会走,您看,眼看着时间也不早了呢。” 忠勇侯夫人一口气被堵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险些要晕厥过去。 她直到被许家的搀扶着出了门,还是有些浑浑噩噩的,回过头看了一眼永定伯府的牌匾,她吞了口口水,整个人都如同是失了魂一样上了轿子。 恰好贺二爷此时也过来了,策马停了片刻,他就问迎出来的苏嵘:“那是谁?” 苏嵘连眼皮都没抬一抬,更别提正眼看忠勇侯府的一行人了,只是淡淡的说了是忠勇侯府。 贺二爷顿时就眉头大皱:“他们怎么还有脸上门来!?” 都一天了,忠勇侯府发生的事消息灵通的都已经知道了,负责守卫豹房的忠勇侯被锦衣卫抓进去了,这意味着什么还不够清楚吗? 黑熊的事儿跟忠勇侯府脱不了关系! 既然如此,那忠勇侯府就罪不可恕,何况忠勇侯府还那样对待苏杏仪,昨天晚上苏家去报信的人就已经知会了贺家了。 贺二爷骂了一声,跟苏嵘一面说着话一面进了苏家,先去拜见了苏老太太,给苏老太太拜了年。 苏老太太如今刚解决了苏杏璇和苏桉的事,见了他来,少不得跟他解释苏三太太和苏桉如今的情形。 贺二爷却不等苏老太太说完,就很诚恳的道:“老太太您不必多说,是非曲直,我们心中都有数。这些年来,也是我妹妹太过任性了,桉儿也很该吃些苦头,您放心,来的时候母亲就叮嘱过了,说不管您如何处置,我们家并没有意见。”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他现在对妹妹也是失望至极。 漕运出事,程家之所以盯上他,说到底也跟苏桉什么事都跟苏杏璇说不无关系。 他这个当舅舅的也算得上对苏桉和苏杏璇不错了,可这两只白眼狼,半点儿情分都不讲。 苏杏璇也就罢了,本来就不是亲生的骨肉,养不熟是正常的,可苏桉呢? 他出了那么大的事,差点儿还丢了性命,但是苏桉竟然一次也没来看过他,反而成天为了苏杏璇闹的沸反盈天的,这样的外甥,想想他就觉得心寒。 现在这两个祸害一个送走了一个病了,他反而真心实意的觉得是好事。 苏老太太见他的确不想过问,也就不再多说,说了一会儿话,听见贺二爷说贺太太想见苏三太太,就点了点头:“就算是你娘不说,我也正打算让她回去一趟,你既然正好来了,那也好,你就正好带着她们一道走吧。” 贺二爷起身恭敬的应了,转头去接苏三太太。 苏三太太房里一片寂静,自从昨天回了院子之后,苏三老爷就再也没进过这道门,倒是黄嬷嬷带着几个比丘尼来过,说要在院子里开辟一间小佛堂。 老太太院子里的妈妈们虽然是德高望重,可素来都是不管事的,如今这副作态,只要脑子机灵些的,都知道三太太怕是犯了大忌讳了、 因此今天虽然是初二,贺太太也已经搬来了京城,可竟然也没人敢提起回娘家的事。 这会子进了院子,连贺二爷也察觉到了气氛低沉,可他什么也没说,只微微皱了皱眉,就径直上了台阶,等到里头绿藻出来,才挑了挑眉:“去准备准备,服侍你们太太回娘家去。” 绿藻正六神无主,见了贺二爷来,简直眼泪都差点儿掉下来,着急忙慌的答应了,就急忙去准备东西了。 苏三太太正靠在南窗底下的美人榻上,听见声响,一抬头看见了贺二爷,她还有些不可置信,等到再三确认自己并没看错,的确是哥哥过来了,她当即就忍不住眼泪,哽咽着喊了一声二哥。 贺二爷还出来没见过每每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虽然心里有气,可也忍不住有些心软,摇了摇头才道:“你说我说你什么好?早就劝过你,那两个孩子太亲近了,亲近的过了头,不像是正常的兄妹,可你总听不进去。汪家的事情之后,你也早该下决断,可你仍旧没有.....” 走到今天这一步,说句难听的,全都是苏三太太自己独断专行,偏听偏信,真是怨不得人。 苏三太太眼泪啪嗒落下来,抿着唇一声不吭。 一百七十一·自首 贺二爷叹着气,他虽然是很生气妹妹如此糊涂,可到底是亲妹妹,他最终还是心软,等到苏邀也出来了,就咳嗽了一声,让苏邀上了苏三太太的马车。 苏邀怔了怔。 她向来是不跟三太太同车的。 如今更是连苏三太太的屋子都少去了。 可她愣了片刻之后,还是顺从的听了贺二爷的话上了苏三太太的马车。 苏嵘送客出来,见状就扬了扬眉毛。 看着那辆马车走远,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有人啧了一声,顺着声音看过去,正是一身白蟒箭袖的宋恒。 素日宋恒都十分喜欢穿锦衣卫的飞鱼服,黑漆漆的看上去就跟修罗一样不好招惹,可今天他穿了这样一套衣裳,看着却跟正常人家里的世家子弟一样了,区别只在于他的眉眼仍旧精致的有些过了头,比平常人更加出挑。 “宋佥事。”苏嵘很快就反应过来,朝着宋恒客气的拱了拱手:“宋佥事大驾光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 宋恒嗯了一声,看了陈东一眼,陈东就很知机的冲苏嵘亮了亮两只手的礼物,笑着道:“劳驾,请贵府帮忙点个鞭炮,我们是来拜年的。” 一旁早就已经惊呆了的李瑞此刻才如梦初醒,听见说是来拜年的,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昨天晚上才跟宋恒这个杀神在一起,是亲眼看见宋恒是如何杀了那个吴旺昆还面不改色的。 这个平常杀人就跟杀鸡一样的修罗登门竟然是为了拜年,他茫然的上前接过了那封巨大的鞭炮,冲着苏嵘看了过去。 见苏嵘点点头,他也不让门口的小厮帮忙,自己抱着鞭炮到了台阶下,在牌楼前将那鞭炮给点燃了。 在京城的勋贵和当官的人家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日下来,谁家门前的鞭炮碎屑多,那就说明谁家人缘好,官儿做的高,地位高,人气旺。 因此每到了过年的时候,一整个上午都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这一年苏家的鞭炮却放的格外的多,宋恒登门之后,隔壁的几家邻舍也通通都登门了,以至于苏三老爷刚处理了苏桉的事,一回家就忙的不亦乐乎。 宋恒本人却由苏嵘亲自招待。 进了正堂,苏嵘请宋恒坐了,看着下人上了茶,才挑了挑眉问:“才刚不知道宋佥事在笑什么?” “没什么。”宋恒若无其事的挑了挑眉:“就是觉得苏四小姐还挺有意思的。” 苏嵘皱了皱眉,不大愿意跟宋恒谈论自己的妹妹,就又打听:“不知道程定安招了多少?” 他知道宋恒不会无缘无故的登门,现如今他们跟宋恒之间的交集,也就是程定安这个人了。 程定安如此针对苏家,还弄出郭崇兴的事,不必说也知道肯定跟当年围场的案子脱不了关系。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看宋恒这样子,分明也是对当年围场的事情过分感兴趣的,否则这两次也不会出手帮苏家脱困了。 “硬骨头,不肯说。”宋恒眯了眯眼吐出六个字,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他死活不肯承认是自己主使人设套让郭崇兴自尽的,坚持一切都是为了帮温世昌的忙----把一切责任都推给了温世昌。” 苏嵘脸色肃然:“他身边还有护卫......” “他那个叫吴山的护卫一进了诏狱就自尽了,说是对不住自己主子,他是收了温世昌的银子,才会去找吴旺昆的麻烦。”宋恒转了转手里的杯子,眉眼间一片漠然:“责任全都被他那个护卫拉过去担在了自己身上,其余的事又都推给了温世昌,要命的是,郭崇兴出事之前,的的确确是去过温家的,有许多人可以作证。” 也就是说,现在的局面对程定安有利。 只要程定安能够咬死自己不知情,还真的不能对他怎么样-----那天赖伟琪的态度苏嵘是看在眼里的,他知道宋恒虽然如今深受皇帝宠爱,但是锦衣卫终归还不是宋恒短时间内可以掌握的。 若是有证据还罢了,若是这么下去,程定安很可能最后能够脱身。 “温世昌那里......” 苏嵘的话还未说完,宋恒就笑了一声:“温家父子已经被赖指挥使押走了,他说要亲自审问。” 果然是如此! 苏嵘的面色陡然阴沉下来。 他们忙活了这么久,无非就是想用程定安作为突破口,干脆把当年的事摊开在明面上,到时候查个清楚。 可现在赖伟琪分明是有心遮掩。 “那宋佥事有何高见?”苏嵘压住心里的烦躁,还没等到宋恒的回话,陈东就飞快的走了进来,也顾不得苏嵘就在跟前了,径直到了宋恒跟前拱手:“大人!忠勇侯夫人到南镇抚司衙门投案了,她为忠勇侯父子鸣冤,说是忠勇侯和温世昌是冤枉的,她有证据!” 宋恒立即眉毛一挑,也顾不得跟苏嵘打招呼了,二话不说站起来就走。 苏嵘却若有所思。 看来苏杏仪揣摩得忠勇侯夫人果然透彻。 她说忠勇侯素来谨慎,做什么事都会有个预备,现在看来,她果然没有猜错,这件事,忠勇侯夫人也是有参与并且知情的。 知情好办啊。 他听说苏三老爷已经回来并且开始招待客人了,便吩咐何坚推着自己去了苏杏仪的院子里,快要中午了,苏老太太也懶怠见客,这个时候应当是在陪着苏杏仪说话的。 果然,才进苏杏仪的院子,他就见到了老太太跟前的余夏正在廊下指挥着小丫头们去撵一只兔子,见了他来,余夏急忙上前亲自挑帘子。 屋子里热闹的很,不仅老太太在,温宗斌和温宗华兄弟俩也都在,正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听老太太跟苏杏仪说话,见了他来,急忙站起来叫舅舅。 苏嵘温和的应了一声,又道:“大过年的,你们怎么都拘束在家里?外头街上热闹着呢,快去玩儿吧。” 一面就让何坚领着他们出去。 孩子们到底是玩心重,听见苏嵘这么说,见苏杏仪也点头,就急忙跟着何坚出去了。 苏嵘这才对老太太和苏杏仪说:“忠勇侯夫人去了南镇抚司。” 一百七十二·管家 苏老太太并不意外,甚至脸上还带着些讥诮的看了苏杏仪一眼,挑眉道:“果然跟你猜测的那样,忠勇侯夫人对这件事是知情的。” 那就更可恶了。 忠勇侯夫人也是女人,可她竟然能够冷眼旁观家里的男人们盘算着陷害儿媳妇,她口口声声还说宠爱孩子们,若真是宠爱孩子们,也不会对孩子的娘做出这种事! 她说着又忍不住沉下脸来看着苏杏仪:“你既然有这份见识,怎么这么多年竟然都自己憋着这些委屈,一个字都不跟我们说?你可真是能忍啊!” 温世昌在外面置了产业,外头还养着所谓的平妻和孩子,这肯定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苏老太太听说了这事儿之后就让何坚去打听清楚了,那个女人以正室自居,她自己富贵了不说,还连带着提挈了娘家,把一穷二白的娘家都给带的成了远近闻名的土财主了。 这些可都是温世昌在吸苏杏仪的血喂了她们! “糊涂了。”苏杏仪自嘲的笑了一声,反握住苏老太太的手,见弟弟也很担忧的朝自己看过来,就低垂着头轻轻叹息了一声:“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他在外头那么胡来,他总是掩饰的很好的,说是做生意亏了,与人合伙被人蒙骗了,骗了我一半的嫁妆。就跟温水煮青蛙似地,我竟然也没有起过疑心,只是觉得他运气不好,时运不济,自然不想跟家里提起来让您担心.....” 一再的容忍和温柔顺从却没换来温世昌的体贴和良心发现,他开始做的越来越过分。 苏杏仪顿了顿,才哂笑了一声:“后来逐渐开始不满足了,就开始用别的法子来骗银子,说是要走关系,要拖人才能让请封世子的事顺利通过。您也知道,我心里总觉得是我拖累了他们,才让他们不能顺利保住爵位,因此也给了......” 后来她也听见了些风言风语,开始对温世昌起了疑心。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温世昌在她的饭菜里动了手脚。 一场夫妻,还有了两个孩子,她自己还怀着身孕,她怎么可能想的到枕边人这么恶毒,竟然会那样算计她? 苏嵘面容冷峻,眼里简直要喷出火:“这事儿不会就这么算了!” 哪怕他们温家不是主谋,他也一定要让温家的人付出代价,尤其是温世昌,绝不能让他好过! 苏杏仪抚着脸上的伤疤,听见苏嵘的狠话也没有任何异议,她挑眉看着刘氏递过来的镜子,缓缓地摇了摇头:“拿走吧,这伤疤也挺好的,时时刻刻提醒我,温家是如何对我,这世道是如何险恶,往后我也就再也不会不长心眼了。” 只是这代价未免过重,苏老太太心有不忍,摸着她的脸低声叹道:“傻孩子,这是什么话,再想想法子,多找几个大夫,未必就没有法子,这么年轻,说什么丧气的话?” 苏杏仪笑而不语,只是说起了苏三太太她们去贺家的事:“祖母,三婶虽然糊涂,可是亲家太太却向来是最公正不过的人,加上还有幺幺.....您真的打算让她一辈子在佛堂清心寡欲了么?” 说起这个,苏老太太开口打断了孙女儿的话:“不必多说,这件事我已经有决定了,她是个糊涂人,管家这么多年,脑子都没好起来。自己那房里的事都闹的一塌糊涂,这个家让她管着,岂不是要翻了天?让她从此清闲,还是为了她好。” 苏嵘在此时才插话:“只是您年纪毕竟已经大了,且已经久不管事......”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老封君辈分是在,可当家却实在不算名正言顺了,毕竟约定俗成的事儿,这么老还得操心一家子的中馈,显得好似年轻的全都不成。 “这事儿我也已经想过了,正好你们也在,我想让杏仪和幺幺一道管事。”苏老太太表情镇定的说完这句话,见苏嵘若有所思,苏杏仪却皱眉,就按住了苏杏仪的手:“听我说,你二婶她是素来只扫自家门前雪,不管他人雪上霜的人,指望她是不成的。幺幺是个极聪明的人,你也是自来就有成算的,我知道你顾忌什么,横竖只是自家的家务事让你们管着,外头交际自然还是你三叔和你弟弟,或是有我出面,就这么定了吧。” 苏杏仪还想再劝劝苏老太太,可见李瑞匆匆从外头进来,又忍住了,只是随着苏老太太和苏嵘一道看向了李瑞。 李瑞一进来就先跪下行了个礼,而后都来不及等站起来,就冲苏老太太她们禀报:“老太太,大少爷大小姐,锦衣卫围了长平侯府!才刚才报回来的消息,听说是宋佥事亲自带队,连长平侯都给拿了!” 宋恒早上来的时候还说事情没有进展,陷入了僵局,如今前脚忠勇侯夫人去首告了,后脚长平侯府就被围住了,不必说,自然是因为忠勇侯夫人拿出了能够让锦衣卫上门找麻烦的东西。 苏嵘目光大亮,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苏老太太也等了片刻,才道:“好啊!好啊!这是老天有眼,要是能够借着这件事把当年的事闹出个分明来,那也算是忠勇侯府做了件好事了。” 同时接到消息的还有贺家,贺二爷亲自进了后院跟贺太太说了这件事,末了看了苏三太太一眼:“你看见没有,这么大的事儿,都是你那个好女儿闹出来的!你如今还不服气,你有什么好不服气的?!幺幺就在你跟前,她养在咱们娘身边几年,娘都说她好,你怎么就总觉得她不好啊?” 乍然被点名,苏邀却还是并没什么反应,坐在贺太太身边低垂着眼,连看都没看苏三太太一眼。 又是这幅样子!永远都是这幅样子!苏三太太顿时悲从中来,一把拽住了苏邀的手,哭着问她:“我也没有如何责骂过你,更不曾对不住你,你为什么总是一副我对不起你的样子?!你当年被抱错,那也不是我造成的......” 一百七十三·释然 她也就是想不通,也不服气,为什么苏邀对着所有人都一副温柔的样子,哪怕是对着苏桉和苏杏璇她厌恶呢,那至少也是有情绪的。 可唯独对着她这个母亲,却总是阴阳怪气的。 她当时第一眼不喜欢苏邀就是因为苏邀的态度。 若不是苏邀这样不讨人喜欢,甚至连讨好的姿态都不做一做,她也不至于全然偏向苏杏璇,更不至于闹出这么大的祸事。 还没等苏邀开口,贺太太先忍无可忍的呵斥了一句:“你真是死性不改!到了现在了你还不知道悔改,你自己难道就半点没有反省过,你做了什么值得让幺幺亲近你的事?” 什么都没做过,甚至在她提醒了之后,苏三太太还是我行我素一意孤行,如今却又想把责任推在别人身上。 她对女儿实在是失望至极了。 苏三太太本来以为苏邀还是会跟从前一样一声不吭,可苏邀这回却抬起头来了,她直视着苏三太太的眼睛,忽而开口:“其实您只是心里不好受,为什么您不在乎的女儿反而规规矩矩的没有惹出过祸事,反而您精心教养的却出了差错,说到底您什么事都只顾着您自己。就好像您不喜欢我,是因为您说我对您冷淡,可您有没有想过,我也不是一直这么冷淡的。” 她说着,低声唤了一声二舅,见贺二爷朝自己看过来,就问他:“不知道舅舅您记不记得,我曾经托您给母亲寄过多少东西?” 贺二爷嘴唇动了动,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妹妹一眼。 是啊,从苏邀回了贺家开始,每个月总是有书信寄给苏三太太的。 她不懂苏三太太的喜好,不知道苏三太太喜欢什么,就对桑嬷嬷和珍珠低声下气的请教,问贺太太,问他,问贺二奶奶。 从头上的抹额到腰带到中衣再到荷包鞋袜,她一年总是不断的做了送给苏三太太的。 贺二爷瞪了苏三太太一眼,忍着气道:“记得.....一年四季,还有她的生辰,你总是书信和针线不断的。” “我曾经这样努力了四年。”苏邀说起这些事的时候,面上没有怨怼,她也是真的不在意了,见苏三太太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就道:“可我收到的永远是不合尺寸的衣裳,还有几句居高临下的教训,除了这些,还有桑嬷嬷的高傲和珍珠的讥讽,这些事我不信您不知道,就像后来桑嬷嬷算计我,我想您也是心中有数的。可您为什么从来没有理会过我呢?” 苏邀的声音淡淡的,好像看到了上一世那个永远卑微讨好,永远矮人一截的自己:“因为在您心里,我始终是外头养大的,养不亲了。您怕我上不得台面,您怕我教养不好,也怕对我太亲密伤了苏杏璇的心,您这么多顾忌,说到底唯一不顾忌的也只有我一个.....” 苏三太太嘴唇干燥,抿了抿唇说不出话。 不可否热,苏邀的话简直如同是一根针刺进了鱼泡之中,将那层遮羞的膜戳破,就只剩了干瘪的令人难堪的真相。 “我尽力了。”苏邀对着苏三太太的眼睛说:“讨好您,讨好苏桉讨好苏杏璇我都做过了,可你们从来没有人怜悯过我哪怕是一瞬.....” 她眼里终于有了一层水光。 她看的很透彻,想的也很清楚,但是积攒了两世的委屈终究是涌了上来,她忍着哽咽尽量平静的问:“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尊重的喊您一声夫人,我还是留了苏桉最后一点体面,您还想我怎么样呢?” 屋子里静默了许久,只剩下了苏三太太的抽泣声。 贺太太终于缓缓开口:“怎么样?满意了吗?” 苏三太太惊惶的看着苏邀,她想解释,可是所有的解释在苏邀这番话里都显得太过苍白无力。 贺太太却已经转头让贺二爷领着苏三太太出去了,诚如苏邀所说,其实她们跟苏三太太早就已经无话可说。 等到苏三太太出去,贺太太拉住苏邀的手,沉吟良久,才道:“都说开了,我知道你心里也一直过不去,如今既然都说明白了,你也不要再为了这件事伤心难过。就如你所说,你没做错什么,是她自己私心作祟.....” 贺太太将苏邀搂进怀里,几乎是朝着她耳语:“幺幺,你放心,有外祖母在一天,外祖母就护你一天。” 苏邀闭了闭眼睛,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是啊,从此以后,她就彻底跟前世的自己告别了。 没什么好意难平的。 不爱她的人她也不爱,她还有许多人的爱意。 整理好了情绪,苏邀才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从贺太太怀里直起了身子:“外祖母,大年初一进宫大朝贺,您没有听见什么风声吗?” 黑熊的事情毕竟闹的这么大啊。 “傻孩子。”贺太太难得见苏邀犯迷糊,就忍不住笑了:“你当这是什么事?圣上哪怕憋着一肚子的火,但是也不是当即就发作,等着吧,等到宋恒和赖伟琪查出个明白来,那才真是腥风血雨的时候。” 什么叫做帝王之怒,也该让那等心怀不轨的人好好看看了。 苏邀若有所思。 这一次宋恒带队又去围了长平侯府,别说能不能查出些当年的隐秘,反正这一次的事情,始作俑者是绝没什么好果子吃的。 只是...... 她叹了一口气,面色又有些凝重起来:“只是,二舅脱险到底是因为我们联合了庞家,现在又安然躲过了算计,只怕接下来就更加难以消停了。” 提起这个,贺太太也是十分愤怒,她拍了一下桌子冷笑:“简直是欺人太甚!说到底,都是冲着我们来的。真想要那个位子,就该自己凭本事去要,这样鬼鬼祟祟,行这种旁门左道,迟早是自取灭亡!” 说是这么说,可是总不能真的就等着人家找上门来,自己却只能一味的被动的见招拆招。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老虎尚且有打盹儿的时候,何况是人呢? 一百七十四·结局 相比较起往年的新年来说,今年的新年对于一些人家来说过的格外的艰难,哪怕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仍旧,哪怕是到了元宵节仍旧是人声鼎沸,十里红灯,可一个个消息传出来,这些所有的热闹都成了跟自己无关的东西。 往年过年的时候,哪里想得到会有今天的凄凉?忠勇侯夫人心神俱疲的被许家的和另外一个仆妇架着进了屋子,已经是连话都没什么力气说了。 因为她交出了程定安威胁温世昌的证据,这些天她时常都要被传去南镇抚司问话,其中的压力实在不是寻常人能感受的。 每天进出那等阴暗可怕的地方,对于她实在是莫大的痛苦。 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越是后悔。 日子过的好好的,为什么就非得想不开贪心去求更好的呢? 若是当初不动这个坏心思,儿子不听程定安的,起了那个头,现在外头外室的事情还会瞒得好好的,也不至于会跟苏家彻底撕破脸。 这些天忠勇侯夫人除了去锦衣卫,就是天天去永定伯府求见,只盼望着向来心软的苏杏仪肯回心转意----哪怕是儿子丈夫出来了,这家业也算是毁了。 可若是苏杏仪肯回来,那不管怎么样,家里怎么都还能撑得下去----苏杏仪可是苏老太太的命根子,哪怕是看在苏杏仪的面上,苏家也不会不管姻亲的。 她一天都不落的去,可苏杏仪却一次都没再见过她,她连哭闹撒泼都没用----苏家的人厉害的很,苏家如今当家的那个小姑娘更是做事绝的很,但凡是她露出一点儿苗头要闹,苏邀就让人去把温宗斌和温宗华叫过来,让他们站在那里。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她倒是不怕孙子们,可是苏邀手里还捏着那外室所出的两个孩子呢。 她这个做娘的,不心疼孙子,也得心疼心疼儿子,若是温宗斌和温宗华知道了那两个孩子的存在,只怕也得不认这个父亲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转了一会儿,忠勇侯夫人怎么也睡不着,嘴唇干燥的掀开床帐,见许家的守在一边,就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问她:“有没有什么消息送进来?” 各衙门都已经重新开印了,尤其是这桩案子就没停过,整个正月锦衣卫都在忙活这事儿,她去南镇抚司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她心里清楚,就是最近了。 许家的如今也清瘦了不少,主子的日子不好过,她们这些下人的就更不必说了,她从前的跋扈都尽数消失了,听见忠勇侯夫人发问,急忙就摇了摇头:“夫人,没呢,您先别着急......” 怎么能不着急?忠勇侯夫人胸口直痛,一碰上去就钻心的痛,她捶了捶胸口,忍着疼痛摇头:“论理,也该有消息了.....” 但凡是这些决断生死的事儿,最是让人悬心,事情一天不定性,她就一天不能安心啊。 她强撑着吃过了中午饭,又催促着许家的让她丈夫去各衙门打听。 许家的也不敢不答应,答应了一声慌忙去了。 可这一去就是大半天没回来,眼看着天都黑下来了,忠勇侯夫人只觉得太阳穴那里突突的跳,头也疼的几乎要裂开,不由十分暴躁,等到伺候的丫头小心翼翼的进来问要不要摆饭,忠勇侯夫人就没好气的训斥了丫头一番。 一屋子的人都如履薄冰的伺候着,生怕再得一顿痛骂,一时之间整座院子都鸦雀无声,忠勇侯夫人顿时觉得更加心慌了,她开了口让人倒杯水来,水还没进嘴里,姗姗来迟的许家的终于进了屋。 忠勇侯夫人手里的杯子立即就放下了,见了她过来,当即就问:“如何?有消息了没有?” 许家的如丧考妣,一脸的灰败颓丧,犹豫了再犹豫,被忠勇侯夫人扔了一个杯子,才哭了起来:“夫人!咱们侯爷没了!” 忠勇侯夫人才刚站起来,闻言踉跄了一下,宽大的衣袖将杯子也不小心扫落在了地上,一地的碎片都飞溅起来,她张了张嘴,木然的问:“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没了?” 谁没了? 分明她都已经尽力了,该说的能说的她都已经告诉宋恒了,忠勇侯只是打算栽赃苏杏仪和苏家而已,为了这个见了郭崇兴,但是其他的,忠勇侯却完全没有参与。 只是如此而已,再怎么也罪不至死,为什么现在人却没了? 许家的见她浑身都在打着摆子,知道她是被刺激的狠了,急忙擦了擦眼泪膝行了几步抱住了她的腿:“夫人节哀啊!现在满府上下还等着您呢,听说也不只是咱们老爷一个,还有长平侯.....” 程守望也死了! 忠勇侯夫人想到背后的牵扯,顿时不寒而栗,猛地打了个寒颤。 程守望一死,意思就是他认了这事儿是他所主谋的。 可到底是程守望自己这么招认了,还是有人杀人灭口? 忠勇侯夫人原本还满肚子的伤心的,但是在听见这个消息之后,余下的就只有满满的惊惶和惊吓了。 她被搀扶着上了床,下意识就攥紧了被子,牙齿都咬的有些痛了,两只眼睛直直的盯着帐子,半响才呜呜的哭了起来。 而随着忠勇侯和长平侯两个侯爵的重量级人物去世,这场发生在大年三十和大年初一的风波终于有了结果。 长平侯程守望,指使驭兽师失手惊怒黑熊,意图不轨,夺爵,程家十六岁以上男丁流放岭南,女眷没入教坊司。 忠勇侯温金贤,勾结程守望放松豹房布防,事后又意图栽赃嫁祸杀人行凶,除爵,十六岁以上男丁流放辽东,女眷因出告有功,酌情赦免。 大周朝多数勋贵都是因军功而得爵,从太祖至今,仅剩的也不过二三十家有爵位的勋贵了,太平年间要得爵位难上加难,这回更是一次就少了两个侯爵,京城勋贵一时人人警醒。 而忠勇侯府和长平侯府很快就被抄没了,长平侯府中更是搜出大量的奇珍异宝,其中甚至有太祖时宫中失窃的物件,一时之间引得元丰帝震怒。 一百七十五·大喜 墙倒众人推,长平侯程守望为人倨傲,在金吾卫当差时借着职务便利没少欺压人,程定安就更是别提了,多次都闹出过人命,还屡次被参奏弹劾过的,现如今他的这些糟心事儿一出,其余的弹劾的奏折也雪花似地送上去了。 庄王府里,庄王接过了秦氏递来的帕子敷了敷脸,舒服的叹了一声,才顺手将帕子扔在盆里,坐在了榻上。 秦氏又亲自上前蹲下来替他脱了靴子,换上了家中常穿的千层底缎面鞋,这才轻声问:“事儿有结果了?程家那边没出什么乱子吧?” 她看着没什么精神,今天也并没傅粉,整个人都有些无精打采的,庄王没大注意,只是嗯了一声,惬意的靠在了引枕上头,很是放松的笑了几声:“詹长史办事牢靠,本王从不曾跟程家有任何往来,见也没见过他们,至于詹长史自己,他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也并未留下任何痕迹。程守望也是个聪明人,进了锦衣卫,在宋恒手底下竟也能守口如瓶。本王让赖伟琪给他透了个消息,他就老老实实的自尽了,这也好,本王总归看在他知趣的面子上,给他儿子一条活路走。” 秦氏面上表情并未变一变,听见庄王这么说,想了片刻才问:“程定安要流放,您打算留着他?” 可程定安知道的事情可不少。 秦氏不想这个人活着,原因无他,正是因为程定安的主意,才会把秦郴搭进去,现在秦家还在泥潭里没脱身呢。 庄王这才认真卡了她一眼,沉吟半响,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我知道你觉得此人坏事,可他总归是为我办了事的,大家都看着呢,程守望如今一死,若是我对他也袖手旁观,那可就太冷血了。” 对跟着自己的人也如此冷情,底下的人可都是在看着的。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庄王叹了口气,摸了摸秦氏的头发,脸上的笑意温柔:“王妃最是通情达理,你一定明白本王的心意,是不是?” 秦氏眼神有些僵直,她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双手下意识攥紧了自己的衣摆,喉咙发痛,却还是挤出了一丝笑意点头:“是啊,王爷思虑周详,的确不能让程定安也再死了......” 她顿了顿,最终还是皱着眉头状似无意的问:“王爷,那漕河贪污的案子.....” 秦家就是靠秦郴撑着,这么多年,庞家固然是从庞清平那里不断的在敛财,可庄王也通过秦郴得到了不少东西,包括大笔的银子,也包括军中的许多人脉。 秦氏自来跟这个叔叔也很亲,若是秦郴真的无望被救出来,那秦家一定会受到重创,到时候她这个庄王妃的地位只怕也是摇摇欲坠。 说起这个,庄王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他咳嗽了一声,眉头都皱在了一起:“你.....你也知道父皇最近心情不好......” 事实上,因为大年初一郭崇兴的那场自尽,元丰帝气的把长平侯和忠勇侯一撸到底不说,脾气也大了不少,也因此,这一次三司对于秦郴的案子定罪也很重。 三司给出的意见是夺官流放,内阁也没什么异议,可是呈上去给了元丰帝之后,元丰帝却定了抄家,让三司再次议罪。 不必多说,庄王也知道这次的事情是没那么容易就能了结的了,何况庞家虎视眈眈,他若是出手做什么,反而更加引得众人侧目关注。 秦氏的面色顿时更加苍白了几分,她惊恐的望着庄王:“那叔叔会怎么样?” 庄王有些迟疑。 才刚从宫里出来之前,丽妃就跟他再次提起了侧妃的事。 他之前是想要个嫡子,再加上秦家一直都是得力的臂助,因此都敷衍过去了,可如今不同了,...... 正这么想着,秦氏忽然捂着嘴似乎要呕吐,很难受的侧过了身子。 庄王有些措手不及,急忙伸手去替她拍背,一面叫了丫头进来:“快去请太医,你们怎么伺候的?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丫头惶惶然看了庄王妃一眼,急忙掉头出去了。 秦氏胃里翻滚的厉害,攥着庄王的手躺在了床上,也还是面色难看。 庄王就低声道:“你也别想太多了,总归岳父并未牵连进来,是否抄家,还未定呢,阁老们都觉得罪不至此......” 秦氏没有说话。 等到府中的良医来了,庄王才站了起来让人好好诊治。 良医隔着帐子探了一回,面色惊疑不定,过了好一会儿,脸上才露出笑容来,朝着庄王拱手:“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王妃有喜了!” 庄王怔了怔,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倒是庄王妃声音发颤的问:“当真?” 良医急忙笑了起来:“错不了,王妃这必定是喜脉无疑了!” 庄王顿时又惊又喜。 元丰帝登基到如今,太子早早死了,他那怀着身孕的太子妃也倒霉的跟着他一道去了地下,其他的孩子们成亲晚的成亲晚,也有像他这样成婚多年无所出的,反正孙子辈是还没一个。 没想到困扰他多年的问题如今竟然得到了转机。 要知道,他前脚才救过元丰帝,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此时若是王妃怀孕的消息送上去,那可就又是一件大喜事! 这是元丰帝的头一个孙子辈的孩子,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那都是头一份! 庄王急忙让人带着良医出去厚赏,自己迫不及待的掀开了帐子一把握住了庄王妃的手:“好!好啊!你真是我的福星!” 自从秦家出事之后,庄王可还从来没有这样温柔小意过,哪怕明知道他这高兴不是来自于对自己的喜爱,但是秦氏这个时候还是察觉到了彻底的欢喜和轻松。 她目光有些复杂的抚上了自己的肚子,释然的笑了笑:“是啊,这个孩子来的可真是时候......” 这个孩子,至少能够让她得到不短的喘息的时间。 庄王兴奋不已:“本王要亲自进宫告诉父皇这个好消息!你放心,父皇一定会重重的赏你!” 一百七十六·为难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庄王妃有身孕了,这个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 贺二奶奶从娘家回家的时候就忧心忡忡,下马车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幸亏她身边的紫荆眼疾手快的搀了她一把,她才勉强站稳了。 王氏从后头赶上来,一面急忙看她是否有受伤,一面就担心的抱怨:“您也真是的,若是摔着了可怎么着?” 贺二奶奶没心思答她,只是摇了摇头,就问留在家里的紫钗:“太太在何处?二爷呢?” “苏家老太太来了,正在太太房里呢。”紫钗看出她心情不怎么好:“二爷出去会客了,说是汾阳王那里的邵大人有请。” 邵文勋之前才弹劾过贺二爷,但是后来证明是邵文勋弹劾错了人,他自己家里人反而跟秦家那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以至于邵文勋一时风评大跌。 听说连汾阳王也训斥了他。 只是元丰帝到底是看在了汾阳王和郡主的面上,只是罚了他半年的俸禄了事。 自那之后,邵文勋闭门不出好长一段时间了。 这一次汾阳王设宴,应当也就是为了这件事。 贺太太心下稍安,点了点头,先回房去换了衣裳,就去贺太太房里拜见长辈。 她到的时候,正好听见苏老太太说起了秦郴的处置:“应当是顾念着庄王妃,最终还是并未抄家,只是罢官流放,发配去了蓟州。” 苏老太太将手里的去火茶放下,讥讽的笑了一声:“这下可好了,虽是拔除了程家和秦家这两颗钉子,却便宜了庄王,庄王如今可真是风光了啊。” 可不是,贺太太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她最近进宫,时常能看见眉飞色舞的丽妃。 到底是第一个孙子辈,元丰帝心中是十分欢喜的,光是赏赐给庄王妃的东西就如同流水似地进了庄王府。 如今庄王一时炙手可热起来。 贺二奶奶脚下步子顿了顿才上前给贺太太和苏老太太见了礼,见了苏邀又笑起来:“幺幺也在,真是巧了,过些天是纷纷的生辰,你到时候同仙衣一道儿过去玩玩。” 说起这件事,贺太太就有些诧异:“纷纷这是.....” “及笄了。”贺二奶奶说起侄女儿就忍不住笑容满面:“原本不打算办的,可....”她看了苏老太太一眼,咳嗽了一声,才含糊着说:“毕竟年纪不小了,因此我母亲的意思,还是要办一办,就是请些亲近些的亲戚好友,再邀一些她的那些小姐妹。” 是啊,汪悦榕跟苏桉的婚事不成,可她毕竟是十五了,从现在重新开始留心起来,加上各种章程,真正能嫁出去也得十七八了,这年纪在大周着实不算小了。 这件事是苏家理亏,而且苏邀从太原回来之后就一直未曾有过什么交际,也是时候该融入京城这些闺秀的圈子里了。 京城的上层圈子也就这么大,知根知底的人也不多,苏邀原本就是后来的,更应该趁着机会多参与几次花会茶会,也让那些当家夫人们都瞧见。 这样想着,苏老太太就点了点头,对苏邀道:“也好,说起来,你回来了家里,按理来说家里怎么也该给你摆上几桌的,只是一直都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耽误了,如今也好,趁着汪家有喜事,你走动走动也好,亲戚间也该常来常往,否则都生疏了。” 贺太太也正有此意。 这一次贺二爷没事,并且还得了漕运转运使的差事回来,他们商量过了,以后或者就在京城常住了。 既然如此,那她陪伴苏邀的时间也就更多了,自然也希望苏邀能够尽快回归原位,过她真正该过的生活。 贺太太替苏邀理了理衣襟上的鎏金盘扣,也笑着道:“正是,纷纷倒是个不错的孩子,幺幺从前在太原也没什么机会出门结识什么朋友,如今回了本家,这些人情往来却也要学起来了,纷纷心正,正好带一带幺幺。” 婆母对苏邀如此重视.....贺二奶奶心内凛然,面上却只是凑趣的笑着附和。 等到出了门,春风一吹,屋外的桃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来,屋脊上、穿廊下到处都是粉色的桃花雨,贺二奶奶的面色就变了变。 等到回了屋,王氏亲自上前替她将斗篷下了,对着紫荆紫钗两个摆摆手儿,见她们都出去了,王氏才又服侍着贺二奶奶坐下来:“二奶奶这是怎么了?怎么从回来开始就心不在焉的,莫非是出什么事儿了不成?” 贺二奶奶面色疲惫,对着自己的乳娘,她没什么好瞒着的,就压低了声音摇头:“四嫂又旧事重提.....可你看看,太太对幺幺的宠爱已经是人尽皆知了,她怎么可能愿意让幺幺去给人家做.....” 说到这里,贺二奶奶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四嫂实在是太为难人!” 可是偏偏贺二奶奶的几个嫂子都有来头,背后牵扯的也十分复杂,她举棋不定。 她心烦意乱,另一头苏老太太却已经带着苏邀要告辞了,贺太太有些舍不得,握了握苏邀的手笑起来:“若不是你祖母说要带着你学管家,就干脆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她们祖孙相依为命几年,基本上是形影不离的,从年前搬回来到现在,却已经一个多月未曾在一起了,贺太太着实有些不习惯。 苏邀也是一样,在贺太太跟前,她永远可以当一个小孩子,她圈住贺太太的腰,将头靠在贺太太怀里,用力的抱了抱贺太太:“外祖母若是想我,我随时过来......” 苏老太太含笑看着她们,等到上了马车,就笑着摇头:“真想不到,你娘亲说你是捂不热的冰山,可她却不知道,人素来是真心换真心的。” 说到这里,苏老太太问苏邀:“苏杏璇的后事办好了么?” 大年初一那天,苏家就对外宣称苏杏璇得了急病的事儿,前几天直接就说人已经死了,这些天就得忙着将后事给操办了。 只是未出阁的姑娘,论理该算夭亡,进不得祖坟的。 苏老太太不愿意管这个事儿,都交给了苏邀和苏杏仪处置。 一百七十七·棋局 苏邀在苏老太太跟前就要沉稳多了,听见苏老太太发问,就点了点头:“都已经安排好了,在咱们庄子那儿选了个好地方......” 苏家除了苏桉没有人会在意苏杏璇的身后事该怎么安排,苏老太太之所以问起来,也不过是因为今天提起了汪家,顺带问一句罢了。 听见说都办的妥当了,苏老太太嗯了一声,忽然就察觉一阵颠簸,她忍不住哎哟了一声,身子却已经脱离了宽敞的座位,险些摔在软毯上。 还是苏邀反应得快搀扶了苏老太太一把,才让苏老太太没有摔下来。 可她也忍不住皱起眉头来了。 从贺家回苏家,走的都是大道,这里更是人来人往,号称京城最是繁华的街道,按理来说马车怎么也不当在这里有这样剧烈的震动才是,苏老太太坐稳之后就有些恼怒。 今天跟着出门的正是李瑞,他几乎在苏老太太才坐稳就过来了,隔着车窗跟苏老太太告罪:“老太太,四姑娘,才刚有人突然闯过来拦车,车夫为了躲闪,才会出这事儿,您二位可有受伤?” 苏老太太皱了皱眉头:“没什么事儿,是什么人拦车?” 苏家的马车上都有徽记,虽然如今永定伯府的爵位悬而未决,但是也不是普通人可以冲撞的,明知道是永定伯府的马车还来拦车,总不是什么普通人。 李瑞的声音隔了片刻才响起来:“老太太,是忠勇侯夫人......和温世昌......” 听见是温世昌,祖孙二人的面色都不大好看。 尤其是苏老太太,尤其觉得晦气。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温世昌对苏杏仪做下的那些事,实在是让她恼怒之极,她原本是打算任由这人自生自灭的,因此并未打听过他如今的情形,可没想到现在人却找上门来了,竟然还是当街拦马车。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苏老太太正语气不善的吩咐:“不要理会,回家去!” 温家如今遭逢巨变,已经说得上是家破人亡了,他们这个时候找上门来想做什么,不必说她也猜得到,无非是想靠着孩子们想要让苏杏仪回心转意。 可温家丑态毕露,将苏杏仪折磨成那个样子,苏老太太对她们已经是无比厌恶,怎么可能让他们得逞? 她哼了一声。 可下一刻,她就听见忠勇侯夫人的哭号声在车外响起来。 真是阴魂不散,苏老太太阴沉着脸,掀开帘子正要呵斥,忽然却面色陡然变了,紧跟着就放下了帘子。 还没等苏邀问什么,苏老太太就按住了苏邀的手:“别看!” 苏邀就多少猜得出外头发生什么了。 她低声问:“是忠勇侯夫人....自尽了么?” 苏老太太早知道她聪慧,也没瞒着她:“真是个恶心透了的妇人!人家都说相夫教子,可她都做了些什么?任由自己丈夫儿子作恶,丝毫不加以劝解,如今出了事,分明还有一条活路走,可她却偏偏不肯正经的过安生日子,非得用这样的法子来恶心人。她自以为自己伟大,为了儿子豁出命去,也不想想,就是她这样愿意豁出命去宠儿子,才把人给宠废了!” 苏老太太气怒不已,却丝毫不曾心软或是试图息事宁人,她径直就让李瑞快些处置了外头的事情,连多看温世昌母子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李瑞刚要答应,苏邀却咳嗽了一声叫住了他。 这位四姑娘如今在府中地位特殊,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不管是老太太还是正大少爷,对她都是十分信任喜欢的。 如今三太太养病礼佛,二太太一直就是个避世的做派,家中大权又已经全落在了老太太手里,李瑞对这位四姑娘自然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听见苏邀这么说,他就急忙停住了,也不管外头已经乱成一片,先道:“四姑娘请吩咐。” 苏邀先问他:“身上带没带银子?” 李瑞顿时满头雾水,可仍旧如实点头:“回姑娘的话,带的不多.....” “不拘多少。”苏邀淡淡的道:“全都给了温家的人,另外,就说传老祖宗的话,咱们家大小姐带去的十几万两的嫁妆已经全数被他们家拿去花用光了,两家和离,大小姐除了带了两个孩子回家,其余一个铜板儿也无,这些银子就算是咱们如今好心,他如今抛妻弃子,又气死了母亲,咱们不落忍,不计前嫌给他的,以后的路,就让他靠着自己走吧。” 李瑞一面听,一面在心里叫绝。 温世昌当街拦车,无非是看准了苏家如今是强势的一方,吃定了苏家为了名声不敢张扬。 若是按照老太太的做法,固然是出了口气不被人要挟,但是苏邀这一招却更绝更妙。 他按照苏邀所说,将身上的碎银子全都搜罗出来,不冷不热的把苏邀那番话给说了,最后更是提高了音量大声道:“温公子,您看看您,算计原配去补贴外室,家风不正,先是害了自己,而后又拖累了父母,我们家姑娘那是好心人,您拿着她的嫁妆去养家,她可半个字都没说,出嫁的时候十里红妆,和离的时候她可是两手空空回来的,咱们够仁至义尽了。您瞧,夫人都带着您忏悔来了,嘿,要我说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您说是不是?” 他说着,将碎银子往眼睛都已经气得红了的温世昌手里一塞,也不管温世昌将那银子撒了一地,就摇头叹气的吩咐车夫重新启程了。 周遭的议论声不绝于耳,毫无例外全都是说他不要脸、败家子负心人之类的难听话,温世昌攥紧了手里一角碎银子,手心都已经血肉模糊了也犹自不觉得疼,只是目眦欲裂的望着那马车渐行渐远。 苏老太太在马车里冷笑了一声:“真是毫无廉耻!” “恐怕不是寡廉鲜耻,而是有人将他们当成了棋子。”苏邀气定神闲,心中并不为忠勇侯夫人觉得可惜,如老太太所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若不是她自己溺爱,也不至于是如今这个下场。 一百七十八·死讯 想到这里,苏邀敲了敲车壁,听见李瑞在外头应了声,就让李瑞将于冬叫来-----自从她开始管家之后,于冬和胡英他们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进府当差了,她出门,也一直都是胡英跟于冬跟着的。 此时她一发话,于冬很快就在外头喊了一声姑娘:“您有什么吩咐?” 苏邀见苏老太太也朝自己看过来,便冲着苏老太太略微点了点头,就吩咐于冬:“你去跟着温世昌,看看他待会儿会去何处,见了谁。” 于冬有些诧异,那个温世昌为人真是失败的很,连他们这些底下的人也没瞧得起他的,现在好容易摆脱了这个缠人的东西,苏邀竟然又让他去跟着? 可他惊讶归惊讶,很快却又反应过来,急忙答应了去了。 苏邀心中满意----现在于冬和胡英几个已经完全能够按照她的吩咐不打折扣的去办事了,这让她省了许多事。 苏老太太却觉得有些奇怪,她若有所思的问苏邀:“你的意思是温世昌还会去见背后的人?” “谁知道呢,可是万一呢?”苏邀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面容很是肃然:“防患于未然,总是不会错的。” 苏老太太便不再多过问。 回到家时已经不早了,苏老太太年纪大了,又甚少出门,出了一趟门就有些疲倦,让苏邀自己回去不必再过来请安。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苏邀也就答应了回了自己的院子。 才进了院子,留守在家的锦屏就听见声音迎了出来,见了苏邀就迎上来低声道:“姑娘,才刚阮小九递了消息进来,说是要见您。” 说话间苏邀已经进了屋,她拿了帕子在脸上放了一刻,在热气中睁开了眼睛:“让他去议事厅的偏厅等着,我随后就到。” 锦屏自去传话了,沈妈妈捧着一堆布料进来,见她正在换衣裳,就忍不住道:“整天就没个坐下来的时候,你瞧瞧,亲家太太送来这样多的布料,可到现在也没机会替您量体,更别提挑选样式了。” 苏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自从去了贺家之后,沈妈妈就变得畏畏缩缩的,哪怕后来她将沈妈妈带了回来,也让沈妈妈重新做了管事妈妈,但是沈妈妈到底是很难彻底放开,一直都小心翼翼的。 从前不知道,经历过了许多事之后,才知道这样的抱怨也是带着可贵的人间烟火气的。 她不觉就跟小时候那样带着几分撒娇的软下了声音:“妈妈别生气啦,过些天是汪家姐姐的及笄礼,我这几天忙一些,过几天就能轻松一些。” 沈妈妈拿她没办法,叹了一声气,到底还是把布料交给了笑着上来的燕草,自己帮苏邀整理好了衣裳上的褶皱,轻声道:“待会儿可得早些回来,厨房里有新买回来的鲫鱼,说是人家鱼塘里放水捞出来卖的,您最近早出晚归的,又忙的很,心火旺,我专门没让他们掐胆,炖了汤呢。” 说起来,这还是沈妈妈在安徽时候的习惯,那种小小个的在稻田里的鲫鱼,沈妈妈抓来给小孩子降火去燥,十分见效。 以至于后来沈家夫妻有了苏邀,沈妈妈也一直都是给她和沈嘉言炖这个汤的。 苏邀想着往事有些怀念,更有些想念沈家夫妻和沈嘉言了,她嗯了一声,叮嘱沈妈妈:“您有空的话可以去沈家走一走,前些天大哥给了我一方徽州的文采鸳鸯墨,我也用不上,到时候您一道给阿言带过去。” 从前还要顾忌着苏三太太不喜欢,如今却没什么好顾忌的了,沈妈妈欢快的答应了一声,送了苏邀出去。 阮小九早在偏厅里等着了,见了苏邀急忙站起来。 苏邀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自己径直在上首坐了,便问他:“如何?” 阮小九有些迟疑,却还是实话实说的跟苏邀请罪:“姑娘,小的无能,我晚了一步,程定安已经死了。” “死了?!”苏邀蹙眉。 她对庄王的性子如今多少有些了解,这是一个十分伪善的人,程守望已经担下了一切罪责,不管怎么说,按照庄王喜欢收买人心的做派,也不该对程定安赶尽杀绝才对。 那么谁还会对程定安下手呢? 她手指在黑漆桌面上点了点,抬头看向面前的阮小九:“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发现?” 阮小九见苏邀半点没有怪罪的意思,就松了口气,跟苏邀解释:“原本程定安定的是流放,按理来说他该是昨天动身的,我按照您的吩咐,昨天就等在了驿馆,可是等发现押送的犯人来了,却并没程定安。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程定安昨晚就在狱中畏罪自尽了,据说是受不住流放的苦头。” 自尽? 苏邀嗤笑了一声,这话也就只好拿去糊弄鬼了,程定安那个人最是惜命,哪怕是真的判了死刑,没到最后一刻,他也不会引颈就戮,何况这次还只是判的流放。 这其中一定有猫腻。 苏邀正沉下脸来:“再去查,小心些别被人发现,收买些当差的狱卒,问清楚他是怎么死的,能不能看看卷宗。” 阮小九知道苏邀十分在乎此事,急忙答应了下来。 不一会儿,于冬也回来了,一见苏邀就道:“姑娘,温世昌先是把忠勇侯夫人的尸身交给了忠勇侯府的老仆,再在正阳大街的牌楼底下坐了许久,一直等到快要天黑,才进了正阳大街的一家点心铺子买了几样点心,然后就径直回了他们落脚的客栈,没再出过房门。” 苏邀不信温世昌背后没人指使,只要是正常人就该知道苏家此刻对温家必定是恨之入骨,他又不是傻子,难道不怕把苏家惹急了反而让苏家更加恼怒吗? 除非是有人在背后许诺了他什么好处,他才会跟忠勇侯夫人不管不顾继续来恶心苏家。 “那家点心铺子知不知道是谁的产业?”苏邀忽然开口。 只去过点心铺子,总不会那么巧真的在娘死了之后还有心情去买点心吧? 一百七十九·操纵 “是秦家的产业。”早就知道苏邀必定要问这个,于冬先已经打听过了,此刻听见苏邀发问,便很顺当的把来路报了出来:“正阳大街的铺子寸土寸金,不是谁都买得起的,能够在那儿有铺子的非富即贵,都是能打听出名号的,那家点心铺子已经许久了,大家都知道是秦家的产业。”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秦家,如今炙手可热的庄王妃的娘家。 苏邀眨了眨眼睛。 于冬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担心:“姑娘,若是挑动温世昌来闹的人真的是秦家......” 现在好不容易家里得了片刻的喘息,但是秦家却是因为庄王妃的身孕而鸡犬升天,原本两家就结了仇了...... 他知道苏邀的个性,也知道温世昌这个行为实在是恶心人,但是却还是想劝苏邀息事宁人。 苏邀自然也听得出他的未尽之言,她挑了挑眉,并没再说什么,只是道:“知道了,你去找温世昌,替我跟他说几句话。” 于冬没想到苏邀竟然会让他给温世昌传话,顿时有些错愕,半响才反应过来。 等到于冬出去,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了,燕草让议事厅的人拿了灯笼进来,一面摇头:“您看,出来的时候还说马上就要回去呢,可一眨眼就又到了这个时辰了,妈妈还等着您回去喝汤呢。” 苏邀并没回话。 在背后挑拨温世昌来苏家闹事的是秦家的人,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秦郴出事,实际上她只出了个主意,真正去操作的人却是庞家。 现在庄王得势,秦家也借此得以喘息,他们这个时候为什么还要多得罪一个苏家----看庄王的做派就知道了,庄王可是对贺太太和苏家都客气的很。 庄王都不打算额外得罪苏家,作为庄王岳家的秦家就算是想要报仇,也该枪口一致对外去对付庞家才是,再不济,也该是宋恒。 这次程家和温家的事,宋恒可没少掺和。 可秦家却避开了主要的这两家,对着苏家来了,这是为什么? 苏邀不大明白。 她回了房,沈妈妈果然已经只等着她回来喝汤了,见了她就忙活起来,让人将饭菜都摆上了,又说她:“成天没个好好坐下来吃饭的时候,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吃得消?” 鲫鱼没有掐胆,汤里鲜美中带着淡淡的苦味,一入口就让苏邀忍不住正皱了皱眉头。 沈妈妈就急忙问她:“是不是太苦了一些?” “不,正好的。”苏邀笑起来,冲沈妈妈摇头:“只是想到一些事,这汤好喝,像是我小时候您炖汤的味道,许久没喝到了。” 沈妈妈也忍不住神情怀念:“是啊,那个时候你和少爷都听话,分明没掐胆苦的很,你们两个却总是乖乖的都喝完......” “什么都喝完?” 苏杏仪从外头进来,脸上带着笑,见苏邀正在喝汤,就也坐了下来:“原来是在吃饭。” 苏邀急忙站起来,见她身后只跟着春萍,便让她也快坐下:“姐姐吃过了没有?若是没有,一道吃吧。” 苏杏仪点了点头,沈妈妈便急忙让人添了一副碗筷,又给苏杏仪也盛了一碗汤。 苏杏仪喝了一口,就问苏邀今天街上发生的事:“老太太不告诉我,我也知道没什么好事,到底怎么回事?” 苏邀料到她是为了这个来的,就把今天在街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苏杏仪沉默了片刻,放了手里的汤面露讽刺:“她一辈子都在顺着他的意思,如今到了这个地步,还在顺着他,也真是世上少有了。” 她面色淡淡的,显然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动怒,只是盯着苏邀问:“你知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挑拨?他们母子的性子我很清楚,趋利避害,若没人在背后生事,他们不会做到这一步。”顿了顿,苏杏仪就直截了当:“有人在背后这么做,分明是对着我们家来的。之前郭崇兴自尽,春燕要杀我,我也不信这只是温家父子的主意,他们若是有哦这个脑子和这个胆子,就不必娶我了。” 有人在背后处心积虑用尽各种手段来对付苏家,这让苏杏仪觉得如芒在背。 老太太年纪大了,弟弟又行动不良,她不想被瞒着,连真正的敌人都不知道,可老太太和弟弟对于这些都讳莫如深,生怕她牵扯的太深。 她知道弟弟和老太太的好意,却不想只做个拖累他们的包袱。 这个每每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是苏杏仪对她却有种天然的信任。 苏邀果然也没藏着掖着:“我派去跟踪温世昌的人说,温世昌除了进过一家点心铺子之外,就没再去别的地方。哪家点心铺子,是秦家的产业。” 苏杏仪眉头紧皱。 秦家? 秦太太正欣喜不已的将刚做好的豌豆黄推到女儿跟前,见她还能吃的进去,就忍不住双手合十的念了声佛:“阿弥陀佛,老天爷啊,你可算是吃的进些东西了。” 庄王妃脸色苍白靠在榻上,十分有气无力:“最近总是什么力气都使不上,成天都只想歪着睡觉,没什么精神,也吃不下东西,也就是今天娘你带来的这些点心,尝着还能入口。” “这都是难免的。”秦太太又是心疼又是欢喜,叹了声气,坐在女儿床沿上道:“娘当初怀你们的时候也是这样,等到过了头三个月就好了。” 庄王妃皱起眉头,将手里的糕点放回盘里,忍不住又弯腰呕吐起来。 秦太太急忙给女儿拍背,一面让人拿了水上来给她漱口。 庄王妃摆了摆手,好一阵折腾才好受些了,重新靠回了枕头上,就语气不大好的问秦太太:“事情都办好了没有?可别让哥哥再办砸了。” 秦太太就有些讪讪的:“这哪儿能呢,您放心吧,只是温世昌没用的软骨头,他娘死了,他就不敢豁出去闹一场.....倒是被苏家三两下打发了.....” 庄王妃哼了一声:“那那边的呢?哥哥总不至于连那边也都给办砸了吧?” 一百八十章·办事 对着身份尊贵的女儿,秦太太的语气十分温柔:“你也别太担心这些,说起来也不用我们怎么准备,她自己是从外头才找回来没多久的,这事儿已经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了。” 京城的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却是一直都在的。 尤其是顶级的那些老牌勋贵们,都是眼高于顶的。 说起来,连庄王妃秦氏自己,尚未嫁给庄王之前,也在这些上层闺秀圈子里吃了不少的苦头。 苏邀如今回京城来了,也认祖归宗了,那就迟早要代表永定伯府出去交际。 秦太太小心翼翼的觑着女儿的面色,想要哄她高兴:“她是什么牌名上的人物,也值得你这样惦记?你现在怀着天家的头一个孙子辈儿呢,生出来就是泼天的功劳,何必在意这样的人?就算是殿下真有那心思......”秦太太眯了眯眼睛,又现出几分戾气来:“苏家但凡是看得懂好歹,也知道她们配不配的上!” 秦氏苍白的面上染上几分红晕,她表情有些冷漠的扯了扯嘴角:“你懂什么?那丫头有些古怪,殿下不知道从程定安那里听说了什么,对那个丫头很是上心。” 胃里翻江倒海,秦氏翻身又想作呕,却半天也吐不出东西来,摆了摆手让人捧着痰盂下去,才盯着秦太太:“别以为我如今身怀六甲,你这就觉得万事高枕无忧了,殿下是个什么人,我比你要清楚,但凡若有人能比我带给他的更多,我就是被舍弃的那一个,若是我不行了,你以为你们都能安然无恙吗?” 这话说得就十分不客气了,秦太太臊的满脸通红。 她嗫嚅着摇头:“王妃,是家里无能,给你添了麻烦......” 这回如果不是秦氏怀孕,那么秦家真的还不知道是何等处境。 秦氏缓缓地闭上眼叹了口气又睁开,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娘,我不是怪您和父亲的意思,只是女儿已经入了王府,我们家没有别的路可走了。我也知道殿下往后少不得要有侧妃要有别的子嗣,可是不能是现在,人选也绝不能是这个苏邀,你明不明白?” 怎么也得等她把孩子生下来,要等她站稳位子了以后。 秦太太立即打起了十分的精神来对待此事,忙不迭的点头答应:“王妃你放心,这件事你父亲和哥哥都十分上心,一定不会出纰漏给你添堵的......” 秦氏的眼泪就一下子涌了出来,拽住秦太太的手哽咽着喊了一声娘,语气悲戚的道:“您别怪我,我也是没有法子了,他对外是仁孝忠厚,可只有我知道他是人前人后两张皮-----叔叔帮了他多少,这么多年的情分,我是如何伺候他,为他着想,可是叔叔因为他被人算计,他却连伸手也不肯伸,你就知道我有多难!如今好不容易,天可怜见的,我有了这个孩子,再也不能出任何差错了!” 人人都以为女儿是万事顺遂风光无限的,秦太太嘴唇哆嗦着握紧了女儿的手,也忍不住跟着垂泪:“你放心,你放心,我心里都清楚的......” 秦太太直到回了家,眼圈还是红红的,秦老爷正好进来,发现她也在家,顿时咦了一声:“你不是去看王妃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 他说着,就去翻看秦太太的妆匣,好一阵鼓弄之后,就皱着眉头转过头来找秦太太:“前几天姑太太送了三千两银票来,我让你收着的,怎么不见了?” 银子银子银子! 开口闭口就是银子! 秦太太抿着唇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就知道找银子使,怎么不知道问问王妃?!” “王妃?”秦老爷回过神来,顺嘴问了一句:“王妃怎么了?她如今怀着王爷的头一个孩子,最是金贵的,还有什么可操心的?” 丈夫真是个混账! 怪不得女儿什么都信不过他,从二叔出了事之后,就一直担忧惶恐。 丈夫是王爷,是天潢贵胄,又是自私凉薄的性子,靠不住说不了半点贴心话,这边娘家却也帮不上什么忙,怎么能安心的了? 她忍着气,一五一十的把女儿的为难之处告诉了他,见秦老爷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就冷着脸加重了语气:“还说银子的事儿,我去看望王妃,总不能是空手去?为了二叔的事儿,家里的银子早不凑手了,这三千两够干什么的?在寻常人那里自然是了不得的大钱了,可是咱们这样的人家......” 秦氏若是只靠着王府的那点月银,哪里能维持的住体面? 出门迎来送往不要银子? 庄王心思那么大,交结那些人不要银子?底下的人不要花银子养? 只靠着宫里给的那些田庄产业,他们王府其实的确是不怎么宽裕的。 秦家以前还有秦郴在,可现在秦郴丢了官,哪里还有那么多来钱的路子? 这还是最近因为秦氏怀孕,所以有人用各种名目贴上来,才勉强填了亏空,否则的话,还真不知道怎么过下去。 秦太太眉头紧皱:“眼看着汪家的女儿及笄、广平侯府的长孙满月,又有明昌公主的寿辰.....这些难不成都不要银子?你就只知道流水一样的花出去,从不知道怎么填补家里的进项!” 秦老爷被念叨的耳朵生茧,他站了起来:“哎呀,我不跟你说这些,你们这些后宅的女人,一天到晚张口除了银子就是银子,俗不俗?” 秦太太被气的险些吐血。 俗不俗? 可她还记挂着女儿的事情,到底是忍住了,一把拉住了要避开的秦老爷,厉声道:“你给我站住!说你几句你就又要躲出去!王妃不是让你去邵大人府上,你到底去了没有?!” 秦老爷满头是包,他是巴不得离念叨的妻子远点儿的,但是听见问的是这话,又站住了,急忙道:“这怎么能没办好?放心吧,我都按照王妃说的话去说了,保准把王妃的意思带到了,郡主那个性子.....”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一百八十一·交换 秦老爷摸着自己的耳朵很不以为然:“不过一个小丫头,至于费这么大功夫,绕着弯儿的要对付人家?你们也忒闲得慌了。” 秦太太冷哼了一声,都懒得跟这样的人废话。 既然话都已经传到了,秦太太稍微放了心,又对苏邀好奇起来。 女儿说这丫头颇有些古怪,难不成还有什么三头六臂不成? 苏邀倒是没有什么三头六臂,相反,她最近实在是忙的有些过分了。 她上一世嫁给程定安也不是没管过家,可程定安的那些产业是不归她管的,她管的大部分都是自己的那些嫁妆里的田庄铺子,也都比较简单----苏三太太没舍得给她配好的庄子铺子,毕竟当时大家都不知道程定安能活多久。 因此这一世接手了苏家的事务,她还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幸亏她到底是有些经验在,而且老太太对她很宽容,加上苏嵘苏杏仪都在帮她,她最终还是很顺当的把当家的事情给管了下来。 苏老太太都忍不住当着贺太太的面夸她:“是个聪明的,一个家这么大,虽说是破落了,可也是各种关系错综复杂的,难得她竟然滴水不露的处置下来了。” 贺太太也跟着笑起来,与有荣焉的样子:“幺幺向来是聪明的,学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 两人说了一阵,苏老太太给苏邀请的巧针局的师傅就来了,苏老太太便对着苏邀笑了起来:“快去吧,好好做几身衣裳。” 苏邀应了是,很快退了出来,沈妈妈正在廊下候着,见了她出门急忙迎上来:“姑娘,阮小九又来了。” “让他去偏厅等着,我马上过去。”苏邀对沈妈妈点了点头,便让燕草先带着师傅到自己的院子里去等着,她自己带着沈妈妈先去了偏厅。 阮小九早等着了,一见苏邀,不等苏邀发问,先已经跟苏邀道:“姑娘,查到了,程定安是在要流放的前一晚在牢里自尽的,说是撞死的。我塞了不少银子打听,问到了一个狱卒才知道,原来程定安是撞了头,撞的头破血流的。我问他们死后是否有仵作验尸,他们却都说不知道......” 苏邀端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她就知道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程定安的死果然有猫腻。 阮小九见苏邀面色严肃,不敢耽误,把查到的消息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程定安死的前一晚,有人去探监,说是程家的族亲,塞了不少银子才进去的,因为只是判的流放,因此狱卒最后是放进去了的.....不知道是否跟此事有关。” 苏邀眯了眯眼睛,沉声吩咐阮小九:“盯住庄王府和詹长史,还有秦家!” 说完她才又有些烦躁。 她现在人手不够。 阮小九和于冬胡英几个固然能干,但是还没到以一当十的地步。 又要打探消息,又要盯着人,有时候还得跟她出门,也实在有些难为他们了。 阮小九却没有片刻耽误的答应了下来。 虽然为苏邀办事的确很累,但是苏邀实在是个十分好伺候的主子,只要你办事得力,赏赐是源源不断的,而且苏邀从来不玩那套压榨人的把戏,也从来不会跟其他人那样高高在上把人不当人用。 他替苏邀办事越久,就越是觉得当初被苏邀挑中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 程定安很大的可能没死,这个消息让苏邀的心情变得又有些沉重。 温世昌会被秦家的人挑唆来闹事,那程定安也有很大的概率是被秦家的人救走的。 可秦家如此行事,是代表着庄王的意思吗? 庄王对程定安非同一般的信任,当年太子的事,莫非真是庄王在背后? 可是那个时候庄王才多大?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她心中有许多疑团,许久之后才冷冷的摇了摇头让自己能够集中一些精神。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外头忽然有了声音,紧跟着苏嵘就被何坚推着进来,见了苏邀坐在上首眉头紧皱,他就眉眼柔和了下来:“我一回来,就听说你在这里坐了许久了,外头等着给你裁衣裳的师傅在你院子里都等了许久了,你的丫头们也不敢来吵你,怎么回事?是不是又有什么难事?” 苏嵘对着她的时候总是很温柔,苏邀的心情也跟着变好起来,摇了摇头:“倒不是什么难事,就是有些复杂。”她把程定安的事情跟苏嵘说了。 程定安关乎着围场的案子,这是必然的。 苏家这次保全了自身,也让忠勇侯府和程家倒了霉没错,但是更重要的事情还是没什么进展。 现在程守望已经死了,程定安如果活着,那就是最大的突破口,当然不能错过。 提起这件事,苏嵘也很重视,他嗯了一声:“你说起这个,我正好要跟你说,这些天我查过了郭崇兴的家里人,除了那个死了的吴旺昆之外,其他的郭家人也一道被抓进锦衣卫了,但是我打听到,郭崇兴还有一个大儿子,当初也是在父亲麾下从军的,后来被父亲送去蓟州了,那还是在围场出事之前,也就是说,郭崇兴知道的事,很可能他的儿子也知道。” 毕竟是大儿子,而且也从军,郭崇兴如果有什么秘密,应当是会跟这个儿子提起。 苏邀立即挑眉:“那,这件事除了哥哥你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之前没有。”苏嵘语气淡淡的:“但是程定安如果没事的话,那程定安应当也是知道的。” 而程定安如果想要东山再起,他还有什么办法呢? 他在世人的眼里已经是个死人,就算是没死也是个罪人,没有任何人会帮他。 除非他能够做一个有用的人。 但是握着这个秘密,对谁最有用? 庄王..... 他若是为了得到庄王的信任,应当是会去把郭崇兴的儿子找到然后灭口。 或者是秦家。 也或者他已经用这个秘密来换得了庄王或是秦家帮他脱身,否则的话,秦家和庄王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 一定要先一步把人给找到! 一百八十二·往事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苏邀想了许久,终归还是整理了心情,认真的望着苏嵘,问他:“大哥,我知道当年的事对于我们家事关重大,也知道这是绝密,可是.....” 苏嵘挑了挑眉看着这个妹妹,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温和的扬起手,见苏邀目光坦然的看着自己,就轻声问:“你想知道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想到这四个字,苏嵘的眼眶都有些微红,哪怕他极力克制,可是不知道为何,他终于还是有些忍不住,转过头忍住了自己即将出口的哽咽。 苏邀一直认真的看着他,见状也跟着抿了抿唇。 她上一世的时候听苏桉很不服气的说起过,说哪怕苏嵘哪怕没早死,也是个运气不好的,否则怎么会摔断腿。 永定伯世子是个骁勇的武将,当年戍守大同,历任大同总兵、宣府总兵,听说在西北都能止小儿夜啼,苏嵘是他一手带大的,六岁就跟着在军营厮混,他原本是苏家下一代的希望。 他原本会跟如今的宋恒那样,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是盛京权贵子弟中璀璨的那颗明珠。 可现在却只能坐在轮椅上。 苏邀能够明白他的痛苦和隐忍。 苏嵘很快就缓过来,他是个要强的人,从小到大都习惯了自己一个人背负所有的东西,哪怕是祖母和姐姐,他也不大跟她们说太贴心的话。 原因无他,她们太爱他了,总是拿怜悯可惜的眼神看着他。 那样的眼神总让他时时刻刻的喘不过气,好似他是个已经摔碎了的美玉。 苏邀的沉默和镇定对于他来说正正好,他不知不觉放松下来,缓过来之后就很平静的说:“父亲是被人陷害的。” 围场的事情压在他心里很多年了,可是说出来的时候,每个细节他都记得十分清楚:“皇上践祚不久,皇后娘娘就去世了,她在的时候,太子地位稳固,跟圣上之间也十分亲近。可皇后娘娘去世之后,他们父子之间就因为种种原因关系疏离了......” 自古储君最是难当。 皇帝自己就是造反才得来的帝位,他当然最忌讳这些。 他还未老,储君却也茁壮成长,东宫班底配备得十分强大,当年皇后在的时候,他把太子当成儿子,自然怎么宠溺都不过分。 但是皇后死了,他们中间的纽带没了,可以在中间调停的人也没了,自然就是君臣的成分多了。 再加上别的宠妃趁势崛起,别的皇子也都逐渐大了,难免有别人起了心思。 苏邀能够想像得到当时太子的处境。 “东宫太子妃那个时候已经身怀六甲,原本围猎这样的事,圣上去打猎,京中自然需要人坐镇。按理来说,一般自然是太子来做这样的事。”苏嵘嘲讽的牵了牵嘴角:“可是最终不知道什么缘故,圣上却只是留下首辅次辅理事,把太子带上了。” 这是个很不好的预兆,不管从国事还是从家事来说,都该是太子留京监国,可元丰帝却要带上太子,这不是对太子的爱重,他分明是对太子起疑心了。 苏邀叹了一声气:“所以......” “先前还没什么,父亲和当时的长平侯世子程守望一同在营帐外围戍守。三月初十那天,父亲接到命令,说是有一头黑熊从猎场跑出来了,极有可能钻进了外围那些女眷的营帐区,父亲便带着我一道去捉黑熊了。可我和父亲去了,却并没抓到什么黑熊,反而还被驻守女眷营帐的那些府军后卫误会成了是擅离职守,因此起了冲突......”苏嵘说起那件事,手背的青筋都克制不住的凸了起来:“父亲说是奉命而来,府军后卫的统领问他是奉了谁的令,父亲自然如实说,是奉了五军都督府左军都督谭大人的令,可谭大人却说从未下过这道命令.....” 谭大人?苏邀皱眉:“有人假传军令,还是谭大人真的下过这道命令?” “说不清楚了。”苏嵘略显有些烦躁:“给父亲传令的那个人找不到了,可那天晚上,太子以太子身份下令,带着七百多的羽林卫进了山。” 扑朔迷离。 苏邀却很快就把事情梳理出来了个大概-----是有人故意的,永定伯府因为和贺太太是姻亲,所以天然被认为事太子党。 所以有人要算计太子,自然也不会放过永定伯府这个好用的棋子。 她淡淡的问:“有人设局,同时让大伯父出差错,又引诱太子领了兵,这是犯了大忌讳的事。圣上之所以动怒,肯定是因为这两件事加在一起太巧了,巧得让他无法相信太子不是别有用心。” 苏嵘嗯了一声,有些疲惫:“是啊,太巧了,太子是听心腹说圣上打猎之时遇见了刺客,因此才心急如焚的带着大批人手赶去了猎场。可是情报有误,圣上根本毫发无损,反而是太子解释不清他的消息从何而来-----他的那个心腹被找到的时候,已经被杀死在了太子营帐里,后来程守望果然也抓住了许多贼匪-----据他们所说,他们事收了人家的银子,所以才混进来预备行刺的。” 真是缜密啊。 这个局真是厉害,真真假假搀和在一起,恐怕太子自己都是满头雾水。 皇帝就更是了。 儿子说是有人告诉了他消息说圣上危险,可结果那个人却被土匪杀了,站在皇帝的角度,这自然不足信,毕竟太子党的永定伯也在那一夜无令擅动,领兵闯入了营区。 这一切看起来更像是太子下令刺客刺杀皇帝被发现,因此干脆打着浑水摸鱼的主意,骗取了羽林卫指挥使的信任,想要进猎场刺杀圣躬。 苏邀想到这里,又心念一动,望向了苏嵘:“不对,那大伯父顶多也就是一个无令擅动的罪名,为何大伯父会......” 为什么永定伯世子会死? “真是太巧了,圣上带着太子从猎场返回的同时,一群身份不明穿着甲胄的人从程守望驻守的地方冲出来,我父亲带着我匆忙抵抗......”苏嵘缓缓眯起眼睛。 一百八十三·帖子 永定伯世子在那场莫名其妙的冲突中死了,在死之前为了保护苏嵘,他还不忘把已经受伤的苏嵘塞在了山洞里。 山洞又冷又潮湿,苏嵘在那个山洞里躲了两天一夜才被人找到,那时候他已经冻得失去知觉了。 等到回到家,一切都天翻地覆。 刑部的老大人来了家里,反反复复的提审母亲和他。 那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太快太急了,以至于到现在,苏嵘想起那段时间,还觉得胸口沉重,喘不过气。 后来圣上贬斥了太子。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而永定伯世子也被人弹劾参奏,说他勾结内外,私放刺客进山。 有人为永定伯世子辩护,说世子若是真有二心跟刺客勾结,又怎么死在刺客手里? 可随即就有人站出来,说是当天有人见过太子的心腹去过永定伯世子那里,并且两人还相谈甚欢,永定伯世子之所以死,说不定也是跟太子的心腹一样,是因为被灭口罢了。 众说纷纭,可到底没有证据,贺太太那个时候又进宫亲自求情,元丰帝到底是没有再追究此事。 可永定伯府却从此门庭冷落起来。 等到过了几年,元丰帝又想起太子来,这件事到底没有确切的证据,元丰帝是后悔了的,因此下令将太子从登州召回。 可是太子却中途遇刺,连带着即将临盆的太子妃也一道都遭遇了不测。 永定伯府彻底没落了,甚至都没人再关心永定伯世子当初到底是不是真的跟太子在围场有勾结。 苏嵘不服气,他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语气坚定:“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不会罢休的。” 苏邀也觉得这件事到处都透露着蹊跷。 其实苏邀上一世已经知道,刺杀太子的人绝跟庄王和程家脱不了关系。 可是围场出事的时候,庄王实在是太小了,丽妃的娘家也不显赫,他们那个时候就起了心思对付太子,还你能够成功,怎么也说不通。 再说,那些能量,也不是丽妃和当时的庄王能够有的。 她不由得问出了一直盘桓在心里的疑惑:“大哥,可后来二皇子三皇子不是被相继废为庶人圈禁了吗?这件事说起来,得利最多的是他们两个,圣上这么对他们,是不是他们在其中有出力?” 那么也就是说,算计太子的最有可能的应当是他们两个。 “程守望死了,到底是谁,也说不准。”苏嵘呼出一口气,语气沉重:“可父亲的冤情却一定是要洗清的,要帮父亲洗清冤屈,当年的事就一定得问出个是非黑白。” 程守望死了,程定安不知所踪,所以郭崇兴的儿子一定要找到。 苏邀立即挑眉:“哥哥,你有没有想过,把这件事告诉宋佥事?” 宋恒也一直在找知情人。 如果苏家跟宋家合作,怎么也会多一重保障。 苏嵘却眼神锐利的看向苏邀:“说起来我也正想问你,幺幺,你从前说过,你知道这些事是因为秦家大老爷的密信,那么你跟宋恒之间又是怎么回事?我看你对宋恒似乎很是了解。” 岂止是了解? 苏邀欲言又止。 宋恒的真正身份,上一世到庄王即位,庞贵妃身死,也没有得到承认,所以宋恒后来去了五皇子身边。 可现在,她还不能泄露。 因此她只是略微一想,就摇头说:“我只是发现,宋佥事对当年围场的案子也很关注,看他一直盯着程家就可见一斑,这一点跟我们是一致的。而且,我外祖母对宋佥事似乎格外关注。” 提起贺太太来,苏嵘怔了怔。 他很快就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却不再继续追问了。 苏邀看在眼里,心里有了某种猜测。 现在看来,贺太太和苏嵘好似都对宋恒的身世有所了解? 可贺太太和苏嵘都闭口不谈,甚至都没对宋恒表露出任何的态度,肯定是有缘故的。 她觉得这些事搅合在一起,像是一团迷雾,将人笼罩其中,因此只是跟苏嵘道:“若是程定安没死的话,他如今是最迫切要找到郭崇兴儿子的人,找到郭崇兴的儿子,就能引他上钩。” 就算是不能引程定安上钩,至少也能从他嘴里得到一些被郭崇兴刻意隐藏了的讯息。 苏嵘显然也是这个意思,他点点头,没有再说下去站了起来:“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忙碌了一天,先回去选定了衣裳吧,女孩子家家的,还是该多注意今年大家都时新什么花样,喜欢什么布料,别总这样老气横秋的。” 他的语气轻快起来,苏邀也不想总拿这样沉重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头的事情出来说,便也应景的答应了:“是是是,大哥放心吧,我一定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可不得打扮的漂亮些。”苏嵘拉了铃让何坚进来,侧头对着苏邀道:“汪家姑娘及笄后,就是三月三女儿节,接下来的一阵子,宴席只怕都是不断的,好好选些衣裳,多跟她们来往。” 往后总是要嫁人的,跟那些闺秀们相处好了,以后也有个说话的人。 苏邀笑着点头,等到回了自己的院子,还没见到师傅呢,沈妈妈先跟她说:“老太太房里送了许多帖子过来,说是都是约了您出去玩的,您看看。” 大年三十除夕夜苏邀在宫宴上得了庞贵妃和元丰帝的赏赐,这是莫大的荣耀,如今年已经过了,眼看着黑熊和郭崇兴的事情也定了下来,自然又该是走动设宴的时候了。 就算是看在贺太太的面上,苏邀也会是这些人的座上宾。 苏邀拿过帖子在手里粗略的一翻,就发现其中竟然还有汾阳王、明昌公主等人家里的帖子,怪不得老太太会让人把帖子送过来给她。 原来是因为都不好拒绝。 她若有所思,把帖子给了沈妈妈,就让人把师傅领进来量体选花样。 师傅都是很机灵的,早就已经将布料款式都介绍了一遍,苏邀很快就选好了,让人带着她去账房,自己便重新拿过了帖子。 一百八十四·打发 二月十七是汪悦榕的生辰,一大早,苏老太太就准备着出门-----她已经许多年不出门做客了,一是因为毕竟已经守寡,她自己想出门,也怕犯了一些人家的忌讳,二也是因为苏家出事,出去没什么脸面,第三却是许多人家没有跟她年纪地位相匹配的老人家招待。 这一次汪家的事却又不同。 汪家认真论起来沾亲带故,汪老太太从前跟她也算得上是闺中好友,更重要的是,三太太礼佛,二太太又病了,她若是不出门的话,苏邀一个人是不好登门做客的。 因为她愿意出门,三老爷松了口气,一扫最近的颓废:“多谢娘还记挂着孩子们......” 苏老太太嗯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看着三老爷:“你长到如今,也就是最近办事稍微有些章法。我有件事要问问你。” 好不容易如今母子关系有些缓和,三老爷态度恭敬的请老太太指教:“儿子知道错了.....” 他憔悴了很多。 苏老太太眯了眯眼睛缓缓地叹了口气:“炜哥儿在外头也已经许久了,你想过没有,什么时候把人接回来?” 提起这个,苏三老爷就是一愣。 小儿子出生以后就三灾五难的,一直这病那病的,三太太那时候急的不行,家里又还有苏杏璇和苏桉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她带孩子带的实在是心力交瘁。 那时候苏老太太见她力有不逮,最终还是帮忙带了苏炜一阵。 可时间稍微一长,苏三太太看着苏炜跟苏老太太十分亲近,又觉得嫉妒,最终竟然听信了一个道姑的话,把苏炜送出去寄养了。 算一算,如今也已经好几年了。 见苏三老爷表情诧异,反应迟钝,面色就也沉了下来:“从前你们不肯听,也听不进去,我也懒得说。可现在,你也看见了,老三和苏杏璇被养成了什么模样!孩子孩子,是养了才能亲的,不养怎么能亲的起来?留在外头,你们也真的忍心?” 苏老太太说这些话的时候也并没有避忌的意思,因此苏邀进了门,就见苏三老爷一脸诚惶诚恐的对苏老太太道:“炜哥儿年纪逐渐大了,我也想着是要把他接回来的,只是一直都不得机会,才耽搁了。” 苏老太太就毫不犹豫的放下了手里的茶盏:“本该如此,自家的孩子养到外头去是什么意思?至于生病,我们京城若是都没什么好大夫,难不成去了外边反而就有了?你亲自去接炜哥儿吧。” 苏三老爷没想到苏老太太要他去接孩子回来,可是他如今接连被打击,好不容易才得了苏老太太几句好话,也知道这一趟不管怎么样都得自己去才像话,因此只好答应下来。 苏老太太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顺嘴似地问他苏桉的事情。 说起苏桉,苏三老爷的面色不免沉了几分,这个儿子真的一点成算都没有,这么大的人了,就没做过一件好事。 这一次也是,经过了这么多事,大家都看他跟看傻子似地,他却还毫无所觉,一路上竟然还有问起苏杏璇的意思来。 苏三老爷忍无可忍,对这个儿子彻底失望。 他把苏桉安置在了老家就回来了,也懒得再多管他。 此刻提起来,苏三老爷本能的又看了看苏邀,才咳嗽了一声:“他还是那个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着了魔了,儿子的意思,是等过几年,干脆就在老家给他选一个合适的姑娘,只要能劝他好好的过日子,也就是了。” 这是放弃了这个儿子的意思。 苏邀没有意见。 苏桉如今对她来说连手下败将都不是,对于一个根本不可能再影响她的人,她也懒得听他到底如何悲惨。 苏老太太却赞同的笑了笑:“是该如此,他总得好好的过日子。” 说完了这些,外头就来人说马车已经备好了,贺家那边也已经出发了。 苏老太太便打发苏三老爷回去。 上了马车,苏老太太看着苏邀就问她:“你就没什么想要问我的?” 苏邀有些不明白苏老太太这话的意思,略微一想才恍然:“您是说让三老爷去接炜哥儿的事情吗?” 苏老太太眼里就含着几分笑意:“你知道?” “老太太是怕父亲在京中又会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苏邀直言不讳:“现如今形势好了一些,若是我们家的冤屈真的能够得到伸张,到时候爵位自然就能回来,只是......” 只是苏三老爷是个功利心很重的人。 苏老太太想把爵位还给大房,给苏嵘,苏三老爷现在别看表面上还好,若是听见了这个消息,却说不定会是怎么样,所以苏老太太想把苏三老爷给打发出去,别搀和进来。 苏邀能明白苏老太太的苦心,她想了想才道:“这样也好,三老爷的心思太杂了,如今虽说我们家的情形好了许多,可是其实也还是危机重重,若是从大哥他们身上都找不到什么机会,少不得会从三老爷那里下手。” 这个孙女儿真的出乎意料的通透和聪明,苏老太太目光十分复杂,她看着苏邀就忍不住道:“你母亲真是好短视!你这样聪明的孩子,她却总是跟你玩这些小手段。” 这还是苏老太太头一次这样盛赞她。 苏邀却还是很淡然,她缓缓低垂着头很平静的说:“只是经历的多罢了,其实也不算什么聪明。” 说话间已经到了汪家,燕草她们已经从后面的马车赶来搀扶苏邀。 苏邀先下了马车,就转过身去搀扶苏老太太。 来垂花门迎客的是汪家的四太太,她们早就已经见过了的,见了苏老太太,汪四太太十分热情的迎上来笑着亲自搀扶苏老太太:“哎呀!老封君!能够劳动您大驾,真是让我们家蓬荜生辉!” 她这样欢天喜地的,苏老太太也就顺势笑了:“听说你们这儿热闹,我就厚着脸皮过来凑一凑热闹,你们可别嫌我多事。” “这怎么会!”汪四太太急忙大笑:“老太太总念叨着您,您来了,她老人家高兴还来不及,您也忒埋汰人......” 一百八十五·争吵 到了汪老太太的院子外头,还没进门,先能听见一阵欢声笑语。 苏老太太由着汪四太太陪着进了院子,才绕过了博古架,到了汪老太太平时所在的宴息处的东次间,就听见屋子里的欢笑声一停。 在座的众人都是知道当初苏家跟汪家定了亲的,如今婚事告吹,大家看见苏老太太竟然还是来了,自然都各有思量。 汪老太太却十分高兴,喊了一声老姐姐,便站了起来,亲自迎上来:“听见说你来,我还只当在做梦!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及笄,亏得您这样劳动!” 苏老太太就笑起来,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按了按她的手:“老骨头了,虽说不经用了,可也总得出来疏散疏散才不至于荒废,纷纷是个好的,她及笄,我当然要来。” 众人就都笑起来:“苏老太太身子骨硬朗着呢,怎么说这样的话?” 苏家虽然爵位悬着,但是大家都看得出来苏家还是有几分圣眷的,加上如今贺太太又重新出入宫中,给出的讯号足以让敏锐的人察觉出点儿什么了。 汪老太太满脸是笑,招手让苏邀到了跟前:“小丫头,上回才见过一次,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果然听说你临危不惧,自己不顾危险也先顾着你外祖母,真是个好孩子。” 这是在帮着苏邀在来的这些女眷里头先露个脸表明身份,紧跟着汪老太太就又道:“你自小虽然未曾跟在你父母跟前长大,可我看这教养品行却无一不好,可见老天爷是公平的。” 说起这些,众人有听说过风言风语的,就都不免打听起来。 苏老太太知道汪老太太的好意,便将苏邀和苏杏璇的身世当众又说了一遍,末了就道:“这也是老天爷可怜我们,才能让这孩子回来,也多亏了亲家太太悉心养在跟前教养几年,才把她教的这么懂事。” 这是在说苏邀虽然是在外头养了一些时间,但是教养却也是由贺太太精心的,并不比谁差。 众人不由都嗟叹起来。 目的达到,汪老太太笑着对苏邀道:“纷纷她在自己屋子里呢,小姑娘们也都过去了,你也跟着她们一道去玩儿,我们这些大人讲古,别闷着了你。” 今天是汪悦榕的及笄礼,女孩子们自然都是围绕着她的。 汪四太太听了这话就笑着站起来:“我领着这孩子过去吧,正好儿,前脚淳安郡主她们也都到了,都在一处呢。” 汪老太太点点头,汪四太太便带着苏邀出来。 等到没了人在边上,汪四太太的笑意就愈发的深了一些,轻声问她几岁了,没回贺家的那几年是在哪儿长大,如今还和养父养母有没有走动之类的话。 这些问题太过复杂详细了,苏邀不动声色的挑了一些回答。 汪四太太却还不是很满意似地,皱了皱眉,又笑着引导她:“那你如今可有什么......” 话还没问完,她们左边那片的树林里就传来女人尖利的指责声:“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问你,十一弟怎么惹了你,你要让顺天府把他抓进去?!他丢了人,对你有什么好处?!” 汪四太太表情一变,顿时有些尴尬,也顾不得之前的话题了,急忙笑着对苏邀道:“纷纷的院子在那边,咱们过去吧。” 在人家家里听人家的壁角是很难堪的一件事,苏邀当然没有意见,可她们才抬脚,树林里就走出一个人来,跟她们猝不及防的打了个照面。 汪四太太顿时尴尬得满脸通红。 苏邀也有些吃惊,等到看见那人的时候却又忍不住怔了怔-----是宋恒! 宋恒目不斜视的从小径走了,汪四太太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汪五太太从后头追了上来:“宋恒!你给我说清楚,你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低贱......” 她的话只说了半截,还没说完就看见了汪四太太和苏邀,忍不住面色发白的站在了原地。 汪四太太连强笑也笑不出来了,汪五太太身份尊贵,宋恒更是如今人人提起来都要色变的混世魔王,她听见了这两人吵架的内容,还是十分隐秘的事,往后可怎么相处? 她不由得去看苏邀。 苏邀却正整理自己裙摆上的压裙,仿佛什么也没在意似地,等到汪五太太都到跟前了,她才如梦初醒,转过身看向汪四太太茫然的问:“四太太,请问这位......” 汪四太太松了口气。 不知道是什么人还好,也不怕她拿出去说嘴。 她看了同样表情微霁的五太太一眼,便笑起来:“哦,你不认识......” 彼此都当没什么事的介绍了一番,汪五太太就匆匆提着裙摆走了,汪四太太低着苏邀去汪悦榕的院子,这一回她并没有再继续过多的探问苏邀小时候的事。 苏邀却在心里想着刚才汪五太太指责宋恒的话。 她说宋恒把十一弟关进了顺天府。 宋恒把广平侯府的某位少爷关进了牢里吗? 他本来就在广平侯府地位尴尬。 如果不是广平侯和广平侯世子,其他人根本容不下他。 上一世也确实是这样,庄王登基不久,广平侯和世子都出了事,广平侯世子夫人毫不犹豫的把宋恒给剔除了族谱,说他是母不详,身世可疑。 宋恒跟宋家人的关系肉眼可见的差啊。 她这么想着,汪四太太忽然说了一声:“到了!” 苏邀抬头,迎面就看见一株怒放的桃树正矗立在眼前,桃树开的十分的茂盛,花儿已经逐渐落了,枝头露出嫩芽来,有小丫头正在摘枝头的花儿放进簸箕里,见了她们急忙行礼。 苏邀跟着汪四太太踏着一地的落英进了院子,就见长廊里站了不少人,似乎是在看什么热闹。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汪四太太才进去,站在廊下的汪悦榕便已经瞧见了,笑盈盈的迎了过来喊了一声四婶。 点了点头,汪四太太招呼着她认识苏邀:“这是永定伯府的四姑娘,你们还没见过。” 上一次来,苏邀并没见到汪家的姑娘们。 一百八十六·轻视 汪悦榕长得很漂亮。 不同于苏杏璇那种如同是雨后初荷的楚楚可怜,她眼尾上挑,神采飞扬,是个漂亮得有些锐利的女孩子,苏邀一眼就看出了她跟苏杏璇最本质的区别,不由就微微笑了笑。 怪不得苏桉不喜欢了。 是他自己的眼光只是那样。 她看汪悦榕的时候,汪悦榕也正在看她,一直都听说苏家三房真正的女儿比找回来了,她之前跟苏桉有婚约,自然也知道这件事,只是一直没见到人。 后来因为苏桉跟苏杏璇闹出的那桩丑事,她对苏家的事情也失去了兴趣,因此一直都没见着这位苏四姑娘。 如今乍见之下,她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 听说苏邀在外头养了几年,接回来之后因为规矩不好而被留在了贺家先学规矩。 有了苏桉和苏杏璇在前,她对苏邀其实没抱什么希望,总觉得也不过如此,可没想到苏邀是这样的。 她长得很好看,是苏家人标准的那种长相,漂亮的桃花眼在一张鹅蛋脸上相得益彰,可长得这么好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关键是她身上的那种沉稳,她看上去丝毫不像是之前苏桉她们嘴里说得那么不堪。 相反,她举止自然大方,脸上含着温和沉静的笑意,分明一看就知道受到了极好的教养。 汪悦榕眼神柔和,笑着上前拉了苏邀的手:“百闻不如一见,你可跟我想象的不大一样。” 如何跟这些千金小姐相处是一门莫大的学问,苏邀上一世才来京城就被匆匆发嫁,程家的一潭浑水她就已经应接不暇,根本没有时间去理会别的事,以至于等到她真正被交托程家中馈之后,京城没有一个人买她的账。 人人都知道她这个长平侯夫人名不副实,她下的帖子,根本没有人应。 人是不能脱离别人独自生活的。 她该有朋友,也该有交际的人,否则的话的确会跟苏嵘说的那样,实在是看着便觉得可怜。 因此汪悦榕表现出了善意,她也从善如流的笑了起来:“你却跟我想象当中的一样。” 汪悦榕眸色微深,笑意就一直到了眼底。 不管怎么说,苏杏璇的事情是她跟大哥捅到了苏家,还闹的不大愉快,让苏家退婚多少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意思,长辈们能分得清轻重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但是苏邀这种小辈竟然也能完全不介怀,这么说分明是觉得她退婚是退的好。 光是这一点,就不是个糊涂人。 汪悦榕笑了起来:“我们才刚还在说,如意呢,是个最性子娇弱的,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性情,可巧你就来了,大家也一道认识认识。” 她说着,苏邀已经察觉到许多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这就是苏家那个外头养了许多年才回来的吗?”有人不客气的哼了一声,语带嘲讽的笑了起来:“啧,她一回来如意就病了,原本还以为病一阵子就好了,谁知道竟然病着病着就没了......” 她的表情意味深长,语气也带着十分的讥讽:“可见啊,这世上什么都不如血脉亲,当初如意多金尊玉贵啊,跟咱们一道上学,早上是母亲送,晚上是母亲接,这才过了几年呢,就香消玉殒了。” 院子里陡然安静下来。 人人都听出这话里的恶意和揣测。 是啊,亲生女儿没回来之前养女就是众星捧月,回来了之后就莫名病死了,这放在哪家都能被揣测出一篇故事来。 汪悦榕皱了皱眉,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这里头大约的缘故的,一个勾引有了婚约的哥哥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只是这拔出萝卜带出泥,她总不能去说真相,否则的话,苏家照样丢了人,说不得还得被苏家人以为是余怒未消故意散播这些流言。 她冲着苏邀歉意的笑了笑,就转身正色道:“生死有命,这是天数,怎么是人力可为?今天可是我及笄的日子,不许你们再提这些事儿。” 众人就都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提是不提了,可所有人都对苏邀视而不见,哪怕是汪悦榕拉着苏邀,其他人也都有意的把苏邀忽略过去,摆明了是不打算接纳她作为玩伴。 闺秀们出门的机会本来就不多,能够来往的做客结成好友的就更是少,她们大部分人都是从小到大都玩在一起的,早就已经成了一个圈子。 苏如意曾经就是这个圈子里的一人。 现在苏如意没了,对外宣称是病逝,可因为她身份特殊,总是容易惹人遐想,她这个亲生的女儿在这些人眼里,自然被人看成是罪魁祸首。 可这些事情是越描越黑的。 既然不能解释,苏邀也就放平心态,对汪悦榕笑了笑:“我看才刚过来的时候,你们花园里有一窝小猫儿在晒太阳......” 汪悦榕正为了这忽然的冷场尴尬,听见苏邀咋么说,顿时松了一口气,心情也放松下来:“那是一个外藩的商人的波斯猫,我大哥瞧着好看,特意买下来给姐妹们玩儿的,你喜欢的话尽管去瞧。” 她是主人,是走不动的,见苏邀跃跃欲试,就招手唤了个丫头过来,让她们带着苏邀过去。 苏邀的脚才迈出了门,就听见后头有个陌生的尖利声音响起来:“快拿扫把过来,把她站过的地方扫了,真是晦气!” 苏邀的脚步顿了顿,却装成毫无所觉的样子出了门-----今天是汪悦榕的及笄礼,这帮姑娘显然也都是一个圈子的,闹起来自然抱团,她真是要针锋相对,人家也只会说她是不懂事。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汪悦榕立即便皱起了眉头,整个人都十分紧绷的看向了苏邀,她是听过苏邀的事情的,姑姑对她十分推崇,仙衣也说她心机深沉,却手段果决,不是一个能逆来顺受的。 今天若是闹起来了,她之前跟苏家的婚事避免不了又被提起来惹人议论,可她今天还有人生大事要由长辈们谈妥呢...... 可苏邀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拐角。 一百八十七·撞见 汪悦榕怔住。 之前仙衣和姑姑都提过许多次,说这个苏邀的与众不同,她之前总觉得有些言过其实了,毕竟都养在外地,见识总是有限才是,可如今见苏邀能屈能伸,根本不是想象当中锋芒毕露的那种样子,她顿时有些佩服。 这个女孩子的养气功夫可真是一等一,不管是谁遇见这样的侮辱能够当成无事发生,都是十分难的。 她忍不住转过头去瞪了刚才说话的女孩儿一眼:“阿蕊!你实在太过分了!” 被叫做阿蕊的女孩子冷哼了一声,高傲的扬了扬下巴无所谓的嗤笑了一声:“怎么了?她这样的人,怎么配跟我们说话?你也是,怎么什么脏的臭的都请?” 汪悦榕整个人都气的发抖,想要发作,却又碍于今天是大日子,只好愤愤的不再理会她,田蕊是承恩公的孙女儿,是太后的侄孙女儿,向来趾高气扬,除了那几位天潢贵胄,她谁也不放在眼里,谁都拿她没法子。 当今夺位一直都是被人攻讦的一点,是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跟明昌公主力排众议,开城门拿出密诏,说先帝临终前乃是立了当今为储君,只是被废帝捷足先登了。 所以宗室虽然因为当今夺位而被大清洗了一番所剩无几,可太后的母族却跟着水涨船高。 元丰帝对于仅剩的这些宗室和太后的母族都是格外优待的。 汪家是文臣清貴,汪悦榕跟这些勋贵的女孩儿之间本来也就是面子情,说得多了,这些勋贵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事端来,只好忍气吞声。 又觉得对苏邀十分愧疚。 出了院子的苏邀却并没有被排挤的难堪。 诚然如苏嵘所言,她需要朋友,可她也没想过自己会是人见人爱的,要融入这个圈子,只能一点一点的来。 汪家清贵,虽然如今汪大老爷做到了礼部侍郎,一家三进士,风光无比,可其实却并不十分阔绰,这院子也不大,后花园不过是小小一个,有一个小型的湖,湖边四边都是枝叶垂在水面的柳树。 她到了上次跟着贺太太来过的八角亭,就见那几只小猫正在垫子上慵懒的或是躺或是在爬,旁边负责看猫的小丫头正抱着一个簸箕跟前跟后的照看着。 苏邀上前去看。 那个送她出来的丫头便拉了那个小丫头在一边:“这是苏家的姑娘,是姑奶奶的外甥女儿......” 小猫儿圆滚滚的十分可爱,虽然小却毛发蓬松,像是小狮子一般,憨态可掬,既然是打着看猫的借口出来的,苏邀自然要待一会儿,她坐在了围栏石凳上,数了数,发现总共是五只小猫儿,花色各异。 有只浑身雪白的猫儿爬到她跟前,伸出舌头好奇的在她手上舔了舔,苏邀笑了笑,正要俯身把猫儿给抱起来,就听见有人喊了她一声:“苏四姑娘!” 苏邀抬起头,见叫她的是一个身穿湖绿色比甲的小丫头,便点了点头:“怎么?” “找到姑娘就好了。”那个小丫头松了口气,冲着苏邀福了福,笑起来道:“苏姑娘,才刚您的丫头.....好似是叫燕草的那个姐姐去大小姐的院子里找您,谁知道却不小心撞到了田姑娘,田姑娘说她不知道规矩......” 苏邀顿时凝眉看着面前的小丫头:“我的丫头?” “是。”那个小丫头歉意的望了她一眼:“田姑娘到底是客人,我们姑娘怎么解释说那是您的丫头都没用......您看您是不是过去瞧一瞧?” 燕草之前才被苏桉给踹了一脚,太医说伤的不轻,要好好的养着,这些勋贵姑娘十分骄横,为了给她一个下马威,少不得找燕草的麻烦。 这个丫头苏邀见过,是刚才汪四太太带在身边的。 她权衡了片刻就站起来:“过去看看。” 小丫头笑盈盈的应是,就领着她出去绕过了假山,往卷棚那边去。 才走出了一段路,苏邀就站住了脚,满脸疑惑的看着她:“这不是去你们姑娘院子里的路。” 她来了汪家两次,汪家又不大,对于汪家的一些格局大致是摸清楚了的,这不是去汪悦榕院子里的路。 小丫头面色不变:“姑娘不知道,您走了之后,田姑娘就嚷着要去卷棚里看刚开了的蝴蝶兰,所以大家都陪着过来了。” 苏邀站住不动了:“是么?那我的丫头怎么会知道这一点呢?” 小丫头愣住,似乎没想到她如此敏锐,怔了片刻才含糊不清的说:“大约是哪里有急事......” 苏邀心中已经确定所谓的燕草遇见了麻烦只是托词。 只是这个小丫头是四太太身边的人啊,四太太指使的她?可又是为了什么? 她冷冷的立住了脚:“不必了,既然燕草遇见了麻烦,我们也只是来做客的,还请姐姐去替我把人叫出来吧......” 小丫头却忽然上前来拉她:“苏四姑娘,前面就是了,燕草姐姐性子软弱,您自己不过去看看,怎么能放心呢......” 苏邀冷冷的打开她的手,毫不迟疑的扬声问她:“我说过了!我的丫头若是有事,你们府里自然有长辈会作主,你这样拉拉扯扯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这样高,小丫头之前的从容顿时全都消失了,变得急切不安:“苏四姑娘......” 正争执之间,卷棚里忽然有了动静,帘子一掀,一个身材圆胖的影子蹿了出来,一面气喘吁吁的朝着苏邀她们这边蹿了过来。 果然是有问题。 这一招苏邀上一世也不是没见过。 程定安的那些姨娘们跟他的那个白月光的这些招数可是层出不穷。 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在汪家遇见。 她后退了一步,拽着那个丫头的手腕,生生的将那个丫头给抓着挡在了自己的跟前。 不管怎么说,这个丫头绝不能放走! 有这个丫头在,不管汪家或是汪四太太打什么主意,都不要想着能算计她什么! 她倒是想看看,她们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一百八十八·疯子 那人如同是一阵风似地朝着这边跑了过来,风卷残云一般将那小丫头撞倒在地,又毫不停顿的冲着前面跑远了,快的苏邀连个影子都没有瞧见。 她顿时怔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一世程定安那些红颜知己和宠妾们一个个的也不是没使过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可那都得捉奸成双才行啊,毕竟傻子都知道,这种事是不能凭着一张嘴随便就给人定罪的。 汪四太太处心积虑的让这个小丫头引着她过来,总不能真的只是好心让她出来看看风景吧? 可人怎么忽然就跑了? 小丫头也一副凌乱的样子,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看着那跑得远了的身影急不可耐的拔腿就要去追。 苏邀眼疾手快的拽住她,正要说话,卷棚里就传来一阵女孩子的尖叫声,声音刺耳,让人心惊。 她愣了愣。 小丫头也完全怔住了,偏偏这时候,假山后头就传来了汪四太太的说笑声:“瞧瞧亲家太太,一时半刻没有看见咱们幺幺就不行......” 小丫头面色惨白,身子颤抖得如同是秋风中的树叶。 又有温和的声音响起来:“幺幺在家里就是跟母亲寸步不离的,四嫂应当不是才知道,怎么还取笑人?再说,那些姑娘们也太排挤人了,幺幺是个不爱说话诉苦的性子,母亲也是担心她受了委屈。” 这是贺二奶奶的声音。 苏邀侧头去看小丫头,见她忽然死命挣扎起来,便下意识将那个小丫头拽的更紧了。 也就是在这时候,贺太太一行人已经从假山后头转出来,正好听见了那声尖叫,不由得都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贺二奶奶有些诧异,见贺太太的脸色不好,下意识以为是苏邀出了什么事-----除了苏邀之外,其他的姑娘们可都跟汪悦榕在一块儿,来这里的也只有苏邀了。 苏邀是婆婆的心头肉,这一点贺二奶奶心知肚明,也正因为如此,贺二奶奶心里顿时就是一个咯噔,而后不可置信的看向了汪四太太。 难不成...... 她瞪大了眼睛。 汪四太太却根本顾不上她的目光,只是仍旧笑意盈盈若无所觉的往前走了几步:“咦,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咱们的幺幺被猫儿吓着了?” 贺太太面色阴沉,苏邀怎么可能会被一只猫给吓着? 现在想想,汪四太太引着她过来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也实在太刻意了,说什么苏邀被那些姑娘们为难了,一个人去园子里散心。 她知道是出了事,也知道这事儿应当跟四太太有关,当即就不愿意四太太去掀帘子-----反正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就对了。 可汪四太太今天显然就是打定了主意,片刻不停的就伸手去打帘子了。 而后汪四太太自己也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众人都愣住了。 贺二奶奶搀扶着贺太太的手顿时猛然收紧,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这个局已经如此明显,若是到时候婆婆为了苏邀毫不顾忌......贺二奶奶心中忍不住埋怨汪四太太十分大胆。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可贺太太愠怒的声音却消融在了背后的一声‘外祖母’的呼唤里。 是苏邀! 贺太太转过身去,见苏邀拽着一个小丫头从边上的树林里走出来,顿时就目光闪动,扬声喊了一声幺幺。 谢天谢地,苏邀没出现在这卷棚里。 贺二奶奶也怔住了,她惊疑不定的看着苏邀,又看看已经震惊得形容不出脸色的汪四太太,勉强笑了笑:“幺幺,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邀冷冷的笑了笑,扬了扬手里拽着的那个小丫头的手:“我也正想问一问这位姐姐,为什么要引我来这里,可真是巧了。” 她说着看向了还面无人色的汪四太太,缓缓勾起了嘴角露出个嘲讽的弧度:“不知道您能不能为我解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呢?” 汪四太太魂飞天外,她捂着嘴看着缓缓走来的苏邀,立即就放下了手里的帘子,手指都在颤抖,反而厉声质问苏邀:“你去哪里了?!” 苏邀顿时觉得可笑。 算上之前贺太太为了庞家的事情赴约的那一次,这才是她第二次碰见汪四太太。 一个之前算得上毫无交集的人,这一次分明是在算计她,结果算计不成,竟然还一副要找她算账的样子,真是可笑,真是荒唐! 她挑了挑眉,目光犀利如刀朝着汪四太太看了过去,毫不避让的问:“四太太觉得我该在哪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分明是安安静静的立在那里,这句话也说的平铺直叙毫无起伏,可汪四太太看了她的眼睛,却忽然觉得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底。 是啊,她怎么能这么明晃晃的指责苏邀去了哪里。 可是虽然理智回笼,她的手却还是忍不住颤抖的厉害,半响都没有办法自圆其说。 还是贺二奶奶看着不对,使劲儿的捏了一把她的手喊了一声四嫂,汪四太太才回过了神,她勉强的扯出一个牵强的笑意:“苏四姑娘误会了,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只是担心你走叉了路......” 她胡乱的找着理由,心里乱极了,避过了闻讯赶来的汪大太太质询的目光,急忙道:“好在如今已经没事了,先快些回去吧。” 贺二奶奶也想息事宁人。 今天是汪家待客,出了什么事,丢人的还是汪家。 汪大太太就更是一头雾水又气又急了,可她到底是当家夫人,很快就从当场的气氛和众人的反应当中意会到了事情的大概,急忙顺着汪四太太的口风笑着去劝苏邀:“没什么事儿,就是担心你受了委屈,真是我们家的招待不周,让你受委屈了,好孩子,你是个最懂事不过的,快别立在这里了,前头有唱戏的,咱们快听戏去。” 苏邀却往后退了一步。 她倒不是存心跟汪家过不去,但是有些事一定不能不清不楚的就过去了。 汪四太太存心带着这么多人过来看热闹,那么这出戏就一定得有人上台去唱。 一百八十九·歹毒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她面色沉沉,将那个小丫头拽着猛地往前头一扔,那个小丫头顿时往前几步扑倒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让众人都退了一步,也把汪大太太的话给毫不留情的打断了。 “还是先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吧。”苏邀面不改色,看着那个小丫头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冷冷的把那个小丫头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处心积虑的骗我过来这里,到最后甚至不顾尊卑直接动上手了,巴不得要把我塞进这个卷棚里头,如今当着众位夫人太太的面,也当着我外祖母和二舅母,我就想要贵府一个交代,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那卷棚里头到底有什么?!” 真是个敏锐到让人害怕的孩子! 汪大太太心里忍不住直皱眉头,四弟妹也不知道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竟然这样蠢钝,在家里算计人,现在出了事,人家不依不饶,丢的是汪家一大家的脸面,坏的是今天办及笄的汪悦榕的名声。 她想要拿话来堵塞。 可是苏邀已经率先对一直沉默不语的贺太太说:“外祖母,才刚你们过来的前一刻,有个人从这里头蹿出来跑走了,虽然他跑的很快,但是我看的清清楚楚,那是一个男人。” 苏邀的语气仍旧平静,甚至都懒得去看汪四太太一眼:“我想要问一问,不管是出于什么缘故,她们汪家派了自己的下人,在自己的园子里,引着客人去有外男的卷棚里,是想做什么?!!” 句句诛心! 汪大太太再也维持不住镇定了,她急忙解释:“不是那样......” 贺太太却已经转过头来了,面色铁青的看着汪四太太说:“你给我一个交代!你们汪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话间,贺太太已经转过了头直直的看着贺二奶奶,劈头盖脸的问她:“这件事,你也知情?!” 贺二奶奶从来没有见过婆母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婆婆向来好相处,对她们这些媳妇也极好,从不跟其他人家里的那些老人一样动不动就给人立规矩下马威。 现在被这么骤然一呵,她的眼泪都要出来了,红着眼圈猝不及防的摇头:“不不不,娘,我没有......” 她焦急不安,苏邀却没有跟从前一样那么贴心的帮她解围-----苏邀是记得的,贺二奶奶前些时候从汪家回了贺家的时候跟她说汪悦榕及笄礼的事就有些急切。 再看今天贺二奶奶一直心不在焉。 她不信贺二奶奶会完全不知道汪四太太的打算。 哪怕贺二奶奶真的不知道具体的打算,但是汪四太太对自己的算计,贺二奶奶却肯定是早就知道的,知道却从来没有提起过。 很多错不能犯,因为一步行差踏错可能就万劫不复。 就比如今天,她如果真的进了这座卷棚呢? 到时候被这些人太太夫人们围堵围观,那她怎么办? 她目光淡淡的看着贺太太不管不顾的掀开了帘子,再听见了汪大太太失态的惊呼了一声,再顺着汪大太太的手指看过去,就看见卷棚里头有一个女孩子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在地上胡乱扑腾。 大家都已经意识到了汪四太太到底引苏邀来是做什么,但是更让人吃惊的还不是这个,而是那个女孩子凄惨的模样-----她左边的眼睛肿的老高,已经完全看不见眼睛了,嘴角也在流血,看着十分的可怜。 贺太太倒吸一口冷气,声音不可避免的冷了下来:“去找你们婆婆来跟我们说话!” 汪大太太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汪四太太更是面如土色。 贺二奶奶又气又急又愧疚,狠狠地瞪了汪四太太一眼,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横竖汪四太太虽然有心把事情闹大,但是跟着过来的这些夫人太太绝大多数都是自家的亲戚。 她就忍不住气怒的道:“四嫂,你疯了!” 已经撕破了脸,那个小丫头当即就被贺太太严词令人给绑了,加上卷棚里的那个丫头,大家一道等着汪老太太赶过来。 眼看着都已经是该举行仪式的时候,连明昌公主府也看在汪五太太的面上让自己的儿媳过来了,汪老太太正诧异自己两个儿媳妇都还未回来,就听见汪大太太身边的人来请她到花园去,顿时便有些愕然。 可她惊愕归惊愕,却毫不迟疑的就带着人过去了----如果不是大事,大儿媳怎么可能会耽搁自己女儿的及笄礼? 她到了花园,还没问话,先看见了那个受了伤的女孩子和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丫头,顿时便心中一沉。 等到贺太太冷着脸把事情说了,她更是一时有些站不稳,看了四太太一眼,她眼神陡然转厉,猛地抬手打了汪四太太一个耳光:“你竟然敢!” 竟然连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是不是疯了?! 汪老太太被汪大太太搀扶着,见汪四太太一声不吭的跪下了,立即就先跟贺太太和苏邀赔不是。 她旗帜鲜明的表明了态度,才试探着让汪大太太先带着诸位夫人先行去前头。 见贺太太和苏邀都没有再出言,她就松了口气,等到那些夫人都走了,她才转过身看着汪四太太怒道:“那人是谁,你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一个外男出现在自家后花园里,实在是让人心惊,若是他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到时候闹出什么事来就更是无法挽救。 汪老太太对汪四太太失望至极:“你明知道今天是森么日子,竟然还敢闹出这样的事,你是猪油蒙了心!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给我说清楚,否则的话,现在我就让老四去写休书!” 汪四太太全身都僵硬了,听见这番话更是汗如雨下,觉得浑身都热的要着火,她倒在地上丝毫不敢辩驳,几乎木然的道:“是......那人是我姐姐的庶子......” 汪老太太立即毫不留情的劈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真是疯了!”汪老太太恨不得把她的脑子劈开看看到底是什么做的:“你竟然蠢成这样!” 一百九十章·破灭 汪四太太白皙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五个十分明显的手指印,她嫁过来这么多年,一直都很得婆母的喜欢,在汪家虽然不算是最得宠的儿媳,却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如今这一巴掌,真是把她所有的体面都给打的没了。 她脸色惨白,一颗心直直的都掉到了谷底,泪眼婆娑的捂着自己的脸,觉得小腹也忍不住的疼起来。 汪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她指着汪四太太,颤抖着嘴唇半响才怒气冲冲的道:“起来!” 她头皮发紧发麻,觉得头上被压了一个石头,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深吸了口气才转过身冲着贺太太打商量:“亲家母,我知道是她被鬼蒙了眼做了错事,也不是为她开脱,可这里总归是后花园,前头就是招待男客的地方,若是被人撞见了总是不好,我们不如回我那里说罢?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贺太太忍着气握住苏邀的手,目光沉沉的望着汪四太太,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汪四太太根本不敢去看贺太太的脸色,默不作声的被汪老太太跟前的老妈妈扶了起来。 “你去,让府里的女眷不许随处乱走,让人先把那位......”汪老太太就盯着汪四太太,最终还是闭了闭眼睛:“把他先抓住。” 汪老太太说的十分郑重且带着不加遮掩的焦虑。 苏邀心中一动-----汪老太太好像知道那个男人并且很顾忌。 汪四太太之前说是她姐姐的儿子...... 她正有些不得要领,旁边一直都没什么动静的在卷棚里受了伤的姑娘却尖锐的哭了一声。 那声音十分凄厉可怖,她不由得一惊。 贺太太已经问起汪四太太了:“她是什么人?” 汪四太太若是想引苏邀来见那个什么庶子的话,怎么还会找别的女人来这里?这岂不是太过牵强了? 谁知道汪四太太自己却也满脸茫然,抿着唇有些不安的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多了一个人......” 众人都忍不住皱眉。 这个女孩子被打的已经都辨认不出面貌了,而且看上去受了十足的惊吓,被人一碰就止不住的尖叫,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汪老太太头痛的很,心里又很害怕这会是哪家的姑娘-----看这穿着打扮虽然也很寻常,可汪家毕竟是清流不是勋贵,请的客人中也有家境一般甚至是窘迫的同僚家的女孩子。 真要是那样的话,那汪家的处境只怕就堪忧了。 汪老太太心烦意乱,勉强才稳住了心态,让人带着那个女孩子先下去治伤,又让人去前头跟大太太说一声,请大太太看一看客人中有没有人不在的。 她自己和贺太太带着汪四太太一道回了自己的院子。 才刚坐下,汪老太太就冷冷的对着汪四太太道:“跪下!” 汪四太太已经有些麻木了,一听见这话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 丫头婆子都被遣了出去,汪老太太就不再遮掩,焦急不安的在屋子里踱步:“你怎么蠢成这副模样?平常你就最是耳根子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半点主见都没有,可这种事,也能耳根子软的吗?!” 她厉声说完了这一句,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哂笑了一声才问:“是你的六姐吧?” 四太太的六姐嫁进了庞家,是庞家的三夫人。 她素来是很听自己姐姐的话的。 庞家三夫人...... 贺太太和苏邀都恍然大悟。 是了,上一次庞家的人要见贺太太,也是请的四太太通过贺二奶奶搭线。 只是她们都没有太在意罢了。 可是听到这里,贺太太又十分的纳闷。 她们跟庞家无冤无仇,算起来前些时候还算得上是盟友,除夕和过年进宫,庞贵妃的态度也都算得上十分的亲和,庞家有什么理由要对付她们? 汪四太太的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她知道自己这次是犯了大错了。 如果是成了那还好一点,至少事情成了她姐姐那边好交差,看在她帮忙办成了事的份上,姐姐也不会袖手旁观的看着她吃挂落。 可问题坏就坏在事情没办成不说,苏邀还半点事都没有。 她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还来不及想到什么好法子遮掩遮掩,汪老太太已经大喝了一声:“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快说!” 汪四太太打了个哆嗦,一个激灵颤了下,急忙就解释:“是!是我六姐,她......她让我这么做的。” 贺太太眉头紧皱,却也顾不得别的什么了,只是冷冷的问:“总要有个缘故吧?我们从未得罪过她,她为什么要用这么歹毒的法子来对付我们?!” 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其实也的确没什么可再隐藏的,汪四太太抽噎了几句,就断断续续的把原因说了出来:“是我六姐,她说贵妃娘娘有意让庞家跟苏家结成姻亲,可如今庞家跟苏四姑娘适龄的嫡子却只有我六姐膝下的两个孩子,她.....她不大愿意,就......就想出了这个法子......” 真是叹为观止,贺太太被庞三夫人的做法给惊呆了。 见过不要脸的,但是米见过不要脸成这样的。 什么婚事不婚事的,从头到尾都没苏家什么事,苏家更没攀龙附凤的心思,你自己不愿意,为何自己不去跟庞贵妃解释,不跟庞家争取,反倒是对女方下手,竟然出手还就是这么歹毒的手段,直接朝着毁了人的清白,先行下手想要把人配给庶子?! 她怒极反笑。 苏邀也挑了挑眉,在心里啧了一声。 庞贵妃那样聪明,庞清平也不遗余力的在帮着庞贵妃和庞家,可是没想到庞三夫人却如此短视。 真是说不出庞三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汪四太太不断的搅弄着自己的裙摆,已经紧张得说话都磕磕巴巴。 汪老太太看着怒从心头起,忍不住抄着拐杖就往汪四太太身上死命的打了几下:“你是死人啊!?这样阴损歹毒的主意,人家自己不做,让你来做,你竟然也会同意?!” 一百九十一·饶恕 这个儿媳妇虽然不是很聪明,但是胜在知情识趣,这些年来也没出过什么差错,而且跟四老爷之前的感情也很好,生了几个孩子,一直都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除了实在没什么主见,也总爱为了娘家的事情攀比,着实挑不出其他的毛病了。 汪老太太也因此对四太太一直都还算和气。 可今天,她真是忍无可忍了。 简直是有一团火在心里烧,汪老太太劈头盖脸的就朝着汪四太太一顿大骂:“你猪油蒙了心了,这样的事也做得出来,她打着什么好主意!?若是真的是个人,真的把你当成姐妹,怎么这种死了要下地狱的事儿都让你去干?!” 庞三夫人做人实在不怎么样。 说起来,当嫡母的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大方的把庶子当成亲生儿子来养的有-----就跟明昌公主的儿媳妇,她就是出了名的贤惠大度,对庶子也十分精心,孩子们个个成材。 也因此,明昌公主对大儿媳十分满意。 而不好的也比比皆是。 毕竟人都是自私的多,这也情有可原。 可像是庞三夫人这样的,却着实是令人恶心-----刚才汪老太太一听说是庞三夫人的庶子,就立即让人去整肃家中,就是因为庞三夫人的庶子实在出名。 出了名的人憎鬼厌。 这一切还都拜庞三夫人所赐。 庞家三房有两个庶子,一个暴虐成性,打死过一个丫头闹出过事,另一个也不可一世,是个赌鬼。 有眼睛的都知道这是嫡母捧杀。 偏庞三夫人还总是一副对孩子们关心至极的模样,不管这两个闹出多大的事,都故意遮掩。 虽然庞三夫人用心险恶,但是别人的家事就是别人的家事,汪老太太也不是闲着没事做,也不会去多管,可如今却不同,庞三夫人的手伸到自己家里来了。 她见汪四太太哭倒在了地上,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的直跳:“你就蠢成这样!她这事儿你给她办成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不成你也看见了,你如今是死是活?!” 汪四太太已经哭的起不来了,她吓得膝行着想要去抱住老太太的腿:“是我的不是,娘,是我姐姐说,说浙江空出了个学正的缺儿.......” 浙江学正,这的确是个令人艳羡的官位。 拿出了这个诱饵,怪不得四太太要上钩了,四太太原本就十分的要脸面,每次回娘家她都觉得自己低了嫁进庞家的姐姐一头,一直都很想自己的丈夫出人头地。 汪老太太觉得头痛欲裂。 贺太太却攥紧了拳头,只觉得是奇耻大辱。 庞三夫人把她的幺幺当成了什么?!就算是当成洪水猛兽,也没有这样办事的,不敢得罪庞家和贵妃,就这样绕着弯子来陷害人。 她气的浑身发抖,冷冷看着汪四太太:“你把这话去跟贵妃说!今天我一定要一个交代!” 苏邀目光闪动,若有所思的看着已经说不出话的汪四太太,没有说话。 汪老太太闭着的眼睛又睁开,正想开口,外头就传来敲门声,是大太太身边的人进来禀告,说是庞家的老七已经抓到了。 她嗯了一声,正要说话,就听见那个管事妈妈又道:“老太太,人是宋佥事抓住的。” 什么?! 汪老太太才刚放下的一口气又提上来了。 怎么会被那个混世魔王看见?!她心里暗暗叫苦。 苏邀却挑了挑眉。 汪四太太更是已经把自己的手掌都掐烂了。 “还有.......”管事媳妇垂眉敛目:“老太太,那个被打伤的姑娘也查到身份了-----原来是田姑娘身边的贴身大丫头,说是去找田姑娘的时候走叉了路,就进了卷棚,谁知道却遇上了这场无妄之灾。” 汪老太太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晕过去了。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竟然打伤的还是承恩公府里的人! 她揪着衣襟看着目瞪口呆的四太太:“你办的好事!你自己说怎么办吧,这件事我是管不了了!” 汪四太太已经完全无法应对,她见汪老太太说这样的话,更是一下子就哭出了声:“娘!娘我错了!您别不管我.......” 汪老太太愤愤然撇开她,转头看着贺太太和苏邀:“对不住,真是对不住,是我这个老婆子管教无方,治家不严......在我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让世侄女儿受委屈了......” 她抿了抿唇,壮士断腕一般的上前拉住了贺太太的手:“亲家!不是我推脱责任,是这事儿不能传扬出去,否则的话,我们家的名声是完了,可世侄女儿也要被人议论指责,珍珠哪里经得住瓦砾碰?我知道你心中有气,换做是我,只怕也要气死过去,可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先压下了这事儿,我们家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做了人家手里的枪,是我们家的错,我们认!” 她破釜沉舟,眯了眯眼睛就道:“我这里有个叫做卢炳生的人,不知道亲家认识不认识?” 贺太太原本满心的怒火顿时被这三个字给镇住了,她立即反握住了汪老太太的手,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苏邀也眯了眯眼睛。 因为她对卢炳生这个名字太熟悉了。 卢炳生,永熙十一年的武状元,历任福建游击将军、登州卫指挥佥事、登州卫指挥使。 这个人,在当年太子和贺大老爷被倭寇刺杀的时候,正在登州卫当指挥佥事。 贺太太自然也是知道的,她声音晦涩的问:“你这是在用这个跟我谈条件?”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不敢。”汪老太太身心疲惫,很诚恳的说:“我知道这件事我们家有大错,我只求你看在我这样豁出去的份上,不要怪责我的女儿,她对这事儿不知情,还有我这个蠢钝的儿媳妇,她固然罪无可赦,可到底为了我汪家生儿育女,又是受人蒙蔽......求您容她戴罪立功......” 汪四太太立即就看见了希望,声泪俱下的说:“我会!我会!亲家太太,幺幺,求你们,你们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求你们放过我......” 一百九十二·玄虚 汪四太太已经毫无侥幸心,婆婆连休妻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是真的存了这个意思,现在事情的结果究竟如何,全部在贺太太和苏邀的一念之间,她们若是肯高抬贵手,这件事就能揭过去,可如果她们不依不饶,那么为了平息事端,婆婆一定会真的让四老爷休妻的! 汪家诗书传家,十分注重规矩礼仪,四老爷根本不敢违逆汪老太太的意思。 有了一个被休弃的娘,她的孩子们到时候又有什么体面? 她根本顾不得庞三夫人了。 见汪四太太惶惶然如惊弓之鸟,贺太太眯了眯眼睛,在信中权衡片刻,她就冷冷的对汪四太太道:“这件事,不找你的麻烦,那就要有人出来为这件事负责,你懂我的意思么?”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也就是说,汪四太太如果不想当这个替死鬼的话,那就老老实实的让庞三夫人出来。 这件事说到底也就是庞三夫人最坏,为了一己之私不惜害别人的清白。 汪四太太只是犹豫了片刻,就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下来。 好在还不是蠢的无可救药,如果到了这个时候汪四太太还是一意孤行要维护她那个姐姐,汪老太太是不管如何也要强逼着儿子休妻了。 都嫁过来这么多年了,还分不清楚亲疏远近,就算是避过了这一次,以后也多得是被人算计的机会。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汪老太太咳嗽了一声,双手握住自己的拐杖看着贺太太轻声说:“亲家,你想如何就直说吧,只是请看在今天是我的孙女儿及笄......多少留几分颜面。” 贺太太就去看苏邀:“幺幺,你说呢?” 苏邀若有所思。 决定两家从此以后的关系的大事,还关乎着庞家,贺太太竟然把这个决定交给苏邀去做,汪老太太的眼神有些复杂,跟汪四太太一样都提着一口气等着苏邀说话。 这个女孩子会不会意气用事....... 她正焦躁不安,就听见苏邀忽然问了一句:“那个被打了的姑娘是承恩公家的丫头?” 说起这个来,汪老太太更加头痛,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是啊。” “那挺好的,庞三夫人既然想要一个儿媳,那就成全她吧。”苏邀牵了牵嘴角。 她不想惹事,但是也绝不会怕事。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个道理上一世在她身上已经体现的淋漓尽致。 她没兴趣知道庞三夫人到底是如何想的,也没兴趣知道庞家的打算。 她只知道一个道理,谁朝她伸手,她就剁了她们的手。 汪老太太一怔。 汪四太太也满脸是泪的错愕的看着苏邀,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而另一头的汪大太太心里也十分的不好受,她的女儿原本就已经退过了一次婚,虽然家里的人都知道是男方的问题,但是实际上外头的人总是会有些议论,这个世道原本就对女孩儿不是那么宽容,所以这一次的及笄礼就更是重要,关乎着女儿以后的婚事,将来的前程。 可是平时还算的上是懂事的妯娌却偏偏要在这个时候闹出事情来,竟然还算计上了贺太太的心肝儿肉,谁不知道贺太太如今又在元丰帝那里露了脸,正是风光的时候。 她心烦意乱,心不在焉的将整个过场给走完了,又招呼着女眷们入席。 有眼尖心细的夫人一下子就发现了贺太太不见,汪大太太悚然而惊,急忙笑着掩饰:“我婆婆有些事情要跟亲家太太商量,所以......” 苏邀也同样没跟出来,大家稍微一想,就觉得贺太太跟汪家大约是在说苏邀的婚事,毕竟是亲戚,或许汪家有亲上加亲的意思。 没有人再继续追问,汪大太太总算是松了口气,可一口气还没放下呢,前头招待男客的地方忽然起了一阵骚乱,以至于正准备去入席的女眷们都有些莫名。 汪大太太也猝不及防,如今后头的女眷已然出了问题,怎么前头好似竟然也发生了什么意外似地? 诸事不顺,汪大太太的笑容已经有些勉强了。 汪悦榕最了解母亲,见状就寻了个机会靠近母亲,低声问:“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事儿怎么能拿来跟女儿说,脏了女儿的耳朵? 汪大太太顿时为难,转过头欲言又止。 她正打起精神来想着先用话把面前的事情遮掩过去,就有小厮跑进来禀报:“大太太,大老爷让您看看,是否有......有女眷丢了......” 小厮的话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众人注目之下,这话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什么叫做有女眷丢了没有? 好好的来做客,怎么还说有人丢了呢? 带了下人来的夫人们顿时一惊,下意识的去看自己的女儿和小辈。 前面的男客差人进来问是否丢了女眷,这里头蕴含的意思不言而喻,大家谁不是拖家带口的来的,如果真是出了什么事,那可是哭也来不及了。 汪大太太也是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半响才手脚冰凉的问:“怎么了?” 小厮挠了挠头,十分犹豫着说:“大太太,才刚庞家的公子吃醉了酒,不知道怎么竟然胡乱闯到了花厅隔壁的书房......咱们家里的下人听见了女子的哭声,这才觉得不对,去通知了大老爷,大老爷一进去,谁知道却发现有个女子在书房里头,被打的不轻......现在大老爷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咱们家的管事妈妈出去认过了,穿的不是咱们家里姐姐们的服饰,所以大老爷让您问一问诸位夫人们,看看是否有谁家的女眷或是服侍的姐姐们不在场的......” 要说原先夫人们还能勉强维持镇定,到如今却是全都慌了,连面子不面子的也顾不上了,全都喊着要去看自家是否少了人。 这等聚会,一般下人也是会安排专门的席面的,不会跟主子同桌用饭。 说起人不见了的话,一直没有吭声的田蕊立即就皱了皱眉头,心里咯噔了一声,她的大丫头芳菲从在汪悦榕那里出去之后就一直没见踪影...... 一百九十三·挑事 汪大太太心里如同是被油煎了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可正急的嘴里起泡的时候,她又一下子怔住了。 庞家公子? 今天来的庞家公子还能是哪家的庞公子?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之前四太太可不就是说是她姐姐的庶子在卷棚里闹出了事么?那就是说,卷棚里打了女孩子的就是庞公子。既如此......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右眼皮猛地跳了一下,就大约明白了事情是怎么一回事,急忙便扬声让人去看看是哪家伺候的人少了------夫人姑娘们都在这水榭里头呢,若是主子少了,早吵嚷起来了。 奉命去问话的人回来,很快就朝着大太太福了福身子:“大太太,查过了,田姑娘带了两个丫头过来,如今只有一个在席上了。” 那个管事妈妈说到这里,又压低了声音附在汪大太太耳边说了几句话。 田蕊立即就倒竖了眉毛,一副吃惊至极的样子。 汪大太太急忙就先安抚她:“田夫人、阿蕊先别急,我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她苦笑着冲各位夫人们赔不是:“真是对不住了,是我们家招待不周......” 立即就有跟她关系好的夫人不以为然的道:“这怎么能怪你?谁不知道庞家那个胖子是出了名的没有规矩,狠毒的很。” 庞公子之前可是打死过丫头的,这事儿虽然庞家极力捂着,可是到底还是有风声透出来。 大家都知道他的名声。 只是这一次竟然在姻亲家里都这么大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汪大太太装作没听见众人的议论,先劝了众位夫人们落座,然后才请了田夫人和田蕊出来。 田夫人气的发抖-----她女儿的贴身丫头,被庞公子给打了,还是在汪家的书房里,这像是什么话?!一出了水榭,她就冲着汪大太太兴师问罪:“这件事,您可一定要给我一个说法,简直是骇人听闻!从没听说过!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在汪家做客出了事,虽然庞公子名声向来很差,但是汪家也是少不了责任的。 田蕊目光闪烁,却也跟着看向汪大太太。 汪大太太叹了口气,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咳嗽了一声,对田夫人道:“田夫人,阿蕊,刚才还有些话我没说出来......这件事我们家肯定是有不是的,可......” 田夫人看着觉得有些不对劲,立即就问:“可是什么?” “可......可庞公子似乎是早有预谋!”汪大太太哼了一声就道:“听说,庞公子之前一直在外头男客席上的,后来却借口说是田姑娘身边的丫头请他拿什么东西,他就塞了银子给二门处的婆子,溜进了后花园......” 什么?! 田夫人当即就忍不住要破口大骂。 那个死胖子,别说只是个庶子,哪怕是庞清平嫡亲的儿子,她也不可能考虑这等人!田蕊就更是八竿子也跟这死胖子打不着啊! 田蕊也脱口而出:“不可能!谁跟他有什么关系了?!” 汪大太太十分无措的样子:“我也知道,咱们.....虽然是亲戚,但是有些话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样的人,谁肯跟他扯上关系呢?可他说的信誓旦旦的,说他有证据,否则的话,为什么你身边的大丫头会跟他在一起......” 田蕊顿时气的大骂:“胡说八道!他根本是在胡扯!” 她自己一时气的简直要吐血。 她的大丫头芳菲的确是在后花园的时候就不在她身边了,可是那是因为当时她想给苏邀添点麻烦,才让芳菲跟着出去的。 后来她就跟着汪悦榕她们一道来入席了,谁知道就出了庞公子的事儿。 她根本不知道芳菲是怎么跟庞公子搅合到一起,还跑到这外院来的。 田夫人也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头痛不已的骂了一句娘,都顾不得形象了:“这个不得好死的王八羔子,他这分明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汪大太太也眯了眯眼睛揪着帕子:“论理我不该说的,但是如今是在我女儿的及笄礼上闹出这样的事,有些话我也不得不说了。要我说,这个死胖子分明就是不怀好意!听我那四弟妹说,最近庞家在给那个胖子找亲事,可他的事谁不知道?京城里但凡是有头有脸的,谁能愿意把女儿嫁给他?想必他就是故意存的这个心思......”田夫人听的冷笑不止。 可不是,想必是庞三夫人想着随便塞一个阿猫阿狗打发了这个庶子,可这个王八却不甘心。 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把主意打到自己女儿头上来! 想到这里,田夫人顿时十分恼怒的看向了汪大太太:“既然如此,那你还当着众人的面说那丫头是我们家的......” “哎呀田夫人!”汪大太太十分焦虑:“您难道还没反应过来?-----那个胖子故意把人带到书房去闹出动静,还不是为的把事情闹大?再说,当时许多外头的男客都在场,若是不把身份挑明,说明只是个丫头,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流言传出来?如今虽然也是难堪,可那么多夫人都可以作证呢,她们可是清清楚楚的看着阿蕊全程都在席上的......” 田夫人有些被绕晕了。 但是汪大太太的话很快就提醒了她。 是啊,庞家这对嫡母庶子打擂台,庞公子却妄想她的女儿......她冷笑了一声,顿时就恶狠狠的道:“既然大家都看到了,庞公子对我们家的丫头如此上心,那我就要去问一问庞三夫人了。” 田蕊揪着衣摆上的流苏,既愤怒又迷茫。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她是让芳菲去对付苏邀的,怎么芳菲却跟那个死胖子出现在了汪家的书房里? 她忍不住问:“芳菲呢?!” 她要把事情问清楚才行。 汪大太太顿了顿叹了口气:“才刚那个媳妇儿进来就是说的这件事......阿蕊,芳菲被打的人事不省,如今我们家已经着人去请大夫来给她瞧了。” 田蕊目光沉沉。 田夫人也忍不住道:“岂有此理!真是荒谬绝伦,我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荒谬的事!” 一百九十四·苦果 田家母女急不可待的等到汪大太太安排好,就去见了芳菲,而后便在汪家等着庞家来人-----闹出这么大的事,庞家别想就这么算了。 此刻苏老太太也已经知道了此事,坐在汪老太太下手目光不善的放下了手里的杯子,而后才转过头去问贺太太:“那为什么事情又跟田家扯上了关系?” 承恩公家里可不是好惹的。 庞公子是狠毒没错,但是在承恩公府的人里,只怕人家连看也看他不上,当一个小蚂蚁就捏死了-----庞贵妃再尊贵还能尊贵过太后不成? 难道是苏邀跟贺太太故意如此,祸水东引,引得田家出手么? 可是按照她对贺太太和苏邀的了解,这两个人都不是会牵扯无辜的人,事情本身跟田家没关系的话,把人家扯进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贺太太坦然自若,目光里却没有笑意只是多了几分嘲讽:“我们之前已经见过那个芳菲了,可巧了,要么说.......”她顿了顿,语气就冷了下来:“要么说善恶有报呢,原来田姑娘让她去跟着幺幺。” 跟着苏邀? 苏老太太皱起眉头,听的有些糊涂,但是见贺太太是这个态度,立即就有了不好的联想:“跟着幺幺干什么?!” “说起来真是有些骇人听闻,无冤无仇的,她竟然想要让芳菲寻个空把幺幺引到外院去。”贺太太见汪老太太和汪四太太的表情都不大自然,哂笑了一声:“庞公子跟芳菲是在卷棚内被发现的,那时候芳菲就是原本打着将幺幺引过去的主意。” 结果却没想到庞公子借酒装疯,害了自己。 苏老太太眯了眯眼睛。 而后她就立即明白了前因后果。 怪不得贺太太跟苏邀最终这么决定呢,合着这中间还有这么一层故事。 “芳菲她......”苏老太太看向贺太太。 贺太太点了点头:“芳菲她事情没办成,加上被庞公子打的脸几乎都毁了,回去以后也没好下场,她出来指认庞公子,搅浑了这池水,我答应了会给她一个前程。” 原来如此,那就说得通了。 苏老太太没有别的意见,庞家之前是盟友没错,但是起了这样的心思恶心人,那就该受到教训。 等到中午吃过了午饭,宴席散了,汪大太太一众夫人送了客,也就都回了汪老太太的院子,她亲自跟汪老太太说了外头的事:“都按照您的意思,现在田夫人气的厉害,我们已经派人去通知庞家来领人了。” 汪四太太坐立难安,双手绞着自己的帕子,几乎要把手帕都给揉烂了,一时想着这件事闹的这么大,现在苏家撇的干干净净,倒是把田家扯了进来,也不知道怎么收场,一时又担心到时候庞三夫人会如何应对,简直一刻都不能安心。 提心吊胆了一阵,她焦急不安的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就见老太太的贴身妈妈疾步走进来禀报:“老太太,大太太,庞三老爷和庞三夫人来了。” 终于来了! 汪老太太嗯了一声,就看了四太太一眼。 汪四太太立即如临大敌,提起了全部的精神。 庞三夫人先来拜见了汪老太太,而后就强笑着要跟汪四太太私底下说话:“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犯了这样的大错,我真是臊也臊死了......少不得等到事情完之后,再给您斟茶赔罪......” 汪老太太比平常的脸色要差得多,此刻听见庞三夫人的这番话,也只是淡淡的抬了抬眉毛:“真是闻所未闻,事情出在我们家,田夫人找我们要说法,我们倒好像是成了贼窝似地,专门成了那等害人的地方了。三夫人的确是该把事情说清楚才好,否则的话,你说这到哪里说去?” 庞三夫人连笑都笑不出来了,扯了扯嘴角胡乱的点点头,好不容易拉了汪四太太出门,就有些气急败坏的问汪四太太:“到底怎么回事?!让你......怎么却又扯上了田家?!” 扯上了田家,这事情的严重性可就完全不同了。 汪四太太满脸都是苦涩:“您还说呢!说到底都是你那个庶子眼空心大,你吩咐他对苏邀下手,他溜进了后院,或许是见了田家的姑娘,又对田家的姑娘起了心思-----这田家可比苏家那要显赫的多了,更不必说田蕊了,那可是太后的侄孙女儿,太后都对她十分喜欢的!” 庞三夫人的眼神顿时凌厉起来。 她当然知道,庶子真有可能是做得出这样的事。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他竟然敢这样大胆!”庞三夫人冷冷的骂了一声,拍了一下桌子。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汪四太太满心都是埋怨:“还不是你,你为何好好的,非得要打苏邀的主意?一个苏邀其实都不是他能配得起的,你却一副要巴不得把苏邀塞给他的样子,他也不是傻子了,出了名的狠毒精明,肯定会想着你是把一个不好的塞给她,有了更好的,他可不就得陇望蜀了么......” 苏邀跟田蕊摆在一起,不管私底下是如何,明面上谁也知道该怎么选利益最大啊。 庞三夫人的脸色更加难看,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温和将桌上的茶盏给摔到了地上,大怒:“这个孽子!那他跟田家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办事的?!好好的事被你弄成现在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汪四太太没想到她竟然还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顿时又气又急:“这个难道也要怪我?我总不能按着头就把他跟苏邀按在一块儿吧?把他放进了后花园,人也给他引到后花园却了,就这样,我还能怎么样,我莫不是还能......现在出了这个事,我们家老太太和大嫂都对我没个好脸色,你却只想着你自己!你想过了我没有?!我以后怎么做人?!” 庞三夫人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抿了抿唇,按捺住了心里的愤懑:“你还说这些!都是你办事不力,如今我才是该怎么做人!” 她苦心孤诣的把庶子养废了,旁人还说不出她一字不是来,可如今都完了! 一百九十五·大错 她想到这里,急躁的站起身来不断的来回踱步,恨不得把地板走穿,连汪四太太在背后怨恨的看着她都没有察觉到。 汪四太太在背后冷眼看着,心里对她已经完全没有了愧疚。 同样是嫁了人当了人的儿媳妇和妻子了,庞三夫人要顾着婆家那边如何评判,难道自己就不用了吗?出了这样的事,本身还是庞三夫人指使的,可是结果庞三夫人却根本没有考虑到自己如何为难。 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她这个姐姐就是这个性子,去私塾晚了,就说是为了等她耽误了,刺绣不好,就说是为了照顾她没心思,出嫁了以后就更是,仗着嫁了个国公府,庞三夫人每次回娘家都趾高气扬。 给父亲祝寿庞三夫人永远出尔反尔-----每次派了管事过来说是商定礼单,结果定了以后,她这里按照礼单准备,回头庞三夫人就故意加重一倍的礼。 她屡次三番在亲戚面前丢脸。 这些还都算了,她心里虽然不舒服,但是总是还是顾念着姐妹之情。 可这一次却不同。 她淡淡的在后头问:“你也是的,为什么非得出这个损主意呢?哪怕真的贵妃娘娘有那个意思,苏邀又有森么不好?贺太太不是很喜欢她?” 言下之意,如今贺太太这么得元丰帝的喜欢,苏邀既然是贺太太的心肝,自然地位也是跟着水涨船高的。 “你懂什么?!”庞三夫人转过头哼了一声:“淳安郡主说的清清楚楚,这个苏邀心机深沉,再说了,她亲娘都看不上她,她能是个什么好的?真要是娶了她进门,我的儿子还不被她勾引坏了?一个商户养大的,以后带出去我都觉得丢人!” 汪四太太若有所思,心里终于得到了一点儿想要的答案,立即反问:“这事儿跟淳安郡主有什么关系?” 庞三夫人心情十分压抑:“淳安郡主自然是不会跟这样的人有什么交情,只是除夕夜她在宫中,觉得贵妃娘娘似乎有那个意思,所以特意给我说了说这个丫头的底细罢了。” 怎么可能会没别的意思? 汪四太太在心里冷笑。 这些金枝玉叶的心思不知道多么敏感,她们说的每句话都不可能是随口无意说出来的,否则的话,她们坟头的草都不知道多高了。 淳安郡主肯定是对苏邀有所不满,才会这样在庞三夫人跟前暗示。 问清楚了四太太事情的始末,庞三夫人心中已经有了谱,等到听见外头说是汪老太太那边着人来请了,便收敛了怒气瞪了汪四太太一眼,急匆匆的出门去了。 还没进花厅,在院子里庞三夫人就听见里头田夫人略显尖锐的叫声:“什么叫做无心之失?!今天你们庞家非得给我一个交代!你们庞家怎么内斗我不管,但是千不该万不该,你们不该把主意打到我们家身上!” 庞三夫人脚步一顿,她是知道田夫人的,田夫人为人最是面甜心苦,若是得罪了她,哪怕十年之后,她也记得清清楚楚,就等着有合适的机会把你踩在脚底下。 这回偏偏那个畜生人心不足蛇吞象,竟然打上田家姑娘的主意....... 她心神不宁的上了台阶,强自压下了焦躁,满脸堆笑的进门就喊了一声姐姐,见田夫人朝自己看过来,她便急忙上前几步拉住了田夫人的手:“姐姐,这个孽子竟然敢背着我们做出这样的事,我们真是没脸见你.......” 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也都是我们管教不严,对不住对不住......”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都是京中的高门大户,低头不见抬头见,关系向来不错,但是这次田夫人却一扫从前的和气,彻底冷了一张脸瞪着她讥诮的道:“什么管教不严?我看是就是管的太宽了吧?” 田夫人没了耐心,看见庞三夫人竟然还假惺惺的,当即就毫不留情的斥责:“三夫人,你平常怎么对他我不知道,我也管不着,可你儿子亲口说了的,这件事是你要他去做的......你们这是当我们田家好欺负吗?!” 庞三夫人顿时一口气险些上不来,没有想到她竟然这么不给脸面。 还有,那个孽障竟然把责任都推在自己身上...... 庞三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又是气又是急,恨不得直接回去把那个孽障给打死了事。 让他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饶是她心里已经有了准备,面对田夫人这么毫不留情的责难也有些招架不住:“那个孽障自己做错了事,竟然还要来攀扯我,田夫人,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难道您还不相信我的为人吗?!” 田夫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是啊,相交这么多年,你是个什么性子还有谁不知道?大家彼此都知根知底的,今天到底为什么发生这事儿,咱们大家心里也都心照不宣,谁都别把谁当傻子!” 她冷冷的看着一口气险些上不来的庞三夫人,当即拂袖:“别说那些废话了,这事儿到底怎么办吧,若是办的不好,我就进宫去求贵妃娘娘给我们一个公道!” 找贵妃娘娘?分明是要去找太后娘娘吧? 听出了她的威胁之意,庞三老爷和庞三夫人的脸色都十分不好看。 庞三夫人没想到田夫人这么难缠,心里顿时十分烦躁,分明出了事的不过是一个丫头,可田夫人就非得如此上纲上线,借题发挥...... 她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隔壁偏厅里一直听着动静的苏老太太跟贺太太对视了一眼,两人眼里都有明晃晃的嘲讽。 田夫人素来是得理不饶人的,她这回抓住了庞家这么大的把柄,庞家若是不脱层皮,都对不住田夫人的名声。 果不其然,庞三老爷艰涩的朝田夫人开口:“那......夫人觉得我们庞家该如何赔罪才有诚意?” 他说着就道:“我立刻把那孽障拉来打死!” “得了!”田夫人啧了一声:“为了一个丫头杀了国舅爷府上的公子,传扬出去,人家怎么看我们田家?!” 刚进偏厅的苏邀脚步顿时一滞,侧头看向了宋恒。 一百九十六·赔钱 宋恒只是回以一个嘲讽的笑,就抱臂站在一边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屋子里的人见苏邀跟宋恒一起进来,表情都有些微妙。 尤其是闻讯赶来的苏嵘,挑了挑眉就目光犀利的看向了宋恒,见宋恒吊儿郎当的,目光微沉。 倒是贺太太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目光复杂的低垂着头掩去了眼里的情绪,没有再开腔。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一开始还能听见庞三夫人克制的抱怨声和断断续续的解释,可是到后来,却只能听见田夫人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此刻的庞三夫人被挤兑的无地自容,田夫人抓住了这件事大做文章,一直不依不饶,哪怕是她已经低声下气的承认了过错,田夫人却还是死缠着这件事不放。 她顿时就有些恼怒,有些窘迫的冷笑:“田夫人!说到底你们也没什么损失,不过是个丫头罢了......您到底想怎么样,不如就直说吧,何必这样借题发挥?” 庞三老爷欲言又止,不满的瞪了她一眼。 田夫人看的清清楚楚的,当即就夸张的嗤笑了一声:“哎哟我的天哪,多新鲜哪!这人做了坏事,就因为没有得逞,他就不是做了坏事了?!若真被他得逞了,你们以为我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跟你们说话?!”她毫不留情的看着庞三夫人,脸色阴沉:“我能活撕了你们!” 庞三老爷想到出来的时候家里的气氛,又想到父亲的面色,当即就有些烦躁,他扯了一把还想争辩的妻子,客客气气的对田夫人低头认错:“说来说去,这件事是我们管教不严,田夫人,您要怎么才能满意,不如直言?我不会说话,可您想怎么样,但凡是我们能做到的,都绝无二话。” 田夫人哼了一声。 这才像是一句人话。 她看也不看庞三夫人一眼,皱了皱眉头就道:“那是我们家闺女的贴身大丫头,从小一直跟着阿蕊到大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她是伺候不了了,少不得要打发她到庄子上去,这笔花费......” 原来是为了钱,庞三夫人心里不屑。 她就知道,田夫人这个人就是如此,恨不得拿着鸡毛当令箭,真是丢了勋贵家里的脸! 可庞三老爷却根本没有这样的想法,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点头:“这是应当应分的,这笔钱我们来出,另外出了这样的事,田姑娘想必也受了不小的惊吓,我再额外补两千两银子给田姑娘买朵珠花带,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两千两! 田夫人心里有些惊讶。 两千两银子对于一个家族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但是普通勋贵家里的女孩子出嫁,能够有个总共加起来三千两的银子的陪嫁既就算是过得去了。 庞三老爷一开口就是两千两,看来果真是很有诚意解决这件事。 田夫人心念一动,沉吟了一会儿就道:“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我可是不依的。” 言下之意,汪家这边也得让庞家封口,否则有不好听的话传扬出去,那就是庞家的责任。 庞三老爷立即答应了,而后丝毫不曾迟疑的当着田夫人的面,招来了自己的管家:“等会儿你们回家里,到帐房支三千两的银票出来,送到承恩公府上去。” 一个丫头撑死了也就是卖个几十两银子,可如今庞三老爷没有多想就给了一千两。 田夫人终于没有再追究,只是补充道:“到时候直接给我这个陪房就是了。”她说着,也从外头叫进来一个四五十岁的婆子,冲庞三老爷夫妻示意。 庞三老爷应诺,又赔了几句不是,才亲自送田夫人出了花厅。 一出门,汪大太太已经等在廊下了,见了她出来,急忙迎上来赔不是。 田夫人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因此倒是没有再跟之前对庞三夫人那样咄咄逼人,由着汪大太太送了自己出二门,就沉声道:“不必送了。” 汪大太太苦笑,握住田蕊的手再三又说了几句,而后有些为难的问:“芳菲此刻伤重不宜搬动,等到她好了,我们再把她送到贵府去?” 田夫人不大在意一个丫头的死活,没什么意见。 田蕊就皱了皱眉,她倒不是担心芳菲的伤势,只是她到底是吩咐芳菲去引苏邀出园子的,事情没办成,芳菲那个丫头自己还赔进去了,她担心芳菲心里有什么怨气。 不过她很快就又放下心来,芳菲家里是公府的家生子,一家子那都是奴籍,生死都捏在她手里,给芳菲几个胆子,她也不敢乱说什么,因此她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她更关心的反而是另一件事,等到帘子一放下,马车离开了二门,她就急不可待的嗔怪起了田夫人:“娘,您怎么不让我去听?” 田夫人没好气的看了女儿一眼:“听什么听?那些话当着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的面好说么?你还要名声不要?” 田蕊哼了一声,揪着帕子团了一会儿,十分不甘心也不服气:“那......那事情怎么样了?那个死胖子,他不会攀扯我吧?”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他敢!”田夫人倒竖了眉毛夸张的冷笑了一声:“就是他真的敢,庞家会让他有那个命说出口来?!你放心吧,这件事外头的客人都只知道是他酒后无德言行失当,抓了个落单的丫头闹出了事,再怎么也议论不到我们头上来,汪家和庞家都会处理好的。” 田蕊倒不是担心这个,她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问:“那,那苏邀呢?” 苏邀? 田夫人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什么苏邀?” 田蕊顿时气结。 芳菲那个死丫头竟然真的半点儿事情都没办成,现在看来,那时候苏家的人不在也不是跟这件事有关了,她闷闷不乐的摇头:“算了,没什么。” 田夫人目光锐利的看了女儿一眼:“是你指使的芳菲去花园里的?” 女儿是个什么德性她是知道的,今天这事儿确实有些奇怪。 一百九十七·渔翁 庞家那个庶子庞友德的确不是个东西,也是狠毒的败类,但是问题是,他只是个庶子,汪家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在庞家的处境,而且庞友德自己可又没出息手头又没钱,他怎么可能收买的了汪家的管事把他带到后花园? 这事儿怎么都透着一股蹊跷。 再说芳菲,所有的下人都是在汪悦榕院子里等着服侍姑娘们的,好端端的,她跑到花园去做什么? 现在见女儿这副模样,她顿时有了几分肯定,顿时便挑眉:“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田蕊嘟了嘟嘴,小声的把自己的主意跟田夫人说了。 田夫人意外不已,伸手在她身上拍了几下:“你作死啊!这事儿是多大的事,你有没有脑子?这回也得亏是芳菲嘴巴紧,那个庞友德又估计是想攀扯你没心思去动苏邀的脑筋,若不然,事情闹的这么大,人家知道是你在中间架桥拨火,给庞友德行方便,那你可怎么办?” 她可还要了庞家三千两银子呢! 若是事情败露,别说是得银子了,到时候吵着嚷着要去贵妃娘娘和太后娘娘跟前分辨的那可就变成庞家和汪家了。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今天她还给了汪家人不少脸子瞧。 田蕊被打的气恼起来,转过了身喊了一声娘:“您弄痛我了!” “死丫头!”田夫人没好气的收了手:“忍着!自己没头没脑的就敢动这样的手,亏的你有这么大胆子!” 她骂着骂着,又察觉到了不对:“不对啊,你跟苏家那个丫头无仇无怨的,你好端端的,算计人家干什么?” 田蕊低垂着头不出声了。 田夫人却又生气起来,伸手揪了她的耳朵:“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人家没招惹你,你做什么下这么狠的手?那个庞友德又狠又毒,庞三夫人也是个面甜心苦的,你这样算计人,成了以后,苏邀可是生不如死,小姑娘家家的,为什么下这么狠的手?” 到底是当家的夫人,这些小手段在她那里一下子就被看破了。 田蕊没有不安,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靠在她身上蹭了蹭,答非所问的道:“娘,前些天,我想去给太后娘娘抄送佛经,谁知道却碰上了庄王妃......” 秦氏? 田夫人眯了眯眼睛,有了几分了然:“是秦氏说了什么?” 田蕊踌躇片刻,才道:“庄王妃没跟我说什么,她只是跟太后娘娘说起要给殿下纳侧的事,说是如今她有了身孕,王爷身边没伺候的人......” “啧。”田夫人幸灾乐祸的撇了撇嘴:“素日把持着不肯放手的鹌鹑也有松开爪子的一天?真是个稀奇事。”她说着又察觉出了不对:“可这跟你算计苏邀有什么关系?” 哪怕秦氏有意帮庄王要苏邀当侧妃呢,那又如何? 田蕊顿时就红了一张脸,抬起头来晃了晃田夫人的胳膊:“娘!” 田夫人莫名其妙,而后忽然回过神来,当即便将女儿推开了一些,厉声问她:“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谁给你出的主意!” 田蕊竟然对庄王侧妃有意...... 气的脑袋都有些发晕了,田夫人满腹的怒气:“你好端端的国公府大小姐,你简直是.......” 简直是自甘堕落! 田蕊察觉到了母亲的不愿意,可她也不着急,目光无畏的看着田夫人。 她想要什么,父亲母亲最后都会妥协的。 果然,没过上一会儿,田夫人的怒气就在女儿这副样子面前节节败退,田夫人撑不住那副面孔了:“你,你怎么这么想不通?侧妃有什么好的,那只是个妾罢了!” “侧妃是妾,可若是他当了太子,以后当了......”田蕊见母亲惊慌失措的来捂自己的嘴,就推开母亲的手,不以为然的道:“到那时候呢?就算是我当不了皇后,以后也能是个贵妃吧?怎么,母亲难道觉得现在庞贵妃不够体面吗?” 田夫人瞠目结舌。 她从不知道女儿竟然有这么多心眼。 说起来,她最近就是在张罗着帮女儿寻一门好亲事,打算把女儿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可她怎么也没动过庄王的念头,先不说别的,岁数相差就太大了。 庄王都二十六七了,田蕊可才及笄呢! 如果不是因为庄王妃一直不能生,现在庄王的儿子都该十岁了。 她气的了不得,伸手猛地在女儿额头上戳了戳:“你疯了你!先别说他跟你相差多少岁,他又有了王妃,就说你怎么就知道是他......” 当太子? 如果不是他当太子,那王爷的侧室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田蕊脸上就有些得意:“这还用说么?连姑祖母都对殿下另眼相看,再说,不管是年纪还是名声,不管是后嗣还是仁孝,殿下如今可都是一等一的,除了殿下,还能是谁?” 哪怕庞贵妃家族势大,但是那又如何?五皇子都还没封王开府呢,成亲就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马都赶不上庄王了。 田夫人目光闪烁。 听田蕊这语气,分明是从太后那里知道了些什么。 但是太后若真的有这个意思,应当跟家里说才是啊。 田蕊又是什么时候有这个心思的? 还有庄王妃...... 不对! 田夫人心中一跳,猛地冷笑:“你这个蠢货!你是被庄王妃当枪使了!” 秦氏这人素来精明。 她从前对侧妃两个字谈之色变,十分忌惮,现在就算是怀孕了又如何?秦家出了那么大的事,依照她的个性,更该战战兢兢,怕人分薄了她的宠爱了,怎么可能跑到太后跟前去说侧妃的话,还指名道姓的要谁。 苏邀可是贺太太的外孙女,是太后和丽妃想指给谁当侧妃就行的吗? 她这分明不是说给太后听,而是说给田蕊听的。 田夫人立即坐直了身子:“说你眼空心大,你还非不信,你肯定是在太后宫中出入之时被她探知了你的心思,而后正好加以利用,打算让你跟苏邀斗得你死我活,刚好她渔翁得利,你啊你,你真是......” 田蕊全然无所谓。 一百九十八·野心 她一副根本不在乎被算计的样子,看的田夫人心里直冒烟。 被人卖了这还替人家数钱呢。 “你有没有脑子?”田夫人焦急不已,声音却还是压得低低的:“还没怎么样呢,秦氏就打算一石二鸟了,你若是真的成了庄王侧妃,她还不得生吃了你!” 田蕊根本不怕,她年轻的脸上有着不符合她年纪的野心;“我怕什么?她使出这招数,正好说明她是没从前的威风了,否则的话,秦郴若是还当着水师提督,她怎么会这么没有底气?说到底,她利用我打击苏邀是真的,但是那也得是我,是我愿意。您还没看明白吗?如今我才是真的对殿下有用的人,只要我成了殿下的侧妃,殿下就会好好的对我。” 不管是看在太后的面上,还是看在承恩公的面子上。 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田夫人真的是有些目瞪口呆了,她许久才诧然的问:“谁告诉的你这些?!” “还用谁告诉我吗?”田蕊玩味的拿着太后赏赐的玉佩观摩,不甚在意的笑了:“这些年我出入慈宁宫,不是只抄了满脑子的佛经,你们让我给太后带的话,我也不是听不懂-----一开始或许是听不懂,后来慢慢的就懂了。” 慈宁宫,那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住的地方。 哪怕是皇帝皇后贵妃,到了那里也得低眉敛目,乖顺的行礼。 多好啊,那种所有人都能被踩在脚底下的滋味。 她从小到大出入宫廷,看惯了人趋炎附势的嘴脸,她很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跟那些一天到晚都还在想着珠花首饰的贵女不同,她从小就立志要做最尊贵的女人。 田夫人错愕的看着女儿,想到了很久远的一件事-----田蕊七八岁的时候,在宫中冲撞了当时的庞家的太夫人,庞贵妃没说什么,太后却十分震怒,强令田蕊去给太夫人磕头认错。 太后也是谨慎-----到底不是皇帝的亲娘,也是靠着及时调转了态度才能在慈宁宫,她跟圣上之间只有名分上的大义。 庞贵妃却实实在在的是元丰帝的宠妃。 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后也是怕到时候田家被庞家针对。 可应当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田蕊就有了不要屈服人之下的念头了。 这个女儿自小就是个性十分强硬的人,别的女孩子犯了错或是有了想要的东西,都是哭哭啼啼的,但是她却不一样,她就跟石头一样...... 想到这里,田夫人又觉得有些害怕,女儿的野心太大了。 可是,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人最后都能达成自己的野心的。 她咳嗽了一声:“我知道你不喜欢庞家,还记恨着庞家当年的事,这次娘抓住了那个死胖子的把柄,狠狠地羞辱了庞三夫人一通,庞家给了我三千两银子赔罪。这还不算......庞家这次丢脸是丢大了,从前知道庞三夫人刻薄庶子,那都是在暗地里,可这次却不同,这次是遮不住了......” 许多事还没有彻底曝光之前,哪怕人人心里都知道,可至少还能维持住面上的体面。 可一旦暴露出来,那就连这一点体面也没了。 庞家势必要做出一个表态来的。 这也是为什么庞友德要咬死自己是被嫡母指使的原因-----横竖没有好日子过了,那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干脆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算了。 田夫人轻声劝着女儿:“你听娘的话,你还这么小......娘这辈子是指望不上你爹了,你看你爹那个样子,娘这辈子唯一的希望就是希望你跟哥哥妹妹们能够好好的。你身世好,从小到大什么都好,外头的高门大户随你挑,嫁过去当人家的正头娘子,这才是最好的......” 当侧妃有什么好的?就算是嫁过去就能上玉碟有品级,那又如何?到底上头永远压着一个呢。 田夫人不想女儿去受这样的苦。 田蕊却不为所动。 她自小就是这样,一旦决定了要做某件事,就绝不会随便改变心意。 庞三夫人倒霉了又如何? 她要的不是这些,她要的,是庞家所有人都匍匐在她脚下,哪怕连庞家最了不得的那个指望,五皇子也是。 其他的都不重要,说到底,权力握在手里,那才是真的。 她不吭声,田夫人就觉得急的喉咙冒火:“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啊!” 田蕊对母亲的脾性了如指掌,哎呀了一声打断了田夫人的劝解:“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了,您不用劝我。嫁给人做正头娘子又如何,您不是我父亲的正房吗?可是呢?” 她嘲讽的牵了牵嘴角:“我父亲何曾尊重过您,还不是左一个姨娘又一个姨娘的往家里抬,您还不是要看祖母和祖父的脸色,还要忍着气帮父亲遮掩?与其一辈子都这么委曲求全的讨好男人,看公婆脸色,养一堆孩子,我还不如去当庄王的侧妃,是侧室又如何?普通命妇见了我照样要行礼,谁敢在我面前议论我?若是殿下真有那个福分,那就更不必说了,我需要看谁的脸色?哪怕要看,也只需看帝后的,其他人......” 她冷笑了一声:“还不是要小心翼翼的讨好我?” 田夫人被女儿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给惊呆了。 一时之间她竟然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好震惊的一把推了一下女儿:“你这个死丫头,你要死了,什么话你都敢说......”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可她到底没有再激烈的反对这件事,反而意味不明的问田蕊:“那苏邀......” 田蕊笑了笑,脸色乖戾而阴鸷:“这一次不行,下一次总还有机会的。” 田夫人竟然不自觉打了个冷颤,想了想有些犹豫的说:“可是这只是秦氏引你去对付她的话,未必殿下和丽妃娘娘就真的属意她呢?” 田蕊哼了一声:“不会的,能够让秦氏专门设局让我跳,可见她是真的忌惮苏邀,把苏邀当成劲敌,她那个人心机深沉,如果不把苏邀当回事,她才不会冒险来找我。既如此,我对付苏邀是不会错的。” 一百九十九·战鼓 田夫人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庞三老爷却并没有觉得轻松多少,他仍旧觉得胸口压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看了庞三夫人一眼,他对一直态度冷淡的汪大老爷客气的道:“我想见一见那个孽障。” 汪大老爷点点头:“一直在客房里,也不说话,我们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庞三夫人有些不以为然,嘲笑道:“他素来就是这样,除了给家里惹祸还会怎样,这次更是连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真是给我们家丢尽了脸!” 她又去拉庞三老爷的袖子:“老爷见了他又有何用,他如此不知分寸,自己做错了事还要把责任栽在咱们头上,咱们跳进黄河去也洗不清......” 若是换做以前,庞三老爷总会说几句场面话应付过去。 毕竟在他看来,妻子虽然或许存着些私心,但是那都是有限的,总归还是给了庶子庶女一些体面,可如今,他只是冷冷的看了庞三夫人一眼,就再也没有任何情绪的撇开了头,仍旧很客气的朝着汪大老爷拱了拱手:“请亲家老爷带我过去,这件事都是我们连累了府上,也害的纷纷好好的一个及笄礼差点儿毁了......” 他没有理会庞三夫人,跟着汪大老爷出门去了。 庞三夫人被他扔在花厅里,进不得退不得,一时面红耳赤,不可置信。 三老爷从前可向来跟她琴瑟和鸣,凡事都有商有量的。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她一时面色青白的站在原地,想要说话却又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汪四太太抿了抿唇,有些疲倦的问她是不是要先去自己房里坐一会儿。 庞三夫人顿时十分不是滋味,她忍不住羞愤的抱怨:“他自己做错了事,怪得了谁,凭什么对我摆脸色?”见花厅里大家都散了,只剩了汪四太太,就又把矛头对准了她:“都怪你!若不是你,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汪四太太耐心到了头,不等庞三夫人跟从前一样趾高气扬的发泄怒气,就大声道:“又要怪到我头上!难不成是让我你表面一套暗地里一套刻薄庶子的?难道是我逼着你想出这么阴损的主意对付的?现在我为了你的事情被婆家还不知道怎么不待见,你倒好,还死性不改,我是不脸上写着好欺负几个字?!” 这个温柔的妹妹还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庞三夫人一时之间反应不及,等到反应过来又不由觉得丢了面子,仍旧端着未出阁的姐姐派头冷笑:“难道我说错了?你自小就蠢!蠢透了!” 汪四太太忍无可忍,想着反正该打听的东西都打听到了,苏邀她们那边也能交差,便冷笑了一声拔腿就走,竟然也不管庞三夫人了。 她自己都不管,其他人就更不会管了。 庞三夫人一个人立在花厅里,顿时坐立难安。 而苏邀她们已经从边上的门出了偏厅,贺太太跟苏老太太要去见庞三老爷-----这件事对外要遮掩,但是跟庞家却得摆明车马,要庞家一个交代才行。 苏嵘就看向苏邀:“幺幺呢?” “我有些话跟宋佥事说。”苏邀不假思索,见贺太太朝自己看了过来,便道:“外祖母,您放心,我有分寸。” 贺太太看了她片刻,才点了点头,转身跟苏老太太和苏嵘一道走了。 宋恒啧了一声,伸了个懒腰,如同是一只慵懒的豹子:“苏四姑娘,还有什么要问我的?” “田家的那个丫头......”她顿了片刻,轻声问:“都是你做的吧?” 这像是宋恒的风格。 宋恒不置可否:“怎么,苏四姑娘觉得我心狠手辣,害了那个丫头的前程和清白?” 怎么会?苏邀丝毫不曾有此意,她也实话实说:“我还没那么拎不清,若不是宋佥事出手,我还不知道原来田家也有对付我的心思,再说,她本来是要害我的,若是我毫无防备,说不定下次成了这样的就真是我了,易地而处,我的下场不会比她好多少。” 她才没那么无聊。 再说,芳菲用指证庞友德作为交换条件,可是让他们答应了让她脱离田家,而后送她离开京城的。 她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宋恒:“我只是想知道,宋佥事因何知道田家......” 她想到宋恒当时在花园里跟汪五太太起了冲突的事。 这位县主似乎十分讨厌这个弟弟,而且还一直说宋恒害了什么十一弟的...... 十一...... 苏邀怔了怔,心里忽然惊跳了一下,震惊的睁大了眼睛,不等宋恒开口,忽然就问:“宋恒!宋志远如今是不是因为跟人打了赌输了打架,结果伤了人被你抓在了牢里?” 宋恒就怔住了,原本还饶有兴致的态度陡然变了,他目光阴晴不定的看着苏邀,半响才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除了汪五太太知道,宋家其他人都还不知道,更别提外头的人了。 苏邀只不过是一介女流,她怎会知道这件事? 苏邀却完全顾不得这些,她立即神情严肃的道:“你快回去,若是他出了事......” 上一世宋志远就出了事。 宋志远是广平侯世子夫人最小的儿子,自来被看的跟眼珠子一样,可上一世宋志远死在了诏狱里头,人人都说是宋恒狠毒,为了清除异己,得到广平侯世子的位子,所以连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也要除去。 广平侯世子不肯信,强行压下了流言。 可是不久之后,广平侯世子夫人就浑身缟素的进宫去跟元丰帝告状,而后不知道谈了什么,竟然出宫之后就一头撞死了。 宋恒的名声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彻底的烂了。 无数朝臣群起而攻之,指责他毫无人性,不孝不悌,也指责广平侯世子宠妾灭妻,嫡庶不分。 广平侯世子后来不堪其扰,去了云南平乱,可是却再也没有回来,死在了那些乱党手上。 宋家就是从这个宋十一开始分崩离析的。 她焦急不已,见宋恒眼里全都是戒备和警惕,便沉声道:“宋佥事,你可以信我,就如同我也相信你一样。” 第二百章·坏种 宋恒却眯了眯眼睛,一时没有任何动作和反应。 相信? 他现在更多的是觉得奇怪,他已经把苏邀查的很清楚了,苏邀人生的前十几年轨迹都十分清晰,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家闺秀。 一个在商户家里长大的小女孩儿,从小接触的最多的应当是账本和算盘,再不济就是女红家务,哪怕后来到了贺家。 可贺家已经退出了权力中心,甚至连在太原都只是普通的官宦人家。 贺家官如今做的最大的是贺大爷,可他一直在南昌府当知府,甚少在家中。 而贺二爷不必说了,他自己之前都还被算计,还是靠着苏邀才脱身的。 苏邀身上的疑点太多了。 到了如今,她说出的这番话,就更是让宋恒沉思。 他一直觉得苏邀聪明的过头了,现在他不仅更肯定了这一点,还想到了另外一个关键------苏邀对他的事了了如指掌。 宋志远的事,连汪五太太都才收到消息,其他的人就更不必说了-----锦衣卫的人哪里有那个胆子把他弟弟的事往外说? 那么,苏邀怎么这么了解他? 苏邀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怀疑,可如今这个时候,实在不是解释的好时机,她坦然对上宋恒的目光:“宋佥事,你应当知道,我对你毫无恶意。既如此,你何必非得要在现在刨根究底呢?” 若是对上别人,苏邀怎么也不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因为那人肯定会以为她是疯了。 可是对上宋恒,她却有这样的自信。 对视片刻,宋恒忽而转过头去,一眼就看见了六戒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少爷!”六戒气喘吁吁的到了他跟前,面色发白的告诉他:“老爷让您回家,说是,说是夫人晕过去了!” 不必说,肯定是听见了宋志远入狱的风声。 宋恒深深的看了苏邀一眼:“苏姑娘,希望下次再见的时候,我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六戒困惑的偏过头,有些不可置信的打量着苏邀----这位苏姑娘是有三头六臂吗?之前宋恒就不止一次的对苏邀高抬贵手了。 如今竟然还有下一次?少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平易近人了? 不过他还没琢磨透这个问题,转头就听见前方传来一声尖锐的喊叫,他立即便哎呀了一声,在心里叫了一句不好。 是大小姐! 汪五太太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如同是一只斗鸡,冲到了宋恒跟前抬起手便给了宋恒一个耳光,满脸都是怒气:“现在母亲被你气的晕过去了,你满意了?!要是十一弟出了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她身后跟着的人全都惊恐的站住了脚,反应过来之后连宋恒的表情都不敢看,七手八脚的去拉了汪五太太,手忙脚乱的劝她。 六戒也瞪大了眼睛冲了过去挡在了宋恒跟前:“大小姐,你怎么还动上手了?我们少爷可是锦衣卫佥事,那是......” 那是正经的朝廷命官,哪里是一介妇人想打就能打的? 这也就是自家人,若是换成别人,早成飞灰了。 汪五太太冷笑了一声,怒不可遏:“怎么?是不是还要连我一起抓?!”她毫不退让:“是啊,你这个出生不明的野种,你哪里知道什么叫做人伦,什么叫做手足?!” 服侍的人纷纷色变,终于什么也顾不得了,汪五太太的奶娘邹妈妈更是急的连声音都变了,急忙一把扯过了汪五太太:“县主糊涂了,这种话怎么也是能胡说的?!” 这件事虽然大家都心中有数,可是没有人敢当面拿出来说。 一是因为广平侯和广平侯世子都坚持说宋恒是良家子所出,只是流落在了外头,这么多年,世子夫人对外也都是承认宋恒的身份的,世子把他看的跟命一样,家里谁敢议论宋恒? 二来,宋恒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入了元丰帝的眼,元丰帝待他十分纵容。 再说,宋恒的身世如何,那是家丑,哪怕事真的有了实证,哪怕也是真的恨得咬牙切齿,那也只该在私底下说,在娘家吵,这样在婆家就不管不顾的闹起来...... 到底是从来没吃过亏的性子,所以根本不知道收敛。 邹妈妈心里叹了一声气,幸亏汪五老爷也立即赶到了,当即就大喊了一声:“文华!” 他一颗心都差点儿跳出来了,几步并做两步上前一把拉住了还要动手的五太太,十分惊慌的看了宋恒一眼:“六弟,她是听说十一弟出了事,母亲又急的晕过去了,所以心神大乱失了分寸,你别跟她一般计较。” 汪五老爷在五军都督府当差,是广平侯世子旗下的千户,所以他深知自己这个身份有些忌讳的小舅子在岳父那里是何等的重要,更知道宋恒这人的脾气。 他回来京城以后就没做过几件好事。 没进锦衣卫之前反正斗鸡走狗什么都有他的份,今天成国公家的徐颖被他打进金水河了,明天就哪个公主府的公子被他揍了。 反正广平侯府每天都有送帖子来告状的人。 广平侯世子夫人气的发疯,她是素来最重脸面的,家里的孩子们都被约束的十分严格,哪里受得了这样的事?可她要管宋恒,却根本管不住。 不仅宋恒不服她管,广平侯世子也是完全偏向宋恒的。 一家人的关系剑拔弩张。 宋恒这次更是连宋志远都能抓起来了,可见他是真的没把宋家的人当回事,若是妻子真的把宋恒逼急了,那还指不定谁吃亏。 他想到这里,就又低声哄妻子:“现在还不知道事情是怎么样呢,再说,岳母昏过去了,咱们还得带着六弟一道回去,你先别急着发火啊。” 汪五太太却丝毫没有觉得害怕,她讥讽的冷笑:“回去干什么?!让这个天生坏种回去,只会连带着气死我母亲!他根本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汪五老爷顿时面色惨白,都顾不得跟宋恒解释什么,下意识的急忙去捂汪五太太的嘴巴。 宋恒却转身大步离开了。 第一章·朋友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汪五太太身份尊贵,又怀了身孕,在汪家的地位向来尊贵,几个妯娌都让她几分,连汪老太太也对她多有宽容,听说汪五太太急着回娘家,她怔了怔,急忙问是出了什么事。 汪五老爷低声喊了一声娘,满头都是汗的叹了口气,把事情的原委说了。 末了,见老太太面色沉沉的,就很是苦恼:“岳父十分宠爱宋恒,为了这事儿不知道跟岳母闹了多少次,可是文华却是站在岳母那边的,平常就时常对宋恒多有不满,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她恨不得把宋恒给杀了,刚才还伸手打了宋恒,我死命拦下来了......” 汪老太太也皱起眉头来:“这不妥,宋恒到底是有官身的人,而且深得圣上宠信,他如今羽翼已成,你媳妇儿再如此下去,宋恒怎么能够忍得?可跟宋恒硬碰硬,那就只是个死!”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程定安等人,那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谁家还没几桩违反律法的事儿?若是宋恒真的要找麻烦,那可处处都是窟窿。 汪五太太仗着自己是宋恒的姐姐,但是那前提也得是宋恒认才行,宋恒若是不认了,他管你是谁? 汪五老爷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应了一声:“您放心,我会劝着文华让她明白的,我是来跟您说一声,我先陪着文华回娘家去,她那个性子,若是没有我在边上看着,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这是自然的,汪老太太叮嘱了他要谨慎的话,看着他出去了,才十分担忧的叹了一声气:“我这真是,做的什么孽,娶了的儿媳妇一个比一个闹腾。” 老人家就没有不怕麻烦的。 汪四太太这次已经给家里惹了天大的麻烦了,汪五太太若是再跟宋恒闹翻,那可真算的上是家无宁日了。 大太太知道她的心思,急忙上前来给她倒了茶,很是恭顺的劝她:“有您在,我们家且稳着呃,四弟妹自来性子柔耳根子软,又跟娘家亲近的......五弟妹身份贵重些,心高气傲,可她们都是分得清轻重的人,您再多积教教,慢慢的就好了。” 汪老太太满意的点头,半点也没有觉得汪大太太这样议论弟媳是有私心,作为长嫂,若是这个时候还粉饰太平和稀泥,那才是真的没把这个家放在心里,没有把家里的事当成自己的事。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汪老太太才轻轻的哼了一声:“我还能活几年呢?若是她们自己不长进......” 她不等汪大太太说话,就扬手道:“你做长嫂的,也多看着些,别总觉得事不关己,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你看看,老四媳妇儿不懂事,还不是连累了一大家子人?!” 汪大太太自己深有体会,急忙表示自己受教了。 婆媳两人说了一会儿贴心话,外头就来了人,说是庞三老爷跟贺太太和苏老太太已经谈妥了。 汪老太太顿时便提起了精神,等到贺太太和宋老太太进来,她急忙站了起来,亲自拄着拐杖朝她们走了过去:“亲家,怎么说的?” 虽然知道有芳菲的口供也有庞友德在,庞家无法撇清关系,肯定会尽力让贺家满意,可这世上哪有说的准的事,事情还没定下之前,她还是一直悬着心。 贺太太和苏老太太的态度比之前还是缓和了许多,只是轻描淡写的道:“庞三老爷倒不是个糊涂人。” 也就是说,庞家给出的答复必定是让她们满意了的,汪老太太不由得松了口气,而后又十分诚恳的道:“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媳妇错的离谱,真是对不住,亲家、老姐姐,多谢你们饶了她这一遭。” 虽然汪家已经再三道歉,而且已经做出了补救,可不代表贺太太和苏老太太就真的对这事儿毫无芥蒂了,因此汪老太太这么说,她们也并没有说上几句客气的话,只是说要告辞回家了。 她们的态度显而易见,汪老太太在心里苦笑,但是面上却还是什么也没多说,只是亲自要送贺太太和苏老太太出去,又问苏邀在哪里。 汪大太太早在五太太那边闹出动静来就让汪悦榕赶过去了,此时见老太太提起,便急忙笑着道:“应当是跟纷纷在一起呢,已经让人去请了。” 苏邀的确是跟汪悦榕正在一起。 “真是对不住了。”汪悦榕歉意的看着苏邀,态度十分真挚:“都是我招待不周,当时为了让你避出去和你说了波斯猫的事儿,差点就让你出事了。” 自己家人这样算计一个小姑娘,虽然汪悦榕作为晚辈不能说长辈的不是,可心里却怎么也过意不去,很是惭愧的呼出了一口气:“苏姑娘,你真是跟你哥哥和那个姐姐不同。” 苏邀知道她说的是苏桉和苏如意,只是略牵了牵嘴角:“我自小养在外面,后来也是跟着我外祖母一起长大,自然跟她们不同的。” 汪悦榕就笑起来,十分的明白她的意思,咳嗽了一声就道:“真是很巧,我也跟她们不同的。幺幺,我真喜欢你,我们做朋友吧?” 苏邀有些诧异。 在她的印象里,汪悦榕是一个十分骄傲的人,上一世到最后都十分硬气,把苏如意憋屈的要命。 可这几次她跟汪悦榕接触下来,却发现她很温柔也很好说话。 现在汪悦榕更是提出要跟她交朋友,她有些错愕,怔了怔才反应过来,看着汪悦榕笑意盈盈的眼睛也跟着笑了,说:“好啊。” 正好正院那边来人请苏邀回去了,汪悦榕便陪着苏邀一道出门,又道:“现在刚闹出这样的事,不是时候,下次吧,下次你再过来,我带你去看我的马......是我哥哥送给我的,到时候我们一道去骑马吧,你会骑马吗?” 苏邀微笑着听,等到了正院,见了汪老太太和汪大太太,便很客气的行了礼。 一个小姑娘,比她的长辈还要沉得住气,汪老太太看着她跟汪悦榕说笑的样子,脸上带笑。 第二章·风暴 “好孩子。”汪老太太伸手将汪悦榕叫到了跟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我素日就知道你是个好的,你果然很好。” 汪悦榕知道祖母是在说自己跟苏邀相谈甚欢的事儿,也坦然的道:“倒也不光是为了平息这件事,幺幺的确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她喊了一声祖母,跟汪老太太说了自己院子里田蕊找苏邀麻烦的事,就道:“她小小年纪,进退有度,是个十分聪明的女孩子,关键是她聪明却并不仗着这份聪明咄咄逼人,跟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苏如意比起来,可要可爱太多了。” 孙女儿如此通透,汪老太太十分欣慰:“你也不差,好孩子,你这样通透才是最好的。苏桉不是东西,可苏邀我看着却是个好的,加上亲家太太如此喜欢她,她以后前途不会差,哪怕不能成手帕交,多个朋友也是好的。” 汪悦榕应是,服侍了汪老太太喝了茶就退出来,正好碰见等在隔壁间的汪四太太,急忙行礼喊了四婶。 汪四太太有些憔悴,勉强点了点头,就逃也似的进了老太太的屋子。 汪老太太正跟汪大太太说话:“该送过去的东西都要准备好,这次是我们的过错,贺家和苏家这次好输欧哈,我们却不能当人家是冤大头,礼数尽管重一些。” 汪大太太急忙应是,笑着道:“您放心,到时候准备好了,就拿礼单过来给您过目。对了......”她又道:“只是申大夫行踪不定,到底什么时候能回老家去,还不知道,这话还不能跟苏家说死。” 汪大太太的娘家姓申,世代都有名医,是杏林世家,在两广一带赫赫有名。 她的叔叔就是曾经在太医院任供奉的申大夫,只是后来坚持辞官回家去了,一直都在四处游方。 这一次汪老太太情急之下,为了得到苏老太太的谅解,就拿出了申大夫来说事。 申大夫当初可是治好过摔下马之后瘸腿的二皇子的。 苏老太太到底是心动了。 汪老太太听到大太太这么说就敛了笑,慢慢的加重了语气:“申大夫他是圣手,圣手自然是难请的,可我们既然已经开出了这个条件,就一定得做到,否则的话,那成了什么了?你到时候寻个机会,亲自去跟苏老太太说一声,而后再慢慢寻访。” 汪大太太恭敬的站起来答应。 一直都安静的听着她们说话的汪四太太只觉得坐立难安,毕竟这事儿说起来都是她惹出来的,现在却要婆家一家人都跟着鸡飞狗跳的给她收拾烂摊子。 等到汪大太太说完了,她就不安的上前给老太太行了礼,又有些愧疚的去看汪大太太:“大嫂,真是多谢你,都是我连累了你......” 屋子里没有旁人,汪大太太便叹了一声气:“都是一家人,不必说这样的话。只是......只是四弟妹,从前是没出事,我们说得多了,只怕你觉得是我这个做大嫂的不容人,所以我也没好说。可现在是不得不说了,往后庞三夫人那边......” 汪四太太打了个冷颤,她看了汪老太太一眼,急忙表态:“是,大嫂放心,我以后绝不会再犯糊涂了......” 她自己已经后悔的要命了。 汪老太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淡淡的摆了摆手:“罢了,闹了一天了,我也乏了,你们该忙什么都忙去吧。” 今天一天兵荒马乱的,汪大太太也担心汪老太太的身体撑不住,她自己也还有许多事要处置,便就势跟老太太告退。 汪四太太却踌躇不安的对着汪老太太轻轻的喊了一声娘。 “你也是当人家娘的人了。”汪老太太扬手打断了她的话,径直道:“我没什么好训斥你的,可你得自己拎得清。你好好想想,若是你出了事,你的孩子们该如何立足。我是当你婆婆的,实话告诉你,休了你,我的儿子仍旧是我的儿子,我的孙子也仍旧是我的孙子,可你呢?” 这话真的是大实话了,虽然不中听,但是却真是金玉良言。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汪四太太的眼泪顿时涌出来,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娘!是我错了,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求您教我......” 她是真的知道错了,哭着跟汪老太太说起了跟姐姐在娘家的时候的事。 汪老太太静静的听着,等到她哭诉的差不多了,才从容笑起来:“既如此,你以后就要心里有数,你们是亲姐妹,原本我不该说什么,可她既做出这等事来,也没有把你当成妹妹。再说,经过了这件事,她往后也算是毁了,你少跟她来往些,反而也是好事。” 汪四太太听到这里,顿时就是一惊,整个人都呆住了,目瞪口呆的问:“您的意思是......” 她听汪老太太的口气,似乎是说庞三夫人会出事。 只是...... 到底庞三夫人给庞家生儿育女,而且也是庞三老爷的嫡妻,这么多年的夫妻,难道庞家竟然真的会打算休了庞三夫人吗? 见汪四太太面露恐惧和诱惑,汪老太太只是哂然一笑。 而另一边的庞三夫人还没有意识到有一场风暴即将来临,她火急火燎的从马车上下来,见丈夫脚步不停的要走,急忙蹿上前一把拽住了庞三老爷的手,很是恼怒的道:“你怎么能答应贺家和苏家那样的条件?!” 庞三夫人气的发抖,克制不住的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疯了?你想过没有,汪家那里给了三千两,现在又给了苏家那个丫头五千两!这就是八千两银子没有了!” 八千两啊! 庞家是有钱没错,但是那些钱分到他们三房手里,又能剩下多少? 他们嫁女儿,公中不过也就是出八千两的数目罢了,现在一下子庞三老爷就给出去了八千,庞三老爷还说这银子是他自己出。 他自己出!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再说,这些银子还不是三房的,还不是他们自己的吗?!庞三夫人心痛得都要滴血。 第三章·羞辱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庞三老爷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忽然很夸张的笑了一声。 这样的表情,从前庞三夫人还从来没有在丈夫脸上看到过,见他这样,三夫人怔了怔,才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急了:“那个孽障惹下了这么大的祸事,竟然还要咱们出这么多银子给他擦屁股,我不管,你给了这八千两银子,那以后这个孽障成亲,别再想咱们私底下出一分银子了!公中给多少就是多少!” 庞家给各房的嫡子女庶子女成亲生子都是有固定的成例在的,若是各房嫌少,那就是各房自己私底下贴。 公中的想要太多显然也不现实,所以基本上不管是嫡出的还是庶出的,都是要酌情私底下再添补一些的,庞三夫人这么说,显然也是不会再给庞友德出一分钱了。 而且就算是这样,她也还是觉得肉痛,毕竟一个庶子成亲,她怎么用得着贴补这么多? 庞三老爷的面色陡然阴沉下来,再也不想理她,直觉得她满目可憎,猛地拂开了她的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多的丫头仆妇都看着呢,庞三老爷这么甩手就走,庞三夫人完全没有料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下人们全都低垂了头,看到主子这么不堪的一幕,主子看你怎么可能顺眼?她们可不想丢了差事。 庞三夫人顿时满心的委屈,疾步追了上去,原本还打算回了房再跟庞三老爷撕掳清楚的,谁知道庞三老爷却根本不往三房的院子走,径直就拐向了东北角的青石小路。 ......这是去后院书房的路。 庞家有两个书房,一个在内院一个在外院,不管是内院还是外院,那都是庞老太爷呆的最多的地方。 庞三夫人终于觉得不对。 庞家老太太早些年已经去世了,家里后院当家的是如今的平国公夫人----庞三夫人的大嫂庞大夫人,因为头上没有了婆婆,其实庞三夫人在庞家的日子算是极好过的,毕竟只是长嫂,又不是婆婆,庞大夫人许多事是不会管的太宽的。 可那并不意味着庞三夫人就没怕的人,至少她十分恐惧公公庞老太爷。 这是庞贵妃的亲爹,也是当年从层层清洗中在先帝手中还活了下来的老臣,连当初的后族贺家都拿他没办法的人物。 她顿时不敢再闹,飞快的上前去拉住了庞三老爷,急切的说:“你要干什么?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 要是惊动了公公的话......她面色惨白。 庞三老爷却根本不听,甩开她继续往前走,很快就到了前头的一座三进的小院。 庞三夫人顿时更急了,不管不顾的拽住了他:“你到底要干什么?这么点事,为什么要惊动父亲?” 他们夫妻二人纠缠不休,很快就惊动了院子守门的婆子,那婆子急忙出来:“三老爷、三夫人,老太爷请您二位进去。” 庞三夫人掌心都已经出了汗,忐忑不安的看了三老爷一眼,可是却什么也来不及说,因为三老爷已经一马当先的进去了。 被甩在后头,庞三夫人跺了跺脚,却也没法子,只好紧跟着他进去,上了台阶问打帘子的丫头:“除了老太爷,还有谁在?” 打帘子的丫头却笑而不语,只是朝着里头禀报了一声。 庞三夫人更加觉得不安,一进门就听见庞三老爷在说:“求了贺太太和苏老太太,总算是她们宽宏大量,没有再闹下去......” 屋子里很静,等到了三夫人进来,就更是安静的有些诡异了,庞三夫人顿时连走都觉得走不动了,惊恐的望着庞老太爷,十分恐惧的喊了一声父亲。 庞老太爷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而后就将目光挪开,对着三老爷道:“你继续说。” “田家那里,给了三千两银子,那个芳菲无缘无故出现在卷棚,她们自己其实也心虚,没有再追究。至于汪家,看在了小姨的份上,倒是没有多苛责什么,只是......” 庞三夫人听的满头雾水,不明白他们父子俩是什么意思。 她觉得喉咙里似乎是梗了什么东西,等到看见魏先生也赫然在座,便更是悚然而惊-----魏先生也在,也就是说,这件事在庞老太爷看来,不仅仅是家事了? 可她随即又觉得不可思议-----问题是,这就是家事啊! 还没等到她想明白,庞老太爷便点了魏先生的名:“你是怎样想的?” 魏先生眉头紧皱,丝毫没有关注庞三夫人的意思,毫不客气的就道:“昏招!昏招!直接坏了贵妃娘娘的大事,如今再想要求娶苏四姑娘,只怕是不可能了,哪怕是让大房嫡出少爷也不成了。” 庞老太爷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庞三老爷的头也低的更低了,掀了袍子跪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父亲,都是儿子的错,儿子不能管教妻儿,以至于给家里带来这样大的麻烦......” 他说跪就跪,在门边上的庞三夫人就更是显得尴尬和难堪,咬了咬牙,强行按下了心里的无措,庞三夫人一步一步挪到庞三老爷跟前,也跟着跪了下去,声若蚊蝇的道:“老太爷,是儿媳的不是......” 庞老太爷目光沉沉,盯着她冷笑了一声:“是你的不是!你自作主张,阳奉阴违,我竟不知,是我死了还是平国公府已经死绝了,由你做主了,你竟然连贵妃娘娘和我的话都不放在眼里!你这个不贤不慈的毒妇!” 满屋寂静。 庞三夫人呼吸急促,脸色紫涨,一下子被庞老太爷的这些措辞给砸懵了。 这些话实在是太重了,不管是哪一个词单独拎出来,都让人承受不住,庞老太爷当着庞家二老爷,庞三老爷和魏先生的面就这么骂她,她以后怎么做人? 她险些要晕过去了,攥紧了自己的手觉得简直透不过气来,梗着脖子带着哭腔问:“儿媳到底做错了什么?值得父亲这样动怒?儿媳不知,请父亲明示。” 庞三老爷闻言冷笑了一声。 第四章·休妻 他终于一改之前不理不管的态度,冷冷的盯着庞三夫人:“你还在这里装什么?!你当真我们都不知道你的那些鬼蜮伎俩?!是谁让友德去撩拨苏家的那个丫头的,你以为我们不知道?!” 庞三夫人原本还满腹的抱怨顿时吞回了肚里,连要出口的质问也全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皮都在不受控制的抖动。 她做事向来不喜欢做在明面上,以免给人留把柄。 就像这次也是一样。 贵妃为了拉拢贺太太和苏家,竟然想让庞家从嫡子中挑出一个来,去娶苏邀回来,满府的嫡子里头,唯有她的两个儿子年龄跟苏邀最是合适。 这些男人们为了贵妃娘娘和家里的前程,问也不问她们三房的意思,就要她让出一个儿子来娶苏邀。 可是凭什么? 两个儿子都是她的心头肉,她嫁过来两三年都没有怀上,而后好不容易怀上了,第一胎却是个死胎,而后一连生的三个都是女儿,为了这两个儿子,她什么苦都吃过了,拜佛求神、喝符水吃偏方,什么蛤蟆虫子,她也都吃过了,好不容易才生下的儿子,每一个她都看成命根子。 自小什么她都要给儿子最好的,吃的用的,什么她都要亲自过问,孩子们遇上个头疼脑热,她自己就先哭的心都碎了。 可她这样宝贝的儿子,婆家却要因为贵妃娘娘就随意给他们定亲事。 她想象中的儿媳妇,必得温顺贤淑,是名门望族受到良好教养的大家闺秀。 否则的话,哪怕是公主的姑娘,她都瞧不上。 可苏邀是个什么东西? 她都已经派人去查过了,那就是个流落在外的破落户,商户人家养大的,商人重利,无奸不商,她能是个什么好的? 婆家为了苏家贺家就要牺牲她儿子,她一万个不答应。 借着这个机会,她才想出了这个一石二鸟的法子-----在她不断的生女儿的时候由妾侍生下的那两个庶子一直都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既然庞家打算娶苏邀,那么她就刚好推着这两个人去就是了。 她也不必做什么,只要放出风声去,打算给庞友德娶个员外郎家的庶女,已经在相看人家了,庞友德自己就xan急了。 而后再透露出想要为自己的嫡子求娶苏邀的消息。 庞友德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这只豺狼向来都是盯着他两个弟弟的东西。 后来的事情水到渠成,她只是略微在庞友德伺候的人身上动了点手脚,庞友德就以为汪家嫡次女的及笄礼上,她预备安排庞友顺跟苏邀见面。 只是.......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庞三夫人从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来,手脚冰凉的分辨:“你是什么意思?做错事的是你儿子,怎么你又想推在我头上不成?!” 她可从来没有跟庞友德说过,让庞友德去对苏邀如何,一切的决定都是庞友德自己做出来的,难道也要怪在她头上? 魏先生但笑不语。 庞二老爷也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头,觉得庞三夫人十分此地无银。 庞老太爷直接去看庞三老爷,已经失去了耐心。 庞三老爷就冷笑一声,怒吼了一声:“你当我是傻子?!你当真以为汪家什么都不知道?告诉你吧,汪家早就已经抓了个正着,你妹妹派去引苏邀进卷棚的那个丫头当场就被人识破了!只是汪家用尽全力压下了这件事,才没有闹的人尽皆知,人家汪家根本不屑告诉你,也不屑再跟你来往,只跟我们庞家算账,你还在这里沾沾自喜,以为借着这件事既推拒了这门亲事,又陷害了你的眼中钉呢,是吧?!” 真是气急了,庞三老爷气的咬牙,扬手就想要打庞三夫人。 庞三夫人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的巴掌还没打下来,但是她已经像是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了一巴掌。 原来庞三老爷一切都知道。 包括她不想要苏邀这个儿媳妇,包括她对庶子其实一直都只是面上的和善。 原来不仅是他知道,庞家的人也都知道。 所以庞三老爷在汪家的时候才全程不管她的想法,问也不问她的意见,所以庞三老爷身上才会带着那么多的银票。 她抖着嘴唇,好半响才恼羞成怒的干脆扬起了自己的脸:“你要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庞三老爷懒得理会她,只是转过头望着庞老太爷:“父亲,儿子治家不严,管教不善,给家中闹出这么大的麻烦,是儿子的错,请父亲降罪。” 闹了一天了,庞老太爷早已经耐心告罄,此刻见儿子跪下,就淡淡的道:“你既还知道,那就自己去辞官吧。” 什么?! 众人一时都彻底安静下来。 庞三夫人更是也不哭了,震惊的瞪大眼睛看着他,整个人都暴躁了起来:“你是不是疯了?!” 为了这样的事就要辞官? 庞家是国公府没错,但是继承爵位的却只能有一个人,怎么轮也不会轮到三房头上。 庞三老爷好不容易才能够当了个武库司的郎中,总算是有个不错的官位,以后就算是老太爷不在了要分家,分出去也能好好的过日子。 可要是庞三老爷辞了官,难道大房二房还能够一直看顾着三房不成? 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庞三夫人哭的眼睛都有些模糊,气的不断的去撕扯庞三老爷。 跟庞三老爷过了二十年了,她的喜怒哀乐都是维系在这个男人身上,虽然她看他的两个庶子跟眼中钉肉中刺一般,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不跟庞三老爷过日子。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下来:“庞清容,你对得起我!” 庞三老爷被她哭的心烦,不耐烦的皱眉将她甩在一边,就紧跟着对上面沉默不语的庞老太爷道:“至于她,她戕害庶子,不贤不慈,儿子想要休妻。” 休妻,这两个字一说出来,魏先生便嘴角噙着一抹赞许的笑意。 连庞二老爷也不禁点了点头。 庞三夫人却要气疯了,她扑了起来,像是一只扑腾的蛾子。 第五章·遭贼 庞三夫人扑起来把庞三老爷挠了个满脸花,可是这仍旧没能阻止庞家的动作。 庞家很快就让人去请了庞三夫人的父母过来,摆明了车马,将庞三夫人的所作所为都说的清清楚楚。 庞三夫人的父母没想到女儿这样大胆,也没想到女儿竟然为了对付庶子还利用自己的亲生妹妹,当场被气的要昏死过去。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庞家还是坚决要休妻,庞三夫人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这一次庞家是来真的了,她们是真的动了休妻的念头。 可她怎么能被休掉? 她的儿女们若是没了她的护持,以后怎么能抬得起头来? 到了这个时候,庞三夫人才真正后悔,她哭着辩解,说自己只是瞧不上乡下出身的苏邀,又开始说到庞老太爷偏心,舍不得拿二房大房的人出去,却把自己的儿子推出去顶包。 越说越不像话,庞老太爷似笑非笑的看着庞三夫人的父母,冷冷的道:“二位亲家现在也看到了吧?这样的儿媳妇,我们死不敢要。她是为婆婆守孝了不错,可同样,她残害庶子,不敬公公也是摆在这里的,现如今,这样的儿媳妇我们是不能要了,二位亲家,对不住了。” 庞家闹的不可开交,与此同时的庄王妃却很是悠闲。 终于熬过了最难熬的孕初期,她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一些,倚在床上看着丫头端上来的草莓,她摆了摆手,就让秦太太吃。 秦太太从丫头手里接过银签子,亲昵的道:“您看您,才昨儿让人送了一篮子过来......这草莓如今都是哟前也没处买去,宫里拢共才赏下多少,您留着自己用就是了。” 庄王妃不甚在意的嗤笑了一声,懒懒的摆了摆手:“得了吧娘,这是什么新鲜东西?太后娘娘赏了一筐子下来,贵妃娘娘也赏了一筐子,又有母妃也赏了,这东西又不能久放,留着也是放坏了。” 秦太太就与有荣焉:“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丽妃娘娘都这样重视,你可更要......” 她殷勤的很,可庄王妃却只觉得不耐烦,蹙眉打断她:“娘!这些话您每次来了都车轱辘一样的说,您说的不烦我也听的烦了,您就不能换些话来说?!” 秦太太看出女儿不耐烦,急忙笑起来:“说起来,正有一桩事要告诉你,前些时候你不是让我告诉淳安郡主庞贵妃有意让庞家娶苏邀么?” 庄王妃这才挑了挑眉,露出一点儿笑意来:“而后呢?” 秦太太抿着唇笑了笑,见女儿感兴趣,心里无声的松了口气:“后来,庞家三太太就不知道怎么的,听说就病了,而且还病的起不了身了。” 她把汪家那天的事情说了:“您说怪不怪?前脚那个庶子在汪家闹出事来,后脚庞三夫人就病重不能起身了.....听说还有佛祖托梦,以后得常年茹素才能好呢。” 秦氏听着就冷冷的牵了牵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还以为庞三夫人能够把庶子治的服服帖帖的,可这么看来,竟然半点用处也没有。” 她不高兴,秦太太也不由得就小心翼翼起来,将手里的银签子放回了白瓷碟子里,她就忍不住陪笑:“虽然说是没能把那个苏邀......可到底东边不亮西边亮,您之前在田蕊跟前说得那些话,显然是起了效果了,田家仗着有太后撑腰,这些年行事越发的蛮横了。田蕊她上了心,那个苏邀哪怕是真的有三头六臂呢,那也得脱一层皮。” 庄王妃的脸色逐渐阴沉,半响才冷冷的哼了一声,面色不善。 秦氏看着女儿的脸色也跟着拘谨起来:“只是......只是王妃,您这驱虎吞狼的招数虽然是好用,可一旦苏邀没了,田蕊岂不是更是......她是太后娘家的姑娘,原本就深得太后喜欢,她看上了殿下,若真的......” 秦家现在丢了秦郴,元气大伤,不仅不能给庄王妃再带来什么帮助,反而要靠着庄王妃提携。 如果田蕊真的成了侧妃,那可就真的要威胁女儿的地位了。 秦氏不以为然:“田蕊心高气傲,可苏邀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这两个哪个对上哪个,都不可能让对方好过,她们斗吧,最好是斗得你死我活,剩下的不管是哪一个,都好收拾了。” 秦太太叹了一声,见女儿满脸偶是戾气,就看着女儿低声道:“其实你何必......你怀着身孕呢,好好的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比什么都重要,不管这是个小郡王还是个小郡主,那以后都是一等一的尊贵,也是你的依靠......” 秦氏顿时十分不耐烦,她冷冷的推开丫头递来的安胎药:“你懂什么?!这个苏邀,我必得除了她!否则,一旦让她进府,必定是我的心腹大患!” 秦太太被驳的说不出话,可是女儿怀着身孕以后就更加暴躁,她不敢再说森么,只好讪讪的笑着转移话题,正好外头秦氏的丫头进来了。 秦氏见了她便总算是没有再说下去,转过头去问那丫头:“什么事?” 丫头急走了几步到了她跟前,低声回禀;“王妃娘娘,有消息了。” 秦氏立即挑了挑眉,一改之前慵懒的模样:“有了程定安的消息?” 丫头摇了摇头:“并不是直接找到了人,但是我们发现,苏邀的人也在查程定安,她也起了疑心怀疑程定安没死.......” 又是苏邀! 秦太太有些惊讶的直起了身子:“程定安?!” 秦氏也眯起了眼睛:“那苏邀的人查到什么了?” “她们并没查到什么。”丫头急忙跟她说:“只是一直在查罢了,咱们的人却发现了程家一个庄子出了事。” 程家的庄子都收归国库了,可是那一天衙差去收房的时候,却发觉程家的庄子遭了贼,里头少了不少东西,庄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么一说,那当时谁能去程家的庄子里头拿东西?不必说都能猜得到了。 秦氏眯起了眼睛:“继续查,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到!” 第六章·灭迹 秦氏雷厉风行,看在秦太太的眼里只觉得心惊,她不安的捏了捏自己腰间的流苏,小心的喊了一声王妃,对女儿使了个眼色。 秦氏微微蹙眉,却还是扬手让伺候的人全都下去了。 秦太太这才有些急迫的看着她,不明所以的问:“程定安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他竟然又......” 秦氏就牵了牵嘴角,冷冷的把之前庄王有关于程定安的那番话说了出来:“殿下的确是在乎名誉的人,可是他更注重取舍,若不是程定安有大用,他怎么可能会费心思要溜程定安的命?我查过了,程定安说是畏罪自尽,但是尸首却已经不能分辨面目,里头本来就疑点重重,加上殿下最近还动作频频让人去了西北军中,我就猜到了,程定安应当是没死。” 郭崇兴的那个儿子就在西北。 说起来他也是知道当年围场案的真相的。 秦太太听的一头雾水,愁眉苦脸的看着女儿咋舌:“可殿下救了他有什么用处呢?杀了他,岂不是一了百了?到时候再杀了郭崇兴那个儿子,也就是了啊。” “没了他,怎么对付苏嵘苏邀他们?这个人颇多怪异之处,前些时候给殿下出的几个计策,虽然也有不成的,可大多数却立竿见影,就譬如黑熊这事儿,若不是苏家蹊跷的躲了过去,那么殿下可不只是如今的风光,更还除了苏家这个隐患。” 程定安的目的很明确,他就是要当庄王的走狗,其次就是要灭了苏家。 庄王不是个烂好人,他会留下程定安的性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就是为了防止到时候拉拢苏家贺家不成,最后再拿出程定安这张牌来,放出这只疯狗去咬人。 真到了那个时候,也是苏家把程家逼得太狠了,程定安才会找苏家的麻烦,庄王照样可以撇清自己,身上仍旧干干净净的。 秦太太目瞪口呆,心里又忍不住紧张和愧疚。 怪不得女儿之前为了秦郴丢差事的事情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天家无父子,生在这帝王之家当中,当真是步步惊心,连枕边人也要处处提防,不能相信。 她抿了抿唇,忍不住连连叹气:“王妃别太心重了,只要您好好的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什么富贵荣华都有了。” 庄王再如何,难不成还能不重视子嗣吗? 要知道,自从有了这个孩子之后,宫中的赏赐可从未断过,元丰帝也亲自过问过庄王妃的身体。 秦氏不置可否,却也不愿意跟她说的太多,只是对着那丫头点了点头。 到这时,秦氏才蹙眉提醒秦太太:“娘,你在家中多劝着些父亲,银子花用都是小事,若不够,来告诉我就是,千万不要胡乱许人什么愿望,接了来路不明的银子,否则出了什么事,才是真的要害死我!” 女儿这么难,但是娘家却半点忙都帮不上,秦太太满心羞惭,听见她这么说,就更是坐立难安:“这,娘娘你放心,我一定会看着他,绝不会让他闹出什么事来让你为难。” “那便好了。”秦氏小小的打了个哈欠,露出倦容来。 秦太太就急忙起身告辞,又让秦氏:“你好好休息,千万不要多思多想,我隔几天再来瞧你。” 秦氏点点头,拉了铃让人送秦太太出去,而后才重新睁开眼睛,精神抖擞的让之前那丫头进来:“飞花,你才刚说,苏邀也派人去找了程定安?” 飞花恭敬的低声应是。 秦氏哼了一声,冷冷的又道:“把这个消息传过去,告诉他们,不管用什么办法,我要让程定安死。” 飞花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十分不赞同的样子,抿了抿唇就把声音压得更低了:“王妃,忍一时风平浪静。” 秦氏冷笑了一声,动作飞快的将桌上的草莓碟子扫落在了地上,怒气冲冲的冷哼:“忍忍忍,我倒是能一直忍,但是那个逃脱了的狼崽子却是个十足的隐患!若是被他透露出了口风去,哪怕是一点点,我活不成,他们也别想好过!” 飞花抬眼看了她一眼,见她情绪激动的难以抑制,就犹豫了一瞬才道:“那里有许多人盯着......若实在是想送消息过去,不如还是通过二老爷那边的人脉......” 秦氏眉眼间都是冷淡,听见这话挑了挑眉,最终还是冷着脸答应下来:“尽快,我不想让苏邀找到他,也同样不希望他落在殿下手里。” 飞花见她眉目间全都是郁色,知道她是很烦躁了,只是还是忍不住轻声劝她:“王妃,二老爷曾经说过,丽妃娘娘是受了三皇子的好处,所以才帮着做下了那些事......可现在时移世易,局势不同,身份也不同了,殿下和丽妃娘娘都很忌讳再去找那位帮忙,您......您无异于是在与虎谋皮啊。” 三皇子当年有段时间把先太子都挤兑得差点没地方站,风光的时候,对四皇子多有关照。 后来先太子出事,元丰帝大怒,处置了二皇子三皇子,但是也只是圈禁了他们,把他们贬为庶人,丽妃娘娘就跟三皇子谈条件,四皇子之所以能娶秦家的女儿,能积攒产业,收买官员,这些都有三皇子支助。 三皇子求的自然是以后的翻身-----在元丰帝这里是不可能了,元丰帝对二皇子三皇子都失望至极,绝不可能原谅他们。 只是后来四皇子逐渐蚕食了三皇子的势力,便不再需要三皇子了,他开始逐渐清除这些痕迹和关系网。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若是被庄王殿下发现她还去求三皇子出手帮忙,只怕会招来一场风波。 秦氏却不以为意,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满脸漠然:“富贵险中求,姓程的是三姓家奴,从前程守望是三皇子的狗腿,后来还不是转过头来帮了殿下?二叔跟三皇子他们那边还有福建的关系,别人不知道,程家却是心中有数的,这一点想必三皇子他们自己也清楚。没了二叔,只要有我在,他们该得的好处还是可以照旧,可是若是被程定安走漏了消息给殿下,那大家可就一起完了,你去说吧。” 第七章·文章 她态度坚决,飞花只好答应了,还没出门,帘子便被掀起来,庄王大步进了门绕过了博古架,十分随意的将披风解了下来,见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人在,便挑了挑眉:“不是说岳母今天到府里来了吗?怎的不留下来用饭?” 秦氏对着飞花微微颔首,在床上躺着没动,露出些倦意:“留了母亲用饭,只是母亲说家中还有事,所以不肯留下来,急着回去了。”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庄王点点头,将披风交给了跟进来伺候的丫头,自然的坐在了床沿上摸了摸秦氏的肚子:“怎么样,今天觉得好些了吗?有没有再闹你?” 秦氏温柔的笑笑,将头顺势靠在庄王肩膀上:“今天好些了,吃了些东西,只是还是困倦的厉害,只想着睡。” “母妃说这也是正常。”庄王跟她说了丽妃的叮嘱:“说是开头都是容易疲倦觉得劳累的,想睡就睡,不必顾忌,吃得下便一定要尽量多吃些,又问你是喜欢吃酸的多一些还是辣的多一些,还赏了许多点心出来,让你尝尝看是否有能够入口的。” 身边的人如此温柔,说到孩子的时候眼里都在发光,可秦氏脸上笑盈盈,心里却一直凉到了底-----嘴里说的如此好听,全都是柔情蜜语,可实际上,他却无时无刻不在算计,就在说着这些情话的同时,还在筹谋着如何能够把苏邀弄进府里来做侧妃。 想到这里,秦氏的身体微微有些僵硬,等到庄王说完了,才捂着嘴笑起来:“那我可是托了孩子的福,既母妃让我歇着,我可就光明正大的躲懶了。对了殿下,我今儿听我母亲说,她急着回去是约了淳安郡主一道去庞家探病,说是庞三夫人病了......” 她扬起脸问庄王:“这件事,您听见了风声没有?” 说起这件事,庄王就讥讽的笑了一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吃着,反而惹得一身骚罢了。”他摸了摸妻子柔顺的头发:“你不必多管,安心养胎吧。” 秦氏就不再多问,笑着答应了,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门房上送了许多帖子进来,我打眼一瞧,大部分都是些要来求见的,我都拒了。只是这其中也有几样要紧的----田夫人的寿辰、长宁公主的花会,明昌公主孙女儿添妆......” 庄王不甚在意:“你自己拿主意就是了,若是觉得劳累,就把这些事交给长史去做,否则,养着他们这群人是做什么吃的?” 他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秦氏心念急转,已经有几分猜测。 庞家原本是打算出一个嫡子来娶苏邀的,这样一来,加固同盟,也对庞贵妃和五皇子十分有利,可是出了在汪家的事,庞家的主意是决计不成了,不仅不能成亲家,还成了冤家。 这件事对于庞家和庞贵妃来说自然是噩耗,可是对庄王来说,却是双喜临门的大好事,庞家自己没得了好不说,庶子行事荒唐的名声是当着整个清流圈子的面传出去了,苏家也跟庞家肯定有了心结。 怪不得他如此高兴,秦氏咳嗽一声,见他转过头来,便笑着应是,又抽出一张帖子来,郑重道:“还有这个。” 见庄王果然重视的将帖子接过去,便幽幽的道:“殿下,宋家情况特殊,广平侯乃是圣上的舅舅,当年为了保护圣上和先昭烈太后,广平侯府这一支几乎死绝,只剩下了昭烈太后最小的弟弟,也就是如今这位广平侯......” 庄王神情晦暗不明。 他对广平侯府当然也很重视,毕竟是元丰帝的外家,若是能得到他们的支持,那自然是如虎添翼。 可宋家却油盐不进,对哪个皇子都是淡淡的。 庄王作为四皇子的时候,丽妃还想过帮他选宋家的女孩子当王妃的,只是宋家竟然一口回绝,庄王又不能奈何他们,只能罢了。 后来庄王也想跟宋家打好关系,可宋恒实在是太过骄横了。 当初他打听了广平侯世子喜欢一副古画,特意花了重金买下来送他,宋恒却说他的画是假的,竟然还一把火给烧了,几乎没把他气疯。 可偏偏元丰帝却十分的喜欢这个外四路的表侄子,对宋恒十分的宽纵,如今宋恒还手握锦衣卫,当了元丰帝的耳朵眼睛。 他所有的愉悦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将帖子盖在了茶盅底下,轻飘飘的说:“准备重礼吧,只是到底能不能用得上,谁能说的准呢?” 秦氏的手就猛地一顿,不解的看向庄王。 庄王目光冷冷的,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复杂和奇怪的站起了身,进而竟然直接出门去了。 帘子晃了几下就重新安静下来,秦氏想到三皇子那边送过来的纸条,心中有些了然。 先太子和先太子妃去世的十分惨烈,但是有传言说,当年先太子妃死之前小腹却是平坦的-----众所周知,那个时候先太子妃已经即将临盆了,若是先太子妃当真是生完了之后把孩子藏了起来。 那么这个孩子...... 也已经十八岁了。 这个年纪,比五皇子也差不多。 元丰帝除夕夜连提几次先太子的事,口吻十分温和,怀念,而且他召太子回来之前已经下过诏书复太子之位,所以先太子妃如果真的生下了那个孩子,而且那个孩子还是个男孩儿。 那么,那个孩子就是礼法正统意义上的皇长孙。 三皇子传信来说,最近庄王动作频频,几次动用各种手段套他的话想问宋家的事。 秦氏觉得这件事隐约应该是落在宋家头上。 庄王如今一心要撇开三皇子,也坐视秦郴倒霉,无非是因为当年陷害太子的事脱不了三皇子和秦郴的运作,他如今不想再沾这件事的边罢了。 但是先太子若真有遗孤在这世上,那么跑的最快去杀人的也会是庄王。 虽然是夫妻,但是秦氏从来不信庄王,也不会把前途都托在庄王身上,所以她才听从秦郴的意见,跟三皇子来往密切,她需要借助三皇子来扩充自己的势力。 现在看来,这一切果然都很有必要。 她若是抓住了庄王这么重要的把柄,那么不管是庄王要纳多少个侧妃,也动摇不了她的地位了。 第八章·十一 秦太太原本是一心想着快些到家,好对着如今还过的十分悠闲自在的丈夫耳提面命一番的,如今没了二叔秦郴,一家人就更得靠着女儿才能好好的过日子,家里又没个出息的,她叹了口气,回过神来才发觉马车已经半响没有动静了,不由得就有些烦闷的隔着帘子问外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家的管事刘忠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告诉她:“太太,咱们的马车被堵住了,这前头听说是锦衣卫在办差呢。” 锦衣卫!秦太太的汗毛都一下子竖了起来。 自从家里被锦衣卫围过了之后,秦太太就对锦衣卫谈之色变,更是十分厌恶,觉得只要挨上了锦衣卫三个字就没有好事。 因此,听见是锦衣卫在前头办差,她下意识就哼了一声,催促刘忠:“换个地方走,绕路走,快些!” 真不想跟这些讨债鬼呆在一块儿,谁知道会遇上什么糟心事。 刘忠也知道自家主子的心结在何处,唉了一声答应,便急忙让车夫掉头,打算从旁边的四平大街回家。只是才走出一段路,马车就又停下来了。 秦太太顿时不耐烦:“怎么回事?” 刘忠的声音隔着帘子透进来,有些颤抖:“太太,宋佥事......宋恒朝着这边过来了。” 宋恒?! 想到宋恒,秦太太紧张得整张脸都几乎皱在了一起,捏着茶杯险些都要把茶杯给捏碎,立刻就吩咐:“快避开,避到一边!” 谁敢跟当差的锦衣卫抢道啊,尤其是这人还是宋恒。 刘忠飞快的应是,让车夫赶着马车避让到一边,还没等马车停稳,就听见车里的秦太太又下命令:“去打听打听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一下子惊动两拨锦衣卫? 普通的治安案件或是普通的人命案,顺天府或是分属的县衙都可以管,再不济,也有大理寺出面,唯有锦衣卫出现,那必得是大案了。 秦太太心神不宁的回了家,一下马车,就听说刘忠也回来了,便让人领着刘忠进来。 刘忠恭恭敬敬的回禀:“太太,打听清楚了,听说......听说是宋家的十一公子跟人家打赌,把人家给打伤了,以至于被宋佥事关进了牢里。” 秦太太听的有些头晕,下意识将手里的杯子都放在了桌上:“这可又是奇了怪了,宋十一跟人打架,也不是什么大事,宋恒把人关进了牢里,那为什么又气势汹汹的去正阳大街?”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太太......”刘忠咳嗽了一声,声音不自觉的放轻了:“宋家那位十一公子是在三元楼里跟人起了冲突,听说事情闹的很大,十一公子少年意气,盛气凌人,三元楼的掌柜见是十一公子,根本不敢如何相劝,十一公子最后激愤之下,不知怎的抄起了手边的一个瓷碗朝着人的后脑勺砸了过去,竟然把人家砸的脑袋开花了。” 什么? 宋十一如此彪悍? 秦太太体会到了些什么:“所以......” 刘忠点了点头:“所以有人就去请了宋佥事,宋佥事看见是弟弟闹事,就把宋十一公子抓走了,听说是搁在了镇抚司,谁知道......” 秦太太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攥紧了拳头问:“谁知道怎么了?” “谁知道宋佥事今天回去,却发现宋十一公子在镇抚司昏迷了,而且到现在还未醒。”刘忠跟秦太太禀报着:“您不知道,宋佥事今天就是去三元楼抓人的,却正巧,宋家大公子也带着人过去了,跟宋恒千把怒张,险些打起来,口口声声说是宋恒有意害十一公子,若是十一公子出了事,绝不会跟宋恒善罢甘休。” 这么大的事! 秦太太啧了一声,问;“说的清楚些,到底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汪家老太太也正揉着自己的眉心,打断了一边禀事的大太太,问汪大少爷:“你说什么?宋十一昏迷不醒?” 怎么会这样? 一旁拿着礼单预备到时候送过去苏家的汪大太太也惊住了,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汪大少爷点点头,喝了口茶润了润已经干燥的发痒的喉咙,急忙道:“是千真万确,宋恒去三元楼搜了一圈,就是为了找当时跟宋十一斗殴的人,说是怀疑那个时候宋十一就中毒了。” 真是多事之秋。 汪老太太心中不安,就转过头去看着大儿媳:“老五家的还未回来吗?” 汪五老爷和汪五太太回娘家去了,到现在都没什么动静,之前汪老太太一直忙着就没怎么注意,但是现在却不由得担心起来了。 她是知道的,自家这个五儿媳跟宋恒的关系简直是水火不容,两人见面就没好事。 但是宋十一却是五儿媳最小的弟弟,是由五儿媳一手带大的,两人最是亲密不过。这次宋十一中毒昏迷,还不知道五儿媳会怎么怪罪宋恒,甚至可能跟宋恒恶言相向。 汪大太太也心领神会,跟着很是担心的摇了摇头;“还未回来......要不要我派人过去瞧瞧?” 宋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未必有心情招待上门打听的人,汪老太太摇了摇头,忍不住就叹气。 汪大少爷却道:“五婶和五叔都在三元楼那里呢,我看到了他们,但是人太多且杂,我实在是挤不过去,只好先回来了。” 什么? 汪老太太和汪大太太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觉得眼睛都有些痛了,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宋大少爷也在,要拉着宋恒回家去请罪,说是十一少爷昏迷不醒,已经去请了大夫看了却束手无策,宫里的太医如今赶过去了,若是十一少爷还有什么事的话,就要宋恒偿命。”汪大少爷啧了一声,很是唏嘘:“五婶哭起来了,指着宋恒说他不是人,说若是十一少爷醒不过来,她一定会杀了宋恒给十一少爷报仇的。” 广平侯府的矛盾就这样彻彻底底的被暴露在了众人的面前,丝毫没有任何遮掩了。 汪老太太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九章·坦诚 汪家因为听见这个消息而忐忑惊慌,以至于一开始根本不想管这件事的汪老太太在跟汪大老爷商量了之后,也不得不让汪大老爷夫妻上门去看看宋十一的情况----都是姻亲,出了这么大的事,又已经闹的沸反盈天人尽皆知,再没有反应的话那就太过分了。 不仅汪家这里得到了消息,等到了晚上的时候,该听见消息的人家都听见了。 苏老太太正沉吟间,外头就传来消息,说是贺太太来了,便忙让人打着灯笼去接,自己也让人去请苏邀跟苏嵘过来。 苏邀到的时候,贺太太也正搀扶着黄嬷嬷的手到了康平苑门口,见了苏邀,面上终于有些浅浅的笑意,拉着苏邀的手一道进了院子。 苏老太太正倚在炕上,见了贺太太和苏邀一同进来,吩咐余夏上茶,一面对贺太太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过来,快坐吧,今儿看样子是得在我这儿歇一晚了。” 贺太太顾不得跟她客气那么多,几步上了炕,推了余夏递过来的茶,等到苏嵘来了,下人们也全都退了出去,才皱着眉头很是头痛的把今天听见宋家出事的消息说了。 苏嵘十分敏锐的看向了贺太太,不动声色的道:“宋恒其实一开始就跟宋家其他人的关系不好,他是两岁了才被广平侯抱回家里的,听说就是因为这一点,广平侯世子夫人当初还差点闹的要自尽......” 这件事的确在当年闹的很大,广平侯世子还被御史弹劾了。 但是不管到底内里如何闹,最终广平侯府还是承认了宋恒的身份,并且给他序齿,开了认亲宴。 只是这么多年,宋恒大多数时间都是跟着广平侯世子在外头行军,很少回到京城来,偶尔回来,也从不跟少年宫家的其他人一起出现。 苏嵘之前虽然因为不良于行而只在书院读书,但是却也知道宋家这一辈的小辈们谈起宋恒都是很排斥的。 前年年底宋恒开始回京之后,就迅速在京城出了名,人人都知道他是一等一的纨绔,宋家诸人的关系就更差了。 苏嵘想到这里,有意无意的道:“所以,闹出这么大的事,其他人怎么议论暂且不说,宋家其他人肯定却都会觉得是宋恒对宋十一下手了的。” 这是实在话,宋家其他人对宋恒的观感从汪五太太就可见一斑了。 贺太太的眉头忍不住皱的更紧了:“宋恒不是那样的人!” 苏嵘一直在观察贺太太和苏老太太的反应,听见她这样说,先是一怔,而后就若有所思:“亲家太太怎么知道,莫非是跟宋家有什么渊源?” 贺太太顿时怔住。 苏老太太也难得的有些焦虑似地,摇了摇头先于贺太太一步解释说:“她的意思是,宋恒虽然外头名声不好,但是其实却进退有度-----从黑熊案就能看出来,他实际上十分聪明,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去陷害宋十一,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苏邀一直没有说话,听到这里就忽然出声:“我听说,有人最近提议祭太子陵寝。” 屋子里顿时静的落针可闻。 贺太太不可置信的看向了苏邀,眼里全都是震惊和不解,甚至还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的惊恐,大声的问苏邀:“幺幺,你是什么意思?” 苏老太太的反应虽然不如贺太太那样剧烈,却也算得上是激烈了-----她手里的茶杯没有拿稳,哐啷一声摔在了桌上。 苏嵘观察着,而后眉间皱出了一个川字,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梭巡。 苏邀叹了一声气。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她对于贺太太和苏老太太她们从来没有说完全的实话----因为知道她们或许不大能接受的了她的说词,但是同样的,苏老太太和贺太太何尝不是也有重要的事情在瞒着她? 现在是时候将这层模模糊糊阻挡在中间的隔膜给揭开了。 “我还听说,最近有传言说,当初太子妃临死之前其实已经诞下一个男婴,并且让心腹之人秘密送走。”苏邀的声音压得十分的低,连苏老太太和贺太太她们同在房间也要十分费力才能听得清楚她在说什么。 而在听清楚的同时,贺太太已然脸色大变,情绪激动的喝了一声:“幺幺!” 苏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刚才的试探竟然得到这样的结果,他也十分的吃惊,这个消息太过震撼,以至于他向来急智,却许久都没有出声。 苏老太太却目光沉沉的看着苏邀,眼里有端详审视和怀疑:“你是怎么知道的?听说,你听谁说?” 她一开始就觉得苏邀不对劲。 倒不是说看不起商户,也不是说信不过贺太太,但是苏邀进退之间的那种沉稳,遇事的淡然还有应对,那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应该有的,或者说的严谨一点,应该说,那甚至连长在宫闱的公主们在这个年纪都未必有的老练成熟。 现在看来,她的揣测隐约的被证实了。 苏邀抿了抿唇,坦然的看向苏老太太:“祖母不必紧张,当年母亲是在二皇子之乱中生下的我,虽然当时兵荒马乱,以至于孩子都抱错了,但是......我身上的胎记是做不了假,这跟苏家人如出一辙的眼睛也是做不了假的,不是吗?” 先否定了苏老太太的猜疑,而后苏邀才苦笑道:“至于我种种异于常人之处,请祖母外祖母和大哥都当我是有了奇遇吧。” 宋恒之前也已经对她提醒宋十一会出事的事情起了疑心。 她迟早都要把这件事解释清楚的,再用沈大老爷的密信那一套出来说话已经不现实而且不能取信于人了。 思来想去之下,苏邀决定选一个她们比较能够接受的说法。 苏老太太目光闪烁的看着她,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苏嵘却更加直接,他问:“你是要告诉我们,菩萨显灵了?” “也可以这样说。”苏邀坦然点头:“我也知道这个说法匪夷所思,所以一直不敢告诉你们,可实际上,我的确知道许多我不该知道的事,不是吗?” 她决定快点了结这件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不管我到底有什么奇特的地方,我对你们都真心实意,这不会假。” 第十章·惊心 不管苏邀到底是怎么变得如此奇特,或者说,不管苏邀是不是鬼上身或是真的有了什么奇遇,但是她的确是完全没有恶意而且一直在维护苏贺两家的利益的,这一点没有说错。 苏嵘最先反应过来,低声劝解苏老太太几句。 贺太太也错愕了一会儿便惊醒过来,胡乱的点了点头说:“是啊,是啊,你的确是总能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就好像......就好像能够预测吉凶一样。” 从桑嬷嬷开始,苏邀就好像是忽然开窍,反正基本总能挑出一条最妥善的路去走。 之前贺太太只觉得苏邀是病了一场变得聪明了也更看得开了,但是从庞家的事情之后,她心中就对苏邀有了很大的疑惑。 到了此刻,那若隐若现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她心里轻松多了,不管怎么样苏邀说得对,一她是真的苏邀,二她是完全为了苏贺两家好的。 想到这里,贺太太就面色复杂的看着苏邀:“幺幺,那你是不是知道了,宋恒他......” 苏邀点了点头。 贺太太倒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苏老太太也半响没有言语。 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缓和了下来,空气中流淌着诡异的安静,苏邀等了一会儿,等他们都消化的差不多了,才问贺太太:“这件事,您一早就知道了,是吗?” 上一世贺太太和苏老太太去世的实在是太早了,她也不知道贺太太和苏老太太到底知不知道宋恒的身世。 可经过最近她们对宋恒的态度来看,她们显然都是知情的。 这一次趁着这个机会,苏邀干脆把话都问清楚。 贺太太迟疑片刻,才有些怅然的说:“也不是知道,更不能肯定。我跟皇后娘娘的关系,你是知道的。太子从出生起就是被皇后娘娘带在身边养,而后等到天下大定,我作为皇后娘娘最小的妹妹,也是养在皇后娘娘跟前的,太子既要叫我一声小姨,我也自小看着太子长大,情分非同一般。所以太子被贬去了东昌,我其实也一直跟他们夫妇多有往来。” 说起往事,贺太太眼里带泪,平复了一下情绪才把之后的事情也说出来:“围猎之时太子妃那时候就因为受惊吓过度而小产过一次......而后他们被贬到了山东,太子妃一年多后又再次有了身孕,太子妃怀孕八个多月的时候,朝廷就下了诏书,召太子和太子妃还朝,说是让他们回去分辨,但是谁都知道,这是圣上后悔了,想让太子回去,他们夫妻高兴不已,还写信来告诉了我......我没高兴多久,就又接到了你外祖父的家书,说是太子妃经过登州的时候,身体不适,在登州休养请了大夫。” 这些事情其实都是很久之前的了,贺太太以为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再说出来。 眼睛已经有些酸痛,连头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她抿了抿唇,想到很多东西,却最终只是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然后你就知道了,沈大老爷的密信上不是写了吗,那么巧,那帮倭寇竟然就在山东登陆,杀了二百余个百姓,竟然还势如破竹的一路不知怎的闯到登州去了。” 她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的笑意:“真是个笑话,那么多卫所民兵,结果竟然让这些倭寇横行无忌,还杀了太子太子妃!” 苏嵘听到这里已经彻底明白过来了。 他冷不丁的接过了话头:“说起来,围场事件发生后,太子被贬成了庶人,却还是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只是......只是圣上有了让太子回去的念头,就这么巧发生了什么倭寇入侵。这件事,得利最大的不过是当时的两位皇子。” 太子和二皇子三皇子的年纪相差并不大,且太子当时新婚不久,并无后嗣,只要太子死了,那么最有可能当上东宫的就是这两位了。 只是二皇子三皇子后来获罪,却是因为手足相残的罪名。 苏嵘看了贺太太一眼,又看向苏邀:“既然你说你知道我们所不知道的事,那你可知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些事?” 这些苏邀还真的不知道,她固然是重活一世,但是上一世前半生都被困在内宅,后半生也是旧病缠身勉强度日,这一世之所以避开了一些陷阱,也是因为知道上一世最后的得胜者是庄王和程定安。 而更多的,关于宋家的那些纠葛,却也只是知道一些皮毛罢了。 很多时候一个事情的结果是受到了方方面面的影响,她所能看见的,不过是事情的一部分。 贺太太梳理了一下纷乱的心绪,喉咙有些发痒,咳嗽了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才道:“那你说说看你知道的,我听着。” 苏邀就应是,将自己跟宋恒说过的话说了一遍,然后便道:“我知道的其实也差不多就是这些,所以提醒了他让他回去看看......” 谁知道却还是出事了。 贺太太眼睛微眯,眼里飞快的闪过了一丝锐利。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她抿了抿唇,似乎是在跟自己怄气,也似乎是在说给众人听:“多年前的事了,就留下了这么一点血脉,也容不得,非得要赶尽杀绝才肯罢休。” 苏老太太沉默了半响,看到苏嵘的轮椅,眼里布满了痛苦。 她眯了眯眼睛又睁开,十分坚定:“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不好过,也过够了。从前我们也不争不抢,可结果呢?结果我儿子死了,我孙子瘸了,我的孙女儿也变成这样......” 其他的孩子她也没有心思再去管教,以至于三老爷越发的不着调,跟三太太把苏桉他们教的令人生厌而且是非不分。 苏家已经被逼得退无可退了,同样的,贺家也是如此。 苏老太太的手在桌上拍了拍,似乎是在给自己下决心,她看向贺太太,率先说:“都已经有人用郭崇兴来对付我们了,这是生怕我们不死,既然如此,我们怎么能让他们失望呢?” 十一章·上门 贺太太跟她既是姻亲也是闺中密友,两人从小就有的交情,互相对视一眼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因此苏老太太话音刚落,贺太太便也紧跟着说:“是啊,我们清净日子才过了几天?人家就巴不得要我们家所有剩下的人的命了,现在看来,其实当年太子妃死之前就已经送走了孩子的事必然也传出去了。” 所以这么多年下来,苏家跟贺家分明都已经足够低调隐忍,但是还是招来了觊觎和算计。 那些人看来不仅是为了斩草除根,还同时想通过对付她们来查出些什么。 贺太太想到这里,顿时又非常担心:“那现在宋十一出事,这些人是冲着宋恒来的,难道宋恒的身世已经......” 已经被幕后的人查到了吗?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爬,根本无法理出个头绪来。 这个时候,苏嵘的脑子反而转的极快,他分析着:“当年围场的事情,其实现在看来,二皇子三皇子都嫌疑很大,他们也是最终的获利者----那两年,很多人上书建议改立太子,二皇子三皇子都十分热门,只是后来他们为了这个位子不择手段,互相攻讦,所以才会最终惹怒了圣上。他们已经被圈禁了,哪怕是还有残存的势力,按照道理来说,也没那么大的能力影响到如今。” 元丰帝除夕夜的时候提起太子满满都是怀念,但是却一个字也不曾提到过二皇子三皇子,他们根本没有希望再复起了。 连希望都没有的人,谁会为他们卖命? 再说,最近的这些事,都有庄王的手笔。 只是当年围场和之后山东太子出事的时候,庄王又年纪还小...... 他有些怀疑,难道庄王是接着在做当年二皇子三皇子没做完的事不成? 可这对庄王有什么好处? 他想不明白这一点,觉得自己分明已经抓到了什么关键处,但是就是隔靴搔痒,没能把整条脉络给疏通。 一片沉默之下,外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众人都惊了一下,苏老太太强打了精神扬声问是什么事。 余夏小心的在外面回禀:“老太太,三老爷来了。” 苏老太太忍不住有些奇怪-----最近三老爷可十分安分,老老实实的去衙门应卯,每天都按时回来,连应酬都懒得去了,而且今天三老爷已经请过安了,怎么还这个时候又过来了? 三老爷脚下生风的进来,见了贺太太也在顿时有些错愕,可他转瞬间就急匆匆的跟苏老太太说:“娘,我来了个客人......” 他挠了挠头,脑子到现在都还是蒙的,见苏老太太诧异的看着自己,就梦呓一般的说:“是宋恒,宋恒来了,他说要见幺幺!” 几个人都是一怔。 宋恒这个时候过来,肯定是因为苏邀的那番提示应验了的缘故。 换做是谁,遇上这样的事肯定都要问个清楚的。 苏老太太嗯了一声,就看向了苏邀:“幺幺,那你就过去见一见。” 他们自己其实都还许多话没说明白,但是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苏老太太说完这一句,看了看贺太太,又很是踌躇。 也不知道宋恒到底是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她有些苦恼。 屋外的风还是带着些许的寒意,苏邀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也心思沉沉的叹了口气。 苏三老爷却一步步都跟踩在棉花上一样,觉得十分的古怪离奇,宋恒来自家要见自己的女儿,他真是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但是更奇怪的是老太太和贺太太竟然都一副不奇怪的样子。 他想不明白,目光复杂的看着苏邀进了花厅,自己最终还是进了偏厅去等。 正厅里的八扇的小桥流水屏风在烛火映照下十分精美,转过了屏风,苏邀就看见坐在右手第一张玫瑰椅上低头喝茶的宋恒抬起了头。 她脚步微微顿了顿,冲着宋恒喊了一声宋佥事。 宋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站在羊角宫灯边上,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薄的光,看起来精致又脆弱,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 他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说:“被你说中了,我回去的时候,十一已经昏迷不醒。” 苏邀叹了口气,这件事从贺太太嘴里已经听过了,上一世的事她还是知道的不够详细,只以为是有人后头冲宋十一下手,没想到是在进诏狱之前就已经给人下了毒了。 宋十一被宋恒抓进去,又在诏狱出事,宋恒怎么解释都不会有人信跟他无关的。 尤其是大家还都知道宋家的关系剑拔弩张,宋恒跟其他兄弟姐妹的关系都不好。 听见她叹气,宋恒又觉得心里有些怪异,仿佛这个女孩子把他看的很清楚似地,他撇开这些思绪:“苏姑娘,你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了吗?你是如何知道十一要出事的?” 仔细想想,苏邀的确很奇怪。 反正苏家桩桩件件的事里都有她的影子。 在来之前,苏邀就已经跟贺太太和宋老太太她们达成了默契,这花厅里除了宋恒又没别人,可以说绝对安全。 她也就没什么遮掩,看着宋恒轻声问:“宋佥事真的不知道宋十一为什么会出事吗?” 宋恒目光深邃,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看着有些渗人。 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十八岁的少年。 京城里的人说起他的时候虽然也说他是个冷面阎王,也害怕他,但却从不把他真正跟赖伟琪那种刀口舔血的怪物放在一处。 那是因为,他是广平侯府的贵公子,人人看他都笼着一层光环,觉得他哪怕穿着飞鱼服也少几分阴狠,耍狠都带着些少年郎的飞扬意气。 他露出这副样子的时候,才是真的吓人。 “别跟我玩这些言语陷阱!”宋恒站起来,一下子就把苏邀笼罩在阴影当中,冷冷的皱了眉头:“我的耐心有限,你就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知道宋十一出事,你听说过什么?知道多少,到底是谁对宋十一动的手,你又知不知道?” 十二章·信任 花厅外是燕草和何坚一道在守着,两人都听见里头的动静,一时都面露担忧,尤其是燕草,脸色有些发白的转了个身,却又紧攥着手,最终只是咬了咬牙,又如同刚才一样站在廊下。 姑娘说过的,天塌下来也要等她跟宋恒说完话再说。 她相信姑娘。 何坚就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竟然也有这份定力,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 相比较屋外的人的担心,屋子里的苏邀却还算得上镇定,她稍稍往后退了一步,重新抬起头认真看着宋恒,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她才问宋恒:“如果我说,因为我知道你的身世呢?” 宋恒意外的一挑眉,随即就单手掐住了苏邀的脖子,将她给抵到了壁柜上,冷冷的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这还是宋恒头一次展露出如此强大的杀意。 苏邀知道,哪怕这是在苏家,哪怕是在贺太太和苏老太太的眼皮子底下,只要她回答的不对,宋恒就会干脆利落的杀了她。 易地而处,她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可是再没有比这个更合适把话说清楚的机会了,她尽力的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轻声喊了一声宋恒,察觉到宋恒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了一些,她立即就道:“我的外祖母贺太太,按照辈分,你应当要称呼一声姨奶奶的。” 话说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 宋恒眯了眯眼睛,思索了一瞬,他才将人给放开,面无表情的问她:“你是什么意思?” “宋佥事应当知道我在说什么,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救我和贺家了,不是吗?”苏邀把话说透,见宋恒面色阴晴不定的,便干脆的说了苏家贺家黑算计的事:“这些你一定也知道吧?否则,汪家当中间人,帮庞家约外祖母过去,你怎么那么巧就在汪家?再是除夕夜那天黑熊发狂,你还提醒过我,是不是你一开始就已经知道黑熊这件事跟之后的郭崇兴的事都是冲着我跟外祖母和我们来的?” 她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说明是真的已经能肯定他的身份。 倒是没想到,这个丫头的洞察力这样强。 宋恒的犹豫也只是一瞬,片刻后就已经做出了决定,他放开了钳制苏邀的手,站在窗前看着外头树上挂着的那只灯笼。 他许久没有开口说话,过了许久才冷然开口:“你胆子可真是够大的,你怎么能这么肯定,我不会动手杀了你?” 毕竟死人才能真正守住秘密。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话说的虽然不怎么好听,但是却分明是承认了苏邀的那些话。 既然如此,那就更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苏邀静静立在宋恒身后不远处:“因为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这近乎于是一句废话,宋恒皱了皱眉,忍了一会儿,催促她:“你们到底怎么查到这些的?是谁告诉的你们?” 这才是重点。 “是你告诉我的。”苏邀说完这句话,就见宋恒猛地转过了身眼神不善的盯着自己,便咳嗽了一声:“你也知道苏家贺家近期屡屡被陷害的事,其中郭崇兴的事情更是你亲自经历的,我们一直在查当年围场之案的真相,想必你也同样知道。” 宋恒没有打断她,点点头示意她接着说。 苏邀就把话接了下去:“我大哥一直都在查当年的事情,他不信我伯父会擅离职守。围场的事情过后,苏家元气大伤,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可我大哥才查到那么一点儿头绪,就招来了杀身之祸。苏家贺家几次难关,都有程家的影子,所以我们确定了对手,可同样的,我们几次脱险,也同样有你不露痕迹的帮忙,所以我们自然觉得奇怪。” 苏邀的语气不疾不徐,将贺太太也抬出来:“再说,我外祖母头一次在庞家遇见你,就态度十分奇怪。我后来才知道......” 提起贺太太,宋恒的态度的确松动几分。 “那为什么你又知道我抓了宋十一,而且他会出事的事?”宋恒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压住心里的烦躁抬起头看着苏邀:“你们查到了什么?” 换做任何人被人知道底牌都绝不会是这样云淡风轻的表现,苏邀蹙眉看了宋恒半响,才问他:“先太子还剩下一点血脉的消息,是你自己放出去的吧?” 宋恒唰的一下将头转过来了,这回他没有再跟之前那样掐苏邀的脖子,微风拂过,他挑了挑眉,一双眼睛在这寂静的夜晚中如同繁星:“何以见得?” “因为庞家、汪家和苏家贺家被陷害,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这些人家多少都跟先太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同样的......这些事每一桩都有你的影子。你对苏贺两家的事十分关注,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你好像早知道苏贺两家会不断出事,而且一直在暗中帮忙......” 所以,那些人在算计陷害苏贺两家的同时,其实也是把自己暴露在宋恒的眼里。 她也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中间十几年那些人都没再有动作了,却在最近频频出手,仿佛是迫不及待的在掩盖什么。 想明白了这一点,苏邀的表情一时就有些复杂。 没想到宋恒从这么早开始就已经布局在查找当年害了太子的人了。 见她忽然停下来不说了,宋恒有些意外,过了半响,他忽然开口:“你带我去见一见贺太太和苏老太太。” 他这么说,显然是被说通了,觉得苏贺两家可以信任,打算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苏邀自然没有理由拒绝,事实上,这样才是不管对宋恒还是对苏贺两家来说最好的结果,彼此明了了对方的目的,以后也就好办事多了。 她应了一声,推开门就看见何坚跟燕草两人站在廊下,一听见动静便朝着自己跑过来,不由便笑了笑,说:“提着灯笼,去老太太那里。” 燕草飞快的应是,何坚却看了偏厅一眼:“四姑娘.....三老爷还在等着。” 十三章·插曲 苏邀皱了皱眉,可苏三老爷在偏厅一直等到这么晚,不管是担心她还是担心宋恒的来意,都有必要说一声,省的他彻夜难眠。 她于是对着宋恒解释了几句,便让何坚带着宋恒先行一步去了康平苑,自己跟燕草去了偏厅。 苏三老爷正坐立难安,苏邀单独见宋恒,他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透露着诡异,很怕出什么事,所以他一直都提心吊胆的在这外面等着,听见动静,他下意识的打了个激灵,回头见到了苏邀,竟然一时觉得松了口气。 “宋佥事呢?”他擦了一把头上急出来的汗,冲着苏邀不自然的笑:“这么晚了,宋佥事还上门来找你,是有什么要紧事?” 苏邀随意捏造了个借口:“说是苏杏璇临死之前还说我陷害了她,所以他过来问一问。” 苏三老爷觉得有点奇怪,毕竟苏杏璇都已经死了这么久了,宋恒怎么这个时候想到来问? 不过除了这个,他也想不明白是还有什么理由值得宋恒来找苏邀了,毕竟两人从前可什么交情都没有。想到这里,他哦了一声,又欲言又止的看了苏邀半响,才犹豫着说:“对了,桉儿到了老家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跟苏邀提起这个,但是下意识又觉得除了这个,他们两父女之间实在是没什么话题可聊了。 苏邀果然淡淡说了一声知道了,便不再多说,连多问一句苏桉的情况都没有,便给他行了个礼,告辞要回康平苑去。 苏三老爷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家里孩子多的时候不觉得,孩子一下子少了,他才终于觉得有些冷清,苏杏璇死了,苏桉被送去了老家,庶子女们被三太太之前管的严苛,遇见了他也是害怕多过于喜悦,而苏邀又已经养不亲了。 他苦笑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正碰上苏三太太从佛堂里出来预备回卧房去,不由便停住了脚。 苏三太太礼佛的规矩是十五天才能从小佛堂出来一次,休息五天便再继续回去,算起来,一个月曾倒有二十五天都在佛堂里头念经。 苏三老爷之前还去了一趟老家送苏桉,算起来,他们夫妻都已经有月余未见,见了也只是不痛不痒的说上几句话。 他有些唏嘘。 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 苏三太太显然心情也很沉重,她看了苏三老爷半响,才苦涩的开口喊了一声三老爷,而后朝他身后看了看,又自嘲的笑了笑:“看我,竟然又恍惚了,以往您每次回来不多久,两个孩子也都会争先恐后的跟着过来......” 苏三老爷顿时沉默,他隔着栏杆跟苏三太太对视了一眼,淡淡的道:“你糊涂了。” 说完便大步转身,毫不犹豫的上了长廊,看方向是去姨娘们那边了。 绿藻就有些着急的看着她:“太太!好容易才等到三老爷回来,能跟他说上几句话,您怎么还把人气走了?” 苏三太太冷笑了一声,并不理会的转过了头进了房。 康平苑的茶已经上了第二壶了,贺太太掩着嘴打了个哈欠,见帘子掀开,她所有的疲倦顿时消失不见,整个人都精神抖擞,站了起来目视着帘子被打起,穿着飞鱼服的宋恒出现在这视线里。 宋恒...... 回京城已经这么久了,但是锁起来这却还是头一次把宋恒打量的如此清楚。 贺太太在心中想了一会儿,心中叹了口气。 相貌是藏不住的,宋恒长得跟太子妃太像了。 好在太子妃就是宋家女,否则的话,广平侯府抱着宋恒回去藏着也迟早被人揭穿。 她胡思乱想了一阵,就打起精神来,对着宋恒点了点头。 宋恒却上前一掀袍子,结结实实的跪倒在了贺太太跟前。 屋子里只有苏老太太和苏嵘以及贺太太,此时都不由得惊了一惊。 贺太太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急忙弯腰去搀扶宋恒起来,她定定的看宋恒半响,才惆怅的笑了笑:“原来是真的,那我就放心了。” 宋恒心中一动。 他今天其实一天都处于极度的暴躁当中。 宋十一出事,这在他的预料之外,也同时在他心里如同是扔下了一块石头,让他觉得有些憋屈得喘不过气-----苏邀说的没错,他的确是一直放出风声,准备让那些人露出马脚。 但是宋十一出事,却说明那些人是真的查到了什么,而且已经锁定了目标-----否则的话,就不会对宋十一出手了。 可他忙活了这么久,却还是空忙活了一场-----查来查去,查到了程家,可程守望畏罪自尽,程定安也没了,当年的事到最后还是没什么确凿的证据。 今天来找苏邀,完全是因为苏邀在汪家的那番话。 现在看来,来这里是来对了。 他冲着贺太太诚心诚意的喊了一声姨奶奶。 贺太太顿时有些怔忡。 她过了一会儿才强忍住心里的激动答应了,又转过头去看着苏老太太:“你看看,天无绝人之路......” 苏老太太也很感慨,却又觉得贺太太是欢喜的糊涂了,什么天无绝人之路?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正这么想着,外头的帘子一掀,苏邀自己打了帘子进来,见宋恒跟贺太太站在一起,低声道:“宋佥事,我们家的管事进来禀报,说是广平侯世子来寻你了。” 广平侯世子! 贺太太顿时很担心,现在躺在床上生死不明的是世子最小的嫡子,她知道宋家内部为了宋恒其实一直都不算平静。 现在广平侯世子亲自来找宋恒了,不会是宋家又出了什么事了吧? 宋恒有些无奈,他正想问清楚所有的事,跟苏家贺家对一下彼此知道的讯息的,可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苏邀却上前一步站在宋恒跟前,见宋恒低头,自己就仰着头跟他说:“宋佥事,十一公子跟人赌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可以从他身边亲近的人查起。” 清楚宋家这么多事,还能精准的挑中人下手,这是需要对宋家有足够了解的。 十四章·文章 才来了个宋恒,苏三老爷回了姨娘房里都还没坐下,就听说广平侯世子也来了,不由得就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十分惊慌的呵斥了边上还在问长问短的姨娘一声,有些烦躁的推开了她,径直出了门,就问管事的:“人在哪里?” 这么晚了,广平侯府这是怎么了,一个一个的接着来人。 管事的低着头不敢动弹,心里也知道自己主子肯定是烦躁的很,有些为难的道:“小的们想先通报,世子却说非得进来不可,我们就领着世子去了议事厅,这才来报给您知道的。” 苏三老爷的太阳穴跳的厉害,脑子里也嗡嗡嗡的响,像是有一窝蜜蜂在脑子里飞来飞去,一面整理自己的衣着,一面吩咐:“你先去请大少爷过去,我稍后就到。” 等到管事的答应了,苏三老爷才去了议事厅。 夜渐渐的深了,苏三老爷在风中疾走,脑子却奇异的安静了下来,他站在议事厅门口站了半响,才快步上了台阶,径直进了门,对着广平侯世子宋翔宇拱了拱手:“世子!” 宋翔宇看上去四十多的年纪,因为常年带兵,身上有很强的杀气,目光清明,精神也十分的好,一点儿也没有背的官员们这个年纪的油腻,看上去蜂腰猿背,脊背笔直。 他见了苏三老爷,脸上微微露出个笑意,就点了点头;“苏老三,许久没见了,你怎么跟我客气起来了?” 永定伯府没有没落的时候,两人虽然算不上玩伴,但是也是时常见面的,说得上熟稔,只是后来宋翔宇就去了外地带兵,一去就是十多年,再好的情分也生疏了。 听见宋翔宇主动招呼,苏三老爷略有些惊讶,却还是顺着他的话笑起来:“这么多年没见了,你回来以后也没什么机会聚一聚,我这不是怕自己不合时宜么。” 两人寒暄了几句,宋翔宇便单刀直入:“我那个逆子呢?” 苏三老爷自己也觉得奇怪,宋恒先是跑来家里找苏邀,后来又干脆去了苏老太太那里,这实在让苏三老爷觉得蹊跷诡异,也不符合常理。 现在宋翔宇问起来,他也就照实说:“不知道宋公子有什么事,去了老太太那里。”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宋翔宇目光顿时就是一沉,没有再多说的意思,一面起身一面对苏三老爷客套的道:“那还要请你带个路,我那个逆子言行无状,只怕会冲撞了老太太。” 也就是说,宋恒其实是来找麻烦的? 苏三老爷心中一咯噔,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就站起来,引着宋翔宇往苏老太太的康平苑去。 期间三老爷倒是也想问问宋翔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宋恒急匆匆的跑来,但是见了宋翔宇的脸色,他最终又什么都没问,咳嗽了一声正觉得有些尴尬,那边何坚就推着苏嵘也打着灯笼过来了,他眼前一亮,急忙喊了一声:“嵘哥儿!” 又朝他身后看了看,问:“宋佥事呢?” 宋翔宇的目光落在了苏嵘身上,一时没有开腔,等到苏嵘上来请安,他才伸手按住了苏嵘的肩膀,而后重重的拍了拍:“好孩子!你很像你父亲。你大姐的事,你处置的很好。” 苏嵘和苏三老爷都怔住了,没想到宋翔宇会提起这件事。 可苏三老爷摸不着头脑,苏嵘却很快就反应过来,知道宋恒的身世还把宋恒带回家里顶着压力养着,宋翔宇一定是个很重情义的人。 之前宋恒都一直在暗地里维护苏家,那么很显然,宋翔宇也是有关注苏家的情况的。 他思及此,冲宋翔宇真心实意的喊了一声宋伯父,就道:“宋佥事正在祖母房里。” 宋翔宇嗯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却什么也没再说,只是皱着眉头走在了苏嵘后头,看着苏嵘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三老爷顿时觉得更诡异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宋家跟苏家可以说是毫无往来,可是怎么宋翔宇看上去却好像对苏家的事情格外了解,连带着对苏嵘和他都十分温和似地? 他想不通,老太太的院子却已经到了,宋恒正被黄嬷嬷打着灯笼送出来,见状就停了脚步,对着宋翔宇行了个礼。 宋翔宇冷哼了一声,十分震怒的样子,却还是保持着克制,转身对苏三老爷他们道:“原本我是做晚辈的,犬子过来叨扰,我如何也应当亲自去给老太太请安赔罪,可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了,加上我找这个畜生还有些事,就不打扰老太太的清静了。老三,你帮我跟老太太道声恼,就说改天我一定带着他登门拜访赔不是。” 苏三老爷啊了一声,急忙答应了一声,见宋恒一言不发,就压下了心里的诧异,亲自把他们送出了门。 门口的灯笼还晃得厉害,苏三老爷看着宋恒和宋翔宇上了马,一头雾水的回来跟苏老太太和贺太太说了宋恒走了的事,才有些茫然的又说了宋翔宇的说词,斟酌着道:“娘,岳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老太太正是心事重重的时候,闻言便看了她一眼,才慢慢的道:“没什么,嵘哥儿之前也在三元楼吃过酒,宋恒是过来问问认不认识那个跟宋十一赌钱的人。” 苏三老爷还是觉得很奇怪,那宋恒为什么不是要见苏嵘,而是一开始却指明要见苏邀? 他欲言又止的看了看苏邀,却见她平静的坐在贺太太身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只好陪着笑哦了一声,转身出了门。 见他走了,苏老太太很是头痛的吁了口气:“宋恒闯到我们家来,落到有心人眼里必然是一桩大事,只怕接下来事情会很麻烦哪。” 对于此,苏嵘就看向了苏邀,叹了口气才问她:“宋恒走之前,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他总觉得苏邀跟宋恒两人的关系有点不对劲,她们分明什么都没多说,却好像每次都能领会对方的意思,这一点真是太奇怪了。 十五章·漩涡 苏老太太也朝着苏邀看过去,今天对于她来说也是十分惊险的一天,跟宋恒把所有的事都挑明了,那以后苏家和贺家就再难以独善其身。 从前不知道宋恒的身世还可恕,不管怎么样,宋恒和宋家若是闹出了什么事来,那也能用不知情没来往几句话搪塞过去,可是现在把话说开了,风险却也全都压下来了。 她思索了片刻,开口问苏邀:“幺幺,你说说罢,之前咱们有说过,被这样压着打实在是不怎么舒服,每天还要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反正如今也跟宋恒有了来往,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宋恒好,我们也就好了。” 苏家和贺家的前程如今等于全都压在了宋恒身上。 这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提心吊胆。 贺太太却目光温和,她略微想了想,便问苏邀:“幺幺,你心里是不是有主意了?” 苏邀点了点头,不想让苏老太太和贺太太担心,直截了当的承认了,就道:“咱们现在知道了,为什么最近这段时间那些人一直对我们穷追猛打,其实说到底,都是因为他们收到了风声,知道了太子还有血脉留在这世上,害怕到时候拨乱反正罢了。” 之前宋恒一直说程家死了线索断了,苏邀却觉得不尽然。 说到底,程家不过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颗棋子,一个环节罢了,但是幕后的人却一直在,哪怕程家后来转而帮了庄王,但是看起来却跟庄王磨合的不甚好-----之前程定安还专门让人去羞辱了詹长史一番呢。 既如此,那么他们苏家贺家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当年的事到底是谁,又跟庄王有多少关系,试一试就知道了。 “他们会这样对付我们,说明本身就对我们有很深的忌惮。那么,今天宋恒又过来,落在他们的眼里,无异于又是一个信号。现在不让他们动都是难事了,而我们本身就不怕他们动,只怕他们不动。”苏邀冷冷的笑了笑,眼睛黑漆漆的,像是纯黑的葡萄。 屋子里安静的厉害,苏老太太贺太太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挑了挑唇,之前的沉重气氛霎时松快了许多,苏老太太就率先说:“宋恒的身世......现在我们知道了,宋翔宇肯定也都心中有数,他是个谨慎的人,之后怎么也会过来跟我们把话摊开来说的,到时候再商量吧。只是......宋恒回去之后,还不知道怎么平息这场风波。” 说起这个话题,贺太太也忍不住皱眉:“没法子的事,当年那种情况,除了宋翔宇一贯是在外头带兵,身边也一直有姨娘跟着,从前也带过庶子回家,所以抱宋恒回去最合适,换成其他任何人,也没这样的效果。” 宋家是皇帝的外家,身份显赫地位尊崇,他们的世子抱了个外室子回去,也就是御史弹劾弹劾罢了,引起不了什么波澜。 只是事情却总难以尽善尽美-----世子夫人一直都难以接受宋恒。 为了宋恒的事,世子夫人是闹了又闹,那段时间基本所有人都知道宋家为了宋恒闹的不可开交。 可现在想想,宋翔宇只怕也是有意为之,世子夫人越是不待见宋恒,就显得宋恒的身世越发的可信。 “是啊。”苏老太太轻声说,有些惆怅:“也不能怪世子夫人受不住,宋翔宇又要避人耳目又要保护宋恒,可不就得对宋恒好点。世子夫人又不知道真相,自然觉得世子是颠倒嫡庶......” 不管是哪个女人,都会受不了的。 众人都沉默下来,苏邀也在心里替宋恒悬心。 她也知道的,世子夫人对宋恒岂止是看不惯,甚至说得上是把他看的跟眼中钉肉中刺似地。 此刻的宋家的确是如同滚油在锅里一样,整个都沸腾了,孙院判提着药箱从房里出来,世子夫人和汪五太太便急忙迎了上去,着急的问:“太医,十一他怎么样了?” 孙院判做了个出去说的动作,在宋家人的簇拥下过了穿廊,才站住了,神情凝重的道:“怕是不大好,诸位有个心理准备罢。” 世子夫人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一根紧绷的弦猛地被扯断了,她一下子站立不稳的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在地,脸色一时惨白如纸。 汪五太太的眼泪也一下子就下来了,惊恐的捂住了嘴,却见自己母亲摇摇欲坠,她急忙扶住了世子夫人,转过头焦急的看着世子夫人:“不会的,不会的,孙院判,您想想法子,我弟弟平常身体好的很......” 孙院判叹息了一声,很为难的拱了拱手:“实在不是我不尽力,是十一少爷他中毒太深了,我观他情形......” 宋志远被送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用了绿豆汤、解毒药,可是却并没什么起色,他的情况还是一点一点坏下去,一开始还能偶尔保持清醒说上几句话,到后来却连张口都困难了,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后来还开始吐血。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宋家之前请来的大夫全都说无能为力,没想到好不容易盼来了孙院判,还是说这样的话,世子夫人支撑不住,终于嚎啕大哭。 汪五太太也顿时泪流满面的问左右宋翔宇的下落。 孙院判都这样说了,家里肯定得有个预备,这个时候只能是宋翔宇来做决定了。 只是左右都有些为难,见汪五太太追问,垂了头都屏声敛气不敢吭声。 汪五太太本来就一腔怒火不知道如何发泄,见状当即大怒,抬手就摔了边上一个小丫头一个耳光,厉声问:“让你们说世子的下落,你们都推三阻四的,要你们何用?!” 世子夫人却冷笑了一声:“打她们有什么用?他这个时候还能在哪儿,当然是去找他那个宝贝儿子了。” 众人更加不敢吭声。 汪五太太也是眉头紧皱,一脸的怒气。 正在此时,外头忽然响起唱诺声,不一会儿,宋翔宇领着宋恒就从院门那里进来。 也就是同时,世子夫人忽然冲过去,猛地抬手朝着宋恒一巴掌就打了下去。 十六章·积怨 世子夫人这一下是用尽了全力,纵然是隔得还老远的汪五太太等人,也听见了这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汪五老爷心里咯噔了一下,见宋恒的脸上现出一个巴掌印来,急忙拉了拉汪五太太的袖子,对汪五太太使了个眼色。 汪五太太却丝毫不理会丈夫的意思,她转头没好气的看了丈夫一眼,冷笑着低声说:“打得好!早该如此了,那个杂种,若不是他,十一怎么会变成这样?!” 说起弟弟,汪五太太的眼睛瞬间就又红了,心里又痛又酸,只觉得浑身都不是滋味。 汪五老爷唉声叹气的,无奈的看了妻子一眼。 说句公道话,宋家人总说宋恒如何如何不好,可是实际上宋恒还真没对宋家人如何过,说宋翔宇对宋恒偏爱吧,他觉得这偏爱也有道理----同样是宋翔宇的儿子,大少爷沉醉于酒色,分明二十多的人,却肥头大耳的,看上去跟人家三四十的也没什么区别了。 宋十一也是,一天到晚游手好闲。 要说这么多大小舅子里头,汪五老爷最喜欢的还是宋恒----有时候,不给人添麻烦就是很大的好处了,尤其是宋恒虽然纨绔,官途却一路扶摇直上。 他皱了皱眉,就听见世子夫人揪着宋恒的衣襟声嘶力竭的怒骂起来。 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冒:“你这个下贱的杂种!下流的尿包种子!若不是我当时心软留你在家里,凭你那个贱籍的娘的身份,你进的了宋家的门?你能在宋家安稳的当你的少爷!?” 怨恨能使一个人面目全非。 向来雍容华贵,从来都端方自持的世子夫人完全没了往日的高高在上,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说,一面控诉宋翔宇的荒唐,宋家的和稀泥,一面骂宋恒不要脸,天生下贱。 宋恒清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世子夫人。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任谁都能看见他眼里蕴含的巨大的风暴。 “够了!”还是宋翔宇上前一把将宋恒给从她的歪缠中解救出来,冷冷的看着哭闹不休的世子夫人:“事情都还没弄清楚呢,你就这么要死要活的,你平日里自夸的什么大家风度哪去了!?” 他是真的生气,从前世子夫人刻薄,是刻薄在暗地里,不管怎么说,还给大家彼此都留了一点面上的体面,但是现在,世子夫人真的是连面上的这点遮羞布都不要了。 他有些心疼的看了宋恒一眼。 世子夫人所有的委屈痛苦都被他这一眼给勾起来了,她不管不顾,这一刻甚至连在床上躺着的儿子也顾不上,声嘶力竭的讨伐宋翔宇:“你好意思跟我说风度,好意思嫌我闹?!若不是你颠倒嫡庶,把这个畜生抬举的无法无天,我怎么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十一怎么会躺在床上?!” 想到刚才孙院判说的话,世子夫人又忍不住悲从中来,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揪住了宋恒撕扯着:“你这个贱种,若不是你,我的志远怎么会这样?若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要你的命!” 所有服侍的下人都恨不得自己瞎了聋了,急忙低头屏气,权当什么都没听见。 世子夫人这样撒泼打滚又哭又闹,六少爷被打了一个巴掌,不管是哪一桩,被他们这些服侍的人看到了都不是什么好事。 宋恒不说,他对下人向来都是淡淡的。 可世子夫人最看重颜面,等到她回过神来,必定头一件事就是把见过她这副样子的人都给送的越远越好。 宋翔宇皱着眉头目光沉沉的看着世子夫人半响,忽然一把扯了世子夫人,冷声喝道:“够了!” 在家里,宋翔宇其实极少发怒,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越是这样的人真正动怒起来就越是可怕。 正想煽风点火的汪五太太顿时怔住,心跳的飞快,看了父亲一眼再看看母亲,终究抿了抿唇,只是上前低低的喊了一声母亲,就对着世子夫人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激怒宋翔宇。 世子夫人眼眶都憋得通红,眼圈红红的看着面前的宋恒,像是要将宋恒给生吞活剥。 宋翔宇只觉得万分疲倦,皱着眉头看着她:“十一怎么样了?” 提起儿子,世子夫人喉头就顿时又是一梗,哽咽着嘲讽:“能怎么样?!孙院判......”她呜咽了一声,以袖掩面完全失态:“孙院判说,十一怕是不成了,让我们先预备好后事......” 宋恒立即抬起了头,转头看着她。 宋翔宇也吃了一惊,没想到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他一面大步的带着宋恒往屋子里去,一面问:“孙院判人呢?胡太医来了没有?” 汪五老爷松了口气,急忙也跟上前解释:“孙院判才刚去写方子了,胡太医还未来,说是去了明昌公主府上,咱们家已经派了人去请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要到了。” 宋翔宇已经迈进了门槛,几步到了儿子床前,一眼就看见了面色都已经隐隐发青,嘴唇乌黑的宋志远正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他床边脚踏上,一个丫头正跪着捧着一只痰盂,里面此刻已经传来了血腥气。 他的表情就凝重起来。 宋恒也是面色难看,上前几步看了看那只痰盂,正要说话,世子夫人已经不知道怎么开始训斥下人:“还不快拿下去换了,待会儿让他看见了,岂不是让他心里更害怕?!” 小丫头急忙捧着痰盂小心翼翼的退下去,立即就有大丫鬟打开香炉,往香炉里洒了一把百合香,将这血腥味给压下去。 宋翔宇就坐在了床沿,伸手摸了摸宋志远的头发,目光晦暗不明的叹了口气。 世子夫人冷眼看着,心中却满是仇恨,只觉得他这样作态可笑。 正在这时,孙院判进来了,宋翔宇一看见是他,便问:“老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太医院院判,医术放眼大周也是一等一的,难道连你都没有法子?!” 十七章·矛盾 孙院判咳嗽了一声,面露难色的看了一眼世子夫人,又胆战心惊的看了看宋恒,才重重的叹了口气:“世子爷,十一公子中的是剧毒,若是没有解药的话,难哪!” 也就是这瞬间,宋十一又开始呕血,可他已经连眼皮都难以睁开了。 边上的世子夫人只觉得心里又痛又酸,像是活生生的被人从心口挖走了一块肉,顿时便哭的难以自已。 孙院判被她哭的心里慎得慌,急忙对着宋翔宇很是委婉的说:“世子爷,还是早做预备,准备好寿材冲一冲罢。” 这是直接把话说的更加明白了,汪五太太哭着扑向了弟弟。 后头赶来的大少爷宋志斌更是直截了当的要宋恒拿出解药。 宋翔宇被这些人闹的脑袋都重了,面色不善的瞪了宋志斌一眼,冷哼道:“你又知道他能拿得出解药?” 要是换做往常,宋大少爷还不敢在宋翔宇面前对宋恒如此放肆,但是如今不同了,他哼了一声:“爹,事情明摆着呢!他抓了十一进诏狱的,诏狱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没有他捣鬼,十一怎么会中毒!?不必说也知道,定是他动的手,让他把解药交出来有什么错?” 汪五太太紧随其后:“宋恒!十一他还小,就算是他不懂事平常得罪了你,你也不该下这么狠的手啊!你快点把解药拿出来!” 宋恒冷眼旁观着他们闹,忽而问孙院判:“知道中的是什么毒么?” 孙院判其实压根不想参与别人家的家事,尤其是这种豪门恩怨,说句不好听的,宋家的这笔烂账,只怕元丰帝来了都解决不了,何况是他呢。 他苦哈哈的皱着一张脸,摇着头:“是紫莎渡啊,这药说起来从前只在宫中有,后来宫中也不用了......这么多年过去,早没了存档,更别提解药了......” 众人都忍不住默了默。 紫莎渡是前朝时候妖妃用来毒杀皇后的一种剧毒,听说会令人七窍流血,最终不成人形而死,到了太祖夺位,孝仁皇后觉得这毒太过毒辣,因此让人销毁了,连带着药方也都销毁了。 这种东西,怎么如今竟然还有,而且还被用在了宋十一身上。 想到这里,宋翔宇还来不及反应,宋大少爷就忍不住冷笑:“是了,锦衣卫不是最多这种东西么?不然,还有谁能有这种东西?!你还敢说不是你?!” 宋恒没有说话,面色冷肃的看着床上躺着人事不省的宋志远,心里想起之前苏邀的那句提醒。 她说,从身边人查起。 身边人......他一开始以为苏邀是说宋十一身边伺候的下人......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宋翔宇呵斥了宋志斌一句,却也很是头痛的问孙院判:“你们就半点办法也没有?” “这紫莎渡的毒是由多种毒药制成的,不知道方子,贸然解毒不仅没有好处,反而可能引发心疾,加速毒药进入五脏六腑......”孙院判十分谨慎:“着实没别的法子。” 宋翔宇垂着头想了片刻,说了声知道了,就让人先送孙院判出去。 他自己看了一圈屋内表情各异的众人,淡淡的对着宋恒说:“好了,你不是还有差事么?一直呆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先去吧。” 屋子里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汪五太太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着父亲,难以想象到了这个时候,宋翔宇竟然还如此偏袒宋恒。 什么叫做还有差事?! 宋恒害死了宋十一,这可是他的亲儿子,他怎么还能如此镇定?! 宋志斌也脸色阴冷的看着宋恒,目光不明。 还是世子夫人的反应更加直接,她终于忍无可忍的喊了一声世子的名字,指名道姓的骂他:“你到底是不是人!?躺在床上的是你的亲生儿子......” 这一刻,世子夫人心中已经完全冷透了。 丈夫这么多年一直对这个孽子偏袒的厉害,让家中人人都知道宋恒才是他的心头肉。 她还记得宋恒当时刚被抱回府里的时候才两岁,世子想要把宋恒记在她的名下,她当然不肯,对于这个从外头抱回来的生母又是个贱籍的孩子厌恶至极。 那时候人人都知道这件事,她觉得丢脸,便有意无意的不管宋恒的事。 人都是拜高踩低的,她这个态度,底下的人都心中有数,都不必她做什么,伺候的人自然会摸准她的心意来行事。 宋恒的奶娘就故意不给宋恒吃饱,将水放冷给宋恒洗澡,开了窗让宋恒睡觉吹风。 宋恒很快就被折腾病了,她请了太医来,但是奶娘她们连药也不给宋恒好好吃,宋恒终于大病了一场。 那个时候,宋翔宇不声不响的回来撞见了奶娘给宋恒灌冷药,当场就把奶娘从台阶上踹了下去。 然后宋翔宇抱着宋恒去了广平侯和广平侯夫人那里,不知道到底说了什么,宋翔宇隔天就上了奏折,自求去了宣府镇守。 他走之前,把一个姨娘和宋恒一起带走了。 连跟世子夫人商量都不曾。 那是在狠狠地打世子夫人的脸。 这也让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一直很紧张,加上这么多年都是聚少离多,世子夫人心里对宋翔宇早已经积攒了不少的怨气。 她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裳,怨毒的盯着宋恒:“若是十一有什么事,我要你给他偿命!” 她是认真的。 哪怕冒着被宋家休弃的风险,她也一定会让宋恒下去跟宋志远赔罪的。 宋恒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看了宋志远一眼,便急匆匆的转身走了。 六戒在外头等着,一见他出来先松了口气,然后才满是心疼的看着他:“少爷,世子夫人动手打您了?” 宋恒摇了摇头,冷静的吩咐他:“去查一查,当初宋志远在三元楼闹事打架,是谁给你报的信。” 六戒顿时有些诧异,可他向来是宋恒说什么做什么的,当即就答应了一声,急忙去办了。 边上的三省一直沉默着,此刻也冷不丁的开口:“少爷,你是怀疑......” 十八章·勾结 三省是个话很少的人,但是此时此刻,却也还是忍不住的提醒宋恒:“这分明是冲着您来的,您是不是也疑心对十一少爷下手的,怕是身边的人?” 当初宋恒在三元楼附近办事,这不是所有人都能知道的----宋恒作为锦衣卫的佥事,他的行踪又不是固定的,没那么容易知道。 但是那个时候,却有人能跑来专门跟宋恒说这件事。 之前还不觉得什么,毕竟宋十一惹是生非是在京城出了名的,宋恒教训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是现在想起来,却觉得一切都太巧合了。 宋恒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走出几步才吩咐他:“还没找到那天跟着十一出去的人?” 宋十一在诏狱出事,太医说是中毒开始,宋恒就已经着手调查宋十一身边的人了,毕竟他们是跟着宋十一最紧的,他见过谁还有之前是否跟那些人有牵扯,都是他身边的人最清楚。 可是诡异的是,平常宋志远最喜欢的那个小厮浩文却一直不见了踪影。 三省摇了摇头:“这个浩文不是咱们家的家生子,是之前咱们府里施粥的时候,在难民堆里捡回来的,十一少爷看他机灵,就要了他在身边当了小厮,所以一时难以找到他。” 宋恒脚步一顿。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就更可疑了。 他将后面房子里的尖叫和抱怨都抛在脑后,大步往前走。 三省跟在他身后,心里替宋恒难过又替他担心,闹成这样,还不知道以后一家人该怎么过日子,他正想让宋恒不如回去服个软,就见广平侯身边的韩管事过来了,不由就又闭了嘴。 韩管事比起之前那一院子的人就要镇定自若的多了,冲着宋恒行了礼,就恭敬的道:“六少爷,侯爷请您过去一趟。” 三省就看见宋恒改了道,往前头书房去了,忍不住苦笑了一声,人人都还以为他家少爷在府里多么纨绔桀骜呢,可谁知道他们少爷有多难。 而此时此刻,人声鼎沸的狮子楼里头正笑声四起,人人都看着一楼大厅中央里正说着评书的先生,笑不可支。 二楼的雅座此时也都已经爆满了,天字号房里,窗户吱呀一声被阖上,一个中年文士皱了皱眉:“这个百晓生长年累月就只有那两套故事,翻来覆去的说,听的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可奈何听的人却从来不减少,你说可怪不可怪。” 他对面的人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啧了一声就给自己倒了杯茶:“您看您说的,常人哪儿有这样好的口才?再说了,他说的仰扬顿挫,节奏又好,令人心潮起伏,这就已经是极难得的了。再说,若是您只为听故事的话,难不成最近还有比广平侯府更好看的故事?” 说到这里,詹先生摸了摸自己的两撇小胡子:“再说,这个故事还是您一手策划操纵的,里头的人是生是死,是喜是悲,可都随着您的心意,难道这还不够?” 外头仍旧是哄堂大笑和喝彩声,詹先生见那中年文士眯了眯眼睛,就又殷勤的道:“原本是想着请您去万花堂的,可又怕郡马您不方便......” 邵文勋面上带着一点儿笑意,扬手打断他:“你知道我不爱这个。” “是是是。”詹先生笑起来:“您跟郡主琴瑟和鸣,不知道多么恩爱,自然是不乐意见那些庸脂俗粉了。” 邵文勋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说,只是转而问他:“宋家到底有没有猫腻,很快就能试出来了。” 楼下人山人海一片热闹,邵文勋素来是不喝酒的,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又看着詹先生问他:“不知道殿下为何会觉得......会是宋恒?” 他问的很是隐晦,显然也知道这是如何隐秘。 詹先生见他杯里的茶见了底,殷勤的又迅速给续上了,脸上始终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和亲近。 邵文勋脸上便露出很难察觉的得意。 詹先生敏锐的捕捉到了,垂下头借着倒茶水在茶宠上的功夫,很快调整了情绪。 说起来,他跟邵文勋是同年。 当初他们是同年中的进士,他的名次比邵文勋还要更高二十三名,就连后来做官,他也是先行分派去了翰林院,眼看着就是一路锦绣。 可是谁知道命运弄人,邵文勋一朝因为路遇汾阳王而得乐郡主青眼,转眼成了郡马,连带着仕途也一路坦荡,顺顺畅畅的一路去了都察院。 人人都知道他是汾阳王的女婿,哪里会为难他? 他不仅官做的顺利,还有了极好的名声,人人都说他是个再正直不过的人。 什么正直? 詹先生却知道,邵文勋家里仗着他做官肆无忌惮,连带着一家人都鸡犬升天。而且,邵文勋之前在家乡那是有婚约在身的,也因为得了淳安郡主的喜欢而被迫不及待的退了。 相反,倒是詹先生,因为并没有得力的靠山,一路都在翰林院蹉跎,若不是后来举全家之力走了门路,当了庄王侍讲,又得了庄王的看重成了庄王府的长史,只怕比如今更要不如。 也难怪邵文勋这样志得意满。 詹先生压住心里的酸意,很快就摆出一副笑脸:“殿下自然是有殿下的渠道,再说,当年广平侯世子也就在晋中,那么巧,两年后他从晋中卸任回京,就抱回个孩子,不管怎么说,总是太巧合了一些。” 如果是这么说的话,那倒是说的过去。 邵文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就听见詹长史小心的问:“不知道王爷最近可有露什么口风?” 作为硕果仅存的有数的几个宗室之一,汾阳王是最得元丰帝看重的,掌管着宗人府,说得上一句德高望重。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邵文勋却摇了摇头:“这样重要的事,泰山向来是个谨慎的人,如何会宣之于口让我们知道?” 詹长史听出了他的不悦,急忙点了点头附和:“是啊是啊,老王爷再忠君不过了,他老人家就算是真的有什么事,也不会随意告诉给咱们知道,是愚兄问的傻了,还请郡马多包涵,多包涵。” 十九章·跟踪 邵文勋的面色始终有些不好看,也没有心思继续在这里再坐下去了,不大耐烦的敷衍了几句,就拿了桌上的一个描金的黑漆匣子站起身扬长而去。 詹长史却半点儿也不因为邵文勋的盛气凌人而动怒,他推开一丝缝隙,透过窗户缝看着邵文勋带着随从穿过大堂出了门,就随意的又将窗户给关上了,自己喝了口茶,坐了一会儿,等到门吱呀一声又响了,才挑了挑眉,看向来人。 见到了来的人,他的脸色才有了些变化,低沉着声音问:“怎么是你?” 来人赫然是程定安,虽然如今他的面貌相比从前有了很大的变化-----有一条伤疤直接从他的额头处贯穿到下巴,看上去阴森可怖,可詹长史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盯着程定安看了一眼,脸色沉沉:“殿下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你如今却还敢重新再跑回来,若是到时候被人发现,你岂不是要连累殿下?!” 程定安嗓子也已经被熏得哑了,一张口就如同是一张已经坏了的二胡,吱吱呀呀的让人心烦,他冷冷的说:“我要去蓟州找郭崇兴的儿子。” 这一点之前程定安就已经说过了。 詹长史有些不耐烦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觉得他是在没事找事:“这件事殿下说了,自然会让人去做,不必你来多事。你如今已经......” 程定安却只是阴森的看着他,态度冷漠:“我不是来和你商量,只是如今许多人在找我,其中少不了苏家的人,但是似乎还有另外的力量,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一声,让你有个准备。” 提起苏家,詹长史的态度也没跟之前那样不屑和抵触,他盯着程定安看了一眼:“苏家还在查你?” 苏家的人还是认定程定安没死? 那么,他们除了怀疑程定安之外,还会不会也怀疑上殿下呢? 他敲了敲桌子,面露沉思。 程定安哼了一声,冷笑道:“这谁能知道?你们不是说,丽妃娘娘说听说了圣上有意让人搜寻先太子遗孤的事么?若真是如此的话,那苏家可不是殿下能拉拢的了。”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的,詹先生面色不善的哼了一声,直截了当的道:“这跟你无关,你若是......” 程定安却已经打开门走了。 詹先生顿时眯起眼睛。 当初他就说,程定安出的计谋十分奇怪,一时似乎十分有先见之明,几乎能料敌先机,但是一时却又毫无章法,很是可疑,干脆就借着程家都已经入狱的机会,让赖伟琪下手好直接斩草除根。 可殿下却觉得此人颇有智计,可以利用,又想着昭告跟随的人只要跟着他便不会被舍弃,便将程定安给偷天换日的保了下来。 可程定安却不满足于保住一条性命,之前去程家的别庄取东西还差点便被发现。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他摇了摇头,却也没有再逗留,扔了一锭银子便起身,在大堂站了一会儿,便从侧门出去了。 来接他的是一辆青油小车,并不引人注意,詹长史很快就上了车,他随意的如往常一样的掀了帘子看了一眼街景,正看见有个人影从车边一闪而过,不由得便一惊,而后又见那身影进了狮子楼,才暗笑自己真是太过杯弓蛇影。 他来狮子楼乃是临时定的,再说,跟邵文勋也是错开了时间来,错开了时间走的,谁能盯着他? 只是那身影一进了狮子楼,便从大堂又绕了个弯,很快就从正门出来了,七拐八拐的拐到了朱雀街,才又一路朝着西城去,最后又从角门进了永定伯府。 苏邀此时正跟苏嵘说话:“程定安这个人谨慎又得失心重,他没能靠着庄王一步登天,反而还几乎家破人亡,他是不可能会善罢甘休的,蓟州他一定会去,想要找到他,不如就守株待兔。” 苏嵘也是这个意思,程定安这条毒蛇是一定要找到的,否则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冷不丁的扑过来咬你一口。 蛇咬一口,入骨三分。 他点了点头,想了想就道:“我让坚叔去办,让于冬胡英都跟着去,一定将此事办妥。” 说到这里,他又道:“汪家今天派人过来了,说是已经找到了卢炳生,随时都能将人交给我们,有了卢炳生,就能知道当年登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再找到郭崇兴之子,将围场的事也弄清楚,只要时机适合,说不得这么多年的冤屈,就真的能够洗清了。” 他的腿就是在那个时候受了伤从此不良于行,加上父亲还丢了命,苏邀能明白他对此事的执着,便也郑重的解过了话:“是,只要洗清冤屈,给太子正名,也给宋恒正名,那么,我们永定伯府从此也能彻底洗清污名,我们不是谄臣,而是忠良。” 正说着,何坚便进来,说是阮小九回来了。 苏邀后来将阮小九派去盯着詹长史了-----此人既然能被程定安恨上,肯定在庄王跟前很能说的上话,苏家想要不被动挨打,自然要从任何可能的细节做起。 她立即便让人进来。 阮小九先给苏嵘和苏邀行了礼,便直接的将自己今天跟着詹先生去了狮子楼的事情说了,又肯定的道:“小的一路都是跟着的,后来在中途还借着让小二加小菜的借口,专门看了一眼,确信詹长史是见的邵文勋邵大人-----您之前让我去给邵大人送过信,我对邵大人很是熟悉了,是不会认错的。” 邵文勋? 苏嵘皱起眉头:“邵文勋怎么会去见詹长史?” 詹长史庄王府的长史,邵文勋却是汾阳王的女婿,汾阳王可向来是把位子摆的很正的,他很知道忌讳,按理来说,不会跟庄王有任何的牵扯。 邵文勋作为汾阳王的女婿,也是一直以直臣著称,他好端端的,为什么去见詹长史? 苏邀却并不觉得奇怪,她垂头看着阮小九:“他们见面,是一同到一同走,还是错开了各走各的?” 阮小九不假思索:“错开了时间各走各的,而且一个走的正门一个走的偏门。” 二十章·恩典 这么躲躲闪闪的,要说他们是有交情约出来单纯的喝杯茶看场戏都没人信。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苏嵘也从一开始的惊诧中回过神了,若有所思的蹙了蹙眉,才说:“汾阳王为人谨慎持重,从来对哪位皇子都是淡淡的,作为他的女婿,邵文勋也向来都很明白这一点,而且做得只比汾阳王更决绝,他一直被人称为青天,私下从不结党,人人都说他这人毫无人情味,是个蠢的,可现在看来,只怕是人不可貌相。” 桌上的茶已经冷了,燕草进来想要倒茶,苏邀看着她将冷掉的茶撤下去,才哼笑了一声。 “你继续跟着詹长史,想法子试探,看看能否知道他跟邵文勋之间有什么关系。”苏邀吩咐阮小九:“不要打草惊蛇。” 阮小九答应了一声,正要退下去又被苏邀叫住,便垂手侍立在一旁,等着吩咐。 苏邀却让燕草取了二百两银票出来,让燕草交到阮小九手里。 阮小九有些错愕。 苏邀笑了笑,轻声道:“上次你帮我送信给邵文勋这件事做的很好,后来沈家的事情也是你给我打听出来的消息,这林林总总,总是忘了赏你,这是赏给你的。” 阮小九眼里不可抑止的迸出喜悦的光,但是迟疑再三,却还是急忙摇头:“可是姑娘,这也太多了......小的不敢领受。” 二百两银子,这放在寻常人家家里,那都够三个儿子娶媳妇儿生孩子用了,是一笔巨款。他虽然是帮苏邀办事还算得力,却怎么也没想过能得到这么一大笔银子。 要知道,他父亲因为没法儿进府里当差,去外头给人侍弄果树,一年到头下来也就赚五两多的银子。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难过。 若是有了这笔银子,他家里哥哥成亲,姐姐出嫁,就再也不用发愁了,正好可以解燃眉之急...... 苏邀却笑起来,对着他态度很是温和:“拿着吧,若不是真心给你,也不会拿出来。听说你姐姐快要出阁了,这笔钱就当给你姐姐添妆了。” 阮小九没想到苏邀连这个也知道,顿时瞪大了眼睛看向她,随即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噗通一声跪倒在了苏邀跟前,嘶哑着声音给苏邀磕了个头:“四姑娘,小的不要这笔银子,想用别的来换这个赏赐......” 苏嵘顿时皱起眉头-----他还有事要跟苏邀继续说。 苏邀却并没有不耐烦,只是朝着苏嵘看了一眼,才缓缓点头:“你说说看。” “小的想替姐姐求个恩典!”阮小九跪在地上,双手紧张的已经握成了拳,似乎生怕苏邀不答应,迫不及待的说:“我想让姑娘去跟二姑娘说一声,我姐姐不想嫁朴庄头的儿子!” 此话一出,何坚的脸色就微微变了,有些担忧的去看苏嵘。 这个举动自然没有逃过苏邀的眼睛,她有些奇怪,便对阮小九道:“你先等一等,我稍后给你答复。”便打发了阮小九出去。 阮小九不敢耽搁,应了是,就垂眉敛目的退了出去。 苏邀这才看向了何坚:“坚叔,您也知道他的姐姐?” 一般来说,家生子的亲事,有脸面的会自己去求主子,其他的,也有自己说好了的,也有主子点了去配成的,可是不管怎么看,苏嵘都不该知道这些事才对。 何坚还在迟疑,苏嵘却已经径直开了口:“坚叔,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你说吧。” “是。”何坚有些无奈,却还是朝着苏邀解释:“四姑娘,这个朴庄头当年是大少爷的奶兄......大少爷之前去别人庄子上赴宴,轮椅忽然从山坡滚落,是他不顾一切扑上去救人,最后自己被压断了一只手,瞎了一只眼睛。家里上下一直因此把他不当下人看待,后来他不肯再在府里当差,老太太便作主,将他调去了保定府的庄子上,在老太太的陪嫁庄子里当庄头。前些时候,他的儿子到了成亲的年纪了,特地求到了家里来......家里就定了阮小九的姐姐。” 短短一席话,却透露了许多信息。 看阮小九的态度,就知道这门亲事不是那么好,听何坚的意思,也知道那个朴庄头的儿子应当是有什么缺陷,否则的话,凭朴庄头在伯府如此得重用,想要嫁给他儿子的人,只怕不会少。 她咳嗽了一声:“朴庄头的儿子......” “是个傻子。”何坚叹了口气,面露难色:“可是......” 他很为难,苏嵘却忽然面不改色的开口:“罢了,阮小九是给幺幺办事的人,他办事得力,宁愿不要赏赐也要求这个恩典,坚叔,你去跟高家的说一声,这门亲事就算了。” 何坚噤声,十分犹豫的样子,最终却还是咬着牙答应了一声。 苏邀有些狐疑,宗觉得这件事十分奇怪。 可是那个朴庄头的儿子是个傻子,说句实在的,但凡是家中疼爱子女的父母,就不会愿意女儿嫁给一个傻子毁了一声。 诚然如苏嵘所说,现在阮小九在帮她办事,既然求到了她跟前,她无论如何都是要把这件事办妥的。 因此她只是略微想了想,便对着苏嵘点了点头,自己让阮小九去了偏厅,而后亲自对着他说了解除婚约的事:“回去和你父母说罢,这件事就此作罢,让他们给你姐姐另寻亲事。” 她的声音很轻,但是听在阮小九耳朵里,无异于是春雷炸响,他从震惊当中回过神来,就不可置信的看着苏邀,直到苏邀又催促了一声,才喜出望外的大声应了句是,跪下来给苏邀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几乎是哽咽着给苏邀道谢:“多谢四姑娘!多谢四姑娘!” 他刚才是当着苏嵘和何坚的面跟苏邀说的,其实本身并没有抱什么希望,毕竟朴庄头的地位大家都清楚,而且还事关大少爷,别人不说,zheng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最后竟然还是办成了。 苏邀让他起来,又仍旧让燕草把银子给他。 二十一·挟恩 阮小九不敢接,惊恐又迟疑的看着苏邀:“姑娘,您答应了我姐姐的事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我怎么还能要您的银子......” 苏邀却态度坚决的让他拿着。 阮小九表情复杂,最后下定了决心似地,接过了燕草手里的银票,又跪下来给苏邀磕了三个头:“姑娘,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从此以后,小的这条命就是您的!” 他见苏邀只是笑了笑,就抿了抿唇,却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退了出来,径直出了府回了自己在外头胡同里的家。 家里因为没钱走门路,父亲没能进府当差,只得另寻出路,在果园给人家侍弄果树,经常是几个月才回来一次,母亲在外院的浆洗处,给那些得力的丫头婆子洗衣裳,一个月三百钱,回来了以后还会帮左邻右舍或是在府里当差的媳妇子们洗衣裳赚些钱,可就算是这样,他们一家活的也还是很不容易。 家里最近才起了两个火炕,那花了父亲整半年的工钱,剩下的钱,父母亲要给爷奶拿些去,要准备给哥哥的屋子粉刷粉刷,基本已经没了,最近都在为了姐姐的嫁妆发愁。 他刚进家门,就看见姐姐正坐在小板凳上洗衣裳,脸上红红的,看起来就知道是又哭过了。 他叹了口气,就听见屋子里那个搭线的杨婆子的大嗓门:“哎呀我说阮嫂子,就你们家这情形,能搭上这么一门好亲事,那是你们祖坟冒青烟了!你可得多谢我,否则,就你家这闺女儿,长得好看又怎么了?顶多就是配个跟你家小子一样的穷小厮,两口子两眼一抹黑的过日子!” 杨婆子刺耳的声音还在不断的往外飘:“再说了,嫁了这个闺女儿,你们总能落下些,正好给你两个儿子娶媳妇儿,否则凭你们家,想娶上媳妇儿?下辈子吧!” 姐姐的头低的更厉害了。 阮小九咬了咬牙,几步进了门将院子门关上,大步进了堂屋,一眼就看见正高谈阔论的杨婆子和坐在边上一脸苦闷却无可奈何陪笑的母亲。 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他大声道:“不用了杨妈妈!我们家不嫁了!不劳烦您操心!” 他的声音放的很大,杨婆子毫无防备之下还吃了一惊,眨巴了几下眼睛就咋舌:“小九,你脑子烧糊涂啦?这么好一门亲事,别人想都想不来,你倒是好,还不嫁了?” 阮嫂子也又惊又急,却为人木讷老实,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杨妈妈就又讥诮的笑了笑:“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的,这事儿呢是上头定下来的,我若不是因为看朴庄头的面子,请我来我还不来呢!你这小子,真是不知道好歹!” 阮小九的姐姐阮三梅跑进来,一双通红粗糙的手急忙去拉弟弟:“快别胡说,这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阮小九人都在发抖,忍无可忍的大声看着杨妈妈喊:“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去问问就知道了!四姑娘和大少爷亲自答应了,我姐姐跟朴庄头的事儿,就此作罢!我姐姐不用嫁了,自然也不劳烦妈妈你来操持了,还请妈妈回去吧!” 众人一时都愣住了,惊疑不定的看着阮小九。 杨妈妈原本立即就想嘲笑他是异想天开,但是想到他好似是真的被苏邀挑去办事了,就又有些半信半疑-----苏邀如今在府里可比当初的三姑娘和三少爷说话都管用,说不得是真的顺手就答应了呢? 可,可朴庄头那...... 她想不通,却又顾忌着苏邀,最终讪讪的笑了笑便跟阮嫂子打了声招呼,急忙走了。 阮嫂子和阮三梅却都一时不敢相信,追着阮小九问是真是假。 阮小九见老实巴交的娘和姐姐两个人都眼睛通红,小心翼翼,一时之间百感交集,急忙点头大声的肯定:“当然是真的,四姑娘亲口说的,说让您跟爹给姐姐另外寻亲事,还赏了我二百两银子......” 听见阮小九说苏邀还赏赐了二百两银子,母女二人都完全不敢相信,直到看到那两百两的银票,犹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一家人又哭又笑,一直等到晚上阮达回来,更加不能相信,都顾不得直不起来的腰,结结巴巴的问了银票,把银票拿在手里半响,才猛地哭了起来。 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从前再难也没哭过,如今却哭的跟个孩子似地。 哭完了,阮达拉着阮小九到了身边,猛地拍了儿子的肩膀:“好!好啊,你小子是个有本事的,跟你爹不同,你爹一辈子也没赚到这么多银子......你以后要好好的跟着四姑娘,听四姑娘的话......” 他说着,又认真的道:“我跟你娘要去给四姑娘磕头......” 而另一边,苏邀回去了之后,跟苏嵘说了几句话,老太太那边便来了人催促苏嵘过去,她借口议事厅还有事,让苏嵘先走,却对何坚使了个眼色。 过不多久,何坚就重新转了回来,苏邀这才问他:“朴庄头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算是有恩情在,但是朴庄头说破天也还是伯府的下人,再说已经让他当了庄头了,为什么却好像府里给他找儿媳妇还这样重要似地? 何坚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朴庄头救大少爷的那次,不是别人家,就是在大少爷当时的未婚妻章家家中别院里头,大少爷是正好撞见章家小姐正跟她表哥互诉衷肠,扬言要退亲的事......”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苏邀就明白了。 朴庄头那个时候肯定也撞见了这件事。 不管怎么说,被人带了绿帽子,这放在谁身上都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尤其苏嵘那时候还断了腿...... 朴庄头撞见了那件事,想必可能还看见了苏嵘跟章家的小姐起了争执,又救了苏嵘,苏家自然不能亏待他。 果然,何坚又道:“出了那件事之后,家里就让朴庄头当了庄头,前些时候,朴庄头又拿出儿子的婚事来求家里,并且又拿当初的事情出来说事......” 二十二·丑事 何坚烦不胜烦的样子,提到朴庄头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情,反而像是提到了一个负累。 这是很不正常的。 因为何坚本身就是因为在围场的时候救过苏嵘,所以一直跟在苏嵘身边,按理来说,若是朴庄头救了苏嵘,那么苏家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对朴庄头这个态度。 而且,拿当初的事情说事又是什么意思? 苏邀便干脆冲着何坚发问:“坚叔,您直说吧,这件事是不是还另有玄机?否则的话,为什么要对那个朴庄头予取予求?” 何坚抿了抿唇,提起这件事,他还先深吸了口气,才下定了决心的开了口跟苏邀解释原委:“大少爷跟章家小姐的亲事,是自小就定下的。” 当年苏嵘还在襁褓的时候,有一次去大夫人的娘家章家做客,正好章家的嫡长女满月,两个小孩子被抱在一块儿,大人们都笑着说是粉妆玉砌,像是画上的金童玉女,开玩笑说是天生的一对。 两人本来又是表兄妹,那又是大夫人的娘家,众人起哄之下,两家便当真结了娃娃亲。 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苏嵘跟章灵慧的关系是极好的,两家人也都乐意成就此事,可是后来出了围场的事情之后,章家竟然就变了态度。 先是大夫人觉得大老爷冤枉,回娘家求助被哥嫂拒绝,后来就是舅夫人亲自过来,想要让大夫人主动开口说退亲的事-----苏嵘腿断了,苏家又遭逢巨变,若是这个时候章家提出退亲,章夫人也怕被人戳脊梁骨,所以想让苏家主动退亲。 大夫人被气的病倒了,她本来就身体不好,丈夫死了,强撑着送了女儿出嫁,就再也没有起来过。 章家也因为这个,一时倒是没再提过退婚的事。 可是苏嵘后来应邀去城外章家的别院做客的时候,却撞见了章灵慧跟她那个表哥互诉衷肠......那时候苏嵘还是少年心气,哪里忍得住?就跟徐公子起了冲突,竟然被徐公子从山坡上踹了一脚,连人带轮椅一道朝山坡上滚了下去,若不是朴庄头救的及时,那现在苏嵘只怕是伤上加伤了。 苏邀沉默了半响。 其实趋利避害向来是人的本能。 章家在苏家风光的时候想要订亲,在苏家落魄的时候想要撇清关系,这都是人之常情,最不济,说他们一句薄情寡义也就是了。 可是章家过分就过分在于又当又立。 既想要撇清关系,抛弃苏嵘这个前途尽毁了的包袱,却又不想背上薄情寡义的名声,而且私底下竟然还在为退婚的情形之下跟别的男人纠缠不清。 她皱了皱眉,冷然问:“朴庄头就是因为撞见了这个,所以才自觉是有了把柄,得寸进尺吗?” 说起这个,何坚有些替苏嵘难堪,他艰难的点了点头:“毕竟是救了少爷,咱们家不是那等过河拆桥的人家,先是放了他们一家奴籍,给他们立了户,而后让朴庄头写了个投靠文书,就让他去了老太太的庄子上当庄头,这些年其实也不是头一次了,反正每次都有事儿求到少爷这里来,一开始还不是什么大事,后来却越发过分......可不答应吧,他那张嘴巴......” 毕竟是有救命之恩,当年的事情既然都闹到人瞎了眼断了手的份上,那肯定也算得上是轰轰烈烈,再加上朴庄头如今还是良民了,又牵扯了章家和成国公府,所以只能由着他。 苏邀点了点头,站在苏嵘的角度想一想,她都觉得万分糟心。 摊上这么个岳家就算了,还被人挟恩求报,简直是不能再恶心。 “那章家小姐呢?”她好奇的问:“后来退亲了?” 何坚的表情更加愤怒:“怎么能不退?出了事,那么多公子哥贵小姐看热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徐公子直接就指着我们少爷骂他是绿毛龟,说他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苏邀终于明白为什么年节之时苏家也从来跟章家没有往来,而且苏杏仪出事,大夫人的娘家章家也从来没来过人了。 这岂止是奇耻大辱? 她心里也有火星一点点烧起来,灼的胃都有些难受。 围场的事,改变了多少人的人生? 何坚说着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后来,章家还是跟成国公府议成了亲事,章家小姐......现在也要称呼一声世子夫人了。” 所以苏家的人才对朴庄头如此容忍,毕竟从前的事朴庄头哪怕不说,他来家里跪一跪求一求,那都等于再把苏嵘拉出来羞辱了一遍。 “我知道了。”苏邀脸色淡淡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又问何坚:“那这次婚事作罢,朴庄头又会如何?回来找大哥哭?” 何坚就苦笑摇头:“他们只有那个儿子,为了那个儿子,只怕是什么都做得出的。” 苏邀没有再说话,等到见完了那些来回事的管事媳妇,才回了康平苑。 苏老太太正在跟苏杏仪说话,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见了苏邀进来,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一些,只是让她在下手坐了,才问她:“听说你说的,朴庄头给他儿子求的婚事,取消了?” 苏杏仪微微蹙眉,急切的喊了一声祖母,就冲着苏老太太摇头:“其实原本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答应朴庄头就不是办法,人的贪欲是无穷的,现在咱们是还给答应的起,可以后若是他的胃口不满足于此了呢?四妹做得对,就是我,易地而处,也不会想把好好的女儿嫁给一个傻子。” 她冲着苏邀轻轻眨了眨眼睛。 苏邀就忍不住笑了笑。 苏老太太瞪了苏杏仪一眼,她倒不是要给朴庄头撑腰,只是朴庄头这件事若是处置不好,当年的事被翻出来,伤的还是苏嵘的脸面。 孙子已经够倒霉了,她不想苏嵘还要再一次被指指点点,被人家嘲笑。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你们的意思我也知道......”苏老太太笑不出来:“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遇上这样的事,还能有什么法子,哪怕不是阮家的丫头,也会有旁人......” 二十三·挑事 苏邀能理解苏老太太的烦心,她原本就是冲着苏嵘和苏杏仪这两个孙子孙女儿活着的,可以说他们两个才是苏老太太的心头肉,站在苏老太太的立场,自然是答应了朴庄头的要求,息事宁人的好。 可她想了想,却还是决定跟苏老太太实话实说:“孙女儿倒是觉得,并没有必要无休止的答应朴庄头的要求。” 就像苏杏仪所说,这么纵容他,只会助长他的贪欲,不会有其他的好处。 苏老太太也明白这个道理,她沉下脸来,觉得苏邀是在站着说话不腰痛:“那你有什么好的法子?” 苏嵘已经够不容易了。 “我已经问过坚叔了。”苏邀并没有因为苏老太太的态度而退避,她轻声道:“据坚叔说,章家跟徐家照样成了姻亲,其实他们本身的存在,才是对大哥最大的羞辱啊。” 一个朴庄头算什么? 苏嵘曾经的未婚妻成了成国公府世子的妻子,这才是真正吸引人眼球的东西。 “说到底,做错事的是大哥吗?”苏邀面色冷淡,甚至还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不是,做错事的是徐家和章家,无媒苟合,背约另许,该觉得羞耻的是他们才是。可他们却不以为耻,还风风光光。您怕什么呢?朴庄头哪怕站在三元楼底下大声喊一万次,都不如他们两个出现一次让人议论的多。” 苏老太太和苏杏仪都沉默下来。 就算是这样又如何? 成国公手握三大营都督之位,权势鼎盛。 这些年苏老太太闭门不出,何尝不是因为心灰意冷? 她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觉得很是厌烦:“那不然能如何呢?” 挡不住章灵慧和徐睿出来招摇,难道还不能尽力挡住自家人的嘴巴吗? 苏邀静静的喝了口茶,觉得压住了喉咙里的那一股腥甜,才轻声说:“能如何啊,大哥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们伯府受了如此奇耻大辱,当然应该要找回来。” 苏老太太就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好大的口气!那可是国公府!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家?” 那是如今大周唯二的两家国公府之一! 另一家就是庞贵妃的娘家平国公府。 能够熬过了太祖,再熬过了先帝,又在如今元丰帝手底下获得实权的实权勋贵,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 哪怕是当年永定伯还在的时候,也只能对着成国公退避三舍,何况如今? 所以也难怪章家敢在没退亲的情况下就跟徐睿眉来眼去了,攀上了这样的高枝,当然有资本不把永定伯府看在眼里了。 越是说起这些,苏老太太心里就越是无力。 连带着苏杏仪也苦涩的轻叹:“罢了,四妹你不要意气用事,现在咱们自家还是风雨飘摇呢......” 苏老太太立即就想到了最近的事,皱了皱眉,心里更烦了:“是啊,我们自己现在还一身的事呢,说起来,这次汪家那边......” 苏邀却当着她们的面摇头,而后就沉声说:“挺好的,借力打力、借刀杀人这一招,不是只有庞家他们会用,正好,这一次的鸟气,就一道出了吧。” 头一次听见苏邀说这样不雅的话,苏老太太和边上的苏杏仪一时都有些吃惊,不可置信的看了她一眼。 尤其是苏老太太,她习惯了苏邀不声不响的,还是头一次听见苏邀骂人,就下意识的问:“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庄王殿下这样关注咱们家,我想着,也该给庄王殿下找点事情做。”苏邀狡黠的弯了弯眼睛,但是眼里却丝毫笑意也没有:“正好,说起来大姐姐的事也少不了庄王的手笔,趁着这一次,一道请庄王殿下结下账罢。” 结账? 苏老太太跟苏杏仪顿时更茫然了。 苏邀却没有再解释的意思,当着她们两个的面,苏邀想了想,就让外头的燕草进来,又问她:“我记得前些时候你送过来给我的一沓帖子里头,其中还有成国公府的帖子?” 燕草记性极好,闻言便很快反应过来:“回姑娘,是有成国公府的帖子,但是您当时说不去的。” 苏邀嗯了一声,让她去把帖子找出来,轻轻笑了笑:“不,我现在去了,你去把帖子找出来,然后给我写一封回帖送去成国公府。”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 号【书友大本营】 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两家人不仅没交情,还说得上有仇怨,成国公府的春宴却仍旧让人送了这张帖子过来给她,她实在不能觉得这是什么好意。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忍了很久了,已经不想再忍。 不管是庄王还是庞家亦或是成国公府。 这些时时刻刻都把人当棋子当筹码或是当玩物的人,都十分的惹人厌恶,想找她的麻烦,那就付出代价! 苏杏仪被弄得有些晕了,急忙拉了苏邀的手担心的问她:“幺幺,我知道你是为了嵘哥儿的事情生气......” “大姐放心吧。”苏邀反过来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就笑了:“我心里有数,不会乱来的。” 苏杏仪还是很担心,可奇异的,苏老太太却只是看了苏邀一眼:“有把握么?” 见苏邀点了点头,苏老太太便嗯了一声,竟然没有反对。 苏邀就对苏杏仪轻声道:“放心吧大姐,解决了这件事,没有人再拿这件事出来取笑大哥,那么朴庄头就算是站在三元楼说书,也不会再有人把这个当回事了。” 要解决这件事的最好的办法,不是杀了朴庄头,也不是忍气吞声当作无事发生。 最好的办法,是让那对狗男女身败名裂,让她们得到她们本来应当得到的万人唾弃,那才能真正还苏嵘公道和尊严。 她安抚了苏老太太和苏杏仪,便出了门,燕草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很是紧张的问她:“姑娘,您到底要干什么呀?” 苏邀知道她担心,冲她笑了笑,站在穿廊下立了片刻,就吩咐她:“不回咱们的院子了,燕草,你去帮我把胡英和于冬叫来,我有事情吩咐他们去做。” 燕草懵懵懂懂,却还是立即就去了。 二十四·安慰 胡英和于冬有些局促的站在花厅里,都略显紧张-----阮小九得了苏邀的赏赐的事情他们已经听说了,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他们已经知道跟着苏邀有莫大的好处,也知道苏邀是个大方的主子,可没想到苏邀在府里已经能做到这个地步。 朴庄头对于家里的人意味着什么来说,他们这些老人是心知肚明的。 苏老太太向来对苏嵘的事情都十分固执,哪怕是在之前不管事的时候,也绝不会因为这个退让半分,可没想到,就是老太太亲自发的话定的这门亲事,阮小九求一求苏邀,苏邀一句话就真的能否了。 榜样就摆在前头,不必多说,他们也已经心里火热了,一见了苏邀进来,就急忙齐刷刷的喊了一声姑娘。 态度比从前又更要热切几分了,苏邀对于他们的变化泰然处之,仍旧还跟从前一样,微微点了点头就道:“我这里有一件事要让你们去做,有没有问题?” 苏嵘原本是打算让胡英于冬跟着何坚到时候一道去蓟州找郭崇兴的儿子的,可如今计划只能改一改了。 胡英跟于冬这一次都不必再看对方的眼神,不约而同的大声应诺:“请四姑娘吩咐!” 人闲的久了,就如同是一把生锈的刀,逐渐生出惰性,之前他们虽然办事也算得上比一开始更卖力了,却远没有如今这样熊熊燃烧的斗志-----跟着苏邀,或许比跟着大少爷还要风光。 再也没有问过为什么了,苏邀心中很满意,知道如今这几个人才算是彻彻底底的只听她的吩咐了,她松了口气,心里紧绷的那根弦也松了许多。 不管怎么说,事情总是一步一步在变好的。 这样就够了。 她回过神来,吩咐了胡英跟于冬几句话。 等到胡英跟于冬退下去了,燕草才急忙进来:“天色都黑了,姑娘你还没用饭呢!” 一面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等到苏邀站起来往外走,她便抖开了披风替苏邀披在身上,忍不住有些委屈:“您这样忙忙碌碌的,可我看......” 她想说看来也没什么人领情。 可见苏邀朝自己看过来,咬了咬唇,她终究又忍住了,只是轻声嘟囔:“您还是要多替自己着想才是,其他的都是虚的。” 作为跟着苏邀一路长大的丫头,燕草对苏邀忠心耿耿,忍了再忍,还是一句话就挑明了关键:“您这么拼,都是为了大少爷他们,可是老太太对您也太冷淡了。” 苏邀正想着事情,听见燕草嘟嘟囔囔的抱怨才回过神来,诧异的看了燕草一眼之后,她忽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摇头道:“傻丫头,这有什么好委屈的?先不说我从小就不在府里长大,若不是有这层血缘在,对于老太太来说其实就跟陌生人无异。就说大姐姐跟大哥都是老太太亲手带大的,他们还一道经历了那么多事,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他们的感情都不是我能比,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有什么好比的呢?” 若是一直纠结在这些小事上,那很多事都没必要再做下去了。 再说,苏老太太不是也给了她相应的自由和权利吗?人不能太贪心什么都想要的,这一点她早就已经看的很明白。 苏邀自己都这么说,燕草便也只好不再多说,陪着她回了自己的院子,才坐下没多久,就听见人说贺太太身边的春桃过来了。 沈妈妈带着人进来,春桃一进来看见了苏邀便先笑起来:“表姑娘,我们太太让我们给姑娘带句话,请姑娘明天若有时间的话,过去一趟。还说申大夫找到了。”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申大夫! 就是汪大太太的娘家那位神医。 汪家之前说了会想法子把人找到给苏嵘治腿,但是这个申大夫行踪不定,一直都在四处游方,连家里都很少回,她还以为怎么也得过一阵子才有消息,没想到汪家的动作却这么快,当即就有些意外之喜,笑着答应了,又让燕草把自己给贺太太缝制的中衣拿出来,交给春桃带回去。 春桃满脸都是笑意:“太太正说呢,我们缝制的中衣她穿着就是觉得不大舒服,可巧您就做好了。” 苏邀笑而不语,等到春桃出去了,才转过头去看燕草:“你看,人都是这样的,我对外祖母,外祖母对我,不也一样比对别的人更亲近吗?” 贺太太对她这个外孙女儿比对贺仙衣她们这些嫡孙女还要好,如果站在贺仙衣的角度来看,那她跟贺太太岂不是也很令人心寒? 燕草就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讷讷的点头:“我知道了,姑娘放心吧,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苏邀就嗯了一声,刚吃完饭,沈妈妈便掀了帘子进来,说是苏嵘来了。 这么晚了...... 苏邀有些惊讶,却很快就反应过来,让沈妈妈把人请到明次间去,自己很快换了衣裳过去,苏嵘正在看着桌上的一个梅瓶出神,听见了动静转过头,见苏邀进来便点了点头,让苏邀坐。 苏邀一面吩咐燕草上茶,一面在苏嵘对面坐下来,见他表情有些严肃,就挑了挑眉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苏嵘摇了摇头,问她:“祖母没有为难你吧?” 他这么晚了还专程跑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生怕她在苏老太太那里受什么气,苏邀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没有,祖母只是听说阮家的女孩儿不必嫁了,所以问问我罢了。” 她的表现很平静,苏嵘盯着她看了一眼,见她确实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心里才放下心来,对着她点了点头:“祖母年纪大了,难免会有些偏好,尤其是我跟姐姐都是这样,她老人家一直都有些偏向我们,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不要忍着,告诉我,我会跟祖母说。” 还是怕朴庄头的事情会影响她。 不得不说,苏邀心里又更高兴了一点,她笑着摇头:“真的没事,我都明白的。”又问苏嵘:“这么晚了,大哥还特意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二十五·手足 提起这个话题,苏嵘的眉头就忍不住皱的更紧了一些,他摇了摇头,才看着苏邀:“不,我来是跟你说,我听见了消息,宋家已经开始给宋志远准备寿材了。” 宋恒走之后,苏嵘就派人去探查消息了,这一点苏邀是知道的,听说宋家已经开始给宋志远准备寿材,她的动作顿时一顿,面色有些凝重。 这么说来,那宋志远是真的不行了? 宋家对于宋恒的态度本来就一直十分微妙。 就拿广平侯自己来说,他虽然是出面把宋恒抱回来的人,但是这么多年来,他对宋恒其实也就那样,平平淡淡的,说不上特别喜欢。 上一世在苏邀的印象里,广平侯的态度也跟如今没什么分别。 至于宋家其他人,他们对宋恒就更是要么冷淡要么仇视了。 说到底,宋家真正对宋恒一直都很坚定的,唯有广平侯世子宋翔宇。 如果现在宋志远出了事,那么态度微妙的广平侯不必说,宋家其他人不必说,就算是宋翔宇,也能一直保持着这样支持宋恒的态度吗?-----宋恒不是他的孩子,但是宋志远却是他货真价实的嫡子! 苏邀的沉默落在苏嵘的眼里,他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若是宋志远真的死了,宋恒处境堪忧。” 别看宋恒现在威风八面,人人都知道他得宋翔宇的看重,又是元丰帝跟前的红人,但是其实宋恒拥有的这一切都如同是空中花园,一个不慎就可能鸡飞蛋打。 “宋翔宇再怎么宠爱宋恒,再怎么有感情,他也总归是个普通人,也是宋家未来的家主,总要替宋家未来考虑,更不能不管其他宋家人的看法。”苏嵘神情严肃:“这样下去不行,那帮人只怕也是打的这个主意,让宋家内耗,说不得就有知道什么的宋家人吐口了呢?” 宋家的人现在的确是人心散乱。 在胡太医也从宋志远的房里出来之后,世子夫人被汪五太太搀扶着,都等不及让胡太医去偏厅坐,立即就哽咽着问胡太医:“我儿子怎么样了?” 宋翔宇一直默不作声的在边上站着,此时也对胡太医道:“老胡,你就实话实说,到底怎么样了?” 胡太医有些为难,却还是咳嗽了一声实话实说:“为今之计,没有解药的话.....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世子夫人终于承受不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之后,就倒在了汪五太太怀里。 汪五太太的眼泪顿时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手忙脚乱的扶着世子夫人哭了起来。 胡太医这样的场面见的多了,叹了口气,又去替世子夫人诊治。 世子夫人好半响才醒过来,醒过来了之后也不肯吃药,冷冷的笑了一声就冲着宋翔宇道:“不必做这些没用的,你的心思我都知道,这些年你哪里有半点心思放在我们身上?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摆出这些作态做什么?想我们死罢了,你直接拿了那个毒药来给我吃了,我跟志远一道死了,你也就清静了!” 她情绪激动,宋翔宇皱了皱眉,对立了起来十分无措的胡太医道:“你先去开药吧。” 胡太医如获大赦,急忙点了点头就脚底抹油的溜了。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了汪五太太小声的啜泣声,宋翔宇看了她跟一直阴沉着脸的宋志斌一眼,低声让他们出去。 汪五太太还有些犹豫,宋志斌却已经拉着她出去了。 她还有些挣扎,等出了门就皱眉看向哥哥:“你干什么?你没看见母亲的态度吗?若是......” “若是什么?”宋志斌无所谓的啧了一声:“他连自己亲儿子的性命都不管不顾了,为了一个宋恒,难道还在乎母亲?母亲就算是这次不得罪他,以后还不是一样要得罪他,有什么好避讳的?” 汪五太太顿时无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来得及说,见宋志斌转身就要走,顿时又有些急躁:“你去哪儿?” 这个时候,家里乱糟糟的,母亲也是这样,唯有宋志斌能顶用了,他却还要往外走。 宋志斌头也没回,只是淡淡的扬声让她先去宋志远那里陪着:“我总得去准备准备,别到时候真让十一什么也没有的就这么去了。” 一句话说得汪五太太心里更是如同针扎一般。 她抹着眼泪往宋志远的房里去了。 宋志斌却从宋家出来,骑着马在城里转了一圈,漫无目的的逛了许久,才随意的进了一家酒楼。 进了酒楼,他之前那副茫然若失的样子就消失了,几步转过了大厅上了楼梯,到了二楼先进了左边第二个包间。 他进去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有人了,见了他进来,啧了一声,给他倒了杯酒递过去:“怎么,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你弟弟是真不行了?” 宋志斌没好气的推了一把,将他的手推开,自己坐在圈椅里呼出一口浊气,很是恼怒:“你说呢?!”他骂了一声娘,又抬头看着对面自己的好友,心里很不安:“老徐,我有些怕。” 对面赫然是成国公府的徐颖。 他挑了挑眉,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很吊儿郎当的样子:“怕什么怕?你又不是真要你弟弟的命,这不还没死呢吗?你那个爹偏心的没边了,要是不用些手段,你家里那些东西,能有你的份儿?听说广平侯最近就打算退下来,把你爹推上去,你爹这个世子要变成广平侯了,那新的世子是谁?凭你爹这态度,不用说你自己也知道的吧?难道你心里就甘心?” 当然不甘心! 宋志斌恶狠狠地自己拿起杯子猛地喝了口酒,这几天他一直也跟着没怎么好好吃饭,这一杯酒下去,胃里顿时有些疼,可他却顾不得这些,压低了声音说:“可孙院判跟胡太医都说这毒药是没解药的,若是没解药的话......十一就......” 他虽然恨宋恒,但是却并不想自己的弟弟出什么事。 否则的话,他良心一辈子都过不去的。 二十六·支招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 众号【书友大本营】 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宋大少爷良心不安,猛地灌了一大口酒,又觉得有些辣喉咙,有点难受的被呛得咳嗽了几声,絮絮叨叨的跟徐颖说自己的不容易。 他才是宋家的嫡长孙,可是这嫡长孙的名号并未给他带来该有的荣耀。 相反,不管是祖父还是父亲,他们更关注的一直都是那个母不详的小崽子宋恒。 他从小做什么都是错的。 弟妹们不喜欢宋恒,他冷眼旁观,父亲呵斥他说他没个做长兄的样子。 他拦住弟妹们对付宋恒,母亲又抱着他哭诉委屈。 他挣扎在父母亲中间,从一开始的迷茫愤怒,到后来已经逐渐麻木,再到终于能够对着她们的争执无动于衷。 母亲闹的最厉害的时候,他甚至都还能睁着眼睛看着她,而后出神,想着若是母亲真的能够跟嘴巴上说得那么硬气的那样和离就好了。 或许这不管是对父亲还是对她,都是一种解脱。 可母亲永远是哭完了闹完了,又要借口是为了他们跑去求父亲和好。 这样的戏码,在他的人生里反复上演,他是真的觉得厌烦了。 徐颖优哉游哉的隔着桌子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啧了一声:“就算是没有解药,那也挺好啊。” 宋志斌猛地抬头,血红着眼睛看着他:“你说什么?” “急什么?”徐颖一点儿也不怕他发火,自己抱臂坐着,冷眼看着他脸色通红的样子,慢条斯理的道:“宋志远要是救回来了,你母亲还真不一定就会找你爹拼命,到时候还不是闹来闹去跟从前没什么两样?你可要认真想想,你跟宋恒能比吗?” 宋恒,听见这个名字,宋志斌的眼神陡然变了,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大手捏住了心脏,他下意识的攥紧了手里的杯子,半响不语。 徐颖很满意他这个反应,给自己倒了杯酒,跟宋志斌碰了碰杯,才道:“宋恒如今多风光?老爷子虽然不声不响的,但是脑子精明着呢,否则的话,你们家这么闹,他怎么还不管管你爹?你爹就更不必说了,在他心里,你的确是长子嫡孙没错,可他肯定更看重宋恒啊,再说宋恒偏还这样优秀,连圣上都对他高看一眼,听说,他很快就要升锦衣卫指挥使了。” 听见这个消息,宋志斌终于忍不住,讲杯里酒一饮而尽,而后猛地将被子掷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几乎是阴冷的盯着脸上还带着浅笑的徐颖,问他:“哪儿来的消息?” “这还用说吗?你自己去打听打听也就知道了,如今锦衣卫不设都督,仅有一个指挥使说了算,可原先的指挥使是谁?是赖伟琪!他哪里是宋恒的对手?最多也就是再过个一阵子,你看着吧,总得被宋恒挤下来。我老爹都这么说的。” 若是连成国公都这么说,那这消息肯定是十拿九稳了。 那个野种! 宋志斌如鲠在喉,甚至觉得有些恶心。 宋恒凭什么得到这些? 原先还在心里压着的对弟弟的那些愧疚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 就如同徐颖所说,若是让宋恒得势,以后对于世子夫人和他们这些人才更不幸----她们可从来没对宋恒好过,宋恒掌权了,能放过她们? 就算是能放过,他也不会把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 看出了宋志斌的转变,徐颖伸手推了他一把,态度随意的道:“好了好了,别这么无精打采的,你想想看,这一切也跟你没什么关系嘛,还不是你那个弟弟小小年纪不学好,再说了,这一切说到底还不是宋恒逼的么,你也是没办法,想开点。” 宋志斌没说话,心里却也一样在给自己鼓劲。 是啊,正这一切都是被宋恒逼的。 他要是不反击,难道要把一切都拱手相让? 十一也不小了,他就算是知道了这一切,也该要理解自己----再说,十一不也天天把宋恒讨厌这样的话挂在嘴边吗? 这么想着,他心里总算是好受了许多,清了清干涩的嗓子抬眼看着徐颖:“那之后呢,之后我该怎么办?” 徐颖满不在乎的吹了个口哨,笑嘻嘻的看着他:“老兄,你看你问的什么傻话?!当然是回去陪着你母亲,护着你的弟弟了,她们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你弟弟都快没命了,你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能不在场?” 笑了笑,徐颖看着若有所思的宋志斌,继续循循善诱:“这可是个好机会啊!宋恒害死了你弟弟,你母亲现在肯定是恨不得找宋恒拼命,哪怕是你那向来偏心眼的祖父和老爹,这个时候也不能说你是做错了,趁此机会,你当然是该站起来,把该拿到手的东西都拿到手了,否则的话,你还等什么?” 快要清明了,天已经越发的见热,此时此刻,宋志斌的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浸湿,可他顾不得这些,面色沉沉的坐在原地半响,才猛然推开了酒菜,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定定的看了徐颖半响之后,拔腿就走。 徐颖就啧了一声,好整以暇的从窗户那儿看着宋志斌不一会儿就骑着小二牵出去的马飞驰而去,脸上露出尽在掌握的微笑。 再盘桓了片刻,他才让小厮进来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唱着小曲儿坐了马车回家。 成国公府离永定伯府不远,经过永定伯府门口的时候,他还特意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越过门口那两座威武凶悍的石狮子,他好像能看见里头如今乱成一团的宋家。 心满意足的放下了帘子,他闭上了眼睛,直到外头传来小心翼翼的提醒声,才睁开眼睛,掀了帘子自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随意的问:“喂过旋风了吗?” 旋风是他的坐骑,是成国公送他的,素来是他的宝贝,底下的人都知道这怠慢不得,听见他问就急忙回话:“喂过了的,还按照您的吩咐,带着它在演武场那边转了一圈儿,眼看着太阳大起来了,怕它热着,又把它带回去休息了。” 二十七·兄弟 这还差不多,徐颖嗯了一声,正要提步走人,就听见身后传来自己大哥的声音,顿时便站住了脚,转过头喊了一声大哥。 徐睿也穿的很是郑重,看样子应当是在外头赴宴回来,应了一声就皱眉看了自己弟弟一眼:“都这么晚了,你跟谁喝酒去了?” 又来了,徐颖最怕的就是自己大哥,见他问个不停,就咳嗽了一声,对他使了个眼色。 “你眼睛怎么了?”徐睿就站着瞪他:“挤眉弄眼的,像是什么样子?你给我好好儿说话!” “世子又来了!”背后传来女子温柔的声音,徐颖顺着声音来处看去,就见自己大嫂章氏缓缓从脚凳上下来,嗔怪的看了徐睿一眼,冲着自己笑了笑。 他顿时也笑了起来,恭顺的打了个招呼:“大嫂!” 章氏温柔的答应了一声,转过头去看徐睿:“世子也是,做什么总横眉冷目的吓二弟?这也幸亏是二弟乖巧懂事,若是换个心眼儿小的,还不得跟您生气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徐颖顿时便附和大笑:“就是就是,还是大嫂知道心疼我。” 徐睿就有些无奈,瞪了弟弟一眼,才转头温和的看着妻子:“好了,我还有些事要跟他说,你先回房去吧,今天在汾阳王府坐了一天,想必你也累了,好好休息。” 汾阳王府设宴,他们夫妻是一起去的,在那边坐了一天才回来。 章氏顺从的甜笑应是,亲自替徐睿整理了有些歪了的发冠,低声道:“您早些回来,我出去之前就吩咐了小厨房给您炖着汤呢,等您回来喝。” 她如弱柳一般扶着丫头的手走远了,徐颖才啧了一声调侃自己大哥:“啧啧啧,大哥,嫂子这样温柔贤惠,又这样貌美如花,家世也好,怪不得那个瘸子念念不忘了。” 说到瘸子,徐睿脸色就是一沉,伸手在他头顶凿了一下,冷脸呵斥:“说什么呢你?!” 被打了一下,徐颖倒是一点儿也不生气,捂着自己的头笑眯眯的又往自己大哥那里凑过去:“本来就是么,那个瘸子真是自取其辱,啧,眼看着踏青的时候又来了,每到这时候,那瘸子总要被拉出来一顿嘲笑的。往年他走运,都是避开去了书院,可今年他可没去......” 徐颖自来就是京城中纨绔的纨绔。 哪怕是程定安在他跟前都得夹着尾巴做人,在他眼睛里,就没有收敛两个字,什么话都敢说。 徐睿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伸手又打了他一下:“口无遮拦的!” 可却没说他说的不对。 顿了顿,徐睿见他吊儿郎当的,就提醒他:“别给我闹出是非来,去年你忘了你自己怎么丢脸的了?” 提起这件事,徐颖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无踪,整个人都阴沉了几分。 当初宋恒刚回来不久,他跟宋志斌因为是好友,就想着给宋志斌出气,原本是想着拦宋恒的马的,谁知道宋恒的身手那么好,他们不仅没能把宋恒拦住,反而被宋恒给扔进了金水河。 那件事闹的很大,宋恒还唯独按着他一个人的头不准他浮上来,险些把他闷死,最后把他闷得晕过去了,后来父亲还专门为了这件事去圣上跟前告了状。 谁知道圣上却根本没有责怪宋恒。 至今为止,只要想到这件事,他还仍旧耿耿于怀,觉得是奇耻大辱。 想到这里,他哼了一声。 说话间兄弟俩已经穿过了石径到了徐颖的院子了,他请徐睿进去,让丫头泡了茶,才抿了抿唇说:“他不用得意的太早,这个场子,我迟早是要找回来的。” 弟弟的性格就是这样,睚眦必报,徐睿早已经习以为常,他不置可否,只是等到人都退下去了,屋子里只剩了兄弟俩,才问他:“事情都办妥了没有?你可别留下什么把柄被人抓住。” 这不是小事,若是被抓住了,不说别人,圣上的怒火就足以把他们兄弟都给烧成飞灰-----那可是皇帝的舅家! “放心吧!”徐颖志得意满:“宋志斌跟我从小玩到大的,他是什么性格我最清楚了。这人自大又自私,他跟宋恒没得比,从小被他娘管着,只想守住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我不过是略施小计,他就真的上当了,现在他自己给宋十一下的毒,自己栽赃给宋恒的,如果揭穿了,头一个不好过的就是他自己,他除非是傻了,才会把我漏出去,大哥你放心吧。” 一口气说完了这番话,徐颖靠在椅背上,看着他道:“对了大哥,你想过没有,为什么殿下让我们去试探宋家?莫非真的.....宋恒的身世......” “慎言!”徐睿拍了一下桌子,防止弟弟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来,淡淡的道:“如今一切都还只是未知数,到底是不是,谁都说不准,只是试一试罢了。宋志斌那边怎么说?” 徐颖觉得有些无趣,可哥哥问话还是要答的,就挑了挑眉:“都按照你交代的,才刚我才见过他,他经过我的提醒,肯定回去严防死守去了,世子夫人到底把持后院这么多年,如果真的是殿下他们怀疑的那样,那世子夫人肯定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总会听见些传言的吧?宋十一死了,她但凡是个女人就扛不住,肯定要跟宋翔宇闹翻的,这么一乱起来,到底是不是有什么猫腻,那也好查了。” 弟弟看来是真的看的清楚,徐睿满意的点了点头:“你盯紧一些,这个法子其实太过歹毒,如果宋恒真是那还好,如果不是......咱们可不能被宋家知道背后有我们的手笔,否则别说是我们,就连殿下也是要吃亏的。” 徐颖的态度郑重起来,郑重的答应了一声,见徐睿站起来要走,急忙出声喊住他:“大哥,你们请苏家那个丫头来,是不是为了前些天宋恒和广平侯世子都跑去了苏家的事?还是贺太太......” 徐睿有些诧异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后院的事,你一个大男人打听什么?”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 众 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二十八·占有 打发了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弟弟,徐睿带着些微的醉意回了自己的院子。 檐下挂着一串风铃,他一进院门就听见那串铃铛随着风摆动,发出悦耳的脆响,这是章灵慧喜欢的,这院子里两边围着穿廊的地上也别出心裁的种满了虞美人,院墙上爬满了地锦,绿油油的爬山虎,姹紫嫣红的花儿,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他笑了笑,提步下了台阶,进了院子,摸了摸在廊下打盹儿的小猫,自己掀了帘子进屋。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 众号【书友大本营】 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屋子里传来章灵慧悦耳的嗔怒声:“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这里不用百合香!” 接下来就有小丫头轻手轻脚的捧了香炉出来。 徐睿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谁又惹咱们的世子夫人生气了?” 章灵慧正在由着丫头绞干头发,听见他的声音急忙回头,又羞又气的问他:“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素来要强而且自律,出现在丈夫面前永远都是精心妆扮之后----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男人的本性了,你一旦懈怠,那就是在把男人往外推。 徐睿啧了一声,见她这样,非但没觉得恼怒,反而觉得有趣,笑着凑过去坐下来,伸手接过了丫头手里的布巾接着帮她擦头发,一面就又道:“怎么,我早点回来陪你,难道还不好?” 他喝了酒,嘴里的酒气扑面而来,章灵慧却并没躲开,只是仍旧坐了回去,轻声道:“怎么好让世子忙活这种事?” “这有什么?”徐睿低头闻了闻妻子的秀发,从镜子里看着她的脸,手就缓缓地从她的头发一路向下,摸到了修长的脖颈,就转而一顿,又顺着胸前的山峦而去。 章灵慧一惊,顿时便有些羞恼的捉住了他的手,嗔怪着道:“还未去给母亲请安呢!” “怕什么?”徐睿抱住她径直走向床榻,将她放到床上覆了上去,又顺后拉下了帐子。 帐子里低低的传来章灵慧的惊呼声,很快就有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传出来,原本准备进门送茶的丫头顿时红了耳根,急急的出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云消雨歇,章灵慧面色酡红的靠在徐睿的胸口,有些慵懒的翻了个身,娇喘吁吁的在他心口画着圈圈:“世子今天这是怎么了?这样火急火燎的......” 实际上再没人比她更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男人么,都是这样,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别人碗里的都是最香的,抢来的总是比顺手就能抓的到的好。 她是什么? 她是被徐睿从苏嵘手里抢过来的? 苏嵘是谁? 永定伯还在的时候,苏嵘在元丰帝还没登基的时候就能迈着小短腿给他牵马,说要做大将军的人。 他没断腿的时候,算得上是这京城最飞扬的少年。 抢了他的未婚妻,对于任何男人来说,自然都有一种微妙的成就感。 章灵慧深知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因此丝毫不反感别人提起她从前是苏嵘未婚妻的事----那些人也不敢拿到她面前来说,她现在可是堂堂的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那些在背后嚼舌根的人,对她也多是羡慕和嫉妒罢了。 她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是却仍旧保养得极好,难得的是还有那种少女才有的羞怯,徐睿把她抱在怀里抚摸她的头发:“我什么时候对着你不火急火燎了?你可永远都是我的娇娇儿啊。” 这称呼第一次从他嘴里叫出来的时候,苏嵘正隔着穿廊看着他们,眼神复杂而绝望。 章灵慧眨了眨眼睛,很快就又低声笑了一声,拍了他一下,而后才随意的问他:“怎么样了,二弟那边的事还顺利吗?” 徐睿随意的单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睛惬意的答她:“好着呢,放心吧,这些年宋家早为了宋恒的时候貌合神离了,宋十一就是个引子,宋家这个火药桶迟早是要炸的,我还就不信了,宋家再怎么,难不成真能为了先太子遗孤就真的甘愿奉上整个家族?” 宋恒到底是不是先太子遗孤,试一试不就试出来了吗? 章灵慧若有所思,拥被而起梳理了一下头发,轻声道:“您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这些事我是不懂的,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垂头的样子柔柔弱弱的,十分动人,徐睿心念一动:“怎么会?你若是都说帮不上忙的话,那还有谁能帮的上我的忙?你可是最好的。” 是,别人的心头血朱砂痣自然是最好的。 章灵慧低头温温柔柔的笑了笑,低声道:“哪有你说的这样好,尽会说些好话来哄我。” 腻歪了一会儿,见时机差不多了,她才又急忙去捉住丈夫不安分的手,急急的道:“等会儿,还有话要跟你说呢。你说.....那个苏邀......” 她咬了咬唇,靠在枕上玩着自己的头发,有些心不在焉:“那个苏邀,听说是个难缠的角色,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有这个小姑娘的谱儿......” 徐睿嗤笑了一声,丝毫没有当回事:“不过就是个小丫头罢了,再怎么厉害能厉害到哪儿去?苏家向来是这样装神弄鬼的,你别想的太严重了。” 见妻子还是有些忧愁的模样,他不以为意的拉着妻子躺下来:“好了,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苏家如今是什么情况,说得好听点那还是勋贵,说得不好听点的,那就是个破落户罢了,一个破落户,如今能有殿下看得上她们,是他们的福气,还挣扎什么?她们不过是假清高罢了,好处在这儿摆着呢,但凡是清醒些的,就会贴上来,你就放心吧。” 顿了顿,他就又冷冷的笑了一声:“真要是她们半点儿都不为所动,那倒是好说了----肯定是真的跟宋恒走得近,心中有轨,那这好事儿也轮不到她们家了。” 他这样的口气,显然是丝毫没有把苏家看在眼里。 也是,贺太太固然是得元丰帝的喜欢,但是成国公却也是押注元丰帝的从龙之臣,在元丰帝心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二十九·虚伪 章灵慧为了春宴的事情费尽心思,处处都务求尽善尽美,连那天用来观赏的花,也多是名品,赵粉、魏紫,应有尽有。 府里上上下下也都焕然一新,处处都透着精致和老牌勋贵的富贵繁华。 她忙的脚不沾地,她的奶娘,如今的陪房章嬷嬷就忍不住劝她:“何必这样费心?您看看您累的,小脸儿都瘦了一圈。” 都出嫁这么久了,章嬷嬷还是把她当成闺中那个小孩子,章灵慧哑然失笑,喝了口蜂蜜水,声音细细的跟她道:“请的有公主、王妃、郡王妃和郡主县主,哪一个单拿出来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我再怎么谨慎小心都不为过。” 章嬷嬷很是心疼,叹了一声气接过她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家里看着您,只当您有多风光,却不知道......” 不是章嬷嬷说主人的不是,可章家着实太过势力,因为章灵慧是高嫁,就对成国公府卑躬屈膝的,恨不得跪在成国公府门口似地。 外人只看着章灵慧风光,却不知道章灵慧步步为营如履薄冰,别说是对着公婆了,哪怕对着丈夫,都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脾气。 章灵慧就回头看了她一眼:“嬷嬷!” 章嬷嬷立即闭口不言了。 过了一会儿,章灵慧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有些疲倦的叮嘱她:“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多说无益。您去准备准备吧,那一天得谨慎些,这事儿不能出错。” 章嬷嬷自悔失言,听见她这么说,有些讪讪的,急忙答应了一声。 等到章嬷嬷退出去,章灵慧才转过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缓缓地扯开了一个笑容。 这有什么?这世上什么东西不需要付出代价? 她的确没什么自由,过日子也要小心翼翼的算计好每一步,可其他勋贵府里的太太们过的难道就不是这样的日子了? 相比较于嫁给一个瘸子,在一个注定要没落的破落户家里扬眉吐气,她宁愿这样忍气吞声。 啪的一声合上了妆匣,她冷冷的叫了自己的丫头进来,面无表情的吩咐:“你去给我送封信出去。” 丫头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命令,下意识的答应了一声,转头就走。 而这个时候,为了成国公府的春宴做准备的,也不只是章灵慧,永定伯府里,沈妈妈脚步轻快的捧着一个托盘进了院子,见到了苏邀就笑起来:“姑娘快过来看,之前让巧针局的师傅做的衣裳已经送来了,真是好看!” 苏邀正在书桌后头写东西,闻言驻足了片刻,才抬起头笑着应了一声:“是吗?” “可不是。”沈妈妈兴冲冲的给苏邀看:“快看,这件鹅黄色的短褙,底下配白色挑线裙子,中间的腰带竟然是用铜做成薄薄的叶子的样子,多好看。”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 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 众 号【书友大本营】 免费领! 苏邀长得白,鹅黄色穿在她身上就如同是天上的云,轻柔又灵动。 沈妈妈看着她,激动得眼眶微红。 她抱在怀里的小姑娘,永远都是坚强的样子,时光一转就长大了。 才看了头一套,燕草就进来回禀:“姑娘,胡英来了,在议事厅那里求见呢。” 看来是让他们打听的事情有消息了,苏邀点了点头,放下了衣裳跟沈妈妈说:“妈妈,我晚些再回来试。” 沈妈妈知道她有事忙,急忙一面答应一面去收衣裳:“好,我等着您,咱们挑一套最好看的去赴宴。” 她们姑娘是名正言顺的伯府的千金,该名正言顺的出现在那些人面前。 苏邀笑着点点头,脚步飞快的去了议事厅。 胡英已经等在那里了,见了苏邀,没有一句废话,立即就道:“姑娘,您让我们去盯着成国公府.....”他随着苏邀的动作转了个身,毫不迟疑的继续说:“我们发现成国公府的二公子见了广平侯府的大少爷。” 广平侯府! 苏邀的脚步一顿,随后才若无其事的在上首的座位上坐了,冷静的问:“什么时候?” 胡英往前走了一步,立即就道:“今天发现的,宋大少爷似乎不怎么高兴,后来徐二公子还拍了他的肩膀几下,两人就又不知道说了什么,和好了,我用了不少银子,套了徐二公子那个车夫的话,知道前些天,徐二公子也是见过宋大少爷的。” 徐颖跟宋志斌两个人的确是好友,可就算是好友,这个节骨眼上频频见面,也显得有些奇怪。 宋十一可是都快死了,听说宋家世子夫人哭的眼睛都要瞎了,汪五太太都是天天陪在世子夫人和弟弟身边的,生怕宋恒继续使坏的架势。 那么作为利益冲突跟宋恒最大的宋志斌,这个时候反而频频往外走? 还有徐颖...... 苏邀心中一动,嗯了一声就问他:“于冬还没回来?” 胡英摇头:“您让他去章家的庄子上,眼看着也五六天了,我估摸着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如果没什么消息的话,应当早就回来了,毕竟这里去保定也不远,那么看来是有消息了,苏邀嗯了一声,这才看向胡英:“你继续跟着徐颖,若有什么事,就回来报给我知道。” 胡英立即答应了一声。 苏邀就让燕草去让人把阮小九叫进来,而后叮嘱他:“你现在就去.....去陈大人府上一趟,帮我送个口信给他。” 若是没猜错的话,宋恒和宋翔宇陆续来过苏家以后,苏家肯定也被人严密盯着,这个时候,宋家再有人上门去找宋恒就很显眼了,只能另外想法子。 阮小九机灵,不必苏邀再解释,就明白过来:“您是说,陈东陈大人?” 陈千户是跟着宋恒的,上次在温家就出现过,也来过府里,阮小九记得很清楚。 苏邀点了点头:“是,就是陈东陈大人,你跟他说,就说请他转告宋恒,宋大少爷跟徐二公子走的很近。” 话说到这里,凭宋恒的敏锐,一定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只是,宋恒这么几天竟然都没动静......他是真的无从下手,还是有别的打算? 第三十章·带话 苏邀有些出神,忍不住低声叹了口气。 等到第二天,苏老太太令人在珍宝阁定的首饰也到了,因为去的是成国公府,苏老太太总觉得心中憋闷,原本对什么都很冷淡的老太太,对于此事也十分的关注和热切,还特意让苏邀先将那天赴宴的穿戴都定下来。 仿佛在赴宴那天穿戴的足够华丽,就能赢回一些脸面似地。 苏杏仪就咳嗽了一声:“祖母,您也不要太紧张了。”她眯了眯眼睛,想起章灵慧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没人比我更清楚,她是不会在意你穿戴什么的。” 苏老太太的脸色沉了沉,却也知道孙女儿说的是事实,章灵慧那个女人向来城府深心机重,普通的事情根本无法影响她。 看她闹出退婚另嫁的事情之后还能堂而皇之的当着她的国公府世子夫人,并且还能在各色各样的宴会当中穿梭自如就知道她的脸皮了。 她抿了抿唇,看了默不作声的苏邀一眼,忽然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是啊,是我着相了。她这样的人,本来请幺幺过去也没什么好意,我们伯府的人穿的再如何精美崭新,在她和旁观者的眼里,也不过就是个手下败将,是个笑话罢了。” 承认自己不如人是很难的,尤其是还对着之前有切齿怨仇的人,苏邀能明白苏老太太的无奈愤怒以及痛苦,可她向来不是很会安慰人,想了想,她就轻声跟苏老太太说:“祖母也别太难过了,很快就都会好起来的。” 苏老太太苦笑了一声,这才想到今天一天都没见到苏嵘,不由得就问苏杏仪:“嵘哥儿呢?” 苏杏仪也有些疑惑,如实告诉苏老太太:“上午的时候还在呢,后来不知道是谁送了信进来,他就有事又出去了。” 这个节骨眼上,也不知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出去,苏老太太心里有些发愁,怎么也放心不下,干脆就叫了苏嵘的小厮进来,问他知不知道苏嵘是去哪里了。 苏邀趁着这个时候告退出来,才出了回廊就见锦屏正在外头等着,见了自己出来急忙迎上来。 “怎么了?”她笑了笑,见锦屏神情焦急,又不由敛了神色:“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锦屏摇了摇头,急忙凑上来压低了声音跟她说:“姑娘,沈太太过来了!” 干娘? 苏邀怔了怔,沈家夫妻都是十分老实谨慎的人,自从出了苏杏璇的事情之后,就再也没有登过苏家的门,苏老太太还专门说过,往后就当亲戚往来,沈家夫妻也仍旧还是很避讳,怎么现在却主动过来了? “只有干娘吗?她人呢?”苏邀茫然片刻之后就反应过来-----现在中馈是她跟苏杏仪在管,所以这些人送消息也是直接送到她这里来了,想必也知道沈家夫妻身份有些尴尬,怕消息先送去了老太太那里会让她难做。 她顿了顿,见锦屏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就道:“你去领干娘先进来吧,我去同祖母说一声。”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锦屏就松了口气,急忙应是。 苏邀转身回了老太太屋里,将沈太太来的事情告诉了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和苏杏仪都有些惊讶,过了片刻,苏老太太才反应过来,想了想就道:“也不必过来请安了,沈太太是个忠厚人,若不是要紧的事,怎么也会先递了帖子进来,既然是要紧的事,别耽误了,你就领着沈太太去你屋子里坐坐吧,若是说完了事儿,请沈太太留下来用饭。” 只要不是涉及跟苏嵘苏杏仪利益冲突的事,苏老太太对于苏邀都是十分宽容的。 苏邀也怕沈太太是有什么要紧事,也没有推辞,答应了一声,就急急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沈太太也才刚坐下不久,都还没来得及跟沈妈妈说上几句话问问苏邀的近况,就见苏邀掀了帘子进来,急忙便站了起来,激动的喊她:“幺幺!” 她又惊又喜,疾走了两步拉住了苏邀的手,端详了片刻才欣慰的笑起来:“长了些肉,看起来气色也极好,这样我就放心啦。” 沈妈妈端了茶过来,闻言笑着道:“是呢,之前老太太还说姑娘长得跟豆芽菜似地,大少爷大小姐都想着法子淘弄了方子来给姑娘养生滋补,如今可见得是好多了。” 沈太太喜不自禁,握着她的手晃了晃:“那就好,那就好。” 苏邀到底是在苏家生活了,他们门第低,苏家人对她好,那才是真的好。 苏邀扶着她坐下,这才问她:“您忽然过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哦!”沈太太这才着急忙慌的又拉住了苏邀的手,脸都急的煞白的,声音都在发颤:“对了,幺幺,今天有个人上门来找你爹.....” 她都顾不得说错了称呼的事儿,低声对苏邀说:“说是让我们告诉你,你说的事儿他都知道了,让你不要继续插手了,会有危险。” 说到这里,沈太太觉得一颗心沉甸甸的,认真的盯着苏邀:“幺幺,到底什么事儿要这样.....私底下还找上了我们......” 沈家是商户,什么时候见过那种大人物? 虽然穿着便服,但是一看就知道是个当官的,凶神恶煞的,着实是把他们夫妻俩吓得不轻。 可他们倒不是为了自己担心,而是怕苏邀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事情才引来了这些人。 沈太太停了片刻,才轻轻的吁了口气:“幺幺,你现在是伯府千金了,往后前途无量,不要做那些会损伤你自己名声的事。” 苏邀略微一想就猜到了让沈太太过来报信的是谁。 她昨天才让阮小九过去送信给陈东,今天那边就来回信了,而且找的还是沈太太----宋恒知道的远比她想象的多,那么宋恒让陈东送这个口信给沈太太和沈老爷,是不是也代表着他对宋家的事情也已经心里有数,知道是谁下的手了呢? 可就算是知道,宋志斌到底是宋家的大少爷,宋恒该怎么处置...... 三十一章·露馅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苏邀急忙安抚沈太太:“是一点小事,我心中有数,您放心吧。”又问沈嘉言现在怎么样了。 说起儿子,沈太太眉间的忧虑才算是舒缓了,笑着跟苏邀说:“好多了,你给他请的那个先生是个顶好的,不打也不骂,风趣幽默,很能规劝他,他现在总算是肯出去走动走动了,虽然出去的时候仍旧十分少,可也总比之前强了。” 那就好,苏邀点点头:“慢慢来,阿言到底还小,等到过一阵子又会更好。”她让沈妈妈拿出了一个小箱子:“这是给您和干爹的衣裳,还有一套是阿言的,原本之前就想送过去的,您来了便刚好一道带回去。” 沈太太一时有些哽咽,被苏邀劝了一阵子才好了,又去拜见了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对她和颜悦色的,还特意留了她用饭。 只是苏嵘一直到客人都要走了,还是未曾回来,苏老太太一顿饭用的颇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让人出去看苏嵘回来了没有。 连苏杏仪也被带的有些心浮气躁了起来----苏嵘很少出门,哪怕是要出门,也不会在外头用晚饭的,再说,就算是要在外头逗留,也该送信回来。 她对苏邀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屋子,她就低声问苏邀:“要不要派人出去找一找?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连苏邀也觉得事态有些不对,点了点头,吩咐人去把庆坤叫来了,让他出去找一找苏嵘。 庆坤是除了何坚之外最得苏嵘信任的人了,苏嵘最常去的地方,也只有他知道。 把庆坤打发出去了,苏邀才亲自送沈太太出了二门坐马车。 沈太太很舍不得她,一路走一路絮絮叨叨的说些叮嘱的话,等到快上马车了,才又道:“对了,眼看着六月就是你及笄了......” 说到这里,欲言又止,到底没再说下去。 苏邀也没大放在心上,她现在实在是没功夫想这些,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似地,只是不知道是宋恒那里还是苏嵘那里。 被她惦记的宋恒如今也正被世子夫人嘲讽,广平侯世子夫人看着抬进了院子的那副寿材,只觉得无比刺眼,她冷冷的牵起了嘴角,对要进门的宋翔宇道:“别这么迫不及待的,别以为我儿子死了,那个野种就能安然无恙,就算是死,我也得拖着他一起死的!” 这样说着,她心里才好受了一些,冷眼看着皱起眉头的宋翔宇,话就说的更加尖锐:“一副寿材怎么够?我看你该多寻访两副备着。” 宋翔宇深吸了口气,他已经想尽了各种办法,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种毒药的解药,能请的名医也都请遍了,可宋志远的情况还是一点点坏了下去...... 幸亏宋恒前几天回来,说是翻遍了前朝的那些密卷,终是发现了此毒的解毒秘方,已经找孙院判和胡太医去验证真假了。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阿恒不是说了吗,孙院判说那解毒方子用在了兔子身上,并未见有异常,若是等到今天那只兔子还活着,咱们志远就有救了。” 或许是因为终归对解毒方子还存在一点幻想,也或许是宋翔宇的‘咱们’那两个字打动了她,世子夫人冷哼了一声,到底是不再出言嘲讽了。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 看书领现金红包! 宋翔宇就又劝她先去休息:“你已经不眠不休的守了这么多天了,身体如何能支撑得住?横竖今天都会有消息,我看到现在都还没坏消息传来,多半就是好消息了,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免得到时候他好了,你倒是支撑不住了。” 世子夫人一开始不肯,可后来到底是禁不住他的劝告走了。 没过一会儿,宋翔宇听见了前院的消息,匆匆出去了,院子里就重新安静下来。 宋志远的奶娘荀妈妈靠在脚踏上打盹儿,忽然听见开门声响,顿时一惊,转头看见了来人,又急忙站了起来:“大少爷!” 宋志斌嗯了一声,背着手走近看了躺在床上的宋志远一眼,就沉声吩咐荀妈妈:“去打盆水来,血腥味这样重,你是怎么照顾十一的?” 荀妈妈急忙道:“我这就让红莲去......” “你自己去。”宋志斌不假思索:“红莲去赶制麻衣了,我刚好跟十一说说话儿。” 荀妈妈一头雾水,总觉得这话有些古怪,可她也是忙了这么一阵子没休息过了,一时想不出有什么不对,便匆匆点了点头就出去了。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了宋志斌和床上的宋志远。 宋志斌长出一口气,面色很是沉重,心情也十分低落,压抑的喊了一声十一,就伸手去帮宋十一把散落的头发理了理,抿了抿唇才说:“十一,你自小就总是喜欢跟着我......” 他一面说,一面落下泪来,看着床上唇色几乎已经没有的弟弟,有些难过的摇头:“对不住,对不住啊,十一......” 床上的帐子晃了晃,他站起身来,一面将宋十一的被子往上提,覆盖住宋十一的脸,一面流泪,忽然猛地用力,整个把宋十一的头给蒙住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宋志斌的一颗心却跳的飞快,他的额头也青筋暴起,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快了,快了,他这么安慰自己,几乎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可是忽然,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响。 就如同是惊雷炸响,宋志斌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惊恐的弹跳了起来,一时之间汗如雨下,觉得浑身都虚脱了。 “你在干什么?!”宋恒竟然从旁边的屏风后头转出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大哥,你不是跟十一兄弟情深吗?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宋志斌仿佛是见了鬼,张了张嘴,却因为惊恐过度,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宋恒找到了解药的秘方,也知道孙院判和胡太医都说这药方可用,所以才铤而走险,想要彻底将这个秘密掩盖住。 对....宋恒不是该在和胡太医他们一起吗? 三十二章·揭露 天光大好,窗外的风透过窗户缝吹进来,宋志远床上湖绿色绣了祥云打帐子微微拂动,那一丝微风像是蚂蚁,钻到了宋志斌的心里,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屋子里一时落针可闻。 宋恒走了几步,就着他的手看向床榻,淡淡的又问他:“大哥,你刚才在做什么?” 宋志斌回过神来,后退了一步,脸上有痛苦有惊恐,也有被发现后的惶然和挣扎,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后退了两步,挡在床前,冷冷的抿着唇,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没什么,我和十一说说话,你躲在屏风后头做什么?!” 他分明是色厉内荏,宋恒仔细的盯着他,直到把他看的头皮都有些发麻,才轻声说:“大哥,你曾经说,你厌恶我,是因为我不是你的弟弟,也不配当你的弟弟,那十一呢?” 他看着宋志斌,叹了一声气:“他可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啊。” 不知道是为什么,宋恒这副带着怜悯仿佛什么都知道的语气像是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宋志斌的心里。 他几乎想要无声冷笑。 宋恒有什么资格来质问他? 他才是这府里堂堂正正的嫡长子,不管是按照什么,这个府里最尊贵的人都应当是他,可他的风头全都被宋恒抢走了。 父亲几乎把他看的跟眼珠子一样! 现在如此,以后如何? 等到宋恒更大一些,这府里哪还有他的容身之处,难道他作为嫡长子,还要卑躬屈膝,以后看着宋恒的脸色吃饭,仰人鼻息?! 若是没有宋恒,他也很乐意当一个好兄长。 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都是被宋恒给逼的。 他戒备的望着宋恒冷笑了一声:“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我只是过来看看十一罢了。”他紧盯着宋恒,心里在迅速的想着对策,一面又开始指责宋恒:“你鬼鬼祟祟的躲在这里做什么?!害了十一成这样还不够,难道你还想对十一不利?!” 宋恒的眼神就逐渐的变得锐利:“到底是谁在害十一,如今不是就败在眼前吗?大哥,你可真是会倒打一耙啊。”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宋志斌深吸了口气,阴狠的朝着宋恒看过去,忽然冷笑:“谁倒打一耙?十一是被你关进了诏狱的,也是在你的地方出了事的,他有什么事,都是你害的!” 宋恒看着他,目光一点一点冷下来:“大哥,我敬你比我大,是家里长兄,所以我如今再问你一遍,十一的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仿佛是被这一句话给刺激了,宋志斌只觉得万分可笑,他嗤笑了一声,这一刻也顾不得什么理智了,当即就厌恶的撇嘴:“少叫我大哥!我没你这样来历不明的弟弟!你不过是个野种,仗着你那个有几分姿色自甘下贱的娘......” 这话说得尖酸刻薄至极,绝不该是一个侯府教养长大的公子该挂在嘴边的话,简直是半点体面也无,宋恒的脸色越来越差,身形微动。 可是他还没动,有人已经比他更快,几步蹿向前,一个飞踹就直接将宋志斌给踹在了地上。 宋志斌被踹的懵了,当场就要变脸,可是头一抬看见了动手的人,满脸的盛怒就彻底变成了惶恐,眼眶里的眼珠子几乎都要瞪出来,失声喊道:“父亲!” 宋翔宇怎么会在这里? 他分明是躲在外头确定了父亲和母亲都走了,才看准了时机进来的。 难道...... 他猛地看向宋恒,若有所悟-----怪不得宋恒刚才从屏风后头转出来,宋恒早就等在这里,他是故意的,他分明早就知道了! 宋志斌心里乱糟糟的,一时只觉得胸口憋闷,难以呼吸,心脏被巨大的恐惧给摄住了,他抖索着嘴唇,双手撑在地上下意识往后挪了挪,惊慌失措的摇头:“不,不不不,父亲,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 他哽咽着,双手抱住了头:“不是我做的,是宋恒!”仿佛是找到了说辞,他双眼紧紧的盯着宋翔宇:“父亲,是宋恒算计我!你知道的,他是锦衣卫啊,锦衣卫都听他的,他是故意的,他算计好了的,专门准备诬陷我......” 宋翔宇脸色铁青。 他没有想到,口口声声把兄弟情深挂在嘴边的,一天到晚号称要为了宋十一讨公道杀了宋恒的长子,却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忽然有些疲倦涌上心头,他只觉得心脏被猛地锤了一拳,一时心情难以平复。 宋恒低下头,并不出声。 这令人难堪而觉得无尽头的沉默让人窒息,宋志斌吓得手脚冰凉,他魔怔了一样,转过头看了一眼床榻,就大声否认:“不是我!本来就不是我!我只是来看看十一,我来看看他罢了!你又想栽赃在我头上,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就是故意偏袒宋恒,你从小就偏心!”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要信了。 宋翔宇喉咙动了动,冷嘲的扯开一抹笑,哦了一声就沉声问:“是我偏心吗?” 找到了发泄口,宋志斌终于不怕了,他攥紧了拳头反问:“难道不是吗?!” 宋翔宇就指着宋恒,淡淡的说:“当初我带着他去任上的时候就曾说过,这个孩子,分家之时,绝不会分宋家任何一点东西,包括你母亲的嫁妆,公中的东西!你母亲不肯信,说是口说无凭,我是当着你的外家还有家中耆老们开了祠堂立了字据的!” 宋志斌睁大眼睛。 这么多年,母亲从来没有这样说过,也没有跟他们提起过这件事...... 宋翔宇更加失望:“他那时候才几岁,你有印象没有?他跟着我走的时候是五岁!他为什么走,难道你不清楚?!他能进锦衣卫,是因为老王爷赏识他,是因为他在御前比试的时候能跟当时的武状元打成平手,你能吗?!作为功勋之后,作为武将之家,你问问你自己,拉得动弓箭吗?!” 宋志斌大声冷笑:“谁来教我?!” 三十三章·责任 他还是觉得委屈,直勾勾的看着宋恒,又看向宋翔宇质问他:“父亲把他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养,他能这么厉害,还不是父亲教的,可父亲教过我吗?!” 真是可笑。 宋翔宇嗤笑了一声,哪怕这是自己的儿子,他也觉得面目可憎了:“我曾写信问你是否要在军中历练,你如何答复我的?” 宋志斌不吭声了。 那时候他怎么愿意跟宋恒一起去偏远的边关? 再说,母亲也不放心。 “他今天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他自己一手一脚的争取来的。十二岁那年,他就能跟着轻骑兵出关外巡逻,并且还在对方人多的形势之下救下一村的百姓,身负重伤也宁愿让他的同袍先走,你能吗?!”宋翔宇字字铿锵:“自己耽于富贵,不思进取,心胸狭窄,现在倒是反过来怪别人太过优秀不给你机会?!”他忍无可忍的打量着宋志斌,已经无话可说:“你怎么配当这长子嫡孙四个字?!” 这话就说的太重了,在宋志斌看来,这话更是在宣告他的结局。 他跳了起来,所有的惊恐愧疚后悔都没了,只剩下了不甘心:“我凭什么不配!?你们说我谋害的十一,你们又有什么证据?!” 宋志远就要死了,宋恒就算是有解药,耽搁了这么久,宋志远醒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还能恢复的跟从前一眼,说不定就成了个傻子呢? 退一步说,哪怕是能恢复又如何? 志远有证据吗? 他顶多就是怀疑而已。 从没听说过单凭着怀疑就能给谁定罪的。 宋翔宇哼了一声,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床榻:“证据不就在那里吗?” “大哥.....”身后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唤,声若蚊蝇,生意小的几乎让人听不见。 可是听在宋志斌的耳朵里,却比春雷还要响,他喉头滚动几下,整个人都僵住了,不可置信的回过头去,一眼就看见了坐了起来,脸色惨白,披头散发狼狈的宋志远。 他一下子就懵了,心脏处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宋志远,又去看宋翔宇和宋恒。 不是的,怎么会? 他捏紧了拳头,脑子里乱的成了一滩浆糊,一时如遭雷击。 宋十一身体还十分虚弱,坐起来就觉得天旋地转,宋恒看得分明,上前两步伸手将他扶住,又拿了引枕让他靠着,才看向不远处的宋志斌,冷冷问他:“你还有什么话说?” 宋志斌的确已经无话可说。 如果宋志远是醒着的话,那刚才一定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他可是真正的想要闷死宋志远一劳永逸的。 这么想来,宋志远既然会同意配合演这出戏躺在床上装昏迷,宋翔宇会去而复返藏在这房里,也就是说,这些人早就已经信了宋恒,配合了宋恒在设一个局。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冷冷一笑,低垂着头反而没了一开始声泪俱下的欲望。 宋翔宇也并没有再继续追问什么,他只是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转过头去低沉着声音说:“出来吧。” 还有人?宋志斌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侧过头,就看见了同样从柱子后头走出来,摇摇欲坠的世子夫人。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的有些崩溃了。 原来他才是那个跳梁小丑。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可没想到这群人却无声的站在这房里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面对着宋翔宇的时候,他还能理直气壮的怪宋翔宇偏心,并且坚定的觉得自己没错,可是对上世子夫人,他只觉得自己是被揪住了尾巴的耗子,被拿在手里狼狈的挣扎。 世子夫人嘴唇颤抖,看着床上病的奄奄一息的小儿子,再看看站着的大儿子,忽然上前,猛地给了宋志斌一个耳光。 这一个耳光响亮无比,宋志斌被打的踉跄了一下,可还没等他做出反应,世子夫人已经飞快的又扬起手,猛地打了自己一下。 宋志斌顿时惊呆了。 床上的宋志远也虚弱的喊了一声娘,立即就哭了。 世子夫人脸上很快就现出了一个鲜明的巴掌印,她根本不曾犹豫,也不觉得丝毫的痛,扬起手又猛地打了自己一巴掌,一面推开了要上来的宋翔宇,声泪俱下:“怪我!都怪我!是我,是我教出这样兄弟相残的儿子,是我无能......” 宋志斌只觉得难以喘气。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忽然有些麻木,看着世子夫人动手捶打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似乎在他梦里,这样的事情早已经发生了无数次。 宋翔宇皱起眉头,拉了拉世子夫人,低声问:“你这是做什么?!孩子们都看着呢!” 世子夫人双手捂着脸,毫无仪态的滑倒在了地上,呜咽着哭了起来。 宋恒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鸡飞狗跳,不同的是这一次事情特别严重罢了。 宋翔宇望了儿子一眼,伸手去搀扶地上的世子夫人:“起来罢,事已至此,哭又有什么办法?好在十一总算是没事,并未铸成大错。” 世子夫人说不清心里现在是儿子没事的喜悦多一些还是发现宋志斌是始作俑者的愤怒多一些,被宋翔宇拉起来,她后知后觉的拉住了宋翔宇的袖子:“世子!不能传出去,这件事不能传出去,斌儿他若是背上....的名声,他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宋恒闻言看了宋志远一眼,宋志远显然也怔住,怔怔的看着母亲,脸色素白,目光复杂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志斌立在边上,此时此刻已经全然安静下来,听见母亲这么说,他似乎又早已经料到,并未有什么反应。 屋子里只剩下了世子夫人的哭泣声:“这些事都要怪我,斌儿他根本不懂这么多......他也是被逼急了,世子,不能说出去,你想想我们家的名声,你想想孩子们......” 宋翔宇觉得有些好笑,他冷峻的盯着世子夫人:“换了凶手是阿恒的话,宋家的名声就保住了吗?” 三十四章·跪下 被宋翔宇这么冷淡的眼神看着,世子夫人莫名觉得有些心虚和恐惧,她眼睛有些朦胧,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复杂,一开始以为凶手是宋恒的时候,在世子夫人心里,只觉得把宋恒千刀万剐都不觉得解气,可现在换成了自己的儿子,她心里的怒气一下子就消散的差不多了。 才刚宋志斌的话字字句句都在她心里。 是啊,这些事能怪得了宋志斌吗? 她哽咽着拉住了宋翔宇的袖子,声音压得极低:“世子,斌儿是无辜的,这一切都是我管教不严,再说......再说,这件事,难道你就没有责任?” 宋翔宇有些疲倦的顺着她的话斩钉截铁的道:“当然有责任。” 没想到宋翔宇竟然这么干脆的承认,世子夫人余下的话就一下子又被挡了回去,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子不教,父之过。”宋翔宇转过头看着她,神情认真:“生出这样手足相残,不孝不悌的儿子,是我只生不养之故,我无颜面对宋家的列祖列宗。” 这话听着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世子夫人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茫然的看着宋翔宇,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直到宋翔宇沉声说:“我对不住你,对不住斌儿,也对不住孩子们,更对不住的却是宋家的祖宗们,我这样的人,何德何能,舔居侯府世子之位,又在五军都督府当差?我决意辞官,也请父亲上书更换世子。” 世子夫人目瞪口呆。 宋翔宇也完全没有回过神来,他张着嘴巴,脑子里一时乱纷纷的。 放弃世子之位,甚至还要上书辞官...... 这两件事一起砸下来,砸的世子夫人一颗心都四分五裂,简直是痛彻心扉,她不断的摇头,紧张得都有些结巴了:“不不不......世子,你不能......不能这样做,你怎么能......” 可她实在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两眼无神的看着宋翔宇,又仓惶的喊宋恒:“你劝劝你父亲!” 宋翔宇扬手打断要说话的宋恒,径直看向世子夫人:“瑶华,我对不住你,这件事当年我就曾跟你说过,也按照你和岳母的意思写了文书,请了耆老和你的娘家做见证,从那之后,我并未再有任何一个庶子女出生,也再未纳妾,是不是?” 世子夫人说不出话来。 扪心自问,除了宋恒的事,宋翔宇算得上一个绝好的丈夫了,他的确给了她足够的尊重和体面。 可或许就是太好了,所以这一根针扎在她心里,她怎么都不是滋味。 当年她漠视宋恒,默许底下的人糟践他,若是宋恒真的被养废了或是病了死了,她心里的那个心魔可能都会消失,能当这件事不存在。 可偏偏宋恒跟着宋翔宇去军中了,偏偏宋恒就闯出了头。 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一个外室所出的贱种凌驾于自己的孩子之上。 这么多年,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受害者。 她也一直这样告诉自己的孩子们。 她不厌其烦,声泪俱下的一遍一遍的跟孩子们说她的委屈,她的无奈,她的痛苦,她本意是想让宋志斌他们清楚亲疏远近,要有出息。 可她没有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心里不是没有后悔的,她按住自己的胸口,缓缓地摇头。 宋翔宇就又道:“你觉得我偏心,不许我带着孩子在身边,怕我会对他们如何,也不许我严厉教导他们,我早跟你说过慈母多败儿,可你总不肯听我的......” 世子夫人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不知道为什么,在宋翔宇说要辞官之后,她就觉得什么争辩的心思都没有了。 夫妻这么多年,她太清楚宋翔宇的脾气了,若是她这个时候再冲动的跟他辩驳争执,那宋翔宇一怒之下,现在或许就会跑到广平侯那里去说换世子的事儿。 可是...... 世子夫人眨了眨眼睛,让眼睛能够看的更清楚一些。 她不能,不能让宋翔宇丢了这个世子的位子。 宋翔宇却看了一边呆滞的宋志斌一眼,淡淡的看着世子夫人说:“我不是要指责你什么,儿女如此,做父母的都有责任,我的过错我会承担,那如今,该让斌儿也承担责任了。” 世子夫人有些凝滞的思绪一下子就活络了过来,她没有想到宋翔宇竟然用辞官来换取处置宋志斌。 她失声摇头:“世子!斌儿只是一时糊涂,是他的错,他知道错了,他会改的......” 宋翔宇扯着嘴角笑了笑,声音虽低却很坚定:“瑶华,你还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吗?这件事就不是小事,他下手毒害亲弟,栽赃另一个弟弟,这放在任何一户人家,那都是足以驱逐出宗族的罪过,这不是跟往常那样,你哭闹一番就能过去的事。你曾说我不配做个父亲,如今我已经付出代价了,总有资格来管教他了吧?” 这话里透露出浓浓的嘲讽和厌倦意味,世子夫人听的清清楚楚,她忽然觉得害怕,揪住了自己的衣襟觉得心口压了一个重重的石头完全喘不过气,嘴唇也都干燥的起了皮。 眼睛因为哭的太久更加模糊了,她哀哀的跪了下来,膝盖磕在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她哭着求宋恒放过宋志斌。 宋志斌没想到母亲为了他竟然会向最厌恶的宋恒磕头,一时觉得心里的邪火和羞愧潮水一般涌上,扯着嗓子大喊:“娘!您别跪,您凭什么跪下?!您是他的嫡母,您跪了他,他是要天打雷劈的!” 宋恒也一个箭步上前搀扶住了世子夫人。 他自幼习武,力气很大,世子夫人被她搀扶着,竟然跪不下去,被他扶着站了起来。 宋翔宇看着她,却并没有什么触动,他只是转过头问世子夫人:“你为了斌儿跪下,那志远呢?志远他又该如何?你问过他的意思了吗?他才是被下毒而且又差点被蒙死的那个啊。” 宋志斌闭了闭眼睛,没有去看弟弟的反应。 三十五章·老姜 做错了事的人反而好像成了委屈的那个,宋翔宇背着手走到床沿看着已经流了一脸眼泪的宋志远,侧头去看愣住的世子夫人,叹了口气就道:“瑶华,你还不明白吗?就是你的这些小心思,把孩子们害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觉得我偏心阿恒,生怕孩子们受委屈,所以每次我要教训孩子的时候,都要又哭又闹,甚至不惜把父亲搬出来。” 世子夫人低垂着头,双手攥紧了握成了拳头。 “你觉得我对他们不上心,所以你加倍的宠爱他们,纵容他们,我越是规劝你越是要跟我作对。”宋翔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可如今你看你到底得到了什么?你真的还要继续下去吗?这一次斌儿犯得不是小错,哪怕送官,他谋害亲弟的事实就摆在这里,没有冤枉他。可你竟然还想着求阿恒遮掩,你想过没有,那么从此以后他还会有忌惮的人或事吗?志远呢?他又该如何自处?我们做父母的,因为他命大被救了,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世子夫人一颗心惊恐不安,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忐忑的去看宋志远:“十一......” 宋志远却已经艰难的撇开头转向床里了。 屋子里静默了一瞬,宋翔宇才继续道:“瑶华,若是你当真还想孩子们好,这一次应当听我一次。若你实在不肯听,那我也只好去请岳父岳母他们过来了。” 请过来是做什么,不言而喻。 世子夫人抓着宋恒的事情在宋家趾高气扬了半辈子,如今儿子却做出这样的事,要是被娘家知道,娘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她教出这样的儿子,以后她的女儿在婆家怎么做人,她的外孙女儿如何自处,她自己以后又还有什么面目继续当宋家的祖母?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觉得害怕,才开始后悔。 可最让她动摇的,还不只是这句要休妻的威胁,而是小儿子看她那失望和震惊的眼神。 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是可以,她怎么会想放弃任何一个? 乱糟糟的想了半天,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半响才咬着唇,再也不去看宋志斌,嘶哑着声音问宋翔宇:“那你到底想怎么样?难道真的送斌儿去见官吗?!” 宋翔宇看她的眼神总算是温和了许多,他竟然嗯了一声,等到世子夫人因为过度震惊而抬起头来的死后,又理所当然的说:“当然要带他去见官。” 什么?! 世子夫人的面上的血色一瞬间便退的干干净净,一脸懵的看着宋翔宇:“可是......” 她还没来得及继续再说下去,外面已经响起了敲门声,宋翔宇的心腹管事隔着门通禀,说是广平侯回来了。 广平侯宋澈因为宋十一的病而亲自去了保定请源清道长过来看看,如今回来就让他们过去,想必是也觉得这边动静不对。 听见是祖父回来了,众人神情各异。 可过去还是要过去的,宋翔宇让宋志远先休息,见宋志远张口想要说话,便按了按他的肩膀,沉声道:“不必多说了,你要说什么父亲都知道,放心吧。” 知道? 宋志远咳嗽了几声,顿时脑袋一阵眩晕,他诧异的看着宋翔宇,又看看一直都不开腔的宋恒,想到宋恒给他喂了解药又叮嘱他不管听见什么发生什么都不要发出动静...... 难道父亲跟宋恒早有预料吗? 那...... 他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一时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却顺从的点了点头,躺了回去。 宋翔宇就对着宋恒点了点头,示意宋恒带着宋志斌走。 宋志斌却挣扎了几下,桀骜不驯:“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既狠毒又自私,却还连能屈能伸四个字都不知道,宋翔宇眉宇间的阴沉和失望就又多了几分。 连世子夫人也觉得宋志斌太莽撞,这是去见侯爷,侯爷是个什么都心中有数的人,你可以平庸可以没出息,却不能丢宋家的脸去做作奸犯科的事。 当初宋翔宇的四弟就是在军中的时候欺压军户,竟然还私吞那些军户的赏银被发现了,才被侯爷亲自拿了板子打了一顿,几乎把他打死。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 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 众 号 免费领! 而且侯爷还上书请圣上责罚,硬是把四老爷给送的远远的去了贵州。 这么多年了,四老爷每次写信要回来,侯爷都直接否了。 这一次宋志斌犯得错更大,却还如此作态,老爷子要是看到,只怕比宋翔宇罚的都狠,因此她咬了咬牙,当即就怒瞪了宋志斌一眼:“你给我闭嘴!” 宋恒倒是根本没和他一般见识的心思,轻而易举就把他的手给反剪到了身后,膝盖往前一顶顶在他的膝窝上,让他痛的惊呼了一声,脸都变形了,才冷冷的道:“那就识趣些,大家也都轻松。” 他没有跟宋志斌做对的意思,可既然已经这样,那也不用再继续忍让。 宋志斌哪里会是宋恒的对手,立即就痛的额头冒汗。 可没人顾得上,宋翔宇走在前面,世子夫人略微犹豫了片刻就追了上去,宋恒便也推着宋志斌去了不远处宋澈的院子。 宋澈正换了衣裳不久,见了人都进来了,他目光在众人身上都扫了一圈,才淡淡的对着行礼问安的众人点了点头,而后就看向宋志斌,挑了挑眉问宋翔宇:“我听说十一没事了,怎么回事?” 之前孙院判和胡太医都说了这是前朝的剧毒,没有解药不可解。 现在宋十一既然没事了,那就是有了解药。 既然有解药,那肯定也找到下毒的人了。 他没有再说废话,淡淡的将手中的一封书信往桌上一放,就哂笑皱眉:“说说吧,既然都遮不住了,就别再想着遮了。” 世子夫人顿时胆战心惊。 宋翔宇却已经坦然的掀开袍子跪下了,如实的说了之前发生的事。 屋子里是令人窒息的沉默,世子夫人和宋志斌已经跟着跪在了地上,一时间觉得心如擂鼓,根本连抬头都不敢抬头看老爷子。 三十六章·干戈 平心而论,广平侯府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闹出了抱宋恒回来的事情之后,宋家也立即就表态立了文书,白纸黑字当着双方长辈说得清清楚楚,不会让宋恒分宋家的财产。 也因为如此,世子夫人这些年闹归闹,可是真的要她和离,她也不愿意。 再加上因为宋恒的事情,宋家一家人几乎都觉得愧对了她,她在广平侯府后院说一不二,几个妯娌都从不敢跟她争锋。 同样的贵夫人们,哪个都要为了家中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服侍公婆,晨昏定省,操持家务,她的手帕交嫁去的人家,还得操持小叔子和小姑子的婚嫁。 一个不好就落得全家人的埋怨。 可她却完全没有这些困扰。 正是因为如此,她其实对宋翔宇都没有几分惧怕。 可她独独害怕她的公公宋澈。 宋澈其实很少生气,府里的事情,他也都乐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他真正恼怒起来的时候,是十分可怕的-----她就曾亲眼见过宋澈面无表情的斩杀了一个刺杀汾阳王的刺客! 此时就是如此,宋澈目光淡淡的往他们身上扫了一圈,忽然冷冷的哼了一声。 这一声简直比之前宋翔宇说要辞官的震撼还大的多,除了宋翔宇和宋恒还仍旧面色如常,世子夫人和宋志斌都已经面色煞白,冷汗频频。 “真是能耐了。”他说,然后看着世子夫人:“前人说不痴不聋,不做家翁,我素来深以为然,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一句话定了基调,宋澈对着宋恒抬了抬下巴,让他:“起来。” 等到宋恒依言站起来,宋澈就指了门:“我有些话要说,你作为晚辈不好听,出去等着。” 宋恒应是,一出门就六戒正在院门口那里探头探脑的,忍不住皱了皱眉,疾步出了门就问他:“什么事?你知道侯爷的规矩,怎么还敢在这里鬼鬼祟祟的?” 宋澈从前是带兵的,自来疑心很重,规矩也重,他的书房不经允许就进,严重些是要丢命的。 六戒就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大姑奶奶和大姑爷来了,听说不让去看十一少爷以后正闹着呢,说要来见侯爷。” 汪五太太闹起来的时候不会顾动静,宋恒转头朝书房看了一眼,对着六戒点了点头,自己却应付汪五太太了。 书房里的气氛极尽僵硬,在打发走了宋恒之后,宋澈就二话不说,忽然抬起脚朝着宋志斌飞踹了一脚。 他是武将出身,当年还在敌军之中救过明昌公主的丈夫,十分骁勇,一脚下去,宋志斌只觉得胸口一热,喉咙腥甜,一下子就喷出了一口血。 世子夫人被吓得下意识尖叫了一声,随即就想到了当年宋澈斩杀刺客的场面,脑袋里嗡的一声,险些要晕过去。 宋澈却只是冷冷的牵起嘴角冷笑,然后冲着宋翔宇摇头:“你有一句话说对了,你的确是没那个资格继续当我广平侯府的世子,更别谈忠君爱国,你就在这里写辞官的折子!” 宋翔宇低下头,并未辩解,低声应了一声是。 抽红包! 宋志斌痛的连站也站不起来,在祖父面前,他不敢说宋恒的事,更不敢说是因为宋恒自己才走了极端,急的连连去看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早知道宋澈这一关不好过,可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杀伐果断就下了决定,当即也顾不得害怕了,忍着惊恐喊了一声父亲,等到宋澈冰冷的眼神到了自己身上,她顿时又觉得如坠冰窖,直到宋翔宇站了起来恭敬的冲宋澈行礼去了书桌后头,她才失声阻止,又急急的朝着宋澈求情:“侯爷,您不能如此,世子他是您的儿子!他做错了什么......” 宋澈就冷笑了一声。 这一次,宋澈对着世子夫人没有任何的遮掩,明明白白的说:“问的好,他做错了什么?他纵容你漠视庶子,无视宗族,这是一错!子不教、父之过,这是二错!你问我他哪里错了,他桩桩件件都错了!养出这等不孝不悌的东西,他更是错上加错!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他有何资格做我广平侯府的世子,担负家族兴衰!?他有何脸面腆居高位?!” 世子夫人被他说的头皮发麻,嘴唇颤抖。 她还从来没见过宋澈这么疾言厉色的一面。 跟宋翔宇放狠话时的平静不同,广平侯说出这样的话,世子夫人这才真正的感受到了那种即将失去一切的恐惧和崩溃。 她摇头,连钗环都散了也丝毫顾不得,哭着朝宋澈求情:“父亲,您不能这样!昭儿出嫁了,斌儿也有了孩子了......您要是这样,那我们大房情何以堪,如何自处?从此以后,昭儿在婆家如何立足呢?” 宋澈就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原来你也知道这些,那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拨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大错已经铸成,你才知道后悔,这是不是有点儿太迟了?!” 世子夫人被他不留情面的指责说的面红耳赤,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揪着衣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宋澈只是眯了眯眼睛。 在他看来,做错了事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才有的后悔,实在是分文不值。 他转过头看着宋志斌。 宋志斌竟不自觉的蜷缩了一下,可下一刻他就被大步走过来的宋澈给拽住了,他被迫直视着宋澈的眼神,怯怯的喊了一声祖母。 宋澈面色冷淡,冷冷的问:“谁给你的毒药?” 宋志斌立即就想到了徐颖,可是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又想到什么,急忙摇头。 宋澈就猛地又踹了他一脚:“我问你,谁给你的这种毒药?!” 这一脚比之前那一脚还重,宋志斌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断了,痛的竟然忍不住哭出声来,他被宋澈的狠劲儿吓得心中猛地一缩。 再不说实话的话,他觉得自己当真是会被宋澈给杀掉的,这个认知让他终于崩溃了,他溃不成军的哭了出来:“是徐颖!是徐颖给我的!徐颖说没事的!” 三十七章·铁血 徐颖。 这个名字一出,宋翔宇和宋澈对视了一眼。 世子夫人也是一怔,泪眼朦胧中有些茫然的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睁大了眼睛。 成国公府的二公子世子夫人是知道的,她也知道自己儿子跟他向来交好,但是怎么这种事也会牵扯到一起? 如果这药是徐颖给的...... 世子夫人眉头紧皱,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关键:“那,那你弟弟是在中毒之前就被抓进了诏狱的,他跟人打架......” 宋志斌垂头丧气,事到如今,他已经没什么不能说的了,就带着哭腔说了实话:“也是徐颖给我出的主意,说是可以一石二鸟,杀杀宋恒的威风,也让父亲把......把世子之位传给我。” 世子夫人顿时闭了闭眼睛。 虽然已经知道了真相,但是再听一次还是让人心伤,她忍不住哭起来:“你怎么那么糊涂啊!?人家说什么你都信?!” 宋澈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忽然问宋志斌:“徐颖拿药给你,有证据没有?” 宋志斌就有些错愕,不明白宋澈是什么意思。 宋澈顿时沉下脸来。 宋翔宇看的分明,就叹了口气:“你祖父的意思是,人家给你出这个主意,你就没有丝毫怀疑?或是没有丝毫准备?” 都做这种坏事了,那总得坏事做到底,心眼儿也多长一些,好能把自己摘出去吧?-----毒药可是别人手里递来的啊。 宋志斌摇了摇头,还是有些茫然。 宋澈就啧了一声。 世子夫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有些无力的骂他:“你失心疯了,听一个外人的话,对一个外人毫无防备,竟然人家说什么你就做什么,还半点防范都没有?” “好了!”宋澈冷声呵斥:“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路就摆在眼前,徐家把刀递给了他,可动手的却是他自己,就算是报官,那也没有徐家什么事儿!” 世子夫人不甘心:“那,那难道就这么算了?” 宋澈拍了一下桌子,惊得世子夫人差点跳起来,直截了当的说:“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看着世子夫人和宋志斌:“你们还有个机会,徐家如此算计挑拨,我是一定不会就此罢休的,若是对十一动手的是徐颖,则你们都还可从轻发落,否则......” 世子夫人打了个冷颤。 宋志斌也一下子心里咯噔了一声,期期艾艾的看着宋澈:“可是祖父......我,我没有证据,他拿毒药给我也是没人的时候递给我的一个瓶子罢了......” 宋澈低笑了一声。 傍晚时分,宋志斌换了衣裳叫人备了车,直奔上次曾经去过的酒楼。 他动作迟缓,脸色苍白的坐在包间里,煎熬的看着桌上的沙漏。 过不多久,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他急忙回头,就看见了徐颖,顿时就呼出一口气,喊了一声:“徐二!这里!” 徐颖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就微微皱了眉啧了一声:“你怎么弄的?不是说好了下午见面的么,怎么下午没来?”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 看书领现金红包! 又有些夸张的叫了起来:“你怎么弄得病怏怏的?” 宋志斌脸色十分不好看,咬着牙道:“别提了,都是宋恒那个混蛋!” “哦?”徐颖把玩着手里的折扇,抬起头看他一眼:“怎么,又起冲突了?” 宋志斌一拳头捶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惹得徐颖表情奇怪的看着他,才压低了声音问:“你那个药,到底靠谱不靠谱?!” 徐颖观察着他的脸色,不动声色的低头:“怎么这么问?当然靠谱了。” “那为什么孙院判说,这个毒可解?”宋志斌似乎十分烦躁,怀疑的看着徐颖:“若是十一醒过来了,那我岂不是完了!” “不可能!”徐颖皱起眉头:“那定然是在诈你,你之前不是说过吗,孙院判可说过这个毒无解的。” 宋志斌气蒙了:“那是之前!后来宋恒说找到了什么秘方,就是专门解这个毒的,孙院判和胡太医拿去研究了,也都说这秘方或可一试,拿去给兔子用了,若是那兔子不死,就给十一用。我今天就是为了这个才跟宋恒起了冲突......” 他说着,站了起来,猛地掀开了自己的衣裳,露出胸口的淤痕给徐颖看:“你看见没有?那个疯子把我打成这样儿!非说他查到了线索,当天十一出事的时候,那几个跟十一起冲突的小混混他快找到了......” 徐颖手里的折扇收了起来,认真的看着宋志斌:“你没透露什么吧?你可别犯蠢,说漏了嘴,你家老爷子可是敢杀人的。” 宋志斌眼圈儿都红了:“你还说,我现在已经怕的要命了,别说我祖父了,就是宋恒那个疯子,他也真敢杀人的!” “别慌,别慌。”徐颖沉着脸敷衍了几句:“你母亲就没说些什么?” 宋志斌抿了抿唇,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我祖父听宋恒的话,决意先让十一试试宋恒的解药,我娘又气又急,但是又不能如何,她只说,她不怕宋恒,也不怕我祖父,真要是十一出了什么事,她就拉着大家一起死!然后竟然就嘱咐人准备香油钱,说是要去拜神!” 宋志斌唉声叹气:“可我娘不过是放放狠话罢了,她又能有什么法子?” 徐颖就哦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宋志斌的背:“你也别太着急了,这解药有用没用还是两说呢!” “有用呢?”宋志斌手指发颤:“宋恒已经说了,说是孙院判给许多兔子都试过了,都没事儿!” 徐颖却答非所问:“你娘呢?” 宋志斌怔了怔,不甚在意的道:“我临出门的时候听见她在准备东西,明天似乎要出门去,好像是说要去白鹤观吧。” 白鹤观! 徐颖目中精光一闪。 当年广平侯可就是在白鹤观把宋恒给抱回去的,据说是广平侯夫人在白鹤观看见当时被白鹤观的道长收养的宋恒面貌跟小时候的宋翔宇一模一样,细问之下才发现宋恒的生母竟然是宋翔宇那个外室。 三十八章·灵通 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碰巧去了一趟道观,碰巧就能遇上自己儿子的私生子,也就是说书才有这么巧。 可是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又有谁会去细究呢?京城大部分人这么多年都只是把这个当成是一桩宋翔宇的风流韵事拿来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谁也不会往别的地方想。 直到太子遗孤被人救走的消息开始流传,才有人逐渐想到了不对-----太巧了,按照时间推算,太子妃那个孩子若真是生了下来,那也就跟宋恒差不多大。 送太子妃偏偏还是宋氏女。 当初大同总兵也就那么巧,正好是宋家的人。 徐颖眼里闪着亮光,随口打发宋志斌:“好了好了,你也别瞎想了,我看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八成是宋恒吓你呢。” 宋志斌急的不行,十分激动的推了他一把:“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兄弟?你知道我家老爷子的性子,要是事情败露了,我就只有死路一条!宋恒虽然可恶,可是没把握的事情他是不会开口的......” 徐颖在心里不耐烦的嗤笑了一声,但是面上却还是十分耐心的安抚他:“好了,咱们谁跟谁啊?再说,我自己给你出的主意,你家老爷子那人,要是知道我跟这事儿有关,他能放过我?我不为了你想,也得为了自己想吧?你放心吧,这事儿我来想法子,绝不会让宋十一开口指证你的。” 宋志斌似信非信,额头上冷汗涔涔。 徐颖看着便就啧了一声,又咳嗽了几声想了一番说词打发了他,而后就丝毫不曾耽搁的从后门出了门,直奔自己的马,飞快的回了成国公府。 酒楼的后门是一条僻静的巷子,都是民宅,阮小九跟着看着他上了马,就不敢再跟,也马不停蹄的回了侯府去找苏邀禀报。 苏邀却正忙着,阮小九就有些错愕-----这个时辰了,苏邀一般来说是已经将一天要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府里的对牌也都已经交了的,怎么苏邀却还在议事厅见人? 他正奇怪,就见了燕草过来,急忙喊了一声燕草姐姐。 两人现在已经有了些交情,见了是他,燕草笑了一声点点头,听见他问还要多久,便皱眉抿唇道:“这我也不知道,姑娘见的是沈老爷......” 阮小九就明白了。 沈老爷是苏邀的养父,说起来,这还是头一次登苏家的门,定然是有要事的,他便二话不说的去了廊下候着。 屋子里沈老爷正跟苏邀说:“就是奇怪,说是去了我们家里的老宅,还问的很详细,家中有几口人、何时从安徽迁去山东的......” 有人去安徽老家打听沈家的事情,而且事无巨细打听的十分清楚。 这自然不寻常-----沈家只是一介商户,有什么值得人这样费心的? 她没有说话,沈老爷便又道:“我们原本也没当什么大事,毕竟想不到别的地方去,只是前些时候,收到山东那边分店的掌柜的的书信,里面说咱们当年在山东的宅子进了贼......” 进了贼? 苏邀挑眉,立即便想到了当初的苏杏璇。 苏杏璇跟她一样,有种种异于常人之处,后来她已经能够确定苏杏璇也是能够预知未来的事情的人。 那苏杏璇死了,还有谁会专门去根本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沈家呢? 要知道,沈家无权无势,只是有些银子,可那也不可能会放在老家。 苏邀反应过来,就跟沈老爷说:“您在那边有些人脉-----咱们家里的铺子在那儿,您在三教九流都有些关系,让他们费些心思,看看能不能找到去山东打听消息的人......若是能够找到,一定要把人抓住!” 她还专门准备派胡英和于冬去蓟州找郭崇兴的儿子的,可现在看来,程定安显然是对她的事情比较感兴趣。 想必苏杏璇在他那里也说了不少关于她的事。 程定安想证明什么呢? 她斟酌了片刻,见沈老爷答应下来,便又补充:“等会儿我会给您一副画像,您让人带回山东去,让那个掌柜的和见过来打听消息的人认一认,看看是不是画像里的人。” 沈老爷答应下来,知道这事儿对女儿来说是大事,便更加上心,立即就道:“那你现在便把画像给我罢,我回去就让人带信回山东去。” 苏邀点头,又问沈老爷吃饭没有:“就留下来一道用饭。” 沈老爷摇了摇头,很坚定的拒绝了,又跟苏邀说:“已经给老太太问了安了,用饭就不必了,倒是过些天,是你干娘的生辰,若是你有空,回来吃酒,你弟弟念着你呢。” 是啊,一晃眼,离她离开沈家竟然已经六年过去了。 苏邀立即就应了:“是,到了那天一定过来。” 沈老爷笑着站起来。 苏邀送他出去,他急忙就说:“不必送了,也不是外人,我自己出去就是了......” 一抬眼却看见了正被何坚推着进院门的苏嵘,沈老爷怔了怔,才客气的喊了一声大少爷。 苏嵘态度很亲和,喊的是世叔,又请沈老爷留下用饭。 沈老爷自然是不肯,就推脱了几句,才告辞走了。 苏嵘让庆坤亲自去送。 苏邀等到沈老爷走了,才回过头看着苏嵘:“大哥之前去哪儿了?祖母让人寻你,却怎么也寻不到。” 说起这个,何坚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变。 苏嵘却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很随意的道:“没什么,我出去散散心,去了咱们在通州的庄子,所以耽搁了,这就去跟老太太请安。” 苏邀若有所思,可是苏嵘分明不大想提起这事儿,她也不好一直追问,就看了何坚一眼,才让何坚先陪着苏嵘去见老太太,自己让阮小九进了正厅。 阮小九亦步亦趋的跟着,一进门便将自己跟着徐颖这几天的见闻告诉了苏邀,又很奇怪的道:“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看着,好似宋大少爷受了伤,今天走路都是不顺畅的,徐二少爷见过了他之后很兴奋的样子。” 三十九章·灵通 宋志斌受了伤? 想到宋恒让沈太太带过来的话,苏邀微微出神。 可是宋恒对这件事已经有了防备和对策是肯定的,她就点点头,赏了阮小九,又让阮小九去跟于冬和胡英换班。 阮小九不大明白苏邀为什么让他跟于冬和胡英一会儿跟着詹长史,一会儿却又跟着徐睿和徐颖。 但是想着苏邀这么吩咐总有用意,便什么也没说,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苏邀便让已经送完了沈老爷的庆坤进来,而后直截了当的问他:“你现在知道大少爷和坚叔到底去了哪里了吗?” 庆坤只是犹豫片刻,就跪了下来告诉苏邀:“姑娘,大少爷跟坚叔是去了通州别庄。” 去通州别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既然是去了通州,为什么坚叔的表情那么奇怪?苏邀便问庆坤:“然后呢?去了通州,然后如何?” 庆坤是被打发出去找苏嵘的,现在跟着苏嵘一起回来了,那总是知道苏嵘和何坚在通州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的吧? 果然,庆坤的表情就变得有些为难。 苏邀想到何坚当时的反应,便示意他:“直说吧,大少爷那里我来说。” 庆坤这才放心,有些愤愤然:“大少爷是收到了一封匿名信,说是知道温世昌的计划,让大少爷去通州一趟......” 自从跟温家撕破脸之后,家里的下人也都同仇敌忾,对温世昌直呼其名了。 苏邀想到温世昌,皱了皱眉问:“结果呢?” “结果见到的却是......”庆坤捏紧了拳头,脸涨得通红:“见到的却是章家的表少爷!” 章家!也就是苏嵘和苏杏仪的外祖家,表少爷,指的应当是章灵慧的哥哥或是弟弟。 苏邀挑了挑眉。 她听说自从章家把章灵慧嫁给了成国公世子之后,苏家就再也没跟章家有过来往,两家俨然已经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章家的人弄这些小动作,骗苏嵘出去,总不能是为了玩的吧? 苏邀若有所悟,看着庆坤等着他继续说。 “分明是他们诓了大少爷,可是等到大少爷到了之后,表少爷却颠倒黑白,上来把大少爷大骂了一通,说大少爷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对表小姐求而不得,四处打听表小姐的消息......”庆坤气愤得声音都变了,忍不住道:“简直是倒打一耙!最阴毒的是他们原来是约了许多人去打猎的,大少爷又平白被羞辱了一番......” 苏邀简直都能想像得到当时苏嵘的难堪。 章家也真是自私自利到了极点。 而章家为什么这么做,无非是因为想要借着苏嵘继续抬高章灵慧的身价-----都已经这么多年了,永定伯府的这个大少爷还为了当年的未婚妻要生要死,甚至都不顾那未婚妻是悔婚另嫁的。 啧啧,那章家姑娘该是何等的天姿国色啊? 苏邀冷笑出声。 章灵慧会这么做也很容易理解-----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她会这么做,无非是因为这样对她有好处,为什么对她有好处,不是更明白么?----那位成国公世子根本不觉得自己的妻子当年悔婚另嫁的事情有什么不好听,相反,他觉得那是他有魅力的证明。 成国公府即将要开春宴了,可想而知,到了那天席间最热门的话题会是什么。 章灵慧可真是够狠的啊,把人杀了还恨不得剥皮抽筋放干最后一滴血。 庆坤气愤得几乎哽咽。 苏邀端起杯子,面色淡淡的看着其中浮沉的茶叶,忽然开口:“我知道了,你去替我办一件事吧......” 庆坤还在气愤,没来得及答应,听见苏邀说出要自己去办的事,当即就睁大了眼睛,先是震惊,过后就激动得两眼放光:‘是!姑娘放心,我一定把事情给您办的妥妥当当,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而另一头,章嬷嬷也正服侍着章灵慧卸妆,她将章灵慧的头发解了下来,便笑着道:“这头发一散下来,谁能看得出您已经生了两个小公子了呢?看起来还跟从前在咱们自己家里似地。” 大家好 我们公众 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 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 年末最后一次福利 请大家抓住机会 公众号 章灵慧心情愉悦,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嬷嬷真是越来越油嘴滑舌,哪儿就有您说的那样夸张?” 可到底是高兴的,自己拿了一瓶香露端详,半响才淡淡的问:“哥哥那里送了消息过来了吗?怎么样了?” 章嬷嬷手下动作半点没停,飞快的说道:“送了,三爷办事儿您还不放心?说是把苏大少爷打了一顿,当时不仅是咱们三爷带去的人,还有许多去踏青的人家都瞧着呢,其中还有河东书院的弟子......” 这么说来,那这件事一定会在春宴那天传到徐睿耳朵里的。 章灵慧满意的牵了牵嘴角。 这种事传出去,别人不会说她跟徐睿如何如何,只会觉得苏嵘真是软骨头,吃了那么大的亏,竟然还心心念念的惦记着前未婚妻。 成笑话的只会是苏嵘罢了。 徐睿却会是那个被男人们羡慕的对象。 章灵慧从来都知道自己丈夫要的是什么。 她不再问此事,又问徐睿去了哪里。 章嬷嬷便答:“才刚二少爷回来了,找了大少爷出去,也不知道有什么事。” 徐颖是在盯着宋家那边的事,他找徐睿,肯定也是为了这个,章灵慧嗯了一声,让章嬷嬷去把春宴当天的点心单子拿过来。 而徐睿此时坐在徐颖面前,眯了眯眼睛问:“你的意思是,你要亲自去白鹤观一趟?” 去白鹤观倒也不是不行,毕竟当年宋家老太太是在白鹤观发现的宋恒并且抱回去的,现在这个时刻,世子夫人却还提出要去白鹤观求神,这的确是透露着一股诡异。 只是......徐睿皱了皱眉,有些担心:“可你跟着去......” 徐颖不以为意,很是坚定:“大哥,没什么好犹豫的,这是个好机会啊!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正是我们需要的时机,世子夫人很有可能就是冲着宋恒的身世去的,到底宋恒是不是太子遗孤,很快就能弄清了,我们不能错过这个时机!” 第四十章·恩爱 徐颖的语气有些急切,见徐睿还是皱着眉头沉思,便急不可耐的道:“大哥!这是多好的机会啊?无缘无故的,世子夫人不可能跑去白鹤观,肯定是就跟我们之前猜想的那样,她知道了些什么东西,所以才会选在这个时候去的,宋志斌也说了,他娘这些年一直都对宋恒恨之入骨,现在宋恒害的宋十一成那样,她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因为太过激动,所以他的表情都显得有些狰狞。 徐睿对这个弟弟有些无可奈克,瞥了他一眼冷冷的道:“也没说不让你去,你就先跳起来了,真是片刻也等不得!” 哥哥看起来有些生气了,徐颖讪讪的挠了挠头:“我也是着急么,父亲即将退下来,若是继任的是别的人,谁知道咱们在西北的生意还能不能保住......” “又来了!”徐睿立即变色,呵斥道:“这种话也是能说出来的?” 徐颖终于有些忍不住,哼了一声:“大哥!你真是疑心病太重了,这可是在我们自己家的书房,若是这都不能说,还得去哪儿说?这话说的难道没道理?你自己最清楚了,这事关我们全族的前程,别的不说,就说那生意......” 被徐睿瞪了一眼,徐颖到底还是有些顾忌的,收敛了一些才道:“大哥,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们已经是上了船了,就别想着还不失脚了,朝三暮四,最为人不齿!” 这个话说的就很重了,徐睿拍了一下桌子恼怒的看着他:“越说越不像话了!”但是停顿了片刻却又道:“罢了,那你就跑一趟吧。” 说到底还是同意自己弟弟去探一探的,万一有什么意外之喜呢? 屋子里安静了半响,徐睿又叫住了要起身的徐颖,皱着眉叮嘱:“小心谨慎为上,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有什么事,及时回来报给我知道。” 徐颖巴不得他答应就行,一听见这么说就飞快的答应一声,紧跟着便走了。 这个家伙!徐睿忍不住失笑,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见了父亲留在家里的几个幕僚,然后才神清气爽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章灵慧正在跟章嬷嬷交代宴客那天的点心:“淳安郡主是不能吃花生的,这道花生酥一定不能摆在郡主跟前......” 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才把单子合起来,啧了一声若有所思的道:“别的人都有例可循,也知道喜好,可唯有这位苏四姑娘.....可真是滴水不露啊,什么喜好也打听不出来。” 她这样谨慎,如临大敌的样子让徐睿忍不住笑出了声。 听见笑声,章灵慧急忙回头,见了他就急忙站了起来:“您怎么也不说一声儿就进来了,吓了我一跳。” “看你这里正忙,就没出声。”徐睿不以为然,见章嬷嬷朝自己行礼,就随意的摆了摆手,等章嬷嬷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了自己跟章灵慧两个,才捏了捏章灵慧的鼻子,很是轻松随意:“什么打听不到喜好?那个丫头在九岁之前都在商户家长大的,后来虽然说是在贺家养了几年,可底蕴就在那儿,能好到哪儿去?你是连公主郡主都招待过的人,很不必为了一个小丫头片子就这样如临大敌。” 他态度轻佻,没有把苏邀放在眼里。 苏家已经没落了,别说是养在外头回来不久的苏邀了,哪怕是从前的盛京宝珠苏杏璇,在他看来也就是那样。 没有强有力的实力支撑,再优秀也就是个玩物。 就比如苏邀,以后还不是当小星的料子吗? 他对苏家的轻视和不屑从底子里透出来,还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章灵慧当然知道是为什么,顺着他的口气答应了一声,才解释:“不看僧面看佛面,到底是贺太太的心肝儿宝贝,听说在宫中还得了贵妃娘娘和圣上的赏赐,重视些总是没错的。” 夫妻俩讨论了几句,徐睿就跟章灵慧说不必算上徐颖的位子,轻描淡写的道:“去外面办事了,或许也得耽搁上一两天。” 章灵慧有些意外,皱了皱眉头:“可邱夫人会带邱姑娘一道过来......” 之前章家给徐颖介绍了一门亲事,原本到了相看的时候了,正好国公府开春宴,时机十分合适。 “下次再见也是一样。”徐睿不以为然,摸了摸妻子柔顺的头发:“阿颖要办的事儿耽搁不得,是有关宋家的。” 这么一说,章灵慧立即就明白过来了,没有二话的答应下来,才关心的问宋家的情形如今如何。 白玉盘子里盛放着几只苹果,红通通的看着便舒服,章灵慧伸手取了一只,亲手拿了小刀削了皮递给徐睿,压低了声音道:“闹成这样,若是宋恒不是先太子所出,只怕得罪了宋家。” 广平侯世子不说了,可广平侯却是个十分难缠的----他根本不讲道理,当年一起跟成国公去云南平乱,两人起了冲突,结果广平侯竟然打了成国公一拳。 这件事直到如今也还经常被人提起来,当成广平侯脾气不好的铁证,可当年广平侯打了成国公也就打了,元丰帝根本没有为此事动怒,谁还看不出来元丰帝真正的态度? 徐家可以不把贺太太放在心上,但是却不能不重视宋家。 尤其宋恒如今也是如日中天,炙手可热的时候。 徐睿眯了眯眼睛,声音也压低了:“二弟跟宋志斌一向交好,宋志斌既然都那么说了,必然是世子夫人有什么秘密,我看这桩事倒是有几分可信。” 意思是一旦确认了这件事是真的,那也不必怕宋家如何了----先太子遗孤身份特殊,宋家这样窝藏十几年有什么企图? 难道圣上不会多想? 到时候宋家未必能够自保,既然如此,就更别提怕宋家报复了。 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章灵慧微微笑了笑,拿了布巾将手擦干净,这才又道:“那也好,真是成了,咱们也算得上是帮了殿下一个大忙了,您也前途无量。” 四十一章·大礼 徐睿跟妻子说了一会儿话,见她低垂着头露出了一截细腻雪白的脖颈,便心念一动,伸手将妻子搂过来,另一只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听说今天三舅兄来了?是什么事?” 说起这件事,章灵慧透出一点儿无奈和犹豫,轻轻的咬了咬下唇,才低声道:“是......三哥说,苏家表哥去了通州庄子上......” 徐睿眉毛一挑。 苏嵘是个瘸子,从退婚的事情过后,除了去书院读书,几乎都没出过京城了,他不好好在家呆着,出门去通州是要去做什么,不言而喻。 啧了一声,徐睿似笑非笑的将手里把玩着的核桃随手扔在桌上:“是去了你们的庄子吧?” 否则的话怎么能惊动章家三爷? 章灵慧就有些不安,有些忧愁的委婉的说:“想必只是......触景伤情罢了,过些年,等他找到了良配,自然也就好了的。” 良配?徐睿嗤笑了一声,不屑已经挂在了眼角眉梢:“他上哪儿去找良配去?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伯府的大少爷了不成?苏家的爵位能不能到他头上还是两说,更别提他还是个瘸子,哪怕真的得了爵位呢,门当户对的谁愿意把姑娘嫁给一个瘸子?他可真敢想!” 章灵慧低垂着头不吭声了。 徐睿转头看了她一眼,心中有微妙的满足感-----眼前的如花似玉的妻子,可就是从苏嵘手里抢过来的。 他的语气缓和了些,才问:“后来呢?” 章灵慧就告诉他:“没什么,他就是去看看,被三哥发现了,三哥还生起气来,教训了他一番......” 原来又是去自取其辱,徐睿哼了一声,到底有些意难平,冷声道:“我迟早要给这个瘸子一点教训,省的他总是惦记别人的东西。” 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 章灵慧有些不忍心:“罢了吧世子,其实他也怪可怜的......” “你总是这样。”徐睿语气温和了许多:“可怜这种人也是白可怜,他不知好歹......” 此时他嘴里不知好歹的人正在苏老太太跟前笑着回话。 苏老太太担心他担心的了不得:“从来没见你说过什么朋友,值得这样巴巴的赶了去,还住了一晚上!到底是什么事儿?” 苏嵘面上还带着伤呢,虽然苏嵘说是因为他行动不便所以摔了,可苏老太太就是悬心,也很是心疼。 “真的没什么事儿。”苏嵘语气淡淡的,笑着跟苏老太太道:“我是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吗?放心吧,我吃不了亏的。对了......”又说起了别的事:“说起来,过些天是沈太太的生辰,幺幺是个从来不开口的,咱们知道了却不能当不知道,让大姐准备一份礼单吧。” 他有意叉开话题,苏老太太怎么会不知道? 可这个孙子从来都是有主张的人,迟疑片刻,苏老太太还是顺了他的意思,说起沈家的事,没有再提起苏嵘的伤和他这趟出门的遭遇。 等到劝了苏老太太休息,苏嵘出来,就遇上了苏邀。 他挑了挑眉,对苏邀道:“沈老爷走了?”见苏邀点头,便道:“那正好,我有事情跟你说。” 苏邀领着他去了自己的院子,让沈妈妈她们去准备些药膏来。 苏嵘却摆手拒绝了,进了苏邀的书房,才直截了当的说:“我接到了一封自称知道温世昌消息的书信,而后去了通州一趟。” 他说着,想着看着苏邀:“庆坤应该已经跟你说了吧?” 没想到苏嵘毫不避讳的提起来,苏邀也没有遮遮掩掩,很干脆的解释:“看你脸上有伤,坚叔的表现又跟从前不同,加上你这次走的反常,所以我就问了庆坤,大哥不要责怪他。” 苏嵘就笑了起来:“没什么好责怪的,他不说,我也要跟说的,只是当时沈老爷也在,不大方便。” 他态度如此坦荡,也丝毫不见被羞辱的难堪和愤怒,苏邀若有所思:“大哥是早有所料吗?我之前便觉得奇怪,温世昌的事情我跟你说过,十有八九是跟秦家脱不了关系的.....” 苏嵘还为了一个温世昌亲自出去就很奇怪。 “是,也正因为如此,我立即就知道这是有人故意引我出去。”苏嵘神情自然:“现在这局势暗流涌动,不知道哪个地方就有暗礁,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所以我便干脆将计就计,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费周章要我出去----哪怕真是当初那批刺客,我这一回也不怕-----我还约了贺家二舅呢。” 苏邀终于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就说苏嵘绝不是这么冲动的人。 她喝了口茶,想到苏嵘是被章家的三爷打了一顿,眉眼又冷下来:“这件事......” “是章灵慧。”苏嵘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眼里有深深的嘲讽:“她能顺利嫁给徐睿,用的也是这一招,如今再用,招式更加驾轻就熟了。” 他并未有什么太过激的情绪,只是很平静的跟苏邀说一个事实:“知道是她,我还有些失望,又闹出这等事,无非是想自抬身价罢了。” 他说着便看向苏邀:“我知道你定然会想替我出气,或许还吩咐了庆坤去实施了。” 苏邀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她的确是这么做了----实在是觉得咽不下那口气。 可没想到苏嵘眼明心亮,她就抿了抿唇有些歉然:“对不起啊大哥,我自作主张了。” “没什么。”苏嵘笑了笑,挑眉说:“徐颖跟宋志斌交好,成国公府对宋家的事情如此热衷绝不是什么偶然,既然他们搀和进了宋家的事,那也省事多了,我不是怕你办事不力,只是有些事情,没必要让你费心出手,你放心吧,你安心去成国公府的春宴,我也同样有一份大礼要送给成国公世子夫人。” 原来苏嵘早就已经有了还击的打算,既然如此,那苏邀当然没有插手的道理,她立即便从善如流的让人去跟庆坤说了取消差事的事。 没过一会儿,余夏忽然过来了,说是贺太太来了要见她们。 苏邀跟苏嵘联袂去了老太太的院子,才进门,贺太太便道:“广平侯世子夫人去白鹤观了!” 四十二章·有戏 贺太太深吸了口气,她对于宋家的事情一直都是极度关注的,此时她匆匆站了起来,看着苏嵘和苏邀,表情很是凝重,抿了抿唇,好不容易控制住了情绪,才又重复了一遍:“广平侯世子夫人去白鹤观了。” 她的脸色很不好看,苏邀上前搀扶住了她,她才略微平复了一些情绪,坐在了椅子里看着苏邀:“当年广平侯把宋恒抱回来,就是先放在了白鹤观养了一阵子,然后才跟广平侯夫人一道去把人给带回了广平侯府的。现在世子夫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去白鹤观,我就怕是她起了疑心,或者是知道了什么,专门去查这个的......” 苏老太太沉沉的叹了口气,也有同样的担心:“宋家虽然好,但是毕竟人心隔肚皮,一家子亲骨肉尚且有为了家产争得你死我活的,何况是宋恒的身世还这么特殊?世子夫人跟她所出的子女向来跟宋恒不和,这在京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这一次宋十一奄奄一息,不断有坏消息传出来,我看.....世子夫人这个时候去白鹤观,的确是很惹人猜疑。” “得想个办法!”贺太太急的团团转,脑袋也有些发晕,端着茶半天都喝不下去:“不能就这样干等着,万一白鹤观真的有什么猫腻呢?” 虽然皇帝已经几次提起过先太子,而且态度暧昧,但是在贺太太看来,时机还不成熟,而且说到底,先太子并未自证成功就被刺杀,根本没有恢复身份,宋恒的身世这个时候曝光,绝对没有任何好处----树大招风不说,提前暴露身份,当年对付先太子的人如今怎么可能会放过宋恒? 苏嵘很镇定,他略想了想就摇头:“亲家太太,不妥。” 见贺太太着急的想要开口,他就温和的说:“您的身份也很特殊,若是真的跟宋恒的身世有关,您出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扯到那里去。何况,当年的事情并未查清,若是您也牵扯进去,有心人说不定顺势就栽赃您跟苏家包藏祸心,当年是真的跟先太子勾结呢?” 这里面隐患和需要顾忌的东西太多了。 贺太太自己也知道苏嵘的担忧有道理,只好道:“那还能有什么法子?总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苏嵘跟苏邀对视了一眼。 “再等一等。”苏邀终于低声道,见贺太太和苏老太太都有些激动,就把沈太太说的话说了,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宋恒手里掌握着锦衣卫一半势力,他的消息远比我们要灵通的多,我已经让陈东给他报信了,他就肯定已经有所准备,我们不要反而坏了他的事。” 贺太太欲言又止,可她如今对苏邀已经很信服了,犹豫了半响之后,最终才迟疑着说:“那好,那就先等等......” 苏老太太拉住贺太太的手:“幺幺说的有道理,前些天我看过宋恒那孩子,是个极为老成谨慎的人。再说,这些事,担心也无用,这么多年咱们都挺过来了,难道还差如今这么一时吗?再忍一忍吧。” 贺太太笑了笑,尽量将心放宽,问苏邀去成国公府赴宴准备的如何了,又道:“虽然徐家显赫,可也未必就要卑躬屈膝,若是她们难为你,你也不必受着。” 若是换成是别人,诸如明昌公主或是汾阳王这些也同样心高气傲的,贺太太顶多劝苏邀不要太过急躁,可对上的是徐家,她就十分的不客气了。 一来是因为当年章灵慧的事,二来成国公当年说起来还是太子太保,可结果太子出事,他却袖手旁观,这种人薄情寡义,能教出什么好人来? 再说,她觉得成国公府邀请苏邀去,本身就是不怀好意。 可人家的帖子送的诚,又接二连三的请,苏邀若是不去,只怕接下来京中也没几家贵女会给苏邀下帖子了,所以只能去一趟。 可若是要忍气吞声,那却是不必的。 苏邀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让她放心。 有了这一打岔,气氛总算是好了许多,贺太太的心情也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而与此同时,宋家的马车从广平侯府正门缓缓驶出,往太平门的方向去了。 广平侯府隔壁的长街书画铺的二楼,徐颖推开窗户瞧了一眼,就扬扬手吩咐底下的人:“走!” 他虽然说只是去探探消息,但是徐睿不放心,到底还是让他带上了几个国公府从前的家将。 此时他一下令,其他人就飞快的跟了上去。 马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徐颖带着的人里头还有斥候出身的,一路不远不近的缀着,跟着到了白鹤观。 到了白鹤观时天已经彻底黑了,眼看着上山是一条蜿蜒的长路,崎岖难行,那个斥候便劝徐颖先在山下等等:“路远人稀,宋家也是武将出身,出行身边肯定也有护卫跟着,我们一路都很小心,不要在这个时候惹人疑心。” 他是家里的老人儿了,徐颖也给他面子,点了头,找了个地方先等了许久,估摸着世子夫人已经差不多到了,才开始动身。 可等到他们好不容易到了白鹤观,却听说世子夫人并未进主观玉虚宫,而是直接去了修远道长的灵虚宫,就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 修远道长已经是上任观主了...... 短暂的错愕过后,他立即就兴奋起来,意识到了这一次自己跟着来是真的来对了,世子夫人应当真的是奔着宋恒的身世来的! 想到这一点,他简直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雀跃,当即就要转身。 其他几个人及时叫住了他,压低声音道:“还是要从长计议......” 他们深夜出现在这里,跟宋家的人一起在白鹤观,是十分说不过去的,宋家的人再没脑子也会疑心。 徐颖这才忍住了,勉强点了点头,按照当初商量好的说词跟小道士说:“宋大少爷约我来的,那我先进去等等,你去通报一声,把我已经来了的消息告诉宋大少爷,有劳了。” 四十三章·追赶 他跟宋志斌的关系好是人尽皆知的,宋志斌更是巴不得他会来帮忙,之前他就送了信给宋志斌,这个时候他出现,只要见到宋志斌,什么都好敷衍过去。 趁着小道士引了他们进门就去报信,徐颖压低了声音:“八九不离十了.....宋恒是从这里被抱回去的,现在世子夫人来了这里,又直奔从前的老观主修远道长,肯定是因为宋恒的身世。” 想到宋恒的身世之谜即将被揭开,到底他是不是太子遗孤的猜测也很快会有结果,徐颖精神百倍。 打从跟宋恒结仇那天起,他就一直等着机会要把宋恒踩在脚底。 再没有比这个更适合的时机了。 只要证明了宋恒真的是先太子遗孤,殿下这边之前安排好了的那些事就可以按照计划进行,宋恒死无葬身之地! 他喝了口茶,按了按绷得很紧的太阳穴,等到外头那个斥候进来,便问:“让人去找宋志斌了吗?” 奔波了一天,又从山下刚刚赶上来就去忙,那个斥候一身的汗,可气息却还很平稳:“让人去找了,只是.....二少爷,惊动宋大少爷......” “不怕!”徐颖胸有成竹:“宋志斌是个没脑子的,而且他对宋恒恨之入骨,宋恒还把他打了一顿,他现在又惊又怕,只会怕宋恒死的不够快,你放心吧。” 他到底是跟宋志斌更熟悉,而且也的确是操纵了宋十一的事情,他既然都这么说了,斥候便不再多说什么。 等了一会儿,还没等到长春道长,先等到了宋志斌。 宋志斌一进来就又惊又喜的扑向了徐颖,拽住了他的胳膊:“徐二!你真的来了?!” 徐颖端详着他的面色,不动声色的对着底下的人摆了摆手,见众人都退了出去,才微笑着冲宋志斌道:“我不放心,想着这到底是大事,所以还是跟出来想问问你,到底如何了?” 宋志斌的神情更加严肃而沮丧:“你别提了,虽然十一的情形越来越差,可孙院判那边的兔子却还活蹦乱跳的,宋恒正安排他们给十一配药。” 他说着就皱着眉头阴沉沉的道:“若不是我跟我娘说宋恒肯定没安好心,我娘死命拦着,连耽搁这两天的功夫都没有。” 徐颖听着就问:“那你娘这个时候还出来?当真只是为了祈福吗?” 宋志斌有些迟疑。 徐颖啧了一声,催促道:“你怎么回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了,对着我,你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实话的?到底是为什么?” 宋志斌犹豫再三没有开口,隔了许久,被徐颖催促了几遍,才犹豫着说:“我也不知道我娘到底是什么打算,但是我娘只说,宋恒的身世怕还有更多见不得人之处,她有证据在修远道长那里......” 徐颖心中惊跳,想着果然如此,可面上却分毫不露,哦了一声才道:“那你们这趟来,就是为了这个的吧?到底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你别瞒着我,你知道,我也对宋恒痛恨的很.....再说,如今我们也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出了事,谁也逃脱不了。” 宋志斌挠头,自己也十分暴躁:“我要是知道,我还瞒着你?是我娘!” 他气的很:“我娘之前还跟我说,说是一定要让宋恒为我弟弟赔命,可是才刚,我爹的心腹.....也就是蒋叔追上来了,不知道跟我娘说了什么,从我娘手里拿走了一样东西.....我也就是因为这个,才来晚了。” 什么?! 徐颖心中狂跳,宋志斌寥寥数语,但是却足够他描画出一个大致的情形----世子夫人肯定是发现了宋恒的身世可疑之处,并且有了证据,可因为一直还顾忌着宋家,也顾及自己的子女们,所以才忍气吞声的帮宋恒隐瞒。 可如今,宋恒害的宋志远奄奄一息,她忍无可忍之下,才决定了来取这个证据,揭开宋恒的身世。 他们前面的猜测应当都是对的! 否则的话,宋翔宇何必这么急着派心腹过来? 他根本没有心思再跟宋志斌说下去,估摸着时间,急急的走了出去,叫来了自己的人,当场就要走。 宋志斌追了出来,很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问他:“你怎么回事?不是说来找我的吗?!” 这个时候,长春道长也已经赶来了,带着几个弟子茫然立在一边,徐颖顾不得其他,敷衍着答了几句就飞奔下山。 不行,他一定要赶在那个蒋叔进城之前把东西截下来。 这个时候,他带着的那些人已经觉得有些不对,急忙去劝徐颖先冷静一些。 那个斥候更是直言不讳:“虽然合情合理,可是终归一切都只是您的猜测,并没有实证,真正的消息来源就只有宋大少爷一人,您看咱们是不是该三思而行?” 他说的其实很客气了。 在他看来,今天的一切都发生的太急太巧了。 再说,就算是蒋叔手里真的有宋恒身世的证据,截住他拿下这证据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动静闹得太大,之后又怎么掩盖? 今天白鹤观可是全都亲眼看着他们上过山又匆忙下山的。 这个时候,怎么也不适合动手了。 再说,之后也有的是机会。 徐颖却已经耐心告罄了,在他看来,这个时候就是最好的时机,再等下去,才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能够揭破这个秘密了。 殿下那边,能够除掉宋恒的话,也一定会十分满意。 那才是他们成国公府真正的好时候。 他面容冷峻,态度坚决的道:“不用再等!宋志斌的性子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不会撒谎,这一次蒋叔手里的必定是能证明宋恒身世的证据,我一定要拿到!” 他如此一意孤行,众人都有些不赞同,可现在他已经飞奔出去了,他到底才是做主的,他们也只好跟着他下了山。 紧赶慢赶,终于在下山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在来时经过的一座茶寮旁边发现了一队人。 徐颖眯起了眼睛。 四十四章·动手 荒郊野外,都不必再费心思去打听或是打探,就不难猜出这一队人就是要赶回城里去送东西的蒋叔他们。 应当是从山上下来赶到这里休息一趟,再赶在城门一开的时候就进城去。 的确是把时间也掐算的很准。 看着那些人,徐颖低声道:“都是有功夫在身的。” 那个专门打探斥候应声:“是,不仅如此,应当还都是身手相当好,而且还是有人命在身上杀过人的,他们的马也是极好的军马,普通人绝不可能有这样的马。” “那就没错了。”徐颖志得意满,挑了挑眉嘲讽似地笑了笑:“看见了没有,为了这个东西,他们费尽心思,如今还是在城外,若是进了城惊动了宋家的人,哪怕是殿下亲自出手,也不可能有更好的机会了。” 虽然是如此说,但是大家普遍都还是有些犹豫。 “二少爷。”边上一个络腮胡子谨慎的道:“咱们不如还是等一等?若是世子那边有更好的主意......” “还等什么?!”徐颖断然否决了这个提议,他自来被认定成纨绔,虽然跟哥哥是一母同胞,可是不管是父母还是周围的长辈,谁都更喜欢和重视哥哥,他却总是那个被顺带提起来的。 两兄弟的感情是不错,可芥蒂也不是没有。 终于有了能证明自己的时候,徐颖顾不得再想那么多,更不想还要回去讨哥哥的主意,当即就下了决定:“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一带民房也极少,深更半夜的,哪怕是有动静,也不会招来人,等到人来了,咱们早就已经跑的不见踪影了,唯一可虑的就是对方的人手,可是你们一样也是跟着我父亲冲杀过的,难道还比不上广平侯府的扈从不成?!” 话都说到这里了,哪怕还是觉得这样十分不妥的徐家的护卫们也没了法子,总不能让徐颖一个人去冒险。 他们只好答应下来。 只希望真的是跟徐颖猜测的那样,蒋叔护送的是对殿下有用的东西,那样一来,至少还有殿下和国公爷可以帮忙善后。 天上繁星点点,一轮圆月高挂正中,广平侯府从白鹤观上下来的连同蒋叔在内的一共十六个人都在闭目养神。 他们彼此背对背围成一个圆圈,这也是在军中留下来的老习惯了,可以方便观测前后左右的情形,防备有敌人来犯。 蒋叔在正中间。 依据经验,络腮胡子悄悄的告诉徐颖:“东西应当在他们保护的那个人身上。” 徐颖的目光落在蒋叔身上,点了点头。 虽然蒋叔他们也都是军中出来的并且警惕性很高,但是他带来的人却也十分有经验,否则的话也不能跟着这么久而不被宋家的人发现了。 他转过头看了众人一眼:“我们人数占优,加上我还多两个人,你们看是不是......” 络腮胡子立即就摇头:“广平侯世子带出的兵跟广平侯一样,十分骁勇,不惜性命,既然是世子的心腹,蒋叔这个人不可小觑,我们不能硬碰硬,否则的话,难以达到一击毙命的效果。” 换言之就是未必能彻底对付这些人。 对于这一点,徐颖倒是没有反驳,他思索了片刻,就问:“那你们有什么好法子?” 看了一圈地形才回来的斥候便在这个时候出声:“既然不能硬碰硬,那不如就声东击西....各个击破......” 周围的虫鸣之声不绝于耳,徐颖紧张的注视着斥候所带领的三个人绕到了茶寮东面,闹出了动静,又抿着唇将注意力投向了宋家的人。 蒋叔那边果然立即就被惊动,几乎是那边闹出动静的同时,蒋叔他们立即就反应过来,又点燃了两个火把,去了四五个人查看。 隔了一会儿,见那边有打斗声,宋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将蒋叔给围在了中间,商量了一阵之后,蒋叔竟然先翻身上马。 也就是这个举动,立即就让徐颖彻底相信了东西就在他身上,而且一定是要命的东西。 否则的话,蒋叔怎么会一有动静就直接要逃? 他当然是不想冒任何的风险!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 看书领现金红包! 想到这里,徐颖对着络腮胡子道:“全数跟上!一定要将东西给抢下来!” 也不再顾及那边吸引宋家的人注意的斥候几人了。 说完,他自己已经抢过了马强行翻身上马,飞驰而去,络腮胡子等人连阻止的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之后也急忙跟上,朝着蒋叔三人追了出去。 好在他们人多,不管蒋叔是不是真的有东西,他们这么多人对上蒋叔三个人,总是不至于出事的。 这么安慰着自己,络腮胡子就能看见前头出现了蒋叔的马了。 他立即便加快了速度追上了徐颖,一行十几个人死命打马追上了蒋叔等人。 因为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徐家的人都是带上了家伙的,等到追上了,便二话不说就掏出了兵器。 络腮胡子头一个砍中了落在最后的那个人的马,那人身下的坐骑跪倒在地,徐家的人一拥而上,可他却身手矫健,竟然在十几匹马当中还能左右闪躲,最后躲开了这些马蹄和乱刀,滚落到了一边。 宋家果然是很重视这一趟,带的都是十分厉害的角色。 徐颖他们留下两个人对付落了单的这个,其他的继续追上去拦截蒋叔他们两个。 仗着人多马好,徐颖他们追出一段距离之后终于追上了蒋叔他们两个,边打边追,很快就形成了包围的圈子,将他们两个都围在了中间。 而这时候,徐家这边带来的人已经是一死一伤,不过蒋叔他们也没有好到哪儿去-----三个人里,一个落了单,跟着蒋叔的这个也连马都驾驭不了,从马上摔落了下来,只剩下的蒋叔在火把的照耀下也显得十分疲惫。 心心念念的东西就在眼前,徐颖丝毫没有别的念头,直奔着蒋叔而去,手里的一柄长刀转眼已经到了蒋叔跟前。 蒋叔眼看着已经无处可躲。 四十五章·命案 络腮胡子带着另外两个人一直随时关注着他的情形,哪怕蒋叔眼看着已经无力反抗,他们也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常年从军让他们的感觉极为敏锐,眼前的是国公爷的嫡次子,身份极为贵重,万万不能有任何差错。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 x推荐你喜欢的小说 领现金红包! 可也就是这个时候,分明看上去已经没了反抗能力的蒋叔却忽然暴起,整个人腾空跃起,抓眼见已经跟徐颖对上了招。 徐颖虽然也是自小习武,但是在训练有素甚至已经积攒过军功的蒋叔面前哪里是对手,只不过对了几招,他顿时就被蒋叔击中,手拿不住那柄长刀,长刀落地,他的手腕一阵发麻,还在不自觉的颤抖,竟然一时难以为继。 络腮胡子顿时觉得不对,飞奔而至接下了蒋叔的招式,另外两人也一道赶上来将徐颖护在身后。 徐颖这才有功夫喘口气,捂着还在颤抖不止的右手怨毒的看着不远处缠斗在一起的蒋叔和络腮胡子,高喊道:“杀了他!” 这里夜深人静,又是荒郊野外,哪怕杀了这些人,又能如何? 至于他们从白鹤观下来众目睽睽,那又如何? 他父亲和哥哥多的是法子帮他掩盖,只要没有证据,哪怕是宋家也得吃这个亏认这个怂,何况宋家底子本身就不干净! 可络腮胡子纵然十分勇猛,蒋叔却仍旧能够顽强支撑,两人之间一时竟然分不出胜负,徐颖看的目光泛红,忍不住催促自己身边的两个人也跟着去帮络腮胡子的忙。 那两个人犹豫不决,徐颖就大声呵斥了几句,自己慢慢的从马上翻下来,在马背上的背囊中摸索了一会儿,抽出了藏于其中的一把弩箭。 这还是当年他生辰的时候成国公赠与他的。 是神机营的东西。 他如今拿在手里,对准了蒋叔,心里想的却是宋恒。 心随意动,他按下了机关,弩箭随即射出。 一箭射中了蒋叔的左肩,蒋叔应声而倒,他的马儿顿时仰天长啸。 徐颖喜不自禁,不假思索的飞奔而去,推开了络腮胡子,蹲下身在已经被制住的蒋叔身上搜了一番,终于从他怀中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他立即就把东西给翻了出来,就发现是一个六寸见方的匣子,上面竟然还挂着一把锁,看上去很是精致。 这东西...... 他心跳的飞快,伸手在那锁扣上扒拉了几下,那锁扣竟然是没有上锁的! 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的将那锁扣给拔了,啪的一声打开了匣子,而后就怔住了。 里面不是什么想象当中的绝密书信,也不是什么能证明身份的龙纹玉佩或是信物,竟然只是一只小小的瓷瓶。 这是什么东西? 他还未反应过来,却有破空声从耳边穿过,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觉得胸口猛地一痛,巨大的冲力将他整个人都给震得往后跌倒,他不可置信的低头,就看见自己胸口处竟然插着一只羽箭。 也是在此时,他听见有阵阵马蹄声和吆喝声传来,忍着剧痛,他看清楚了来人,霎那间睁大了眼睛,恶狠狠地吐出了那个名字:“宋恒!” 宋恒!竟然是宋恒来了! 他觉得胸口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随即喉间也涌上了血腥味,让他止不住的想要干呕。 而这时已经惊呆了的络腮胡子等人才反应过来,大叫了一声,扑上去捂住了徐颖的伤口。 可这箭已经没入身体,他一时之间竟然不敢做出决断,千钧一发之际,只是凭借着经验砍了一段箭柄,就想带着徐颖逃走。 可还没等来得及,宋恒带领着的一队锦衣卫已经气势汹汹的到了面前。 到了这个时候,络腮胡子哪里还会猜不到这是中了人家的圈套? 他嘴里发苦,见宋恒身边的人已经下马搀扶起了蒋叔,宋恒却朝着他们走过来,顿时惊得连心脏都觉得要跳出来了,只能外强中干的挡在了徐颖跟前,硬着头皮拦住宋恒:“我们是......” 宋恒却看也没看他们,他身边那些蜂腰猿背的锦衣卫就朝着络腮胡子他们扑了过去。 络腮胡子顿时大惊,他顿时意识到了-----他们袭击的是宋家的护卫,只要宋恒愿意,这个时候完全可以把他们当成刺客给就地正法。 真的是上了人家的当! 络腮胡子心中沮丧难当,可是事已至此,根本不容他再多想,再耽搁下去,那些锦衣卫一定会把他们都给杀了也说不定。 可若是说明身份,锦衣卫里也不是只有宋恒一手遮天...... 络腮胡子心中一动,大喊:“我们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最当前的陈东已经手起刀落,在他毫无防备之下绣春刀已经出鞘,动作神速的削去了他的脑袋。 几乎也是在同时,不远处又传来滚滚马蹄声,赖伟琪也带着一队人马飞奔而至,看到眼前的情景,他顿时面色铁青,目光落在远处的徐颖身上时,更是瞳孔都猛地缩了缩,大声怒道:“宋恒,你做了什么!?” 宋恒正在检查蒋叔的伤势,闻言便抬头朝赖伟琪看去。 两人的目光交接,一个暗沉如不见底的古井,一个如喷薄而出的火山。 对峙了片刻,赖伟琪再一次冷冷追问:“宋恒,你疯了吗?!你竟然敢如此纵容属下杀人!?你可知道他们的身份就敢动手?!” 躺在地上的徐颖气息微弱,费尽力气才睁开了沉重的眼睛,看见了赖伟琪,他的目光亮了亮,却又顿时呕出了一口血。 赖伟琪立即就注意到了,心中顿时一揪。 徐颖是成国公的儿子,身份贵重,若是出了事..... 他恼怒的看着宋恒,质问道:“他可是成国公之子,你竟然对他下手?!你居心何在?!” 宋恒就有些困惑,转过头看了徐颖一眼,不紧不慢的搀扶着受了箭伤的蒋叔站起来,冷冷的哦了一声:“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赖伟琪简直被气笑了,他哂然道:“你就算是锦衣卫佥事,可你面前的是一等国公之子,你毫无缘由就行凶,可知是什么罪名?!” 四十六章·圈套 “罪名?”宋恒啧了一声,并未被赖伟琪的话给说动,轻飘飘的看着徐颖,丝毫不为对方的身份而震动似地,冷冷的道:“请问赖指挥使,蓄意谋害我弟弟,是什么罪名?!” 赖伟琪一怔,他是临时接到了自己属下的线报,知道宋恒深夜出城,所以赶来看看的,具体出了什么事,他并不知道。 可宋志远是出了什么事,他却太知道了,毕竟宋志远可是在诏狱出事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徐颖竟然会出现在城外,宋恒又为什么竟然敢射杀徐颖...... 多年办差的经验让他意识到了种种不合理之处,他立即就道:“你说蓄意谋害你弟弟,难道指的是徐二公子?!你可有证据?若无证据,怎能红口白牙就断定是他,而且还未经审讯就出手杀人?!” 事到如今,只能一口咬定宋恒是还未经审讯就出手,还能先把事情拖一拖。 宋恒却忽然笑了,他抱着双臂看着朝自己怒目而视的赖伟琪,道:“好叫赖指挥使知道,我们家好不容易请了孙院判和胡太医在白鹤观的修远道长的帮助下,研制出了解药,我父亲派了心腹之人前来取药,却在中途遭遇这些人截杀!” 他说着,看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的那些人,冷冷的挑了挑眉:“赖指挥使,这些人要杀我父亲的人,要劫走我弟弟救命的药,这些人在我眼里,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匪徒!对待这些穷凶极恶的匪徒,难道我还要再等着他们把我们的人杀光,再抓了他们审问吗?!” 有备而来! 赖伟琪脑海里只浮现出这四个字,一时之间竟然词穷,他到底不大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气势顿时就矮了一截,只能皱着眉头道:“这也不过是你的推测罢了,说不得是有别的缘故呢?” “不管有什么别的缘故,他中途截杀我府中之人却是被我亲眼目睹,难道如此还不足够令我出手反击?!” 宋恒目光炯炯,锋芒毕露,整个人如同是一把开刃的利剑,步步紧逼,让人无法招架,赖伟琪顿时胸口憋闷,看着宋恒一时无语。 过了许久,他才冷声道:“还未审讯,那就未曾定罪,对方毕竟是国公府之人,你不可如此武断,他如今受伤昏迷,无法跟你对质,总该先回去查清楚真相才是。” 宋恒冷笑一声:“那恰好,我也正想把事情查个清楚,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赖指挥使,今天你看到是什么情形,到时候还要劳烦你做个见证。” 赖伟琪心里咯噔了一声,看着他一时没有出声。 宋恒转头去问蒋叔:“药呢?” 蒋叔也同样是已经摇摇欲坠,一眼就看得出来受伤极重,他抬了几下才把手抬起来,指向了正徐颖的方向:“被......被他给抢走了......” 赖伟琪眉头紧皱。 宋恒当着他的面举着火把大步朝着徐颖走过去,把徐颖身边成国公府的护卫惊得立即挡在徐颖跟前,警惕的看着宋恒。 “滚开!”宋恒冷冷眯了眯眼睛,杀气四溢,等到陈东带着两个锦衣卫逼上来,就睥睨着那两个人,直到他们退开,才俯身当着赖伟琪的面把那个匣子从徐颖手中拿起来,还对着赖伟琪晃了晃,若有所指的笑了笑:“赖指挥使,看清楚了,这就是我弟弟等着救命的药,你可看仔细了,是从这位徐二公子的手里拿到的。” 赖伟琪无话可说,紧紧地盯着宋恒,目光里一片寒光。 “我赶着回去救人,这里就交给赖指挥使打点了,相信赖指挥使一定会秉公办理的,是吧?”宋恒冷冷一笑,飞身上马,竟然真的不管不顾,只留下了陈东等人,自己带着那东西走了。 出来一趟,不仅没有抓到宋恒半点纰漏,竟然还帮了宋恒,成了推脱不得的目击证人,赖伟琪心里恶心的不行,可是却也顾不得那么多,转头立即蹲下身查看徐颖的情形。 情况很糟,徐颖的伤口还在流血,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脸色泛白,他的眉心跳了跳,急忙从怀里掏出常备的止血的药丸先给徐颖塞下去,然后问那两个跟着徐颖的成国公府的护卫:“你们......” 他即将出口的质问又及时收住了,冷冷的盯着不远处正给蒋叔处置伤口的陈东等人,半天后才让人去附近找一辆牛车。 这里离城里太远了,而且徐颖的伤势也经不得再被颠簸,只能就近先找大夫,否则的话,是真的要出人命了。 可领! 好好的,不知道徐家人怎么会冲出来截杀宋家的人,而且还被宋恒抓了个正着,赖伟琪心中满腹疑惑,正听着身边的人说说找到了一所民宅了,就听见蒋叔那边也和陈东说:“在休息的地方就出了事......我们还有人受到了伏击,我为了保护解药,带着两个兄弟先冲了出来......” ......赖伟琪的动作顿时就是一顿,面色也更加的冷淡-----竟然前面都还有人.....这件事只怕更说不清楚了。 不,不是说不清楚,而是绝对只对宋家有利。 一番折腾过去,赖伟琪终于找到了地方安置了徐颖,又让人去找了大夫,自己跟陈东一道去了距离白鹤观十里路左右的地方,找到了徐家宋家的那些人。 相比之前发现的徐颖他们,这里则显然是宋家的人占了上风,徐家总共才留了三个人在这儿,死了一个伤了两个,宋家只是两个人轻伤而已。 把人都找齐了,陈东就问赖伟琪:“大人,是不是先把他们押回京城再说?” 赖伟琪的面色阴晴不定,心里只想骂人。 忍了再忍,他才道:“出了两条人命,这么多人伤了,这么大的案子,还涉及国公府和侯府,自然要慎重再慎重,先把这些人都给看守起来,等到徐二公子的伤势有所缓和了,你到时候就带着这些人再进城去。” 陈东左右绕了一圈,都没再发现什么异常,就应了是。 四十七章·伤重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 x推荐你喜欢的小说 领现金红包! 折腾了一圈,赖伟琪已经十分恼怒,心里憋着一股邪火不知道该往何处发,可如今陈东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他连让人先回城报信的机会都没有。 再说,这个事情太特殊了,宋恒既然早有设计,他这个时候报信,反而可能上了宋恒的当。 因此他十分焦躁的回了民宅,一眼见徐家剩下的那些人还在争吵,顿时便火上心头,冷然喝止:“吵什么,吵什么?!” 民房里的百姓早已经避到别的地方去了,此刻这里只有徐宋两家和锦衣卫的人,宋家的人都在忙着照顾蒋叔,后头跟着陈东赶回来的那批人也正着急的问着药的事,没人理会这边。 徐家的人见了刚回来的那个斥候出身的护卫龙叔,当即就有红了眼圈的,七嘴八舌的告诉龙叔事情不好:“大夫没用,这是附近的赤脚大夫,根本不懂得治箭伤,说是不敢拔箭......” 他们都是徐家的旧部出身,对于国公府的主子有种天然的亲近和尊崇,徐颖伤成这样,不必回去等着惩罚,他们自己首先就受不了了。 龙叔的表情变了变,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强压着心里的血气翻涌,对赖伟琪道:“赖大人,请您行个方便,让我去看看我家少爷......” 陈东的眼神看过来,赖伟琪咳嗽了一声,讪讪的笑了笑,才道:“如今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不曾审案,哪里来的犯人,总要先把人治好再说,你去吧。” 龙叔答应了一声,掀了袍子快速的进了徐颖那间屋子。 赖伟琪想了想,朝着陈东他们走过去,问了问蒋叔的伤势。 蒋叔伤的不轻,徐颖那把弩箭的杀伤力显然不是一般的厉害,箭都贯穿了蒋叔的肩胛骨,可以想见当时徐颖的确是奔着杀人的目的去的。 可宋家的人经验丰富,也因为宋恒到的及时,蒋叔到底是保住了一条命。 赖伟琪眯了眯眼睛,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等到他从蒋叔房里再出来的时候,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了。 这一趟回京,还不知道闹出多大的事情来...... 他站在台阶上,都没来得及再感叹极具,那边徐颖的屋子里忽然有了一阵骚动,紧跟着徐家之前一直在徐颖跟前守着的一个护卫就惊慌失措的跑了出来:“不好了!我家二少爷出事了,大夫,大夫你快过来!” 赖伟琪顿时一惊,迅速的朝着他走过去,问:“怎么回事?!” 那个护卫已经急的带了哭腔:“二少爷的箭.....龙叔说箭矢有倒钩.....” 宋恒的箭是他特制的,带着倒钩,要拔箭的话通常只会死的更快。 赖伟琪骂了一声,越过了他进了屋子,就见徐颖正躺在破旧的床上,眼看着已经要不行了。 之前还很镇定的龙叔此刻也十分的暴躁,催促进来的大夫止血。 可那血怎么也止不住,大夫急的都哭了出来:“我.....我没治过这样的啊!这个箭就在心口,若是能拔出来,血能止住,或者还有救,可现在这箭是有倒钩的,强行拔出来,倒钩刺到别的地方,这位少爷只怕死的更快......” 徐颖要是死了,那事情可就大了。 赖伟琪顾不得再想其他,急忙让人去看看是否有别的大夫,又尝试着自己给他拔箭,随即就看着自己的心腹赖玉泉:“进城去成国公府报个信!” 成国公府一大清早便忙碌起来,章灵慧在议事厅里将那些管事婆子的对牌给了,就冷然看着众人:“国公府的春宴向来在京城都是有名的,今年是我头一次接班来办,还请诸位妈妈们都尽心些,别叫我丢了脸面,大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她做事素来外柔内刚,话说的好听,手段却半点不弱。 当初她刚嫁进来的时候,府里还是国公夫人当家,规矩森严,管事妈妈们都是夫人的陪嫁或是府里资历深的家生子,一个个都是眼高于顶的,可不过短短十年左右的时间,那些管事媳妇要么是被挤到了不重要的位子,要么是没了差事,更有的去了外头的庄子,上上下下俨然要么是章灵慧的陪嫁,要么就是得她欢心的人了。 此时她一发话,众人都毫无二话的急忙答应,井然有序的去忙开了。 章灵慧回去换了身衣裳,外头回事处就有消息递进来,说是章家夫人和舅爷来了。 章家是姻亲,这些年也素来都跟国公府走的很近,此时听说是娘家母亲和哥哥来了,章灵慧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急忙让人去请进来,自己亲自迎了去二门。 章夫人一眼就看见了女儿,不由笑着拉了她的手:“我让你三嫂跟着过来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 章家大爷早逝,章大奶奶孀居之人向来是不会出来做客的,二奶奶也跟着二爷去了外头赴任,所以唯有在京中的三奶奶跟着三爷来了。 章家三奶奶很识趣的笑起来:“咱们家姑奶奶样样都好,谁不知道她是远近闻名的贤惠人儿?哪儿还有用得着我帮忙的地方?只怕我反而还添了乱了。” 众人都笑起来,章灵慧把她们往里让,章夫人便拉了女儿的手:“都请了谁做陪东?今天听你说还请了明昌公主她们,可不能怠慢了才好。” 又问今天请了什么戏班子,酒席用的是哪家酒楼的,生怕女儿有什么没考虑到的地方。 “请了郡主娘娘当陪东,有郡主娘娘在,也不怕怠慢了诸位贵人们。”章灵慧笑着跟母亲解释:“庄王妃身怀有孕,不敢惊动她,明昌公主殿下和云章县主都回了帖子会来,另外还有秦太太、田夫人、汪大太太都会过来......” 这么多贵人要来,女儿还能把一切都安排布置的如此妥当,章夫人目光慈爱的望着章灵慧,微微的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你从来都是不叫人担心的。” 章三奶奶也在一边微笑着附和,脸上带着和煦而微妙的笑意。 章灵慧笑着搀扶着母亲进了花厅。 四十八章·白莲 国公府这次用来招待女眷的是一座二进的花坞,前面宽大的院子里绿油油的是一片草地,上头搁了一块巨大的太湖石,看着古朴稳重又有底蕴。 廊下摆着一溜儿的花盆。 虽然是春季了,可是一下子要摆出这样多的鲜花来,也不是普通勋贵人家能做得到的。 想一想早已没落的永定伯府,再想想出了事的忠勇侯府和长平侯府,章夫人心里有不能抑制的得意。 如果不是这样的人,怎么能配得起她这样出类拔萃的女儿? 她拍了拍女儿的手。 不一会儿,外头便来人禀报,说是淳安郡主来了。 章灵慧立即边站直了身子。 她跟淳安郡主是极好的朋友,两人年纪相仿,从未出阁之时便在一处玩耍,那时候章家跟汾阳王府地位还十分悬殊,可自从在永定伯府的堂会上结识,她们就成了好朋友,淳安郡主也从来不拿她当外人看。 她笑着迎出去拉了淳安郡主的手:“多谢你,来的这样早,我正忙得团团转,担忧待会儿怎么安排诸位夫人和公主殿下呢!你来了,我心里就放心了。” 淳安郡主对她是格外宽容友好的,笑着跟着她往里走:“就是知道你头一次接了国公夫人的班,我才特意过来给你帮忙打下手来了,你可得好好谢谢我。” “这是自然的。”章灵慧微笑起来:“前儿刚得了一匹香云纱,是冰蓝色的,我一得了便想着你穿肯定好看,特意给你留着的......” 香云纱是如今大周最时兴的布料,薄如蝉翼,在阳光映照下还有浅浅的珠光,看上去如云似雾,因此得名香云纱,因为是从海外运来的,偶然才能有,所以更加珍贵。 就连淳安郡主底下的管事都四处没寻着,没想到章灵慧这儿却有一匹,还是颜色更难寻的冰蓝色,她啧了一声,不由得就去打量章灵慧:“让我瞧瞧,怕不是从哪儿发了一笔横财不成?” 说说笑笑,一路进了花厅,淳安郡主跟章灵慧交好,自然也对章夫人十分客气,章夫人很受用,脸上的笑意就一直没有停过。 这阵喜悦维持到明昌公主等人来,便更是空前高涨。 从前来,那还是客人的成分多一些,毕竟不是女儿自己当家,可这一次来感受却全然不同,这偌大的国公府后宅,从此以后可就握在她女儿手里,以后章家的女孩儿出去,别人都要高看一眼,来往的也都是皇亲贵胄,金枝玉叶。 她正打起全部精神听明昌公主问话,就听见外头有人通禀,说是永定伯府的四姑娘来了,脸上的表情便顿时一滞。 永定伯府这四个字在她这里可极为敏感,她一听,当即就忍不住皱眉。 果然,没等她反应过来,众人耐人寻味的眼神便朝着她跟章灵慧看过来了,连明昌公主的眼神也在章灵慧身上停顿了片刻。 ..... 章夫人面上努力装的若无其事,可心里却十分膈应,忍不住看向了女儿,不明白为什么女儿还要请苏家的人来。 章三奶奶却掩袖而笑,悄声跟章夫人说:“母亲不必为了此事烦恼,姑奶奶是个顶聪明的人,再说,前儿咱们三爷可没让苏家的人占着什么便宜。” 章夫人一听就明白过来,抿了抿唇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都不大喜欢跟苏家打交道,苏家若是落寞到底了那还好,影响不了女儿什么,可一旦苏家再度崛起,那许多场面就有些难看了,就比如今次,她眯了眯眼睛,等到苏邀进来,目光就在苏邀身上转了一圈,而后眼皮耷拉着,嘴角下撇,露出个不屑的弧度。 屋子里也陡然静了静,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苏邀身上。 章灵慧紧随其后走进来,笑意盈盈的拉了苏邀的手拍了拍:“苏老太太跟贺太太都无法拨冗前来,如今就她们的心肝宝贝儿眼珠子来了,这样漂亮可爱的小姑娘,我可真是见了就喜欢的很,大家可别欺负了人家。” 众人神情各异,一时竟然没人接过话茬儿。 苏邀身世到底有些特异之处,若是贺太太亲自带着,那少不得得给贺太太几分颜面应付几句,可苏邀既然是自己出来做客的,在座的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根本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晚辈而自降身价。 至于诸如田蕊等人,也都不屑跟苏邀有什么往来。 章灵慧如同没有发觉现场气氛的尴尬,还笑着称赞苏邀:“妹妹真是美得跟画儿上的仙女儿似地,瞧这灵气逼人的样子,怪不得连贵妃娘娘和丽妃娘娘都对你赞不绝口呢。” 田蕊的目光朝着苏邀看过去,不屑的牵了牵嘴角。 而边上坐着的几个小姑娘却有些古怪的看着苏邀,终于有人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而后窃窃私语:“苏四姑娘这么得世子夫人的喜欢,是不是因为看在苏大少爷的面儿上?” 这句话声音说的虽低,可却也足够让许多人听清了。 田蕊翘了翘嘴角。 议论声就不绝于耳:“别胡说!世子夫人端庄高贵,怎么瞧得上苏大少爷?” “可不是!听说是苏大少爷不知好歹,还总是跑到章家的别院去,还被章家的人打了一顿呢!” 章夫人心中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就惬意的喝了口茶微笑着跟明昌公主说起家常。 “苏大少爷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的腿都瘸了,是个瘸子,怎么配得起世子夫人?” 章灵慧似乎有些尴尬,咬了咬唇看着苏邀,脸上的笑意有些勉强,压低了声音跟苏邀道:“都是道听途说的话,四姑娘不要介意......” 说着见众人全然没有搭理苏邀的意思,又道:“妹妹先随我来......” 汪大太太正好带着汪悦榕进来,看见苏邀跟着章灵慧,表情顿时很是奇异,等到跟章灵慧打过了招呼,看向苏邀的表情也还是有些犹疑。 章灵慧却温柔客气的跟她们赔了不是,又看向淳安郡主:“劳烦郡主替我招待诸位贵客了。” 四十九章·蛊惑 淳安郡主见到苏邀,脸上的笑意就有些冷淡,嗯了一声,等到苏邀出去了,见汪大太太还频频回头看苏邀,便微微皱眉道:“灵慧哪里都好,就是太过心软,苏家如今活的越发的回去了,谁还瞧得上他们?偏灵慧心软,还抬举她们家。” 汪大太太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 也是到这时候,淳安郡主才反应过来,汪家跟贺家是姻亲,而贺太太又是苏家的姻亲,她咳嗽了一声,又急忙补救:“只是他们家大房实在是一言难尽,苏大姑娘和离闹的沸沸扬扬,苏大少爷更是.....不提也罢,苏四姑娘倒是好的。” 汪大太太客套的笑了笑,没再出声。 淳安郡主又让汪悦榕去跟小姑娘们一道儿玩,笑着道:“你们也知道,世子夫人最是心思灵巧不过的,今天她让人准备了两艘画舫,预备让你们游船,又有风筝,还请了柳大家来给你们弹琴助兴呢!” 柳大家是教坊司如今最出色的琴师了,能让教坊司把柳大家都让出来,可见成国公费了多少心思,大家都兴趣盎然。 坐在田蕊身边的小姑娘也忍不住笑起来:“可不是,世子夫人就是处处都好,否则的话,怎么会有人跟狗皮膏药似地,非得粘着不放呢?” 最近苏家大少爷在通州别庄被打的事情也算得上是一件新鲜事,这话一出,小姑娘们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汪悦榕皱了皱眉朝着那个说话的人看过去,眼里就有些怒气,低声道:“你们背地里议论人,也不是大家风度吧?”顿了顿又道:“再说,我看黄夫人向来都把女则挂在嘴边,可从来没听说过女则里头有哪一条是教人背地里说人的,你说是不是,黄三姑娘?” 小姑娘们安静了一瞬。 而后黄三娘就哼了一声,立即反唇相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汪大小姐,我怎么忘了,汪大小姐当初可是跟苏家有婚约的,怪不得出口替苏家说话了,这不原来是说来说去都是亲戚么。只是,汪大小姐管得了我们,难不成还能堵得住外头的人的嘴?就连我们养在深闺,都听说了苏家闹出的丑事,何况是汪大小姐你呢?你听过了,倒是说说我哪句话说的不对?” 黄三娘说罢冷笑:“我既然只是当新闻提起,怎么就背上了个口舌的罪过?你怕丢人,怎么不干脆让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什么四姑娘别出来丢人现眼?” 啧! 田蕊就多看了黄三娘一眼,没想到这个丫头的嘴皮子竟然这么利索。 汪悦榕顿时就有些恼怒,可她很快便冷静下来,看向了黄三娘:“奇怪了,这可是成国公府的春宴,来参加的哪个是没接到帖子的?苏四姑娘既然能来,自然是因为她也接到了帖子,那就是世子夫人诚心相邀。你是在说谁丢人现眼?难不成,是在指责世子夫人不成?” 哼了一声,汪悦榕冷笑出声:“三娘你这岂不是上门怪主人么?” 论嘴皮子,她汪悦榕就没输过谁! 倒不是真的多喜欢苏邀,就是觉得太过憋屈。 当年苏家跟章家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样,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 碍于成国公府的地位或是碍于亲戚朋友的身份,都不提起这事儿,或是帮章灵慧说话,这些都能理解。 可是明目张胆的颠倒是非黑白,把分明受害的人说的十恶不赦不要脸面,这就有些过分。 真是把人给捅了几刀还要把人的脸面尊严都丢在地上踩,这也太欺善怕恶了。 花厅里小姑娘们的气氛剑拔弩张,花厅外的章灵慧却还是温柔如水,她握住苏邀的手到了外头的秋千处,抿了抿唇低声叹了口气:“真是对不住啊.....” 她说着摸了摸苏邀的头发,露出个和善的笑脸:“幺幺,你是叫幺幺吗?” 苏邀抬起脸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好奇,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她也是真的好奇。 不知道一个人怎么能够佛口蛇心到如此地步。 见苏邀一脸的好奇看着自己,章灵慧心里略微放松了一些-----看着是个没什么心机的。 她为难的蹙眉:“我请你来,原本是想要将当年的误会解释清楚,可没想到,苏老太太不肯来,你母亲又说是正在清修,让你一个小姑娘一来就受了委屈,真是对不住了。” 苏邀静静的看着她,顺着章灵慧的意思垂下头,再不安的搅弄起自己的衣摆。 章灵慧的目光落在她揪着衣摆的手上,眼里笑意更深,温和的道:“听说你之前被抱错,找回来之后又在贺家养了几年?” 苏邀抿着唇点了点头,表情倔强。 “别怕。”章灵慧拍了拍她的手:“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也看到了,这京城里的人都是如此,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们的嘴巴简直能杀人。你瞧我,不也被议论成那等忘恩负义的人了么?” 她说着,苦笑了一声又道:“你想必也知道我跟你哥哥的事吧?” 终于到正题了,苏邀抬起头看着她,迟疑着点了点头。 “真是个傻姑娘......”章灵慧说着,眼泪毫无预兆的就从眼眶里滑落,豆大的泪珠从她脸上落到下巴上,丝毫没有减损她的美貌,反而多添了几分娇弱,她哽咽着握住了苏邀的手:“我们女人真是何其难!世人都说我心狠背约,可是谁能看到我的处境有多难呢?” 这里没人,她脆弱的颤抖了几下,又很快掩饰似地擦去了脸上的泪:“不必你说我也知道,你们肯定也觉得是我抛弃了表哥,甚至表哥自己也如此认为,所以对我恨之入骨,巴不得我能身败名裂。可.....可我不过是一个弱女子,上有高堂,下有弟妹,难道我还能对抗国公府的意思吗?我如何能做的了自己婚事的主?” 她就算是这么哭,眼眶也没有太过发红,苏邀面上错愕,心里却在感叹,难怪能够这样一帆风顺呢,看这楚楚可怜的莲花样儿。 第五十章·牵线 见苏邀沉默不语,章灵慧只觉得这个姑娘实在是话少的有些过了头,她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是生机勃勃的,苏邀却全然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 怪不得没人说得清苏邀的性格。 这样一个沉默寡言到近乎哑巴的人,谁能说的出她的喜好? 章灵慧谨慎的观察着苏邀的反应,透过那双不安的手,才相信自己的话苏邀是听得进去的,她微微蹙了蹙眉,才幽幽的道:“女子都如同浮萍一般,本身就是随波逐流的,若是没有强有力的护持,连顺遂两个字都难得到。你看那些嘲笑你,冷落你的贵女们,她们可有半点大家风度和德行?可连我也得受着,她们说什么,难听的好听的,也只能听着罢了。归根结底,不是因为她们自己如何能耐,是因为她们的父兄们显赫。” 之前那条一直在脑海里的线一下子清晰起来了。 这莫名的邀约,苏嵘的受辱,宋恒家里的矛盾...... 虽然好似没有任何的关联,但是其实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隐于幕后的庄王。 再联想到宋志斌跟徐颖私底下接触频繁,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苏邀在心里冷笑。 庄王在上一世成功登基,还以仁孝著称。 孝不孝顺的不知道,可是这个仁字,却实在是名不符实,让人发笑。 她抿了抿唇,两只眼睛如同是慌乱的小鹿:“可我.....可我......” “是啊。”章灵慧十分理解,亲昵的摸了摸她的头无声叹息:“我也知道,永定伯世子英年早逝,你大哥又是.....三老爷也是怀才不遇.....” 她说着,眼泪又溢满了眼眶:“若不是如此,我又怎么会背上这样的名声,被人误会成那等贪慕虚荣的女人?” 苏邀眨了眨眼睛看着她:“世子夫人是说,你是喜欢我大哥哥的吗?” 章灵慧苦笑了一声:“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处?”她热切的看着苏邀:“倒是你,年纪还小,一切都还才刚刚开始,千万不要像我一样,表面看着风光,其实却什么都不能自主,还要被那些人数落贬低。” 苏邀很厌烦章灵慧的这种循循善诱。 她低着头苦涩的道:“但是我又能怎样呢,您也说了女人的风光,未出阁之前就是靠着父兄......” “傻丫头。”章灵慧忍不住微笑:“的确是如此没错,可也有女人带挈着家族都风光的啊,你瞧瞧,秦家可不就是?庄王妃如今身怀有孕,你看看,圣上多少赏赐源源不断的往王府里送去?” 见苏邀低垂着头,章灵慧声音低低的叹了口气:“还有庞贵妃娘娘......你瞧,再尊贵的命妇到了娘娘们跟前,不都得低头弯腰的?这才是真正的尊贵呢。” 她说着便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说起来,丽妃娘娘一直都想给殿下选侧妃,只是一直没合适的人选。倒是有一阵子,我听说如意是人选之一,只是后来不知怎的,这件事又没再提起了......” 拿苏杏璇出来说事,显然是对苏家的情形了如指掌。 当初丽妃的确是有给庄王选侧妃的想法,还求了圣上,礼部也在选人,也正因为如此,苏三老爷经过了秦家的暗示,才觉得能跟庄王搭上线。 苏杏璇那么急着要对付还在太原的她,也有这个缘故在,很怕她会抢了这个位子。 苏邀在心里嗤笑了一声,已经能猜到接下来章灵慧的说词了。 果然,章灵慧上下打量着她:“只可惜了妹妹你了,这样出色的样貌,这样的品行,却被耽搁了。苏家如今是这样的情形,纵然贺太太喜欢你,到底是外祖母,不能做你婚事的主儿,其他的人,哪儿有更好的出路给你。” 她又叹了口气,十分惋惜似地:“真是可惜了......” 苏邀很是配合她,有些怨恨的揪着自己腰间缀着的玉佩,冷嘲道:“那也办法,各人的命罢了,我大哥哥是那样,大姐姐又和离在家.....我出来一趟已经不容易,可夫人们正眼也不看我,我又能如何?” 这时候已经有管事妈妈过来催章灵慧了:“明昌公主问戏什么时候开始,还有秦太太也来了......” 章灵慧打发了她,拍了拍苏邀的手:“秦太太来了,我得快点过去招待了,你也别伤心。里头那些姑娘们,你若是不愿意见,就在府中走走散散心,我们府上颇有几处地方能看,我让小丫头跟着你,只一点......” 她道:“听云轩那边你可不能过去,庄王殿下在那边跟我们府上的先生讨教棋艺呢。” 苏邀睁大了眼睛,只是迟疑了一瞬就点了点头。 章灵慧转身离开了树林往花厅里去,章嬷嬷急忙跟上,往身后瞥了一眼,已经看不见苏邀的影子了,到这时才轻声问章灵慧:“您费了这么多功夫安排今天的事,可在苏四姑娘这里却只是说了这么一段话,是不是太简单了些?” “简单?”章灵慧啧了一声,眼中的嘲讽毫不留情:“是人就有七情六欲,人的天性就是趋利避害的,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苏家是日落西山了,她更是在这样的地方都不受宠,有个那样好的登天梯摆在眼前,她怎么可能不走?” 没有人不想过更好的生活。 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你会不伸手吗? 章灵慧笑了笑,对于这一点丝毫没有任何的怀疑。 花厅里人都已经到齐了,秦太太见了章灵慧就笑起来:“这可真是,把我们晾在这里,自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该打不该打?” 淳安郡主在边上便哼了一声:“她素来是个烂好人,这不是苏家的丫头来了么?怕人家指指点点,她就把人带出去了,总是带到外头安置去了,怕人家受委屈罢了。” 秦太太哦了一声,环顾了一圈,很是稀奇:“可大家都在这儿呢,你把人家一个小丫头带出去,让她做什么去?” 章灵慧心中一动,咳嗽了一声才道:“她不肯在这里呆着,说是想四处走走。” 五十一章·算计 秦太太的脸色不大好看,她是最不喜欢苏邀的,女儿顾忌着这个丫头,她当然就更是对这个女孩儿没什么好感,因此她拍了拍章灵慧的手:“郡主说的是,你也太好好心了。再说,就算是请了她来,她若实在是觉得脸皮薄,呆不下去,送她回去不就是了?让她在府里自己散心,若是出了点什么事儿,你可又得担责。” 这话若有所指,章灵慧急忙道:“我让小丫头跟着她呢,再说,她在这里.....”她看了一下那些小姑娘:“我实在是怕有些什么冲突。” 这话说的倒是真的,这些贵女们都是眼高于顶的人。 做主人的,安排不好哪一个都会受人指责,让苏邀到外头去呆着,应当也没别的意思。 秦太太就不好再多说了,只是笑着跟边上的田夫人说起话来。 田夫人心里乱糟糟的,却不大愿意跟秦太太说话。 她最近为了女儿的事情吃不下睡不着,好好的一个太后的侄孙女儿,身份高贵容貌美丽,却上杆子要去给人家当侧。 哪怕这个侧室是去给庄王,那也堵心! 她在马车上被女儿一番说词说的哑口无言,可等到回了家,心里却越想越觉得女儿这些话全都是谬论! 什么身份地位,什么以后贵不可言? 那都是虚的! 哪怕是贵为中宫皇后呢,又能如何? 胡皇后还不够显贵吗?还不够贤德吗?还不够跟元丰帝情深意重吗? 可结果呢? 结果还不是落得个郁郁而终的下场? 元丰帝说是对她情深意重,情有独钟,可这些年纳的妃子少了吗?胡皇后死了才几年,她尽力护持的先太子就完了,连他还未出世的孩子都没保住! 皇家有什么血脉亲情? 太后同意这事儿,那是因为看好庄王是未来的储君,想着用田蕊去博一场承恩公府以后的富贵,承恩公也是这样的想法。 可作为母亲,田夫人却不想让女儿一辈子勾心斗角的去算计。 再说了,侧妃再尊贵那也是侧妃,在王妃跟前天然就得矮一头,她现在跟秦太太相处,还能跟压秦太太一头呢,可以后若是田蕊成了庄王的侧妃,那她跟秦太太之间的地位不是得掉个个儿? 她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跟秦太太和庄王妃相处。 想到这些,秦太太心里更沉重几分,忍不住去瞥女儿。 可这一看,她才发现田蕊等人已经不见了人影,转过头才听见淳安郡主她们说:“是啊,小姑娘们哪里乐意陪着我们这些人看戏?自然是游湖赏花更适合她们......” 众人都笑起来。 章灵慧趁机扶着明昌公主,请她们一道去后头搭好了台子的二层小楼看戏。 成国公府的风景十分的不错,因为前身是王府,所以说是十步一景也不为过,绕过了繁花盛开的后花园,远远的就能看见前面隐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中的檐角。 “那就是听云轩。”小丫头笑起来:“我们国公爷说是因为那里宽敞又高大,坐在二楼顶上似乎都能听见云朵随风动的声音,就起名叫听云轩。” 苏邀没出声。 短短一段时间内,从汪家再到成国公府,她已经是第二回被人算计了。 算一算,还挺有意思的。 都跟庄王有关。 只是前一次是秦家怕她跟庄王扯上关系,所以动手脚。 这一次却有人巴不得要她跟庄王扯上关系。 可见哪怕是庄王跟他身边的人的想法也有不一致的时候。 “挺好的。”苏邀勾了勾嘴角,由衷的称赞:“国公爷可真是风趣又雅致,是非寻常人所能及。” 小丫头脸上的笑越发的灿烂了。 世子夫人交代下来的事儿她正发愁呢----眼前这个姑娘冷静的简直不像是小姑娘,她心里都有些打鼓,若是不能引苏邀去前头的听云轩,那她回去怎么跟夫人交差? 好在,这位主儿总算是知道搭话了。 她急忙就道:“可不是......”一面观察着苏邀的反应,又道:“只可惜王爷在那儿,否则的话,姑娘也可去看看。” 苏邀果然露出心动的表情来,有些雀跃却又强自压着欢喜似地:“可是,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前头传来了说笑声,苏邀转头一看,就见黄三娘她们五六个人簇拥着田蕊走了过来,目光便顿了顿,落在田蕊身上片刻,才挪开了。 穿廊不长,田蕊她们很快便走到了苏邀她们身边,啧了一声看着苏邀就问:“苏四姑娘不知道什么?” 众人都笑起来。 黄三娘拿了帕子捂着嘴笑的很欢快:“这有什么好问的?你应当问点儿新鲜的,问问苏四姑娘知道什么才是,毕竟苏四姑娘可是从小跟苏家失散了的,谁知道都知道些什么啊?”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黄三娘看向苏邀的时候更是丝毫不加遮掩的露出不屑。 苏邀淡淡的挑了挑眉,没有如她们所愿一样局促不安,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没什么,我有些气闷,想出来散散,所以问一问成国公府有没有僻静些的地方罢了。” 黄三娘针锋相对:“既然这么喜欢僻静,合该在家里呆着,做什么非得要出来呢?” 这姑娘真是好没意思,苏邀前世今生加起来,别的没有,耐力一流,可她想了想,就冷冷的看向了黄三娘:“不知道黄姑娘今年贵庚啊?” 黄三娘看向苏邀冷笑:“干你何事?” “彼此彼此。”苏邀面不改色,脸上忽然笑意盎然:“你我并无交情,不过都是来做客的罢了,我来不来,如何来,打算呆多久,没必要跟黄姑娘交代吧?” 简直莫名其妙。 她跟黄家八竿子打不着关系,这黄三娘却跟狗一样追着她咬。 黄三娘顿时怒气冲冲:“真不害臊!你哥哥闹出那么大丑事,你竟然还好意思上别人家里来做客,真是厚脸皮!” “那看来黄姑娘是属狗的。”苏邀啧了一声,微笑起来:“毕竟这么喜欢多管闲事么。” 五十二章·惊讯 她不惹人,但也没有被人踩的习惯。 后头赶到的汪悦榕顿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其他人反应过来也都纷纷笑起来。 黄三娘顿时怒不可遏,气的指着苏邀跳脚:“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你们一家子都是破落户,不要脸不要皮的,外头都不知道怎么笑你们,就你自己恬不知耻......” 苏邀微笑着看着她跳脚,啧了一声歪着头看着她,慢慢悠悠的道:“是么,可我听说,黄夫人似乎是妾室扶正.....” 她说着,笑着望着如同被掐住了脖子一样的黄三娘,好整以暇的问:“对了,黄夫人今天没来么?真是可惜,否则的话,今儿也多一个新闻,刻薄原配子女,这种事儿可比我哥哥的事儿更叫诸位夫人们感兴趣吧?” 真当她是软柿子了。 真是笑话,上一世她为了在程定安那个偏执变态的后宅里立足,什么手段没见过? 宋恒那里又什么消息没有? 她原本没想揭别人的短,可奈何总有人非得为了那点优越感把别人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黄三娘失声了半响,忽然就差点儿朝着苏邀扑过去。 一时之间场面之混乱,连徐家训练有素的下人都手足无措,还有人跑回去找人的。 闹的不可开交了,终于有人站出来说话了,之前一直跟在田蕊身边的一个绿衣少女咳嗽了一声,笑着道:“好了好了!妹妹们开玩笑归开玩笑,怎么还真恼起来了?” 她笑意盈盈的,露出半边酒窝,让人观之可亲,叫住了黄三娘,她又笑着走了两步到苏邀跟前:“原来你就是如意的妹妹,如意就是个能言善辩的,原来你还更胜一筹,你们家女孩子可真有趣,你没见过我,我叫章静蝉,你叫我静蝉就好了。” 她言笑晏晏的,几句话把场面给稳定下来,又笑着朝田蕊抛去一个眼色:“画舫上可是已经摆好纸笔了,不是说了要比出个高低么?你们再不去,当心画还没画完,前头的戏却散了啊!” 田蕊就淡淡的喊了一声三娘。 黄三娘立即就安静下来了,如同是被人上了紧箍咒,温顺得如同是一只猫儿,乖巧的答应了一声。 一行人便下了穿廊,往湖边去了。 汪悦榕有些犹豫,看了看苏邀,有些想要留下来陪她。 苏邀其实并未做错什么,这些女孩子们针对她,一是因为当初苏杏璇样样出色,很是叫人嫉妒,二来就是这次苏嵘的事。 留她一个人在这里,是太明目张胆的排挤,她有些过意不去。 可自己当初毕竟跟苏桉有过婚约,若是留下来,又怕别人到时候说闲话...... 她正犹豫不决,章静蝉就笑着催促她:“你也快去吧,我留在这里陪着苏四姑娘说话就是了。” 章静蝉为人温柔和善,又素来很会做人,众人都喜欢她。 这又是在世子夫人章灵慧自己操持的春宴上,汪悦榕想了想,没有反对的立场,瞥了苏邀一眼,到底走了。 穿廊里顿时只剩了苏邀跟章静蝉两人并那个小丫头。 人都走了,章静蝉看向苏邀,笑着叹了一声气,就势坐在了围栏边上:“这样的春宴最没意思,说是赏花赏景,可赏来赏去的,说到底是赏人罢了。” 她说着伸手去拉苏邀坐下:“苏四姑娘快坐坐吧,我都替你累得慌,是不是被吓坏了?” 苏邀如实摇头:“倒也没有。” 章静蝉怔了怔,偏头看向她:“你不生气?” “世子夫人说,成王败寇,自来如此。”苏邀面不改色,让小丫头帮忙去倒杯茶来,看着章静蝉说:“别说外面的人拜高踩低了,哪怕是一家人,不也分受宠不受宠,嫡庶不嫡庶的吗?在哪儿都是如此,世态炎凉罢了,有什么好生气的?” 章静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忍不住就笑出声来:“你倒是说的头头是道啊......” “原本就是如此啊,你看五女拜寿,亲姐妹之间尚且还要因为嫁人的高低而排出三六九等来,难道不是如此吗?”苏邀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就比如说,世子夫人难道不是章家嫁的最好的吗?” 章静蝉的表情就有些微妙。 章灵慧当然是章家嫁的最好的,所以章灵慧在章家说话比她的父亲说话都有用。 姑姑一句话,她的父亲章三爷就得跑断腿去办。 可同样是章家的姑娘,其他几个姑姑就差得远了,连带着她们的孩子的待遇在章家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章灵慧每每带着孩子回章家,那都是众星捧月,其他几个姑姑的孩子们哪里有这个待遇? 是啊,这就是世态炎凉。 章静蝉吁了口气,有些出神,也没注意到前头有几个管事的妈妈急急的进了院子。 那一头,管事妈妈已经找到了章灵慧,着急的跟章灵慧回禀:“夫人,世子让您去前头花厅一趟,说是有事跟您说......” 这个时候,按理来说徐睿应当在招待客人才是,章灵慧顿时疑惑,面上却什么也不露,跟淳安郡主耳语了几句,便急忙带着人出来。 到了花厅,还没来得及说话,徐睿已经先一步把她拉了进去,面色严肃的道:“出事了!我得去顺天府一趟,你快些让人去把二叔叫过来陪客。” 顺天府?! 章灵慧顿时吃了一惊,下意识问他:“出了什么事?怎么好好儿的要去顺天府?” 徐睿脸色十分不好看,有些焦躁的摇头:“还不知道,才刚顺天府的王推官带着人过来的,那么多客人,差点儿就被人发现。我问了问,他也说不清是什么事,只是支支吾吾的说是顺天府知府的意思,非得让我过去。” 顺天府知府是单文清,十分知情识趣的一个人,这样的人,若不是真的有大事,是不会挑在成国公府开春宴这个节骨眼上撞上来的。 章灵慧也忍不住有些悬心,皱着眉头点了点头:“我这就让人去把二叔请过来,那您自己小心些。” 徐睿胡乱应了一声。 五十三章·噩耗 因为前头出了徐睿的事,章灵慧之前还高涨的热情顿时便消沉了许多,再回去的时候,也有几分心不在焉。 以至于戏台上在演她平时最喜欢的戏,她也顾不上了,心里想着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竟值得顺天府巴巴的让人过来请徐睿过去。 淳安郡主伸手捅了捅她,有些诧异:“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看着心不在焉的?该给打赏了!” 章灵慧这才反应过来,笑着上前对着明昌公主等人福了福身:“呀,看我,看戏看的入了迷了,殿下觉得他们唱的可好?” 明昌公主素来是喜欢德胜班唱戏的,此时把手里的老花镜给了边上伺候着的丫头,就笑着道:“好!我也听说德胜班如今最红火的是凤庆的妹妹小翠先,快过来让我瞧瞧。” 德胜班的班主推着人过来给她瞧,明昌公主仔细端详了一阵,就笑起来:“好!果然是好,唱的好,这扮上了这模样,也十分的俊俏!” 明昌公主喜欢,章灵慧松了口气,笑着在一边凑趣:“啧啧,殿下既然都夸着说好,那看来是真的好,我给五十两银子赏钱!” 单独给五十两,算是很大方了。 众人都笑起来。 明昌公主笑着指了指章灵慧,就对小翠先道:“本宫给一百两银子赏钱。” 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小翠先却忽然大声道:“公主殿下,我不要赏钱!” 众人都一怔,没想到她竟然会突然出声。 可这一管声音如同是枝头的百灵,悦耳动听,叫人生不出怒气来。 明昌公主顿了顿,才哦了一声:“不要赏钱?那可真是新鲜了......” 德胜班班主大吃一惊,急忙伸手去拉小翠先 小翠先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却还是咬着牙强撑道:“小人人微言轻,别无长处,唯有这一管声音天生的好,是母亲赐予的,殿下,我不想要什么赏钱,只想求您替我母亲作主,给我母亲一个公道......” 出来做客,却遇上这样的意外,明昌公主十分不悦。 章灵慧也有些恼怒,这小翠先也实在是太过不知礼数和大胆了。 她立即便让德胜班班主带着人下去,又去搀扶明昌公主:“殿下......” 话还未说完,小翠先却挣脱了德胜班班主,猛地拦在了明昌公主之前,哭着朝着明昌公主疯狂磕头:“殿下!我娘是当年伺候世子夫人的大丫头,当年世子夫人分明是让我姐姐给世子传信,请世子去别庄幽会的,可后来章家却随意找了个借口,把我娘给毒哑了卖了......” 众人都惊住了。 当年章灵慧跟苏嵘退亲是因为徐睿,这其实大家都是知道的。 可心里有数归心里有数,事实到底怎么样,大家都是体面人,谁也不会真的就拿出来说,就算是要说,也没什么证据。 大家知道的,无非是章家跟苏家退亲,而后又跟徐家结亲罢了。 如今却不同,这丫头说的话算是彻底的在权贵圈里把之前章家和徐家一直盖在上头的那层遮羞布给扯掉了。 也坐实了徐睿跟章灵慧婚前就勾搭成奸的事实。 ....... 连淳安郡主也惊呆了,看看章灵慧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小翠先,惊疑不定的问:“你娘是谁?” 淳安郡主跟章灵慧交情匪浅,未出阁之际就已经是闺阁好友了。 可她当年听说的版本却不是这样的。 分明是苏嵘行事偏激诡异,根本没有的事,被苏嵘无中生有,胡乱指责,还坏了章灵慧的名声,逼得章灵慧不得不嫁给了徐睿。 这些年,外头都传言说徐睿跟章灵慧早就私下有了情意,她还一直替好友抱屈,觉得是苏嵘这个心胸狭窄的人故意在败坏章灵慧的名声。 小翠先哭着抬起头,愤愤然看向了章灵慧:“我娘叫红月,当年是跟着章大小姐的大丫头,后来被章家毒哑了随意卖出,流落青楼,被我父亲救下了......” 有之前就认识章灵慧的,看向章灵慧的目光就都变了。 淳安郡主更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觉得自己活脱脱的是个傻子,这些年她以为章灵慧是无辜的,还总帮她说话。 可没想到,章灵慧真是那种人! 明昌公主也异常的恼怒尴尬。 她是来做客的,却遇上这样的事。 让她给公道,她能给什么公道? 章灵慧一时之间脑子都懵了,整个人如同是被扔进了油锅里,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沸腾叫嚣,油锅里还似乎倒映出千百个人的脸,无一不是鄙弃的表情。 她的脸一时之间涨成了猪肝色,愤怒至极的疾走了几步,手比脑子更快,啪的一巴掌把小翠先直接打的摔在了地上。 这一巴掌也仿佛是让在场的人都醒了过来。 明昌公主冷哼了一声,跺了跺自己的拐杖扬声问:“云章呢!?快找她回来,该回去了!” 云章县主是她的孙女儿,向来是她的心肝儿。 她一出口,其他人也都纷纷醒转过来,急忙都催促着去找自家的女孩子,片刻都不像再在这里继续呆下去。 再呆下去,还不知道小翠先会如何语出惊人,说出什么话来。 她们虽然仍旧碍于国公府的权势不想对这件事多说什么,但是这事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捅破,还是这么不体面的方式,她们多少心里也都是膈应的,更不想让孩子看见听见这样的事儿。 章灵慧一时懵了,分明阳光灿烂,她却觉得浑身上下又都冷透了,一时之间竟然全身都在发抖。 原本因为去后院换衣裳才回来的章夫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贵夫人们都乱哄哄的,明昌公主急着往外走,女儿却还站在堂前呆立着不动,不由就有些纳闷。 恰好明昌公主越过她要走,她就急忙殷勤的道:“殿下怎么这就要走了?这不是才唱了两出戏么?后头还有.....” 她说着就觉得有些不对,明昌公主连理也没有理她。 众人的眼神和表情都太奇怪了,看着她如同看着什么避之不及的东西似地。 五十四章·失手 怎么回事? 她心里不解,面上的笑容也不由自主的僵硬起来,就听见明昌公主嘲谑的说:“罢了,还看什么戏,刚才已经唱了玉堂春,如今要唱包青天了!” 什么跟什么? 章夫人脸上的笑意僵住,见其他贵夫人们也都窃窃私语往外走,急忙拉了儿媳妇去找前头的女儿。 章灵慧握着拳,手里的指甲已经都将掌心给抠烂了,可她丝毫不觉得疼痛。 再没有比之前众人看向她的眼神更让人难堪的了。 她嫁过来徐家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样难堪过。 有些事清楚是一回事,但是当众说出来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说出来,那大家都可以勉强都当不知道,可现在闹成这样,半点余地都没留...... 她面色发白,嘴唇抖了抖,险些往后倒下去,被章夫人搀住了,她才声音颤抖的喊了一声娘。 章夫人顿时心疼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急忙答应了一声扶住她:“哎呀,这是怎么了?灵慧,你这是怎么了啊?” “快!”章灵慧说着已经快要哭出来:“快把这个丫头抓起来!” 她指着小翠先,面目狰狞如恶鬼:“把她给我杀了!” 她实在是气疯了,再也顾不上平常的温柔和善,进退有度,自己只觉得脑子里一阵一阵的疼。 德胜班的班主都快要哭出来,闻言就一直喊冤:“世子夫人,这可不关我们的事,不关我们的事啊!我们也不知道这丫头竟然跟您有关......” 他吓得已经语无伦次了。 谁能想到平常不声不响,看起来温顺听话的小翠先还有这等身世。 我的天,他听见了国公府世子夫人的秘辛,还是当着这么多贵太太的面儿..... 他们德胜班以后谁敢再请啊?! 章灵慧攥住了章夫人的手,把章夫人攥的生疼,才咬牙切齿的挤出了一句话:“娘,她是红月的女儿!” 红月?! 章夫人的表情顿时也精彩纷呈,一下子想着当初就该狠下杀手,又想着红月的女儿出现在这里,那刚才是不是也当着那些夫人们说了不该说的话? 再联想到明昌公主她们的表现,章夫人顿时觉得天一下子都塌了。 章三奶奶在怔了半天之后也反应过来,也忍不住面做火烧。 而那边的贵女们已经陆陆续续的回来了,田夫人二话不说,拉着田蕊就走,连话也没再多跟章灵慧说一句。 这事儿着实是办的太难看了,你哪怕一床锦被遮了丑,那也得有这层锦被在啊,现在锦被都没了,谁还能若无其事? 云章县主也回来了,见田夫人焦急的拉着田蕊要走,这又连饭都还没吃,当即就知道是怕是出了什么意外,下意识便看向了自己的祖母明昌公主。 明昌公主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的道:“回去了。” 云章县主乖巧的应了是,上来搀扶了明昌公主,一行人便往外头去。 章灵慧已经没有脸再出来送客了,摇摇欲坠的被章夫人搀扶着,脑子里混沌一片,可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竟然看见苏邀也从外头进来了,顿时便更是震惊的睁大了眼睛。 苏邀怎么也回来了!? 她竟然没去听云轩? 用力过度之下,章灵慧的手指甲竟然都折断了,一股钻心的痛从指间蔓延上来,让她连舌尖都咬破了。 苏邀却仿佛没有看到这混乱的场面,她甚至还面带微笑的过来跟章灵慧福了福,客套的道:“多谢世子夫人盛情邀请,国公府的排场让我大开眼界,我会永远记得这一天的,我大哥哥还在外头等我,我就先走了。” 章灵慧面色泛白,已经连表面功夫都做不出来了,如梦初醒的看着苏邀,额头青筋爆出:“是你们做的好事!” 苏邀笑而不语,转过身将这一切都抛在身后。 章灵慧终于支撑不住,尖叫了一声倒了下去。 章家前院匆匆赶来的徐二老爷夫妇前脚才进门,后脚就听后院管事媳妇匆匆跑出来说是夫人们都说要回家去了,顿时满心困惑。 不仅他们困惑,前头的男客也是一头雾水。 可等徐二太太进了后院,才明白什么是鸡飞狗跳-----章灵慧晕过去了,章夫人急的跳脚,一群下人也都面色各异,乱作一团。 她顿时头都大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却立即吩咐几个管事妈妈先出去送客,而后让自己的人去请大夫,又让人将戏子们都先安顿好,不许人随意乱走。 这么一通安排下去,才有了点儿样子。 而这时候,苏邀已经出了成国公府的角门。 成国公府门口一片混乱,贵人们都挤在同一时刻走,外头的胡同虽然宽大,却也一时难免有磕磕碰碰的,场面一时有些不受控制。 苏邀等了一会儿,等到看到了苏家徽记的马车,才笑了笑。 苏嵘掀起帘子露出一张仍旧还带着伤的脸,见了她才有了些笑意,道:“上车。” 燕草急忙扶着苏邀上了马车,苏嵘往外头看了一眼,放了帘子,问她:“怎么样,我这份大礼,世子夫人收的还算开心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认真说起来,苏嵘没有觉得章灵慧退婚的做法有什么不对。 只是章灵慧毁约就算了,还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抬高她自己,让他不能忍受。 他之前没有想跟她计较,可他也不是真的毫无脾气的。 “大约算是开心的吧。”苏邀很认真的想了想,也很认真的道:“这些年坊间她抛弃你的传言不是都是她放出来的吗?既然这样,说明根本不怕人知道,如此说来,你送她的礼简直是量身动作,想来是很合她心意的。” 她一本正经的说着这些荒诞无稽的话,燕草实在忍不住,一时笑出了声,很快就又伸手捂住了嘴。 苏嵘也忍不住面露笑意,伸手在她额间点了点,摇头道:“真是睁着眼睛说胡话!” 外头喧喧嚷嚷,马车里却笑声一片,风吹动帘子,苏嵘抬眼看见成国公府四个字,淡淡的牵了牵嘴角。 五十五章·难受 回了苏家的时候已经快要午时了,苏三老爷也正好回家来,他今天休沐,跟朋友去了外头吃酒,见了苏嵘苏邀回来,还记得苏邀是去成国公府参加春宴了,顿时站住了脚问苏邀:“不是去参加成国公府春宴了吗?怎么这么快回来?” 他说着,忽然面色一变,啊了一声,急匆匆的冲苏嵘和苏邀招了招手:“你们快些跟上,去老太太那儿!” 真是要了命了,苏三老爷一进苏老太太的房里,请了安便先让余夏带着人下去,等到苏邀苏嵘进来,才跟苏老太太说:“对了老太太,我听说徐家出事了!” 苏老太太闻言目光就落在苏邀身上:“幺幺,出什么事了?” 成国公府再三的下帖子给苏家请苏邀去赴宴,本来就没有怀什么好意,这苏老太太是知道的,她本来就因为当年的事对成国公府深恶痛绝,如今成国公府还对苏家另有所图,她心里便更腻味了。 徐家出事好啊,她怕就怕徐家不出事呢。 苏邀还没说话,苏三老爷就摇头:“这事儿她们去内宅做客的,肯定不知道。”他说着,也顾不得其他的,径直就道:“徐家出大事了。” 很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苏老太太到这个时候心里已经有几分明白,看了看苏邀和苏嵘,挑眉问:“到底什么事?” “今天广平侯世子去顺天府,把徐家二少爷给告了,还当场就催逼着顺天府尹去拿人!”说起这件事,苏三老爷精神抖擞。 屋子里其他三人互相对了眼神。 苏嵘忽然笑了,眼里露出点蔑视,轻飘飘的道:“夜路走多了,总会碰见鬼的,徐家应当是走的差不多了吧。” 就跟他当时提起章灵慧的事情同一个语气。 苏老太太也同样面露笑意,呵呵的笑起来:“这是人家的事情,跟咱们没关系,老三你可别胡乱凑上去打听,犯不着。” 可她已经多年没这么高兴过了,更是亲昵的称呼自己为老三,苏三老爷怔了怔,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即就欣喜若狂,急忙应是。 又问苏邀在成国公府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他又冷哼了一声:“徐家还专门下帖子请你去,根本没安好心!” 果然万事万物都在变,连苏三老爷都开始对她表起关心来了,苏邀颇有些诧异的看了苏三老爷一眼。 不过她也没把这个太当回事,苦大仇深的日子过多了,现如今,她已经很不想去揣测别人的心意,也没有那个必要了。 她把徐家后院发生的事情说了。 屋子里彻底沉默下来,唯一在动的大约就是被风吹动的帘子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苏三老爷忽然跳了起来,大赞了一声:“好!好!真是老天有眼!总算是收拾了这个贱人!” 绿云罩顶的阴影笼罩在苏家头上十几年了。 哪怕苏三老爷不是当事人,但是侄子被人这样议论,他又有什么脸面? 可偏偏对方是位高权重的国公府,他还得顾着人家的地位,只能绕着道走。 啧啧,真是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苏老太太也呵了一声,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个三儿子骂人骂的也的确是稳准狠的。 “这些年捕风捉影的传闻听的多了,她徐家和章家不过就看扁了我们要最后那层面子,以为我们绝不会承认当年她就私通徐睿......”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 “可俗话说,泥菩萨也有三分土性呢!真是欺人太甚。”苏老太太觉得神清气爽,说起话来也掷地有声:“横竖被人议论,那不如就大家一起罢了!我们如今是无所谓了,就怕她这位尊贵的世子夫人承受不住啊。” 尊贵的世子夫人的确承受不住,章灵慧直到被大夫掐了人中,灌了一碗汤药才幽幽醒过来,触目是一片茶白色的帐子,她眨了眨眼睛,神智也跟着痛觉迅速复苏了,攥紧了拳头,一下子撑着床坐了起来,面色惨白的看着面前坐着焦急不已的章夫人。 章夫人更惨,脸上敷的厚厚的粉已经被眼泪冲刷得斑驳一片,乍然看过去,还以为看到的是哪家剥落了的墙面。 见女儿醒了,章夫人的眼泪又唰的在脸上冲出一道痕迹,呜呜的握住了章灵慧的手:“灵慧,你可醒过来了......” 章灵慧喉咙冒火,心头冒烟,没有心思再跟母亲上演母慈女孝的戏码,她一把攥住了章夫人的手:“娘,公主殿下她们呢?” 章夫人的眼泪流的更厉害了:“殿下她们早就走了,客人们也都被送出去了......” 章灵慧右眼皮猛地跳起来,脸色更差,平时的秀美端庄的面具一下子被撕扯下来,露出一张满脸都是怨毒的脸。 她咳嗽了几声,紧紧咬着牙冷笑:“苏家!那个瘸子竟敢如此辱我!” 苏家? 章夫人愣了愣,觉得女儿是不是被气疯了,小心翼翼的试探着看着女儿:“这跟苏家有什么关系?你是说,那个小翠先是苏家收买了的?” 可是苏家怎么会有这个胆子呢?! 这么多年,那些传言每年都传,简直过一阵子就要被人提起,苏家也没见怎么样,不也默默地忍了吗? 想到苏邀那似笑非笑的表情,那戏谑的眼神,章灵慧脸都扭曲的有些变形,恶狠狠地冷笑出声:“我一定要他们不得好死!” 她是怒急攻心被气晕的,现在又发这样大的火,脑子很快就又有些发晕,晃了晃一下子没坐稳,跌坐在了引枕上。 章夫人着急忙慌的扶住她,哭哭啼啼的:“哎呀我的祖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说这些话,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好好的春宴,就被这件事给搅合了!那么多人呢,都走了!田夫人和秦太太连个眼神也没给我,仿佛我是什么蛇蝎似地......” 她还有什么面子? 章灵慧被她的喋喋不休弄的烦不胜烦,隐忍却又厌恶的闭了闭眼睛,忍住了眼里的酸痛。 五十六章·厄运 喉咙里的血腥气又开始往上冒,气急之下,她觉得头更晕了,看东西都开始模糊起来,忍无可忍之下,她不耐烦的朝着章夫人咆哮:“够了!” 章夫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女儿对她竟然会这样疾言厉色。 章灵慧却没半点解释的意思。 章夫人就是这样,好的时候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一旦不好了,就只知道哭哭啼啼把事情推给被人。 她真是受够了。 “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章灵慧冷哼了一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皱了皱眉问:“罢了,我二婶呢?” 章夫人心里委屈,但是她也不敢过分惹怒女儿,抿了抿唇揪着衣摆答:“带着婆子去巡逻了,说是国公爷国公夫人都在外,你晕过去了,世子又出去办事了,客人们又刚走,她怕家里生乱。” 还好。 总算是有个能办事的人。 这么想着,章灵慧看着章夫人,心里的不耐烦和抱怨更多了一层。 只知道新衣裳和银子,就像是掉进了钱眼里,这么大的人了,只长年龄不长心眼,她晕过去了,如果不是徐二太太在,她娘家人竟然连一个能帮她稳住场面的人都没有。 心口堵得厉害,章灵慧立即唤了章嬷嬷进来,让章嬷嬷去请二太太进来,又郑重的问:“是二老爷亲自送的殿下出去的么?”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 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 众 号 免费领! 这件事没成,庄王心中肯定窝火,偏偏世子又不知道因为何事赶去顺天府了。 想到徐睿,章灵慧心口又是一堵。 平常那些隐秘的流言正好让徐睿面上有光,满足了他作为掠夺者的心态,可是当事情真的摆到了台面上,那他可就是勾引人家未婚妻的败类了。 这两者本质一样,却又不一样。 因为世上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永远是占多数的,比如邵大人就是其中一个。 邵文勋这个人,向来都把圣人之言那一套挂在嘴边,出了这样的事,邵文勋以后肯定都会对徐睿绕道走了。 偏偏淳安郡主是个对邵文勋言听计从的..... 桩桩件件都是烦心事,章夫人还只知道哭哭哭,哭若是有用,那一起抱头痛哭就好了!章灵慧心中腹诽,等到徐二太太进来,才眼前一亮,感激的喊了一声:“二婶!” 徐二太太脚步不停,轻快的走到了她床边,客气却疏离的点了点头,道:“你醒了?正打算若是还不醒,再派个人拿了名帖去请太医来瞧瞧的。” 她的态度跟往常的亲切随和有很大的不同,章灵慧这么敏感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心里知道缘故的她尴尬得手指脚趾都恨不得蜷缩起来,浑身上下都不是滋味的咬了咬唇,强行扯出一抹笑意来:“劳烦二婶了。” 徐二太太目光淡淡,她向来是端庄自持的,从前对这个退过亲的世子夫人不假辞色,如今出了这样的丑事,在她心里就更没必要对这个侄儿媳妇假意讨好了,她懒懒的摇头:“劳烦算不上,毕竟我们也姓徐,原本就已经出了这样的事成了盛京的笑话,若是再有点儿什么差池,我也是怕到时候大嫂她们回来以后看见这样一个场面。” 这话说得就太过明显了,章夫人的羞惭得面目通红,看看徐二太太,又看看女儿,遮遮掩掩的说:“那都是,那都是小翠先胡说八道,做不得数的,大家都是误会了......” “误会不误会的,现在说还有什么用。”徐二太太没什么耐心:“亲家太太在这里,原本有些话我是不好说的,可现在也是不得不说了,灵慧,素来瞧你是个聪明的,可你的聪明心思也不知道用去了哪里,这德胜班可是你亲自请来的,现在也是他们闹出事来,你一个当家的未来的主母,竟然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国公府开了这么多年的春宴,这还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事!” 章灵慧被数落得抬不起头,可眼下这样的情形,她自己本就理亏,还不能如何,只好低头承受了这一顿奚落,等到徐二太太数落完了,才低声对徐二太太道谢,又抿了抿唇问:“二婶,是二叔亲自送了庄王殿下出去的吗?” 庄王殿下? 徐二太太怔住,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反应了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才诧然问:“庄王殿下也在府中?!” 她表现的如此震惊,章灵慧更惊住了,她错愕的也看着徐二太太:“二叔没有送殿下出去吗?” “当然没有!”徐二太太断然否认:“我们又不知道庄王殿下也在府中,前头的客人当中也没有见到殿下啊!” 章灵慧顿时更晕了,她茫然的看着眼前的徐二太太,一时之间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响。 苏邀没上当去听云轩,已经走了,那殿下怎么会没动静? 她强撑着坐直了身体,急忙对徐二太太说:“殿下说是想跟府里的常先生探讨棋艺,世子便安排了殿下去听云轩跟常先生对弈......” 徐二太太立即便让人去通知二老爷,让二老爷亲自过去看看,一时又眉头紧皱。 庄王殿下身份贵重,可轻慢不得。 这么一想,章灵慧这次闹出的事,就更让人心烦了。 她不满的看了章灵慧一眼,压制住了心里的不满和怒气,摇了摇头:“今天那些领了东西出去的,我都已经核对过,让她们都收归入库了,你自己若是没事,便比对比对吧,这么乱哄哄的,家大业大的,被人家看着像是什么话?” 章灵慧憋屈的应了句是。 徐二太太就起身告辞:“我那边也还有些事,殿下若是在听云轩,二老爷自然会好好招待的,我要先过去了。” 他们就住在国公府隔壁,两家之间也就是一墙之隔,来往是很方便的。 章灵慧急忙起来,顾不得眩晕,急急的对着徐二太太福身:“多谢二婶帮忙,等得了空我再给您磕头。” 徐二太太却呵了一声,不假思索的拒绝了:“罢了,你管好.....” 一句话还没说完,章嬷嬷忽然闯进来面色惨白的看向了章灵慧。 五十七章·狗咬 一看见章嬷嬷这副样子,章灵慧脑海里只觉得嗡的一声。 章夫人还睁着眼睛,慌乱的去看章嬷嬷,催问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徐二太太见势不对,大声喝问:“到底什么事,你快直说?!” “世子夫人、二太太......”章嬷嬷脸上的横肉抖动,一张脸简直跟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尸体也没什么分别了,抖抖索索的说:“表姑娘她,表姑娘她......” 章静蝉?! 听说是孙女儿的事,章夫人颤颤巍巍的骂了一声:“你这蠢货,表姑娘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啊!” 而就在此时,帘子啪的一声被掀了起来,章三奶奶如同一阵风似地裹了进来,跪倒在了章夫人跟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娘,你要给阿蝉作主!阿蝉她......” 章夫人被自己儿媳妇这阵势惊得不轻,下意识去看女儿。 受的打击太多,章灵慧一时竟然冷静下来了,她不顾传来的一阵又一阵的眩晕感,平静的问:“三嫂,阿蝉到底怎么了?才刚你去了哪儿,我出了事,娘在这里,怎么不见你?” 章三奶奶动作一顿,随即就又呜呜咽咽的哭起来:“我还正想问你呢姑奶奶,你是怎么安排的客人?才刚出了事,大家都闹着要走,姑娘们都回来了,唯独我家阿蝉不见,我还以为是出了事,着急忙慌的去找了,谁知道,谁知道.......姑奶奶,你怎么把男客也安排在后院里?” .....男客! 徐二太太豁然变色。 章夫人也顾不得女儿了,啊了一声瞪大眼睛质问儿媳:“你什么意思?什么男客啊?!” “庄王殿下他竟然也在后院......”章三奶奶拿手遮住脸哭起来:“阿蝉她之前喝了点果酒,去听云轩休息了......” 徐二太太目瞪口呆。 章灵慧面无人色。 唯有章夫人啊了一声,态度微妙的问:“那又如何?” 徐二太太冷笑,这回真是半点面子也不想给这些人留了,摇了摇头就似笑非笑的道:“还有什么然后?真是要恭喜亲家太太了,做这事儿真是一回生二回熟.....但愿亲家太太家以后再多生些女儿,否则这家门荣光,怎么维持的起来?” 她说罢,强忍厌恶看了她们一眼,径直出了门,去前头找二老爷了。 章夫人被徐二太太的一番话说得青白交加,险些翻白眼,你你你的指着徐二太太的背影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章三奶奶也低垂着头,不安的缩了缩自己的身子,却还是眼泪汪汪的看向章灵慧:“灵慧!这事儿你可不能不管啊!阿蝉可是你亲侄女,要是传扬出去,咱们章家的名声可就毁了!” 章家的名声? 不提起这些还好,提起这些章灵慧更是气的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她恶声恶气的问:“章家还有森么名声?!卖女儿的名声吗!?” 庄王是想要苏邀的,可现在人选却变成了章静蝉! 先不说庄王那里怎么交代,就说秦太太和庄王妃那边,怕不得恨不得把她给生吞活剥了! 还有名声就更可笑了。 原本小翠先闹的那一出就已经够让人吃不消,现在却又出了章静蝉的事,偏偏还是在这一天。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 众号 看书还可领现金! 别人会怎么说她? 别人会说,上梁不正下梁歪,章氏女都是这等作风败坏之人,别人还会说,自从她嫁过来之后,成国公府也成了给别人拉皮条的地方了! 她以后怎么活? 看徐二太太刚才的态度,就不难想象徐家其他人的态度了。 以后只怕徐家连她立足的地方都没有。 章灵慧气的再次晕了过去。 徐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徐二老爷听说了这事儿以后整个人都懵了,好好的国公府的表姑娘现在跟庄王殿下不清不楚的。 “章家也太不讲究了!”向来方正的徐二老爷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抱怨:“这,这让以后国公府的名声怎么办?” 徐二太太不以为然:“名声?还有什么名声?这么大的春宴,来的都是些什么人物?她当年那点子破事早就被翻出来了,哪怕没有章家姑娘的事儿,国公府的名声也没了。” 她头痛不已,拉着徐二老爷不叫他继续管这里的烂摊子:“你说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早就已经分了家了,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省的忙活了一通,到时候连咱们家的女孩儿都得被带累进去!” 徐二太太系出名门,跟着徐二老爷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贤良淑德,没有差错。 她是这样,自然也这样要求子女们,现在徐家大房闹出这样的事,真是让她难以忍受,更无法再跟章灵慧和睦相处。 徐二老爷有些迟疑:“虽然侄儿媳妇做的的确是过分,可到底大家都是一家人,不是都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吗?再说.....” 徐二太太顿时板起脸:“大哥继承了爵位,可您却是推恩出仕的,您既然走的是文臣的路子,难不成不要官声了吗?今天这件事,往小了说是私德不修,品行败坏,往大了说,人家会说徐家是奸佞之臣,图谋不轨!您要牵扯进去吗?” 徐二老爷被妻子说的浑身一颤,他的妻子是大家之女,世代书香,向来很有见地,现在徐二太太这么说,他顿时也不敢再继续强行闹着要管下去,只好咳嗽了一声叹了口气,带着徐二太太回去了。 徐家二太太一撤,好不容易稳住的局势又乱起来,章嬷嬷胆战心惊的看着外头成堆的婆子媳妇儿,觉得脑仁儿生疼。 屋子里章三奶奶还想着一哭二闹三上吊,一面正说要去死,一面迟迟不去死,哭哭啼啼个不住:“我苦命的女儿啊!知书达理,温柔懂事,寻常在家里也是最孝顺的,一心一意的念着她姑姑的好,可现在,可现在我女儿一生都给毁了啊!” 真是让章灵慧这样的纯洁的莲花都有些想吐,不明白章三奶奶怎么能昧着良心这样张口就开始说胡话。 好在章三奶奶没哭闹太久,外头就传来消息,说是庄王走了。 五十八章·心塞 成国公府的春宴成了今年开年以来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一桩事,短短几天时间,京城大街小巷里,上至八十岁老人,下至十几岁的年轻人,全都在议论徐家。 德胜班的小翠先指证章家未退婚就私底下勾搭成国公府,这件事才被喜欢说家长里短的三姑六婆们编出各个版本,就又有更劲爆的消息传出来了-----章家的大小姐成了庄王侧妃了! 这可真是新鲜事儿。 章家大房二房都是儿子,连个庶女都没生出来,以至于章家第一个女孩子是从章家三房出的,没想到如今这位大小姐竟然还有此等奇遇。 有好事者就啧了一声,摸着下巴啧啧称奇:“这章氏女莫非真的有什么神奇之处不成?否则的话,为什么她们就这么得高门大户的喜欢呢?” 众人哄堂大笑。 酒楼里瞬间充满了快活的笑声。 伙计来回穿梭,有人大着声音回:“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家学渊源呗!否则的话,怎么一个成了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一个成了庄王殿下的侧妃了呢?!” 还有人拍着桌子反对,热火朝天的讨论起来:“说不得是章家的姑娘漂亮......” 一片祥和里,二楼雅间的窗户砰的一声被重重的关上了。 “不知羞耻!”田蕊的嘴唇动了动,气的连腮都鼓了起来,活脱脱像是一只金鱼,她怒气冲冲的阖上窗户,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冒火:“家风败坏,竟然还如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她都要气死了。 她的二妹田循优雅的端着杯子喝茶,对于她的怒气充耳不闻,顿了顿,才轻飘飘的笑了起来:“真是有趣了,人家厚颜无耻,跟你有什么关系?” 田蕊瞪了她一眼。 “知道了。”田循一点儿不怕她,啧了一声就道:“还不是因为你以为苏邀才是心头大患,没想到最后却被这个章家的女人摘了桃子,心里不舒服么。” 跟一般的姐妹花不同。 田循田蕊出入宫廷,在太后跟前奉承,从来就不是规行矩步的千金小姐。 喜欢的东西是不是有主了,这一点对她们来说实在不重要,有了的话,那就让他没有就是了。 因此,挑眉看了一眼楼下热闹的场景,田循才慢悠悠的道:“急什么?你实在不喜欢,那就不要让她当好了。” 田蕊目光晦暗不明。 楼下又开始有人呵斥那些人:“小心些,就不怕口舌招致祸端吗?” 成国公府是能随意议论的吗?真是半点都不怕犯忌讳的。 田蕊到了这时候才哼了一声。 徐家还有时间来追究这些? 成国公府的确是没有时间去管这些人的议论了,名声坏了不坏了是一回事,现在他们还牵扯进了官司里头。 徐睿又一次行色匆匆的从外头回来,全然没了平常的风流潇洒,也没了诸多讲究和规矩,他穿过了影壁,绕过了前院,一眼就看见了一高一矮两个半大的孩子。 脚步顿了顿,徐睿的表情没变,语气却是淡淡的:“站在这里做什么?” 他和章灵慧的两个孩子,徐同舟和徐同济战战兢兢的跑过来朝他行礼, 徐同舟是哥哥,见他不耐烦的摆手要走,急忙上来牵住他的衣袖:“爹!娘她病了,您去看看她吧......” 孩子们仓皇不安,家里出了事,父母之间的关系急转直下,这一点没人比他们更清楚的了。 徐睿的眉头皱的更紧,听了这话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好的时候娇妻是那天上月镜中花,他恨不得天天黏在她跟前。 可当这花儿人人都唾弃的时候,他再对她爱若珍宝,那其他人又把他当什么,会怎么看待他? 徐同舟没拉住他,怔怔的看着那一节飘走的衣袖,茫然若失。 而才七岁的徐同济终于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两个孩子失魂落魄的回了母亲的院子,才进门,就闻见一股浓郁的药香,穿过众人忙碌不已的院子,进了门,徐同济挣脱哥哥的手跑向了母亲,委委屈屈的说:“娘!爹不理我们......” 章灵慧闭了闭眼睛。 虽然这其实早就已经是意料之中的事,枕边人的性情再没人比自己更清楚的了,但是当这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还是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她的脸因为过度激动而涨的通红,见徐同济面带惊恐惶惶不安的看着自己,简直心如刀绞。 再心狠的母兽面对小兽有危险的时候,也是会亮出所有的獠牙的。 可领! “没事,没事。”她拍了拍儿子的手,温和的绽出一个笑脸,安慰他们:“你爹是太忙了,咱们府里出了许多事,他......” 徐同舟年纪大些,听见母亲这么说,怔了怔才看向她,似乎是在踌躇,也似乎是在犹豫,半响之后才问她:“娘,表姐是要当庄王侧妃了吗?” 章灵慧的脸色顿时就是一沉,她卷着手猛地咳嗽了一阵,才问:“谁说的?” “外头都传遍了。”徐同舟的声音显得很低落,似乎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她们都说表姐是跟您一样.......” 这些话竟然传到了孩子的耳朵里! 章灵慧头一次恨自己做事做的太过头,把苏家逼得狗急跳墙。 如果当时不招惹苏嵘就好了。 她嘴里蔓延上苦涩,一手搂着小儿子,另一只手攥住了大儿子的手,略显虚弱的摇头:“这些胡话,你不要听就是了,只要好好的跟着先生读书......” 又气喘吁吁的道:“你们别担心,等到忙过了这一阵,你们父亲自然也不生气了。” 徐同济忙着追问是为什么。 徐同舟却更沉稳,看着母亲苍白的脸色,犹豫了一瞬还安慰母亲:“您也别着急,爹他肯定是太忙了,到时候等他忙完了,一定会还和从前一样的。” 儿子们这么乖巧懂事,章灵慧的心更加疼的厉害,正想着该怎么挽回徐睿的心,就见章嬷嬷闯了进来,惊慌的回禀:“不好了不好了,世子夫人,世子刚刚才被锦衣卫带走了!” 五十九章·老狐 徐睿是真的被锦衣卫带走的,而且不是请,据说是被宋恒给踹了出府门,然后交给了锦衣卫的。 也是与此同时,关于徐家的一个更大的新闻一下子占据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以至于连向来不大喜欢跟这些权贵人家打交道的汪大老爷回家,都被汪老太太揪着问了一通:“真的是宋恒亲自带队去捉人的?!” 汪家此时济济一堂,汪家五房除了汪五太太没来,其他的太太老爷都到齐了。 此刻汪大老爷咳嗽了一声,低调的道:“也没有传言当中的那么夸张......” 只是比传言当中的更夸张罢了。 今天早朝,广平侯世子忽然出列跪在地上,求元丰帝请求他辞世子之位,另选家中贤能,又请辞五军都督府左都督之职。 此言一出,整个朝堂都震惊了。 一个世袭罔替的侯爵,只听说过为了这个爵位兄弟之间抢得你死我活的,还没听说过主动要辞掉的。 别说是侯爵了,当年文昌公主因为护驾有功,而被额外赏下了一个爵位,公主的几个儿子在她去世之后打的不可开交,甚至老三毒死了老二,为的就是要争夺这个爵位,那还只是个伯爵呢! 满朝文武震惊,元丰帝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宋翔宇磕了几个头,忽然痛哭流涕。 到现在想起宋翔宇那样子,汪大老爷还忍不住在心里抖了抖。 都说文臣在朝堂之上的时候舌灿莲花,时不时还来个声情并茂,其实勋贵也不遑多让嘛。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方正的把当时宋翔宇的那番哭号复述了出来:“广平侯世子指责成国公府蓄意谋害宋志远,说徐家下毒不算,竟然还想斩尽杀绝,派人截杀宋家护送解药的人,以至于差点儿让宋志远真的去见了阎王。” 宋志远中毒的事情别人不知道,汪家作为姻亲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当初汪五太太还以为是宋恒做的,差点儿找宋恒拼命杀了宋恒,闹的宋家鸡飞狗跳的,听说广平侯世子夫人还差点儿也跟着一起去了。 闹的人家差点家破人亡,徐家的确也是太阴损了。 汪大太太直言不讳:“国公府也的确是欺人太甚了.....” 这些天成国公府俨然已经成了风暴中心。 人人都知道成国公府世子徐睿阴夺人妻,也知道世子夫人不守妇道,章家心狠手辣,攀龙附凤。 再加上又出了章静蝉成庄王侧妃的事儿,大家都对徐家的感观十分恶劣。 汪老太太也是如此想法:“俗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徐家也真是太放纵子弟们了!徐颖都还未娶亲吧?小小年纪,如此狠毒大胆,竟然还敢对侯府下手,真是不知无畏!” 汪大老爷也摇了摇头:“可不是么,这事儿是赖不掉的,据广平侯世子说,宋家的人被徐颖带人截杀,是被他亲自撞见的,而且也有广平侯世子夫人和宋志斌作证,他们刚去白鹤观拿了解药,徐颖也追到了,却又什么也没说,慌慌忙忙又走了......” 事实就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好说的? 汪老太太十分感慨,捶了捶自己的腿,淡淡的道:“多鼎盛的家族,都得约束自身,方能长久保存,否则,就算是再怎么荣光,总有覆灭的一天,你们明白吗?” 大家好 我们公众 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 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 年末最后一次福利 请大家抓住机会 公众号 汪大老爷一众人全都站了起来,恭敬的垂首应是。 汪老太太点点头,看一眼汪五老爷:“你媳妇儿如何了?” 自从宋志远中毒之后,汪五太太就没回来过,只是汪五老爷会回家来住。 “之前跟宋恒闹的很僵。”汪五老爷想到当时的鸡飞狗跳都还是忍不住皱眉:“不过现在好多了,志远现在毒已经解了,她也没再闹起来,一直在那边陪着岳母。” 汪老太太听着松了口气:“这才是,她寻常也太过冲动易怒了些,经过了这事儿,若是能沉稳些,那也是好事。你没事便经常过去走动走动,看看有哪里要帮忙的地方,你是正经女婿,这个时候可不能撒手不管。” 汪五老爷当然没有二话。 汪老太太转向大儿子,又问他:“那圣上是什么意思?宋家这一次闹的这样大......” 会不会太过惹眼了? 自家到底是宋家的姻亲,汪老太太有些担心。 汪大老爷知道母亲担忧什么,急忙道:“圣上跟世子感情匪浅......” 成国公虽然是简在帝心,但是哪里比得上表兄弟之间的感情? 事实上,宋翔宇在殿上哭出来那一刻,元丰帝立即大怒,着宋恒亲自率锦衣卫羁押成国公世子,严格审理此案。 不让三司审,单独让宋恒审,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宋恒可是锦衣卫佥事,这意味着他不必受制于刑部或是大理寺和都察院,完全自主,审出结果之后直接对元丰帝负责。 这个案子基本就是街头巷尾议论的那样,没跑了。 这么一说,汪老太太就明白了,喝了一口茶,对汪大太太道:“李家的事儿,就作罢吧,” 这个李家指的是漳州李家,也就是成国公夫人的娘家。 原本李家有意来求娶汪悦榕,汪家也是心动的,可如今却全然没了这个意思。 汪大太太会意的点头,就听见汪老太太又说起一桩事:“申大夫,有消息了吗?” 这是之前汪家答应了苏家给的补偿,汪老太太倒是一直很上心,时不时都会催问一下进度。 “是,上次不是传来消息说是找到了吗?”汪大太太知道婆母上心,也不敢怠慢:“我已经派人亲自去接了,等到人回来,便送去苏家。” 汪四太太的头顿时低了下去,讷讷无言。 汪老太太嗯了一声,脸上有了些笑意:“是好事啊!到时候跟亲家太太提一句,只是也别把话说的太满了,毕竟申大夫虽然医术精湛,可苏嵘的腿也伤了这么多年了,能不能复原,咱们也不能保证。” 别到最后反而还惹得人家不满,那才得不偿失了。 汪大太太心里有数,微笑着应是。 第六十章·求情 要说人倒霉,大约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徐家自从春宴那天小翠先开了个头开始,运气就一泻千里,一路掉到了谷底。 没扛过几天,徐睿就在牢里受不住病倒了。 孙院判去诏狱里看过,又摇了摇头出来,一直到都到了家门口了,两条腿都还在打哆嗦------没别的缘故,宋恒真是太狠了。 作为一个治病治了这么多年的太医,什么场面他没见过?可今儿他就愣是被那场面给震住了,愣是连下轿子腿都是软的。 下了轿子,孙院判还没站稳,就听说成国公世子夫人来了。 他啊了一声,脚步顿了顿不说,连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川字,心里很不愿意见客。 谁不知道徐家现在是岌岌可危。 宋家这回是真的打算跟徐家死磕了。 宋翔宇都被逼的在大殿上把头都给磕破了,自请辞官就算了,还回去就病了。 他这几天尽被差遣去广平侯府了,都差点儿在广平侯府常住,圣心如何,还用再说吗? 这个节骨眼,谁想跟徐家扯上关系? 可他还没想好借口如何躲开,章灵慧就被一个嬷嬷搀扶着,弱柳扶风的出来了,眼泪汪汪的朝着他福了福身子。 哟呵,虽然是院判了,也是正经五品官了,可孙院判还从没被勋贵夫人们这么礼遇过呢,他急忙退后了几步,口称不敢。 章灵慧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连喘气都喘不过来,见孙院判随时要脚底抹油的样子,什么也顾不得了,朝着孙院判便又蹲了蹲身子,十分客气的道:“孙院判,我知道您今天去了诏狱,我也不敢多打听什么,只想劳烦问问,我们家世子......我们家世子如今如何了?” 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是真的委屈。 自从嫁到了成国公府之后,这种见人就低头的日子她就没有再过过了,谁能想到,这一段时间低头弯腰却成了常态。 宋家不发威则已,一发威简直就跟神机营的火炮一样,威力冲天。 国公和国公夫人远在云南,她的娘家又没什么用,朝中倒是有不少勋贵看在国公的份上帮他们说话,奈何宋家闹的太凶,广平侯世子甚至以命赔命的话都说出来了,众人怕了宋家和宋恒,最近再也没敢帮他们说话的。 庄王那边就更别提了,连面也见不到。 章灵慧心知肚明,知道庄王是因为侧妃从苏邀变成了章静蝉在恼怒,也不敢再凑上去,最近急的一下子仿佛老了好几岁。 孙院判见她真的哭了,皱眉摇头十分不以为然。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把苏家逼得声名狼藉全城耻笑,把宋家逼得差点家破人亡,这世上做事做绝的人,通常都不会下场太好的。 章灵慧见孙院判无动于衷,身子一软就要晕倒。 孙院判唯恐避之不及,但是他跟章老爷到底是患难交情,否则章灵慧也不会见缝插针的找上门来了。 他叹了声气,垂下头理了理自己腰间的荷包,状若无意的道:“找来我这里,倒不如去找永定伯府。” 章灵慧猛地抬头。 马车再次转动,章灵慧倚在引枕上,几乎已经心神俱疲。 章嬷嬷小心翼翼的给她倒了杯热茶让她先喝一口解解乏,轻手轻脚的去帮她揉捏双腿,揉着揉着,眼泪就啪嗒一声落下来:“夫人受苦了。” 章灵慧回过神,摇了摇头眼神怅惘。 马车在永定伯府停下来,她吞了口口水,望着门口烫金的那块牌匾,只觉得万分刺眼,下意识抬手挡了挡。 递了名帖,章灵慧低垂着头静静的在马车里等,过不多久,听见门房对着车夫说了一声:“请进吧。” 说着就开了大门,竟然半点没有为难人。 章灵慧抿了抿唇,压下心中的不安,等到马车驶入二门停住,她用力吸了一口气,才缓缓下了马车。 是老太太跟前的黄嬷嬷来迎,她不卑不亢的对着章灵慧行了礼:“世子夫人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 章灵慧低垂着头,勉强笑了笑。 章嬷嬷急忙奉上打赏,被黄嬷嬷笑着推了:“不敢劳世子夫人破费,世子夫人请随我来。” 苏家的态度明明白白摆在这里,没有主人迎接,下人不接打赏,着实是打人的脸。 章灵慧却硬是咬着牙把委屈吞回肚子里,跟在黄嬷嬷后面去了康平苑。 康平苑还是她从前来时候的模样,区别只在于那一片竹林如今更加的郁郁葱葱,她被这竹影压得抬不起头,等到进了苏老太太的屋子,看见了苏老太太戏谑的脸和苏杏仪的表情,顿时浑身血液都僵住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哪怕就在一月前,她哪里会想到,自己也会有纡尊降贵来苏家低头的一天。 但是世事就是如此无常,她定了定神,上前恭恭敬敬的朝着苏老太太跪了下去,低声道:“老太太。” 在苏老太太这里,她那一套可怜兮兮的模样就全数收了起来,低眉敛目的,只剩下谦恭。 “稀客。”苏老太太淡淡的端了杯茶,茶盖在碧绿澄澈的茶水上拨了拨,她看一眼跪在地上的章灵慧:“当不得世子夫人这一跪,有什么事,还请直说吧。” 苏杏仪面色冷淡,根本就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看到章灵慧这样子,她脑海里只有四个字-----老天有眼。 章灵慧难堪得抬不起头,可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其他的路走了,咬了咬牙朝着苏老太太磕头:“老太太,请......请让我见一见表哥......” 苏老太太波澜不兴的望着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要见苏嵘。 亏她有这个脸提起。 苏杏仪素来好说话的一个人,听了这话当即将茶盅往桌上一放,毫不客气的冷笑出声:“这里哪里有你的表哥?世子夫人身份尊贵,可不要乱认亲戚!” 永定伯府没落,可是作为舅家的章家却迫不及待的跟苏家划清界限,当年那些刁难和刻薄还历历在目,那么多前尘旧事,章灵慧竟然还有脸来求情。 六十一章·余地 交流好书。现在关注 可领现金红包! 这些刁难其实都在章灵慧的预料之中。 形势比人强,正如孙院判所说,如今她唯一还能走一走的路子就是苏家了-----贺太太如此宠爱苏邀,她又是汪家的亲家。 若是贺太太出面,倒是或许能有几分香火情。 当年贺太太毕竟是跟先太子妃宋氏极好的。 章灵慧的眼睛周围一圈都是肿的,此刻眼眶红红,一滴泪又啪嗒砸下来,哭着膝行了几步去扯苏杏仪的裙子:“表姐!求您了!” 这个称呼立即激怒了苏杏仪。 “你叫我什么?”苏杏仪浑身颤抖,厉声问:“不是舅母说的吗,什么表姐表哥的,只当没这门亲戚吗!?你们真要是有半点良心,阿嵘的腿怎么会伤上加伤?!你们真要是有半点良心,阿嵘怎么会被嘲笑这么多年?!” 她怒不可遏的站起来,猛地扯开了自己的裙摆:“章灵慧!你真是把人都算计完了,什么都要利用上!就在前段时间,你还撺掇了你那好哥哥把阿嵘打了一顿,让阿嵘成了全京城的笑话!我们帮你?我们凭什么帮你,凭你差点儿把阿嵘踩进泥泞里,恨不得他永世不能翻身吗?!” 自己在温家受尽委屈的时候都没有这样愤怒过,可对上苏嵘的事情苏杏仪却完全没法儿忍。 苏嵘曾经是多飞扬的孩子,当年跟温宗斌温宗华这么小的时候,都已经跟着父亲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了。 哪怕后来父亲在围场出事,他的腿瘸了,也从未放弃过。 更让她绝望的,是章家若是要退亲,只需要提出来就是了。 苏家和苏嵘都不是勉强别人的人。 可章家偏偏要选择这样的方式! 她们要爬登云梯,就要踩着苏嵘的血肉往上爬。 哪怕是到了如今,苏杏仪只要想起,心里也仍旧跟针扎一样的痛。 没有等苏老太太说话,苏杏仪彻底冷下了脸:“我尚且这样恨你,你以为你能在阿嵘那里讨到什么好处?回去吧,从此以后不要再来了!” 章灵慧不肯放弃,孙院判也说了,徐睿在诏狱伤的极重。 哪怕他是成国公世子,在宋恒那条疯狗面前,也没有任何用处,宋恒恐怕还会更加重点的关照他。 她现在唯一能求的就是苏嵘了。 正如孙院判所说,宋家上下不看别人的面子,总也要看当初贺大老爷是因为护卫先太子夫妇而死的份上对贺家人多几分容忍。 她哭的快要晕过去。 苏杏仪烦不胜烦,帘子却忽然一掀,带进来一阵风,吹的屋里的珠帘都晃了晃。 “原来是世子夫人在这里。”苏邀面带微笑的进来,先给苏老太太和苏杏仪行了礼,才温和的看着章灵慧。 态度跟不久之前的章灵慧对她的态度一模一样。 高高在上中带着掌控全局的从容。 轮到自己身上,章灵慧才知道面对这种姿态有多难堪,心脏处传来一阵剧痛,她面色苍白的盯着苏邀:“你满意了?” “不怎么满意。”苏邀言简意赅,微笑以对:“这笔帐才算到哪里?世子夫人心里不清楚吗?” 分明是来求帮忙的,装一会儿就装不像了。 苏邀嗤笑了一声,淡淡的低下头看着自己透明的指甲,轻声道:“世子夫人,求人是要拿出态度来的,你那一套佛口蛇心,收起来吧。” 章灵慧不说话了,她看得出来,苏邀在苏家地位不同。 苏老太太和苏杏仪竟然任由她发挥,丝毫不曾出言打断。 ...... 不是说苏邀在苏家并不受宠,连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也对她十分冷淡吗? 她脑海里混沌了一阵,就听见苏邀轻飘飘的声音又响起来:“世子夫人,你这样平白想掉几滴眼泪就让人帮忙是不行的。” 苏邀笑了笑:“不然您试试,我给您找几个盆来?” 章灵慧难堪至极,她哪里有时间耗在这里!? 她终于忍无可忍,恼怒的问苏邀:“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 苏邀微微俯身,一双漆黑的眼睛正对着章灵慧,面上的笑意陡然消失,冷冷的道:“很简单,想要求人,先把从前欠下的那些债给偿还干净,这个道理,三岁小孩子大约都懂,世子夫人不会不懂吧?” 章灵慧面色一僵。 这个丫头真是十分难缠,总能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最难听的话。 她深吸了口气,冷冷的道:“我已经放下了我的自尊来......” “你有什么自尊?”苏邀不等她说完,端茶冷眼嗤笑:“从你决定走进这道门开始,你就应当知道,你没什么跟我们谈判的资本,还是说,你指望用眼泪和当年的旧情再来打动我大哥?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某些人披着人皮不干人事,我大哥却是正人君子,别人的东西,他是不会要的。” 苏老太太震惊的看着苏邀。 苏邀从山东回来到现在,一直都是不喜欢说话的形象,哪怕是对着把人能气的要飞天的苏桉和苏杏璇,苏邀对她们也从来都是一副我懒得跟你多说的模样。 这一次真是.....一鸣惊人。 章灵慧一口气上不来,险些被呛得要晕过去,一股血气往上涌,她忍不住恶狠狠地呸了一声,站起身就往外走。 苏邀啧了一声,端着茶冷冷看着她的背影,慢慢的道:“不送。” 章灵慧气的魂飞天外,一直等到上了马车,手还是一直抖得厉害,章嬷嬷递上来的茶还没到手里就先被她打翻了。 “贱人!贱人!”章灵慧猛地锤了一下桌子,气的脸都扭曲的变了形:“她竟然敢如此侮辱我!” 章嬷嬷还从来没见过章灵慧这么失态,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急忙安抚:“夫人千万不要为了这些人动怒,眼下只有您撑住了,家中才不会乱啊!” 是,是,不能乱,章灵慧深吸了口气,按住了乱跳的太阳穴,目光冰冷如霜:“真是小人得志,我就冷眼看着,她们一家子能落得个什么好下场!” 已经被庄王盯住了而不自知,这一次苏邀又躲过了庄王的算计,她们还沾沾自喜。 六十二章·元气 微风阵阵,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眼看着已经是万家灯火,屋外连树上都挂满了精致漂亮的美人灯,底下系着漂亮的珠子,风一吹,灯笼随风摆动,珠子互相碰撞,如同是美妙的乐曲。 秦太太看一回,感叹一回,等到进了正院,就笑容满面的对庄王妃道:“听说外头这棵大树上的灯都是王爷吩咐人挂上去的,专门怕你闷着,多有心思。” 在她看来,男人有心哄你,你就该恨不得去磕头谢恩再拜菩萨了,庄王妃挑了挑唇,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也没答话。 秦太太就急忙坐在她床沿上,握住了她的手,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轻声喊了一声:“女儿。”她顿了顿,苦笑道:“我也知道你心里不快活,你这肚子里正怀着他的孩子,他却做出这样的事,但是又有什么办法?我们女人就是命苦,你闹一时就算了,可别太使性子了......” 庄王跟章静蝉的事情外头传的沸沸扬扬。 那天的成国公府乱的很,根本没有秘密可言。 章静蝉跟庄王在听云轩被发现,衣衫不整,这是还有几个走的慢的夫人看见了的。 也正因为如此,庄王进了一趟宫,随即丽妃娘娘就召了章静蝉进宫,表达了喜爱之情。 这里头到底藏着什么龌龊,大家心里其实都门儿清。 但是有时候知道了,也没什么法子。 秦太太见女儿面无表情,心里一咯噔,伸手在女儿手背上捏了捏:“女儿,你可别犯傻,现在咱们最紧要的,是把孩子好好的生下来,其他的事儿,都得排在后头,你要是这个时候犯了左性,那才是亲者痛仇者快呢!” 出了章静蝉的事情之后,庄王妃的胎像就有些不好,太医说要万事小心,卧床休息。 也正是因为如此,庄王亲自去了秦家请了秦太太过来在王府小住几天,陪着庄王妃。 她唉声叹气一阵,见女儿还是冷淡的有些过分,心里既担心又难受,干脆发狠道:“说来说去,还不是怪章家实在是太黑心!还有章灵慧,平时装的温婉贤良,可到头来竟然玩出这么一手,真是恶心透了!” 庄王妃目光动了动,呵了一声,回过神冷笑:“她自己就是这样起家的,自然是驾轻就熟了。” 见女儿总算是肯说话了,秦太太心里阿弥陀佛,马上就把全部的矛头指向了章家:“真是不要脸,当初也是这么恬不知耻的搭上了徐家的,现在又是如此.....真不是疯了不成!” 那个章静蝉,秦太太也见过,看着是个美人胚子,也不知道进了府里来之后会不会又闹出什么风波。 她叹了口气,面色有些难看。 相比较起她对章灵慧此举的厌恶,倒是庄王妃自己要淡定许多,她坐了起来,冷冷的道:“这母亲倒是冤枉她了,她不会想给章家人搭线的。” 什么? 秦太太有些茫然,见女儿坐起来,急忙在她身后垫了个垫子,迟疑着说:“可是.....那这回的事难道跟她无关?” “当然有关!”庄王妃哼了一声,面露嘲谑:“只不过,人选不对罢了。” 人选不对? 秦太太觉得女儿越说越让人茫然了,就望着女儿迟疑着问:“为什么这么说?” “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庄王妃拢了拢衣裳,嘴角翘了翘,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竟然没有任何怒气了:“说到底,王爷能在那儿呆上那么久,本身不就说明了王爷的态度吗?” 屋子里静了静,秦太太总算是咂摸出了点门道来,看着女儿迟疑着问:“你的意思是,国公府是在帮王爷......牵线搭桥?” 说是牵线搭桥,说的不好听其实就是当了回老鸨。 庄王妃接过了蜂蜜水喝了一口,脸上半点表情也无,苍白着脸淡淡的说:“只不过,王爷想要的人是苏邀,而国公府被人钻了空子罢了。” 秦太太顿时说不出话来,脸上的表情变了变,半响才找到了话说:“这,那苏家......王爷还没对苏家死心啊?” “圣上最近有多宽容贺太太,殿下对苏邀的心就会有多热切。”庄王妃淡淡揭破这个事实,见母亲脸上一脸的犹豫和担心,就呵了一声。 秦太太的确是心事重重。 女婿这么不靠谱,秦家对他简直是倾尽所有了,女儿如今也正怀着身孕,可他呢?对枕边人还如此防着,还打起外头的主意来。 他真是什么好处都不放过啊。 现在就是这样了,以后恐怕也不会改,她抿了抿唇,最终才终于有些颓丧的道:“那能有什么法子呢?毕竟殿下他自己就是这么个人,说来说去......” 她说着,又觉得气不过:“殿下咱们动不了,可章家那个丫头总能动,如果像你说的殿下根本不是想要她,那就更好办了。” “不必了。”庄王妃长长的呼了口气,抚了抚自己的肚子,脸上仍旧是一片漠然:“不用咱们动手,自然会有人更看不惯章家的,这也是他们自己自作自受。” 秦太太没明白女儿这话什么意思,现在女儿说话她越发的听不懂了。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 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 众 号 免费领! 不过没两天,秦太太就明白女儿是什么意思了。 她回了趟秦家处理家事,再等到回王府的时候,便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快步到了女儿房里,她顾不得其他的,就立即压着声音道:“女儿,好事!章家那个丫头病了!” 庄王妃挑了挑眉,手里正拿着一根玉签子逗着鸟儿的,闻言将签子交给了边上服侍的丫头,接过布巾擦了擦手,哦了一声问:“怎么病的,病的严重不严重?” 秦太太语气里都透着些雀跃,比上次来的时候要精神的多了,她坐在黄梨木的椅子上,端过秦嬷嬷递来的茶,笑着告诉女儿:“这都是报应!原来啊,那个章静蝉也是有未婚夫的,可结果章家嫌弃人家穷,就不肯履行婚约了,不仅不肯,还把人打了一顿......给赶走了。” 六十三章·屋漏 章家其实一直都不是什么名门大户。 除了出过个工部侍郎,便没再出过什么人物,等轮到如今的章家大老爷,更是勉勉强强才混了个郎中,那还是因为成国公府从中出力才能坐稳的。 在那之前,章家最风光的,莫过于是女儿嫁给了永定伯府的世子,成了永定伯府的世子夫人。 章家的女孩儿们定的亲都不怎么高。 至于这门亲事,还是当初章家大老爷跟同僚一起外出督造河运的时候,因为同甘共苦了一段时间,才随口定下的。 当时他倒也没说是谁,只说若是自己有了孙女儿,便将嫡孙女嫁给那个同僚的孙子。 结果他那个同僚后来去西北养马,竟然一病不起死了,这门亲事就也被人忘了。 直到去年,别人找上门来,章家大老爷却一口否认,并且把人给赶走了。 原本这事儿也没人再提起,谁知道这次章静蝉成了庄王侧妃的事情传开,那家人却又来闹了,动静闹的还很大-----那个男孩子的寡母吊在了章家大门口,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这事儿闹的极大,顺天府的人把尸体弄走了,当天就又派人去传了章家大老爷。 秦太太说的眉飞色舞,见女儿悠闲地抱着个小瓶子在喂金鱼,又急忙站起来走到女儿身边:“闹的这么大,早就惊动了言官,工部的一个给事中听说是这人从前的下峰,上书弹劾章家大老爷十宗罪,其中就有教女不善,立身不正,逼死人命......” 啧啧,桩桩件件拿出来都戳中了文官的死穴。 “现在章家的人上街都得蒙着头,生怕被人知道身份,名声已经彻底臭了!”秦太太越说越是兴奋,啐了一口之后就狠狠地道:“这也都是他们的报应!” 章静蝉转头就病了,听说还病的不轻。 庄王妃笑了笑,轻声问:“是报应吗?” 秦太太觉得女儿的语气有些不对,见她放了瓶子,才迟疑着问:“难道不是吗?” 庄王妃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窗外的那些灯,淡淡的道:“真要是有报应的话,章灵慧还能当这么多年的国公府世子夫人吗?要报应,怎么不早点报应?” 她是从来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这一套的。 这世上只有输赢。 秦太太反应过来,可还是很茫然:“难道是你......” 拍了拍手,庄王妃扶着肚子坐回了床上-----太医让她卧床休养不要下床,可是她却并没有照做,坐了回去,她才垂下了眼皮笑了笑:“不是我,因为不必我动手,自然有人会先帮我这个忙的,毕竟,在她眼里,章静蝉可是抢东西的人。” .....田蕊! 秦太太立即反应过来了,张了张嘴,之前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 固然章静蝉十分的惹人嫌,但是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心机,都跟田蕊没法儿比的。田蕊出手对付章静蝉,只能说田蕊对于殿下那真是志在必得。 可是这么野心勃勃的一个人,谁能抱期望她会老老实实的屈居在自己女儿之下呢? 她手里的茶顿时没了滋味。 而此时的田蕊正在看着丫头们往来晒书。 今天的天色很好,空旷的花园里已经铺满了书,她坐在石凳上,表情惬意。 过不多久,田循拎着裙摆小跑着过来,才到了跟前,还没站稳,就先道:“姐,听说章静蝉病了,还病的不轻呢。” 田蕊瞥她一眼,面上什么反应也没有,目不斜视的看着自己的书:“是么,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田循啧了一声,弯腰盯着田蕊的侧脸,忽然又笑了:“姐,你装什么?我都知道了,咱们从酒楼回来当天,你就去找了二叔,是不是?” 田蕊头也不抬,懒懒的吩咐丫头们仔细着些,就站起来往自己院子里走。 田循一路跟着她,哎呀了一声,一进屋也不顾丫头忙着,先拉着田蕊:“姐!你就快说嘛,你怎么找到她的未婚夫的?” 田蕊眨了眨眼睛,将自己手里的一本书又交给丫头:“这个也拿出去晒晒。”才回过头来看着田循:“你说什么未婚夫?她何时有未婚夫了?” 这话问的田循顿时一怔。 片刻后她就反应过来了,瞪大了眼睛啊了一声:“好啊!原来真的是你干的,二叔竟然也帮你,那这么说,那些人都是你们......” “嘘。”田蕊面带笑意,伸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淡淡的将双手放在了玫瑰花水里头泡了泡,沉声道:“我可什么也没做。” 田循就嘟了嘟嘴,很不满意田蕊的故作高深:“不就是二叔帮的忙吗?原来章家之前没跟人订亲,是你们瞎编出来的啊。” 是啊。 田蕊面色淡淡,眼里却掠过一丝阴狠。 凡是她喜欢的东西,都是属于她的。 想要抢她东西的人,一个也不会有好下场。 此时的章灵慧也收到了消息,听说章静蝉病的不轻,她的面色淡淡,丝毫没有任何的反应。 章夫人的眼泪就不断流出来,攥着章灵慧的手,哽咽道:“灵慧,你不能不管你侄女儿啊,她,她现在还这么小......” 或许是真的太累了,也或许是积攒了这么多天的委屈终于实在是忍不住,章灵慧猛地拂开了母亲的手。 章夫人的一行眼泪还在腮边,嘴唇动了动,错愕的看着她:“灵慧?” “不要叫我!”章灵慧气的两肋发痛,唇色泛白的几乎凶狠的看着母亲:“你还想我怎么样?我现在是什么情形你难道不知道吗!?世子现在还在诏狱,我连见也见不到他一面,我已经要走投无路了,你还想我怎么样?!章静蝉病了,是谁让她病的?是我吗?” 这么多年,章家从来没有消停过。 父亲的差事时不时的出错,要求国公府出面帮忙。 母亲的嫁妆铺子亏了,要她帮忙填补。 家里这个亲戚要提拔,那个亲戚要帮忙,这样的日子永远都在不停的循环,直到现在,章灵慧终于受够了。 六十四章·死了 章夫人被女儿的凶狠给吓了一跳,她的哭声戛然而止,错愕的看着如同是疯了一样的章灵慧,竟然不敢再哭。 母女俩谁也没有再开口,屋子里蔓延着死一般的寂静。 好在没过一会儿,章嬷嬷轻轻的敲了敲门,在外头喊了一声世子夫人,才打破了这令人压抑的寂静。 章灵慧闭了闭眼睛,捂着还在痛的心口,嗯了一声让人进来,有气无力的问:“什么事?” 最近的事情接二连三,而且桩桩件件都是坏事,章灵慧现在自己都是在强撑着罢了,家里家外都乱成一团。 章嬷嬷低了头,有些犹豫。 一看这架势,章灵慧的头就开始痛,自嘲的笑了一声:“说罢,现在事情还能坏到哪儿去?出什么事了?” 章嬷嬷心里有些发酸,却还是低着头轻声道:“世子夫人,东西又被送回来了,管事说,没能见到世子爷的面。” 又是这样! 章灵慧焦躁不安的站了起来,甚至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她已经无数次的让人去试图送些东西给徐睿,可却从来没能送进去过,这让她实在胆战心惊-----还不知道宋恒会在诏狱里如何折磨世子。 章夫人不再哭了,忍着发痛的喉咙勉强安慰章灵慧:“你也别急,世子到底是世子,可是未来的国公,宋恒不敢做的太过分的。” 怎么可能会不敢做的太过分? 宋恒那是条疯狗! 章灵慧口舌干燥,却根本不想跟她说什么,只是冷冷的站了起来要往外走,走到一半她不等章夫人发问,自己看着章夫人道:“章静蝉的事儿,我管不了,她自己想攀高枝,却不看看有没有那个能耐,现在得罪了人,是咎由自取。我劝您也别再费这劲儿想着从我这里走关系了,明白的告诉您,我现在连自己都未必保得住,更没时间去搭理她。” 章夫人欲言又止,见女儿头也不回的出去了,顿时如坐针毡。 一直等到回了章家,她都还沉浸在女儿的那番话里,琢磨不透是个什么意思。 章家大老爷急的团团转,见了她回来急忙问:“怎么样?灵慧怎么说?!” 章夫人怏怏的坐了,没好气的道:“什么怎么说,能怎么说?她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 “可这是大事儿啊!”章家大老爷忍不住气的跺脚:“你们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现在国公府是出了事,可只要静蝉的事情解决了,她成了王爷的侧妃,难道王爷还会不管我们家的事吗?!” 他对女儿十分不满,气的胡子都翘起来:“真是,养了她这么大,有什么用处?!” 半点忙都帮不上。 章夫人嘴巴开开阖阖,最终还是心疼女儿,忍不住皱眉:“灵慧这些年也帮了家里不知道多少,您怎么能这样说?再说了,她现在原本就难的很,我过去的时候,还看见同舟跟同济吓得直哭,您不仅不心疼女儿,还这么逼她,她怎么能帮忙?” 章家大老爷不耐烦的吐了口气,在他看来,章灵慧就是心里没娘家,否则的话,静蝉的事儿难道不是好事? 可她偏偏被踩了尾巴似地,还一直劝着他们想办法推了这件事。 推了? 别说丽妃娘娘说了喜欢静蝉,要静蝉当侧妃。 哪怕丽妃娘娘不说呢,他们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 那可是庄王殿下,当今最年长的皇子! 他哼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冷笑:“别废话了,我不管,你让她帮忙把静蝉的事儿赶紧办了,要是耽误了静蝉,那就是耽误了我们章家,我就当没她这个女儿!” 章夫人气的发抖。 丈夫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这个时候了,要是跑去跟章灵慧说这样的话,章灵慧就更不可能理会家里的事了,她指着章大老爷恼怒的道:“我不说!要说你去说,现在国公府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让她怎么去帮忙了结?你这是要逼死她啊!” 两夫妻正争执不休,外头忽然跑进来一个下人,神色匆匆的回禀,说是徐颖死了。 什么?! 章大老爷不吵了,下意识皱了皱眉头,才啊了一声,十分的不解。 这个时候,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按理来说,不应当啊! 之前虽然一直传言徐颖病重,不能移动,所以在城外疗伤,可成国公府后来已经派了大批人带着各种药和大夫过去了,就这么着,徐颖还是死了? 可领! 章夫人的心一下子就又揪了起来,半响才扬声吩咐人准备车轿,要去看女儿。 徐颖好歹是章灵慧的小叔,也是成国公夫妇的嫡次子,他死了,徐家肯定就更乱了。 只可恨徐家的那些下人都是些眼高于顶的,出了事之后,章灵慧有些弹压不住。 她急着要出门,章大老爷却伸手拽住了她,迟疑着摇了摇头:“你便别过去了。” 章夫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的看了丈夫一眼:“灵慧再如何能干,也没有操持过丧事的经验啊!这个时候,我不过去,她一个人怎么办?徐二太太也因为静蝉的事情抛开手不理了,难道你让她一个人应付?” 一个人应付又如何?章大老爷心中就是这么想的,他哼了一声,吹胡子瞪眼的道:“我说不许去就不许去,她到底怎么样,是她自己的事,你过去添什么乱?!不许去!” 他总觉得事情不好了。 徐颖一死,死无对证,还不是宋家的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他不大想趟这趟浑水。 章夫人气的脑子里嗡嗡嗡的响,一把推开了章大老爷就要走,可才迈出门槛,就又见一个小厮飞奔着进来,哭丧着脸说:“夫人,顺天府来人了,说是要带大老爷走。” 才追出来的章大老爷顿时愣住,如同是一尊泥塑,动弹不得。 而顺天府的王推官已经笑盈盈的进来了,对着章大老爷拱了拱手,就道:“大老爷,劳烦您跟我走一趟了,有人告您逼死人命。” 六十五章·知错 章大老爷进了顺天府的消息,如同是往大海里扔了个石头,连一点儿水花也没溅出来。 因为已经没人顾得上关心这个了,徐颖死了。这个消息如同是炸响的春雷,将许多人都给惊得不轻。 宋志斌自接到消息开始就一直魂不守舍。 广平侯府的这件事闹到现在已经整整一个多月了,外头的形势一直都是对宋家有利的。可在他心里,却始终有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是,徐家是得到了教训,可他的头上也还悬着一把利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 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才如梦初醒的对着丫头点了点头:“知道了。” 丫头却不急着退下去,对着他行了个礼,恭恭敬敬的道:“老太爷和世子他们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事找您。” 终于来了。 宋志斌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又往下掉了掉,可奇异的,他竟然没有太过慌乱的感觉,只是有种终于要解决了的释然,点了点头,换了衣裳去了老太爷的院子。 院子外头是蒋叔带着几个护卫守着,他愣了愣,才急忙把蒋叔扶起来,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轻声问蒋叔:“您的伤好些了吗?” 蒋叔笑了一声,很是爽朗的道:“没什么,已经好了,您不必担心。” 宋志斌欲言又止,可到底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自己掀了帘子进门。 宋澈坐在上首,目光落在刚进来的他身上,顿了顿就又挪开,沉声道:“都来齐了。” 宋志斌这才看见左边一溜椅子上依次坐着宋翔宇、世子夫人,右边的椅子上坐着宋恒跟宋志远。 他面色白了白,垂着头迈不出脚。 从白鹤观回来到现在,他去看过宋志远几次,可每次都是在窗户外头站一站、 当那些贪念退去,他才终于明白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事,也越发的无法面对。 “大哥!”宋志远却站起身喊他,又对他道:“这里坐!” 宋志斌这才看见,头一把椅子是空着的。 他一时之间更加难过,抿了抿唇,哽咽着喊了一声:“十一!” 宋志远的身体还有些虚弱,站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捂嘴咳嗽了几声,额头上很快就沁出了一层冷汗。 他的毒虽然解了,也已经养了一个多月,但是却始终没有完全恢复。 孙院判跟胡太医都说,耽搁的太久了,能捡回一条性命已经是万幸,以后只能好好的将养着,要跟正常人一样,那是再也不能的了。 听说了这个消息,宋志斌心里更加难过。 现在见宋志远咳嗽几声就这么气喘吁吁,他难过之余更是觉得羞愧,急忙上前几步扶住了他。 世子夫人眼眶发红,低垂着头小声的啜泣。 宋翔宇却目光沉沉的看着他们,没有出声。 宋澈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最后落在了宋恒身上,见宋恒面无表情,心里叹息了一声,让他们都坐下。 “徐颖死了。”宋澈说出这句话,见众人都没什么反应,才敲了敲桌子,引得屋子里坐着的众人都看向了自己,点了宋翔宇的名:“也是时候理一理家里的事了。” 世子夫人下意识攥紧了自己的手,焦灼不安的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儿子,又看了看宋恒,最后看了一眼宋翔宇,她忽然扬声喊了一声父亲。 等到宋澈朝自己看过来,她吸了口气,鼓足了勇气站起来往地上一跪。 她一跪,宋志斌宋志远乃至宋恒也都跟着站起来跪在了地上。 世子夫人恭恭敬敬的朝着宋澈磕了头,很平静的道:“父亲,我想了很久,这都是我的过错......是我自己立身不正,平常总是对斌儿说些挑拨的话,才会让斌儿一步错,步步错,最后险些酿成兄弟相残的惨祸。” 她有些艰难的趴伏在地上,双肩抖了抖,才紧跟着继续道:“我错了,请您罚我吧......” 宋志远急忙替母亲求情。 他喊了一声祖父,急忙膝行了几步趴在地上,恳切的看着他:“祖父,是我不好,我自己也不好,若不是我自己不学好,也不会让人钻了空子,还有大哥,大哥他其实一开始也没想害我的,他肯定不知道那是毒药......” 因为大病初愈,宋志远格外虚弱,情绪激动之下险些晕过去,幸亏旁边的宋恒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宋志远重新跪好,感激的看了宋恒一眼,又剧烈的咳嗽几句,强撑着道:“是我自己不学好,我以后会改的,一定会改的!” 在床上躺了这么久,宋志远经历的事情远比从小到大加起来的事都多。 他没想到自己中毒是宋志斌跟徐颖蓄意用来对付宋恒的,更没想到原来徐家那么处心积虑的要他死。 他亲眼看着父亲母亲如何争吵,也听的明明白白的。 如果他死了,那这个家估计也就差不多完了。 可却是他一直憎恨的宋恒,不言不语的,想尽办法帮他解了毒,化解了这场危机。 从鬼门关走一遭,该想通的道理都想通了,宋志远只想这件事能够快点过去,更不想宋翔宇真的丢了世子的位子,母亲出事。 宋澈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想通了啊。” 他积威甚重,这一声笑直接让宋志斌颤了颤,立即就开口道:“不!是我的错!祖父,是我禽兽不如......” 关注公 众号 他说不下去,抿了抿唇痛苦的道:“您还是罚我吧,我心甘情愿,您怎么惩罚都没有二话。” 宋澈唔了一声,忽然开口:“好啊。” 他说着,看着宋志斌,沉声道:“你的过错,我已经不想再说了,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若是知道,往后总算是能够好好的走下去,若是不知道,那也没关系,因为你害的是你自己。” 宋志斌握紧了拳头。 世子夫人隐约觉得有些不好,急忙直起身来:“父亲,我们真的知道错了,以后绝不会再......” 可宋澈已经伸出手来,示意她不必再说,世子夫人顿时噤声,哀求的看着宋翔宇。 六十六章·决心 宋翔宇一直没有出声,接触到世子夫人的眼神,他也只是微微的叹息了一声,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宋澈环顾了他们一圈,忽然道:“你带着斌儿和志远回老家吧。”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 世子夫人手背上的青筋都尽数的凸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宋澈,她一下子顾不得之前想好的要冷静的那些想法,哽咽着道:“父亲,我们已经知错了,您不能......” 徐颖都已经死了! 宋志远也没事。 而且宋翔宇在殿上哭过那一场之后,连徐睿都进了诏狱,听说是被宋恒差点扒掉了一层皮。 既然大家都已经知道错了,徐家也已经得到了教训,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那为什么还要抓着不放呢? 宋澈直直的看着她,直到把世子夫人看的完全安静,才目光沉沉的说:“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不管是谁,我当时说的话,从来不是玩笑。” 世子夫人就想到当时她闹的厉害的时候宋澈和宋翔宇说的话,顿时便有些气结:“可,可阿远他没事了啊......” “没事了,是宋恒费尽心思才得到的结果。”宋澈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已经是不耐烦的表现了。 世子夫人不敢再反驳,只能捂住脸小声的啜泣。 宋澈却不理会,他看向宋志斌,问他:“你有什么不满吗?” 宋志斌急忙摇头,这一次他是真心实意,跪在地上轻声道:“祖父放心,我一定闭门思过,绝不再犯!” 宋澈定定的看了他许久,似乎要透过他的眼睛看进他的心底,许久之后,宋澈才点了点头:“你若是真心的,那倒是还有得救。回去吧,回老家去好好读书,你三爷爷他们都在老家,他们能教你的东西还有很多。” 说罢又看着世子夫人:“你也不必担心,老大也会跟着你一道回去。” 老大?! 世子夫人一时反应不过来,怔了怔看着他一瞬,才猛然又转头看向了宋翔宇。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宋翔宇还真的要辞掉世子位吗?! 她焦急的摇头,因为太过用力,连指尖都在泛白:“现在分明局势已经完全倾向我们,这过错都是徐家的,就算是徐颖死了,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根本怪不得人,既然都这样了,凶手等到了报应,我们也都知道错了,为什么就不能大事化小,为什么还要这样?!” 她觉得宋翔宇根本是在跟自己过不去,故意用这一套来报复她。 宋澈淡淡的看着宋翔宇,站了起身,对宋恒道:“你跟我出来。” 宋恒立即顺应吩咐站起身来,跟在了他身后出了门。 房门吱呀一声被关上,也把宋志斌的注意力吸引了回来。 他原本是觉得一切都是宋恒的过错的,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却再也没有这个想法了-----宋恒本来也可以一脚把他踩到底的。 但是事实上宋恒的确放了他一马。 他目光复杂,正好听见世子夫人哭起来:“我知道我做的不对,我这些年一直对阿恒不好,我以后会改的.....你为什么还要辞官?你分明知道,若是辞了官,我们一房地位就会十分难堪......” 宋志远看着母亲全无形象的嚎啕大哭,心里不是滋味。 宋翔宇却忽然伸手摸了摸宋志远的头,见宋志远怔住了抬起头看着自己,他就温和的道:“这样不好吗?我从此以后,就能一直陪着你们了。” 世子夫人哭的眼睛都发痛,她说不出自己到底是在害怕什么,但是她的的确确是十分的惊恐害怕。 广平侯府的世子夫人,她当了将近二十年,她已经习惯了这个身份。 一旦宋翔宇辞去了世子位,那以后她们在宋家算是什么? 孩子们又怎么办? 世子夫人从来都知道宋翔宇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宋澈就更不必说,可她没想到这样的决定他们也真的能一口唾沫一个钉,丝毫不拖泥带水。 她拉着宋翔宇的衣袖,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可是,你难道就甘心吗?!” “没什么不甘心的。”宋翔宇的语气轻松,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我自己做下的事,应当自己承担,是我自己处置不好家事,才会让你犯错,让孩子们也都被带坏了。说到底,我的确不是个称职的父亲,父亲说的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这个爵位没了,你也不必再一直担心我会偏心阿恒,把爵位给了他继承。”宋翔宇深深的看着世子夫人:“瑶华,我着实有些倦了。你让我清静些日子吧。” 他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脆弱。 世子夫人咬着唇,只觉得心乱如麻。 她的眼皮剧痛,不知道是因为这阵子哭的太多了还是因为太过疲乏,静了一会儿,她忽然问宋翔宇:“你决定了吗?” 宋翔宇点了点头。 世子夫人于是沉默下来。 宋志斌跟宋志远两个人都屏声敛气,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们都知道的,母亲从前最忌惮的无非就是怕宋恒抢走爵位。 过了好一会儿,世子夫人忽然肩膀垮了下去,她擦了脸上的眼泪,吁了一口气,轻声道:“我明白了,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这么做吧。” 宋翔宇似乎早料到她会这么说,嗯了一声,看了两个儿子一眼,又对她道:“你回去准备准备,该带走的都带走,等到徐家的案子定了,我们就回去。” 他又顿了顿,才道:“我信得过你。” 这五个字比刚才的任何一句话都要重,世子夫人的手抖了抖,好半响,她才抬起头看着宋翔宇。 两人的目光对视,她终于败下阵来:“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叫你失望。” 宋翔宇终于笑了。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拍了拍两个儿子的肩膀,就站了起来:“我去找父亲,你们先回去吧,晚上大家一道走用饭,把女婿也叫上,到时候一起吃个饭,最近闹得腥风血雨的,让人家心里也不安心。” 六十七章·师傅 宋翔宇到父亲书房的时候,宋澈正在跟宋恒煮茶,祖孙两个都不是爱说话的人,相对坐着,唯有面前的茶水正冒着热气,远远的看过去,他们两个人的脸都掩映在这雾气里,看不真切。 直到他进了门,祖孙俩才不约而同的侧过头朝他看了过去。 “说好了?”宋澈挑了挑眉,端起茶喝了一口,又对宋恒道:“手艺退步了,火候没到。” 宋恒就将茶壶里的茶叶倒掉,洗了杯子收起来,重新在他的柜子里拿出一套冻花石杯来,重新开始煮茶。 宋翔宇看的皱眉。 跟他老爹不同,他对茶这种东西没有任何的特殊,对他来说,这玩意儿尝不出有什么好喝不好喝的。 不过他没阻止宋恒孝敬,转开眼睛跟自己老爹说:“已经说好了,她以为我心灰意冷要回老家去,最后还是同意了。” 他疯了才真的回老家种地。 但是这个时候不得不回。 叹了口气,宋翔宇见宋恒转过头来看着自己,咳嗽了一声道:“别这么看着我,除了你,我还有别的庶子呢,就算不是你,我也一样平衡不了这里头的关系。” 宋恒翻了个白眼。 外人看宋翔宇爱他如命。 可事实上,宋翔宇对他从小到大简直可以说得上苛刻。 也就是宋志斌宋志远被世子夫人母鸡护崽一样护得死死地,否则跟着宋翔宇两年试试,看他们还嫉妒不嫉妒,还想不想要这与众不同的父爱。 宋翔宇被他这白眼翻得有点生气,伸手凿了他一下,才对宋澈道:“爹,你说这招有用吗?我看够呛啊!” 没了人,宋恒在宋翔宇跟前的自由散漫就展露无疑,他坐在老爷子最喜欢的藤椅上,看着宋翔宇啧了一声就笑了:“应当有用吧,你那一哭哭的挺情真意切的啊。” 说起大殿之上的那次,宋翔宇讪讪的哼了一声:“还不是老子我演技好,要不是如此,你看看你能不能把徐睿弄进诏狱去?” 宋澈含笑看着他们两个插科打诨,心中有些感叹。 谁能想到,这个当初在沾满鲜血的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孩子,还是一点一点的长到如今了呢? 若是他的父母在泉下有知...... 想到这里,他看着宋恒的侧脸,一时觉得哽咽难言。 这个孩子越是长大,就越是像他的母亲。 宋恒伸手给宋翔宇倒了茶递过去,垂着眼帘面无表情:“进去了也没用,有用的人家半点没吐露,连这次十一的事,他也一推四五六,什么也不肯承认,我们至今没有拿到认罪画押的文书。” 真的是一块硬骨头,这倒是出乎意料。 宋恒的这话说出来,宋澈就啧了一声:“没想到啊,徐家老大不只是抢别人的媳妇儿厉害,看来也是个有脑子的,事出突然,没有任何缓和的时间,进了诏狱之后切断了跟外界的联系,事先他又已经知道外面出了大事,家里也出了大事,可他竟然就是能稳得住......不简单,不简单啊!” 徐颖是个真没脑子的,但是徐睿却不是。 成国公可真是会教孩子。 宋翔宇很不高兴,端在手里的茶砰的一声放在了桌上,骂了一声娘之后就道:“得了吧,我看就是这小子不够心狠!” 被点了名的宋恒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宋翔宇被儿子那阴恻恻的眼神看的后背凉飕飕的,咳嗽了一声,若无其事的把手收回来了。 笑了一阵,宋恒才板起脸来:“总不能真把人直接弄死在里面吧,这样就太刻意了,也是逼得人家跟我们拼命。” 当时射杀徐颖的时候,宋恒可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就没有打算留着徐颖的性命。 杀了人家一个儿子了,再赶尽杀绝,那可不大好。 宋翔宇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那只杯子一时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最要紧的半点都没吐露,那这口子就撕不开。” 引蛇出洞这一招,到底是只把徐家牵扯了进来。 可真正隐在幕后的人却还是没有半点暴露于天光之下的意思。 真是沉得住气。 宋翔宇转过头看着宋澈,沉默了一瞬才道:“爹,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阿恒的身世经过这一遭,只怕更加惹人怀疑了,这件事迫在眉睫啊......” 这事儿宋澈自然也知道。 他看了宋恒一眼,面露沉思。 的确不能这么下去,自从那个风声放出去之后,徐家立即就冲着宋恒来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宋恒其实早就已经是怀疑对象。 哪怕这些年宋翔宇一直刻意的跟世子夫人闹出种种争执,连世子夫人对宋恒是宋翔宇的私生子都深信不疑。 但是也没有什么用。 可见人家是掌握着一些东西的。 问题是,绕了一圈,只有徐家被牵扯进来,幕后之人的手段心机都可见一斑,没有更多的线索,那就找不出之前害了先太子的凶手...... 宋澈想的有些头痛,忽然又抬头看着宋恒:“你师傅云游回去了吗?” 宋翔宇之前一直在外地镇守,后来在驻地那里给宋恒找了个师傅。 原本宋澈觉得宋翔宇是在瞎胡闹的,但是后来见过宋恒的师傅之后,却又默认了宋恒跟他的师徒名分。 现在提起,宋恒啊了一声,挠了挠头:“老头子好久没动静了,我问过我师兄,我师兄说他也不知道老头子去了哪儿,他这个人神神叨叨的。” 宋澈抿唇,过了片刻忽然对宋恒道:“不行,你给他去封信,让他选个时间来京城一趟,我有事情跟他商量。” 宋澈少有用这样的语调说话的时候,宋翔宇跟宋澈两父子对视了一眼,知道是有大事。 宋翔宇就拍了宋恒的后脑勺一下:“顺带让他带几坛子他酿的酒回来,我回老家去了,这不能干那不能干的,只能带着酒回去讨好讨好七叔他们了。” 正说着,蒋叔在外头极轻极轻的敲了敲门,说:“侯爷,浩辉他说有要紧事要禀报。” 六十八章·赢家 陈浩辉是宋澈的养子,宋澈很重视他,现在他在京营里当个把总,平常来府里走动的很频繁。 宋翔宇跟他关系也不错,等到他进来给宋澈请了安,准备朝自己行礼的时候,他就朝着陈浩辉扔了个花生:“行了啊你,又来这一套有的没的!” 陈浩辉就笑了笑,坚持还是对着他把礼行完了:“礼不可废。” 宋翔宇啧了一声。 “行了。”宋澈打断他们,挑眉问:“什么事儿?” 陈浩辉的面容立即严肃起来,道:“义父,成国公回京了!” 什么? 这回不仅是一直懒散呆在边上的宋恒,连宋翔宇也豁然变色,下意识问:“什么时候,消息可靠吗?!” 成国公远在云南啊。 也就是说,他要赶回京城,最起码也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但是在此之前,还得收到消息他才知道京城家里出事了吧? 问题是,宋恒和宋家都已经派人拦截消息了,就是怕他会联系人脉,也怕他插手之后从徐睿嘴里套不到话。 那么,成国公还能收到消息..... 宋翔宇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宋澈也是一样,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面色却是淡淡的:“什么时候收到的消息?” “昨晚宵禁之前,我一个下属在从东六巷回家的路上,见到了成国公。”陈浩辉压低了声音:“他曾经在成国公军中效力,不会认错的。” 成国公昨天竟然就回京了。 宋翔宇立即皱眉:“他疯了吗!?” 他可是在云南平叛的!虽然云南叛军已经清剿的差不多了,可却也还多的是事情等着他善后处理,若是没有得到准许私自回京,那可是天大的罪名! 可也就是想到这里,宋翔宇忽然怔住了,而后就沉默下来。 是啊,他能想到的道理,难道成国公自己会想不到? 那也就是说,成国公回来,是圣上准许了的。 可是算上赶路送信的时间,也就是说,徐家刚刚出事,成国公就接到了消息,而后得马上把回京的奏折送上来..... 成国公应当送的还是密折,能够直达天听,不必通过内阁。 宋翔宇的面色有些沉重。 一个月前,那时候徐睿刚进诏狱。 圣上在支持他的同时,却又答应了成国公回京,圣上是个什么意思? 他能想明白的事情,宋澈跟宋恒当然也立即就反应了过来。 “我知道了。”宋澈对陈浩辉点了点头,又道:“既然他回来了,那就证明是圣上的意思,没什么好说的,你今天留在府中吃饭吧。” 陈浩辉却笑了起来:“多谢义父了,可今儿不成,今儿我岳母生辰,我得赶去贺寿呢。”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 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 众 号 免费领! 他既这么说,宋澈便也没再多留,嗯了一声。 等到陈浩辉出去了,宋澈才将手里一直在把玩的一串手串啪嗒一声扔在桌上,笑着哼了一声:“老狐狸!看样子徐睿嘴里是撬不出东西了。” 好不容易才借着这个时机想撕开一道口子,连赖伟琪都没能往徐睿的事情里插手,可现在看来,还是不够。 徐睿肯定是接到了什么消息,才能表现的如此硬气撑到如今。 宋翔宇心情也陡然变得不好了,闹了这么大一场,他都已经准备好把当年积攒的鸟气全都发散出来了,可结果竟然又要白干一场? “不行!”宋翔宇喉咙发痛:“老子咽不下这口气!非得让他出血不可!” 而此时此刻,一个多月来都被阴霾笼罩的徐家的议事厅里人头攒动,有头有脸的管事和管事婆子们都是一脸的茫然和震惊,而那些底下的下人更不必说,全都在窃窃私语,不明白为什么隔壁的二老爷忽然过来,还下令把所有人都给召集起来。 而此时,在书房里,成国公徐永鸿把一本书劈头盖脸的朝着徐二老爷砸了过去,直把徐二老爷给砸的晕头转向,额头立即鼓出了一个大包。 徐二老爷自来都是怕哥哥的,再加上哥哥一直对他都算得上关照,分家的时候还把如今的宅子隔出来,又在隔壁买了人家一块地,让他就住在隔壁,他在哥哥面前就一直是十分听话顺从的,现在哥哥生了气,他弯着腰偷偷看哥哥的脸色,苦着脸结结巴巴的解释:“大哥,您也不能怪我啊,那天一出事我就过来了,但是我一来,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客人们就都要走,我真是拦都拦不住......” 徐永鸿坐在书桌后面,一张坚毅的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只是看着徐二老爷冷冷的道:“所以你就走了。” “没!没!”徐二老爷吓得要命,急忙分辨:“我留在这里帮了忙的,帮忙把客人都送走了,我媳妇儿就去了后院稳住了管事媳妇子,把该收归库里的东西都收了,还带着人在后院巡逻了一遍,生怕出什么乱子,偏偏,偏偏就那个时候,就出了章家的事情......” 说起这件事,徐二老爷挠了挠自己的头,板板正正的道:“这也太不像话了!章家的家风本就不好,如今竟然还在我们家里行此下作之事,那时候恰好还有两位夫人没走呢,章三奶奶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似地,大哭大喊的,号的差不多上上下下都听见了,简直让人臊得慌!斯文扫地,简直是斯文扫地!” 徐永鸿始终没怎么做出反应,他的脸掩映在从窗户中透进来的光里,明明灭灭的,让人看不清楚。 过了一会儿,徐二老爷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大哥,不好意思的叹了一声气:“您别怪我,后来我才知道阿颖的事儿的,实在没想到他就这么去了.....阿睿在诏狱,我也想尽了法子,可是宋恒看的太严了,我是真的没办法,这些天我也一直在想,咱们家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接二连三的出事,徐二老爷反思了一阵子,老老实实的道:“我是觉得,我们家太过僭越了,把孩子们都给纵容坏了,一个个的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什么都敢做......” 六十九章·肺腑 这真的是徐二老爷的肺腑之言,最近这些事真是把他给吓坏了、 书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徐永鸿唰唰唰的翻书声,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着徐二老爷,轻描淡写的问他:“说完了吗?” 大哥的态度平淡的有些过头了,徐二老爷下意识有些害怕,诧异的看着他探了探头,却看不见他到底是在看什么书,只好讷讷的道:“说完了,大哥......” “说完了就回去吧,没什么大事儿。”徐永鸿挥了挥手:“只是阿颖的丧事该怎么办,你去跟二叔公他们商量商量,看看拟定个章程出来。” 徐颖的尸体已经被送回来了。 俗话都说人死万事消,虽然徐颖给宋志远下毒,可他现在死了,尸体总是要归还徐家的,先前徐永鸿没回来,章灵慧又病的昏昏沉沉了,这事儿就是徐二老爷处置的,他也没设灵堂,把尸体放在了徐家的一处院子里。 现在听徐永鸿提起这话,他站住了,见徐永鸿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怔了怔,才道:“大哥,你别太难过了。” 外人都以为成国公不苟言笑,是个十分严苛的人。 但是徐二老爷却知道不是的,他对孩子们都十分宠爱。 尤其是徐颖出生的时候是难产,刚生下来不会哭,稳婆拍了半天,都说没救了,打算把孩子处理了的时候,徐颖却忽然哭出来了。 他亲眼看着徐永鸿是如何的欣喜若狂,抱着徐颖哭了的。 他大哥在战场上浴血奋战,什么伤没经过,可就是这样钢铁一样的人,却对徐颖几乎有求必应,徐颖从小三灾八难的,大病小病不断。 徐永鸿就帮他到处找名医,一点一点的,好不容易磕磕绊绊的把他养的这么大,这一次在云南平乱,还给他把亲事都定下来了。 可这一切,现在都没了。 徐二老爷说不下去,见他大哥半天都没有动静,才摇头叹气的出来。 等他出去,书房里才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徐二老爷顿时惊疑不定-----他哥哥刚才是,哭了吗? 与此同时,后院里的徐夫人也面色惨白,她跟丈夫昨晚守了徐颖守了一整夜,连眼睛都没有闭上过,现在在大白天看上去,简直让徐二太太不敢上前相认。 过了许久,徐二太太才轻声喊了一声大嫂。 大家好 我们公众 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 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 年末最后一次福利 请大家抓住机会 公众号 徐夫人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闻言朝着徐二太太看过来,竟然一时没有反应。 徐二太太这才惊住了,也顾不得其他的,快步上前扶住了她,又喊了一声:“大嫂!您可别吓唬我......” 家已经分完了,妯娌之间没有冲突,关系向来不错。 徐二太太看见她这样,心里也不落忍。 “没事。”徐夫人僵硬的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手微微发抖,好半响才挤出了一句话。 徐二太太连眼泪都落了下来。 这些天一直以来的坏消息,到这一刻才真正的击穿了徐二太太的心,让她真正意识到,这对于徐夫人和徐永鸿来说是多大的打击。 徐夫人没有心思安慰她,自从见了徐颖的尸体之后,她就觉得自己的魂魄好像跟身体分离了,分明是很痛的,但是她却根本没办法大哭出来。 那种痛让她摧心摘肺,但是她却根本没有任何办法纾解。 徐二太太揽住她的肩膀,却也没能让她多说几句话,直到外头徐同舟和徐同济跑进来了,徐夫人的目光才终于有了变化。 她有气无力的朝着兄弟俩招了招手,艰难的笑了笑:“过来,来祖母这里。” 徐同舟还忍得住,徐同济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猛地冲进了徐夫人的怀里,抱着徐夫人喊了一声祖母:“祖母,我怕极了,爹不见了,娘也病倒了,还有二叔......二叔他死了!” 小小的孩子不安的在她怀里仰着头,瞳仁漆黑,徐夫人低头看着他一眼,猛地将他抱住,一下一下的摸他的头:“没事,没事,祖父祖母回来了,没事了,没事了......” 徐同舟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最近发生太多变故,实在不是他一个孩子能够承受的来的。 徐夫人搂着他们痛哭了一场,才在徐二太太的安慰下勉强收住了眼泪。 徐二太太叹了口气,低声道:“大嫂,是我们不好......” “别在孩子跟前说这些。”徐夫人朝着她笑了笑,已经恢复成了从前高贵端庄的国公夫人,她摆了摆手,温和的吩咐惶恐跟进来的奶娘带着孩子们下去,又叮嘱他们不必害怕,等她处理完了事便过去,然后才当着徐二太太的面,吩咐自己带回来的李妈妈:“待会儿你出去,不听话的、趁乱生事的,立即处置。” 这就是要换人的意思。 成国公夫人放手一年多的中馈如今立即就要收回了。 徐二太太了然,却也并没有多说,只是委婉的道:“侄儿媳妇年轻,许多事处置的的确是不大妥当,怎么比得上您周全?” 徐夫人冷笑了一声。 她苍白的脸色也因为徐同舟和徐同济刚才的安慰有了点儿缓解,缓过来了,她才不客气的道:“弟妹是什么意思,我心里清楚,你是觉得章家的事情实在是太不上台面了爸?” 妯娌多年,彼此是什么人,性格如何,都已经心中清楚了。 如果不是因为觉得太丢人,凭借徐二太太的性子,是不会对这边的事情撒手不管的。 也因为这个,徐夫人才没有太过怨徐二太太,她知道徐二太太自来就是清高自傲的个性,最看不上的就是那等不顾体面胡乱攀附的人,偏偏章家就是。 想到这里,徐夫人嗤笑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徐二太太有些尴尬,但是却也并没否认,她肃着脸低声道:“大嫂,这一次的确是有些过头了,她嫁过来这么多年,倒也没看出来,怎么还是这副穷人乍富的嘴脸?” 穷人乍富。 这四个字说得徐夫人嘲讽的笑了。 是啊,真是改不了本性。 她收回目光,淡淡的道:“不说这些了。” 第七十章·婆媳 她有些疲倦的叹了口气,转过头看着徐二太太:“我有些不舒服,外头那一堆事儿只怕李妈妈一个人也处置不来,弟妹,要劳烦你了。” 之前不想管是不想被章家拖下水,但是现在徐夫人回来了,徐二太太当然不能推却,她答应了下来。 徐夫人便揉了揉眉心,正准备去休息一会儿,外面便有人通报,说是世子夫人过来了。 章灵慧病了好一阵子了,病的连徐同舟和徐同济都快顾不上,也因此收到消息也慢了一拍,等她准备好了收拾了过来,就已经是现在了。 徐夫人跟前的另一个心腹安妈妈很能揣摩徐夫人的心思,低声道:“若夫人不想见她,不如就说您睡下了?” “不必了。”徐夫人扬手打断,冷冷的道:“让她进来。” 安妈妈毫无二话应了声是,扶着她重新坐好,出去迎了章灵慧:“世子夫人,夫人请您进去。” “劳烦妈妈了。”章灵慧面色雪白,穿着也极为素淡,脸上脂粉全无,头上也只用一根玉簪把头发挽住,客气的谢过了安妈妈,才在丫头的搀扶下进了门。 徐夫人正拿着汤匙搅着碗里的燕窝粥,里头的上好的材料被她搅成了小小一个漩涡,章灵慧眼观鼻鼻观心,恭恭敬敬的跪在了地上,轻轻的喊:“母亲。” 徐夫人没答应,气氛凝重得仿佛是山雨欲来,章灵慧有些支撑不住,身体开始微微发颤。 屋子里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安妈妈已经带着下人轻手轻脚的退下去了,将地方都留给了这对婆媳。 也就是她们出去不久,徐夫人手里那碗燕窝粥尽数泼在了章灵慧身上。 章灵慧尖叫了一声。 但是她太虚弱了,这尖叫声也显得微弱的很,像是小猫儿呻吟。 婆婆动怒了,章灵慧只觉得心神恍惚,甚至都顾不得思索,立即就哭出了声:“娘,求您饶恕我!都是我的错,求您饶恕我!” 徐夫人目眦欲裂,恼怒之极:“我饶恕你?!我把国公府的中馈交给你执掌,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章灵慧痛哭不已,她在徐夫人跟前是不敢装出柔弱的样子来的,相反,这一次她是真的病了,但是却还是坚持着强打起精神:“娘,是我的错,是我的不是,可这一切不是我设计的,真的不是我!” 她跪着拉住了徐夫人的裙摆,眼睛朦朦胧胧的,顾不得其他的,急忙解释:“这一切都是苏邀她们做的,是苏邀!母亲,是我错了,我想着......您知道我要脸面,我就是,我就是想让世子高兴,所以才让我三哥教训了苏嵘一顿.......” 从前她也做过类似的事,可从前徐夫人也没有理会啊。 她哭着又说起庄王:“我也不只是为了面子,还有殿下,殿下跟世子聊天的时候提起,对苏家那个小丫头很有兴趣,世子便跟我商量,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杀一杀那个丫头的威风,毕竟那个丫头之前是进过宫被贵妃娘娘看中过的人,怕她不愿意当侧室,我就想到了这个法子,她还能靠谁呢?” 章灵慧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 但是大致的意思章夫人还是听的很明白。 她呵了一声,只想冷笑。 可她并没有急着恼怒,只是淡淡的道:“说下去。” 大家好 我们公众 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 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 年末最后一次福利 请大家抓住机会 公众号 “出了苏嵘的事,来赴宴的夫人姑娘们果然全都不喜欢苏邀,对她冷嘲热讽,我就趁着这个机会,暗示她想要成为人上人,不被人欺负,眼前就有一条最好的路走......”章灵慧说着呜咽一声:“可没想到,苏家早就已经存心报复我,安排了小翠先的事儿......” 徐夫人早就已经听说了。 她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章灵慧已经不敢再抬头看她,匍匐着在地上,哭着含糊过了这一段,才又道:“那个丫头也是,我之前已经安排了殿下在听云轩,可她,可她却中途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最后竟然去了听云轩的变成了......” 她当然不可能只靠着一番话就想着能说动苏邀投怀送抱,听云轩自然还有别的安排。 比如说那儿的茶水,那儿的花儿,还有那里的棋盘。 虽然分开来都没什么,可是合起来,却有着极强的催情的效果。 只可惜,去的人不对,成了章静蝉。 至今说起这件事,章灵慧还有一种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愤怒感。 她算计苏邀竟然没成,这让她十分的烦躁和不安。 在她的印象里,苏家的人要么胆小懦弱,要么忠诚却憨厚,或是跟苏三老爷那样有贼心但是却没脑子的。 可是没想到苏邀却如此另类。 徐夫人听着她颠来倒去的那里说苏邀如何难对付,如何的难缠,又是如何的在后来羞辱了她,嘴角始终都没动过一下。 直到章灵慧提起了贺太太,徐夫人才淡淡的垂下了眼帘。 贺太太,很宠爱这个外孙女儿。 她抿了抿唇。 章灵慧已经哭的有些虚脱。 见章灵慧这副样子,徐夫人才冷冷的道:“你起来吧。” 语气淡淡的,没有带丝毫感情。 章灵慧哭着应了一声,就听见徐夫人说:“同舟跟同济刚才来过我这里,他们吓得不行,却还是很担心你。” 孩子永远是母亲的软肋,一提起徐同舟跟徐同济,章灵慧终于控制不住了,呜呜咽咽的痛哭起来。 她的孩子们教的如此懂事善良,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说起来,都是苏家的错! 他们做事做的这么绝,干脆挑着春宴这一天来砸场子,分明就是故意好让这些人都来看她的笑话,从此唾弃她,要她名声尽毁。 章灵慧双手握成拳,恨得咬牙,眼里已经干涩一片。 徐夫人只是冷眼看着她在那里哭着发狠,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这个情形之下,徐夫人竟然笑了,这让章灵慧不仅不觉得轻松,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整个人都毛骨悚然,匪夷所思的看向了徐夫人。 徐夫人怎么会笑得出来? 七十一章·明示 两人婆媳这么多年,章灵慧不敢说完全能摸到徐夫人的所有心意,但是徐夫人极为宠爱幼子,这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这些年章灵慧对徐颖也是十分的宠爱纵容,在没生孩子之前,几乎把小叔子当成了儿子在养着。 这也是徐夫人当初高看她一眼的原因。 可是现在,她却怎么都觉得不大对劲-----婆婆表现的太冷静了,但是徐颖是婆婆的命根子啊!想一想自己,如果徐同舟或是徐同济有了什么不测,她简直根本不能活下去。 她战战兢兢的观察着徐夫人的脸色,小心的喊了一声母亲。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 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 众 号 免费领! 徐夫人没说话,看着被那燕窝粥浇的很狼狈的章灵慧,语气很是平静:“同舟跟同济都是好孩子。” 这话听着还算是正常,章灵慧看到了希望,忙不迭的道:“这都是,这都是您的功劳。” “不,你教他们的确教的很好。”徐夫人挑了挑眉,说起这个语气也仍是淡淡的,沉声道:“所以我十分喜欢他们。” 难道是因为徐颖死了,所以徐夫人对孙子更加重视了? 章灵慧心中略微放松了一点儿,觉得婆婆或许真的会看在孩子们的面上,原谅自己。 总归她的体面也是孩子们的体面。 可下一刻,徐夫人的话就如同是一把锋利的刀,稳准狠的扎进了她的心窝:“这么好的孩子,只可惜,都被你给毁了。” 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章灵慧面色惨如金纸。 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痛苦的攥紧了拳头。 “你想一想,你背负着这样的名声,往后他们两个要怎么抬起头来?先别说以后他们能不能当官,能不能服众,就说他们马上就要进学了,有你这样的母亲,哪个师傅愿意来教导他们呢?”徐夫人的和毫不留情一针见血:“还有,同舟的年纪跟九皇子差不多,按理来说,他以后也应当会成为九皇子的伴读,可有了你,这事儿还怎么能成?” 这些话每一句都像是刀子,一刀一刀的把章灵慧给扎的体无完肤。 她终于领教了婆婆的厉害之处,她在示弱,以为能用孩子让婆婆对她之前的事网开一面,可是婆婆却也同样反过来拿孩子要挟她。 “从前你喜欢仗势欺人,给你那些娘家的亲戚收拾烂摊子,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以。”徐夫人端起杯子,自己亲手倒了杯茶:“你喜欢揽权,自己的嫁妆不丰厚,我想着你也是为了孩子,也可以。” 徐夫人面色淡淡,说到此处,放下茶盏,发出咚的一声响,惊得章灵慧都快跳起来,才挑眉道:“可你既然要做这些,就该聪明一些啊,要么你拿捏住你们娘家那帮蠢货,让他们不要太过贪婪越界,肖想不该肖想的东西,要么你至少做了坏事要收拾好尾巴,别被人抓住把柄吧?你却两样都没做好,让我们徐家成了天大的笑话,你让我以后如何见人,让你的两个孩子从此以后怎么抬起头来?!” 章灵慧彻底崩溃,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徐夫人丝毫不为所动,面色冷淡态度近乎漠然:“你出了这样的事,不必我说,你自己也知道这多严重,你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办。” 这才是重点,章灵慧不安的仰起头,哀求的看着徐夫人。 “你想想清楚,看在我两个孙子的份上,我也可以让你继续当这个世子夫人。”见章灵慧目光中猛然迸射出希望,徐夫人又微微一笑:“只要你往后能有颜面去面对你的两个儿子。” 这句话一出,章灵慧面上血色尽失,终于明白了徐夫人的意思。 她安静了下来,连眼泪也不再掉了,半响后才几不可闻的问:“那我能怎么办呢?” 徐夫人有些怜悯的看了她一眼,温和的笑了。 天色正好,一连好几天都是晴空万里,四处都透着鲜花的香气,挂在廊下的笼子里的鸟儿还在扑扇着翅膀,叫声令人心烦。 徐同舟跟徐同济正在温书,祖母回来了,对于他们来说是个全然的好消息,这也意味着最近家中纷乱的日子可以彻底结束了,父亲应当也会很快回来。 想到这一点,兄弟俩的脸上都有了笑意。 章灵慧扶着章嬷嬷的手进了屋,就看见徐同舟跟徐同济两兄弟正凑在一起,乖巧得根本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 她笑了笑,眼里却有泪落下来。 徐同舟听见动静转过头来,正好看见她,急忙惊喜的站起来喊了一声母亲。 徐同济也很开心的叫了一声,飞快的跑过去冲进了章灵慧的怀里。 章灵慧太虚弱了,以至于还往后退了退,才在章嬷嬷的搀扶下站稳。 “怎么还是这样冒冒失失的。”章灵慧温和的嗔怪了一句,蹲下身看着儿子毛茸茸的小脑袋,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问:“你们在做什么呢?” “您的病好了吗?”徐同舟也走过来,很担心的看着她:“若是不舒服的话,您要回去歇着,我跟弟弟过去看您。” “没事了。”章灵慧摇摇头,脸上露出欢快的笑容:“你们祖母回来了,凡事都有祖母作主,我现在也放心多了,身体也跟着好啦。” 这么一说,徐同济在她怀里笑逐颜开:“那太好了,娘的病好了,以后就可以陪我玩儿啦,您不要再生病了,生病要吃苦药,很辛苦的。” 小孩子永远都是如此天真单纯,章灵慧认真的答应了:“好啊,我知道了,以后都不生病了,那你也不要生病好不好?” 徐同济重重的点头,很自豪的拍着自己的小胸脯:“我的身体最健壮了,连祖父也夸我是个小牛犊呢,我才不会生病,我以后还要跟祖父一样去骑大马,去当将军呢!” 他说的热火朝天,兴奋不已,小脸蛋都是红扑扑的,章灵慧也跟着笑起来,看向了徐同舟:“时间差不多了,早些带着弟弟休息吧,府里有丧事,你们不要胡乱走动才好。” 七十二章·断腕 徐同舟总觉得母亲的神情有些不对,在他印象里,母亲从来不是这样多话的人。可他到底年纪不大,听见母亲说起丧事,下意识觉得母亲是因为二叔的事情在担心,怕他们会冲撞了什么,就点头答应下来,保证道:“娘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带着弟弟,不会让弟弟乱走的!” 章灵慧嗯了一声,夸他听话懂事,伸手帮他理了理衣领,就搀扶着章嬷嬷站起来,缓慢的出去了。 徐同济趴在窗户上歪着头看着她出了院子,就转过头跟徐同舟说:“太好啦!娘她终于好起来了,等到爹爹回来了,我们就又可以一道去别庄里玩。” 徐同舟的注意力被弟弟吸引,见他说完话就匆忙转身,还不小心撞到了笔架,就头痛的喊了丫头进来整理。 家里安安静静的,连下人都全都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徐同舟吁了口气,带着弟弟温习功课。 等到从窗户里透进来的光慢慢的暗下来,他才让丫头收了书本,带着弟弟去找母亲-----虽然二叔出了事,但是祖母既然回来了,肯定是要一家人一道吃晚饭的,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只想呆在母亲身边。 徐同济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像是一只摇尾巴的小狗儿。 到了章灵慧的院子,徐同舟回身拉了弟弟加快了脚步,只是才进门,就看见一院子的人慌慌张张的来回穿梭。 有往外跑的,有往里跑的,还有抹着眼泪的。 他惊住了,一时惊疑不定的立在门外,看着院子里乱作一团,下意识攥紧了弟弟的手。 徐同济也满脸茫然,歪着头仰头看他:“哥哥,他们在做什么?” 章灵慧平时最讨厌聒噪了,因此她的院子向来都是很安静的,但是这一刻,这些人却半点儿也不顾忌,他们不怕母亲发火吗? 徐同舟皱着眉头,心跳的飞快,牵着他的手很快的进了院子。 周围的人竟然也没人顾得上他们,直到都上了台阶了,徐同舟才把一把拉住,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 送你一个现金红包! 他诧异的转过头,看见李妈妈焦急的脸。 “哎哟喂我的两位少爷,您二位怎么在这里?”李妈妈急的很,但是却又勉强绽出一抹笑意,哄着他们先出去:“这里有事儿呢,您先带着小少爷回去,好不好?” 徐同舟还来不及说话,就见章嬷嬷掀开帘子满脸泪水的走出来。 他吓了一跳,顾不得跟李妈妈说话,急忙扯着嗓子喊:“章嬷嬷!” 章嬷嬷见到他们两个,眼泪顿时流的更凶了,却又勉强拿着袖子擦了眼泪,急匆匆的走过来:“二位少爷怎么过来了?这儿不是您二位该过来的地方,您先回去......”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的态度,徐同舟满心狐疑,他摇头拒绝:“我要去找母亲,母亲人呢?” 李妈妈顿时咳嗽了一声。 章嬷嬷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他,力气很大:“不行,二位少爷先回去吧,大人们都有事呢,您听话,别叫世子夫人担心。” 徐同济也意识到情形不对了,大人们之间的紧张传染了他,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忽然哭了起来,嚷嚷着要找母亲。 李妈妈急忙抱起了他哄着,正手忙脚乱的时候,徐夫人跟徐二太太一起从外面进来,满脸的焦急,见到徐同舟跟徐同济两个人都在,她的脸色沉了沉,快步上前从李妈妈手里接过了徐同济,温和的问:“你们怎么过来了?” 徐同济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听见祖母问话,老老实实的抿着唇:“来看母亲,可是母亲没有理我。” 徐夫人叹了声气:“现在母亲没空,等到有空了,你们再过来,好不好?” 徐同济懵懵懂懂,徐同舟却手脚冰凉,他想到下午的时候章灵慧突兀的来访和那番话,睁着眼睛问徐夫人:“祖母,我娘她怎么了?” 徐夫人眉头紧皱,顿了顿才道:“没什么,祖母进去瞧瞧,你们听话,先回去,你是哥哥,要更懂事带着弟弟,别让弟弟吓着了,回去吧。” 徐同舟只好牵着徐同济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院子。 徐夫人已经顺着打起的帘子进门去了。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这一瞬,徐同舟忽然觉得心跳的很快,他迟疑着转过身,忽然加快了步子,飞奔着进了屋。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了,以至于李妈妈一时竟然都没能拦得住。 屋子里响起徐二太太的叹息声:“这孩子,上午还好好的,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心里咯噔了一声,徐同舟转过屏风,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章灵慧。 她还穿着下午的衣裳,手软软的垂在床沿,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可是如果是睡着了,为什么这里这么多人在哭,在说话,她却还是半点动静都没有?母亲最怕吵闹,这么多人,她怎么睡得着? 他恍惚的朝前走,不小心碰倒了边上的一个花瓶。 这动静顿时把徐夫人和徐二太太都给惊得回过头,一眼看见了他,下意识的都怔住了。 还是徐夫人最快反应过来,立即喊了一声同舟,就上前捂住了他的眼睛把他往外带。 徐同舟却不肯走,他难受的呼吸不过来,胸口好似堵了什么东西,嗓子也像是被塞了棉花,努力的想挣脱徐夫人的手。 看他这样子,徐二太太的眼泪当即就掉下来了,哽咽着说:“可怜的孩子!” 床上的章灵慧没有知觉,窗外的最后一丝光也消失了,廊下的灯笼依次的亮了起来,风一吹,传来孩童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也几乎是在同时,苏邀将账本都给对的差不多了,从议事厅里出来,站在廊下看了一眼新换了的灯笼。 那灯笼的制式是新造的,看起来比从前的圆灯笼要敞亮的多,风一吹就轻轻的晃动,燕草在一边笑着说:“这是沈老爷那里的,说是如今江浙那边最流行这样的灯笼,可漂亮了,的确是比咱们之前挂的那种好看。” 七十三章·风向 提起沈老爷,苏邀的笑容就柔软了一些,过几天就是沈太太的生辰了,她点了点头,正准备带着燕草回房里,就见沈妈妈急匆匆的进来:“姑娘!大少爷回来了,请您去老太太的院子里一趟。” 苏嵘之前去了一趟河东书院,说是要办什么事,去了七八天,也就是最近才回了府里,可也是早出晚归的,鲜少有赶在这个时候回来的,不知道是什么事。 她答应了一声,带着沈妈妈跟燕草一同进了康平苑,果然见苏嵘正在老太太这里。 苏老太太还没用饭,可这会儿她也顾不上,见了苏邀,先让她坐了,就说:“老大说,找到了郭崇兴的儿子了!” 苏邀怔了怔。 最近因为宋恒和成国公府的事,她每天都有许多的事要忙,以至于竟然忘了,按照时间来算,也差不多是该有消息了。 找到了人,她的精神一震,急忙问苏嵘:“能把人给带回来吗?” 她说着,又道:“之前干爹过来找过我,说是有人去了安徽打听我们的老宅,后来还去了山东我们曾经住过的宅子打听我的事。我思来想去,苏杏璇已经死了,唯一有可能还对着我紧追不舍的,应当就是程定安。” 找到了郭崇兴的儿子,又能抓住程定安的话,那么当年围场的事情总能查出个真相来。 苏家背负这些东西已经背负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仁至义尽,该是让那些人还债的时候了。 苏嵘见她眼睛亮亮的,忍不住就笑了笑:“郭崇兴的儿子叫郭凡年,在蓟州军营当了个伙夫,并没什么建树,郭崇兴死了的事儿,我已经让人跟他说了,他答应了回来。” 这是好事儿,苏老太太笑呵呵的,连皱纹都似乎少了许多,缓缓地吁了口气:“这样就好啊,汪家那边......” 只要汪家那边把卢炳生也说通,到时候就能知道在登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苏家迟来的公道,就快要来了。 说了这些,苏老太太见门外纪妈妈露了个面,就扬声喊人进来,问她:“什么事?” 纪妈妈向来是在外头行走的,这么晚了还进院子里来,着实有些奇怪。 “老太太,刚刚接到消息,说是......”她小心的看了苏老太太跟苏嵘苏邀一眼,低声道:“成国公府世子夫人去了。” 成国公府世子夫人死了? 章灵慧? 苏老太太错愕不已。 在她的印象里,章灵慧是个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一般来说这种人都是特别惜命的,她看起来也无病无灾的,怎么忽然就死了? 可是纪妈妈专程进来......苏老太太正色问:“消息可靠么?” “可靠。”纪妈妈恭敬的低着头站着:“是我那个当家的,他刚从外头回来,说是章家的人哭天抢地......” 交流好书。现在关注 可领现金红包! 章家的人都惊动了,这么晚,看来应当是真的了。 屋子里沉默下来。 苏邀忽然道:“听说成国公夫妇回来了。” 这句话跟之前纪妈妈说的章灵慧死了的消息没什么关系,可苏嵘却敏锐的挑了挑眉,立即看向了苏邀。 成国公夫妇回来,章灵慧就死了。 这说明什么? 摆了摆手让纪妈妈下去,苏嵘问苏邀:“你的意思是......是成国公逼着章灵慧死的?” 毕竟章灵慧闹出这样的事,着实不大体面。 对于成国公府来说,也是让人唾弃和嘲笑的。 在这之前,就已经有多事的御史上书弹劾成国公府家风不正了。 成国公到底是武将,如果被人抓住了把柄,没了兵权,退下来的话,那成国公府可就要出事了。 毕竟世子徐睿并未跟着去正军营历练,资历不够,而徐颖倒是听说对军事很有兴趣,只可惜已经死了。 也就是说,成国公如今必须守住自己的兵权,才能维持成国公府的荣光。 那么,不管是从大局来说还是从她们成国公府的利益来说,当然得解决眼前的困境。 而怎么解决,章灵慧的死,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想到这里,苏老太太有些震惊,同时又忍不住觉得后背发凉-----徐家真的够狠的啊。 章灵慧是不好,可那是对苏家来说,忘恩负义,两面三刀,的确是不值得原谅。 可是对于徐家,章灵慧可一直都是个贤惠的好儿媳,还给徐家生了两个儿子,就这样,竟然也就说被放弃就放弃了? 苏邀面色沉沉。 她倒不是因为觉得章灵慧的死而难过,毕竟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她们的报复也仅限于让章灵慧同样声名狼藉而已,没有想要她的性命。 她担心的是成国公府。 之前还一团乱的成国公府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重新井井有条,这不过才几天而已? 而且最可怕的,还是章灵慧竟然死了。 这说明成国公府是在壮士断腕啊。 风吹进来,烛火晃了晃,地上竹影幢幢,苏老太太忽然出声道:“罢了,这事儿总不能怪到我们头上吧?” 要说起来,苏老太太其实除了震惊之外,没多少情绪。 苏邀欲言又止。 苏嵘知道她担心什么,也直言不讳的道:“不,只怕这件事还是会最终牵扯到我们头上,我们也做好准备吧。” 什么? 苏老太太诧异的睁大了眼睛,觉得有些无法理解。 好好的,章灵慧不管怎么死的,也跟他们家扯不上关系,怎么可能把事情怪到她们的头上? 可孙子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加上徐家能养出徐颖这样的儿子......他既然这么说,苏老太太眯了眯眼睛,也放了手里的杯子:“怎么说?” 苏嵘牵了牵嘴角,轻声道:“那就要看看章家的人是去徐家做什么的了。” 章夫人已经不会走了,她原本还在家里为了章静蝉病了的事情烦心,更为了章大老爷进了顺天府大牢的事情忧心忡忡-----那个女人吊死在了章家门口,她儿子一口咬定是章家为了悔婚故意逼死了他娘,顺天府的人竟然也真的把章大老爷带走了。 七十四章·转机 她原本是想着去求求女儿的,只是怕女儿上次的气还没消,又怕女儿操持徐颖的丧事心烦,因此一直都在观望。 谁知道才过了几天,成国公府竟然来了人报丧。 上次来报丧还是徐颖的死讯,这一次却换成了章灵慧的。 章大老爷不在,章夫人接了消息,手脚发麻,连肩膀都控制不住在颤抖,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大声摇头:“不可能的!前些天我才去看过她,她那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人忽然就没了?!” 徐家来报丧的是李妈妈,她态度不卑不亢,客套而生疏的吃擦了擦眼角,低低的叹了口气:“我们世子夫人,是自尽的......” 自尽?! 章夫人更懵了,她完全不能相信。 女儿是个多要强的人,哪怕天塌了她都只怕会先想着去找东西把窟窿给堵上,怎么可能会忽然自尽? 心里乱糟糟的,章夫人看着李妈妈,过了一会儿才迟疑着问:“你看着有点眼生......” “我姓李,大家都叫我一声李妈妈,之前在云南替国公夫人打理田庄,最近才跟着夫人回来的。”李妈妈自报身份:“所以您看着我眼生。” 原来是国公夫人的人,章夫人心痛不已,但是却还是反应了过来,错愕的问:“国公夫人回京了吗?” 她对于徐夫人有天然的恐怖。 虽然成了亲家这么多年,但是她始终在徐夫人跟前没有底气,一直都小心翼翼的看徐夫人的脸色。 现在听说徐夫人回来,她竟然一时都有些惧怕,而忘记了女儿的事。 李妈妈在心里忍不住摇头。 这位章夫人实在是太没章法了,这样的人,也怪不得养出世子夫人那等不择手段的人来,毕竟亲娘这么拎不清,她要是再不为自己打算,还能靠得住谁? 李妈妈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咳嗽了一声:“是啊,国公夫人一回来,才为二少爷哭了一场,都还没反应过来,世子夫人就.....就想不开了......” 章夫人捂着心口透不过气,在心里把薄情寡义的丈夫骂了一万遍。 都是他拦着,否则的话,徐颖出事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她就过去安慰女儿了,只可惜没来得及! 她眼泪朦胧,直到上了马车还晕晕乎乎的,一直等到从徐家二门下了马车,看见了铺天盖地的白布,她才真的懵了,一下子忍不住腿软的哭出了声。 章三奶奶是陪着她一道来的,见了这阵势也有些发慌,好一会儿,才颤抖着手扶住了章夫人,小声的哭着喊了一声娘:“您节哀啊!” 章夫人跌跌撞撞的被搀扶着直接去了章灵慧的院子。 章灵慧的院子也已经完全换了个样子,檐下的鸟儿全都收了,到处披着白色的绸布,连灯笼也都换了素色的,目光所及之处满满的白。 这个颜色让人无端的压抑,章夫人不敢再看,飞快的进了门,就看见已经穿戴整齐躺在床上双手呈交握状的女儿。 直到这一刻,看着女儿已经发青的脸,章夫人才意识到女儿是真的死了,她一嗓子哭了起来,飞快的奔到了女儿床前。 章灵慧却不会再回应她了。 她哭了很久,眼泪模糊的只觉得头皮都似乎是在被扯着的一阵一阵的发痛,才听见门帘响动,转头看到了章嬷嬷。 章嬷嬷也是满身的缟素,眼睛哭的已经肿起来了,一进来就喊了一声夫人。 章夫人呜呜咽咽的哭,都止不住,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问章嬷嬷:“到底怎么回事?好好儿的,怎么人就死了?” 章嬷嬷低垂着头,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世子夫人是心灰了,她听外头的闲言闲语听多了......怕影响了二位少爷,又担心世子......” 章夫人觉得这些说法都太牵强了。 就算是为了两个孩子,章灵慧也不应该撑不住的。 她知道章灵慧多在意那两个孩子。 “怎么可能?”她说着,正要发怒,就见章嬷嬷抬起头直视着自己:“就是如此的,夫人,世子夫人她是被人冤枉,不甘受辱,好不容易坚持到了国公和国公夫人回来,觉得孩子们有了保障,才会一死以证清白的。” 章夫人愣住了。 她琢磨着章嬷嬷的这几句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怎么会呢? 章嬷嬷的意思是...... 她这才恍惚反应过来,是啊,国公夫人到现在都还没露面呢,还有两个孩子也没见影子...... 那国公府夫人是专门等着章嬷嬷跟自己说这一番话吗?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 x推荐你喜欢的小说 领现金红包! 章夫人的双手搅在了一起,看了一眼边上呆若木鸡的章三奶奶,看着章嬷嬷道:“你把话说的清楚一些......” “我们世子夫人死前留下了话,说她一介深闺女流,分明问心无愧,却背上这样的名声,令家族受辱,子孙蒙羞,只能一死以证清白。”章嬷嬷说着,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夫人,求您给我们世子夫人作主啊!我们世子夫人冤枉!” 章夫人明白了。 她一下子手心冰凉。 这哪里是一死以证清白,这分明是徐家要她一死以证清白啊。 可是...... 徐家怎么能这么做? 灵慧再怎么样,那也是徐家明媒正娶回来的,犯了错,可以想别的法子,怎么就要这样心狠手辣,非得连命都让人赔进去? 她吞了一口口水,一时说不出话来。 章嬷嬷没有说话,隔了一阵,她才轻声道:“夫人,人死如灯灭。” 意思是,人都已经死了,现在也没别的法子。 章灵慧已经不能活过来了,那就得让她的死起到作用。 章夫人也明白她的意思,抖抖索索的摸了摸章灵慧的脸,她退后了两步,才看着女儿的脸轻声开口:“同舟跟同济呢?我想见见他们。” 仿佛是早就料到了章夫人有此一问,章嬷嬷没说话,她边上的李嬷嬷却站了出来轻声道:“两位孙少爷伤心过度,已经病倒了,怕他们再受刺激,我们国公夫人并不让他们见客。” 意思是连人都不让她见了。 七十五章·雷厉 这么多年来,章夫人头一次心里有些后悔。 当年她为什么要费尽心思的让女儿搭上成国公府,。 苏嵘是断了腿,是不好。 可是也大可以找个普通人家,为什么就非得因为徐睿的一个眼神,就不择手段的套住了他...... 她跪在地砖上,一股寒意从膝盖往上冒,让她整个人都冷不丁的打了个冷颤,抖了抖,眼里全是眼泪。 李妈妈不大在意。 其实虽然章灵慧能干受宠,精明且有手段,但是徐家许多人还是看不上她的。 原因也没别的,主要是章家实在是太上不得台面了。 先不说其他那些动不动就来打秋风的亲戚了,就直接说章大老爷,这是章灵慧的亲爹,可是这把年纪了,只长年纪不长心眼,当个工部的郎中都总是出事犯错。 偏偏没那个能耐,却还总是心比天高。 李妈妈虽然一般都是在云南那边管庄子,可是却也在拜年的时候见过章大老爷喝醉了酒在国公爷面前大放厥词。 一个连本分都做不好的郎中,竟然还敢对着军事指点江山,大言不惭的说若是他不当文官,也一定能带兵打仗。 真是可笑。 更可笑的是,刚刚还在国公爷跟前吹嘘完,转头章大老爷就在京中闹出了笑话-----他看上了一户人家的女孩儿,就借银子给那个姑娘的父兄,而后让他们用女儿抵债。 这事儿闹的很大,后来还是章灵慧跟世子拿了银子动用人脉压下去的。 毕竟宰相门前七品官,李妈妈跟着国公夫妇这么久,自然看不上章家的做派。 因此她并不上前去多劝,只是等到章夫人自己哭的停下来,才上前蹲下身来递过去一条帕子:“夫人擦一擦吧,您还是要保重身体啊,否则的话,若是伤心过度病倒了,世子夫人在九泉之下只怕也不会安息的。” 一说起这个,章夫人的眼泪又忍不住下来了,她哭的哽咽难言:“可是我家灵慧,她才二十六岁啊!” 白发人送黑发人,到底是世上最痛苦的事。 李妈妈心中毫无波澜,面上却怜悯的跟着叹了口气,又慢慢的扶着章夫人站起来:“说起来,世子夫人真是太可惜了。她嫁过来这么多年,在府中得世子喜欢,被公婆重视,谁不喜欢她,谁不看重她?只可惜出了小翠先的事儿,让世子夫人这么要强的人坏了名声......说到底,其实咱们两位小少爷才是最可怜的......年纪小小的,现在父亲还在诏狱,母亲又去了,偏还背着那样不堪的名声......” 再没良心或是冷酷的母亲,在孩子死了的时候都不能保持理智,也会生出无限的勇气。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 众号 看书还可领现金! 章夫人心里的感情告诉她,章灵慧肯定是被徐夫人那个最要强苛刻的婆婆给逼死的,但是她的理智又不允许她跟国公府闹翻。 章家原本就没有什么能耐,所以才只能靠着女儿。 现在章灵慧已经死了,要是再得罪国公府,那别说以后了,就眼前的这一关都难过-----现在章大老爷可还身上有案子呢。 脑袋里乱纷纷的,章夫人觉得自己的头都快要炸了。 她捂着头,头昏脑胀的被章三奶奶扶着站起来,眼圈已经完全红的不能看了。 李妈妈知道事情差不多了,也过去搀扶章夫人去章灵慧的妆台前坐下。 只是才一坐,她就呀了一声,拿起一张纸来问:“这是什么?” 章夫人哭的眼睛红肿模糊,一时看不清,就对着章三奶奶道:“你看看。”声音也是嘶哑的。 章三奶奶哎了一声,心神不宁的接过,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跳了起来:“是姑奶奶的遗书啊!” 章夫人攥住章三奶奶的手,表情立即就变了:“说了什么!?” 天渐渐地热起来了,风一吹,挂在檐下的白灯笼就悠悠的晃了起来。 李妈妈瞥了那灯笼一眼,叹了口气,肃然了脸色进了院门上了台阶,一眼就看见了在堂中摆着的香案和寿材。 最近这两天,徐夫人一直都守在这里。 此刻李妈妈进门,就见徐夫人正在吩咐安妈妈:“那就这么定了,你下去办吧。” 安妈妈答应了一声,又有些踌躇:“夫人,同舟少爷他......” “我会跟他说明白的。”徐夫人揉了揉眉心,面色丝毫未变:“他们二叔平时对他们那么好,他们若是有良心的,也不会不答应的。” 思量着这话,李妈妈很快就反应过来徐夫人是让安妈妈去做什么。 她低垂着头喊了一声夫人,等到安妈妈出去了,才快步上前,低声道:“已经跟章夫人都说明白了。” 徐夫人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忽然脚下一软,险险的扶住了桌子。 李妈妈立即上前搀扶住了她,很是担心的道:“夫人日夜赶路回来,一回来就见了二太太,马不停蹄的处置家里的事情,又在这里守着二少爷,身体怎么能支撑的住?” 她是徐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侍女,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跟着陪嫁过来的,感情极好,有些话因此只有她能说。 徐夫人胸口憋得难受,像是有一团火在心口烧,不烧死别人,就要烧死她自己。 她不再是昨天对着徐二太太时候的优雅模样,也不再是对着章灵慧时候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这个时候,她面上的表情有些狰狞,双手死死地攥住了李妈妈的手,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咬牙切齿:“他们杀了我的儿子!我要他们偿命!” 这个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李妈妈丝毫不意外-----徐颖是徐夫人九死一生之下才生出来的,原本就是徐夫人的心头肉,平常受个伤生个病徐夫人都能坐立难安,恨不得以身相替,更别提徐颖他死了。 而且是死在了外头,最终连国公爷和徐夫人的面都没能见一眼。 这对于一个爱子如命的母亲来说,无疑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事了。 她当然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去对付任何跟这件事有关的人,宋家跟苏家一个都逃不了。 七十六章·闹事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 x推荐你喜欢的小说 领现金红包! 过了三月,天气就一天比一天热,等到了四月,中午的太阳就能够把人照的汗流浃背了,永定伯府的门房原本是正在打瞌睡的----越是这样的天气,就越是昏昏欲睡,伯府又素来是门庭冷落车马稀,他们到了大中午,通常都会抓紧时间咪上一会儿。 这一次轮值的青竹也不例外的眯着眼睛,做梦正梦见一碟子的宫保鸡丁,就忽然被人猛地推了一把,从门槛处栽了下来,顿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好好的美梦没了,他忍不住骂了声娘,可还没来得及生气,就见一向清静的侯府门口围了一大圈人,正同仇敌忾的望着自己的方向。 他顿时吓了一跳,一把擦了嘴边的口水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警惕的望着他们,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人越来越多,像是在赶集一样将门口那条街挤得水泄不通,青竹彻底懵了,顾不得其他的,急忙让同伴快些进去报信。 我的娘啊,自从永定伯世子出事之后,永定伯府就从来没这么热闹过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答案-----一个穿着浑身白的夫人被好几个人簇拥着从人群中走出来,而后站在了石狮子跟前,大声道:“我是工部郎中章潭的夫人,也是这永定伯府先世子夫人的嫂子!我要见苏老太太!我要见我那好外甥,好外甥女!你们进去通报一声!” 她说着就忽然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青竹顿时目瞪口呆。 虽然只是个做门房的,但是他到底是在伯府做门房的,达官贵人也算是见了不少,他知道,这些贵人们最是要脸面的,恨不得一个个的都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好跟其他不那么显贵的人区分开来。 这自己坐在地上哭的。 这..... 这不应该是街上那种撒泼打滚的铁匠家的或是卖猪肉家的泼妇们吗?! 他都这么震惊了,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一见这个架势,顿时全都指指点点的叫嚷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恨不得就立即能看一场大戏。 毕竟这种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这种高门大户,啧啧啧..... “夫人,您既然说您是这府里的亲戚,这怎么还......”立即有人自动自发的来打听,毕竟平时可不是人人都能碰的上这种跟贵夫人说话的机会的。 章夫人哭天抹泪。 她也实在是恨极了苏家。 要不是苏家这帮人不知好歹,竟然让小翠先捅出了当年的事,那灵慧怎么会变得现在这么惨!? 都是苏家! 她两眼哭的都肿起来了,捶胸顿足的痛骂起来:“别提了啊!大家快来帮我评评理,看看我们家这所谓的亲戚啊!” 她一面库一面喊,声音简直是震动九霄:“大家都是亲戚,我们还是他们舅家,可他们就这么丧良心,不是人!她们逼死了我女儿啊!” 这样的指控简直是比那酒楼里的说书先生说得要精彩多了,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人都不必怎么样,自己先催着问章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连老人小孩儿都来凑热闹,恨不得把耳朵贴在章夫人身上。 青竹的耳边嗡嗡嗡的响,仿佛是耳朵被鞭炮在耳边点燃炸响了似的,惊疑不定的看着这位章夫人在门口寻死觅活的,手足无措。 不一时李瑞匆匆从里头赶来,看见这情形就忍不住皱眉。 这么多人围着,章夫人又这么不顾脸面,侯府若是强行驱赶,只怕会犯众怒,到时候就真是百口莫辩了。 可若任由章夫人这么闹下去,她嘴里可没一句真话。 青竹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李管家,这......” 章夫人哭的撕心裂肺,她的眼泪滚滚而落,嘶哑的声音也越发的尖利:“天杀的啊,当初伯府出了事,他们的大少爷变成了个断腿的瘸子,我是为了女儿着想,不想让女儿一辈子耽误了,才让女儿退了婚啊!” 但凡是涉及到退婚之类的事儿,一般来说都能准确戳中男女老少的注意力,众人的兴趣立即就又被提了起来,兴致勃勃的看着章夫人,盼望着章夫人能说出更多东西来。 章夫人气势汹汹,她哭了一声,她身边的几个下人立即就把早已经准备好了的火盆搬了上来。 嗬! 众人吓了一跳,眼看着火盆里窜上了火苗,都忍不住后退了一些,但是眼睛又止不住的亮起来。 连火盆都给搬过来了,可见是真的出大事了啊。 否则的话,谁会这么诅咒自己的女儿? 这场面真是,去看戏都未必能看的到这么精彩的。 来看热闹的百姓们顿时更加兴奋。 连附近的邻舍也都听见了消息,忍不住出来看热闹。 章夫人拿起一沓纸钱扔进火盆里,看的蹿的老高的火苗,哭的惊天动地,骂的也越发的起劲:“苏嵘!你不得好死!你冤枉表妹,无情无义!这么多年,你去见过你舅舅几回?你去拜祭过你外祖父外祖母几回?他们辛辛苦苦的养大你,对你掏心掏肺,可你就因为我们因为你的腿断了不肯把女儿嫁给你,你就这么陷害我们!你不是人!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你学问都进了狗肚子里了你!” 这骂的越发的难听,而且还在这里烧起了纸钱,实在是过分至极了,李瑞的面色铁青,忍了忍实在是忍不住,扬声道:“舅夫人,您怎么能如此胡言乱语,攀诬于人?!” 他一直都知道章家的无耻和见风使舵,可却没想到章家竟然能无耻成这样,这简直就是在颠倒黑白! 当初分明就是章家勾引徐睿在先,逼人退婚在后,这么多年也一直都对苏嵘极尽侮辱之能事,把事情都做的这么绝了,章家竟然还有脸来苏家大门口哭着说苏家的不是,大骂苏嵘,这简直是欺人太甚,踩到人的面门上来了。 他这么一吼,章夫人顿时激动起来,站起身来指着他怒骂:“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跟我说话?!” 七十七章·丧钟 她整个人激动的难以自已,面上青筋尽出,如同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儿,跳起脚来指着李睿大骂个不住:“你就是个看门狗,有什么资格来说我?!刦把苏家老不死的叫出来,她也不是个好东西,教的出这么丧尽天良的孙子,怪不得她死了丈夫死儿子,死了儿子孙子瘸了!那个老虔婆!” 一个堂堂的官夫人,骂起人来却丝毫没有任何的收敛和忌讳,什么脏的臭的都骂,边上的老百姓们都沸腾了。 这得是多大的怨气,才能够这样撕破脸面啊?这些官夫人们不是最要脸面的吗? 李瑞简直要被气疯了,没想到她竟然这么不要脸,原本想着别把事情越闹越大的,但是这个时候,她一直这样疯狗一样的咬人,他忍不住让人先去驱赶一些百姓。 可是这正好给了章夫人发挥的机会,她顿时又大哭起来,指责苏家仗势欺人。 场面顿时一团乱。 李瑞皱着眉头,对于章夫人的胡搅蛮缠十分厌恶。 他从来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可章夫人却根本没有顾忌,肆无忌惮的在章家的人的保护下破口大骂,而且越骂越难听。 李瑞正不知道如何是好,闻讯而来的苏三老爷便震惊的指着章夫人道:“你胡说什么?!” 他今天在外头喝酒,临时听见消息说是有人在自家府门前闹事,急匆匆赶回来的,正好就听见章夫人骂苏老太太是个扫把星,当场就恨不得直接扑过去把章夫人给咬死。 章夫人却半点不怕他,冷笑了一声掐着腰挑衅:“怎么?!不许人说真话了?!你们苏家没一个好人!你娘那么尖酸刻薄,当年对我那可怜的姑子就不好,否则的话,怎么我那姑子年纪轻轻的就去了?她自己尖酸刻薄,把两个孩子也教的坏了......” 苏三老爷怒目圆睁,听她骂的越来越狠越来越不像话,当场大怒,立即吩咐李瑞:“把这个疯女人大扫把打走!别脏了我们家的门!” 这种场面可真的是难得一见,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以至于刚才还遮遮掩掩的邻舍家中也几乎都开了门,整条街顿时都围的水泄不通。 李瑞带着人立即去驱赶章夫人,只是人太多了,而且有些地盘闲帮还刻意闹事,弄得苏家有个下人还摔倒了,一时场面更加混乱。 苏三老爷只觉得脑子都要炸开了,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章夫人看他跳脚,心里的怨气却半点没有消失。 骂着骂着,她心里是真的难受了起来。 如果不是苏家非得把当年的事翻出来说,她的女儿就不会出事,她又何至于此,被逼着来泼妇骂街? 看火候差不多了,她哭着朝着苏三老爷冲了过去:“我女儿被你们逼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今天就碰死在这里,让你们一辈子都不得安生!” 苏三老爷错愕不已,可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猛地被章夫人的头撞到了肚子,顿时整个人都受到了冲击往后倒了下去,摔在了台阶上。 看热闹的人发出哄的一阵笑,全都看的热血沸腾津津有味。 章夫人把苏三老爷给撞翻,立即就爬了起来朝着门口的石狮子去了:“我今天就要讨个说法!” 她身后的章家的下人急忙去追。 苏三老爷惊了一跳,没想到这个疯女人这么疯。 麻烦的是她把事情闹的这么大,她要是真的撞了那石狮子,伤了一点儿,那苏家可真就说不清了,这女人可真是太坏了! 可他离得太远了,实在是赶不及去拉,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她兔子一样的蹿了出去,不由得失声喊了一声:“你做什么?!” 也就是这同时,忽然边上冲出一个人来,跟章夫人面对面撞在了一起,撞了个正着。 巨大的冲力让他们两个都朝后摔倒。 章夫人的脑门都被撞的肿了起来,躺在地上一时头晕目眩。 苏三老爷随后赶上来,一时之间心有余悸,他是真没想到章夫人会疯狂成这样,忍不住怒气冲冲的道:“你到底有什么好闹的?!你是个什么人,你自己心里不知道吗,竟然还来颠倒是非......” 他一面说,心里一面松了口气,刚发愁怎么把章夫人给弄走,就见之前跟章夫人撞了个正着端那人爬了起来,一把抱住了被搀扶着站起来的章夫人的腿。 苏三老爷满脸茫然,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听见那人也跟着哭了起来,扯着章夫人不肯放,声音比之前章夫人的嗓音可要大的多了:“章夫人!您要给我一个公道!您跟章大老爷当初分明答应了我祖父,会把孙女儿许配给我,可你们出尔反尔就算了,竟然还逼死了我娘.....你们要给我一个说法!” 苏三老爷心里顿时叫了一声好家伙。 今天可真是,章家是把戏台子搬到这里来了吗? 这又是唱的哪出啊?! 一直哭闹的起劲儿的章夫人面色一僵,整个人都变得僵硬起来,听见这个声音,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章大老爷本事没多少,但是在外吹牛喝酒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 当年跟人家出去监工河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跟一个同僚谈着谈着,竟然就跟人家定下了亲事,而且还给了个玉佩。 偏那户人家还没落了,现在只剩下孤儿寡母的在讨生活,一穷二白的。 这等一穷二白的人,她在家里骂了章家大老爷半天。 章大老爷却记不大清楚了,他向来是喜欢喝酒的,有时候喝醉了酒,说出去的话根本不记得,所以这事儿他自己都说不清。 章夫人气的要命,怎么舍得自己的孙女儿嫁给那样的人家? 就干脆拿了银子想打发了他们。 可这对母子却不识好歹,竟然还不肯,为了这事儿一直纠缠不休,在得知了章静蝉即将成为庄王侧妃的消息之后,更是找到章家闹事。 章家三奶奶爱女心切,哪里忍得住?因此私底下派人收拾了他们一顿。 谁知道过不多久,那个女人就深夜吊在了章家大门口。 七十八章·没趣 这事儿说起来现在还是章家人心头上的一根刺-----章大老爷现在还在顺天府呢,就是为了这件事。 她想起这些,越发的厌恶,恼怒的让他滚开。 梁成却不肯动,他哭的满脸是眼泪,哭着让章夫人陪他母亲的性命。 他这么一闹,大家就逐渐反应过来大约是什么事。 章家逼死人命的事情最近大家也都是听过的,毕竟章大老爷还因为这件事都进牢里了。 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一回事啊! 百姓们议论纷纷,注意力纷纷转移,章夫人气的要命,恨不得一脚把梁成给踩死。 梁成却纠缠不休,死活都不肯松开,章家的下人护住心切,争执间动起了手,梁成的头被打破了,他顿时捂着头大哭起来:“逼死了我娘,现在又要逼死我了,你们章家真是欺人太甚了!我要去报官!我要去报官!” 苏三老爷停住了脚,在心里啧了一声,忍不住觉得解气。 嘿,这个泼妇也有今天! 章夫人被护在中间,头发散乱表情狼狈,再也没有半点官夫人的尊贵姿态了,她气急败坏的骂了梁成一声:“你胡吣什么?!谁逼死了你娘?” 心里的火气咕噜咕噜的往上冒,她气的要命,之前好不容易才闹的起来的气氛也全没了,可是这戏却还是得演下去。 她哭了一声,从袖子里拿出章灵慧的遗书来,嚎啕大哭:“我女儿才是真真正正的被苏家的人逼死了!苏家的人故意去找了唱戏的人来污蔑我女儿,把我女儿逼得活不下去......” 她又哭又闹,正心里又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么闹还没见到苏嵘跟苏邀她们出来,就听见一道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来:“夫人说的是我吗?” 她顿时转过了身。 小翠先不知道何时站在了她身后,穿着一身青布衣裳扶着一个老妪站着。 章夫人愣了愣。 “怎么,夫人不认得我娘了吗?”小翠先啧了一声:“您若是一时认不出的话,再仔细的看看。不过也难怪夫人认不出,这些年我娘受尽苦难,比寻常人老了不知道多少,她怎么能跟您金尊玉贵的攀高枝的女儿比呢?” 章夫人如同是见了鬼。 小翠先竟然还活着?! 徐家不是在出事当天就派人去找小翠先了吗? 李妈妈让她来闹事的时候也说不要管其他的,只要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然后趁机把章灵慧的遗书拿出来。 在一般人眼里,章灵慧都以死明志了,她留下的遗书自然真实性就大大的增加,没有人会相信苏家的指控。 那到时候苏家就还会背上逼死人命的恶名。 这样一来,章灵慧和徐家的名声就都得以洗白,也算是挽回了春宴那天的颜面。 只是章夫人没有想到,小翠先竟然还能安然无恙的带着红月出现。 而且是这个时候! 她伊始心乱如麻。 小翠先却冷笑不已:“夫人!我母亲现在还保存着当年世子夫人私会世子的证据呢,您要不要看看?” 她说着,取下了背在身上的包袱,毫不迟疑的打开。 站在前排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里头是一条玉带并几块手帕。 “玉带是成国公世子的,手帕是世子夫人的......”小翠先如同是竹筒倒豆子:“他们私会早已有半年多,被苏大少爷发现,还倒打一耙,逼苏大少爷退亲。你们章家不就是算准了苏家是要脸面的人家,才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到人家头上来吗?” 百姓们是最忠厚的,他们永远都是站在弱者那一方。 梁成指责章家嫌贫爱富,不肯履行婚约还逼死人命,小翠先也当众拿出证据证明当初章灵慧是私会徐睿在先,可见章家的为人。 更可气的是,章家是这样的人就算了,竟然还倒打一耙把责任推在苏家身上,现在章灵慧死了,反而跑来苏家闹事。 刚才听她骂人是觉得好玩。 现在想想,章夫人的嘴巴却太臭了。 苏家的人分明什么都没做,她却一张嘴把人家骂的那么狠,全家都骂上了。 真是心狠手辣。 有个老人颤颤巍巍的呸了一口:“真是不得好死哟!这么狠心的婆娘!” 有人开了个头,指责声就铺天盖地的朝着章夫人涌过去了。 “真不是个好东西,自己家做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儿,还有脸上门来。” “就是!谁知道她女儿是不是因为还勾搭了别人,所以才.....” 这些议论如同是一把把的飞刀,朝着她扎了过去。 章夫人面红耳赤,推开了梁成,飞一样的在章家下人的保护下朝着另一个方向走。 百姓们骂的狠,但是拦倒是不敢拦她的。 毕竟官夫人么,她们天然的对官夫人害怕。 苏三老爷眼看着章夫人如同是过街老鼠一样的抱头鼠窜,忍不住也呸了一声,随即就看向了小翠先。 他定定的看了她们母女一眼,就先叫了李瑞把百姓们都给劝走,而后又让下人去邻舍那里说一声赔个不是。 等到人散了,他才发现之前那个一下子蹿出来把章夫人给制住了的梁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他摇了摇头,呼了口气,才问青竹:“消息送进去了吗?” 不应当啊,为什么收到了消息竟然没人出来看一看呢? 青竹急忙点头:“送进去了的,但是只有李管家出来了......” 那里面肯定就收到消息了,可是却并没有一个人出来看看动静的。苏三老爷满头雾水,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对着他摆了摆手:“罢了,你去忙吧,我进去瞧瞧。”又想去问问小翠先她们母女俩,但是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小翠先她们母女俩也走了。 他若有所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进了大门。 可领! 家里的下人倒是没有涌出来看热闹的,都井然有序的做着自己的事,苏三老爷忍不住点了点头,也得感叹一声苏杏仪跟苏邀的确是把家里管得很不错,比从前可要规矩的多,一面又加快了步子去了康平苑。 七十九章·先知 苏三老爷的脑子有些乱,今天这一出戏把他给闹懵了,一面走他才一面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章夫人说的那些话、 章灵慧竟然死了? 没听说啊!他心里打鼓,皱着眉头一脸困惑的进了康平苑,正好见到在廊下追着猫儿的几个小丫头,不由就站住了脚。 小丫头们急忙停下来给他行礼。 苏三老爷摆了摆手,迟疑片刻才问:“这猫儿是幺幺的吗?叫什么名字?” 丫头们都有些诧异,你看我我看你一会儿,才有人小心的回答:“是四姑娘的猫儿,叫元球儿......” 苏三老爷从前是从来都不关注这事儿的,但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现在凡事只要是关于苏邀的,他都想问一问。 也因此,他哦了一声儿,竟然还扬了扬下巴:“养的不错,多用点心。” 小丫头惊住了,不明白今天三老爷怎么破天荒的关心起一个养猫的来。 里头余夏已经听见动静迎出来了,见了苏三老爷,笑吟吟的打帘子:“大小姐和大少爷都在,四姑娘刚才也来了,老太太说您差不多也要进来了,都等着您。” 原来真是知道外头的动静的。 苏三老爷心中有数,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了,点了点头进了屋,见苏杏仪她们几个都朝着自己见礼,就点了点头去见过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今天看起来心情显然不错,见了他竟然还露出一点笑意来。 其实算一算,他们母子这段时间的关系,好似是这十数年来最好的一阵了,他不由得又看了苏邀一眼。 苏邀站在苏杏仪身边,一如既往是一副很安静的样子。 她好像永远都是这样的,刚来的时候,苏三太太不喜欢她,苏桉针对她,苏杏璇陷害她,她是这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等到现在了,她深得苏老太太喜爱,跟苏嵘和苏杏仪感情深厚,俨然在苏家后宅可以说一不二了,她也还是这副模样。 苏三老爷心中苦涩一瞬。 有这样坚定的心智的女孩子,去哪儿都是迟早要出头的,只可惜他没能一早就发现。 不过这苦涩也只是瞬间的事情,苏三老爷向来不做无用功,过去的就过去了,他搓了搓手,把外头发生的事情跟苏老太太说了一遍。 当然,章夫人嘴里那些简直不堪入耳的那些谩骂他都省略了。 全当章夫人是在放屁。 他哼了一声,面带讽刺:“可能四得了失心疯了,原本就是他们自己理亏,章灵慧自尽那能怪得了谁?谁不知道徐家的规矩严,说到底徐家嫌弃章家丢人吧,竟然还跑来大闹一通,简直是不知所谓!” 苏老太太面色不变,眉毛略微扬了扬,没有一点儿意外的样子:“我都知道了。” 苏三老爷一怔,他已经猜到苏老太太她们知道了外头的事,但是苏老太太还是这样的镇定,还是叫他有些吃惊:“娘,您早知道章家出事了吗?” 苏老太太开口让他们都坐下,闻言便冷冷的道:“不是我想的,是幺幺和嵘哥儿早就想到的。” 苏三老爷就朝着苏嵘跟苏邀看过去,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他从前还觉得苏嵘是个瘸子,根本不足为虑。 可是这段时间才发现,苏嵘的脑子真是不知道多好用的,压根跟他不是一路人。 收起了这些苦涩,苏三老爷端了茶喝了一口,皱着眉头说:“不过章灵慧死了,徐家肯定是恨上咱们了......” 徐家是很要面子的人家。 这一点从徐颖身上就看得出来了。 说到底,徐颖跟宋家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他之所以对宋十一下手,还顺带拉了自己好兄弟宋志斌下水,原因竟然只是因为宋恒当初刚回京的时候把他扔进了金水河,让他丢尽了脸面罢了。 两家之间原本还只是暗流涌动,但是现在随着章灵慧的死,只怕是要撕破脸面了。 苏老太太知道他的意思,她冷笑了一声,面上覆着一层寒霜:“那又如何?!我们忌惮她们,她们何曾把我们当成了人?当年做下的那些事,桩桩件件都是踩在我们的脸上给我们难堪,那时候她们顾忌过我们的感受了吗?!” 她终于明白了苏邀的意思。 这世上的事,多数要用拳头说话。 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 退一步根本不能海阔天空,只能让人家觉得你傻活该被糟践! 而这种憋屈的日子,苏老太太不想再过了! 她冷哼了一声。 苏三老爷目瞪口呆。 苏老太太之前一副心如死灰不再管事的样子,每每遇上什么事都勒令家中之人不能强出头,要他们安分守己,最讨厌家里的人高调。 可现在,现在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他懵懵的想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这次的事......” 是啊,他怎么忘了,是苏邀从成国公府回来的当天,京城上下的人就都知道了章灵慧当年身有婚约却还勾引徐睿。 是苏邀从成国公府回来,小翠先的事情就在大街小巷传开了,徐家成了仗势欺人强取豪夺的代名词。 他啊了一声,心里觉得解气,又觉得有些惶然,看了看苏邀,才看向苏老太太:“可是,娘,那章夫人再来闹呢?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这一次若不是恰好......” 苏三老爷又猛地停住了。 什么恰好? 这世上的事情,恰好也从来没听说过恰好到这种程度的。 苏邀跟苏嵘在这里稳坐钓鱼台,说到底,是因为早有安排吧? 否则,怎么梁成跟小翠先一前一后的出现的时机那么精准,直接把章夫人闹了个无话可说? 他顿时心知肚明,反应了过来,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半响才问:“那咱们这样把水搅浑,到时候徐家会不会转过头来报复我们?” 成国公徐永鸿到底是手握大权的人,苏家要跟他掰手腕,只能说还没那么大的本事。 苏老太太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漫不经心的呵了一声:“夜路走的多了,总会碰见鬼的,他能抽身退步再说吧!” 苏三老爷心中就猛地一跳。 第八十章·猎人 屋外的风送进来阵阵花香,从苏三老爷坐着的角度看出去,能瞧见窗外那片竹林被风吹的竹影摇动。 安静了一瞬,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但是还是低着声音问:“娘,到底怎么回事?” 一直没开口的苏嵘笑了一声,把在通州被打的事情说了说。 这件事苏三老爷是知道的,那时候他就已经发过一次脾气了,觉得章灵慧实在是可恶。 当初苏嵘的爹死了以后,章家就逼着苏嵘的娘和离,苏嵘的娘不肯,章家就干脆冷嘲热讽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并且撒手不管,连永定伯世子的丧礼都没来参加。 苏嵘跟章灵慧之间的婚事,也被一拖再拖。 后来干脆还出了章灵慧跟徐睿幽会的事。 那一次害的苏嵘伤上加伤,苏家冲去章家要讨个公道。 章大老爷却无耻至极,他根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反过来倒打一耙,说是苏嵘自己心胸狭窄,胡乱攀诬,坏了他女儿的名声,要跟苏家退亲。 苏嵘分明是亲眼看见了章灵慧跟徐睿在一起的,可在章家人眼里,那就是寻常的说了几句话,是苏嵘自卑作祟,陷害他们。 事情出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苏家没有人再提起这个话题。 只是后来苏嵘上了河东书院之后,被同在河东书院的章家一个后生拿着这件事指着鼻子羞辱,说苏嵘无用。 想到这些,苏三老爷抿着唇,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有些明白为什么苏老太太不怎么热衷于复爵的事了-----跟徐家闹的那么僵,看徐家章家的为人做派,他们怎么可能乐见苏家振兴? 苏老太太看向了苏嵘,笑着道:“嵘哥儿,你说说吧,怎么回事。” 苏杏仪也抬眼看着自己的弟弟,眼里有感动也有骄傲。 是啊,断了腿又如何?她弟弟照样能够守住家人。 “其实这么多年,我始终觉得人往高处走是应有之义,所以章家的选择,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一个瘸子,换做是我的女儿,我或许也要做出同样的选择的。”苏嵘淡淡嗤笑了一声,一双眼睛望着自己的杯子,嘴边忽然翘起一个嘲讽的笑:“我也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 提起苏大夫人,大家都不约而同的默了默。 苏杏仪更是眼里都有了眼泪。 可是章家的人却从来没有因为母亲的原因而对他们稍微心软一些。 母亲去世的时候,还嘱咐他们以后要跟舅舅家常来常往。 可章大老爷哪里像是个和善的长辈?他简直是当人都不配。 苏杏仪永世无法忘记,章大老爷当着许多人的面指着苏嵘的鼻子羞辱他是个残废,配不上他如花似玉的女儿。 也正因为如此,她在忠勇侯府哪怕过的再不好,也总是想着该撑下去。 否则的话,那些看不得他们好的人,只怕说的话就更要难听不知道多少。 苏嵘安慰的看了姐姐一眼,嘴角的弧度逐渐收敛:“可我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章三故意引我去通州的那一刻起,章家对于我来说,就不再是亲戚,而是仇人了。” 谁都不是生来就心甘情愿被人欺负践踏的,他也一样。 所以他阻止了苏邀,决定自己出手。 其实小翠先这枚棋子,他多年前就已经布下了,只是一直没有想过要用而已。 可既然章灵慧非得把事情做绝,那他当然也不会吝啬成全她。 大抵京城上层这些圈子开宴,总是流行要请戏班子到家里唱戏的,毕竟女眷们通常没别的爱好,唱戏是最受欢迎的消遣了。 而如今京中最火的戏班子就是德胜班。 徐家请德胜班是理所当然的事。 苏嵘不过用了一点小手段,让凤庆退了下来,把小翠先推了上去,那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当然就顺理成章了。 说完了原委,苏嵘看向苏三老爷,挑了挑眉就道:“章家欺人太甚,通州的事却踩到了我的底线,若我是个觊觎人妻的废物败类,以后永定伯府还怎么可能复爵?!” 这话一出,苏三老爷便是醍醐灌顶。 是啊,苏家本来就已经被各方打压,想要复爵,只能是循规蹈矩,安安分分,若是再背上了这种臭名,以后复爵的事情就更是渺茫了。 徐家可真是够阴狠的。 他哼了一声。 然后又想起来梁成,就问:“那梁成的事儿,也是你安排的吗?” 可不应该啊,梁成的事情还出了人命呢..... “是我。”一直没开口的苏邀忽然答了句话,仿佛她说的只是今天康平苑的花开了这样简单轻松。 苏三老爷怔了怔,才问:“章大老爷那个人我知道,他做这事儿一般都做绝了,你是怎么打听到这样的私隐的?” 其实也正是因为闹出了梁成的事情,章家的这事才更加的掀起了民愤,所有人都觉得章家实在是太过恶心。 苏邀忽然笑了。 她笑了一声,还是用很轻快的语气说:“没有打听啊,因为这事儿本来就不是真的。” 什么!? 苏三老爷正喝着茶,被呛了一下险些咬到舌头,震惊的看着苏邀,茫然看着苏邀:“什么叫做这事儿本来就不是真的?” 苏嵘跟苏杏仪也都朝着苏邀看过去,苏杏仪也有些震惊,苏嵘却似乎早已料到了,只是挑了挑眉。 “章家坏事做得多了,又刚出了小翠先指证章灵慧的事,大家根本没有心思再分辨了,这个时候再闹出这样的事,谁会相信章家的辩解呢?”苏邀垂下眼,看着自己杯子里的茶水,提起他们的时候语气像是提起哪里来的陌路人,根本没有任何的起伏,也没有任何的情绪。 哦,只是稍微有点儿幸灾乐祸。 她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直言不讳自己是冤枉了章家,章家的确是没有做出过替章静蝉退婚的事儿。 苏三老爷被搞的有些糊涂,他挠了挠头,努力让脑子清醒一些,惊疑不定的看着苏邀问:“那梁成的娘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八十一章·血债 这可是牵扯出人命的事啊。 虽然说这些权贵向来自诩高人一等,但是章家还没到那个份上,至少良民他们是绝不敢胡乱杀的。 想到这里,苏三老爷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现在看来,苏邀何止是不需要苏三太太的喜欢啊?她这根本就是主意大着呢! “三老爷放心吧。”苏邀仿佛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的确是没所谓的嫌贫爱富和悔婚,但是梁成的确是跟章家有大仇,这是毋庸置疑的。” 这也是苏邀选中梁成的原因。 从苏嵘出事那天问清楚庆坤开始,苏邀就没打算放过章家。 她在意的人没有几个,但是每一个都无比重要。 自己可以受委屈,但是他们不行。 章灵慧踩到了她的底线,那就当然要接受惩罚。 苏嵘说自己早有安排,苏邀没有跟他争执,可却也事先做了准备,她让最机灵的阮小九去跟了章大老爷一阵子。 要找别人的把柄或许有些困难,但是章大老爷简直浑身都是筛子,哪哪儿都是把柄。 这个人仿佛就生来就是做坏事的,连阮小九回来回禀的时候都恨不得自己扇章大老爷几个大耳刮子。 章大老爷这个人,从小就是个惹是生非的主儿,当年他姐姐嫁了永定伯世子,他就自诩是勋贵了,成天的斗鸡遛狗,不做好事。 借人家的印子钱没钱还,章家也还不起,他就跑来永定伯府找大夫人哭。 娘家唯一的弟弟,大夫人心软,一次又一次的补贴他,反而让他变本加厉。 他一开始还只是小打小闹,到后来简直是五毒俱全,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大夫人的嫁妆都被他给败光了。 这个败家玩意儿还不知道收敛,还曾经在苏家大哭大闹指责大夫人爱钱如命,不顾骨肉亲情。 大夫人那时候身上还怀着苏嵘,这个弟弟气的晕过去,导致早产。 因为这件事,苏老太太和当时的永定伯世子都很为难,最后还是看在了大夫人的面上,帮他堵了窟窿,然后又给他操持婚事。 可这个败家子看不上苏家给找的那些姑娘,被他那些狐朋狗友撺掇着,看上了一个富户的女儿,闹的沸沸扬扬的。 从那以后,苏老太太就对章潭冷了心,觉得此人无情无义,往后只会是个累赘,告诫大夫人离他远一些。 后来章潭却又安分了几年-----章夫人还算是个有本事的,辖制住了他。 他安分了,章家老太太和老太爷又先后去世,去世之前为了保住这个没什么出息的儿子,硬是让大夫人松口许下了婚约。 其实那时候苏家是真的瞧不上章家。 若不是因为章夫人已经在娘家答应了给了信物,苏老太太是无论如何不会同意长孙娶章家的女孩子的。 后来苏家出事,大夫人回娘家想要求章大老爷帮忙上书陈情,查明围场的真相,可是章大老爷却一口拒绝。 不仅如此,还频频有退亲的口风透出来。 大夫人临死都还觉得这个弟弟只是一时没想通,死前拉着章大老爷的手求他以后要关照外甥。 可没良心的人怎么可能忽然就有良心? 正好成国公府的世子徐睿去佛寺的时候看见了章灵慧,对她一见倾心。 他就抓住这个机会,恨不得把女儿送到人家的床上才算,折腾出了许多事,最后终于逼着苏家退了婚,成功的当了世子爷的岳父。 仗着这个身份,章大老爷就更是无法无天了,他现在不借印子钱了,他借着成国公府的名头,放印子钱。 梁成的父亲是个举人,屡试不中,年纪逐渐的老了,也就死了中进士的心,因此去了吏部报道,只想着能够补个缺儿去当个小官。 可想要通过吏部的考察也是不容易的,毕竟举人原本就多的很,但是那缺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能够选上,那也是祖宗得积德。 梁成的父亲想了不知道多少法子,最终通过门路求到了章大老爷头上。 章大老爷大手一挥,让他拿银子去疏通。 至于这银子哪里来?自然是从他手底下的人那里借。 梁成家借了三百两银子,章大老爷打着包票把银子拿走了,说是给他去疏通。 可结果却根本没当回事,回过头来告诉梁家事情没成,让他们另外想法子,而后就开始让人催逼梁家还债。 关系没疏通成,官也没当成,反而背上了三百两银子的债务,而且利滚利,很快就滚到了一千多两的巨额数目,梁家根本无力偿还。 章大老爷就让人成天上门催逼,要么是殴打要么是做出放火的样子,吓得梁家一家人不得安生,提心吊胆。 最后梁成的父亲终于支撑不住,投了井死了。 一家子彻底败落。 梁成恨章大老爷恨得牙痒痒,巴不得把章大老爷挫骨扬灰。 阮小九当时回来一说,苏邀就立即想出了一个主意。 对付这种小人中的小人,苏邀向来是不吝啬用最大的恶意的。 当然,在她看来,这其实还算是手下留情了。 她让章大老爷赔命了吗? 以章大老爷的无耻和徐家的能耐德性,章大老爷也就是顺天府里走一遭,最多丢官罢了,这件事最终还是会被压下去的。 只是,或许是压抑的实在是太久了,或许是太过憎恨章家,梁成的母亲真的吊死在了章家的门口。 苏邀微微叹气。 大家好 我们公众 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 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 年末最后一次福利 请大家抓住机会 公众号 有些人,只是活着就已经用尽全力了,可有些人,为了追逐权力,却把人命当草芥,万物都可践踏,毫无同理心。 这样的人,苏邀觉得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话说完,屋子里的人全都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 诚如苏邀所说,章家做事做绝的时候,有想到过给别人活路吗? 遭遇这一切,章夫人到最后都还想拿女儿的死来恶心一回苏家,挽回名声,这样的人,永远不会知道错的。 最好的惩罚莫过于让他们是去她们在乎的一切。 苏三老爷有些怔怔的,听完这个故事,他最终竟叹了一声气:“这个梁成......” 八十二章·纠葛 大家好 我们公众 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 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 年末最后一次福利 请大家抓住机会 公众号 “这个梁成!”章夫人形容狼狈的哎哟了一声,捂着脚痛的吸气,忍不住咒骂道:“不得好死的东西!就是故意挑着这个时机来恶心我的!晦气!” 她的吼声仿佛让帐幔都震了震,章三奶奶缩手缩脚的拿着跌打损伤膏,剜出一点儿来,小心翼翼的给章夫人上药。 章夫人痛的鬼哭狼嚎,梁成那个家伙竟然使阴招,扯住她的腿的时候,几乎把她的小腿都要掰断了,现在一推开裙子,就能看见那两只都已经发青有些发黑的掌印。 药膏涂在腿上,凉丝丝的沁出凉意,可随之而来的就是刺激得让人忍不住尖叫的剧痛,章夫人尖叫了一声,下意识踹了章三奶奶一脚,把章三奶奶给踹了出去。 章三奶奶跌在地上,顿时懵了。 章夫人却根本没有理会儿媳妇的委屈,她现在火冒三丈,最近做什么事都不顺利,家里上上下下都乱成了一团。 最糟糕的还是女儿死了。 想到女儿,章夫人的心情就更加恶劣了。 章灵慧实在是章家最出息的人了,从前不管家里闹出多大的麻烦,好歹还有章灵慧在国公府,能够帮助家里斡旋一二。 可现在女儿一死,徐同舟和徐同济又还太小...... 想到今天遭到的屈辱,章夫人听见章三奶奶的哭声就忍不住更加恼怒:“你哭什么!?我还没死呢,你就这么哭个不住,真以为我死了不成!?” 章三奶奶脸色通红,她没想到婆婆竟然这么不给自己脸面,可生气归生气,她还是急忙爬起来,忍着眼泪去给章夫人上药:“没有,娘,我就是心疼您......” 不管是真话还是假话,好歹这话还算是能听,章夫人的脸色缓和了一些,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就冷笑:“苏家这帮讨债鬼......” 屋子里的气氛沉闷。 章三奶奶低垂着头,等到上完了药才站了起来,声音几不可闻:“娘,静蝉的事儿......” 章夫人下意识又想骂人,但是想到章灵慧已经死了,现在家里唯有一个章静蝉以后能靠的上,她深吸了口气,才缓和了语调:“静蝉的病不能一直拖,我明儿就去请国公府找孙院判瞧瞧。” 其实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想请到孙院判,那是很难的。 从前也得是章大老爷病了,才能通过章灵慧把人给请来。 章三奶奶放心了许多,急忙道谢。 章夫人却心情郁郁,原本是想去苏家闹事,把章灵慧婚前勾搭徐睿悔婚的名声扭转过来的,顺便给苏家再泼上一盆脏水,好让徐家出气。 可是结果事情却没办成。 反而闹的更糟糕了。 想到当时那么多人眼睁睁的看着,章夫人面色难看,才抬起手想揉揉眉心,丫头就通报说是徐家来人了。 章夫人急忙坐了起来,因为起来的太过着急而扯到了伤口,顿时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对三奶奶道:“快去请进来!” 章三奶奶也不敢耽搁,毕竟现在家里的孩子的前程全都是在徐家的一念之间,她应了一声,快步出了门,一眼就看见了迎面走来的李妈妈。 李妈妈不疾不徐,步态从容,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带着得体的微笑。 章三奶奶不自觉的就觉得矮了一头,和善的打了招呼,旁敲侧击的说了些苏家难缠之类的话,李妈妈却还是一副波澜不兴的样子,只是微微颔首,笑着进了章夫人的门。 章夫人已经坐起来了,见了李妈妈就客气的招呼:“妈妈快来坐!我这脚动不了,真是怠慢了妈妈了。” 李妈妈却不动,只是客气的福了福身子:“家里事忙,不敢耽误了事儿。夫人,请问一声,今天是怎么回事?” 章夫人吞了口口水,她心里其实已经有数,知道李妈妈是为了这件事来的,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她有些为难的摇了摇头:“苏家实在是太过狡诈,一开始就已经找好了梁成跟小翠先母女......我也是没办法......” 李妈妈的表情丝毫没变,眼里的不屑却几乎要溢出来:“也就是说,事情您又没办成?” 她扬手打断了章夫人的解释,低声叹了口气:“夫人不必解释了,我只是个下人,只负责通传消息的,其他的事儿,我也管不了。” 章夫人顿时有些难堪。 当这个亲家当的也真是有些憋屈。 他们是女方,却总得巴着男方,连头都抬不起来,现在更好了,一个下人都能蹬鼻子上脸,对她们不假辞色。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章夫人面色有些差,讪讪的道:“亲家她要我办的事,我都按照她说的办了,只是苏家太过狡猾,这也不是我能预料的.....” “没事儿。”李妈妈立即就道:“只是我们夫人有件事让我知会您一声,我们家二爷下葬,得由同济少爷摔盆。” 什么意思? 章三奶奶豁然朝着李妈妈看过去,眼神诧异。 章夫人更是惊呆了,以至于好一会儿她才失声反驳:“这怎么成?!” 这是什么意思? 徐同济又不是徐颖的儿子! 说到这里,她才猛然反应过来,瞠目结舌的看着李妈妈,连声音都变了:“你们什么意思,你们这是要让我外孙......” 李妈妈不卑不亢,连表情都没变一变,客客气气的道:“这是国公府的孙子,国公爷跟国公夫人是亲祖父亲祖母,不会害了同济少爷,同济少爷从前就跟二爷亲近,二爷去的突然,英年早逝,国公爷国公夫人不舍得他孤零零的,以后没人承继香火,所以才下了这个决定,同济少爷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会明白的。” 章夫人一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其实不就是要把徐同济过继给徐颖当送终的人吗?! 可是凭什么?! 那是她女儿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从此以后,还不能管她女儿叫娘,不能管她叫外祖母了?!徐家这也太恶心人了! 八十三章·配吗 “这么重要的事儿......”章夫人的脸色已经变了,面色阴沉的看着李妈妈,忍无可忍的道:“总得跟我们商量商量吧?再说,这孩子的母亲才刚刚去世,尸骨未寒,你们这么做,让她在地下如何能够安心,如何能够闭上眼睛?!” 章三奶奶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徐家对章家的态度由此可见一斑-----连过继孩子这种大事竟然都只是过来知会一声,根本没有任何跟章家商量的意思。 何况章灵慧这才刚死没多久,真的算得上尸骨未寒呢! 徐家看来是真的彻底厌恶了章家了。 果然,她就看见李妈妈眉毛夸张的挑了挑,脸上的笑意更加的深了一些。 “亲家夫人说的什么话?这也是我们世子夫人生前的愿望。”李妈妈不紧不慢的,看着章夫人道:“我们世子夫人自己说的,可怜二爷早逝,怕他以后没人供奉,所以求了我们夫人,要把同济少爷过继给二爷,她难道没跟您商量过吗?” 章夫人立即就恼怒的想要反驳。 她女儿的性子她难道还不清楚?章灵慧爱子如命,这两个孩子比她的性命还要重要一些,她怎么可能舍得把儿子过继给别人? 分明就是徐夫人故意的! 李妈妈却不再说了,只是福了福就要告辞,又道:“对了,我们夫人说,世子夫人生前闹出那么大的事,惹得众人非议,原本夫人若是能够帮她洗清冤情也就罢了,现在既然不能,事情又闹的人尽皆知的,再把丧事弄的太大反而是叫世子夫人在地下也不安宁,因此世子夫人的丧事一切从简。” 她说完,便客气的告辞了。 剩下章夫人瞪大眼睛,气的几乎没有晕死过去。 而章三奶奶也看出了徐家的意思,当时就懵了,半响才战战兢兢的喊了一声娘。 章夫人面容扭曲,用尽力气将炕几上的东西都扫落到了地上。 屋子里顿时乒乒乓乓的一阵乱响。 “真是狠啊!”章夫人面色冷峻:“徐家根本就是对我们章家不满,所以一出手先逼死了灵慧,然后用同舟跟同济跟我谈条件,逼得我不得不豁出去不顾一切的去跟苏家硬拼,成了固然好,苏家的名声坏了,徐家总算能够挽回一些颜面,输了徐家照样不亏------经过我那么一闹,谁不知道灵慧是自尽了?都羞愤自尽了,可见灵慧未必是做下了那种事的,就算是做下了,人都已经死了,人死万事消,谁还会紧抓着这件事不放?” 章三奶奶也一样是佩服徐家这番紧锣密鼓,一环套一环的安排。 真是半点亏都不吃。 “然后我闹了不成,她们就借着这个借口,把同济给过继到徐颖名下去,既能恶心我,也是警告我,以后跟从前不同了,我们章家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别想再靠着徐家谋取什么......”章夫人觉得腿上的痛实在已经是小事了,忍不住骂了一声,觉得徐夫人真是机关算尽,连半点儿人味都没有了。 章三奶奶声音都是颤颤的:“娘,那咱们怎么办?” 章夫人的语气更冷,她捶了捶自己的肩膀,脸上绽出一个冷酷的笑:“新鲜了,逼死儿媳,她还有脸了......” 章夫人不想就这么算了。 此时此刻,失去女儿的那种痛楚都几乎不存在了,更多的是害怕从此国公府真的跟他们切割开来。 徐夫人来势汹汹,出手就是快准狠,逼死章灵慧,过继徐同济,下一步呢?或许就是让徐同舟也到跟着国公去外地了。 到时候章家跟两个外孙子都不亲了,自然是两眼一抹黑...... “没那么容易!”章夫人不安的抿了抿唇,目光环顾着自己屋里的摆设,若不是这些年女儿嫁给了国公府,他们家早就已经被章大老爷给败光了。 国公府别想就这么撇清关系! 可章夫人都还没想出个对策,外头就有人匆匆进门来,二话不说的跪了下去大哭起来:“夫人,不好了!顺天府来了人,说,说咱们大老爷他,他畏罪自尽了!” 章三奶奶手里的药瓶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章夫人也张大了嘴,像是脱离了水的鱼儿,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章大老爷死了?! 畏罪自尽?! 简直是笑话! 她的丈夫她还不明白吗?这世上谁都可能会自尽,唯有他章潭不可能。 这人自私自利到了极点,惜命也到了极点,谁都可能会想死,他呢?他是绝不可能的! 可人就是死了。 章夫人张了张嘴,一下子瘫在了引枕上,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 而此时,李妈妈已经回了徐家,她熟门熟路的先去看过了徐同济,叮嘱了奶娘上心些,才又去了徐夫人那里。 徐夫人面色苍白,亲手在给徐颖的灵位上红漆。 那场面看得人心里发慌。 李妈妈却司空见惯,她低垂了头,快步走到了徐夫人面前,轻声道:“已经跟章夫人说过了同济少爷的事儿,她不怎么愿意,不过想必她很快就会明白过来了。” 徐夫人轻轻的笑了笑,语气很平缓:“明白好啊,明白的早是福分,别像我,明白的太迟了,害了多少人?” 李妈妈叹了口气,急忙上前帮着她把笔放回原处,语气更加的平和了:“夫人当时也是爱子心切,这么多年,您对儿媳妇已经是独一份的好了,谁不说您是个慈和的婆婆呢?奈何章家的确是太不知足了些。” 如果不是章家汲汲营营,怎么会把徐家置于如此尴尬难堪的境地? 章大老爷在狱中都还打着国公府的旗号,竟然还让顺天府的人来国公府,真是笑话! 都是因为这对拎不清的又跟吸血虫一样贪婪的夫妻,徐家的名声才一点点的坏了! 徐夫人画完了最后一笔,把另一支笔也搁下了,搀扶着李妈妈的手站了起来,将灵位端端正正的放回了桌上,面上的表情冷漠至极:“看好同舟跟同济,别让他们再跟那家人有联系,学些不好的习性!” 八十四章·手腕 李妈妈恭敬应是。 徐夫人慢慢的伸直了腰,手轻轻的抚着徐颖的棺木,含着无限的柔情:“匆匆忙忙的,真是委屈了我的孩子......” 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李妈妈扶着她,急忙劝解:“二爷在天之灵,一定能感觉到您的心意。他最孝顺了,若是知道您为了他哭的眼睛都出了问题,一定会难受的,夫人,您也要保重身体啊。” 徐夫人呵了一声,声音轻飘飘的。 出了院子,透过夕阳的余晖,她能看见几只鸟儿匆匆忙忙从天边飞过。 倦鸟归巢了。 可她的孩子却再也回不来。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她紧紧地攥住手,随即又松开,双手放在栏杆上,看着院子里悠闲踱步的那只孔雀,憔悴的脸上半响没有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转过头,轻声问李妈妈:“国公还未回来吗?” 徐永鸿一早就进宫去了,到现在还未回来。 李妈妈摇了摇头,见她不说话,又急忙安慰她:“夫人也别太着急,国公爷向来都是简在帝心的,一定不会有什么事。” 交流好书。现在关注 可领现金红包! 徐夫人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半响才嗯了一声。 一直等到晚上,徐夫人安排了两个孙子去休息,徐永鸿才回来。 徐夫人急忙迎上去,步子都比寻常快了些,等到了院中,一眼看见提着灯笼的成国公,她才停住脚,喊了一声老爷。 徐永鸿也朝着她疾步走过来,一把搀扶了她皱眉:“你怎么自己出来了?我说过,不必等我,你最近都累坏了,有什么事儿,等我回来自会来找你的。” 徐夫人摇了摇头,声音很是疲倦低沉:“哪里闲得住?”她跟徐永鸿一道进了门,亲自帮徐永鸿把官服脱下来,又给徐永鸿准备了常服,等到徐永鸿洗完了澡出来,才让丫头上了饭菜:“你在宫里怎么能吃得好?先来用一些东西填填肚子。” 徐永鸿顺从的坐下来,很快喝完了一碗粥,就淡淡的道:“今天我跟宋翔宇碰面了。” 徐夫人手里的筷子放在了桌上,发出轻轻的一声响,眉眼间瞬间笼上了一层寒霜。 她嗤了一声,忍了忍,才问:“他是个胡搅蛮缠的,平时无理搅三分的,现在就更是.....是不是给你难堪了?” 徐永鸿见她短短一月内老了五六岁,心里就有些沉甸甸的,摇头说:“他闹事也是好事,若是不闹,我心里才没底。” 徐夫人听出端倪来:“圣上怎么说的?” 成国公回来当天就进宫去了,一连去了两天,圣上都没有见他。 他每天都在御书房跪上几个时辰,到天擦黑了才回来。 今天是第三天,总算是见上了,还是因为跟宋翔宇打了一架。 前两天宋翔宇进宫的时候也见了他,那时候就吹胡子瞪眼的了,今天再见,他主动去拦了宋翔宇。 两人说着说着,就打了起来。 元丰帝把他们俩一起叫到了御书房。 宋翔宇当着元丰帝的面冷笑着问他是怎么教的孩子。 徐夫人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在忍气:“那你怎么说?” “我自然是先赔不是,而后呈上了辩折,又请圣上对阿睿从轻发落。”徐永鸿疲倦的揉了揉眉心:“宋翔宇那个爆碳性子,听说我给阿睿求情,就先跳起来了,我就按照之前商量的,给圣上磕头,求圣上准许我解甲归田。” 这是之前回来的路上,徐永鸿就跟一众幕僚商量出来的计策。 以退为进。 宋翔宇的确是跟元丰帝感情深厚,但是他也是自小陪着元丰帝一起长大的。 最重要的是,徐颖的确是做错了,被抓到了证据,但是宋志远没死。 说到底,宋家没什么损失。 可徐家却死了一个徐颖,而且是被宋恒亲自射杀的。 当年徐颖降生之时他都还在平乱,给元丰帝拼命,元丰帝对于这一切也是心知肚明的。 压上了这些情分,徐永鸿要做的,就是示弱。 徐夫人松了口气,看向徐永鸿,满脸都是心疼:“那,圣上那里是何意思?” “什么都没说,只是大骂了我一通,说我管教不严。”徐永鸿吃完了,搁了筷子叹了口气:“会骂就好,不骂才真是要担心了。” 徐夫人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握住了他的手,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阿睿跟阿颖两个人固然操之过急了些,可庄王殿下这么冷眼旁观,也不是个什么靠得住的。” 她直言不讳,徐永鸿哼了一声:“说是保住了阿睿,可阿睿能保住,靠的还不是我的人脉?!殿下他的确是太薄情了些。” 徐夫人提起这些就深深的呼了口气,眉眼间都是挣扎,她压低声音道:“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自省。”徐永鸿眉眼都没动一下,安抚的看着妻子:“别觉得委屈,现在的确是我们理亏在先,加上圣上对宋翔宇一直都是多有偏爱的,我们退让,才能先把眼前这一关过去,辩折已经呈上去了,你做好准备。” 徐夫人沉默一瞬,才问:“最好的结果是什么?” “最好的结果就是我们降爵。”徐永鸿语气很平淡:“但是保住兵权,只要兵权在,那这爵位迟早能够再升回来。我已经找了许老......” 许顺,内阁次辅,也是当初推荐徐永鸿去云南平乱的人。 徐永鸿捏了捏妻子的手让她放心:“不管怎么说,我在云南也算是立下了大功,现在阿颖也去了,宋家再怎么闹,也就是这样差不多了。” 徐夫人闭了闭眼睛,满眼都是痛苦:“那宋家什么时候能.......”她顿了顿,几乎是一字一句的强调:“我要宋恒给阿颖陪葬!” 徐永鸿也跟着沉默了下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重新睁开眼睛,面色淡淡的说:“快了,放心吧。” 宋家还在上蹿下跳的觉得委屈,可是他们徐家的委屈又要去找谁算? 徐颖不能白死,他一定会让宋家为今天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八十五章·示弱 天气一天热似一天,上朝也成了一件苦差事。 寒冬腊月的时候冻得难受,可天儿一旦热起来了,人也没好受到哪儿去,原本大朝会最是让底下的一些家住的远的大臣们头疼的。 可最近京城的官员们却都一反常态,个个上朝的心比等着抱儿子都心急。 无他,实在是最近上朝都变成了有意思的事儿-----前些天上朝,他们还碰见成国公跟广平侯世子打了一架呢。 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得到。 两家的恩怨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儿,闹了一场之后,成国公鼻青脸肿,广平侯世子脸肿鼻青的都回去了,听说是都被圣上呵斥了一番,但是到底怎么样,却没说。 既然僵持着没个说法,那当事人怎么能当没事发生? 最近但凡是跟徐家亲近些的人家,都有徐家的人来报丧。 一下子死了个儿子,又死了个儿媳妇,虽然徐家之前许多事做的有些不地道,但是人家都这么惨了,章灵慧的事儿自然没人再提。 何况章大老爷虽然也不是个东西吧,但是人已经死了。 大家好 我们公众 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 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 年末最后一次福利 请大家抓住机会 公众号 现在大家对徐家的同情倒是多于当初的震惊。 再说,听去徐家凭吊的人说,徐夫人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止。 人人都知道徐夫人是多宠爱幼子的,这会儿,大家就更对徐家多了几分恻隐之心。 此时上门的明昌公主就是不忍人群当中的一人,她一见徐夫人,先吓了一跳-----徐夫人从前保养得宜,虽然是当祖母的人了,但是看上去却最多看着像四十的人,可如今两鬓却已经生了白发,脸上蜡黄,看上去真是没了半点从前的精致讲究。 她没来由的眼睛一酸,叹了一声:“你这是何苦呢?” 徐夫人苦笑了一声,急忙上前来给她行礼,被明昌公主一把搀扶住了,才哽咽着道:“说来没脸,儿子犯了这么大的错,虽然他不好,可到底是我的儿子,他现在丢了性命.....我这心里难受......” 明昌公主的驸马同样是漳州李家出来的,跟徐夫人这里还带着点儿亲戚关系,后来驸马因为起事丢了性命,可两家关系还是亲近的。 见徐夫人哭成这样,明昌公主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拿了帕子递过去,摇头道:“阿颖这孩子,这回也的确是忒大胆,怎么连这种事都做的出来?” 宋家到底是皇帝的舅家,在他们头上动土,这也太嚣张了。 徐夫人哽咽难言:“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一味的护着他,纵容他,这个孩子也不会那么不知事,他就是玩心太重了,被宋恒教训过一次,就总想着找回场子来......我们天南地北的,哪里能料到他会这么冲动?可如今就算是想打他骂他,这都不成了......” 徐夫人嚎啕大哭。 看着她哭的几乎直不起腰来的样子,明昌公主心中软了些,忍不住就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也想开些,人死不能复生,你若是哀毁过度,让那孩子在地底下不是更不能安心吗?” 徐夫人以袖掩面,好半响才止住了哭声,眼圈红肿的苦笑了一声:“是啊,一个去了,又跟着去了一个,我若是再不撑着,这一家老小难不成都要压在国公爷身上?他年纪也逐渐大了,哪里经得起这么被折腾?” 陆续又有人来拜祭,徐夫人嘴唇干燥的握着明昌公主的手,声音低低的:“多亏了二弟妹帮忙操持,否则的话,我哪里撑得到如今?” 国公府在从前好歹也是煊赫勋贵,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明昌公主也是忍不住唏嘘:“说起来,你那儿媳妇也是没福气,这京城再上哪儿找你这么好的婆婆去呢?偏她消受不住......” 言语里对于章灵慧的去世没什么惋惜之意。 徐夫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有章灵慧死了,那些迂腐文臣和这些来参加过春宴的贵夫人们才能满意。 幸亏这世上的男女之事,不管对错,到头来总是会被归咎于女子。 徐夫人沉默片刻,默默地道:“当年章家只跟我们说她已经退了婚约,是苏家自己不想耽搁了她,我不是不知道阿睿的性子,只想着,既然他喜欢,也就无所谓门第,毕竟章大老爷虽然不怎么样,可老太爷的名声却是有的.......谁知道章家背地里是这样欺上瞒下......” 正说着,李妈妈禀报说是徐二太太来了,徐夫人就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歉意的看了明昌公主一眼,见明昌公主并不介意,才让徐二太太进来。 徐二太太匆忙进来,面上表情青白交加,先对明昌公主行了个礼,才转向了徐夫人,有些难以启齿的迟疑了一瞬,才道:“大嫂,章夫人带着人在外头哭起来了,说是咱们.....” 听见章家两个字,明昌公主就下意识嫌恶的皱了皱眉头。 徐二太太也同样咳嗽了一声,才强忍着厌烦,抿着唇道:“说是咱们刻薄儿媳,苛刻亲家,口口声声要找同舟跟同济......” 徐夫人震惊的攥住了椅子把手,急匆匆的站起来,面色通红羞愧不安的看着明昌公主,蠕动着嘴唇却说不出什么话,对着明昌公主福了福身子,忍着眼泪转身要出去,却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明昌公主看的眉头大皱,忍不住哼了一声,直言不讳的道:“你也真是忒好性子!这个时节,正是你们最难的时候,她们不说来雪中送炭吧,这还简直是火上浇油,真是令人不齿!你这么个人,难道就看不明白,这是她们故意在要好处罢了。” 女儿才刚刚死,尸骨未寒的时候,她们做娘家人的,半点不为女儿外孙打算就算了,竟然还追到这里来要好处,一副生怕女儿死了以后就沾不上徐家的光了的嘴脸,真是吃相难看。 连明昌公主都有些看不惯了。 她忍不住摇头:“你若是再这样,才是真的害了你那两个孙子。” 徐夫人的眼泪一下子就又下来了,哽咽难言的摇头。 八十六章·求情 徐二太太也在一边义正言辞的咬唇:“大嫂,公主殿下说的没错。今天我原也不想说的,但是章家实在是闹的太过了,外头多少客人在?咱们家现在已经够艰难了,还有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多可怜啊,她们却半点也不顾忌咱们家的处境,旁若无人的撒泼,让两个孩子以后怎么做人?又让咱们家里的脸面往哪儿搁?” 对于章家的不满早就已经堆积到了极点,现在有明昌公主开口在先,徐二太太丝毫没有客气,冷冷的道:“他们就是看您太心软了!可咱们若是还这样帮下去,谁知道还会出什么事儿呢?他们都能做出为了退婚逼死人命的事了......” 徐夫人摇摇欲坠,苦笑了一声,擦了擦檐角,沉默了半响,才重重的叹气:“罢了,弟妹,看在灵慧的份儿上,你去让帐房支一万两银子......就说亲家出事,这是我们的丧仪......” 一万两! 明昌公主看着已经十分憔悴的徐夫人,忍不住动容。 等到辞了徐夫人回家,明昌公主在徐家大门口看见仍旧还在大吵大闹个不住的章家的人,顿时大皱眉头,打从心里觉得徐家不容易。 看章家人的这个做派,实在是急功近利,自私自利到了极点。 这种人家,教导出章灵慧那种人一点儿也不稀奇。 先在想想,徐睿跟章灵慧之前的事,只怕真是章家为了摆脱苏家才设了个圈套让徐睿往里头钻罢了。 这么想着,明昌公主放下帘子,径直走了。 李妈妈恭恭敬敬的跟徐二太太一道送完了明昌公主,等到徐二太太去帐房说事了,才转身回了徐夫人那里。 窗台上摆着一只汝窑出的长颈美人瓶,里头养着的几朵粉红的荷花亭亭玉立,在日头的照耀下鲜艳欲滴。 徐夫人伸出手将花瓶移了个位子,听见了动静,头也不回的问:“殿下走了?” 李妈妈恭敬的上前扶着她回去坐下,还不忘伸手给她倒了杯茶:“走了,恰好碰上在门口大哭大闹的亲家夫人。” 她见徐夫人笑了笑,不由得有些不解:“夫人,这是家丑,何况章夫人嘴里说不出什么好听话来,您为何却故意挑这个时候放章夫人进来闹呢?” 在这之前,其实章夫人已经来徐家闹过好几次了。 只是每次都铩羽而归。 徐夫人挑了挑眉,憔悴的面上现出一个略显诡异的笑容,啧了一声,又好整以暇的将放在桌上的用荷叶盛着的那几朵荷花也都收拾了插进新的花瓶里,亲手又放在了香案上。 案上徐颖的灵位端端正正的摆着,几根清香散发着袅袅的咽,徐夫人伸手摸了摸灵位,看着上头鲜红的几个字,语调猛然沉了下来:“也只有这样,人人都才能看到我们国公府的克制,看到章家的贪婪和肆无忌惮啊。” 堂堂国公府,落到人人可欺的地步,一个月内家中两门丧事,国公夫人病弱无法理事,怎么能不引人同情唏嘘? 以国公府在军中的人脉,来拜祭的人看着这样的场景,哪个不感叹一声可怜? 名声坏了,自然要一点一点的洗干净。 而人心,也是这样一点一点重新凝聚起来的。 当天下午,明昌公主入宫拜见太后的时候,恰逢元丰帝也在场,明昌公主就有些诧异:“圣上怎么在太后这儿?” 这个时辰,元丰帝一般都是在内阁议事的。 听见这话的太后就忍不住嗤了一声,笑着摇了摇头:“自然是因为徐家跟宋家两家的事了,两人现在就跟斗鸡似地,见了面就掐个不住,上回在御书房外头打了一架,这一次就更过了,听说在左顺门就打起来了。” 元丰帝哼了一声:“越发的不成体统!” 提起这件事,明昌公主心念一动,干脆便问起元丰帝来:“圣上,说起来这事儿这么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您想过没有,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办?” 太后侧头瞧了明昌公主一眼,阖上了眼帘没说话。 元丰帝也有些诧异:“皇姐怎么也关心起此事来?” 明昌公主跟宋家很有些孽缘-----当年明昌公主的儿子到了娶妻的时候,看上了宋家的女儿,为了这事儿,向来不求人的明昌公主还求到了胡皇后那儿,偏偏宋家的姑娘却最终嫁给了太子,成了太子妃。 原本事情到这样也就算了,毕竟公主的儿子再尊贵,也不可能跟太子相比。 奈何明昌公主的长子自小被宠爱太过,一时受不了这个刺激,竟然病死了。 从那以后,明昌公主跟太子的关系就一直平平。 而跟宋家的关系也不冷不热。 现在她谈论起徐宋两家的事,连元丰帝也饶有兴致的问了问她的看法。 明昌公主只是叹气:“徐家来人报丧,除了徐颖死了以外,世子夫人也去了。” 这种有品级的诰命去世,消息是会传到宫中的,贵妃已经按照旧例赐下了丧仪,因此这事儿,太后这里也是知道的。 “说来倒是巧,怎么人好好儿的就去了?”太后忽然开口,语气轻描淡写的:“之前并未听说过她有恶疾啊。” 明昌公主说起章家来语气是掩不住的厌恶:“说是病逝的,其实我看那样儿,倒像是被她娘家逼死的,国公府如今也真是倒霉,徐颖固然犯了大错,可到底罪不至死,却一下子死了,如今世子夫人又去了,我看国公夫人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整个人都垮了。也难怪,她生徐颖的时候险些一尸两命,对徐颖一直都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太后有些感慨:“这倒是,再没什么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叫人痛苦的了。” 元丰帝沉默半响。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金吾卫指挥使郑涛出列替成国公世子求情,言语之中直指宋恒公报私仇,公私不分。 邵文勋也同样站出来,恭敬的表明态度:“圣上,这案子宋佥事翻来覆去的审,到如今除了徐二少爷,也没审出其他的来........” 八十七章·大殿 他顿了顿,才道:“严刑之下,必有冤狱。徐二少爷已死,死无对证,宋佥事非要说徐二少爷不是私人恩怨,而是早有预谋,被人操纵,这怎么能证明的了?” 众人都点头。 这倒是真的,毕竟徐颖已经死了。 可领! 到底是不是徐睿指使,这其实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证据。 就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把超品国公给弄得家破人亡,着实是有些过了。 礼部给事中邓泽也站出来慷慨陈词:“圣上,宋恒手段酷烈,令人闻风丧胆,如今宋恒之名可以止京中小儿夜啼,可见宋恒到了何等令人惧怕之地步。听说他此番审问徐睿,竟然还借用了前朝酷刑-----将浆糊涂在徐睿受伤的背上,而后强行将黏在其上的浆糊整层撕下,美其名曰是换皮......” 众人哗然。 成国公徐永鸿抿着唇站在武官一列,此时已经双手微微颤抖。 见此情景,早已积攒了不满的成国公一系武官纷纷出列帮成国公说话,连汾阳王也少见的委婉的道:“圣上圣明烛照,向来以仁德闻名......” 元丰帝并不表态,反而点了庄王和五皇子的名,问他们:“你们如何看?” 这个节骨眼上让人表态,庄王心中飞快思索,片刻后恭恭敬敬的道:“死者已矣,既然徐二少爷已经为他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且并未有其他证据能够证明成国公世子也牵涉其中......” “什么叫做没审出其他的来?!”宋翔宇头一个不服,他几步上前,像是一只炸毛的狮子:“他徐颖一个纨绔的二世祖,他知道什么?能够设下这么精密的局?!那毒药连宋恒都是从锦衣卫的密卷里才找到的,徐颖如何能够得到?难道徐家跟前朝有什么牵扯?!” 他冷哼了一声,丝毫不客气的冷笑:“杀我家儿子不要紧,要紧的是怕他藏着这样的毒药是为了杀别人,你们一个个的现在跳出来跳的欢,以后也不想想,若是得罪了他们,他们给你们用这种毒药你们怎么办!?” 宋翔宇不发威则已,一发威就像是疯狗出笼,庄王面上无奈叹气,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声。 这厮也实在是太难缠了。 满朝文武都默了默。 前朝奸细,这四个字可不是说着玩儿的,真要是被定了罪,那帮徐家说情的,那都得全家人头落地。 “我儿子是没死,没错!”宋翔宇忽然哽咽,对着成国公徐永鸿看了过去:“可那不是因为你儿子良心发现,就在我们得到解药之后,他还试图截杀我们派去拿解药的人!他可曾想过这样做的后果!?他不是没有机会,从下毒再到最后去白鹤观,他每一步都可以悬崖勒马,可是他有吗?!他没有!” 邵文勋低垂着头,微微的眯了眯眼睛。 之前一直慷慨激昂的邓泽也闭了嘴。 宋翔宇把事情越扯越远了,但是偏偏他说的又在点子上,把同情成国公府的人都一下子拉了回来。 是啊,徐颖那真的是一时贪玩吗? 这毒药是从哪里来的? 成国公府怎么会有? 他们有这种早已失传的毒药,他们要用来做什么? 再贸然接嘴,那可未必就是求求情的事了,没有人再出声。 大殿里就回荡着宋翔宇的诘问:“怎么?!我儿子命大,最后捡回了一条命,这事儿就能当没发生了是吗!?你们去问问孙院判,我儿子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他从此以后连多走几步路都喘,他是勋贵之后,他身上流着武将的血,可从此以后,他跟个废人无异了。难不成我们家倒了这么大的霉,还要我去给徐家磕头谢恩是吧?!”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邵文勋更是在心里啧了一声,面色凝重。 宋翔宇若不是早有准备,那么这番话可真是说得上是字字珠玑,声声泣血啊! 谁说武将的嘴皮子不行了? 若是宋翔宇的嘴皮子不行,那现在殿上站着的一半的文官只怕都得找根柱子真的去撞死。 看看这舌灿莲花的本事! 连庄王也只是露出不忍的神情,没有再顺着之前的话给徐家求情。 宋翔宇噗通一声给元丰帝跪下,将头上的官帽双手取下,恭恭敬敬搁在面前,朝着元丰帝磕了个头,哭道:“表哥,我儿子出了这样的事,我没脸面再当广平侯府的世子!父亲他老人家已经年过花甲,我却如此无能,连自己儿子也保不住,让他老人家操心费力,我更不堪为帅,请圣上准许臣辞去世子位!” 众人一片哗然。 辞官这一招儿,之前宋翔宇其实已经用过一次了,就是当时在殿上大哭那一次。 不过大家都以为他是以退为进,是一种手段罢了。 可现在,看宋翔宇这模样,分明好似是来真的啊。 邓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很看不上宋翔宇这样儿,一面喊表哥一面喊皇上的,分明就是故意拿他们之间的情分来达到目的。 这个老狐狸! 元丰帝果然动容,咳嗽了一声就训斥:“胡闹!这也是能胡说的?” 一面让五皇子:“快将你表叔扶起来!” 表叔都喊上了,得,圣上是个什么态度,大家也都心里有数了。 五皇子果然听话的去搀扶宋翔宇。 宋翔宇却不肯动,他躲过了五皇子的搀扶,对着元丰帝长跪不起:“圣上!臣不敢胡闹,父亲他也是如此说,都说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如今齐家尚且做不到,如何能担大任?求您了圣上!” 庄王目光沉沉的望着宋翔宇,心里的戒备不仅没有减少,反而陡增。 这么急着抽身退步,真的只是因为宋志远被算计了就吓得胆寒了吗?还是因为之前的试探其实真的戳中了要害? 元丰帝沉吟良久,才转头看着成国公,问他:“你怎么说?” 一直都没开过口,就像是一根柱子一样立在一边的徐永鸿也噗通一声跪下了,膝盖发出沉闷的声响,可见决心。 众人都情不自禁的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八十八章·发落 徐永鸿也二话不说,端端正正的把自己的官帽给取了下来,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大家不敢出声,却也都忍不住在心里整整齐齐的咦了一声。 都来这一招。 啧啧,那五军都督府一下子就得左右都督都没了。 这可不是巧了么。 邵文勋目光闪烁,趁人不备偷偷看了庄王一眼。 庄王岿然不动。 五皇子茫然不解。 老平国公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看看自己那个站在一群狐狸当中显得分外不和谐的外孙子,心里有些发愁。 而徐永鸿已经朝着元丰帝磕完了三个头了,相对于宋翔宇的声情并茂,他的语气仍旧是刻板的,恭恭敬敬给元丰帝磕了头,就径直说:“圣上,臣有罪!臣疏于管教,让那个不孝子犯下此等杀人大罪,是臣的过错!可广平侯世子指责臣私藏毒药,图谋不轨,臣不敢认,臣冤枉!” 宋翔宇立即恼怒道:“你臭不要脸!你还敢说冤枉!” 徐永鸿不理他,旁若无人的道:“圣上,他指责臣私藏毒药,可这毒药,并不是臣家中所藏,更不是臣家中所有!而是那个不孝子跟人一起在市井中所购。” 他抿着唇,又朝着元丰帝磕头:“该是我们的错,我们不敢不认,可臣也不敢背上勾结前朝的罪名,臣惶恐!” 宋翔宇嗤笑一声:“你惶恐?我看你大胆的很!说来说去,你倒是说,难道你儿子给我儿子下毒是假的?!” “这个不假。”徐永鸿抿着唇,一张坚毅的脸上丝毫表情也没有,掷地有声的说:“可这事儿扯不到别的地方去,就是一群孩子之间玩闹失了分寸而已!因为这毒药,是我儿子跟阁下之子一道买的!” 宋翔宇僵住。 庄王也愣住了。 文武百官都在心里喊了一声乖乖。 这可真是够精彩的,比看戏都精彩。 元丰帝在上首意味不明的哦了一声,拖长了音调,然后才问:“你如何得知?” 徐永鸿似乎已经疲惫不堪,他朝着元丰帝拱了拱手:“回皇上,臣自得到您的允许后便星夜赶路,回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审问所有跟着徐颖的人,包括当天原本打算跟徐颖一道去白鹤观,却又没去的一个老管事。” “据他所说,徐颖前年得罪了宋恒,被宋恒给扔在了金水河里,自此以后对宋恒深恶痛绝。他又跟广平侯府大少爷宋志斌是好友,而宋志斌也不喜欢宋恒......”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 x推荐你喜欢的小说 领现金红包! 众人了然。 这倒是,宋家的不和其实是摆在明面上的。 徐永鸿顿了顿,才紧跟着又道:“他们两个原本就成天混在一起,经常去酒楼戏院胡混,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臣绝无虚言,可派人查证。后来据说是因为宋大少爷在青楼想要梳拢一个女子而被人捷足先登,宋大少爷竟对那人大打出手,被宋恒教训了一番,回家又挨了侯爷的训斥,所以一直对宋恒怀恨在心......” 宋翔宇沉着脸一言不发。 “臣那个不孝子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一时脑热,不知道怎么的,这两个人就说是要整治一下宋恒。恰好,那天宋家十一少爷在赌坊赌牌输了,跟人大打出手而被宋恒抓了,他们两个就想出了这个法子,想要把罪名推在宋恒身上......”徐永鸿叹了口气:“这一切都有人证可以证明,因为去买毒药的时候,宋大少爷身边的贴身随从也是跟着我儿子的人一道去了的......” 众人哗然。 原来这还是宋家自己太乱,祸起萧墙。 那说起来,徐颖的罪名也不是那么大。 宋翔宇也不该对徐家喊打喊杀的-----你们自家内斗,自家的孩子闹得你死我活的,你不能把责任全都推在别人身上吧? 徐永鸿再次朝元丰帝磕了头,对比宋翔宇,他显得克制而坚忍:“圣上,臣无能,对子女管教不严,以至他们犯下大错,臣自请除爵!”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宋翔宇狠,徐永鸿比宋翔宇还狠,人家好歹只是要换自己的弟弟当世子,成国公却连爵位都不想要了。 惊怕过后,大家对于成国公更多的就是同情了。 犯错的是徐颖跟宋志斌一起。 可徐颖却死了。 宋翔宇说得好,宋志远的确是差不多成了废人,但那也不是徐颖一人造成的啊,刚才宋翔宇还说人家有勾结前朝的嫌疑..... 两代成国公都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现任成国公那也是拼死杀敌的将军,却被逼成这样..... 成国公一系的武将纷纷站出来求情。 支持广平侯府的人却也不少。 庄王站在这风暴中心,眼神幽深。 成国公真是能人! 所有的退让,所有的蛰伏,还有章灵慧的死,每一步都是有深意有目的的,没有任何一步是多余的。 此人真是心机深沉得可怕。 而成国公还是跪在地上,他哽咽了一瞬,又立即坚强的忍住了,朝着元丰帝磕头:“圣上,臣不敢辩驳,不敢说冤枉,臣只请圣上圣裁,留臣儿子一条命,臣.....只剩这一个儿子了!” 平国公继续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然后在心里轻飘飘的出了口气。 宋翔宇对上成国公还是太大意了。 他固然跟圣上是情分深厚。 可成国公跟圣上同样是少年相伴,一路互相扶持,是简在帝心之臣。 而且,成国公揣摩圣意的本事,看一步走三步的能耐,真是如火纯青。 果然,他听见元丰帝开口:“起来罢。” 成国公和宋翔宇都站了起来。 元丰帝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皱了皱眉,忽然点了首辅杨博出来:“爱卿看该如何处置?” 被点了名的杨博谁也不看,拱了拱手:“老臣不敢妄言,圣上圣明烛照,想必心中早有处置。” 元丰帝就笑了一声,也不再多问,语气也是淡淡的:“那好,要说治家不严,教子不善,你们两个都有过错。着礼部负责督办,广平侯世子之位,由宋翔飞继任。另,成国公,着降为安宁侯,仍旧世袭罔替。” 各打五十大板,看起来可真是够一碗水端平的。 八十九章·相逼 这场早朝散了许久,大家仍旧议论得热火朝天。 元丰帝单独叫了宋翔宇到御书房,才进门,就砰的一声朝着宋翔宇砸过去了一本奏折,把宋翔宇砸的哎哟了一声。 “你之前哭的可是够情真意切的!”元丰帝没好气的看着他,哼了一声:“朕怎么没听你说起这件事儿原来阿斌也有份!?” 宋翔宇苦着脸喊了一声表哥,期期艾艾的跟过去,苦哈哈的缩了缩脖子:“阿斌他懂什么?他就是个没脑子的,他肯定是被徐颖给算计了啊!” 元丰帝见他凑上来,面色沉沉的问:“所以你就把这一段给隐去了,干脆把责任都推在徐颖一个人身上?还对着徐家穷追猛打?” 他看着宋翔宇,眼神里带着审视。 宋翔宇恍若未觉,振振有词的反驳:“这怎么能叫穷追猛打?表哥,你知道我家那情况,瑶华她一直就不喜欢阿恒,恨阿恒恨得要命,所以阿斌这几个孩子也都跟着排挤阿恒这不错,但是阿斌真的有那个脑子想出这种栽赃陷害的计谋吗?他要是真的有,我也不愁侯府后继无人了。” 元丰帝没说话。 宋翔宇就愤愤然:“至于买毒药,是,我承认,阿斌或许也跟着一道去了。可阿斌哪有能耐找到这种毒药啊?说到底,还不是徐家出人出力吗?再说,徐颖派人截杀蒋叔一行人,那可是下了死手的,我冤枉他了吗?他可是又要阿远的命,又要阿斌的前途尽毁,最主要的,他就是想让阿恒死啊!” 说完这些,宋翔宇有些颓然:“表哥,爹已经骂过我了,我闹出这事儿,让阿恒在家里地位更加尴尬,瑶华埋怨我,阿斌和阿远也恨我。我是真的想回老家去......至于徐永鸿,我就觉得他不是个好人!” “说完了?”元丰帝抬眼看了他一眼:“滚回去反省!” 宋翔宇唉了一声,苦哈哈的凑上来:“表哥,会不会就是徐永鸿故意让徐颖来害我们啊......” 元丰帝瞪了他一眼。 宋翔宇就不说了,小声嘟囔了一句:“那不怪我胡说,您瞧瞧他家一开始那架势,说不是针对我们,谁信啊?” 等他一边嘟囔一边出去了,元丰帝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变幻不定。 而宋翔宇出了宫,二话不说直奔家中,先去拜见老爷子。 宋澈正跟一个老头子喝茶,见他火急火燎的回来,一开始还不搭理他,让他有什么事儿都待会儿再说。 宋翔宇却跟火烧了屁股一样根本停不住,他急急的问那个老头子:“清源道长,你徒弟呢?” 老头子呵呵呵的笑,端着茶抿了一口,挑了挑眉说:“别提啦,我一回来就没见到人影,听六戒说,是去找什么伯府的姑娘了,小时候洗澡都不要道姑帮忙呢,现在你看看.....” 宋翔宇一口没喝进去的茶噗的一声全喷出来,顾不得咳嗽抹了一把嘴无奈的看着他:“别贫啦道长,出大事儿了!” 他一字不漏的把今天在大殿的事儿给复述了一遍。 宋澈给清源道长倒茶的动作顿了顿,倒了茶之后拎着茶壶放到一边,面无表情的道:“真不愧他的外号是智将,果然是出手又稳又准又狠。” “不只如此。”宋翔宇收起在大殿上的胡搅蛮缠,沉着脸道:“他每句话都把阿恒扯进去,而且有备而来,一招以退为进用的真是出神入化。我只好退的比他更彻底,可阿恒的事儿,我怕瞒不住多久了......” 那个风声放出去后没多久,宋恒就被人这么陷害。 成国公府这一次是在示弱求退路,同时却也是在试探。 宋翔宇原本想要带着世子夫人他们先回老家避开风波,好让人对宋家的关注小一些,但是被成国公府揭穿宋志斌也跟陷害宋恒一事有关,现在焦点又在宋恒身上了。 宋家所有人都对宋恒如此在意,这本身已经是一种不寻常。 宋翔宇现在的退,在某些人眼里,只怕又有了不同的意味了。 他现在才显露出了焦灼,恼怒的骂了一声:“这个徐永鸿,真是滑不溜手!爹,这一次咱们是跟他不死不休了。” 原本宋恒杀徐颖,还有保住宋志斌不被牵扯进去的意思在里面。 但是徐永鸿可是把徐颖看的比命根子都重的。 他叹了声气。 宋澈却丝毫不慌,他瞥了儿子一眼,再看看对面一声不吭的喝茶的老头子,道:“急什么?就算是没这次的事,那也是不死不休。” 从他们选择了宋恒开始,有些争斗就不可避免。 宋翔宇也知道这个道理,他只是有些烦躁:“可阿恒的身份到底是个问题,被这么一闹,阿恒的身份若是曝光,那圣上肯定会觉得我们另有图谋,不仅是阿恒,连带着我们家也不可能脱身了......” “藏不住了。”清源道长缓缓放下茶杯,漠然的道:“经过此事,成国公.....哦不,安宁侯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会查下去的。” 至死方休。 宋翔宇满头大汗,他握拳狠狠地砸向边上的盆景,恼怒道:“我就不信,圣上还真的能杀了他的亲孙子不成?!” “圣上不能。”清源道长一针见血:“可其他人能。” 多年前陷害太子的幕后凶手。 如今的庄王和徐永鸿,甚至是五皇子和庞家。 宋恒的身世若真的曝光,这些人只怕都会调转枪头。 先太子的名分含含糊糊,到底是废了还是没废,到如今都没个定论和说法,这一点,就足够让他们要杀死宋恒了-----一旦确认了先太子的名分,那宋恒可就是名正言顺的皇长孙,前朝也不是没有舍儿子而立皇太孙的先例。 气氛有些凝重,宋翔宇终于忧心忡忡的问:“那.....阿恒怎么办?” 风刀霜剑严相逼。 形势眼看着已经严峻到千钧一发,可他们却如同是困兽一般,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第九十章·无能 替宋恒担心的大有人在。 平国公就是其中之一,他啧了一声,慢条斯理的将茶盅放在桌上,笑着看了常先生一眼,挑眉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常先生看见平国公那两条长长的垂下来的眉毛就有伸手的冲动,他操着一口浙江话,骂了两句人之后才勉强用官话对答:“的确如此,有杀子之仇在,徐宋两家绝不可能和解,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庞三老爷在一边续茶,闻言忍了再三,才不解的问自己父亲:“爹,怎么就闹到这个地步?到底是因为什么啊?” 因为什么? 平国公哼了一声,把问题又抛给了常先生。 常先生高深莫测的端着茶,皱起眉头来,莫名其妙的问:“我们为什么要去关心他们为何闹到这种地步?反正又不关我们的事。” 庞三老爷顿时一怔,紧跟着就想反驳,但是随即就又瞪大了眼睛。 是啊,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闹,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都闹起来的话,对于如今的平国公府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害处。 不管他们怎么闹,作壁上观永远不会有错。 他笑了一声。 而与此同时,正在听田循绘声绘色的说起今天朝中发生的大事的田蕊却皱了皱眉。 她对于宋家的事情实在是没什么兴趣,要是说起来,徐家稍微能引起她兴趣的,也就只有那个已经死了的章灵慧了。 田循在一边说的眉飞色舞,田蕊始终八风不动,喝了口茶看着自己手里的绷子,等到她的丫头香玉过来了,才抬起头,微微挑了挑眉。 大家都清楚她的脾气,这是有话快说的意思,香玉立即往前走了几步,轻声道:“姑娘,二老爷在外头花厅......” 田蕊就站了起来。 田循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喊她:“你做什么去?”一面飞快的赶上了,狡黠的朝着田蕊弯了弯眼睛:“我也要去。” 田蕊也没理会,快步出了二门,正好碰见承恩公田承忠进来,脚步就顿了顿。 田承忠也有些诧异,看了身后一眼,才问她们:“怎么,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去?” 他平常就很平易近人,除了对待儿子严厉,对女儿们都是很放纵的态度。 因此他问话,田蕊也没有隐瞒,笑着说:“去找二叔有些事。” 田二老爷惯会做人,跟孩子们的关系向来处的跟同辈似地,孩子们想要什么小玩意儿,想去哪儿玩,多半都是找他的。 田承忠就没当回事,习以为常的嗯了一声,又提醒女儿:“别为难你二叔,你二叔最近忙着哪,你们六哥要娶媳妇儿了。” 田二老爷是族长,他是要负担起族里的事情来的,族中有什么事儿,都得他来。 田蕊跟田循都答应了,这才到了前院花厅。 田二老爷刚好写完了红纸,正在跟承恩公府的几个先生说:“封箱和嫁妆上头的字儿,那都得陆先生去帮忙写,女方那边说是还要挑属相......” 他说着就有些烦躁的摇了摇头,一扭头见到了田蕊跟田循两姐妹,顿时又笑起来:“你们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儿?” 先生们见了她们两姐妹,也纷纷都站了起来避让出去。 田二老爷就招呼田蕊坐,很和善慈爱的笑起来:“你们两个丫头专门跑到这外面来找我,绝对不是什么小事儿,说说吧,到底又有什么事?总不能又是让我去找小二张做的风筝吧?那可不能,上回给你们弄了一只回来,被大嫂骂了好半天呢。” 田蕊咳嗽了一声,并不避讳妹妹,径直开口问田二老爷:“上回的事儿,您还只办了一半。” 上回的事儿? 田二老爷怔住,看了田蕊一眼,有些茫然的啊一声:“什么事儿啊?” 田蕊也愣住了,狐疑的看了看田二老爷:“就是我上回请您去找人......” 田二老爷哦了一声,就挠头:“我这还没来得及办呢!”又急忙道:“不过你别急啊阿蕊,我回去就给你办好了,你放心!” 什么?! 田蕊彻底怔住,一时竟然没有说话。 田循也看看田蕊又看看田二老爷,惊住了,过了一会儿,还是她最先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问田二老爷:“您没办?那为什么章家已经有人上门闹事了啊?” 之前田蕊找田二老爷帮忙,就是请他帮忙办这个事儿。 出了小翠先的事情,章家再出一桩悔婚的事情根本不会惹人怀疑,田循是想让田二老爷直接再找个人去章家闹一番,败坏章静蝉的名声。 这样一来,章静蝉就别想进庄王府了。 她眯了眯眼睛,面上有狐疑也有莫名。 如果田二老爷没这么做的话,那难道章家还真的之前悔婚,所以被人找上门了? 田二老爷见她们两个都是一脸震惊,忍不住也有些着急:“我之前为了你们六哥的事儿去了一趟保定府,所以你这事儿我打算回来了以后再给你办,说起来,我还是前天才回来呢。这是怎么了这是?章家有人闹事.....” 他反应过来了,哎哟了一声,有些不可思议:“我还没找人呢,这是什么缘故?” 田蕊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田二老爷顿时很是窘迫,他对于侄女儿们向来是很宠爱的,见田蕊生气,急忙冲田循使了个眼色:“小循,快快快,你快跟上去,这事儿是我的错,我一时忙的糊涂我忘记了。你跟她说,让她别着急,我马上去办!” 田循没急着跟上去,立即就道:“二叔,这事儿你可别再帮忙了,已经有人办妥了,您再插手,反而就坏事了。” 田二老爷被弄得一头雾水,哦了一声,见田蕊已经走远了,就叹了口气,问田循:“行吧,你跟我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被弄晕了我。” 田循把章家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现在章大老爷都已经死了,顺天府这个案子也即将宣判,我们都以为是您办成的呢,哪想到您去了河北,根本跟您没什么关系......” 九十一章·偏执 田二老爷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随即就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怪我怪我,我是想着了的,但是一耽搁就给忘了。” 他抿了抿唇无奈的摇头:“行,你去帮二叔劝劝你姐姐,跟她说别钻牛角尖,这不一样事儿也办成了吗?不管是谁办的,反正这事儿章家是倒了大霉不可能翻身了。” 庄王府的侧妃,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现在坐实了章家悔婚的话,那章静蝉自然没了当侧妃的资格。 还是田蕊如愿了啊,有什么好生气的? 田循笑而不语,等到回了房,听说田蕊一个人闷在房间里,就挥退了伺候的丫头,自己推门进了屋,笑意盈盈的喊了一声姐姐。 屋子里摆着一盆栀子花,是宫里太后娘娘赏赐下来的,只有暖房才能培养的出来,此刻闻着幽香扑鼻。 田蕊却没有欣赏的心思,她幽幽的盯着那盆花,一句话也没说。 还是田循咳嗽了一声,上前坐在她对面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好了大姐,其实二叔说的也不错,说到底这件事不管怎么样,到底是成了,你不就是想让章静蝉嫁不成殿下吗?她现在哪儿还有机会?” 田蕊不答反问,忽然转头看向她:“你说,这件事是谁所为?” 啊? 田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迟疑一瞬,低声道:“除了庄王妃,还能有谁?” 毕竟庄王妃如今还怀着身孕,到底是男是女,谁能说得清?若是她生下来的不是个小皇孙,而只是个皇女,那么后头进府的侧妃自然是个威胁了。 田蕊却嗤笑了一声,很是笃定的摇头:“不!不会是庄王妃,也不会是秦家。秦家出事,庄王妃在庄王那里恨不得装贤良,她原本就是个惯会装贤良淑德的,这种事,她怎么可能会贸然去做留下把柄?” 庄王妃自以为了解田蕊,但是在田蕊看来,她对于庄王妃的了解才要更深一层。 说完这句话,她才松开了妹妹的手,冷然道:“小翠先的事儿......” 屋子里静默了一瞬,田循立即就反应过来,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你是说,这件事跟苏家有关?!” 小翠先的事,说是要帮母亲报仇,但是她一个小小的在贱籍的戏子,谁信她有这么大的胆量? 说句实话,背后若是没人保她,十个小翠先都不敢站出来当众闹上那么一场。 田循见田蕊只是冷笑不出声,就啧了一声:“那.....难道这梁成的事儿也是苏家在背后指使?” 除了苏家,还能有谁? 章家跟谁有深仇大恨,非得让人用这种方式羞辱报复不可,还用说吗? 田蕊剪下了一朵栀子花,手里的剪刀搁在一边,端详着那朵花半响,才忽然将花扔在了地上,狠狠地用脚将它碾碎,冷然道:“苏邀!” 这个名字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若是现在苏邀就在边上,想必田蕊真的能将她生吞活剥。 田循皱着眉头看着姐姐发怒,等到外间响起丫头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就扬声道:“没事儿,我不小心摔了个碟子。”而后才转过头:“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想对付章家,她也想对付章家,不还省事吗?” 田蕊怒气冲冲,不知道为什么像是一只丢了小鸡崽的母鸡,她恼怒的看向妹妹:“那怎么一样!?那个下等人,她也配跟我想出一样的法子?!” ...... 向来镇定且冷静的田循吃惊的看了田蕊一眼,没想到田蕊竟然这样奇怪。 这有什么? 按照这个说法,难道田蕊吃米饭,苏邀就不能吃了? 别说田蕊只能当个庄王侧妃了,就算是当了庄王正妃,也没这个能耐吧? 她皱起眉头,慢悠悠的说:“你说这话就实在是太没道理了。” 难道还不让人家活了不成? 田蕊冷冷的拍了一下桌子,震得上头的花儿抖了抖,才冷漠的道:“谁都可以,她不行!她还装模作样,一副清高的样子,可还不是一样觊觎殿下!?” 否则的话,为什么急吼吼的去对付章静蝉? 之前可没见她出手把那个苏嵘那个瘸子讨回公道,怎么章静蝉要当庄王侧妃了,她就出手了? 她对苏邀的敌意简直到了极点,还没等田循说什么劝解的话,就又风风火火的出门去了。 田循的面色沉下来,看着她的背影,缓慢的摇头。 不想跟苏邀相提并论? 可田循虽然没有见过苏邀,只从田蕊这些描述当中,就已经能略微窥见一二苏邀的为人处事了。 田蕊看不起苏邀,在她看来实在是有些不明智。 以后恐怕也要因为这一点而吃亏的。 被两姐妹区别对待的苏邀这个时候倒是没想到自己对付个章家都能犯到别人的忌讳,她收起了一本厚厚的名录,对着坐在对面的宋恒眨了眨眼:“前有狼后有虎,宋佥事有什么打算吗?” 她说起这话题的时候云淡风轻,好像讨论的不是能决定好几家人生死存亡的大事,而是明天去街上该买什么首饰。 宋恒紧紧盯着她,这些天以来一直悬着的心忽然就放下了,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理所当然的摇头:“徐家缓过来了。” 他只说了一句,苏邀已经完全能领会他的意思,嗯了一声,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笑了笑:“是啊,徐家缓过来了。” 才刚他们坐下不久,宋恒身边的亲信就来送了信,把朝会上发生的事都复述了一遍。 宋恒在锦衣卫当差,虽然还受赖伟琪掣肘,但是显然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这消息收到的绝对是头一份的快。 徐家缓过来了,可徐家会甘心吗? 死了一个徐颖,徐家还破釜沉舟,自请降爵才稳住了根基,不管是谁,绝对都不能忍下这一口气。 那么,接踵而来的,就该是徐家的报复了。 苏邀看着自己桌上的杯子,缓缓抬头看着宋恒:“欲擒故纵,宋佥事早就算准了徐家能脱身的吧?所以你压根就没想着能从徐睿身上真的审出什么东西来。” 九十二章·彼此 宋恒抱着双臂靠在帘栊处,虽然悠闲懒散,但是苏邀却知道,他悠闲的表象底下,永远是高度紧绷的精神,像足了一只在暗处蛰伏的豹子,只要有任何的机会,他都能够趁机一跃而上,咬住猎物的喉咙,一击毙命。 三元楼底下是人声鼎沸的街道,就算是身处二楼的雅间,也能听见底下的动静。 宋恒没回答苏邀的问题,反而挑了挑眉,忽然说:“徐家接人回去了。” 苏邀站起来走到窗前推开一点儿窗户,果然看见徐家的护卫围着一辆马车小心的往前头去了。 成国公府的动作是真的快,这才刚下朝,得了元丰帝的准许,就马不停蹄的去诏狱接徐睿了。 宋恒这个佥事不在,放人的自不必说,必定就是赖伟琪了。 苏邀哼了一声,看着徐家的马车远去,敲了敲桌子提醒宋恒:“纵虎归山,后患无穷啊。宋佥事,你胆子也太大了。” “彼此彼此。”宋恒丝毫没有压力,他看着苏邀一瞬,忽然笑了:“要钓大鱼,当然就得冒一点儿风险,不是吗?” 反问完了这一句,宋恒坐在苏邀对面,看着她素白纤细的手拿着镊子将白瓷杯从沸水中拿出来,动作优雅的倒茶,才道:“你最近小心些。” 这话在这个时候突如其来,让素来觉得自己还算聪明的苏邀也怔了怔,下意识抬头:“什么?” “你为你哥出头,同样也是徐家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更倒霉的是,当初我跟我爹连番去了苏家一趟,后来发生了徐颖的事儿,纵然是一时反应不过来。但是......”宋恒给了个你明白的眼神,慢悠悠的道:“但是架不住人多想么,再说,母狼失去了小狼崽子,一般都会变的很疯的。” ...... 宋恒对徐夫人的评价可真是..... 苏邀有些想笑,但是忽然又停住了。 她认真的想了想,终于记起来,宋恒刚回京的时候,因为把徐颖扔进了金水河,就曾被徐夫人到太后跟前告了一状。 这位徐夫人告状也十分的有新意,她不说宋恒这人没救了太过分了,她只说龙生龙凤生凤。搞的京城一度都兴起了宋恒的生母是娼妓这种说法。 阴损,精准,而且狠毒。 苏邀终于反应过来宋恒的这提醒,示意自己知道了:“徐家之后一定动作频频,他们想对付我们,这同样也是我们的机会。” 就怕他们不动,人总是这样的,做的越多,越容易出错。 宋恒还想再说什么,外头三省却敲了敲门,像是火烧屁股一样的催促宋恒:“少爷,道长让您回去呢,说是有急事儿!” 在这儿呆的也的确是够久了,宋恒站了起来跟苏邀告辞,忽然又停下来,站住脚问她:“你很喜欢喝茶?” 怎么这么问?苏邀将剩余的茶水倾倒在茶宠上,想了想就道:“也不是,只是闲来无事的时候,喝茶是唯一的消遣。” 她自从回了贺家开始,就习惯性的开始学习茶艺,一开始是因为听说苏三太太喜欢,后来......这门技艺没用上,可是她已经逐渐的习惯了,有烦心事或是想安静一会儿的时候,就喜欢端着茶自己呆着。 宋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出去了。 燕草随后就进来,帮忙收拾了茶具,一面跟苏邀说:“姑娘,都打听好了,做饼的地方最出名的是城东的九鼎斋,听说咱们京城达官贵人家里办喜事,一大半的喜饼都是从九鼎斋出来的。” 沈太太要过寿,按规矩是该女儿定喜饼的。 苏邀嗯了一声,打开燕草买来的点心尝了尝,便让燕草待会儿去给银子定下这件事来。 燕草答应了一声,问苏邀:“那咱们现在回家去了吗?” 差不多了,苏邀随口答应了一声,等燕草收拾了东西,便领着她下了楼。 楼下于冬早已经等着,见了她急忙喊了一声姑娘,苏邀点点头,扶着燕草的手上了马车。 到家时她们的马车还在拐角处等了一会儿,于冬在外头低声解释:“今天是成国公府的二公子出丧的日子。” 今天? 送二儿子,接大儿子...... 苏邀垂下眼帘,说了一声知道了,等了一会儿,她们的马车才继续一路驶进了侧门。 她的马车进门,苏家的角门就砰的一声关上,对面大树底下一直停着的一辆马车里,淳安郡主放下了帘子,淡淡的问同在车上的邵文勋:“苏家人现在倒是喜欢出门了。” 她略微顿了顿,脸上的笑意就变得冷淡且讽刺:“我思来想去,灵慧的事儿,跟苏家脱不了关系。” 她跟章灵慧是好友,虽然她恼怒于章灵慧的欺瞒,可说到底,人总归是先论亲疏,再论对错的。 “苏家也太狠了。”淳安郡主垂下头,眉头皱起来:“就算是灵慧做的过了些,可到底罪不至死,她们却出手就逼死了一条人命,竟然还若无其事。” 一边的邵文勋正在奋笔疾书,闻言抬头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看见苏家的侧门,他挑了挑眉,想到了当初那封匿名信,就冷冷的笑了一声。 拿他当台阶来对付程家和秦家,让他把多年积攒的名声一朝丧尽,苏家的确是好的很。 “别跟这样的人一般计较。”邵文勋伸手揽着她,脸上的笑容颇有些微妙:“毕竟她们也没多少机会再继续闹腾了,在这之前,总得蹦达蹦达。” 淳安郡主转过头跟他对视,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是啊,苏家这回出手的确是很过分的,小翠先当着京中上层圈子里大部分人的面,直接把徐家和章家的脸给扯下来了,这还觉得不足,还放在地上踩了踩。 像这种委屈,别人能受,但是徐夫人怎么可能受得了? 见淳安郡主若有所思,邵文勋摸了摸她的头发,饶有深意的笑了:“再说,世子这回回去,想必对苏家那些人同样是恨之入骨的。” 徐睿这个人可没什么道理讲。 九十三章·来宾 徐睿从马车上被抬出来的时候,下意识先用血迹斑斑的手挡了挡自己的眼睛,随即就看见铺天盖地的白色。 围栏上、树上,触目可及的几乎都是这令人觉得刺眼的白色。 他喉咙有些发痒,剧烈的咳嗽了一声,忽然就觉得喉间一痒,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边上等着接他的丫头仆妇们被弄的措手不及,之前一直服侍徐睿的丫头更是忍不住尖叫了一声,众人顿时争先恐后的上前,擦嘴的擦嘴,让叫人的让叫人,忙的不可开交。 都知道诏狱不是个人呆的地方,但是没想到锦衣卫真的敢下这样的狠手,一众人小心翼翼的把徐睿送进了院子,才进门,徐夫人已经从廊上快步下来,没有任何停顿的就拉住了徐睿垂下来的手,泪盈于睫,颤颤巍巍的喊了一声:“睿儿!” 徐睿的意识已经有些混沌,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同样喉间一梗,哽咽着道:“娘!” 他浑身上下都伤的不轻,虽然徐家去接他的人应当已经替他换过药也换过衣裳了,但是透过这簇新的衣裳,徐夫人还是眼尖的瞧见他手腕上的伤痕。 眼泪不受控制的又要涌出来,徐夫人听见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却勉强对着徐睿绽放出一个笑容,重重的嗯了一声:“娘在这儿,你放心,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 说着就问安妈妈:“那些大夫呢?” 赖伟琪之前就派人来暗示过徐睿的情况,徐家一直都在做着最坏的打算,四处寻访名医,此刻都已经在后院候着了。 安妈妈急忙道:“都在等着,您放心。” 徐夫人就对着徐睿点点头,低声安慰了几句,让安妈妈把大夫都叫来帮徐睿诊治,正要跟着一道进房里去,就被后头赶来的李妈妈匆匆喊住了,李妈妈冲徐睿行了个礼,见他面色惨白,连额头上都有伤口,顿时就是一怔,可却不敢耽误事儿,抹了抹眼泪马上对徐夫人道:“夫人,国公爷请您出去一趟。” 今天徐颖出丧,徐夫人照旧称病,女眷们都是由徐二太太出面招待的。 但是徐永鸿既然是进来请,肯定是有要紧事,徐夫人擦了擦眼泪,俯身对着徐睿交代了几句,转身带着李妈妈去了外头。 徐永鸿正在书房里,见徐夫人进门,朝她招了招手,才道:“你看谁来了?” 背对着徐夫人坐着的那个背影转过身来,徐夫人顿时瞪圆了眼睛,顾不得其他,惊喜的问道:“大哥,您怎么来了!?” 她惊喜过后就又有些委屈,眼泪啪嗒一声落了下来。 李大老爷脸上没有笑容,见她哭,更是深深的叹了口气:“我若是不来,还不知道阿颖的事儿......” 他的语气很有些沉重,招呼了妹妹妹夫坐下,才皱着眉头面色凝重的问:“你们谁跟我说说,这到底怎么弄的,怎么就能弄成这样?我一进京城,都还没落脚,就听说出事了,结果出的还是这么大的事儿!真是......” 徐夫人在兄长面前就更加委屈,她带着浓浓的鼻音,把徐颖跟徐睿所做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我们都远在云南,别的不说,阿睿的本事您也是知道的,我们怎么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就这样,还是我跟国公爷紧赶慢赶的回来,才保住了阿睿,否则的话......” 她说着,又自己有些自嘲的笑了一声,眼泪都还挂在脸上:“说错了,不能再叫国公爷了,从此以后,家里就只是侯爵了。” 她心里的难受终于在此刻发散出来:“连牌匾都去做了,国公爷的意思是不要给人把柄,既然都已经降爵了,就该一切都按照规矩来......” 所有的规制都要跟着改。 李大老爷怎么会看不懂妹妹的心思,他伸手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转过头看着徐永鸿:“阿睿跟阿颖两个人也是太急了。” 他说着,叹了口气:“当年我们留下的窟窿太大,这些年一直在堵,可这边在堵,那边却要流水一样的花出去,年轻人看在眼里,自然是替我们心急。只可惜了......都是我的过错,否则,他们也不至于那么着急的想讨好庄王。” 徐永鸿的脸色也不如何好看,在大舅兄的招呼下坐下,看着面前的茶水出神片刻,才冷然道:“一步错,步步错,这世上的事情哪里说的准?” 他们当年是跟着二皇子的,二皇子的封地在晋地,李大老爷那时候就在晋地任巡抚,后来二皇子跟三皇子相继出事,李家就呈现尾大不掉的颓势来。 不说别的,他们支持二皇子的时候,把持晋地的煤矿铁矿,得来的钱财绝大部分都供给了二皇子花用。 二皇子倒台之后,他们为了脱身,又不得不花费巨款来上下奔走谋求脱身。 后来好不容易真的脱身了,却也困在晋地走不动了-----不管是徐家还是李家,都是大家族,两个家族的兴旺,那都是要花费无数的银子的,他们之前为了脱身已经拉了亏空,若是不继续留在晋地经营,家族根本难以为继。 而最重要的,晋地那些账目,但凡是下任官员不是他们的人,那么迟早要曝光。 一旦曝光,对于徐家和李家来说,那就是灭顶之灾。 他们为了此事已经烦闷很久了。 后来徐永鸿出征云南,家里只留了徐颖跟徐睿,他们得到了消息,知道即将接任山西总督的就是唐欣,唐欣是庄王的人。 为了能够成为庄王的心腹,徐颖跟徐睿无疑是把宋恒的事情当成了投名状,以期能够一举打动庄王,成为庄王的心腹。 这么一来,西北的难题自然也迎刃而解。 只是没想到却输的这么惨。 徐夫人沉默下来,觉得心脏沉痛得有些难以承受,孩子们这么懂事,可是结果却是这样。 徐永鸿也长长的吁了口气,安慰李大老爷:“舅兄别这么说,你疼爱阿睿跟阿颖,我们都是知道的。” 九十四章·折磨 徐颖小的时候身体就不好,一直都是李大老爷在各地寻访名医给他调理身体,这么些年,每年徐颖都得去漳州住上一段时间,简直把李大老爷看的跟父亲也没什么区别。 李大老爷拿袖子擦了擦眼睛:“我刚才进来的时候都懵了,好好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说到这里,徐夫人再也忍不住,小声抽泣着捂住了脸。 徐永鸿也是眼眶泛红。 李大老爷听见妹妹哭,顿了顿,才道:“阿颖虽然冲动了些,但是却不是无能的人,阿睿就更是了。他们两个既然都觉得宋恒的身世有问题,那......” 徐夫人顿时明白了自己哥哥的意思,她也急忙道:“是,阿睿他也说,宋恒的身世大有可疑的,那边......”她隐晦的暗示了一下:“也存着这样的心思,否则怎么会默认阿颖跟阿睿这么试探宋家?” 宋恒的身世...... 李大老爷收起悲伤和难过,背着手站了起来:“听说阿睿也回来了,我想去看看他。” 徐夫人二话不说就跟着站起来了:“我也才来得及看了他一眼,脸色十分不好看,瘦的几乎脱了相,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全都是宋恒所为!” 说到这里,徐夫人的语气像是要吃人。 徐永鸿倒是克制,只是眼神沉了沉。 一行人去了徐睿的院子里,廊下章嬷嬷魂不守舍的站着,见了她们来急忙行礼。 徐夫人看见章嬷嬷,眉头立即就皱了皱:“你怎么在这儿?” 章灵慧死了以后,徐夫人就把章嬷嬷给调去了外院浆洗处当个管事婆子,虽然比从前是比不得,但是好歹也算是个管事嬷嬷,不必去受苦。 她不想章嬷嬷接近徐同舟跟徐同济,觉得这样已经算是仁慈了。 章嬷嬷瑟缩了一下,面色顿时有些泛白。 徐夫人的眉头皱的更紧,她现在只是外表平静,心里的那根弦一直绷得十分的紧,现在看见章嬷嬷这副鬼祟的样子,她立即便有些失态的问:“到底怎么回事?!” 屋里已经传来了孩童的哭声。 徐永鸿面色一肃,立即就掀了帘子进去,李大老爷紧随其后。 徐夫人已经听出了是徐同舟兄弟俩的声音,顿时冷冷的看了章嬷嬷一眼,只把章嬷嬷看的遍体生寒,才也跟着进门。 徐同舟跟徐同济正跪在徐睿的脚踏上痛哭。 两个孩子失去了母亲,乍然见到父亲,全数的害怕委屈都涌上来,扯着徐睿的袖子不肯离开。 徐睿正低头跟他们说着什么。 听见动静,徐睿抬起头来,见到了进来的人,他嘴唇动了动,才激动的喊:“父亲!舅舅!” 徐永鸿的目光落在他放在徐同舟头上的手上,见上头遍布伤痕,目光就是一暗。 李大老爷更是快步到了他床边,一下子坐了下来,伸手拽住了他的手把袖子往上一提,徐睿胳膊上的伤痕尽数暴露在他们眼中。 徐夫人的眼泪当即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尖声喊了一声阿睿,就扑过去趴在他身上痛哭起来。 徐睿顿时闷哼一声。 李大老爷眼疾手快,顾不得孩子们,拉开了徐夫人,目光幽深的问他:“全身上下都是这样?” 他不等徐睿回答,就一拳砸在了床沿上,恼怒道:“宋恒!” 徐同舟跟徐同济两个人没想到父亲受了这么重的伤,顿时都吓住了,面色发白的在脚踏上瑟瑟发抖。 还是徐夫人一左一右的牵着孙子站起来,温和的劝他们:“父亲身上还有伤,不适宜跟你们说得太多,你们先回去,等到他伤好些了,祖母再让你们过来,好不好?” 徐同济身上还穿着重孝,原本是不该在这里的。 徐夫人眼眸沉了沉,等到把孙子交给了安妈妈让安妈妈带回去,自己便出来看了一眼章嬷嬷,不无讽刺的笑了:“你对章家可真是忠心耿耿,既然如此,你仍旧回章家去吧。” 徐同济本该在外头跪着答谢亲友,而后摔盆捧灵的。 但是这个时候却进来了,跟徐同舟一道跪在徐睿跟前哭,是为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章夫人还以为现在是从前章灵慧还是世子夫人的时候,天大的事儿,只要往徐睿跟前哭一哭,自然就全都解决了。 可她不知道,现在已经变天了。 章家都快完了,自从章大老爷死了以后,坏事就接踵而至,先是债主都涌上门纷纷要收银子,而后就是章三爷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儿跟人家打架,结果被人打破了头到现在都还躺在床上。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章夫人也不会一天三趟的上门来,只为了求徐家帮忙。 徐家的态度十分的冷淡,章夫人一开始也逐渐死了心,但是直到听说徐睿回来了,章夫人才又陡然生出了信心,十分的想试一试-----她也想过了人走茶凉的道理,知道自己女儿现在都没了,或许徐睿不会顾及情分了,所以还特意绕了绕,打算用外孙子去求情。 徐睿或许会迁怒章家,但是总不能连自己亲生儿子也不顾吧? 可没想到事情没办成就先被徐夫人发现了,章嬷嬷吓得魂飞天外,急忙跪下来,可都还没来得及哭求,就先被人一把拽住,而后拖出去了。 章嬷嬷哭的简直如同是天塌了一般,等到在后门见到了一直等着的章夫人,更是腿都软了。 章夫人一直不安的来回踱步,正犹豫着是不是该花点银子让人进去探探情况的时候,就见章嬷嬷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架着出来,而后被扔在了地上。 她顿时一怔。 等到反应过来,立即就猜到了是因为什么,忍不住面皮紫涨,指着她们就要骂,可人家二话不说,一进门就猛地将门给关上了,真是连半点的面子情都不做了,完全没有任何把她们当成亲家的意思。 章夫人这些天积攒的火气一下子就冒了上来,看着呆若木鸡的章嬷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的问她:“你怎么办的事?!世子就什么话都没说?!” 九十五章·央求 章夫人满怀希望的来,怒气冲天的走了。 再回家的时候,都眼看着是要吃午饭的时辰,可他们章家大门口仍旧堵得水泄不通----这些人都是来要银子的。 章大老爷靠着放印子钱才能维持一家开销,现在章大老爷出了事,那些放出去的印子钱收不回来,但是之前欠下的那些银子却又是要还的,章家为了这个已经焦头烂额,急的根本没了法子。 看见这架势章夫人就觉得头痛,急忙嘱咐车夫:“绕后!” 章嬷嬷陪在一边,到现在还哭丧着脸,虽然在国公府是被派到了外院当管事婆子,可那到底是国公府,哪怕降爵了,那也是个侯府啊! 章家现在却风雨飘摇的,眼看着自身难保。 她心口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重重的石头,有些喘不过来气,等到跟着恶声恶气的章夫人下了马车,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章三奶奶飞一样的奔了出来,气喘吁吁的道:“娘,不好了,阿蝉不见了!” 章夫人心口一滞,一下子觉得呼吸有些艰难。 现在她们章家上上下下可就指望着章静蝉了-----虽然是闹出了这等事,但是大家心里都还是抱着一点希望,总觉得只要一天没有宫里的人来说,那章静蝉的侧妃就还有希望。 如果章静蝉都出事了..... 章夫人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恼怒的看着絮叨个不停的章三奶奶:“哭哭哭,成天就知道哭,你除了哭还知道什么?人到底去哪儿了?!她还能插翅膀飞了不成?!” 章静蝉还带着病呢,之前都病的下不了床,能跑到哪儿去? 她只担心章静蝉是想不开,那可真就糟了。 章三奶奶被婆婆训斥的张不开嘴,有些委屈的摇头:“我,我就是去打了个盹儿的功夫,人几不见了,上午还好好的啊,我守了她一上午......” 章夫人烦不胜烦,指了指她,又颓然的忍住了情绪,转过头去找管事。 好在管事是知道这事儿的,急忙道:“是三爷带走的。” 什么? 章夫人跟章三奶奶都不约而同的愣住,没有想到是章三爷给带走的,章三爷自己都伤的那么重,好端端的,他带着章静蝉出门干嘛? 在徐家软磨硬泡了一阵,章夫人已经是精疲力竭,有气无力的回了房,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去看看,到底人是去哪儿了,把人给找回来,家里已经够乱了,他到底还想闹什么?!” 管事应了是,小心的出去了。 章三奶奶这才凑上来给章夫人端了杯茶,有些迟疑的道:“娘,上午的时候,田家来了人。” 田家? 章夫人怔了怔,一下子反应过来,便有些激动:“承恩公家?他们家怎么会来?” 现在章家的名声已经彻底臭了,那些平常往来的人家要么是嫌恶章家名声要么是怕沾惹是非,把章家看的跟瘟神也没什么两样。 承恩公家来人,实在出乎意料。 章三奶奶也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来的是个婆子,说是给阿蝉送东西的,毕竟是田家的人,我不敢多问,就放进去了。” 章夫人顿时若有所思,从前田家跟章家也没什么往来,毕竟人家是太后娘家,腰杆子硬,做事自然也傲气些。 没交情,还忽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章夫人不免就有些担心,怕章三爷这次带着章静蝉出去,是有什么事。 可别再出什么事了,章家可再也经不起了。 章三爷此时正捂着自己的头在永定伯府门口叫嚣,他带着女儿来了,但是永定伯府却怎么也不让他进门,不仅不让他见苏嵘和苏杏仪两姐弟也就算了,竟然连门都不让他进,他顿时气的跳脚大骂苏嵘苏杏仪狼心狗肺,不认亲舅。 他嗓门大,又自来是个喜欢动手动脚的,蛮横惯了,这么一闹,左邻右舍顿时都被惊动了-----说起来,苏家上次闹起来,就是章夫人。 怎么现在娘不闹腾了,改儿子闹了? 门房又急又怕,上次章夫人也是在正门闹,闹的鸡飞狗跳的,现在又来了一个,眼看着就已经引来了不少人注目,他们飞快的跑进去报信了,青竹也觉得这所谓的舅家实在让人尊敬不起来,正在心里咋舌,就见马车上下来了一个弱不胜衣的姑娘,摇摇摆摆的走到了侯府门口,而后噗通一声跪下了。 ...... 青竹顿时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意思? 章三爷却气势顿时更足了,嘴里嚷嚷着一些不干不净的话,一会儿指责苏嵘是个死瘸子,丢尽了他爹娘的脸,一时又说苏杏仪怪不得被婆家赶出来,本来就是个扫把星,先克死了爹娘,又克死了自己公公。 活脱脱像是个无赖。 眼看着牌楼那里已经有胆大的百姓驻足观望,青竹正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苏家的大门却从里头缓缓地开了。 他顿时惊了一跳。 章三爷得意洋洋,他冷哼了一声,正要大摇大摆的拉着女儿进门,就见从门里霎时又跑出来十几个家丁,每人手里都抄着家伙,像是要奔赴战场。 他只愣了一瞬,就止不住的冷笑:“怎么,吓我啊?!” 而他身边一直没反应的章静蝉忽然有了反应,她扯了扯章三爷的衣摆,虚弱的喊了一声:“苏四姑娘!” 苏邀面无表情的推着苏嵘的轮椅出来,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父女两个,挑了挑眉。 章三爷已经指着苏嵘颐指气使:“你舅舅来了,你们就是这么对待的?老话都说,天上雷公,地上舅公,怎么的,是没人教你了是么?” 这话说得诛心,简直是在指着鼻子骂苏嵘没教养。 没出来之前,苏邀在里面听了门房的回话,知道章三爷在外面骂苏嵘瘸子。 因此她目光放在了章三爷的膝盖处,微微的停了停。 然后她才漠然的问:“章夫人上次来的时候,不是已经说了她跟伯府再无干系了么?她说没有关系,是仇人,你又跑来认亲戚,说你自己是舅舅,到底你们母子谁说的算?” 九十六章·回头 章三爷不假思索就要答,等到转念一想才发现这话里的陷阱,竟然被自己给噎住了。 苏邀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她本来没想把章家往死路上逼,冤有头债有主,章大老爷逼死的梁成的父亲,他一个人死了,章家名声也彻底毁了,她原本打算到此为止。 可是现在看来,果然好人不是那么好做的。 她挑了挑眉,目光放在了一直安静柔弱的章静蝉身上,见章静蝉二话不说的就跪了下去,顿时挑眉。 苏嵘的耐心同样也到了极点,对于他来说,章家所有的情分都随着他母亲的死而终结了,这一次若不是想一劳永逸,他根本不会出来搭理。 因此他见到章静蝉跪下,面无表情的呵了一声:“怎么敢劳烦未来的侧妃娘娘给我们下跪?” 没有心思再跟这些人纠缠,苏嵘紧跟着就问章三爷:“听说章家如今围着大批人上门讨债,我猜想,你忽然想起十几年都不存在的亲戚,应当是为了这件事吧?” 他没有遮掩,声音是众人都能听清楚的程度:“要多少银子?” 什么?! 章三爷都已经准备好破口大骂胡搅蛮缠了,没想到苏嵘却忽然神来一笔,在讽刺过后直接问了这个问题。 他心中顿时一喜。 人都是现实的,家里现在父亲死了,徐家撒手不管,上下都垮了,大哥二哥向来是嫌弃他只会坏事的,根本不可能给他一毛银子。 如果没了银子,他往后可怎么办? 爹亲娘亲都不如银子亲。 他顾不得章静蝉在扯自己的衣摆,也顾不得周围人在看,心中窃喜,生怕说的慢了的大喊:“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章静蝉却急了,她推了章三爷一把,咬着唇苍白着脸色看着苏邀,此时也不虚弱了,立即就哭了出来:“苏四姑娘,求您给我一条活路吧!” 章三爷被她这么一哭,才想起来自己是要来做什么的,忍不住有些犹豫。 女儿说,只要带她来求苏邀,她就仍旧能当上庄王侧妃。 庄王侧妃啊,那不等于家里又出了个章灵慧吗? 他这才急吼吼的带着来了。 只是,这马上就能到手的银子,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成的侧妃...... 门口的苏邀跟苏嵘却对视了一眼。 苏嵘有些狐疑,不知道章静蝉怎么会跑到家里来找苏邀说这样的话,苏邀却立即就明白了。 她陡然笑了笑,放开轮椅飞快的下了台阶,一把将章静蝉的双手给扶住,带着她站了起来。 章静蝉怔住,但是动作却不慢,当即就道:“苏四姑娘......” “我劝章姑娘不管想说什么,都最好不要说。”苏邀面色不改,脸上的笑容仍旧还是那个弧度,说出口的话却让章静蝉的脸色白了白:“我猜,章姑娘特地过来,是为了你当侧妃的事儿吧?” 章静蝉怔怔的点头,忍不住道:“苏四姑娘,我只想求您.....” “求我没用。”苏邀言简意赅:“章姑娘,长廊上那番话,还记得吗?” 章静蝉点头,她当然记得,她要当人上人,她不想仰人鼻息,所以她选择了去听雨轩。 可苏邀说这个做什么? 她正反应不过来,就听见苏邀轻声说:“那章姑娘就该知道,我是很乐意成全你的。既然如此,章姑娘今天为什么要来求我呢?” 章静蝉被说懵了。 她病了以后脑子就很糊涂,想事情比从前要慢上许多。 现在苏邀说完这个,她才慢吞吞的摇头:“可.....” “不管是谁让章姑娘来找我的,一定没安好心。”苏邀笑吟吟的替她整理衣裳,贴近她声若蚊蝇的在她耳边提醒:“章姑娘想一想,你若是当众跪下来求我帮你当这个庄王侧妃,那我成了什么?” 章静蝉的脑子转的很慢,但是她也明白了苏邀的意思,诧异的张了张嘴。 是啊,苏邀算是庄王府的什么呢? 庄王对苏邀的确是有那层意思,否则的话,章灵慧也不会安排苏邀去听雨轩了。 但是问题是,这一切都是隐晦的,秘密的,绝不能宣之于口的。 明面上,庄王跟苏邀没有任何关系。 自己跑来求苏邀..... “这不是坐实了我跟庄王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吗?”苏邀嘴角上挑,体贴的帮章静蝉把衣裳给理顺了,退后了一步微笑着道:“傻姑娘,谁让你来找的,你应当去找谁,因为能让你来找的,必定才是真正想要你这个位子的人,你说是不是?” 苏邀的声音如同是涓涓细流,张静混沌的脑子思索了一下,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却又觉得苏邀说的话毫无破绽。 是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子求苏邀让她当侧妃的话,那岂不是坐实了苏邀跟庄王府关系匪浅? 到时候说不得苏邀才真要当上侧妃了。 她有些僵直的转身,拉了拉章三爷的衣摆:“爹,我知道了,我要去田家。” 什么? 怎么又要去田家了? 章三爷有些迟疑的看着她,又狐疑的看着苏邀,正拿不准主意,就忽然见苏邀拿出了一沓银票:“带她去,这些都给你,就当是我大哥给你们的最后一点心意。” 银票就摆在面前,章三爷都没有思考,一把将银票抢过来,连话都不再跟苏嵘说一句,看着章静蝉飘一样的上了马车,也跟着蹿了上去,还不忘记吩咐车夫:“走!去田家!” 苏邀目送着章家的马车消失,面上的笑容始终未减。 苏嵘看她一眼:“章静蝉到底来找你做什么?田家又是怎么回事?” “章静蝉最想做的无非是庄王的侧妃,能让病怏怏的她来求人的,当然也是帮她当上侧妃。”苏邀推着轮椅转了方向,目光淡淡:“是谁挑拨她过来的,我当然是让她去找谁了。” 九十七章·猜测 她推着苏嵘回了家,苏杏仪已经在里面焦急的等着了,见了她们进来,忍不住又恨又气的呸了一口,恼怒道:“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不要脸成这样的,他们当年是怎么对我们的,现在竟然还有脸上门来攀亲戚!” 哪门子的亲戚?! 至今苏杏仪也无法忘记当年在大夫人死后,章家那副急吼吼的嘴脸。 那时候章夫人甚至还过来撺掇她跟苏嵘去找老太太要大夫人的嫁妆,说是给他们姐弟保管。 一家骨肉,章家却阴险至此,苏杏仪这么多年一直耿耿于怀,这么多年过去了,章家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她哪怕是泥捏的人儿,也免不了被激出了真火。 骂了一句,她见苏嵘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又强行深呼吸平静下来,问他们:“没受委屈?” 苏嵘就真的笑出声来了,他点了点身后的苏邀,冲苏杏仪道:“有她在,哪儿能受得了委屈?” 苏杏仪满腔的怒火瞬间消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可不是,苏邀在,哪里有能受委屈的机会?这小丫头面甜心苦,多少委屈,她都能给你原封不动甚至连本带利的给还回去。 想通了这一点,苏杏仪顿时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堆积在心中的郁结也一扫而空,她跟着苏邀并排而走,心情好了许多:“那他们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苏邀挑了挑眉。 她听见当时章静蝉说田家了,那不必说,自然是那个从第一眼开始就看她不顺眼,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那位田蕊田姑娘了。 说起来她当时还觉得奇怪。 按理说这种出身豪门,自来觉得高人一等的人上人就算是看不惯她这等名不副实的伯府姑娘,也应当是用高傲的鼻子哼一口气也就罢了。 可田蕊却见她一次针对她一次。 她之前一直想不通是什么原因,不过现在一切就都有了完美的解释了。 庄王殿下啊。 这块在她眼里已经是臭了烂了的肥肉,原来在别人眼里,竟然是个值得前赴后继的香饽饽。 真是没有眼光。 苏邀在心里嗤了一声,也觉得没有什么瞒着的必要,直接了当的说了自己的猜测,又道:“既然那位对于这个位子这么在意,那我就成全她。” 她向来是很能成人之美的。 苏杏仪和苏嵘都有些诧然。 等到回了康平苑,苏老太太自然也要问起外头发生的事,听见苏邀说了缘故,她却许久都没有出声。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嗯了一声,对苏邀道:“你做的不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区区五千两就能买尽人心,该做的能做的,我们都已经做完了,外头的人怎么也再说不出嵘哥儿一个字不是,也不影响嵘哥儿的身份前程,好,好的很。” 她说完了,又将目光放在苏嵘的腿上,眉毛扬了扬,又道:“对了,庞家来人送了帖子,说是庞夫人回京来给老国公贺寿,特意给你送了帖子,想见见你。” 庞夫人之前一直跟着庞清平在任上,她回来以后开宴,请的人当然是非富即贵,庄王固然是热门,但是庞家却也不是冷灶,自然有人趋之若鹜。 庞家给苏邀发帖子,属实算是看得起她。 苏杏仪就有些闷闷不乐,看了看苏邀深深的叹了口气:“真是处处都是事儿,怎么就不能让人清闲几天?” 不过就是最近这阵子的相处,已经足够让她喜欢上苏邀这个小妹妹了,她有些心疼,想到这里又低声叹气:“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但是大家都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苏嵘的眼神便沉了沉。 倒是苏邀自己很无所谓,她的心态超好,听见苏杏仪这么问,还十分自然的就接话道:“其实也没什么,咱们换个思路想一想,没有谁就是真的能安心混吃等死的。” 承受了多少好处,自然也就得承担多少风险。 连皇帝也同样有诸多的烦心事,披星戴月的议事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再说,她向来都奉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原则,老天给她安生日子过,那最好,她只想守着家人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可老天要是非得让她的日子过的波涛起伏,她一样会把船划得稳稳地,让准备凿她船的人提心吊胆。 这样也挺好的。 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嘛。 她心态这么好,惹得连苏老太太也笑起来。 她看着苏邀的眼神满满的都是笑意,嗯了一声很是赞同:“就是这个道理,幺幺说的是,正天无绝人之路,日子总还是要过不是?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儿过!” 又笑着让纪妈妈进来:“你吩咐厨房,今晚将庄子上新送来的乌鸡给炖了汤,做几个孩子们都喜欢吃的菜,晚上就在我这儿吃,热闹。” 她难得这么高兴,纪妈妈自然也急忙笑着答应,顿了顿才道:“只是,二夫人跟七小姐......” 苏二夫人在家里一直就是个隐形人,几乎从来不出来露面走动,苏邀回来以后到现在,拢共大约也就才见过苏二夫人三四次。 七小姐是苏二夫人唯一的孩子,她一直宝贝的很,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看着也是个十分沉默寡言的。 苏老太太今天心情好,随意道:“让人去问一声,若是有空就来,若是没空,就随她们自己。” 她从前对三房都淡淡的,何况是二房,所以对于二夫人来不来,她并不怎么在意。 纪妈妈转身出去了。 趁着这功夫,苏杏仪转过头轻声跟苏邀咬耳朵:“你说,章静蝉真的会去求田蕊吗?” 章家可是欺软怕硬的主儿,矛头在苏邀这里,她们会攀附上来这没什么可值得奇怪的,但是当换了个硬茬儿..... 苏邀难得见她开心的样子,很配合的笑了笑,饶有深意的道:“如果没有选择的时候,不管是多软弱的人,都会迸发出无限的勇气的,对于章姑娘来说,也同样如此。” 这是她脱离章家那个泥泞的唯一机会了,她当然会抓住。 九十八章·反噬 章三爷没想到在苏家还真的能拿到银子,一直到马车都走出半里地了,他才将啪的一声拍了拍车壁,将章静蝉都给惊得跳起来瞪圆了眼睛。 她这个父亲向来就是个五毒俱全的,从来没个正形儿,家里大伯父二伯父都嫌弃他,母亲和弟弟们又都怕他怕的要命。 章静蝉也不例外。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章三爷骂了一句,捶胸顿足的道:“真他娘的失算,早知道那帮老弱病残那样不经闹,就该要一万两了!” 虽然他们一年在公中拿的银子都分不到两千两,这五千两已经算是收入颇丰了,但是谁会嫌弃银子多呢? 章静蝉垂下眼帘,遮住眼里的惊惶和不屑。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章家已经是日落西山,随着章灵慧的死,章家赖以维持生存和体面的支柱倒塌,从前掩藏在一个得势的姻亲庇护下的那点见不得光的阴私全都暴露了出来。 不仅是人人唾弃,章家自己就要乱起来。 等到大伯父二伯父回来,家里就更要闹的不可开交。 要是靠着章三爷,以后只怕连立足的地方都没有,当不成庄王侧妃,她就只是那案板上的鱼肉,必要的时候,只怕章三爷毫不犹豫就会转手把她给卖了换取好处。 这在从前章三爷也不是没做过。 她搓了搓自己已经起了鸡皮疙瘩的胳膊,缩在一边幽幽的道:“爹也别太贪心了,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了这五千两,苏家已经仁至义尽,下次您再去闹,他们怎么做都占理,您讨不到好处的。” 混账归混账,但是章三爷这点还是想得通的。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将五千两银票仔细的卷起来收到怀里,又色厉内荏的威胁女儿:“回去不许说这五千两的事儿,一个字都不许提,听见没有?” 章静蝉强忍心中的厌恶,抿着唇答应下来,又听见章三爷在一边问:“真的去田家?” 去苏家没关系,在章三爷心里,苏家那就是个怎么闹也不会有事儿的地方-----名分在这儿摆着呢,他好歹是做表兄的,苏家敢怎么样他? 可田家却不同。 田承忠可不是个好欺负的,田二老爷也是出了名的大财主----这京城许多赌坊青楼都有他的手笔,章三爷不大想招惹。 知父莫若女,章静蝉一听就明白章三爷的顾虑,她紧咬着嘴唇,片刻后才道:“五千两银子够父亲用多久呢?可若是女儿成了事,父亲还怕没有银子使唤吗?不说别的,以后大伯父二伯父,他们也要在您面前低头了,是不是?” 这倒是的,章三爷平时对两个总爱对他指手画脚的哥哥意见不小,一听见章静蝉这么说,当即没话说了,等到马车到了田家,他率先蹦下来,这回还亲自扶着女儿下了马车。 承恩公的府邸是元丰帝给赐下的,从前是郑王的王府,因此占地辽阔,巍峨壮观,章三爷看着门口那两尊比伯府还要大的石狮子,猛地吞了口口水。 他到底是有些害怕的,转过头看了一眼女儿,却发现章静蝉正两眼放光的看着前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章三爷顿时张大了嘴-----前方是辆精致的朱缨华盖八宝车,一看就知道是女眷出行。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章静蝉已经朝着那辆马车小跑了过去,她提着裙摆,以一种勇往直前视死如归的姿态冲到了马车跟前,身处双手将马车给拦了下来。 驾车的车夫急忙勒住马缰,可马儿还是猛地扬起了前蹄,马车里的人顿时尖叫起来。 田蕊在马车里反应不及,被颠地滚落在一侧,额前撞上了车壁上的壁盒,顿时捂着额头惊叫了一声。 边上的丫头手忙脚乱的扑过来护着她,一面厉声呵斥外面跟车的随从:“怎么回事?!你们不长眼吗?” 田蕊痛得说不出话,面上的表情皱成了一团,任由丫头们扑过来查看伤势,另一头掀了帘子就要骂人。 她原本是打算出去看看热闹的-----章静蝉在苏家那么一闹,苏邀的脸面要丢光不说,从此以后还要被人指指点点。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为什么能让已经被定下的庄王侧妃去求宽恕呢?这个问题落在任何人那里,只怕都生出无限的遐想来。 她就是要苏邀声名狼藉,同时被千夫所指。 这么一来,看看丽妃跟庄王还看不看得上这个贱人! 只是没想到出师不利,这样倒霉。 额头的剧痛让她一下子没了任何看热闹的心情,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呵斥,忽然就被人握住了手,喊了一声田姑娘。 她顿时怔住。 而已经攀住她的手的章静蝉已经紧紧攥着她的手哭起来了:“田姑娘!求您,求您给我一条生路吧田姑娘,求求您了!” 说不清楚那一瞬心里是个什么感受,田蕊都没来得及反应,脑子里先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目光呆滞的看着面前的章静蝉。 而后她心里生出巨大的恐慌。 可还没等她做出什么反应,章静蝉已经噗通一声跪下去了。 隔着窗户,田蕊都能感觉到她跪下去的力度。 而后她只觉得连手腕都在发抖,被揉搓的额头更加的痛的难以忍受,她猛地拂开了丫头的手,怒气冲冲的指着跪在地上的章静蝉:“谁让你来的?!” 她是怒极了,所以语气就格外的凶恶。 章静蝉缩了缩脖子,一副谨小慎微被她吓怕了的样子。 田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得她这副小白花一样的样子格外的令人作呕。 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苏家闹事的吗? 现在跑来这里...... 章静蝉已经又探起身子拽住了章静蝉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手指,苦苦的哀求她:“田姑娘,田姑娘求求你,你给我一个机会,求求你了田姑娘.....” 田蕊被她拽的险些从车窗摔出去,下意识尖叫着将她甩开。 章静蝉顿时重重的倒在地上,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九十九章·气疯 田蕊登时气的简直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这个贱人!她是故意的! 章静蝉摔在地上,砰的一声摔得惊叫了一声,随即就捂着脸嘤嘤嘤的哭了起来,立刻引来了许多人围观。 承恩公府从前是王府,这里周围的府邸大多也都非富即贵,就不说远的,近的就有明昌公主府和永昌公主府,汾阳王府也就在不远处。 这几家都是京中的顶级豪门,来往的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章静蝉这么一闹,动静不小,隔壁的明昌公主府就有人出来看热闹了。 田蕊的一张脸顿时恼怒得满脸通红,她自出生以来,占尽了身份尊贵的便宜,哪怕是淳安郡主这些宗室贵女,见了她也都是亲亲热热的。 她从来没有这样丢脸过。 被这么多人围着指指点点,简直丢尽了她的脸面!她摔了帘子,怒气冲冲的吩咐马车转头回府,绝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再陪着章静蝉演戏。 这个蠢货! 好好的苏家不去闹,竟然跑来这里拦住她了,若是这时候周围没人,她真是想一脚把章静蝉给踩死! 章静蝉哭个不住,哀哀戚戚的像是被抛弃了的怨妇,马车一动,她就扬声大哭:“田姑娘!我求求您放过我吧!我知道您是个好人,您身份高贵,我就算是当了侧妃,也不能跟您相争,求求您了,您高抬贵手,若我不能进王府,我哪里还有脸面活在这世上呢?” 田蕊脑子里懵了,像是无数的烟花在脑海里炸响,她一时之间眼冒金星,这回浑身的血液都冻僵了。 这个贱人!把她教她用来对付苏邀的招数用在自己身上了。 她再也忍不住,怒气冲冲的吩咐随车的人:“给我堵住她的嘴!” 一边的章三爷见情况不对,急忙上前一把将章静蝉扯起来,陪着笑脸对田蕊打哈哈:“田姑娘,您是大人物,可别跟我们一般见识,我也听说了,田姑娘您是有大志向的人,可我们静蝉就是个傻丫头,她碍不着您什么事儿,您说是不是?以后进了王府,说起来,您也多个帮手不是?” 田蕊已经尖叫着喊了起来:“你们都是死人吗!?我说过了,把他们的臭嘴给我堵上,堵上!” 她现在忽然很后悔当时挑拨章静蝉去找苏邀闹事了。 当时她看中章静蝉,无非是因为她知道章家的人做事没有底线不要脸面,只要对她们有好处,她们什么都豁的出去,更不在乎什么体面和尊严。 可没想到,现在这一招用在了她自己身上,反噬了她自己。 她暴躁不安,只觉得似乎被当着这许多人把衣裳都给剥干净了,被人光天化日之下的围观。 这种耻辱感让她濒临崩溃,以至于当章静蝉还想跪下来的时候,她忽然不顾丫头死死地阻拦,猛地掀开帘子跳下马车,而后狠狠地扬起了手,给了章静蝉一耳光。 一直喋喋不休哭个不住的章静蝉倒在了地上,终于短暂的闭上了那张嘴巴。 田蕊恶狠狠地看着这个看起来柔弱可怜的女人,心里已经将她大卸八块外加五马分尸。 她捆了人,心里的一股邪火却还是在体内横冲直撞没有找到一个发泄口,一颗心砰砰砰的跳的飞快,简直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被人算计了,还是被自己根本不想睁眼瞧的人算计,不管是苏邀还是章静蝉,被这些蚂蚁算计到了都比吃屎还要难受。 她眼眶红红的盯着章静蝉,若是可以,简直想要把她给生吞活剥。 这把火在心里越烧越旺,不能烧死别人,那就要烧死她自己。 好在她还没来得及真做出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来,田家终于有了动静,田二老爷急匆匆的出来,二话不说,先笑意盈盈的几句话就把章三爷给哄的一起进了田家。 而后田二老爷转过头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递过来一个安慰的眼神,笑着道:“哎呀,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早听说章姑娘受刺激过度而病的神志不清了,现在看来,果然如此,没事儿,你先进去,我去让人找个大夫来,帮章姑娘看一看。” 田蕊满腔的怒火发泄不出来,却知道田二老爷能够想到这个牵强的理由已经是难得,眼下绝不能再多生事端,就咬着牙点了点头,憋着一股气回了田家。 田二老爷又很镇定的打发了周围看热闹的百姓:“没事儿,没事儿,都是一场误会,章姑娘病的不轻,我刚才问过章三爷了,听说是在去看病的路上忽然发病了,这才闹出了刚才的事儿,诸位也都散了吧。” 他笑呵呵的,仿佛这真的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转过头,一张脸却阴沉得仿佛风雨欲来。 百姓们议论纷纷,虽然对这场没头没尾的戏看的依依不舍,但是却还是识趣的都三三两两的散开了。 阮小九隐在人群里,一直等到出了牌楼,才转了个方向,猛地朝着家里拔足狂奔,一路回了永定伯府。 而另一头,进了府门,田二老爷径直去了安置章三爷他们父女的花厅,一进门,二话不说,抬脚就把章三爷踹的朝后趴在地上,脸色阴沉的望着章三爷:“谁给你的狗胆,竟然敢来我们家闹事!?” 章三爷平常最喜欢在赌坊戏院厮混,他这样的二世祖,家里给的银子少,自己也不会赚,自然都是要时常赊账的,而田二老爷是他最大的债主。 对着田二老爷,章三爷才迟来的清醒了一瞬,缩了缩脖子,讪讪的求饶。 他还是那副蔫头耷脑的怂样,但是看在田二老爷眼里,却无比厌恶这副样子。 有时候愚蠢是比纯粹的坏更加惹人厌恶的特质,就如同现在,章三爷估计都还没明白刚才闹了那一场,到底给田家造成了多不可挽回的损失。 这种人不知道犯错的后果,所以犯起错来的时候,也格外的没有分寸。 他骂了一声娘,猛地抬脚又踹了章三爷一脚。 第一百章·挽救 章三爷被踹的身子蜷缩成了一团,如同是一只被烫熟了的虾米,被田二老爷这用力的一脚给踹的鬼哭狼嚎的叫起来。 就算是这个时候,他也还是捂着自己的胸口----那里面还揣着从苏家搜刮来的五千两银票! 真是见了鬼!看他这副蠢样,田二老爷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娘,恶狠狠地看着他,随即又去看章静蝉。 那边的章静蝉已经吓蒙了,见了田二老爷转过头来,浑身都在发颤,抱着胳膊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像是受了惊的兔子。 田二老爷目光沉沉,盯着章静蝉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这个小姑娘看上去胆小如鼠,可其实却根本都是装的!刚才那番对着田蕊说的话,何其狠毒,何其诛心,简直毫不留情的就是冲着毁掉田蕊的前程去的! 可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章静蝉这个庄王侧妃是当不成了,到底这结果还未定,他总不能把小姑娘也给打一顿,心里便更加的恼怒了,一把揪住了章三爷恶狠狠地看着他:“你女儿病了。” 章三爷茫然睁大眼睛。 另一边的田蕊一路气冲冲的回了后院,整个人已经气得脸色发青。 才进二门,田循已经跟着田妈妈和柳妈妈在等着她,见了她进来,急忙上前接她。 田循更是直截了当的问:“章静蝉的事儿,是你自己惹出来的吧?” 姐妹之间自然都是对彼此极为了然的,见田蕊埋着头不说话,田循就知道是了,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心中叹息。 才刚说过田蕊真的及不上苏邀,田蕊就惹出事来了。 心机是有,但是却没手段。 这等不入流的挑拨能成什么事?现在反而被苏邀抓住了把柄给了致命一击。 真是蠢透了。 田妈妈跟柳妈妈都不敢说话,田蕊走在前面,如同是一阵卷起来的风,一股脑儿的刮进了田夫人的院子。 田夫人早已沉着脸在里头等着,帘子一掀起来看见了女儿进来,她就砰的一声放下了手里的剪子,朝着田蕊招了招手。 田蕊犹自还在气怒:“娘,你帮我杀了那个......” 话音未落,田夫人的一个耳光已经精准的扇在她的脸上,把她扇的整个人都往边上倒去,把小几上的花瓶都给碰倒在了地上。 哗啦一声,碎片飞溅,里头的水跟花都倾倒出来,在这盛夏中彻底粉碎。 田蕊自小到大都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不要说是爱女如命的田夫人或是田承忠,哪怕是田二老爷等人,谁不是对她百依百顺,予取予求? 这么被打耳光还是破天荒头一次,她懵了,随即就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着田夫人,一直堆积的委屈和愤怒瞬间爆发出来:“娘你疯了!?我被人陷害了,你不帮我出气,竟然还打我!?” 后头跟进来的田循面不改色的往她跟田夫人中间一站,一面对着田妈妈和柳妈妈使了个眼色,一面挽住了田夫人的胳膊,轻声道:“娘,有什么话好好说,大姐她心里都知道的。” “知道?!”田夫人气的牙齿打颤,伸手在左半边脸都肿起来了的田蕊额头上重重一戳,如同是爆了的爆竹:“她知道?我看她就是不知道!好端端的,为什么非得要去招惹事端!?现在好了,左邻右舍附近的百姓,谁不知道章静蝉说她有意庄王......” 田夫人心脏钝痛,像是被人在心口打了一拳。 她最近一心一意的在给田蕊相看人家,甚至拘着田蕊不许她去宫里,就是为了杜绝田蕊的心思,给她找个好人家。 可是结果呢!? 全都毁了! 还是这样不光彩的方式! 被陷害打脸就已经足够令人窝火了,现在田夫人还是这样的态度,田蕊顿时委屈至极,梗着脖子甩开了田循的安抚:“别人找上门来欺负我算计我,你不说帮我出气,反而在这里打我.....” 田夫人气的几乎要晕死过去:“别人为什么能算计你?还不是你自己先居心不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派了田妈妈去章家做什么?!好端端的,你为什么非得跟苏邀过不去啊?!她是个什么东西,你是什么身份?好了,现在细瓷碰了瓦砾,你自己说说,到底是你倒霉还是她倒霉?!” 田蕊没来得及答话,门外就响起田妈妈小心翼翼的声音:“国公爷,国公爷您......” 门帘哗啦一响,田承忠已经面沉如水的进门来了,看了一眼地上的一片狼藉,他一双眼睛如同是鹰一般盯着田蕊,冷冷开口:“怎么回事?” 母女三人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田夫人气的还喘不匀气,田蕊低垂着头,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她难道不生气,她难道不难过不慌张吗?! 她是想嫁给庄王当侧妃,但是却绝不是这种方式。 原本应该是章静蝉去苏邀那里闹,毁了苏邀的名声,而后章静蝉自然也得不了好处,她们两个狗咬狗。 这两个都废了,自己这个国公府的小姐想嫁给庄王当侧妃,那不管是丽妃还是庄王,只怕都恨不得感恩戴德。 那时候,她自然风风光光。 可现在却完全毁了。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怨恨从心里蔓延上来。 “到底怎么回事?!”田承忠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母女三人都颤了颤。 田夫人看了一眼两个女儿,面目狰狞了一瞬,好半响才压下了怒气,拦在了女儿跟前,慢慢的说了事情的原委。 田承忠许久没有说话,他盯着面前的田蕊,目光中的光明明灭灭。 田循看在眼里,心里只觉得心惊胆战,忍不住看了田蕊一眼。 田蕊却低垂着头还在绞着衣摆,心里已经把苏邀给杀了千万次。 等到过了眼前这一关,等她有了机会..... 她一定要让那个丫头生不如死! 田夫人上前拉了拉田承忠的袖子,无奈的叹了口气,而后对田蕊和田循道:“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跟你们父亲商量。” 田承忠铁青着脸看着田蕊,最终并未阻拦。 一百零一·神医 等到两个孩子出去了,田承忠双目赤红的看着田夫人,语气冷淡的问她:“她什么时候有的这个心思,你知道?” 刚才他在外头陪着京营的陈浩然喝酒谈事,冷不丁听说外头出事了,还一时反应不过来,等到听说外头发生的事,下意识还觉得荒诞,而后就觉得章家是疯了。 可随即他就反应过来。 章家除非是失心疯了,否则的话,这么找上门说这样的话,肯定是有一些底气在的。 到底是什么底气呢? 现在,他知道原因了。 他越是冷静,田夫人心中就越是害怕,急忙道:“国公,这个丫头自小就被宠坏了,她要什么东西,就非得弄到手不可......” 这倒是真的。 田蕊的性格就是如此。 她小的时候,什么吃的喝的只要是她喜欢的,就非得要到手,如果不能得到,就能哭的撕心裂肺,甚至哭到呕吐。 一开始田承忠是想着要彻底给改掉她这个性子的。 只是田蕊后来得了太后娘娘的喜欢,太后娘娘每每在他们夫妻管教的时候都会笑着说这不是什么大事,国公府的姑娘就该有国公府姑娘的尊贵,他们的管教就每次都半途而废。 如此往来几次,等到他们下定决心一定要把田蕊这个习惯给改掉,却再也改不掉了。 可从前只是吃穿和一些玩物。 现在却是庄王。 庄王..... 田承忠的面色阴晴不定:“她怎能如此不懂事?!这么一闹,她还有何脸面,又有什么......” 田夫人哭个不住:“可她到底是我们的女儿!我们能如何?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章家那个丫头可恶,那么一说,若是不进庄王府,从此以后,还有谁敢娶我们家姑娘?!” 这件事糟糕就糟糕在这里。 章静蝉的身份微妙,她本来是板上钉钉的庄王侧妃了,但是家里出了那些糟心事以后,她到底能不能入庄王府就成了个悬案。 这个节骨眼上,她跑来求田蕊,落在任何人的眼里,只怕都会觉得田蕊是那个新换上的庄王侧妃人选。 ..... 田承忠恨铁不成钢:“要使坏,又没那个脑子!” 看看人家苏家那个丫头,干脆利落就把田蕊自己挖的坑给挪过来了,栽进去的还是田蕊自己! 他站了起来,恼怒的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看着她,不许她再给我惹事!我想想法子,问问太后娘娘的意思!” 田夫人答应下来,同样气的心口痛,招呼了田循进来,让她看着田蕊:“不许她在胡闹,若是再出什么事,那才是真的完了。” 田循应是,等到回头见田蕊拿了剪刀把桌子都戳出一个坑来,就摇了摇头给她倒了杯茶:“放心吧,你这事儿最终也不是那么难办。” 田蕊狐疑的看向她。 田循就笑了笑:“至少你的心愿是要达成了。” 田蕊心乱如麻,没心思去琢磨她这话里的深意,只是愤愤然把剪刀一扔,冷森森的似乎是自言自语:“我一定要杀了苏邀!” 被诅咒了的苏邀此刻正陪着苏老太太见汪家来的汪大太太。 汪大太太表情诚恳而喜悦,说话的语气也轻松:“真是缘分到了,他素来到处跑,我们家的人找他许多次也找不着,可谁知道,这回竟然不必人去找,他自己就回去了.....” 她笑吟吟的,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我嫂嫂已经给我回信了,说是一定把人给送到京城来,我这回可算是.....对得住您了。” 她说的是申大夫。 之前也有好几次说是寻到了申大夫的踪迹,但是最后却还是没什么动静,这一回汪大太太是给了准信,说是申大夫回了老家去。 她笑意盈盈的,苏老太太也大喜过望,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许多:“什么时候的事儿?我们这里好早做准备,申大夫有什么喜欢吃的,用的?可带家眷来?” 说到底,苏老太太心里,苏嵘的事是头等大事。 尤其是这一次章灵慧的事情闹出来以后,苏嵘的腿更是成了苏老太太的心病,快要把她整个人压垮。 若是苏嵘的腿能好,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哪怕是死了,也有脸去见大儿子和丈夫了。 汪大太太见苏老太太激动,急忙道:“回信是刚送来的,想必还没动身,等他到京城来,怎么也得一个月了,他呀,走到哪儿都是自己一个人,没什么家眷......” 苏老太太听的认真,苏杏仪也在一边紧紧地攥着苏邀的手,惊喜的说不出话来。 连苏邀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觉得天空豁然开朗。 如果苏嵘的腿好了,那一切的坚持都有了意义,一切都真正跟上一世不同。 她回握住苏杏仪的手,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汪大太太说完了,就看向苏邀:“对了,纷纷的亲事也定下来了,她如今在家中呆着无聊,若是幺幺空了,尽管来我们府里多走走。” 人家替苏嵘找到了神医,苏老太太当然对她们家的事情也保持了高度的热情和关注:“定了亲了?是哪家公子,怎么之前都没听见风声?” 汪大太太叹了口气:“不瞒您说,一开始是跟漳州李家有了口头的约定,可后来不是出了......”她咳嗽了一声,就又道:“后来也就作罢了,倒是巧了,恰好三叔他外放回来,带回来他一个学生,是陈留世家谢氏子弟.....” 陈留谢氏,果然是世代望族出身。 怪不得汪家这么快就定下亲事了,只怕这个谢氏子弟还极为出色。 苏老太太乐呵呵的:“既如此,真是天大的喜事。” 之前汪悦榕是跟苏桉有婚约在前的,后来因为苏桉犯浑,这门亲事作罢,现在人家好不容易另外寻了亲事,苏老太太自然要有所表示,她看了纪妈妈一眼。 纪妈妈立即会意,琢磨了片刻之后,取来了一只极为亮眼的朱红色的樟木盒子。 苏老太太笑着送给汪大太太:“这是我当长辈的一点心意,恭贺她觅得如意郎君,从此琴瑟和谐,白头偕老。” 汪大太太急忙转头。 一百零二·捉弄 那盒子被打开,她一时被晃得都有些睁不开眼-----盒子里铺着红绸,红绸上面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一套十二只式样各样的金钗。 有那蝴蝶展翅的,也有如意云样的,更有牡丹累丝样的,一套十二支,每一支都金灿灿的晃人的眼睛,那只蝴蝶钗更是翅膀都在微微颤动,上头蝴蝶的眼睛还是用两颗红宝石镶嵌而成的,美轮美奂。 连当着侍郎夫人的汪大太太看了这礼物都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但凡是女人,恐怕就没有不对这份礼物动心的。 她反应过来,又急忙推拒:“这太贵重了,她如何能够受得起?” “受得起!”苏老太太心情好,看着汪大太太的眼神也慈善而温和:“纷纷是个好孩子,她一定会一生顺遂的,这是我当祖母辈的人的一点儿心意,你收着就是了,长者赐,不敢辞啊。” 苏老太太诚心给,汪大太太就站了起来接过盒子,诚心诚意的谢过:“到时候让纷纷来给您磕头。” 正其乐融融,外头就传来黄嬷嬷的声音:“老太太,大少爷回来了。” 苏老太太立即就道:“快让他进来拜见长辈。” 说话间,苏嵘已经被何坚推着进来,先给苏老太太行了礼,便给汪大太太问安。 汪大太太笑着看他,也忍不住赞叹一声:“大少爷的精神好了许多,看着可真是叫人高兴。” 苏老太太急忙跟苏嵘说了申大夫的事儿,言语当中隐藏着激动:“等到申大夫来了,你的腿就好了!” 相比于她的激动和期待,苏嵘自己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脸上还是和煦的笑着谢汪大太太。 又说了一会儿话,苏老太太原本要留汪大太太吃饭,汪大太太却说家中还有要紧事,实在要赶着回去,苏老太太也只好罢了,让苏杏仪亲自送汪大太太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苏老太太和苏邀,苏嵘便将章静蝉去田家闹事的事情说了。 苏老太太喝茶的动作一顿,面色如常的放下了茶盅:“这也是她自己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年纪这么小的小姑娘,心思却这么阴毒,并没什么得罪她的地方,她却出手就要毁人前程名声,得到一些教训也是应当的。 再说,正如苏邀所说,她不是就心心念念的要当庄王侧妃吗?如今如愿了,虽然是以这种不光彩的方式,可既然真心喜欢,自然该觉得高兴啊。 苏嵘的眉头紧皱,担心的看一眼苏邀。 他倒是不觉得苏邀做的过分,毕竟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只是田蕊这种目空一切的高门贵女,你不得罪她她尚且还要踩你一脚,得罪了她,她说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他是担心苏邀的安全。 他眉头紧皱,苏邀一看就知道他是在担心什么了,忍不住就笑了笑:“大哥不要担心我,我自己知道该做什么,她最近暂时没功夫出来折腾了。” 苏嵘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 也对,这件事就足够田家折腾一番了,田蕊哪怕是心中再恨苏邀,田家也不会在这个关头再放纵她出来胡闹。 “就算如此,也要处处小心。”苏嵘望着她,见她难得开心,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这个小丫头脑子已经足够清明了,该知道的她都知道,没有必要往她的身上再压什么包袱。 有他一天,他就会护着她们一天。 哪怕粉身碎骨。 苏老太太看着他们兄妹相处和睦,互相扶持,眼圈慢慢的就有些泛红,终其一生,其实她所盼望的日子,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从前强敌环伺,她只能装作心如死灰的样子避入佛堂,好保住摇摇欲坠的苏家,可笑苏三老爷却以为这爵位是什么好东西。 等到如今,她才敢真正想一想爵位的事儿-----若是苏嵘的腿真的能够治得好,之前围场的案子也能查清,那爵位才真是回来的时候。 她轻轻的吁了口气,折腾了一圈,不知不觉疲倦的闭上了眼睛,靠在了引枕上打盹。 苏嵘便朝着苏邀使了个眼色,喊了余夏进来伺候,自己跟苏邀一道出了门,透过廊檐能看见天边的火烧云,苏嵘默了默,才转过头跟苏邀说:“后天我同你一起去沈家。” 啊? 苏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诧异的看了苏嵘一眼。 难得看见她这副样子,苏嵘就忍不住微笑:“你这个小丫头走到哪里都不太平,这回还是我亲自跟着你吧,只是要叨扰世伯和伯母了。” 他哪里是怕她惹事,分明是想要保护她,也因为她亲近沈家而想去给沈太太祝寿罢了。 苏邀心里溢满了欢喜。 因为苏桉对苏如意的偏爱,她一直劝告自己,她不需要这种庇护,不需要所谓的兄长,可实际上,她不想要,只不过是因为得不到罢了。 她欢快的应了下来。 等到苏嵘走了,燕草从厢房出来,见苏邀心情极好,就忍不住笑着问:“大少爷跟您说什么了,您高兴成这样?” 苏邀笑而不答,只是吩咐燕草别忘了再去九鼎斋盯着喜饼的事儿。 燕草笑了起来:“知道您上心,放心吧,我都看着呢,不会出岔子的。”又跟苏邀说阮小九来了,正在外头花厅等着见她。 苏邀脚步不停的往外走,嗯了一声,到了议事厅,果然见阮小九正在廊下候着,见了她来急忙迎上来请安见礼。 苏邀摆了摆手,跟他一道进了厅中。 阮小九立即便跟苏邀把在田家门口发生的事儿仔仔细细的讲述了一遍,末了就道:“田二老爷把章家父女给带回去了,对围观看热闹的人只推说是章静蝉是病的糊涂了,说的那些话都是胡话。” 这种说词,哪怕是糊弄那些百姓也是不够的,何况是住在那附近的那些高贵邻居。 他见苏邀沉默,就急忙道:“姑娘,您是没看见当时田姑娘那样儿,她简直都气疯了,竟然还动上了手,狠狠地扇了章姑娘一耳光......当时大街上围着许多人,全都看的清清楚楚的......” 一百零三·送礼 阮小九心潮澎湃。 自从跟着苏邀给苏邀办事以后,他就发现所有的事都好像忽然顺当了,不管是办什么事都格外的简单。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苏邀要他跟着章家父女,但是章家父女之前在苏家门口是怎么闹的,他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现在见到章家父女倒霉,他乐的高兴。 苏邀就看了他一眼,回过神来,挑了挑眉道:“你继续去章家看着,若是有什么动静,及时回来禀报,不要耽搁。” 阮小九急忙答应了,丝毫不拖泥带水。 见完了阮小九,苏邀就出来预备看看养在自己院子里的那几只锦鸡。 也不知道苏嵘是怎么想的,非要说她的院子空空荡荡的,怕她觉得闷得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给她找来了几只锦鸡,正好圈养在了院墙边上那围起来的一排大叶女贞旁边。 苏邀如今每天掐点起来都能格外的准时。 她回了院子,就发现那五只锦鸡正拖着长长的尾巴高傲的在踱步,不时的还互相追逐打闹,忍不住就有些无奈。 好么,的确是不空空荡荡了。 就是吵的人脑袋发晕。 她站了一会儿,给那几只斗志昂扬的锦鸡洒了些小米,就将碗仍旧给了一边等着的锦屏。 锦屏就实在忍不住发笑:“姑娘,听说过养着孔雀在家里玩儿的,真没听说过长期养着锦鸡的,虽然好看,可是......” 这小姑娘如今也逐渐变得开朗活泼了起来,都不必等她说完,苏邀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可是养的太久了的话那肉就不能吃了啊。 她自己这么想着,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引得最边上的一只锦鸡歪着头朝她看过来,趾高气扬的叫唤了一声。 说笑了一会儿,忽然沈妈妈急匆匆的从外头进来,见苏邀立在篱笆跟前,急忙过来,有些茫然又有些纠结的看着苏邀:“姑娘,有人给您送东西。” 苏邀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是干爹干娘吗?” 沈妈妈的表情就有些怪异,摇了摇头,一脸惊恐的说:“是.....是锦衣卫送来的。” 苏邀的动作立即顿了顿,跟正歪着头看她的锦鸡对视了一眼,一人一鸡都有些懵。 不过这茫然也只是片刻间的事,她立即就反应了过来,神情凝重的问:“是什么?” 沈妈妈也有些害怕:“不知道,是上回来过咱们家的那位陈东陈千户......正在外头候着呢。” 苏邀一开始还以为来的是赖伟琪他们,听见说来的是陈东,就松了口气,带着沈妈妈一起到了外头。 苏嵘已经在了,正跟陈东说着什么。 陈东见了她过来就转过头来看着她:“苏姑娘,我们佥事说上次贸然深夜来访,打扰了您,因此特意着我过来给您送份礼物。” 苏嵘的表情有些微妙。 陈东已经让人把东西抬上来了,一面解释道:“仓促之间,来不及准备什么好东西,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苏邀跟苏嵘对视一眼,两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已经齐刷刷的抬着一个箱子进来了。 箱子打开,一盆灿若朝霞的洛阳红顿时出现在眼前,让人一时无言。 洛阳红是牡丹名品,素来不容易得,眼前的这一盆更是一株开了百朵,正是传说当中的璎珞满身的那种极品,箱子一打开,连花厅都顿时好像亮堂了几分。 见苏邀没说话,陈东又从边上那个锦衣卫手里接过一个方形的锦盒,道:“还有这个,请姑娘一并收下,也是我们佥事的一点心意。” 苏邀略有些震惊。 陈东却已经跟苏嵘告辞了。 看那架势,分明没考虑有被拒收的可能性。 苏邀只好皱眉,看了沈妈妈一眼。 沈妈妈已经打开盒子了,一打开盒子一看,却是一整套的冻花石的杯子,一套九只,每一只都流光溢彩,通透如同是冰玉,底座是形态各异的山茶花。 “嗬!”送走了陈东进门的苏嵘叹了一声,拿起一只杯子看了看,就道:“大手笔啊!只怕没少花银子。” 可不是,苏邀也是当过家的人,这么一套冻花石杯只怕不下千两银子。 一出手就是这么大手笔,宋恒想做什么? 苏邀不由想到她上次跟宋恒见面时宋恒问她是不是喜欢喝茶的事,不由得挑了挑眉。 宋恒此时正伸手拦住了清源道长的手,一面准确无误的把被换了位子的棋子归置回原位,一面听陈东的回复。 见陈东说完苏姑娘已经把东西收下了就半天没动静,他终于转头看了陈东一眼,挑眉问:“没了?” 陈东也有些茫然的回看他:“都送了啊。” 宋恒皱眉。 清源道长乐呵呵的趁机又把自己之前放了的棋子拿回来,一面就指点陈东:“你这个年轻人真是,怎么还不如我这个老道士?这礼都送出去了,人家姑娘就没说点儿什么?” 说点儿什么? 陈东茫然:“苏四姑娘也没说什么呀,只接了东西。” 清源道长啧了一声,忽然笑起来:“有趣,有趣!这个小女娃娃有趣。” 陈东被宋恒的反应弄得有些茫然,挠了挠头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自家佥事何曾给姑娘送过东西。 他这不会是..... 他顿时眼睛一亮,急忙补救:“不过今天苏四姑娘家里出了点事!” 宋恒的动作一顿,偏头看着他。 陈东就立即把章家父女去苏家闹事的事情说了:“闹了一阵,苏四姑娘跟苏大少爷出来了,给了些银票,苏四姑娘也不知道跟章姑娘说了什么,寻死觅活的章姑娘也不闹了,两人转头去了田家大闹了一场,田家现在上上下下都忙疯了,章家父女到现在都还没从田家出来。” 哦? 宋恒饶有兴致的将手里的棋子放到该放的位子,面不改色的问陈东:“去田家闹,说了什么?” 陈东就把章静蝉求田蕊让她进庄王府的事情说了:“现在到处都在传,说是取代章姑娘进庄王府当侧妃的其实是田蕊,而且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更甚者,还说田蕊早就已经对庄王芳心暗许了。” 一百零四·退路 清源道长挑挑眉,乐呵呵的摸着自己的胡子笑着看徒弟,正要说话,外头就传来宋翔宇的声音:“你们也在说田家的事儿呢?” 陈东急忙站起来。 宋翔宇摆摆手,二话不说的往清源道长身边一坐,看了一眼棋盘就皱眉:“啧,怎么下成这样儿?” 又看着宋恒:“这可退步了啊。” 宋恒面无表情的将被清源道长挪动的旗子摆回原位去,清源道长也不觉得尴尬,笑着道:“刚才不小心弄乱了,重来,重来!” 宋翔宇就憋不住想笑,清源道长棋艺不怎么样,却十分喜欢下棋,不管见了谁都恨不得拉着人来下几把,遇见了他徒弟宋恒,那就不仅是要拉着下,还得时时刻刻换一换棋,否则按照宋恒的脾气,他可是不让人的,而且赢了就不再跟你继续下了。 他一看就知道是为什么,自然的拉了宋恒起来,自己坐到了清源道长对面:“来来来,我陪您下几盘。” “那可太好了!”清源道长乐不可支,毫不留情的把宋恒给轰到了一边,自己跟宋翔宇一面把棋子收起来,一面就问宋翔宇:“怎么你也知道田家的事儿?” 宋翔宇让他先手开局,就摇了摇头笑了:“能不知道么?我才从宫里出来,恰好,老田也进宫去了。” 老田,指的自然是承恩公田承忠了。 宋恒眉心动了动,示意陈东坐下,自己也跟着在宋翔宇边上坐下了,就听见宋翔宇带着些嘲讽的语气说起自己在宫中的见闻:“他也算是反应快了,先就进宫去请罪了,在御书房那一顿哭啊.....说自己教女不善,以至于让人家误会了,传出了闲话,被那个章姑娘听去了,那章姑娘才跑到家里去一顿闹。” 这事儿对于田家来说,远远不只是名声被毁了那么简单。 往小里说,那是田蕊不要脸,私底下肖想庄王,不顾礼义廉耻。可若是往大里说,也不是没法儿扣帽子,大可说田家是有不该有的心思,作为国公府了还贪心不足,竟然还有图谋庄王侧妃的意思。 那在元丰帝眼里,可就成了提前站队了啊。 这其中的关系厉害,田承忠怎么会不清楚? 再加上承恩公府的地位本来就十分尴尬,太后又不是元丰帝的生母,承恩公府就更别提跟元丰帝有什么情分了。 一个不好,承恩公府都要被这件事牵连。 “就把事儿说成了是小女孩儿之间的争风吃醋。”宋翔宇下了一子,呵了一声,不知道是嘲讽还是有些不屑:“老田家那闺女挺骄横的,连我都听说过她掐尖要强,这回庄王府的后院只怕不那么稳当了。” 庄王其人,实在是不怎么让人喜欢。 至少宋翔宇是因为这一次徐家的事情而对庄王十分厌恶反感的。 要么说,田家这一出真是神来之笔。 不仅田家被折腾的十分被动,要专门上御前把这个屎盆子扣在田蕊争风吃醋小女儿倾慕庄王的头上。 就说元丰帝,他真的会信这个说词吗? 一个正妃之前是名门贵族出身了,现在侧妃竟然是国公府的姑娘。 还是主动闹出丑事来,人尽皆知,闹的沸沸扬扬。 这在元丰帝看来,会不会疑心是庄王跟承恩公府演的一出戏,为的就是推掉章静蝉,好换田蕊上位? 在座的众人都想到了这一点,清源道长忍不住啧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看着宋恒。 宋翔宇觉得道长看自己儿子的眼神不大对劲,也跟着看了面无表情的宋恒一眼,才问清源道长:“怎么了道长,这事儿跟阿恒有关系吗?您瞧他干什么?” 清源道长眼睛余光瞥着宋恒,似笑非笑的道:“没什么,就是之前还疑惑到底什么样的小姑娘能让这家伙去送礼,现在又听你说了田家的事,顿时就想通了。” 什么想通了? 宋翔宇反应过来,手里拿着两枚棋子,皱着眉头看了看宋恒,又看看陈东,后知后觉的想到了什么,就问宋恒:“送礼给谁?” 不等宋恒回答,他又看向清源道长,啊了一声,若有所悟的道:“田家的事儿,是苏家丫头干的?” 清源道长头也不抬:“呀,你竟然也知道苏家这位四姑娘。” 陈东免不了又把过程复述了一遍。 宋翔宇拍了一下手掌,忍不住哈哈大笑。 “好!真是出了一口鸟气!”他大笑了几声:“这一招真是神了,又让章家父女得罪了田家,从此以后只怕是要被田家打压的再也不能在京城混下去,又让田蕊自作自受,得了该有的教训,最妙的是,还把庄王府扯了进去,只怕人人心里都会怀疑庄王早就对田蕊暗示了什么,否则田蕊一个姑娘家,再胆大,也不至于就能做的出光明正大针对板上钉钉的侧妃的事吧?” 宋翔宇心情大好。 这一次他进宫去,其实是去跟元丰帝辞行的----他还是得回老家去,不管怎么样,这一步一定要走,也只有如此,才能让眼前的形势更加明朗一些。 不过这退步也只能换来片刻的宁静罢了,他笑完了,才肃然了脸色叹了口气:“上回你深夜闯进苏家,我又紧跟着去把你带出来,这事儿肯定早就落在了赖伟琪他们眼里,之前是乱作一团,他们顾不上此事,可是等到回过神来,就会起疑心了。” 他挑了挑眉:“你送东西给苏家,是不是也是想好了怎么遮掩当天的事?这理由可得好好的想,否则就那群丧心病狂的,现在暂时不能拿我们怎么样,说不得就得调转枪头去对付苏家。” 宋恒见清源道长也看向了自己,就一针见血的道:“我杀了徐颖,这一点足够让他们的疑心更加重,现在不管做什么,找什么借口,在他们眼里,对我的怀疑都只会与日俱增。” 说到底,之前庄王让徐睿他们做的那么多,无非也就是为了试出他的身世有没有问题罢了。 说到这里,宋翔宇的脸色不大好看。 一百零五·苏醒 他今天去跟元丰帝辞行,除了碰上了田承忠在那里痛哭陈情,还碰上了庄王。 或许是东宫储君之位实在是空悬的太久了,所以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坐上那个位子。 不管是之前拉拢打压苏家,还是陷害庞家,其中都有庄王的手笔。 庄王处处都在发力。 秦家是岳家,忠勇侯府和长平侯府也都投靠了庄王,后来更是有徐睿卖命,庄王在私底下做了多少的努力简直不言而喻。 虽然宋家这一次看似是大胜而归。 其实却更加危险。 宋恒的身份...... 宋翔宇顿时觉得眼前的茶不香了,下棋也没什么意思,长长的叹了一声气。 他回老家去,固然能带走一些庄王和徐家的精力,但是不够,远远不够。 当年的事情做的隐秘归隐秘,但是也绝不是一点痕迹没有。 否则的话,清源道长怎么能找到宋恒,并且收了宋恒当徒弟? 清源道长能发现,别人自然也能发现。 屋子里顿时沉默了下来。 陈东见状,急忙站了起来:“卑职身上还有差事,就先去忙了.....” 宋恒没有拦他,嗯了一声又吩咐:“盯着赖伟琪。” 陈东急忙应是。 等到陈东出去了,宋翔宇目光沉沉,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不能就这么下去,可是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得先让名分定下来。” 只有先太子当年疑似谋反的名声彻底洗清,宋恒的身世才能大白于天下。 否则的话,名不正言不顺,也就是跟二皇子三皇子那样被看管起来的宗室,过一阵子,悄无声息的就没了。 清源道长摸了摸胡子:“别急,别急,也快了。” 他说着,手里的棋子放到该放的地方去,抬眼看了宋翔宇一眼:“徐家更急。” 宋翔宇目光一亮。 徐家的确是非常的急。 徐睿的伤势危重,徐家最近请了不知道多少大夫,孙院判胡太医都轮番来了,才算是把徐睿连日来的高烧给勉强弄的退下去了。 徐夫人长出了一口气,将手里的帕子交给了一直在边上候着的安妈妈,伸手又去探了探徐睿的额温。 触手有些凉,她才闭了闭眼睛,不由得露出了疲态。 一面看着的李妈妈急忙搀扶了她:“夫人,您守着世子已经守了这么多天了,没日没夜的,这怎么能吃得消?现在世子好些了,您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是,两位小少爷还需要您照管呢。” 进门的徐二太太也急忙跟着劝徐夫人:“对啊大嫂,您不顾着自己,也得顾着这府里上上下下,这家里可读指着您呢,您若是病倒了可怎么得了?” 说着又说起了章家的事儿:“不说别的,就说这章家,若是再闹上门来,还不是要您出面打发?” 徐夫人示意她们说话轻声些,别吵着了徐睿。 徐睿却已经睁开了眼睛,虚弱的喊了一声二婶,见徐二太太答应,就问:“章家怎么?” 不妨徐睿竟然醒了,徐夫人顿时大喜过望,急忙扑到了床边,含着眼泪喊了一声阿睿,又热泪盈眶的去摸他的头:“你可算是醒过来了!吓死娘了!” 徐睿虚弱的冲着母亲笑了笑:“娘,都是我不好,吓坏您了。” 徐夫人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一时之间哽咽难言。 还是徐二太太惊喜过后说了章家在田家惹出的乱子,并不留情面的评价道:“就这样的人家,迟早都会惹出滔天大祸。您看看,章静蝉的事儿才过去多久?他们竟然就敢去田家闹......” 哪怕是徐家也得看承恩公府的面子,他们倒是好,无知无畏。 也幸亏现在是章灵慧死了,而且还闹了那么一出,人人都知道徐家跟章家是撕破脸了。 否则的话,章家父女闹出这种祸端,徐家还得去捞人。 而且这种事还说不清,一来得罪田家,二来得罪庄王,三来还得罪庄王妃。 徐夫人态度冷漠。 她现在已经完全不想再管章家的死活。 徐睿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徐夫人道:“娘,阿颖他......” 他不问章灵慧,先问徐颖,徐夫人的心中好受了一些,转瞬却又觉得掏心挖肺一样难受,眼泪滚滚而下。 徐睿就沉默了一瞬,才问:“是宋恒亲手杀的?” 徐夫人哽咽难言,只能不断点头,好半响,才道:“问清楚了,是宋恒亲手射杀。赖大人说,阿颖死前一直喊痛,可是那箭射的太准了,而且箭上带着倒钩,虽然他已经尽量小心的按照大夫所说的倒着将箭给拔了出来,可是还是没用,血怎么都止不住.....” 徐睿沉默了片刻。 他的面色本来就苍白的很,现在就更是白的跟鬼没什么分别。 徐二太太叹了口气,不得不出声安慰他们母子:“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只是徒添伤心而已,大嫂,阿睿的伤都还没完全好呢,您也别让他太费心神了。” 徐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可是想到徐睿的伤,就更忍不住咬牙切齿:“宋恒不仅是杀了你弟弟,连你也想一道杀了,天杀的,看看他下的手!” 徐睿背上已经完全没有一块地方是好的了,刚回来的时候,背上血肉模糊的,名副其实的吊了一层皮。 当时府里候着的众多的大夫就说这伤势太重,未必能撑得住,让他们都要做好准备。 不过好在,苏怒圆盘和胡太医都说,只要烧能够退下去,那问题就不大了。 徐夫人替徐睿掖了掖毯子,脸上的表情近乎凶狠:“没事,阿睿,你父亲一定会替你报仇!” 宋恒不管是不是真的先太子遗孤,她们都要宋恒下去陪着先太子,也去地底下给徐颖赔命。 徐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咳嗽几声才压低了声音跟徐夫人说:“母亲,您去把父亲请来,我有事要跟父亲说。” 徐夫人见他一咳嗽就带着喘息声,心疼不已,急忙道:“你爹他去拜访许老了,只怕要到晚上才能回来,你先好好歇息一会儿,有什么事等他回来再说也不迟。” 一百零六·狐兔 许老跟徐永鸿算得上是忘年交,当初许老因为得罪了当时的太傅而被贬到西北去养马,是徐永鸿对他多方关照,他才能在西北活了下来并且等到京城这边变天,然后就乘着东风一路高升。 两家的关系向来很好,只是并不表现在明面上罢了。 给徐永鸿倒了杯茶,见徐永鸿急忙直起身子来,许老就摆了摆手笑了一声:“堂堂国公爷,怎么这样谦逊。” “什么国公爷?”徐永鸿苦笑了一声,伸手将那杯茶握在手里,看着许老摇头:“我父亲当年为了护着圣上而战死才换来的爵位,转眼就降了爵,还是在我手上降的,我都没脸去见祖宗了。” 静默了一瞬,徐永鸿叹了口气。 许老呵呵一笑:“忍一时之气,争一时的长短可没意思。你这次就做的很好,真要是跟宋家硬碰硬,你哪里碰的过人家呢?” 宋家毕竟是元丰帝的舅家,也是给他打江山出过大力气的。 元丰帝会偏向于谁,这简直不言而喻。 也正是因为如此,徐永鸿心里更加的不甘,他并不回答,只是淡淡的道:“虽然难,但是总归会有法子的。” 许老笑而不语,反而问他:“听说你开始改规制了?” 从国公府降爵成了侯爵,别的不说,牌匾要改,连石狮子都得换,门上的那些环扣也都有讲究,是得早些忙起来。 提起这个,徐永鸿的心情更加的差了一些,嗯了一声,将茶水重重的放下,然后才看着许老:“许老,我明白的说罢,我从此是要跟宋家不死不休了,您老能不能给我指点指点?”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许顺皱着眉头,似乎是在犹豫。 徐永鸿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道:“跟宋家结下这等深仇大恨,不说其他,就说宋恒那睚眦必报的性子,他也一定会盯死了我......” 他似乎有些着急,一脸阴霾的道:“何况他的身世如今看来疑点重重,就先不说西北那边的矿,只说当年的事......” 许老阴森森看了徐永鸿一眼。 那眼神含着警告和戏谑,徐永鸿立即就闭了嘴,顿了顿才道:“许老,您也总该想想法子。” 许老哼了一声,将徐永鸿看的实在坚持不住转开了头有些心虚,才啧了一声:“你看你,我就说你的性子一直太急,一有什么事儿就拿不能说的东西出来说,说的多了,要成真的。” 徐永鸿竟然有些害怕。 他不再说这个,靠在了椅背上紧张的看着许老倒茶。 “当年的事已经太过久远了,再说,那些可是倭寇啊,是倭寇,怎么查?”许老抬了抬手,示意徐永鸿接着,等到徐永鸿把茶接过去了,才又道:“不过你说的是,的确不能什么都不做。你说,依圣上对宋家的宠爱,要如何才能击垮宋家?” 徐永鸿一听就知道许老是有了主意。 他急忙打起精神来,客客气气的道:“愿闻其详。” 许老就笑了笑:“我听说,宋翔宇要回乡下老家去避世了。” 徐永鸿若有所思。 等到他听完许老的一席话之后,就已经是神采飞扬,烦躁全无。 他忍不住笑着朝许老拱了拱手:“您老真是深谋远虑,永鸿自愧不如。” 许老笑而不语。 徐永鸿忽然又想到一事,低声道:“那许老,您看如今四五二位,哪一位能够问鼎那个位子?” 他指了指东边。 许老忽然就笑了,眸光深深的看着他:“你这个话还问我?去年西北那边的收成少了三分之一,这些银子去了哪儿,你当我心里没数吗?自己都做了选择了,如今再来问我,是不是太晚了些?” 徐永鸿就等着他说这句话,立即便道:“都是孩子们办事太过急进,不懂得分寸,急于求成,才会如此,您的那一份,我自会补上,绝不会亏了您。” 许老不置可否。 那就是不反对的意思了,徐永鸿心里有数,神清气爽的再跟许老说了一阵子话,才起身告辞。 他一回到家,就听见里头传来消息说是徐睿醒了,顿时便更加高兴,二话不说先去了后院。 徐夫人正给徐睿喂粥,见了他回来,急忙把自己的位子让出来:“儿子一醒来就说要见你,我说你去许老家了.....” 徐永鸿已经坐下来看着徐睿了。 两父子对视了一眼,徐永鸿缓缓伸出手拍了拍徐睿的肩膀,问他:“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徐睿眼圈发红的摇头,喊了一声爹,哽咽着跟他认错:“对不起,爹,都是我不好,我没看好弟弟,太过轻敌......” 以至于现在国公府成了个笑话。 徐永鸿笑了笑,神情很温和:“罢了,都已经过去了,再说也没什么意思。你如今能够好好的,便算是对得住我跟你娘了。” 从前的徐永鸿在徐睿眼里一直都是严厉的,何曾有过这样温柔的时候,见他这样,徐睿心里更加难受,低着头说不出话。 徐永鸿自然了解自己这个向来高傲的儿子在想些什么,他拍了拍儿子,道:“好了!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像是什么样子?你弟弟已经死了,若是真的有能耐的,你现在就该好好振作起来,把伤养好给他报仇,否则他才真是白白死了。” 徐睿虽然虚弱,听了这话却立即振奋的应了一声,随即便沉声发誓:“我绝不会让宋恒好过!” 徐夫人欣慰的看着他们父子俩,等到这个时候才插嘴:“侯爷,您去了许老那里,许老怎么说?” 说起许老,徐睿也马上十分严肃的转过头来看着徐永鸿。 若是能够让许老出手对付宋家,那事情的把握可就又大的多了。 徐永鸿跟徐夫人换了个位子,坐在了下手的椅子上,语气轻快:“许老给我出了个主意,我想着甚好,随后就安排人去办。” 说了一会儿,安妈妈敲门进来,见徐永鸿也在,忙先行了礼,等到徐永鸿摆手,才道:“章三爷已经跟章姑娘回家去了。” 一百零七·光彩 提起章家,屋子里三人的面色都不大好看。 尤其是徐永鸿,他在厌恶之余又有些奇怪,看了徐夫人一眼:“怎么,章家又上门来闹事了?” 他对于章家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若是章家仍旧不知好歹,他不介意教教他们该如何做人。 徐睿倒是面无表情,连提也不想再提到章家。 徐夫人轻声跟徐永鸿解释了缘由,又挑眉道:“现在算是把田家彻底给得罪了,听说承恩公直接进宫请罪去了。” 请罪? 徐永鸿略微一想,就将前因后果给想明白了,他嗤笑了一声,就道:“那看样子,田家是要出一位侧妃了。” 出了这样的事,田蕊的名声是彻底的完了。 田家若是不想这个女儿废掉,那就一定得捏着鼻子吃了这个哑巴亏,把田蕊嫁给庄王当侧妃。 田承忠进宫哭一场,表表忠心,把责任都推到章家父女身上,再加上有田太后在,田蕊这个庄王侧妃是十拿九稳的。 徐永鸿评价完,就跟徐夫人交代:“这件事不要插手,章家之后不管如何,都不关我们的事,至于田家,也不可过分亲近。” 徐夫人将手里的碗交给了安妈妈,立即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轻声问徐永鸿:“您的意思是,怕秦家......” 徐永鸿哼了一声:“田家的确是国公府没错,但是实际上这个国公是推恩得来的,太后在,他们是国公府,太后若是不在了,他们就得降爵,过了几代就什么也不是了。而太后能保得住田家多久?可秦家却不同,不说别的,若是王妃产下皇孙,那这意义可非同一般......” 庄王妃的地位是稳稳地,至少现在是。 而用这种方式进了庄王府的田蕊怎么能跟庄王妃和平相处? 人不能什么好处都想占的。 徐永鸿一针见血:“咱们不必在王府的内宅加重筹码,只要把现在的这件事办好了,殿下自然明白我们的重要之处。” 徐夫人应了一声,出来就吩咐下去,不再见章家的人,也不许徐同舟跟徐同济去章家。 章家乱的翻了天,章三爷到家的时候,险些都不认识这遍地狼藉的地方是自己家。 等到见到了哭成一团的章夫人和章三奶奶,他才知道家里是被债主上门来闹了一场。 若是换做从前,哪怕章家没落了,那些要债的也得顾忌些,可现在.....章三爷自己也明白,得罪了田家,那些人怎么可能还会手下留情? 他顿时缩了缩脖子。 章三奶奶却揽着章静蝉大哭了一场,觉得女儿实在是太过委屈。 倒是之前一直哭个不停的章静蝉自己却冷静下来,她面无表情的攥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章三奶奶心里还抱着希望,忐忑不安的看着章三爷:“田家总不能一手遮天吧?既然咱们阿蝉都已经把事情说破了,难道田家都不顾及脸面了吗?” 闹了这么一场,田家还好意思送女儿去当侧妃? 章三爷想到当时田二老爷要杀人的眼神,摸了摸仍旧还在隐隐作痛的肋骨,抿了抿唇一言不发。 田蕊却几乎要气疯了。 骂完了她没多久,田承忠就把她关在了房间里,谁也不许她见,连田循也没了影子。 熊熊燃烧的怒火让她理智尽失,恨不得马上扑到苏家去把苏邀给宰了。 可是这一回田夫人却彻底狠下心来,一直到晚上也没有将她放出去的意思。 焦躁不安的过了一整晚,田蕊几乎要憋疯了,田夫人才终于来了。 她猛地扑进田夫人怀里,顿时又委屈又愤怒:“娘!您跟父亲就这么把我扔在这里......我做错了什么!?这件事都是苏邀那个贱人做的,是她对付我,毁了我的名声!您怎么不帮我?!” 田夫人十分烦躁。 田蕊的性子如此,有几分小聪明是真的,但是急躁沉不住气也是真的。 她忍不住将田蕊的手给拂开,怒道:“好了!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那性子?!”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好半响,才忍住了心里的怒气,坐在了田蕊的床沿上,冷声道:“你最近都不许出门了!” “娘!”田蕊气急:“我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们不说帮我把场子找回来,竟然还要把我给关起来!?那苏邀呢!?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田夫人目光淡淡的把田蕊给扫了一眼,忽然冷笑了一声:“不然呢?跑去苏家再闹一场,让大家知道,你原本是想利用这一招对付苏邀的,只是自己太蠢,被人识破了才自作自受的?” 田蕊被挤兑的说不出话,面目狰狞的将剪刀重重的扎进了桌子。 田夫人看她这样,心里的怒气才总算是纾解了一些,闭了闭眼睛重新睁开:“好了,你最近就老实呆在家里吧,现在如你的愿了,你要进庄王府了。” 什么?! 田蕊犹自沉浸在怒气里,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没想到田夫人却忽然说出这句话来,她怔了怔,才看着田夫人不可置信的问:“您说什么?” 田夫人冷笑了一声,她自己心里是十分不愿意女儿去当这个侧妃的,但是正如田承忠所说,没有别的法子了。 田蕊这个性子..... 她没好气的再重复了一遍,末了实在忍不住,恼怒的道:“你若是还是这副自以为聪明的轻狂样儿,我怕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那一位可不是个好对付的。 能够这么多年不生孩子还跟庄王恩恩爱爱,在秦家出事之后还能怀上孩子,能是什么省油的灯? 田夫人心事重重,想到这一切只觉得心里一团乱麻。 田蕊的心情却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是暴躁没错,但是不是个傻子。 这种情形进去当侧妃,她的处境也没好到哪儿去,不说外头的人会怎么想她,就说庄王自己,只怕也会觉得她是个麻烦精,给他带去了麻烦。 说来说去,一切的根由还是出在苏邀身上。 她揪着自己的衣摆,坐在圆凳上看着花瓶里那一株栀子花,目光暗沉。 一百零八·暗示 她许久不说话,像是一尊泥塑的雕像,倒是让田夫人有些不习惯。 沉默了良久,田夫人扶着头头痛的哼了一声,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低声皱眉:“你也已经长大了,做什么事之前,能不能先动动脑子?这一次,是你爹跟我还能在前面替你挡着,总不能真的看着你出事倒霉,可以后呢?我们能帮你多久,能替你挡着多久?” 女儿如此轻易就被苏邀算计了一回,田夫人心里既愤怒又心惊。 不过一回照面而已,就已经败得这样惨。 她从前还一直自恃孩子常常出入于宫廷,有一般的闺秀及不上的傲气,可现在看来,这傲气也不是好事。 桌子上的香炉里百合香不断的冒出来,熏得人觉得甜腻得透不过气,田夫人幽幽的看着女儿,心中真是发愁到了十分。 倒是田蕊自己。 她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暴躁了一会儿,她就又冷静下来了,坐在桌边紧紧地捏着一只杯子,似乎要把那只杯子捏的变了形,才沉声道:“我知道了,我会改的。” 这么久了,也就这句话说的还像是样子,田夫人这才拿眼去看她,见她双手都已经连青筋都凸出来,才强行忍耐住了怒气,道:“好了!事情不该出也出了,你如今最该做的,就是记住这个教训,从此以后谨言慎行,绝不能再犯!” 窗外有蝉鸣让人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田夫人的语气缓和下来,上前揽住了女儿:“蕊儿,你要知道,从前,你是太后的侄孙女儿,叫太后一声姑太太,可从此以后,你可就没资格这么叫了。” 这话说出来,田蕊的脸皮猛地抖了抖。 有一些难以言喻的惊恐逐渐的爬上她的心头,她拽住了母亲的手,哽咽着喊了一声娘,把头埋进了田夫人的怀里。 田夫人苦笑了一声,摸了摸女儿的头,却还是直截了当的把话挑明了:“你是个侧妃,府里有正妃在,能不能进宫去拜见太后,那也得看正妃的度量,看正妃的决定。在太后跟前,你更是再也不能跟从前那样撒娇撒痴,你明不明白?” 太后是太后不错,但是田蕊却不再是国公府的姑娘,而是庄王府的侧妃了。 有秦氏在一天,田蕊就只是个侧室,代表庄王府出来走动的就不会是她。 哪怕是给庄王生了孩子,她的孩子也得叫秦氏为母亲。 这也是田夫人从前不肯顺着田蕊心意的缘故,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那就只能尽量让田蕊放的聪明一些。 田蕊的嘴唇微颤,开开阖阖几次,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眼泪却如同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的落下来。 田夫人还没说什么,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田循背着光立在她们跟前静静的看着她们,扬声道:“别哭了,现在哭还有什么用?” 田蕊转过头看着她,忽然想起昨天她就说过自己要如愿的话,忍不住哽咽道:“你知道什么?” 她现在的处境何其尴尬和艰难。 田循知道自己姐姐是个什么脾性,也不跟她计较,挑了挑眉就道:“该知道的都知道。我还知道,你若是想要翻身,就只能坐上正妃的位子。” 这话一出,田蕊跟田夫人都是一怔,而后看向她。 田夫人最先反应过来,咳嗽了几句训斥女儿:“胡说八道什么?” 当然,这个谁不想呢? 田蕊自己就更想,她声音低了好些:“你说的这些谁不知道?光说有什么用?” “怎么是光说呢?”田循笑了笑,上前坐在她们身边,见田蕊哭的眼红红的,就道:“别哭了,你不是想出气么,这口气,也不是不能出的。” 田蕊还没来得及说话,田夫人心里先咯噔了一声,下意识看向了田循,又怕田蕊真的上心,就瞪眼道:“别瞎胡说了!这个节骨眼上,可不是生事的时候!” 又厉声呵斥了田蕊几句,让她呆着好好的反省,自己拉着田循出了屋子,皱眉道:“小循,你是个聪明孩子,可别跟你姐姐一样胡来!” 这都还没进门呢,哪怕是要当这个正妃,那也不能太过着急,现在当着田蕊的面说这些,要是那个傻丫头真的去做了,那岂不是要出事? 田循比起田蕊来向来是要好沟通多的,田夫人这么一说,她立即就乖巧的哦了一声,顺从的道:“是,娘放心吧,我不说就是了。” 二女儿是比大女儿要有城府得多的,田夫人心中对她放心,听见她这么说,嗯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又叮嘱道:“你最听话懂事了,先陪着你姐姐开解开解她,其他的事自然有我们大人会商量,你们可别胡来,闯出祸端,还连累了你,你知不知道?” 田循甜甜的笑着答应了。 田夫人这才放心。 她急匆匆的回了自己的院子,见田承忠也已经回来了,顿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国公爷。 田承忠精疲力竭,嗯了一声问她田蕊如今的情况如何。 田夫人就叹气:“她的脾气您还不知道吗?生闷气呢。”她说着就十分犯愁:“这个性子,一点就爆,偏还有几分小聪明就自以为是了,怎么能进庄王府啊!” 这种性子,最好的就是找个门第相差不多的忠厚人家嫁过去,能够抬头挺胸的过日子,娘家也能护得住她,可她却偏偏想不通。 田承忠喝了口茶,已经压下了心里的震怒跟最初的烦躁,轻描淡写的道:“好好教吧,既然已经选了这条路,那就总归得好好的走完,这也是她的命。” 田夫人敏锐的察觉到他态度的转变,想了想就问:“太后娘娘是什么意思?她.....” 田承忠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隐晦的道:“殿下将来贵不可言。” 只这一句,田夫人立即就明白过来了,她看着田承忠,心中念头急转,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一百零九·先知 这么说的话.....她心跳如擂鼓,立即就问:“太后娘娘这么说的?” 若是太后都这么说了,可见元丰帝真的对庄王满意,是要选庄王登上东宫之位了。 如果是这么说的话..... 那正如田蕊当初自己所说的那样,什么侧妃不侧妃的,根本不重要,因为以后其他勋贵的正室见了她,还不照样要弯腰行礼? 田承忠这回态度轻松了许多,揉了揉自己的眉头很是慎重的道:“也不一定,就是有那个意思。这些天,圣上好几次夸赞殿下忠厚仁孝,这是好兆头。” 话说到这里了,田承忠就干脆把话说的再明白了一些:“太后娘娘到底不是圣上的亲娘,这些年,咱们家外面看着尊贵,可其实不过是花花架子,若是等太后.....我们家就什么也不是了。我从前就一直为此事烦心,只是先太子的事闹成那样,紧跟着二皇子三皇子又出事,我不敢,太后娘娘也不敢胡乱下注。等到如今,差不多是时候了。偏偏又出了蕊儿的事情,说不得这就是天意,老天也看不下去我们犹豫不决,给了我们一条路走。” 这些男人们只把儿女婚事当成是筹码。 家族兴旺跟嫁女儿有什么关系?田夫人心中腹诽不满,觉得田承忠跟太后都不大理智,真正若是想立起来,那就得让男丁去建功立业。 看看宋家,看看徐家,哪一个不是把男孩子们送到军中去的? 靠着裙带又能维持多久呢? 可她到底只是个妇道人家,田承忠跟太后都决定了的事儿,她是没有更改的能力的,只好垂下眼帘,遮住了眼里的不以为然,只忧心的问:“可庞家那边呢?” 既然要选边站,为什么不是庞家? 五皇子也同样是深受皇宠啊。 田承忠明白妻子的顾虑,笑了一声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略显得意:“若是五皇子坐上那个位子,于咱们和太后娘娘,又有何益呢?贵妃娘娘如今俨然已经是权摄六宫,平国公府又原本就是军功起家,到如今,庞清平也是封疆大吏,一门荣辱已极,他们不需要太后娘娘帮忙,就算是我们凑上去了,也没多大用处。” 田夫人心领神会。 但是庄王却不同了。 庄王的母妃是丽妃,熬了这么多年,还生了皇子,也不过是个妃位,要说多受宠,实在是敲不出来。 庄王在宫里的能耐也是有限的。 若是太后肯对庄王伸出手,那这对于庄王的意义来说就又不同。 到那时候,庄王怎么能亏待田家? 这个买卖最划算不过了。 田承忠深深的看着妻子:“夫人,我知道你心疼蕊儿,我也是一样。既然事情已经是如此,那咱们就一心一意将蕊儿给扶起来,等她真正坐上至高无上的那个位子,你还怕从此以后有人再提起如今的耻辱吗?” 田夫人沉默不语。 倒是田承忠自己说了一阵,又兴冲冲道:“对了,苏家的爵位......” 他忽然就把话题给拐到了苏家头上,田夫人下意识抬头看他。 田承忠哼了一声,面色陡然阴沉:“我看苏家这日子过的是太舒服了,当年的事大家都给他们留着脸呢,所以才说爵位暂时收回,什么暂时收回,就该夺爵!” 说到底,女儿被算计了,田承忠心里还是万分不爽的。 他知道自己女儿使坏在先,也知道自己女儿技不如人。 但是天底下的父母没有不护短的,他觉得自己维护自己女儿也是天经地义之事,要怪就只能怪永定伯府日薄西山。 田夫人心中有些惴惴,催促他:“您怎么忽然这么说?是不是有了什么主意?” 她又苦口婆心的劝:“国公爷,您跟太后娘娘自然是为了蕊儿好,但是有些事也不能操之过急,蕊儿本来就是有错在先,她也该得一些教训了.....” “说什么呢?”田承忠哼笑一声:“你以为我是蕊儿,冲动之下就去对付人?苏家那事儿,是自找的,有人把当年的事翻出来了,他们完了。” 当年的事? 田夫人心中惊跳,想到当年的事,自然而然的就猜到是跟围场的事情有关。 联想到近日的暗潮汹涌,她知道这是各方在斗法、 现如今看来,是又有人出招了。 揉了揉太阳穴,稳定了一会儿情绪和心情,田夫人才缓缓道:“国公爷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别说一半留一半呀!苏家再怎么样,还有老太太在呢,圣上对她还算是优容,再加上还有位贺太太,听说圣上对贺太太极为宽容,前些天过端午,还专程带着她一道去奉先殿给先皇后娘娘供奉......” 人人都能看得出来贺太太是真的得元丰帝的宠信,在这样的前提之下,苏家只要不是犯了大错,元丰帝自然就会爱屋及乌,给苏家一些脸面的。 田承忠呵了一声,脸上带着淡淡的不屑和嘲讽:“是又如何?贺太太是被圣上高看一眼,但是若是苏家当年涉嫌通敌呢?” 通敌?! 这是怎么说? 田夫人睁大眼睛,下意识紧张的攥紧了拳头,隐隐约约有了个念头。 田承忠已经冷笑出声了:“所以我说,苏家那个丫头,也不过就是蹦达一时罢了。靠着苏家?我让她刚认回来的亲就要跟着一道跟着老苏去地下!她以为她是谁?蚍蜉也妄图撼大树,她们苏家在这盛京不过是个蝼蚁罢了,得罪了徐家,他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竟然还敢回头来算计我们!” 原来是徐家。 田夫人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惊心。 不知不觉之间,盛京的形势已经紧张到这个地步了。 也不知道接下来还要出多少事。 她看着志得意满的丈夫,欲言又止。 田承忠却已经摆了摆手,不在意的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放心吧,这事儿咱们不搀和进去,反正跟咱们关系不大。我只是跟你说,让你告诉蕊儿,让她心中有数,什么聪明不聪明的,若是没有家族护持,还不一样一脚就被踩死了?” 一百一十·高烧 田夫人当然不会真的去跟田蕊说这些,这个丫头本来就心高气傲自以为是,若是再告诉她这些,那她还不得翻了天去了? 她只是忧心忡忡的回了自己的寝室,有些头痛的靠在引枕上发呆。 过了一会儿,田循轻手轻脚的进来了,见她在贵妃榻上靠着,就急忙去拿了毯子过来给田夫人盖上。 田夫人一下子就惊醒了,见是她,脸上不由得露出一点儿笑意,拉着她一道坐下:“你姐姐怎么样了?” “听劝了,没再吵嚷着要去找苏邀的麻烦。”田循替田夫人将毯子往上提了提,很耐心的安抚田夫人:“您也别太着急了,她也是太自负了,如今吃了这么一个大亏,总会长教训的。” “但愿如此。”田夫人有些疲倦的叹了一声,想到什么又拉住田循的手,紧紧地握了握:“小循,你跟你姐姐不同,自来就乖巧懂事知分寸,你可千万别跟你姐姐一样伤我的心......” 她说着就实在忍不住,小声的抽泣起来:“去当那个侧妃有什么好?咱们以后去王府,是按亲戚走,还是按姨娘的亲戚走?头都抬不起来!哪怕她真的有那个命,当了正妃,宫里的日子岂是好过的?” 皇帝总会有新鲜的宠妃。 为什么非得要去趟这趟浑水不可? 田循明白母亲的慌张和不甘,她笑了笑,低下头去给母亲倒了杯茶,十分自若的道:“娘,人各有命,选了什么路,好好的走完就是了。” 田夫人听着就更觉得不祥,握着茶杯喝了口茶果断的重申:“现在她的事儿我是管不了了,只能帮着她尽量把路给走好。可你不同,小循,你是真聪明,可千万别跟她学着眼高手低,心高气傲。” “是。”田循微笑着回望母亲:“您放心吧,我跟姐姐是完全不同的。” 田夫人这才松了口气,怔怔的道:“真是冤孽,也不知道将来她会不会后悔。” 田循仍旧还是十足镇定自若的模样,笑着道:“娘亲与其担忧这些还十分遥远的事儿,不如先想一想怎么让姐姐出了这口气,她可对苏邀恨之入骨,虽然我一直劝着她,但是也不能保证她就不做出什么错事来-----主要是这位苏姑娘也的确不是省油的灯,我只怕苏邀到时候主动挑衅。” 田夫人立即就明白过来女儿的意思,她摇了摇头:“这倒不必担心,你爹爹说,苏家很快就有大麻烦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个道理不必我说你也明白。你不要直接跟她说,多多说些话震慑震慑她,不许她胡闹。” 若是跟章静蝉一样,最后连个侧妃也当不上,那这辈子就真是完了。 田循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却也并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笑着应是。 苏家此刻忙碌的很。苏杏仪忙活着安顿好了家里的事,才去给苏老太太请安,苏老太太笑了笑,很是慈爱的看着她心疼的道:“真是辛苦你了,如今一大摊子的事儿。” “您怎么这么说?”苏杏仪欢欢喜喜的帮苏老太太按捏肩膀,笑道:“嵘哥儿愿意出去走动,我心里高兴都还来不及,再说了,闲着没事做才真是叫人闷得发慌呢。” “说起来也真是怪了,不知道怎么的,嵘哥儿就是跟幺幺亲近。”苏老太太有些感叹,却也很生欢喜:“这或许就是人跟人之间的缘分到了,否则你瞧,幺幺跟苏桉就十分不对付,恨不得彼此咬下彼此的一块肉来。” 说起这个,苏杏仪也忍不住感叹:“可不是,嵘哥儿还不是一样,换做从前,怎么也不敢相信他竟然能主动说要去谁家做客的,这一次他却主动要去沈家,不管怎么说,这是一桩大好事。” 当初鄙薄沈家,觉得沈家是商户人家丢脸的也是苏三太太和苏桉,但是苏老太太自己对于此倒不是很在意。 说句难听些的,他们那是没脑子,根本就不明白自家也是在走钢丝,一不注意就要粉身碎骨的。 也因此,苏嵘能够放下身段,并不跟苏桉那等盲目自大的纨绔一样嫌弃沈家,对于苏老太太来说,实在是乐见其成。 她长出了一口气,叹道:“是啊,他自章家那件事之后,几乎就只在河东书院跟家中两头跑,如今眼看着他能慢慢走出去,实在是一件大好事。若是这回申大夫真的能够治好他的腿,那我就更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苏杏仪蹲下身来,将头靠在苏老太太膝上,亲昵又乖巧的低声道:“会的祖母,咱们一家人齐心协力,总能把日子越过越好的。” 正说着,外头就传来纪妈妈的声音,苏杏仪擦了擦眼角,看了苏老太太一眼,见苏老太太点头,便让纪妈妈进来。 “老太太,大小姐,二房的吴妈妈来了。”纪妈妈行了个礼,自己似乎也有些困惑。 苏杏仪也讶异的抬了抬眉,看向了苏老太太。 苏二太太自来都是冷清的性子,一门心思的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并且对子女极度严苛,从来不曾来老太太跟前晃悠的。 今儿这是怎么了? 可诧异归诧异,她还是点了点头,让纪妈妈把吴妈妈给带进来。 吴妈妈一进来就跪倒在地上,哭着求苏杏仪和苏老太太帮二房请大夫。 苏老太太就忍不住皱眉:“谁病了?” “是九少爷病了。”吴妈妈惊慌失措,在苏老太太跟前战战兢兢的:“病的厉害,烧了两天了,上午退下去了下午就又烧起来,二太太实在是没了法子,让我来求老太太给请个太医瞧瞧......” 苏老太太忍不住有些厌烦。 她是不喜欢管家里的事没错,也的确是对二房三房都淡淡的,但是却也绝不是个苛待人的性子,更别提是小孩子了。 苏二太太总是一副防备警惕她这个婆婆会害她们的架势,着实是叫人有些厌恶。 她哼了一声:“烧了几天了,现在才来说要请太医?!” 一百一十一·仇视 二房深居简出,除了领月例之外,恨不得都不出那座院子,吴妈妈等人也都只是缩在院子里做事,根本没能在府里领份差事做,也因此没练出胆子,一听苏老太太语气不对,当即打了个冷颤抖抖索索的解释:“二太太说,若是自己能退下去,也免得麻烦人......” 什么麻烦人? 根本就是小心地过了头。 苏老太太忍不住生气,却也没有再说什么,最近苏杏仪和苏邀管理后宅之后,也不是没请二夫人她们一道用饭或是小聚,可二房从来也没出过门。 上次九少爷苏征因为恰好去了苏邀的院子,被苏邀留着吃了顿点心,听说还惹得苏二太太回去以后大发雷霆,以贪吃为由把苏征给罚在天井里跪了半夜。 什么事都要有个分寸。 像苏三太太那样恨不得什么都管自然是不让人喜欢,但是跟苏二太太那样觉得别人身上都有毒一样的德性也真是让人吃不消。 至少苏老太太是十分不喜欢苏二太太那看谁都是贼的性子。 这一次听见说是因为这个缘故耽搁了给孩子看病,她几乎都要被气笑了,嘲讽的道:“我倒是敢请,只怕她还不敢让人看。” 这一语双关,说得吴妈妈的脸色发白。 还是苏杏仪咳嗽了几声,急忙打了圆场,一面让人出去找李瑞拿名帖去请太医,一面对吴妈妈道:“我过去看看小九。” 吴妈妈顿时松了口气,仓惶的应是,领着苏杏仪回了二房的院子。 苏二太太正在给苏征换头上的湿布,表情焦躁,她边上,六姑娘苏杏恬害怕得直哭。 苏杏仪才进门,就见苏二太太不耐烦的甩脱了苏杏恬的手,怒气冲冲的冲苏杏恬怒吼:“哭哭哭,出了事才哭又有什么用?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事!若是你弟弟有什么不好,你仔细你的皮!” 吴妈妈急忙喊了一声二太太,陪着笑小心的道:“大姑娘来了。” 苏二太太转过脸来,勉强的扯出了一抹笑站起身来:“是大姑娘来了,快请坐。”一面又低声呵斥苏杏恬:“还不起来,屎糊住了你的眼?!” 苏杏仪的脚步一顿,皱起眉头去看苏杏恬,就见苏杏恬眼泪汪汪的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大姐姐。 她心中顿时忍不住发酸。 早就听说苏二太太对孩子极为严苛,但是也没想到竟然如此粗暴,她点了点头,上前摸了摸苏杏恬的头,就走到床边探了探苏征的额头,又有些吃惊的道:“烧的这样厉害!” 苏二太太的脸色十分难看,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都是他自己贪吃惹出来的祸!我都说过他身子不好,许多东西吃不得,他偏要嘴馋,这也是他自己自找的!” 苏杏恬睁大眼睛十分不安,搓弄着自己的衣摆,面色苍白凄惶。 苏杏仪想到之前的事,心中明白苏二太太这是在指桑骂槐,说是苏邀害的苏征成了这样,再好的性子也不由得有了怒气,淡淡的道:“二婶,有病治病,别当着孩子的面说这样的话,否则岂不是让他更加病中不安吗?” 苏二太太冷哼一声。 正说着,外头吴妈妈又惊又怕的进来回禀:“二太太,大姑娘,大少爷并四姑娘来了,说是才从外头回来,听说九少爷生病了,直接赶过来的。” 苏二太太的脸色有些难看,却只能强忍着怒气道:“请进来吧。” 说话间苏嵘跟苏邀已经进来了,先跟苏二太太问了安,苏嵘才问:“怎么听说小九病了,病的严重么?” 二房素来是恨不得当隐形人,不跟其他房头接触一刻的,能让苏二太太求到苏老太太跟前去请太医,苏嵘跟苏邀都有些担心,就直接过来了,连衣裳都还没换。 苏二太太的态度淡淡的:“劳烦大少爷和四姑娘操心了,就是贪吃惹出来的祸事,高烧不退三天了。” 苏邀的动作顿了顿,若有所思的看了苏二太太一眼。 前几天苏征跟苏杏恬两个人在花园里玩,身边又没有妈妈在,她正巧从议事厅准备回去,刚好碰见,就带着她们两个一道去了自己的院子。 后来吴妈妈就带着人找来了。 当时是沈妈妈跟着一道把两个孩子送回二房去的,回来以后沈妈妈气的了不得,说是苏二太太竟然二话不说把苏杏恬打了一顿,还让苏征去天井跪了,说他们私自跑出去玩,耽误了功课。 苏邀当时就觉得不对。 但是别人管教孩子,对方又是长辈,她也没有立场说什么,便也没太在意。 可现在看来..... 她忍不住偏头去看苏杏恬,却见苏杏恬正忐忑不安的立在一边,像是一只鸵鸟,埋着头不敢抬起来,手指都被指甲抠烂了。 她忍不住吃惊。 不过就是去她那里玩了一会儿,吃了一些点心,何至于此? “没事就好。”苏嵘自然察觉到了苏二太太的态度,他挑眉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苏征,沉声道:“二婶,听说你前些天因为小九贪玩就罚他跪了半夜的天井,小孩子虽然要严格管教,可也得适度才好,别逼得太紧了。” 苏二太太僵硬着脸,连一个笑都扯不出来了,平平板板的沉着脸道:“我自己的孩子,我知道该如何管教。” 苏杏仪心中眉头大皱,扯了扯苏嵘的衣裳,到了这个时候,也实在是维持不住笑脸了,淡淡的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走了,大夫待会儿就过来。” 说罢便率先出了门。 苏嵘跟苏邀也一道跟在后面。 等到出了二房的院子,拐进了花园那边的石径,苏嵘看了苏邀一眼,轻声问:“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二婶似乎是故意在针对你?” 的确是如此,苏邀转过头看着他:“大哥你也看的出来?” 苏杏仪就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这是有缘故的,你不知道......”她咳嗽了一声,慢慢的道:“当初二婶跟三婶之间有些误会,而且还出了些事......” 一百一十二·不速(求月票) 原来是苏三太太跟苏二太太还有恩怨在先。 怪不得她觉得苏二太太对她似乎敌意格外的重,原来如此,可她又有些不解:“就算是如此.....” 至于如此反应过度吗? 苏杏仪沉默一瞬,拂开了身边的一根树枝,才又紧跟着道:“你不知道,二婶除了六妹跟小九之外,还有一个儿子,是行八的,比小九大一些。有一次,二婶跟三婶之间起了冲突,而后不久,八弟就失足坠井了......” 苏邀就停住了,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苏杏仪和苏嵘。 难道这事儿是苏三太太做的? 可苏三太太虽然自私自利,但却并不是大奸大恶之人,至少在上一世,她身上也并未听说背负过什么人命。 哪怕二房是庶出的不受宠,苏三太太也不至于朝一个孩童下手吧?尤其是在二房根本对她造不成任何威胁的前提之下。 看出苏邀的不解,苏杏仪拍拍苏邀的肩膀,轻声道:“八弟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对二婶更是言听计从,他去世的时候才不过五岁......二婶从那以后就不大跟大家往来了。” 苏家那时候也是遭遇围场之事后不久,苏老太太完全崩溃病倒,根本无心管家中的事,加上苏嵘的情况也不好,那件事最后也不了了之。 后来苏二太太带着孩子们跟着苏二老爷一道去了外地赴任,六年之后又因为苏二老爷任期满了回来了,这一次没再跟着苏二老爷走,倒是留下来了。 “说起来,二婶回来也没多久,也就是前年才回来的。她素来是个很要强的一个人,从来不肯跟人吐露什么心思的......”苏杏仪有些怅惘:“你知道祖母的性子,祖母她的心力也不够她操心这么多人了,所以二婶摆出一副防备的姿态来,祖母也干脆就懒得管她,说这样或许二婶还自在些。” 说这么多,苏杏仪其实就是在跟苏邀解释苏二太太对苏邀的态度,她安慰苏邀:“你也别生气,苏桉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这个人眼睛长在头顶上,除了苏如意,他对所有的弟妹都不大耐烦,尤其是对小九,或是因为二婶的态度,他尤其喜欢捉弄小九。” 所以弄得二太太对三房的敌意就更深了。 苏邀明白过来,知道苏杏仪的深意,笑了笑便点头:“我知道了,大姐放心吧,我心里有分寸了。” “你知道就好。”苏杏仪又叹气:“只是可怜了六妹妹,二婶出来不放她出来玩,可如此苛刻,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 一直都沉默的苏嵘朗声道:“小六的年纪也就只比幺幺小了四岁,二婶迟早要带她出来走动的,只是这事儿,不该由我们去说。” 他们说的多了,反而起反效果。 苏杏仪也就不再谈这个话题,转而看着苏嵘跟苏邀:“对了,你们怎么回来的这样早?有替我跟沈家伯母祝寿吗?” 提起沈家,苏邀的脸上就有了笑意:“干娘托我跟你道谢,说是你送的那些锦缎实在是太贵重了。” “什么贵重不贵重的?再贵重的东西,那也得用得上才有价值。”苏杏仪不以为意:“留在我这里也只是白白的放坏了罢了。” 正说着,纪妈妈急匆匆的迎面朝着她们走来,扬声道:“大小姐,大少爷,四姑娘,老太太请你们过去一趟,说是汪家来人了。” 汪大太太? 苏杏仪立即精神一振-----前些天汪大太太就是说申大夫的事,难道是申大夫到了京城了?! 她喜不自禁,有些慌乱的看了苏嵘一眼,急忙道:“快过去瞧瞧。” 连向来老成的苏嵘闻言眼里也闪过一抹期冀。 传闻中这位申大夫有神医的美誉,而且十分擅长经络之事,曾经将一个下半身因为惊马摔了无知觉的将军给治好了。 他攥紧了拳头。 几乎是同时,苏邀就看出了苏嵘的紧张,她将手放在苏嵘的轮椅上,欢声道:“好,我们一道过去瞧瞧。” 苏嵘朝她笑了笑,在心里深深的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康平苑里,苏老太太也正喜气洋洋的看着汪大太太:“今天一早枝头就有喜鹊叫,我说呢,原来是应在了这里。” 汪大太太喝了口茶,脸上的笑意同样是遮掩不住:“老太太言重了,他昨晚上就到了,但是说是有个朋友要去拜会,因此没跟我一道过来。我怕您担心,就先过来跟您说一声。” 苏老太太在心里念了声佛,喜之不尽的跟汪大太太道:“您也太客气了,没事儿,他何时有空过来,我这里扫榻以待。” 她是真的高兴,见了苏嵘跟苏邀她们进来,急忙朝着苏嵘招手,又道:“快,快谢谢你汪伯母,申大夫已经来了京城,说是去见朋友了,等他将事儿办好了,就过来替你看腿。” 原来没过来,只是汪大太太先过来告诉一声,苏杏仪有些失落,但是随即却又笑自己真是太心急了些。 能够找到人就很好了,她怎么反倒在这个时候急切起来? 汪大太太急忙伸手搀扶了苏嵘:“快别这样,我就是怕你们担心......” 正说着,外头纪妈妈惊惶的闯了进来:“老太太!李管家请大少爷出去,说是,说是锦衣卫来了!” 锦衣卫!? 屋子里的人都一时呆在当场。 汪大太太更是惊疑不定。 苏老太太皱起眉头,一下子从大喜当中回过神来,看了孙子孙女一眼,再看看坐在边上表情僵硬的汪大太太,问:“是谁带队?” “是.....是那位赖指挥使!”纪妈妈声音有些发颤。 这个时候上门来,而且还气势汹汹的,怎么看都没什么好事。 苏老太太的脸色也彻底的沉了下来,她看了一眼苏邀,就道:“幺幺,你在这里陪着汪大太太说会儿话,我出去瞧瞧。” 她倒是想看看,到底又有什么事。 苏杏仪立即就跟着站起来:“我陪着您一道出去。” 苏老太太点点头,又温和的跟汪大太太致歉:“真是对不住,有劳您先等等了。” 一百一十三·找茬 苏老太太到了前头大堂之时,赖伟琪正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跟边上的人说话,李瑞弓着身子侯在一边,谨慎的陪着小心,听见动静,赖伟琪抬起头来,见到了苏老太太,他眼里精光一闪,哟了一声站了起来:“怎么还惊动了老太太,这可是我们的不是了。” 苏老太太表情淡淡:“赖指挥使这是什么话?听说您上门来找我们家嵘哥儿,不知道有何贵干?” 赖伟琪的目光落在她身边的苏嵘身上,又在苏杏仪身上扫了一眼,才又露出一脸的笑意:“是这样,章大老爷死了,他们章家来告,说是他们章家根本跟梁家毫无关系,所谓的曾经指腹为婚更是荒谬之事,所以......” 苏老太太皱起眉头冷笑一声:“锦衣卫什么时候连这样的事儿都管起来了?岂不是大材小用了一些?” 赖伟琪嗨了一声,也是一脸的愤愤然:“老太太明鉴,这案子原本怎么也不该我们管的,可谁知道这事儿有些关隘,您还不知道吧?章姑娘一头撞死了。” 什么?! 苏老太太这才有些色变,抬眼看了苏嵘跟苏杏仪一眼,掩饰不住心里的震惊。 章静蝉竟然死了?! 苏杏仪跟苏嵘也有些意外,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凝重。 人人都知道章静蝉是当不成这个庄王侧妃了,但是到底明面上,宫中跟礼部都还未有这明令下来。 那么这个时候,章静蝉出事,那就可大可小了。 而且锦衣卫还插手其中,让赖伟琪都找上门来了......苏老太太面色不善的望向赖伟琪,板着脸问:“所以,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赖伟琪皮笑肉不笑的看了看苏嵘,笑着道:“老太太别急啊,章家一口咬定,那个梁成乃是胡乱上门来攀诬章家,毁坏章姑娘名誉的。您看看,这事儿闹的,把章大老爷逼死了,还逼死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若真是冤枉的,也算得上是天怒人怨了吧?” 苏老太太还未说话,苏嵘先行开口:“那么,赖指挥使找上门来,是因为觉得我跟此事有关?” “还未定,还未定。”赖伟琪呵呵一笑,脸上笑意盈盈,面上客气周到:“只是,章姑娘到底是原定的庄王侧妃,她若是真的被冤枉的毁坏了名声,那也着实是太冤枉了,且是跟皇家过不去。也正因此,这件案子归了我们锦衣卫来查问,我也不得不登门来问个清楚明白了。” 他的意思很明显,这事儿涉及了皇家了,所以是他们锦衣卫来问案,也同时告诉了他们,这件事后头是上头的主意,他是奉命办事,让苏家最好乖乖听话。 苏老太太的一颗心猛然往下沉了沉,她心中清楚的很,赖伟琪是个什么意思。 “要问什么清楚明白?”苏老太太心里发沉,面上却并不表露:“纵然如此,这件事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的,问问就知道了。”赖伟琪笑着俯身撑住了苏嵘的轮椅把手,深深的看着苏嵘:“苏大少爷,章家人指出来,说是这个梁成跟你身边的小厮过从甚密,他们怀疑梁成是受了你的指使故意陷害章家。” 他说着,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轻飘飘的道:“既然如此,那就得有劳您跟我们走一趟了。” 苏杏仪大惊失色,下意识拽住了苏嵘的手摇头:“不,你们不能带他走......” 锦衣卫那些人一个个最擅长的就是指鹿为马,尤其是赖伟琪算是庄王那边的人,从温家的事情开始,赖伟琪对苏家的态度就已经显露无遗了,若是苏嵘落在他手里,先不说罪名最后会不会,落实,只说这其中会受多少苦头,苏杏仪就不敢想。 苏老太太也是下意识攥住了自己的手,目光利箭一样射向赖伟琪:“只凭这些,赖指挥使就要抓走我孙儿?梁成在何处,赖指挥使可有他的证词,证明他是受我孙儿指使?!” 赖伟琪懒懒的挑了挑眉毛:“正因为找不到梁成的踪迹,所以要请苏大少爷回去问一问。” “可笑!”苏老太太大怒,连声音都有些发颤:“连梁成都没找到,仅凭着章家人的一张嘴,你就要带走我孙子,是欺负我苏家无人吗?!” 赖伟琪啧了一声,撑着苏嵘轮椅的手站了起来看向苏老太太,面无表情的道:“怎么会呢?老太太,我们锦衣卫办事,向来是公道的,如今只是要请苏大少爷去镇抚司坐一坐,把话说清楚而已,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苏老太太气的发抖。 她立即领会到了其中的恶意-----她不信这其中没有徐家的手笔。 否则的话,以章家如今的状况,怎么可能还有能耐惊动天听,让锦衣卫来苏家要人?! 可也因为如此,她的内心顿时一片冰凉。 徐家肯定是已经算计好了,苏嵘怎么经得住诏狱的折磨?! 赖伟琪满意的看着这一屋子的老弱病残,略带着一些不耐的道:“到底是不是,还得回去查证,老太太放心吧,如果不是,谁也不能逼着苏大少爷承认不是?您再拖延,那可就真是叫我们难做了啊。” 苏老太太跟苏杏仪两人手足无措,苏嵘却忽然轻笑了一声,他理了理自己的袍子,镇定自若的道:“赖指挥使说的有道理,我既然问心无愧,当然不怕跟赖指挥使走一趟了,请罢!” 赖伟琪嗯了一声,没看到苏嵘惊慌失措,似乎有些不满,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才又突兀的问:“苏大少爷不良于行,我们却没准备马车啊。” 苏老太太出离愤怒了。 这分明是在故意羞辱苏嵘。 可就算是如此,苏嵘竟然还能忍得住,他安抚的看了苏老太太和苏杏仪一眼,温和的道:“不必麻烦您了,我们自己准备马车。” 赖伟琪正要答话,外头却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哪儿用得着那么麻烦?” 赖伟琪面色一僵。 紧跟着,宋恒带着陈东就进来了,还上前拍了拍赖伟琪的肩膀:“赖大人,您也是办差的老手了,怎么想的这么不周到?” 一百一十四·争锋 赖伟琪如同是一只猫,只觉得背上的汗毛一下子都炸起来了,回身看向了宋恒,嘴角微翘,似笑非笑的道:“这话说得,倒是叫我不知道怎么接了,倒是宋佥事,这好像并不是宋佥事的案子,宋佥事怎么来了?” 两次了。 上一次他来苏家,宋恒就后头赶到解围,这一次又是。 联想到之前宋恒和宋翔宇深夜陆续造访苏家,赖伟琪心里冷笑。 此地无银三百两,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啊。 宋恒不知道他心里的腹诽,略带挑衅的嗤笑了一声:“之前不是,现在是了。” 赖伟琪立即扬声问他:“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宋恒懒懒的抬了抬眉毛,自若的微笑:“我已经得了奏准,这个案子归我审了,所以赖指挥使想的不周到,连一辆马车都没准备,这也不怪你。” 赖伟琪被气笑了。 他冷冷的扯了扯嘴角:“真是新鲜了,宋佥事怎么对这件事这样上心?” “当然要上心。”宋恒打断他,不大耐烦的道:“只要是赖指挥使经手的案子,我都上心,不信的话,赖指挥使可以试试。” 这简直是毫无遮掩的挑衅了,赖伟琪边上的温金贤顿时变了脸色,手已经扶住了腰间挎着的绣春刀。 陈东立即不甘示弱,也上前一步横档在了宋恒跟前,冷冷问:“你想干什么?” 赖伟琪伸手扬了扬,示意温金贤退后,自己隔着陈东望着宋恒,忽而笑了,他若有深意的再看了苏嵘和苏老太太一眼,竟然还能沉得住气:“既如此,那我可真要拭目以待了,宋佥事,你可千万要保重身体才是,否则我身上这么多差事,我怕你通通都要跟的话,可吃不消啊。” 他说罢便转身出门,温金贤恶狠狠的看了众人一眼,也带着剩余的几个人跟在他背后出了门,疾走了几步追上了赖伟琪,他压低了声音,气不顺的问赖伟琪:“表哥,难道咱们就这么算了!?” 他是赖伟琪姑姑的儿子,跟赖伟琪自小感情极不错,也因此就格外的为赖伟琪打抱不平:“这个宋恒次次跟您过不去,如今更是明面上就跟您打擂台了......” 不就是仗着自己会投胎,是广平侯府出来的么? 赖伟琪却充耳不闻,只笑着摆了摆手,一会儿工夫已经出了大门,他冲着其他人做了个手势,就翻身上了马,招呼温金贤跟着,一路去了三元楼。 温金贤顿时满头雾水,不知道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面亦步亦趋的跟着,一面问:“表哥,您真的就不生气?他......” 一句话还未说完,他就见赖伟琪推开了雅间的门,笑着问:“有什么好生气的?他喜欢出风头,那就让给他就是了,原本我们也不是真的为了抓苏嵘去的。” 不是为了抓苏嵘,那是为什么? 温金贤一脸茫然,正要追问,就见门推开,露出了邵文勋的脸,他立即便意识到了什么,急忙道:“大人,我在外头守着。” 赖伟琪嗯了一声,进门就笑:“邵大人在这里清闲,我可是吃了一肚子的憋屈回来的。” 邵文勋就笑,伸手给他倒了杯茶:“怎么,宋恒真去了?” “是啊,不仅去了,还给苏家出头,把我好一顿埋汰。”赖伟琪坐下来,皱眉看着面前的茶:“他对苏家可真是与众不同。” 邵文勋悠然自得的品茶,见赖伟琪没有喝的意思,就挑了挑眉:“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当年苏家可是太子的亲信,自然牵扯甚广。若是那猜测是真,宋恒自然要对苏家亲近照拂了。看他这么上心,恐怕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邵文勋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赖伟琪忍不住敲了敲桌子提醒他:“邵大人,您还没说,好端端的玩这一手是做什么?人没捉到,不痛不痒的......而且还打草惊蛇,那帮子人别看面上跟兔子似地,实际上可精着呢,不小心被咬一口,那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邵文勋喝了口茶,看着在杯中上下浮沉的茶叶,忽然啧了一声:“你瞧瞧,我就说你沉不住气,急什么?” “詹先生既然这么做,当然有这么做的道理。”邵文勋抬了抬眉毛,牵起嘴角:“你也知道他们实际上精明着呢,那徐家就如此全身而退了,你说他们甘心不甘心?哪怕真的有什么猫腻,他们也只会死死地藏着,绝不会再露出任何端倪了。这就叫做,欲擒故纵啊!” 这个时候恰到好处的找点小麻烦,但是却又是苏家和宋家都能够解决的程度,那苏家跟宋家的警惕心自然就会降低-----成功的多了,自然就会逐渐的生出一种无往不胜的错觉。 麻痹猎物,最好的法子当然是先不动声色的给它们一些甜头尝尝。 赖伟琪若有所思,随即就忍不住摇头:“詹长史的肠子真是弯弯绕绕,叫人难以捉摸,还得让我来唱这出大戏呢。” 邵文勋笑了笑看他:“得了,别抱怨,谁叫你已经是恶人了呢,自然就要恶人当到底了。对了,说起来,听说苏家在找大夫给苏嵘看病?” 同是锦衣卫,赖伟琪的消息来源不会比宋恒差到哪儿去,他嗯了一声,很自然的就道:“是啊,是汪家给找的,就是汪大太太娘家那位出了名的申大夫,这位申大夫了不得啊,是个神医,听说当年陆院判都对他极为推崇,想要邀他进太医院,但是他却不肯,一直在外游方。也亏得苏家竟然能请的动他。” 邵文勋轻飘飘的道:“找点儿麻烦,让他这病看不成。” 利用他是要付出代价的,当然,代价绝不仅限于此,但是他就当先收点儿利息了。 赖伟琪端茶的动作顿了顿,看向了邵文勋:“这也是提前给他们找点儿小麻烦,让他们以为咱们的报复就是这样?” 邵文勋悠然望着他,心情很是不错:“是啊,难道赖大人不想?” 一百一十五·麻痹 赖伟琪忽然上门要人,让苏家上下弥漫的喜悦消散了一些,任是谁遇上这种啃噬人的野狗挑衅,心情都不会好的,苏杏仪抿了抿唇,看了看苏嵘,最终还是怕苏嵘担心,并没有多说什么。 苏嵘已经对宋恒道谢了,谢他赶过来解围。 宋恒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提醒:“章家故意找茬儿,这背后少不了徐家的推波助澜,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赖伟琪故意诈你们罢了。” 苏嵘笑了笑:“我知道,幺幺办事向来是妥当的。” 梁成是苏邀找的人,苏邀既然要定这个圈套,那么就一切环节都会安排的极为慎重,不可能让人找到把柄。 徐家不过虚张声势,为的只怕是把他弄到诏狱里去,最好也跟徐睿一样,被扒掉一层皮,好替徐睿出出气罢了。 他如此镇定,陈东倒是有些诧异,毕竟外界都传说苏嵘是个无能的瘸子,因为腿废了以后就干脆闭门不出,丢了未婚妻不说,还连家里的爵位都不敢要了,一年到头都避让在河东书院,等闲不会回家。 之前陈东倒是也见过苏嵘几次,但是苏嵘不大爱说话,他也摸不透这位苏大少爷到底是什么性子,现在一接触,才发现这位只怕也是个自有城府的。 宋恒却显然习以为常,他只是对苏嵘挑了挑眉:“既然如此,那就跟我一道去镇抚司走一趟吧,也堵了他们的嘴,省的他们狂吠。” 他笑了一声,垂下头漫不经心的道:“迟早有一天要拔了他们的狗牙!” ...... 苏杏仪有些惧怕的看了他一眼,下意识搀扶了苏老太太的胳膊。 苏老太太在她手上拍了拍,和颜悦色的对着宋恒道:“那就劳烦宋佥事了。” 康平苑里的汪大太太有些紧张,锦衣卫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宋恒那还罢了,总归是家里的亲戚,而且宋恒虽然说纨绔,却并不是酷吏,可赖伟琪却不同,这就是一条疯狗,被他缠上,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她犹豫片刻,才轻声问苏邀:“幺幺,赖大人找上门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不会是罗织了什么罪名,上门来抓人来的吧? 苏邀知道她的担心,笑着安抚她:“伯母不必担心,我们行得正坐得端,没有什么好怕的,想必不是什么大事。” 除非是赖伟琪故意栽赃陷害了。 但是她觉得,这个时候,赖伟琪不会这么做。 汪大太太稍微镇定了些,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苏邀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这个小姑娘虽然年纪还小,但是说话做事却实在有超过她年纪的成熟和理智,跟她接触的人不自觉就会被她所感染。 果然,坐了一会儿,苏杏仪就搀扶着苏老太太回来了,汪大太太松了口气-----人回来了,就说明没什么大事,否则的话,就不会是这么轻松了。 她急忙站了起来去迎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笑着扶住她的手:“让你受惊了,没什么大事,你别担心。” “没事就好。”汪大太太老老实实的拍着心口:“不瞒您,我真是悬着一颗心,生怕是有什么大事。” 她忍不住感叹:“说起来,再没有什么比一家子健康平安更重要的了。” 苏老太太附和了几句,再跟她寒暄了一阵,汪大太太就起身告辞,又道:“等到他回来了,我就送他过来。” 苏老太太再次郑重道谢。 等到汪大太太走了,苏邀才看向苏老太太:“祖母,赖伟琪是为什么来的?” 苏老太太脸上顿时露出冷笑:“说是因为章静蝉一头碰死了,说身上根本未曾有什么婚约,一切都是有人故意攀诬,赖伟琪说梁成曾跟你哥哥身边的随从接触过,疑心是你哥哥指使梁成去陷害章家。” 苏邀若有所思。 苏老太太长长的呼了口气,才又道:“可他根本未曾抓住梁成审问过,更没有任何凭证,只凭着上下牙一碰,就要带走你哥哥,我看分明就是故意挑事。” 苏杏仪也很后怕,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听说他行事最是狠毒,落在他手里,非得掉层皮不可。看样子,就是徐家来找我们的麻烦罢了。” 找麻烦? 苏邀摇了摇头,眼神复杂:“不,这不像是徐家会做的事。” 苏老太太跟苏杏仪怔住,对视了一眼,有些不解的问:“不是徐家的话,还能是谁?” 这看起来分明就是徐家在蓄意报复啊。 “徐家出手,不会是如此。”苏邀言简意赅,语气坚定:“之前徐颖跟徐睿出手,尚且还是那么大的手笔,牵一发而动全身,从宋家矛盾着手,引火烧身,嫁祸宋恒,试图让他们兄弟内斗。后来徐永鸿回来,更是破釜沉舟,逆风翻盘,直接最大限度的保住了徐家,这样的对手,他们如果出手,那就必定是一击必杀,绝不可能是现在这样,扣一些不痛不痒的帽子,找麻烦,却又让你能够解决。” 苏老太太当真是被苏邀说的汗毛都竖起来,心也跟着沉下去了:“那照你所说,赖伟琪来这一遭,真就是心血来潮,因为章家告了状,所以他们来查案了?” “也不是。”苏邀面色凝重:“十个章家也请不动赖伟琪的,他来,自然是有人授意,可.....” 可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苏邀一时的确摸不透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她问苏老太太:“宋恒走了吗?” 苏老太太心神不定的点点头:“带着你大哥说是去镇抚司走一趟,幺幺,是不是.....” 苏邀明白苏老太太在担心什么,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只能尽量安抚苏老太太:“说不定赖伟琪真的只是为了找我们的麻烦,您先别担心,我之前让人盯着章家了,我找阮小九进来问一问,看看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苏老太太心里有些发慌,但是也知道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只好放宽心勉强道:“好,好,你也先别着急。” 一百一十六·躲着 阮小九不一时就被叫了进来,他消息灵通,为人机灵,在进府之前就听说了锦衣卫来家里的事儿,也知道了苏嵘后来被宋恒带走,心里略一思忖,他已经大约知道是出了什么事,等到见了苏邀,便直接问:“姑娘,您是不是要问章家的事儿?” 他最近一直听苏邀的吩咐跟着章家的人,现在苏嵘被带走,苏邀就找他,他不难想想锦衣卫找上门是为了什么,因此压低了声音紧跟着就道:“章家三爷回了家不久,章家就不安宁,一家子互相狗咬狗,听说章三奶奶还被章大奶奶给打了,就是为了分家产的事儿。” “而后章三爷在外头的债主找上门,不知道怎么的又闹了一场,章家的人就全都倒了霉,后来章家那位章姑娘,听说就自尽了。”阮小九斟酌着,尽量把重要的挑出来说:“后来我专门去问过了,章三爷的那些债主,多数都是赌坊酒楼的掌柜,他们背后都是站着田二老爷......” 京城这些做赌坊酒楼青楼生意的,不只是要有钱,更要有势力和背景,否则的话根本撑不住,有些生意是明面上的,好打听,哪怕是暗地里的,也自有打听的路子,阮小九自从被苏邀专程派去做探听消息的,就很是刻意的结交了一些三教九流的人,去章家闹事的人的身份很容易就打听明白了。 苏邀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面色淡淡。 赖伟琪之前口口声声说他自己是奉了上头的意思来查的,现在想来,这个上头就很微妙,到底是哪个上头呢? 太后娘娘? 毕竟承恩公府是太后娘娘的娘家。 田太后出了名的护短的,田蕊想要章静蝉死却又想恶心恶心苏家,以报复苏家让章静蝉去毁她名声的话,去求了太后,让太后施压下来,那也说的过去。 可如此一来,这件事就真的跟徐家没什么关系了? 她想了想,才回过神来问阮小九:“梁成呢?” 阮小九哦了一声,立即就接了话:“您之前怕田家和徐家找梁成和小翠先他们的麻烦,让于叔安排他们出城,现在他们还在城外的于叔的老宅里呢。” 苏邀点了点头,吩咐阮小九:“送些银两给小翠先,就说我多谢她,如今事情已经了了,我当初答应了她给她赎身除籍的事情也已经办好,让她跟着她娘愿意去哪里便去哪里吧。” 小翠先在德胜班过的举步维艰,虽然是凤庆的师妹,也是未来德胜班的台柱子,但是这种戏子,哪怕是再怎么风光,那也是人前的风光罢了,背后只剩下难堪和难熬。 小翠先被一个纨绔看中,非得要她当妾,她几番推脱都不成,已经是无路可走了,那时候苏邀找到她,让她站出来,她唯一的条件就是想要苏邀帮她除籍。 现在也算是能够得偿所愿了。 阮小九急忙答应下来,又听见苏邀叮嘱他到时候给小翠先办好路引文书,也都应了。而后他才小心得到问:“那梁成......” 现在赖伟琪找上门来,说梁成是攀诬章家...... 虽然宋恒插手帮忙,但是这件事总得有个结果才说得过去啊。 “将梁成叫回来。”苏邀挑眉,淡淡的笑了笑:“章家说是攀诬,就是攀诬吗?” 当年梁成父亲被章大老爷逐渐逼死,梁太太恨章家恨得咬牙切齿,否则的话,也不会非得要在章家门口自尽了。 梁太太手里是真的有章大老爷的一块玉佩。 只不过那不是为了订亲而给的,是在梁大人死了之后,为了堵住梁家妇孺的嘴而给的。 这么多年,梁太太一直捏着那块玉佩,哪怕是再穷再苦,也没动过这块玉佩的主意。 到如今,不就正好派上了用场么? 阮小九利落的出去办事了。 燕草叹了口气,替苏嵘觉得冤枉:“有这样的舅家,也不知道咱们大少爷和大小姐是受了多少委屈......” 苏邀默不作声的出了门。 章家一家子人都急功近利,恨不得一头扎进钱眼里不出来,做出多过分的事儿都不稀奇。 稀奇的是,到底是什么样的条件值得她们逼死章静蝉,拿来给苏家添堵。 而这其中,真的只有田家的手笔吗? 赖伟琪真的只是得了上头的差遣来办事的? 她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随着天气越发炎热,回廊边上的葡萄架子上已经挂满了一串串的葡萄,此刻还是青的,引得不少鸟雀过来,不断有小丫头拿着布条驱赶那些偷吃的鸟儿,到处都是小丫头的笑闹声。 苏邀逐渐回过神来,晃了晃脑袋进了院子,才进门,就见围栏里的几只锦鸡无精打采的蹲在绿荫底下,一副热坏了的样子。 锦屏正端着水出来,见苏邀看那几只锦鸡,就笑着道:“都热坏了,妈妈说实在不行,得把它们先安置到廊下那边去,那边儿有穿堂风,还稍微凉快些。” 苏邀看了它们一回,点点头让锦屏自己决定,才上了台阶,就听见燕草惊讶的低叫了一声。 她顺着燕草的目光转头,就见大叶女贞里露出个小脑袋来,可怜兮兮的喊了一声四姐。 是苏杏恬。 苏邀这回是真的有些吃惊了,没想到苏杏恬这个时候会在自己的院子里,而且还蹲在这外头,身边竟然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若不是燕草发现,这还不知道要在这里蹲多久。 “你怎么在这儿?”她皱了皱眉,忍不住上前几步,伸手拉住她:“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这外面多少蚊虫啊。” 苏杏恬战战兢兢的握住苏邀的手从里头出来,头上还挂着几片叶子,仓惶的站着看着自己的脚,声若蚊蝇的解释:“我在这里待一会儿就准备回去了......” 沈妈妈闻声而来,顿时也吓了一跳:“六姑娘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这么大热的天儿,别中了暑气才是......”她说着,又急忙让小丫头去端酸梅汤上来,好给苏杏恬解渴。 苏杏恬惶恐不安,苏邀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百一十七·畸形 苏杏恬慌张得手足无措,抿抿唇看了看苏邀,又慌忙摇头:“不不不,我这就回去了......” 她话音刚落,外头就响起惊呼声,紧跟着苏二太太跟前的温妈妈就飞快的跑了进来,匆忙的先跟苏邀行了个礼,便如同鞭炮一般噼里啪啦的爆开了,对着苏杏恬絮絮叨叨:“六姑娘怎么能自己跑出来?二太太知道您不见了,急的都要疯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您如今年纪也越见大了,更该懂事才是,却还是这样莽撞贪玩,不说别的,您也该为二太太想想,现在九少爷还躺在床上呢,二太太担心的食不下咽,现在还要分心出来操劳您的事儿.....” 苏杏恬双手不安的揪自己手指上的皮,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沈妈妈看看苏杏恬,又看看温妈妈,有些诧异这个温妈妈如此强势。 温妈妈已经又陪着笑来给苏邀道歉了:“六小姐她就是这样儿,给四姑娘添了麻烦了,真是对不住,我这就带她回去。” 她说罢,就转身拽着苏杏恬要走。 苏邀的手落在她钳制苏杏恬的手上,注意到她是攥住苏杏恬的手腕,指甲都已经陷入了苏杏恬的肉里。 这样做下人? 温妈妈已经即将拖着苏杏恬要走了,苏邀忽然出声喊住了她,也不顾温妈妈的陪笑,只是望着苏杏恬问她:“小六,你是还想尝尝上次沈妈妈做的云片糕吗?” 沈妈妈啊了一声,急忙就道:“要是六小姐喜欢,我这就去准备。” 温妈妈想说什么,苏邀已经转过头对沈妈妈道:“多准备一些,待会儿让小六带些回去给小九,他上次也喜欢的。” “不用不用......”温妈妈很是焦急的拒绝:“这话说的,四小姐说笑了,云片糕什么的,我们那儿也多的是的......” 苏邀只是看了燕草一眼。 燕草便立即上来搀扶了温妈妈笑起来:“哎呀妈妈!这么大热的天儿,六小姐来了我们这儿,总不能连口水都不喝,您着急什么?快请过来罢,我们这儿还有冰镇了的酸梅汤呢,妈妈也喝些解解渴。” 她也不管温妈妈拒绝,笑盈盈的只是拉着温妈妈走,温妈妈实在被她歪缠不过,勉强心事重重的跟着燕草走了。 苏邀就看向了苏杏恬,朝她伸出手。 苏杏恬就如同是一只受了惊的猫儿,不安的瞪圆了眼睛,踌躇片刻终于还是握住了苏邀的手,跟着苏邀进了内室。 一进门,锦屏已经将酸梅汤和点心都端上来了,苏邀示意苏杏恬坐,见她坐立不安,就轻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上次来过一次,苏二太太已经不断的暗示明示不准苏杏恬再来了,看苏杏恬这胆小的模样和一个妈妈都那么强势的做派,就不能猜测苏杏恬的处境。 既然处境那么艰难都还要专门过来,在树丛里蹲着,忍着蚊虫叮咬在这儿等了她这么久,要说没什么特别的事,真的只是过来走错了路或是要吃点东西,苏邀是不信的。 她跟苏杏恬前世今生都不熟,但是既然苏杏恬姓苏,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求到她这里,她自然也不会拒绝。 苏杏恬双手不安的揪着手指的皮,苏邀定睛看着她,注意到她这细微的动作,当即便面色一变,皱起了眉头站了起来一把攥住了苏杏恬的手,冷声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这才注意到,苏杏恬的十个手指上,指甲边上的皮几乎都被她自己给撕掉了,到处都长着倒刺和血痂,完全不像是一个千金大小姐的手,甚至连大丫头的手都不如。 苏邀挑了挑眉,冷然问:“到底怎么回事?” 苏杏恬不安的抽回手,下意识把手伸进嘴里,竟然啃起了指甲和指甲边上的皮。 苏邀就怔住。 她上一世被休了之后回到苏家,被送去了别庄之后,听说程礼不争气的回去认爹,就曾经总是烦躁的抠自己手上的皮,时常把自己弄的伤痕累累。 可是那段时间是她最暴躁最不安的时间了。 苏杏恬呢? 她不过才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怎么竟然也这样? 苏杏恬终于撑不住,哇的一声哭起来:“四姐姐,求求你,你别把我送回去,娘会打死我的!她会打死我的!” 就算是哭,苏杏恬也哭的隐忍而克制,分明才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据说也并未出去走动过,更不曾跟家里的姐妹多接触,可却能有这份心性..... 除非二房根本不像是大家面上以为的那样祥和。 因为一个在祥和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不该是这副样子。 苏邀耐心的看着她,等到她哭的差不多了,才挑了挑眉,递过去了一条帕子:“二婶是你的亲生母亲,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去?” 苏杏恬就缩了缩脖子,眼泪又一长串的流了下来:“娘她早就三令五申,不许我带着弟弟胡乱出自己的院子,除非她带着我们去给祖母请安,否则哪儿也不准去.......我却带着小九溜出来,还来了您这儿......” 听说苏二太太向来自诩书香世家,最信奉的就是女则女戒那一套,不管什么时候都规行矩步,绝不越雷池一步。 她这么些年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至少苏邀从回来到现在,的确连二太太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对这个人的印象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还是之前苏征病了,她去探病,才发现二太太的确是有些古板固执。 可她没想到会固执成这样。 哪怕是跟三太太有旧怨在先,那又关孩子什么事? 何况还是她自己的孩子。 苏邀觉察出了不对,微微挑眉问她:“之前当着我们的面,她不是训斥过你了吗?” 不就是出了趟门来她这里吃了一些点心吗?难道这件事竟然还没完? 是不是也太小题大做了? 苏杏恬低声啜泣,近乎绝望:“我原本也以为是这样,但是转头就听见温妈妈跟我母亲提起我的婚事,说是我也年纪不小了,该定下亲事了......” 一百一十八·异常 之前苏杏仪才说过,苏二太太如此不近人情,又偏执严苛,把苏杏恬看的跟犯人一样,不知道以后苏杏恬的婚事该怎么办,可见苏杏恬的婚事之前是没有定论的。 现在苏二老爷又是在外地任职,好端端的,苏二太太为什么都没有任何的前兆,就要把女儿的亲事给定下来? 除了苏三太太上一世为了苏桉跟苏如意把她送给程定安之外,苏邀从未见过谁家还对女儿的婚事这样不上心和敷衍的,不管怎么说,订亲之前总也得有明面暗地里的考察和各种相看。 像是苏家这种家世,哪怕二房是庶出,也有许多讲究。 苏二太太却如此快的手脚? 苏邀见苏杏恬哭的已经喘不过气,不由有些心有戚戚,她伸手将苏杏恬拉到身边,尽量语气平和的道:“你来找我,必定是有缘故的,那你说说看,我到底怎么样才能帮的到你?” 大概是她的语气太温和,苏杏恬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崩溃滑在地上,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断断续续的跟苏邀解释:“我也不知道到底娘是怎么了,分明前阵子,娘还说要带我去老太太那里多走动,说我的年纪差不多了,也该是要把婚姻大事定下来的时候了,老太太见识广,总比她挑的更好。可.....可后来过了几天,娘突然就变了,又比从前更加严苛的拘着我们,连门也不让出......九弟他年纪小,在院子里待不住,闹着要去花园里看鱼,我就带着他出来,恰好又来了您这里.......” 苏杏恬有些呆,她坐在地上,紧张得又去揪自己的手指:“等到回去了以后,娘知道我们来了您这里,就大发雷霆,让弟弟跪了半夜的天井......然后等你们来探病之后,就跟温妈妈商量要给我订亲,还是打算让我跟我舅舅家的表哥订亲,我那个表哥平常最喜欢打人了,他还打过九弟的.......” 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苏杏恬有些词不达意,语无伦次的捂住了自己的头。 苏邀的面色却沉了下来。 如果按照苏杏恬的说法,她那个表哥简直一无是处,苏二太太疯了吗,要为自己女儿胡乱定这样一门亲事? 难道这一切就只因为苏杏恬带着苏征来过她这里?而三太太又曾经跟二太太有仇? 苏邀觉得太牵强了。 她忽然问地上坐着的毫无仪态的苏杏恬:“小六,你知道你娘为什么对你来我这儿反应这么大吗?” 见苏杏恬怔住,苏邀很耐心的说:“我自认并未得罪过二婶,哪怕长辈之间有些仇怨,按理来说,也不值当二婶做的这样露骨吧?” 苏杏恬欲言又止。 苏邀伸手把盛着酸梅汤的白瓷碗递过去给她,循循善诱:“小六,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连祖母都不去求,也不去大姐姐那里,单单只是来找我,我相信,你肯定是因为有特别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原因?你放心,只要是能帮得上你的,我自然就会帮的。” 她说罢又看了一眼窗外:“温妈妈好像很急着要把你带回去,你的时间并不多,燕草未必能缠着她太久的。” 这句话起了作用,苏杏恬端着瓷碗的手抖了抖,险些将酸梅汤都给洒出来。 她压低了声音垂下头,声音如同是蚊子一般:“四姐,我......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但我那天晚上被娘打了一顿,在娘的碧纱厨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就听见温妈妈跟娘说,说为了以防万一,怕我说漏嘴,还是得想个法子快点把我送走,不如就用定亲的名义,把我送去我外祖家......” 说漏嘴? 苏邀敏锐的抓住了其中的不对,二房有什么值得说漏嘴的东西,还不能被家里人知道,更不能被她知道的? 难道二房不姓苏吗? 苏邀觉得苏二太太的举动荒谬又可笑,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头,垂下头对上苏杏恬的目光:“那你知不知道,她们到底怕你泄漏什么?” 那天苏杏恬跟苏征来,从头到尾也没呆过多久,而且只是来吃了一些点心,玩了一阵子罢了。 苏邀也只把他们当成小孩子,甚至话都没跟他们说上太多。 但是苏二太太却表现的如临大敌。 这个温妈妈更是直接就敢跟女主人说要把小姐的亲事定下来送走。 真是整件事都透着古怪和稀奇。 苏杏恬自己也茫然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根本没有跟您说什么......后来,您来过了以后,温妈妈看我看的就更紧了,但是我不想去外祖家,表哥他不是个好人,总是欺负弟弟,也总是欺负表姐表妹她们,我.....我私底下听温妈妈说,说您是很厉害的.....” 温妈妈她们还私底下议论她。 苏邀心中灵光乍现,忽而挑眉。 看了仓皇不安的苏杏恬一眼,苏邀顿了顿才道:“我都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的亲事落在你那个表哥身上的。” 苏杏恬还是很着急:“可我来了您这里,只怕回去以后温妈妈跟母亲更要生气了......” 那就意味着她的亲事可能更快被定下来。 苏邀牵起嘴角笑了笑,重新露出她惯常挂在嘴边的微笑,对苏杏恬摇了摇头:“没事,你若怎的不想被安排嫁给那个混账,你就回去,一口咬定只是来我这里吃点心的,其他的事,我会想办法。” 苏杏恬不再揪手指,抬起头定定的看着苏邀,不知道为什么,对上苏邀的目光,她又忽然心中生出了些勇气和信心来。 在心里迟疑纠结了半响,她终于鼓足了勇气,视死如归的从地上起来:“那.....那我回去跟母亲就这么说......” 恰好外头燕草已经拦不住温妈妈,苏邀嗯了一声,见苏杏恬将脸已经擦干净了,目光微微凝住,却又很快便让温妈妈进来,而后笑着对温妈妈说:“六妹妹真是个小孩子,说是要吃点心,哭了半响,我也不知道她哭什么,她又不说话,我真是没了法子了。” 一百一十九·锐眼 温妈妈的笑意有些勉强,目光在垂头不安的苏杏恬身上扫了一圈,才福了福身子道:“我们姑娘就是十分的不懂事,为了这个,我们二太太也不知道多操心,真是叨扰了四姑娘了。” 一面说,一面跟苏邀告辞。 苏邀缓缓点了点头,又和颜悦色的冲着苏杏恬道:“六妹妹,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烦心事,但是哭不是解决问题的法子,若是想吃点心,那就更是简单了,千万别跟我客气。” 苏杏恬头也没有抬起来,不安的低声应了一声。 等到温妈妈领着苏杏恬出去了,燕草跟沈妈妈才忍不住咋舌:“六小姐也太惨了些,怎么总是一副被欺负惯了的样子?” 刚才温妈妈看苏杏恬的眼神简直是像要吃人。 而且拽苏杏恬的时候也是十分的不客气,看起来平常对苏杏恬就不大尊重,才会把苏杏恬给吓成那样儿。 可苏二太太那么重视规矩的人,怎么手底下的人却这样蛮横? 沈妈妈也忍不住感叹:“就是,温妈妈都快踩到六小姐头上去了。”她说着,将早已准备好了的西瓜端上来,又道:“姑娘快来尝尝,这是沈老爷沈太太送来的,说是保定庄子上种的,头一茬儿,甜着呢。” 苏邀摆了摆手。 苏杏恬的异常不对劲,她顾不得沈妈妈的诧异,轻声道:“妈妈跟丫头们先吃吧,我去找大哥哥有些事。” 她是个少有情绪波动的人,见她陡然这么说,沈妈妈就不敢再问,急忙答应了一声,又催促燕草跟着一道跟着去。 苏嵘正在房里会客,他的一个好友从河东书院过来瞧他,问他什么时候再回书院的事儿,谈到一半,外头庆坤就敲门禀报,说是苏邀来了,他立即就挑了挑眉,苏邀若是没有十分要紧的事,是绝不会忽然上门来找他的。 他笑着跟好友说了几句,就道:“今天留下来一道用饭,否则你再赶回去,也太晚了,不大安全。” 因为彼此同窗多年,也没什么好客套的,齐思文略一思忖就答应下来,随着何坚去客房了。 打发了齐思文,苏嵘才去了花厅,一眼见苏邀正在花厅里呆坐出神,他轻声咳嗽了一声,问她:“等久了?” “没有。”苏邀自然的站起来,看着苏嵘被推在了上首才也跟着坐下,微微的呼出一口气:“大哥,我有些事想要问你。” 苏嵘嗯了一声,直截了当的道:“说罢,什么事?” 苏邀先将苏杏恬又去了她那里的事情说了一遍,见苏嵘的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川字,才低声道:“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只不过是去我那里坐了坐,哪怕是有当年三太太跟二婶之间的恩怨在,应当也不至于如此吧?还逼问起小六来了,小六到底能泄露什么?” 二房有什么值得瞒着的? 苏嵘也大感意外,他虽然也跟苏二太太没什么太多来往,但是显然,苏邀说得对,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二房这一次举动都太奇怪了。 沉默了一瞬,苏嵘不假思索的道:“我让李瑞去查一查。” 这也是苏邀的目的,要说对于整个苏家的下人的掌控,还是苏嵘这里更有法子的多,她底下那些人是不大合适的,发挥不出多大的效果。 苏邀有些担心苏杏恬。 苏杏恬被温妈妈拽着回了二房的院子,还没站稳,就被苏二太太一个巴掌给打的摔倒在了地上,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 苏二太太眉眼之间都是戾气,带着十足的怒气,指着她气的几乎措辞严厉:“我三番五次的叮嘱你,让你老老实实安分的呆在你自己房里,你为什么就是不听?!你舅母最喜欢贤淑贞静的女子,你这副样子,若是嫁过去,岂不是让她来挑我的眼?!” 不说这件事还好,一说起这件事,苏杏恬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她呜咽着哭出声,死命的摇头:“我不要嫁给表哥!” 人人都说她母亲乃是女子之间的典范,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是一个最遵守规矩的人,但是苏杏恬却总觉得母亲可怕。 哪怕是苏三太太那样的人,对待苏杏璇的时候也大部分时候是温柔耐心的,为她选人家更是精挑细选。 可苏二太太却不同。 从小到大,她简直无数次的怀疑自己应当不是二太太亲生。 在二太太这里,她天生就要比弟弟低一等,弟弟犯了什么错永远都是她没看好,她没照顾好,总而言之都是她的错。 不仅比不过亲弟弟,连表弟表哥在二太太心里,也比她这个当女儿的要强上一百倍。 她时常问自己,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可是却永远也想不通。 苏二太太横眉冷目,怒不可遏,顺手就拿起边上的一个装了线团的笸箩往苏杏恬背上一砸:“你还要不要脸?!一个姑娘家,什么话都敢说?!” 苏杏恬顿时又哭起来。 温妈妈顿时低着头咳嗽一声,见苏二太太还在对苏杏恬打骂不休,就压低了声音提醒她:“二太太,眼下不是责怪六小姐的时候,重要的是......” 苏二太太哼了一声,更不耐烦的俯身将苏杏恬给拽了起来,十分暴躁的问:“你到底去苏邀那儿干什么?!你跟她说什么了没有?!” 温妈妈小声的把苏杏恬跟苏邀单独呆了一会儿的事说了,慢悠悠的道:“也不知道六小姐跟四小姐有什么好说的,她们之前也根本没什么交情......” 事实上,二房跟这府里,本来就好像是楚河汉界一样界限分明,基本都没什么来往的。 苏杏恬被她们两人给逼得要疯了,她双手捂着头,像是一只被逼到了墙角的猫儿,惊恐的望着她们两个的嘴唇开开阖阖,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没有!没有!你们到底要我说什么?!”苏杏恬完全崩溃:“我只是不想呆在这里,只有四姐姐那儿有人理我,我就只想去那里待一会儿!” 一百二十章·秘密 向来温顺的兔子竟然要咬人了,温妈妈有些意外,随即却又释然,低声在又要生气的苏二太太耳边说了几句话,苏二太太烦躁不已,一把将苏杏恬给挥开,让吴妈妈进来把苏杏恬领下去,自己使劲儿的拿起边上的扇子扇了扇,才气闷道:“真是扫把星!成事不足坏事有余!” 温妈妈急忙递过去一碗凉了的茵陈茶,陪着笑道:“六小姐向来胆小,也不会撒谎,看她那样子,说得应当是真话。上次您罚的太狠,可能把她给罚怕了。” 苏征回来病了之后,苏二太太就对苏杏恬气恼不已,干脆把她给关在屋子里饿了两天。 这也是从小到大苏二太太对孩子们不听话的惯用手段之一。 “就算如此,她也不该又偷跑出去!真是上不得台面,八辈子没吃过点心了是怎么着!?”苏二太太生气冷笑,不像是对女儿,像是对着仇人:“真是上辈子欠了她太多,她才投胎来折磨我的!若不是因为她八字不好,薰儿怎么会出事?!小九也都是被她克的!” “您先别生气。”温妈妈殷勤的上前拍了拍她的背,语气平和的劝她:“福建那边的和尚不是说了么,虽然是命格不好,可是等到嫁人了就好了,不碍什么的,您也别想那么多了。” 提到嫁人,苏二太太立即就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啊了一声:“你不说这个,我都险些快要忘了,你快去把这事儿给定下来,我看这个祸害不消停,别到时候惹出什么事端来,坏了二老爷的事儿!到时候那才是真完了!” 她对温妈妈算是客气,喝了口茵陈茶,才觉得胸口舒畅了许多,忍不住就冷哼:“好容易苦苦的挨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有希望了,可不能出事,” 温妈妈也很知机的笑了:“是,等到事儿真的成了,那您当初的委屈,可就算是能够得报了。哪怕是八少爷在地下有知,也应当能安息了。” 屋子里沉默下来,苏二太太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复杂无比,但是很快她就甩了甩头,冷冷的吩咐温妈妈:“别说那么多了,先去准备准备吧,我去收拾收拾,晚间去见老太太。这件事儿,总得跟老太太说一声才是。” 温妈妈有些担心:“可这样的大事,不知道老太太会不会着人去问?” 如果知道了嫁的是苏二太太娘家那个打死过媳妇儿的侄子,苏老太太只怕不会同意,还会迁怒二老爷。 苏二太太原本还僵硬的脸上立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她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怎么会?她什么时候在我们身上用心过了?对三房她都是冷冷淡淡的,对我们更是当不存在,这么多年,你看她管过我们?若不是因为她这样,我的薰儿也不会白死!” 温妈妈便不再多说。 等到傍晚,苏二太太果然换了衣裳去了苏老太太的院子。 苏杏仪正在跟苏老太太商量送去老家的寿礼,听说了苏二太太来,不由有些诧异,苏老太太也是一样的想法,沉吟了片刻才让纪妈妈把人带进来。 苏二太太还跟从前一样,一进来就一板一眼的给苏老太太行礼。 苏老太太点了点头,见苏二太太规矩的坐在了下手玫瑰木椅子上,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就挑眉有些干巴巴的问:“小九的病怎么样了?” 苏二太太有些客套的点头:“回老太太的话,已经好了许多了,多亏了您给请的太医,现如今烧已经退了,太医说,只要好好的养着就是。” 婆媳之间生疏而拘谨,并没什么话好说。 可苏二太太却没有走的意思,苏老太太有些纳罕,正想开口问还有什么事,苏二太太先开了口只,试探着说了想给苏杏恬订亲的事情。 苏老太太跟苏杏仪这才都忍不住惊讶的看向她。 苏杏仪更是诧异的道:“小六儿还小呢!” 苏邀都十五了,排行也在苏杏恬前面,都还没说亲事,苏杏恬忽然之间就说要订亲,这也太突然了。 先不说越不越过姐姐去,年纪就太小了。 苏老太太也皱起眉头:“怎么这样突然?” “倒也不是仓促才有的念头。”苏二太太脸上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是我娘家嫂嫂的儿子,也是亲上加亲的意思,何况也没说就要定下来,只是我母亲有这个意思,既然如此,我就想着送小六过去住一阵子,也看看两个孩子之间有没有缘分。” 她把话说的这样明白,态度也明明白白的摆在这里,不是来问意见的,而是告知一声,苏杏仪作为小辈,根本没什么话好说。 连苏老太太也一样。 她们之间本来就情分寻常,这个庶出的儿媳妇也是苏二老爷自己定的人选,苏老太太对她并不如何了解,也谈不上对她的娘家了解-----毕竟不过是个微末的小官。 苏老太太最终只是谨慎的道:“婚姻大事关乎她以后的一辈子,你可要看准了。” 苏二太太应是,而后就起身告辞。 苏老太太摆了摆手,等到苏二太太出了门,才问苏杏仪:“她娘家什么时候来过人?” 现在家里的事都是苏杏仪在管,二房若是有亲戚来,苏杏仪肯定是知道的。 苏杏仪想了想,才摇头说:“倒是有二婶娘家那边的人来过,但也不是什么主子,只是传话的婆子罢了,您素来就懶怠见人,我也就没让她来请安,推脱了。” 她说着又忍不住叹气:“二婶怎么这样随意就说订亲的事儿?事先也没听说过什么风声......” 正说着,苏嵘跟苏邀一道进来,恰好就听见她说这话,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沉下了心。 苏杏恬说的话是真的,苏二太太说要把她嫁出去,竟然真的就这么做了...... 苏老太太没顾得上他们两个的异常,只是淡淡的道:“她们做父母的都决定了,还有我们什么置喙的余地,总不能当父母的还害了她。” 一百二十一·短见 对于二房,苏老太太的感觉一直都很淡。 当年苏嵘他爹还在世的时候倒是好些,大儿媳妇跟大儿子都不是不容人的,对二房多有照顾和提携,所以哪怕苏二太太其实并不惹人喜欢,总是跟个刺头一样,苏老太太也懒得跟她计较,面上总还是过的去。 她这个人自年轻的时候就是爱憎分明的,做不来那种虚头巴脑的事儿,喜欢的就对她好,不喜欢的生疏些,却也绝不至于苛责人。 尤其是二房的吃穿用度,都是跟三房一样的,哪怕是娶媳妇儿,苏老太太也对苏二老爷跟苏三老爷一视同仁,没有偏袒哪个。 她没觉得有哪儿做的对不住二房的地方。 这些年二房却总是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的确是把她给弄得有些上火,她是不大乐意搭理二房的人的,现在苏二太太更是连儿女婚嫁这样大的事都私自定了,她对二房的态度就更冷淡几分。 倒是苏杏仪不甚赞同的摇头:“祖母说的这话不对,做父母的也有分怎么做父母的,这总归是终生大事,要紧的很,不得不慎重。” 她是吃过所嫁非人的亏的,很不愿意妹妹们重蹈自己的覆辙,一段不好的婚姻,直接就能把人给毁掉。 她说的话,苏老太太是听的进去的,想了想,抿唇道:“那你说怎么着?” “先问一问吧。”苏杏仪如今执掌中馈,很能拿主意:“让三叔写封信去给二叔,问一问二叔的意见,而后再想法子,探听探听二婶娘家的底细。” 如果真是不错的亲事,那也罢了,如果太不堪,怎么也不能让苏二太太这么马虎的就把苏杏恬给嫁了。 苏嵘点了点头,在苏老太太说话之前就道:“大姐说的是,就这么办吧,总是一家人。” 既然孙子孙女都这么说,苏老太太也就答应下来,又问苏邀:“章家的事,问出个所以然来了吗?” 苏嵘安安稳稳从诏狱里出来,那是宋恒的功劳。 宋恒当然不会怎么为难苏嵘。 但是苏老太太就怕赖伟琪他们那边什么时候又把事情翻出来找麻烦。 这件事苏邀已经安排好了,轻声让苏老太太放心:“让人去把梁成找回来了,梁成手里有章大老爷的玉佩,章大老爷又已经死了,这件事说不清楚的。” 章大老爷之前自己都迷迷糊糊,不知道是不是有这回事,章家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梁成却有玉佩在手,加上还有梁太太的一条命,是非曲直还用说吗?没有人会相信章家。 苏老太太吁了口气,面色冷淡的道:“这样也好,章家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找我们的麻烦,如今也算得上是人尽皆知了,该做的我们都做了,以后他们出事,咱们家不管,也没人能说阿嵘什么。” 做亲戚做到章家这个份上,真是难得的。 苏嵘笑了笑,知道苏老太太还是因为他之前差点被赖伟琪带走而耿耿于怀,就轻声安慰她:“祖母,我真的没事的,宋恒亲自带着我去的,不过是去走了个过场,不是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吗?” 为了这事儿,赖伟琪回镇抚司的时候还讽刺的问宋恒到底是带他去参观的,还是去问案的。 但是宋恒根本不理他,闹的赖伟琪气的只差跳脚。 苏老太太的面色总算是好看了些,哼了一声,又让他们一道留下来用晚饭。 可是没等到吃上晚饭,二房的吴妈妈就又来了。 说起来,吴妈妈一年到头加起来的次数都没这几天来的这么频繁,她揣着手小心翼翼的进门,一进门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苏老太太被闹的有些晕了,前脚二太太才来过呢,怎么现在吴妈妈又来了? 吴妈妈不安的抬头看了苏邀一眼,才讷讷的道:“老太太,我们六姑娘身上有些不好......” 苏邀皱起眉头看了苏嵘一眼。 苏嵘立即就道:“怎么回事?” 又让人去请大夫来,自己吩咐何坚:“坚叔,我们过去看看。” 他用眼神阻止了苏邀,不让苏邀过去,苏邀也就领会到他的意思,没有出声。 苏老太太被二房的事儿弄得摸不着头脑,忍不住冷冷的吐出一口气。 这么一闹,大家也没聚在一起吃饭的心思了,苏杏仪陪着苏老太太一起等消息,苏邀便先告辞回自己的院子。 她累了一天,着实有些头痛疲倦,等到洗完了澡,才觉得身上松快了些,喝了一口沈妈妈端上来的绿豆汤,轻声问:“二房那边有消息了吗?” “正想跟您说呢。”燕草拿了巾帕过来给她绞干头发,一面轻声道:“请了大夫过去看,我听坚叔说,好似是六小姐寻短见了......” 苏邀手里的动作就停下来,盯着碗里的绿豆汤一瞬,才问:“人怎么样了?” “救下来了。”燕草知道她担心,急忙道:“发现的及时,只是现在说不出话来,大夫看过了,让好好养着,不要再刺激她。为了这事儿,老太太亲自去了六小姐那里一趟......” 苏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苏杏恬大约是实在太怕了,这样的小姑娘哪里能有什么太强的内心,苏二太太逼得太紧,她才会这样不顾一切。 只是这样一来,苏二太太那边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这个而有变化。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对燕草道:“不要再去打听了,有什么事,大哥那边会来告诉我们的。” 二房本来就是怕苏杏恬会泄露什么消息才急着把苏杏恬嫁出去,现在苏杏恬又寻死,闹的老太太都被惊动了,只怕苏二太太心里更加疑神疑鬼。 如果这个时候再看着他们,苏二太太被吓得不敢动作,反而横生波澜。 燕草应了一声,见头发已经干的差不多了,将巾帕收了起来,正准备去传饭,就见锦屏进来禀报,说是于冬在外头传话进来,想要求见苏邀。 这个时辰了..... 苏邀立即让燕草替自己随意编了个头发,就去了花厅。 一百二十二·美人 苏邀到的时候,于冬已经在花厅里等了一会儿了,见到苏邀,他急忙要行礼,被苏邀止住了,才立刻道:“姑娘,陈东陈大人去我家里找了我,让我给您带句话。” 陈东? 苏邀释然,怪不得于冬在这个点了还跑来。 她嗯了一声,问于冬到底是什么事。 于冬就道:“陈大人说,有人盯上了申大夫。” 申大夫..... 苏邀心中猛地一跳,随即就从心里升起一股怒气,她就说,章家的事情怎么看都觉得是隔靴搔痒,不像是徐家的手笔,原来后招是隐藏在这里。 不..... 她反应过来,又立即就将自己的这个猜测给否决了。 同样的,对付申大夫这件事,也不应当是徐家所做的事。 徐永鸿是个干脆果决的人,他做事目的性极强,不会横生枝节,只会用最果断的办法。 对付申大夫,无非是不想苏嵘把腿给治好,可是却容易打草惊蛇..... 苏邀想到赖伟琪找上门的时候,汪大太太也在,心中绕了个弯,顿时有些明白过来。 只怕这是赖伟琪的主意。 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宋恒手里吃瘪,赖伟琪只怕是想给苏家一点儿教训,同时也给宋恒添点儿麻烦。 只是..... 她若有所思的问于冬:“那现在申大夫如何了?” 宋恒既然会让陈东来,说明申大夫应当没出什么大事。 果然,于冬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急急的说:“被拦下来了,那帮人说是家里有病人要请申大夫去看病,申大夫不愿意去,他们就生拉硬拽的,险些出事。后来是宋佥事,他曾经在汪家见过申大夫,认出了人,就想了法子把申大夫救回来了......” 这么大热的天,于冬又来的非常的急,出了一身的汗,顾不得其他的,他跟着苏邀转了个方向:“四小姐,先是大少爷被扯进章家的案子里,又是申大夫这里出了事,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跟咱们过不去?” 就跟当初对付贺二爷那样。 苏邀知道底下的人都是精明的,也并没有瞒着他们的意思,嗯了一声:“你们以后办事要更加小心,最近也多留心身边是否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 于冬答应下来,见沈妈妈端了绿豆汤进来,急忙谢过了沈妈妈,双手接了碗捧着。 苏邀出神了片刻,见于冬还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就松开眉头:“行了,这么大热的天跑过来,先喝点东西吧,也不必太过担心。” 她说着,过了一会儿,低声吩咐了燕草几句,等到燕草拿了一样东西回来,才让燕草交给于冬,又对于冬道:“这个东西,你替我转交给陈大人,告诉陈大人,务必亲自送到宋佥事手里。” 于冬已经把绿豆汤喝完了,闻言急忙双手把东西接过来,应了一声,转头去办事。 天都已经黑了,燕草看着就叹了口气:“真是半点都不太平,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安静一段时间呢?” 苏邀却并没有什么类似的感触。 也许是上辈子在别庄里安静的太久了,她觉得这样的忙碌也是令人高兴的,至少证明她还有用处。 第二天,陈东就把收到的东西送到宋恒那儿去了。 宋恒正忙着给宋翔宇他们践行,这回宋志斌他们都老实多了,都表现的十分配合,宋恒琢磨了一阵,给宋志斌准备了一千两银票。 他们兄弟之间一直都剑拔弩张,虽然只是宋志斌单方面的仇恨他,但是感情生疏是难免的,思来想去,送银票是最实在的。 收到银票,宋志斌也有些五味杂陈,他张了张嘴,好半响才对宋恒道:“谢了。” 没有从前的暴跳如雷。 宋恒笑了笑:“没什么好谢的,好好跟着父亲在老家呆一阵子,往后不会一直在那儿的。” 宋志斌没把这话当真。 宋翔宇身上的世子位都没了,广平侯这个爵位以后也落不到大房头上,他这个犯了大错的儿子就更是没指望了,以后二叔当家,他就算是回来了,又能如何?还不是仰人鼻息? 不过这些都是他自己自找的,没什么好抱怨的,他只是牵了牵嘴角,没有说话。 两兄弟总算是说完了话,宋恒才不自在的送走了他,转回头挑眉看向陈东:“消息送出去了?” “昨天就送了。”陈东回他:“苏四姑娘给您送了一个东西,说是对您有用,让我一定亲自拿到您手里,您打开看看?” 宋恒来了兴趣,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打开。 陈东啪的一声将匣子打开了,里头静静的躺着一副卷轴,看上去好似是一幅画。 一幅画有什么好要紧的?陈东在心里咦了一声,心想莫不是自己会错意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只是苏四姑娘给宋恒的谢礼? 但是宋恒对这些古画可不感兴趣啊! 宋恒却已经伸手将卷轴拿起来了,抖了抖将画打开,一副美人图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画里的美人美目流转,眉间一颗胭脂痣,看上去十分耀目。 陈东摸了摸下巴,一脸的稀奇:“怎么,苏四姑娘真的为了答谢您,要给您做媒啊?” 否则的话,怎么送一副美人图来? 宋恒不答,目光落在画的落款上,心中一动,忽然问陈东:“赖伟琪的字是什么来着?” 话题拐的这么快,陈东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到宋恒看向自己,才道:“好像是子恒吧。” 子恒? 陈东反应过来,睁大眼睛去看画上的落款,那里盖着的印章赫然是子恒两个字。 子恒.....美人图...... 陈东啊了一声:“这幅画是赖伟琪画的啊?那这画上的美人儿是谁?” 不管是谁,总归是跟赖伟琪关系匪浅,否则的话,怎么可能是赖伟琪给画。 宋恒哼了一声,把这件事安排给了陈东:“去查清楚这幅画上的女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以后肯定能用在要紧的地方。” 苏邀从不做无用功,她既然给了这幅画,说明一定是要紧的东西,而且毫无疑问,肯定是用来对付赖伟琪的。 一百二十三·挖坑 陈东的动作很快,还没等到宋志斌他们的包袱彻底打包好,他就上门来了,很夸张的喝了口茶,十分兴奋的喊了一声宋恒的名字,有些忘形的道:“你猜这人是谁?!” 宋恒瞪了他一眼。 他们两人说是上峰下属,其实却是一起长大的损友,自小就在蓟州摸爬滚打长大的,一起偷偷溜出关外去,还遇上过瓦剌骑兵,那会儿他们两个都还小,差点儿就被人家给一锅端了,得亏城内的宋翔宇发现他们不见了,带着兵追出来,他们两个本身又有点儿小聪明,才幸运的从瓦剌人手里全身而退了。 自那以后,他们的关系就很亲近了,就连进锦衣卫,宋恒也是自己前脚进了,后脚就把陈东一道给捞了进去。 没人的时候,陈东向来是对他态度比较随意的,此刻被宋恒瞪了一眼,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挠了挠头啧了一声:“行了,这儿也没别人,说正事儿,你知不知道这画上的美人儿是谁?” 宋恒挑了挑眉,示意他快说。 陈东就坐在他边上,很自然的把杯子递过去给宋恒,带着几分讽刺的道:“这位美人儿,是......汾阳王的侧妃。” ...... 汾阳王现在可是宗室里头最德高望重的亲王了,不说别的,圣上也信任他,所以连带着他的女儿淳安郡主的地位在宗室中也是极为得脸的。 这个美人是汾阳王的侧妃..... 宋恒啧了一声:“这个女人跟赖伟琪到底什么关系?” “说不好。”陈东摇摇头,语气却颇有些暧昧:“反正明面上是没什么关系,贵妇贵女们的面容,按理来说是不会传到外头来的,我之所以确定了画上美人的身份,还是因为去找了我爹。” 陈东他爹如今在太常寺,管的就是供奉祭祀之类的东西,对于有诰命的夫人们也是稍微比寻常人多一些了解的。 他看着宋恒,很有些狐疑苏邀为什么拿出这幅画来:“不知道苏四小姐怎么得到这幅画的,她是为了让我们去查这画上的女人的身份吗?那现在查出来,是汾阳王侧妃,就算是如此......” 宋恒却已经嗤笑了一声:“你傻了?好事儿啊!” 见陈东茫然的看着自己,宋恒哼了一声将手里的核桃抛高又接住了,冷冷的道:“他们不断在试探苏家和我们宋家,找我们的麻烦,我们也该给他们制造些麻烦了。” 陈东似懂非懂,听见宋恒这么说,还想了想,才又拍掌笑起来:“我明白了!那这样的话,咱们是不是借着这件事......杀赖伟琪一个措手不及?” 说起来,赖伟琪的确是非常惹人厌恶了,简直跟个苍蝇似地嗡嗡嗡的叫个不住。 不管怎么样,能够借着这件事给他添堵,的确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陈东立即就站了起来:“这事儿我去安排,你放心,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宋恒托着下巴,慢悠悠的看着陈东:“先查清楚这女子的身份,说不得是可怜人呢,汾阳王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别害了人家。” 陈东应了一声。 他才刚走,宋翔宇就进来了,坐在宋恒对面,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就挑眉看着宋恒:“儿子,我明儿可就走了。” 宋恒嗯了一声,没什么别的反应。 宋翔宇就有些不满:“你怎么也不说几句好听的?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长大,我容易么我?现在我得回老家种地去了,这还不是因为你?真是半点儿不知道心疼人。” 他絮絮叨叨的抱怨,却又紧跟着又说:“凡事听你祖父和师傅的,别逞强,别出头,我知道你心里憋着一把火,但是还不是时候.....前面大半的路都走过来了,别在这关键时刻栽了跟头,知不知道?” 他已经不自觉有些哽咽。 是宋澈把宋恒从白鹤观抱回来的不错,但是在那之前,是宋翔宇在登州把宋恒保下来的。 他带着人去救援的时候,先太子已经死了,是宋家的一个会武功的婢女护住了奄奄一息的太子妃,隐藏在一户民宅里,把宋恒给生了下来。 太子妃惊吓过度,生下宋恒就大出血去了,宋恒那个时候也跟个小老鼠一样,皱巴巴的,身上血痕斑斑,胡乱被用袍子包裹着,哇哇大哭。 宋翔宇永生不能忘记太子妃临去之时的托付,也不能忘记身处襁褓的宋恒那尖利的哭声。 后来,他把宋恒放在白鹤观里,宋澈给他取名为恒。 活的久一些,有恒心,有耐力,持之以恒,永远记住他的来处。 这么一小点大的小孩子,如今终于已经长大成人..... 宋恒的目光逐渐变得柔软,他深吸了口气说:“放心吧,我吃不了亏。”顿了顿,他诚恳的又道:“爹,您为了我,跟世子夫人这些年险些成了怨侣,大哥和姐姐他们,你也都顾不上.....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的跟他们相处,他们总会明白的。” 宋翔宇吸了吸鼻子,转眼间又是平时那副样子了:“臭小子,轮得到你来教训我?我比你可知道多了!你顾好你自己吧!” 父子俩说了一会儿话,宋澈那边派人过来让他们一道过去了,明天宋翔宇他们就要回乡去了,今天大家得一道吃饭。 宋恒到的时候,世子夫人领着汪五太太她们正在说话,见了宋恒跟宋翔宇一道进来,世子夫人已经较从前要平静太多,她捏了捏汪五太太的手:“文华,以后我们不在京城,他就是你的亲弟弟,路遥知马力,经过这么多事,你也该看得出来,他确实是个心思不坏的,往后只剩下你们在京城,你们以后要互相扶持,否则我也不能放心。” 她犯了大错,家里的世子之位没有了,再要回来还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不能让女儿再跟从前那样仇视宋恒,好歹宋恒在老爷子那儿是个说的上话的,现在又是锦衣卫的佥事,被皇帝喜欢,相处的好些,也是女儿的倚仗。 一百二十四·夜谈 汪五太太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宋恒,见宋恒恰好也朝自己看过来,忍了忍,挤出了一个略勉强的笑意。 她看宋恒不顺眼十几年了,要改掉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再说,小的时候,她可没少借着姐姐的身份给宋恒找事儿,要改善关系,哪里有那么容易?但是母亲就要走了,她不想让母亲担心。 宋澈态度平和,二房为人正派,宋翔宇又没有怨气,退的心甘情愿,这一顿饭吃下来,倒是难得的平静和和睦,以至于连宋澈都颇有些觉得不习惯。 等到吃完了饭,他打发了众人,单独留下了宋恒,就问他:“怎么,是不是一时不大习惯?” 宋恒还没说话,挂在树上的清源道长笑了一声:“人生悲欢离合都是常事,看淡一些才能过的下去。” 宋澈瞪了他一眼,招呼宋恒在石桌边上坐下,见清源道长也跳下来坐了,才道:“你父亲不会去太久的,你放心吧,都已经安排好了,他们不会有什么危险。” 有栀子花的香气随着晚风送来,偶尔还有跳跃的萤火,宋恒略略出神,等到清源道长说话,才回过神,仔细的听了一会儿,他忽然说:“如果一切顺利,那宋家把我抱回来这么多年,怎么跟圣上解释呢?” 把他当儿子养了这么多年,说是宋家人忠心皇帝,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跟皇帝说清楚他的身世? 有些事情是经不起揣测的。 稍有不慎,大功就会变成大祸。 就如同这一次徐颖跟徐睿千方百计的想证实他的身份,无非也是知道一旦证明他是先太子的儿子,这欺君之罪宋家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逃脱的。 宋恒见宋澈没有开口,语气沉沉的道:“您跟父亲两人都有兵权,仗着的无非是圣上的宠信。可如果我的身世被曝光,哪怕到时候已经提前洗清了我父亲的冤屈,你们也仍旧未必能全身而退。” 帝王心术,如何能够猜测的准? 或许他真是觉得愧对先太子,可一旦先太子的冤屈被重提,真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吗?他这个皇孙,在已经有了庄王和五皇子甚至是六皇子九皇子的情况下,到时候哪怕是能够正名,又如何自处? 从前宋恒觉得不必提。 可如今,宋翔宇即将要走了,他却忽然想在这深夜里问一问。 宋家还要做出怎样的牺牲? 他真的配得上宋家这样付出吗? “阿恒!”宋澈皱起眉头,就见宋恒忽然站了起来,转身走了出去,不由就叹了口气:“这个孩子到底是被教导的太过重感情了。”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清源道长的面色也凝重起来,他收回目光,弹指灭了头顶的气死风灯,才低声道:“是重感情放,却也聪明,让他自己想一想吧,他会想通的。” 他的身世已经注定了他要走的路。、 哪怕这路上会失去很多东西,那也是他走上那个本该属于他的位子的必然该付出的代价。 宋恒踩着这一片房子的檐角走了一路,漫无目的的走了许久,他才沉默着在永定伯府门口立住,目光复杂的闪身跃了进去。 苏邀的住所在苏老太太康平苑的跨院,宋恒凭借自己的好记性很快就找到了地方,永定伯府这群早已懒散了的护卫在他跟前根本就不堪一击,他甚至什么人都没惊动,就已经能够看见苏邀院子里亮着的灯笼了。 苏邀此时的确是在见人,夏夜闷热,她在院子里吹风,认真的听完了燕草的话,她才手指放在石桌上,好半响,她沉声问:“所以说,温妈妈出门,是去见自己的丈夫了?” 燕草替她倒了凉茶,一面回她的话:“坚叔那边是这么说的,说温妈妈今天下午就出了门,说是要去见一个老家来的亲戚,结果是去见自己的丈夫了。” 何坚是家里的老人了,而且向来十分沉稳细致,他既然这么说,那这件事就是板上钉钉的。 但是问题是,温妈妈的丈夫是跟着二老爷去福建任上赴任了的。 如果他回来了,那总得是带着原因的,再不济他一个下人回来,总该来府里知会一声,给主子请个安,但是事实上却根本没有,不但没有,府里根本没人知道二房有人回来这件事。 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二房这些天遮遮掩掩的掩藏的秘密,应当也跟温妈妈的丈夫脱不了关系。 她斟酌了片刻,很快就下定了决心:“你告诉坚叔一声,继续跟着,别惊动她们,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只怕这件事还有更稀奇的。” 燕草已经有些心惊肉跳了,她拍着胸口:“真不知道二房是在做什么,神神秘秘的,二太太还把六小姐给逼得寻了短见,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是啊,做什么能不顾女儿的性命呢? 苏邀微微笑了笑,眼底却一片寒霜。 时间不早了,燕草劝她先回去休息,苏邀才刚站起身,面前就忽然有颗石子从天而降,砸在了她跟前。 她转头一看,就看见不远处的院墙上站着的宋恒。 他今天还是穿着他的飞鱼服,若是不注意,转过头真是要被他吓死。 事实上燕草已经被吓得不轻,险些尖叫,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惊恐的喊了一声苏邀:“姑娘......” 苏邀扬了扬手,低声道:“没事,是宋佥事,你去准备一壶茶来吧。” 宋恒这么晚了过来,肯定是有什么事的。 燕草很快回过神,急忙转身去办事了,宋恒已经踏着风落了地,站在苏邀面前笑了一声:“你胆子可真是够大的。” “没法子。”苏邀请他坐,见他神情阴沉,就主动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宋恒看着她院子里这么晚了竟然还精神万分的锦鸡,表情一时有些一言难尽,过了许久,才自嘲的牵了牵嘴角:“倒是没出什么事儿,我若是出事了,是没机会再站在这里的。” 他出事,就意味着京城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一百二十五·谈心 今天的宋恒跟平时的他很不一样,他虽然是在笑,可眼里却半点笑意也没有,苏邀静默的看了他半响,见燕草将茶送了上来,就吩咐燕草:“不必在这儿站着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燕草还有些迟疑,但是看了宋恒一眼,见宋恒浑身上下都似乎罩着一层冰霜,也不敢反驳,等到苏邀再朝自己点了点头,就低声答应了一声,退到廊上去了,干脆在廊上借着灯笼的光绣起花来。 苏邀亲自给宋恒倒茶:“听说明天世子就要走了,是为了这件事吗?” 宋翔宇要回乡下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的,宫里一早已经赐下了东西,这几天也不少人络绎去广平侯府送东西,苏邀知道苏三老爷也是去过了的。 宋翔宇这么多年对宋恒视如己出,跟宋恒之间的感情胜似亲生父子,他要走了,宋恒难过是肯定的。 想到这里,苏邀就认真的又看了宋恒一眼,想了想温柔的道:“其实就算是正常的父子,长大以后也难免面临分离,就如同当初你父亲离开你祖父去驻守,幼鸟总有离巢的一天,慢慢的适应就好了。” 宋恒握着杯子抿了抿唇:“你这话说得,好似很有经验似地。” 这也是宋恒之前对苏邀的第一印象,他总觉得这个女孩子有些与众不同,他也不是没见过天生沉稳内向的人,可苏邀跟他见过的那些人却完全不同。 她行事锋芒毕露,可这锋芒毕露中却又带着全然的克制和内敛,把一切都算计到了极致。 现在苏邀说这些话,他更加觉得苏邀有些老气横秋。 苏邀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见宋恒比之前多了几分生气,才道:“因为我早已经习惯了啊,我九岁得知自己的身世,从养父母身边离开,那时候陪伴在我身边的,只有一个嬷嬷,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她到现在还记得上一世离开沈家时的惊慌失措,她坐在马车里,背后是沈嘉言的哭声,可她知道,她再也不能回去了。 从那以后,她已经习惯了藏起惊恐难过。 只是她永远不会忘记当时的那种心境了。 九岁......宋恒想到自己九岁的时候,他跟陈东跑到关外去,险些丢了命,回来以后吓得一个多月都不敢自己睡,每天都要抱着被子去找宋翔宇。 可这个小姑娘,从九岁起就已经要直面许多难题了。 他心里因为宋翔宇要走而升起的离愁被冲淡了一些,看着那几只锦鸡追逐,才淡淡的又道:“我有时候时常会觉得身上的担子很重,稍有不慎,那些苦心孤诣在背后推着我走到如今的人,就会摔的粉身碎骨......” 原来是为了这个。 苏邀静静的又给他添了一杯茶,虽然知道宋恒不过就是暂时有些低落而已,但是她还是实话实说的说:“人做每一个选择,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立场已经天生对立了,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耐不住有些人有心病,上位以后回过头来大清算,照样逃不过。 既然如此,那当然要拼尽一切挣扎出一条路。 这是苏邀早就已经深思熟虑过的事,她如今也依旧坚定自己的想法:“宋恒,就跟我的祖父和大伯一样,他们是为了护着太子才在围场被人栽赃的,还有我的外祖父,他是为了护送太子才被土匪所杀,如果说我们不能翻案,或是翻案失败了,那下场的确不会好到哪儿去,可当我们什么都不做的时候,不照样成了别人的猎物吗?” 她的情绪克制而冷静,仿佛在说的不过是一件今天晚上吃什么的小事:“我只知道,谁朝我举起屠刀,谁就是我的敌人,他要割我的肉,我就能喝他的血。” 宋恒忍不住挑眉。 随即他又有些想笑。 这个小姑娘,她说起这话的时候理直气壮,这让他心里之前压着的那块石头莫名的松开了。 他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再站起身的时候,又是那个意气飞扬的少年,漫天星辰都倒映在他眼。 “多谢赐教,我记住了。”宋恒笑了一声就要走,走了几步又站住,回头跟她说:“对了,那幅画你怎么得来的?” 苏邀有些狡黠的弯了弯眼睛:“从赖指挥使头一次来我们家开始,我就已经请人去查他了,有钱能使鬼推磨么,只要舍得砸钱,什么消息都能换的来的。” 苏三太太之前还万分看不上商人,但是却不知道,商户的消息网往往是惊人的。 她一早就已经托了沈老爷去帮忙查赖伟琪了。 那些暗地里见不得光的人能查到的东西,也不会比锦衣卫少到哪里去了。 宋恒啧了一声,再次感叹惹谁都不要招惹苏邀这样的姑娘,嗯了一声,摆了摆手,很快就跃上了院墙不见了。 廊上时不时关注这边情形的燕草见状立即就放了东西过来,拍了拍胸口吐出一口气:“姑娘,宋佥事到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非得这样上门来?这若是被发现了......” 得亏现在苏家后宅是苏杏仪跟苏邀两个人在管,其他人都插不上话,苏老太太也对苏邀极为信任。 要是换做刚来京城那会儿,被人发现了的话,苏邀只怕就要被送去沉塘了。 她闷闷不乐的皱眉:“往后还是得跟宋佥事说清楚,总该有个分寸才是啊。” 苏邀就回头在她头上轻轻敲了敲,笑道:“放心吧,这不是你自己也在廊上一直看着呢么?还能有什么事?” 燕草欲言又止,她总觉得宋恒对苏邀有些不一般。 可现在这也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她思来想去,最后话出口转了个弯:“过几天庞家夫人请您过去赴宴,您想穿什么衣裳去?” 上次出门没碰上什么好事儿,虽然最后吃亏的不是苏邀,但是苏邀也没能跟京城这些圈子里的闺秀结交,这一次庞家的宴可不能再马虎对待了。 苏邀其实并没有太上心,毕竟庞贵妃她都见过了,对庞夫人也只需要以礼相待就是了,可身边的人都这样上心,她也就笑着挑了一套衣裳。 一百二十六·抛妻 一连好几天,苏三老爷都忙前忙后的张罗着给苏邀添置东西,他也不怕苏邀拒绝,一听苏邀说已经足够了,就道:“什么足够了?从前如意可是四季都断不了新衣裳,你这已经是受委屈了。” 不管是迟来的良心发现还是觉得自己奇货可居,毕竟苏三老爷是实打实的开始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并且十分注意她的喜怒哀乐,苏邀淡淡笑了笑,也就随他去了。 连沈妈妈私底下都说:“这要是换做才上京城那阵子,真是想都不敢想。” 为人父母,对子女的爱也是有条件的,换做从前,苏三老爷哪里会正眼看苏邀,更别提这样事无巨细的帮苏邀设想周到了。 苏邀并没太当回事,只是对沈妈妈道:“都收起来就是了。” 沈妈妈答应了一声,送苏邀出门去议事厅,又道:“今天若是没什么事,可早点回来,晚上嘉言少爷来咱们家里用饭呢。” 是苏嵘邀请的沈嘉言,说是替沈嘉言找了个先生,让沈嘉言先过来给先生瞧瞧。 提起沈嘉言,苏邀脸上的笑容又更温柔一些,嗯了一声出了门,才到议事厅,她就见庆坤跟李瑞两个人在廊下不知道说着什么,两人的表情都有些激动,见了她来,他们急忙上来请安。 苏邀抬手止住,才问他们在说什么。 “姑娘,我们在说赖指挥使的事儿。”李瑞欠了欠身,脸上的笑容大有深意:“这几天外头都传开了,说是赖指挥使闹着要休妻,结果赖夫人一怒之下跑到了蒋家去大闹了一场......” 苏邀的脚步不停,心中已经有数了,算算时间,宋恒那边的确是应当有了动作,她哦了一声,等到进了花厅坐了,才问李瑞:“说得清楚些,到底怎么回事?” 李瑞就笑了起来:“回姑娘,是这样,前几天赖指挥使在狮子楼喝酒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赖夫人就跑去狮子楼找他大吵了一架,当时跟赖指挥使一道喝酒的都是羽林卫和锦衣卫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的,那天我恰好也是跟着三老爷在狮子楼的,亲眼看见赖指挥使被赖夫人挠的满脸花,后来赖指挥使把赖夫人拉走了......” 作为苏家的人,就没人不希望总是来找麻烦的赖伟琪倒霉的,李瑞颇有些幸灾乐祸:“原本这事儿已经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了,我们出门总能听见人议论这件事,毕竟赖指挥使平时那么威风八面的人,谁能想到他竟然能被自家夫人打了呢......” 苏邀饶有兴致,看过了手里的账册,示意李瑞继续说。 “谁知今天一大早,赖夫人就去蒋家门口闹着要撞蒋家的大门,说是赖指挥使为了蒋家那位已经成了汾阳王侧妃的蒋侧妃要休了她,她不活了......”李瑞一面说一面忍不住笑:“闹的人仰马翻的,蒋家的人都懵了,一个个的上来劝,但是赖夫人却怎么也听不进去,说赖指挥使跟蒋侧妃是奸夫**.....” 苏邀啧了一声。 她拿到的那幅只是一幅画,她甚至都不知道这幅画里的女人到底是谁,只是觉得总该是有用的,毕竟赖伟琪那个人,能让他给人专门画像还珍而重之的保存起来的,应当关系匪浅。 万万没想到,这位美人儿竟然是汾阳王的侧妃啊? 汾阳王其人胸无大志,自己都当祖父很快又要当外祖父的人了,但是却一直还是整宝刀未老,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留恋青楼楚馆。 都已经五十的人了,前年还刚刚纳过一个侧妃。 现在想想,蒋侧妃.....只怕跟赖伟琪是有些故事啊。 岂止是有些故事,赖夫人在蒋家门口哭着要让蒋家的人给个说法。 她哭的肩膀耸动,不顾蒋家人铁青的脸色:“什么青梅竹马,什么两小无猜!?我呸!你们若是真是情比金坚,那倒是成亲啊,做什么祸害人!?若是你们正正经经,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嫉妒!可你们说是青梅竹马,却遮遮掩掩的,我这么多年,被骗了这么多年!他在朱雀大街那家铺子的出息,从来就没归入过公帐,我现在才知道,全都给了你们了......” 赖夫人真是气的失去了理智:“都是王爷的侧妃了,从前就算真有那么些意思,也该收收心了,他连儿子都有了!你们还撺掇他休妻,你们有没有良心?这世上还有公道可言吗?!” 刑部的主事蒋大人实在支撑不住,指着赖夫人一阵,忽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蒋家人顿时忙的不可开交。 而后头赶到的赖伟琪额角的青筋暴起,只差把手里的绣春刀都捏的变形了。 他不止一次的后悔娶了这个泼妇! 当年就是因为她是福建总兵的女儿,说是将门虎女,他才娶了她。 也的确是因为她的身世而得了不少好处,可如今也同样因为她那自小养成的不管不顾的性子而闹出了大事! 他几步上前,一把攥住了赖夫人的手将她给提了起来,阴沉着脸问:“你闹够了没有!?还嫌不够丢人是吧?!” 赖夫人身世好,自小娇纵,手底下也有人可用,所以才能从赖家跑出来蒋家找麻烦,她对上赖伟琪也一点儿不怵,冷笑着甩开了赖伟琪的手:“你们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都不怕丢人,我怕什么丢人!?当初贪图我的嫁妆,求着娶我,现在自己身处高位了,用不着我了,就想把我一脚蹬开,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好的事?!你算个什么东西?!” 赖伟琪右眼皮不停的跳,耐心已经到了极点,竟然一把抓住了赖夫人的衣襟:“你胡说八道什么?!得了失心疯了你?!” 赖夫人尖叫了一声,她身边一个不声不响的老仆立即上前来拦住了赖伟琪的手,竟然不动声色就把赖夫人给救下来了。 赖夫人气的直哆嗦,一个箭步窜上来指着赖伟琪怒骂:“赖伟琪,你抛妻弃子,天打雷劈!” 一百二十七·刁钻 赖伟琪被赖夫人弄的苦不堪言。 自从当上锦衣卫的指挥使以后,赖伟琪可谓是威风八面,什么王孙公子,今天可能是人上人,明天就可能是他的阶下囚,谁都得对他客客气气的,他已经许久没有遭受过此等委屈了。 当着蒋家人的面,当着那么多下贱百姓的面,他的脸面被赖夫人踩在地底下,被指着鼻子骂,这让他心里的怒火控制不住,一下子蹿到了心头,面目狰狞的咬牙问:“你说够了没有!?” 真是个泼妇!他在心里骂了一声。 不过就是当年的事儿,做男人的,谁在外头不拈花惹草的?他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了吗?值得这个女人这么不要命的闹?! 赖夫人却觉得人生全都毁了。 她好端端的一个总兵的女儿,千金贵女,当初若不是赖伟琪跪在地上指天发誓要对她好,成天往家里凑,她怎么会下嫁给这个家里半点底蕴都没有的穷小子?! 她不在乎家世,也不在乎别人在外头暗地里骂赖伟琪如何心狠手辣,薄情寡义。 可她无法接受赖伟琪竟然背叛她! 当她看到那副美人图的时候,她脑袋一下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她当然知道赖伟琪擅长作画,事实上,赖伟琪哪怕不当兵,靠着肚子里那些学识,也能走出一条路来的,而且他还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所以赖伟琪每每都喜欢收藏那些名家大作,只是自己却从来不动笔。 两情相悦,新婚燕尔之际,她也曾让赖伟琪替她作画,可赖伟琪总说生疏了,如今手里拿刀,手上沾血,再也没有当年的心境,怕脏了画笔,辱没了师傅。 可事实上呢?事实上他哪里是没有了当年的心境,他只是不想为她作画,是想为别的女人画画! 赖夫人娘家有本事,当即让人去查,查到了这女人的身份,也查到了赖伟琪跟蒋家的渊源。 可很多事根本就经不住查,一查下去,许多事就遮掩不住了。 比如说,蒋侧妃从前最喜欢白梅花,而赖伟琪买的新宅子,头一件事就是在后花园种了许多白梅,比如说蒋侧妃当年曾经最爱朱雀街上那家品一阁的胭脂,而品一阁后来换了幕后东家,这东家就是赖伟琪。 这桩桩件件的事情摆在赖夫人面前,把赖夫人的一颗心砸的千疮百孔。 她这么多年付出的真心像是一个个耳光,扇在她自己脸上,扇的她鼻青脸肿。 她忍无可忍,想让赖伟琪给个交代,可赖伟琪却干脆避在外头不回家。 这才有了她追去狮子楼找赖伟琪大闹了一场的事。 谁的心都不是一开始就死了的,谁也不是一天就能练成一个泼妇,她所有的修养学识和教养,都被赖伟琪竟然婚后还勾搭青梅竹马这件事给磨光了。 合着她嫁给赖伟琪为他生儿育女,为他侍奉父母教育子女,结果只是在为另一个女人做嫁衣裳?! 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此刻再听见赖伟琪那质问,她心里的怒火一下子被彻底点燃,嗷了一声朝着赖伟琪扑了过去,又把赖伟琪给挠了一脖子的爪痕。 赖伟琪怒不可遏,再也顾不得别的,下意识就重重顺着她的手腕一抓,而后一扯,将赖夫人扯得往后一撇,把人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赖夫人被他这么一扯,顿时贴在地上,痛的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呼声,竟然连爬也爬不起来。 赖伟琪怒火未消,可还不等他继续动作,赖夫人身边的老仆已经飞快的上前挡在赖夫人跟前,朝着赖伟琪猛地一挥手。 赖伟琪顿时被他的掌风逼得倒退两步,两人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赖夫人已经弯腰呕出一口血。 众目睽睽之下,赖夫人已经没有眼泪再哭,她朝着赖伟琪看过去,分明已经精疲力尽了,竟然还能对着赖伟琪笑了笑:“赖伟琪,你不得好死.....” 她说完就晕了过去,那老仆恶狠狠看了赖伟琪一眼,招呼了早就已经呆住了的婆子丫头过来,搀扶着赖夫人走了。 赖伟琪只觉得头皮处一阵发紧,心中也陡然生出几分烦躁,恼怒的呵斥跟着来的几个锦衣卫:“还不快把这些人赶走!?” 百姓们哪儿敢跟这些杀神硬碰硬?还没等他们转身,全都做鸟兽散。 蒋家人立在大门口,面色难看的要命。 尤其是蒋主事,他颤颤巍巍的指着赖伟琪:“你这.....你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一家如何以后如何做人?我们家的脸面都被你们给丢尽了呀!” 赖伟琪不胜其烦。 他厌恶的瞥了一眼蒋主事,磨了磨后槽牙,默念了好几次蒋侧妃的名字,才算是把心里的杀意给压了下去,恼怒的道:“闭嘴!” 如果不是蒋家人贪得无厌,要钱要到了家里去,也不会被那个泼妇发现他跟蒋侧妃的关系。 现在闹出了这么大的事,他骑虎难下不说,家里如今还弄得一团糟,他自己都惹得浑身骚,蒋主事竟然还有脸说这样的话! 他把蒋主事噎的不敢说话,才猛地将绣春刀收起来,带着自己的人下了台阶翻身上马。 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先拦住赖夫人。 她这个人好的时候好,不好的时候跟个疯子没什么两样,谁都不知道她能做出什么事来。 蒋主事缩了缩肩膀,憋屈的看着赖伟琪一溜烟的跑没影了,就朝地上呸了一口,很是不服气:“朝我甩什么脸子?自己的老婆都管不住.....” 赖伟琪没心思管身后的蒋主事说了什么,他一路飞奔回了自己的宅子,但是却扑了个空-----赖夫人竟然没有回家来。 他顿时皱起了眉,叫来了底下的下人,一问才知道,原来昨天赖夫人就已经把孩子们都送走了,至于送到哪里了,家里的下人一问三不知,全都说夫人没说。 他顿时气的将桌子都给拍碎了,厉声让自己的属下去找。 也没让他等上多久,就有人报了消息回来,说是赖夫人去了娘家叔叔那里。 一百二十八·丑闻 赖夫人的娘家叔叔邱大人,是国子监的祭酒,自来公正不阿,一心一意教导学生做学问,时不时的还要进宫给皇子们讲书。 赖伟琪的眼皮猛地跳了跳。 他这么多年一直对赖夫人多有忍让,也正因为赖夫人娘家显赫。 这一次若不是赖夫人实在是闹的太过火,一次闹去了狮子楼,这次又干脆在蒋家大门口撒泼,他也不会失去理智对她出手。 屋子里安静的可怕,一众伺候的下人战战兢兢,屏声敛气连声都不敢出,好半响,赖伟琪才猛地站了起来,带着人去邱家接人。 谁知道邱家早就有准备,根本连门也不开,只把他晾在大门口,邱夫人更是毫不客气的让人带话出来:“赖大人位高权重,早已经厌恶了糟糠之妻,既然都已经动上手了,夫妻之间更没什么情分可言,不敢再占赖夫人的位子,请赖大人准备和离吧!”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毫无转圜余地,让人连想要找台阶都不知道从何去找。 赖伟琪最恨的就是邱家这居高临下的态度。 他在赖夫人跟前从来都抬不起头来,每次陪着赖夫人回娘家,不管他在外多风光,邱家的人对待他也跟从前没什么区别,总是居高临下一副施舍的态度。 邱家大大小小的人,也都明里暗里的说他都是靠着邱家才能有如今的风光。 他早就已经受不了邱家了,现在邱夫人这样当众给他没脸,他也就冷了脸,干脆掉头走了。 爱回不回。 这样骄横的泼妇,他也早已经受够了,大不了一拍两散就是了。 可事情远远没有就此结束。 第二天,邱祭酒就上书弹劾赖伟琪十宗罪,其中不仅有贪污受贿、栽赃陷害,更有抛妻弃等罪名。 邱祭酒掌管国子监多年,门生故旧众多,他一开口,朝中参奏赖伟琪的奏折顿时如同雪花一样堆满了内阁的桌子。 连许老也揣着手进了自己家的门以后,表情微妙的冲着徐永鸿摇了摇头:“往后跟此人不必再来往了。” 徐永鸿顿时肃然。 他斟酌着问:“没有转圜余地了么?” 许老就似笑非笑的望着徐永鸿:“你猜,真正要赖伟琪死的,是谁?” 徐永鸿怔住,片刻后又立即就反应了过来,张了张嘴,语气怔忡的道:“汾阳王?” 许老摇了摇手里的扇子,喝了一口茶悠悠的道:“你既然知道,就更该知道怎么做了。男人么,谁愿意头顶着一顶绿帽呢?不管此事是不是真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赖伟琪不懂得一开始就息事宁人,反而任由家里的人把事情闹的沸沸扬扬,他以为是在丢他自己的脸,其实更是把汾阳王彻底得罪到底了。” 汾阳王是谁? 他身份贵重,天底下男人,哪怕再卑贱的,也无法忍受头顶绿油油,何况是他这种天潢贵胄?! 哪怕邱家愿意给赖伟琪留一条活路,汾阳王都绝对不会准许! 所以这一次参奏赖伟琪的人会那么多,这分明就是要赶尽杀绝的架势了。 徐永鸿皱起眉头:“此事发生在这个关键时刻,只怕是有心人构陷.....” “就算如此。”许老笑了一声,毫无任何怜悯:“那这个计谋也真是算得上刁钻至极,严丝合缝,是为赖伟琪量身订造的这圈套,他也就这么顺理成章的钻进去了。他死的不冤枉,你、我也没有任何伸手的可能-----敢救他,就是跟汾阳王过不去,你明白了吗?” 如果救了赖伟琪,那意味着同盟就要被打破,自己内部就要先斗起来。 当然,不救赖伟琪,赖伟琪也可能绝望之下鱼死网破,说出些不该说的来,许老笑眯眯的提醒徐永鸿:“为今之计,只有我们自己刮骨疗毒了,做的小心谨慎些,后头一群狼崽子盯着呢。” 这件事不必说,肯定有宋家的手笔在里面。 如此刁钻狠毒的招数,宋恒后生可畏啊! 徐永鸿的脸色更加阴沉,半响才应了一声。 而此时,淳安郡主正面色冷酷的从蒋侧妃的院子里气冲冲的冲出来,转头进了汾阳王的书房,见汾阳王摇着扇子在假寐,她皱着眉头喊了一声父王。 汾阳王睁开眼睛,嗯了一声,面色淡淡的。 淳安郡主疾走几步到他跟前蹲下身来,仍旧余怒未消:“父王,这个贱人这样败坏您的名声,这件事难道就这么算了?!” 汾阳王仍旧不如何生气的样子,翻了个身:“那要如何?” “当然是杀了她!还有蒋家,蒋家也不能放过!”淳安郡主说着便觉得面上泛红:“这些人合伙蒙骗您,竟然敢把这样的人送到您身边,让您如今.....简直死不足惜!” 汾阳王笑了笑,挑眉看向女儿,终于神情认真了几分:“那然后呢?杀了她们,外头的人就不议论你父王人老入花丛,还惹得一身腥了?” “父王!”淳安郡主顿时难受得揪着心,抿着唇道:“您怎么也......”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汾阳王举重若轻:“不是你不提,我不提,这件事就不存在了。所以,这个关头我若是对蒋家人如何,对这个贱人如何,外头的传言就会变成事实,你懂吗?再说,我若是处置了蒋侧妃跟蒋家,把这件事闹的更大一点,更高兴的,无非是幕后设计赖伟琪的人,如了人家的愿,那又何必给人家当刀呢?” 淳安郡主听的迷糊,茫然望着自己父亲,终于还是问:“您这么说,是知道是谁在背后使坏吗?” 的确,赖伟琪固然可恨,但是最可恨的更是背后捅出这件事的人。 以至于现在汾阳王府都成了笑话了。 汾阳王笑笑,对着女儿摇了摇头:“淳安啊,你徒有个郡主的身份,却没有匹配你身份的头脑,这也是我为何不许你开府另居的缘故。你看看,被人家算计了,可你连人家的身份都猜不到,你怎么跟人家斗?” 淳安郡主立即就想反驳,可是触及到父亲的眼睛,却又哑口无言。 一百二十九·通天 她的确猜不到到底是谁在背后使坏,竟然算计了自己父亲。 见汾阳王还在不紧不慢的品茶,淳安郡主有些着急:“父王,您都被人算计成这样了,难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既然您知道背后到底是什么人,您倒是跟我说呀!我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不管是谁,既然敢做,那就得付出代价。 汾阳王啧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淡淡道:“你看你,我说你成不得大事。现在就撑不住了,要是跟你说了是谁,就你这脑子,你能做出什么来?跑去跟人家打一架?” 淳安郡主被他说的无言以对,心中情绪翻涌半响,才哼了一声,转身出门走了。 汾阳王笑着摇了摇头,仍旧垂下了眼帘,遮住了眼里情绪。 随即汾阳王就‘病了’。 消息传出来,最近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似地赖伟琪顿时更加着急,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媳妇儿竟然能掀起这样滔天的波澜。 不过就是少年时的一场绮梦罢了,要说他如今真的要多爱蒋侧妃,谁都知道是不可能的-----他倒是想,但是他也得有这个胆子! 何况,这么多年,也不只是他在帮蒋侧妃的娘家,蒋侧妃也同样暗地里帮他在汾阳王那里说过不少好话,否则的话,他也不能升的这么快,更不可能进而结识了徐家和庄王了。 说起来,蒋侧妃带给他的好处远胜过于他带给蒋家的。 可那个贱女人就是如此不知好歹,不知轻重! 赖伟琪原本还想强硬到底,干脆就和离算了-----和离又如何?他现在可不是以前的穷小子了,早已经是炙手可热的锦衣卫指挥使,但是赖夫人呢? 她现在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娘亲了,岁月对女人最是残忍无情了,一个嫁过人生过孩子的残花败柳,又跟丈夫闹的那么僵,哪怕家里家世再好,以后还不是要低头弯腰看人的脸色过日子? 现在是邱总兵他们还活着,一旦邱总兵他们去了,赖夫人靠着娘家兄嫂,日子能好过吗? 他等着赖夫人自己回来跪着起他。 可没想到,还没等来邱家人的服软,就等来了邱祭酒弹劾的奏折。 而那群可恨的文官也不知道是疯了还是怎么着,竟然一个赛一个的跳的老高,说什么糟糠之妻不下堂,说他忘恩负义寡廉鲜耻,连他多年前曾经欺压过寡妇的事情都翻出来了,简直一副非得把他扒皮抽筋才罢休的架势。 赖伟琪头一次这样害怕,可他再去邱家,根本连邱家的门都进不去了。 他只好去求邵文勋,毕竟前一阵子,他们还坐在一起办事呢。 邵文勋倒是出来见了他,仍旧还是在狮子楼,人还是之前的人,态度却完全不同了,邵文勋坐在椅子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眉梢一挑戏谑道:“行啊你小子,真是深藏不露,竟然还有这胆子?” 他的语气实在太过阴森了,连赖伟琪这种酷吏也不免心中打鼓,抿抿唇苦笑摇头,一脸的灰心:“邵大人,我都已经这般凄惨了,您还来踩我一脚不成?当年的事是当年的事,我是真的没有......那都是别人诬陷我!” 他就算是有那心思,也没那本事进王府后院做些什么啊! 邵文勋啧了一声,面色淡淡的:“得了得了,你那些事儿如今还瞒得住谁?前因后果我都已经听过不知多少遍了,不必你再来重复,可你找我又有什么用?”他说着,脸上浮现出一点儿微妙的笑意:“你又不是不知,我跟你的境遇差不离,你从前是看邱家吃饭,而我呢?” 他也不过是靠着淳安郡主罢了。 当然,他还披着一副急公好义,大公无私的清官的皮。 只是这层皮在当时秦家的事情之后被揭破了。 赖伟琪急的团团转:“那难道,难道就让我坐着等死不成?!” 如果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三人成虎,按照他平常得罪人的做派,他只怕是要死无全尸了。 事不关己,邵文勋根本就不是很在意,他若无其事的望着楼下热闹的街道,许久才问:“你找我,不是只为了抱怨的吧?” 赖伟琪咬了咬牙。 什么叫做世态炎凉,他如今算是见识过了。 在心里冷哼了一声,他面上还是一副十足的恭敬客气的样子:“邵大人,我现在真是走投无路了,求求您跟王爷美言几句,我怎么敢有那个意思?这都是别人故意栽赃陷害的,我真的跟蒋侧妃不过是从前旧相识罢了......” 他一面说,一面把手放在桌上,袖中滑出一沓厚厚的银票,他又往前推了推,忍着心痛说道:“听说邵大人平生最爱的就是放翁诗集,我那里有放翁亲笔手抄......” 作为专门抄家的锦衣卫指挥使,赖伟琪的私藏是惊人的。 他也的确是掐准了邵文勋的脉搏,邵文勋手里的花生铛的一声扔在碟子里,若无其事的将那沓银票接过来,看也不看的就收在了袖袋中,语气平平的看着他道:“自当尽力。” 他是汾阳王的女婿,也是现在唯一一个肯出来见他的人,不管怎么说,总应该是能起几分作用的,赖伟琪死马当作活马医,恨不得跪下给他磕个头,苦哈哈的请邵文勋喝酒。 邵文勋却把杯子一推,拍拍袖子站起来:“时间不早了,你知道我,若是迟了回去,家里又该鸡飞狗跳了。你放心吧,拿了你的东西,再加上咱们的交情,该说的话,我会说的,只是,你自己也要做好个准备,我说的话未必有用。” 赖伟琪现在哪里还敢奢求太多,忙不迭的点头答应,一面用尽心思的搜刮着好话,殷勤的送了邵文勋出门。 等到邵文勋走了,他坐在窗边,猛地砸了个杯子,骂了一声娘:“我呸!什么东西,当初还不是跟在老子后头一口一个大人的!现在倒是翻脸不认人了!” 算是什么东西?等到他这边的难关过去了,不过是一个邵文勋而已,他多的是法子让他难看。 一百三十章·被刺 可是牢骚归牢骚,赖伟琪也不敢做什么,他坐在窗边,表情阴郁的盯着自己面前的桌子,忽然伸手将整张桌子都给推翻了。 憋屈! 他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往外走。 狮子楼的掌柜急忙迎上来,仍旧是脸上带着三分笑,丝毫没被最近这些事影响,笑眯眯的问他:“大人不多坐坐,这就要走了?” 赖伟琪心里略舒坦了些,最近去哪儿都被人当做瘟神,也就是这掌柜的会做人。 他伸手随意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往掌柜的那边一扔。 掌柜的急忙伸手去接,抄在手里看着那面额,笑容更加真切:“多谢大人大方,大人您走好,下次再赏脸过来。” 这一百两银子,再买两套那样的杯子都戳戳有余了。 赖伟琪摆摆手朝外走,上了马却四顾茫然。 去镇抚司? 可他如今是个官司缠身的人物,锦衣卫原本是有个都督的位子的,只是前任都督死了,这个都督的位子就落在了御马监的大太监陈太监头上。 不过只是挂个名儿罢了,真正的事儿都是他跟宋恒两个人在管。 只是这一次,陈太监已经发话让他最近不要再去镇抚司了。 他不能去镇抚司,只好回了自己的府邸。 只是才回去,他就发现家里乱糟糟的,活像是被土匪给洗劫了一场,一问才知道,是赖夫人趁着他不在,带着娘家人回来搬了嫁妆,还带走了她自己陪嫁过来的人,所以偌大一座府邸,一时竟然狼狈得不成样子。 他大怒,却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冲去邱家找麻烦,只好又牙痒痒的跑出来,纵马跑了半天,心中愤愤不平。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不过就是一幅画而已,为什么会闹出这么大的事!? 他跑了半天,正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忽然却被人抱住了马头阻断了去路,不由立即恼怒的想要斥骂,可一看见来人的面孔,他又变了态度,两人无声对视了一眼,赖伟琪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不远不近的缀在那人身后,行了一段,他就弃了马改走路,拐进了一条胡同,七绕八绕的到了一间屋子前,正想敲门,却忽然觉得背后劲风袭来。 他到底是多年历练,武功高强,立即就察觉了不对,猛地一侧身,左手已经如同闪电一般朝着身后挥出去一拳。 只是这一拳却碰了个硬石头,跟人对了一拳,连他这样的功夫也忍不住气血上涌,蹬蹬蹬往后连退了三步。 他下盘稳住,先抬眼去看对手,见蒙着黑布看不清脸,心里登时就咯噔一声,面色阴沉的问:“你是谁?!” 可他这话问的显然不会得到答案,对方片刻不停的欺身上来,攻势凌厉,招招致命,打的他一时疲于招架。 怪不得要来这里,这个地方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晚上热闹非凡,白天却没什么人,而更要命的,这里是不会有外人能来的。 他心思急转,也开始用尽全力跟人过招。 好在他反应快动作也迅疾,虽然对方身手极为不错,但是他却还是技高一筹,借着对方屈起双肘抵挡的功夫,双脚猛地借着这股力跃上了墙头,随即就弯下腰飞快在墙头疾走。 走不多远,他就听见背后风声不对,有什么东西朝着他破空而来,他下意识偏头,一根箭顺着他的耳部擦了过去,他只觉得耳边一阵尖锐疼痛。 他娘的! 他在心里骂了一声,更加加快了动作,可拼命闪躲,肩膀却还是中了一箭,痛的他当即攥起拳头跌下了墙头。 借着曾经办案的记忆,他回想起周边的地形,咬着牙闪身钻进了一间普通的宅子。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缩在人家的柴垛后面,咬着牙自己将肩膀上的箭给拔下来,目光沉沉的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喘息了好一阵。 幸亏他身上常年备着伤药,缓了一阵,总算是舒服一些了,他掏出怀里的金创药洒在伤口上,咬着牙等到夜色降临,这里附近的地下赌坊和斗兽场妓院都开了门,外头也已经热闹的很,他才寻了时机,借着夜色和人群的掩护,回了自己的府中。 赖伟琪觉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同时,徐永鸿也停住了手里的动作,猛地回头看着自己的下属,冷然问:“你说什么?人丢了?” 黄炳森低下头:“侯爷,是我办事不力!” 徐永鸿御下严格,他这里不听解释,只要结果,失败了就是失败了。 屋子里的气氛冷肃,过了好半响,徐永鸿才冷冷的道:“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我不想再出任何差错!” 一击不中,赖伟琪若是反戈一击,那事情就麻烦了。 黄炳森急忙应是。 他转身要走,却又被徐永鸿给叫住了,便恭恭敬敬的等着徐永鸿的吩咐。 徐永鸿微微皱眉,片刻后才问:“苏家如今有何动作?” 黄炳森松了口气,却还是严谨的回话:“苏家人并无什么特别的举动,计划一切顺利。” “让他给我藏好了!”徐永鸿目光沉沉,语气斩钉截铁:“若是没等一切布置好他就露了行迹被发现,坏了我的事,我要他的狗命!” 黄炳森一个激灵,浑身都紧绷了起来,重重的应了下来。 等到他走了,徐永鸿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回了后院。 徐夫人正在徐睿那里陪着徐睿上药。 每次上药对于徐睿来说都等于再一次的上刑,他背后已经没有一块好皮了,养了这两个月了,也才勉强比刚出来的时候好些,如今还是虚弱的很,上完了药,他见徐夫人面色阴沉,就笑着安慰她:“娘不必伤心,不管怎么说,如今的情形总比之前要好的多了,虽然现在还是没完全恢复,可太医不是也说了吗?离那一天也不远了。” 徐永鸿正好进门,就接过了儿子的话:“说的是,阿睿说得对,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忍了这一阵,以后就再也不必受苦了。” 一百三十一·逃亡 徐夫人叹息了一声,爱怜的摩挲着儿子的头顶,低声道:“好孩子,你自己这样懂事,娘却更心疼你。” 徐睿趴在床上忍俊不禁:“儿子的儿子眼看着都快长得能定下亲事了,您怎么还总把我当成孩子?您放心吧,不过是皮肉伤,养一养就好了,又不是跟苏嵘那样,一辈子都站不起来。” 说起苏嵘,徐睿脸上的笑意瞬间又消失了,目光带着阴鸷恐怖,冷冷的道:“就是个废人!” 到底之前章灵慧的事儿还是给徐睿造成了阴影。 徐夫人知道自己儿子最是爱面子的,她急忙温柔哄劝:“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那都是个站不起来的废物,跟你年岁差不多,如你所说,你儿子都快能娶媳妇儿了,他呢?他连一门亲事都定不下来,以后连个摔盆捧灵的都没有,跟他这样的废物计较,那都是跌了身份!” 就算是现在大家都同情苏嵘又怎样? 一个真正要强的男人,是绝不会希望别人同情自己,只会希望别人艳羡自己的。 徐永鸿从沉思当中回过神来,正好听见徐夫人的最后一句话,就轻轻咳嗽了一声。 徐睿也当即接话:“放心吧娘,我若是还跟个废物一般见识,那不是我自己傻了么?” 见儿子果然不是很在意苏嵘了,徐夫人松一口气,摸摸儿子的头,跟他保证也是在给自己保证:“你放心吧,这口气总会让你出了的。” 徐睿笑起来,转头去看父亲:“爹,事情办的怎么样了,还顺利么?” 对着儿子,徐永鸿倒是没什么隐瞒的,他摇摇头皱起眉头说了赖伟琪的事:“他到底是猴精猴精的,竟然没能杀得了他。” 徐夫人还没说话,徐睿先道:“这不行!若他被逼的狗急跳墙,于我们反而更加不利,父亲,斩草要除根才能放心啊。” 徐永鸿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让儿子不必太过担心,点点头就道:“知道了,你先好好养着身体吧,不必操心这些。” 说了一会儿话,徐夫人忽然说起来:“对了,庄王妃那儿派人过来,说是咱们送去的云南的土产,王妃吃着倒是觉得味儿好......” 徐永鸿向来信任妻子处理这些事情的能力,随意点点头:“你自己拿主意就是了,王妃那儿还是得小心谨慎一些,她如今毕竟身份贵重。” 怀着元丰帝的头一个皇孙呢,太金贵了。 徐夫人点点头。 赖伟琪惊魂未定的回了家,连底下的人要给他请大夫,他都胆战心惊的拒绝了。 眼下这种情况,他只觉得心惊胆战。 都敢引诱他进而要他的性命了...... 因为距离太远,那箭虽然射中了他,可倒是伤的不算十分重,加上赖伟琪是锦衣卫,处理起这些伤势来并不困难,因此他自己就拿了烈酒倒在伤口上,而后包扎了,再然后就靠在床上两眼无神的望着头顶的帐子。 他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这样狼狈。 哪怕当初是个穷小子的时候,至少也不用担心掉脑袋,可现在,他的脑袋却好像没在他的脖子上似地摇摇欲坠,这让他很不安心。 以至于一直等到第二天一早,底下的人来送早饭,他也没让人进来。 伤势颇重,加上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其实他早已经饿的不行,可他一看见摆上来的饭菜,只想弯腰作呕,一口也吃不下去。 下人都怕了他,也不敢来劝,等到来收碗筷的时候,默默地又将原封不动的东西处置了,只是这回还没来得及出房间门,就被忽然闯进来的温金贤给撞的一个趔趄。 温金贤是赖伟琪的心腹,他一进门,赖伟琪一怔,紧跟着才问:“怎么了?” 跟有鬼在后头追似地。 温金贤气都喘不匀,急急忙忙的喊了一声大人:“出事了,我得到了消息,顺天府来人说是要捉拿您......” 什么?! 赖伟琪原本就还为遇刺的事情烦心,那些人要杀他,他这里躲过了,正不知道是该逃还是如何,顺天府就来人了? 他一下子觉得胸口发痛,捂着心口一时觉得身上压了千钧重担,痛的连腰都直不起来,冷声问:“凭什么?!” 连这样的话都问出来了,温金贤心里知道他是慌了神了,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只知道说是昨天黄大仙庙附近那条巷子里说是有个女孩儿死了......有人说,亲眼见到了您在她家出现过......” 赖伟琪心里咯噔一声,脑袋一下子懵了。 他昨天就是在黄大仙庙附近出的事,险些就被人杀了。 现在看来,显然是那些人没有杀了他,又故意闹出这桩案子来栽赃在他身上,一旦他进了顺天府,那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根本性命不保。 他噌的一下跳了起来,连肩膀上的伤口也顾不得了。 温金贤也跟着急的团团转,他是跟着赖伟琪的,是赖伟琪的心腹,赖伟琪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他也别想能脱得了关系。 见赖伟琪没个主意,他急忙道:“不如.....” 没什么不如的,人家是要他死,他进了顺天府,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得死,赖伟琪面露怨毒,二话不说的吩咐温金贤:“你去前头先拦着,我不能就这么束手就擒,一旦我进去了,我出了事,你也得玩儿完,反而若是我跑了,他们顾忌着我,你还或许没事!” 温金贤怎么听这话都觉得不对,可现在都已经火烧眉毛了,再多的也顾不得,他哎了一声,眼看着赖伟琪已经飞速的忍着痛换了个下人的衣裳,从房间里出去了。 他咬了咬牙,带着人急忙出去拦人。 顺天府的王推官笑眯眯的,和气的问赖家的下人赖伟琪在不在家。 温金贤及时赶到,跟王推官打着太极,王推官似笑非笑的,看着温金贤找了好些借口,才道:“温千户,大家都是办差的,您也应当明白我们也是奉命办事,还是请您挪挪脚,彼此行个方便吧。” 一百三十二·神医 赖家闹的鸡飞狗跳的,顺天府上门捉拿锦衣卫指挥使的事儿都不用隔天,当天下午就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了。 这么风光的赖指挥使,转眼之间竟然成了通缉犯,大家都有些措手不及,可更多的人却都有些幸灾乐祸。 毕竟赖伟琪得势的时候颐指气使,可没少得罪人,再加上他如今名声也算是臭了,一多半的人都等着看他倒霉。 消息传到苏家,苏老太太嗤之以鼻:“他真是该被天打雷劈的,都这个节骨眼了,竟然还能犯案!” 申大夫差点出事的事儿苏老太太已经知道了,也知道是跟赖伟琪脱不了关系,她原本就对赖伟琪厌恶至极,现在赖伟琪还想断了她宝贝孙子的希望,害苏嵘治不好腿,她就更是恨不得赖伟琪当场死了算了。 倒是苏嵘的态度要更缓和多了,他摇摇头,对苏老太太道:“赖伟琪这个人自私自利,前天他还在四处奔走,为自己谋求脱罪呢,怎么可能会在这节骨眼上还跑去犯案?肯定是被人陷害的。” 被人陷害? 苏老太太觉得这个词儿用在赖伟琪身上有点儿新鲜:“向来只有他陷害别人的,他竟然也有这一天。” 这可真叫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他是没活路了。”苏嵘语气淡淡的,没有什么憎恶,只是道:“他跟蒋侧妃的事情传的人尽皆知,谁都救不了他。现在瞧着,他更像是被他自己人给坑了。” 赖伟琪跑了也好。 一旦他彻底对那些人死心,到时候说不得倒是一个可用的棋子。 苏老太太见孙子说的头头是道,显然是对这些都心中有数,也就不再多说,只是有些紧张的捏着手里的杯子皱眉问:“怎么还不来?” 说好了申大夫今天能到的,可汪家早上就说了下午过来,到现在却都还没动静。 原本苏老太太想着人去催促,可又怕给人家催烦了,惹得申大夫不快,以至于现在格外焦灼。 连赖伟琪的事儿也只能分走她片刻的注意力。 苏杏仪正好跟苏邀从议事厅回来,见她这样坐立难安,便诱哄的上前给她捏肩:“现如今看着,天儿也还不晚呢,您别太着急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汪家都再三保证会好好把人送过来了。 苏老太太顺着孙女儿的提醒看一眼苏嵘,怕苏嵘心里负担太重,总算是舒缓了眉头:“对对对,是我太着急了.....” 话音刚落,余夏就笑着进来报信:“老太太,汪家大太太来了!” 总算是来了!苏老太太双手合十,虔诚的念了声佛,一叠声的道:“快快快,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这个时候,就无所谓规矩不规矩了,苏三老爷亲自去汪家接的人,现在也就自然引着汪大太太进来。 他还没进门,就听见苏老太太喊了句老三。 这算得上是这些年苏老太太见到他最高兴的一次了,苏三老爷脚步顿了顿,一抬头看见苏老太太花白的头发和急切的面容,心里的一丝丝嫉妒也最终还是烟消云散,他走了几步,搀扶住宋老太太的胳膊,恭顺的应是:“娘,汪大太太带着申大夫来了。” 苏老太太拍了拍苏三老爷的手,颤颤巍巍的朝着汪大太太看过去。 汪大太太也立即就笑着介绍起跟进来的一个矮小瘦弱的中年男人:“老太太,这就是我娘家兄弟,您叫他阿清就是了。” 苏老太太却急忙喊了一声申大夫,就几乎朝着申大夫扑了过去。 申大夫是个矮小精悍的样子,应当是见这种情形见的多了,表面上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不紧不慢的扶了苏老太太一把,轻声道:“老太太不必如此,我能不能治好您孙子的腿,还未必呢。” 苏老太太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但是也没有太过失望,只是擦了擦眼泪急忙道:“不不不,申大夫别这么说,老婆子不敢求什么......” 她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苏嵘目光就有些泛红,他心里知道,他的腿出了事,比他更难受的是苏老太太跟苏杏仪,听说他的腿或许能治好,苏老太太跟苏杏仪这些天连个安稳觉都没睡过,苏老太太更是每天都在佛堂里一呆就是大半夜,只为了为他祈求佛祖保佑。 申大夫摆摆手,示意苏老太太不必再多说了,也不耽搁,端详了苏嵘一眼,上前就在苏嵘膝上敲了敲,观察苏嵘的反应。 见苏嵘毫无反应,他又捏了捏苏嵘的脚,从小腿一直捏到大腿,一直皱着眉头。 整个过程,苏老太太都屏气凝神,不管有丝毫的动作,生怕会打扰到申大夫治病。 苏杏仪也提心吊胆的望着弟弟,紧张的拉住了苏邀的手。 还是苏邀没有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申大夫身上,而是仔细的盯着苏嵘,见苏嵘只是皱眉,她才有些悬心了。 难道真的还是毫无希望吗? 申大夫检查的过程似乎持续了很久,但是却又似乎只是转瞬间的事,申大夫最终站起身来,拿了帕子擦了擦手,旁若无人的道:“眼下看是看不出什么来,不过你们把他照看的很好,我看过了,他并未跟普通不能行走的那些人一样,底下都瘦成了麻杆儿,血脉看起来也是通畅的......等我这几天再好好观察观察。” 他说着,抬起头看着苏老太太:“方便给我收拾一间屋子吗?最好就是距离公子近的,我好方便照看。” 虽然并未说怎么样,但是申大夫不疾不徐,也不跟那些一看就说没用的大夫一样,也不跟一些拍胸脯的骗子一样,苏老太太心中好受许多,连紧张的情绪也总算是消除了许多,忙不迭的点头:“有的有的,您放心,这就给您收拾出来,不知道您喜欢......” “没什么要求。”申大夫一挥手:“有张床能睡就行了,用不着别的,倒是给我准备些草药,我写方子给你们,你们按照我的方子去把药抓回来,到时候有用。” 一百三十三·缘分 苏老太太喜不自禁,哪里有不应的?申大夫说一句,她就答应一句,恨不能自己给申大夫当牛做马,等到申大夫吩咐完了,她还站在边上跟着问:“就这些么?还要不要别的?” 多年的愿望要成真,苏老太太只觉得好像是在梦里,生怕自己不多做些什么,这个美梦转眼之间就要醒了,像是一个泡泡一吹就没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苏邀隔着苏杏仪的肩膀去看苏老太太几近虔诚的脸,忽然想起这七个字。 申大夫有些不耐烦,有本事的人脾气自然也是不小的,他不客气的摆了摆手,盯着苏嵘的腿看了一会儿,等到苏老太太又问了一句,才啧了一声道:“这才哪儿到哪儿?治得好治不好还是两说呢,哪儿那么多事?先等着吧!” 他的态度不算好,苏老太太却毫不在意,反而还顺着他的话去说。 苏嵘心中滚烫,哽咽着喊了一声祖母。 苏老太太就握住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慰他,也像是在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嵘哥儿,治得好的,一定治得好的!” 她知道,苏嵘一定也是紧张的,这么多年苏嵘哪怕腿脚不便,也一直没有放松过锻炼,心中有志向的人,哪里能真的甘心从此被断了翅膀? 她一定会帮苏嵘把腿治好。 汪大太太见气氛实在太沉重,也急忙笑着戳了戳申大夫:“阿清!你这样说话吓着人!” 对着汪大太太,申清的态度也一样硬梆梆的,他瞥了一眼苏嵘和苏老太太,皱起眉头来:“我实话实说而已,我是来治病的,又不是来说好话的!” 这个呆子!汪大太太心中无奈,只好对着苏老太太不好意思的笑笑:“您别跟他一般计较,他就是这么个脾气,不大会说话,但是您放心,他一定会尽心尽力的。” 苏老太太哪儿会跟他一般计较,急忙摇头。 申大夫在屋子里待不住,说要先带着苏嵘去花园里转转,看看苏嵘的腿,苏老太太也想跟着去,被申大夫不假思索的拒绝了:“别总跟着我,还不够应付你们的!” 话说的不大客气,但是却的确是这个道理,苏老太太唉了一声,急急忙忙让何坚陪着他们一块儿去了。 又对着汪大太太道:“让你见笑了,我.....” “怎么会?”汪大太太感叹着道:“孩子一有点什么事儿,我也是跟您一样的,您真是太不容易了。” 苏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正好纪妈妈进来,问苏杏仪要库房的钥匙,苏杏仪急忙站起来:“预备怎么布置?需要什么,列了单子没有?” 虽然申大夫说什么也不必布置,但是她们当然不能什么准备也没有。 苏老太太也跟着道:“列出单子来,拿来我瞧,若是需要什么,只管枉我那儿去取。” 汪大太太看着,欲言又止。 还是苏邀咳嗽了一声,把汪大太太的表情看在眼里,轻声道:“祖母,大姐,这件事我来办吧。” 她如今俨然已经成了大家的主心骨,因此她一开口,苏杏仪便毫不迟疑的停住了脚:“也好,那幺幺你来。” 申大夫那人看上去的确是难以相处,让苏邀去办,的确是更妥帖一些。 连苏老太太也没有异议。 汪大太太等到苏邀出去,就含笑夸赞:“幺幺真是越发的沉稳了。” 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汪大太太就起身告辞,见苏老太太开口挽留,诚恳的道:“若是平时,不必您说我也是要留下叨扰的,只是今天着实不行,谢家来人了,家里有事要忙呢,过几天您还请千万赏光来用饭才是。” 谢家来人下定了,苏老太太有些意外:“这么快啊?” 说起这件事,苏三老爷有些不大自在了,汪大太太也就不多说,只是淡淡的解释:“谢家老爷子的身体不是很好,所以想早些定下孩子们的事情来,免得耽搁了。” 这倒是,若是谢老爷子不行了,那就得为祖父守丧,再耽搁个一年,又不知道会不会有别的意外了。 苏老太太了然,也就答应了到时候一定过去道贺,急忙让苏杏仪去送汪大太太。 申大夫带着苏嵘出去半个时辰左右就回来,跟苏老太太说:“行了,先治着瞧瞧吧。” 有了这句话,苏老太太才彻底放了心。 申大夫又问自己住哪儿,苏杏仪有些迟疑------这前后加起来也才半个时辰不到,她怕苏邀那边还没安排好。 可申大夫却一直催促:“我困了,得先去眯一觉,说了有间屋子能住就行,难不成这也没有?” 这么一说,苏杏仪急忙就道:“有的,有的,那我这就带着您过去。” 苏嵘留在最后,苏老太太送走了申大夫,才拉着苏嵘问他:“怎么样?才刚申大夫跟你说什么?” 她也不想给苏嵘太大的压力,但是实在是忍不住想知道的更多些。 苏嵘也明白祖母的心意,微笑着让她放心,说申大夫看上去是个有办法的。 申大夫跟着苏杏仪去了苏嵘的院子,远远看过去先看见一棵樟树,啧了一声:“这棵树好,这棵树想必有些年头了吧?” 苏杏仪见他肯闲聊,自然不厌其烦的解释:“是,从我出生,这棵树就是这样了,听说还是前朝那些人种的。” 申大夫点点头,背着自己的包袱进了院子,见里头干干净净的,回廊底下那一圈种着一些桂树,其余一点别的东西都不见,没有如今别的豪门爱摆这个摆那个的,心中就有了几分满意。 他环顾一圈:“我的屋子呢?” 正好燕草在廊上,苏杏仪急忙叫了燕草一声,问她屋子准备的怎么样。 燕草大大方方的朝着申大夫行了个礼,笑着道:“已经布置好了,申大夫请跟我来。” 申大夫一面皱眉:“说了不必布置,我最讨厌一屋子的东西......那些什么书画我也不喜欢.....” 一面说着,一面掀了帘子,才掀了帘子,便忍不住瞪圆了眼睛。 一百三十四·密谋 房间里干干净净的,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张竹床,简简单单的,上头搁着两只竹枕头,床上垂着一张山村图的帐子,看上去素淡却不寡淡。 而窗边搁着一张黄杨木的长桌,颜色清透敞亮,除了刷油刷的油光瓦亮之外,并无再有任何别的式样,而桌上摆着一只长颈的美人瓶,瓶里错落有致的插着几朵荷花,上头都还能看见水滴,叫人能几乎看着都觉得能闻得到香味了。 桌上还放着几本书,他一眼看过去,就看见金匮要术几个字,就知道是医书了,不由便在心里点了点头。 他之所以一再强调不要布置房间,是因为他最烦那些人总是什么富丽堂皇来什么,弄得复杂无比,恨不得一张床都给他布置成皇宫。 那实在是太费工夫了。 可这间屋子,说句实在话,真是让他这样的人也说不出不好来,进来之后,只觉得心中郁气一扫而空,处处都透露着舒心二字。 简洁却不简单,每个东西都不多余,放的恰到好处,而且都对了他的心思。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摸着胡子赞了一声:“好!” 苏杏仪一进来就目瞪口呆,她怎么也没想到苏邀说来布置屋子,结果却是这样布置的,什么也没有,不过就是一张竹床一张黄杨木的桌子,其余的一件大摆件也无,简直可以说得上寒酸。 她很怕申大夫会觉得他们怠慢,正想着该怎样弥补,忽然听见申大夫叫的这一声好,才知道苏邀是猜准了申大夫的心思,布置对了,心里松一口气,脸上也忍不住带出几分笑意来。 “申大夫喜欢就好。” 屋外传来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申大夫转头看去,就见帘子被掀开,苏邀捧着一个白瓷大缸进来,忍不住微微蹙眉:“这是什么?” “鱼儿。”苏邀将手里捧着的白瓷大缸放在桌上,示意申大夫看:“这样的天儿,看着也能心里松快些。” 申大夫探头去瞧,见那白瓷大缸水面上漂浮着铜钱大小的荷叶,而底下是几尾颜色鲜亮的锦鲤,互相点缀,意趣十足。 这丫头...... 申大夫若有所思:“你倒是挺会投其所好的,可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猜的。”苏邀笑了笑,当然不会告诉他是因为之前就已经跟宋恒打听过他,把他的事基本打听的清清楚楚了。 申大夫摆明了不信,不过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道:“放心吧,答应了人的事儿,我从来没有拖后腿的,就算你不这么用心,我也会尽力给你哥哥治腿。” “那自然更好了。”苏邀客气的冲他道谢,随即跟苏杏仪退了出来。 她们边走边说话,正好经过二房的院落,苏杏仪停顿一瞬,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这几天二房更加奇怪了,她几次上门去想去看看苏杏恬和苏征,都被二太太不冷不热的打发了出来。 虽然心里担心这两个弟妹,但是二太太这样不客气,她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苏邀也同样往那里看了一眼。 家里热闹的很,二房自然也是心中有数,温妈妈给苏二太太端了杯参茶给她喝,一面低声道:“您别生气了,已经是这样了,也没法子。” 自从苏杏恬闹了自尽,苏老太太那边就不肯让她把苏杏恬嫁给娘家侄子了。 思来想去,苏二太太心气不顺,这几天都没能好好睡觉,一直都隐约的心口疼。 现在听见了温妈妈这话,她立即就把杯子猛地掷在地上,忍不住冷笑:“什么没法子?!真是可笑至极,不过就是名面上的母子罢了,她什么时候真的把我们当成一家人了?又有什么好处到过我们跟前?!从前从来不把我们当回事,也从不见她怎么关心孙子孙女儿,现在孩子养大了,我要给孩子订亲了,她蹦出来了!” 这么多年积攒的怨气怎么可能少得了? 如果让苏二太太细数,她简直能数落出苏老太太一万个不是来。 偏心眼,太严苛,没人情味儿,这么多年本来也就是冷淡疏离的关系,她想不通,苏老太太凭什么不准她嫁女儿了。 温妈妈急忙蹲下身收拾,又轻声劝慰:“二太太别这样,谁也不愿意多生事端的,您若是跟老太太那里闹的太僵,反而怕引发她的疑心,到时候多不好?不如就暂时顺着她,现在府中来了大夫帮大少爷治病,大少爷是老太太的命根子,她也没功夫能顾上咱们了,这是好事啊。” 苏二太太哼了一声,到底还是气的肚子痛:“真是不知好歹!我这么苦苦熬日子,为的是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孽根祸胎?他倒好,为了他姐姐跟我闹!” 闹什么闹?! 是个丫头片子,她早年就没想要的。 心气不顺,苏二太太没好气的问:“外头怎么样了?有没有新的消息传进来?” 温妈妈摇摇头,将地上的残片清理干净了,就急忙道:“最近咱们这儿闹出好几件事,我不敢贸然出去.....就跟那边断了联系了......” 这也是早有预料的事情,苏二太太接过了温妈妈递来的扇子,使劲儿的扇了扇风,才眯着眼睛吩咐:“现在那个什么神医来了,她们全部注意力都在那个瘫子身上,趁着这个机会,你看看仍旧出去,别叫老爷等急了!” 温妈妈立即就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二太太,要谨慎啊,若是被人听见了......” 苏二太太哼了一声,不甚在意的冷笑:“还能被谁听见?那个贱丫头不是闹着寻死病了么,她难不成还能爬起来?若不是因为她,也不会节外生枝,真是个麻烦精!” 温妈妈知道苏二太太自来就只喜欢男孩儿,不喜欢女孩儿,对苏杏恬的态度更是自小就恶劣,也不以为意,只是道:“您放心,我已经打点好了,晚间我就借着回去看姑妈的由头出去,一定把事情办好的。” 一百三十五·跟踪 傍晚时分,温妈妈伺候了二太太用了晚饭,便果然收拾了东西出府去了。 天边的云彩已经如同是墨绿的幕布,她出了门便拐向了自己在后头胡同里的住所,为了方便伺候,苏家的家生子大多住在这条胡同里头的排屋里。 温妈妈在胡同头就见了有人推着大板车来卖绿豆汤,她朝那老头儿招了招手,买了一瓦罐的绿豆汤,抱着汤匆匆忙忙的到了家。 一进屋,她先手脚麻利的将门给关了,顺手又将院子里还晾着的衣裳都收起来,一股脑儿的将衣裳揽着进了边上的屋子,而后她又重新出来,擦了擦手,在院子角落里的泥里挖出一个罐子来,开了封掏出一把泡了的豆角,一把酸萝卜,进了厨房。 再过一会儿,满院子都飘出菜香来。 一直跟到了隔壁的阮小九目光闪烁,略有些疑惑的啧了一声:“难不成还是我想的错了?她没问题?” 可不应当啊! 二房深居简出,能出来的下人在哪儿住都是什么情形他已经跟李瑞打听的一清二楚了,怎么看都是温妈妈最可疑。 可这个温妈妈出来却好似真的只是平常休息,他摸了摸下巴,正心里没谱儿,就见于冬从不远处走过来,顿时眼睛亮了亮。 “怎么样了?”于冬伸手递给他一只饼子,目光放在了温妈妈的小院门上。 “还不知道,做起饭来了,没什么.....”他正要说没什么动静,忽然眉头一挑,伸手捅了捅身边的于冬,做出个你看的动作,压低了声音:“要出来了。” 果然,下一刻,小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温妈妈提着一个提匣出来,又重新把门给关上,朝着胡同里头去了。 于冬跟阮小九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的盯着她。 一出门温妈妈就碰见邻居六婶子,同样是在府里当差的,人家笑盈盈的问她往哪儿去,温妈妈就笑了笑:“姑妈这不是病了么,我过去瞧瞧她去。” 她嘴里的姑妈,是她的丈夫白宁的姑妈,之前还在府里当过管事娘子,只是后来身体不好,就不再进府当差了。 白宁是被姑妈带大的,自然对这个姑妈孝顺的很,他跟着苏二老爷去外任服侍了,温妈妈的确隔三差五都要到那边去的。 六婶子又关心了几句,两人才分别。 于冬跟阮小九已经跟上去了。 走到胡同尽头那座门前有棵枣树的院子门前,温妈妈停下脚,敲了敲门,很快门就从里头打开,她提着提匣进了院子,天已经很快就要彻底黑下来了。 很快有熟悉的身影提着一盏气死风灯出来接,温妈妈一看就笑了,嗔怪道:“你怎么自己出来了?不是要谨慎吗?” 白宁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提匣,呵了一声:“什么理由都找好了,姑妈又是真的病了,你好不容易放个假出来瞧瞧姑妈,还特意带了吃的来,难不成还能有人盯着你?” 温妈妈看着他把东西接过去了,跟在后头摇头絮叨:“这还真说不定,家里出了点儿事。”她们边走边说,一忽儿功夫已经到了堂屋,温妈妈见他把东西放下转过身来,才压低了声音小声的把家里发生的事情说了。 白宁的面色顿时有些凝重。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屋子里就传来一声咳嗽声。 白宁顿时变了脸色,急忙对温妈妈使了个眼色,自己却已经掀了帘子进了次间去了。 一进门,他先恭敬的喊了一声二老爷。 温妈妈也紧跟着行礼,战战兢兢的立在一边。 苏二老爷目光沉沉的在温妈妈身上扫了一眼,挑眉问:“你才刚说家里出了点事,是什么事?” 在苏二老爷跟前,温妈妈不敢隐瞒,低声把苏杏恬去了苏邀房里两次的事情说了,又小声的说了苏杏恬自尽的事。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隔了许久,也似乎只是须臾之间,苏二老爷忽然伸手猛地捶了一下桌子,冷冷的道:“蠢妇!” 他一生气,白宁跟温妈妈都急忙低垂着头,一声都不敢吭。 隔了好一会儿,苏二老爷才抿着唇揉着自己的眉心,冷声问温妈妈:“人怎么样了?” 温妈妈在心里吐出一口气,急忙道:“幸亏救的及时,六小姐没什么大碍,已经请了太医看过了,如今还在休养。” 苏二老爷焦躁的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心里的怒气一时还是不能彻底压制下去:“我不是再三叮嘱一切如常,能不惹是生非,就不要惹是生非么?她到底在干什么?!” 夫妻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苏二太太娘家那个大侄子是怎么回事,没人比苏二老爷更清楚的了。 就这种混账,苏二太太都把他看的比自己女儿重,他忍不住厌恶的皱了皱眉。 温妈妈不安的低下头去,她是知道的,跟苏二太太相比起来,苏二老爷对子女们的态度倒是温和许多。 苏二老爷骂完了这一句,又怒气冲冲的问她:“那老太太她们怎么说的?” 平时不声不响的,却在最近频繁出事,怎么能不惹人怀疑? 他就说那个蠢妇是个蠢的,没想到蠢成这样,真是令人难以忍受。 “老太太那儿倒是带着人来看过六小姐,不过被二太太给搪塞回去了。后来府里来了个神医,说是能治好大少爷的腿的,老太太一门心思都放在了神医身上,家里上上下下也都为了这件事奔忙不已,没人再提起六小姐的事儿了。”温妈妈察言观色,很小心的措辞:“二太太也没再催促要把六小姐送出去,请了大夫过来看过,让六小姐在休养了。” 苏二老爷听的眉头大皱,听见说是给苏嵘请了大夫治腿,他面色虽然还是没变,可语气却又比刚刚冷了三分:“治腿?什么大夫?” 温妈妈急忙把申大夫的事情跟他解释了一遍:“是汪大太太的娘家兄弟,也是在西北那一片极为有名的神医,说是极有本事的。” 一百三十六·主人 她越是说,苏二老爷的脸色越是难看。 苏嵘的腿瘸了那么久,苏老太太都尚且还把持着那个价把持的死死地,也丝毫没有松口换人继承伯府的事儿。 如果苏嵘的腿都治好了,那就更没别人的什么事儿了。 他有些心烦,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处好让自己已经发痛的眼睛略微松散一些,过了好一会儿,才靠在了椅背上,呵了一声。 不能再有任何差错了,这一次一定要一次把那个老太婆打倒才行。 他坐在那张对于他而言普通的有些过分的椅子里,冷静的对着温妈妈吩咐:“你待会儿回去,就帮我把这个东西交给柳家的,记住了没有?” 他说着,从一边的一个小匣子里取出来一样东西递过去:“不能出任何差错!” 温妈妈被他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伸手把东西接过来,看也不敢仔细看,急忙对着苏二老爷欠了欠身子应是。 苏二老爷就有些疲倦似地,朝着她摆了摆手:“罢了,你回去吧。跟二太太说,别再闹出什么事来,否则的话,等我事成就跟她算账!” 话说的斩钉截铁,温妈妈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应了一声,这才小心翼翼的出来。 白宁跟着出来,小声的叮嘱她:“别不当回事,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如果让二太太一时意气,那到时候咱们可也要跟着一起遭殃。” 温妈妈低声答应他:“我知道了,你放心吧,事关咱们自己,我一定会劝着些二太太的。说起来,二太太也是不容易,她又不得二老爷喜欢,终日在府里也跟个活死人似地,老太太看她淡淡的......” 白宁不置可否。 他跟温妈妈不同,温妈妈跟着苏二太太跟的久了,自然是相处出了感情。 可白宁却知道苏二太太着实十分惹人厌烦。 苏二太太是个极为教条的人,想当初刚成亲的时候,苏老太太就已经说过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可她仍旧每天早晚过去请安,立着立规矩,然后每天都督促着二老爷也这么做。 二老爷自然不愿意,她立即就指责二老爷是不孝,逼得二老爷只能跟她一样每天去嫡母房里立规矩。 这么折腾着几年下来,反而把彼此的关系折腾的更加糟糕,而且让二老爷丝毫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不仅如此,苏二太太惯会抬出圣人之言来压人,动不动就说二老爷晚归不对,不去嫡母房里请安不对,不去哥哥那里帮忙不对,不去照顾弟弟不对,不教导侄子功课不对,把二老爷逼得差点儿疯了。 也把府里的人都弄得十分不自在。 对待自己的子女,苏二太太也没有丝毫放松。 大少爷三岁能够吟诵唐诗三百首,她就要逼着八少爷在三岁的时候也要做到,三少爷十个月就能走了,她同样也要求八少爷在十个月之前就要能走。 为此还总是跟二老爷吵架,闹的家里鸡飞狗跳的。 这样的人,说句好听的那是恪守礼教,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个疯婆子,每天就只知道嘚吧嘚的在你跟前指责你,挑剔你做的不合规矩的地方,这怎么不让崩溃? 尤其是,苏二太太总口口声声的说八少爷的死是跟三房脱不了关系。 可其实二房心里清楚,八少爷坠井,那是因为他自己惧怕回家而导致的。 当初她听说三房的三少爷已经能够自己骑马了,就非得要求八少爷也做到,可八少爷自来就害怕那些活物,更别提骑马了,二太太却非得逼着八少爷去演武场练习骑马,还放下狠话,说若是八少爷不能练会,就不认这个儿子了。 那么小的孩子哪儿知道大人说的哪句话才是气话? 八少爷自此再也没有回来。 白宁拍了拍温妈妈的肩膀:“反正你做好自己本分的事儿,其余的,就不要多管了。、” 温妈妈欲言又止,但是在丈夫的目光之下,也最终还是什么都勄说的点了点头,仍旧提着自己的提匣出了门。 夜已经黑了,阮小九压低声音问于冬:“你上次,是怎么发现了白宁的?” 于冬盯着那扇门,不久之后把目光又投向了温妈妈的背影,眯了眯眼睛:“上次是在温妈妈自己家,现在么.....” 他们两个彼此对视一眼,心中都有数,认定现在白宁如果真的在京城的话,那就是在这座院子里。 阮小九啧了一声,声音压得更低了:“到底搞什么名堂,弄得这么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这里头是不是还有更了不得的人。” 于冬就笑着看他一眼:“得了,别想着套我话了,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不过现在咱们猜到一块儿去了。是你来这里继续守着,还是我?剩下的一个得回去跟姑娘说一声才行。” 阮小九平时看着是最圆滑的一个,可实际上他是个肯担当的,闻言就道:“你回去跟姑娘禀报就成,我在这儿呆着,恰好我家也就住这儿,我平常也最爱在这一块儿晃悠,更便宜些。” 于冬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没跟他再客气,转身走了。 他才走,阮小九就睁大了眼睛,随即下意识往边上的柴火垛里躲了躲,眼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敲了白宁姑妈的门。 我的娘啊! 他在心里叹了一声,随即就忍不住心中发沉。 这得是什么事儿,才能引动这人出马? 而且.....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心里的轻松自在一扫而空,目光灼灼的盯着那间院子。 那里头到底是谁呢? 白宁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也是现在苏邀的疑问,她将手里的请帖合起来,淡淡的交给了一边的锦屏,挑了挑眉,好看的眼睛里露出几分困惑:“你是说,温妈妈千方百计去见的,是自己的丈夫?” 这之前于冬就已经回禀过一次了。 可上次只是猜测,这次是见到了真人。 当然,其实于冬的意思远不止如此。 白宁身后的是谁? 那座院子里,其实隐藏的是白宁的主人。 一百三十七·怪医 于冬一脸的凝重,温妈妈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去见白宁,白宁又遮遮掩掩的回来的,这里头要说没事儿那才是怪了。 可问题是,现在又不知道他们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这里还在说着话,沈妈妈在外头求见,进来就跟苏邀说申大夫那边说是需要一套金针,问她能不能找到。 苏邀怔了怔。 这金针她自然是知道的,可能拿来刺穴的金针要求是很高的,哪怕是伯府,也不可能现成的就有。 她随即才回过神来,略一思索就对着沈妈妈道:“您去干爹干娘那里一趟,问问干爹干娘能否寻得到,若是寻不着,我再想法子。” 商户的消息往往是最灵通的。 沈妈妈答应了一声,急忙出去了。 苏邀这才看向于冬:“你跟阮小九继续盯着白宁那里,不能有丝毫放松。” 至于温妈妈去了一趟如果要做些什么,也应当很快有结果了。 她说着,看了燕草一眼。 燕草立即就会意,低声告诉苏邀让她放心:“早就已经安排好了,高家的会让人看好她的。” 若是白宁真要温妈妈做什么,那么温妈妈总要有所行动的。 苏邀点点头,把今天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就去了苏嵘的院子。 可她这回却没能进门,申大夫让何坚出来,说接下来的半个月,她们都不能进去看苏嵘,一眼也不行。 苏邀蹙眉,就听见何坚叹气说:“四姑娘,已经走了九十步了,如今不管如何都要先试一试,所以还是听申大夫的吧。” 申大夫虽然古古怪怪的,但是看起来却对苏嵘的病情很有把握。 苏邀在门口立了片刻,才答应下来:“那这里若是有什么事,您随时记得通知我们。” 何坚说得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已经请了申大夫来,那么申大夫的要求就该尽量做到,有本事的人总是也伴随着脾气的。 何坚松了口气,脸色也好看了许多:“还要劳烦您劝劝大姑娘跟老太太,让她们不必挂怀,大少爷的性子坚忍,他能熬得过来的。” 用了一个熬字,苏邀心里就有数了,猜到必定是治疗的法子十分的痛苦和可怖,申大夫怕她们这些人看了之后会反悔横加阻挠。 她点了点头,郑重的嗯了一声:“也劳烦坚叔告诉大哥,让他不要担心家中诸事,他能好起来,才是最让大家高兴的。” 申大夫正好在院子里听见她这句话,还隔空笑了一声:“这就对了,还是你这小姑娘想得通。你们费尽心思请我来是干什么?还不是为了治好他的病?既然我来了,那就什么事儿都暂且放下,先认认真真把腿治好才是要紧的,要担心那么多,顾虑那么多,趁早别治,一辈子当个瘸子就不用受苦了。” 他的话说的很不中听,可苏邀却从里头听出自信来,她立即扬声应道:“申大夫放心治,只要您能治好我哥哥,我送您一整套医圣的针法要术,如何?” 就没有哪个当大夫的不想要传闻中的医圣的那本失传的医书的,苏邀却开口就说能送,饶是孤傲如申大夫也急急忙忙的冲出来,一脸狐疑的盯着苏邀问她:“当真?” 苏邀就笑了笑,认真看着申大夫的眼睛:“想必汪大太太跟您介绍过我,您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就决不食言!” “好!”申大夫大笑,摸着自己的胡子傲然道:“小丫头等着吧!” 申大夫表现得十分轻松,苏邀心里压着的大石头也无形当中消弭了。 不管还有多少难题,至少也同时有好事在发生,只要苏嵘的腿能好,再多事她也不怕。 想着何坚的担忧,她去了苏老太太的院子。 苏老太太却正跟苏杏仪抱怨这件事:“哪儿有不让看人的?这是在用什么法子治病......” 她不是不相信申大夫的医术,但是让她最近都不能去看苏嵘一眼,这也的确是让她很不安。 苏杏仪其实自己也是惴惴不安的,可她还是尽量安抚苏老太太的情绪:“申大夫既然这么说,一定是有他的道理,咱们千辛万苦才把他请来的,还是要相信他.....” 话音才落,苏邀也接过了她的话,喊了一声祖母,就对苏老太太道:“我看申大夫应当是很有把握,只是或许医治的法子有些特殊,怕咱们看见了心痛,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就听申大夫的。大哥自己也让坚叔说过了,说是愿意听申大夫的话,信得过申大夫,我们在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要拖大哥的后腿才是啊。” 苏老太太如今很能听得进苏邀的话,苏邀既然如此说,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答应下来:“罢了,你说的是,最坏的情形也就是治不好,不该在这个时候多事的。” 可是不让她见苏嵘,她心里空落落的,就总想着找些事情来分散自己的焦虑,她问起苏杏仪二房的事儿:“小六怎么样了?” 虽然跟二房关系冷淡疏离,可苏老太太绝不是不顾人生死的那种人。 苏杏仪松了口气,跟苏邀对视了一眼,才上去搀扶苏老太太:“二婶她说是没事了,也不再让请太医,我今天刚过去了一趟,可二婶也不让我见小六儿.....” 苏老太太听着止不住的冷笑:“真是新鲜了,她自己莫名其妙要急哄哄的把女儿嫁出去,闹的小六儿出了事,她怎么好似还怨怪上我们来了?” 苏杏仪其实心里也对二太太的做法不以为然,可她也不想说人是非,便轻轻的揭过去:“二婶自来就是这么个性子,咱们也不是不知道,何必跟她一般计较?倒是小六儿我着实有些放心不下,明天我再过去瞧瞧吧。” 苏老太太冷哼:“她自己当娘的都是那副样子,你再怎么上赶着,她也不会领情,反而只怕变本加厉,你瞧着吧,你过去一次,她只怕就得嫌小六儿惹麻烦,你以为你是在为小六儿好呢?你是在给她找不痛快呢。” 一百三十八·冲突 苏二太太此时正狠狠地拍苏杏恬的房门,她气得脸色通红,额头上青筋暴涨,等到里头的吴妈妈把门打开了,便立即进到了里头,照着还靠在床上的苏杏恬就是一个巴掌,把苏杏恬打的往边上一倒,整个人倒在了床上。 吴妈妈惊住了,等到反应过来就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挡在了苏二太太前面,颤着声音道:“二太太,六小姐还病着呢!” 苏二太太才不理会吴妈妈,她眉头紧皱,厉声呵斥了吴妈妈一声,便朝着苏杏恬大声训斥:“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好好的日子不过,你跑去自尽,你这是要折腾谁?!平常你就一而再的做错事,我就算是养一条狗,它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摇尾巴,什么时候该回它的笼子里去,你连个畜生都不如,要你有什么用?!” 自小到大,这样的辱骂苏杏恬已经听惯了。 旁人都说苏二太太恪守规矩,是个最规矩不过的人。 苏二太太是规矩,她身体力行的践行着闺范,把那些条条框框看的比谁都重,最喜欢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女子无才便是德。 苏二太太自来不喜欢女孩子。 她自己当初在娘家的时候也不得喜欢,每天除了做针线给兄弟就是做针线给兄弟,以至于虽然年纪不大,眼睛却早早的就不行了。 等到嫁了人,苏二太太自己也是一样,一心一意只盼望着生男丁。 男孩儿再多都好,女孩儿一个也嫌多。 苏杏恬从出生开始就是不受期待的,生她的时候,苏二老爷还没说什么,苏二太太自己先哭起来,嫌弃得都不愿意看她一眼,说是自己有罪,没能一举得男给苏二老爷争气。 苏二老爷自己都懵了,跟她说头一个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好的。 苏二太太却完全不听,生完了就把她扔给了奶娘,休养过后就怀上了八少爷。 所以她跟八少爷同岁,一个年头一个年尾。 自小她已经习惯了母亲的忽略,她也清楚的知道,不要说是比小八小九,她其实在苏二太太心里,连苏二太太娘家的侄子都比不过。 她是女孩子,本身就是她的原罪。 换做平常,这样的羞辱根本不能让苏杏恬如何,她自小就被压迫惯了,可死过一次不成之后,她忽然有些想通了。 连她的死都不能换来母亲的半分怜惜,那这样的母亲,还值得她尊重吗? 她忽然抬头幽幽的看了苏二太太一眼,目光里有不屑有嘲讽。 苏二太太浑然不觉,手指戳来戳去几乎要戳到她的眉心:“你活着有什么用!?如果不是你正,你弟弟也不会出事......” 苏杏恬忍无可忍,终于反击:“那你又为什么要生我?!你当我愿意当你的女儿吗?!” 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反抗,吴妈妈一惊,急忙伸手去捂她的嘴,可是却已经来不及了,苏二太太只是短暂的愣怔过后就暴怒:“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我若早知道你是这样的,生你下来就该把你扔到便盆里溺死!” 这样的话其实之前苏二太太也同样说过无数次了。 苏杏恬冷笑:“溺死了倒好了,有这样一个母亲,我生不如死!你既然这么厌恶女儿,为什么不厌憎你自己?难道你就不是女人吗?!” 为什么女人就要低一等? 她看祖母对待大姐姐跟对大哥也没什么区别。 大姐姐就算是和离回了娘家,祖母对大姐姐也只有怜惜,从来没有鄙弃。 还有四姐姐,她也活的抬头挺胸。 凭什么自己就要因为是个女孩儿,就要自轻自贱的任凭磋磨,甚至还要去嫁一个只会打女人的表哥?! 真是翻了天了!苏二太太被苏杏恬的反应气的有些头晕,恶狠狠地想去抓苏杏恬的头发。 吴妈妈拼命的护着劝着,胆战心惊的劝她:“二太太,您这么闹,只怕又把老太太那边惊动了......” 正说着,温妈妈快步进来了,吴妈妈一看见她,下意识就松了口气。 “二太太!”温妈妈疾走了几步,看了一眼在床上哭的几乎要晕厥的苏杏恬,急忙去二太太耳边轻声道:“二老爷那边有消息.....” 苏二太太不得不停下来,却还是气不顺的指了指苏杏恬:“扫把星,丧门星!若是你九弟有什么事,我扒了你的皮!” 苏杏恬放声大哭。 苏二太太已经跟着温妈妈出来了,立在穿廊拐角处吹着穿堂风,问她:“那边怎么说?” 温妈妈先低声把二老爷的交代说了一遍,而后就犹豫着道:“二老爷说,让您别对六小姐太过分了,不要节外生枝。” 苏二太太的脸色立即难看起来,可她到底是十分敬重丈夫的,丈夫说什么,她心里再不认同也不会反对。 因此只是淡淡的哼了一声,对着温妈妈不耐烦的道:“那你还不快去办事?” 好歹是没有闹起来,温妈妈应了一声,急忙转身出了门,先去了一趟厨房,而后就回了二房抱了些衣裳去外院的浆洗处。 柳妈妈正看着仆妇们洗衣裳,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子底下遮荫,时不时的骂一句偷懒的,抬头见了温妈妈过来了,脸上堆笑的站了起来:“妈妈怎么还亲自过来了?看这太阳大的,快坐下喝口水!” 一面说着,一面催促小丫头去端水出来。 是冰凉的井水,温妈妈接过来喝了一口,笑着道:“是九少爷的衣裳,我怕小丫头们办事不仔细,说不清楚,就自己送出来了,没耽误你的事儿吧?” “哪儿能呢?”柳妈妈一脸的笑,二房最近没少给她好处,她在这浆洗处又累又苦,日子比起从前是一落千丈,什么都没了,好不容易有个进项,哪里能不殷勤? 温妈妈笑着看着小丫头过来把衣裳接过去了,才对柳妈妈道:“上次听你说,你的那个干儿子,如今是在外书房办事了?” 说起这个,柳妈妈脸上有些得色:“是啊,这小子脑子好用,活络。” 一百三十九·挑拨 自从因为站错了队,柳妈妈的日子就一落千丈,最近这段时间以来,别说是那些院子里的管事妈妈了,哪怕是平时还巴结过她的那些人也对她敬而远之,如今温妈妈最近都对她态度热络,让她格外的心中熨帖。 葡萄架底下呆着十分清凉舒适,还有微风吹过,温妈妈拂了拂耳边的碎发,笑着道:“是怪难得的,你们也不容易,好不容易熬到了管事的位子上,谁知道就因为三少爷三姑娘做的糊涂事倒了霉受了牵连......” 柳妈妈的脸色难看了几分,想到这些事她就觉得心里针扎似地。 温妈妈看在眼里,幽幽的道:“哎,可惜如今府里连三老爷三夫人说的话都不怎么灵验了,一家子大小事情都掌握在了四姑娘手里,到底谁升谁降,还不是四姑娘一句话的事儿?偏你们把四姑娘得罪的也太惨了些......” 是啊,毕竟安莺可是之前最得苏如意喜欢的,就是柳家的也为了苏如意做了不少事儿。 想到以后只能对着浆洗处过日子,柳妈妈叹了一声气,浑身上下都沉重了几分:“那有什么法子?我们命不好罢了,再说.....四姑娘再厉害,总要嫁出去的吧?” 等到苏邀嫁出去了,难道以后后宅还不换人管? 换了人,她到时候投其所好,总能想到法子翻身的,不能一家子老小真的就指望着这浆洗处的差事吃饭哪! “你要是盼望这个,那我可就要泼你的冷水了,你也不想想,就凭四姑娘的厉害之处,她能放得过你们的事儿?”温妈妈优哉游哉的喝了口茶:“就算是要出嫁了,头一件事只怕也是把你们先给处置了。” 被她这么说,柳家的心里有些发怵。 苏邀其实没有再继续找她的麻烦了,但是诚如温妈妈所说,哪怕现在不会,谁能担保以后? 她面色发白的盯着头上一串还未成熟的葡萄,拿手扇了扇风:“那也没法子,谁让我们是家生子,死也只能死在这儿!” 当年跟着太祖打天下的,后来跟着今上夺位的这些勋贵,多多少少都分了许多奴籍的跟着伺候,子子孙孙繁衍至今,能脱离奴籍的没几个。 她们又脱离不了。 温妈妈笑一笑,终于不再弯弯绕绕的打哑谜:“除非伯府换人当家作主了。” 换人当家作主? 柳妈妈是个心思活络的人,否则的话也不能在难伺候的三夫人那里得宠这么久,闻弦歌而知雅意,最近温妈妈的刻意接近和示好在此时都有了答案了。 可是..... 温妈妈纵然是代表了二老爷二太太,但是二老爷是庶出的啊! 哪怕大少爷的腿最终治不好,这个爵位最终也只能落在三房头上,不可能便宜了二老爷。 温妈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狐疑的看了温妈妈一眼。 温妈妈并不激动,仍旧是平平淡淡的仿佛闲聊似地,看着四周无人,就小声的在柳妈妈耳边说了几句话。 分明还是夏天,但是柳妈妈却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窖,竟然一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侧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温妈妈,一时说不出话来。 外头的蝉鸣还在响起,小丫头们在院内追逐打闹,可这些都似乎是在梦境中,柳妈妈两只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温妈妈,目光落在温妈妈嘴唇上,重重的咽了一口口水。 而温妈妈已经站起来了,她笑着拉了柳妈妈的手,状似寒暄的再握了握,而后才走开了。 柳妈妈面色僵硬的看着她走开,一直到很久之后才回过神来,焦灼不安的站了起来,一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 而与此同时,燕草也从外头进了跨院,手里还捧着一只甜瓜,见了锦屏来就递过去:“纪妈妈给的,快尝尝,清甜爽脆,好吃呢!” 锦屏果然擦了手接过来,听见燕草问苏邀,就急忙朝着书房指了指:“姑娘在书房里坐了一下午了,沈妈妈那边拿到金针了,已经给申大夫送过去了,不知道姑娘是不是紧张......” 说着相信申大夫,但是那到底是苏嵘,苏邀怎么能不紧张?锦屏说着就感叹:“我们姑娘真难。” 什么事儿都要操心。 当初三夫人还生怕苏邀回来会丢了她的脸,不能上台面,可现在看看,到底是谁力挽狂澜,让苏家众人还都能安安生生的在这夏天里吃上一口西瓜? 燕草拍了拍她的手,不说什么,径直进了书房,一眼看见苏邀正坐在长桌后,她轻声喊了一声姑娘。 苏邀回过神,嗯了一声就问她:“是不是沈妈妈那边有消息了?” 沈妈妈送了金针过去给申大夫,虽说不一定能见到苏嵘,但是总当能知道一些苏嵘的近况才对。 燕草却摇了摇头:“沈妈妈还没回来,我来是跟您说那边的事儿。”她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温妈妈去见柳妈妈了。” 柳妈妈...... 苏邀还想了片刻才想起来这个柳妈妈,她挑了挑眉:“是苏如意跟前那个侍女的娘?她还在府里吗?” 她记得当初不是撵到庄子上去了吗? 燕草见她的杯子空了,给她倒上杯茶,才道:“后来出了那么多事儿,她又被赶到外院浆洗处了,不必进来回话,您哪儿能记得住?只是不知道温妈妈一回来找的就是她,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 苏邀冷冷的扯了扯嘴角,已经没了什么兴致跟二房继续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她将手里的杯子一放,忽然站了起来:“不管是为什么,总有缘故的,去瞧瞧吧。” 去瞧瞧? 燕草有些不明白:“咱们是去逼问柳妈妈吗?” 温妈妈专门找上跟苏邀结怨的柳妈妈,总不能是真的去聊聊天,只要舍得下手段,总能问出东西来的。 苏邀却摇了摇头,冷然道:“不,不去找柳妈妈,相反,我们去找二婶。” 什么? 燕草一时没反应过来,可苏邀却已经走出门去了,她顾不得其他,急忙追着苏邀出了门。 一百四十章·亮剑 二房院子里,苏二太太正从苏征的房里看着苏征吃东西,一面盯着一面教训:“你也年纪不小了,成天只知道跟着她胡闹瞎混!她是个女的,嫁了人总有她一口吃的,你呢?你若是不抓紧学业,以后是准备做什么?学那些纨绔子弟当个败家子吗?” 苏二太太的性子向来刻板无趣,苏征怕她怕的厉害,听见她斥骂,就低垂着头只顾着吃,对她的训斥充耳不闻。 没人应声,谁也没法儿一直说下去,苏二太太当然察觉得到儿子的情绪,可她不在意。 他还是年纪太小了,不知道人心险恶,世道炎凉,她这个当娘的若是都不为着他压着他好好的学,那还能指望谁? 可她虽然心中不在意儿子的无视,却也不能跟对女儿那样动辄打骂,因此只好深吸了口气站起来:“我跟你说的这些,这哪一句不是掏心窝子的话?为你好我才说你,若真是我一句都懒得说你了,那才是真的再也不正眼瞧你了!你好好想想!” 苏征趁着她转身,双手捂住耳朵,神情阴鸷。 苏二太太出了房门还觉得胸闷气短:“真是我命中的魔星,我为了他操碎了心,他们却一个个的都不知道领情!” 前头的他指的还是苏征,后头的他们却毫无疑问也包括了八少爷了。 丫头们低着头不敢搭话,还是赶回来的温妈妈一看就知道是出了什么事,笑着劝慰她几句。 苏二太太对她自然还是给面子的,没再说什么,等到回了自己的屋子才气闷不已的抱怨了几句,这才问温妈妈那儿怎么样。 温妈妈知道她的脾气,顺着她安慰了一阵,才点了点头:“已经给她透过气了,她是个聪明人,再说咱们说的都是事实,她心里也知道,把四姑娘得罪的太狠了,以后不说四姑娘会不会给她小鞋穿,就只说一样,她别想着翻身是真的了。但是她们可都是奴籍,若是咱们伯府不要他们家的人当差,那又不能去做别的营生,以后难不成真的坐着等死?” 总会想通的。 苏二太太也知道是这个道理,笑了一声,心里的郁气总算是发散了几分。 她正琢磨着二老爷那边的事儿不知道进展的顺不顺利,想着是不是要让温妈妈再寻个合适的机会去看看,忽然听见外头的小丫头扬声喊了一嗓子四小姐。 苏邀?! 苏二太太的脸色立即沉下来。 才刚走了个苏杏仪,苏邀就又来了,这姐妹俩一个个的,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乎是觉得她虐待了女儿。 可她们算什么?!女儿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她生出来的就是她的,哪怕她要把苏杏恬掐死,也轮不到这些人来管。 这么想着,直到苏邀进门来行了礼,苏二太太的脸色也没有丝毫缓和的意思,只是淡淡的道:“若是来瞧小六儿的,那就不必了,小六儿如今吃了药睡着了,她身体也好的很,没什么需要你们来看的。” 说完这句,顿了顿,苏二太太又道:“我们这儿冷清惯了,不大习惯见生人,四姑娘不必贵脚踏贱地了。” 这话说得着实阴阳怪气,温妈妈低声咳嗽一声,提醒二太太不要越说越过。 苏邀却半点不恼怒,她扬了扬眉望向苏二太太,忽然笑了一声:“二婶不大习惯见生人吗?我看未必吧?” 苏二太太抿着唇,脸上的线条越发紧绷:“你什么意思?” 她其实顶顶看不惯如今苏邀跟苏杏仪掌管中馈,一个出嫁和离回来的,一个未出阁的,像是什么样子? 可家里的事儿,向来也没人过问她们二房的意见,她也自来不出门,跟苏邀相处的少,但是尽管只是短短几次会面,已经让她对苏邀不满至极。 身为女子,不知道贞静两个字怎么写,总要显出她比别人能耐,一张嘴巴说个不住,一点儿也不像是大家闺秀。 苏邀也懒得跟苏二太太虚已委蛇,她直视苏二太太的眼睛,冷然反问:“二婶真不知道我什么意思吗?二婶说不习惯见生人,那怎么还让身边的妈妈去见浆洗处的柳妈妈呢?” 满屋寂静。 苏二太太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温妈妈也下意识的猛地抬头看着苏邀。 怎么会?! 她去见了一下柳妈妈,苏邀竟然都知道的这么快,而且这么快就跑过来了!? ......苏邀到底是偶然知道的,还是早就已经派人跟着她了? 她想不明白,脑子里嗡的一下就懵了。 苏二太太一时拿不准苏邀到底是什么意思,没能接上话,苏邀就坐在苏二太太右手边,轻描淡写的笑了一声:“二婶,你紧锣密鼓的安排六妹妹出嫁,甚至连人选都顾不得多挑选挑选,真的只是因为你决定要给六妹妹订亲吗?” 她多问一句,苏二太太就觉得自己的心跳的更快一点,甚至都有点儿坚持不住,握紧了拳头紧张兮兮的看着苏邀色厉内荏的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温妈妈去见柳妈妈是做什么的,她当然知道,但是问题是,苏邀知道多少?她才不信苏邀只是平白无故过来说这些话。 但是苏邀如果知道了..... “我只是想问问二婶婶,二叔到底是怎么了?”苏邀拿起杯子,看着苏二太太跟温妈妈一霎那间如丧考妣,苏二太太更是杯子都没拿住,一不小心摔在了地上,就好整以暇的抬了抬下巴:“好歹大家都是一家人,就算是老太太有些照顾不周的地方,好歹是嫡母,既然未曾分家,二叔为什么回了京城,都不回来咱们家里呢?哪怕是真的对老太太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二婶不是在这儿吗?妻子儿女都在这儿,二叔为什么要屈尊去住一个下人的地方?” 苏二太太豁然一下撑不住,摔在了地上,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苏邀,但是却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苏邀是真的知道,她是真的知道二老爷回京来了! 一百四十一·变脸 温妈妈脸上也血色尽失,她以为一切做的都是隐秘的,这么多年二房都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说句不好听的,苏老太太只怕连二老爷爱吃什么爱玩什么都不知道不记得,哪里会关注二房? 事实上,在苏邀回来之前也的确是如此。 苏老太太一心一意扑在大房身上,心里只有苏嵘跟苏杏仪,三房绞尽脑汁想着要哄着老太太要永定伯的爵位,谁也没心思分出来给二房一点儿。 可是现在,苏邀却显然是对二房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 何等恐怖的心机?! 在这之前,苏邀可是半点儿没有露出任何知道的迹象。 想到自己的行踪,想到自己去见柳妈妈的事情也被说得清清楚楚,温妈妈脚下一软。 苏邀已经转过头看着温妈妈了,相比较之前的和风细雨,苏邀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冷着声音问温妈妈:“你昨天放假回家去,见的真的是你丈夫的姑妈吗?” 温妈妈最后一点儿侥幸也没了,双眼失神的颤抖了两下,分明是大热的天儿,之前还被热的胸口憋闷喘不过气,可现在她只觉得身上发冷。 苏二太太也被打击的回不过神,可她还记得丈夫的叮嘱,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到如今,她倒是忽然反客为主,呵斥苏邀:“你说的是什么有的没的?你而属于就算是回来了又如何?难不成还要跟你禀报?!” 屋子里很闷,没有一丝风透进来,苏邀走到窗前,哗啦一声将窗户打开,惊得屋子里的人都跳了起来,才面无表情的望着苏二太太:“不必跟我禀报,只是二叔什么时候这样好客了,为什么忽然把苏桉也带回来了啊?” 苏桉?! 跟着过来的燕草不可置信的看向了苏二太太,没想到苏二老爷不仅偷偷回京,竟然还把苏桉也给从老家弄了回来。 他们二房是疯了吗?! 这么做是图什么?! 苏二太太这回是真的觉得胸口刺痛,对于苏邀的咄咄逼人有些招架不住,她失了分寸,一下桌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求救一般的看向温妈妈。 温妈妈脸色苍白的摇摇头,努力镇定下来苦笑:“这.....姑娘一定是误会了......” 她一面说,目光一面放在了窗户外头。 苏邀笑了一声,忽然拍了拍手。 下一瞬,于冬提着一个丫头进来,扔在了堂中。 温妈妈下意识躲了躲,等到听见那道声音,才惊慌的啊了一声-----是她的侄女儿花影,在二房当差,也是苏征的大丫头。 “想通风报信啊?”苏邀笑着走到温妈妈跟前,俯身抬起温妈妈的下巴,一双琉璃一样的眼睛晶莹剔透,里头却冰冷一片:“温妈妈,是不是二房太久不必立规矩了,所以从上到下就真的都傻了,都以为你们不是这府里的一份子了?” 她放开了惊慌不定的温妈妈,忽然抬脚猛地踩在了温妈妈撑在地上的手背上,踩的温妈妈尖叫了一声。 这一声尖锐非常,把在边上的苏二太太吓得几乎跳起来。 而苏邀已经毫不留情的动了动脚,而后又重重的踩了下去。 苏二太太被激怒了,她忘记了自己身处劣势,忘记了自己身上还有秘密,跳着脚指责苏邀:“你算是个什么东西?!长幼有序,我是你的长辈,你在谁面前摆谱呢?!有什么话,自然有老太太来处置,轮得到你这个乡野丫头来践踏我?!” 苏邀敢来折辱她,那她就要把事情闹大。 只要闹大了,那外头自然就会收到消息,二老爷那样聪明,难不成还跑不了? 再说到时候也安排的差不多了,她一定要把苏邀这个小贱人按在地上狠狠地羞辱一番。 苏邀冷笑了一声,之前听见说是苏桉回来去了白宁那儿的愤怒终于彻底的发泄出来,她猛地回头,将桌上的杯子尽力朝着苏二太太掷了过去,顿时把苏二太太砸的额角流血,浇了她一头一脸的茶水。 苏二太太惊呆了,紧随而至的就是强烈的羞耻感和愤怒,她捂着额头尖叫了一声朝着苏邀扑过去,连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你这个贱人,我跟你拼了!” 被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打了,真是奇耻大辱!苏二太太浑身如同被火烧一般,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疼痛,被茶水泡的连眼泪都出来。 她在这个家里受了这么多年的气看这么多人的脸色,难道还要继续忍耐一个连自己亲娘都不喜欢的贱种?! 苏邀已经反应灵敏的避开了,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喊了一声于冬。 于冬不必吩咐就已经挡在了苏邀跟前,一把将苏二太太推了个趔趄。 苏邀就冷然看着她,冷冷笑了一声:“二婶,你还不明白我为什么理直气壮的对你动手吗?”苏二太太在于冬的拉扯下仍旧还在挣扎不已,气恼得瞪着苏邀:“你竟然敢打我.....” 不想再跟她重复这些没有意义的废话,苏邀嗤笑,随即才正色坐了下来看着苏二太太:“打你还是轻的,二叔到底在做什么勾当,二婶如果不说实话的话,我可能不止打你。二婶,我记得,你娘家只有一个兄弟吧?” “你想干什么?!”苏二太太立即警觉起来,防备的望着苏邀瞪大眼睛:“你敢......” “我没什么不敢的!”苏邀毫不迟疑,上前一把捏住了苏二太太的下巴,逼迫她正视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你如果不跟我说实话,我拿性命保证,明天你就会听见你娘家死绝的噩耗,你若是不信,尽管可以试一试!” 终于有风吹进来了,苏二太太胸腔一疼,吸进了满腔的风,不受控制的开始咳嗽起来,这剧烈的咳嗽遮掩住了她的害怕,也让她缓慢的回过神来,她看着苏邀,觉得冷意从四肢百骸开始蔓延开。 因为她看见的是苏邀笃定的眼睛和毫不遮掩的杀意。 真是疯了......她怔怔的想,苏邀到底是哪里来的怪胎? 一百四十二·动刑 屋子里没有别的声音,忽然,苏邀踹了一脚跟前的残片,发出一声脆响,而后冷然问:“二婶,你缩在这里太久了,或许不大知道我的为人。不过温妈妈应当是听过的.....” 她说着,转头看着几乎已经魂飞魄丧的温妈妈,字字铿锵的道:“我是怎么对苏杏璇的,怎么对苏桉的,你们应当都知道的吧?苏桉是我的亲兄长,我尚且能够送他回老家彻底断了他的前程,你说我会对你们留情吗?” 苏二太太的脸色由青变白又由白变青,竟然心中当真有些发怵。 温妈妈却转开了头,忍着心里的惊慌看着苏邀:“四姑娘,您有什么证据能......” 她的话没说完,苏邀忽然蹲下身随意捡了一块碎瓷,猛地朝着她的手背扎了下去,在她手背上扎了个窟窿,顿时就有血珠滚滚冒出来。 苏二太太克制不住的尖叫起来,之前的傲气和不屑以及顽固通通消失,只剩下了惊恐,看着苏邀的眼神简直跟看瘟神没什么区别。 温妈妈已经痛得晕死过去了。 苏邀面色不变,甚至还有些不大耐烦的吩咐燕草去端水来把人泼醒。 她没时间再跟她们耗下去了。 一个苏二老爷鬼鬼祟祟的回来还要勾结家里的下人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再有个之前被她赶出去的苏桉,这两人聚在一起到底打着什么主意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如今苏嵘还在治腿,不能受任何影响,有任何的意外,都可能导致苏嵘再也站不起来,她不会也绝不可能冒这个风险。 不管是谁,这个时候要站出来闹事,她都要打到她们不敢伸手。 一盆水泼下去,温妈妈悠悠转醒,醒了以后就被手背传来的剧痛刺激得哭喊起来,苏邀冷冷看着她,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个活人,倒像是在看什么死物,凉薄得叫人害怕。 而后她问温妈妈:“怎么样,不然,再换一只手?” 温妈妈不敢再出声了,惊恐的看着苏二太太。 苏邀的眼神也同时落在苏二太太身上,她心平气和的道:“讲道理,二婶,你们不会不知道你们闹事对苏家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世上没有挨打不能还手的道理,你们敢算计别人,那自然也得承受的住代价。我的耐心有限,二婶如果实在不相信我能对你娘家人怎么样,那不如先从你自己身上开始吧?你想先剁哪只手?” 苏二太太惊呆了,她做梦也没想到有哪个女孩子能把剁人的手说得跟剁一只猪蹄子一样简单。 问题是这个疯子刚才是真的面不改色的扎穿了温妈妈的手,她就算是想觉得苏邀单纯是在放狠话都不行。 疯子! 她在心里痛骂了一声,却悲哀的发现自己竟然拿苏邀没有法子。 而苏邀已经开始数数了:“二婶,我数十个数,等我数完了,您若是还是不肯说的话,那我就当您是默认了剁右手,我就真的动手了哦。” 苏二太太攥紧了拳头,额头的汗水大颗大颗的落下。 “十。” “九。” 苏邀慢条斯理的数着数,一面紧紧盯着苏二太太。 边上的温妈妈还在嚎哭,她已经痛的失去理智了。 苏二太太被磨得几乎要发疯,当苏邀终于数到三的时候,她终于不敢再跟这个疯子硬碰硬,吞了一口口水,闭上眼睛哭着道:“是!是二老爷让我做的,他是回来了,他是回来了!” 于冬呼出一口气,不动声色的看了苏邀一眼,心中再次为苏邀的魄力咋舌。 对着长辈能下这样的决断能下这样的狠手,丝毫不被其他因素所左右,这份心性..... 怪不得能跟锦衣卫的宋佥事做朋友了。 苏邀已经嗯了一声,伸手接过了燕草递过来的帕子,把手里的鲜血擦干,对着燕草使了个眼色,等到燕草把温妈妈带出去了,才对二太太递了个眼神:“你接着说。” 没有一点儿把二太太当长辈的样子。 苏二太太敢怒不敢言,她在子女面前强硬,像是个刺猬,但是真遇上了强横不讲理的,她也没法子。 忍了忍,她压低了声音说:“大约一个半月之前,我接到了二老爷的一封信......” 苏二太太的声音在空挡的屋子里显得极为清晰,苏邀靠在椅背上,目光沉沉。 苏二老爷对嫡母不满很久了。 他在福建任职,是漳州府的知府,也算得上是小有成就了,这一切当然不可能没有苏家的钱财铺路,可他得到的终归还是太少了。 若是世子没死,挂着永定伯府的招牌的确是好办事,但是问题是世子死了,还是那么不光彩的死的,永定伯府的爵位悬而未决,这么多年一直落不到实处,圣上的态度暧昧,大家对他的态度自然也就跟着暧昧起来。 他这么多年都在知府的位子上打转,从漳州换到了泉州,再从泉州又调回了漳州,按照他的考评,原本根本不该如此。 都是受了家里的拖累! 他也不是没想过跟家里分家,毕竟苏老太太对她们也只是寻常,可苏老太太却根本不同意分家。 不同意分家,他拿不到他的那份家产,还要受老太太和三房的气,凭什么? 都是伯府的儿子,都姓苏,他为什么就不能争一争那个位子? 如果没机会也就罢了,但是机会就摆在眼前,他怎么能够错过? 苏二太太说到后来带上了一点儿哭腔:“二老爷吩咐我不许让家里人知道他回来了,又让我偷偷的......” 她抿着唇,犹豫的看了一眼苏邀,才小声的说:“偷偷的把几样东西放在了世子的院子里。” 世子的院子,指的是正房,自从世子和世子夫人相继去世,就并未再有人搬进去,只是还是有人定时打扫。 苏二老爷要苏二太太把一些东西放到那里去,怀着什么心思自然不必说了。 苏邀垂下眼睛,追问:“还有呢?” “还有就是昨天温妈妈出去,二老爷给了温妈妈一样东西,让温妈妈联系柳妈妈,把东西放在咱们大少爷的书房......” 一百四十三·通气 半个时辰之后,苏邀冷着脸出了二房的门,站在廊檐下定定的看着天边的乌云。 夏天的天气变得很快,下午还是艳阳高照,一会儿工夫,如今已经是乌云密布,眼看着即将有一场大雨要来了。 天边有一道雷光闪过,燕草小心翼翼的跟上来,低声喊了一声姑娘:“别站在这儿,当心待会儿打雷......” 于冬沉默着跟在苏邀身后,是真的觉得苏邀不容易。 分明这样单薄的少女,身上却担着千钧重担。 这种关乎整个苏家生死存亡的事儿,她竟然能从细小处窥见危机,做到这一步,真的已经不能用聪明二字来形容了。 苏邀还是站了一会儿,直到雷声轰隆隆携着暴风雨而来,泥腥味儿混合着雨水扑打在脸上,她才缓缓地接过燕草的帕子擦了擦脸,转身去了苏杏恬的屋子里。 苏杏恬还病着,跟苏二太太争执了一场之后,她的病势就更加沉重了一些,不过短短几天时间,脸颊上的肉都已经凹下去了,形容憔悴的在床上躺着,听见开门声,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厌烦的捂住了耳朵。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刺耳的骂人的声音也没响起来,苏杏恬正觉得奇怪,回过头就看见苏邀进来,急忙睁大了眼睛坐了起来,惊疑不定的看着她。 苏二太太怎么会把苏邀放进来看她啊? 她有些意外,喊了一声四姐。 苏邀应了一声,坐在她床沿上,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你的病怎么样了?” 苏杏恬呆呆的啊了一声,慢慢的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人懒懒的,没什么精神。” 苏邀看着她半响,才点点头:“那好好休养一阵吧,过些天就好了。”又看了吴妈妈一眼:“好好照顾六小姐,稍后她们会把九少爷也送过来,你连同九少爷一道照顾。” 吴妈妈茫然的看着苏邀,觉得她是在说笑。 九少爷是苏二太太的命根子,苏二太太恨不得把人绑在裤腰带上才满足,现在说是要把九少爷送来这儿? 可苏邀的话音刚落,苏征的奶娘已经背着苏征过来了。 吴妈妈跟苏杏恬都怔怔的看着苏邀。 苏邀却不解释,只是摸了摸苏杏恬的头站起来:“好好休养一阵,外头发生什么事都跟你们无关。” 吴妈妈恍惚觉得不好,等到她反应过来追出去,才惊觉外头已经被不同了----花影温妈妈她们一个都不见,院子里冒雨来了好些人。 ..... 她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惊恐不安的在廊下站了会儿,听见里头的哭声,面色变了变,最终转身进了屋,把门关了起来。 苏征的奶娘丫头正在小声啜泣,她们今天莫名其妙的就被点了名送到了这里,是亲眼看着外头的变动的,如今正骇的魂飞魄丧。 倒是吴妈妈忽然镇定下来,她想起之前苏邀的吩咐,还有那时候看着苏邀的眼神,再三思索之后,就低声喝住了她们,平静的道:“不管出了什么事,上头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听命行事就是了,上头还有老太太呢!” 家里真正作主的是谁,那是大家都清楚的,苏邀要这么做,也肯定是得了苏老太太的允许了,她们这些底下的人,除了按照吩咐做事,还能怎么办?不如循规蹈矩。 出了二房的门,燕草便亦步亦趋的跟上来,小声的问苏邀:“姑娘,那咱们之后怎么办?二房的动静只怕瞒不住外头......” 能收买一个柳妈妈,就能收买其他的眼线。 二房再如何在府里不受重视,也是主子,手底下的下人也是在府里长大的,关系盘根错节,今天的事情怕是瞒不住的。 苏邀揉了揉眉心,眼睛里已经有了些血丝。 片刻后,她转身去了苏老太太的院子。 苏老太太正忙着让人送东西过去给苏嵘,最近这一阵子都不能见到苏嵘了,她心里一直放心不下,既然看不见,为了能更好受些,她就巴不得把能想得到的东西都给苏嵘送过去。 见了苏邀来,她露出笑容,急忙朝着苏邀招手,拉了苏邀坐下:“我正要找你呢,你说你大哥那边还缺些什么?也不知道这些东西他能不能用得上......” 苏邀看过去,见大到宽大的木桶小到药材等等都应有尽有,就缓缓的点了点头:“虽不知能不能用得上,不过送过去让申大夫挑一挑就是了。” 她的表情不是很好,语气也有些有气无力,苏老太太看出不对劲来-----苏邀可很少这么没精神的。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苏老太太对纪妈妈摆了摆手,让她带着丫头们把东西都拿下去了,这才认真看着苏邀,轻声道:“你直说吧,若是没什么为难的事,你是不会这样有气无力的。” 苏邀定了定神,才轻声把阮小九和于冬回来禀报的事告诉了这苏老太太。 从她说第一句开始,苏老太太的目光就凝住了,全神贯注的听着苏邀接下来的每一句话,而后她呵了一声。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苏老太太冷笑,忽而觉得胸口有些憋闷,心中的郁气堆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让她有些难以招架。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苏老太太才捂着腹部抬头看着苏邀:“不必说也知道他们是没安好心,可是他们能干什么?” 这一点让苏老太太很不解。 苏二老爷再是庶子那也是姓苏的,跟苏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不想苏家好,怎么才能既除掉他们这些心腹大患又能得到利益? 苏邀知道苏老太太已经有些不舒服了,急忙上前扶住她,低声安慰:“老太太,您先别气怒......” 她叹了口气,在苏老太太的注视下,慢慢的还是把从温妈妈和苏二太太嘴里问到的讯息都告诉了苏老太太。 很长一段时间,苏老太太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苏邀觉得不对,急忙俯身看她。 苏老太太急促的喘着气,太过激动,忽然哇的一声,竟然吐了出来。 一百四十四·奉命 她胃里如同火烧,吐出来了一地的东西,还是干呕不断,苏邀急忙让余夏她们进来,苏老太太握着她的手,喘息了好一阵才平复下来,看着纪妈妈跟余夏收拾了脏污,又过来问她是不是要去请大夫。 苏老太太闭着眼睛摇头,休息了许久,让纪妈妈她们先出去,这才斩钉截铁的对苏邀问出了口:“你有什么打算?” 顿了顿,苏老太太坚定的道:“幺幺,我信得过你,现在嵘哥儿正是关键时刻,家中一切事务都要拜托你了,劳烦你用心。” 她想起当初苏邀刚来的时候,心里有些感慨,更多的却是庆幸。 当初看着这个小丫头,只有些淡淡的怜悯,根本没想过她能在苏家安稳的扎下根来,哪里能想到,她不仅一步步走到今天,而且肩上还能担的住这样的担子? 心中庆幸,苏老太太又抿着唇仔细的在心里下了个决定,她的嫁妆,原本想着大头都是要给苏嵘跟苏杏仪的,可现在她却觉得很该分作三份,一份该给苏邀。 苏邀并没有想到苏老太太心里已经绕了那么大一个弯,她见苏老太太面色苍白神情萎靡,就蹲下身来握住苏老太太的手:“我心里想了又想,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平时虽说二叔在家中不得宠,但是也依靠伯府好乘凉,能够让他背叛伯府,无非是有人许以了重利......甚至是,应当是许诺二叔可以真正得到整个伯府。” 苏老太太点了点头,她心中也是如此想。 能够打动苏二老爷,让苏二老爷不顾整个伯府,无非也就是这样了。 “你二婶只知道放了东西在你大伯的书房和大哥的书房,但是焉知还有没有其他连她都不知道的准备,打算的这么精细,连苏桉都能弄回来,背后站着的肯定是一尊大佛,我不信他们只有这些拿得出手。那么......”苏老太太飞快的在心里思索,忍着头痛和疲倦分析:“咱们如今不能打草惊蛇了。” 不然的话,惊动了背后的人,放弃了苏二老爷,那还不知道他们会使出什么招数来,敌暗我明,防备不过来。 苏邀点点头:“正是这样,所以我打算让温妈妈跟二婶都还跟从前一样。” 苏老太太睁大眼睛看着苏邀,没想到苏邀如此大胆。 一如往常,那意味着还得让温妈妈再出去,这是不是太冒险了?如果温妈妈跟白宁和二老爷泄露了什么呢? 要知道,那毕竟是她的丈夫,她天然就是倾向于那边的。 她斟酌着说了自己的顾虑。 “我刚才从二婶那里已经把温妈妈的卖身契拿到了。”苏邀言简意赅:“还有温妈妈的几个孩子,包括她的兄弟和姐妹,或者兄弟姐妹不如丈夫重要,但是对于普通的女人来说,孩子却肯定是比丈夫要重要的。” 苏老太太还是有些不放心,蹙眉正想说话,纪妈妈忽然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许是知道里头在谈论十分要紧的事,纪妈妈的语气绷得很紧:“老太太,四姑娘,宋佥事来了。” 又来了?! 苏老太太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浮现出这样的想法,不过之前心里的紧张却总算是舒缓了一些,她放松了下来,深深的吐了口气看向苏邀:“肯定是来寻你的,你先去瞧瞧是什么事,这件事等你回来我们再说。” 按照温妈妈的说法,苏二老爷很忌讳惊动府里的人,所以一般见过一次之后,都是要隔上一段时间的。 倒是不怕那边发现什么端倪。 宋恒这个时候过来,苏邀也觉得应当是有要紧事,再说眼前这桩事一时半会儿也很难下决定,她点了点头,转身去了花厅。 宋恒已经带着六戒跟三省在等着了,见了苏邀过来,就转过头来看着她,静立片刻,才微微蹙眉。 六戒跟三省立即知机的退出去了。 苏邀便看了燕草和锦屏一眼,等到她们两个也都出去,就问宋恒:“上次还是让陈东过来的,今天你怎么自己来了?” 不怕树大招风吗? 宋恒笑了笑,在她对面坐下,端详她一阵才道:“没事儿,我是奉皇命来的,谁都不能说什么。” 奉皇命? 苏邀略一沉思,便问:“什么皇命?” 元丰帝已经许久不曾想起过苏家了,按理来说不当有什么命令下给苏家的。 “宣苏老太太进宫。”宋恒见苏邀悚然而立,就又道:“别紧张,孝慈皇后冥诞,从前是没想到那儿,如今贺太太也进京来并且都时常进宫了,圣上想起苏老太太这位当年也深得孝慈皇后喜欢的诰命老太太,也是难免的。” 给苏邀吃了颗定心丸,宋恒才忽然问苏邀:“你出什么事了?我看你似乎心事重重的。” 苏邀并不觉得自己表现的心事重重,毕竟她平时也是个话少得近乎刻板无趣的人,不过宋恒这么问,她想了想,才反问宋恒:“最近宋家是否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她停顿片刻,又补充:“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觉得最**静的太过反常了?” 不管徐家还是庄王,被他们反击弄得如此狼狈,他们竟然没有任何动作了,除了一个赖伟琪出来小打小闹了一阵又消失了,这不是太反常了吗? 宋恒立即就反应过来苏邀是在担心什么,他挑了挑眉,敲了敲桌子示意苏邀坐下:“说起这个,我正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赖伟琪跑了。” 这个苏邀是知道的。她睁大眼睛:“你有了赖伟琪的消息?” 根据锦衣卫的密报,赖伟琪逃走是受了伤的,他被刺又被污蔑成了逃犯,怎么看都知道不简单,若是能够在这个时候得到赖伟琪,那么无异于是抓住了对方的一个大把柄。 宋恒嗯了一声:“有点儿眉目了,正在找。你这儿呢?我得到消息,有好几股势力在找他,我得动作快些,否则只怕他就要死了,在外头死,可是很容易的。” 都不必费什么功夫编理由,一个负隅顽抗就足够了。 一百四十五·惊天 赖伟琪是锦衣卫指挥使,本来消息就灵通,再加上做了庄王多年走狗,知道的东西肯定不少,有了他在手,许多事都能有答案,而且不管是要对付徐家还是庄王,都是十分方便的事。 苏邀了然的点了点头:“刺杀赖伟琪的,是徐家还是庄王?” 不过或许也没什么区别了。 宋恒靠在圈椅里,手搭在椅把上冲着苏邀挑眉:“陈东打听过消息了,据温金贤说,赖伟琪当天是去了黄大仙庙那边的胡同,那边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好下手,好打扫痕迹。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应当是徐家出手------他闹出私通汾阳王侧妃的事儿,有牢狱之灾,徐家在此时选择杀他,无疑说明之前赖伟琪找你们家麻烦的事儿,跟徐家脱不了关系,你的直觉是对的,徐家应当是在酝酿什么大阴谋。” 否则也不会费这么多周折了。 苏邀听的眉头都皱起来。 而后她淡淡的叹了口气,修长纤细的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了敲,见宋恒看向自己,才道:“我大约知道他们酝酿的是什么大阴谋了。” 前因后果这么一联想,她已经猜到了背后之人到底在图谋什么。 宋恒笑了笑,虽然慵懒却半点儿不显得浪荡,反而潇洒十足,他嗯一声:“说说看,今天我进门就见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是也跟这事儿有关?” 他如此单刀直入,苏邀也就顺着他的话坦诚的承认了:“的确有关,我家里出了点儿事。” 她将二房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她不能只让阮小九于冬他们盯着苏二老爷,他们两个再机灵,那也是熟面孔,加上能做的事情有限,对方把苏二老爷当成如此重要的棋子,在他身上肯定还有其他布置。 这个时候,宋恒能帮的东西,那就太多了。 宋恒的神情果然认真了几分,他静静的听完苏邀的复述,就嗤笑一声:“真是什么时候都少不了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人,还有那个苏桉,他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同样的父母,怎么他跟苏邀差这么多? 这个问题苏邀也没法回答,她忽略过这个问题,喝了口茶。 宋恒就接着道:“苏二老爷他在福建任职的,据我所知......” 宋恒忽然嗤笑了一声,问苏邀:“你刚才说,苏二老爷让人往你大伯跟苏嵘书房都放了东西是吧?” 苏邀点头,看见他的笑容心念一动:“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是啊。”宋恒哂然一笑,对苏邀道:“说起来你怕是不知道,前些时候,一群海盗领着倭寇大肆在沿海劫掠,倭寇在华亭登陆,金山卫伤亡过二千余。广东福建也都有倭寇流窜侵扰,尤其是漳州,据说有整整一个县都被倭寇洗劫了一遍,杀死百姓三百多人,受伤者不计其数,被掳走者七百多......” 苏邀若有所思-----苏二老爷可就是漳州知府。 那么是不是说明,苏二老爷在漳州任内也要对此负责?出了这么大的事,苏二老爷的考评不仅堪忧,只怕连官位都未必能够保得住。 怪不得他会铤而走险,反过头来打算咬苏家一口呢。 徐家出手,果然与众不同。 她虽然有前世的记忆,可是徐永鸿是名将,也是封疆大吏,他的格局跟眼界都是跟她截然不同的,也跟之前对付的程定安和秦家完全不同。 徐永鸿出手,就是如此干脆利落,可以说得上是摧枯拉朽。 想到了这一点,苏邀垂下眼帘,缓慢的道:“所以说,徐家打算利用我二叔,栽赃苏家勾结倭寇的罪名吧?” 那么苏二老爷往苏家书房里放的东西也不必多说,肯定是跟倭寇有关的东西了。 啧啧,果然够狠的。 这一招下来,苏家全家只怕没有一个能活得下来的。 见苏邀明白了,宋恒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是肯定的,不过这计划,你那二叔肯定也只是其中一环,你就算是把他这一环给断了,徐家的连环招也是防不胜防。” 徐家为了以防万一都要杀赖伟琪了,可见是对这个计划重视到什么程度。 之前找苏家麻烦的那些小伎俩在此时也更显得欲盖弥彰。 “啧啧。”宋恒见苏邀不说话,忽而啧了两句:“苏邀,不如我们干一票大的吧?” ...... 这是他头一次叫苏邀的名字,苏邀的注意力却在后半句上,宋恒说的他们好像要结伴一起去打劫似地。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被宋恒这么一打岔,她之前满心的烦躁焦虑竟然奇异的平复下来,见宋恒跃跃欲试,她的语气也跟着平和下来:“你想怎么弄?” 宋恒来了兴致,高高兴兴的凑上前:“这要看你对你二叔到底是存着几分情分了。” 没有情分。 苏邀并无任何的犹豫迟疑,她总觉得这世上最大的残忍不是明目张胆的算计,而是对你的敌人心软。 从苏二老爷决定当一杆枪来对付苏家获得荣华富贵开始,他就应当为他的一切行为付出代价了。 否则的话,若是苏二老爷的图谋成功,又有谁会来心疼她们这些人? 宋恒就狡黠的弯了弯眼睛,像是一只已经瞄准了猎物的狐狸。 而此时的苏二老爷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从猎人变成了猎物,他啜了一口茶,客气而平静的望着面前的人,轻声道:“我倒是不知,原来这事儿邵大人也.....” 邵文勋扬手,似笑非笑的看着苏二老爷:“这些重要吗?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的事儿就行了,不该你打听的,最好什么都不要知道,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二老爷,您看我说的对不对?” 苏二老爷是个知情识趣的人,邵文勋既然这么说,他立即就知机的笑了两声,然后才看着邵文勋:“好叫您得知,我已经让人把东西放进该放的地方了。” 邵文勋挑了挑眉,面上的表情还是平常:“不会有什么差错吧?” 苏二老爷肯定的摇头:“您放心,事情是我亲自差人办的,绝对妥帖。” 一百四十六·猎物 也对,邵文勋心里想着,自己也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医生给,自古以来,自杀自灭才是大家族一下子覆灭的原因。 还有谁比苏二老爷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关键的东西都放到位呢? 他端起酒杯,朝着苏二老爷碰了碰,轻声道:“既如此,那我可就要提前恭喜二老爷你了,这件事一了,以后这京城可就要多一位勋贵了,到时候,未必是永定伯了,说不定是永定侯呢,您说是不是?” 邵文勋意有所指,苏二老爷迅速打蛇随棍上:“这还要您多提携才是,某必定竭尽全力,回报殿下万一!” “别说这个。”邵文勋果断摇头:“二老爷轻狂了。” 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的吗? 苏二老爷在心里有些腻味,他虽然是从文了,可是骨子里还是习惯勋贵的武官那一套行事作风,弄得这么多弯弯绕绕,这不能说那不能说的,可是有什么不能说的? 几句话能说明白的事儿,非得绕不知道七八十个弯子才满意。 不就是要陷害苏家顺带着把广平侯府也给解决了,为庄王殿下彻底扫清道路,好一举奠定东宫的位子吗?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要知道,现在这位圣上还是夺了兄弟的位子上位的呢。 既然要当婊、子,还非得立什么牌坊? 不过他也只是在心里腹诽了两句,面上当即顺着邵文勋的话飞快的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巴,笑着道:“是是是,邵大人说的是,是某轻狂了。对了......” 他看着邵文勋的脸色,试探着问:“还需要我做什么?您尽管说。” 邵文勋摇头:“暂时不必了,你就先等着吧,也快了,到时候自然有人送消息给你。只是你自己一定要千万谨慎小心,可别让别的人的发现了你的踪迹。” 苏二老爷应是,等到邵文勋走了,才扫了扫衣摆。 苏桉从屏风后头闪出来,推开一条窗户缝看着邵文勋上了轿子。 苏二老爷已经咳嗽了一声:“小三儿,关起窗户,别叫人发现惹麻烦。” 苏桉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啪的一声关起窗户,目光里透露出一股狠劲儿:“等着吧,迟早有一天,我得让他们当这过街老鼠!” 苏二老爷没说话,提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见苏桉气冲冲的样子,由不得又觉得有些可笑:“你这怒气冲天的样子,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被丢在外头养了十几年委屈的那个呢。” 说起这个,苏桉的脸色更加阴沉。 苏杏璇死了,他被送回老家,简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但是反倒是那个死丫头一路高歌猛进,现在成了伯府红人,不仅老太太喜欢她,连爹娘也要看她的脸色。 真是笑话。 他阴沉的道:“我会让他们哭着求我!” 当初他们怎么捧着苏邀,害死如意贬低打压他的,他到时候就要他们怎么对苏邀。 其他的人只需要小惩大诫,但是苏邀这个害群之马,他一定要杀之而后快! 而邵文勋从酒楼见完了人出来,便借着公事的由头去了徐家。 徐睿的身体已经又更好了许多,这一次随着徐永鸿一道在书房见了邵文勋。 邵文勋打量他一眼,点点头关心道:“看着气色可好多了,可见还是年轻,底子好啊!” 徐睿笑着朝着他行了礼:“多谢您关心,是好的多了,最近得了几只獐子,到时候给您送过去。” “那我可就谢过了,早就听说你们庄子有猎场,有不少好东西呢。这回可叫我捡着便宜了。”邵文勋笑眯眯的,在他们爷俩对面坐了,笑着寒暄了几句,就进入正题:“这边差不多了,我问过苏二了,他那顺利的很。倒也不怕苏家有人发现书房有什么问题-----一来书房只不过是其中一处地方,还有多手准备,二来等苏家反应过来,再去查,再去找,我们早就已经动手了。” 徐永鸿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样子,却并没有跟着就欣喜若狂,只是略一点头:“我们这边也准备的差不多了,那......” 徐睿阴恻恻的接过了自己老爹的话:“那就动手吧,他们也蹦达的够久了。” 邵文勋见他们俩这么说,微微一笑:“也好,日长梦多么,早些解决总是好的。只是赖伟琪终究是个隐患,不知道有没有他的消息?” 说起这件事,徐睿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赖伟琪那个家伙不愧是在锦衣卫浸淫多年的老狐狸了,简直滑不溜手,他们陆续派出去好几拨人,却总是在有了一点儿头绪后又被甩了,都铩羽而归。 他是知情人,现在跟徐家和庄王等于又彻底撕破了脸,这种亡命之徒,如果不能彻底捏死,对于他们的大计划,总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响的哑炮。 徐永鸿见邵文勋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略一沉思就道:“也不必太过担心,我们的人跟的很紧,他现在龟缩不敢出,是因为只要一动,就立即会被发现。他那个人,狡兔三窟,藏身之地不少,不过也不是没有弱点,他难道一辈子都藏着?我让人盯紧了温金贤,只要他一有动作,就能一劳永逸。”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这么说,邵文勋就放心多了,他笑起来:“若是如此就最好了,您也知道,最近外头都传成什么样子了,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淳安都已经气得好些天吃不下饭了,虽然王爷嘴里不说,可心里到底是不高兴的。” 杀了他,才能让很多人都彻底放心。 这也是邵文勋前头收了赖伟琪银子,后头就卖了赖伟琪是一样的道理。 “放心吧。”徐睿更加直接一些:“翻不出什么大风浪的。” 他又问:“苏家这边是安排的很周详了,宋家那里......” 也得把宋恒趁机除掉才好,宋恒的身世大有可疑之处,现在已经成了庄王的心病了,徐家既然已经投靠庄王,那么自然需要更加能让庄王信重的功劳。 一百四十七·生死 眼下就是绝好的时机。 之前徐颖的死还有因为章灵慧带来的耻辱,都需要用鲜血来偿还。 邵文勋若有所思的看着徐睿跟徐永鸿,终于说出了最关键的一点:“确定能把宋家也.....吧?我们可是把希望都压在你们这儿了。” 他语重心长,徐永鸿便微微眯起了眼睛微笑:“放心,事关身家性命,我们不会胡来。” 有了这句话在,那邵文勋也就不好说什么了,点点头矜持的站了起来:“好啊,那就好,那我就等着看了。” 他一走,徐睿就往后靠了靠,扶住了还隐约有些昏昏沉沉的头看着自己的父亲,眉头微蹙的道:“爹,还是要尽早把赖伟琪找出来才行,总归是个隐患。” 徐永鸿淡淡嗯了一声,示意儿子放心,回头看见窗外骄阳似火,他冷冷的道:“是该开始了,我时间不多,到时候还得赶回云南去。” 之前之所以会干脆利落的自请降爵,那是因为徐永鸿有底气。 云南那边的土著们闹的太久了,从太祖时期开始,他们就时常有叛乱,在之前废帝在位之时倒是平静了一阵,可等到当今继位,那些叛党就趁机卷土重来,又盘桓不去,甚至还敢自立为王,实在是犯了朝廷的大忌,也让当今脸面十分过不去。 本来当今就对废帝这件事十分的忌讳,废帝都能镇压的叛乱,到了他这里反而还愈演愈烈,这怎么不叫他生气? 可前后派了几个武将过去,也没能把这事儿彻底平息,这才有了徐永鸿挂帅。 经过这些年的经营和苦战,他如今已经小有成就,只要京城这边稳当了,他凭借云南这次的镇压之功,照样能够把国公的爵位要回来。 而且还解决了他一个大难题-----他之前已经就是国公位,位高权重,而且是封疆大吏,他又立下了大功,要让朝廷拿什么封赏他? 会不会有功高震主之嫌? 如今这个问题却已经迎刃而解了-----正因为被苏家宋家这么一闹,如今的徐家在外人看来可算得上是大受打击。 就算是以后封赏,也不会太过引人注意。 打算好了,徐永鸿的语气平缓了许多,深深的看了儿子一眼就道:“还有你,你媳妇儿是那个样子,外头人都知道,她名声不好,虽然死了,你却也无需为她守丧。趁着我们还在京城,先把你的填房人选给定下来,等到明年差不多就过门,如此一来诸事周全,任何人也说不了你的不是。” 不管怎么说,这后院总得有人来管,徐二太太总是长辈,而且又分家出去了的,她不可能一直代为掌管侯府中馈。 说起人选,徐永鸿抬眼看儿子一眼:“你有什么中意的人没有?” 他唯有两个儿子,都心中钟爱,其中一个已经死了,剩下的这个看的就更重,就算是填房,那也得让儿子喜欢才是第一要紧,就跟从前的章灵慧也是一样。 徐睿沉默半响。 而后他忽然笑了一声,目光熠熠望着徐永鸿:“填房的人选自然是让父亲母亲看着合适就好,倒是有一个人,我想跟父亲说一声,先给我留下来。” 嗯?徐永鸿挑了挑眉。 徐睿理所当然的吐出两个字:“苏邀。” 知子莫若父,这个名字一出来,徐永鸿就知道是为什么。 章灵慧是想着算计苏邀,把苏邀给送去给庄王殿下的,谁成想反过来被苏邀给算计了,还赔进去了自己的妹子。 相对的,这件事也让徐睿名声尽丧。 徐睿总是要找补回来的。 这件事得成,苏家少不得也是个满门灭尽的下场,对庄王已经没有什么用处,没了那层金光,庄王殿下才不会在意这种阿猫阿狗。 再说庄王如今又有了个田家的侧妃。 让儿子出气也不是不行,徐永鸿抬了抬下巴同意了。 晚间回了徐夫人那里,徐永鸿笑着跟徐夫人提起这件事,让徐夫人给好好的挑个人选。 徐夫人正在灯下看两个孙子的功课,听见是这事儿,倒也上心,半响之后忽然又问徐永鸿:“您之前不是有意许老的侄孙女儿吗?” 许家并未分家,虽然是侄孙女儿,但是也是当亲孙女儿一样教诲的,做徐睿的填房不管身份还是品貌都足够了。 徐永鸿眯了眯眼睛:“再看吧,总不能委屈了阿睿。这件事若成了,别说是许老的侄孙女儿,哪怕是许老的亲孙女儿,咱们也不是配不上。” 语气自得。 徐夫人也笑起来:“您越说越远了。”可心情却也跟着松快了,她伸手按了按酸痛的脖子,把孙子的功课交给徐永鸿让他看看,戏谑的说:“就是苏家那个丫头,我虽未曾见过,可是听其形容,也知道牙尖嘴利,是个锋芒毕露的性子。这种野心勃勃的丫头,岂甘心屈居人下?阿睿非得要这样的败家精做什么?若是照我说,他实在咽不下那口气,就干脆把她往咱们营中一塞,不更出气?” 随军的女人是做什么的,不言而喻,徐永鸿淡淡看了她一眼:“别把事情闹大,苏家到底还是跟圣上有些旧情,杀了可以,如此折辱,过及必反。” 徐夫人也就不说了。 端午一过,京城就出了一件大事----有御史上书弹劾福建总督和广东巡抚抗倭不力,以至于周围百姓多有死伤,损失惨重,而地方官员竟然层层瞒报,互相遮掩,闹得民怨沸腾。 御史措辞激烈,振振有词,一时之间群臣风闻奏事,东南抗倭一事成了京中人人都在热议的话题。 也是因为这一闹,诸人才得知如今倭寇竟然已经横行到如此地步,人人提起倭寇都变色,朝中抗倭的呼声越来越高。 在此基础之上,处置先前抗倭不力那一批人的呼声也甚嚣尘上。 出了事,当然要想法子解决,但是同时相对的,肯定是也得严厉整治那些办事不力还遮掩的蠹虫,这样才能让无辜枉死的百姓们得到慰藉。 一百四十八·偷听 吵了大约半月有余,圣上终于下旨,委任刑部侍郎赵冲为钦差,赴福建严查抗倭一事,并给了赵冲御赐宝剑,有先斩后奏之权。 这事儿闹的沸沸扬扬,家里有在福建当官的,一时人人着急忙慌,十分怕赵冲这一去就查出了什么问题。 苏家也立即做出了动作。 苏老太太让苏二太太写了封信送去福建,到处打听二老爷的消息。 而与此同时,苏二老爷也收到了温妈妈带出来的这个消息,他微微一笑,面上有些无法遮掩的得意。 老太婆这么着急,无非是怕被他这个庶子牵连,怕他在任上也有处置不力的地方,到时候要连累苏家。 可她们哪里想到,这是苏家的催命符呢? “家中一切都如常吧?”苏二老爷喝了口茶,悠悠闲闲的,抬头不经意看了温妈妈一眼。 温妈妈的腰弯了弯,弯的更低,抿着唇轻声恭敬的道:“一切如常,老太太为了大少爷的事食不下咽,连这封信也是着了二太太写的,她只叮嘱二太太务必让您克尽己任,不可做出违背君父之事,让苏家蒙羞。” 苏二老爷嫌恶的嗤之以鼻。 让苏家蒙羞的不是那个站错了队的蠢货世子大哥吗?! 到底是谁让苏家这么多年成了盛京的笑话?! 老太婆一辈子偏心她的亲儿子,对别人都看不上眼,瞧瞧,这就是她的报应。 她将来还会有更多的报应。 苏二老爷的面色慢慢阴沉下来,嗯了一声,吩咐温妈妈回去以后仍旧要小心谨慎:“切不可被发现了,让你们二太太也小心谨慎,很快了,放心吧。” 温妈妈答应了,从房间里出来,才下了楼梯,就听见身后白宁叫了一声,她又站住了脚,百味杂陈的转头看着朝自己飞奔而来的丈夫,心中几分心酸几分后悔。 她有一家子的人要顾,还有孩子老父母,如今一家子的性命都被苏邀拿捏在手里,她只能放弃丈夫了。 白宁不知道她的心思,上下打量她一眼,还皱眉:“你怎么没什么精神?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温妈妈苦笑着摇摇头,不动声色的将手往宽大的袖袍里缩了缩,而后就尽量平静的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二太太的脾气,她如今在跟老太太别苗头,觉得老太太阻挡了她嫁六小姐,正生气呢,没什么,过几天就好了。” 苏二太太的确脾气很刻板固执,白宁也就没放在心里,只是对她说:“就是这几天了,家中随时可能会有抄家的去,你们别怕,就是走个过场,咱们二房的人立即就会被捞出来的。” 温妈妈心里苦笑,可面上却不敢表露,顺着他的话答应了,转头出了门,神思不属的回了家,一眼就看见了阮小九,不由瞪大了眼。 她快步走了两步:“你怎么来了?这附近都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苏邀已经从阮小九身后走出来了。 最近这些天,温妈妈每天晚上都做恶梦,无一例外都是苏邀拿了碎瓷扎穿她的手背那一幕,一见到苏邀,她就觉得自己的手又开始尖锐的痛起来,心跳加快的喊了一声四姑娘。 苏邀点点头,率先朝里走,她急忙跟上,一进了里屋,心脏就更是砰砰砰的简直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她们家的这个简陋的小堂屋里的主位上,还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 分明是简陋至极的一间屋子,椅子也是再普通不过的藤椅,可那人坐着,却无端的坐出了紫檀木的架势,从姿势到气场无一不在宣示这人的身份贵重。 但凡像是这样的贵家子弟,要么就是纨绔样子不正经,年纪轻轻的肉一大把,要么就是过于瘦弱跟个女娘似地,可眼前这人,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弱,搭配着他那剑眉星目,简直好看的没边。 温妈妈原本心事重重的,都忍不住微微失神。 随即苏邀咳嗽了一声,她才急忙回过神来,忙不迭的给苏邀行礼。 苏邀摆手免了,问她:“二老爷跟三少爷,就都在前面那栋屋子里?” 温妈妈苦笑一声,压低了声音应了是:“那就是姑妈家......” 苏邀就转过头去看着若有所思的宋恒:“就是这地方,那之后呢?” 宋恒就笑了。 如今天越发的热了,简直压得人都喘不过气来,他手里惯常带着一把折扇,上头的扇面还是他自己写的,就四个大字,言简意赅-----惹我者死。 他说懒得拔刀了,遇上那些不听话的嫌犯,亮扇子就是,也不用费口舌。 现在这四个字又在苏邀面前晃,她忍不住抚额。 宋恒道:“咱们去前头看看吧。” 什么?! 温妈妈有些紧张,急忙道:“那不行的,二老爷跟前有几个很厉害的打手,是从海上找来的,说是功夫十分了得......” 要是苏邀有什么事,回去苏老太太还不得把她的孩子和家人都给活剐了? 苏邀却没迟疑,答应了一声。 温妈妈急的不行,但是却偏偏拿这两个人毫无办法,等到天色暗下来,眼睁睁的看着宋恒带着苏邀出去了,忧心忡忡的攥紧拳头:“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啊?” 阮小九就气定神闲的多了,他双手抱胸在房里闭目养神。 而宋恒已经带着苏邀神不知鬼不觉的落在了白宁姑妈院子后荒废了的那片菜地里,压着苏邀低头等着巡逻的人过去了,他对苏邀使了个眼色,带着她摸到了那间亮着灯的屋檐上,趴下了身子。 陈东早就已经踩过了点,得知这群人巡逻过后,就会去休息----动静太大,也怕惊了周边的人,毕竟周边住着的大部分都是伯府的下人,大家的作息时间都是稳定的。 此刻宋恒大大方方的,把耳朵贴近,就听见了苏桉的声音。 苏桉兴奋的摩拳擦掌:“那是不是咱们马上就能派上用场了?到时候,二叔你就出来举证,大义灭亲,状告当年大伯跟倭寇勾结......” 苏邀面无表情,眼里一片冷霜。 真是出息了啊苏桉,狼行千里吃人,狗行千里吃屎,她果然不该幻想着他能回头。 一百四十九·灵犀 苏二老爷在里头也啧了一声,侧过脸去看着张牙舞爪的苏桉,忍不住摇了摇头:“说起来真是奇怪,你跟苏邀才是亲生兄妹,怎么反倒是对着一个冒牌货那么亲近?我可听你二婶在信里说了,你为了那个假的就跟疯魔了似地,家里人也不要了,未婚妻也不要了......” 大约是人都有好奇心,苏二老爷看信的时候十分不能理解苏桉的这种行为。 大男人活在这个世上,不想着建功立业,不想着升官发财,竟然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的,真是不知道怎么长得脑子。 若是他是苏桉这个身份,还用得着做这样的缺德事? 占了名正言顺的名分和先机都得不到祖母的喜欢和支持,这个蠢蛋。 苏如意已经成了苏桉心里的一块疤,外头已经结痂了,可是只要提起来,那块疤就仍旧隐隐作痛。 他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起来,愤愤不平的道:“那个贱丫头怎么配跟如意比?!若不是占了从母亲肚子里出来的便宜,她加起来也够不着如意的一根脚指头。” 他本来就不喜欢苏邀,而苏邀来了京城以后不知道缩着尾巴做人,竟然还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伯府的优待,这让他更加厌恶。 只能说他跟苏邀或者天生就不该是兄妹,所以当年连老天爷也捉弄了苏三太太一回,让她把苏邀弄丢了,把如意抱回了家。 苏二老爷没法儿理解,他想了想那个冒牌货,在心里却只是个淡淡的影子,就嗤笑一声:“哪你可得想清楚了,别怪你二叔没提醒你,你走出这一步,将来你父母固然是因为你不会有性命之虞,可他们却绝不会感激你......” 苏桉握着拳头,脸上如同火烧,头也一阵阵的发痛,这是他在老家落下的毛病,情绪激动的时候,就头痛欲裂。 说起来,这也多亏了苏邀。 父母...... 想到三老爷和三太太对如意的冷淡凉薄,想到他们不肯成全他的固执,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半响之后才不悦的一屁股在苏二老爷身边坐下,很光棍的冷笑:“反正他们现在也摸不到爵位的边儿了,以后的日子对于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分别,还不一样仰人鼻息?” 至于恨不恨的,她们都不担心被送去老家的他的感受,他又何必顾虑太多? 两人说了一会儿,苏二老爷才挥手让苏桉先去休息:“过些天有你忙的时候,先回去休息吧,我再坐一会儿,也去睡了。” 苏桉嗯了一声,站起来要走,走到门边忽然又想起什么来,转头看着他:“二叔,你东西藏好了吧?” 听他问起这个,苏二老爷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才沉声含糊的应了一声。 苏桉就出门了。 宋恒跟苏邀居高临下的借着月色看着他消失在阴影里,两人都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宋恒带着苏邀从院子里退出,先去了温妈妈那儿。 一路上苏邀都在沉默,宋恒时不时的看她一眼,过了许久,等到她都已经处理好了温妈妈的事儿,准备要上马车回去了,他才忽然又掀开了苏邀马车的帘子。 猝不及防的被掀起了帘子,燕草惊了一跳,睁大眼睛看见是他,又是担心又是惊奇,看了看他,鼓足了勇气问了一声:“宋佥事?” 宋恒挠挠头,那把写着惹我者死四个大字的折扇在他手里转了转,他咳嗽了一声摇头:“没事儿。” 燕草就松了口气。 虽然宋佥事人长得好看,而且对着她们的时候并看不出有什么可怕的,但是她总是觉得在宋佥事面前很有压力。 没想到帘子都还没放下,宋澈那把折扇又把帘子挡住了,她这下真的察觉出不对,认真看着宋恒:“宋佥事还有事?” 宋恒静默了一瞬,忽然折扇对着她一指,示意她往旁边让一让。 ...... 燕草简直有些无奈,不过还是立即往边上让开了。 宋恒就对着苏邀说:“你别在乎那个疯子说的话,他那是有眼不识金镶玉,跟他这样的人计较,就太蠢了。” 苏邀眨了眨眼睛,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没有把苏桉的话放在心里。 对这些人的期望和爱意,早在上一世长久的磋磨里消失的干干净净了,明知道他是一把刀子,苏邀就不会让刀子扎进自己的心里。 她惊讶的是宋恒的态度。 这个出了名的修罗,别人眼里无法无天的纨绔,可他对她展现出来的,永远是毫无遮掩的善意。 她心中一暖,愣了一会儿之后就反应过来,笑着对宋恒道:“我知道啊,我只在意那些在意我的人,其余的人如何想我,不重要。” 完全不重要。 宋恒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替她放下了帘子。 是啊,他早该知道的,苏邀跟一般的姑娘都不同,她的爱憎分明,从来不拖泥带水。喜欢她的,她就报之以善意,不喜欢她的,她就远离。 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 马车骨碌碌的驶出了巷子,燕草把帘子遮好,回过头来看着苏邀:“姑娘,您跟宋佥事......” 她见苏邀也朝自己看过来,莫名觉得有些紧张,可终究还是劝阻道:“宋佥事虽然跟您很谈得来,可也要注意些影响,您到底是个姑娘家呀,到时候若是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她已经敏锐的察觉出来宋恒对苏邀的不同了。 同时苏邀对宋恒其实也是不同的。 她可从来没见苏邀对除苏嵘以外的哪个男子这样信任过。 苏邀认真望了她一眼,挑了挑眉:“你想说什么?” 她跟宋恒之间的来往的确是有些频繁,可她向来都是很注意的,绝不至于被外头的人知道,她总觉得燕草好像是想歪了。 燕草就叹了口气,面对苏邀那双澄澈的眼睛,有些偃旗息鼓-----得了,她还是不用再说了,看她家姑娘这样子,分明是还未开窍呢,说得多错的多,别本来没什么,被她说的倒是真的有些什么,那可就出大事了。 一百五十章·打底 燕草打定主意,就急忙摇头说没什么。 苏邀顿时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她对燕草这些一直从贺家跟她到现在的丫头都是十分信任的,既然燕草不说了,她也就不多追问。 等到回了家,她换了衣裳,就往苏老太太那里去。 苏老太太急的嘴巴里都起了泡,原本她的压力因为苏嵘治病的事儿就已经够大了,现在苏二老爷跟苏桉竟然也回了京城虎视眈眈,她不免就更加沉湎在焦虑当中。 从苏邀出门开始,她就一直在等着苏邀回来,所以此刻苏邀一进门,她当即噌的一下就站起来喊了一声幺幺,随即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又咳嗽了几句,等到纪妈妈带人下去了,她才跑过来攥住了苏邀的手腕,焦急的问她:“怎么样?” 苏邀看出她的不安,也不过就是这些天的功夫,苏老太太好像比从前又更加苍老了,她从前还是黑发居多,如今头发却已经白了大半,老态毕现。 心中有些感慨,苏邀扶着她坐下,低声把听见的苏二老爷跟苏桉的对话说了一遍,见苏老太太愤怒得手脚颤抖,她就轻声安慰:“您也别太生气,二叔跟家里疏远不是一天两天了,至于苏桉,他本来就没脑子,只要能出气,他才想不到那些后果。” 苏老太太脸上表情复杂,苦笑的哼了一声:“生气若是有用,那自然是要把他们都抓来打一顿,在老伯爷和你大伯坟前让他们磕头谢罪。可是现在不是生气就有用的事儿了,我是做的不够好,可我自问也没亏待过老二,该给的都给了,他们却想要我们的命。” 现在论恩怨已经没有什么意义,苏邀倒是很看得开,她想了想,把自己的想法跟苏老太太摊开来说了:“大哥现在还在治病,申大夫治了半个多月又说事情有变,还得再有一个月才能有效果......那这事儿,我们就还是不能惊动大哥,得自己解决了。” 苏老太太自然也是这么想,可她又有些不安:“就我们,怎么解决?” 对方有备而来气势汹汹,连苏二老爷跟苏桉都倒戈,除了书房那些证据,谁知道还有什么东西是要命的? 她恨这些人贪得无厌。 十几年前害死了老大,害的苏嵘断了腿,现在竟然还又要赶尽杀绝。 可她就算是恨得咬牙,也找不到真正的着力点-----双方差距太大了,她甚至连敌人到底在哪儿都摸不准。 苏邀的思路却很清晰:“就我们,足够了。” 她将声音压得很低,在苏老太太耳边说了几句话,苏老太太的眼睛立即就亮了,随即又沉默下来。 苏邀静静的等着苏老太太做出决定。 隔了许久,苏老太太缓缓地闭上眼睛,出了一口长气,随即就睁开眼睛看着苏邀:“这件事,我来跟你父亲说。” 苏邀有些意外,不过苏老太太却决心已定,话音刚落,她就已经拉了银铃把纪妈妈叫进来,吩咐她令人去请苏三老爷。 苏三老爷正好在家,听见是苏老太太这里请,急忙来了。 这些天,苏三老爷为了苏嵘的事儿跑进跑出的,苏老太太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了几分松动,母子之间的感情俨然已经比去年要好的多了。 她看着苏三老爷请安,扬声让他起来,然后就问他:“老三,若是有一件事母亲求你,你答应不答应?” 苏三老爷才刚进来,没想到苏老太太兜头就是这么一个问题,顿时有些发懵。 可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正要表态,就见苏老太太摆了摆手。 苏老太太先让苏邀去外头等,而后才语重心长的道:“老三,这些年我知道你一直在想着伯府的爵位。” 苏三老爷有些不安,张口欲言,苏老太太却已经又开口了:“我一直压着你,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偏心嵘哥儿,死握着爵位不肯放手,是在故意刁难你?” 苏三老爷猛地抬头看着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就哂然一笑:“从前我不大愿意亲近你,缘故你自己也知道了,你原本有婚约的,可却跟你媳妇儿两人闹出丑事,我自那之后,就对你失望,因为一个君子,是不会这样丢尽家族的脸,违逆父母和承诺的。可这也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苏家本来就岌岌可危,不过是一个摇摇欲坠的烂摊子,我死死地躲着不出头,不揭开这件事,家里或者还能继续苟延残喘,可若是我一旦去求圣上赐还爵位,咱们家才或许真是死路一条,你明白吗?” 这么多年,苏老太太对他总是冷淡多过慈和,母子俩说是母子,可实际上苏老太太根本连跟他多说几句话都嫌麻烦。 现在苏老太太忽然摆出促膝长谈的意思,苏三老爷颇不适应。 苏老太太却已经提起了围场的事情了,她看着苏三老爷的眼睛:“老三,你大哥的本事,不必我说,你心里应当清楚,连你大哥都死在他们手里,你当真以为你接过了伯府,就能走的长远吗?!” 苏三老爷被说得头皮发麻,终于找到机会开口:“娘,您怎么忽然说起这些......” “因为更大的危机已经来了。”苏老太太轻叹一口气,目光坚决看着他:“你知不知道苏桉跟你二哥都回京了?” 若是之前只是震惊,现在苏三老爷就真的是懵了,联系了一下苏老太太前面的说词,苏三老爷干巴巴的问:“娘,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二哥跟你儿子勾结在一起,想要污蔑我们家通倭。”苏老太太最终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看着苏三老爷震惊得失色,就又紧跟着道:“你知道这是个什么罪名,若是真的成了,老三,你想一想,你以后会是什么样?” 苏三老爷根本不敢想。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一时觉得苏老太太的话太过离谱,简直匪夷所思,可一时心里又知道苏老太太既然这么说,那就肯定是真的。 一百五十一·决断 苏三老爷懵了半响,一双手放在膝盖上,紧紧地拽着袍子,几乎要把衣裳都给扯破。说起来,他跟大哥的感情不错,可是真正要说感情好,他却是跟苏二老爷的感情是更好些的。 因为苏老太太偏爱大哥,大哥又真的什么都好,就把他跟苏二老爷衬得更加的不惹人喜欢,他那时候每天跟二哥在家里挨了苏老太太的骂,再一起去挨师傅的骂,天然的成了盟友。 等到后来大哥死在了围场,家里风雨飘摇,他跟二哥两个人也是每天一起担惊受怕。 直到不久之后发生了小八的事儿,因为后院的关系,他们两个的感情才逐渐疏远了。 但是在苏三老爷心里,哪怕是如此,也不该是苏二老爷要全家一起死的理由。 苏桉就更是了。 他犯下了那么大的过错,只是让他回老家去闭门思过,去读书而已,他竟然就要害死这么多人?! 苏三老爷觉得口干舌燥,一张嘴,才发觉满嘴都是苦的。 到了此刻,他才终于觉得后悔。 前半生一心扑在前途上,被富贵荣华迷了眼,一心想要当人上人,但是却连最基本的教养子女这一点都没有做到。 苏桉眼空心大,嚣张跋扈。 苏如意自私自利,贪得无厌。 算一算,没在他和苏三太太跟前长大的苏邀反而是最好的那一个。 他一时之间心痛难当,只觉得喉咙里被什么东西给哽住了,垂着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老太太看着他垮下肩膀,有心讽刺几句,最终只是挑了挑眉叹口气:“老三,我知道要你相信不容易,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若是我们没能发现,覆灭也只在顷刻之间,形势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你明白吗?” 苏老太太鲜少有这样和颜悦色的跟他说话的时候,苏三老爷模糊的在心中想着,忽然觉得有些难过,一下子竟然无法克制的哭了起来。 他扑在苏老太太跟前朝苏老太太磕头。 原来被子女背叛竟然是这样的感受。 他想到他当初执意要娶苏三太太,想到他这些年一直以来为了想要爵位使的手段,再对照如今的苏桉,终于能体会到苏老太太有多不容易。 有些事跟你说一万遍的道理,你也不能领悟,唯有你自己经历过了,你才真正能懂什么叫做感同身受。 苏老太太心中发沉,好半响才吐了口气,温和的让苏三老爷起来:“从前的事过去了,再提也没什么意思,往前看吧。老三,现在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做?” 苏三老爷有些茫然。 突然听见这样的消息,他心里是除了难受就是震惊,现在这些情绪过去,他只觉得有种灭顶的恐慌。 老话也说,自己人打起自己人来,那才是真的要命。 因为只有自己人才是最知道你的痛处在哪里的。 苏二老爷跟苏桉要诬陷苏家通倭,苏三老爷嘴唇哆嗦了几下,才看向苏老太太:“娘,您是不是有什么法子?” 他忽然觉得人的想法是很奇怪的,就在几个月之前,他还一心一意想着一定要想尽办法得到永定伯这个爵位,而如今,他只希望能够继续跟从前那样活着就好了。 至于失去什么...... 他狠狠地闭了闭眼睛。 顾不得了。 苏老太太看出他的意思,也并没有再遮着藏着,点了点头道:“你若是能下这个决心,就说明你总归还是没有糊涂到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咱们没动过要他们如何的心思,他们却背着我们要我们死,我这把老骨头也活不久了,死不死的,我自己无所谓。”她见苏三老爷想要说话,就扬手打断了他,坚定的道:“别说那些没用的了,事已至此,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自己是无所谓,可你们还有大把的日子要过,既然如此,那个不孝子,你也只当没生养过他罢了。” 苏三老爷右眼皮突突的跳了。 他明白了苏老太太的意思。 这一番话铺垫下来,无一例外是在告诉他一件事-----得舍弃苏桉。 这一回是彻底的了。 苏三老爷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要说心里不痛那是骗人的,可是要说十分抵触抗拒,那也没有。他之前就已经对苏桉失望透顶,人的接受能力向来是很强的,在困境的时候会找出无数个理由安慰自己,现在他就是如此。 与其被儿子杀了,倒不如就当没有生养过。 他还有其他的孩子要顾,最小的儿子还在外头养着呢。 这么想着,他心里逐渐的好受起来,几经思索,终于咬牙道:“娘,我都听你的!” 这一句话就已经奠定了基础了。 苏老太太很是满意,她嗯了一声:“你能想通,那再好不过了。老三,当娘的不糊弄你,这个永定伯的位子,若是嵘哥儿能好,那爵位自然是他的,但是我不会亏待你,到时候你得到的家产不会比嵘哥儿少,你们均分。若是嵘哥儿的腿不好,度过了这个难关,我就上书请圣上赐还爵位,这个爵位,自然就落在你的头上。”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样的处置结果都是最好最合适的。 苏三老爷对于这一点也心知肚明,他思来想去,轻声的应了一声是。 把事情都说清楚了,苏老太太才让苏邀进来,见苏三老爷惊讶,她就轻描淡写的道:“是幺幺通过小六儿的事顺藤摸瓜查到这些的,所以我让她来一道商量。” 这些天苏三老爷已经明白苏邀是个有大本事的姑娘,所以见苏邀进来,他的惊讶也只是短暂的,相反,他心里还有些安慰,不管怎么说,他养出来的不全是废物,这不还有一个绝顶聪明的么? 有这一个,抵得上别的十个了。 苏邀一进来,苏老太太就对她点点头:“幺幺,我把该说的都跟你父亲说过了,现在你来说说,打算要怎么办吧,你放心,我们都听你的,不会给你扯后腿。” 这是交付了全然的信任了。 一百五十二·惊雷 苏邀的目光清澈透亮,见苏三老爷朝自己看过来,也没有半点的退缩或是犹豫,她不紧不慢的道:“的确是有一件事要三老爷去办。” 苏三老爷急忙打起了精神。 窗外陡然变天了。 都说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早上还是晴空万里,如今就是雷声轰轰乌云罩顶,风刮得檐角下挂着的灯笼都掉下来几盏,下人们急忙想要去捡,还没出去,就被当头一道闪电给吓得退了回来,面色发白的颤抖了几下。 苏邀和苏三老爷从苏老太太的房里出来,才出门,就被大风吹得衣袂翻飞,大风裹着雨和泥腥气扑面而来,苏三老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见有下人殷勤的拿了伞过来,苏三老爷摇了摇头,就站在廊下看着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透过雨幕,他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仰头道:“要变天了啊。” 是啊,变天了。 第二天参加完了朔望日大朝会的人也都有同样的感受。 邵文勋微笑的出了太极殿,看前面三三两两的御史结伴走在一起讨论着漳州知府苏明清失踪的事儿,脸上的笑意不自觉更深了一些。 “此次倭患,漳州乃是受害最深的地方之一,听说光是白石村就有三百余口人死亡,另有七十多人失踪,而苏明清带着民兵去查看,最后竟然失踪了......” 一个御史皱着眉头,十分的忧心忡忡:“而他失踪的消息,更是拖延至如今,已经过了两个月才报上来,更加是匪夷所思!这其中,该隐藏着多少脏污!” “可不是!”边上的一个主事立即紧跟着附和:“沿海一带抗倭的事儿,每年都喊穷,每年都喊着要增强军备,要练兵,要船要兵器,可你们看看,这都多少年了?这倭患不见平息,越见嚣张!如今更是变本加厉,竟然到了如此地步!人人都说,这次福建之所以下场如此惨烈,是因为出了内鬼,勾结那帮海盗倭寇,给他们消息,以至于我军防守薄弱之所在被倭寇洞悉,才至如此.....” 一行人说的义愤填膺。 汪大老爷嘴唇动了动,心中已经凉了一截。 今天早上朝会上赵冲的调查结果出了,他听说苏明清竟然失踪了,心里就觉得不好。 等到这个死后,就更是已经替苏家捏了把汗。 福建这一次抗倭一塌糊涂,简直是丢尽了朝廷的脸,朝野震怒。现在赵冲又查出的确有人抗倭不力,私通倭寇,而苏明清是漳州知府,又碰巧他巡视的白石村是受害最严重的地方,偏他又失踪了,如今朝中说什么的都有。 福建总兵更是直指他就是那个通倭的罪魁祸首。 苏家危矣! 汪大老爷神思不属的回了家,先问汪大太太最近是否有去苏家走动。 汪大太太给他端茶上来,听见他这么问还有些奇怪,下意识的啊了一声:“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前些天去走过一趟,这不是阿弟给人家治病?原本是说半个月的,可后来过了半个月,又说要再加一个月,我就过去安慰老太太几句。” 汪大老爷叹了口气,就忍不住摇头:“这个病,怕是治不成了。” 苏家也真是多灾多难。 好不容易这战战兢兢的过了这十几年,眼看着圣上那里已经不再忌讳围场的事了,谁知道苏二老爷就闹出这种事。 通倭这种罪名,那可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儿,真定了罪,全家都要跟着倒霉。 不知道怎么就闹成这样。 他把事情跟汪大太太说了。 汪大太太也同样大惊失色,她睁大眼睛:“这怎么会?苏二老爷又不是疯了.....怎么可能会去通倭呢!” 汪大老爷叹了口气。 其实在沿海当官的,要说谁都清白,那是不可能的。 通倭或许是未必,但是只要手脚不那么干净的,多少跟海盗那肯定是有勾连的,所以许多人一去沿海就富了起来,就是这个道理。 苏二老爷说不得还真是做了些什么,被推出来当替罪羊了。 他半响才对汪大太太道:“苏三老爷是不必去大朝会的,他未必知道这个消息,你过去一趟吧。” 汪大太太有些意外,又有些迟疑:“现在?” 可是,苏家遇上这种事儿,他们凑上去好吗? “你给人家举荐的大夫,再说,咱们家最近跟苏家来往甚密也不是什么秘密。”汪大老爷苦笑一声:“去吧,不管怎么说,总要给提个醒的。” 汪大太太惊慌不定的去准备了。 而此时,苏二老爷跟苏桉也再一次迎来了贵客,他们看着邵文勋,两个人都目光灼灼,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邵文勋就嗤笑了一声,对着苏二老爷道:“到你上场的时候了,明儿我可就等着你去敲登闻鼓,你要一鸣惊人了!” 苏二老爷搓了搓手,脸上有些因为激动而晕染出来的红,他也看出了邵文勋眼里的不屑,心里却并不羞恼。 这有什么? 邵文勋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不也一样靠着淳安郡主才上去的么? 大家都是为了富贵权势而已,手段也都拙劣,谁看不起谁啊? 他收起了手,应了一声。 邵文勋就着重的再交代了几句:“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别吐露,先盯着苏家,自然会有人引出宋家的事儿,这就不必你们再管了,你明白了没有?” 苏二老爷跟苏桉两个人郑重的答应了。 等到邵文勋走了,苏桉一下子蹦起来:“老子总算是快要出了这口鸟气了。” 这些天一直憋在下人的房里,都把他给憋得快要疯了。 如今总算是好了,等到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他就要让那帮人都从伯府滚出来。 苏二老爷看了他一眼,沉下脸道:“噤声!这个时候,越是要谨慎。你明儿就跟着我,我们一道去敲鼓,到时候就按照咱们之前商量好的说,你明白了没有?别自作聪明,坏了事,我可救不了你!” 苏二老爷的语气不算好,不过苏桉并不在乎,他嗯了一声,兴冲冲的望着伯府的方向勾了勾嘴角。 一百五十三·妖火 夜色朦胧,下午才下过一场雨,空气都是湿润而清新的,苏桉脚步轻快的进了院子,立在枣树底下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脸色从轻快明亮逐渐变得阴森。 这样的好天气,这样的好空气,只可惜如意再也感觉不到了。 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送苏邀那个贱人下去给如意赔礼赎罪,如意都死了,她有什么资格活着? 大风吹来,眼看着平静不久的天气又起了变化,苏桉的眉目又蔓延上些许烦躁,他定定的冲着外头看了很久,才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伸手给自己倒了杯黄酒。 快了,一杯下肚,他的脸微微发红,这让他心里那微不足道的一点儿犹豫也彻底的没有了。 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他们都放弃了他。 自小的情分,在父母亲眼里竟然还是抵不过苏邀那个后头才来的贱丫头。 就为了一个苏邀,父母把他逼到回老家的境地..... 他从那时候起就就开始有了失眠的毛病。 从小顺风顺水惯了,受到的一点不公平和屈辱都会被无限放大,他每天都在问自己做错了什么,跟个怨妇无异。 好在这样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当他结束了这一切,那些要痛恨要痛苦的就会变成苏邀她们。 他攥紧了拳头,呼了一口气,吐出了一直以来憋闷在胸口那口浊气,推开窗户看着外头的景色,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越是这个时候,时间就过的越是慢。 他皱起眉头,没有半点睡意,只好倚在窗前盯着外头挂在树梢的弯月瞧,时间逐渐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抽动了一下鼻子,有些困惑的四下扫了一眼,空阔的小院在月色下尽数展现在眼前,没有什么不对的东西。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忽然猛地一跳,而后他忽然看见了一个黑影朝着他扑了过来。 那一瞬间,他刚想惊呼出声,嘴却已经被人迅速给捂住了,而后他猛地睁大了眼睛,惊恐的发出了一声闷叫。 不过也就是片刻的功夫,很快,他后脑勺一疼,就失去了知觉。 屋外又刮起了大风,吹的外头的树呼呼作响,寂静的院子里在月色照耀下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飘起了一股黑烟。 一开始那黑烟并不明显,而随着风势,烟雾越来越浓,过不多久,终于有火星从墙角处冒出来,再然后,忽然起了熊熊大火。 也就是短短时间,左邻右舍都听见了动静,纷纷从睡梦中惊醒,跑了出来查看,而等到他们出来,火势已经止不住了。 一条街上住的都是伯府的下人,立即就有人认出了着火的屋子,大喊道:“这不是白大娘家吗?!怎么着火了?!” 惊呼声,喊叫声不绝于耳,有人惊恐的嚷嚷着快去巷口的井里去取水,有人嚷嚷着快去报官,让五城兵马司来救火,整条街都沸腾起来了,如同是烧开了锅的开水。 眼看着风越来越大,助长了火势,所有人都十分焦急,有认识的人在边上跺脚:“这可作孽了,白大娘她身体可不大好啊!最近我还听说她躺在床上起不来,好些天都没出门了!” 火势越来越大,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大家有认识的都焦急不已,纷纷跑去找人。 幸亏管家李瑞今天在自家住着,大家跑去找到了李瑞,李瑞叫了一帮身强力壮的小厮和护院,开始传水进来灭火。 也或许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众人正埋头苦干的时候,天空中忽然飘起了雨点。 也不知道是谁先叫了一声下雨了,随即雨点就落的越来越急,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点打在人脸上肩上,大家都被雨打的有些疼。 可现在谁也顾不上这些,只是觉得松了口气-----老天有眼!这一场及时雨,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了。 火势很快就小了下来了,眼看着大雨倾盆而下,一阵阵的浓烟升起,众人心头的大石头逐渐放下了。 好在是发现的及时,这雨也下的及时,看这建筑并未烧毁的太过厉害,里头的人只怕多半总也有个把子是没事的。 这么想着,大家越发悬心紧张,白大娘一家子人可都在里头呢。 李瑞抹了一把脸,他全身上下已经被雨浇的湿透了,此时此刻却顾不得这些,扬声点了几个人的名跟着自己进去救人。 大家正答应着要跟着他进去,冷不丁却有人大喊了一声:“来人了!来了官兵了!” 李瑞的眉头皱起来,来不及进去,先转头去看,见来的是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罗勇,急忙上前迎了过去。 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带着少说三四十人,都是骑马来的,此刻也不着急下马,马鞭朝着那间屋子点了点,问:“怎么回事?” 李瑞就把事情说了,道:“我们正要进去看看伤亡如何,也不知道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幸亏发现的快,又有大雨,应当没有太大的损失。” 罗勇嗯了一声,翻身下马,打头进了院子。 李瑞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正要说话,忽而听见罗勇大喝了一声:“谁?!” 他怔了怔,罗勇却已经追过去天井了,他来不及思索,就跟着罗勇追了出去,却见罗勇已经站在后墙处,正面色沉沉的盯着墙角。 “罗大人!怎么了?”李瑞急忙跟上前,但是才站住顺着罗勇的目光看过去,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墙角底下架着许多木柴,此刻那些木柴都是焦黑的,哪怕此刻大雨倾盆,也能闻得到浓重的火油味儿。 这个火不是意外。 他在心里这么想着,就见罗勇一声不吭的转身唰的一下走了,他急忙跟上,顾不得说什么,先让人快些去府里告诉一声。 这件事已经出了他能处理的范围,他如今已经是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好在心中祈祷着府里快些来人。 院子寂静无声,除了雨声毫无声音,罗勇站在堂屋前,忽然伸脚朝门踹了一脚。 一百五十四·大案 这一脚却没踹动,只是扑簌簌的震下来了不少黑灰,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的诡异,罗勇面色更加冷了几分,再加力踹了一脚,这一脚下去,那门竟然还是只是摇摇欲坠,没能被踹开。 这个时候,连李瑞也觉得毛骨悚然,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这不过是下人的院子,白大娘的确在府里从前有些脸面,所以能分得到这座小院,可是再有脸面,也是多年不在府里当差的人了,不过是一个仆妇而已,能招惹谁,怎么会有人在外头布满了火油,竟然想要烧死她? 而且眼看着这间房子竟然也是被封死的。 罗勇冷笑了一声,抱胸道:“真是怪诡异的,这看起来可不像是意外啊!报官吧,顺天府要有事儿做了。” 李瑞慌得不行,他完全都懵了,一时来不及做出反应,而罗勇已经再次用力,这次终于把门给撞开了。 当着李瑞跟后头十几个兵丁的面,大家借着火把,清晰的看见屋子里横七竖八的躺着两个人,还有一个僵硬的趴在桌上,估计也是死了。 李瑞忍不住惊叫了一声,他虽然是大管家,但是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儿,看见里头那都已经面色焦黑的人,不敢上前。 这些人,难道都被烧死了? 可不应当啊,他往周边看了一眼----现在火还没烧到这里头来呢,只是被封死了门窗...... 他胡乱的想着,就见罗勇已经快步上前,把一个匍匐着的人翻了过来。 “死了。”罗勇面无表情,语气沉重:“不是被烧死的,这里有刀伤。” 刀伤! 李瑞要晕过去了。 天老爷,这座院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就出了人命案?看起来那场大火根本不是为了烧死人,而是为了掩盖罪证...... 他脚下一软,见罗勇已经在催促下一批人赶紧去顺天府找人,就吞了口口水,紧张的道:“大人,这事儿跟我们没关系......” 他正说着,外头忽然有人咦了一声,随即就有人道:“那不是白宁吗?!” 白宁? 李瑞已经僵住了的脑子转了转,回头看了一眼,见说话的人是于冬,就忍住了呵斥,问:“白宁?他不是跟着二老爷在漳州吗?” 对啊!二老爷不是在漳州失踪了吗?最近府里为了这事儿紧张的要命,到处去找二老爷呢。 那白宁在这儿..... 李瑞眼珠子转了转,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忽然睁大了眼睛,惊恐的指着从桌上滑下来的人大声的道:“二老爷!二老爷!” 外头哄的一声乱了。 罗勇的面色也更加凝重,作为副指挥使,他当然也听说过了苏明清失踪的事儿,最近城中到处设卡呢,有小道消息说是苏明清溜回京城来了。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人竟然死在了这里。 他直起身来,开始朝外赶人:“都出去,都别在这儿杵着!这是命案,是大命案!稍后官府自然会来人,闲杂人等,不许在此处逗留!” 下着这么大雨,但是围观的人立即如同潮水一般退去,罗勇从里头走出来,被外头的空气一激,脑子才轻松了许多。 苏二老爷怎么会死在苏家的下人院子里? 他这么想着,忽然见远方忽然有闪电一闪而过,随即就传来了轰隆隆的巨大的雷声,连他这样的人都忍不住往里避让。 这样大的风雨...... 他收回目光,眼看着电闪雷鸣之间李瑞仓惶的脸色,正要说什么,顺天府的王推官已经领着人来了。 王推官撑着一把油纸伞,身上还披着蓑衣,纵然如此,他也仍旧浑身湿透,一进了廊檐下,先把斗笠摘了,看向罗勇问:“怎么回事?” 罗勇就言简意赅的把经过说了,而后压低声音道:“死者是苏二老爷。” 苏二老爷..... 王推官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随手招呼了仵作进去了。 随即苏家的人也终于赶到。 苏三老爷急匆匆的过来,先朝着罗勇打了声招呼,而后就焦灼的问:“怎么回事?说是下人房里起火了,怎么又传消息进来说我二哥在这里?我二哥人呢?!” 他的焦灼溢于言表,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就要往房里冲,可随即就又被罗勇拦住了,罗勇淡淡的看着他,咳嗽了几声才道:“三老爷,您节哀顺变,二老爷他......” 苏三老爷颤抖了几下,面色惨白在这电闪雷鸣之下如同鬼魅,失神的往后退了一步。 幸亏李瑞搀扶住了他,他才没有摔倒。 而紧跟着,奉命去搜查其他房间的兵丁出来了,有人扬声喊:“大人!这里还有发现,东边这间房子也有一个死人!” 苏三老爷惶惶不安,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 正在此时,一个兵丁冒雨从后头转进来,语气凝重的道:“大人,从地窖里又发现了三具尸首,一个老妪,一个半大孩子,一个小孩儿......看样子已经死去至少有几天了。” 罗勇的脸色铁青。 苏三老爷更是失声尖叫了一声:“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谁要杀我二哥?!” 闪电把半边天空都照亮了,李瑞跟着去看了一回回来,面色难看的朝苏三老爷回报:“是白大娘跟她的两个外孙女.....” 苏三老爷咬着牙,牙齿咯咯作响。 连罗勇也忍不住色变。 那么也就是说,加上这屋子里的三个人,再加上东边屋子里的一个,这院子总共是死了七个人?! 七个人! 这是大案了。 他立即毫不迟疑的对苏三老爷道:“苏老爷,这事儿顺天府自然会查明,您还是先稳住情绪要紧.....” 苏三老爷额头上全都是汗,看起来根本听不进罗勇的话,闹着要进去先看看苏二老爷。 正争执间,王推官从里头出来,带着仵作又往东边那间房去:“这里还有一个.....” 苏三老爷追上去想问王推官里头的情形,王推官只好停下来跟他说:“目前看是致命的是刀伤,而不是浓烟或是被火烧死.....” 李瑞却忽然大叫了一声,颤抖的指着屋子里,失声喊道:“三少爷,三少爷!!!” 一百五十五·倒塌 风声阵阵,外头的闪电眼看着似乎都已经到了眼前,众人都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去遮挡。 轰隆轰隆的雷声当中,苏三老爷跟罗勇顺着李瑞的手指看过去,看见了被闪电照亮了的屋子里,有一个面色惨白的年轻人身体僵硬的从凳子上倒了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罗勇已经把刚才李瑞的话听的明明白白,此刻就震惊的朝着那里头看去,而后又看向了苏三老爷,低声道:“这位是......” 苏家三少爷之前在京城闹出的事儿多多少少大家都有耳闻,所以连罗勇也知道,三少爷应当是三房的。 那岂不是说明苏家二老爷带着苏家三少爷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然后竟然又都被人杀了?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王推官也皱了皱眉,他还是见过苏桉的呢,他叹息一声,对着苏三老爷道:“三老爷,您请节哀,如今我们只能把案子查明白,找出凶手,好告慰亡灵了......” 苏三老爷发出一声呜咽,如同是野兽的嘶吼,他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做出了干呕的动作,而后不等王推官跟罗勇继续劝慰,他就已经甩脱了他们,一头朝着房里扎了进去,跪在苏桉边上,颤抖了好几次,手也没敢挨到苏桉。 他嚎啕大哭起来。 白发人送黑发人,世上再没有比这个更令人痛苦的事情了,罗勇忍不住怜悯的摇了摇头,心里也忍不住咋舌,觉得苏家真的也太凄惨了些。 王推官带着仵作跟进来,语气也低沉的厉害:“三老爷,节哀顺变......” 外头风雨越发的急,风声阵阵拍打着窗户,似乎都要把窗户给吹下来,仵作蹲下来,很熟练的掏出了工具,忙活了一阵之后,他摸到了苏桉的后脑勺,手一掏出来,灯光映照下,他手里满是血。 “是被人用钝器击打后脑致死。”他说着,看了一眼这间房间,皱着眉头恭敬的对王推官道:“大人,这可是大案子了。” 这样的大案要案,可能是要让大理寺来办的。 王推官明白他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得了,老黄你先仔细勘验,之后的事儿之后再说。” 一面说着,王推官答应了一声,继续去忙活了。 王推官跟罗勇就把苏三老爷给拉起来,一左一右的陪着苏三老爷说话。 苏三老爷神情茫然,面色雪白,显然是已经被吓傻了,什么都说不出来,僵硬着一张脸,像是神游天外。 罗勇跟王推官都能理解,毕竟出了这种事,再坚强的人肯定都要崩溃,苏三老爷如今这样儿还算是体面的了。 天边雷声阵阵,屋子里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候,外头忽然有了动静,隔着不知道多少条街,忽然传来巨大的响动,似乎是什么倒塌的声音,连屋子都似乎是震了震。 罗勇是武将,向来警惕性就是十分强的,一股脑儿的站了起来,当即就抢着出了屋子站在廊下,朝着外头看去。 可他只看得见天边能照耀半边天的闪电。 今天夜里可真是不太平,他在心里暗暗地这么想着,见自己的手下从外头狂奔进来,便眼睛一亮,大声喊了一声:“老秦!” 秦亮答应着飞快的跑到了廊下,抖了抖满身的雨水,抹了一把脸喊了一声大人。 罗勇急忙阻止他行礼,有些着急的问他外头的动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亮的脸色有些泛白,摇了摇头,声音都忍不住压低了,神秘兮兮的看着罗勇,凝重的道:“大人,出事了,钟楼塌了!” 什么?! 罗勇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引得里头的王推官也看了出来,见他们两个神情有异,王推官跟了出来,问到底是怎么了。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罗勇就只能把事情说了一遍。 这下连王推官的表情也异常难看了。 大家嘴里的钟楼通常只指的是一座钟楼-----就是皇宫对面景山上的那座钟楼,那座钟楼大有来历,是今上夺位之后所建。 可说起来离奇的很,圣上建造这座钟楼,原本是为了让废帝有个地方呆着,可事实上,钟楼建造的过程中却屡次出现意外。 一开始是出现了塌方,死了好几个苦力。 大家没当回事,毕竟出现这种事儿再正常不过了,可后来,好不容易打好了地基了,又出事了,有个小孩儿不知道怎么的掉进去,死在了里头。 这事儿闹的人心惶惶,很多人都说是因为今上的位子来路不正,所以上天也看不下去,降下惩罚。 为了这件事,锦衣卫抓了也不知道多少人,出了多少人命,惹出了多少是非。 后来钟楼好不容易建成了。 可元丰帝为了表示自己不信邪,也不肯用来继续安置废帝了,他把钟楼做的高高的,用来每年自己去景山避暑的时候用。 这么多年,钟楼也没有再出什么事,大家都快要把前尘往事给遗忘了。 可谁知道,就是这个时候,竟然又出了这样的事。 闪电击中了钟楼,钟楼倒塌..... 光是这么一联想,王推官跟罗勇对视一眼,都觉得浑身发颤,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 来了这么一出,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这件事牵连,死在这件事上头,大家的心里都很不是滋味,一时之间,气氛更加的冷凝了。 大家都相顾无言。 里头的苏三老爷闻言也没有任何的反应,像是已经崩溃了。 可事实上,苏三老爷的眼睛眨了眨,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真的如同母亲跟幺幺说得那样,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是蓄谋已久的针对苏家的阴谋。 如果没有被发现,那么钟楼倒塌了之后,苏二老爷跟苏桉就会在天亮了去敲起登闻鼓,开始喊冤,然后把通倭的一切责任都推到大哥跟苏家头上。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边上的仵作看他一眼,只当他现在是已经悲伤的过头了,忍不住就摇了摇头,有些可怜的在心里想着,果真是世事无常。 一百五十六·套话 心里不是不难过,苏桉再怎么混蛋再怎么不是东西,那也是他亲生的。他是很容易舍弃儿女,但是那基本建立在他们的性命没有什么危险的前提下。 真正的死亡摆在眼前,他刚才的痛苦没有作假,完完全全都是真的。 但是当这个消息传进来的时候,他心里的那种压抑感,那种崩溃,和那种难言的一丝的对苏老太太和苏邀的怨恨,也完全消失了。 老太太跟幺幺没有骗人,苏桉这个混账,他要的是苏家家破人亡。 他做下这些缺德事的时候,可没有想过他这个老爹该怎么办。 心中的痛苦被冲淡了,他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坐在地上听外头罗勇跟王推官低声对话,好像觉得自己是在梦里。 可是这种恍惚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他还在发呆,屋门忽然被踹开了,紧跟着就有一堆人冲了进来。 他吓了一跳。 同样的,外头的罗勇跟王推官也吓了一跳。 罗勇皱起眉头,大步下了台阶,这个时候雨势渐渐的止住了,天空中只飘着稀薄的小雨,他睁大眼睛看向那些冲进来的人,浑身的肌肉紧绷,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随即忍不住道:“魏大人?!” 来的竟然是刑部的侍郎魏大人。 他忍不住有些奇怪。 王推官也急忙过去行礼。 魏大人摆了摆手叫免,挑眉看了他们一眼,而后就道:“我接到你们顺天府的消息,说是这里出了大案,到底怎么回事?!” 他怎么会收到消息? 王推官有些不解,但是却也来不及询问,急忙先把情况给复述了一遍,表情严肃的道:“一共死了七个人,在地窖的那三个已经死去多时了,这外头的,都是刚刚死了的。罗大人说,他来的时候,还看见过可疑人物,只是没有追上。” 魏大人的脸色很难看,推开下头人递过来的雨伞,让罗勇带路去看看疑凶逃走的地方,而后就问罗勇:“死的是什么人?” 罗勇客气的道:“是失踪多时的苏二老爷,还有苏家的三少爷.....并两个护卫。” 魏大人啊了一声,似乎很是惊讶,随即听说苏三老爷在,急忙就上了台阶去了东边那间房间,走了进去喊了苏三老爷一声:“三老爷,您没事儿吧?” 苏三老爷魂不守舍的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的摇摇头。 魏大人就叹了口气,很奇怪的样子:“三老爷,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二老爷会出现在这儿呢?还有三少爷,不是听说这是伯府下人住的地方吗?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苏三老爷已经要崩溃了,被这么一问,忍不住摇头大哭。 他又惊又气的样子:“老二是在漳州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说话语无伦次,半点章法也没有,看着已经是完全支撑不住了,说得七零八碎的,魏大人忍不住皱眉。 李瑞急忙跑过来对着魏大人弯腰拱手:“大人恕罪,我们三老爷悲痛过度.......” 他是最先来的,得到了魏大人的准许,就把自己过来的经过说了一遍,又道:“还是我让人去请的三老爷,我们进来之前,都不知道二老爷跟三少爷会在这里头,而且还被人.....我们只是以为家里失火了......我们二老爷失踪,家里都打算安排三老爷去漳州打听消息了,谁知道人却是在这里,还有三少爷,三少爷之前被安排回老家去读书了,更没想到怎么就回来了......” 魏大人认真的听着,饶有深意的看着苏三老爷:“贵府当真毫不知情?这也太说不过去了,这可是府上的二老爷和三少爷,怎么他们会在伯府下人的院子里遇害?莫不是这其中还有什么别的见不得人的秘密?” 苏三老爷猛地跳了起来,声嘶力竭的大喊:“放你娘的狗屁!你什么意思!现在死了的一个是我二哥,一个是我儿子,到底凶手是谁,为什么杀了他们,他们又是怎么回来的,你们不去查,你们来问我?!你们疯了?!” 他看样子真的是已经撑不住了,王推官咳嗽了一声,见魏大人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就低声道:“魏大人,我看三老爷被刺激的都有些神志不清了,有什么话,还是之后再问吧......” 魏大人定定的盯着苏三老爷看了半响,却见苏三老爷怒目圆睁,浑身气的颤抖,最终挪开了目光,只是对着王推官问:“有什么发现?” 而苏三老爷已经咕咚一声一头栽在地上了。 大家吓了一跳,李瑞更是尖叫着扑了过去,急忙去掐苏三老爷的人中。 闹的一团乱。 王推官着实看不大下去,叹了一声气,就对李瑞道:“你还是快叫几个人,把三老爷扶回去吧,快请大夫看看。” 不然看这样子,估计是得活活的被气死吓死啊。 魏大人若有所思的看着倒地不起的苏三老爷,目光沉沉。 半响过后,苏三老爷被抬着回了永定伯府。 永定伯府的灯笼次第亮了起来,很快整座府邸都被惊动了,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魏大人带着人在附近转了一圈,盯着苏家好一阵儿,才转头去了狮子楼,一上楼就道:“真出事了,苏明清跟苏桉都死了。” 邵文勋的脸色十分难看,几乎有几分气急败坏的问:“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 魏大人摇了摇头。 邵文勋猛地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面色狰狞的骂了一声娘,就道:“就差这么一步,眼看着就差了这么一步了!” 他好不容易稳住了情绪,问魏大人:“会不会是苏家自导自演?” “我看不像。”魏大人如实道:“你们派了人盯着苏家,而且苏家谁有那个身手,苏明清身边那两个护卫可都是海上找来的恶棍,等闲谁能毫无动静的杀了他们?再说,我看苏家不像是知情的,苏三老爷更是完全疯了一样,显然也是人死了他才知道人在那里的......” 一百五十七·功力 想到之前苏三老爷那个呆滞的样子,魏大人更加肯定了几分,他见邵文勋还是一副怀疑的样子,就干脆直接的道:“苏家老三你还不知道吗?不说我,你肯定是查过他个底朝天了,那就是个心比天高的,本事有多少,咱们大家都清楚,如果真是他做的,他能装的这么像?” 倒不是看不起苏三老爷,实在是苏三老爷这么多年在京城上窜下跳想要爵位的嘴脸太过深入人心了。 人人都明白他打着什么主意。 这两年是更消停些了,前两年,他还曾经动过把女儿送给庄王做妾的心思呢。 这样的人,他能忍辱负重,能够杀光自己的亲哥亲儿子? 得了吧,相信这个,还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还更实在些。 被他这么一说,邵文勋满腔的戾气也逐渐的化解了,他拿着拳头砸了砸自己有些晕乎乎的头,喉咙里直冒火,好半响,才阴沉着脸压抑着怒气道:“如果不是他,那到底是谁?!” 苏二老爷身边那两个人他是知道的,不知道多有本事,听说当年就在海盗圈子里出了名的,说起来,还是朝廷发过海捕文书的江洋大盗。 养着这样的打手,都没能救到苏二老爷跟苏桉..... 邵文勋心烦意乱,心里十分的愤怒,忍无可忍一拳砸在了桌上。 看他那样子,只差从鼻孔里喷出气来了,魏大人在边上挪开了目光,也有些着急的叹了口气:“这一下子上哪儿找人去?杀了人,还试图用一场大火来掩盖痕迹.....不过若不是这把火,咱们的人也不会这么快就察觉出不对,否则的话,明天岂不是更加被打的措手不及?” 问题现在也就出在这里。 钟楼都已经倒塌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偏偏登台唱戏的人死了,这怎么弄? 邵文勋心烦意乱,心里把苏二老爷诅咒了一番,跟魏大人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时之间都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 直到外头有了响动,随即门被推开,他们二人才从沉思当中回过神,朝着门口看去,一眼看见了消瘦不少的徐睿。 徐睿看上去脸色苍白身形消瘦,但是精神却还是不错的,进来之后关上了门,他的目光就朝着邵文勋和魏大人看过去,开门见山的问:“怎么回事?” 魏大人压低声音把事情说了一遍:“好好儿的,忽然就起火了,动静闹的很大,我是听见了消息赶过去的,那时候罗勇跟顺天府都已经被惊动了,听说罗勇还发现了一个人从案发现场跑了.....现在看来,是他杀,而且是专门冲着苏明清他们来的,目标明确。” 徐睿握着拳咳嗽了一声,嘴巴里有些腥甜,他呵了一声,手指淡淡的在桌上敲了敲,很直观的评价说:“那么谁有这个动机,非得杀了苏二跟苏桉不可?” 魏大人跟邵文勋一时无言。 如果按照动机来说,那当然是苏家最有动机了。 可苏家没有理由知道苏二老爷跟苏桉的事情。 那么就又得另外想人。 徐睿冷哼一声,缓缓的道:“正如你们刚才所说,苏明清身边还有两个那么得力的人,要杀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那人就是做到了,手段如此干脆利落。再联想一下,这个计划有多少人知道,苏二要做什么,充当的是什么身份,又有谁知道?” 他这么一说,魏大人先皱起眉头来,有一个名字在口中几乎呼之欲出。 而邵文勋比他更加干脆一些,他已经冷然道:“赖伟琪!” 这个名字一说出来,屋子里的气氛当时就又冷了几分。 短暂的沉寂过后,邵文勋就恼怒的道:“是啊!他可是知道咱们的大计的,而且论他的身手,他完全做得到这一点!赖伟琪!这个贱人!” 思前想后,绝对只有赖伟琪最是可能没跑了。 邵文勋忍不住磨牙嚯嚯。 魏大人也一脸的凝重:“可如果真是赖伟琪的话,事情就麻烦了。本来他就知道咱们很多机密的事儿,咱们到处都在找他,他竟然在这个节骨眼跑来杀了苏明清跟苏桉,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打算跟咱们彻彻底底的鱼死网破......” 赖伟琪是锦衣卫指挥使,帮着他们做了多少坏事,遮掩过多少。 这个人现在又被他们得罪干净了,想要挽回补救都不可能,这样的情形之下...... 邵文勋都有些慌了。 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十分暴躁:“我就说这是个绝大的隐患,世子不是说一定能抓到他的吗?现在不仅没抓到,还让他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来。苏明清死了,苏家也被惊动了,赖伟琪还没影儿,那咱们接下来的计划怎么办?我们铺垫了这么久,几乎是用尽了一切手段人脉打造出来的圈套,难不成就这么放弃了?!” 那不说一切心血付诸东流的问题,庄王那儿又怎么交差?! 真是个笑话了。 徐睿目光还是淡淡的,没有因为他的指责就暴跳如雷,他缓缓地道:“郡马别这么激动,我既然会一来就指出是赖伟琪,当然是因为发现了他的踪迹。” 那这么说的话,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发现了赖伟琪了?! 这么说的话,那倒是还能放心一点儿。 邵文勋有些急切,立即追问他:“那这么说,你们是已经找到了人了?” 那还好一点儿,抓到了赖伟琪的话,一切都还来得及补救。 魏大人也跟着回过头看着徐睿,无形中松了一口气,随即就忙道:“找到了人就好,一定要找到他,找到了他......” 找到了赖伟琪的话,那还好些。 而且杀了人的是赖伟琪,那就不怕苏家发现端倪,那计划还能继续进行。 “找到了。”徐睿的语气坚定,也十分的镇定自若:“他想必也是为了破坏我们的计划,好报复我们,不过这样一来,他也暴露了自己的踪迹。他以为杀了苏明清我们就没法子了,天真。” 他没有了苏明清,也照样能够让苏家一败涂地。 一百五十八·搜查 真是天真的让人有些忍不住怜悯了。 他怎么会以为杀了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自己能全身而退? 徐家早就已经布置了层层关卡专门为了搜捕他,他若是藏得好,那或许还能藏一阵子,等到后来抓紧了机会逃出去。 可是他却偏偏要这么沉不住气,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蹦出来,就为了给他们找麻烦。 “这样也好。”徐睿又掩着嘴咳嗽了一声,推开窗户,从狮子楼的二楼看出去,京城已经掩映在了一片黑夜里。 因为之前永定伯府后街着火的事儿,现在路上时不时的有人经过,大多数应当要么是苏家的故旧,要么是官府去查案的,让这个黑夜热闹了几分。 他淡淡的道:“我们的人已经出手去围捕赖伟琪了,格杀勿论。不必担心他,既然没了他掣肘,那么现在最大的变故也就是苏明清跟苏桉死了,但是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转圜的事儿......” 他的语气慢条斯理,就仿佛这真的不是一件什么大事。 魏大人沉默不语。 邵文勋还是皱着眉头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那怎么做呢?之前咱们是打算让苏明清站出来指认苏家通倭,把当年围场还有后来先太子在登州遇害的事儿都推到苏家通倭上头去,有苏明清跟苏桉做人证,又有咱们准备的物证,再加上钟楼倒塌,天时地利人和,苏家死定了。可现在苏明清死了......” 那就说不通了。 魏大人若有所思,过不多久才慢慢的道:“世子,你是什么意思?苏明清已死.....” “苏明清当然是苏家的人杀的了。”徐睿慢慢的道。 邵文勋刚要开口的质问就吞回了肚子里,他马上都要忍不住嗤之以鼻了,但是却又忍不住闭了嘴。 是啊,如果苏明清跟苏桉都是苏家杀的呢? 这也不是说不通,苏家知道了苏明清跟苏桉要去举报,要大义灭亲,那站在苏家的立场,怎么做才合适? 当然是杀人灭口。 魏大人静默了一阵,倒是先开了口:“世子,这只怕说不过去的,苏三老爷刚才赶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的......” 苏三老爷分明自己都吓傻了吓蒙了。 顺天府跟罗勇都是在场的。 现在把罪名栽赃给苏家,只怕是太过牵强了。 徐睿冷冷的笑了一声,风停雨歇,他如今的笑脸在这样的天气之下显得格外的冰冷:“那有什么?” 指鹿为马的事儿,可不只是赵高能做。 只要当事人没有开口辩驳的能力就成了。 而现在的苏家的确已经人仰马翻。 苏三老爷是失魂落魄的回了家的,虽然外面刚下过瓢泼大雨,后半夜已经完全的跟上半夜仿佛不是一个季节,他却还是浑身上下都热的冒汗,整个人也完全都失去了精神,疲惫的被李瑞架着进了花厅。 苏老太太早就已经等着了,一见了他,上下打量一眼之后当即就问:“老三,到底怎么回事?!你之前传回来的消息说是你二哥出事了,你二哥怎么在那儿?!” 一起陪着回来的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他们都看到苏家完全乱了套的样子,忍不住就有些唏嘘。 幸亏苏家虽然乱了套,但是底下的人办事还是有些分寸的,引了他们出去喝茶吃点心,又拿了谢礼出来。 虽然钱也不多,但是总归这大半夜的不白跑一趟,大家都很舒服,对苏家的同情也就更深了些。 正这么想着,里头都还没说上几句话,外头忽然就传来了巨大的动静。 大家都忍不住面面相觑。 五城兵马司的人也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些奇怪。 听着好像又来了大批人马,这是怎么回事?就算是来查案的,也该先去那边的案发现场啊? 还不等大家反应过来,外头已经有小厮一路飞奔着进来,在地上摔了一跤都顾不得,爬了起来飞奔着上了台阶,活脱脱好似身后有鬼在追,到了廊下,他死命的去拍门大喊:“老太太,三老爷,不好了!刑部来人了!” 刑部?! 五城兵马司的人这下已经觉出了不对。 立面的苏老太太也扶着明显都已经脱力了的苏三老爷的手出来。站在廊下面色雪白的问:“谁来的?来做什么?” 小厮还来不及答,大步流星进来的魏大人已经朝着苏老太太拱了拱手,挑眉道:“老太太,得罪了,我们得搜查贵府,捉拿凶犯!” 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彻底呆住了,完全没想到魏大人竟然是为了这个来的。 捉拿凶犯?在苏家?! 苏三老爷也嘶哑着嗓子大喊:“姓魏的,你他娘的脑子有病?!你捉凶犯,闯来我们家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是我们自己杀了他们不成?!” 魏大人就饶有深意的看着他们:“三老爷,看您这话说得,不是明知故问了么?我们会来,当然是有我们的道理不是?我们已经查出来了,当时从那座院子里溜走了好几个人,都被那条街上的人认出来了,可是你们伯府自己的人。” 苏三老爷怒不可遏:“娘希匹!你说得是什么混帐话?!什么我们伯府自己的人,到底是什么人?你说出来?!又是谁指证的,我都是临时收到消息赶过去才发现了那是我二哥跟儿子的,现在还一头雾水,你他娘的就知道凶手是我府里的下人了?!你是什么东西?!” 苏老太太也面色发白,嘴唇颤抖:“魏大人!你说话可要仔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怀疑我们指使人杀了他们又放火吗?!” “是不是的,老太太跟三老爷着急什么呢?”魏大人轻轻嗤笑一声:“都说清者自清,是不是,我们查过了自然就知道了,你们说是不是?若是府上心里无愧,让我们搜一搜,还更能证明你们的清白,岂不是两厢便宜?” 苏三老爷气的目瞪口呆,红着眼眶跳脚:“你敢!你无法无天了,一无证据二无文书,你竟然就敢闯进我家里来......” 苏邀隐在穿廊拐角处,目光含霜,缓缓的扯了扯嘴角。 一百五十九·做绝 苏三老爷情绪激动的要扑上去找魏大人拼命,一激动说话喉咙就又痛又痒,他紧张的咳嗽一阵,忍不住吐出一口带着血沫子的痰。 看样子是真的气急攻心了。 魏大人心中有数,知道苏家真的是毫无准备,就后退一步,见那些官差将苏三老爷阻拦住了,他好声好气的扯了扯嘴角看着苏三老爷:“三老爷,您也说了,死了的一个是您二哥一个是您儿子,既然如此,我们找到了线索,您就该配合我们才是,如此一来,找到了真相,岂不是更能安慰死去的亡灵?” 苏三老爷气愤得脸都涨的通红,指着魏大人恼怒道:“你们欺人太甚......查案子,你们追凶手追到我家里来......” 魏大人不为所动,淡淡的转头去对苏老太太道:“老太太,三老爷实在太激动了,您也劝劝他。这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难不成贵府真的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事儿,才怕我们查?” 这话说得就更加离谱了,苏老太太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几乎是盯着魏大人的眼睛问他:“魏大人今天的意思是,非搜不可了?!” 魏大人就啧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翘着嘴角:“老太太是聪明人,其实若真的没事,我们搜完了,对大家都好,不是么?” 苏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拉住了还要据理力争的苏三老爷,冷冷的道:“那好!我就让魏大人查!今天当着五城兵马司的诸位大人的面,你们无凭无据的来搜查我们家,在我看来,就是觉得我家软弱可欺。今天你搜出了什么还好,若是你搜不出来,老婆子拼着这条命,也要去圣上那里告你一个滥用职权!” 五城兵马司的人察觉出不对来了-----魏大人的态度也太诡异了,好似真的是完全为了针对苏家而来的。 其实苏家才是这桩案子的苦主,这么逼着苏家,着实是有些过分了。 可魏大人竟然丝毫不慌,他甚至还缓慢的拖长了音调:“老太太何必这么着急呢?有没有的,我们先查了再说嘛。” 一整个府邸的灯笼都次第亮了起来。 魏大人说是要搜,就是真的打算整个府邸都搜查一遍,那首先就得把女眷集中起来,省的惊扰了女眷们。 而一听见消息,苏二太太跟苏三太太就先后晕倒了,里头传出消息来,急着要请大夫进去看看。 苏家被闹的鸡飞狗跳。 苏老太太也面色发白的倒在圈椅里,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这个架势不对,五城兵马司的一个千户过来跟魏大人小声说话:“魏大人,这是不是闹的太过了?” 看苏老太太的样子,都快坚持不下去了,若是一口气没过来厥过去了,那到时候苏家可真是太惨了。 魏大人却并不为所动,睁着眼睛说的理直气壮:“这么大的人命案呢,我们也是在为苏家着想,只盼着老太太能够想通吧。” 言外之意,想不通也没法子。 五城兵马司的人都看出了他的的确确就是故意在针对苏家了,忍不住就有些不忍和不忿。 屋子里闹的人仰马翻,苏老太太难受的喘不过气,苏邀带着丫头跟沈妈妈从穿廊那头过来,正好被魏大人看见了。 魏大人心念一动,张口喊人拦下了苏邀:“你是谁?” 沈妈妈忍着气表明了苏邀的身份,低声下气的道:“我们姑娘掌管中馈,安排好了后院的事,来照顾老太太。” “哦?”魏大人看了苏邀一眼,那目光如同是毒蛇,阴冷的缠在苏邀身上。 这就是徐睿开口要的那个苏家的四姑娘了吧?魏大人肆无忌惮的打量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有点儿意思,徐睿两个儿子大的都八岁了,这个苏四姑娘只怕也才及笄呢。 徐睿倒是真会享受。 他咳嗽了一声,淡淡的扬了扬手,示意自己的属下把苏邀放进去,自己转身看了一眼已经沸腾起来的苏家,志得意满的道:“给我仔仔细细的搜!有任何疑点都不许放过!” 他这里搜出之前已经被苏二老爷见缝插针安排好了的那些勾结倭寇的罪证,然后那头的徐睿会带着人去找到早已经被锁定了的赖伟琪,一劳永逸。 这样双管齐下,之前的计划照旧能够进行。 而且苏家的行径更加恶劣----她们还为了掩盖罪证六亲不认,杀了苏明清跟苏桉呢。 啧啧,真是想想都能想到到时候那些文官会怎么跳起来骂苏家丧心病狂。 他拍了拍手,转过头看着里头明晃晃的花厅,微微的笑了。 与此同时,苏邀转过头,正对上了他的眼睛,而后,苏邀也缓缓地,动作很轻的笑了笑。 两人都觉得对方真是蠢货,到了这个时候了竟然还笑的出来。 在心里骂了一声,魏大人转身就走,根本不把身后那几人放在眼里。 苏老太太紧紧握着苏邀的手,转过头看着苏邀:“安排好了?” 苏邀也回握住了她的手,轻声安慰:“祖母放心吧,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苏老太太闭了闭眼睛嗯了一声,重重的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气,浑身上下的血脉都僵硬了,她冷冷的的道:“那群畜生,我就要睁开眼睛好好的看看他们到底怎么死!” 看这魏大人这上窜下跳的样子,分明是参与极深的,他们能让苏明清做假证,也就证明对当年的事情都有了解。 好啊,这样才好。 他们蹦达的越是欢快,越是得意忘形,才能透露出更多的东西。 她一定要给老大一家讨个公道! 平息了一会儿情绪,苏老太太看了苏三老爷一眼,轻声跟苏邀说:“那你大哥那里......” 这帮人过去,苏嵘那里只怕要受到影响。 “别急。”苏邀面色不变的安抚苏老太太:“我已经让坚叔留在大哥身边,寸步不离,还有大姐姐,她也已经赶到大哥院子里坐镇了,魏大人要找的东西又不是在大哥的院子里,他不会浪费这个时间去找大哥的麻烦。” 一百六十章·巨变 苏老太太总算是放心了些:“事到如今,尽人事,其余的,听天命吧。” 她自问老天爷前半生待她实在算不得温柔,让她青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若是寻常人遇见这么多变故,实在未必撑的下来,可她撑下来了。 如今撑到了这个时候了,老天也应当要对她好一些了。 实在不行,她也有面目下去见丈夫儿子-----该做的,能做的,她都做了。 苏三老爷一直沉默着,有些失魂,他欲言又止的看着苏邀,看了一遍又一遍,过了许久,他才轻声喊了一声幺幺。 苏邀回过头,见他眼眶泛红,就有些诧异,嗯了一声。 苏三老爷却有些哽咽,在她的目光之下,他鼓起了勇气开口,对苏邀说:“幺幺,对不住......” 屋子里就安静下来,沈妈妈在烛光下唰的抬头,有些不可置信。 一路走来,她们回苏家来,实在没见苏三老爷跟苏三太太有做父母的样子。 也就是最近,苏三老爷还像样一点儿,可那也不是什么慈父。 可现在,苏三老爷好似有些开窍了。 沈妈妈是替苏邀委屈。 苏邀自己倒是没什么太大的触动。 前世她大喜大悲过头,情绪已经宣泄干净了,如今再来一次,对苏三老爷她们的希望已经降到最低,没有希望就无所谓什么失望。 他怎么做,其实对她来说已经不怎么重要。 苏三老爷却控制不住,他带着哭腔抿唇:“我们自小把你弄丢,找到了你也不肯立即接你回来.....对你一直不好......幺幺,我对不住你......” 苏邀立在原地,她是很想做出些反应的,比如说跟苏三老爷抱头痛哭一场。 可她做不到。 太迟了,她捧着一颗真心毫不吝啬的只等着他们一句夸赞的时候,他们没有人回头看她一眼,她摇摇欲坠即将坠入深渊的是后续,他们没有人拉她一把。 这些关心这些忏悔来的都太迟了。 最难的日子,是她自己一点一点的挨过来的,她的心没有办法再被几句好话就捂热了。 她对着苏三老爷的忏悔认错,僵硬的点了点头:“都过去了,三老爷不必放在心上。” 苏老太太就看了她一眼,随即轻轻的叹了口气。 魏大人没什么兴致关注花厅里发生了什么,他的目光落在苏家这一栋栋灯火通明的小院上,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多好的府邸啊,只可惜,很快就要换主人了。 他手底下的兵丁全都分散去了前后书房,他站在卷棚跟前就不走了,呼吸着雨后新鲜的空气,等着今夜的成果。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过了许久,终于有动静传来,去了里头书房的一队人回来了,魏大人面带得色,缓缓点了点头,可他等了一会儿,他底下的人却都有些慌乱。 怎么回事? 魏大人皱起眉头来。 苏家的情形他们已经听苏明清说过了的,不过就是内外院两个书房,再加上之前世子的正房罢了,这三个地方都能搜出东西来,怎么这些人却空手回来? 他还来不及问话,另一队去了世子的正院搜查的人也回来了,跟之前那队人一样,他们也都一脸的为难,冲着魏大人摇了摇头:“大人,并未有什么发现.....” 两处地方,竟然都没有任何发现?!这怎么可能?! 魏大人的面色一下子就阴森起来,他恼怒的呵斥:“你们到底是怎么办的事?!” 怎么可能会没有发现呢?!那些东西肯定都被苏明清已经放好了的..... 魏大人气的在原地转了两圈,见两拨人都呆呆的看着自己,气不打一处来:“你们看着我有什么用?!快去搜啊!” 他前后态度截然不同,情绪变化也极大,底下的人有些慌了手脚,不敢惹他,急忙答应了转头又去了。 可这一次再搜了一次之后,他们仍旧是一无所获,连一张可疑的纸都没有搜到。 真是见鬼了! 魏大人这下子所有的自信都没了,浑身都有些发麻,心脏砰砰砰的跳起来。 这些东西当然不可能真的是被鬼给弄走了,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有人把这些书信和关键的证据都提前拿走了。 是谁?! 那这次苏明清跟苏桉的死...... 他越想越是心惊,一下子出了一身的冷汗,顾不得其他,他一把推开了前来阻拦自己的下属,大踏步的去了外院的书房,亲自搜罗了一遍。 在翻箱倒柜的到处找了一遍之后,他精疲力竭的坐在书桌后头的椅子上,满脸惊恐。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那到底是谁?! 他哗啦一下站起来,不管不顾的往外走,打算去先看看苏家人那里能否探听出些东西来,不可能的,难道是苏家人弄走了那些东西? 可如果真是苏家的人,他们之前的态度...... 他都被弄的有些糊涂了,冲了出来看着苏老太太跟苏三老爷,他目光阴鸷的盯着他们,几乎恨不得把他们盯出一个洞来。 苏三老爷梗着脖子看着他,气冲冲的问:“干什么?!姓魏的,你搜出什么东西来了没有?你不是口口声声我们家有嫌疑犯吗!?你给老子找出来,今天你找不出来,老子跟你玩命!” 魏大人眯了眯眼睛。 是苏家人在演戏吗? 那苏家人的演戏也未必太好了...... 他不说话,正要再说什么,外头忽然响起了巨大的动静。 也跟之前他带兵来的时候差不多。 难道是徐睿和邵文勋又做了别的安排? 魏大人心乱如麻的想着,瞪了苏三老爷一眼,转身跑出来廊下,想看看来的到底是谁。 他现在被弄的有些茫然,找不到那些证据,这一点实在是太诡异了,让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最主要的是,那些要命的东西到底去哪儿了? 直到他抬眼,看见的不是邵文勋也不是徐睿,而是身着飞鱼服的宋恒,他的右眼皮终于不受控制的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宋恒竟然来了! 那是不是说明,今天苏家会出事,或者说苏家出的这些事,都是设计好的?! 一百六十一·作践 雾散云开,苏家灯火通明,檐下偶尔有水滴静静滴落,间或夹杂几声虫鸣,正是盛夏最好的时候,若是在家中有这样的天气,魏大人少不得要去抬出一张竹床来安置在葡萄架底下,切上一碟子西瓜,好好的乘凉谈天。 可现在,他没有任何的轻松畅快,只余下满心的惊惶恐惧。 宋恒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就觉得自己身上仿佛是被烙了个洞,里头似有火在烧,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煎熬二字。 宋恒一出现,他就立即反应过来了-----他之前还说苏家老三没有那个演技,若是真的跟他们有关,苏三沉不住气。 他还以为是他们在算计苏家,谁知道他们才是真的被苏家玩弄于股掌之间。 “魏大人,今夜真是太辛苦你了。”宋恒手里的折扇转了一圈儿,遥遥的指向了魏大人青白的脸,语气淡淡的道:“查了这么一圈儿,不知道魏大人查出什么来了没有?” 魏大人被他的那把折扇吸引了目光,见他抖了一个扇花露出扇面,表情就不受控制的抽搐了几下-----不怪徐颖当初死活就要杀了宋恒找宋恒的麻烦,宋恒这厮真的实在忒惹人厌。 那折扇上明晃晃的正写着四个大字-----作茧自缚。 还真是..... 自以为幽默。 他恶狠狠的在心里骂了一声,心中其实已经冰凉一片,面上却还是尽量保持着镇定的摇头:“还未查出什么。”答完了这一句,魏大人看着宋恒,尽量将目光从他那扇子上挪开,语气平静的问:“不知道宋佥事这个时辰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今天苏家下人院子里出了人命案,遇害的有失踪多时的苏家二老爷苏明清和苏家三少爷,可这案子.....” 他轻声道:“好似不归宋佥事管吧?” 宋恒跟苏家的牵扯颇有些多,这一点之前他们就是查到过的。 所以这一次,本来该借由苏家的案子一层层剥开宋恒的身世,把宋恒跟宋家也一起牵连进来才对。 宋恒如今出现在这里,原本安排在苏家的东西又不翼而飞,他目光沉沉,心中已经确认了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宋恒跟苏家是真的一定有鬼。 苏三老爷已经扶着苏老太太出来了,听见魏大人这句话,面色陡然一沉。 宋恒的折扇换了个位子又收起来,目光落在魏大人身上,忽然笑了一声问他:“魏大人,你看你,怎么这么不识抬举?” ...... 魏大人懵了一瞬。 他之前也曾经跟宋恒打过交道的,知道宋恒这人出了名的刁钻古怪,不给人留面子。 可被这样不给脸面,的确还是头一次,他不由得有些愤怒:“宋佥事!你怎可如此出言不逊?” “怎么是出言不逊呢?”宋恒嗤笑了一声,漫不经心的冲着身后扬了扬手,他身后的一群锦衣卫便越众而出,齐刷刷的抽出了腰间的绣春刀。 明晃晃的刀光在灯盏下发出雪亮的光,晃得人刺目。 魏大人想到宋恒射杀徐颖的果敢狠绝,一下子竟然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失声质问宋恒:“宋恒,你想谋杀朝廷命官吗?!” “魏大人,你看看你怎么这样胆小?”宋恒满意的看着魏大人带来的刑部的那些人纷纷后退,就把玩着自己的扇子轻轻挑了挑眉:“我怎么会谋杀朝廷命官呢?我是来办案的,若是魏大人配合,你这颗人头当然还会好好的呆在你的脖子上。” 他说完了,忽而闪电般朝前飞掠,出手如电,一举捏住了魏大人的脖子,左右打量一眼,才啧了一声:“魏大人,贼喊捉贼,闹的大家陪你演了这半天的戏,差不多了吧?” 魏大人骇的神魂俱丧,宋恒的力气出了名的大,这一刻被宋恒捏住脖子,他只觉得连呼吸都困难,好不容易才分出一丝精神来应付宋恒,反驳道:“你说什么贼喊捉贼?宋恒,你别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审一审就知道了。”宋恒把他往边上一扔,目光讽刺的看着他:“装什么蒜,魏大人,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魏涛的人?” 魏大人终于惊了一跳,瞳孔猛地缩了缩。 魏涛,就是他之前安排了去钟楼做手脚的人。 是他的侄子,也是负责钟楼那片守卫的金吾卫千户。 他心脏猛地跳了起来,喉咙里开始一阵一阵的往上冒酸气,几乎真的要吐出来。 苏明清跟苏桉身死,他们费心准备的证据不翼而飞,负责给钟楼动手脚的魏涛如今也被抓,桩桩件件,无一不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苏家跟宋恒早就布置好了的圈套。 他们以为她们给苏家和宋恒布置了天罗地网,殊不知苏家早就已经在背后挖了一个更大的坑。 “你瞧瞧。”宋恒啧了一声,手里的折扇在魏大人脸上敲了敲,那四个大字几乎就怼在魏大人的脸上。 魏大人面无人色,忽然想起了徐睿跟邵文勋,顿时更加紧张。 徐睿带人去抓赖伟琪了。 但是杀人的人,当真是赖伟琪吗?! 宋恒跟苏家都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计策,那...... 仿佛是看透了魏大人的想法,宋恒若无其事的站起来,吩咐陈东他们抓了魏大人走,拍了拍手就道:“魏大人有空的话,还不如先担心担心您自己吧,您看,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是不是?” 魏大人双手握拳,想要说什么,脑子里却一片混沌,根本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老太太从里头出来,眼看着锦衣卫将魏大人给押走了,才喊了宋恒一声,见宋恒过来,她端严的问:“宋佥事,你那边怎么样?” 宋恒挑了挑眉,见苏邀在一边站着默不作声,就轻声对苏老太太道:“您放心吧,一切都很顺利,我这也就过去忙了,不过苏老太太只怕还是要做好准备才是。” 他若有所指,苏老太太也心领神会的点头:“自然,老婆子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够久了,你放心,我也不会拖人后腿的。” 一百六十二·反戈 宋恒见她破釜沉舟一般,气势决然,就笑了笑:“老太太也别担心,没有那么严重。”说罢又看向苏三老爷,默了默才对苏三老爷道:“三老爷,请借一步说话。” 苏三老爷有些诧异。 他其实对宋恒还是有些害怕的,毕竟宋恒凶名在外,加上刚才宋恒对着魏大人的时候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实在有些唬人。 可现在也没法子,他跟着宋恒走了几步,到了廊下的树丛边上,正思量着宋恒要干什么,就听见宋恒说:“苏三老爷心中后悔吗?” 苏三老爷猛地抬头,一下子看着宋恒,目光闪烁的欲言又止。 宋恒就淡淡的笑了笑:“苏三老爷答应演这一场戏,让苏桉死了,心里后悔吗?” 静默了一瞬,苏三老爷咬着牙摇了摇头:“那个畜生,若是不让他死,这一大家子的人都要死,没什么好后悔的。” 他说的是真的,才刚魏大人那架势他看的清清楚楚。 但凡要是苏明清的计划得以实施,那现在被锦衣卫死鸡一样的拖着走的那个人,就该换成他自己跟苏家其余的人了。 人总是最爱自己的。 宋恒拍了拍手,见苏三老爷抬头,就道:“那就请苏三老爷务必以后也要谨记这一点,苏桉跟苏明清,他们绝不是死在苏家的任何人手里,他们是死在了自己的贪欲当中,只是他们技不如人,与人无尤。” ...... 一阵风吹过,苏三老爷抬起头看着宋恒,心中一时之间思绪万千,他总算是听出宋恒的意思了,宋恒这是在重复的警告他,不要因为苏桉的死以后埋怨谁。 可是他能埋怨谁呢? 这么想着,他看向了苏邀,心中忽然福至心灵的明白过来。 而后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宋恒却已经大步上了台阶朝着苏邀跟苏老太太走过去了。 在苏邀面前站定,宋恒略一驻足:“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了。” 苏邀见苏三老爷面色怔忡的朝自己看过来,心里有些奇怪,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苏老太太就扶着苏邀的手看着宋恒的背影,好半响,才轻声道:“徐睿那边......” 能够顺利吗? 如果不能顺利抓住个正着,凭借徐家的人脉还有庄王,徐睿照样可以脱身。 但是放过这条毒蛇,他们怎么能够甘心? 苏邀勾了勾嘴角,拍了拍苏老太太的手以示安慰:“放心吧祖母,淹死的总是会水的,他会上钩的。” 夜幕深沉,黄大仙庙附近的巷子的热闹却才刚刚开始,不少白天紧闭的门户如今都有了动静,徐睿的面色掩在黑夜里,语气冰冷:“确保没错,人就在这里头?” 跟着他出来的是徐永鸿的旧部潘成,平时也是等闲难请动的人物,听见徐睿开口,他就拱了拱手应声:“回世子的话,跟了一路了,错不了。他从永定伯府出事的那地方出来之后,我们就一路跟来了这里。” 徐睿的面色阴沉不定。 赖伟琪这个贱人,差点儿坏了他的好事。 杀了他也难以挽回这个损失。 不过死了也好,彻底少了个隐患。 他这么想着,手在马车上敲了敲,示意自己知道了,而后就挑眉道:“做的干净点,别留痕迹。” 马车外的潘成低声答应。 徐睿在马车上闭起了眼睛。 杀了赖伟琪,魏大人那边再搜出那些证据来,这个案子最后仍旧是苏家通倭,而且苏家为了掩盖罪状而杀了苏明清跟苏桉。 这是怎么都逃不过去的。 只是没了苏明清跟苏桉的话,那之后针对宋家的计划就要稍微改一改。 不过应当影响不大...... 他推算着,将所有的变故都在脑海里细细的梳理了一遍,忽然听见车外有奇怪的响动,还没来得及反应,马车就忽然动了起来。 出事了! 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几乎觉得毛骨悚然。 潘成做事向来稳当,马车这里是一定会留人的,可现在,没有得到他的命令,马车却动了! 他虽然还未完全痊愈,可到底也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当即做出了反应,后背稳稳地贴近了车壁,一只手拉着把手,另一只手掀开帘子,而后瞄准了时机,猛地朝外一跃。 而也就是这功夫,马车已经溜到了巷口了,他一跳下车,马车随即倾倒,马儿顿时发出巨大的嘶鸣声,而后马车也重重落地,动静巨大。 糟糕! 徐睿心中惊跳,下意识往后一躲,可这时候,那些赌坊酒楼和暗娼聚集的地方全都纷纷涌出了人,很快就提着灯笼出来查看动静了。 他都还没来得及躲,就忽然被人缠上来,拧住了胳膊。 在心里骂了一声娘,徐睿浑身的怒气都被激发,知道这就是让马车跑出来惊动人的罪魁祸首,立即就反手拽住了那人的胳膊,重重的一掼, “救命!”那人忽然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声音凄厉似乎要突破天际。 徐睿的动作猛地一僵,浑身上下的血液都一瞬间凝滞了,不用争先恐后挤上前来的灯笼照明,他也知道了这扯着破锣嗓子的喊的东西究竟是谁了。 赖伟琪! 他竟然敢! 他竟然敢! 徐睿先是怒不可遏,随即心中就咯噔了一声,飞快的意识到了不好,可也就是这顷刻之间的事,赖伟琪已经转过头来,缓缓地,朝着徐睿笑了笑。 那笑容无比讽刺,也恶意满满。 徐睿的一颗心直直的下坠,看见他这疯了一样的模样,只觉得如坠冰窖。 外头的人争先恐后的挤进来想看热闹,不过他们这热闹还未来得及看,已经有人大喊了一声:“官府来人了!官府来人了!” 徐睿恶狠狠的回头盯着赖伟琪:“你这是在找死!” 赖伟琪无畏的扯了扯嘴角,摊开手躺在徐睿身底下啧了一声:“说得好像他们不来,我就不死了一样。徐世子,你看这不是更好吗?我虽然死了,可我也不亏了,毕竟有你们这帮身骄肉贵的人一道陪着呢,你说是不是?” 一百六十三·反转 赖伟琪的目光冰凉阴寒,紧紧盯着徐睿,就如同是一条从暗处滑出来的毒蛇,阴森可怖而冷气森森。 徐睿恼怒之极,他做梦也没想到赖伟琪竟然是故意引他来这里。 当初他们就是打算在这里杀了赖伟琪以绝后患,好继续换取汾阳王的支持,可如今,赖伟琪也反过来把他引来了这里,让所有人都看到他跟赖伟琪纠缠不休的这一幕。 他出离的愤怒,整个人的魂魄都似乎要从天灵盖冲出来,被算计的愤怒还有对于未知的恐慌让他一下子失去了理智,朝着赖伟琪那可憎的脸上就是一拳。 赖伟琪顿时捂着头栽了下去,发出一声闷哼。 而这时候,边上的那些三教九流的该来的人都来了,挤的整条街巷都水泄不通,点燃的火把将到处都给照的灯火通明。 同样的,也把徐睿的脸给照的清清楚楚。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耳朵里嗡嗡嗡的像是有无数的苍蝇在飞,下半夜了,凉风一吹,他打了个冷颤,就听见了整齐的脚步声响起来。 这样整齐的脚步声...... 徐睿的眼睛闭了闭,随即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响起来:“闹什么呢?!” 聚在这一片的都是三教九流的人物,他们平常最怕的就是跟官府的人打交道,此时一见了官兵,当即就四散退开了,整整齐齐的把一条道给让了出来。 徐睿转过头去看,眼里寒光四射。 罗勇正带着人过来,见状忍不住怔了怔,一时间没收住脸上的震惊。 他是收到了线索,知道从永定伯府出事的那条街逃走的人在这里,他才带着人追赶过来的,但是谁知道却碰上了徐睿。 徐睿谁不知道?这如今也是城里的名人了。 好端端的,怎么徐睿也在这儿? 他往前走了几步,正想着徐睿大约是在这儿耍闹,可一眼又看见了徐睿底下那个人,他忍不住倒退了两步。 赖伟琪! 自从出了事之后,赖伟琪就一直畏罪潜逃,缉捕他的海榜文书已经发的四处都是,城里不少地方都贴着赖伟琪的画像。 可这么久以来都没点儿动静,他还以为赖伟琪早就已经跑的不见踪影了,可谁知今天却在这儿一下子碰见了,而且赖伟琪竟然还是跟徐睿在一起! 这两个人怎么混到一块儿去了? 他皱起眉头,一时之间惊疑不定。 还是赖伟琪扬声大喊了一声:“罗大人!快救命!徐世子要杀我灭口!” 他的声音极大,这一嗓子喊出来,之前那些散开了的地痞流氓和来这儿鬼混的一些贵族子弟全都按捺不住好奇凑过来看热闹。 这可是锦衣卫指挥使,没出事之前京城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想当初赖伟琪来这儿转一圈,多少人家就得望风而逃? 可现在竟然也落得个喊救命的下场..... 人的好奇心是无穷尽的,罗勇命人赶了几次,可是那些人却根本不怕,他也就只好不再纠结这些看热闹的人,把注意力投向了在地上躺着的赖伟琪跟徐睿身上。 还没问什么,他的头皮先一阵阵的发麻。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就是世上最难缠的事儿也不过如此了,一看就知道事情不简单,联想起自己收到的线报,罗勇深吸了口气,看向赖伟琪问:“赖大人,什么灭口?您把话说得清楚些。” 赖伟琪伸手去推徐睿,他用了大力,一推就把人推了个趔趄,而后就一股脑儿的爬起来,捂着自己的头可怜兮兮的指着徐睿告诉罗勇:“罗大人,我根本不曾杀过什么女孩儿!当初是有人在诬陷我,我才不得不躲藏起来保命!” 他看似无意却精准的跌跌撞撞的躲在了罗勇身后,一把攥住了罗勇的胳膊:“罗大人!你去看,他们杀人了!他们之前去永定伯府杀人,现在还要来杀我!” 等等! 罗勇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伸手挡住了追过来的徐睿,挑眉看着焦急不已的赖伟琪问他:“你说永定伯府?!” “是啊,永定伯府!”赖伟琪似乎怕的很,他不安的看了徐睿一眼,见徐睿面色阴沉目光更是要杀人,嘴角就飞快的翘了翘而后又苦着一张脸惊恐的道:“其实我当初来这里,是为了查案----我收到了苏明清的书信,得知有人勾结倭寇泄露布防图,以至于引狼入室,导致漳州被大批倭寇烧杀抢掠.....” 对上了! 罗勇目光炯炯。 而徐睿已经扬声喊了一声罗大人。 罗勇朝着徐睿看过去,面色平淡的点了点头。 徐睿的面色十分难看,他看出了罗勇的态度偏向于赖伟琪,也知道今天赖伟琪是故意挑了这个时候让所有人都看到他在跟自己纠缠。 都不必再说,他也知道,魏大人去苏家搜查的事情只怕也是不顺利的,心中又气又急,他觉得连牙齿也似乎开始痛起来。 过了好半响,他冷冷的对着罗勇道:“此人一派胡言,之前还试图劫持我的马车截杀我,他嘴里没有一句真话,大人还请保重自身,小心他才是。” 形势比人强,现在不能跟罗勇翻脸,不管今天有多少人看到这件事,只要现在能够把赖伟琪弄死在这里,那一切就都能够挽回,也都能够敷衍的过去。 他冷冷的加重了语气:“罗大人,您不会相信此等奸猾小人的话吧?” 赖伟琪冷笑了一声:“到底事实是怎么样,审一审不就知道了吗?你说我奸猾,我对罗大人可是有问必答,身上也没有任何武器,你看我如此态度,就该知道我是诚心实意的,倒是你,徐世子,若是你真的心中没鬼,那这大半夜的,你这样金贵的人,来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是想做什么呢?” 徐睿在心里冷笑,少见的有些烦躁起来。 赖伟琪突然倒戈的确让他有些措手不及,而且有些难以预料。 这种阴沟里的老鼠,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竟然跟苏家扯上了关系,而且还帮起了苏家,有了一番全新的说词。 一百六十四·败坏 赖伟琪这人阴险狠毒,当锦衣卫的时候就贪得无厌,经过了他手的东西反正就没有全须全尾的还回去过的。 如果不是出于必要,徐睿其实不想得罪他。 可偏偏赖伟琪自己好死不死的立身不正,要去招惹汾阳王的侧妃,跟蒋侧妃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把徐家也置于很尴尬的境地。 他们也是出于无奈,才做出了那个决定。 打蛇得打七寸,只可惜当时打蛇不死,以至于如今后患无穷。 他觉得眼睛酸痛,好容易才稳住了心神,镇定自若的道:“真是巧了,我闲着无聊,在这里斗蛐蛐儿罢了,怎么,赖大人连这个也管吗?” 罗勇是五城兵马司的人,五城兵马司..... 徐睿在心里飞快的思索着谁跟罗勇的关系比较密切,又想着怎么才能把这件事先无声无息的压下去,就听见赖伟琪嗤笑了一声。 “装什么装啊徐世子?!”赖伟琪冷哼了一声,一脸的义正言辞:“苏明清分明就是你们杀的!我看的清清楚楚。我为了给自己翻案,一直都跟苏明清有联系,并且支持苏明清上京城来告状,谁知道他才回来,我还来不及带着他去找到苏老太太,他就被你们给杀了!” 这话说得越来越远了,罗勇听的头皮发紧,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听见赖伟琪又大叫了一声小心。 而也就是在这时候,有站在墙头的好事者大喊起来:“那儿着火了!那儿好多人!” 一阵风吹过,徐睿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冷颤,终于想起来-----潘成他带着人去杀赖伟琪了!那赖伟琪现在在这里.....潘成他们去杀的又是谁?! 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是掉进了别人的圈套,但是这个圈套到底是怎么布置的,他都还一无所知,这让他格外的恼怒。 而罗勇的目光已然深邃起来。 赖伟琪扯着嗓子喊的卖力:“快救人!快救人啊!苏二老爷的师爷在里头!” 苏二老爷的师爷! 罗勇虽然还对之前他们说的话懵懵懂懂,可却已经知道今天的事的确是跟徐睿脱不了关系的了,他面无表情的挡住了徐睿的路,而后对着自己底下的人扬了扬手:“救火!遇见可疑人物,都抓起来,若有违抗,格杀勿论!” 底下的人纷纷应是。 附近的人也都纷纷赶来灭火。 可是因为没有继续下雨,这一场火浩浩荡荡的烧了起来,将黄大仙庙附近这半边天都给映红了。后来顺天府知府也被惊动,亲自带着人赶来灭火。 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徐家的门被拍开,徐永鸿从床上起来,一刻不停的下了床,就往外走。 徐夫人急忙也跟着起来,亦步亦趋的跟着徐永鸿,神情凝重的问:“老爷,这一晚上阿睿都没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徐永鸿摆手示意徐夫人止步,并未多说,急匆匆的就出去了。 徐夫人思来想去,总觉得心惊肉跳,怎么也不放心,收拾了一番也紧跟着去了书房。 徐永鸿正端坐上首的看着底下的崔成,面色冷冷的问:“那世子,就这么被罗勇带走了?” 带走了? 徐夫人险险的搀扶住了边上的门框,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崔成如丧考妣,垂头丧气的带着哭腔说:“国公.....侯爷....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本来我们都已经计划的好好的了,只是苏明清那儿着了火,苏明清跟苏桉都死了,世子跟邵大人他们商议过后,就打算一面去截杀赖伟琪以除后患,一面去搜查苏家,顺理成章搜出东西来,再把杀人的罪名也栽到苏家头上,谁知道.......” 徐夫人的身子颤了颤,走到徐永鸿身边握住了徐永鸿的手,目光灼灼的看着崔成:“什么顺理成章?!只要有一点变化,那就说明事情或许出了差错,你们竟然如此大胆!” 当时知道苏明清跟苏桉死了,计划就该暂时中止,再想法子的。 实在是太冒险了。 怎么就敢确定杀人的一定就是赖伟琪呢!? 徐永鸿的面色还更沉着几分,他看了徐夫人一眼,继续问崔成:“再然后呢?” 崔成更加沮丧:“然后,魏大人带着人去搜查苏家,我跟着世子去黄大仙庙那里找赖伟琪,谁知道我摸上门的时候,那宅子就起了火,随即不少人涌出来抓人......我吓得不轻,趁乱摸黑出来打算先带世子走,才发现世子的马车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 他把赖伟琪带着徐睿被罗勇抓住的事情说了,面色已经惨白:“赖伟琪他疯了,竟然完全颠倒过来,说苏明清是发现了有人勾结倭寇,上京来告状的,而他是因为要支持苏明清,才会被世子和我们陷害追杀.....又把苏明清的死栽赃到了我们头上......” 如此一来,事情就完全颠倒了。 杀人的变成了被杀的。 原本要被告状的如今成了告状的。 就这一步棋..... 徐夫人终于忍不住失声道:“那阿睿呢?!” 崔成抿了抿唇,艰难的吞了口口水,闭上眼睛道:“已经被罗勇带走了.....” 徐夫人立即去看徐永鸿,颤抖着声音喊:“老爷.....” 徐永鸿自己也有些坐不住,他虽然向来都运筹帷幄,可遇上这样的变故,也有些失神,过了片刻,他才低声安慰徐夫人几句,而后看向崔成道:“苏家那里如何了?” 苏家那里如果能搜出东西来的话,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他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只是赖伟琪狗急跳墙故意坏事,而不是苏家跟赖伟琪一起设下这个圈套等着他们钻。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的疑问,他的话音刚落,外头的门被敲响,徐二老爷满头大汗的跑进来了:“大哥!出事了!” 徐二老爷都顾不得跟徐夫人见礼,自顾自看向了徐永鸿:“大哥,宫里来人了,召您进宫去!” 这个时候! 徐夫人顿时面无人色,崔成也满脸惊恐。 徐永鸿皱起眉头,好半响才缓缓对着徐夫人点了点头:“替我准备衣裳。” 一百六十五·鸿门 徐夫人紧张得连话都有些说不出来,等到抖抖索索的亲自替徐永鸿把衣裳给穿好,她就低声哽咽着喊了一声老爷,眼圈当即就红透了。 这些天以来的志得意满仿佛只是一场梦,她扶着有些晕的头看着徐永鸿,抿了抿唇,试了好几次才开口:“怎么会这样?” 分明一切都计划的好好的。 这一次的布局,已经牵连了福建、刑部热各种力量,甚至还有汾阳王暗地里的支持,本来应该一切都按照他们的计划进行的,可是怎么就忽然什么都变了? 她心里浮浮沉沉的没有个可以落脚的地方,仿佛是踩在云端,下一刻就会跌的粉身碎骨。 徐永鸿的表情极端严肃,越是到了这个时候,他的脑子就越发的清醒,相比起妻子到这个时候的沉不住气,他要镇定多了。 握住了徐夫人的手,他压低声音道:“夫人,现在不是问为什么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那接下来咱们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放心,就算是我出了事,你跟孩子们也不会有事的,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可徐永鸿越是这么说,徐夫人越是觉得惊惶,她终于抛下了平时高高在上雍容华贵的面具,呜咽了一声。 外头已经开始在催促了,崔成满脸苦涩的在外头禀报:“侯爷,宫中的中贵催了许多次了......” 徐二老爷也在外头急的团团转。 徐永鸿捏了捏妻子的手,抓紧时间叮嘱:“今天我这一去,不管结果到底是怎么样,你一定要坚持住。同舟跟同济都还小,离不了你,你明不明白?” 徐夫人到底是跟着徐永鸿一起出去打过仗的,她迅速擦了眼泪,忍着头痛答应下来:“你放心,我一定会坚持住.......” 徐永鸿就拍了拍她的肩膀,一甩袖子出了门。 天光大亮,太阳突破云层而出,万丈光芒遍洒大地,清晨的树梢花朵上都还有昨夜的雨滴,在阳光映照下清脆可爱。 可徐夫人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去看了。 她魂不守舍的在徐妈妈的劝说下勉力喝了一碗稀粥,就紧攥着拳头不肯再动,只是吩咐徐妈妈跟李妈妈:“去把两位小少爷带来。” 两个人都低声答应了去了,不一时徐二太太急匆匆的赶过来,一见了徐夫人就惊问:“大嫂,我听说大伯出事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头晕目眩的厉害,徐夫人摆了摆手,有些心浮气躁。 她不肯说话,徐二太太也不好再继续逼问,只能心急的陪在她身边等消息。 反而是徐夫人缓过神来,问徐二太太听没听说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徐二太太正叹口气,倒也没有隐瞒,略一顿就道:“大嫂,我听说钟楼塌了。” 钟楼塌了的事儿根本就没什么好奇怪的,徐夫人正要说话,就听见徐二太太又紧跟着说:“听说是魏涛自导自演,事先就已经布置好了,带着人挖断了地基......” 竟然连魏涛也被抓了!徐夫人气喘吁吁,呼吸艰难,一下子险些晕过去,下意识的攥紧了自己的衣襟。 连魏涛都被盯着并且抓住了,那也就是说..... 他们的计划,真的是早早被人识破了,对方就是故意挑在昨天晚上杀了苏桉跟苏明清,把事情闹大。 她又想起今天徐永鸿进宫,终于有些支撑不住,脑海中忽然一片空白,紧跟着就失去了意识。 徐家忙忙乱乱,可是没有几个人有心情关注。 昨天一晚上出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永定伯府的杀人案还有黄大仙庙的火灾给吸引了,一大早起来,上朝的官员就都三三两两的跟相熟的人聚在一起讨论昨天晚上的事儿。 人人都知道永定伯府死了两个本来不该在京城的人,如今众说纷纭,猜测什么的都有。 可今天到底没能上成朝,夏公公出来说今天免朝的时候,大家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倒是也有见机的快的,啧了一声,摸着胡子摇头。 老平国公是已经不上朝了的,今天因为要谢恩也支撑着来了,听说免朝,他老人家驻足片刻,又缓缓的朝外走。 一路上许多人跟他打招呼,老平国公笑着颔首,才走出一段,忽然听见后头有人呼喊,才转过头,就见五皇子跟一个小内侍疾步朝着自己走过来。 他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却还是停住了脚,朝着五皇子行礼。 五皇子急忙叫免,又道:“外祖父怎么如此多礼......” “君臣之间,礼不可废。”老平国公丝毫不肯僭越,行了礼之后,才问:“不知殿下找老臣何事?” 五皇子期期艾艾的跟出来,有些试探的道:“外祖父,我听说今天父皇免了朝会是因为昨晚钟楼的事儿......” 老平国公立即就肃然了脸色,义正言辞的道:“殿下慎言!圣上到底如何想,这是圣上的事儿,我等做臣子的,不可窥伺天威。” 五皇子想问的一句都没能问到,被老平国公三言两语就给挡了回来,不由就有些气闷,蔫蔫的去了庞贵妃的凤藻宫。 庞贵妃没空搭理他,等到处置完了宫务,才喝了口茶,转过头看着已经坐了许久的儿子,啧了一声:“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不成?” 五皇子就忍不住哼了一声,愤愤不平的道:“母妃,为什么你们什么事情都瞒着我?!” 庞贵妃挑了挑眉,才看向五皇子,就听见五皇子道:“昨夜分明发生了大事儿,今天父皇宣召安宁侯进宫,罗勇在那之前也进宫了......罗勇是外祖父的人,外祖父不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我问外祖父,外祖父却只是敷衍我.....” “胡说!”庞贵妃忍不住薄怒的嗔怪了一句,就道:“什么谁的人?罗勇是谁的人?他是你父皇的人,你连这个都分不清,就算是有什么事儿,那又怎么能告诉你?” 五皇子有些发怔,听见母亲这么说,一下子还没能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他才有些委屈。 一百六十六·天威 真是个小孩子。 看着五皇子身边那张小圆桌上白瓷碗盛着的酸梅汤,庞贵妃些微怔忡过后,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而后才轻轻摇了摇头:“你瞧瞧你,这样沉不住气,跟你说了,又能如何?” 殿外绿荫葱葱,枝头有鸟儿在叫,五皇子知道母亲并不是真的生气了,就几分委屈几分无奈的道:“您迟迟不肯让我选妃,又不让我出宫开府,什么事儿都不告诉我,我能知道什么?人人都说我是个废物。” 他是真的觉得委屈。 他的四哥比他大了一轮多,也幸亏是成婚虽早却一直生不出孩子,否则的话,四哥的孩子差不多都跟他一样大了,还有他什么事儿? 庄王马上就要生孩子了,还领着差事,眼看着父皇越发的倚重他。 可自己呢? 五皇子十分的不明白,他看着自己母亲美丽的脸庞,微微有些疑惑。 难道母妃跟外祖父一家就真的毫无所求? “真是个傻孩子。”庞贵妃轻轻笑了一声,而后就垂下头看了看自己酸梅汤当中漂浮的桂花,轻描淡写的道:“你这分明就是纯善,怎么叫做废物?” 她不等五皇子反驳,一双极为妩媚的猫儿一样的眼睛就盯紧了他,而后问:“你是在跟你四哥比?” 五皇子迟疑了一瞬,到底还是在母亲跟前说了真话:“母妃,我为何不能跟四哥比?难道我就不是父皇的儿子?” 不管是母族还是自身跟父皇的感情,他不觉得自己哪里就不如庄王。 而且庄王跟他之间的年龄差的太大了,他们之间并没什么感情。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需要在这个哥哥手底下吃饭活着的话,想必不会多么如意。 没想到五皇子会这么说,庞贵妃有些诧异的看他,而后竟然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她很欣慰的笑起来,随即就又严肃了脸色:“你知道这些,怎么还能说是傻?”顿了顿,庞贵妃就又道:“哪怕你不跟人家比,生在我肚子里,也避免不了成为别人的眼中钉。从去年的漕运一案开始,庄王那边就处心积虑的想要对付你舅舅,这些事儿也不是头一遭了。” 五皇子听的色变,他从来没听庞贵妃说起过这些。 可庞贵妃紧跟着就话锋一转:“可你跟你四哥不同,你四哥要争要抢要出头,那是因为他本身就是在老二老三出事之后最年长的皇子,他的年纪摆在那里,开府当了王爷,总是得立下些功绩才能吸引人追随的。” 否则只长年纪不长能力的废物,还要他干什么? 五皇子似懂非懂,茫然看了庞贵妃一眼。 “他急是好事,他越是急躁,就越是容易出事。”庞贵妃打量着自己纤细白腻的手,微微牵了牵嘴角:“你看,在他的对比下,你这个儿子是多么的纯澈坦诚?” 五皇子恍然大悟。 而庞贵妃已然端着酸梅汤垂下了眼帘:“小五,你已经知道要争了,这很好。那你接下来就睁大眼睛好好瞧瞧,你才知道这平静底下,蕴藏着多大的风暴。” 下了一夜的雨,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炫耀夺目,徐永鸿却根本无心欣赏,他跟在小内侍身后进了这个熟悉的地方,努力保持着镇定。 夏公公正站在廊下,见了他来,还是跟从前一样,八风不动的笑一笑,请他进去。 想从这些老狐狸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来,那比登天还难,徐永鸿心知肚明,干脆把心一横,就直接进了御书房。 元丰帝正在隔间那边书桌旁坐着,他不敢多看,疾步朝前走了一段,就猛地在那座紫金四脚麒麟瑞兽香炉跟前跪了下去,口称万岁。 书房里寂静无声,他也不敢抬头,只觉得浑身的冷汗都已经将后背浸湿了,才听见元丰帝淡淡的叫了声起。 徐永鸿心里七上八下,昨夜的事情毫无疑问是个圈套,按理来说今天应当是狂风暴雨才是,可现在他进来,却只觉得宁静,仿佛元丰帝就只是跟从前无数次那样,想到什么事召他进来君臣之间闲聊几句。 越是这样的宁静,他心里就越是不平静,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包括这片刻的安宁。 果然,没过多久,元丰帝在上首说了一句:“昨天夜里,景山的钟楼塌了,你知道吧?” .....果然是因为此事! 徐永鸿脱冠除带,毫不迟疑的再一次重重的跪倒在了地上。 他能察觉到元丰帝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背上,那目光如芒在背,刺得他几乎皮开肉绽。 短暂的沉默过后,元丰帝就淡淡的道:“都进来!” 徐永鸿闭了闭眼睛。 门被打开,首辅杨博、次辅许顺和礼部尚书岑荣辉并刑部尚书高平等人鱼贯而入,随后才是魏大人跟徐睿,他们都是被捆着的,形容狼狈,此刻被宋恒押着进来,跪在地上趴伏着,面色惨白。 人都到齐了,元丰帝就问徐永鸿:“杀苏明清跟苏桉是你们所为?” 分明他的语气轻缓,但是听在徐永鸿耳里,却无异于是惊雷,他手心出汗,心中经过这段时间,已经下定了决心,趴伏在地上重重的拜了下去:“圣上明察,臣惶恐!” “惶恐?”元丰帝冷笑一声,忽而抄起边上的奏折重重扔在了徐永鸿面前:“你惶恐?朕看你是胆大包天!昨夜苏家死了七人,钟楼倒塌又压死了几名工匠,你如此胡作非为,还敢说自己惶恐?!” 元丰帝一发怒,几个阁老都噤了声。 谁都知道这位主儿是个狠角色,自己就是从刀枪剑雨当中走出来的,元丰帝其实极为敏锐多疑,暴躁易怒,谁都保不齐他下一瞬会做出什么事来。 徐睿跟魏大人都面无人色,一时之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徐永鸿也浑身发凉,好几次试图伸手去把那奏折捡起来,却都没能捡的起来,等到终于拿起来扫了一眼,他就面色灰白的趴下去,万念俱灰的道:“臣死罪!” 一百六十七·风急(求月票) 那是苏明清的辩折,折子上说,他之所以在漳州境内失踪,并不是因为做贼心虚畏罪潜逃,而是因为发现了当地卫所有人私自串联倭寇,泄漏机密,导致百姓大批被俘被杀。 他一路被追杀堵截,好不容易托庇于赖伟琪,想要面圣,陈述冤屈。 可这冤屈是一辈子都不能洗清的了,因为人已经死了。 徐永鸿吞了一口口水,口干舌燥,唇上的血色退的干干净净。 他们设计给苏家人钻的圈套,最后完完整整的套在了他们自己头上,而且如此天衣无缝,人证物证俱全。 苏家好心机! 主要是他连辩白都无从辩白。 他能说什么? 他难道要说不是真的,苏明清不可能写过这封密折,苏明清其实根本是来指证苏家通倭的? 还是他要说他们根本没杀苏明清,苏明清是苏家联合了赖伟琪自己杀的?! 苏家! “你是死罪!”元丰帝手里抄起一方砚台朝着跪着端端正正的徐永鸿砸了过去,顿时把徐永鸿给砸的头破血流:“胡作非为,眼高于顶!这,就是跟着朕风里雨里走过来的好臣子!” 苍老的龙也是龙,天子一怒,血流漂杵,徐睿惊恐不已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一颗心已经完完全全的被恐惧摄住了,如果不是因为堵了嘴,他此时大约已经要痛哭出声。 整个御书房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徐永鸿的告罪声回荡在房中,他趴在地上,看着自己的血从头上低落在地板上,沉痛的张了张嘴。 这辈子,他见惯了风雨,上阵杀敌无数,这条路一点点走到如今,不容易。 可崩塌也是在转眼之间罢了。 闭了闭眼睛,徐永鸿已经知道等着自己的唯有死路一条。 元丰帝已经冷声喊了一声:“高平!” 刑部尚书高平急忙出列,恭声应是。 “此案由你来审!”元丰帝眉眼沉沉,看着趴伏在地上的众多脑袋,冷冷一笑:“凡事涉事之人,若有一个逃脱,你提头来见朕!” 高平心中惊跳,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牵涉通倭大罪,而且还涉及了侯府伯府,死了一个知府,光是京城昨晚就是七条人命.....这么大的案子,肯定牵涉无数人。 一个徐永鸿就到头了?绝不可能。 元丰帝也肯定清楚这一点,可元丰帝仍旧点了他的名要他来审,说明这一次也的确是动了真怒,他知道这是烫手山芋不好接,可眼下却也不得不接,因此不得不跪了下来道:“臣领旨!只是......”他犹豫片刻,才恳切的对元丰帝又道:“圣上,此案牵涉甚广,臣一人怕是不能担此重任,不知道圣上能否另外指派能人监督微臣?” 这么大的案子,便是三司会审,那也是完全够得着的了。 元丰帝哼了一声,目光在屋子里溜了一圈,淡淡道:“你主审,让汾阳王监审。” 高平重重的应是。 阳光万丈,可众人的心情却并不如这太阳一样好,等到许老回了内阁之际,已经听说了魏涛畏罪自尽的消息。 他眯了眯眼睛,有些诧异。 魏涛可是被宋恒抓了的,今天他是没那个资格,否则也得来御前露个脸。 在宋恒手底下,竟然也能死的成。 许老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面色凝重的在心里骂了一声。 真是邪性,分明都已经算计的如此周密了,可事情竟然还是出了差错,而且是这么大的差错。 这下子...... 他看了一眼高平,挑了挑眉就问:“你打算怎么审?” 高平正拿着那份苏明清的辩折在手里看,一面看一面皱眉,听见许老问话,他百忙当中抬起头来,苦哈哈的笑了一声摇头:“许老,您说我能怎么审?圣上已经发话了,自然是该怎么审就怎么审了。” 惊动了元丰帝,而且还是专门耳提面命的让他要把案子查清楚,他若是敢弄鬼,只怕脑袋头一个落地。 今天徐永鸿没当场就死,那是因为元丰帝憋着一口气呢,否则凭元丰帝早年的脾气,十个徐永鸿也死透了。 许老就不再说,只是笑了笑道:“任重道远啊!” 他一天都照常在宫中当值,等到傍晚才出了宫,回了自己家。 许宅位于皇城东边,他一进门,先看见自家的那道回形大影壁,放在从前,他每每回家,总是要驻足看看的,毕竟这影壁上头镶嵌了前朝画家徐星的名作。 可今天他毫无心情,直奔书房。 书房当中,他的儿子已经早早的等着了,一见了他就急忙站起来,神情焦虑的喊了一声父亲。 许老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多说,坐在了书桌后头,而后半响,忽然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桌子上的纸张都被拍的震了震,许老这一天积攒下来的怒气终于尽数爆发,他恼怒的骂了一声:“废物!全都是废物!” 布置了这么久,从福建一直到京城,动用了这么多的人脉,就为了布下这么一个局,好把苏家宋家网罗其中。 可是费了这么大的心思,做了这么多的努力,最后竟然被人反将一军! 更要命的是,现在徐永鸿他们还尽数陷落在其中,元丰帝虎视眈眈,高平根本什么都不敢做,只会尽心尽力的去审,这么一审,那得露出多少东西来? 先不说别的,苏明清列出来的那张名单里头,福建那些人遭殃,他们会说出什么?! 这都是不敢想的事。 这么大一个烂摊子! 许老向来是笑呵呵的,外人都口称他是笑面佛,可见他是何等的慈和,可现在他凶相毕露,完全跟平时是两个人。 连他的儿子许崇也有些心中惴惴,很不安的道:“爹,您先别生气,事已至此,动怒无益,还是要先想法子啊!” 徐家眼看着是陷进去摘不清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摆平这件事,把自家抽出来,否则的话,一旦被波及,只怕许家也就是下一个徐家了。 许顺还是重重再锤了一下桌子。 一百六十八·骤雨 屋子里静默一片,过了不知道多久,许顺的二儿子才在外头敲门:“父亲,有客来。” 这个时候来的是谁,许顺心中有数,他平息了一下怒气,嗯了一声就道:“请进来。” 他动也没动一下,没过多久,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邵文勋忐忑不安甚至带着惊恐的脸就出现在了面前。 邵文勋没含糊,走到了许老跟前,二话不说的就跪了下去:“许老救我!” 他早上就听说了罢朝的事儿,当监审徐家一案的圣旨到了汾阳王府的时候,他更是没直接晕过去。 这件事他可是在其中出了大力气的,只是他并未跟魏大人一起出面去搜查苏家罢了。 要是徐家把他供出来..... 许老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半响才笑了一声:“郡马说的这是哪里话?您身份贵重,可是王府佳婿,且......” 他顿了顿,见邵文勋抬头看着自己,就不怎么客气的道:“再说,您这个本事,都能直接让魏涛畏罪自尽了,您还怕什么呢?” 屋子里是令人沉默窒息的难堪,许老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事情是一起办的,但是邵文勋做的最直接的事情无非是让魏涛经手钟楼的事儿,一出事,邵文勋接到消息,先不跟任何人商量,就把魏涛灭了口。 可见他是何等的想要撇清关系。 如果不是因为他还有把柄在徐家手里,也没办法伸那么长的手去对徐睿徐永鸿动手,只怕他会毫不迟疑的把徐家父子也一下灭口。 邵文勋心中忐忑,自从出事之后,他就担惊受怕,只不过短短一夜的时间,他已经像是老了十岁不止,整个人的脸大约都是黑的。 此刻听见许老这么说,他急忙就哭诉道:“许老,我也是没有法子,我当时不知道原来徐睿跟魏大人也被抓了,只是听说魏涛那儿出事了,落在了宋恒的手里......” 谁知道魏大人跟徐睿竟然都失利了,他这才知道糟糕了。 许老定定的看了他一瞬,见他满脸都是仓惶,心中也知道他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他哼了一声:“愚蠢!你怎么可能从宋恒那儿占到便宜?!” 有恐惧从心中攀升,邵文勋一时之间如同是百爪挠心,一下子惊得跳了起来:“那.....难道又是一个圈套?!” 苏家宋家手里到底有多少牌,现在他们已经都摸不准了。 邵文勋被苏家吓破了胆,到这个时候实在是忍不住:“苏家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计划的,而且还专门挖坑等我们往里跳.....” 一直没开口的许崇在边上咳嗽了一声:“现在计较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不如想想怎么补救?” 邵文勋就有些茫然。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觉得已经是死路一条了。 可是这件事到底还跟许老有关,他满怀希望的看着许老,压低声音道:“许老,您得想个法子,总不能我们也跟着一道赔进去吧?” 许老哼了一声。 徐永鸿徐睿收监的消息出来不久,徐家就被团团围住,一直陪着徐夫人的徐二太太原本正安慰徐夫人的,听见消息说是家里被兵丁围住了,当即就两眼一黑。 她虽然是分家出去单过了,可到底是没经历过这样的大事,一时之间惊恐得只能去看徐夫人。 徐夫人却早有预料,她面色浮肿,眼圈通红的笑了笑,抚了抚自己的头发,轻声道:“二弟妹,去把府中女眷都叫到我们这里来吧,待会儿抄家了,别叫女眷们受辱。” 竟然就到了这样严重的地步了?! 徐二太太觉得自己魂飞天外,双手紧紧攥住了徐夫人的手:“大嫂,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她已经不受控制的哭起来了。 想到之前徐夫人让把徐同舟徐同济送了出去,她又有些恍然。 是不是徐夫人在之前就知道要出事,所以才说什么让徐同舟徐同济去城外酬神? 徐夫人看了她一眼,见她惶恐不安,就轻声道:“别问那么多了,二弟妹,你放心吧,你跟二叔会没事的。” 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又分家出去了,加上徐二太太的娘家是世代书香,他们总会有一条生路。 徐家的事情闹的很大,不过是一天之间的事,人人都知道安宁侯府被围了抄了家,一时之间人人都想到昨晚的事儿。 今天罢朝的缘故也就都明白了。 “徐永鸿不会招认的。”许老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看向邵文勋,淡然的说出这个事实:“他知道,不说,我们还会替他保全妻儿老小,可一旦说了,那才是灭顶之灾。” 给邵文勋吃了这颗定心丸,邵文勋心里的惊惧才算是消散了一些,勉强也能说出话来了:“可是他能,徐睿也能吗?就算是徐睿也能,那架不住还有魏大人.....还有苏明清那个师爷,他们现在是要反过来诬陷我们通倭了.....” 许老目光沉沉,好半响才冷声反问:“那又如何?你现在还敢跟对付魏涛似地,再来一次?” 只怕宋恒他们就等着他们真的动手了。 邵文勋无话可说,他像是一只无头苍蝇,站了起来在房里焦急的踱步:“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咱们总不能就这么等着吧?到底该怎么做?” 许老有些厌烦。 邵文勋的脑子着实不是很好用。 一出事就惊慌失措的,更是完全没有任何用处。 他缓缓的道:“急什么?审案是一朝一夕的事?” 审这么大的案子,再怎么快,三五个月也是少不了的,这期间能做的事情那就多了去了。 至少先把自己摘干净才是真的。 许顺淡淡的对着邵文勋摇了摇头:“郡马也先别慌,先看看吧,苏家宋家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只怕还有后招。” 后招?! 邵文勋沉不住气,几乎想要跳起来了。 怎么,现在这样还不够,苏家跟宋家还不满足,他们还想干什么?能逃过这一劫,已经是他们走了狗屎运了!怎么,他们难不成还想继续穷追猛打? 一百六十九·清理 很快邵文勋就知道了,苏家是真的敢。 他忧心不已的在家里呆着,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出门,就连都察院也不去了,淳安郡主带着儿子从郊外别庄回来,还特意跟他感慨:“世事无常,谁想得到不过短短这么段时间,徐家就完了,我在街上隔得老远,都听见魏家女眷的哭声......” 她当时还不知道魏家是犯了什么事,等到听说了这件事以后,心情就不由得有些沉重-----魏家倒也罢了,但是徐家却还是时常有来往的人家,她从前跟章灵慧还是那样亲密的好友。 因为正对着镜子拿下金簪,所以淳安郡主没留意邵文勋的脸色,紧跟着就又叹气:“真是怎么也想不到,这样显赫的人家,说出事就出事了,我听说徐夫人进了刑部大牢不久就重病了......” 但凡是这种案子,一旦爆发,那么都是要牵连全家乃至于全族的,这也是常事了,但是这时候听在邵文勋心里,他还是心情沉重的咯噔了一下,顿时觉得手有千钧重,抬也抬不起来,对着那座紫檀底座的屏风皱了皱眉头。 没听见邵文勋说话,淳安郡主转过头来看着他,挑眉喊了一声:“文勋?” 邵文勋立即回过神来,急忙问:“怎么?” “你做什么呢?才刚我说了一大通,你一句也没听见?”淳安郡主瞪大眼睛,有些不解:“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邵文勋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忍住了全盘托出的冲动,勉强笑着摇头:“没什么,就是听见你说徐家的事儿,我也有些感慨。” 到底是别人家的事,虽然心情有些沉重,但是那也不能妨碍人过日子,淳安郡主失笑:“你就是太重感情。话说回来,徐家敢做下这样的事,也是不忠不义,就连多年前的围场那件案子,听说都跟他脱不了关系,他当时还是东宫的人呢,可你看看......” 淳安郡主不再说了,但是邵文勋的心却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蹦起来火烧屁股一样的追问淳安郡主:“什么围场的案子?你说什么呢?” 他的反应实在是太过于激烈了,连一直都没多想的淳安郡主也回过头来瞧了他一眼,审视的盯着他,缓慢的问:“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邵文勋没心情再跟从前那样做小伏低的去探问了,他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整张脸煞白的只顾着追问淳安郡主:“你先跟我说,你从哪儿听见的消息?什么围场案?!” 他跟平常的斯文形象判若两人,淳安郡主心中惊异,但是见他如此气急败坏,也没有再吵,只是皱着眉头道:“这回去庄子上玩,我是跟田蕊她们一道回来的,田家的人来城门接人的时候,我听田二老爷说起来的,说是如今出了大事......” 田家的消息自然准确的了! 邵文勋顿时眼前一阵阵发晕,如丧考妣的一屁股坐在了椅子里,半响说不出话来。 怪不得许老说先别急,只怕更可怕的事情在后头,苏家宋家两家还有后招,却原来,后招是在这里! 苏家宋家竟然企图翻出当年的旧案! 他紧张兮兮的,淳安郡主再是迟钝也看出不对劲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就眯着眼睛冷冷的问:“你做什么这么紧张?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哪怕邵文勋跟徐睿的关系很不错,但是这样的反应也太怪异了。 邵文勋说不出话,见他那副样子,淳安郡主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一下子就有些激动:“你不会是跟这件事有关吧?!” 身为皇室中人,她怎么会不知道先太子一案意味着什么。 徐家这次是彻底的完了。 屋子里安静的厉害,邵文勋咽了口口水,正要回答,就听见外头丫头紧张的喊他:“王爷回来了,请郡马过去。” 邵文勋顿时顾不得淳安郡主,着急忙慌的出门去见汾阳王。 才进了汾阳王的书房,邵文勋就觉得背上一凉,他是很怕汾阳王的,虽然这些年跟淳安郡主之间的感情很深,但是这么多年了,他对汾阳王还是害怕多过于亲近。 此时一进了门,他就不安的低垂着头喊了一声父王,像是从前读书时候面对先生,毕恭毕敬的带着几分拘谨。 良久没有回应,邵文勋忐忑的抬起头想看看情况,才抬起头,脸上就猛地被一本书扇的火辣辣的痛,他急忙后退了一步,却知道肯定是事情败露了,他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竟然有些如释重负。 汾阳王面无表情,手里拿来打邵文勋的书轻飘飘扔出去,冷哼了一声落座,而后就看着邵文勋道:“你胆子不小啊!” 终于担心的事情变成了现实,邵文勋的心反而落到了实处,他视死如归的跪了下去,趴在地上给汾阳王磕头:“父王,是小婿不好......” 都到了这个地步,邵文勋不敢再隐瞒,他在这件事里头起的作用,所做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末了邵文勋沮丧的道:“小婿思虑不周,只想着给父王出气,没想到徐家办事却这么不谨慎,倒是把赖伟琪逼得投向了苏家......” 否则的话,这件事办好了,也是大功一件。 他跟徐家在做什么,他不信完全瞒得过汾阳王,尤其是杀赖伟琪的举动,说到底也是徐家为了讨好汾阳王,换取汾阳王的支持而做出的决定。 汾阳王阴恻恻的弯了弯嘴角:“你倒是乖觉,这么说来,你所做的这一切竟然不是为了徐家给你的西北走私的三成好处,也不是为了惠州出海捎带上你的那些东西,而是为了我了?” 一句话就把邵文勋的底都给揭了,邵文勋惊恐的睁大眼睛。 “这么多好处,你以为人家是白给你的?”汾阳王讥诮的看着他:“这些东西,人家是通过你的手,准备给我的!我也冷眼看着你能贪到什么程度,可没想到你不仅贪,还蠢!没出事之前,你妄图侵吞所有好处,出了事,竟然就想着让我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一百七十章·门户(求月票) 揭破了明面上的这层窗户纸,汾阳王就更加不必留情面了,他冷漠望着跪在地上垂头丧气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的邵文勋,略带厌恶。 要贪婪要名声,这些都能理解,毕竟男人么,谁不想挺胸抬头的过日子? 但是若是没有跟野心相匹配的本事,那么这野心就会显得很愚蠢。 邵文勋双腿都在打颤,他本来还想说一半留一半,可现在已经被汾阳王把脸皮都给撕开了,那种难堪羞辱真是难以形容。 发怔了半响,他很不解的看着汾阳王:“父王既然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又纵容他收受徐家的好处,跟着徐家一起设局针对宋家跟苏家呢? 他目光复杂的低头,心中震动,到这个时候已然明白过来-----还有什么为什么?事实摆在眼前,就如同汾阳王所说,徐家拉拢他,詹长史恭维他,所图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背后的汾阳王罢了。 至于汾阳王为什么之前一直睁只眼闭只眼? 自然也是因为出事以后都能够推在自己这个女婿身上。 说到底,他想瞒着汾阳王私吞好处,汾阳王不也一样利用了他当成挡箭牌? 他心中愤恨,隐约明白了汾阳王找自己来的目的。 汾阳王已经喝了口茶,紧跟着道:“淳安才从外头回来,以她对你无话不说的性子,她肯定已经告诉过你了,事情越扯越宽了。” 邵文勋满嘴苦涩的应是。 汾阳王也就不再多废话,垂下眼帘看着他问:“那你知不知道,宋翔宇遇刺的事呢?” 什么?! 邵文勋惊诧的抬头,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这次是真的震惊了,茫然的看着汾阳王,张了张嘴,许久才能问的出声:“这.....怎么会?” “是啊!”汾阳王笑了一声,脸色彻底的沉了下来,摊开了天窗说亮话:“徐家想要一劳永逸,把苏家通倭的事儿定死了,顺带再拐到先太子头上,这样哪怕宋恒的身世真的被证明,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更威胁不了王爷。这也是对的,若我是徐家,想要讨好王爷,我也会这么做,做好了,那可是大功一件。” 可问题就在于,徐家失败了,并且还被苏家毫不留情的反将一军。 而且送给了宋家一个天大的好时机。 宋家抓住了这个时机,趁着这次机会,想要把当年的案子翻出来。 现在看来,宋家和苏家才是真的深谋远虑,图谋深远。 邵文勋想不通,他的头针扎一样的痛起来,跪在地上怔怔出神。 宋翔宇被行刺...... “可现在闹成了什么样,不必我说,你自己心里清楚。”汾阳王快刀斩乱麻,直接干脆的道:“完全反过来了,被人拿住了把柄,现在徐睿跟徐永鸿就变成了是为了掩盖当年围场案的罪证,所以才要对苏家和宋家赶尽杀绝,所以才会把苏明清逼得去求助赖伟琪,徐家又要杀赖伟琪灭口......” 环环相扣,每一个环节都精准的盯死了徐家他们设好的圈套,而且逻辑严密,让徐家无法分说。 徐家现在能辩解吗? 他们一旦辩解,西北那边的勾当就会尽数被拖出来。 而西北那边关乎多少人的利益和身家性命? 别的不说,许老、庄王,甚至他这里..... 那么徐家就得背下这个黑锅。 邵文勋猛然明白过来,他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魂飞天外:“苏家跟宋家怎么敢......” 他们怎么敢如此疯狂?! 汾阳王怜悯的看着他,叹了一声气:“这么多年,淳安待你掏心掏肺,你也算得上是功成名就,一家子也跟着得道升天......文勋,谭先生也被找到了,你知道的,谭先生他就是当年在围场诱骗了永定伯的人......” 当年的案子势必要掀开重审了。 为了这个会死无数的人,也会牵连出很多不能牵连出来的事。 事到如今,只能做出牺牲取舍。 邵文勋忽然抖得厉害,他明白岳父的意思了-----苏家宋家就是算准了这件事不能深挖,因为当年的案子本来就有冤情,先太子的死本来也是猫腻重重,深挖下去,只会更加的不堪,牵连更广。 庄王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所以现在只能让徐家认下杀苏明清他们的罪名,认下苏明清的指证,也认下谭先生的指证,和对宋翔宇的刺杀...... 汾阳王和颜悦色的下了结论:“文勋啊,现在得让这件事赶紧止住,你明白吗?” 所以只能有人站出来,跟徐家一起扛下这一切。 邵文勋双眼无神猛地摇头:“不....父王,十几年前,我才多大?我那时候都才跟淳安成亲,我知道什么?再说,就算是您说的那样,那让徐家扛下这一切不就行了吗?让徐睿畏罪自尽,让徐永鸿也畏罪自尽......” 汾阳王淡淡的说:“你看,你怎么还这么糊涂?宋家来势汹汹,怎么是一个你能解决问题的?” 邵文勋猛地抬头,就听见汾阳王又轻声道:“三皇子殿下,从前不是跟你关系一直都不错吗?” 他呆若木鸡。 汾阳王已经轻轻的敲了敲桌子:“文勋,人固有一死,你还有父母妻儿,还有那么多族亲......” 邵文勋是个孝子。 他紧紧攥着拳头,痛苦的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像是野兽的嘶吼。 有人彻夜难寐,也有人稳如泰山,许老仍旧按时按点的打算上床睡觉,房门却被嘭嘭敲响了,他的两个美婢听见外头的叫门声,急忙爬起来给他穿衣服。 许老笑了笑,开门见许崇等在门口,就不急不慢的道:“有什么事都明天再说嘛,何必如此着急?” 许崇见父亲还能够如此镇定自若,心里就实在是敬服,低声把那边送来的消息告诉了自己父亲,而后忧心忡忡的道:“就怕三皇子那边不会忍下这口气,要玉石俱焚.....” 许老就冷冷笑了一声:“玉石俱焚?那也得他还有这个能耐才行,不是从前了,谁都不是傻子,现在是什么风向,还有人看不清楚吗?” 一百七十一·迁怒 京城的天一连晴了大半个月都不见有任何下雨的趋势,眼看着京郊附近好几处地方因为太过干燥而失火,许多人的心也跟这天气一样,燥热难当。 徐家的案子并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被人遗忘,反而因为另一件事而更加甚嚣尘上,愈演愈烈-----徐家通倭竟然已经并非一朝一夕,而是从十几年前就已有之。 这一次之所以疯狂追杀苏明清,也是因为苏明清这一次窥见了他们当年勾结倭寇,收买东瀛浪人竟然刺杀太子的秘密。 刑部上下最近忙的热火朝天,从高平到底下各司的人,全都急的起了一嘴的燎泡。 可没有人敢懈怠-----随着孝慈皇后冥诞的来临,元丰帝的脾气越发的暴躁,隐隐有当年孝慈皇后过世之后他疯狂清洗内宫的兆头。 一时之间人人自危,连丽妃娘娘都因为穿戴过于华丽而被元丰帝训斥,斥责她不敬先皇后,轻浮失当。 但凡是有点儿眼色的,都知道元丰帝的怒气是为了什么。 先太子当年差点儿就能回来自辩了,却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山东,何其冤枉,何等荒谬。 当年元丰帝为了这事儿,几乎提刀杀了二皇子三皇子,还逼死了二皇子三皇子他们的母妃,后来虽然并没真的要了二三皇子的性命,却也把他们贬成了庶人,可见他的愤怒,如今旧事重提,而且隐隐涉及秘辛,难以想象若是在这个时候查出了真凶,元丰帝的愤怒会何等的毁天灭地。 烈日当空,连风也没有一丝,大家都热的汗流浃背,大街上更没几个人影儿,除了缩在阴影处贪凉的乞丐,朱雀街上空荡荡的。 这样的午后,总是格外容易昏昏欲睡的,乞丐们闭着眼睛正在打瞌睡,却忽然听见远处一阵整齐的马蹄声由远至近,他们的嗅觉向来是最强的,下意识就意识到了危险,急忙直起了脖子朝着声音的来处望去。 一队人马由远至近,从牌楼处飞马而来,鞭子凌空的爆裂声在大街上回荡,杀气腾腾,乞丐们下意识睁大了眼睛,悄无声息的看着那队人马消失在了街角,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阵,才有人惊恐出声:“我的天哪,这是出了什么事儿?刚才.....那马背上驮着的是尸体吗?” 朱雀街的石板路上无言的滴了一地的血,那血迹在阳光底下鲜红得耀目。 与此同时,淳安郡主正拼命的敲打着自己的房门,声泪俱下的跟汾阳王求情:“父王,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文勋!” 才刚感叹过徐家倒霉的淳安郡主没有想到厄运很快就降临到自己身上-----她才从别庄回来没几天,邵文勋就说要去好友家里道贺,从此之后一去不复返。 这么多年来,邵文勋一直是一个极为温柔的丈夫,不管什么情形,从来没有不打一声招呼就外宿过,他当天没回来,淳安郡主就发了慌,让人去邵文勋那个好友那里询问情况。 可派去的人却一无所获的回来,说那边说邵文勋根本没有去过。 这么多年都没出现过这种情形,淳安郡主一下子不可置信,紧跟着就下意识觉得邵文勋出了事,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邵文勋竟然会跟苏家那件案子有关。 刑部的人找上门来要拘捕邵文勋,她心中又惊又怕又怒,到了那一刻才知道,徐家所做的一切,都跟邵文勋脱不了关系。 她不想相信,但是高平带来的那些证据无一不证实了他的话。 邵文勋虽然是郡马,但是俸禄有限,可邵文勋却能在家乡田连阡陌,哪怕是之前因为秦家的事儿暴露过的他父亲囤地的事儿,竟然还只是冰山一角。 刑部带来的证据里头,邵文勋所拥有的那些田庄地契,那些赌坊酒楼,是连淳安郡主看了也要咋舌的地步。 当十辈子的郡马,邵文勋也不可能攒下这些东西。 她张着嘴巴,无法想像自己的枕边人竟然能瞒着她做下这么多事。 刑部的海榜文书很快就发了下去,她也是到那一刻才明白,邵文勋哪里是去什么道贺,他分明是逃了。 不管汾阳王府是不是会被他所做下的恶事牵连,不管她跟孩子们是不是会因为这件事而身败名裂。 他抛下了她们,跑了。 可是咬牙切齿的时间也不过是短短的几天,淳安郡主从暴跳如雷从恼怒失望再到伤心痛苦,最后竟然还是担心占了上风。 今天在听见邵文勋已经被京营那边的人抓住之后,更是终于被逼的下定了决心-----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邵文勋去死。 女儿的哭声撕心裂肺,汾阳王却不为所动,他立在廊下面无表情的道:“傻孩子,眼下我能救谁?先太子的死在圣上心里向来是一个死结,若是真相一直石沉大海也就罢了。可现在纸包不住火,徐家十几年前就跟程家一道陷害了永定伯府,害死了永定伯,又勾结倭寇,竟然在登州对太子痛下杀手......” 这些都是刑部从徐家父子那里审出来的,徐家又供出了同谋是邵文勋。 听见淳安郡主的哭声渐止,汾阳王又叹了口气:“邵文勋一声不吭的潜逃,可见刑部得到的信息确实可靠,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你还指望我为他求情帮他脱身?我们王府能否自保还是两说啊!” 淳安郡主心底升起难以言喻的恐慌,她满脸泪痕的顺着门滑坐地上,也顾不得向来引以为傲的优雅了,像个孩子似地痛哭失声。 所以邵文勋跟徐家是真的因为苏明清发现了他们多年前就勾结倭寇的证据,所以对苏明清痛下杀手? 可是...... 淳安郡主痛苦的同时又觉得愤怒,她不可避免的甚至开始怨恨苏家。 为什么苏家就这么多事? 为什么苏家要去得罪徐家,为什么苏明清要查到当年徐家做过的事? 如果苏家一开始就没了,那么今天的事就都不会发生,邵文勋也不会从郡马沦落成阶下囚还生死未卜。 夜幕拉开,她的目光也漆黑如这夜色。 一百七十二·吞噬 邵文勋落网的消息很快就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传开了,一直都对此事格外关切的汪家直到这时候才算是松了口气。 汪大太太目光复杂的看着那匣子里的一套十二只美轮美奂的钗,好半响,才轻轻的将盒子给盖上了。 汪悦榕回过头来询问的望着她:“娘,这次庞家的宴席还开的成吗?” “大抵是开不成了。”汪大太太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唏嘘了一阵:“京城最近出了这么多事,说上一声风云变幻也不为过,还要出更多事的,这个节骨眼上,庞家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办宴会了。” 汪悦榕也知道这个道理,她捏着一只华美的镂空金丝攒珠钗晃了晃,轻声问:“那苏家是不是从此以后就没事了?” 汪大太太目光动了动,最终并未回答。 等到傍晚汪大老爷回来了,汪大太太才去焦急的问丈夫:“如何,外头有定论了吗?审出什么来了没有?” 汪大老爷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这样关心国事了?” “什么国事?”汪大太太伸手接了他的衣裳,忍不住就嗔怪的哼了一声:“我是为着什么担心您还不知道吗?别的不说,咱们家五弟妹就是宋家嫡女......当年的事情若真是有猫腻,那太子妃岂不是更加冤枉?太子妃那时候原本都快临盆了的......” 女人总是更能共情他人的。 想一想那个时候太子妃的艰难,汪大太太心中就忍不住叹息。 汪大老爷就叹了一声气,洗了手坐在桌边,看一眼桌上摆着的点心,最终拿了一块绿豆糕起来,一面道:“现在正查着呢,高大人最近每天都早出晚归,眼看着人都已经瘦了一大圈儿了,苏明清的师爷交出了那个谭先生勾结倭寇的亲笔信......” 见汪大太太全神贯注的听,汪大老爷顿一顿,才又道:“什么谭先生,那是太子府的詹事,可你知道他真实身份是什么?他是三皇子收揽的人,还是三皇子的连襟呢!” 怪不得会在那个时候背叛太子了。 围场案里就是谭先生利用太子的信任,两头传假消息,骗太子说元丰帝遇险,以至于太子那边召集兵马去救驾,结果却成了说不清的事儿。 如今谭先生身份被揭穿,当年的事到底是如何,都不必太子再自辩了。 苏家到底是不是冤枉,如今也不言而喻。 笼罩在苏家头上十几年的阴影一朝散开。 汪大太太忍不住感叹:“苏老太太真是不容易......” 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苏家的好日子要来了。”汪大老爷也并不讳言的直话直说:“原本圣上就因为当年的事隐隐愧疚,如今被证实了苏家是冤枉的,这愧疚就更深一层,不仅如此,贺大老爷那也是为了保护太子而死的呢,他是力战到了最后一刻......” 随着太子的冤屈被洗清,这些之前一直亲近太子的人可不就是如同大浪淘沙,被试出了真金? 汪大太太还是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邵文勋的年纪也对不上吧?十几年前,他就能勾结三皇子了?” “这谁说的准呢?”汪大老爷淡淡噙着一抹笑:“也或许是徐家后头才收买拉拢的邵文勋,为的就是拉拢汾阳王,多一层保障呢?” 他摇了摇头:“到底事情如何,还得刑部那边的卷宗才能说的清楚,我也只是一知半解。不过你也大可放心了,咱们家不会因为跟苏家贺家关系亲近而出事。” 汪大太太得了准话,点点头,想了想就道:“我明天往苏家去看看情形吧,也不知道苏大少爷的病看的如何了。” 跟外头的喧嚣不同,苏家上下一片沉寂。 不管外头闹的多厉害,苏家始终没有什么表示,只是紧闭门户的过日子。 二老爷跟苏桉的死讯传开,苏二太太痛苦了一阵,可很快就没有功夫再痛苦了-----苏老太太把六姑娘苏杏恬跟九少爷苏征都接走了,不许她再接触孩子。 苏二太太暴躁的了不得,可温妈妈消失的无影无踪,吴妈妈是个应声虫,她连二房的门都出不去,闹了几次过后,苏邀来过一次,只是淡淡的问了她一句话:“二婶午夜梦回的时候,有没有梦见过小八?听小六儿说,小八曾经跟您说过的,他死了以后,不要再跟对他那样对待小六儿跟小九了,二婶做到了吗?” 苏二太太噤若寒蝉。 苏邀也不跟她多说废话,只是又轻描淡写的道:“二叔已经死了,二婶娘家是个什么情形想必您自己比我要清楚,若您不再是苏家二太太了,您的娘家还是娘家吗?” 苏二太太从此偃旗息鼓。 至于苏三太太那里,苏邀压根连去也没去过。 该说的能说的都已经说过了,她们前世今生都没什么母女缘分,如果事她死了,想必苏三太太不仅要跳起来鼓掌,还要由衷的说上一声死得好。 她们之间实在已经没什么话可再说,她也不在意苏三太太再多恨她几分。 倒是苏三老爷又跟苏三太太大吵了一架。 不过苏三太太本来就常年在小佛堂了,没人在意她到底生气不生气。 反正苏三老爷自己现在对于苏桉的死是没什么情绪的。 看着京城最近的腥风血雨,他也实在生不起什么情绪来-----魏家男女老少全都下了大牢,过不多久听说就死了好几个,至于抓邵文勋,更是牵连出了不少人,包括当年跟忠勇侯府和长平侯福亲近的几户人家,没有一个是善终的。 若是苏邀没发现苏明清跟苏桉回了京城,现在被灭门的就不是魏家和徐家,而是他们自己了。 他不仅没有什么怨忿,还主动出面揽下了苏明清跟苏桉的丧事,忙忙碌碌的搭起了灵棚停放灵位,操办起了丧事。 越是如此,就越是显得苏家可怜,遇上这样的事都能忍气吞声至此,可见苏家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外头人唏嘘感叹,隐约还有传言,说就连当年苏三太太之所以抱错孩子,也都是因为被徐家追杀导致的。 一百七十三·拿捏 这样的传言一开始还只是传言,等到后来,逐渐已经成了人人都认定的事实。永定伯当年也是跟宋翔宇一样,是元丰帝最初的那批亲信,一朝被人算计,自己丢了性命不说,连带着苏家也没落,变得门可罗雀,何其令人惋惜。 越是这样,刑部那边的案子审的就越发如火如荼。 等到时间逐渐进了八月,眼看着满城都飘起了桂花香,刑部上下人等终于能够松一口气------高平终于将案子审完了,把所有的文书整理成册递交御前。 一只靴子落了地,人人都在翘首等着另一只靴子也落地,可元丰帝却又忽然像是忘了这件事,在这期间,连先皇后的冥诞,也并未见他召见苏老太太。 好像他对于苏家的冤屈也不是那么的反应激烈,最近提起先太子的次数又少了。 人人都不免在心中揣测,难不成元丰帝又后悔了? 也是,虽然他已经在围场案后两年召回太子,允太子自辩,但是贬谪太子却也是他的决定,若是要给太子翻案,岂不是在推翻他自己之前的决定,证明他自己错了? 可越是风平浪静,大家心里越是紧张,连平时最爱闹事的言官也没有盯着这事儿不放的。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元丰帝跟前的大太监夏公公亲自到了苏家,宣召苏老太太进宫。 消息传到庞贵妃耳中,她翘起了嘴角,微微眯起了眼睛:“忙活了这么几个月,终于到了这一天了。” 静姑默不作声的捧了一琉璃盏的葡萄上来,见状就轻声道:“圣上安静的太久了,事情不知道是否有变......” “那就要看苏老太太在御前如何应对了。”庞贵妃很能理解元丰帝这段时间的心态变化,愧疚自然是愧疚的,但是他到底是个皇帝。这世上多的是死要面子的人,哪怕一些一无是处的男人,尚且还为了那点儿可怜的自尊心时常死要面子,死不认错,何况是皇帝呢? 她想了想,目光放在那串葡萄上,吩咐静姑:“有什么消息,就及时进来报给我。” 静姑答应了一声,招呼了宫女上来添了香片进香炉里去,又将帷幕都卷起来,才转过头道:“不过娘娘也不必太忧心,苏老太太这口气憋了十几年,事情已经做到了如此地步,没道理最后这一步会砸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庞家作壁上观,当然是十分乐于看见庄王跟苏家宋家撕得昏天黑地的。 当然,这两者之间,庞家又更倾向于苏家和宋家打赢。 毕竟死人也只有死后那点儿哀荣,哪怕让太子翻案了又如何?人都死了,死人比活人要好对付的多。 但是庄王就不同了。 先不说庄王的野心勃勃,就说庄王自从因为救驾有功之后就开始崭露头角,拥护者众多,丽妃也到底是有位分的老人了,秦家本就是庄王的岳家,庄王妃如今又怀着元丰帝的头一个长孙,再加上连太后的侄孙女儿都即将要嫁给庄王当侧妃。 凡此种种,庄王可以说是把优势占尽了,若是任由他再这样发展下去,哪怕她在宫里再受宠,一旦东宫名分定下,那庄王还占据了正统的优势,庞家加上她,只怕也只是无能为力而已。 不能束手就擒,所以这次身为平国公府旧部的罗勇毫不迟疑的站出来证实了苏家对魏大人跟徐睿的指控。 若是最后这件事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那元丰帝对于庄王的心意就可见一斑了。 庞贵妃当然不会希望此事发生。 被很多人惦记着的苏老太太颤颤巍巍的进了先皇后的坤宁宫。 宫殿一如往常,里头还供奉着先皇后的画像,元丰帝背对着他,正面对着孝慈皇后的画像,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 她跪下去毕恭毕敬的给元丰帝请安行礼。 元丰帝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不由有些震动,好半响才道:“起来罢。” 他从孝慈皇后灵位跟前转身,令苏老太太也跟着出来,面无表情的叹气:“多年不见你了,都有些认不出了。” 苏老太太沉默着跟在他身后,抿唇道:“许久不曾出门了,令圣上见笑了。” 元丰帝已经让人给她赐座,等到太监送上茶水,他又道:“刑部的案子已经审出个结果了,朕......对不住老七。” 永定伯在族中是行七的,外头人都叫他一声老七。 再次听见儿子的名字,苏老太太眼圈泛红,一下子情难自已,眼泪飞快的涌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她几乎都已经绝望了,没有想到这一天真的能够到来。 苏老太太已经白发苍苍,元丰帝几乎都不敢去看她那满脸的皱纹。 好半响,苏老太太才哽咽着道:“多谢圣上,这样一来,老七在地底下总算是能够瞑目了......” 在见苏老太太之前,元丰帝想过苏老太太的反应,总不过是哭天喊地,诉说委屈,可他也知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谁遇上这样的事儿都不可能若无其事。 可如今苏老太太并没有跟想象当中的那样歇斯底里或是痛哭失声,元丰帝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疑虑,盯着苏老太太看了一会儿,他垂下眼淡淡道:“你不恨朕?” 怎么可能不恨呢? 屋子里沉默了一阵,苏老太太一直低垂着头没有吭声,气氛顿时就冷下来。 做错了事自己愧疚是一回事,但是皇帝的尊严不容挑战又是另一回事,元丰帝知道自己做错,也在考虑还苏家以公道,但是若是苏老太太的态度一直不好,元丰帝又难免觉得苏老太太过于倨傲。 人的心思本来就是十分复杂多变的。 苏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就抬头坦荡的看着元丰帝,轻声道:“圣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您当初也是遭受了蒙蔽,再说,我虽然失去了我的儿子......您也是一样的......臣妇斗胆,虽不敢与圣上相提并论,但是天底下的父母的心思,却都是有共通之处的......” 一百七十四·过关 苏老太太沉沉叹了口气,老态毕现,苦笑了一声之后就道:“只有恨不恨的,不瞒圣上,臣妇要恨也是恨徐家跟邵文勋,丧心病狂至此,连已经回老家去的苏桉都不放过......” 她的态度很是坦诚,并没有遮遮掩掩:“而且我着实分不出精神来恨谁,老七的一双儿女是我胆战心惊的养大的,从小就为了他们操碎了心,要担心嵘哥儿的身体,他但凡有点儿什么头疼脑热,我就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 说起这些家事,苏老太太终于有了些老年人的样子,开始控制不住的絮絮叨叨起来:“他的腿脚因为那件事变得不好,有段时间还时常有不想活了的念头,我那段时间没有一个晚上敢闭上眼睛的,恨不得每天都守着他.....” 元丰帝有些不忍。 他知道这些年苏家肯定过的失意,却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多煎熬。 他又忍不住想起先孝慈皇后。 她一辈子都过的不算舒心,唯有对太子,是纯然发自内心的喜爱,只要太子在她身侧,她的笑容总是最多的。 就连去世之前,她最记挂的还是太子,对他说不要对太子太过苛责,不可犯父子相疑的忌讳...... 可他到底是受了那些贱人的蒙蔽,竟然让太子蒙受了那样的冤屈......、 太子是孝慈皇后一手带大,也同样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所有的孩子里,对于太子的记忆最深刻,太子五个多月开始学翻身,那么一丁点儿大的小人儿,翻过来了就跟个乌龟一样翻不回去,急的小猫儿一样的叫,九个多月能够扶着东西站起来,一岁多能走..... 他十八岁成亲的时候,还忐忑不安的来问他该如何跟太子妃相处...... 越是回忆越是残忍,一直尘封在记忆里的人和事到了这个时候立即鲜活起来,元丰帝觉得胸口像是压了一个沉重的石头。 苏老太太苦笑:“圣上,您或许也知道,我孙女儿嫁的人也不如意,我最近为了她们的事情就已经是精疲力竭了,要说分出心思去别的地方,我也实在做不到。不瞒您说,这次老二跟小三儿出事,我还在惦记着嵘哥儿的腿能不能治得好......” 人的一生就是由这么多的繁琐的事情组成的。 只不过区别在于,苏老太太格外艰难一点儿,不停的在接受身边人的死亡。 所以苏老太太已经老成这副样子了,看她连腰背都直不起来,元丰帝心里很不是滋味,好半响,才突然的道:“朕记得你从前是很要强的,孝慈皇后很喜欢你。” 苏老太太有些怅惘:“过得太久了,臣妇自己都记不得了。” 元丰帝便沉默半响,又问:“那你就不求点儿什么?” “自然是要求的。”苏老太太抿了抿唇,很是坚毅的样子:“圣上,臣妇之前便一直在琢磨着这事儿,若是嵘哥儿他的腿能好的了,能不能求您把伯府的爵位赐还?他是个可怜孩子......” 竟然就只有这么点儿要求。 想到徐睿抢了苏嵘的未婚妻,这么多年还屡屡羞辱苏嵘,想到徐家从十几年前开始针对苏家,把苏家逼得走投无路,说得上家破人亡。 再想想邵文勋这些年吃香喝辣,无所不至。 连三皇子虽然被废,却也能在王府里享受跟常人截然不同的待遇。 元丰帝忽然有些嘲讽的笑了笑。 苏老太太似乎被吓着了,急忙跪在地上:“臣妇并非有意借着这点事儿要挟,只是.....”她有些低落:“只是圣上.....” “朕知道了。”元丰帝扬手打断她的解释,眼见苏老太太惶恐不安,心中的感叹更深,好半响才淡淡的道:“你回去吧,朕自有打算。” 苏老太太应是,很费力的从地上爬起来跟元丰帝告退。 元丰帝忽然又叫住她:“苏嵘的病,起先不是说半月,后来又说一月,怎么现在又拖得这样久?” 说起这件事,苏老太太的担忧更深,她忽然难以控制的哽咽起来:“申大夫说,拖得太久了,要把骨头打断重新用灵药接回去,这过程怕是得持续好几次。上个月的时候原本要进行第二次的,谁知道嵘哥儿烧了起来,一连烧了七八天.....申大夫就说再养一养,怕是还得好一阵子。” 真是命途多舛,元丰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苏老太太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已经快要接近傍晚,天边夕阳散发余晖,微风拂面,带来了扑鼻花香,她闭了闭眼睛,由着风吹着自己已经汗湿了的头发,好半响,才找到了自家的马车。 苏三老爷等在神武门处,见了她出来,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笑容,急忙喊了一声母亲。 他小跑着上前来搀扶了苏老太太,轻轻吁了口气:“一切还都顺利?” 苏老太太见他也是满头大汗,知道他也是等的心惊肉跳的,加上他最近行事稳重许多,就和气的道:“回去再说。” 苏三老爷见她虽然疲累,但是语气跟面色却都还好,心里知道这一趟大抵是顺利达成了目的的,算是过了这一关了,就轻快的答应了一声,搀扶着苏老太太上了马车。 苏家的马车从神武门离开时,正好有一辆马车停在宫门口,见苏家的马车离开,马车里端坐的人将帘子放下,轻声问外头随车的人:“这是苏家的马车?” 不一会儿,外头的护卫急忙应了一声,跟明昌公主回禀:“是,殿下。苏老太太面圣才出来。” 面圣? 苏老太太可十几年都未曾进过宫了。 这一次进宫,不必说也知道是为了这次徐家的案子的事儿。 真是风水轮流转,谁能想得到几个月前还在大宴宾客风光无尽的徐家倒了,一直默默无闻被人排挤的苏家却又一下子冒了头。 淳安那个丫头哭的都不成样子了,可现在谁有法子呢? 苏老太太进宫一趟,也不知道是怎么说。 她淡淡的呵了一声,嘴角浮现一个嘲讽的笑意,挑了挑眉又靠回了引枕上,不再评论,只是道:“递牌子吧。” 护卫们急忙应是。 一百七十五·赢家 苏家的丧事办的极为简单,虽然有许多人家送了礼来,可苏家也并没有请席的打算,只是轻车简从的送了苏明清跟苏桉的骨灰回老家去。 苏明清一死,作为女儿的苏杏恬自然是该守孝的,之前苏二太太定下的跟娘家的亲事自然也不可能成了。 苏二太太的娘家借着丧仪的名头过来了一趟,隐约透露出想等苏杏恬三年的意思,苏杏恬吓得手脚发颤,险些把杯子都摔碎。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压抑下来,苏老太太半响没有说话。 苏二太太原本活络了几分的心思顿时又歇了,看看自己的嫂子,再看看面色冷淡的苏老太太,一时有些坐立难安。 在她自己私心里,当然是愿意这门亲事的。 她自小就跟着父亲母亲有样学样,什么最好的东西都是留给哥哥弟弟的,委屈了自己也得先供着哥哥弟弟高兴,年深日久,这习惯早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哪怕是她这个侄子实在不是个东西,在她眼里也显得格外的眉清目秀。 再说了,哥哥嫂嫂也是为了家里长久打算,侄子已经是再娶了,填房的人先怎么挑也不可能有比苏杏恬更好的。 不管是家世还是样貌都是如此。 可她也知道现在跟从前不同了,她是做不了主的,因此她拿目光往苏杏恬身上扫了一眼,示意苏杏恬能够自己把话接上。 她是不能说什么,但是苏杏恬若是自己愿意,苏老太太也管不了那么多吧? 苏杏恬却一声不吭,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摆,像是一尊泥塑的佛像。 这个死丫头!苏二太太气的胸闷气阻,狠狠瞪了女儿一眼。 还是苏老太太不冷不热的笑了一声,随即打破了僵局:“看亲家太太这话说的,叫我老婆子都不知道怎么接了。这丫头的父亲还尸骨未寒呢,这时候怎么好总说这个?” 这话说得已经十分不客气,几乎就要指着苏二太太嫂子的鼻子说她冷漠。 吴太太有些恼怒,掀起眼皮看了苏杏恬一眼,细声细气的忍了气道:“老太太这话说的,做父母的都只有愿意为儿女着想的。我这个二妹夫的心思我最清楚了,他那么宠爱女儿,当然也希望女儿以后能有个好前程,嫁个如意郎君。我们也是为了他在地下能安心......” 苏二太太在边上不断的想要点头,就听见吴太太紧跟着又道:“我这个妹夫可怜,是个庶出的,不是您肚子里出来的......” 这是在委婉的指出苏老太太从前的态度-----她从前对于二房的事情可从来都是不管不顾的,现在倒好了,忽然蹿出来,这么热切的过问二房的事,实在有些事多惹嫌。 苏二太太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急忙咳嗽了一声。 可吴太太的话却已经说完了,苏老太太轻轻笑了笑,眉眼间却半点笑意都没有,她直勾勾的看着朝自己看过来的吴太太,毫不客气的道:“亲家太太真是说笑了,我苏家的孩子再可怜,那也是伯府公子,自小荣华富贵的长大,跟时不时的就要去亲戚家打秋风的人家比起来,总还是绰绰有余。” 不管苏二太太跟吴太太猛然阴沉下来的脸色,苏老太太耐心用尽,直截了当的把话说死了:“老二在地底下当然能够放心,因为小六儿的婚事是由我亲自挑选,一个伯爵府的老太太,一品诰命,找的亲事,想必比亲家太太总是能好一些的,就不劳烦亲家太太操心了。” 吴太太目瞪口呆,气的差点儿倒仰,从前苏老太太可不是这样的脾气,再说也不耐烦管二房的事。 可这一次却这样趾高气扬。 这也太让人难堪了,分明也完全没有再把苏二太太放在眼里,她由不得去看了苏二太太一眼,却见苏二太太难堪的咬唇低下了头。 她心里不由就冒起了一股邪火:“老太太,虽然您是长辈,可咱们说句难听的,到底您是嫡母,我这妹子嫁的是庶出的,我们也原本不指望您当亲孙女儿一样待小六儿,可您也不能就这样毁人姻缘吧?这门亲事,可是这件事是当初妹夫跟我妹妹亲自跟我们许诺过的.....” 苏家就算是要重新翻身了那又怎样? 难道就能不顾脸面不要亲戚了? 说好了的事儿,怎么能变卦? “许诺过?”苏老太太皱着眉头冷笑:“交换过庚帖还是有什么信物,有什么人见证?就凭你上下嘴唇一碰,你们这样的人家就想要娶我们伯府的嫡女?” 吴太太被苏老太太数落的抬不起头,愤愤然讥讽:“什么伯府......” 一句话还未说完,苏杏仪掀帘子进来,先看了五太太她们一眼,才轻声对苏老太太道:“祖母,宫中有天使到了......” 宫里来了人! 吴太太跟苏二太太对视了一眼,都有些错愕,随即就有些惊慌失措。 苏老太太也顾不上她们了,让苏三老爷摆了香案,自己换了大衣裳郑重去了中庭。 来的是宫里的夏公公,他眉开眼笑的跟苏老太太招呼了一声,就道:“咱家是来宣旨的,老太太不必惊慌。” 看这样子,多半是好事。 苏老太太心知肚明,应了一声,整理了装扮郑重的跪了下去,苏三老爷也急忙跟着跪了。 夏公公便庄严的宣读了圣旨,末了含笑将圣旨交给苏老太太,道:“真是恭喜老太太了。” 元丰帝终于下定了决心,头一件事就是恢复了苏家的爵位,准许苏嵘承爵,并且赐还永定伯府的丹书铁券,并且赏赐了两座别庄,黄金万两,连苏三老爷也跟着升了一级,被调到了兵部武选司任郎中。 并且,元丰帝还特意追封了死去的永定伯为永定侯。 多年期盼的事情,竟然毫无预兆的就在这样稀松平常的一天,以这样的方式实现了,苏老太太双手高举在空中,捏着那卷圣旨,一时之间心潮起伏,忘了反应。 还是苏三老爷急忙小声的提醒她,她才反应过来,面色复杂的磕头谢恩。 一百七十六·死讯 夏公公始终含着和煦的笑意,见苏老太太费力的搀扶着苏三老爷才站起来,他就笑盈盈的体贴道:“老太太,大喜呀!” 苏老太太已然反应过来了,也跟着笑起来,很应景的用力点头:“是啊,君恩浩荡......” 苏三老爷早已经递过去了一个厚厚的荷包。 夏公公不是什么人的礼都收的,但是这份礼却毫不迟疑的笑着袖在了手中,又婉拒了苏三老爷留饭吃茶的好意,笑道:“还有差事在身,不敢耽误,下次再叨扰府上。” 这样客气。 苏三老爷只觉得似在梦中,有些恍惚的送走夏公公一行人,才回过头去看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立在香案面前,正面色怔忡的看着那卷圣旨。 过不多久,苏老太太忽然扬声喊了苏三老爷一句:“老三!” 苏三老爷惊醒过来,急忙应是,飞奔着上前搀扶了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握住了苏三老爷的手腕,用力的道:“我们去祠堂。” 这种大事,当然是该告诉祖宗的,苏三老爷点头如捣蒜,一路搀扶着苏老太太去了祠堂。 祠堂里摆设着历代先人的牌位,绕过天井,苏老太太不看那些壁画,目不斜视的捧着圣旨到了前任永定伯的牌位跟前,伸出手怀念的抚了抚牌位,猝不及防的落下泪来。 “老七.....”苏老太太低声喊了一声,怔忡的望着牌位轻声问:“老七啊,你看见了吗?” 点燃了三炷香,苏老太太将圣旨供奉于台前,而后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如同是睡着了。 她心里有无数的话要说。 想说这些年的委屈,想说这些年的痛苦,也想说一说如今心里的畅快。 可是最终,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若是地下有知,若是死去的人真的能够感应到世上的事,她只希望他们能够得知,这世上真的有公道。 哪怕它来的很迟,哪怕它是处心积虑算计来的结果,可是公道,终究是来了。 良久良久,苏老太太睁开眼睛,她看着前方,轻声道:“你们看着吧,不只是这样。” 远远不止。 苏家复爵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吴太太灰溜溜的出了苏家,这回连跟苏老太太再争辩几句的心思都不敢有了。 苏二太太就更是忐忑,立在门口发怔,一时也顾不得魂不守舍的苏杏恬。 不一会儿苏老太太搀扶着苏杏仪的手从外头进来,听说吴太太连招呼都不打已经走了,她笑了笑,朝着苏二太太看了一眼:“老二家的,以后修身养性吧,这些亲戚,不来往也罢了。” 她是笑着说的,可是语气却一点儿也不像是在说笑。 苏二太太接触到她的目光,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声若蚊蝇的应了一声是。 苏老太太不再跟她打马虎眼:“你若是安分守己,总能做你的二太太,否则.....老二在地底下或许也寂寞。” 话里的威胁简直毫不掩饰。 苏二太太打了个冷颤,再也不敢开口了。 见她失魂落魄的走了,苏老太太略皱了皱眉,就叮嘱苏杏仪:“多放几个人在她身边看着,吴家......” 苏杏仪急忙让她放心,低声道:“您放心吧,幺幺早就已经让人盯着吴家了,这回若真是被人指使了来的,那很快就能知道是谁了。” “幺幺还未回来?”说起苏邀,苏老太太的脸上总算是有了几分缓和,又很是担心:“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顺利拿到那个药膏?” 申大夫说苏嵘的腿不好治,得去求白鹤观那位已经云游多年的仙长的灵药,可是那位仙长已经多年不曾回白鹤观了,哪里有那么好找? 苏邀为了这事儿,最近时常都是不在家的。 之前在元丰帝跟前的那个态度现在看来是对了,分寸火候应当都拿捏的很得当,所以如今才有了这个结果。 苏老太太放了心,同时又忍不住有了更多担心。 如今她越来越依赖苏邀了。 苏杏仪扶着她坐下,知道她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是其实如今心里肯定是五味杂陈的,便握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幺幺是个有分寸的,何况陪着她一道去的还是宋恒,他更是个有法子的,您放心吧。今天也出了这么多事,您一定累了,不如先休息一会儿?等到傍晚,幺幺也回来了,到时候再让她来见您。” 苏老太太哪里睡得着? 她怔怔的盯着前方出了一会儿神,才又让苏杏仪:“你待会儿也去看看小六儿吧,她怕是吓坏了。你告诉她,只要我还在一天,就让她放心,我们不会不管她的。” 所有的大事都解决了,苏老太太心里生出了无限的勇气。 这个家是她儿子拿命换来的,也是苏嵘苏邀等人苦苦支撑着守护下来的,如今好不容易终于从风雨飘摇当中立住了脚,她哪怕是死,也不会再让这个家出事。 苏杏仪温柔的答应,守着她睡着了,才轻轻的退出来,望着远处的云彩发自内心的露出了笑容。 还未等到傍晚,汪大太太就带着礼物上门了,苏杏仪有些意外,不明白这消息怎么传的如此的快,可等到一听见汪大太太带来的另一个消息,才惊住了。 汪大太太咳嗽了几声才隐晦的道:“那一位......去了。” 苏杏仪看着汪大太太伸出三根手指,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三皇子? 刑部的结果出来,人人都知道邵文勋跟徐睿都是为三皇子做事的,先太子的死是三皇子所为大家心里也都有数。 苏杏仪也在想着这件事到底会怎么样收尾,可没想到宫里的结果都还没下来,三皇子就死了。 她垂下眼帘。 汪大太太便又道:“你们也放心,虽然他这样去了,但是圣上那儿肯定是心里有数的,这件事,总归要给苏贺两家一个交代......” 原来汪大太太还不知道苏家复爵的旨意已经下来了,只是为了来说三皇子的死讯,苏杏仪回过神来,略微沉吟一瞬,就把夏公公来过的事情告诉了汪大太太。 一百七十七·轻松 汪大太太不知道原来夏公公已经过来宣读过旨意了,一时怔了怔,紧跟着才有些激动和欢喜,诚心诚意的跟苏杏仪道:“这可真是大喜事,大喜事啊!” 她还想着三皇子死了,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最后会怎样收场,可现在既然元丰帝都已经下了圣旨给苏家,准许苏家复爵,重新赏下丹书铁券,那么元丰帝的态度就很明朗了。 她不由得帮苏家松了一口气,握了握苏杏仪的手,压低声音道:“苦尽甘来,真是苦尽甘来!” 汪大太太是纯然的好意,苏杏仪当然知道,她笑了一声应是:“是啊,终于苦尽甘来了,所以我们也知足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汪大太太又问起苏邀来:“纷纷出阁的时候,想请幺幺去陪她,只是不知道幺幺是不是方便。” 苏杏仪就有些诧异。 这个风俗她倒是知道的,女孩儿出嫁的前夜,一般都会由亲近的姐妹陪着。 可这种事情按理来说都是自家的姐妹,汪悦榕跟苏邀之间的交情也并不算深,不过是偶尔有交集罢了,苏杏仪诧异过后才反应过来,见汪大太太态度诚恳,略一思索才道:“那等幺幺回来,我再问问她,到时候再给您答复。” “也好。”汪大太太笑起来:“让幺幺要是有空,多来我们家走动走动,纷纷这丫头很喜欢她,趁着没出嫁,也让纷纷多跟她接触接触。我总想着,若是纷纷能够学到幺幺的一点儿本事,那就足够她受用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汪悦榕要嫁到陈留谢氏,虽然谢氏是名门望族,可是汪大太太又怕人家门户太高,汪悦榕嫁过去受了委屈。 现在两家人越走越近,汪大太太也是有意让两个孩子能够走得近一些,以后彼此关照扶持。 这对苏邀来说也是好事,苏杏仪便含笑答应了下来。 汪大太太回了家,顾不得去换衣裳,便径直去了汪老太太那里,跟汪老太太说了苏家已经复爵的事儿,又道:“皇恩浩荡,如此一来,苏家的日子总算是要好过起来了。” 好过? 汪老太太沉吟一瞬,摇了摇头,却并不说什么,只是问她汪悦榕的嫁妆准备的怎么样了。 说起女儿的事情,汪大太太的注意力就立即被转移了,急忙拿了单子给汪老太太看,又道:“都是咱们自小就开始给她攒的,字画首饰,家具绸缎,都齐全了。倒是这压箱的银子.....” 汪大太太说着就叹了口气:“对了,说起来,儿媳有件事想跟您讨个主意,上次谢家的人过来做客,咱们纷纷不是送了鞋袜当作礼物么?那边的回礼倒是也重,只是.....只是那位谢三夫人看着纷纷的那张刻着石榴和八仙过海的拔步床,说是这床怕他们家的新房放不下......” 这件事在汪大太太心中一直是个隐患。 她倒是不是疑神疑鬼,但是毕竟女儿是退过亲的,外头虽然苏家做足了功夫,只说双方不合适,可到底是有影响的。 遇上这种事,她就忍不住要多想一些。 如果真是不合适,虽然这拔步床是自小就开始帮汪悦榕打造的,但是换了也就换了,大不了压箱底不用就是,但是如果谢三夫人是嫌弃这床的意思,那其中蕴含的深意就有待思量了。 所以汪大太太今天才又提出让苏邀过来陪汪悦榕,不知道怎么的,汪大太太总觉得苏邀为人稳重,而且值得信赖。 听大儿媳说起这件事,汪老太太也眯了眯眼睛,皱着眉头道:“那位谢三夫人,不就是谢沐君的婶婶么?” 汪大太太应了一声。 汪老太太的喜悦被这件事略微冲淡了一些,她道:“这件事先别声张,我看,让老大和老三多跟谢沐君说说话儿,至于谢家女眷那里,你再着人打听打听吧,咱们家是嫁女儿,总是该多几分心眼的,否则,再遇上苏桉那样儿的,嫁过去了受一辈子的罪。” 一句话说得汪大太太一颗心都差点跳出来,惴惴不安的睁大了眼睛,正要说话,汪大老爷已经掀帘子进来了,先给汪老太太请了安,就神采飞扬的跟汪老太太道:“娘,结果出来了!今天圣上让内阁票拟了这桩案子,内阁给了条陈,却被圣上给驳了,圣上训斥内阁是姑息养奸,沆瀣一气!让几位阁老好没脸......” 元丰帝的态度这回不必猜,是彻底清楚了。 汪老太太也心知肚明,她特意问汪大老爷:“那汾阳王和庄王......” “邵文勋做的那些事儿,跟汾阳王没有关系。”汪大老爷压低了声音:“刑部都查清了,邵文勋私吞的那些东西,尽数都送回老家去了,别说是汾阳王了,连淳安郡主也是一丝一毫都不知道,事情败露了,淳安郡主还不肯相信,听说在家里哭着求汾阳王求情,被汾阳王训斥了一顿,汾阳王今天还在朝中脱冠戴罪......” 这桩案子的监审可是汾阳王,到底邵文勋所做的事情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这谁能说得清呢? 可至少明面上,汾阳王是撇的干干净净的,而且姿态也放的够低了,汪老太太跟汪大老爷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心中有些发沉。 之前还说苏家的好日子要来了呢,可若是这件事儿还是跟汾阳王有关,那苏家的日子哪里轻松的起来? 更不必说徐家当初是跟忠勇侯府跟长平侯府合谋,而这两家都跟庄王关系匪浅。 庄王只要还是庄王,那苏家贺家就成了庄王面前的拦路虎。 “再看看吧。”汪大老爷这么说,又道:“苏家跟贺家不管怎么着,总比之前是要好的多了,以后的事儿,谁又说的准呢?” 汪老太太也就点头,正打算跟他说谢家的事儿,忽然外头汪五老爷急匆匆的进来,说是要跟汪五太太回宋家去。 这个时候? 都这么晚了,汪老太太当即问他们:“怎么去的这么着急?有什么事儿不成?” 一百七十八·看破 汪大太太也急忙站起来:“是不是五弟妹有什么不舒服?” 汪五太太刚刚怀孕不久,正是身体虚弱的时候,最近一直都吃着安胎的药,就连宋翔宇在老家那边遇刺的事儿,大家都是瞒着汪五太太的,就是怕她身体有个什么闪失。 汪五老爷一面擦着汗一面摇头:“倒不是因为不舒服,是因为听说老家那边岳父岳母送了信回来,她怎么也放心不下,想亲自去看看,所以说要回去,我想了想,与其让她在家里提心吊胆的,不如就让她回去一趟。” 这倒是正理,汪老太太就叮嘱汪大太太:“那你去打点打点,让他们回去吧。” 汪大太太答应下来,正好跟他们一道出来,等到吩咐了人去备了车,打点好了一切,她才得了空,跟汪大老爷在桌边坐下来,又跟汪大老爷说了苏家复爵的事儿:“现在他们最担忧的无非也就是苏嵘的身体了,要是我说,苏嵘唯一的不好也就是腿了,若是腿能治好.....” 若是腿能治好,那真是一等一的好孩子。 比阴沉可怖的徐家兄弟至少是要好上一万倍了的。 汪大老爷喝了口茶,见妻子虽然是在说苏家的事儿,但是却有些魂不守舍的,便挑了挑眉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怎么这样心不在焉?” 被看出来了。 汪大太太叹了口气,还是把谢三夫人的事儿说了,有些发愁的说了心里话:“谢家自然是名门望族,沐君这个孩子也是少年有为,可越是这样,我越是担心到时候纷纷嫁过去会受委屈......” 如果对方真的心里有个疙瘩,那这门亲事就不是那么的好了。 汪大老爷放下茶杯,若有所思的皱起眉头,片刻后才道:“之前出了苏桉的事儿,你心里有所担忧也是正常的。再看看吧,人家未必就真的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不过慎重些总是没错的。” 他安抚了汪大太太,又让汪大太太到时候准备给苏家的贺礼。 汪大太太点点头:“这事儿我自然不会忘记,只是,咱们这么大张旗鼓的跟苏家越走越近,怕不怕......” 她示意汪大老爷这样有可能会得罪汾阳王府跟庄王府。 又道:“听说淳安郡主病的不轻,太医已经一连去了好几天了。” 汪大老爷不以为然,他抚了抚自己的胡须,镇定的道:“该说不说,咱们家跟贺家是姻亲,咱们妹妹嫁去了贺家,早绑在一块儿了。哪怕咱们不亲近贺家苏家,也不会让他们顺眼一点儿,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苏家当然是越蒸蒸日上越好了。” 汪大太太放下心来。 淳安郡主却紧张得连眼睛也没法儿闭上,她一闭眼,就总会梦见邵文勋,梦见他在刑部大牢里受苦的模样。 多年夫妻,邵文勋不管是不是瞒着她做了许多错事,但是跟她的感情却不会是假的,对她的迁就和忍让也是真的。 要她眼睁睁的看着邵文勋见死不救,实在是太难了。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外头的光线都争先恐后的涌进来,淳安郡主忍不住伸手挡了挡眼睛,再睁眼就看见了立在不远处的汾阳王。 她鼻尖一酸,心里又气又痛,干脆转过脸背对着他。 汾阳王的面色不大好看,示意底下人搬了个椅子过来,坐在不远处看了她的背影半响,才道:“你总是这样不肯吃药不肯睡觉,病怎么能好?” 这段时间以来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出口,淳安郡主有些口不择言:“病死了算了!反正在你眼里,我这个女儿的死活也不重要!” “胡闹!”汾阳王沉了脸冷斥:“你这是什么混帐话?!要是不在意你的死活,我还一天三趟的请胡太医过来?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邵文勋他是犯了律法,圣上不迁怒你的父亲,你就该感恩戴德了,竟然还妄想着让我救他,你有没有脑子?!” 这些道理底下伺候的人已经跟她说过无数遍了,可是淳安郡主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她怎么能听得进去? 这些人都轻飘飘的说着无关痛痒的安慰的废话,却根本不能设身处地的帮她想一想她的痛苦,她呜咽了一声,猛地坐了起来瞪着汾阳王:“那你就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死?” “不用你眼睁睁的看着!”汾阳王毫不相让,针尖儿对麦芒的道:“他已经死了!” 屋子里猛然沉静下来,淳安郡主睁大了眼睛一脸茫然和惊恐。 她许久都没有做出反应,一时呆住了。 汾阳王阴沉着脸看着她,语气冷淡的道:“圣上还没发落他,他自己扛不住,先畏罪自尽了,这等自私自利,丝毫不在意妻子儿女的人,你惦记他有什么用处?” 淳安郡主面色发白,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看着汾阳王说不出话来。 汾阳王却不管这些,见她看着自己,便盯着她的眼睛:“你该庆幸,若是我出了事,你可不能躺在这里让太医一天三次的来看病,使性子不肯喝燕窝,而是跟邵文勋一样在刑部的死牢里了!你这么要死不活的病着,有没有想过你的子女?有没有想过你的父亲?再说了,病着就能救他了?” 淳安郡主被骂的脸色铁青,怔怔的看着父亲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她幽灵一般的张了张嘴,吐出一句话:“父王,你不是不知道文勋所做的事儿的吧?” 汾阳王猛地回头看她。 淳安郡主就扯了扯嘴角:“他这个人,贪心是有的,却始终都很有分寸,不得到您允准的事儿,他是不敢做的......” 汾阳王目光炯炯,没有说话。 淳安郡主的面色变了变,又自嘲的笑了笑:“果然是我猜的这样.....”见汾阳王要开口,她冷漠的抬起头望着他:“诚如您所说,您倒下了,我才是真的完了。所以您放心,我不会去细究文勋到底是怎么死的,但是我想求您答应我一件事。” 汾阳王眯了眯眼睛,最终还是道:“你说。” 淳安郡主面色煞白的盯着他,一字一顿的说:“我要苏家死!” 一百七十九·接见 淳安郡主的病在京城并没有掀起什么太大的风浪,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通通被一桩又一桩的事情给吸引去了。 苏家复爵的事情很快传遍了京城,上了邸报,人人都知道消沉了许久的苏家要重新复起了,说起来,永定伯当初本来也就是被人算计陷害才会身死,根本跟当年勾结太子意图谋反的传言不同,这一次苏家重新恢复爵位,倒也没人说什么。 毕竟旨意上说了,爵位是给苏嵘的,但是苏嵘如今的腿能不能治得好,那也还未可知,若苏嵘的腿真不能好,这个爵位眼看着也就是个名头好听罢了,不能当差,过个十几年几十年,就远离了军中了。 不过大家讨论苏家的事情没讨论多久,很快又有一道旨意下来-----元丰帝驳了礼部的折子,着礼部以庶人之礼将三皇子下葬,至于三皇子府中姬妾,全都送去了庵中修行。 眼看着是对三皇子深恶痛绝,彻底没了情分。 至于徐家,凡是成年男丁尽数斩首,孩童和女眷全都流放岭南,邵文勋也判了斩首之刑,邵家因为在老家横征暴敛,如今也一并被治了罪。 还有徐家跟邵文勋的同党,但凡是被查到了,基本都入了刑部的大牢。 一时之间京城中人人都谈徐家跟邵文勋色变,生怕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连文昌公主也不例外,听说徐家有人找上门来,她皱了皱眉头,不大耐烦的摆手:“这个时候来做什么?不见!” 想了想,她又出声叫住了要出去的嬷嬷,再三思索之后,叹了口气又问:“来的是谁?” 嬷嬷看出她的纠结和迟疑,低声道:“是李家的人。” 李家的人.....徐夫人的娘家就是漳州李家,跟明昌公主的驸马还能说是同宗。 明昌公主垂下眼睛思索片刻,又改了主意:“让人进来吧。” 不一会儿李家那位夫人脚步匆匆的进来,形容憔悴的俯身去给明昌公主行礼。 礼数周到,行动之间大家之风明显。 明昌公主手里握着杯子,心中想起什么,有些思虑重重,过了片刻,才轻声喊了一声免礼,又道:“多年未见了。” “可不是。”李夫人说着便快要掉泪,但是却又生生的忍住了,眼眶泛红的声音极低的喊了一声殿下:“不瞒您说,最近家里真是惊涛骇浪,我们都不敢闭眼,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个时候,愿意见我们的都找不着......幸亏公主殿下仁慈......” 明昌公主头顶着这顶高帽,略微牵了牵嘴角:“这些话就不必说了,本宫其实也并没答应你做什么。” 李夫人抿了抿唇,也并不觉得难堪,反而深吸了口气应了一声是:“不敢欺瞒殿下,这次上门厚颜求见,实在是有要事相求......殿下,请您高抬贵手!” 她说着,已经麻利的起身拜倒在地上,不等明昌公主皱眉,已经飞快的道:“我们不敢贪求什么,只是请殿下能够行个方便,帮我们给王爷递个消息......” 她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一尺见方的小匣子来,恭敬的双手捧着举过头顶:“求殿下看在过世的驸马爷也是跟李家同宗的份上,可怜可怜我们,否则整个李家的倾覆只怕就在顷刻之间!” 徐家这么多年做的那些事,怎么可能会没有李家的参与,现在火越烧越大,李家只能想尽办法求情脱身了。 明昌公主的手指在椅子把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过了不知道多久,才缓缓的道:“本宫可只给你们送这个东西,到底成不成的......” 没等她说完,李夫人已经感恩戴德的俯下身去:“李家上下同样感念公主的大恩大德!” 明昌公主挑了挑眉。 不多时,李夫人从公主府出来,很快上了马车,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情绪才稍微平复下来。 李大人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目光沉沉的问:“怎么样?” 李夫人睁开眼睛点点头:“收了东西,这消息肯定是会送给王爷那边的。”她说着,看着李大人有些不解:“为什么不能我们亲自去告诉王爷?” 李大人脸色不大好看,眼圈底下还有一层厚厚的黑眼圈,此刻显得更加的阴冷,他直截了当的说:“徐家把事情办成这样,庄王府撇清关系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见我们?我们找上门去,也容易落在有心人眼里,只怕倒霉的更快。反而是明昌公主这里,驸马当初也得过我们不少好处,而且明昌公主本身就跟宋家有旧怨,才能走一走这路子。” 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姐夫跟阿睿已经被判了斩首,同舟跟同济跟着阿姐,我们总得保住的。现在眼看着苏家已经翻了身,难不成殿下就能眼睁睁的看着?要知道,苏家贺家已经翻身了,那么接下来呢?” 接下来,可该翻太子的旧案了。 这倒也不是最可怕的。 毕竟太子已经死了,而且罪名现在已经被三皇子给背了。 但是,宋家可不只是靠着一个太子啊。 徐家查的清清楚楚的,宋恒的身世可疑。 眼看着元丰帝现在对于苏家贺家都如此倚重,再看看元丰帝对于太子的日渐怀念,如果宋恒真的是太子的血脉。 那么,庄王将如何自处? 到时候,秦氏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也就不那么珍贵了。 李夫人也知道丈夫的意思,她担心不已,一颗心砰砰砰的跳着,细若蚊蝇的开口:“只盼着公主能把消息送过去,再看看殿下是个什么反应吧。” 难不成,徐家邵文勋都折进去了,庄王就真的这么能忍,当作无事发生? 他就不怕苏家贺家继续折腾,查以前的事? 掩饰的再好,总有痕迹露出来的,就如同是徐家跟邵文勋倒霉一样,虽然现在是推给了三皇子,但是总会有其他蛛丝马迹。 李大人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一百八十章·震怒 庄王当然不是无动于衷。 事实上,当传旨的太监从庄王府走出去,他已经克制不住的将书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扫落在了地上,眼神如同是一匹饿狼,整个人都暴戾非常。 他这样恼怒,詹长史在一边静静的呆着,等到庄王稍微平复了一些,才字斟句酌的劝他:“殿下也不要太过伤神了,事已至此,再来后悔担心也是无益。” 他给庄王倒了杯茶。 庄王平常就十分信任他,这个时候虽然心情不好到了极点,倒是也没有不给他脸面,接过了茶喝了一口,又越想越气,到底是抬手把杯子也给打了,才恼怒的道:“多年筹谋经营,今天毁于一旦!徐家那边去年给了我们整整五十万两的银子!五十万两!” 先不说徐家在军中的人脉了,就这银子,那是实打实的进了他庄王府的口袋。 还有邵文勋,拿住了他,就等于是拿住了汾阳王。 有了汾阳王和徐家,他等于拥有了左膀右臂。 可现在呢? 算计苏家和宋家不成,反而把徐家跟邵文勋都搭进去了。 真是想想都晦气。 他这么些年,费了多少的功夫,才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可现在被这么一闹,元丰帝对于死了的太子又开始念念不忘起来,他的东宫之位只怕又是遥遥无期了。 詹长史知道庄王的气愤,他理智的道:“殿下,这次的事情牵连甚大,咱们能够全身而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这也是多亏了汾阳王在其中斡旋......” 幸亏汾阳王是监审,才有操作的空间,邵文勋跟徐家统一口径把矛头指向了三皇子,否则的话,现在庄王连在这里生气的机会都没有了。 想到这些,庄王更加生气,几乎要呕血:“苏家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了......” 詹长史面色淡淡,充分发挥了一个谋士在关键时刻的作用,分析道:“不是狗屎运,这分明是苏家殚心竭虑算计得来的结果,殿下,徐家跟邵文勋都是技不如人。” 是技不如人,这更让人难以接受和恼怒了。 庄王冷笑了一声:“可是苏家跟宋家难不成天赋异禀?!” 从前被打压的头都抬不起来的,忽然之间就变的所向披靡了? 这岂不是笑话? 知道庄王是气疯了,詹长史等着他将心里的那些怒气都发泄完,才诚恳的道:“殿下息怒,其实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臣倒是分析了一番。” 他见庄王看过来,就坦然自若的说了贺二爷的事,而后道:“那一次咱们打算利用贺二爷顺带打击庞家,给庞清平找麻烦,可结果呢?” 结果反而还把秦郴赔进去了。 庄王若有所思。 詹长史就又说了程定安跟忠勇侯府,末了就道:“这一切的一切,都跟苏家脱不了关系,而这其中,又离不开一个人。” “那个从外头被带回来的苏邀。”这回不必詹长史再说,庄王已经自动的把话给接上了:“你说的是,所有的变化都是从她回来开始的。” 詹长史点头:“这些变故,都离不开她跟宋恒两人的作用,说到底,这一次也同样是她跟宋恒在其中出力最多,殿下.....此人不能留了。” 从前庄王总想着拉拢贺家跟苏家,还想让苏邀来当侧妃。 可现在,章灵慧之前在徐家意图把苏邀‘误打误撞’送进庄王所在的听云轩里,那件事可是被苏邀自己洞悉并且化解了的。 苏家怎么会不知道徐家跟庄王勾连甚深? 拉拢是不成了,而且苏家跟宋家走的越发的亲近。 庄王的脸色忽明忽暗,好半响都没说话。 正说着,忽然外头有人通报,说是明昌公主那边有人过来。 这个时候? 庄王顿时看了詹长史一眼,而后就收敛了怒气,在偏厅见了公主府来的人。 公主府来的也是个长史,而且跟詹长史是相熟的,从前都是同僚,他给庄王请了安,便笑着递上了明昌公主的礼单:“是给庄王妃保胎的,听说王妃这里一切都好,公主殿下也就放心了。” 可是东西不是已经送过了吗? 庄王有些狐疑,明昌公主跟他们这些底下的皇子向来走的是不亲的,这回送过了礼却又送一遍,着实令人有些意外。 不过他并不表露出来,打发了那个长史,便对着詹长史道:“姑母这是什么意思?” 詹长史也想不明白,提议庄王先看礼单。 庄王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诧异的挑起了眉,而后噙着一抹冷笑将那匣子扔在了地上。 詹长史急忙去捡起来,一看之下笑着摇了摇头:“殿下何必生气?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李家是徐家的姻亲,现在徐家倒了,他们当然惶惶然如惊弓之鸟,求到公主殿下那里,也是因为驸马都尉跟漳州李家是同宗罢了。” 李家送的信里头说了宋恒的身世。 可这现在也是最让庄王烦躁的一点。 知道又有什么用? 徐家一点儿证据也没拿到,现在反而自己陷进去了。 宋恒..... 庄王目光逐渐阴沉,见詹长史朝自己看过来,忽然阴恻恻的问:“若是能够一劳永逸.....” 可随即他自己都摇了摇头。 现在这个节骨眼,先别说能不能杀了宋恒,就算是能杀,也不能杀。 不能轻不能重,庄王就格外的焦虑和暴躁:“难不成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宋恒身世曝光?” 詹长史见他实在是烦躁,就轻声道:“殿下也先不要过于担忧,先太子的事不是到底还没有完全盖棺定论吗?哪怕盖棺定论了,宋家养了宋恒这么多年,却不曾给圣上透露一星半点,他们打算怎么说呢?” 宋家首先就是个欺君之罪,不是吗? 只要宋恒的身世没有曝光,他再炙手可热,也不过就是个勋贵之后,哪怕现在一时拿他没办法,也总能在之后找些罪名料理了他。 庄王坐在圈椅里,沉默了半响才抬眼:“以你的意思,那今次徐家跟邵文勋的事情就这么算了?” 一百八十一·敲打 詹长史的目光落在窗外那棵大树上,见上头还有几只松鼠蹿上蹿下,就抿了抿唇,淡淡道:“殿下,时机不对了。” 徐家跟邵文勋准备栽赃苏家的那些通倭的证据,现在都握在了苏家手里。 苏家只怕从那里就能忖度出不少的东西,本来现在就是被动的时候,而且元丰帝如今的态度已经很明显,这个时候再针对苏家,那就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作为人家的智囊,詹长史当然是不能让庄王犯这样的错误的。 他咳嗽了一声提醒庄王:“王爷,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记仇,也不是对付苏家跟贺家。她们的事,记着就是了,再说了,他们这次行事如此大张旗鼓,打的也不是您一个人的脸面。远的不说,光是淳安郡主就不能咽得下这口气的。” 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对这两家紧追不舍? “现在的关键,是宋恒的身世。”詹长史把这个问题又拎出来说,目光炯炯的看着庄王:“不如干脆想法子让他的身世被爆出来。” 什么?! 庄王心中一突,拿着杯子的手忽然有些颤抖,过了好半响,他才忍住了心中的惊悸,看着詹长史缓缓的眯了眯眼睛:“你疯了?!” 遮掩都来不及,还要主动把宋恒的身世曝光出来? 那岂不是更帮了宋恒的大忙? 知道庄王的疑虑,詹长史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也不着急:“殿下,虽然太子如今冤枉,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但是当初宋家难道就知道太子是冤枉的?就算是知道太子冤枉,他们为什么不救下宋恒的时候就跟圣上坦白一切?是他们信不过圣上吗?” 庄王睁大眼睛,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啊,宋家救人没什么,但是为什么宋家要隐藏宋恒的身世这么多年? 哪怕是现在,三皇子已经畏罪自尽了,宋家也没主动曝光宋恒的身世,宋家在等什么? “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詹长史喉咙有些发痛,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觉得喉咙好受一些了,才压低声音道:“圣上对宋家的确是信任,所以我们除了曝光宋恒的身世之外,还需要再另外做一些事。” 庄王的目光陡然亮了,之前堆积在心里的阴霾一下子散去了许多,整个人都轻松几分,点点头兴致盎然的道:“你接着说。” 不远处的后院里,庄王妃心不在焉的摸着自己的肚子倚着枕头在看书,过不多久,若雪掀了帘子进来,笑盈盈的回禀:“王妃,亲家太太来了。” 话音才落,秦太太就快步走了进来,一见了庄王妃,先忍不住笑起来:“呀,才半个月不见,这肚子又大了一些。” 她说着就摸了摸,在一边陪着庄王妃坐下,问庄王妃:“怎么样,最近好些了吗?它在里面听话不听话?” 庄王妃的目光冷淡,脸色也并未因为她问起孩子就和缓一些,淡淡的瞥了一眼肚子,冷冷道:“还是跟从前一样。” 她的态度太过冷漠了,秦太太收回手担忧的看着她,迟疑了一会儿才轻声劝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这样只怕对孩子不好。” 下人上来递上了热茶,秦太太伸手接过来放在一边,对着她们摆了摆手,等到她们都退下去了,秦太太才轻声道:“王妃,你现在是双身子,不管什么事儿,都要先想想肚子里的孩子。” 肚子里的孩子...... 庄王妃呼了一口气,没有接话。 察觉到女儿的情绪十分不对劲,秦太太又惊又怕的看了女儿一眼:“是不是有什么事?为了田蕊?” “田蕊?”听见这个名字,庄王妃才转过头来,皱眉问:“田蕊怎么了?” 见女儿总算是肯搭话了,秦太太心里的担忧略好些,很快就跟她解释:“也没什么,就是田蕊她......听说丽妃娘娘很喜欢她,得知了礼部定了让她进府的时间在十一月,丽妃娘娘还特意让宫中的花房培育了几盆名品芍药,到时候给她送进来。” 庄王妃嘴角的弧度有些讽刺,她哼了一声。 一见女儿的反应,秦太太就知道她是不高兴了,想了想,她就道:“你也别怕,现在你肚子里怀着的这个才最要紧呢,只要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生出来,你就是泼天的功劳。” 庄王妃听不进去,觉得这些全都是废话连篇。 她生了孩子又如何?现在宝贝金贵,以后呢? 田蕊不生孩子吗? 以后的别的妃子不会生孩子吗? 这些孩子怎么确保谁最金贵? 就跟从前的先太子,谁能尊贵的过他,可结果呢?还不是说死就死了? 女儿的情绪很不对,秦太太看出来了,不安的搓了搓手,想了半天都想不到什么话来说,好挑起女儿的兴趣。 庄王妃也不管她,只顾着静静的看着窗外出神。 没过一会儿,忽然庄王妃的陪房秦嬷嬷回来,先给庄王妃跟秦太太请了安,就快步的到了庄王妃跟前,低声道:“王妃......” 庄王妃抬眼看着她,眼神冷淡:“直说吧,到底怎么样了?” 秦嬷嬷就不敢再犹豫,低声道:“王妃娘娘,那边的人都已经......” 庄王妃就往后靠在了枕头上,恼怒的呵了一声,咬着牙没再开腔。 边上的秦太太看出些端倪,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你,你是又去找了那边?”秦太太惊慌不已,以至于向来对女儿唯命是从的她都有些着急了:“你疯了?他才畏罪自尽,你就敢做这样的事?要是被人发现了,你怎么办?不说可能连累王爷,王爷知道了,那就更不得了了!” 从前三皇子就对庄王妃十分关照,当初庄王能顺利从三皇子那儿接过了这么多势力,也有秦郴给你庄王妃的缘故。 但是男人么,用得着的时候是只想着好处,但是一旦用不着了,那想的就只有不是了。 事过境迁,庄王哪里乐意听见妻子还跟三皇子那边有牵扯? 一百八十二·遇刺 她觉得女儿真是糊涂透顶了。 庄王妃却冷笑了一声,反唇相讥:“你知道什么?!我若是半点用处都没有,你以为我保得住真我自己?就肚子里这块肉,能帮我什么?你没看见现在丽妃对田蕊是什么态度?这还没进门呢,到时候她若是生了孩子,那还有我跟我孩子的容身之处吗?!” 庄王是个凡事只看利益的人。 她从前仗着秦家,又有帮忙收服三皇子势力的功劳,当然是能跟庄王恩爱和谐,庄王也能为了她而多年不生庶子。 但是现在秦家一蹶不振,庄王早就已经对价值颇高的苏邀虎视眈眈了。 田蕊进门之后,她只怕就会被挤兑到墙角去。 可笑父母还以为她能凭着肚子里这个孩子就稳坐钓鱼台,也不想想,这世上最爱孩子的永远是母亲,父亲呢?在受到威胁的时候,往往是父亲能够甩了孩子逃生的。 秦太太被挤兑得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默了默,才握住了女儿的手,这才惊觉女儿的手竟然在发颤。 她有些心酸,却也无奈:“可现在三皇子也畏罪自尽了,你还能怎么样?王妃,你别糊涂,不管怎么说,孩子生下来,总能有一阵子的安生日子过的。” 她觉得庄王妃太过于焦虑了。 而且把庄王想的也太坏了,简直不是把庄王当成枕边人,而是当成贼一样的在防着。 这夫妻俩怎么就过成了这样? 庄王妃静默不语,良久才道:“不行,我不能让田蕊进门。” 这个时候,忽然说这个? 秦太太不解的看着她,然后又觉得很是为难,册封的旨意都已经下来了,礼部连日子都已经订好了,田蕊进门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怎么能改? 再说了,田蕊可不是那等无权无势可以打压的人家。 就跟章家那个丫头一样,让她进能进,让她不能进就不能进。 田蕊是太后的侄孙女儿,承恩公府的千金小姐啊。 秦太太压低了声音:“别胡闹了,你看看外头闹的,你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现在圣上因为先太子的事情,看谁都不顺眼,只怕王爷的日子也难过,你要是再这么闹,还不知道会不会影响王爷,你想过没有?” 说句现实的,现在田蕊嫁进来只有好处。 田蕊嫁进来了,又有承恩公府和太后也支持庄王了,岂不是比独木难支要好的多? 再说,退一万步说,以后田蕊真有取而代之的念头,那也是以后的事啊。 庄王妃听不进去。 她看着秦太太:“我也不是要自己做,这不是还有一个现成的人帮忙吗?” 秦太太疑惑的看着她。 庄王妃就缓缓地牵了牵嘴角:“淳安郡主把郡马看的只怕比王爷都要重一些。” 她会恨死苏邀的。 被淳安郡主恨死了的苏邀才刚进了苏家的大门,她从马车上轻巧的下来,扶着燕草的手站稳了,一刻不停的往里走。 苏杏仪早已经听说了消息迎出来了,见了她先笑起来:“老太太念叨你好些天了,幸亏回来了,不然老太太只怕要让三叔亲自去寻你了。” 苏邀点点头,手里捧着一个匣子,跟苏杏仪道:“路上有点事,耽搁了一些时间,东西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 苏杏仪喜出望外,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急不可待的道:“那我们快给申大夫送过去!” 苏邀点点头,让沈妈妈去跟苏老太太说一声,自己跟着苏杏仪直奔苏嵘的院子。 不一会儿,何坚就听说了消息从里头出来,请苏邀跟苏杏仪进去。 苏邀跟苏杏仪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奇怪。 申大夫之前一直都不肯让她们进去的,所以她们都两三个月没有看见苏嵘了。 不过既然申大夫都开了口,她们也就没有迟疑,很快就跟着何坚进去。 申大夫正站在院子里看着一只炉子发呆,神情凝重,听见响动转过头来,见苏邀跟苏杏仪来了,他目光落在苏邀身上:“你拿到了接骨的药膏?” 苏邀应是,上前将匣子递给他。 申大夫接到手里打开闻了一下,随即便抬起头来看着苏邀,好半响,他才点头道:“好了,有了这东西,你们等着吧。” 他说完就要进屋去,苏杏仪再三迟疑,还是忍不住开口喊住他,着急的问:“申大夫,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结果?” 申大夫没理会,扬了扬手进门去了,啪的一声把帘子摔下,显然是不让她们继续跟着进去的意思。 苏杏仪就只好看着那门帘苦笑,一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满院子都是药味儿,苏杏仪站了一会儿,去问好不容易见到了的何坚:“嵘哥儿怎么样了?” 何坚最近也瘦了一大圈,看着比从前更显得沉默寡言了一些,听见苏杏仪发问,他道:“暂时还是没什么大事,吃的也比从前多了些,前些天申大夫一直在给他的大腿针灸按摩,他说他好似觉得腿会疼。” 会疼? 会疼就说明他的腿终于有知觉了啊! 苏杏仪欣喜若狂,连苏邀也终于觉得疲惫一扫而空,露出了个笑容。 真好,可见她的重生果然是有意义的。 救了二舅舅,还了家里和外祖父的公道,如今大哥的腿也很大可能治得好...... 她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苏杏仪拽着苏邀又哭又笑,忍不住对苏邀道:“幺幺,真是多谢你......” 苏邀累的厉害,摇摇头。 苏杏仪这才想起来苏邀已经奔波了好几天了,急忙让她先去休息,先别急着去给老太太请安,苏邀也的确是累的已经走不动,并没有拒绝,只是才出了苏嵘的院子,就见燕草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的道:“姑娘,外头传来消息,说是宋佥事遇刺了。” 苏杏仪的手顿时僵住,一时有些不可置信。 宋恒的武功那么高强,他遇刺了? 苏邀也诧异挑眉,她跟宋恒一起进城的,宋恒回宋家去了,她往苏家来,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宋恒遇见了刺客? 一百八十三·站起 她脚步不停的往外面走:“是谁来送的消息?” “是阮小九。”燕草急的喘气都喘不匀,喉咙发痛的道:“他在花厅等着您呢。” 苏邀点了点头,跟苏杏仪道:“祖母那里怕是在等着我们的消息,大姐姐先过去告诉祖母一声,让她不要担心大哥哥这边,我先出去看看。” 苏杏仪捏了捏她的手,还是有些担忧,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叮嘱道:“要是哟什么事,使人过来先告诉我。” 苏邀答应了,转身去了花厅。 阮小九早就已经等着,他是陪着苏邀出门的,本来回来了之后打算回家里去看看妹妹,但是走到一半就碰见了宋家那边急匆匆的,他一打听才知道是宋恒出了事,急忙就回来通报消息了。 苏邀才进了院子,他已经小跑着迎了上来,喊了一声姑娘,就立刻道:“不知道是什么人,听说是趁着宋佥事回家的时候经过柳叶胡同动的手,十几个杀手,竟然还有强弩,事情闹的很大,宋佥事身边的锦衣卫都死了两个,伤了七八个,还误伤了百姓......” 这么大的阵仗! 苏邀猛然挑眉,心中咯噔了一声,过了片刻,才问:“宋恒呢?” “人就是朝着宋佥事去的,不要命。”阮小九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到现在还觉得心跳个不住,惊悸的道:“宋佥事中了箭,到底是怎么样,却还不知道。” 中箭了? 苏邀心中更加担忧,想了想,她让阮小九去宋家问个信。 沈妈妈也很是紧张的过来:“姑娘,要不要去看看宋佥事?好歹人家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呢,若不是他,这个药膏哪里能那么容易拿到?” 白鹤观的那位仙长云游四海,根本不容易找,是宋恒想了法子,用了锦衣卫的渠道,才总算是把人给找着了,又火速拿了药。 但是宋恒是把那位仙长骗回来的,谎称说是白鹤观出了大事,乱成一团,把那位仙长从武功山骗了回来,仙长气的要命,毫不客气的把宋恒修理了一顿。 沈妈妈想到那位仙长让宋恒拿着一根巨大的树枝在悬崖上刻字,现在还吓得心惊胆战。 宋恒被折腾的可不轻。 就是这样伏低做小,那位仙长才答应了给药的,这么大的恩情,当然要好好的回报。 苏邀点了点头,回去跟苏老太太说起这件事。 苏老太太还沉浸在苏嵘得治的喜悦当中,听说宋恒竟然遇刺了,顿时有些着了慌,皱着眉头道:“只怕是有人故意报复。” 可现在这个时候这么光明正大的刺杀..... 苏邀知道苏老太太的疑虑,她也摇了摇头:“我也觉得应当不会是庄王,他们这个时候按理来说不当这样激进。” 正说着,纪妈妈喜不自禁的进来,顾不得什么,满面红光的给苏老太太道喜:“老太太,给您道喜了!咱们大少爷好了,咱们大少爷好了!” 什么?! 苏老太太太过于震惊,以至于一时竟然没能反应过来。 实际上别说是她了,就连苏邀跟苏杏仪也对视了一眼,颇有些不可置信。 药都才刚刚送过去,就这么快?! 震惊了片刻,苏老太太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焦急的道:“我过去看看!” 她连连摆手,根本不想停留片刻,飞快的领着纪妈妈出了门。 这会儿有再大的事情也只能放下了,苏邀没有迟疑,跟苏杏仪一道也跟着苏老太太,大家一起浩浩荡荡的去了苏嵘的院子。 庆坤正从里头出来,一见了苏老太太她们,一张脸都笑成了花,兴冲冲的道:“老太太,大小姐四小姐,大少爷站起来了!” 苏老太太嘴唇蠕动,好一会儿没发出声音来,站在门口没有动弹。 近乡情更怯,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来了好消息,但是她反而有些怕了,怕是空欢喜一场,怕是做梦,怕虽然站起来了但是却不能走...... 苏邀很能明白老太太的心情,她上前轻轻的晃了晃老太太的手:“老太太,这是好事。不管怎么样,都是好事。” 苏老太太触及孙女儿的眼神,猛然回过神来。 是啊,是好事。 哪怕是只能站起来,以后要拄着拐杖,难不成不是大好事吗? 能有这样的结果,就已经是老天的恩赐了。 苏老太太缓过神来,微笑着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迈进了院子。 才进门,就见申大夫皱着眉头在大喊:“别扶着他,不许扶着!” 苏老太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何坚正小心翼翼的放开搀扶着苏嵘的手,而苏嵘正颤颤巍巍的站着,全神贯注的在看着脚下。 真的站起来了! 这一瞬间,苏老太太只觉得胸口好似被什么压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忘了这几十年的折磨,忘了这十几年的痛苦。 苏嵘背着光,双手撑着自己的腿,在申大夫不耐烦的催促之下,小心的谨慎的迈出了一步,紧跟着就噗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苏老太太惊了一跳,下意识的上前几步。 申大夫却紧皱着眉头止住了她们,又对在地上的苏嵘道:“站起来!这几个月,我每隔五天就给你针灸,给你按摩穴位,就是为了今天!听说你当年十二岁就跟着你父亲去军中,你不是少年将才吗?若是连这点儿困难都克服不了,你也白让这么多人花了这么多心思来救你!站起来!” 苏老太太嘴唇颤抖,但是也知道这个时候只能听申大夫的,申大夫看着严厉不近人情,但是实际上却完全都是为了苏嵘好。 她紧张的握着拳头喊了一声嵘哥儿,眼泪模糊的看着他。 苏杏仪更是紧张得把自己的手心都掐破了。 苏嵘抬起头,对着祖母和姐姐笑了笑,又深深看了一眼苏邀,然后双手撑地,一点一点的弯曲起膝盖,随即又体力不支的摔倒。 这样重复了几次,他的袍子都沾满了泥土,可他并没有放弃。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失败,而后,他终于站了起来。 一百八十四·心机 申大夫最近的忙碌终于有了成效,他那一盆盆珍贵药材煮出来的药汤调养好了苏嵘的身体,针灸刺激了苏嵘的经脉,所以这一次在药膏到了之后,苏嵘终于站了起来。 苏老太太捂住了嘴,泪如涌泉的望着这个孙子,许久许久都反应不过来。 还是苏杏仪骄傲又心酸的喊了一声嵘哥儿。 苏嵘摔得惨,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泥土,整个人狼狈不堪,连向来光洁的脸上也都是泥痕,听见了姐姐的声音,他抬起头,朝着她们看过来,而后缓缓地扯开了嘴角。 原来重新站起来的感觉是这样的,原来上面的视野当真会更好。 他晕眩了一瞬,努力的的迈着步子朝她们走过去,却走出一步就栽倒在了地上。 苏老太太顿时惊得魂飞魄散,大惊失色的朝着他小跑过去,心疼不已的蹲下来要去搀扶他:“这是怎么了?先别心急......” 申大夫在一边看了半响,摸着胡子点点头,镇定的道:“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他有非常人的毅力了,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慢慢来吧,在轮椅上坐了那么多年,哪儿能一朝一夕就好的了呢?” 苏老太太忙不迭的点头,红着眼眶劝解苏嵘:“都坚持到如今了,何必在乎这一天两天,慢慢来,总能好的!” 她说着又要去给申大夫磕头。 申大夫急忙往边上躲了躲,不大客气的道:“老太太这是做什么?我是个大夫,治病救人天经地义,也不是不收你们诊金,您这样大的年纪了还给我磕头,才是折我的寿数了。” 苏邀一面去搀扶苏嵘站起来,见何坚已经推着轮椅过来了,就先扶着苏嵘坐下,而后转头对老太太道:“申大夫说的是,祖母,咱们也不是不给诊金的,不必如此。” 申大夫看了苏邀一眼。 苏邀全当没瞧见,见苏老太太反应不过来,心中又忍不住叹了一声气。 但凡是牵涉到要紧之人的安危,当真是喜怒哀乐都由不得自己。 还是苏嵘叫了一声祖母,苏老太太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而后急忙道:“那就劳烦申大夫了,只要您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我老婆子一定万死不辞。” 申大夫挑了挑眉:“倒也没这么严重,你放心吧,答应了你们的事儿,我不会半途撂挑子的,我至少也还得在这儿再住三个月,等到他行走自如了再走。” 苏老太太顿时千恩万谢。 何坚先推着苏嵘去换衣裳,苏老太太心不在焉的进了明间坐下,一时之间静默无声。 苏邀也能明白苏老太太的心情,只安静的呆着,不一会儿苏嵘换好了衣服,被何坚搀扶着走进来,苏老太太一怔之下,又忍不住热泪盈眶。 直到此刻,她才真的相信,苏嵘这回是真真正正的好了。 三个月...... 她扑过去抱着苏嵘嚎啕大哭。 苏嵘心酸难忍,他一直都知道,他难过的同时,有人比他更加难过,拍了拍苏老太太的背,苏嵘轻声道:“祖母,我好了,等过阵子,我去祭拜父亲母亲.....” “是是是!”苏老太太喜得手足无措,又是高兴又是难过的道:“是该去拜祭你父母,让你爹娘都知道你好了,咱们家也好了......” 说起这个,苏老太太顿了顿就又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之前一直都在治腿,外头的事儿,我们也不想说来惹你烦心,但是现在总要跟你说了。” 她说着,把苏二老爷做的那些事都告诉了他,又将如今元丰帝下了旨意让他袭爵的事情也说了:“多年盼望,如今可算是成了真,阿嵘,我死了也有面目去见你爹娘和咱们苏家的列祖列宗了。” 苏嵘皱着眉头,这些事他一点儿也不知道,如今听来,却还是免不了胆战心惊。 看了苏邀一眼,他忍不住摇头:“你这个丫头,胆子也太大了。” 不过终究是成功了,他也不再纠结这些,只是问苏邀:“二叔既然要陷害咱们家,拿的证据自然要半真半假,否则的话,朝廷上这些人也不是傻子,怎么能蒙混的过去?幺幺,你肯定从那些准备污蔑咱们的证据里头得到了好些信息吧?” 这些没什么好隐瞒的,苏邀如实点头:“是,跟宋恒那边这些年积攒的情报对比了,这个卢炳生肯定是知道许多许多秘密的,另外还有赖伟琪......” 说起赖伟琪,苏嵘冷笑了一声:“徐家也真是,为了讨好汾阳王,做的也太难看了。” 主要是虽然有那个魄力做绝,却并没有成功,如今反倒是给自己树了这么大一个仇敌。 赖伟琪这种人,一旦缠上你就是不死不休,哪里有那么轻易放你脱身? 倒是宋恒跟苏邀,抓住了机会就不放手,如今得了这么大一个宝贝。 苏嵘沉思半响,才挑眉看着苏邀,并不讳言的问:“幺幺,你我都知道,咱们家的冤屈跟贺家的冤屈倒还不算是大事,宋恒的身世才是真正的要紧。他的身世若无意外,徐家肯定是知道了,你们既然没有这一次一道把宋恒的身世一并带出来,自然是觉得这样对宋恒和宋家不利......” “宋家到底藏了宋恒十几年。”苏邀面不改色的回答了苏嵘的疑惑:“这自然可以说是宋家忠肝义胆,但是若是换个角度,也能说是宋家对圣上不忠。” 毕竟十几年前,太子可还是有谋逆弄权的嫌疑的,那个时候宋家就收养宋恒了,他们真的纯粹出自对太子的忠心吗? 那他们对圣上呢? 这一点很容易被有心人钻空子,那些人只怕就等着给宋家盖上这么一顶帽子。 苏嵘目光一亮,忍不住望着苏邀啧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们必定是另有算计的,那说来听听,留着赖伟琪跟卢炳生,是不是就跟宋恒的身世有关?” 已经顺利为贺家苏家翻案了,下一步就该是顺理成章的帮宋恒把身份也给要回来了才对。 苏邀咳嗽了一声。 一百八十五·旧冤 苏嵘的腿好了,消息传到许顺耳朵里的时候,他正在钓鱼,手里的鱼竿一沉,他镇定自若的将鱼竿收起来甩到地上,一条大鲤鱼在地上活蹦乱跳。 “这个好。”许顺笑了起来,让许崇去叫厨房的人来:“今晚就做个红烧鲤鱼,就要咱们老家那样儿的!” 他是个极为念旧情的人,老家的不管什么东西都是好的,当年来京城赶考,他都要带着一罐子家乡的泥土,病倒在破庙里听着外头的雨声的时候,心里想的也还是家乡。 所以这么些年,他自己飞黄腾达了以后,也顾念着老家,给老家铺路修桥,该做的事儿一样没落下。 前些年老家的里正来京城募捐,想回去建个乡学,人人都嘲笑那里正是异想天开,但是事情传到许顺耳朵里,这事儿竟然就真的办成了。 他家里养着的厨子,也都是从家乡带来的,自然十分熟悉他的口味。 许崇应了一声,挥挥手让厨子把东西带下去了,自然而然的去帮许顺收拾钓具,而后又有些着急:“爹,您怎么半点儿都不上心呢?这回.......” 许顺不紧不慢的将自己的竹筐拿起来,掂量了一回忍不住可惜的叹气:“这可是当年你祖母亲自给我编的筐子,你看看,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了个洞。” 提起含辛茹苦的许老太,许崇也有些难受了,默不作声的替老爹背起竹筐:“既如此,就少用些,祖母留下的东西不多了。” 许顺的目光落在那竹筐上头,目光一寸寸冷下来:“是啊,你祖母去的那么突然,等咱们回去,什么都没了,唯有这个竹筐,是我背上京城赶考才留下来的这么一点儿念想.......” 话说到这里,许崇的眼眶泛红:“当年家乡水灾,死伤无数,大灾过后就是大疫,饶是这么难,祖母也撑住了,一心逃出来要找咱们,可却碰上了先太子......” 许顺的目光更加阴冷。 当年先太子奉命去赈灾,到了萍乡去了金水镇,在驿馆住下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反正不久之后,许老太就命丧金水镇那边的驿馆。 许顺自幼被寡母带大,跟母亲之间的情分极深,几乎可以说是对寡母唯命是从,在他心里,没人能比许老太重要。 可许老太好不容易等到他富贵了,却死在了太子手里。 这一点让许顺完全不能接受。 他目光通红,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连胸口都一阵阵发痛,好半响才抬了抬眉露出一个冷笑:“天之骄子又怎样,天生贵胄又如何?” 太子害死他亲娘,他就要太子死在自己亲爹手里。 多公平。 屋子里暗沉无光,许顺爱惜的从儿子手里接过了竹筐,进了屋搁在了地上,而后才落座在了摇椅上头,慵懒的开口:“你刚才说,苏嵘的腿好了?” 许崇替父亲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嗯了一声就道:“是,听说苏家都高兴疯了。” 许顺躺在摇椅上闭着眼睛,摇了摇之后才起来接了儿子的茶,不以为然的道:“这也是难免,换谁瘸了十几年,忽然能站起来了,都是要发疯的。” “那咱们就这么看着?”许崇不大理解父亲的镇定:“爹,当年......”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见父亲的目光朝自己看来,急忙收敛,打了一下自己的嘴,才忧心忡忡:“您看看徐家跟魏家,苏家和宋恒逮着机会可是把人家往绝路上逼。到时候要是让他们真的翻身,查出咱们来......” 许顺虽然是次辅了,可是也耐不住元丰帝的怒气啊。 杯子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见儿子紧张的心神不定,想想最近发生的事儿,许顺也知道儿子的压力太大了。 “你怕什么?”他淡淡的说:“天塌下来了也有高个子顶着,要着急也轮不着咱们着急。你看看,宋恒遇刺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吗?” 听见老爹这么说,许崇赶忙请教:“爹,您说到底是谁下的手?这个节骨眼上,这不是疯了么不是?” 这个时候去刺杀宋恒,不是摆明了找死吗? 许顺却不以为然的牵了牵嘴角:“这怎么会是疯了?宋恒现在是什么人?他不过就是广平侯的一个庶出的孙子,虽然出息了些,但是也仅此而已,现在若是能杀了他,圣上再怎么愤怒,他还忙着惦记着先太子跟先皇后的事儿呢,他顾得上吗?愤怒总是有限的。但是没杀成,那也不要紧......” 许顺指点儿子:“这个时候若是证明了宋恒的身世......” 皇帝的心思是世上最难揣摩的,谁能知道宋恒的身世这个时候曝光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许崇眼睛亮了亮,随即就低下头道:“该!当初若不是那些人办事不力,也不会留下这么一个祸害!” 许顺重新躺下了,悠闲的道:“王爷还没死心呢,加上苏家这次把邵文勋杀了,实在是把汾阳王的脸打的啪啪响,两尊大佛,哪里是那么好应付的?” 腿好了有什么? 得有命在,那双腿才有用,否则也不过就是空欢喜一场罢了。 被点了名的汾阳王此刻正抬起头来,挑了挑眉就问:“没成?” 跪在地下的人头也不敢抬,讷讷的道:“宋恒十分敏锐狡猾,我们已经尽力了......只是他伤的也不轻......” 伤的不轻,那就还是没死。 汾阳王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立在书桌后头,许久没有开口说话。 好一会儿,他才摆了摆手,让人下去。 詹长史从屏风后头出来,见他眉头紧锁,就轻声道:“王爷在为此事忧心?” “怎能不忧心?”汾阳王一挑眉:“宋家得到了赖伟琪跟卢炳生,已经开始查当年倭寇是如何自金华一路闯到登州去的了,若真是被他们拿到了证据,那藏宋恒也完全说得过去且理直气壮了,反过来,那我们可就都吃不了兜着走了。” 道理人人都知道,詹长史却笑起来:“王爷其实不必如此忧心。” 一百八十六·离间 詹长史这样笑,汾阳王就垂下眼:“你们也没想真的杀了宋恒?” “杀了固然好。”詹长史知道汾阳王耐心有限,不敢在他面前卖弄,实话实说:“可杀不成,那也有杀不成的办法,您放心吧。” 汾阳王有些疑虑。 他知道庄王其实这些年来羽翼渐丰,实际上已经掌握着很大一批势力,可到底最近庄王频频失利,实在不能不由得他多想。 宋恒光天化日之下被刺杀,此举让元丰帝震怒至极,他最近的心情本来就十分的差,得知宋恒遇刺,不由大发雷霆,将顺天府知府和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都狠狠申饬了一番。 又召了宋澈进宫问宋恒的伤势。 宋澈进宫来,精神还有些萎靡,听见元丰帝问宋恒的伤势,叹了口气红着眼摇头:“胡太医去看了,幸亏弩箭无毒,否则人肯定是菩萨也救不回来了。鬼门关走了一趟,臣进宫来的时候,他倒是已经苏醒了,看着脑子还算是清醒......” 元丰帝听说宋恒已经醒了,才稍微缓了脸色,可还是气愤难平,对宋澈道:“总归都是朕牵连了舅舅你们。” 虽然是舅甥,可更是君臣,宋澈急忙摆手,急的脸色都有些发白:“微臣惶恐,圣上何出此言?都是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平素就是个走到哪儿讨嫌到哪儿的东西,他结下的仇人多了,不知多少人想着要他的命,是他自己福德不修,与圣上何干?” “舅舅跟朕还打马虎眼。”元丰帝面色淡淡,摆了摆手:“他这回倒霉,还不是因为帮朕查明了当年太子遇刺的事,惹得有些人不安了。” 宋澈低垂着头没有吭声。 元丰帝看着他佝偻着身子,跟自己少年时的意气风发全然判若两人,心中难免有些唏嘘,他道:“老三那个不孝子,简直丧心病狂!朕心里早知道这事儿跟他脱不了关系,可没想到这个混账这么多年了还贼心不死,他能够隐在幕后操纵徐家这等封疆大吏,可见当年图谋之深。这么多年徐家跟魏家竟然还能为他卖命,他手里不可能就这么一点儿人脉,宋恒是遭了池鱼之殃,被报复了。” 皇帝已经下了结论,宋澈也就只好道:“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他平常飞扬跋扈,仗着您的宠爱,也的确是太过高调了。只但愿他经过这一遭,能够收敛些,往后也能安生过日子。” 元丰帝扬眉:“你谨慎的也太过了。” 宋澈苦笑。 又过了一会儿,元丰帝才放了宋澈出宫。 宋澈一路不停的回了家,先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见到了清源道长,还特意叹了口气:“对方倒是真的嚣张,可我总觉得不对。” 如果真的是为了报复,有许多种法子,但是对方却挑了如今看来最嚣张最冒险的一种,好像根本不怕事大,这也太奇怪了-----才刚出了那么多事,损失惨重,按理来说哪怕不缩头做人,也不该这么急躁的跳出来刺杀才对。 可偏偏这事儿就这么发生了。 反正都走到这一步了,宋澈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干脆跟清源道长摊开来说:“您看,到底是庄王还是汾阳王做的这事儿?” 不管怎么说,庄王跟汾阳王也跟当年先太子的事脱不了关系,这是肯定的。 加上这一回因为苏明清而损失了邵文勋跟徐永鸿,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都是很大的损失,他们会恼怒是必然的。 但是冲出来明刀明枪的刺杀却着实令人猜不透了。 清源道长正收棋子,闻言头也不抬的道:“我看是两家都有份,他们谁都想宋恒死。” 这倒是真的,宋澈皱起眉投诉:“可到底阿恒没事。” “是没事吗?”清源道长终于抬头,看了看宋澈:“你心里也知道,不会这么容易,死了固然好,没死呢?那也有没死的法子,连破他们那么多局,换谁也要急眼了。” 宋澈顿时忧心忡忡,他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现在他真的有些捉摸不透对方的目的:“他们闹的这么大,闹市刺杀,不管怎么样都会留下痕迹.....” “如果他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呢?”清源道长整理好了棋盘,呵呵一笑,看的宋澈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他才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啊,要小心了!” 宋澈若有所思,正要说什么,外头就隔着窗子传进话来:“侯爷,道长,苏姑娘过来了!” 苏姑娘? 宋澈还没说话,清源道长先扔了棋子跳了起来:“啊!苏家那个小丫头,走走走,我看看去!” ....... 宋澈顿时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清源道长怎么忽然这样亢奋,他见清源道长不管不顾的往外走,忍不住喊了一声道长:“咱们这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呢!” 这才是正事啊。 知道宋澈的意思,不过清源道长十分不当回事,他啧了一声:“还说什么说?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儿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成了。倒是苏家这个小丫头,我听见他们提了好几回了,却一趟也没见着,如今她可巧过来了,我得瞧瞧去。” 清源道长为人随心,信奉道法自然,说的好听些是无拘无束,说得不好听点,那就是想到什么就要做什么。 宋澈拿他没法子,跟在他后头去宋恒的院子。 清源道长却进了院子到了廊下就不动了,弓着身子贴在窗边。 宋澈看得一头雾水,想开口却被清源道长一把按住。 “别说话,听听里头说什么。”清源道长竖起手指头,指了指里头,认认真真的听起了壁脚。 隔着一堵墙,宋恒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没什么,看着吓人,其实伤的也不算重,再说了,那帮人也没那么有本事。” 而后苏邀的声音就也跟着响起来了:“看来他们对你的身世是已经肯定了,所以才会不管不顾,连这样的法子都用上了,若是我们猜测的没错,刺杀不成,下一招就该来离间计了。” 一百八十七·预兆 啧啧,清源道长在心里忍不住称奇,他还以为小姑娘是来关心宋恒的呢,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开场,语气都没什么起伏的。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宋澈一眼。 宋澈卷着手低声咳嗽两声,有些无奈:“苏四姑娘和寻常的姑娘不同的。” 就这么低声说了两句,里头已经听见了动静,宋恒警惕的问:“谁在外面?” 藏不住了,清源道长没事儿人一样直起身子来,大大方方的进了门,眼睛先往宋恒身上溜了一圈,然后才去看边上坐着的苏邀。 而后他就忍不住怔了怔。 小姑娘长得跟她那冰雪似地声音完全不符合,是十分轻柔明丽的长相,似傍晚时分天上织女布下的彩云,一双眼睛也雾蒙蒙的,波光盈盈,让人看着就想起清晨开在山间的山茶花。 他大方的点了点头,夸赞道:“小丫头好相貌啊。” 若是换成旁人第一次见面就夸赞样貌,总不免叫人觉得轻浮浪荡被冒犯,但是清源道长说起来却十分的流畅自然。 他是真心实意的夸赞你,跟夸赞路边的花和天上的月亮没什么分别。 而且才说完,清源道长就又道:“而且你这女娃子的面相怪有趣的,你眉宇当中分明萦绕着一股死气......” “你又乱说!”宋恒没好气的打断他,觉得他今天说的话有些过分。 苏邀却心里咯噔了一声,而后忽然猛地抬头看向了清源道长。 清源..... 张清源..... 龙虎山天师道的人! 自张道陵于龙虎山修道炼丹大成后,从汉末第四代天师张盛开始,历代天师华居此地,守龙虎山寻仙觅术,坐上清宫演教布化,居天师府修身养性,世袭道统已经四十六代,享受历朝崇奉和册封,官至一品,位极人臣。 前朝对于天师道极为推崇,哪怕到了太祖得位,也对天师道恩宠备至。 元丰帝自然也是如此。 他当时夺了自己兄弟的位子,还特意去龙虎山一趟,而后天师亲证他乃是真龙在世,接受了元丰帝的册封。 元丰帝那时候去龙虎山,还是带着当时尚且稚嫩的太子一道去的。 据说元丰帝当时去,天师的儿子正巧出事,元丰帝还开了个玩笑,指着幼小的太子道:“朕与你的缘分,譬如此子与令郎。” 而后亲自给那个孩子赐名。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苏邀猛然睁大了眼睛,看着张清源的目光惊疑不定。 张清源也对宋恒摆了摆手,神情凝重的盯着苏邀半响,才道:“苏姑娘,您这命格可真是奇特,分明是应死之人,可却又有一股生机缠绕其中......” 他笑了笑:“可真是奇了,你这可大气运。” 苏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重生这件事,她觉得说出去着实匪夷所思,所以哪怕对着苏老太太跟贺太太,她也是只推说是做梦,菩萨显灵。 现在被人一语道破,她有些微的慌乱,可很快就又镇定下来,仰头看着张清源,坦诚的问:“那请问您,我如今是生机多一点,还是死气浓厚一点?” 清源道长哈哈一笑,却不再肯提这个,反而饶有兴致的反问苏邀:“你认识我?” 人家显然是不想回答,苏邀也就不再追问,只是摇了摇头才道:“倒也不是,就是.....若是我说,我曾经梦见过道长的事,不知道您信不信?” 宋澈跟宋恒都不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面色颇有些茫然。 清源道长却哈哈一笑:“别人说我不信,不过你说,我是信几分的。”他弹了弹衣袖,自然而然的在宋恒边上坐下,而后就对苏邀道:“说说吧,小姑娘,你到底要借着你的梦告诉我什么。” 果然梦境这个说词对于真正有本事的人糊弄不过去。 苏邀也没有再迟疑,她坐在清源道长对面,开门见山的道:“不瞒道长,我曾经梦见过您最后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这句话一出,不仅是宋恒,连宋澈也猛然变了脸色,若不是宋恒拉了宋澈的衣服,宋澈几乎想训斥苏邀大胆了。 可清源道长却还神色自若,他哦了一声,托着下巴道:“怪不得我看我自己也印堂发黑呢,那苏姑娘,请教一下,我是因为什么在你梦里死的呢?” 跟明白人说话,不必遮遮掩掩。 苏邀也不想跟清源道长打哑谜,她认真的看着清源道长,轻声道:“行巫蛊厌胜之术,诅咒圣躬......” 宋澈向来自诩算得上是经得住事的人,听见这句话,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实在有些忍不住,皱起眉头道:“苏姑娘,不可胡说!” 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说? 宋恒却并未出声,他认真的看着苏邀,而后转头去看着清源道长,最后才道:“祖父,苏四姑娘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她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 宋澈却觉得这种做梦能够预见未来的事情太过诡异离奇,他皱眉道:“鬼神之说,怎可轻信?不过是一个梦罢了。” 清源道长却静静的看着苏邀的眼睛,而后才扬手止住了宋澈,仍旧镇定的问:“在你梦里,我死了之后,宋恒如何呢?” 宋澈顿时有些紧张的盯着苏邀。 苏邀垂下眼帘。 她至今还记得庄王登基之后宋家每个人的下场,她沉默了一瞬,才道:“满门抄斩,赖伟琪亲自带着人上门抓人,而后以广平侯抗旨不尊为由,把宋家人都杀了......唯有宋恒活了下来,他后来去了蜀地......” 真是越说越离奇了,宋澈有心想要说这是无稽之谈,但是却不知道怎么,被苏邀看了一眼,忽然又觉得浑身发寒。 真是见鬼了。 他这样从尸山血海当中都闯过的人,竟然被这样的小姑娘一个眼神看的心里有些发寒。 大抵是苏邀的目光实在是过于绝望了,他下意识竟然觉得她说的都是真的。 清源道长也沉默下来。 过了也不知道多久,他才同样坐下了,对苏邀道:“有点儿意思,接着说。” 一百八十八·天命 苏邀松了口气。 怎样让宋恒的身世顺理成章的曝光又不引起元丰帝对宋家的怀疑和反感,这个问题她们已经在心里反复思量了又思量,但是却一直想不出个应对之策。 太难了。 不管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对方也一直想抓着这一点来找麻烦。 她这回过来看宋恒,一是因为想看看他的伤势,第二点就是想跟宋恒和宋家再商议一下,对方会在哪里出招。 可现在,她有些头绪了。 “道长应当不是得到了天师道的准许,或者说,道长应当不是以天师道未来继承人的身份跟在宋恒身边的吧?”苏邀一语道破,而后看着清源道长:“那道长有没有想过,对方之后会在您的身份上头做文章呢?” 宋澈跟宋恒对视了一眼,一时都沉默下来。 他们都明白了苏邀的意思。 当初元丰帝曾经拿先太子跟清源道长并列,意指以后清源道长是道门统领,而太子是天下之主。 可时移世易。 先太子死在了政治倾轧当中,现在人人都知道太子冤枉了。 可若是宋恒的身世被曝光,清源道长还一直守在宋恒身边,以师长的身份陪伴宋恒长大,那么..... 宋恒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太子冤枉,对元丰帝怀着的是什么感情呢? 当真就没有一点怨恨吗? 清源道长是不是图谋不轨? 宋家呢? 宋家有意隐瞒这些事,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只要想一想,宋澈就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之前对于苏邀一直提鬼神之说的不满顿时消散,迟疑了一瞬才问:“可咱们之前也曾经讨论过对方会如何做......” 被苏邀的这番推测给惊住了,宋澈一时有些悚然:“照你说,你也是因为做梦梦见过,才会知道清源的身份,但是别人如何能有你这样的奇遇?” 可这个说法连他自己都不能说服,太过自相矛盾了。 他沉默下来,脸上一时乌云密布。 倒是宋恒的反应有些耐人寻味,苏邀曾经为了解答他的疑虑,也曾捎带着提过她梦见过未来的事,只是并未如今天这样,说得这样生动离奇。 可他照样很快就接受了。 倒不因为别的,而是他笃信苏邀不会骗人。 清源道长啊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挑眉道:“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最近我收到消息,我的好师弟在找我......” 天师道是道门之首,他们的传承通常除了血脉嫡传之外,还有相传是太上老君亲自所授的阳平治都功印与神剑。 按理来说,张清源是当之无愧的继承人,可张清源在多年前忽然失踪,天师府早已经报了另一个人选上来,就是张清源的师弟,也是张清源的堂弟,张清风。 可这个人选一直都有争议,因为上一任天师,也就是张清源的父亲去世之时,并未留下阳平治都功印和神剑。 拿不到这两样东西,加上并非是张天师亲生,张清风的身份一直饱受质疑。 朝廷最后也并未册封他为天师。 清源道长把龙虎山的事情说了,就道:“我原本以为,这事儿影响不了阿恒,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的确错了,轻敌才是最大最大的忌讳。 苏邀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轻声道:“幸亏今天能够见到道长,怪不得对方会派人来直接刺杀宋恒,若是我猜的没错,只怕您那个好师弟,应当已经知道您的身份了。” 清源道长坐直身子,一扫从前的散漫不羁,他哈哈大笑:“啧啧,身死道消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家仇未报,父亲心愿未了,我这个做儿子的不敢死,也不能死。” 家仇? 苏邀注意到这个词,心中叹了口气。 原来张天师的死竟然也有疑点,怪不得那么巧,太子死之后,张天师也羽化登仙,张清源消失不见了。 原来那时候龙虎山也起了变故。 这么说,三皇子的手可真是够长的。 只是现在三皇子已死,徐家魏家树倒猢狲散,那张清风人呢? 被惦记着的张清风忽然打了个喷嚏。 他坐在紫檀木椅子里,穿着一身宽大的道袍,看上去仙风道骨,此时他一打喷嚏,边上就有人笑了一声:“道长莫非是也有人惦记着?” 这话一出,一直端坐着的汾阳王转过身来,皱着眉头呵斥了一声:“多嘴!道长也你能冒犯取笑的?!” 那人顿时噤若寒蝉。 张清风却笑了笑:“王爷不必如此,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 汾阳王对他很是客气,见他额头上蒙着一条黑布,就有些谨慎的避开了目光,垂下眼道:“道长,张清源当真是在广平侯府,此事千真万确,不知道您可有法子......” 他对张清风十分的尊重,是因为张清风生来额头中间带有一个胎记,看上去极为转像一只眼睛,所以他一降生,就有人传说他是第一代天师张道陵转世,是有大神通的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当时他在张天师死后,虽然并未得到神剑和那些符箓秘法,却也被天师府推举成了新一任天师人选。 汾阳王也因为这个传说而对他另眼相看。 他说完了上一句话,就干脆也不再遮掩,把话挑明:“我也听说过了,当初你们先后出生,也先后在天师府学道,而后下山历练,最后回山的时候比试,你们是不分胜负的。道长,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您有没有法子做出些神迹来?” 他说话客气,张清风却也圆滑的很,略一笑就道:“王爷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您请尽管放心,到底谁才是天命所归之人,试一试就知道了。” 汾阳王就拍掌大笑了几声。 先是蒋侧妃,后是邵文勋。 苏家宋家真是拿他当成了可以随意踩踏的踏脚石,一心想要踩着他往上爬。 可这条路哪儿那么好走?他天然的就跟先太子站在了对立面,现在就更是新仇加旧恨了。 石头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他这回就要让他们知道得罪了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一百八十九·振作 见过了张清风之后,汾阳王的心情便好的多了,他从书房出来,在廊下立了片刻,见廊檐底下的彩色鹦鹉埋头梳理身上的毛,他甚至还笑了笑。 嘱咐了底下人给鹦鹉喂食,他背着手从院子里快步出来,穿过了花园,停在了一座楼阁跟前,那楼阁四面环水,唯有一面是用木桥与地面相连接,此刻正是盛夏,这里却因为四面环水而十分的凉爽,微风一动,树影森森,无端减去许多暑热。 汾阳王立在木桥边上看着那座水阁,见那水阁上的下人急匆匆的跑出来,也立着没动,等到人跑到了跟前跪下,他微微挑眉,问:“侧妃如何了?” 之前就已经对外称蒋侧妃病了,如今自然是得病的更加严重一些才是。 下人诚惶诚恐的低着头:“回王爷的话,侧妃娘娘如今已经水米不进了......” 事情也过了一阵子了,蒋侧妃就算是死了,也不会再引发什么风浪,汾阳王眯了眯眼睛,正想说什么,就见淳安郡主竟然从水阁出来,不禁有些诧异。 淳安郡主身形消瘦,从前的衣裳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如同鬼魅一般从木桥上下来,见了汾阳王,才站住跟汾阳王请安。 汾阳王点了点头,率先走在她前头,见她跟了上来,便淡淡问:“你去那儿做什么?” 淳安郡主的面色还很有些苍白,连唇上也没几分血色,听见汾阳王问,也并不避忌:“横竖闲着没事儿,总在家里闲着,人都快要逼疯了。” 她向来是十分娇贵的,汾阳王在宗室里头德高望重,连元丰帝也高看他一眼,把他捧成了宗室当中的第一人,为了立这个牌坊,元丰帝不仅对汾阳王宠爱有加,连带着对淳安郡主也另眼相看,淳安郡主一出生就封了县主,自小就在宫中走动。 她比等闲的公主也不差什么了。 也因为顺风顺水惯了,遇见一点儿挫折,就显得格外的难以忍受。 邵文勋的事在她脸上狠狠扇了一个巴掌。 从前她是贵女当中过的最如意的,父亲疼爱,丈夫尊重,儿女听话懂事,可如今她哪里还有脸面出去? 这个怒气发散不出去,自然就只能找能让她发散怒气的地方。 汾阳王闻言便明白过来,不过蒋侧妃他是已经完全厌弃了的,因此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转移了话题:“过些天庞家夫人不是请你们过去玩耍?你从前跟庞家三夫人也是很好的,不如多走动走动。” 淳安郡主面色阴沉,待要发怒却又想到了什么,马上忍住了。 她最终只是嗯了一声,又问道:“父王,吴太太要不成苏家那个丫头当媳妇儿,你也打探不出来苏二老爷到底是怎么死的,那苏家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倒霉?” 汾阳王不大想跟女儿提这些事,女人的眼界见识总是太过狭隘,而且也容易感情用事,略一停顿,汾阳王便轻描淡写的道:“你不必担心这些,父王心里自有打算。你最近若是没事,便多出去散散心,有父王在,没人敢说什么。” 这也是汾阳王得意的一点。 邵文勋是他的女婿,按理来说,怎么说他也该是被牵连的,可元丰帝对他的信任却毋庸置疑。 淳安郡主扯了扯嘴角,定定的看着汾阳王:“那还要等多久?” 女儿确实太过消沉了一些,汾阳王有些担心,想了想就道:“不必等多久,父王跟你保证,你放心吧。” 淳安郡主却放不了心,她心里的愤怒与日俱增。 这些天来,送进府里的礼物源源不断,可是她丝毫开心不起来,那些带着关心和怜悯的帖子和信件让她几乎要疯掉。 她急匆匆的进了屋子,见丫头正在往香炉里添香,十分不耐烦的道:“搬出去!” 大家都知道她最近心情喜怒不定,不敢触霉头,闻言忙不迭的将香炉给撤了。 淳安郡主坐在玫瑰椅里,看着丫头们摆弄着花房刚送进来的花,忽而她的大丫头清欢进来,低声道:“郡主,打听到了,邵家的那些人并未押解进京。” 淳安郡主猛地睁开眼,直起了身子问:“怎么回事?” 之前她去见过邵文勋最后一面,邵文勋跪下来求她,说是只求她伸手搭救他的父母亲妹。 夫妻一场,邵文勋的确瞒了她不少东西,但是比起那些三妻四妾口是心非的男人,对她的确算得上一心一意。 她应承下来了。 清欢的声音更低了一些,咬着唇讷讷的开口:“听说是.....听说是在进京的路上,邵姑娘被人轻薄了,一怒之下投井而死,邵老太爷跟邵老太太受不住打击,病死了......” 墙倒众人推,邵家当初仗着邵文勋成了郡马,在家乡作威作福,没少得罪人。 邵老太爷甚至还做起了青楼生意,屡屡闹出逼死良家妇女的事情来,一旦落难,那些人当然是迫不及待的要报仇了。 淳安郡主怔怔的坐着,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过了许久,她才靠回椅背上,缓缓的吐了口气。 正好青樱捧着一沓帖子进来,见了这个情形忍不住一怔,紧跟着便埋着头想退出去。 淳安郡主却扬声喊住她:“谁的帖子” 青樱惊了一跳,却下意识的回她的话:“是......是平国公夫人的帖子。” 前些时候京城腥风血雨,如今已经雨过天晴,庞夫人早就已经定下的堂会总算是能继续了,她一早已经准备好。 这种圈子邀客,总是少不了淳安郡主的。 只是淳安郡主这一次却兴趣缺缺,青樱在心里叹了口气。 淳安郡主却忽然朝她伸手,将帖子接在手里端详了半天之后,就挑眉道:“去跟回事处的管事说一声,说我会去,让他给人回个帖子,而后替我准备车马。” 淳安郡主竟然真肯出门了,青樱跟清欢对视一眼,都有些震惊,却又跟着高兴起来----想出去走走就好,多出去见见人,慢慢的心情总会变好一些的。 一百九十章·退亲 平国公府的荷花会是最近城中热门,三皇子谋害先太子一案,不知道牵连了多少人落马,荷花会开在这个时候,着实是诸多坏消息当中的一股清流,一时间但凡收到了帖子的,都热火朝天的准备起来,因为传说五皇子到时候也会去,连街上的胭脂水粉和饰物都差点儿被一扫而空。 汪大太太往苏家去看苏嵘的时候,正好就提起这件事来:“到时候纷纷也要去,免不了要请幺幺多看顾她些......” 苏老太太人逢喜事精神爽,精气神已经完全不同往日,听见汪大太太这么说,乐呵呵的道:“可别这么说,纷纷沉稳懂事,该是纷纷多看着些幺幺姐妹......” 苏杏恬丧父正是重孝在身,是不能出去会客的,但是苏邀的庶妹却也到了要说亲的时候,苏老太太如今跟三老爷关系缓和,加上苏三太太已经完全不管事,自然要替苏三老爷操心这些,所以也让苏杏悦一道跟着去。 说了一会儿话,苏老太太又问起了汪悦榕跟谢沐君的亲事:“交换了庚帖了没有?” 八字既然相合,等到交换了庚帖,就该男方提亲了。 原本是大喜事的,但是提起来,汪大太太的面色却更差了许多,摇了摇头有些难以启齿,正要说什么,汪家跟着来的仆妇在外头焦急的递话进来,说是家里催汪大太太回家。 汪大太太当即站了起来,强笑着跟苏老太太告辞。 苏老太太有些诧异,但是这是人家的家事,既然不愿意提,她当然也没有追根究底的道理,也就只好点了点头。 恰好苏邀进来,苏老太太就有些担忧的道:“看汪大太太面色不大好,别是纷纷的亲事又有什么变故才好。” 之前苏桉闹出来的混账事已经让汪悦榕平白损伤了声名,若是再来一次,不管是谁的错,世人总是对女子更苛刻。 苏邀才来,不大清楚原委,听见苏老太太说完,才道:“到时候荷花宴的时候,我问一问纷纷姐姐吧。” 苏老太太点点头:“也好,汪家帮了咱们良多,又跟你外祖母是姻亲,若是能够帮的上忙,咱们可不能当作没看见。”又问苏邀到时候准备穿什么衣裳,带什么首饰。 苏邀知道苏老太太的意思,京城这些上层圈子总有各种各样约定俗成的规矩,比如说穿戴就大有讲究,穿的不能不好,否则会被人说成是家道中落,破落户,可穿的若是太过华丽,却又难免被人议论是喧宾夺主,又或者说家中没有底蕴。 上一世苏邀嫁给程定安,最初交际的时候就屡屡被人耻笑。 她那时候根本不懂盛京请客做客的许多规矩,又无人可问,闹了笑话往往还要被程定安冷嘲热讽,所以一度很怕去这些场合。 如今那些记忆涌上心头,苏邀淡淡垂了眼睛,轻声道:“打算穿鹅黄色的月影纱衫子,底下穿茶白色的百褶裙。” 月影纱还是上次庞贵妃赏的,而且颜色也鲜嫩,的确很合适。 苏老太太欣慰的望了苏邀一眼:“你是个再明白不过的孩子,平国公府是勋贵,请的也多是勋贵,那些人里头免不了多的是眼高于顶的,从身世到长相,再到你的穿衣打扮和一言一行,都容易成为别人讥笑你的借口。祖母知道你不在意这些,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的让她们败坏了你的名声。” 平国公府因为上次在汪家的事儿对苏家向来很客气,这一次平国公府请苏邀去,也表明了态度,苏老太太也乐意让苏邀去。 苏邀才是永定伯府的真千金,原本这些场合也就该她去。 可有资格去是一回事,能不能真的从此成为里头的一员,才是关键。 絮絮叨叨的说起话来,时间就过的很快,等到苏老太太抬头,才发现已经都要傍晚了,她忍不住笑起来:“说着说着就忘了时间了。” 正好纪妈妈掀了帘子进来,疾步走到苏老太太跟前轻声道:“老太太,汪家才送了消息过来,说是汪大小姐不去平国公府的花会了,让四姑娘明天不必等她。” 什么? 苏老太太有些狐疑,这才刚刚说好了到时候一道去的,汪悦榕跟那些女孩子们更熟些,有她在,苏邀姐妹也能有个伴儿,怎么说不去就不去了? 她想到汪大太太急匆匆回家的事,就忍不住问:“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纪妈妈是办事办老了的,汪家来人送消息,她就特意多问了几句,现在苏老太太一问,她便道:“听说是跟谢家的亲事不成了。” 苏老太太忍不住震惊。 连苏邀也皱起眉来。 好端端的一门亲事,都已经是盛京城中人人皆知的事儿了,怎么说不成就不成了? 可再问到底是为什么,纪妈妈却也不知道了。 苏老太太就又是唏嘘又是心里过意不去,长吁短叹了好半响。 汪悦榕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姑娘,怎么却在婚事上头就是这样坎坷? 刚这么感叹,等到快到晚饭时分,汪二太太忽然登门了。 苏杏仪亲自送了温宗斌跟温宗华去保定府一个私塾读书,才回来就听见这件事,感叹之余又有些奇怪:“这个时候,汪二太太来咱们家里是为什么?” 汪二太太是来请苏家把申大夫暂时先让出来的,她苦笑了一声,捏着帕子对苏老太太道:“来的时候我们家老太太便已经叮嘱了,说是若您问起来,也不必瞒着,反正也瞒不住。不瞒您说,谢家的亲事又不成了。” 苏老太太抿了抿唇,并未再假作惊讶,开门见山的问:“到底是什么缘故?不是之前都谈的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又说不成了?” 苏二太太咬了咬牙,将谢三太太的难缠说了,又道:“不过是略有些不放心,谁知道才去探问过一回,谢三太太竟然就说出许多不好听的话来,还未嫁过去就是如此,嫁过去了又是怎样?真是让人难堪......” 一百九十一·做客 谢三太太其人,观其言察其行就知道是个刻薄的,现在还未曾如何,就能对着汪悦榕指指点点,等到嫁过去,哪里有汪悦榕的好日子过? 汪大太太的担忧成真,心里十分的难过憋闷,偏偏谢沐君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问他如何表态,他竟然支支吾吾的说,全都听大人的。 一句话把汪老太太跟汪大太太全部气的倒仰。 一个男人如此唯唯诺诺,哪怕有万般好,这当娘的谁能放心把女儿嫁过去? 结亲不是结怨,汪老太太原本想着如何能够不伤脸面的将此事压下,可谢三太太竟然带着自己女儿来了家里,说是自从两家有相看的意思之后,他们家就出了不少的事儿,或许是两个人八字不合。 说是说八字不合,但是几乎都要指着汪悦榕说是汪悦榕的命不好。 这回才真是把汪大太太给气病了。 汪大太太病了,谢家又闹了一场,汪悦榕当然不可能再去庞家的荷花宴了,也只好跟着称病。 只是虽然是谢家太过刻薄强势,可到底婚事又不成了。 外头那些人还不知道要怎么谣传,汪老太太跟汪大太太都心气不顺病倒了,汪二太太这才过来请申大夫过去瞧瞧。 苏老太太素来很不喜欢说别人的不是,但是这件事她也要说一声谢家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结亲又不是儿戏,之前就知道汪悦榕的情况,那时候不说,后来开始算旧账,这算什么? 她皱了皱眉,一面让人去请申大夫,一面也劝汪二太太:“也别太过上火,那人有眼不识金镶玉罢了,纷纷这么好的孩子,还愁找不到好的亲事?” 汪二太太苦笑。 话是这么说,但是又不是人人都会这么想,现如今汪家可算是倒了霉,别说是汪悦榕的亲事了,就连纷纷下头的几个妹妹们原本相看的人家都开始推三阻四起来。 她强打着精神附和了几句,等到申大夫来了,才站起身跟苏老太太告辞:“等到家里好些,马上就把申大夫送回来。” 申大夫满头大汗,他今天正帮苏嵘泡药浴呢,每次这个时候就极为耗费心力,闻言便道:“泡了这一阵,他如今已经能够自己走一段了,我这几天不在,你们可让他每天走路一个时辰,其余时间还是需要多休息,也没什么大事了。” 苏老太太急忙答应,让苏杏仪亲自送了汪二太太出去。 原本想着若是跟汪悦榕一起去,便也带着苏杏悦的,可汪悦榕不去,苏老太太左思右想,干脆连苏杏悦也不叫去了,等到第二天苏邀要出门,她拍了拍苏邀的手:“请的都是年轻女孩儿,你二伯母如今守孝,你母亲不出门,你大姐姐也不必说.....倒是只能让你一个人去了,好孩子,委屈你了。” 哪个圈子都有难相处的人,尤其是这些勋贵圈中的女孩子们,哪一个都有自己的脾气,可长辈们对于这种孩子们之间的事也不能插手,否则的话那成了什么? 若不是抱错了,哪怕永定伯府没落,苏邀也不至于这么难,总跟那些女孩子们有些香火情。 想到这些,苏老太太又不禁有些忧心,等到苏邀出门了,还是怔怔的出神。 苏杏仪捧着一捧金茶花回来,让余夏寻了瓶子出来插好,见苏老太太有些心不在焉,还以为是因为汪悦榕的事儿,轻声劝她:“祖母不要太担心了,纷纷是好孩子,上天不会这样残忍的。” 这事儿却谁能说得准呢?苏老太太笑了笑:“傻孩子,什么事儿能真的靠的上老天?”她叹气说:“由此及彼,我担心的是幺幺啊!” 苏邀? 苏杏仪一怔,却又很快反应过来,有些不可思议的道:“祖母怎么会担心幺幺呢?她这样好......” “怎么好?”见苏杏仪一时说不出话,苏老太太便直接道:“她是个好孩子,说的少做得多,外冷内热,有锋芒却也愿意给人留路走,可咱们知道,别人都能知道吗?” 外头人看到的,只怕都是苏邀的尖锐,更甚的连苏邀的尖锐都只怕不想了解,只记得苏邀是抱错了在外头十几年才回家的。 苏杏仪却没苏老太太那么担心,她蹲下身来伏在苏老太太膝上:“我说祖母却不必担心这个,幺幺是个极聪明的孩子,她想要的,不必谁来认可。世俗意义上的那些良配,于她而言或者还未必瞧得上呢。” 苏邀并未想的那么远,随着三皇子和徐家的落幕,她的生活猛地平静下来,可水面虽然平静无波,实际上却仍旧暗潮汹涌。 宋恒的身世始终是一个随时可能爆开的火药,何况......哪怕是今天这个荷花宴,她觉得也未必就真的只是一场花会。 平国公府气势恢宏,相比较起同样是外戚的田家,庞家的底气要足的多了,庞夫人时隔几年回京举办的花会,但凡是接了帖子的,就没有不给庞家面子的,是以马车才到了庞家所在的巷口,就已经被堵得前进不得。 好不容易才等到路通了,等到她的马车进了庞家二门时,前头已经有不少人先到了。 庞家来迎客的是庞三夫人,她见到苏邀,先是一愣,紧跟着才急忙堆笑热情的招呼苏邀:“苏四姑娘,快来,隔了一阵子不见,你出落的可越发的好看了。” 她这说的倒也不全是客套话,虽然已经进了秋,可还有秋老虎,天气热的叫人烦躁,苏邀今天一身鹅黄色月影纱的薄纱衫,底下是茶白色的百褶裙,看着轻灵飘逸,如同是树上的果子,让人看着便觉得清爽。 这是夸赞,苏邀笑了笑,很客气的说:“您过奖了。” 彼此之间有旧怨在,虽然解决了,但是远远未到熟悉的地步,庞三夫人咳嗽一声,想着招呼着跟苏邀相识的女孩子陪着苏邀一道进去,一抬眼正好看见了田蕊,忍不住就眼睛亮了亮,想着快点把苏邀给打发进去。 一百九十二·羞辱 她顿时心中一喜,可田蕊虽然笑着跟庞三夫人打了招呼,紧跟着便装作没看见苏邀一般挽着自己的妹妹田循从边上过去了。 庞三夫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田蕊这人自来倨傲,她不喜欢你,就是摆在脸上的。 她顿时有些尴尬,想着苏邀是庞夫人指明了要见的,便悄声叮嘱了边上的妯娌,自己亲自带着苏邀进后院里去,又笑着跟苏邀说:“我们这宅子就是占得地方阔绰些,其余的倒是没什么特别,后院往里去,还有一大片的空地,前几年辟出来建了个花园子,栽种了不少花木,还种了些橙子,就是虽然好看,却根本吃不得......” 她偷眼去看了苏邀一眼,见苏邀脸上仍旧一片平静,既没有被田家姐妹无视的尴尬,也没有被其他人冷落的难堪,就在心里忍不住啧了一声。 好吧,不管怎么说,脸皮厚些总比脸皮薄的好。 她引着苏邀先去后头的广厦里见庞夫人。 庞夫人此刻正陪着几位勋贵夫人说话,听见说是苏邀到了,还没看见人就先笑起来:“早就听说苏四姑娘了,快让我瞧瞧,到底是怎么样的妙人儿。” 她顺着庞三夫人的目光一把拉住苏邀,一看就挑眉笑的眉眼弯弯:“怪不得贵妃娘娘喜欢,真是个看着就让人挪不开眼睛的小美人儿。” 庞夫人的热情溢于言表,在场的哪儿有看不出来的,都有些诧异。 田蕊坐在下头冷冷的哼了一声。 一边的田循急忙借着拿扇子的功夫拉了她,低声道:“大姐,你可不许又闹出事来。开了年你可就要进王府去了,你不想到时候出什么变故吧?你可别忘了,今天秦家也是有人来的。” 她知道田蕊对苏邀的愤恨,但是现在真不是时候。 田蕊目光冷淡而厌恶,正要说话,却又轻轻被妹妹推了一下,她顺着妹妹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淳安郡主也在庞二夫人的陪伴下进来了。 她竟然出门了! 田蕊错愕不已。 邵文勋可死了才不久啊,虽然邵文勋被褫夺了身份,而且元丰帝早在刑部审理之前就允准淳安郡主跟邵文勋和离了。 可到底京城中可没人不知道她跟邵文勋之间夫妻情深的,怎么这么快淳安郡主竟然就出门做客了? 田循就低声道:“少说话罢,省的被秦家捉住把柄。” 那边淳安郡主已经绕过屏风了,庞夫人看见了她,亲自站了起来下了台阶笑了:“接到你回的帖子还有些不可置信,没曾想你竟然真的来了,可真是叫我喜出望外。” 淳安郡主跟着她一道上台阶,雍容又慵懒:“嫂子这么久才回来一次,旁人也就罢了,你这里我却是怎么也要来的。” 被庞夫人放开,苏邀便已经往边上走了,因此淳安郡主第一眼还未看到苏邀,不过略扫了一眼,她的瞳孔就缩了缩,随即笑着指着苏邀问:“嫂嫂,那是谁?” 庞夫人才回京不久,但是她的消息却比她进京的速度要快速多了,见淳安郡主一来谁都不问,直接点了苏邀的名,她便忍不住在心里有些厌烦。 给淳安发帖子完全是出自面子情。 要说起来,邵文勋这一次做的那些恶心事可是在帮庄王的,当然明面上说帮的是三皇子。 虽然汾阳王府撇的一干二净,可到底他们当真对邵文勋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吗? 未必吧? 庞家作为天然五皇子阵营的人,对于这件事心里当然存着疙瘩,所以发帖子也不过就是随意罢了。 只是没想到淳安竟然真的来了。 眼看着还有找麻烦的架势。 先不说苏邀如今是庞家想拉拢的对象,苏邀更是贵妃娘娘点名要好好招待的人物,就光说淳安不分场合的那唯我独尊的态度,就实在让庞夫人有些不高兴。 她淡淡的嗯了一声,干脆就道:“是啊,你来之前,我才刚说呢,这小姑娘着实生了一副讨人喜欢的相貌,怪不得连贵妃娘娘都喜欢她,我也怪稀罕的。” 她表明了态度,可淳安郡主却并没有退避的意思,听见她这么说,甚至还冷笑了一声,而后就道:“听说被抱错了十几年,在下贱的商户家里长大的,商户么,惯会谄媚讨好的,她在那种地方呆了十几年,自然学了一身讨好人的本事,也怪不得嫂子你喜欢了。” 满室俱静,谁也没想到淳安郡主二话不说一来就发难。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紧跟着就像是沸腾了的开水,众人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不知道还有谁忽然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虽然她立即就收住了,可还是让气氛更加僵硬了几分。 田蕊拿了扇子挡住了下半张脸,可眼睛却还是弯弯的,险些控制不住也要笑出声,恨不得给淳安郡主拍手叫好。 田循若有所思。 没等庞夫人发怒,淳安郡主又指着苏邀吆喝了一声:“苏邀是吧?来,你转过脸来让我好好瞧瞧,让我也瞧瞧你这张脸是怎么个好看法儿,才被这样盛赞。” 苏邀垂下眼,目光中藏了冷锋。 她最看不起的女人就是这种,管不住自己的男人,驾驭不了自己的命运,一旦男人惹出了祸端牵连了自身,她们通常不会去憎恨惹是生非的男人,反而会去迁怒于别人。 淳安郡主显然就是这种人。 她转过脸,目光坦荡的看向淳安郡主。 淳安郡主分明是见过她几次了的,可是如今却仍旧夸张的赞了一声:“真是好看,跟教坊司的那位王大家也差不多了。” 拿千金小姐比教坊司的那些罚没的官妓,恶意毫无遮掩。 可偏偏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 淳安身份尊贵,又是出了名的高傲,不好得罪。 至于苏邀? 虽然永定伯府复爵了,可是那位袭爵了的新任侯爷到现在都还没能出门去宫里谢恩呢,谁知道还能不能站起来。 再说,哪怕真的站起来了,也有了实职,那又怎么样,能跟汾阳王府比么? 一百九十三·被逼 这两者之间若是要选一边站,只要是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该怎么选。 一时之间场上众人心思各异的或是假装低头没听见,要么就是讥诮的望着苏邀,想看着这个小姑娘该怎么应对。 麻烦发生在谁身上你最不担心?当然是别人身上。 盛京的勋贵圈因为接二连三的事情而沉寂的太久了,平时总喜欢掐尖要强的小姑娘们攒足了劲儿要在荷花宴上大出风头的,如今有现成的好戏看,谁愿意多事呢? 淳安郡主慵懒的单手托着下巴,从容的打量着苏邀,全然不顾庞二夫人在边上阻止的小动作,啧了一声就道:“这么好看的相貌,想必学了许多东西吧?会不会唱曲儿?” 真是越说越过了,庞夫人不能不做出表态,皱着眉头忍着气道:“淳安真是喜欢说笑,家里请了这么多女先儿来,你喜欢听什么样的没有?干嘛去捉弄小姑娘?” 她心里有气,淳安郡主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在这样的场合针对苏邀,找的不只是苏邀一个人的麻烦,更是在打平国公府的脸。 庞夫人递了台阶,但是淳安郡主却不那么想下,她斜睨了默不作声的苏邀一眼:“听说你挺能言善辩的,怎么,成哑巴了吗?” 啧啧,田蕊的笑脸藏在精美的团扇背后,轻轻对看好戏的田循道:“真丢脸。” 淳安郡主当然是无理取闹,人人都看见了,苏邀是没有任何不得体的举动的,更不曾挑衅淳安郡主,是淳安郡主一直找苏邀的麻烦咄咄逼人。 可是那又怎样? 淳安郡主是有品级的郡主,天生就是高出苏邀不知道多少。 她要找你麻烦,不必处心积虑的背后阴你,就当着面的羞辱你,你又能怎样? 忍了,那从此以后其他人就会觉得你这个人谁都能踩一脚。 不忍,那你就是对郡主不敬。 田蕊心里舒服多了。 倒是田循饶有兴致的盯着苏邀,并没有出言接她的话,脸上神情渐渐变得有些复杂。 这个人真是可怕。 她盯着苏邀看了半响了,淳安郡主不管怎么挑衅,苏邀脸上都丝毫看不出任何的难堪和怒意。 为难人羞辱人,要人觉得被羞辱了被为难了才有意思。 否则的话,反倒是成了自己无能。 淳安郡主显然也被苏邀的态度激怒,她甚至拂开了边上庞二夫人的手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疾言厉色的指着苏邀问:“本郡主在问你话,你聋了吗?!你永定伯府的家风就是如此,教出你这么个东西来?!” 庞夫人闭了闭眼睛,努力压下心中的怒气。 好端端的荷花宴,不想毁也毁了。 淳安郡主就是故意来找麻烦的。 她冷着脸正要出声,忽然见一直没有开过口的苏邀转过了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紧盯着淳安郡主,而后终于开口:“诚然如郡主所言,我与伯府失散多年,并未得到很好的教养。” 众人就都笑意微妙,倒还算是个识时务的。 庞夫人嘴唇动了动,最终轻声叹息:“淳安,快过来坐。” 淳安郡主却并未被取悦,她心里的火气还是一阵阵的冒上来,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心里也憋闷得难受。 苏邀不卑不亢,脸上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或是难堪,只是轻描淡写的附和自己的话,这让她出离的愤怒:“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既然知道自己没有教养,还敢出门来做客?看着你就上不得台面,这一场好好的荷花宴,都被你给搅合了!” 这话说得属实是太过分了,场中所有的议论声顿时全都平息,齐刷刷的看向了苏邀。 被这样多的人围观,又被这样尖锐的言语攻击,不管换成是谁只怕脸面读挂不住,一些脾气软和些的姑娘只怕更是回去寻死的都有。 苏邀也如了众人的意,她眼眶泛红,眼泪汹涌而出。 淳安郡主总算是觉得心里舒服了些,苏邀的这些眼泪,好似才是安抚她伤口的最好的方法。 可下一瞬,苏邀已经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 怕成了这样儿? 淳安郡主想笑,还没来得及笑,先听见苏邀哽咽着哭了起来:“郡主,您身份尊贵,天潢贵胄,与您相比,我不过是渺小一介灰尘,可是跟伯府失散不是我所愿,更不是我父母亲所愿......” 她哭起来,盯着淳安郡主,声音因为众人的沉默而显得更加的清晰:“若不是因为我大伯被人冤枉而枉死,我大哥摔断了腿不良于行,伯府乱成一团.....若不是我外祖父因为尽忠职守护送先太子而被倭寇杀害,我母亲就不会在即将临盆之际还要赶回太原,遭遇暴雨而在破庙仓促生下我.....” 淳安郡主听的很不舒服,嗤之以鼻:“那你是......” “郡主可以看不起我,可我的养父母虽然是商户,却还是尽力抚养我长大,我的生母虽然不小心抱错了孩子,可她当时也是被逼无奈,您羞辱我可以,却请不要祸及我的生父母和养父母......”苏邀仰头,眼睛被眼泪洗过,显得更加的清透。 淳安郡主冷笑不已,上前一步正要再说,苏邀却忽然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 田蕊听到关键处,忽然见苏邀倒地,顿时诧异:“淳安郡主踢她了?” 田循目光深深,望着倒在地上的苏邀,心里啧了一声。 淳安郡主咄咄逼人,气势嚣张,看似占尽了便宜,可苏邀却示敌以弱,以退为进,她哭着解释了那么一段,谁会想不起来永定伯府是为什么没落,又是为什么出事连个生产的产妇都庇护不住的? 那还不是因为当初徐家胆大包天投了三皇子,算计先太子波及了苏家了么? 跟徐家合谋的可还有一个邵文勋呢。 淳安郡主这么逼迫苏邀,之前大家还能觉得是淳安郡主眼高于顶,瞧不上一个寄托在商户家死几年的千金。 可现在却不同了。 苏邀那番话一说,紧跟着又一晕,整件事的性质都改变了。 一百九十四·选择 淳安郡主身份高贵看不惯个把女孩子训斥几句,谁都找不出不是来,哪怕是御史也不能说什么,最多说一句郡主不大能容人罢了。 但是对于一个郡主来说,这是多大的毛病吗?当然不是。 可苏邀把事情提高到了另一个高度。 在她声泪俱下的说完那番话之后,事情变了。 淳安郡主是不满邵文勋出事,苏家却能重新复爵,所以才会挑着一个小姑娘出气,穷追猛打的逼得小姑娘无路可走。 这还是在平国公府的荷花宴上。 宴席还没开始,客人甚至都还没有全部来齐,她却已经羞辱得苏邀晕过去了。 这是在对元丰帝赐死邵文勋不满,还是对平国公府请苏邀不满,所以才借机宣泄? 而平国公府若是对于这件事毫无反应,那么以后谁还敢来平国公府做客? 谁家没几个看不顺眼的人啊?若是以后来平国公府做客被人针对,平国公府丝毫都护不住客人,维持不了秩序,那国公府是什么人家?以后还请什么客人? ..... 有点儿意思。 田循把玩着手里的扇子,笑眯眯的看着前头乱成了一团,在心里啧了一声。 这样的心机,怪不得当时能把章灵慧逼成那样,又能让田蕊偷鸡不成蚀把米险些气死。 她拉住了要去凑热闹的田蕊,语气冷静而平淡:“大姐,不要过去了,苏姑娘赢了。” 怎么就赢了?田蕊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伸手戳了戳妹妹的额头:“你是不是傻了?那小蹄子被逼的都晕过去了,啧啧,看她出的这样大的丑,以后她还怎么见人?只怕再也没人肯正眼瞧她了。” 田循捂着头看她一眼,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就这样的心机,怎么斗得过苏邀? 前面已经乱成一团,庞夫人顾不得什么,一把推开了淳安郡主抢上前去扶住了苏邀,而后忍着怒气对淳安郡主下了逐客令:“淳安!苏姑娘是我亲自请来的客人,你怎么能如此莽撞无礼?我这儿庙小,容不下你这尊菩萨,你若是心气儿不顺,还是先趁早回去吧!” 在京城这么多年,庞夫人向来是以好说话出了名的。 人人都知道庞夫人的脾气好,会做人,哪怕是外戚,身份有些敏感,但是还是能够让许多人喜欢。 她这样不留情面的跟人撕破脸,还是头一回。 何况对象还是尊贵的淳安郡主,众人一时都有些吃惊,原本想着嘲笑苏邀的人也都意识到了不对。 庞夫人却已经无奈的吩咐人去请太医了。 请客却遇上这样的事儿,庞夫人的脸色很不好看,不再看淳安郡主,对着众人勉强笑了笑,就道:“出了点事儿,实在是招待不周,都是我们的不是。诸位姑娘们别客气,家里这些女孩儿们虽然蠢笨,却都是温顺的孩子,园子里准备了风筝画舫,若是姑娘们不嫌弃,尽可先玩一会儿,迟些我再来招呼大家。” 她把话说的这样的软和,谁也没有说不是的道理,于是纷纷都开腔答应下来。 连田家姐妹也是一样。 淳安郡主的脸上十分挂不住,咬了咬唇,可她羞辱苏邀是可以,却并不想太过得罪庞夫人,只好气冲冲的又从庞家出来。 坐在马车里,她半响才愤愤然的将清霜小心翼翼递过来的茶给拍开了。 到家的时候汾阳王正好也在,见她回来还吃了一惊:“不是去人家家里做客吗?这才多久,怎么就回来了?” 女儿好不容易肯出去走动,而且去的是素来还算是满意又会做人的庞家,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淳安郡主抿了抿唇,一声不吭的回房去了。 她最近时常心情不好,经常这样,见她生气,汾阳王无奈的摇摇头,却也并没说什么。 反正只要她能够想得开就罢了。 另一头的庞家却忙的不可开交,先是腾出客房来,再是拿了名帖去请太医,若不是因为国公府人手充足脸面广,今天怎么也没那么容易能平息争端。 庞夫人坐在苏邀床边上,等到丫头仆妇都退下去了,才面色复杂的看着苏邀,轻声道:“苏姑娘,眼下只有我一个人在了。” 她话音才落,苏邀便睁开了眼睛,缓缓地坐了起来。 看着神清气爽,眼神清澈,哪里像是晕过去了的模样? 庞夫人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隔了片刻才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苏姑娘真是......随机应变,倒是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了。” 苏邀也懒得跟人打马虎眼,真正的聪明就是不在聪明人面前说假话。 她从容的整理了自己散乱的头发,坦诚的道:“是有些对不住夫人,可我以为,夫人既然是请了我来当客人,自然是会尽到主人该尽的责任的。我不是被人打了左脸还要把右脸伸过去让人打的性格,所以若是有冒犯的地方,还请夫人多多担待?” 眼前的女孩子不骄不躁,不卑不亢,不像大多的女孩子更像是温室里的娇花,她着实是像极了一株在野外受尽了风吹雨打却始终屹立不倒的野玫瑰。 是能护得住自己的那种人。 庞夫人定定的盯着她看了一瞬,又笑起来:“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我会站在你这边,替你把事情闹大,给你请太医?若是我为了淳安郡主息事宁人呢?” “您不会的。”苏邀已经将头发整理好了,把簪子簪上固定了发髻,坦诚的看着庞夫人:“先不说邵文勋的事,我以为,既然把我请来,那庞家就该是对我和苏家怀着善意的,既然如此,夫人应当不会作壁上观。当然,若是会,那也没什么,因为我已经晕了。” 庞家不请大夫,总得把她送回去。 那为什么才开宴不久就把客人弄晕了送回家呢? 总要给个说法和原因吧?一打听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庞家想帮忙遮掩,其实也遮掩不住什么的。 真是过分聪明的女孩子,心机十分深沉,庞夫人郑重其事的在心里下了结论。 一百九十五·发酵 这个女孩子可真是又有心机又有魄力,不破不立,淳安郡主虽然孤傲,但是今天那些贵女的态度也可见一斑,她们对于苏邀的态度是毋庸置疑的排斥和冷淡。 苏邀回击的是淳安郡主,也是借着这一次她的表现告诉所有人,她不是好欺负的软柿子,也没有忍气吞声的打算。 以后谁再要拿她的身世或是她被商人养大的事情出来说事,先要思量思量分量是不是比淳安郡主还要重。 庞夫人是真的有些喜欢苏邀了。 作为国公夫人,庞夫人向来喜欢的都是聪明人。 她自己也同样是,别的女人遇上妾侍庶子女,基本上都是争宠,明里暗里的打压妾侍和庶出的子女。 但是她从来不。 她一早就明白问题最根本是出在哪里。 所以平国公庞清平有喜欢的妾室,她也不吵不闹,好好的替他打理后宅,养育子女。 别人是生怕庶出的子女太优秀,可她对庶子女的教育培养也一样下本钱,所以她底下的庶子人人都有出息,再不济也是能够进军营吃苦奔前程的,庶女也都嫁了好人家。 她早不对庞清平抱幻想,她也想的十分清楚,她打理好庞家的内宅,不是为了庞清平,是为了她自己的子女后代。 她把庞家经营的越好,孩子们就会越好,庶子女们各自都有了好前程,也不会盯着家产乌眼鸡一样的不放。 她拎得清,所以格外喜欢拎得清的人。 因此她也乐意跟苏邀这样明白又聪明的人交好,笑了笑,她道:“我让人送你回去吧,你恐怕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 苏邀对上她的眼睛,立即便笑了起来,轻快的答应了一声。 永定伯府的车架紧随汾阳王府的车架从平国公府驶出。 当天一切如常,回了家的女孩子们纷纷把这件事当成是趣事一般告诉了家里的长辈。 即便如此,也并没有人太当回事,不过是女人之间的口角,何况一方还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受了些委屈又怎么了? 直到有个小御史上书弹劾汾阳王教女不善,淳安郡主飞扬跋扈羞辱功臣之家的女眷,这件事才激起了一点儿水花。 可照样没太多人当回事。 连庞贵妃在元丰帝到自己宫中用膳的时候,都只是轻描淡写的道:“淳安的脾气向来暴躁些,她最近又心气不顺,苏邀虽然委屈了些,但是也没法子。” 她垂下眼睛又道:“不过到底是没在家中好好被教养,太经不住事了,竟然被气的晕倒......” 元丰帝面色淡淡,看了庞贵妃一眼,转头去了太后宫里。 田太后原本正在看着尚衣局的宫女分线,见元丰帝来了,笑着跟他说了几句话,就听见元丰帝说:“有件事要劳烦母后。” 许久没见元丰帝如此神情了,田太后不禁肃了脸色,颔首道:“皇帝这是有什么事儿?” 元丰帝目光一动,太后宫中的女官宫娥们全都退了个干净,他就沉声道:“苏家之事,朕甚对不住明远。” 他可从来不在自己跟前提起前朝之事的,田太后心中打鼓,面上含着恰到好处的沉思:“皇帝怎么忽然说起这个?过去许久了......” 元丰帝不答,反而道:“若不是因为朕轻信于人,明远不至身死,永定伯府更不至于遭人奚落贬低。淳安平时瞧着是个好的,可关键时刻却着实刻薄倨傲,毫无胸襟,劳烦母后下旨,申饬一番。” 田太后怔住。 宫里中宫虚悬,所以内外命妇的封诰和赏赐都是由她这个太后来走场面,下懿旨。 可这么久了,除了因为本身丈夫犯事被牵连或是自己十恶不赦的,她基本没听元丰帝要她专门申饬谁。 淳安成了独一份。 她有些迟疑,元丰帝却已经起身了。 殿中沉寂片刻,看着门外洒进来的光,田太后忽而有些怔忡,对着进来的心腹金尚宫道:“哀家真是有些拿不准了......” 拿不准什么,却又没再说下去。 从荷花宴回来一连好几天,淳安郡主都在房中闭门不出,汾阳王最近也是不出门的,邵文勋的事儿虽然明面上已经了结了,但是他总得做出个反省自己没约束好女婿的样子来。 因此最近他一直都呆在家里,那天淳安郡主甩脸子回来,他倒也觉得奇怪,问了一次跟着去的管家,管家只说是跟苏家的姑娘起了些争执。 他也没放在心里。 本来么,淳安的脾气就不怎么好,遇上这么大的委屈,要发泄发泄也正常的。 只要不闹的太过分,苏家只能忍了这口气,不服也得憋着。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一点小事,竟然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等到张清风上门的时候,外头已经人人都知道淳安郡主为了邵文勋的事不满把苏家姑娘当众逼晕了的事了。 汾阳王正在端详一个精美的雕刻,这是他工部的朋友送来的,说是匠作监新来的一个工匠所做,用一个巨大的木头一层又一层的刷了桐油,雕成了一个圆盘,里头有弯曲的管道做成了河流,有山有树有水,一座小桥底下的水清澈见底,能看见里头的小石子和小鱼,看着就如同是一个活脱脱的村落,技艺可以说是巧夺天工。 他颇为有些爱不释手,拿了玉签子去引逗一尾白色鲤鱼,听见说是把苏邀给逼得晕过去了,才有些诧异的擦了擦手抬起头来,表情逐渐变得有些认真起来:“怎么回事?” 闭门思过就要有个闭门思过的样子,加上他还在酝酿着一个大计划,底下的人大约也是因为事情牵扯到淳安郡主,竟然没人把事情告诉他。 张清风却没那么多顾忌,他想来是无所畏惧的,挑挑眉就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汾阳王皱起眉头。 他知道淳安郡主对于邵文勋的死还是耿耿于怀,而且十分的憎恨苏家,可也没想到她会在庞家的荷花宴上公然发怒还把事情给闹成这样。 怪不得她那么快就回来了。 一百九十六·懿旨 雕刻里的一尾小鱼咚的一声从水里跳起来又落回水中,冒出一串的水泡后才沉寂下去,飘荡在水中的铜钱大小的荷叶轻轻拂动。 汾阳王的目光落在那雕刻上头,心情却不同了,过了片刻,才道:“这个丫头,自来就被我给惯坏了。” 张清风仙气飘飘的凑过来,手指一点,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水里的那些小鱼竟然争先恐后的从水里冒出来,一时似乎排着队来点他的手指。 玩了小片刻,他才又道:“有御史弹劾您教女不善,治家不严,郡主蛮横霸道呢。” 汾阳王没太当回事,一年到头不被御史弹劾几次都说明你这人官当的还不够大。 他不再谈这件事,只是问张清风:“事情准备好了没有?” 张清风甩甩手里的拂尘,完全是一副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样子:“啧,王爷看在下是那种不干正事儿的人吗?要紧的是王爷您这边准备的怎么样,我那边随时都做好了准备的。” 汾阳王取了鱼食来洒了一点在水面上,淡淡道:“那就等着吧,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张清风陪着他观赏了一会儿这雕刻,见他没有别的吩咐了,便想着告辞,汾阳王摆摆手,头也没回示意他可以走了。 只是才出了侧门拐到了汾阳王府的正门,迎面就见了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他是天师府的人,也跟这种人打过交道,只看一眼,就知道带头的是宫里的内侍。 而原本正要去找淳安郡主的汾阳王也听见说家里来了内侍,顿时有些诧异,随即便心里咯噔了一声,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个时候..... 按捺住心里的不安,他一面吩咐人出去迎,一面自己也急忙换了衣裳出去。 来的是太后宫里的伍公公,见了他来,汾阳王心中有些犯嘀咕,却还是笑意盈盈的打了招呼。 伍公公对汾阳王也是一如既往的客气,只是却婉拒了底下人塞过去的荷包,摆了摆手就笑:“王爷,咱家有公务在身,还劳烦您请郡主出来,咱家还等着回去交差呢。” 不收银子..... 汾阳王心里更加没底,可是看伍公公这个架势,也知道定然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也就只好按捺住心里的疑虑,笑着让人去请了淳安郡主出来。 淳安郡主心中不痛快。 她那天虽然把苏邀逼得晕过去了,可她心里不但没有痛快,反而更加的烦躁恼怒,心里的那团火越来越旺。 她想要的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苏邀不跪地求饶痛哭流涕?为什么苏邀不丑态毕露尴尬难堪? 她想看到的不是她轻飘飘的晕过去,站在制高点上指责自己咄咄逼人。 都错了! 深吸了一口气,听见说是宫里来人了,淳安郡主懒懒的抬了抬眉,缓缓闭上眼睛,过了好半响,才站了起来让人服侍着换了衣裳。 伍公公等了许久了,不过想一想手里揣着的东西,他倒是没什么不耐烦的,等到见了淳安郡主出来,他急忙站了起来,也不去看汾阳王了,客套的对淳安郡主道:“既然郡主已经到了,那咱家这就宣旨了,请郡主接旨吧。” 淳安郡主有些发怔,没有想到宫中竟然会有旨意下来,伍公公是太后跟前的心腹,这她是知道的,一时还以为是元丰帝觉得她没了郡马来给她赏赐的,牵了牵嘴角跪在地上。 伍公公清了清嗓子,一路平铺直叙的颁了太后懿旨。 到底懿旨里其他的那些诸如嚣张跋扈、失德之类的形容词淳安郡主已经听不见了,她满脑子都是最后那句‘褫夺郡主封号,着在家自省’的论断。 褫夺郡主封号?! 她睁大了眼睛,心里的那团火终于一瞬间爆了开来,将她整个人都点燃了。 淳安这个封号是她与生俱来的,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郡主,高出这天下万千女子,她荣耀了半辈子,盛京城中除了那些超品诰命和王妃公主,就属她最尊贵。 但是如今,只不过是因为她骂了苏邀几句,元丰帝就收回了她的郡主之位?! 淳安郡主紧紧攥住拳头,面色一时扭曲,伍公公看的心里打突,勉强冲着汾阳王拱了拱手就溜之大吉了。 这差事不好做,他哪里还敢收人家的赏钱? 汾阳王也觉得出乎意料,没想到元丰帝竟然会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 他还以为,最多也就是换来一顿申饬罢了。 可现在..... 苏家果然在元丰帝的心里地位不一般。 那么同理可证,苏家贺家支持的先太子在他心里如今是何地位了。 如果元丰帝知道了宋恒的存在..... 他闭了闭眼睛,心里也怒气翻涌。 偏偏这时候,淳安郡主忽然暴起,猛地将香案给推翻了,歇斯底里的尖叫着要去找元丰帝和太后要个公道。 公道? 汾阳王反应过来,看着女儿暴跳如雷,心里忽然有些疲倦。 原本想着女儿就是要娇惯的,不管她怎么折腾,他这个父亲护着她的能耐总还是有。 可是现在看来,他再怎么厉害,也不能阻止女儿的愚蠢。 淳安郡主怒气冲冲的要人去备车递牌子,全然不顾懿旨里有让她自省的吩咐。 从小就是这样的,她不是没闯过祸,可最后太后娘娘跟圣上都只是一笑置之,从来不会跟她计较。 可如今,就为了那个贱人! 她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要说她之前失去邵文勋是暴躁恼怒,那么现在就完全是出离的愤怒了。 汾阳王冷冷咳嗽了一声,见女儿闹的实在不像话,就沉声呵斥:“你这像是什么样子!?若不是你轻重不分,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现在太后已经下懿旨申饬你夺了你的郡主之位,你还不思反省,你还想闹到什么地步?!” 淳安郡主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听见汾阳王竟然还说风凉话,当即就气的朝着掉在地上的那些东西狂踩。 汾阳王忽而扬手攥住她恼怒的往地上一掼。 一百九十七·失意 汾阳王保养得宜,对自己要求甚高,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松懈过那些马上功夫,家里的演武场他是每天雷打不动的要去跑动一圈的,自来就比寻常人要强健的多,他这么一用力,娇生惯养的淳安郡主哪里能抵抗的住,顿时被摔在了地上。 人在遭遇危险的时候总是要下意识的保护自己的,淳安郡主也不例外,她倒下的时候,右手手掌下意识撑在了地上,只觉得手腕处发出了一声脆响,随即手上就传来了针扎一般尖锐的疼痛。 她顿时大叫了一声,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这一幕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周边竟然没有人能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清欢急忙就先跪了下去。 紧跟着周边伺候的人齐刷刷的也都跟着跪了一大堆。 汾阳王却不为所动,他站在原地俯视着自己的女儿,脸上满是失望和阴霾:“淳安,你当你自己是什么!?当你父王是什么!?是平素大家对你太好了,以至于你就真的无法无天了,你是不是忘了,你父王头上还有天子,还有太后?!” 淳安郡主脸色煞白,她疼的脑子都已经成了一团浆糊,整个人又可怜又狼狈,看着面前的父亲,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就因为为难一个苏邀,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长到这么大,从未受过这样大的委屈。 汾阳王见她痛的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心里虽然愤怒,到底还是有些过意不去,郁闷的呼出了一口气,让人去请大夫来。 好在大夫来看过,说是并没什么大事,只是手腕扭了,里头骨头没有什么损伤,养一阵儿就好了。 可就算是这一阵也够人受的,淳安郡主的手痛的抬不起来,连想要拿汤匙都做不到,心里的火气就更加的旺盛,连番打击之下,竟然病倒了。 汾阳王一面让人照顾她,又要安抚外孙,一面还不得不进宫去请罪。 元丰帝一开始并未见他,等到处置完了正事,才宣了他觐见。 是在太极殿的东配殿见的他,从前汾阳王来这里是分外的闲适和自在的,可是这一次却无端觉得惊心,一进门先跪在了地上请罪。 元丰帝换了常服从屏风后头出来,头也不抬的坐在了炕上,随手拿起了炕桌上的一本奏章看了起来,过了会儿才道:“你这是干什么来了?” 汾阳王转了个方向对着元丰帝,把头压得低低的,埋头道:“微臣来请罪,都是我教女不严,让淳安养成了跋扈的性子,才会搅扰了平国公府的荷花宴,惹出了这么大的祸事。” 元丰帝哼了一声,淡淡的将手里的奏章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轻响。 汾阳王立即就敏锐的直起了身子,一脸的诚惶诚恐。 元丰帝意味不明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淡淡的开口:“皇兄是该好好的磨一磨淳安的性子,朕才抬举了苏家,让苏家复爵,她转头就把人小姑娘给逼得晕过去,她这是对朕有多大的怨气?有怨气就冲着朕来,朝一个小姑娘撒气有什么用?平白气坏了人家外祖母!” 果然是因为贺太太。 元丰帝对于胡皇后的这个小妹向来是十分优容的。 他心里警醒,面上更加的不安:“是,圣上教训的是,淳安太过暴躁,微臣已经狠狠地罚过她了,等她过些天病好些,一定押着她去给苏姑娘赔罪。” 元丰帝呵了一声:“那倒不必了,淳安的性子,你押着她去又如何?罢了,让她好好在家里静思己过吧,也该有些畏惧,皇兄对子女也不可太过溺爱了,邵文勋行事阴毒嚣张,淳安又是如此,你的脾气也太好了。” 汾阳王心里似乎有一块大石头猛地掉下来,他拿不定元丰帝这是讽刺还是试探,一时之间心中那根弦绷得紧紧地,只敢喏喏应是。 元丰帝却又忽然缓和了语气:“罢了,子女就是债,你往后多约束也就是了。” 汾阳王却不敢起来,随着元丰帝的口气沉沉的叹了口气。 元丰帝顿了顿却又道:“沛儿若是还在,苏家贺家何至于过的如此艰难?朕已经是对不住她们,当然不能再任由他们受辱。” 萧沛,先太子名讳。 元丰帝近期提起先太子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汾阳王心中警惕,仿佛揣着石头沉甸甸的,再三思虑过后,才小心翼翼的接话:“当年的事那样突然,再加上迷雾重重,圣上也是被蒙蔽了,又怎能怪得了圣上?” “怪朕。”元丰帝兴致阑珊,摆了摆手揉了揉眉心:“皇后教出来的孩子,朕却质疑他的品行。”汾阳王越发的惊心,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太极殿出来,又是怎么出了宫门的。 他只知道出来之后,今天的阳光格外的刺眼,他有些呼吸不过来,焦虑的喘息了好一阵,才上了宽大华丽的马车,沉默的望着外头穿梭而过的景色。 等到回了家中,他见到了等着的詹长史跟张清风,第一句话就是:“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我们的命都要没了。” 元丰帝对于先太子越是怀念留恋,到时候宋恒的身世曝光对于他来说就越是惊喜,他不会再去注意宋家为何隐瞒这么多年的细节。 人的心思是很奇特的,你看一个人顺眼的时候,会自动把他的一切都美化。 看元丰帝现在对苏家贺家的态度就可见一斑,他甚至对着一个贺太太的外孙女儿都如此的关照,为了她甚至轻易的就褫夺了淳安郡主的封号。 那么他到时候真知道了宋恒的身世,把宋恒册成皇太孙呢? 一旦如此,宋恒上位之后,真能不清算当初害死他父母亲的人? 汾阳王心里的冷气一阵一阵的往上冒,看着詹长史意有所指的道:“没人能独善其身,看圣上这意思,事情比我们想象的可还要严重的多。” 张清风没有说话,詹长史也面色凝重,两人都似乎想到了什么。 一百九十八·操作 对于庄王来说,这件事就更糟糕了。 先别说庄王最近动作频频而且极为不顺利,许多事追究起来都有庄王的影子,一旦事发庄王得不到好处。 哪怕就不追究出庄王来,宋恒上位,对于庄王来说也算是最大的倒霉。 他心心念念为的不就是储君的位子,好不容易努力到这个份上,眼看着有了希望,若是被人摘了桃子,心里怎么可能过的去? 汾阳王的脸色跟心情一样糟糕,整个人都阴沉沉的,右眼皮跳了跳,他烦躁的伸手按住,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却觉得心里的慌张并没有半点缓解,只好转移了注意力去看张清风跟詹长史:“你们别觉得我危言耸听,我陪伴圣上多年,还是能摸到一些他的心思的。” 汾阳王都如此焦虑暴躁了,詹长史的表现也郑重起来,他听汾阳王说完了元丰帝再三提起了先太子萧沛,也跟着心事重重,而后才道:“若是这么说的话,那我回去问问殿下的意思,计划或许要提前了。” 张清风也是如此想,他看着手里的拂尘,顿一顿声音有些飘忽的响起来:“让殿下早下决断也好,毕竟这老虎养着养着,真成了祸害,那就晚了。” 詹长史回家去了一趟,就赶去了王府。 庄王正从庄王妃房里出来,庄王妃的月份越发的大了,许多症状是舒缓了,但是情绪却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很是糟糕,总是容易暴躁。 今天甚至激动起来还吐了,一天都没吃得下东西。 到底庄王妃现在怀着他的头一个孩子,加上丽妃跟元丰帝都很重视她这一胎,所以他也跟着上心,今天特地宽慰了庄王妃许久。 他揉着自己的眉心见了詹长史,当听见说汾阳王进宫请罪竟然还被元丰帝说的确该好好约束淳安郡主,他的眼神就变了变。 汾阳王在自己父皇那里有多少分量他是再知道不过的,可就为了淳安郡主在荷花宴上羞辱苏邀,元丰帝不仅褫夺了淳安的封号,还将汾阳王训斥了一通。 他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顿时更加恶劣了几分,目光沉沉的揉了揉自己眉心,有些恼怒的冷冷哼了一声。 詹长史也明白他肯定是心情不怎么好,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殿下,若圣上一直这样优容苏家,只怕到时候宋恒身世真的曝光,针对宋家也得不到什么效果了。还是该早下决断啊!” 庄王攥住拳头,忍住了心里的厌烦和恶心,不大耐烦的问:“那依你说该如何?” “还是要请丽妃娘娘帮忙。”詹长史见庄王猛地朝自己看了过来,就急忙眼观鼻鼻观心的道:“只是要请丽妃娘娘行个方便......” 庄王一口否决。 他的确是对那个位子势在必得,可他绝不会让自己的母亲去冒险。 丽妃对于元丰帝来说不过是一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妃子,若不是因为生了他,只怕早就已经被元丰帝忘到脑后去了。 把她拉进来,实在没有什么必要。 他止住了詹长史的劝说,冷静的摇头:“没有必要,本王母妃也不是能成大事的性子,不要牵扯她,想别的法子。” 詹长史欲言又止,但是见庄王态度坚决,也明白勉强不了,只好应是。 庄王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的划拉着,过了好一会儿,忽而道:“父皇近些年越发的笃信三清,宫中的褚阔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了,让张清风别舍不得,拿出看家的本事来,他如今可还不是天师呢,不除掉张清源,他可永远都只是一个代天师。” 多了个代字,多难听。 詹长史会意,急忙点了点头:“是,微臣回去便去传信,那宋家那边......” 庄王眯了眯眼睛,决意不再拖拉不决:“放手去做,只是聪明些,跟我们不能有任何关系,你明不明白?” 他的心情不好,庄王妃的心情也很糟糕。 眼看着肚子越来越大,但是她反而状态却越来越差,宫里接连派来了好几个女官,变着法子给她调养,也没能让她的情况好一些,她如今越发的瘦了。 暗地里大家都说这个孩子怕是个磨人的,庄王妃却也不在意,她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推开了丫头递过来的燕窝,双眼空洞的看着秦太太:“让你办的事儿怎么样了?” 秦太太急的嘴巴都起燎泡,别人怀孩子过了前三个月,后头基本都是越来越好,但是庄王妃却反过来了,情况越来越糟糕。 她心疼女儿,忍不住就叹气摇头:“你怀着身孕呢,有什么事不能等生下孩子再来担心,看你最近这样子?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折腾什么,苏家跟贺家如今的确是风光了,但是那又怎么样?出了徐家的事儿,他们也不是傻子,对殿下只有忌惮的,哪怕殿下真有那个意思,苏家也不会肯。你又何必盯着他们不放?” 平白还把自己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秦太太觉得女儿真是有些歇斯底里了。 庄王妃难得没有摆脸色,她疲倦的望着母亲:“我让你挑拨他们,不是为了苏家,我也知道阿苏邀再好也是不可能进王府的了,我是先让田蕊跟苏邀抖起来,不管她们谁倒霉,总归影响不到我,对我都是好事。” 秦太太的眉头还是皱的紧紧地:“就算是如此,你也要先保重自己。田家那个丫头,不用挑拨,她已经恨苏邀恨得牙痒痒了,都不必你费心去挑拨。再说,你看看淳安郡主如今的下场,只要不是脑子坏了的,谁会在这个时候得罪苏邀?你还不如收起心思来.......等田蕊真的开了年进了府再说吧。” 秦太太说的句句都在点上,但是庄王妃无法平静下来。 三皇子已经死了,残余的势力也跟着要么消散,要么是被庄王掌控,她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利用,连娘家也不起作用了。 光凭一个都不一定能成功养大的奶娃娃,她凭什么跟田蕊斗啊? 一百九十九·报复 庄王妃说完就弯腰剧烈的咳嗽起来,仿佛是要把心肝脾肺肾都一块儿给咳出来似地,而后又捂着肚子尖叫了一声。 秦太太吓得手里的杯子都摔在地上,眼疾手快的站起来一把过去搀扶住了她,吓得脸色都白了:“我的祖宗啊!你这是怎么了?” 她一面说,一面魂飞魄散的让人快些去请太医。 动静传到外头的庄王耳朵里,庄王吃了一惊,而后就皱起眉头问:“怎么回事?!我来之前王妃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又说不好了?” 底下的人缩着头像是一只鹌鹑,小心翼翼的摇头。 詹长史已经开始催促他:“王爷还是快去看看王妃如何了才是,王妃腹中怀着皇孙,不容有失啊!” 这可是个宝贝金疙瘩,元丰帝登基的方式不怎么好,废帝的那帮老臣临死之前还有诅咒元丰帝绝后的,所以朝野才对这个金贵的皇孙如此看重。 这是庄王府一个绝好的筹码,可千万不能有事。 庄王急的了不得,挥挥手让詹长史按照计划快去办事,自己就急忙去了后院。 庄王妃的情况很不好,她面色惨白,唇色都是青的,攥着秦太太的手在哭着喊痛。 是真的出事了! 庄王皱了皱眉,心里突的一下,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都这个时候了,他也顾不得其他的,几步并做一步上前,一下子到了床前坐下:“王妃,你怎么了?哪儿痛?” 秦太太急忙避开,后退了几步焦虑的跺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好好的说着话呢,忽然就说肚子痛,说是拧着一样的痛......” 她又是心疼又是害怕,吓得哭了。 庄王妃却说不出话来了,已经痛得咬着唇眼神涣散,连头发都汗湿了。 这么严重! 庄王气的简直要杀人,一个劲儿的说着好话安慰她,又气急败坏的问:“人到底来了没有!快去请人来啊!” 整个王府忙作一团,等到下午的时候,连宫里都被这动静给惊住了-----胡太医去了一堂庄王府,结果竟然还让人回去请孙院判,可见事情到底有多紧急。 一时之间丽妃吓得花容失色,也顾不得什么了,求到了元丰帝那儿。 这是头一个孙子,元丰帝当然没有不上心的道理,立即就让太医院的太医去了一半。 只是太医们倾巢而出,庄王妃的情况却还是不容乐观,太医们都看过之后,都只说只能尽量先保着,若是实在留不住,到时候用药引出来。 太医院的太医们向来是做官比做太医要娴熟的多,他们最擅长打哈哈的,都这么说了,可见情况是真的紧急,一时间元丰帝震怒,叫来了庄王训斥了一顿,指责他不照看好媳妇儿,之前折腾了章家小姐的事儿,让庄王妃受了刺激。 这都多久之前的事儿了? 庄王垂着头听训,等到去丽妃宫里的时候,又被丽妃也给教训了一顿:“你有没有脑子?你媳妇儿肚子里的那块肉现在才是最要紧的,也不知道你是怎么闹的,把好好的一个孕妇照顾成这样!宫里派了那么多嬷嬷出去,合着半点用处都没有?” 庄王又是委屈又是烦躁,听见母妃这么说,却还只能忍气吞声:“她怀相一开始就不好,从上了身开始就这不对那不对的,该给的都给了,我天天陪着,还是这样,怎么能怪得了我?” 丽妃气的不行,催促他回去想办法:“你自己心里也要有数,接连出事,若是连这个孩子都保不住,你父皇怎么看你?少不得被说上一声你是没福气的,到时候你怎么办?” 徐家又出了那么大事,不能再有什么差错了。 庄王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一肚子的气没地方发,急匆匆的上了马车,心气不顺的吩咐回王府去。 心情很差的下了马车,他才进王府的门,就见了着急忙慌似乎要出门的秦太太,不由得有些疑惑:“岳母这是?” 秦太太一脸的焦急:“殿下,之前永定伯府那位大少爷不是腿断了吗?都十几年在轮椅上头了,听说被那位申大夫给治好了,我想着过去看看,若是能够把申大夫给请来,说不得王妃这还......” 这个孩子太重要了。 她觉得女儿就是想不清楚,若是有这个孩子,一切都还能有希望,可若是孩子都没了,那就更没资本跟田蕊去斗了。 她一定要不计一切代价的保住这个孩子的。 听说有神医,庄王也挑了挑眉,顿了顿就道:“我跟您一道去,若是果然有那样的本事,本王一定重重酬谢。” 这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庄王身份贵重,亲自过去相请,那更能说明王府的诚意,秦太太急忙点头。 苏家在盛京的勋贵圈里沉寂了多年,跟秦家更是从来没什么往来,听说秦太太过来,苏老太太有些意外,但是更多的却是警惕和戒备。 秦家可不是什么好人,贺二爷牵扯进漕运案也就是秦郴在背后使坏。 现在听说秦太太来了,她原本想不见的,可偏偏庄王也来了,虽然人家没有摆亲王仪仗,但是亲王就是亲王,哪里是他们这些臣下可以拒绝的? 苏老太太想了想,亲自带着苏三老爷迎了出去。 秦太太急的厉害,一见了她便恨不得跪下去,抹着眼泪请苏老太太帮忙把申大夫请出来。 原来是为了申大夫来的。 苏老太太心中绷紧的心弦松开了些,谨慎的道:“不瞒您说,申大夫的确是我们请来的,不过现在他不在我们府里......” 申大夫去给汪大太太看病,这几天都没在家里。 庄王皱眉。 秦太太也紧张的问:“那请问现在申大夫去了何处?!” 这种事是遮掩不住的,苏老太太略一思忖,便实话实说。 秦太太坐不住,顿时又站起来急着要赶去汪家。 倒是庄王若有所失,站起来了之后又转身,朝着屏风处扫了一眼,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那里什么也没有,唯有帷幕被风轻轻吹动。 第二百章·宣战 他扫了一眼,目光沉沉,看的苏老太太心中惊跳,而后他不等苏家的人再做什么反应,就也跟在秦太太身后出了门。 苏三老爷亲自送出去,礼数周到恭敬。 等到送这位王爷上了马车,苏三老爷才松了口气,正候着马车转弯就打算回家去,忽然却听见庄王掀开帘子喊了自己一声。 他愣了愣,急忙应了一声。 庄王就笑着望了苏家门上的牌匾一眼,而后和煦的道:“三老爷如今怎么都少走动了?从前三老爷可是个闲不住的啊。” 苏三老爷怔住了,一时疑心自己是不是意会错了。 庄王这是在拉拢他吗? 见苏三老爷怔忡的立在那里,庄王就又笑了笑:“三老爷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闲着当个员外郎,真是可惜了啊。” 不等苏三老爷反应,庄王的声音压得低了低:“本王也是烦恼的很,王妃这一胎若是真有个什么闪失......” 苏三老爷面色复杂的抬起头看着庄王,心中有些预感。 果然,庄王的声音越发的低不可闻:“若是.....本王倒是觉得三老爷是个聪明人,前途可远不止如此。” 他什么都没说,但是又什么都实际上都说了。 苏三老爷忽然打了个寒颤,看着庄王府的马车消失在视线里,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还是李瑞见他半响没动,着急的迎上来喊了一声三老爷,才把他给惊得回过了神。 “啊。”苏三老爷应了一声,心神不宁的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转身回了家里。 苏老太太正有些恼怒的数落庄王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屏风后头瞧,他想看见什么?!” 苏邀正是从屏风后头转出来的,她没有生气,看着自己的茶杯微微蹙眉:“这倒是不重要,我只是有些疑虑庄王妃的病。” 苏老太太还是不大高兴,她总觉得庄王那眼神叫人不自在,正好见三老爷进来,她就挑眉问:“走了?” 苏三老爷点了点头:“送走了。” 他迟疑一瞬,看着苏邀忽然轻声喊了一声幺幺。 苏邀面带疑惑的朝他看过来。 苏三老爷如同是被火烧了一般,整张脸都红了起来,又急忙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问问你大哥怎么样了。” 苏嵘泡药浴有些受不住,家里问够了申大夫之后,按照申大夫的建议把苏嵘送去温泉别庄了,听见苏三老爷问起这个,苏老太太也看向苏邀-----苏邀是刚派了于冬去送过东西的。 “没什么事。”苏邀看了看苏三老爷,才转过头去:“比从前又更好了,能站着走很长一段路了,就是如今虽然入了秋却还是有些热,他却还是每天得泡着,有点适应不了。” 苏老太太有些心疼但是还是道:“那没法子,要想好,只能受些苦楚,熬过去就好了。” 被这么一打岔,苏老太太的怒气消散了许多,只是摇摇头道:“但愿是真的病了,别又是什么圈套。” 她是被王府给闹怕了。 不过庄王这么大阵仗的上门来,应当也不能是骗人的吧? 苏三老爷欲言又止,再三犹豫之后,忽然道:“我觉得,这事儿或许还真是不简单......” 苏邀就朝着苏三老爷看过去。 她之前就觉得苏三老爷似乎有些奇怪。 见女儿看过来,苏三老爷忽然下定了决心,他把庄王之前在门外说的那些话都复述了一遍,有些迟疑的道:“我觉得,他好像也不是真的那么着急。” 否则的话,怎么会还有心思暗示自己可以送女儿去投奔呢? 如果换做一年之前,他就真的动心了。 可现在,他的确是生不出这个心思。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尤其是苏二老爷的事情实在是让他受了不小的刺激,他自问比起苏明清来还要差一些。 苏明清尚且是那个下场,他如果真的再行差踏错,只怕比苏明清的下场还要不如。 苏老太太有些诧异,反应过来之后就忍不住觉得惊悚:“那......难道又是阴谋不成?” 可是,难道是想通过申大夫来陷害他们? 她坐立难安。 汪家直到晚上才派人过来,来的是汪大太太身边的妈妈,委婉的说了申大夫已经去了王府的事儿,又道:“听说王妃的情形有些复杂,所以申大夫大约还得耽搁一阵子。” 申大夫都被扣下了,说明是真的有些严重。 苏老太太想来想去不知道到底庄王府是打着什么主意,心中有些焦急,不过却还是忍住了,反而问起汪大太太的身体来。 曹妈妈叹口气:“大太太倒是没什么了,只是.....到底事情有些难办,谢三太太的嘴巴不甚好,到处宣扬,现在家中上下都为了这事儿烦闷不已。” 苏老太太听着就有些怒上心头:“不成便不成,本来谢家办事儿就已经说不过去了,竟然还有脸四处宣扬去?!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女孩子被退亲,而且还被人到处说是非,这分明是在断人后路,谢三太太这是发什么病?这样针对一个女孩子? 曹妈妈苦笑着摇头:“这些谁能说的准呢?反正现在家里上下都被这事儿折腾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苏邀忽然开口:“谢三太太说,为什么你们不能说呢?” 曹妈妈怔住。 苏邀就轻声道:“这种事,若是你们什么都不做,那就成了默认谢家的说法了,既然如此,横竖不管怎么都是吃亏,那为什么要让谢家好过?” 她实在厌烦谢三太太那种长舌妇,而且谢家咄咄逼人太过,摆明了是不让汪悦榕以后能嫁人了。 用心这么恶毒,汪家怎么反击都是不为过的。 曹妈妈是知道苏邀厉害的-----上回在家里看她怎么对付庞三夫人和庞友德就知道了,听见苏邀这么说,她急急忙忙正饿站了起来:“苏姑娘,莫非您有什么好法子?不瞒您说,我们姑娘真是被逼得有些走投无路了,都说要把谢沐君的头发剪了让他干脆当和尚去......” 第一章·闹事 苏老太太怔了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急忙忙的道:“这怎么成?都是谢家不好,纷纷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凭什么为了谢家糊涂就要绞了头发......” 她说着又觉得不对,见曹妈妈表情有些怪异,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随即就有些忍不住的笑了一声。 这可真是.....纷纷这小丫头也太有趣了,出了这样的事儿,若是换做普通的姑娘家,的确是自己剪头发去当姑子的多,也比较常见一些。 这要剪了男方头发的可不多啊。 她一笑,曹妈妈脸上就更是有些挂不住了,讪讪的陪着笑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告辞:“家里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大太太让我千万求求四姑娘,若是得空的话,还请过去陪我们姑娘多坐坐,说会儿话。出事之后,我们姑娘就不耐烦见其他的人了,只在家里伺候我们太太老太太,寸步不出家门,我们实在是怕她把自己给闷坏了。” 汪家已经说过许多次了,苏邀想了想就跟着站了起来,对苏老太太道:“老太太,我跟着曹妈妈一道回去吧,去看看纷纷姐。” 苏老太太对汪悦榕很有好感,加上本来汪悦榕就是被苏桉这个混账给耽误了的,苏家汪家如今关系不错,苏邀自己要去,那自然是最好了,她便点了点头:“去看看也好,你外祖母过几天就回来了,到时候你二舅母也一道回来,知道你陪着纷纷,心里也会高兴的。” 贺二奶奶跟着贺二爷赴任,却在途中生了病,在驿站一直养病,贺太太亲自去了一趟,算一算时间都已经去了三四个月了,前些天才写了信回来,说是贺二奶奶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暂时不去贺二爷那里,先回京城来。 算一算时间,也差不多就是这几天了。 跟着曹妈妈一道去了汪家,却一路到二门才有人迎出来,曹妈妈皱着眉头有些怒气:“先前就已经差人回来报信,苏四姑娘也来了,怎的一个人都没有,看门的都做什么去了?” 迎出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妈妈,听了曹妈妈训斥,急忙垂首急切的道:“妈妈,不是下头的人偷懒,是......” 她有些迟疑,被曹妈妈瞪了一眼,才横着心道:“是谢家的三太太来了,说是退亲必须得有个说法,闹到老太太那儿去了......” 什么?! 曹妈妈倒吸一口凉气,急忙回头去看苏邀,有些为难的道:“苏四姑娘,这.....都是我们的不是,耽搁您的时间了......” 这是人家的私事,而且看汪家这情形,只怕谢家应当是闹的不怎么体面,没有人喜欢被人围观痛苦. 苏邀立即就道:“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等到纷纷姐姐好一些了,我再来看她。” 曹妈妈顿时松了口气,急忙答应了,转身让那个妈妈亲自送着苏邀出去。 只是燕草才扶着苏邀准备上马车,不远处的月亮门就传来了巨大的尖叫声,还伴着女人的斥骂和哭声。 这是闹到这外头来了? 都是书香门第,何至于此? 苏邀有些皱眉,但是见曹妈妈越发难堪尴尬,也就当作没有听见,上了脚凳掀开了帘子。 燕草也加快了速度,可还没等她也跟着上去,她就被人猛地撞了一下,而后一个趔趄没有站稳,顿时摔倒在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苏邀正好转头,就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出来,边走嘴里还边不干不净的。 她顿时忍不住皱眉,已经猜出了那个骂人的女人就是谢三夫人。 只是她实在有些想不通,谢家是名门望族,追溯其根源,不知出过多少名人,怎么办事却如此不讲究? 看谢三夫人这架势,若是不知道的,只怕根本想不到他们是陈留谢氏的人。 曹妈妈脸色铁青,顾不得其他,上前几步把燕草给搀了起来,就见谢三夫人横眉冷目的指着还在马车上的苏邀怒道:“这不是永定伯府的马车?!” 永定伯府复爵之后,马车的制式便也跟着恢复了,出行也自然可以用上永定伯府的徽记,如今被谢三夫人一眼认出,曹妈妈在心里咯噔了一声。 谢三夫人已经气得跳脚了:“还说清清白白?!我呸!装什么清高呢?你们家跟苏家订亲在先,退婚在后,退了婚若是没什么猫腻,怎么还跟苏家走的那么亲近?!说是没什么,你们骗谁呢?!看看看看,怎么的,退婚还得请前亲家上门来主持公道不成?” 这话说的就更难听了,苏邀看了看谢三夫人,面色略带嘲讽的嗤笑了一声。 谢三夫人立即来劲:“你笑什么?!” “笑你好笑。”苏邀弯腰,居高临下的望着谢三夫人和狼狈的谢沐君,啧了一声就说:“我以为名门世家的尊贵是刻在了骨子里的,万万没想到还有您这样的,所以不免想多看一眼,以免以后也成别人的笑柄。” 燕草被搀扶着站了起来,也一脸茫然和不可思议的看着那闹腾的谢家人,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能这么不顾体面。 她跟着苏邀来了京城以后,见到的人可都是把体面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 怎么谢家的人这么不顾脸面? 谢三夫人气的要命,冷冷的指着她问:“你说的什么胡话?!” 她的话还没说完,苏邀已经侧头去看那个谢沐君,认真看了一眼之后她就啧了一声:“怪不得要退亲,像你这样毫无主见的人,也的确是配不上纷纷姐。” 谢沐君的发冠已经歪了,人显得有些呆滞,之前一直都没出声,如今才抬眼看苏邀,听见她这么说,他嘴巴动了动,却并没开口。 还是谢三夫人怒急攻心:“你这个小蹄子,什么配不配得上,也是你说的?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她拉着谢沐君就要走:“你瞧见了没有?没娶进门还拉扯了这么多人来对否你一个,以后娶进门了,还有你的好处?怕不生吞了你!” 第二章·压服 谢三夫人的态度十分恶劣,对汪家的排挤也毫不遮掩。 曹妈妈气的要吐血,幸亏汪二太太跟汪五太太已经追出来了,见谢三太太拉着谢沐君要走,汪二太太急忙出声喊了一声谢三夫人。 倒是汪五太太看见了苏邀,怔了怔,而后才缓缓地跟苏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汪二太太已经上前一把拉住了谢三夫人,紧张的道:“三夫人,这件事是纷纷太激动了一些,不过......” “有什么不过?!”谢三夫人冷笑:“现在知道怕了?刚才跳起来剪我们沐君的头发的时候的狠劲儿去哪了?!你们养的什么女儿,还敢说什么大家闺秀,知书达理,这就是你们嘴里的体面!?真是荒谬!” 谢三夫人得理不饶人,怒气冲冲的一把又拉起了谢沐君,甩开了汪二太太:“今儿我非得去套个公道,我就要去问问汪大老爷管不管女儿,问问汪三老爷是不是不管学生!圣人也有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们家倒好,一个小丫头片子,真是无法无天了,还动起剪刀来了!看看这样儿,他之后是要下场的!如今怎么去考试?!” 谢三夫人有理,指着谢沐君看着汪家众人冷笑:“我就要大家看看,你们汪家养出什么好女儿,你们一而再再而三被人退亲,那是有理由的!谁受得了你们家这刁钻的姑娘!?” 苏邀这才注意到了谢沐君的头发的确是被狗啃了一样,长短不齐。 啧,也怪有意思的。 她这么想着,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哪怕她是重生了一次的人,做事也多是循规蹈矩的多,再不喜欢,也都是背后找回场子,像是这种应对事情的方法,她可真是没做过。 汪悦榕真是太有意思了。 她竟然有些心驰神往。 汪二太太被骂的有些生气,但是却还是压住怒气尽量客观的道:“谢三夫人,我们家纷纷的确是冲动了一些。可是你们也扪心自问一下,你们又做的多体面呢?本来么,退亲就退亲,两家既然不适合做亲,和和气气的退了就是了,我们也不能说什么。可你们呢?” 庚帖汪家是好好的还给了谢家的,谢家还回来的汪悦榕的庚帖却被剪碎了重新拼起来的,看着就不像样。 后来谢家又一直要把退亲的责任推在汪悦榕头上,谢三夫人更是带着谢沐君追到汪家来,非逼着汪家承认当初做亲就是汪家三老爷仗着是教谕就勉强了谢沐君。 这像是什么话?! 这要是传出去了,汪悦榕才是真的别想再嫁出去了。 汪老太太气的不轻,偏偏汪大太太还抱着一点儿希望,问谢沐君自己是怎么想的。 谢沐君支支吾吾的,含蓄的说自己喜欢冰清玉洁的姑娘。 气的汪悦榕当场就朝着谢沐君扔了个砚台。 汪大太太也气的倒仰,问谢沐君为什么订亲之前不说,谢沐君竟然还说他当时没想到,又说汪悦榕该长伴青灯古佛,反省自身。 这才把事情闹成现在这样。 汪二太太心里也有气,她皱着眉头看着谢三夫人:“咱们两家不管怎么说,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何必这么闹?再说,三夫人,您只是谢公子的婶婶,这样闹,他的父母知道吗?” 订亲的时候谢家三房那位二老爷态度可完全不是这样的。 谢家这态度也太反复无常了。 而且谢三夫人这哪里像是想要结亲啊?这分明是想结仇! 谢三夫人还没说话,谢沐君先梗着脖子道:“不必牵扯我父母,是我自己要退亲的!” 汪二太太简直头痛,若是当初知道这个谢沐君竟然是个这么拎不清的,真是怎么也不能答应这门亲事。 如今闹成这样,真是害死了纷纷了。 来了之后一直没开腔的汪五太太终于冷冷的开了口:“要退亲也合了你们的心意退了,既然你们是要退亲,那么为何非得要逼着我们承认是我们的不好才要退亲?难不成退亲只是你们二人的想法?” 苏邀有些诧异的看了汪五太太一眼。 她还以为汪五太太是个没脑子的呢,毕竟从前她可是时常毫无理由的针对宋恒的。 谢三夫人顿时有些气急败坏:“你胡扯什么?我们要退亲,本来就是因为你们家姑娘不好。”她说着,忽然指着苏邀:“既然都跟苏家退亲了,你们还跟苏家粘粘糊糊的,这不是有鬼是什么?” “什么鬼?”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月洞门后头传出来,汪五太太立即转过了头去,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从前她可烦看见宋恒了,可自从宋志斌的事情之后,她对宋恒已经不再那么排斥了,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看见宋恒,更是有些高兴。 论起压服这种难缠的泼妇,还能有谁比宋恒更有办法? 苏邀也看见了他,见他神采飞扬的,就知道他的伤势应当是好的差不多了,忍不住也带了几分笑意的看向了谢三夫人。 宋恒手里的折扇追转了个弯打开,上头写着惹我者死四个简单明了的大字,谢三夫人看的忍不住怔了怔。 还是谢沐君跟见了鬼似地,一下子闭口不言了。 宋恒叹了声气,悠闲上前拿了折扇挑起了谢沐君的下巴,闲闲的开了口:“干什么闹的这么沸反盈天的,不就是你这个婶婶想你娶她的娘家侄女,而后算计了你,你们才不得不退亲么?要提亲就好好的退,自己做错了事,还倒打一耙非得让人家姑娘身败名裂,是不是不大厚道啊?” ......! 谢三夫人面色惊恐的看向他,一时有些茫然失措,没想到这个人竟然知道自己的秘密,她慌乱的呵斥:“你胡说什么?!” 宋恒呵了一声,折扇在谢沐君头上一敲:“怎么,不跟你这位婶婶介绍一下我?” 谢沐君的脸已经僵了,手脚僵直的转过头去看着谢三夫人,脸上的表情比哭还要难看:“三婶,这位是锦衣卫宋佥事......” 第三章·撑腰 谢三夫人原本嚣张的气焰顿时一弱,整个人睁大了眼睛看向了宋恒,一时没有忍住猛地打了个饱嗝儿,在这样的气氛里显得格外的喜感和诡异。 谢沐君的脸色难看又苍白,看着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不是被谢三夫人的样子给惊到的,而是被宋恒给吓得。 宋恒这个冷面杀神的名号谁不知道?从前他就是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了,自从他铁血射杀了徐颖以后,就更是凶名传遍了京城,没人不知道宋恒这个人心狠手辣且不计后果。 谢三夫人脸上的肉抖了抖,下意识的攥紧了自己的手。 宋恒上下打量了谢沐君一样,很有些奇怪:“就你这窝囊废的样子,能够被汪家看上,该偷笑了,怎么还这么不知道惜福呢?” ...... 谢沐君一时之间脸色通红,可是再三纠结之后还是只能低垂着头,没有勇气反驳。 汪二太太看的解气,只觉得通体舒泰,她实在是被谢三夫人和谢沐君给恶心坏了。 嘲笑了谢沐君一句,宋恒就对他失去了兴趣,转头看着谢三夫人,不紧不慢的道:“夜路走多了,总是要遇见鬼的。你自己用什么手段进的谢家,你难道心里没数?如今竟然还想故技重施,你想过谢家二房知道以后的反应吗?” 在锦衣卫巨大的情报网面前,没有人可以拥有绝对的秘密。 谢家在陈留是名门望族,最兴旺的时候,整个陈留都是谢家的郡望,这样的人家,对于结亲自来是很慎重的。 唯有谢三老爷是一朵与众不同的奇葩。 其他谢家子弟的妻子基本都是门当户对,唯有谢三老爷在游学的时候对一个卖豆腐的女孩儿一见钟情,并且非她不娶。 为了娶谢三夫人,谢三老爷当年还在家里闹起了绝食,几乎差点饿死,才换得了家族同意,让他娶了意中人进门。 这件事在陈留一时传为奇谈,不知道有多少怀春的少女做起了美梦。 可实际上,有些时候不得不承认长辈们的忌讳有长辈们的道理。 谢三夫人行事太上不得台面了,并且毫无风骨,为了利益能够不择手段。 这一次就是。 好好的一门亲事,谢家其他人都是很满意的,可就因为谢三夫人的私心,把事情给闹成了这样。 谢三夫人说不出话来,惊恐的看着宋恒,只觉得自己在宋恒面前几乎毫无遮掩,什么都被揭露的清清楚楚。 宋恒的折扇啪嗒一声收起来,他飞快的倒转了个方向,将扇把砰的又重重敲在了谢沐君的头上:“做错了事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知道吧?” 他说着又看向苏邀,朝着苏邀飞快的眨了眨眼睛。 ..... 苏邀忍俊不禁,对于他时不时的表现出的促狭也算是能够安之若素了。 谢沐君不自觉的抖得厉害,抬头看着宋恒,几乎连呼吸都不顺畅的点了点头。 宋恒就嗯了一声:“知错能改的话,还算有救。你看看你把事情闹的,你打算怎么收场?” 汪二太太几乎要跳起来给宋恒叫好了,真是太解气了! 连汪五太太也忍不住放松了心情,抿着唇看着宋恒牵起了嘴角。 谢三夫人原本是想跳脚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她想着要辩解或是闹几句的时候,就能看见宋恒那把折扇上斗大的惹我者死四个大字,她也就只好继续忍气吞声。 结果是谢三夫人雄赳赳气昂昂的来,灰溜溜的走,出汪家大门的时候,她甚至被自己的裙子给绊倒了,摔的狼狈不堪。 谢沐君转头看她一眼,苦巴巴的跪在了汪家大门之前。 汪大老爷和汪家三老爷得了消息赶回家里来,原本是想着不管如何也得帮女儿(侄女儿)讨回公道的,没想到才回家门口就见谢沐君跪在地上,顿时对视了一眼皱起眉头,不知道谢沐君又在搞什么花样。 还是汪大老爷咳嗽了一声:“你这是做什么?” 谢沐君跪得笔直,头却垂的低低的,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低声开口:“回世叔,侄儿......侄儿心中已经另有所属,不敢耽误令爱前程......” 汪大老爷原本准备好了这小崽子说出些气死人的话的,没想到谢沐君却承认他自己在有婚约的情况之下还跟别人死定终生的事了,虽然说得委婉了些,但是到底是把责任给自己揽过去了。 他深深的看了看谢沐君,冷哼了一声:“既然有心仪之人,怎么还来求娶?!你当我们汪家是什么地方,当我们汪家女孩儿是什么?!” 谢沐君一个字都不敢反驳,嘴巴开开阖阖。 后宅中的汪老太太跟汪大太太总算是喘匀了一口气,对宋恒简直千恩万谢:“今天若不是你,我们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这年头,要脸的总是斗不过不要脸的,她们汪家是书香世家,从来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体面,吃亏也就是吃亏在这上头。 谢三夫人那样豁得出脸面,她们家却竟然没一个能站的出来跟谢三夫人吵的。 幸亏有宋恒在。 汪老太太又是庆幸又是感激,随即就又觉得气怒。 真是欺人太甚,谢三夫人也太过不要脸了,为了让自己侄女儿嫁过去,非得用这样的阴损招数,还视图把责任推给汪悦榕。 可就算是这样,谢沐君也认错了,这门亲事却到底又不成了。 汪老太太看一眼沉默不语的孙女儿,忍不住叹了口气:“只是可怜我这孙女儿......” 汪大太太的眼圈立即就红了,又生怕汪悦榕更加难过,急忙就擦了眼泪看向苏邀:“纷纷,你带着幺幺去看看新下的小猫儿吧,看看幺幺有没有喜欢的,让幺幺带一只回去养着。” 他们家的波斯猫又下崽了,总共四个小猫儿,每一个都长得玉雪可爱,眼睛圆滚滚的,实在是漂亮的紧,上次庞友德闹事那次本来就想送一只猫儿给苏邀的,但是后来被那些姑娘先挑走了,如今有了新的,汪悦榕之前就计划了要送给苏邀的。 第四章·缘分 汪悦榕应了一声,半点没有被退亲事件而影响,笑着对苏邀道:“走吧幺幺,我带你去瞧一瞧,有一只猫儿是浑身雪白的,长得可好看了......” 苏邀从善如流的跟着站起来,见汪大太太朝自己恳切的看过来,便会意的点点头,示意自己会安慰汪悦榕。 汪大太太这才松了口气,对着苏邀感激的笑笑。 才跟着汪悦榕出了门,汪悦榕便吐出一口气,转头看着苏邀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怜?” 她刚才在屋子里的笑意消失了,眼角眉梢都是冷意。 苏邀恍若不觉,跟在她身边摇了摇头:“并不,我只觉得你幸运。” 丫头们都远远的跟着,汪悦榕哦了一声有些好奇:“怎么说?” “谢沐君能够在订婚之后仍然跟谢三夫人的侄女儿闹出事,一来说明他这人定力不够,二来说明他毫无责任感,之后他竟然还能跟着谢三夫人胡闹来退亲,就更说明他毫无担当而且懦弱,在婚前看清楚他是这样的人,总比婚后再发现的好。”苏邀坦荡的看着汪悦榕,目光清澈:“而且你的家人并无一个觉得你应该忍气吞声的,既然如此,你有什么值得可怜的?我反倒是觉得你幸运,值得羡慕。” 世上多少女人都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只能仓促潦倒的混完一辈子。 相比之下,能够及时止损,竟然是天大的幸福了。 “哈哈哈!”汪悦榕大笑了几声,忽然伸手来拉住苏邀的手,满脸喜悦的对着她笑起来:“幺幺,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你简直比我那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还能说中我的心思。” 她并不觉得自己可怜,所以哪怕朋友们都是善意的怜悯她,也让她十分的不舒服。 苏邀却不同,她旗帜鲜明的表达自己的态度,丝毫不觉得退亲两次是什么了不得的事,真是她的知己。 汪悦榕又变得高兴起来:“他们都苦哈哈的劝慰我,我难过也不对,开心也不合时宜,真是郁闷的厉害,你真是太合我的心意了。” 她拉着苏邀到了猫舍,那只胖乎乎的波斯猫正懒懒的窝在蒲团上,听见动静就慵懒的睁开眼睛,见了汪悦榕,它喵呜了一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汪悦榕欢喜的奔上去,从它身后捧出两只小猫儿,随即又有些困惑:“怎么只有三只在这里?” 竟然少了一只,少的还正好是她跟苏邀提起的那只通体雪白的。 苏邀上前接过汪悦榕手里的那只,拿了手指头逗它玩儿。 找了一圈都没找到要找的那只猫儿,汪悦榕有些着急了,让底下的人都去找找,曹妈妈却急匆匆的赶过来请苏邀出去、 苏邀有些诧异,她才被汪大太太打发出来没多久呢。 曹妈妈就咳嗽了一声,道:“苏大少爷来了,说是来接您回去的。” 啊? 苏嵘竟然回来了! 他这个时候不是应当还在温泉别庄才对吗? 想到苏嵘的腿,她也顾不得找猫的事情,低声跟汪悦榕道歉。 汪悦榕摇头:“这有什么?猫儿总是丢不了的,我陪你一道出去。” 苏家汪家算是通家之好,苏嵘从前腿脚不好,少出门,如今终于能走动了,大夫还是汪家介绍的,自然是要来后院给汪老太太跟汪大太太请安的。 因此苏邀跟汪悦榕才走到花园,就碰见了穿着一身深蓝色直身长袍的苏嵘。 两下碰见,双方都愣了愣。 苏邀怔住了,她见过苏嵘站起来的样子,但是那时候苏嵘连站起来都勉强,哪里能跟现在这样大步流星的走? 而且苏嵘的精气神也完全不一样了,她几乎有些不敢认。 还是苏嵘笑起来,露出连个酒窝,温柔的喊了一声幺幺,而后朝着苏邀张开双手:“我好了,你看。” 苏邀顿时泪盈于睫,猛地往前走了几步,而后扑进苏嵘怀里。 苏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好起来,会保护你们,我一定会做到。” 她尽可以做她自己,有他在一天,就会保护她一天。 汪悦榕就有些诧异,她是见过苏桉跟苏杏璇两个人腻腻歪歪的说苏邀的坏话的,真是奇怪,堂兄妹这样亲近,亲兄妹反而疏远成那样。 不过这不妨碍她也跟着高兴,毕竟这的确是一件大喜事。 谁知苏嵘安抚了苏邀之后,又对汪悦榕道:“汪姑娘,你是不是丢了一只猫?” 汪悦榕有些惊奇:“你怎么知道?” 苏嵘笑起来,眉宇间一派清风朗月,像是石壁上的青松,他卷着手咳嗽一声,道:“是申大夫来府上给大太太治病的时候带走的,说是不知道怎么的这猫儿就爬到他的药箱去了,他后来不是被请去庄王府了么?就交给我先养了几天。” 这么巧合?这也太有缘分了一些吧..... 苏邀看看苏嵘,一时又看看汪悦榕。 汪悦榕也显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顿了顿才道:“怪不得,我最近有些事情要忙,因此只怕是疏忽了......” 她又解释道:“不过那只猫儿本来就是我挑了要送给幺幺的,正好......” 几个人聊了一会儿,如今谢沐君应当还在外头跪着的,但是苏嵘还是一句话也没多问,汪悦榕顿时松了口气,又觉得怪不得苏嵘跟苏邀两个人感情能这样好了,两个人都是太能够体谅人的人,跟他们相处,你永远不必担心会被问起不想问的那些私隐。 苏邀这才想起问苏嵘:“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苏嵘特意走慢了些让她们能够跟上,扬眉道:“出了点事,所以先回来了。” 出了事? 他在通州别庄,怎么还能出事? 苏邀满腹疑虑,可是还来不及问,就见宋恒从边上的小径拐出来了,手里也捧着一只猫。 ...... “你看!”宋恒见了她们就举起那只猫,冲着苏邀问:“这只猫的眼睛像不像你?” 苏嵘顿时翻了个白眼:“这就是你从我这儿抢走猫的理由?” 第五章·取舍 那只猫儿睁着两只圆滚滚的眼睛,吐着舌头无辜的朝着苏嵘喵了一声。 “我看你苦大仇深的,哪儿能照顾好这样娇贵的小奶猫啊?”宋恒丝毫没有被揭穿的尴尬,举着那只猫儿往前走了一步,将那小猫塞在苏邀怀里:“你看,这猫儿雪白雪白的,浑身没有一根杂毛,不如就叫它小白吧。” 小白在苏邀怀里朝着苏邀眨巴眨巴眼睛,似乎能听懂宋恒的话,伸出舌头在苏邀手背上舔了舔。 苏邀有些怕又有些惊奇,只觉得怀里温暖又柔软的像是揣着一只小火炉,她朝汪悦榕看了一眼。 汪悦榕也笑起来了:“你看,我正想着要找这只小猫给你,没想到绕了这么一圈,它还是到了你手里,可见你们当真是有缘分的,留着吧,就当是做个伴了。” 苏邀没有养过宠物,可如今要说拒绝的话又说不出来,跟小白你看我我看你,最终还是将小猫儿抱在怀里,朝着汪悦榕道谢:“既然如此,多谢纷纷姐割爱。” “我一个人也照顾不过来。”汪悦榕摆摆手,轻声跟她说起养猫需要注意的事,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花园,眼看着前面就是汪老太太的院子了,她侧头看了苏嵘跟宋恒一眼,问他们是否要一起进去。 苏嵘摸了摸苏邀的头立住了:“我才刚去拜见过老太太,还有些事要去见伯父,就不进去叨扰了,幺幺进去的时候替我跟老太太说声告辞吧。” 他不进去,宋恒也就跟着说:“我正好有些话要跟他说,那我一道出去了。” 汪悦榕点点头,转过身才跟苏邀感叹:“你大哥对你可真好。” 虽然苏嵘的话极少,但是傻子也能看出来他对苏邀的宠溺和在意。 头一次能够被人纳入要被保护的羽翼之下,苏邀忍不住觉得有些恍惚,等到汪悦榕再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才真心实意的笑起来:“是,我有世上最好的大哥。” 他是这世上唯一也是第一个告诉她,她不必有什么价值,他也会护着她的人。 汪悦榕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只可惜我哥哥出去游学了,否则的话,哪里能让谢沐君嚣张?!” 当时碰见苏桉跟苏杏璇腻腻歪歪,汪大少爷尚且气的恨不得冲上去把那两个狗男女打一顿,何况谢沐君做出这样的事,还欺负到家里来了。 说话间已经上了台阶,汪悦榕拉起苏邀的手,才进了花厅,就见汪大太太朝她们看了过来。 汪大太太咳嗽了几声,看向汪老太太,见汪老太太颔首,才招手将汪悦榕叫到身边,揽着她轻声道:“纷纷,你去你姑母家住一阵子吧?” 姑母家? 汪悦榕跟苏邀对视一眼,意识到这位姑母指的就是贺二奶奶,不由得皱起眉头来:“为什么我要躲出去?分明做错事的又不是我。” 谢沐君婚前苟且的事儿都做得出来,为什么她反倒是要缩着尾巴做人? 女儿什么都好,就是太有主意且自我了一些,汪大太太头痛不已,有些发愁的看着她,也不避讳苏邀在场:“我知道你不怕,也知道你没错,可是你也要替你妹妹们想一想。事情闹得太大了,三人成虎,说什么的都会有,咱们何必给别人话柄呢?你出去住一阵子,等到事情平息了,自然什么事都好说了。” 难道还真的一辈子不嫁不成? 先不说不嫁人往后怎么办,就说家里若真有一个自梳的,这家其他的女孩儿们都不好再嫁的,汪家是大家族,还没分家呢,现在是你好我好,可若一旦因为汪悦榕影响了其他房女孩儿的前程,就未必有现在这样好说话了。 汪悦榕怔住,先前谢三夫人和谢沐君来家里大闹,她也不曾觉得丢脸和难堪,因为她知道这并非她的错。 可来自家人的避讳和告诫却真正让她心寒。 她不是那种天真不知世事的人,可没想到会来的这样快,分明她是受委屈的一方,可是连母亲都已经不自觉的觉得她是个负担。 如今还只是这样,若是她真的是被谢三夫人说的那样,一辈子嫁不出去呢? 这个家是不是就不再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一股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她想要哭,转瞬却都忍住了,微红着眼眶又挤出一点笑意,随即欢欢喜喜的应了一声好,而后就道:“不必去姑母那儿,姑母不是还未回京么?我倒是想去庄子上住一阵,也不必挑时候了,现在就动身吧,反正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汪大太太看着她,也知道她委屈,不过很快便点了点头:“也好,你是个听话的孩子,庄子上什么都有,你的奶娘也正好回去给她女儿筹备嫁妆了,你过去了也是个去处,我让你哥哥陪着你去。” 一个女孩子单独去别庄住着,也容易招惹是非。 汪悦榕飞快的答应下来,又匆忙的跑出去了。 汪老太太满脸不忍的摇了摇头,不大赞同的道:“为什么就不能慢慢的跟她说?” “慢慢的又能如何?”汪大太太满心都是无奈:“再慢也是必走这一步的,咱们当然心疼她,可家里也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孩儿,哪怕她真的以后不嫁了,其他的姑娘们总是要嫁人的。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出去住一阵子也好,住一阵子,她就明白了。” 汪大太太说着又看向沉默的苏邀:“好孩子,真是对不住你,把你巴巴的叫过来,让你碰上这么一场闹剧。幺幺,纷纷很喜欢你,你说的话她总能听得进去,劳烦你帮我劝劝她,家里没有旁的意思,等到风头过去了,再接她回来。” 这是别人的家务事,何况汪悦榕自己都已经点头答应了,苏邀也不能再说什么,冲着汪老太太跟汪大太太行了礼,才出门,就见曹妈妈一脸纠结的进来,看见是她,还专门停了停,表情有些古怪的道:“苏姑娘,您不如在这儿多留一会儿?外头怕是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 第六章·出气 曹妈妈说完这句话,也顾不得别的什么,冲着苏邀行了礼,便脚步轻快的上了台阶,自己掀了帘子进了屋子。 汪老太太正在让汪大太太把汪悦榕的东西给打点好:“别委屈了她,这碰见的都是什么事儿,分明是对方的错处,可是却逼的咱们不得不把女儿送到外面去避风头......” 别说汪悦榕觉得委屈,她自己都觉得不近情理。 汪大太太苦笑,正认真的听汪老太太吩咐,就见曹妈妈掀帘子进来立在了帘栊处等着吩咐,不由得便挑了挑眉。 曹妈妈就知道可以回话了,急忙走近,都顾不得行礼,便急匆匆的道:“老太太,大太太,外头来了北城兵马司的官差......” 北城兵马司? 汪老太太眉心都皱成一团,还以为是自家又出了什么事,不由就烦躁起来:“为了什么事?” “不是咱们家的事儿!”曹妈妈急忙摆手,一口气把话说清楚:“是......是谢少爷不是在外头跪着请罪么,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一帮人,围着谢少爷要把人抬走,不知道怎么的就起了争执,那帮人打了谢少爷,谢少爷的下人为了护主,跟那帮人打成了一团,这才惊动了五城兵马司......”打起来了? 汪家住在北城,这一片虽然没有什么勋贵,可却也都是官宦人家,等闲怎么会有人冲过来打人?还打的是谢沐君,肯定是跟谢沐君有些关联才是。 汪老太太百思不得其解:“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却原来是谢三夫人的娘家人!”曹妈妈表情有些古怪,想笑却又急忙忍住了,绘声绘色的讲给她们听:“她们说谢少爷始乱终弃,得了便宜就想不负责任,毁了她们女儿的清白......” 汪老太太跟汪大太太对视了一眼,也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可真是会挑时候。 这么一闹,惊动了五城兵马司把他们都带回去了,那就是闹的人尽皆知了。 只怕不会比前些天淳安郡主被褫夺封号的事情影响小,毕竟世人其实都爱看个热闹,看热闹是不分高低贵贱的。 屋子里静默了一会儿,汪大太太先忍不住,解气的叫了一声好:“该!这样好!” 这么一闹,人人都知道谢沐君先跟人勾搭成奸了。 本来这事儿若是汪家自己解决,怎么也没闹到官府的道理,闹去了这种事也没证据,反而可能被人说一声是攀诬。 可现在是谢三夫人的娘家人闹出来的,还闹的这么大,那可就没人能指责汪家的不是了。 汪老太太也立即叮嘱汪大太太:“你让老大过来,商量商量,让老大去退亲!别自己去,邀上......邀上咱们几个姑爷,一道过去!” 这回可真是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汪大太太急忙站起来答应了,出了门却又停住了脚,让曹妈妈先去前面请汪大老爷,她自己拐了个弯去了汪悦榕房里。 汪悦榕正在收拾东西,苏邀沉默的陪在她身边,两人分明什么都没说,可汪悦榕的心情却逐渐的平静下来了。 将首饰放回盒子里,她直起身来看着苏邀:“你怎么真的就什么都不劝我?你这个人也太冷静了吧?” 这不过是一句调侃,苏邀却很诚恳的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从前我也有.....有被亲人放弃排挤的时候,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也知道这种时候不管谁说什么都没有任何用处。” 有些人是只能自己舔伤口的,她觉得汪悦榕也是那种人。 汪悦榕有些意外,正想说什么,汪大太太却已经进来了,喜不自胜的拉着她的手:“纷纷,你先不用走了!” 她把外头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笑的如释重负:“虽然同样是退亲,但是再没有比这样对你更好的了......” 汪大太太简直欢喜的要去求神拜佛。 汪悦榕怔了怔,有些困惑:“谢三夫人的娘家人为什么会来找谢沐君闹?分明谢三夫人才从我们家走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件亲事不能成了的。” 既然都已经不能成了,那么这个时候不是更该让她的娘家人沉住气,等着谢沐君鸡飞蛋打,再谈她们之间的事吗? 被这么一闹,那可什么都完了。 只要谢三夫人脑子没有问题,按理来说就不应当让娘家人来这里找谢沐君闹的。 这样对谢三夫人也完全没有好处-----毁了谢沐君,她又能得到什么?谢家那些人都会恨死她的。汪大太太之前激动的有些过头了,哪儿有功夫去想这些,等到现在汪悦榕问起,她才茫然的摇了摇头。 “这还要多谢苏大少爷!”汪大老爷兴冲冲从外头进来,笑着看了苏邀一眼,见苏邀朝自己行礼,便急忙让她起身,而后才冲着妻子女儿道:“苏大少爷之前就听说了谢家闹着要退亲的事儿,恰好他来咱们府里接苏四姑娘遇见了宋佥事,他就让人去给谢三夫人的娘家人送了封信,说如今谢沐君在咱们家门前负荆请罪,不想再退亲了。” 他们哪里能受得了?生怕鸡飞蛋打,急忙赶过来了,一来见谢沐君果然跪着,当场就很恼怒,偏偏谢沐君自己也一肚子火,两帮人起了冲突,竟然打了起来,闹的不可开交,这才惊动了五城兵马司。 汪悦榕实在没想到一本真经的苏嵘竟然能做得出这样的事,可是实话实说,她之前堆积的那些郁气委屈在这一瞬间都消散了。 她果然还是喜欢有仇报仇,什么为了面子非得强忍,她虽然能理解,却始终不能心服。 凭什么坏人就能因为不要脸而心安理得的享受要脸的那方给的台阶?她却要独自咽下苦果? 这么一想,她顿时觉得苏嵘那张脸变得格外的生动顺眼。 “那可要好好谢谢苏大少爷!”汪大太太喜不自禁:“今天也这么晚了,恰好宋佥事也在,刚好,都留下来一道吃个饭,我这就吩咐下去......” 汪大太太说着在心里对比了一下苏嵘跟苏桉两兄弟,同样都是姓苏的,怎么差距就这样大? 第七章·来客 苏嵘这么神来一笔,不但把谢三夫人给打了个措手不及,也直接将谢沐君的前程给毁的差不多了。 当天下午,国子监的司业就毫不留情的将谢沐君的名字从入学名册上给划去了,末了还道:“背信弃义,见异思迁,人品都坏了,读书读得再多反而无益处,不如不学!” 他这么一说话,城中清流也都对谢沐君的人品嗤之以鼻。 说起汪家来反而都有些同情,谁能想到陈留谢氏的子弟竟然也能做得出这样的事呢?这着实怪不得别人,只能说是遇人不淑罢了。 出了这样的事,汪家上下都自然而然的同仇敌忾,谢沐君前脚才从五城兵马司的衙门出来,后脚就被汪家的人给堵住了。 汪大老爷带着几个妹夫,和和气气的将谢沐君给堵在衙门口,当着众多的人的面,也没留什么情面,客气的道:“既然你另有所爱,早定婚盟,我们家也不是那等要毁人姻缘的人,这就把亲给退了吧,在场的众位也请帮我们做个见证,从此以后,我们两家就一别两宽了。” 他说着,汪家三老爷就铁青着脸补充:“至于庚帖,你们家当时胡乱将我们家的庚帖给弄的稀碎,可我们家却不是那等没有气量的人家,也就这么算了,从此以后,只盼你们别再登我们家的门了。” 谢沐君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活的这么大,他的人生顺风顺水的,不管是求学还是姻缘,都按部就班,没有出任何的波折。 可不过就是这短短几天,他的人生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前怎么会想到,他竟然会有当街跟人打架,被打的进了衙门,又怎么会想到他会被人堵在这里,被问的哑口无言? 简直是斯文扫地,体面全无。 他觉得有些委屈,抬头看着汪大老爷,张张嘴巴却没能说的出什么辩解的话。 汪大老爷也只是要巩固一下效果,并没有纠缠不休的打算,说完这番话便毫不留恋的带着人走了。 剩下谢沐君一个人在原地呆若木鸡。 刺眼的阳光照的他连眼睛也睁不开,好不容易上了家里来接他的马车,他才终于在马车里痛哭失声。 他原本还在纠结怎么面对谢三夫人,毕竟若不是谢三夫人,他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可是谁知道,马车才在谢家门口停下来,他便看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那人转过脸来冷冷的看着他,他顿时腿脚一软,随即声若蚊蝇的喊了一声父亲,脸色大约都是惨白的。 谢二老爷面色冷淡,眼神如同冰霜,等到谢沐君走到跟前,才淡淡瞥他一眼:“别叫我父亲,养出你这样的儿子,我都要一头撞死!” 谢沐君顿时难堪得抬不起头。 谢二老爷对他素来都是不打也不骂的,可是手不打人脚不打人,嘴巴却把他凌迟得体无完肤。 他心里难过的要死,可是谢二老爷已经举步上了台阶了,谢沐君急忙亦步亦趋的跟着,等到进了花厅,才看见谢老太太竟然也在。 陈留距离京城这样远,算一算,应当是他们打算退亲开始,祖母和父亲就在赶路了。 他更加无地自容,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谢老太太面色沉沉的看着他,半响才叹了口气:“阿君,你怎么能如此糊涂?” 她说着,就扬手止住了谢沐君,语气有些疲倦的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可这账却还是要算一算的。” 屋子里寂静无声,谢老太太侧头喊了一声:“老三。” 谢三老爷急忙应了一声。 “当年我就曾告诫过你,娶妻娶贤,这话我说过没有?” 谢三老爷嘴里发苦,低沉的应是:“是,您说过......” “我也曾说过,你媳妇儿家无人走科举正业,也并无恒产,家中只靠她母亲卖豆腐,不堪为良配,你若是坚持要娶,以后就要好生上进,夫妻二人齐心合力,我说过没有?” 谢三老爷的头垂的更低:“是,都是儿子不好。” “你是不好。”谢老太太冷淡盯着他:“我早就说过许多次,决定做的是好是坏不要紧,要紧的是人得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代价,可你既然娶了她,那就该好好的管束她。”谢老太太厉声朝谢三老爷道:“因为你们两个,闹的整个家族丢人!数百年的声誉几乎被你们毁于一旦,你们有何面目回去见祖宗?!见你们父亲?!” 谢三老爷也噗通一声跪下了,声音凄惨的喊了一声母亲。 谢老太太不理会他,只是转头看着谢三夫人,冷声道:“跟我去汪家赔罪吧,若是汪家原谅你,你就还是我谢家的儿媳妇,否则就是拼着儿子恨死我,拼着不要这个儿子,我也得一纸休书给你!” 谢三夫人面色尸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求助的看向丈夫,谢三老爷却已经飞快的把头转开了。 哪怕是天仙,娶回家来这么多年也下凡了,何况谢三夫人还不是天仙。 当时他的爱和不顾一切是真的,但是爱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淡也是真的。 他早已没有当初对抗家族的那种勇气了。 谢三夫人顿时绝望,闭了闭眼睛几不可闻的哭着应是。 谢老太太便有条不紊的安排了下去,家里的内务交由了谢家嫁在京城的姑太太打理,她自己带着儿媳儿子们去了汪家。 汪老太太心情原本稍微好些了,正好贺太太回来了,听说汪悦榕出事,便跟贺二奶奶一道过来,正陪着汪老太太说话。 她听说谢家的人来,顿时便沉下了脸:“不见,有什么好见的?让他们回去吧。” 回事处的人去了又返回来:“老太太,是谢老太太亲自来了。” 汪老太太就沉吟一阵。 谢老太太到底是百年望族的老太太,说起来还和皇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德高望重不说,年纪也即将九十了,是个十足的老寿星。 她老人家都千里迢迢从陈留赶过来,若是不见,的确是显得太过于冷情了。 忖度片刻,汪老太太才嗯了一声,道:“那就请进来吧。” 第八章·熟人 她说着便回头跟贺太太说:“闹的沸反盈天的,家里几辈子的脸面都丢干净了,若不是苏大少爷跟宋佥事,事情比现在还更糟,我都疑心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事才会这样......” 站在汪老太太的立场上看,遇上这种事自然是万分糟心。 贺太太很能理解,她轻声道:“罢了,好事多磨,纷纷以后会遇上更好的。” 说着谢老太太就已经进来了。 贺太太的目光落在谢老太太身上,不由得就一怔-----谢老太太的头发已经全部都白了,满头白发一丝不苟的梳成发髻盘在脑后,只带着一个银冠,别无任何装饰,身上穿着一身秋香色的万字不到头纹样的长袍,看上去精气神极好,完全不像是已经马上就要九十岁的老人。 只是到底是老了,她一走进,脸上的老人斑便都遮掩不住,曝光在众人眼里。 这位到底是老封君了,汪老太太就算是心里有气,也不好不给脸面,急忙站了起来。 贺太太跟贺二奶奶也都站起来。 谢老太太疾走两步搀扶住汪老太太的手,年纪大了,出门到底不容易,她有些气喘吁吁,喘匀了气,才四平八稳的对汪老太太道:“原本以为我能有这个福分,喝到这杯孙媳妇茶,可是家门不幸,出了这样的事,是我们对不住你们。” 汪老太太有些郁郁:“都已经过去了,罢了,老太太不必再提了。” 她也不想再跟谢家有什么牵扯了,更不希望谢家来认错。 破镜不能重圆,汪悦榕的性格她知道。 何况就谢沐君那样的,着实不能托付终身。 谢老太太一看就明白汪老太太是什么意思,她也很坦荡:“妹子,你放心,我们是没脸再求什么的。我这趟来,是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闹出这样的事,始终是对女孩子不好,我若是不来一趟,不会安心。” 她说着,就看了谢三夫人一眼。 谢三夫人急忙跪在了地上,这回她丝毫气焰都没了,老老实实的给汪老太太磕头赔罪。 汪老太太对于谢老太太尚且还有些抹不开面子,可对谢三夫人,她是实在无法有好脸色,干脆厌恶的撇开了头。 谢老太太却也不勉强,等到谢三夫人把头磕完了,就对谢三夫人道:“你去外头等我吧。” 谢三太太手足无措,出来了站在廊下,一时无所适从。 屋子里的谢老太太却已经开口了:“妹子,除了让她来磕头赔罪,我还有件事。”她说着,从身边的人手里接过一个匣子:“这个.....是我们男方悔婚,这个聘礼按照我们那里的规矩,是不能要回的,您拿着,我知道您不在意这些,可不管怎么样,算是我们给纷纷的一点儿补偿。” 汪老太太立即拒绝:“这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谢老太太真心实意:“多些钱财傍身,总是好的,若是看着膈应,您拿去折换成银子,或是置办别的产业,都是好的,我知道大错铸成已经无法挽回,但是总归亡羊补牢罢。” 汪老太太一时倒是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其实谢老太太如此做派,看得出她跟谢三太太完全不同。 只可惜这门亲事被谢三太太搅浑了。 她犹豫一时,谢老太太已经轻声又道:“妹子,我不知道你能不能信得过我,若是能信得过我,我这里有个人选,想必当配得上纷纷这个孩子。” 怎么,竟然说媒来了?! 汪老太太诧异不已,倒是一时顾不上聘礼的事儿了。 一直没出声的贺太太也若有所思的看着谢老太太。 谢老太太却已经又镇定的开口:“我们家沐君是没有这个福分的,我也不想再帮他说什么。他往后怎么样,都靠他自己的造化了。但是纷纷之所以走到这一步,却都是因为我们谢家,所以我思来想去,想出了这个法子,若是能促成一门好姻缘,我们家的罪孽也能减轻一点。” 汪老太太有些惊疑的看看贺太太,满脸震惊。 贺太太也觉得太过突然了,她咳嗽了一声:“这不大好吧,亲事这种东西还是慎重一些的好。” “我知道。”谢老太太赞同的点点头:“我只是推荐个人选,说起来这个人选或许贺太太还认识。” 忽然被点到名,贺太太反应不及,狐疑的问:“我认识?” 谢老太太点了点头,慢慢的看着她:“我听说贺太太自幼是跟着孝慈皇后长大,那不知您可认识齐云熙?” 齐云熙...... 这个名字实在是隔得太久了,贺太太先皱了皱眉,随即才克制不住的睁大了眼睛:“您认识她?!” 当年元丰帝起兵,胡皇后在封地坐镇,对方却试图围魏救赵,派兵攻打他们的封地,胡皇后当时亲自带着人上城墙给将士鼓气,经过艰苦卓绝的斗争,终于等到了元丰帝回援。 齐云熙就是那时候到胡皇后身边的-----胡皇后被俘虏刺杀,是她冲出来示警并且挡在了胡皇后跟前。 从此胡皇后把她收做义妹,她也跟着喊齐云熙小姨。 可是后来齐云熙嫁了昭勇将军跟着去了大同,就不再能得知她的消息了。 贺太太神情复杂,而且想的还更多了一点儿-----齐云熙是在胡皇后生病的那年嫁出去的,那时候她一走,胡皇后就撑不住了。 后来她再回来,太子又出事了。 或许是因为想起她总要想起这些事,贺太太最近这些年都不大记得这个人了。 现在听谢老太太忽然提起,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心头猛地跳了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摄住了心脏,有些呼吸困难。 谢老太太很诚恳:“她跟着丈夫回陈留祭祖,听见我们上京是因为这件事,便跟我提起,说是若是可以,她想替她夫家的侄孙提个亲。” 汪老太太一头雾水的看向贺太太。 贺太太却沉思了一会儿才问谢老太太:“您怎么会忽然想到我跟她认识?” “是她自己提起的。”谢老太太叹了口气:“她说您跟汪家还是姻亲。” 第九章·芥蒂 贺太太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复杂,而后过了片刻,她才淡淡的哦了一声,看向汪老太太道:“嫁的的确很好,嫁的是昭勇将军童泰,童家您肯定是听过的。” 谢老太太说起是齐云熙的时候,汪老太太就已经反应过来了。 哪里还需要知道童泰,齐云熙自己就足够大名鼎鼎了,当年胡皇后跟前的红人,出嫁的时候还是封了郡主嫁出去的,隔多少年也记得啊。 汪老太太哦了一声,不大理解:“可我们家跟童家并无什么关系,好好地,她怎么忽然想到要给我们说亲?” 这不大正常吧? 谢老太太看了看贺太太:“她说她这些年总是惦记着贺太太,如今她听见了这样的事,总是想着能够伸手就帮一把的。” 帮一把? 这个说法怪有些离谱的。 汪老太太不假思索的拒绝了:“罢了,您的心意我心领了,可我家孩子遇上这样的事儿两回了,整我们做大人的虽然心急,却也不会再随意做决定,所以只能辜负您和童夫人的美意了。” 谢老太太也早料到汪家不会同意,不过还是说了,如今听汪老太太这么说,她也不再坚持,只是叹了口气:“真是对不住,妹子,是我们家做的不好,是我们家没有这个福分,往后若是有机会......” 她苦笑了一声,握了握汪老太太的手,又道:“只盼着纷纷以后能嫁的好,我心里才能安心。” 汪老太太心里舒服多了。 她被谢三夫人之前气的狠了的时候,还在想谢家到底是怎么能够维持这么多年的繁荣的,直到见到谢老太太才算明白了。 如今谢老太太话说的这样诚恳,而且只字不提那些糟心事,也不给孙子求情,汪老太太的心情稍微好些了。 她嗯了一声,语气缓和下来:“承您吉言,若是以后果真纷纷能过的好,我这心里也就彻底放心了。” 应付完了谢老太太,汪老太太才转头看着贺太太:“多年都没听过齐云熙的消息了,你跟她还有往来?” 还能有什么往来? 贺太太有些讥诮的摇摇头:“音讯不通,没有什么来往,若不是今天谢老太太提起,我都不大记得这个人了。” 若是真的有心,若是真的那么顾念旧情的话,胡皇后死了她怎么不曾出现? 太子出事,怎么甚至不见她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 到如今反倒是冒出来了。 贺太太心里丝毫没有感动,只余冷漠。 汪老太太很能体会贺太太的心情,见她不愿意提起这个人,也就不再说,只是问她:“回来的这么匆忙,还未见到幺幺吧?” 提起苏邀来,贺太太的面色就好看多了,她不自觉的温和的笑起来:“是啊,还没见到她,不过想想也知道她最近必定是心情不错的,她大哥好起来了,这可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能让她开心。” 坐着再说了会儿话,贺太太才起身告辞,贺二奶奶急忙要跟着服侍,贺太太却抬手止住了,笑着道:“罢了,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没跟你母亲说上几句话,就在家里住一阵子陪陪老人,到时候我再使人来接你回去。” 贺二奶奶有些惊喜,回了京城之后,她觉得贺太太更加的好说话了。 连汪老太太也忍不住满面春风的道:“怎么好如此娇惯她?” “这算什么娇惯?”贺太太摇头:“都是当父母的,可怜天下父母心罢了,让她好好松散几天吧,我这就先回去了。” 汪老太太拒绝的话说不出口,老人家老了,喜欢的就是儿女们陪在身边。 只是哪儿有那么容易? 嫁出去的女儿,一年能见到几次就不容易了。 如今贺太太能够这样做,着实是再开明不过了。 她笑着答应下来,急忙让贺二奶奶送贺太太出去。 等到了大门口,贺太太的马车还未出街道,就又被拦住了,她有些诧异的抬手,就听见黄嬷嬷在外头轻声道:“太太,谢老太太在前头呢。” 谢老太太? 之前在里头该说的话不是都说了么?还有什么事? 她略微一思忖,最终还是掀开帘子,客套的问谢老太太:“您还有什么事么?” 谢老太太被人搀扶着到了马车跟前,见贺太太要下车,便摇头阻止:“快别动了,我也是受人之托,之前在里头我不大方便说的,所以才在这儿等您,不瞒您说,童夫人还交代我给您送封信。” 她说着,便从丫头手里接过了一封信递给贺太太:“她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送到您的手里的。” 贺太太更加狐疑,面上却并不表露出来,接过了书信客套的对着谢老太太道谢。 谢老太太笑着摇头:“这有什么值得谢的?顺手的事儿罢了,往后若是有机会,还望咱们能垛走动走动。” 谢家经过谢沐君这么一闹,名声大损,除了名声,还有许多无形的损失。 而且本来让谢沐君娶汪悦榕,就是因为谢家想再进一步,可如今却又鸡飞蛋打了。 贺太太点头应承:“这是自然的,您放心。” 她说着放下了帘子,靠在车壁上,等到马车往前走了好一段路,才看着那封放在小桌上的信,半响没有动静。 齐云熙...... 这个名字真的太久远了。 她伸手摁住那封信,对外头吩咐:“去苏家。” 跟车的黄嬷嬷急忙应了一声,车夫就拐了弯去了苏家。 苏家还是那副老样子,并没有因为复爵了就有什么变化,门前也仍旧跟从前一样没什么客,门房见了贺太太的马车,急忙一路报了进去,苏三老爷不一会儿就亲自迎了出来,给贺太太请了安,才恭敬的道:“您怎么不让我去接您?” 贺太太如今看他也比从前顺眼了一些,下了马车就道:“也不是走不动了,何必大张旗鼓的。你媳妇儿呢?” 苏三老爷急忙道:“还是老样子,只是比从前还是要好一些了。” 也就是说不再那么闹腾了。 贺太太嗯了一声:“那就是还未想通,不过她也不必想通了,就这样也挺好的。” 第十章·预兆 能安安静静的过日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苏三老爷不好答话,就只是讪讪的笑了笑,听见贺太太问起苏邀,才松了口气:“幺幺听说您回来了,却又不知道您的船什么时候才到,所以这些天都会去码头那边等着....” 刚好错开了。 贺太太揉了揉眉心,这才想起来她是接到书信就带着贺二奶奶直接去了汪家的,脚下的步子就顿了顿。 苏三老爷怕她又要赶着回去,小心的看着她的脸色开口:“不过已经让人去告诉她了,您要不先在家里等一等?幺幺近些天都在念叨着您什么时候回来,老太太也每天都问呢。” 贺太太看他一眼,有些诧异的发现他从前萦绕在眉宇中的浮躁都散去了,如今整个人看上去都比从前要顺眼上许多。 不知道为什么,贺太太心中之前还不断散发的烦躁和怒气又消散了-----连苏三老爷这样利欲熏心的人都能改好,说明事情还是在往好的方向走,既然如此,她做什么要提前担惊受怕呢? 这么想着,她的心情平复许多,摸了摸袖子里那封信,淡淡的道:“领我去见见你母亲吧。” 苏老太太正在跟苏杏仪打听苏嵘的消息,得知苏嵘回来以后就又出门了,她心里总是不大安心,偏偏苏邀最近又得忙着去等贺太太,她心中无论如何没个底,只好问苏杏仪苏嵘身边的人到底带齐了没有。 苏杏仪也明白她担心,不厌其烦的安慰她:“他做事向来有分寸的,既然他不告诉咱们,自然有他的道理...... 苏老太太缓缓呼了口气:“能有什么分寸?他分明在别庄住的好好的,若是没什么事,怎么会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急急忙忙的赶回来?” 都瞒着她一个人! 苏老太太心里有些委屈,又有些控制不住的难过。 她知道孩子们都是为了她好,可是最近她总觉得风雨欲来。 老人老了,其实跟小孩儿也差不多,苏杏仪耐心的劝慰她:“等到晚一点,幺幺跟嵘哥儿就都回来了......” 为了引开苏老太太的注意力,她又提起汪家跟谢家的事儿来说:“嵘哥儿也就是小时候,总是一副侠义心肠,自从受伤之后,他什么时候管过闲事?这回倒是稀奇了,竟然还出手教训了谢家......” 苏老太太想也不想的就道:“咱们家得了汪家这么大的人情,不说纷纷的亲事就是咱们家的错,先说申大夫的恩情,那也不能袖手旁观,嵘哥儿做得对,他若不这么做,才真是对不住良心呢。” 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苏老太太的心情总算是稍微好了些,接了苏杏仪捧过来的枇杷膏要喝,忽然听见外头余夏惊喜的通禀,说是贺太太到了。 她急忙将手里的枇杷膏放下,朝着门帘处看去,果然,下一刻帘子被掀了起来,贺太太便走进来了。 “可算是回来了!”苏老太太感叹一声,脸上情不自禁的浮现出笑容,伸手一把拉住了贺太太,上下打量了一阵,才道:“清减了。” “赶路么,风尘仆仆,难免的。”贺太太笑着把苏杏仪给扶起来,答了苏老太太一句,又问苏杏仪温宗斌和温宗华两兄弟。 “他们读书去了。”苏杏仪笑盈盈的,精神比从前好多了:“一月也才回来一次,到时候再让他们来给您请安。” 贺太太笑着点头,又道:“是,孩子也不能太娇惯着,让他们自己去书院呆着是好事,也学学人情世故,扩宽眼界。” 又让苏杏仪待会儿差人去拿礼物。 寒暄完了,贺太太才笑着问苏老太太:“还在外头就见你这院子伺候的人都小心翼翼的,怎么,又心情不好不成?” 临到老了,她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反而越发的亲密,这一句打趣出来,苏老太太也只是笑骂了一声,才摆了摆手,让伺候的人下去,说了苏嵘从别庄回来的事:“最近也出了太多事儿了,淳安被褫夺了郡主封号,庄王妃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说是要保胎.....把申大夫给叫走了,嵘哥儿这么急匆匆的从别庄回来,我怎么能不担心?偏偏她们什么都不跟我说。” 贺太太略微蹙了蹙眉。 她之前一直在驿站,接到的书信只截止于在苏明清的事儿上,后来赶路回来,想必苏邀就算是送了信,也是错过了。 她揉了揉眉心,认真的听完了最近发生的事儿,才靠在椅背上缓缓牵了牵嘴角:“怪不得呢,苏家复爵,他们当然要慌了,否则的话,真等到太子的案子翻过来,他们可怎么办呢?” 苏老太太也沉沉的叹了口气:“可不是,事情看似是告一段落了,可是哪里有那么简单?不说别的,只说秦家那么多年在漕运上的利益,送到哪儿去了?三皇子真的在废为庶人后还能指使得动徐家魏家?邵文勋做的那些事儿汾阳王当真就一点不知?笑话!” 打蛇不死,就只能担惊受怕。 贺太太也知道苏老太太的压力,若是还跟从前那样,事情坏到极点了,反而心里的压力会少一些,反正再糟糕也就是那样了。 可现在好不容易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若是再从云端摔下去,那才是真的让人无法接受。 她拍了拍苏老太太的手背:“你心里有数,孩子们心里也有数,不管是嵘哥儿还是幺幺,她们都是顶顶聪明的孩子,你放心吧。” 说完,她不等苏老太太再谈论这件事,就淡淡的道:“倒是我这里,真的有一件事要跟你说一说。” 很少见到贺太太这样认真严肃的样子,苏老太太也跟着认真了起来:“你说。” 贺太太将一直揣在袖子里那封信拿出来,面色沉沉的对苏老太太说:“齐云熙的信。” 齐云熙...... 苏老太太的神情一开始有些茫然,而后便克制不住的攥紧了拳头,浑身都紧绷了起来,语气冷淡的呵了一声:“她音信全无这么多年,这个时候忽然来信?” 贺太太面无表情的将齐云熙还打算给汪悦榕说媒的事情说了,有些讽刺的道:“还说是知道汪家我的姻亲,我却只觉得可笑,你说说,她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十一章·不保 到底是什么主意,苏老太太也说不准,她对着贺太太伸出手,把信给打开看了一遍,就皱起了眉头冷笑:“真是花言巧语!这么多年过去,她那副作态还是没改!” 苏老太太从前就十分不喜欢齐云熙。 齐云熙的确是对胡皇后有救命之恩,也因为这个,帝后都对她十分的宽纵,也给了她无上的荣宠。 她在宫中过的比寻常的郡主也不差什么了。 要知道,跟元丰帝对着干的那些亲王郡主,最后下场好的可没几个。 可齐云熙还是不知足。 她竟然有了不该有的心思,趁着皇后生病而在月下跳舞。 至今想到当时的事情,贺太太跟苏老太太都还是会忍不住冷笑。 齐云熙是皇后身边的红人,对于皇后的作息和元丰帝何时会去探望皇后再清楚不过,她会不知道在月下跳舞意味着什么? 那件事过后,皇后的病就越发的严重了。 元丰帝着令礼部开始给齐云熙挑选夫婿,最后挑中了昭勇将军童泰。 苏老太太满脸都是厌恶和不屑,将手里的信纸交给贺太太:“她这个人,口蜜腹剑,说的话一个字都信不得。” 这封信里字里行间都说对不住贺太太,这些年因为一直在边关音讯不通不知道贺家出事。 可是这不过是笑话罢了。 邸报难道送不到大同去? 童泰的音讯难道也不通? 胡皇后薨逝,太子陨落,这些事是多大的事儿?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就算是如此,齐云熙还是写了这封信..... 苏老太太反应过来,脸色冷淡:“她到底想干什么?” 贺太太也不知道,收起了书信眉眼冷漠的道:“只但愿不是在替人开路吧。”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相对无言。 因为有了这个插曲,苏老太太倒是一时顾不得苏嵘在别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跟贺太太两个人琢磨了一下午齐云熙的用意,只可惜毕竟远隔千里,对童家和齐云熙的事儿实在知道的不多,所以没琢磨出个头绪来。 这样折腾了一下午,苏嵘跟苏邀终于都回来了。 苏老太太跟贺太太两人都精神一振,见了苏邀,贺太太更是禁不住两眼发红,伸手拉住苏邀在身边:“真是,隔了一阵子没见,怎么就又长高了些?” 苏邀的眼睛也忍不住红了。 从重生以来,她还从来没有离开贺太太这么久,靠在贺太太怀里,她轻声道:“我想您了......” 贺太太就又欢喜的笑起来:“真是孩子气。”又看向后头进来的苏嵘,很欣喜的点了点头:“嵘哥儿,你果然好全了?” 苏嵘恭恭敬敬的朝着贺太太行了礼,面带微笑的应是:“都是多亏了幺幺和汪家,我已经好全了,也要多谢您。” 看着意气风发的苏嵘,贺太太有些恍惚,隔了好半响才幽幽的摇头:“谢我们什么?我们是已经半截入土的人了,所盼望的无非就是你们这些小辈能够过的好。你如今好了,可算是了却了你祖母一桩平生最大的心事,真是太好了。” 她感叹完毕,也不忘记问正事:“幺幺说是去寻我了,那你呢,你出门去是不是有什么事?你祖母很担心你。” 苏嵘倒是也没有隐瞒的意思,见苏邀被贺太太拉着坐了,他就坐在苏老太太下手,轻声道:“我在别庄的时候,的确是出了一点事。”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有人自称是替申大夫送信的,送了一封信给我。” 申大夫? 他不是去庄王府了吗? 苏老太太百思不得其解:“这没头没尾的,然后呢?” “信里说,让我给他准备十万两银子,他要走了。”苏嵘目光沉沉,眉宇间也同样都是阴霾:“笔迹是对的,我认识他的字,不会错。可我也知道他是在庄王府帮庄王妃保胎,所以怕是有什么事,就急着赶回来了。才回来,就听说了谢家汪家的事儿,就先去了汪家。” 申大夫让给准备十万两银子?! 十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申大夫为什么会忽然开口要这么大笔银子? 而且他还人在庄王府。 苏老太太下意识就觉得不好,心里咯噔了一声,连嗓子眼都似乎有些冒烟:“所以你今天出门,其实也是去探问消息的?” 苏嵘应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没能问的到。” 当然问不到了,侯府尚且深似海,何况是王府呢? 多探问几句,说不得就露了痕迹了。 苏老太太心中一直有的那股不祥的预感顿时又冒了上来,以至于她有些胃气上涌,忍不住的捂住了腹部。 苏邀也有些诧异,随即就跟着冷了脸:“如果不是申大夫自己写的信呢?” 申大夫如果真的需要银子,以他在庄王府的重要性,庄王会不给? 他又为什么不写信去给汪大太太,那还是亲戚。 怎么会独独选择苏嵘? 如果不是申大夫自己写的.....苏老太太顿时觉得毛骨悚然:“那.....” 申大夫可是在庄王府!如果不是他自己自愿,那么就是庄王要人写这封信给苏嵘,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光是想一想那个可能性,苏老太太就觉得连呼吸都不畅快了,她险些要晕过去。 贺太太跟苏邀对视了一眼,也觉得喉咙里都在冒火,攥着苏邀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干巴巴的道:“或者,对方真的要出招了。”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话,傍晚的时候忽然下了大雨,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带来了入秋后的第一场大雨,也宣告了炎热正式退去。 透过层层雨幕,有人从角门跑进了苏家,而后不久,阮小九面色雪白的出现在了花厅,如丧考妣的跟苏邀和苏嵘禀报了一个消息:“侯爷,姑娘,出事了,庄王妃的胎没有保住,如今宫中的丽妃娘娘已经去了庄王府。” 没有保住! 一直以来都悬在心上的石头此刻终于落到了地上。 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风声鹤唳,外头的雨声更大了。 十二章·斥责 阮小九为人机灵善变,自来打听消息就是一把好手,如今他匆忙来送消息,也是有着十足的把握的,不等苏嵘他们问消息是怎么来的,他就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急促的道:“小的是在狮子楼那儿等着,原本是收到了山东那边的消息,有程定安的踪迹,所以打算再看看是否还能查到什么的,谁知道等到下午的时候就觉得不对,不断有马匹信使往庄王府去,而后就是狮子楼隔壁的同济堂的坐馆大夫也被带去了庄王府......” 这么着急,而且把大夫们几乎都搜罗走了,可见事态紧急。 庄王妃的胎不好,这几乎是肯定的,毕竟连太医院的那么多太医都束手无策,最后只能找到申大夫,就可见严重了。 可是问题是,自己保不住是一回事,若是有别的缘故,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现在据阮小九传回来的消息,庄王妃的胎是肯定没有保住了。 那么...... 再联想到之前苏嵘收到的那封信,苏家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苏杏仪更是一时连拳头都攥紧了,几乎要失态的喊出声。 苏老太太的右眼皮跳的飞快,这几天她心里就一直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如今得到了证实,她反而镇定了许多了,看了贺太太一眼,手脚冰凉的道:“这是要我们死,要我们死啊。” 她心中对于庄王的愤恨如今已经到了顶点,她们苏家并未有什么得罪过庄王的地方,哪怕是说政治立场不同,可是经过太子的事情之后,他们苏家也并未再有什么能力,不过就是不肯为庄王效力,又几次躲过了庄王的设计,庄王就一次又一次的下如此狠手。 这等做派,这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性子,怎么堪为国储?! 可惜哪怕是心中愤恨的牙痒痒也没有什么用处,一码归一码,她们现在虽然知道庄王来者不善,也知道庄王肯定没存什么好心。 可是问题是,他们没有任何证据。 不仅如此,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庄王到底打算从哪里入手来构陷她们,又是布了一个怎样的局。 屋子里的气氛陡然的冷了下来,所有人都面色凝重。 说不紧张是假的,苏邀环顾了一圈,心里一点一点的把上一世知道的那些信息都整理了一遍。 上一世庄王妃到这个时候应当已经是成了太子妃了...... 她有成功生下孩子吗? 好似是没有..... 她微微出神,贺太太却在边上跟苏老太太压低了声音:“我进宫去一趟......总得探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圣上总不至于连我也发落......”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元丰帝不管是出自什么原因,对她却的确是算得上优容的。 如今情况未明,更多的消息她们一点儿都打听不到,这个时候,贺太太进宫去,的确是无法可想的一条路,苏老太太迟疑着点头:“那你可要小心一点。” 与此同时,庄王府上空正笼罩着一层乌云,不管是什么人,在府中都缩着脖子,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直到丽妃娘娘来了之后,这样的情形还更严重了。 秦太太已经哭的睁不开眼睛,整个人都瘫软在丫头怀里,见了丽妃娘娘,好不容易才坚持着站了起来行礼。 丽妃娘娘的脸色十分的不好看,盼了这么多年的孙子,好不容易才怀上了,可现在却没有了,她的心情极端恶劣。 见秦太太行礼,她脸色不善的问:“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多人看着,这么多太医保着,怎么还是保不住?!” 她对这个儿媳妇的耐心也是到头了。 看着聪明,实际上却十分的拎不清。 现在是什么关头啊?保住这个孩子自然有泼天的功劳,可她就是想不通,自从秦家出事之后,就一直矫情的作天作地。 秦太太听着丽妃娘娘语气不善,心中更加的发沉,抿着唇小心翼翼的打起精神来回答:“回娘娘,王妃已经按照太医所说,尽量卧床休息......” “那又有什么用?!”丽妃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一面进了内室,屋子里虽然已经经过了处理和收拾,可是仍旧还是蔓延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身为女人,这是什么味道丽妃再熟悉不过了,她脸色一变,哪怕已经知道结果,却还是忍不住觉得愤怒。 看了帐幔里头躺着的面色雪白的庄王妃一眼,她皱了皱眉头忍住了,转身看了秦嬷嬷一眼,便甩袖进了明间。 秦嬷嬷胆战心惊的跟着过去,还不等丽妃娘娘开口,先已经噗通一声跪下了,战战兢兢的请罪:“请娘娘恕罪!” 丽妃不假思索的呵斥:“你是有罪!她肚子里的是圣上第一个金孙,难道你们不明白?!这么千叮咛万嘱咐的,还是出了事,要你们何用?!” 秦嬷嬷的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不自觉的吞了口口水,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娘娘......” 丽妃打断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还好好的!” 秦嬷嬷汗流浃背,已经惊恐到了极点:“娘娘,太医说娘娘是惊惧过度.....这.....我们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是啊,按理来说,好端端的在王府呆着,有什么好惊惧的? 丽妃娘娘面色发沉,冷冷的哼了一声,忽而又问:“落下来了怎么处置的?” 秦嬷嬷的头垂的更低:“是个已经成型了的男胎.....被宫中内侍省来的嬷嬷处置了......” 丽妃眉宇间的阴霾更重,险些要克制不住的发火,好一会儿她才拍了一下桌子,再也没有看屋里的庄王妃一眼,转头出去了。 庄王正在书房跟几个幕僚和长史议事,听见丽妃娘娘来了,急忙迎出来,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搀扶着她往里走。 丽妃娘娘瞥了他一眼,拂开了他,怒气冲冲的进了偏厅:“你脑子里到底是在想什么!?你父皇多盼着一个皇孙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个节骨眼上,你哪怕有天大的事儿也该先护着秦氏,顺着她纵着她,等她平安生下孩子再说,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你真是气死我了!” 十三章·应对 丽妃娘娘自来都很顾着体面,等闲都是端着高贵从容的面孔,鲜少有这样不顾形象发怒的时候,这次显然是实在怒急攻心了。 庄王的脸色同样不好看,耐着性子喊了一声母妃,见丽妃娘娘好歹平静了些许,才无奈的道:“这些道理不必您说儿子也知道,怎么会没顺着她,是她自己心思太重.....” 说起庄王妃来,庄王脸上也有了怒气:“为了要个嫡子,这些年她一直生不出孩子,我也不曾让别的侧室停药,宁愿等着她,难道这些年我还不够尊重她?可您看看她!小肚鸡肠,还自以为掩饰的很好......” 丽妃的脸色跟着沉下来。 庄王压抑了怒气又接着道:“不过就是一个苏邀,您也知道,贺太太对于父皇来说有多特殊,我若是有了苏邀,岂不是一下子有了一个绝妙的免死金牌?可是她就是容不下,明里暗里的做了多少事情出来?我也懒得跟她计较,她煽动淳安和田蕊,我也只当不知道,可您看看,她这心眼多小?田蕊还没进门呢,她每天就殚精竭虑的想着如何对付人家,操心太过了,能不动气吗?” 在他看来,说到底就是庄王妃想的太多。 丽妃娘娘也不悦的冷笑了一声:“真是外表看着聪明,当初若不是看着秦郴能帮得上忙......罢了,那这事儿......” 她心里还是觉得气恨难平。 这可是一个男孩儿啊,生下来就是元丰帝的头一个孙子。 等于是破了废帝对元丰帝的诅咒。 元丰帝怎么可能不喜欢这个孩子? 只可惜现在全都没了。 庄王也看出自己母亲的心痛,他眉眼间有了一股戾气:“前天她那个时候痛起来,府里的良医就说事情不好,我当时不敢耽搁,立即就亲自去了宫里跟父皇求情,让那些太医都来了,只可惜,连孙院判和胡太医也都不肯说个准话,我当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了......” 丽妃有些怔忡,想着自己盼着孙子,难道他就不盼着儿子?想了这么多年了,谁有他上心?丽妃的表情就缓和下来,语气也忍不住软和了:“这个秦氏......这回不能容着她了,谁知道又要等多久?这一次过后,就让那些人停药吧,等到开了年田蕊进门,让她也不必服药。田蕊身份高贵,她产下孩子,太后必定高兴......” 她说着就忍不住长叹一声:“阿沅,你等不得了,要知道,五皇子也马上就到了娶妻的年纪,若是他比你先一步产下孩子......” 庞家本来就势大,庞贵妃也远比她得宠,五皇子更是跟元丰帝亲近。 到时候庄王的优势也就彻底没了,拿什么去跟五皇子争? 世上也只有亲娘会这样事无巨细的替他着想了,庄王也不想丽妃这样气恼,压低声音凑近了两步道:“母妃放心,儿子心中有数。” 丽妃诧异的抬眼看向他,就听见他说:“我当时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所以请了那个名满天下的申大夫进府。” 他把申大夫给苏嵘治好了腿的事情说了,轻声道:“本来就保不住,既然如此,还不如物尽其用,好为儿子除去一个心腹大患。” 见他神采奕奕,眼睛发亮,丽妃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心寒,好半响,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是说......” 庄王没让她再说下去,点了点头很轻快的接了下去:“母妃不必担心,除去这个心腹大患之后,儿子自然有法子对付庞家。” 见他丝毫没有失去孩子的悲伤,丽妃有心想说什么,但是终归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道:“那你自己心中要有数,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你父皇差了我出来问问情况的,我回去该怎么说?” 庄王就压低了声音凑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段话。 丽妃又去看了秦氏一回,只是淡淡的叮嘱她:“好好养着,这一次便罢了,以后总会有的。” 秦氏的脸色却一片惨白,她目光哀戚的望着丽妃,两行眼泪从腮边滑下,喊了一声母妃,可丽妃却已经放开了她的手自顾自站起来走了。 她忍不住放声痛哭。 秦太太也是即将崩溃,抱着她在怀里不断大哭:“我苦命的女儿啊!” 秦氏捂着小腹,表情从绝望到愤怒再到阴沉,终于撑着一股气将秦太太推开:“别哭了,哭什么?!哭有什么用?!” 秦太太愣住了,小心的喊她:“女儿,你可别吓唬娘,以后还有机会的.....” 秦氏苍白着脸色没有发怒,破天荒的道:“是,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丽妃一路回了宫,等到了太极殿之时天色已经擦黑,元丰帝正换了常服在看奏章,听见她回来,在东配殿召见了她,见了她就问:“如何?” 丽妃情绪低落,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个惨笑:“回圣上,是个已经成型了的男胎,真是可惜了......” 她说着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元丰帝的动作一顿,然后才淡淡的将奏章合起来:“没福气罢了。” 这个没福气,指的是秦氏自己,还是指的是庄王府?丽妃忍不住觉得心惊肉跳,一时之间心如擂鼓,脸上的泪却落得更急:“臣妾也是这么说,是孩子们福气不够,好好儿的养着的,宫里多少赏赐送出去,又有那么多太医看着,可是还是这样......” 元丰帝到底有些不耐烦:“罢了,去跟太后老人家也说一声。” 他说着,又道:“钦天监再算一回日子,若是没什么别的问题,开了年就让田家的丫头进庄王府吧。” 元丰帝到底还是在意子嗣的。 丽妃敏锐的捕捉到了元丰帝的态度,心里头总算是安定了几分,声音低落的应了是,退出来之后看着宫中的琉璃瓦,缓缓地又下了台阶去太后宫中。 没事,没事。 秦氏的这个孩子没有福分来这世上享福,却能帮着他的父王往前走一大步。 这也算是这个孩子没白来这世上托生一遭了。 十四章·弹劾 期盼了这么久的皇孙胎死腹中,这对于元丰帝来说无异于是重重一击,当天元丰帝就去了坤宁宫,独自枯坐了一夜。 收到了消息的庞贵妃微微眯了眯眼睛。 翠姑姑正坐在窗前拿了银狐毛给小公主的披风镶边,听见这个消息,她朝着庞贵妃看过去,放下了手中的剪子,轻声道:“这位庄王妃,平时看着最是精明不过的,可如今看来,却也是太自作聪明了。” 真聪明就该好好保护着这个孩子,有了这个孩子什么没有?以后什么都能慢慢筹划。 不过这对于庞家来说自然是好事,翠姑姑把东西收进了笸箩里,见庞贵妃没有出声,便又问:“贵妃娘娘是在担忧圣上在坤宁宫的事吗?” 庞贵妃被她问的回过神来,失笑摇头:“这有什么好担忧的?这么多年,圣上对皇后娘娘的怀恋何时停止过?他心里不舒服,去跟皇后娘娘倾诉,再正常不过了。” 她是不会跟一个死人争的。 都已经死了,再让人留恋怀念又如何,也无法再重新活过来了,人死万事消,她就算是元丰帝的挚爱又如何,死后连太子也庇佑不了。 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庞贵妃随意的拿起那件披风在手里看了看,见粉色的披风上头绣着的綠萼梅花栩栩如生,就随意夸赞了一声:“真是天衣无缝,翠姑姑你可真是生了一双巧手,只是也太繁复了些。” 翠姑姑从前是尚衣局的女官,一手针线出神入化,当年还曾替先皇后缝制过凤袍的,她绣出来的披风自然也格外夺目。 翠姑姑笑了笑:“小公主喜欢,又怎么能算得上繁复?” 说笑了两句,翠姑姑才压低声音:“娘娘,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庞贵妃正要说话,外头却忽然通报说是元丰帝来了,她对翠姑姑使了个眼色,急忙整理了仪容接了出去。 元丰帝径直进了正殿,挥手免了庞贵妃的礼,等到庞贵妃也坐下了,才忽然问:“小五的亲事,你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突如其来,让庞贵妃也有些措手不及,一时脸上就现出几分迟疑,心中却飞快的明白过来。 庄王失去的这个孩子是真的让元丰帝大受打击。 所以元丰帝开始关心起五皇子的亲事来了。 她沉吟了一瞬,急忙就按照从前的说辞跟元丰帝道:“臣妾也并没有什么打算......一直觉得小五还小呢......” “也不小了。”元丰帝不假思索的打断她:“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跟着哥哥们出征打仗了,既然你一时没有人选,过阵子趁着你生辰的时候,召见一些适龄的官宦之女,挑选出个人选来。” 庞贵妃心中百转千回,可面上却顺从的答应了:“是,到时候臣妾一定好好的选。” “是你的儿子,自然要好好的选。”元丰帝面上表情仍旧淡淡:“小五天真纯善,得给他娶个心中有数的,你拟出几个合适的人选来,朕再跟母后商议。” 他的心情实在是不好,庞贵妃也就越发的体贴顺从。 可饶是她尽了十二分的小心,仍旧没能留下元丰帝,他匆匆的来,仿佛就只是心血来潮为了说这一句话罢了。 庞贵妃心中有些不安。 元丰帝照旧是在坤宁宫枯坐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才回太极殿更衣上朝。 这一天的朝会也仍旧没什么特别,西北边陲守的密不透风,虽然瓦剌偶有几次试探,却都被挡了回去,并未造成什么损失,沿海的倭患却更加严重了,总兵邵峰带着三千人在海岛跟倭寇对战,竟然三千人全军覆没,唯有邵峰跟十几个亲兵突围而出。 元丰帝恼怒不已,下令将邵峰革职留办,若是三月之后仍旧不能有寸进,就让邵峰进京受审。 众人都知道元丰帝的心情不好,连最爱找事儿的御史这一天也十分的安静识趣。 汪大老爷却绷着心弦,不停的盯着庄王。 庄王如此野心勃勃,失去了这个这么要紧的孩子,难道就一点儿风浪也不闹出来? 还有申大夫.....半点消息也没有...... 他正在心中沉思,御史台的左都御史铁丛忽然往前一步,跪在了地上。 百官都精神紧绷的时候,生怕元丰帝会大发雷霆,一见铁丛噗通一声跪下了,竟不约而同心里都咯噔了一声。 果然今天日子选的不好,总觉得要出什么事的,还以为安静了这么久,这个朝会应当是能安生的度过了。 可没想到变故陡生。 汪大老爷的右眼皮猛地跳了跳。 而这时候,元丰帝已经望着跪在地上的铁丛淡淡开口:“爱卿有本奏?” 铁丛大声应是,一管声音就如同是惊雷一般,轰隆隆在众人耳边响起,他坚定的朝着元丰帝磕了个头,而后缓缓的双手举起,将自己头上的官帽取下,从容道:“臣要弹劾圣上三宗罪!” 满朝哗然。 真是要死了!铁丛是疯了吗?! 掌管都察院的内阁阁老、兵部尚书孙永宁猛地抬起了眼睛,目光如电一般朝着铁丛看了过去。 这个铁丛一直就是个硬茬儿,十分的刚直不阿,多年前就曾经在当曹县县令的时候就因为顶撞上峰而出了名。 进了都察院之后,铁丛也还是不改刺头本性,弹劾过的勋贵数不胜数。 可那些权臣勋贵也就罢了,横竖铁丛从来都言之有物,虽然是刺儿头,却不是无事生非沽名钓誉的性子,他是本身就当真这么刚直。 所以孙永宁这些年也一直对他多有回护之意。 可如今,孙永宁心里只觉得后悔无尽。 他早该把这个惹是生非的主儿给从都察院弄出去的,天啊,这个蠢货,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许顺仍旧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把头垂的很低,仿佛置身事外。 首辅杨博老神在在,心中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这个时候撞上去,真是不死也脱层皮了。 上首的元丰帝静默一瞬,才哦了一声。 十五章·暴怒 元丰帝的眉目冷肃,看上去不怒自威,哦了这一声之后,他饶有兴致的问:“弹劾朕?弹劾朕什么?” 他的语气甚至还算得上是温和,可是在场众人心中却忍不住齐齐的打了个冷颤。 铁丛却丝毫无惧,不动如山的朗声道:“圣上正位之后,不念旧情,处死废帝,此乃不仁不敬,其罪一。”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圣上以莫须有之罪贬谪先太子,以至于小先太子含冤而亡,此乃不慈,其罪二。” 孙永宁的手已经开始克制不住的抖了。 而偏偏元丰帝却毫无反应。 铁丛于是朗声又说了下去:“圣上宠信锦衣卫,大兴冤狱......” 他的声音越发的清晰明朗,但是众人的心却跟着沉到了谷底。 元丰帝这个人向来杀伐之心甚重,若不是因为先皇后不停劝解,宗室只怕是连现在的零头都不到,全都要死。 他生起气来,那可真是手起刀落杀过人的。 比如说废帝的老师,就是被元丰帝当众斩杀于左顺门。 至今还有老臣记得那血腥的一幕。 铁丛却毫无所觉,他跪倒在地,大声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太祖太宗在上,废帝因您毫无仁爱之心而诅咒您绝后,如今太子冤死,二皇子废为庶人已经被逐出宗室,三皇子身死,连庄王的血脉亦不保,圣上,您该悔悟了!此乃上天示警啊圣上!” 孙永宁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没救了,没救了!铁丛这个蠢货,简直是在自己找死! 哐当一声,元丰帝猛地抄起了手边的一封奏折,朝着铁丛砸了下去。 满朝文武都跪了下去。 与此同时,铁丛却忽然站了起来,雄赳赳气昂昂的道:“圣上,忠言逆耳,臣是肺腑之言!您疑心深重,先后逼死废帝、先太子和三皇子,而后又因为徐家一事牵连多少无辜?老臣今天宁愿血溅五步,也要请您拨乱反正!” 他说着,猛地朝着太极殿的柱子撞了过去。 众人都惊呆了,有那眼疾手快的想去拉一把,铁丛却已经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撞上了那根柱子,而后发出砰的一声响,朝后倒了下去。 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了,印象中也就是国朝初立那阵子,废帝那帮老臣中有那不长眼的这么做过。 可是那些人坟头上的草都半人高了。 铁丛一撞之下已经晕厥,可是却仍旧还有气息,离得近的一个年轻臣子颤颤巍巍的禀报元丰帝。 元丰帝勃然大怒:“他不是要去死吗?朕成全他!” 他说罢,忽然扬声喊了锦衣卫进来,冷冷的道:“打!押他去午门,让百官观刑,打死为止!” 元丰帝已经多年没有如此震怒过,在他的威压之下,没有一人敢开口求情。 锦衣卫将昏迷不醒的铁丛拖了出去,元丰帝犹自震怒不已:“查!给朕严查!此贼图谋不轨,大逆不道,必定有同党,给朕挖地三尺,也要找出这些叛逆,严惩不贷!” 汪大老爷心中惊跳,看着柱子跟前那摊血迹,浑身顿时冰冷。 所有人都心神不宁的看完了锦衣卫行刑现场,刺眼的阳光之下,铁丛被活活打死,血流了一地。 有胆小的文官吓得回去就生了病。 京城上下都笼罩着一层阴霾。 在这风声鹤唳之下,原本庄王丧子一事,反倒是显得不那么起眼了。 唯有申大夫的悄无声息,仍旧提醒着宋家苏家和贺家汪家,这件事仍旧还没有完。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铁丛的宅邸当天就被锦衣卫给围的密不透风。 层层威压,让人连气都喘不过来。 汾阳王悄无声息的进了书房,坐在圈椅里头闭目养神,片刻之后才重新睁开眼睛,看着出现在面前的詹长史,微微挑了挑眉:“这就是你们说的惊喜?” 自从淳安郡主被褫夺了封号之后,汾阳王就已经彻底决定跟庄王合作。 只是庄王一直只是让他按兵不动,说是已经有了计划,看了这么一场戏,汾阳王心潮涌动,目光沉沉的看着似笑非笑的詹长史,终于出声问道:“你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知不知道你们这是在玩火自焚?!” 不管是废帝还是先太子,都是元丰帝的逆鳞。 龙之逆鳞,那儿有那么好碰的? 要是被牵连出来,元丰帝难道没杀过儿子?!儿子都能杀,更别提他这个做哥哥的了。 汾阳王到底还是有些心慌。 詹长史也知道这事儿对于人的冲击太大,他气定神闲的笑了笑:“王爷稍安勿躁么,我们既然会做这件事,自然是有着十足的把握不会引火烧身,您放心吧,铁丛......是先太子的人。” 汾阳王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先太子的人? 似乎是很满意汾阳王的震惊,詹长史就轻声解释:“铁丛当年在曹县的时候得罪了当时的巡按钦差,险些丧命,是先太子一手将他从牢狱之中救出,并且跟吏部打了招呼,说是此人两袖清风,刚直不阿,可用,所以他才平步青云,能够得以从一个县令到了如今的位子......” 只是这么多年,铁丛却从来没有露出过痕迹啊! “王爷一定觉得很奇怪,先太子出事,也不见铁丛站出来?”詹长史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那是因为铁丛之前并不知道太子无辜,毕竟子弄父兵这件事在围场是的确发生过的......他是个愚忠的人,不知道,那自然是一切以圣上为主。可知道了......” 知道了,那铁丛做出这个举动就不奇怪了,毕竟这个傻子当初就敢绑巡按御史的。 汾阳王按了按眉心:“就算是如此,引诱他这样做,你们是打算.....” “一劳永逸。”詹长史的笑容逐渐消失,面上是十足的坚毅和决心:“快刀斩乱麻,老天都选择在这个时候让王妃出事,天赐良机,不能错过,王爷,您不是一直想要帮忙吗?现在需要您帮忙的时候到了。” 汾阳王狐疑的看着他,心中想法瞬息万变。 十六章·敏锐 詹长史看出了他的疑虑和顾忌,到了此时此刻,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他对着汾阳王做了个手势,神秘的笑了:“王爷,咱们都是聪明人,您从来都不甘心只当个闲散亲王,来管理宗室这些琐碎的事儿吧?” 哪家公主被驸马欺负了,哪家郡主不孝顺,或是等到哪位娘娘升位,他可以去做个册封使。 的确是不错又清闲的差事,可汾阳王不喜欢。 他少年时也同样驰骋疆场,也同样曾横刀立马,凭什么他就要籍籍无名庸庸碌碌这一世? 被人看破了心思,汾阳王并不恼怒,他坦荡的呵了一声:“别尽说这些废话了,你们到底打算做什么,直说就是了。” 都已经上了同一条船,难不成他还有反悔的余地? 詹长史就摸着胡子笑起来。 跟他们的闲适从容不同,不少人都因为铁丛的事情提心吊胆,铁丛的家人就不必说了,恨不得就当没这个人,就算是他的好友同僚,也都对铁丛避之不及,短短时间内人人自危。 负责抓人的锦衣卫都有些疲于奔命-----要捉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铁丛自己当场就已经被锦衣卫打死了,但是铁丛书房里却搜出了不少跟人来往的书信,都需要严加盘查,涉及到的人不知凡几。 连见惯了这等场面的陈东都忍不住私底下跟在家里养伤的宋恒抱怨:“就因为那个书呆子,这回死了伤了多少人?只怕事情还远远不止如此简单......” 宋恒的伤其实早就已经好全了,只是既然宫里没有旨意让他复职,他也就一直在家里呆着说是养伤。 自从庄王妃出事之后,他就一直在等。 跟苏邀她们一样,他从来都不信庄王会舍得这个大好机会。 如今出了铁丛的事儿,他冷淡的瞥了一眼廊檐下挂着的一只白头鹦鹉,伸出手接了陈东手里的长柄勺子,喂了鹦鹉一口吃的,听那鹦鹉欢天喜地的说恭喜发财,脸上忍不住露出戏谑的笑,而后才转向陈东问他:“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动静?” 如果真想借由这一胎来算计苏家贺家,那也该有些迹象露出来才是。 铁丛这样冒出来,到底意味着什么? 陈东微微怔住,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宋恒的意思,思索了一会儿,肯定的摇了摇头:“大人,如今朝廷里闹的最沸沸扬扬的就是这件案子,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事了。” 宋恒的手一顿,抬了抬下巴:“那申大夫人呢?” 庄王妃的胎儿既然都未保住,那总得见到申大夫的人吧? “说起这个,您上次让我去打听,我正要回您。”陈东脸色有些困惑:“听说申大夫是留在府中帮王妃继续调理身子。” 调理身子?宋恒无声冷笑,可庄王不曾有任何动作,既然对外说是在帮庄王妃调养身体,理由也是合情合理,谁都挑不出错处来。 那申大夫被继续留在庄王府,跟如今出事的铁丛,到底有没有关联? 如果有关联,又在哪里? 毕竟铁丛针对的是元丰帝,但是同时铁丛自己也是出了名的不要命,现在铁丛都已经死了...... 他心情忽而有些差。 明知道前方有坑,可却不知道坑究竟在哪儿的滋味实在不怎么好受。 他缓缓地吐了口气,就问陈东:“赖伟琪还不肯说出更多的东西来?” 赖伟琪这人也实在是太过得寸进尺,一开始还十分卖力,扳倒了徐家之后,他却忽然又三缄其口了,死活不肯吐露更多的东西。 他们想了许多法子想撬开他的嘴巴,可赖伟琪却冥顽不灵。 若是赖伟琪那儿能吐出些有用的消息...... 他揉了揉眉心,将勺子交还给了伺候的人,叮嘱陈东:“看紧一些,还有庄王府,总有些有用的消息送出来吧?” 他就不信庄王真的能够做的密不透风。 陈东应是,肃容道:“属下回去就整理了消息给您送过来。” 宋恒点头,等到陈东走了,想了想,就转身去了宋澈的院子。 宋澈却正在跟陈浩辉说话,见了宋恒来,笑着朝他招了招手:“可巧宋恒来了,你跟他说吧。” 宋恒就侧头看了陈浩辉,笑着喊了一声伯父。 陈浩辉是宋澈的义子,也是跟宋翔宇兄弟相称的,因为比宋翔宇年长几岁,他一直都叫陈浩辉伯父,两家人也多有走动。 陈浩辉笑容满面,慈和的看着宋恒笑起来:“正是想求你办件事,我长孙才生下来两天,明天就洗三了,请了道长算过,这孩子命犯小人,须得让属虎的人抱着,才能保以后顺遂.....” 宋恒就是属虎的。 两家人素来亲近,而且这是陈浩辉的长孙,对于陈浩辉来说意义非凡,不过就是洗三的时候帮着抱抱孩子进澡盆罢了,实在不是什么大事,宋恒并没有迟疑,很干脆的点了点头答应了:“不过红包可是不能少的。” “这是自然!少不了你的。”陈浩辉忍俊不禁,说着就站起身来告辞:“那义父,儿子就告辞了,明儿还请您千万大驾光临,赏脸来喝杯薄酒。” 他跟着宋澈多年,出生入死不在话下,宋澈点点头,就又感叹:“不必你说也要去的,我又多了曾孙了,岁月不饶人啊。” 陈浩辉急忙认真的奉承:“您说得哪里话?世上哪儿找您这样健朗的曾爷爷去?” 说笑了一番,陈浩辉才告辞走了。 宋澈这才敛起笑意望着宋恒:“为了铁丛的事儿来的?” 祖父耳聪目明,宋恒也就老老实实的点头:“您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庄王葫芦里卖的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药。” 宋澈目光有些凝滞,指了指椅子示意宋恒坐下,想了半响,才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苦笑了一声看着宋恒:“阿恒,真有件事我或许没告诉过你,这个铁丛,或许你觉得他跟你没什么关系......” 他的话音未落,罗管家忽然气都喘不匀的跑了进门对宋恒道:“少爷,外头.....外头有人找您。” 十七章·罗网 宋恒的面上多了几分烦躁,他扬手让罗管家先出去,才看向宋澈:“祖父,您先把事情说完,什么叫做我以为他跟我没关系,难道他跟我有关系?” 宋澈就苦笑了一声,轻声道:“恐怕是的,铁丛受过你父亲恩惠,自来对你父亲推崇备至。” 宋恒怔了怔。 他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一些东西,可是这灵感却是转瞬即逝。 就算是如此,就算铁丛受过先太子恩惠,对他推崇备至,可是这么多年,并未见铁丛为先太子鸣过不平..... 这次铁丛在朝堂上忽然这么做..... 可就算是受人指使,而且是被庄王指使。 庄王到底是为了什么? 铁丛已经死了,如果是想通过铁丛来栽赃嫁祸,铁丛这么多年从未跟太子的事情有过牵连,而且铁丛在大殿上也口口声声替废帝一样鸣不平。 他想不通,庄王到底在下怎么样的一盘棋? 屋子里安静下来,宋澈的表情凝重,才开了口就听见外头罗管家焦急的喊了一声侯爷和少爷。 他顿时就对宋恒看了过去,罗管家向来是极为稳重的人,明知道里头有要紧事商量,却还是这样突兀的打断,说明肯定是有要紧事的。 宋恒也只好暂时把这边的事放下,打开了门。 罗管家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都顾不得喘息就着急忙慌的道:“少爷,刚才诏狱传来消息,说是,说是赖伟琪死了!” 死了?! 宋恒眉宇之间陡然升起一股寒气,而后就眯起了眼睛。 不必说,他也知道,庄王果然是给他们罩起了一层大网。 宋恒正在琢磨庄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的同时,原本因为没有替庄王妃保胎成功,而在家中戴罪的孙院判被急召进宫。 -----丽妃娘娘病了。 并且这病来势汹汹,前一天丽妃娘娘还能去小佛堂替未出世便夭折的小郡王念经超度,第二天早上就开始起不来床了。 一开始大家也并未当成什么大事,毕竟庄王妃的事情实在是对丽妃娘娘的打击太大,她伤心难过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很快,丽妃娘娘宫中的掌事姑姑就察觉出了不对-----等到了中午,丽妃娘娘竟然已经是水米不进,昏迷不醒了。 一宫的人这才急忙报给了掌管宫务的庞贵妃。 庞贵妃来看了一回,发觉情况的确严重,不敢耽搁,一面报给了元丰帝,一面召了太医。 元丰帝正因为铁丛当朝弹劾他这个皇帝的三宗罪而气怒,听说丽妃病的起不来床,不由就想到了铁丛的那句话。 ‘举头三尺有神明,太祖太宗在上,废帝因您毫无仁爱之心而诅咒您绝后,如今太子冤死,二皇子废为庶人已经被逐出宗室,三皇子身死,连庄王的血脉亦不保,圣上,您该悔悟了!此乃上天示警啊圣上!’ 上天示警?! 他的神情陡然阴沉下来。 上天?! 他如今才是这天下的王,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若真有神灵,那他就是真龙天子,受命于天,上天怎么会惩罚他?! 分明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他去了丽妃宫中。 庞贵妃正在殿外候着,见了元丰帝来,忧心忡忡的迎了上去。 元丰帝见到她,神情微缓,沉声问:“如何了?” “太医正在看。”庞贵妃倚在元丰帝身边,皱着眉头颇为震动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不好了......” 元丰帝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孙院判等人出来了,立即问:“如何了?” 孙院判表情凝重,踟躇不定,又十分纠结的偷偷拿眼看整元丰帝的表情,被元丰帝真哼了一声,他才立即跪倒在了地上,颤颤巍巍的磕头:“回禀圣上......”他吞了一口口水,看看左右都不敢抬头的同仁,颇觉牙痛,忍着心悸回道:“圣上,丽妃娘娘不是生病,只怕是中毒了。” 中毒?! 庞贵妃神情震惊,心中立即万分警惕。 丽妃这是真中毒还是假中毒? 如果是真的,是谁做的? 如果是假的,丽妃跟庄王到底是想做什么?! 她一时之间心绪难平,若有所思的注视着孙院判,微微凝眉。 元丰帝却不知道怎么的,哦了一声,而后才问:“中毒?” 孙院判视死如归,反正都已经是这样了,庄王妃的胎也没保住,还不如实话实说,说不定最后还能挣出一条活路来。 他压下了头,郑重的道:“回圣上的话,臣查阅过娘娘平常的医案,发觉娘娘自来身强体健,就在三天前,胡太医也才刚给丽妃娘娘请过平安脉,娘娘脉象那时候稳健有力,并未有任何异常.....且今次臣给娘娘把脉,也发觉娘娘昏迷不醒、脉沉细滞,凝涩不通.....” 他绕了一圈,才声音沉沉的道:“如此看来,娘娘并非生病,而是中毒。” 他说完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忽而面色有些发白。 元丰帝是何等敏锐之人,立即便察觉到了他的犹豫,厉声问:“你想到了什么?!” 孙院判吞了口口水,心中很有些惊怕不定,但是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想了想,才视死如归的道:“回圣上的话,臣刚刚才想到,臣在丽妃娘娘殿中闻到的一种香气,也曾在庄王府中闻到过。” 庞贵妃勃然变色。 她就觉得丽妃的病实在是太过突然,现在看来,不仅突然,而且只怕是来者不善。 只是丽妃跟庄王府到底想做什么? 她不动声色的提起了精神,下意识看向了元丰帝。 元丰帝的眉眼分外的冷厉,听见孙院判说完话,他竟然还不怒反笑,而后就一双眼睛怒气迸发:“陈安!” 陈太监急忙应声而上,恭敬的应是。 元丰帝就道:“宣高平!” 等到陈安答应了去了,元丰帝又转头看着庞贵妃:“爱妃,六宫中事向来是交由你掌管的,如今丽妃宫中还要你多上心,给朕看严了,丽妃宫中只许进不许出,朕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装神弄鬼。” 诅咒? 真是笑话。 十八章·勾连 多少年都不曾见元丰帝这个模样了,庞贵妃心中一动,她伴随元丰帝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元丰帝如今已经是怒极。 她什么也不敢再多说,静静的应了一声是,送走了元丰帝之后,就站在殿外沉默的看着丽妃的集庆宫。 丽妃到底想做什么? 可她心中虽然不安,在摸不着头绪的情况之下却不敢轻举妄动-----庄王这几年来野心勃勃,动作频频,谁都不知道他这次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若是专门针对她跟五皇子来的,那这个时候,反倒是做的越多错的越多。 反正至少她的凤藻宫是密不透风的,这一次庄王妃的事儿,她们更是从头到尾都置身事外,没有任何举动,庄王想陷害她,在宫里不是那么容易。 深吸了一口气,她有些疲倦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问忐忑不安的孙院判:“那丽妃娘娘现在怎么样了?” 孙院判毕恭毕敬,苦着一张脸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答道:“发现的早,倒是不如何要紧,已经替娘娘开了解毒汤,喝下去应当就无妨了。” 庞贵妃点点头,进到内室再去瞧了丽妃一回才退出来,面色凝重。 元丰帝那边的动作也十分迅捷,宣了高平进宫之后,又宣了庄王进宫。 庄王的神情颓废,人都憔悴了不少,胡子拉碴,元丰帝一见就皱眉:“你这是什么样子?!” 御前觐见,如此是十分失仪的,若是朝臣如此,少不得要被参奏一本。 庄王如今却有些浑浑噩噩,听见元丰帝呵斥,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随即就有些惶恐的跪倒在地上。 已经失去了三个儿子了,想到铁丛说他疑心深重,逼死儿子,元丰帝的眉心跳了跳,压下了心里的暴躁,沉声道:“没出息!还不快起来!” 庄王惶恐的应是,急忙爬起来,有些沮丧的道:“父皇恕罪,都是儿子福德不够,才不能替您诞下皇孙......” 皇室没有继承人是个很可怕的事情。 从前因为元丰帝杀伐果断,又乾坤独断,加上庄王一意要生嫡子,占据了大义,朝臣们也不好说什么。 但是现在,二皇子是庶人了,不再是皇室,他虽然有个儿子,但是那是不能算数的,庄王自然就成了最有希望的那个。 所以朝臣们才会对庄王态度如此热切。 可这一次庄王妃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孩子,却又没了。 这不得不让朝臣们焦虑起来,元丰帝年纪不小了,可是却一个孙辈都还没有,庄王也都马上要三十了..... 这一胎没保住,加上铁丛的那番话,如今朝野上下虽然嘴上不敢说,但是心里只怕都在犯嘀咕是不是真的废帝的诅咒灵验了。 在这种形势之下,连庄王都说起福德不够的事,元丰帝被戳中心事,伸手就抄起桌上的一份奏章啪的一下摔在庄王额角,把庄王砸的跪在了地上,才面色沉沉的看着他:“什么福德不够!?你如何福德不够了?!” 庄王被砸懵了,捂着头惊恐的抬头看向元丰帝,睁着眼睛有些惊吓的喊了一声父皇。 边上的高平已经噌的一下跪下了:“圣上息怒!” 元丰帝面色冷淡,抬手止住高平的话,冷冷的看着庄王:“你开府多少年了?这么些年都学了些什么?” 庄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元丰帝冷冷嗤笑了一声:“你母妃去了一趟你王府之后便昏迷了,孙院判说她是中了毒,你这个一家之主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还口口声声说什么福德不够,朕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儿子?!” 高平心中隐约已经有数,闻言就看了庄王一眼。 庄王也显然惊异不已,喊了一声父皇,似乎是不可置信,然后又想到了什么,顿时面色雪白:“是有人要害儿臣!” 元丰帝冷哼一声,侧头看向高平:“朕就把这件事交给你了,务必给朕查个水落石出,否则朕就治你个无能之罪!” 高平急忙领命。 庄王神思恍惚,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大惊失色的跪下问元丰帝:“父皇,那母妃她......” 他哽咽起来:“父皇,儿子想去看看母妃,她盼着这个孩子盼了多年,可如今却......儿臣对不住在她,对不住父皇......” 想到庄王在宫宴上挡在自己跟前,元丰帝的脸色缓和下来,挥了挥手嗯了一声:“去吧,不必对她多说,你自己府里的事情,你自己心里要有个数,这么大的人了,难不成你往后都这样浑浑噩噩的度日?” 庄王哽咽难言:“只要有父皇在,总会护着儿臣,儿臣只是不知谁如此胆大包天,竟然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元丰帝的目光忽然深邃下来,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哦?那依你看,是谁?” 是啊,是谁会做这样的事呢? 要做这样的事,总得有个目的,对方的意图如此明显,分明是在针对庄王,那么,做出这样的事,对谁有好处呢? 这是在试探,庄王心中有数,面上更加的茫然和咬牙切齿:“儿臣也不知.....儿臣自问也算得上是谨言慎行,素来不于人为难......竟然不知得罪了谁......” 元丰帝盯着他看了片刻,才不置可否的道:“去看看你母妃,随后高平会去你府里,到底是谁,查一查,自然就清楚了。” 庄王应是,着急忙慌的赶去集庆宫。 他到的时候,丽妃吃了药还未醒,庞贵妃正准备离开,他急忙行了礼。 庞贵妃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很快就道:“不必多礼,你母妃已经吃了药,孙院判和几位太医守着,说是只要醒来就没事了,你不必担心。” 庄王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诚恳的道谢。 只看着表面,谁能想到这位忠厚又孝顺仁善的庄王能做出那么多事呢,庞贵妃心中一沉,丝毫没有觉得轻松,不动声色点点头,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走出了一段路她又下意识回头,只看见了庄王奔上台阶的背影。 十九章·查验 翠姑姑隔着老远就从凤藻宫门口迎了出来,见了她回来快步上来给她披上了青绢披风:“秋老虎过了,一场秋雨一场凉,娘娘还是要保重身体。” 她捂着披风应了一声,回了内殿,直到坐下来才微微的呼出了一口气。 翠姑姑体贴的送上茶给她,见她眉宇间都是疲倦,就低声问:“娘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庞贵妃看了一眼殿内,等到伺候的宫娥都识趣的退下去了,才将丽妃中毒的事情说了。 翠姑姑有些震惊,绕到庞贵妃身后给她按捏肩颈,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娘娘,是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三皇子也死了。 二皇子是彻底惹怒了元丰帝的,除非皇帝的儿子都死绝了,不,哪怕是死绝了,也不可能有二皇子的什么事儿。 那么现在,能跟庄王一争的无非就是五皇子。 庄王妃失子,丽妃中毒...... 若是冲着庞家来的,那事情可就有些麻烦了。 庞贵妃原本闭上的眼睛又睁开,眼里闪过一丝寒芒,而后才镇定否认:“不会,秦氏有孕之后,我就防着他们借着这个孩子闹出什么事来,一直十分小心,宫中颁下去的赏赐,也是挑选之后再交由内侍省再查验而后送去,内侍省可是夏太监把持着-----他是圣上的心腹。” 庄王不会在这些东西上动手脚。 至于别的地方,五皇子被她拘在宫中,出宫的机会都少,而五皇子身边的人也都是再三筛选才到他身边去的,更不可能做出什么事。 庞家就更不必说。 庄王没那么大胆,这个时候用这样的招数跟她和庞家对上。 翠姑姑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奇怪:“那.....” 那庄王妃和丽妃难道是真的中毒?真有人要害他们? 田蕊也是这样问田循的:“到底是谁要害秦氏?” 在她看来,这个孩子保不住对秦氏和庄王都是巨大的损失,一定是别人做的才是。 庄王妃孩子没保住,对她来说倒是个好事,毕竟她往后是要进王府当侧妃的,没了这个孩子,秦氏更不可能比得过她。 只是想到有人针对庄王,她还是有些恼怒和不满。 田循笑眯眯的托着下巴看她:“你可真是,从前恨不得王妃出事,如今王妃真的出事了,你又担心是不是会害了王爷......” 对于妹妹的取笑,田蕊十分理直气壮:“那怎么一样?我自然是盼着王爷好的......” 她说着停下来,嗔怪的伸手拍了妹妹一下,才幽幽的叹了口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要想到有人针对庄王,竟然还能对庄王妃和丽妃下毒,她就觉得不寒而栗,这个孩子对王爷太重要了,她心里也知道,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王爷肯定是大受打击...... 田循在心里摇了摇头,等到出了门就见到了父亲,急忙行了礼。 田承忠点点头,往她身后看了一眼:“你姐姐人呢?”说着就转了头,田循跟在他身后两步,知道他的意思,轻声道:“在房里呢,才刚问我王爷的事儿.....” “她怎么问的?” 田循轻声将田蕊的反应说出来,话音才落,就见田承忠皱了皱眉:“依你看呢?” 微微一迟疑,田循就轻声道:“女儿倒是觉得,王爷不像是那么没有成算的人。” 所以田蕊其实根本没有必要担心。 他们即将跟庄王府上一条船,当然得对庄王有更深的了解,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显然庄王志向远大。 连王府的内宅都能轻易让人下毒,那他还去抢什么皇位? 田承忠的脚步顿了顿,抿着唇看了女儿一眼,有些遗憾。 只可惜是田蕊对庄王有意思,木已成舟,不可更改。 否则的话,分明田循才真是适合进王府的。 他摸了摸女儿的头,低声叮嘱:“看着你姐姐,别让她再闹出什么事来,最近是要变天了......” 田循也明白父亲的意思,了然的应了是,又听见田承忠道:“明儿陈家孩子洗三,你跟着你母亲一道去就是,让你姐姐安分在家呆着,我看她就是个惹是生非的料。” 素来十分沉稳的田循听见说是陈家,一时有些怔住,过了片刻才问:“您说的陈家,是哪个陈家?” 田承忠并未注意到女儿的转变,自然的接了话:“还有哪个陈家?自然是京营的陈把总,你忘了?你还要叫他一声世伯呢。” 陈浩辉的母亲跟田夫人的娘家有亲,两家原本没什么往来,不过因为田承忠想送儿子进京营去,所以逐渐就攀上了亲,两家也算得上是常来常往了。 田循哦了一声,语调轻快的回复父亲:“是,女儿知道了。” 陈浩辉是宋澈的义子,他们家长孙洗三这样的大事,那个人应当也会在场吧? 她这样想着,心念一动。 而此时的风暴中心,庄王府内同样收到了陈浩辉的帖子的高平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元丰帝将这样的重任交给他,他若是查不出什么来,那这个官只怕是当到头了。 也因为如此,他格外的认真仔细,带着擅长查案出了名的侍郎周俊涛一道到了庄王府,拒绝了庄王的招待,先将所有替庄王妃看诊的大夫和太医的名单全部要了过来。 他如临大敌,盯着周俊涛一字一顿的交代:“此事事关皇嗣,任何错漏都不能有,凡是有任何疑点,都要再三核对,你明白了吗?” 周俊涛也严阵以待,轻声应是。 查验完了名单,周俊涛心中有了数,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大人,先从吃食入手吧?” 下毒,最常见的就是在吃食上动手脚。 先一样一样排除,才能知道到底是哪里来的毒。 听见他答应,周俊涛就将厨房管事找来,要了庄王妃的饮食记录。 王府规矩森严,对于主子们的饮食要求也是十分严苛,每餐都是有记录的,周俊涛查了一下午,也查问过太医和伺候庄王妃的丫头以及照顾庄王妃的秦太太,确认庄王妃出事的那天的吃食并没什么问题。 二十章·埋伏 秦太太守在庄王妃身边,紧张的看着进来的高平,透过那扇瑰丽的屏风看过去,隐约只能看见高平的一个影子,她略有些僵硬的咳嗽了一声:“高大人,不知道查的怎么样了?” 她说着,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您一定要还我女儿一个公道!” 高平和气的应了一声,又道:“恕下官无礼,还想请问王妃娘娘,最近是否有察觉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您身体不适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庄王妃被秦太太搀扶了起来,低垂着眼帘拥被而坐,声音冷漠而平淡:“大约是从半月之前,曾经就有不舒服了,不过也只是胸口发闷,问过府中的赖大夫和胡太医,都说孕后期是有这样的情况,并没什么,我也就没当回事,直到那天我的肚子忽然剧痛难忍......” 她说到这里,声音终于有了起伏,喘了口气才紧跟着说:“后来的事,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番话并没什么有用的信息,高平听完就在心里下了结论,恭敬的道:“是,下官知道了,还请王妃保重身体。” 言罢又请秦太太出去一下,他如今是在奉旨办案,有些规矩自然是不能墨守成规。 秦太太急忙跟着高平出去,问他:“高大人,可有什么发现没有?” 高平避而不答,只是问她:“秦太太最近一直都是陪着王妃的吧?” 秦太太叹了口气:“自然是的,王妃她自怀上身孕便总是不舒服,我便时常过来照顾着......” 她显而易见的心情不是很好,高平便不再废话,直截了当的问:“那您可有觉得最近王妃有什么习惯同往常不同?譬如说穿戴的衣裳首饰,用的熏香之类,最近可有更换?” 这些问题自然也要问伺候王妃的侍女,不过问秦太太想必是最直观的。 秦太太诧异的一挑眉,仔细的想了许久,才肯定的摇了摇头:“这倒是未曾有,王妃自从怀了身孕嗅觉便极为灵敏,闻不得熏香的味儿,是以熏香是早停了的,只有衣裳会用干桂花取香......” 高平若有所思,正要说什么,周俊涛急匆匆的赶来:“大人!有发现!” 秦太太都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立即睁大了眼睛下了台阶问他:“怎么了?发现了什么?!” 周俊涛急忙避开,行了个礼就看向高平。 高平会意,也几步下了台阶问他:“怎么回事?” “排查了伺候王妃的人和那些大夫太医,发觉府里的赖大夫不见了。”周俊涛拱了拱手:“赖大夫走之前留下话说是回家去探亲了,可我们去查过,这位赖大夫分明是个孤儿......” 赖大夫? 高平皱着眉头:“而后呢?”总不会就查了这么点东西就说有问题吧? “我们后来才知道,这位赖大夫跟申大夫竟然是认识的。”周俊涛咳嗽了一声。 高平耐着性子问:“那又如何?” 秦太太却一下子蹦了起来:“赖大夫跟申大夫认识?!可他们谁也没说啊!” 她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紧张的看向高平解释:“赖大夫是当初一个人介绍来府里的,说是这位赖大夫是江南名医,尤其擅长千金科,王妃跟王爷都很信任他,安胎的事儿除了太医之外,就是他来负责的。后来王妃出了事,赖大夫说他治不了,建议王爷去找申大夫,说是申大夫是有名的神医,王爷还为了这事儿亲自进宫去求了圣上,把原本是在给永定伯治腿的申大夫要过来了......” 还涉及了苏家? 高平的眉心一跳,下意识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手指在袖子里动了动,才开口:“那申大夫呢?” 仿佛就是为了等他问这句话,周俊涛立即跟上回答:“大人,申大夫在王妃出事之后就留在府中为王妃调理身体,但是丽妃娘娘回宫之后,他就走了,说是要回乡去。” 这么巧? 秦太太已经怒气上涌:“这也未免太巧合了!也就是说书才有这么巧了......”她愤愤不平:“若是真是有人要害王妃,肯定跟他们脱不了关系!否则怎么有这么巧的事儿?!” 高平不置可否,忽然问周俊涛:“赖大夫跟申大夫在府中的住处搜过了吗?还有他们的行踪,还有谁知道?都问过了吗?” 周俊涛也是办过不少案子的青年才俊了,办事儿自然是有章程的,听见高平这么问,有条不紊的点头:“属下已经让老刘他们带着去搜查赖大夫跟申大夫在府中的住处了,也把跟他们接触的多的下人都找到了,如今正在问口供。” 高平点点头,安慰了秦太太几句,就转身要去看看。 秦太太还是气愤不已,发着抖催促高平:“大人一定要仔细的查,若真是他们做的,他们可真是胆大包天!” 见高平答应了带着周俊涛从院子里出去,她收起脸上的愤怒,转身上了台阶,面色平静的回二了庄王妃的寝室,而后绕过了屏风和帘栊,见庄王妃正依靠在引枕上出神,她心中一痛,急忙上前把窗户给关上了:“下了几场雨了,眼看着一天比一天冷,你如今又是刚刚小产,怎么能这样任性?” 庄王妃惨白着脸色呵了一声,嘲讽的牵了牵嘴角:“还保养什么身体?您没看见他那副样子吗?我的孩子没了,他顾得上伤心吗?二话不说的先马不停蹄的安排了......” “哎哟!”秦太太急忙两步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巴,又气又急的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一下:“我的祖宗哎,你怎么什么都说!?我也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这事儿......” 怀着身孕的时候,庄王妃也太任性了些,每天都殚精竭虑,孩子哪里能好的了?身体又怎么好的了?现在外头闹的轰轰烈烈的,说什么是被人害了。 但是实际上,秦太太再明白不过了,这根本就跟别人扯不上关系,庄王妃情绪那样不稳定,这孩子迟早是保不住的。 二十一章·大事 庄王妃不耐烦的把她的手扯开,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难道我说的不对?他在乎我的死活吗?在乎孩子的死活吗?!” 说什么生下这个孩子就什么都会好,怎么好的起来? 她无法忘记那天她在床上躺着,听见赖大夫说孩子只怕是保不住时候的揪心和痛苦。 可庄王做了什么? 他轻描淡写的坐在她床沿上,看着她挣扎在血泊和汗水里,轻声问她,打算怎么办。 她闭了闭眼睛,一滴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她到底嫁了个什么人!? 这样的人,对于自己的孩子死去,来不及悲伤就先想着可以利用这个孩子的死来设局的人,他到底有没有心? 她就算是真的帮他走到那个位子上,这么没有良心的人,能期望跟他同富贵吗? 秦太太见她神情冰冷,不同往日,心中也有些难过,叹息了一声坐在她身边苦涩的道:“日子总是要过,人生难得糊涂......你听母亲说......” 庄王妃已经厌倦了。 她转身背对着秦太太躺下,不肯再开口。 秦太太只好讪讪的劝:“罢了,罢了,女儿,你往好处想想,这一次成了,王爷总是要看你的功劳的.....” 房中静默无声。 此时王府东北角原本住着赖大夫的院子里却热闹的很。 高平背着手冷眼瞧着里头干的热火朝天的众人,婉拒了王府管事送上来的茶,只是问:“赖大夫平常就住在这儿?” 管事应是,拿了簿子正对里头的摆设等物,听见高平问,又道:“因为赖大夫是名医,一开始王妃吃了他的药之后还更能吃得下东西,王爷便对他十分礼遇,还让他自己挑院子住,他便挑了这座院子......” 管事见高平站起来,又急忙道:“还有这里头的摆设,包括屏风炕几这些东西,都是赖大夫自己去库房里挑的,平常也不让别人动,说他摆放的是有讲究的,我们不懂,反倒是坏事。” 哦? 高平挑眉,想到了什么正要说话,里头的捕头老刘跟推官都快步而出,神情凝重的冲他道:“大人,请您进去.....” 见他们这样如临大敌,高平顿时皱了皱眉:“什么东西?” 一面说,一面却已经上了台阶。 直到他进了房间,看见倒在地上已经碎成了一地碎片的一只半人高的大花瓶,才面色一变,随即疾走了几步蹲了下去,拨开了碎片,顾不得自己是否会受伤,一把将碎片中的一个东西拿了起来,而后连音调都变了:“伍管事!” 伍管事啊了一声,急匆匆的小跑着进来:“高大人,什么事?” 高平指着地上的一地碎片,举着手里的东西到他跟前:“这是什么东西?” 他手里的是一个用白色布片做成的玩偶,并未有面目,胸前有鲜红的字迹,前胸后背都插着明晃晃的银针,看上去格外的阴森恐怖。 哪怕是没见过,伍管事也察觉出了事情不对,睁大了眼睛急忙摇头:“这.....这我也不知道啊.....” 高平跟周俊涛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凝重。 事情的严重性完全不同了。 虽然谋害皇嗣已经算是大事,但是若是..... 他冷冷的下令:“搜!这院子里任何一处都绝对不能放过,给我挖地三尺!” 见他这样激动,大家都不敢耽搁,卖命的到处开始搜罗,哪怕是帷幕都被扯了下来。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又有人从床板底下找到了一个木偶,那个木偶是用不知道什么木头做的,同样是没有面目,胸口钉着一根钉子。 高平彻底的肃然起来,亲自盯着底下的人搜查,结果又分别在院子中的那棵桑树底下发现了一团白色的布包。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察觉出了不对,周俊涛表情难看的站在高平跟前:“大人,这......” “打开!”高平冲着手下吩咐了一声,然后扬手止住了周俊涛,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布包。 那个白色的布包静静的躺在那里,刑部的几个捕快上前解开,才解到一半,就神情惨然的回头喊了一声大人。 随即那白色布包就散开了,一只死猫静静的躺在其中,已经泛出了恶臭。 周俊涛克制不住的后退了一步。 就连高平都不受控制的抽动了一下嘴角,看着那堆东西,好半响才抬手吩咐周俊涛:“收起来,让人去张榜,追查这个赖斌!” 周俊涛不敢迟疑,急忙答应,又问:“那这件事.....” “我进宫去一趟。”高平看了一眼天边的云,面色凝重到了极点。 巫蛊啊,放在哪朝哪代,那都是能够让无数人掉脑袋的事儿。 到底是谁,竟然敢在庄王府..... 他摆了摆手,小心的把布偶木偶都收起来,急忙赶去了宫里求见。 庄王府刮起的这阵大风暂时还未吹到别的地方,这一夜,对于京城的所有人来说,也跟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苏邀推开窗户,看着窗外的那弯月亮,披散着头发将小白抱在怀里。 沈妈妈推门进来,见她还在窗边立着,急忙过来要关窗户:“明天还得去陈家赴宴呢,这么晚还不睡,明儿可怎么有精神?” 说着又要去接小白。 小白却睁圆了眼睛警惕的看着她,喵呜了一声朝苏邀怀里躲了躲。 沈妈妈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小白都被您宠坏了,瞧瞧这阵子,谁也抱不动它,就只粘着您。” 真是怪了,小鱼干大家都喂,可小白不知道怎么就是跟苏邀亲近。 小白仿佛能听得懂沈妈妈的抱怨,喵呜一声伸出舌头舔舔苏邀的手背,慵懒的伏在她怀里。 这小东西,苏邀也忍不住笑起来:“算了,就让它呆着吧,您放心,我一会儿就去睡了.....”她安抚沈妈妈:“没什么事,您也早点去睡.....” 沈妈妈只好答应,才替她将烛火拨亮了一些,燕草就急匆匆推门进来:“姑娘,大少爷让您出去一趟,他在议事厅等您,说是有事儿要跟您商量。” 二十二章·心悸 这么晚了.....沈妈妈皱起眉头,心里不知道怎么有点儿惊慌,看了看苏邀的脸色,伸手去接小白:“这么晚了,不知道大少爷是有什么事儿?” 小白在苏邀怀里小声的叫了一声,打了个哈欠,两只爪子紧紧地扒着苏邀的衣服不放。 “这可真是,成了精了。”沈妈妈原本正提心吊胆的,都忍不住笑起来了,无可奈何的去给苏邀取了披风过来,又问燕草准备好了灯笼没有。 燕草正好从锦屏那里接过灯笼,听见问就急忙答应了一声,苏邀转过头对沈妈妈摇摇头:“太晚了,妈妈先去休息吧,没什么事,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哪儿能没什么事呢? 最近沈妈妈总见阮小九于冬等人在家里进进出出,贺太太跟老太太也都心情不大好。 可苏邀既然这么说,她也就装着轻松的样子点点头:“好,那我就不跟着您去了,您待会儿回来了,记得把安神汤喝了。” 苏邀答应了,转身抱着小白下了台阶。 秋风迎面吹来,空气中有浓厚的桂花香一直送到人鼻间,苏邀带着燕草拐了个弯,出了花园走到议事厅,迎面看见苏嵘正立在台阶上,就加快了步子。 苏嵘也看见了她,见她小跑着上前,脸上露出个笑容:“走慢点,别摔着。” 他的语气很平静,苏邀也就放松了一些,跟着他上了台阶,转眼间已经进了厅中,小白从她怀中探出头来,轻快的跳上了桌子。 苏嵘也不去管它,只是对苏邀道:“你猜对了。” 苏邀的表情冷淡下来,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才面色凝重的问:“有没有找到申大夫?” “没有。”苏嵘摇头,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拖了不少人,花了无数心血,也就只能探听到说申大夫是自己离开了王府。” 离开? 苏邀嗤笑了一声,眼里一片嘲讽:“走的是不是申大夫还只怕两说,就算是......”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觉得喉咙里有浓重的血腥味儿:“大哥,事情麻烦了,宋恒那边有消息吗?” 见她十分的暴躁,苏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安抚她:“急也没用的。宋恒那边还未送消息过来,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 气氛沉闷下来,两人一时都没再开口说话。 还是苏嵘先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默:“幺幺,若是咱们赌败了.....” “不会更糟了。”苏邀倒是已经看透,很淡漠且平静的看向苏嵘:“大哥,庄王来来回回为的不过就是一件事,那就是彻底铲除先太子跟先太子亲近的那些人,从来都是。那这一次,若我是庄王的话,就更不会放过这种天赐良机了。” 他本身就是一个极度自我的人,但凡是挡在他跟前的,他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得陷害,何况现在现成的机会都摆在眼前了。 何况申大夫的事不更是证实了这个猜测吗? 知道苏邀说的对,但是苏嵘的心里还是不怎么好受,他看了一眼自顾自的在桌上趴着打盹儿的小白,忽然有些羡慕起来。 若是人活着能够跟猫儿狗儿一样,什么也不想,活着只是为了活着,那就好了。 只是这种想法不过就是瞬间的事情,苏嵘立即就重新振作起来,拍了拍苏邀的肩膀:“那现在咱们的猜测也证实了,你也不必紧张,反正紧张也没用,该做的都做了,咱们听天由命吧。” 苏邀嗯了一声。 她原本也没想那么多,这条命反正是捡来的,不管怎么算,她都已经是赚到了的,站起身将小白抱起来,她低声道:“是,等等看吧。” 苏嵘站在她背后,不知道她的情绪为什么忽然就低落起来,可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她,只好拍了拍她的肩膀:“罢了,早些休息,别想那么多。” 但是说是这么说,可等到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苏邀照样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翻过来转过去,不多久忽然觉得心悸,而后噌的一下子坐起来,猛地将帘子掀开了。 屋里的动静惊动了外头坚持要守夜的沈妈妈,沈妈妈惊慌失措的奔进来,一把将烛火给点燃,几步走到苏邀跟前:“姑娘,怎么了?!” 相比起苏邀的心慌和各界的猜测,在丽妃宫中得到特许守夜侍寝的庄王却神采奕奕,他屏退了伺候的宫女,只留了丽妃的心腹掌事,亲自端了药喂给丽妃。 丽妃强打精神喝完,有些虚弱的朝着庄王摇摇头,也不要蜜饯,看了一眼殿内摆设就轻声问:“怎么样了?” 知道自己母妃是什么意思,庄王凑前去笑了一声:“放心吧,一切都安排好了。” 丽妃的眼睛有些疼,喝了药更觉得嘴里发苦喉咙肿胀,咳嗽了一阵才有些虚弱的叮嘱:“千万不可出什么纰漏,否则的话,前功尽弃。” 她都已经把自己的性命都压上了,用自己来做了赌注,若是最后还鸡飞蛋打,那这番苦楚岂不是白受了? 因为中了毒的缘故,庄王妃的身体显然是虚弱了很多,庄王看着也有些心疼:“您放心吧,您都做出这样大的牺牲了,儿子要是不把事儿办成了,怎么对得住您?” 丽妃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意味深长的看了儿子一眼,心中五味杂陈,过了许久,她才道:“罢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母妃就盼着你好,等你好了,母妃才能好。” 庄王应是,亲自替她掖了掖被子,外头忽然传来宫人的通报声。 他按下要起来的丽妃娘娘,很是笃定的摇头:“母妃不必起来,应当是高平回宫来了,深夜进宫,自然是有十万火急的事儿,您放心,儿子心里有数。” 见他如此镇定自若,丽妃也反应过来,目光炯炯的看着他:“那你自己万事小心,我在这儿等着你的好消息。” 庄王嗯了一声,丽妃就扬声让人给庄王准备灯笼,缓缓地看着他出去。 二十三章·御前 夜色沉沉,整座宫城的灯笼星星点点如同是星海,将这宫城映照得仿佛是天上神殿,庄王穿过一座又一座的宫殿,在太极殿门口停留片刻,才迈步上了台阶。 夏太监正侯在殿门口,见了他来,客气的行了礼. 他是元丰帝跟前的红人,庄王向来对他十分客气,这次也依然跟从前一样,客气又带着几分亲热的避开了他的礼,笑着道:“公公怎么这样客气?” 夏太监仍旧谨慎的行完了礼:“礼不可废,王爷这边请。” 他的态度跟寻常比起来,好似又有些不同,庄王心中有数,到了东配殿,跟着夏太监进了门,先看见元丰帝坐在书桌后头。 屋子里好几座宫灯亮着,将整间屋子照的如同白昼,元丰帝的表情掩映在这余光中,看不清他如今是个什么表情。 庄王亦步亦趋的上前,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给元丰帝行礼。 元丰帝一时没有回应,隔了一会儿,才语气平静的开口问他:“你母妃如今如何了?” 庄王表现的十分自然,听见他问话,急忙道:“吃了太医开的方子,已经好多了,睡了一下午,才刚醒过来喝了些药,如今又困了,就是精神不大好,只是太医说,这也是正常的,毕竟只中了毒,所以总是有些虚弱,得慢慢的调养。” 元丰帝盯着这个儿子的脸,在他脸上只看见一片的忠厚,他哦了一声:“你母妃是在你府里中的毒,你有什么话要说的没有?” 庄王似乎是一下子怔住了,茫然的抬起头跟元丰帝对视了一眼,才又有些惊慌:“父皇,儿子......这....儿子也不知道到底母妃为什么会在儿子府中中毒......” 元丰帝扬手打断他,忽然开口喊了一声进来。 庄王有些懵,摸不着头脑的从地上爬起来,侯在一边。 元丰帝已经指着进来的高平,对高平道:“你把事情跟他说一遍。” 高平应是,对庄王拱了拱手行了个礼,就将在庄王府中发现的事情说了一遍,而后又将那几个木偶布偶拿了出来,交给了夏太监。 饶是修炼得几乎要成精的夏太监也忍不住变色,拿了那东西在手里,只觉得手里的东西有千斤重,打了个冷颤,才将东西转交给元丰帝。 元丰帝伸手要接,夏太监急忙喊了一声圣上,神情凝重而紧张:“圣上,您是真龙天子,岂能碰这等污糟东西......” 元丰帝看他一眼,夏太监就立即诚惶诚恐的闭了嘴,胆战心惊的看元丰帝拿起了一个木偶仔细端详。 分明元丰帝是面无表情,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吓得惨无人色。 尤其是庄王,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惊恐至极的摇头辩解:“父皇,这不是儿臣......这不是儿臣的!” 元丰帝不理会他,将木偶翻来覆去的观察了一遍,才淡淡的道:“壬戌年十月初八......寅时三刻真.....” 他拿着那只木偶朝着庄王晃了晃:“这是什么,你知道吗?” 庄王吞了一口口水,已经是紧张到了极点了,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元丰帝的问话,忽而激动的道:“是,儿子知道,父皇,这是儿子的生辰啊!” 高平在心里叹了一声果然。 夏太监也若有所思。 元丰帝哼了一声,将那只木偶扔回去,又拿起了一只布偶,念了一遍上头写的字。 这一次毫无意外,上头的生辰八字是庄王妃的。 事到如今,再蠢的人也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庄王一下子激动万分,整个人都一下弹了起来:“父皇,先是孩子不保,而后又是母后中毒,再然后竟然在儿子府中搜出了这些东西,这是有人要儿子死啊!” 他重重的朝地上磕头,几乎要把额头都给磕破了,一脸的惊恐和担忧。 元丰帝却并不如他那样激动,他只朝着高平看去:“是在赖斌的房里搜到的这些东西,那赖斌人呢?” 高平急忙回禀:“回圣上的话,正在查,他从丽妃娘娘中毒之后就借口走了,臣已经让人去制了文书,通缉此人。” 元丰帝不置可否,又去看庄王:“既然是你府里的大夫,你就对他一点儿防备也没有?怎么能任由他在府中闹出这么多事来?!” 这语气不可谓不重了,庄王才刚站起来,又唰的一下跪下去,手都颤的厉害:“回父皇......这位赖大夫是.......是汾阳王王叔推荐给儿子的......” 汾阳王? 元丰帝听见汾阳王这三个字,眉毛微微上挑,片刻后才玩味的道:“是皇兄推荐给你的大夫?” “是......”庄王都快要哭了,崩溃的道:“王妃怀孕前段时间一直都不大太平,不是这个事儿就是那个事儿,这也不舒服那也不舒服的,儿子便想着去搜罗名医,正好汾阳王王叔推荐给了儿子这个赖斌赖大夫,说是江南名医,妇科圣手,儿子便把人请来了,谁知道他竟然......” 高平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一直往下沉。 这事儿越牵扯越广了。 元丰帝啧了一声,手里的布偶也扔了回去,拍了拍手:“既然如此,那高平,你就去汾阳王府走一趟吧,人既然是他们推荐的,只怕他们也更清楚些,说不得知道人去了哪儿呢。” 这可是涉及了无辜厌胜之术,说不清就可能是在诅咒谁,事情绝对小不了,可元丰帝的反应却太过平静了。 平静得让人心惊。 自问素来还算是能够猜中一二元丰帝心思的真高平都心里没底,十分紧张,勉强的应了一声。 元丰帝就又道:“宫门已经下钥了,你今天就去西苑轮宿的地儿凑合一宿吧,明天再去问个清楚。” 又看向庄王:“你回去集庆宫伺候你母妃。” 庄王欲言又止,十分紧张,期期艾艾的摇头:“父皇,儿子真不知道这些事,儿子是冤枉的父皇......” 元丰帝皱了皱眉:“朕何时说过你真不是冤枉的了?” 他语气显然已经很不耐烦,庄王的话音戛然而止,一脸沮丧的抿着唇心神不宁的退了出去。 二十四章·得意 等到出了太极殿,庄王浑身已经被汗湿透,背上的中衣已经完全贴在了背上,被冷风一吹,他打了个激灵,眼眸却迸发出得意而欣喜的光。 他一路下了台阶,穿梭在宫道上,眼眸一点一点的亮起来。 他从小就长在这里,头上有三个哥哥都各有长处,太子是皇后钟爱,自小就封太子,自然是最尊贵的,二皇子是褚妃娘娘生的,勇猛善战,三皇子活泼机灵,为人八面玲珑,这三个哥哥各有长处,压在他头上如同是三座大山,把他给遮挡得密不透风。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跟他们不能比,丽妃也一直告诉他要谨小慎微,要谨言慎行,身为皇子,他并没有得到皇子应有的尊荣。 直到哥哥们中间起了内讧,短短时间内太子出事,二哥三哥被废为庶人,他才终于走到了众人眼前。 权力的好处,体会到了就戒不掉。 尝到了一人之下的好处,谁还愿意当回从前那个隐形的不受宠的王爷呢? 他告诉自己,一定要走到最高处,不管是付出任何代价。 所以这些年,他用尽了一切的手段。 元丰帝对原配皇后尊重怀缅,他就宁愿守着无所出的庄王妃,元丰帝对于儿子之间的倾轧十分厌恶忌惮,他就是个最仁爱憨厚的儿子。 该做的能做的他都做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除了一个五皇子再没人能对他造成威胁,先太子的儿子却又想回来摘桃子? 这世上哪儿有这样的好事?! 何况这几年,他为了接管三皇子的势力,动用这些人,早就已经把人都给得罪完了,跟宋恒早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境地。 宫中的琉璃瓦在一盏盏宫灯的映衬下,在月色中越发的璀璨,如同是龙宫中的水晶。 他收回目光,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进了集庆宫。 丽妃还未睡,强撑着精神在等他,见他脚步轻快的回来,眉宇间的担忧就消散了一些,轻声问他:“顺利么?” “顺利。”庄王几步上前,坐在了宫人拿过来的凳子上,挥挥手让人退下,便跟丽妃道:“您放心吧,之前之所以挑中那个赖斌,就是因为他的身份特殊,谁能想到我早已经想着若是有这一天该怎么办了呢?” 丽妃有些欣慰,拍了拍儿子的手,困意终于涌上来,缓缓地打了个哈欠。 庄王便急忙替她掖了掖被子:“您困了就先睡一会儿,不必强撑着,儿子这几天都会在宫里的。” 外头正是腥风血雨的时候,他作为一个合格的受害者,当然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丽妃刚好又病了,这是最好撇清关系立牌坊的时候。 这一夜庄王跟丽妃都睡了个好觉。 在西苑班房睡了一晚的高平却起了个大早,宫门一开,他便马不停蹄的去了汾阳王府。 汾阳王正在花园中打五禽戏,穿着一身常服见了高平,有些诧异:“高大人怎么有空来本王这儿?您可是个大忙人啊。” 高平就急忙拱了拱手,直奔主题:“不知道王爷认不认识赖斌这个人?” 汾阳王正接过了丫头递来的热帕子擦脸,闻言顿了顿才转头看着高平:“认识,怎么了?” 高平低了低头,见丫头们鱼贯而入送了早点进来,隐晦的道:“只是想问问王爷,为何会特意推荐这么一位大夫给庄王,难不成是他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倒也不是有什么奇特。”汾阳王挑了挑眉,见早膳已经摆了一桌子,便对着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也入座,才道:“只是这个赖斌吧,是个很有名的名医,在江浙一带是出了名的妇科圣手,加上他来京城的时候还曾经替那个......” 他顿了顿,咳嗽一声:“铁丛,铁丛的妻子接生过,以一己之力将铁丛的妻子从难产的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铁丛?! 高平看着汾阳王夹了个小巧玲珑的白玉包在碟子里,心中一动,面上却什么也不表露:“那王爷又怎么识得他呢?” “铁丛的妻子是秦家旁支出来的啊!”汾阳王理所当然的道:“这也不是本王如何建议,只是那次因为查徐家的案子,本王是监审,便跟铁丛一道共事,他不是负责誊录卷宗的么?铁丛听说王妃的胎不大稳当,便跟本王说起他妻子难产的事儿,后来庄王恰好又提起来,那本王就顺嘴提了一嘴。” 他慢条斯理的蘸了醋,见高平神情凝重,才意识到有些不对似地:“怎么,你一大清早的跑过来,就是为了问本王这个?” 他忍不住皱眉:“就算是名医,也不可能每个人都治得好,总不能是为了没替庄王妃保住胎,就得治罪,还要连带治罪本王吧?” “王爷说笑了。”高平醒过神来,急忙笑着摇头:“怎么会?这里头还有别的缘故,只是如今却不能一一跟王爷解释,打扰王爷了,卑职身上还有差事,这就先告辞了。” 汾阳王显然意识到了不对,有些欲言又止:“老高,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跟本王说句实话,这.....” 高平笑着打哈哈:“没什么事儿,不过是顺道打听打听,王爷还请放心,卑职真的有要事在身,这就不打扰了......” 汾阳王皱起眉头,但是却又喊不住高平,看着他走了,才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一桌的早点其实最终也只有那个白玉包动过,他双手撑在桌上,面沉如水。 他吃不下了,淳安郡主却从屏风后头出来,坐在了高平坐过的位子上看着汾阳王:“父王怎么这么心事重重?您不是说一切都安排好了吗?” 汾阳王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这件事他是一点儿都不想让淳安郡主知道的,毕竟淳安郡主实在是太沉不住气了。 只是当初詹长史过来的时候被淳安郡主发现了端倪,他怕什么都不跟淳安郡主说反而让她闹出更大的事,只好跟她提了一句。 淳安郡主却极为上心,一直都在追问进展。 二十五章·升级 汾阳王不大高兴。 他素来是个很沉稳的性子,做事喜欢谨慎谨慎再谨慎,从来都不喜欢做没把握的事情,庄王的举措在他眼里实在太过冒险了。 可偏偏他又不能不配合,这一点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如今淳安郡主一副兴高采烈稳操胜券的样子,他心里的不安更浓重了一些,压低声音呵斥了一声:“别嘴上没个把门的,你怎么什么都说?!” 淳安郡主还从来没被这样训斥过,顿时面上都涨红了,睁圆了眼睛不甘又愤怒的看着汾阳王,语气立刻就变得尖酸刻薄:“难不成我说的不对?!您本身就已经做了的事,我盼着您成功难不成还做错了?还是说您就是看我不顺眼,横竖都要挑我的错处?!” 自从邵文勋死了,淳安郡主自己的郡主封号又被褫夺了之后,她的脾气就变得越发的古怪,就跟爆竹一样一点就燃,连她的孩子都无法让她心平气和。 汾阳王克制的看了她一眼:“我看你不顺眼,还护着你让你能随心所欲的发脾气?!我肯教导你,是你的福分!你对着我如此肆无忌惮,无非是仗着我是你父亲,可你出去试试看,你上次口无遮拦是个什么下场,难不成你到现在还不知道?!” 他还从来没发过这样大的脾气,淳安郡主怔住,心中终于有了几分害怕。 可汾阳王却已经不理会她了,将碗盘一推就站起来走了。 淳安郡主蹬蹬蹬追出去,站在台阶上倔强的咬住了牙。 而那一头的高平已经进了宫,将汾阳王所说的信息告诉了元丰帝。 元丰帝正在批阅奏折,闻言将奏折一放,呵了一声就道:“又是这个铁丛?” 一个又字,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 高平低垂了头。 元丰帝已经问他:“你怎么看?” 虽然是在问他怎么看,但是高平心里知道,元丰帝心里早就已经有了打算,所以他恭恭敬敬的俯身行了个礼:“圣上圣明烛照,自有定论,微臣不敢妄言。” “有什么不敢妄言的?”元丰帝嗤之以鼻:“铁丛敢在大朝会上指着朕的鼻子骂,他对朕不满又岂止是一天两天了?能有这个胆子,他介绍大夫给朕的儿子,那么巧庄王妃滑胎,丽妃中毒,又在王府搜出了这些巫蛊厌胜之物,难道这些都是巧合?!” 铁丛介绍赖斌给汾阳王,借机绕了个圈儿又把人送进了庄王府,总不能真是为了做个好事。 元丰帝自己都已经下了结论了,高平不敢评论,只是低垂着头等吩咐,眼观鼻鼻观心的立着。 过了一会儿,元丰帝将手里的奏折啪嗒一声摔在了高平跟前:“你看看!” 高平急忙应是,弯腰将奏折捡起来,才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跪在地上道:“圣上息怒!” “朕如何息怒?”元丰帝冷哼:“自从铁丛在太极殿撞了柱子立志要当流芳千古的诤臣,这些有志气的人就一茬一茬儿的冒出来了,都以为朕顾忌着名声不敢怎么样他们,都预备拿朕来赚名声!就凭他们!” 元丰帝的怒气听在高平耳朵里,他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而元丰帝紧跟着就吩咐:“你去查,朕不信铁丛只是想一头撞死来博取名声,他能勾结大夫来陷害朕的儿子,背后必定有所图谋,说不得所犯大逆!朕把这事儿交给你,务必给朕查个水落石出,你要什么人,尽管开口提。” 高平心中有数,知道这事儿必定是不可能善了了。 当年太子不过是子弄父兵,斧声烛影,就能牵扯出那么大的案子。 这一次事涉巫蛊,只怕这一次的阵仗要比之前的更大。 他手里如今握着的,还不知道是多少人命。 当官能当到什么时候,是善终还是不得好死,就看他这件差事是怎么办的了。 想到这里,高平心事重重,忍不住都微微的在心里暗叹了一声自己倒霉,若不是倒霉,怎么会摊上这事儿? 可如今箭在弦上,他若是推拒了,按照元丰帝的性子,还不知道是怎么想,他定了定神,极快的答应了下来。 等到出了太极殿,他一路直奔庄王府,见到了一直在庄王府搜查办案的周俊涛,就问他:“怎么样了?” 周俊涛一脸的凝重:“回大人,您走后,又在这王府的东南处和西北角发现了好几个这样的白布包......” 他脸色很不好看:“而且这一次,里头埋着的不是猫儿,而是.......而是死婴.......” 此话一出,连久经刑狱的高平心里也咯噔一声,脸色大变,上前了一步看那布包,果不其然看见了十分狰狞可怕的一幕。 他闭了闭眼睛,心潮难平,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些眩晕:“这到底......” 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周俊涛压低了声音:“大人,这些鬼神之事.....咱们也不知道到底这些布置是个什么意思,不如问问人去?” 这种事能问谁?高平转头看着他,就听见周俊涛道:“听说龙虎山的天师道的天师正好为了给圣上献丹来了京城,遇上这种事儿,按说还能有谁是比他们更精通的?现在咱们毫无头绪,根本不知道这一出意味着什么,那又如何找背后布置的人?要通缉赖斌,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还不如去请教请教天师道的人呢。” 周俊涛说的的确是有道理,现在这个时候,他们就跟无头苍蝇一样,看庄王府的这布置,八成是巫蛊没跑了,这案子还得尽快的办才是。 他琢磨了片刻,就对着周俊涛道:“那这事儿你去办,去找那位张天师问问,看看这样了不得的布置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后,再去叫人问问,看看城中或是附近谁家有夭折的孩子......” 婴儿的尸体也不是普通的东西,如果那几个布包都是这东西,那么就更不必说,一下子丢失了这么多,总该有个来处,也一定会留下痕迹。 会留下痕迹,那就好查了。 二十六章·答疑 高平急的出了浑身的冷汗,不大一会儿的时间,背后已经全部都湿透了,满头大汗的看着面前还不大看的清楚状况的周俊涛:“不可有任何的差错,但凡是错了一点儿,你我人头不保。” 他说话的语气还算得上是平静,但是落在周俊涛耳朵里,无疑是惊雷一般,他吞了口口水,也顾不得别的了,大声应是。 因为上头有高平压着,周俊涛使唤起底下的人还算顺利,通缉赖斌的文书也早散发下去了,他琢磨了一回,马不停蹄的先去驿站找了张清风。 张清风是专门来送丹药的,每隔几年天师府的人都会来一趟,只是这次不知道怎么的,换成了张清风自己来了。 周俊涛在外头等了半天,才得知自己来的不巧,张清风刚好是出去了,顿时皱起眉头,有些烦躁的在二楼大厅拍了一下窗户。 好在他如今穿着公服,人家一看就知道他是衙门的,倒是也没人敢来烦他,他坐了一会儿,直到喝到第二杯茶,才听见外头的伙计激动的喊了一声道长。 他顿时噌的一下站起来了,从二楼窗边望下去,正好看见一个穿着道袍的人进了门。 他便几步朝着栏杆处奔去,在楼梯拐角遇上了刚好走上来的一个仙风道骨的清俊道士,不由得怔了怔,而后就朝着他拱了拱手:“道长。” 张清风穿着道袍,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剑眉飞扬,看起来的确是有些飘然欲仙的模样,见了周俊涛朝自己拱手,他先有些诧异,而后才挑眉问:“不知阁下......” 他说着已经往拐角处走了,周俊涛急忙亦步亦趋的跟着,也顾不得别的什么,只是追着他问:“道长,不知道您可知道往树下埋婴儿是......” 话音未落,一直都还算得上气定神闲的张清风猛地回过头来盯着他,面色大变的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一副很愤怒的样子。 周俊涛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就摆摆手:“道长别误会,我是在查一个案子......”他自报了门户,见张清风的神情缓和了,就神情凝重的道:“我们到底对这些都不大明白,请问道长,这么做到底意味着什么?” 张清风表情十分难看,带着他进了屋,就皱眉道:“这是种邪法,若是我没猜错,数量应当不下于三个?分别应当是埋在女主人寝居处的东北角,西北角和正当中......” 全都被他说中了! 周俊涛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知道是找到了行家,忙不迭的点头回答:“是,正如您所说,而且.....” 张清风扬手:“不必说,而且肯定是还有死猫吧?” 他不再卖关子,见周俊涛又惊又怕的朝自己看过来,就沉声道:“这是诅咒之术,用这样的法子来诅咒这户人家绝后,而且改变运道,从此运势衰弱,直至不得好死。” 周俊涛呆若木鸡。 御书房里,元丰帝似笑非笑的呵了一声:“不得好死,绝后?” 高平已经吓得不敢说话,低垂着头紧张的应了一声是。 他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元丰帝的脸色了。 过了也不知道多久,上首的元丰帝才冷冷的喊了一声:“高平。” 高平一个激灵,急忙答应,就听见元丰帝问:“你才刚说,赖斌是铁丛介绍的,找到人了没有?” 提到这个,高平的头忍不住低的更低,紧张的吞了口口水才摇头:“回圣上,并未......” 元丰帝就冷然提高了声音:“这也没有那也没有,你是怎么办事的?!” 是真的恼怒到极点了,高平惊得打了个冷颤,忙不迭的跪下:“圣上,虽然臣还未抓到赖斌,但是也查出了些东西,知道了赖斌有个姐姐在京城,他自小是被长姐带大的,从他姐姐那里一定能查到些东西,臣已经吩咐人去办了,还有铁丛,听说铁丛有个儿子跑去登州了,前不久才回来,他回来不久,铁丛就......” 铁丛就发了疯在朝堂上数落了他的三宗罪。 看来是有人在布了一个大局啊。 元丰帝眉眼冷淡,嗯了一声:“那你知道该怎么办了?” 高平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觉得一颗心一直在往下沉,牵扯进这样的事,他还能有什么选择? 只能尽快给元丰帝一个交代。 等到出了宫,他已经浑身上下都冰凉一片了,跟周俊涛会和,才问周俊涛是否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据张清风所说,这样的邪法是不容于正道的,这些年经过正统道门的清剿打压,逐渐已经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掌握这种邪法的人实在不多。 既然不多,那么就好找。 周俊涛也已经急的出了一嘴的燎泡,听见高平问,就道:“回大人,我已经问过白鹤观跟张清风道长,能有这本事布出这么一局的,人数不多,五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但是其他几个不必怀疑,因为他们都已经羽化了,如今这世上,知道这个法子的,唯有一个人,就是曾经的那位龙虎山少宗主.....” 就是那个莫名其妙失了天师位的张清源啊。 高平恍惚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挑了挑眉,忽而觉得心中一动,随即就急忙叮嘱周俊涛:“很好,你快些再把那些婴儿尸体的来路打听清楚,该抓的抓,该查的查,我有些事,待会儿再回来找你。” 周俊涛莫名,见他几乎是小跑着走了,又觉得有些震惊。 这事儿真是越来越离奇了,到底是什么人做出这种事来? 而高平顾不得那些,他一路小跑着,去了内阁找到了杨博杨首辅,表情凝重的问:“首辅,您是不是还记得那位张清源?” 杨博正在跟孙永宁谈边境互市的事儿,听见他闯进来这么没头没脑的一顿问,微微皱眉,喝了口茶才看向他:“你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有急事!”高平急迫的盯着他:“求您了,大事儿!快给我个准话,他是不是就是跟太子关系匪浅的那位......” 二十七章·烧身 提到先太子,内阁诸位在座的阁老都朝着高平看过去。 许顺的目光尤其晦涩。 只是这个时候,谁也没心情去管他是个什么表情,杨博脸上神情肃然起来,看着高平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缓缓放下手里的那份文书:“张清源的确是跟先太子有渊源.....又如何?” 高平却已经飞快的跑了。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孙永宁咳嗽了一声忍不住出声:“看老高急的屁股冒烟的样子,出什么大事了?” 众人都被搅动了心弦,一时都忍不住猜测起来。 而高平却终于把这件事整理出了个脉络,随即他就控制不住的摸了摸自己胳膊上冒起来的鸡皮疙瘩,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天老爷啊,这是要翻天啊! 他手脚冰冷,一直等到周俊涛进门,才活动了一下已经有些僵硬的关节,问他:“如何?” 周俊涛也收获颇丰,他点了点头:“大人,抓住铁璇了,我待会儿亲自审问,另外,丢失婴儿尸体的是城外的慈济堂,之前不是天气大变么?慈济堂有几个孩子得了风寒没救过来,就埋在了城外山上,但是等到慈济堂的人去祭拜的时候,却发现孩子尸体不见了,他们在大兴县报了官,但是一直没找到疑凶。如今看来,只怕是赖斌,我问过了,那阵子赖斌说是要去帮庄王妃寻找安胎的药材,出门去了。” 果然全部都对上了。 这个案子沉重万分,涉及到的人上上下下加起来越扯越远,而且只怕还牵涉无数人的性命。但是查案的过程又过于轻松,好多线索都汇集在了一块儿。 高平神情复杂,手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点了点,许久才道:“那就先审这个铁璇吧,我跟你一起去审。” 相比于锦衣狱的阴冷和顺天府大牢,刑部的铁牢显得格外的好一些,当然,这也只是相对而言,对于第一次进来的人来说,这里照样让人觉得可怕。 铁璇已经被衙差给先给了一个下马威,进来就先被用一盆冰水给从头到底浇了一遍,此时正冷的浑身发抖,听见牢门吱呀一声开了,整个人都吓得弹起来,惊恐的朝着门外看去。 周俊涛出现在门口,冷淡的挥了挥手,就有几个衙差涌过来把他拖拽着往外头去,他急忙尖叫了一声。 但是并没有人理会他,他被拖了许久,进了一间房,又被如同麻袋一般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顿时如同惊弓之鸟的往后缩了缩。 高平看着他,他自己现在心里也十分的沉重,自然没什么心思再来循循善诱那一套,冷厉的拍了一下桌子,就大声喝问铁璇:“你跟赖斌是什么关系?!” 铁璇懵了一下,他身后站着的衙差已经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在了他的背上,把他踹了个趔趄。 也就是这一下,铁璇一下子就崩溃了,嘴巴发苦的哭了起来:“没有关系,我不认识......” 高平厌烦的摆了摆手,底下的人立即就一个巴掌甩在了铁璇头上,把铁璇打的打了个嗝儿。 这么又惊又怕之下,铁璇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高平冷冷的哼了一声,丝毫不为所动:“你前些时候去了一趟登州,你去登州做什么?” 铁璇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有想到高平他们竟然连这个也知道,崩溃的往后退。 周俊涛拦在后面盯着他:“你躲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最好是从实招来,你的那个跟着你一块儿去了登州的表哥,如今我们也抓住了,正在隔壁审,若是你不说实话,而他又说了实话......” 仿佛是为了验证的他的话,周俊涛的话音才落,已经有一个官差蹬蹬蹬跑过来回话:“大人,隔壁的人已经肯招了,说是请您二位过去!” 高平挑了挑眉。 铁璇已经吓得肝胆俱裂,撕心裂肺的嚎哭起来:“不不不!我也招,我也招!是我爹让我去登州的,让我去登州找.....找楚大人,找楚大人查当初先太子的事儿!” 他浑身上下都在打哆嗦,恨不得扯着嗓子嚎的所有人都听见。 高平转过头认真的看了他一眼,到此时,他心中的所有疑惑都已经得到了解答,所有的揣测也都得到了证实,他略微皱了皱眉,就问:“那赖斌跟你们铁家又是什么关系?” 铁璇已经吓得魂不附体,到了这时候,已经是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了,战战兢兢的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爹跟赖斌关系不错,还有赖斌是.....好像说是什么先太子的侍卫的亲属......” 高平转身回了长案后头,对书吏看了一眼,书吏便开始奋笔疾书。 铁璇已经如同竹筒倒豆子一样什么都说了:“回大人,我爹从前就一直觉得先太子是冤枉的,后来这个赖斌找上门来了以后,不知道跟我爹说了什么,我爹就让我去登州跑一趟,明面上说我是去游学的,实际上我却是去帮我爹查东西找人的,我爹是让我找一个姓楚的指挥使,从前是在登州卫当差的,我找到了,那位楚大人给了我一封信,我回来给了我爹,我爹就疯了似地,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好几天.....” 他吓哭了:“后来我爹犯下那样的事,我们全家都倒了霉,我....我是因为早就知道不好,才跑了的......” 高平心思沉重。 而此时,不远处的东城陈家宅邸正热闹十足,来道喜的客人几乎把拥挤的胡同都给塞满了,陈浩辉站在大门口,笑着看着轻车简从的宋恒,十分欣喜:“哎呀,阿恒你真的亲自来了,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宋恒脸上也挂着笑:“应当的,我家老爷子的性格您也知道,若是知道您家这样的大事我都敢不来,他到时候一定会把我的腿给打折了的。” 陈浩辉哈哈大笑,拍了拍宋恒的肩膀不胜欣喜:“好,好啊!阿恒,待会儿可得拜托你把我那孙子给抱紧了。” 宋恒笑着应是。 二十八章·命格 陈浩辉红光满面,他是京营的把总,本来以这个不上不下的官职,是不会有这样好的人缘,能请到这么多达官显贵的,但是在京城当武将的,谁不知道他背后站着的是广平侯府呢? 他不足以让贵人屈尊,但是广平侯府能啊,尤其是连一向难缠冷傲的宋恒都给面子亲自来当孩子的守护神,抱着孩子去洗三,给孩子镇着,可见陈家跟宋家是真的亲近。 金锁银锁和各种各样的长命锁之类的玩意儿流水一般的送进了陈家,陈家上下忙的不可开交,汪五太太表情略有些苍白的在汪悦榕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才站定就见陈浩辉的儿媳妇陈二奶奶迎了上来,不由得就笑了笑:“真是恭喜了。” 陈浩辉是宋澈的义子,也是宋翔宇的义兄,两家人早就熟稔了的,陈二奶奶见了她,满面春风的快步走上前握住她的胳膊:“这可真是,听说你在将养身体,我们都不敢打扰的,你怎么还是亲自来了?咱们之间,还在乎这些?” 汪五太太笑了笑:“既然收到了帖子,哪儿有不来的道理?再说,在家呆的久了,人都呆的要闷晕了,还不如出来走走,只希望你们不要嫌我麻烦才好。” “这怎么会?”陈二奶奶急忙摆手:“你能来,母亲大嫂她们高兴还来不及,来来来,快进来,正好六少爷也来了......” 又有些诧异的看了汪悦榕一眼。 汪家的这个大姑娘又没定成亲,这事儿已经闹的盛京无人不知,虽然都说是男方不好,可怎么每回这不好的男人都被这位大小姐撞了? 汪悦榕假装看不懂她的诧异,陪着汪五太太去了后院拜见陈夫人。 陈夫人见了她来也是惊讶不已,拉着汪五太太说个不住,汪五太太好不容易应付完了,才听见陈夫人笑起来:“对了,你还没见过你小侄子吧?” 汪五太太就急忙笑了:“可不是,我这就去瞧瞧。” “那正好。”陈夫人弯起眼睛来:“让老二家的带着你过去,恰好六少爷也在那儿呢,这回可多亏了他。” 汪五太太点点头,按捺住心思站起来,一路到了陈大奶奶的院子里,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传来的阵阵笑声。 陈大奶奶的娘家人来了,家中的女儿如此争气,给陈家一举生下了长孙,以后的日子自然是好过,娘家人自然也觉得脸上有光,因此喜不自禁。 汪五太太脸上也摆出些笑意,等到进了门,诧异的环顾了一圈,才发现宋恒竟然不在。 她顿时有些怔忡。 倒是陈大奶奶对于她的到来惊喜不已,拉了她说笑起来。 汪五太太已经没心思再虚已委蛇了,干脆直接问:“我家小六儿呢?” 陈大奶奶觉察出些不对味来,立即就道:“才刚还在呢,刚才嬷嬷们说是要请他抱着孩子......” 她的话还未说完,屋外忽然传来几声极凄惨的尖叫声,把她的话给截断了。 这么大喜的日子,便是有天大的事,也是不能见哭声的,否则的话就是大不吉利,屋里的众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来。 陈大奶奶更是心中膈应,这是她孩子的洗三,她是刚当母亲的,也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被这么凄惨的哭声一闹,心中忍不住起了疙瘩,就也顾不得汪五太太在场了,恼怒的扬起眉毛喊了一声,见马上就有下人跑了进来,她忍不住厉声问:“怎么回事?!外头闹什么呢?” 闹的这么沸反盈天的。 她的态度不好,丫头也心惊胆战:“这......” 汪五太太看的心中烦躁不已,她来是为了找宋恒的-----就在大清早,她的大伯收到了消息,说是申大夫被抓了。 申大夫没了音讯这么久,忽然被抓,大家都很怕是跟庄王妃的事情有关,一家子急的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她这才来找宋恒想问问宋恒知不知道。 可来了陈家竟然也没能见到宋恒,还有这么多琐碎的事儿。 她正有些按捺不住,却又有一个婆子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都顾不得行礼,声嘶力竭的喊起来:“大奶奶,不好了,不好了,哥儿出事了!” 陈大奶**上还围着抹额呢,闻言先是怔住,而后就不可置信的问:“你说什么?” 婆子哭丧着脸,见陈大奶奶都顾不上身子已经从床上撇开了搀扶的下人下床了,一紧张就更是忍不住的打嗝儿:“哥儿晕过去了!” 陈大奶奶顿时眼前发黑,什么也顾不上了,拂开了要来搀扶的众人,跌跌撞撞的朝着外头走去,她的娘家人又惊又懵,反应过来急忙上前跟在她背后。 一直都没开过口的汪悦榕忽然轻声喊了一声五婶,见汪五太太看过来,就道:“我们也出去看看吧,我总觉得事情怕是不大好。” 汪五太太惊奇的看着她,也顾不得反应,急匆匆的拉了她出去,才到院门口,就见陈大奶奶扑过去从一个婆子手里接过了孩子,又惊又怕的尖叫起来。 汪五太太听的有些心惊,被汪悦榕拉了拉袖子,顺着汪悦榕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面无表情的立在一边的宋恒。 她呆了呆,随即就反应过来了-----才刚孩子难不成是被宋恒抱着? 可是不是听说,听说需要宋恒抱着,才能让这孩子以后平安康健吗? 为了这事儿,陈浩辉还专门去了宋家一趟啊。 怎么现在宋恒抱着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却还忽然晕厥了呢? 这孩子都才几天呢! 汪五太太倒吸了一口凉气,几步走到宋恒跟前,轻声喊了一声:“宋恒!” 她跟宋恒之间的关系从前一直都不怎么好,算得上是剑拔弩张,但是自从世子夫人随着宋翔宇去了乡下老家,他们两人的关系反倒是逐渐好起来了。 此刻她压低了声音问宋恒:“怎么回事?” 宋恒背着手立着,嘴角翘起极轻的弧度:“我也正一头雾水呢,不是说我是这个孩子的贵人么?怎么我这贵人忽然不灵验了?” 二十九章·错综 他的语气不大对,汪五太太听出来了,她心里一紧,下意识的道:“这怎么能怪的你?本身不就说这孩子的命格不怎么好,才需要你这个生辰八字对的上的人来镇着么?” 陈大奶奶抱着孩子倒在地上,几乎哭的晕厥,整个人心痛如绞,不一时竟然晕了过去。 她情绪太过激动了,又才刚生产完没几天,情绪大起大落,很容易出问题,她的娘家人顿时蜂拥而至,又惊又气的把陈大奶奶搀扶起来往屋子里抬去,又有人手忙脚乱的去抱孩子,追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个原本在帮着准备小孩子洗三的澡盆、艾草和那些东西的嬷嬷都你看我我看你,紧张的说不出话。 还是一个小丫头怯生生的哭起来:“我不知道,哥儿是被这位贵人抱着的,不知道怎么我接过手就不动了.....” 众人齐刷刷的朝着宋恒看过去,陈大奶奶的娘家人忍不住就要开骂,一见了宋恒满脸的杀气,又心慌的别开了眼。 好在这个时候,在前院招待客人的陈浩辉和陈大爷也匆匆赶到了,见了此情景,陈大爷吓得魂不附体,这是他头一个孩子,他当然紧张的厉害,因此都顾忌不了平时对宋恒的害怕,上前一个箭步抱过了孩子,没好气的喝问众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浩辉也表情凝重,担忧不已。 汪悦榕皱了皱眉,见宋恒一脸的戏谑和嘲讽,心中一动,急忙低了头。 众人急忙把发生的事情又说了一遍,都不敢去看宋恒的脸色。 陈浩辉强笑着走过去拍了拍宋恒的肩:“这肯定是个意外.....不关你的事......”他的话还未说完,陈大爷已经紧张的让人去请府里来赴宴的钦天监的那个张大人来。 陈浩辉也顾不得,又让人去把大夫也给请来。 众人乱作一团,张大人来的很快,才一来就被陈大爷给揪住了:“你不是说虽然命格弱了一些,但是若是有属虎的贵人镇着,必定就没事了吗?如今我们都已经请了属虎的贵人来了,怎么还是出事了?” 而且还是洗三的这天出的事,这是多不好的寓意啊。 张大人满脸疑惑,比他的反应还激烈一下:“这怎么会算错呢?我可是根据生辰八字的推算的,这孩子须得属虎的人镇着,以后必定顺遂,除非,除非这人不是属虎的.....” 陈浩辉立即厉声呵斥:“胡说八道!你可知道我请的是谁?是广平侯府的宋佥事,他的身份多显贵,我怎么会连这个都弄错。” 一直看着他们吵嚷的宋恒突兀的笑了一声:“是啊,我也奇怪的很,怎么回事,难不成真是张大人算得不准?” 张大人立即据理力争:“这怎么会?!肯定错不了,若是不信,你们也可请我们大人去瞧,看看我推算的准不准!” 这里闹成一片,陈浩辉表情有些古怪的看着宋恒,还来不及反应,陈东忽然也从前院来了,附在宋恒耳边说了几句话,宋恒便朝着他们匆匆拱了拱手:“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言罢又去让汪五太太跟着他一道走。 陈家的人惊怒不定。 现在分明是有可能真的是宋恒的八字不对,所以才冲撞了孩子,把一个本来命格就弱的孩子给弄的病了,可宋恒却跟没事人似地。 陈大爷更是嘴唇开开阖阖,十分愤怒的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忍住了。 陈浩辉勉强笑着应付了几句,看着宋恒走了,才面色苍白的无奈的朝着亲友们拱了拱手:“好好的一个孩子的洗三,让大家受惊了.....出了这么大事,只怕今天是不能招待周到,请诸位恕罪......” 出了这样的事已经够倒霉了,谁会跟他一般计较,大家都急忙七嘴八舌的安慰起他来,心中又不免觉得宋恒有些倨傲的过头了,还说跟陈家的关系多亲密厚重呢,看这样子,谁能入得了这位宋佥事的眼啊? 而且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搞的,不是说八字本来是合得上的么? 大家困惑不已。 陈大爷却吓得要命,一直催促人去找大夫,又恨恨的冲陈浩辉道:“父亲,您平时让我们做小伏低也就算了,现在孩子出事了,您怎么还这么不当回事?这可是您的长孙啊!” 陈浩辉轻飘飘看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放心吧,孩子没事儿!” 陈大爷根本不信,只当父亲是在哄他,抿着唇抱着孩子回了里屋。 宋恒出了陈家的门,汪五太太还是忍不住气怒:“又不是我们巴着要来的,是他们自己打听了你是属虎的才跑来家里请你去的,现在出了事,怎么怪得到你头上?” 宋恒笑着扯了扯嘴角,比她要平静多了:“没什么,反正也不会少块肉,你是为了申大夫的事儿来的吗?” 汪悦榕抬头,她早就觉得宋恒的态度有些微妙,现在看来,果然真的事有蹊跷。 汪五太太却没想那么多,表情凝重的点点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抓他走,若说是救治不力,可宫里还有那么多太医也在呢,难道也找他们的麻烦?” 宋恒扬起眉毛,低声安慰了她几句:“没事,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只要记着,不必惊慌。还有,最近暂时不要回家了。” 汪五太太没想到他平白无故忽然说出这句话来,下意识的转过头,正好跟宋恒的目光对了个正着,茫然的瞪大了眼睛。 “若是宫中召见.....”宋恒压低声音,借着扶她上马车的动作极轻的叮嘱她:“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有一句隐瞒。” 汪五太太所有的疑问都吞进了肚子,惊恐不已的睁大了眼睛看着宋恒,一下子觉得毛骨悚然起来,但是宋恒却根本不给她再多问的机会,已经转身带着陈东走了。 她掀开帘子,忽然大声喊他:“宋恒!” 宋恒回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汪五太太目光复杂,半响才道:“我如今认你这个弟弟了,你可别叫我失望。” 三十章·抓捕 她原本是很不喜欢宋恒的,这个外室所出的孩子,一来就理直气壮的抢占了属于她们的父亲的宠爱和关注,以一种强悍的姿态出现在他们的世界,凌驾于他们之上。 她折辱他,欺负他,憎恨他,时不时的闹事恶心他,还在他三岁的时候偷偷把他从奶娘那里哄骗出来,偷偷把他一个人放进花园里。 花园里有假山有池塘,爬高容易摔,下水容易淹,她怀着隐秘的心思,想要替母亲解决这个坏人。 小小的宋恒被找到的时候浑身湿透,靠在一棵榕树睡着了,闭着眼睛发着高热还在喊着母亲。 她那时候心里有愧疚吗? 大约是有的,可她又被仇恨和嫉妒拉扯,见宋恒苏醒了也并未指证他,胆子就一天一天的大起来。 现在想来,若不是父亲坚持把宋恒带去了军营,宋恒如今会是什么样子还不知道。 往事一幕幕的展现在眼前,汪五太太难受得有些呼吸不过来,她这么坏,母亲和哥哥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宋恒的事,但是宋恒面上凶悍,却从来没有真正跟他们计较。 甚至于连哥哥的性命最后还是宋恒救的。 母亲被罚回老家,临走担心她被欺负,可事实上,宋家并未因为母亲不当权了就有半分薄待她。 马车越走越远,她忽然克制不住的掩住脸嚎啕大哭。 汪悦榕无声的往她身边靠了靠,伸手递给她一张帕子:“五婶安心吧,宋佥事是个心中有城府的人,他不会有什么事的。” 汪五太太的情绪来的快又激烈,她心脏如擂鼓一般跳个不停,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僵住了,摇摇头,又摇摇头,怔怔的靠在车壁上,许久没有出声。 汪悦榕想要安慰她,但是看她情绪激动不同往常,想了想又忍住,只是轻轻握住了汪五太太的手。 汪五太太面色苍白的朝着她看去,心中的担忧一直在往上冒-----她跟宋恒斗了这么多年,最清楚宋恒的性子,如果不是有天大的事要发生,宋恒是绝不会跟她说什么不要回家,宫中有诏之类的话的。 可她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马车发出轻微的颠簸,外头有人飞快的喊了一声五太太,她才回过神来,跟汪悦榕对视了一眼。 再怎么担心,日子也还是要过,她勉强安心,才伸出手去,不及下马车,先听见了外头一阵喧哗声。 她们的马车是直入二门的,在府中二门竟然还能听见外头的声响,她忍不住有些错愕。 汪悦榕也立即皱起眉头。 过不多久,她们的帘子被掀开,汪五老爷惨白的一张脸出现在了她们眼前,惊惧的道:“出事了,晴娘,广平侯府被围住了!” 从刚才起就一直心神不宁的汪五太太顿时腿一软,一下子惊得面色惨白:“怎么会?!” 她的祖父是皇帝舅舅,自来跟皇帝关系极好,广平侯府向来是跟其他勋贵不同的,好端端的,为什么侯府会被围? 被围意味着什么? 最近这两年,上京城但凡是是围住了的人家,就没几个能逃脱抄家之祸的。 想到宋恒交代的那些话,汪五太太的右眼皮死命的跳起来,连带着她连眼眶都酸涩得牵扯起了头皮一跳一跳的。 汪五老爷伸手搀扶住她,把她给搀扶下了马车,脸上的表情也跟见了鬼一样:“现在还不知道,只知道大清早,刑部就围住了宋家,抓了不少人走,还有.....还有,侯爷,侯爷也被急召进宫去了,现在还不知道如何。” 周边一片吵闹,但是汪五太太的心中却死寂一片,她僵硬的转过脑袋看了丈夫一眼,脸上的表情泫然欲泣。 汪五老爷紧紧攥着她的手,抖了抖身子汗流浃背的低声安慰她:“你别太担心,未必就有那么糟......” 汪悦榕沉默的跟在她们身后,眉头紧皱有些担忧,她总觉得事情不对,好似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也仿佛为了验证她的想法,汪五老爷才陪着汪五太太穿过了月洞门,都还来不及上夹道,府里的大管事汪成就一路小跑着进来,气喘吁吁的朝她们行了个礼道:“五老爷,五太太,宫中来人了,请五太太去见!” 汪家一片愁云惨淡。 相较而言,之前才闹的人仰马翻的陈家却奇迹般的沉寂了下来,陈浩辉进了陈夫人的门,略微一挑眉便问:“怎么样?” 陈夫人正在喝药,闻言就嗔怪的朝他看过去,十分不赞同的摇头:“你说怎么样?真是,活生生的把老大跟老大媳妇儿吓得半死,你怎么能想出这样的主意来?!” 初为人父母,哪儿有不着紧孩子的?陈浩辉挑着洗三的这天闹的这一出,真是把陈大奶奶吓惨了,现在陈大奶奶还起不来床呢。 陈浩辉颇有些不以为然:“都说人要狠才站得稳,若是连这点子果断都没有,以后怎么能享福?你也太妇人之仁了,再说她是怎么当的这个宗妇?这都成婚多久了?半点沉稳都不见,哪儿有当宗妇的气度?” 这话说得越说越没边了,陈夫人看了他一眼,按捺住眼里的厌烦,陈家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家里过不下去了,才把儿子卖了,辗转才投军去的,若不是遇见了宋澈,进了宋澈的眼,陈浩辉一辈子也就是个兵油子,还说什么宗妇不宗妇的话,简直惹人嗤笑。 陈家有什么族什么宗? 那些人当初都能狠心把孩子卖了的,现在为了富贵再聚过来,总共加起来也不过就几户人家,一族人加起来还不如人家一个房头的多,倒是摆弄起这些高门大户的规矩来了。 可陈夫人这抱怨也就是在心里想想,面上还是带着十足的耐心:“孩子还年轻呢,得多历练,再说,谁遇上这种事不得吓得个魂飞魄散的,不要说孩子,连我也吓得半死,亏你能想得出这样的主意,借着自己的孙子做筏子,只是你可想好了没有?” 陈夫人叹了口气。 三十一·背后 她有些烦躁的发狠:“宋恒可不是好惹的,但凡是招惹过他的,大多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贸贸然......” 陈浩辉不耐烦了,他不是为了听这些妇道人家的抱怨进来的,听见陈夫人还有喋喋不休的架势,他低声呵斥:“你一介妇人懂得什么?!富贵险中求,跟着他们有什么前途?” 宋恒的身世若是能够曝光,宋家早就报上去邀功请赏了,怎么还会小心翼翼的藏着掖着。 说到底,宋家也知道隐瞒宋恒的身世是大罪。 他跟宋家这么亲近,宋家却还防着他,可以后若是宋恒的身世被别人曝出来,难道别人清算起宋家的时候会放过他? 宋家本来就对不起他,他凭什么就要为宋家卖一辈子的命? 说起来,他被宋澈收做义子,还是因为他救了宋翔宇的命,哼,若不是他,宋翔宇早就死了,可这些年他得到了什么好处? 不过就是个虚名,当着个不温不火的把总而已。 没有好机会向上爬也就罢了,抓住了机会,怎么能放过? 陈夫人被他呵斥,也只好闭上嘴不再多说,只是到底还是不放心:“那你确保就能成?” 陈浩辉呵了一声,整了整衣裳站起来:“能不能成的,这就是别人要担心的事儿了,我是放心的。” 庄王汾阳王都牵扯进来,计谋是詹长史亲自找他定的,若是这样都不能成,那只能说是命罢了。 他才说完,外头就有人来找他,他就毫不留恋的走了。 陈夫人枯坐在窗边,无声的呼出一口气,房门却又被敲响了,她心情不好,正是烦躁的时候,听见敲门声,毫不犹豫的皱起眉头冷淡的问:“是谁?!” 敲门声停歇,陈大爷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娘,是我。。” 听见是儿子的声音,陈夫人的面色缓和了一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陈大爷有些憔悴的脸出现在面前,陈夫人望着他片刻,轻声问:“孩子怎么样了?” 陈大爷摇了摇头:“现在还在睡,那么小的孩子,也不知道药效到底会到什么地步,悠然现在还在守着他,寸步不离。” 闭了闭眼睛,陈夫人遮住眼里的痛苦:“再等等,若是晚上还醒不过来,再去请太医来看。” “怎么请?”陈大爷瞬间激动起来:“他给这么小的孩子下了安神药!太医一来,岂不是什么就都曝光了?!他会同意我们请太医么?!” 陈大爷的情绪太过于激动了,陈夫人默了默,缓缓垂下眼帘道:“那又怎么样?老大,他总归是你的父亲,天底下没有不是的父母.....” 陈大爷听的厌烦,大声反驳:“天底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却有不是的祖父!他怎么能为了一己私欲朝着一个才三天的孩子动手?你知不知道我跟悠然都要吓疯了?!娘!娘!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们,看看这个家,你到底还要我们忍让多久,你是不是真的要他弄死我们才甘心?” 他的质问让陈夫人惨然无声,过了许久,她才无奈的苦笑了一声:“那不然呢?难不成你还要以妻告夫,以子告父?” 陈大爷轻声反问:“又有什么不能呢?娘,您是要儿子,还是要丈夫?” 屋里陡然安静下来。 不过多久,陈大爷从房间里脚步稳健的出来,而后从后门出了门,去了锦绣楼。 锦绣楼里正热闹,人人都在谈论今天广平侯府被围住的事儿,猜测着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有消息灵通的就道:“听说庄王府最近刑部的人去的勤快,会不会是跟这事儿有关?”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的热火朝天。 毕竟是事关勋贵和皇族的事儿,而且眼看着就有一番热闹好看,人都是好奇的。 陈大爷目不斜视的穿过楼梯上了楼,目光只在楼下大堂中的那些人身上一扫,就转过了拐角,到了一间雅间前,伸出手轻轻敲了敲房门。 而后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他闪身进入,听见门在身后迅速被关,也并未回头,只是看着面前正好整以暇的朝自己看过来的人,缓缓的道:“永定伯。” 苏嵘嗯了一声,笑着朝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陈大爷,昨晚才见过,今天又见了,真是有缘。” 哪里是有缘? 陈大爷静默的跟他对视一眼,绕过了伺候的人在他跟前坐下了,正对着他道:“伯爷,您说对了,我父亲.....” 他说不下去,闭了闭眼睛才紧跟着道:“事情都被你说准了,你到底想我怎么办?” 苏嵘手指并拢成一个半圆的弧度,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不疾不徐的开口:“简单的很,陈大爷,你敢不敢为了你的妻子家人搏一搏?” “若我不敢,今天就不会来。”陈大爷言简意赅,目光镇定的盯着他:“我父亲他被人叫出门了,我不知道找他的是谁......” 苏嵘扬手示意他不必再多说,只是打开窗户朝着外头看了一眼:“陈大爷,你看外头,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今天广平侯府被围了,有一队羽林卫出了城,你知道他们去哪里吗?” 这话题怎么越说越走偏了? 陈大爷心中急躁,忍不住皱起眉头来,嗓子都有些疼:“伯爷,我没有心情跟您绕弯子,您到底要我怎么做,给个明话。” 苏嵘转过头来给他倒了杯茶:“别急,事情马上就来了,你看。” 陈大爷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透过窗户那条缝,清晰的看见了陈浩辉从楼下骑马经过,他的心脏一时跳的飞快,疑惑的看着苏嵘。 苏嵘就直截了当的揭开了谜题:“你父亲是在帮庄王做事,要诬陷宋家,我们现在的确是需要你出马了,你要帮我们做一件事,若是做成了,这件事不会牵连到你们,反而会让你们从此富贵无忧,你可能做得到?” 陈大爷屏气敛神,迟疑片刻之后就扬声道:“事已至此,请你直说。” 三十二章·针对 秋意正浓,京城朱雀大街后头那一溜儿树上的叶子被风一吹,就哗啦啦的往下掉,不一会儿就将街道上的房顶给铺了一层金黄色的毯子。 朱雀街尽头有一棵大的银杏树,相传是当年太祖打进京城的时候所种,一直长到如今,也已经有一百多年,前后历经了太祖、高祖和废帝几个皇帝,世事易变,唯有这些树木无声的在这世上扎根,几十年上百年如一日,树叶绿了又黄,周而复始,不知疲倦。 如今这棵银杏树底下正站着詹长史,他得意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看着不断的有五城兵马司的人马从街上倏忽而过,眼里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不一时,树上的叶子打着旋儿的落下,他抓了一片金灿灿的银杏叶在手里,悄无声息的笑了一声,目送着陈浩辉的背影走远了。 多年筹谋,一朝得成。 只要计划如期完成,他以后就是庄王跟前一等一的功臣,对错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从此以后,他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楼上的窗户啪嗒一声关上了,陈大爷的指尖冰凉,迟疑着不去拿桌上苏嵘推过来的一沓信纸。 苏嵘也不着急,只是淡淡的端着杯子喝茶,半点没有催促的意思。 良久之后,陈大爷才缓慢的伸出手将东西揣在怀里,垂下眼帘安静的开口:“我会做这个决定,是因为相信宋恒。实话跟你们说,我不图什么荣华富贵,之所以走这一步,做不孝之子,是因为想保存家族其他人......” 苏嵘理解的望着他,等他说完,才坦然的道:“我知道,所以我钦佩您,要做这样的决断,是很不容易的。” 陈大爷满腔的困惑茫然挣扎愤恨仿佛是一下子就被锁进了一个匣子里,他呜咽了一声,双手捧住自己的脸,而后狠狠地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毅然决然的站了起来。 苏嵘仍旧坐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站了起来,冲一直守着自己的何坚道:“走吧。” 何坚低声答应了一声,提前将门打开,跟在他身后轻声说了广平侯府被围,汪五太太被宣召的事儿,很有些压迫感:“伯爷,这是生死之战。” “是,生死之战。”苏嵘答应了一声,眼角眉梢却半点没有惧意,反而神采飞扬,他沉声笑说:“狭路相逢,勇者胜。” 他输了一次,可绝不会因为输过就怕上战场。 被人欺压至此,要他轻易认命,那是绝不可能。 何坚见他这样兴奋,也就不再说,安静的跟在他身后,才出酒楼门口,就见一队人马飞驰而过,他急忙上前几步要将苏嵘拦在身后,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他陪着苏嵘已经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可苏嵘却稳稳当当的立着,伸手挡住了他,而后面色平静的道:“这些人不是五城兵马司的。” 还真是,何坚皱了皱眉仔细的看了一眼,肯定的道:“看起来似乎是顺天府的.....” 小二已经将他们的马牵了过来,苏嵘微微驻足片刻,忽而沉声道:“才刚陈浩辉见过了詹长史,他们若是要见面,按理来说不必非得到这里来.....” 何坚诧异的望着他,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苏嵘却已经飞身上了马,动作迅捷的调转了马头,朝着前方牌坊狂奔而去。 速度之快,连何坚也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而后也急忙上马跟在苏嵘后头飞奔。 等到转过了朱雀大街,穿过了几条繁华的街道,何坚就隐约看见前头有人围成了一圈,不少人正在外围指指点点,还有许多人倒在地上没有声息,周遭不少人在哭天抢地的。 出事了! 何坚在心里惊呼了一声,而后又有些不解,这可是在大街上,到底是谁这么大胆? 苏嵘的马转瞬已经到了人群聚集不远处,不知道是谁先尖叫了一声,那些围着看热闹的百姓顿时如同惊弓之鸟,哭着喊着散开了,也有愤愤不平的伸手指着苏嵘的。 苏嵘却娴熟的勒住了马,巧妙的躲开了地上躺着的人飞速下了马,而后飞快的朝着前头喊了一声:“王推官!” 顺天府的王推官正在跟人说着什么,听见喊声就下意识回头,等到看见苏嵘,急忙朝着苏嵘拱了拱手,道:“伯爷!” 苏嵘虽然还未任实职,但是这永定伯的爵位到底是袭了,周遭的人见王推官行礼,也都跟着朝苏嵘看过来,目光各异。 苏嵘视而不见,顶着这些目光走向前,目光在前方随意一扫,就问王推官:“这是出什么事了,怎么闹的这么沸沸扬扬的,堵住了路?” 王推官神情有些凝重:“汪五太太奉诏进宫,谁知却在这里遇上了刺客.....” 苏嵘的眉心跳了跳,前方却不知道是谁发出了命令,已经有官兵上手去推马车了,他正想问王推官,却忽然听见一声熟悉的喊叫:“苏大哥!” 王推官有些诧异,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见苏嵘答应了一声,又迅速的道:“王推官,我们家跟汪家乃是姻亲,汪家出事,我理当照拂,不知道可否方便让我过去问问情形?” 那边汪悦榕已经从马车里探出了头,哭着又喊了一声:“苏大哥,快帮帮忙,我五婶晕过去了!五叔也受了伤......” 苏嵘就朝着王推官点了点头,疾步上前挡住了那些官兵,笑着道:“这里有伤员,不知道到底伤的怎么样,还是不要贸然移动伤者罢?” 一个眼生的面孔不动声色的皱起眉头:“永定伯,这可是圣上召见,自然耽误不得,正该先以觐见为重才是,这摔了一跤,刺客如今已经是都死了,想必事情更加紧急,伯爷还是行个方便,让我等好好交差吧。” 汪悦榕轻轻借着马车帘子的掩护,拉了拉苏嵘的衣裳。 苏嵘会意,立即便道:“光天化日,竟有人如此大胆,敢在这大街上行刺,实在是大胆狂徒,不知道众位大人可带足了人手?” 三十三章·生死 对方有些怔忡,没想到苏嵘开口竟然是问这个,略一迟疑才道:“多谢伯爷关心,我等奉旨办差,自然是准备周全了的。” “是么?”苏嵘很是担忧的朝他身后看了看,大声招呼王推官,等到王推官也跑过来了,才道:“贼人如此大胆,诸位大人躲得过一次,若是之后再有贼人不死心,又当如何?正好我们家跟汪家是通家之好,又遇上这样的事儿,实在是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不如让在下出一份力,跟着一道护送,如何?” 什么刺客? 这个时候来这么一招,显然是不怀好意。 前后一思索,苏嵘立即就反应过来对方这是想做什么,说到底,分明就是想让汪五太太进不了宫。 只是一击不成,所以才又想着在中途使坏。 幸亏他赶来的及时,也幸亏汪悦榕机警。 那个年轻的武将皱了皱眉,正要反驳,王推官却拍了手掌:“若是伯爷这么说,那又更好了!” 王推官是个敏锐的人,早已经觉察出事情不对,他们顺天府可不想牵扯进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里,光天化日的在街头出现了刺客,若是汪五太太有个什么不是,他们顺天府一个无能的罪名那是被扣定了。 这样一衡量,当然是汪五太太平安无事的进宫觐见最好,其他的事儿,他管不着。 不等那些人再说话,苏嵘已经大笑了一声:“那好!那就劳烦诸位大人了。” 他说罢,便亲自去搀扶了昏迷在地的汪五老爷醒来,皱了皱眉道:“看五叔伤的这么严重,只怕是不能再走了,这样吧,王推官,劳烦您将五叔送回汪家去,既然觐见耽搁不得,我就正好护送五婶进宫。” 王推官当然没什么好推辞的,大声答应了,立即就有衙差来搀扶汪五老爷。 其他的汪家下人护院全都自动自发的聚集在马车跟前,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那个武官见状就冷笑一声,阴沉沉的上了马。 趁着这个空档,汪悦榕迅速借着苏嵘帮忙整理马车的机会低声说:“有人要五婶的命.....” 她眼神清明,虽然害怕却并不慌乱,思路清晰的跟苏嵘分析:“这些人都不安好心。” 苏嵘赞赏的冲她笑了笑,安抚的将马车帘子放下:“照顾好五婶,有我在,你放心。” 汪悦榕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下来,刚才的担惊受怕顿时不知道为什么转化成了委屈,她攥紧手,定了定神,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是,就放下了帘子。 天气晴朗,微风轻拂,宫中桂花香飘十里,老远就能闻得到,可如今没有一人有心思欣赏,御书房外寂静无声。 御书房里传来几声尖利的哭声喊声,在外头等着回事的大臣们眼皮一跳,紧跟着就听见御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夏太监有条不紊的走出来,随后几个太监先后抬出来两具血淋淋的尸体。 出人命了! 杨博抬了抬眉毛,最终还是静静的低下了头。 许顺垂下头,压下即将翘起来的嘴角,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面色如常。 御书房内,元丰帝挥手打翻了砚台,砚台里盛着的朱砂顿时散了一地,落在地砖上,鲜红如血,他凶狠的盯着广平侯:“舅舅!事到如今,你还不给朕一句实话么!?” 广平侯宋澈跪在地上,四平八稳,面上丝毫不见什么惊慌害怕的神色,反而平静的问:“圣上要老臣说什么?” “说什么?!”元丰帝忽然愤怒起来,在书桌后头急急的踱步,而后从书桌后绕出来到了宋澈跟前,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说说什么?!宋恒到底是谁的儿子?!你们在密谋什么?!” 宋澈诧异极了,他看着元丰帝,讶然的问:“圣上,您说什么?阿恒的身世您都清楚的,他是翔宇的外室所出.....” “放屁!”元丰帝如同是一只老虎,阴戾的骂了一声:“舅舅诳朕!宋恒为什么两岁才接进府里来,既是外室所出,他的外室在何处?!有谁能证实宋澈的身世?!再有,舅舅怎么解释庄王府出的事?!” 宋澈猛然抬头:“圣上!您此话何意?老臣不明白!” “你果真不明白?”元丰帝冷冷一笑,忽然伸手将书桌上一个篮子打翻在地,里头的布偶木偶都散落在地上,他紧紧盯着宋澈,不肯错过任何一个表情:“既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让铁丛把赖斌介绍进庄王府,为什么赖斌去了以后,秦氏的胎儿就不稳,闹到要请申大夫,最后还是没保住?!又为何从赖斌的住处,和庄王府内院搜出这么些糟乌东西来?!舅舅是真的不懂,还是筹谋已久?!” 饶是沉稳如宋澈,向来稳定的情绪也忍不住出现了龟裂,他大声道:“圣上明鉴,臣,实在是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什么铁丛,什么申大夫赖斌,臣不知道。” “你不知道?!好!就算你不知道!”元丰帝怒极反笑:“那张清源呢!?张清源你总知道了吧?张清源为何会出现在你府里?而且一呆就呆了七八年!朕可是听说,这个天师府弃徒可是精通各种画符咒术,赖斌也曾跟他有过来往,从赖斌的住处搜出这些东西,赖斌就失踪了,申大夫也跟着失踪了,这一切难道就真的跟他没有半点关联,这些难道都是假的?!舅舅,你还要瞒着朕到什么时候?!你究竟在做什么勾当?!” 宋澈身体僵硬,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元丰帝,随即就大惊失色:“圣上,您在说什么,老臣真的一句也听不懂,什么张清源?我们只知道他是个道士,功夫了得,身手不错,当年在西北军营中还曾救过翔宇跟阿恒,所以才让阿恒拜了他当了个师傅.....您说他是张清源?圣上!这些老臣全都不知啊!” 实在恨得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元丰帝压抑住内心的暴怒,阴森的探究的看着他。 三十四章·斗智 眼前的人不只是他的外甥,更是天下之主,一怒之下就能伏尸百万,天子面前无亲眷,但凡是有任何一点差错,今天他这个当舅舅的就出不了这道门。 宋澈被这样的目光盯着,不是没有害怕,可是想到早逝的女儿,想到在襁褓中奄奄一息好不容易能够长到如今的宋恒,他心内又生出无限的勇气来。 退无可退,那便只有勇往直前。 这么想着,他目光坦然,思路空前清晰,一字一顿的举起自己的手来:“臣可指天发誓,若是当真有不轨之心,让臣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保,他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应当明白他问心无愧。 字字铿锵有力。 大周崇尚道教,也重承诺,宋澈敢发这样的誓,多多少少减轻了元丰帝的决心,元丰帝眼里的阴森消散了一些,沉默的盯着宋澈半响。 御书房顿时寂静无声。 里头是龙潭虎穴,外头也同样是水深火热,今天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就没有心里不捏把汗的,自来凡事只要牵扯上巫蛊,动辄就是抄家灭族的惨祸,有跟宋家交情不错的,更是连手心都滑腻腻的,生怕待会儿真的抬出来宋澈的尸体。 虽然秋天的风拂在身上已经是有些冷了,可大家还是都觉得闷得喘不过气,就在这时候,随着风吹拂着树叶,高平总算是姗姗来迟,众人立即都眼巴巴的看着他。 高平顾不得这些,气都没有喘匀,跟杨博和许顺等人恭声打了招呼,就侯在外头听召。 夏太监不一时就传他进去,高平理了理衣裳,郑重的进了门。 元丰帝的情绪缓和了许多,看上去情况还好,高平迅速在心中忖度了一番,拜倒在地行礼,元丰帝不大耐烦的让他起来,沉着脸问他:“如何?” 高平不敢耽搁,目不斜视的道:“回禀圣上,白鹤观当年收养宋恒的几个道长已经找到,当年发现宋恒的一共四人,其中两位道长已经驾鹤西去,还有两位道长在,臣已经将人都带来了,另,还有当年送宋恒到白鹤观的,乃是一个老妪,那个老妪已经死了,但是百般寻访,却查到那个老妪还有一对儿女,如今都是住在白鹤观附近的白家庄的,臣也将他们都带来了。” 宋澈震惊抬头。 元丰帝嗯了一声,也不多加废话,直截了当的问高平:“赖斌跟那个姓申的又如何?” 高平磕了个头,额上已经有冷汗渗出,却还是恭敬周到的道:“回圣上,经过审问铁璇,已经得到了赖斌的去处,只是我们找过去的时候,只找到赖斌的尸体,他已经是死了,经过仵作验尸,发现乃是中毒而亡。至于申大夫......并未找到申大夫的下落,可却有庄王府之前给申大夫打下手的一个小童招认,说申大夫曾让他往城外的永定伯府别庄送过一封信,申大夫自那之后便失踪了。” 还牵扯上了苏家,元丰帝表情莫名,喜怒不辨,面色掩映在光晕中,而后他不置可否,只转头看着宋澈,轻声道:“舅舅,你若是有什么要跟朕说的,如今还有机会。” 高平显然已经将该查的都查清楚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宋澈却丝毫无所惧,他大声的道:“圣上!老臣扪心自问,对圣上说的全是真话,并无隐瞒,老臣不怕!” “好!”元丰帝轻哼了一声:“舅舅可记得自己的话。” 他言罢,不再看他,只是对高平道:“宋恒呢?” 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高平却并不惊慌,沉着的道:“回禀圣上,按照您的意思,已经提前就宣召了宋佥事,宋佥事此时正在外头候着。” 提到宋恒,元丰帝从阴影当中走出来几步,终于露出了脸。 他对于宋恒的感情极为复杂,宋恒还小的时候,大约是刚回府中的那阵子,他听说了这件事,让宋翔宇带着宋恒来见他。 那时候宋恒也就才两三岁的样子,两只眼睛黑白分明,就像是一只懵懂的小鹿,见到了他,不但不怕,还掰开宋翔宇的手撒手要他抱。 他自来秉承着抱孙不抱子的原则,加上几个儿子降生的时候他都在打仗,其实并未怎么享受过孩子们的依赖,也不曾好好的体会过一个做父亲的感觉。 宋恒的亲近让他觉得新奇,自此他时常让宋翔宇带着宋恒进宫,直到广平侯府内院起火,宋翔宇带着宋恒去了西北,他才一年见宋恒一次。 可饶是如此,他对宋恒总是有种天然的好感,总觉得看他比看旁人顺眼。 哪怕宋恒回了京城这两年,人人都说宋恒嚣张纨绔,他却只觉得宋恒是高傲倔强,小孩子脾气。 不是没有感情,不仅如此,他对先太子也一样愧疚又怀念。 可是,若宋恒真是先太子的儿子,那从前的一切好,就都不怎么好了。 亲近是宋家教的,宋家隐瞒他的身世十数年,培养他到他身边,又布下这么一个局,图的是什么还用说吗? 他的目光落在宋澈身上,片刻后冷冷牵了牵嘴角,嗯了一声,让高平带白鹤观的那些人进来,如今最要紧的就是弄清楚宋恒的身世。 高平看也不看边上的宋澈,恭敬应是,转身将等候传召的几人带进了御书房。 微风阵阵,相比较起夏天的黏腻暑热,这个天气实在是令人舒爽,丽妃坐在摇椅上,看着底下的宫人将夏天用的那些各色各样的扇子都收起来,转过头看向快步进来的庄王,眼睛微眯,轻声问:“如何了?” 她如今最关注的无非就是这一点。 庄王嘴角噙笑,坐在了她身边,也不用别人动手,自己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才道:“放心吧母妃,好戏开场了,证据都是现成的,便是没有证据的地方,儿子也造出了证据,我不信宋家还能脱身。” 他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宋家插翅难逃。 三十五章·栽赃 万般都是假的,无所谓。 只要有一样是真的,那就行了,元丰帝不会再追究其他的认识事,被欺骗的愤怒还有这么多年对先后乃至于太子的愧疚,足以让他对宋恒和宋家失去信任。 丽妃见他眼角眉梢都是喜意,正是神采飞扬的时候,就知道他心中是极为得意的,心思定了定,她问:“没有纰漏吧?” “不会有。”庄王顾盼神飞:“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什么宋恒什么广平侯府? 这一次之后都要烟消云散,万劫不复。 只有苏邀和苏家? 当初他想抬举苏邀做侧妃的时候苏家避之不及,苏邀更是连着打了他好几次脸,如今却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次的事情过后,苏邀还想给他当侧妃? 哪怕是送上门给他当个丫头,他也嫌她没有资格。 而被庄王如此肖想的苏邀正在陪着贺太太,她垂下眼帘,听完了阮小九的一席话,还没开口,贺二奶奶忽然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了。 一进来看见了苏邀,不知道为什么,贺二奶奶就松了口气,她脸色惨白的喊了一声娘,就跪在贺太太跟前,哽咽着道:“娘!我家五弟被刺客行刺,现在已经送回家去了,我想回家去看看他。” 贺太太并不意外,实际上这些事她都已经听阮小九禀报过了,见贺二奶奶如此紧张,她也不阻拦,只是镇定的点头:“你去吧,不必担心家里,带足人手就是。” 婆婆向来是好说话的,贺二奶奶放了一半的心,又忍不住呜咽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是招惹了什么事,这是无妄之灾......” 她很担心是因为申大夫的事儿,这阵子京城的风向不对,任是谁也察觉到了。 贺太太很明白儿媳妇的担心,她俯身拍了拍贺二奶奶的手,轻声道:“没事,去吧,到时候我再接你回来。” 等到贺二奶奶出了门,贺太太回头看着苏邀,沉声道:“好在嵘哥儿及时赶到,庄王可真是够阴毒的,分明他铺下的那个局已经处处足够致人死地,可却还要再把事情弄得更大一点,生怕宋恒有什么翻身的机会-----他早料准了,圣上多疑多心,宋恒的身世如何必然会百般查探,也一定会召见晴娘听听晴娘这个素来跟宋恒不对付的姐姐的说法,所以派人刺杀晴娘。晴娘一死,矛头必然指向宋恒杀人灭口,只怕那些刺客少不得身上还得带着宋恒的信物.....” 贺太太一点一点的分析,越是到了关键时刻,她却反而越能沉得住气了。 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呢? 仇人如今已经全都浮出水面,跟多年前甚至都不知道仇人在何处的那种紧张压迫感又不同了,这一次哪怕是死也能死的明明白白。 她早就已经等的太久了。 苏邀静静的听贺太太说完,才伸出手紧紧的握了握她的手,心中又酸又痛,面上却尽力笑着道:“外祖母,我总是陪着您的。” 不管情势如何,不管是刀山火海还是龙潭虎穴,她永远都陪在贺太太身边。 贺太太眼圈微红,至此才终于落下泪来,哽咽着将苏邀搂进怀里:“好孩子,我们一定会赢的,侯爷是极了解圣上的。” 苏邀郑重的说:“是,广平侯是聪明人。” 聪明人广平侯跪在一边,有些狐疑的看着在两个道长说完了话之后抬起头的一对男女,微微皱了皱眉。 元丰帝的目光不动声色的从他身上扫过,落在了跪在地上的两人身上,阴沉不定的看了一阵,他才问:“你们知道朕找你们来是为了什么吧?” 跪在地上的两个人都不自觉的颤了颤身子,惊恐的趴伏在地上磕头应是。 “你们知道宋恒?” 他的声音在上首响起,虽然低沉但是却带着无限威压,跪在地上的那对中年男女越抖越厉害,却还是战战兢兢的点头:“回圣上的话,知道的......” 那个女人忍不住哭了起来:“圣上,小人是无辜的,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啊圣上!” “什么奉命行事?”元丰帝问了一声:“又是奉的谁的命?” 那个女人哭了一声,随即似乎又想到了这是在御前,顿时又死死地忍住了哭声,惶恐的磕头如捣蒜:“圣上,家母乃是姓宋的,是当年太子妃的乳娘,她是奉了太子妃的遗命照顾太孙,而后找到了广平侯世子,听从广平侯世子的命令将孩子放在了白鹤观的.......” 满室寂静。 一直在边上的宋澈忍无可忍,立即恼怒的冷笑一声,顾不得是在御前:“一派胡言!我说为什么会有什么所谓的身世论传到陛下耳边,原来是有人故意要栽赃陷害!什么先太子妃的乳娘,先太子妃的乳娘早就已经随着先太子妃长眠地下,这一点我们宋家当初是有人跟着当地官府去收敛的,怎么又会有所谓的乳娘冒出来?!分明是一派胡言!” 他冷眼看着那个女人,嗤笑了一声:“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们侯府,我们跟你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们要这样陷害我们?” 他说完,自己似乎想到了什么,震惊的闭口不言。 那个女人却已经真嚎啕大哭起来:“圣上明鉴,天地良心,我们的娘亲真是先太子妃的乳娘,若是不信,大可请侯府多年的下人来认一认,看看是否还认得我们兄妹,回圣上,当年先太子妃临终托孤,我们娘亲原本是打算带着太孙禀报圣上的,可谁知道却被世子阻止,世子说......” 元丰帝沉声问:“说什么?” “世子说.....”那个男人抖抖索索的接过了话题,还害怕的看了宋澈一眼,闭了闭眼睛才道:“世子说,太子的死不寻常,太子是被您贬谪到了山东的,说不得就是您.....害死了太子,所以不能将太孙送回宫中,他就,他就让娘亲把孩子放在了白鹤观,而后把孩子当成是他自己的私生子,给带回去抚养了......” 三十六章·心虚 三十六章·心虚 宋澈忍无可忍,锋利的眼神一下子落在了那个女人身上,冷声怒喝:“放你娘的狗屁!你满口胡言!” 他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堆积起来的煞气一下子就将那个女人吓得惊叫了一声,她惊叫完了,哭哭啼啼的连滚带爬离得宋澈远了些,求元丰帝救命。 元丰帝淡淡的看着,看了宋澈一眼:“舅舅先别急,让她说完。” 他看着那个女人,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的平静,连声音都放轻了一些:“你好好说,若是真的,朕自然有所主张,若是假的.....” 他后头的话没说完,但是众人却已经听懂了。 那个女人打了个冷颤,可怜兮兮的应是,就很害怕的看了宋澈一眼,继续说道:“世子毕竟是先太子妃的亲弟,而且太子妃临终之前,也是将太孙托付给了世子爷的,我娘思来想去,不敢拂逆他的意思.....” 她哽咽了一声,捂住嘴还哭了几句,才紧跟着又道:“我娘跟着他辗转来到京城,将太孙放在白鹤观门口,躲起来等着看到白鹤观有道长出来把人抱进去了.....” “简直荒谬绝伦!”宋澈冷笑,理直气壮的反驳:“且不说你那所谓的娘,就只说我儿子那时候可有正经军务,他能带着你娘千里奔驰来京城,先把孩子放在白鹤观,等到两岁了才故意去发现,再来通知我?你把圣上当成三岁小二糊弄?!” 一直在边上默默跪着做鹌鹑状的那个男人正低声道:“侯爷这话说的,我们就不知道了,可这事儿乃是千真万确的,当时我娘送完了太孙,世子就让我娘收拾包袱走,我娘不肯.....她怎么放心的下旧主的骨血?谁知道当天晚上.....” 他似乎很是痛苦,忍了忍,才抿唇仇恨的道:“当天晚上,我娘住在一户农户家中,深更半夜,竟然有人闯进房中要杀她的性命.....” 高平瞥了这两人一眼,再看看一直跪着但是显然却只是愤怒多过心虚的宋澈,心中迅速的在分析信息。 元丰帝扬手:“别说这戏废话了,广平侯说的是,这都是你们一家之言,你们可有证据?!” 说到证据,两人来了精神,那个女的忙不迭的扬声喊道:“有的有的,圣上!我娘临死之前还放心不下太孙,说是殿下分明是圣上龙孙,合该认祖归宗的,不能叫殿下一辈子都身份不明,当个人人喊打的外室子.....” 这番话说的可真是情真意切,她哭着道:“太孙殿下右手手臂上方,接进肩膀的地方,有一个褐色的胎记.....” 高平至此方认真看了这人一眼。 连这一点都知道啊..... 要么她们说的是真话,要么宋家绝对有内贼。 否则的话,怎么可能连宋恒那等地方的胎记都能知道? 果然,元丰帝也转过头去看着宋澈:“舅舅?” 关于这一点,宋澈却着实有些茫然,他啊了一声:“圣上,这胎记不胎记的,老臣倒是不知道。” 元丰帝顿时有些无语,忖度了片刻又问那两个人:“除此之外,还有么?” 那个女的显然也被宋澈给噎了一下,等到元丰帝发问才反应过来,着急的道:“圣上,殿下应当还有一个护身符!是一个双鱼玉佩,里头有机巧,拨弄一下,就有刻字的!那是太子妃殿下留给殿下的,我娘特意瞒着了世子,只跟他说这是留着防身的,没有记认。” 话说到这里,连高平也有些信了这两人的话了。 主要是,说到也太真了,从人物到地点到时间,再到各处细节,均都对得上,尤其是他们还能说出宋恒身上的胎记,和宋恒身上有信物。 这个是不是真的,也都简单,查一查也就知道了。 元丰帝沉吟一会儿,让夏太监:“宣宋恒。” 宋澈却气的了不得,他上前两步,毫不客气的指出:“圣上,这些人说的头头是道,可说到底,都是她们一家之言,毫无任何佐证,哪怕是胎记这回事,阿恒自小也有奶娘和嬷嬷丫头伺候,他一个男儿,又不是姑娘家,露胳膊的时候不是没有,胎记被人知道又有什么奇异之处?再加上,什么护身符,老臣跟圣上说句实话,他身上有没有护身符我是不知道的,或许有,可我看这些人有备而来,说不得这东西也是他们借机放到阿恒身上的呢?” 那两人急忙喊冤。 元丰帝摆手看了宋澈一眼:“舅舅不必急,是非公道,朕心里有数。” 他这么说,宋澈虽然是有些不甘心,却也还是噤声不再说。 等到外头夏太监禀报了一声,带着宋恒进来,元丰帝就认真又看了宋恒一眼,目光有些复杂。 看宋恒这长相,两只标准的宋家人的桃花眼...... 宋恒已经上前来给元丰帝请安了,又去给宋澈行礼:“祖父。” 宋澈欲言又止,拍了拍他的肩膀。 元丰帝咳嗽一声。 若是这些人说的是真的,那这辈分就完全乱了。 宋恒怎么能管宋澈叫祖父? 他才是正经的祖父。 不过这种想法也只是瞬间而已,他将目光从宋恒和宋澈身上挪开,将宋恒叫到跟前,然后才指着那两个人问他:“你知道这两个是什么人吗?” 宋恒皱着眉头看了他们一眼,肯定的摇头:“没见过。” 他说完了又直截了当的喊了一声圣上,不大高兴的问:“祖父已经年迈,您为什么把我们家里围了?难道是他犯了什么罪过?” 宋恒已经跟在元丰帝身边两三年了。 他自小不知道为什么,就对元丰帝十分亲近,这种亲近是自然而然做不得假的,君臣之间相处也多有随意。 就如此刻,倘若问话的是别人,元丰帝必得大怒,觉得此人僭越,可是因为问话的是宋恒,他哪怕心中其实对宋恒的身世大有疑惑,也还是压抑着怒气坐了下去:“是有些事要请舅舅过来问个清楚,这不也把你一道儿叫来了。” 他随手指了指边上的椅子:“坐。” 三十七章·逼出 宋恒站着没动,眉毛扬了扬看了自己祖父一眼。 元丰帝把他带在身边几年,怎会不知道他的心思,一看就知道他是说宋澈没坐,自己不坐的意思。 他心里满腹的疑心到这个时候忽然就消散了一些。 宋恒对宋澈的亲近绝不会作假。 还有,若是如这些人所说,宋恒是知道自己身世的,如果真的知道,那么呆在自己身边这些年,宋恒怎么能掩饰的如此好? 他一挑眉,就道:“舅舅也坐。” 宋澈手摁着膝盖看了宋恒一眼,欲言又止,随即才看着元丰帝道:“圣上,老臣从未听过如此荒谬之事,阿恒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孙儿?!分明就是这两人信口雌黄,故意栽赃陷害!把阿恒的身世编造成.....这不是要我们宋家满门倾覆么?!” 那两个人就急忙又可怜兮兮的喊冤。 宋恒皱起眉头有些意外:“祖父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不是你孙儿?” 宋澈一梗,求助的看向元丰帝,摇了摇头不去看宋恒。 元丰帝却问宋恒:“你身上可有胎记?” 宋恒不假思索的点头:“有,右手胳膊上有个胎记,自小就有了的,怎么?有胎记又如何?” 元丰帝的目光沉了沉。 果然是有胎记,那这两个人说的话就不全是假话。 但是看宋恒这样子,分明理直气壮,半点没有心虚的意思,宋澈之前也是一直据理力争的。 他心思一动,又问:“你是不是有个护身符自小一直带在身上?” 宋恒显然是疑虑颇深,不过却还是坦诚的道:“说是我那过世的娘留给我的东西,是块玉佩,您见过的。” 元丰帝沉吟不语。 而后他朝宋恒伸手,让宋恒把玉佩拿出来。 宋恒倒也爽快,点点头把玉佩从腰间摘下,正要递给元丰帝,却忽然咦了一声,有些惊诧莫名。 元丰帝立即问:“怎么?” 宋恒的面色微变,看向旁边的宋澈:“祖父,这不是我的那块玉佩!形状是一样的,也是双鱼玉佩,但是我那块上头没有这样的龙纹!” 他将玉佩摊在手里给他们看,又想到了什么,目光森寒的盯着那两个跪在地上的人,又干脆直接的道:“圣上,您对我的身世有所怀疑?” 他问的十分直接,高平却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不过饶是他这等老练的精于世故的官场老滑头,看宋澈跟宋恒两人之间也丝毫看不出不是亲祖孙的兆头来。 这俩人默契十足,亲近更是十足,显然跟铁璇口供中所说的什么太子遗孤,宋家人奉着他要谋夺帝位之类的话没什么关系。 他如此想,元丰帝却不知道作何感想。 元丰帝看着宋恒半响,见宋恒目光坦荡,毫无避讳,忽然笑了一声:“是有些疑惑之处,这两人说你是先太子遗孤。” 此话一出,整个御书房顿时死一般的寂静,连向来自问忖度元丰帝心思十分精通的夏太监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着实摸不透元丰帝的半点心思。 众人都去看宋恒的反应。 宋恒立在原地,而后忽然转头,长腿一伸,准确无误的踹在了那个男人身上,直把他给踹翻了。 “谁让你来陷害我家?!” 那两人大惊,没想到宋恒竟然敢在元丰帝跟前动手,一时瞠目结舌。 还是那个女人反应更快,呜哇一声就大哭起来,一面朝着宋恒膝行过去:“殿下!好殿下!您是受了宋家的蒙蔽了殿下,您可是堂堂正正的太孙啊殿下!您的父亲乃是先太子,您的母亲乃是出自广平侯府的宋氏,她临终之前将您托孤给了广平侯世子,谁知道广平侯世子却违逆太子妃的意思,不肯将您归还给圣上,反而让我娘将您放在白鹤观,又装作您是他的外室子.....” 她哭了一阵,见宋恒面露凶光,顿时高喊:“我可怜的殿下啊!”一边又发狠的朝着御书房那尊三角铜铸的紫金瑞兽鼎炉撞去。 高平顿时伸手去抓,却哪里来得及,心里正在发紧,宋恒却已经抢先一步一把拽住了那女人的肩膀往后一扳,把她重重摔在地上,才冷冷注视着她的眼睛冷笑:“别忙着自尽,先来说说,怎么个说法,我是太子的儿子?啧,胎记算是你说准了,可从小跟我到大的玉佩却不是这一块,这你又怎么说?” 女人顿时掩面:“殿下怎么能这样说?!这块玉佩乃是我娘亲自给您挂在身上,是先太子妃所赐,里头刻着太子名讳的。您是不是被宋家蒙骗了?殿下,您是正儿八经的皇孙,您可千万不能听宋家的,恨上圣上,做出那等糊涂事啊!” “呵!”宋恒讥诮的笑了一声,转头看着元丰帝:“圣上,您听听这说的这刻毒的话,这是想把庄王府上的事儿栽赃在我们宋家头上呢,连我的身世都给改了。我带在身上那块玉佩,您可是见过的,您自己看看,是不是这块?” 他直截了当的把这些人一直遮遮掩掩想要带去的方向直接说了,丝毫没有任何惧怕。 元丰帝接在手里,一看就知道:“的确不同。” 他又看向那两个人。 女人就急忙道:“圣上,我说的全都是真话!我娘临终之前还跟我们说过,当年跟在世子身边,帮着世子隐瞒的,是世子的义兄陈浩辉,不信,您尽可宣这位陈大人一问,就什么都清楚了。” 终于来了。 宋恒牵了牵嘴角,没有半点惊慌。 连高平也在心里啧了一声,原来如此。 宋翔宇的义兄啊,陈浩辉跟广平侯府何等亲近大家众所周知,既然如此,那能知道宋恒身上的胎记,能偷换宋恒身上的护身符玉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他挑了挑眉。 元丰帝自然就道:“宣陈浩辉。” 宋澈急的简直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咬着牙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怎么有此指鹿为马之事,简直太荒唐了!” 那个女人挣脱不开宋恒,却还是咬着牙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先太子妃只想殿下平安一生,你们却推着殿下做此等事,怎么有脸去见太子妃?!” 三十八章·反水 他又气又怒,但是唯独没有心虚,显然只当这是一场纯粹的陷害,咬了咬牙,他看向元丰帝,再三忍了还是没忍住:“圣上,老臣自来不对诸位皇子评头论足,也自知没有这个资格,便是当年对太子,也是一样如此,可如今......” 元丰帝饶有兴味的看着他,问道:“如今如何?” “如今臣不得不说一句抱怨的话,今天的事儿,老臣觉得是冲着我们宋家来的。我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庄王殿下或是秦家,以至于要把谋害皇嗣的屎盆子扣在我们头上!”他就干脆直说了,显然是气的狠了:“哪怕不是庄王,也必定是有人要借此生事陷害我们!而能在庄王府做下这等诅咒之事的人,我也不信能瞒得过庄王殿下去。别人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家是跟赖斌素无任何往来的,更不曾跟铁丛有什么勾结,这桩桩件件,我只觉得是别人挖了的圈套,就只等着我们往里头钻!” 旁边两人正不意他竟然矛头直指庄王,顿时都有些错愕和惊吓。 元丰帝却并不生气,他意味深长的点点头:“舅舅不必如此恼怒,是非公断,待会儿朕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宋恒也一样冷冷的看着那两个人,语气虽轻却无比冷淡的道:“若是查实了是诬告,我一定扒了她们的皮!” 那两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谁不知道宋恒是真的曾经把徐睿的皮真的扒了一层的?他们顿时有些慌张,但是想到陈浩辉,心里又安定下来。 筹谋已久,加上人证物证环环相扣,如今的陈浩辉更是能够一锤定音,只要陈浩辉来了,这事儿就铁板钉钉的成了。 只是不知道,到底那玉佩为什么会被换掉? 分明陈浩辉说过他是通过宋恒身边的亲近的人去换的,按理来说应当神不知鬼不觉才是的。 这一点还是让他们稍有不安。 而且圣上的反应也不大对,按理来说,戏都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他早该暴跳如雷才是-----毕竟这一直以来,先太子的事情在他这儿就是一个天大的忌讳,巫蛊就更不必说。 现在失去皇孙、巫蛊诅咒和先太子遗孤疑似是真被宋家抚养长大,他的反应也太过平淡了。 反应平淡的元丰帝的确是不着急,可等在集庆宫的丽妃却担心的食不下咽,她推开了底下人送上来的燕窝粥,有些着急的再次要获得儿子的保证:“你确定一切都安排好了?这可不是玩的,但凡有一点儿不对,咱们母子可就都完了。” 庄王见她慌乱不安,不大在意的笑了笑:“母妃怎么还是这么不放心?” 正好外头一个小太监跑进来,低声回禀:“殿下,太极殿宣召了陈浩辉。” 庄王顿时得意的看向了丽妃,挥手让小太监退下,自己接过了宫人手里的碗亲自服侍丽妃,又笑意盈盈的挑眉:“您看,最后的底牌都来了,好戏都快唱完了。” 陈浩辉其人,丽妃也是听过的,她迟疑的张嘴含了一口燕窝,有些不可置信:“你什么时候收买了他的?” 他可是宋澈的义子,京城谁不知道他是宋澈的心腹,对宋澈也忠心耿耿。 他若是站出来,那这意味当然是不同了。 丽妃的心情总算是好了许多,儿子心中有数,总比莽撞乱来的好,她咳嗽了一阵,靠着引枕有些忧愁:“若是这事儿成了,那你的日子便也好过了。” 庄王笑着应是:“是啊,孩儿保不住是先太子一脉心存不忿故意诅咒,父皇当然得可怜可怜我这无辜被牵连的,加上这些时候我在工部协理也算是尽心尽力,修葺行宫的事儿我也办的很漂亮,于公于私,都该是我出头了。” 母子俩少有把话说的这么明白的时候,丽妃知道他是当真胸有成竹了,就凝眉道:“便是如此,也不要倨傲,你的路还长着,前面还有五皇子呢。” 说起五皇子,庄王嗤笑了一声:“就他那样儿,成的了什么事?” 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庞贵妃太过小心翼翼,追求父皇欢心,反而把五皇子养的万事不知,这样的人,也只能当个富贵闲人罢了。 父皇难道会心中没数? 他是真不把五皇子当回事。 丽妃皱起眉头来,觉得他有些太过骄傲了,只是想到如今的情势,她也并未说什么,只是道:“也不知道御书房那边说的如何了。” 御书房内,陈浩辉一进来就跪下了。 元丰帝挥手叫他起来,先不谈正事,只是问他:“听说你长孙洗三?” 陈浩辉急忙应是,又迟疑着看了宋恒一眼。 “你认不认识这两个人?”元丰帝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那对男女,问陈浩辉。 陈浩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怔住,有些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那个女人已经激动的喊了一声陈大人:“您难道不认识我了?您后来去白鹤观看小殿下的时候,还遇见过我,您不忍心杀我,只让我从此远走高飞,永生不得再提小殿下的身世,您忘了吗?!” 陈浩辉顿时面色惨白,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宋澈就有些着急:“浩辉,你快说,这些人根本就是胡说八道,故意陷害!” 陈浩辉却有些迟疑了。 元丰帝盯着他,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来的张了口:“怎么,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宋澈瞪大了眼睛:“浩辉!” 陈浩辉闭了闭眼睛。 那个男人却也开口了:“陈大人,我们知道您是重情重义,但是难道您不明白天地君亲师的道理吗?!小殿下到底是什么身份,难道您还要继续隐瞒下去,看着宋家推着小殿下做下更加无可挽回的事?大人,您只顾着宋家的恩惠,却要做个不忠之人吗?!” 宋澈恼怒之极:“简直无稽之谈!” 陈浩辉却痛苦的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苦涩的道:“义父,儿子不能再昧着良心说假话了......” 三十九章·捅刀 陈浩辉这么一跪,宋澈当即就有些不大稳当,面色惨白的看着他,手指抖了又抖,可竟然一个字都都说不出来。 再怎么能征善战,到底年岁摆在那里了,见他气的面色通红,脸色紫涨,元丰帝想到当初他深陷敌军之中,是舅舅拍马来将他护住,还淡淡的摇了摇头:“舅舅先别急,听他说完。” 他对夏太监使了个眼色,夏太监急忙亲自端了椅子去请宋澈坐。 宋澈面色难看,被宋恒一把搀扶住了才没摔倒,忍着眼皮一阵一阵的发痛,对着陈浩辉狠狠地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真是看错了你!” 都已经撕破了脸面,陈浩辉就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什么看错? 如果不是他投靠了庄王殿下,得知了宋恒的身份,那么他到现在都还被瞒在鼓里,根本不知道宋家私藏了太子遗孤! 宋家若是真的待他亲近,怎么能瞒着他这种要命的事?天底下谁不知道他陈浩辉是宋家的义子,以后宋恒如果真的有那个命能认祖归宗,那这富贵不关他什么事,可若是一旦事败,他却是要跟着家破人亡,这世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他早就不满很久了。 也因此,他半点儿愧疚没有,一脸的诚恳:“圣上明鉴,宋佥事的确是.....先太子之子,当初我义兄把宋佥事送到白鹤观一事,是我亲见......” 他闭了闭眼,跟那对男女说的话差不多,又道:“臣心中惴惴,每天都睡不安枕,总苦口婆心的相劝世子,让他务必慎重对待殿下身世一事,可是世子并不听我的,而且一意孤行,我虽知这样不对,可心中却顾忌宋家恩惠,摇摆不定......” 这番话真是说的情真意切,令人神伤,陈浩辉不等宋澈宋恒发难,又径直道:“直到我有一回去府中碰见了赖斌,才知道世子竟然一直跟先太子那些势力有往来,后来,赖斌进了庄王府给王妃安胎,王妃的胎儿却并没保住,我心中已经是沉甸甸的......再后来,我长孙洗三,因为这孩子出生颇有些不太平,所以请了先生特意看了,先生说,必须是得属虎的人镇着方才能让孩子平安成长,我为人祖父,自然只有盼着孩子好的,便想去找人.....侯爷却让我请宋佥事抱着,只怕是那时候侯爷就知道庄王府的事儿闹大了,有人在查......” 高平在心里不得不替幕后之人叫了句好,真是事无巨细每一个步骤都合上了,让人想要怀疑都怀疑不了。 陈浩辉歇了片刻才接着说:“谁知道,或许当真是举头三尺有神明,我让宋佥事去了,当天孩子就出了事.....闹的鸡飞狗跳,还险些让孩子置于险地。这也是上天对我的报应,我经此一事,已经下定决心不能再助纣为虐,所以圣上,哪怕您认定我是个恩将仇报的人,我也不得不实话实说了,圣上,宋佥事的确是先太子遗孤绝不会错,不信您可以查这两人的身份,想必广平侯府一些老人还是能认得出她们的,她们的母亲的确是先太子妃的乳娘,再者,还有张清源.....” 宋澈指了指他,终于没有控制住,猛地起身朝着他走了几步,可随即竟然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宋恒顿时顾不得什么,血红着眼睛看向陈浩辉:“若我祖父出事,我要你的命!” 哪怕陈浩辉已经得了庄王的再三许诺,也仍旧被他被惊了一跳,从前因为跟宋家亲近还不觉得如何,如今真的要跟宋恒做对了,才知道这勇气当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他顿时嘴里发苦。 元丰帝却已经立即让人请太医了。 他对舅舅还是在意的。 太医很快便来了,着了小太监把宋澈带到配殿去诊治了,元丰帝看着诸人,终于不再试探,只是径直问高平:“你有什么看法?” 高平能有什么看法? 他也觉得这一路查过来实在是太顺利了,要人证马上就能找到,人证马上就能招认,物证也马上就挖出来了一堆,加上还来了个宋家义子陈浩辉反水,他还能有什么说的,恭敬道:“臣不敢妄断。” 元丰帝凝视着宋恒,片刻后道:“再查!” 不过也不必再查了,他的话说完没多久,就有内侍小心翼翼的进来禀报,说是贺太太进宫求见。 贺太太是元丰帝小姨子,也是元丰帝十分尊重之人,她要进宫来求见,哪怕是庞贵妃不知道为什么,思量过后也让人过来递话。 元丰帝果然还是见了。 贺太太不单是自己来的,她还带了另一个人来。 元丰帝对小姨子向来是和蔼的,还问她:“你怎么来了?” 贺太太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她面色不大好看,但是语气却还算得上是镇定的:“圣上,臣妇刚得知一件要命的事,须请圣上圣裁。” 眼见她如此郑重其事,元丰帝也肃然了脸色,想到宋家,淡淡的问:“什么事。” 贺太太深吸一口气:“回圣上,是关乎宋恒身世的事。” 又是关乎宋恒身世。 想到宋恒若真是太子的孩子,那也该叫贺太太一声姨奶奶,他略微挑眉:“宋恒什么身世?” 想到之前那两人说苏家也有份参与这次庄王府的事儿,他认真看了贺太太一眼。 贺太太却语气凝重的道:“圣上,宋恒乃是太子遗孤!” 什么? 元丰帝到此是真的不可避免的有些惊讶,他着实没料到贺太太竟然也是为了此事来的。 他有些困惑。 若宋家苏家贺家真的沆瀣一气,那贺太太怎么也该是为了宋恒遮掩才对。 这么想着,他皱眉问:“有何凭证?你又如何得知?” 贺太太有些急切:“臣妇如今也不大清楚,是京营把总陈大人的儿子求到我们家里来,让我带他进宫陈情,事关太子血脉,臣妇不敢作主,更不敢耽搁,因此立即带着人求见来了,圣上一问便知!” 呵,这可真是,父子之间的说法截然不同。 第四十章·阴沟 贺太太趴伏在地上,是一个完全臣服的姿势,她自小被胡皇后带大,说是姐妹,其实如同母女,如今她跪在那里,脊背始终绷得笔直,元丰帝透过她,恍惚竟然觉得是胡皇后回来了。 少年夫妻,结发原配,共同患难,只要想一想陪伴自己刀山火海闯过来的发妻,元丰帝的心肠就不自觉的软下来。 他默默地盯着贺太太看了半响,没有急着喊贺太太起来,反而开口说:“小姨,你可知道,庄王府发现有人在王府行巫蛊厌胜之术,诅咒皇家没有婴孩诞生?” 贺太太皱起眉头,她抬起头直视元丰帝,思虑过后才道:“圣上,若是诅咒黄家,为何要单独从庄王入手?也非只有他一人是圣上血脉。再者,臣妇冷眼旁观,不信这事儿会跟宋家和宋恒有关。” 她坦坦荡荡,元丰帝跟她对视一眼:“可人证物证俱在,所有线索都的确指向了宋家,若如你所说,宋恒当真是沛儿的血脉,那么宋家就是欺君!这么多年,他们因何不报上来,反而让我们祖孙不得亲近?!他们是什么样的心思?!” 这一番拷问处处陷阱,稍有不慎就容易全盘倾覆,贺太太稳住心神,不掩饰内心的悲苦和愤怒:“圣上,您难道不觉得时机太过巧合了?宋家人未必就得知宋恒身世,否则的话,这么多年为何先世子夫人处处为难宋恒,几乎酿出兄弟相残的血案?再说,宋家若真有这个心机城府,要掩饰宋恒身份,那又为什么会如此冒进?” 她终于忍不住,悲声喊了一声姐夫:“姐姐在天之灵,也盼望着将此事查一个水落石出,先太子夫妇泉下有知,也一定想要求一个真相!” 元丰帝能够夺位废帝,又能毫不留情下手整治儿子,实不是个心肠软的人,可贺太太一声姐夫,实在戳中了他的心肠。 他沉默一瞬,才让贺太太平身,又对外吩咐:“宣陈文清。” 陈大爷陈文清在外头整理了衣冠,深吸了一口气,踏上了陛见的台阶。 天已经逐渐的冷了,外头不时有风将檐下的风铃吹的叮咚作响,从前丽妃很喜欢坐在高台听这声响,可如今,她着实坐不住。 小太监来了一趟又一趟,但是始终没有带来他们希望听见的消息。 哪怕是沉着如丽妃,也有些沉不住气了:“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不然为何这么久了,没有半点动静?” 若是按照计划,这个时候应当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有那么多证人证物,这个时候,早该是御前震动了,可如今却还毫无反应,这怎么不叫人心慌? 庄王沉吟着,他倒是不如丽妃那般着急,毕竟事情是他安排的,他最清楚这件事是三分真七分假,但是有那三分就已经足够了-----宋恒真是先太子的儿子! 仅仅只需要落实了这一点,那么宋家的覆灭就不可避免。 因为宋家隐藏了宋恒这么十几年,他们说不清。 至于如何落实宋恒的身世,庄王也是下足了苦功的,有陈浩辉这个内应在,他先是找出了那个陪着先太子妃死了的奶娘的儿女,编造了一整套严丝合缝的说词让他们去御前说。 然后又有玉佩在,再加上还有陈浩辉的证词,又有张清源在他身边-----谁不知道张清源乃是太子心腹中的心腹,他能隐姓埋名呆在宋恒身边,难道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吗? “不急。”庄王坐在高台上,看着已经长的几乎参天的古树,缓缓道:“再等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 丽妃再也沉不住气,她双手紧握,面色苍白:“此战关乎你我前程生死,不能容许任何差错,要想一想退路了。” 这句话刚落,又有一个不起眼的陌生小太监狂奔着进了集庆宫。 丽妃在高台之上,一眼就看见了这个小太监,当即心中咯噔一声,心跳的飞快,压低了声音对庄王道:“来了!” 或许是他们想错了,事情太过繁杂,又涉及先太子,所以元丰帝才速度慢了些? 庄王深呼一口气,扶着丽妃从高台下来,才下楼梯,就见小太监飞奔着到了近前,不知道为何,他忽然就觉得喉头一阵难受,有些不好的预感----倘若一切顺利,来报信的人不该是这样的神色。 果然,小太监都顾不得下跪,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娘娘,圣上召秦太太和庄王妃入宫。” 什么?! 丽妃完全没有料到元丰帝竟然会忽然召见秦太太跟庄王妃,因为也没有这个必要啊,不说庄王妃是儿媳妇,只说庄王妃如今正小产养身子,若无什么要命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该惊动她的。 她心中瞬间已经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念头,下意识转头去看儿子。 庄王也全然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是他仍旧还怀揣着希望-----不一定,他安排的已经如此谨慎,哪怕是宣召了秦太太跟庄王妃,也改变不了什么,她们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么想着,但是庄王仍旧从一开始的镇定变得焦灼不安,一直等到天都已经要黑了,他终于有些按捺不住,站了起来。 先前是一切顺利,他进宫来陪着母妃,一是因为要彰显他的仁孝,二来是为了避开这件事,让自己显得干干净净,毫无嫌疑。。 可如今,若是事情不成,那么他就成了瓮中之鳖。 他的一颗心如同是坠了石头,一路沉到了谷底。 丽妃更是面色惨白,几欲作呕,连饭也吃不下,一直催促着庄王再差人去打探打探,庄王借着当初的程定安跟徐家,在宫里收买了不少人手,虽然不敢结交重要部门的太监,但是一般的小内侍和小火者却是收揽了不少的,总能问到一点儿蛛丝马迹才是。 庄王被她一催促,心中越发的难受,皱着眉头正要说话,外头却忽然一阵喧嚣,随即集庆宫的掌事就奔进来:“娘娘,殿下,圣上召见。” 四十一章·翻船 丽妃顿时一怔,随即不可抑制的开始发起抖来,她对儿子的耐心到此刻终于用尽了,忍不住又急又慌的埋怨:“都是你如此贪功冒进,是不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她在宫中小心翼翼缩头缩尾的熬到现在,容易么? 若是这一次失败,那真是让她彻底完了,她如何能受得住? 庄王自来知道自己母亲那性子,他不顾一颗心已经即将跳出喉咙,只是皱眉对母亲道:“先稳住,如今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您怎么如此沉不住气?” 他不信宋家跟元丰帝的感情能够经受得住如此考验,帝王总是多疑敏感,加上元丰帝对先太子的死要负上不可推卸的责任,若是宋恒身世证实了,元丰帝哪里还顾得上追究什么细节,头一件事就要把宋家赶尽杀绝,哪怕那是他的舅家。 他到底是已经自己封王出宫开府多年的人了,关键时刻,还是能够稳得住。 见他这样说,丽妃虽然已经慌乱的要哭,却也只能按下不安去换了衣裳,跟着庄王去御书房。 太极殿灯火通明,道旁的几尊半人高的宫灯中燃着小儿手臂粗的蜡烛,气势恢宏,再走近一些,那些纱织的羊角宫灯中也放上了大颗的夜明珠,此刻这座宫殿在暗夜里熠熠生辉,如同是神仙府邸,可庄王跟丽妃却根本无心欣赏。 夏太监仍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笑着上来请安,庄王看他一眼,不动声色的打探:“天色已晚,父皇不知道有何要事?” 夏太监笑着摇头,引着庄王上了台阶,恭恭敬敬的道:“请娘娘和殿下进去。” 庄王就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好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扶着丽妃的胳膊进了门。 相比较外面,这里头更加的亮如白昼,庄王和丽妃一进门,都被晃得有些睁不开眼,适应了片刻才重新睁开,而后就看见了坐在书案后一脸平静的元丰帝。 他心头一跳,几步上前认真道:“父皇!” 元丰帝喜怒不辨,望了他一眼,点点头:“你们来了?上前来。” 庄王看不出他如今的心情到底如何,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却还是勉力稳住心神应是,看了丽妃一眼,扶着丽妃上前。 元丰帝起身,看着丽妃问她:“身子好些了?” 他忽然问这么一句,丽妃跟庄王紧绷的精神一下子就得到了纾解,丽妃急忙道:“臣妾已经觉得好些了,多亏了胡太医和孙院判.....” 元丰帝笑了笑:“不,还得多谢你养出的好儿子,若不是他将分量算的这么准,你哪儿能撑到太医救治呢。” 仿若是晴天霹雳,原本还一脸笑意的丽妃瞬间就惨白了脸色,不可置信的看向元丰帝,惊恐的一时忘了反应。 庄王也是一样睁大了眼睛。 不等他们继续反应,元丰帝已经嗤笑了一声,靠在了椅背上冷淡的看着他们:“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耍这些手段,你们母子当朕已经昏庸老迈的不行,预备取而代之了?” 这话一出,丽妃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庄王也是面色雪白,惊恐的喊父皇:“儿臣惶恐,父皇,儿臣不知.....” 元丰帝忽然拍拍手,庄王妃跟秦太太被推搡着进来,两人都是形容狼狈,尤其是秦太太,鬓发散乱,嘴角还带着血迹,丝毫没有从前的半分雍容华贵了。 “受人谋害,被巫蛊诅咒,所以才保不住孩子?”元丰帝讥诮笑出声来:“还是你们苦心孤诣,借此做局,要肃清绊脚石,让朕给你们让路?” 他冷声喝了一声,庄王顿时打了个寒噤,他双手发麻,一时之间脑子完全空白一片,好容易才克制住了内心的恐惧为自己辩白:“父皇明鉴,儿子从不敢说有人谋害皇嗣.....” “你是不敢说,你是全都做了!”元丰帝忽然上前,一脚将庄王踹翻,见庄王已经是吓得魂飞魄散,才冷漠的望着他:“你何时跟你三哥勾搭在了一起?” 只这一句话,庄王顿时真的连神魂都不稳了,惊恐至极的看着元丰帝,根本不知道到底怎么事情就反转成了这样。 他顾不得胸口还在作痛,胆战心惊的摇头:“父皇,不是儿臣.....” “还在狡辩!”元丰帝冷笑:“既然你不到黄河心不死,那就让你看的清楚些!”他看了夏太监一眼:“带他们进来!” 夏太监面色不变,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看了庄王一眼,方才下去,不一时将陈浩辉和陈文清等人都带了进来。 陈浩辉额角破了一大块,如今那伤口还未结痂,正在往外渗血,看着十分的惊心动魄,此时已经是要崩溃了,一进门,他直接扑到了庄王跟前,拉住了庄王的手:“殿下救我,殿下!殿下救我啊!” 这个蠢货! 庄王心中气的简直要冒烟,他没想到竟然在阴沟里翻了船,看着最稳定的一个棋子反而出了问题,以至于满盘皆输。 这个银样镴枪头! 他恨得欲死,但是此时此刻却不是能算账的时候,只能一把撇开陈浩辉极力撇清:“父皇,儿臣跟他并不.....” 陈浩辉却拉着他不放,俨然是已经被元丰帝吓破了胆,天地良心,刚才元丰帝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那是真的没有留情,显然是动了杀意的。 他惊恐的摇头:“殿下怎么能这样撇清!殿下!臣都是听了您的吩咐,才去找了登州的旧人,查清了那奶娘的儿女,带到了京城,也是听了您的吩咐,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曝光宋恒的身世啊殿下!” 他身为武将,不是没见过血的,但是刚才元丰帝杀气腾腾的当场把那对男女斩杀了之后,他就知道这件事不成了。 他是要荣华富贵,但是荣华富贵哪里有命重要? 铁璇跟赖斌已经被证实都是被收买了的,庄王妃跟秦太太也都扛不住,他还能有什么办法?继续硬着脖子走下去,那也只是死路一条而已。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当然是保住性命要紧! 四十二章·交锋 陈浩辉没料到竟然能一败涂地,一直到被真庄王一脚正中心口,他的脑子里也还是混沌的,如同是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重。 胸口传来剧痛,他咳嗽一声,一口血便忍不住喷了出来,随即才开始觉得不对-----他的计划不敢告诉儿子知晓,陈文清对这些该是一无所知的,除了那天孩子吃了药昏睡的事儿,他不该知道其他事。 可陈文清说起来却每一个环节都说准了,包括他在何时何地跟詹长史见面,包括他收了詹长史什么东西,也包括他找的是太医院的秦太医拿的安神药...... 他猛然睁大了眼睛,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们一直以为是他们自己设了一张大网等着人钻,可事实上,从一开始,他们就落进了别人的圈套。 想到了这一点,陈浩辉顿时手脚发麻,抖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庄王已经气疯了,多年经营,无数布置,都在今天功亏一篑,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他脑子里嗡嗡嗡的,一时有无数个小人在说话。 元丰帝的态度怎么会前后变化如此之大? 他的反应不对,绝对不对-----他身边幕僚门客众多,加上得到的指点,他分明已经能确定元丰帝的逆鳞在何处,而且已经精准的戳到了那个地方。 既然都戳中了,元丰帝怎么却不按照大家预判的方向走? 他差点也跟着陈浩辉呕出一口血来,但是脑子却飞快的在转,电光火石之下,他猛地朝前一扑跪倒在地上,声嘶力竭悲苦的喊了一声父皇,满含眼泪的辩解:“父皇,儿臣不知,儿臣真的半点不知啊!” 元丰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目光如同刀锋,一寸寸在他身上扫过,如同凌迟一般,过了许久,元丰帝才轻轻的牵了牵嘴角:“老四,当年你太子哥哥出事的时候,你几岁了?” 庄王心脏猛地一缩,如同是被一只大手无形的拽住了心脏并且瞬间捏紧,他面色紫涨险些呼吸不过来,惊恐的打了个哆嗦。 连丽妃原本正准备喊冤的哭声也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捏住了脖子的鸟儿,一下子就噤了声。 怎么会?! 她瑟瑟发抖,一时之间连思索也不能了,下意识的看向儿子,喉咙里一阵阵的冒烟,随时都能晕过去。 元丰帝不顾这俩母子惊恐的表现,他上前一步,忽然笑了起来:“老四,你是不是把朕当傻子?” 他嗤笑了一声,轻快的拿起桌上的一封奏折,噗的一声扔在庄王额角,冷声道:“看看吧!” 庄王手都已经颤抖的拿不稳奏折了,却还是坚持着伸手将奏章拿起来,才看了一眼,他就忍不住面色惨白-----这封奏折开头就写着:臣登州卫指挥使卢炳生有本奏....... 卢炳生!当年登州卫副指挥使。 他顿时一阵眩晕。 元丰帝冷冰冰的看着他,静静道:“你可真是有个好母亲,是吧,丽妃?” 被点了名的丽妃魂飞魄丧,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战战兢兢的喊:“圣......圣上......” 元丰帝已经懒得听她多说,眼睛轻轻一瞥,夏太监已经知机的上来,小心的将一个匣子放在丽妃跟前。 丽妃看了一眼,顿时眼前一黑。 那是当年三皇子为了保命送给她的东西,她早已经交给庄王了,谁知道如今却出现在这里! 事到如今,她的脑子已经一片混乱,全然已经想不到任何的应对,瘫在地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元丰帝就嘲笑的望着庄王:“好心机啊老四,不声不响的就勾搭上了你三哥,这么多年借着秦家水师提督的便利,养了不少人吧?否则怎么能招揽的了天师来呢?” 他手指轻轻的在桌面上敲了敲,戏谑的啧了一声:“你看看,这遍地撒钱还是有些用处的,否则怎么能从慈济堂弄到这么多婴孩尸体,来为你搭桥铺路,助你来清除异己呢?!” 庄王越听心里越是胆寒,他所做的一切如今已经明明白白摊开在了元丰帝跟前,可是他不明白。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陈浩辉也不可能会清楚所有的计划的,比如说这布下风水局用来陷害宋家的事儿,就是张清风一手去做的。 可是现在他做的每一个环节都被摆在了元丰帝跟前。 这是为什么? 宋家? 如果宋家早就知道了他的计划,那又为什么要忍到现在才来揭破? 他们应该在一开始就当机立断的阻止这件事发生才对,否则的话,宋恒的身世岂不是一样要曝光? 宋恒的身世..... 庄王忽然想到这一点,一时忍不住猛的攥紧了拳头。 是啊,宋恒的身世这一点,他总没有作假,那宋家打算怎么应对? 元丰帝难道就会这么轻轻放过? 他不明白! 可随即元丰帝已经转过头去盯着陈浩辉:“卢炳生在奏章上说,当初他带兵赶去救先太子的时候,曾见你在出事现场出现,你当时,是去做什么的?” 陈浩辉瞠目结舌。 他一时弄不清楚元丰帝是什么意思,狠狠地抖了抖,汗水已经是从耳后流到了地上,然后他忽然心有所悟的看了儿子陈文清一眼。 陈文清面色沉静,轻声道:“父亲,事到如今,您就实话实说了吧,还有什么好隐瞒的?您为了殿下,连自己的亲长孙也狠得下心对用安神药......我亲耳听见您曾跟那对男女密谋,说是当年的掉包计只为如今......” 陈浩辉不仅手脚发麻,他连头皮也跟着发麻了。 至此,他终于明白了宋家为什么明知他背叛却还一直纵容他,只当不知的配合他。 原来是为了今天。 原来是为了顺理成章的引出宋恒的身世,又不牵连宋家! 宋恒! 宋恒可真是够狠啊! 他的舌头有些不受自己的控制。 宋家真是把所有事都算完了,他如今能说什么?能否认吗? 如今他为庄王做的那些事已经全都被翻了出来,但是儿子却是站在宋家那一边来当证人的,他若是反驳儿子的说法...... 四十三章·胜利 陈浩辉只觉得从胳膊到手肘汗毛在一点一点的竖起来,他到如今方察觉出来宋恒真正的可怕之处,他来参加洗三宴的时候,到底是怎么看待的自己? 想到这一点,他几乎都想要大哭一场。 人总是要在不可挽回的时候才会真正的后悔,深深的看着儿子的眼睛,陈浩辉缓缓的张了张嘴,眼睛已经酸痛得要流泪。 是自己拉着一家人一起死,还是保全他们? 这个选择题若是放在从前,陈浩辉真的不知道怎么做,可是这一瞬,看着儿子恳切的眼神,想到刚刚诞生的长孙,他痛苦的闭了闭眼睛,终于做出了决定,趴伏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个头:“圣上,是臣猪油蒙了心,是臣罪该万死......” 他诚心实意的痛哭失声:“圣上,是臣当年奉了三皇子的令,原本打算就地灭杀先太子遗孤......可是臣到底曾经受先太子和先太子妃恩惠,更是宋家养子,臣不忍心......就将孩子带回了京城,可是先太子妃的乳娘不肯放心,始终要把孩子送回宫中,臣那时候已经骑虎难下.....就干脆借着帮义兄寻找他的外室的时候,谎称在白鹤观的就是他的血脉.....” 他的话越说越顺,连自己都差点要信以为真了:“因为先太子妃到底是宋家人,这孩子.....宋佥事自小就跟义兄极为相似,因此大家都没有怀疑.....” 元丰帝面沉如水。 他沉默的盯着陈浩辉,如同是一只蛰伏着蓄势待发的豹子,随时准备将人一击毙命。 屋子里的气氛压抑的令人喘不过气,庄王出离愤怒,对于这个忽然反水坏事的陈浩辉深恶痛绝,听见他竟然越说越是离谱,显然是在给宋家人开脱,顿时气疯了。 他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才做成的这个局,现在看起来完全是成全了宋家。 宋恒的身世是一个多大的定时炸弹啊,可以说根本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掩饰宋家隐瞒宋恒身世的过错。 哪怕他这次是陷害宋家,但是宋家藏了宋恒也是不争的事实。 就算是他得不到好下场,本来宋家跟宋恒也不应该能全身而退。 可现在,他苦心孤诣做的这一切,竟然是在帮宋恒做嫁衣裳,他在高度的紧张和愤怒之下,终于有些失控,朝着陈浩辉扑了过去:“本王杀了你!” 可他根本不能再动,训练有素的夏太监早已经眼疾手快的过去挡在了陈浩辉前面,挑了挑眉仍旧谦卑恭敬的劝阻他:“王爷不可胡来!” 元丰帝阴鸷而厌恶的看了他一眼,到如今已经完全对这个儿子失望透顶,他是个雄主,看不上这些玩弄阴谋小巧的人,尤其如今,他收到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了,正是需要好好消化处理的时候。 “带下去!”元丰帝淡淡的说了一声,没有再看庄王一眼。 夏太监应是,庄王只觉得乌云罩顶,嘶哑着声音辩白:“父皇,儿臣没有,儿臣没有......” 可没有人再听他说话,被夏太监拖着出了门扔给了外头候着的金吾卫,他挣扎着要朝御书房跑去,却又被拦住,只好看着那座宫殿逐渐远去。 月色给太极殿镀上一层温和的银光,这座宫殿如今正熠熠生辉,庄王痛苦的嘶吼了一声。 丽妃已经醒了,听见儿子被拖下去了,她顿时就两眼一翻又要晕,只是元丰帝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冷冷看了她一眼,才道:“你真是好心机,好手段,这么多年呆在朕的后宫委实是委屈了你,既然你这样不甘心屈居人下,那就换个地方呆罢。” 换个地方? 丽妃呜咽一声,只是才哭出声,就已经被早有准备的内侍上来堵了嘴。 元丰帝已经叫来慎刑司主管,冷冷道:“丽妃宫中召金吾卫把守,凡是丽妃宫中人,皆归你好好审问,丽妃禁足不得出,直到审出结果!” 深夜被叫来候命,慎刑司主管早已经有预感不是什么好水,但是听见说是丽妃娘娘倒台,还是震惊了一下,以至于他这等早已经修炼成精的人物也变了脸色。 真是怪了,眼看着庄王越发的受重视,在朝中的声势也越发的火热,丽妃的地位也都跟着水涨船高,从前在宫中不争不抢的仿佛是个透明人,可如今却能跟庞贵妃也别别劲儿了。 更别提庄王侧妃定的还是国公府的田蕊,太后娘娘的侄孙女儿。 谁知道,说出事就出事。 他按捺住心中惊悸,老老实实的应是。 丽妃体面全无,回到宫中的时候还在瑟瑟发抖,深秋的天儿,她一面冒冷汗一面发抖,等到回了宫,一下子就病倒了发起了高热。 可这时候已经无人顾得上她,她宫中得用的宫人,全都被送进了慎刑司。 这一夜对于很多人来说不过是人生当中最寻常的一个夜晚,可对于很多人来说,是改变人生命运的一章。 众人散去,元丰帝独独看着剩下的高平,许久才道:“继续审陈浩辉张清风等人,朕要个清清楚楚的结果。” 高平抑制住心中惊涛骇浪答应下来,转身回了西苑的班房,一夜辗转反侧未睡。 宋恒竟真是先太子遗孤!这可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而对于他们这些朝中大臣来说,更重要的是宋恒既然是先太子的遗孤,那么宋恒的身世是不是会得到证实? 若是会,那宋恒往后就是元丰帝的头一个孙辈了。 如今庄王倒台,元丰帝只剩下五皇子和六皇子七皇子等几个儿子,除了五皇子,年纪都还小,宋恒应当是比六皇子他们都要稍大一些的..... 那宋恒是皇孙,还是太孙? 先太子的事,是不是真的要重新梳理? 谁能想到,早以为已经是彻底被抹去的太子一系竟然还有一个遗孤呢?还竟然是宋恒! 这些事千头万绪,他一个内阁老臣,想的真是差不多都快要白了头发。 主要是,这次的事儿过后,只怕是容易更增纷争啊。 他发愁,元丰帝也枯坐书案后头许久无言。 四十四章·曙光 夜深了,夏太监蹑手蹑脚的进来,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圣上,见元丰帝抬头,才轻声问:“圣上,已经三更天了......” 早上可是还要早朝的。 元丰帝抬起头来,分明才过了一天,这一夜都还未完,可他却像是已经度过了半生。 他站起身来,淡淡的吩咐夏太监:“摆驾坤宁宫。” 夏太监微微色变,却还是恭敬的马上去准备。 坤宁宫一应陈设都还是如同胡皇后在世时,所不同的,只是正殿当中如今悬挂着一副孝慈皇后的画像。 画像上,孝慈皇后穿着皇后礼服,端庄自持,看上去面目可亲。 元丰帝摆了摆手,夏太监就会意的带着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只余元丰帝一个人在空阔的正殿当中。 什么都是新的,唯有旧人永不会再回来了。 他想着,忽然觉得有些可悲,那些陪着他一路从废帝的打压当中熬过来夺得至尊之位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到如今只有他一个了。 月色温柔的遍洒在这殿中,并不吝啬它的光辉,元丰帝在这月色下看着画像上的孝慈皇后,忽然走了两步跪在前方的蒲团上。 而后他痛惜的伸手去摸孝慈皇后的画像,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气:“明姿,你一定对朕很失望吧?” 这些年一直不可触及的话题开了头,接下去的话好像也就没那么难了,元丰帝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哽咽:“明姿,是朕对不住你,明明你是为了朕才不能再生育。朕把沛儿给你抚养的时候就跟你发过誓,沛儿就是你的孩子,朕将以嫡子视之......” 可他没有做到。 胡皇后在世的时候,他们父子的关系还很不错,可胡皇后一去世,他就觉得太子哪哪儿都不大妥当。 加上那时候老二老三野心勃勃,不断设计,他终于彻底对太子失望,尤其是在围场之事过后,更是连苏家贺家也一道疑心了。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太子会死在山东,再也没有回来。 其实在得知太子的死讯那一瞬,他就已经后悔了。 可他还能以太子本身就有罪来安慰自己。 可从去年开始,太子遇刺的事情就开始显露出不对劲来。 直到如今,那些证据明晃晃的摆在他的面前,他终于无法再对自己和胡皇后撒谎。 太子不是死于倭寇之手,而是被二皇子三皇子联手绞杀。 这个他跟胡皇后一手带大的孩子,连为自己自辩都做不到,就死了。 烛火燃烧的久了,发出噼啪的声音,元丰帝久久的坐在蒲团上,仿佛是一尊石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抬手从眼角拭过,恢复了平静望着孝慈皇后的画像,轻声说:“好在,还有阿恒。” 月色深深,银白的光透过树叶缝隙洒落在竹椅上,沈妈妈快步从台阶上下来走到树底下,给苏邀披上了一张薄毯,有些担忧的喊了一声:“姑娘。” 苏邀正在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天上的星星,听见沈妈妈喊,才轻声问:“妈妈,几时了?” 沈妈妈有些发愁,毕竟贺太太进宫这么久了,到现在还是没有一点儿消息。 可她还是尽量镇定的回答苏邀:“已经三更天了,姑娘,夜深露重,进去睡吧.....” 就算是有什么事,那也留着明天去操心,她觉得苏邀实在是太累了。 苏邀笑着摇摇头,直起身子来将薄毯往上拉了拉:“再等一等吧。” 人人都当她是主心骨,苏老太太跟汪家都担心得夜不能寐,她就更加不能露出任何的软弱来,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若是扛不住露出痕迹,那说不得就要前功尽弃。 可她其实也不是真的就跟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大无畏。 她靠着上一世的一些信息,勉强能够拼凑出元丰帝的大致的心思,可是如果说要能揣测准确,她自问没有这个本事。 一切都已经做的尽量完美,任何的细节她都跟宋恒苏嵘和广平侯他们再三推敲商量,力求做到不留任何的破绽。 可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完全算得准的。 她也不能保证元丰帝一定就会按照她们计划当中的那样去走。 也不知道元丰帝到底能不能接受陈浩辉掉包过的那个版本。 这是宋恒的身世能否顺利解决的关键。 沈妈妈就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些心疼她这么连着好几天熬夜,可她也知道有大事发生,因此只好忍着,吩咐燕草去准备一些暖胃的清粥来:“多少总要吃一点儿,这么大冷天的熬着,胃怎么受得住?” 苏邀答应了一声,正好听见燕草轻声喊了一声大少爷,就急忙站了起来。 苏嵘已经从外头走进来了,见了苏邀和竹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忍不住就微微皱眉:“天凉了,怎么还这么不注意,冻着了可不是玩的。” 虽然已经适应过很久,可是每一次见到苏嵘走路,苏邀总是不自觉从内心泛起欢喜,她跟着苏嵘进了堂屋,看着人上了茶,才问苏嵘:“白天的时候我就已经听小九回来说过,说你陪着汪五太太进宫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苏嵘喝了口热茶,直截了当道:“汪五太太跟纷纷一道,却在大街上遭遇了刺客,险些出事。那些刺客分明是庄王一系派出来的,汪五太太一死,宋恒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我岂会不知?就硬是跟着一道,送了汪五太太到西华门才止住,然后又在宫外等了一会儿......” 苏邀点点头:“宫里有什么动静?” 他们在宫中并无关系,也并没有得知消息的渠道,苏嵘守在宫门外,至少能安心一些-----不管哪方落败,总是会有大动静的。 “庄王妃跟秦太太被宣召入宫。”苏嵘言简意赅,见苏邀的手顿了顿,继续道:“不久之后,金吾卫指挥使郑涛出宫,应当是去了庄王府。” 那也就是说,这些动作都是针对庄王府的。 如果庄王府诬告成功,这些人应该都是往宋家或是苏家来才对。 四十五章·依靠 风又起了,长廊下的灯笼都被吹的晃起来,在窗户投出模糊的影子,苏嵘见苏邀熬得已经眼睛都通红,就有些怜惜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苏三太太至今都还是不知道悔改,对苏邀冷冷淡淡不说,前几天更是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突然求老太太替她把苏杏璇找回来。 那一刻连苏嵘都替苏邀愤怒难堪和不甘心。 一个死人,在苏三太太的心里,或许也正是因为已经死了,所以那些不好的地方都已经被她忘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在过去的十几年里相处的积累的回忆和好处。 苏三太太或许是回忆苏杏璇,或许是在怀念当初苏杏璇还在的时候她自己过的那种潇洒的日子。 可是无论是哪一种理由,对于苏邀来说,都是莫大的羞辱。 她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走到如今,连原本应该得到的东西也要付出万般的努力才能得到,苏三太太怎么能对她一丝一毫的心疼也没有,冷心冷肺到这个份上? 苏邀不知道苏嵘已经想的那么远,她垂下头,睫毛如同小扇子将眼里的情绪遮掩的严严实实,过了好半响,她才轻轻的出了一口气:“若是这么说的话,那大约事情是有利于我们的。” 苏嵘也是这样想,见苏邀这么说,他伸手把茶盏往苏邀手边推了推:“只是今天宫城附近气氛不同寻常,我也不敢久待引人瞩目,所以后头的事儿我不大清楚。可若是按照我们的推测的话,事情对我们是有利的,只要看宋恒怎么应对了。” 说到这个,他有些担忧:“宋恒......他可以吗?” 先太子妃夫妇是死于三皇子二皇子的算计没错,是死于别人的陷害也没错,但是元丰帝也绝不能推脱责任。 是他的不信任和一系列的打击,才让太子被贬谪到登州,任人宰割。 宋恒的出生当天,同样是他父母的忌日。 这么多年,他是怎么度过的? 宋家的人,除了宋澈和宋翔宇对他维护,其他的人几乎都恨不得要他的命。 如果不是他命大和有能耐,他甚至都根本活不到这么大。 他心里真的没有怨恨吗? 苏邀明白苏嵘是什么意思,她看着窗外朦胧的树影,静静的坐了一刻,才道:“他可以,不是为了他自己,为了这些支持他,把前程压在他身上的人,他也可以。” 天边蒙蒙亮,苏老太太那边就派人过来了,她也担心了一夜都睡不着,只想着能得知些什么消息才能安心。 苏嵘跟苏邀一道过去,苏老太太还吃了一惊,看看苏嵘又看看苏邀,见他们两个面色都还好,不像是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才在心里小心翼翼的松了口气,招呼着苏邀跟苏嵘坐了:“都在这里用早饭吧,我知道你们定是还没吃的。” 等她们两个都答应了,苏老太太才犹豫着喊了一声幺幺,有些担心的问她:“事儿还妥当么?” 她的头发已经花白,皱纹密布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苏邀望着她担心的眼神,忽然有些鼻酸,却又努力的忍住了,轻松的道:“应当没什么事,哥哥守了许久,只知道郑涛带着人去庄王府了,既然没人来咱们这里,想必事情是顺利的。” 苏老太太一直紧绷的心弦松开了,眼角的皱纹更深:“那就好,那就好。” 人一旦经历过失去再拥有,就会更加担心失去。 苏老太太就是这样,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苏嵘能够站起来了,也把爵位重新拿了回来,她经不起一点儿波折了。 若是再出什么事,她已经没有那个能耐再熬下去。 “幺幺。”苏老太太真心实意的看着苏邀,轻声说:“多亏了你,幸亏你回来了。” 幸亏你回来了。 苏邀前世一直是个多余的人。 她其实也很努力的在付出,很努力的活着,可是不管怎么努力,怎么付出,没有人需要她,没有人肯定她的价值。 哪怕是她亲手养育出来的孩子,最后都抛弃她回了程定安身边。 看来努力真是有用的,她终于成了一个被别人需要的人。 分明是该开心的,可苏邀的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下来。 苏嵘立即就发现了,他跟苏老太太说:“祖母,才刚我过来,好似听见有丫头说姐姐不大舒服.....” 苏老太太变了脸色,急忙紧张的道:“怪不得我说她这么久都没有过来,这丫头也太倔强了,不管怎么不舒服都不肯说一声的,我过去瞧瞧去,否则她肯定又要瞒着。” 苏嵘应是,等到苏老太太扶着纪妈妈出了门,苏嵘才转过头深深的看了苏邀一眼,而后叮嘱余夏:“让小厨房煮些粥来。” “幺幺。”苏嵘喊她一声,见她抬头,心中忽然一滞,然后他的语气变得很轻很轻:“幺幺,是三叔三婶对不住你,也是我们对不住你。你不要想着你要怎么样。你其实什么都不必做,因为你本身就很委屈。” 他伸出手,见苏邀的眼睛越来越红,就叹了口气:“幺幺,不要永远这样谨小慎微,你高兴的时候就笑,不高兴也不必强装自己开心,有我一天,我就会护着你一天,除非我死了。” 她从前很羡慕那些可以随意发泄脾气的人,因为她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她不配拥有情绪,想活着就要竭尽全力了。 哪怕到如今,她的处境已经天差地别,她也很能忍得住脾气,她几乎不曾对谁翻过脸,谨小慎微四个字已经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人可以重生,心却还是重生之前受过无数磨难,才历练出来的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过得很累,直到如今听见苏嵘这句话,她终于伸手捂住脸,像是小兽一样哭出声来。 苏嵘的眼眶也跟着红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伸手去抚她的头发:“会好起来的,幺幺,从此以后一定都会好起来,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站在你这边。” 四十六章·猜度 夏太监侯在廊檐下,天色微微亮了,空气中都带着些微的凉意,坤宁宫种满了奇花异草,到此刻都散发出阵阵香气,他打了个喷嚏,半点睡意也没有,只觉得紧张。 昨天晚上发生那么多事,事情已经很明白了,但是到底该怎么处置,元丰帝到现在也还是没有一句准话。 到底有多少人被牵连还不一定。 他这么想着,忽然听见正殿传来轻微一阵铃响,忙答应了一声,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推开门,小心翼翼的在不远处站定,问元丰帝:“圣上有何吩咐?” 元丰帝睁开眼睛,头也不回的道:“把宋恒领来。” 昨天召见庄王之前,他已经把宋恒和宋澈他们都给安排去了东宫等消息。 夏太监打了个激灵,急忙应是。 东宫已经荒废许久了,自从先太子死后,这里就再未有主人入住,因此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有宫人定时打扫。 夏太监到的时候,门口的金吾卫冲他摇了摇头,示意宋恒并未睡,他就心中有数了,敲了门看见宋恒立在门口,还是昨天的装束,恭敬的道:“圣上召您过去。” 其实到这个地步,宋恒的身世已经很清楚了,可元丰帝还未发话,那宋恒就还只是宋恒,他冲着宋恒笑了笑:“您请。” 好在宋恒也并未问出任何叫人为难的话来,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率先走在了前面。 夏太监亦步亦趋的跟着,抬头看向天边的彩霞,微微出神。 宋恒到的时候,元丰帝已经起来了,见了宋恒过来,他盯着宋恒看了一会儿,才道:“阿恒,这是你祖母。” 宋恒的目光落在当前那副画像上,一瞬过后就转过头看着他摇头:“圣上,我的祖母不在这里。” 他喊圣上喊的诚意十足,跟从前没有任何区别。 元丰帝垂下眼睛,手放在膝上无意识的敲了敲,轻声道:“不,阿恒,你的父母是先太子和先太子妃,你是先太子遗孤,你是朕的孙儿。” 宋恒决然摇头:“我父亲是原广平侯世子,我母亲出身不详,生下我就把我扔了,我被人放在道观门口,被白鹤观收养,到两岁时才被接回家。” 元丰帝终于抬头看他,这个眉眼俊朗的少年,这个小时候跌跌撞撞来抱着他腿的小孩子,他走到如今,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知道。 在这一晚上,元丰帝想到许多东西,想到徐睿勾结宋志斌对他的算计,想到这些年宋翔宇进宫来每每提起家事的为难,想到宋大夫人在庞贵妃和太后那里对宋恒的贬低。 他终究轻声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望着他。 其实心中对于宋家这件事,元丰帝心里不是真的一点儿疑虑都没有。 但是这一刻看着宋恒的眼睛,他终于相信宋恒是当真不知道他自己的身世。 顿了顿,元丰帝面色沉沉的开口:“不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是如此,阿恒,你不姓宋,你姓萧,是萧家的子孙。” 宋恒丝毫不为所动,他挺直脊背,倔强而强硬的对上元丰帝,忽然哂笑:“然后呢?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真是先太子的孩子,又如何?先太子可是背负着子弄父兵的罪名,哪怕没有人提,也改变不了事实。我若真是他的孩子,我又算是什么?罪人之子?那是不是又要遗祸我祖父和父亲他们?” 说到这里,他苦涩的笑了笑:“圣上,这些年我祖父和父亲从来都忠心耿耿,这件事分明就是庄王殿下有意嫁祸,您是圣明之主,难道看不出吗?还是说,您偏袒自己的儿子?” 夏太监在边上替宋恒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元丰帝却不生气,他沉默的看了宋恒一眼,把宋恒扔在坤宁宫,自己转身走了。 夏太监急忙跟上,转头见宋恒沉默的立在殿中,顿时抹了把冷汗,他才搀扶着元丰帝上了御驾,就听见元丰帝说:“今天罢朝,回太极殿,你去把贺太太请来。” 虽然元丰帝的登基方式有些令人诟病,但是这位主上算是个明主,这是大家的共识。 毕竟他的脾气虽然暴躁了些,可说起来,他在位的功绩也着实不少,提拔的官员也基本上都能够任实事,原本废帝时拉的饥荒这么些年过去,都填补上了。 其余的诸如倭患和西北瓦剌,在他上位后,都在他强硬的手腕下收敛了许多,百姓们也得以休养生息。 而且他还是十分勤政的皇帝,登基以来罢朝的次数屈指可数。 无非也就是胡皇后去世,他哀痛过度曾经罢朝十日,从那以后基本没有什么事能够让这位恨不得把一个人当成三个人来用的皇帝陛下罢朝了。 如今他忽然罢朝,满朝震惊。 众人从殿中出来,都急忙去跟几位阁老打听消息。 杨博等人却守口如瓶,全都是一问三不知。 汾阳王心神不宁,见杨博这个老狐狸半点不露,不由往许顺那里看了一眼,许顺却皱着眉头,并未注意到汾阳王的脸色。 汾阳王因此越发的郁闷了,昨天一天,广平侯府被围,宋恒被召进宫,随后汪五太太被刺杀,庄王妃跟秦太太和陈浩辉全都被召进宫中了。 按理说事情是按照他们的计划在发展,暂时是还看不出什么不对的,但是他心中就是没来由的不安。 以他这些年对元丰帝的了解来说,他今天应当就马不停蹄的发落了宋家和有关人等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能容忍人背叛他的人,而对于背叛他的人,他是没有功夫去怀缅的。 可元丰帝却罢朝了。 他下了轿子,到了宗人府以后还险些打了个趔趄摔倒,思量半响,他沉声吩咐了跟来的心腹:“去看看詹长史如何。” 心腹有些意外,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毕竟汾阳王向来是很忌讳光明正大的跟詹长史联系的,通常都要十分谨慎。 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会意的应是,随即立即就出去办事了。 四十七章·震动 多亏了改朝换代不是通过和平方式解决,大周皇室萧家的人一下子少了一多半,皇室的人不剩几个了,扒拉扒拉就那么些,宗人府的事儿向来是不多的。 汾阳王一如既往的在衙门里喝茶,听听秋季发下去给宗室们的礼单,平常时间过的快,可今天不知道怎么,他都已经定了明昌公主大寿的规制了,时间竟然也才过了一个时辰。 他不由得有些心慌意乱,随手啪嗒一声将礼单扔在桌上,站起身来出了门,见檐下笼子里挂着一只画眉,挑了挑眉过去心不在焉的逗了逗它。 心神不定的在衙门几乎都转了一圈,他正想叫人去看看怎么还未有动静,忽然见自己的那个心腹跑进来了,顿时就住了脚咳嗽了一声,率先进了屋子。 他的心腹也跟着进了门,把门掩上就焦急的道:“王爷,詹长史死了。” 死了? 王府长史可是正五品,虽然说在权贵如云的京城不算什么,但是也实在不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了,哪怕是三司,也没有不问而诛的道理,怎么人会这么快就死了? 看出他的震惊,心腹没有半点耽搁的解释:“昨天晚上,郑涛带着人出宫直奔庄王府,搜查一番之后出来,再去了詹长史家,詹长史不知道为何,纵火自焚了。” 纵火自焚。 这几个字如此轻飘飘的,可是听在汾阳王心里,却有千钧重。他坐在椅子里,闭起了眼睛。 出事了。 他攥紧了拳头,很快就镇定下来,面无表情的吩咐心腹:“按照我之前的吩咐,那些人都撤走了吧?” “您放心,早就撤走了。”心腹很谨慎:“王爷,就算是铁丛的事儿,您也不必担心,虽然赖斌的事儿是由您透露给圣上的,但是除此之外,您可什么都没说。至于这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死无对证,铁丛也不会活过来了。纵然是问到您这儿,您也大可一推三四五。” 只当不知道就是了,毕竟他们又没证据。 汾阳王的后脑勺痛的厉害,他伸手按住脖子转了转,觉得舒服些了才开口:“我自有分寸,你去许家走一趟。” 他说着就又忍不住心里咯噔了一声。 心腹才走到门口,宫里的陈公公就到了,他是元丰帝跟前的大太监之一,汾阳王向来也给他几分脸面的,见了是他,急忙笑着站起来:“公公怎么来了?” 陈公公今天脸上却没什么笑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王爷,宗人府当年给越庶人的供给,是否还有记载?” 越庶人......三皇子萧越! 汾阳王右眼皮猛地一跳,不可置信的望着他,震惊的问:“公公是什么意思?” 他很快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当天上午,元丰帝一连颁布了三道圣旨。 分别是追封先太子为思怀太子,建太子墓,迁葬皇陵。 再是召宋翔宇回京,赐忠义伯爵位。 第三道旨意,也是震动朝野的旨意----宋恒乃是先太子遗孤,由忠义伯抚养长大,如今着恢复身份,令礼部太常寺和宗人府制定章程,让宋恒认祖归宗。 宋恒.....不,现在是萧恒了。 萧恒的身世震惊朝野。 汪家就震得不轻,汪大太太原本还在担忧自家五小叔子的伤势呢,一面又操心汪五太太进宫的现在还未回来,担心的食不下咽,谁知道忽然就听见丈夫说宋恒竟然是太子的亲儿子,她一下呆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到反应过来,她不可置信的睁圆了眼睛。 汪老太太也疑心自己是听错了,连手里的杯子也差点儿端不稳:“你说什么?宋恒是先太子的儿子?!” “是啊!”汪大老爷同样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坐在老太太下手,有些神游天外,过了好一阵,才在老太太的催促下道:“圣上连发三道旨意,都是令内阁立即下发各处,怎么能错的了?” 汪老太太哪儿还有心思喝茶,啪嗒一声将杯子放在桌上:“这可真是,比戏文还要离奇曲折。那老五他......” 她想来想去,啧了一声:“庄王府这次说王妃的胎没保住,折腾了这么多事出来,又要了申大夫走......也跟这事儿有关吧?还有老五媳妇儿,进宫路上被刺杀.....她跟老五哪里值得被人刺杀啊,看来也跟宋佥事的身世脱不了关系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那就不是巧合了。 汪大老爷点点头。 汪大太太揪着帕子恨得咬牙切齿:“我这些天担惊受怕,每天都睡不着做恶梦......” 庄王也太可恶了些。 她又有些紧张:“那,那我弟弟呢?” 申大夫只不过是个大夫,之前说他谋害庄王妃,可现在既然都说是庄王故意陷害了,那她弟弟总该也没事了吧? 汪大老爷现在也不知道那许多,他摇了摇头:“如今只说了宋佥事的身世,庄王的事情到底如何,还没个定论,刑部正紧锣密鼓的查呢,你弟弟到现在也还没消息,” 他说着,一拍手掌:“只是,只怕苏家总是有些消息的。他们向来跟宋恒走得近,加上你弟弟之前不是还送过一封信到别庄给苏嵘,说是要十万两银子?” 汪大老爷其实自己也抓心挠肺的,很想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对汪大太太道:“你带着纷纷去苏家一趟,打听打听,心中也好有个数。” 太让人担心了,宋恒成了萧恒,以后又该如何呢? 汪大太太看出丈夫的心神不定,自己也实在是想知道申大夫的下落,和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就道:“那我这就让人去准备,我带着纷纷出去一趟,横竖咱们家本来就跟苏家撇不开了的,现在应当也没人盯着咱们不放了。” 如果是真的她们猜测的那样,那庄王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哪里有闲心来管他们? 汪大老爷嗯了一声,汪老太太急忙叮嘱:“注意些分寸,能说的,她们不会瞒着。” 四十八章·鸡飞 汪家大太太急着去打听消息,京城中其他人也一下子都被炸晕了。 仿佛是天降一个大雷,许多人都被砸的久久没有能回过神来。 宋恒是广平侯府的孙子,都当了十几年了,怎么一转眼忽然就成了太子的儿子? 承恩公府中,田二老爷急匆匆的从外头进来,正好碰上他大哥田承忠也下轿,他就急忙喊了一声大哥,头上汗涔涔的。 田承忠点点头看他一眼,脚步没有半点拖沓:“进去说。”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后院书房,还没来得及坐下,房门就砰的一声被推开了,田蕊惊慌失措的跑进来,一见了父亲就扑上来拉住了父亲的袖子,哭着问:“爹,殿下没事吧?!” 这是怎么了?田承忠皱起眉来,眼看着就要发怒。 田二老爷素来宠爱侄女儿的,急忙咳嗽了一声打圆场,又去拉开田蕊:“蕊儿,我们正要说事儿呢,你怎么了?这么哭哭啼啼的?” 田蕊顾不了那么多,抽噎着擦泪:“二叔,我听说宋恒是先太子的儿子,这怎么会呢?”庄王的孩子没保住,最近京城是非颇多,之前连广平侯府都被围住了。 那时候她也私底下听父亲二叔聊天的时候透露过,恐怕宋家是要倒霉了。 她也是乐见宋家倒霉的,毕竟宋恒那厮趾高气扬的仗着广平侯就嚣张跋扈,还是苏邀那个死丫头的靠山,要是宋家完了,她看这两个狗男女如何再逍遥。 可没想到还没庆幸多久,形势就陡然逆转了。 今天宫里明发上谕要恢复宋恒的身份,那庄王呢? 他的事儿却一点音讯都没了,这怎么不让她担心?她已经担惊受怕了一上午,好不容易听说父亲二叔都回来了,急忙就过来打听消息了。 田二老爷有些迟疑。 田承忠却十分看不惯女儿这副样子,眼里好像除了个男人就什么都没了,宋恒的身世一出,多少事都要跟着调整,家里以后怎么都还说不清呢,这个丫头却还哭哭啼啼的只想着问庄王。 庄王?! 他心里忍不住来气,因为女儿嫁定了庄王,他跟太后还在庄王身上押注,给丽妃行了方便呢,可结果呢? 结果现在惹了一身骚! “混账!”他忍无可忍出声怒斥:“我的书房什么时候许你们随意进出了?你还有没有一点分寸?现在家里忙还忙不过来,你还来裹乱!” 田蕊被训斥的更加委屈,忍不住失声痛哭:“父亲!我可是被赐婚给了殿下当侧妃的,若是殿下出了什么事,那女儿怎么办?您怎么一点儿都不担心我?” 田承忠简直要被气笑了,现在知道怕了,当初一意孤行不顾名声也要当人侧妃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可能要遭遇的后果? 庄王可从来都不是善男信女,一直野心勃勃,跟着他就得要有这样的觉悟。 这么一想,田承忠又有些心塞,别的不说,苏家那个在外头养了十几年的女儿真是太出色了,不管什么时候,她出手就是跟家族利益保持一致,从不曾做无用的功夫,也从来都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事。 哪里像这个蠢货?心比天高,偏偏脑子不好。 他忍着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滚下去!” 田蕊顿时哭的更厉害了。 田二老爷生怕田承忠忍不住要动手,急忙温和的去哄田蕊:“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殿下也还好好的在宫里给丽妃娘娘侍疾.....” 他的话还未说完,田家的管事就在外头声音低沉的喊了一声:“国公爷,二老爷。” 这是有事了,田承忠瞪了女儿一眼,见她噤声,才沉声吩咐:“进来!” 田伯目不斜视的进来,垂手恭敬的道:“国公爷,二老爷,宫中传来消息,丽妃娘娘的病乃是在庄王府中毒所致,如今已经查明,丽妃娘娘受不住刺激,已经晕厥,至今还未醒。” 宫中的消息,自然是太后的消息。 这短短的一句话,蕴含了无数信息,让田承忠跟田二老爷都不禁为之变色。 呆愣了许久,田承忠才觉得自己已经是汗湿衣背,他摆了摆手,等到田伯退了出去,才颓然坐在了椅子里,有些悲哀的看了看自己还在哭的女儿。 田二老爷可比田蕊要清醒的多了,他凑上前担忧的喊了一声大哥:“只怕出事了,那咱们......” “太后娘娘特意告知我们一声,自然是提醒我们的意思。”田承忠闭了闭眼睛,觉得心如擂鼓,却又觉得庆幸:“罢了,还没嫁,咱们也还没来得及,万幸,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田二老爷也跟着垂了头,心里如同是灌了水一般沉的透不过气,许久才也跟着出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田承忠再也顾不得田蕊了,见她竟然还天真的说是要进宫去探望太后,实际上是想去看庄王的安危,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立即恼怒的训斥了他,而后疾言厉色的嘱咐田夫人:“务必看好了她,不许她出房门一步,也不许她派人出去传信,但凡有任何人敢帮她做什么的,不管是谁,立即打死!” 田夫人从未见过丈夫这么暴躁,不由也被惊住了,低声问田承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田承忠欲言又止。 不过他很快就不必解释了,因为第二天元丰帝就以庄王妃行巫蛊厌胜之咒,大逆不道为由,赐死庄王妃秦氏,同时秦家一家下狱。 与此同时,庄王被废为庶人,圈禁庄王府,终生不得出。 消息传来,田蕊当即就克制不住的哭晕过去了。 她是想庄王妃倒霉的,可是她没有想到,庄王妃倒霉的同时,庄王也跟着出了事。 可她原本是应该在开了年就进庄王府当侧妃的啊! 如今庄王出了这样的事,她还当什么侧妃? 田蕊一倒,承恩公府闹的鸡飞狗跳,田夫人一夜之间位这个不省心的女儿的缘故老了十岁,哭着推搡承恩公问他:“女儿以后可怎么办啊?!” 四十九章·正名 怎么办? 田承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没好气的拍了一下桌子,怒气冲冲:“如今还能怎么办!?庄王如今已经被废为庶人了,哪里还有什么资格要什么侧妃?她最好是自求多福,只盼着圣上那里记不起这件事......” 可他自己都知道这无异于是异想天开。 田夫人哭的泪眼模糊:“你这个时候还说这些没用的气话!女儿到底是你亲生的,难不成你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她死不成?还不快想个法子!” 田承忠气的胸口痛。 主要是好不容易打算把宝都押在庄王身上,谁知道庄王转眼就能出这么大的事,现在田家算是鸡飞蛋打了,他揉着胸口随口道:“先安分些吧!宋恒正位,庄王出事,这两件事前后脚发生,鬼才信这里头没蹊跷,不必想也知道肯定是庄王算计了宋家,只怕是因为他早知道了宋恒的身世,怕宋恒身世曝光阻碍他登上东宫之位,才想把庄王妃滑胎的事栽赃在宋恒身世,谁知反而成全了宋恒。” 既然如此,元丰帝怎么能饶得了庄王,现在这个时候,自家撇清关系都还来不及,怎么还能往前凑? 这么一顿宣泄完,田承忠那口气总算是缓了些,他的语气也跟着缓和下来:“罢了,你看好那个丫头,千万别再叫她做糊涂事,否则我就真的随了她的心愿,送她去庄王那里陪着庄王圈禁一辈子!” 田夫人吓得当晚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不单田家惶惶然如惊弓之鸟,出了这事儿以后,一众宗室也都惊呆了,完全没料到有这样曲折的事儿。 明昌公主并刚回京来预备给太后祝寿的永宁长公主联袂进宫去觐见田太后。 彼时田太后也还一头雾水,见两位公主到来,忍不住吐苦水:“真是怎么也没想到的,沛儿竟然还留下了一点骨血......” 她说着就拭泪:“只是这孩子从小可怜,被充作外室之子留在宋家这么多年,如今身份揭开,他一时适应不过来,哀家昨天去看他,他如何也不肯叫哀家一声老祖宗,口口声声只说自己是宋家的孩子......” 至此,明昌公主跟永宁长公主对视一眼,都确定了这件事是真的。 明昌公主沉默半响,才不冷不热的道:“可不是么,再没想到的,不过看看他那副做派,倒是跟当年的宋氏有些一脉相承。” 她自来对先太子妃冷淡,如今知道宋恒竟然是皇孙,也并没多激动。 相比之下,永宁长公主就真心实意的替宋恒说了公道话:“龙子凤孙,从小被叫外室子外室子的长大,便有广平侯世子.....忠义伯照料,到底受了许多磋磨,而且太子当年也多有冤屈之处,怨不得他一时想不通的。” 田太后心情郁郁:“话是如此说,可他终归是皇孙,总这么僵着,怎么成?”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一个本就该死了的人,一个都被宋大夫人和宋家视作麻烦的人,如今有这样的好运,一朝翻身,竟然还敢拿乔。 明昌公主厌恶的一皱眉,岔开话题问起丽妃:“她跟老四又是怎么回事?” 提起这件事,田太后的心情更恶劣了,拿了帕子按了按眼角:“还能是怎么回事?老四真是失心疯了,知道了阿恒的身世,就想着要铲除障碍,竟然连自己未出世的孩子都要利用,行这巫蛊厌胜之术,他是想诅咒谁?!哀家跟皇帝都还活着呢,这岂不是大逆不道?!” 她气的牙痒痒,语气不大好的又道:“怨不得皇帝生气,现在皇帝跟哀家都还在,他就能如此对待血脉至亲,如此不孝不悌,他怎么堪配东宫位?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少不得这也是他自作自受,以后不要再提他!” 明昌公主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借着低头的功夫掩去了不悦,就听永宁长公主委婉温和的劝太后喜怒。 略说了几句话,永宁长公主才问:“那我们是否去看看阿恒?总是一家子,既得知了此事,不好没有表示。” 太后忙摆摆手:“可别,他从前跟皇帝多亲近,可知道了身世之后,反倒是跟皇帝生分了,连皇帝他都不肯见,何况是你们?如今也就是广平侯能跟他说上几句话,这就是个刺头,等他再想想吧。” 两位公主也就不好再坚持,永宁长公主跟明昌公主结伴出了宫,先去明昌公主府上坐了坐,忍不住感叹:“也就是说书才有如此巧了,再怎么也想不到的。说起来,或许也真是血脉在牵引,你看,宋.....萧恒从前就很得陛下喜欢。” “喜欢又如何?”明昌公主沉着脸,冷冷的道:“他父亲从前还是陛下最喜欢的儿子呢。” 这话说得就恶意满满让人没法儿接了,永宁长公主嗔怪的看她一眼:“怎么这么口无遮拦?当年的事难不成你还要连孩子也一并迁怒了?” 明昌公主低头冷笑。 她不大喜欢苏家跟贺家,当时还不知道宋恒的身世呢,因为宋恒一直对苏家贺家照顾有加,她就很看宋恒不顺眼。 何况如今? 永宁长公主之前有句话说的没错,这世上看来果然有血脉传承,看看宋恒这讨人嫌的样儿,跟他那个娘简直是一模一样。 她态度冷淡,完全不想去烧宋恒这口热灶。 不过宗室其他人的态度却都是热情的,汾阳王就亲自进宫表达了对元丰帝的恭喜:“沛儿这孩子不容易,如今也总算是有个后继香火的人了,真是您福泽庇佑。” 福泽庇佑? 元丰帝呵了一声,什么福泽庇佑,这话也只好去骗骗鬼罢了。 他指了指椅子:“皇兄坐吧,这些话就不必说了,什么福泽庇佑,该说朕是咎由自取罢。眼下这孩子犟的的很,并不肯对朕假以辞色。” 汾阳王面上做出惊讶的模样,心里却不由得沉重,元丰帝对宋恒的态度体现无遗。 第五十章·转折 站在他的立场,他自然是绝不希望看到萧恒如此轻松的过关的,可现在不过短短一个照面,他就知道,已经没有改变的余地了。 他向来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听见元丰帝这么说,汾阳王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陛下,说句百姓们时常说的话,生的孩子就是来讨债的。向来只有替儿女们操心的,哪里有跟孩子计较的?他这么多年的确是受了不少委屈,如今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 这句话果然让元丰帝很受用:“是啊,朕也是如此想。”他说着,顿了顿就又道:“皇兄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是。”汾阳王道:“臣听了这事儿,一时不可置信,如今便来跟您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这么说,感叹道:“真是再没想到的。” 君臣说了会儿话,五皇子求见。 汾阳王便顺势站起来:“既如此,臣就先告退了,等他想通了,臣再看看他。” “是个倔驴。”元丰帝叹气,说着这样的话,却还是带着点儿纵容:“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汾阳王笑起来了:“这有什么,像极了陛下年轻时的性子。” 君臣想到年轻的时候,都忍不住笑了。 元丰帝的心情好了许多,等到五皇子进来,还温和的问他一句:“先生布置的功课都完成了?” 五皇子期期艾艾的,心不在焉的随口答应了,犹豫半响喊了一声父皇:“父皇,宋佥事......” 他震惊的厉害。 见儿子这副模样,元丰帝一下子就知道他想问些什么,嗯了一声干脆的道:“以后不可称呼宋佥事了,他是你大侄子。” 五皇子:“......” 谁能想到,他向来很喜欢缠着的宋佥事摇身一变,竟成了他的大侄子! 人生的缘分可真是奇妙。 他不大自在的挠了挠头:“父皇,那他当初怎么......怎么又,又说是表叔的外室所出啊?” 五皇子眼睛睁得圆滚滚的,很是好奇。 元丰帝不理会他,只是叮嘱他:“这事儿说来话长,你小孩儿家家的知道那么多也没好处,只是你大侄子如今好容易回来,你当叔叔的,多跟他亲近。” 五皇子被左一句右一句的大侄子说得有些发晕,啊了一声才点头:“是。” 他也来不及问的更详细了,内阁那边已经堆积了一大堆奏章和事务等着元丰帝裁决,他不敢耽误元丰帝的正事,神思不属的退出来,径直走向凤藻宫。 庞贵妃却并不在宫中,他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庞贵妃回来,急忙朝着她迎过去,像是个小孩子一般茫然喊了一声母妃。 庞贵妃也有些疲倦,点点头进了内殿更衣再出来,让五皇子坐,又问他:“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你也听说宋恒的事儿了?” 五皇子有些沮丧,又有些茫然,蔫蔫儿的答应一声,抿唇看着庞贵妃:“母妃,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什么他就成了.....成了太子哥哥的儿子了?” 他有些困惑,却并没有多么义愤填膺和愤怒,庞贵妃深深看了儿子一眼,伸出手摸摸他的头,笑了一声就道:“是啊,这事儿说来话长了,总之你只要知道,宋恒的身份是货真价实的,从此以后,你不能叫他宋恒了,得改口了,叫他阿恒吧。” 五皇子仍旧有些怅然若失,可是却还是顺着母亲的意思答应下来:“那以后,阿恒也住宫里了吗?” “这是自然。”庞贵妃理所当然的道:“他是你父皇的长孙,自然是该住在宫中的啊。” 她安抚了儿子一阵,目送着儿子出去了,才接过翠姑姑递来的参茶啜了一口。 翠姑姑很担心她,低声道:“娘娘......” 庞贵妃转头,见她神情担忧,就轻轻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吧,这么多年,难道本宫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跟庄王或许还能能争上一争,否则实在于心不甘,可跟先太子的孩子,怎么能比?” 这么些年,元丰帝对胡皇后的愧疚和怀念与日俱增,光说宋恒是胡皇后的孙子,这一点就是别人拍马都赶不上的了。 这个时候蹦出来阻止,那简直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她看着翠姑姑,问她:“贺太太呢?” 翠姑姑急忙回她:“圣上已经准许贺太太出宫了。” 庞贵妃揉了揉太阳穴:“那也罢了,去准备几样赏赐的东西,等到圣上赏赐贺家的时候,一道赏赐下去。” 翠姑姑应是,就听见庞贵妃又说:“丽妃那里的事,就按照圣上吩咐,让内务府以贵人之礼下葬就是了,小心处置。” 之前还是能叫人恨得牙痒痒的人,也不过就是几天之内的功夫就一败涂地。 庞贵妃有些意兴阑珊,想着想着竟然自嘲的笑出了声:“你看看,老二老三为了争权,陷害先太子,结果被老四捡了便宜,老四呢?老四殚精竭虑,步步为营,这么些年什么事都做绝了,可结果又怎样,先太子竟然还留下了一个孩子。可见人算不如天算。” 她从前可不是信命的人,如今却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可见是真的有些灰心了,翠姑姑叹了口气,想到这些年庞贵妃对庄王的处处防范和不容易,只好在心里叹一句命。 而被视作命好的宋恒坐在宋澈跟前,静静的听宋澈说话。 宋澈欣慰且认真的看着他:“阿恒,这条路虽然难走,可你靠着你自己,已经走到如今了。这比我想象的要好太多,只是,从此以后,前头的路,我们就不能陪你了,你要自己保重。” 他看着这个已经长成的少年,心中畅快:“陛下已经恢复了你父亲的太子位,他对你父亲是有情分在的,阿恒,我知道这不容易,可你一定要咬牙坚持,也要懂得妥协,只有这样,那些属于你的东西,你想保护的人,你才能真正如意,你明不明白?” 他鲜少把话说得这么明,但是如今宋恒的身世已经明朗,从此以后就不再是祖孙,而是君臣,他只能趁着如今把该叮嘱的都一并交代完。 五十一章·不如 宋澈站起身,郑重的对宋恒行了一礼:“老臣告辞。” 宋恒下意识站起身来要去搀扶,宋澈却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鹰,这一瞬间他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再也不是那个慈爱的老祖父,忠厚的老臣子,他是一个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生杀予夺,声威赫赫。 宋恒伸出的手就又放下,握成拳垂在身侧,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宋澈的目光并未缓和,他一字一顿的,压低了声音,以只有他们两个可以听见的音量沉重的告诫:“阿恒,从今以后,你就是萧恒了,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做梦也不可以忘记。我知你心中还有疙瘩,我也知你不服,可阿恒,你的身世注定了你不能平庸一生,既如此,要走上最高的那个位子,你才能够随心所欲,得到你要的东西,维护为了保你不惜牺牲性命的父母。” 先太子妃强撑着一口气生下宋恒,临死之前抱着他死死不肯松手。 那一双眼睛..... 到现在宋澈还记得宋翔宇回来之时哭的不成样子。 到死之前,先太子妃也在担心自己的孩子,遗憾不能陪伴他长大,她是含着无限的遗憾和担忧去世的。 可是子欲养而亲不在,既如此,怎么才能告慰慈父慈母的在天之灵? 当然是完成他们的愿望,保护好自己,再也不让他们担心。 宋澈加重了语气:“阿恒!这十几年,你付出了多少努力,受了多少苦,你要记住!” 这不是能任性的时候。 萧恒闭了闭眼睛。 而后他哽咽着,低声应了一声是。 宋澈点点头,叹了一声气,还想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再说,只是朝着萧恒点点头,就转过身出去了。 逆光中,萧恒看见他的背影已经显得有些佝偻。 时间在朝前走,他在长大,可是保护他长大的这些人也已经开始变老了,他小的时候调皮,跟家里的兄弟姐妹关系也都不好,有一次他被现在的汪五太太骗进后花园,怎么转也走不出园子,是宋澈找到他,把他背出来。 那时候,他觉得世上再没有比祖父的背更叫人安心的地方了。 他闭了闭眼睛。 元丰帝也忍不住看着宋澈感叹:“舅舅怎么老了这么许多?” 经过这么一遭,他的身形更显得瘦削了,元丰帝忍不住让人赐座。 宋澈谢过了恩坐下来,也不隐瞒,实打实的说道:“遇上这种事,没有一夜白头就算是好了。再说,我如今都有曾孙的年纪了,焉能有不老的呢?” 元丰帝看他一眼,问他:“那个小子还是犟着?” 说着,他就忍不住皱眉:“怎么能这样倔强,软硬不吃,跟一头倔驴似地。” 说起这个,宋澈倒是很有道理:“这也怪不得他,谁能想得到他的身世呢?别说是他了,便是我,也是许久才能反应过来。再说,他是个爱憎分明的孩子,自小就是这个性子,说起来,与先太子颇有相似之处,也像是您年轻的时候。” 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说萧恒像他,元丰帝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得意,他哼了一声才道:“也可见老天公道,当初废帝说朕如何,看看这小子,就知道那些都是放屁!” 不得不说,废帝的那些话是扎在元丰帝心里的一根刺,平常虽然不提起来,但是只要是想到,终究还是难受的,否则也不会对于庄王妃保不住肚子里的孩子而那样震怒。 宋澈对此心知肚明,他道:“那些都是无稽之谈,圣上不必理会。倒是阿恒的事儿,圣上也不要着急,这孩子虽然倔,却是个最重情义的,他自幼就跟您亲近,过些时候,也就想通了。” 元丰帝看看自己舅舅,叹了一声气:“只是对不住舅舅了。” 宋澈自然满口否认:“这有什么对不住的?正是因为陛下对我们向来恩宠有加,这才会让我们被盯上,怎么怪得了陛下?再说,有幸替您抚养了皇长孙长大,这也是我们的福分,当年皇后娘娘对先太子夫妇未曾诞下皇孙一事而抱憾,如今她地下有知,也该欣慰了。” 这话戳中了元丰帝的心肠,他真心实意的应了一声:“是啊。” 君臣和乐融融,宋澈走出太极殿大门,望一眼连绵起伏的琉璃瓦,长舒一口气。 元丰帝当天召见内阁众人。 而后在第二天,他降下圣旨,让萧恒移居重华殿。 田太后闻言,忍不住再问了一遍:“你说是让萧恒住哪儿?” 重华殿是什么地方?重华殿是东宫主殿!当年先太子住男儿,从那以后,再未曾有任何一个皇子入主过重华殿。 之前元丰帝虽然下令恢复了萧恒的身份,但是恢复身份,这是很笼统的说法,并不就意味着什么。 毕竟是长孙又如何?还有儿子呢! 庞贵妃面色不变,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回禀太后,是说了重华殿,如今臣妾就令人去布置打扫了,毕竟这么些年没人住了。” 田太后震惊无言。 她刚得知萧恒身世的时候,虽然也很诧异,可是也并没太当回事,毕竟虽然是皇孙,可是在外头养了长大的,皇室怎能让这种人得登大位,那么说起来,充其量也就是个普通宗室罢了。 可如今看来,不是如此。 元丰帝让他住重华殿,是否有封太孙的意思? 她不得不重新作出思量了,然后反应过来,又丝毫不露的温和笑道:“既如此,那可是得好好修葺一番,这孩子多不容易,你们以后也须得拿出做长辈的气度来,多多关怀他。” 庞贵妃态度十分端正,自然而然的笑起来:“谨遵太后娘娘教诲,其实不必您说,我也算是自小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对他且喜欢着呢,便是小五,自来也是跟他亲近的。只是这孩子如今刚回来,还不大适应,臣妾也就不好多去打扰他,只盼着他快些想明白才好。” 田太后叹了口气,并未再说什么,只是淡淡的道:“你有心了,把小五教导的很好。” 五十二章·使劲 从太后娘娘的慈宁宫回来再回了凤藻宫,翠姑姑就快步迎上来跟庞贵妃禀报:“娘娘,老太太递了帖子进来求见。” 像是做到她们这个地位的宫妃,每月的初一十五娘家人都是可以进宫觐见的,这已经是旧例了。不过庞老太太因为岁数大了,进宫来免不了诸多礼节,怕折腾老人家,庞贵妃一般是不让母亲来的。 这次庞老太太亲自递帖子求见,想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庞贵妃略一沉吟,便道:“让内务府送信吧。” 庞老太太带着平国公夫人一道进宫来了,先去拜见田太后,再来了凤藻宫。 屏退了伺候的宫人,庞老太太先开口:“娘娘,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的......” 庞贵妃握着杯子喝口茶,秋天眼看着要过去了,天气早晚已经有些凉,她看着外头的天,轻声道:“都是真的。” 平国公夫人一时沉默下来,庞老太太静了一瞬,也跟着道:“时也命也,有时候想想,老天真的再不骗人的。”她看着庞贵妃,轻声道:“娘娘,这是命。” 谁能料到呢,原本庄王倒台了,这是大好事。 论出身,论长幼,怎么算也该是五皇子出头的,可谁知道,凭空蹦出一个萧恒来。 老辣如同庞老太太,立即敏锐的意识到,不能再争。 她看着雍容华贵的女儿,毫不讳言的直指要害:“倘若圣上有另立旁人的意思,就不会先替太子正名,也不会让萧恒入住重华殿,娘娘,不要抢,更不要急。” 庄王就是死在了这上头。 元丰帝还没有老迈昏庸呢,他倒是先把自己当这江山的主人了,任人唯亲,诛锄异己,真当元丰帝是个瞎子。 风里雨里走过来,庞家最识时务,所以这么多年,庞家能够屹立不倒。 女人的裙带终究只是一时的,要立得住,那得靠男人建功立业有本事。 五皇子若是有那个机会,那么庞家当然会举全家之力帮他一把,可倘若没有那个命,家里也不可能拿全族的性命去强求。 庞贵妃笑了一声:“这些话不必您说我也知道,您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时间还长的很,到底如何,边走边看才是对的,她才不会为了虚无缥缈的东西就迷了眼睛。 见女儿也是这么想的,庞老太太松口气,心弦也跟着放松下来,笑道:“倒是有一件事,得多多上心。” 庞贵妃跟母亲对视一眼,立即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她挑了挑眉:“您是说......婚事?” 庞老太太点点头:“皇长孙跟五皇子的年岁差不了多少,五皇子如今都要选妃了,皇长孙的婚事自然也该抓紧了,若是有可能,娘娘当想想法子。”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笼子里,比如说,庞家若是出一个皇长孙妃,那也很好嘛。 庞贵妃忍不住怔了怔,随即才郑重点头:“本宫知道了。” 她说着,看了看自己的长嫂,又道:“嫂嫂上次开宴,闹的很不痛快,不知道可有重开一次的打算?” 上次被淳安郡主给搅合了。 庞老太太也明白了女儿的打算,她忍不住看向女儿。 庞贵妃便轻声道:“贺太太是苏姑娘的外祖母,这一次是贺太太带着陈文清进宫,帮着弄明白了萧恒的身世。” 余下的话,不必再多说。 若不是因为苏邀是在民间乡野长大,那么庞贵妃都有意替五皇子求娶,让她当五皇子妃。 可惜了。 说完这个,庞贵妃转头去看平国公夫人:“嫂嫂,这回可不要再闹出之前自作聪明的事儿来。” 平国公夫人郑重应下,却又道:“可是家里适龄的,只有璞儿了。” 是她亲生的嫡出的三子。 老儿子老儿子,小儿子向来是当娘的心头肉,庞友璞也不例外,平国公夫人是想要为他择一个性子温顺的名门淑女的。 小儿子又不用掌家业,只需要新媳妇儿美丽温柔,嫁妆多就是了。 庞贵妃就饶有深意的笑了:“嫂嫂记住我的话吧,这门亲事对璞儿只有好处,没用坏处的。您不信,等着瞧,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田太后此时也正耳提面命的叮嘱田夫人:“往后对苏家贺家热络些,有你的好处。那个叫苏邀的女孩儿,哀家看一看,若是好的.....” 田夫人现在哪里有心思操心这些?她担心的是别的,迟疑一瞬,还是忍不住道:“娘娘,蕊儿她......” “等一等吧。”田太后如今提起这个侄孙女儿,也只有叹气的份儿,这真是命不好,她道:“若是运道好,以后说不得再挑选一门亲事也不是不行,再不济,就家中养她一辈子罢了。” 田夫人听的心中惊悸,田太后却又说:“小循呢?” 说起小女儿,田夫人的心情才好了许多:“在家里劝她姐姐呢,蕊儿的脾气您也知道,多亏了小循能够再三的开解她,省了我多少事。” 田太后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来:“好孩子,好孩子。若是有空,你让小循多进宫中来陪陪哀家,哀家年纪大了,就喜欢看这些鲜活水灵的小姑娘。” 田夫人急忙应是。 等到她回了家,田承忠也紧跟着回了正院,问她:“太后娘娘怎么说?” 田夫人将太后的话说了一遍,心中的担忧去了一半,却又还是有些忧心:“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正好田循捧着一个美人瓶要给母亲插花,听见这话又不好进去,不由有些为难。 田承忠立即就道:“有什么不好的?萧恒还未正式认祖归宗,就先入住重华殿了,圣上对他何等宠爱可见一斑,若是换做蕊儿,我倒是真要掂量掂量,毕竟蕊儿哪里是萧恒的对手?她一眼就要被看透,可现在太后选中的是小循,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再没比田循更好的了,她这修身养性的功夫,田蕊是拍马也及不上的。 田循悄无声息的转身,出了回廊,坐在石凳上脸上微微有些发热。 五十三章·祖孙 在田蕊一门心思的要攀附庄王的时候,田蕊从来没有过那种心思。 同样是经常出入慈宁宫,她的眼界比姐姐却要宽的不是一星半点,她看得出来,庄王并不是值得托付的人-----有哪个值得托付的人,会跟庄王那样,见到一个有点儿价值的女人就恨不得用尽各种手段要回去呢? 这样的人,哪怕真的登上那个位子,也不会是靠得住的。 所以她一直淡淡的,哪怕连田太后都有那个心思,她也只当听不懂田太后的暗示。 可如今却不同。 她很小的时候就很喜欢宋恒。 倒不是因为宋恒的身份,那时候宋恒再显赫,也不过是个外室子罢了,虽然人人都怕他忌惮他,但是正房太太提起他来,没有不厌恶的,更没人肯把女儿嫁给他。 她觉得宋恒好,是因为宋恒当时一脚把徐颖踹进了金水河。 那天是元宵夜,各家都搭了棚子,准备看烟火,徐颖为了挑衅苏家,特意说出苏嵘被退亲的事,借此炫耀。 宋恒毫不迟疑一脚把他踹进水里,居高临下的在马背上冷笑:“都说女人才爱搬弄口舌,依我看,你不该在这儿,该去那些棚子里跟女眷坐在一块儿才对了地方!” 月色下宋恒侧颜俊美如神祇,到现在她还记得那一瞬众人的震撼。 田循捧着脸,坐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继续若无其事的捧着瓶子去找母亲。 相较于大家纷纷跟庄王切割,准备转而在萧恒身上下注,此时此刻,最情真意切的记挂着庄王的,反而应当属阁老许顺了。 将帷幕放下,也将冷气和视线隔绝在外,许崇亲自给客人添茶,而后才坐到一边去了。 看着冒着热气的热茶,许顺长出了一口气:“真是功亏一篑,令人扼腕啊。”他看着对面坐着的人,神情不是很好。 倒是对面的人的心态比他还好上许多:“许老何必如此,胜败乃兵家常事么,世上哪儿有稳赚不赔的买卖?再说,庄王殿下摔得这么惨,跟头跌的这么重,可结果您还好好的,半点没受影响,就可见您的本事了,有此等本事,何愁以后不能再想法子呢?” 他大有深意的笑了起来:“再说,许老跟这位殿下,先隔着杀父之仇,后头又有算计之怨,这位殿下可不是个善茬儿,为了自己,许老也得保重啊,您说是不是?” 哪怕是有帷幕遮挡,亭子里又生着火盆,周遭还是一下子冷了下来。 许顺目光阴沉的看着对方,呵了一声:“我怕什么,倒是你们这些见不得光的老鼠,若是一旦因为此子而暴露于世间,那才是灭顶之灾,不是吗?” 对方丝毫不为所动,沉默一瞬才啧了一声:“都是自己人,何必如此,何必如此?许老,咱们说回正题罢,若不想回过头来被他清算,就得想想法子,您说该怎么办才好?” 许顺不说话。 对方也不觉得尴尬:“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何必跟我们一般计较呢?说起来,这些年西北那边送来的好处,您老也没少收是不是?徐家事发,您还遮掩的过去,如今庄王也折了,这位皇长孙可不是个眼里揉沙子的,他若是追究到底,新仇旧恨加起来,岂不是够您老喝一壶的?您还是替我想想法子,怎么着也别跟银子和官位过不去呀,您说是不是?” 许顺跟着元丰帝这么多年,很能摸准几分元丰帝的心思,他目光阴鸷盯着对方,许久没有开口:“先等一等。” 元丰帝去了坤宁宫,等到夏公公将门推开,他走进前,见萧恒正跪在蒲团上看着胡皇后的画像,脚步就是一顿。 他私底下也听夏公公说了,从宋澈出宫那天开始,萧恒除了吃喝睡觉,其余的时间就是在胡皇后的画像跟前发呆。 如今亲眼看见这一幕,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盯着萧恒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他迈步上前,手放在了萧恒的肩膀上:“你在想什么?” 萧恒回过头来,他眼睛里都是红血丝,看着甚是可怖,听见元丰帝问话,他并未迟疑,淡淡的道:“我在想,分明是我从小到大最尊重敬佩的人,为什么却是杀死我父母亲的人。” 夏公公睁圆了眼睛,险些要失声惊叫。 真是,这位殿下怎么这么大胆!他这简直就是指着元丰帝的鼻子说他是杀了先太子夫妇了。 元丰帝却最终并未动怒,他摆了摆手,等到夏公公等人悉数退了出去,才坐在萧恒旁边,从容的开口:“你错了,朕从未有动过杀你父母的心思,就算是当初你父亲子弄父兵,有要叛逆的嫌疑,朕也只是把他贬谪到山东。他是朕头一个儿子,也是你祖母亲自教养长大,就算是你母亲,也很得朕和你祖母的喜欢。朕早就后悔了,否则也不会派人宣召你父亲回京。” 萧恒寸步不让:“可我父亲还是死了!他当初在山东呆了两年都好好的,并未出什么事,偏偏您宣他回京,他就出了事!” 元丰帝沉默下来,好半响才道:“木已成舟,这是朕识人不清,朕承认。阿恒,可你到底是朕的孙子,你父母亲的事,也并非朕所愿,难道你要因为这个,就怨恨于朕,不肯释怀?你祖母,你父母亲,难不成想看到你流落在外?” 他道:“朕,很高兴你是朕的孙子。” 萧恒垂下眼,隔了一阵,忽然道:“我想去看看庄王。” 庄王如今被圈禁,高平的结案文书还并未送上来,可庄王府外头已经结了一道高墙,被围起来了。 似乎早料到萧恒会有这个要求,元丰帝嗯了一声,并没有任何的阻拦:“也好,你想去就去。” 萧恒又问:“那我祖父他们......” “怎么是你祖父?”元丰帝皱眉纠正:“辈分不对,虽然咱们皇家不讲究辈分,可这样也忒不成体统,朕叫他舅舅,你就该叫一声舅爷了。” 萧恒忍气:“那舅爷他们怎么办?” 五十四章·忍功 看他这样儿,元丰帝不由有些想笑,他深情的看向胡皇后的画像,轻声道:“阿恒,给你皇祖母磕个头吧,她盼着你出生,盼的太久了,若是在地下有知,得知你如今长得这样好,也一定会开心的。” 画像上的胡皇后神情和煦,微带笑意,一如她活着的时候。 萧恒并未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恭恭敬敬的朝着画像磕了三个头,才转过身看着元丰帝道:“我还未拜祭我的父亲母亲。” “不急,礼部会安排。”元丰帝深深的看着他:“你放心,朕不会叫你被人指摘。” 从坤宁宫出来,元丰帝的心情大好。 夏公公见他久违的露出笑容,顿时在心里念了声佛,而后就急忙跟上了元丰帝的步子。 元丰帝是去的慈宁宫,田太后特意问起萧恒来:“他如今是个什么章程?还是犟着呢?” “是个实诚的孩子,他小时候就是这样的,有什么心思就摆在脸上。”元丰帝提起萧恒的时候态度亲昵自然。 或许真是隔代亲了,田太后想到这些年元丰帝不知萧恒身世就对他多有纵容和宠爱,只能在心里感叹。 她话锋一转:“那皇帝你准备怎么安置他?还有老四......” 提起这些,元丰帝的表情自然的冷了下来,轻描淡写的揭过了:“老四胆子太大,从去年除夕那晚的黑熊之事开始,处处都是他在上蹿下跳,原本他若是当真有能耐,配得上他的野心,朕被蒙蔽一辈子也就认了,可他太过急功近利不择手段,朕已经对他失望透顶,若不是因为......”田太后明白,如果不是因为皇帝已经死了三个儿子,庄王也是要死的。 她点点头:“也罢了。” 元丰帝跟她说起正事:“有件事,还得劳烦您,到时候趁着您千秋,诰命们都在的时候,您把阿恒带给她们认识认识。” 也算是正式让宗室们认一认。 “这是该当的。”田太后并无二话:“这孩子若是能好好的,那比什么都好。” 当天萧恒在夏公公和汾阳王的陪伴下去了一趟庄王府。 元丰帝特地叮嘱过汾阳王,让他注意些,汾阳王心思沉重,看着大步走在前头的萧恒,眼神暗了暗,片刻后才在外头的石凳上坐下了。 短短一阵时间,庄王府已经大变样,外头铸了高墙,这里头也都乱作一团-----原本是挖那些巫蛊的东西的,后来却不必再休整回去了。 他的目光落在那棵树底下的树坑中,变得深沉又冷漠。 等到回了家,淳安已经迎了上来,不甘的抿着唇望着他喊了一声父王:“父王,他当真是皇长孙?” 汾阳王按了按太阳穴越过他进了里头,喝了口茶才冷着脸问她:“谁告诉的你这些?” 闯了上次的祸之后,汾阳王就一直不肯放淳安出门,连她的朋友上门来探望,也都被汾阳王拒绝了,只说她需要静养。 淳安就目光闪烁的轻轻哼了一声,见汾阳王面色冷肃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才放低了声音:“父王,真的是?” 邵文勋是替庄王做事,没出事之前那还罢了,出事之后,淳安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自己父亲肯定也是站在庄王一边的。 现在庄王出事,宋恒那个东西一下子翻了身,这怎么不让她担心? 最近就似乎没有一件事情稍微顺利些的,先是她因为苏邀那个贱人封号都被褫夺,现在又是宋恒成了皇长孙。 宋恒早在之前就一直很关照苏家跟贺家。 这回结的梁子更深了,还不知道以后宋恒要怎么对付自家。 汾阳王冷冷的瞥她一眼:“你最好不要自作聪明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蠢事来,之前不过是贺太太的一个外孙女,就能叫你的封号被褫夺,如今可是圣上的长孙!你若是动一动他,你试试。” 虽然汾阳王上次也很震怒,但是要说用这样冰凉森寒的语气跟她说话,真的还是头一次,淳安怔了怔,随即从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愤怒暴躁。 不过或许是遭遇的坏事太多了,她终于学会了克制自己的情绪,忍了忍,她才开口:“那您就半点都不担心吗?” 怎么可能不担心,若是不担心,也就不会这么烦躁了。 汾阳王点了点桌子,示意女儿安静些,随即就道:“你急什么,多的是人比我们更着急。” 现在还不是结束,宋恒这么一翻身,动了多少人的前程,牵扯多少人的利益,哪儿有那么简单的事。 他双眼如电看着淳安:“淳安,我警告你,不要做出什么叫本王也救不了你的事。你最好是趁着太后千秋,好好的表现,这样你的爵位回来了,才能回来几分体面,你懂不懂?” 淳安应了一声是,正想说什么,就听见汾阳王又道:“不过,苏家也的确是该吃一些教训了。” 他不信苏家贺家完全对这件事不知道,事实上,鬼才信。 尤其是詹长史已经着人去刺杀汪五太太,却被苏嵘及时赶到,世上哪儿有那么巧的事。 苏家也是,已经死了一个伯爷了,竟然还能继续押宝在先太子这一脉身上,这是多忠心啊?既然这么忠心,那就去陪一陪地底下的太子吧,或许太子在地下,还缺服侍的忠犬。 没想到忽然听见这么一句话,淳安满心的沮丧登时就散了,眼睛亮亮的看着汾阳王。 汾阳王却催促她走了:“我还有正事,你先回去吧,动动脑子想一想给太后娘娘的寿礼。” 等到打发走了淳安,他让人去将府中的先生请来,直截了当的问:“若是想对付苏家,有何良策?” 虽然面上冠冕堂皇训斥急躁的女儿,但是事实上,汾阳王内心也憋着一股火,完全无法忍受付出的一切最后鸡飞蛋打。 这真是比在他脸上直接打一个巴掌还要痛。 尤其是,宋恒回复身份,对他毫无好处,他当初在元丰帝跟前说了铁丛赖斌关系的事儿,别人不知道,但是宋恒那个比狗都精的人,他会不知道? 五十五章·看破 庄王披散着头发坐在窗边的炕上,原本素来精致讲究的他如今看起来十分的颓丧狼狈,可他倒是还能稳得住,听见响动,头也不回的笑了一声,然后毫不客气的道:“小狼崽子,真是可惜了,当时没趁着你稚嫩时就掐死你。” 他终于转过头去,门推开,有无数的光也争先恐后的伴随着萧恒一道挤了进来,将原本黯淡的屋子瞬间照亮了,庄王忍了忍,差点儿没有忍住伸手去挡眼睛。 而后他的眼神里厌恶更深,若是眼神能杀人,此刻萧恒已经死了千百次。 萧恒面色淡淡,掀袍直接落座在他身边,哂笑嘲讽:“是你不想吗?” 他点了点桌子,毫不留情的戳穿他:“是当初你们根本没查到我的身世,不是吗?” 说的好像自己多么心慈手软一样,真是至死都戴着面具做出一副高人的模样,令人不屑。 庄王哼了一声:“随你怎么说。” 他嘴角噙着一抹冷淡的笑意,竟然不避不让,对上萧恒的时候,如同是在看一个什么有趣的物件。 而后他拿起炕几上的一个茶壶,茶水已经是隔夜的,树倒猢狲散,人还没走呢,茶已经先凉了,可他心中却没有愤怒,给自己倒一杯,还悠闲的问萧恒:“怎么样,来一杯?” 萧恒却毫无心理负担的挑眉:“好啊。” “大侄子。”庄王看向萧恒,见他皱眉,心里颇有一种恶心了萧恒的快意,然后他笑的越发的得意了:“路还长着呢,听叔叔一句,你还嫩的很。” “是啊。”萧恒很快就反应过来,端起那杯冷茶喝了一口,轻声道:“四叔,路还长着呢,就比如说您,风光无限的时候距离重华殿也只一步之遥,谁能料到如今却成了阶下囚呢?你说是不是?” 这个讨人嫌的!庄王没恶心着他,反被他恶心了一回,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终究端不住,沉声道:“别以为你能看我的笑话,你也风光不了多久!” “我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来跟四叔请教呢。”萧恒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脸,不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除了三皇子留下的那些势力,四叔还有另外的帮手吧?” 否则怎么能铺那么大的一个局? 最主要是,庄王府的进益,他在当锦衣卫佥事的时候就已经摸过底了,就那点收入,实在不够他这庞大的开销。 那么,银子从哪儿来? 他做下的那些事,没有金山银海,怎么堆的出来? 还有当年给倭寇一路指路放行的那些人,卢炳生也不能完全掌握。 这一次庄王出事,那些人也没能浮出水面。 元丰帝或许只以为他是想来痛打落水狗。 可事实上,萧恒从来没有痛打落水狗的习惯,他的一贯做法是,要打就直接打死,绝不给人再留翻身的机会。 庄王的面皮抖了抖,恶意的看了萧恒一眼,嗤笑::“什么帮手不帮手的?本王如今这个样子,像是还有帮手的人吗?” 萧恒并不发怒,坐在他对面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眼神锐利仿佛能够直指人心。 饶是庄王已经打定主意破罐子破摔,也被他的目光看的有些头皮发麻,不由得厉声呵问:“你这个小狼崽子,做什么这么看着本王?你以为本王怕你?!” 萧恒的目光如同冰凉的蛇,里头毫无感情,看的人心里发慌,直到庄王站起身准备拂袖而走了,他才抱着双臂笑出声:“四叔别急么,你就这么走了,难道就不担心担心别的?” 说起这个,庄王更加恼怒:“托你的福,本王如今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庄王妃秦氏已经被处死,秦家被株连,他父皇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了,犯下此等大事,丽妃也得不着什么好处的,既然都已经是这样了,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见得吧?”萧恒垂下眼帘:“四叔不是还想好好的活着吗?”见庄王面皮抖动像是要翻脸,他往后靠了靠:“四叔,你是聪明人,我来见过你,你想想,背后的人若是知道了,你还活的了吗?” 这个狼崽子!狗崽子! 庄王冷笑不已,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萧恒半点不着急,他是最镇定的那个,淡淡的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四叔你既然没在太极殿当场撞死,那就不会想死了。既然你想活着,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你看如何?反正你再兜着有什么意思呢?你不可能再翻身了。” 庄王咬牙切齿的看着他,忽然恶意满满的一笑:“好,那我告诉你,帮三哥引你父亲去死的,是贺家大老爷啊!” 萧恒面色如常的站起来,冷冷的注视着庄王:“看起来四叔不肯说,不过我不急,四叔要么死了,要么总要吐出秘密的,若是你想告诉我,我再过来。” 他说罢转身就走,庄王在他身后恶狠狠的注视着他,好半响,才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小人得志! 见他出来,夏公公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边,觑着他的脸色,笑道:“殿下,来时太后娘娘就吩咐了,请您去慈宁宫一道用饭,几位公主娘娘都回京了,趁着这个机会,一家子也得熟悉熟悉。” 一家子,萧恒挑了挑眉,转身默不作声的回了宫。 重华殿还在修葺,元丰帝把他带在身边,让他在太极殿东配殿住一阵,为着这事儿,内阁来伴驾和翰林院那些来侍讲的老学究都颇有些看法,认为元丰帝对萧恒实在是太宠爱了一些。 为此其实许崇也很有些心神不定,趁着父亲下衙回家,还特意问了一嘴:“先是入主重华殿,如今还住在太极殿东配殿,圣上显然是要给他定下太孙之位啊!父亲.....” 他们可是绝不能跟萧恒和解的,若是萧恒照着这个势头下去,那许家就可以等着灭族了,真是叫人操心。 许顺到底是老狐狸了,经过这些天,早已经将事情看透,他冷静的摇了摇头:“不必急,距离到那一步还早得很,圣上再喜欢他,他也是外头养了十几年才回宫的,在这之前,他经受过什么教育?他从前是做什么的?他可是锦衣卫佥事!身上手上都沾满了血腥!” 五十六章·招惹 天下承平多年,之前已经有一个今上是通过铁血手腕登位的了,如今需要的不再是腥风血雨的镇压,而是需要仁主。 萧恒在这之前,是宋家养大,从小就在军营中摔打,成了一个人人都怕的杀神,回京之后更是当了锦衣卫。 锦衣卫是什么? 虽然在萧恒的带领下如今名声已经比从前好了许多,但是文官清流哪里仍旧是瞧不上锦衣卫的。 萧恒想爬上去,还没有那么简单。 许崇见自己父亲气定神闲,也跟着松口气,只是还是有些迟疑的道:“可您答应了......” “不必急。”许顺的语气如常,仍旧镇定自若:“等一等。” 他这样的态度,许崇只好不再说什么,转头回了自己房里。 他的妻子齐氏正在做针线,听见动静转过头,发现是他回来,就急忙起身迎他:“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最近这么多事,还是在家里呆的舒心。”许崇答了一句,就问她:“你在做什么?” 说起这个,齐氏温柔的脸上有些无奈:“还不是您的宝贝女儿,出去做客一趟,回来就闹着要我给她缝一件缠枝牡丹花纹的披风,如今正给她赶着呢,她倒好,又跑出去了。” 提起女儿许慧仙,许崇的脸上有了一点笑意:“这个丫头最是爱美,今儿又去哪儿了?” “说是去谢家了。”齐氏态度自然,拿过披风重新开始绣起来:“谢老太太来京了,她一来,几个小姑娘也跟着都来了,您也知道,仙儿这个丫头是个人来疯,哪儿有不开心的?” 许家跟谢家关系还算亲近,当年许崇在陈留任职的时候,还受过谢家颇多照拂,因此两家的孩子们也是相熟的,尤其是跟谢氏本家更是如此。 说起这个来,许崇想起一件事:“不是说谢家跟汪家的亲事退了吗?如今如何了?” 齐氏面色不变的摇摇头:“这倒是不知,只是听说是跟谢家的几位姑娘出门去,她是个贪玩爱闹的,只是咱们家你还不知道么?总是多有不便之处,也鲜少放她出去,只如今赶上谢家回来,好歹让她松散些时候吧,一个女孩儿家,往后嫁了人了,哪里还能跟在家里似地这样遂心呢?” 一番话说得许崇忍不住笑起来:“说得好似我就是那等不通情理的严父似地,她愿意出去,只要不惹祸,我高兴着呢。何况咱们家的女孩儿难不成还跟别人家似地成天关在家里畏畏缩缩的?你得了空,也尽管带着她出去走动走动,别整天闷在家里。” 齐氏眉眼都是温柔小意:“我走什么?等到姑姑回来,再走动也不迟。” 是啊,许崇眼睛一亮,真心的欢喜起来:“我倒是忘了,姑姑快回来了,她老人家回来,必得好生准备准备才是,童家......” 齐氏摇摇头,轻声道:“姑父镇守边关,怎么能无诏进京?当只是姑姑带着孩子们回来。” 算一算,齐云熙的孙辈也该要说亲事了。 许崇点点头,还不忘叮嘱妻子一句:“让姑姑就住我们家,省的收拾屋舍,若实在不肯,你提前将屋舍清理出来,别叫姑姑回来还要忙忙乱乱。” 齐氏笑着答应了,低头咬断了手里的线头,将缝制好了的粉色的披风放在了笸箩里:“也不知仙儿玩得高兴不高兴?” 许慧仙并不高兴,她好不容易能出趟门,跟谢家的姐姐们一道玩耍,就如同是鱼儿入水,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呢,就碰见了叫人不大高兴的人。 谢家几个姑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都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头,尤其是谢沐君的同胞妹妹,当即就变了脸色,忍不住恼怒的哼了一声:“晦气!” 许慧仙手里正把玩着一只甘蝶钗,这只钗是这个店的大师傅看门手艺,做的精美无比,上头蝴蝶的眼睛都是由两颗宝石做成,如今一动,拉的极细的金丝翅膀就微微抖动,好似随时要振翅飞去。 她将蝴蝶钗随手转交给候着的掌柜,挑了挑眉道:“包起来吧,去许府要银子。” 掌柜的急忙笑着答应了一声,很殷勤的替她将钗给收了起来,许慧仙跟几个谢家的姑娘就往楼下去,正好在拐角处跟汪悦榕和另一个女孩儿碰了个正着。 “出门忘了看黄历,碰上这种次次订亲都出事的人!”许慧仙自来看汪悦榕不顺眼,倒也没别的缘故,两人都是文官中高官之后,都有些文人的傲气,互相看不顺眼,尤其是虽然身世许慧仙高出了汪悦榕一些,可是相貌却是及不上汪悦榕,且汪悦榕的亲事之前也定的好,哪怕后来永定伯府的婚事黄了,谁知又能碰上谢家这种望族。 许慧仙于是看她更碍眼,尤其是她们家跟谢家关系不错,她跟谢沐君也算得上青梅竹马,见谢沐君被汪家羞辱打压,以至于如今一蹶不振,她也是要跟谢家同仇敌忾的。 汪悦榕面色沉了沉,抬眼冷淡的看向她:“可不是么,我出门也忘了看黄历,出门就碰见这种不修口德的人。” 任是谁被戳痛处都不会高兴,若不是教养使然,汪悦榕已经要动手了。 谢沐君的胞妹忽而笑了起来:“仙儿就是性子直了些,虽然说的是实话,却不大中听,可她的心是好的,这是在为纷纷姐你担心呢,你可不要生她的气。” 汪悦榕更觉荒唐,可还没做出反应,手就被拉了拉,苏邀拉住她,面色不改的朝着许慧仙几个人,气定神闲的道:“纷纷姐姐自来识大体,当然不会计较,不过许姑娘嘴巴不怎么干净,脑子想必也不怎么好,否则的话,若真是那样在意被人带衰了运气,岂止是应当出门看黄历?更该看看跟着什么人出门,许家一门清流,几代书香,既然这么看重名声,那就更该要爱惜羽毛了,怎么还跟一个声名狼藉的浪荡子的姐妹出门呢?” 许慧仙勃然大怒。 五十七章·闻名 像她们这等清流世家的女孩子跟勋贵豪门的姑娘又不同,勋贵家的女孩子是不那么注重德行的,可她们却得跟自己的父兄家族的名声保持一致。 就如同她父亲那样,有一次下马车的时候用一个下人的背垫了脚,就被御史弹劾,说他忘了本分,对人不仁。 今天眼前这个丫头的话,简直是明晃晃的在打她的脸,而且还是左右开弓的那种。 她抿了抿唇,忍气看着眼前的人,冷声问:“哪里来的狗,竟然也在人跟前犬吠!” 至此,谢家其他几个姑娘已经觉得有些不对,纷纷出言劝阻,想要息事宁人让许慧仙快走,许慧仙却不肯,她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大的委屈。 仰仗于即将到来的太后娘娘千秋,最近京城的首饰和衣料店都格外的热门,所以她们如今闹出这么一场不愉快,周围已经挤满了围观的人了,其中还不乏熟人。 若汪悦榕卑躬屈膝自惭形秽,那许慧仙只过过嘴瘾倒也罢了,没有想非得跟汪悦榕死磕,可偏偏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不卑不亢,像是完全没被退亲的事情影响。 她凭什么被退了两次亲了还像是一只开了屏的孔雀一样,到处招摇?这世上哪儿有这么不知廉耻的女人! 连她身边的这只狗腿也格外的令人厌恶。 拉不动她,谢家的几个女孩子都有些惊慌了,小声的跟她解释:“这位是永定伯府的四姑娘......” 天哪,谢家大姑娘尤其腿软,她跟田蕊是好友,当初还在汪家做客的时候见过苏邀,这位苏四姑娘口齿之锋利真叫人招架不住,而且她还不是个能忍的性子,说要打你脸,哪怕天王老子在场也得先打了你脸的。 她可不想大庭广众之下的颜面尽失。 因此她暗示的望着许慧仙,同时心里又有些埋怨,说起来,祖母说的也没错,本来么,家中给沐君定的好好的亲事,他就算是自己不喜欢,也该为了家族多想一想,退一万步,实在想退婚,也多的是法子,却跟人私底下勾搭,实在落了下乘。 本身就是谢家的错,祖母都亲自上阵去汪家赔罪了,谢大小姐实在不觉得有哪里需要人出头的。 现在倒好,少不得谢家的丑事又得被拎出来叫众人品评一番。 她气怒的看着谢沐君的同胞妹妹谢七小姐。 谢七小姐却只做没看见,拿着帕子掩口惊讶的呀了一声:“啊,我当是谁,原来是永定伯府的四姑娘,听说流落在外十几年呢,最近才找回来的。” 许慧仙听过苏邀的名字,她心念一动,想到母亲提起这个名字时候的表情,更加口不择言:“那就难怪了,在乡野之间长大,能有什么规矩?” 汪悦榕忍无可忍,正要忍不住动手-----她可算是忍够了窝囊气了,反正退亲两次的事儿也人尽皆知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也就是名声更差一点儿,谁怕谁。 苏邀却冷冷的忽然上了一个台阶,正面对上了许慧仙,厉声问:“许姑娘是什么意思?!” 许慧仙不屑冷笑:“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说你是乡下来的上不得台面,怎么,我说错了?说不得了?” “那么敢问,往上数三代,您曾祖父是做什么的?您祖父未高中之前又是做什么的?”苏邀已经厌烦了这些人动不动拿她是在民间长大的事情拿出来说,好似这是什么了不得的把柄似地,她义正言辞的打断了想要开口的许慧仙,加大了音量,几乎振聋发聩的道:“我来告诉许姑娘,就算是以您祖父许阁老之尊,在他像你这个年纪之时,也还为了几两赶考的银子日夜发愁,也还为了前途寒窗苦读!他难道不是出身乡野?您的曾祖难道不是在地里刨食,为了一家人的生计苦苦支撑?!难道他也下贱,你的祖父也下贱?!” 我的天啊!谢大小姐在心里哀叫了一声,她就知道苏四姑娘得罪不得,她是见识过苏四姑娘的口齿的,惯会偷换概念,给你套上一顶大帽子。 许慧仙简直是自己找死。 许慧仙自己气的浑身发抖,指着振振有词的苏邀,恨不得扑上去撕烂她的嘴巴!她怎么就这么能胡诌! 不知道是有谁叫了一声好,边上忽然发出一阵阵的哄笑声和附和声,谢大小姐已经恨不得捂脸遁走,可是事情却还未完。 苏邀再看了她们一眼,目光沉沉的道:“学子们多少年寒窗苦读,方能熬出头站立朝堂,像是您这样天生贵胄的到底是少数,依您所言,朝廷何必还开科取士,如今站在朝堂上的诸位大人们,难道全都出身权贵?还是说,如今国子监里、河东书院里,天下的书院里,都不收出身乡野之人?!许姑娘,您说话要谨慎,您到底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天底下出身普通之人?!” 我的娘!边上的掌柜整个人都傻了,看一眼面前的苏四姑娘,苏四姑娘真是一鸣惊人啊! 店里静默了一瞬,随即有个身穿布衣的年轻人慷慨激昂的大赞了一声好。 被他开了个头,连隔壁茶馆里聚集的读书人年轻人也都不知不觉走过来了,听了苏邀这番话,都忍不住热泪盈眶。 这样的阵势,连谢七小姐都有些慌了,强行按捺住心里的惊恐色厉内荏的辩解:“你少给人扣帽子!我们哪里有这个意思?!” 一个‘我们’,让谢大小姐恨不得上去摇晃她的脑袋看看里头装的到底是什么。 蠢货!蠢货! 分明跟苏邀起争执的是许慧仙,现在惹了众怒的也是许慧仙,说起来,她们只该避嫌,完全不能在此事上发表什么意见。 可谢七却蠢的跟许慧仙站在了一起,这不是嫌自己的脸丢的不够,事情闹的不够大吗?! 果然,谢大小姐胆战心惊的看见苏邀嘴角翘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 随即苏邀就道:“既然没有那个意思,为何口口声声以我在乡下被抚养大的事情拿出来说事?” 五十八章·大胆 “若是没有这种心思,何必拿出来类比?”苏邀正义凛然的望着她们一群人,几乎是一字一顿的道:“今天就把话说明白,我的祖父浴血沙场,为国尽忠而亡,我的外祖父忠心耿耿,至死也在跟倭寇拼杀,我流落于外,不是我的过错,我也从不以被养在外为耻!我的养父母兢兢业业,奉公守法,教我道理,养我长大,许姑娘,你可以侮辱我,不可侮辱天下普通人,不可侮辱我养父母,你明白吗?” 我明白你个大头鬼!许慧仙被气的眼睛瞬间红了,她从来就没见过这样厚颜无耻之人!她哪里有苏邀说的那个意思? 她气的浑身发抖,当即就要反唇相讥,可谢大小姐已经面色惨淡的拉住了她的衣袖,不再迟疑,坚定的摇头:“仙儿,够了!” 胜负已分,人心尽失,再说下去,事情就要闹大了。 许慧仙不想善罢甘休,可她要再说,苏邀却已经似笑非笑的看她:“许姑娘,请问还有什么指教?” 汪悦榕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挑眉也跟着看向许慧仙:“许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谢七小姐在一边还想说什么,谢大姑娘直接一个眼神过去,冷厉的呵斥道:“闭嘴!” 她说着已经一把将谢七小姐拉到了身边,许慧仙左看右看,又被众人的眼神看的难堪,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掩面蹬蹬蹬的跑了。 掌柜的手里还捧着那只蝴蝶钗,急忙跟着下楼去:“许姑娘,这钗.....” 许慧仙又急又燥,恨这个掌柜还如此不懂眼色,伸手啪的一声一挡,那只钗就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裂成了碎片。 许慧仙更气了,再不迟疑,飞快的走了。 掌柜的叹气,叫了小二来打扫。 汪悦榕挑了挑眉,镇定的问掌柜的:“还有没有什么好些的首饰?” “有的有的!”掌柜的吸了口气跑过来,殷勤的笑起来:“二位姑娘楼上请。” 又特意多看了苏邀一眼。 当掌柜的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见这样厉害的姑娘哪,真是神了! 许慧仙一路哭回了家,她甚少出门去,好不容易出趟门却这样失魂落魄的回来,齐氏惊了一跳,径直就放下了手中事务找了过去,见女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不凄惨,当时就忍不住有些难过生气,伸手将她揽在怀里:“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闺女跟谢家的人向来玩得不错,谢家几个姑娘看着也不是那等盛气凌人的,怎么会高高兴兴的出去,哭着回来? 许慧仙哭的更厉害了,她哭倒在齐氏怀里,说不出话来。 齐氏还没见女儿哭成这个样子,马上叫了跟出去的丫头过来回话,听见丫头说是跟苏邀和汪悦榕起了纠纷,她的右眼皮忍不住重重的跳了跳,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 许慧仙哭的头昏脑胀,哭到后来,甚至因为太过激动还流了些鼻血,齐氏顿时吓得魂飞魄丧,令人端了水上来,亲自帮女儿擦洗干净,又哄着女儿睡下,才站起身。 因为起身太急了,她一时还有些站不稳,幸亏边上的嬷嬷眼疾手快的搀扶了她一把,她才站稳了,米大娘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奶奶,是不是请个太医来?” 齐氏眼睛胀痛,却还是淡淡的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兴师动众,你们好好照顾着姑娘就是了,多顺着她些,等她醒了,若是想吃什么,你们去厨房要。” 等到米大娘答应,齐氏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看着笸箩里的粉色披风,挑了挑眉快步上前,将披风抓在手里,过了许久又放开,呵了一声,重重的坐在了玫瑰木的椅子上。 窗台上此时摆放着一盆开了的水仙,显得生机勃勃,她抚了抚干燥的嘴唇,听见门外有声音,收起脸上的神色,见是许崇急匆匆的进门来,顿时目光盈盈的喊了一声大爷。 许崇的面色不大好看,见妻子顺手端了热茶来,心里的怒气又压了压,才问:“怎么回事?才出去一趟,怎么就闹出事了?” 齐氏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柔柔弱弱的道:“说是碰上了苏四姑娘,您知道谢家跟汪家是有矛盾在先的,两下一见面,可不就彼此看不顺眼么,汪家姑娘听说和苏四姑娘交好,苏四姑娘大约是迁怒咱们女儿了。” 许崇清俊的脸上顿时出现一抹嫌恶:“荒唐可笑!她以为她是谁,当真以为自己是公主,看谁不顺眼就挤兑谁?!” 气了一回,他又问女儿。 齐氏叹气摇头:“哭的太激动,竟然气的出了鼻血.....实在是把我给吓坏了,只是她睡过去了,我思来想去,还是没叫折腾她。” 听说女儿被气成这样,许崇又是心痛又是愤怒,忍不住道:“我去瞧瞧她。” 到底隔着帘子看了女儿一回,而后才出来站在廊下半响没有言语。 真是欺人太甚了! 与此同时,汪悦榕也正跟汪大太太说:“真是欺人太甚!我已经是避着她们走了,竟然还恨不得骑在我头上拉屎,是可忍孰不可忍!” 汪大太太有些发愁。 自从苏桉的事儿过后,女儿这脾气是一天比一天暴了,这可怎么得了哦?尤其是现在还退了两次亲了。 想到这里,也就对苏邀羞辱了许慧仙毫无愧疚,甚至还觉得大快人心。 就算是阁老的孙女儿,也不能就这么不把别的闺秀当人啊,出言就如此恶毒,这是只对汪悦榕有意见还是对汪家不满? 何况还捎带上了苏邀。 汪大太太轻描淡写的道:“小孩子之间偶尔有口舌纷争也是常事,也值得当回事?倒是你给准备一份礼物送过苏家去,幺幺是因为你才遭受了池鱼之殃。” 她欣慰的看了女儿一眼,别的不说,苏邀这个朋友交的还是极好的。 汪悦榕点点头,应道:“这是自然的,只是不知道她这样羞辱了许慧仙,许家能不能善罢甘休?” 五十九章·风头 汪大老爷正好进门,汪大太太有些担忧的瞅了女儿一眼,清了清嗓子上前跟汪大老爷解释:“实不怪孩子们忍不住,那些话多么恶毒,就是换做我们这些大人,也觉得杀人诛心,何况幺幺呢?” 她冲着女儿使了个眼色,汪悦榕就心不甘情不愿的站起来,直截了当的挑眉道:“父亲,一人做事一人当,幺幺之所以得罪许慧仙,全是因为要替我出头,许家人若是要怪,就怪我,不要为难她。” 汪大老爷顿时有些无奈,他都什么都还没说呢,话都被这娘俩给说完了。 他叹了口气在,卷着手咳嗽几声:“得啦,我还没说什么呢,你们就连珠炮似地,我又不是那等不分是非的。” 他说着,也忍不住露出笑来:“不过,幺幺这口齿,真是要人性命!” 可以说是字字如刀也不为过了。 见丈夫不生气,汪大太太放下心来,也就说了心里话:“什么要人性命?倒是许家丫头实在可恶,谢家做错在先,她反倒是把脏水往我们女儿头上泼,再说总拿着幺幺的身世说事算是怎么回事?幺幺说得对,往前数三代,她许家是个什么东西?未必还不如我们呢,嚣张什么?” 可见苏邀那番反驳许慧仙的话真是说到了心里去了。 汪大老爷笑了几句:“你们是威风了,如今你们知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见妻子女儿朝自己看过来,汪大老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监察院刘御史正好就在附近茶楼喝茶呢,听说听完了全过程,当场狠骂了许家谢家几句,回家奋笔疾书去了。” 要么说,汪大老爷如今都有些羡慕了,苏三老爷真是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这个养在外头的女儿,半分不逊色于京城中这些娇养长大的千金。 岂止是不逊色啊,分明还超过太多! 这样的女儿,若是换做汪大老爷来说,都宁愿不要儿子! 明白人哪,别人家小姑娘吵架,顶多你骂我我骂你,互相扯扯头发,苏邀却如此与众不同,她直接让你摔个大跟头! 等着吧。 他哈了一声,看女儿一眼:“今儿是太晚了,明天你就跟你母亲亲自送了东西到苏家去,去多谢人家维护你。” 口齿厉害是一回事,愿意帮朋友出头又是另一回事。 有本事还重情义的人,走到哪里都是惹人喜欢的。 汪大太太没想到丈夫的反应这么大,不过她很快就明白是为什么了-----第二天起来,她在议事厅将这一天的事都分派完了,正准备带着汪悦榕到苏家去走走,就听说谢家来人了。 她顿时皱眉。 谢家老太太上次来一趟,真心实意的赔礼道歉,她虽然仍旧愤怒,却也看在老人家的份上没有再计较。 可如今谢家小辈仍旧如此气焰嚣张,冥顽不灵,甚至还故意找茬儿羞辱自己女儿,她是个做母亲的,心里怎么受得了? 哪怕是女儿最后没受委屈,这也不是她们欺负人的理由。 她迟疑片刻,才转身去了汪老太太房里。 汪老太太正在跟贺二奶奶说话,正叮嘱她:“虽说如此,可以后你也要记得听你婆婆的话,谨言慎行,再没错的,可千万别仗着是皇孙的恩人就自以为了不起,多少祸事都是这么起来的。” 要是依汪老太太的意思,再没有比贺家更好的亲事了。 贺太太是个明白人,从不苛责儿媳,天底下的婆婆,但凡是能做到这一点的,就能说得上是好婆婆了,何况贺太太还能手心手背一碗水端平,从不偏着哪一个儿子或是儿媳,也不扣着家业拿捏孩子们。 再加上贺大奶奶也是个心里有数的,这些年或许是跟贺二奶奶有过小矛盾,可却从来不在大事上犯糊涂,这样就已经是难得了。 当年贺大老爷出事,那么艰难的时期都挨过来了,如今苦尽甘来,眼看着要大富大贵,更加不能掉链子才是。 贺二奶奶靠在母亲怀里撒娇:“娘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那种心里没成算,只知道惹是生非的人么?您放心吧,我又不傻,肯定好好过日子的。” 汪老太太就呵呵的笑,屋子里气氛一团祥和,可等到听汪大太太说谢家又来人了,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显然有些厌烦。 贺二奶奶也冷笑:“昨天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挑拨人来对付我们家女孩儿,现在又上门来做什么?” 合着谢家把汪家当什么了? 小辈在前头冲锋陷阵的对付他们,晚辈就跟在后头求情讨饶,让他们当没事发生? 打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这世上的好事都要被他们谢家占全了。 “又是老太太亲自来的?”汪老太太静了片刻,见汪大太太点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请进来吧。” 没法子,谢老太太年纪也那么大了,总不能真的让人家一直在外头等着,把人家拦在门外,做文官就是有这么些不好的地方,虽然人家有错在先,可若是你不接受人家的道歉,御史们就能戳你脊梁骨,说你得寸进尺,不尊老人了。 汪大太太应是,亲自去请了谢老太太进来。 谢老太太心里苦,她这次来京城就是为了平息这件事来的,而且她的手段不可谓不严厉,已经将谢三太太都给软禁了,说是软禁,其实也跟休妻没什么区别。 可谁知道前脚镇压了闹出大事的谢三太太,后脚谢三太太的女儿,谢七小姐就闹出了更大的麻烦。 而且还是挑拨了许家的姑娘去找汪悦榕跟苏邀的难堪,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她气的了不得,如今一见到汪老太太,也顾不得那些场面话了,一把抓住汪老太太的手,垂泪叹气:“我算是吃到苦头了,娶了个不贤的妇人回来,闹出多少事,连孩子们也都给带歪了。我家小七,我听说了这事儿就已经训斥了她,老妹妹放心,我这回回老家去,把她一道带回去,再不会让她出来的。” 第六十章·负荆 相比于上一次,这一次谢老太太显然更加壮士断腕,她也实在是自己都气的狠了,从来就没见够这么蠢的人! 挑拨许慧仙去对付苏邀和汪悦榕,要是成功了,那还只能说你一句恶毒,可你看看现在,被人家反过来抽的鼻青脸肿,还得落下一个无能的名声。 再说,给家里添了多少麻烦! 许慧仙因为她的缘故,也被苏邀狠狠的教训了一番。 这一次算是一下子得罪了三家。 谢老太太实在是气的连一贯的优雅都无法保持,坚定的道:“我给您再赔个不是,是我家丫头的错,让纷纷受委屈了。” 不管怎么说,谢老太太的态度的确是好的没话说的,而且把谢七小姐带回老家不再让她回来,显然是要在老家把她嫁出去的意思。 这个惩罚也算是可以了。 汪老太太的脸色好看了一些,连汪大太太跟贺二奶奶在边上,表情也缓和了许多。 “罢了。”汪老太太摇头:“您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反正都是小孩子之间的事儿,那咱们也就当是孩子们闹了矛盾吧。” 谢老太太松了口气,老迈的拄着拐杖站起身来,颤颤巍巍的再次赔了不是,又道:“实在是对不住,那我再过苏家去一趟......” 就没见过这么会惹祸的! 而且眼光这么差,一挑就挑中了如今炙手可热的苏家和汪家。 汪家有汪五太太,萧恒叫了她十几年的姐姐,难道成了皇孙了就不认了?苏家有谁?苏家有贺太太!贺太太可是苏邀正经的外祖母。 她真是气死了。 汪老太太原本还余怒未消,可是见谢老太太这都已经年纪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为了孙子孙女惹出来的祸事奔走赔笑脸,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对着儿媳妇使了个眼色,就叹气道:“既如此,正好我这儿媳妇也要过去,那就跟您做个伴吧。” 谢老太太顿时喜不自胜。 汪大太太也明白婆母的意思,她也觉得谢老太太的确是不容易,便陪着谢老太太一道去苏家,她自己单独跟汪悦榕一辆马车,不忘跟汪悦榕道:“虽然谢七小姐可恶,可是老太太年纪这么大了,也不容易,再说,她也是对谢三太太不满的。” 又开始汪老太太就不许谢三太太进门,后来虽然让谢三太太进门了,可也不想看谢三太太的行事,加上谢三太太后来又随着谢三老爷来京城了,见的更少。 谢沐君跟谢七小姐品行,也都是谢三太太言传身教,与老太太不相干的。 汪悦榕自然不至于这点度量都没有,她嗯了一声:“您放心吧,我知道,这也没什么。” 说了一会儿话,汪大太太才摸着女儿头发道:“你五婶的事儿也多亏了苏大少爷,说起来,苏家除了苏桉跟苏如意两个混账,其他倒都是明白人。” 明白人可太难得了。 哎,汪大太太有些惆怅又有些惋惜。 不过她还未惆怅多久,跟车的管事就急忙跑过来道:“大太太,前头从牌楼那儿起,都挤满了人,咱们的马车只怕是过不去了。” 过不去? 汪大太太有些诧异----伯府门前,怎么能容人这样拥堵?今天又不是伯府请客的大日子或是有什么喜事。 她还以为听错了,后头谢老太太那边的下人也上来打听消息。 汪大太太急忙让管事去打听打听是出了什么事。 她也是被吓怕了,自从宋恒变成了萧恒,最近这段时间,京城可一点儿都不太平,多少人家被牵连进去。 管事答应了急忙跑去,许久才大汗淋漓的跑回来:“太太,说是许家被拦在苏家门口不给进呢!” 汪悦榕顿时就直起了身子。 许家? 汪大太太也有些意外,随即又忍不住有些烦躁。 这么多人聚集在这儿,许家这是要干什么? 她按住女儿的手,对外吩咐:“绕到角门去。” 管事着急的摇头:“不行啊太太,走不过去,不知怎的这么多人.....” 苏家已经是第二次被堵住大门了,说起来,第一次还是章静蝉她们过来闹事,把门口堵住了,引得众人围观。 其实时间也才过去不久,这就轮到第二次了。 苏家门房其实也不如上一次着急了,连李瑞得到消息出来一看,也有一种又是如此的感觉,让人看好了别出乱子,自己进去禀报。 苏三老爷不在家,他径直就去找了苏嵘。 自从苏嵘的腿脚好了,家里其实大小事务都差不多是归苏嵘来管了,此时苏嵘正在后院跟苏杏仪说温宗斌的事:“他年纪这么小,谁教他的这些话......” 苏杏仪疲倦的摇了摇头,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李瑞急匆匆进门来,就停了话头,问李瑞:“李管家,什么事?” “伯爷,许家大奶奶带着儿女在外求见。”李瑞见苏嵘朝自己看过来,弯了弯腰:“说是为了昨天得罪四姑娘而负荆请罪来的。,” 负荆请罪? 苏杏仪也顾不得儿子的事了,皱起眉头来看了看苏嵘:“昨天的事已经闹大,许家求上门来......” 如果不见,只怕有理都会变成没理。 苏嵘却立即就反应过来,淡淡问:“请进来了吗?” 李瑞跟他对视一眼:“回伯爷的话,许家少爷说,不得四姑娘原谅,不敢擅进。” “真是好一个不敢擅进!”苏嵘嗤之以鼻:“分明就是沽名钓誉,想使苦肉计罢了。” 苏杏仪也明白过来,可是知道许家的目的是一回事,放着不管却又是另一回事,许家倒是真会给人出难题。 她想了想,问李瑞:“四姑娘那里知道了么?” 李瑞点点头:“已经使人去报给四姑娘知道了。” “那我们一道出去瞧瞧,总不能真的让许家人一直在那里负荆请罪。”苏杏仪哼了一声:“否则只怕明天就要传出我们家恃宠生骄,狂妄自大的话来了。” 这许家人也真是够会恶心人的,分明不对付,也分明是许慧仙自己惹事,可许家不怕丢人,众目睽睽之下来这么一招,事情立即就不同了。 六十一章·卖惨 不过说是这么说,苏杏仪心里却是很畅快的。 没有人天生就喜欢受气,凭什么有些人仗着身世高贵就能对着人人指指点点,自以为是?就拿谢家跟许慧仙对苏邀的为难来说。 她们有任何一个人跟苏邀有什么仇怨吗? 没有。 说到底,是她们心里的那点酸葡萄心理在作祟,她们自诩高贵,就觉得自己好似在云端,看一眼凡俗的事物都要被拉下云层罢了。 这些小姑娘,仗着父兄的功绩和本事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却俨然忘了他们先辈为了这一天也是付出了巨大的精力的,不是为了拿来给她们炫耀糟蹋。 她就要说一句苏邀骂得好,简直是好极了。 “这位许大奶奶......”她理了理自己的心情,看向苏嵘:“是个很温柔的人,我倒是不担心她撒泼,只怕她哭个没完,还是我出去罢。” 当初苏杏仪也是在忠勇侯府当大奶奶的人,虽然跟许家这位大奶奶接触不多,可也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她因此自告奋勇:“你先不要说什么,让我来看一看到底他们想怎么样。” 谁知道他们才走到一半,就碰见拔足狂奔的胡英,顿时心里都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胡英焦急的跑过来,都来不及把气喘匀就着急道:“伯爷,大姑娘,许家姑娘在咱们家门口晕过去了!流了好多血.....” 苏嵘跟苏杏仪对视了一眼,都顿感意外,加快了脚步往外走,一面不忘问个究竟:“到底怎么回事?是有谁对许家人不敬?” 许家的人闹什么负荆请罪这一套的确是出乎人意料,但是自从后院是苏杏仪跟苏邀掌管中馈之后,家中风气焕然一新,下头人办事也都极有分寸,按理来说,不该对许家怎么样才是。 糟糕的是,如果真是家里的人太过急躁惹出来的事儿,那么事情就又对苏家不利了。 胡英摇头解释:“哪里敢呢?那到底是阁老家的儿媳妇和孙子孙女儿,咱们家底下人办事都有分寸,还去劝她们先起来,断然没有得罪的地方的......” 他一面擦汗一面着急,等到在月洞门看见等着的苏邀,就更是担心,忍不住喊了一声四姑娘,把许慧仙受伤的事情又跟苏邀说了一遍。 苏杏仪已经一把拉起了苏邀的手安慰她:“别怕,咱们也没怎么样她,她自己跑来道歉,难不成受了伤还能赖到我们头上?” 可说是这么说,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安的。 苏邀也有些意外,见苏嵘也朝自己看过来,就朝苏嵘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许家的人既然选择在大门外负荆请罪,这本来就是要做给别人看的,如今许慧仙出了事,他们就更不可能进来息事宁人了,苏邀心里有数,跟着苏嵘和苏杏仪到了大门处,一眼就看见门前的台阶上的确是有血迹,不由就探寻的看向了围成了一团的许家人。 许家的下人急的团团转,还有婆子急的哭了的,一时之间弄的苏家的人也都慌了,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又不知道到底里头怎么样,又不敢过去生怕到时候落个不是,不由急的不行。 还是苏杏仪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拉住了苏邀的手,轻声咳嗽了一声:“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姑娘,随即就传来一个妇人软糯的哭声:“仙儿!仙儿!” 随即就有个少年怒吼着让人快去请大夫。 许家到底想干什么? 苏杏仪皱眉,上前一步正要说话,许家的下人却都散开了,一个跟苏桉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人抱着一个女孩子出来,急匆匆的下了台阶,一面还不忘让看热闹的百姓:“散开!散开!” 他怀里抱着一个少女,穿着米白色绣蔷薇花的立领小袄,底下系着同色的百褶裙,如今这身素色的衣裳上斑驳的沾染了不少的血迹,一时看上去触目惊心,有胆小的妇人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其他人顿时受到传染,也都不约而同的往后退。 苏杏仪顿时有些恼火,这是唱起苦肉计来了。 苏邀也同样面色冷淡的看着自导自演的许家人,目光定格在被仆妇簇拥搀扶着的一个贵妇人身上,略微颔首挑眉:“许大奶奶?” 齐氏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哽咽着应了一声,忽而上前几步,泪眼迷蒙的朝着苏家兄妹跪了下去。 这噗通一声,苏家的下人们都忍不住替她觉得腿疼。 底下围观的百姓们也都忍不住哄的一声感叹起来。 可齐氏却毫无所觉,嘴唇颤了颤,可怜兮兮的对着苏嵘跟苏邀他们哭诉:“伯爷,苏四姑娘,求您们高抬贵手!我家孩子年纪小不懂事,冲撞了苏四姑娘,她如今已经知道错了,苏四姑娘,求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她一般计较......” 苏嵘面色严峻,这位夫人也太豁的出去了,说跪就跪,弄得苏家倒好像是恶人一般。 再说,一个堂堂阁老儿媳妇,朝着苏邀跪,只因为孩子之间有矛盾,这成了什么? 刚挤下来的汪悦榕跟汪大太太也目瞪口呆,没想到许大奶奶这么忽然的来这一招,汪悦榕更是直言冷笑:“这是什么意思?装可怜博同情来了?” 可世上的人多是吃眼泪这一套的,人的情绪来的快也去的快。 在首饰店里的时候,许多人都觉得许慧仙咄咄逼人无理取闹,可如今许慧仙这一出事,许大奶奶这一哭,大家的情绪就又被牵引着带偏了,觉得其实也就是两个女孩子之间闹些不愉快,苏家不依不饶,显得有些过分了。 苏邀微微一笑,她上前一步俯身双手扶住许大奶奶的手,神情恳切的道:“大奶奶真是太言重了,什么计较不计较的?我算是什么东西?跟许姑娘这等自小生长在富贵乡里长大的千金小姐来说,如同许姑娘所说,我不过是个乡野出身的粗俗丫头,怎么能跟许姑娘一般计较?” 齐氏的哭声一滞。 六十二章·铩羽 真是难缠! 她在心里对苏邀下了个评语,随即哀哀的哽咽摇头:“不是这么说,苏四姑娘千万别这么说,我们家仙儿出言不逊,已经是被我们给狠狠教训过了,他爹几乎没把她的腿给打断,都是她的错,也是我们这些当父母的没教导好,求四姑娘别跟她一般计较......您若是不原谅她,她父亲说是不再认她了......” 谢老太太从马车上下来,站在汪大太太母女身边,目光在大家身上转了一圈,落在苏邀身上,问汪悦榕道:“那就是苏四姑娘么?” 能说出那番话的人,原来长得是这样的模样。 汪悦榕应了一声,对许大奶奶的举动十分看不惯,一个正经的官夫人,这样做算什么?分明就是故意在给小辈难堪。 这么一跪一哭,之前的风向全都调转过来了。 汪大太太知道女儿的意思,按住女儿的肩膀对她摇了摇头,目光灼灼的道:“先看看幺幺怎么做。” 苏邀已经又忍不住叹气摇头,有些委屈的抿唇道:“许大奶奶说这话真是要折煞我,叫我惶恐了。我跟许姑娘的确是闹的有些不愉快,可那也是因为许姑娘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在乡野长大,无甚教养,我为人子女,生父母弄丢我不是本意,养父母抚养我长大是恩情,我怎么能让许姑娘的话传出去让两方都伤心?是以才不平则鸣,跟许姑娘起了些争执罢了。” 她盯着许大奶奶的眼睛,拔高了声音:“许姑娘辱我生父母养父母,我也回敬了许姑娘,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我并不曾再有什么怨恨,何谈什么原谅?再者,我们更不敢有让许姑娘和许大奶奶纡尊降贵来赔罪的想头。何况,寻常人家上门做客,听说也有拜帖先奉上,得到主人回帖方才会上门,我出身乡下不甚有见识,敢问许大奶奶一句,可曾往我们家递过拜帖,说过要来赔罪之事?若都没有,那么许姑娘分明身体都不大舒服了,我们都不追究也不计较,许家又为何非得要为难你们自己家的尊贵的千金呢?” ......! 谢老太太在心里赞了声好,一言就切中了要害。 是,你许家来道歉,跟我们家先说过了吗?我们家有要求你来道歉吗?没有!那你们先递帖子说了要过来了吗? 许家若是说有,苏邀现在只怕就会去叫回事处把所有的帖子都搬来。 许大奶奶抬头看她,终于领教到了苏邀的厉害,而后她柔弱的垂下头抽泣:“我们听说仙儿说了那些伤人的话,一时也顾不上先按照规矩送什么拜帖,只想着带孩子来先赔罪.....” “原来如此!”苏邀打断她,字字铿锵的道:“所以这根本是个误会,我们对许大奶奶会来赔罪的事一无所知,等我们知道了出来,许大少爷已经抱着许姑娘走了,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这么多双眼睛在这里看着,许大奶奶,您刚才自己也说了,那将来,可千万别有人说我们伯府得理不饶人,仗着几句孩子之间的口舌之争,累的许大奶奶竟要下跪,害的许姑娘受伤了才好啊。” 在这一瞬间,齐氏敛容肃色,收起了那副柔弱的表情,深深的看着苏邀的眼睛,然后她默默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怎么会?是我们家孩子做错了,我们担心自责还来不及,都是我们的过错,也多谢苏四姑娘不跟我们一般计较。” 她的袖子滑落下来,遮住了攥紧了的拳头,而后忽然颓丧倒在了旁边嬷嬷的肩上。 这丫头口舌太过锋利,如此三言两语之下就把她带着孩子来的责任轻飘飘又弄回了她们自己头上,还话里话外都是她们没事找事,来使苦肉计,再拖下去,还不知道她会说出什么更让人难以招架的话来。 苏邀挑了挑眉。 许家的下人已经惊慌失措的喊的喊,架的架,飞快的把齐氏给扶上了马车。 苏杏仪面色不善的望着她们的背影,在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声。 底下看热闹的百姓们却都觉得许家虽说是有过错在先,可这认错的态度也的确十分的诚恳,没看人家都不顾女儿身体已经不舒服,还是带着女儿上门来赔罪来了吗? 到底许阁老的确是从贫苦人家读书出来的,自己也觉得许慧仙说的那番话忒不像了,虽然说对孩子们严格了些,可严格才好啊!严格总比那些纵的二世祖们不知天高地厚还不管的好。 许家扳回一城。 汪大太太等到人散尽了,让管事的去递了话请见,而后才带着谢老太太一路进了二门。 苏邀跟苏杏仪已经都等在那里了,汪大太太从车上下来,快走了两步一手拉了苏杏仪,一手拉了苏邀,很是愧疚的道:“都是我们家纷纷连累了你们。” 如果不是苏邀应对飞快,这件事就又会变成另一个性质。 汪悦榕也上前看了苏邀一眼,轻轻冲她点了点头。 苏邀笑起来:“不能说连累不连累,我原本也不被京城这些贵女们所接受,她们看不上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迟早有这么一天的。” 她只是不想再受委屈而已。 否则,今天是许慧仙指着她的鼻子骂她的出身,她隐忍以后,明天就会是陈慧仙李慧仙,她实在是厌烦了。 既如此,还不如一力破万法。 汪大太太用力握了握苏邀的手,才对苏邀说:“谢老太太想见见你,昨儿的事,也有谢七小姐在其中,她心中觉得过意不去,先去了我那里赔罪,我思来想去,还是带她来了,你别见怪。” 苏邀往后看去,正好见谢老太太被下人搀扶着下了马车。 老人家颤颤巍巍,头发花白,一时站不稳,被人扶着站稳了,才拄着拐杖往她这里走过来,客气的喊她:“苏四姑娘。” 苏邀在心里有些不忍心。 像许家今天的做派,那绝不是家里大人知道错了来道歉的做派,但是谢老太太是。 六十三章·没死 苏邀自问已经修炼的软硬不吃,可是碰上谢老太太这样百忍成金的人,也不得不心悦诚服的叹一声。 老太太这样老了,还要为家里子孙辈的错处来道歉赔不是,她哪怕再厌烦谢家小辈的做派,也不可能跟个老人家过不去,因此她急忙回礼,二手顺势搀扶住了谢老太太,轻声道:“老太太折煞我了。” 谢老太太就笑了笑,赞叹的看了苏邀一眼,直截了当的道:“但凡家里那些不争气的有你一半,我何至于这么老了还要厚着脸皮求人呢?” 其实以谢家的地位和声誉,哪怕一房不成器,也影响不了大局,毕竟到底是家大业大,有能耐的谢家人也一样多了去了。 可谢老太太仍旧能够为了家族和孩子们做到这个份上,怪不得谢家能够兴旺如此多年了,选的宗妇都是一等一的。 谢老太太是来道歉的,但是她一来就看出来了,苏邀的目标并不是谢家,小七那个蠢货甚至根本没能入苏邀的眼。 既然如此,表明了态度,其余的也就不必再多说了,谢老太太去见了苏老太太,互相问了好之后,便跟苏家众人告辞。 临走之前,谢老太太特意看了苏邀一眼,轻声道:“好孩子,若是以后不嫌弃,就多来家里走走。” 苏邀笑着应是。 等到谢老太太走了,汪大太太才说今天许家的事儿:“若真是真心实意的来赔罪,怎么也该跟谢老太太这样,请个相熟的人带着进来,才好说话。他们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来道歉的,倒像是来找麻烦的。” 苏老太太气的心口痛,她冷哼了一声:“一天到晚的搬出人家的痛处来说,生怕人家日子过得太好,这样的孩子,教出她这种性子的人又能好到哪儿去?说是来道歉,其实不是跟我们道歉,只是做给别人看罢了。” 苏老太太到底是年纪和阅历摆在那里,许家是图什么,她略想想也就清楚了。 说起来,苏邀剑锋直指许家自恃高人一等,看天下寻常人不起,其实对于许家来说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天底下出身普通的人到底是占大多数,身份地位高的人当然会看不起低一等的人,只是你可以这么做,却不能宣之于口。 一旦说了,那事情可就不同了。 许家看来是深知犯了众怒,也知道苏邀这一招厉害在哪里,所以才使了这一招苦肉计。 说句实话,虽然有些丢面子,但是这一招还是大有用处的,至少今天过后,许慧仙的名声哪怕仍旧不好,可许家算是被摘开了。 汪大太太见苏老太太心情十分恶劣,也知道她的愤怒,轻声劝道:“老太太也别太生气,好在幺幺争气,今天也是一样,把许大奶奶说的根本抬不起头来。我原本总说纷纷的性子太烈了些,担心她以后要如何才能嫁的出去,女孩子么,总是温柔些更得人喜欢,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过的好过不好的,都得有本事才行。” 否则还不被人欺负死。 苏老太太听她这样说,眉头也松开了,怜惜的看一眼苏邀,感叹不已:“是,说到底还是该厉害就得厉害,否则的话,也只能被欺负的。” 气氛好了一些,汪大太太才试探着问:“寻常是否跟许家有什么过节?” 不然的话,许家的度量是不是太小了些? “哪儿有什么过节?”苏老太太直言直语:“都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去的,前头那些年,我们恨不得如履薄冰,还能有什么得罪许家的地方?” 这倒是,苏家之前的处境有多难,这还能有谁比汪大太太更明白的,她跟着想了一回,也只好作罢,反正梁子不结也结下了。 何况现在更该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汪大太太迟疑再三,才请教苏老太太:“我那弟弟.....” 汪悦榕也忍不住期待的看向苏邀和苏嵘。 申大夫一直都没有消息,这让汪大太太提心吊胆,这个弟弟虽然一直在外云游,可是她们姐弟之间的关系一直不错,他若是出了事,她又怎么有脸回家去面对族人长辈? 苏嵘早就知道汪大太太必定是要问这事儿的,因此很直接的告诉了汪大太太真话:“您放心吧,申大夫的性命无碍。” 汪大太太顿时念了声佛,她已经抱了最坏的打算了,之前甚至都一直不敢开口再问,现在知道自己弟弟性命还是保住了,心里的一个大石头就落了地。 她跟女儿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的侥幸。 “那就好,那就好!”汪大太太眼眶泛红,好容易才克制住了心情,勉强笑着跟苏老太太致歉:“真对不住,老太太,原本我也不该一直问这些的.....” 苏老太太哪里会在这些事上计较,再说申大夫本来也是因为帮苏嵘治腿才会被庄王盯上的,他若真是出事,那苏家才真是要一辈子过意不去。 “你也太言重了。”苏老太太如今对汪大太太更见亲近:“申大夫是嵘哥儿的救命恩人,更是我们整个伯府的大恩人,我们也一直在想法子打听消息,只是詹长史偏偏纵火自焚,他死了,线索就又断了,我们没个结果,也不敢先跟你们说,所以才耽搁了,直到如今才得了确切的消息。” 老太太真心实意的对汪大太太说:“咱们两家本来就是通家之好,如今就更不必说了,咱们以后也要互相扶持才好。” 汪大太太立即就笑起来:“这是自然的,不必老太太说,我们家也是这样做的。” 说着,汪大太太又觉得有些可惜,不着痕迹的又看苏嵘一眼。 只可惜啊,苏家人的脑子都长到苏邀跟苏嵘两个身上了,但凡是苏桉能有苏嵘一星半点儿的聪明呢,这门亲事也能成,两家的关系就更牢靠了。 最后,汪大太太在苏家用了饭方才告辞,出了门上了马车,汪大太太便道:“该轮到许家头疼了。” 六十四章·老辣 许家的确是头疼的很。 许慧仙身体本就没有休息好,又因为被许崇逼着要她去苏家道歉大哭了一场,以至于身体更差,在苏家门口跪了没一会儿,就又流了鼻血,被许大少爷背着回了家,就昏了过去,一直还未醒。 许大少爷咬牙切齿的在檐柱子上捶了一拳,面色难看的立在檐下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底下伺候的人站了一圈,全都胆战心惊的等着。 幸亏没过一会儿,许崇急匆匆的赶来了,张口问儿子:“你妹妹怎么样?” 许大少爷面色极难看,心情极差的看了父亲一眼,沉闷的摇头:“能好么?如今还昏睡着呢,大夫进去看了,还不知道怎么样。”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非得那样逼着许慧仙去苏家道歉,又不是什么大事,两个小姑娘起了争执,竟然需要闹到这个份上,父亲也太严于律己了。 许崇知道儿子心里不舒服,他自己其实也心里不是滋味,急匆匆进去看了女儿一回,见许慧仙苍白着脸色躺在床上,站着定定的看了一会儿,才转头对大夫道:“都托付给您了,还请您千万费心。” 大夫急忙答应。 许崇就出了门,见儿子还立在檐下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就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母亲呢?” 才说完,许大奶奶就被丫头婆子簇拥着回来了,一回来,顾不得别的,急忙上了台阶,见丈夫儿子都在,急忙站定了问:“怎么样了?” 许大少爷愤愤然欲言又止。 许崇却温和的安慰起她来:“没什么事,你知道仙儿向来每隔一阵子就出血的,尤其是这几天她情绪大起大落的,就更是了,不会有什么的,你放心。” 许大奶奶怎么能放心? 她甩开许崇的手,忍着眼泪哽咽的摇了摇头。 许崇叹声气,看妻子这样子也不落忍,就轻声道:“你也知道的,父亲说过,这也是不得已。唯有如此,才能平息众怒,这也是为了仙儿自己好啊。” 许大奶奶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转身进了自己房里。 许崇跟进来,一面叹气一面问她:“到底怎么样了?” 许大奶奶哼了一声,虽然气怒但是却还是梨花带雨的道:“苏四姑娘的嘴巴就跟刀一样,能怎么样?我说什么,她都只问我,苏家有没有怪过我们,有没有要求我们去道歉赔不是,我们要去道歉赔不是,有没有先给主人家送帖子......” 许崇的眉眼逐渐冷峻下来,呵了一声满心厌恶。 还真是把自己当回事,竟然还不依不饶了起来了。 他见许大奶奶哭的十分可怜,就上前轻轻将她搂在怀里:“算了,永定伯府复爵,那个瘸子的腿又好了,加上他们是依附于皇长孙的,如今皇长孙恢复了身份,他们当然要嚣张一阵子了。” 可也只是一阵子,他们总不会一直这么幸运的。 许大奶奶哭的隐忍而痛苦:“可是我可怜的仙儿怎么办?如今人人都知道仙儿在钳宝阁跟苏邀闹的不愉快,就算是去赔罪了,可那又怎样?我们捧在手心里的珍宝这样对别人卑躬屈膝,你心里好受么?” 不好受又有什么法子? 许崇捏住齐氏的手,压低声音道:“别急,等到姑妈回来,一切就都好了。” 他安慰了许大奶奶一阵,外面的丫头就隔着帘子禀报,说是老爷回来了,请他过书房去。 听说是公公回来了,许大奶奶急忙忍住了哭声,握着许崇的手也松开了:“那你快去,别叫父亲等久了,父亲一定是问今天的事的。” 许崇嗯了一声,让她去看着许慧仙,自己换了衣裳径直去书房找许阁老。 许顺从屏风后头出来,手里正拿着一卷书,见了他进门就问:“如何?” 昨天一回来,听说了许慧仙跟苏邀起了冲突的全部过程,许老就严令许大奶奶带着许慧仙去道歉。 许崇急忙说了今天的事,又下了评语:“这个苏邀的确是心狠手辣,年纪小小,心思却恶毒,仙儿不过是几句话得罪了她,她倒好,竟然要拉我们一家下水,让我们成为靶子。” 对于文官来说,名声何等紧要? 苏邀昨天那番话一出,以至于连许阁老这样的重臣也得赶紧表明态度-----他门生无数,可是门生里头更多的也都是普通人。 许顺比儿子儿媳更能沉得住气多了,他吹了吹茶杯里的浮沫,冷声道:“有什么可着急的?人家抓住了你的把柄,不肯忍气吞声也是正常,这有什么?” 各凭本事罢了。 他扬手止住儿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一个小姑娘,你跟她计较什么?再说,现在要紧的是这些吗?” 丢脸怕什么?许老走到如今,正如苏邀所说,他付出了多少代价和辛苦才走到这里,他最信奉的就是凭本事吃饭。 苏邀凭本事让许家吃了个亏,还回来就是了。 他沉声道:“永定伯如今既然已经继承了爵位,且身体也恢复了,那也是该上朝领职的时候了。” 这话题转的太快,许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紧张的看着他:“父亲.....” 许顺冷声道:“你想什么我都知道,急什么,慢慢来。” 你看,苏邀拼尽全力,可结果呢? 这所谓的群情激奋,他也不过是一招就轻飘飘的解决了,如今谁还会再提起这事儿? 刘御史那封折子也不再写了。 官场如战场,小丫头以为真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就能无往不利? “我就让她知道什么叫做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过了几天,朝中除了皇长孙的事儿,又出了另一件令大家有些诧异的事儿-----新任的永定伯任河北承德卫指挥使。 苏嵘少年时颇为惊才绝艳,很让人瞩目,可他残了这么多年,能站起来重新行走已经算是上天开恩,他如今当了卫所指挥使,朝中文武一时都侧目,有些不满的,私底下忍不住就说:“皇长孙身份一明,就鸡犬升天了。” 六十五章·算计 这世上总是不乏那些看不得人好的人,苏家落魄了这么多年,却一朝飞升,因为跟皇长孙沾亲带故而炙手可热,而且这运气还挡不住了,连瘸了多年的腿的苏嵘都治好了腿了,怎么不让人眼红? 这个说法一出,朝中众人对苏家的态度就难免微妙起来,连带对皇长孙也颇有些复杂了。 毕竟,虽然在外头长大不是皇长孙的错,皇长孙也是受人陷害,可是,你长在外头是不是不争的事实?是不是没经过皇家正经的教育? 那么,怎么能保证皇长孙不任人唯亲呢? 要知道,朝中这些人,在他还是宋恒的时候,可没少上奏折弹劾他,哪怕是没上过奏折的,说句实话,那也跟萧恒攀不上亲啊。 辛苦多年在朝中站稳脚跟,可结果却还不如那等鸡犬升天的,这怎么叫人甘心? 随着苏嵘拿了实缺,朝中对皇长孙的风评一下子就变了。 进了十月之后,离太后娘娘的千秋越来越近,地方官员的千秋节礼也都陆续送进京城,京城一时更加热闹。 这样欢乐祥和的气氛里,连备受打击的田家也缓过了精神-----这就是有一个大靠山的好处了,田家再怎么不济,再怎么是推恩的爵位,只要有田太后一天,田家就照样能够富贵。 尤其是遇上太后千秋这样的时候,谁人不顺带着恭维恭维田家呢? 那等地方上来的,搭不上路子的人几乎都要把田家的门槛给踏破。 田家收帖子接礼忙得不可开交,田夫人连轴转也有些疲倦,在好不容易又送走了一个诰命之后,才哂然笑了笑:“怪道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呢。您看看,当初皇长孙还在宋家的时候,多少夫人太太都嫌他是个外室所出的私生子,又嫌他在锦衣卫当差,一身的血腥,唯恐跟他扯上关系,可如今呢?不过是换了个壳子,人还不是那个人么?这些人就趋之若鹜了。” 这些人全都是冲着宋恒来的,都想着通过太后的千秋带女孩儿们进宫,看看是否能得到皇长孙青眼。 真是可笑。 田承忠讽刺的笑了笑,接过丫头递来的茶却一口没喝,半响才淡淡的道:“鼠目寸光,你只管敷衍着就是了。” 急什么? 只不过是个皇长孙而已,是有传位给皇长孙的,但是越过皇长孙直接传位给儿子们的也多的是。 萧恒如今在宫里,别人不知道他的情形,田承忠怎么会不知道? 这个倔驴到现在都还未彻底释怀从前的事,对田太后等人也都不甚恭敬,如今是才开始,元丰帝看在死去的太子份上,还能容忍他。 可是人的耐心总归是有限的,总有会用完的一天。 他敲了敲桌子,低声对田夫人叮嘱:“还是再看看,先跟太后娘娘说,不要太过着急,小循的事儿,先放一放。” 这个女儿冰雪聪明,跟娇生惯养自恃聪明的大女儿比,不知道好了多少,田承忠如今倒是觉得她比田蕊要有价值的多。 若是以后真的能成,那田家的富贵,说不得就要靠二女儿了。 田夫人见他这么说,忍不住微微蹙眉,半响才轻声说:“太后娘娘她又宣小循进宫去了,我看小循自己也跟平常不同。” 原本田承忠都准备起身去换衣服出门了的,听见这话又从屏风后头转出来,诧异问:“这怎么说?” “你知道她的性子的,她跟咋咋呼呼的蕊儿不同,不管什么事,都十分沉得住气,蕊儿喜欢热闹,她却从不凑热闹。”田夫人忧心不已,长叹了一声气,觉得肚子里一片冰凉,但是呼出来的气却灼的慌:“就是太后娘娘那里,多少次她都私底下让我说她病了,不肯跟蕊儿去的太勤快的。可你看看,就最近,她都进宫多少次了?” 这由不得人不多想。 田承忠啊了一声,也没料到有这回事,略想了想才挑眉:“等到小循回来,你再好好问问她。” 如果女儿自己有那个意思,那又更好了。 毕竟她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想要的东西,肯定是比寻常人更明白要如何才能得到的。 田夫人应了一声,又道:“对了,原本咱们小循及笄,不是说要给许家下帖子吗?如今看来,要么还是算了?” 许老自己的口碑是被挽救了,但是许家姑娘的人品却还是遭到了质疑。 虽然田家是勋贵,是大富大贵之家,可也正因为如此,就更要避嫌,这个节骨眼若是还跟许慧仙凑得太近,难免落了那帮酸腐的眼,为太后娘娘招来什么不好的话。 田承忠对于这一点倒是没什么异议。 他跟徐家还能算得上有些面子情,但是跟田家,实在是互相看不顺眼。 因此他只是随意嗯了声:“你自己定吧。” 另一头的田循正在为太后揉肩,她力度适中,按捏穴位又十分精准,叫田太后都忍不住出声夸赞:“小循真是什么都会,这样好的小姑娘,怎么不叫人喜欢?” 掌事姑姑就也跟着凑趣:“可不是,二姑娘又漂亮又温柔,也不知道谁能有这等运气,能娶到咱们二姑娘去。” 田循立即就红了脸要避开。 田太后慈爱的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别理会她,咱们小循的福气且大着呢。” 正说着,庞贵妃求见,田太后让田循呆着,让庞贵妃进来。 庞贵妃说的是田太后千秋的事儿:“圣上已经下令,在光风霁月馆设宴,到时候宴请内外命妇,为您贺寿。” 至于朝臣和宗室男丁,自然是在前头设宴的。 田太后皱了皱眉:“哀家再三说不必大费周章,奈何皇帝就是不肯听。” “母后您的千秋是大事儿,圣上也是一片孝心。”庞贵妃忍不住笑起来:“听说连琉球也送了一对凤凰鸟来,为您祝寿,臣妾没什么见识,长到这么大都还是头一次听说凤凰鸟,还是沾了娘娘的光,才能见识此等盛景呢。” 六十六章·抬举 说起这件事,田太后的确是有些得意的。 她这次六十四的生辰,着实是声势浩大,元丰帝有意替她大办,底下的人自然也都会看眼色,连东瀛和高丽也都派了使臣送了贺礼来,可谓是只能十分荣光了。 她不是皇帝亲娘,皇帝能做到这个份上,就彰显了他的态度。 如此一来,上行下效,她这个太后的地位自然又尊贵几分,连带着她的娘家田家也沾光。 只是这样的富贵,得要长久才是真的富贵啊。 田太后想到这里,深深的看了含羞的田循一眼。 田家的富贵,最后还是要落到女人肩上。 田承忠能力平庸,守着承恩公的爵位,能够不出错就已经是最大的成就了,田二老爷读书不成,武功不济,文武的路子都走不通,只好照顾家中生意。 这哪里是长久之计? 她在,尚且能够护得住田家一时,可她难道能活一辈子? 之前有让田蕊嫁给庄王的打算,也就是因为这个,那时候庄王正是炙手可热的红人,若不是他自己急功近利,蹦出个宋恒来,其实如今也还是。 叹了口气,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情绪低落下来:“什么凤凰鸟,不过图赏赐罢了,哀家不信那个。” 庞贵妃见她忽然不高兴,忖度片刻,说些高兴的事来逗她开心。 田太后听了一会儿,忽然问:“阿恒呢?” 萧恒竟然到如今都还未进过她宫里请安,这实在忒不像话了,田太后说起这事儿,就十分不高兴。 说起萧恒的事,庞贵妃就没辙了,委婉的道:“这孩子一时还未扭转过来......” “都这么久了!一时半刻的,说他想不通,那也罢了,可是这都过去多久了?!”田太后杨眉不悦:“一开始还说不信自己的身世,像是有人故意的似地,后来查清楚了,高平的结案文书都送上来了,谁都能证明他的身份,他还有什么可别扭的?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何况还是我们这些老人!他到底在记恨什么?记恨哀家还是记恨皇帝?!” 这话说的就太重了,庞贵妃是元丰帝跟前伺候久了的妃嫔了,若说元丰帝的心思,也就她能摸准几分。 萧恒虽然这么不识抬举,但是奈何元丰帝就是不生气,不仅不生气,前些时候还在她跟前说了一句:“这孩子重情义。” 庞贵妃对萧恒就更加另眼看待几分,此时当然不能顺着太后的话说萧恒的不是,不仅不能说,还要帮忙说合:“太后娘娘说哪里的话、实在是他本就出了名的倔强,如今这么着也是意料之中,等到他想通了,自然就好了,娘娘不必太着急了。” 不着急?怎么能不着急? 田太后冷哼一声:“未必他以后依旧要去跟宋家过日子?真正的亲人放在这里不晓得亲近,怎算得上是个明白人?哀家老了,能图他什么?还不是替皇帝觉得委屈?皇帝待谁这样有耐心过,也就是他了,他若还不知道惜福,就太冷情了些。” 庞贵妃哪里肯附和这样的话,只是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 倒是田循在庞贵妃告辞之后,特地劝解田太后:“宋家此前对他不可谓不好,他一时想不通也是正常的,姑祖母不要跟她一般计较,以后慢慢就好了。” 田循自来是不干己事不张口的性子,她忽然说起萧恒的好话来,田太后眼皮跳了跳,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片刻后才道:“小循,你留在宫中陪哀家住一阵子吧。” 田循温柔应是。 宫中田太后对萧恒态度有所不满,永宁长公主也在为这事儿犯愁,她单手支颐,另一只手拨弄了一阵棋盘,才抛了白玉棋子挑眉道:“真是为难死人,我又不常住京城,好容易回京一趟来给娘娘贺寿,又遇上这种事儿。你说总归是一家人,我知道了这事儿,总该有个表示吧?可偏偏......” 可偏偏萧恒这么不给面子,她已经好几次借着进宫的机会要去看看萧恒了,可萧恒却根本不肯见人。 这样下去,只怕等到她离开京城,都未必能跟萧恒见上几面。 她原本就不在京城,更该跟皇室的亲戚处好关系,她跟元丰帝的感情还算不错,之前有个庄王,她也跟庄王颇有些交情。 可如今的萧恒,却油盐不进。 明昌公主见她输了,冷笑一声也抛开了棋子,让人拿了茶上来,喝了一口挑眉望着她:“他跟他那娘一样,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这样的人,你还想能讨好的了他?也就是苏家贺家有时运,跟他向来关系不错,如今才跟着鸡犬升天,什么都有了。可咱们?” 她嗤之以鼻:“咱们有什么?不过就是半只脚进棺材的人罢了,他哪里把咱们放在眼里呢?” 永宁长公主静默一瞬,敏锐的听出了明昌公主对于萧恒的嫌恶。 她很明白这是为什么,也知道明昌公主是在记恨当初太子只肯娶宋家女的事。 顿了顿,她才道:“都过去的事了,大姐你也该往前看,总不能,咱们真的记恨着一辈子吧?形势比人强啊。” 她们倒是长公主,身份尊位都是有的,可是也得为子孙后代着想。 真得罪了萧恒,有什么好处? 明昌公主哈了一声:“这话说的,好似咱们凑上去,他就会理我们似地,你看着吧,他最后看重的,只会是苏家贺家宋家几家。就连未来的皇长孙妃,我看大家也都不必多费神了,必定是苏四没跑了。” 苏四?永宁长公主不解:“为何这么说?” 明昌公主讥诮的把他们俩的事情捡了一些拿出来说:“看看这关系,以后难道不是打算亲上做亲?这下可好,一个牙尖嘴利,一个凶神恶煞,配到一起,谁能有他们的谱儿?别的不说,先说这个苏四吧,她不是刚红口白牙的把人家许阁老家的孙女儿骂的抬不起头,连带和许家都慌忙带人去认错,闹的兵荒马乱的吗?” 六十七章·坠马 明昌公主不仅不喜欢一朝飞上枝头的萧恒,对于苏邀更是有一股难掩的厌恶,说到底,大约是因为苏家那个丫头当初在成国公府对付章灵慧的时候,那副样子实在显得太过趾高气扬了。 听见她越说越不像话,永宁长公主有些尴尬和慌张,忍不住低声咳嗽了一声:“大姐!你这性子真该改改了。” 明昌公主嗤之以鼻,挑眉道:“本宫可不是那等虚已委蛇的人,就这等两人,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永宁长公主急忙咳嗽了一阵,好不容易才截断了她这番惊世骇俗的话,讪笑着起身:“我该回去了,出来这么久了,只怕咸宁她们不听话。” 咸宁县主是永宁长公主的外孙女儿,她娘生她的时候难产,生下她就去世了,咸宁县主便一直养在永宁长公主身边,永宁长公主对她爱若珍宝。 真是胆小如鼠,明昌公主抬眼看了她一眼,心中不屑又有些微恼怒,可是到底还是没有再过分的为难她,只是嗯了一声,叮嘱她:“下回过来把咸宁也带上,那小丫头这么久没见我,难不成半点不想我?” “哪儿啊!”永宁长公主无奈:“她一来就赶上京城的大风沙,被吹的蓬头垢面的,还嗓子哑脸上蜕皮,正窝在家里赌气呢!否则早飞来了!” 她说的有趣,连心气不顺的明昌公主也忍不住莞尔:“这丫头,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性子,娇贵的什么似地,她既然不肯来,那就让云章过去瞧瞧她,说起来,云章这丫头也念叨她许久了。” 永宁长公主答应着出来,等到回了家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她的驸马唐源见她情绪不怎么好,还特意问一句:“不是去见明昌公主了吗?怎么还不高兴?她莫不是又给你气受了不成?” 明昌公主自来都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脾气也不好,诸位公主之中,只有她一人独大,时常给别的公主委屈受。 别的不说,光是这门亲事,那都还是明昌公主瞧不上唐源是个毫无根基的穷小子,才死活不肯嫁,逼着先帝改了主意。 如今是时间隔得太久了,许多人都不记得了,可作为当事人的唐源却怎么能忘记那种被人瞧不上的屈辱?他自来是不喜欢跟明昌公主走得近的。 永宁长公主一看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急忙摇头:“你别瞎想了,大家眼看着都是连孙女儿都有的年纪了,难不成还跟从前一样天天为了些有的没的斗气啊?不是什么大事儿,是我自己有些发愁,原本想通过她多跟圣上太后等人亲近亲近的,可是现在看来,事情好像不同了。” 永宁长公主摘了身上斗篷,坐在椅子上伸手接过丈夫递来的参茶,继续道:“现在太后娘娘跟圣上都为了萧恒的事儿忙的团团转,皇长孙好容易找回来,只是到底隔了这么多年,有些隔阂哪里是一时半刻能消的?我就想着,问问大姐是怎么想的,谁知道大姐话里话外都是说皇长孙的不是,连苏家也跟着迁怒了。我听着觉得不是事儿,就告辞回来了。” “你也是亏还没吃够。”唐源见她紧张,忍不住就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的事心里紧张,可是也不能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别的不说,光说明昌公主那个性子,难道你还不知道?这么多年,说到底是关照过几件事,可是咱们说句实在话,她那是为了帮咱们,还是为了踩着你叫咱们感恩戴德?” 当年的事压在他心里很多年了,明昌公主看不上他就算了,还非得用那样的法子,闹的人尽皆知,她是公主,金枝玉叶,最后什么事儿也没有。 可他呢? 他却被众人嘲笑,后来不得不躲到边关去,在那苦寒之地陪着叔叔守了好几年的紫荆关,如果不是他立下功劳回京,又娶了永宁长公主,如今他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落魄。 可气的是明昌公主命好,仗着在今上夺位的时候有些功劳,硬是越活越滋润,如今俨然已经是德高望重的人物了。 可不管怎么样,唐源都看不上明昌公主,他这惹出来的麻烦,他自问自己可以解决,哪怕是去求人,求的也绝不会是明昌公主,谁都可以,唯独明昌公主不可以。 见他忽然变得激动,永宁长公主也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急忙就道:“行了行了,你看看你说着说着又急起来.....之前不是我们久不在京城,所以我才想着去探探情形么?不过现在也的确是不必了,她自己都跟皇长孙和苏家看不对眼,听说皇长孙对她十分的冷淡,我听她的那些话,她对皇长孙也不满至极,咱们倒是不必再走她的路子。” “那才好!”唐源哼了一声:“走了也没用,像往年,要送多少东西给她,才能让她消停?如今不去求她,能省下一大半银子!要实在要求人,先不要说田家和庞家,这些都是能说的上话的人家,就说宋家和苏家贺家,难道就求不得了?何必总是自讨苦吃去看她冷脸?” 永宁长公主有些无奈,正要说话,就忽然听见外头一阵喧嚷,不由皱起了眉。 唐源站起身来不悦的出了门,外头的声音很快又平息下来,不一会儿,他又掀了帘子进来,神色凝重的说:“我得出门一趟,公主先别紧张,若是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商量。” “这么急着要去干什么?”永宁长公主听他说的话不大对,顿时敏锐的问:“出远门去?” “出远门,去一趟承德。”唐源急着让让人去准备行装,见永宁长公主跟过来,就言简意赅的解释:“叔叔让我过去,说是新上任的卫所指挥使,就是苏伯爷,他出了意外坠马了,如今找不着人,还不知道是怎么样,他紧张的很,我得过去看看。” 什么?! 永宁长公主忍不住心惊,随即就觉得冷汗从额头渗出。 六十八章·忌惮 永宁长公主心里发慌,一时连面色都泛白,紧张的拽住了唐源的袖子:“驸马,不会是......” 这么大的年纪了,可永宁长公主永远都好像还是那个不受宠不受重视的公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她总要看很多人的脸色,所以哪怕是以公主之尊下嫁唐家,也从来不曾趾高气扬的摆公主的威风,反而温顺懂事。 唐源很尊重她,见她这样急忙反手扶住了她摇头:“事情未必就是我们想的这样,你先别着急,再说,哪怕是真的是叔叔,那也总有解决的法子。莫不是还真的要杀了我!” 他说出这个字,永宁长公主的脸更是瞬间煞白,一时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好半响才控制住自己,勉强咬着牙露出个笑容来:“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不会的,不会的。” 她认真的,仿佛是在对他说,又好像是在对自己说:“若真有那么一天,大不了就让他们杀了我,我虽然不是太后所出,也不是跟陛下一母同胞,可到底血浓于水,总不至于杀了我,还要连累我的子孙!” 唐源心中震撼,伸手重重的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先不要想这些没用的,我先去看看再说。你在家中呆着,若是没事,想去宫中走走就走走。至于太后娘娘,若是给你摆脸色,你就少去,皇长孙那儿也是一样的,我们的心意尽到了就是了。说到底,他的身世谁也没想到,跟咱们也没关系,他身世曝光了,我们就拿他当侄孙亲近,当皇长孙尊重,该做的都做了,也就是了,别听明昌的闹的沸反盈天的。好歹是个长辈,难不成还要咱们卑躬屈膝不成?为了谁都别去求人,尤其听我的,别去求明昌,她阴阳怪气的样子,我受够了。” 永宁长公主不想让他临去还担心,只是点头:“我都知道,你放心吧,自己当心一些,劝劝叔叔,苏家如今正是炙手可热,他才上任就出事,无论如何不是好事.....” 唐源一一都答应了,正好底下的人将他的东西也都收拾好了过来请他,他就冲永宁长公主点点头,转身出了门。 才下了台阶,他就见咸宁县主提着裙角从长廊拐角处飞奔过来,见她跑的太急,他忍不住出声提醒:“一个女孩子家,着急忙慌的像是什么样子?” 咸宁县主笑着站定了,神采飞扬的拎着裙摆转了一圈问他:“外祖父,好看吗?这是父亲送我的裙子,说是叫做什么云光锦的料子做的,好不好看?” 她笑盈盈的,虽然皮肤黑了一些,但是眼睛却极灵动,唐源忍不住笑了:“好看好看,天底下你最好看行了吧?” 他说完了,又嘱咐她:“外祖父要出门一趟去办点事,你多多陪着你外祖母。如今你也逐渐大了,可不能再跟小孩子那样惹她生气伤心,她身体可经不住。” 咸宁县主急忙答应:“您放心吧,我长大啦,再也不会惹祸了。” 唐源这才放心,笑着夸赞了她一声,转身带着人出了院门。 咸宁县主目送他走了,蹬蹬蹬转身跑进永宁长公主房里,欢快的喊了一声外祖母。 永宁长公主正在出神,闻言答应了一声,见她如同是一只小雀儿一样飞进来,脸上不自觉带了些笑意,又看见她的裙子,便啧了一声:“哟,今天穿的这样好看啊?” 咸宁县主就很得意:“是呀,父亲送给我的,说是如今京城正流行这样的料子,他好不容易才得了一匹,只送给了我,连妹妹也没有。” 咸宁县主的母亲难产而亡,被接到了长公主府抚养,她父亲是如今国子监的司业方碧平,如今也已经另娶了,连孩子都有两三个了。 永宁长公主怜惜的摸摸她的头,只点头笑笑:“在那边玩的还开心么?” “开心的。”咸宁县主在她身边坐下来:“那我先出去啦,妹妹说带我去做客的。” 这事儿昨天永宁长公主的确就已经知道了,她嗯了一声,揉了揉眉心叮嘱:“客随主便,不能仗着身份就飞扬跋扈,知不知道?” 这些叮嘱咸宁县主自小就听惯了的,她答应了,小鸟儿出笼一样飞出去,先去了方家。 方碧平正好要出门去,见了她来,慈爱的笑着问:“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的。”咸宁县主笑眯眯的答他,等到方媛媛收拾好了出来,一道坐上马车,才问她:“为何她要来见我,自己不来见?” 她坐的是县主规制的七宝香车,车厢宽敞舒适,上头铺了厚厚的毡子,摆着一张小几,旁边分设了几个引枕,坐卧皆宜,方媛媛坐在左边靠着车壁,听见她问话一时捏紧了杯子,过了片刻才又松开些力度,努力叫自己平静下来。 可是到底是意难平。 同样是父亲的女儿,为什么咸宁就能活的这样潇洒肆意,所有人都当她是个宝贝,永宁长公主更是舍得把孙女儿才能有的县主爵位给了她。 她能出入宫廷,自小长在个公主府,平常来往的都是云章县主和高官显贵的贵女。 可是自己呢? 想到这里,她有些苦涩的牵了牵嘴角,又很快压下了心里的嫉妒,和缓的解释:“她不好意思的,你才来京城,又只进宫请了安便不曾再出门,所以没有听说过。她得罪了大人物,如今被家里好生训斥了一番,如今才好容易能出门了。” 咸宁县主有些诧异,挑着眉说:“许姑娘她自己还不算是大人物吗?谁这样厉害,能叫她也吃亏呀?” “还不是那个永定伯府从外头找回来的乡下丫头!”方媛媛愤愤不平:“一个下三滥的商户家里长大出来的,仗着口齿就把白的说成黑的!十分的牙尖嘴利,如今人人都怕她怕的跟瘟神似的,谁敢跟她过不去呢?” 她说着,有意无意的看着旁边咸宁县主的面色。 咸宁县主并无所觉,听完了才笑了笑,摇头说:“不喜欢,就少接触些就是了。” 六十九章·引火 咸宁县主少见这个妹妹这么动怒的,忍不住就有些诧异,她多年不在京城,也跟京城闺秀不算熟稔。 可是跟许慧仙却还算是有点交情的-----小的时候她在宫中小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许慧仙是在宫中陪着二公主当个伴读。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二公主身边另一个伴读出了事,连带着许慧仙也出宫回家了。 不过那之后,许慧仙每每等到她回京,总不会少了她的帖子,一来二去就有了些交情。 听说这种事,咸宁县主低着头想了想,还没来得及说话,方媛媛就又把苏邀如何可恶,后来许家是如何低声下气的道歉赔不是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叹气道:“为了这事儿,闹的许家鸡飞狗跳的,仙儿姐姐都出不了门,病了好一阵子,如今京城上下谁敢得罪那个苏邀?人人都怕她怕的跟什么似地。先不必说我们这种了,就算是云章县主和田蕊她们,听说都得让苏邀几分。” 咸宁县主没有答话,只是转开了话题:“既然如此,那咱们还是先别去见了吧?别到时候给许姑娘添麻烦。” 没想到咸宁县主竟这样说,方媛媛眉间皱成了一个川字,险些压不住心里的戾气,可她很快就又笑起来安抚咸宁县主:“哪里有这么夸张?都已经道过歉赔过不是了,难道还真的得砍了头才算是不得罪了不成?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仙儿姐姐再三跟我说,务必要见一见你才好,她如今出了这事儿,也没几个朋友了,只有咱们可以说说话。” 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咸宁县主一时也找不到理由反驳,不一时,方媛媛笑着说了一声到了,就带上了帷帽,让咸宁县主也下车。 咸宁县主蹙眉看了一眼,见是一间书斋,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扶着她的手下了车,小声问:“为什么选在这里?” “她给她哥哥选些笔墨纸砚,贺他要去国子监上课。”方媛媛笑着解释几句,跟她一道进了店里。 这是一间算是宽阔的店面,里头也十分的简洁,才进门,就有小二迎上来,体贴的问她们要买什么东西。 方媛媛让丫头报了许慧仙的名,伙计就恍然大悟:“哦,楼上请,楼上请!” 咸宁县主被方媛媛拉着往楼上去,却忽然在拐角处碰上一个小孩儿,被撞的倒退了两步,险些连咸宁县主一道摔倒,好在伺候的人眼疾手快的扶住了。 方媛媛呀了一声,扶着头顿时就有些恼怒的看了那个孩子一眼,蹙眉问:“你怎么回事,走路不长眼睛吗?” 她到底是有些小姐脾气的,又斥责伙计不提前看路。 伙计急忙赔不是打圆场,那个孩子也过来讷讷的道歉。 方媛媛气不打一处来:“这么大的路,不长眼睛四处乱闯!我看你真是全无教养,就这样子,竟然还来买书?我看你快别读书了,读书也是有辱斯文!” 咸宁县主没见过妹妹发这样大的脾气,诧异的看她一眼,低声道:“不是什么大事,算了。” “姐姐你不知道,他这样没头没脑的乱撞,谁知道是存的什么心?”方媛媛没好气:“京城出过许多桩这样的事了,都是这种小孩儿借着各种名目撞过来,替人家故意来当马前卒的,听说都拐走过好几家的女孩子了,这孩子看着就贼眉鼠眼的,谁知道是不是也存着这种心思呢!” 伙计就忍不住苦笑:“姑娘,真不至于,这位小少爷也是我们店里的常客了,经常过来买书的,是我们.....” 那孩子抬起头,一双眼睛如同是黑葡萄,又黑又亮,目光炯炯的看着方媛媛:“是我走错了路,实在对不住二位姐姐,可我并不是什么拐子,也不是小偷,若是.....” 他想要拱手赔不是,方媛媛却伸手不耐烦的挥了一下,顿时把他手里的砚台给打翻了,里头的墨汁瞬时都洒了出来,弄得咸宁县主的裙子上也全都是墨点。 方媛媛顿时惊了一跳,立即厉声的指着那个孩子呵斥:“你是哪里来的小杂种,你撞过来,我不过说了你几句,你竟然就怀恨在心,故意冲撞!你知不知道我姐姐是谁?” 她伸手一推,那孩子就噗通一声跌在地上,边上许多客人听见动静,都忍不住朝这边看过来,连楼上的雅间也有推开窗户的。 伙计急忙过去搀扶那个孩子:“沈少爷,您快起来。” 咸宁县主有些心疼,她身上的云光锦是方碧平送的,听说花了他两年的薪俸,这东西都不只是贵重在价钱了。 因此她一时没顾上这边,只是任由丫头擦拭身上的裙子,等她听见方媛媛那边破口大骂,急忙对着丫头摇了摇头,迅速上前拉了方媛媛,不大高兴的道:“行了!不是什么大事,不要闹成这样。” 她是出来玩的,闹成这样太丢人了。 沈嘉言被搀扶着站起来,手肘已经因为擦在地上蹭破了一块油皮,正火辣辣的痛的厉害,可他不卑不亢的立在原处忍着痛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赔您裙子.....” 方媛媛冷笑出声:“赔?你配得起吗?你侮辱谁呢?你分明就是不怀好意往女眷身上撞,如今又故意说要赔裙子,我姐姐是什么身份,她能随便收你这种来路不明的人送的衣裳,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这也太过了.....咸宁县主皱起眉头正要生气,那边却已经有人高声喊了一声少爷,随即一个长随模样的人快步走了过来,挡在了那个孩子跟前,陪着笑问:“不知道我们小少爷是有什么冲撞的地方,我们在这里先赔不是了.....若是有什么损失,我们愿意一力承担,还请二位息怒.....” 是息事宁人的态度。 方媛媛冷冷哼了一声,沈嘉言却已经眼睛发亮的喊了一声姐姐。 随即咸宁县主就诧异的侧过头去,正好见一个同样穿着云光锦的姑娘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这姑娘..... 她若有所悟的眨了眨眼睛,看向方媛媛。 方媛媛已经忍不住脸上的厌恶,转过头来低声对着咸宁县主冷笑道:“这就是苏邀了,我说呢,怪不得这小崽子这样精准的往我们身上撞过来,原来是因为有人示意的!” 咸宁县主眉眼都冷淡下来:“不过就是撞了一下,若你后来不要那样不依不饶,也没这后头的事。算了,我们快上楼吧。” 她总觉得方媛媛跟在家里的时候不同了,简直是判若两人。 方媛媛却有些急了,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耳语:“姐姐!你若是这样就算了,别人还只当你怕了她.....” 咸宁县主顿时莫名其妙:“这有什么怕不怕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她听方媛媛说过苏邀的可恶之处,从感情上来说,她当然是跟方媛媛更亲,跟许慧仙更熟,和淳安郡主也亲近,可是从理智上来说,今天这事儿着实不是什么大事,至少没有到需要证明什么的地步。 她淡淡的看了方媛媛一眼:“你到底走不走?是出来说话的,还是出来惹闲气的?” 第七十章·折辱 谁都不是傻子,咸宁县主虽然是久不在京城,养在外祖母家里,也知道这次的冲突起的蹊跷,心里已经有些上火。 方媛媛急忙回头朝咸宁县主挤了挤眼睛,捏了一下咸宁县主的手,低声道:“妹妹别怕,我一定让她们给个交代!” 一面横眉怒目,一双眼睛吊起来如同是台上唱戏的角儿,见了苏邀过来,提高了声音忍不住讥笑:“怪不得这个小崽子这么横冲直撞的没有教养,原来是因为后头有人撑腰!” 苏邀垂眉敛目,上前一步将沈嘉言挡在身后,先看了咸宁县主一眼,才看向一直说个不停的方媛媛,不紧不慢的问:“不知道舍弟有什么得罪之处?” 阮小九满头大汗,先揩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低声将事情都说了:“姑娘小心些,我看是有些来者不善。” 沈嘉言委屈不已,如鲠在喉的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方媛媛冷哼了一声:“有什么得罪之处?我们好好的走着,他横冲直撞的出来,看看把我妹妹撞成了什么样儿?!你知不知道我妹妹是什么人?!” 周边已经挤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此时都借着由头看着不动-----毕竟热闹人人都喜欢瞧,没见谁是不喜欢看热闹的。 二楼正对着大堂的一间雅间的窗户半开,许慧仙跟许大少爷一道对坐,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端着杯子嘲弄的开口:“我倒是要看看,对上公主的外孙女儿,苏邀是不是也一样的硬气?” 如果还是一样的硬气,那么苏邀必定得罪永宁长公主。 永宁长公主作为公主的确是窝囊了些,可是对这个外孙女儿却看的跟眼珠子一样,怎么可能容许人冲撞她? 而若是苏邀退让。 那么也就说明苏邀同样是个见人下菜碟的势利眼,所谓的不畏强权,只不过是那权不够强罢了。 许大少爷不大在意这些女孩子家的手段,他冷冷的道:“也就你耐烦,还非要这样麻烦,若是依我说,不如就跟当初你对付其他几个一样,到时候她还有什么脸面在这京城?” 许慧仙面色冷淡,眼里都是恨意:“只把她赶出京城有什么意思?本来也不是这京城里长大的,对她这种乡巴佬来说,去哪里不是去?” 苏邀想要在京城站稳脚跟,她就偏要苏邀丢尽脸面,重新缩回她的龟壳里去。 许大少爷不大赞同,但是到底是宠爱妹妹,见她非要如此,也就抓着一把瓜子看热闹。 可是还未等方媛媛再架桥拨火,咸宁县主已经一把拉住了她,淡淡的道:“撞的是我,我都还没生气,你倒是先恼了。” 方媛媛知道这个姐姐因为娇养向来不知人间险恶,脾气也温和,因此并不当回事,只是敷衍的道:“你不知道,这种人,不能纵着她的脾气!” “哪种人?”咸宁县主轻轻牵了牵嘴角,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方媛媛终于看出她的脸色不对,马上转了口风:“就是......” “不过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你却如此不依不饶,若不是知道你是我亲妹妹,不能害了我,我就要疑心你是在故意给我招惹愤恨了。”咸宁县主似笑非笑,一句话堵得方媛媛无话可说,才转过头深深的看着苏邀:“苏四姑娘,实在对不住,没什么事,反倒是我让令弟受惊了,该我跟你赔不是。” 她说完,又看着诧异的沈嘉言笑了笑:“对不住,才刚是我没有阻住我妹妹,让你受了不白之冤。” 沈嘉言原本是满腹委屈的,可是见人家都这么说了,也并不计较,有些腼腆的摇了摇头。 咸宁县主又转头看着苏邀:“苏四姑娘,今天这事儿是一场误会,等我回去请你喝茶赔罪。” 能穿的上浮光锦,又特意被人引着在这里算计沈嘉言的人,身份自然不会普通,苏邀了然的看着她回了个礼,并不追问,也并不细究,目光只在她边上的方媛媛脸上扫了一下就收回,轻声应是,就带着沈嘉言告辞。 方媛媛没想到咸宁县主这样不给自己脸面,一时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妹妹是什么意思?我也是为了你出头......” 咸宁县主就笑了笑,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楼上,不置可否的道:“是不是的,大家心照不宣吧。”一面吩咐底下人备车回公主府。 方媛媛顿时有些着急,下意识往楼上看了一眼,伸手去拽住她的袖子:“咸宁!你做什么?仙儿还在楼上等着我们呢。” 咸宁县主转身正色看着她,毫不迟疑伸手拂开了她:“现在事情闹成这样,你们还有心思见我吗?” 方媛媛被戳中心思,一时脸上青白交加。 楼上的许慧仙也猛地攥住了手里的杯子,神情愤恨。 咸宁县主却已经大踏步往外走了,也不吩咐人等方媛媛,就冷脸道:“回长公主府。” 下人不敢违背,急忙簇拥着马车走了,只剩下方媛媛自己的几个丫头和两个方家的下人手足无措的进来问方媛媛该怎么办。 方媛媛又惊又气,气的手脚冰凉,连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头也不回的往楼上去了。 可是才打开包间的门,她就见许慧仙冷冰冰的起身要走,顿时又有些发慌,压低声音伏低做小的强笑着开口:“仙儿.....” 许慧仙充耳不闻,冷冷看了她一眼,就率先要走,许大少爷自然跟上。 方媛媛急的不知道怎样才好,忙不迭的上前拉她的手解释:“仙儿,我当真已经尽力了,咸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半点都不听我的.....” 她自己也气的要命,也太软弱可欺了,她这么调唆着,咸宁县主却竟然也半点不生气,跟个面人一样,方媛媛抿着唇,眼泪大大滴的落下来:“你别生我的气。” 许慧仙不耐烦的拂开她,皱着眉头冷淡至极:“你说什么呢?我何曾生你的气,又为什么要生你的气,你又不曾得罪我。” 七十一章·是谁 方媛媛瞠目结舌,一时无话可说,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可许慧仙却已经停也不停的就走了,她顿时气的浑身发颤,双肩抖动,一下子扑在窗户边上,就见许慧仙带着帷帽已经急匆匆的出了这书斋的门。 许慧仙气的狠了,二话不说上了马车,杀气腾腾的道:“回家!” 许大少爷无奈看她一眼,原本打算骑马的,最后还是上了马车,慢腾腾的挑眉:“别气了,我都说过了,你们这些娘儿们的手段不痛不痒的,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叫我来个狠的,你又不听。” 许慧仙瞥他一眼,没吭声。 等到下了马车,二门处早有婆子在等着了,见了他们兄妹回来,喜不自胜:“大奶奶问了不知多少遍了,就担心你们在外头怎么还不回来,快进去吧!” 齐氏的确是已经等了许久了,许顺严令让许慧仙不许出门,让她在家里呆着,可是谁知道儿子却怕妹妹受了委屈,还是把人带出去了,她心里担惊受怕的不行,等到见了女儿回来,才沉下脸来:“说了在家里好好呆一阵子,怎么又出去了?” 现在许慧仙就是该呆在家里,等到这件事逐渐被人淡忘再想法子,这么经常出去,外头又不知道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 许慧仙心情不好,上前伏在齐氏怀里,闷声开口:“我出去散散心。” “胡说!”齐氏虎着脸哼了一声:“又当你娘是瞎子聋子,我可听说了,你是约了人见面的,你约方家丫头做什么?” 见许慧仙不肯说话,许大奶奶又看向儿子:“她不说,你说!” 许大少爷咳嗽了一声,把事情说了。 齐氏顿时伸手狠狠在许慧仙额头上戳了一下,恨铁不成的数落:“你呀你!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你爹不是都说了,过些时候,一定给你出气,让你安分等着就是,你怎么就是不听?!再说,你胆子也忒大了,怎么敢动咸宁县主的主意?!” 那可是永宁长公主的心肝儿,若知道外孙女儿被人当枪使,还不知道要怎么恼怒。 许慧仙被戳的嘟起嘴:“是方媛媛给我出的主意......” 齐氏没好气,当即就道:“你这个蠢丫头!你以为自己聪明,也中了人家的计策了,方媛媛,你也不想想方媛媛的娘是谁!她可是攀着淳安郡主.....淳安才进的方大人的门!这是两方别苗子,把你也扯进去了,你自以为你是螳螂捕蝉,却不知道人家是黄雀在后!” 许慧仙一时怔住,抬起头不解的看着母亲:“您是说,我也是被利用了?可.....” 齐氏揉着眉心:“你说呢?虽然你祖父是内阁阁老,可是难道方碧平他不是朝中大臣了?何必这等让女儿算计另一个女儿给你出气?你真是,也不动动你那脑子!这分明就是淳安她使唤方氏做的,故意扯着你做由头,以后永宁长公主知道了这事儿,也只会把账记在你头上,你这个傻丫头!真是蠢死了!” 许慧仙目瞪口呆。 方媛媛回了家里也被邵氏狠狠地数落了一通,邵氏是跟邵家连了宗的人家出来的孤女,喊邵文勋一声表兄,后来抓住机会,嫁给了青年才俊方碧平,也算是顺风顺水。 她过的这么顺风顺水,一大缘故就是十分知道眉眼高低。 邵文勋好的时候,她紧紧地攀附着邵文勋跟淳安郡主,每年节礼生辰从不落下,来往甚密。后来邵文勋不好了,淳安也被褫夺了封号,她就开始明哲保身。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日子就不大好过起来-----当初靠着邵文勋他们的产业,手里倒是不缺银子用,可是后来哪里还能跟之前那样宽松? 可眼看着孩子们都大了,而且方碧平对于原配的嫁妆看的死紧,一口咬定往后只该是咸宁的,她心里越发的着急起来。 相对着,她对咸宁也实在不能好感的起来,所以听见淳安吩咐她让女儿挑拨咸宁县主跟苏邀两人的关系,她二话不说的就答应了。 至于怕不怕永宁长公主迁怒..... 关系就摆在这里,还怕什么? 只是没想到,女儿的事情到底没办成。 她一来心痛即将到手的好处,二来怕淳安责怪,三又事情没办成还让咸宁躲过去了,气的十分的狠了。 方媛媛自己也难受的要命,又忍不住道:“我也没想到她怎么就那样狡猾,分明我都抢在前头替她出头了,临了她却自己做好人......!” 邵氏顿时头痛,还未想出什么解决的法子来,就见方碧平气冲冲的进了屋,一时忍不住心中一凛。 可已经来不及了,方碧平几步走到跟前,劈手就给了方媛媛一个耳光。 方媛媛被打的尖叫了一声歪过头去,又惊又怕的哭着躲在了邵氏身后。 邵氏急忙伸出手拦住还要上前方碧平:“老爷这是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你说说她干的什么好事?!你挑拨你姐姐去对付苏邀,你是什么心思?”方碧平眉眼正冷淡:“现如今可倒好了,长公主府气的不行,要找你问个清楚,我看你怎么去跟人家交代!好好的亲姐妹,你不知道好好相处,反倒是算计起人来了,还自以为聪明,我看你是蠢透了!现在苏嵘刚在承德出事,你就在这里欺负他妹妹,你是生怕人家不疑心我们是吧?!” 此时送了沈嘉言回家的苏邀也一下马车就碰见了陈东,她微微冲着陈东点了点头,就径直进了大门。 苏杏仪早已经在家里等着了,见了她回来急忙拉住她的手:“幺幺,到底怎么办?如今也不知道人是怎么样了,我也不敢告诉老太太,生怕老太太气出个什么好歹来.....你说这件事会不会是许家在背后让人做的?” 毕竟算来算去,最近苏家得罪的最狠的就是许家了啊。 苏邀见她慌不择路,先轻声安慰了她几句,才道:“大姐姐先别急,到底是怎么样,我们毕竟还不清楚.......” 七十二章·动身 苏杏仪有些发狠,咬的牙齿都咯咯作响,抿着唇望着苏邀呵了一声:“从前是因为我们亲近太子,哪怕太子死了,我们也仍旧不得安宁。如今又来,说来说去,柿子只捡软的捏,当我们好欺负罢了。” 她向来不大愿意跟人结仇,可这半年下来,再是菩萨一样也忍不住有了怨气。 都是人,为什么就非得把他们算计的这么惨,就不能容苏家过几天好日子? 苏邀也知道苏杏仪是太过担心了,她并不说苏嵘一定没事的话,只是道:“我让人去找三老爷了,到时候我跟三老爷一道去承德一趟。” 什么? 苏杏仪满心的怨气都化作了震惊,随即就下意识摇头:“这怎么行?!你简直是胡来,你怎么能去?” 虽然苏邀能干,可到底是女孩儿家。 在京城还算了,一般出门都是做客去,别人说不着什么,但是若是在承德抛头露面,还不知道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怎么传。 本来苏邀就总因为身世而被人诟病指责。 苏杏仪不忍心:“让三叔去就是了,我们都在家里等消息吧......” 苏邀却摇头,她轻声道:“没事的,我去一趟更加放心,再说,陈大人也跟着一道去的,不怕什么。” 陈东可是素来跟着萧恒的,说起来,因为萧恒如今恢复了身份成了皇长孙,如今陈东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也因此,才会被委派去找苏嵘。 听见苏邀这么说,陈东在边上轻轻咳嗽一声,道:“大小姐放心,我知道分寸。” 苏杏仪到底是不大安心,见苏邀已经回去让人收拾行李,自己担心的去后头,再三思索之后才让人去送个信给贺太太。 她是担心弟弟,但是也同样不希望对苏邀有什么影响。 贺太太那边消息收到的很快,没等中午吃饭,就已经带着纪妈妈过来,因为苏杏仪是瞒着苏老太太这件事的,贺太太并不曾去见苏老太太,只是私底下直接去见了苏邀。 一见苏邀,她就径直问:“这件事的确是有蹊跷,但是你一定要亲自去?其实,你父亲去了,我这里再让几个管事去,再带上书信给你外祖父从前的旧部,也能去找人。嵘哥儿如今是坠马失踪,你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贺太太倒不是要阻拦苏邀,只是觉得苏邀就算去了也未必能够帮得上忙,既然如此,还不如在京城呆着。 苏邀见沈妈妈将她的衣服都交给了燕草,就转头看着贺太太解释:“大哥走之前,我们就曾托了人打听过,知道承德卫所之前是由金吾卫的那位副指挥使所分管,那位指挥使姓陆,大哥调去了,他就调回金吾卫了.....” 贺太太听的凝眉:“你的意思是,是他对你哥哥动手吗?” “未必。”苏邀手指在桌上点了点,抬起头看着贺太太轻声道:“外祖母,我总觉得有些奇怪,殿下身世明朗之后,按理来说,有您在,苏家跟汪家应当总要安静一阵子,可我发现不对。” 送礼的人是很多,套亲近的人也很多不错。 可是同样的,这些来趋奉的人里头,大多数都是小官或是那等已经彻底没落了的勋贵。 真正的老狐狸和重要的人物,没有一个表态的。 也就是说,朝中众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对萧恒的态度,还是暧昧而微妙的。 那么,是为什么呢? 按理来说,皇长孙的身份铁板钉钉,不管是从礼法还是从规矩来说,萧恒的身份都摆在那里。 除非,是还有什么缘故,或者说,重要人物们都嗅到了什么风险,觉得萧恒的地位还不大稳当。 那么是为什么呢? 贺太太马上明白了外孙女儿的意思,她垂下眼帘,片刻后才道:“那你是怎么想?” “不好说。”苏邀沉沉的道:“我原本怀疑是庞家,毕竟萧恒身份曝光,要说影响最大的,无疑就是五皇子跟庞家了,但是又不像。反倒是,好像另外有一头庞然大物正在窥伺并且推动一切力量准备来对付我们。” 不管是许慧仙的挑衅还是今天的事,她都觉得好像是某种预兆。 贺太太也就明白过来,知道她是必定去不可的了,略一沉吟就点头:“那好,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了,去看看也好。” 她捏了捏苏邀的手:“这件事,你们瞒着你祖母?” “瞒着的。”苏邀道:“祖母原本最近身体就不大好,若是让她知道了,怕她受不住。” 老人家情绪波动过大,最近的事情极大的刺激了苏老太太,她的身体已经扛不住了,若是这个时候再告诉她苏嵘出事,说不定真的就一气之下不好。 贺太太叹了口气,也觉得心悸,捂着胸口喘了一口气,才镇定下来:“也罢,既然要瞒着,那就干脆说纷纷邀你去通州庄子上住一阵子,你父亲送你过去吧,否则怎么瞒得住?我去跟你祖母说。” 这样也好,毕竟上次汪大太太过来就跟老太太说了到时候要去别庄的事,现在提起来,苏老太太也不会怀疑。 苏邀答应了。 贺太太一面问清楚了跟着苏邀去的人,又作主从贺家选了几个身手敏捷的人跟在苏邀身边,才过去陪着苏老太太说话。 苏老太太还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只是跟贺太太提起许家的事儿来:“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我原本十分咽不下这口气,可又不能怎么样,毕竟能有什么法子,人家做苦肉计到这个份上,咱们再不依不饶,反而成了坏人了。” 贺太太拍了拍她的手:“放宽心,是人是鬼迟早有看清楚的一天。你将养好身子才是正经的。” 陪着苏老太太说了会儿话,贺太太一出了门,就见一个丫头在院门不远处一棵树底下探头探脑的,不由朝她招了招手。 小丫头急忙跑过来,对贺太太道:“亲家太太,我们太太请您过去见一面,说是有事情想跟您说。” 贺太太就皱起眉头。 七十三章·撺掇 这府里还想跟她说话的太太能有谁,除了苏三太太就没别的人了。 但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贺太太实在没有那个去听苏三太太抱怨的心思,她摆了摆手:“我还有事,告诉你们三太太,下次吧,让她好好养着身体就是了。” 贺太太对苏三太太早已经彻底灰心,别的不说,前阵子苏三太太竟然哭着让人去找苏杏璇回来,就让她心里至今想到都不舒服。 苏三太太不知道苏杏璇已经死了吗? 她当然知道。 可她还是这么提起来。 是,苏三太太如今已经偃旗息鼓,什么事都没做,可手不会打人脚不会打人,这张嘴巴却能杀人。 不管是真的太想苏杏璇导致糊涂了,还是故意的,这个做法都十分的令人恶心,更像是一把刺进苏邀心里的尖刀。 哪怕是让贺太太这个亲娘来说,也觉得苏三太太从此以后再也不出来,才是最好的。 贺太太都这么说了,小丫头不敢违逆,急忙一溜烟跑了。 贺太太便过苏邀这边来,见苏邀什么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苏三老爷也得到了消息赶回来,就正色看着苏三老爷道:“我就把幺幺交给你了,你是个做父亲的,过阵子连栐儿也要接回家来,你该有个成算了。” 有苏邀在,还怕三房以后没有前途吗? 怕就怕苏三老爷又头脑发昏,觉得苏嵘出事了,又觉得有机可图。 苏三老爷慌忙摇头,认真承诺:“您放心吧,我心中明白的。” 他如今也算是看出来了,苏老太太还在,苏嵘继承了爵位也丝毫没有分家的意思,如今苏老太太对他的态度也越发的和缓了,只要这个爵位在苏家稳得住,他还不是一样的能安安稳稳吗? 何况苏嵘比他可要精明太多。 苏家忙着出城去承德找苏嵘,这边永宁长公主自从送走了唐源之后就觉得心神不宁,好不容易才在丫头的劝慰下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还没多久,就迷糊听见外头有动静,急忙坐了起来问:“是谁在外面?” 外头就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帘子被掀开,咸宁县主也没带人,自己跑了进来,脱了鞋上床靠在永宁长公主身上:“外祖母。” 见是她回来,永宁长公主脸上有了点笑意,嗯了一声,又有些奇怪:“你不是说出去玩,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 咸宁县主圈住她的脖子闷声哼了一声,把在书斋的事情跟永宁长公主说了,就抿唇道:“我以后再也不理会她了!” 永宁长公主面色严肃,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才冷笑:“是啊,这可真是嫡亲的妹妹,打着什么主意!” 她说着,忽然又想起了在承德卫所出事的苏嵘,忍不住挑了挑眉,心中突的一跳,而后就吩咐底下的人:“去将程先生请来!” 程先生是他们在贵州的心腹人,这次进京,除了家人之外,也只带了一个程先生来,这次唐源去承德本来也要带他去的,可是后来不放心家里,还是把程先生给留在了这里,自己先去看情况了。 咸宁县主见她这么着急发慌,忍不住也有些怕:“外祖母,是不是我还是闯了祸?” “跟你没什么关系。”永宁长公主眉心突突的跳,却还是温和的安抚了她,换了衣裳去了前头的敞轩。 程先生已经是等着了,永宁长公主也不要他行礼,就径直道:“先生免了吧,又不是外人。如今我有一件事要问问你。” 见程先生答应,她就把这次卫所指挥使苏嵘出事的事情说了,又说起今天咸宁县主被撺掇着跟苏邀起争执的事情说了:“虽然两者看起来没什么关系,若硬说是有什么,有些牵强了。但是我心里却实在不安,要知道,别人不知道,可我们却是知道的,承德卫所那里,辖下的军户也有几百所,加起来六千余人.....叔叔他这次弄丢了这些军士们的饷银,已经是天大的罪过,若是他还动了苏嵘......” 那就更是大事了,哪怕她是长公主,也少不得得弄的灰头土脸。 “那边苏嵘出事,这边咸宁就被调唆着对上苏邀,你说,会不会有人在从中作梗?” 程先生面色严肃,过了片刻才摸着胡子道:“我听说,方大人的填房乃是跟邵家连了宗的邵氏,她从前很亲近淳安郡主。” 永宁长公主略一蹙眉,才点了点头。 “淳安郡主曾当众为难过苏邀,并且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丢了郡主爵位,到如今还未缓过来。”程先生道:“方姑娘她一个小女孩儿家,若说她自己做出这事儿来,我也觉得不大可能。可若有人指使她这么做,我倒是觉得,许家或者有份,可更多的,应当是邵氏这一方面。” 凡事都要有目的,没好处的事情谁会傻乎乎的去做?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件事倒更像是那些人想要撺掇永宁长公主府去跟苏家斗。 永宁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可是到底是谁呢?许家还是淳安?” 不管是哪一家,都让人觉得齿冷。 程先生摸着下巴,看着永宁长公主:“殿下,若是以小人来看......” 永宁长公主震惊的睁圆了眼睛。 而此时,明昌公主轻飘飘的冷笑了一声:“真是废物!这点事都办不好!” 淳安在喝茶,听见她这么说还笑了笑:“姑姑可急什么,咸宁是个乖觉的,不乖觉,怎么能哄的永宁姑姑那样宠她?她不上当也是常事。” 明昌公主就瞥了她一眼:“主意是你出的,如今事情不成,你倒是没事人似地,半点都不担心?” “我担心什么?”淳安扯了扯嘴角:“姑姑,约了方媛媛跟咸宁去书斋的又不是我,是许家那个丫头。” 她慌什么? 许慧仙得罪苏邀在先,而且苏家把事情都做绝了,谁不知道许慧仙的名声尽毁?她要对付苏邀,收买了方媛媛去撺掇咸宁县主,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永宁长公主要记恨也只能记恨许家去啊。 七十四章·主使 明昌公主沉默半响,才淡淡的挑了挑眉:“那也罢了,只怕方家跟许家都不是傻子,毕竟那个邵氏到底从前可跟你走得近的......” 淳安这才有些烦躁,她抿着唇冷冷哼了一声:“那又怎么样,他们有证据吗?再说......” 苏嵘如果真的死了,苏家也就跟秋后蚂蚱一样蹦达不了多久了。 至于方家跟许家,有她父亲汾阳王在,就算是知道又能怎么样? 明昌公主笑眯眯的笑了起来:“淳安,若是依我说,倒也不必非得盯着苏邀不放,你瞧瞧,平白又多牵扯上多少人?” 淳安不再多说,闷闷的答应了一声,并没有留下吃饭就告辞回家,才进了家门,就见丫头等在仪门边上,见了她急忙道:“王爷等着您呢,让您一回来就去见他。” 淳安看她一眼,径直往书房里去,才进了院子,就见台阶上廊檐下站了几个护卫,见了她来,急忙使了个眼色,往隔壁指了指,她会意的进了隔间,一墙之隔,隐约能听见隔壁传来呵斥声,期间还夹杂着‘无能!’‘生死不知’‘下落不明’之类的话,她眉心不由得跳了跳,心里知道这是在说承德那边发生的事。 隔壁不时有呵斥声传来,不一会儿,又传来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她静坐着,眉毛微微上扬,有些凌厉。 再过了一会儿,才之前那个长随才掀了帘子恭敬的过来请她,说是王爷那边有空了。 她理了理衣裳站起来,迈进书房就发现一直摆在墙角的一个大瓷缸不见了,那个青花瓷的瓷缸是江西景德镇官窑上贡的贡品,被赏赐给了汾阳王之后,汾阳王一直十分喜欢,邵文勋也十分眼热。 如今却没了。 她低声喊了一声父王,就见汾阳王闭着的眼睛睁开了,沉沉看了自己一眼,说:“坐。” 等到坐下了,汾阳王才问她:“从公主府回来的?事情办的怎么样?” 淳安摇了摇头,很谨慎的道:“咸宁那个丫头狡猾的很,并不肯上当,没跟苏邀起冲突。”她顿了顿,看不出父亲的喜怒,又接着道:“只是,父王,为什么您跟明昌姑姑要挑拨永宁姑姑去跟苏家对上......” 她想到了苏嵘在承德出事儿和之前听见的那些话,又怔了怔,才猝然问:“父王,苏嵘他.....” “闭嘴!”汾阳王皱着眉头冷冷看了女儿一眼,见她立即闭了口,才有些不耐烦的道:“这么大的人了,都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也经过这么多事儿了,还是如此不稳重!” 看得出他的心情十分不好,淳安沉默下来。 汾阳王喝了一口茶,才出了一口气:“这件事你让邵氏放聪明些,若是但凡是有一点牵扯到你头上,本王不会放过她!” 这话说的杀气腾腾,连淳安都忍不住心中一凛,随即才应了一声。 等到看着他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了,她才轻声问:“父王,我不明白.....” 自从上次汾阳王说过要教训教训苏家之后,他就又没了动静,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直到前些天,许家跟苏家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他才忽然吩咐了她去联系邵氏,挑拨邵氏让方媛媛假借替许慧仙出气的由头,挑拨咸宁县主跟苏邀对上。 其实根据之前那些得罪了苏邀的姑娘们的下场,不难得知咸宁县主对上苏邀到底是谁会赢。 自然是苏邀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了。 到时候,永宁长公主哪里能善罢甘休? 可淳安后来认真想了许久,也想不通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永宁长公主论起权势和地位来,远不如明昌公主会算计会经营,在宗室的地位高。 连明昌公主厌恶苏邀和贺太太都不敢做的太过光明正大,让咸宁县主跟苏邀结仇又能怎么样呢? 可到现在,她隐约已经摸到了一点儿影子了。 汾阳王果然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才言简意赅的说:“你可知道金吾卫那个副指挥使卸任之后,是谁暂代了承德卫指挥使的位子?” 淳安抬起头看着自己父亲,就见他缓缓吐出三个字:“唐如安。” 永宁长公主驸马唐源的叔叔! 淳安恍然大悟,一时又是兴奋又是紧张的攥住了手,激动的道:“父王.....”可她随即又想到了这次咸宁县主没有上当,不由得又有些沮丧:“可是那也不能如何,这次我又没把事情办好。” “罢了。”汾阳王敲了敲桌子:“承德卫那边也出了意外,苏嵘失踪了,如今还不知道下落。这边本就只是闹腾出点事儿叫人有个想头罢了,没什么,这桩不成,再想想别的法子就是了。倒是你,安分在家里呆着,没什么事儿最近都少出门去。” 淳安激动的答应,想了想,实在没忍住,试探着问:“那父王,苏嵘那边......” 汾阳王语气平淡:“死要见尸。” 短短四个字,淳安却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嘴边噙着笑意压都压不下去,一直等到回了房,心情都还是雀跃的。 汾阳王这边却并没能有一时半刻的清闲,等到傍晚时分,等到了从承德去的老六回来,才马上宣了人进来,一见人就问:“如何?” 老六抹了把汗,十分冷静的回他:“王爷,咱们的人手已经沿着山里一路搜了过去,暂时还没什么发现,可他当时是被十几个人围攻重伤,又从高处坠马,哪怕不死,最少也去了半条命,山里野兽众多,说不得被吃得尸骨都不存了。” “说不得?”汾阳王挑眉,面上丝毫笑意也没有:“本王要的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你们这些揣测做什么?!” 当年亲眼见着了太子的尸体,可结果呢?竟然还留下了妖孽。何况这回连一具尸体都没见着,怎么让人放心? 老六被说得面红耳赤的垂下头去:“是,小的有罪。不过您放心,已经安排了人暗中寻访,也已经盯住了苏嵘的那些跟班随从,只要有任何踪迹,咱们必定是头一个知道的。” 汾阳王哼了一声,颇有些气怒,只是最后还是压下了脾气,冷然又问:“苏家这边去的是谁?” 七十五章·加码 “是苏三老爷。”老六都已经打听的很清楚,压低了声音又补充:“王爷,苏家那位四姑娘也是在其中的,苏家倒是真的重视她。” 这种事都让她出面。 汾阳王并不意外。 事实上,苏家发生的所有大事里头,最后都有苏邀的影子,可见她在苏家的重要性。 这一次既然苏嵘出事,苏邀作为苏家的主心骨之一,会去查看情况和救场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而后忽然开口说:“苏嵘失陷于深山,虽然说已经留下了线索,可到底线索稀少,若是苏四姑娘因为发现了什么踪迹而遭遇了不测......那是不是也顺理成章?” 老六立即就明白了汾阳王的意思,抬头对上汾阳王冰冷满含杀意的眼神,凛然道:“是,王爷放心!” “办的干净利索,别再叫本王失望!”汾阳王大有深意的望着他,见他指天发誓必定把事情办好,才挥了挥手:“好了,你这么大老远跑个来回,风尘仆仆的,先下去休息吃饭,再去办事。” 老六领命跑出去了。 天已经黑了下来,一弯月高挂半空,旁边有几朵云彩,映衬的院中越发的寂静,汾阳王双手放在窗台上往外看了一眼,半响才砰的一声关上了窗户,离了书房回后院去休息了。 老六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赶路直奔承德,途中还赶上了苏家的车队,在同一家驿站里头下榻。 苏三老爷已经累得有些瘦的脱了形,不过精神却还好,在大堂吩咐了驿卒烧水送上楼,还特意打发李瑞带着人去镇上买些吃的回来。 他想了想,才跟李瑞说:“若是路上看见谁家有卖些鸡鸭什么的,都买些回来,给姑娘炖汤喝,这一路走来都没吃什么像样的东西,这样下去怎么受得了?” 越是跟苏邀相处下来,苏三老爷越发的察觉到苏邀的好处。 她几乎从来不提要求。 就这么赶路,他这个大男人都受不了,可苏邀坐在马车里竟然从来不曾抱怨过,更不曾让停下来休息,丫头们都熬不住,她却硬生生的熬住了。 从苏邀回来苏家到如今,要凭良心说,没见苏邀沾苏家的什么光,帮苏家挡灾却挡了不少,苏三老爷有时候想一想,心中难免有些唏嘘,费尽心思养出来的反而没商户人家养出来的有担当有良心。 他决意要对苏邀更好一些。 李瑞忙去了,他就转身上楼去看苏邀,苏邀已经洗漱好出明间了,正坐在桌前看什么东西,他忍不住就出声:“怎么不先休息休息?” 苏邀见了他来就要站起来,他急忙让她不必,自己走过去看了一眼苏邀手里的书信,才问:“是何坚寄来的?” 苏邀点了点头:“是,坚叔书信中说,大哥前一天不知道为什么跟那位唐大人吵了一架,第二天就忽然说要去附近的山里走走,随即就出事了。” 苏三老爷自己也是眉头紧锁,坐在旁边叹了口气:“那难不成,是唐如安他怀恨在心,所以对嵘哥儿下手?!” 苏邀摇头,一时并未说话。 她总觉得或许跟唐如安有些关系,但不会是唐如安下手。 毕竟这太巧合了,前面跟唐如安起了冲突,后面就出事,任谁看都会觉得唐如安难逃嫌疑。 “到了那边再说吧。”她说完,就收起了手里的书信,又看着苏三老爷问:“老爷的事办好了吗?” 赶路的时候苏三老爷收到了一封信,自此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苏三老爷听见提起这件事,忍不住皱了皱眉,欲言又止,片刻后才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事,我已经处置好了。” 见他的样子分明是还有些为难之处的,不过他既然不说,苏邀也就不再多问了,只是略点了点头。 老六并没有停宿,吃了饭就着急赶路,星夜兼程,终于到了承德,等到进了城,也不急着往别处去,到卫所附近转了一圈,而后才直奔承德知府的府上。 承德知府却并不在家,说是因为不见了朝廷新任的卫所指挥使,所以一直都在忙着找人,如今又是亲自去布置人手排查了。 老六挑了挑眉,熟门熟路的让人安排了房间住下,一直等到晚上,终于听见说是知府大人回来了,就一个鱼跃从床上跳起来。 承德知府金东一回来,听说老六来了,都顾不得去更衣吃饭,先在华庭等着,等到老六来了,才急忙站起来:“六爷来了!” 老六嗯了一声,在他左手边坐下,喝了口茶才问:“人找的怎么样?” “按着出事的地方四周都找过去了,足足搜查了方圆十里,竟然没有什么发现。”金东也面色沉沉:“也已经贴了榜文出去,只说丢了的是咱们承德卫的指挥使,若有人发现,就赏银三百两。如此巨赏,若有百姓发现他,一定会来官府报讯才是,可是竟然也没动静。。” 找不到尸体,就不能证明人死了,哪怕是被野兽叼走,按理来说也当有东西留下才是。 要么就是人还活着。 可是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苏嵘对官府起了疑心。 老六跟金东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猜测,隔了一瞬,老六才说:“负责调查此事的锦衣卫千户陈东已经正在来的路上,还有苏三老爷也一道来了,你这边.....唐如安那边是个什么动静?” “他那边,唐驸马来了。”金东轻声说:“若是他来,会不会耽误咱们的事儿?” “这有什么好耽误的?”老六不假思索:“各人管各人的事罢了,照旧按照计划办事,唐驸马既然也来了,那也好,把事情闹的更大些,你去办吧。” 金东一下就知道老六的意思是要把苏家来的人也弄出事,不由就有些迟疑:“这样,是不是事情就闹得太大了一些?” 他也知道的,苏家一家可都是跟现在的这位皇长孙关系匪浅的。 这么看来,王爷竟然丝毫不顾虑那位皇长孙?! 七十六章·怂恿 虽然金东已经是个知府,说起来是四品大员,可是在汾阳王这个心腹跟前,竟然也自觉抬不起头来,听见老六吩咐,担心了半响,最终才踌躇着问:“还是用那一批人......” “用!”老六猛然睁开眼睛,双眼如电一般紧盯着他:“给我做的严密些,半点儿都别牵扯到我们头上,明不明白?” 金东被他一瞪,顿时觉得心里凉飕飕的,恐惧之余又忍不住不忿。 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但是老六却实在是太爱摆架子,态度太过倨傲了,他语气低沉了几分:“上次用的就是他们,如今唐驸马还在死命查呢,好不容易才掩盖了痕迹,若是再让他们动弹,被抓住了,岂不是又要添麻烦么?” 老六冷哼了一声:“不用他们,现在还能用谁?再说,做了一次了才能更加得心应手,现在他们已经下水,就算是想要出卖我们也得掂量掂量,他们是最合适的人选,叫他们若是不想死,那就卖命一些也就是了。” 金东只好答应,退出来以后回了后头,金夫人已经等着他了:“怎么又这么晚才回来?伯爷还没找到吗?” 金东含糊的支吾了一声,净了手坐在桌边,看着满桌子的菜光是愣神。 金夫人有些奇怪,轻轻推了他一把:“看你,是不是都累的糊涂了?怎么吃饭都没什么力气似地?” 金东苦笑着拿起筷子,正要吃饭又停住,嘱咐金夫人:“待会儿,等到再晚些,让合生去走一趟,把胭脂跟红袖两个接过来,送到前面院子里去。” 金夫人手里的动作一顿,过了片刻才点头,盛了汤放到他手边,皱眉问:“怎么,老六又来了?他又来做什么?咱们该给的银子不是都给了吗?” 金东没有说话,埋头扒了几口饭。 金夫人紧盯着他,忍不住就道:“老爷,咱们安生过日子吧,当年就算是受过他们再大的恩惠,难道在山东帮忙抬了贺大老爷尸体的功劳还不足以抵消吗?为什么又要搀和进他们的事里头?” 金东闷闷的闭了闭眼睛:“你不必再说了,我心中有数,你按照我说的办就是了。”见金夫人闷闷不乐,又道:“吃饭,吃饭!” 金夫人哪里吃得下,她坐在对面看着金东,实在是忍不住:“这次老六来到底是让你做什么,不会跟伯爷失踪的事儿有关吧?下午的时候,合生还进来了一趟,说是唐驸马问起了刘荣他们几个.....” 金东猛然抬头,紧张的问:“你是怎么说的?!” “就照你之前吩咐那般说的,只说刘荣几个遇见了土匪,战死了。”金夫人烦躁的将面前的碗一推:“你到底在弄什么鬼?” 金东皱着眉头,并不理会她的追问,急急忙忙就站起来,对金夫人说:“我出去一趟,到时候再回来,你不必等我了。” 金夫人有些不能理解:“峰儿一直等着你回来,你这些天都没时间陪陪他.....” “过些天吧。”金东顾不得别的,挥挥手看了她一眼,就转身猛地出了门,一会儿就看不见人影了。 又是如此,金夫人先是失落生气,而后看着满桌的菜,顿觉意兴阑珊,吩咐底下人撤了桌子,让人去告诉合生一声,去妓院把胭脂和红袖带回来。 金东已经从家中后门出了门,夜色掩盖下,他带着两个贴身的长随一路钻过了几条巷子,到了临街一个酒铺外头,随从就上前敲了敲门。 过不多久,一个老头儿探出头来,颤颤巍巍借着灯笼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撤了门板,他们几人就闪身进了门。 门马上就重新被关上了,老头儿转过身来,身手灵活的跟刚才仿佛不是同一个人,冲着金东行了礼,就对金东做了个手势,请金东往后走。 后头是一座大院子,院子里头摆着大大小小的空酒缸,金东急匆匆穿过匝道,一进门就道:“当时你们善后做的怎么样?” 屋子里点着几盏油灯,倒也不算昏暗,借着灯光,金东的目光从在座的七八个人扫了过去,最后落在坐在最里边的那个络腮胡大汉身上,急促追问:“胖子,问你话呢,当初你们办事,没出什么纰漏吧?” 胖子早带着众人站起来,殷勤的给金东行了礼,肯定的道:“这不能,大人,咱们办事儿您难道还不放心?早就已经预备着了,刘荣他们几个都叫我们给砍得没气儿了,这是大家都瞧着的,可出不了什么差错,除非是这见鬼了,否则,再也不可能有什么纰漏的。” 金东稍微放了些心,叹口气就道:“原本是想叫你们躲一阵子的,可如今又有一桩事叫你们去办......” 他看了众人一眼,加重了语气说:“若是这桩事也办好了,那你们下半生可就都能回乡做个富家翁,买宅子买地,从此逍遥了。” 众人脸上都有喜色,络腮胡子一把拍在桌上,激动扬着脖子叫唤:“没的说!大人,咱们这些年可算是忠心了,如今又办下了这样的事儿,生死都在大人手里,大人要我们做什么,只管说就是。反正横竖是到现在这个地步了,还怕他娘?!” 众人都附和。 金东急忙示意他们噤声,目光沉沉的道:“永定伯生死不知,京城如今派了锦衣卫千户陈东前来,除了他,还有永定伯的叔叔苏三老爷,我要他们的命。” 屋子里顿时静默无声。 大家脸上都有惊惶之色。 虽说都是杀过人了的,但是俗话都说恶人更怕恶人,谁不知道锦衣卫都是些什么人,若是得罪了他们,那真是连死都是一种解脱了。 要去对付锦衣卫,这让他们才刚犯下了一桩案子的都有些发怵。 分明天气已经很冷了,金东却觉得浑身热的厉害,他急躁的保证:“这件事办成,你们可人人最少能分五千两银子!五千两!这是多少数目,难道你们不知?!足够你们几辈子花销的了,富贵前程就唾手可得,你们难道还不要了?” 七十七章·疑凶 “也不是不要。”络腮胡子在众人的目视之下站出来,为难的道:“您也知道锦衣卫的名声了,我们之前能杀刘荣个措手不及,也是因为人多,可后来兄弟们不是得装作被土匪掳走了么?被姜昕带了几百人走,我这边也就剩了十二个人-----那还是您说的,毕竟人多口杂,知道这等机密之事的越少越好。” 这么点儿人,怎么可能去对付的了那些杀神锦衣卫? 当初刘荣跟他负责押送军饷回承德,因为早就已经得到了金东的吩咐,他按照计划,早就已经掉包了军饷,而后就引来了周边盘踞多时的土匪,趁乱杀死了刘荣等人,再然后他跟十二个弟兄跑了出来,装作是被土匪掳走,然后一直躲在外头。 金东见他们都有退缩之意,就压低了嗓子:“若是图云寨的人下山呢?” 络腮胡子马上眼睛放光的睁大了眼睛:“您是说,让我们故技重施?” “图云寨没得到那批军饷,否则的话,怎么会去杀苏嵘?若是,你们再给他们一个消息,说是这批军饷在哪里,苏家人知道.....” 金东敲了敲桌子,沉着的道:“到底该怎么做,我相信你们心中有数。话我已经撂在这里了,苏家的人若是不依不饶,非要追究,到时候难免拔出萝卜带出泥。何况不说别的,连唐驸马也开始起了疑心了,已经有人开始追查刘荣的事,你们也不想功亏一篑吧?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这句话阴森森的,说的众人面上都是冷肃无比,朝着络腮胡子看过去。 络腮胡子骂了声娘,但是最终还是哼了一声,下定了决心:“怕个球!都到这个份上了,闭上眼一条道走到黑!若是成了,从此以后富贵荣华不在话下,不成,也就是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老子干了!” 他一发话,其他人虽说有些迟疑,可是没人反对。 金东深深瞥了他们一眼,一面起身,一面道:“那就看你们了,诸位,可别辜负了这大好的机会啊,我等着你们凯旋归来。” 灯影幢幢,等到金东一走,其余几个人就七嘴八舌的争执起来。 “大哥,真的要干啊?我看这事儿未必能成啊!” “原先说的好好的,杀了刘荣,咱们逃出来,就让咱们寻个机会露面,就说是从土匪手里逃回来的,可现在又不让回去!说是怕唐大人起疑心.....” “是啊!”最年轻的那个小伙子跳起来:“大哥,他们一开始说的天花乱坠,可后来还不是叫咱们缩在这里?咱们还替他办成了杀永定伯的事儿呢!现在又说没完,还得再杀锦衣卫的千户.....” 事情如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如果这么下去,说不定没能吃到好处,就先被压死了呢。 络腮胡子静静的听着听着,忽然抬手一拳砸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震得大家都闭嘴了,他才冷然问:“说完了没有?咱们就算是不听,又能怎么样?刘荣他们那么多人,是咱们杀的,东西是咱们转移出去偷龙转凤给了金大人他们,我们若是不按照金大人说的去做,你以为我们还活的了吗?” 倒是办成了,才真有一条生路。 众人被他说的忍不住静默下来,好半响,最年轻的那个小伙子才有些沮丧的问:“那咱们怎么办,就真的只能这么着了吗?可.....” 络腮胡子沉吟半响,才道:“大人不是都说了吗,图云寨那些人可是饿狼,眼红那批银子多久了?给他们送个信去。” 至于他们,就只需要守株待兔就是了。 天已经逐渐亮了,苏三老爷已经习惯了早起,阳光落到脸上就睁开了眼睛,胡乱抹了把脸洗漱好,就去厨房催要汤水,又亲自给苏邀端过去。 苏邀早已经起来了,正跟陈东说起最新的消息:“那坚叔他们如今没事吧?” 苏三老爷听见这么问,还以为是已经有了苏嵘的消息,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怎么,有消息了吗?” 陈东摇摇头:“不是,是何坚跟当地卫所的人起了冲突,双方互相动了手。” 苏三老爷凝眉:“如今指挥使失踪,他们当地卫所的人竟然还跟我们家的人打架?怎么,找不着人,他们以为他们能独善其身吗?!” 陈东跟苏邀就对视了一眼。 说起来,若是一直找不到苏嵘,那么还真的就扯不到其他人身上。 毕竟法不责众,只能怪这位新上任的指挥使倒霉没时运罢了。 苏三老爷骂了几句,又问何坚他们现在怎么样。 “受了些轻伤,还是执意进山继续去找人了。”陈东理智的分析:“现在说到底,是唐大人似乎不怎么肯配合找人,一直在推三阻四.....” 不然的话,何坚也不会屡次跟他们冲突了。 苏三老爷不大客气的的嘲讽:“之前暂代承德卫指挥使的职务,想必是得了不少好处。也是,最近几年,承德卫有多少油水?不说别的,马场那边需要戍守,山场需要巡视,又有行宫在修葺,桩桩件件,都需要兵,也就需要练兵,这一项有多少好处可得?怪不得唐大人舍不得了。” 苏嵘是平白捡了个大便宜,在任何人眼里都是这样,但是对于唐如安来说,苏嵘无疑是来抢好处的。 这件事看来看去,其实有最大嫌疑的就是唐如安。 他有动机,也有这个能力叫苏嵘出事,而且事后他的举措也太可疑了-----他可是迟了两天才上报苏嵘失踪的消息,然后寻找苏嵘也不甚积极,以至于苏嵘到现在还生死不知。如果说这件事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真是傻子都不信。 陈东看向苏邀:“苏四姑娘,您怎么看?” 苏邀并未说话,目光在地图上停留许久,才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轻声道:“我还是跟之前一样的想法,太巧了,再看一看。” 须臾,她又紧跟着说:“不过,我想,我们眼前会先有一场麻烦了。” 七十八章·盯梢 苏三老爷还有些听不明白,见苏邀这么说,下意识问:“什么意思?咱们能出什么事儿?” 直到陈东朝他看了一眼,苏三老爷才反应过来这话里头的意思,顿时有些不可置信,他知道这一次苏嵘极大的可能是吃人暗算了,但是他以为他们是去救苏嵘就成了的,难道竟然自己也还有危险? 他到底是当官的人,哪怕一直顺风顺水没吃过什么亏,但是官场的一些事儿是很懂的,这么一想,他就冷然道:“这些人胆大包天?!” 可就算是如此,当地官府或是卫所当真就是害了苏嵘的凶手,那也不该胆子这么大啊,这里可还有陈东带队的二十来个锦衣卫呢! “不至于吧?”苏三老爷虽然心里觉得这个猜测有些过于离谱,可是他更知道苏邀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既然她都这么说,那就一定是当真有这个可能,不由得沉下了心。 陈东见状就站起来笑了笑:“老大人不必担心,现在还只是我跟四姑娘的推测,咱们只是未雨绸缪罢了,事情未必就有这么糟糕。” 他停了片刻又道:“有我们在,一定不会叫您二位出什么岔子的,否则我也没脸回去见我们大人了。” 他这里说的大人,指的自然是宋....哦不,现在是萧恒了。 苏三老爷心里有些发愁叹气,若是宋恒在就好了,不知道怎么的,虽然宋恒的杀名传的很广,他却总觉得有宋恒在心里就有底气似地。 发愁一回,苏三老爷狠了狠心,努力压下心里的不安,反而催促苏邀吃东西:“总得先填饱肚子才有精神。” 他掩上门跟着陈东一块儿出来,见陈东只顾往楼下走,不由出声喊住他:“陈大人,您消息灵通,我家嵘哥儿他是不是......” 燕草看着就转过头,有些感叹的跟苏邀说:“姑娘,三老爷变了许多。” 从前的苏三老爷哪里有这样踏实体贴,燕草起初总觉得他可怕的厉害。 楼梯上的苏三老爷面色焦急,苏邀看着他,并没什么反应,直到她不经意瞥到了一个身影,才猛然变了脸色,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燕草正准备关窗户的,见她反应这么激烈,也跟着吓了一跳:“怎么了姑娘?” 苏邀皱着眉头,紧紧盯着外头一阵才摇了摇头,面色冷肃的吩咐:“去请陈大人上来。” 燕草跟了她这么久,见她这样严肃,一下子就知道是有大事发生,不敢耽搁,几步就打开门,小跑着下了楼梯喊了陈东上楼。 陈东还有些莫名,等到上了楼见苏邀一直盯着窗外,看方向应当就是自己之前站的地方,不禁有些茫然:“四姑娘?” “看来,我们应当提前做准备了。”苏邀朝着他扬了扬手,等到他走到能看到外面的地方,才道:“我刚才看见有人在盯着你们。” 这一句话一下子就将正在收拾桌子的燕草惊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连陈东的脸色也立即就凝重了起来:“四姑娘没看错?我去瞧瞧!” “不!”苏邀轻轻将窗户带上,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这是在驿站,我若是没记错,你们锦衣卫在这里也有卫所,所以你们才能接到消息,是吧?” 陈东点了点头,见她朝自己看过来,又醍醐灌顶,很快就明白了苏邀的意思:“他们只是来刺探我们情况的,应当是准备先盯着我们。” “是!”苏邀朝燕草看了一眼,让燕草把收起来的舆图重新拿出来,摊开在桌面上让陈东看,而后轻声问:“若是真的按照我们之前猜测的那样,你觉得,他们盯着我们,是为了什么呢?” 这还用说?陈东不假思索便道:“当然是尽一切力量阻挡我们去查明情况了。” “是啊,可你摆明了是皇长孙的心腹,我们也是亲近皇长孙的,那么我们可能会被收买,或是轻易放弃查探我哥哥的事吗?”苏邀嘲讽的牵了牵嘴角:“一般来说,撒了一个谎,就得用更多的谎来圆,而要掩盖一件事,当然不吝于再牺牲一批人,不是吗?” 陈东猛然抬起了头。 而与此同时,出了驿站往左拐的茶馆外头,一个不起眼的男人从拐角出现,坐在人堆中间,推了推自己的同伴,拿过了他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才抹了一把嘴。 “梁麻子,那边怎么样?”他身边的高个男人往嘴里扔了个花生米,脸上有一道刀疤从额角一直绵延到下巴,看起来十分吓人,他却半点儿不以为意,啧了一声又冷笑:“你看看,寨里大家都是吃香的喝辣的,现在什么都有了。老大他们就不必说了,这寨子都是他们立的,他们能讨七八个婆娘,有用不完的金银,咱们也没话说。但是你看看那几个从关外逃进来的,他们凭什么也能吃香喝辣的呀?!这苦活累活儿都得咱们干!” 他抱怨一通,恶狠狠又推了推他:“咱们这回可得立个大功!若是真的能从他们嘴里套出那批银子的下落,咱们后半辈子,也不必愁了!少不得咱们也得当个带头的吧?” “就你想的远,八字还没一撇,就见你先美上了!”梁麻子人如其名,鼻子两边密布着白麻子,此刻他怪异的瞪了真同伴一眼:“我说钩子,你可别乱来坏事。老大说了,就让咱们跟着盯着,查探清楚他们的情形就行,别的你可别胡来,别到时候没吃成好处,反而把自己的命给玩进去了!” 钩子朝天翻了个白眼:“行么,那你到底打探出什么来了没有?” “苏家的人跟锦衣卫结伴来的,锦衣卫那一行人,得有二十四个人,苏家护院什么的也带了不少,我看他们的样子,都是身手不错的。”梁麻子拉了他一把,示意他走,一面压低了声音,很快人就不见了。 随着他们走过了拐角不见了影子,茶棚里头坐着的那一桌人才互相对视了一眼,也跟着站起来,头里那个,满脸的络腮胡子。 七十九章·动手 他戴着一顶风帽,挤挤挨挨的跟着几个人一道走入了人群当中,穿越过了热闹的大街,来到一间僻静的屋子,才进了门就面露喜色:“成了!你看见没有?梁麻子跟钩子两个人,他们向来都是图云寨安插在外头的眼线,他们只负责外围的事儿,他们都去了驿站,说明图云寨是信了咱们送去的消息,相信了苏家人手里有他们要的东西。” 凭图云寨的贪心和势力,是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是啊,真要说起来,大人当然得束手束脚-----他毕竟是个知府,虽然有权有人,但是那都是面上的,动用一下都牵扯无数人,否则也不用费尽心思才用了冒充土匪两头骗的法子刺杀苏嵘了。 反而不如这些土匪方便。 图云寨是个老土匪窝了,官府倒也不是不剿匪,可是他们占据的茶花山地势险要,四周都是崇山峻岭,无数荆棘密布,里头到处都是野兽和蛇虫,不知道路的,哪怕是当地的百姓,也都不敢轻易上山去的,朝廷的兵马吃了不知道多少亏。 好不容易打上去了吧,人家借着对地形的熟悉,早就跑的不知所踪了。 等到官府的人一走,他们就重新又插旗劫道,久而久之,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们这些年,曾经闹过最大的一件事,是在山西水灾的时候,还曾经截过朝廷的赈灾粮食,以至于朝廷终于震怒,派兵围剿,可他们也鸡贼,早把粮食全都散给了当地百姓,以至于朝廷派兵来的时候,不少人给他们报信,让他们又得到了消息提前跑的跑藏的藏。 也是因为如此,他们这些年越发的肆无忌惮跟嚣张,所以才会有唐如安取代上一任指挥使,前来练兵的事儿。 图云寨没少把唐如安当成眼中钉,这才被金东钻了空子,坑了唐如安一把,在苏嵘到来之前,把军饷给盗了、 苏嵘尊重唐如安为人,劝他向朝廷禀报,可唐如安却坚决不肯,两人因此大吵一架。 然后金东使人冒充图云寨的人,给苏嵘递了信,跟他说军饷丢失的事情另有猫腻,引得苏嵘进了山,他们早就已经埋伏好了,把苏嵘打了个措手不及。 如果不是后来下了大雨,视线实在不清,苏嵘根本插翅难逃。 只可惜就是因为苏嵘的逃脱,才引来这么多麻烦。 络腮胡子喜不自禁,好容易才稳住情绪叮嘱弟兄们:“跟紧了,不要露出痕迹,找到机会就.....”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众人都大声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陈东他们就已经准备好了,众人将东西都收拾好,燕草就扶着苏邀上了马车,有些紧张的坐直身体,精神紧绷的望着外面。 她是知道的,苏邀跟陈东都严阵以待,一定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苏邀见她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就觉得好笑,轻声道:“别怕,我们都心中有数的。” 说是这么说,但是哪儿能放心的下来?燕草扯了扯嘴角强笑着答应,等到马车骨碌碌的动起来了,才试探着问苏邀:“姑娘,他们是不是准备要杀了我们啊?” 昨天晚上,她就见陈东紧张的很。 苏邀摆摆手,并不多说,只是轻声道:“你放心,不会有什么事。” 她都正已经两次这么说了,摆明是不要再问的意思,燕草虽然有些担心,但是更相信苏邀,就静静的坐在角落里。 只是她精神紧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晚上,都没有出半点什么事,这让她不觉放松了些心情,又觉得虽然姑娘厉害,但是姑娘到底也只是人,说不定是在姑娘把事情想的太严重了,或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就逐渐放松下来,等到马车停下来,她还轻声跟苏邀道:“姑娘,咱们去更衣吧?” 这一路走过来十来天,除了住驿馆的时候,否则平时若是到了晚上,他们都是在附近人家借个地方休整一下,再回马车上睡的。 燕草已经习惯了。 苏邀捏了捏她的手,下马车的时候轻声说:“待会儿跟紧我,不要乱走。” 只这一句话,燕草心里咯噔一声,觉得自己的心都似乎要跳出来,她紧张又害怕,却并不敢乱看,只是仍旧垂眉敛目的扶着苏邀下来。 苏三老爷也跟平常一样,等到李瑞把钱给了民户,就对苏邀道:“休息休息,喝完热汤再回马车。” 今天天气冷的很,月亮却很亮,照的苏三老爷的脸格外的白。 见苏邀答应过了,苏三老爷就转过身去招呼陈东:“陈大人,这一路上多亏了有你们,天儿冷的很,您喝酒不?喝一碗如何?我们马车上还带着绍兴送来的好酒,不如喝一点?” 陈东笑了一声,婉拒了一阵,等到不知道听三老爷说了什么,又答应了,苏三老爷就急忙让李瑞去把车上备着的酒拿出来,又吩咐人把点心什么的拿出来,给护院和锦衣卫们先垫垫肚子。 都准备好了,苏三老爷才跟陈东一道进了民户的门:“要么说在家千日好,离家万般难呢,您看看,真是到处都不方便,真多亏了您了,回京一定请您再赏脸来家里尝尝我们的好酒。” 两人寒暄着进了屋,陈东忽然停住了脚,指着在院中端着一个瓷碗要上台阶的人问:“这是谁啊?下午的时候不是说,这户人家只有四个人么?才刚我在外头都已经见过你们家四个人了,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那个矮个子男人转过身来,在月光下露出一脸的麻子,有些紧张小心翼翼的解释:“回....回回回军爷的话,我是这户人家的侄儿,下午我叔叔让我过来帮忙的,怕家里忙不过来。” 苏三老爷就随口赞扬:“这家人倒是挺知道来事儿,罢了,赏他们几两银子吧。” 陈东答应了一声,目光重新又落在那人的身上,催促道:“你们动作快些,我们待会儿还有事!” 麻子脸忙不迭的答应着捧着碗进去了。 第八十章·威胁 灶上正热火朝天的做着饭,梁麻子送完了菜闪身进来,往地上猛地呸了一口,走到墙角大水缸边上弯腰捧起水猛地浇了把脸,又猛地打了个冷战,随即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他边上的钩子啧了一声跟过来:“这么冷的天儿,你也不怕冷死!动静再大些,当心人家找过来!” “你说的倒是轻巧。”梁麻子没好气,一面擦脸一面走到灶边烤火,憋着一股气就道:“那是个什么人?那是个杀神,动不动好不好就要人命的,我在他跟前腿肚子都打颤,被他喊住差点儿没吓死。你不怕,你过去试试?就知道站着说话不腰疼!” 看他没好气,钩子哟了一声,厨房里其他两个婆子话也不敢说一句,低着头只顾着炒菜起锅,倒是另一个坐在底下烧火的男人哼了一声。 钩子跟梁麻子瞬间都安静了。 男人冷冷瞥了他们一眼:“让你们办事,不是让你们来坏事的!要是坏了大哥的事儿,看你们在死不死!” 一句话把他们两个都压了下去。 梁麻子见钩子朝自己使眼色,小心的笑了笑:“九爷,咱们尽心尽力的,不敢坏了老大的事儿的。” 九爷的目光朝灶台上一看,梁麻子急忙就端起碗走了。 剩下钩子在厨房,九爷剔了牙,拿着一块牛腱子肉狠狠咬了一口下来,满面油光的看钩子:“别光瞧着麻子!你自己的事儿办好了没有?!还不快去瞧瞧?” 九爷跟他们不同,向来是山上山下两头跑的人,在山上那些人里头也能说的上话的,而且手里杀过不少人命了,钩子一看他瞪眼就怕,陪笑保证了一通:“您放心,都办好了,绝出不了什么岔子的!看时候也差不多了,我这就先过去......” 九爷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见他畏畏缩缩的出去,扔了牛腱子肉朝着窗边走过去,推开一条窗户缝往外头瞧,过不多久又重新转回来,从靠着墙壁放着的那堆柴火里头掏出一把刀来,见做饭的两个女人眼看着就要叫,便冷然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那两个女人立即胆战心惊的闭嘴了,连眼泪都快出来。 “给老子安分些!”九爷撇了撇嘴,警告了她们一通之后,坐在灶台处看着锅里的热气腾腾的鸡汤,不知道在等些什么。 过不多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梁麻子缩手缩脚的走进来,搓了搓手哈着热气道:“九爷,他们吃了!咱们是不是.....” “外头那些护卫的呢?”九爷面不改色,丝毫不慌:“也都吃了?” “都吃了!”梁麻子忍不住有些兴奋:“天儿太冷了,咱们这里端了热米酒上去,谁不喝几口啊?都喝了!” 九爷站起身来,站了片刻就道:“去放信号!” “知道了!”梁麻子兴奋不已,脸上的笑都止不住:“我这就去,钩子那边不会坏事吧?那小子是个色胚,可别让他闹出什么事来。” 九爷瞪了他一眼,他顾不得其他的了,急忙笑嘻嘻的跑出去了。 另一边的钩子熟门熟路的摸到了那两间腾空了用来给贵人更衣的房间,借着月色,他能看见里头几个隐隐约约的人影映在窗纸上。 啧,千金小姐呢!他摸了摸下巴,想到自家老大当年也劫过一个知府的女儿,不由有些心猿意马,不过他还是记得正事的,从篱笆后头摸了出来,见台阶上躺着两个护卫,还用脚踹了一脚,才彻底放心。 这些人哪里想得到,他们早就已经知道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唯有这一座宅子可以暂时歇歇脚,便早早的就布置好了。 现在这宅子主人的尸体都还埋在东北角的那棵枣树底下呢。 里头一开始有声音,逐渐的,那映在窗纸上的影子也看不见了,他嗤笑一声,伸手推开了门,映入眼帘的就是趴在桌上的两三个女孩儿,地上还躺着两个妇人,应当是大户人家一般跟着的媳妇子。 他啧了一声,有些失望。 怎么这么快衣服都换好了? 往前走了几步,他站在灯下看着趴伏在桌上,露出一截细腻白皙脖颈的美丽少女,不由得吞了口口水,下意识伸出了手。 只是一片静谧中,他忽然听见什么响动,一时若有所觉的转过头,却已经被人一棒子敲在了后脑勺上,只觉得头上一片剧痛,想要张口,却一下子就失去了意识。 此刻,前头苏三老爷跟陈东喝了一会儿酒,就当着进来端菜的那个麻子道:“让你们叔叔婶婶不要再上菜了,我们也差不多要上路了。” 梁麻子将一碗粉蒸肉放在桌上,笑着应了一声,只是笑着看着他们,却并不动。 陈东皱着眉头:“让你去外头招呼一声,你.....” 话音未落,他已经因为用力过猛而一阵晕眩,一头栽倒在了桌上。 苏三老爷哪里见过这个场面?顿时整个人都慌了,只顾着伸手去推他:“陈千户,陈千户!你这是怎么了?你快.....” 没等话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头晕目眩的,捂着头猛地摇了摇头,天旋地转的指着还在笑的梁麻子,也跟着摔在了地上。 他一摔,梁麻子就收了脸上的笑优哉游哉的上前,先踹了踹苏三老爷,随即才俯身捏住陈东的脸左右的晃了晃,呸了一口:“我呸!什么锦衣卫!什么了不得人物,还不是一样栽在我们手里!” 他有些得意,出了门笼着手转了一圈,数了数人数,确定苏家带来的人跟锦衣卫的人数都对的上,才掏出腰间的一只烟花点燃了。 上空顿时出现了一朵绚烂的烟花。 听见了声音的九爷阴森森盯着两个瑟瑟发抖做饭的女人,可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将刀揣在了怀里:“你们给老子听话老实点儿,要是听话,带你们去做个压寨夫人!好不好的,给你们一条活路,到时候还有你们的好日子过,否则的话,让你们死无全尸!” 八十一章·现形 图云寨在这一片闯出了名声,没有人不知道的,谁不怕他们,他这么一说,两个女人顿时忍不住瑟缩在墙角。 九爷就出门,见梁麻子老远朝着自己点头招手,就几步走过去,又问:“钩子呢?!” “没见着人啊!”梁麻子皱起眉来,随即又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我都说他是个色胚了,这玩意儿见了女人脑子都糊涂了,哪里还记得住事儿?您别.....” 他话还没说完,外头已经涌入了一群人来,当先的是一个长挑身材却十分壮实的三四十的男人,一进门就看九爷:“老九,怎么样?” “大哥!都办成了。”九爷急忙答话,低声道:“咱们给的药都是立竿见影的,牛吃了都得躺下,这些人哪儿能扛得住?您要的那两个人,正在里头呢。” 老大邱笋扬了扬下巴,越过众人进了房里,一眼看见躺在地上的两个人,就上前捅了捅他们,见完全没有反应,才朝着老九吩咐:“泼醒!” 老九急忙应是,对着梁麻子使了个眼色,梁麻子忙不迭的去外头端了盆水进来,泼在了苏三老爷跟陈东身上。 已经初冬了,梁麻子端的又是井水,一盆下来,苏三老爷被泼醒了,猛地打了个寒颤,一睁眼看见这么多人在厅中,不由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你们是什么人?!” 又转头看见陈东也躺着,顿时连脸都白了,急忙往后缩了缩。 “你们这些当官儿的,惯来胆小如鼠。”邱笋嗤笑一声,伸手将自己手里的刀一下子插进了苏三老爷脚边的地里,冷冷的问:“苏嵘扣下的那批银子,藏在什么地方?!” 苏三老爷吓得脸色惨白:“什么扣下的银子,我是来找我侄子的,不知道什么银子.....” “不见棺材不掉泪!”邱笋猛地上前一脚踩在了苏三老爷腿上,把苏三老爷踩的惨叫了一声,阴恻恻的道:“你信不信,我这一脚下去,你以后可就都站不起来了。你们这些当官的素来都很惜命,你老实些告诉我,那批军饷到底被苏嵘藏在了哪儿,我就放了你,否则,这里可没什么王法!” 苏三老爷又惊又怕,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却还是指着他们惊恐的摇头:“我是真不知道你们说的什么!” 邱笋皱起眉,哼了一声:“不知道?承德卫丢了二十万两军饷,非栽在我们头上,可到底是进了谁的口袋,你们当我不知道?你们自己当官的内斗想黑吃黑,可却要我们当土匪的背锅,倒是够鸡贼的,可天下没掉馅饼的事儿,苏嵘可不是我们杀的,我们连他的影儿可也没见过啊。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我不管,反正今儿银子只能是我的,否则,我可不管你们是什么侯啊伯啊的,统统一刀戳死!” 苏三老爷看着他手里明晃晃的刀,一时惊悸的吞了口口水,心中忍不住发慌。 真是的,幺幺只让他演戏,说是今晚能引出一条大蛇来,但是这引来的究竟是什么啊?还有,不是说当地土匪跟官府勾结..... 他胡思乱想了一阵,只觉得脑子嗡嗡嗡的响的厉害,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不由得就往后又缩了缩。 正在这时候,外头忽然跑进来一个人急匆匆的喊:“老大!” 邱笋回过头,老九也跟着回过头去,就见一个小喽啰紧张的回禀:“老大,钩子被人打晕了躺在地上,后脑勺出了一地的血,房间里,房间里没人啊!” “什么?!”邱笋一脚踹在老九腹间,恼怒的问:“你怎么干活的?!” 老九自己也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摇头,就又有小喽啰跑进来说在廊道上发现了一个人,还有气儿,不知道是什么人。 邱笋心气不顺,让人押进来一看,顿时眯起了眼。 老九也跟着失声道:“怎么是他?!” 梁麻子迷迷糊糊的,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小心翼翼的看着邱笋他们。 邱笋已经很快反应过来,啧了一声,猛地上前朝着那个络腮胡子打了几个巴掌。 他的手跟蒲扇似地,打在人脸上啪啪的,如同疾风暴雨,一下子把络腮胡子打醒了。 “好啊刘顺。”邱笋看着睁开眼的络腮胡子,脸上的笑意阴森冷漠:“怎么,你来这儿干什么来了?” 不等刘顺说话,邱笋已经拔出了梁麻子腰间的小刀,架在了刘顺脖子上,猛地划出了一条血痕,弄得刘顺尖叫了一声,他才逼进了刘顺冷声问:“当初军饷的事儿,是你给我们送的消息,可后来我们截了的却全都是装着石头的箱子!现在我们接到消息,说是银子被苏嵘藏起来了,苏家人此行就是来转移银子的.....” 他扯了扯嘴角,看着刘顺的脖子不断的往外渗血,看着他的皮肉翻开,才冷冷道:“把老子当成是傻子耍着玩儿是吧?你们劫走苏家的姑娘,又让我们来这儿.....又要让我们背上杀苏家人杀锦衣卫的罪名,银子是在你们手里吧?” 刘顺痛的无法呼吸,只觉得喉咙那里痛的厉害,见邱笋残暴的又要拔刀,当即就死命的挣开人,大叫救命。 苏三老爷落在后头看着他们,偷偷朝着陈东瞥了一眼,见陈东已经静静的睁开眼睛,心里就松了口气。 邱笋带的人多,刘顺才喊出救命,梁麻子等人早就已经七手八脚的把他给按住了,邱笋上前一脚踩住了他的左脸,狠辣的冷笑:“看来真是你们,哟呵,原来真正躲在背后吞了这笔军饷的,是姓金的。” 刘顺被踩的脸都变了形,外头望风的人在这个时候跑进来,惊恐的禀报邱笋:“老大,外头来了官兵!” 果然是被人当成了替罪羊! 又故技重施用这一招来对付他,让他白跑一趟不说,还把他当猴子耍,说不得还是带着人来剿灭他,如此一来一举数得,什么好处都占全了。 邱笋扬起眉毛冷笑出声:“来的正好,老子今天就不跑了!” 八十二章·做绝 他不慌不忙的望着窗外的月亮冷笑了一声,几步上前一把拽住了还在挣扎的刘顺,嫌弃他挣扎的厉害,干脆就不耐烦的猛地在他头上踹了一脚,直把刘顺给踹的懵了两眼发直,才冷冷逼近他:“若不是为了留下你这条狗命出去金东对峙,你早死了,老实点!” 刘顺被踹的太狠了,口鼻一齐流血,一时之间人有些发懵,胡子也都被血染得凝成团,糊在了下巴上。 他头痛的厉害,来不及挣扎,已经被邱笋亲自拖着,如同拖一条死狗一样拖着出了门。 苏三老爷落在后面,紧张的吞了口口水,只觉得头皮发麻,直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这帮土匪是草菅人命的恶徒。 可他用尽全力克制住了惊恐,生怕会引得那些人突然发疯,缩在一边不敢动弹。 临走之前,邱笋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听见老九凑上来问这些人怎么办,他扯了扯嘴角,改了主意:“先留着,咱们干吗替别人操心?” 老九听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但是却知道现在计划是变了,点了点头吩咐梁麻子:“先带人看着他们.....” “不!都给我领出来!”邱笋表情阴狠,心情极差的瞥了他们一眼:“让他们做个明白鬼,看看害他们的到底是谁!” 老九就朝梁麻子扬了扬手,示意他快点。 苏三老爷紧张的挪了挪位子,却在触及陈东的目光之后强自忍住了,也因为他还算配合,那些土匪倒是没怎么折腾他,拖着他到了门外。 天气寒冷,北风吹得人一时睁不开眼睛。 这种恶劣的天气,在户外只要睡一晚就永远睁不开眼睛了,邱笋双手拿着刀用力往地上一插,大马金刀的等着那队官兵都到了跟前,才借着火把嗤笑了一声,大声道:“金大人,咱们好久不见啊!” 金东穿着一身出锋极好的狐狸毛大氅,坐在马背上义正言辞的沉声呵斥:“你这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土匪强盗,竟然还敢下山来!” 真是装的道貌岸然的样子,邱笋眯着眼睛看他,嗤笑一声出言挑衅:“哟!金大人这话说的,我若是不下山,您怎么继续叫我做替罪羊呢?看看.....” 他朝着后头挥了挥手,老九就一脚把刘顺给整踢出来了。 刘顺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惊叫,借着这些火把,不少人都看到了他的脸,认出了他的身份。承德同知齐大友也认出来了,在马背上顿时就道:“这不是刘顺吗?!他如今都在这里,真是你们劫掠了军饷,你们真是胆大包天!” “大人这话怎么说的?”他讥讽的大笑了几声,猛地从后头又扯出了苏三老爷,指着他们问:“认识这是谁吗?” 金东一眼就从人群里认出了苏三老爷,顿时面色一肃。 果然,正如老六收到的密报中说的那样,今天真是一切都顺利极了,现在事情已经促成,这么多双眼睛明晃晃的看着,大家都能证明,就是图云寨掳掠了刘顺等人,也是图云寨劫持苏三老爷一行人,谋害朝廷命官。 只要今天杀了这些人,那么那批军饷就会毫无阻拦的落在他们口袋,而且还能一举剿灭图云寨,立下大功。 如今这个世道,哪里有什么大功劳给你立,可如今眼前这一桩就是。 他冷冷的握住了马缰。 而边上的齐大友就要显得震惊多了,他睁大了眼睛,震怒道:“你们大胆!邱笋,你今天若是放了苏大人,或者还可留个全尸,否则,你以为你走的了?!” “我走什么?”邱笋不耐烦跟他们废话了,指着刘顺冷笑:“让那个狗崽子跟你们说,到底是不是老子抓了他!” 齐大友紧张的很,全神贯注的盯着他,胆战心惊的,生怕他真的一个不慎就要了苏三老爷的命,苏三老爷好歹是朝廷命官,又是如今贺太太的女婿,若是他死在这里,整个承德官场少不得都要吃挂落。 而正在此时,邱笋已经逼着苏三老爷说话:“你说说清楚,这人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苏三老爷吓得说不出话,也就是这电光火石之间,几只冷箭飞速而至,准确的插进了刘顺的心窝,一时之间血溅当场,连刘顺周围的几个土匪也都遭了秧,倒了好几个。 突然的变故叫双方一时都有些冷场,金东最先大声道:“邱笋,你竟然当场杀人!” 邱笋只是愣了片刻,就恼怒反驳:“放你娘的狗屁!老子杀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老子让他说实话,老子杀了他?!你这个狗官,老子没做过的事儿,你全都栽在我.....” 金东哪里会让他说完,大声吆喝底下的人:“土匪暴起杀人,穷凶极恶,已是强弩之末,擒住他们,救出人质!” 齐大友目瞪口呆,没想到他竟然会直接下这个命令,随即就强烈反对:“大人!万万不可,如今苏大人跟锦衣卫陈大人还在他们手里呢!” 陈东可是皇长孙萧恒从前的心腹! 金东却已经大手一挥,原本已经待命的弓箭手顿时张弓搭箭,根本不等齐大友再说什么,金东毫不迟疑的下令:“放箭!” 邱笋顿时骂了一声娘,手忙脚乱的往后撤,左右闪躲飞来的箭矢。 苏三老爷也没好到哪儿去,他两边的腮帮子都咬痛了,喉咙也火辣辣的疼,被金东挟持着,只觉得有箭矢凉飕飕的贴着自己的头皮擦过去了,紧张得连眼泪都快要出来。 他还肖想了好些年的爵位呢,可如今想想,这爵位哪里是一般人能占得了的,动不动就要性命! 越是到了慌张的时候,就越是容易胡思乱想,苏三老爷正紧张得眼冒金星,忽然察觉自己被猛地拉了一把,忍不住放声大叫起来。 坚持到现在,实在已经是到了他的极限了。 不过幸亏,他被扯在边上,就看见了陈东冷峻的脸,顿时松了口气,慌慌忙忙的问:“陈大人,现在怎么办?你当时跟幺幺到底是怎么商量的啊?现在成了这样,幺幺人呢?” 现在已经能证明是当地官府有问题了,可那又怎么样? 八十三章·绝地 能证明,那也得有命能揭发才行。 看看现在这情况,金东带来的大队人马就算是不能把邱笋他们一锅端,至少也能把他跟陈东带来的这点人给灭口的。 他紧张得连声音都变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之前一直不见踪影的那些锦衣卫如今都已经静静出现在陈东周围,将他跟苏三老爷保护起来,陈东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看,苏三老爷一眼看到了李瑞,不由又惊又喜。 “先护好你们三老爷。”陈东叮嘱了一句,越过了众人追向要逃窜的邱笋。 而这个时候,眼尖的金东也一眼看见了胡乱逃窜的众人,不由朝边上默不作声的老六看了一眼:“你还不去?” 老六皱着眉头沉思,忽然道:“你盯紧了,别落下隐患,我这就带人去后头。之前兴儿他们放了信号,我估摸着就在后山那一片。” 金东随口就点头:“你放心吧,我这儿一定不会出什么差错,你顾着自己那头就是了。” 等到六子走了,他一把扯住了要往人群里冲的齐大友,问他:“你干什么?!” “干什么?”齐大友气的语无伦次,一把甩开了他,几乎要把手指头戳到他脸上:“你是不是疯了?!苏大人和陈大人还在他们手里,本来还有商量的余地,你一上来就把事给做绝了,不是逼着他们杀人吗?” 金东不理会他,只是在后方看着前头那些之前一直嚣张的土匪死的死伤的伤,面无表情的道:“图云寨为非作歹,已经遗祸日久,如今若是终结在你我手里,我们往后说起来也有光彩,如此大局之下,哪里能顾得上那些小节?你太迂腐了。” 齐大人气的指着他说不出话,可奈何他比知府低了一级,这些人根本没人肯听他的,很快,双方都已经死伤不少,他提心吊胆的看着,心都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忽然看见一个士兵朝着不知从哪儿蹿出来的苏三老爷砍过去,他顿时大声斥喊:“住手!” 可刀枪无眼,场上双方混战也已经乱成一团,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人能听见他的喊声,他眼睁睁的看着长刀就要落在苏三老爷头上,忍不住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金东却气定神闲,仍旧在马上悠闲地看着这一幕,只等着苏三老爷人头落地,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不知道从哪儿蹿出一个人来扯着苏三老爷往边上一拽,躲开了那柄长刀,又顺势把那个朝苏三老爷放冷箭的人给敲的躺在了地上。 什么人?! 金东顿时收了脸上得意的神色,紧张的盯着那边,随即就忍不住心神摇动的失声道:“怎么可能?!” 齐大友都已经捂住了眼睛了,听见他这么惊呼,忍不住睁开眼,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由也震惊的喊了一声:“天老爷啊!是伯爷!是永定伯!” 是苏嵘!竟然是苏嵘来了! 苏三老爷差点儿成了刀下亡魂,被苏嵘这么一扯才躲过一劫,这回真是吓得肝胆俱裂,还没等平复下心情,先看见了苏嵘,他又惊又喜,忍不住道:“嵘哥儿!我可找到你了!” 苏嵘笑了笑,恭敬的喊了一声三叔,不管从前是怎么样,苏三老爷能够冒着危险来找他,并且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他是领情的。 苏三老爷热泪盈眶:“好!好!找到了你就好,找到了就好.....” 苏嵘已经转过头去,隔着重重人群,目光对上了金东震惊的瞳孔,轻蔑的笑了笑。 金东的面色瞬间变得狰狞,望着苏嵘在火把照耀下显得越发招摇的笑意,忽然也笑了笑。 就算是逃出来了又如何?就算是出现在这里了又如何? 谁能证明他的身份? 而且他什么也不会来得及时说的,就算是证明了身份,大不了等到事情了结之后就说是他从土匪窝里逃出来罢了。 真是年轻啊。 他嗤笑了一声,竟然天真的以为自己能改变什么。 他不着痕迹的松开了握着马缰的手,做了个手势,随即就有一批士兵朝着苏嵘和苏三老爷涌过去了。 齐大友还没能从发现苏嵘还活着的高兴当中回过神来呢,眼见着有批官兵竟然朝着苏三老爷跟苏嵘去了,而且是朝他们动手,登时就唰的一下侧头盯紧了边上的金东。 当官的哪里有傻的?再怎么迟钝,他如今也看出来了,今天分明不对劲,从金东召集人马,避开唐如安,单独领了他来,他就已经觉得有些怪异,直到如今,那怪异的感觉终于得到了证实,他忍不住恼怒的冷笑。 金东却并没有心情顾及他的想法,此时此刻,他双目紧盯着那批朝着苏嵘他们围了过去的人,那批人都是他收买的,之前转移军饷也是他们在其中出力,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场。 只要杀了他们,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毫不迟疑,齐大友已经急的额头冒汗,可他根本无法动弹-----就现在这个局势,只要他敢有什么动作,丧心病狂的金东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对他也下杀手。 可如今......他心情沉重的拽紧了缰绳,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巨大的声响,如同是..... 那整齐划一的声响,他有些愕然的转头去看金东-----难道金东竟然还布置了另外的人?可如此一来,动静不是太大了吗? 金东却比他的反应还要大,一时攥住了手,而对面,不少土匪哭爹喊娘的倒在了地上,或是被驱赶着朝这边逃命,一时场面混乱。 齐大友还没来得及震惊,已经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来:“金大人,原来我们卫所的兵是来了这里啊!” 金东面色一瞬间变得惨白,等到看见对面唐如安跟唐源两人策马到了不远处的那处山坡,更是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中计了! 他自以为算计的天衣无缝,可是没想到却反过来被这些人算计了! 怪不得他今天调兵如此容易。 怪不得他收到的消息那样详尽...... 八十四章·总账 唐如安一出现,之前一直被压制的死死地齐大友几乎要热泪盈眶,金东摆明了是要拉他下水,今天这事儿成了,他就不得不被迫站队,否则的话,死在这里的冤魂也不多他一个。 做官这么多年,他也不是没吃过算计,毕竟官场尔虞我诈本就是常事,可这么憋屈的时候还真的没有过,分明是同僚,但是金东却把他当成了什么?欺人太甚了。 如今见了唐如安,他喜不自胜的喊了一声:“唐指挥使!” 唐如安的年纪跟唐源相仿,两叔侄的年纪差不多,在长相上唐如安却要比唐源显老多了,此时他的脸上尽是肃杀之意,对上了金东的脸,目光沉沉的挑了挑眉,眼里流出寒冷彻骨的杀意:“金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呢?” 金东的脸色已经不能单独用难看两个字来形容,握着马缰的手在不受控制的发抖,原本必胜的战局被陡然翻盘,他的手抖了好几下才拿起来,电光火石之间,心情由忐忑惊恐很快就转变成了破罐子破摔的勇气。 到了这个份上,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了? 只能不死不休,因为后退也照样是个死字。 他转过头去看苏嵘那边,吞了一口口水,不去理会唐如安,大声朝着承德卫所的士兵们喊话:“不要管他们,弟兄们,我们是来剿匪的!只要今天成功捉拿了土匪,我给诸位请功!”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如此负隅顽抗,唐如安冷笑了一声,同样大声呵斥:“我看谁敢!你只是个知府,有何权力私调卫所兵马?!如今你如此行为,分明就是其心可诛!金东玩忽职守,私调兵马,已经是大罪,难道诸位还要跟他同流合污吗?!” 唐源适时出来指着苏嵘冷冷看着还在迟疑的士兵,雷霆万钧的出声:“诸位可看清楚了,这位就是朝廷明旨委任的承德卫指挥使!如假包换!他如今在这里,难道诸位还要听小人之言,走上一条不归路吗?!” 他的话音未落,苏嵘那边忽然有了动静-----一个离苏嵘不远的官兵忽然暴起偷袭,举着手里的长枪对着苏嵘就刺了过去,苏嵘单手拽住他的枪柄,用力在他手腕上一敲,长枪顿时落地,而苏嵘的手肘已经趁机在那人的颈上狠狠的落了下去,将他整个人都脸朝地砸在了地上,一下子就晕厥了过去,生死不知。 苏嵘露出的这一手震住了不少人,金东的亲信都忍不住后退了几步,惊惧的看着他。 连唐源也微微挑了挑眉。 而苏嵘已经在看了陈东一眼之后,跟陈东二人同时飞身而起,几个起落之后站在了边上一棵樟树的树干上,借着火把,苏嵘面色冷峻,凌然不可冒犯,沉声道:“金东陷害忠良,与人勾结盗窃军饷,屠杀卫所官兵刘荣等十几人,又栽赃唐指挥使,引我上山之后半路埋伏截杀我,他如此行径,与谋反无异,谁若是跟他同流合污的,罪加一等!而若是弃暗投明者,不知者无罪,你们可想好了!” 其实已经不必说,如今到场的,还有唐如安,这是上一任卫所的指挥使,还有唐源,这是驸马都尉。 再加上苏嵘完整无缺的站在这里,朝廷派下来查案的陈东也在,只要有脑子的都知道怎么选,齐大友趁着众人让出位子,策马朝着唐如安那里飞奔了过去。 大势已去,金东来不及思索,已经在几个亲兵的掩护之下迅速调转了马头。 苏嵘眼疾手快,伸手抢过了一个弓箭手的弓,很快张弓搭箭,飞快的朝着金东的去处射出,而后就听见一声格外凄厉的尖叫。 身手好,骑射也十分出色,唐如安目光复杂的看着眼前的苏嵘,心里忍不住叹息一声----怪不得当初的永定伯这么爱护这个儿子,少年苏嵘被称为天才,原来当真是有这个本事,否则换做普通人,荒废了这么多年,纵然是能重新站起来,也绝不可能再有这个身手了。 一开始苏嵘被派来取代他的位子,他还很是不服,觉得一个残废多年的后生,能得到这个位子无非就是因为元丰帝有心补偿。 所以在最初军饷被劫的时候,他还听信了金东的劝告,一味的隐瞒,跟苏嵘对着来,不肯叫苏嵘查账,也不肯跟他交接,只想着拖延时间等唐源来。 险些铸成大错。 想到这里,他温和的朝着苏嵘笑了笑:“伯爷,好身手!” 这是认可,也是接受,苏嵘不骄不躁,朝着他拱了拱手:“多谢唐指挥使相信了我,去保定卫所求援,否则今天咱们哪怕是知道了真相,也只是无济于事。” 唐如安这回是真心实意的摇头:“言重了,哪里是我帮了您,分明是伯爷宽宏大量,让我能有机会改过,否则,一世英名都毁于一旦罢了。” 两人寒暄几句,苏嵘才不慌不忙的勒令承德卫所的官兵追捕图云寨土匪,肯投降的不杀,但有反抗的格杀勿论,一时之间漫山遍野都是厮杀声。 在这其中,苏嵘身先士卒,尤其勇猛,一人斩杀十六名土匪,其中还有图云寨的三当家,一时之间让那些还有疑虑的官兵心服口服。 唐如安自然是负责将背部受伤的金东看管起来,他冷冷在马背上看着狼狈不堪的金东,啧了一声:“金大人,苦心孤诣的筹谋了这么久,也真是辛苦您了。” 金东背部受伤,已经痛得有些神志不清,唐如安见他说不出话,也就不再理会他,只是转头去看着在凝神观看战况的唐源,感慨道:“后生可畏啊。” 唐源嗯了一声,也并不吝啬夸赞:“是,看这身手,哪里像是残废多年的人,申大夫的医术可谓是精绝了。” 因为有两地卫所帮忙,图云寨但凡是下山来了的土匪几乎被扫荡了个干净,死的死残的残,困扰了当地百姓多年的匪患在今天被扫荡了个六七分,剩下的就是在寨子里守着的那些了。 八十五章·后招 等到战场打扫完毕,天边都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了,风一吹,空中全是血腥味和兵器的铁锈味,不少土匪不顾一切想从山后的河面上逃走,河面的冰冻的还不严实,破了洞摔进去不少人,苏嵘跟唐如安一商量,也并没有去捞人的打算正,就整队回了承德。 来的时候金大人还威风八面的,回去却叫人用担架抬着,看着奄奄一息,回城的时候巡城御史吓了一跳,急忙下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一下来就先被陈东叫人给绑了。 原本以为必死无疑的锦衣卫一出现,巡城御史两眼一翻就晕过去了。 苏嵘半点不为所动,冷冷留了一队信得过的人看守城门,这才带队进城。 苏三老爷一夜都没睡,昨天一晚上的经历几乎已经把他这辈子没吃过的苦都吃了一遍,他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可就算是昏昏沉沉的,他还是着急忙慌的拽着还要走的苏嵘,惊慌的道:“嵘哥儿,幺幺不见了!” 他原本早就想跟苏嵘说了的,但是昨天晚上那个场面实在是太过混乱了,苏嵘忙的几乎脚不沾地,他根本没有这个机会。 等到现在,他已经有点哽咽:“幺幺若是出事了,我没脸回去了的!” 苏老太太跟贺太太只怕会把他给生吞活剥。 不知道为什么,分明如今还有许多事没有处置好,但是看见苏三老爷这个委屈的模样,苏嵘还是忍不住的笑出声来,他笑着摇了摇头:“三叔,若幺幺有事,您看我还会站在这里吗?” 苏三老爷忙活了一晚上,已经嗓子冒烟,听见苏嵘这么说,稍微放下心来,但是随即还是很紧张:“可她身边带着谁啊?” 苏邀并没有把所有的计划都告诉他,只是把该他做的事情都叮嘱了一遍,所以他虽然心里猜到苏邀应当是有准备的,不是真的被人掳走,可是还是控制不住的担心。 问了一回,他不等苏嵘回答,又后知后觉的问:“你怎么会出现在那儿,你早知道晚上金东也会借着剿匪的名头杀了我们灭口吗?那.....那幺幺也知道吗?” 苏嵘还来不及回他的话,外头李瑞就已经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三老爷,伯爷,清源道长带着咱们四姑娘回来了!” 清源道长? 苏三老爷啊了一声,已经冻僵了的脚因为站起来麻了一下,又摔了回座位上,可他顾不得那么多,先忍不住念了声佛。 不管怎么样,回来了就好,活着回来了就好。 他扶着李瑞的手,一瘸一拐的跟着苏嵘出来,才到院子门口,就见一辆小马车停在了门口,清源道长站在马车不远处,正在跟唐如安和唐驸马说话。 真是清源道长! 苏三老爷有些激动,见苏邀下来,急忙喊了一声幺幺。 苏邀正被燕草扶着下了马车,见到苏三老爷这副模样,微微一怔,上前行了礼,轻声问:“您的腿怎么了?” 苏三老爷有些不大好意思,急忙摆手:“没事儿,没事儿,就是被那个土匪头子踩了一脚.....嵘哥儿已经帮我看过了,说是皮肉伤,很快就好的。” 他态度殷勤热切,看向她的眼神还带一点儿不安的讨好。 苏邀的心情顿时就有些复杂。 上一世如何盼望也得不到他一个关切的眼神,可是等到这一世,从前盼不来的,这样轻易就得到了。 她收敛心神:“清源道长也精通医术,等会儿让他给您看一看,三老爷累了一晚上了,先去洗漱休息一会儿吧。” 苏三老爷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来,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苏邀从未喊过他跟苏三太太父亲母亲,永远都只喊他们三老爷、三太太。 恭敬客气中带着疏离。 他不知道怎么的有些难受,抿了抿唇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讪讪的问:“你没事吧?这一晚上你都去哪儿了.....” 正说着,那边阮小九跟于冬胡英已经进来了,径直走过来先跟苏嵘他们请了安,才过来给苏三老爷行礼,又问苏邀:“姑娘,那个人还是什么都不肯说,而且他嘴里有毒囊,眼看着要咬破了寻死,被胡叔给抠出来了。” 那个人?苏三老爷怔怔的,正好奇,就见何坚跟庆坤拖着一个人走进来,不由睁大眼睛问:“这不是那个之前在驿馆碰上过的那个人吗?!他.....” 何坚已经冷冷将那个人掼在地上,面无表情的道:“他就是当初在山上设伏刺杀伯爷的人!” 是他! 苏三老爷恍然大悟,那也就是说,昨晚劫走苏邀的就是他了?他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苏嵘指着躺在地上的老六问唐源:“唐驸马可知道这人的底细?” 唐源认真盯着看了一会儿摇头:“不认识.....此人要刺杀伯爷,那必定是重要人物,金东想必是认识的。” 苏嵘就意味深长的道:“是啊,想必金大人一定是认识的,不知道唐驸马跟唐指挥使是否有兴趣一道问一问?” 唐如安跟唐源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头。 事关他们,他们当然有兴趣。 苏嵘挥手,示意何坚把老六先拖出去,而后才走过来看着苏邀,脸上终于有了点儿笑意:“小丫头,这回吓坏了吧?” 燕草的脸色到现在还有些白,昨天晚上她们可真是什么都经历过了,先是一个土匪摸进来,后来被另外几个不知道来路的人打死了,那些人就要对她们动手,幸亏张道长早就已经埋伏着,才没出事。 她到现在腿都是软的。 苏邀笑了笑:“燕草是吓坏了,我却是知道道长一直跟着我暗中保护的,所以不是很怕。倒是大哥你,这些天一直藏在土匪堆里,真很费心神吧?” “好在一切都还算是顺利,辛苦也值得了。”苏嵘摸了摸她的头,问她:“找到那批银子了吗?” “时间短,他们押送的又都是现银,根本转运不出去,转的出去也不放心,就藏在了知府夫人名下的酒馆当中,上百个酒瓮,全都装满了白银。”苏邀神情有些讥诮:“金大人这胃口可真够大的。” 八十六章·神通 金东从噩梦当中醒来,才睁开眼睛,就瞧见黑洞洞的梁顶上,一只硕大的老鼠正在横梁上啃噬木头,发出锯子锯木头的声音。 炸了眨眼,他的手指动了动,随即就觉得肩头处传来一阵剧痛,让他整个人都如同是虾米一样弓起了身子。 昨天的事情一下子就潮水一般的涌上心头,他这才惊觉之前的那个不是噩梦,而是真真正正经历过的。 这让他一下子就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原本昏昏沉沉的大脑也一下子就清醒起来,猛地忍着疼痛坐了起来。 肩膀处的贯穿伤是实打实的,他才用力坐了起来,就忍不住痛的惊呼了一声,又倒了下去,正急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听见边上响起一道轻笑声。 随即牢房里猛然亮堂了起来,他下意识眯起了眼睛朝着声音来源处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之前消失了许久的苏嵘。 苏嵘......他张了张嘴,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好似有一口浓痰堵在了嗓子眼,可他却死活咳不出来,一时之间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苏嵘好整以暇的拉了一把椅子在边上坐下,理了理自己的袍子就挑眉笑着对金东道谢:“金大人,真是要多谢您对我这么关照。为了给我设个圈套,两头瞒骗挑唆不算,还一下子搭进去几十个弟兄,让他们成了无辜的亡魂。” 噩梦变成了现实,金东已经感觉不到痛了,惨白着脸往后退着坐了几步,背已经抵在了墙上,双眼无神的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么?”苏嵘不置可否的往前挪了挪椅子,将金东逼得无法再退,正对上了金东的眼睛,笑了笑就反问:“金大人知道现在隔壁在做什么吗?” 金东梗着脖子,或许是因为伤势太重流的血太多,现在他的脑袋晕的厉害,一阵一阵的眩晕袭来,叫他根本无法正常思考,他沉默着低下头,只当自己没有听到。 苏嵘才不理会他现在是个什么心情,好心的给他解惑:“是你妻子名下的酒楼里藏着的那批人,里头有你从前的心腹,也有你的一些远亲,你应当不会不记得你让他们去做过什么吧?” 金东的表情有些痛苦,喉咙里也痒的厉害,可却仍旧咬着牙望着苏嵘冷笑了一声:“随你怎么说,人证物证俱全,那你就押着我上京城受审就是了。” “金大人这样忠心,真是叫人觉得肃然起敬。”苏嵘面色陡然转冷,语气也急转直下:“可金大人难道以为这样就能够一人揽下所有罪责?金大人难道忘了,你让老六去做什么了?” 老六!金东从昨晚晕厥之前就一直没有见到老六,还以为他们这边出了意外,可至少老六他们应当是安然无恙的脱身了的,可现在听苏嵘的意思,分明老六也被抓住了?!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心中说不清楚现在是惊恐多一些还是怀疑多一些,死死地盯着苏嵘一言不发。 苏嵘也同样在紧盯着他:“想必金大人你自己也清楚,你的罪责是实打实的,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绝不会有翻身的余地。所以你想着既然事已至此,倒不如一力扛下罪责,说不定还有人看你可怜,能为你转圜一二,是不是?” 被戳中了心思,金东顿时有些恼羞成怒的望着苏嵘冷笑:“伯爷既然一切都知道,那还跟我浪费什么口舌,要杀要剐,尽管来就是了。” 他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苏嵘只是冷淡的看着他。 对峙了一阵,还是金东先睁开眼,正好对上他戏谑嘲讽的目光,金东顿时一滞,有些被看穿的恼怒和羞耻,正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忽然不远处传来隐约的抽泣声和呵斥声,不由得不可置信的看向苏嵘。 苏嵘只是好整以暇的挑了挑眉。 没过多久,金夫人拉着儿子和幼小的女儿哭着扑进来,一眼看见金东的狼狈模样,差点儿要晕厥过去。 两个孩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见父亲形容狼狈的成了阶下囚,娘又嚎啕大哭,顿时也跟着哭了起来。 金东顿时觉得头更疼了,不只是头疼,连心也跟着疼起来,他忍了又忍,一手拉住金夫人的手,目光炯炯的看着苏嵘:“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意有所指的道:“能怎么样?金大人是个聪明人,应当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笑了笑,见金东似乎忍无可忍,就笑着又拉过了金东的儿子,在他头顶上摸了摸:“这可真是个好孩子,瞧着挺聪明的,就是可惜了,金大人犯下这么大的错,往后还不知道怎么着呢......” 他说着,不等金东反应,就径直看向金夫人说:“夫人,看也看过了,我这儿还有些事要跟金大人说,不如您先带着孩子们出去?” 金夫人的眼泪就没有停过,听见他这么说,眼泪掉的更加厉害,泫然欲泣的握着金大人的手紧紧不放,过了许久,才在苏嵘的催促之下犹豫着放开金东的手。 金东被她看的心中酸痛,等到看见两个孩子也吓得哇哇大哭就更是心如刀绞,一时之间连身上的痛都不那么痛了,大声跟苏嵘说:“你别对我妻儿下手!否则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苏嵘转过头沉默的盯着他,脸上分明没有任何表情,但是金东却无端的觉得腿软,等到看见金夫人带着孩子们已经走得看不见影子,才闭了闭眼睛,干巴巴的说:“我任由你处置,但是请你放过我的妻儿老小。” 金东已经无路可走,不得不对着苏嵘低头。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苏嵘刚从京城来的时候,哪里能想到原来自己还有一天要对着他低头求饶?他原以为仗着有汾阳王在背后,不管出了多大的事,总是有人能兜着的。 可是这一次,他自己心里清楚,王爷大概是帮不上他了。 他期冀的看着苏嵘。 八十七章·全胜 “哪儿有这么好的事?”苏嵘忍不住都笑了,手里把玩着一只翠绿的扳指,啧了一声就道:“金大人对付我的时候,可没讲过什么道义,更不曾对我网开一面。既然如此,那我为什么要以德报怨呢?毕竟圣人也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是不是?” 金东喉咙发痛:“可我妻儿是无辜的!” “是么?”苏嵘笑着看着他:“朝廷每年惩办的贪官污吏多了,他们的妻儿老小大多也都说自己无辜,可是该流放的都流放了,女眷该发卖教坊司的也不在少数,怎么,金大人觉得自己凭什么例外?” 他看着金东的脸色逐渐变得惨白:“难道就凭借金大人今天的守口如瓶吗?” 金东猛然抬头看着他。 而苏嵘耐心耗尽,已经冷笑出声:“收起那套仁义道德吧,对我来说,只有以牙还牙四个字。金大人最好要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你别以为你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下,就能保住你的妻儿老小,因为若是有人要保,首先得过我这一关!” 苏嵘的目光冷淡至极,虽然语气不算重,但是话里的深意却让金东直直的打了个哆嗦。 而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跟在苏嵘深比阿尼向来形影不离的何坚跑了进来,喜形于色的道:“伯爷,陈千户那里有了进展!老六肯招认了!” 苏嵘顿时顾不得金东,只是冷然瞥了他一眼,就毫不迟疑的起身要走。 金东没想到他说走就走,心中又怕又惊,直到见苏嵘毫无停顿的都出了门,他才觉得心中猛地一坠,左半边身子都麻了,心里的绝望铺天盖地的涌上来,忍不住大声的喊了一声:“伯爷!苏伯爷!” 苏嵘淡淡的转过头看着他。 金东已经彻底崩溃:“我说!我什么都说!” 苏嵘微笑着挑了挑眉,嗯了一声,对着何坚道:“还不快给咱们金大人换个地方?这里阴冷潮湿的,对伤口多不好啊?” 金东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可何坚已经二话不说的上前一把攥住了他没受伤的那只胳膊,把他给拽了起来,拖着出了大牢,进了刑房。 这些刑具换做从前,那都是由他发号施令来用在别人身上的,如今谁能想得到,竟然就要反过来对付他了。 他苦着脸在一边坐下,就见苏嵘也已经跟着唐源迈步进了门在他对面坐下了。 唐源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冷笑:“金大人,我刚来那几天,您那着急的样子,跟现在可真是判若两人啊,您真是可惜了,这样好的本事,正该找个班子唱戏去才是。” 唐驸马脾气向来很好,可被这么算计一番下来,也不由得来了脾气。 金东苦笑着抿了抿唇。 “咱们言归正传吧。”苏嵘开门见山:“金大人,到底丢失军饷,刺杀我是怎么一回事,您原原本本说一遍。” 唐驸马在边上跟着道:“隔壁还有个老六,还有刘顺底下的几个人,等到他们先认了,金大人,您的作用可就没多少了,您知道我的意思吧?” 苏嵘敲了敲桌子,金东惊了一跳,胸口砰砰砰的跳的厉害,几乎是下意识的大声道:“是!是汾阳王!是汾阳王指使我的!” 刑房顿时沉寂下来。 隔壁的苏邀挑了挑眉,上前几步看着已经皮开肉绽的吊在架子上的老六,好心的提醒:“您听见了吗?隔壁的金大人好像没您这么忠心,已经开始招认了呢。” 她的语气很轻,目光在他身上并没停留多久,就重新放在自己手里已经被烧红了的烙铁上头,轻轻的吹了口气。 老六顿时猛烈挣扎起来,看着苏邀的眼神仿佛是要吃人。 眼前的这个丫头表面看着纯然无害,可事实却比野兽还要可怕一些,昨天晚上竟然敢用自己当饵,一步步把他引诱进圈套。 就只为了把他们抓个正着,逼问出那批军饷的下落。 她简直不是人!昨天晚上为了逼供,还想出个骇人听闻的法子,用毛巾罩住人的头脸,死命往上浇水。 也就是因为这样来回的折腾,她终于成功套出了银子的下落。 老六对她的手段早已经有所准备,冷冷的咬了咬牙视死如归:“有种就杀了我!” “怎么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苏邀断然拒绝:“我跟你不同,人的性命何等珍贵,实在是犯了国法天理难容,那也不该是我能私底下判定生死。所以,我下手向来很有分寸的。” 静静的看了老六一眼,她忽然举起手中的烙铁,准确无误的印在了老六的脚腕上。 老六只觉得一股钻心的疼痛从脚腕升起,痛的他一时承受不住的狠命喊了一声。 苏邀不为所动,令人抬起他,淡淡的说:“没事,我不着急,反正哪怕只有金大人一个人的证词,想必也是足够了的。既然如此,你要忠心,我就成全你的忠心。” 她说着,狠准稳的又在他的脚底板烙了一下,一时之间,刑房里全都是老六的惨叫声。 老六已经痛的大汗淋漓,浑身上下都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更糟糕的是,天气严寒,他简直是身处冰火两重天,这样折腾下来,已经觉得自己似乎连挣扎都没了力气了。 苏邀根本比刽子手还要可怕且狠毒! 他朝着苏邀啐了一口。 苏邀灵活的躲开了,静静的说:“我听说,你有个老爹出家了,在凌云寺挂单,又听说,多亏了金大人的照顾,他在凌云寺还算是舒心,是不是?” 老六猛然睁大眼睛,随即终于有些崩溃,苏邀分明早就知道了,她早就把他的事情都打听好了,也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却还是故意把这件事留在最后说,等他身心俱疲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他嘶吼了一声。 “出家人......”苏邀扔下烙铁:“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儿子所做的这些孽,该如何面对佛祖,该如何面对菩萨呢?” 老六终于哭了起来:“不许去找我爹!不要去打扰他的修行!” 苏邀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他从这样寒冷彻骨的眼神中惊醒过来,终于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筹码,吞了一口口水,绝望的说:“我全都招了!” 八十八章·残局 京城。 明昌公主府中的气氛十分热闹,连许久不曾在公开场合露面的淳安也过来了,笑盈盈的跟诸位夫人们都打了招呼。 连明昌公主也似乎忘记了前几天的不愉快,轻笑着说:“正说着你呢,云章担心的了不得,生怕你不来了,那她可怎么办?” 云章县主即将出阁,宫中已经颁下了赏赐,太后老娘娘赏了一对玉如意给她压箱,有了太后娘娘助兴,其他娘娘们也都有表示,得到的赏赐摆了一院子,每个进去给云章县主添妆的人都能看得到。 淳安笑着坐在了明昌公主下手:“瞧姑姑说的,云章自来跟我最好,我怎么能不来?才刚我去看过她了,她今儿可漂亮的很,娶了咱们家云章,可是那人的福气了。” 好话人人爱听,何况云章县主还是明昌公主最爱的孙女儿,明昌公主不由喜笑盈腮:“是多亏了太后娘娘和圣上抬爱,也是你们都给我这个老不死的脸面。” 淳安虽然被夺了郡主的爵位,可背后到底还有汾阳王府,大家都知道,最近原本回了清河娘家的汾阳王妃也回来了。 汾阳王妃向来是很宠爱淳安的,在汾阳王那里也很有分量,有她在,淳安的郡主爵位回来也是迟早的事儿,所以今天人人都对淳安十分客气,都并不敢得罪她。 也因为如此,淳安的心情很好,就笑着道:“姑姑说哪里话,还是咱们云章自己惹人喜欢,人缘好。听说连宫里的几位公主也都有礼物送出来,这份体面也是难得的。” 明昌公主笑而不语,淳安又问永宁长公主和咸宁县主来了没有:“怎么不见永宁姑姑和咸宁?” “不知道是被什么绊住了罢。”明昌公主的表情淡了些。 自从上次咸宁县主去书斋差点跟苏邀起了冲突,永宁长公主就没有再来过,这次云章县主出阁添妆,她也并没有过来。 真是可笑。 明昌公主揉了揉眉心,面色不屑。 淳安脸上也有了讥诮的笑意:“只怕是因为我的缘故,连带着也恼了姑姑您了。” 她们两个低声聊的热火朝天,客人们都由明昌公主的儿媳招待,倒也没有冷场,只是正聊着,外头原本是在二门处迎客的李家三夫人急匆匆的进门,顾不得满屋子的客人,先上前到了明昌公主跟前,压低了声音道:“母亲,汾阳王府来人,说是请.....淳儿回去。” 可淳安分明才来了不久,屁股都还没坐热呢,明昌公主有些奇怪,却还是打点着让人送了淳安出去。 淳安才来就要走,大家都有些奇怪,明昌公主就笑着说汾阳王妃的身体不大好,所以才让人过来接了淳安回去。 另一头的淳安自己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一路揪着心回了家,轿子才落地,就忙不迭的下了马车,急匆匆的去了汾阳王妃那儿。 汾阳王妃一见了她,都不等淳安开口,就先问:“你跟我说实话,你父王最近到底做了什么?!你们父女俩筹谋什么呢?” 淳安有种不祥的预感,见汾阳王妃脸色奇差,就笑着反问:“母妃说什么呢?这么急匆匆的叫我回来,难道就为了问我这个?” “你父王进宫去了!”汾阳王妃一眼看出她神情恍惚,冷冷的呵斥:“你们到底在弄什么鬼,趁早给我说明白!” 汾阳王妃如今看这个女儿怎么看都觉得不懂事,忍着心烦大声又斥责了几句。 淳安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嗓子绷得紧紧地上前拉住汾阳王妃的袖子,期期艾艾的喊了一声母妃,才在汾阳王妃冰冷的眼神下说了最近汾阳王做的事。 见汾阳王妃的目光越发的冷淡,她紧张得忍不住出汗,小心翼翼的解释:“父王说,也该给苏家一个教训了,否则的话,岂不是人人都能踩着我们头上.....” 汾阳王妃没等她说完,首先狠狠地甩开了她的手恼怒冷笑:“愚不可及!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由得你们父女为所欲为!?这个时候跟苏家对着干有什么好处?!” 哪怕是真的陷害成功了,那又怎么样? 没了苏家还有贺家,没了贺家还有汪家宋家,能对付的过来几个? 就算是想要打狗给主人看,那也不是这么个打法儿! 淳安被打的偏过头去跌坐在椅子上,见母亲还要再度发怒,她有些忍无可忍:“父王说他把一切都算计好了,不会出什么岔子的!为什么您还要拿我撒气?您现在心疼别人,当初文勋出事,我被褫夺封号的时候,您又在哪儿,怎么不心疼心疼我?!” 汾阳王妃对她简直失望至极,冷冷的呼出一口气稳住了情绪,才怒极反笑:“你们父女就是如此沉不住气,沉不住气也就罢了,你们若是把事情办成了,哪怕没什么好处,那我至少也高看你们一眼,可惜你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1” 淳安自小就怕母亲胜过父亲,听见她这么说正顿时有些心慌:“您为什么这么说......” 汾阳王妃冷笑出声:“你父王派出去的人已经十几天没有消息了,你可知道?今天他见了一个人,还来不及去找几位先生商议,就先被宫中来人宣召了,你又知不知道?!你们这两个蠢货!” 淳安顿时有些不可置信,她忙摇头:“这怎么可能?父王都已经出动了那么多人,怎么会弄不死一个苏嵘?!” 甚至于,在老六去了承德之后,她以为苏邀也要死在承德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现在听母妃的意思,难道事情是失败了? 她艰难的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过于可怕了,惊慌的给自己打气:“母妃,就算是有些巧合,可说不定宫中宣召不是为了这事儿呢?皇长孙才刚刚找回来,说不定是因为这件事呢,之前皇长孙得罪了太后娘娘,怎么都不肯见太后娘娘,圣上也是特意让父王进宫,夏青让父王去劝劝的......” 八十九章·挽救 汾阳王妃冷冷的扯了扯嘴角:“但愿是如你所说,否则,褫夺你的郡主封号算什么?很快你就会知道真正的难过的日子是怎么样的。” 这番话实在是说的太过狠了,淳安脸上还挂着眼泪,却都没工夫去擦,只是呆呆的坐在一边。 汾阳王妃瞥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转开了头,开始沉着的吩咐人去把府里的几个西宾都请来,林先生和常先生两个人来的很快,还有一位崔先生来的最晚,见了淳安也在,他们都有些意外,随即才反应过来给她行礼。 汾阳王妃摆手叫免,客气的道:“诸位先生,之前我不在府中,也并不知晓王爷的安排,但是我想,诸位应当是清楚的吧?” 常先生跟崔先生对视了一眼,三人都有些讪讪的。 汾阳王妃就笑了一声:“也没有怪责先生们的意思,实在是十万火急。”她将之前宫中宣召汾阳王的事情说了,然后才说:“我一个妇道人家,王爷想必是怕我不堪大事,所以不曾告诉我原委,先前我问淳安,已经全都知道了。诸位先生既然陪在王爷身边,那可知老六已经失去消息十一天,而这段时间内,承德那边也并没有别的消息送来?” 崔先生最先反应过来,他原本是清河人,也是看着汾阳王妃的面子才进的汾阳王府,如今汾阳王妃既然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当然直抒胸臆:“就算如此,王妃也不必太过悲观,有时候没消息,反而就是最好的消息呢?” 常先生思索半响,才开口问:“王妃是不是还有什么未尽之言?” “苏家人回京了。”汾阳王妃语出惊人,一下子就见他们三个都抬起了头,淳安也猛然睁圆了眼睛,就淡淡的敲了敲桌子,等到她们回神,才面无表情开口:“若是苏嵘有什么事,苏家人还能完好无缺的回来吗?” 这个道理不必汾阳王妃多说,几个西宾心里也都清楚,常先生忍不住问:“王妃的消息渠道来自哪里?我们并未得知这个消息!” 按理来说,他们给汾阳王出谋划策,所以消息渠道向来是很灵通的,所谓的苏家人回来的消息,他们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 汾阳王妃扯了扯嘴角,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是怎么得知的不要紧,可消息却是实打实的,苏家人回京,说明苏嵘必定无事。苏家人的行事作风我也有所了解,他们会这么做,必定是已经将前后路都算准了,先生们,事已至此,你们怎么看?” 能怎么看?几个先生都有些丧气,如果真如汾阳王妃所说,那么这件事就糟糕透了。 承德卫所那边的动静闹的太大了,为了布置那个计划,他们甚至把唐如安跟唐源也算计到了,原本若是计划一切顺利,那么被顶出去的就是永宁长公主府。贺家和萧恒真的要有什么怒火,那也是该对着永宁长公主府的。 可现在,计划若是失败,那么随之而来的怒火也就更加的猛烈。 汾阳王妃此时心中对于明昌公主禁不住有了怨气,汾阳王跟明昌公主的关系其实极好,两人从孩提时感情就很不错了,当初给如今的圣上造势,也是他们两人商议的结果。 这种大事,她不信汾阳王不去问一声明昌公主的意思。 可明昌公主就是能够置身事外。 这件事里头,明昌公主撇的一干二净,没有她的任何痕迹。 可现在说这些已经无益了,汾阳王妃见几个先生都似乎是哑巴了一样不再吭声,就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淡淡的道:“诸位先生!如今诸位跟我们是在同一条船上,我们好就罢了,若是我们有什么不好的,想必诸位也不愿意见到。既然如此,就不必瞻前顾后了,究竟有什么法子,拿出来说一说,总比现在这样枯坐的好,你们说是不是?” 一直都没吭声的林先生率先开口:“王妃,老六跟金知府只怕都不是很妥当。” 苏家能回来,本身已经能说明很多信息了。 能够让宫里直接宣召汾阳王进宫,可见他们是给出了许多东西的。 汾阳王妃闭了闭眼睛:“事情到底能坏道什么地步?” “怕是要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了。”林先生并不讳言,在平时他的话不多,但是在这个时候,就现出了他的头脑清晰来:“王妃,金东跟老六只怕都把王爷供出来了。” 事实上,正如汾阳王妃所考虑的那样,苏家人的本事从这两年的事就能看出来,在他们的手里,哪怕是金东和老六扛不住才是可能性大一些的。 淳安听的似懂非懂,但是却也明白若是金东跟老六供出汾阳王来事情会糟糕到什么地步,她失声道:“那还不快些想法子,一定不能让父王认下来!” “不!”林先生断然摇头:“要让王爷认下来,因为人证物证俱在,王爷否认只能是欲盖弥彰,更加危险!” 淳安的心弦猛地拉紧了,她过度激动之下站了起来:“这怎么行?!” 还是汾阳王妃要镇定许多,她冷然喝止了淳安,朝着林先生看过去:“还请先生指教。” 林先生在她嫁过来之前就已经在汾阳王府了,跟着汾阳王的时间最久,也最得汾阳王的信任。 关键的是,林先生对当今圣上的心思摸的也很准。 这也是为什么林先生在府里一直都是上宾一般,得到分外优待的缘故。 林先生语气平缓:“王爷想必已经心中有数了,现在是王妃您这里,您得带着姑娘进宫一趟。” 淳安郡主已经不是郡主,可邵文勋在之前就已经被处死了,并且御赐了他们和离,也不能称呼邵夫人,林先生在称呼的问题上有些犯难。 不过汾阳王妃显然也不会抠这些小问题,她吸了口气:“先生尽管指教,我洗耳恭听。” 宫中的汾阳王已经汗透衣衫。 他跪伏在太极殿前头的广场上,此时此刻心中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第九十章·豁出 天气寒冷,汾阳王养尊处优,已经许多年没有受过这样的苦了,很快就有些体力不支,有腰酸背痛不说,冷气也一直从脚底板冒上肩头,让他忍不住直打哆嗦,猛地打了个喷嚏之后忍不住晃了晃脑袋,浑身上下都酸痛无力。 可他没心思抱怨这些,听见了前头有动静,立即精神一振的朝着前头看去,随即就看到了首辅杨博和次辅许顺他们真几个人出来。 遇上这种事儿,皇帝身边这帮心腹们向来是很知道避嫌的,一见他跪在这儿,高宁就急忙跟杨首辅请教:“这次已经定了要赈灾了,之前工部督造河堤的这个案子,您看......” 杨博等人装作没有看见跪在地上狼狈的汾阳王,很快就越过了他走远了。 汾阳王松了口气。 他再如何也是天潢贵胄,哪里受得了被人围观这样狼狈的场面。 垂下眼,他心里不自觉有些烦躁,口干舌燥的等着里头元丰帝的召见。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心里已经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只觉得每一刻都像是煎熬,半响之后,他才听见里头又有了动静,忍不住抬起头来。 夏公公恭敬客气的过来请他:“王爷,圣上请您进去。” 时间已经不早了,其实是有太阳的,可他仍然觉得冰冷刺骨,勉强朝着夏公公点点头,鼓足了勇气跨进了元丰帝的书房。 元丰帝正伏案看奏章,汾阳王浑身是冷汗的往前走了几步,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圣上,低垂着头心情紧张。 元丰帝抬头看他一眼,挑了挑眉,将手里的奏章拿起来看着他问:“皇兄来了?知道这是什么吗?” 那是一份奏章,哪怕还不能确定上头的内容,可汾阳王已经心中已经开始发冷,他脑子飞速的转动,被御书房的龙涎香熏得有些头晕,而后他忽然咬牙跪了下去:“圣上,臣有罪!” 很长一段时间元丰帝都一言不发,屋子里充溢着令人难熬的沉默和压抑,汾阳王觉得自己已经要喘不过气了,撑在地上的手也在不自觉的发抖。 好在,这样僵持了半响之后,元丰帝终于有反应了,他轻轻嗤笑了一声,很随意的靠在了椅背上,哦了一声,淡淡的问:“皇兄何罪之有?朕还未跟你说,这里头写的究竟是什么呢。” 汾阳王的心已经悬在了半空,后辈也完全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他忽然咬着牙磕了个头:“圣上,臣正有一件事要跟您说!” 元丰帝将奏章往桌上一扔,终于有了几分认真:“好啊,你说说看。”他说着,冷笑了一声:“朕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值得皇兄这样慌张。” 汾阳王真满脸苦涩:“臣有罪,臣收了承德知府五万两银子......” 元丰帝挑了挑眉:“就只是这样?皇兄,你知不知道这封奏章里头写的是什么,又是谁写的?你若是不知道,朕就让你看看清楚。” 他说着,将奏章扔在了汾阳王面前。 汾阳王颤抖着手捡起来展开一看,顿时连最后一丝侥幸也没有,毫不迟疑的以头抢地:“圣上,臣死罪!” “你也知道这是死罪!”元丰帝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目光阴沉冷漠:“苏家不过刚复苏,他苏嵘也不过就是拿了个承德卫指挥使的位子,怎么就能让你穷追不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甚至还折损兵将,不顾国本,就只为了要他的性命?!一地知府,你可随意驱使,皇兄,你真当朕是聋子瞎子!” 元丰帝怒极,汾阳王吓得胆战心惊,额角的冷汗一直滴落在方格纹石砖的缝隙里,他瑟瑟发抖半响,才期期艾艾的摇头:“圣上,臣......是臣利欲熏心,臣为了那十几万的银子红了眼.....顾不得这么多.......” 汾阳王心中很快想到了对策,他不能一味的喊冤,更不能全盘承认。 因为这两者都能戳中元丰帝的怒气,他思路越发的清晰,斟酌着,一面不动声色的捕捉元丰帝的情绪,一面试探:“金东他,他在我六年前生辰的时候给我送过十万两银子的礼.....” “十万两!”元丰帝忍不住讥讽:“可真是大手笔。” 汾阳王哭了出来:“是臣的不是,臣那时候正需要银子.....” “你做什么需要那么多银子?”元丰帝喜怒不定的望着他:“寻常朝廷给你的供奉可不算少。” 因为宗室的人数少了许多,也因为元丰帝不想再落个苛待的名声,本朝宗室的待遇比废帝那时候可要好的多了。 不说别的,要说汾阳王缺钱,元丰帝是怎么也不能信的。 汾阳王抿了抿唇苦笑:“不敢隐瞒圣上,谁会嫌银子多呢?臣那时候正好因为赌输了不少银子,而且还欠了不少银子,引得人家都找上门来,那时候金东送上来这笔钱,简直就是雪中送炭。我.....我一时无法自控,可收了第一次,紧跟着就又有第二次.....也因为收了他的银子,就要帮他些忙。” 元丰帝满面嘲讽:“你堂堂一个亲王,被一个知府拿捏住了?” “我不敢叫圣上知道这事儿.....”汾阳王很是苦涩:“毕竟邵文勋和淳安先后都犯了错,我就更怕圣上您彻底恼怒了我,这次金东求到我头上,说是他任上有许多亏空,跟上一任的指挥使也有许多账目未平,可苏嵘却实在不好说话,去了之后油盐不进,他软硬都试过了,可苏嵘就是软硬不吃,他就求到我头上,求我让我给个亲卫过去,他好用我的名号想法子......” 元丰帝嗤笑了一声:“那要是照皇兄你这么说,这件事你就只收了银子,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汾阳王急忙争辩:“圣上,臣真的不敢有任何隐瞒,臣收了银子是真的,这些年帮金东遮掩说话也是真的,但是臣真的不知道他胆子竟然大到这个份上,竟然敢直接对苏伯爷下手!他在承德做的那些事儿,我是真的到后来才知道......” 九十一章·拉锯 汾阳王指天发誓没过多久,夏公公就极轻极轻的在外头敲了敲门。 一般这种情况,若无什么特殊重要的事,夏公公是绝不会这么没有眼色的。元丰帝淡淡让夏公公进来,夏公公看了汾阳王一眼,低声对元丰帝道:“圣上,太后娘娘忽然病了,已经着人去请太医,慈宁宫那边来请您过去。” 汾阳王有些吃惊,急忙想要问什么,但是看一眼元丰帝的表情,最终又退了回去,垂头丧气的跪在了地上。 元丰帝瞥了他一眼,半响后吩咐夏公公:“带王爷去宗人府,请他在那儿休息一阵。” 夏公公应是,汾阳王急忙喊他:“圣上,臣也想去看看太后娘娘。” “不必了。”元丰帝都没有再看他一眼,径直出了门,汾阳王在他背后磕头,抬起头来的时候只能看到他穿着龙袍的背影。 他脸上的惧意随着低头的时候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角力过后的疲倦。 若是元丰帝再盯着问一会儿,他这套说辞是撑不住多久的。 而撑过去了这一段,之后的事情总有可操作的余地。 比起设套给苏家来钻,当然是贪得无厌收了银子更能符合他的利益。毕竟没听说过因为一个亲王贪污受贿就被砍了头的。 他揉了揉自己的膝盖,暗暗在心里祈祷汾阳王妃的反应能足够的快。 慈宁宫气氛低沉,庞贵妃早已经赶到,见了元丰帝来,急忙带着一众人行礼。 元丰帝双手搀扶了她起来,目光在她身后扫了一圈,先问:“母后怎么样了?怎么好好儿的,忽然病了?” 庞贵妃有些为难。 汾阳王妃却忽然噗通一声跪下了,眼眶泛红的哽咽请罪:“圣上,都怪臣妾,都是臣妾的不是......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才惹得太后娘娘动怒病倒了......” 元丰帝对她比对汾阳王还多几分和气,闻言只是皱了皱眉,让汾阳王妃起来。 庞贵妃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当初元丰帝成功带兵进京,但是在宫中陷入了废帝的圈套受了伤,险些就丢了性命,是那个时候在宫中的汾阳王妃偷偷将他藏起来,给他找药治伤,躲过废帝的搜查,才救了他一命。 淳安也正是因为父母都有大功,才能自小就跟公主一样长大。 而难得的是,汾阳王妃还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从不见她拿这件事出来如何夸耀,而是一直谨言慎行。 也正是因为如此,元丰帝对于这个嫂子,是很尊重的。 胡太医很快就从里头出来,元丰帝急忙问他太后的病情。 “太后娘娘并无大碍,只是情绪太过激动,一时气急攻心晕了过去,如今醒过来,休息一阵子就好了。”胡太医摇摇头:“只是太后娘娘毕竟年纪已经如此,还是该擅自保养,不宜动气。” 眼看着都快是太后千秋了,如果太后在这个关头病倒,影响也的确是不好。 元丰帝挥退了胡太医,先进去看了田太后一回。 田太后犹自还没有缓过来,嘴巴里发苦的拉着元丰帝:“皇帝,你嫂子今天进宫来求哀家,口口声声说汾阳他做了错事,请哀家准许她跟淳安回清河去,再也不愿意跟汾阳一道过日子了,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又叫外头人怎么看我们天家?” 田太后气的要命:“一个阿恒,到现在还不肯踏哀家这道门,哀家也知道,他是在记恨当年哀家对太子太子妃不满,可事情过了这么多年,难道还要哀家去地底下跟他们赔罪?再说,他不来哀家这儿,难道哀家就少块肉?皇帝你就不再奉养哀家了?哀家和你还不是为了他的名声着想,为了他以后能被众宗室承认?” “然后就是汾阳跟他媳妇儿!”田太后气恼不已:“两个人孙子外孙都有了的人,你看看,闹出的这是什么事儿,叫别人笑话不笑话?哀家是管不了了......” 元丰帝真不免安慰她:“不至于如此严重,母后放心吧,朕心里有数。” 田太后就垂泪:“哀家已经这么老了,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实在见不得这些事儿。皇帝,你对你皇兄一家也向来优待,若是汾阳不是做的太过,你总要想想法子。” 元丰帝让她放心,随即就出来大殿中看着汾阳王妃。 淳安已经吓傻了,在一边只知道哭。 汾阳王妃却还理智的很,见了元丰帝出来,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上前跪在地上:“圣上,臣妾前几天才刚从娘家回来,总觉得王爷这些天心不在焉,神情恍惚,问过他许多次,他也不肯说到底是什么缘故。今天他被宣召,竟然吓得在臣妾跟前哭,臣妾就知道他必定是犯了大错了......” 她双眼泛红,紧咬着唇,随即就又松开,万分疲倦的道:“圣上这些年对我们如此优容,让他当了宗人令,处置宗室中事,不可谓不信任,可他却始终还是从前那等不长进的散漫样子,斗鸡走狗.....这些年我都顾着他的面子给他瞒着,他又耳根子软,还听人家的谗言开什么小倌儿馆,闹出大事来......” 汾阳王在兄弟当中向来都是吃喝玩乐无所不至的,只是这些年极少听人提起了。 元丰帝想到从前汾阳王总被先帝训斥的时间,语气有了转圜:“当初为何不早说?” “说了,也要他肯听。”汾阳王妃苦笑:“您也知道他爱面子,家里几个孩子成亲的聘礼,嫁妆,都是大笔花费,虽然有臣妾的嫁妆填补,又有您的赏赐,如此几番下来,也是捉襟见肘了,偏他还四处撒钱,这些年您不知道我们府中的账亏损到什么程度,臣妾真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竟然还私底下收人家那么多银子.....他如此冥顽不灵,臣妾若是再不抽身,难道真的陪着他在泥潭里头耗着,把儿女的前程性命也都搭进去?说起来,他这次帮金东,只怕也有淳安的缘故。” 淳安被忽然点了名,满脸惊恐的跪倒在地。 九十二章·一搏 庞贵妃出了慈宁宫的门,面色颇有些疲倦,翠姑姑急忙迎上来伸手搀扶住她,有些担忧的问:“娘娘,太后娘娘没事吧?” 要是这个节骨眼上太后真的病了,那下个月的太后千秋到底还办不办? 她顿了顿,见左右无人,又问:“还是,太后娘娘是在给皇长孙.....压力?” 萧恒的身份被证明到现在,一直都是十足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元丰帝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大孙子显然还没有过新鲜劲儿,哪怕萧恒的态度不好,也格外的拧巴,可元丰帝却偏偏半点恼怒都没有。 元丰帝是这么个态度,太后娘娘就越发的想要跟皇长孙处好关系了,奈何皇长孙却跟一头牛也没什么分别,不管太后娘娘怎么示好,他就是能当不知道。 这一次太后忽然病了,像翠姑姑这种想法的不在少数。 庞贵妃摇了摇头,等到回了自己的凤藻宫,才说:“这回倒不是为了萧恒,是真的病了。汾阳王妃闹着要跟汾阳王和离呢。” 正从宫娥手里端茶的翠姑姑张大了嘴巴,有些不可置信:“这是怎么说的,汾阳王跟王妃都孙子外孙都有的人了,这么大的年纪了呢。” 哪怕是再有什么不满,到这个年纪了,也不该闹腾的这么大动静才是。 再说,看平常他们夫妻的相处,也不像是感情不好的。 庞贵妃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喝了一口热茶缓了缓,才有些感慨的说:“也未必就真的是想和离,本宫听说,苏嵘的事儿是承德整个官场腐败,互相勾结,想要私吞军饷,栽赃在土匪头上。” 作为宫里权摄六宫的宠妃,庞贵妃的消息向来很灵通,尤其是她的娘家还是平国公府,平国公旧部无数,这种涉及军中调兵的消息,平国公的得到消息是很迅速的。 他知道了,庞贵妃自然知道的也快,如今前后一联想起来,庞贵妃就扯了扯嘴角,呼出了一口气问翠姑姑:“小五呢?” 翠姑姑心里的担忧就更重了一些,轻声道:“又去重华殿了,说起来,咱们五皇子实在是个厚道人。” 庞贵妃脸上没什么表情。 是厚道,庞家如日中天,她自己又是宠妃,偏偏那时候二皇子三皇子厮杀的最是厉害的时候,为了保住儿子,她只能如此教导孩子,希望他能够没有威胁,再没有威胁一点儿才好。 如今看来,这个决定是对的,但是有时候想想,无可奈何的又会不甘心。 想到平国公夫人进宫来的时候说的那番话,庞贵妃垂下眼帘,轻飘飘的说:“那是他们叔侄有缘,也罢了。” 五皇子正在重华殿的演武场看萧恒练剑,滴水成冰的时节,他穿着斗篷还觉得冷,可萧恒只穿着一件单衣,冰天雪地之下,将一把剑舞的密不透风,叫人眼花缭乱。 同样差不多的年纪,五皇子大不了多少,却也忍不住赞叹的叫了一声好,话音才落,就见远处跑来一行人。 等到看见了来人,连他也有些意外:“陈公公,你怎么来了?” 陈公公还未高升去御马监之前,还做过五皇子的大伴呢,如今见了五皇子,也喜得双眼眯成一条线:“殿下,奴才是来请皇长孙殿下去太极殿面圣的。” 五皇子哦了一声,大声喊了萧恒:“阿恒!” 萧恒收了剑过来,五皇子就急忙说:“父皇召见你,你快跟陈公公过去吧。” 其实从前萧恒还是宋恒的时候,五皇子就跟他十分合得来,两人之间关系一直不错,后来虽然宋恒成了他大侄子,他别扭了一阵,可却也很快就接受了,并且觉得萧恒很不容易,天天跑来他这儿。 萧恒瞥了陈公公一眼,陈公公急忙对着他笑了笑,十分的谨慎之余又很担心,现在宫里人人都知道这位皇长孙是个刺头,等闲要办关于他的差事是难如登天,所以哪怕是他这等有权有势的大太监,心中也不是不紧张,生怕这位又心血来潮的给人找麻烦。 可难得的,今天萧恒竟然没作妖,转身回去换了套衣裳,就将手里的剑扔给了伺候的小太监,道:“走吧!” 陈公公如获大赦,感激的对五皇子笑了笑,五皇子摆摆手,他才急忙去追萧恒了。 一路到太极殿,萧恒始终不发一言,陈公公也不敢吭声,等到了书房外头,跟夏公公对视了一眼,他才松了口气,总算是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了。 夏公公对萧恒也同样客气并且有分寸,像他们这种能混到皇帝跟前的太监,早已经是人精中的人精,绝不会一味的讨好卖乖,见萧恒气势汹汹的来,他笑着引萧恒上了台阶:“殿下,这边请。” 元丰帝今天在东配殿,只是不在御书房,而是在旁边的宴息处,听见动静,招呼萧恒进来:“坐。” 萧恒也就依言坐了,抬头看着元丰帝:“您叫我来,有什么事?” 又是这副样子,元丰帝有些无奈,摆摆手让人下去,开门见山的说:“有一桩事要跟你说一声,你想必也会想知道。” 见萧恒抬头,元丰帝挑了挑眉,将桌上的一封奏章推在他跟前:“看看。” 萧恒有些迟疑,可是最终还是拿了起来,等到一目十行看完,他忍不住哂笑了一声:“这么快就坐不住了。” 他笑了起来:“苏家,下一个轮到谁了?贺太太了吧?” 他把话说的这样透,元丰帝只好道:“承德官场腐败,这回苏嵘倒霉,纯粹是因为他刚好打破人家生钱的财路,所以才招致这等祸患。” “是吗?”萧恒对此说法嗤之以鼻:“圣上,您这等精明,真的相信这个说法?我不信有这么巧合的事,前脚帮了我,后脚就能赶上这种大事,差点丢了性命.....也就说书才有这么巧啊。” 元丰帝一时沉默无言。 萧恒却犀利直指奏章上汾阳王三字:“陈东这份奏章里,金东和老六都供认主使是汾阳王,人证物证俱全。” 九十三章·铁石 少年已经长成,眉眼间满是坚毅和笃定。 有一瞬间,元丰帝透过他看到了胡皇后的影子。 是,萧恒比起先太子来,更像是杀伐果断的胡皇后,有一股顽强的傲气和毅力。 “汾阳王不肯承认是主使者,只肯承认自己接了金东的银子答应替他遮掩和平事儿。”元丰帝点了点桌子,让萧恒重新坐下:“事实上,他也的确是没有针对苏家的理由,一个亲王,何等尊贵?不至于苦心孤诣的去对付一个苏嵘。” “是不是的,让证据来说话。”萧恒直直的迎着元丰帝的目光,半点不退让:“我从前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可每天都过的很安心。如今却不同,我每天都在提心吊胆-----当初我的父母亲是被陷害的,我也险些胎死腹中。可这一切到底是谁造成的?幕后主使除了两个已经废成庶人的皇子,是不是还有其他人?这一切我都不知道,如今苏家前脚帮了我,跟我走的近了些,后脚就被人如此针对,要我完全不多想,不能。” 听他这么说,元丰帝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却也并没有恼怒,毕竟他心知肚明,萧恒说的完全事事实。 对于汾阳王,哪怕是他,要说不怀疑那是假的。 可汾阳王妃当年毕竟对他有大恩,汾阳王这些年也不可谓不老实。 他已经让锦衣卫去查证过,汾阳王妃所说的那些事也的确都存在,这些年汾阳王吃喝嫖赌无所不至,所花费的银两更是数不胜数,家中早已是入不敷出。 那么,汾阳王自己所说的,为了银子帮了金东一把,也的确是有可能的。 他原本想要睁只眼闭只眼,可如今看萧恒的态度,分明是不赞同,衡量一阵,他问:“那你要如何?” “我能如何?”萧恒立即反问:“自然是该怎么样怎么样,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哪怕是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他为何能够置身其外?” 元丰帝品位出些东西来:“你似乎十分的不喜欢汾阳王。” “对我有敌意的一切人和事,我都不喜欢。”萧恒面色冷漠:“我是谁?是个原本不该存在这世上的人,侥幸捡回一条命长到如今,才知道周围这么多明枪暗箭。上一次能活下来是靠运气,是靠我父亲他们,可以后我就要靠自己了。我若心慈手软,迟早会死的。” 他口口声声都是死字,元丰帝心中原本不满,可触及他的眼神,却又是一滞。 最终他摆了摆手:“朕知道了。去看看你曾祖母。” 见萧恒立着不动,元丰帝就皱眉:“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你若是攥着从前的事情不放,那你香怎么样?这么多天朕不曾逼过你,可凡事都有个界限,阿恒,你也知道你不容易,既然知道,就更该要珍惜,你仔细想一想朕说过的话。” 萧恒沉默的转身出门。 元丰帝看他一阵,才摇了摇头。 等到晚间,人人都听说了汾阳王被关押在宗人府的事。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头一遭,一时之间人人震动,上至太后下至功勋有爵之家,全都炸开了锅。 汾阳王妃第二天又再次进了宫,在太极殿跪了半响之后,又去了慈宁宫。 田太后对于这事儿也知道了厉害,加上本来也跟萧恒的关系不好,这件事摆明了萧恒在其中推进,她若是再插嘴,岂不是跟萧恒的关系更差? 她推病不见汾阳王妃。 汾阳王妃咬着唇,心里冰凉一片,正不知道该如何,迎面却碰上了萧恒,顿时愣了愣。 在萧恒身世恢复之后,这还是汾阳王妃头一次碰上他,没有片刻犹豫,汾阳王妃就形容憔悴的上前拦住了他,哽咽着说:“殿下,您.....” 萧恒面无表情的摇头:“若是王妃想说王爷的事,实在是找不着我头上,这件事圣上不是已经让三法司审了吗?到底是不是,王爷清白不清白,三法司自然会拿出个结果,我劝您不必这样费心奔走,若真相信他,就回家等结果就是了。” 他说的话如此直白,让人一句也没法儿接,汾阳王妃被噎的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只顾睁着眼睛看着他,好半响才哽咽摇头:“殿下,你王叔的确是不大长进,可你若是觉得他是存心要对付你,决然不会的,他只是一时被迷了心窍,才犯下这等大错,可他哪里敢是冲着你啊!” 汾阳王的那番努力和她的哭诉原本无论如何也该打消元丰帝的一部分疑心的,可谁知道萧恒如此犀利,那一番话可谓是诛心至极,直指汾阳王摆脱不了要害他的嫌疑。 两方拉锯,显然最终元丰帝为了给他一个交代,选择了让三法司会审。 汾阳王妃哭的眼睛红红,萧恒却丝毫不为所动。 连一直被告诫不许出声挑衅的淳安也忍不住恼怒的看着他:“大家本是一家,殿下就是这么对待自己长辈的吗?我母妃原本就身子不好......” “那跟我有何干?”萧恒冷冷打断她:“相信他,问心无愧,又何必求我?我这个人就是铁石心肠,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心里最好有数。而且你们最好明白一点,他不是真的冲着我来的还好,若是真的冲着我来的,你们就算是跪断了腿,我也不会心慈手软。” 他气焰如此嚣张,淳安气的浑身发抖,偏偏又不敢再怎么样。 谁都知道萧恒从前是个什么出身,他当初还一箭射杀过徐颖,这样的人,什么做不出来? 可若是就这样杵在这里,从此以后照样成了别人的笑话,她捏着拳头涨红了脸,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汾阳王妃却忽然软软的倒了下去,晕过去了。 萧恒扯了扯嘴角,越过她上了慈宁宫的台阶。 早有慈宁宫的太监跑出来处置,他也并不管,只是不急不慢的进了慈宁宫,在宫女的带领下去太后休息的地方拜见田太后。 田太后正在跟贤妃打双陆,见了他进来,忍不住仔细的打量了他一遍。 九十四章·高点 田太后盼了这么久,用了这么多法子,好不容易才把这软硬不吃的倔牛给撼动了,自然也不会真的摆脸色给他看,并不提起汾阳王一个字,只是沉闷的叹了口气,苦笑着问:“你是不是在记恨哀家从前的事?” 当年田太后是头一个支持贬谪太子的,这在京城不是什么秘密,田太后也心知肚明,知道萧恒必定是因为这一点才会拒人千里,对她怀有芥蒂。 萧恒坐在一边,闻言就挑眉问:“太后说的是什么事?我不知道。” 田太后深吸一口气,勉强笑了笑:“罢了,你既然不想提,那就不提了,都是过去的事了。阿恒,你如今回来了,这很好,哀家也替你开心。” 她说着,咳嗽了一阵,不小心打翻了田循递过来的参茶,溅了一地的碎片。 碎片溅到萧恒旁边,将他的袍子给打湿了,田循有些发慌,急忙蹲下身去收拾碎片,一面请罪。 不过是一点脏污,萧恒没放在心里,随意摆了摆手就要站起来,田循却一个趔趄往前滑了一下,地上满是碎片,一个女孩子,若是这样仰面朝天的摔下去,脸肯定是要受伤破相了,她忍不住绝望的惊呼了一声,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可等了许久,她也没察觉到痛,不由得轻轻睁开眼睛,就见萧恒放大的俊脸离自己几乎近在咫尺,离得近了,她甚至能数的清他浓密的睫毛。 她不由有些脸红。 直到萧恒咳嗽了一声,才急忙挣脱他站好,脸色通红的跟他道谢。 田太后就急忙呵斥:“这么点小事也做不好,越发的毛躁了!”又对萧恒道:“是我娘家侄孙女儿,你别跟她一般计较。” 萧恒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看看差不多也到了时间,就站起身来告辞。 田太后也知道并不能操之过急,只是点了点头:“这几天多过来走走,宗亲们都没见过你,总要让他们见一见,你也该熟悉熟悉他们才是。” 等到萧恒答应,她才和蔼的让掌事姑姑送他出去。 等到萧恒出去了,田太后深深的看了田循一眼,微笑着问:“傻丫头,是不是喜欢人家?” 在宫中住了这么久,这还是田太后头一次把话挑明,田循一时有些羞赧,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田太后就笑了一声摇头,伸手在她额上点了点,有些宠溺的笑:“小妮子,你这点儿心思,还想瞒着我这个老太婆呢?你可老实跟哀家说,不然跟你姐姐那样,哀家可帮不了你了。” 田循咬了咬唇,漂亮的眼睛里顿时有些雾气,紧跟着就双膝跪地,伏在田太后膝上,轻声道:“求太后娘娘帮我。” 田太后眼里都是笑意。 别说田循本来就有这个心思,哪怕没有,她也得在这件事上头动脑筋的,她跟萧恒的关系本来就不好。 其实她拿当初反对太子的话来说,也只不过是面子上图双方都好过。 说到底,萧恒迁怒她,无非是因为田家之前把田蕊许配给庄王,等于已经提前站队罢了。 要挽回这个错误,那就得想别的法子。 还有什么办法比联姻更加稳固的? 她意味深长的抚摸田循的头发,轻声笑了:“哀家自然要帮你的,你这样花容月貌,又有着这样精巧的心思,天生就该是人中龙凤。小循,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田循欲言又止。 她并不是为了所谓的福气和荣华富贵,否则在萧恒还是宋恒的时候,她怎么就已经对他别有好感? 她跟姐姐那种带着功利心要嫁给庄王当侧妃的人是不一样的。 不过这个时候,无谓再说这些。 她只是静静的转开了话题:“姑祖母,说起来,汾阳王也的确是太迫不及待了,他嘴巴上撇的干净,可是若是真的没做那种事,难不成还有人敢冤枉他?” 田太后明白她的意思:“这事儿你放心吧,哀家不会犯糊涂的。” 有了萧恒的态度,汾阳王妃一时压力倍增。 淳安更是忍不住在家里天天诅咒萧恒不得好死,她顺风顺水的人生都是从遇见了萧恒跟苏邀以后才变了的。 他们两个简直就是灾星。 相比起女儿,汾阳王妃脑子要清醒的多,她很快就病倒了,病的起不来床。 到底是宗室中的头一人,汾阳王府忽然门可罗雀,汾阳王妃也病倒,宗室其他人一时都有些不过意。 明昌公主还特意去了永宁长公主府中一趟。 永宁长公主正在跟驸马商量给太后的寿礼多添一样多宝如意,听见外头通禀,两人对视了一眼。 唐源当即嘲讽:“真是贵脚踏贱地了,她向来不是都高高在上,端着大姐的款儿吗?她是诸公主之中最得宠如意的,做什么来咱们这儿?” 话是这么说,但是人来了,也不好不见,永宁长公主放下手里的礼单:“我出去看看。” 唐源嗯了一声,又叮嘱:“若是她蹬鼻子上脸,也不必给她好脸色。” 同样都是公主,凭什么他们总要看明昌公主的脸色过日子? 永宁长公主换了衣裳出来,就见明昌公主已经等在花厅喝茶了,她就快步走了几步,笑着喊了一声大姐。 明昌公主眉眼之间都是冷意,见了她来,就挑了挑眉:“真是难得,你还知道叫我一声大姐,我还以为你是六亲不认了。” 永宁长公主的动作一顿,在她对面坐下:“您怎么这么说?” “汾阳的事儿,你敢说你不知道?”明昌公主面色冷淡,目光犀利的看着她:“都是一家子骨肉,唐源就把事情做的这么绝?!那封要命的奏章难道不是他领头在上面签了字?如今可好,汾阳下狱,他媳妇儿在家里病的半死不活,现在你们满意了?这就是你们要的结果?” 永宁长公主看着她的表情,忽然冷静下来,她端着杯子,沉默片刻后问:“不然呢?我们该怎么办?该替他遮掩?还是就该牺牲自己,干脆就让他得逞,我们自己来背那军饷被盗,苏伯爷差点被害死的黑锅!?” 九十五章·反目 永宁长公主前所未有的强势叫明昌公主有些不适应,她怔了片刻,随即便克制不住的冷笑了一声:“真是天大的笑话,我竟不知,咱们的长公主如此大的气性。自家人不信自家人,你竟然相信苏家所说,调转枪头来对付汾阳!” 明昌公主对永宁长公主向来的态度就是高高在上,她决受不了被永宁长公主骑在头上,不管对错。 永宁长公主沉默的望着她,跟平常明昌公主一发怒,她就先矮了一截不同,这一次,她并未有什么慌张,甚至心中都不起什么波澜,静默片刻,才轻声说:“长姐,我这一生都不受重视,跟你相比,我是不算什么。” 事实上,明昌公主从小就得宠,出嫁的时候觉得驸马的人选不好,就不肯嫁,就这样,先帝也没怎么样她。 废帝的时候也格外的尊重她。 甚至到了如今的元丰帝上位了,也因为她提前选了边,选来了一世的富贵与风光。 永宁长公主在她跟前永远矮上一头,实际上这也没什么,自小仰人鼻息已经习惯,对于永宁长公主来说,俯就人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这一次,她已经不可再退。 她嘲讽的牵了牵嘴角:“说我落井下石,不如先想一想你们是怎么对我。难道他汾阳不知道,若是算计成功,我的驸马也要被牵连,我这个不受宠的长公主又如何自处?!他设计我们的时候,长姐为什么不站出来为我鸣不平?怎么,需要用了,我们就是一家子骨肉,不需要用了,我就成了那个可以随意揉搓的吗?!” 她毫不退让的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冷静的道:“长姐若是想要给汾阳求情的话,自己也可以去,您德高望重,比我不知要能干多少,怎么用得上我?” 明昌公主噌的一下站起来:“好!好!好!我竟然不知,萧媛,你真是好样的!但愿你永远这样硬气!” 她拂袖而走,根本不愿意再留在这里片刻。 等到上了马车,犹自气怒不已,伸手猛地就将茶水打翻了。 伺候的人谁都不敢再招惹她,一路悄无声息的回了府中,她谁也不理会,径直去了自己的正院,一进门就恼怒的看向坐在南窗边上的玫瑰木圈椅中的人,怒气冲冲的撒气:“我分明说过了,这次首告汾阳的就是唐源唐如安,永宁那个性子肯定是要听唐源的,绝不可能会帮汾阳说话,可你偏偏还要我去,如今可好,碰了壁不说,还惹得一肚子气!” “您着急什么?”对方站起身来,笑盈盈的看着明昌公主:“您看看,多年不见,您的脾气还是这样,真是羡慕您呐,这么多年,只怕受过的窝囊气加起来也没多少回。” 明昌公主烦不胜烦:“少说这些风凉话!齐云熙,你到底想怎么样?!” 齐云熙站起来,脸上还是一脸的笑意,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皱纹,比起贺太太看起来还要年轻许多,见明昌公主这么说,她就轻声叹气:“我能怎么样?公主殿下,我这不是在帮王爷的忙么?您看看,从庄王到现在的汾阳王,办事可都不怎么牢靠,否则,怎么会被两个小娃娃玩弄于股掌之间?” 明昌公主眯了眯眼睛:“你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 “怎么会是废话呢?”齐云熙笑了起来:“您知道的,我从来不说废话,也不做多余的事。” 明昌公主想到从前,抿了抿唇,眼里迅速闪过一丝戒备,终于缓和了语气问:“那你让我去找永宁.....” “当然是帮你摘清楚了。”齐云熙对明昌公主并没什么真正的敬畏,单手托着下巴望着她:“真正有关系的人,这个时候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呢,再说凭借您的性格,您若不去找永宁长公主的麻烦,反而才是不正常。” 她笑了一声,站了起来:“好了,我知道您不大想看见我,我这就走了,殿下放心吧,真的只让您帮这一回忙,我这就走了。” 明昌公主无形中松了口气,又是警惕又是复杂的皱了皱眉,问她要去哪儿。 “去见一见那个小娃娃。”齐云熙笑了:“听说淑云将她带在身边教养长大,比起对女儿还更喜欢这个外孙女儿。我好容易回来一趟,自然是要去看看了。” 明昌公主没有说话,看着她出了门,才目光阴鸷的捏住了拳头。 永宁长公主等到明昌公主走了,才知道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习惯了卑躬屈膝,才发现要鼓足勇气竟然都是一件很难的事。 她见唐源从屏风后头走出来,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你都听见了?” 唐源哼了一声:“真是荒谬绝伦!我们被人陷害,在她嘴里还成了是我们不知好歹了。你少听她在那里胡吣,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她自来跟汾阳王走的亲近,才会偏心那边罢了。真要是有胆,就该自己去找皇长孙辩驳,谁都知道,现在不依不饶的不是我们,甚至也不是苏家,而是皇长孙罢了。” 没那个胆子跟萧恒叫板,却把脾气发到他们头上来。 真是格外可笑。 永宁长公主有些疲倦:“只是如今已经彻底跟她和汾阳反目,若是以后.....” 唐源的目光沉了沉:“天无绝人之路,再说,与其受他们的鸟气,倒不如另寻其他的法子,眼前不就正好是个机会吗?” 他们为什么不能做萧恒在宗室的援手?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明昌公主之所以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也是因为投机成功罢了。 永宁长公主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哪儿有那么简单?皇长孙自己都还步履维艰,看看这次汾阳出手就知道了。” 她这句话才说完,当天夜里,汾阳王在宗人府急病而亡。 三司还未开始会审,堂堂亲王却在宗人府暴毙,震惊朝堂。 收到消息的苏嵘回去见了苏邀,两个人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担忧和凝重。 九十六章·水面 承德那边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可以说是翻天覆地也不为过,苏嵘这个指挥使的位子还没坐热,先就得回来述职,跟唐如安一道先把之前的官司理清楚,才留了没几天,汾阳王就死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脸色很不好看,坐在桌边头一次有些力不从心:“连汾阳王也不是终点,那到底背后还能有谁?” 汾阳王之前的那套鬼话也只好去糊弄鬼罢了,谁相信他真的只是为了有把柄在金东手里,就给金东遮掩? 监守自盗,杀死同僚,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罪名了,哪怕是王爷,也够喝一壶的 冒这么大的风险,就只为了银子? 苏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分明就是冲着苏家来的,或者说,是冲着萧恒来的。 那么之前,庄王倒台之后,他们一直觉得不对的地方,就确实是汾阳王没错,但是原本以为等三司能审出个结果,汾阳王却死的这么突然。 这是国朝亲王,哪怕是元丰帝正也对他多有优容,这一点从他处置汾阳王的力度就能看出来了。 汾阳王是没有理由寻死的。 一个费尽心思做这么多事的人,大祸临头还要先想尽办法遮掩的人最怕死了,但凡有一丝生机,他都不会死。 可现在他却还是死了。 苏邀摇了摇头,心中同样有些发沉。 她在上一世的时候只知道程家牵扯最深,后来的忠勇侯府和徐家也都略有些猜测,可若是还要挖的更深----上一世的宋恒也照样没能做到,她怎么会知道更多? 问出了那句话,苏嵘就又忍不住失笑,是他糊涂了,这样的问题,得追溯到太子那时候,他问苏邀能知道什么? 不过这么一打岔,他的心态却又平复下来,扯了扯嘴角说:“之前我们就商量过的,这件事要闹的越大越好,不怕他们动,就怕他们不动。杀死一个亲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得通过宗人府,能做到这一点的人....” 就不会是普通人。 苏邀很高兴苏嵘能适应的这么快,她也跟着松开眉头,微笑着嗯了一声:“是啊,其实当年动静能闹的那么大,就能预料到对手的强大了。” 可奇怪的是,不管是二皇子三皇子或是庄王,他们参与,无非是因为太子下去了,他们就有机会上去。 汾阳王呢? 他又图什么? 或者说,背后一直隐藏到如今的人,究竟图什么?又想做什么? 苏邀伸手点了点桌面,忽然想到上一世程定安在庄王上位之后,有一次在家中兴奋的念叨着终于等来了出头之日的话,右眼皮就重重的跳了跳。 可这个念头来的很快,去的更快,快的叫她一时抓不住具体的线索。 她只好摇了摇头,苏嵘还以为她是压力太大,急忙劝解起她来:“罢了,这是我们大家的事儿,到时候再问问广平侯的意思,他总知道的比咱们更多的。” 他说着,怜惜的摸了摸苏邀的头发,轻声劝她:“别想那么多,先好好休息一阵,你东奔西跑的一刻也不得安宁,也该休息休息了。不然,去庄子上跟汪大小姐做伴?” 说起这件事,苏邀就忍不住看了苏嵘一眼。 说起来,这次苏嵘能够在追杀中脱险,还多亏了纷纷帮忙。 她也是等到彻底安全了之后才知道,纷纷在通州住了几天,正好带着人去承德找自己的哥哥汪大少爷,结果就正好在承德遇上了逃命的苏嵘。 连苏老太太都忍不住要感叹一声这是缘分了。 她抿了抿唇,欲言又止的看着苏嵘,却见苏嵘提起汪悦榕的时候面色坦荡,眼神清澈,又忍不住把即将出口的问询吞了回去。 算了,这种事实在不好开口问。 她点了点头:“好啊,纷纷姐之前就派人过来传过口信了,我也想过去住几天,听说她的庄子上什么都有。” “说起来,咱们家也什么都有啊。”苏嵘笑起来:“只是咱们家多年不去,别庄都荒废了,等过些天,我叫人重新修葺粉刷,咱们家里一道去泡汤。” 兄妹俩边说边出了书房的门,才走到院门口,就见阮小九一路小跑着朝这边来了,不由都停住了脚。 阮小九气喘吁吁的跑到跟前跟他们说:“姑娘,外头来了刑部的大人,说是来找伯爷的。” 刑部的人? 苏邀看苏嵘一眼,苏嵘也皱起眉,旋即就道:“你不必管了,先去祖母那儿吧,我出去看看。” 苏邀点点头,先去了后院。 苏老太太正从小佛堂出来,苏嵘出事的事儿虽说瞒住了她,可她后来知道了以后,到底还是吓得病了一场。 她这是心病了。 原本以为苏嵘的腿脚好了,皇长孙身份已明,庄王也已经伏诛,当年的事情已经彻底了结,可这次苏嵘遭遇这等大劫,她心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当年算计太子的那只手,到如今还在无形中搅动风云,可他们却只能一层层拨开云雾,每一步都要小心底下是万丈悬崖。 这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她呼出了一口气,见苏邀进来,下意识还往她身后看了看:“你大哥呢?” “外头有些事,大哥去处理了。”苏邀顺手上前搀扶她,很自然的安慰了老太太几句。 苏老太太拍了拍苏邀的手,有些没精神:“没事儿,就是最近事情多,人老了想的事多就容易睡不着。” 虽然焦虑,但是却不能总焦虑着过日子,苏老太太跟苏邀回了明间,坐在靠椅上看着她说:“这些天,递来家里的帖子又多起来,平国公府、永宁长公主府都有帖子,尤其是永宁长公主那儿,再三说要请你过去一趟,你是怎么想的?” 自从苏邀打压了许慧仙之后,京城中送来伯府的帖子到底是少了许多,只是这次苏嵘从承德囫囵回来,帖子又多起来。 除了永宁长公主府,其他要见她的,其实无非是想打探打探内里的消息罢了,毕竟汾阳王才刚刚死了,这放到哪儿都是大事。 她摇了摇头:“我答应去通州了。” 九十七章·嫁祸 苏老太太立即反应过来:“纷纷邀了你去温泉庄子,你这是打算去了?” 见苏邀点头,苏老太太只是忖度片刻就点头赞同:“也好,年末了,眼看着宫中开宴,若我没猜错,你应当会被召见的。既如此,不如先出去静一静。这些人谁知道存的什么心思,眼看着你有你外祖母那层关系,只怕都恨不得把你当成抢食儿的生吞了你,出去也好。” 她说着,让纪妈妈进来去收拾几件斗篷大氅,给苏邀带着。一面迟疑了一会儿,才又说:“幺幺,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有一桩事,我想托付给你,让你帮着瞧瞧。” 苏老太太说的这么郑重,苏邀略一想就猜出了缘故来:“是不是跟大哥和纷纷姐的事情有关?” 她如此通透,苏老太太倒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几句才语重心长的说:“纷纷之前定过给桉哥儿,论理儿,我不该这么想。可咱们两家婚事都不能用寻常的道理去套.....我私心里,是极中意纷纷的。” 苏嵘虽然如今好了,但是到底还是耽搁了,别人像他这个年纪,孩子都几个了。虽然现在他袭爵,也有几家透露出意思来,可要么是庶女,要么是年纪差的太远的,苏老太太都不满意。 思来想去,再没有比汪悦榕更合适的。 门当户对,难得纷纷自己也眼明心亮,是个过日子的人选。 苏老太太叹息一声:“这话其实不该对你说,可你也跟一般女孩儿不同,所以祖母还是想托你去试探试探,看看纷纷那边如何。” 如果汪悦榕也有意思,那么她厚着脸皮,也得把这亲事做成了。 反正本朝寡妇再嫁也不是什么新闻,再说,汪悦榕之前就已经跟苏桉退了婚的。 苏家沉寂这么多年,在勋贵圈早已经不算什么,也不在乎多被人说上几句。 这件事原本苏邀自己也在犹豫的,现在苏老太太也这么考虑,她不由自主松了口气,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等到陪着苏老太太商量完了这件事,她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纪妈妈随后就把衣裳都给送来了,燕草收了拿进来,忍不住就啧了一声:“今年都不必再做新的了,老太太给的可比针线房赶制出来的还要好。” 沈妈妈忙着收拾东西,苏邀能出去小住一阵,最高兴的就是她了,闻言就道:“那是自然,老太太给的,怎么差的了?” 说着又问苏邀是不是要带些书,苏邀摇头:“不必太兴师动众,轻车简从去吧。” 她现在比较关心刑部的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沈妈妈才出去苏嵘就来了,一进门半点拖泥带水都没有,径直就道:“陈东出事了。” 陈东? 苏邀怔住,旋即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赵冲过来,说是汾阳王暴毙当天,只有陈东去过宗人府问话。他走之后,送饭的人就发现汾阳王死了。”苏嵘脸色沉沉,冷笑了一声:“原本之前汾阳王妃求情,被殿下铁面拒绝就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了,陈东又是跟了殿下多年的人,这样一来,任谁都会觉得是殿下杀了汾阳王。” 汾阳王虽然涉及大案,但是三司一天没审出结果,没有定罪,他就还是亲王,不经审讯私下致人死地,这在哪儿都说不过去。 陈东的杀人罪若是坐实了的话,那么萧恒其实认祖归宗也没什么意义了。 因为不会有任何一个大臣愿意支持这种锱铢必较,且私下用刑的人。 这一招釜底抽薪,杀人灭口,栽赃嫁祸,一石三鸟,招数倒是毒辣。 “看来我们是真的把大蛇引出来了。”苏邀笑了笑,抬头看着苏嵘:“赵冲他来,只为了给我们送信?” 可她们跟赵冲可没什么关系。 若非得说有,那就是之前高宁查庄王案的时候,跟赵冲打过几回交道罢了。 陈东出事,赵冲却把消息往这里送,本身就意味着一些事了。 “有不看好皇长孙的,自然就有想要下注的。”苏嵘目光淡淡:“这是常事。” 苏邀嗯了一声,跟他对视:“那他还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消息?” 他是刑部侍郎,汾阳王暴毙,既然惊动了刑部,那就说明已经定性成了他杀,他那里的消息总是最灵通的。 “汾阳王被关押在宗人府,待遇一切照常,除了不许人探视之外,并没有什么限制。”苏嵘的语速很快:“出事那天,除了陈东去再问过一次话,的确无人再去探视过汾阳王。” 那么动手的就是宗人府的人了。 苏邀问他:“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宗人府可是由汾阳王一手把持多年,只怕想查都不是那么容易查的。 苏邀皱了皱眉,很快就道:“不如试一试从王妃那里入手。” 多年夫妻,汾阳王这么死了,王妃真的甘心? 如果她不甘心,又恰好知道一些事,那么凶手自然也就能浮出水面了。 苏嵘点点头:“是要试一试从她那里着手,我去宋家一趟,找侯爷商量商量。” “还有陈东那里。”苏邀提醒他:“一定要看好他,若是他也出事,被打上个畏罪自尽的烙印,那事情就真的洗不清了。” “已经跟赵冲知会过了,他既然要下注,总要拿出些诚意来的。”苏嵘安抚的朝她笑了笑:“你先不要太担心,陈东是锦衣卫千户,又是殿下跟前的红人,有人要杀他,可是愿意保他的人也不少,不会那么容易出事的。”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先把杀汾阳王的真凶找出来。 只要把这条线厘清,当年的事其实也就意味着彻底能有个着落。 这种连对手都不知道是谁的滋味太憋屈了。 苏嵘停下来看着苏邀,再三思虑之后道:“幺幺,你先别管这件事了,照旧还是去别庄吧,这里我来处置。” 主要是苏邀也不适合再出面了。 苏邀没有反对,她心里有一个念头越发的清晰,只是还不能证实。 九十八章·重逢 他心疼妹妹,所以觉得妹妹无论如何都是应当的,可其他人不会这样想,最近已经许多难听的传言传出来,都说苏家这位外头被找回来的姑娘有些妖异,见了谁都跟人家相处不来,虽然说每次都面上说的冠冕堂皇,可总不至于人人都是不好的,唯有你苏邀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总是被人针对吧? 一个巴掌还拍不响呢。 想着这些混帐话,苏嵘的眸色沉了沉。 这些流言一点点串起来,别人或许不当回事,他却知道这背后也有推手在刻意将事情闹大。 而之所以这么做,其实也很好解释。 苏邀再有得罪人的地方,也不值得屡次被这样下重手针对,毕竟这也是要付出精力的,而能让他们这么锲而不舍,说到底,苏邀身上唯有一点值得他们如此忌讳-----那就是苏邀跟萧恒的关系。 萧恒对苏家这个从外头找回来的姑娘十分和颜悦色,这是人人都知道的。 那些想要攀附萧恒的,首先要除掉的自然是苏邀这个眼中钉了,这也不难理解。 苏嵘摸了摸苏邀的头,笑了起来:“去吧,去好好玩儿,若是这里有什么事,我会着阮小九报给你知道。” 眼看着很快就到太后千秋了,到时候苏邀自然在受邀之列,在这之前,那些人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拦苏邀的路,还不如避开。 萧恒是很好,可他天生自带着一堆的麻烦,两个身上都麻烦不断的人凑在一起,只怕世上就永无宁日了。 苏嵘私心里是不希望苏邀过这种日子的。 见他这么说,苏邀略微沉吟片刻,也就点了点头,她本身也有事情要单独去做。 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再去苏老太太那里说了一声,苏邀就去苏三老爷那里,苏三老爷正在养伤,这次承德之行让他受到不小的冲击,现在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消沉不安,见了苏邀进来,他急忙坐了起来,招呼苏邀不必行礼,让苏邀坐。 又问苏邀吃饭了没有。 苏邀在下手的椅子上坐了,离得远也能看见桌上有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摇了摇头说了自己要去通州别庄的事儿。 苏三老爷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听见是去通州,就知道是汪悦榕那儿,他点点头:“去小住一阵也好,她这次帮了咱们家大忙,你也难得有合得来的朋友,多相处着,以后也多一门来往的亲戚。” 苏邀应是,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退。 苏三老爷抿了抿唇,忽然出声喊住她。 见苏邀回头,逆着光苏三老爷看不清楚苏邀此刻的表情和神色,但是他想也能想得到的,这个时候,苏邀必定跟从前一样,带着淡淡的疏离。 若是换做从前,苏三老爷其实并不怎么在乎苏邀的冷淡。 毕竟他养女儿从来也不看重这些,只是希望女儿能有一些作用,能创造价值就更好了。 可现在,苏邀岂止是有作用?她简直是非常有作用。 他却莫名的高兴不起来。 迟疑再三,苏三老爷诚恳的对苏邀道歉:“幺幺,当年弄丢你,真是对不住。” 苏邀眨了眨眼睛,站着仍旧没动,像是一枚石子被投入古井,她心中起了一点涟漪,可也仅仅只是一点罢了。 她如果还是上一世的她,是到死也等不到这一句道歉的。 有些东西来的太迟,那就早已经失去了它的意义。 她挑了挑眉,很随意的接过话:“都过去了,三老爷不必自责。” “我知道你或许已经不在意,可幺幺,父亲真的知道错了。对不住,我本来早该在一知道你的身世就去把你接回来的,不该想出把你送到外祖母那里先学规矩的馊主意,更不该纵容桉哥儿跟苏杏璇打压你,欺负你.....” 苏邀目光复杂。 苏三老爷的道歉如此真心实意,可她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所以她只好沉默的立着看着他,等他把话说完。 这一切若是来的早一点,再早一点,在她还没有被伤的千疮百孔心如死灰之前,该多好啊。 苏三老爷抹了一把脸,借着药碗的雾气腾腾遮住自己的表情,哽咽着道:“你现在这么有本事,我知道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只是,我以后一定会努力的当好一个父亲。过几天,我要出门去把阿栐接回来,这么多年,我们都活的太自私了。” 苏栐对于苏邀而言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毕竟上一世她都没见过这个苏三老爷和苏三太太的小儿子。 她点点头:“这是好事,那就祝您一路顺风了。” 生分至此,已经无可挽回。 苏三老爷颓然的摆了摆手。 苏邀就如释重负的退了出来。 沈妈妈跟在她背后,欲言又止的喊了一声姑娘,想要劝她却又不敢开口。 苏邀笑了笑:“妈妈是觉得,他已经把姿态放的这么低了,实在是难得,希望我能够态度好一点儿,是不是?” 沈妈妈就松了口气:“可不是,到底是您的亲生父亲,从前的事是他们做的有不对处,可是如今知道错了就好了。” “不是的。”苏邀摇摇头,目光里满是惆怅:“不会好了。” 有一个苏邀,她没有作用,所以被利用完,榨干了最后一滴的剩余价值之后,被苏三老爷他们所有人抛弃,孤独的死去了。 她的灵魂已经死过一次,失去的很多东西也再也回不来了。 人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做错了事,不是知道错了就一定能获得原谅。 “说的好!” 头上传来一声赞叹,众人都惊了一跳,下意识朝着头上看去,就见树叶掉的稀疏的樟树上头坐着一个熟悉的人。 只是之前他被树干挡住了,所以没看见他。 萧恒! 沈妈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人家现在已经是皇长孙,急忙扯了燕草一把,慌忙跪了下去。 萧恒从树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摆,挥挥手让她们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就从树上一跃而下,随意的道:“不必行礼了,都起来罢。” 九十九章·豪富 “您怎么来了?”苏邀想到上一世他也总喜欢躲在树上,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之前原本还有些惆怅的,如今却都这么一搅合给搅合没了。 她见萧恒摆明了是来找自己的,就轻轻看了沈妈妈一眼。 沈妈妈立即会意的带着燕草她们退下去了。 “我师傅要回龙虎山去了。”萧恒挑了挑眉,拍拍手道:“我就跟圣上说了一声,出来送一送他,我师父说,他想要你这里做的酒酿丸子。” 苏邀就马上点头:“我这就让人去把方子给你,你带过去给道长。” 她很自然就换回了从前的称呼,并没再用尊称,萧恒的心情好了许多,嗯了一声,见苏邀招手喊了燕草过来交代了一番,自己走到边上的亭子里坐下。 过不多久,苏邀也跟着进了亭子,他敲了敲桌子,示意苏邀在对面坐下,才道:“我师父要走,陈东如今被指证是杀了汾阳王的凶手,你看,什么皇长孙,做回来了有什么意思?” 不仅没有什么好处,反而更加危机四伏。 苏邀提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见他虽然这么说,可眼里却半点颓废也没有,反而神采奕奕,就知道他是蓄势待发。 是,有人受不了打击,遇到一点儿什么事就一蹶不振,焦虑不安。 可有一种人,却越战越勇。 萧恒显然是后者,越多的困难压在身上,他反而就更加兴奋。 “你真的半点都不担心?”苏邀看着他:“连汾阳王都死的这么轻易,背后之人的能量比我们想的还要可怕。” 萧恒无所谓的嗤笑反问:“怕有什么用处吗?我怕什么?现在要怕的是对方,否则的话,汾阳王就不会死了。” 一个亲王,说死就死,虽然说这是对方为了掐灭人顺藤摸瓜的可能,还有反将一军。 但是说到底,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这么容易连亲王都成了弃子,谁还敢帮他们毫无旁骛的做事? 再说,这里头的猫腻别人不知道,难道汾阳王妃也一点都不知? 凡是做过,必定留下痕迹。 他们做的再谨慎,也是动手了,只要动了手,那就一切都好说。 萧恒摩拳擦掌:“我等他们很久了,从我父亲那时候开始到现在,牵连进了三位皇子,一个封疆大吏,两家有爵功勋之家,如今还多了个汾阳王,我实在不得不好奇,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永远都是有办法的,苏邀见他如此气定神闲,而且这个时候元丰帝还肯放他出来给张清源送行,顺道回宋家,就知道他的处境其实也不如外面看上去这般凶险。 也是,萧恒这么多年能够被元丰帝一手提拔到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自然是深谙元丰帝的喜好。燕草送了方子过来,还特意拿了一瓶子陈皮丸子过来,笑着跟苏邀说:“之前清源道长不是夸过咱们的这个药丸好,润喉味道又不错,这里还剩一瓶子呢,我就一道拿过来了。” 苏邀接过来给萧恒,这才说起要去通州小住的事儿:“既然你跟哥哥都知道了这件事,显然你们是有自己的打算的,那我也就不跟着添乱了,我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办,刚好轻松一阵。” 萧恒上下打量她一眼:“是该休息休息,前些时候承德你就不该去,那么凶险,陈东也该吃点苦头。” 这两句话分明不搭边,苏邀都听不出这里的因果关系,眨了眨眼睛有些困惑。 萧恒却已经站起来了:“好了,去玩儿就好好玩儿几天,京城最近乌烟瘴气的,避一避也好。我先走了。” 他拿了东西出门,想到什么又想掉头,可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径直出了巷子,上了早等待在那儿的马车。 等到吃了午饭,苏邀这边的东西也都准备妥当了,由胡英跟于冬陪着,出了城门往通州去。 她走了,京城却如同是一锅煮沸了的开水,并没有片刻的平静。 萧恒前脚去了宋家,后脚就轻车简从用了广平侯府的车架去了苏家一趟,很快就传到有心人耳朵里。 冬天了,万物凋零,到处一片肃杀景象,可许家的花园里却雪花红梅相得映彰,漂亮得如同是仙境一般。 许顺是文臣中的大佬,他的品味自然是不俗的,家中的景致也都十分的精巧,许大奶奶齐氏笑容满面的正引着雍容华贵的齐云熙往里走,连眼里都是遮掩不住的笑意:“姑姑,这些都是公公公令人栽种移植过来的,是从城外的普陀庵后山挪过来的,好几株都是十几年的花树了,您看,可还能看?” 齐云熙目光淡淡一扫,矜持的点点头:“许老自然是文雅人,经过他的手布置的,怎么会不好?” 齐氏的笑容更加深了一些,带着她穿过了梅林:“这前头就是老爷子的书房了,他那里,是不准我们进的,侄女儿就送您到这里,待会儿再过来等您。” 齐云熙点点头,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齐氏目送着她上了台阶进了门,才转过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许慧仙早迎上来了,见了齐氏,苍白着脸问:“听说姑奶奶来了,真的吗娘?” “是啊。”齐氏满心欢喜,揽着她往里走:“她先去见你祖父了,待会儿才会过来,你可不能失礼。” 齐氏的娘家人这么多年只听过一个齐云熙,她对这个姑姑的尊重是不言而喻的,许慧仙作为她的女儿,自然也是一样,急忙道:“那怎么会,我最喜欢姑奶奶了。” 齐云熙永远有送不完的东西。 每年送来的礼单都是厚厚的一叠,有一年还给她送过一件火红的狐狸毛制成的大氅,实在是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这一次照样不例外,齐氏看了一遍礼单,就忍不住道:“又叫姑姑如此破费。” 说着见许慧仙这样好奇,顿时好笑,对近身伺候的丫头点点头,那丫头就急忙去捧来了一只金漆木匣子。 一打开,里头静静的躺着一副绿宝石头面,美轮美奂,流光溢彩。 第一百章·交涉 齐氏母女一时都屏住了呼吸。 过了好半响,许慧仙才睁大了眼睛,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摸了摸,不大确定的回头看着母亲问:“娘,这是给我的吗?!真的是给我的吗?!” 作为阁老的孙女儿,哪怕是清流之后,那也是显贵的,许慧仙不是没见过好东西,更不可能没有珠宝首饰。 可眼前这套绿宝石的完整头面,还是让她情不自禁的雀跃起来,连这些天的生气都忘了。 齐氏面色十分复杂,看着那套头面,眼里流露出痛苦挣扎,很快又笑起来,温和慈爱的对女儿点头:“这是你姑奶奶拿来的,指明了要给你,自然就是你的。我给你收着,等你出阁,就给你当嫁妆。” 说到这个话题,许慧仙的脸一下子红了。 这些天,家里也不是都闲着的,已经给她挑选好了人家,是闵地泉州的冯家大房的嫡次子,嫁过去既不必掌中馈扛起家业,也没有什么传宗接代的压力,冯大老爷还是许顺的门生,如今也还做着贵州巡抚。 若是换做从前,许崇和齐氏都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离得太远了,远嫁的女儿,哪怕你娘家显贵呢,那也是天高皇帝远,照顾不了那么多,从嫁出去开始,能见到的日子,就有数了。 可如今因为跟苏邀的矛盾一闹,苏邀那张毒嘴一说,京城的这些人家是不要想了,低头不见抬头见,谁都不想到时候被人指指点点。 这门亲事就这么成了。 齐氏想到这一点,看着女儿,心里越发觉得堵得慌,许久之后,才平复了心绪,温和的道:“罢了,你去准备准备,晚一点再来拜见你姑奶奶。” 许慧仙欢快的应是,她已经许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等她走出去,齐氏目光放在那套头面上许久,才深深的吸了口气,将匣子给盖上了,淡淡吩咐丫头:“收起来,妥善保管。” 她撑着下巴,觉得从心脏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一直蔓延到右手手掌,过了好一阵,她才略觉得心脏处好了些,抚着心口看向远处,逐渐的眯起了眼睛。 也不知道姑姑跟公公谈的怎么样了。 她有些心不在焉。 而许顺的书房里,齐云熙却气定神闲,甚至还有闲心品评一下许顺的新茶:“由此可见您多简在帝心了,今年新出的极品毛尖,大臣当中,想必您这儿除了杨首辅,就是头一份了。” 许顺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老狐狸的喜怒当然不可能摆在脸上,但是他这样是不是高兴的表现,自然也不难看出来,齐云熙不以为意:“哎呀,亲家不要生气么,您看看,凭您对圣意的揣摩和宠爱,难不成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许顺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将茶盏放回桌上,沉声道:“你做的也太急了,你就不怕被人发现,揪出你这尊藏在背后的大佛吗?” 齐云熙目光冷然:“那也等他们能揪出来再说吧!” 她的气势已经跟先前截然不同,眯着眼睛的样子不像是个将军夫人,倒是像个皇室贵胄。 连许顺这样好的涵养功夫都忍不住变了变脸色,紧跟着才说:“上的山多终遇虎,你别以为你总能这样一手遮天!” 他是真的有些气怒,拍着桌子冷笑:“你自以为能够藏到什么时候?!” 齐云熙啧了一声,见许顺发怒,她却半点也没有恼怒惊慌或是害怕,只是轻轻的笑了一声就说:“您生什么气呀?汾阳王那人,知道的太多,也太惜命了,他若是不死,那遭殃的难道只是我一个?还不是一样要连累您老人家?我这也是为了我们着想。” 她这样无所谓的态度叫人觉得碍眼,许顺对着她实在没办法有好声气,沉默了片刻才靠在椅背上有些疲倦的问:“你到底还要闹到什么地步?” 没等她回答,许顺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太子已死,二皇子三皇子被你挑拨内斗,也都废了。如今庄王也出了事,你还想怎么样?这么下去,迟早我们都要自取灭亡。” 齐云熙啧了一声,面色陡然沉下来:“怎么会?您手握权柄,天下多少大事,您说一声就能决定?有您在,怎么会出事呢?您看看,这次汾阳王的事,不就处置的很妥当吗?” “至于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齐云熙弹了弹自己的衣袖:“皇帝对我父母亲族做了什么事,难道还要我来跟你分说解释?不说别的,许阁老,您是因为什么才恨太子入骨,难道您都忘了?”当然没有,怎么能忘得了? 许顺知道跟齐云熙扯不清这些,就干脆问:“那你到底还想干什么?!” “我们现在都在一条船上,何必这样针锋相对?”齐云熙也知道见好就收:“那个野杂种,你就看着他盘踞在那高位,等着他被册立?我可是听说了,皇帝有立他当皇太孙的意思。真等到那一天,许老,您的处境可不会比我好到哪儿去啊。到时候还未必有我这样的运气,我是家里人都死光了,只剩了个侄女儿,可您不同啊,您这么一大家子人呢,许氏一族枝繁叶茂的,若是被牵扯到这样的罪名里,恐怕会被诛九族吧?” 屋里的气氛彻底冷下来,许顺一个字都不再说,简直像是结了一层冰,叫人难以呼吸。 齐云熙不再装模作样,沉静下来看着许顺的眼睛:“许老,摆在眼前的只有一条路走,我希望我们能够都省些事,您说是不是?” 许顺不吭声,齐云熙却也不以为意,站起身自己打开门出来,在廊下站着看了一会儿红梅,就见齐氏撑着伞过来了,正站在不远处的梅花树底下等着。 天气寒冷,她拢了拢大氅,漫步下了台阶,走到齐氏身边,才道:“去你那儿瞧瞧仙儿。” 齐氏点点头,急忙接过小火炉递给她,又有些担忧的回过头看了一眼掩映在花树中的许家书房。 一百零一·大仇 等到了正院,早已经得了吩咐的下人们把所有的东西都给布置的妥妥帖帖,一进门,齐云熙就被扑面而来的暖气熏得打了个喷嚏,随后才在齐氏的服侍下脱下大氅。 看着齐氏房里的丫头忙来忙去的端茶倒水,齐云熙寒冷彻骨的目光中终于有了点儿温度,笑了笑说:“别忙了,让她们都下去,我们自在说说话。” 齐氏急忙应是,打发了伺候的人,才走上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眼含泪的喊了一声姑姑。 齐云熙扶着她起来:“好了,动不动就跪着做什么?你最近可还好?” 齐氏擦了擦眼泪,腮帮子有些酸痛的把之前的事又说了一遍:“除了这些,倒也没有其他的什么难事。就是仙儿的名声实在是坏了,如今公公给选定了冯家,到时候要远嫁。” 齐云熙双手放在火笼上头烤火,闻言赞同:“冯家我已经打听过了,是很不错。过日子么,图的是实惠,冯家自然会把仙儿当祖宗供着的,她受不了委屈,这样就足够了。至于苏家那个丫头.....也猖狂不了多久。” 说起这个,齐云熙又让齐氏再说一说苏邀:“这个丫头的事儿,我已经让人打听过了,她不管是之前在沈家的时候还是在太原贺家的时候,都没任何的名声,很多人根本都不知道贺家还有这么一位表姑娘,听说连做客都少带她。怎么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到了京城,倒是声名鹊起?” 这个齐氏就更不知道了。 她摇了摇头:“谁知道,她跟个刺儿头一样,沾染她的就没不倒霉的。现在外头都喊她是扫帚星,都怕招惹她倒霉。” “那还挺有意思的。”齐云熙笑了笑:“光是让不喜欢她的,要害她的人倒霉,至于那些喜欢她的,运道倒是都不错。你看看,苏嵘瘸了多年的腿好了,永定伯的爵位也到手了,至于萧恒,更是认祖归宗,现在是皇长孙了。” 这个扫帚星,还分人用扫帚的? 齐氏一时语塞。 好在齐云熙已经转移话题了:“仙儿呢?我送她的礼物,她喜欢么?” “怎么能不喜欢呢?”齐氏露出怀念的神色:“这东西就算是放在皇室,那也是好东西了,就没有女孩子不喜欢的。只是.....” 她蹲下身去扶住齐云熙的手:“姑姑,现在咱们是这样的景况,怎么好还拿出这样的东西来招摇?若是被人认出来.....” 齐云熙冷笑:“前朝皇室的东西多了去了,也不独独只有前朝余孽有,多少大臣勋贵家中有这些东西?别的不说,那些跟着元丰帝一道打进京城的勋贵们,可没少在皇宫和王府搜罗东西,这些东西,给了你,我就知道是能用的,你放心给仙儿就是。这已经是让仙儿受苦了,若是放在咱们家还没出事的时候,这些东西算的什么?便是现在的咸宁跟云章,也没仙儿尊贵,她怎么就用不得了?” 齐氏顿时大惊,忍不住失声喊道:“姑姑!” 她早就知道齐云熙的野心,可是仍旧要为此心惊。 人一旦过惯了安稳的好日子,就很难再赞同冒险的行为。 齐氏就是,她当然也怀念从前,更忍不住愤恨嫉妒,但是若是跟儿女们的安危和前程比起来,那些失去的好像又很久远了。 她不安的握住了齐云熙的手,见齐云熙皱眉端详自己,就忍不住心中一跳,避开了她的目光,压低了声音道:“您当心隔墙有耳。” “若是这里还要担心你说的隔墙有耳,那就是你太过无能了!”齐云熙拂开她。 齐氏心中发苦,被拂开之后又上前扯住她的衣袖晃了晃:“姑姑,您说之后怎么办?我听大爷说,最近公公他心烦的厉害,如今汾阳王已经死了,会不会再惹出什么麻烦来?” 元丰帝因为汾阳王的死而大怒,已经严令高宁和大理寺会同都察院严审,如今有嫌疑的陈东都还关押在刑部大牢。 事情越闹越大了,朝中还有许多弹劾皇长孙的奏折,都说是他指使了陈东去害了汾阳王。 众说纷纭,闹的越来越厉害,齐氏就越心惊。 她垂下眼帘,好半响才道:“姑姑,您打算怎么办?若是.....” “没有若是。”齐云熙冷冷的掰开她的手指:“我们现在是姓齐,可你别忘了我们本来是什么身世!狗皇帝夺位,以至于血流成河,我们家里是如何凄惨你忘了吗?” 当然不能忘,齐氏心中苦涩:“侄女儿不敢......” 她叹了一声气:“姑姑,公公他怎么说?” “他当然是希望能敷衍搪塞我了,只是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好的事?”齐云熙坐直了身体,此时手也早已经暖和了:“萧恒这个狗崽子,他从前还是宋恒的时候我就希望他死,现在他竟然是太子和宋安歌的孩子,那自然就更该死了。” 她这次回京来,就是为了做这件事的。 齐氏无言以对,隔了一会儿才问:“公公说,萧恒很不好对付,他虽然身世才曝光,但是宋家怎么可能真的把他当成是宋翔宇的外室子?分明那套说法只是拿出来糊弄人的,可宋家能够安排的这么周密,甚至都能骗过圣上,可见宋家为此付出的心力。有宋家,又有宋家带着他在军中十多年,凭借宋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军中对皇长孙的态度并不差。” “清流当中,宋家跟汪家和亲,汪家显然是倒向宋家跟皇长孙的。”齐氏轻声道:“这位皇长孙还有圣上的另眼相待,连庞家都不敢与其争锋,我们是不是该缓一缓?” 齐云熙扑哧一声笑了。 她眼里满是阴霾:“是啊,他被元丰帝另眼相待,可是,当年的太子难道不是同样被他另眼相待?可后来呢?” 天家无亲情,所谓的宠爱今天能让你风光无尽,明天就或许能够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她能对付先太子,就同样不会怕萧恒。 “所以,我才要来请你公公帮忙啊。” 一百零二·退意 齐氏看得出齐云熙对于萧恒不加掩饰的恨意,她被齐云熙眼里的疯狂给惊了一瞬,才握住她的手恳切的喊了一声姑姑:“就算是要报仇,也不要急于一时.....” 太着急就容易出错。 最近不管是庄王还是汾阳王,都是栽在了一个忍字上头,忍不住,自然就不能思虑得周详。 齐氏的眼圈底下有厚厚一层乌青,因为齐云熙要回来,她又是高兴又是害怕,其实最近这些天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被姑姑的压力催逼着,她已然对于这个喜怒无常的姑姑有些惊惧了。 齐云熙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半响才道:“你可真没有我们李家人的骨气。” 这一句话顿时把齐氏说的面上血色全无,她的双手一下子攥了起来,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屋子里蔓延着诡异的寂静和尴尬,齐云熙抱着小火炉,见齐氏一声不吭,正要说什么,外头却忽然传来说话声。 紧跟着帘子就被掀开了,许慧仙高高兴兴的走进来,见到了齐云熙先怔了怔,随即才欢呼着喊了一声姑奶奶,朝着齐云熙跑了过去。 虽然齐云熙远嫁在边关,但是其实这么多年,齐云熙却对她跟许大少爷都极好,每年从未断过礼物,而且在他们六七岁的时候,还曾把他们接到了童家住过两年多。 她对齐云熙天然就存着亲近。 见了她,齐云熙原本阴霾密布的脸上也有了一点儿笑意,把她拉在身边比划了一下,赞叹道:“比从前可要高了许多,是个大孩子了,姑奶奶总算是赶到了看你出嫁。” 她说着,却又忍不住有些怅惘:“只是到底可惜了。” 齐氏的眼帘微微一颤。 许慧仙却没听出她的话外之意来,只是笑着谢过她送的那副珍贵绝伦的绿宝石头面。 说起那个,齐云熙的脸上笑意更深,不甚在意的摇了摇头:“这是给你订亲的贺礼,等你出嫁,再给你备更好的。” 光是这一副头面只怕就不下五千两银子,可齐云熙还说不算什么,许慧仙有些茫然看了她一眼。 家中的堂姐妹们出嫁她是知道的,嫁妆拢共加起来多的也就是八千两银子顶天了,可轮到她这里,光是一副头面就值人家所有嫁妆。 说心里没有得意跟欣喜是假的,许慧仙前些时候因为跟苏邀闹出来的阴霾一扫而空,欢喜的谢过了齐云熙。 之前一直没出声的齐氏就笑着赶她:“先去外头瞧瞧你哥哥回来了没有,请你哥哥也去拜见拜见他表舅。” 她嘴里的表舅是齐云熙跟童泰的儿子,也是每年都要来京城送礼走动的,两家早已十分亲近。 等到许慧仙不疑有他的跑了,齐氏才关上门转过身来沉默的盯着齐云熙看了一会儿,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姑姑,别在小孩子跟前露出什么痕迹来。什么李家?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外头吆喝一声李家人,没人记得我们从前的风光,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她努力的迎着齐云熙的怒火:“就算是李家从前是后族,又能怎样?” 元丰帝夺位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成王败寇,废帝如今坟头上的草都八尺高了,他都如此,他的皇后的娘家,前朝重臣,能人辈出的李家又尊贵到哪里去? 相反,因为李家在保卫废帝的事情上头尽心尽力,给元丰帝添了不少麻烦,甚至在元丰帝攻进宫中的时候还被李家带头阴了一把,险些让元丰帝阴沟里翻船,元丰帝对李家恨之入骨。 等到他登基,先以大逆不道,奸妃祸国为由逼得废帝废了李皇后,随即又对李家进行了大清洗。 从太祖时期就一直煊赫的李家在那次的清洗当中一蹶不振,被诛九族。 若不是因为她跟侄女儿在混乱中被母亲偷偷送出去,如今世上就没有人再知道李家了。 “又能怎样?”齐云熙被戳到了痛点,冷冷站起身来给了她一巴掌,近乎恼怒的冷笑:“又能怎样?若李家仍旧是那个一门两国公的李家,是那个煊赫的李家,如今你我就不必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你更不必嫁给姓许的!你的女儿也不至于被人如此羞辱还不能回击!” 齐氏被打的偏过头去,疲倦又无奈的轻声叹气:“可说起来.....当初父亲他一样带兵将还留在京城的胡皇后的兄长杀了.....” 说到底是大家各自站的立场决定了他们的敌对。 要说起来,也的确是李皇后一直在挑拨废帝打压当时还是藩王的元丰帝,并且还趁着藩王奉诏回京朝贺的时候扣下了几个藩王,险些让他们有来无回。 而且..... 齐氏不得不轻声提醒:“姑姑,当初我们能逃,是皇后娘娘示意了那时候当差的胡大人.....” 她们是自幼跟着祖母在老家长大的,是因为当时元丰帝带兵造反,家中才带着她们回京。 可都还没见识京城的繁华,李家的尊贵,厄运已经先降临了。 还是李老太太提前意识到了不对,将她们托付给了信得过的旧部,把她们送了出去。 后来其实也有人来追查过她们的行踪,只是后来一个领兵的胡大人说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不见了的不过是两个女孩儿,就罢了。 若是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齐云熙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她一把打开了齐氏的手怒斥:“你在说什么混帐话?!她这不过是假慈悲若真的有放过我们的心思,为什么还要眼看着那些人血洗了李家?!” 脱离了宗族,脱离了家族的庇护,两个女孩子不过就是在乱世当中飘零的花,谁踩一脚都能叫她们零落成泥。 想到那段过往,齐云熙至今控制不住愤怒和憎恨。 过了许久,她才推开了齐氏的手:“也罢,你若是不愿意做李家的人,大可不必认我,李家总共剩了我跟你两个,我自己如何是我自己的事,不会牵扯上你的。” 说来说去,还是等于什么也没说。 一百零三·身世 齐氏有些崩溃,她闭了闭眼睛,终于不再多说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姑姑要如何就如何吧,我都听姑姑的。” 得了这么一句话,齐云熙脸上才有了一些暖意,她懒懒的拔下头上戴着的簪子拨了拨炭炉里的炭,懒散的笑起来:“你放心,牵连不了你的。这世上,哪里还有比你公公更加精明的人呢?连他都赞同的计划,就更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齐氏还能说什么,唯有苦笑而已。 等到晚间吃完了饭,她恭敬而客气的送了齐云熙走,才满脸疲惫的卸妆梳洗。 许崇慢悠悠走进来,见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还觉得奇怪:“先前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姑姑来的是你,现在人家来了,你怎么又不高兴?” 齐氏嘴唇蠕动了一会儿,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才欲言又止的叹气:“我只怕以后会带累了你跟公公。” 许崇原本拿了炭盆外沿放着的烤栗子正准备要吃的,闻言手里的栗子转了转,又放了回去:“说什么呢,孩子都几个了,还说这样的话。” “当初也都是因为姑姑的缘故,你才不得不娶了我.....”齐氏捂脸,在今天格外的崩溃:“她是故意的,当初那个刺杀胡皇后的刺客,分明是我们李家的死士.....” 刺杀胡皇后是假的,让齐云熙去胡皇后身边才是真的。 只是如今想来,那些事都实在是太过久远了。 许崇伸手给她递过去一张帕子:“是不是今天姑姑来说了什么?” “她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齐氏胆战心惊:“可到现在为止,先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和庄王都完了.....” 谁都不是傻子。 这一次元丰帝如此震怒,无外乎是他也察觉出了不对。 不会永远都这么幸运的。 哪怕有许顺在也一样。 如果有一天这件事被发现,那么许家的将来会比李家还要不堪。 许崇看出了妻子的害怕和崩溃,他顿了顿,轻声道:“这些事父亲心中自有主张,就算是你我,说句实话,也没什么可左右的余地。” 许家早已经不可能从这个烂泥坑中脱身了。 齐氏也无计可施。 她心里其实也清楚,许顺不可能是因为娶了她这个儿媳妇才屈服于齐云熙。 这也更让她害怕,做到次辅的位子了,基本上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等到杨博退下去,那么许顺就更是这个帝国的佼佼者。 元丰帝对他宠信有加。 到底是什么,让他还跟齐云熙与虎谋皮? 齐云熙手里还握着李家和废帝留下来的那些势力,这些年许顺的仕途可以如此平步青云,齐云熙是没少出力的,双方各取所需相辅相成,才能够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 他们还要再往前,怎么才能做得到? 此时此刻,齐云熙出了许家的门,低调的回了童家在京城的宅邸,才下马车就径直从二门去了书房。 里头早已经有人站在窗边负手等着她,听见动静转过头来冲着她笑了笑,微笑着问:“回来了?谈的怎么样?” 看到来人,齐云熙的气焰已经收敛了许多,点点头说:“要支持我们,那个老狐狸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是对付萧恒,他却巴不得。别人不知道,难道他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先太子出事,可是他一手打造的阴谋,若是萧恒上位,这件事能隐瞒多久?老头子心里贼清,这件事他同意了,会去着手帮我们办好的。” 白衣方士就笑了笑:“也是该让他动一动了,这只老狐狸,修炼的越发狡猾,拿了多少好处,却是属貔貅的,只进不出。你看他玩弄权术,简直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徐永鸿跟他比起来,怪不得被他玩死了还当他是个指路明灯呢。” 齐云熙也跟着冷笑。 白衣方士默了默就又问:“她呢,她怎么样?” 这个她,指的自然就是齐氏了。 齐云熙的语气陡然沉了下来:“晦气东西,过了几年好日子了,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竟然说教起我来,连胡皇后当初放我们一马的事情都说的出,她怎么有脸去见祖宗!去见李家九族?!” 白衣方士的反应就要比她平静多了,他很平淡的摇头:“你错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虽然不大妥帖,但是道理却是这么个道理。她从小经历了多少艰难,好不容易才过了安稳日子,且又正好子女孝顺,家庭和乐,她不想冒险,是人之常情,你不要太苛责她。” 哪儿有那么多人之常情。 齐云熙无法忍受,干脆就不再多说:“汾阳王妃那里,还是我去说?” “你去吧。”白衣方士温温和和的,坐下喝了口茶:“好好的说,王妃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人,别生出了什么龃龉来。” 他说着,轻轻拨出一个印章来:“把这个交给王妃,跟她说,一半的收入,都归她所有,由她全权支配。” 齐云熙吓了一跳:“一半?那可是足足.....” “云熙!”白衣方士挑了挑眉看着她:“银子这种东西是死物,人才是活的。你要办成大事,就不能舍不得。再说,这么多银子,换的是什么?是汾阳王的性命,和我们的大计,难道你觉得不值?不要在这样的事上吝啬,否则,容易功亏一篑。” 齐云熙松开眉头又皱紧,半响才无奈的应了一声。 白衣方士就站了起来要走,走到一半,他忽然回过头来问:“对了,那个苏邀,你打听了吗?” “打听了。”齐云熙不以为然:“来回都是那些车轱辘话,只是说难对付,很厉害。真是十分奇怪。” 一个之前十几年都平平无奇的小姑娘,好像忽然就开了窍一样,所做的事情根本不该是她能做得出来的。 如果说是有人在背后指使,看起来也不像。 苏家贺家要是有那个能耐,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被赶狗入穷巷了。 白衣方士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之处:“那看来是打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来了,还是该自己会一会她。” 一百零四·少女 天气越发的冷,清早起来,廊檐下那些雨水已经冻成了一根根的冰锥,透过早上的阳光看去,七彩斑斓如同是透明的琥珀寒冰,叫人欣喜。 燕草出了房门,正好当头就掉下一根没有冻严实的冰,将她吓得倒退了好几步,而后才揉了揉眼睛松了口气,赶紧让人将这些冰锥都拿钩子给打了,怕到时候砸伤了人。 来庄子上住了几天,连燕草和锦屏也变得比寻常活泛些,她们跟着苏邀学的十足十的谨慎少言,寻常是十分克制的人,可到了这庄子上,什么也不必担心,什么也不必多费思量,眼看着都多了几分精神和朝气。 汪悦榕远远的看着,还忍不住笑了一声对苏邀说:“快看看你这个丫头,寻常的时候谨慎老成跟个妈妈子似地,现在才瞧出些女孩儿的样子来,我身边的红桥比她还小几个月呢,可没有她这份沉稳。” 透过窗户,能看见红桥也出去了,正在跟燕草笑着说些什么,两人转头还一道去看了围在篱笆草垛里头的小兔,有说有笑,脸都是红扑扑的。 苏邀也忍不住笑了,笑意里又忍不住有几分自责:“是啊,真是难为了她们。” 汪悦榕就转头瞪了她一眼:“我就不爱你说这样的话,什么难为不难为的?既然是你的大丫头,自然生死荣辱跟你都是一体的,咱们或者运道差了些,但是待她们的心意也是十足十了,大家彼此心证就是了,想得太多,反而不美。” 她说话总是如此有理有据,尤其是来了庄子上之后,那些闲言碎语都隔绝开来,性子就更加的活泼不羁。 这些天她可一天也没闲着,带着苏邀去后山猎兔子,去掏松鼠窝,等到了晚上,还带着苏邀在前头的演武场上生火烤羊肉。 越是这样一天天的放松,汪悦榕就越发觉得苏桉跟谢沐君的事儿都是老天的恩典。 “苏桉就不说了,那是个连是非都分不清的人,谢沐君也是优柔寡断的,他们两个,我一个也瞧不上。”汪悦榕忽然叹了一声气,听着外头的笑声,想到这样的日子也过不了多久,就忽然低落下来:“嫁了人有什么好处?便说我家几个嫂嫂,我母亲已经算是个好婆婆了,可是一大家子人要管,每个人脾性不同,我家大嫂嫂每天恨不得忙的像个陀螺,就这样,也难免忙中出乱得罪人。” 嫁了人了,就不必想自己的喜怒哀乐了。 每天晨昏定省,立规矩,管家,哪怕不管家,也的管自己的院子一摊人事,遇上丈夫好些的,家里妾侍少,那还好些,否则就更得鸡飞狗跳。 汪悦榕说着就拍一拍苏邀的头问她:“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幺幺,我有一些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苏邀没想到汪悦榕竟然是那样的想头,正不知道是不是该把祖母的意思跟汪悦榕提起,就听见汪悦榕这么问。 她下意识就道:“自然能说。” 在一起住的这些天,她们同住同起,已经比之前又要亲近上不知道多少,当然没什么可遮掩的。 汪悦榕就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将窗户关上了,淡淡的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再去信请你过来吗?” 不等苏邀回答,她就说:“京中有想攀高枝儿的,想走一走皇长孙的路子的,就没有不把你视作劲敌的,我知道你肯定也明白这一点。” 想起这件事,苏邀忍不住笑了一声:“我都明白的,不过那些人想错了,我没有那个想头。” 真正论起来,汪悦榕对成亲的害怕还只不过是通过耳濡目染得来的,可她上一世却是真真正正在牢笼里被困了一辈子。 费尽心思的维持一个家,可到头来并没什么用处。 她甚至都不被当成人来看待,对她来说,就算对方是萧恒,成亲这件事也是无比可怕的一件事。 没想到还没说,人家心里其实就都想的清清楚楚了,汪悦榕有些诧异,随即又彻底放了心:“那就好,嫁到寻常人家还好,就算是对方不好,但是身世摆在这里,至少许多事还有争一争的余地,嫁到皇室.....” 她不再说了,催促苏邀去换上袄子和大氅:“今天我们去烤鹿肉吧?我哥哥送了些鹿肉过来,咱们去前头瞧瞧。” 汪大少爷觉得妹妹来通州别庄是避祸,太委屈了,时常都送东西来。 苏邀想了想,要试探的那些话到底没说出来,回到屏风后头去换了衣服,跟着汪悦榕一道往外头来。 谁知道才走到梅树底下,就有一个妈妈急急忙忙跑过来:“苏姑娘,您家来了个小厮,说是有要紧事要找您。” 有要紧事的小厮? 苏邀马上就知道是阮小九回来了,温和的说:“劳烦妈妈替我将他带到前面的敞轩,我过去见一见。” 那个妈妈迟疑的去看汪悦榕,见汪悦榕点了头,才应了是出去办事了。 汪悦榕就道:“我去外头等你,你忙完了再过来。” 苏邀转头去了敞轩,阮小九已经等着了,见了她急忙喊一声姑娘,行了礼。 苏邀摆摆手,不先问话,只是道:“你妹妹的婚事还顺利么?” 阮小九的妹妹定了亲,他们这样的身份,通常是没有那么多讲究的,两家人坐一坐,也就算是成了。 可他妹妹却不同,苏邀早给他送出了四十两银子,专门送给他妹妹的,以至于一时轰动了整个胡同。 男方那边喜得嘴巴都合不拢,对他妹妹也如珠如宝。 因此阮小九先由衷的笑了起来:“顺利的,多亏了姑娘想着,给了我们这样的体面,如今大家都知道姑娘重视我,以后我家里人的日子也不会差到哪儿,都是姑娘造就了我。我爹娘都让我一定得跟姑娘磕头,谢过姑娘的赏赐呢,说他们在外头给您磕头了。” “那也是你自己当差用心。”苏邀夸赞一句,才问出早该问的话:“我要问的东西,查明白了吗?” 一百零五·迹象 “是。”阮小九说起正事的时候也全然的认真严肃,他轻声说:“姑娘让我去查宗人府当差,家中忽然暴富或是变化极大之人,小人查探了这些天,有发现几个人选。” 他说着就将自己整理好的册子递给苏邀:“人名,官职都已经写在上头,这几人家中原本都是没落勋贵,是走了汾阳王的关系,才能进宗人府当差的。这些年他们家中的日子都并不好过,这其中,又有一家.....就是这个乔丹宁,他原本是先粱国公之后,只是后来粱国公因为替废帝求情而被褫夺爵位,所以他们也跟着没了着落,后来还是因为乔家的姻亲帮忙,想法子才把他塞进了宗人府,领了一份俸禄,而且这些天都是他在宗人府当差。” 苏邀的手指在乔丹宁的名字上头点了点:“除此之外呢?” “打听到乔家老太太身体好许多了。”阮小九垂眉敛目的解释:“乔家老太太身体极弱,这些年也不知道传了几次病危,都熬过来了,可身体不好是个药罐子却是实打实的,且吃的药也越来越贵,有大夫建议她吃百年老参补养元气.....” 但是乔家那个家境,怎么可能吃得起这个? 如今成色好些的百年老参,怎么也得五千银子,那还有价无市。 “乔家自己是说机缘巧合,得了粱国公旧部的馈赠。”阮小九毫不客气的道:“可若真是要帮他们,还会等这么多年看乔家落魄?” 这就的确是属于暴富了。 苏邀嗯了一声:“有没有发现谁跟乔家的人接触?或是说,乔丹宁有什么异常没有?” 她说着忍不住又有些苦恼。 说起来,胡英于冬跟阮小九这几个人都十分的得用,但是他们到底不是训练有素专门做这个的,而且都是苏家的家生子或是家将,容易被人查到注意到。 终归用的还是不算十分顺手。 阮小九果然摇了摇头:“小的跟了一阵子,后来有一次扮作货郎挑了胆子去磨镜子,谁知道第二天再去,就听见乔家有人出来打听我是哪个地方的,从前是否也在这一片儿走街串巷......” 可见对方是起了疑心。 一面能确定人是真的有可疑,另一面却不能再更进一步得知更多消息了,苏邀心情有些复杂,却还是对着阮小九点了点头:“很好,的确是不能勉强,以免出事。好了,你把这个消息给哥哥送过去吧,就跟他说,千万小心谨慎。” 乔家不足为虑,可是背后的人能利用到每一个人,这就很可怕了。 阮小九答应了出去,苏邀就站在廊檐下发了一会儿的呆,等到再反应过来的时候,顿时觉得连手都冰凉得无法弯曲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慢慢的下了台阶。 燕草早就已经等着,见她出了敞轩便迎到跟前,马上给她手里塞了个手炉:“先暖暖手,桥您,冻得脸都白了。” 苏邀点点头,眉头仍旧皱着,心里闪过千百个念头。 阮小九打听出来,汾阳王的死应当是没有办法脱离开乔丹宁的关系的,可是乔家这户人家她在上一世也毫无任何的印象。 既然没有印象,何谈抓住当时那一点儿感觉。 她忍不住烦闷的摇了摇头,被风迎面一吹当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与此同时,萧恒正无所谓的看着元丰帝,吊儿郎当的问:“怎么,又有奏章弹劾我,说是我狭私报复,害死了汾阳王?” 元丰帝皱眉不语。 萧恒却镇定的很:“若是他们真的有证据,尽管拿出来不就是了,杀人偿命,这也是我之前所说的话,我认,有证据,那就杀了我抵命,我没话好说。若没证据,就让他们别在那儿放屁,我懒得听这些废话!” 这个倔驴!元丰帝张了张嘴,忍不住骂了一声:“说的什么混帐话?” 这还是元丰帝头一次对萧恒说这么重的话,气的眉毛险些打结:“你若是如此对待臣下,如何能够服众?又如何能够得人心?” 萧恒冷笑了一声,半点不为所动:“我要什么人心?我是什么地方出来的?锦衣卫!什么人最恨我?这些人没一个不恨我的,再说,我要什么服众?我不过是个.....” 更加难听刺人的话在他嘴边滚了滚,到底没说出来。 可就是这些,也足够让元丰帝气的发晕,他忍不住伸手指了他:“真是把你纵得什么话都敢说了!给朕滚回重华殿好好反省!若是反省不明白,你也不必再出来了!” 御书房闹的一出,外头听的清清楚楚,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为了什么,但是这位正位以来一直被元丰帝视作宝贝的皇长孙被训斥了,那却是实打实的,外头伴驾的几个内阁老臣对视了一眼,心中各有盘算。 这帮人里头,许顺立在最右侧,等到了萧恒从里头出来,众人都俯身行礼的时候,他不着痕迹的抬头看了萧恒一眼。 丰神俊朗,神采飞扬。 哪怕是如今被非议,他也仍旧气定神闲,好似这天下就没有值得他为之犯难的事。 真是被宋家纵出来的脾气。 透过他,许顺觉得隐约能看到一点儿先太子的影子。 虽然先太子表面上文质彬彬,平易近人,可不难想到,在灾区令人发号施令的时候,太子那时候的表现,应当跟如今的萧恒是一样的。 身处高位的人,总是习惯傲视一切。 萧恒从上头下来,也并没有跟从前的庄王或是如今的五皇子一样,客气的喊他们一声阁老,他只是淡淡看了他们一眼,毫无表情的走了。 高宁忍不住摇了摇头:“皇长孙这脾气.....” 也不知道是像谁,就这样儿,以后上了位,能把谁看在眼睛里啊? 许顺悠悠然起来,笑了笑没有说话,侧脸去看杨博。 杨博却如同是一尊佛像,什么也没在意似地,听见陈太监出来请,才理了理袍袖上了台阶,进去面圣了。 其他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也都不再多说。 一百零六·奏折 元丰帝脸上犹自还有怒气未消,可是他这个皇帝或许多疑暴躁,在大事上却是很拎得清的,见了他们几个一道联袂进来,语气还算是平静的问:“朕原本说了今儿不必伴驾,你们怎么又都来了?” 元丰帝勤政,从废帝手里夺了位子之后就一直别着一口气要做出个模样来将废帝压下去,所以内阁这些年也约定俗成,每天晚上都会有至少一个人留着在西苑值宿。 这也是朝中稳当的缘故。 别的不说,元丰帝在当皇帝这一道上是没的说的,勤政,也没什么昏君女色上头的爱好,虽然之前有冤死太子的嫌疑,可那也是儿子们互相倾轧所致,他本人倒是不能说是个不好的父亲。 这次元丰帝跟内阁一道处置了九江雪灾和倭寇犯边的几桩事,已经下令让内阁今天不必留人值宿,今天下午也不再议事,有事儿让内阁自己裁决,不能裁决的便留着明天的。 如今内阁这几个却又一道来了。 高平几个人都去看杨博,俱都神情严肃。 元丰帝是个急性子,见他们这样,一看就知道有事,脸色就淡了下来。 杨博这才双手捧上一份折子,轻声道:“圣上,老臣等几人思来想去,有一桩事,还是要报给圣上知道。” 能够让杨博都露出这样为难的神色,元丰帝狐疑看了他一眼,对着陈太监挑了挑眉,陈太监就急忙过来,小心翼翼的接了杨博手里的奏章双手递上去,心中忍不住咯噔了一声。 自从皇长孙那要命的身世曝光了以后,日子真是越发的难过,连他这种已经陪着元丰帝半辈子的内侍都快要摸不准主子的脾气了。 这回看这几位重臣都这样郑重其事,只怕事情又小不了 元丰帝接了奏章在手里,展开一看,面色先就变了变。 陈太监陪着他这么多年了,怎么会不清楚他的脾性?这分明还没见着内容呢,先就动了怒,只怕事儿肯定小不了,不由提起了心。 元丰帝手背上青筋爆出,不过一会儿就已经一目十行的将奏章看完,而后重重的将奏章摔在了地上。 御书房长桌前面那尊紫金的麒麟瑞兽四脚香炉里头的烟飘出来,众人都急忙低垂了头。 而元丰帝已经冷声怒斥:“混账!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随着这一声怒斥,底下的人从杨博到高平全都噗通一声跪下来,口称圣上息怒。 元丰帝的怒气却哪儿能这么快就消得了?他气的将桌上的砚台都扫在了地上,里头的朱砂洒了一地,像是触目惊心的血。 “朕这些年已经足够优容他们,他们却越发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元丰帝怒极反笑,指着杨博:“下令,召胡建邦回京受审!” 高平的头压得更低,等到杨博在前头答应了,才松了口气,等到从御书房出来,已经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因为绷得太紧而发痛了。 不过现在他暂且还顾不上这些,疾走了几步追上了跟在杨博身后的孙永宁,咳嗽了一声:“孙兄。” 孙永宁跟他都是杨博提拔进内阁的,两人关系向来守望相助,一见高平这样儿,孙永宁就先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说。 高平便会意,等到散了衙,才乘着一顶轿子直奔孙家,去了孙永宁的书房,而后才摘下了自己的大氅,急急的问;“孙兄,胡建邦眼里没有圣上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只是之前老首辅都睁只眼闭只眼,并不曾留难人家,为何这一次,事情却闹的这么大?” 胡建邦是先胡皇后义兄的儿子,也相当于胡皇后的半子,为人素来鲁直,因为之前先太子的事儿替先太子鸣不平而在朝上大放厥词,所以被贬去了甘肃养马,如今反正萧恒多大,他养马就有多少年了。 这么一个人,脾气也不好,所以这么多年其实许多次元丰帝都有放他一马的心思,可总有各种各样的人跳出来说他的不好。 元丰帝也不是个脾气好的,既然胡建邦一直不识趣,他就问的少了。 只是如今认回了萧恒,元丰帝难免又想起了他来,想着把他给召回来。 可胡建邦也真是不争气,元丰帝让内阁召回他的圣旨都还没到甘肃呢,胡建邦这个傻子竟然闹出了事-----兵部右侍郎、巡抚甘肃的郑思宇上折子,说是有人拦下他的仪仗告状,弹劾胡建邦欺男霸女,为了抢占商人马场,而寻了罪名将人家折腾的家破人亡。 郑思宇审这个案子也有一段时间了,如今才把奏折送上来,是发觉除了这个问题之外,胡建邦的马场还有上百匹的军马数量对不上。 军马这种东西向来是比普通的人都要珍贵一些,一下子少了上百匹,那绝对不是小数目了,这事儿当即就闹大了。 郑思宇不敢作主,将奏章送到了京城。 可这事儿,高平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对。 胡建邦虽然为人粗俗鲁直,没有心机,可是却一向以中直出名,这样的人,他为了抢占马场就构陷人家闹的那么大,他是觉得不大可能。 尤其是如今还有什么军马失窃的事儿,就更是不对了。 他拉住了孙永宁,挑眉看着他:“孙兄,您给我一句实话吧,这事儿到底有什么蹊跷?您向来是见事明白的。” “这事儿我可真不明白。”孙永宁苦笑了一声:“郑思宇其人,虽然在我手底下做侍郎,可你也知道,我指使不动他。这巡抚甘肃的任命,那也是吏部那边下的,他上书弹劾胡建邦,事先也没跟我打过招呼,我怎么知道他这是冲着谁来?若说我能告诉你的一点,那就是,这事儿反正跟皇长孙是脱不了关系的,有人忍不了啊!” 高平啧了一声,一头雾水;“汾阳王已死.....难不成是因为这事儿,所以才惹怒了宗室,是他们出手?毕竟当年因为胡皇后和先太子盛宠,其他人可没少看他们的脸色。” 一百零七·讨好 不管是谁,反正孙永宁这么一说,高平心里就透亮了,别管怎么样,至今为止,横竖自家座师是还没打算染指这事儿的。 孙永宁笑着望他:“横竖管好自家的事儿吧,你看这两年,京城中风云变幻,从皇子到国公,倒了多少人家?可有一点不会变的,玩弄权术的,永不如真正得用做事的。” 当官的要升官发财,不是只有押宝一条路。 要孙永宁说,打铁也得自身硬。 譬如庄王,他的心思但凡挪到正事儿上,好好办几桩差事,不比弄巫蛊厌胜之术人心背离的强吗? 当然了,庄王他自己也心思不在正道,否则怎么这么多年如一日。 他敲了敲桌子提醒高平:“老师既然都不说话,咱们就更别强出头,要知道,出头的椽子先烂的道理。” 可总有人去当这出头的椽子。 第二天,就有御史上书弹劾皇长孙十宗罪,从他性情暴虐一直数落到他目无尊长,不敬长辈,其中自然也有纵容底下人犯错包庇这一条----列的例子还是胡建邦跟陈东。 萧恒的名声一直都不是很好,尤其是去年他对成国公之子徐颖不问而诛一事,人人都对他的狠辣心有余悸。 所以虽然他身世被曝光了,但是朝中也没几人上书请求皇帝给他正名,只让他当着个皇长孙而不是太孙。 胡建邦的事儿就此传开。 对于此事,朝中各方反应各异。 宫中的田太后听了这事儿,就有些烦闷的皱起眉头来:“真是阴魂不散。” 伺候在一侧的田循急忙给她递上新鲜摘下来的草莓,见她听了这事儿心情不好,就低声问:“太后娘娘,是不是有什么忌讳?” “什么忌讳?”田太后冷笑了一声:“凡事跟胡家沾了边,那就都是忌讳!胡家的人都死绝了,这一个,不过是个养子的孩子,因为单独留了他一个下来,为了给胡家做脸,一直抬举着,可你看看,哪里能上的了台面?若是阿恒真是这么拎不清,那可见也是个糊涂的。” 胡建邦这么多年一直都在跟元丰帝对着干,最让太后恼怒的,是当初胡建邦还曾上书骂过她这个太后不慈,苛待儿媳胡皇后。 以至于现在传出胡建邦的事儿,她下意识先觉得厌恶。 田循素来聪慧,略微一想就明白过来这立投诉必定是有故事的,笑一笑才道:“皇长孙自己都是才知道自己的身世,跟姓胡的能有什么联系?这件事,必定是被有心人利用了,他怎么可能给姓胡的说情,包庇姓胡的?那个御史也忒胡说了。” 田太后眉间怒色这才稍缓:“但愿吧,这个节骨眼闹出这事儿.....” 她深深的看了田循一眼,忽而又松开了眉头:“小循,好孩子,你给哀家跑一趟,将这些草莓分赐诸宫吧。” 田循的目光跟她正对上,微微怔了怔,很快又反应过来,默不作声的福了福。 田太后就欣慰的望着她的背影,接过了胡嬷嬷递来的参茶:“这孩子真是比她姐姐要强得多了,哀家要做什么,只需要露个意儿,她就知道了。” 胡嬷嬷是太后娘娘的心腹了,跟了太后几十年的,如今听胡太后这么夸,自然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就笑着附和:“可不是,咱们循姑娘真是样样都好,小小年纪聪慧难得还不外露,是绝好的,若是能亲上做亲,那自然就更好了。” 田太后脸上的笑意淡了些:“那也得看天意罢了,若萧恒是个有时运的,自然是好的。” 说起这个,胡嬷嬷小心翼翼的觑了外头一眼:“娘娘,其实如今皇长孙这边的事儿一桩跟着一桩,偏偏皇长孙还不是个肯听人说话的.....论起来,为何不替循姑娘选一个更好的?” 胡太后呵了一声:“还有什么更好的?若萧恒不行,那么不管如何,轮到的也就是小五了,可庞家,愿意把这个机会给小循?” 倒不如把希望放在萧恒身上了。 什么叫做患难夫妻? 单看看元丰帝对胡皇后就知道了。 萧恒的脾气不好是事实,可入了他眼的,也意味着能够得到独一无二的庇护和重视,这一点对于田家来说可太重要了。 之前她会替田蕊选庄王也是一样的道理。 萧恒现在没有什么可依靠的,他的母族还在,可宋家并没有适龄的女孩儿,再说,他可是被以宋家子的身份在宋家养大了的,宋家的女孩子们无论如何也不合适了。 怎么算,其实投资萧恒都是最合适的。 既然如此,胡嬷嬷就道:“只不知,这一次胡建邦的事儿,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田太后也不知道,她在深宫中,田家只是富贵却并没有实权,她所能获知的消息也有限。 田循到了重华殿,还没见到萧恒,就先见了五皇子,急忙墩身行礼。 五皇子也是认识她的,略点一点头叫了免礼,兴冲冲的走了。 她心中纳罕,不知道为什么五皇子能跟萧恒走的这么亲近,等到进了正殿,见了萧恒,才收敛了心思,行了礼,让宫人将篮子送上来,对萧恒说:“太后娘娘说,请殿下不要为外头的事烦心。” 萧恒手里把玩着一个骨雕,闻言朝着她看过去:“外头的事?外头的什么事?” 田循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有人弹劾您十宗罪......” 她鼓足了勇气,看着萧恒的眼睛,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更镇定一些,迅速而简洁的把这件事说了出来,见萧恒始终面色淡淡,才又加重了语气劝解:“殿下,虽然先胡皇后的族人论理也是您的亲眷,可这件事,您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插手.....” 不管胡建邦是真的做了那些事,还是没有做过,萧恒都不能在这件事上多加置喙,否则就坐实了僭越的名声。 萧恒挑了挑眉看着她:“你倒是知道的挺多的。” 田循一瞬间就红了脸,努力了半天,才不安的绞着腰间的流苏,匆忙的行了礼跑了。 一百零八· 颜色 只剩下萧恒坐在上首看着边上那一篮子草莓,缓缓地扯了扯嘴角。 真是有趣。 他的身世暴露到现在也不过才多久?几个月罢了,可是接连出了多少事了?迫不及待的诸如汾阳王之流要蹦出来打压帮他的苏家。 忙不迭的要站出来陷害他的心腹的也有。 连从死去的胡皇后身上动心思的人也有。 更有趁机来拉进关系的,也都有。 真是什么都见识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天寒地冻,可宫中的暖房却仍旧能培育出诸多的奇花异草,此时此刻,他的廊下摆着一盆一盆的三角梅,看上去新鲜极了。 陈东的案子还没了,如今又出了个胡建邦的事儿。 胡建邦..... 背后的人抛出这个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跟此人可并没什么联系..... 而与此同时,童家的府邸中,白衣方士扯下兜帽,看着在书案后头挥毫的齐云熙,笑着赞了一声:“好画!好意境!您真是越发的进益了!” 齐云熙不大满意,收了笔慢条斯理的净了手,这才请他坐下,问他:“事情大约是办成了?” 白衣方士脸上的表情很和煦:“是,都办好了,胡建邦的事儿如今闹的也算是大了。他闯下的这个祸,他自己是兜不住的,少不得要求到萧恒那儿。” 齐云熙就呵了一声,她自己是极不喜欢胡家人的,所以她后来等到胡皇后死了,先就陷害了胡家。 胡家的人死的也差不多了,剩下的这个胡建邦,其实跟胡家并没什么血缘关系,可齐云熙也早早的就关注着他了。 如今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胡建邦这个人,嘴里什么不说出来?他这个人,得等到了京城才有用处。”齐云熙喝了口茶,气定神闲:“听说萧恒向来牙尖嘴利而且果决,我倒是想看看,这个人他预备怎么处置。处置的不好,那恐怕太后的千秋,他过的也不会那么舒服了。” 萧恒为什么能够翻身,说到底是元丰帝的意思,要让他们倾覆其实也很简单,抓住元丰帝的心思就行了。 前面的汾阳王跟庄王都是一脉相承的蠢,该做的不做,却都跟苏家宋家过不去。 白衣方士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其实也可挑拨庞家与之相争,我不信庞家就当真对于他的身世如此大方,毫无芥蒂。” “这个之后又再说。”齐云熙摇头:“不必扯进那么多人来,利用的好也就罢了,若是用不好,庞家还成了敌人,那就得不偿失了。” 白衣方士也就不再多说,跟她说起了旁的事,两人聊了一会儿,忽然有人敲门,齐云熙叫了进,一个净手的小伙儿闪身进来,跪着行了礼,就轻声禀报:“夫人,有人跟踪乔丹宁.....” 齐云熙手上泡茶的动作就是一顿,哦了一声:“什么人?” 白衣方士也朝他看了过去。 “是个货郎,说是磨镜子卖货的货郎,可仔细问过了,却发现从前并没这么个人。”安子弓着身子:“只怕是为了之前汾阳王的事儿。另外.....派去盯着通州汪家别庄的人回来禀报,说是那边时常使人京城通州来回跑。” 乔丹宁毕竟是经手的人。 “瞧瞧,我就说那丫头是个狡猾的小狐狸。”齐云熙面色不变,脸上的笑意有些冷淡:“既然他们对乔丹宁如此有意思,那就成全了他们。你去,让乔丹宁往外面多跑几趟,把人引出来。” 安子急忙应是,又有些迟疑:“引出来之后......” 齐云熙就笑了:“送他们一份大礼,去吧。” 白衣方士略微蹙了蹙眉:“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些?也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我不去招惹她们,她们竟不知死活。”齐云熙对于苏家的态度要淡的多,可是因为苏邀曾经踩着许慧仙,那就没什么好犹豫的,既然有了机会,那自然也该还一巴掌回去。 “小孩子不听话,就是要经历一些事。”齐云熙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否则就容易翘尾巴。” 白衣方士也就不再多说。 夕阳即将落下,天边一片墨绿色的云彩,看上去蔚为壮观,别庄上到了这个点已经是做饭的点了,四处都是升起的炊烟和做了农活往回赶的佃户们。 汪悦榕站在榕树底下往下看,指着羊肠小道上那辆马车笑了起来:“快看!那是我哥哥的马车!必定是京城又给咱们捎带东西了。” 她们两个在别庄住,不管是汪家还是苏家,东西都送个不停,生怕委屈了她们,是以两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苏邀顺着她的手指看了一眼,笑了笑就摇头,跟着她一道下山,才下山,就听见人禀报,说是汪五太太来了。 这倒是有些意想不到,汪悦榕有些茫然的跟苏邀对视了一眼:“五婶还怀着身孕呢,怎么她亲自来了?” 汪五太太原本在汪家的地位就很高,如今怀着身孕就更是了,全家上下都生怕她有个什么不测,恨不得把她当宝贝供着的,按理来说,怎么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让汪五太太跑出来才是。 “我去看看。”汪悦榕收了玩笑的心思就要出去,可还没来得及出去,汪五太太已经先进来了,挺着已经显怀的肚子,一进来就拉了汪悦榕的手有些焦虑的问:“你们都在庄子上做了什么?” 这话问的有些奇怪,汪悦榕跟苏邀都怔了怔。 还是汪悦榕先挑眉摇头:“没做什么呀?每天除了在后山跑一跑,就是在庄子上呆着玩,家里的嬷嬷们都跟着,能去做什么?” 汪五太太的骨节却有些用力的泛白,面色也很难看的盯着汪悦榕:“那为什么,如今京中人人都在传,说你们在别庄里肆意妄为,还.....还招蜂引蝶,不规矩?” 这话是打哪儿来的? 汪悦榕当即就皱眉:“五婶,您说什么呢?我们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她们又不是疯了! 汪五太太的脸色更差:“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传言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一百零九·严重 汪五太太皱着眉头看着这两个小姑娘半响,眼里的情绪复杂又带着怜悯,实在不知该怎么跟她们说起京城那些恶意满满的传言。 还是汪悦榕自己先沉声开了口,问她:“五婶您就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能让您这样急着出来找我们,想必事儿小不了的。” 也不知道是流年不利还是当真就有那么倒霉,她都已经避让到别庄来了,竟然都还有这么多水缠上来。 汪五太太的脸色有些苍白,她奔波了一天,早就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带着苏邀跟汪悦榕进了里头,才苦笑了一声:“京城都传遍了,风言风语说的很是不好听,说是你们这里门户松散,没有长辈看着,以至于你们这里无法无天.....这个传言传到家里,把老太太气的要命,当天就病倒了,快,你们跟我回去.....这里是住不得了。” 再这么住下去还得了,说不定到时候还给盖上一个淫窝的帽子。 这么想着,汪五太太的心情更加恶劣。 这个传言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放出来的,如今吹的像模像样的,哪怕汪家现在做出补救,把孩子们带回去,这名声毁了就是毁了。 本来汪悦榕的名声就因为退了两次亲而变得有些艰难,如此一来就更是雪上加霜。 至于苏邀,以后也肯定是要受这些事的影响。 她催促着下人去收拾东西。 汪悦榕的脸色却难堪到了极点,她能够容忍许多脏水,但是这样的脏水,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 她宁愿别人说她嫁不出去,也不愿意被人污蔑成水性杨花的女孩子。 何况她还请了苏邀来同住,说起来,都是她连累了苏邀。 她面色雪白,一把攥住了汪五太太的手,几乎咬牙切齿的问:“五婶,家里没有查清是谁在背后放这种谗言吗?!是不是谢家,还是许家?!” 汪五太太见素来要强的汪悦榕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心里也觉得心痛,握了握她的手轻声摇头:“传言就是传言,你五叔和几个叔伯都已经去查了,只是还没有查清楚.....” 其实就算是查清楚了,这损失也已经造成了。 世人记住的一般都是谣言,而不是澄清。 而且这些谣言能传的这么广,说明背后的人是用了心思的,肯定是用了市井中的那些二流混混们,谁会亲自出面? 汪五太太心惊不已,见苏邀一言不发的在边上立着,就又有些过意不去的看着苏邀:“苏姑娘,实在对不住了.....都是我们家连累了你。” 其实早知道让两个女孩子单独来别庄里头住是不可靠的,哪怕是有汪大少爷在呢,他到底是个大男人,哪里会注意那么许多。 现在闹的,还把苏家也牵扯了进来。 汪悦榕抿了抿唇。 倒是苏邀自己摇了摇头,理智得都有些出乎人的意料,她思前想后,忽然问汪悦榕:“汪大少爷如今在何处?” 她忽然问起汪大少爷来,汪悦榕跟汪五太太对视一眼,都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还是苏邀再问了一句,汪悦榕才让红桥去前头请人,又问她:“怎么?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问我哥哥?” “是有一些话要问。”苏邀说着,又看着汪五太太:“五太太,您跟嗯我说句实话,应当不只是这种无稽的传言这么简单吧?” 说什么夜夜笙歌,门户松散,这种话太过笼统了,这个传言的针对性也不强,说出去哪怕要造势,都显得不那么理直气壮。 一般来说,做这么强的针对性的事儿,那么目的性这么强,那么投入的本钱就会越大,希望得到的效果也要越好。 而且,如果只是汪五太太说的那些流言,听起来唬人,可是真正要论起来,杀伤力是不足的-----无凭无据的,只是捕风捉影,以后真要是有脸面的人提起来,那么汪家苏家一句话是不是有真凭实据的质问就能够叫人闭嘴。 那么,这件事就没有那么简单。 苏邀也从来不相信会用传言伤人的人还会给人留有余地。 再说,只怕对方的目的原本就更加恶劣。 汪五太太怔了怔,有被戳穿的惊慌,目光闪烁的看了汪悦榕一眼,勉强笑着打哈哈:“哪有这样的事,就是传言太过难听了.....” 她的反应也太过牵强了,连汪悦榕也看出来不对劲,皱眉道:“五婶,都到这个地步了,您到底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这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若真只是传言,汪五太太为什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而且一来还先问她们做了什么。 这怎么也不该是长辈对待自家晚辈的态度。 或者说,汪五太太自己都先对她们没有完全的信任。 她有些急了:“五婶!您难道真的相信我们做过那样的事吗?!” 汪五太太挣扎了又挣扎,半响才支支吾吾的说:“那.....那你们的东西,怎么会流落到外头人手里?” 什么东西? 汪悦榕立即抓住了重点,跟苏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个人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还是苏邀先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 “说是一方绣着芙蓉花的手帕,和一根金包银的寿字簪子,都被人带着在酒楼叫人认出来了......听那人亲口说,说是五里坡的别庄里的一个小娘子给的q定情信物,他还要带着去提亲的......”汪五太太有些嗔怪的看着两个女孩儿:“传言还就罢了,没有真凭实据,难不成还真的要凭借几句话逼死人?可.....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五里坡可不就只有汪家这一座别庄? 就是那寿字金簪,谁不知道是汪家在钳宝阁前些时候打了一整套,家里上下女眷都有的?这么一对比,这种风流韵事又人人都喜欢听,可不就正好跟汪悦榕和苏邀对上了? 人家一打听,就知道汪家别庄里真的住着两个小娘子,还没有长辈在边上守着,什么难听的话不说出来? 这种贴身的东西丢了,怎么都说不清的。 一百一十·提亲 汪悦榕的脸色一下子煞白,她厉声摇头:“这不可能!我的东西都好好的收着呢.....”一面又让绿玉赶紧去寻出来给汪五太太看。 汪五太太见汪悦榕跟苏邀这反应,才确信两人是真的没有做出糊涂事来,她松了口气,随即忍不住更加忧心:“那东西是怎么丢的?” 如果苏邀跟汪悦榕没有做出糊涂事,那么就是别庄伺候的人出了问题。 看这情形,还只怕是身边的人出了问题。 可是....不管是苏邀还是汪悦榕,她们能带出来的丫头婆子,都应当是极得信任的,不说她们会不会做这样的事,先说她们怎么查,先查谁去? 汪大少爷急匆匆的赶过来,正好听见汪悦榕说东西好好收着的话,还问一句:“什么东西?” 汪苏两家通家之好,他来了,苏邀也并不必太过避讳,尤其是此刻还有要事,就干脆只是大大方方的行了个礼。 汪大少爷也回了个礼,客气的叫了一声妹妹。 汪五太太对着他却有些不客气了:“让你照看妹妹们,你都是怎么照看的?怎么连家里有东西失窃你都不知道?” 汪大少爷顿时有些莫名其妙,看了看她又看汪悦榕,一头雾水:“家里有东西失窃?这怎么会?” 汪五太太沉着脸瞪了他一眼,把京城的事情说了。 汪大少爷顿时如遭雷击,而后就是勃然大怒。 要是这么说,东西流出去了,那么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哪怕是去报官呢,人家也得戳着你的脊梁骨暗戳戳的说一声是在掩耳盗铃。 他忍不住发狠:“若是让我知道谁这么大胆,一定扒了他们的皮!” 到底是家中长孙,汪大少爷很快冷静下来,先跟苏邀赔不是,安抚的看了妹妹一眼,才沉吟了片刻之后道:“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既然专门去酒楼吹嘘,摆明了是不怕事小的意思,东西只怕都是次要的,还有后招。” 汪五太太被他说的毛骨悚然,连背上和胳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立即就失声道:“你可别吓我,我先带她们回去罢了。” 否则若真跟汪大少爷预测的这样,那家里老太太和大嫂她们岂不是要伤心死? 苏邀却摇头笑了笑:“只怕来不及了。” 话音才落,仿佛是为了给她跟汪大少爷添砖加瓦,外头汪家的管事就急急忙忙的奔了进来,大声道:“大少爷,五太太,姑娘,苏姑娘,外头有一群人敲锣打鼓的朝着咱们家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还抬着一大堆的东西,看那架势......” 看那架势十分不对。 汪大少爷立即就面色铁青的冷哼了一声。 汪悦榕也立即去攥住了苏邀的手。 哪怕她向来反应很快,也自问算是行事利落果决,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外,也被打的措手不及。 尤其是不知道对方到底要做什么,更是让人恐慌。 直到她看到苏邀的眼睛。 苏邀也正回看她,面色镇定目光冷静,甚至还对着她笑了笑,轻轻的伸手替汪悦榕理了理腰间缀着的一只双鱼玉佩,轻声道:“纷纷姐,不要急。” 她拉着汪悦榕传到了屏风后头,还对着要跟进来的绿玉她们几个丫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们都别跟进来,我们在后头看一看到底是什么人。” 几个丫头惊慌失措。 汪大少爷跟汪五太太却已经迎出去了,才出门,就见了一个熟人,都不由得怔了怔,脸上的杀气腾腾也瞬间变成了茫然。 因为汪大少爷已经认出来,最前头轿子里下来的那位太太,赫然是常在家中走动的那位胡御史的夫人,胡夫人。 因为两家关系好,胡夫人的女儿甚至都喊汪大太太干娘的。 汪大少爷是晚辈,见了她下轿,还得硬着头皮称呼一声胡夫人。 胡夫人满脸都是笑意,见了汪五太太也在,还笑着打了招呼,友善的问她:“上回就想问您,如今可还好些了?” 之前汪五太太的胎气一直有些不稳当的。 汪五太太惊疑不定,胡夫人跟家里的关系实在不错,可如今这个关口来的,也太巧合了,她摸不准胡夫人是好是坏。 汪大少爷却已经看向了胡夫人身后的那行人,那些人敲锣打鼓,披红挂彩,看上去十分喜庆,倒像是人家迎亲的队伍。 他定睛去看,看见一个面貌有些陌生的青年走过来,心里越发的打鼓:“这位是?” “回禀兄长,在下是先粱国公之三代孙乔丹宁。”乔丹宁微微一笑,镇定自若的朝着汪大少爷拱了拱手:“在下是来提亲的,在下跟令妹情投意合,因此特地托了胡夫人,诚心求娶。” 汪五太太愣在原地。 汪大少爷更是面沉如水,背着手阴沉沉的望着他冷笑了一声:“情投意合?” 去他娘的情投意合! 没有媒妁之言,也没有父母之命,说是来提亲,用的理由却是情投意合,这哪里是诚心来求娶?这分明就是故意来恶心人。 汪大少爷越是气怒,乔丹宁的面色就越发的谦逊:“是,兄长,在下前些天跟朋友一道来别庄打猎,谁知道却迷了路,险些不曾冻死。那时候,幸亏府中宽厚,得了妹妹搭救,才算是捡回了这条命,承蒙汪妹妹不弃.....在下,在下.....” 他红了脸,还特意羞赧看了胡夫人一眼,才鼓足了勇气似地道:“所以在下禀了家母,特意托请了胡夫人来提亲。” 胡夫人在边上呵呵的笑:“这也是别人羡慕不来的缘分,缘分所至,也是美事一桩.....” 她说着,却见汪五太太跟汪大少爷都铁青着脸,顿时就叹了口气,避过人压低了声音劝解:“罢了,是孩子们不懂事不大庄重,可做大人的,哪里能跟孩子们计较许多?就此轻轻揭过,日子久了,自然也就没人提了。” 汪大少爷气的浑身发抖,恨不得上前一脚直接把面前这个败类踹飞。 他上前一步紧盯着乔丹宁:“情投意合?” 一百一十一·突变 汪大少爷都已经气的要杀人了,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可乔丹宁脸上还带着那副志得意满不紧不慢的笑意,微微笑一笑点头上前一步,凑在了汪大少爷跟前,笑眯眯的道:“是啊,大哥,咱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您千万放心,妹妹对我一片深情,我是绝不会辜负了她的。” 他说着,笑着望着身后的一群人:“您看,我是诚心诚意的求娶,否则的话,怎么连胡夫人都去请来了?” 胡夫人觉得气氛有些剑拔弩张,急忙拉了汪五太太低声道:“快让阿瀚不要如此,我也知道他做哥哥的替妹妹委屈,但是这事儿双方都有错,闹大了,总是对女孩子更不好,原本就已经发生了的事,再闹下去也只是让纷纷更加丢脸。如今好在乔家也没有混账到家,至少是诚心实意的来求亲来了,遇上这种事儿,也只能一床锦被遮羞了......” 戏做的太过可就过头了。 如果乔丹宁被气的出言不逊或是转头就走,那这事儿还怎么下得了台,怎么能够好好的了结? 乔丹宁笑眯眯的看着汪大少爷,还催促一句:“大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您看,这外头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进去说罢?” 汪五太太急忙伸手去拽要忍无可忍就要发怒的汪大少爷,险之又险的把他给拉住了,对他使了个眼色,这才看向胡夫人,再三思索之后才问:“胡夫人,您是大嫂的朋友,自小就认识的,这么多年,咱们家也是有来有往,再好不过的关系了。您跟我说句实话,您打哪儿听来的这些话?来这里为乔家提亲,又是为的什么缘故?” 乔家敲锣打鼓的过来,把附近的人家都给惊动了,不少人跟着过来看热闹,胡夫人急忙笑了笑,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您说为了什么?”她叹了口气:“五太太,跟您说句实话吧,若不是因为咱们家这关系,我是怎么也不愿意来这一趟的,也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只是......谁叫我是看着纷纷这丫头长大的呢?” 说起这事儿,胡夫人真是痛心疾首:“纷纷这丫头自小就是个聪明孩子,谁知道就能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你们也是,差不多也就得了,终归以后还是他们俩过日子,你为难了乔家,以后去乔家过日子的可是纷纷,你们糊涂了不成?” 这话越说越是让人心惊。 汪五太太忍不住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总归是弄清了胡夫人来的确是好意,乔家可真是够有能耐的。 她一眼看见了言笑晏晏的乔丹宁,紧紧地攥住了手,指甲把手掌心给掐得都出了血。 他们陷入了一个圈套。 乔丹宁真是过分至极,他在流言之后说服了胡夫人,大张旗鼓的带着这么多人过来求亲,一来是坐实了他跟汪悦榕婚前苟且的传言,二是以势压人,这么多人眼睁睁的看着,胡夫人也在这里,他们想要否认,怎么否认? 否认都被人视作越描越黑。 她气得浑身颤抖,许久说不出话来。 乔丹宁在边上已经笑起来了:“大舅兄,您看,咱们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亲戚了,您怎么还当真这样拦我?” 他脸上的那个假笑看的汪大少爷后槽牙都痛,见他的脸在面前越放越大,终于脑子里哄的一声响,忍无可忍的伸脚往他肚子上踹了一脚。 原本还喜气洋洋的跟着乔丹宁来提亲的那些人都吓了一跳,胡夫人这边也变了脸色,又惊又气的看着汪大少爷,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边上那些看热闹的人也都一时伸长了脖子在看热闹。 汪五太太顿时觉得魂飞魄丧,一时连肚子都忍不住痛了一下,急忙大声呵斥:“阿瀚!你疯了吗?!” 乔丹宁被飞奔过来的下人扶起来,抹了一把脸,委委屈屈的看着汪大少爷:“大舅兄!是我有错在先,您生气也是人之常情.....可我跟阿榕当真是情投意合......” 汪大少爷忍无可忍,简直被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甩开了底下来拉着的小厮随从汪家的管家,上前一拳准确的打在了乔丹宁脸上,顿时把乔丹宁的半边脸都给打的肿的老高。 胡夫人惊呼了一声,顿时瞪圆了眼睛,见众人围观,又有些气恼又有些难堪,经不住甩了袖子,冷冷的对汪五太太道:“好不好的,您们若是为了自家姑娘好,早就该好好的看管着,闹出了事,也该想个法子,才是对自家孩子好,可你看看阿瀚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儿?!他这么一闹,叫别人怎么想,这事儿我是不能管了.....” 她从来没这样丢脸过。 汪五太太气的也是小腹坠痛,捂着肚子又气又急,气乔丹宁这么不要脸,外头散布流言在先,故意有用话诓骗胡夫人把人家请来提亲在后,把一桩没有的事硬生生的弄的真有其事似地,还让这么多人一道围观,家里上下成了笑话不说,纷纷这下子骑虎难下,不嫁乔丹宁都不成了,正如了乔丹宁的意,她险些要晕倒过去。 这外头乱着急着,大家都上前都差点拉不住汪大少爷,乔丹宁摇晃着站起来,恼怒之极的扬声叫喊:“干什么?!你们真当自己是什么贞洁烈女了不成?!若不是她非得送东西给我,求着我来提亲,我还看不上这等退了两次亲的残花败柳!我告诉你,我也是名门之后,娶她也不辱没了她,你别给脸不要脸!真当我好欺负不成?!多的是人吃过了就擦干嘴巴不认账了,老子做到这个份上,你们可就知足吧!再闹,我可就走了!” 周边围观的人哗然,想到这一次是能看到热闹的,但是也没想到能看到这个份上的热闹,一时之间全都像是被点了穴,立在原地动都动不了了,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瞧。 而汪大少爷已经气的青筋暴起:“我杀了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一百一十二·陷阱 乔丹宁肆无忌惮,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冷笑了一声,狠狠地往地上一扔:“好!你杀啊,你杀我一个瞧瞧!爱嫁不嫁,老子还不伺候了!我跟你们说,之后别跪着求老子回来娶你妹妹这只破鞋!” 这话难听至极,别说是汪大少爷跟汪五太太了,哪怕是胡夫人也忍不住指着乔丹宁呵斥:“猪油蒙了心了你,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外头冒,你要死了!” 一面又去拉汪五太太:“我说了这种事总是女孩子最吃亏,横竖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哪怕就是气他不规矩,也该先忍了这口气,就当作是为以后打算了。你们可倒好,看看把事情闹的如此难堪,快去劝劝阿瀚,再这么闹下去,汪家其他的女孩子还怎么嫁人?还有没有女孩儿敢嫁进你们家?!这里周遭住的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今天一回去,什么都传开了!” 汪五太太只觉得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五脏六腑都冷了下来。 她们都知道乔丹宁不怀好意故意构陷,可地上的寿字金簪和帕子明晃晃的就是汪家的,这是赖也赖不掉的-----尤其是那要命的簪子,那都是刻了字的,不知道怎么的被乔丹宁那个贱人拿去了,现在又在这个关头拿出来。 这口鸟气,她们就算是不忍,又能怎么样? 难道真的要等乔丹宁说出更难听的来,把汪悦榕说的更加不堪吗? 她气的浑身打哆嗦,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红桥忽然跑出来,立在台阶上朝着汪大少爷喊:“大少爷!姑娘说,她有话要问这位乔公子!” 这个时候?!汪大少爷双目赤红,心中怒气冲天,死死的盯着乔丹宁,手里攥着的拳头青筋都一根根的凸出来。 边上的胡夫人却如获大赦,急忙一把扯了汪五太太:“好!好!有什么话,我们进去再说!” 乔丹宁却不干了,他啧了一声,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别啊!老子今天把话撂这儿了,你们自己做过的什么事儿难道自己心里没数?!错是大家一起犯的,老子说话算话,顾着你们的名声低头,还请了媒人来,就是打算给你们做脸遮羞,可你们既然给脸不要脸,还要踩在老子头上,老子可就不惯着你们这毛病了!回去告诉你们姑娘,她的好意,恕我无福消受了!老子走了!” 就让他这么走,汪悦榕今天只有一死。 不,哪怕是死,还洗不清身上的污名。 “等一等!”里头传来一道镇定的女声,随即一个穿着白色立领中衣,外头罩着水红色夹袄,底下穿着同色百褶裙的女孩子出来,立在台阶上,先环顾了一圈左右,而后才沉声喊住了乔丹宁:“乔公子!你地上的东西,的确是我的,可并不是我给你的,我也并不曾跟你有任何牵扯,我虽无长辈在跟前,却有哥哥在前头,说什么私相授受,我是不认的。你说东西是我给你的,有什么凭证?!你要走,也要把话说清楚再走,否则,我今天就碰死在这里,以证清白!” 胡夫人一怔,正要说话,边上的汪五太太却猛然拽了她一下,表情几乎有些狰狞的拽住了她。胡夫人的话也就堵在了嗓子眼里。 乔丹宁无赖的转过头看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在了那个女孩子身上,女孩儿站的笔直,身上的衣裳穿戴无一不精致,只是脸上丝毫没有血色,显得摇摇欲坠,十分瘦弱可怜。 大户人家的女孩儿,遇上这种事儿,就该是这个反应。 乔丹宁琢磨了一下,露出一点儿促狭的笑意:“啧,妹妹怎么这么翻脸无情?之前还哥哥长哥哥短的喊,难道你都忘了?咱们当时多好?这东西怎么来的,自然是你送我的呀!否则这种这样要紧的东西,怎么会在我这儿?我知道你气我受不了委屈要甩手走人,可你这也怪不得我,谁叫你哥哥欺人太甚了呢!我可受不了这委屈。” 汪大少爷表情古怪的看着他们,一时没有出声。 乔丹宁一时觉得不对,可却也来不及细想。 女孩子已经下了台阶疾走了几步,情绪激动的反驳:“你胡说八道!我哥哥一直在别院读书,我在后院呆着,就算是有男客,也都是由我哥哥接待,后院守卫森严,我何时跟你有过什么瓜葛,就是这东西.....说不得也是被家里的贼偷出去给你的,你这是故意坏我名声!” 乔丹宁啧了一声,双手抱胸无赖的痞笑:“好妹妹,你怎么吃了东西就不认账了?咱们是什么关系,别人不知道,你自己还不知道吗?我原本顾念着你的名声,顺从你的意思请了你们家的世交来提亲,说得上是仁至义尽了,刚才你哥哥打我,我也没打算把事情做绝了,可你现在一口一个污蔑小偷儿的,那可就怪不得我了,帮我开门帮咱们私会的,不就是你身边的丫头采荷吗?我连你的贴身丫头的名字都说出来了,帕子簪子是物证,丫头是人证,人证物证都齐全,怎么,你还真想倒打一耙不成?!” 胡夫人震惊的睁大了眼睛,指着乔丹宁许久,忽而上前猛然打了乔丹宁一个耳光,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胡夫人是被他请来的媒人,如今却对他勃然大怒毫不留情,乔丹宁带来的人惊呆了不算,其余来看热闹的附近人家的下人和过路的百姓富户也都被这跌宕起伏的事儿给黏住了脚。 天哪,哪怕是德胜班唱戏,它也没这样的精彩啊! 这简直就比唱戏都要更精彩离奇! 乔丹宁捂着脸唰的一下转过头看着胡夫人:“夫人打我做什么?!他们汪家现在倒打一耙,想摘干净他们自己,难道您看不出来,还要助纣为虐吗?!” 胡夫人冷笑不已,指着那个女孩儿厉声质问乔丹宁:“你说,你跟她私相授受?!你说你跟她情投意合?!” 乔丹宁下意识有些不安,却还是理直气壮的道:“自然是啊.....” 话音未落,胡夫人就又狠狠的给了他一个巴掌。 一百一十三·揭穿 这下胡夫人是当真气的浑身颤抖,根本不再瞻前顾后,冷笑了一声,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厉声呵斥:“混账东西,没了人伦的王八羔子!你可知道一个女子最重要的就是名声,你如此红口白牙的污蔑人家好好的姑娘的名声,死了也要下十八层地狱!还诓了我来给你做帮凶,你这个畜生!” 乔丹宁猝不及防,被打的牙齿磕到了舌头,一下子满嘴都是血腥味,转过头望着胡夫人又惊又怒,却还顾忌着自己的目的,强自压制了怒气哆嗦着问:“您说什么呢?分明是他们有错在先,您怎么忽然说起我来了?我是混账,可那也是他们逼得,是这个贱人勾引我在先,又是他们家为难我在后,难不成,我还不能有脾气了?您怎么偏帮起别人来?” 汪大少爷不急了,留给他的这点儿时间已经足够让他冷静下来,他弹了弹自己的袖子走到了乔丹宁跟前,嗤笑了一声看住了乔丹宁,大声的问:“你当真不知道为什么打你?” 乔丹宁不甘示弱的看着他:“总不能是因为我揭穿了你们丧德败行,你们恼羞成怒了吧?” 他知道自己这话有多么遭人恨,这也正是他的目的,他巴不得汪大少爷失去理智,把事情闹的越大越好。 反正闹的越大,汪家的名声也越是难听。 汪家跟苏家是通家之好,两家现在是坐同一条船,汪家难受丢脸,苏家姑娘跟汪家姑娘同出同进,谁能相信淫窝里真能有什么好东西?两家都得抬不起头做人。 这也是给他们两家一点教训。 尤其是苏家那个丫头,仗着有点儿小聪明,自以为是,竟然还派人跟踪他。 现在事情已经被挑起来了,京城里造势已经足够,只要这里再闹下去,汪家之后就只有两条路走。 一是息事宁人,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真把汪悦榕嫁给他。 这样一来,那就更好了。 成了他的人,汪家还怎么查他? 另一种,就是汪家从此以后名声大损,养出这么个女儿,儿子又被挑拨的狼狈尽显,汪侍郎还做什么官? 怎么算都是他们稳赚不赔的好生意。 既扰乱了视听,也给了苏邀教训。 可汪大少爷却没有跟他想的那样暴跳如雷,他哈哈大笑了几声,笑的让乔丹宁有些头皮发麻眉头紧皱。 这怕不是真的受刺激过了头,疯了罢? 否则的话,这事儿有什么好笑的? 汪五太太也捂着肚子走过来,神情古怪的指着那个女孩儿问乔丹宁:“我再问你一遍,你说你跟她私相授受?你确定是真的?你可要想仔细了再回答!” 乔丹宁惊疑不定,一时闹不清楚这家人在卖什么药,看了看她,又看边上的那个女孩儿,心中一突。 可那个女孩儿昂首挺胸的站着,右手手腕上还带着两只叠在一起戴的赤金开口镯子,身上的衣裳也跟今天送消息来的人说的对的上,最重要的......他认真盯着她头上的发髻片刻,冷笑了一声。 这些人在诈他。 他当即就斩钉截铁的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冷笑:“当然是她,她就算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她,就是汪家的大小姐汪悦榕!不信,你们看她头上那只簪子,还是我送给她的,是我们乔家家传的宝物!是先太后娘娘赏赐给我们乔家的,我当时诚心实意想跟她在一起,才给了她!” 汪大少爷翻了个白眼,冷笑一声一脚将他踹飞:“放你娘的狗屁!” 乔丹宁又被打了一顿,身上痛的要命,心中却忍不住暗喜-----看来是摸准了脉了,看看汪瀚都被气成了什么样。 胡夫人失望又愤怒的望着他,呵了一声:“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你口口声声说跟汪大小姐情投意合,那怎么会连汪大小姐的人都认不出来?!” 乔丹宁脑子里忽然像是有无数只的烟花一道爆开了,不可置信的望着胡夫人,又转过头去看那个脸上带着嘲笑的女孩子,大惊之下冷然反驳:“你们才是在放屁!她怎么不是汪悦榕了?!你们别想不认账!” 谁也不是傻子,这么一闹,连边上被驱赶的百姓也都看出端倪来,知道今天这事儿不是当真是男女之间的丑事。 胡夫人冷笑不已:“是不是的,难道我们还不知道?亏你还指天发誓,说的信誓旦旦的,你也不怕当真家破人亡下地狱!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根本就不是汪家大小姐!” 乔丹宁不信,喉咙一下子就绷紧了,像是有东西噎在里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心中已经知道自己之前那点不祥的预感是来自哪里,一时之间竟然自己也不敢确定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对汪悦榕了。 对于不确定的东西,人的第一反应总是逃避,他也下意识的想要落荒而逃。 可这个时候,前面的人忽然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人人都听见了马蹄声,不一时,几匹骏马飞驰而来,一个清俊青年一马当先疾驰而来,堪堪停在了乔丹宁面前,看了众人一眼才翻身下马,手里的马鞭遥遥的指着乔丹宁问:“这是怎么回事?” “嵘哥儿!你来了正好!”汪五太太如今跟苏家走的近了,也知道苏嵘为人冷静沉稳,十分靠得住,加上苏邀也算是被牵连其中,事情也跟苏家有关,当即就松了口气,大声道:“这个登徒子无中生有,坏人名声,造谣攀诬,说是要来提亲,可我们问过纷纷,根本没这回事,这个登徒子更是连纷纷都不认识,指着红桥说是纷纷,你说可笑不可笑?!” 乔丹宁不认识红桥是谁,却知道苏嵘是什么人,见苏嵘朝着自己看过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还勉强的站着没动,强作镇定的冷笑:“你们人多,当然是由你们信口胡说了!你们仗势欺人,别想就这么糊弄过去颠倒黑白!” 真是无赖透顶,汪五太太都要被气笑了。 一百一十四·鞭打 苏嵘阴沉抬眼看他一眼,手里的马鞭在空中爆出一个巨大的声响,随即准确无误的将乔丹宁给抽翻了。 他这一鞭子跟胡夫人刚才打的不痛不痒的两巴掌不同,跟汪大少爷文弱书生踹的那一脚也不同,这一鞭子实打实的抽下去,当时就把乔丹宁的后背抽的衣裳裂开,一条鞭痕宛然在背上,正往外头渗出血花。 所有围观的人的议论声一时都消失了。 自来只有恶人才真正能够张宇一力破万法,之前说得那么多,到最后还不如苏嵘货真价实的这一鞭子叫人来的惊心动魄。 当然了,之前的那些做法也不是就没用。 至少给了苏嵘用这鞭子的理由。 苏嵘将鞭子收在手里,饶有兴致的看着乔丹宁变色咒骂,而后毫无预兆的出鞭,又将乔丹宁前襟的衣服也打烂了。 这两鞭子,就算是让义愤填膺的汪大少爷来说,也是足够的狠辣且让人心中发寒。 汪大少爷忍不住转开了头。 乔丹宁已经被打的哭爹喊娘了,被打到这个份上,也还记得哭着喊着要上顺天府和大理寺去告状,他是朝廷命官,苏嵘无故鞭打朝廷命官,是触犯刑律的。 苏嵘笑眯眯的任由他哭,任由他喊,也任由他骂,而后不做声的又狠狠甩了他一鞭子。 这一鞭子抽在锁骨上,顿时让乔丹宁觉得自己的身体都仿佛被苏嵘抽成了两半,他嚎哭了一声,脑子里一片空白,痛的在地上哭爹喊娘的翻滚。 苏嵘脸上的笑意也一点一点消失,眉眼之间尽数都是冷漠:“无中生有,毁坏闺阁女子声誉,等同杀人!你侮辱我妹妹名声,我今天就算是杀了你,也是你活该犯贱!与人无尤!” 乔丹宁五脏六腑都在揪着痛,见苏嵘还如此漫不经心的样子,恨得咬牙切齿,一时口不择言:“你们分明就是狼狈为奸,为了替你们自己遮羞,就要杀人灭口!你们如此罔顾国法,残害人命,你们会有报应的!” 他叫嚷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那些看戏的人原本只以为能看一场好戏,没想到却看到如此残暴血腥的场面,一时分不清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但是想走的心却都是无比迫切的,毕竟从前只听说过一个杀神的名声,那就是宋恒。 可现在看着这位永定伯也不是什么善茬儿,看他刚才那架势,说不得真的会杀人的。 谁也不想看到这种场面,被苏嵘惦记上,就都恨不得装成瞎子聋子没听见,急吼吼的要走。 可这时候,跟着苏嵘一道来的其余的人也都来了,除了前头领路的几匹快马之外,后头还有一辆七宝香车,车顶是一顶华盖,在这通州权贵别庄云集的地方呆久了,哪怕是普通百姓都练出几分眼力见,何况其中还有许多权贵之家的下人或是远房族人,都忍不住咋舌。 而这时候,带头领路的那个人已经出声了:“伯爷这跑的也太快了些,怪不得我父亲说这匹马也只有你能驾驭,如今看来,你还真是能降服的了它,它算是找对了主人了!” 乔丹宁愤然回头,等到看清楚来人却一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愣在了原地-----他在宗人府当差,怎么会认不出来眼前说话的人就是有永宁长公主和驸马唐源的大儿子,四品游击将军唐青枫? 唐青枫也同样认出了他,他回京来还去宗人府领过东西,一见他这副模样还忍不住咦了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汪五太太低声把事情说了一遍,唐青枫眉头紧皱,盯着面前的乔丹宁沉思不语。 而苏嵘已经挑眉朗声朝着马车拱了拱手:“若是我们自己说,他又要说我们是在故意遮掩,指鹿为马,这样吧,恰逢县主赏脸光临,不嫌舍妹粗陋,要与我舍妹玩耍,既如此,县主请认一认眼前的人,是汪家小姐,还是舍妹。” 乔丹宁已经知道事情不好,若这真是汪悦榕,他们怎么可能会让唐家的人来认? 县主.....也不知道是哪位县主。 可不管是哪一位,都是叫人惊恐的。 帘子被掀开了一条缝,片刻之后,里头传来沉稳悦耳的女声:“汪大小姐跟苏姑娘我都是常见的,这个姑娘既不是汪家姑娘,也不是苏姑娘,我可作证。” 胡夫人冷笑出声:“这回你死心了吧?你这个不得好死的王八羔子,叫我竟然差点成了帮你害人的帮手!我若不去讨个公道,我也对不住这些人了,更没脸再上汪家的门!” 乔丹宁手脚冰凉,身上还传来一阵阵的剧痛,头脑发懵的看着那个女孩子说不出话。 如果她不是汪悦榕,那她是谁? 真是丫头? 可又为什么穿着汪悦榕的衣裳,还有她头上的头饰..... 红桥笑了一声,见他盯着自己头上的簪子不放,笑吟吟的问:“你是在看这个吗?这个玩意儿,是采荷今天早上寻出来给我们姑娘带的,你看看,这可不是出了家贼,里应外合了么?乔公子,你不是说,采荷帮你前后通信的吗?倒是多亏了你,说出这个名字,才提醒了我们,不必再大费周章的去找了。” 乔丹宁两眼一黑,简直被汪家的人气的吐血。 这些狡猾的贱人,一面在这外头演戏,装作气急败坏,一面却让丫头假扮小姐在边上听,套出了话就把那簪子带起来,引他上当。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有咸宁县主也在,铁证如山,人证物证俱全,他根本连汪悦榕都认不出来,汪悦榕的丫头也认不出来,谈何两情相悦,又谈什么情投意合私定终身? 至于那帕子跟金寿字簪子..... 汪五太太怒容满面:“好一个名门之后,好一个倒打一耙,你设计陷害,里应外合偷盗我家财物,故意散布流言毁坏我们家姑娘名声,还带着这么多人来羞辱我们,狠毒如斯!我们家好好的姑娘,莫名被你泼了这么一盆污水,这事儿轻易没完!” 一百一十五·心高 汪五太太面色苍白,忽然捂着肚子惨叫了一声。 汪大少爷跟汪家的下人们一时惊慌失措,一叠声的嚷着快把人搀扶进去,又让人快去找附近的大夫来。 乔丹宁在大冬天里更如同吃了一捧冰,五脏六腑一下子都冷透了。 汪大少爷狠狠瞪了他一眼,扬声大喊:“去!去报官!就去通州知州衙门!叫何知州来看一看,在他的地界上,我们家出了贼不算,还被人逼到了头上,竟然是要逼死我们家!” 唐青枫也十分不高兴,一个大男人,做出这种损坏女子闺誉的事儿,不管出自什么目的,都实在是太过阴损下作了,死一千遍一万遍都不冤枉。 他低声跟边上的人叮嘱了几句,这才道:“既然贵府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倒是不好叨扰了,这就先去自家庄子上,我这里有几个人手,都是从贵州带回来的,极为得用,暂时给你们用着,等你们把事情处置好了,咱们再聚一聚。” 到底是出了事,咸宁县主现在上门去做客总是不大合适了的。 汪大少爷感激的朝着他道谢:“谢过世伯的援手,改天一定让家父上门拜谢。” 唐青枫摆了摆手,既然都已经撞上了这事儿,又是跟着苏嵘一道结伴来的,那总归送个人情没错,反正事情都已经水落石出了,就是乔丹宁一方故意攀诬。 他这也不过是顺水人情,就道:“没什么,遇上这样的事,但凡是个人,总要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的。你们放心,若是有用的上我们的,尽管叫人来招呼一声就是了,就是作证,我们也是使得的。” 汪大少爷大喜,连连称谢。 等到唐青枫一行人一走,他就看向苏嵘:“这人?” “等着何知州来吧。”苏嵘挑了挑眉,上前两步蹲下挑起了乔丹宁的下巴,意味深长的道:“你可真是要保重才是啊,否则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跟汾阳王一样,不知不觉的就死了,岂不是就太可惜了?” 乔丹宁浑身打了个冷颤,嘴唇泛白的看着面前的苏嵘,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而这时候,苏嵘才对着何坚跟庆坤吩咐清场,自己跟汪瀚一道进了别庄。 敞轩里头,汪悦榕正手指泛白的攥着帕子站在窗前,她已经站了许久了,等到外头终于有了动静,才猛然转过头,问:“怎么样?” 汪家的管事松了口气,急忙把外头发生的事都回禀了一遍:“真是阿弥陀佛,多亏了苏姑娘料事如神,提前拉了您,让您跟红桥换了衣裳,又教了红桥出去学您,那个乔丹宁竟然根本认不出红桥是假扮的......” 当然认不出了,哪怕采荷真有那个能耐,能画出汪悦榕的样子送出去给乔丹宁,这样的情形之下,又能看出来多少? 再说,尤其是衣裳首饰还对的上的情形之下。 苏邀挑了挑眉。 汪悦榕心中的一口气堵在心口,面色冷肃的抿了抿唇:“真是可笑,如此飞来横祸,我竟然不知道该要恨谁了。” 接二连三的招来祸患,任是谁的心情都不会太好的,哪怕是潇洒如汪悦榕,也忍不住觉得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一般,觉得恶心。 燕草有些茫然无措的去看苏邀,也知道汪悦榕是心情不好,就不敢多说。 她面前的茶早已经冷了,茶杯边上摆着的美人瓶里的几枝疏落的梅花正散发清香,苏邀走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轻轻晃一晃:“别生气了,人生就是如此。像是我,你不是总说我闷闷的像是一只闷葫芦吗?不是因为我身边没有什么开心的事,而是我这个人的运道似乎不大好,一旦我开心了,过些时候,总有我不能承受的坏事发生,所以我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因为这样周而复始的下来,才发现,原来人是什么苦都能吃,什么关口都能过的。” 所以她永远不怕麻烦。 与人斗与天斗,其乐无穷。 汪悦榕被她这个说法闹的哭笑不得,一时间满腹的愁闷都消失了,忍不住反问:“那照你这么说,我竟然还该高兴出了这么多麻烦事了?” 哪有这样的说法?难不成就不能过好日子了不成? 见她情绪好了一点儿,苏邀也笑出声:“别人怎么想我不大知道,也不敢说,可我自己却当真是这样的,所以我就当自己是个没福气纯然享受的人,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这样的说法当真是闻所未闻,可要汪悦榕说这个说法荒唐吧,她想一想,却又忍不住咂摸出一点味道来。 她认真的看了看苏邀,心中原本的愤恨自伤逐渐消散。 跟苏邀比起来,她的这些麻烦还真不算是麻烦了。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接过了燕草递上来的茶喝了一口,总算是润了润喉,也舒服了许多,这才问汪瀚他们如今的下落。 管事一直低着头,闻言急忙回话:“大少爷跟永定伯一道去跟何知州说话了,何知州今天亲自来了的,现在正在前厅呢。” 这事儿闹成这样,已经不是一件小事,必然是要走到见官这一步的,那么怎么说,怎么处置,就是一门学问了。 汪大少爷跟苏嵘一道去,就不怕吃亏。 汪悦榕彻底放下心,沉默了半响,才道:“我去看看五婶。” 虽然汪五太太她们一开始抱着怀疑她的态度令人心中不忿,可到底是自己人,再说,汪五太太别的不说,在她否认之后,也的确是站在了她这一边。 何况如今她还怀着身孕。 管事更不敢阻拦了,顺水推舟的道:“五太太正在后头的小院里,如今在等大夫诊治,胡夫人正陪着,小的这就出去听候吩咐了。” 汪悦榕摆了摆手,朝苏邀招手:“咱们一道过去吧,看看五婶怎么样了,她原本身体就不大好的。” 苏邀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上前拉了她的手,冲她笑一笑,两人一道去找汪五太太。 一百一十六·疯狂 胡夫人在外头的明间里焦灼的来回踱步,满心满眼里都是后悔,连脸上都恨不得刻上后悔两个字。她自以为是好意,自以为是来帮汪家的大忙的,谁知道却成了人家的刽子手,差一点儿就要把好好一个姑娘给逼上绝路。 遇上乔丹宁这种毫无良心丧德败行的人,不难想象若真是这件事成了,汪悦榕落到了乔丹宁的手里,以后该是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经此一事,她哪里还有脸面出去做人? 而且汪五太太的身孕还有些不稳当,她走来走去,已经焦急得几乎无法思考,一转头看见了已经走到廊下的汪悦榕,更是喉咙一梗,眼里落下泪来,急忙擦了擦,低声喊了一句:“纷纷......” 汪悦榕已经听说了外头发生的事,知道胡夫人并无恶意,只是被人蒙蔽,因此心中虽然有些生气,却也能够理解,尤其是见她分明是个长辈,却如此低声下气的来赔不是,就更是有些过意不去,上前几步搀扶住她的手,喊了一声伯母。 胡夫人更加难受了,好容易才克制住了情绪,应了一声,又郑重其事的保证:“纷纷,你放心,但凡是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那个狗崽子红嘴白牙的胡说!哪怕是闹到圣上跟前,我也是有话说的!” 汪悦榕福了福身子道谢。 虽然心里还是难受,但是得到了当事人的谅解,胡夫人心里的重担总算是卸去了一些,这才看见汪悦榕身后跟着个安静的姑娘,不由问:“这就是.....” 苏邀上前一步行礼:“苏邀见过夫人。” “哎呀!快起来快起来!”胡夫人忙不迭的去牵苏邀起来,上下打量她一眼,心中止不住的纳罕。 都说这个是永定伯府隔了十几年才找回来的女儿,她还想着不知道是被养成了什么样,苏邀在人前露面的次数又少,唯一一次她能见到苏邀的场合是在汪家,偏那次苏邀还因为庞友德的事儿先走了。 如今见面才知道,是长得这样漂亮的一个女孩儿,而且安安静静的,看得出十分的有教养,她想到之前永定伯苏嵘对于这个妹妹的维护,眼里染上一点儿笑意,急忙从手腕上将自己常年带的一个绞丝三环白玉镯退下来送给苏邀:“匆忙相见,也没什么可给你的,这是一点儿心意,你带着玩儿吧。” 她的手格外的用力,苏邀察觉到她隐隐在发颤的手,知道她必定也是被惊的不轻,迟疑片刻就轻声道谢。 胡夫人这才觉得好受了些,急忙摇头。 正好里头宋嬷嬷出来,汪悦榕急忙问她:“五婶怎么样了?” “大夫说是动了胎气。”宋嬷嬷叹了口气:“不过好歹没别的大事,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以后须得卧床保胎,不能多走动了。只怕最近是都要留在别庄才成......” 汪悦榕没想到竟然这么严重,脸色泛白的进去看汪五太太,就见汪五太太散着头发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她忍不住轻声叫了一声五婶。 汪五太太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她这样,还对她笑了笑:“没什么事,好歹孩子没事儿。你们也别太着急......” 她说罢,又朝着苏邀眨了眨眼:“幺幺,你们若是有事,就尽管去忙,别怕,我不会有什么事儿的,嬷嬷已经替我送信去我娘家了。” 苏邀心领神会,就知道汪五太太是受了惊吓,可应当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严重,只是为了加重砝码才示弱,就福了福身子,拉着汪悦榕一道退出来。 才走到小花园,准备绕过通道回里头院子,汪悦榕抬眼就看见了汪大少爷走过来,不由喊了一声哥哥。 汪大少爷转过头瞧见她,眼里闪过怜惜,却又咳嗽了一声低声道:“不在房里好好呆着,出来乱跑什么?” 苏嵘就笑了一声:“这有什么?青天白日的,自己家难道都还走不得了吗?”又朝着苏邀招招手:“这些时候想必是玩得乐不思蜀了,瞧瞧,若不出事儿,你只怕都想不起有哥哥了?” 他脸上带着和煦的笑,从头到尾连一句质问的话都没有,更不觉得她惹了什么了不得的麻烦,苏邀心中舒畅,甜糯糯的喊了一声大哥。 苏嵘就哈哈大笑了两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不必说,让别的小丫头出来李代桃僵,肯定是你的主意了?” “是啊。”在苏嵘跟前,苏邀的寡言少语和沉稳就自动消失不见,难得的带着几分狡黠弯了弯眼睛:“一说有人拿了金寿字簪子去京城酒楼招摇,我就知道必定是我们身边出了内贼,那么,使出这样的阴招,在女人身上动手脚的人,手段能够新到哪儿去?总归也就是那几招,招招都免不了是冲着坏人名声去的,所以我多了个心眼,让纷纷姐和红桥换了衣裳,连首饰也换了,又交代她等会儿出去该如何说,对方大约会如何说,果然,全都被我猜准了。” 汪大少爷犹自气愤难平:“这个乔丹宁,我们两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却如此阴损恶毒,我恨不得杀了他!” “只怕还是受了我的连累。”苏邀并不推卸责任:“我想,他们忽然出这么一招,是想给我们一个教训,警告我之前派人跟踪乔丹宁的行为。” 汪大少爷诧异的看着她,不大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苏嵘却是知道的,他早已经接到了苏邀派阮小九送去的消息,听见苏邀这么说,也满含歉意的看了汪家兄妹一眼:“我之所以赶到的恰到好处,也是因为听说乔丹宁出城来了这里,就想到他是来找麻烦来了,这才赶过来阻止的。汾阳王出事的当天,乔丹宁负责值宿,他跟汾阳王的死绝对脱不了关系,所以幺幺派人跟踪他,犯了他的忌讳,今天这一出,是他们在警告我们,也是在示威,更是在搅乱这池水,好让我们查不下去。” 只是显然,他们要更加棋高一着。 一百一十七·说情 汪大少爷哼了一声,反正如今都凑到一起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的,干脆就往前指了指,示意大家一道往敞轩走,商量这件事,转了个弯,他皱着眉头十分厌恶的表态:“今天这事儿,无论如何也不能善了的,何知州一定要给我们汪家一个交代,乔丹宁收买我们家的丫头,来污蔑纷纷的名声,若是我们还不当回事,他只会觉得我们软弱可欺。” 汪悦榕没有说话。 还是苏嵘摇了摇头,打破了汪大少爷的愤愤:“只怕不容易。” 几个人已经走到了垂花门,前面的月亮门边上种着几棵海棠树,如今还是光秃秃的,可那树枝一看就知道是精心修剪过的,很有意趣,汪大少爷转头去看苏嵘,才听见苏嵘说:“这事儿的确是很恶劣不错,那个乔丹宁死一万次都不足惜,可问题是,这事儿最终会如何定性,若是我没猜错,何知州那儿很快就要来人请我们出去了。” 汪大少爷半信半疑,正要说话,才踏过月亮门的门槛,何坚就飞快的跑了过来,对着苏嵘拱了拱手行了礼:“伯爷,何知州那儿来了人,请您跟汪大少爷去一趟衙门。” 当真是去衙门,被苏嵘料准了,汪大少爷惊疑不定的看了苏嵘一眼,问何坚:“说了没有,这么快就让我们过去是干什么?” 采荷被收买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但是苏嵘之前并没有让何知州把人带走,只是说还有许多事要问清楚。 但是何知州哪怕是马上提审乔丹宁,只怕也没有那么快能出结果的。 这么快,何知州总不能是已经把案子审清楚了。 汪悦榕却想到了什么,眉头紧皱的攥紧了拳头,面沉如水。 何坚摇了摇头:“何知州未曾说,只是请伯爷跟大少爷一道过去,说是有要紧事商议。” 汪大少爷有些茫然,但是既然还要让何知州审案,那么总还是得给人家几分面子,就对汪悦榕道:“那纷纷,你带着幺幺先回后院去,我跟伯爷出去一趟。” “大哥!”苏邀出声喊了苏嵘一声,见苏嵘转头,就走上前两步低声道:“这是个好时机,我们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苏嵘之前还有些严肃的脸上露出个笑意来,伸手在苏邀头上凿了一下,笑着道:“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放心吧,既然自己凑上来,哪里有不打脸的道理。” 他们总要以这种旁门左道来试探人的底线,那么就该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如果之前的那些教训都不够,那么等到他们自身难保,大约就能明白先撩者贱的道理。 苏邀见他一点就通,显然心里是早就有数的,便也不再多说,只是去看汪悦榕。 汪悦榕沉思再三,终究也没多说什么,苏嵘却郑重的对她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让他们后悔算计到你头上。” 不知道为什么,苏嵘每每总能看见她最狼狈的时候,也总能拯救她于水火。 汪悦榕对着他福了福,眉眼冷肃,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我要他死。” 这世上所有的事最终说到底都该是一报还一报,若是伤害不必付出同等代价,那么道歉又有什么意义? 她跟乔丹宁自问无冤无仇,在他恬不知耻毫无顾忌的陷害她的时候,就该想到她会对他如何的咬牙切齿。 苏嵘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根本没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他还问了一句:“若是.....若是今天并没有戳穿他,那么......” “那么我会答应乔家的亲事。”汪悦榕轻笑出声:“然后,让乔家所有的人都为我陪葬!” 指望她嫁过去忍辱偷生,那是打错了主意。 汪大少爷咳嗽了一声有些惊慌,苏嵘却很赞同的点了点头:“是,就该有这样的志气,你放心吧,你会看到这一天的。” 他说完了就拉着汪大少爷走了。 汪大少爷走出一段路之后还有些恍惚,忍不住喊了苏嵘一声,有些奇怪不解的看着他:“你当真觉得纷纷做的对?” 苏嵘都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值得讨论的地方,反问他:“不然呢?她该怎么样?忍气吞声,忍辱负重的低声下气吗?她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忍受被算计的后果?再说,我觉得若是任由她沦落成那个地步的话,她若是反过来把汪家烧了也是应当的,毕竟若是家族的男人还需要靠牺牲一个无辜的女人去保存所谓的颜面和体面的话,这个家族也不会长久的。” 汪大少爷目瞪口呆。 苏大少爷可真是敢说。 怪不得能对着苏邀这么厉害的妹妹还那么宠溺有加呢,原来自己也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他挠了挠头,啧了一声追上了苏嵘,对待苏嵘的态度更加亲近了几分。 管他呢,横竖苏嵘虽然激进了一些,但是比起苏桉那个软骨头可要强上千倍百倍的。 两人一道进了通州的衙门,何知州早已经在后堂等着了,见了他们进来,急忙站起身迎接,苏嵘摆了摆手,直截了当的问:“不知道何大人这么快就叫我们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何知州引着他们去边上坐下,又急忙催着人上茶来,脸上带笑的亲自做了个请的手势,才缓慢的道:“才刚初步提审了乔丹宁,他对于收买了汪大小姐身边的丫头的事已经是供认不讳了,也承认汪大小姐跟他绝无苟且之事,一切都是他自己出于一片爱慕之心,所以才一时头脑发热做下的蠢事,他已经是知道错了,说是情愿将功补过,做牛做马......” 汪大少爷真是忍不住气的笑了:“我放他娘的狗屁!什么一片爱慕之心?栽赃陷害,空口白牙的传谣造谣,毁坏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的名声,这就是他所谓的一片爱慕之心?那他若是再爱慕一些,是不是要将我们汪家都一把火给烧了,好成全他的一片爱慕啊?!” 何知州陪笑不已。 一百一十八·诱饵 何知州额头上出了不少的冷汗,一直在边上跟汪大少爷说消气消气,等到汪大少爷骂完了人,才陪着笑道:“年轻人么,做事的时候有时候顾头不顾尾,就做出了蠢事,他也是一时糊涂,牛皮都吹出去了,下不了台,就想出了这等馊主意,这才做出这种惊世骇俗的事儿。” 汪大少爷咂摸着这话的意味,陡然冷下了脸:“何大人!这事儿发生在通州,我们敬你是通州的父母官,所以请您给断个公道,可不是请您来和稀泥的!” 他娘的说的是什么狗屁倒灶的话,汪大少爷都想打人了。 何知州讪讪的笑了笑,一面不动声色的去看苏嵘的面色,见苏嵘脸上一片气定神闲,什么都看不出来,才转头去应付汪大少爷:“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只是,他一口咬定了是出自于对汪大小姐的一片爱慕之心,所以收买了她身边的丫头,偷盗了大小姐身边的一根簪子,一个帕子,那......那充其量,也就是定他一个偷盗之罪,别的.....” 毁坏闺阁女孩儿名声的这罪名,刑律上头也没写啊,就算是勉强往侮辱妇女上头去靠,充其量也就是杖刑几十罢了。 何知州将法典抬出来,有些无奈:“主要是也没造成什么后果,实在不好定罪.....” “还要什么后果!?”汪大少爷怒不可遏:“若是我们反应稍慢,若是他污蔑成功,那现在你们看见的就是我妹妹的尸体!难不成非得是害死了人,才叫做有了后果?!这就是何大人叫我们来的原因吗!” 何知州擦了擦头上的汗,细声细气的解释。 苏嵘见汪大少爷已经要暴跳如雷,就伸手拉住他,似笑非笑的对何知州道:“照您这么说,那其实审下去,就算是把采荷交到衙门,也不过就是个收买人偷盗的罪名,是如此吧?” 何知州这个那个了半天,有些为难的点头:“是这样,虽他是无耻,可这等登徒子,在从前也有这样的例子,最终都并未判的多重。” “那也好。”苏嵘笑了起来:“我进去问乔公子几句话,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何知州有些诧异苏嵘的转变之快,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苏嵘就又追问了一句:“难道连这个也不行?” 连这个,这三个字就用的很事微妙了。 何知州急忙摇头:“这怎么会,这怎么会?那我带您过去?” 苏嵘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到了府衙大牢,又对何知州说:“我想单独跟他说几句话。” 何知州脸色有些难看,但是苏嵘的态度强硬,目的性极强,他不安的看了一眼里头的乔丹宁,最终点头答应了。 汪大少爷原本还不能理解苏嵘为什么要单独见乔丹宁,但是想一想之前苏嵘说的汾阳王死之前乔丹宁在宗人府值宿,而乔家莫名暴富的事,他又若有所思。 苏嵘进去的时间并不久,出来之后就对着何知州直截了当的道:“我们不告了,何大人,劳烦您把乔丹宁给放了吧。” 何知州目瞪口呆。 汪大少爷同样一脸震惊,可是尽管如此,他也并没有出声,只是皱着眉头看向何知州:“若是照你所说,横竖也是轻判,跟捉虱子似地不痛不痒,那就罢了,不告吧。” 何知州这回却有些摸不清楚他们的脉搏,可显然苏嵘已经打定了主意,还催促着他放人。 并没有料到苏嵘跟汪大少爷竟然会如此决定,何知州踌躇不定。 这回倒是苏嵘自己挑眉笑了:“何大人这是怎么了?不是您觉得这事儿不是什么大事,只需要给乔公子一点教训就是了么?既然如此,我们这个决定乃是最省事儿的,难不成又有什么为难之处?” 被他看的有些头皮发麻,何知州急忙摇头,只好勉强笑着道:“这怎么会....那我这就让人将乔公子放了,送回京城。” “不必了。”苏嵘笑了笑:“没必要那么费事,恰好我们要走,乔公子跟我们一道走就是了,我已经跟他说好了。” 说好了? 何知州这回真的有些按捺不住,可见苏嵘似笑非笑的朝自己看过来,原本的话又只能吞回了喉咙里,叫人去把乔丹宁押出来。 乔丹宁竟然也只低垂着头一言不发,连看也不看何知州一眼。 何知州更加面色难看,眼看着乔丹宁上了苏嵘他们的马车,就急忙让人:“快去传信....就说人被带走了!” 上了马车,苏嵘就一个手刀干脆利落的敲在了乔丹宁的后颈,见乔丹宁晕过去了,才对汪大少爷道:“我先送你回去,而后带乔丹宁回京城。” 汪大少爷被苏嵘给弄的一头雾水,又气又懵的看着他:“不是我说,伯爷,您到底要干什么?” “你不觉得何知州的态度有些不对吗?”苏嵘反问,见汪大少爷也点头认同,才扯了扯嘴角:“那么你想一想,我跟乔丹宁密谋之后就带着乔丹宁走了,幕后的人会怎么样?” 这么大的事儿,除非是脑袋坏了,否则怎么可能轻轻揭过? 除非是事情对汪家苏家有利了。 汪大少爷眼睛发亮,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反间计?” “算不上,乔丹宁的嘴巴现在还紧得很,准确一点来说,应当说是离间计罢。”苏嵘冷笑一声,脸上的表情很有些意味深长,看的连汪大少爷都觉得胳膊有些发冷。 不一时已经到了五里坡,汪大少爷先下了马车,还不忘往里看了一眼昏睡的乔丹宁,对着苏嵘使了个眼色:“那你一切小心。” 苏嵘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十分轻快的应了一声。 汪大少爷站在原地,等着马车走了,才转身回来,眼见着门口停了一匹马,不由得挑了挑眉:“这是谁的马?” 看上去极为神骏,一眼就知道不是凡品。 他可不记得自家有这样的马啊。 “是广平侯世子来了,来探望五太太的。”门房急忙回禀:“已经来了一阵了。” 一百一十九·埋伏 汪大少爷急忙往里头跑,才跑了一半,就见宋翔宇匆匆出来,急忙上前行礼:“见过亲家老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都不知道,真是......” 宋翔宇匆匆摆了摆手,和颜悦色的让汪大少爷不必多礼:“也是才到京城,原本想着遣人过去叫她回家瞧瞧的,谁知道就听说出事了,我便跟你五叔一道赶来了。事情我已经听说了,现在乔丹宁人呢?” 出了宋恒的事情之后,宋翔宇就被召回京,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拖了这么久才到京城,虽然之前圣上有暂时定过对广平侯府的处置,可到底旨意未曾彻底放下,因此称呼宋翔宇,如今家中怎么称呼的都有。 汪大少爷挠挠头解释:“在苏嵘马车上,苏嵘要带着他回京去。” 一面又轻声把苏嵘的打算说了。 宋翔宇挑了挑眉,一猜就知道苏嵘这是打算引蛇出洞了,倒也不能说这个法子不好,只是有些太过冒险和想当然了。 仅凭着何知州的一番话,对方哪怕是怀疑乔丹宁会反水..... 可随即宋翔宇就反应了过来,他沉吟着说:“我听说苏家四姑娘也在这里,不知道她人如今在何处?我有些话想要问她。” “哦!”汪大少爷答应了一声,急忙让人快去通知一声,把苏邀请过来。 一面请宋翔宇前头敞轩坐:“五婶无故被波及,险些伤了身子,这口气,家里怎么也不能忍。” 这是在表达汪家的态度,毕竟汪五太太是为了汪悦榕的事儿给气成了这样。 宋翔宇嗯一声,他早已经修炼成精,早问过了女儿的伤势,知道是夸大了的,倒也不甚担心,在敞轩落了座,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一眼见苏邀进来了,忍不住就笑了一声:“苏家丫头,吓着了没?” 他对待苏邀的态度格外的亲切,看苏邀的眼神也满满都是欣赏,这一点不必别人说,苏邀自己也察觉出来,就顺着他的话摇了摇头:“并没什么好吓的。” “说得好!”宋翔宇拍掌大笑,挑眉夸赞:“我就知道,有你这个丫头在,姓乔的讨不了好去。你哥哥做什么去了?” 汪大少爷想插话,想了想又去看苏邀。 苏邀并没打算瞒着:“看一看,是否能够顺路引出一些在背后装神弄鬼的东西,被人算计一场,总要拿回一点儿利息。” 苏家的马车一路疾行,因为赶路太急,一行人都没有先去汪家的别庄多带几个护院,就直奔京城而去了。 天色渐黑,马车的速度明显的受制于天色而慢了下来,缓慢的驶进了七里庄的白鹤谷。 白鹤谷离白鹤观还有三十余里地,却并不是因为真的有许多白鹤才得了这个名字,而是因为山谷形状酷似白鹤展翅一般,中间狭窄两边山谷蔓延如翅而得名,如今马车一进山谷,在两边山壁上往下俯视,就如同是一只方方正正的盒子。 “差不多了。”等到马车行驶到了山涧一半的路程,山壁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随即何知州气喘吁吁的在后头苦着脸看着底下的马车,面上表情不断变换,来回几次之后,才问身侧的人:“当真要如此?” 他身侧的人似笑非笑的看了何知州一眼:“不然依大人说该如何?人交给您了,可您没把事情办好,若是一进去就弄死姓乔的,也不必如今还得冒险再算上一个苏嵘。” 何知州浑身都不是滋味:“也是你们非得逼着让我先要到乔丹宁手里的信件,怎么能怪得了我?” 谁又能想到苏嵘的速度那么快,一口咬死非得把人要到手带走才行? 那人却不出声了,手掌一挥,不少人从边上撑起身子来,手里原本拿着的翘在石头底下的铁锹一动,巨石就轰隆隆的朝着山谷滚落下去。 寒冬腊月的,此处人烟稀少,人迹罕至,若不是因为要抄近路急着回京,以苏嵘的谨慎,都不会走这条路。 可谁叫这次苏嵘就是急着进城呢? 这不就正好碰上了? 就算是出了事,连人带马车全都埋得死死地,也怪不得谁去-----白鹤谷周边的一下雪,等到化雪的时候就容易泥土松动,时常有来捡柴火的孩子被乱石砸伤或是砸死的,等到时候把周遭清理清理,任是谁也别想找出什么证据来。 也是苏嵘和苏家人活该。 何知州捏着拳头,听着这些落石如同是惊雷一般带起阵阵轰隆隆的响动滚下去,不自觉一颗心提的老高,险些心都要跳出来,直到底下升腾起了大片的灰尘,他才猛地咳嗽了几声,喊:“老朱啊,现在怎么办?” 被称呼老朱的人啧了一声,拍了拍手招呼了之前埋伏撬石头的几个人一道往下走,眉目都不动一动的道:“下去看看。” 才刚他看的真真的,马车是货真价实的进了山谷,那么多乱石砸下去,哪怕是神仙,也被砸的成了肉饼了,何况还只是肉体凡胎。 这下子死在一块儿了,别说是这次汪家的亏得白吃,就是苏嵘,那也得白死。 一下子死了俩,汾阳王的事儿也就从乔丹宁这儿止住了,实在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哼着小曲儿叼着一根树枝,沿着之前上山的路下到谷底,一眼看见了被埋在了石碓里,只露出一个角来的马车,快意而恶意的挑了挑眉啧了一声。 看看,人怎么能跟天斗? 他招呼何知州:“何大人,走吧?” 何知州还有些惴惴,皱着眉头很有些迟疑:“就这么走?可这里.....” “留几个人将痕迹清理清楚就是了,看这天气,今晚只怕还有一场雪要下,大雪一盖,什么都没了。”老朱不以为然:“人是苏嵘亲自从你那儿提走的,出了事能怪的了谁?” 他搓了搓手,右边脸皮上一道刀疤显得他格外凶神恶煞,招呼起何知州来也就有些急促,并没有几分尊重和忌惮,并不把何知州放在眼里。 何知州迟疑再三。 一百二十章·达成 何知州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他们是抢在苏嵘前头埋伏了不错,但是哪怕是有他通风报信,他觉得这事儿也太过简单了。 老朱却不想再管了,见他拖拖拉拉的,啧了一声:“还有什么好怕的?若是你实在不放心,那就自己去看看罢了!” 何知州还真的不放心,趔趄着爬上石碓,恰好顺着露出来的那个马车角往里头一看,可什么也没看见。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认里头还是什么也没有,就脸色铁青的直起身子来。 老朱被他那个呆头鹅的样子逗的扑哧一声笑了,有些不耐烦的扬声问他:“怎么样,何大人你怎么跟见了鬼似地?” 何知州嘴唇动了动,双眼僵直的看着老朱身后,喉咙像是塞满了沾水的棉花,堵的人说不出话来。 老朱有些不耐烦了,还真见鬼了不成? 他不耐的往后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也忍不住露出见了鬼的表情,震惊的往后退了好几步,一脚踩空落进了山涧,扑腾了好一阵才拽着一根树枝站了起来,惊恐至极的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苏嵘和他身后的乔丹宁,吞了一口口水。 怎么回事!?这人竟然不在马车里?! 苏嵘好整以暇的忽略了他,目光落在何知州身上,嗤笑了一声:“何大人这么舍不得在下?才分别多久,没想到就又见着了,大人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何知州连后背都绷紧了,双目瞪得溜圆,一时说不出话来。 还是老朱嗷了一声,带头不顾寒冷跳了起来,朝着苏嵘他们扑了过去。 苏嵘眉头一挑,拉着乔丹宁的后衣领往后一扯,老朱就呆愣在了原地,浑身上下都透露出惊恐-----苏嵘身后,此时齐刷刷的立着一队军士,手里都扛着长枪。 这是...... 唐青枫已经冷冷的扯了扯嘴角:“找死!” 何知州已经通体冰凉,设计埋伏没把人给套进去,反而把自己给埋了,他此时心中除了后悔就是后悔。 可后悔也没用。 做这种事,他当然不能动用府衙的人,所以人手只有老朱和老朱手底下的人,这些人都是野路子,哪里能跟唐家的人带来的正规军比?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公主府的亲卫。 唐青枫看了一眼已经被砸的四分五裂的马车,毫不留情的挥了挥手,冷冷的吩咐:“全部抓起来,若有反抗......” 他看了何知州一眼,加重了语气:“格杀勿论!” 形势比人强,唐青枫带来的人数占绝对优势,何知州面色惨白,根本不敢再反抗,唯有老朱不管不顾的往上冲,可苏嵘哪里是好对付的,他自己的身手就不弱,都不必等唐青枫出手,老朱很快就被他打的趴在地上起不来。 苏嵘一只脚踩住老朱的胸口,软剑似乎随意的搭在老朱脸上,低下头啧了一声:“看见了吗乔公子,今天若不是我,你可早就死在自己人手里了。” 乔丹宁面色煞白,脑子里乱作一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呆呆站在一边。 唐青枫对着何知州笑了笑:“何大人,请罢?” 何知州的心都顿时凉了一片,才走出白鹤谷,才见外头竟然密密麻麻的来了至少一百余人,他打眼一看,看见了老熟人-----通州卫所的赵指挥,就更是脑海里一片空白,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苏嵘早就疑心他了,之所以当着他的面带走乔丹宁,也是早就笃定他有问题,必然不会让乔丹宁进京。 完了。 他闭了闭眼睛。 等到看着何知州跟老朱都被带走,苏嵘才转头,目光落在乔丹宁身上:“何知州总不至于为了这件事就处心积虑的要杀人灭口,闹出这么大阵仗来活埋人吧?乔公子,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乔丹宁吞了口口水,梗着脖子看着他。 谷中的乱石和马车的残骸还得清理,苏嵘转过身,见乔丹宁跟出来,才道:“给你个活命的法子,你那边的人不说如何,至少我这里不会让你现在就丢性命。” 苏嵘靠近他,声音低沉望了他一眼:“看见了吗?何知州是现成的好对象,只要你把责任都推在他身上,那么你还能活着回京。” 若是让乔丹宁现在指认出幕后黑手,乔丹宁或者还要犹豫,可是听说让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在何知州身上,他几乎都没有犹豫,当着赵指挥等人的面,恨得似乎要咬下何知州的一块肉:“我帮你做事,毒死了王爷,帮你陷害陈东,你竟然要我死!” 石破天惊。 赵指挥跟唐青枫对视了一眼,两人都面露震惊。 接下来的一路,赵指挥都在听何知州的咒骂,可已经没有人在意了。 苏嵘并没有跟着赵指挥一道押送何知州跟乔丹宁他们进京,有唐青枫跟赵指挥在,这一路已经出不了岔子。 他转头回了通州五里坡的汪家别院。 汪大少爷听说了苏嵘是去引蛇出洞的便一直都坐立难安,等到听见外头进来禀报说是苏嵘回来了,顿时松了口气,如获大赦的跳了起来,比苏邀都要激动一些。 便是汪悦榕也长长的松了口气,等到彻底放下心来,才发觉自己的牙齿都已经咬的有些发酸发痛。 苏嵘进来的时候发现人都来齐了,连宋翔宇也在,不由得有些惊讶,先跟宋翔宇打了招呼。 宋翔宇扬了扬手,见他身上沾满灰尘,风尘仆仆,当即也没废话,直截了当的问:“蛇出洞了?” “出洞了。”苏嵘轻轻挑了挑眉:“在白鹤谷设伏打算活埋了我们,我早就已经料准了,他们若是动手,无非就是那几个地方,等到了白鹤谷附近,见到谷外有些痕迹,就提前拉着乔丹宁下了马车,是让马车空车进去的,果然,马车走到一半,两边山壁都开始滚石头,这回是实打实的抓了个正着,有赵指挥和唐大人一起亲眼目睹,何大人是摘不干净的,陈东的事儿,有这一出,就算是解决了。” 一百二十一·说亲 宋翔宇脸上露出激赏的表情来,重重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大赞:“好样儿的!举一反三,见微知著,反应还如此灵敏,苏家有你跟幺幺这小丫头,当真是苏家的福气,也是你父亲的福报!” 有这样的子弟,何愁家族不兴旺昌盛呢? 说起了从前的永定伯世子,宋翔宇几分感慨几分怀缅,目光有些复杂的看了苏嵘一会儿,才轻声道:“细论起来,你也该要成家立业了。” 话题转换的如此突然,苏嵘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迟疑着看着宋翔宇,疑心宋翔宇下一句就会蹦出家里有个合适的还不错的女孩子的话来,急忙就咳嗽了一声:“如今内忧外患,家中上下尚且不能安枕,不好坏了人家女孩儿的前程。这件事,还是以后再说。” 宋翔宇忧心忡忡,他原本倒是没大关注这事儿,只不过是提了一句,但是听见苏嵘这么回话,顿时就有些不以为然:“怎么能这么说?大丈夫,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都说治国齐家平天下,齐家可在平天下之前呢,再说了,你如今年纪也老大不小的了,老太太年纪也那么大,只怕心中的愿望就是能够抱上曾孙,你可是家中的长孙,婚嫁大事,事关绵延后嗣,怎么能如此不放在心里?” 汪大少爷挠了挠头,没想到话题一下子歪的这么快。 怎么就说到了这儿了? 苏嵘也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免不了疑心宋翔宇是真的想给自己做媒了,否则怎么听说他还没成家的打算,反应这么激烈? 宋翔宇发愁啊,他看了苏嵘半响,眉毛都耷拉下来。 苏嵘这都多大了?都马上三十了!可你瞧瞧,竟然还说成婚没打算,还太早了些。 天哪,难道阿恒也要学他? 想到萧恒也一天到晚的把不能害了人家女孩子的话挂在嘴边,宋翔宇愁得都忍不住要掉头发,看苏嵘的目光也更加意味深长了:“年轻人,虽然脑子好用,但是却不懂体贴家里长辈的心思,还是该想想成家立业的事儿!” ...... 苏嵘一脸莫名,正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旁边的苏邀忽然轻轻的笑了一声,出声喊了一声世伯。 宋翔宇之前自请除掉了世子位的,人人都知道他这次回京,前程绝不会差,但是到底还没尘埃落定,到底是怎么样,谁也说不准,苏邀就干脆以世伯称呼。 她说话,宋翔宇还是很有兴趣的,啊了一声就转过头问:“怎么了?” 苏嵘顿时松了口气,对着苏邀使了个眼色,深感自家妹妹果然是冰雪聪明到了极点,瞧瞧,多善解人意啊! 苏邀垂下眼,看了看边上的汪悦榕,清了清嗓子开口:“世伯,不瞒您说,我家祖母当真是为了我哥哥的婚事急的了不得,可是您也知道我们家中的情况,寻了这么久了,一时半会儿想要找到合适的,哪里就那么容易,所以才一直耽搁了下来。现在听您这个意思,是不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 宋翔宇一脸懵的看着苏邀。 他就是由此及彼,感叹一下而已,哪里来的什么人选? 若真有,那也是给萧恒留着的啊。 再说了,苏邀你是做妹妹的,你给你哥哥张口要介绍人选是怎么回事?这不大合适吧? 汪大少爷的嘴巴已经塞得下一个鸡蛋了。 他自己是成了亲的,太明白婚事这种东西基本都是长辈操持,顶多也就是让你定下之前多看看人家姑娘,借个由头多接姑娘来家里玩几次,确定确定彼此的性情罢了。 不管怎么样,从来没听说过妹妹出头的啊! 苏家是不同,但是苏家都不同到这个份上了吗? 他茫然去看自家妹妹,心里稍稍有了一点安慰,罢了罢了,妹妹虽然婚事不顺,这次又遭遇了这事儿,但好歹言行还是正常的。 汪悦榕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苏嵘被苏邀闹了个大红脸,着实没想到她竟然是打着这个主意,忍不住低声呵斥:“幺幺!”又急忙对宋翔宇说:“如今乔丹宁看见了对方的杀意,为了保证能够活下去.....想必是一定会扯住何大人不放的。” 转移了话题,他又看了苏邀一眼。 宋翔宇点点头,还记得之前苏邀的问题,就很认真的转头给苏邀回话:“这个....我还真不大清楚族中或是周围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等我回家问问,再给你们回信。” 苏邀笑着答应下来。 苏嵘已经迫不及待的拉着宋翔宇出去了。 汪大少爷也急忙跟着出去,急匆匆的到了门口才想起了苏邀跟汪悦榕,又转身吩咐:“幺幺,纷纷,你们俩也回去让底下的人收拾收拾东西,咱们不能在这儿留了,趁着亲家老爷在,咱们一道回京城去,省的夜长梦多。” 住了一阵子就住出了乔丹宁的事儿,汪大少爷心里膈应的很,也实在不想继续抓下去生出别的什么是非,再说了,遇上这种事,你越是躲避,人家还越是疑心你们当真有什么,汪悦榕是一定要回京去,跟着家里大人多出去走动走动,在人前露脸的。 苏邀应了是,等到汪大少爷也走了,才让边上的燕草她们先回房去收拾东西,她自己跟汪悦榕落在后头。 汪悦榕十分安静,直到穿过了通道上了湖边的长廊,也并没有开口说话。 苏邀恍若不觉,还轻声的叹了一声气,拉了她的手:“纷纷姐,我祖母为了哥哥的婚事真是发愁,可你也知道,有章灵慧的前车之鉴在,我哥哥心里怎么好受?也不知道这次宋世伯那里能不能找出个不错的人选来,若是真的能找到,那才真是阿弥陀佛了。” 汪悦榕怏怏的提不起什么兴致:“亲家老爷见多识广,而且身份尊贵,他若是出面,自然能寻到合适的。” 苏邀笑了一声,停下来看着她问她:“纷纷姐,我这里正好也有一个人选,你想听吗?” 一百二十二·心仪 汪悦榕寻常是极为喜欢跟苏邀说话的,两人相处越是亲近,就越是觉得双方的心意相通,许多想法都是一致的,就连很多听起来骇人听闻的念头,她不敢跟别人说,也敢跟苏邀说起,这些天,也算得上是无话不谈了。 可是这一次,她着实是没什么说话的兴致,垂下头拨弄着自己腰间的腰带,漫不经心的笑了笑:“还有什么想听不想听的?你既然都觉得好的人选,当然是好的了。” 苏邀就歪着头去看她的表情,脸上罕见的露出一点儿促狭来,心里却更多了几分笃定,伸手握住她的手晃了晃,轻声道:“若是要我来说的话,我觉得纷纷姐就很合适啊。” 汪悦榕嗯了一声,语气很是平板:“你说是合适,自然就是......” 这话说到一半,她猛然意识到了苏邀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受了惊吓一把甩开苏邀的手,惊疑不定的看着苏邀半响,脸上带出了怒色,冷然道:“你竟然拿我来取笑?!” 她很少生气,可是这一次却克制不住心里的怒火,气冲冲的甩开苏邀,根本不顾苏邀的呼唤,起初还是疾走,见苏邀也跟着加快了步子,逐渐就小跑了起来。 一路跑到了房里,她面色冷然的指了红桥和绿玉,面无表情的吩咐:“东西不必收拾了,等到时候别庄的下人收拾完了,再叫他们送回家里去,你们去跟管事的吩咐一声,现在就准备马车,我要先回京城!” 红桥跟绿玉正跟沈妈妈学着怎么打出漂亮的花结来,大家正笑逐颜开的,谁知道汪悦榕却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而且脸上分明还怒气冲冲,不由得都怔住了,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自家姑娘这是怎么了。 还是红桥跟着汪悦榕的时间最长,也最敢说话的,她急忙走到汪悦榕跟前:“姑娘这是怎么了?一道儿来的,自然是一道儿走,苏姑娘也是要回去的.....” “我说了,不一道走!”汪悦榕眼圈都红了,强忍着屈辱,哽咽呵斥:“我说的话,你听不见?!” 汪悦榕是个好脾气的,但是却也是个性子坚韧的,否则也不会遇上两场糟心的婚事,还是如此我行我素了。 可这样的一个人,今天竟然情绪如此失常..... 要知道,之前乔丹宁口无遮拦的攀诬的时候,汪悦榕也没有这样过。 红桥也有些慌了,一时也顾不得其他的,又是心疼又是紧张的点头答应:“是是是,姑娘先别着急,我这就去,这就去,这,这到底是怎么了呀?是不是外头又出了什么事,他们哪个嚼舌根的又贫嘴贱舌的说了什么不成?” 汪悦榕深吸了一口气,苍白着脸色摇头:“没有,什么也没有,你去吩咐人套车就是了。” 问不出什么来,她的态度又是这样坚决,红桥只能无奈的应是,才到廊下就见苏邀也回来了,禁不住松了口气快步迎着苏邀小跑过去:“苏姑娘,我们姑娘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闹着要先套车回家去呢.....是不是有人给了她什么委屈受?” 苏邀摇摇头,和颜悦色的冲她道:“没事,你先下去,我跟姐姐说。” 红桥有些犹豫,毕竟汪悦榕看起来的状态实在是不好,可苏邀到底这些天跟汪悦榕的关系十分好,两人简直跟亲姐妹也差不离什么,她踌躇片刻,才在苏邀的笑容下福了福身。 苏邀才到廊下,沈妈妈跟燕草她们也出来了,她们看出了汪悦榕的心情不好,哪里还敢在里头多呆?见了苏邀,都欲言又止。 苏邀也耐心的安抚住了,让她们都先去外头等着。 她自己推开门进门,就见汪悦榕立在窗前,面色雪白的看着外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姐姐。”苏邀走了几步到她跟前,见汪悦榕一言不发的就往外走,忍不住上前拉住她,不顾她的挣扎抱着她的手臂晃了晃:“是我唐突了,我不该口无遮拦的问这样的话,实在是太无礼也太轻佻了。” 汪悦榕喉咙憋得生疼,眼眶泛红的看着她,实在无可抑制的哽咽道|:“你是不该,你拿我当成什么人了?我们是什么样的关系,你竟然也拿我来取笑?” 苏邀紧紧握住她的手摇头:“若我不是取笑,而是当真如此想呢?” 汪悦榕就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才刚你还问亲家老爷有没有合适的人选,转头就跟我说这样的话,你不是拿我取笑?我是什么人,我不成的亲事都两桩了,何况如今又被姓乔的算计了一通,你会是真心实意的来问我?再说,若是真的真心实意,我也不是没有长辈,现成的我父亲母亲都在京城,苏老太太也同样在京城,这种事,无论如何也不该轮到你来开口问我,你能代表谁?咱们这样好,你问出这样的话,对我来说的羞辱就无异于更深.....” 苏邀伸手拿了帕子去替她擦眼泪,见她转开,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对不住,纷纷姐,是我不好,我不该以这样的方式试探你的心意.....我并非要羞辱你,更不是故意拿这件事刺激你,实不相瞒,在来通州之前,我祖母就让我寻个合适的时机,问一问你的心意,她老人家十分的喜欢你,却又怕你对我哥哥无意,或是还顾忌之前的那件事。她让我先私底下问你的意思,真的不是看低你或是不把这件事当成重要的事,而是因为她怕若你不愿意,她又贸然去提亲的话,会让你的处境更糟糕......” 汪悦榕面色复杂。 她的确是十分生气不错,但是她跟苏邀相处这些天下来,也知道苏邀不是个无的放矢会胡编乱造的人。 那么也就是说,苏老太太是真的有这个意思。 而之前苏邀却还在宋翔宇跟前说什么要挑选合适人选的话.....她到底是十分机敏的,前后一想,顿时明白了苏邀的深意,忍不住猛地抬头看着她。 一百二十三·良缘 汪悦榕的脸色很不好看,嘴唇有些泛白,心里头好像有千斤重的石头压着,叫她根本喘不过气来,沉默了片刻,她缓缓把手从苏邀手里用力的抽出来,冷冷垂下了眼帘:“不要拿我取笑,也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屋里静默无声,唯有窗外有风声呼呼的响起,吹的外头的树东倒西歪。 苏邀难得固执起来,她皱了皱眉头问:“为什么不要再说?纷纷姐是当真不喜欢我哥哥,还是有别的顾虑?” 若是换做平时,苏邀不会用这样的法子在之前试探汪悦榕。 可这一次乔丹宁的事,让她隐约窥见一点汪悦榕对于苏嵘的不同-----听见苏嵘在外头打了乔丹宁,汪悦榕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苏邀虽然没有尝试过眼里心里都是一个人的样子,但是见却是见过的,她那时候才觉得,苏老太太的念头只怕是真的能够实现。 而经过刚才的事来看,汪悦榕显然也是真的对苏嵘有些动心的,否则也不会因为她请宋翔宇物色人选而伤心了。 汪悦榕苦笑了一声,实在提不起什么心情来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应付的话,再说,在苏邀跟前,也并不需要来这一套。 她很干脆的道:“我曾经跟你的三哥订亲,光是这一点,就已经没可能了。” 否则,传扬出去,外头的人会怎么说? 既然苏家没有瞧不起她的意思,还为了她的体面而特意委婉的来提这件事,那么她就更该投桃报李,不要做让两家以后名声不好的事儿。 苏邀呵了一声,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雪景,声音变得很轻:“纷纷姐,跟漫长的一生比起来,名声这种东西,实在是不值一提。或许我说的话你不大相信,可我当真是这么想的。若是叫我来选,有机会的话,我就会顺着自己的心意去走,不管前方是什么,只要那条路是我想走的,我就要闯一闯。不走过去,你怎么知道那条路好不好?你不走,心里永远会有遗憾和不甘。” 汪悦榕不为所动,缓缓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 道理人人知道,可真正要做起来,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若只是选一门亲事嫁掉,那不是什么难事,她也可以随时选择为家族的名声,为妹妹们的前程而嫁出去。 但是若是对方是苏嵘的话,她觉得她就有一点害怕了。 因为在意,所以惶恐。 见她不再说话,苏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轻轻的退出来。 燕草她们都在院子里等着,见了她出来,红桥急忙迎上来,担忧的往里头看了一眼:“苏姑娘,我们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寻常的时候,汪悦榕可都是最好说话的。 苏邀摇了摇头,顿了顿才道:“没什么事,你们收拾东西,待会儿我们还是一道出发。” 红桥松了口气。 大家一道来的,若是单独回去,算是怎么回事? 本来汪悦榕的处境就已经不是很好了,好不容易有苏邀这个好友能够陪着聊天解闷儿,要是也闹翻了,往后可就当真是孤家寡人了。 她急忙答应了下来。 沈妈妈踌躇着压低了声音叹气:“姑娘素来是个聪明的性子,怎么好端端的忽然跟榕姑娘起了争执了?她心情不好,您就多让一让她......” 苏邀见沈妈妈担心,就笑一笑:“没事儿的,不过是一点小小误会,说开了就好了,妈妈别怕,没什么事。” 见她这么说,沈妈妈半信半疑,可她看着苏邀长大,最知道苏邀是个面冷心软的,既然苏邀心中有数,她也就不再多说,只是自顾自的去忙着收拾东西了。 苏邀自己带着燕草单独去了前头敞轩找苏嵘。 苏嵘正跟宋翔宇他们说完了话,正打算出门,见苏邀找过来了,还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摸了摸苏邀的头发:“你怎么又出来了?” 又笑了笑:“忘记跟你说了,我回来的时候,还猎了一只狐狸呢,大冬天的,打到狐狸可不容易,正好一箭射穿了眼睛,没伤一丝皮毛,留着给你做一条围脖儿。” 汪大少爷闻言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幺幺好福气,你哥哥可宠着你呢。” 说罢知道他们兄妹有话说,也并不多留,很快就借口走了。 只剩了苏邀兄妹两人,苏嵘就道:“好了小丫头,有话就直说吧。” 苏邀立在原地仰着头看着他,直到看的苏嵘莫名其妙有些不自在了,才郑重的问他:“大哥,我问你一桩事。” 还这样严肃,小丫头真是有些好笑,苏嵘忍不住笑起来,见苏邀不为所动,又咳嗽了一声:“嗯,你说。” “哥哥觉得纷纷姐姐怎么样?”苏邀开门见山,一眨不眨的盯着苏嵘观察他的反应,见苏嵘先是诧异的皱起眉头,随即就剧烈咳嗽起来,心中就有数了。 他就说,苏嵘绝不是那种愿意出风头并且把事做绝的人,他这一次对乔丹宁的态度着实有些微妙了。 看来她的感觉并没错。 这么想着,她心中更加安定了几分,笑眯眯的看着苏嵘抬起头来,就轻笑着问:“哥哥?” 苏嵘怎么也没料到素来古板的跟个老学究一样的妹妹能问出这样的话,一时觉得有些离谱,瞪了她一眼就低声呵斥:“不许瞎说,你这样说,让人家姑娘怎么下台?” 向来懂事的妹妹怎么忽然问出这样没头没脑的话?若是他是个轻佻的,说出些不好听的话,那汪悦榕又如何自处? 他凶起来的确是有些威仪的,毕竟如今是管着一地卫所的指挥使了,但是苏邀当然不会怕他,她不依不饶的往前走了一步,认真的盯着他:“我是认真的,大哥,若是.....若是祖母给你挑选的人选,是纷纷姐姐,你心中满意吗?” 这是什么话? 苏嵘竟然被她问的有些恼羞成怒,根本招架不住,匆匆的撂下一句胡闹就打算落荒而逃。 一百二十四·相悦 苏邀哪里会让他就这样轻易跑掉,见他要走,急忙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将他拽住了,才步步紧逼的道:“哥哥,我是认真的!难不成,你也跟旁人一样,觉得纷纷姐姐退亲两次,是她的过错?” “胡说什么?!”苏嵘有些紧张,被一个小丫头片子问的简直无法应对,但是还是下意识的道:“那是人家有眼不识金镶玉,跟她有什么关系?!” 那次长街遇袭,汪悦榕的处变不惊实在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颓废了十几年,自问已经阅人无数,从章灵慧到那些对他避之不及的女孩儿,他其实从来都不放在心里,也谈不上什么怨恨不怨恨。 世人都有自己的选择,章灵慧看不上他,他当然也不会因为她而觉得自己得不到就低人一等了。 他原本以为只有他自己是这样的想法,抱着大不了就一个人的想头。 直到遇见汪悦榕。 这个小丫头硬气的很,苏桉跟苏杏璇纠缠不清,她干脆果断,说放手就放手,甚至都不曾再多思虑一阵。 然后她就当真潇洒的回头过自己的日子了。 后来跟谢家订亲,她也仍旧安之若素,并不见骄傲,也不见亲事比从前的苏桉好就得意。 他觉得这个小丫头很有意思。 后来谢沐君弄出那等丑事,他着实帮汪悦榕扼腕,只觉得谢沐君有眼无珠,也担心汪悦榕会受不住打击。 可汪悦榕再一次让他刮目相看,她根本没有为这件事伤神多久,跟谢家退亲之后,也仍旧大大方方的来苏家道谢。 凡此总总,足以让他对汪悦榕与众不同,另眼相待了。 何况他们还有之前在承德共患难的经历。 可越是如此,苏嵘就越是不敢贸贸然有所冒犯。 他曾经风光无限,是京城风头最盛的少年勋贵,但是他也曾低落谷底,连未婚妻也千方百计的踩着他抬高身价另嫁他人。 经历过这么多,他对于周遭的一切都下意识的存着防备的态度。 他对汪悦榕不是不动心的,否则也不会在京城听见那些流言开始就心存警惕,派人盯紧了乔丹宁,等到听见乔丹宁出城,就马上跟出城来。 可是,他总觉得还可以再等等。 具体要等什么,他也不大明白,他只是很想帮汪悦榕出气,在出了气之后,又很想亲自告诉她。 这些他都做到了,可真正站在汪悦榕跟前,他反而又不知道为什么,竭力只能做出一副冷静理智的样子来。 现在被苏邀追着这么问,仿佛是醍醐灌顶,他被重重的击中,心中原本隐秘的藏着的那个匣子被打开,里头的悸动和欣喜以及一些忐忑喷涌而出。 苏邀低声再次问了一句:“哥哥既然这么说,那纷纷姐姐在你眼里,又是不是金镶玉呢?” 她意味深长的看着苏嵘,抿了抿唇提醒他:“若我是哥哥,若我喜欢,就不会顾忌那么多。许多事,总是要试一试才知道结果的,是不是?” 事实上,苏邀想说这番话很久了。 她的确是不知道汪悦榕跟苏嵘一起在承德到底经历了什么,那时候苏嵘受了重伤,躲避追杀的时候在汪悦榕的照料下两人又是不是真的互相更加了解了对方。 但是她看的出他们对待彼此都是不同的。 跟汪悦榕相处这么久,跟苏嵘一起这么久,她没见过汪悦榕对苏嵘以外的人有什么特别,哪怕谢沐君没出事的时候也是如此。 苏嵘就更不必提了。 有时候,恰恰是与众不同才能说明一些事,不是吗? 总要试一试的,人生这么长,若是当真有喜欢的人能一起度过,是一种福气。 苏嵘站在原地半响。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苏邀定定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燕草回了后院。 汪悦榕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似乎之前的失态跟失魂落魄都不曾存在过,见了苏邀回来,还对她道:“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可以启程了。” 则个时候,苏邀已经不再劝什么了,她嗯了一声,也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等到前头派人来请,就跟汪悦榕一前一后的上了马车。 苏嵘在前面骑马,不知道跟汪大少爷说了什么,汪大少爷频频拿眼睛来看马车,却又不过来说话。 汪悦榕心不在焉,并没有注意这些,一路都沉默着,连中途休息也不曾下马车,只是在马车上说有些倦了,要休息。 回程的路上,汪悦榕都不大肯说话,直到进了城,拐过了朱雀大街,她才自嘲的笑了一声,低垂着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还在期待什么? 她问自己,而后心脏有些尖锐的痛了一下。 不过她很快就又调整过来,等到马车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看了苏邀一眼,轻声道:“保重,等到以后有空了,再来找我玩儿。” 苏邀点头。 汪悦榕掀开帘子喊了一声哥哥-----从前都是汪大少爷扶着她下马车的。 可等到她看见眼前站的人,又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之间有些不可置信又有某种奇异的预感,她心潮起伏的动了动嘴巴,垂下头道:“伯爷。” 从苏嵘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汪悦榕秀气的鼻子,他有些踌躇,不知道为什么,遇上什么阵仗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调整了好几次呼吸和情绪,苏嵘才鼓足勇气开口答应了一声,然后菜道:“是我跟你哥哥说了,请他能够让我过来跟你说几句话。” 汪悦榕一下子攥紧了自己的手帕,心里其实有些猜到苏嵘要说什么,但是又觉得不大可能,一颗心被期待和恐惧一起摄住,一时竟然一句回应都说不出来。 “纷纷。”这两个字仿佛已经在嘴边演练过无数次了,苏嵘说出来,自己都诧异自己的顺畅,然后他心里的不安忐忑一扫而空,目光灼灼的盯着汪悦榕,声音虽然很轻却十分坚定的开了口:“在承德的时候,我曾跟你说,想要找个能陪我一起策马草原的女孩子,如今我已经找到了。不知道我,是不是你想要的心胸不大狭窄的如意郎君?” 一百四十五·好事 夕阳下,青年身上连同周遭的一切都被镀上了一层金光,朦胧中汪悦榕只来得及看一眼他挺拔而棱角分明的脸,脑子里就轰隆一声炸开一朵烟花,随即就有更多的烟花冒出来,让她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欢欣雀跃起来。 她原来定下跟苏桉的亲事的时候还小,说不上有什么感觉,只当做是一件寻常事。后来因为苏桉混账,这门婚事黄了,她也并不伤心。而等到后来的谢沐君,更是要争气的成分多了一些,按部就班的听从父母的安排而已。 原来顺从自己的心意,是这样的滋味。 原来喜欢上一个人,而他恰好也喜欢你,真心实意的为你出头,把你放在心里,你的心里是真的能开出花的。 她立在原地,分明有无数的话想要说,无数的话想要问,最终却只是低着头笑了一声,然后微微扬起脸看着他:“伯爷的骑术很好,若是真的想带着我策马草原,只怕还需要费心教导我。” 苏嵘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汪大少爷站在边上,简直都傻了,一直到苏嵘来跟自己告辞,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苏嵘又叫了他一句,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急忙拱了拱手。 然后他满腹疑虑的盯着汪悦榕看了一会儿,才目光复杂的喊了一声:“纷纷,你知不知道.....” 说到这儿,汪大少爷欲言又止,挠了挠头道:“算了!你先去老太太那儿吧,娘肯定也在那儿呢,我去爹那里一趟。” 说着不等汪悦榕答应,先吩咐人把马车直接赶到二门去,他自己拎起袍子蹬蹬蹬的直接跑到外院书房去了,也不管外头还等着好几个管事准备回话,扯着嗓子就喊:“爹!” 还把汪大老爷给惊了一跳,以为在通州又出了什么大事,心肝儿颤的打开门出来,见汪大少爷急的一头的汗,一脸的着急,就更是心里咯噔了一声,一把揪住了他进了屋子问:“怎么回事?!不是送信回来说是没事儿了么?莫非又出了什么变故?” 家里几个凡是在京城的叔叔都在,还有家中的先生们也都在,汪大少爷被揪了个趔趄,险些摔倒,站稳了之后才急忙喊了叔叔,又跟先生们见了礼,才有些为难的凑到了汪大老爷跟前低声说了几句话。 汪大老爷顿时失声问:“什么!?” 他半信半疑的看着汪大少爷,一时之间疑虑重重,又觉得是大儿子在胡言乱语。 这.....苏嵘要娶自家闺女儿? 这怎么可能么?! 这倒不是说汪大老爷真觉得自己女儿配不上,说句实在话,汪大老爷跟一般的清流不同,在他眼里,没觉得退过两桩亲事就多难堪,两桩事都不是他女儿的错。 只是他是他,别人是别人,这世上的人对女子总是更苛待一些,他都已经做好女儿在家终老的准备了,尤其是经过了乔丹宁的事儿就更是如此。 可如今,他们还在商议乔家如今会是个什么结果,忽然儿子就回来说,苏嵘说要娶纷纷? 饶是他已经位居三品侍郎,也有些反应不及。 汪三老爷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急忙追问:“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们怎么这么一惊一乍的?” 汪大老爷去看儿子。 汪大少爷急了:“爹,我说正经的!伯爷说了,承蒙不弃,他去请媒人正式上门来提亲,方显得他的诚心!” 书房一下子安静下来。 汪三老爷茫然望了自家大哥一眼,再看看自家大侄子,一时懵了。 后院里头的女人们就没这样的气氛了,汪老太太的屋子里一片沉默,平素最爱插科打诨的汪二太太也屏声敛气,不敢出声,生怕今天触了老太太跟汪大太太的眉头。 汪老太太愁眉苦脸,跟汪大太太相对无言,两人心中都是愁云密布。 毕竟虽然乔丹宁最后被证实了是有心污蔑,可那对于汪悦榕的处境来说也是雪上加霜了。 直到帘子打起来,汪大太太才下意识的站起来,见女儿披着一袭红色羽缎面儿的大氅进来,急忙伸手拉住了女儿的手,又松开:“去见过老太太。” 汪悦榕依言去拜见汪老太太。 汪老太太眼圈儿都是红的,强颜欢笑的伸手让人扶着她起来:“好孩子,你受委屈了,受委屈了!” 她原本以为汪悦榕必定是心情不好的,谁遇上这种事儿能心情不受影响? 可等到见汪悦榕抬头,她没想到不仅没见到垂头丧气的孙女儿,反而见她神采奕奕,眼睛亮晶晶的,不由就诧异起来。 怎么回事? 这莫不是被气的疯了罢? 她犹豫着咳嗽了一句:“纷纷,这件事不是你的错,那个姓乔的其心可诛,你放心,家里一定会也你讨个公道,绝不会委屈了你.....” 汪大太太恨得尤其咬牙切齿:“那个不得好死的狗杂种!你放心,娘就算是拼着这个诰命不要,也非得挣个公道回来,乔家别想就这样坏了你的名声!” 又止不住的难过。 如花似玉的女儿,样样都好,偏偏就是在亲事这关上头这么的难。 汪二太太见气氛不对,急忙软言转移了话题,说起庄子上送了许多山货来,才开了头,就听见外头此起彼伏的喊大老爷的声音,又急忙止住了话头儿。 下一刻,汪大老爷就冲了进来,都顾不得跟汪老太太行礼,先看着汪悦榕。 大家都被惊住了,不知道他这是闹哪一出,面面相觑。 还是汪大老爷自己喊了一声女儿,问她:“你哥哥说,永定伯要来咱们家提亲,这事儿当真?” 啊? 汪老太太目瞪口呆,少见的睁大了眼睛,吓了一跳的去看汪悦榕。 汪大太太也完全懵了,不可置信的攥住了手里的帕子,又惊又急的去看汪悦榕,想在女儿身上看出些端倪来。 这,这也太突然了,什么征兆也没有,怎么忽然之间就说要提亲了? 一百二十六·成双 汪悦榕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的,抿了抿唇,很干脆的点了点头。 这回汪大老爷才真的觉得这件事不是自己在做梦了,他看着女儿,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又是高兴又是担心。 高兴的是,苏嵘放到哪儿,现在都是一个香饽饽。 年纪大了些怎么了?人家现成的爵位钉在头上!如今天下承平,上哪儿去弄个爵位来?爵位个顶个的稀罕珍贵。 嫁过去就是现成的伯爷夫人!现成就当家作主的。 最妙的是,伯府的老太太不管事,家里其他长辈也都不管事了,没有正经婆婆压在头上.....、 可又很担心。 毕竟这没头没尾的,忽然就提出要求亲,还是在乔丹宁闹事之后,汪大老爷闹不清苏嵘的用意,生怕苏嵘是出于其他的目的。 他不是不知道往上爬的人,但是若是代价是要用女儿的幸福来换,他其实也没有那么热切。 汪老太太却顾不得那么多,她也没有汪大老爷那些顾虑,她老人家的想法就简单直接的多了,好事!这绝对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人选! 她倒不是嫌弃孙女儿是累赘,也不是说单纯看苏嵘的外在条件好,可怎么说呢?对于她自己来说,若她是汪悦榕,她得去烧香酬神! 她忍不住颤声问汪大少爷:“那,那这事儿,伯爷是怎么说的?!” 汪大太太都已经根本没有插得上话的余地了,紧张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又是期待又是紧张。 汪二太太见她紧张,急忙握住她的手:“大嫂,这是大好事啊!” 正是盼着什么来什么。 这可不是天降的乘龙快婿么!就算是汪悦榕名声无损,这门亲事也是绝佳的了,再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一家子人顿时为了这事儿沸腾起来。 一时之间,汪老太太一扫之前的颓势和疲倦,赶了汪大老爷他们出去书房议事,让汪二太太去盯着厨房理出晚饭来大家晚上好好接风洗尘,自己拉着汪悦榕跟汪大太太,在屋子里问个不住。 汪家上下这一晚没一个睡得着的。 苏家也差不多。 苏三老爷早已经在门前等着了,见了苏嵘回来,先松一口气,目光就盯着马车,犹豫了片刻喊了一声:“幺幺?” 苏邀掀开帘子答应一声,恭敬的喊了一声三老爷。 苏三老爷急忙应声,他知道乔丹宁在别庄闹事还牵连了苏邀,对于乔丹宁深恶痛绝,此刻见苏邀还是之前那清清淡淡的样子,知道她没有受到半点影响,才算是心情好了一点儿,等到苏邀下了马车,才道:“老太太和你大姐姐在里头等着你呢,还有,你外祖母那儿我也着人送信过去了,那边回话说会过来一道用晚饭,你先去见过你祖母和姐姐。” 不得不说,苏三老爷当真是越变越好了。 苏邀轻轻的冲苏三老爷行了礼:“谢谢三老爷费心。” 苏三老爷正要说什么,又被苏嵘喊住了,就对苏邀摆摆手。 苏邀先回房换了衣服,然后才带着燕草去了老太太院子里。 余夏她们早就等着了,见了她都急忙笑着上来请安问了好,又替她打了帘子。 苏老太太等她等的焦急,帘子一动已经忍不住,等苏邀进来走到跟前,根本不等她行礼,一把先握住了苏邀的手,上下打量了一遍,才道:“好好的出去玩儿,就闹的这样不高兴,都是我思虑不周。” 她当时只是想让苏邀好好出去玩一圈,苏邀出了事,最不好受的也是她,生怕让苏邀以后婚事艰难。 苏邀自己倒是没当回事,她干脆在苏杏仪和苏老太太跟前绕了一圈:“好好儿的!半点事也没有呢,至于那些传闲话的,也不必担心,乔丹宁如今都被押送回京城了,到底是为什么,邸报上头也要记录,谁还在这件事上挑刺儿,那难不成是要罔顾国法不成?您别担心了。” 苏杏仪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见她气定神闲的,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鼻子:“也就你想得开,我跟祖母可是担心的连睡也睡不着的。” 苏邀笑起来,倚在苏老太太身边坐了,很开心的跟她们说起在庄子上的趣事:“没事儿就去后山走一走,运气好的话,能抓到兔子,有时候纷纷姐的奶娘还能套到麻雀呢,他们的庄子上有一座小楼,挨着池子建造的,布置的很漂亮,在那儿读书烹茶,可别提多惬意啦。我玩的很高兴,您别说得我好似去受难了一样。” 苏老太太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了:“那感情好,去了一趟,连性子也活泛些了,可见果然还是玩的高兴的,高兴就好,高兴就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千金难买我高兴啊!” 笑了一阵,苏邀才道:“而且,我把祖母交代的事儿办好啦!” 苏老太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余夏就掀了帘子进来回话:“老太太,大小姐,四姑娘,亲家太太来了,只是不知道怎么的,被伯爷先请去书房了.....” 苏老太太有些茫然,苏邀急忙轻声把苏嵘跟汪悦榕的事情说了,又道:“这也是她们的缘分,我就说,看着哥哥和纷纷姐姐两个人相处是有些跟寻常人不同的,猜测她们其实在承德那会儿就有些交情,没想到被我猜中了。也幸亏被我猜中了,否则的话,这两个人还要走多少弯路呢?” 若是没人捅破,以她们两人的性子,这么试探来试探去,只怕好事多磨。 苏杏仪讶然的去看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也没想到这事儿还当真成了,她一开始还只指望着苏邀能问问汪悦榕的口风呢,没想到事情进展的这么快! 可真要多谢乔丹宁闹的这一场了。 她一时吃惊,行动上就慢了一点儿,过了好一会儿,才啊了一声:“那,那你哥哥的意思,这是要请你外祖母.....” 是啊,贺太太可是跟汪家连着亲的。 她恍然大悟,又忍不住觉得好笑:“看看,看看,可见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娘的,这么大的事儿,也不来先问问我的意思?” 一百二十七·冷水 苏老太太说是这么说,可是实际上,她高兴的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从家里在围场出事的那一天起,她就没有一刻彻底开怀过,她以为这一辈子也就是如此了,直到苏邀回家来,死水一般的人生才有了变化。 可饶是如此,苏老太太心里还是一直担心苏嵘。 她的年纪不小了,别人到了她这个年纪,做曾祖母都能看着曾孙订亲了,可她因为种种缘故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嵘耽搁到现在。 章家的事是苏家挥之不去的阴影,章灵慧毫不迟疑抛弃苏嵘去攀了成国公府的高枝儿,后来虽然出了气,章灵慧跟徐睿也都有了报应,但是到底把苏嵘给耽误了。 京城合适人家的合适年纪的女孩儿,也早就已经孩子都有十来岁了。 上哪儿找合适的,能跟苏嵘一道好好过日子的人去,这成了苏老太太的一块心病,谁知道却天降了一个汪悦榕下来。 实话实说,若汪悦榕没再经历后头谢家的糟心事儿,苏老太太都不会动这个心思,年纪相差太大了。 可有时候,当真是缘分来了,怎么也挡不住。 谁知道天时地利人和都凑齐了呢。 苏老太太明面上嗔苏嵘不提前跟她这个祖母商量,可是一见了贺太太,就控制不住的一把拉住了贺太太,眼圈泛红的感叹:“总算是盼到这一天了,这下子我可真是死也瞑目了!” 贺太太忍俊不禁,她打趣的啧了一声就忍不住扑哧一声伸手戳了戳苏老太太的脸:“都这么老了,儿孙满堂的人,也动不动就说什么死了活了的,说话也没个忌讳,什么死了?且得好好活着呢!看看如今,什么都越来越好,咱们都得好好的活着才行,说的什么丧气话?叫年轻人听了心里多不舒服?” 苏老太太叫贺太太给几句话说的连连点头:“是是是,是我说的错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都怪我。” 又实在按捺不住的问贺太太:“嵘哥儿怎么说?是不是求你做媒去?” 贺太太满脸都是笑意,又看了苏邀一眼,毕竟苏邀还没议亲呢,按理这种话题苏邀还是该避着一点儿的。 可苏邀却装作不懂不挪步子,贺太太不免又好气又好笑的瞪了她一眼,却宠溺的朝她招招手,把她揽在身边坐下,才给苏老太太吃了定心丸:“是啊,毕竟我跟汪家是姻亲,这个媒人,由我来做说不得也是合适的,所以可不就落在我头上了么?” 活到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给人做媒,贺太太觉得有些新鲜。 屋子里的气氛也一下子活跃起来,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苏老太太留贺太太在房里商议了半响,等到临近吃午饭的时候,特意让苏杏仪这个月给大家都多发一个月的月例银子。 一时之间,苏家从上到下都喜气洋洋。 过不多久,苏嵘也在前头跟苏三老爷说完了话,来后院拜见老太太,贺太太见状便起身:“恰好,我有些话跟幺幺说,不打扰你们祖孙了,我拉着幺幺去花园里走走。” 苏老太太笑着答应:“别走的太远了,待会儿还一道用饭。” 贺太太拉着苏邀出门,才走出苏老太太的院子,就感叹了一声:“看看,世道变起来可真快,谁能想到嵘哥儿能有今天的好事呢?” 她牵着苏邀的手,又自豪的替苏邀理了理大氅的带子:“谁说我们幺幺不好,若要外祖母说,幺幺分明是个福星,自从你回来了以后,好运也跟着来了。” 前世今生,贺太太都宠爱她,护着她,从不曾跟其他人一样鄙弃她。 苏邀忍不住抿着唇喊外祖母。 贺太太带着她在花园的八角亭子坐了,吩咐人去倒茶拿东西来,才问苏邀:“好事儿说完了,咱们说说坏的吧,这次的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乔丹宁,虽然是冲着纷纷去的,但是却也没放过你,你不知道最近京城里头传什么的都有,把你们说的多么不堪,我对乔家了解不多,却也知道他们早就已经没落了,这样的人,按理来说,绝不会想要无端招惹如今炙手可热的红人之家的。” 贺太太一如既往的敏锐,苏邀也当然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直截了当的将阮小九当初打听倒的情况说了出来,挑眉道:“应当是阮小九跟踪他的时候还是叫人发现了端倪,所以乔家得了指令故意反击恶心我们的。这件事成了,那么汪家跟我们的同盟势必要瓦解,最不济也要受到影响,而我也不必说,我的名声也毁于一旦了,他们不是仁慈,而是一直就打着两边都不放过的主意。这也恰恰证明了,汾阳王的死不简单,陷害陈东不过是顺手的事,只怕背后的人身份更让人不敢猜测。” 贺太太沉默下来,眉眼之间笼罩上一层阴霾。 苏邀这番话叫她不寒而栗。 不敢猜测? 承德的那件事,最终证明是汾阳王。 那么现在汾阳王死了,针对他们的计划却还在进行并且在不断发生,能够让汾阳王死的这么轻易,还能再用上这些疯狗,背后的人,得比汾阳王还要有权势。 她挑了挑眉,周遭的寒气都涌上来,过了一会儿,她才道:“那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这一次乔丹宁在狱中你猜会如何?” 赵指挥跟唐家都在其中出力,乔丹宁已经安安稳稳到了京城进了大理寺了,进了大理寺,这案子就是重案要案。 也对,刺杀国朝三等伯爵,这可不是小罪名。 何知州他们是绝对轻易逃脱不了的。 问题的关键在于乔丹宁头上,他如今是看清楚了,那些人对待他说到底也就是没用了就杀,不会有丝毫迟疑。 那么,他会不会吐出更多东西来? 苏邀知道贺太太的意思,很理智的摇了摇头:“外祖母,不要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哥哥之所以来找这么一招引蛇出洞,本身也不是指望让乔丹宁忽然就供出主谋来。” 一百二十八·暗鬼 一来不说乔丹宁有没有那个资格知道真正的幕后主使,二来,若是当真要说的,早在白鹤谷中伏的时候他就会趁着机会告诉苏嵘求交换了。 可他并没有。 那么就说明,乔丹宁能起的作用有限。 这也是苏邀跟苏嵘两个人心里早就有数的东西了,毕竟如果是重要人物的话,也不会这样毫不吝惜的抛出来当马前卒了。 贺太太就有些狐疑了:“既如此,那我们岂不是只是在见招拆招?毫无所获?” 只让一个乔丹宁进了大理寺大牢算什么? 他死了,也不足以抵消他所做的那些蠢事。 苏邀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不,不是的,怎么会毫无所获呢?我们还该多谢乔丹宁闹事,因为他们送了一个绝好的机会道到我们面前。” 贺太太一开始不大明白苏邀的意思,毕竟绕来绕去,她也没见着实际的好处,当然,若是促成了苏嵘跟汪悦榕的亲事算的话,那么倒是大好事了。 因为苏嵘为人好,贺太太其实向来也对苏嵘另眼相待几分,也正因为如此,给苏嵘当媒人,她可算得上是尽心尽力了,选了个好日子,便正式替苏家上门提亲。 汪老太太这才真的相信这事儿是真的了,她老人家头一个反应竟然是叮嘱汪大太太夫妇:“快快快!请.....请......请庞三夫人来当媒人,千万别为难人家!” 弄得汪大老爷跟汪大太太哭笑不得。 可汪家对这门亲事的热衷是毋庸置疑的,男方那边请了贺太太来当媒人,他们思来想去,去请了庞三夫人。 结果庞家也有意思,平国公夫人听见了这事儿,竟然颇有些兴趣,最终不知道怎么的,说着说着,竟然是苹果公夫人做了女方这边的媒人。 双方皆大欢喜,都是一门心思奔着要好好的成亲过日子去的,中间不知少了多少事端,一路提亲,换庚帖,问神,和八字,忙的不亦乐乎。 汪家苏家喜气盈门,其他人家就并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了。 都已经因为成国公府的事儿最终回了老家去的宋翔宇回来了,他回来的头一件事,就是找上门去大闹了乔家一通。 乔家老爷子还叫嚣着自家从前是公府,结果宋翔宇冷然一笑,唰唰唰的借着粱国公府门口的那棵大树的力,将粱国公的匾额给踹断了。 他冷笑着看着几乎要晕过去的乔家老爷子:“什么粱国公府?!圣上早已经收回你们的国公爵位,你们倒好,仗着圣上仁慈,还一天到晚的对外自称什么公府,你们如今是什么!?是违制!这块牌子,早就已经不属于你们乔家了,可笑你们还总是拽着不放手,今天你们最好祈求我女儿平安无事,否则我一定要弹劾到御前,告你们这等无耻之徒!” 乔家被闹的鸡飞狗跳,乔家老爷子吓得病倒了,而身体本来就不好的乔家夫人也更是听说又病危了,忙着四处找大夫请太医。 天擦黑,自从宋翔宇来闹过事就一直紧闭的乔家西角门缓缓打开了一条门缝,一个粗壮的婆子从里头闪了出来,挎着篮子绕去了后街。 她走的一摇一晃的,过不多久就要回头看一看身后,周边却并没有人,她这样走了一路,等到天色大黑了,几乎都要看不清人影,家家户户都开始点灯了,她才又绕进了一条不少孩子在外头跑闹的巷子,不见了踪影。 放下篮子,她松了口气,看向外头正警惕关上门的男人,咧着嘴笑的露出一口的黄牙:“放心吧,俺小心着咧,没有人跟着。” 放她进来的男人表情阴森不耐,手里举着一盏气死风灯冷冷的呵斥了一声:“闭嘴!你这个蠢货!不是已经再三跟你们说过,没事儿绝不许来这里吗?你们来干什么?!” 婆子被吓了一大跳,急忙闭上了嘴惊恐的看着他,陪着笑说:“这,俺们家老爷让我们过来的咧,今天我们家都被广平侯府找上门来闹事儿了,我们老爷被气的病了,夫人也病的很严重,这......” 她说个不住,喋喋不休的,男人的眼角抽搐了几下,一把将她推开,怒道:“闭嘴!” 婆子不敢吭声了,粗壮的身体喘着粗气,眨巴眨巴眼睛想说话又不敢说。 男人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厉声道:“等着!”就转身进了那座外头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平房。 婆子在外头院子里等,搓了搓自己的手掌,无聊的盯着树上挂着的一盏风灯,不明白为啥这样破烂的房子还挂着这么多处的灯,多显眼啊? 正这么想着,之前已经走了的男人去而复返,正要说什么,门外却忽然传来巨大的拍门声。 男人顿时如同是惊弓之鸟,炸毛一般的恶狠狠的看向了婆子:“你带了人来!?” 婆子也同样被吓住了,急忙摆手:“我没有.....” 拍门声越来越响,里头已经有人如同风一般的卷出来,随即不知道怎么浓的,几下上了墙借着树的掩护看出去,又跳了下来,面色难看的道:“是官差!快走!” 男人有些慌了神,转过头盯着那个婆子,面色冷然问:“那她呢?” 他已经抽出了腰间的匕首,在月光和气死风灯的映照下,那把匕首散发着冷冷的寒光,叫人不寒而栗。 婆子完全都被吓傻了,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拿出一把刀来,惊恐之下再也顾不得其他,大声尖叫起来。 那个后头出来查看的男人就拽了他一把:“先走!不要理会!” 男人这才阴森的盯着她看了最后一眼,转过头奔进屋子里去了。 婆子惊魂未定,自顾自的还是尖叫个不停,面色苍白的站在风口里,等到外头闯进来了一堆官差,都还恍然味觉,直到被人推了一把,她才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官差皱着眉头,领头的打着一盏灯笼看着她:“吵什么,吵什么?!你哪来的?在这儿干什么?” 一百二十九·榔头 婆子吓得屁滚尿流,睁着两只铜锣大的眼睛看着官差,抖得如同筛糠一般,被推搡了一把才着急忙慌的摇头:“我.....我......” 她被官差手里明晃晃的刀给晃得心慌意乱,见官差提起灯笼来往自己脸上照,更是吓得尖叫了一声:“不是我!不是我!是里头的人要杀人,要杀人了!” 闹哄哄进来的十几个官差倒是怔住了,狐疑的盯着她看了一眼,领头的那个大手一挥:“去搜!” 他们原本是接到人举报,说是这儿聚众在赌博,这才过来瞧瞧的。 这年头,要赌那也得到赌坊去,私设赌坊可不是个小罪名,他们从前也有抓住的,往往抓的都是些拆白党和专门出千骗人的,哪次抓住不是捞的满兜儿都是?这回还以为也是一样,谁知道却没人赌博,却有人说杀人,这就是更大的事儿了。 官差们涌到屋子里搜了一圈,没瞧见一个人,可是确确实实是搜罗出来许多弓箭和刀枪等物,这些东西可都是万万不能私下有的,都是违禁的,一眼就知道事儿大了。 找不到人,深夜会出现在这儿的婆子肯定得抓到牢里去,一时之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乔家第二天就又迎来了顺天府的人。 这回不仅是乔丹宁进了大理寺大牢,乔老爷也进了顺天府大牢,乔家自从粱国公之后,三代人都没这么风光过了,一下子倒是在京城出了个大头。 人人都知道乔丹宁之前在京城各大酒楼吹嘘的事儿都是他自己胡编乱造,事情传扬开来,倒是没人再说汪悦榕不是。 毕竟如今乔丹宁都被下了大狱了,再拿这事儿去说,那就不是寻常的嚼舌根,而是在故意损坏人名声了,岂不是要被汪家给恨死? 不说汪家了,就是广平侯府和永定伯府也不会轻饶了。 人人的注意力都被乔家的事儿给吸引了。 从来都不冒头的乔家,这些年都快在京城的勋贵圈查无此人了,大家都不大记得这号人,忽然闹出这么一桩事,大家才反应过来。 对啊,乔家夫人眼看着说不行了不行了,都这么多年了,怎么竟然还没事儿?一查下去,才知道人家是用了五千两的百年老参吊着性命,听说是在出事之前,乔家还在继续打听,还想再买上一根。 天哪!乔家何时变得这么有钱了? 有心人就发现,乔家发迹,是在汾阳王死后。 偏偏汾阳王死了的时候,乔丹宁还在宗人府当值。 传言传的愈演愈烈,到最后,连因为汾阳王死了而一直闭门不出的汾阳王妃都听到了消息,到后来,刑部的人正式登门。 来问她是否认识乔丹宁,又是否跟乔丹宁有什么龃龉。 汾阳王妃疲倦的摇头否认,神情惨白的道:“只是王爷待下宽和,有时候见底下的人银子不凑手,也会接济些,除此之外,没别的。” 短短时间,汾阳王妃就老了十岁一般,自己也跟着重病一场,为了这事儿,宫中都有些过意不去,特意赐下了许多赏赐,就是让她安心的意思。 刑部的人见问不到什么,也不敢多加催促,没多耽搁就走了。 等到人一走,汾阳王妃就气的手脚冰凉的摔了手里的杯子,喘气不匀的怒斥了一声:“废物!废物!” 她摔打了一番东西,许久才平静下来,撑着桌子站起身:“去......” 话还未说完,外头就传话说是崔先生来了。 汾阳王妃皱了皱眉头,到底先坐下来,让人请崔先生进来,平复了情绪问他:“先生来,是听见了前头的消息了吧?” 崔先生并不否认,在汾阳王妃的示意下坐了,轻声道:“王妃,乔丹宁自己死死地咬住了,是何知州指使他去设计陷害汪悦榕,也是一口咬定,是何知州要对他杀人灭口。乔家这边却又坏了事-----乔家老爷是个经不住事儿的,进了顺天府大牢,哪儿能受得住惊吓啊?人家一诈他,说那些私藏武器的人必定是跟他勾结,他当即就招认了,说是他儿子结交的人物,他们家能发达也是因为给那帮人办事儿,他这回去找人家,纯粹是因为宋翔宇上门去闹了一场,把他们吓破了胆,打算找人去给想法子的......” 结果反倒是全部暴露了。 崔先生不急不慢的把事情过程全都说清楚了,气的汾阳王妃忍无可忍又砸了一只杯子:“蠢货!蠢货!” 人家摆明了是因为乔丹宁吐露的不够多而在乔家身上使力,想看看能不能吊出更多的东西来,谁知道乔家蠢成这样,真的就顺了别人的心意,这会子可好,拔出萝卜,怎么也得带出些泥来了。 合着绕了这么一大圈,汾阳王的死竟然没有半点意思。 说是为了防止人家挖出更多东西来,这不是也紧跟着挖出来了吗? 为了嫁祸给陈东,这不也解决了吗? 汾阳王妃气的眉毛都飞扬起来,半响才狠狠的看着飞溅的碎片冷笑:“让他们来见我!我要一个交代!” 真是可笑,算计来算计去,最后被算计的人没事儿就算了,还成就了人家一门亲事。 他们费尽功夫设计的一个局,怎么?是专程当红娘去的是吗? 汾阳王妃出离愤怒的同时,许崇也正跟自己的父亲抱怨:“父亲,那帮子蠢货!就这样露了行藏,咱们管还是不管?如果管的话,那怎么撇的干净?不管的话,又实在隐患太多,说来说去,那边的屁股真的不干净.....” 许顺倒是还气定神闲,摸了摸花白的胡子挑眉看着儿子:“你急什么?能查到我们头上?” 做官做到这个份上了的人,他的事儿,哪怕不用吩咐,也多的是人争着抢着上来帮他给办了,外地的巡抚总督,要想跟他攀关系那都得排着队呢,就区区底下几个人而已,哪怕能牵扯出一些人来,那又如何? 中间隔着多少沟沟坎坎?若是为了这个就要急躁,那就完了。 一百三十章·风雷 许崇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可他深吸了口气,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而且很是不甘心:“白白的筹谋一场,结果到头来白忙了!” 这感觉当真是让人说不出的憋屈。 许顺冷冷瞥他一眼:“该如何就如何,眼前的要紧事是另一桩,你别给我多生事端,否则我饶不了你!” 他费了多少工夫才促成了胡建邦回京的事儿,哪里有工夫在这些小十二上头磨叽?也就是女人,那个齐云熙,才会在这上头动脑筋。 许崇急忙低头,知道父亲是生了气,忙陪笑:“是,儿子不敢。” 许顺点点头,起身吩咐人穿衣裳,一面问:“人到了京城了?” “到了。”许崇亲自去边上给他拿了腰带过来递给侍女,轻声道:“去押送胡建邦的羽林卫已经把人带到驿馆了,正在等宫里的旨意......” 许顺没有再说话,反而道:“让你媳妇儿准备准备,如今苏家汪家两家再度结亲,这是京城最近最大的喜事儿了,怎么也值得恭贺的,送份礼去,不要失礼。” 正因为许慧仙曾经得罪过苏邀,所以许家更该要做出姿态来。 许崇急忙答应,等送了父亲进宫去值宿,转头回来把事儿跟齐氏说了。 齐氏忧心忡忡的,被丈夫连着叫了好几句才回过神来,捂着隐隐作痛的小腹仰着脸问他:“那这件事,会如何处置?” 许崇自己也不知道,叹息了一声:“还不知道,不过查了这么久了,总该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之前还有许多说不明白的地方,但是现在乔家自己蹦出来,如今满京城都在搜捕那帮人,若是搜到了,事情还更麻烦。 许顺进宫的时候,恰好碰见了宋翔宇的车架,宋翔宇从马车上下来,两方碰见,还互相打了个招呼,一道结伴进了宫。 寒暄了几句,许顺就笑着调侃:“世子之前还说要解甲归田当个田舍翁去,如今可是做不成了。” 宋翔宇提起这事儿来脸色就不大好看,冲着许顺摇摇头:“嗨,不瞒您说,回一趟家.....出了这么多事,我脑子都是蒙的,如今还一大堆事,我儿子丢了,还不知道往哪儿去找.....” 许顺见他的确是熬得这些时间消瘦不少的样子,明知道他是在装,面上还得装模作样的唏嘘几句,说一些诸如阴错阳差养大了皇长孙,总归是天大的功劳,于社稷有功之类的场面话,两人扯了一堆,到了御书房,才都在偏殿等候传召。 元丰帝先见的是许顺,将最近各地报上来的奏折都处置了,才问许顺一句:“云南那边还是没有消息送来?这都多久了?” 自从成国公徐永鸿打了胜仗回京,又出了事折损在了京城,云南那边的仗就交给了原云南总督曹春旺统领。 前些时候,曹春旺上折子说是已经将叛军一网打尽,只是当地的土人却还是不驯服,有大批的土人逃到了山上,又遇上些反复,请求朝廷增兵 内阁商议了一番,决定从贵州抽调一万多人过去,按理来说,打了这么久,曹春旺那边也该有个信儿了。 许顺也跟着皱眉表示担忧:“圣上,暂时还是没收到消息,从巡城御史到云南总督,都只说仗仍旧在打.....” 元丰帝呵了一声:“在打,在打,几年之前就说在打,年年打,年年不能彻底根除叛乱,如此一来,何时才能叫云南尽归我手?!安南之地,又当如何?” 他敦促许顺:“传令下去,让曹春旺加紧办,若实在办不成,朕另外换人去办!堂堂大周,就找不出一个比徐永鸿更能耐的大将来了?!简直笑话!” 许顺急忙应是。 元丰帝又宣了宋翔宇。 表兄弟相见,气氛就要和缓的多了,一见宋翔宇,元丰帝滋味就有些复杂。 两人之间是自小玩到大的关系,当初打仗,舅舅一直都是他的得力战将,舅舅的小儿子宋翔宇也一路跟进跟出的,可如今,他的孙子却是宋翔宇的儿子,你说说,这里头的关系绕的。 叫人想一想就头疼。 不过好在,占便宜的始终还是他自己。 元丰帝这么一想,心情好受了些,有些微妙的看他一眼:“瘦了不少。” 宋翔宇没好气,低垂着头露出都已经有些花白的头发来,半响瓮声瓮气的道:“圣上还说呢,谁遇上这样的事儿还能心宽体胖啊?阿恒的身世......”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真是再也没想到的。” 见他整个人都被打击的没了精气神,元丰帝心中也不是不动容,抬抬手叫他起来:“行了,人家有心算计,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埋钉子,你若是猜的到,岂不是也成神仙了?” “可不是。”宋翔宇垂头丧气,又冷嘲了一声:“人倒霉的时候,真是喝口水都要塞牙缝。您瞧瞧,儿子儿子不是自己的,这也罢了,我替圣上养的孙子,也不是外人,还是大功一件不是?可我女儿也被气的动了胎气,您老人家也知道她的,原本就子嗣艰难,这还是我头一个外孙,差点儿被气的没了,我真恨不得打死那个姓乔的了事!” 乔家的事情闹的这么大,还跟汾阳王的死有关,又扯上了陈东,陈东还是萧恒从前的心腹,这件事元丰帝当然也知道。 他听宋翔宇抱怨的是这些,就将手里一封折子叫陈太监拿下去:“得了,瞧瞧吧,姓乔的跑不了,秋后,也算是替你出口气了。” 宋翔宇急忙双手接了折子,见是大理寺送上来的结案奏折,内阁已经给了条陈,只等着这里批红的,就一目十行的看下去,乔丹宁已经对收了人银子,给汾阳王送有毒的饭菜一事供认不讳,至于幕后主使,据他所说,就是之后想要灭口的何知州无疑。 宋翔宇看的皱起眉头:“圣上,何知州又是为何要毒死汾阳王?就凭他一个四品的知州?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一百三十一·重逢 两人自小就在一道的情分非同一般,许多话别人说总有旁的嫌疑,但是从宋翔宇的嘴巴里说出来,元丰帝就觉得本当如此,他挑眉看了宋翔宇一眼,带着几分的漫不经心嗤笑了一声:“朕若是知道为何,还要三司何用?” 宋翔宇不大高兴:“汾阳王说是嗜赌如命,才要接金东的好处,可臣却觉得这里头还大有文章。一个亲王,就算是他那些过错都实打实的被定罪了,您能怎么着他?顶多也就是把他圈禁起来,或是褫夺了爵位,难不成还真的能杀了他不成?那些人迫不及待的要杀了他,都不顾风险了,杀了他之后还要趁机构陷陈东,这不是明摆着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冲着阿恒去的吗?” 这话也只有他敢说,元丰帝瞪了他一眼:“说话没个把门儿的!都当了祖父的人了,还是如此不知轻重!” 这呵斥对于别人来说只怕要诚惶诚恐,但是宋翔宇却是嘻嘻哈哈不当回事的,等到元丰帝骂完了才叹气:“臣不也是真心心疼阿恒?他可怜见儿的,好容易才活下来长到这么大,若不是阴差阳错落在我手里,他能有今天?都有这个福气回归本位了,可别叫那等小人又给坑害了!” 见他絮絮叨叨的说个不住,元丰帝忍不住头疼,说了几句话就问他:“你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去见见阿恒,他这个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倔的跟头牛也没什么分别。太后为了他的事儿惹了一肚子的气,他却好,还跟没事儿人似地。到底是皇长孙,他自己若是都不知道孝义二字,往后岂不是落人话柄?又如何服众?” 说到这一点上头,宋翔宇便也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这孩子的这性子,只怕还有得磨,臣待会儿去劝劝他,他是个聪明孩子,慢慢的,总会好的。” 他又有些迟疑的问:“圣上,您已经替先太子翻案,那为何不干脆好人做到底.....他这个孩子的心结在哪儿,您圣明烛照,也不是不知道,若是成全了他......” 元丰帝的面色沉下来:“这话之后又再说,如今暂不要提起!你去瞧瞧他吧,这次的事儿,朕自然会给苏家汪家一个公道!” 他既然都这么说了,宋翔宇也知道不能再继续多说什么,无奈应了一声,恭恭敬敬的磕了头出来,由小太监引着去重华殿。 萧恒正叫人一桶一桶的抬了冰雪擦身子,冰天雪地的,那些雪涂在身上,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牙齿发冷。 五皇子立在廊下抱着火炉看的十分的牙痛,等到几桶雪都擦完了,才急忙让人:“快把衣服送上去啊!这冰天雪地的......” 自从宫里有了萧恒,五皇子就觉得索然无味的人生忽然变得有趣了起来,萧恒这人,总有无数种让自己开心的法子,简单的日子被他过起来也有滋有味的。 相比较起庄王来,五皇子自小就被庞贵妃和元丰帝拘束着长大的,城府心机都少了不少,也十分有自知之明,哪怕从前因为庄王跋扈曾经有过一争的心思,后来也被庞贵妃的冷淡给打消了,因此对于多了个大侄子这事儿,五皇子竟然是接受的最快的一个。 他如今是一下课必定就往重华殿这里跑的。 两叔侄年龄相仿,这么凑在一块儿,倒也相处的还算融洽。 看着萧恒穿了衣服,五皇子才啧了一声,打了个冷颤问他:“你这行不行啊?若是病了,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别不当回事啊,眼看着过了太后千秋马上就是过年了,你若是再病,落在别人眼里,可不只是病那么简单。” 不管怎么说,五皇子会跟他说这样的话,都是出自于纯然的好意,萧恒自然不会不知趣,嗯了一声:“放心吧,我从小就是这样,那时候跟着我.....跟着广平侯世子,在边关呆着,哪儿有那么多讲究,再说也锻炼身体,都习惯了。” “那就好。”五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听说了没有,陈东没事儿了。” 萧恒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就恢复如常:“哦?怎么说?” 五皇子提起这件事眉飞色舞,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就是那个乔丹宁故意贼喊捉贼,他杀了汾阳王,还嫁祸给陈东不算,还去找汪家的麻烦。此等小人,使得手段都是龌龊不堪的,没本事,只能对妇孺下手,若不是永定伯去的及时.....哦不,说起来,汪家姑娘跟苏四姑娘也聪明,让丫头出去李代桃僵,乔丹宁压根连那是个丫头都不知道,一口咬定那就是汪大小姐,人都说不准,还说什么有私情,私相授受?简直笑话!倒是把自己给赔进去了,又牵扯出了何知州来,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萧恒目光冷淡。 如今身份是恢复了,但是随即带来的是更多的麻烦,他如今身份尊贵,可是却俨然是被剪掉了翅膀的老鹰,根本无法飞出桎梏。 现在连要正常的接收消息都是妄想,更别提知道外头的局势和做出布置了。这样一来就像是聋子瞎子。 要想想法子才行了。 想到这里,他想到了这些天一直试图来套近乎的田蕊,就微微挑了挑眉,可他很快就又压下了这个想法。 利用女人实在不是他的作风。 正在思量,他忽然听见五皇子啊了一声:“大侄子,广平侯世子来了!你看!” 萧恒猛地回头,正好看见宋翔宇跟在了一个小太监身后进来,仍旧是熟悉的样子,他一时之间怔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疾走几步上前,动了动嘴巴,却不知道该叫些什么。 还是宋翔宇先一步跪在了地上:“皇长孙殿下万福金安!” 早被萧恒一把搀扶了起来,抿了抿唇,半响才道:“您回来了!” 宋翔宇又急忙去给五皇子行礼,被五皇子免了礼,才回萧恒的话:“是,托您的福,才回来不久,刚去拜见过圣上。” 一百三十二·替罪 他说着拍了拍萧恒的肩膀,打量了他一眼才笑着点点头:“好!殿下这一身的气派,果然非池中物,臣这些年......” 他又有些伤感的样子:“罢了,不说了,不说了,殿下身份尊贵,如今一朝回归本位,乃是天逸如此,臣也为您高兴。” 五皇子知道他们分离后再重逢必定是有许多话要说的,不等萧恒开口就先告辞,又拍了拍萧恒的肩膀:“刚才我跟你说的事儿,世子从外头进宫,肯定比我还要清楚,你若是有要问的,尽管问世子就是了,我可先走了啊。” 萧恒冲着他点点头。 五皇子又跟宋翔宇寒暄几句,才去凤藻宫给庞贵妃请安。 庞贵妃正在跟翠姑姑说起田循:“果然是个八面玲珑的,如今可是太后娘娘心尖儿上的人,既然是她及笄,索性咱们就做个人情,等她出宫那天,你亲自替本宫送十匹锦缎,一对金丝串石榴籽手串给她。” 翠姑姑应是,又忍不住感叹:“从前这位姑娘少进宫,倒是看不出来,原来是个这样会来事儿的。说起来,比大姑娘可要聪明多了,只怕太后娘娘对她寄予厚望呢。” “那也要看她的命罢了。”庞贵妃不以为然,她赏赐东西给田循,也不过就是为了给太后一个面子,至于太后心里的那点心思,她看的透透的,只是却并不如何当真-----萧恒如果是个没主见的,也走不到今天。 能不能成皇长孙妃,那得看萧恒,而不是看太后。 “什么命?”五皇子听了一耳朵,从帘栊处进来:“母妃这是在说谁呢?” 见了儿子,庞贵妃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你今儿怎么舍得早些过来了?本宫看你如今成了没笼头的马儿了。” 又对翠姑姑使了个眼色。 翠姑姑笑盈盈退了出去,庞贵妃才跟五皇子说起正事:“你外祖父要过大寿了,咱们家如今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老五,你自己要眼明心亮,正是多事之秋,人人都恨不得把眼睛盯在咱们头上的时候,若是你父皇要你出去给你外祖父贺寿,你心中也要有个分寸,知不知道?” 五皇子立即就明白母妃的深意,急忙点头保证:“您放心吧,这事儿您叮嘱过也不知道多少遍了,儿子心里清楚的很。父皇之前抬着四哥,后来又宠着阿恒,无非就是因为顾忌着庞家势大,儿子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儿子绝不会行差踏错授人以柄的。” 儿子竟然这么快就能想到这一点,庞贵妃倒是真有些欣喜了,她啧了一声:“竟然开了窍了,亏得前些天你大舅母进宫来,本宫还说你笨的很,只怕是没那个福气,如今看来,也不是很笨么。” 调侃了几句,庞贵妃才有些疲倦的按住腰往身后的引枕上头靠了靠,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五皇子见她眉目间都是疲倦,就有些心疼:“母妃最近也太操心了些.....” “能不操心么。”庞贵妃正色苦笑:“眼看着是宫外的事儿,可实际上哪儿有那么简单?你父皇为了汾阳王之死心情极差,这些天进了后宫也动辄就发落人,多少人位这事儿遭了秧?还有汾阳王妃,她来太后和本宫这儿哭诉了多次了.....前些天还有永宁长公主跟明昌公主的官司要打,桩桩件件都是事儿。” 越是身处权力中心,越是能感觉到这其中的波谲云诡。 如今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她这个养育了五皇子的,身份尊贵的贵妃就更是也要提起万分小心,否则稍不注意,只怕就落进了别人的圈套,成了别人的棋子。 五皇子心情就有些低落,忍不住道:“母妃也别太担心,汾阳王的事儿已经查清了,父皇应当很快就有决断了。” “这事儿你是打哪儿听说的?”庞贵妃直起身子来,一时有些肃然:“你.....” “母妃放心吧,不是我打听的!”五皇子理直气壮:“今儿父皇问我功课,我光明正大的听见的,何知州还想把永定伯跟乔丹宁一道灭口呢,这事儿小不了,您很快也会听见风声的。” 庞贵妃眉眼之间就阴沉下来,好一会儿,手指敲打着桌面,半响才缓缓呵了一声:“好,好啊!” 当天下午,内阁的文书就下到了各处衙门,乔丹宁被判了秋后,而何知州被下令严审,务必要他将事情说个清楚明白,至于乔家的家产,全都充入国库。 另外令五城兵马司和各处衙门全力缉捕勾结乔家、藏匿违禁武器的人。 京城立即四处都戒严设卡,一时之间人人都知道了有人指使了乔家杀害汾阳王,陷害锦衣卫千户陈东的事儿。 陈东自然是毫发无伤的从刑部出来了。 而且巧得很,他一回锦衣卫,就带队缉拿那群来路不明的人去了。 有锦衣卫的加入,原本还毫无头绪的事儿当即就有了眉目,没过几天,陈东就带人直扑东郊的一处民房,将几个兵油子抓了个正着。 经过乔家关押的那个婆子指认,这几个兵油子正是那天晚上在京城深夜逃窜之人。 局势翻涌,不免波及许多人,白衣方士推门进了屋子,脸上挂着跟从前截然不同的冷肃表情冲齐云熙摇头:“不成,还是被抓了。” 好不容易才转移出去了的,以为打通了那么多节关系,又避在了郊外,等到风头过去也就罢了,可是谁知道就算是这样,还是被抓住了。 锦衣卫办事果然一如既往的能耐。 齐云熙挑了挑眉,手里的杯子猛然被攥紧,而后被掷在了地上。 白衣方士看也不看一眼,只是道:“这次的事儿,必得出血了,否则姓何的那里跟这边若是都出岔子,咱们若是被牵连出来,岂不是得不偿失?不要争一时之气了。” 齐云熙眉眼沉沉,脸上阴云密布,半响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那你的意思是,让谁出面当这个替罪羊最合适?” 这就算是妥协了。 一百三十三·妥协 白衣方士无声的松了口气,生怕再迟疑一会儿齐云熙就该又不依不饶起来,就直截了当的把早已经准备好的人选报上去:“黄秉承罢,如今也就是他最合适了。” 他毫无心理负担的将人选给出,见齐云熙挑了挑眉似乎又要动怒生气,就咳嗽了一声提醒她:“得地位差不多的,能指使动何知州,还得跟金东有关系,还能在京城中藏匿人和武器,人选实在是有数的,唯有他最合适了。” 齐云熙面色难看。 黄秉承是都察院副都御使,的确算是高阶官员,他们拉黄秉承下水费了很大一番功夫,先别说是源源不断的钱财了,就是女人也不知道送了多少个,后来更是帮着黄秉承找大夫治好了他那个多病的女儿,才把人收为己用。 可如今,就因为这件事,得把人给牺牲掉。 之前的投入完全白费了。 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齐云熙捂着脸,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的退的干干净净,连唇上的血色都似乎消失了。 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年无能为力的时光,她要隐匿身份,要接近胡皇后获得胡皇后的信任,那时候每走一步路都是万分艰难的。 最近这几年,借着这些年许顺的配合,还有童家的关系网,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一些了,她已经许久没有经受过这些挫折了。 真是令人倒胃口。 她冷冷的哼了一声:“苏邀.....这小丫头真是了不得。” 白衣方士听她语气还算是正常,便也跟着附和了一句:“此女总有异于常人之举,不管如何,贺家苏家从前加起来有并未出过如此人物,我是不信贺家太太能养出这样的女孩儿来的,事情怕有古怪之处。从前想着不过是个女子,也就罢了,可如今看来,关键却是在这个女子身上,那就又该另当别论。” 齐云熙揉了揉发晕酸胀的头,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 这口气她是实在咽不下去的,陈东搜捕了他们的人出来,逼得他们不得不弃车保帅,搭上了黄秉承和那么些人,甚至还要冒着被牵扯出其他秘密的风险,无异于是在她脸上打了一个巨大的耳光。 这耳光还是苏邀亲手送给她的。 不过就是一个卑贱的乡野长大的小丫头! 她从前连贺太太都不放在眼里,贺太太敢招惹她,她就能设计让二皇子杀了贺大老爷,让贺太太变成了寡妇。 现在却被贺太太养出来的外孙女儿打了脸,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白衣方士对她了解甚深,听她的语气就知道她是必定不服气的,想了想才道:“若你真的想对付她,不如从她的身世下手......” 她的身世? 齐云熙来了一点儿兴趣:“说的清楚些,都已经如此了,还能怎么从她的身世下手?” 白衣方士笑而不语,见她情绪总算是平静下来,就笑着招呼她:“先喝杯茶罢,天干物燥,何必上火?” 这里的火平了,外头的火却越烧越旺。 何知州经过大理寺的严刑拷打,终于招架不住,供认出背后真正的主使都察院副都御使黄秉承来,一时震惊京城。 而黄秉承早在大理寺上门之前就已经在书房畏罪自尽,只留下了一纸遗书,上头说他乃是庄王的启蒙老师,不忿庄王被废,才会驱使承德知府金东构陷苏嵘,而后为了平这笔烂账,又收买了乔丹宁杀汾阳王灭口。 锦衣卫和大理寺从他家里搜出一大箱的账本,上头的账目倒也对得上他的说词,刑部跟大理寺至此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上门给苏家送东西的汪大少爷也提起这件事来,言语里还是有几分疑惑和不满:“这个案子,审到最后还是不明不白的,黄秉承死的也太果断了。” 论理来说,这么大的案子,三司哪怕是一道会审,审来审去的,最短也得拖上个几个月,时间一长,里头可操作的余地就多了。 官至黄秉承这样地位的,怎么也不该就这么死了,且有的拖。 可他却没等人来抓,自己就先死了,怎么看怎么不对。 苏嵘知道这个大舅子的意思,请了他进书房坐,又让人去里头问苏老太太是否有空,才道:“也只能做到这样了,不管怎么说,黄秉承总不会无辜,折损他一个,也够本了。再说,露出了一个,其他的,自然能顺着黄秉承去查。” 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就完,他们之前出主意让宋翔宇上乔家闹事,无非为的也就是何知州那边咬的死紧,不肯吐露出更多的东西来,才会从乔家那边看看是否能有突破。 现在看来,这一招敲山震虎,还是有用的。 汪大少爷一琢磨,也知道是这个道理,跟着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也的确是如此,我正好回家去告诉纷纷,也算是替她出了口气了。” 两人笑着坐着说了会儿话,苏老太太那里听说了汪大少爷过来,就派人过来请,苏嵘就带着汪大少爷去老太太的康平苑。 苏老太太对汪大少爷十分亲热,无论如何也要留他吃饭。 自从苏嵘的腿好了之后,眼看着困扰她最深的问题也解决了,她最近难得的轻松起来,人都仿佛年轻了几岁,跟换了个人似地。 两家如今的关系比从前还要亲密几分,汪大少爷自然不会拒绝,笑着应承下来,苏杏仪便急忙去看着厨房定菜单。 因为苏老太太重视,家里上下都为了这一餐忙碌起来,连三房正院也难得的听见外头的竹林小道有了动静。 正在亭子里看着小丫头摘梅花的苏三太太有些迟缓的抬起头静静的听了一会儿,忽然问:“家里又有什么喜事了吗?” 她的语气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嘲谑,跟着她的媳妇子有些迟疑,目光闪烁的支支吾吾。 苏三太太挑了挑眉:“怎么?我连问一问家中出了什么事都不能了?还是说,上头有吩咐,我不能知道?” 一百三十四·离心 自从上次派了小丫头去请贺太太没请到,反而还惹来一顿训斥之后,苏三太太消沉了一阵子,等闲都不再有什么吩咐了。 可她真正发起怒来,却仍旧叫人害怕。 媳妇子强笑着摇摇头,还想找几句话搪塞过去,就见苏三太太的眼神利箭一般的射过来,急忙打了个哆嗦,老老实实的道:“是,是汪大少爷来了,老太太留了他吃饭,还特意请了三老爷回家来相陪。” 汪大少爷?苏三太太的思维已经因为太久没有出门而有些僵化,记忆也有些迟缓了,听见这个称呼,她过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是谁,啊了一声,意味深长的道:“是他啊,他来干什么?” 汪家不是早就已经不上苏家的门了吗? 想到汪家的故事,就不免会想起苏桉和苏杏璇来,苏三太太的脸上有痛苦之色。 媳妇子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的答:“是.....是结了亲,汪大少爷帮着送礼来的。” 这也是京城的规矩了,若是两家定了亲,从此就当正经的姻亲往来,四时节礼,年礼,长辈生辰等等那都是要正经走动往来的,再少不了。 苏三太太脸上的表情逐渐有了变化,哦了一声,又问:“什么亲事?谁定了亲事?” 媳妇子不敢再说。 苏三太太脸色一沉,冷笑着问:“怎么,是不是这种事儿也得先过问上头你们才敢告诉我?” 媳妇子心里咯噔了一声,忙道:“是,是汪大小姐,她跟咱们家的大少爷....伯爷定了亲事,如今已经正经提了亲,只等着走礼了.....” 雪仍旧在下,院中银装素裹,外头的树枝上也都挂满了雪,风一吹,就扑簌簌的往下落,苏三太太站在这风雪中,只觉得风吹的彻骨的疼。 她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僵住了,整个人都似乎刚从冰天雪地的冰湖里刚被捞出来,脸上面无表情,像是一座雕塑。 底下的人胆战心惊,连摘梅花的小丫头子也不敢再有动作了,试探着看了她一眼,全都束手束脚的溜了下来。 苏三太太却没有再大动肝火,目光虚浮的看了一圈院中的景色,最后再看了一眼外头的竹林,转身回了小佛堂。 小佛堂里燃着火盆,烧的是上好的橄榄碳,并没有任何的气味,上首请来的观音像正慈悲的注视着众生,屋子里氤氲着令人平心静气的檀香味儿,一切都安谧的让人心情舒缓。 苏三太太却觉得心里有一团火在烧,烧的她抓心挠肺,几乎要燃透胸腔,烧的她五脏六腑都在痛。 亲事!? 真是可笑啊。 她的儿子被逼着退亲的时候苏老太太是怎么说的? 苏老太太说,苏桉跟苏杏璇拉拉扯扯,纠缠不清,不合规矩,有伤风化。 那么现在,苏嵘娶早前跟弟弟曾定过亲事的女人,就符合规矩,不伤风化了? 她目光定在上首的菩萨像上,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将菩萨看了一遍,而后有些嘲谑的笑着仰倒在地。 什么普度众生? 菩萨你睁眼看看,这府里那些口口声声规矩,口口声声说什么兄弟伦常的人是一副什么嘴脸?!你若真是有眼,若真是普度众生,就该惩恶扬善,一道天雷将他们都给挫骨扬灰! 此时此刻,她心里的混沌全部散开,怨恨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他们人人都说苏杏璇不好,苏桉放肆,但是唯有这两个孩子,是真真正正把她当成母亲一般敬爱。 那被她们喜欢的苏邀,她正眼看过自己这个当娘的了吗? 她辛辛苦苦生下她,就已经是给了她一条性命,她知道感恩么?! 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这帮天杀的不得好死的畜生! 她们只不过是打着正义的幌子把她给逼到绝路罢了!说到底,就是苏老太太那个老不死的偏心,从年轻的时候就偏向大房,什么好的都是大房的,现在就更是如此。 借着她做错的幌子,把苏邀当作借口,踩住苏杏璇这个把柄,把她这个素来不喜欢的三儿媳给弄到这个小佛堂来,逼着她当一辈子清心寡欲的尼姑! 还有苏三老爷那个无能鼠辈! 苏嵘娶了他之前的儿媳妇,他屁都不敢放一个,竟然还要乐颠乐颠的去陪酒,真是说出去就要笑掉人的大牙! 苏三太太猛然发起怒来,跳起来将屋子里的东西都给砸了个干净。 既然不叫我好过,干脆人人都不要好过! 她目光晦暗难明。 屋子里这番动静早就已经惊动了底下伺候的下人,外头的人壮着胆子进来,发觉除了菩萨像,屋子里的东西都已经被砸的擦不多了,一屋子都狼藉不堪,不由得都惊住了,手忙脚乱的来搀扶苏三太太出去。 也有跑出去报信的。 苏老太太正在跟汪大少爷笑着说起去皇觉寺合的八字:“算过了,说是纷纷是得克过才能够顺当,她如今已算是克过了,便没有妨碍,其他的一切都好,照我说,都不必算,我也知道是好的。” 汪大少爷见她这样喜欢汪悦榕,自然只有更加高兴的,两方相谈甚欢。 纪妈妈快步进来,凑在苏老太太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苏老太太面色不变,笑着对汪大少爷道:“前头你三叔派人过来,说请你去书房坐坐,你先到前头去,晚些跟你三叔一道过来用饭。” 汪大少爷笑着告退。 等到他一走,苏老太太就蹙着眉问:“到底怎么回事?!” 纪妈妈就有些为难:“只怕是,听见了什么风声。” 否则也做不出这么疯狂的事儿来,之前苏三太太可安静好一阵子了。 苏老太太闻言不由得沉默下来,半响才道:“罢了,她心里不痛快是难免的,这件事是....算了,只当没这回事儿,你们把她屋子里该补的东西都补上,让伺候的人都小心着,不许再在她跟前胡乱嚼舌根,若有发现挑拨是非的,一律打出去发卖,不许在府里伺候!” 好好的大喜事,苏老太太不想闹的有什么不愉快,倒不是说顾忌什么,可毕竟是喜事,若出什么岔子,总不好。 一百三十五·工具 别的事儿也还罢了,苏老太太向来是不喜欢苏三太太的,她折腾一次,苏老太太心里就更厌烦苏三太太一层。 可这件事,的确是不由得人心里不起疙瘩。 纪妈妈也知道苏老太太的意思,急忙答应了。 等到傍晚时分,苏三太太的小佛堂已经焕然一新,所有的摆设都换过了新的,连木鱼都换了,正好好的摆在桌上,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苏三太太哂然一笑,目光里满是嘲讽和怨恨。 正在这时候,帘子被掀起,钟嬷嬷不声不响的进来,将又被苏三太太弄乱了的台面重新整理好,将鲜花供果也都换了新的,叹一声气,不顾苏三太太的冷脸就道:“三太太何必要置这个气?形势比人强,您若是再不低头,往后只怕日子还要更难过。” 她身边亲近使唤的人从上到下都换了,从前喜欢的那些伺候的人如今一个也没留下来,都换了新的。 苏三太太知道是因为要防着她,心里的不屑怨恨又多了几分。 人就是这样,日子过的久了,什么情绪都会变淡。 她从前也不是不后悔。 但是时间逐渐久了,她想要求和,想要放低身段,可不管是贺太太还是苏邀,对她却都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她心里的那些好不容易有的愧疚和反省就又都烟消云散了。 本来就是,这世上对儿女不好的人成千上万,多了去了,遇上灾年,多的是人易子而食的,因为生了女娃娃直接扔了或是溺死的也不是少数。 她对苏邀到底不好在哪里了,值得把她当成仇人罪犯来看管关押? 怨忿一点点累积,苏三太太如今心中想到的就全是苏杏璇的好处。 苏杏璇是心思不纯,是不是亲生。 可有一点,苏杏璇听话,温顺,也是真心实意的顺从她。 哪里像苏邀..... 苏三太太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看了钟嬷嬷一眼:“我这里已经是清锅冷灶了,倒是难为你,还过来瞧我一瞧。” 钟嬷嬷也是她陪嫁来的人,只是从前一直都不得重用,苏三太太从前几乎不记得这么个人,可人到了这个境遇,遇上旧人还肯来说几句贴心的话,总是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钟嬷嬷跪在她跟前,十分心痛的低声回话:“三太太带我当了陪房,从来也没委屈过我,虽然我是个不长进的,可是您当家的时候,我们也总能过的日子。可如今您失势了......似我们这等的,谁都能上来踩一脚,便是连厨房的差事都丢了,如今只能在做了洒扫,也是今天逢着家里热闹,才能过来看看您。” 苏三太太嗤笑一声,不无讽刺的道:“都说人走茶凉,如今人还没走呢,茶都已经凉了。” 静默了一回,苏三太太又问她:“怎么忽然苏嵘就跟汪家大小姐订亲了?” 钟嬷嬷摇摇头:“这我们下人哪里能打听的出来?只知道似乎是咱们四姑娘在里头帮的忙,四姑娘跟着汪大小姐去通州别庄住了一阵,回来以后,伯爷就请了亲家太太当媒人,上汪家提亲去了。” 屋子里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声音。 苏三太太过了好一阵,才不受控制的前仰后合的笑了起来。 钟嬷嬷有些慌了,急忙一面听着外头的动静一面焦急的喊她:“三太太,三太太,您可千万别这样......” 当真是荒诞,她的母亲和女儿,两人联合起来胳膊肘往外拐,分明她们才是一家人,可是看看她们干的都是什么事?! 她们两个究竟把苏桉视作什么? 哪怕是有些旧怨在,俗话也说人死万事消了,可苏邀跟贺太太,一个亲妹妹,一个亲外祖母,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 她们让苏桉在地下都不能安心! 苏三太太一点点擦干净眼角的泪水,冷冷的坐回了蒲团,神情木然。 钟嬷嬷见她这样,慢慢的往前挪了挪,试探着问:“三太太也别太伤心了,如今四姑娘在府中一呼百应,从上到下,不管是老太太还是伯爷,都把她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待她十分好。只要她能够想通,以后您总是能出来的。” 苏三太太心中冷笑。 是,那些人就是这么想的吧?等着看她低头去求原本根本不受重视的笑话一样的女儿。 钟嬷嬷又叹了一声气:“您总是这样僵着也不是个法子,人人都说,咱们姑娘又跟皇长孙殿下的关系也极好,以后说不得是要做皇长孙妃,一飞冲天的。” 皇长孙妃?! 苏三太太猛然睁开眼睛。 她在这座小佛堂被锁的太久了,久的都已经不知道外头竟然已经出了这么多事。 钟嬷嬷不免就又娓娓道来,将萧恒的身世说了一遍。 屋外有微光透进来,可小佛堂常年都是昏暗的,苏三太太听着外头的事,心里有不解有困惑也有后悔和嫉妒。 为什么苏邀那么好命? 为什么什么都要跟她反着来? 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说没就没了,但是看不上眼的苏邀却一路顺风顺水,甚至还即将成为所谓的贵人。 钟嬷嬷说完了,窥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提了提:“以后.....” 还有什么以后? 现在这些人就能这么对她,以后真正得意了,那还了得? 她冷冷的笑了一声,牙齿咬得死紧,两边腮帮子都痛,才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钟嬷嬷。 钟嬷嬷被她看的心里有些发麻。 过了好一阵,苏三太太才问她:“嬷嬷真的是舍不下我才来瞧我的,还是另有缘故?” 从前没什么恩义,哪怕现在觉得别人当家了日子不好过,按理来说也该先去讨好当家的人,怎么会把力气浪费在她这里,除非是另有目的。 钟嬷嬷吃了一惊,讪讪的笑了笑,见苏三太太挑眉有些不耐烦了,才垂下眼帘咳嗽了一声道:“其实,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如今这世道就是如此,太太不如想一想如何出去才是正经。若是有朝一日,您能重新掌握这苏家后宅.....” 一百三十六·依托 苏三太太眯了眯眼睛,扯开了一抹笑哦了一声:“那不然你跟我详细说一说,我该怎么才能重新出去?” 苏老太太健在,苏嵘现在又已经袭爵,整个伯府都已经落入了大房的手中,苏三老爷那个不成器的,还有苏邀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更是恨不得什么都听着大房的。 想要出去? 钟嬷嬷见她给菩萨上香,亦步亦趋的跟了几步上前压低了声音:“三太太,您若是当真心里不忿,我们这里倒是有现成的法子让您出气,只要您舍得,至少往后伯府不能就这么关押着您。” 苏三太太注意到了她嘴里的我们二字,转头瞥了她一眼:“你们是谁?” 钟嬷嬷一怔,随即就有些不大自在的垂了头,过了会儿才又抬起来看向苏三太太:“我们当下人的,也得生活,我也是受人之托,来给三太太您带句话,三太太,您若是不想这样眼睁睁的在这佛堂里看着那些人嚣张,现在这里有个现成的法子,您看用还是不用?” 屋子里的光一点一点暗下来,钟嬷嬷悄无声息的点上了灯,看着苏三太太的脸色。 另一边,因为今天汪大少爷过来,苏老太太特意将贺太太也请过来了,还跟她提起了苏三太太那边的动静,有些赧然道:“论起来,是我的不是,太过得意忘形了。” 贺太太沉默一回。 其实说起来,苏桉也是她的外孙,毕竟是外孙子,如果说没有一点儿介意那是假的,可是人总得往前看,该是如何就是如何,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一步,那么再后悔多想也没什么意义。 过去的都过去了,做错的事情也原本就该付出代价。 她眉目也不曾动一动:“若是她想不通这些道理,那终其一生,在小佛堂里对她来说反而是好事。” 有些人,就算是想要重新活着也没有机会了。 苏老太太倒是被贺太太的态度给弄得更加不好意思,顿了顿,到底还是说:“不管如何,你还是去瞧瞧她罢?” 吃完了晚饭,送走了汪大少爷,趁着时间还早,贺太太最终还是往苏三太太的房里去了一趟。 苏三太太正在小佛堂,贺太太到的时候,两个小丫头正在往外抬饭桌,上头的几道菜色基本原封不动。 她扬手示意她们不必行礼,自己掀帘子进了屋子,就见到苏三太太正跪在蒲团上诵经。 她没惊动苏三太太,站在帘栊处等了好一会儿,等到苏三太太自己开了口,才叹了声气:“气顺了吗?” 苏三太太面无表情,并没有再跟之前那样满含戾气,也没有再跟从前那样满腹的抱怨,她只是微微垂着眼帘不吭声。 见女儿这副样子,贺太太心里并不意外,她顿了顿,语气放缓的说:“从前的事是从前的事,这件事.....也是孩子们之间缘分所至,请我做媒人,是我没有思虑周全.....” 苏三太太仍旧没有开口,仿佛是睡着了。 贺太太皱了皱眉,耐着性子解释了几遍,见苏三太太始终不理会,也只好让她早些休息,自己退了出来。 廊下月光正好,从贺太太的角度看过去,月光朦胧周边笼罩着一层光晕,让人目眩,她站了一会儿,才下了台阶,一出正院的门就看见了等在不远处的苏邀,顿时心中一暖,脸上也绽出笑容来:“你怎么过来了?” “怕您心里不好受,过来等您。”苏邀任由贺太太搀了自己的手,轻声解释了几句,又往正院看了一眼:“太太如何?” 贺太太表情淡淡的:“还是那副脾气,这次的事,咱们都忘了她了。她听见这件事,哪里能开心的起来。”她出了口气:“罢了,这也是避免不了的,总不能为了她不高兴,就棒打鸳鸯,这世上的事从来也没这样的道理。” 月光朦胧,贺太太拉着苏邀漫步在月光之下,有些感慨:“幺幺,有时候想想,我心心念念的就是要帮你外祖父翻案,是要让家里好好的,如今都已经实现了。等到你再大一点儿,有个好归宿,外祖母这一生,也就没什么好求的了,可以安心去地下见你的外祖父,除了没有养好你的母亲,我实在算是一个合格的妻子,你外祖父应当不会怪我。” 她攥紧苏邀的手,看着这个年轻中带着几分稚嫩的面孔,有些伤感又有些自豪:“幺幺,你很好,很有本事,外祖母希望你要好好的挑选以后要走的路。不管你要选哪条路,选定了就不要回头,外祖母总是陪着你的。” 苏邀喉咙里有些发涩,她知道贺太太会说这番话是因为听见了外头的那些传言。 可贺太太从来不曾非得让她如何如何。 她往贺太太身边靠了靠,轻声说:“我知道,外祖母不要担心我,您不止要看着我长大,还有仙衣姐姐....她们都需要您啊,我们都要好好的。” 贺太太笑起来:“是,都要好好的。过几天就是明昌公主府的堂会了,你迟早要面临这些应酬的,去就大大方方的去,好好的玩。” 外头关于苏邀和萧恒的传言甚嚣尘上,贺太太不是不担心,但是越是如此,就越是不能龟缩起来。 苏邀要不要走那条路是一回事,被人算计坏了名声而要避嫌不成成,那又是另一回事。 贺太太如今已经算是看明白了,不是你退让了,是非就不来找你。 苏邀也明白贺太太的意思,笑了笑点头道:“是,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 院前洒了一地的月光,苏三太太从小佛堂出来,站在廊下,不久就见钟嬷嬷悄悄的摸了进来,她挑了挑眉,冷然问:“走了?” 钟嬷嬷应是:“四姑娘在外头等着亲家太太呢,两人有说有笑的一道走了。” 苏三太太讽刺的牵起了嘴角。 真是可笑啊,你看看,对她生的女儿好的恨不得捧到天上,可对自己却如此冷淡,也不知道苏邀到底给贺太太灌了什么迷魂汤。 一百三十七·为难 京城的飓风刮了一股又一股,可不管这些风如何刮如何的凌厉,也刮不到明昌公主府去。这位公主殿下出了名的受宠,哪怕是在元丰帝跟前,也是少数说的上话的人之一,她们家唱堂会,素来是整个京城权贵云集的时候,不管哪家也要赏脸过来吃一杯酒的。 何况这次还是云章县主出阁之前在家中的最后一次堂会了,京中但凡是有头有脸的,就没有不想抓住了机会过来的,明昌公主府外头的街道都堵得水泄不通。 可就算是如此人挤人,公主府的秩序倒也仍旧维持的十分的井然有序,苏邀她们到的时候,前头刚好是许家的轿子,许慧仙才从轿子上下来,一眼看见了后头马车里出来的苏邀,当场就冷了脸,咬着唇忍了忍终于没忍住,冷笑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啐了一口:“真是晦气!” 到如今,她也算是领教了苏邀的口齿,并不敢公开去挑衅,但是私底下出出气,她也指名道姓,也不信苏邀敢拿她怎么样。 苏邀也的确没心思理会她,她来明昌公主府,是有正经事,不是为了来跟个小丫头闹不和的。幸亏明昌公主的几个孙媳妇也都是十分八面玲珑的,一见这边的情形,急忙就赶过来将两边给分开了,引着苏邀的是明昌公主的三孙媳孔氏,她笑盈盈的拉了苏邀的手,亲切又和善的哟了一声:“您就是四姑娘罢?当真是久仰大名了,如今一见面,才知道比传言当中的还更出色些,快请这边来。” 人家这样热情,苏邀略微笑一笑,也对着她点点头,顺着她的话头喊了她一声嫂子。 孔氏是个很会说话的人,很快陪着她进了众位夫人奶奶们在的地方,亲自领着她到了明昌公主跟前,笑盈盈的道:“祖母,快看看谁来了?这位是苏四姑娘,您可是认识的。” 明昌公主府中用来宴客的敞轩异常华贵,一进门的那十二扇的玻璃屏风更是把人照耀的纤毫毕现。 玻璃这东西从西域那边来,如今京城能有的都是豪富之家,永定伯府这种不上不下的,也只能有几块用来装饰窗户罢了,明昌公主这一副屏风亮出来,就已经证明了这个家族的底蕴和实力。 顺着这道屏风的映照,所有的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的往苏邀的身上去扫过。 最近京城中关于这位苏四姑娘的流言实在太多,若是说在庄子上被乔丹宁攀诬的事儿都还罢了,毕竟乔丹宁都已经进了大理寺,眼看着就是死路一条了,人人都知道他是攀诬,连汪悦榕都没了人议论,就更议论不到苏邀头上。 苏邀被人议论的,无非是她跟皇长孙萧恒的关系。 也不知道从哪一个开始传起来的,可皇长孙对苏邀十分的关照,却是大家心中仔细一咂摸,都能摸得到一点儿的。 有了这么一点儿特殊,苏邀就是没有特色,也在京城的圈子里露脸了。 何况苏邀原本就还声名远扬,从是被抱回来的真千金,再到跟章灵慧的纠葛和对许慧仙时候的锋芒,这位苏四姑娘的脾气大,性子厉害,已经是人所共知的事儿。 这么一个厉害姑娘,若真是要成皇长孙妃,那许多人家要送姑娘进宫的,就得再做思量,看看自家姑娘能不能在苏邀跟前讨到什么好处才行。 否则送进去,也得被苏邀踩着一辈子的命,还送去干什么? 有了这一层思量,敞轩里众位贵妇人太太们看苏邀的眼神又不同,有挑剔的,有不满的,也有皱眉的。 在座都是人精,从苏邀的进退举止,从她的眼角眉梢,就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十分有主见的女孩子。 在这么多人跟前还能有这份定性,这姑娘哪里简单的了? 不是个好相处的,大部分人都在心里下了定义。 明昌公主自己也不喜欢苏邀,略微一挑眉淡淡的笑了笑:“苏四姑娘,你还没有对本宫行礼。” 这一句话一出,满座的人都静了静。 明昌公主请人来是做客的,是为了云章县主即将出阁,大家一起热闹热闹的意思,来的小姑娘们哪个都是身份不错的,可就算是不少清流家的姑娘,也没有被明昌公主特意留住,挑出没有行礼的问题。 这里的行礼自然不是普通的万福,明昌公主这意思,分明是要苏邀行跪拜大礼。 可明昌公主是公主之尊,哪怕是超等诰命,要给她行礼,她也受得起。 她开了口,众人心中就有了数,知道明昌公主对苏邀也是不喜欢的。 孔氏顿时有些讶然的看了自家公主祖母一眼。 才刚进来的许慧仙也忍不住喜形于色,又有些解气的朝苏邀身上看了一眼,嘴角噙着一抹看好戏的冷笑。 都说苏邀骨头硬,她倒是想看看,苏邀的这块骨头到底能硬到什么份上,敢不敢真的对着公主娘娘也硬气到底。 满座俱静,这个时候,贺太太是不在的,她素来跟明昌公主就不对盘,汪大太太也因为要去郊外别庄照顾汪五太太没来,这里并没有能为苏邀说话的女性长辈。 明昌公主似笑非笑的端着杯子好整以暇的瞧着面前站的笔直的少女,微笑提高了声音:“怎么?要你向本宫行大礼,委屈你了?” 许慧仙雀跃的伸长脖子瞧着苏邀,既想看着苏邀低头跪下行礼的样子,又想看着苏邀梗着脖子死不低头最后被处置的狼狈模样,一时紧张的攥住了衣襟,简直比看唱戏还要认真上几分。 这沉默似乎很久,对于苏邀来说却又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她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明昌公主一眼,礼仪举止丝毫没有任何可挑剔的、姿势标准的跪了下去:“给公主殿下请安。” 明昌公主长舒了一口气。 她是姓萧的,是国朝公主,她要苏邀跪,苏邀就得跪。 今天得跪,以后苏邀若是成了皇长孙妃,也要永远记得今天匍匐在她跟前的滋味。 一百三十八·告状 她不紧不慢的嗯了一声,语调拉的微微有些长:“起来罢,都说你傲气,如今本宫看来,倒也不是个全不知道规矩的。可你到底是自外头长大才回来不久的,人人都说你不好,自然是因为你有不周到之处,往后也该谨言慎行,不要仗着有人撑腰,就横行无忌,口无遮拦!需知道女子还是以贞静为要!罢了,你就留在这里,陪着我们一道看戏吧,省的往后头去了,又闹出什么事端来。” 若是说刚才单独挑出苏邀一个女孩儿来行大礼是个下马威,但是还能说得过去,这段话却实在说得太有针对性了。 几乎是在指着苏邀的鼻子说她是一个从外头养大回来的,没什么规矩,爱惹是生非的人。 堂堂国朝公主,她这么开口点评一个人,还是贬斥的言语,这无疑是在葬送一个贵女的前程。 外头甚嚣尘上的苏邀是皇长孙妃人选的流言,今天过后就会全然平息。 以后礼部要递交皇长孙妃人选的名单,也绝不会再有苏邀这个名字。 明昌公主..... 所有人都看出了明昌公主的深意。 许慧仙已经压抑不住自己翘起来的嘴角,幸灾乐祸的望着背对着自己站着的苏邀,十分遗憾看不清苏邀的表情。 不过她也能想像得到就是----任是谁被这样羞辱斥责,也绝不会好受得了,苏邀哪怕是脸皮有城墙那么厚,这回肯定也是要被戳的心肝脾肺肾都痛的。 只要想一想,许慧仙就觉得称心。 看看,平常装的多么清高自傲,话说的如何的慷慨激昂,碰上了公主,还不是一样只能卑躬屈膝像一条摇着尾巴的狗。 明昌公主那上头已经冷眼看着底下正准备站起来的苏邀,皱眉当着这么多夫人的面又问:“你几岁了?” 苏邀面色不变,连双手的姿势也没有变一下,脊背挺得笔直:“翻了年就是十五岁了。” “及笄了。”明昌公主接过话,轻笑了一声,含着无限的深意:“在外头养了几年?你养父母是什么官儿?还是做什么营生?” 早之前还有些抱着看热闹心态的夫人们都开始有些坐立难安了,尤其是之前曾经去通州别庄帮乔丹宁提亲的胡夫人,她张了张嘴,忍了再忍,还是没有忍住,陪着笑轻声出了声:“殿下,小姑娘家面皮薄,不如之后再问,今儿听说您照旧还请了德胜班的人来唱?听说他们又请了个小旦,扮上的模样是京城一绝.....” 明昌公主充耳不闻,对着跪在地上的苏邀又懒懒的开了口:“本公主问你话,如何不答?” 胡夫人有些忍不住了,强笑着看了一眼边上自己的好友,也是杨首辅的儿媳杨大夫人。 杨大夫人也有些不落忍。 不管怎么说,当着满屋子的诰命,这么欺压一个小姑娘,实在太说不过去了,就算是公主,也不该如此。 她清了清嗓子,笑着解围:“我倒是听说,苏四姑娘是被贺太太带大的,贺太太咱们怎么不知道?她可是被先皇后养在跟前.....” 抬出贺太太来,也是为了告诉明昌公主,不管是有什么不满在,好歹看着贺太太的面子,差不多也就算了,一个长辈,这样为难晚辈就很难看了,何况还是堂堂公主。 明昌公主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杨大夫人看起来似乎很为苏四姑娘鸣不平?” 她笑了一声,又轻笑着道:“也是,好不容易才被找回来的真千金,人人都知道她不容易,自小受了很多苦,所以被找回来了,性情乖张些,脾气火爆些倒也是有的。可......” 明昌公主拔高了音量,用刚好众人都能听得见的声音接上了之前的话:“只可惜,也要看有些人是不是真凤凰,还是别有用心,鸠占鹊巢!” 胡夫人惊疑不定,意识到了明昌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顿时就是耸然一惊。 众位夫人们也都惊住了,没料到好好的做客,明昌公主逮着苏邀竟然说出这番话来。 一片沉寂当中,还是胡夫人犹犹豫豫的再次开了口:“殿下,这丫头是不是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她小小年纪,不如就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别跟她一般计较......” 这种几乎只差明晃晃的指着人家小姑娘说你不是亲生的,是冒充亲生的这种话,哪怕是公主,也不该随口就说。 “殿下素来公正严明,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有人轻飘飘的开了口,一片光风霁月的模样看着苏邀,轻声道:“难道是殿下听说了什么不成?” 苏邀心里冷笑了一声,余光扫过去,发现是坐的距离明昌公主极近的一个贵妇人,看上去眉目温柔,和颜悦色。 明昌公主轻轻的挑了挑眉,语气轻如鸿毛,说出来的话却雷霆万钧:“怎么,本宫难不成是个嘴碎的婆子?早在开宴之前,永定伯府就送了帖子来,说是苏三太太去顺天府状告沈家以假千金冒充苏家真千金了,让本宫这里直接扭送这位苏四姑娘去顺天府,难不成.....” 满座哗然。 胡夫人更是直接傻了,没想到明昌公主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她长到这么大,经历过的事儿也不算少了,可再怎么也没经历过这么离奇的,上一次是汪家姑娘的事儿,她以为那就已经够离谱了,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竟然还有更加离奇曲折的。 简直就离谱。 荒谬! 苏邀本身就说是跟之前的那位苏家千金抱错了的,一开始苏家还遮着藏着,只说是双胞胎,然后丢了一个又找回来了。 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苏家又说苏杏璇是假的,其实不是双胞胎,而且苏杏璇还病死了。 好么,这现在到了这会儿,说法又变了。 老天,到底哪个说法是真的? 苏家自己的女儿到底是哪个,苏家难道自己都没有弄清楚? 还有苏三太太,竟然告到顺天府去了! 这简直就是荒天下之大谬! 苏家怎么会容许苏三太太做这样的事儿?! 一百三十九·离谱 这简直就是在故意把家丑外扬了,一般遇上这种事儿,哪怕是真的,那也是捂在家里偷偷解决,否则的话,被一个商户人家骗的团团转,这几年还把一个假的女儿当成珍珠贝壳一样养着,结果却是个假的,难道很光彩吗?! 说出去人家会说永定伯府可怜吗? 人家只会说永定伯府是蠢货! 连御史也要骂上几句永定伯府无能,治家不严,管家不力! 说不得苏嵘刚到手还没热乎的爵位都又没了。 苏家是不是傻了?! 还有苏三太太,她怎么这么胡闹? 怎么就闹到官府去了?! 苏三太太没有疯,她清醒的很,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她缓缓掀开帷帽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觉得五脏六腑都轻松了许多。 没有想到,她还有能重新出来的这一天。 前几天刚下过雪,许多人家的屋檐上还有雪没完全融化,堆在屋顶上,被阳光一照,显得异常的瑰丽好看。 时辰不早了,衙门附近的饭馆酒肆都已经开了门,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人,挑着担子赶着早集来街上的男男女女们挤挤挨挨的将整条街都给衬得热闹了起来。 钟嬷嬷亦步亦趋的跟在苏三太太的轿子旁边,聚精会神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直到到了顺天府门前,才算是松了口气。 总算是到了地方。 她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苏三太太下了轿,在苏三太太脸上扫了一圈,才轻声道:“太太可想好了?” 苏三太太不声不响,脚步却半点没有迟疑的迈上了顺天府的门槛。 顺天府的王推官听说是苏三太太来告状,一时还懵了一会儿,过了许久,才问底下的人:“你们才刚说是谁来告官?” 他是不是听错了? 苏三太太来告官? 永定伯府的苏三太太?是不是疯了? 哪儿有官家太太抛头露面跑到府衙报官上公堂的? 这么多年了,也没听说过谁家有这样的事。 官差自己都满脑门的官司,但是事实摆在跟前,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挠挠头正色道:“人都就在门外呢,告沈家!告沈家夫妻合谋,李代桃僵,把假的千金送回永定伯府,也就是说,现在这位苏四姑娘是假的!” 王推官惊呆了,他是在之前跟苏邀和苏嵘有些交情在的,再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份上。 怎么,苏家是疯魔了吗?到底是不是自己亲生女儿,这都多久了,到现在都还没弄明白?!值得闹上公堂? 他一面整理了衣裳,一面吩咐人去苏家找苏嵘和苏三老爷,自己又去了后堂找顺天府知府秦大人。 苏三太太是朝廷诰命,按律是不必跪的,正站在大堂,头上还带着帷幕。 秦大人坐在堂上看着她,只觉得无比魔幻,真是开了眼界了,再怎么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碰上这样的事儿。 狸猫换太子都没这么闹腾的! 可是这原告都来了,递了状纸,那这案子就不能不接----外头那些人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见了风声,跟了一大堆人来看热闹,就这个架势,不接今天只怕是要闹出不小的事端来。 秦大人觉得自己有点儿头疼,问了一番话之后,确定苏三太太是认真的要告人,就下了令让人去提沈家夫妻和苏邀来。 而明昌公主府中,明昌公主目光晦暗的上下打量了苏邀一眼,面带嫌恶的皱起了眉头:“小小年纪,其心歹毒!本宫这里容不下你!去顺天府吧!” 满座哗然。 胡夫人已经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事情会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 杨大夫人也同样目瞪口呆。 苏邀却二话不说,端正的从地上爬起来转身要走。 她要走,外头却正好唱喏唱到承恩公府的田夫人,田夫人带着田循进来,正好跟苏邀撞了个面对面。 田夫人不由得就怔了怔,田循也是一样,立在原地正对上苏邀,目光若有似无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才对着苏邀福了福算是见礼。 夫人们都被这变故给惊住了,一时没人出声,田夫人不由觉得有些奇怪,正好听见明昌公主吩咐左右:“既然苏三太太都托了人来,那本宫这儿自然不能不当回事,省的到时候若是中途苏四姑娘出了事或是跑了,本宫反倒是成了罪人,你们送苏四姑娘去。” 田循跟母亲对视一眼,两人目光中都有些疑虑,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这时候,外头有人徐徐进了门,朗声问:“姑奶奶要送苏四姑娘去哪儿?” 一听这声音,田循就忍不住绷直了脊背,深深的看了苏邀一眼,而后急忙跟着田夫人转过身去请安。 连明昌公主也站起来,眉目之间换上了僵硬的笑意:“不过就是家中唱个堂会,不想竟然惊动了殿下,真是惶恐。” 她实在没想到,萧恒竟然来了。 萧恒这人软硬不吃,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在宫中丝毫不给人脸面,前阵子刚把汾阳王妃气的不轻,如今他竟然出宫来了自己这里,明昌公主心中纳罕,却又实在高兴不起来,不情不愿的起来招呼。 萧恒安之若素,摆明了是要受国礼的,明昌公主只好过来行礼。 对着一屋子行礼的命妇,萧恒目光也没动一下,嗯了一声让众人起来,最后才看了苏邀一眼,问明昌公主:“才刚进来就听说您要送苏四姑娘出去,怕出事,不知道要送苏四姑娘到哪儿去?” 众人心思各异。 许慧仙绞着手里的帕子,心里有些紧张又有些幸灾乐祸。 听说皇长孙殿下对苏邀非同一般,也不知道他知道了苏邀的真实身份之后,还能不能跟从前一样对苏邀另眼相待。 田循却目光深邃的在苏邀身上打了个圈儿。 明昌公主只好把苏三太太去顺天府告状的事儿说了一遍:“闹的这么大,还惊动了顺天府,事情怕是小不了,既然另有内情,我们自然不好插手,本宫也怕在我这儿出了什么差错惹人怨恨,所以让人送苏四姑娘过去。” 一百四十章·信口 她一面说,目光就停留在苏邀身上,心中有些惊跳不安----说了这么一大通,换做寻常人,再能忍,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至此,怎么也该有点反应。 可苏邀竟然没有。 不只是镇定,她不哭不闹,甚至脸上连表情都没有。 这哪里像是一个正常的还没满十五岁的女孩儿? 哪怕是云章她们几个郡主,也没有这份沉稳。 她心中不大高兴。 透过苏邀,好似看到了某个熟悉的影子。 而边上的齐云熙奇异的也有相同的感觉,她透过苏邀,就好像看到了从前的胡皇后。 不管什么时候,胡皇后都是那副高高在上的菩萨模样,仿佛什么都知道,仿佛看透了一切,却又保持着悲悯之心俯瞰众生。 这一生,齐云熙最讨厌的都是这种自以为是的人。 萧恒啧了一声:“苏家认亲是儿戏么?是不是自家的孩子都分不清楚,找回来几年了还说这样的话,还要闹上公堂,这么糊涂,怎么替皇祖父办事啊?” 他说了这句话,谁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连明昌公主也摸不清楚他是个什么意思,只是抬眼看着他,不知道他是抽的哪门子疯。 他说完这一句,也不必别人接下去,自己笑了起来:“这件事倒是有趣,既然顺天府找人都找到了这里,那不如一道过去看看热闹好了。苏家既然敢上公堂,自然也是敢让人看的吧?” 明昌公主皱着眉头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可他竟然说了要去看热闹,那就是真的要去,当下就催促苏邀:“苏四姑娘,走罢,最近京城好似流行起了认错孩子,本殿也想看看别人认错孩子是个什么场面。” 他这话无疑是把自己被认错成宋家的私生子养了十几年的事儿扫进去了,众人都只当自己没听见。 但是既然萧恒主动要去看热闹,这世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总是占多数的,一时等到萧恒他们出了门去顺天府,许多夫人也都跟着告辞了。 就连明昌公主自己,也忍不住吩咐管事去顺天府衙门听消息。 又觉得耸人听闻,又觉得痛快。 胡皇后重视的那些人越是过的不顺心,她心里越是畅快。 等到苏邀到顺天府的时候,顺天府外头都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被挤得水泄不通了,也不知道哪里泄露的消息,人人都知道今天审案审的是永定伯府被抱错女儿的事,热闹人人爱看,何况是这种哪怕放在民间也是惊掉人眼球的悬案,就连顺天府知府都拿出了十分的重视,派了不少官差出来维持秩序。 秦大人本来就已经很头痛了,听说萧恒都来了,更是惊了一跳,急忙带着人接出来。 萧恒摆摆手,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跟在后头的苏三太太,扶起秦大人来:“秦大人不必多礼,本殿只是恰好去公主府,听说了这件事,跟苏家又有些交情,就特意过来瞧瞧,您继续审案吧,不必顾忌本殿。” 秦大人心中惊惶,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面上却还是只能郑重的应是,好容易坐好了在堂上,想拍一下惊堂木都有些发怵,犹豫片刻才点了苏三太太的名:“苏三太太,沈家夫妻已经否认了你们的指认,坚称并未有李代桃僵之事,更不曾生育过除了苏杏璇之外的女儿,你还有什么证据证明苏邀不是你的女儿,而是沈家夫妻的女儿?” 苏三太太带着帷帽,透过帷帽,她看不清楚苏邀的脸,但是却能想象到苏邀此时脸上的表情。 一定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这个死丫头从来都是如此自命清高,自以为是。 她无声的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而后闭了闭眼睛,沉声道:“我有证据!我的女儿早就已经在去沈家的第二年就死了,可等我们发现苏杏璇不是亲生的,找到沈家的时候,沈家却并不曾说明白,反而利欲熏心,想要攀附我们家得好处,把她们在我女儿夭折那年生下的孩子充作我的女儿,冒充是我的女儿送了回来!” 沈老爷跟沈夫人气的发抖,又是气愤又是心寒,觉得苏三太太简直是疯了,忍无可忍的辩驳:“你胡说!简直子虚乌有,绝无此事!” 沈夫人更是忍不住心寒的哭起来:“哪里有这样的事?若不是你们找上门来,我们甚至都根本不知道孩子抱错了,一心一意把幺幺当成我们的亲生孩子,我们夫妇俩这么多年,统共就生了两个孩子,一个女孩儿一个男孩儿,根本没有什么小女儿!更别提借着女儿攀附好处,李代桃僵了,当初说是的是你们,如今说不是的还是你们,你们到底把孩子当什么!?若是不想认孩子,当初就不该上门来找......” 她也是满腹怨气了。 如果苏家不找上门来,那么苏杏璇只怕也不会变成那副样子,苏邀也不必受那么多苦楚。 两个孩子都受苦,都被这场认亲给折腾的不轻。 何况她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还险些被苏桉打压的家破人亡..... 苏邀至此才轻声对沈夫人摇了摇头,轻声开口喊了一声娘。 从苏三太太当真出门来顺天府的那一刻起,苏邀已经当苏三太太是陌生人了。 没有一个母亲会这么对待自己的孩子,哪怕是虎毒尚且不食子,可苏三太太却这样颠倒黑白,只因为不喜欢她。 真是可笑。 沈夫人泪如雨下,捂着嘴呜呜的哭起来:“大人,民妇敢指天发誓,幺幺当真是苏家的孩子,我们绝没有弄虚作假,更不曾要借由她得到什么好处.....” 苏三太太面无表情:“指天发誓有什么用?老天要是真的能主持公道,那还要衙门做什么?” 秦大人只好拍了一下惊堂木,又问苏三太太:“如今你们各执一词,那你们还有什么证据?” 苏三太太看也不看苏邀和沈家夫妻一眼,淡淡道:“自然是有的,大人,请传召沈家的管事,他们可以作证。” 一百四十一·灯下 沈夫人揪着自己的衣襟,嘴唇干燥的已经起了皮,望一眼苏邀,心中又是痛苦又是后悔又有几分怨忿。 分明没影儿的事,被苏三太太说的像是真的一样。 若是不喜欢,若是一开始就嫌弃苏邀是他们养大的,干脆就不要接回去。 接回去了又这样糟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亲娘的这样说自己的女儿,让苏邀情何以堪,又让苏邀从此以后怎么做人? 怎么会有人这样做别人的母亲?! 秦大人在上头看了一眼萧恒的脸色,见萧恒面上虽然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可其实整个人都已经冷了下来,就心中难免有些慌,急忙催促:“快带上来!” 这也真是世所罕见的事儿了,只是案子都审到现在了,王推官之前就已经派人去苏家通气了,苏家怎的还没动静?难道苏家也是知道这件事,却还是纵着苏三太太出面来闹的? 他这么一想,急的身上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外头人挤人,连衙门边上的酒楼饭馆的包间雅间也都坐满了人,胡夫人忧心忡忡的站在二楼窗前看着那乌压压的人群,心中捏着一把汗,好半响才摇头叹气:“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苏四姑娘人是当真不错的.....遇上那么大的事儿,当时都知道护着纷纷,是个有情有义的......” 怎么也不像是那种利欲熏心会冒充别人身份去鸠占鹊巢的人啊。 杨大夫人按住她的手:“你也别急,这事儿说到底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何况你没瞧见今天明昌公主的态度么?她老人家位高年老,这样说话无疑是能决定一个小姑娘的前程的,把话说的那么重了,只怕今天的事儿小不了啊。” 胡夫人更忧虑了,摇了摇头忽然眼睛一亮,拉了杨大夫人,悄声道:“你看楼下是谁的马车?好大的排场!” 杨大夫人顺着她的目光往下一看,有些诧异的道:“是啊,童夫人怎么也来了?她与这事儿又没关系,怎么不留在公主府里,反而来这里凑热闹来了?” 胡夫人若有所思。 而那边的童夫人齐云熙已经上了二楼,被小二殷勤的引着去了边上一个雅间,一进门落座,她就噙着一抹嘲谑的笑意到了窗前,接了丫头递上来的茶看着底下问:“审到什么地方了?” 一直有人打听着消息的,听见她这么问,急忙回话:“夫人,要押沈家的管事上公堂去了。” 齐云熙缓缓品了一口茶,面色平静的开口:“事情都办的妥当吧?” “您放心,都办的妥妥当当的。”底下的人笑着开口:“就是商户人家的管事,是见过几分世面没错,可那也是在底下打滚罢了,咱们的人出手,既捏住了他们家人,又给了好处,威逼利诱之下,哪里有不就范的?再说,还有十几年前的人呢.....” 丫头已经眼疾手快的搬来了椅子让她坐,齐云熙顺利落座,她年岁大了,腰背都经不得久站,这么一坐挑了个舒适的坐姿,才淡淡的挑了挑眉:“今天这出戏唱完了,都有赏。” 这么一出大戏呢,看完了也值得许多银子。 底下的人眉开眼笑的逗她开心,学着戏班子老板跪在地上捧场:“得嘞,多谢您赏赐!” 屋子里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他说着就立了起来,站在齐云熙边上,也跟着看底下的热闹,不多久,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挤了出来,是他们的人,想必是来报信来了。 齐云熙自然也看到了,将手里的茶盅递给丫头,等了一会儿,守在门口的人进来,面色却并不轻松,迟疑的小跑到了跟前压低了声音:“夫人,出事了,那两个管事人不见了。” 齐云熙脸上的表情一沉,目光锋利的盯紧了之前的人:“怎么回事?” 那人也是一头雾水:“不应当啊!我们一直都使人看着他们的.....” 再说了,他们的家人都被捏在他们手里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应当很清楚这个道理才是,能跑到哪儿去? 堂上,秦大人等了半响都没等到苏三太太的所谓证人,不由得催促:“既然说自己带了人证来,怎么这么久又不曾来?!” 苏三太太自己也有些茫然无措,看了一眼旁边的钟嬷嬷。 钟嬷嬷双手搀扶着她,压低声音道:“许是被什么事耽误了,您先让多年前那个稳婆来......” 苏三太太点点头,顾不得去细想哪里不对,急忙道:“我还找到了当年的稳婆,她也能证明,两个女孩儿里,是有一个身体极不好的......” 秦大人嗯一声,再看看萧恒,见萧恒只是垂着眼没出声,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气:“带上来!” 这回的这个稳婆倒是很顺利的被带上来了,可见是早有准备。 萧恒的目光在这个稳婆身上一转,目光里带着十足的冷意。 他从前总觉得苏邀有趣,分明才十几岁,但是却对所有的事仿佛都能看透,如今看来,是得经历多少事,才能练出这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秦大人拍了一下惊堂木,喝的那个稳婆跪下,才冷声问:“你如何证明眼前这位苏四姑娘不是当时你接生的姑娘?!” 稳婆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大汗淋漓的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被惊堂木一拍,更是如同惊弓之鸟,抖抖索索的哆嗦着回话:“老婆子替人接生数十年了,经手的婴儿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那阵子兵荒马乱.....” 大家都有些沉默。 心知肚明,知道当年的兵荒马乱是因为有人构陷太子。 秦大人咳嗽了一声,大声呵斥:“那又如何?你只是帮人接生,何故就能知道眼前的这位苏四姑娘不是真的?!” 稳婆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我....老婆子当年帮着接生的时候,大雨滂沱,两位太太生产,都是找的老婆子我,但是当时,当时我清楚的记得,有一个小姑娘生下来,哭声洪亮有力,白白净净,身上连脏污也少的很....另一个遍体青痕......” 一百四十二·公堂 稳婆趴伏在地上,虽然抖得厉害,但是话却还算是说的利索:“另一个遍体青痕,出来也不怎么哭,还是我拍在屁股上,倒提着才哭了出来,那也没什么精神。这个小姑娘正是伺候的人多的那位夫人生下来的,因为觉得养不活,我还觉得可惜,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偏偏或许不长寿,所以我还帮她把身上擦洗了,拿了小被子裹好了,我清清楚楚的记得,这位小姐腰窝处有一块棕褐色的胎记的。” 众人都静默一片。 秦大人有些尴尬的卷着手咳嗽了一声。 这么说,苏邀是不是苏家的四姑娘,只要验一下就能清楚了。 那也好,验过了就清楚了。 众人也都是如此想的。 秦大人正要发话,沈夫人就忍不住怒斥:“你胡说八道!我们从来也没在幺幺身上见到什么胎记!从她落地起,就是我带着她的,难道我不知道?再说,什么毫无力气,浑身青斑,那也是你信口开河!她分明好的很!” 沈夫人气的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样,看着苏邀只觉得女儿可怜。 若是能够再来一次,哪怕伯府说破天,她也不会再把苏邀送还了,既然不要,为什么一开始要巴巴的来接? 苏四太太眉目淡淡的,冷冷的道:“她身上的确没有什么胎记,这一点,一验就知道了。沈家夫妻早知道这一点,如今才会砌词狡辩。” 秦大人觉得自己的头要秃了。 他看了一眼边上镇定自如的苏邀,心里忍不住有些迟疑,又厉声问那个稳婆:“你可知道若是证词作假是个什么罪名!?时隔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连孩子身上有胎记这样的事都还记得?!若是你记差了,你知不知道是什么后果!?” 稳婆被吓得几乎要跳起来,急忙道:“不会错,不会错!那天晚上生产,恰逢到处都有什么土匪被官兵捉拿,大家虽然忙忙乱乱的,但是两家给的赏银都多,尤其是这位贵太太,她家给了我五十两银子!五十两,是我家三年的嚼用了,我因此才记得清清楚楚的.....” 秦大人有些犯愁。 现在人证也有,稳婆跟苏三太太都是人证。 物证也齐全,稳婆跟苏三太太和沈夫人都说苏邀身上根本没什么胎记。 那就是说,苏邀真不是当年那个在兵荒马乱中生下来的孩子。 可...... 他又看了一眼边上的萧恒,正要开口,萧恒却轻轻笑了一声。 不过是这么一声,整个公堂就不约而同的静了下来。 杀过人见过血的人身上的气势是不同的,尤其是他还是有名的杀神,哪怕他平常笑盈盈立在那里,也自有一股常人不能比的威压和煞气,何况如今他虽然脸上在笑,眉眼间却阴霾重重,看上去就不好接近。 “一个稳婆而已。”萧恒沉了脸:“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苏三太太竟然还信了,难不成她的话是什么金科玉律,比你自己的女儿还值得相信?” 他指着那个稳婆,漫不经心的轻轻挑了挑眉:“当初苏三太太是在奔赴太原的路上临时生产,你离得那么远,谁把你找到带回来的?苏三太太?苏三太太好端端的,为什么忽然疑心起自己的女儿身世?” 苏三太太梗着脖子,别人怕萧恒,她却半点不怕。 苏邀这个死丫头无非就是仗着有萧恒在背后撑腰,才对着她这个母亲如此肆无忌惮,没有半点尊重。 还有苏家那帮人,不也一样正是因为萧恒在背后,才会高看苏邀一眼吗? 反正都已经是这样了,没有现在的这件事,苏邀对她也一样形同陌路,那她还顾忌什么情分? 苏三太太不大耐烦了:“皇长孙殿下,您虽然身份尊贵,可难道连这种臣下的家事也要管?我之所以疑心苏邀不是我自己的亲生女儿,自然有我的理由,否则我也不是疯了,何必要去苦苦寻找?怎么,殿下难不成,要我捏着鼻子认下不是我的孩子不成?!哪怕您是皇长孙,恐怕也没有这个道理!” 秦大人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没想到苏三太太竟然如此锋芒毕露,急忙呵斥:“大胆!” “我倒是想听听,你又有什么道理!”门口传来一阵气喘吁吁的呵斥,随即苏老太太就被纪妈妈搀扶着从外头进来,到了跟前冷笑着看了苏三太太一眼,而后毫不迟疑的伸手给了苏三太太一个耳光。 这里毕竟是在公堂之上,这一个耳光下去,秦大人即使是懵了,也还是下意识的大声喝止:“大胆!这是公堂之上,岂容你们放肆!?” 门口的衙差们也一脸的猝不及防,可苏老太太架势太足了,他们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要拦,上头又没发话,再回过神,苏老太太就已经进去了。 此时秦大人一呵斥,苏老太太才肃然了脸色看着被打的左半边脸都红肿起来的苏三太太:“真是可笑至极,作为祖母,我竟然不知,我的孙女儿不是我们苏家的女儿!还被人告上了公堂!你来跟我说说,我倒是想听你说说清楚,你无凭无据,怎么言之凿凿就说她身世作假!?” 苏三太太被打的已经麻木了,虽然人这样多,可她心里奇异的,不知道为何,竟然没有多少羞辱感,她哈了一声,针锋相对的大声反驳:“就凭我才是苏三太太,就凭我才是生下了孩子的人!我作为母亲,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女儿是否亲生!?她跟我素来不亲近,对我从无半分尊重爱戴,血脉天性怎会如此!?我因此起了疑心,派人去查她的身世,又有什么过错?!我知道你们为了巴结皇长孙殿下费尽心机,巴不得能成一门好亲事,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她分明不是我的女儿,我凭什么要认?!” 苏三太太丝毫不惧,梗着脖子嗤笑了一声,生怕不能彻底激怒苏老太太,看着苏邀的眼神越发的挑衅:“我的女儿早就已经死了,早就已经死了!” 一百四十三·伤害 她恶意的仰着脸,看着苏邀的眼神没有半点余情,只剩厌憎。 苏邀给苏嵘汪悦榕牵线搭桥的事情把她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割断了,有时候苏三太太午夜梦回的时候都要泪湿枕头。 若是有选择,她宁愿不要这个女儿。 还不如当她死了。 还不如真的死了。 苏老太太怒不可遏,气的浑身发颤,抖得太过剧烈以至于连脖子都有些酸痛,她劈头盖脸的呵斥道:“你给我闭嘴!你怎么配当人母亲?!” 生养生养,生了还得养,这才算是人。 可苏三太太做了什么? 她自始至终没有对苏邀尽到什么责任,发现真相之后,她的选择也是把苏邀扔在贺家,根本不曾过问。 她要强了一辈子,忍受不了一个粗鄙的在商户家长大的孩子,所以就连血缘至亲也忽略在一边,只为了面子,然后回过头来,竟然还要嫌女儿不亲近她! 这些也都算了,可经过这么多事,苏三太太竟然还死性不改,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错处,傻乎乎的又一次当了别人的刀。 这种蠢货,专门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从前的苏三太太对苏老太太是很怕的,可到了如今,她早已经豁出去了,根本没什么可畏惧的,能够让苏老太太跟苏邀不高兴,让苏家不好受,她就好受。 她挑衅的笑了笑,对着苏邀再一次重复了一句:“我有女儿,但是我女儿早就已经死了!她既然不是我的女儿,我当然不必对她有什么顾念!” 萧恒的眼神一下子就锐利起来,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怎么会有人这样当别人的娘? 他都不知道苏邀这些年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苏邀自己知道。 她在血泪的池子里泡了一辈子,该想通的不该想通的,早就已经放下了,她不是没有感情,但是苏三太太这些话再也没办法伤害到她。 她在苏三太太心里不是女儿,苏三太太在她心里同样也不是母亲。 苏三太太要毁了她,她之后要做的事,也不会对苏三太太有利到哪里去。 她们或许天生真的就没有做母女的缘分。 公堂之上,也不是她们自家的后院,秦大人万分头痛的哼了一声,再次拍了一下惊堂木:“肃静!肃静!” 等到安静了下来,他才看了苏老太太一眼,客气却威严的道:“苏老太太,现在本官正在审案,与本案无关之人,是不能在公堂之上的。” 苏老太太却义正言辞的摇头:“大人,这案子事关我孙女儿的身世,当然跟我老婆子有关!大人,苏邀的确是我们苏家亲生无疑,这个案子不必审了。” 苏三太太冷笑不已:“你说是就是,难道你比人证物证还有用?” 苏老太太根本不理会她,转头对着秦大人道:“大人!我有证据!这个稳婆根本就是收受了别人的好处,故意编造谎言恶意陷害,现在我的孙子已经将证人都带来了,还请大人明鉴!” 好家伙,这苏家自己就在闹内乱呢这是。 秦大人在心里骂了一声苏家真是乱作了一团,但是面上却只能耐着性子:“苏老太太,那就把人请上来吧!” 苏老太太应是,冷眼看了苏三太太一眼。 苏三太太心中怒火翻涌,自认为没什么可以惧怕之处。 她这个亲生母亲都认定孩子不是她自己的,就不信别人还有什么办法!再说了,钟嬷嬷找的人也足够可靠了。 可钟嬷嬷却已经觉得有些不对,面色顿时就有些泛白。 外头得了话,苏嵘已经进来了,进来了之后,先干脆利落的冲着堂上的秦大人行了礼,就直截了当的道:“大人!早前我们库房盘账,就发现家中少了不少的古董首饰,这么一查之下,查出不少手脚不干净的下人来,其中便有我三婶房中的管事媳妇儿钟嬷嬷,她在外头早已经置办了大宅,还买了丫头伺候,俨然已经成了太太奶奶了。我们原本是觉得奇怪,查下去更是不得了,发现她家中的许多摆设古董都是来自于我三婶的嫁妆......” 苏嵘毕竟是男人,办事说话都讲究一个简洁,看了一眼要跪下分辨的钟嬷嬷,抢在先头立即道:“两个月之前我们便已经查到了她身上,她或许不知道,我们却是知道的,她的胃口越来越大,竟然还勾结稳婆和对我们苏家图谋不轨之人,沆瀣一气,编造出所谓的我妹妹不是亲生的这样的谎言,来诓骗我三婶的钱财,骗我三婶是要拿去查当年的事。可实际上,她却是故意勾结外头想谋害我苏家的人,故意来扰乱我苏家内宅的!” 萧恒满腹的冷意都在这一瞬消融了,他看了苏嵘一眼,见苏嵘也朝自己看过来,目光中没有不平,只有冷淡,就知道苏嵘跟苏邀对这一切都早心知肚明。 他在心中笑了一声。 是啊,他就说,苏邀是不会让自己落到这个境地还反应不过来的,这个小丫头的嗅觉灵敏的像是狐狸,怎么可能会真的让人压着打。 原来是在请君入瓮,引蛇出洞。 秦大人听的云里雾里,不过这不妨碍他问苏嵘:“可有证据!?” 苏嵘立即应声:“大人!我已经抓住了钟嬷嬷的同党!还有之前沈家的两个被他们收买的管事,如今也被我们抓了个正着,跟他们交易的,给他们银子的人都被抓着了。都能证明,所谓的掉包计子虚乌有,沈家夫妻从头到尾只有一儿一女,这一点,当年沈家夫妻在晋地的老宅附近所有邻舍亲眷都可以作证。” 他掷地有声,立的笔直的朝着苏三太太看过去,一字一顿的道:“苏邀就是我们苏家的孩子,铁板钉钉,绝不会有错!” 苏老太太听完就跟着哭起来:“我苦命的孩子!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孩子,好端端的没招谁惹谁,就被有心人陷害至此!这些人是要我们骨肉相残啊!到底是谁要这么对我们家,竟然如此丧心病狂!连个孩子也不放过!” 一百四十四·亮爪 苏老太太毕竟年老位尊,她这么真情实感的一哭,众人心中都忍不住有些戚戚然。 萧恒是这里最大的,他就冷哼了一声:“若真有如此居心叵测之人,不管是什么身份,都是扰乱人家内帷,收买别人家下人,窥探阴私,诓骗主上,背后之人其心可诛,该死!” 秦大人心中咯噔一声,也知道事情是小不了了,当即就安抚了苏老太太几句,而后审了苏家的管事和婆子,得到钟嬷嬷的确是偷盗了大笔财物的证词。 然后秦大人就再审稳婆,这次就不那么客气了,有了苏嵘带来的稳婆的家人,稳婆抖得如同筛糠,这回是真的抖,吓得屁滚尿流,哭着道:“老婆子不知道,老婆子一切都是听别人吩咐,有人给了我银子,让我这么说,我才说的!” 有了一个吐口的,就有第二个,沈家的管事押上来,先看见稳婆的狼狈样,腿已经软了,等到秦大人吓唬了几句要动刑,本身之前也被苏嵘带着的人堵了的,现在就更是没必要再受刑,急忙指认了那两个教了自己那套沈家夫妻的确还有个已经死了的女儿的话的人,恨不得能撇清关系。 秦大人此时已经把事情理清楚了。 所谓的换了女儿顶替进苏家一事是子虚乌有。 苏三太太之所以告官,那是因为受了刁奴蒙骗。 刁奴为何蒙骗? 这就是之后要审的重点了。 秦大人对着王推官看了一眼,王推官就会意,对着两个衙差指了指钟嬷嬷,两个衙差立即把钟嬷嬷给拿了,丝毫没有留情的在钟嬷嬷后头膝窝一顶,就把钟嬷嬷给掀翻在地,膝盖都只怕是磕的要碎了。 钟嬷嬷甚至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就要叫屈,哭着喊三太太救我。 她是懵了。 怎么也没想到苏家把她在外头收到的宅子田地还有那些东西都说成是从苏三太太那里偷的,她哪里是因为要瞒骗苏三太太的嫁妆才跟人勾结? 她哪里有那个本事啊? 可根本不容得她多解释,秦大人已经拍了惊堂木:“刁奴,你还不从实招来!?” 苏三太太急急的要出面解释,苏老太太已经冷眼盯着她看了一眼:“老三媳妇儿,你是受了人蒙骗了,纵然你不顾你自己,也要顾念顾念阿栐啊!” 苏栐! 苏三太太睁着眼睛去看苏老太太,触到的是苏老太太冷淡的眉眼。 这么多年了,她还从来没见过苏老太太如此冷厉的表情。 她下意识的怔了怔。 秦大人已经下令用刑了。 钟嬷嬷被上了夹棍,当场就痛的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她素来在苏家做管事媳妇儿,当初苏三太太好的时候,她们这些陪房,哪怕是不受重视的,那地位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哪里吃过什么苦头,眼下大刑一用上,都不必再加重刑罚,一盆水泼醒了之后,她就尖声哭了起来:“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奴婢招,奴婢全都招了,是有人收买了我,教我去蒙骗三太太,让我挑拨三太太去找当年给她接生的稳婆的.....” 秦大人面容肃然,看了一眼边上的书吏,见书吏奋笔疾书完毕,让书吏当堂念了一遍钟嬷嬷的证词。 钟嬷嬷已经痛得神智都有些不清了,听见什么都胡乱点头,书吏走下来让她画了押,她就如同一条死狗一般瘫在一边哼哧哼哧的喘着气。 有了证词在手,秦大人就下了令,审那个跟沈家管事交接的人。 那个就是个骨头硬的多的了,上了几回刑,都还硬着不吐口。 秦大人对付这种人也多的是法子,反复几次用刑之后,那人也终于吐露了实情,说他也是奉命办事。 得了证词,秦大人下令叫人去捉拿各色疑犯。 案情急转直下,几经变换,如今已经不是身世的问题了,秦大人看着时辰,问了萧恒之后,暂时休堂,决定两天后又再审。 人都散了,苏三太太还犹自没有反应过来。 她自以为是打了苏家一个措手不及,也自以为筹谋的已经足够周全,可是结果,她上公堂没有办成一桩要办的事,也没恶心到苏家任何一个人,反而是充当了苏家人的诱饵,帮苏家办了事?! 她迷迷瞪瞪的,苏老太太却清醒的很,冷厉的看了她一眼,早有准备的让几个粗壮的婆子上前来搀扶苏三太太,直说她已经被气的狠了,已经失了神志。 外头看热闹的人大多也已经收到了消息,都不由得议论纷纷。 胡夫人跟杨大夫人对视了一眼,两人对坐的,见苏家的人出来,不由都有些心惊跟茫然,胡夫人更是错愕的喃喃自语:“当真跟做梦一般,苏邀是亲生的,只是有人故意要陷害她,扰乱苏家内院,是谁跟苏家这么深仇大恨?” 跟苏家这么深仇大恨的人在二楼的包间里坐着,分明房里温暖如春,可她的手脚却头一次冰凉彻骨,连动弹了几下都只觉得麻木。 一屋子的人都屏息,根本连一句话也不敢开口,这里的安静,就衬得外头的人声鼎沸格外的明显。 齐云熙静默了许久,忽然暴起,猛地打了前来报信的人一耳光:“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说诸事都已经安排妥当,绝不会有任何差错吗?!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安排妥当?!” 她一直没把苏邀真正放在眼里。 说句自负的话,连胡皇后也中了她的圈套,贺太太等人更是一直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苏邀作为这些人的后代,哪怕是能耐,有几分小聪明,在齐云熙的眼里,也不过就是比较能折腾的小猫小狗,有些趣味罢了。 她一直以为只要她愿意,抬一抬手指,就能碾死苏邀。 就如同这一次,她心中不大高兴,自然而然的就抬了抬手指,分明那边还跟许顺上两种人大事的,但是还是分神抬出了一根手指打算碾死这只能折腾的小猫。 可她忽然发现,这只小猫的爪子比她想象的好像要锋利的多。 一百四十五·剥茧 齐云熙其实很少生气,可一旦她发起怒来,绝不是等闲可以了结,底下伺候的人全都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被打了一巴掌的那个男随从更是连脸都不敢捂,一骨碌就从地上爬起来跪得端端正正,神情惊恐的求她饶恕。 屋子里蔓延着令人窒息的沉默,跟屋外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齐云熙听见外头走廊上传来许多人的议论声,说的都是这桩案子,人人都很好奇,到底是谁跟苏家有这么大的仇恨,还收买了多年前帮苏三太太接生的稳婆,把人家的亲生孩子说成不是亲生的。 她越发的沉默。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从窗户里看出去,透过黑压压的人群,看见苏家众位主子被下人簇拥着出来。 苏三太太已经被人搀扶着上了马车,苏老太太立在门口跟萧恒行礼,面色红润,显然对今天的结果十分的满意。 跟在她身侧的自然就是苏邀了,齐云熙的目光甚至都略过了萧恒,一直在苏邀身上盘桓。 似有所觉,苏邀朝着她这个方向抬头,底下的人急忙把窗户掩上了。 隔着鼎沸的人群和长街,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了,可苏邀心里清楚的很,始作俑者,就在这不远处的某一处,在等着结果,等着看苏家的笑话。 只是,不管是谁,这一次他们注定是要失望了。 她脸上露出了一个畅快的笑意。 齐云熙顿时伸手又砸了一个杯子。 苏老太太辞过了萧恒,才转身上了马车,一上马车便攥住了苏邀的手:“好险!可却被你料准了,果然是有人还隐藏在后面对我们家虎视眈眈!这一次可算是叫我们抓了个正着!” 从乔丹宁的事情开始,那些人就在背后总是使一些令人厌恶的手段,可偏偏他们还根本不知道上哪儿去找真正的对手。 不知道对手是谁,这才是真正令人窝火的。 不管是乔丹宁,还是后来的黄秉承,那都不过是被推在明面上的替死鬼,说到底,苏家根本连认识都不认识他们是谁,更别谈什么仇怨。 有人在背后窥视,那种感觉如同是跗骨之蛆。 这一次总算是让他们露出了马脚。 苏老太太靠在了苏邀递过来的引枕上头,她到底是老了,这么折腾一番下来,浑身的骨头都如同散了架,险些要支撑不住,干脆就将整个身体都靠在了上头,来平息心中的各种情绪。 而后她才闭了闭眼睛又睁开:“能找到当年的事,我觉得这些人只怕盯着我们家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怕就是当年陷害太子和苏家贺家的那批人。 苏老太太的手微微抖动,胸口一阵一阵发紧,严肃的握住了苏邀的手拍了拍:“幺幺,当真是辛苦你了,也.....难为了你。” 苏三太太的所作所为实在太伤人,哪怕是苏老太太都觉得苏三太太丧心病狂的过了头。 苏邀也有些累了,她顺势趴伏在苏老太太膝上,两人静静的呆了一会儿,她才梦呓似地开口:“算了,她利用我,我也利用了她。从她摔东西之后却又没了动静开始,我就着人盯紧了她,这说明什么?我下意识也同样不信任她,没什么好伤心的。” 不付出,不求,就没什么可失望的。 苏老太太摸了摸她冰凉的手,等到回了府中,见了迎上来的苏杏仪,她先冷了脸吩咐:“把她带回正院,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苏杏仪应是,担忧的看了看苏邀,见苏邀朝自己安抚的笑了笑,才略微放心,点了点头让人将苏三太太的马车直接赶到三房的正院去,过来搀扶了苏老太太另一只胳膊。 几个人才回了康平苑,外头苏嵘也就跟进来了,带进来一身的寒气,苏老太太急忙让他快坐,又问他:“如何?” 其实苏家早从苏三太太诡异的安静开始就已经着人严密盯住了三房,钟嬷嬷偷偷摸摸的里外走动报信,也早就落在她们眼里。 这一路上,钟嬷嬷她们去找了沈家的管事开始,苏家人就已经猜到那些人要打什么主意,之所以纵着她们把这件事闹的这么大,不过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罢了,现在看来,总算是钓上来不少东西的。 苏嵘在边上坐下来,喝了一口丫头递上来的茶,先看看苏邀,见她神色如常,才道:“那个稳婆其实早就已经搬过一次家了,后来又因为老家大水,去投奔了已经入赘别人家的小儿子,寻常人要找她不是容易的事,能找到她,是那些人求了当地大族闵家的门路,而闵家.....” 他顿了顿,才紧跟着道:“收买沈家管事的那两人,他们所使用的银票,也是闵家的银号.....一路追查下去,我发现有一点很有意思-----乔丹宁明面上乍富,原因是因为在闵家的赌坊里头赢了十分大笔数额的银子。” 也就是说,之前的事跟这次收买稳婆跟沈家管事的事,都跟闵家脱不了关系。 闵家纵然不是主谋,也绝对是个厉害的打手。 苏老太太啧了一声,微微扬了扬眉:“万事开头难,能查到这一点,就已经是意外之喜,宗比咱们自己无头苍蝇乱撞的好。” 人不怕斗,怕的是都不知道找谁斗。 如今可不就有了方向了么? 这一次的事,来的正好。 她整个人的精神都振奋起来:“那接下来就盯紧了闵家!我倒是想知道,闵家背后又到底是谁。” 笼罩了家里这么多年的迷雾已经被撕开了一个大洞,一直以来如影随形的阴影眼看着就要揭开,苏老太太满心都是欢喜,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又忍不住冷笑:“这么多年,这些人一直借着一重又一重的壳子藏的那么好,现在总算是要露馅了。” 哪怕如今还不能正面把人揪出来,但是能够抓住了闵家,就已经是一种胜利,想必背后的人也不会好受的。 苏嵘沉沉的嗯了一声,又道:“三婶她......” 小辈不好说长辈的是非,但是苏嵘提起苏三太太的口吻,是不大尊重的。 一百四十六·闵家 苏三太太回到正房的时候,三房的正院还跟从前没什么不同,除了小佛堂门口立着几个有些眼熟的丫头,让她忍不住摸了摸有些火辣辣的脸颊。 贺太太跟前的春桃温柔的垂了眼睛福了福,替她将帘子给掀开:“姑奶奶,太太在里头等您许久了。” 苏三太太对上苏老太太的时候,还有多年积攒的怨气,等到要面对亲生母亲,不知道为什么,却只有羞愤的难堪。 她几乎想落荒而逃,但是却也知道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进了门。 小佛堂里点了灯,贺太太正跪在蒲团上点香,动作优雅而又从容,听见了动静,贺太太回过脸来看着她,声音平静的问:“怎么样,出气了吗?” 她语气分明很轻缓的,落在苏三太太耳朵里,却只觉得刺耳。 苏三太太忍无可忍的质问她:“你们早就知道我在跟外人勾结,就是等着我越陷越深看我的笑话,是不是!?” 檀香的味道充盈了整间小佛堂,贺太太眉目不动,怜悯又冷淡的对女儿挑了挑眉:“没有人逼着你去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若是你还记得的话,之前我便告诫过你了。” 苏三太太哑口无言,可她就是忍不住的伤心,跌坐在门槛边上,捧着脸嚎啕大哭。 她满心的悲愤跟委屈,到这个时候终于寻到说的机会,从苏老太太的冷淡说到苏邀的顽劣,她仰着脸悲愤的冷笑:“她们没有一个人真心待我!我为什么要在这佛堂里憋屈一辈子?” 说到底,还是不甘心。 贺太太的那些道理已经说得厌倦了,也不想再说,只是淡淡的看着她哭,等着她哭完,才轻声说:“你自小就掐尖要强,不管什么事都要争先。可是你从来没有想过,许多事不是输赢两个字就能论断的。” 苏三太太抿着唇破罐子破摔:“分明就是你偏心那个丫头.....” “看来抄再多的佛经也不能让你清醒几分。”贺太太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思来想去,留在家中也不适合你了,你去出尘庵吧,呆上一阵,什么时候你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苏三太太一惊。 出尘庵是京中的大庵,许多大户人家的女眷做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儿,都是往那里送的,那里守卫十分森严,是由许多大户人家出资供养施舍的,里头的主持格外的严厉难说话。 她从前还想过要把苏邀送进去呆一阵子,可如今竟然轮到了自己。 虽然已经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准备,但是听说要把她送到出尘庵去,苏三太太还是忍不住声音尖利的拒绝。 贺太太却已经起身了,她没心思再跟女儿耗下去,再多的道理说了,苏三太太也听不进去,那就索性让苏三太太自己去清醒清醒。 她不顾苏三太太的哭喊出了门,看一眼廊下一溜烟站着的伺候的人,朝着她们点了点头:“你们都是咱们自家的老人儿了,姑奶奶就交给你们,若是她再做出什么蠢事,我只找你们。” 众人急忙答应。 贺太太就带着春桃她们也去了康平苑。 苏老太太见了她来,先问了苏三太太的状况,听说苏三太太的反应,只是摇了摇头。 贺太太自己道:“也该让她学乖了,出尘庵现在是平国公府中的老太太掌管着,进了那里,对她反而是好事,让她有些事做,自然就不会想那么多了,也免得再被人利用,成了别人手里的刀。” 大家都不好就这个话题再说,苏邀更是根本没有讨论的兴趣,屋子里一时静默了半响,贺太太才问外头的情形进展的如何。 听见苏嵘说起闵家,贺太太眉心一跳,沉吟了片刻之后道:“闵家.....是那个出了一个新提督的闵家吗?” 她不提还好,一提这个,苏嵘跟苏邀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了去年被撸下去的秦郴,是啊,之后接掌了水师提督的,似乎就是姓闵的人? 苏嵘醍醐灌顶:“我顺着这条线查一查。” 如果水师提督的这个闵大人是闵家族里出来的,那么事情就更有趣了。 顺着闵家的这条利益链往上查,到底有多少人牵涉其中,或者说,闵家当水师提督是走了谁的门路,由谁促成,利益输送是进了谁的口袋..... 躲在背后攻击苏家贺家的是谁,也就能查个八九不离十了。 贺太太从容的嗯了一声,又笑了笑:“这只是其中一条,还有顺天府这桩案子,可也别轻轻放过,再有人伸手的,别叫跟汾阳王一样才是。” 闵家只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但是现成得有人为陷害苏邀这件事负出代价才是。 她说着,朝苏邀招招手,等到苏邀到了跟前,摸了摸苏邀的头:“在明昌公主府的时候,受了不少委屈吧?” 苏邀如实说:“公主似乎不大喜欢我,当着众位太太姑娘的面儿,说了些不怎么好听的话。胡夫人跟杨大夫人是和事佬,还有一位.....” 苏邀形容了一下那人的打扮以及座次,顿了顿才说:“在推波助澜。” 贺太太跟苏老太太对视了一眼,冷笑着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惦记着当年没能把女儿嫁给太子的事儿记恨着呢,可公主也真是太糊涂了些,娶不娶的,那是太子跟圣上的意思,她倒好,不敢去怪圣上,反倒是怪起了娘娘,当初没少折腾出事端来,隔了这么多年,抓住机会还要羞辱一个小辈,当真是.....” 没什么风度。 贺太太若有所思,垂下眼帘轻笑一声:“既然公主娘娘这么关注我们家的事儿,对你另眼相看,这也很好,我刚好要进宫一趟,幺幺,最近都是些糟心事,咱们家也该添点儿喜事了,怎么能只让小人得意?” 苏邀不大明白外祖母的意思,贺太太却不再多说了,反而问起萧恒:“他特意出宫一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明昌公主可没那个面子,能让萧恒专门赴宴。 一百四十七·不甘 明昌公主也正摘了自己头上的金冠随意扔在妆匣里,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有些不悦的紧蹙了眉头:“胡太医不是说他配制的那些药草拿来煮了洗头可保不生白发?全都是扯谎罢了!” 她两鬓都添了好些白头发,看着就十分的碍眼。 孔氏服侍在侧,听见她抱怨,就急忙捧了金冠交给一边的丫头,陪笑劝解:“祖母说笑,您这个年纪,能保养得如此好的,满世界挑挑去,能有几人?胡太医也说了,那药方生效也得有一段时间呢,哪儿能这么快就起效呢?再说,祖母若是都嫌弃自己老,今儿还有外地来做客的夫人以为您是我婆婆的,您简直是叫孙媳无地自容了!” 孔氏知情识趣,为人风趣,向来在明昌公主这儿很得脸的,如今听见她这么笑着调侃,明昌公主的心情好了些,瞥了她一眼:“怪小油嘴儿,这几个里头,就你嘴巴甜!” 笑了几句,明昌公主看着丫头散了头发,才问孔氏:“人都已经送走了?云章呢?怎么不来见我?” 孔氏在一边轻声答话:“客人都已经送走了,当时送了苏四姑娘出去,就走了一大批人的,殿下一走,大家更是没人坐得住了......” 明昌公主嘲谑的挑了挑眉。 她不喜欢萧恒,也不觉得萧恒此次来是给自己脸面,看着满妆匣的首饰,过了一会儿,听见外头有人喊大夫人,她才转头,一眼看见李家大夫人,也就是她的大儿媳进来了。 李大夫人急匆匆进了门,先行了礼才跟孔氏彼此打了招呼,就走到明昌公主跟前,附耳将外头传来的消息说了,满脸凝重的道:“如今已经证实了,苏三太太是被人蒙骗,才会对苏四姑娘的身世有误会之处,如今那些调唆着做下此事的人都已经进了顺天府大牢,押后再审了。” 孔氏在边上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下意识看了明昌公主一眼。 不知道怎么,她总觉得这件事好似跟自家公主祖母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今天一来,明昌公主就对苏邀发难,对苏邀的敌意简直太过明显了。 明昌公主果然猛地回头,因为动作太大,以至于头发被扯得痛了,伺候的侍女吓得不知所措,明昌公主却只是盯紧了垂头的李大夫人:“你说,苏邀的确就是苏家亲生的没错?” 这怎么可能? 她还打算看苏家贺家那两个老太婆的笑话呢,怎么现在事情听着不大对劲? 李大夫人知道自家婆母对这事儿上心,闻言急忙点点头:“都打听清楚了,当时跟着出去看热闹的人不少,如今也人人都知道,是有人在背后故意借着这件事给苏家难堪。” 明昌公主的心情急转直下。 原本若是苏邀的身世真的有问题,那她今天的那番话就立得住脚,没有任何问题----对一个鸠占鹊巢,居心叵测的丫头,还要讲究什么体面不成? 可是如今苏邀当真是苏家亲生的,事情就又有些微妙起来。 落在别人眼睛里,会不会想她这个公主太过刻薄了些?更甚者,不会疑心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吧? 满京城今晚都在讨论苏家的事儿,人人都觉得苏家之前抱错了女儿本就已经是一桩惨事,如今还被人这样利用,苏四姑娘着实是有些倒霉了。 许顺今晚值宿西苑班房,许崇回了家就直奔齐氏房里,有些惊怒的问妻子:“姑姑这是什么意思?咱们手头有这么要命的事,她怎么还又去跟那个邪门的丫头过不去?” 自从许慧仙折在苏邀手里,许顺就认定苏邀是个邪门的,对苏邀十分的不喜欢,属于沾上苏邀的名字都觉得自己沾染了晦气的那种。 现在齐云熙还闹出这样的事,他都觉得当头一棒。 齐氏自己听见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懵了,现在听见丈夫生气,也跟着跌脚:“姑姑的脾气自来就是那样,不管是什么人得罪了她,只要是让她上了心的,哪怕是过上多少年,她也得找回场子来的.....” “那也不能不顾大局啊!”许崇急的头皮发麻,气的声音都变了形:“姑姑她太轻敌了!苏家那个丫头是个人精中的人精,聪明的都不像人,能把自己亲娘都圈禁起来的人,能是什么善茬儿?姑姑不仅没出气,反而搭进去了多少人?不说别的,咱们在京城的几条线都有人一头栽进去的,现在被人盯上了,你说说.....” 齐氏自己也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可事已至此,也只能劝着许崇一些:“姑姑她为人向来就是这样,你也不要太过生气,等姑姑来了,再跟她商量商量.....” 许崇气的从心口一直痛到右手手掌,焦灼的等到第二天,一刻也耐不住就找上了童家去。 齐云熙早已经等着他了,经过了一晚上,她已经恢复了不少,至少已经能心平气和的提起此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也是我太过轻敌,被那个丫头将了一军,可也仅止于此了。” 许崇素来知道齐云熙不好相处,虽然心里愤怒,也不敢过于苛责,听见她这么说,也只是勉强笑了笑:“姑姑,只怕不仅于此吧?从昨晚到现在,我接到了好几个人的信了,苏家这次顺着线可是攀上来了,听说还派了人手去乔丹宁去过的赌坊......” 种种迹象都表明,在他们算计苏家的时候,苏家其实也同样在算计他们,早已经布好了局引诱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见齐云熙脸上阴云密布,许崇忍了忍,还是规劝道:“我也知道姑姑不甘心被一个小丫头摆弄,但是眼前要紧的不是她,是如今正在进行的胡建邦一事,咱们何必节外生枝呢?忍一忍罢了,只要事情进展顺利,萧恒跟先太子一样.....苏家跟贺家失去了靠山,又能算什么呢?到时候还不是随您心意处置罢了?” 齐云熙耐着性子听着这晚辈说教,过了半响,才皮笑肉不笑的挑了挑眉:“知道了。” 一百四十八·打脸 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语气生硬的问:“萧恒出宫来了,不会是因为他听见了什么风声了吧?” 许崇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既然齐云熙已经不再盯着苏家这些鸡皮蒜毛的事情不放,他也就不再说,顺着齐云熙的话叉开了话题:“不至于,他在宫中才多久?耳目并不灵通,朝中的消息如今父亲也防的死死地,根本不会有消息漏到他那儿去。他之所以出来,还去的是明昌公主府里,只怕最主要还是为了苏家那个丫头。” 见齐云熙似乎有些诧异,许崇就解释:“坊间传闻倒也不是空穴来风,他对苏四,的确是有些不同的。如今看来,只怕这不同还不只是一星半点儿。” 分明是很上心了,否则以认祖归宗之后萧恒的表现来看,他可不是会拉拢宗室的人,他连太后的面子都不给。 明昌公主就更不必提了。 齐云熙呵了一声,脸上带着几分不屑。 竟然又是一个头脑不清楚的,现在脚跟都还没站稳呢,先不知道巩固地位,只顾着儿女情长。 现在看来,宋家倒未必真的苦心孤诣的隐藏萧恒的身世? 不过她也只是略微在心里想了想,就否决了自己的猜测。 信宋家真的是白莲花就有鬼了。 只是,她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明昌公主不喜欢萧恒,我看萧恒自己也不是个知道弯腰的,这一点,不如利用利用。” “这是之后的事儿了。”许崇压低了声音:“我父亲说过了,比起汾阳王来说,明昌公主还要更聪明多了,外表虽然看着刻薄不近人情,但是却真是个不简单的,否则.....” 早就被拉下水了。 齐云熙也不失望。 许崇否定了这个提议,就对她说:“胡建邦这事儿也不能再耽误下去了,就恰好,太后娘娘十天之后千秋......” 齐云熙会意,嗯了一声:“这是你们父子的事儿,朝中的事儿,我可没你们清楚。” 她懒散的扬了扬下巴,示意许崇:“你们看着办就是了,我信得过你们,另外,今年的年礼....” 她说着站起来,绕到书桌后头,拿出一个小匣子来递给了许崇:“都在这儿了,交给你父亲,希望你们过个好年。” 许崇急忙伸手接过来,手里捧着匣子,不仅是语气,连神态也不由自主的松懈下来:“今年如何?” 齐云熙瞥了他捧着的匣子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开了口:“放心吧,比去年还多些,足够你们过个好年了。” 许崇笑了笑,想了想,就跟齐云熙道:“您也不要太过生气了,就苏家这事儿,不值当费神的。一个小丫头罢了,能掀起多大风浪?” 齐云熙垂头看着自己染了蔻丹的手指甲,并没应声。 等到许崇走了,才懶怠的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慵懒的出声:“出来吧。” 白衣方士从屏风后头出来,笑着道:“虽然着急,可是收银子的时候,却不见怒气。可见财帛动人心啊。” 齐云熙冷哼了一声:“给了他们这么多好处,不过遇上点小麻烦,就跑来跟我脸红脖子粗的,我也只是懒得动怒罢了,否则别说是他,就是他老子,一样有把柄握在我手里,哪里敢跟我叫板?纵容的他们久了,他们越发把自己当回事了。” 白衣方士走到位子上坐下劝她:“你这话说的,到底是次辅了,怎么还能跟从前一样等同视之?好了,话说回来,胡建邦这人,得用上了。” 齐云熙嗤笑一声:“没听见么?说是等到太后千秋,也快了。” 总是要恶心恶心萧恒的,否则怎能忍得下这口气? 白衣方士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外头来了个灰衣人,几乎是鬼魅一般进来,跪下道:“皇长孙昨天在宋家盘桓两个时辰之后去了一趟苏家,而后呆了大约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回宫了。” 果然是去宋家了,白衣方士跟齐云熙对视一眼,才说:“如今这盘棋越来越乱,若我说,先得快刀斩乱麻才好,不能再一直摆龙门阵了。” 齐云熙有些烦闷:“你说的道理难道我不知道?可事情并不简单,就胡建邦这事儿,还要看事态到底能发展到什么地步才行,许顺那个老狐狸,帮着对付萧恒是肯的,可也不会纵容更多了,他那个性子,在背后抽一鞭子才肯走一步.....” “我也觉得许次辅太过保守了。”白衣方士脸上的笑意收敛干净:“不如我们帮他一把,他才会更下决心的。” 齐云熙挑眉,就听见外头有些响动,不由皱了皱眉:“谁在外头?” 立即就有人进来,守门的人轻声道:“夫人,是....表姑娘来了。” 表姑娘? 齐云熙冲着白衣方士使了个眼色,对着底下人点点头,不过一会儿,就见许慧仙奔了进来,正在抹眼泪,眼圈都是红的,就问:“这是怎么了?好端端怎么哭了?” “姑奶奶!”许慧仙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呜咽了一声才哽咽着道:“苏邀被封了县主了!” 齐云熙摸着她的头发的动作顿住,缓缓问:“你说什么?” “苏邀被封了县主了!”许慧仙实在是难忍委屈:“她怎么配啊?圣旨都已经送去苏家了,如今已经人人都知道,她何德何能?!” 也难怪许慧仙被踩了尾巴一样的蹦起来,自来大周朝,能够以公主或是亲王郡王之女封为郡主县主的有,可大臣勋贵家的女孩儿,能在未出阁之前就有此等殊荣的可不多,掰着指头上下数一数,前朝加上如今,只怕都不超过五个,如今苏邀竟然就是其中一个! 许慧仙真是嫉妒疯了。 连齐云熙的脸色也热不住阴沉了几分。 随即她就反应了过来----这是元丰帝对苏家的补偿。 可饶是如此,也太过了。 她静静的看着许慧仙哭,思绪飘到很多年前的时候,胡皇后那时候也要帮贺太太请封县主。 这么多年了,这个位子最后落在了苏邀身上。 一百四十九·轮回 屋子里只剩下许慧仙的啜泣声,她泪眼模糊的看着自己的姑祖母,嘴唇已经干涩的起了皮,见齐云熙许久不说话,忍不住低声喊了一声姑奶奶。 被这么一催促,齐云熙才反应了过来,她转过头,摸了摸许慧仙的头,嗯了一声,语重心长的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劳其筋骨......” 叹了几句,她才笑了笑:“罢了,我对你一个孩子说这个做什么。”顿了顿,她顺手从书桌上头拿起一个小印章递给许慧仙:“别人的事,跟我们不相干,你也不必想那些没用的。再过一阵子,你也该出嫁了,以后只需要过好自己的日子,这里的事,自有姑祖母在。这个东西,你拿着玩儿吧。” 许慧仙伸手接过来,见是一只雕刻得活灵活现的兔子,触手温润通透,十分可爱,恶劣的心情稍稍好了些,将兔子调转过来,见底座刻着自己的名讳,不由得就疑惑的去问齐云熙:“姑祖母,这是......” “送给你的嫁妆。”齐云熙说得轻描淡写:“一个只有封号的县主,只不过明面上好听罢了。可是这个印章,却实实在在的值三万两银子,仙儿,你长大了,应当知道银子何等重要,这个你拿着,有了这笔银子,不管怎么样,日子也不至于过得差了。” 三万两! 饶是以许慧仙的身份,也被这个数字惊了一跳,错愕的握紧了手里的印章,又惊又喜的看着齐云熙。 她只知道姑祖母对她好,每年的年节礼物都是给的最重的,可没想到姑祖母给的添妆,一出手就是三万两银子。 这么大一笔钱,便是勋贵府邸嫁女儿,也足够嫁好几个了。 齐云熙被她这模样给逗笑了,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小丫头当真是没见过世面,这样就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好了?苏邀算什么?若是当年.....” 她说起这些,又有些怅惘的住了口,只是意兴阑珊的对许慧仙道:“好了,你这样着急忙慌的跑出来,你母亲只怕要吓坏了,快回去吧。把东西交给她,她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这里还有些事,过几天再去看你们。” 许慧仙本来是来哭诉委屈的,没想到却发了一笔横财,这下也不怎么伤心了,迷迷糊糊的上了马车回了家,一直到见到了母亲,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如梦似醒的将印章递给了齐氏,把之前齐云熙交代的话又说了一遍。 齐氏只是略微蹙了蹙眉,竟然一点儿震惊也没有的就将印章收起来了。 许慧仙后知后觉,察言观色一阵,忍不住试探的喊了一声母亲:“娘,姑祖母为什么出手这样大方?” 离出嫁的日子近了,许慧仙已经开始学着齐氏管家,不是不知道三万两代表什么。 可齐云熙拿出这银子,却好似只是九牛一毛似地。 这让许慧仙忍不住好奇。 齐氏脸上没什么笑意,将印章锁起来,见女儿兴致勃勃,反而还有些恼怒:“让你最近好好在家里呆着不许出去到处惹事,你就是闲不住!以后难道嫁了人,也还是这副冒冒失失的样子?!也该学着贞静两个字怎么写了!你姑祖母给你的东西,自然是因为看重你,你也得对得起这份看重才是!她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侄孙女儿,那边童家难道就没后辈了?你可别嚷嚷的天下皆知,反倒是叫你姑祖母得罪人。” 许慧仙被搪塞过去,一时只好偃旗息鼓的出来。 不过虽然还有许多想不明白的地方,可她对苏邀能够得封县主的愤怒,却总算是平息了许多。 而此时此刻,被不知道多少人羡慕跟嫉妒的苏邀自己也同样有些难以平静。 她上一世的际遇不必说,反正是个人人都恨不得避开的瘟神,冗长单调的人生几乎没有可陈之处,哪怕是这一世,她也从来没有想到过,竟然还能有如此荣耀的一天。 一直等到来宣旨的陈太监都走了半天,她还犹自反应不过来,好半响,才去看贺太太和含笑的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难得看见她这副迷迷瞪瞪的样子,还笑了一声对贺太太道:“瞧这小丫头,我只当她是看破凡尘了,没什么事儿能够叫她失态的,原来还是有算计不到的时候。” 又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人是要聪明,却也不好太聪明的,这些天她看着苏邀冷眼安排苏三太太的事儿,心中滋味一直有些复杂。 一方面很庆幸苏邀如此聪明警惕,一早就已经防范了别人从苏三太太身上下手,另一方面,又很害怕。 苏邀对于感情这方面,着实是过于冷淡了。 不管苏三太太如何,到底是她的亲生母亲,她能理解苏邀憎恨苏三太太,但是对于苏邀对苏三太太的态度如此漠然,心里还是有些难以言喻的忌讳。 毕竟人的感情很复杂,哪里能事事都顺心? 如今苏邀跟大房关系好,自然是处处都帮衬着大房。 可若是以后,苏杏仪和苏嵘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得罪了苏邀呢? 她对待苏杏仪跟苏嵘,是不是也同样跟对待苏三太太一样? 贺太太却不以为然,满脸都是笑意:“你们看她聪明,我却一直都觉得她是个傻子,我们家幺幺,原本其实就还是个小姑娘啊!” 她伸手朝着苏邀招招手,将苏邀一把揽住,慈爱的替她理了理衣襟:“幺幺,那些人越要贬低你,践踏你,我们就越是不能让她们如意!外祖母这一世,从前总觉得面子比什么都重要,可如今才发觉,只有能弯得下腰,才能抬得起头。这一点,还是你这个小丫头教给我的,她们这样急赤白脸的要对付你,无非是因为觉得我仍旧还跟从前一样,死守着那点脸面和骨气,打量我不会到御前去。” 她从前也的确是不想在元丰帝跟前低头,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也要多谢那些人咄咄逼人,让她迈过了最难的那道坎。 一百五十章·隐秘 不过就是哭罢了,谁不会呢? 再说,原本就是元丰帝欠她们胡家,欠了她姐姐的。 胡皇后的死,胡家一门男儿的命,加上贺大老爷跟苏大老爷这几条人命,难道还不值得一个显著吗?! 越是梗着脖子不肯低头,才越是如了那些要害她们的人的心意。 从前想不通,如今却想通了。 贺太太半点不觉得自己进宫有什么过错,有些事你不提起,别人只当你的牺牲是理所当然。 苏老太太听见贺太太这么说,忍不住挑眉看她:“你是怎么说的?” 贺太太也并没避讳,嗤笑一声,眼角眉梢都带着淡淡的讥诮:“还能怎么说?自然是哭我自己命苦了。” 事实上,贺太太对着胡皇后的画像,也是当真的忍不住眼泪。 想一想胡皇后陪伴着元丰帝刀光剑影中厮杀出来,好不容易才享了几天福,最终却是那样的结局,贺太太就觉得不值。 她哭了多久,元丰帝就在边上站了多久,最终跟她说,是他对不住胡皇后,要追封贺大老爷。 贺太太拒绝了,人都已经死了,再追封有什么意思?再说,她就更不在乎自己身上的诰命了,她仰着脸看着元丰帝,诚心诚意的垂泪:“姐夫,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知道姐夫也是受人蒙蔽,也从没有什么可怨恨的,哪怕是姐姐还在,她也不会愿意我跟姐夫生什么嫌隙。可我这么多儿孙里,唯有幺幺,先是流落在外九年,而后才回了我身边被我养大,一直跟亲生父母关系疏远......” 元丰帝沉默的盯着贺太太,他自然知道贺太太心中对他有隔阂,否则也不会这十几年都不肯踏进京城,哪怕是去年回来之后,肯进宫来,也算得上是低了头,但是骨子里,他知道贺太太是还介怀从前的事的。 这是贺太太头一次在胡皇后跟他跟前哭。 为的是一个小丫头。 元丰帝听她说了良久,一直等到她即将出宫,都并没表态。 可贺太太却知道,成了。 苏老太太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道:“难为你,你对幺幺,可真算是殚精竭虑了。” 苏邀攥着贺太太的手紧了紧,鼻腔一酸,眼泪不可抑止的夺眶而出。 过去十多年,贺太太的处境不是不艰难,可贺太太也从来没有想到要用卑躬屈膝去求元丰帝什么,如今却为了她破例。 她心里的感激和愧疚铺天盖地的涌上心头,让她一瞬间哽咽难言,趴在贺太太怀里许久没有起身。 贺太太同样眼眶泛红,却忍不住笑:“真是个傻孩子,你没有养过孩子,等你养过孩子,就会明白了,再硬的骨头,也要为了自己的孩子软下去的。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不,苏邀在心里呼喊,她养过的。 只是程礼最终抛弃了她。 不过那些都不要紧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情绪直起身来:“外祖母,您决定进宫去,是不是还有别的缘故?还是说,您知道别的什么事?” 不然的话,为什么贺太太说,有些人要践踏她们,好像贺太太知道那些人是谁一样。 贺太太挑了挑眉,提到这件事整个人都冷下来:“你去明昌公主府的那天,不是说,除了明昌公主刁难你,另外还有一个人对你冷嘲热讽,似乎是在推波助澜?” 苏邀点了点头。 贺太太便冷淡的道:“这个人也同样是老熟人了,如今你们也大了,自有你们的主见和能耐,有些事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当忌讳。你们听一听也好,那个人就是齐云熙,从前是跟我一道在皇后娘娘宫中的。” 苏邀怔了怔,去看苏嵘。 苏嵘显然也不知道这件事,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另一重深意。 贺太太提起齐云熙的时候难掩厌恶:“她救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是个知恩图报的性子,知道她无依无靠,就干脆认了她当妹妹养在跟前,一应教养跟公主也没什么分别了。那时候,因为我年纪较皇后娘娘小了几乎两轮,人人都笑称她才该是皇后娘娘的妹妹,我看起来倒像是皇后娘娘的女儿,新皇践祚,规矩还不那么严明,大家都这么说,我那时候也小,就干脆称呼她小姨.....” 贺太太有些头痛,抿了抿唇神情冷峻:“一开始也是好好的,可后来,她心思逐渐多了.....竟然在圣上身上动起心思来......” 苏嵘跟苏邀都有些吃惊,没想到这里头竟然还有这么一层故事在。 “若是她自己不凑上来,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我也懶怠再说。”贺太太轻飘飘的笑了笑:“毕竟没什么证据,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她都儿孙满堂了,我再说这个,也没什么意思。可她非得做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来,前些时候,纷纷刚跟谢沐君退亲,她后脚就托了谢老夫人送上一封信来,说什么知道汪家跟我的关系,所以不忍汪家姑娘受辱,想替她夫家的一个侄子求娶纷纷.....” 怪不得当时贺太太生过一段时间的闷气,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苏邀若有所思,除了想到这个,还想到了另一点,不由得心中一动。 “我才不信她有什么好心。”贺太太见苏老太太不插话,就干脆利落的冷笑:“太子夫妻蒙冤,贺家苏家出事,她也从来不见有任何表示,如今好了,时移世易了,她又出来了,说什么往日情分,何曾有什么情分?!她分明就是故意来看我们的笑话!这次你在明昌公主府受辱,在边上推波助澜的,按照你的形容,就是她无疑了。她既然要看你的笑话,那我倒是非得让她仔细看看,她这两面三刀的本事到底有没有用。” 苏邀却觉得不对。 齐云熙当真只是纯粹的看笑话吗? 她忽然转头去看苏嵘:“大哥,你之前不是说,闵家的姻亲之中,还有一个是......” 苏嵘立即就道:“是许家!” 闵家有个嫡女,嫁的就是许家族中的后生。 一百五十一·送行 贺太太跟苏老太太一直都知道苏邀跟苏嵘在追查背后主使的,听见他们两个忽然由齐云熙提起什么闵家来,不由得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互相都有些疑惑。 还是贺太太先迟疑着出声问:“嵘哥儿,幺幺,你们在说什么?什么闵家和许家的?” 苏杏仪在这个时候向来都是十分安静的,而且她也相信苏邀跟苏嵘两个人的能力,只是好奇的看着他们两个。 苏嵘没有开口,沉吟了许久才觉得自己右边眼皮突突的跳了几下,转过头看了苏邀一眼,有些迟疑却又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开了口:“我说呢,连汾阳王都能够当成是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背后之人必定势力庞大。可我无论如何揣度,终究也没有证据,不能有个定论,如今终于摸到了一点儿边了,若是我们猜测的是真的,那么这分量,倒也足够了。” 苏邀的脸色少有的有些凝重。 可这些都还只是她跟苏嵘两个人的猜测,半点证据都还没有,实在也不适宜把这件事拿出来说。听贺太太跟苏老太太话里的意思,这个齐云熙当初在胡皇后跟前也养过许多年,最终却背叛了胡皇后,如今跟贺太太她们也是形同陌路。 可是形同陌路的人,背后还跟贺家苏家的事有千丝万缕说不清的纠葛,这不是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吗? 她想到这一点,才跟苏嵘使了个眼色,轻声道:“是啊,不过都还做不得数,都是我们瞎猜的,还是得再慎重一些。” 她说罢又去看贺太太:“外祖母,三老爷还没回来,出尘庵那里......” 这一次苏三太太闹出事之前,苏三老爷就已经动身去接苏栐回家了,并不在家,正若是要等他回来再送苏三太太去出尘庵,怎么也得再等个一两月。 贺太太被这么一打岔,暂时倒也没再盯着齐云熙和闵家的事情不放,摇摇头道:“我正要跟你们说这件事,我送去吧,也不要再耽搁下去了。” 再留着也没什么意思,若是心里想不清楚,在哪儿都是一样的,还不如送去出尘庵,或许在那边忙乱起来,待一阵反倒是能清醒清醒。 苏老太太对苏三太太已经是没有丝毫情分,若不是还顾念着跟贺太太的情分,简直连出尘庵都不想送苏三太太去,直接把苏三太太送到江南的庄子上也就罢了。 她对这件事并没什么异议。 临走之前,苏邀到底去送了苏三太太一程。 苏三太太已经知道了苏邀被封了县主的事儿,因为哭的太多了,她的眼睛已经有些坏了,看苏邀的时候,隔着一层模糊的白雾,像是看见了从前的苏杏璇。 时光像是回到很多年前,那时候她还是高高在上的苏三太太,丈夫疼爱儿女成双,抱错孩子的事儿也还没有揭露出来,她眼眶一热,脱口而出的叫了一声如意。 贺太太进门的动作就是一顿,抿了抿唇看着苏三太太,半响才呵了一声。 真是死不悔改。 苏邀的动作顿了顿,偏着头正好看见苏三太太又变得淡漠的目光,只是微微对苏三太太笑了笑:“让太太失望了,我不是你的如意。” 她其实对来送苏三太太并没什么所谓,可苏三太太到底是贺太太的女儿,外祖母为了她能够舍弃这个女儿,她这个做外孙女儿的,当然也要让贺太太心里好受一点儿。 苏三太太被苏邀气的发怔,小腹处一阵一阵的坠着疼,嘴唇干燥的望着她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别得意.....” 像是这种没什么意义的狠话,苏邀早就已经听的耳朵生茧,根本没当回事,只是转身先出去了,将空间留在她们母女。 好在贺太太也跟苏三太太无话可说了,两母女再一次不欢而散,很快就说完了出来,贺太太落在后头,握一握苏邀的手:“不必送了,我自会交代那里的主持师傅的,你放心回去。” 苏邀只不过是为了让贺太太安心,既然贺太太自己都这么说,她当然也容易不再坚持,应了是回了自己的院子。 沈妈妈忙的团团转,见了她回来急忙迎上来,又有些惊喜:“才刚还说,最近就没能好好在咱们自己院子待一会儿的时候,眼看着这些天您都瘦了一圈儿了,今天可算是早回来了,我给您炖着汤呢,快先换了衣裳,喝口汤暖和暖和。” 燕草服侍着她换了衣裳,沈妈妈的汤也端上来了:“炖了足足一下午才得了的,恰好您回来了,快尝尝!” 外面冷的厉害,苏邀一路走回来的确已经又累又饿,端了汤喝一口,顿时觉得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忍不住叹了一声:“妈妈炖的汤最好喝!” 沈妈妈一脸的笑意:“您喜欢喝,就多喝一碗,最近事儿这样多,若是不补补元气,可不得把人都给熬坏了。” 又听苏邀问有没有送到康平苑跟苏嵘那儿去,急忙道:“放心吧,都送到了。” 苏邀这才放心,喝完了汤在床上躺下来,才觉得自己已经腰酸背痛得止不住。 沈妈妈熟门熟路的取了活络油过来给她按捏腰背,寻着机会开了口:“姑娘,沈老爷沈太太送了信来......” 公堂上闹的那一出把沈老爷夫妻吓得不轻,沈老爷回去就病了,苏邀得到消息,已经请了大夫过去看,闻言也顾不得身上痛了,一骨碌坐起来:“怎么样了?干爹没事吧?” “没事儿,没事儿!”沈妈妈急忙安抚她:“就是在公堂上被吓了一回,回去就发起了热,请了大夫看过,开了药已经好多了。他们送了信过来,说是有事想要当面见您,问您是不是方便过去一趟。” 若不是真的有十分重要的事,沈家夫妻根本不会张这个口。 哪怕苏嵘比苏桉强百倍,也从来没有露出瞧不起他们的意思,但是他们仍旧还是谨小慎微,生怕越雷池一步就给苏邀添了麻烦。 一百五十二·辞别 苏邀有些心酸,顿一顿就叮嘱沈妈妈:“您派阮小九过去说一声,就说我明天就过去,让他们不要着急,有什么事等我过去再说。” 沈妈妈收起药,唉了一声,替她放下了帐子。 暂时风停雨歇,苏邀难得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早上去给苏老太太请安的时候,顺势提出要去沈家的事儿。 苏老太太答应的很痛快,想到沈家夫妻这回莫名被牵扯上了公堂,也遭了很大的罪,还特意叮嘱苏杏仪准备了些礼品让苏邀一道带过去,又道:“替我跟他们说一声,就说老婆子我治家不严,让他们受委屈了。” 沈家夫妻哪里敢记恨苏家,听见苏邀这么说,还是沈老爷苦笑着摇头:“怪不得老太太,这些事儿谁能想得到的?” 病了一场,加上惊吓过度,沈老爷的脸色很不好看,咳嗽了一阵,又笑着对苏邀说:“对了幺幺,听说你被封了县主了.....” 沈老爷叹了一声气,是真心实意的替苏邀高兴:“好!好啊!原本就是我们耽搁了你,以至于你回了苏家,也处处受气,这次还被闹上公堂去......” 他做了一辈子生意,对于上公堂一事也同样忌讳了一辈子,想一想苏邀作为真正的千金小姐还要去受那份委屈,心中就很难过得去。 沈夫人也在边上垂泪:“你干爹他这些天都吃不下睡不着,总觉得是对不住你。幺幺,我们思来想去,这回让你过来,是想跟你道别的。” 苏邀都还来不及难过,先忍不住震惊:“你们要走?!” 沈老爷面色晦暗:“叫你过来,就是为了跟你说一声,我们留在京城也没什么用处,反而只能让你为难,我思来想去,倒是不如仍旧回老家去----原本也是为了见见孩子才来的,如今回去,也就当做了一场梦,仍旧过从前的日子罢了。” 他神情落寞,越是在京城呆的久,跟这些世家大户相处的多,他就越是察觉出来官商之间的鸿沟犹如天堑。 从前还总想着能给苏邀当个帮手,可如今看来,他们哪里帮的了苏邀,全然只是苏邀的累赘罢了。 苏邀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手里端着的杯子也不由自主的捏紧了,茫然看了沈老爷一眼,轻声喊了一声父亲。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喊过了,这么一喊,沈老爷诧异之余忍不住心头发酸,都四十左右的人了,还是仍旧哽咽了一声。 沈夫人也泪眼朦胧的扑过去将苏邀揽在怀里,哭着道:“好孩子,好孩子,以后也不是不能见了,你好好儿的,我们就放心了......” 苏邀不知道如何反应,头皮一阵阵的发紧,连带着头也痛起来,摇了摇头才反应过来,攥住沈夫人的手,紧盯着沈老爷问:“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不然好端端的,为什么忽然就要举家都搬走?言儿还在读书呢,你们这么一走,言儿的学业怎么办?他的同窗等人都在河东书院,难不成就不读了?” 沈嘉言好不容易才能进河东书院,这么回去,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沈老爷却下定了决心:“原本他隔年就该回乡先去考童生的,趁着这个机会,先回去也好,至于先生,回去了再找也是一样。这件事我们已经打定了主意,京中的铺子最近也已经在转手了,等到都处置好了,便回去了。让你过来,是不放心你,也怕你多想,所以提前知会你,幺幺,往后你要自己多珍重,若是以后得了空,我们也会来看你。”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一长串话,就又有些精力不济,呼出一口气来:“罢了,幺幺,你回去吧。” 苏邀还想再说什么,他却已经转过头去了,沈夫人送苏邀出来,一直送到二门处苏邀上马车,才立住了脚:“家里忙忙乱乱的,原本说是让你一道吃顿团圆饭,可你干爹这个样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以后吧,以后又再说。你自己在京城,不要顾念我们,我们的根基原本就在老家,回去了也是照常做生意,在老家,说不得还比在京城更自在些。” 沈夫人催的急,苏邀原本满腹的疑惑,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注视着马车走了,沈太太却还在二门处站了许久,一直等到连马车的声音也听不见了,才转身回了院子里。 沈老爷见她回来,咳嗽一声问她:“走了?” “走了。”沈夫人怏怏的坐下:“老爷,咱们真的这就走了?幺幺一个人留在京城,我实在是.....” “实在是怎么?”沈老爷苦笑了一声,语气却坚决的很:“我们能怎么?就算是不放心,我们也帮不了她什么,反而只能是她的拖累。别的不说,这次的事儿就是铁证,你看一看,苏三太太是如何拿着她在我们家养大的事儿羞辱她的,亲生母亲尚且如此,她那个圈子的都是些什么人?只会比苏三塔台更加眼高于顶,我们留在京中,岂不是更让人家时时刻刻都戳幺幺的脊梁骨?再说,这次我们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别提帮幺幺了,再呆下去,反而还要拖累了她,那时候更加让她为难。” 沈夫人垂头不语。 沈老爷叹了口气,又问她:“言儿叫回来了没有?” “已经让管家去接了。”沈夫人正说着,外头就有管事来回话,沈老爷对着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回避。 管事很快便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大摞的账本,磕了头起来就都交给沈老爷:“老爷,点心铺子和药铺都已经盘出去了,加上两家铺子的货物,一共盘了六千两银子。” 沈老爷忍不住蹙眉:“药铺年前刚进了一大批货,成本便不止六千两,怎么如今两家铺子一起盘才盘了这么多?” 管事面露难色:“都知道咱们家遇了难处,这么急着盘出去,没有人肯开价,就这个价,还算是高的了......” 沈老爷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平复了好一阵心情,才猛地咳嗽出来。 一百五十三·泻药 管事战战兢兢立在一边,看着沈老爷吐出一口淤血,当场睁圆了眼睛手足无措的喊了一声老爷,慌了手脚立在边上不知道如何是好。 沈夫人唰的一下从屏风后头转出来,急忙奔到沈老爷跟前,一眼看见沈老爷衣襟上那口血,当即三魂去了七魄,握住了沈老爷的手,连肩膀都在发颤。 还是沈老爷自己强打了精神支撑起来,拍了拍妻子的肩膀,颤巍巍的取了边上的帕子擦了嘴巴,忍着满嘴的铁锈味儿,吩咐管事:“阿忠,你是跟了我最久的,咱们这趟回乡,你也一样要跟着,我也就不瞒你,盘出去的这些铺子,能盘回来多少钱,往后都是咱们的立身钱,你去吧,我信得过你。六千....便是六千吧。” 阿忠满脸都是颓色,听见沈老爷这么说,更是难过,哽咽着答应了一声,垂头丧气的从沈家出来。 才出了门拐过了巷子,都还没来得及叹口气,他的肩膀就猛地被人扳住了往旁边一带,险些把他给带的摔倒,他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但是惊呼声还没出口,嘴巴先已经被人捂住了。 完了! 阿忠在心里哀叫了一声,面色惨白的想,今天怕是要完了。 他被人拖了也不知道多久,进了一间屋子,才被松开了嘴巴,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投也不敢抬的开始喊起饶命来。 “忠叔,你不认得我了?” 阿忠吃了一惊,手指骨节都因为太过用力而痛的伸不直了的,听见这声音却猛然抬起头来,一眼看见了上头坐着的苏邀,顿时都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又惊又喜的喊了一声:“大小姐!” 苏邀自小就分外听话懂事,从前她还在沈家的时候,小小年纪,就敢跟着沈老爷去收账,常常在外头一呆就是几天才回家来。 家里大小的管事都知道自家大小姐是个心中有成算的,还当大小姐是要接老爷的班了,谁知道忽然传出大小姐不是亲生的,是京城伯府的千金小姐的消息来。 算一算,他们都已经隔了许多年没见过苏邀了,但是听见苏邀这声音,哪里还有认不出来的? 阿忠惊喜交加,这才下意识察觉到苏邀的不同来-----从前的苏邀如同是路边随意生长的花儿,看上去生机勃勃,可如今的苏邀,却像是养在篱笆里头的蔷薇,耀目非常。 他百感交集,不敢再看,趴伏在地再喊了一声大小姐。 苏邀冲他点点头,冲阮小九看了一眼,阮小九已经急忙去把他给搀扶起来了,立即又有人手脚麻利的端上了茶水来。 这一切快的如同是在梦中,阿忠眼睛往周围溜了一圈儿,这才发觉顺着窗外看出去,能看见楼下摆着的几个摊子,和对门明晃晃的崇明老参店几个大字。 这里应当是锦绣楼了,他在心里想着,听见苏邀咳嗽了一声,又急忙聚精会神的朝苏邀看过去。 苏邀的声音还是轻轻的,笑着问他:“忠叔,你是跟在老爷跟前的老人儿了,我有几件事要问你,劳烦你跟我说实话。” 从前苏邀都才八九岁的时候,在沈家就很能作主了,那时候许多货款就是直接能交给苏邀的,亲近的掌柜管事都知道这一点,何况如今苏邀更是脱胎换骨一般,比从前在晋地的时候还要更加威严不知道多少倍。 阿忠都顾不得思索,先已经谨慎的答应了一声。 苏邀就将茶水放在一边,轻声问:“老爷最近的生意可是遇见了什么难处?” 阿忠有些迟疑。 阮小九在边上忍不住就笑了一声:“管事也是沈家的老人儿了,那就必然清楚我们姑娘的心思,她问这些,只有为沈老爷好的,怎么您反倒是犯糊涂了?” 阿忠下意识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这才敛去了迟疑,神色萎靡的点点头:“不瞒姑娘,老爷已经让我将京中最赚钱的两家铺子给转出去了,就等着到时候盘活了银子回晋地去。” 他语气怏怏的,整个人都提不起什么精神。 整个家业从晋地搬来京城的时候,就已经因为苏家的打压而受损了许多,虽然后来缓过来了,但是积攒起来容易,败掉却只是几天的事儿。 如今这样回去,以后在晋地也难立足了。 东家的生意难做,他们这些管事的哪里又能好过的了? 苏邀挑了挑眉,手指在膝盖上点了点才出声:“忠叔,忽然说要盘店,岂不是要被压价?” “可不是。”阿忠叹了一声:“两家十分出息的铺子,总共也只盘了六千两。” 六千两! 苏邀是做过生意帮沈家管过账目的,上一世后半段时间更是理过了程家的中馈,她手里捏着的庄子铺子不下十数家,自然明白这六千两银子意味着什么。 明抢也就是这样了。 她嗤笑了一声。 阮小九也低声道:“姑娘,怕是遭了什么难处了,否则的话,再急着出让,也断然不可能会做这样的生意的,您看是不是我去查查?” 苏邀嗯了一声,忽然对着阿忠道:“忠叔,你是老爷跟前得用的,自然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老爷急匆匆的说要回晋地去,如今又大肆贱卖产业,肯定是逢了大事,你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儿了,也就没什么好再瞒着的,阿忠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无精打采的道:“也就是前几天出的一桩事儿,家里在帽儿胡同的那个药店出了事儿,一个孕妇腹泻不止,大夫开的是止泻的药,里头有一味黄连,结果店里的伙计却给装成了大黄......” 沈妈妈不由得色变,在边上给苏邀解释:“大黄通便.....” 阿忠更加丧气了:“更倒霉的是,那家人也不知道这药出了差错,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胎儿没保住,孕妇也去了半条命.....人家打上门来......闹的人尽皆知的,做药铺生意的,最怕的不就是这事儿,出了这样的事,生意哪里还做得成?” 一百五十四·挡路 “就算如此,也不至于就要到贱卖产业这一步。”苏邀面不改色,她早料到是出了事,可如今听阿忠说起来,心中的那个石头却还是悬而未决,让孕妇滑胎失了孩子,这事儿是很麻烦,也是药铺的不对,但是,不至于让富庶的沈家到这个地步。 那就是还有别的事。 她挑了挑眉紧跟着问:“药铺出了这桩事,别的铺子呢?” 阿忠有些茫然:“别的,倒是没发现什么了,就这事儿也闹的家里够戗,那家人那阵子每天都来闹,说是家里本来就是五代单传.....一开始上了县衙,县丞问是否能够调解,那家人就死活不肯,事儿还没了,他们家每天都在店门口拦着堵着,说是家里的药铺害死了人,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苏邀心中有数了:“那老爷让你去盘店,如今是有人肯接手了?” 阿忠应是:“不过都知道我们如今遭了难处,所以价格压得格外的低,没什么人肯接手,开到六千两的,已经算是肯给高价的了。” 苏邀对着边上的胡英抬了抬眉毛:“你跟着忠叔,去看看接手的是什么人。” 胡英答应了一声,跟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阿忠一道出去了,沈妈妈才焦急的看着苏邀:“姑娘,老爷必定是心灰意冷了,所以才会连店也不要了.....” 苏邀的面色淡淡的,嘴角牵了牵。 不,只怕不是心灰意冷,而是别无他法。 她摇了摇头,将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带着沈妈妈她们先回了府。 苏老太太听说她回来,早让余夏过来请了,等到她进了屋,便问她:“你干爹干娘那边叫你过去,没什么要紧事吧?” 苏邀并没有打算把这事儿告诉苏老太太,就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这次上了公堂,她们心里也有些惊慌,所以叫我过去说说话儿。” “唉。”苏老太太叹了声气:“也是为难了他们,寻常人家,最怕的就是见官了,这次的事儿说来说去还是咱们把人家给连累了,寻个空儿,请他们到家里来坐坐,我亲自跟他们赔不是。” 苏邀笑着答应了,从苏老太太的房里出来,才出了游廊,就见燕草已经在等着了,她加快了步子走了两步,燕草小跑着过来:“姑娘,阮小九回来了。” 苏邀便转身又去了议事厅。 阮小九早已经等着,一见了苏邀,先把打听来的事情说的清清楚楚:“已经问清楚了,那一家倒的确是五代单传没错,但是,他们儿子早在去年就已经死了。” 苏邀脸上浮起淡淡的讥笑。 人都已经死了一年,家里的儿媳妇怀了身孕。 这是谁的孩子? 前因后果一想,里头的猫腻不言而喻。 “人如今如何?”苏邀的牙有些疼,脑海里浮现出沈老爷难看的脸色和沈太太的眼泪,语气不自觉的更冷了几分:“孕妇已经要病死了,说是这些天都没起得来床.....” “不能死。”苏邀都根本不用细想,马上便吩咐阮小九:“想尽一切办法,让那个孕妇活着脱身。那个孕妇怀的不是他们家的孩子,那些人只是利用她的性命来打击陷害沈家,利用完了,当然是恨不得那个孕妇立即死了事情闹的更大。” 这世上没有人会想死的。 那个孕妇或许一开始是真心闹事,但是在性命跟前,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 阮小九立即答应了下来。 等到第二天的时候,胡英那边也送来了消息----沈老爷的铺子就要去办交割了。 她照旧让人去苏杏仪那里知会了一声要出门的事儿,便领着阮小九胡英跟于冬出了门,还让人专门去送了封信。 如今她要出门再简单不过,苏杏仪那边也没多问,只是让她早些回来吃饭,她的车到了地方的时候,阿忠还在跟人扯皮,气的失了一贯的冷静,整个人都恨不得要跳起来,情绪激动的道:“先不说点心铺,就光说我们家那个药铺,才刚从北方进了一批好药材,光是山货就有多少?你们压价压得两家铺子一共给六千两,已经是趁人落难踩一脚,现在竟然还不知足,还要再往下压....这生意,我们没法儿做了!” 阿忠对面坐着一个身材圆胖的胖子,此时看着阿忠啧了一声不紧不慢的笑起来:“满大街打听打听,现在除了我们,谁肯给你六千两银票接手这烂摊子?你们那药铺是抓错了药医死了人的,你以为是什么好地方不成?接了你们的铺子,我还得再搭上不少钱去给你们摆平这事儿,你以为简单?一口价,五千两!” “太高了。”苏邀推开门,隔着帷帽见阿忠跟那胖子都朝着自己看过来,就笑了笑:“唐掌柜这价钱开的还是太高了,五千两银子还是便宜了沈家,不如再低一点儿,三千两,如何?” 唐掌柜已经站了起来,满脸横肉抖了抖,朝着苏邀皱了皱眉看着阿忠问:“这谁啊?!” 阿忠也跟着站起来了,忍着气道:“我们家大小姐。” 大小姐? 唐掌柜的后知后觉:“你们家什么时候有.....”而后才微微有些色变。 苏邀已经坐上了阮小九拉过来的椅子,信手取下了头上的帷帽,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来:“唐掌柜,三千两一口价,两家铺子都给你,好不好?” 唐掌柜的神情顿时有些古怪,不安的看着苏邀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这.....苏姑娘,我们也有难处,生意生意么,原本就是谈出来的,这,你若是觉得价钱太低了,这事儿要么就算了。” “算不了。”苏邀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下来:“唐掌柜也说了,这是生意,我都让利给你了,你怎么补接着?三千两,这两家铺子都是你的了,如今你就能去钱庄取银票,只一点,劳烦唐掌柜也卖我一个面子,你这三千两,是要交给谁去啊?” 唐掌柜的脸色瞬间落了下来。 苏邀已经对阮小九拍了拍手。 阮小九立即便挡在了门前,皮笑肉不笑的对唐掌柜道:“唐掌柜,您的人都在楼下吃酒呢,今儿您若是不做这桩生意的话,怕是出不了这道门啊。” 一百五十五·扎手 不过一个小姑娘罢了,唐掌柜脸上一副害怕的模样,心里却十分不以为然,缩了缩脖子半真半假的叫了起来:“苏姑娘,我也知道您是伯府的千金,如今还封了县主了,是难得的人物。可我们虽然是小商户,却也是正正经经做生意的,就算是收购沈家的铺子,我们也是老老实实,打算银货两讫,又不是头蒙拐骗.....您拦着我也没用啊!” 他们的手脚做的干净,反正这么多弯弯绕绕下来,已经逼得沈老爷无路可走,只能认栽,三千两银子这个数目,还不够点心铺子的钱,可那又怎么样? 做生意做生意,本来就是要讨价还价的。 觉得价钱不合适,可以不卖么。 大不了,他不收了,苏邀哪怕是公主,又能拿他怎么样?还真的能打杀了他不成? 苏邀倚在椅背上,看着唐掌柜笑了一声,转头从阮小九手里接过一本账本,眉目也不抬一抬的道:“唐掌柜可以走了。” ..... 唐掌柜原本即将准备好的那些话都一下子堵在了喉咙里,顿觉有些哭笑不得,合着摆了这么久的谱都是唬人的?这小姑娘这是在这里闹着玩儿吗? 他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腿脚却已经灵活的站了起来往外走了。 “唐掌柜,去年从南京织造署购的六千匹烟霞纱,是送往哪儿去了啊?”苏邀喝了一口茶,语气淡淡的轻笑,似乎是真的好奇:“这么多呢,唐掌柜的铺子吃得下吗?” 原本都已经走到了门口,即将伸手去拉门的唐掌柜僵住了,不可置信的呆在了原地,一时之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六千匹烟霞纱,唐掌柜费了很多心思吧?”苏邀恍若不觉,根本不曾管唐掌柜是走还是不走:“唐掌柜的面子真大,听说去年雨水泛滥,不出丝,南京织造署还倒欠了户部一万多匹的纱呢,倒欠朝廷的,倒是能给唐掌柜.....” 唐掌柜面色惨白的转过头来,活脱脱的像是见了鬼一样,不可置信的看着苏邀,脸上再也没有那副奸猾的模样。 “你你你.....”唐掌柜的脑子乱成一片,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样反应。 苏邀怎么会知道这些?! 她从哪里知道的? 不会的,不应该啊..... 他心里一时闪过了千万个念头,却怎么也想不清楚,脑袋里一时炸开了无数的烟花,整个人都眼花缭乱。 “啧,唐掌柜这样的大人物,能吃的进南京织造署的孝敬,竟然看得上我干爹那样的小生意,当真是给了我们脸面了。”苏邀真心实意的感叹了一声:“您亲自设套,何等给我干爹脸面,五千两银子当然还是贵了,您出三千两银子,就已经是对得住我干爹了,是不是?” 唐掌柜一激动,牙齿不小心磨破了自己的下嘴唇,一时间整个口腔都充满了铁锈味儿。 他木然的走到之前的位子坐下,也顾不得装蒜了,死死地盯着前面的苏邀,脸皮抽搐了几下,才僵硬的问:“苏姑娘想说什么?” “不说什么。”苏邀语气平淡:“唐掌柜的爱女可是金大人的二太太,万千宠爱在一身,听说连一件外罩袍,都值得金大人花费万金拍得,对付我干爹,还不是跟碾死一只蚂蚁这样简单。” 她多说一句,唐掌柜的面色就更白一分,等到苏邀把这段话说完,唐掌柜之前所有的笃定都不翼而飞,险些就要给苏邀跪下。 他面色铁青的看着苏邀,姿态一点一点的卑微下来:“是我的不是,苏姑娘大人有大量.....” 到底是生意人,唐掌柜的脑子转的飞快,很快就反应过来开始亡羊补牢:“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府上,这样,沈老爷的铺子两间,就按照行价再添上一万两,算作是我唐某人的一点歉意.....” 阮小九在边上嘲讽的牵了牵嘴角,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苏邀轻飘飘的将手里的那本账册勾了勾又阖上,笑容可掬的朝着唐掌柜开了口:“晚了。” 唐掌柜被她这笑容看的浑身不是滋味,胸口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有些呼吸不上来,有些勉强的扯开笑意:“苏姑娘这话说的,也不是什么大事,您何必.....” “唐掌柜觉得我能查到您跟出事了的前织造署的金三孝关系,不是什么大事吗?”苏邀看着唐掌柜越发惨白的脸色,不再想玩猫捉老鼠的游戏:“那唐掌柜就当是个玩笑吧,我刚才也是开玩笑的,您的随从都好好的在外头等着,没人拦得住您,您现在可以走了。” 说来说去又绕回去了,唐掌柜心里骂了一声,越发的焦灼难安:“苏姑娘如此故弄玄虚有什么意思?您到底想怎么样,不如给个痛快话!” “这话应当反过来我跟唐掌柜说。”苏邀冷然站起来,半边脸隐藏在阴影里,一时看不清表情:“唐掌柜,您这样的大人物出手算计我干爹,想必是我干爹惹上了不该惹的人。这样吧,唐掌柜高抬贵手,露个口风,叫我们知道知道到底是哪边刮来的风,我就当之前的事儿全都不知道,如何?” 唐掌柜一言不发。 苏邀也并不生气:“您看,唐掌柜分明没什么诚意。也是,金三孝是倒台了,秦郴也没了,不过唐掌柜的生意还能做的这么风生水起的,自然是后面还有不少人了,当然未必把我真正方式在眼里,这个把柄捏在我这里,的确是个威胁,但是若是您口风紧,说不得人家会出手,那么这个把柄,也不算是把柄了,是也不是?” 唐掌柜立着没动,不得不承认苏邀这个丫头真是比他想象当中的要棘手的多,她简直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倒刺,碰一碰都要被挂住勾下一层血肉来。 也不知道一个千金小姐,怎么能学的这般狡猾,比她那个做生意的干爹还要精明狡诈的多了,他真疑心之前沈老爷能挣下这份偌大的家业,都是苏邀的功劳。 一百五十六·攻破 他心里在想什么,完全被苏邀摸了个透,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进退,咬牙沉思一会儿,终究还是商人的本性占了上风,他深吸了一口气冷系:“我不知道苏姑娘在说什么,苏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哪怕苏邀知道他之前勾连金三孝里应外合,偷了原本该进贡的六千匹烟霞纱,那又如何?金三孝已经倒了,账也算在了之前的庄王和秦家头上。 他一介商人,就算是重罪,只要按捺的住,那些人还能不保他? “唐掌柜或许在想,你只要咬牙坚持住,你背后的人,总归要保住你,是不是?”苏邀再次开口,语气冷淡了几分:“不过,唐掌柜想想,若是您背后的人知道,当年说好的十七万两白银,您分其中三成的,可其实,您得到的总账是二十四万两呢?二十四万两.....减去十七万两,您独吞七万两呢,七万两,哪怕是对任何一家公侯伯府,也是不小的数目了吧?” 唐掌柜抖个不住,像是打摆子似地要去端茶杯喝茶,手伸到了一半,茶杯却被他啪嗒一声摔在地上,飞溅出了一地的水花和碎片。 没人在意,立即就有苏邀身边的丫头轻手轻脚的上来把东西都收拾干净了。 此情此景,苏邀丝毫不为所动。 从阿忠嘴里问出了收购铺子的掌柜是谁,苏邀就猛然想到了上一世在程定安门前出入的唐友龙来。 唐友龙是程定安的得力助手,定国公府揽财的渠道,全都在唐友龙手里,程定安对他信任有加,把不少隐秘的事情交给他去做。 可再信任一个人,凭借程定安的多疑,也是要防备着的。 他用人就是这样,要用,也要防备着。 所以唐友龙的来历和把柄,苏邀一清二楚。 可上一世,苏邀只知道程定安是庄王的狗腿,更深层次的事儿,却不是她能接触的到的了。 所以唐友龙这人她知道,也知道唐友龙的一些阴私,但是再往上,她却并不知情了。 如果不是这次打击沈家的事儿勾出唐友龙来,她几乎以为随着今生程定安的倒霉,唐友龙这号人物应当也不会出现。 可如今看来却不是这样。 唐友龙或许不只是她上一世知道的那样依附于程定安。 极有可能,是程定安跟唐友龙两人互相掣肘,上头却还有人。 围绕着苏家贺家还有萧恒的网从各个方向无声无息的覆下来,她觉得自己能撕出一个口子的时候,却总能被及时的补上,让他们一直在这网中挣扎,却看不到抓住这只网的那只手。 她原本以为契机会晚一点再来-----会出现在顺天府衙门的那几个威胁沈家管事的人身上,或是在之前贺太太无意中说出的齐云熙的过往上头。 可如今看来,这边的口子,或许能打开的更快一些。 唐友龙完全懵了,之前苏邀说的那些秘密,他还能稳得住,毕竟那些事儿他都只是给人做嫁衣,名义上用他的手罢了,左手倒右手的事儿。 可如今苏邀却扎扎实实的捏住了他的命脉。 若是让上头知道他独吞的这笔银子! 他简直不敢想。 全身上下的骨头不软也得软了,唐友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了两步趴伏在苏邀面前求苏邀抬手:“苏姑娘,您大人有大量.....” “还不只是这些吧?唐掌柜别急啊。”苏邀微笑:“从泉州市舶司出去的几十艘船里头,唐掌柜的生意进项也不少吧?这些通通都入了公帐了吗?是不是经得起查?” 她笑了笑:“唐掌柜,您做这么大的生意,怎么不让人知道?那些徽商晋商这些大老爷们,哪个不是僭越了规矩,出入的都是官邸高门,身上捐了官身?您却如此低调,外人数起京城总有名的大财主,竟然没您的份,我都替您叫屈。赚了这么多银子,这么的有能耐,怎么好不叫人知道呢?要知道,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我替您宣扬宣扬可好?” 唐友龙服了,被苏邀这几句话彻底把最后的那根骨头也打碎了,这一宣扬,这件事哪怕他咬死了不说,办的妥妥当当,把沈家都挫骨扬灰了,也只是死路一条,背后的人一定会把他给挫骨扬灰的! 他趴在地上,连一点儿谈判的底气都没有:“苏姑娘!我说!我全都说!我全都说!” 苏邀便满意的笑了起来,对着边上的阮小九挑了挑眉:“小九,怎么能让唐掌柜跪着,不是说好了要谈生意的么?快,把人扶起来,谈生意可不是这么个谈法!” 阮小九清脆的应了一声是,手脚麻利的把早已经四肢瘫软的唐友龙给拎了起来。 苏邀看他坐好了,才淡淡的道:“唐掌柜请罢,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毕竟就算是这一关你有法子过,可扬州运河冰面底下的三十余冤魂如今也还在你头上看着呢。” 当年秦郴急着运走那批要命的东西,私底下让唐友龙催促漕运工人加紧凿开江面,以至于三十多个工人无辜丢了性命。 这事儿当年分明已经被秦郴压下去了,可如今却又从苏邀嘴里说出来,唐友龙长到这么大,也没经历过今天这么多的刺激,一下子已经有些麻木了,木然的点了点头,抹了一把脸低垂着头说:“回姑娘的话,我这次也是帮雷大人做事的.....” 雷大人。 苏邀的脑子迅速转动,而后搜索到了一个名字:“雷云?” 户部正三品侍郎,雷云。 好大的官儿啊。 见她连这个都知道,唐友龙也没什么奇怪的,垂头丧气的点点头:“正是,雷大人的意思,让我不管用什么手段,要将沈老爷的家产榨干.....” 不然的话,其实以沈老爷的分量,还不值得他亲自出手设局的。 苏邀想了片刻,对着唐友龙扬了扬下巴:“继续说,雷云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唐友龙实话实说:“只是要把沈老爷榨的一文不剩,让沈老爷滚出京城,我这才......” 一百五十七·钓鱼 他说到这里,急忙偷看苏邀的脸色,见苏邀脸上根本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不由得又有些气恼,一个小丫头怎么回事,怎么这么难缠这么沉得住气? 跟这个小丫头交手,简直跟在雷云身边也差不多了,该死的那种被压着打的滋味都如出一辙。 他咳嗽了一声,不敢再卖关子,丧气的垂了头:“我就....药铺跟点心铺子的事儿,都不是什么大事,真正让沈老爷不得不盘了产业的原因,是我让人去沈老爷的典当行里典当了一副字画----是放翁的亲笔诗集,典当了六万两银子,约定了一月为期,到期赎回,若有差错,十倍奉还。” 苏邀眉毛也没动一动。 怪不得沈老爷急着要把家产出手了。 家里接二连三的遇到这些事,谁不知道是被人盯上了? 一月为期,十倍奉还。 放翁诗集不翼而飞,那么里外里加起来,光是当铺就得赔出去之前的六万两,再加上十倍.....六十万两白银! 苏邀闭了闭眼睛。 沈老爷再有银子,也得被掏空,怪不得两家铺子被压成了这样的贱价了,沈老爷还是毫不迟疑的要把铺子全都给盘出去,只怕沈家这么多年的祖产加上这些年沈老爷所有的产业,也就只够那六十万两的赔偿。 唐友龙小心翼翼去看苏邀的脸色,他如今的身家性命都拿捏在了苏邀手里,也实在是放肆不起来,苦哈哈的笑着道:“您也知道,雷大人位高权重.....我们也就是手底下办事的小虾米,他老人家让我们往哪儿冲,我们就得往哪儿冲,这也不是我们真的跟沈家有什么深仇大恨......” 这些都是废话,苏邀冷冷睁开眼睛:“不必再说了,我都知道。唐掌柜也不必这样紧张。这样吧,雷大人不如帮我一个忙?” 唐友龙当即就打了个冷颤,忙不迭的摇头摆手的拒绝:“姑娘,您这岂不是要唐某人去死?” 他现在也是进退两难了,若是不帮苏邀,如同苏邀说的,他走出这道门也得被挫骨扬灰,可他若是帮了苏邀......那左右也一样是个死字。 这两边他都能不能选啊! 苏邀脸上却一丝笑意也没有,根本没有给唐友龙讨价还价的余地:“路就避在唐掌柜前面,唐掌柜,你私吞那么多银子,聚财敛财这些都还或许有的救,几十条人命却不会再复生了。你不如再好好想想,跟我合作,或许,我保得住你呢?” 若不是场合不对,唐掌柜都忍不住想要笑出声了。保得住?真是小姑娘的天真念头.....他在心里这样想,却又忽然僵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苏邀-----他想到了关于苏邀的那个传言。 苏邀是皇长孙的人。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苏邀的意思,也是皇长孙的意思? 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心跳加快,手心冒汗,就听见苏邀似笑非笑的出声催促:“唐掌柜,庄王府倒台之前,谁能想得到呢?您说是不是?” 夕阳罩在小楼上,来往食客络绎不绝,唐掌柜从二楼下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正常,看了一眼迎上来的伙计,点了点头:“走吧!” 他加快了步子,活似身后有鬼在追着似地上了一辆豪华的马车,很快就离开了。 阮小九看着马车消失才放下窗子,转过头看着苏邀:“姑娘,他会不会转过头出卖我们?” “我猜,他不会。”苏邀无所谓的将手里的冷茶倒在了边上的盆栽里,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商人逐利,这是他们的本性,你让陈东跟他跟紧一些,若是他敢有别的动作.....” 唐友龙倒是想有别的动作,可他实在没那个胆子,苏邀手里捏着他的那些个把柄,连上头都不知道,他都不知道苏邀从哪儿知道的,思来想去,觉得无非也就是一个地方-----锦衣卫。 沾染上了锦衣卫,他哪里还敢动歪念头,当天就先按照苏邀所说的,去了雷大人府上。 按理来说,像是他这等商人,是绝对登不了雷家的门的,大周官场几大忌讳,其中就有一样是忌讳官商勾结,一旦被发现,那不管是谁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可他是给雷家办事的,早就已经乘着雷家的东风捐了官儿,也配的上踏进雷家门槛了。 来了多少遭了,可每每踏进官邸,他还是难免束手束脚,在茶水房等了一会儿,听见小厮来请,才急忙跟着七绕八绕的到了一处敞轩。 敞轩三面环水,只有一道白桥通往其中,如今已经把所有的槅扇都给下了,一眼就能看清里头的布置。唐友龙已经走的熟门熟路,手脚轻快的进了敞轩,眉开眼笑的喊了一声大人,笑眯眯的捧上了一只匣子:“成了!” 雷云睥睨一眼,手下自然有人飞快的来接了匣子递过去,他便擦了手接过来,一眼看见里头一沓厚厚的银票,不由得眼皮跳了跳,脸上也有了几分真切的笑意:“看来沈家当年在晋地可是发了不小的财,瞧瞧,六十万两银子呢,放在哪个县哪个府也得宰杀几个大户了,他竟然也拿出来了!” 唐友龙跟在后头亦步亦趋,看着雷云随意的盖上了盖子去侍弄一盆兰花,就附和道:“是,这样轻巧就把六十万两拿出来了,可见是还没榨干,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听说他当年还是在晋地走私过的,那地方沾染上这个生意,哪儿能少的了银子花销?这回他为了凑银子,拿了不少古玩字画出来卖,我听他家的朝奉透露,他还有一个压箱底的宝贝......” 雷云挑了挑眉。 这世上没人不爱银子,再说,痛打落水狗向来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什么宝贝?” “金缕玉衣。”见雷云猛地回过头来,唐友龙下意识的要垂眼,又急忙忍住了,面色如常的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是当初沈家那位万户侯传下来的,家传之宝....是当年废帝的陪葬.....” 谁都知道前朝废帝荒淫无度,人还未死,就急着搜罗各种各样的好东西。 一百五十八·原因 雷云都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就对唐友龙随意吩咐:“想个法子,这东西,他们留着有什么好处?倒不如我来替他们保管。” 当官当到这个地步,尤其是在号称大周钱袋子的户部当侍郎,雷云不差什么银子了,但是古董字画这些东西,却是他的心头好。 金缕玉衣....光是听一听,就能令多少人趋之若鹜的东西,沈家怎么配得上? 唐掌柜顿时面上有了难色:“大人,怕是有难处.....人已经被逼的山穷水尽了,若是再动手,是不是.....” 雷云笑着看了他一眼:“怎么?怕了?” 唐友龙苦笑:“倒也不是怕,就是苏家到底是沈家的仰仗......若是咱们逼的太急了,我是怕惹得苏家疑心.....” “怕什么。”雷云嗤笑一声:“过不了几天,苏家也是秋后的蚂蚱罢了。” 唐友龙顿时面皮一抖,想到了苏邀说的话,不知道怎么的,语速越快越快:“大人,您也知道我老唐怕事儿,这样,您给我个明白话,苏家若是真的能完蛋,我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沈家有那么一位老祖宗,只怕是这金缕玉衣也不算什么,好东西还多着呢,我通通给您整来!” “去你娘的!”雷云踹了他一脚,脸上却并没什么怒气:“你这厮是油锅里的钱也要捞上来花花,能全都给我整来?”骂完了,却还是漏了个口风:“放心大胆的去做,就算苏家插手,背后倚仗的无非就是皇长孙,可皇长孙如今只怕有的烦了,哪里还有空理会他们。” 唐友龙心里突的跳了一下,面上却忙不迭的露出笑意来:“那感情好,那感情好,您放心,老唐我怎么也得把那玩意儿给您弄过来。” 雷云摆了摆手,懒得再说,唐友龙就小心翼翼退出来,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好半响才苦笑了一声,钻进马车吩咐:“回家。” 在家里呆了一夜,他仍旧跟寻常一般盘查了一遍铺子,而后才去自家铺子隔壁的海味楼要了一间包间吃早饭,才进门不久,虾肉包子上了桌,门也跟着被打开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露出来,笑着招呼了他一句:“哟,唐掌柜,吃上了?” 唐友龙连忙站起来:“阮小哥儿,快请坐。” “坐就不必了,我们姑娘让我们问问,唐掌柜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阮小九笑眯眯的看着他,显然对他的动向一清二楚:“昨儿您走了一趟雷家,收获不小吧?” 一举一动都被人盯得严严实实的,唐掌柜心中胆寒之余也清楚的很,这是苏邀给的下马威和警告,他苦笑了一下,道:“已经按照苏姑娘的吩咐,把金缕玉衣的事儿跟他说了,他让我用尽一切办法,务必要把东西弄到手。” 又把雷云的那番话说了一遍。 阮小九回去就跟苏邀仔细禀报,苏邀挑了挑眉看向同样若有所思的苏嵘,轻声道:“大哥,是不是有些熟悉?” 这些人的行事作风和办事的套路都差不多,一般来说,这边在对你做小动作的时候,那边一定是酝酿着大事的。 这些次数下来,他们都已经心中有数了。 如果说沈家的事情只是一件小事,那么就是说,他们背后还另外酝酿着更大的计划,这才会认定苏家甚至是皇长孙都无暇抽身顾及沈家,能让雷云这么笃定的..... 苏嵘没过一会儿就道:“最近数来数去,除了因为雪灾冻死四千余人还强压下去的安徽巡抚一事,如果说还有什么大事,而且是跟我们也能扯上关系的,那就是胡建邦的事儿了。” 胡建邦听说是在驿馆里头闹了事,把去查案问话的大理寺的人都给打了,事情闹的极大,贺太太听见这个名字还要皱一皱眉,没有半点提起族人的喜悦感,只是冷然道:“从前就是个脑子不清楚的,是一个糊涂人罢了,他的事不要管。” 苏家兄妹这才知道这位在京城如今出了名的胡建邦竟然还是先胡皇后的族人。 贺太太说没有关系,不要管他的事儿,但是凭他的身份,就不能让人不多想,苏邀跟苏嵘两人早已经着人去打听胡建邦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如今听见唐友龙透露的消息,哪里还会存什么侥幸的心思? “他们难道是想从胡建邦的事儿下手给我们设套?”苏嵘目光清亮的将大家的关系和交集都梳理了一遍:“可我们从来都没什么关系,甚至素不相识,就算是他是先胡皇后的族人,又能怎么样?” 连萧恒都不认识他。 他的麻烦得怎么才能引到萧恒跟苏家贺家头上? 苏邀却不这么想,她如今已经摸到一点儿设局之人的套路,坐了一会儿,轻声道:“我去见一见外祖母,事情只怕就是应验在这个胡建邦身上。”她说完,又转过头看着苏嵘:“大哥,我干爹那边的事儿,就要劳烦你多帮忙了,金缕玉衣,一定要到雷云手里。” 苏嵘笑了一声,让她放心:“放心吧,至于世伯,我会让人沿途跟着,绝不会让他们有什么闪失的。” 他办事,苏邀当然是信得过的,笑了笑转头果然去找了贺太太。 贺太太正在跟贺二奶奶商议送给汪悦榕的添妆,听见说是苏邀来了,欢喜的满脸都是笑意:“快快快,你来看看,这些都是今年的好料子,挑哪些送给纷纷好些?你们年轻姑娘,说得到一块儿去。” 贺二奶奶也笑着招呼她:“幺幺快来坐,吃饭了没有?” 苏邀顺着她的话答了几句,还没来得及坐下,外头就有贺家的管事媳妇儿急匆匆的进门来:“太太,出事了!大理寺来人送信,说是胡大人,胡大人说要见您!” 贺二奶奶顿时皱了眉头:“什么胡大人?” 苏邀心中却越发的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个胡建邦,果然是为了贺家苏家准备的。 贺太太的脸色马上就落了下来,不耐烦的冷斥:“不见!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去的人,有什么好见的!就说我不在!” 她心情一下子便变得十分恶劣,贺二奶奶立即意识到了,对着苏邀使了个眼色便站起来:“我出去看看厨上准备好了没有。” 管事却很快又去而复返,立在贺太太跟前为难的说:“大理寺的崔大人说,胡大人一直说他已经是胡家唯一的男丁,您也是胡家仅剩的血脉......” 贺太太简直厌恶至极的放下了手里的料子,眉眼之间充满了阴霾。 还是苏邀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贺太太触及了外孙女儿笑盈盈的眉眼,才无可奈何的忍下气来:“让他们稍等等,我下午再去。” 作为如今备受元丰帝重视的小姨子,她能退步,大理寺的人也不敢催逼的太紧,很快就走了。 贺太太气的肩背一阵紧绷,好半响才平复了心中的怒气,狠狠拍了一下身边的桌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她已经没有心思继续挑选料子了,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思索什么,最终还是幽幽的叹了一声气:“罢了,我还是去看看那个蠢货到底要说什么。” 按理来说,作为胡家仅剩的一个男人,哪怕只是义子,对于贺太太来说,也应当是意义非凡的,贺太太对他却如此厌恶,苏邀实在有些想不通:“他从前对不住皇后娘娘或是先太子吗?” 贺太太的脸色顿时有些复杂,望着苏邀不知道该怎么说,迟疑半响之后,才对苏邀苦笑:“你跟我一起去一趟,就明白了。”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哪怕贺太太不说,苏邀也是打定了主意要好好了解这个胡大人的,如今贺太太既然自己都这么说,她当然马上就答应下来,吃完了饭便跟着和的太太一道去了驿馆-----如今胡建邦就被关押在这里。 大理寺的寺正崔大人亲自迎出来,请贺太太的马车进去,苦笑道:“贺太太,辛苦您走这一趟了,我们也是被逼无法。” 胡建邦这人的脾气自来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出了名的难缠,否则当年也不会被派去养马了,这次人家郑思宇郑大人状告他横行无忌,欺男霸女,逼迫得人家家破人亡,又告他私贩军马,这个罪名可不小。 若是换做别的人沾染上这种事儿,不死也得半残了,大理寺哪里管你那么多,多得是法子治你,让你开口。 可难就难在胡建邦身份微妙,谁不知道他惹人厌,可他偏偏是胡皇后的义子,也是元丰帝的义子了。 这么多年,元丰帝之所以没动他,还不是因为顾及这一点? 都是做官的,大家心里都眼明心亮,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事儿不能做,都有一杆秤在,谁也不愿意把胡建邦给逼急了,那就只能好好的问,胡建邦一口咬定要见贺太太,那也只能先把贺太太给请来。 贺太太矜持的点点头:“真是为难崔大人了。”一面已经携着苏邀进了关押胡建邦的小院,冷冷的推开了门。 一百五十九·糊涂 房间里陈设简单,一个十分高大的男人正襟危坐,见了贺太太跟苏邀进来,立即站了起来对着她们两个端详了一阵,而后对贺太太怒目而视:“小姨,你可是风光了!” 贺太太脸色不变,冷着脸越过了他进了房间,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的转开了头:“你到底有什么事非得见了我才说,可以说了。” 胡建邦跟着她进了门,理直气壮的上下打量了苏邀一眼,无视贺太太的冷淡气势汹汹的开口:“你怎么能因为一点好处就忘记了皇后娘娘的冤屈?当初皇后娘娘对你如同亲生母亲,辛辛苦苦把你带大,你竟然一点不顾恩情......” 苏邀的右眼皮忍不住的跳了跳,有些明白问题在哪里了。 那些人把胡建邦千里迢迢弄回来,在他身上做文章,总得有一点把握,而这把握在哪里? 在胡建邦自己。 听这个人说话,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聪明到哪里去的人。 果然,贺太太有些厌烦的皱了皱自己的眉头,冷笑了一声反问胡建邦:“而后呢?你想说什么?我应当如何做?” “您竟然问我这样的话?”胡建邦气愤不已:“他当初这样对待皇后娘娘跟太子太子妃,这难道能被称为明君?!虽说所谓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就算如此,我们也不能卑躬屈膝,忘了皇后娘娘的冤枉!何况你竟然还让你的外孙女儿当了县主.....” 胡建邦痛心疾首。 苏邀却彻底明白贺太太为何对这个族人如此冷淡了。 贺太太显然已经习惯了他的口出狂言,在一边的椅子上静静坐下,才神情木然的重复问了一遍:“你找我来,只是为了说这些?” 胡建邦慨然摇头:“自然不只是这些,我听说,太子的遗孤已经找到了?” 听见他提起萧恒,贺太太猛然抬起头来,恍若变了一个人,斩钉截铁的看着他:“你要如何寻死,那是你自己的事,不与别人相干!我跟皇长孙并无什么私交,以后也不会有,他是皇后娘娘的孙子没错,可他也是圣上亲孙,你别犯浑!” 胡建邦却破口大骂:“难不成他就心安理得的当他的皇长孙,忘了他父母亲乃至祖母的冤屈!?他既然已经知道身世,怎么不为娘娘翻案!?” 贺太太忍无可忍,站起身下手快准狠的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怒道:“你给我住嘴!” 她把胡建邦打了一巴掌,才平息了心中的愤怒,手指抖了半响,重新抬起来指着胡建邦:“这些事都跟你没关系,不关你的事,你处理好自己的那些污糟的事就已经是对得住胡家和皇后娘娘了!” 胡建邦睁着两只水牛大的眼睛,气鼓鼓的看着贺太太。 贺太太心口发痛的从屋里出来,一时半会儿都顺不过来气,还是被苏邀轻声喊了一声外祖母,她这才回转过来,苦笑了一声:“边走边说吧。” 到了门口,贺太太跟崔大人打了个招呼,请他务必该如何就如何审,不必顾忌,这才领着苏邀走了。 上了马车,贺太太有些欲言又止。 事关当年的事,而且还有许多故事牵扯其中,她一开始不知道如何说,沉默了片刻,才道:“当年姐姐冰天雪地的跳进湖中救了圣上,从此之后就再也不能生育,对孩子十分喜爱,那时候,伺候她的一个侍女被嫁给了圣上的贴身侍卫,最后难产而亡,姐姐便干脆准许另一个侍女把孩子抱回来照顾。” 正在打仗,什么规矩也不那么重要了,反而是彰显仁德的手段。 胡建邦就是这个孩子。 苏邀已经完全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她嗯了一声:“这个人看起来十分.....耿直.....” “什么耿直!?”贺太太到底是被气的有些胸闷乏力,靠在身后的车壁上筋疲力尽的后仰:“他是个蠢货!当初就是他冒冒失失的,跑来说破了齐云熙试图勾引.....” 贺太太的声音压得低的不能再低:“勾引圣上,将娘娘气的跟圣上大吵一架,这才给了别人可乘之机-----娘娘气的去景山别宫小住,就是在那里,娘娘不慎滑了一跤,大病一场.....” 苏邀全然明白了。 贺太太压住了怒气:“人好是一回事,可是有时候,没有脑子的好人,要比坏心眼的人还可怕百倍!他也不是头一遭做蠢事了,娘娘刚死不久,他就不知道从何处听说了什么风言风语,非得要太子去圣上跟前查齐云熙的事.....” 齐云熙有问题人人都知道,那时候她也恨齐云熙入骨。 但是许多事该怎么做,不是想当然就能为的。 圣上已经不是当年还在乱军中求生的姐夫和义父了,但是胡建邦却不明白这个道理。 经过他那么一闹,太子哪怕是没那个心思,元丰帝怎么能相信? 父子之间的关系也就疏远了。 这还不够,胡建邦后来又被人弹劾在家中对圣上不敬,扣出恶言,后来才被贬斥出京。 对于这样一个人,贺太太再多的情分也被磨灭干净了。 “我只宁愿他一辈子在甘肃养马,不要回来!”贺太太吐出一口浊气:“如此一来,不管是对他还是对旁人,反而倒是都好,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能保得住性命,也不害了别人。” 可偏偏人就回来了。 贺太太头痛不已:“他这个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不是凭借着娘娘的情分,他怎么能活到如今?不能不管他,却又不能理会他,实在是厌烦。” 在世人眼里,他一直是在帮胡皇后和太子鸣不平,对于别人来说他是什么样的人无关紧要,但是对于萧恒跟胡家的任何人,不管他,那就实在是太过没有良心。 这也是贺太太一直都很烦躁的一点-----关系就摆在那里,他做的什么事,人家自动的就得认定他是在帮胡家。 偏这个还是一个脑子不会拐弯的,你想跟他说什么道理,全都说不通。 在他眼里,什么都大不过他的那些大道理。 一百六十章·金缕 这就是下棋之人布局的精妙所在了。 那些罪名是不是真的不重要,最后胡建邦的结果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胡建邦这个人的身份。 苏邀缓缓勾起了唇角,对着贺太太笑了笑:“外祖母,晚了,怕是除了找您之外,他还找了其他人了。” 贺太太怔住,脊背因为之前一直绷得紧紧地如今忽然放松下来而有些发痛,而后她立即意识到了刚才胡建邦话里话外扯上的萧恒,顿时大怒:“他当真是.....” 见她这么紧张,苏邀急忙回握住她的手晃了晃:“外祖母先别着急,没什么事的,不会有什么事。” 怎么会不会有什么事呢? 贺太太焦急的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幺幺,你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圣上最厌恶别人提起当年皇后娘娘去景山别宫的缘由....” 如果旧事重提,那么现在的萧恒就会成为之前的太子。 这么多年的隐忍就都算是白费了。 “不会。”苏邀目光幽幽的盯着贺太太轻轻摇头:“一切都不同了。我已经知道他们打算怎么下这盘棋。” 安抚住了贺太太,苏邀先送了贺太太回了贺家,才换了自己的马车出来重新回了苏家,而后直奔敞轩。 不多久,阮小九也回来了,跟苏邀道:“姑娘,唐掌柜那边送了消息进来,说是按照您说的做了,陷害了沈家少爷过失杀人,让沈家少爷的同窗假作去告官.....” “我干爹干娘怎么样?”苏邀虽说心中已经下了决定,但是只要想到沈家夫妻只怕是又害怕又紧张,就有些担心:“都派人看着吗?” “您放心,陈大人一早已经派人盯着了,沈老爷夫妻不会有事的。”阮小九也知道苏邀的心思:“现在按照您的计划,忠叔已经让大夫开了令人昏睡的药给沈老爷,而后忠叔又暗示夫人家中有一件祖传的金缕玉衣,要夫人拿出来送人情.....” 如此一来,东西给雷云,自然就是十分合理的了。 苏邀嗯了一声点头:“跟唐掌柜说,劳烦他了,东西一定要出现在雷云家中,我有大用处。” 阮小九立即答应。 唐掌柜将金缕玉衣交到雷云手里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了,太后娘娘的千秋都过了,眼看着就进了十一月底要过年了。 雷云从府中的八角亭上下来,打开看了一眼,陡然睁大了眼睛,爱不释手的摸了摸,志得意满夸赞唐掌柜能办事:“手脚倒是快。” 唐掌柜手里拿着讲究的帕子按了按额角,满脸堆笑的道:“沈家早不堪一击了,再说,最近朝中谁不知道姓胡的那个二愣子口口声声说皇长孙是正统,太子是蒙冤的事儿.....苏家贺家不可避免都受了影响,自顾不暇,哪儿有空来管沈家?这才如此进展神速,要说,还是大人您手眼通天,料事如神啊!” 手眼通天是真的,料事如神却算不上。 雷云啪嗒一声将盒子小心翼翼的盖上,吩咐心腹将东西收起来,略微吩咐了几句,就转过头去跟唐掌柜说:“东西到手了,后头的事情也办的利落些,你知道的,上头可是要沈家灭门才罢休,一事不烦二主,我也懒得再让第二个人经手了,你自己心里有点儿成算。” 唐掌柜满口答应,出了门就如丧考妣的去交差。 隔着一道帘子,苏邀淡淡的对陈东道:“可以动手了,一切就劳烦陈千户了。” 陈东抱了抱拳,瞥了缩在角落里头老老实实的唐掌柜一眼,转身干脆利落的出去了。 唐掌柜是惯会察言观色的,陈东在,他连大气都不敢喘,等到陈东走了,才敢缩着脖子喘口气,然后才陪着笑小心翼翼的朝苏邀打探:“苏姑娘,您绕这么大一个圈儿,就是为了把金缕玉衣送给雷大人?这里头到底有什么.....” 苏邀轻笑一声,眼睛里却无半点笑意:“玄机是吗?” 看了唐掌柜一眼,苏邀轻笑出声:“唐掌柜,你若问我,我倒是想反过来也问问你,你们绕那么大一个圈,把胡建邦弄进京城来,又是有什么玄机呢?” 唐掌柜如遭雷击,再一次对于苏邀的敏锐和冷静叹为观止。 最近朝中为了胡建邦的事情吵翻天了,苏邀既然明知道杀招其实是胡建邦的蠢钝,那她这些日子,其实都只是在看戏吗? 可苏邀分明是萧恒一派啊....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苏邀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直到七天后。 十二月初二,一个正常的日子,有那等勤快的人家已经开始清洗晾晒起家中的家具等着除旧迎新过年了,唐掌柜从自己的宅子里出来,照常要去铺子里盘账,才走到一半,就听见轰隆隆的马蹄声,随即他的马车便被驱赶到了一旁。 眼看着大队的府军后卫疾驰而过,唐掌柜擦了擦自己的眼皮,颇为有些心神不宁的看着前头,忽然又吩咐车夫:“快!快往前头去.....” 他说完了,又觉察出不对来,叫住车夫:“别!算了!” 车夫被他弄的茫然不已,唐掌柜却顾不得那么多,心跳如擂鼓的让车夫赶快掉头回家,过了好一阵,才见他派出去的下人回来了。 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唐掌柜一把攥住那个下人的衣襟:“打听清楚了吗?刚才那帮官爷是去哪儿的?!” “已经打听清楚了。”下人气喘吁吁的,面如土色:“老爷,那帮军爷是奉旨去围了户部侍郎雷大人家的!” 什么!? 一直盘桓在心头的阴云终于压下来,唐掌柜的心口一时像是被大石头砸中,想到苏邀的那件金缕玉衣,忍不住毛骨悚然起来。 堂堂三品侍郎,眼看着下一步就该是登上尚书位乃至入阁,竟然真的就被这样拉下来了!? 苏邀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他闹不清楚,脑子里一时乱哄哄的,心中除了惊慌之外又有一点庆幸。 好在,他早在苏邀催逼着他设局送金缕玉衣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的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意抽出来了。 一百六十一·查抄 唐掌柜陡然出了一身的冷汗,整个人都眼窝深陷,冷汗涔涔的抹了一把自己的额头,这才发现连头发都已经薄薄的渗出了一层汗。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他心脏噗通噗通直跳,像是要从胸腔里直接跳出来,好半响才缓过神来,捂着心脏坐了下来,怔怔的道:“去!备车,我要去黄大仙胡同!” 此时此刻,另一边才刚从通州别庄回来的齐云熙才下马车,就听见管事急匆匆的过来回禀:“夫人,二老爷来了,此时正在里头书房等您.....” 齐云熙咦了一声,立即皱了眉头不大高兴的道:“我在通州码头等了几天,他竟然直接没有停留就跟着运粮的船进京了不成!?” 管事哪里知道这些,只是小心翼翼陪着笑站在边上。 “去把白先生找来。”齐云熙懒懒的由丫头搀扶着理了理自己的斗篷,转身被仆妇们簇拥着先去后院换了衣裳。 屋里烧着暖和的地龙,才进门,周身的寒气就已经一扫而空,齐云熙被这热气一薰,连眉眼都柔和了几分,不冷不热的看着等在屋子里的管事媳妇儿:“沈家那边怎么样?” 她临走之前,沈家已经是被掏空榨干了,眼看着跟一条垂死的狗也没什么区别,之所以她如今会问上一句,也不过是顺嘴罢了。 管事媳妇捧着重新换好了的手炉上来,一面又从丫头那里拿了个银签子过来一道捧上,笑盈盈的道:“您放心吧,您交代下去的事儿,谁敢怠慢?沈家已经屁滚尿流的回老家去了。” 知道她爱听什么,管事媳妇儿还特意描绘了一番:“听说沈家走的当天,苏家姑娘还不知道,等她知道了,人老早就已经登上了通州码头的船了,一家子大大小小的,病的病小的小,只有沈太太一个妇道人家撑场面,凄惨的很。苏姑娘当即就在通州码头哭了......” 哭? 想到那个牙尖嘴利掐尖要强的苏邀也有这样的一天,齐云熙微微挑了挑眉,胸中的憋屈一扫而光。 黄口小儿是难对付,因为年轻人不知道怕。 不过,年轻人总会为她们的狂傲而付出代价的,你看,这一天如今不就来了么? 她微笑着挑了挑眉,将头发从后颈中拢了拢,重新由丫头抿了头发,才领着人去书房。 因为总算是把之前生的闷气找补了回来,她的心情极好,等到进了书房的门,还难得的对童二老爷笑了笑:“二叔来了?我之前在通州等了你好一阵子,没料到竟然还错开了,怎么就这么巧?” 可童二老爷却没她那么好的心情,见了她进来,已经紫涨了的脸色更加难看几分,冷冷的道:“大嫂说笑了,若不是我这么快到京城,也不知道大嫂竟然闯下了这么大的祸!” 齐云熙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脸也缓缓的沉了下来:“二叔这话怎么说?” 她说着进了门,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懒懒的喝了口茶:“你大哥既然把京城的诸多事情全权交由我掌管,自然是因为信得过我。怎么,我有哪桩事没办好不成?” 童二老爷脸上阴云密布,听见这话脸色顿时更黑了:“当然没办好!你既然让次辅大人给皇长孙设套了,其余的事情就该都放一放,诸事低调才好!可你竟然还指使雷云去对付一个商户,如今出了大事了!” 听见说雷云的事,齐云熙浑身的怒火霎时熄灭了许多,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的转过头看了白先生一眼,后者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她就皱了皱眉:“二叔有话就直说,雷云怎么了?能出什么大事?” 堂堂户部侍郎,正三品堂官,去对付一个商户已经是大材小用,能出什么大事? 她是不当回事的。 “我之所以直入京城,就是因为听见了户部要换人准备征收粮食入库的事儿!”童二老爷气的吹胡子瞪眼:“往年这事儿可一直都是雷云负责的!” 户部虽然有左右侍郎,但是雷云因为后台是许阁老,向来都是掌管着所有的肥差。 这种征收粮食核对入库的事儿,自然也是他来做了,忽然换人,是谁都知道有问题。 童二老爷冷笑一声:“结果我才进城,都来不及去打听发生了什么,才办完户部的交割,就听说雷云府中被围住了,如今正在等待抄捡!” 等待抄捡!? 齐云熙有些难以置信,立即反驳:“绝无可能!再说,沈家如何能够撼动的了他?” 哪怕是有苏邀在背后捣鬼,也不可能这么快把雷云给拖下来了啊。 她觉得心口突突的跳的有些难受,下意识的自言自语:“是不是雷云犯了其他的事儿.....” 可就算是这样也麻烦了,毕竟雷云身为户部的人,帮着他们多少?如果雷云倒了,那么很多事就都坏了。 “错不了!”童二老爷气急败坏:“我已经寻了许阁老打听清楚了,你可知道雷云为何犯事?是他儿子跟一众公子哥去三里河逗乐时,竟然拿出了一件金缕玉衣!” 金缕玉衣? 齐云熙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这金缕玉衣是什么东西。 但是这东西就算是珍贵,又能如何? 除了帝王将相,也有许多手眼通天的人本身就爱好这一口,他们会用各种手段找来珍藏,或是有人进献,这也值得拿出来当个罪名? 见她还是有些茫然,童二老爷干脆把话挑明了:“好叫大嫂知道!这件金缕玉衣,不是来自别处,是来自前庄王的库中!” 齐云熙都被绕晕了,一时只觉得头昏脑胀,伸出手扬了扬示意童二老爷噤声,而后才去问白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先生缓缓叹了口气:“如今我们也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雷云秘密跟许阁老说,这东西实实在在,是他从沈家弄过来的。” 扯上了沈家.....齐云熙怔怔的,胸口尖锐的疼痛起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蹦出来一个名字:“苏邀?!” 一百六十二·服吗 苏邀正在给庞贵妃的凤藻宫里。 凤藻宫四面环水,是在水中央的宫殿,在夏天的时候,四面都被接天的莲花和荷叶笼罩,风一吹就美不胜收,可等到了冬天,四面却都是冻得严严实实的冰层。 “看着光秃秃的,也没什么意趣。”庞贵妃笑了一声,手里拈着一根玉签,引逗着一只上窜下跳的雪团一样的猫儿,问苏邀:“你那只猫儿,跟本宫这只,也有些相似?” 那只猫因着主人的动作总算是顺利扑到了玉签子上挂着的一只毛团,此刻正喵呜了一声,歪着头打量着来的客人。 苏邀见它满脸都是警惕,忍不住笑了笑:“样子差不多,只是没有娘娘这里养的机灵,看着傻呆呆的,如今到了冬天,只是一味的犯懒,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 “倒是有趣。”庞贵妃看着外头冻得严严实实的冰叹气:“光秃秃的,有什么意趣?” “倒也不是。”苏邀顺着庞贵妃的目光看出去,见冰天雪地中,远处的腊梅已经争相开放,就道:“白茫茫的一片,衬着这些花儿,干干净净的,别有一番意境。” 两人相视一笑,庞贵妃垂下眼帘来摸了摸猫儿的头问苏邀:“你非得让本宫那个儿子帮你这个忙,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高台之上,虽然如今是冬季,冻得人要瑟瑟发抖,但是宫里的布置哪里能跟寻常人等同?苏邀看着左右布置的几个巨大的火盆和三面垂着的帷幕,就轻声道:“我想要钓一条鱼,已经想了很久了,如今鱼儿出来咬钩了,是时候看一看,投下一颗春雷,能不能够炸出更多的鱼来。” 那件金缕玉衣,最后落到了五皇子手里。 五皇子奉命出宫去看病了的庞老夫人,谁知道却碰上从三里河回京的几个勋爵子弟,听说了他们所说的金缕玉衣一事,极为感兴趣,兴冲冲的去找了雷云的儿子。 雷公子为人精乖,见五皇子屈尊来结交,自然是没有放过的道理,等到见五皇子对这件金缕玉衣甚为喜欢,就更是大手一挥,将金缕玉衣奉上,当成了给皇子的大礼。 只是,转头五皇子就捧着金缕玉衣进了宫,回去找自家老爹了。 元丰帝彼时正因为山西大雪,冻死百姓无数的事情大感头痛,今年入冬以来,各地天灾频发,冻死人的折子雪花似地涌上来。 朝廷刚把这头按了下去,那头就又翘起来,今年从山西河北河南等地涌入京城的流民比前几年多了一倍有余,这个数字,怎么能不叫人发怒。 “这么多的流民涌入京城,京城防务如今更加压力倍增....”杨博侃侃而谈,与内阁诸人在元丰帝跟前商量了一上午,才终于把初步的章程拟定下来。 元丰帝好容易得了空儿有片刻安宁,正要去太后宫中用饭,就听说自家五儿子求见,不由得挑了挑眉。 在他印象当中,五儿子向来忠厚老实,比心比天高的老四要单纯的多,听见他来了,他略想了想,倒是宣了人进来。 五皇子顾不得行礼,兴冲冲的先朝着元丰帝狂奔过去:“父皇!您看儿子淘弄到了什么?!” 见向来稳重的儿子这副模样,元丰帝挑了挑眉:“这样慌慌张张的,像是什么样子?” “父皇肯定猜不着是什么!”五皇子示意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将一个盒子放下,脸上表情仍旧兴奋不已:“您快看看!” 元丰帝不以为意,目光从盒子里的金缕玉衣掠过,眸子却暗沉了几分。 可他脸上却半分不露,连声音也还跟之前的差不多:“这金缕玉衣,你是从何处得来?你外祖父那儿?” 今天是五皇子奉旨出宫去庞家看病的日子,元丰帝早上才打发了儿子,自然是还记得。 既然是从宫外回来,那这东西,想必就是从庞家来的了。 五皇子一无所觉,啧了一声就笑起来:“这样好成色的金缕玉衣,外公那儿怎么找得着?”他兴奋的从里头捧出来,献宝一样的送到元丰帝眼前:“儿臣可是专门找来孝敬您的!您可得好好的赏儿臣!” “哦?”元丰帝不动声色,手在那东西上头一触即止:“你还有这个本事?从哪儿寻摸回来的?” “父皇肯定猜不着!”五皇子欢喜的喋喋不休:“这是雷大人的儿子拿出来的,儿子听说他请了许多勋爵子弟一道在三里河别庄设宴欢庆,因为途中打赌输了,才把这东西拿出来展示的.....” 金缕玉衣在阳光下泛着令人耀目的光泽,就这一件东西,价值连城,不可估量。 元丰帝的目光略过他,看向五皇子。 五皇子还在喜悦当中,对于父亲的目光全然不觉,还再次上手摸了摸,对这金缕玉衣爱不释手:“皇祖父当初也有一件金缕玉衣,听说用了无数片价值连城的玉片,以金线串之.....是无价之宝。只可惜儿子当年都还没出生呢,没来得及在当年宫宴上看过.....不过如今见了这一件,也能想象的了皇祖父那件的风采了。” 有些皇帝死了,都是要穿着金缕玉衣下葬的,很多人都传说,当年在宫宴上先帝赐给废帝的那一件金缕玉衣,其实就是彰显先帝对于废帝的宠爱。 所以,那一次宫宴上,先帝赏赐给废帝的金缕玉衣,对于很多人来说,绝不只是一件金缕玉衣那么简单。 就算是放到如今,这个意义也是一样的。 “是吗?”元丰帝嘴角终于浮现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傻孩子,什么像不像的?这就是你皇祖父当年的那件啊!” 啊?! 五皇子如遭雷击,惊疑不定的收回手,手足无措的立在原地茫然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再看着那件金缕玉衣,头皮都有些发麻。 好半响,五皇子才觉得这东西烫手,惊慌的跪下喊了一声父皇。 元丰帝面色不变,对着两个内侍摆了摆手,等到东西被抬走了,他才在书桌后头坐下挑了挑眉:“你刚才说,这东西,是从哪儿得来的?” 一百六十三·家破 元丰帝嗯了一声,高深莫测的看了一眼呆愣愣站在一边,几乎已经要哭出来的儿子,忽而笑了一声,招呼他:“小五,你走过来一点。” 五皇子战战兢兢,已经魂飞天外,不安的瞥了一眼已经不在此地的金缕玉衣之前摆放的位子,已经手足无措,根本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硬着头皮在元丰帝的注视下走到书桌前面,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父皇!儿臣万死!” “什么死不死的?”元丰帝的心思琢磨不透,慵懒而随意的抬了抬手:“你知道当年宫宴的金缕玉衣,是不是?” 那年宫宴,先帝老迈而因为头风病喜怒无常,人人都怕触他的霉头。 先帝却偏偏在除夕夜兴致高昂的在子孙拜年之际拿出了这件金缕玉衣。 元丰帝脸上似乎露出了一点儿笑:“那时候,你皇祖父亲口说,老六最像朕啊!” 五皇子额上冷汗涔涔,抿了抿唇,紧张得嘴唇泛白。 他当然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不管先帝是出于什么心思和目的说了这句话,可先帝最终还是把金缕玉衣赏赐给了废帝,然后扶持了废帝登上皇位。 而废帝登位之后,曾经被先帝除夕夜如此夸赞过的元丰帝当然没了好果子吃,遭到了废帝的百般欺压。 被排挤被训斥那还都是小儿科,最严重的时候,听贵妃娘娘说起过,当着亲王的元丰帝那时候每天都担心活不过第二天,若不是胡皇后机敏,哄的废帝皇后高兴,哪里还有元丰帝的今天? 整整隐忍五年,元丰帝才终于在多方操作努力之下,摆脱了废帝的折磨,外放去了封地。 虽然废帝仍旧十分苛待他,藩王护卫军一再削减,一应班子也再三的压缩,可到底元丰帝一点一点的熬了过去,终于熬到了出头之日。 这金缕玉衣此时对元丰帝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五皇子听见自己父皇这么说,顿时魂飞天外,忍不住急的都哭了出来:“父皇,儿臣当真只是想要哄您开心,不知道这东西就是当年皇祖父的那一件金缕玉衣,也不知道这东西雷家是怎么得来的........” “起来罢。”元丰帝淡淡的朝着儿子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回去见你母妃,别跟她说起此事。” 五皇子哭丧着脸答应了一声,神思不属的从东配殿出去了。 不多久,陈太监蹑手蹑脚的从外头进来,喊了一声圣上。 “查清楚了?”元丰帝头也不抬,仍旧打开了一封折子,看着上头对于流民的处置方法,目光淡淡的下了朱批。 “是。”陈太监自动自发的站在边上为他研磨,轻声道:“雷公子的确早就已经吹嘘过家中有一件极品的金缕玉衣,也是他拿出来在别庄跟诸勋爵公子哥儿们调笑的。五皇子恰好出宫的时候碰上了,雷公子便敬献给了殿下。” 作为能够随侍在帝王跟前的太监,别的不说,察言观色的功夫绝对是一等一的,陈太监更是此道中的佼佼者,他跟随元丰帝多年,是元丰帝的心腹,自然知道元丰帝的心病。 这金缕玉衣之前就遍寻不着,可结果,竟然出现在一个户部侍郎家里,还被他们家的孩子拿出来炫耀,这说明了什么?! 他自家的东西,结果却在户部侍郎的库房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雷云僭越了。 元丰帝嗤笑一声:“也难免户部见天的跟朕哭穷了,瞧瞧从去年到今年,流民的数量多了多少?他们年年上折子催朕厉行节俭,可自己却肥得流油,当真是赤胆忠心呐!” 若是换做寻常时候,哪怕陈太监已经做到了司礼监秉笔太监,也不会对一个正三品大员评头论足,可如今不同了,落水的狗不打,那打什么?元丰帝的心意可再明白不过了,他是内侍,内侍最该做的,当然是揣摩并且体贴皇帝的心意。 其他的,谁在乎呢? 陈太监垂下眼帘:“陈东已经带人去围了雷云宅邸,若他是个奸的,便是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的雷云还不知道事情已经严重到了什么地步,他分明是正儿八经的去了户部衙门的,谁知道才点卯没多久,外头守门的百户便急急忙忙进来禀报,说是他家中来人了。 寻常时候,雷云向来是不让家中人来衙门寻他的,家里人也知道这个规矩,会这个时候来.....顾不得还没看邸报,雷云立即道:“带进来!” 他说完自己也往外走,才出了门,已经见自家二弟朝着自己狂奔过来,丝毫没有仪态可言。 “什么体统?”他低声呵斥了一声,还来不及教训,雷二老爷却已经朝着他扑了过去:“大哥,出事了!家中被府军后卫围的严严实实,如今已经是只许进不许出了!” 雷云再镇定,亦是忍不住吃了一惊:“这不可能!” 好端端的,谁这么大胆,竟然敢围他的家? 雷二老爷嘴唇哆嗦着,半响才惨白着脸摇头:“真的真的,大哥,你快回家去看看吧,咱们家都要完啦!” 雷云恨不得给这个不会说话的弟弟一脚,可如今也顾不得这些,着急忙慌的点了轿子回了家,才到家门口,顿时就觉得两眼一黑,险些要晕厥过去-----果然如同自家二弟所说,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都围着不少的府君卫,一副威武不可侵犯的模样,令人害怕。 已经预料到了家中必定是惹了大事,雷云却还是尽量的稳住了心神,扯了自己弟弟一把,家中老小都在,他是决计不能跑也绝对跑不了的,倒是二弟......他深吸了一口气,叮嘱他:“你快去后街找老齐,让他带你去见二老爷,快去!” 雷二老爷吓得鼻涕眼泪流了一脸,还有些不肯动身,却被雷云猛地踹了一脚:“还不快去?!难不成想都死在这里不成?!” 他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跑了。 一百六十四·徒劳 眼看着弟弟从街角处消失不见踪影,雷云才正了正头上的官帽,吩咐了跟轿的护卫几句,而后径直在自家门口落了轿,缓缓从轿子里出来,立在门口朝着凶神恶煞的百户道:“本官所犯何事,你们是奉哪个衙门的令,竟敢来围我的府邸!” 到底如今朝廷还没有明令下来,要直接撤了这位户部侍郎的官儿,看门的赵百户有些拿不定主意,心中正有些犯怵该如何对答,就听见远处一阵马蹄声响起,紧跟着一群人如同风卷残云一般的从外头刮了进来,停在了雷家门前。 紧跟着,一群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翻身下马,齐刷刷的挎着绣春刀立在了雷家门口,将雷云的轿子给围住了。 而此时,新任的锦衣卫副指挥使陈东陈大人,正用一种审视的眼光看着这个曾经的户部侍郎,接下来的阶下囚,一字一顿,字字铿锵的道:“奉圣上口谕,户部侍郎雷云,私藏禁物,胆大妄为,内外勾结,欺上瞒下,着吏部革去雷云户部侍郎之职,查抄雷府,一应雷家家眷,悉数入狱待审!” 赵百户松了口气,笑眯眯的望着之前还在摆官腔的雷云:“雷大人,我等是奉了圣上之命,倒要对不住了。” 雷云已经是面如金纸,双目无神了。 当官这么多年,他哪里会不知道这几句话的分量?私藏禁物,内外勾结,这两个罪名看上去空泛,但是但凡只要沾着这两个词儿的边的,就绝没有好下场,可如今,他竟然一下子都给占全了! 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此时此刻,齐云熙也同样面色铁青的看着童二老爷,不可置信的问:“”到底是为了什么事!?雷云可是侍郎! 那不是个阿猫阿狗,哪怕是在王孙多如狗的京城,那也是数得上名字的人物!怎么就至于如此?!怎么就至于如此!? 就算是从沈家弄了一件金缕玉衣来,以雷云的能量,哪怕是弹压下苏家,也应当是毫不费力的,事情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步!? 齐云熙顾不得别的了,她眼睁睁的盯着童二老爷:“事情的关窍究竟在哪里?你竟然从许大学士那里知道了雷云所说的秘密,那总该知道到底是何处犯了忌讳吧?” 白先生一直在边上充当隐形人的,此时此刻就不得不开口了,他咳嗽了一声:“大夫人,先别慌!” 童二老爷就冷笑不止:“谁叫雷家自己太过狂妄!得了这种东西,哪怕是不犯禁,也不该拿出来到处招摇!可他们却好,非但拿出来炫耀,还进献给五皇子!你可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那是先帝赐给废帝的金缕玉衣啊!” 就这么一件玩意儿惹起来的玩笑话,给当今这位万岁爷造成了多久的心理阴影? 这东西谁得了,最好都永远别见天日。 拿出来,那就是明晃晃的在左右开弓的打元丰帝的脸,在提醒元丰帝他的苦难过往,然后赤裸裸的嘲笑元丰帝-----你看,这东西你遍寻不着,结果我的儿孙却轻易能拿出来炫耀,还要收买的你的儿子。 可笑至极!荒唐至极! 齐云熙生不出气了,她睁大了眼睛,后仰着倒在了圈椅当中,一时之间整个房间寂然无声。 是了,她此时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并且有多么严重了。 可是问题的关键之处还不在于此,还在于另一点-----这一切,到底是雷云真的点背,太过招摇,还是有人刻意以这件金缕玉衣做局? 如果是做局。 那么沈家、雷家乃至于五皇子,全都是这人手中的棋子,最后这些布置困死了雷云这条大龙。 苏邀她真的有这个本事!? 跟他想到一起去的还有白衣方士白先生,他此时也神情凝重的看向齐云熙:“不像是巧合.....” 虽然说出来不可置信,但是这一切,对于她们这些玩弄政治手段老道的行家来说,的确是一个无懈可击的连环套。 那么,这大概当真就是苏邀设的一个局。 齐云熙倒吸了一口冷气,终于正式的从牙缝里再一次喊出了苏邀的名字。 当然,这一次的意味已经全然不同了。 从前,她当苏邀是一个发泄的对象,不满中带着不屑和优越,可到如今,她在愤恨中又带上了一股掩藏不住的震惊和焦虑。 不说别的,金缕玉衣的典故,连雷云跟她都不知道,苏邀从何处得知?而且竟然设计让这件金缕玉衣到了雷云手中! 童二老爷没心思看她咬牙切齿,见她只瞪着眼睛唾骂苏邀,就不耐烦的道:“许阁老说,雷云不同于他人,我们在京城布置的这条线,怕是要全面撤出了,而且户部侍郎换人,对我们来说,损失惨重,不说别的,当初打通雷云这条线,就花费了不下数十万两.....” 投入何其之大? 却偏偏,这么重要的一个位置,却因为齐云熙的一己之私,要跟一个小女孩儿逞凶都狠而丢了,别说童二老爷气的冒烟了,哪怕是向来镇定的许大学士也气的不轻啊! 撤掉这条线,就意味着织造署那边的生意是彻底的断了----否则户部要查你的亏空,岂不是一查一个准?! 齐云熙两眼一黑,简直要呕出一口血。 而另一边,许崇也对素来还算是尊敬的齐云熙十分不满:“妇人之见!妇人之见!分明如今所有力气都该使在皇长孙这一节上头,正是一鼓作气的时候,姑姑却非要节外生枝,如今以至于雷云一事震惊朝野,分散了众人的注意力也就罢了,还引得圣上震怒.....!” 相比较起来,胡建邦闹出来的那点乱子,就实在是太不够看了。 辛辛苦苦筹谋这么久,若是运用得当,这会是一个绝好的攻讦萧恒的点,而且还可以借力打力,正昂萧恒人心尽失,可是结果天降一个金缕玉衣,把所有人都砸的晕头转向,已经没有人再关注胡建邦闹什么幺蛾子了,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这件事彻底吸引过去了。 一百六十五·通气 由不得次辅大人不重视这事儿,实在是,齐云熙玩的这一手栽赃陷害,打击沈家,还困于后宅妇人的私怨,最终所图的无非就是那一口气,说句难听的,都浪费了这么多人力物力,是杀鸡用牛刀的暴殄天物。 但是苏邀加以报复的这一手,却不是后宅妇人的打打闹闹了。 这一手漂亮的反戈一击,简直是政治场上的老手才玩的来的东西了,声东击西,大而化之,以一件更大的事,去压另一件事,这里头,要算准元丰帝的忌讳,要算准五皇子的喜好,雷云的贪婪,雷云对儿子的纵容,还要让雷公子恰当的把金缕玉衣露出来。 真是不管是哪一个环节都说得上一声难上加难。 苏邀却偏偏办成了。 不管是她自己做到的,还是通过了贺太太或是苏家汪家的能量,这一件事都太可怕了。 次辅大人终于抛却了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摸着下巴上的胡须沉默的道:“雷云保不住了,也不可保。” 若还真是贪墨,说句实在话,当官儿的,有那个不贪的?千里做官只为钱,从来都不是一句玩笑话,所以当官的们在这一点上的态度是空前团结的,能够想办法遮过去的,就会遮过去,毕竟今天是你,明天事儿可能就落在自己身上了。 但是苏邀那边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她们另辟蹊径,还给雷云致命一击-----私藏禁物。 此时,雷云若是招认出来东西是从沈家诈来的,那就得牵连出齐云熙跟童家,甚至于许家。 所以,雷云保不住了。 许崇痛苦的闭了闭眼睛,雷云是什么人?手里攥着多少生财的门路?这么多年,不说别的,光是江南那边的织造一道,就能给许家每年凑出至少十几万两的分红来,那可都是明晃晃的白银啊! 何况他还兼着尚宝司少卿! 能坐上这个位子,替皇帝看着宝库的,从前可见何等被重用,可如今却一朝被毁,怎么补叫人烦躁? 不过这焦躁很快就去了,许崇到底是缓过神来,眼神凶狠的看着自己父亲:“爹,雷云保不住,那这个位子?” 政治家永远都是最现实的,雷云再重要不过是个棋子,他完了,就得先把这个位子占住,其他的都是空谈! “这么重要的位子,必然是要廷推了。”许顺叹了口气:“可如今哪儿有那么简单?从前费了多少心力才把雷云推上去,拉拢成了自己人,这种机会,不是时时刻刻都有的。到底是被人算计成功了。” 许崇的嘴唇抖了抖,想到这里就痛恨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又骂了齐云熙一通,然后才忍着气道:“好在雷云他只要没有失心疯,就绝不敢把咱家攀扯进去,可是姑姑那里......” 齐云熙那边却是必然要被查的,跟雷云勾连的太紧密了。 不说别的,雷云一倒,之前的那些窟窿如今可没人藏着掖着,那一批批本该进了国库的纱就如此流出去,总是要查去向的。 要查去向,就还会有很多人倒霉。 正在这时,外头有人来禀报,说是童家来了人求见。 “不见!”许次辅冷笑一声:“既然她自己惹出来的麻烦,那就该她自己收拾!我管得了多少?!” 许崇匆匆回到自家屋子里,齐氏已经迎上来了,都来不及替他除去大衣裳,就道:“大爷,姑姑递了消息进来.....说是千万请您去一趟那边......” 虽然恨齐云熙自作主张,闹出这么大事端,但是对于温柔贤惠的妻子,许崇自来都是十分尊重的,见她这样低声下气,忍不住心软了一阵,才皱眉:“这个时候,过去又有何用?” 话是这么说,当看到齐云熙送进来的除了一封信,还另外有一个印鉴的时候,他还是重新起了身:“那我就过去一趟,你看着些仙儿,最近都不许她出去胡闹!哪里也不许去,就在家中呆着!” 多事之秋,别一头没按下去,另一头又翘起来了。 许大人对于自己的女儿,到底还是十分爱护的。 齐氏低眉顺眼的答应了。 许崇的轿子很快就到了聚海庄,这是一座闵地老板开的酒楼,在东城一处胡同里,平常接待的都是巨贾,进聚海庄先得过好长一段胡同,这段胡同也不是谁都能进的----整条胡同的房子都被聚海庄买下了,布置成了找乐子的地方,寻常人进来,连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 许崇自然不在被拦住问名之列,顺顺当当的进了胡同,很快就到了聚海庄的西门,被一个朝奉亲自迎了进门,送上了二楼。 从进门开始,每一处地方都铺了厚实的地毯,上了二楼,更是已经能听见金石之音,许崇眉头跳了跳,快步穿过长廊,停在一处包房前,推开门,就见几个美人正在一边探亲吹笙。 他视而不见,穿过这群美人撩开珠帘,这才进了里间,看到了坐在上首沉默不语的齐云熙,还有已经站了起来的童二老爷,和老熟人,汾阳王妃。 这么多人都来齐了,他在心里这么想着,先压下了心里的怒气,对着汾阳王妃拱了拱手行礼:“王妃。” 汾阳王妃摆了摆手,苦笑了一声就道:“如今这个时候,顾不得这些虚礼,大人请坐。” 齐云熙的目光这才落在了许崇身上,略一沉吟,才问许崇:“你们家老爷子,对这次的事情怎么说?” 不问还好,问起来当真是叫人气不打一处来,许崇深深看了齐云熙一眼,好半响才忍住了心中的嘲讽,道:“雷云不能再保了,你们也商量商量,这件事,该叫谁来出面?” 该叫谁来出面? 一句短短的话,却让汾阳王妃跟其余的几人都变了脸色。 闵家是自秦郴之后好不容易才推上了水师提督位子的,他当然不能动,否则的话岂不是白费了一场功夫? 三方对这个话题不约而同的都有些警惕和防备,彼此一时无言。 一百六十六·相会 可是,江南织造署的金三孝完了之后,上来的是刘春旺,那可是从前汾阳王跟前的孝子贤孙,也是汾阳王妃族中一个叔叔的附庸,为崔家跟汾阳王妃,那可是立过汗马功劳的。 然后便是应天府尹了。 这也是个老熟人了-----童泰的世交好友。 能跟户部侍郎串联做下这等事的,这三个人才够分量,才能平息的了如今的天子之怒。 不管是这三人中的哪一个,对于他们如今来说,都无异于是在自断臂膀,割了身上一大块肉。 想到这里,童二老爷再忍不住,竟然当着屋子里这几人就开始抱怨:“大嫂这一口气,出的可真是大手笔啊!” 一下子赔进去两个重要人物! 好么,胡建邦半点作用都没起到,到现在那帮言官参奏都只能参奏胡建邦本人作死,这已经完全背离了他们原本弄胡建邦回京的初衷,但是如今却已经顾不上了-----雷云的事情已经引得圣上雷霆震怒,这个节骨眼再盯着胡建邦生事,针对性太明显了,很容易就会让事态进一步扩大。 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这一句话说出了众人的心声,不仅许崇没吭声,连汾阳王妃也只是淡淡的抬了抬眉毛。 说到底,大家利益一致才聚在一起的,齐云熙却一再损害了汾阳王府一系的利益,这怎么能叫人心里舒服? 她便率先开口:“少了织造署,从哪里去弄这些上好的料子!?” 用朝廷的料子去赚海上的钱,无本万利的生意,这个位子太过要紧,她是寸步不让的。 她的态度已经表明了,绝不会放弃刘春旺。 紧跟着许崇便也沉声道:“闵家劳苦功高。” 闵家若是丢了这个水师提督的位子,许家的脸上也过不去啊,老爷子毕竟每年从闵家那里收无数好处,闵家还是老爷子的眼睛耳朵,所做的事情多不胜数呢,再说这次的事,实在不是闵家办错了,不能让闵家出来背黑锅。 剩下的话就不必再说了,在座的都是聪明人。 童二老爷嘴唇抖了抖,想说什么,终究又没有开口。 齐云熙脸色阴沉,好半响才咬着牙说道:“那就这么着吧,那雷云底下的生意.....” “看着究竟能压到什么地步吧。”许崇一阵头大:“且还有得忙活。” 不能露出马脚,那就先得把事儿给捋顺,他想了想,道:“得先安置好雷家其余人,能保的肯定是要保的,否则当真是寒了底下人的心,也只有这样,雷云才能放心的去啊。” 他说完这句话,见诸人都没有异议,才对齐云熙道:“暂停生意,小心谨慎,这一次圣上对于雷云的事儿动了真怒了,让锦衣卫严守雷府,雷家书房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抬进了大理寺.....” 这句话还只是让齐云熙脸色阴沉,但是接下来的话却叫齐云熙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了。 “若是查下去,真的查到了东南那边,对你们谁也不好,我们自然也不好。”许崇声音压低了,环顾了众人一圈,才低声道:“父亲说了,大家别当真以为之前猜中了几件陛下的心意而行事的胜利,就能无往而不利了,要知道。老虎打盹还是老虎,睁开眼了,闻到了味道,是要吃人的。” 齐云熙的脸色一下子煞白。 连汾阳王妃也勃然色变。 许崇见大家已经彻底领悟了他的意思,才幽幽的叹了口气:“才安生了多久呢?姑姑,不是我说,你也该收敛些了,该争的都争到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过犹不及啊!这才是害了那一位了。” 他说完就不再说了,转身走了。 良久,屋子里还是一片死寂。 还是汾阳王妃最先反应过来,疲倦的揉了揉i自己的眉心:“雷云的事情追究下来,只怕是有一场震动的,趁着有次辅大人压着,还有一段时间喘息,听许大人的话罢。”她顿了顿,见齐云熙满脸阴霾,紧跟着道:“你就算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问一问那一位的意思,若是有一星半点儿的火星子冒出来,要知道,我们固然难逃一死,可他的日子,也未必好过。你苦熬了这么久,筹谋了这么久,还拉上了我们这些人,难道都只为了你陪葬吗?” 齐云熙霎时朝着汾阳王妃看了过去,好半响,才挑了挑眉:“王妃尽管放心吧,我知道轻重,不会再乱来了。” 汾阳王妃这才点了点头,又吐出一口气:“查清楚了吗,当真是苏家这丫头在背后使坏?” 通过这短短几天时间,齐云熙已经从被打击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了,她脸上再也没有掩饰的迸发出蚀骨的恨意:“派去装成流民截杀沈家夫妻的人,反被截杀。还有,雷云手底下最大的管事,唐友龙不见了。当初就是他去帮雷云给沈家设套的。” 这么大一号人物,却早早不见了人影。 能出了什么事,不言而喻。 汾阳王妃呵了一声:“这个苏邀,真是多智近妖,她怎么想到的?” 吸一口气,汾阳王妃的脸色又更加凝重:“此女若是再这样下去,迟早是给我等挖坟之人!” 童二老爷此时此刻才反应过来,听见她们如此说,满心的不解:“不过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只怕也是家中推出来的障眼法,你们是不是把她说的太过厉害了些?” 这一次,却连齐云熙也没开口说话。 苏邀的确是惹人头痛,但是问题是,每次对付她,却都不仅不能成功,反而还伤筋动骨。 就比如这次,说句实话,赔进去一个雷云再加上应天府尹,已经重创了他们。 此时被念叨的苏邀也在东城,只是,她并不在聚海庄,而是在位于东城的白云观。 白云观是皇家道观,寻常的时候自然是闲人免入的,但是显然,苏姑娘并不属于闲人行列,她进了山门,再上了九十九级台阶,一眼看见了光秃秃的榕树底下立着的人,不由得加快了步子走了过去。 一百六十七·相通 榕树底下有个穿着大氅的少年长身玉立,正不知道跟个小道士说了什么,引得小道士一脸的茫然为难,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转过头来看见苏邀一行人,顿时眼前一亮的伸手指了过来。 少年已经转过身来,一直紧紧跟着苏邀的沈妈妈不由得啊了一声,轻声道:“原来刚才给咱们送信的,是皇长孙殿下。” 她们之前可没打算出门,是回事处送了一封信进来,姑娘看过之后,才临时打算出门来的。 最近沈妈妈一直都很担心苏邀-----沈家走的突然,连一封信也没送来,她去找表姐的时候才发现沈家已经人去楼空,都忍不住担惊受怕了好些天。她尚且如此,何况是苏邀呢? 虽然苏邀嘴上不说,但是沈妈妈知道,对于沈家的人,苏邀再在意不过了。 这些天苏邀一直都不出门,沈妈妈心里就更加担忧,到了今天,见到了立在榕树底下的萧恒,沈妈妈之前还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啪嗒一声放下了一半儿。 从前萧恒还是宋恒的时候,就帮了自家姑娘不知道多少忙,如今成了皇长孙,虽然见得少了,但是沈妈妈还是对他十分有信任感,不由得就对着燕草等人使了个眼色,都停住了不动了。 萧恒边上的三九也机灵的上来喊了一声苏四姑娘。 自从萧恒回宫之后,他的人就尽数都留在了宋家,只有等他出宫来,这些人才能用得上。 苏邀冲三九点点头,见三九也走到远处去了,才收回目光在萧恒对面落座:“这样下去不行,你虽然说是恢复了名分,可事实上却如同困兽,身边无人可用,像是被关在了笼子里。” 什么都不能自主,要做什么还得借着出宫的机会抓紧时机布置,不方便不说,也很容易引人注意。 萧恒轻轻笑了一声:“你跟我舅老太爷说得一样。” 广平侯也是这样提醒他的,萧恒点一点桌面,若有所思:“他们一再的盯着我的事情不放,到处找事,一来是因为怕我追查当年我父亲的事,二来,则是给我添乱,最好让我一直当一个这样有名无实的皇长孙,名不正言不顺,一直这样拖下去。” 拖得久了,很多东西自然就会生出变故来。 比如说,元丰帝一直都不彻底的给萧恒读书办差的机会,也不给他正名分,请师傅,那么,庞家会不会生出或许可以一争的心思来呢? 不说庞家,其他几个小皇子的母家呢? 还有那些大臣们,又会不会见风使舵,去找更稳的船来扶持? “看似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可事实上这样才是最恶毒且有效的法子。”萧恒看得透彻,伸手给苏邀倒了杯茶:“慢慢的,一点一点的耗尽人的耐心,包括我和圣上的,用一件件零碎的小事来拖垮我,再恶心恶心帮我的人.....” 苏邀抿了抿唇,知道萧恒跟广平侯见过面显然是什么都知道的,就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道:“这次的事,还要多亏了五皇子帮忙。” 如果不是五皇子,换一个人去拿了金缕玉衣献给元丰帝,都不会有这个效果。 只能是被庞贵妃和元丰帝娇惯着长大,养的忠厚正直的五皇子去,才能达到这么好的效果,让元丰帝丝毫不怀疑有人在陷害雷云,只觉得是雷家嚣张贪污太过,已经到了毫无顾忌的地步。 风大,榕树底下的石桌很快就吹的到处都是沙尘,萧恒见苏邀的斗篷上头很快就落了一层灰,便率先站起来,带着苏邀往三清殿去,一面就道:“贵妃娘娘是个顶聪明的人,不管以后如何,至少现在,她是绝不会让五皇子冲出来当出头鸟的。” 她最看得清楚元丰帝的心思,所以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任何跟寻常不符合的动作。 既然如此,那现在暂时自然是可以天然拉拢的盟友。 苏邀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就侧头去看他,两个人相视一笑,才问萧恒:“借着这个机会,让圣上看到有人对你一直虎视眈眈,连苏家贺家也不放过,屡屡为难,其中竟然还有户部侍郎.....先把侯爷担忧的事情解决了吧?有了这么一件事,圣上应当也心知肚明了。” 查下去,雷云这个人的线多的很,这条不行,那就换一条,总有一条会牵出些东西来的。 萧恒的确是该有自己的班底了。 “不急。”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殿中,立即就有一个小道士跑来,将他们给迎进去,送上了茶水点心,萧恒摆一摆手,那个小道士便低眉顺眼的退了出去,他这才道:“这次真的多亏你敏锐,通过贵妃娘娘给我送了个信,否则就是胡建邦的事儿,也足够恶心我一壶了。” 正如贺太太所说的那样,有时候好人犯蠢,那是比恶人还要可恶的,因为他们根本不会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胡建邦就是如此,他竟然上书要弹劾宋澈,说宋澈狼子野心,数落宋澈的十宗罪。 其中就有大逆不道,以下犯上,家宅不宁等几条。 大周的言官向来什么都敢说,但是再能说,再敢说,也没有跟胡建邦这样什么人都跳起来咬一口的。他不仅上书弹劾了宋澈和宋翔宇,还上书骂了萧恒,说他不思进取,不知读书,为人子不知替父母伸冤,曲意奉承媚上,德行有亏。 “怪不得外祖母这样厌恶他了。”苏邀扯一扯嘴角,却实在笑不出来,她难以相信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蠢成这样的人。 别人再蠢,也知道该护着自己人,可胡建邦完全就是一条到处乱咬的疯狗,他自有他自己的一套行事的准则,就要求所有人都要按照他的准则来行事,方才算得上是君子,是好人。 但凡是不按照他说的做,那简直就不配在这世上做人了。 “那他这么一闹,圣上那边是什么意思?”虽然已经知道,可苏邀还是有些担忧。 一百六十八·诡异 萧恒嗤笑了一声,眼里也带着一点儿嘲讽:“那就得多谢你了,若不是你设计的这一出,让雷云闹出一件这么惊天动地的金缕玉衣案,胡建邦这么乱咬,我身上不管怎么样,也要先被泼上一盆污水的。” 毕竟人人都知道胡建邦是中直不阿,不折不挠的太子党,他反过来咬萧恒,不正说明萧恒的人品真的有问题吗? 苏邀脸上的表情并没有更加轻松,心里自然也是如此----那帮人的心思比她想象的还要更深不可测,想必这些年胡建邦能活到如今,而且还能有那么好的官声,都是有人在故意经营。所以胡建邦这颗棋,怎么用都好用。 当然了,那是原先,现在胡建邦只是一颗废棋了。有了雷云的事情在先,元丰帝对于胡建邦竟然也乱咬一气的行为十分的厌恶,宣召了他进太极殿,狠狠地训斥了一番,把胡建邦骂了个狗血喷头。 胡建邦还梗着脖子在元丰帝跟前骂萧恒是个忘恩负义的云云,元丰帝气的更狠了,已经下令让都御史杜策将胡建邦给扔到了都察院的司房里呆着。 都察院作为三法司之一,也是有自己关押犯人的地方的,只是有些不同,他们这里关的大小都是官儿,普通的犯人是进不来的。 “圣上如今彻底厌恶了胡建邦,让三法司严审他的案子。”萧恒大有深意的笑了起来:“胡建邦是很蠢没错,但是却不是会做错事的人,他的那些罪名,都是有心人栽赃的,查下去,对我们只有好处,不会有坏处,所以不必再管了。我已经让人露出风声,胡建邦说是郑思宇诬陷.....” 这个风声一露,胡建邦就活不久了。 毕竟,那帮人怎么可能再搭进去那么多人?现在的损失就更大了。 苏邀垂下眼帘,对于胡建邦的生死其实并不大关心,对她来说,如今最大的事是在群狼环伺的情况之下让苏家贺家站的更稳-----那天明昌公主独独点出她来要她三跪九叩行大礼,她不是当真无动于衷。 她还是太弱小了,小到只能见招拆招,小到人家一句话,就还是得乖乖的跪下来行大礼。 看人脸色,伏低做小,这些事她不是不会,上一世她也做惯了,可她不想这么做,也做的腻烦了。 既然这条路不能走,那就站高一点,站的更高一点,终有一天,她不必再活的心惊胆战,如履薄冰。 想到这里,她点了点头,不再说胡建邦:“殿下今天送信让我来白云观,是还有别的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是。”萧恒言简意赅:“陈东去搜查雷家,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一件事-----雷云十分喜欢来白云观,据说是很信奉道家,可我来了一打听,发现一件更有趣的事,白云观不远,就是聚海庄。” 萧恒在三九拿进来的地图上点一点,让苏邀看那个位子,而后若有所思的笑了:“巧不巧,那个你之前说过的齐云熙,童泰将军的夫人,据说就是聚海庄的常客。” 常客?! 苏邀琢磨这两个字的分量,很快就反应过来:“未必就是常客吧?” “所以我们要去看一看。”萧恒微笑着将一套男装拿出来,对着苏邀眨一眨眼:“做一回食客。” 苏邀顿时会意,犹豫不过片刻就换了衣裳,跟三九吩咐了几句,让沈妈妈等人在白云观候着,自己跟着萧恒从后门出去,穿过了牌坊之后,来到了聚海庄。 苏邀上一世也是听过聚海庄的,知道是闵地那边商人的产业,说是京中但凡是从东南那边回来的大小官员,都对聚海庄十分的推崇,如今一来,她才惊觉聚海庄为什么能够跟一般的酒楼区别开,单独突出一个‘庄’字了。 这里实在是太大了,附近一整条长街,全都挂满了聚海庄的灯笼,上头都写着整齐划一的聚海庄三个字,远远看过去十分的壮观浩瀚,她若有所思跟萧恒对视了一眼,两人凭借穿戴跟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成功换了进聚海庄的玉牌,被人引着往里头去吃饭。 “这里戒备森严,几步就有人看着,说是服务周到,可事实上却每个客人都有单独的一个玉牌,说是与众不同,其实却....” “却更像是筛查客人是吧?”萧恒挑了挑眉,脸上露出奇异的神采,神采飞扬的笑着拉着苏邀进了聚海庄,才进门,他就揽着苏邀转了个方向,挑了个临窗的位子,对小二道:“我看就这儿就不错了。” 聚海庄接待客人的门槛高,包房就更是非富即贵的人才能有的,他们只是来打听打听虚实的,自然不能太过张扬。 何况..... 萧恒在小二去拿单子的时候对着苏邀使了个眼色,轻声道:“汾阳王妃。” 苏邀眼皮一跳,顺着萧恒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打扮得异常朴素的汾阳王妃从楼上下来,很快就又不见了。 自从汾阳王死了之后,汾阳王妃就闭门不出,一副心灰意冷的姿态,宫里宫里觉得十分对她不住,过些天就有赏赐颁赏下去不说,连淳安的郡主之位也借由这次的事儿给赐还了。 元丰帝还说呢,虽然淳安的确是任性跋扈了一些,可是确实也十分坎坷可怜,先是丧夫而后丧父,且汾阳王生前最宠爱这个女儿,若是不恢复淳安的爵位,只怕宗室要说他这个皇帝太过冷情了。 这话一说出来,没人能说什么,萧恒也不能。 既然如此,深居简出的汾阳王妃,竟然会出现在聚海庄这种热闹的地方,本身不是就已经说明了太不寻常吗? 不一时,几道东南那边的特色菜送上来了,苏邀刚才已经看到小二拿着网兜捞了活蹦乱跳的虾拿来,此时看着一桌子新鲜的海鲜,就微微的挑了挑眉:“这个地方,果然有些意思。” 萧恒伸手替她剥了一只虾,笑着道:“不是有些,怕是很有意思。” 小二恰好又端了一盆螃蟹上来,闻言就忍不住眉飞色舞的道:“二位,我们这儿还有更有意思的!” 一百六十九·掌柜 “哦?”萧恒笑着看着他端上来的炙牛肉,和气的问:“还有什么有意思的?” “喏!”小二指了指远处在楼梯处搭起来的一座链接二楼的台子,笑着道:“每隔一天都有人专门在这儿表演许多有趣的戏法,如今正要开始,客官可以好好瞧瞧。” 果然不多时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起哄叫好,萧恒跟苏邀的位子有些远,可是也能看得见有人在上头展示许多新鲜戏法,的确跟寻常的酒楼比起来有意思多了,过不多时,竟然还有穿着敞着肚皮的女子上去跳了胡旋舞。 周遭的叫好声和掌声不绝于耳,令人震耳欲聋,苏邀捂着耳朵,眼睛盯着台上的那些女孩子,许久没有出声。 一直等到萧恒伸手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敲了敲,她才惊醒过来,就见萧恒轻轻的望了一眼二楼处的东边长廊,她顺着萧恒的目光看过去,见有一个穿着青衣的中年男人一闪而过。 苏邀摸不准那个人的身份,只觉得有些眼熟,就听见萧恒提醒:“许次辅的儿子,许崇。” 许崇? 苏邀陡然想起,阮小九曾经说过,许崇的妻子齐氏正好就是齐云熙的侄女儿。 那么才刚又看见了汾阳王妃......到底是聚海庄的名声真的大到了这个份上,这些权贵不约而同的跑来这里品尝美味,还是本身聚海庄就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地方? 如果是前一种,那还没什么,可如果是后一种原因,说句实话,那就当真是令人毛骨悚然了。 苏邀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越是恐惧,她的脑子就越发的清醒,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见萧恒已经站起身来了,急忙也跟着站起来,两人一道出了门,好一会儿,离开了聚海庄的这条长街,苏邀才回过头望了一眼那庞大错落的建筑,沉默的转过了头,跟着萧恒仍旧从溜出来的地方进了白云观。 风已经停了,可苏邀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周身都发冷,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喷嚏,就见萧恒加快了步子挡在了自己跟前,不由又有些想笑:“多谢殿下了。” “是我思虑不周,该再给你加一件大氅的,你毕竟是女孩子。”萧恒挡着她进了门,在窗前的炕上坐下:“下次我一定记着。” 苏邀觉得他关心的地方不大对,有些无奈的坐直了身子将话题重新给拉回了正道:“殿下,你今天不是真的觉得聚海庄有意思,而是专门带着我过去,让我见到那些人吧?” 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儿,分明就是萧恒早就已经打听到了什么,才能这么碰巧遇见汾阳王妃跟许崇的。 不过这也太多此一举了,因为萧恒既然都已经知道了,那大可跟她直说就是了,还非得带着她出去走一趟。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么。”萧恒不置可否,笑了一声很干脆的承认下来,见苏邀面色凝重,显然很是紧张,才道:“别怕,天塌不下来。之前汾阳王的死是乔丹宁所为,乔丹宁这人跟何知州又是为何对汾阳王动手,只推了个王秉承出来顶锅,我是信不过的,一直都在让陈东帮我盯着。你看,盯着盯着,这不就有些收获了么?我查过了,给乔丹宁赌资让他暴富的赌坊,就是这聚海庄的产业。而这聚海庄的生意做的这么大,如今看来,是跟咱们的次辅大人脱不了关系啊。” 次辅、汾阳王、齐云熙。 这三个人凑在一道,之前安排的那些计划就能说得通了,也的确是只有他们能够动用这么多的资源。 苏邀下意识的捧着茶盏看着茶汤发呆,她想到贺太太对齐云熙的剖析,这个女人真是够不简单的,当年勾引过圣上不成,转眼就嫁给了昭勇将军童泰,而后活的风生水起的。 苏家遇上的这么多事,每一桩都有齐云熙或是她身边人的影子参与的痕迹,世上的事儿,也只有说书才有这么巧了。 可是,他们到底为何如此针对太子和萧恒? 苏邀若有所思的抬头看着萧恒,却见萧恒也找好对着自己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了碰,都十分明白对方的意思。 苏邀就放下了手里的杯子,郑重道:“我有个法子,先探一探许家跟齐云熙的关系吧。” 事情反正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当然没有再任人宰割的道理,为了家里人,为了能够引出真正张着血盆大口的毒蛇,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两人说了没几句话,三九悄无声息的走到门口敲了敲门,说:“殿下,时间差不多了。” 再不抓紧时间回宫,宫门就要下钥了。 住在宫中就是这点不好,萧恒皱了皱眉,很快又松开了,答应了一声,到底听完了苏邀的计划,略微思忖之后才点头:“你办事我向来是很放心的,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怕你太不把自己当回事,说起来,今天还有一件事。” 他说着,就变戏法似地拿出一只方方正正的雕花的紫檀木的盒子来:“恭贺你得封县主,既然是县主了,就不必再太给那些人脸面,若是有人非要蹬鼻子上脸,不必忍着。” 没有想到他竟然还专程为了这件事来送一趟礼物,苏邀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多少迟疑就伸手接了过来,大方的笑着道谢。 萧恒点点头,带着三九先一步走了。 沈妈妈很快就跟燕草锦屏进来:“姑娘,时间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眼看着时间都过去半天了,再不回去,家中是要担心的。 回城的时候经过聚海庄,苏邀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这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街道,过了半响之后才放下了帘子。 马车才回到家挺稳,尚且来不及下车,苏邀就听见外头跟车的何坚一声呵斥:“什么人!?” 因为她屡次遭遇麻烦,苏嵘十分强硬的将何坚给了她,如今何坚都是跟着她进进出出的。 苏邀下了马车,就见何坚手里拎着一个圆胖的男人。 一百七十章·得用 圆圆胖胖的,不是唐友龙是谁? 苏邀将手里的盒子交给沈妈妈拿着,脸上现出一丝笑意来,挑着眉轻飘飘的要走:“原来是唐掌柜啊?” 唐友龙点头哈腰的应了一声,胖大的身体倒是很灵活,不断的想从何坚手里挣扎出来,陪着笑对苏邀行礼:“是啊是啊,苏四姑娘,是我老唐!四姑娘,我有事儿找您,求您千万拨冗听老唐我说几句话,我求您了!” 他最近的日子实在不好过。 雷云风光了这么多年,手里的人脉资源都不少,唐友龙虽然已经因为早知道苏邀的计划而抽身,可哪里能完全不被波及?雷云背后的那些人如今四处都在找他,他要是落到那些人手里,怎么都是一个死字。 如今唯有苏邀能够搭救他了,所以他龟缩不出许久,直到今天,才在打听清楚了苏四姑娘的车马,才过来拦人的。 “让他进来吧。”苏邀对着何坚点点头,唐掌柜就灵活的落了地,又拍拍屁股忙不迭的站起来小跑着跟上了苏邀,急忙邀功:“四姑娘.....哦不,县主,老唐我这回可是把您交代给我的事儿办的妥妥当当的,东西是经过我的手交给了雷大人他才信的,雷公子也是被我调唆着,才把那金缕玉衣送给五皇子的,老唐对您可是一片忠心啊四姑娘!” 说话间已经到了苏家的议事厅,苏邀坐在上首,对着跟进来还在说个不住的唐掌柜点了点头:“坐吧。” 唐友龙的眼泪都下来了,屁股没敢挨着凳子,反而噗通一声朝着苏邀跪了下去,一个大男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对着苏邀磕头:“四姑娘,老唐不敢再跟您耍心眼儿了,求您了四姑娘,您给老唐一条活路吧!” 他算是知道了,苏邀这个人,别看她年纪小只是个小姑娘,但是心眼儿真的比谁都多。 她什么也没做,也的确是没牵扯上他,可如今,形势就把他逼得不得不回来找苏邀。 见唐友龙哭的厉害,苏邀知道这只老狐狸是当真吃到了教训-----雷云下狱之后,唐友龙就携带着家私跑了。 她知道,唐友龙说到底是因为不想再被搅合进来,怕帮她做事的事儿被发现,惹得幕后的人更加动怒。 她也懒得去管,因为她知道,唐友龙是必定要回来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你出卖了人,以为真的跑了就能了事了吗? “唐掌柜这是怎么说?”苏邀笑了笑,轻轻的抬了抬手,腕上的两只玉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我还以为您再也不会回来履行承诺了呢,之前不是说的好好的,要把我干爹那边的产业交回来吗?” 唐掌柜当即就跪得笔直,左右开弓打了自己几个耳光:“都是小的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生怕之后的事儿兜不住,这才起了糊涂念头,想着干脆一走了之.....实在对不住,四姑娘,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保证,从此以后,一定唯您马首是瞻,尽忠职守......” “也不必这样麻烦。”苏邀放下手中的茶盏,见唐掌柜的话头戛然而止的朝着自己抬起头来,便轻声道:“唐掌柜只需要再帮我一个忙,那么唐掌柜就不必怕了,不管是你还是你的一家老小,我跟你保证,都一定能顺顺畅畅的活着。” 唐友龙张了张嘴,下意识的问:“姑娘要我帮什么忙?” 苏邀微笑着对着唐友龙扬了扬手。 一直等到出门的时候,唐友龙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直到出了门,站在苏家角门边上,他迎着寒风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这才猛地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拢了拢自己的衣襟,苦笑着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关上了的门,一步一步的挪着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早已经不再是之前那豪华的车架了,换成了再普通不过的青帷小油车,他上了车,里头一直等着他的弟弟就急忙问:“大哥,怎么样?!” 唐掌柜苦笑了一声:“回去再说。” 等到回了家,唐二爷迫不及待的追着唐掌柜进了书房:“大哥,到底怎么样?现在到处都在查咱们,咱们的铺子都已经关了,可还天天有人去问,这分明就是他们就是疑心了咱们,咱们偏还跑了,这下我们再露面,只怕就是杀身之祸啊!只有苏四姑娘伸手拉拔咱们一把,咱们才能有活路。” “苏四姑娘让我们给她再办件事。再给她把这件事办完了,从此咱们就是苏四姑娘的人,她把咱们安排到晋地去,打理之前沈家在那边的生意。”唐掌柜下了身上的斗篷,敲敲桌子示意弟弟稍安勿躁,才压低了声音说:“苏四姑娘想让我们去找许大人。” 许大人? 唐二爷怔了怔,很快就又反应过来:“许崇许大人?” 他有些抓狂:“可那是许大人啊!人家可是次辅的儿子,咱们从前能得大人的重用,已经是极限了,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人家多少次。许次辅的儿子,那哪里是我们想见就能见的?” “你说得对。”唐友龙眯了眯眼睛,他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堂堂次辅大人的儿子,哪里是咱们想见就能见的?可是见许大少爷,就要容易多了。” 京中的这些纨绔子弟,就没有不喜欢去酒楼茶馆的,想见见这些二世祖们,那还是有法子的。 见大哥已经把事情都想好了,唐二爷才问:“那,苏四姑娘总得要有个事儿叫咱们去做吧?否则,见到了难不成就只为了看看他们长什么模样?” 想什么呢,还不都一样,两个眼睛一只鼻子,有什么好看的? 唐友龙瞪了弟弟一眼:“嘴上少没把门的,姑娘的意思,是想去许家做客,见见许大奶奶。” 要见许崇的妻子? 唐二爷更加摸不着头脑:“她可是县主了,她想见许大奶奶,自己多得是法子和场合,还需要我们在中途做什么?我们只是商人啊!” 一百七十一·善诱 唐掌柜苦笑了一声,见自己夫人送了热乎乎的毛巾进来,急忙拿起来往脸上一盖,整个人都冒出热气来,舒服的打了个颤儿,这才清醒了许多,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将毛巾往边上一扔,才提点弟弟:“你也动动脑子,若是普通的见面,哪里还用得着咱们?苏姑娘的意思,得是让许家的人主动找上她才行......” 唐二爷还是一脸懵,不知道苏邀葫芦里头到底卖什么药,可有一点他是知道的,哥哥说的对,现在苏邀已经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了,当然是得紧紧地抓住才行。人家如今既然有事情让他们做,自然是最好的,把事情办好了,才能寄希望人家拉你一把。 他抹了一把脸,见嫂子出去了,就压低了声音:“大哥说罢,要我做什么?” 唐掌柜低垂着头,在屋子里踱了好一会儿的步,才招手让弟弟凑过来,声音极轻的道:“许大少爷是在国子监读书的监生,每到朔望日必定是要去参加文会的,这样,你到时候就在他跟前演出戏......” 唐二爷听的睁圆了眼睛,一面听一面忙不迭的点头,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急忙出去办事了。 唐掌柜就又打点了精神,从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后头的密室中取出了一个盒子,抽出几样东西苦笑了一声-----这些东西还是给雷云办事儿的时候,从雷云手里瞒昧下来的,如今竟然拿来给苏邀办事,真是不知道雷云知道了心里该作何感想。 雷云此时此刻已经没有心思去想那么多了,都察院的司房里头环境自然是比刑部和大理寺的大牢要好的多,可他堂堂正三品侍郎,哪里过过这样的苦日子?进来多久,他就有多久没闭眼,如今已经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圈底下一层浓重的淤青。 他默不作声的坐着,对进来的杜策视若无睹,还往边上挪了挪。 杜策也不生气,只是笑了一声:“雷大人,您怎么也是官场老前辈了,应当是明白我们的难处的,到了这个地步了,您不如就配合配合,吐出些东西来,好歹我们也好交差,您说是不是?” 跟他进来的是御史庞峰,按理来说,都察院审这种官员,都是要一个审一个记的,听见杜策说了这番话,他往雷云身上看了一眼,见雷云仍旧不为所动,就不着痕迹的放松了些。 “你们若是认定我有罪,就拿出证据来。”雷云其实已经口干舌燥,可却仍旧还是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冲着杜策笑了一声:“至于我自己,我是没什么好说的!” 杜策顿时有些发怒,雷云软硬不吃,他已经为了这个案子费了不少的心思,而且上头还偏偏又催的急,若是再办不好这事儿,他明年还怎么外放去云南当督抚?想到这里,他顿时冷笑了一声:“雷大人要证据,那件金缕玉衣就是证据!那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你家公子的身上,这事儿你就说不清!别以为这样拖着拖着就能把事儿拖下去,圣上震怒,你若是聪明的,不如尽早把事情分说明白,咱们彼此都轻松,省的让彼此难做,你说是不是?” 雷云目光有些呆滞的在他身上过了一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外头却忽然来了个书吏急匆匆的伏在杜策耳边说了几句话,杜策顿时便有些色变,随即拍了拍一直没出声的庞峰几下:“你先看着,我出去一会儿就来,” 庞峰笑着答应,等到他一走,便拉了一张凳子过来坐下,沉着脸喊了一声雷大人:“外头托我给您带句话!” 一直如同木雕一样的雷云终于有了反应,呆滞的眼神猛地迸出光彩来,顿时来了精神:“我就知道.....怎么说!?” 庞峰见他这样激动,倒是还稍微迟疑了一瞬,才咳嗽了几声:“外头问您,怎么能如此不谨慎,到底是怎么会到这个地步的?” 说起这件事,雷云又是一肚子的火气没地方发,他之前已经让人带话给许崇了,说明了这金缕玉衣是从沈家那里拿到的,但是那时候到底是风口浪尖的时候,都察院盯他盯得死死地,根本说不了什么。 如今他就把事情又重头说了一遍:“沈家的祖上说是万户侯,有金缕玉衣倒是不奇怪,可金缕玉衣说是圣上的努库里的.....那沈家怎么能得到这样的东西?!我就是栽在了这上头!沈家背后必定还有人在算计我,借着沈家的手把东西递到我手里再发作!” 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雷云只是被用来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和用来准备继续放长线钓大鱼的饵罢了。 雷云毫不犹豫的挑破了这一点,阴沉的盯紧了庞峰:“我是代人受过罢了,大人应该都明白的,难不成真的就让我自生自灭!” 庞峰并不避开他的目光,反而还迎着他的目光淡淡笑了起来:“雷大人虽然算不上横征暴敛,这些年所得的东西,也足够多了吧?可您却仍旧贪得无厌,您若是有分寸,又怎么会有代人受过的机会呢?您是个明白人,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那边死揪着不放,您这里呢,是不成了.....” 雷云顿时变了脸色。 可是不等他继续发作,庞峰便紧跟着打断了他:“大人先听我说!这次是篓子捅大了,直接捅到了圣上那里,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不管怎么努力营救,您我们是无论如何也护不住了。您自己也清楚的,这东西是前废帝用来羞辱圣上的,落在您手里,无异于是又提醒了圣上那段过往,这叫圣上怎么能放过您?可是,外头也不会当真看着您被赶尽杀绝,您膝下唯有一对儿女,此时还在刑部大牢里头关押戴罪,他们哪儿有您这样的定力?您在这儿,还有我们护着,可她们.....底下的牢里有多乱,没人比您更清楚了,雷大人,您就算是为了孩子们着想,也该三思啊!” 一百七十二·抓住 被人捏住了命门,雷云心中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一时觉得愤怒一时又觉得悲凉可笑,他愤懑的攥着拳头,目眦欲裂的盯着庞峰:“我为他们尽心尽力,他们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抛弃了他?! 他若不是因为要帮齐云熙出气,接到了齐云熙的指使才去给苏邀挖坑,又怎么会被反咬一口? 可如今,齐云熙他们竟然想要舍弃他,让他来当替罪羊。 庞峰的表现很淡然:“大人也别这么说,但凡是有法子,怎么能不给您想呢?可现在您也看见了,杜策那人是最较真不过的,最近也是他嚷嚷着要给皇长孙正名,封皇长孙为太孙,请太孙出阁读书.....” 也就是说,杜策是个不折不扣的正统派。 他对于雷云自然是丝毫的好感也没有的。 见雷云若有所思,庞峰便压低了声音继续道:“雷大人,不要意气用事,听外头的,有您的好处。您的公子小姐,我们会照顾好的,只要您按照我们说的去做,我们便把他们给送出城去.....否则这金尊玉贵的妙人儿们,还能撑到几时呢?”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再说下去根本已经没有意义,人家只是来给他递个口信的。 雷云浑身上下都开始冒冷汗,直到此刻,才知道自己办了什么蠢事。 多年仕途,一朝至此。 如今看来,竟然只是因为一个小姑娘。 他忽然后悔起当初对沈家出手,可如今哪里还有回头路可走? 思来想去,雷云往后靠在墙壁上,问庞峰:“那要我怎么做?” 庞峰脸上就有了一点儿笑意:“大人真是一点就透,外头风声紧,杜策是个追根究底的,外头若是被挖出来,您也没什么好处,是不是?所以,如今有个法子.....”他如此这般,将之前已经被商议好了的人选报给了雷云,又道:“就是如此了,大人心中有数就行。” 过不多久,杜策进来,他已经做好了雷云仍旧三缄其口的准备,谁知道说了一会儿话之后,雷云竟忽然松口了,供出了应天府尹。 他顿时来了精神,当即再接再厉,让庞峰在旁记录。 这一审就审到了深夜,杜策兴奋的从司房中出来,拍了拍庞峰的肩膀:“这些天总算是没白熬,如今可算是打开了一道口子!” 元丰帝那里催的急,他都只差急的要去上吊了。 如今雷云的嘴巴总算是撬开了,怎么不是喜事一桩? 庞峰也在边上跟着笑,等到天亮,先回了家中换了衣裳,而后并没有在家休息,很快就又出了门。 不久之后,他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口,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阮小九在那户人家门口徘徊了一阵,回了苏家,径直去了议事厅找苏邀。 苏邀已经处置完了家里的事,因为苏嵘的年纪不小了,两家又都生怕好事多磨,所以苏嵘跟汪悦榕的亲事一定下来,进展就十分的迅速,双方都朝着一处使劲儿,汪家也没有多留女儿两年的打算,婚期很快就在钦天监的帮忙下定下来了,决定了来年三月便成亲。 算一算,时间已经不算是充裕了,这期间,还得先把聘礼准备齐全,苏嵘的院子也得重新翻新,事情一大堆,议事厅里就人挤人的,忙作一团。 苏杏仪也忙碌了许多,可就算如此,见了阮小九来,她也还是忙不迭的让苏邀:“你自己去忙,剩下的事儿,我来拿主意就是了。” 苏邀自然不会跟她一般客气,笑着点头答应了,领着阮小九去了隔壁偏厅,就问他:“怎么?” “按照您的吩咐,盯着杜御史跟庞御史好一阵了,杜御史一如往常,没什么异常,昨晚值宿在都察院没出过门,庞御史却回了家之后又出了门......”、阮小九最是机灵了,不必苏邀多说,他就明白苏邀的心意,很快就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苏邀:“姑娘,他去的是黄长史府上,那位黄长史,是汾阳王府的长史.....” 汾阳王妃...... 苏邀立即就想到了之前在聚海庄同时出现过的汾阳王妃跟许崇。 她可从来都不信世上有什么巧合。 汾阳王妃跟许崇两人在聚海庄聚了之后,负责审这个案子的庞御史就去了汾阳王府的长史府中。 总不能真的只是大冬天的早上去做客的吧? 那么就是说,汾阳王跟许家是真的有关系。 这些年,或许就是她们一直苦心孤诣的在背后算计着打压着苏家贺家,太子的事儿,也跟他们脱不了关系。 总算是看到了一点曙光,苏邀心情大好,继续叮嘱阮小九:“跟紧了庞御史,也盯紧了那个黄长史,我要知道他们的动向。” 阮小九急忙答应。 苏邀自己再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去找苏嵘。 苏嵘才刚从外面回来,听说她来了,都没来得及去换衣服,先见了她。 “大哥,事情有进展了。”苏邀把阮小九打听出来的消息说了一遍,就轻声道:“若是我猜的没错,案子就该有进展了。” 苏嵘沉吟片刻,也跟着点了点头:“是啊,那我们的猜测就或许是真的,当真是......” 许家。 可苏嵘心里的疑虑却还是压得他有些心情沉重。 许次辅,已经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可以说上头除了皇帝跟首辅杨博之外,他已经在整个国朝是独一份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已经到了权臣的份上的人,他为什么非得盯着苏家贺家不放? 而且更令人惊悚的事是,这一切的事都跟他有关的话,他还对先太子怀着深刻的仇怨,否则怎么也不至于把事情做的如此之绝。 可这原本就是说不通的。 作为一个臣子,先太子备受宠爱,而且占了大义的名分,他只需要支持先太子,以后就是先太子的稳定班底,他为什么却要反过来,陷害打击先太子,现在更是连先太子的血脉萧恒都不放过? 许顺是文官,又不是勋贵武将,他辛辛苦苦考上科举才能出人头地,若是不能好好经营,一朝人走茶凉,能有什么好处? 一百七十三·家常 许家的搅合解释了苏邀跟苏嵘的许多疑惑。 事实上这许久以来,到底是谁能有那么大的能耐,连汾阳王也只是其中一环之一,屡屡能够操控事端,将事情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绝不闹大,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苏嵘跟苏邀。 前阵子,经过了贺太太的提醒,苏邀开始怀疑齐云熙之后,这个问题有了一点眉目,可到如今,他们才算是真正心中有了数了。 如果一切都是许次辅在背后兜着,那么齐云熙她们敢越玩越大,如此肆无忌惮,现在也能说得过去了。 苏嵘啧了一声,许久之后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那我们就先等等看!若是庞御史回去之后,这个案子就有了动静,那么,我们就知道该往哪儿放钩了!” 被人家蒙着眼睛耍了这么久,如今总算是到了揭破迷雾的时候! 两人的心情都放松了许多,苏嵘这才问苏邀:“你还有什么打算?” 苏邀并不遮掩自己的心思:“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如今我们已经跟皇长孙彻底绑在了一起了,既然如此,那当然不可辜负这一点,他们要拉皇长孙下来,我们就该捧皇长孙上去!” 她就要让齐云熙跟许家看一看,哪怕是他们费尽心思在其中阻挠,也绝不可能让她倒退一步! 苏嵘见她斗志昂扬的模样,不知道为何觉得有些好笑,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你这话叫别人听去,可真是要笑掉大牙了。” 一个小姑娘说这样的话,在外面人看来,只怕觉得苏邀是失心疯,不过苏嵘自己是信的,他沉沉的敲了敲桌子,问苏邀:“那首先就该......”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书房的门却被庆坤敲响了,隔着一道门,庆坤在外头禀报,说是汪家那边派人过来,说是汪家送了年礼过来。 大周朝的风俗,定了亲便已经是正式的亲家,但凡是年节都应当按照正式姻亲开始筹备礼物的了,汪家送了礼来,苏老太太看了一眼礼单,再拿到了汪悦榕亲手给自己做的鞋袜,一时欣喜不已,连连称赞:“好!看这针脚细密,样式选的也好,纷纷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孩子!” 苏嵘的年纪毕竟不小了,能够在这个时候还选到汪悦榕这样出色的女孩子,苏老太太一扫从前的颓靡,这些日子都十分的高兴。 苏杏仪在边上捂着嘴笑起来:“说起来也要多谢四妹妹,若不是她这个红娘做的好,您哪儿能有这样的好孙媳呢?” 老人家一点就透,苏老太太有些不好意思,放下手里的鞋袜,赧然道:“我也知道多亏了幺幺,可想到她小小年纪就这样.....出色,心中还是有些后怕,毕竟,如今是一切都好,关系也好,那自然是你好我好,可若是以后.....” “没有若是。”苏杏仪伸手按住了苏老太太的手,目光坚定的望着她,一字一顿的告诫:“祖母,人心肉长,只要我们对幺幺好,知道好歹,就不会有这个若是。老话也说,人善天不欺,她能如此待我们,难道还会害我们不成?只要我们自己立身正,拎得清,那么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苏邀何等聪明的一个女孩子? 真心假意难道她会分不清吗? 苏老太太因为她能力太过性情太强硬就开始防备她,让苏杏仪来说,这太伤人的心了。 苏老太太见孙女儿如此郑重,就知道苏杏仪等这一天等的很久了,好半响才长长的出了口气:“是我太过自私了,你说的是,幺幺已经为我们做的够多了,领了她这么多恩惠,我却还是这样斤斤计较,长久下去,只怕不是好事。” 苏杏仪欲言又止。 在她看来,这不是好事不好事的问题,而是太过伤人的心。 至于利弊,这么久了,难道还不够看出苏邀的心意吗? 不过这些话也只能慢慢的说,她笑着附和了几句,就听见外头有了动静,而后余夏果然掀了帘子禀报说苏邀跟苏嵘来了。 苏老太太又是满脸的笑意,对着苏嵘招了招手:“快看看!真是难得,纷纷如此的好手艺,我的鞋袜抹额,你的鞋袜和腰带,还有你姐姐的一件云肩,幺幺的一对手笼子,都是纷纷亲自绣的,这个孩子.....” 苏嵘长身玉立的模样看的苏老太太忍不住一阵热泪盈眶,拉着苏嵘坐了,才跟苏嵘道:“正好,咱们家的礼也备齐了,你明儿就带着礼物过去,拜会你岳父母和老太太之外,再邀请他们一道过来吃团圆饭,咱们家总算是也等到这一天了......” 多少年了,苏家的年过的从来都不像是年。 今天是头一年,苏老太太满心期待起过年来。 苏嵘见苏老太太这样激动,急忙笑着答应下来,想了想,又道:“既然如此,到时候连同外祖母他们一道请来吧,咱们家也许多年没这么热闹过了,恰好三叔也去接阿栐回来,正好到时候给他们接风洗尘。” 苏老太太之前还没想到这一遭,听见苏嵘这么说,更是急忙点头答应:“正是你说的这样,你袭爵本来就是天大的喜事,本来就该告诉祖宗,让他们也高兴高兴的,恰好就趁着过年,正好把喜讯告诉祖宗,让他们在底下也能安心。” 祖孙俩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话,苏老太太才问起苏嵘跟苏邀来:“你们才刚在外头书房商量什么呢?” 她老人家看了苏邀一眼,又有些犹豫的问:“幺幺,你干爹干娘那儿,是否也要请一请?” 苏杏仪有些歉意的看了看苏邀,对苏邀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并没有把沈家夫妻已经把铺子盘出去,出了京城的事情告诉苏老太太。 不说才是对的,苏邀会意,对苏杏仪安抚的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苏嵘接了话头:“请,当然要请,幺幺的干爹干娘,这若都不请,那还有几个称得上是正经亲眷,当然该请他们一道来了。” 一百七十四·警告 孙子既然这么说,苏老太太自然也不可能让孙子不高兴,她乐呵呵的笑开了:“既如此,那更好了,你亲自去一趟亲家老爷府上,再去请你沈世伯,杏仪跟幺幺就一道拟出菜单来,咱们欢欢喜喜过个年!” 没过几天,苏家请客的帖子才送出去,就传来了雷云在都察院的司房里畏罪自尽的消息。 消息传到苏邀耳中的时候,她正在听唐掌柜说到最近的进展。 唐掌柜苦哈哈的,整张脸都皱成了橘子皮,低声对苏邀道:“姑娘,按照您所说的,把雷云的那几件私藏都漏给了许大少爷瞧了,许大少爷果然很有兴趣,都买走了......” 他搓了搓手,看着苏邀十分不解:“可是姑娘,恕我冒昧问一句,您费这么大功夫兜圈子,所为何事啊?” 为什么还得这么费心的钓鱼? 想别的主意,也自然就能见到许大奶奶吧?对于苏邀来说,那也不是什么多高不可攀的人物啊! 苏邀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微微挑眉:“怎么?唐掌柜对我的做法有什么指教?” 唐友龙急忙摆手,开玩笑,自从被苏邀整治了一番之后,他这种老狐狸都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了,哪里还敢对她有什么指教?他知道在苏邀跟前是最好不要说谎话的,便干脆的道:“不敢不敢,只是好奇,姑娘为何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苏邀便声音冷淡的提醒:“唐掌柜怕是不知道,我这个人做事,向来有个规矩,那就是,不管我的吩咐如何离奇,尽管照着我的吩咐去做就是了,我不大喜欢别人问我原因。” 好大的口气!唐友龙的脸色变了,可是却又得承认苏邀的确有说这话的本钱,便急忙道:“是,是小人多事了.....” “没事。”苏邀说的轻描淡写:“你慢慢自然就会习惯的。”她说完才轻声又开了口:“我让你办的另一件事呢?办的怎么样了?” “您放心!”唐友龙立即打起精神来回答:“按照您的吩咐,当时给雷云的那六十万两会票,就是加盖了伪章的,作假的师傅还是东南商号的掌柜,也是我的老熟人了,雷云当时没发觉,如今他已经死了,这笔帐就更没人知道了。真正的会票,都在我这儿呢!” 苏邀轻轻敲了敲桌面,对唐友龙道:“你拿着这六十万两会票,星夜兼程赶去找我干爹干娘,交给他们,然后跟他们说,就说是我说的,让他们拿出十万两,买下雷云的家眷,这件事,想必你也很擅长,你陪着他们一道去做。” 唐掌柜这下彻底被搞的懵了,眨了眨眼睛看着苏邀,想要问一句为什么,却又陡然想起苏邀之前的那句警告,话到了嘴边拐了个弯,斩钉截铁的答应了下来:“是!小人一定陪着沈老爷跟沈太太,把这事儿给办的妥妥当当。” 苏邀嗯了一声,打发了唐掌柜,站在敞轩前站了许久,才缓步又回了自己房里。 沈妈妈已经在等着她了,见她回来,急忙迎上来:“姑娘可回来了!才刚回事处给您送了张帖子,正要给您过目呢......” 苏邀伸手接过来一看,面上的表情就有些戏谑。 又是明昌公主府上的帖子。 见她半响没有出声,沈妈妈不由得有些担心,往她手里的帖子看了一眼,又忍不住皱眉:“怎么又是公主府.....” 对于明昌公主府,苏邀房里的人都无法有什么好感,原因无他,主要是明昌公主上次对于苏邀的态度着实太过刻薄,她对苏邀的排斥和厌恶,简直不加遮掩。这请帖,哪怕是公主送来的,也没什么值得令人高兴的。 沈妈妈难得放肆了一回:“不去了吧?眼看着都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忙着呢,不去也说得过去。” 何必去自己找罪受。 苏邀笑了一声,拿起那张帖子反复观摩,片刻后扔在桌上,淡淡道:“不,要去的。” 她眼睛亮亮的,见沈妈妈苦大仇深的皱眉,又忍不住笑起来:“妈妈放心吧,这回公主娘娘必定会换一副嘴脸的。” 明昌公主虽然跋扈,但是却不蠢钝,她前脚为难了自己,后脚贺太太就进宫哭诉给自己争了一个县主之位回来,虽然说大周朝郡主县主不少见,可是勋贵之家封县主的,却还真的少见。 据此足可见圣意了。 这种形势之下,明昌公主不会不识趣再来为难的,相反,这该是一场求和的宴席。 眼看着敌人在你面前弯下她高贵的头颅,僵硬着笑脸跟你求和,这种感受不好吗?为什么要拒绝? 沈妈妈不知道苏邀为什么这么说,但是既然苏邀都这么说了,她自然也没有反驳的道理,便干脆去替苏邀整理出那天赴宴要穿的衣服来。 还没等到去明昌公主府赴宴,唐友龙再一次来了,这一次来,他兴冲冲的对着苏邀道:“四姑娘,果然如您所料!许大少爷把那批东西买回去没多久,就又找上门来,说是要问问,这其中,有几个冻花石杯原是一整套的,问我们手里还有没有其他的,要凑成一整套,又说要见见我们,亲自谈生意......” “答应下来!”苏邀毫不犹豫的吩咐唐友龙:“就跟许大少爷约定,在锦绣楼见面,你不要出面,让你弟弟也不要,就让之前卖东西给许大少爷的那人出面,要说的话,我会告诉他,届时我会在隔壁全程听着,你记住了,不要擅作主张!” 唐友龙难得见苏邀这样郑重其事,根本不敢有任何擅作主张的心思,急忙答应了一声,自己去布置了。 苏邀摩挲着手里的那套冻花石杯,目光缓慢下沉,随即才啪嗒一声将盖子给盖上,声音极轻的笑了:“看来,我猜对了......” 她虽然在笑,眼里却是冰冷一片,丝毫没有任何的情绪,许久才扬声喊了燕草进来,对燕草道:“你把这封信送去给陈大人,就说,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他。” 一百七十五·买卖 时间过的极快,一转眼就已经到了十二月十二,外头的年味儿越发的浓厚,京城的人大部分已经开始准备起了年货,煎油丸子的、腊肉腊鱼的,家家户户都开始做起了准备,还有不少推着大缸出来清洗酿酒的,一时之间四处都泛着快活的气息。 一片祥和的气氛里头,挂着许家一品大学士的两对灯笼的马车静悄悄从灯市口驶出,绕过了牌楼上了大街,停在了东四胡同的锦绣楼门前。 许大少爷掀开帘子,对着里头还在出神的许大奶奶轻声喊了一声:“母亲?” 许大奶奶还在出神,一时没有听见,直到许大少爷再次试探着喊了一声,她才猛地回过神来:“怎么?” “到了!”许大少爷狐疑看一眼魂不守舍的母亲,却没有多想,只是伸手去搀扶她下来:“您这是怎么了?不过几件首饰,几样东西,您喜欢咱们就买下来也就是了,怎么还一定要亲自见见那个掌柜?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齐氏回过神来,在儿子头上凿了一下:“你知道什么?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许大少爷自然是不敢跟母亲犟着来的,听见她这么说,忍不住笑道:“是是是,母亲总是有道理的。”他说着已经引着齐氏上了二楼,找到了之前已经定好了的天字号包间,敲了敲门。 里头跟他交易过的鲁朝奉已经等着了,一见他便弓着身子行礼:“大少爷,老头子这箱有礼了.....” 许大少爷咳嗽了一声,见母亲眉头微蹙,急忙挥手:“别整这套虚的,走走走,进去说!”一面迎着齐氏进了屋子。 锦绣楼的包间十分宽阔,中间摆了一张四扇的黄花梨木底座的仕女图屏风,齐氏在屏风后头坐了,不等儿子开口,先问鲁朝奉:“不知道老师傅的那套首饰,是从何处得来的?” 鲁朝奉急忙站了起来恭声回话:“回夫人的话,这套首饰,是有人抵押在我们蜀地分号的,年深日久,早已经成了死当,这回清理库房,这才拿出来继续卖的。” 齐氏攥紧了自己的衣摆有些紧张,过了一会儿才平复下情绪,紧跟着问:“那当初的当票,可还有存根?!” 鲁朝奉就有些为难:“这倒是没了.....隔得太久了,没人来取,过了时间,就成了死当,死当的东西,当票一般便不重要了,辗转多年,已经找不见当初的存根了。” 齐氏又是紧张又是怅然,过了一会儿,才问:“那,你不是说手里还有几套这样的东西吗?这次带来了没有?” 鲁朝奉急忙点头应声:“是,听说您有兴趣,都带来了!”又急忙招呼底下的人把东西拿上来,交给了许大少爷。 许大少爷捧着托盘转到屏风后头,给齐氏过目:“娘您看。” 齐氏的目光落在托盘上,逡巡了一圈,许久之后,才颤抖着声音问鲁朝奉:“多少银子?这些东西,我都要了!” 鲁朝奉显然是有些惊喜,忙取过了算盘,噼里啪啦算了一顿之后,笑逐颜开的回禀:“承蒙夫人惠顾,总共一万二千四百两银子!” 许大少爷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从屏风后头探出脑袋来瞪了鲁朝奉一眼:“这么贵?!老鲁,你不是在敲本公子竹杠吧?!” “这怎么敢?”鲁朝奉急忙否认:“这些东西当初当给我们当铺就是贵当,东西您也看得出来的,都是一等一的好货,虽说时间久了些,但是这些东西啊,就是要年份才显得有底蕴,收您这个价,绝对是公道的.....” 饶是如此,一万二千多两银子也太贵了!许大少爷不由得回头去看母亲,觉得向来勤俭持家的母亲定然是要心痛银子的。 谁知道齐氏竟然毫不迟疑的道:“成交,稍后就令人将会票送去你们店里。” 鲁朝奉欢天喜地的应了一声,奉承话不要钱似地说出来。 许大少爷纳闷不已,不明白齐氏怎么对这堆旧物这么感兴趣,忍了又忍,趁着搀扶母亲上马车的功夫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娘,您买这些东西做什么?您看那只金镶红宝开口镯,颜色都不对了.....” 齐氏的手却久久的在上头留恋不去,打起精神来呵斥了儿子一声:“你知道什么?这些东西,将来自然是要留给你跟你妹妹用的.....” 许家的马车缓缓驶出了东四胡同,苏邀的手也将窗子落下,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笑意。 不久之后,鲁朝奉从隔壁过来敲门跟唐友龙汇报情况,又道:“那一万四千两的会票,到时候再送到你府上.....” 鲁朝奉是唐友龙的姻亲,他家中并未有儿子,唯有一个独女嫁给了唐友龙的儿子,两家亲如一家。 唐友龙不甚在意的应了一声,按照苏邀的交代径直道:“你自己留下三千二百两,其余的交给我就是了。” “这怎么行?”鲁朝奉怔住了:“这些东西又不是我的,我只是中途当个转手的.....” “说了给你就是给你。”唐掌柜自己都满头雾水,哪里能回答鲁朝奉的疑问,糊弄了他几句,才道:“你留着就是了,以后别再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就是,省的惹祸,明白没有?” 能跟唐友龙这种人做姻亲的,哪里会是蠢人,唐友龙一说,鲁朝奉就忙不迭的道:“放心吧,我会是那种多嘴多舌的人?嘴巴严实着呢!” 唐友龙打发了他,才去屏风后头,轻声问苏邀:“姑娘可找到想要的答案了?” 自然找到了。 她当初听见齐云熙的名字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可后来事情来的太快太急,让她快的都来不及抓住那一丝不对的感觉。 直到最近发生的这些事,还有贺太太的提醒,她终于想到了上一世的一个关键的事。 上一世是庄王登基,庄王登基七年之后,五皇子反,五皇子打的旗号是,讨伐无道昏君,而檄文中其中一条昏君的罪状,就是庄王勾结废帝逆党,还扶持前朝逆党之后为妃...... 一百七十六·爵爷 真是太巧了,庄王殿下登基之后,第一批选进宫中飞上枝头的那位贵妃娘娘,就是出自许家的呢。 许家也算是世代书香,许次辅更是位高权重,他们家的后人,却被五皇子和庞家指责成‘废帝逆党’,这说明什么? 苏邀福至心灵的站起身来,目光落在那辆马车消失的长街拐角处,许久没有动弹。 直到天色不早,唐友龙的那个二弟找上门来,她才回过神让何坚去准备车马,自己趁着这个空隙吩咐唐友龙:“最近就老实些,不要冒头,等到过了这一阵,就好了。” 唐友龙得了她这句保证,这才算是把悬着的心彻底给放下了,又小心翼翼的觑着苏邀的面色试探:“姑娘,那我们之后......” “说了让你去晋地做掌柜,这个话,到现在也还是作数的。”苏邀似笑非笑的看着唐友龙,垂下眼帘道:‘你可以早作准备了,把你的家小都安排过去就是,不会出什么岔子。’ 唐友龙欢快的应了一声。 苏邀从头到尾都只要了沈家的那六十万两银子回去,对于雷云跟他的生意往来毫无兴趣,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唐掌柜知道苏邀不是个贪得无厌贪银子的。如今苏邀只要肯放他走,给他一条活路,那他这个身家,去哪儿过的不是快活似神仙呢?还不用再跟从前那样提心吊胆的,生怕触了雷云的霉头。 他笑眯眯的送了苏邀上马车,还殷勤的知会一声:“对了四姑娘,您之前不是说让我按照您说的话,让沈老爷拿出十万两银子来买下那雷云的家眷吗?之前小的是打算亲自去跑一趟陪着沈老爷的,可后来不是为了这事儿,就只是让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跑了一趟,那小子办事儿办的不错,才送了信回来,说是已经嘱咐过沈老爷了,沈老爷也说明白了您的意思,让您放心。” 他很聪明的没有再问任何不该问的问题。 比如说苏邀那件直接就要了雷云老命的金缕玉衣是从何处来的,她怎么会有,又怎么会知道是违禁的东西? 苏邀也很满意他这份识趣,她之后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身边的人,胡英于冬跟阮小九三个人要做的事情太多,她必须得尽快培养其他能用得上的人手,这个唐友龙就不错,狡猾市侩,但是十分识时务。 重要的是,苏邀有绝对的把握能够拿捏住他。 她放下了帘子,靠在引枕上,才惊觉自己的腰背因为绷得太久而有些酸痛,她不由得调整了一下姿势,才接过了燕草手里递过来的热茶。 燕草却立即就发现了她的不适,不声不响的换了个方向,双手放在她的背上熟练的按捏起来,又忍不住轻声道:“从去通州开始,就几乎没有停过,每天都东奔西跑的,您也是时候好好休息休息了。” “快了。”苏邀冲燕草笑了笑,见她不大高兴,便很诚恳的捏了捏燕草的脸蛋:“是真的,忙完这一阵,怎么也该有个休息的时候,到时候我带你们一道去通州散心。” 燕草的神情顿时有些古怪。 她可还记得,之前去通州陪汪悦榕散心,结果差点就散出个好歹来。 不过,有这个想法还是好的,她只好这样安慰自己,看着自家姑娘有些发愁。 从前一直是发愁姑娘的前程。 那时候姑娘爹不疼娘不爱,唯有一个外祖母可以靠的上,可贺太太也不是能陪在她身边的。 她简直都不知道姑娘是怎样一步步走出了一条路的。 到了如今,好容易看似站稳了脚跟,可要燕草来说,前路还是茫茫一片。 而且从前还知道敌人是谁,如今却时刻都要担心下一步该往哪儿走。 叹了口气,她还没答话,马车就已经停下来了,早有媳妇子们在门口等着,搀扶了苏邀下马车,一个媳妇子就满面春风的跟苏邀回话:“四姑娘,才刚老太太还派人来问门上呢,问您回来了没有,说是让您回来了便赶紧过去一趟。” 苏邀心中还存着事,可苏老太太那边既然催的急,她也就顺势往苏老太太的院子里去,果然才到,就见余夏和余姚都等在廊下,见了她来,飞快的迎了上来:“四姑娘可算是回来了......” 苏邀放慢了脚步,余夏便压低了声音轻声道:“姑娘,明昌公主府上来了客人,正等着您呢。” 苏邀的脚步就微微顿了顿。 又是明昌公主府。 这来的未免也太过勤快了,之前的帖子才送上来不久,都还没有焐热呢,过个几天就是赴会的日子了,竟然连这几天都等不了,又派了人来? 她放慢了步子,哦了一声:“来的是谁?” “是明昌公主府的嫡次孙,也就是云章县主的弟弟,李小爵爷.....”余夏见苏邀凝眉,就提醒她:“李家这位小爵爷,是兼祧两房的。” 苏邀就反应过来。 明昌公主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不必说,李大老爷虽然说面上不显,可却是继承了先驸马永安伯的爵位的,而李二老爷却是英年早逝,并未成亲就在贵州平乱之战中殒命,元丰帝为了让明昌公主好过些,特意给他追封了个长安伯的爵位,并允许李家过继子孙以袭爵。 李家大老爷膝下唯有一个儿子,自然犯不着舍出儿子来去换个爵位,再说长子嫡孙,也没有过继的道理。 只剩下李家三房,还有一个孩子。 可李家三房这么多年,也只有这一个男孩儿出生,明昌公主等了又等,实在没法子,便干脆定了这个孙子兼祧两房,从此人人改口称呼这位少爷一声小爵爷。 李小爵爷嘴甜混得开,早早的就袭爵了,很得元丰帝的喜欢,只是之前一直在外头军营历练,甚少回京,没想到这个时候回来了,还被明昌公主派到了苏家来。 真是奇迹了,苏邀上了台阶,看着余夏掀开帘子,迈步进门,正好看见坐在玫瑰木圈椅上,正笑着的一个少年。 一百七十七·亲事 那人正好也朝着她看过来,眼里带着淡淡的审视,看了一眼之后就收回了目光站起身来。 苏老太太急忙招呼苏邀:“幺幺快过来,这位是李小爵爷,是明昌公主的金孙。” 苏邀察觉出苏老太太态度里不同寻常的热络,面上却什么也没有表露出来,客气的跟李小爵爷问了好。 李小爵爷态度不冷不热,朝着苏邀淡淡点了点头,便客气的起身跟苏老太太告辞。 苏老太太急忙让人送他出去,又满怀歉意的道:“伯爷有事出门去了,家中也没个人招待,实在是招待不周,过意不去,下次再请小爵爷来寒舍喝杯水酒。” 李小爵爷也客套的答应了,临走之前又回头望了苏邀一眼。 等他一走,苏老太太便靠在枕头上,有些烦闷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对苏邀道:“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向来眼高于顶的明昌公主府,几次三番的跟咱们家示好吧?从前公主殿下哪儿能瞧得上咱们?如今却又是送请帖,又是让小爵爷亲自上门的,可真是给足了我们脸面了。” 是啊,光是一个县主的爵位,只怕没那个分量让明昌公主做到这个份上。 苏邀坐在苏老太太下手,不答反问:“他来做什么?” “说是吏部已经下了公文,原云南参将秦霜战死,云南各部土司如今又乱作一团,如今吏部便派了你哥哥顶上平乱参将的位子,让他去云南,过了年就动身。”苏老太太脸上之前热络的笑意如今消失殆尽,剩下的是满满的凝重和担忧。 云南那边的叛乱自太祖时期便没停过,大大小小的叛乱每年总有个数起,好不容易前些年成国公徐永鸿去了一阵,镇压了一个叫嚣的最厉害的土司,而后又打了几场漂亮的胜仗,才好了些,成国公又在京城出了事,没再回去。 原本大好的局势就变得一团糟。 今年以来,云南那边光是三品以下的武职将领,便已经死了四个,还死了几个知府,朝廷在云南可谓是栽了个大跟头,属实是让朝廷颜面无存。 在这样的情势之下,云南那边的差事,实在是人人都避之惟恐不及。 苏嵘要去那边,苏老太太怎么能不担心? 但是如今除了担心,也没别的法子,一来之前苏嵘在宣府那边的差事便已经一波三折,最后还死了个汾阳王才算是了事,若这次再出什么幺蛾子,那苏嵘这爵位恢复了也没什么意义了。 二来,这是危险,却也是机会。 苏老太太十分的理智,紧跟着才冷笑了一声:“小爵爷向来眼高于顶,他能来这一趟,专程给我们送这个消息,幺幺,你这么聪慧,不如猜一猜他是为了什么?” 苏邀坐在苏老太太边上,心念一动:“是小爵爷亲自过来,不会是明昌公主府有意.....” 苏老太太就冷着脸点了点头:“可不是,公主殿下真是打的好主意,李小爵爷兼祧两房,她有意为李小爵爷求娶你,做李家三房的少奶奶。” 听起来是好事,可仔细一想就知道这门亲事绝不是什么好亲事。 丈夫是丈夫不错,却也是隔了房的二伯,他兼祧两房,是二房的小爵爷,却只是三房的少爷。 二房有爵位,三房却什么都没有。 三房求娶了苏邀,身为县主的苏邀能带去大笔的嫁妆不说,还能抬高李家三房的门楣,怎么算都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买卖。 苏老太太抿了唇,脸上的怒气未消:“怪不得这些天一直往我们府里送帖子请你过去,如今又让小爵爷来卖好透露你哥哥的差事,原来是打的这个如意算盘......” 苏邀早有预料,倒也并没怎么觉得奇怪。 明昌公主这个人向来是趋利避害的能手,风往哪边吹,她自然就往哪边跑。 只是如今吃香显得有些难看罢了。 当然,她老人家大约也不在乎这些,否则的话,也不至于当初会因为自己女儿没能嫁给太子而对先太子跟宋家都心生怨气了。 生完了气,苏老太太才没好气的征询苏邀的意见:“公主府的宴会,你不去也罢了,省的到时候又惹出事端来。” 苏邀倒也的确是有别的事要做,并没兴趣陪着明昌公主玩这些把戏,就轻声答应:“是,我听祖母的。” 苏老太太便立即让回事处却写了一封回帖,婉拒了公主府的邀约。 等到回了房,天色已经暗下了,燕草亦步亦趋的跟在苏邀身边,几次欲言又止,等到苏邀回头,才忍不住轻声问:“姑娘,为什么....” 为什么明昌公主会忽然想到要替小爵爷求娶她? 分明之前明昌公主次次见苏邀都没什么好脸色,要么是出言讥讽,要么干脆就当没她这个人。 如今却要苏邀去当她的孙媳妇儿,这也前后差别太大了些吧? 苏邀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片刻后才露出一抹笑意来,她丝毫没有被此事所影响,挑了挑眉坐下来,取了纸笔在纸上郑重的写下了一个齐字,而后又写了徐永鸿、汾阳王、庄王以及秦家各人的名字。 整张纸很快就被写满了,这些名字五花八门,其中有宗室,也有高官,有文臣,也有武将。 他们之间看似毫无联系,却又有某个共同点。 他们都十分针对萧恒。 看了半响,她将这张纸放在烛火上烧了,让燕草去打听苏嵘什么时候回来。 好在,也没等多久,燕草就回来说是苏嵘已经回来了,正在苏老太太院子里请安,她嗯了一声,先去了苏嵘的院子里等着,等到苏嵘回来,才起身看着他,面不改色的道:“大哥,那批首饰卖出去了。” 饶是以苏嵘向来的冷静,也忍不住一惊,顺手掩上了门上前问:“当真是许家的人买走的?” 苏邀嗯了一声:“我亲眼看着许大奶奶付的银子,不会有错。这些东西都是唐友龙从雷云那儿昧下来的,按理来说是努库中的东西,别人不认识,我却是认识的......” 一百七十八·妄想 她上一世跟在程定安身边知道了不少东西,托了程定安那位新夫人的福,那位新夫人时常去趋奉新皇帝的贵妃,而走账自然是要经过她这个那时候的夫人,她便名正言顺的跟着见了许多东西。 听说都是可在那位新贵妃的心尖上的好东西。 当初唐友龙为了怕被雷云连累,特意为了讨好她拿出了几样东西来,一下子就让她看见了几样熟悉的东西。 这些也就罢了。 重要的是,这些东西忽然又让她联想到了更重要的一点-----前些时候她跟许慧仙在酒楼起冲突,亲眼见许慧仙带过一样首饰-----是一根景泰蓝烧蓝宝石的双股钗,那根蓝宝石双股钗华贵耀眼,夺目非常。 她曾经见程定安的新宠反复把玩,语气十分憧憬的提起过这跟双股钗的来历。 “这可是当年王公下西洋带回来的蓝宝石烧成的,世间独一无二,有价无市,再也找不到这样好成色的蓝宝石了!” 程定安的新宠拿着东西过来找她报账,语气带着十足的优越感:“还是前朝李皇后的陪嫁呢----听说是先帝爷亲赐的。现在贵妃娘娘十分喜欢前朝的物件.....” 那时候,她才在电光火石之间抓住了自己一直摸不着的那点头绪。 是了,许家是文臣,是真真正正的除了一个杨博之外的文臣之首,他们到底有什么必要非得针对萧恒?淌这趟浑水? 皇帝轮流做,但是不管是谁当皇帝,都少不得他们这些当官的。 他们为什么非得要冒险支持庄王? 除非这其中还有别的利益挂钩。 除了一种金钱上的利益输送,还得有更稳当的某种联系。 前后一联想,苏邀忽然又想起齐云熙来。 齐云熙既跟许家又跟庄王有联系。 而恰巧,连接齐云熙跟许家的纽带,就是齐云熙那个嫁入许家的侄女儿。 那么,出自许家的带有逆党血统的庄王的贵妃,两下一对照,不是很明显了吗?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见苏嵘的表情变得十分的凝重,就打起精神轻声道:“大哥,虽然我的猜测是过于匪夷所思了一些,可我觉得,越是不可能的,反而越是有可能。否则,怎么解释许大奶奶对着那批前朝的首饰反应那样激动?” 她按照前世的记忆,专门让唐友龙捡出了几样,那些东西都有个共同点----按照前世贵妃的喜好,她选出的都是当年跟李皇后有过关系的东西。 这指向性太明显了,许大奶奶却照单全收。 这让她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苏嵘皱眉沉思,嗯了一声,显然是丝毫不觉得苏邀这猜测离谱,他沉声出了一口气,才道:“是,虽然猜测离奇了一些,但是却也解释清楚了很多东西。比如说,为什么许家会针对我们,为什么他们能肆无忌惮的杀死汾阳王并且扔出替死鬼蒙混过关.....” 他又隐约透露着兴奋。 如果真是苏邀猜测的这样,那么齐云熙就是这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人物。 “可这些终究还只是我们的猜测。”苏嵘镇定下来,又冷冷的扯了扯嘴角:“若真是我们猜测的这样,那这可是一个庞然巨物啊!” 一个针对先皇后、先太子,甚至是针对元丰帝的一个庞然大物。 连当朝次辅也跟着为虎作伥,可见背后利益网能够有多复杂。 最可怕的是,这张网已经存在于十几年,甚至可能更长的时间了。 苏邀知道苏嵘的担心,她嗯了一声,放轻了声音:“是啊,是一个十分可怕的对手。”她说完,见苏嵘也看着自己,两人对视了一阵,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些想笑,也就真的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了。 苏嵘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伸出手在她头上凿了个栗子:“你这个没心没肺的,要是真的咱们猜到的那样,你倒是还笑得出来!” 不过他说是这样说,自己却也跟着笑了:“不过,怕什么?知道敌人是谁,总比抓瞎的好!” 次辅又如何? 只要他们不死,只要人还在,就不会惧怕任何人。 僵硬沉闷的气氛被打破,苏邀看着自己的大哥泡茶,缓慢的叹了口气。 苏嵘闻言就看她一眼:“这可真是疯了,前头才笑呢,如今就又叹气了,一阵好一阵歹的。” 顿了顿,不等苏邀说什么,他就轻声问:“为了李小爵爷来探口风的事儿?” 苏邀瞥了他一眼,并没否认。 苏嵘见自己说对了,不以为然的冷笑:“公主殿下真是在神坛呆的太久了,还以为这天下尽是随她拿捏的人。李小爵爷这回跟我一起调任云南,而不同的是,我是个参将,李小爵爷却是个监军,跟陈太监的干儿子陈春亮是一道的。” 大周朝重文轻武,三品的武将对着七品的文官点头哈腰也是常见的事儿。 一个监军的位子能给李小爵爷,可见李小爵爷何等受重视。 也因为这样,明昌公主才有底气开的了这个口,张口就要苏邀去当唯一什么都没有的空壳的三房的媳妇儿。 毕竟苏嵘在云南那边战场上,可处处都要看这位李小爵爷的脸色。 这也可以算得上是明昌公主对于贺太太进宫告状的报复。 你贺太太能够把苏邀捧成县主又如何?我照样能够把这个县主弄到自己家里来。 再尊贵的县主,当了公主府的孙媳妇儿,不管是从身份地位,还是长幼上头,都要矮了何止一截? 就算是贺太太,到时候也得为了苏邀在婆家好过些而低头。 这可真是个恶心人的好主意。 偏偏明昌公主还做的理直气壮----李小爵爷现在可谓是攥着苏嵘的前程性命呢。 苏嵘的脸色不大好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才紧跟着道:“我知道你是必然要自己琢磨齐云熙的事儿的,再说聚海庄那边你也还没弄明白,这事儿就交给我吧。” 他的前程,只会握在他自己手里,绝不会让别人拿来威胁他的亲人。 李小爵爷这么想成亲,他就成全他好了。 一百七十九·方向 苏邀岂止是只有聚海庄跟齐云熙的事儿弄不明白? 她眼前还有一桩最要紧的事需要去做----眼看着马上就要过年,各衙门眼看就要封印了,可是萧恒的事情,竟然没有人再提了。 就好像认了回来也就认了,可是却跟个闲散宗室没什么分别。 苏邀从前不急,如今却知道不能不急,许次辅是什么人?他手里掌管着言官言路,若是他不张口,萧恒的事被这么长久的拖下去,最终就什么也不会再剩下。 可是朝廷大事,尤其是关乎于这种立嗣的事儿,本身就关乎着无数的人的前程性命,她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想到有什么法子,能够尽量稳妥的促成这件事。 雷云的事情算是打开了一个缺口,可到底如何才能巧妙的利用这件事来达成目的? 她烦躁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忽然站起身让人备了车马。 何坚如今是常跟着她出门的,见她要出门,急忙问她是要去什么地方。 苏邀想了想,轻声道:“去广平侯府。” 广平侯府,宋翔宇正在看着老家那边送来的礼单,大儿子宋志斌如今回了老家,总算是有了个人样,开始正经过日子了,不仅不再偏执阴沉,也不再跟从前一样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办事儿还算是妥帖。 像是这次让族中之人带礼物上京的事儿,就很有章法。 连带着宋大夫人如今也平和多了,他心里有些高兴,更多的还是放心,连带着心情都好了许多,特意打赏了管事,勉励了他们几句,才让人领着他们下去休息,就听说苏邀来了,他不由得有些吃惊。 可苏家这位县主,向来不能以寻常人看待,他顾不得吃惊,先让人快把苏邀请进来,而后才亲自去了花厅招待。 他见苏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并不如何客套就径直进了正题:“县主忽然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指教?” “指教不敢当。”苏邀在他下手坐下,轻轻摇了摇头,才开门见山的道:“胡建邦的事,想必世子应当知道了吧?” 说起这件事,宋翔宇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他当然知道,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口口声声是要为胡皇后和先太子伸冤,做的却全都是蠢事,差点儿就要被他给害死。他点了点头,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原来县主也知道消息了?胡建邦死了。” 苏邀就怔了怔。 她是知道的,放出了胡建邦状告郑思宇的风声之后,胡建邦肯定是活不长了。 可她没想到,都没等到过完年,那些人就忍不住了。 看来胡建邦所谓的在西北欺男霸女的事儿,根本经不起查么。 “这么快?”苏邀皱起眉头:“是畏罪自尽的吗?” “说是受不了严刑拷打,所以才自尽的。”宋翔宇面带嘲讽:“如今都察院正上书请罪呢。” “真巧啊。”苏邀语气幽深:“我来之前,并不知道胡建邦已经死了的消息,我是想问问世子,这么多层出不穷的算计,世子跟侯爷,接下来有没有什么打算?” 宋翔宇苦笑,他真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跟个小姑娘讨论这些的时候,不过这也没什么,儿子的许多大事都是跟这位苏四姑娘一道做出来的,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一点,郑重的道:“家父打算过了年就上书,请圣上给先太子正名。” 只要恢复了先太子的名分,那么萧恒这个皇长孙自然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孙了,谁也不能说什么。 “的确是该有人上书。”苏邀轻声开口:“可这个人不该是侯爷。” 宋家跟萧恒之间的关系人所共知,宋家出面,一定会引起无数的口诛笔伐,到时候这件事反而更加艰难了。 宋翔宇哪里会不知道苏邀的意思,但是事已至此:“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百害而无一利。” “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世子,知不知道许次辅跟首辅大人的关系如何?”苏邀紧盯着宋翔宇,轻声道:“听说比起首辅大人,圣上跟许次辅的关系倒是更近一些?” 这是真的,宋翔宇嗯了一声,指点苏邀:“杨首辅毕竟是历经几朝的人物了,自然不如天子门生的许次辅跟圣上亲近。” 是啊,苏邀一点就透,立即就明白过来。 杨博毕竟还帮废帝当过阁老呢,虽然他老人家风向看得准,等到元丰帝上位之后也是一心一意辅佐元丰帝,但是这种臣子,哪里有自己培养出来的用的顺心? 许次辅也不过就是输在了资历和人脉上头。 听见苏邀这么问,宋翔宇若有所思:“怎么,苏姑娘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我是在想,一山不能容二虎.....”苏邀挑了挑眉,又毫不讳言的道:“这次弹劾胡建邦的郑思宇,是兵部侍郎,听说他是许崇许大人的同科,以许大人的子侄辈自居......” 这句话里透出来的消息可就太多了。 宋翔宇敏锐的捕捉到了苏邀的意思,当即就问:“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可事实就是如此。”苏邀笑了一声,直截了当的道:“世子,若真是我所说的,那么郑思宇究竟是处于何种缘故而弹劾胡建邦,这里头的意味不言而喻。至少许次辅,他是不支持皇长孙的。” 许顺不支持。 那么杨博呢? 按理来说,首辅才该是内阁真正当家作主的人,可是杨博却并不算完完全全掌握内阁,甚至要分出许多权力。 他真的愿意吗? 说起来,皇长孙的事儿,这只老狐狸,可到现在都还没有发表过意见。 知道苏邀的意思,宋翔宇震惊之余又很是沮丧:“并没有那么简单,内阁的事,到现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矛盾。就比如说杨首辅虽然不言不语,但是另外两位大人,也就是高大人和孙大人,却都是杨首辅的得意门生....” 内阁五人,他们就已经占了三个了,怎么可能是真的势弱? 只是没有撕破脸的必要罢了。 一百八十章·胜算 宋翔宇说到这里就叹了声气,他们之前倒是想过对手难缠,可是思来想去,范围也就是锁定在那几个人中而已,怎么也没想到连庄王都算不上幕后黑手。现在苏邀过来给他提了个醒,他就更慌了,胸口憋着一口气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只好半响才呸了一口,忍无可忍的道:“眼看着认祖归宗这件破事儿,反反复复的说来说去,争来争去,从中秋一直争论到如今,不仅没个章程,反而更加遥遥无期了!” 说完又自己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啊,本来很顺利的,怎么不声不响的,就拖到了现在。 而且从满朝议论,一直拖到现在几乎都无人问津? 他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苏邀,却见苏邀表情镇定自若的捧着杯子微笑。 “世子是不信事情跟许家有关吗?”苏邀呼出一口气,淡淡的跟宋翔宇摆事实讲道理:“事实胜于雄辩,郑思宇堂堂一部侍郎,怎么会无故捏造事端,栽赃陷害一个胡建邦?何况我们都知道,他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胡建邦值得谁费力气?他之所以有用,无非是因为一个胡字罢了。” 是啊,因为一个胡字。 宋翔宇最先的震惊一点点消失,逐渐冷静下来,深思熟虑之后,不得不承认苏邀的话十分有道理。 可饶是如此,他还是十分迟疑的思索了许久,才道:“县主让我再想一想.....” 苏邀不怕宋翔宇要再多想一想,她来的目的本来也就是给宋翔宇提个醒罢了,听见宋翔宇这么说,她自然从善如流的笑了:“这是自然,这么大的事,当然不能仅凭着我一个小丫头几句话就相信,世子心中有数就好了。” 宋翔宇脸色有些复杂,他倒不是不信,事实上,苏邀也不是普通的小姑娘,他只是很多事都想不通。 尤其是说胡建邦的事情跟许家有关,也是许家在背后阻拦萧恒正名的事儿,让他觉得难以理解。 许家为什么会搀和进来? “县主说的很明白了。”他在苏邀走之后,在书房枯坐了半天去找宋澈,见宋澈若有所思,便低声道:“爹,她是专程来给咱们送信的。可儿子不明白,这么多年,咱们也不是没查,却总是查来查去最终都是雾里看花....” 宋澈面色冷淡的坐在上首的黄梨木雕花椅里,等到宋翔宇全部说完,他才皱起眉头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是啊,谁能想得到,这背后是这样一尊大佛。可说是匪夷所思,却又在情理之中,若真是许家,那就说得通了。” 是说得通了,比如说怎么能动用那么多势力,能够做出那么多事,如果背后指挥的人是许家,一切都顺理成章。 可问题是.....“为何?”宋翔宇问出了一个一直盘桓在心中的问题:“先太子跟许家有什么恩怨?需要他们冒如此大的风险去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这些不重要。”宋澈到底是老辣的多,也果决的多,他了然道:“县主跟阿恒私交甚好,她来说这番话,绝不会是无的放矢,更不是像她嘴里说的那样只是一个提醒,没有把握的事,她怎么会拿出来乱说?” 也就是说,许家在针对萧恒,这是千真万确的事了。 宋翔宇皱起眉头,半响不语,过了许久才略显烦躁的道:“那可怎么办?我们如今本来就已经十分的被动,不好参与过多阿恒的事儿的。那若是许家是背后黑手,必定要盯紧了咱们,咱们就更加什么也不能做了,否则就是把把柄送到人家手里。” 想到这些年的一举一动可能都被许家盯着,宋翔宇就不寒而栗。 “慌什么?”宋澈瞥了他一眼:“你还不如县主一个小姑娘沉得住气,县主不是已经给我们指出了一条路了吗?许次辅固然是个难缠的,可他也不是就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了。” 次辅之上,还有首辅。 不是他许家的一言堂。 宋翔宇还以为自家老爹要说出什么有用的法子来,听见老爹说这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您这说的全然是废话了.....”他被自己老爹毫不留情的在头上敲了一下,捂着头哀叫了一声:“那难道不是?爹也不是不知道,咱们杨首辅是能忍人之所不能忍的......” 否则但凡是强势一些的首辅,又哪里能让二当家这么专横。 这种几乎都能称得上乌龟的人精中的人精,想从他身上下手,怕不是在做梦。 “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不行?”宋澈忽然哈哈笑了一声,将手里的棋子往桌上一扔,站起身来镇定道:“内阁风平浪静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给他们找点事儿做了。” 宋翔宇见自家老爹似乎已经有了主意,一溜烟儿的跟在后边:“老爹,那您的意思是?您想怎么着?” 两人走的飞快,径直去了京营。 才出了城三十多里,就到了京营所在之处,因为北边那帮鞑子时不时的进犯,京营操练甚勤,守备也极为森严,宋澈领着宋翔宇光是进营中,就花费了小半天的功夫,到了营中,他才径直去了自己的公事房,召集了自己的心腹将领----左军指挥使、中军指挥使前来,然后不等他们行礼,就径直问:“那批兵器如何了?” 说起这事儿,左军指挥使王立军的怒气立即就上头了:“根本用不成!往年发下来的,好歹十成里头有五六成是全新的可使用的,剩下两三成是旧的,勉强也能凑合,唯有一成是丝毫不得用,这也是惯例了,说不得什么。可今年,给咱们的东西简直是打发叫花子!三千多副甲胄,全都破破烂烂,挑不出几副好的来,三千多火铳,许多都是烂的,根本不能上火药,让手底下的兵一试,他娘的,崩了我那兵一根手指头,险些没把他炸死!” 王立军说着就有些哽咽了:“大帅,您看看这些丧良心的王八犊子们!咱们弟兄们都要寒了心!” 一百八十一·挑事 他哭的伤心,宋翔宇立即便觉得有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恨不得能冲到兵部去把武库司那些人的手脚也给打断。 京营负责拱卫京师和通州河北,乃是负担起了半个北边的重责,不仅仅只是要操练而已,是真真正正需要跟鞑子真刀真枪的对上的,运气不好,碰上鞑子那边来抢掠的时候,京营就是京城最后的防线。 就是这样,兵部那帮狗娘养的竟然还要如此克扣。 平时去要军饷的时候要按照规矩截流走一部分不说,连兵器也要动手脚。 这些东西,可都是士兵们的根本! 王立军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我们也知道,您也是一身的麻烦,原本想着不说的。”他苦笑了一声:“可,可这么多士兵,咱们总得要有能用的东西吧?眼看着又是大雪不断,鞑子那边只怕又要冻死不少牲畜和人,每每这个时候,就是他们疯狂反扑的时候.....” 中军指挥使郎琨比起王立军来倒是要沉稳的多,却也是忧心忡忡的:“大帅,是得想个法子,兵部这次把事情做绝了,您看.....” 他其实没抱什么太大的希望,毕竟现在宋家眼看着是炙手可热,但是其实仔细一想就知道处境最是尴尬。 这件事要是闹大,难免有人会把白的说成黑的,指责宋家是故意想借着养育皇长孙的功劳而生事。 到时候是非对错已经不重要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谁知道宋澈却冷然吩咐:“你去一趟西大营,就说咱们商量好了,预备年底大比如期举行。” 什么? 王立军跟郎琨一时都懵了,两人对视了一眼,有些吃惊的看着宋澈,没能反应过来。 宋翔宇也震惊的喊了一声父亲。 京城防卫势力中,除了如今被宋澈掌管的三大营中的京营,另外还有西营跟东营,每年到了年中年底,几大营都是要大比的,说是比武,其实也就是迎接检阅,寻常都是兵部尚书或是侍郎下来主持。 当然,也有时候有例外,比如说若是有些特殊的日子,圣上亲临的次数也不少。 今年原本说是因为南方罕见雪灾而要取消大比的,可宋澈这意思? 王立军不哭了,反而还怕宋澈太过意气用事:“大帅,您先三思.....” “去吧。”宋澈面色冷淡,丝毫不以为意,果断的道:“按照我说的做!” 王立军跟着宋澈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最清楚宋澈的脾气,见他这么说,就知道他是已经不会再更改主意,便立即整肃了神情,重重应是。 剩下郎琨看着宋澈,低声喊了一声:“将军.....” “去准备吧,让弟兄们都操练起来,该是如何就是如何。”宋澈爽朗一笑,虽然已经显了老态,却仍旧精神矍铄:“如今怕他个鸟!拿出当年咱们在大同打鞑子的气势来!” 郎琨顿时一个激灵,振奋的应是。 等到他出去了,宋翔宇才在自家老爹跟前坐下:“爹,这就是你的法子?那批兵器你早知道有问题了,原本是打算过了年再说的吧?现在闹开,你是打算......” “武库司是谁掌管着?”宋澈面容冷峻,此时如同是出鞘的宝刀:“郑思宇的亲小舅子文润泽!这么多年,仗着是侍郎的小舅子,霸占着这个肥差不松手,他的胆子越来越大,从前是大家都要给郑思宇的面子,都得忍着,连孙永宁也睁只眼闭只眼....” 孙永宁,兵部尚书。 宋翔宇明白过来老爹的意思了,啧了一声两眼放光的啧了一声:“我懂了,从前孙永宁是缩头乌龟当惯了,反正横竖眼不见为净,就当不知道呗?可若是.....” 反正也没闹出什么大的事端,孙永宁不管是因为杨博的态度还是因为息事宁人和出自于同僚的情分,都不会太过去管这种事。 毕竟武库司管着两京十三道的兵备器械,机会太多了,这里抠一点儿那里抠一点儿的都是常事,彼此之间度深谙瞒上不瞒下的道理。 可如果闹出了大事呢? 宋翔宇摸着自己的下巴,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好!就把这把火引到姓孙的身上去,看姓孙的到时候着急不着急!”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事不关己的时候自然是可以高高挂起,可一旦涉及到了自己的利益,他就不信孙永宁还能无动于衷。 显然宋澈也是这么想的,他摸着自己的胡子笑了:“这把火还要烧的更旺一些才行啊,你这样.....” 宋澈如此这番的嘱咐了一番,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这个重任可就交给你了。” 宋翔宇越是听就越是兴奋,等到老爹吩咐完了,顿时一蹦三尺高,当即重重的嗯了一声。 等到第二天,宋翔宇就跑去了西营找了自己的老对头,西营指挥使顾明川,两人在蓟州之战中相识,谁都不服谁,一见面就恨不得掐个你死我活,偏偏又势均力敌,各有胜负,关系一直水深火热。 他跑去西营,加上前天刚有宋澈行文要求继续大比,他的精神一下子就紧绷了起来,板着脸问他:“你来干什么?!” “看你这兵操练的如何了呀!”宋翔宇啧了一声,不顾他气急败坏,不屑的笑了一声:“就你们这样子,今年大比还想跟我们京营一较高下?我看连东营都比不过!瞧瞧你们这群乌合之众.....” 顾明川被他气的要疯,瞪了他一眼就冷笑:“到底能不能一较高下,靠的不是你的一张嘴,而是棍棒底下出真章!你若是闲的没事儿,还是赶紧回你的京营去操练兵马,少在这儿给我找事!” “有什么好练的?”宋翔宇毫无顾忌:“往年你们什么时候赢过我们?今年更是别想了,你们的兵器好似是十月份才领的吧?我们可是新发下来的,锃亮崭新,听说兵部又改良过,打你们还不是更加轻而易举?!” 到了现在,顾明川哪里还听不出宋翔宇是来炫耀,故意挑事的? 他狠狠冷笑了一声。 一百八十二·激将 顾明川诧异的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宋翔宇,不知道这厮是不是吃错了药了。 几大营之间的不和由来已久,也存在许多恩怨,可大家之前的关系面上一直还是勉强过得去的,就算是大比也是点到即止,不会伤筋动骨。这已经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了,今年本来按理来说也该如此。 宋翔宇从前为人也实在算是过得去,并不会跟其他的勋贵那样摆什么架子,国朝承平已久,虽然时不时有鞑子犯边,可终究没有太大的战役发生,已经很难再出什么以军功封爵的事儿,所以宋翔宇这些老牌勋贵之后跟顾明川这种真正靠着自己升上来的军官之间别苗头是难免的。 可从前别苗头归苗头,宋翔宇却不是这么讨人嫌的性子。 今天也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的风,竟然这样毫无顾忌的过来挑衅。 军中的汉子都是充满血性的,他还没说什么,其他西营的将领们已经纷纷急了,当即就有人朝着宋翔宇喊出了声:“宋统领,你可别太过分!到底行不行的,咱们演武场上见真章,您现在说这些大话,也不怕闪了牙!?” 一有人先带头,其他人也就都跟着义愤填膺,西大营里人人看着宋翔宇的眼神都像是要吃人。 宋翔宇啧了一声,毫不迟疑的上前捡起一个士兵手里的长矛,半响不屑的哈哈大笑了一声:“就这成色的东西,也想跟我们较量?我就把话撂这儿了,今年你们别想赢,彩头注定是我们的了!” 他说罢,挑衅的朝着顾明川拱了拱手,哈哈大笑着走了。 “我呸!”过了好一会儿,顾明川身边的一个副将才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什么玩意儿!?小人得志!不过是仗着他如今是皇长孙的人罢了!神气什么!”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是啊,宋家如今后面站着谁? 这样看来,从前低调也不过就是没有机会罢了,现在有了皇长孙撑腰,可不就小人得志了吗? 副将怎么也忍不下那口气,怒气冲冲的道:“大帅,咱们难不成就真的被这样欺负!?兵部怎么办的事?年年都要截流,咱们西大营可不能跟京营和东营比,一个有广平侯坐镇,另一个有陈太监的干儿子在.....” 西大营真是爹不疼娘不爱。 京营跟东营当然也少不了被截流,可一般都是批个三四万两的银子,兵部要截流个三四千,可西营就总被盘剥的多一些。 这样也就罢了,现在大比在前,武库司那群人还如此偏心,把好兵器都抢着给那两个,那西大营这还比什么? 副将一出声,西营其他将领也都忍不住了,有人就抿了抿唇,劝顾明川:“大帅!咱们难道就活该低人一等不成?他们都发了新兵器,凭什么咱们就没有?这不是柿子挑着软的捏么?要我看,怕他娘的,咱们干脆就闹上去.....” 顾明川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闹上哪儿去?” 三大营都归兵部管,说到底还是得看兵部的脸色过日子,再说,武官本身就已经比文官要低上一头了,还敢闹事,以后是不是不想再混了? 副将却咬了咬牙:“大帅,成不成的,总得想想法子罢?看宋翔宇那嚣张劲儿也知道,这回的大比必然是重要的,咱们别的不行,可小的哥哥正是在兵部器械司.....咱们先借出一批兵器来,难道不成?从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 这倒是,要兵器,只等着兵部发下来,那得等到猴年马月?这里头的讲究和水深着呢,你有你的阳关道,我也能走我的独木桥啊,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么。 顾明川眼睛一亮,锤了一下桌子,一锤定音:“就这么干!就说咱们提前支使了新兵的武器嘛!反正咱们按理来说等过了年就该给补给了的!” 朝中有人好办事,也不是只有你宋家一人能在兵部讨到方便。 至于东营? 东营的陈将军更敏锐了,几乎是风声一传出来,京营和西大营一动,他就收到了消息。 真是他娘的!两边儿都卯足了劲儿要出头,只等着踩他东营呢,哪儿有那么好的事?! 他立即就去找了自己干爹。 这样还不止,陈将军趁着晚上自家干爹从宫里出来回家,添油加醋的把这事儿给说了,又道:“干爹,这分明就是都想着争功呢!我倒不是生气他们想着争功,可这就打算来这种损人利己的招数,也太瞧不起儿子了!儿子这回非得争口气不可!” 陈太监睁开眼看了他一眼,见干儿子已经把水都给倒好了,就将脚放进了盆里,舒服的喟叹一声:“你别胡来!侯爷老成持重,圣上心里看重着他老人家呢!就算是世子,那也是得圣上青眼的。” 陈将军一面往盆里加着热水,一面试着水温差不多了,就呵呵一笑:“干爹放心吧,儿子心里有数,也没想着怎么着。只是,儿子思来想去,这可是个好机会,儿子也不镇愿意给您老丢脸....” “去你的!”陈太监笑了:“你小子打着什么算盘,我还不清楚?东营的日子好过罢?不过就是想着能多沾些好处罢了,说得好似自己多孝敬似地。” 陈将军被踹了个屁股蹲,双手撑在地上,熟练的爬了起来陪着笑脸:“儿子有什么能瞒着干爹的?东营是个好地方,兵好带,都是之前徐永鸿带着上过战场的,没有孬种,可后来成国公出事,他们也跟着不受待见起来,很是过了一阵子苦日子。是等到了儿子去了,他们才重新翻身,不再过的苦哈哈的。这,儿子跟他们处的久了,大家彼此都对彼此心知肚明,儿子是要捞好处,可儿子也不是不管他们啊!只要是他们争气,就是儿子孝敬您了不是?儿子做的好了,您面上才有光啊!” 陈将军跟陈太监是真正有血缘关系的,是陈太监的亲侄子,陈太监自然对他十分的不错。 一百八十三·促成 两人之间的关系说是叔侄,可是跟亲父子也没区别了。 人么,到了一定境界,对身外之物反而就没什么太大的野心了-----做太监能够做到司礼监大太监,就已经相当于做成了文官中的阁老了,能爬到这个位子上的,还图什么富贵荣华?需要的反而是别的东西。 这个侄子是油嘴滑舌了一些,也是贪了一些,但是好在哪儿? 好在是个有分寸的懂事儿的。 可别小看这几个字,人么,最重要的就是懂分寸。 相处这么多年下来,陈太监无儿无女,已经真的把他当成了儿子,儿子既然这么说,他当然只有高兴的份儿,便哼了一句:“别拍马屁了,说说吧,你打算怎么着啊?” “也不怎么着。”陈将军搓了搓手,笑眯眯的看着陈太监:“干爹,儿子到底还只是个代指挥使。眼前就有个机会.....若是这次大比,儿子能够出风头,那岂不是就能把这个位子给坐稳了?这也省的您老人家再费心为儿子筹谋了,儿子一定尽力混出个人样来,绝不丢了您老人家的脸!” 陈太监便嘿了一声:“你倒是敢说!” 可他深思熟虑之后,到底还是抬起脚来由着陈将军擦干了,换上了轻软的布鞋:“你有信心?” “太有了!”陈将军赶忙收拾了盆放在一边,站了起来凑到陈太监跟前,轻声道:“儿子手里那批人,都是徐永鸿带出来的,他们在云南战场上可是出尽了风头。回来了京城,却被打压了这么久,心中早憋着一口气,加上成国公出事,大家都知道是因为跟宋家....” 陈太监皱了皱眉。 陈将军察言观色,又低声道:“加上儿子有您的面子在,弄了一大批神机营的精兵强将过来,大比那天,儿子敢说,就算是比不过京营,也绝不会比西营差!” 只要是比过了西营,就已经足够给陈太监争脸面了。 陈太监有些心动。 最近朝中总有不识趣的言官说他如何如何提拔自己侄子,闹的影响很不好。 若是这次大比能够出个风头,那这事儿也有个说头。 他对侄子多了几分满意。 唉,他如今是个阉人了,家里原本已经算是断了根,如今侄子若是能成器,那他好歹也算是有脸面去地下见祖宗。 他毕竟是圣上跟前的红人,隔了几天,他顺势对着元丰帝提起这事儿。 元丰帝果然十分重视。 说起来,今年还是个不同寻常的年份-----今年东瀛和新罗都派了使臣前来,加上还有漠北王庭的使团,元丰帝早已经让内阁拟出个章程来,看看如何接待这帮使臣了。 如今陈太监提起大比的事儿,他当即便想到了这是一个机会。 因此第二天,趁着廷议,他便将大比的事儿说了,宣布道:“朕欲亲自观战,礼部和太常寺拟定出个章程来。” 皇帝陛下亲自开了口,这当然是一件天大的事儿了,一时各部都动了起来,把这当成了过年之前的头一件大事。 大比就定在了十二月十八,日子倒是比往年有些不同。 可这个节骨眼,谁也不会不长眼的去反对或是多说什么----皇帝陛下这一年时间过的可谓是跌宕起伏,心情不是很好,难得有这份兴致,谁会不长眼的上去给他老人家添堵呢? 几大营训练的更加如火如荼了。 消息传到苏家,苏邀正在临窗的炕上看着围屏上的水仙花,这是一座大约有一人高的围屏,上头布满了水仙花的图案,几可乱真,几乎能叫人闻到扑鼻而来的水仙香气,她歪着头撑着下巴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哥可真是舍得。” 这是苏嵘给她送来的,说是她房间里摆设也太少,送来让她冬天摆着。 沈妈妈高兴的很,听见这话,急忙凑趣:“伯爷有心,对您真是十分用心了。” 是啊,苏邀笑一笑,让人把苏嵘送来的苹果分一些送去二房的六小姐她们那里,这才起身穿了斗篷往议事厅去。 阮小九照例早早的就等着她了,见了她出来,急忙迎上来请了安,而后就压低了声音道:“姑娘,正如您所料,世子让人送了信过来......” 他把宋翔宇令人送来的口信告诉苏邀,又问:“那咱们接下来做什么?” “接下来?”苏邀看着外头已经开始冒了星星点点的绿芽的西府海棠,好整以暇的吐出一个字:“等。” 她松了口气,果然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太省心,她才说了一个可能,宋澈就已经完全能够领会她的意思,并且付出行动了。 三大营比试根本不重要。 输赢其实也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是,要给兵部的孙永宁送一份大礼。 她相信,对于这份大礼,孙大人一定会十分震动的。 阮小九不大明白苏邀这话的含义,但是不妨碍他答应:“那我这些时候就不再盯着聚海庄了?” “先不必了。”苏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眼看着快过年了,你先休息几天,好好的放几天假,你妹妹应当快有好消息了罢?” 说起家里的事儿,阮小九顿时高兴得眉飞色舞:“是,都托了姑娘的福,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我娘的病也完全好了,现在逢人就说养了个好儿子......”他难得露出少年人的模样来,挠了挠头笑的一脸憨厚:“妹妹在妹夫家也很能挺直腰杆儿,眼看着都有身孕了!” 苏邀怔了怔。 太早生孩子,于女子其实不是什么好事,身量未足,生产就是一道鬼门关。 可这个事,她实在不适宜提起,便道:“那还是该小心保养,你得了空,拿着我的名帖走一趟,去找申大夫,请他过去帮你妹妹安胎。” 啊? 阮小九一下子有些懵了,申大夫那是谁? 那是给伯爷看好腿的神医!还是汪大太太的弟弟! 人家平常往来的都是什么人家? 姑娘竟然说让申大夫给他妹妹安胎?! “这怎么行?”阮小九受宠若惊:“这不行的.....” 一百八十四·来访 “有什么不行的?”苏邀却很是坚定:“申大夫医者仁心,从来不会将人分作三六九等,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病人罢了。你尽管去就是了。” 阮小九茫然看着苏邀,半响之后才噗通一声跪下给苏邀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响头:“多谢姑娘.....” 苏邀就叹了口气让他起来:“我记得你说过你妹妹身体不好的,只不过是多一重防备,以防万一罢了,值不得什么谢,你去办事吧。等忙完这段时候,你也该着紧自己的事了,你娘不是催你催的紧吗?” 前些时候阮小九躲到宅子里来不敢回家去,听说就是被阮娘子念叨着要他成亲的。 提到这事儿,阮小九就抿了抿唇,有些欲言又止,可再三犹豫之后,到底什么也没说,很快起身去办事了。 苏杏仪已经正好进来,见阮小九匆匆打了个招呼之后便跑了,还有些疑惑的问起苏邀:“怎么,你又有什么事儿叫他去做,他跑的比兔子还快些。” “一点小事儿,他跑的太急了。”苏邀笑了笑,见苏杏仪只带着白桃一个人在身边,就问她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是有点事儿。”苏杏仪在她身边坐下,顺手从白桃手里接过了一份单子递给苏邀:“幺幺,这是拟定的客人名单,你瞧瞧是不是还有什么遗漏的。” 这是苏嵘复爵以来头一次家中设宴,苏家已经没落了这么多年,不管再怎么简便,该有的规格还是要有,并且不能出纰漏,否则以后是要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来的。苏杏仪虽然从前在忠勇侯府是当过家的,却还是十分谨慎。 苏邀接过单子看了看,见上面都是一些姻亲或是通家之好,除此之外就是沈家和宋家也在名单之上,想了想便点头:“大姐已经考虑的十分妥帖了,这样便足够了,咱们也不是为了做什么,不必太过高调。只是,我想还要另外再加几个人,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苏杏仪急忙点头:“这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你的朋友,自然是也是家里的朋友,他们要来做客,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自然是欢迎的,你说就是,我回去就让回事处补上帖子。” “是外头慈善堂的李嫂子。”苏邀对苏杏仪郑重叮嘱:“还请大姐交代给底下的人,李嫂子只怕并不富裕,若是打赏什么的给的不足或是有缺,让他们千万不许对人不敬,把差事办好了,我们自然有赏赐给他们的。” 能够得到苏邀这样郑重其事的叮嘱,苏杏仪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陪着苏杏仪又把到时候请客的地点和菜式定了出来,又添上了德胜班来唱戏助兴,苏邀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见外头管事急匆匆跟苏杏仪禀报:“大小姐,这,外头云章县主来了,说是来找咱们县主的.....” 县主驾到,这可是大事儿,按理来说开中门也是不过分的,可苏杏仪并不觉得高兴,反而还皱起眉头,转身见苏邀已经出来了,便问:“幺幺,你都听见了?” 苏邀嗯了一声,苏杏仪便道:“我去打发了她吧。” 李家真是把人当猴耍,明昌公主分明不喜欢苏邀的,却要让李小爵爷来求娶,问题是,又不是为有爵位的二房求娶,而是为什么都没有的三房求娶,李小爵爷还得兼祧两房。 这世道,但凡是能过得去的人家,都不会把女儿往火坑里推,让女儿去嫁这样的人家受尽委屈。 何况还是公侯伯府?若是答应了,那苏家哪怕是已经复爵,又有了一个县主,也是要被人嘲笑的。 由不得苏杏仪不生气。 苏邀却止住了她:“不必了大姐,请县主娘娘进来吧,我在前头的水镜厅等她,看看她有什么事。” 她对云章县主没有什么太深刻的印象,相对于性格鲜明的其他贵女,云章县主向来淡得像是一抹影子,实在是令人没什么记忆点。 从前云章县主也从来没有为难或是挑衅过她,像是这次一样主动来找她,更是头一回。 苏邀有点好奇她们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 既然苏邀都这么说了,苏杏仪也只好点头,叮嘱了她一定要小心,若是有什么事就去后院报信,才算是放心的去处理家务了。 苏邀便自己去了水镜厅,等到下人的茶水点心都准备好了,云章县主也终于被众星捧月一般进了门。 苏邀站起身,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她一遍,客气的行礼问好。 云章县主还是那副冷静和气的样子,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必如此,长安,我来是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哦,若是她不提起,苏邀都差点儿忘记了自己的县主封号是长安了。 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堂堂明昌公主殿下最宠爱的嫡长孙女,竟然有事要来拜托她。 苏邀饶有兴致的挑眉望着面前的人,也并没有遮掩自己的吃惊:“县主莫不是在跟我玩笑?” “不,是真的有事要拜托你。”云长公主面色冷静,从容不迫的抬起头看着苏邀:“请你卖我一个面子,这件事了结之后,你不想嫁给我三哥,我会让祖母收手,不会让她为难你。” 苏邀心中就更加狐疑,她沉吟片刻,才淡淡的问:“县主还是先说说是什么事吧。” “是你伸手就能办得到的事儿。”云章县主开门见山:“前些时候,慈善堂的李文英是否曾找到你,请你帮忙?” .... 苏邀的面色有了些变化,手里的动作也顿了顿才面不改色的问:“是关于李嫂子的吗?” 其实李文英是苏邀上一世的熟人,她上一世投奔了沈家夫妻,被沈家夫妻雇佣进了苏家的别院照顾苏邀,两人相处几年,算得上感情深厚。 可苏邀来了京城之后,终于有了精力和能力去找她,却并没有找到。 直到前些时候,沈老爷才帮她把人找到了,说是在京城外面的善堂里找到的。 一百八十五·丢人 但是找到了人,苏邀都还没来得及跟她有太多接触,只是通过沈老爷跟她见了一面,听说她在慈善堂帮佣,照顾一些失了庇护的孩子,便给了她三千两银子,算是资助慈善堂。 这一次苏家请客,苏邀还特意请苏杏仪加上她的名字。 可这一切都发生了不久,而且李文英不过就是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人,怎么能惊动云章县主? 她在心里想了想,却知道自己是不能放着李嫂子撒手不管的,便沉吟着问:“恕我多嘴,不知道县主如何会知道她来找了我?” “说起来,也是一桩旧事了。”云章县主观察着苏邀的脸色,见苏邀态度平和,就皱了皱眉旋即才松开:“她没跟你说吗?” 苏邀便更诧异了:“说什么?” 云章县主端茶的动作止住,耐人寻味的望了苏邀一眼,忽而轻轻笑了笑,整个人都明艳了几分:“罢了,没什么。就是一桩小事,既然她自己都没来惊动你,那也不必再劳动你了,不过,这次还是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她说着就站了起来:“叨扰了,我还有事,便先告辞了,改天再设宴跟你赔罪。” 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在一边陪着的沈妈妈都有些发懵,挠了挠头不解的问:“这位县主是不是.....怎么话说的不清不楚的?” 苏邀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她这个人向来没有什么好奇心。 跟着程定安久了,她知道,一个人拥有太浓重的好奇心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事关李文英,这就又不同。 上一世李嫂子尽职尽责的照顾她到最后,她死的那样凄惨,也没有什么能力回报她,可是这一世不同,有了能力了,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 “让坚叔来一趟。”苏邀吩咐燕草去将何坚叫来,等到何坚来了,便将刚才云章县主的举动说了一遍,而后就道:“我想让坚叔你帮我跟着云章县主,查一查这里头的故事。若是可能,最好是查的清楚一些。” 何坚如今已经算是苏邀的人了,苏邀既然这么吩咐,他自然是毫不迟疑的照办。 而在他去办事的第四天,几大营的大比如期举行。 因为元丰帝今年十分捧场,太常寺跟礼部也将规格提的十分之高,跟往年元丰帝去承德避暑也差不多了,众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城,便能见着几大营的旗帜在风中迎风招展,旌旗飘飘,众多将士也严格按照阵列严阵以待,十分威武。 元丰帝最近其实有许多烦心事,比如说南方难见的雪灾冻灾,比如说倭寇之乱还未平息,云南那边刚好一些的局势却又有了反复,但是在这一刻,他看着大周朝的精兵强将,终于还是一扫了胸中的浊气,露出了笑意。 还有空笑着喊了萧恒:“你看见没有?你从前在这里头可没少摔打东西,朕的耳朵都要被那些弹劾你的御史说出茧子来了!” 当初萧恒还是宋恒的时候,最初跟着宋翔宇回京来,就是跟着宋翔宇在京营的,他脾气倔强,不肯服输,很是在京营出了几回风头,光是替京营将士出头,就打了好几个二世祖,把那些纨绔赶出了京营。 这些事儿说起来就好似还在眼前似地,可那时候哪里能想到,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亲孙子? 元丰帝目光中多了几分复杂和怀缅,重重的拍了拍萧恒的肩。 这个孩子好是好,只是到底中间隔着先太子和先太子妃两条命,元丰帝经过这些天的深思熟虑,心中不仅没有决断,反而愈发的举棋不定起来。 好在萧恒自己是个完全不把这些放在心上的,元丰帝心中叹了口气。 几大营的统帅已经上前来行礼了。 元丰帝勉励了他们几句,见东瀛使臣和草原王庭的人都面色凝重,心中多了几分得意,便下令开始。 几大营挑选出来的自然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光是看他们的精气神和那一身的肌肉,就知道这些人必定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兵部尚书孙永宁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心中松了口气。 几大营都这样出色,谁输谁赢其实也不怎么重要了。 反正兵部显见得是在京城防务上下了功夫的。 大比是五局三胜,头一场就是比的肉搏战,几大营显然是将精锐都挑选了出来,比赛十分精彩,惹得文武百官都掌声雷动,十分喝彩。 元丰帝也面带微笑。 紧跟着是比骑射了,这一项也是险象环生,精彩至极,最终是西大营技高一筹,一百多名弓箭手上靶的次数最多。 元丰帝为此还很是夸赞了孙永宁一番----这个顾明川从前只是个流放的犯人,是孙永宁慧眼识才,将他扒拉扒拉,在冀州之战的时候从人堆里扒拉出来的,这人也的确是很得用,西大营之前一直在三大营中是比较弱势的,如今看来已经是大有改善了。 只是这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 等到下午,比试阵法的时候,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之下,在众多使团的眼皮子底下,京营的战士们的甲胄竟然如同是破棉絮一般,轻而易举就被西营的士兵给用长矛刺穿了。 若是只有一二个人,那还能说是京营的兵本来就技不如人。 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家看的清清楚楚,京营的甲胄不堪一击,穿了等于没穿,不,简直比没穿还要糟糕-----至少没穿还能跑的快一些呢,可京营这些破烂玩意儿还耽误逃跑。 不仅如此,京营战士们的长矛也跟豆腐一样,竟然还有捅在了敌方身上而折断了的。 孙永宁的脸顿时黑如锅底。 台上一直没怎么吭声的萧恒坐在元丰帝身边,忽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丢人现眼!” 元丰帝目光阴沉,虽然一言不发,可这样反而更叫人害怕。 是,萧恒说的没错,这种场合之下,装备上出了这样的问题,这不是丢人现眼是什么?! 元丰帝都不想去看东瀛人跟其他使团的反应。 一百八十六·求救 这么多年以来,元丰帝也就是在夺位之前受过这种丢人现眼的委屈,自从他努力壮大了藩地,将从前那批人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已经没有再这样觉得丢脸过的时候了。他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孙永宁的一张脸都已经不能只是单单用难看来形容,他作为兵部尚书,自然是首当其冲。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大比之上的这一幕意味着什么了。 这也更让他毛骨悚然之余觉得浑身发抖。 知道而底下的人办事各有自己的打算,可他没想到还能出这样匪夷所思的纰漏。眼前这是什么情形?这是三大营一年一度的大比,哪怕圣驾不是亲临,按理来说这也是大事中的大事。 京营更是由宋澈亲自统领的,按理来说,克扣谁也不该克扣京营的用度才是。 文润泽是昏了头了不成?! 本来就已经是十分的难堪了,谁知道草原王庭的那帮鞑子还又闹出了事端来,哄然大笑,嘲笑起了京营的精锐。 元丰帝平生最恨被人威胁,尤其是鞑子这些年屡屡进犯国朝边境,前些年废帝时期,更是曾经有过打到北京来的事情,就更是让他觉得耻辱,现在草原王庭的人当着他的面看了这样的笑话,他心里的愤怒可想而知。 事情完毕之后,孙永宁几乎已经面无人色,都等不及众人散去,他等到换了衣裳,便直奔首辅杨博的营帐,才进了门,便先跪倒在地上:“师座救我!” 杨博的营帐里却并不是他本人坐镇,叹了一声气,高平上前将孙永宁给搀扶起来,菜神情凝重的问:“你怎么会做下如此蠢事?!” 见到杨博不在,孙永宁心里又是心慌又是惊怕,丧气的啐了一口,才长出了一口浊气,用闽南话骂了一声娘:“这他娘的谁想得到那帮人这样胆大包天!?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个文润泽是郑思宇妻舅,往常也是师座说,多让着姓郑的他们一些,姓郑的背后是谁,别人不知道,咱们难道心里还没数?说到底,郑思宇背后是许次辅,咱们师座不愿意得罪次辅,我便也一直都听师座的,睁只眼闭只眼,懒得管他们的事,可谁知道,我不管她们的事,他们倒是真无法无天了。” 要是别的事也就算了,可是这是什么时候,什么情景? 哪怕是仗着有许顺撑腰,文润泽也未免太大胆了!他们竟然对京营的用度克扣至此! 孙永宁半点不傻,摸着自己的眉心,简直愁得要一夜白头:“我看广平侯也是忍无可忍,故意挑着这个日子闹出来的,他怕什么?他本身就是陛下的舅舅,陛下对他宠信有加,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儿。这事儿不闹出来,他吃暗亏,可是这位侯爷,哪里是吃这种暗亏的主儿......” 高平完全能理会孙永宁如今的心情,他卷着手放在唇边咳嗽了一声,见孙永宁还是心慌不安,才叹了声气正色劝告:“罢了,你好歹也是部堂,吓得跟个鹌鹑似地,成何体统?别的事儿暂且先放在一边,这次武库司和器械司给京营的武器,不是你经的手吧?” “没经过我的手!”孙永宁断然否认:“我傻了我?给那帮人抬轿?” “那就先不必急!”高平冷哼了一声,眯着眼道:“如今老首辅奉命去勤政殿了,咱们就不能先乱了阵脚,横竖事儿没经过你,先看看再说。” 别宫的勤政殿中,元丰帝大发雷霆,罕有的将进来的众大臣骂了个狗血淋头。 问起宋澈的时候,宋澈尤其茫然也尤其愤怒,一口咬定事先根本不知情,他脸都气的红了:“这批东西都是兵部武库司领来不久的,因为知道有大比,臣一直都没舍得将那批武器和甲胄拿出来,专程就是为了等着大比这一天大显神威的......” 宋澈跪在地上,虽然脊背仍旧绷得笔直,可是头发到底已经是白了许多,他说着话,抿了抿唇,神情有些疲倦的苦笑:“老臣实在是没有料到,兵部给的这批东西竟是这样的.....” 他的未尽之言,人人都能听的明白。 也是,易地而处,换成任何人,只要不是失心疯了,都绝对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的。 宋澈的话矛头直指兵部。 杨博的眉心顿时跳了跳。 而在边上的许顺也眉间有些焦躁之色一闪而过。 元丰帝看着宋澈片刻,亲自喊了他起来:“舅舅何错之有?!是那帮尸位素餐之辈胆大包天,舅舅何尝想发生这样的事?你放心,朕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话音刚落,众人已经面色各异。 而元丰帝当即点了刑部的高平和都察院的杜策等人出来,彻查这次以次充好之事。 元丰帝雷霆震怒,高平跟杜策等人都不及回到京城,便先在营帐中连夜商讨案情。 而事实上,要彻查这件事也并不难-----武库司跟器械司给京营的东西那都是有数的,给了何人,何时给的,都有记录可寻,只要找到了登记的册子,查清楚是何人用印,那么东西的问题是出自哪里,也就一目了然了。 可问题就在于,等到刑部和都察院派人去找兵部的册子,那册子却消失了。 与此同时,早已经急的六神无主的文润泽出现在许崇面前,将头都给磕的红肿出血,但是他却仍旧不敢有片刻的放松,哭的眼睛通红的重重磕在地上,对许崇哭求救命:“大人,大人,您千万要救我一命啊大人!” 许崇气不打一处来,见他膝行着靠近自己想过来抱着自己的腿,不假思索便狠狠地抬脚踹了他一脚,冷笑道:“汗邪了你了!你这可真是油锅里的银子度恨不得伸手去捞来使,你就不怕把你的手都给烫熟了!你从什么地方找麻烦不好,偏偏在这等事上犯这样的错,让人家拿捏住把柄!” 文润泽被踹了个四脚朝天,可他顾不上狼狈,哭着爬了起来,又趴在原地嚎啕大哭。 一百八十七·脱罪 “小的也是为了帮阁老出气!”文润泽哭的五官都变了形,他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往年截流是已经约定俗成的规矩之外,其实兵器以次充好也是常事了,底下的军营都是心中有数的,想要东西好,那就得给钱。宋家? 宋家也不例外!只是给的多少,或是兵器好坏多少的问题罢了。 今年是因为宋家得罪许家得罪的太狠,之前郑思宇弹劾了胡建邦,偏偏胡建邦的事儿又莫名其妙的就这么完了,不仅没能用胡建邦扳倒萧恒,反而还让郑思宇和大家花了一番心力杀了胡建邦。 处处都不顺心,所以文润泽才刻意想着给京营使绊子罢了。 本来哪怕知道是大比在即,文润泽也没担心过----在他看来,这等重要的场合,只要宋澈不蠢,那就肯定不会真的用上那批有问题的兵器来比试----这么重要的场合,又不是闹着玩的。 至于到时候再闹出来,文润泽也有法子应对----推出个属下去,说是办错了事,把器械司研制出来的残次品不小心发错给了京营了,这事儿也不是糊弄不过去。 关键是有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 偏偏这次他们赌输了。 文润泽哭的悲惨之余,忍不住咬牙切齿:“鬼才信他们京营之前不知道这批兵器是残次品----上阵之前,难道都不查入库的兵器?这分明就是故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就等着来找我们的麻烦呢!” “闭嘴!”许崇冷冷看着他,也十分的愤怒:“你还敢说!如今大比在众目睽睽之下因为兵器出了问题,圣上龙颜大怒,哪怕是宋家有意把事情闹大,那也是兵部有错在先!你看看你干的什么蠢事!?” 文润泽哭丧着脸又跪了回去,嘴唇张了张,最终还是没忍住:“大人!这分明就是宋家故意借着这个时机来找麻烦!否则的话,哪有这么巧?他是谁!?他广平侯可是老狐狸了.....” 见许崇面色沉沉,文润泽再接再厉,急迫的上前几步抱住了许崇的腿:“大人,您一定要救救我!咱们难不成就真的被压着打?” 他哭的几乎都没了人样,许崇看着又是厌恶又是好笑,伸脚踹开他,冷冷坐在了椅子上:“还没到最后一步呢,你好什么丧!?先等等看!” 这一等就等到了下午,徐春才颤巍巍被搀扶着进了大帐。 天气冷,他又素来畏冷,进营帐的时候已经冻得脸色发白了,许崇准备充分,等到他一进门,便先送上了手炉,又将热茶捧上来放在老爹手里,这搀扶着老爹在铺满了软垫的椅子上坐下,对老爷子道:“文大人在这儿哭了一整天了。” 许顺的目光落在文润泽身上,呵了一声,喝了一口参茶,这才觉得四肢百骸都有了热气儿:“有这会子哭的时候,早干什么去了?若是早规行矩步,何至于此?” 文润泽顿时哭的更厉害了,爬上前哭道:“大人,是学生的错,千错万错,学生实在没料到宋家如此心狠手辣,毫无顾忌.....” 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泪:“事已至此,要杀要剐,全凭大人一句话罢了!” 许顺半响没说话,好整以暇的喝完了手里的茶,菜慢悠悠的笑了笑:“润泽这是在将老夫的军啊!你虽然面上哭的凄惨,可心里却想着,老夫无论如何也不能不救你,否则你姐夫回来了,总是要给你出头的,是不是?” 文润泽连声说不敢。 又抖抖索索的解释:“姐夫也是师座您一手提拔,学生如何敢这样想!?” “敢不敢的,现在都不要紧了,”许顺冷笑一声:“横竖现在大错已经铸成,你猜的对,看在你姐夫的份上,老夫也是要保你的。再说,兵部那么多人,你一个人急什么?” 一句话就给文润泽吃了个定心丸。 文润泽欣喜若狂,几乎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兴奋的给许顺又磕了三个头:“多谢师座!多谢师座活命之恩!多谢师座活命之恩!” 他心里是知道的,许顺既然都这么发话了,那么他的这条性命就是实打实的保住了。 高兴完了,他才忍不住忧虑:“那这件事.....” “是你签发的出库文书?”许顺摆了摆手,示意下人将炉子拿走,见文润泽急忙摇头,便沉声道:“那就是了,那你就一口咬定不知情就是了。” 文润泽顿时明白了许顺的意思。 是啊,只要他不承认,谁能证明发兵器给京营的事儿是他的命令? 有人证吗? 什么?真的有? 很快就没有了。 当天下午,武库司郎中邱安便在事发之后畏罪自尽,不等都察院来拿人,先一步上吊自杀了。 消息传到元丰帝耳中,元丰帝大怒,当即斥责都察院跟刑部办事不力:“回回让你们办案,回回都是畏罪自尽,你们可真是有本事,都不必审,犯人自己先就已经给自己定了罪了!朕还养着你们何用!?” 把高平跟杜策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孙永宁也被元丰帝大骂了一通:“就在你眼皮子底下,看看你底下的人办事儿都是个什么模样!?互相推诿扯皮,以次充好,偷天换日,在大比之上丢尽了我国朝脸面!你怎么办的事,怎么管的人!?天下将士该如何看待你们?!” 孙永宁早就料到这回得脱层皮,可没想到武库司那帮人把责任推得这样一干二净,而且如此肆无忌惮的让武库司的邱安自尽来中止刑部都察院的深查。 这下倒好,他们是没事了,但是矛头现在却直指了他这个兵部尚书。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事儿是他们办下的,当时也没跟她这个顶头上司通过气,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现在倒好,出事了,就要拉着他这个顶头上司共沉沦了。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谁都没他们会算计! 孙大人长这么大,也就是在兵部一直当着孙子,说是一把手,可实际上却只能看人脸色过日子,一直被那帮孙子给压了一头。 一百八十八·贿赂 孙永宁被元丰帝普头盖脸一顿臭骂,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等到从勤政殿出来,只觉得所有人都在嘲讽他。 深吸了一口气,孙大人气冲冲的回了兵部衙门,才进签押房,便见武库司的主簿袁成等人在里头缩头缩脑的等着,他视若无睹,越过他们径直坐下,一摸茶盏,才发现连茶水也是冷的,登时便忍不住大怒:“孙安,你死到哪儿去了?要冻死你老爷不成?!” 如今但凡是当官的,就没不带自己亲近的长随的,尤其是做到了他这个级别的官儿,带的许多侍应的人都是自己家的仆从,这也成了官场惯例了。 他这么一骂,众人都噤若寒蝉。 外头的孙安急忙一溜烟儿的小跑着进来,低垂着头去外头提了热水重新泡茶。 其实谁不知道孙安才跟着孙永宁回来啊,孙永宁这番发作,根本不是为的发作孙安,只是指桑骂槐罢了。 袁成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唯恐被殃及自身,好一阵儿才你推我我推你的,慢悠悠的推了袁成出来,袁成便陪着笑问孙永宁:“部堂,这是.....” “这是什么?难道你们这帮人不清楚!?”孙永宁冷笑一声,手里的茶盏砰的一声摔了出去,在众人脚下摔得四分五裂,引得众人都变了脸色,孙永宁也知道,这里头的官儿别看职位都比自己低,但是论起来历论起靠山,人人都不是吃闲饭的,但是这口气他是忍了太久了,今天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继续忍下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孙永宁用力过度,手腕不小心被甩的咔嚓一声轻响,当时便觉得一股剧痛袭来,这痛楚又更加深了他的烦躁,他冷着脸加重了语气:“别以为死了一个邱安就万事大吉了,器械司出库交接,难不成只需要过邱安这一关?你们都把谁当傻子?!识相的,趁早把这事儿给交代清楚明白了,否则,一个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袁成等人被这么呵斥了一番,却反而都收了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众人目光一对上,便都心照不宣的装起了哑巴。 邱安反正死了,要拉扯别人,也行,拿出证据来啊? 可是谁能拿出证据来? 证据早被一把火烧了。 孙永宁的目光更加阴沉了几分。 袁成等人陪着站了一会儿,便借口退出来,才出了门,袁成便去了武库司员外郎文润泽那儿。 一进门,他先皱着眉头就道:“老文,你这可把我们害惨了!知不知道才刚部堂大人险些没把我们给就地正法了?” 文润泽正在批公文,闻言啧了一声,头也不抬的道:“得了罢,你这滑不溜丢的跟泥鳅似地,他又没捏住你把柄,哪儿能怎么着你?我看,反倒是你把部堂气的不轻吧?”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袁成哈哈大笑两声,坐在了他对面看着他签发给福建那边的火铳公文,笑完了,才正正经经的摇头:“话是这么说,但是你不知道,我这真是悬着心呢!咱们好歹是当下属的,就这么不给部堂面子,怕以后日子难过啊?” 文润泽轻笑了一声。 袁成立即便咳嗽着推了推他:“知道你是不怕,郑大人可是许大人的爱徒,可咱们这底下的人....” “这件事,还能怎么着?”文润泽根本不慌:“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不会叫你们吃了亏的,顶多就是帮你换个位子,可你不也早就想挪动挪动了吗?大不了,去砖厂一阵子,外头的官儿,可比咱们京城的富裕多了,是不是?” 两人对视了一眼,袁成眼睛亮了亮:“当真能成?” 文润泽笑而不语。 等到再过了一阵,他看着下衙的时间到了,才拍了拍袁成的肩,回了家换了衣裳,便嘱咐换了马车出门,一路去了聚海庄。 聚海庄里,经过一段长长的屋舍,他上了楼梯,经过了二层飞桥,就见不少舞女和歌姬已经在飞桥外头等候着客人召唤了。 有小二引着他往里走,见他频频回头看这些女孩儿,便笑了起来:“文大人,这一批都是从闵地那边挑选来的,还有好几个都是闵地选出的花魁,待会儿让她们上来给您瞧瞧,看看有没有哪个可心的。” 文润泽笑了一声,没有说话,等到上了三楼,已经又是老成持重的模样了。 三楼房门打开,许崇正在里头喝茶,见了他来,头也没抬起来:“你们可真是行啊!闯出这么大的祸患来。” 文润泽在他跟前就又是另一幅模样了,急忙上前陪着笑打了个哈哈:“大爷,我们这也是为了给宋家一个教训,眼看着他们越发的眼高于顶.....小的们一时不忿,谁知道宋家一点儿亏都不能吃,故意挑着大比的时候闹大,分明就是为了给我们难堪,打着教训我们的主意。他们也是威风惯了,如今见有个皇长孙撑腰,便更是了不得,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文润泽察言观色,知道许崇没有生气的意思,便坐在了许崇下手,抬手给许崇倒茶,轻声道:“大爷,您看看他们这嚣张的样子!如今皇长孙还只是皇长孙呢,他们就已经如此没有顾忌了,等到真有那么一天,宋家岂不是要踩着我们到泥泞里?胡建邦的事儿......” 许崇冷眼看了他一眼。 文润泽的声音便压得更低了些:“大爷,宋家的事儿就罢了,现在倒是孙部堂那里有些不好交代。” 他恭敬的捧着茶递给许崇,见一桌的珍馐美味许崇动也没动一下,便顺手拍了拍手,伺候在外头的人急忙进来,将这一桌子的菜全都撤了下去,立即又换了一桌菜上来。 文润泽亲自给许崇夹了一筷子河豚鱼,陪着笑道:“大人,尝尝这个,专门去苏州高价挖的厨子,唯有他能将这河豚的毒性去除得干干净净,做出这等美味来,知道您喜欢,我让底下的人搜罗许久了。” 一百八十九·无恐 许崇跟他爹两父子都爱这一口,给许家供鱼的船那都是直接从苏州和南京等地来的,一路上用冰和水养着,等到了京城,仍旧还是活蹦乱跳的。 聚海庄的船就专门给许家父子带这些。 许崇吃鲑鱼那些东西已经是吃惯了,倒是这河豚,他之前一直惦记着,可因为上回礼部的一个官员吃了以后被毒死了,以至于他一直心有余悸而不敢去试。 如今文润泽高价挖了厨师来,且这时节竟然还能弄到河豚,实在是在用心取悦他这位小阁老了。 许崇便和颜悦色的道:“你有心了,只是太过奢靡。” “这值得什么?”文润泽微微一笑。 他家文家可是江西大族,巨富之家,便是聚海庄,也有他家的份儿。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文员外郎的腰杆儿硬的很,也向来舍得。叹了口气之后,文润泽才跟着又道:“大人,部堂那里大发雷霆,让我们给出个交代来。他心中其实也有数,知道定然是我们。若是我们不....” 许崇丝毫不以为意。 这次的麻烦是不小,大比之上兵器出问题,显然是失了国体。 不过问题是有,许崇却并不多当回事,他理所当然的道:“若是你们都不站出来,他又能如何?原本这事儿就是出在兵部,难不成他还想推脱责任不成?” 说句实话,许崇还没把孙永宁放在眼里。 文润泽就知道许崇是这个态度,可样子还是要装一下的,他便做担忧状:“话是这么说,可孙大人毕竟是首辅大人一手提拔.....就怕首辅大人......” 许崇脸上的笑意便更深了。 宋家就算了,广平侯仗着跟元丰帝的交情跟亲戚关系,横一点儿也就算了,毕竟当朝臣的,哪里有当亲戚的亲?人家有骄横的本钱。 但是杨首辅?这些年看看首辅大人一问三不知的态度,就知道这是个识时务的人。 他没放在心上,不动声色的看着文润泽推过来的一个信封:“这是?” “是出海的船回来了。”文润泽笑了笑:“这是您的那份,我提前给您拿来了。” 许家早已经在老家盖起了大屋和大宅,如今许家族人上下一千余名人,都在许家的宅子外头再新建屋舍,许家族中由此越发壮大,到如今,已经是家大业大,这些年间发展起来,俨然不下世家了。 而这一切,自然都是金山银海堆出来的。 许顺虽然做着官,可加上各方的孝敬和朝廷的俸禄这些东西,要将一个家族壮大成如此,自然是不可能。 搭上齐云熙开始,许家开始有钱,而等到后来,齐云熙开始带着徐家接触那些势力,许家开始做这些钱生钱的买卖,便更是无法停下来了。 要知道,仅仅只是修个许氏宗祠,那就修了二十多万两银子! 更别提许家如今族人千余人,有名有姓的主子就这么多,底下奴仆更是在老家有数千人,茶园田庄不计其数,这些都是银子换来的。 许崇接过信封来一看,见是一张十万两的会票,便挑了挑眉:“这样多?” 文润泽不慌不忙的笑了:“这是大人的,次辅那一份,之后再奉上。” 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里就足够了。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等到晚上回了家,许崇便先去了许顺的书房,将这十万两银票拿出来:“是文润泽给的,他们是怕孙永宁找他们麻烦。” 许顺瞥了一眼,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许崇便紧跟着问:“爹,那您的意思是?” 许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不管。” 什么?! 许崇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震惊过度的睁大了眼睛:“怎么就不管了?这可是冲着咱们来的!咱们若是不管,岂不是就说明是怕了宋家不成?!” 越说越远了,许顺冷冷看着儿子,有些失望:“这件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广平侯让兵部给这批以次充好的兵器的?” 许崇一下子哑口无言:“可谁不知道老郑是您的学生?文员外又是老郑的妻舅,说到底,广平侯这分明知道,但是却还是闹开了,就是不给咱们脸面。既如此,不是冲着咱们来的,那是冲着谁来的?他们本身之前便行事冲着咱们了,要说这次不是故意的,儿子可不信。” 许顺哼了一声:“还是那句话,宋家逼着他们给那些东西了?宋家让他们闹出这种事来了?既然不是,那你给人家下绊子,人家反过来要出口气难不成就不行了?” 许崇听着觉得意思有些不对,急忙让老爹打住:“您怎么反而帮宋家说起话来了?爹,您可别忘了,当初咱们.....如今哪里有回头路可走?宋家一心一意帮着皇长孙的,咱们再怎么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也没用。” 他见老爹不说话了,才道:“再说,文家也是跟着齐家一道在海运上头插了一脚的,咱们难道真的撒手不管人家?” 不管,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许顺眉心跳了跳。 隔天去了文渊阁,许顺到的时候,杨首辅还未到,等他已经在值房处置了一会儿公务,杨首辅才到了,他便对着儿子使了个眼色。 许崇会意,看准了时机,等到孙永宁来的时候,便先一步拉住了孙永宁,笑着道:“永宁兄这是要去找首辅大人?” 孙永宁满头的包,昨晚杨首辅值宿,在宫中并未回去,他这是来找杨首辅问策的,可被许顺拽住,他也只好耐着性子,应了一声,应付了几句便要走。 许顺却又笑着道:“正巧,我也要跟永宁兄说说这事儿。” 孙永宁只好耐着性子停了脚,面上还要做出惊讶的表情来:“哦?不知道您有什么指教?” “也好说。”许顺叹了口气:“这事儿我也知道你难做,其实原本兵部就有规矩,倒是宋家仗着圣上宠爱.....如今闹出这么多麻烦来,孙大人想必是急着找出元凶来,可邱安已经死了......难不成真为了这事儿还要穷追猛打不成?” 一百九十章·要脸 孙永宁这回倒是真的站得住了,他立住了脚,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的这位小阁老,面色不变的淡淡的开口问:“那,小阁老有何可以赐教?” 大家心知肚明,这次的事儿说是出自兵部,但是实际上就是郑思宇的那帮人在故意为难宋家罢了。 现在闹出事端,遮不住了,一个邱安已经是不能打消圣上怒火。 这种形势之下,他倒是真想看看许崇预备说些什么。 许崇见他这么问,便眉目也不动一动的轻声道:“要是依愚弟的意思,永宁兄该拿出态度来,如今那些记录的册子已经毁了,邱安自尽,已经算是死无对证。到了此等地步,由着他们一直追查下去,难不成还真的要为了这件事把兵部闹个底朝天不成?那样一来,成何体统?” 孙永宁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许崇话说的倒是好听,好似很为他着想。 可问题是,这件事本来便不是他该管的事儿!从头到尾,要为难宋家的,和给宋家难堪的都是文润泽那帮人,怎么,做事的时候没问过他这个尚书,现在出事了,倒是要他这个当尚书的出来擦屁股了? 听许崇这意思,分明就是要他来出面把这事儿担下来,真是有这个脸张这个口! 他便微微皱眉:“圣上雷霆震怒,已经下令,若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我这个官帽也不必带了.....” 许崇便哈哈一笑:“永宁兄糊涂了!圣上要为宋家出气,这是自然的,于公于私,圣上都是帮着宋家的,这没错。可咱们底下的,难不成就没法子了?永宁兄都是幻海沉浮多年的老人了,难道还不知道怎么做不成?” 孙永宁眉心狠狠地跳了几下,沉着脸垂头:“恕我鲁钝,实在不知小阁老是何意。” 许崇就有些不耐烦了,他都把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孙永宁还在避重就轻,左右逢源,他原本就不是来跟孙永宁求情的,既然现在孙永宁还是装傻,他便干脆摊开了说:“永宁兄乃是一部尚书,更是一殿大学士,难不成还真的为了这点小事就火急火燎,让下属任人宰割不成?若真是如此,那将来谁能放心的供您驱使?您说是不是?” 他说罢,拍了拍孙永宁的肩膀,很快就走远了。 孙永宁一个人立在廊庑底下,面色变了又变,半响才铁青着脸去了自己的班房。 坐了一会儿,高平才姗姗来迟,见他坐在桌子后头不吭声,顿时有些诧异:“哟,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孙永宁懒懒的靠在圈椅中,指了指外头,而后才冷笑着问:“案子审的怎么样?” 高平瞥他一眼在他跟前坐下:“别提了,还能怎么样?账册都烧了,分明就是早有准备,有恃无恐。邱安死了,我们如今请了兵部几个人来问,一个个都推的干干净净的......” 孙永宁脸上的表情更冷了几分:“才刚小阁老找过我了。” 小阁老?高平放下手里的杯子,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许崇?他找你干什么?” 孙永宁心里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没好气的问:“找我干什么!?通知我一声,让我别把文润泽袁成那几个人交出去,保住他们!” 高平就皱起眉头来,饶是他素来稳重,也忍不住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荒谬!他一个礼部的三品侍郎,还真把自己当成阁老了,仗着许次辅,简直是不把人看在眼里!” 他们好歹是一殿大学士,哪怕是论资排辈得排在许阁老后头,那也是得是排在许阁老后头才罢了,许崇算什么?就因为有个好爹? 这种让人背黑锅的事儿,他竟然还理直气壮的来通知一声就想罢了? 屋子里静默了一会儿,孙永宁才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要走。 高平急忙问他:“你去何处?” “找师座去!”孙永宁面色阴沉:“许崇如此肆无忌惮,分明是得了次辅的准许,他们父子也够专横了,我要问问师座,咱们是不是就得一直这样当缩头乌龟忍下去!这次的事儿,圣上大怒要我兵部给个交代,许次辅却还打算让我压着,我怎么压?要压下去,圣上的怒气就得朝着我来!我为他们背这个黑锅!?我傻了我?!” 要是真按照许家父子的话做,他不仅得失去元丰帝的欢心,还等于是跟宋家父子结仇,等于彻底的断了以后靠近皇长孙的路。 虽然如今皇长孙的前途未卜,可政治家哪里会做赔本的买卖?当然是哪一个押注也不会放过。 许家就凭着一张嘴巴就想让他吃屎,这事儿他孙永宁不做了! 高平站着没动,过了一会儿,才重重的点了点头:“是要去,问问师座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许家父子真把这内阁当成他自己的内阁了,长此以往,他们这些跟着杨博的人,以后还有什么前途? 值房里一片静悄悄,许崇轻手轻脚的进了自己父亲的值房,就见他正靠在躺椅上假寐,他急忙走近几步想要替他盖上毯子,只是才一动,许顺就被惊醒了,见了他回来,挑了挑眉问:“跟孙永宁说了?” “说了。”许崇点点头:“他倒是没说旁的什么,只是也没正面答应,爹,他不会心中不忿吧?” “心中不忿是自然的。”许顺指一指桌上的茶,见儿子拿了过来,才哼了一声:“你这是让他背黑锅呢,他又不傻,心里自然要不高兴。”他说着,又话锋一转:“可话说回来,不忿归不忿,做不做,却由不得他。” 许崇刚才还有些担心,现在听见父亲这么说,松了口气,笑着道:“爹您怎么这样有把握?杨首辅那儿....” 许顺瞪了儿子一眼:“明知故问!” 许崇顿时了然的笑了,是啊,杨博怎么会跟许家硬来?他这么多年都十分的识时务的。凡事都不肯强出头,这次这件事,许顺都亲自表态了,于情于理,杨博更不会多管了。 一百九十一·拒绝 “杨首辅当真不会继续装聋作哑?”此时,宋翔宇正在给自家老爹数佛豆,这些佛豆捡起来十分的麻烦,宋翔宇素来没这个耐心,奈何宋澈就是喜欢折腾他,每每都非得逼着他捡,他作为儿子也没法子,只好认命的捧着个笸箩放在膝盖上,一面捡一面问自家老爹:“若是他还是继续忍着怎么办?那咱们的计策岂不是白想啦?” 折腾这么一回也拐不容易的。 西营跟东营都没事儿,唯有他们京营的武器出了问题,这下子,兵部有人针对京营,或者说,针对他们父子的事儿闹的天下皆知了。 如果这种情形之下都不能让格局改一改,那以后的路就更难走了。 宋澈见儿子埋头捡佛豆的样子,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不会的,忍的够久了,他不动,别人也会要他动的。” 你要别人跟着你,总不能光让人家跟着你挨打受委屈吧? 这个道理放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宋翔宇半信半疑。 宋澈却已经问起来:“你是不是要进宫去?” 元丰帝亲口让宋翔宇有时间多进宫去找找萧恒,宋翔宇去的次数却并不多,只是一月一两次的频率是有的。 算一算,又隔了大半个月了。 他便放了手里的佛豆嗯了一声,抬起头看着自己父亲:“怎么?您有什么话要我告诉他?” “是。”宋澈笑了笑:“你跟阿恒说,火候差不多了,过几天就是除夕了,趁着除夕,让阿恒抓紧时机吧。” 宋翔宇皱起眉,有些迟疑的问:“您怎么这么有把握?若是杨首辅....” 宋澈却已经不再多说了。 兵部的事儿闹的有关联的人家都心慌慌,苏家虽然扯不上关系,但是却也是关注这事儿的。 苏老太太便心情不是很好:“当真是不知道怎么办的事儿,如此明目张胆的针对,难不成就不怕圣上怪罪?” 她还是忧心萧恒的处境,一天不把名分定下来,萧恒的身份就还是尴尬,他们这些绑在萧恒身边的人的前途也就仍旧是岌岌可危。 人如果没有希望也就罢了,但凡是有了希望的人,便没有谁能接受的了失去一切。 苏邀很明白苏老太太的心情,见她忧虑重重,几乎已经到了食不下咽的地步,便特意安慰她:“祖母不要担心,不会有什么事的,很快那些人的目光就不会一直钉在我们身上了。” 不知道苏邀怎么会如此笃定,苏老太太有些诧异,但是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的感觉,这段时间以来,苏邀桩桩件件的事儿都猜准了,她既然这么说,必定就有这么说的道理。 她勉强笑了笑,知道自己担心也没用,便干脆转移话题说起了请客的事情来,又问苏邀:“你不是说,要请一位李嫂子?请了么?” 说起这件事,苏邀也正担心,对着苏老太太却并不表露,只是点了点头:“是,已经送了帖子去了。” 说了一会儿话,她才从里头出来,才出了苏老太太的院门,就见燕草在边上等她,她点了点头,燕草急忙小跑着过来,都顾不得喘口气,就道:“姑娘,阮小九回来了,在外头等着您。” 终于回来了! 苏邀片刻不停的往花厅去,果然见阮小九已经等着了,便立即止住了阮小九行礼,沉声问他:“查到了什么没有?” “姑娘,李嫂子不见了!”阮小九面色沉重:“云章县主从咱们家走了之后,过不多久,就有人去了慈善堂找李嫂子,只是那时候慈善堂的人说李嫂子去外面买东西了还未回来,公主府的人就一直等着。谁知道,李嫂子并未再回善堂去了。” 什么? 苏邀心情有些复杂。 从云章县主找到家里来那一刻,她就知道李嫂子的身上怕是有事情。 现在看来,李嫂子跟公主府有关系是肯定的事儿了。 可看公主府的态度,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离骚阿紫想必也是听见了什么风声,才会从慈善堂消失。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时没有说话,隔了一会儿才问:“那公主府还有没有别的动静?” “别的倒是没有,只是派人去李嫂子租赁房子的地方守着,还搜了一遍里头的东西,像是在找什么。”阮小九压低了声音:“姑娘,好似是件麻烦事儿....” “我知道。”苏邀沉吟片刻,吩咐阮小九:“去找一找李嫂子的下落,去门头沟附近找找。” 她记得上一世李嫂子就是在门头沟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公主府势大,若是李嫂子真的得罪了公主府,到了需要逃亡的地步,公主府是不会放过她的,若是不先一步找到她,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阮小九也不敢多问,急忙应了一声。 晚间的时候,苏嵘传话回来说不回来吃饭了,苏老太太难免有些失望,问庆坤苏嵘是去了哪儿。 庆坤低下头轻声道:“伯爷是被小爵爷拉着走了。” 又是李小爵爷! 苏老太太抿了抿唇,才摆手让庆坤下去,坐在圈椅里有些心神不宁。 李小爵爷此时却也正跟苏嵘坐在一块儿,笑意盈盈的旧事重提:“不知道贵府考虑的如何了?” 在他看来,他能够纡尊降贵跟苏家提亲,让苏邀做正房夫人,其实已经是对苏家十分的谦让。 要知道,苏邀虽然是被封了县主了,可是谁都知道苏邀还是在外头被接回来的,那能跟真正的县主一样吗? 可李家却是货真价实的大族。 苏家之前不答应,是女方的矜持,这也能够理解,可矜持的过了头了,那就太过装蒜了。 苏嵘面色淡淡的,不卑不亢的放下酒杯:“小爵爷,只怕是不匹配,您还是另外寻找合心意的名门贵女吧,我那妹子,跟小爵爷实在不怎么合适的。” 他说罢,见长廊上有个身影十分眼熟,顿时眉心一跳。 李小爵爷却面色铁青,一下子就沉下了脸。 真是给了几分颜色,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一百九十二·威胁 他将手里的酒杯翻了个个儿,倒扣在了桌上,冷冷看着苏嵘,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伯爷真的这样想?” 作为明昌公主最受宠的孙子,他就算是在元丰帝跟前也被高看一眼。 哪怕不是以小爵爷的身份,而是以三房嗣子的身份去求娶苏邀,自问也不算是辱没了她,可苏家竟然这样不识抬举? 苏嵘并不为他的冷淡所动,很诚恳的道:“承蒙小爵爷错爱,可我家妹妹是个脾气倔强的,只怕是不能适应深宅大户的规矩,更不能服侍好公主娘娘。您芝兰玉树,更当择名花相配,您说是不是?” “若你是真心实意问我的意见,那我就得说一句了。”李小爵爷不耐烦再跟他虚已委蛇,伸手拦住了苏嵘要给自己倒酒的动作,倨傲的扬起下巴,带着几分轻视:“伯爷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我说的那番话不是玩笑。” 他说罢,也不再等苏嵘说话,先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似笑非笑的摇头:“这酒就不必再喝了,已经够了。若是将来伯爷还想跟我喝酒,不如先回去仔细再想一想这件事,这样对你对我都好,伯爷说,是吧?” 他推开长随,二话不说的出了门,片刻也没有停顿的下楼去上了马飞奔而去。 苏嵘自己站在二楼窗边,看着他飞驰而去的背影缓缓地将窗户关上,面无表情的吩咐庆坤:“去打听打听,孙大人的公子是不是在这里?” 庆坤早已经跟着何坚历练出来了,一听苏嵘的意思就明白他是有要紧事要找这个人,马上便下了楼拉了个小二,过了会儿才上楼来回话:“伯爷,问清楚了,孙阁老的公子是在这儿,听说今天是国子监休沐,所以他们一班监生约着一道来吃饭的。” 他说着,又低声道:“孙公子跟唐驸马家的唐公子一道,好似还跟许大少爷有些误会,两方的包厢才刚还闹了一阵,听说又被掌柜的给劝好了。” 苏嵘嗯了一声,靠在圈椅中想了想,才道:“你这样,替我叫一桌酒菜送去许大少爷的包厢,而后再去天香楼把柳大家请来,让柳大家也去许大少爷的包厢,而后......让柳大家再去孙少爷那儿。” 柳大家是教坊司挂籍的头牌,如今算得上在京城是少年公子哥儿们中炙手可热的女史,不少公子哥为了一亲芳泽,宁愿一掷千金。 可柳大家也不是什么客人都接的,人家傲气的很,再加上隐约有传说她背后有不少大人物撑着,因此能够当她入幕之宾的人少之又少。 苏嵘却能请的动她。 庆坤急忙答应了一声,他自有见柳大家的办法,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把事情办好,走了个来回了。 那边许大少爷桌上气氛正好,众人酒至半酣,说起孙公子的事儿还是觉得好笑:“孙文才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跟渊博你较劲儿,你如今的文章,连先生都夸赞过好几次,说是火候已到,等到下场,这次举人无论如何是稳住了。孙文才呢?他都考了两回了!还是不中!这一次我看还是不中,哈哈哈哈哈!” 少年郎们意气风发,忍不住哄堂大笑。 许大少爷也同样被吹捧得心中熨帖。 大人们别苗头,小孩子之间自然也是能察觉到的。 何况孩子之间的对立就来的更加明显而且直接了,他们才不跟你来那套虚已委蛇,看你不爽当然就当即就恨不得给你颜色看。 孙文才算什么? 许大少爷自来就知道,祖父虽然是次辅,但是其实跟杨博怎么也算得上旗鼓相当,甚至更胜一筹,只是杨博一直不肯乞骸骨罢了。至于孙永宁,那更不过是杨博底下的一条狗,等到杨博卷铺盖走人了,祖父难不成还容得下孙永宁? 孙永宁在许家面前尚且要低一头,孙文才不过是孙家一个后辈而已,竟然还如此气焰嚣张,不知收敛。 才刚还敢跟他抢雅间。 当着么多同窗的面,孙文才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许大少爷不动声色的举起酒杯:“不说这些,不说这些,喝酒,喝酒!” 气氛更加火热。 已经有二世祖提议要行令了,许大少爷还没说话,便有人先扬声:“说起来,咱们也该请几个女史来助兴才是,好容易休沐一回,咱们自己干喝,有什么趣儿?” 大家都是喜欢玩的,又是这个年纪,听了这话哪有不高兴的,当即就引来一阵应和。 做东的许大少爷哪里会在意这点银子,自然是大手一挥就答应了。 不一会儿,雅间的门被敲响,小二陪着笑:“各位少爷,下头有客人听说贵人们在这儿用饭,特意送了一桌五十两的席面,说是一番心意。” “哟!”许大少爷边上那个少年叫了起来:“咱们许大少爷真是走到哪儿都吃香,这京城还有谁不认识咱们许大少爷啊!” 许大少爷更不问这酒菜是什么人送的,他经历这样的事儿确实经历的多了。 只是从前他看不上,如今这人送的却正好是他跟孙文才起了争执之后,正对了时候。 他大手一挥:“不说这些.....” 话音未落,外头忽然又响起敲门声,随即小二的声音便响起来:“诸位贵人,天香楼的柳大家来了,说是来赴约的。” 啊?! 包厢里顿时静了静。 随即就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诸纨绔都不敢置信的看向许大少爷,这跟之前的调侃可就决然又不是一样的羡慕和震惊了-----柳大家虽然是女史,但是女史里头能被人叫一声大家的,那可是百里无一的角色,这等大家,宫宴上也是常去助兴的,诸位大人们想要请她,那也得客客气气的看人家的心情。 她们一般也自矜身价,不会轻易出山。 说实话,像他们这种在家中还没有当家的纨绔子弟,想要请动这种级别的女史,是十分之难的。 可这次,许大少爷竟然请到了柳大家! 一百九十三·群架 这是何等的面子?! 他同窗看他的眼神顿时都不一样了,毕竟红袖添香,自来就是男人心中的梦想,谁不喜欢美人儿呢?年少慕色,本就是人之常情,一时里头的气氛都沸腾了起来,大家争先恐后的跟许大少爷追问起来:“渊博,你是如何请到了柳大家的?!” “渊博,你竟然能请到柳大家!那你之前为何不说?!” 其实许大少爷自己也还迷迷糊糊的,他的确是让人去天香楼请女史了,可怎么能想到,这一请就请到了天香楼镇场子的人物啊!?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柳大家可是连他父亲都拒绝过。 据说柳大家背后是有人撑腰的,所以十分任性自我,很少给看不上眼的权贵脸面。 他张了张嘴,但是如今这样的气氛,也不容许他说出什么煞风景的话来,便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柳大家赏光罢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渊博这话说的,真是教人没法儿接了!柳大家怎么不赏我们的光?!” 气氛更加欢快:“我要请柳大家唱菩萨蛮!听说柳大家唱这个乃是一绝!” “我还没见过柳大家呢!听说柳大家如同出水芙蓉,美若天仙!” 大家七嘴八舌的嚷嚷起来。 许大少爷前所未有的满足,欢欢喜喜的笑了,亲自去开门请柳大家进来。 谁知道他打开门,却没见到柳大家的影子,不由怔了怔,才问小二:“人呢?” 小二挠了挠头,满脸难色的支支吾吾,实在被逼的含糊不过去了,才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答:“回大少爷,这.....柳大家说是走错了,又去了孙少爷的雅间了......” 许渊博懵了,一时只觉得浑身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将他给浇了个透心凉。 里头的诸人已经觉得不对,出来没见着人,还都忍不住问起来:“咦,不是说柳大家来了吗?人呢?” 许渊博面色难看。 才刚跟孙文才吵了一架,把孙文才压下去了,现在柳大家竟然不再他这儿而是去了孙文才那儿,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他一时没有吭声。 此时,许大少爷让人去请的几个女史也都或是抱着琵琶,或是抱着古琴来了,虽然也都风姿绰约,可是哪里能跟柳大家相比?众人的期待之前早已经被柳大家拉的满满的,如今却只见几个寻常女史,一时哪里能接受的了?不由都抱怨起来。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一阵清越的琴声,随即便是一串悦耳如清泉的琴声流淌而出。 琴声悠扬,一时如同水珠落玉盘,一时又如清风拂面,众人听的如痴如醉。 而不远处的雅间已经传来了阵阵喝彩声。 有人耳朵尖,一下子就尖声道:“这不是孙文才那帮人吗!?柳大家怎么被他们给抢去了?” 少年郎们都忍不住去看许渊博,一个个的看热闹不嫌事大,争先恐后的叫嚷求来:“渊博,你就让孙文才那个孙子这么欺负咱们?!” “柳大家分明是先来咱们这儿的,怎么就被他请走了?!他也配?!” 许渊博面色铁青。 他才刚跟孙文才起了冲突,两帮人闹起来,他这边还略胜一筹,把孙文才弹压了下去,现在若是被孙文才把人抢走了,那他脸上哪里过得去? 只怕明天这件事就会传遍国子监和河东书院。 本身就已经十分难堪,加上身边这帮纨绔煽风点火,许渊博忍无可忍,气势汹汹的踹开了孙文才的房门。 而此时孙文才他们正兴奋的不知所以,听完了柳大家弹琴,正拍手叫好,赞不绝口,房门忽然被踹开,大家一时都懵了,等到看清楚是许渊博一行人,又都冷笑起来。 美人在前,旧仇在先,孙文才头一个蹦起来:“许渊博,你干什么!?” 许渊博面色阴沉的环顾了一圈,落在面罩轻纱的柳大家脸上,顿时忍不住一怔,便是隔着面纱,也能从那双眼睛上就看出来,眼前这位美人儿的面纱后头的脸该有何等的国色天香。 他哼了一声,二话不说就要朝着柳大家那去。 孙文才哪里能让他如愿,当即便横挡在柳大家跟前,声色俱厉的推了许渊博一把:“我问你干什么?!柳大家是我请来的客人!” “滚开!”许渊博不耐至极,见孙文才满脸义愤填膺的挤上来更是心烦,等到孙文才竟然还动起手推了自己一把,他便忍无可忍的伸手重重的往孙文才脸上抡了一拳。 柳大家身边的婢女惊叫了一声。 孙文才这边的人回过神来,哪里能让他吃这个亏,顿时也都火了,纷纷挤上前来你一拳我一脚,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孙文才自己更是已经忍无可忍,原本之前为了雅间的事儿,他就已经吃了个闷亏了,分明是他先定下的雅间,但是许渊博却死活要跟他抢,好,他最后也让了。 可现在许渊博这算什么?! 柳大家分明说是因为有个贵客相请,所以才过来给他们演奏的,结果许渊博却还明目张胆的到他们这儿来抢人! 哪怕许渊博是次辅的孙子,也太过分了! 真当他孙家是泥捏的不成?! 他毫不迟疑的骂了句脏话,提着袖子便上前跟许渊博打成了一团。 等到小二他们听见动静急忙上来劝架,哪里还劝得住?许大少爷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了。 可相比较起来,许大少爷还不是最惨的,因为孙文才更是被打的口鼻流血,袖子也烂了个口子,另外一截袖子还不知道是被什么时候给扯断了,他露出半截手肘,整个人都狼狈不堪,也出离的愤怒。 小二跟掌柜急的团团转,哪里有这帮二世祖的谱儿? 不过幸亏他们也没有为难太久,楼下五城兵马司的人正好在巡街,听见这里头有人闹事,便急忙赶上来了,正好赶上双方打得你死我活。 掌柜的顿时松了口气。 五城兵马司的千户却顿时头皮发麻,看见这帮二世祖,连头都痛了。 一百九十四·驸马 他接到举报说这里有人闹事,还以为是跟寻常那样有人喝醉了,没想到却遇上这么些人。当五城兵马司的千户当久了,这些人的面孔他哪儿能认不出来? 更邪门的是,从前专门跑人家家里去送礼都见不着的人物,今天一下子在这儿聚齐了。 可聚齐了为的也不是什么好事儿,而是两方聚众斗殴,闹市行凶..... 他一看许大少爷,就觉得满头的包----许大少爷被打的不轻,鼻青脸肿的,差点儿他都没认出来。天哪,让许大少爷这样回家去,都不知道许家该是何等的震怒,许家大爷可是出了名的疼儿子的。 结果他才凑上去喊了一声许大爷,边上的孙文才先喊了他一声:“大表哥!” 吴千户顿时怔住,这才发现不远处头破血流的那个还是自己表弟,不由得就脑子里嗡了一声。 夭寿啦,他那宝贝疙瘩蛋的表弟怎么会在这里?! 吴千户能坐上这个千户的位子,还正是因为家里绕来绕去的能跟孙家扯上一点儿亲戚关系,他哪里不认识孙文才啊?他还费尽心思天天都想着怎么哄好这个表弟呢,为此,表弟什么时候休沐他都打听的清清楚楚的。 可他没想到,表弟休沐头一天,就能跟许大少爷起冲突啊?!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孙文才当真是伤的很重,吴千户为人圆滑不错,但是他心里也清楚的很,他跟孙家是亲戚,跟许家却什么都不是,不帮孙家帮许家,那他才是脑子坏了。 因此他冷着脸盯着众人看了一眼,没好气的道:“吃醉闹事,聚众斗殴,全都带回兵马司去!好好盘问!” 五城兵马司本来就有负责治安的职责,如今这帮人犯在他们这里,按照规矩,那也是该先由他们盘问,这是符合规矩的。 等到底下的人把这些难缠的少爷公子哥儿们都给拘走了,他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落在最后,扶住了孙文才,问:“怎么回事?表弟,你怎么跟许大少爷起了冲突啊?” 孙文才没好气的咬牙切齿起来:“他欺人太甚了!”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孙文才满心的委屈和愤懑:“我并未主动招惹他们,反而是他们一直无缘无故的来找我的麻烦,要换雅间我也换给了他们,可许渊博还不知足!不过是因为柳大家在我这儿,他便冲过来打人!” 他一时情绪激动,摇摇摆摆险些没站稳一头栽倒在地上,吓得吴千户哎哟了一声赶忙去搀扶住他:“得了得了!我的祖宗,你可快消停些吧......” 孙文才身体自小就差,他娘简直为了他到处求神拜佛,这事儿吴千户是知道的,若是人在他这儿出点什么事儿,那他也少不得被迁怒。 可就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话音才落,孙文才在他身上就一软,随即支撑不住的往后倒去。 吴千户这才真的慌了,一面死命的拉着他让他没有后脑勺着地,一面让人快去孙家打声招呼,自己急忙小心翼翼的找了一辆马车,把孙文才送到医馆去了。 闹的一片狼藉,掌柜的哪里还坐得住?急忙去东家府上报信了。 隔窗看着掌柜的也走了,苏嵘才站起来弹了弹自己身上的灰尘,面色淡淡的道:“走罢。” 庆坤熟门熟路的跟在他后头,陪着他出了门牵了马,问他:“伯爷,咱们回家?” “不。”苏嵘摇了摇头,自己拿了马缰:“你回家去吧,跟家里说一声,今晚我就不回去了,请老太太和大姐不必等我。另外,你再去跟四姑娘说一声今天这事儿,让四姑娘不要担心。” 他自从腿脚好了,身边便不肯再带着许多伺候的人,庆坤早已经习惯了,恭敬的应一声是,等着苏嵘跑的远了,才自己去找了一匹马回苏家去。 苏嵘去拜访了唐源。 唐驸马正在指点外孙女儿咸宁县主射箭,从演武场上下来,就听说苏嵘来了,不由皱了皱眉,随即才松开了眉头,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吩咐下人:“请伯爷去书房稍候,不许怠慢。” 而后又笑着回头看着咸宁县主:“去后院找你外祖母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去书房一趟。” 咸宁县主笑着答应,唐源才去换了衣裳,再去书房见苏嵘。 他到的时候,苏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正在书房外头的廊下看着院中的几个鸟笼。 他就咳嗽了一声,见苏嵘转过头来,才示意跟进来的下人退下,一面自己率先引着苏嵘进了门:“你这人,平时请你还不来,怎么这回倒是主动上门来了?有什么事儿让你过来啊?” 苏嵘坐在他对面自如的笑了笑:“驸马真是料事如神,的确是有一件事要请驸马帮忙。” 唐源这回就真的有些诧异了,他跟苏嵘相识虽然不算很久,可是却自问还算是清楚苏嵘的为人,苏嵘这个人,向来是个十分自尊自爱的,若是不是十分紧急的事,基本不会见到苏嵘求人。 他深思片刻,才不置可否的问:“什么事?说来听听。” 苏嵘先说了今天在酒楼苏文才跟许大少爷一行起了冲突闹事的事儿。 唐源的面色逐渐变得凝重,他是驸马,自然消息灵通,更明白这些天兵部已经为了京营兵器的事儿闹的暗潮涌动,许家跟孙文才也正在博弈,更准确的说,是许家在跟杨首辅角力。 是啊,这次是欺负到了孙永宁头上了,孙永宁是谁?兵部尚书,杨博的爱徒,也是杨博的得力干将,这些年杨博一直在尽量避免跟许顺正面交锋,可这次的事儿若是再忍下去,别说是外头的人该怎么看首辅大人,便是首辅大人自己这边的人心,只怕也要浮动了。 谁敢跟着一个都无法护住自己人的人呢?孙永宁今天的遭遇,所有人都在看着,等着看杨首辅如何应对,他如何,以后跟着杨博的人大抵也差不多。 杨首辅也是被逼到了该表态的时候了。 一百九十五·借钱 这个节骨眼上,分明是形势一触即发的时候,孙文才跟许大少爷偏偏还起了这样的冲突,闹进了五城兵马司。 唐源立即便意识到这事儿跟苏嵘有关----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苏嵘偏巧就在那儿,还偏巧能见证全场。 “你小子。”唐源是当了几十年驸马的人了,还能在贵州呆着这么久,哪里能不明白苏嵘这么做的深意。是啊,苏家是板上钉钉的皇长孙一党,而宋家就更不必说了,如今苏家跟宋家天然的利益一致。 许家损坏的是宋家的利益,要充当郑思宇文润泽的保护伞,那么就是苏宋两家的敌人。 加上许多之前的仇怨,苏嵘这么做,挑拨许家跟杨首辅之争,几乎是最好也是必然的选择,只是苏嵘的做法算得上是巧妙罢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抬头看着苏嵘问:“你都这么做了,那还需要老夫帮什么忙?” 苏嵘这个年轻人,他的确也是相当喜欢的,毕竟没有谁不喜欢聪明人,再说苏嵘也着实是帮过唐家几回。不过事涉朝堂纷争,唐源自然不会轻易下决定。 他是在等苏嵘拿出诚意来,求人办事,向来该有求人帮忙的样子啊。 “不瞒您,驸马这不算是在帮我,更是在帮驸马府和永宁长公主殿下。”苏嵘笑了笑,缓缓从袖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唐驸马眼前。 唐源只看了一眼就认出那是什么东西,由不得面色大变,一扫之前的镇定自若,有些激动的站起来去抢苏嵘手里的玉佩,面色凝重的问:“你这是从哪儿得来的?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苏嵘并不争抢,见唐源伸手来要,半点没有迟疑的便松开了手,等到唐源将玉佩紧紧攥在了手里,才面无表情的道:“看来真是唐驸马的东西,这玉佩,是我从李小爵爷那儿得来的。” 李小爵爷? 不必苏嵘再多说,唐源立即就反应过来他口里的李小爵爷正是明昌公主府的李小爵爷,紧紧攥着手里的玉佩,唐源闭了闭眼睛,郑重的问他:“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什么?” “实不相瞒,李小爵爷非要求娶我四妹,我觉得此举颇为怪异,因此便让人盯住了李小爵爷,的确是知道了一些事。”苏嵘也不再卖关子,开门见山的道:“也因此,我也知道您在贵州的时候,收养了一个故人的孩子.....” 唐源面色冷肃,手里握着那枚玉佩,久久没有出声。 过了许久,他才呵了一声:“永宁长公主看来在我们身上,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从刚进京的时候的为难,到现在暗查他们在贵州的事,真可谓是苦心孤诣了。 可问题麻烦就麻烦在这里。 唐源跟永宁长公主在贵州这些年,其实一切都算得上是循规蹈矩,偏偏却有一件事的确是犯了当今的忌讳-----他们在贵州的时候,出于情分,收养了一个朋友的孩子,可问题就在于,那个孩子,是云南木府土司的孩子。 当初木府的主人还不是如今这一脉,土司更替,他们兄弟互相残杀,前任土司的儿子尚在襁褓之中,被送到了唐家。 唐家世代镇守贵州的,跟当时的土司自来关系亲厚,因此一直都有来往,而木府的变故,本身也是弟弟篡位夺权,当时他接纳了孩子,谁知道还未等他跟圣上陈情,现任土司却已经因为贿赂了朝廷而得到了朝廷的承认。 这样一来,他手里的孩子就成了烫手山芋。 他们身份本来就敏感,大局已定,这个孩子的身世是万万不能曝光了,可他们又不忍心对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孩子下手,最终只能把孩子充当养子养在身边。 这么多年下来,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几乎已经死的死,走的走,根本没有什么人了。 就连唐源跟永宁长公主自己,几乎都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可现在,苏嵘拿出的这块玉佩,唐源一眼就能认出来,跟那个孩子身上佩戴的是一模一样的,两块合起来正好是一对。 苏嵘说这东西是从李小爵爷那里得来的,那么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李小爵爷在查这件事! 明昌公主府在查他们! 唐源想到这一点,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转头盯着苏嵘问:“你还知道多少?” “不知道了。”苏嵘实话实说:“但是李小爵爷好似对这个东西十分看重,派了不少人在寻这样东西,只是我的人一直跟着他,所以我先行一步,找到了这样东西,还有保存这样东西的人。” 唐源松了口气,几经挣扎之后,终于问苏嵘:“那你知不知道,那个故人是谁?” 苏嵘摇了摇头,见唐源要说,便十分谨慎的摆了摆手:“具体是什么人,驸马不必多说,我也并不想追问。只是想给驸马提个醒,若是牵扯繁多,最好还是早下决断。” 唐源嘴唇有些干燥,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勉强嗯了一声,这才恢复了镇定,请了苏嵘坐下,这回他的语气也要轻缓多了:“你可真是个聪明人,有你们兄妹俩,永定伯府的前程不止于此。说罢,你想让我帮什么忙,这回,我真是要倾尽全力了。” 他有心里准备,苏嵘送这么大的人情给他,不管要求再过分,他都该答应。 哪怕苏嵘要他明天就去御书房参奏许顺一本,他也得照办。 可苏嵘却笑了:“简单,不必驸马倾尽全力,只需要驸马去结个账就是了,一共需要五百五十两银子。” 啊?! 唐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苏嵘是在跟他取笑,惊疑不定的看着苏嵘半响,才确信苏嵘这话是真的,不由便懵了一会儿才迟疑着开口:“阿嵘,你这是在玩什么把戏?我怎么摸不准你的意思?你莫不是在跟老夫开玩笑吧?” “怎么会?”苏嵘哈哈笑起来:“当真只是想让驸马去酒楼和天香楼分别结一下账,没别的,驸马若是舍不得银子,这笔银子我来出,也可以,只是需要用一用驸马的名头。” 一百九十六·疯狂 卖了一个这么大的人情,结果苏嵘只想着要借五百五十两银子。唐源目光复杂的看着苏嵘,一时不知道苏嵘是不是在戏弄自己。 但是根据这么久以来对苏嵘的了解,他当然知道苏嵘不是开玩笑的。 见苏嵘这么说,他也马上就反应过来,止住了苏嵘:“阿嵘说笑了,虽然不是什么巨富之家,不过这区区五百五十两银子,哪里还需要费这些事?”他让苏嵘稍等,自己起身出去吩咐了一句,很快便让人去帮苏嵘办事了。 而后他才自己折返回来,挑了挑眉对苏嵘问起:“这账竟然算在了我头上,那么到时候我自然是请柳大家去孙文才宴上助兴的人了?” 他心情有些复杂,虽然说苏嵘这是把挑起许家苏家的矛盾转嫁给了他,但是比起苏嵘帮他的这个大忙来说,又显得十分的轻拿轻放了。 不过苏嵘显然并没有那么多顾虑,他本身也就只需要唐源做到这个份上就行了,毕竟交浅言深乃是最忌讳的,关系总得慢慢的来才能更稳固一点儿。他朝着唐源拱了拱手,还不忘提醒唐源小心明昌公主府还有下一步的举动,这才站起身来告辞。 唐源千恩万谢的送他出门,他想了想又站住,对唐源道:“那个拿着玉佩的人,不知道驸马要不要见一见?” 不必苏嵘说,唐源当然也是必定要找出拿着玉佩的主人来的,否则人落在了李家手里,那也同样是大事。 现在苏嵘自己主动提起来,唐源几乎不假思索:“伯爷有这人的下落?” 苏嵘微笑着顺水推舟:“不如请县主往寒舍做客走动走动?” 唐源立即一口答应,等到苏嵘一走,忙不迭的便回了后院去找永宁长公主,神情凝重的跟永宁长公主说了苏嵘来的事,又把玉佩拿出来给永宁长公主看。 永宁长公主顿时面如土色,她这些年一直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便万劫不复。 可人活一世,哪里能什么事都算无遗策?唐家在贵州经营已久,她嫁给唐源,两人夫妻情深,夫唱妇随,本身感情就极好,自然是什么事都要为唐家打算的。所以当时唐家要接收那个孩子,她最终也同意了。 因为唐家本身也的确跟前任土司关系匪浅。 这么多年,她为了此事担惊受怕,等到时间一点点过去,这件事始终没人再提起,她都快忘了。 谁知道有时候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经不住念叨,怕什么来什么。 永宁长公主缓了好一会儿,才眼神阴鸷的冷笑了一声:“自来就是如此,她自己过的好,就要把别人给踩进泥泞里才满意。这件事查出来对她有什么好处?分明没有!她只是为了要对付我,要报复我不肯听她的,不肯继续当她的狗和应声虫,所以才要苦心孤诣的去查我的错漏罢了。” 这世上哪儿有这样的姐妹? 这样的姐妹当起来到底又有什么意思? 由不得永宁长公主不心灰意冷,她攥紧了那块玉佩,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又道:“云南那边叛乱又起,这个节骨眼上,她忽然派人来查起从前的旧事......我倒是觉得,她虽然疯狂,行事却不至于没有章法,必定是有什么缘故。” 他们自然都是知道李家那个小子要去云南当监军的事儿的。 会不会是为了这个? 唐源眼睛一亮,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心思已经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好半响才咬了咬牙:“再等一等,再等一等,至少等到朝中的风波有了个定论,咱们再做决定。” 永宁长公主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猛然睁开眼问唐源:“苏嵘就只让你担下了请柳大家去孙文才那儿的事儿,没有再要求别的?” 唐源摇了摇头,说罢自己也是满腹的心事:“这一回,就要看这把火烧的够不够旺了。” 吴千户已经觉得自己浑身都要被烤焦了,这么冷的天儿,他愣是急的出了一脑门的汗,如同一阵风似地卷进了孙家的门,一叠声的喊人。 吴千户寻常也是经常来家里的,当然了,以他的身份,顶多也就是在外院见见孙家其他几位不理事的公子或是大爷,可到底还是混了个面熟,底下的下人们都是认识他的,见他这么火烧屁股一样的跑进来,不由都有些吃惊。 吴千户都顾不得让人通禀了,深吸了一口气:“快去通知一声老爷夫人!七少爷出事了,人现在还在医馆呢!” 吴千户不重要,但是七少爷却是家中的宝贝疙瘩,这谁不知道?下人们都不必吴千户再催促,争先恐后的往里头跑着去通传了。 孙永宁正好跟孙夫人说起来:“胸口憋闷的慌,你看看叫老三拿了名帖,去请孙院判过来给我瞧瞧,别什么时候我就被那帮人气死了!” 孙夫人瞪了他一眼,急忙逼着他呸了好几声:“你可真是,活了这么大了,还是一如既往的口无遮拦,什么话都能说的出来!这种丧气话也能说得的?若是婆婆在,非得被你气出个好歹来。” 孙永宁哼了一声,气的吹胡子瞪眼,又不知道该如何排解,只好催促她:“我说正经的,胸口当真刺痛难忍,让孙院判来看看也放心。” 听他这么说,孙夫人才真是有些慌了,急忙让人去外院通知三老爷,去请孙院判。 “你也是,何必跟他们硬顶着来?许家大爷那德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便不说他,光是他那夫人,就实在让人吃不消,总是一副旁人欠了她多少银子似地的嘴脸,都这么久了,忍一忍不就过去了?”孙夫人去倒了杯茶过来递给他:“何必要动这么大的火,闹的不可开交?” 说的倒是简单。 孙永宁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了,正要训斥几句妇人之见,便听见屋外管家隔着门急匆匆的禀报:“老爷,不好了,出事了!才刚吴千户来报,说是咱们七少爷在外头跟人家起了冲突,被人打了,现在还在医馆呢!” 一百九十七·火旺 什么?! 孙夫人一下子面色煞白,惊恐的没端住丈夫递过来的茶盏,茶盏顿时噗通一声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随即孙夫人便不顾一切的打开了门,几乎是嘶吼着问管家:“你说清楚,七少爷怎么了?!” 孙文才是孙永宁的老来子,两口子对他爱若珍宝,偏偏孙文才又自小到大身体不好,七灾八难的,险些养不大,所以就更让他们俩牵肠挂肚。何况孙文才跟一般的纨绔也不同,是个有良心的孝顺孩子,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把爹娘放在头一位,老儿子大孙子,老一辈的命根子,他们平时连孙文才多咳嗽几句都恨不得把他捧起来,现在听说孩子被打的都进医馆了,哪里还忍得住? 孙永宁更是皱着眉头,听管家说不清楚,干脆推开管家,大步朝着外头去了。 孙夫人根本来不及思考,也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两夫妻着急忙慌的去了前院,一眼就看见吴千户正在外头着急的徘徊。 “大人!”见了他出来,吴千户松了口气,也不等他问,先飞一般的把今天自己碰见的事儿都说了,末了就苦笑道:“七少爷伤的实在是不轻,我没法子,又怕送他回来路上会有个什么意外,因此只好先就近送了医馆,再过来通禀您一声。” 这事儿吴千户是帮了忙的,孙永宁忍着怒气强笑了笑:“嗯,多谢子峰你了,快带我去瞧瞧。” 吴千户二话不说,急忙引着他出了门去找医馆里的孙文才。 孙夫人早已经让人去请了孙院判来家里候着了,又让人快些去收拾出各种珍贵的药材来备着,自己咬牙切齿的冷笑了一声。 若是儿子有个什么不好,她就算是豁出去这条命,也要跟许家人拼了! 孙永宁很快就接了孙文才回来,孙文才面色苍白,头上破了一个大口子,虽然已经处理过了,但是纱布上头还是渗出鲜红的血来,看得孙夫人几乎要晕过去,她哽咽着喊了一声儿子的名字,便去看孙永宁。 孙永宁只是沉着脸:“孙院判来了没有?先请孙院判来看!” 孙家乱作一团,吴千户也跟着跑前跑后,一直等到折腾到了第二天,孙文才的状况才算是稳住了。 可还没等孙家的人缓过神来喘口气,外头就通报说是许家来人了。 孙永宁顿时面色特请。 孙夫人也没好气:“他们来干什么!?来看我们家小七伤的如何吗?!” 谁知管家面色也一样难看的低垂了头小声摇头:“不是,许家的管事是来找吴千户的。” 孙永宁跟孙夫人对视了一眼,都掩饰不住心里的震惊。 他们还以为许家的人是来赔礼道歉的呢,如果是那样的话,虽然生气,那也总算是做了一件人事儿,可谁知道,他们竟然根本就不是来道歉的,只是来找吴千户。 来找吴千户是为什么?那就更不必说了啊,除了让吴千户放了还关押在五城兵马司的许渊博,还能是为了什么?! 是可忍,孰不可忍! 孙永宁扬手止住了还要说话的吴千户,冷着脸道:“子峰不必多说,此事我心中有数,你该如何就如何,一切按照规矩办事便是,其余的,你不必多管了。” 吴千户正发愁不知道怎么办,听见孙永宁这么说,就明白孙永宁这是没打算把自己牵扯进去,心中有些感激,随即便拱了拱手恭敬的应是:“您放心,侄儿心中有数,一定不会让表弟白受了这委屈。” 等他一走,孙夫人便拉着孙永宁气的发抖:“简直是欺人太甚,老爷,难道这事儿咱们就这么算了不成?!” 都让人骑到头上来拉屎了!要是别的事,她还能忍一忍,可是现在许家是打伤了她儿子!孙院判看了都直呼说是好悬,但凡是伤口再深一点儿,那可就难说能不能救的回来了! 什么深仇大恨,值得许渊博下这么狠的手?! 孙永宁右眼皮狠狠地跳了跳,他满脸阴沉的哼了一声:“算了!?不会就这么算了!” 新仇旧恨,一起算,再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此时的许家同样闹的人仰马翻的,许慧仙早已经发现兄长一晚上没回家了,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齐氏那里去,见哥哥还没回来,急忙就把事儿跟齐氏说了,齐氏这些天都忙着操持过年的事,一时还真不知道儿子回来了没有,听说儿子休沐了却未曾回家,才急忙让人去把他的随从找来,这一问才知道是出了事。 人给关押去了五城兵马司,不惊动许崇是不能的了,齐氏只好让人去给丈夫送了消息,等到许崇回来,才把这事儿告诉了他。 许崇心情也不是很好。 孙永宁拖延了这么几天了,眼看着衙门都封印了,他竟然还是没有个说法,分明是不情不愿,不想担下事儿来放文润泽跟郑思宇过关。他正烦孙永宁不知好歹,现在两家的孩子又起了冲突,他便更加厌烦生怒,找来儿子的长随一问,知道儿子被打了个好歹,而且被吴千户关押在了五城兵马司一整晚,便更是冷笑了一声:“好!好个孙永宁!” 谁不知道姓吴的一天到晚往他们家跑的勤快?关押了许家的人,却放了孙文才,这是什么意思?! 他冷然哼了一声,挑了挑眉就道:“京城治安,顺天府和大兴县衙或是宝坻县衙都能管,五城兵马司没成想也这么热心。拿了我的名帖,去问问顺天府,是不是他们顺天府已经管不了京城的治安了!再去个人问问吴千户,我儿子究竟是犯了什么大罪,要他扣押至今!” 许苏两家的事儿还是由苏嵘告诉苏邀的。 苏邀正在满城找李嫂子,听见苏嵘说起许渊博跟孙文才起了冲突,两方都受了伤吃了亏,就看了自己大哥一眼,心照不宣的彼此笑了笑,才语气轻快的摇头:“这把火烧的好啊,烧的正是时候。” 一百九十八·密会 妹妹是个再聪明不过的,苏嵘都根本不必解释什么,只是道:“像你说的,该快刀斩乱麻了,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若是一直这样被动的由着他们一招一招的来,什么时候菜有个完?何况要让许家这道行高深的老狐狸露出尾巴,也不能只是干等着。” 总要有个比许顺道行更高深的出来才好。 水搅浑了,才更容易办事啊。 他哼了一声,因为已经一晚上没睡而有些困倦了,摇了摇头打起精神才轻声跟苏邀说起李小爵爷:“昨晚上拖了我去喝酒,说得还是这门亲事,我已经拒绝了,看他的样子不想放弃。不过你别着急,我有法子让这事儿成不了。” 唐驸马已经帮了他一个忙,可那人情是玉佩的人情。 等到他再把玉佩的主人带去,唐驸马自然就还得再帮他一个忙。 李小爵爷的事儿,别人或者难说,可永宁长公主跟唐驸马却总有些办法-----唐驸马可是在贵州盘桓了多少年的老人?他的人脉势力都在云贵,明昌公主府哪怕是碍于这一点,在这段时期也得卖几分脸面给他们的。 苏邀其实没怎么担心李小爵爷的事儿,明昌公主那儿来来回回无非就是拿苏嵘在云南的前途相要挟,可是说句实话,在苏邀看来,苏嵘比李小爵爷可要精明的多,哪怕李小爵爷刻意找茬儿,也不是苏嵘的对手。 再说,明昌公主未免把她跟苏嵘看的太扁了-----苏嵘这才多少岁?他以后还有多少大事要做,还有多少差事?如果没一次都要嫁一个妹子才能换取平安跟前途,那苏家可没这么多女孩儿来换。 她更感兴趣的是另一件事,见苏嵘说起来,她便干脆把云章县主来过的事儿低声跟苏嵘说了一遍:“她满城都在找李嫂子,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原本只是想请苏嵘帮帮忙,看看能否找到李嫂子的下落,谁知道苏嵘的面色却一下子变了,他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才看向苏邀,轻声问她:“幺幺,她找人怎么会找到你这里来?那个李嫂子,你又对她知道多少?” 苏嵘在她跟前鲜少有这样严肃这样的时候,苏邀一看就知道是有事,想到云章县主来找李嫂子时的着急模样,再联想云章县主竟然还许诺可以让李小爵爷打消娶她的念头,她略一思索便反问苏嵘:“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苏嵘再没想过瞒着苏邀,只是之前事关唐家的隐秘,他自己尚且无意去探听,何况是专程说给苏邀听?因此就没提起。可现在既然事情已经跟苏邀扯上关系了,那当然更没有瞒着的道理,他就把李小爵爷派人搜查李嫂子的事情说了,末了就又道:“我想着,李小爵爷找她不是什么好事,便出手救了她,并且将她所说的李小爵爷在找的玉佩送给了唐驸马.....也是因为这个,唐驸马才送了我一份人情。” 苏邀站起身来:“大哥,你带我出去一趟,我想见见她。” 上一世她不知道李嫂子身上还有隐秘,这一世她跟李嫂子之间的感情也还没有到可以和盘托出的地步,交浅言深,最被人所忌讳,因此她竟然是等到现在才知道李嫂子不是寻常人。 可如今不是顾忌那么多的时候了,她想要知道个清楚。 苏嵘自来没有对苏邀说不的时候,听见苏邀这么说,二话不说便嗯了一声,已经先让人去里头通知老太太,只说是自己带着苏邀过汪家去一趟。 听说是去汪家,苏老太太哪儿有不高兴的,还让余夏和纪妈妈专门送了许多东西出来,都是送给汪悦榕的,时新的首饰,说是给汪悦榕过年的时候穿戴。 苏嵘看一眼就忍不住无奈摇头,想了想,交给庆坤让庆坤先往汪家跑一趟。 他自己带着苏邀静悄悄的出了门,进了锦绣楼,不一会儿从锦绣楼后头出了门,雇了一辆清油小车径直往城东去。 却不是之前苏邀记忆当中的门头沟了,想必是因为这一世遇见了苏嵘的缘故。 苏邀心里怔忡,一时思绪繁杂,等到苏嵘在外头停了车喊了一声到了,才回过神来,扶着苏嵘的手下了马车,就见触目都是一片片的平房。 “这里头不打眼。”苏嵘解释了一句,领着她敲了门,门被推开,苏邀便认出里头守着门的两个都是苏嵘身边的亲兵,是他如今的心腹,让这两人守在这里,显然苏嵘是觉得李小爵爷对李嫂子是势在必得的。 她斟酌了片刻,心中更加有了谱,跟着苏嵘进了院子,才穿过了影壁,就见小小的四合院内李嫂子正在廊下做针线,她轻声喊了一声:“李嫂子?” 李嫂子立时怔住,见了是她又是诧异又是震惊,针头戳进指腹,一时渗出血来,她又很快便擦去了,看着苏邀笑了起来:“是了,当时虽知道您只是沈夫人沈老爷的干女儿,却忘了您说过自己姓苏的.....” 她两只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又活过来:“快请进来坐!” 迎着苏嵘跟苏邀进了屋子,她便忙碌着上茶果点心,好像这里不是她暂时安身的地方,而是她自己已经经营操持了许久的家。 苏嵘跟苏邀对视了一眼,都看出李嫂子的不同寻常之处。 尤其是苏邀,是啊,上一世也是这样,李嫂子虽然是受雇于沈家夫妻,可是事实上,反而许多的事情都是李嫂子在拿主意,诸如打通关节,帮忙下决定,这些都是李嫂子在其中出力盘桓。 从前没觉得什么,如今看来,只怕李嫂子本身也不寻常。 一念至此,她轻声对李嫂子道:“嫂子先别忙了,我有些话想要问问您。” 李嫂子到底还是张罗着去给苏嵘苏邀都端上了一碗热腾腾的腊八粥来:“你们大周好似到了腊八都是要喝腊八粥的,提前煮了,是个心意,您二位都喝一碗,去去寒气也好。” 一百九十九·隐秘 她说罢,也很坦然的坐在了苏嵘苏邀对面,镇定自若的笑了:“伯爷和四姑娘,是为了那块玉佩来的吧?” 她表现的如此镇定,苏嵘跟苏邀两兄妹倒是一时都没有开口。 还是苏嵘忍不住端详着她的脸色,缓慢开口:“我已经把那玉佩交给唐驸马了。” 李嫂子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儿笑意,哦了一声:“那就更要多谢伯爷成全了,民妇无以为报,若有心愿得成的一天,必定结草衔环以报。” 她态度不卑不亢,十分的从容闲适,大有一种面对的是千军万马的视死如归之感。 苏邀顿生荒谬感,她认真的望着李嫂子,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轻声问:“李嫂子,你不是普通人吧?若我说我可以帮你,不知道你信不信?” 李嫂子轻笑了一声。 她看着苏邀叹了一声气:“县主娘娘,您是个好人,您来慈善堂的次数不多,可里头的孩子却都盼望着您来,孩子们的反应是不会骗人的,连他们都那么喜欢你,你当然不会是什么坏人。可您知道我的身份么?” “大约能猜到。”不等李嫂子再说下去,苏邀淡淡笑了笑,见李嫂子满心震惊的睁大了眼,心里更加有了几分肯定,便干脆挑明了话题:“李小爵爷急着去云南监军,据说若是这一战他能够功成身退,把事情办得漂亮,这小爵爷就会变成货真价实的爵爷,伯爵之位便到手了。这种情形之下,能让李家上下都这样着急的事儿,无非是云南那边的事儿了,而若是还要跟唐家有些牵扯,让永宁长公主府也被扯进来,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只有云南叛乱的事儿了。” 她想起上一世李嫂子说要等服侍了她寿终正寝再走的话,声音放的更轻:“李家这么着急的找你,你手里握着的玉佩又这么要紧,还要转交给唐驸马,想必是什么身份的证明。要证明什么呢?如今云南那边的情形,我也请教过了广平侯......” 苏嵘要去云南镇压叛乱,她怎么可能不做准备?早已经请宋翔宇和宋澈跟她详细说过了云南那边的情形了。 她也知道,现在云南那边打成了一锅粥。 云南那边土著众多,苗人也多,苗人之中还又分为生苗和熟苗,关系十分难以厘清。而云南土司也又有正统和旁支之争。 就如同上一任土司就是木府嫡出,却在壮年病死,只留下了一个女儿,据说还病死了,最后是他庶出的弟弟登了位。 如今云南那边自己又乱起来,却是因为这一任土司被指出是得位不正,有上一任土司的支持者出来反抗,两边越闹越大,互相谁都不服谁,朝廷的兵马介入其中,却被老土司那边的人给认为朝廷不公,所以老土司那边的人奋起反抗,竟然利用地形优势斩杀朝廷兵马三千余人。 事情这才闹大了,被捅到了京城。 这么乱的形势,是危机也是机会。 如果她是明昌公主,为了要帮自己的孙子扬名立万,那么就一定会从事情的根由入手,再说军中的事儿,如此才能双管齐下。 这么一猜,那么李嫂子为什么被李家这么追踪,原因不是很显而易见了吗? 李嫂子怔了怔,虽然接触的不多,但是她已经知道苏邀聪明。 尤其是沈老爷夫妻这次险些被折腾破产的事儿,她也是知道的很清楚的,若不是苏邀手段高强,寻常人被一个侍郎这么整,早已经就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可沈老爷夫妻却硬是挣出了一条活路来。 可见这个女孩子的不同之处。 但苏邀如此敏锐,还是让她意外。 意外过后,李嫂子很快恢复过来,她点了点头,也很坦诚的承认了:“您猜对了,我的确是身份特殊,我是老土司的亲妹妹,原本也不姓李,是因为跟着原成国公徐永鸿一道上京,为了避人耳目,才改姓了李的-----成国公夫人姓李,他们对外宣称我是成国公夫人的表亲。” 竟然还有徐永鸿的事儿!苏嵘张了张嘴,不由得感叹世事无常。 可这么一想,所有的事就都能说得过去了。 徐永鸿想必早就已经知道了李嫂子的身份,而当初徐永鸿能够暂时平定云南,稳住两边的关系,也应当是有李嫂子这层关系。 所以他带李嫂子进京来...... 都不必李嫂子再多说,苏嵘苏邀已经将这其中的关系都梳理清楚了。 苏邀便直截了当的问:“您来京城,本身就是为了找唐驸马的吧?” “是。”李嫂子也很坦荡:“也不能说完全是,我是来找我侄子的,他们说我哥哥只剩下一个女儿,原本就是谬误,我哥哥当初还有一个遗腹子,只是被我嫂嫂他们在危急关头送出去避难了,我去的时候太迟了,已经来不及问清楚我嫂嫂人到底被送去了哪儿,只好慢慢探查,这一查就是十余年......后来还是成国公帮忙,我才查到了当年的一些蛛丝马迹,跟着他来了京城。” “那你如今是已经查到了吧?”苏嵘开了口,想到当时唐驸马的那番话,已经完全明白了过来:“人就在唐驸马那里。” 李嫂子嗯了一声:“是,可这时候,明昌公主府也找上了我,想要得到我侄子。我怎么可能让他们得到我侄子?” 先不说朝廷之前已经承认了现任土司的身份,这一次会怎么选择谁为正统来扶持还说不准。 光说要把侄子交给明昌公主府,李嫂子就不能放心。 所以她一直都对明昌公主府避而远之,谁知道明昌公主府却不依不饶,一直追着她不放,她原本想着去唐家确认身份的,也最终没有实现,若不是信得过苏嵘的行事,被李小爵爷逼得没了法子,她也不会冒险把玉佩交出来让苏嵘带到了唐驸马那儿,试探唐驸马的反应。 “你信不过李家?”苏邀挑眉,看着李嫂子的时候心情有些复杂:“为什么?” 第二百章·撒娇 按照李嫂子的说法,成国公带她回来之后,显然是把她托付给了明昌公主府的。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如今李嫂子所掌握的信息,多半也是从明昌公主府得到的,但是林到头,李嫂子却信不过明昌公主府的人,反而还要四处躲藏,十分怕被李家的人找到,这有些不符合常理,中间肯定是发生过什么的。 李嫂子哈了一声,双手扶住了手中的碗,来了京城一阵子,她已经很能适应京城人的风俗和习惯了,端着碗小口小口的喝了两口粥,她才不紧不慢的开了口:“我只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们费心费力的帮我找线索,刚有一点儿苗头,就逼着我拿出玉佩来。玉牌是我唯一跟侄子相认的信物,若是给了他们,那我算什么?自然是随她们怎么编排了。李小爵爷要去云南建功立业,怎么会需要我这样碍事的人存在?” 如果没了她,那么凭借那块玉佩,当然李家才成了兢兢业业去找那个孩子的人。 而他们还可以把她死了的责任推在成国公头上,这边找到人,那边稳住云南那帮木府底下的老人,到时候再利用他们,借着这个孩子的存在拉拢他们,让他们为朝廷拼命。 所有的功劳都是明昌公主府那位李小爵爷的。 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想扶持她侄子上位,那便可以留他一条性命当个傀儡,受制于李家,而不想留,那就又可以杀了他转而支持现在那个土司,毕竟到时候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的。 她才不会上当。 见她看事情看的这样明白,苏嵘眼里有些赞许。 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明白过来-----经历过政变的人,哪里是寻常的女人可比? 不过也怪不得李家的人这么费尽心思的找她了,那可是一块再好不过的肥肉,能够吃到嘴里的话,谁会放弃呢? 何况苏邀再明白不过明昌公主府对于永宁长公主的微妙心态了,若此事对她只是有利,她或许还可做可不做,可若是此事不仅对她有利,还能够拿捏甚至陷害恶心永宁长公主,那么她就非做不可了。 怪不得。 她忽然轻笑了一声。 说着这么严肃的事儿,她却忽然笑了,苏嵘转过头去看她:“怎么?笑什么呢?” “想必明昌公主府盯上我也许久了,这门亲事,说不得也不完全是冲着我来的。如今想来,只怕是因为之前就发现我跟慈善堂有些关系,又跟李嫂子打过交道,所以才盯上了我。”苏邀想明白了,忍不住挑了挑眉:“公主府可真是,无利不起早啊。” 无利不起早的明昌公主府此时也并不平静,云章县主穿过层层院落进了明昌公主所在的正院,就见门口的朱砂梅因为天气稍微回暖而越发的鲜艳; 见了她来,明昌公主身边的蔡尚宫急忙迎了上来:“县主可算是来了,殿下才刚还一直问起您呢,说是都快要进宫了,还没见着您的影子。” 明昌公主膝下子孙众多,但是最喜爱的孙子是李小爵爷,最疼爱的孙女儿就得属云章县主了,她自小在家中都是被优待惯了的,此时也理所当然的笑了笑,听蔡尚宫说了几句话便进门,转过了耀目的博古架,先朝着上首坐着的祖母请安。 明昌公主穿戴华丽的坐在炕上,正在由着底下的人帮她染指甲,见了孙女儿请安,慵懒的挑了挑眉:“怎么这几天都不见你的影子?明天就是小年夜,得进宫去吃宴的,你跑来跑去,连进宫的衣裳首饰也还未挑,成何体统?” 虽然这么说,但是云章县主知道她并未生气,微微笑着喊了一声祖母,腻在她跟前晃了晃她的胳膊:“孙女儿是去办正事了......” 她轻声把自己去找过苏邀的事情说了。 明昌公主听见苏邀的名字就下意识的厌恶皱眉。 而后她就低声斥责:“胡闹!这事儿不该你管,自然由大人操心,你好好的姑娘,跟她搅合到一起做什么?平白跌了身份!” 虽然苏邀名分上已经是县主,但是在明昌公主看来,哪里能跟自己孙女儿比?自己孙女儿是货真价实的金枝玉叶,而苏邀算什么?充其量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到底是靠着她那个会哭死人的外祖母贺太太捡来了一个县主做罢了。 云章县主才不怕自己祖母呢,她笑嘻嘻的坐在明昌公主身边,将头靠在祖母肩上:“你们都把这位苏四姑娘说的那样特殊,我去见识见识罢了。” “见识完了?”明昌公主宠溺的瞪了她一眼:“感觉如何?” 云章县主便自己也笑起来:“倒也不如何,除了漂亮些,也没见是有什么三头六臂,可见当初大家都把她吹嘘的太厉害了些。” “你呀!”明昌公主见下人已经将手指上包着的白布撤去,指甲已经染成了鲜红色,便拿着双手认真端详了一番,吹了吹自己仍旧保养的纤长白嫩的手指,啧了一声道:“可见你还是说的小孩子话,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你看她没什么三头六臂,可这个小丫头做的那些事儿,却不是寻常人做得出来的,总而言之,你不要去招惹这个煞星。其余的事,自有你哥哥们处置的。” 云章县主微笑着应了一声是。 明昌公主便敦促着她去挑选好合适的衣裳首饰,又道:“若是没有合适的,尽管让蔡尚宫开了本宫的库房去选,打扮的好看些。” 务必要压过咸宁才好。 她自己永远压永宁长公主一头,她的孙女儿当然也得压过永宁长公主的外孙女。 云章县主撒娇了一番才出来,才出了门,就见李小爵爷正立在廊下背着手看那棵朱砂梅,便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三哥?” 李小爵爷嗯了一声,转过头来对着妹妹挑了挑眉:“听说你最近总往外头跑,好像还去找了苏四姑娘?你对这个苏四姑娘,好似很是好奇的样子。” 第一章·开弓 “有吗?”云章县主眨了眨眼睛,十分无辜的样子:“这怎么说?我去找她,也不过是想要帮你跟祖母分忧罢了,若是能找到那个女人,你以后去云南得省多少事啊?到那时,你功成名就,说不得还能帮三房也挣出一个爵位呢。” 云章县主自己是大房的嫡女,对于二房三房的争斗自然乐的作壁上观。 李小爵爷的脸色未变,只是意味深长的盯着她哦了一声:“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人家也成了县主,所以心有不甘呢。” 云章县主还没来得及说话。 李小爵爷就又轻声说:“不对,或者说,更早一些。前年在宫宴上,黑熊发狂那一次,苏四姑娘是怎么受伤的?” 云章县主面色巨变,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紧紧盯着李小爵爷,一时没有开腔。 李小爵爷就扑哧笑了出来,啧了一声叹道:“别这样看着我,妹妹为什么不喜欢苏邀,我没兴趣也不想知道。不过,你厌恶她归厌恶她,要算计她也只管去。不过最好不要坏了我的事,你说,行不行?” 他同样在笑,眼里却半点儿笑意也没有。 云章县主心中有些惊惧。 她知道的,眼前这个人绝不是个好对付的。 二叔无子而终,挑中他兼祧两房,他的处境其实很是尴尬,三叔三婶心不甘情不愿,对这个儿子总是十分的黏糊,二婶却又偏偏是个争强好胜的,李小爵爷年幼的时候被夹在中间,着实受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夹板气。 可到现在,他已经把两方的关系处置的妥妥当当,连明昌公主都对他十分满意。 虽然很不喜欢这个强势且把大房比的十分无能的三哥,但是不得不承认,云章县主在他跟前还是会下意识的害怕的。 她冷冷的哼了一声,转头便走。 李小爵爷立在她身后,仍旧回头去看那棵朱砂梅,还十分有兴致的掰下了一株递给丫头:“插上,去送给祖母。” 他自己也随后去了明昌公主房里,明昌公主抬眼看了他一眼:“怎么样,人找到了没有?” “还在找。”李小爵爷坐在她边上,拿了一个脐橙在手里,掂了掂才狠厉的露出个狞笑:“她能躲到哪儿去?再说,她手里捏着那么个东西,总要拿出来才有用吧?派人盯死了长公主府,总会有收获的。” 明昌公主面色平常:“总而言之,你要心中有数。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亲娘委屈了么?眼下就是个机会,只要你在云南建功立业,什么样的诰命不能为你娘挣来?” 李小爵爷笑着答应了一声,又跟明昌公主说了云章县主去找过苏邀的事儿。 “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明昌公主不大在意的摆了摆手:“她就是小女孩儿心性,没见过的便想去看看,坏不了你的事儿。” 李小爵爷皱了皱眉,却也不再多说,不置可否的告退出来,便见自己的长随在二门处探头探脑的候着。 他招了招手让人过来,不等他发问,下人立即便道:“爵爷,许家才递了帖子来,说是不能赴您的约了,许大少爷出事了。” “哦?”李小爵爷这回当真有些意外了,许渊博堂堂次辅亲孙,能出什么事?这大年下的,还不能出来走动了? 下人绘声绘色的把许大少爷跟孙文才的争执说了,末了便咳嗽了一声:“听说孙家现在去了许家要公道.....” “还有这事儿?”李小爵爷听的也忍不住惊诧莫名,好端端的,孙文才跟许渊博是怎么回事,哪怕从前不和,也没听说过双方有撕破脸过,这回可倒好,直接还打起来了。 还为了个女史? 李小爵爷总觉得没那么巧的事儿。 什么女史走错了房间? 谁请的女史? 此时此刻,许大少爷也正在据理力争,梗着脖子拒不认错:“分明是我先请来的柳大家,可他偏偏却把人抢去,这算是什么?!我也不过是过去问一问,他便狂性大发,癫狂了一般不管不顾的打骂于我......” 许崇就坐在儿子身边,虽然他觉得儿子为了个女史跟人大打出手实在也是大错,但是比起如今的情形,他又觉得没什么。 毕竟他儿子也吃了不小的苦头----在五城兵马司呆了一晚上,本来就受了伤的许渊博如今还发着热,孙家却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兴师问罪。 打架是双方都参与了的。 孙文才受了伤,但是他儿子却也伤的不轻并且吃了大苦头。 孙家如此不依不饶,在他看来,不是因为孙文才受了伤,而是孙家有意借题发挥,故意闹事! 这分明就是冲着之前文润泽他们那件事来的嘛! 许崇自己也气的不轻,根本不愿意再多跟他们废话什么。 可这样子落在孙永宁眼里,只让孙永宁更加的愤怒,许崇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面色沉沉的冷笑:“我已经派人问清楚了,柳大家亲口承认,当天晚上的确是有人花了五百两银子请她上门弹唱,她一开始是走错了雅间,人家说的清清楚楚的,就是请她去孙少爷的雅间!既然如此,你们家为了个本就不是你们请的女史,跑到我儿子的雅间,对我儿子大打出手,让我儿子伤的如此之重,就是你们故意伤人!他好端端在五城兵马司受审也就罢了,许大人还专程去给顺天府和宝坻县衙下帖,催他们去五城兵马司要人,我倒是要问问,许大人是根据大周律哪一条?!哪一章?!” 双方剑拔弩张,许崇冷冷皱着眉头,更加确信了孙永宁就是故意来找事的。 他冷冷的呵了一声,不屑的讥诮道:“一个妓女的话,自然是随时可以反复,谁知道她的话到底是出自何人授意?我已经说过了,他们双方互有受伤,分明就是聚众斗殴,既然如此,那本都有错责,都是一样的罪责,你们家既然回了家,我们家为何就不能回来?难不成,五城兵马司还是你孙家开的不成?!” 第二章·出鞘 这一次许家半点没有给孙永宁留面子,许崇新仇旧恨一起算,连孙永宁想见老爷子,他也只是冷淡的笑了一声:“老爷子看了犬子受伤,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一句话就给打发了。 孙永宁面色铁青,一连说了几个好字,从许家拂袖而走。 他只觉得满肚子的气无处撒,胸口憋闷的厉害,等到回了家,就听见孙夫人说孩子醒了,急忙又整理了情绪去后院看儿子。 人家都说严父慈母,但是在孙家,向来没有这个说法。 孙永宁对孩子们都很上心,孩子们自然也不怕他,有什么事都会跟父亲说。 孙文才一见了父亲就忍不住哭了,他是老来子,自来都是备受宠爱的,这回又自认为没错,更加委屈,抽噎着将前因后果都说了,攥着父亲的衣袖道:“爹,我一没有出头闹事,二没有主动招惹,他要我的雅间,我也让了,只不过因为柳大家过来我那儿,就当着我书院的同窗对我又打又骂.....” 孙夫人在边上听的心口坠痛,几次欲言又止。 愤怒到了极点,孙永宁反而冷静下来了,他嗯了一声,按住了孙文才的手沉声点头:“你放心,父亲知道了。” 他说着,又沉声问:“爹还有几句话要问你,你好好说清楚。柳大家,是不是你去请的?” “这倒不是。”孙文才自来不撒谎,便老老实实的道:“我们没想请女史,都是书院同窗,想着吃个饭便散了。柳大家是后头来的,说是有人请她过来,她既然来了,我们也没有赶走的道理,就留下了她。” 是啊,谁会把京城最当红的女史往外头赶呢? 孙永宁若有所思。 正沉吟间,外头忽然有人禀报,说是唐驸马来了。 孙永宁不由诧异,也顾不得再问,安抚了儿子几句,急匆匆的迎出来迎了唐源进来,还没说几句话,唐源先主动站起身来跟孙永宁赔不是。 孙永宁更加摸不着头脑:“驸马爷这可真是折煞我了,不知道何事需要行此大礼?” 唐源便讪讪的笑了笑:“说起来,真是我的不是。昨天晚上......”他咳嗽了一声:“跟一帮朋友在酒楼吃酒,恰好碰见了令郎也同在那儿,我这个人,喝点马尿便容易上头,不知怎的脑子一热,做了糊涂事,让人请了柳大家过去助兴......” 孙永宁之前的困惑终于有了答案。 他之前就在疑心,是不是有人故意借着柳大家去激化孙文才跟许渊博之间的矛盾,想要让两家加深仇恨。 可去查了天香楼,又发现的确是有人拿了银票去天香楼请的柳大家。 如今唐源主动找上门来,那这件事就没什么可令人疑虑的点了。 唐驸马跟他们之间无冤无仇,相反,因为唐驸马会做人,他跟孙家的确是有几分交情在的,见了后辈在玩耍,他帮着付了酒钱,酒酣耳热之际请柳大家去助兴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事。 那么这么说,就纯粹是许家在没事找事。 孙永宁当然知道许家这么急吼吼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哂然而笑,眼里却一片不到底的阴霾:“驸马爷言重了,这事儿跟您没什么关系......” 唐驸马颇为不好意思:“这怎么会没事?我听说了,为了这事儿,文才还跟许大少爷打了一架.....公主已经把我骂的狗血淋头,我也十分过意不去,文才没事儿吧?” 他一面说,跟着他来的护卫便急忙奉上了礼品。 孙永宁打眼一看,见都是些人参之类的药材,神情更加缓和一些,摇了摇头道:“这跟驸马爷无关,人要是想找麻烦,什么事儿都能当成理由,哪怕没有柳大家的事儿,也还会有别的事儿。他自幼身体弱,也就是这两年更见好了些,您有心来问,我也不瞒着您,打的不轻,头破了,只怕要将养好长一段时间,连明年下场也是不能的了。” “啊?”唐驸马诧然不已:“不过小孩子之间玩闹,怎么就下这么重的手?!” 孙永宁的脸色更加淡了:“次辅的孙子,自然是高人一等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唐驸马哪里好再继续接下去,跟着劝解了几句。 孙永宁却只是笑了几句。 事已至此,再多说什么都没用处,人家已经欺负到头上来了,他这里一味的忍让,只会更加令人看轻。 他打定了主意,等到第二天,趁着去找杨博禀报公务的机会,默不作声的将一份奏章放在了杨博面前。 杨首辅看他一眼,接过来拿在手里一看,眉头就是一扬。 他到底人老成精的人,一看就知道孙永宁是已经定了主意的,拿在手里眯了眯眼睛瞧着孙永宁:“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可想清楚了?” 被人逼到这个份上,孙永宁这几天晚上都没能睡得着觉,翻来覆去的自问该想的都已经想的明明白白,听见座师这么问,连个停顿都没打,直截了当的说:“许家强势已非一天,可如今越发的嚣张,大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思。横竖我承认了是一刀,不承认也就是一刀,我不敢牵连师长,只求元辅您体谅!” 杨博半响无语,许久之后才缓缓叹了一声:“你措辞如此锋利,这份奏章就如同是一把刀,倒是直接顺着许家宣战的,我若是阻拦你,在你眼里,只怕是更加畏首畏尾了。我也知道,你们更年轻些,不懂得要忍的道理,能忍到现在,已经是难得。既如此,就让你自己撞一回南墙,你放心,我总不会不管你。” 有了杨博这番话,孙永宁重重的应了一声,跪在地上朝着他磕了个头,自己退出去了。 等到出了门,高平还着意看了他一眼。 两人之间交情匪浅,平时都是互相通气儿的,可这回,孙永宁没打算跟他商量,径直出了门,正好碰上了许崇,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里阴沉的寒气,谁也不多看对方一眼。 第三章·利刃 高平看在眼里,进了值房以后也忍不住抿唇对杨博道:“元辅,您就不管管?许家也真的太无法无天了,我也听说了,不过因为一点小事,许渊博就动手将文才打的头破血流。您也知道,老孙是把那孩子看的眼珠子似的,他们两口子为这孩子也不知道担了多少年的心,生怕他长不大。许家这回,分明就不是在打孩子,是在诛老孙的心啊!” 杨博老成持重,哪怕自己这边两员大将都已经表露出了十足的态度,也仍旧还是能稳得住,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就笑着摇头:“还不到时候啊!” 还不到时候? 高平心中忍不住愤愤不平。 现在都还不是时候,那到底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许家都要翻天了! 他郁郁不平,却又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告退出来。 谁知道才出了门,就碰见了刑科给事中熊步宇正急匆匆的冲过来,他便咳嗽了一声:“什么事这么急赤白脸的?” 熊步宇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连笑都不会笑了,颤巍巍的回话:“大人,您怕是得过都察院去一趟,孙阁老......孙阁老他亲自去都察院了,让都察院去兵部衙门拿人,说已经查明白了兵部这次给京营的兵器出问题的事,都是兵部武库司郎中文润泽的主意!” 兵部可是孙大学士自己在管,他直接去都察院让人去兵部拿人,这事儿别说是在大周了,哪怕是再加上前朝,也从来没听闻过有此先例。 这分明就是...... 高平也右眼皮猛地跳了起来,下意识的往后看了看杨博的值房。 他有些明白为什么杨博说孙永宁忍不住了。 孙永宁这是.....要跟许家拼个你死我活了! 他由不得也跟着面色难看,忙不迭的跑去都察院。 孙永宁已经把事情办的差不多了,等他到了,还朝他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高平见都察院的两位都御史出来,顿觉眼前一黑,扯了孙永宁一把,两人走下台阶,他才迎着冷风对孙永宁问:“你疯了?!你这么做,固然是让文润泽没好日子过了,可那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你可是管着兵部的啊!” 本来许家的意思,只是要孙永宁扛住压力,不要对宋家示弱,到时候再推个替死鬼出来也就完了。 如此一来,你我彼此成全颜面,许家自然也跟着帮兵部遮掩,这件事拖来拖去,也就这么拖过去了。 可现在孙永宁分明就是在打许家的脸啊! “许家难道给我留脸了?”孙永宁无声冷笑:“他们一而再的打我的脸,许崇算个什么!?人家称呼他一声小阁老,他就真当自己是次辅了?我十年寒窗,几十年兢兢业业,不是为了给他低声下气的!”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里,米已成炊,高平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好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摇头,有些忧虑的道:“这个年怕是不好过了。” 这个年的确是不好过了。 孙永宁亲自将文润泽跟袁成两人去调了一批残次品的事儿捅出来,无疑是最近京城里的一大新闻。 谁都没想到武库司竟然刁钻成这样。 原本武库司便十分的盛气凌人,人家都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说的就是武库司,如今武库司不仅是难办事了,还如此明目张胆的给你小鞋穿。 这种事儿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人人都对文润泽等人穷追猛打。 听说文润泽从家里被押到都察院的路上,都险些被臭鸡蛋烂菜叶子给砸死。 事儿闹的大了,文润泽跟袁成两个人不必说,面如土色的在都察院的司房里一言不发,许崇也气疯了,在家里大骂孙永宁是蠢货。 他真是没想到孙永宁能疯成这样。 “姓孙的是不是疯了?!”许崇哪怕是当着老爹的面,也忍不住骂了句难听的,犹自还是愤愤然:“他这么做,他自己有什么好处?!” 许顺就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还不是你把人逼得太狠了?” 他呵了一声:“人家辛苦做到一殿大学士,是为了让你颐指气使的吩咐人做事的?” 许崇收敛了几分,垂头丧气的坐在下首:“父亲,话不是这么说。文润泽到底是咱们的人,人家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也得看主人,姓孙的就是不听话......” 所以他才会这么不给孙永宁脸面。 否则两个孩子打架,他也不是不能让孩子认错。 急的嘴巴都起了燎泡,许崇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老爹:“那现在可怎么办?这个疯子把事儿闹成这样,只怕事情是不好了。” “能怎么办?”许顺一针见血:“他一个阁老站出来亲自指证,而且还将文润泽他们抽调残次品的记录都找出来了,上头明晃晃的是签着袁成的名的,上头还盖着武库司的花押,盖棺定论的事儿,还挣扎什么?让文润泽认栽吧。” 啊! 许崇忍不住失声惊叹:“可咱们还收了.....” 十万两银子呢! 许顺顿时瞪了儿子一眼:“跟他说明白,命保得住,其余的,先徐徐图之。他若是个聪明的,就知道眼下能保住命,就该感谢自己出了那十万两银子!” 许崇也知道老爹的意思,咬了咬牙,到底还是不能平心静气:“那,难不成这事儿就这么完了?咱们就吃下这个闷亏了不成?” 他哼了一声:“姓孙的有恃无恐呢!” 许顺讥诮的牵了牵嘴角。 他不关心文润泽的生死,也不在意宋澈在这件事中能不能得利。 但是这件事绝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若是任由孙永宁把这件事办成了还毫发无损,那么,大家就都以为内阁作主的还是杨博,那他这个次辅的权威何在? “让六科准备准备。”许顺感叹了一句:“真是越发的不像话了,孙永宁他在丁忧期间不是曾经生了个孩子么,这哪里是为人子做得出来的事?” 许崇怔住,等到反应过来,便立即笑着飞快的应是,马上便准备着去办了。 第四章·有数 孙永宁才石破天惊的来了这一手大义灭亲,刚正不阿,屁股都尚且没坐热,就被御史弹劾了一本,弹劾他孝期纵乐,丧德败行。 有意思的是,上这折子的不是别人,还是孙永宁的族弟。 折子到内阁的时候,许顺皱着眉头举着老花镜看完了,抽一口气神情忧虑的站起身来,叹气道:“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各部衙门即日起就要封印放假了,高平正忙着将案卷封存,听见许顺这样说,再看一眼他手里的册子,下意识觉得有些不详,却又不能不搭这个话头,便只好问一声:“这是怎么了?什么大事,值得次辅这样伤神?” “唉,你瞧瞧吧。”许顺面上还是一副忧虑的神情,将折子给了高平,坐在了自己的黄花梨椅子上:“真是多事之秋啊,眼看着都已经要过年了,这岂不是令人连年都过不好么?” 他这么一说,高平心里咯噔一声,等到把奏章打开一看,更是脑子里轰隆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之前杨博已经暗示过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可他也没想到报复会来的如此之快,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 这种什么丁忧期间、孝期淫乱的罪名,最是简单但是又最说不清楚,给你扣帽子基本上一扣一个准。 尤其是,给你扣这个帽子的还是你的族弟,那这事儿就更说不清了。 要命的是,大周官场上有个规矩,一旦你被人弹劾参奏,那就跌放下手中的事务回家等着,或是上折子自辩,或是等到事情查清楚。 可是,哪儿能一下子就查清楚呢? 这一招太过让人无法招架了。 高平紧紧握着手中的奏章看着许顺:“次辅觉得......” “若是只是到我们这儿,便还罢了。”许顺一脸的惋惜:“可这折子一路从六科送上来,咱们哪里还能扣得下去?罢了,看圣上怎么说吧。” 高平气的发怔。 可他如今能如何?杨博不强势,内阁这些折子,都是许顺给了票拟便直接送到御前去,按照他师座素来的行事,是绝不可能出这个头。 师座都只能退让,他难不成还能拦着人家次辅不把这个折子往上递? 可他心里到底同样的不好受。 熬了这么多年才熬出头,做到了一殿大学士,可就因为不顺着许顺的意思,就被这样倾轧打压。 今天是孙永宁。 往后呢?会不会就轮到了他自己? 他心下胆寒,见许顺似笑非笑的朝着自己看过来,就更是低了头。 这折子递上去,孙永宁一听就气晕了过去。 时人重家族,虽说是族弟,可因为顶着一个孙字,就已经被默认是你自家人了。若是别人出来参奏这样的事儿,还可辩驳,可自家人出来,他连辩白都辩白不清楚。 高平去看了他一回,心下恻然,当晚去了自己师座府上。 杨博正在家中看小辈的文章,见了他来,抬了抬眼让他坐:“为了永宁的事儿来的吧?” 高平欲言又止,见杨博先说出来,怔了怔,才很是不解又有些不平的问:“元辅,难不成咱们就这样缩着头?老孙可是您的人,他们分明没有把您看在眼里!” 杨博啧了一声:“这些年,许家没有把我看在眼里,不是人所共知的事儿吗?” 否则他为何做了这么多年的有名无实的首辅,任由大权旁落? 这话让杨博自己说出来了,高平倒是有些无言以对,他只好一屁股坐下来:“那难不成就这么算了?忍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冷冷的抱怨:“这内阁都快成许家的一言堂了,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还要我们有何用?!” “急什么?”杨博轻飘飘的瞥了一眼窗外高悬的灯笼,语气清淡:“先让大家都过个好年吧。” 高平摸不清楚杨博到底是什么意思,杨博却也不肯再多说,只是问他,文润泽他们的案子审的如何了。 这事儿是都察院在查,但是哪里能不跟刑部通气?高平自然也是知道的,闻言便道:“老孙好歹也把控兵部这么久了,总不会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证据铁板钉钉,也有人证,什么都齐全了,他们怎么也跑不掉。” 杨博就挑了挑眉:“好啊,好啊!许家这也是自视甚高了,你去跟永宁说一声,让他安安心心的过这个年,不管有什么变故,都不要慌。” 高平听出些不对来,见他镇定自若,显然早有打算,心中稍微松了口气----有应对的法子,总比没有的好。 他亲自去孙家跑了一趟。 孙夫人正在咒骂那个族弟恩将仇报,白眼狼,又忍不住把许家也骂了个几百遍,孙永宁却知道,政治场上的报复从来都是如此,因此倒还沉得住气,见妻子气的狠了,还倒过来劝她:“有什么好生气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想通了这一点,自然就不会为这些事儿费神了。 孙夫人抹着眼泪:“这种事,怎么好辩白的清楚?分明就是奔着毁了你的名声前程来的.....” 大周以孝治天下,不孝这种罪名压在头上就是一顶大山,毫不夸张的说,直接便能把你压死。 孙夫人这回真是恨不得咬下许家一块肉来。 见丈夫不吱声,她忍不住愤愤然:“都说你座师乃是首辅,可我看你也没得什么好处!被人这样欺负了,也没个人出来替你撑腰出头。” 孙永宁正要说话,外头亲信便来回禀说是高平到了。 他顿时便笑了:“谁说元辅不会替我撑腰?这不就来了吗?” 孙夫人半信半疑,但是眼前这个关头,能来上门探望的,那也算得上有心和雪中送炭了,她重重的在心里叹息一声,见丈夫出去,便也整理了心情吩咐人往前院送茶果点心。 前院中高平已经到了,见孙永宁让自己坐,先摆摆手:“不坐了,来一趟不容易,我去看看文才去罢。” 孙永宁领着他往孙文才的院子去。 第五章·博弈 夜色沉沉,孙家因为频繁出事,家中上下都谨小慎微的过日子,半点儿也没什么喧哗嘈杂声,在这年关下,显得份外凄凉冷淡。 高平看在眼里,心中不免升起兔死狐悲的恻然:“你说说你,什么驴脾气?当初若是忍一忍,多好?” “忍得了一时,难不成还忍得了一世?!”孙永宁自己倒是看得开,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他就没打算走回头路,反正不该得罪不该做也做了,再去后悔有什么用处? 他拍了拍高平的肩膀:“再说,元辅跟你也不会不管我!难道还真的让许家一直嚣张不成?他们都快把元辅挤兑的没地方坐了!” 听出这话里的意味,高平深深看了看他:“我琢磨着你这话有些别的意思,元辅到底怎么跟你说的?” “元辅是有话让你来交代我的吧?”孙永宁哈哈一笑,十分沉得住气:“许家当真只是针对我么?不尽然吧?他们这样肆无忌惮,摆明了是想要更进一步,彻底把元辅排挤出内阁去。不是我这件事,也会有另一件事的,我这件事,不过是终于让元辅跟许家之间的矛盾激化罢了。” 许顺的野心日益膨胀,早已经不满足于事事屈居杨博之后,但是杨博还没老到要告老还乡的地步,怎么甘心就此让出权力? 之前一直退,也不过是必须要退,审时度势之后做出的决定罢了。 一旦有了机会,他怎么可能一直被许家压着打? 高平胸口的憋闷总算是好受了些,听见他这么说,深吸了一口气才一拳捶在了桌上:“干他娘的!许家这窝囊气我也受够了!” 孙永宁喝了口茶,面色还算是镇定自若:“元辅让你过来跟我说什么?” “也没什么。”高平打起精神来:“就是让好好过这个年,一切等过了年再说。他总不会不管你的,就算是有什么变故,也不要慌。” 孙永宁嗯了一声,闭着眼睛忽然问起了高平:“你听说了没有,宋家这些天动静不小。” 这话题忽然拐的这么远,高平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到见孙永宁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才猛然意识到他话中蕴含的深意,不由问:“你的意思是......” “我也是给你提个醒。”孙永宁脸上的表情颇为有些讥诮:“许家太过膨胀了,文润泽的事儿的确是犯忌讳,但是许家犯得忌讳还少吗?文润泽是明着给宋家难堪了,而文润泽又是谁的人?文润泽又是许家的人,我是犯忌讳不错,但是落在别人眼里,我何尝不是站出来跟许家硬扛的?!总有明眼人看得到这一点的,师座让我不要急,就是因为这一点。你心中也要有数,宋家.....” 之前他们因为宋家是勋贵,军中的人,又是支持萧恒的,所以他们一直都对宋家的态度十分谨慎。 可到了如今,宋家就不再是需要忌讳和远离的。 事已至此,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高平会意,跟孙永宁对视一眼,顿生豪情:“得了,我还担心你会一蹶不振呢,看你这不是明白的很么?行,你既然知道,那我就不必多费口舌了,放心吧!” 科道言官的攻讦来的十分猛烈,弹劾孙永宁的奏章雪花片一般的飞满了元丰帝的书桌。 恰好许顺在御书房等着回话,元丰帝便随意的问他:“次辅怎么看这事儿?” 许顺一听便知道元丰帝是在问孙永宁的事,便谨慎的摇头:“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儿倒是真不好说.....不过孙阁老的确是严苛了一些.....” 元丰帝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许顺便低眉顺目的告退出来,等到回了家,许崇已经率领众人等着,喜气盈腮的跟他禀告:“爹,宫里早晨便送了腊八粥出来,还有各色糕点和礼物,等着您回来祭祖呢!” 每年腊八,宫中都会给重臣和勋贵宗室分送腊八粥,能得这份粥的,都是难得的体面,有经验的,大清早开始便会在门口等。 有时候,从粥送到的时辰早晚,也能看出这户人家的受宠程度。 许家自然是从来都不会被落下的。 许顺嗯了一声,净了手,带着许崇和许渊博他们亲自去了祠堂将东西供奉上了,才转回头来,随意的问儿子:“咱们是第几家?” 许崇弯了弯腰,递了一盏热茶过去:“问过了,说是文臣当中,是第二家。” 前头还有杨首辅在,第二家是应当应分的。 许顺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点点头又问:“勋贵之中呢?” 成国公府定国公府一下子接连倒台,勋贵中的地位大洗牌了,许崇压低了声音:“是宋家。” 他犹豫了一瞬,紧跟着才道:“爹,还有永定伯府。” 许顺手里的动作便顿了顿。 永定伯府啊,自从当年的永定伯死后,永定伯府可十几年没分过腊八粥了,今年竟然有了份,还是第二份。 他垂下眼帘。 过不多久,许崇才忙不迭的问他:“爹,孙永宁的事儿怎么样了?他这回不死也得脱层皮吧?” 许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提起这件事,脸上才有了些微笑意。 此时的杨博却也被元丰帝留了下来,元丰帝将奏章放在一边,问杨博:“孙永宁这事儿,首辅怎么看?” 杨博早有准备,听见元丰帝问起,眉目也不曾变一变的摇头:“醉翁之意不在酒,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不是私德有亏,而是因为打翻了象牙啊!” 元丰帝不动声色:“何谓象牙?” “文大人便是象牙。”杨博笑了一声:“为他不管不顾拉了文润泽一系出来,才有了这后头莫须有的孝期淫乱之事,只是这种事儿沾上了,就说不清了。他便是跳进黄河,也难以洗清身上的疑点。” 元丰帝面色变了变:“那么按照元辅的意思,该如何处置这件事呢?” “若是按照老臣的意思,让他回乡去待上几年也好。”杨博叹气:“他只怕也是心中有数的。” 第六章·对答 杨博颇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让元丰帝顿了顿,上下打量了这个历经几朝的元老,元丰帝心中一时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刚登基的时候,是不大想召回杨博来的。 毕竟杨博当初可帮着废帝出了不少招数来对付他,让他吃了许多苦头。 可是他到底是个精明强干的皇帝,理性让他知道请回杨博来是最合适的法子,所以他连发了好几道旨意请了杨博回来。 君臣相处下来,这么一算,也将近二十年。 这期间,因为杨博从前的身份还有强势的作风,君臣之间时常都有矛盾。 在元丰帝眼里,杨博就是一个十分倔强,总是找事儿的倔强老头儿。 可谁知道,时移世易,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当初那个总是跳着脚什么事儿都要争一争的人,如今已经老迈成这样了。 他心念一动,忽然问杨博:“首辅今年贵庚?” “七十有三了。”杨博拱了拱手,无奈的笑了笑:“这些天正琢磨着跟圣上乞骸骨呢,这把老骨头,也是时候回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 见他低垂着头,官帽底下露出一截花白的头发,元丰帝不由得怔了怔,才感叹道:“真是不知不觉,一转眼,你都已经是这个年纪了。” 他说罢,又摆了摆手:“什么乞骸骨之类的话就不必再说了,老首辅劳苦功高,对大周忠心耿耿,少了您,让朕上哪儿再找这样一个能挑大梁的首辅去?!咱们君臣之间,可还有长长久久的缘分呐!” 被元丰帝这么一说,杨博顿时有些诧异,诧然抬起头看着元丰帝,神情激动的喊了一声:“圣上!” 元丰帝看在眼里,温和的笑了笑:“老首辅这是怎么说?您起来罢,朕心中都有数!” 杨博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站起来,扶着膝盖叹了一声气:“圣上,有些话老臣原本也不该说,可.....可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文润泽他们如此明目张胆的给京营下绊子,说到底,是因为如今很有一股声音,他们认定宋家是奸佞,对皇长孙是另有所图.....也因为此,他们对皇长孙也不甚恭敬.....” 他朝着元丰帝拱了拱手,认真又诚恳的建言:“圣上,自古以来都讲究一个名正言顺,您践祚多年,如今天下已经承平许久,不管如何,的确该早做决断了!” 从前杨博从来不曾提起过这一茬。 元丰帝不动声色的问:“首辅为何如今说这番话?” “也不是如今忽然才说。”杨博实话实说:“老臣从前只是不敢说,您圣明烛照,该如何决断,自然有您自己的打算。老臣这一次说起这事儿,是觉得非说不可了----朝中因为您的心意不明,许多人擅自揣度您的心思,不乏那些不择手段的,这样下去,只怕再酿出当年的先太子之祸。若今天孙永宁不倒,老臣仍旧不会说这番话,可如今,已经不由得老臣不说了。” 时机已经成熟。 他所说的,要等时机,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只不过这个代价来的太过惨重了一些----他们这边,牺牲的可是一个阁老的前程。 不过如今赌局已开,赌注也已经下了,再去担忧反而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只要能够成功,那么孙永宁迟早有起复的一天。 元丰帝沉吟良久,方才语重心长的道:“老首辅真乃国之栋梁!朕知道了,老首辅放心吧。” 杨博转身出来,他年纪本就已经大了,加上这番折腾,走到廊下已经汗湿夹背,被风一吹,他猛然打了个冷颤。 可饶是如此,他也仍旧神采奕奕。 被许顺压着这么多年,许顺真要以为他是一只没了牙的老虎了,可着劲儿的在他头上拉屎。 跟元丰帝关系近又如何? 他许顺只不过是伺候好了元丰帝这一个皇帝。 可他杨博,那是在多少任皇帝中稳稳生存下来的?! 老虎不发威,真当他是病猫了。 他回了值房换了一身衣裳,出了宫之后见到来接自己的儿子杨大老爷,便在他的搀扶之下上了轿子。 杨大老爷轻声隔着轿帘跟他回禀:“爹,宫中分发的腊八粥和各色年礼儿子已经代为奉了香案迎接了,咱们现在是不是回去祭祖?” “不。”杨博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语气淡淡的吩咐儿子:“先去崇德坊。” 那是他们杨家的别业,如今住着杨家二老太爷一家人。 杨家人感情极好,杨家二老太爷一辈子不出仕,但是在士林中却很有声望----他是两榜进士,后来一直沉浸于修书,曾经编纂过前朝史书,后来又教导出许多有名的读书人,在天下读书人中都颇有威望。 杨博时常跟他在一起秉烛夜谈,许多人都知道。 杨大老爷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当即便答应下来,亲自侍奉了父亲的轿子往位于城东的崇德坊杨家去。 杨家二房正忙着挂灯笼,此时此刻,廊下和府中的树上都已经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灯,远远望去,灯光璀璨,如同是火树银花一般,让人目眩。 杨大老爷一看便忍不住笑了:“爹,您看二叔,又出这么多花样。” 杨二老太爷是个十分会生活的人,对于生活是半点委屈不得的。 杨博抚了抚自己的胡子,对于自己弟弟的这些爱好也是忍俊不禁,可他随即便收起了笑脸,对儿子沉声道:“待会儿进去不许乱说话。” 杨大老爷几十岁的人了,还被自己老爹这样叮嘱,顿时有些茫然----尤其还在自己二叔家,两家人关系向来十分亲密的。 不过他自来有个优点,就是很听老爹的话,听见父亲这么说,都顾不得思索,便先答应了。 等到他进了门,才知道老爹为什么还要特意叮嘱上一句了----书房内,跟他二叔对面而坐的那个人,不是最近闹的沸沸扬扬的京营事件中的主人广平侯宋澈么? 文臣跟勋贵可是泾渭分明的!他竟然在这里! 杨大老爷下意识去看老爹。 第七章·承诺(求月票) 老爹来这里,原来是以为内广平侯在这里吗? 他还米来得及多想,杨二老太爷已经不耐烦的瞪着眼睛:“怎么来的这么迟?磨磨蹭蹭的,害的我又输了棋,这回输了一套斗彩茶具,都算在你头上!” 他们兄弟俩感情极好,素来没什么忌讳,杨博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从年轻时候起,就下不赢他,过了这么多年了,还是输在他手里,没一点儿长进!” 两人斗了一回嘴,杨博已经坐在了他们边上,看一回棋盘便乐了:“哎呀,这还下什么?趁早认输吧!都这么晚了,折腾什么?我肚子里都是冷的,须得吃点儿热乎的!” 杨二老太爷就看杨大老爷:“老大,听见你爹说的话了没有?你还不快去后头告诉你二婶子一声?让准备酒席!” 杨大老爷唉了一声,还是不忘先跟宋澈行了个礼,这才急忙退出去。 等他一走,杨二老太爷便扔了手中的棋子,懒懒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看杨博:“话说了?” 宋澈同样朝着杨博看去。 杨博笑了一声:“这个时候不说,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说了!许家若是不逼得这么急,这话我说了也没什么用处,可也正是许家这次把事情做绝了,反而生出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圣上心中难道看不明白,这一次文润泽是针对宋家去的,但是说到底,那还是针对皇长孙的?” 只有让元丰帝彻底看清楚形势,这番话才有用。 杨二老太爷冷哼了一声:“许家这狐狸尾巴越发藏不住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他们跟别的皇子有什么牵扯,怎么就如此针对皇长孙?” 说许家是另有打算还说得过去,可许家的确没有跟庞家等人有什么接触。 至于庄王,便是有蛛丝马迹证明许家曾支持庄王,可庄王已经死了啊! 宋澈的目光便变得幽深:“这种事,谁说的准呢?或许正如首辅大人说得一般,许家是真的霸道太久了,已经失去了分寸了。” 杨二老太爷怔忡半响,意兴阑珊将棋盘打乱站了起来:“许家....到底根深叶茂,玩笑归玩笑,想要凭借这几句话便让许家如何,那是不能的。让他痛几天不是什么本事,要有本事让他们一败涂地,那才是真本事。” 他说罢,转头盯着宋澈笑了笑:“你说,皇长孙殿下会办到这一点,老夫拭目以待。” 杨博含笑不语。 宋澈起身一揖到底,郑重的道:“请二位放心,没有金刚钻,也不敢揽瓷器活儿,既然皇长孙殿下敢这么说,自然就有办到的能力,否则岂不是让二位空忙一趟?” 杨家兄弟对视了一眼,杨博率先开口:“罢了,不说这个,侯爷难得来一趟,多年未聚了,一道喝杯水酒再回去!” 宋澈微笑:“恭敬不如从命。” 夜色暗下来,崇德坊内外的灯笼全都亮起来了,灯光跟天上明月繁星相辉映,将崇德坊的几座小楼映照得如同是月中宫殿,杨博高居二楼飞桥,看着杨大老爷送了宋澈出去,目光晦暗了几分。 杨二老太爷嗤笑了一声:“怎么?是不是后悔赌这一把了?” “倒不是。”杨博在自家弟弟跟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语气沉沉的说:“我只是有些感慨,宋澈这个老狐狸倒是当真好魄力,他是真的为了皇长孙倾尽所有了,什么招数都使得出来。只是这条路不容易啊!许家.....” “你管那么多。”杨二老太爷冷笑:“反正许家压在我们头上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一次两次便罢了,偏偏他们胃口还越来越大,看看他们老家那一片,只怕整个县城都已经姓许了,就这样,还不够他们折腾的,竟然还妄图把主意打到我们头上!这次让九江清土地,无非是专门针对我们,自己干着囤地的事儿,还拿这一招来恶心人!他做得,别人就做不得!” 当官的可以免除赋税,官职越大,免除的赋税越多,那些大户乡绅把徒弟投献,挂在大官名下几乎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邵文勋就是死在这上头的。 可这照样架不住别人这么干。 许家就是,可因为不少人这么做,所以彼此都睁只眼闭只眼。 杨家也不是没有许家这么做的证据,却始终有所顾忌而不曾动手。 许家倒是好,竟然已经打算从孙永宁的事儿过后就朝着囤地入手来攻击杨家。 杨家哪里能受得了这样? 还未下台呢,就被这么整,等到以后杨博真的下来了,那哪里还有杨家人的活路? 既然横竖都死如此,那还不如拼一把。 赌对了,那杨家对于皇长孙来说,可不就是如今的许家对元丰帝么? 杨博老成持重,见杨二老太爷这么激动,还能稳得住:“好了,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先等着看皇长孙到底怎么办吧。”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 若真是有那个打倒许家的本事,那么这位皇长孙登位不过迟早的事了。 宋澈不知道杨家兄弟在背后的议论,不过那些话他也都猜得到,从崇德坊回了家,他先带着宋翔宇将宫中的赏赐拿去祭了祖宗,便回来换了衣裳,对着宋翔宇点点头:“坐吧。” 宋翔宇急忙答应一声,好奇的追问他:“爹,您到底是去哪儿了?下午的时候,永定伯派人过来了一趟,但是您不在,我便让他再等等,他先回去了。” 他抬手帮老爹倒了茶:“您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啊?兵器的事儿过了这么一阵子了,雷声大雨点小,也没见有什么处置的结果,不会就这么过去了吧?” 那可就白折腾了那么一番了。 “沉不住气的性子是怎么也改不了了。”宋翔宇冷声呵斥了他一声,见他不说话了,才问:“你进宫去,我让你说给殿下的话,你都说了没有?” “都已经跟殿下通过气了。”宋翔宇急忙答应:“殿下说让您放心,他心中有数。” 第八章·借力 宋澈嗯了一声,又问起宋翔宇:“永定伯说了是什么事没有?” “那倒是没有说,不过我看他的样子也不怎么着急的。”宋翔宇挠了挠头:“他只说等您回来了,让我给您报个口信,就说等您有空了,就过去一趟。” 苏嵘的性子,除非是十分紧急的事儿,否则断然不会摆在脸上,以这个标准去评判事情到底紧急不紧急,实在没什么用。 宋澈思量半响,也没再多说,只是带着宋翔宇去将东西供了祖宗。 等到第二天一大早,他便起了个大早,去了锦绣楼吃早点。 坐了没一会儿,苏嵘便来了。 宋澈让了他一道坐:“我就知道,你若是没有要紧事,再不会亲自上门来的,怎么了?有什么事儿为难了不成?” “是有一件事。”苏嵘并不打算藏着掖着,三言两语的将李小爵爷找人的事儿说了,见宋澈正皱起眉头来表情严肃,便停住不再说了。 宋澈眉头大皱,手指在桌面上重重点了点:“明昌公主府也跟成国公交情匪浅啊!” 如果不是交情不浅,这种关乎平叛正的大秘密,人家怎么肯跟你分享。 不过现在也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宋澈到底是经历的事情多了,他拍了拍手,忽然喊了一声好:“正好,这件事来的正好!那位.....李嫂子,她其实是姓木的吧?” “是。”苏嵘都已经问清楚了的,此时正听见宋澈问,便将李嫂子的身份说了:“说是行三的,木府的人都称呼她三小姐,人人都知道。” 那就更好了。 前任土司和现任土司的妹妹,这个身份,哪怕是拿到朝廷上来,也是足够看一看的。 “趁着这个机会,一箭双雕吧。”宋澈不假思索,很快便下定了决心:“帮木三小姐这个大忙,同时也请木三小姐帮咱们一个忙,彼此互惠互利,对她也没有坏处。” 苏嵘并没有多激动,仍旧表情淡淡:“难就难在这里,皇长孙养在宋家被找回,虽然你们最后把事情编造的很好,可到底到如今还是没有彻底被人相信,圣上迟迟不肯为皇长孙正名,只怕也有忌讳这一点的缘故。若是现在,让唐驸马再用这一招,只怕是不管用了。” 痕迹也太明显了。 谁都不是傻子,一直用同一招,太容易招致祸患了。 “所以不要用同一招。”宋澈眼睛也不眨一下,顿了顿便道:“唐家的确死有养子没错,但是你忘了吗?唐家的养子,可绝不止一个啊!” 苏嵘怔了怔,随即便领悟过来宋澈的意思,还来不及说什么,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宋澈让人进来,宋管事都顾不得行礼便先禀报:“侯爷,伯爷,出事了,伯爷的随从来通禀,说是正苏姑娘的马车出了点事......”‘ “什么?!”苏嵘一下子站了起来,面色不善的大步往外走。 宋澈也跟着站了起来,他对苏邀这个小丫头的印象极好,听见苏邀出事,他一下子想到刚才苏嵘说的话,立即便问:“会不会是因为这件事?” 苏嵘此时自己也一头雾水,神经紧绷,等到见到了庆坤,才问:“”到底怎么回事?!” 朝中因为大比之上在众使团面前丢了脸面的事情闹的不可开交,连孙阁老这样的大学士也因为这事儿有了不是,这么肃杀的情形之下,苏家原本准备的宴会自然是又泡了汤。 苏邀这些天都一直在家中,很少出去、 就是今天,苏嵘出门之前,也只知道苏邀要去贺家。 可贺太太那儿,苏邀原本就是三天两头都要去的,就这么一段路,走了无数遍了,竟然还能出事? 苏嵘的心情不好,庆坤也知道他最紧张这个妹妹,忍不住跟着变得胆战心惊的:“伯爷,只知道县主的马车被一头疯了的牛撞了,几乎撞的散架.....” 宋澈的眉目间多了几分阴沉,见苏嵘拔腿就走,便扬声喊住他:“让翔宇跟着你一道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他顿了顿,见苏嵘满脸戾气,就道:“他总能帮得上些忙的。” 反正苏宋两家在谁眼里都已经是绑在一块儿的了,也无所谓避嫌不避嫌的。 宋翔宇自己也十分关心苏邀,别人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但是在他看来,苏邀是这些年来萧恒最喜欢的。 这就已经足够叫他爱屋及乌了。 事发突然,苏嵘顾不得拒绝,点了点头便率先上马飞奔而去,赶到出事的地点东寺大街时,就见五城兵马司和大兴县衙的官差都已经赶到,此时正在路上,他一眼看到了已经四分五裂的马车,瞳孔都忍不住放大了一瞬,好悬才压制住了怒气,勒住了缰绳飞身下了马,急急的扒开他们走到前面,就见地上躺着一个人,不由便惊了一跳。 好在庆坤先拉住了他:“伯爷,不是咱们家的人!是个小孩子!” 苏嵘这才稳住了心神,一眼看过去果然见地上躺着的是个小孩子,他先松了口气,随即又忍不住大怒。 小孩子也是因为遭受了池鱼之殃,才会如此,那苏邀呢? 思及此,他厉声叱问跟过来的探头探脑的吴千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光天化日之下,京城繁华大街上,怎么会有疯牛冲撞马车之事?!” 吴千户心里咯噔了一声,忍不住骂了声娘。 最近真是天天有事,前几天是孙文才跟许渊博打架,闹的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回好么,又碰上永定伯府的马车被疯牛撞,他这个负责治安巡查的副千户当真也是太惨了。 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义正言辞的保证:“这头牛尾巴上绑了鞭炮,显然是有人故意做的,已经派人去查了,您放心,一定会给贵府一个交代的。” 苏嵘根本没心思听下去,不耐烦的追问:“我四妹呢?” “哦,县主正在前面医馆.....”吴千户急忙回话,就见苏嵘已经飞快的跑了,他的后半截话这才说完:“县主没谁让......” 第九章·示威 真是多事之秋。 吴千户心中恼怒,认命的蹲下来想翻动看看这个小孩儿怎么样了。 那样的疯牛撞过来,虽然没被撞上只是被马车给带倒了,只怕也是五脏六腑都得被震碎了,他虽然见惯了生死,但是一个小孩子遭受这种飞来横祸,还是大年下的,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落忍。 可手还没来得及去动,他的手就猛地被人拍了一下,吓得他当即缩回了手。 “别乱动!”一个精神矍铄的中年人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麻利的蹲了下去:“这种重伤,或许本来能活,被你这么一翻动,只怕也活不了了!” 吴千户被教训了一番,原本还有些不服气,可等到回头看见了他身后跟着的去而复返的苏嵘跟带着帷帽的苏邀,又立即反应过来----刚才苏四姑娘原来是去请大夫过来了啊? 他见苏邀被搀扶着走了,还以为这位县主是害怕看见这种惨烈的场景,没想到却是跑去找大夫了。 这么一瞧,这位县主还跟寻常那些贵人们又不怎么一样,是个有人情味儿的。 苏邀却顾不得他在想什么,见申大夫皱着眉头看过孩子,便急忙问:“申大夫,怎么样了?!这孩子要紧不要紧?” “伤的这么重,怎么能不要紧?”申大夫眉头紧皱,脸色很不好看:“幸亏那疯牛不是直接踩上来,否则这条小命就交代了。可饶是如此,那也得看看阎王爷肯不肯放人了,先治着吧。” 他说着,叹一声气,翻看了孩子的眼睛,小心的指挥着苏嵘把孩子抱起来,送到了沈家的医馆去,一通忙碌之后,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会儿,孩子的父母终于姗姗来迟。 他们都是在附近摆摊儿卖些吃食的,哪里能跟寻常人那样看住孩子,都是由着孩子满街的撒欢儿的。 因为是在京城,自来没出过什么大事。 谁知道就忽然就撞上这么大的事,两夫妻哭的连摊子都没顾,找上来又被拦在外头,看见那么多官差的阵势先已经吓了一跳,等到经历了重重审问被放进来,已经哭都不敢再哭了,等到阿看见了儿子,这才敢哭出声来。 申大夫掀了门帘跟苏嵘苏邀一道出来,正好见这对衣着寒酸的年轻男女对着孩子哭,就问:“你们是孩子的爹娘?” 两个人哭着应是,见申大夫是个大夫模样,急忙跪着又是磕头又是要掏银子。 苏邀抿了抿唇,上前一步扶住那个已经站不稳的女人,轻声安抚:“二位放心,他是因为提醒我的下人当心疯牛,才会被牵连的。我一定会请大夫尽全力救治他。” 两个人都是老实人,见苏邀身边的苏嵘穿着官服,先就已经畏惧了几分,苏邀说什么,他们都只知道答应的。 苏邀心里就更不是滋味,等到跟苏嵘安抚完了那对夫妻,让他们就在医馆住下,出了门,她才语气森冷的开了口:“能知道我的行踪,还要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截我,不惜让我受伤,这人一定是盯着我很久了。” 苏嵘已经知道苏邀身上也受了伤,心情本来便已经极差,听见她这么说,便沉沉点了点头:“到底是谁,其实也不难猜,总归是那几个罢了。不是许家,便是明昌公主府。” 他想到这里,便又想起了木三小姐:“会不会是冲着她来的?” “我想也或许是有这个缘故。”苏邀并不迟疑的冷笑了一声:“先是云章县主亲自过来找我,而后李小爵爷又不惜借着提亲的借口来.....木三小姐对他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偏偏提亲的事儿被我们拒绝了,云章县主从我这儿也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或许,这是给我的一个警告。” 歇息了一会儿,吴千户小跑着进来,先跟他们赔不是,才道:“已经查清楚了,那牛是附近一户酒家的,说是被他们家的小孩儿牵出来,调皮绑上了鞭炮.....” 看来是连后路都已经设计好了。 苏嵘心中憋了一股气,当即便讥诮的笑了笑:“真是荒谬1那头牛尾巴上的绳结还在,那绳结是军中特有的打结的法子,说是一个小孩儿绑的?这是要糊弄谁?!当我们都是傻子不成?!” 吴千户心里哀叹一声,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偏这还又是一个不怕事儿的。 他忍不住低声道:“伯爷,大过年的,何必要.....” 何必要把事情闹大呢? 反正人也没有受伤,只不过是个孩子被踩伤了而已,还不如大事化小,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揭过去算了。 这么咄咄逼人,也没什么好处。 苏嵘却冷哼:“什么大过年的?!这若是那疯牛踩的是我妹子,我伯府怎么过这个年?!就算我妹子没受伤,那些被踩伤的百姓的命难不成就不是命?!吴千户可以去后头看看,看看那孩子的父母哭成了什么样?!这事儿没完!” 他丝毫不为所动,跟苏邀耳语了几句,便率先出了门,找到了大兴县衙派来的掌管刑名的方典吏:“方大人,你是老刑名官了,您可别跟我说,您看不出来所谓的小孩儿所为只是一个糊弄人的托词!” 方典吏十分的正义凛然,见苏嵘这么说,便立即跟着道:“是,下官正要说,下官已经查看过现场,那头疯牛不仅尾巴上挂了一连串的鞭炮,还吃了疯牛草,哪怕没有那鞭炮,也是要发疯的。根本不是一个孩子能做得出来的事儿,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吴千户脸上挂着苦笑。 苏嵘看也不看他,只径直盯着方典吏:“既然如此,那方大人预备怎么做呢?” “既然这疯牛是有主之物,自然先捉拿主人回去审问。”方典吏不假辞色:“到底是谁人指使他将罪责推脱在一个小孩子身上,查清楚是谁让他推出小小孩童来当替罪羊,那到底是谁要谋害县主,也就自然都查出来了。” 哟呵,真是没想到,大兴县衙还出了个这样的二愣子。 第十章·审讯 吴千户啧啧称奇,着实没想到这个方典吏竟然这样豁的出去,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这摆明了是有人针对永定伯府来的,人家连酒家的人都收买了。 能在京城地界这么闹事的,怎么会是普通人? 可这个方典吏倒好,就不怕惹麻烦,这么横冲直撞的就把实话说出来了。 不过反正这烫手山芋被别人接过去了是大好事,又省了他的麻烦,他才不管那么多,忙不迭的撇清关系。 苏嵘若有深意的望着他笑了笑,听他说他要回去了,竟也不多说,只挥了挥手。 吴千户顿时松一口气,走出去了一段路,就见方典吏雄赳赳的带着一伙衙差直奔了刚才哪家酒楼去。 真是没经过事。 他摇了摇头,秉持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溜之大吉。 他还得忙着往孙家去送一趟年礼呢,这回孙文才可遭了大罪,他别的忙没帮上,总得表示表示。 孙永宁正在门口看着侄子贴对联,他如今闲下来了,倒是比之前精神更好了几分,半点米受朝堂上的影响,见了吴千户过来,拍了拍手,伸手接过底下人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手里的浆糊,这才挑眉问:“从哪儿来?” “从东寺大街上来。”吴千户笑眯眯的,殷勤的替孙永宁捧了盆,察言观色,说了苏家马车遇袭的事儿,见孙永宁面露关注,立即便意识到这事儿值得一提,便绘声绘色的讲了经过,末了才道:“侄儿回来的时候,那边的官司还没掰扯清楚,那酒家的孩子哪里能绑出军中人才绑的出的绳结?分明就是有人推小孩儿出来顶缸的,苏家看样子不肯罢休呢。” 孙永宁心中闪过无数念头。 之前京营的事儿摆明了就是许家针对宋家,那这次苏家出事,会不会又跟许家有关系? 他倒是希望有些关系,许家真是太无法无天了。 另一头,苏嵘跟苏邀等到那孩子脱险才放心,跟那对夫妻说了让她们暂时在医馆安顿下来,又叮嘱了阮小九等人派人照顾,这才出了门。 “幸亏有申大夫在。”苏邀心有余悸,面上有些惊吓过度的苍白:“否则这个孩子的性命就保不住了,他不过才六岁.....” 因为常年跟着父母东奔西走的摆摊,他看上去比同龄的孩童更瘦弱几分,才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苏邀还以为他活不成了。 那一瞬间的惊悸简直无法形容,苏邀想到这一点,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苏嵘鲜少见她有这样失落惊惶的时候,越是少见,就可见这件事对她该是多大的冲击,他沉默下来,等到新的马车来了,搀扶着苏邀上马车之际,他才似乎跟自己保证,也跟苏邀承诺似地轻轻开了口:“幺幺,你放心,这件事不会那么轻易就完。” 绝不会。 苏邀面色还有些苍白,过度的惊吓和刺激其实让她的心脏也有些难以负荷,直到如今,她的心脏还跳的飞快,让她连手指都在跟着一起颤抖。 她不是没见过死人。 但是不管已经修炼的多么的成熟,对着这么一个几乎为了她而惨死的孩子,她还是无法保持冷静。 听见苏嵘这么说,她缓了缓情绪,才面色坚定的摇了摇头:“不,大哥,这件事,我要亲自来办。” 苏嵘对苏邀自来就没说过不字,苏邀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也就自然只有听的,陪着苏邀到了大兴县衙去。 大兴县衙中,知县张大人愁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瞪一眼方典吏:“就你能耐!你把他们带回来,到时候若是.....” 若是审不出来,那大兴县衙的脸面怎么办? 保不齐苏嵘还要参奏他一本。 可若是审出来了,敢背后对着永定伯府出手的,能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 横竖都是得罪人的。 他真是愁死了。 方典吏一板一眼,还不忘记义正言辞的劝张大人:“大人怎么想不开了?眼看着就要京察了,若是您能办好这件事,还怕京察不过吗?!您前些时候还说呢,正是需要一桩事来体现您会办事儿的时候,这不就来了事儿了么?” “说得简单!”张大人没好气:“两边是神仙打架,谁知道会牵扯出谁来?” 大家都不是傻子,宋家前阵子才被人使绊子呢,苏家这边又出事,如果是跟许家有关的呢? 那还要不要混了? “大人这话说的更糊涂了。”方典吏循循善诱:“您难不成在许家有什么门路不成?倒是这边,若是能走通门路的话.....” 几句话说的张大人没了脾气。 他的确是想要升官都没门路,大兴县衙的县令不好做,京城底下,遍地都是高官或是勋贵,上头又压着顺天府和各路衙门,想要出头真是难上加难。 可是攀附许家? 人家哪里看得上你那么一星半点儿的孝敬? 倒是眼前,现成的路子就摆在那儿,苏家跟宋家关系好不是秘密,是皇长孙的亲信也不假。 他抿了抿唇,让人把酒家老板带上来。 酒家的老板早已经被这阵势给吓得懵了,一被提堂,都不必张大人多费口舌,先就跪了下去,认罪态度极好,哭着喊着是他的错,他看管不严,他不该纵容孩子不懂事瞎胡闹,又使劲儿的喊着要掏银子出来给那个孩子补偿。 张大人审过的案子多了去了,这么积极认罪的犯人倒是少见,啧了一声,冷冷的看着他问:“这么说,你认罪?” 酒楼老板刘大胖子急忙点头,下巴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大人,我认罪,我认罪!都是我的不是!那孩子需要多少银子,我都赔,我都赔!还有伯府,伯府需要多少赔偿,小人也都赔!” 张大人冷笑:“你倒是口气够大的,你犯下这样的过错,可知道需要多少银两赔偿?” “不管多少银子,总归都是小人的过错。”刘大胖子十分诚心:“不管需要多少银子,小人就算是砸锅卖铁,也得把银子给凑出来,一定不会让对方吃亏的。” 十一章·招认 他的态度好的出奇了,反而更显得有鬼。 张大人看了一眼方典吏,方典吏就会意,让官差把那头牛扛了上来,指着牛尾巴问刘大胖子:“这是你儿子绑的?” 刘大胖子慌慌张张的看了一眼,又慌慌张张的点头:“是,都是小的那不懂事的儿子闹的,小的一定回去教训他,求老父母看在小人认罪的份儿上,别跟小的一般计较......小的真不是诚心的,小孩子不懂事,玩闹惯了.....” 方典吏顿时大声呵斥:“放你娘的狗屁!让你儿子把这绳结给重新绑一遍!” 刘大胖子的汗水流的更多了,抬头不安的看了方典吏一眼,支支吾吾的摇头:“大人,小的已经认罪了.....” “认罪了?”方典吏便冷着脸:“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他正要呵斥刘大胖子,忽而见堂前有官差拿了牌令进来,便又跟着出去,见苏嵘跟苏邀一道来了,急忙见礼。 “方大人不必如此。”苏嵘往里头看了看:“不知道我们方不方便观看?” “”这是自然。方典吏毫不迟疑的笑了笑:“您二位是苦主,自然是可以列席的。” 他亲自引着苏邀跟苏嵘进去,介绍了二人的身份。 一般这种案子,本人是不必亲自到场的。 见苏嵘跟苏邀亲自来了,张大人都有些惊讶,急忙起身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大人客气了,公堂之上,自然是以大人为尊。”苏嵘和煦的笑笑:“大人请自便,不必顾忌我等,我们只是想来看看,到底是谁要居心叵测的害我们。” 刘大胖子的冷汗连帕子都抹不干净了,心中有些惊惧,苏嵘丝毫不给脸面的把这事儿说成居心叵测,这让他一颗心直直的往下沉。 可更令人难以招架的还在后面,这个小插曲过后,方典吏就让人提了刘大胖子的儿子进来,沉声问刘大胖子:“你说你儿子调皮才让这牛惊了县主的车架,是吧?” 刘大胖子的儿子刘贵才九岁,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被官差一吓,已经两眼发直,抖索着不成个样子。 刘大胖子自己也惊骇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的求饶:“大人,都是小孩子不懂事,他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闭嘴!你只说是不是他?!”方典吏做刑名已久,哪里会因为他哭一哭就心软,见刘大胖子思虑再三后还是点了头,他便冷笑着指着刘贵:“你去,再绑一次给我们看看!” 刘贵哪里会绑?被衙差按着手了,才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刘大胖子心疼又惊怕,急的也要哭了:“大人,大人饶命!” “要饶命,你们倒是要说真话!”方典吏冷笑了一声,厉声呵斥:“仵作已经验明了,这疯牛之所以发疯,除了因为绑了鞭炮受惊吓之外,还吃了疯牛草!怎么,这疯牛草也是你儿子给吃的?!你这刁民!不老实招供,给的说法模棱两可,含含糊糊!分明就是故意在耍弄公堂!” 张大人恰是时候的拍了拍惊堂木,惊得刘贵险些吓得尿了裤子,才阴森的看着刘大胖子:“本官看,你是不用大刑不说真话了,既如此,就先上一顿夹棍,看你老实不老实!” 刘大胖子大惊失色,可是都没机会挣扎,已经被套上了夹棍,他这才意识到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过关,面带惧色的喊了一声大人,还想再狡辩几句,张大人已经丢了牌令让行刑了。 夹棍一下子被缩紧,他的十根手指顿时如同被硬生生的夹断了,痛的他一下子就哭起来。 苏嵘面色也没变一变。 连苏邀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虽然隔着帷帽看不见她的面色,但是刘大胖子也能猜到这位县主的镇定。 他终于扛不住了。 看这架势,张大人跟方典吏分明全是偏袒着苏家的。 苏邀跟苏嵘两个人不必说,都是京城有名的狠人。 他若是不说真话,只怕真的得死在这里。 刘大胖子痛得眼泪汪汪。 张大人还有些不耐烦:“证据就摆在眼前,你若是还要信口胡说,就再治你一个藐视公堂之罪!再上一顿夹棍再说!” 刘贵已经被父亲的惨状吓蒙了,小孩子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当即哭爹喊娘。 刘大胖子又是心痛又是害怕,见苏嵘苏邀跟两尊菩萨一样动都不动,终于确信今天是无法蒙混过关了,眼见着官差又换了一副夹棍来,一时浑身打颤的喊起来:“不不不!小的说!小的说!小的不敢撒谎,这牛不是小的孩子弄疯的,是.....是李管家让我们认下来的!” 苏嵘跟苏邀对视了一眼。 明昌公主的驸马就是姓李。 这个李管家,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李家。 张大人扬手让官差停下来,眯着眼睛看着刘大胖子:“哪个李管家?” “是.....是公主府的李管家......”刘大胖子哭丧着脸:“我们的东家就是公主府的三夫人.....李管家是公主府的管家,他老人家说的话,我们当然只能听从的。今天,他忽然过来,说是前面的街上出了事,有一头疯牛撞了人的马车,那疯牛是他不小心放出去的,出了事苏家只怕不依不饶,就说,让我出面,把这事儿认下来,只说是家里的小孩子不懂事......” 刘大胖子呜呜咽咽的,手痛的都抬不起来:“我不过是一个掌柜,是看着公主府吃饭的,李管家的吩咐,我们也不敢不听,这才答应了.....大人,小的知道的已经全都招了,当真是这样,,,,,,” 张大人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真是没想到,背后真有这么大的事儿。 而且竟然不是许家,而是公主府.... 这,明昌公主可是圣上最宠信的公主了。 怕是连圣上的亲生女儿都没这位公主受宠的..... 他有些举棋不定。 苏嵘便看了方典吏一眼。 方典吏悄声咳嗽了一声:“大人,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审下去了,否则苏家闹起来,您也扛不住啊?” 张大人攥紧了手里的惊堂木,下意识看一眼苏嵘跟坐着的苏邀。 十二章·杖打 他觉得自己好似是被拉上贼船了,天知道,他一开始也打算糊弄了事的,不知道怎么就糊里糊涂走到了这一步。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方典吏。 方典吏立即便笑盈盈的看着他又扯出了一个笑:“大人,机会就在眼前。只要办成了这个案子,您可就是第二个强项令了,还怕什么?名垂千古,就在眼前啊!” 张大人手里的惊堂木重重落在桌上,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响。 惊堂木拍得响,张大人心里却苦的很-----但凡是还能走回头路,他才不做这劳什子的千古名臣! 谁让如今已经骑虎难下了呢? 抿了抿唇,张大人瞪着眼睛仿佛是要吃人,从边上的竹筒里抽出牌令来砸在地上,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去李家提人!” 他说是这么说,背地里却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去公主府抓人,哪怕是国朝建立到现在只怕也没几回的,这一次拿了人,可就彻底把明昌公主府给得罪了。 方典吏是掌管刑名的,二话不说,当即便接了令,亲自带着人去明昌公主府要人。 没拿来犯人,自然是要中途休堂的,张大人客客气气的迎了苏嵘跟苏邀去后堂坐,一面让书吏上茶水,一面苦笑着道:“下官也不知道您二位跟公主府有什么恩怨,可毕竟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这幸亏县主也并未受伤.......” 他还是想劝他们跟公主府私了,否则这个案子怎么判,当真是为难死人。 苏嵘喝了口茶对着张大人和煦的笑了笑:“大人这话说的,我们可是险些车毁人亡的那一方,不管怎么得罪了他们,他们也不该下这么狠的手。大人是一县父母官,此事发生在大人的辖内,大人可千万要替我们作主才好啊。” 这就是不肯私了的意思了。 张大人心里发苦,端起茶杯来讪讪的陪着笑:“是,是,是,这自然是秉公办理,该是如何就如何的。” 苏嵘嗯了一声,似笑非笑的道:“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否则说不得,我也只能去告个御状了。” 张大人吓得在心里骂了一声娘,心中对苏家的态度有了谱儿,等到方典吏回来了,才急忙追问:“怎么样?” 方典吏仍旧是之前那副铁骨铮铮的样子:“会老父母的话,公主府的管事狗仗人势,竟然公然违抗拘捕,对小的们动武!我好歹也是朝廷官员,哪里能容得他放肆?便强行拘了他来了,如今人就在外头,随时可以过堂!” 他话说的倒是简单,但是听在张大人耳朵里,却无异于是惊雷阵阵。 宰相门前七品官,公主府的管家自然也不是寻常人。 这位李管家也是能人了,京城多少权贵面前他都是有几分脸面的人。方典吏能把他给拘来,只怕过程不会太好看。 这个仇怨是彻底结下了。 可事到如今,再后悔也晚了,倒不如一条道走到黑,还能博得一个名声。 张大人想的明白,也就不再犹豫,嗯了一声,令人重新升堂,又把苏嵘苏邀都请出去,这才让人带李管家进来。 能够赐予李姓,这个李管家在公主府自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脸上满是傲慢,写满了骄矜,见了张大人也并没有半点惧怕,反而还趾高气扬,拒不下跪的冷笑:“张大人,无缘无故传我,这不大合规矩吧?”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张大人冷着脸,冷笑了一声看着个豪奴:“你可认识眼前这人?” 刘大胖子已经偃旗息鼓,见了李管家来,讷讷说不出话,垂着脑袋一声不敢吭。 李管家冷淡而倨傲的否认:“不认识。” “哦?”张大人觉得眼前这个李管家的态度十分可恶,就算是公主府的狗怎么了?就能对着他这个态度? 这些豪奴平时仗着主人的声势不干什么好事,现在事发了还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到底是在瞧不起谁? 他好歹也是辛辛苦苦正经科举出来的,没想到成了朝廷命官还得看这种狗奴才的脸色。 忍无可忍,张大人大喝一声:“大胆!你竟然敢藐视公堂?!本官坐着,你怎能站着?莫非你有什么功名在身不成?!” 李管家哪里有什么功名?方典吏察言观色,抓紧时机就对着衙差吩咐:“他藐视公堂,你们就这么容着他?还不快把他给打下去!” 官差们可不管你是谁,只听堂上号令的,听见吩咐,便左右开弓,一人一棍子准确的捅在李管家的膝窝里,把个李管家给痛的龇牙咧嘴,大声惊叫。 刘大胖子在边上更不敢出声了。 张大人也看李管家这副样子腻味的很,李管家还吵嚷个不住,他干脆便冷冷吩咐:“嘴巴里没一句实话,给本官打!打他二十杖再来说话!” 李管家没想到大兴县衙竟然真的敢这样大胆,自从做上公主府的管事,他还从来没有这样丢脸过,气的简直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他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吃得惯被打板子的苦楚,板子刚落在屁股上,他就顿时魂飞天外,痛的尖声喊叫起来。 一开始打前面几板的时候,他尚且还能骂人威胁,可等打到后头,他已经痛的冷汗涔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张大人发狠打了他一顿,心里才总算是出了一口气,阴沉着脸让人拿了水把他给浇醒,厉声叱问:“刘大胖子已经招认,疯牛一事都是你在背后所为,推他出来顶包罢了,你到如今还不肯说实话?!你为何处心积虑利用疯牛冲撞苏家县主的马车?你谋害苏家县主,可知是死罪?!” 李管家痛的神魂出窍,可却还知道这要命的罪名不能扛,立即便矢口否认:“什么疯牛?我根本不知道,都是他诬陷我,大人怎么能只听信他一面之词?!” 刘大胖子当即急了:“怎么是我诬陷呢?分明是李管家您亲自让我说这疯牛是家里的小孩子不懂事所为......” 十三章·取舍 李管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屁股还火辣辣的痛的厉害,他痛的已经咬破了嘴唇,嘶了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放你娘的狗屁!” 都已经走上这条路了,张大人冷眼看了一会儿,觉得他们实在是过于磨蹭,狠狠拍了一下惊堂木,等到众人都住嘴了,才怒道:“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家后院吗!?再吵嚷,治你们一个咆哮公堂之罪!” 呵斥完了,张大人才问李管家:“这么说,你是不肯承认疯牛之事是你所为了?” 李管家咬着牙硬扛:“本来就不是我!大人别听这胖子信口雌黄。大人,您可要知道,我是明昌公主府的管家,不是那等贱民......” 苏嵘冷冷插嘴:“不过一个小小管事,也敢出言威胁一县老父母?你可真是够嚣张的,谁给你的胆子?” 李管家显然是认识苏嵘的,不去接苏嵘的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喊冤。 张大人被他吵的头痛,狠狠呵斥:“闭嘴!”又让方典吏拿了之前刘大胖子的证词来,扔在了李管家面前,沉声问:“这个证词就放在这里,你怎么说?据刘大胖子所说,疯牛尾巴上的绳结是你绑出来的,这你不承认,因为没有人证,暂且不说。可这疯牛草......你儿子前些时候,刚去药铺进购过疯牛草,你怎么解释?!” 刘大胖子恰是时候的喊冤:“大人,一切都真的是李管家指使小人,小人只是在酒楼里当个掌柜,一家老小都要看东家的脸色吃饭。李管家又是我们东家府上的管家,小人哪里敢得罪他?再说,小人跟永定伯府无冤无仇,小人哪儿有那个本事,去对付永定伯府啊?” 李管家被打的腰背都一起绷着痛,险些要崩溃,听见刘大胖子这么说,更是气的头晕眼花,撑起半边身子来指着刘大胖子要骂人,却扛不住又哎哟了一声躺了回去。 苏邀在边上轻轻咳嗽了一声。 她也知道审案原本就是费时的,否则也不会有衙门难进的说法了。 这都还是方典吏因为是宋翔宇的故旧,在其中出力盘桓的结果,否则,这个案子怎么也得拖上十天半个月。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太过拖沓了。 咳嗽了这一声,她轻声提醒:“有人曾亲眼目睹李管家的儿子出现在疯牛附近,而且我听说,李管家的儿子也是从军中出来的,他会绑军中人才会的绳结,只怕也是有的。既然李管家一力叫屈,那不如,提了李管家的儿子来问一问吧,说不定就什么都清楚了。” 她语气淡淡,仿佛在说的不过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但是背后的含义却令人毛骨悚然。 李管家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不关我儿子的事!县主不要胡说!” “哦。”苏邀不冷不热的看他一眼,耐心耗尽,眼里的冷意便不加遮掩:“空口无凭,刘大胖子就在这里指认,你尚且反口否认,既然不是你,那就是你儿子,否则,还有谁能指使的动他,世上哪儿有这么多巧合?” 她顿了顿,又微微挑眉:“再说,我跟李管家素未相识,李管家竟然认得我,真是稀奇了。” 这一句话就让众人都回过味来。 是啊,苏邀是县主,她出入哪怕是去过公主府,按理来说也只是去内宅,李管家竟然一眼能认出苏邀来,这不是奇怪了么? 还说跟这件事没关系,不是冲着苏邀来的? 便是李管家自己,也煞白了脸。 苏嵘又看了方典吏一眼。 方典吏自动自发的大喊:“你分明就是别有用心,不肯说真话!” 张大人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姓李的仗着是公主府的管家,就真的把他这个知县当成死人,谁还没几分脾气了? 他做官,看公主的脸色那也还罢了,若是李小爵爷亲自来,是得给几分面子,但是现在,一个下人就来这里耀武扬威的,真是当他是死人了。 他又掷了一枚令签,发狠道:“给我打!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又扬声喊人:“去给我提了李群来!本官要严加审问!” 李群便是李管家的孩子,他这一辈子也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看得眼珠子似的,否则也不会让他跟着在身前办事儿了。 若是被提了来衙门,看张大人跟苏宋两家沆瀣一气的这模样,肯定不会轻饶了儿子,怎么也得有一顿打的,李管家骇的魂飞魄丧,这时候板子又落在了屁股上,痛的他鼻孔冒烟,终于经受不住,哭丧着脸出声:“老爷别打了!我认罪!我认罪!”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就有官差来回话,说是公主府来人了,是李小爵爷亲自到了。 方典吏看了一眼苏嵘,见苏嵘面露讥讽,便轻声跟张大人通气:“大人,现在李管家已经亲口招认了,这事儿咱们是占理的,您可不能被牵着鼻子走,到时候反而里外不是人。” 张大人哪里会不知道这一点? 再说,看李管家这样子,那疯牛是他们弄来的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他若是还拉偏架,说不得就得被苏家捅到御前去,他才没那么蠢。 因此他只是冷冷的道:“请李小爵爷进来。” 自己并未亲自迎接。 李小爵爷随后赶到,一进来便满面春风的跟张大人拱手问好,转头看见了苏嵘跟苏邀,更是满脸的笑意:“伯爷,县主,真是我的不是了。” 他说着,狠狠的训斥李管家:“你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丧了良心了你,怎么竟敢做出这等丧德败行的恶事?!今天便是张大人这里饶了你,本爵爷也不会放过你!” 他厉声指着人呵斥,摆足了架势,倒是把张大人弄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过李小爵爷的态度他是看明白了,这位小爵爷,没打算包庇李管家。 李管家自然也看出来了,恨不得两眼一翻就晕过去,可他到底没晕过去-----这个时候,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十四章·打你 但是能够混到公主府的管家的位子,他当然是个再机灵不过的,权衡利弊,他就知道这一番是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刚才的话就吞进嘴巴里,不能卖主子,也不能卖儿子,他满肚子的苦水晃荡,耷拉着脑袋认罪:“都是小人的错,小人该死!小人真是一时糊涂......” 李小爵爷的目光在苏嵘苏邀身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在了苏邀的身上,意味深长的看着苏邀半响,才叹了口气:“家中下人无状,竟然做出这等事,我得知了以后便立即赶来了。他的确是该死,张大人尽管按照律法惩治便是,我们公主府绝不袒护这等小人的!” 几句话就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只让李管家出来背锅。 张大人也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毕竟李管家又不是失心疯了,没怨没仇的,若不是受人指使,怎么可能去害县主? 可他看着李小爵爷,心中又有些犹豫迟疑,不知道是不是该见好就收。 李管家自己都认下了,再穷追猛打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别的结果了。 苏嵘没给好脸色,见李小爵爷的目光在苏邀身上来回打转,脸上更是阴沉了几分,没好气的反讽‘:“说起来真是令人疑惑,李管家到底跟我妹妹有什么深仇大恨,或是说,对我们永定伯府有何等的仇恨,才做得出这样的事,非得置人于死地不可呢?” 这个帽子都扣得有些高了。 李小爵爷的面色黑了黑,猛地斥责李管家:“你还不快说!” 李管家哭哭啼啼的,屁股顿时更痛了:“回禀诸位大人,伯爷,县主,小人真的不是故意要谋害县主。只是上次,上次县主在书斋的时候,曾经因为一位沈公子而训斥了在下的儿子,在下这才想着戏弄一下贵府的马车,在下不知道马车里就是县主啊!” 这番话简直错漏百出。 苏嵘面色更冷,只想冷笑。 可是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就算是当场打死李管事,李管事也不可能说出别的来了。 他看了李小爵爷一眼:“是吗?那你可真是该死了!为了一点儿小事,便敢如此设计,那疯牛如何力大无穷难道你事先不知道?这怎么是耍弄?这分明就是蓄意谋害!” 这倒是无可辩驳的,那疯牛几乎都把苏家的马车给顶的粉碎。 张大人义正言辞的紧跟着道:“正是!那疯牛还伤了一个孩子!闹事纵马都是大罪,何况还是故意让牛发疯撞人!你这个刁奴,真是死有余辜!依照大周律,你可知道你该当何罪?!” 李小爵爷在一边站着,装作没听懂苏嵘的话外之意,连面色都没变一变。 方典吏在边上接话:“应当判流放!” 李管家一口咬定了不是蓄意谋害县主,不知道马车上是县主,那么谋害宗室的帽子就扣不上。 流放已经是除了死罪之外,最大的惩罚。 张大人从严从重的判了,判他流放三千里去岭南。 刘大胖子等人也都判了不等的刑罚。 李小爵爷笑眯眯的,还上前跟张大人寒暄了几句:“真是辛苦大人了,给大人添麻烦了,以后我们一定会约束底下的下人,绝不会再让他们如此糊涂。” 张大人知道李小爵爷是在刻意套交情,但是这桩案子多少不尽不实的地方,他心里门儿清,哪里会相信李小爵爷的话,便只是打着哈哈。 连后来李小爵爷的随从趁机送上来的三千两的银票,也只是微笑着婉拒了。 看李家这态度,分明是要对付苏家。 但是苏家也不是好欺负的,他可不搅合到这摊浑水里。 李小爵爷一笑置之,只是殷勤的拦住了苏家兄妹,再三致歉赔不是。 他又一脸痛心诚恳的解释:“祖母诚心替我跟贵府求亲,我也是一心一意想要求娶县主的,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都是那些奴才,阳奉阴违,故意闹事,我绝不姑息他们!伯爷,县主还请千万不要因为这等小人就对我们心存误会......” 这话也就只好去骗鬼。 苏嵘冷着脸,他本来就没结亲的意思,现在也不必虚已委蛇了,正好,便干脆利落的冷笑 :“小爵爷言重了,我们不过是寻常人家,哪里敢怪罪小爵爷?当不起小爵爷的厚爱,误会不误会的,大家心中彼此有数,至于这亲事,那出事的酒楼可是贵府三夫人的.....要让我们心中没有猜疑,也不可能。婚事,还请小爵爷就不要再提了,我们也不敢高攀。大年下的,还惹上这等官非,还请小爵爷恕罪,我们要告辞了。” 他的态度比之前那次要硬气的多。 李小爵爷脸上一时挂不住,他除了小时候在两个爹娘之间受过夹板气,其余的时候可真没受过什么委屈。 苏嵘竟然如此不给脸面。 可他也能沉得住气,笑着让出一条道给苏邀,意味深长的说:“眼下伯爷在气头上,许多话没是气话,县主却死聪明人,不如回去再好好想一想。” 苏邀只觉得他的目光赤裸裸的带着审视和打量,令人厌恶,根本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在苏嵘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李小爵爷站在衙门外头看着苏家的马车走了,脸上的笑意才一点点消失殆尽。 跟着他出来的随从轻声喊了一声爵爷。 李小爵爷这才转身飞身上马,一路畅通无阻的回了公主府,而后直奔公主府的后院,到了云章县主的房里,冷然喊了一声:“锦娘!” 李锦娘转过身有些不大耐烦:“你来这里做什么?” 哪怕是亲兄妹,到了这么大也该避忌,李小爵爷这样闯进她房里,实在不合礼数的。 李小爵爷站在帘栊处阴沉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有说话,直到云章县主失去了耐心自己走出来,他才猛然抬起手,猛地将手里的杯子砸向了云章县主。 屋里顿时静的落针可闻。 短暂的寂静之后,云章县主声音尖锐的哭了起来:“李嘉敏,你疯了?!你竟然敢打我!” 十五章·内讧 那一个杯子准确无误的落在了云章县主的头上,将她的额头砸的起了一个包,茶水茶叶落了她一头,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流,让她显得格外的滑稽而难堪。 屋子里所有人都被惊住了,连向来盛气凌人的县主身边的奶嬷嬷也吓得噤了声,目瞪口呆的看着疯子一样的李小爵爷,嘴巴动了动没敢出声。 李锦娘自小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见李嘉敏冷冷的嘲笑着望着自己,浑身上下的火气都往上冒,几乎要把人给烧焦,猛地扑了上去要撕扯李嘉敏:“你这个混账!你凭什么打我?!” 李小爵爷唇角噙着一抹冷淡的笑,厌恶又阴鸷的盯着她看了一眼,伸手毫不费力的拽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又从桌上顺手拿起茶壶,朝着云章县主没头没脑的浇了下去。 冬天冰冷的水淋在头上,云章县主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抽气,冷不丁打了个冷颤,猛地打了个喷嚏。 边上伺候的下人们见闹的厉害了,这才慌了,机灵点的跑去请明昌公主府的去请明昌公主,上来硬着头皮劝说的劝说。 可饶是如此,李小爵爷也没有放松一点儿,紧紧攥住了云章县主的衣襟,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提起来,冷着脸质问她:“我跟你说过的话你都当成了什么!?我跟你说过没有,随便你怎么闹,只是不要坏了我的事,可你呢?!你这个蠢货!你竟然蠢到吩咐李管家去撞苏邀的马车,你打算干什么!?” 云章县主被他晃得头晕眼花,虽然是骄横惯了,可见他这副杀神的模样也被吓得害怕的哭起来,她死命的挣扎着要去推开李小爵爷,挣扎的鬓发钗环都乱了,看上去狼狈不堪。 她几乎被李小爵爷折腾的要断气,好容易挣扎开了,重重落在地上,摔得头晕眼花,一时又气又急又是难堪,忍不住呜咽一声哭了起来。 李小爵爷只是冷冷站在边上高高在上的看着她。 动静折腾的太大,云章县主没哭上多久,李大夫人便急急的领着人进来了,一见了女儿狼狈的样子,很是有些不可置信,站住了脚目瞪口呆的看看房间,再看看女儿的样子,立时便沉下了脸,略过了李小爵爷,几步上前蹲下抱住了女儿。 云章县主见了母亲过来,终于克制不住放声大哭:“娘!李嘉敏他打我!” 都不必云章县主说,李大夫人打眼一看,就知道女儿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她又惊又怒,看着行礼的李小爵爷,重重的冷哼了一声牵起了嘴角:“怎么敢当?!你如今翅膀硬了,连妹妹的闺房也敢闯,连妹妹也敢动手打了,哪里还把我们当伯父伯母的放在眼里!?” 女儿自来金尊玉贵的养在家里,一根汗毛都没被碰掉过,现在却被这样折辱,李大夫人一肚子的气没地方撒,搂着云章县主站起来,冷淡的打发李小爵爷:“你先出去吧!我们大房管不着你们二房三房的事儿,想必你也是这么想的,才把我们只当是死了,长辈还在,你就敢这样欺负我们的孩子,等到以后,还不知道要如何。我也不敢再掌管家事了,这就去跟老太太回禀了......” 李小爵爷半点儿没有慌张,只是似笑非笑的盯着她怀里还在哭个不住的云章县主看。 云章县主被看的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抿了抿唇转头厌恶的避开,下意识的攥紧了母亲的衣服。 她心里是知道的,眼前的人就是个名副其实的疯子,惹急了他,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李大夫人见李小爵爷杵着不动,越发的生气,可还没来得及斥责,二房的柳氏和三房的孔氏都赶到了。 二夫人三夫人自然是向着李小爵爷的,见了眼前这场景,急忙上前跟李大夫人说好话。 李大夫人越发的气恼,咬了咬唇正要发作,外头却通禀说是明昌公主来了。 她心里一口气这才提了上来,她知道,婆婆自来是最喜欢这个孙女儿的。 明昌公主很快便沉着脸进门来了,她眉宇间都是烦躁,一进来见了满地狼藉先是重重的哼了一声,而后又看了李小爵爷跟云章县主一眼,沉声问:“怎么回事?!” 李大夫人眼里唰的一下垂下泪来:“怎么回事?恨不得吃了锦娘,我才来,锦娘额头上肿了一个大包,这世上从来没听过这样的道理,当兄长的,怎么忍得下心下这么狠的手?看看把人都打成了什么样儿?” 明昌公主是爱重这个孙女儿的,闻言先看一眼孙子,再上前几步,拉起了云章县主来看,果然见她头上一个大包,头发上也都黏黏腻腻的。 孙子竟然对着孙女儿动粗,明昌公主怔了怔,随即才直起了身子看了李大夫人一眼:“也不是什么大事,被你嚷嚷的好似天要塌了!” 李大夫人诧异的看着明昌公主,没想到她竟这么说,忍不住委屈的喊:“娘......” 明昌公主被吵的头痛,扬手止住了她,而后才问李小爵爷:“嘉敏,到底怎么回事?” 李小爵爷镇定的立着,半点儿也没有做了错事的心虚,反而还十分的镇定:“祖母,今天我去了一趟顺天府,您怕是不知道,云章真是出息了,竟然指使了李管家去弄了一头疯牛,打听了苏家的马车,去冲撞苏家的马车,闹的事情都惊动了官府。” 屋里众人都吃了一惊。 李大夫人下意识的斥责:“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李管家现在还不在府里,问一问就知道了。”李小爵爷半点儿不动怒,冷淡的道:“撞是撞了苏家的马车,却没把苏邀撞出什么好歹,反而还撞伤了一个小孩儿。现在苏家抓着这件事不放不说,咱们本来的打算都泡汤了不说,御史们听见了这种事,哪里有不激动的?怕是开了年,弹劾我们的折子就送上去了,妹妹可真是出息啊......这回可真是给家里长脸了。” 十六章·无用 李大夫人的面色难看,可是生气归生气,她也知道李小爵爷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再说这种事儿本来也确实没必要撒谎,是真是假,一问就知道了,犯不着去撒谎。 她下意识低头去看怀里的云章县主,却见女儿面色惨白抿着唇一言不发。 侄女莫若母,她顿时心里便咯噔了一声。 明昌公主的脸色也严肃起来,语气森然的转过头来问云章县主:“锦娘,此事当真么?!” 云章县主在母亲怀里瑟缩了一下,接触到祖母的目光,咬了咬唇才声音低低的辩解:“祖母,我也只是想要帮忙,我想着苏邀跟那个木三小姐之前联系颇深,她这年关底下出门去.....若是能抓个正着.....” “你抓了什么正着?!”李小爵爷抱臂冷笑:“李锦娘,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对苏邀有什么仇恨是你的事,我也懒得管,可你别来坏我的事。可你看看你自己,简直蠢钝如猪!” 李小爵爷字字如刀,半点脸面都没有给李锦娘留,李大夫人顿时面色铁青。 自家女儿就算是做错了事,那也上头还有长辈,哪里轮到一个堂兄这样劈头盖脸的训斥的? 倒是三夫人孔氏,儿子是亲生的,李锦娘还把自家的铺子牵连了进去,折损了一个掌柜一个管家,哪里能忍得住,当即便讥诮的张了口:“锦娘这也真是,都快要出阁的姑娘家了,怎么还是这样毛毛躁躁,想一出是一出?外头的事儿再怎么如何,自有爷儿们料理,难不成家里还要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支撑?说出去简直是笑死了人,别人还以为我们公主府的男人都死绝了呢!” 孔氏的话不好听,李大夫人的脸色越发的紫涨了,忍无可忍的跟三夫人争执起来:“三弟妹说话可要留几分口德,孩子到底还小,你都多大的人了,莫不是还跟个孩子计较?” 一家子吵的让人头痛,明昌公主看他们针尖对麦芒便厌烦,重重跺了跺拐杖,屋子里这才安静了。 “一家子骨肉,闹的跟乌眼鸡似地!”她骂了一句,见众人都低了头,才打发李大夫人几个妯娌先出去,等到她们三个走了,明昌公主在上首落了座,目光在孙子孙女身上扫一圈,落在孙女身上,蹙眉问她:“锦娘,到底怎么回事?!你打的什么主意?” 就算是说想试探出木三小姐的下落,这个理由也有些蹩脚。 这事儿跟云章县主有什么关系? 云章县主身上一半的衣裳还是湿的,头发也湿漉漉的在滴水,听见明昌公主发怒,半响才声若蚊蝇的开口:“我就是看不惯苏家那个丫头,想给她一点教训。” 这还像是真话。 明昌公主又忍不住皱眉:“她跟你又扯不上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这样给她教训?” 云章县主咬了咬唇低下头:“她自来不把淳安表姐放在眼里,又总是假清高.....这次我去找她,让她说出李嫂子的下落,她也装模作样的,我便气不过.....” “那你也太糊涂了!”明昌公主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你看看你这些手段,三两下便被人识破,若不是你哥哥见机的快,李管家若是撑不住,供出你来,你打算怎么办?” 这么一想,李嘉敏气急败坏的朝着云章县主动手,也不那么离谱了。 云章县主委屈的瘪着嘴低声啜泣。 李小爵爷冷笑着看着她,心里只觉得讽刺。 一点点仇怨,就至于云章县主一而再再而三的抓住时机朝苏邀动手? 他心里知道云章县主没有说真话,但是这个时候,再逼问下去也逼问不出什么结果。 再说重要的也不是原因,而是他要明昌公主知道,这一次的事情出了错漏,也不是他的错,错是错在云章县主身上。 明昌公主果然重重戳了戳云章县主的额头,可到底是她这样宠爱的孙女儿,她迟疑再三,只是训斥了云章县主几句,便责令她在屋子里好好闭门思过。 而后她才领着李小爵爷出门来,回了房问他:“木三小姐还没消息?” “没有。”李小爵爷直截了当的摇头:“便是真的苏家不知道李嫂子的身份,被这么一闹,那鬼精的兄妹俩只怕也有所察觉了,这样一来,要通过苏家去找木三小姐就更难。” 明昌公主也知道这一点,她皱了皱眉:“这京城就这么大,她半年前跟徐家回来的时候,连咱们大周的官话都不会说,哪怕是过了半年多,难道就说的顺畅了?要查她,也还有别的法子,尽快查出她的下落,对你的前程也是个助力,不能让她落在苏家人手里,否则苏家人得知了她的身份,只怕要多事。” 这种好处怎么能让苏家占去? 见李嘉敏答应,明昌公主长出了一口气才又叮嘱:“虽然云章这丫头这次是鲁莽了些,但是你直接出手打人更是不对,你怎可对妹妹动粗?回去以后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去跟你大伯父和大伯母道歉。” 李嘉敏面上毫无波澜的应下来,出了门站在明昌公主的院子门口,冷冷看着外头的花园,许久才冷笑了一声。 云章县主做下这种蠢事,便是再蠢的人也知道李嫂子身份不对了,他去哪儿找人? 解决完了李管家的事儿,苏嵘跟苏邀先回了医馆。 申大夫擦了擦手迎出来,见了他们还有了一点儿笑意:“放心吧,没事儿了,这孩子命大,给救回来了。” 边上孩子的父母终于喜极而泣,朝着申大夫重重的跪了下去。 申大夫急忙伸手把他们搀扶起来:“救死扶伤,本就是大夫的本分,不值当什么谢不谢的。倒是你们,看你们担惊受怕了这么久,铁打的身体也经不住,不如先去休息休息吧。” 苏邀也轻声道:“二位不必担心,这里有人照顾孩子,你们这样久不眠不休的,只怕孩子没事,自己反而支撑不住了,先去休息吧,晚些再过来看孩子。” 十七章·提前 夫妻俩没日没夜的守着,等到如今听说是孩子没事,一口气才终于彻底松了,顿觉疲倦,听见苏邀跟申大夫都这么说,也不再坚持,只是对着申大夫千恩万谢过了,才互相搀扶着被医馆的学徒带下去休息了。 申大夫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摇头叹息:“也得亏是救回来了,否则我看这两人也活不成啦。” 这俩夫妻生了四个孩子,三个都夭折了,好不容易有一个带到了这么大,若是也没了,他们的命也保不住了。 说到这里,申大夫便越发恼怒:“说起来,到底是谁这样丧心病狂,事儿弄清楚了吗?” 苏嵘的腿是申大夫治好的,两人感情很不错,自然没有瞒着申大夫的道理,便把今天的事儿说了一遍:“如今李管家已经判了,只等着开了年再用印,他便要被发配去岭南。” “活该!”李大夫半点不可怜这些人,草菅人命的,能是什么好人。他说罢又看了一眼苏邀,颇为有些忧心:“你这个丫头,还真是多灾多难的,李小爵爷既然要娶你,为什么他底下的人又要这么对付你?” 说起来,这也是苏邀跟苏嵘之前一直在疑心的一点。 按理来说,娶苏邀才符合李小爵爷的利益。 李小爵爷实在没有理由忽然就下这样的手-----他又不知道他们已经知道了木三小姐的身份。 思来想去,苏邀忽然笑了一声:“真是有趣,公主府原来也人心不齐啊。” 李小爵爷虽然惹人讨厌,但是看得出来是个内心有成算的人,他做事是有章法的,但是这一次疯牛撞击马车的事儿,却手段拙劣,纯粹是为了发泄愤怒,连后头的收尾的事儿都没做好。 说到底,这怕不是一个人能做出来的事儿。 公主府应当也是有两种声音的。 苏嵘一下子便明白了妹妹的意思,他弯了弯嘴角。 申大夫倒是不想理会这些事,他之前帮苏嵘治腿,被庄王扯进了漩涡里,差点儿丢了姓名,自此对这些权贵之间的事儿退避三舍,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 若不是苏邀十分够义气,给了他几本已经失传了的医书,又支持他在京城建造了医馆,他早跑去继续云游四海了。 听见苏家兄妹说起这些,他便很随意的摆了摆手:“罢了,你们自己说自己的去,我半个字也听不懂。反正这小孩儿的事你别管了,我不会叫他在我手里出事的。” 苏邀跟苏嵘两人都笑了起来,等过了一会儿,又专门去取了红封回来,分别交给了申大夫。 申大夫还有些茫然:“给我这个做什么?” “过年了,这是给您的压岁钱。”苏邀真心实意的叹了口气,认真的望着申大夫:“希望您长命百岁,健康平安。” 这个祝福真是算十分的实在了。 申大夫倒是被闹的有些不好意思,心中感动得有些无所适从:“我可没准备这些东西.....也没什么好给你们的。” “怎么会?”苏邀睁大眼睛,目光殷切的看着他:“您已经把最好的给我了,我哥哥能够重新站起来,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了。” 哎哟,申大夫被苏邀说的心中熨贴,连向来惯常皱着的眉头都忍不住舒展了几分,觉得这个小女娃可真是怪会说话的。 他治病救人,并不全然图银子,否则的话,好好当他的申家少爷,富贵名声,这些都不会缺。 所以这种知道你的重要,肯定你的付出的赞美,让他格外的心潮涌动。 他掩饰的咳嗽了两句:“臭丫头,惯常就会说好听的话!” 不过等到苏邀跟苏嵘笑着告辞,他又出声喊住了他们两个,急匆匆的跑到马车跟前,从怀里掏出一对玉佩来,给了苏嵘一个,再递给苏邀一个,微笑说道:“明天便是除夕了,你们要团圆守岁进宫的,再见便是称来年了。提前跟你们说一声,敬贺正旦,福祚绵长。” 这个倔强的老头儿。 苏邀看着手里这只葫芦样子的通透温润的玉坠,郑重的谢过申大夫:“敬贺正旦,福祚绵长。” 申大夫咧开嘴笑了:“好了,快回家去吧,天晚了,家里大人该担心了。” 他站在台阶上,直等到苏家的马车看不到影子了,才看着自己手里的两个红封,摇摇头笑了。 他的童子在边上十分不解:“您怎么把那两只玉葫芦送出去了?不是说这是武当山的道长所赠,您一直宝贝的很呢......” “那有什么?”申大夫不以为然:“什么东西都不比人心珍贵。” 这世上的事,向来是真心换真心的。 苏邀坐在马车上,也因为申大夫的话而心情大好。 那个孩子没事,齐云熙的事情眼看着也有了眉目,哪怕是找茬儿的明昌公主府,其实也一直自己都内讧不断。 这世上的事自来不是一成不变,老天能够让她重来一次,改变亲人的命运,对她已经是厚爱有加。 艰难险阻算什么? 什么都会好的。 她听着街边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笑的眉眼弯弯。 苏嵘也心情极为不错,等到了家里,见到了熟悉的人影,更是精神一振,大声喊了一声三叔。 苏三老爷哎呀了一声,从梯子上赶忙爬下来,笑着拍了一下苏嵘的肩膀:“回来了?好好好!老太太刚刚还问起你跟幺幺,怎么这么久都还没回来,我正准备贴完这些楹联去找你们呢!” 苏嵘笑着答他的话,一面去掀帘子扶苏邀下马车。 苏邀也笑盈盈的给三老爷行礼:“老爷回来了。” 苏三老爷少见自家这个女儿笑得这么开心,见她眉眼弯弯的,难得有真正少女的模样,一时竟然还怔住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颇为有些手足无措的点头:“回来了,回来了,幺幺又长高了些,也出落的更好了。” 从前也好看的,但是眉目之间总好像是笼罩着一股乖戾,让她显得有些阴沉而不好接近,令人退避不前。 十八章·喜事 如今那股子阴霾乖戾尽数扫去,连眉眼之间都似乎变得开阔了,光是看她的眼睛,便让人挪不开眼。 仿佛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苏三老爷喉头一时有些痛又有些发痒。 前半辈子自私自利,一直在追逐名利,从来看不见最珍贵的东西。 等到经历了几番变故,也被踩到过最低处,这才真正能体会一些世态炎凉。 他去接幼子的时候,见到自幼便被送到外头去养的幼子那渴望的眼神,竟然不自觉的心酸。 为人父母的心情,苏三老爷当真是活了小半辈子了,头一次深刻的能体会到。 如今再见了这个女儿,他心里五味杂陈,如今看着女儿舒展的眉眼,半响竟然红了眼眶。 他急忙掩饰着撇过了头,笑着让苏嵘跟苏邀:“快进去吧,老太太等着呢!”说完又补充:“栐儿也回来了,他年纪小些,不大懂事,你们不要跟他一般计较。” 大门上的楹联已经换好,四处都挂上了红绸,灯笼也糊了新的,如今一亮起来,当真是有了过年的意思。 苏老太太因为最爱的孙子没回来,已经几番催人去问,哪怕是对着苏栐,也有些心不在焉,一听说是苏嵘回来了,这才有了精神,急忙喊:“嵘哥儿回来了!?” 苏嵘应了一声,一面加快了步子走到苏老太太跟前握住她的手:“祖母不必担心,我回来了!”又歉意的望了一眼她边上站着的苏栐,和善的笑了:“阿栐回来了!长高了许多!” 苏栐抿了抿唇,一双酷似苏邀的眼睛低垂着往后退了退。 他自来长在外头,说是为了他的身体好,可到底跟家里人不熟了,对着这些哥哥姐姐,怎么也生不出什么亲近的心思。 苏嵘不以为意,照样拉了他到老太太跟前,而后才轻声道:“回来了便好,以后便都不走了,阿栐,这是你的家。” 苏老太太见了苏嵘就是万事都好的,闻言便也笑呵呵的点头:“是是是,回来了就不走了,等开了年,看看是请个先生来家里还是送去书院,也要趁早打算起来。” 又乐呵呵的问苏杏仪:“晚饭都准备好了?咱们今天可得好好热闹热闹,虽说请不成客,可自家人聚齐了也是好的,难得这么多人。叫上小六儿跟小九,跟他们说,阿栐回来了。” 苏征跟苏杏恬如今都是离开了二夫人,单独住着的,丫头婆子得了吩咐,很快便去将人给请了来。 苏老太太看一回,再没想到这一辈子竟然还有这么一天,心情也难得的彻底的好起来,把孙子孙女儿们都叫到跟前看一回,最终拉着苏邀郑重的拍了拍苏邀的手:“幺幺,好,你很好!你能回来,当真是苏家列祖列宗显灵,也是我们苏家的福气。” 苏栐便偷偷的拿眼去看苏邀。 他当然知道这位四姐姐。 从前他就知道,自己有一个同样是在外头养了九年的姐姐,还寄居在外祖母家中,只是两人一直都没有见过。 虽然没有见过,但是想到这个姐姐跟自己遭遇相同,天生就多了几分亲近感。 这世上,能明白他的感受的人,或许只有苏邀了。 可是等到他回来,事情却全变了。 他以为的小可怜姐姐被家里的人众星捧月似地簇拥着,反倒是母亲不见了踪影,问起来,父亲含含糊糊的说是去家庙清修了。 三哥跟三姐也没了影子。 苏邀朝他看过来,他躲避不及,视线跟苏邀在空中撞了个正着,又不安的挪开。 小小一个站在那里,虽然是在人群中央,却还是显得孤立无援,仿佛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 那种感觉,苏邀最能体会。 她半响才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朝苏栐招了招手。 苏栐茫然偏着头看她一眼,有些迟疑,却还是朝着她走了几步到她跟前,低声喊了一声四姐。 前世没有见过这个弟弟,这一世也是第一次见,苏邀却觉得他很顺眼,或许同样的处境的确是能叫人更容易生出认同感来。 而且生活如意或许真的能叫人心肠也变得更柔软几分,苏邀轻轻摸了摸这个小娃娃的头:“回家来就好,你长得可真好看。” 苏三老爷看的也忍不住眼眶泛红。 苏家热热闹闹得像是已经过起了除夕了,外头下人却忽然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禀报:“老太太,伯爷,三老爷,外头来了客人.....” 这个时候? 苏老太太不免觉得奇怪,苏嵘却忍不住皱眉,果然,苏老太太问了一句是谁,下人便自己也匪夷所思的回禀:“老太太,是李二夫人跟小爵爷......” 这京城还哪有第二个李二夫人跟小爵爷?苏老太太立即便奇怪:“公主府怎么会这个时候来人?” 苏嵘跟苏邀对视一眼,轻声把之前疯牛的事儿说了。 苏老太太又惊又气,听的都懵了,再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又震怒道:“那他们这下子还来干什么?” 大年底下的,真的是给人添堵! 苏嵘安抚了苏老太太:“算了祖母,不必为这样的事置气,我出去打发了他们就是了。您先带着大家去后头卷棚里,待会儿等我回来了,咱们再一道用饭。” 好容易安抚住了苏老太太,苏嵘跟苏三老爷一道赶赴花厅,才进门,李小爵爷便满脸笑意的打起了招呼。 李二夫人的脸色不是很好,她是女眷,按理来说便该有同等品阶的女眷来待客,可苏家老太太显然是没有这个招待她的意思,她如今杵在这里,是十分不合规矩的。 苏嵘却并不管她的心情如何,他直截了当的问李小爵爷:“不知道小爵爷此番驾临寒舍有何见教?” 李小爵爷微笑着让下人奉上礼单:“先前发生了一点儿误会,我跟母亲是专门来赔罪的,带着误会过年,这个年我怕过不好。” “小爵爷言重了,没什么误会的。”苏嵘面不改色:“这件事顺天府既然已经判了,那该是什么样便是什么样,至于其他的,我已经跟您说的很清楚了。” 十九章·劝说 这个时候,等闲哪里还有人出门的?更别提是深夜还到别人家里来了,明昌公主府做事实在是有些急躁的过头。 苏嵘略一沉吟,便听见李小爵爷又笑着开了口:“伯爷,我还有一件事要跟您商议。” 果然。 苏嵘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言重了,若是小爵爷有什么吩咐,还请直言。” “是这样。”李小爵爷沉沉的叹了口气:“我这些天因为开年要去云南的缘故,特意去拜访了许多曾在云南平乱的老大人,想要多探知一点儿讯息,这样我们到时候去了云南,也能事半功倍,免得到时候两眼一抹瞎。” ·这话说的让人没法儿不接,苏嵘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小爵爷真是宵衣旰食,忧国忧民。” 李小爵爷笑一笑,又忍不住摇头苦笑:“也不过是职责所在而已。只是,却叫我得知了一个十分了不得的消息.....与伯爷有关,在下诚心诚意想要求娶令妹,自然是一片诚心向着贵府的,既然得知了这个消息,就不好不来通禀一声。” 他看着苏嵘的面色,没有停顿直接说了下去:“伯爷,可知道令妹跟慈善堂的一个妇人走的极尽?” 苏嵘眉头微皱,十分茫然的望着他:“我妹妹自来都乐善好施的,看那些没人照看的孩子可怜,便给慈善堂一些捐赠,这也是自她刚来京城便开始做的事儿了,怎么,有什么不对?” “倒不是做好事有什么不对。”李小爵爷很是忧虑的模样:“而是令妹自然是好心,可却架不住有心人别有用心的算计啊。我这回来说的事情就是关于此,那个跟令妹走的很近的李嫂子,据我查明,乃是成国公府带往京城的,她真实身份乃是云南那些土人中的奸细,混在俘虏当中回城,其实是意图贿赂官员,乱我军心的......” 苏嵘诧异的道:“这.....;” “此事千真万确。”李小爵爷情真意切的对着苏嵘,眼里的关切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伯爷可知道,这个李嫂子,她跟永宁长公主府一直过从甚密?” ...... 苏嵘心中警惕,不知道李小爵爷到底打算怎么样,他也不想再跟李小爵爷兜圈子了,便故作震惊的摇了头:“小爵爷这是怎么说?这种事可不是胡说的......” “怎么会是胡说?”李小爵爷盯着苏嵘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表情:“若是我没有猜错,永宁长公主府必定有李嫂子要的东西,她可是个奸细啊!若是抓住她,我们就是还未到云南,先已经立了一大功,伯爷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 苏三老爷听他们打哑谜听的有些头痛,听到了此处才弱弱的问:“就算如此,这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呢?” “三老爷这话说的便不对了。”李小爵爷义正言辞:“李嫂子跟县主接触,只怕也是别有用心的。以后她若是被捉,别人查出她跟贵府的关系,到时候贵府可怎么办?只怕到时候便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李小爵爷见苏三老爷跟苏嵘都不再说话了,这才重重的叹了口气:“二位,我也是为了二位着想,才过来给二位通个气的,现在那个李嫂子找不到人,但是永宁长公主府是一定有她所要的东西的,她似乎是在找乱军首领的儿子.....咱们找不到李嫂子不要紧,若是能找到乱军首领的儿子,你们想一想......你们因为令妹跟李嫂子的关系,已经是洗不清嫌疑的了,唯有抢先一步,亡羊补牢,方才是上上策,能保证不被牵连进去啊!” 苏三老爷目瞪口呆:“这怎么会?乱军首领的孩子怎么会在永宁长公主府啊?” 他联想到之前李小爵爷说,李嫂子是奸细,来贿赂朝廷的。 就诧异的看向李小爵爷,难不成李小爵爷的意思,永宁长公主跟驸马其实就是帮助乱军的人? 这个罪名可不小啊! 他不安的看了一眼苏嵘,不知道自家怎么会卷进这个漩涡。 路已经铺排到这里了,不顺着他们演下去,谁知道他们还会生出什么幺蛾子来,倒不如就顺着他们,苏嵘也很是忧虑的皱起眉来:“事关永宁长公主......实在非同小可,若是到后来证明并不是您猜测的那样.....” “绝不会!”李小爵爷胸有成竹:“叛军首领的孩子便是藏在了永宁长公主府没错!” 苏三老爷嘴唇都泛白了,他觉得李小爵爷的话有些不对,可要说起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毕竟李小爵爷的话,乍然一听好像是没有什么不对,入情入理。 至于李小爵爷之前说的诚心诚意求娶苏邀的话,他倒是一时顾不得在意了。 苏嵘面色都没有动上一动,他对上李小爵爷的眼睛,轻声问:“那小爵爷希望我怎么做呢?” “很简单。”李小爵爷就立即道:“明天便是除夕夜了,除夕夜宗室云集,都在宫中陪伴太后圣上守岁,那个时候说这样的事,只怕不吉利。我的意思,咱们明天一早,便去宫中求见圣上,请圣上严查永宁长公主府。” 苏嵘认真的看着李小爵爷半响,似乎是在沉思,过了许久,才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便.....听小爵爷的。” 李小爵爷终于满意,笑着点了点头。 等到出了苏家大门,李二夫人才不大高兴的道:“这个苏家,当真是没有半点礼数,分明后院有苏老太太在,竟然不请我进后院去,分明是故意的,这种人家,怎能结亲?” 李小爵爷搀扶着这位名义上的母亲上轿:“罢了,今晚的目的已经达到,毕竟之前还有李锦娘在其中坏事,他们对我们心存怨气也是难免的,只要办成了这件事,其他的,都不要紧了。至于礼数不礼数的,之后又再论了。” 成了亲家,又是女方,到时候苏家的礼数做不足,那自然是苏邀的问题,该担心的也是苏家了。 李二夫人沉吟片刻:“你当真这么有把握?” 二十章·御状 抬轿的都是绝对的心腹,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李二夫人拿手揉了揉太阳穴,又有些心烦又有些疲倦的道:“你祖母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三房当中,她最偏宠的向来都是大房。上一次成国公府的事儿波及了咱们,咱们跟着成国公府一起的生意全都血本无归,公中早已经是入不敷出。饶是如此,大房的手还是没停,巴不得把公中东西都扒拉到他们的私库中去,别的不说,你大伯母仗着云章的亲事,从公中抠出了多少银子去,打量谁不知道?” 大房如此,其他两房哪里能没有意见? 李二夫人早早的就做了寡妇,对于钱财便看的更重。 见李大夫人这么不讲究,自然更是生气。 “你若是再不做出点大事来,你祖母的老本儿,可就都喂了大房了。”李二夫人在轿子里冷不丁的出声:“他们可不会顾念你。” 李小爵爷跟着轿子在边上走,听见李二夫人这话面上的表情也没变一变的沉声说:“我知道了,母亲放心吧。这件事解决了,就是去除了祖母的一块心病,又能为我之后去云南平叛打下基础,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话是这么说。”李二夫人掀开帘子看他:“可是,若是苏嵘泄露消息呢?” “如何泄露消息?”李小爵爷微笑:“派人去永宁长公主府?” 李二夫人这才反应过来----是啊,若是苏嵘派人去永宁长公主府通风报信,那岂不是更说明了苏家的确已经得知了这件事的底细,而且木三小姐的确在苏家手中? 那到时候,李家自然就有别的办法了。 再说,苏家若是有动作,自然会被李小爵爷盯得死死地。 李二夫人满意的看了这个嗣子一眼,放心的坐了回去。 她不怕李嘉敏聪明,聪明的人的确更难掌控没错,但是聪明人有个好处,那就是能把得失算计的清清楚楚。 根本不必怕他会犯糊涂,做出不该做的事。 苏家这边,苏三老爷却吓得不轻:“嵘哥儿,两边都是公主府.....这件事,你是不是该再考虑考虑?” 如果真的按照李小爵爷说的去做,等于苏家就是跟李家一道去揭发永宁长公主府。 是真的那还好。 如果没这回事,李家是明昌公主的驸马,总有几分香火情。 那永宁长公主府的怒气岂不是就全然落到了苏家头上? 何况还是除夕去告状。 这怎么看都不怎么妥当。 “三叔别担心。”苏嵘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笑着安抚了他几句,随后跟苏三老爷一道回了卷棚,跟苏老太太说了没事,便坐在了苏邀旁边,笑着道:“当真是为了木三小姐的事情来的。” 苏三老爷不知就里,原本还想再跟苏嵘多说几句的,一转头见苏嵘跟苏邀两个人在交谈,便怔了怔,随即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不知道怎么,现在苏三老爷对苏邀简直有种盲目的信任,好似凡事只要是苏邀参与的,在他看来便没有不成的。 既然苏邀跟苏嵘两个人心中都有数,他也就不担心了,转过头来带着家中的小辈一道跟苏老太太敬酒。 苏老太太也高兴,很给面子的说了几句勉励的话。 苏三老爷坐下来摸了摸苏栐的头,让他看苏邀:“那是你四姐,她这个人,恩怨分明,你要好好跟她相处,只要你没有什么坏心思,她会对你很好的。” 苏邀的性子,他如今也算是摸清楚了,你对她好,她对你十倍百倍的好,你对她不好,她也绝不会纵着你。 可这样的人,相处起来也多的是好处。 苏栐认真的点了点头。 隔天便是除夕了,一大早起来,四处便都热热闹闹的,每家每户都开始杀鸡宰鸭,准备着晚上的团圆宴。 一片欢腾里,李小爵爷再次登门,见到已经穿戴一新的苏嵘,便挑了挑眉:“伯爷,这便能走了?” 他昨儿让人盯了苏家一整晚,凡是从苏家出去的,便是个倒夜香的他都没放过,确定苏家没有任何异常。 那既然如此,事情就不会有什么变故。 永宁长公主府的那个养子唐青庐的身世,他早就已经从成国公府的人那里知道了,所欠缺的,无非就是证据。 但是证据,抓到了唐青庐,木三小姐当真还能沉得住气躲着吗? 再说,还有苏家帮忙背书呢。 这个局,他不管是进还是退,都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苏嵘态度很是郑重:“准备好了,只是我们到底是无凭无据的.,....” “伯爷怕什么?永宁长公主府有问题是必然的,只要圣上下旨严查,自然就知道咱们不是污蔑。”李小爵爷循循善诱:“咱们也是一片忠心啊!” 说服了苏嵘,李小爵爷跟苏嵘联袂进宫。 元丰帝忙的很,虽然各衙门都早已经封印了,皇帝其实理论上来说也放假了,可事实上,总有各种各样的事儿。 除夕这天,他作为皇帝,也得去太庙祭祖,等到晚上再出席宫宴赐宴众宗室的。 尤其是今天,事情好像还格外的多。 李小爵爷到底是明昌公主的孙子,平常又时常在宫中出入,他求见,很快太极殿就有了动静。 元丰帝拨冗见了他们,一见了李小爵爷,便直接了当的问:“什么事这么急着要见朕?晚上宫宴都等不得?” “是苏伯爷有要事跟臣说了......”李小爵爷趴在地上:“圣上,苏伯爷说,最近有个妇人借着慈善堂的名义跟县主套近乎,而这个妇人.....还跟永宁长公主府十分亲近......似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顿一顿,才又道:“事关永宁姑祖母,臣不敢擅专......” ““哦?”元丰帝似乎来了兴致,沉默了一瞬,语气淡淡的问:“跟永宁有关?她能有什么事?值得你们专程跑进来跟朕说的?” 李小爵爷急忙磕了个头:“圣上,苏伯爷说,永宁长公主府很可能窝藏云南叛军首领的余孽,还跟乱军有所勾结!” 二十一·入套 这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说出来,李小爵爷敏锐的察觉到了整个太极殿配殿都似乎更冷了几分。这也在他意料之中,云南叛乱的事情延续了多年,元丰帝本来就是从马背上得的天下,血液里就有一股子强横,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背后有人勾结起来扰乱军心。 他对待那些叛军的态度也一直都十分铁血,哪怕当初云南的那批土人誓死顽抗,他也丝毫没有想过要听那些怀柔派的人的话。 这种皇帝,怎么能受得了长公主帮叛军首领养孩子? 不管是什么缘由,在元丰帝眼里,这就是背叛,绝不会是别的原因。 他察觉到元丰帝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脊背就更绷紧了几分,半响都不敢动,等着元丰帝做出反应。 元丰帝默不作声的盯着李小爵爷看了半响,才哦了一声,颇有几分冷淡的问:“是么?这个消息,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他问的轻描淡写,但是如何对答,却是十足的学问。 李小爵爷自来被明昌公主耳提面命的带大,自问对于揣摩人心的功夫已经十分精纯,听见元丰帝这么问,语气愈发恳切的道:“是因为臣查到的那个妇人,她说得一口云南那边苗人的土话,而且还十分的刁钻古怪,在她跟县主接触过后,臣去慈善堂查她,才听那里的人说,她还会几分古怪的医术.....” 李小爵爷将早已经烂熟于心的说词拿出来,义正言辞:“圣上,她既精心结交苏家,又跟永宁长公主府过从甚密,臣惶恐,不敢因为事关姑祖母,便不来跟圣上禀报此事......” 元丰帝淡淡的笑了一声,他坐在上首的龙椅上,目光中带着几分微妙的审视,玩味的开了口:“那你可真是有心了,若是如你所说,那女人是来找叛军首领的余孽的,可永宁长公主府,怎么能窝藏的住这种人?” 元丰帝并没有如预期的那样暴跳如雷,李小爵爷有些下意识的不安,见他一直这样不紧不慢,就又有些懊恼----永宁长公主再不受宠,到底也是长公主。 元丰帝要对自己的血亲动手,总也得有十分的证据才行。 是他低估了永宁长公主的份量。 他咬了咬牙,一狠心才低声道:“圣上,臣派去跟踪那妇人的人回来说,那妇人亲口所说的,唐驸马因为从前是在贵州卫所,因此.....因此跟当时的云南土司也十分亲近,两人据说是八拜之交,云南出事之后,他便收养了叛军首领的儿子.....” “胡闹!”元丰帝拍了一下扶手,惊得李小爵爷的右眼皮猛地跳了跳,才冷声问:“这些话,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你的意思,永宁长公主跟驸马勾结叛军?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们是通敌卖国!通敌卖国是什么罪名,你清楚吧?哪怕是皇亲国戚,沾上这个,也不能轻饶,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 李小爵爷心跳如擂鼓,可事已至此,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顿了顿,他抿着唇再次肯定的道:“圣上,臣只怕万一查到的是真的.....那于圣上和朝廷都是心腹大患......” 元丰帝的语气便更加微妙了几分:“是这样吗?”他话锋一转,忽然转向了一直都未曾开口的苏嵘:“苏嵘,那个妇人跟你妹妹接触,是向你们探查什么?” 李小爵爷对苏嵘使了个眼色。 他也不怕苏嵘反水。 到了这个地步了,苏嵘已经是进退两难,两面不是人。 他只能顺着自己安排好的路走,才能把苏家摘出去。 苏嵘低垂了头,老老实实的摇了摇头:“圣上,那个妇人的确是跟我妹妹有几分交情.....是我妹妹在慈善堂的时候结识的......” 他谨慎的拱着手,将苏邀跟李嫂子的交情说了一遍,又道:“我们只知道她是个热心肠的,对慈善堂那些被人遗弃的孩子都不错,看在她心善的份上,舍妹对她有几分欣赏,一来二去的这才有了几分交情.....” 李小爵爷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头----苏嵘太啰嗦了,这些话何必说,只要一口咬定是李嫂子有心接近,不就行了吗? 可现在当着元丰帝的面,他也没办法打断,只好耐着性子,恨不得苏嵘话说的快一些。 苏嵘总算是说完了前头的缘由,才又道:“至于那女人的身份,还有什么叛军首领的事,都是小爵爷昨晚深夜过府里来,跟我们说了,我们才知道的。我们也为此捏了一把汗.....怕说不清楚,才跟着小爵爷进宫来了。” 李小爵爷的眼睛猛地看向了苏嵘,若是目光可以杀人,大约现在苏嵘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他哪里听不出来。 苏嵘这番话好似是当真顺着他的话说的,可仔细一琢磨,却全然不是那个意思。 他顿时有些着急了,看着苏嵘越说越不对,当即便扬声道:“伯爷,不是你说的,那妇人形迹可疑,故意接近县主,你也疑心她许久了吗?!” 苏嵘十分诧异:“小爵爷,臣并未这么说,臣跟那妇人本就不识,便是舍妹,也只是跟她因为慈善堂才见过几次而已.....她是云南土人,并且要勾结朝中权贵,这不是您昨晚来跟我们说的吗?” ...... 李小爵爷目眦欲裂,简直分不清苏嵘是真蠢还是假傻。 他哪里需要的是苏嵘完全实话实说!? 不! 苏嵘若是蠢,也不可能蛰伏这么多年之后还能重新袭爵了,那..... 那苏嵘说这番话就是故意而为之...... 他一时之间恨不得要跳起来骂苏嵘蠢蛋,可现在元丰帝在这里,他若是敢这么做,头一个遭殃的不是苏嵘,也不是永宁长公主府,反而是他自己。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李小爵爷心中瞬间转过了千百个念头,知道自己已经只能咬死了李嫂子跟永宁长公主府有勾结,便干脆心一横便坚定的接过了话头:“圣上,臣派去的人已经跟着那妇人许久,绝不会冤枉了她,请圣上明鉴!” 二十二·激变 李小爵爷心中没有半点波澜,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在二房三房之间被反复拉扯,二房要求他既然得了二房的爵位,就该全身心的为二房奉献,三房却不希望他忘本,两边拉扯着他,从没有顾及过他心中到底会如何的内疚纠结,全然只希望从他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 这样的日子过的久了,在李小爵爷看来,世上的一切都可以用值不值得来衡量。 有价值的就利用,没有价值的自然就该被抛弃,一切的东西都是如此。 这一次的目的若是达成,一来能对他的前程大有裨益,二来能帮明昌公主出一口气,对她来说,他这个孙子的地位无形中又高了一层,不管怎么样,都值得去冒险一试。 元丰帝定定的看了他半响,忽然扬声喊了一声陈太监。 陈太监急忙进来,弯腰等在一边,轻声垂手侍立。 “去把永宁长公主跟驸马请来。”元丰帝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小爵爷:“朕有话要问她们。” 永宁长公主竟然也进宫了?! 李小爵爷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有些不敢置信的猛地抬头,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两只手的指甲陷入了肉里,痛的他几乎要忍不住惊叫一声,可理智阻止了他,他只好侧过头去看苏嵘的脸色。 怎么会这样? 他的人分明盯着苏家,从他出来之后,苏家进出的所有人都在他的监视之中,连一只苍蝇也没能飞出来到永宁长公主府去。 不可能是苏家泄露了消息。 那如果不是苏家通风报信,按理来说,永宁长公主他们这个时候进宫来.....难道只是因为除夕了,提前进宫来? 脑子里乱哄哄的,像是有一串鞭炮在脑子里炸开了,他控制不住的猜测起各种可能性,等到听见永宁长公主跟唐源请安,才猛地惊醒了过来。 此时永宁长公主跟唐源已经被元丰帝免了跪拜,立在边上,李小爵爷心中不知道怎么,忽然无缘无故的惊跳起来。 另一边的元丰帝已经笑着喊了永宁长公主起来,而后便问永宁长公主:“你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朕?” 这话说的好似玩笑话,元丰帝的眼神也是带着笑意的,但是任是谁也不会真的就当玩笑。 永宁长公主尤其郑重,几乎是下意识的重新又跪了下去,重重的磕了个头:“臣不敢!” 唐源也面露惊慌,跟着永宁长公主跪下,紫涨了脸色手足无措。 “当真不敢?”元丰帝坐下,并未出声喊他们起来,反而淡淡的道:“那朕怎么听说,你们府里养着如今云南乱臣的孩子?还被人家找上门来,希望你们帮忙在朝廷奔走?为她们说话?” 李小爵爷乱纷纷的思绪总算是因为这个问话有了片刻的清晰。 虽然苏嵘说得那些话怎么听都不对,但是只要结果还是对的,那么也无所谓究竟谁才是背后真正推出这一切的人了。 反正到时候永宁长公主府也不可能有什么好果子吃,纵然是知道一切都是他在背后所为,又能怎么样? 重要的是,那个孩子跟木三小姐的身份是如假包换的。 这个只要元丰帝让锦衣卫去查,一定能查的出来。 永宁长公主更加诧异,她嘴唇抖索了好几下才猛然喊了一句皇兄。 唐驸马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喊冤枉。 永宁长公主的眼泪一下子便溢出来。 想到了前几天宋翔宇交代的那番话,永宁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多年的委屈突然爆发,她都不必去刻意的调动情绪,就已经足够的激动了:“皇兄!臣妹怎么会做这样的事?!这么多年以来......臣妹自问规行矩步,不敢越雷池一步,哪怕就算是如此,臣妹也还恨不得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生怕会行差踏错。” 这是永宁长公主的心声,她泣不成声的哭起来:“皇兄,臣妹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您当真一点儿都不知吗?借臣妹一个胆子,臣妹也不敢做这样的事啊!再说,若是臣妹当真像是别人说得那样,养了那群叛军的孩子,那臣妹把那孩子放哪儿了?又是何等身份?退一万步说,那臣妹又怎么会答应木三小姐的请求,今天还敢在这样的日子进宫来,特意跟您提起木三小姐的事,帮她求见您?” ..... 李小爵爷完全懵了,已经反应不过来。 永宁长公主刚才说什么? 她进宫来是帮木三小姐求见元丰帝的? 她疯了吗?! 她分明养了前任土司的孩子,这就已经是砍头的大罪了,何况木三小姐如今身份敏感,她怎么敢跟元丰帝这样坦诚一切,还帮木三小姐求见元丰帝?! 事情好像完全变了,根本不是这样的! 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急忙插话:“圣上,您别听永宁长公主狡辩,她千真万确是收养了云南前任土司的孩子,并且充当自己的养子养大,这件事只要去云贵一带问问,许多人都知道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还会说苗人的土话......” “原来是你这个败类在背后编造谗言,污蔑栽赃!”永宁长公主勃然大怒,眼泪流的更急:“我这一辈子都被你祖母欺压,在她跟前卑躬屈膝,大气都不敢出,恨不得对她俯首帖耳。不过就是小小的得罪了她一次,她竟然就这么恨我,非得要置我于死地?!” 她气的颤抖的厉害,指着李小爵爷骂了两句,转过头决然的看着元丰帝:“圣上!真金不怕火炼,臣妹的确是在贵州收养过两个孩子,可是那是将军仁慈-----唐家世代镇守贵州,贵州那帮土人也同样时常有争端,他们打起架来,并不会对妇孺手下留情,怕孩子长大之后报仇,便干脆斩草除根,将军看不过去,便会在替他们处置争端之时,抱回来一些孩子,干脆养在部下家中.....也有特别小的,我们不忍心,便先放在家中养着......” 二十三·巧妙 这些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就如同宋翔宇所说,谎话里头搀着七分真话,才能让人无法分辨。永宁长公主擦了一把脸上的泪,咬了咬唇闭起眼睛来:“养着养着,这样的孩子越来越多,我们便建了一座宅子,请了人专门来教导这些孩子们,等他们长大了,便让他们从军,也给他们一条生路和活路。不过就是这样而已,这件事,臣妹指天发誓,不怕人查。” 李小爵爷有些着急,苏嵘指望不上,永宁长公主眼看着要把这件事推卸的一干二净,他顾不得其他急忙出声反驳:“你分明是在砌词狡辩!现在问你的不是你收养那些孩子的事,而是你养了前任土司余孽的事,你敢说你没有?!木三小姐来京城之后,跟你们过从甚密,在你们府邸时常出入.....难道不是为了找回这个孩子,没有给你们公主府好处?你分明是在欺君!” 元丰帝似笑非笑的看了李小爵爷一眼:“嘉敏倒是知道的很清楚,不似刚才你自己所说,偶然发现的这件事啊。” 至于苏嵘,那就更不像是知情者了,全然一副懵了的样子立在边上。 看起来倒更像是李小爵爷拉了来凑数增加分量的。 唐驸马趴伏着不敢动弹,一句话都不敢说。 元丰帝说完了李小爵爷,点了唐驸马的名:“唐源,你怎么不说话?” 唐源战战兢兢的苦笑了一声:“圣上,臣不敢.....臣惶恐!” 这夫妻俩的确是宗室当中最老实的人了。 看到唐源这副样子,元丰帝不免想起当初明昌公主拒婚的旧事。 当年先帝还在的时候,最宠爱明昌公主,那时候明昌公主不肯嫁唐源,便死活闹着不肯,退了这门亲事,让唐家成了整个京城乃至大周的笑话。 后来还是永宁长公主嫁过去了,才平息了这件事。 说起来,这夫妻俩真的也如同永宁长公主自己所说,一辈子都在受明昌公主的欺负。 他哼了一声,沉声问:“有什么不敢说的?朕难道会吃人?还是会不分青红皂白,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圣上圣明烛照,臣不敢做此想!”唐源抿了抿唇,忍不住叹气:“可臣到底是外人,此乃圣上家事,臣不敢置喙” “家事?”元丰帝哂笑:“若嘉敏所言是真,那这可就不是家事了。” 唐源便当即道:“圣上!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敢做出任何对圣上不忠之事,至于嘉敏这番话,臣相信圣上自有公断。再说,若是想要证明我们夫妻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也简单的很,我们已经替木三小姐把话带到了,圣上大可在传召木三小姐的时候,问一问木三小姐,所谓的什么前任土司之子,到底是不是我们的养子。我们的确有许多养子,带到京城来的,还是最亲近的两个,可这两个孩子,我们都是带着四处跟亲友走动的,别的不说,就是明昌公主府也去过,到时候大可让木三小姐认一认,也可让明昌公主和嘉敏认一认,这两个孩子,哪一个是他们嘴里的逆党之子!” 永宁长公主也哭起来:“圣上,臣妹请您还我一个公道!” 李小爵爷已经被这夫妻俩义正言辞的一番话给绕晕了。 听他们的意思,倒真好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 ...... 不! 他猛然打了个冷颤,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们一直都在让元丰帝接见木三小姐!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他们根本不怕被发现。 或者说,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有自信可以把事情蒙混过去。 那.....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跟木三小姐达成了一致,木三小姐站在了他们那一边,,,,,, 可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木三小姐之前分明跟着成国公府回京之后便一直四处躲藏,警觉性极高,一副不想跟京城中人有接触的样子。 就算是永宁长公主府养大了那个孩子,但是对于木三小姐来说,这一切也还要时间去查证。 查证了,木三小姐又怎么能相信永宁长公主没有别的企图? 换个角度来说,永宁长公主又怎么敢相信木三小姐,承认这个孩子的真实身份? 这两方怎么都不该能达成一致的。 他呆若木鸡,却一时找不出可以插嘴的地方。 元丰帝已经轻轻嗯了一声:“原本是打算等到过了这个年再见的,嘉敏这么一闹,若是不先弄清楚,看样子这个年怕是没那么容易过了。既然如此,那就召木三小姐吧。” 苏嵘有些不安,他甚至有些茫然的挪了挪步子。 李小爵爷看在眼里,心里更加咯噔了一声。 永宁长公主的府邸在皇城内,不过半个时辰,木三小姐便来了。 李小爵爷找了她几个月,恨不得把京城给挖地三尺把人找到,可如今,这个人当真在面前了,他却又恨不得她从这个世上消失。 元丰帝却根本不顾他在想些什么,等到木三小姐磕完了头,才淡淡的问:“你是云南木府的人?” 木三小姐不卑不亢的应了是:“臣女是老土司之女,前任土司亲妹。” “哦?”元丰帝不紧不慢的看了她一眼:“那你为何上京城来,又为何跟那群作乱的土人搅合在一起?” “臣女是被成国公带来京城的。”木三小姐回答的四平八稳:“成国公在云南平乱之时,发觉了我们的身世,知道我们才是木府正统,便答应带我来京城面圣,为我侄子夺回爵位,我们作为交换,便归顺朝廷,约束土人,不跟朝廷做对。” 成国公徐永鸿,的确是在云南平叛,当初他也曾在奏折中说过此事。 元丰帝想起旧事,皱了皱眉又松开:“那你为何又忽然消失,这么久杳无音信,反而在京城四处奔走?串联权贵?” “臣女不敢串联权贵。”木三小姐抿了抿唇,神情坚毅:“只是成国公出事,臣女的事情他来不及处置,那时候现任木府的土司又听闻了消息派人追杀我,我迫于无奈,才只能四处躲藏......” 二十四·反击 木三小姐一张口就将李小爵爷之前的那番说辞全部推翻,目光也没朝着李小爵爷那里晃一晃,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在元丰帝跟前哭诉委屈。 她也的确是委屈,木府在云南不说是称王称霸,也差不离了,老土司还在的时候,她在云南便是公主一样,哪怕是后来哥哥当了土司,她也仍旧是随心所欲的,只是后来庶兄夺位,她才颠沛流离,吃了这么许多的苦头。 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能够在眼前这决定自己跟侄子以后命运的皇帝说上话,她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原本跟永宁长公主夫妻商量好的说辞一口气说出来,还不忘哭起来:“圣上,臣女被四处追杀,这才只能在慈善堂落脚,装成个从云南逃难来的流民,这才活了下来.....找上永宁长公主府,也不过是万般无奈之举.....臣女那时候已经被不知道身份的人跟了许久了,想到从前驸马是贵州镇府,这才没法子试一试.....” 李小爵爷没想到木三小姐跟永宁长公主把事情圆的天衣无缝,一下子怒不可遏,到这个时候,他哪里还不明白他们早就已经有了联系? 虽然想不出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勾结在了一起,但是李小爵爷整个人都一下子绷紧了,有一种被人算计的愤怒,他有些克制不住,乖戾而阴沉的朝着木三小姐怒吼:“你竟然敢在圣上跟前胡说八道!你刚进京城来的时候分明什么也没有,孤身一人,成国公能带你进京,还是因为他答应你给你找到你那个侄子,现在倒好,你竟然还说你侄子自幼是被你带大的,你带侄子来京城找出路,告御状,你怎么敢撒这样的弥天大谎!?” 他热血上涌,顾不得其他,盯着永宁长公主跟沉默的唐驸马,眼眶泛红的问:“到底是谁指使你在圣上跟前胡说?!你们到底在图谋什么?!” 木三小姐万分诧异的猛地转头去看他,神情有些古怪:“您怎么对我的事知道的这样清楚?是谁告诉您的?” 李小爵爷一怔,随即惊慌就铺天盖地的涌上心头,像是一盆冷水,将他整个人浇了个透心凉。 是啊。 他怎么知道的? 他为什么一开始要把苏嵘拉进来,不就是为了把自己摘出去吗? 他的消息来源当然是来自于从前的成国公。 徐家一直跟明昌公主府交情不错,祖母这一次也正是因为手里还握着云南土司之争的秘密,才想到送他去云南平乱镀一层金。 但是,徐永鸿当初带木三小姐进京找孩子,也是打着别的主意。 这个消息,若是明昌公主府一直都知道,但是却瞒着,对于元丰帝来说,明昌公主府又成了什么? 他面目有一瞬间的扭曲,终于明白了永宁长公主跟木三小姐为什么敢撒这样的弥天大谎。 那是因为,他们笃定了他不敢扯出成国公来。 徐永鸿可是跟庄王有勾结的! 就是明昌公主府,在这个问题上也并不清白,若是要追究下去,固然唐驸马跟永宁长公主养了那个孩子的事情遮掩不住,但是明昌公主府跟庄王和成国公府的许多秘密也会被挖出来。 ..... 他浑身发冷,一时有些不寒而栗。 也不知道到底沉默了多久,李小爵爷冷汗涔涔,听见元丰帝喊了自己的名字,这才怔怔的抬起头来。 “嘉敏,木三小姐问你话呢。”元丰帝似笑非笑的睥睨他:“你怎么不回话?你怎么对木三小姐的事情知道的这么清楚?谁告诉你的?” “没.....”李小爵爷趴伏在地上,双手发颤,克制不住的一阵阵的发晕:“回圣上.....都是臣猜测的.....臣当时派人跟着她,觉得她鬼鬼祟祟,形迹可疑......” 永宁长公主毫不留情的反唇相讥:“仅凭着你的一点猜测,就指鹿为马,张口就说我们勾结乱党,图谋不轨,你这张一张嘴,我们整个公主府都可能要人头落地!你分明就是故意栽赃陷害罢了,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还不是为了要报复我们,可着劲儿的捡着软柿子捏!?” 她吸了一口气,重重的朝着元丰帝磕了个头:“皇兄,求您还我们一个清白!木三小姐想必是带了她的侄子来的,我们养在身边的那两个孩子,京城中也不止一户人家见过,大家大可以来认一认,到底木三小姐的侄子,跟我们的养子是不是同一个!” 李小爵爷脑袋已经懵了。 元丰帝坐在上首冷眼看着他:“皇姐素来还说你聪明懂事,年少有为,如今看来,如此急功近利,信口胡诌,怎么能成大事!?你仅凭捕风捉影的猜测,便敢拉着勋贵来朕跟前告长公主的御状,又信口雌黄,污蔑公主府通敌,险些坏了军国大事,简直胡闹!” 几句话把李小爵爷说得趴在地上,元丰帝沉下脸来:“今天还是除夕,你这样胡闹,简直不知所谓!滚去宗人府好好反省!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许探视!” 李小爵爷面色惨白,还来不及说话,陈太监已经带着几个羽林卫进来,毫不留情的反剪了他的双手,干脆利落的把他拖下去了。 远处的戏乐声还能听见,李小爵爷往年总要参加宫宴的,立即就听出这是教坊司那些宫人在准备晚间的献艺。 只是今年,他再也不能坐在席上观赏了。 打发了李小爵爷,元丰帝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一众人,哼了一声才开口让众人都起来,而后才同样打发永宁长公主:“去母后那儿吧,忽然把你们又叫来,母后只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永宁长公主咬了咬唇:“皇兄,这件事......” “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朕还没有糊涂!”元丰帝冷笑了一声,见永宁长公主立即噤声,才警告的望了唐源跟苏嵘一眼:“你们也适可而止。” 永宁长公主的胆子本就不大,元丰帝这么一说,她立即噤若寒蝉,不敢再开口了。 二十五·夺爵 等到出了配殿,永宁长公主身上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内里的衣服都已经湿了,风一吹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唐源紧紧搀扶着她,低声说了一句小心。 永宁长公主目光复杂的看他,脚下忙不迭的加快了步子,好不容易走了一段路,远离了太极殿,眼看着已经到了无人的通道上,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眼泪啪嗒一声掉下来:“真是吓死我了!” 她自小过惯了担惊受怕的日子,但是像是这样惊险的,还真是头一回。 见唐源拿了帕子过来给自己擦额头,她一把猛地握住了唐源的手,嘴唇颤抖:“驸马,圣上说适可而止,他是,他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都知道了?知道咱们的青庐......” “圣上没有怪罪我们!”唐源攥住她的手,轻声安她的心:“永宁,正如广平侯世子跟永定伯所说,我们并没有存坏心,而且我们到底主动摊牌了,坦诚了木三小姐的身世。木三小姐如今对朝廷有大用,我们是帮了朝廷的忙,圣上心里都是清楚的。既然清楚,他就不会怪罪我们。你看,圣上发落了李嘉敏,却让我们去太后宫里,现在没有追究,以后也不会再追究。” 困扰了他们夫妻俩多年的隐秘,如今彻底揭开。 没了叔叔的事儿,现在这桩心头大患也已经解决,从此以后,永宁长公主大可以挺直了腰杆过日子。 哪怕是明昌公主的脸色,也不必再看了。 永宁长公主紧紧的闭了闭眼睛,靠着唐源喘息了一会儿,这才平复了情绪,缓慢的点了点头:“是,你说的是,现在不追究,以后也不会再追究了....” 他们一道回了太后的慈宁宫,田太后正在跟田循说话,听见说他们回来,还关心的问上一句:“怎么回事?皇帝这么急着传召,是不是有什么事?” 永宁长公主也不是田太后亲生,彼此之间并没什么情分,只是如今先帝剩下的子女本就不多,加上永宁长公主性情温和温顺,他们之间的关系反倒是和谐。 这事儿瞒也是瞒不过去的,永宁长公主低垂着眼帘坐在田太后身边,轻声把李嘉敏栽赃陷害的事情说了,手还在发颤:“幸亏圣上明鉴,否则.....” 田太后也大感诧异。 等听说李小爵爷已经被贬去了宗人府,先是沉默了一瞬,才缓缓的道:“大过年的,口无遮拦,也的确是该重罚!” 田太后人老成精,加上不是皇帝亲娘,她做事自来有分寸,从不会轻易否定元丰帝的决定,自然是元丰帝说什么便是什么。 何况明昌公主自来对萧恒不大又好。 可她如今却想在萧恒身上下注,为了田家,也得表明表明态度。 这话是说给萧恒听的,态度先摆出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说完这话不久,明昌公主就进宫来了,田太后听说她先去了太极殿,半点儿也不觉得奇怪,当着进来的萧恒的面,还叹一声:“嘉敏这性子,早该好好管束,如今犯下这等大错,当真是太宽纵他了的结果。” 萧恒一挑眉,永宁长公主便又哭了,在田太后跟前哭诉了一遍畏惧。 这下萧恒自然什么都清楚了。 他也并没更多的表示,跟太后请了安,又跟永宁长公主打过招呼,在边上坐下,屁股才挨着椅子,太极殿那边就传来旨意,要他也到前头去。 这个时候要他出去,除了为着这桩官司,还能是为了什么?田太后咳嗽几声,还专门跟萧恒透了个底儿。 萧恒笑一笑,哪里不知道这是田家在投诚。 等到他到太极殿的时候,明昌公主已经跪在地上。 这么多年来,元丰帝对明昌公主自来十分优容,她过惯了颐指气使的日子,这么卑躬屈膝的低头,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尤其还是在萧恒跟前这样丢脸,明昌公主心里有气,保养得宜的脸上维持不住表情,显得有些狰狞。 元丰帝没有跟往常一样给她脸面,等到萧恒进了内殿来,才问萧恒:“你可愿意到云南去?” 这个问题一出,连苏嵘也惊了一下。 萧恒环顾了一圈众人脸色,在大事上,他向来是有分寸的,便问:“这事儿不是交给了李嘉敏了吗?” “他不堪用。”元丰帝言简意赅,陈太监急忙低声跟他说了木三小姐的事儿,元丰帝这边敲了敲桌子:“若是让你去,你对平叛有几分把握?” 这是萧恒的身世曝光以来,元丰帝头一次给他交代差事,意义非常。 明昌公主越发的心烦气躁,连嘴唇都发苦,就听见萧恒四平八稳的回话:“七八分总是有的,您这儿不是已经占了大义了吗?” 元丰帝嗯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好,那就把这事儿交给你了,开了年,你便跟永定伯一道,也该出去历练历练。” 明昌公主险些晕过去,再没想到,竟然白白的帮萧恒做了嫁衣。 萧恒原先因为没被册封皇太孙,不能光明正大的领差事办事,地位还不尴不尬的。 可如今,李嘉敏出的这个错,直接把机会送到了萧恒跟前。 若是真能办成平叛这个大事,天下谁还不知道先太子这个儿子能耐? 萧恒半点没有沉不住气,仍旧还是镇定自若的谢了恩。 元丰帝看着他半响,越看越觉得满意。 别的不说,光是这份沉稳,就足以让人高看一眼了。 他吩咐完了,这才淡淡的让明昌公主起来:“皇姐起来罢,孩子犯了错,大人就该管教。他这番作为,哪一样都站不住脚,让这样的孩子兼祧两房,只怕也是一个隐患,他扛不起责任,皇姐不如再做别的考虑。” 竟然是要夺爵! 这下不仅三房的爵位挣不出来,连原本二房的爵位也得赔进去! 明昌公主克制不住,失声喊道:“圣上!请您.....” “不必再说。”元丰帝淡淡看着她:“朕总要公道一点,你是公主,永宁也是。” 二十六·痛苦 明昌公主历经三朝皇帝,哪一朝她都混的风生水起,人人艳羡,尤其是元丰帝登位以来,对她这个姐姐也自来是尊重有加。 何况还有之前那桩旧时-----多年前,她原本有意让女儿嫁给先太子,那时候元丰帝也有这个意思,双方分明都已经暗地里有了默契了,可最终先太子却看上了宋家的那个丫头,闹了一场之后,宋安歌入主东宫成了太子妃,她的女儿却最终郁郁寡欢。 这件事一直是明昌公主心中的疙瘩。 这么多年,元丰帝也一直因为这件事对她更加愧疚,屡屡加恩。 这样的日子过的久了,她自己都已经习以为常,也就是因为如此,当元丰帝忽然变了脸,她竟久久反应不过来。 愣怔了许久,她才闭了闭眼睛,极力克制着情绪谢恩:“是,臣知道了。” 顿一顿,她抿了抿唇,又道:“臣身体不适,今天的宫宴.....” “今天的宫宴,皇姐若是不到场,怎么像样?”元丰帝语气更淡:“宗室都看着呢,嘉敏虽不成器,皇姐总还该顾念着其他的孩子们,朕记得,云章不就快要出嫁了么?” 明昌公主猛地打了个寒颤,这才彻头彻尾的明白过来,这么多年她之所以能娇纵任性,能呼风唤雨,所倚仗的,无非就是元丰帝的纵容。 当有一天元丰帝不再纵容她,她跟永宁长公主也没什么两样。 肩膀抖了抖,明昌公主怔怔的应了一声是,垮下肩膀来给元丰帝磕了头。 从前进宫,明昌公主不管何时都是众人的焦点,如今虽然也一样,可意味却已经全然不同,她看着众人投来的目光,面皮发麻,只能低垂着眼去给田太后请安。 田太后对她的态度倒是没什么变化,见了她淡淡的嗯一声,还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嘉敏的事儿,哀家都听说了,简直胡闹!这样的大事,他张嘴就敢胡吣,哪里能堪当大任?皇帝是一国之主,处置他是理所应当,你也放宽心才是。” 她说罢,又对明昌公主道:“你们姐妹之间,原该同声共气才是,倒叫一个小辈在中间弄得坏了关系,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话一出,明昌公主心中怒气更深,对着永宁长公主看过去,见永宁长公主也正朝自己看过来,便冷森森的朝永宁长公主笑了笑。 会咬人的狗不叫,这个跟烂泥一样的妹妹竟然也有这么硬气的一天。 无非也就是因为攀扯上了苏家,以为自己搭上了萧恒的路子,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明昌公主咬了咬牙,几乎将牙齿都要咬碎,才把心里的恨意掩盖住了,苦笑着跟田太后叹气:“是啊,我也没料到他这么混账,不声不响的在外头闹了这么久.....竟然是在查这事儿,没凭没据的,他小孩儿家家,一腔热血就以为是能建功立业了.....” 孙子到底是孙子,能摘出来自然还是要摘出来的。 元丰帝说的轻飘飘,另择子弟来过继,可她嫡亲的孙子,二房三房都只有这么一个独苗儿,难不成还得从李家别的旁支过继? 永宁长公主撇开头,事到如今,她已经跟明昌公主之间彻底撕破了脸。 仰人鼻息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次这样轻松自在,都是公主,她莫非就真的得一辈子靠看明昌公主的脸色吃饭?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再过个十几年,还不知道谁更光鲜得势一些。 太后宫中热闹的很,只是许多从前围着明昌公主的内命妇不免去了永宁长公主跟前说话,明昌公主这里便陡然冷寂下来。 不一时,前殿那边传了消息进来,说元丰帝已经下旨,褫夺了李嘉敏的爵位,并且让李嘉敏回原籍老家读书,着锦衣卫押送回去,让本地官员看守,众人便都忍不住窃窃私语。 明昌公主下意识攥紧了衣摆,脸色煞白。 元丰帝可见是气的狠了,竟然连年都没过,便下了旨,这是绕过了六科和内阁,直接发了口谕了。 那李嘉敏在宗人府都屁股都坐不热,马上就得启程回福建老家。明昌公主心情差到了极点,等到听见外头有太监唱喏说是贺太太到了,便更是面色阴沉。 好好的宫宴,列席的都是内命妇,元丰帝还特意宣了贺太太进宫,这是什么意思!? 这样抬举一个寡妇..... 她面色沉沉,大家都知道她心情不好,也没人敢过去触霉头,倒是永宁长公主笑盈盈的,见了贺太太进来,还满脸笑意的打了招呼。 田太后对贺太太的态度也比从前要和煦的多,赐了座便笑着跟她说了几句话,又饶有兴致的问:“怎么今天没见长宁县主?” 永宁长公主也笑:“上次咸宁还说呢,若是有空,得请她到家里来玩,说是跟她投缘。” 看这两家的态度,明昌公主哪里还不明白,心里如同是有一把火在烧。 贺太太恭敬的欠了欠身子:“正好碰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说让她去给公主看看首饰.....” 庞贵妃所出的十一公主是元丰帝的爱女,大家都知道她受宠,连田太后对她也颇多宽容,听见是她要苏邀去,便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十一,越发的小孩子心性,眼看着大一岁了,还跟个小孩子似地。” 大家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一片,明昌公主的脸色煞白,心也一寸一寸沉到了谷底,好半响,才重重的抽了一口气,垂下了眼帘。 不一会儿,云章县主也终于随着李大夫人来了,她们先去跟田太后行礼问安,而后才过来见过明昌公主。 明昌公主心情极差,以至于对着素来最宠爱的孙女儿也没什么好脸色,只是厌烦的摆了摆手,压低声音警告她:“谨言慎行!不许乱来!” 这还是祖母头一次这样训斥她,而且是在这样的场合,云章县主诧异的瞪大眼睛,颇为有些无法接受,不安的看了看周围的人,只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她。 二十七·光芒 可现在明昌公主哪儿有心情理会她的感受? 不说安慰她,明昌公主甚至还有打她几巴掌的冲动,若不是她一直在其中挑事,李嘉敏未必会铤而走险。 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明昌公主脑海中乱纷纷的,一点儿主意也没有,也只好重重的喘着粗气。 云章县主的脸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咬着唇差点儿咬出血来,手足无措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李大夫人,死死地忍住了尴尬难堪。 好在她也没有难堪太久,不一会儿汾阳王妃便领着淳安郡主来了。 自从汾阳王死了之后,汾阳王妃便一直深居简出,也因为她的这份低调沉稳,宗室当中对她的观感又更好一层,连田太后也接连赏赐了许多东西下去。 这次除夕宫宴,宫中也是早早的便使人去请了。 她一来,田太后便温和的朝着她笑:“你身体可好些了?” 汾阳王妃虚弱的很,脸色苍白的朝着田太后轻轻笑一笑,低声道:“承蒙太后和圣上看顾,让孙院判他们轮番来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还偶尔咳嗽。” 这两母女都变了一副模样,看上去简直跟从前判若两人。 果然家中没了男人便就是不同了,看淳安郡主从前那么嚣张的一个人,现在也跟个小鹌鹑似地,大家心中都有数,气氛便颇有些微妙。 淳安郡主看这些人的目光看的腻味,转过头看见云章县主不声不响的,寻了个机会轻声问她缘由。 云章县主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好一会儿才压低声音说了李嘉敏的事----她也是刚刚才听说的。 她是跟李嘉敏不和,但是一家人再怎么闹,打开门也还是一致对外的,李嘉敏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哪里不知道对家里影响也大? 淳安郡主倒是微微怔了怔,随即若有所思看了一眼明昌公主,讽刺道:“是么,这么说来,又是跟苏家和宋家脱不了关系啊?” 这个又字,便很有些别的意味。 云章县主眉眼间的阴霾更重了几分,绞着帕子冷笑:“是啊,沾上了她们,总要倒霉的。” 正说着,淳安郡主的目光更冷了,对着云章县主使了个眼色,云章县主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便见十一公主穿着一身大红宫装进来,身边跟着的那个穿着鹅黄色对襟小袄,底下系着霜色百褶裙的,不是苏邀又是谁? 十一公主似乎跟苏邀很熟,正跟苏邀说着什么,等到了田太后跟前,还笑着把苏邀推到前面:“皇祖母,我今天的衣裳是长宁挑的,您看怎么样?” “是么?”田太后和蔼的笑了笑,目光落到苏邀身上,略一停留便又转向了十一公主:“十一生得好,自然穿什么都好看。” 又对贺太太道:“哀家看长宁很好,大方懂事不说,十一又喜欢她,不知道贺太太对她的亲事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忽然说起这个话题,贺太太怔了怔,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谨慎的摇头:“她年纪还小.....” “也不小了。”田太后笑着打断贺太太:“眼看着也及笄了吧?在咱们京中,旁的闺秀这个年纪,早已经许下亲事待嫁了,她这个年纪却连人家都还没说定.....” 贺太太看苏邀一眼,仍旧不卑不亢的笑:“太后娘娘不知道,这个丫头身世坎坷,我想着多留她几年,倒真没想过这事儿。” “是么?”田太后点点头,还十分惋惜:“那可真是可惜了,哀家倒是想替她做个媒人的。” 无缘无故的,冷不丁的想给苏邀做媒,贺太太哪里愿意,可田太后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明显,让人不好不表态的,贺太太顿时便有些尴尬,正不知道该怎么推脱,元丰帝跟前的陈太监便来了。 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给田太后请了安,便道:“太后娘娘,圣上已经带着皇长孙和五皇子去太庙了,贵妃娘娘说,您这边也差不多能领着众位诰命们列席了。” 宴席是设在前头的光风霁月殿,看时辰也的确是差不多了,太后点点头,算是终结了做媒这个话题,率领众位诰命去前头的光风霁月殿。 因为是除夕赐宴宗室,今天倒没有朝见两宫的大礼,少了那些繁文缛节,众命妇也都放松了许多。 明昌公主跟汾阳王妃落在最后,等到离得人群远了些,汾阳王妃才轻声叹了口气:“公主忍耐些罢,世态炎凉,本就是人之常情。如今跟从前不同了,人哪里能争得过命呢?也只好低头忍气罢了。” 明昌公主心中冷笑。 是啊,世态炎凉。 若是换做从前,元丰帝哪里会是这个态度? 还不都是因为萧恒回来了? 萧恒..... 想到元丰帝带着萧恒去太庙祭祖,明昌公主心中的不忿更深,一直等到快到光风霁月殿,被冷风一吹,她才头痛欲裂的醒过神来,一抬头看见前面哗啦啦的跪了一大片,便知道是元丰帝来了,急忙也跟着跪下。 元丰帝显见是心情不错,挥手让免了,便带着萧恒跟五皇子他们进了正殿。 田太后搀着田循的手,一面看萧恒,一面看落在远处的贺太太和贺太太身边的苏邀,过了好半响,等到落了座,才听见元丰帝说起萧恒要去云南平叛的事儿。 她忍不住怔住了,有些迟疑:“皇长孙年纪尚轻,此等重任.....” 这自然也是好事,若是真能够平叛成功,那就是立下了军功,有军功在身,原本又有名分,还愁以后路不稳当吗? 但是打仗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 元丰帝却已经下定了决心:“正是因为年轻,才需要历练,母后不要娇纵了他。” 他说完,等到宴席眼看着已经接近尾声,忽然喊了萧恒:“你祖母如今还在奉先殿,你跟朕一道去请你祖母的小像进坤宁宫。” 前阵子钦天监算出要把胡皇后的小像挪进奉先殿,等到大年三十过了子时才能迎回坤宁宫,元丰帝记得清楚,生怕耽搁了时辰。 众人看萧恒的目光却顿时又不一样。 二十八·青眼 拖了这么久都没什么动静,大家都以为就算是认回了萧恒,也掀不起别的风浪了,没想到今天元丰帝却往湖里投了这么多石头,大家一时有些摸不透元丰帝的意思了。 元丰帝自己倒是像是不知自己掀起了多大的风浪,叫了萧恒之后,又略一顿,转过头去看贺太太:“小妹,你也来,你姐姐看到你,一定是高兴的。” 等到贺太太起身答应,元丰帝一眼又看见了贺太太身边的苏邀,不知道怎么,忽然对苏邀道:“你也跟着。” 此言一出,不仅是田循忍不住变了脸色,便是田太后也握住了边上田循的手,目光炯炯看着苏邀跟贺太太。 她之前便出言试探想帮苏邀结亲,可贺太太却拒绝了。 莫非就是因为贺太太当真打着促成苏邀跟萧恒的主意? 果然,这天底下哪儿有平白做好事的人?现成的一大块肥肉放在跟前,贺家就如同是饿极了的老虎,哪里有不贪吃的? 便是庞贵妃也若有所思,看着苏邀的眼神变得深沉了许多。 苏邀自己也没料到元丰帝竟会点自己的名,一时有些怔忡,被贺太太轻轻喊了一声,才急忙行了礼欠身应是。 元丰帝点了点头,跟贺太太走在前头,还跟贺太太感叹:“若是她还在,这会儿见了阿恒,还不知道怎么高兴。” 提起胡皇后,元丰帝的心情总是难以捉摸的,田太后等到元丰帝出了门走了,才招呼众命妇重新落座喝酒。 田循抿了抿唇,也很快便稳住了情绪,笑着给田太后倒酒。 田太后侧头看她一眼,在心里先赞叹一声,总算是比她那个心比天高情绪外露的姐姐沉得住气。 可她目光里到底还是含着几分焦虑。 出了光风霁月殿,外头的冷风就夹着梅香朝人扑鼻而来,元丰帝领着贺太太走在前边,萧恒跟苏邀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后头。 走出一段路,萧恒轻声咳嗽了一声问她:“最近还有去聚海庄吗?” 月光下他的影子投在宫墙上,拉出一长段的影子。 苏邀不知不觉已经跟他并肩而行,听见这话嗯了一声:“去过一次....”她最近也有许多别的事要忙,说起来真是有些疲于奔命,可这些她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便只拿了几件要紧的事情出来说:“已经派人去查许家了,孙家年前跟许家闹的一场,直接促成了如今您能去云南平叛,说起来,那一次京营大比,当真是帮了大忙,侯爷神机妙算。” 这些事一件接着一件,零零碎碎,步步惊心,偏偏每一件都只能拿出十足的精力来对待,稍不注意便可能粉身碎骨。 光是想一想,苏邀便要替萧恒觉得心累。 萧恒却并反而乐在其中,竟然还轻轻笑了,惹得前头的贺太太回头看过来,萧恒才忍住,等到过了一会儿又开了口:“哪里是我外祖父神机妙算,分明是你算无遗策。” 被人看穿了,苏邀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或是警惕,大约是上一世的宋恒在她跟前就是一种保护着的姿态,她对萧恒总是没什么防备的。 如今萧恒说起这个,夜色沉沉,她看着前头蜿蜒成长河的明灯压低声音:“也并非是算无遗策,今天之后,许家想必也该有动作了。” 到了这个份上,若是许顺还察觉不出来他们是在背后做推手,那就当真是糊涂了。 不过也正因为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原本许家一心一意要对付的是萧恒跟苏宋两家,现在却被迫迎上了孙家。 哪怕他们现在反应过来,其实中了计,那又如何? 首辅次辅的权力之争,本就迟早该有一战。 这个计谋本身绝妙就绝妙在,不管是杨博还是许顺,哪怕知道这是计谋,到了这个份上,为了彼此的利益,都不得不争。 月色朦胧,梅香扑鼻,萧恒侧头,见苏邀挺直的小鼻子在月色下白的近乎透光,不由想到头一次见苏邀的场景-----那时候苏邀是在汪家陪着贺太太的,遇见汪大太太斥责他,没有跟平常的闺秀一样或是诧异或是厌恶的避开,像是一只坐在树梢的狐狸,看他的眼神像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猎物。 就是这样分明全身上下的毛都竖起来,随时等着进攻或是逃走的小狐狸,对他却交付了十足的信任。 他心中动了动,像是被谁拨动了最柔软的那根心弦,微风拂过,他忍不住驻足。 苏邀也有些奇怪的停了下来,疑惑的朝他看去,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前头领路的唐太监便咳嗽了一声。 两人急忙回过神,元丰帝已经停下来了,回头看见他们两个落后了一段,便朝着贺太太笑:“你瞧瞧他们,跟你和阿庆年轻的时候多像啊?” 他说的阿庆,是贺大老爷。 贺太太心中一颤,等到苏邀上前来,便紧紧攥住了苏邀的手,冷静的摇头:“像我有什么好。” 元丰帝立即想到了贺大老爷是为什么死的,看着贺太太欲言又止,半响才叹了口气:“小妹,你不要怪朕。” 贺太太将苏邀的手攥的越发的紧,声音有些发涩:“自然不会,有人故意陷害,防不胜防,圣上怎么防备的过来?只能怪我没福气罢了,也是他自己命里没有什么福分,否则的话,旁人都能活下来,他怎么就不能?” 气氛便低落下来,元丰帝没再说话,等到进了奉先殿,带着贺太太和萧恒她们上了香,才对萧恒吩咐:“你捧着你祖母的画像,她必定会高兴的。” 萧恒应是,相比于对元丰帝的复杂感情,他对胡皇后自然是纯然的亲近,上前恭敬的捧了胡皇后的半身像,便随着元丰帝出了殿门。 见了胡皇后的画像,元丰帝的情绪便低落了许多,等到出了门,他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天色,沉闷道:“朕知道,她必定是怪我的。” 贺太太没出声,看一眼姐姐拈花微笑的画像,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二十九·血案 将画像请进了坤宁宫安放好,时辰也差不多到了子时,田太后那边派了太监过来催请,元丰帝却没立即就走,目光一扫落在落后几步的苏邀身上,指着苏邀:“你过来,给皇后再磕个头。” 谁都不知道他这是闹的哪一出,可他是皇帝,他的话便是圣旨,他既这样说,苏邀便垂眉敛目的跪在胡皇后的画像前,恭恭敬敬的给胡皇后磕了三个头。 “你是小妹带大的,皇后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妹了,如今看到她的外孙女都这样大了,还这样像她,必定开心的。”元丰帝怔怔的看着胡皇后的画像,伸手想要去摸一摸胡皇后的脸,最终还是作罢,转过身来叹气:“罢了,走吧。” 贺太太便急忙去让苏邀起来,等到回程的时候,便不再让苏邀跟萧恒一道走,唇角紧绷,姿态十分的冷淡。 光风霁月殿还其乐融融,元丰帝到的时候,田太后正在跟庞贵妃说话,冷眼扫到贺太太拉着苏邀离得萧恒恨不得三丈远,心中猛然舒了口气。 田循的目光却是落在萧恒身上,自然也看到萧恒在贺太太拉着苏邀落座的时候还往她们那边看了一眼。 她素来老成持重的人,心中也一瞬间变得烦躁起来。 这些天,她留在宫中借着侍奉田太后的机会,没有少在萧恒跟前露脸,可不管她怎么努力,萧恒却始终对她冷眼相对,态度冷漠得叫人心寒。 若是萧恒对每个人都是这样也就罢了。 可萧恒肉眼可见对苏邀是亲近非常的。 凭什么?! 虽然说是已经被封了县主,可是苏邀说到底只不过是被苏家差点不要了的弃子,不管是身世还是容貌,她自问都不比苏邀差。 苏邀到底哪里比她强,能够让萧恒高看一眼?! 她抿着唇,看苏邀的目光带了几分阴鸷。 子时一过,众人便都依次给田太后和元丰帝以及贵妃娘娘磕头。 能来这里陪着皇家守岁的,要么是宗室,要么是像贺太太这种跟皇家关系极亲近的,元丰帝跟田太后都给了压岁钱。 等到发完了压岁钱,又领着众人去外头看烟花。 工部早就已经将今年的烟花都送进来宫来了,时辰一到,太监们点燃了引线,一朵朵绚烂的烟花便蹿上半空,一颗一颗爆开。 有喜鹊报春,有繁花似锦,也有牡丹迎春,将整座宫城都给照亮了,人人都看的脸上带笑。 十一公主年纪还小些,最是好奇的时候,见都是自己没见过的花样,忍不住欢呼雀跃,跳着拍手。 美丽绚烂的东西总是格外能够让女人的心情变好,庞贵妃笑意盈盈的看着欢呼的女儿,听见元丰帝说话,又急忙转移了注意力。 也就是这片刻的功夫,十一公主忽然脚下不稳,直直的从台阶上滚落下去,发出一声尖叫。 众人全都愣住了。 烟花一朵接一朵的在空中爆开,发出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发麻,可十一公主的这声尖叫,还是让众人都回过神。 庞贵妃最先反应过来,顾不得其他,几下跑下了台阶扶起女儿,还没看清女儿的脸,她已经先摸到了一手的黏腻湿滑,不由得尖声喊了一声:“十一!” 贵妃娘娘算来高贵优雅,最是端庄持重的,什么时候有过这样惊慌失态的模样,众人都心下不安,田太后更是连声追问:“怎么回事?庞贵妃,十一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摔下去了?” 就在这个关口,元丰帝已经大步走到了女儿跟前,陈太监跟锦衣卫急忙凑上来,灯笼一照,就见十一公主正满脸是血的伏在庞贵妃怀里,也不知道是伤在了哪儿,已经连哭都不哭了。 庞贵妃骇的魂飞魄丧,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仪态,惊慌失措的抱着女儿,手在发抖,身体都软了,哭着喊十一公主的名字。 元丰帝又惊又怒,立即让陈太监去传太医来。 天空中的烟花还在不停的炸开,一朵朵如同是万千流星在天上划过,万千星辰似乎都要掉进人的眼睛里。 可这时已经没有人再有心思欣赏,十一公主受了伤,还不知道是如何受的伤,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所有人都不安了。 贺太太心情更加糟糕,拉着苏邀的手已经满是冷汗。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天晚上怕是要出什么大事。 苏邀也有些不安-----十一公主刚才就站在她的侧前方。 五皇子守在妹妹跟前,急的满头是汗,等到太医来了,将十一公主的伤口清洗了,更是忍不住喊了一声:“母妃!” 顺着灯笼的光看过去,人人都看见,十一公主头上开了一个大口子,还在往外不停流血,庞贵妃试图拿帕子去捂,才碰到,帕子就又被染红了。 庞贵妃不可抑止的哭起来。 来的是孙院判跟胡太医,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出了一身的冷汗,抖抖索索的请庞贵妃冷静。 元丰帝扶住了庞贵妃的肩膀,见庞贵妃满脸是泪的抬起头来看自己,淡淡的跟庞贵妃对视片刻,轻声道:“先让太医诊治。” 庞贵妃无声流泪,半响后终于松开了抱着十一公主的手,等着孙院判跟胡太医忙活。 一群内命妇们噤若寒蝉,一个个的屏声敛气。 田太后也已经被田循搀扶着下了台阶,立在了十一公主身边关切的看着,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光风霁月殿外头那与寻常宫殿无异的台阶,疑惑问:“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会滚落下来?伺候十一的宫女内侍难不成眼睛都瞎了不成?!” 主子们要看烟花,伺候的人该看的却是主子。 十一公主出了事,她身边的那些宫人们首先就逃脱不了责任。 何况还是伤的这么重,那些宫人只怕是都活不成了。 五皇子脾气极好的,此刻也忍不住愤怒起来:“是谁跟在她身边伺候?!这么宽的台阶,也能让她滚下来?!快滚出来!” 他这么一吼,十一公主身边的那些宫人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三十章·陷害 天上的烟花五颜六色,像是谁打翻了织女的锦匣,将她那些染料都倒在了云中,可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有心情欣赏,惊恐像是一座大山,压在人的脊背上,让人透不过气。 有风吹来,火光和烟花的亮光一起映在人脸上,照出那群宫人惨白的脸。 孙院判跟胡太医也出了一身的汗,忙碌了一阵之后,总算是先暂时止住了十一公主的血,请元丰帝先让人将十一公主抬进殿中去,免得再吹了风。 庞贵妃早已经又扑过去将十一公主抱在了怀里,在她怀里,十一公主面色煞白,睫毛颤动了几下,像是即将枯萎的花。 元丰帝面色铁青的俯身喊了几声十一,却并未跟从前一样得到回应,十一公主像是睡着了,趴伏在庞贵妃怀里昏睡。 他摸了摸女儿沾了血黏糊成了一团的头发,吩咐孙院判跟胡太医:“朕要公主安康无事!你们心中当要有数!” 孙院判跟胡太医这个节骨眼上哪里敢保证什么?但是元丰帝都这么说了,莫不是还跟元丰帝说难处?只好惴惴不安的含糊着喊一定尽力肝脑涂地之类的废话。 元丰帝自然知道这是敷衍的辞令,可如今也顾不得这些,等到庞贵妃搂着女儿上了软轿,才抬头看了一眼漫天烟火。 而后他目光一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那些宫人,冷声交代陈太监:“带去慎刑司,严加审问!” 好好的服侍着公主,却出了这样的岔子,这些人哪怕真只是不小心,也足够死几次的了。 陈太监也知道事态严重,率领几个锦衣卫提了这些宫人便要走。 宫人们吓得瑟瑟发抖,一个个的几乎面无人色,锦衣卫跟羽林卫还没走到他们跟前,已经有胆小的宫女先哭了出来。 紧跟着,哭声仿佛会传染,宫人们都先后哭起来,边上的诰命一个个的全然都懵了,站在台阶上全都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往常若是元丰帝生了气,向来还敢站出来说上几句的,除了明昌公主便是汾阳王妃了,这两个都是诰命当中领头的,最风光的也是她们。 可这一次,这两人都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 她们既都不出声,旁人便更加怕惹祸上身,恨不得能避的越远越好,哪里还敢说话。 田太后头痛的很,看一眼吓得一个个都变了脸脸色的众多女眷,低声喊了一声皇帝,等到元丰帝到了自己跟前,才缓缓挑了挑眉:“十一伤势不轻,哀家也实在无心再呆下去了,今儿不如就散了吧?” 只是往年,内命妇们都是会陪着皇室守岁,而后第二天一大早朝见两宫,再出宫去接受自家子弟拜年的。 今年看样子却连公主王妃也要等到子时一过便散席了。 十一公主伤了,元丰帝自然也没守岁的心思,只是子时一过,其实已经是新年伊始了,新年才开始就出这样的事,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他的脸色有些难看,正要说话,已经被拖得远了的一个宫女忽然声嘶力竭的喊叫起来:“圣上,我冤枉,我冤枉啊!十一公主是被人推下去的,不是我们照顾不周啊圣上!” 凄厉的喊叫声在这寂静深宫内回荡,众人都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在喊些什么,一时台阶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田太后也立即就问:“她在喊什么?!” 元丰帝几步下了台阶,见陈太监亲自拎了那个宫女回来,立即冷声问:“你说公主是被人推下来的?是被何人推下来?” 宫女抖成一团,趴伏在地上已经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被元丰帝一呵斥,顿时如同是受了惊的鹌鹑一样蹦起来,又惊又怕的去看台阶上的女眷们。 到了这一刻,女眷们也通通没一个能够平静应对的,也通通又惊又怕的看着她。 月色下,每一个人的面孔都显得雪白,宫女的目光在这些人身上扫了一圈,抖抖索索的伸出手朝着某个方向指过去,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是,是她!是她,当时,当时奴婢正在十一公主斜后方伺候,是她,她趁着十一公主欢呼的时候,在十一公主背后伸手,把十一公主从高台上推下去了!” 所有人都顺着她的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她指着的,赫然便是站在贺太太跟前的苏邀。 贺太太只觉得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气,浑身的血液都僵住了,惊恐过后便忍不住愤怒的驳斥那个宫女:“你信口雌黄!” 她今天来之前便在家中右眼皮直跳,当时心里便有些不安,可再怎么也没想到,要出事的征兆原来是应在这里。 十一公主是元丰帝的爱女,她出了事,若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么被查出来,凶手抄家灭族都是轻的,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恶毒,竟然使出这么阴损的招数,一下子把矛头指向苏邀? 这个念头闪过,贺太太心里发颤,下意识先想到许家。 最近许渊博刚被算计,会不会这就是许家的报复? 可许家..... 虽然许顺是次辅,到底是外臣,难道许顺已经能把手都伸到这宫里来了?今天来的可都是内命妇。 哪怕是阁老夫人,那也是没有资格列席的。 如果自己本人都不能到场,他们怎么能确定就有这个机会陷害苏邀? 她脑海里一时乱糟糟的,但是身体却比脑子更快做出了反应,唰的一下拉着苏邀跪下。 哪怕是当年她急匆匆赶回太原的时候,也并没有这样狼狈难堪过,朝着元丰帝结结实实的磕头辩解:“圣上明鉴,幺幺跟我站在一块儿,她哪里能动手去推公主?再说,她除非是疯了,否则的话,好端端的.....她跟公主无冤无仇,娘娘和公主对她也这样友善,她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一定是这个宫女故意污蔑,圣上,求您明鉴!” 与此同时,田太后等人却都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对着自己来的,那就总算是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三十一·脱罪 这显然是一场阴谋,可只要不是针对自己的,那便不必那么紧张。 何况对于田太后来说,苏邀的存在还是自家侄孙女儿的绊脚石,若真是苏邀被设计了,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去看田循。 田循却已经侧头去看一直没开口的萧恒了。 萧恒立在元丰帝身边,起先一直都没有开腔,直到贺太太跪下求情,他才冷冷的哼了一声。 元丰帝喜怒不辨的原本正望着贺太太的,听见萧恒冷笑,倒是静默了一瞬才问萧恒:“你哼什么?” “听不下去这宫女满嘴胡言乱语。”萧恒抱着手冷冷看着那个哭着的宫女,眼也不抬一下:“她说是苏邀推了十一姑姑,有证据没有?” 按照辈分,他是该喊十一公主姑姑的,五皇子从前还一直揪着萧恒想让他喊自己叔叔,现在却没这个心思开这样的玩笑了,抹了眼泪看看那个宫女,又看看苏邀,狐疑的问萧恒:“你是说,这宫女在撒谎?” 那个宫女立即指天发誓自己并没有撒谎,她哭得泪眼模糊:“奴婢怎么敢撒这样的谎?当真是苏姑娘所为!当时借着烟花的光亮,我是亲眼看见的,她推了公主一把.....公主才会掉下去,摔得不省人事.....” 她呜呜咽咽的哭的厉害,指着苏邀说的斩钉截铁。 苏邀不说话,边上不远处的明昌公主淡淡的抬了抬眼皮瞥了她一眼,若不是场合不允许,她可真是想要大笑三声。 瞧瞧,果然这世上的事就是一报还一报。 这个嚣张惹人厌恶的丫头,这么快就得到了报应。 她已经厌恶苏邀许久了,胡皇后当初一力抬举宋安歌成了太子妃,到现在还让明昌公主如鲠在喉,耿耿于怀。 所以她厌恶胡皇后光环庇护下的一切人。 苏邀跟贺太太就更不必说了,这两人完全就是靠着死了的胡皇后在元丰帝这里献媚邀宠,这让她万分看不惯。 尤其是经过了李嘉敏的事,她更对苏邀深恶痛绝。 现在苏邀不管是不是真的被人算计,但是这麻烦大了是肯定的。 怎么不值得人回去放一串鞭炮? 这么一想,她只觉得连心中一直因为李嘉敏被贬斥而无处发泄的那口怨气都好了许多。 小宫女哭的凄惨无比,以头抢地痛哭流涕的求苏邀承认:“苏姑娘您行行好,您到底为什么要推我们殿下?我们殿下出了事,我们这些伺候的人哪里还有活路啊?求您行行好,我爹娘还在等着我年岁到了放出去一家团圆呢......” 田太后皱着眉头:“皇帝?” 这总归要有个说法,诰命们都在呢。 公主受伤是大事,原本如果只是公主自己不小心,那还没的说,虽然是扫兴了些,但是顶多就是惩罚些宫人也就罢了。 可如果公主是被人所伤,那性质可就完全不同了。 当着么多人的面,这件事总归该有个定论。 否则皇家的脸面往哪里摆? 元丰帝会意,挑了挑眉点出没吭声的苏邀来:“你自己怎么说?” 这种事,苏邀其实是吃亏的。 因为十一公主受了伤是事实,她也就站在十一公主的斜后方,而且最关键的是,当时大家都忙着看烟花,没有人看见十一公主到底是怎么下去的,是不是被人推了,又是被谁推了,到现在为止,只有一个宫女看见了。 宫女既是唯一的证人,指证的又是苏邀,苏邀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便找不到任何人证了。 问她,也无非是白问罢了。 田循有些怜悯的牵了牵嘴角,很快又若无其事的压下去了,等着看苏邀怎么应对。 这可不是当初在明昌公主的府里,能够任由她那三寸不烂之舌施展的地方了。 苏邀淡淡的看了那个宫女一眼,见她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过来要朝自己磕头,立即往边上避开:“姑姑说笑了,是我该求您网开一面,不要胡乱攀诬人才是。您要外出跟家人团聚,我也还等着宫宴散了之后去跟家人团圆守岁,不想人头落地之余还要带累家人,谋害公主可不是小罪名,是不是?” 宫女显然没料到苏邀这样的反应,哭声在喉咙里顿了顿,紧跟着又哭起来:“苏姑娘,可本来就是您.....” “我没有。”苏邀面不改色的朝着元丰帝行了个礼,轻声道:“圣上,我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不知道能不能请您亲自来看看我的手?” 田太后皱眉,不知道苏邀这是什么意思。 贺太太也紧张的攥紧了苏邀的裙子。 苏邀回头朝着贺太太安抚的笑了笑,贺太太才松开了裙子。 元丰帝见贺太太如此,沉默片刻才点点头:“准了。”便让陈太监拎了玻璃灯过来。 陈太监还没来得及,萧恒已经先一步去拿了边上小太监举着的玻璃灯,伴着元丰帝走到苏邀跟前。 苏邀摊开自己的两只手,转了一圈给元丰帝看。 灯光下,她的两只手白净细腻,没有任何的特殊之处。 五皇子抿了抿唇,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已经有些不大耐烦:“你要我们看什么?分明什么也没有!” 苏邀便轻轻的笑了笑:“看我的清白呀!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才能证明我的清白。” 她见宫女还在跪着垂泪,便敛起笑意沉声道:“巧得很,今天十一公主穿的衣裳,是臣女陪着一道挑选的,听说是从波斯进贡来的一种锦缎,上头点缀着无数亮色的银片,刚才一直在大殿内,所以大家或许一时没有察觉,可其实,公主殿下这件宫装,在暗夜当中,是会闪光的。我若是伸手推了公主,不管怎么样,手上总该会有这种银片残余罢?毕竟当时帮公主提了裙摆的姑姑都能沾上,还需特意用水才能洗净,可我手里,干干净净,半点银片也没有,既如此,我怎么会是推公主下去的凶手?” 她眼里直到此刻才含了一丝冷厉的去看那个宫女:“我也想问问这位姑姑,那您是怎么亲眼看见我推的公主呢?” 三十二·反口 场中一时诡异的安静下来。 萧恒嘴角带着一点儿控制不住的笑意,他素来就知道苏邀是无惧无畏的,遇上这种事,别的女孩子或许先已经被吓蒙了,但是苏邀不同。 苏三太太嫌弃她是乡下长大的,没有礼数。 可萧恒却只能越发的体会苏邀的不容易,好似他幼年时在师傅的救护下从追杀的瓦剌人手里逃出来时,在山野看到的蔷薇花,迎风摇曳,不管环境多么恶劣,都能从石缝中开出花。 那个宫女也没料到苏邀竟然是个这样的人,这里这么多的诰命,又是这样的日子,公主受伤,皇帝震怒,换做寻常人被诬陷,早已经百口莫辩,只怕哭都哭不出来。 可苏邀倒好,非但没有惊慌失措,逻辑还如此清晰。 透过月色,宫女抬头飞快的扫了一眼,看见苏邀眼里淡淡的讥诮。 这一点讥诮立即让她心中一凛,手指下意识紧紧抠着地砖,慌乱的俯下身。 她哪里想得到公主今天穿的衣裳竟然还有这个特点? 手上...... 有了苏邀这句话,她的手掌心贴着地砖,恨不得把掌纹都给磨平了。 苏邀的目光就落在她的两只手上,仿佛是猜到了她的想法,挑眉带着几分讽刺的开口提醒:“姑姑,这样没用的,那银片哪怕是用水都得洗好几次才能洗去,你现在就算是在地砖上把手都磨破了,只怕也擦不干净。” 宫女勃然色变,心口如同是被针扎了一下,双眸猛地一缩。 一直没开腔的萧恒已经吩咐身边的锦衣卫:“去看她的手!” 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越走越近,仿佛是要吞噬人的野兽,宫女趴伏在地上抖得不成样子,还没等到锦衣卫走到自己跟前,先已经尖叫着躲避:“不不不!我们伺候公主,难免要接触殿下,就算是手上有沾染银片.....” 萧恒的目光里便沾了一点戏谑,哦了一声看向元丰帝:“圣上,她不过是个没有品级的宫女,平常也没见近身伺候过十一姑姑,若不是因为推了十一姑姑才沾上的银片,哪里有机会沾得上?” 锦衣卫已经一把抓住了那个宫女,手掌心如同是鹰爪一般,紧紧地钳制住了她的肩膀不准她动,而后缓缓扳住了她的手抬起来。 这个过程分明只不过是片刻的功夫。 但是在那宫女看来,简直是仿佛过了一世这样漫长,她吓得已经泪流满面,根本不敢去看z都已经被地砖磨破了皮的掌心。 可田太后已经先看到了那个宫女的手掌,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什么银片?” 众人顺着她的声音看去,虽然夜色漆黑,但是那宫女身边的灯笼将她周围的一切都照的纤毫毕现,也把她的手掌心照的分明。 那里分明什么也没有。 汾阳王妃在田太后身边站着,目光淡淡的看着苏邀。 云章县主已经咬着唇冷声讥讽:“苏邀你是不是脑子坏了?干什么红口白牙的污蔑人家?!” 她现在看见苏邀便觉得牙痛,恨不得苏邀立即倒霉才好。 新仇家恨夹在一起,如今又见苏邀信口雌黄,便更是忍不住生气。 倒是她身边的田循,心中微微一动,看向苏邀的眼神更加深沉了几分----什么污蔑?苏邀分明是在诈人罢了。 毫无证据被人污蔑的情况之下,苏邀竟然也能立即根据环境编造出一套说辞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这心机可真是....深不可测。 是她以后的劲敌啊。 苏邀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饶有兴味的反问云章县主:“县主说笑了,到底是谁污蔑谁,不是很明显了吗?” 明昌公主脸色一黑,她向来看不上苏邀,别说在外面养过几年,哪怕苏邀就是在永定伯府长大又怎么样? 身份跟她的孙女儿比起来,那是天差地别,地下的烂泥哪里能跟天上的云朵相提并论? 可在这一刻,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孙女儿让她失望至极。 没有人家半分的沉着冷静也就罢了,连脑子也比不过人家机灵! 被这么一对比,越发显得她尴尬难堪。 同样的年纪,苏邀已经能够在深宫中的算计当中完美脱身并且反咬人家一口,可云章呢? 她还像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已经惹怒了元丰帝的情况之下还在这里分不清状况的大放厥词。 真是蠢钝如猪! 贺太太原本就对明昌公主十分不满。 大家都不是头一次认识了,也都知道对方的秉性,但是从前大家都还顾着面上的体面,至少面上的情分还是要做到的,若是当众说出什么难听的话,那跟那些撒泼的无知妇人有什么区别? 可现在是云章县主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凑上来,也就怪不得别人也不给她体面,她冷哼了一声,当着元丰帝的面也丝毫不掩饰愤怒:“难道在云章县主看来,谁推倒公主不重要,或者说,你根本不想看见真凶伏法,只想看别人倒霉?!” 这话说得没有任何的润色,让人错愕。 云章县主被说的急了:“你胡说什么?谁要看殿下受伤了?这......” “够了!”明昌公主厌烦至极,皱着眉头回头猛地打了孙女儿一巴掌,见云章县主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自己,心里又是烦躁又是恨铁不成钢,更有对贺太太跟苏邀的十足的厌恶,抿了抿唇才沉声呵斥:“圣上跟前,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真是不知道分寸,到底是顺风顺水的日子过久了,不知道忌讳跟忍让这几个字怎么写。 广场上安静下来,只余下那个宫女的哭声,让人心里有些发毛。 元丰帝似笑非笑的瞥了云章县主一眼,见云章县主也哭的眼泪汪汪,不敢再说什么话了,这才看向明昌公主。 对上他的眼神,明昌公主心里咯噔了一声。 从前元丰帝从未拿这样的眼神看过她,那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之余,还带着几分了然的讥诮。 她更加慌乱了几分,抿了抿唇,拉着云章县主就要跪下。 三十三·特殊 好在元丰帝没怎么计较,他眉眼也没动一下,吩咐陈太监:“把她交给锦衣卫,严加审问。” 他这么说,便已经等于落下了最后一锤子。 等到陈太监招呼了锦衣卫把那宫女带下去,元丰帝已经看向了贺太太:“你这副脾气,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改。” 贺太太语气哽咽:“是啊,可有什么法子?若是娘娘还在......” 若是胡皇后还在..... 这句话叫场中所有人都静下来。 田太后不免多看了贺太太一眼。 多年的沉闷看来也真是让这个从前的野丫头学乖了,瞧瞧,学的能屈能伸了。 明昌公主便更是厌烦,贺太太借个死人的光,还不知道要借到什么时候去,元丰帝也真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人死了,反而处处都好了,对着一个死人格外的情深意重。 可招数再陈旧,也挡不住有用。 元丰帝沉沉叹了口气,让了贺太太起来:“难不成朕就让你们受了委屈不成?放心,这事儿必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闹了一场,大家守岁的喜悦全都被冲淡了,人人都沉默下来,在沉默中等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元丰帝在发落了那个宫女去锦衣卫之后,便带着五皇子跟萧恒过贵妃的凤藻宫去看十一公主了,众位诰命陪着田太后在慈宁宫,此时心中全都七上八下。 真是年年都进宫,却从来没遇见过比这几年更刺激的宫宴了。 先是前年过年的时候黑熊的事儿,又是今年有人推的十一公主生死不明,还嫁祸给苏邀,还不知道今天这些事儿又得怎么了局。 除了惊慌之外,大家又琢磨出了些不同的意味来。 别的不说,今年明昌公主难得的坐了冷板凳,可贺太太跟苏邀却十分被皇帝乃至于皇长孙看重。 人人心中自然有一杆秤,难免要多想一点儿。 难不成,往后当真是苏家要起来了? 身处风暴中心,明昌公主哪里看不出这些人明里暗里的心思和探测,心口憋着一团火,几乎要五内俱焚。 边上的汾阳王妃冷眼旁观半响,忽而递过一杯茶,淡淡道:“润一润喉吧。” 明昌公主也真是又气又怒,口干舌燥,伸手接过来喝了一口,却又急忙要吐出来-----这茶水竟然是冷的! 她正想生气,却见汾阳王妃意有所指的朝自己看过来:“怎么,吃不惯冷茶?迟早会吃惯的。” 这话说的让人心中不舒服,她忍不住问:“你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汾阳王妃轻轻叹了一声气,示意明昌公主去看殿中的其他人,挑眉道:“人都是这样,拜高踩低,难不成殿下察觉不到,风向已经变了吗?以后这样的日子,只怕殿下要提前习惯了,毕竟,现在在圣上跟前最受宠的,已经成了那位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皇长孙殿下啊!” 萧恒! 想到萧恒,明昌公主的心情更差,她瞥一眼被好几个夫人拉着说话的贺太太跟苏邀,知道汾阳王妃说的是真话。 自来风往哪边吹,墙头草都是倒的最快的。 刚想冷笑,看到汾阳王妃的表情,明昌公主脑子里又哄了一声,一时之间想了起来----论仇恨,汾阳王妃难不成会比自己少恨萧恒一些?! 要知道,当初汾阳王妃可是跪在萧恒跟前求萧恒对汾阳王网开一面,却被萧恒讥讽了的。 更别提,汾阳王之所以出事,还是直接因为苏嵘。 那汾阳王妃怎么会这样镇定? 除非...... 她立即联想到刚才的那一幕,震惊的盯着汾阳王妃。 汾阳王妃回了一个微笑,轻声叹了口气:“可惜了。” 可惜什么? 不言而喻。 自然是可惜算计了一场,却没得到想要的结果。 明昌公主心神剧震,忍不住低声用只有自己跟她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问:“你疯了?这可是在宫里!” 而且还是除夕夜。 “那又如何?”汾阳王妃面上还带着微笑,旁人看来,她只是在跟明昌公主咬耳朵,顿了顿,她才道:“当年,我还不是在宫里救了他?可救了他又怎么样?” 明昌公主无话可说,好半响才不安的问她:“那那个宫女......” “放心吧。”汾阳王妃拨弄了一下茶盏:“既然敢做,自然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命只有一条,我也是惜命的。” 明昌公主这才放下心来。 不多时,凤藻宫那边终于传来消息,五皇子带着陈太监过来跟田太后回话:“十一已经醒了,血也已经止住了,只是她当时也是背对着那宫女,并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推下去的,只是叫嚷头疼,又睡过去了。父皇在那里陪着她,让我过来跟皇祖母说一声,免得您担心。” 田太后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元丰帝既然这么说了,就是不再拘着诰命们在宫里的意思。 毕竟虽然事情是在宫里发生的,但是却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谁动手,在场的除了宗室便是跟皇室沾亲带故的,总不能把人家真的每个都当成犯人拷问。 出了这样的事,也不再要求众人守岁了。 田太后按照前年的例子,让陈太监和内侍省安排着众位夫人们出宫去,自己由田循搀扶着进了净室,才疲倦的出了口气,啧了一声,随即就道:“苏邀这个丫头,真是不简单啊,每次看见她,她总能闹出事来,不管是她找事还是别人算计她,便没见着她吃亏的,真是难得。” 田循默不作声的服侍着她脱了衣裳,轻声应和:“是,她素来都是十分随机应变的。” “你得想想法子了。”田太后看她一眼:“这些天哀家一直留你住在宫里,哪怕今天是除夕也没把你放回家,这原本是十分不合规矩的,可哀家就是为了能够叫你多跟皇长孙有机会接触,还留了你下来,你可不要辜负哀家和你父母这一片苦心。皇长孙原本对你冷淡了些,可他对旁人也就那样,可今天却不同,他对苏邀的态度,你也应当看到了,这可不妙。” 三十四·情怀 廊下微风阵阵,慈宁宫中种着的西府海棠此刻已经有要开花的迹象,风一吹,上头挂着的各色宫灯随风摇曳,令人炫目。 田循伺候了田太后睡下再出来,站在廊下抱着自己的手臂看天上的繁星。 她在慈宁宫已经住了小半年了,几乎是常住在宫中陪伴田太后的,慈宁宫众人对她都已经十分亲近熟悉,见她立着太久不动,就有小宫女上来轻声提醒她:“姑娘,天气太冷,您小心着凉了便不好了。” 天气太冷,田循搓了搓自己的手,缓缓的嗯了一声,接过了小宫女递过来的手炉捧着往外头走。 小宫女越发的有些着急了,这么晚了,宫中各处都已经下钥,田循在宫中住了这么久,向来是个最懂的规矩的,连田太后都对她格外宠爱。 怎么这个时候却还要往外头走? 可不一会儿,田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董尚宫便也跟出来了,见了小宫女着急的样子,轻轻对她使了个眼色,自己跟上了田循:“姑娘走慢些,仔细别跌了。” 宫中各处的宫灯都点燃了,哪里能摔倒,吉祥缸底下的火也一直燃着,将人的脸都映的红红的,田循冲董尚宫笑一笑:“没事,姑姑别担心,我心中有数的。” “姑娘是聪明人。”董尚宫叹口气安慰田循:“您也别太着急,太后娘娘也是看重您才会提醒您,皇长孙非常人,也不能用常理忖度......” 田循嗯了一声,想到萧恒,心中带着点隐秘的欢喜,又忍不住有些克制不住的怨忿。 她对萧恒如此热切,难道他就当真察觉不出来? 苏邀到底有什么好,值得萧恒这么眼巴巴的捧着她一个人? 不管是容貌还是身世,她哪一点又会比苏邀差? 她苏邀何德何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到萧恒的另眼相待? 心中憋着一口气,田循埋着头只顾着低头想心事,猝不及防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东西,不由被撞的额头发痛,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倒退了一步。 董尚宫已经急忙迎了上来,扶了她惊慌的喊了一声二小姐,而后又忙不迭的拉着她跪下了。 田循有些发懵,一抬头看见是萧恒,原本的委屈不解还有不解瞬间被击得粉碎,只余下隐秘的欢喜。 太后让她来凤藻宫探视十一公主,送一趟东西,表达她这个当皇祖母的慈爱,她心中是想过或许能遇见萧恒的,毕竟姐姐常看的话本里不都这么写,有缘分的人,总是该跟寻常人不同,在哪儿都能遇见。 如今看来,她跟萧恒之间,或者还真是跟别人不同。 否则的话,为什么这么晚了,萧恒还在外头跟她能碰个正着? 心中无限欢喜涌上,她被董尚宫拉了一把,才急忙给萧恒行礼。 萧恒嗯了一声,并没有多做停留,很快便越过了他们,领着一堆太监宫女转过了通道,消失在了拐角处。 田循又转过身去,只来得及看见萧恒的背影,半响忍不住咬了咬唇。 能不期然碰见萧恒,已经是新年中对她来说最大的鼓励,可对萧恒来说,却全然不是如此。 他心里眼里,除了对一个苏邀特殊些,竟然好像已经看不见其他人。 不能这样。 她好不容易喜欢上的人,这个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容貌年纪都无一不好的人,怎么也不当是别人的。 尤其不该是苏邀的。 她看着清透的月光,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来。 萧恒不知道光是一个照面便能让人生出这么多心思,他是跟着元丰帝一道去凤藻宫的,元丰帝在凤藻宫陪着十一公主,打发他回太极殿配殿给他取明儿一早的礼服。 他转过了通道,正好碰上了被几个太监簇拥着的夏太监,便站住了脚。 夏太监今天穿着一身正红的大衣裳,太监当中,能够穿这个颜色的,一般都得是皇帝跟前得宠的近侍,又被称为穿红太监,等闲比一般的主子都有脸面些。 可夏太监却乖觉,见了萧恒,二话不说便跪倒行礼,恭敬的说了敬贺正旦的话。 萧恒嗯了声,他对夏太监跟陈太监向来也是极有分寸的,不过分亲近,但是却也绝不会轻易得罪了他们。 见他赶得急,还专门问一句:“夏公公这是有急事儿?圣上在凤藻宫。” 夏太监行了个礼,低着头笑一声:“多谢皇长孙告知,也没什么,就是那个小宫女,自尽了。” 这才多久,都还没拖到第二天,人就没了。 还是在锦衣卫的看管下。 萧恒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盯着夏太监看了片刻,才嗯了一声。 在除夕夜这么大的日子,当着那么多的主子,推了公主嫁祸给县主,结果自己却能干脆利落的死了。 背后的势力到底大到何种程度,简直不言而喻。 萧恒心中冷笑,同时却又隐约觉得自己一直期盼的对决终于快要到来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知道有一双手隐在暗处,随时等着把他这个漏网之鱼再次推落地狱,可是不管他怎么去查,真相却总是隐在重重迷雾之后。 拨开了一层,还有一层,永远都是这样,周而复始,好似这条路永远找不到尽头。 像是只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老鼠,被胸有成竹的猫玩弄在股掌之间。 可这次不同。 若不是被逼急了,对方绝不会做出这么冒险的举动。 何况,他们之前针对的都是谁?最近发生过什么事,什么人非得要让苏邀死了才能解气,不都是摆在眼前明摆着的事吗? 庞贵妃却没能跟萧恒一样,听见这个消息还觉得兴奋,她只剩彻头彻尾的恼怒,听见说是小宫女竟然死了,她面色阴沉得简直能够滴下水来,纹丝不动的看着躺在床上面色发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的女儿,好半响才转身出来。 静姑已经候着她许久了,低声跟她说:“圣上还未有动静,您看.....” “待会儿再问问圣上的意思吧。”她揉了揉眉心,又问静姑:“公主身边的人查过了吗?这个小宫女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十五·图穷 庞贵妃在深宫多年,早已经修炼得成了精,不管是揣摩上意,还是御下,自问都如鱼得水,在儿女身上更是下足了功夫,就是怕有个什么万一。 能够到十一公主身边伺候的,哪怕是个粗使宫女,也是被层层挑选的。 可就是这么层层挑选的前提下,竟然也还是出了事,怎么不让人恼火? 她早已让静姑去查了。 静姑扶着她坐在椅上:“查过了,那个宫女叫墨心,从前是在暖房照看花草,是公主偶然见到她,觉得她的毽子踢得好,才要到身边的,一直都没出过问题......” 在没出事之前,这个墨心虽然还不算什么,可却也是能被十一公主记住的人物,假以时日,熬出头也是可以想见的。 就算如此,也还能下狠心推十一公主,可见是不在乎前途的。 到底谁能在宫中埋下这样的棋子? 庞贵妃单手支腮,目光幽深的看着十一公主,心中惊跳的同时又忍不住愤怒。 这些人怎么斗,怎么都不关她的事,可是如今却把手伸到她身上来,动的还是她的儿女,就着实不能忍。 “继续查。”她面无表情的说:“人死了,可她总不能天上掉下来的,她跟谁接触过,有没有同乡,平时跟谁玩得好,本宫都要知道。” 她不争,人家就真的把她当成面团随意搓圆搓扁了吗?! 静姑应是。 庞贵妃又道:“明天等到县主进宫拜年,提醒本宫知道。” 背后的人要借刀杀人,她就偏偏不如对方的意。 而此时,坐上马车出了宫,明昌公主还是有些心神不宁,她掀开轿帘看着后头汾阳王妃的车架,几次欲言又止。 云章县主坐在她身边,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敢开口,等了半响,终于鼓足了勇气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车壁又被敲响了,跟车的李管家在外头小声说:“殿下,汾阳王妃说有些事想跟您说。” 明昌公主顿时烦躁起来,猛地睁大眼睛,想也不想便道:“回禀王妃,就说天色太晚了,明儿一早还得进宫拜年,家里家外彼此都是一摊子的事,请她有什么事下回再说。” 云章县主顿时十分惊奇-----她是知道的,她的祖母向来跟汾阳王府交好,跟汾阳王妃的关系更是很是亲密。 可怎么好端端的,祖母却突然变了脸,一副不想再跟汾阳王妃有什么关系的样子? 汾阳王妃却对这里头的缘故心知肚明,讥诮的笑了笑吩咐随扈:“那便回府吧。” 淳安郡主还是气鼓鼓的,等到回了府中,还是觉得气愤难平:“母妃,这便是您说的报复?我看除了又帮那个贱丫头出了一回风头之外,没见报复成什么!” 汾阳王妃表情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低声冷笑:“你懂什么?!” 淳安郡主自来畏惧母亲多过父亲,见她变脸,咬了咬唇不敢再叫嚷,只是仍旧不能心平气和,只好低声发泄怒气:“那难不成又这么算了不成?” “怎么会就这么算了?”汾阳王妃挥挥手斥退下人,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妆容,随即拿起了边上的湿帕子不紧不慢的擦脸:“一击不中,自然就该要懂的退避,难不成还梗着脖子等人查出来?也就是你这个蠢货如此沉不住气,下次再这样七情上面,你就干脆留在家中,不要再出门去,省的惹祸!” 她的话说的严厉又苛刻,淳安郡主脸上一时挂不住,哼了一声转身拉开房门便跑,越想就越是委屈。 崔先生从屏风后头转出来,淡淡的叹息了一声:“王妃对郡主太严厉了。” “再不严厉些,只会纵得她更不知天高地厚。”汾阳王妃不以为然,懒懒走到窗边的贵妃榻边靠着引枕侧躺着,这才问崔先生:“处置干净了吗?” “已经处置干净了。”崔先生跟着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下:“童家那边说他们心里有数,既如此,便不会出什么纰漏的。” “回回都是这么说。”汾阳王妃陡然变了脸色,讥讽的冷笑了一声,很快又收敛了情绪,转过身看着崔先生:“不过这一次她们的确是施展了些手段,宫中的势力.....” 齐云熙已经跟她展现了实力。 虽然已经经历过元丰帝的清洗,可看来废帝在宫中当真是没白当了那么多年的主子,如今也仍旧能抽调出这样多的人手来使用。 崔先生也顺着她的毛摸:“是,虽然苏邀仍旧侥幸脱身,可今天原本就只是一个试探,有这样的能耐,他们所说的话,也是可信的。” 房里的灯一直到天亮了才熄灭,汾阳王妃在第二天已经穿戴一新,进宫去拜年了。 才进宫门,她就见到了明昌公主,两人彼此道了声新年好,便又不约而同的静默下来,等到走了一段路,明昌公主转过头端详汾阳王妃的脸色,却见汾阳王妃泰然自若,当真丝毫不为昨天的事情害怕,不由又皱眉。 她不知道汾阳王妃到底为何如此有底气。 大年初一是正日子,元丰帝一早便在太极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拜年,内外诰命便是跟往常一样朝贺田太后。 只是今年除了朝贺田太后之外,太极殿那边又下了一道旨意,令众命妇在给太后拜年之后,再去坤宁宫给胡皇后行礼。 这是从未有过之事,命妇们一时都惊住了。 倒是汾阳王妃淡淡的去看苏老太太跟贺太太-----今天她们一道进宫来了。 苏老太太正握着贺太太的手,听见这道旨意,握着贺太太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苏邀在一边陪着,贺太太低声问苏邀:“是不是年前孙家跟许家的冲突......” “不管是什么缘故,这事儿是一个好的开头。”苏邀笑了笑,对方在宫中公然想要陷害她,显然是已经忍耐到了极点。 这也更证明她最近的做法惹到了那些人的痛处。 这不是什么好事,彼此的试探已经差不多了,现在等的就是谁更沉不住气。 而显然,更沉不住气的那个,显然不是她。 三十六·过年 年年过年都是许多人一年到头最高兴的时候,毕竟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到了这段时间,都能放下手中事务,享受天伦之乐,一家团圆。 这其中,也有不怎么高兴的。 譬如齐云熙便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大过年的,她摔的景德镇官窑出来的茶具加起来大约能够叫向来以豪奢出名的明昌公主都心痛了。 最近一段时间,府中人人都避着她走。 连童二老爷也对她忌惮几分,并不招惹她。 齐氏带了许慧仙来拜年,见许崇出去跟童二老爷吃酒了,才挨到齐云熙身边,声音弱弱的喊了一声姑姑。 齐云熙面对她的时候,语气还是有些冷硬,不过却比寻常要好的多了,嗯了一声,打量她一眼问她:“渊博怎么样了?” 她对许渊博跟许慧仙到底还是很亲近的。 说起儿子,齐氏的眼眶有些发红,摇摇头又忙点点头,强颜欢笑的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太不懂事,被父亲罚了在家中禁足,让他抄书呢。” 毕竟是跟孙家起了太大的冲突,许顺虽然在外头一力护持孙子,但是当然不是全然不管,还是罚了许渊博的。 齐云熙皱了皱眉十分不满:“孙文才自己找事,难不成要渊博做个缩头乌龟不成?!自家人都不帮着他,别的人岂不是更加要欺负他欺负的厉害?!你们家老爷子可真是公正严明,对自家孙子都够狠得下心的!” 她心情不好,说的话自然就很冲。 许慧仙一直也不忿这件事的,在她心里,自家哥哥清贵,不管比谁都绰绰有余,怎么会做错事?要说有错,也都是别人的错,都是别人不好,才会让哥哥忍不住大打出手。 可是接连出了她跟哥哥的事,家中虽然权势煊赫,却还是很被诟病,祖父对外仍旧是什么也不说,对内却严厉了许多。 她跟哥哥的日子都一时难过起来。 也正因为如此,这一次哥哥被禁足,她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现在姑祖母也这么说,许慧仙顿时同仇敌忾:“可不是?!哥哥自己也被打的很惨,在家里好些天起不来,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什么都怪到哥哥头上?” 齐氏对女儿这性子越发的无奈,咳嗽了一声瞪了她一眼:“你就不能安分些?!这么大的人了,总是口不择言,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还没个分寸,等到以后嫁了人,让人怎么放心?” 她的人生大起大落,实在是已经经不起折腾了,如今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儿女能够走跟她不同的路,以后能过的顺遂一些。 一辈子这么长,好好的过,比什么不强呢? 齐云熙却冷笑不止:“当真是说出去都丢了祖宗的脸!我们这样的人家,若是都还需要谨言慎行,那父辈们拼尽全力图的是什么?难不成是吃饱了撑的不成?” 这话又说到了许慧仙的心坎里,她顿时欢喜不已,拉着姑祖母的胳膊撒娇。 齐云熙拍拍她的头,给了她极为丰厚的见面礼,又打发了她出去找童家的几个女孩子玩,等到房门重新关上,她才不耐的看着齐氏:“你送了好几次信过来,是想跟我说什么?” 齐氏自然看到了她眼里的不高兴,抿了抿唇,有些拘谨的小声说:“我买了一些旧首饰,说是从当初的雷大人那里流出来的东西......” 齐云熙皱着眉头盯着她,不明白她说这个做什么。 “是我们从前家里的东西,还有皇后娘娘的一些东西......”齐氏说着便有些怅惘。 这个皇后娘娘,指的自然不是元丰帝的胡皇后,而是废帝的李皇后了。 提起这个,齐云熙的面色有些阴沉,但是又听见说是从雷大人那里流出来,又不觉得稀奇了----雷云本身便是尚宝司少卿,掌管着宝库,他又是个贪得无厌的,会有前朝宝物再正常不过了。 “东西来的可靠么?”齐云熙揉揉眉心:“这点小事,也值得专程来跟我说一趟?你自己若是喜欢,留着就是了。” 她都能出手便送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给许慧仙做嫁妆,哪里还在意齐氏去买一些旧物? 这世上知道她们姐妹还活着的人,全都死了。 除了她们彼此和绝对信得过的人,便只有许顺许崇知道。 没有什么好忌讳的。 齐氏有些不安,搓了搓手欲言又止,半响才叹了口气:“姑姑,您跟王妃和公公,是不是还有旁的打算.....” 自然是有别的打算。 不过没有跟这个胆小的侄女儿提的必要,齐云熙看在过年的份上放缓了声音:“跟你没什么干系,你就好好的当你的贵太太就是了。” 原本还想劝齐云熙收手的,一听这口气就知道是自己痴心妄想,齐氏心里说不出的沉重,一个年都过的索然无味。 直到开了年,她就听见了一件大事-----高平等人联名上书,请元丰帝给皇长孙名分,赐皇长孙出阁读书。 所谓的出阁读书,便是开始学着总理国政大事。 或者换个说法,是要给萧恒正名。 她忍不住更加心事重重,低垂着眼看着手里已经绣了一半的盖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盖头是她帮女儿绣的,等着到时候给许慧仙盖上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念头一起,针不小心扎在指头上,立即便渗出了血珠。 她急忙吮干净了手指,等到晚间许崇回来,见他表情不好,还以为是这件事:“是不是因为皇长孙的事?” 许崇却摇了摇头,坐在凳子上愁眉苦脸:“是为了另一件事,圣上已经下令让皇长孙去云南监军,监督平叛了,封了他当钦差,送云南前任土司的妹妹跟儿子回云南去,差事若是办成了,现在朝廷也不必再争了。” 齐氏听不懂这些,她只是下意识的害怕:“那,那可怎么办?” 许崇憋闷的吐出一口气:“总有法子的,这才刚开年呢,时间还长着,盯着一时半刻有什么意思?” 三十七·阻碍 最近许崇总是早出晚归。 各衙门刚开印,事情就一件接着一件不断。 先是让查云南前任土司被害,现任土司得位不正的事儿,弄得礼部和兵部鸡飞狗跳,查出不少糟乌勾当。 而后元丰帝便下旨,褫夺了现任土司的爵位和尊号,拒不承认这个土司了。 现任土司刚上位的时候还好,这些年越发的不成体统,对朝廷也是阳奉阴违,明面上一出,背地里一出的。 不仅上贡给朝廷的御马屡次出错,又压制不住愈演愈烈的土人之争,本来元丰帝就已经对他十分不满,正巧木三小姐的事情就出了,简直是瞌睡就碰着了枕头,他当然不会再留着那个无用的土司。 刚好借着这个机会,给木三小姐和木三小姐的侄子正名,让萧恒等到上元节过了便启程,这一次占据了名分大义,还有木三小姐在,占尽了天时地利。 元丰帝虽然对拥戴萧恒为储君的奏章不置可否,但是让萧恒当钦差去云南,却也是肉眼可见的看重。 一时之间,重华殿变得炙手可热起来,朝中要给萧恒正名的声音小了一些,却又多了另一重声音----不少大臣上书,要元丰帝趁早给五皇子和萧恒都定下亲事。 连田太后也劝元丰帝:“论起来,小五也的确是到了年纪,便不说他,阿恒难道就小了?皇家子嗣传承何等重要?大臣这话说得却是没错的,皇帝,你要想一想才好,老三废为庶人,她的孩子自然是不必说了,都不能再算你的孙子,庄王也是......你总该要多想一想才好。” 元丰帝便叹一声气:“现如今谈这个也不大合适,还是再等一等吧。” 田太后见好就收,也不再提,只是说起了十一公主:“还是不肯出来吗?” “被吓怕了。”提起这件事,元丰帝的表情淡淡:“伤的重,虽然御医已经想尽办法,但是还是不可避免留下了伤口,平常最活泼不过的人,如今却连门都不肯出。贵妃为了这件事,这些天憔悴不已。” 田太后眉眼冷肃:“难不成就这么算了?!简直笑话!一个小宫女,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谋害公主,陷害县主,结果就自尽了事,别的什么都查不出来?传扬出去,岂不是令人笑掉大牙?!锦衣卫是干什么吃的?!” 不管于情于理,田太后的这番话都绝对没有说错一字,可元丰帝却显然是不大想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沉声道:“死无对证,自然无法可查。” 田太后疑窦丛生----十一公主可是元丰帝素来最喜欢的女儿,按理来说,元丰帝该查个天翻地覆才是。 可元丰帝这哪里是想继续查下去的态度? 是出了什么事,让元丰帝的态度经过了这十几天,便变了? 此时庞贵妃也有同样的疑惑,她劝了女儿吃药,疲倦不已的从公主的寝宫里出来,便见静姑正在外头候着,顿时挑了挑眉,领着静姑回了宫中。 “说罢,怎么样?”庞贵妃眉眼间都是冷厉:“那个宫女,真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查了这么久,怎么还是一无所获? 静姑的表情凝重,上前两步跪在庞贵妃跟前请罪。 庞贵妃顿时沉默了。 她掌握后宫权柄多年,静姑也是宫中有头有脸的女官,便是如此,竟然都查不到半点东西,这何其荒诞? 沉思片刻,庞贵妃紧紧盯着静姑问她:“当真一无所获?你实话实说。” 静姑就低了头,几经犹豫才压低声音:“娘娘,查到这个小宫女是当初先皇后娘娘宫中蓝嬷嬷的干女儿.....” 庞贵妃恍然大悟。 怪不得元丰帝不肯再让人查下去,原来是因为涉及了胡皇后? 胡皇后这位皇后,仙逝的越久,在元丰帝心里的地位便越是的重,一直到如今,只怕是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只余下好处了。 人人都知道,胡皇后事元丰帝的逆鳞。 庞贵妃撑着头冷笑了半响。 而宫外的白鹤观中,因为是逢了汪家打醮,苏邀跟着家中的老太太一道来送礼。 如今两家的亲事已经定下,再没有什么可以避忌的,都当正经亲戚往来了,苏老太太领着苏邀到的时候,汪老太太还欢喜的专门朝苏邀招手,要苏邀去她身边坐。 汪五太太的肚子已经能稍稍看见了,这一次她也在,见了苏邀,笑着问了一声好。 苏邀也急忙跟她见礼,见她满脸红光,就知道胎儿应当是没有什么隐忧了,便转过头跟汪悦榕笑着咬耳朵。 汪悦榕捏了捏她的脸,上下端详了一阵就忍不住笑:“你呀你,真是走到哪儿哪儿便是是非地,我可听说,你又惹出事端了。” 苏邀顿时便有些促狭的挑眉:“听说,你是听谁说?” 自然是听苏嵘说的了。 汪悦榕一时满脸都羞红了,拧了拧苏邀的脸朝她皱皱鼻子:“当真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你这个小坏蛋!” 两人笑了几句,汪悦榕笑着跟汪老太太请示说去后山走走,汪老太太跟苏老太太正要商议事情,闻言不甚在意的答应了,只是叮嘱她们两个要带足人手,这才放她们出门。 汪悦榕拉着苏邀出来,一出来便问:“宫里的事儿,莫名便没有任何下文了,你便半点都不担心么?那个宫女若说没有受人指使,怎么可能?若是不把背后的人拉出来,没了这个,还有下一个的。” 苏邀提着裙子跟在她后面,眼看着一只松鼠顺着树干一溜烟的跑不见了,捂着自己的脖子仰着头透过树枝去看天,片刻后才轻声道:“她死了,死无对证。” 汪悦榕一时静默,又哼了一声:“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不,这个宫女帮了我一个大忙。”苏邀笑了笑,转头见汪悦榕疑惑的盯着自己,也不解释,只是道:“我一直在查的事情,想必也快有结果了。” 汪悦榕听不懂她的话,戳戳她的额头:“又打哑谜。” 三十八·天师 人逢喜事精神爽,婚事眼看着近在眼前,汪悦榕跟一般的新嫁娘不同,她知道自己的夫婿是什么模样,对于未来便少了几分忐忑,多了几分期待。 不管是谢沐君还是苏桉,他们都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良人,汪悦榕是个很有自己主见的人,喜欢与不喜欢,也区分的泾渭分明。 她站在小山坡上,看着底下蔓延的一片红梅林,面上带的笑容都是十足的喜悦:“幺幺,我等着你哥哥回来成亲,我不怕的。” 苏嵘接到了去云南平叛的差事,过了年便要去了,婚事自然便只能押后,苏邀见汪悦榕这样说,忍不住就笑了起来:“也并没有人说你怕,看来是你自己还是对我哥哥不大放心?” 汪悦榕就回过头来瞪了她一眼:“谁说我不放心?我再没什么不放心的,横竖其实婚期不过是延后了几个月而已,几个月算什么?” 今天两家长辈大约谈论的就是这件事来的。 苏邀想了想,刚要说话,眼睛便亮了亮,又轻轻叹了口气:“那你就不怕好事多磨,或是我哥哥在云南跟这别人跑了?” “越说越不像话了。”汪悦榕笑着反驳她:“他不会的,他不是那种人,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相信他绝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 “是。” 汪悦榕的话才说完,苏嵘的声音便在她身后响起来。 汪悦榕啊了一声,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回过头才看见苏嵘正从坡上上来,刚才显然是在肯定她的那句话。 说他的好话被抓了个正着,汪悦榕有些羞恼,听见他这样的肯定又有些甜蜜,忍不住羞红了脸转移话题:“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苏嵘走到她身边,见她脸红红的立在梅树下踮着脚要去攀树上的梅枝,却又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总是够不着,便顺手伸手去够她头上那支,轻声问她:“是这支吗?” 离得近了,他呼出的热气喷在她颈后,让她的耳朵都跟这红了起来,汪悦榕咳嗽了一声,忙乱的点了点头。 苏嵘便咔嚓一声将梅枝摘了下来,递到她手里,这才转头去看边上装没看见的苏邀:“我是上来找幺幺的,玄远道长回来了,想要见见你。” 苏邀诧异的眨了眨眼睛,她是知道玄远道长的,上一世这位道长是庄王跟前的红人,庄王登基之后,还专门册了他当国师。 可是这样的人物,自然跟她是没有什么牵扯的,这一世她当初在白鹤观设套的时候,倒也曾经想过找一找这个玄远,只是道观里的道长说他一直远游未归。 从未有过交集的人说要见她,她沉思片刻,才去了白鹤观三清殿的偏殿赴约。 三清殿偏殿中空荡荡,是依托了山壁建成,一面墙完全是山壁,其他三面全部建了高门,此刻三面厅门打开,外头松涛阵阵,移步换景,苏邀走在其中,仿佛一路踏在云海之上,她看着在最后一扇门跟前背对着自己而立的一个穿着道袍的中年人,站住了身形没有再动。 玄远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等到她一停便微笑着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苏邀一眼,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原来你就是苏邀,苏姑娘,看上去果然是个有造化的。” 三清殿依托石墩而建,处在山之巅,苏邀此刻位于三清殿偏厅之中,都能看见云雾从自己的脚边被风吹过。 仿佛是在天上一般。 她在心里轻轻的叹一声,很自然的疑惑看着玄远道长:“道长跟我素不相识,却想见我,不知道有何指教?” 大周崇尚道教,只要是有些本事的道长,都是有些地位的。 就如同是龙虎山一般,只要抬出名号来,便有无数达官贵人趋奉。 所以玄远道长跟苏老太太和苏嵘提出要见一见苏邀,他们也并不觉得如何奇怪,让她来了。 玄远道长指了指边上的石桌,示意苏邀坐下,自己也在苏邀对面落座,伸手拿起茶壶帮苏邀倒了杯茶,而后才道:“谈不上什么指教,就是苏四姑娘名声远播,恰逢又来了这里,我心中有些好奇,所以想要见一见姑娘。” 这话说出去,或许也只有几岁的孩子才会信。 苏邀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握着茶杯等着玄远说话。 要见她的是玄远,让她来,除非真是无聊透顶到只想看看,否则的话,要做什么,总是要露出端倪来的。 果不其然,玄远斟酌片刻之后就看着苏邀:“苏四姑娘,我有一个忙想请姑娘帮一帮。” 苏邀淡淡的抬起头看着他:“道长道行高深,名声广大,不知道我能有什么好帮您的?” “姑娘真是太高看我了。”玄远不以为意,扑哧笑了一声:“这件事,还非得是姑娘才能帮我,姑娘不知道听没听过张清源这个名字?” 清源道长? 萧恒的师傅。 他不是回龙虎山去了吗? 苏邀敏锐的盯着玄远:“清源道长莫非是有什么事?” “是有些事。”玄远也不否认,淡淡的叹一声气:“他从前是道门正统,也是公认的龙虎山下一代天师,可是后来......出了一些事,因此他的身份不再被道门承认,他盗走了龙虎山属于历代天师的宝物出走。后来才知道他是隐姓埋名在皇长孙身边,这也罢了,他重归龙虎山,人人都是高兴的。可.....他在归山之后性情大变,屡屡犯禁,甚至在比试大会上连伤了十数名同门,又带着宝物逃走了,并且......他还弑师了......” 苏邀睁大眼睛,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张清源本身便是张天师的嫡子,他继承龙虎山天师位本来就是理所应当,这一次经过了萧恒的身世之事,回去更是理所当然的事。 除非他是疯了,否则的话,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来? 苏邀的头一个反应就是这件事有猫腻。 或者说,这件事分明是冲着张清源背后的人来的,背后的人到底是谁,还用说吗? 三十九·传声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玄远在这其中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 张清源是萧恒的师傅,跟在萧恒身边十数年,这一点不少人都知道,有心人查一查,也不合适秘密。 张清源出了事,按理来说,这些人要去找的也应当是萧恒,可是却偏偏找到了她这里来......这岂不是十分奇怪吗? 她盯着玄远,心中的惊慌还有最初的忐忑一点点的消失不见,脸上的笑意很快就又恢复如常,有些茫然的哦了一声:“我对道门的事不大清楚,天下这么大,许多人终其一生,都难知道隔壁村庄发生的事,何况您说的还是江西那么远的事。” 玄远自然的品着茶,始终飘然若仙,姿态潇洒,仿佛他真的只是为了闲谈而已,听见苏邀说完这句话,他状若无意的叹了一声:“是了,我竟然忘了,苏四姑娘纵然是见过张清源,也当只是萍水相逢点头之交罢了。这么说来,那张清源说的话,便更不必放在心上了。” 苏邀挑了挑眉:“清源道长有什么话,是关于我的?” 玄远道长有些怜悯的望着她,似乎有些犹豫,片刻后才叹了一声气:“罢了,多说无益,苏四姑娘是清贵人,既然本来就是无端被扯进来,更是不该再无谓搅扰进麻烦里。” 苏邀定定的看了玄远片刻,从善如流的笑了:“既然道长如此说,那我就不问了。” 玄远等到她走了,才看着她用过的那只杯子,而后拿起了钳子,毫不犹豫的将杯子给夹了起来,扔进了边上的竹筐里,哐当一声,碎了。 他头也不回,继续喝了一口茶,看着云雾当中若隐若现的梅林,舒缓的长出了一口气:“真是美不胜收啊!多少年没看见这样的好景色了。” 偏厅宽敞,他干脆拿了个蒲团坐到门边去,脚下是云雾缭绕的山谷,远处是云海梅林,真有几分出尘脱俗的意思。 “你这些年走遍名山大川,还说没看过这么好的景色?”许崇从屏风后头出来,眯了眯眼睛看着远处的云山雾绕,嗤笑了一声,才自动自发的也去搬了一个蒲团坐在了玄远身边,问他:“看见那个丫头了?觉得那个丫头如何?” 他跟玄远是老熟人了,既然是老熟人,自然便有什么说什么,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顿了顿,他就跟玄远说:“这些日子,这丫头兴风作浪,可把我们这些人都给害的不轻啊,是个难缠的角色,你可有什么法子?” 玄远瞥了他一眼:“是个精明的,可听你们传的也太邪乎了些。短短这些时候,能看出些什么?且等着吧,就算她真是九尾狐,也终会露出狐狸尾巴的。” 许崇便不再多说。 另一头出了三清殿的苏邀却回头目光沉沉的看了一眼这座雄伟的建筑,她下了几十个台阶,立在广场前的灯座前回头,三清殿被云雾环绕,她看不清什么,却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等到她去了后山找到了苏嵘跟汪悦榕,他们两个正抱着一支红梅下山,两方碰上,苏嵘问她:“玄远要见你是要做什么?” 苏邀摇摇头,不答反问:“大哥跟他是有交情吗?” 否则的话,虽然玄远声名远播,也有几分地位,可以苏嵘的性子,不是会这么随意便答应人要见她。 苏嵘点点头,提起玄远,语气倒是少有的温和:“我是被玄远救下来的。” 苏邀的脚步顿住。 边上的汪悦榕也啊了一声,转过身去看苏嵘,抿了抿唇欲言又止,片刻之后才小心翼翼的问:“是......是多年前的......” 那一次,苏嵘的父亲跟他都差点死在围场,而就算是侥幸活下来的苏嵘,也断了腿,这十几年都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连未婚妻也抛弃了他另外攀上了成国公府。 汪悦榕心中有些难受,同时又对玄远有了无上的好感。 提起从前的事,哪怕如今苦难已经过去了,但是苏嵘的情绪还是不高,他扶着汪悦榕下了一个陡坡,又伸手去搀扶苏邀,这才淡淡的嗯了一声:“那时候我以为自己要死了,连爬也爬不动,是玄远道长把我捞起来,先替我诊治,把我送回了苏家。” 说起玄远的时候,苏嵘的语气有几分难以察觉的亲近。 可见这些年应当是还有别的联系的。 苏邀眯了眯眼睛。 “没事,都过去了。”汪悦榕心疼苏嵘,想一想都替当时那个场景下的苏嵘觉得心慌,她大胆的伸出手碰了碰苏嵘的手,又飞快的缩了回去,安慰他:“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的。” 眼前的女孩子是他的未婚妻,她果敢可爱,又有自己的主意,而且跟他同仇敌忾,不管他做什么,她似乎总能明白他的意思,不必过多解释。 摸了摸汪悦榕的头,苏嵘转过头看着下了坡的苏邀,见她越走越快,便忍不住站住了脚:“幺幺,你怎么了?” 玄远说是想见见苏邀,觉得苏邀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苏嵘并没有多想。 这么些年,他跟玄远关系向来不错,何况玄远的确是个有几分本事的人,外头提起他来,总是有很多钦佩的人的,若是能够得到他的认可,那么苏邀以后在贵女里头,也会被人高看一眼。 虽然苏邀面上不说,但是苏嵘却知道,每每那些贵人们聚会的时候,苏邀总是被针对排挤的那一个。 虽然苏邀不会受欺负,可是被人排斥总归滋味不好受。 也不知道玄远跟苏邀说了什么,他觉得幺幺的态度有些不对。 苏邀回过头来,再三思索之后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便微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他去龙虎山的时候遇上了清源道长,所以跟我提了几句清源道长的事,其余的倒也没什么了,我只是有些好奇他跟你的关系,所以多问了几句。” 她说罢又看看汪悦榕怀里抱着的红梅,扬起眉毛便走的更快了:“我得去前头找祖母她们啦!你们慢慢走吧!” 四十章·救命 虽然她分明没说什么揶揄打趣的话,但是汪悦榕还是腾的一下红了脸,抿着唇偷眼去看边上哭笑不得的苏嵘,低声抱怨:“幺幺也学坏了,越来越会打趣人!” 苏嵘哈哈一笑:“谁说的,她也并没说什么。” 见汪悦榕转过头来瞪自己,苏嵘又急忙举手投降:“罢了罢了,是是是,幺幺这个小丫头真是太坏了,越发会打趣你,我回去便收拾她。” 两人相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气氛越发的甜蜜。 远处开了许多不知名的野花,汪悦榕随手摘下来几朵,苏嵘伸手替她簪在发间,两人即将分别,多了无数的话要说。 另一头的苏邀已经匆匆回了苏老太太下榻的地方。 苏老太太已经见过了汪老太太,双方聊了一会儿天,又去请了道长重新择定了吉日,天色已经不早了,她才回了院子休息。 才刚洗了把脸,苏老太太正要小憩,就听说苏邀回来了,便让苏邀进来。 苏杏仪不在,跟在苏老太太身边的便成了苏杏恬,她最近跟苏邀的关系越发的好了,见苏邀进来,捏了捏苏邀的手,便笑盈盈的喊了一声四姐。 苏邀也对她笑了笑,这才去见苏老太太。 一见苏邀的样子,苏老太太便知道她是有话要说,打发了苏杏恬去看看安神汤好了没有,便问她:“怎么了,是遇上了什么事?” 苏邀点点头,也并没有卖关子,开门见山的说:“我刚才见了玄远道长,觉得他有些不对。祖母,听说,大哥当年是被玄远道长救了的?” 屋内的光明明暗暗,苏老太太的脸色也有一瞬间的晦暗,紧跟着才声音低沉的嗯了一声,她是不想回想起那些事的,想一想便觉得要痛彻心扉的程度。 但是问这话的是苏邀,她便也只好耐着性子再去想一想当时的惨状。 那时候,围场出了事,抬回来的是苏大老爷的尸体,她见了儿子的尸体,哭的晕厥过去,睁开眼之后就又听说儿子是有帮太子叛乱的嫌疑,当场便又晕了一次。 等到再醒来,才想起孙子不见了。 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苏嵘。 那时候大家都说,苏嵘怕是死在围场了。 围场面积极大,那次又算得上是小型兵乱,若是苏嵘真的死在了那里,说不得就是被野兽啃噬了,连面目都认不出来,也未可知。 她等了许久,实在觉得没有希望了的时候,玄远把苏嵘送回来了。 “我自那之后才算是吊着一口气.....”苏老太太至今想起来,还记得那段时间暗无天日,是何等的心酸痛苦。 然后她才去看苏邀:“这都已经过去很久的事了,是了,玄远回来了,怎的,是他提起来的吗?” “是我自己觉得疑惑,玄远要见我,大哥便让我去见了,我察觉出这有些不寻常,便多问了一句,这才知道玄远救过大哥。”苏邀言简意赅,而后才默不作声的从苏老太太房里告辞出来。 天色渐渐的晚了,天边彩云漫天,流光溢彩美不胜收,她站在廊下,立了一会儿,吩咐锦屏:“去帮我把阮小九叫来。” 最近她出门,最常跟着的就是何坚和阮小九了。 锦屏答应了一声,急忙去把阮小九叫来了。 阮小九正在外头帮苏邀打听事情呢,听说苏邀这边叫,紧赶着跑来,额头上都还有汗,见了苏邀便有些赧然的垂头:“姑娘,您吩咐我打听的事儿还没有结果,不过我听说许家很快便......” “先不说这个。”苏邀扬手打断他的话,轻声道:“我这里有另外的事想要你去做,你去帮我打听打听玄远。” 玄远既然是白鹤观的人,那么总该有过去吧? 她就不信查不出什么。 啊? 阮小九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苏邀怎么忽然要查一个道士。 不过他跟着苏邀这么久,越来越熟悉苏邀的性子,闻言并没做迟疑,立即答应下来:“是,我这就去。” “小心些。”苏邀着重叮嘱:“越是详细越好,我要知道他的所有生平。” 阮小九应了是便走,何坚站在亭子外头有些不解,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玄远道长毕竟是苏嵘的救命恩人,何坚跟他也是很熟的。 见苏邀这么做,他隐约觉察出有些不对,便干脆问:“姑娘,您忽然要查玄远道长的生平,是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吗?” “是。”苏邀没有遮掩,在何坚跟前,她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干脆直截了当的说:“我怀疑,当初所谓的救了大哥,也不是真的要救他。” 这话就说的有些令人觉得可怕了。 何坚一想到这背后蕴含的意思,忍不住汗毛都竖起来,饶是沉稳如他,一时也有些难以接受。 不过还不等他质问,燕草已经匆忙的跑了过来:“姑娘,姑娘,外头平国公夫人来了,说是想见见您呢!” 平国公夫人,庞夫人? 苏邀略一思忖,便明白庞夫人想见她是什么原因----自然是为了问上次十一公主受伤的事儿。 宫中没给个说法,连庞贵妃这等权摄六宫的人都没查出什么。 最后只是一个小宫女死了,这对于庞家来说,当然不可接受。 她嗯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转身去外头的正厅。 庞夫人是来了,正在跟苏老太太说话,见了苏邀,她也没有什么避讳的,打了招呼招呼便轻声道:“县主,恕我冒昧了,我想问一问,除夕夜那天的事儿,县主这里,有没有什么可以提醒我们的?” 苏老太太的脸色十分的凝重。 庞夫人的语气便放的更缓和了一些:“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出了这种事,我们当真是帮贵妃娘娘跟公主殿下心惊,若是不查出背后真凶,这样下去,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背后的人既然是针对县主您来的,您向来冰雪聪明,想必心中自有计较,我们只是想问一问县主,能否让我们也知道该怎么防范?” 四十一·共赢 庞夫人的神情有些憔悴,最近十一公主出事,让庞家所有人心头都笼上了一层阴霾----这是从未有过之事。 胆敢谋害公主这都已经不算什么了,更让庞家人惊恐的是元丰帝对于此事的态度。 向来都很爱重庞贵妃跟十一公主的元丰帝竟然选择了息事宁人,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很可怕的信号了。 庞夫人深思熟虑之后,这才趁着汪家在白鹤观打醮,专程过来,想要见一见苏邀。 苏邀对于庞家的目的自然也心知肚明,她微微挑了挑眉,便含笑道:“说起这件事,夫人不来找我,我也正好想去找夫人的。” 庞夫人见她浅笑盈盈,略微有些怔忡,等到看见苏邀的表情,才反应过来,屏退了下人,郑重的道:“县主有什么话,尽管直言。” “那我就直言不讳了。”苏邀也没有废话:“我的确是摸到了一点儿门道,背后之人能利用十一公主,便说明他们也并不把庞家放在眼里,贵妃娘娘跟十一公主乃至于五皇子,其实也都并不安全,这一点,夫人是清楚的吧?” 可以合作,但是得摆明车马。 彼此之间才都对对方的底线和能付出的东西都有数。 庞夫人默默地点了点头。 苏邀这才说起了之前苏家贺家屡遭排挤的事。 关于这一点,其实庞家自然是知道的。 原本在萧恒未出现之前,庞家自然不是对那个位子毫无肖想的,既然如此,自然也就对庄王颇多关注。 打压苏贺两家的到底是谁,庞家自然不是没有一点儿数。 庞夫人迟疑再三,才抿了抿唇:“可庄王已经......” 庞贵妃跟庞家之所以着急惊恐,也是因为这次的事情实在太可怕了些-----庄王都已经死了,但是背后的人却想着一箭双雕,害了十一公主还想嫁祸苏邀。 到底是谁躲在背后这么虎视眈眈? 庞家竟然也查不出来。 这岂不是十分可怕? 庞夫人甚至心中都经不住揣测,觉得会否是元丰帝还有什么私生子-----否则的话,为什么出了这样的事,那个小宫女死了也就死了,竟然没有再引起什么波浪? 换做元丰帝从前的性子,怎么也得挖地三尺,也得弄个水落石出才对。 屋子里安静下来,庞夫人越是想,便越是觉得冷汗涔涔。 苏邀目光清亮的看着她,恰是时候的出声提醒:“夫人为什么不想一想,其实还有更巧的,汾阳王当初为什么在庄王死后还要搅合进我大哥的事情里呢?当真是因为欠下赌债便会如此吗?” 庞夫人不可置信的抬头,触及苏邀清冷的眉眼,心中越发纷乱。 如果真是苏邀这么说的话,那背后得还藏着多大的势力啊? 哪怕身份贵重如她,也不免觉得胆寒。 随即她噌的一下站起来,力持镇定的道:“县主,请你直言!” “那我就直说了。”苏邀垂下眉眼:“我一直在想,庄王、汾阳王、邵文勋乃至于成国公的事,都是一张大网,而这背后撒网的人根本就一直盯着的就是苏家和贺家。或者干脆再换个说法,他们一直以来,要对付的人就是先太子,先太子死了,他们想必也是受到了风声知道先太子还曾有血脉,所以这些年才一直盯着苏家跟贺家,并且加以打压逼迫。” 至于宋家? 一是谁能想到宋家竟然会那么胆大,把孩子留在身边光明正大的养大? 二是广平侯宋澈本身便是元丰帝的心腹之臣加上亲戚,他那里是不好动手脚的。 所以才有了萧恒前些年的安稳日子。 庞夫人勃然变色,过了许久,才颤抖着手往后退了退,闭了闭眼睛道:“我得先回去跟贵妃娘娘和家里商议后再做打算。” 如果真是苏邀这么说的话,那这些人是前后跨了将近二十年在对付太子一脉。 到底是谁,非得要这么做? 这种决定家族前程的大事,自然得是回去商量的。 苏邀不以为意的点头,想了想又道:“夫人回去,可以跟老国公和国公爷提一提聚海庄,听他们派人手去查一查,另外,想必杨首辅那里也应当是会有些收获的。” 庞夫人停了片刻,勉强朝着苏邀道谢,过不多久便辞别了汪老太太跟苏老太太下山去了。 等到回了家,庞夫人也并不停留,便径直去了书房见老国公。 庞清平如今在外就任,家中一切作主的便是老国公,老国公爷坐在太师椅里头,听见庞夫人说的话,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便问边上胡子老长的应先生:“先生如何看?” 应先生摸了摸自己胡子,咂摸半响,道:“苏家这位县主,虽然风头出尽,但是为人却十分的精明谨慎,她既然这么说,便自然有她的底气在。老国公,事已至此,不如查一查。” 老国公也正有此意。 原本他们怎么斗,都不关他的事,他其实也不怎么在意。 毕竟说得阴暗一些,他们斗得越厉害越好,若是真的你死我活了,说不定还渔翁得利,最终受益的反倒是五皇子。 可是这次的事情给他们敲响了警钟。 对方对付起十一公主来实在太随意了。 仿佛十一公主是什么可以随意利用的物件,他们甚至都想下死手-----若不是胡太医跟孙院判竭尽全力,十一公主只怕是回天乏术了。 这让庞家跟庞贵妃都涌现出极大的不安,还有怀疑。 对方到底是谁? 这成了如今他们迫切想要弄清楚的事。 沉吟片刻,老国公嗯了一声,叫了庞三老爷进来,严肃叮嘱:“这件事便交给你来办,聚海庄到底有什么猫腻,也给我严查!” 庞三老爷办事沉稳的很,把事情交给他,老国公没什么不放心的,但是末了还是交代一句:“你那夫人,眼高手低,且短视愚蠢,这件事,不许跟她透露分毫,免得到时候坏了事。” 这是又说起了之前庞友德在汪家闹出大祸的事,怕庞三夫人又自作主张。庞三老爷急忙答应了。 四十二·突破 庞家去查聚海庄会查到些什么,苏邀一点儿都不担心-----哪怕是再狡猾的猎物,也一定由打盹的时候,何况庞家同样势力庞大,这么多年累积下来的能量绝不容小觑。 而只要能查出聚海庄有汾阳王跟许家和齐云熙他们,对于苏邀来说就足够了,足够促成庞家跟她的合作。 她现在担心的,反而是另外一件事。 两家的长辈原本便对这门亲事都十分的赞成,这一次来白鹤观打醮三天,另外再择定了吉日,便很快便动身下山。 汪老太太对这门亲事十分的患得患失,临走之前还握着苏老太太的手感叹:“好事多磨,瞧瞧,原本说好了开了年便开始操办,如今嵘哥儿得去云南,如今又定了九月十二.....但愿到了那会儿,一切都能顺利了。” 苏老太太也深有同感,她原本便担心苏嵘的亲事担心了好多年了,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个汪悦榕,处处都好,可婚期却又迫不得已的改了,她惴惴不安,十分怕再出个什么意外。 可如今这话怎么能说?她便急忙道:“会的会的,百无禁忌,到了那时候,一切自然都好了。”互相安慰了,苏老太太才登车下山,到了马车里才想起庞夫人的事儿,问苏邀她找苏邀做什么。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苏邀不想让苏老太太担心,便干脆笑着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只是庞夫人让我放心,贵妃娘娘并没有误会我。” 提起这事儿,苏老太太的心情还是不可避免的低沉了几分。 不过她没再说这个话题了,毕竟这事儿也不是说了便有用的,她转而问起苏邀:“小六儿的事,那个黄元攀,你觉得如何?” 这次除了是来帮苏嵘和汪悦榕另外择定吉日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汪大太太娘家的亲戚有个侄子,年龄跟苏杏恬正合适。 苏老太太之前对三房尚且态度冷淡,何况是庶出的二房? 但是经过了二老爷和二夫人的事,她反倒是对苏杏恬和苏征有了几分怜悯,孩子到底是无辜的,他们也不能选择出身跟父母。 现在二老爷三老爷不管事,她这个做祖母的,若是都不再帮她们把关,往后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黄元攀是汪大太太家的亲戚,说是喊侄子,其实关系有些远了,可黄家也是跟申家彼此有亲的,黄家如今的当家人也是山东总兵,是被从申家过继出去的,到如今,两家走动的越发亲近,宛如一家。 总兵之子,配苏杏恬,也算不上辱没了,身份差不多,重要的是人品。 苏邀之前已经跟苏嵘商量过了这件事,对那个黄元攀也已经有所了解,闻言便实话实说:“汪大太太并没有言过其实,这位黄公子除了有些呆气之外,人品和德行都是好的。” 既然苏嵘苏邀都说好,那苏老太太心中就有数了。 她嗯了一声,倚在车壁上缓缓地出了一口气:“既然这么说,那就找个时间,寻个机会让这两个孩子见一见,而后便把亲事给定下来。” 苏邀并没有意见。 先订亲,以后先相处着-----黄元攀来京城是来读书的,总也有几年在京城,并且是寄住字汪家,两边往来这么频繁,他们两个总有相见相处的机会。 若是合适自然好,不合适,以后也有反悔的余地。 到了苏家,已经是傍晚了,夕阳的余晖洒在屋顶地面,天气也逐渐的变得暖和起来,苏邀才下马车,便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不远处,不由便怔了怔----竟然是六戒。 见她回来了,六戒急忙小跑着过来,笑呵呵的喊了一声县主,便低声道:“县主,我们主子让我给您带个消息,许渊博他在国子监有个同窗十分亲近。” 啊? 苏邀被这没头没尾的消息弄得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才停住了步子看了六戒一眼:“同窗?” 六戒的表情有些古怪,咳嗽了一声才道:“就是.....许公子有龙阳之癖,他在国子监有个同窗,叫做邓继东,此人家境贫寒,家中的开支都是由许公子供给。这件事,许家上下都是不知道的,许次辅为人古板,若是知道了这事,必定震怒......” 苏邀挑了挑眉,马上便明白了萧恒的意思。 既然这件事是不能被许顺所知道的,那么许大奶奶自然也该知道这事何等紧要。 若是..... 苏邀心中马上便有了章程,点点头对六戒道:“我知道了,回去跟殿下说,请他等我的消息。” 六戒摸了摸自己的头:“殿下也是让陈大人告诉我的消息,我见不着殿下。” 萧恒虽然已经定了要去云南平乱,但是却还住在重华殿。 苏邀反应过来,便挑眉示意自己知道了,又问六戒:“既然你没事,不如干脆跟着我?” 六戒喜出望外:“不瞒县主,殿下也是这么吩咐我的,让我先跟着姑娘,给姑娘跑跑腿,姑娘您但凡有什么要做的,请尽管吩咐我就是!” 他从小就跟着萧恒,萧恒一朝成了皇长孙,他反而却不能跟着了,在侯府一下子闲了下来,日子过的实在无聊透顶。 如今能跟着苏邀,那也是好的----别人不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殿下对苏姑娘看重着呢。 苏邀笑了笑,顺势答应下来:“那正好,我这里这件事,便一客不烦二主了。你干脆去找到那个邓继东罢,帮我办件事。” 六戒兴奋的应了一声,等到听苏邀吩咐完了,才兴高采烈的转身去办事了。 他是跟着萧恒从军中出来的,身手了得,比阮小九他们又得用的多,苏邀看着他的背影松一口气,身边有人能用,就不那么捉襟见肘了。 打发完了六戒不久,她才进了自己院子换了衣裳,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茶,燕草便又掀了帘子进来:“姑娘,阮小九回来了。” 这么快! 苏邀当机立断的站起来:“让他去偏厅等着,我马上出去。” 燕草急忙帮她拿了斗篷跟上去。 四十三·混进 阮小九正在议事厅外头的大树底下踱步,开了年之后,府里的桃花便陆续盛开了,风一吹,有开得早的便夹杂在红梅里头开始随风飘在空中,飘得满园都是。 他没心思欣赏,在府里这株据说都已经有了四五十年树龄的桃树底下转圈儿,脸色凝重,等到抬眼看到苏邀过来,他急忙喊了一声姑娘,便跟着苏邀进了议事厅。 天气逐渐暖和,到了晚上却仍旧是还冷的厉害的,天色逐渐暗下来,阮小九搓了搓手,低声开口:“姑娘,我已经打听清楚了。” 苏邀嗯了一声,示意他坐,便挑了挑眉等他说。 “这位玄远道长,听说是自小被白鹤观上一任观主在溪边捡到,继而被观主养大的,他自小便十分顽皮,跟一般的孩子不同。”阮小九斟酌着,将打听来的消息整理好:“听说他原本天资十分出众,自小便能画符请神,一柄桃木剑耍的徐徐生风,可后来.....他不知怎的,在下山历练过后,出了事,弄丢了观主的女儿......” 白鹤观跟龙虎山一样,是正一道,不禁嫁娶。 苏邀目光动了动,忽而觉得这故事有些熟悉。 紧跟着,阮小九便又道:“人人都说,是他.....了观主的女儿,白鹤观吵的厉害,最终戒律堂将他逐出了师门,他便一直在外浪荡游历。不知怎的,等到过了些年,他又回了白鹤观......前任观主已经羽化,他解释了当年弄丢小师妹的事,说当时他小师妹是被贼匪所杀,他游历了蜀中,终于斩杀了那群贼匪,为自己证明了清白.....从此他便回了白鹤观,并且铁口直断,十分受京中贵妇们喜欢,甚至还曾进宫为皇后娘娘讲道......” 对上了。 苏邀心中惊跳。 她就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果然便不是巧合。 玄远的小师妹出事的那段时间,论起来就是太子当时带兵清剿蜀中废帝残余势力的那段时间。 都对上了。 苏邀在心中默默地想到了齐云熙跟齐氏,还有许家,目光亮了亮,见阮小九看着自己,便抬了抬下巴:“接着说吧,还有什么?” “后来玄远道长便声名远播了,他还是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都在外云游,甚少回白鹤观的。”阮小九看着苏邀,有些不解:“姑娘,是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 苏邀沉思了一会儿,想到什么,冷笑了一声,低声对他吩咐:“小九,你现在就去白鹤观帮我一个忙吧。” 阮小九急忙答应下来。 姑娘甚少有这么着急的时候,他觉得必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便绷紧了神经听苏邀的吩咐,而后禁不住睁大了眼睛。 一直到出了侧门,他还觉得自己仿佛是踩在云端一般,有些反应不过来。 刚才姑娘说了什么? 他挠了挠头,眼皮耷拉下来,梦游一般的在街上走了一阵,被冷风一吹,猛地打了个喷嚏,这才清醒过来,啊了一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真是蠢!姑娘既然让你去做,那就总有姑娘的道理,你照做不就是了?!” 姑娘反正从来没有错过。 他想到这里,又精神起来,回了家换了一身衣裳,趁着夜色出了门-----长期帮苏邀办事,他如今已经是历练了出来,哪片区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巡查,哪里是能走动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绕过了巡逻,他便小心翼翼去了城东东郊那一片。 流民乞丐多数都聚集在这里。 阮小九穿着破烂,趁着黑夜挤进了一座破庙。 夜深了,乞丐流民们却多有还未睡的,正聚集在一起,生着用搜集来的木柴点燃的火盆,在赌钱。 他们都忙活了一天,又冷又冻又饿,一般只有在夜深的时候才回来,能松快一些,赌了钱,就去边上的破酒馆里打上一壶酒,大家一起分。 阮小九袖着手挤挤挨挨的凑过去,跟着玩了几把,输了十三文铜钱,忽然有些急眼,脸红脖子粗的喊着要再来一把。 每年到了冬天,便有许多流民来京城,其中多数会被赶走,可也有少数脑子灵活好用的用各种门道留下来。 他们聚集在这里,都是最底层的,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靠着乞讨或是去做点苦力才能活下来,至于什么朋友,那更是没影儿的事。 没人认识阮小九,不过这不重要,这人拿得出钱来。 大家轰然一声笑起来,知道这是生手,便故意激怒他:“不来了不来了,你运气这么差,再来多少也是输,输了又没钱付,大伙儿还不够陪你折腾的!” 阮小九咬咬牙,当真是急的狠了,从袖子里慢吞吞的摸了又摸,忽然咬了咬牙,摸出一整块的银子,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火把照耀下,那块银子似乎有魔力,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来了。 庄家目光闪烁,看着阮小九半天,忽然问他:“你......你这不会是抢来的吧?” 流民大量聚集,引发的后果当中有一样便是不少人开始去偷去抢,因为这事儿,去年顺天府跟五城兵马司大量抓人打人,顺天府的大牢都快要住不下了。 也因为这个,京城的治安管的越发的严,若是被发现了有流民偷抢,那么跟着一道的人都是要连坐的。 大家虽然爱钱,可也没人想要被打死丢命的,看着阮小九的目光便有些凶狠。 阮小九似乎有些不安,梗着脖子不服气的叫嚷:“谁敢?!我也不是疯了,最近官差抓的可严,我可不想死!” “那你这银子是哪儿来的‘?”庄家吞了口唾沫,看着那银子,都开始有些发怔了:“这可是十两银子!” 阮小九哼了一声,抬着下巴一脸的高傲:“这跟你们说不着!你们就直说吧,到底赌还是不赌?!” 送上门的肥肉,怎么有不吃的道理?! 这可是十两银子! 如今这世道,买一个壮劳力,也就是五两银子。 有这十两银子,足够租赁下一间不错的房子,再逐渐想别的生计了。 四十四·挖坟 这样一来,也就不用天天当着流民,担惊受怕的想着什么时候会被赶走,又不知道流落到哪儿去。 庄家不动声色,左右看看,跟熟悉的几个人对视了一眼,诸人心中都有了数。 阮小九杀红了眼,谁知道运气却实在是倒霉,几局下来,又输了个精光,顿时连眼睛都赤红了,指着庄家跟那几个人:“你们出千!” 庄家的手已经下意识摸到了腰里的小刀-----这里是出了名的乱,死个把流民更是常有的事,反正都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杀人也不是真的不敢做,谁都想活出个人样来。 若是这人再吵嚷下去不肯甘休,那就一不做二不休。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阮小九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杀意,还在喋喋不休:“你们给我等着!你们敢出老千.......我去......”说着又神神叨叨的转开了话题:“没事,没事,就算是这次输了,我不怕,我多的是银子,我多的是银子,你们给我等着.......” 他说着,竟然真的不再纠缠这件事,转头跑了。 众人顿时都懵了,看着庄家手里那十两银子,不约而同的往门外看去。 庄家也同样震惊至极,但是他很快就又反应过来,冷静的看着掌中的银子,冷声问:“怎么分?” 这个问题,众人显然都还没想到,不过没人想吃亏,立即有个最高大的汉子粗声粗气的道:“才刚我引诱他拿出银子来的,我分最多!” “放你的狗屁!”边上一个矮个子呸了一声:“还是我换的骰子呢!我分最多,其他你们再分!” 这么多银子,哪怕是没当流民之前在家中种地,一年到头也很难见着。 如今当了流民,银子便更紧要,跟银子比起来,命都不那么重要了。 庄家看着他们快要打起来,抿了抿唇握紧手掌环顾了一圈看着他们,当机立断:“都不分了!” 众人顿时目露凶光。 庄家却也不慌,瞪了他们一眼呵斥道:“你们傻了?没听见刚才他嘴里那些话?跟咱们一样的人物,能有什么正当来路弄来这么多银子?他刚才分明想嚷嚷着去报官的,最后却又想到什么,没去,说明什么?!说明他这银子来路不正!可他又不跟我们纠缠了,这又说明什么?!” 大家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庄家笑了一声:“说明他还有法子弄来银子!既如此,咱们还为了这么点儿在这里狗咬狗干什么?!追上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是能多弄一些银子,说不定就真的能在京城落地生根。 这可是几辈子都不敢想的事,真有这个机缘,那祖宗坟前都会冒青烟。 一语惊醒梦中人,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几乎没有过多犹豫便都下了决定,跟着庄家追了出去。 都是在这一片混熟了的,很快便循着踪迹追上了阮小九,大家慢慢缀在他后头,看着他缩在了城门不远处一座废弃的茶寮里头,便都有些惊疑。 阮小九竟然就在茶寮里窝了半夜。 等到天亮了,城门开了,他才混在人堆里出了城。 庄家越发的肯定阮小九还有来钱的路子,咬咬牙跟在后头,一直跟着出城往西走了十几里路,眼看着已经到了一座山谷边上,不由也有些茫然的骂了一声:“这家伙干什么呢?神神叨叨的,不会是什么孤魂野鬼吧?” 话音才落,阮小九忽然在一棵足足有七八人合抱那么大的树底下站住了,不知道念叨了多久,蹲下身开始猛地扒起土来。 “这是......”那个高大的汉子都有些被这诡异的一幕惊住了:“这是干什么?难不成真是孤魂野鬼?” 不然,这大清早的跑来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挖土,这是要诈尸啊? 庄家猛地拍了他一下,目光炯炯:“什么孤魂野鬼,这家伙分明是个盗墓的!肯定是这底下有什么,他的银子怕是就是这来路得来的。” 这也是最符合常理的推测。 大家一时没人出声。 过不多久,阮小九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又神神叨叨的止住了动作,转身往相反方向跑了。 剩下庄家一群人面面相觑,面色怔忡,一时都有些无语。 还是矮个子先吞了口口水:“他怎么了?” “应当是去找东西挖了。”庄家冷静的瞥了一眼众人:“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得到的东西均分,你们看怎么样?” 如今形势很明显了,显然这底下埋着不少东西,被那个傻子得知了,他得手了一次,又想着来继续挖。 虽然说发死人财是有些难听。 但是都已经沦落到这个份上的时候,谁还在意难听不难听呢?实惠才是最主要的。 几乎都不必庄家再说什么,大家已经争先恐后的朝着那棵树跑了过去。 众人找家伙的找家伙,用手的用手,毫不迟疑的开始埋头苦干。 只要能挖到东西,下半辈子就不愁了。 挖着挖着,大家很快便见到了东西----一小节白骨。 庄家啊了一声,皱起眉来:“既然有财宝,怎么又不收殓?连一副棺木都没有.....这人怕是横死的.....” 这显然了。 怪不得会被埋在大树底下呢。 大家在心里想了想,不过也都不怎么在意。 既然是无主孤魂,那就更好了,平白得来的横财,根本连查问都不会有人查问。 大家挖的更加热火朝天,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有村民扛着锄头从不远处走来,见到了这群人,憨厚的村民急忙呵斥:“你们干什么呢?!这是干什么?” 庄家等人没想到找来了人,顿时有些惊怒,可是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忌讳不忌讳,眼看着都已经快要挖到东西了。 大家没人理会,村民凑近一看,看见一截骨头,顿时吓得大叫了一声,急忙回头去招呼人过来,不过还没等到他去喊,里正仿佛心有灵犀似地,已经带着一批人急匆匆的赶来了,见到这场景,顿时大怒:“你们干什么呢!?” 四十五·尸体 树底下已经挖出了一个大坑,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在意那群村民已经越聚越多,越是挖的深,大家越是着了魔似地-----这底下有金银珠宝,这底下埋着的是一个大财主----光是露出来的那节白骨上头,就挂着明晃晃的大金镯子,哪怕是已经在地底下呆了不知道多久,也仍旧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散发着夺目的光彩。 大家都是流民,祖上八辈子也没见过这东西,若是在他们老家,有了这么一个金镯子,买田买地,差不多能过上好几年,要什么好日子没有? 钱财迷人眼,本来就都是辛苦讨生活今天不知道明天事的人,什么礼义廉耻,什么后果不后果的,那都不在考虑的范围内。 里正胡大叔气的胡子抖个不住,气喘吁吁的在孙子的搀扶下紧赶慢赶的到了跟前,还没来得及骂出声,先看见那帮人围着的那个坑里头露出的一截人的骨头,登时吓得头皮发麻往后退了几步。 村里死人都是有规矩有风俗的,哪里会这么不讲究的就埋在树底下,再穷,也得埋到祖坟里去,再不济,也得有口薄皮棺材,随意埋葬,放在哪儿都是不对劲的。 何况这地儿是村里公共的地方,谁也没资格在这儿下葬啊! 他扶着孙子的手,看着这群明显操着外地口音的乞丐群,一口气没上来,喘息了半响才招呼赶来的村民们:“快!快快!拦住他们!” 大清早的,村民们都还迷糊着,被老爷子这么一喊,才加快了步子,等到看见这场景,也都有些发懵,急忙一拥而上,去阻止那帮人。 庄家已经蹲下去摸那个金镯子,被这群人一冲,整个人都被撞进了坑里,可他仍旧不放了手里的镯子,嘴里吃了一地的土,噗的一口呸了出来,又被人撞了一下,另一只手就下意识的往后撑。 这一撑,他又觉得自己摸到了什么东西,还以为是又撞了大运,急忙伸手,一看却是一柄雕刻成剑的木头。 他嫌弃的呸了一声,不耐烦的甩在边上。 村民们已经七嘴八舌的骂了起来:“你们这帮哪里来的鳖孙,敢在我们这儿撒野?!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哪儿都是你们能来闹事的?!” 骂骂咧咧的,里正跺了跺手里的拐杖,上气不接下气的吼:“他们,他们怎么知道来这儿挖东西?这里头的尸体,说不定便是被他们给谋害了!” 本村民风淳朴,从没听说过有谋财害命的事,杀了人埋了尸,现在看着风声过了,还跑来挖东西,这实在是太耸人听闻。 里正一面让那些身强力壮的村民拦着这帮人,一面又指使了熟悉的村民去官府报信。 村子里离城里离得远,哪怕是骑着驴去,折腾下来只怕也要不少时间,里正催促他们:“就去卫所!先告诉沈千户,让沈千户带人来!” 沈家村是军屯,整个村都是军户,旁边的卫所自然也都沾亲带故的。 沈千户来了,自然为他们作主。 庄家死死握着那个金镯子,村民们到底是人多,很快就把他们都给制住了,二话不说把人给压到一边去。 里正这才走进几步,看着那个坑跺了跺拐杖,转过头指着那帮人咬牙:“你们照实说,到底什么时候把这尸体埋在这儿的?!” 庄家已经懵了,他如今仔细想,都已经快想不出来自己是怎么到这儿的了,直到这时候,他才想到阮小九。 可阮小九这时候哪里还找得到人影? 村里乱糟糟的,阮小九躲在附近的山头上,一直等到快要中午,才见了一队卫所的兵从村口遥遥的朝着大树底下过去。 他松了口气,目光灼灼的盯着那群人,心中有些打鼓。 姑娘让他引一帮人过来挖那棵树,然后要把事情闹大。 他照着姑娘的话做了,把人给引来了,如今也惊动了卫所的兵士,只是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符合姑娘的要求,算不算是把事情闹大了? 再说,还有那一具大树底下的尸体,到底是什么来路? 姑娘怎么知道那底下有那东西? 想到这里,阮小九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是知道苏邀的经历的,自小也没来过这个地方,怎么就能把标志说的那么准确,连大树边上的一棵小枣树都说清楚? 这也太邪门了。 可这个念头在心里也不过就是一瞬的事,他很快便晃了晃头,暗骂自己多事。 姑娘做事总有姑娘的道理,别的他不知道,但是给了他一条路走的,让他如今也算得上是个人的,就是姑娘。 别的事,他只当自己不知道。 大树底下越来越热闹,沈千户也是村里出去的人,自然对村里的人感情深厚,一来先去见里正沈老爹。 沈老爹将情况大致跟他说了,十分不解:“不知道他们一群外乡人,怎么到这儿来的,还挖出了尸体......咱们村子里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出过命案,可看那埋尸的情形,怎么也不是咱们村子里的人,更不是正常死的.....你可得好好查查!” 那棵树是他们沈家村里的老树了,当年可被道长说过是镇风水的。 现在被人挖了,底下还埋着尸体呢,怎么不晦气? 沈老爹生气,村民们也义愤填膺,更兼多了一具尸体出来,人人心里其实都有些慎得慌。 沈千户安静的听完了,冷静的答应下来,又很是耐心的安慰了沈老爹和村里人几句,让他们放心,这才带着士兵出去,到了大树地下,他一眼看见了被绑在了边上的那七八个人,皱了皱眉头,暂且先不管他们,先去看坑里的尸体。 士兵们跟过来,见都已经成了白骨,便啧了一声:“这看起来,可是有年头了啊!白骨化成这样,最起码也得十来年吧?还有这一大堆东西,啧啧,是个富家千金啊!不过怎么死的这么惨?都没个人跟着......死在了这样的地方。” 沈千户瞥了他一眼:“你挺有经验的?” 四十六·镇南 士兵挠了挠头有些讪讪的:“这,我当兵之前也是跟着去县衙里帮过忙的,就是帮张师傅打打下手......” 他嘴里的张师傅,自然指的就是县衙里的仵作了。 沈千户嗯了一声,点头让人小心的将白骨都给清理出来。 不久之后,一具被拼好了的尸骨完整的摆在了泥地上,边上还摆着几样璀璨的首饰。 边上的几个兵丁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天啊!这人......” 这些东西,就算是他们来看,也知道是十分值钱的,尤其是有一个蓝宝石的凤钗,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 他们说不上来那东西多珍贵,但是就是一眼就知道,这玩意儿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就连沈千户的目光也深邃了许多,扫了一眼尸骨,转过头看着那群如今已经瑟瑟发抖清醒过来的人,坐在村里孩子搬过来的凳子上,冷声问:“这里的人,是你们杀的?” 真正见了当兵的,这群人一个个的都缩起了脖子,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摇头,被沈千户身边的百夫长呵斥了一声,便更是吓得都差点尿了裤子。 还是庄家定了定神,笼住了袖子里的金镯子,抖抖索索的把昨晚跟人打赌,又跟着人来了这里的事情说了。 他是这群人里头带头的,自然也就多了几分胆色,吞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的讨好看着沈千户:“大人,我们真是就跟着来的,看他跑了,我们.....我们一时贪心,这才来挖东西的,真的不知道这尸体是怎么回事.....” 沈千户漠然哼了一声,冷笑指着他们:“那领着你们来的人呢?” 庄家吞了口口水:“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他神神叨叨的,挖了一会儿就跑了.....” 花费了半个时辰,沈千户审了一遍,终于确定这帮人的确只是普通的流民,而且他们是去年才逃窜到京城,看着这尸体的年头,也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那如今,这尸体到底是什么身份,便成了最重要的问题。 大兴县衙的张推官已经接过了这个案子,时常来村里转悠,这天,他忽而拍了一下脑门:“这些首饰看上去便十分不同寻常,先看看从首饰上头能不能找到线索!” 若是一般的金银首饰,人人都有,自然是不能顶什么用,但是这些首饰却不同,看着便让人心神摇动。 有这样的东西的人,身份自然也是不同寻常的。 肯定能有值得查探的地方。 沈千户自然无所谓。 张推官便兴冲冲的拿着那些首饰去京城了,头一件事便是去京城最出名的那几家首饰店逛。 他去的时候,阮小九就跟在后头,挠了挠头十分谨慎的看着张推官进了钳宝阁,便也压低了头跟着进去。 张推官上了楼,过不多久,钳宝阁的掌柜便被惊动了,着急忙慌的上了楼去。 过不多时,阮小九便看见掌柜的神色惊慌的从楼上下来,张推官也神情凝重的下来了,出了门。 阮小九更加一头雾水,但是谨记着苏邀的吩咐,还是没有动作,等到张推官走了,他才在殿里再留了一会儿,而后出了钳宝阁直奔苏家。 苏邀正在和苏杏仪一道准备苏嵘赴任的行囊和跟去的人手。 阮小九等了一会儿,苏杏仪才笑着对苏邀道:“这边也差不多了,你若是有事便自去忙,这里的事儿我来便是。” 苏邀点点头,带着阮小九到了偏厅,便问:“怎么样了?” “张推官拿着挖出来的那一堆首饰去钳宝阁了,钳宝阁的掌柜好似有些不......”阮小九实话实说:“张推官看起来也神情凝重的走了。” 他有些不解看着苏邀:“姑娘,您......” 忙这一出到底是要干什么啊? 他总觉得事情有些奇怪了。 苏邀微笑垂头。 她当然有大用处了。 从查清楚了玄远的身份之外,一直萦绕在她心里的疑惑便彻底清除了。 这帮蛰伏在暗处的毒蛇,她要一个一个的揪出来,亲手解决掉他们。 “去吩咐唐友龙,若是有人找到他的铺子里,问这些首饰的来历,让他不要隐瞒,说真话。”苏邀微笑着吩咐:“另外,让唐友龙告诉张推官,就在不久前,还有人跟他的同行买了同一批首饰。” 阮小九就知道苏邀早就已经打算好了,急忙答应了一声,回家换了一身衣服,便马不停蹄赶去见唐友龙。 唐友龙正在家里盘算账本,苏邀让他去晋地,他高兴的厉害,雷云是个贪得无厌的,在他手底下,日子很不好过,总要心惊胆战。 但是在苏邀手底下却不同了。 苏邀是精明,但是却也十分的宽纵,绝不会跟地主老才似地抠唆。 见了阮小九,他殷勤的很:“姑娘有什么吩咐?” 阮小九如实把苏邀的话说了,叮嘱他:“姑娘说,让你圆滑一些。” 唐友龙心里咯噔了一声,当时苏邀让他出手手里那些雷云露出来的那批首饰,他就隐约觉察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现在看来,那本来就是苏邀埋好了的一枚棋,只等着随时启用。 心里有些发怵,但是明面上唐友龙却丝毫不敢含糊,急忙答应:“是,我知道了,你让姑娘放心,一定不会出错的。” 第二天,唐友龙的典当铺里,便真的等来了张推官。 张推官坐下不久,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来,放在了桌上打开给店里的供奉看,又仔细端详着他们的脸色,问:“不知道二位可见过这等成色的东西?据说这些首饰是十分珍贵的......” 早已经有所准备,唐友龙变了脸色,急忙拿起那枚蓝宝石的凤钗看着张推官问:“张大人这东西是从何处的来?这可不是寻常东西啊!” “这个您就不必管了。”张推官笑了笑:“总而言之,请您给我个准话,这玩意儿值钱不值钱?” “这当然值钱了!”唐友龙揣在手里,急忙拿了边上的擦银布小心翼翼的擦拭了其中一根已经包浆的银簪,啧了一声就道:“张大人自己来典当的,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可是当年镇南王的东西啊!” 四十七·追查 张推官的脸皮抖了抖,目光立即变得锐利起来,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的点了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唐友龙也是一样心潮起伏,半响不敢动弹,在心里喊了一声好险。 苏姑娘可真是给他出了个大难题了。 镇南王齐渊,是国朝唯一以异姓封王的武将,也十分的受太祖宠爱,在废帝时期,他的儿子因为给如今的元丰帝传递消息而被废帝砍了头,齐家也受牵连,齐渊身死,镇南王府就被分崩离析。 据说后来救了皇后娘娘的这位如今的童夫人齐氏,就是镇南王府的旁支。 那么,苏姑娘非得把这具无名女尸往齐家后人身上引,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真是冲着童夫人去的吗? 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面上他却什么都不敢表露,陪着笑道:“张大人,这东西不知道是从何处得来?这些东西的手艺,如今许多都失传了,就譬如这个蓝宝石凤钗,这支钗子的扭丝工艺,如今只怕是宫中的能工巧匠,也未必能造的出来了。” 张推官面色有些难看,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东西竟然还有这样的来路! 镇南王?! 元丰帝登位后,便已经恢复了镇南王的爵位,并且因为镇南王府已经被灭族了,还专门去搜罗了族谱,找到了一个旁支的齐家的孩童过继给了嫡支,重新给了镇南王的爵位,只是他们都很安分低调,在京城都已经快要想不起这号人物了。 可想不起,不代表不存在。 事关镇南王府,事情便不能草草了之,张推官郑重的收起了这些东西看着唐友龙:“这事儿等我再问问,你们便不要四处乱传了。” 唐友龙急忙答应:“是是是,我们都明白的,绝不敢到处胡说......” 张推官收起东西出了门,觉得太阳有些刺眼,喉咙不知怎的也有些发紧。 等到回了县衙,他先去见了吴县丞,将这个案子跟他说了。 吴县丞也没想到小小的一个沈家村竟然出了这样的案子,忍不住咋舌:“可若是齐家的姑娘,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又是谁埋葬了她?” 张推官摇头,这件事太诡异了,他也想不通。 可这事儿确实是得重视起来,却是一定的,吴县丞思来想去,放下手里的事,背着手在屋子里踱了一会儿,道:“先去见知县大人,然后再好好的查清楚,这尸体到底是什么人。” 能有这样的东西,怎么也不会是寻常旁支了。 吴县丞有些头痛,带着张推官去找了知县。 知县付大人才刚见完了本县大户,商议修桥的事儿,听他们说了这件事,立即便皱起眉头来。 这事儿出现在他的辖区,怎么也得查清楚,毕竟已经惊动了卫所那边了。 可是听见张推官说仵作说尸体怎么也得有十几年了,他又忍不住觉得烦躁-----过了这么久了,还怎么查? “你们有什么想法?”付大人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看向他们,叹了口气就道:“现在只凭着首饰,不能就确定她是齐家的人,还得再找别的证据。若真是齐家人,那这事儿是一定得上报朝廷,给陛下知道的。” 吴县丞也附和:“可不是,事关镇南王府,绝不能出什么差错。张推官,这件事还是得你多多费心,先查清楚这尸体的身份.....” 说来说去,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张推官被弄得头痛欲裂,一宿没睡,爬起来便又去了一趟沈家村。 挖出尸体的那个坑如今已经被衙差围起来了,周边也派人看守,不让靠近,怕破坏了现场。 他绕着树转了一圈,眉头紧皱,忽而又在旁边不远处看见了一柄木剑。 好像是小孩儿的玩意儿,他心中这样想着,不大在意的走过去踢了一脚,忽而又顿住了,若有所思的再看了那木剑一眼,上前几步捡起了木剑仔细端详。 这把桃木剑跟寻常的桃木剑也没什么两样,只是在剑身上半截有些发黑,张推官仔细端详了一阵,手在上面摩挲片刻,眼睛一亮,而后便循着摸到东西的地方看去,擦拭了几下之后,刻在了剑柄上的字终于显露出来。 “玄远......”张推官缓缓念出刻在剑柄上的这个名字,一时觉得这个名字说不出的熟悉。 听说了张推官来而赶过来的沈老爹恰好听见这话,不由问他:“张大人怎么好端端提起玄远师傅?您是知道这树是玄远师傅亲自赐了名的吗?” 玄远师傅? 张推官转过了头看着他,缓缓问:“什么玄远师傅?您认识这玄远师傅?” “这是自然了。”沈老爹笑了起来,觉得张推官很有些奇怪:“您难不成不认识玄远道长?便是白鹤观的玄远道长啊!他可是出了名的高人呢!” 大树是玄远赐名,也是玄远跟村民说,这大树在这村里可以镇风水,不能挪动损坏......这尸体旁边偏偏还有刻有玄远名字的桃木剑。 这一切,是不是太巧合了? 只怕也就是说书才有这么巧了。 张推官心中升起一个猜测,拿着那柄桃木剑猛地转头问沈老爹:“老爹,您见过这桃木剑吗?” 沈老爹有些诧异的盯着看了一会儿,不大确定的点头:“好似是很熟悉,可是一时之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眼熟的很......” 张推官缓缓牵了牵嘴角:“没事,你慢慢的想,沈老爹,我还有些话想要问问您夫人跟村里的老人,能不能请您安排一下?” 沈老爹有些茫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村里查这些东西,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虽然疑惑,还是很痛快的便答应下来,道:“这有什么难的?大人放心,我这就安排下去,那就请您去家里坐坐?我那老婆子这时候应当也是在家的,您有什么要问的,尽管去问就是了,她是实在人,知道的都会说的。” 张推官轻声道谢,再看了一眼那棵大树和挖出来的那个深坑,垂下眼帘站了片刻,才转身进村里去了。 四十八·身世 张推官在沈家村呆了七八天,这几天当中,他听见过的故事比前几年办案加起来的都要多也都要离奇。 比如说村里曾经来过一个十分年轻富贵的小姑娘,年纪十六七岁左右,身边还跟着仆从。 在这样普通的村子里,那个姑娘富贵得叫人印象深刻。 足足过了快二十多年了,沈大娘还记得清清楚楚:“那个小姑娘真是,穿着一身的叫不出名字来的衣裳,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呐......” 张推官此时已经联想到了许多东西,还是十分温和镇定的问:“那然后呢?然后又如何?” “那个小姑娘在村子里住下来了,仿佛是在等什么人......”沈大娘叹了一声气,想到当年那个小姑娘,还是有些记忆犹新的震撼:“她可讲究了,租了我们村里大户的房子,不叫别人进去,每天也不出门,只是她带来的那群人出门,也十分讲究,买菜卖鱼都要最新鲜的,水也不喝咱们这里的水,还要让人去玉泉山上挑回来,她给银子。小姑娘挑剔是挑剔了些,但是心肠却是好的,正逢冬天,那一年又是大旱,村里许多人都吃不上饭,她拿了好多银子出来,不知道怎么的,买来了许多粮食.....” 所以村民们才对她的印象这样深。 张推官嗯了一声:“那后来她就走了?” “走?”沈大娘慢慢的偏着头,下意识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看着满盆的玉米粒发了一会儿怔,才想起来,摇摇头说:“也不知道是不是走了,反正姑娘忽然有一天就不见啦,那座屋子也空了,什么东西都没留下......” 张推官有些失望,他想问的东西不是这些。 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沈大娘,张推官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大娘,这些都不重要,你对这个姑娘,就不知道更多的了么?” 沈大娘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絮絮叨叨的再说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张推官的意思,有些茫然的抿了抿唇:“这,再多的......” “比如说,这姑娘据你所说,是在这儿住了几个月的,这几个月里,当真便一点儿来历都没透露出来?也从未有亲友来找过她么?”张推官紧紧盯着沈大娘,有些焦灼的提醒:“您再想一想,这很重要。” 沈大娘仔细的又想了一会儿,才有些茫然的道:“怎么会不知道人家小姑娘姓什么呢?我听见过玄远道长喊她齐姑娘的。” 玄远? 又是玄远! 张推官心中咯噔一声,立即追问:“这个玄远道长,他怎么跟这个姑娘也有关系么?” “自然是有的。”沈大娘继续拿了家伙开始收拾玉米,一面就答张推官的话:“那个小姑娘在村子里住了许久,等到玄远道长来过了,不久之后,小姑娘便走了。” 张推官握住了手里的桃木剑,心中嗤了一声。 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多巧合? 不管是这桃木剑还是这尸体,反正,玄远道长是跟这件事逃脱不了关系了。 他理清了思绪,总算是抓到了一点儿头绪,便朝着沈大娘拱了拱手道谢,站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带着人回县衙去。 沈大娘看着他要走,又出声喊住他,有些迟疑的道:“张大人,您问这么多,是为什么啊?” “自然是因为那具尸体了。”张推官原本不想多说,可是想到或许沈大娘还知道什么,便又道:“说不定,那具尸体就是您所说的那个富贵小姑娘的呢。” “啊!”沈大娘手里的东西都掉了,惊得睁大眼睛看着他猛地摇头:“这可不能,不会的,不会的!” 张推官原本已经觉得那坑里的尸体八九不离十便是沈大娘嘴里的齐姑娘的,但是见沈大娘这么紧张激动的样子,不由又有些狐疑了,他站住了脚问沈大娘:“您怎么知道不可能?怎么不会?” “玄远道长说那个小姑娘是找到亲人了,回去过好日子了呀!”沈大娘有些激动,她对那小姑娘还是很有感情的,不由梗着脖子分辨:“后来我们村里还有人说,看那小姑娘那富贵样子,只怕是王公贵族家的姑娘也说不定,齐姑娘从我们这儿消失没多久,就听说,有个姓齐的姑娘救了皇后娘娘,被皇后娘娘带回宫中去养起来了,说不得便是咱们这位齐姑娘呢?否则,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齐姑娘呀?!” 这一句话让张推官猛地怔住,随即便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他想起来了,之前他去典当铺的时候,老板便曾说过,许次辅的儿媳妇便曾专门买过跟如今他手里这批首饰同一批的东西。 那么,正如沈大娘他们这些村民们都会想到的事,张推官如今也有一样的疑惑,许阁老家里的那位儿媳妇齐氏,跟这位齐氏有没有亲戚关系呢? 按照年纪来说,其实那时候十六七岁,倒也说得过去...... 张推官一念至此,很快便带着东西回了县衙,跟吴县丞商议了一番。 吴县丞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大胆,有些目瞪口呆的呵斥道:“胡闹!不过就是都姓齐,你就把这两者联系到一起,又没别的凭证,你这不是送上去叫人家奚落你一顿吗?” 张推官却有些不服气了,他理智的分析给吴县丞听,又提醒:“二十多年前,您想想,那时候不正是废帝最疯狂的那段时间吗?那段时间,废帝眼看着已经要完了,便更是变本加厉的残害忠良,到处人心惶惶,镇南王府遭难,若是有女眷流落到小山村避难,也不是说不过去。现在最主要的是,还是查一查那个玄远道长,另外就是,我得去拜访拜访童夫人和许大奶奶了,总得确定尸体的身份,咱们才好查下去,不是吗?” 吴县丞有些为难,这事儿说起来容易,但是事实上却牵扯繁多。 那个玄远听起来好像跟当年的齐姑娘牵扯颇深,若是真的有些什么,被这件事牵扯出来了,那不管是童夫人还是许大奶奶,只怕名声都不是什么好事啊。 四十九·伤疤 主要是童夫人本身便经历传奇,救了皇后娘娘之后便被带回宫中养育,一度比公主还更风光些,哪怕后来皇后娘娘死了之后她的地位受了些影响,可到底人的名树的影儿,有那段经历在,到底被人忌惮几分。 何况还有许大奶奶,那是许次辅的儿媳妇。 人人都知道,最近孙阁老就是因为跟许次辅斗,而连阁老的位子都没保住,致仕回家了。 吴县丞可不想当孙阁老第二,何况他也没那个本事,惹了许次辅之后,只怕是想要平安致仕都不能。 他咳嗽了一声,婉转的提醒自己的这个过于耿直的下属:“若真不是齐家的姑娘,那就更好了,就按照寻常的命案查就是了。再说,不是还有个线索吗?就去查玄远吧!” 玄远道长虽然出名,但是那到底也只是个道长不是? 两者相比,自然是玄远更好查一些。 张推官哪里不明白上峰的意思,分明就是因为事涉许家跟童家,想要临阵脱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他却不愿意. 吴县丞本身便是个和稀泥的性子,不管什么事都是能过且过,不想得罪人也是在情理之中,但是他不同。 他还年轻,考了进士出来当官,为的是以后能站上更高的位子,而要站上更高的位子,势必要做出一番成绩来。 如今便是机会。 因此,虽然吴县丞苦口婆心的劝了一大堆,张推官却心中自有打算。 出了县衙,他便直奔许家。 他一个小小推官,在许家自然不是什么人物,听说他要见许大奶奶,许家的门房鼻孔朝天,半天都没个动静,进去了半响,才爱搭不理的出来斜眼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等着!我们大奶奶如今且忙着呢,没空见你!” 可不是忙着么,许慧仙之前定了亲事,如今人家来了书信,冯家的五老爷已经在路上了,准备把聘礼给送过来。 这是大事,齐氏自从齐云熙回了京城之后,便一直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前阵子买了那批首饰之后,更是天天做噩梦,总是回想起从前的事。 李家的覆灭是压在她头顶的一座大山,她到了如今,只要想到身世,都觉得头顶还悬着一把利剑,时时刻刻都可能掉下来,将她如今拥有的一切都给刺得支离破碎。 女儿的亲事对她来说,便是大喜事一桩,好歹冲淡了她最近的紧张与恐怖。 许慧仙嘟着嘴,看着自己的红宝石头面眨了眨眼睛:“娘,我不要嫁这么早......” “说的什么傻话?”齐氏抿着唇看女儿一眼,虽然是在抱怨,眼睛里却是带笑的,轻轻揽了女儿在怀里,她摸着女儿的头发轻声安慰:“孩子大了,总是要成家立业的。冯家很好,你嫁过去不会受委屈,开开心心的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她手边的嫁妆单子厚厚的一摞,里头列的东西叫人眼花缭乱,大到八仙过海的拔步床,小到痰盂扫把瓷盆,一应俱全。 连压箱底的衣裳,都足足要分七八个檀木箱子装。 许慧仙扫了一眼,有些咋舌:“娘,这会不会太多了?” 当年堂姐们出嫁,了不起也就是一万两银子顶天了,其实公中给的也就是七八千两左右,如今轮到她,却光是账面上的银子便值三四万两了,这样明显的区别,族中不会有闲话吗? 她如今也知道些人情世故了,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己母亲。 齐氏不由得被她逗得笑起来:“真是傻孩子,女孩儿出嫁,出了公中的贴补,自然还有母亲的陪嫁啊!我的陪嫁,你跟你哥哥一人一半,谁也说不了什么!” 许慧仙有些茫然,隐约又有些自豪:“娘,说起来,您跟姑祖母.....是不是都很受先皇后娘娘喜爱呀?” 不然的话,陪嫁怎么会这么丰厚? 她的娘亲,也是系出名门才对。 齐氏的手顿了顿,脸上瞬间闪过些闪躲之意,夺过了女儿手里的嫁妆单子,沉声呵斥道:“这跟你小孩子家家的有什么相干?” “怎么不相干?”许慧仙抿唇不解的看着母亲:“姑祖母当年本来就救过了皇后娘娘呀!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吗?我们该自豪才是,我可还听说,姑祖母本身便是镇南王旁支出来的呢......” 齐氏面色巨变,伸手打落了女儿的手,恼怒道:“真是越说越过分了!这些事你提起来做什么?!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许慧仙忍不住诧异不已,她看着母亲,有些错愕:“娘.....” 齐氏反应过来,顿时有些后悔,勉强笑了笑:“不是什么好事,当年你姑祖母跟我都是逃亡出去的,后来虽然你姑祖母救了皇后娘娘,被接去宫中教养,却也总是被人诟病曾经流落在外过,你又提起来做什么?” 许慧仙似懂非懂,却知道这件事母亲的确是十分不喜欢拿出来说的,便哦了一声:“那我不说了就是了。” 齐氏嗯了一声,忽然意兴阑珊,便干脆打发她:“好了,说了这半天,我也有些乏了,你先回去休息吧,等到晚间再过来。” 等到许慧仙走了,她才怔怔的走到妆台前,看着那只打造得十分精美的妆匣发了一会儿呆,打开抽屉,看着满满一抽屉的首饰垂下眼睛。 齐家? 她怎么会是齐家的人? 当年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元丰帝能够更放心的把姑母留在胡皇后身边罢了。 她姑母恨齐家人其实恨得咬牙切齿。 毕竟,若不是齐家的人给元丰帝通风报信,她的祖父也不会在战场上死在元丰帝手下,死的那么狼狈。 想到当年的事,齐氏闭了闭眼睛,心神不定的关上了妆匣吩咐底下的婆子:“去叫门房备车,我要去拜见姑姑。” 底下的人急忙答应,看出她心情不好,也不敢把之前门房来禀报,说是张推官来了有事情要求见她的事情禀报上去。 齐氏忧心忡忡,也没心思多管其余的事。 五十章·闹事 张推官已经在许家站了整整一上午,任由他怎么催促,说尽了好话,许家的门房还是十分的难说话,问的急了,便指着他皱眉:“真把我们大奶奶当成嫌犯了不成?真要摆衙门的款儿,倒是拿出捉拿的公文来!拿出公函来呀!” 真是如同传说中一样嚣张! 想到孙文才被许渊博打伤,反而孙阁老却丢了官的事儿,张推官心中有些不忿,面上却什么都不露,转头走了。 门房在背后忍不住讥讽:“当了个小官儿,便狂的没边了,只怕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当咱们这是他们那一亩三分地呢,真是个没眼色的!” 空着手来,一没帖子二没公函,三连封包都没有,这不是没眼色是什么? 张推官忍了忍,冷笑了一声拂袖而去。 姓齐的也不只是许大奶奶这一个,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去童家等便是了。 旁边的茶楼里,阮小九端着一杯茶看着张推官铩羽而归,急忙付了钱走出来,看着张推官往东边去了,想了想,便绕了一圈回了苏家。 苏邀正在家里跟汪悦榕说话。 汪悦榕语气有些低沉:“听说十一公主受伤之后,额头便留了伤疤,已经许久不肯见外人了,我二婶说,贵妃娘娘为了此事着急的很......” 十一公主十三岁,正是爱美的年纪,额头留了疤,当然不可能开心的了。 她看了苏邀一眼,低声道:“你进宫去小心些,这件事到底是......” 到底是因为苏邀而起,只怕十一公主见了苏邀不会有好脸色。 苏邀也知道这个道理,点点头表示知道。 汪悦榕又忍不住咬牙切齿:“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使坏,既想要你倒霉,又害了十一公主,这样恶毒!偏偏又什么都没查到,白白让她们在背后高兴了!” 她话音刚落,燕草便进来说阮小九回来了。 苏邀便挑了挑眉,唇角噙了一抹冷笑:“谁说会白白让她们在背后高兴?好戏如今就开锣了啊。” 汪悦榕正摆弄着苏邀书桌上的佛手,闻言偏头不解的看她一眼:“你说什么?” 苏邀笑而不答,让燕草去把阮小九就领到书房来。 不一时阮小九便进来,见了汪悦榕也在,急忙行礼问安。 苏邀摆摆手,便问他:“办的怎么样了?” “都是按照姑娘的吩咐去办的。”阮小九急忙回答,说了最近发生的事,又道:“还有,果然不出您所料,张推官最先去的是许次辅府上,只是许家的下人眼高于顶,并没有让他进去,反而还奚落了他一番,他便转身走了。我看着他是朝童家的方向去了,加上如今已经是中午,他要出城赶去白鹤观只怕是来不及,看样子,的确是去童家无疑了。” “挺好的。”苏邀整理着自己的书柜,拍了拍手转过身来:“那让你安排的人呢?都安排好了吗?” “也都安排好了。”阮小九答得飞快:“都是沈家村当年的老人,小的谨记您的吩咐,并没有透露身份,只是跟沈大娘她们说了您吩咐的那番话......” 汪悦榕都被弄得迷糊了,全然不知道苏邀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一头雾水的拉着苏邀问她:“他在说什么?什么沈家村,幺幺,你在做什么呢?” “在为自己跟十一公主报仇啊!”苏邀理所当然的牵了牵嘴角,面上在笑,眼里却冰冷一片。 说起来,还真是前世今生的仇恨呢。 上一世程礼迫不及待的要回去帮着程定安操持婚礼,欢天喜地的迎继母进门。 那个继母不是别人,正好就是齐云熙的孙女儿,那时候已经是二嫁的了。 再嫁还能嫁入公府,一时之间可是轰动整个京城。 她见过那个女人。 婚礼之前,程定安特地带她来苏家让她识趣一些,以后不要再缠着程家不放,又暗示苏家把她送走。 现在想想,她才终于反应过来。 合着绕了这么一圈,这些人之间,都是紧密相连的。 那么,是时候让这些人一点一点,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个个的出来露露脸了。 屋子里静默了一瞬,汪悦榕眨了眨眼睛,觉得苏邀说的话越发的深奥起来。 另一边,齐云熙正在跟白先生议事,她有些暴躁,情绪也不大好:“为何不行?难道还要让他活着到云南不成?!就在路上.....” 白先生皱着眉头不赞同的看着她:“你太着急了,最近你们都太过心浮气躁,宫中十一公主的事已经很引人注目,若是再在中途动手,岂不是太明显了?把皇帝惹怒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到时候,东南那边也很难交代!” 齐云熙满脸不甘:“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龟缩着看他风光?!你可别忘了,最近这两年,我们一事无成!到时候,照样也无法交差!”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十分的紧张,不待白先生再说什么,外头的门忽然被敲响,田叔隔着门语气焦急的让他们出去看看:“夫人,先生,许大奶奶在门外被拦住了,是大兴县衙的推官,说是有什么事要问许大奶奶......” 齐云熙顿时皱眉,她对齐氏到底是在意的,便哼了一声,推开了桌子站起身来,快步出了门:“怎么回事?” 齐氏被张推官缠的灰头土脸,她当时想到从前的隐秘,心中有些难受,想要过来找姑姑说说话,求个安心,谁知道才到童家门口,就被大兴县衙的推官带着几个衙差拦了轿子。 她养尊处优多年,哪里还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正要让人打发张推官走,谁知道张推官却不管不顾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嚷出来,问她是不是镇南王齐家的旁支后人,又问她当年是不是在沈家村住过。 这两个问题一问出来,齐氏顿时魂飞魄丧,整个人的血液都僵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张推官,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 怕什么来什么,她才想到了当年的事,竟然就遇上了。 五十一·不堪 张推官初生牛犊不怕虎,同时已经被许家的下人弄得十分恼怒,对于哈皮不容易见到的许大奶奶,声气自然便没有那么好,见许大奶奶发怔,他上前一步皱了皱眉拱手,还特意加大了音量:“许大奶奶!您当初是不是在沈家村住过?并且认识玄远道长?!” 这话一出,齐氏脸上血色尽失。 可她跟姑姑齐云熙的性子是两个极端,齐云熙天不怕地不怕,为人蛮横而无所顾忌,她却瞻前顾后,优柔寡断,被从前的事吸破了胆。 张推官追着她问个不住,她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应,过了许久,才苍白着脸要越过张推官进童家大门。 丫头婆子们此刻也全都纷纷反应过来,争先恐后的上前阻拦,簇拥着许大奶奶要进童家去。 张推官冷哼一声,更加穷追不舍:“许大奶奶!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罢?您到底是不是在沈家村住过,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在下是大兴县衙推官,负责处置一桩旧案,有具无主尸体,如今正要请您配合调查,查明尸体身份,也好还给人家一个公道,您何故却万般推脱?难道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张推官的声音响亮,如同是大年初一街头巷尾那恼人的鞭炮,炸的齐氏的脑子嗡嗡作响,她色厉内荏的回头呵斥了跟着的许管事:“你是死人吗?竟让我被人当成犯人一样当街质问!?” 许管事自然是一开始便出手了,可奈何张推官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子力气,挣脱了他,而且嘴巴还叫嚷个不停,把周遭的邻舍都给喊动了。 再加上张推官身上又穿着官服,在这里叫嚷更是引得不少人好奇驻足观看,许管事被这么一呵斥,也跟着恼怒起来,下意识加大了力气,猛地推了张推官一把。 张推官重重的跌倒在地,愤怒不已的看向他们,恼怒冷笑:“许大奶奶,下官是朝廷命官,您怎能纵容家奴如此无礼,对朝廷命官行凶?!” 齐氏已经眼看着绕过了那群衙差,充耳不闻的要上台阶,张推官愈发气急,爬起来要追,却忽然被人猛地踹了一脚,顿时当真摔倒在地,一时之间腰腹部剧痛,叫他忍不住蜷起了身子痛呼了一声。 众人还是头一次见人敢对官差动手,许多百姓都忍不住惊讶的后退了一些,面露惊恐。 许管事自己也诧异不已,等到看见了动手的人,又忍不住苦笑了一声,急忙迎上前喊了一声大少爷。 许渊博脸色十分不好看,张嘴便训斥他:“没用的东西!哪里来的狗都能朝着我母亲吠么?!” 跟孙文才打架之后,他便一直被禁足,在家中待到这几天,才因为冯家来人而被放了出来,心中早憋着一股子气。 他刚好在对面酒楼跟一群朋友见面,听见这边吵嚷,一眼便看见了母亲被人为难。 这些天的怒火顿时都堆积在一起发散了出来,许渊博有些戾气:“把他们都给我赶走!”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许渊博的脾气越发的差,这是家中上下人等都心知肚明的事,许管事面色不大好看,但是面上却还是急忙答应,又压低声音劝解:“公子,实在大兴县衙的推官,虽说十分让人着恼,可毕竟是朝廷命官,正经官员,不好过于......” 许渊博面色阴沉的冷笑,冷冷看了张推官一眼,便扶着齐氏的手:“娘,我扶您进去。” 齐氏面色惨白,已经有些摇摇欲坠,被儿子搀扶住,也是十分勉强的点了点头,拍了拍儿子的手。 许渊博搀扶着齐氏走出几步,才上了两个台阶,忽然便听见人大喊:“李姑娘!李姑娘!” 张推官顺着来人的方向看过去,一眼看见了沈大娘挎着个竹篮,身边跟着一个小姑娘正往自己这边走,顿时便大喊了一声:“沈大娘!” 腰腹部还痛的厉害,他脸色有些发白的被身边的衙差扶着站起来,同样目光冷淡的看了许渊博一眼。 人人都传,说是许次辅家中的子孙个个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如今看来,也的确如此。 可他辛苦考取功名,是为了见官而不跪,是为了能够堂堂正正立于这世上,不是为了就这样卑躬屈膝受欺负的。 他冷着眉眼,转身面色温和的对着沈大娘问:“沈大娘,您这是在喊谁呢?” 那一边,齐氏已经飞快的攥住了许渊博的手,甚至都顾不得自己的指甲都已经因为太过用力而陷入了儿子的肉里,连声催促他:“快走!快走!” 许渊博不明所以,可是见母亲害怕成这个样子,却还是下意识的应是,温柔的安抚她:“好好好,娘您别急,咱们这就进去,这就进去。” 齐氏已经抖得不成样子,才刚张推官喊出沈家村来,她的脑袋便已经一阵一阵的钝痛,如今再被沈大娘这么一喊,更是好似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又回到了当年那前路未知的时候,那时候,每一步都要走的心惊胆战,每一天晚上入睡前都要担心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是不是就会有追兵,是不是就会死。 那是个不能回想的噩梦,她曾经以为噩梦已经醒了,可现在看来,那阴影从来都如影随形。 她惊慌失措的上了台阶,险些要摔倒。 幸亏许渊博眼疾手快的搀扶了她一把,皱着眉头担心的唤她:“娘?” 张推官那边,沈大娘已经指着齐氏对张推官道:“李家姑娘!那是李家姑娘!当年她就是跟齐姑娘在一块儿住过的李姑娘呀!您有什么不知道的,可以去问李姑娘,当年她们在一起可熟悉了,后来齐姑娘不见了,李姑娘也不见了的,现在才知道,是当了大官的夫人呀?” 张推官眯了眯眼睛。 怪不得反应这么大。 买入当年镇南王府的首饰,又是当年的知情人,还说跟尸体完全没关系? 分明不是没关系,而是做贼心虚,所以才不敢面对。 五十二·颠倒 本来张推官便对如今的许家有些怨念,刚才许渊博那一脚更是踹出了他的火气。他是立志要办实事的人,别说如今还有这一层,便是只为了查案,也绝不会放过眼前这个线索。 如今实事摆在眼前了,玄远的桃木剑出现在尸体旁边,许大奶奶买了尸体主人的首饰,而且还跟尸体主人同时消失。 要说这些人没关系,真是打死他他也不信。 挑了挑眉,张推官冷冷的大喝了一声:“许大奶奶1下官奉命请您回县衙去查实一宗凶杀案,请您跟我走一趟!” 许管事厌烦的厉害,眼前的这个年轻推官简直就是一块甩不脱的狗皮膏药,根本不懂得审时度势和看人眼色。 许渊博便更是勃然大怒,这个不要命的二愣子就这么直愣愣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出来,叫许家简直颜面尽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许家的大奶奶是杀人了。 哪里有官家的夫人见官的? 真是欺人太甚! 他转身恶狠狠的盯着张推官冷冷道:“你找死!” 张推官毫不畏惧,拨开身边的衙差越众向前,不顾一切拦住了齐氏:“许大奶奶,事关人命,您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吧!若是当真不关您的事,我们衙门自然也不会冤枉了您,您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便忍不住狐疑的盯着许大奶奶:“何况.....” 齐氏慌乱不已,颤抖着嘴唇想要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忽然便听见了齐云熙的呵斥声:“你们要做什么!?” 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齐氏看见了主心骨,顿时委屈的喊了一声姑姑,便朝着齐云熙狼狈的跑了过去。 这么多年了,她其实早已经从被追杀的逃犯变成了高高在上的贵夫人,可是遇见危险的时候,她跑起来,还是跟当年没什么两样。 齐云熙的目光沉了沉,一把攥住了齐氏的手,以只有她们两个可以听见的音量训斥:“真是不成器的东西!你有什么好害怕的?给我沉住气!” 白先生在一边朝着齐氏安抚的笑了笑:“是啊姑奶奶,沉住气,还有什么难关没见过的?没事的。” 齐氏被说的有些羞赧,可攥住齐云熙的手却攥的更紧了。 齐云熙恼怒不已,朝着张推官看过去,朗声问:“你要做什么?” 张推官也并不惧怕,大声将自己的来意重新说了一遍,而后不卑不亢的道:“因为死的人或许是镇南王府后人,许大奶奶按理来说当与她是同宗,既然同宗,又有意购买了镇南王府的旧藏,说明便有可能认识,因此下官想要请大奶奶回去辨认辨认,看看能否通过尸体身边的首饰,辨认出尸体的身份。可大奶奶却不知道为何,反应如此激烈......” 齐云熙面不改色,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怎么会?! 当年的事分明已经隐藏的那么好,尸体都已经埋在了大树底下,这么多年过去,从来没有人再提起过,怎么却又忽然跳出来人说是发现了尸体? 而且竟然还能根据首饰便查到那尸体的身份? 饶是老练精明如她,一时也有些慌了手脚,抿了抿唇冷声嗤笑:“简直荒谬!就因为我侄女儿买了一些首饰,便认定她跟尸体有牵连,还找上门来要她去辨认?这是什么道理?!你们大兴县衙便是这么办事的?可有公函,又可有什么凭证让你们拿人?!你们要反了天了不成?!” 张推官也知道自己是站不住脚的,毕竟人家身份尊贵,而且严格说起来并没有实际证据能证明这件事就跟许大奶奶有关。 但是如今张推官却越发的肯定事情蹊跷了。 若真是没关系,那许大奶奶的反应为何这样强烈? 何况,沈大娘都认出了齐氏。 更离奇的是,沈大娘却说齐氏是姓李的。 这不是更奇怪了么? 他不卑不吭的拱了拱手:“下官只是循例办案,想要请大奶奶配合罢了,大奶奶还请随我走一趟,再说,若尸体当真是齐家的人,为他们张目,岂不是也是一件大好事么?” 齐云熙厌烦不已,立即便沉着脸下令赶人。 沈大娘犹自盯着躲在齐云熙边上的齐氏看个不住,嘴里念念有词:“李姑娘,那是李姑娘啊!” 周围人声嘈杂,其实齐氏已经根本听不出沈大娘在说什么,但是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沈大娘身上,如今沈大娘一开口,她很容易便捕捉到了沈大娘的口型。 她的面色更白,也不知道齐云熙到底是怎么打发了张推官,是怎么拉着自己进了童家,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下了的。 等到惊醒,她捂着脸惊叫了一声。 齐云熙正没好气的瞪着她:“瞧你那点儿出息!竟然被吓成这样!你到底在怕什么!?”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当年的事又做的隐秘,便是有那些首饰又怎么样? 人都已经成了一副骷髅架了,难道还能活过来指认不成? 只要一口咬定没有,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就这么断案。 可齐氏却自己先撑不住了,当真是没有半分用处! 齐云熙冷冷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觉得头皮被什么牵扯着似地,加重了语气训斥:“你怎么便不能学的聪明一些?!” 真是扶不起的阿斗。 齐氏从喉咙里溢出了一声呜咽,捂着脸,眼泪还是从指缝里透出来:“我不敢......沈大娘认出我了,当年我逃到沈家村,沈大娘还曾收留过我,后来我跟齐茹在一起,她还几次三番来院子里浆洗东西,送新鲜菜,她肯定认得出我......” 齐云熙听的邪火蹭蹭的往上冒,一巴掌打在侄女儿的脸上:“那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说?!” 这么重要的事,她竟然一直都不说! 齐氏的脸上顿时现出一个明显的巴掌印来,她捂着脸敢怒不敢言,过了许久,才声若蚊蝇的哭:“我.....我不知道,我以为不会有什么事的......” 五十三·三方 不知道,什么都是不知道。 齐云熙强忍不耐的看着她,面上阴云密布。 最近桩桩件件的事情都不如意,她心里已经十分烦躁,偏偏自家人却又总是不断惹出事端,她闭了闭眼睛,才吸了口气,沉声问:“那你知道什么?” 姑侄俩相依为命多年,一看齐云熙这个语气,齐氏便知道如今她是气急了,咬了咬嘴唇,苍白着脸摇头:“姑姑,我真的不知道......当年您把我带走之后,我便生病了,等我好了,您都已经进宫去了......我,我以为当年的事绝不会再有人提了。再说这么多年......” 她生活的环境跟沈家村的人天差地别,说是中间有天堑也不为过,她怎么能想到,今年竟然会莫名就冒出尸体来? 总不能是齐茹显灵? 齐氏脑子里乱哄哄的,想到这个念头,抱着手打了个冷颤,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 齐云熙越是看她这样便越是气不打一处来,合着问了一圈还是全都白问了,忍无可忍,伸手重重在她额头上戳了戳,恨铁不成钢的斥责:“你真是连个十几岁的孩子都不如!” 哪怕是许渊博呢,遇事也比她有用多了。 白先生见她越是呵斥,齐氏的脸色便越是苍白,担心再闹出什么事来,恰到好处的咳嗽了一声,见她们姑侄都朝着自己看过来,才微笑着拈着胡子道:“现在不是互相埋怨追究的时候,出了事,解决便是了。” 说得倒是简单。 齐云熙到底还是瞪了齐氏一眼,才没好气的道:“说得轻松,怎么解决?!” 原本能搪塞过去不当回事的,可奈何齐氏自己不争气,反应这么激烈,张推官你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猜不到这件事跟齐氏有关系? 白先生还是镇定的坐着,理智而冷静的盯着齐氏问:“大奶奶,当年见过您的,除了那个神大娘,可还有旁人?” 齐氏还没说话,外头的门忽然被敲响了,齐云熙有些头痛,语气便不怎么好:“是谁?!” 外头田管事的语气便愈发的小心翼翼:“夫人,先生,是.....是许大爷来了。” 许崇是回了家之后才接到消息的,听说这边出了事,便急忙赶过来了,一进门,齐氏便泪眼模糊的奔进他怀里,委屈得哭起来。 夫妻多年,许崇自来对这个妻子一心一意,身边连一个侍妾都没有,如今妻子这样惊恐,许崇顿时又痛又怒,火冒三丈,揽住妻子的肩膀连声安抚。 齐云熙气愤之余,见她们两个这样亲密无间,又总算是觉得有了些许安慰。 不管怎么说,李家唯一剩下的便是她跟侄女儿,她总是希望侄女儿过的好的。 白先生的眼里也有了笑意,他看着许崇轻声安慰齐氏的模样,低声劝解齐云熙:“罢了,其实这件事最关键的还是在于许家的态度。您看,如今姑奶奶已经帮许家生下了儿女,在许家站稳脚跟,许大爷对姑奶奶的心意,难道您还看不出来?有了这一点,其他的便都不那么要紧了。” 齐云熙被他说的心情好了些,干脆便对着白先生使了个眼色,二人一道出了门。 屋子里只剩下了许崇夫妻,齐氏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揪着许崇的袖子满脸是泪:“大爷,都是我连累了你,都是我连累了你......” 许崇知道妻子自来胆小,受了这个惊吓,就更是扛不住,便耐心的叹了口气:“这也不关你的事,谁知道那个二愣子如此莽撞,遇上懂规矩的,怎么也该要收敛几分,他倒好,不管不顾的撞上来,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齐氏心惊胆战:“可是......若是公公知道了......” 许顺可不如许崇这样满意她。 而且最近公公跟她姑姑之间好像也出了些问题,摩擦不断。 许崇抿了抿唇,握住了齐氏的手斩钉截铁的承诺:“不会的,父亲也不会有话说。当年我娶你,也是得到了父亲的允许,你的身世又不是瞒着他,他有什么理由反对?” 许顺等到晚间才知道了此事,他才从内阁理事回来,都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茶,便听说了这件事,登时便恼怒的皱了皱眉。 刚扳倒了孙阁老,把孙阁老排挤出了内阁,狠狠地打了杨博一巴掌,现在正是最要紧的时候,若是被人抓住了把柄,之前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不说,眼下的富贵也是空中楼阁,摇摇欲坠。 他可没有那么多儿女情长,当下便将已经回到府中的许崇跟许大奶奶都叫到了书房,加上一道过来了的齐氏,他淡淡的环顾了众人一圈,才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齐氏最怕许顺,但是眼下这个时刻,也不是能隐瞒的,她低声把张推官找上门的事情说了,又道:“因为他冷不丁的提起了沈家村的事情,儿媳一时慌了.......” 许顺眉头紧皱。 齐云熙见状,挑了挑眉便道:“次辅大人,现在可不是生气的时候,如何解决这件事,才是最要紧的。” 生气自然是已经最无谓的举动,许顺沉着的哼了一声:“你们不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怎么竟然还会留下这么大一个漏洞?” “难不成还能屠村不成?”齐云熙说完,自己也怔了怔,说起来,若是放在当时,齐氏要是把沈家村有人见过她跟齐茹的事情如实告知,她还真有可能会想到屠村这个法子,毕竟那时候兵荒马乱的,哪怕是斩草除根,也能推到双方交战头上去。 她烦躁的摇了摇头,手指摩挲着自己腕间的一个白玉镯,思量半响以后才说:“一定并不能让这件事泄露出去,那个推官......” 许崇见齐氏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急忙接了话头:“不能留!” 许顺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深恨这个儿子无用,被一个女人迷得五迷三道,这些年都被吃的死死的。 可事到如今,还真就是许崇说的那样,这个张推官,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留着了。 五十四·示威 可是张推官到底是正经的朝廷命官...... 齐氏只管躲在许崇身后不敢吭声,提到这些事的时候,她向来觉得无缘无故矮了别人一头。 齐云熙冷冷的开了口:“留自然是不能留的,只是这事儿,却得你们来做。” 她跟白先生早已经商量好了,现在便说得十分的自然流畅:“次辅大人位高权重,想要正大光明的解决这件事,也不难吧?” 许顺一听就知道齐云熙的话外之意,淡淡的嗯了一声,才问:“那你呢,沈家村那边,今日他们已经认出了你侄女儿,难不成你还想屠村不成?” “次辅大人真是说笑了。”齐云熙不顾许顺的嘲讽,冷了脸撇过了头:“您不必担心了,我自然有解决的法子。咱们各自处置好就是了。” 许顺还是有些不放心。 齐云熙这女人,心狠手辣,半点人味儿都没有,若是不给她划个道道,她还真不知道会不会把事情闹的不可开交。 因此他虽然觉得烦躁,却还是出声提醒齐云熙:“别把事情闹得太大,最近杨博那边盯我盯得可很紧,你可别把事情反而闹得更大。” 齐云熙有些阴阳怪气:“别说的我好似是个没脑子的似的,你知道的事,我自然也知道。” 大兴县衙里,张推官才回了县衙,便被付大人跟吴县丞叫到了签押房,吴县丞有些气急败坏,一扫平时的中庸,对着张推官破口大骂:“你是不是疯了!?谁给你的胆子,竟然直接去许家拿人?!你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许大奶奶便是疑犯,还是有县令大人的牌令文书?!我再三劝你让你慎重,你怎么就是不听?!” 今天许崇亲自来了大兴县衙,他们才知道这件事竟然已经闹得这么大。 大家的前程都只在次辅一念之间,张推官如此胆大妄为,简直是牵连了他们俩。 张推官据理力争:“虽然不是疑犯,可这件事也绝对跟许大奶奶脱不了关系,何况沈大娘都已经认出来,许大奶奶是当时陪在齐姑娘身边的,她那时候都不姓齐......” “什么乱七八糟的?!”付大人冷眼看他,不耐烦的截住了话头:“还是那句话,你有什么证据!?难不成一切都要凭着你的一张嘴巴!?你说什么便是什么!?那是当朝次辅的儿媳妇,不是街边的民妇,你做事之前,有没有动过脑子!?” 张推官还要再说,付大人已经恼怒训斥:“够了!这件事你不要再管,这个案子也不必你来审了,你回家去休息一段时间罢!” 张推官自来是个青年才俊,在大兴县衙期间,很是办过几桩大事,从前都是上峰的心头好,什么时候被这样训斥过? 他张了张嘴十分不服,却被付大人冷冷扫了一眼,这才不情愿的住了嘴,转身走了。 付大人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当真是年轻人,经不得事!” 吴县丞也气的不轻,叹了口气回来劝他:“大人息怒,年轻人不知事,慢慢调教就是了,只是这次沈家村发现尸骨的事儿.....” “便由你亲自来办吧。”付大人不胜其烦:“管她是什么人,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没有任何动静,也不见有苦主,仅凭着那些首饰,便能证明是镇南王府的后人了?说她是偷了人家的首饰,也不是说不过去啊!就那个二愣子,把这当一件天大的事,年轻人,想要立功是能理解的,可是过于立功心切,却不是正途啊!” “年轻人么,受到教训就知道了。”吴县丞不以为意,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跟付大人相视而笑。 许崇来过,除了带来的丰厚的礼物,带来的还有许家的人脉关系,他们的前途。 就连原本只是打算混日子的吴县丞也陡然觉得前途光明起来,便是为了前途,也不能容许张推官再坏事了。 张推官虽然是个愣头青,却不是当真没脑子,自然知道付大人跟吴县丞的态度变化是因为什么。 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许家分明有问题,却反而这样肆无忌惮...... 人家越是这样,他反而越是不肯服气,想了一回,更坚定了决心。想到沈大娘当时认定许大奶奶就是行李,他满腹疑云,想要回家去收拾收拾东西干脆去沈家村。 只是才到巷口,就见小侄女儿在枣树底下哭,张推官急忙上前拉住她:“阿秀,怎么了这是?” 阿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六叔,家里出事了,爹爹受伤了.....爷爷带他去医馆了。” “什么?”张推官大惊,但是阿秀年纪小,问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一把抱起了她,领着她往家里去了。 家中的院门都坏了,一扇摇摇欲坠的晃着,另一扇已经倒在了地上,院子里更是一片狼藉,张老爹的书架已经全都散了架,散落在地上,书本也全都落在泥地里,晾衣架和晒东西的笸箩散的满地都是,里头的山货也零碎的落在污水里头,家中简直像是被土匪抢掠了一番。 张推官震惊不已,见自家大嫂眼眶红红的从里头出来,忙把小侄女儿放下冲到了她跟前:“大嫂,这是怎么了!?家里出了什么事,大哥和爹娘呢?” 张大嫂闻言便哭了,抑制不住的哭出声来:“还有什么家啊?小叔,你到底在衙门里是怎么断案的?下午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伙人,说是你收了人家的好处,乱办案子,害死了人,不管不顾的冲进家里一通乱打乱砸,婆婆上去拦,被他们推了一把,跌在地上半响不能动弹,还有你大哥,被打的......” 张大嫂蹲下身抱住女儿失声痛哭:“你大哥的手指都被人给斩断了两根,人昏死过去,现在被公公带去医馆了......” 张推官简直不敢置信, 他脑子里哄了一声,完全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成这样。 什么办案不公? 谁不知道他最嫉恶如仇,从来不肯徇私枉法? 这批人根本就是故意来闹事的罢了! 五十五·出手 张大嫂搂着女儿,哭的已经连头都开始痛起来,没说几句,院门外传来动静,一群壮汉涌了进来。 这番动静又吓得早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张大嫂往后缩了缩,紧紧把阿秀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张推官怒不可遏,张开双手拦住那帮来者不善的人,大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强闯民宅,你们莫非是要去衙门走一趟?!” “哟!”一个壮汉斜睨着他,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嗤笑了一声不屑的出言讥讽:“张推官真是,当官当的久了,难不成就都沾惹了官气儿,自己便不用遵纪守法了?我们怎么了?什么叫强闯民宅?难不成张大人您自己忘了,这宅子,可不是你们的!” 张推官睁大眼睛。 壮汉已经抖搂出了一张地契:“喏,看见了吗?!这地契是我们的,如今这地契我们家主人要收回来建房了,你们趁早搬走吧!” 这宅子的确不是他们的,而是张家祖宅,他们不过是张家的旁支,当年张老爹从湖南那边回来,族中的一个长辈看他们可怜,让了块地出来给他们建房子住,也算是有个容身之处。 从张推官考取了进士之后,族人便亲口承诺,这块地也送给了他们了。 可现在看来,分明是准备出尔反尔的意思。 可如今这样子,就算是想要去告官,不用许家再做什么,单看这地契,他们都赢不了,毕竟口头上的承诺根本不能当成证据,族人既然会交出地契,自然是已经反悔了。 张推官闭了闭眼睛,看着身后痛哭的大嫂和侄女儿,满怀屈辱的问:“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简单。”来人倒也痛快的很,弹了弹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不怀好意的笑了:“张推官您是个聪明人啊,要怎么做,您自己心里有数,就不用我们来教您了吧?” 张推官沉默半响,才艰难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众人相视哄堂大笑,领头的壮汉更是越说越是难听:“张推官知道就好,您看看,辛辛苦苦才考中的进士,若是还没等到光宗耀祖,倒是先害的自己家破人亡,多不值当?”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挤兑得张推官一声都不能出,这才洋洋得意的走了。 张推官留在家里,看着满目狼藉和痛哭的大嫂侄女,一时说不出话。 好半响,张大嫂才止住了眼泪,转身沉默的去收拾东西。 张推官帮着把散了一地的东西收起来,又去医馆接父亲和大哥。 到了医馆,张老爹正在费力的雇牛车,他原本还硬朗的身体仿佛一天之内就佝偻起来了,正小心翼翼的陪着笑从内袋里往外掏铜钱,说尽了好话,等到终于雇到了牛车,才颤巍巍的去医馆接了张家大哥回来。 张家大哥是做木匠的,平时都是靠着这双手吃饭,分明从前总是粗声粗气的一个汉子,经过了这回的事,却仿佛平白变了一个人似地,苍白着脸垂头丧气的出来,眉眼都罩上了一层阴霾。 张推官看的眼眶泛红,忍不住喊了一声爹。 张老爹跟张家大哥一道朝着他看过来,好半响,张老爹才忙不迭的应了一声,招呼他到了跟前,欲言又止,看了他半响,才问他:“你没出什么事吧?” 分明是他给家里惹了大祸,但是父亲却仍旧没有半点怪他的意思,这让他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忐忑不安的看着边上的张家大哥,好半响才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大哥。 张老爹身体不好,家中从他记事起,就是大哥在支撑门户,给人做木工养活家里大小,哪怕等到后来大哥成了家,也一直资助他银子让他读书。 这份恩情他都还没有来得及偿还,都还没来得及让家里沾他的光,反倒是给家里招来了这样的滔天大祸。 张大哥只能苦笑,语气倒还是尽力保持着平静:“罢了,就是两根手指,以后......大不了跟着爹下地就是了......” 一番话说得张推官心里如同是被摧心摘肺,他也是头一次意识到,原来强权当真如此可怕。 今天的这件事,他不信跟许家没有关系。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哪怕他自己是衙门的推官,可是这件事,他根本无法给家里一个公道,也无法给大哥和父亲出气。 先别说吴县丞跟付大人今天的态度,哪怕是有他们的支持,今天这事儿许家没有一个人出面的,等到上了衙门,他们照样可以找出无数的替死鬼来。 就像是沈家村那副无法见人的尸骨。 张大哥已经上了牛车,费力的坐在车辕边上,张老爹回过头来拉着小儿子,欲言又止了半天,轻声道:“老二啊,你这性子,是该要改一改了.....咱们家哪里经得住这样......” 看着父亲苍老憔悴的面容和哥哥的沉默,他有点难过,也没有勇气跟他们一道回去,看着牛车走远了,仍旧还站在街上发呆。 站了也不知道多久,他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登时吓了一跳,转过头见是一个面容清俊的年轻人,不由皱了皱眉,警惕的后退了一步:“你是?” 年轻人冲他和善的笑了笑:“张大人别急,我们没有恶意,是我家主子,想要见见张大人您,不瞒您说,您如今遇见的困境,我们都知道,或许我们能帮得上您呢。” 张推官满腹狐疑,可如今他自己心里也乱糟糟的没有头绪,思虑再三之后,还是下了决定:“那就请前头带路吧。” 不管是有人看准了他跟许家的矛盾,想要利用他来做什么,反正如今事情不会再更糟了。 许家手段如此狠毒,毁了他哥哥的手,让他连立锥之地都没有,若是他不能报这个仇,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回去面对家人? 更别提横竖他也已经前途尽毁,其实根本已经没有什么可让人图谋的了,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害怕的?他转过了念头,潇洒的笑一笑。 五十六·搭桥 狮子楼人声鼎沸,门口的一座石狮子栩栩如生,在往常,张推官这样低阶家中又没什么势力的年轻官员,是没什么机会来这非富即贵的地方的。 可他也没有什么心思好好欣赏,心不在焉的跟着那个年轻人上了二楼,停在了右手边最里头的那一间包房前,心中直到这时,才升起些疑惑来。 阮小九却不给他多想的机会,伸手敲响了门,恭敬的朝着里头轻声禀报:“姑娘,人带来了。” 姑娘?! 里头的竟然是个姑娘? 张推官有些发懵,一时有些震惊,可是又很快镇定下来----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如今都已经有些麻木了。 能够单独出来的姑娘,必定身份非同一般,他不敢掉以轻心,紧张的进了门走了几步,便立在屏风前面不敢再动,眼睛也不敢四处乱看,只是站定了低声喊了一声姑娘。 苏邀就挑了挑眉,示意阮小九撤去屏风,正色敛容的开了口回应:“张大人。” 张推官抬头看见她,先忍不住怔了怔-----头一个反应便是,这个姑娘也太漂亮了些,可他随即便反应过来,低下了头苦笑了一声:“姑娘见笑了,姑娘既让人来请我,想必是知道我如今的处境了的,不好再称呼我什么大人了,过不多久,只怕是连官位也保不住了。” “是啊。”苏邀叹了一声气:“我也听说了,张大人嫉恶如仇,却牵连了家人,真是令人唏嘘。” 提起这件事,张推官的面色更难看,随即就干脆开门见山的看着苏邀开了口:“姑娘既然都知道的这么清楚,想必也不是寻常人,不知道姑娘叫我来,又有什么指教?” 楼下街道的人摩肩擦踵,苏邀淡淡关上窗户,轻轻笑了笑望住了张推官:“也没什么指教,只是碰巧,跟张推官有一样的处境,所以也看不得许家如此嚣张罢了。张推官,不知道有没有兴致,报这一箭之仇呢?” 张推官满脸狐疑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少女:“如何报?” 对方可是次辅,连孙阁老都被逼得退出了内阁,就算是眼前这姑娘身份也应当非同寻常,可又怎么能跟许次辅斗? 看出了张推官的疑惑,苏邀也不想再卖关子,垂下眼帘给他倒了杯茶:“张大人聪明机智,想必应当知道,孙阁老出事,全是拜许家所赐吧?” 张推官立即便领会了苏邀的意思,心中确定苏邀果然是来头不小,可又有些沮丧:“话是这样说,但是便是孙阁老,对于我这等微末小官来说,也是不可攀登的高峰,如何能指望他老人家纡尊降贵过问我的事?” “不。”苏邀气定神闲,微笑着看着张推官,轻声道:“张大人只管放心,他一定会帮您,也一定会乐意插手这件事的。” 不知道怎么,张推官莫名相信苏邀当真是有这样的能力,他低头思索半响,下定了决心朝苏邀拱手:“请姑娘教我。” 苏邀便满意的笑了。 过不多久,阮小九轻车熟路的从背门送走了张推官,才又重新上楼,见苏邀也已经站起身正在窗边看张推官的背影,才不解的问:“姑娘,您这么费尽周折的安排这件事,当真有用吗?” 但是那一具尸体都已经白骨化了,只不过是一具白骨而已,就算是验尸,又能验出什么来? 哪怕现在是有张推官和沈大娘,但是这证据也太薄弱了,许家大可一推干净。 他怕自家姑娘这回是白费了这么一番力气。 苏邀却笑而不语。 不会没有用的,对于政治家来说,很多时候哪里需要确确实实的证据? 她就是要看看齐云熙的狐狸尾巴到底还能藏多久。 回到家已经是天即将擦黑了,六戒在二门处等着,这也是苏邀的吩咐,让他在前院跟着坚叔他们一道住着,也方便回话。 见了苏邀,六戒不由自主的露出个笑容,小跑着上前喊了县主,轻声跟苏邀说:“姑娘,都按照您说的,把事情给办了,许大奶奶那边已经知道了许大少爷在外面的事。邓继东那边,我也已经安排好了,许大奶奶过去的时候,自然会抓个正着的。” “很好。”苏邀笑意加深:“那便更好了,六戒,你去再跑一趟,告诉张推官这个消息,他会直到该怎么办的。” 六戒已经从阮小九那儿知道张推官的事了,听苏邀这么说,二话不说便去办事。 苏邀这才闲下来。 沈妈妈早等着她许久了,见她进门,又是心疼又是担忧的叹了一声气,上前接过了她的斗篷,有些发愁:“姑娘这一天天的往外跑个不停,到底都是在忙些什么呢?” 现在不说汪悦榕即将嫁进来,便是苏杏恬也即将订亲了,反倒是苏邀,到现在婚事还没有着落,没个说法。 虽说苏邀自己能干,但是这世上多的是那些没本事还嫌妻子太能干的男人。 沈妈妈真是替苏邀担心的厉害,怕苏邀再这样下去,就更要无人问津。 苏邀一眼看出她是在担心什么,忍不住便微微摇了摇头:“妈妈担心什么呢?我不想嫁人的。” 沈妈妈睁大眼睛,险些被她这话吓得惊叫,好半响,才结结巴巴的嗔怪:“姑娘真是,说什么孩子气的话?这世上哪儿有女孩子不嫁人不成家的呢?除非那是要当姑子!” 她急忙打断苏邀:“您可别再说这些话了,真真是,若是叫亲家太太跟老太太听见,只怕不知道要怎么发愁!” 她说着,自己其实最愁的厉害。 苏邀这样要强,又这么倔强,偏偏还当真是有本事有手腕,也不知道将来要配什么样的男人。 可如今,不能顺着苏邀的话去说,沈妈妈急忙叉开话题,怕把苏邀不想嫁人的心思勾的更加厉害:“姑娘,才刚老太太房里的余夏姑娘还来了呢,说是咱们亲家太太来了,问您什么时候回来,让您过去一趟。” 苏邀已经换好了衣裳。 五十七·宣泄 听说是贺太太来了,苏邀便回头去了老太太的康平苑。 贺太太正跟苏老太太说话儿,回头见了苏邀,满脸都是笑意的朝苏邀招了招手:“来了这半天了,叫人去你那儿却说你还没回来,你朝哪儿去了?” “去外头办了些事。”苏邀给苏老太太行了礼,挨着贺太太坐下,见贺太太跟苏老太太正说得高兴,便问贺太太她们在说什么。 “能说什么?自然是在商议你大哥的事儿了,你祖母着急呢,上回不是去白鹤观测了吉日么?如今都已经算好了,连生辰八字什么的也都合过了,两边都是没有妨碍的,现在只要等着你大哥凯旋回来,你祖母呀,就只等着抱曾孙了!”贺太太揽着苏邀,亲昵的替她整理了衣裳,轻声道:“我今天过来,还有一桩事,就是木三小姐,如今已经被册封了郡主,她的那个侄子木荣,也被重新封了世子,朝廷已经下令讨伐现在那个木府土司了。” 木三小姐如今能够重新被册封郡主,一来对于苏嵘和萧恒收服云南大有裨益,二来,也算是狠狠打了那个李小爵爷和明昌公主一巴掌。 贺太太原本年轻的时候便跟明昌公主关系淡淡,可那时候,两者算不上有什么冲突,反倒是这些年,也不知道明昌公主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每每见了她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并且屡次三番的还当众为难贬低苏邀,跟苏邀过不去,简直是欺人太甚。 她无意跟明昌公主结仇或是做对,但是被人欺负到了头上,也没有卑躬屈膝的低头还送另一边脸给人家打的道理。 是以木三小姐翻身,对她来说自然是好事一桩。 苏老太太也重重的冷哼了一声:“说起来,李家也是咎由自取。明昌公主当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还是为了当年先太子跟太子妃的事儿耿耿于怀?” 以前的事,长辈们都极少提起。 如今却也能逐渐当成寻常的家常一样谈起来,不再谈虎色变。 苏邀心念一动,想起眼前齐氏姑侄的事,咳嗽了一声,晃了晃贺太太的衣袖:“外祖母,您知不知道......齐云熙从前的事?” 从前提起这个名字,贺太太总是皱眉,根本不肯提起这个人。 连苏老太太都反应十分激烈。 趁着这个机会,苏邀想要从贺太太和苏老太太这里多问一些当年的事。 贺太太的脸色果然立即就沉了下来,提起齐云熙,她满脸都是厌恶,立即道:“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有什么值得提起的?!” 当年关系有多好,现在贺太太对齐云熙便有多少厌恶,根本恨不得从来都不认识这个人。 苏邀也能理解贺太太的心情,但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很多事并不是逃避便有用,毕竟不是人人都能要脸,对于很多人来说,脸面和体面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比如说齐云熙,她难道不知道贺太太对她的厌恶吗?但是她照样可以笑盈盈的过来跟贺太太套近乎。 说到底,有时候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便不能太过坚持原则。 贺太太还是有些意难平,但是她向来是最宠爱苏邀的,苏邀既然开了口,她咬了咬牙,便还是闭了闭眼睛平复了一会儿心情,跟苏邀说起了当年的事。 “当时皇后娘娘都还未被封为皇后,遭了刺杀,是齐云熙不顾一切冲出来救了皇后娘娘。”贺太太说着,有些不解,这么多年一直困扰她的问题这时候也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分明都能舍命来救皇后娘娘,为什么反倒是之后富贵了,什么都有了,反而却变了一个人?” 变了一个人不说,做的都是些什么事? 贺太太这些年向来不想再想起这件事,就是因为前后的对比太过惨烈了,她实在不明白人为什么能变得那么快。 苏老太太一直没出声的,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叹气:“是啊,当初为了皇后娘娘,都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刺客的剑差一点儿便刺中了她的心脏,太医都说,若是再有一点儿偏差,那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胡皇后也从来没有对不起齐云熙,对她可谓是有求必应。 可反而是这样的好了,却还是出了事。 苏邀敏锐的问:“她后来做了什么?” 贺太太有些难堪的抿了抿唇。 这么久以来,贺太太一直都不肯提起齐云熙当年到底做过什么事,虽然说每次都说是因为不想提,是因为厌恶。 但是在苏邀看来,贺太太宅心仁厚,好像还是在为齐云熙隐瞒什么。 她已经对齐云熙和齐氏的身世都有了怀疑,但是却又还是缺一点儿线索,这个机会怎么能放过? 顿了顿,苏邀便催促:“外祖母,祖母,您二位便跟我说罢,当年的事到底还有什么隐情?现如今许家对我们也咄咄逼人,可许家还有一个姻亲是童家呢,再加上之前谢家的事,也有齐云熙在背后推波助澜,保不定现在对我们出手的人里头就还有齐云熙,既然如此,你们还有什么可忌讳,又还有什么旧情值得给她留情呢?” 苏老太太看了一眼贺太太,片刻便点了点头:“罢了,你便跟幺幺说罢。幺幺说的是,她自己都能做得出来,还怕别人说吗?” “她......”贺太太沉重的吐了口气,酝酿了一会儿,才有些难堪的低下头:“皇后娘娘原本打算给她找一门亲事,可是看来看去,连国公家的公子她都看不上,皇后娘娘便催问她到底有什么想法......” 苏邀若有所思。 “她只说自己已经有了意中人了,皇后娘娘闻言很是高兴,承诺她只要她说出那人是谁,便给他们指婚,另外把她当成妹妹发嫁。”贺太太说到这里,又是不解又是愤怒,带着几分冷笑开口:“可是谁知道,没过多久,她就被宫女发现衣衫不整的出现在了圣上的寝殿!” 满屋俱静。 苏老太太的脸色有些讽刺。 五十八·把柄 之前贺太太言语之中其实有些透露过这件事里头有些隐秘,但是苏邀从来没有想到过里头竟然还含着这样的秘密。 齐云熙是疯了吗?! 她因为救了皇后娘娘,已经是前途光明,当时胡皇后稳坐中宫之位,跟元丰帝相敬如宾,感情深厚。 她只要安安稳稳的呆下去,富贵荣华都唾手可得。 可她竟然去勾引了元丰帝。 苏老太太的语气也沉下来:“出了这件事之后不久,皇后娘娘便病了,这件事便不不了了之,皇后娘娘一直到死之前,都不大搭理圣上了......” 不管是对贺太太还是苏家来说,这件事都是一切不幸的开端。 帝后起了矛盾,并且不可调和,到后来,皇后娘娘更是含恨而逝。 先太子当时曾经去元丰帝那里求情,却不知道说了什么,惹怒了元丰帝,从此父子之间也有了隔阂。 “简直不知道她到底是图什么。”贺太太当初有多喜欢这个被她戏称为小姨的人,如今就有多憎恨她:“分明就可以正经的过日子,为什么却非得走歪路?” 说完了这个,贺太太心绪难平:“都是因为她,皇后娘娘的病才越来越重......” 苏邀忽然问她们:“祖母,外祖母,你们从来不曾怀疑过齐云熙的身世吗?” 身世?苏老他太跟贺太太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茫然,等到反应过来之后,两人面面相觑,还是贺太太急着先开口问:“什么身世?不是说,她是齐家的旁支啊!” 也正是因为如此,元丰帝因为她既救了皇后有功,又是镇南王府后人,所以才很抬举她,几乎把她当成公主一般放在宫中教养。 听到这里,苏邀心里已经有了结论。 她呵了一声,心中最后的疑惑也瓦解了,面无表情的说‘:“乱世之中,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子,怎么才活下来的?又怎么能那么凑巧救下皇后娘娘?”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谎言,一个圈套。 她记得上一世她快要死的时候,听见木三小姐,也就是当时的李嫂子传来萧恒那边的消息。 萧恒和五皇子给朝廷的檄书里头数落庄王的罪状,其中一条,便是勾结奸妃,废帝李皇后之族人,戕害先皇后,先太子以及广平侯府,陷害忠良。 这一世苏邀原本以为随着许多事的改变,庄王应当也没有机会勾结所谓的奸妃族人。 可她越来越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种种迹象表明,便是庄王,都只是这些人计划中的一个傀儡,一个棋子。 既如此,那么大可以设想的更加大胆一些。 苏邀看着震惊得说不出话的苏老太太跟贺太太,面无表情的说了沈家村的事。 贺太太有些难以置信,她意识到苏邀的意思之后,几乎失态的问:“幺幺,你会不会是想得太多了?要知道,这可.......” 如果死在沈家村里的那具尸体才是齐家的姑娘,那么.....那么现在的齐云熙跟齐氏,她们是谁?! 苏邀的手指顿了顿,紧跟着才把窗台上的水仙重新换了个方向,挑眉淡淡的说:“是不是,很快就会知道了。” 可她这么说,贺太太却根本已经无法平静下来。 因为她惊恐的发现,许多不能解释的事情,若是再套上了苏邀所说的这个可能性,便能说得通了。 比如说,胡皇后都对齐云熙那么好,齐云熙为什么却还是要舍近求远,去走一条明显更加难走的路? 又比如说,为什么不管是胡皇后还是先太子,她们的死,都没能让齐云熙露出什么悲痛。 她张了张嘴,半响才低低的溢出一声喟叹:“天哪!” 贺太太心神不宁的回去了,苏老太太欲言又止的看了看苏邀,再三犹豫之后还是忍不住问苏邀:“若是孙家不出手.....” “不会的。”苏邀知道祖母担心什么,轻声说:“路都已经铺好了,他们没有不走的道理。” 孙文才正在家中养伤,因为伤的太重,他这个年过的十分辛苦,一直等到上元节后,才能起床走动,并且还因为是在大冷天受了伤而留下了病根,风一吹他便头痛。 比伤势还要麻烦的是他的学业也因此受了影响,先生布置的功课都落下了,他最近脾气变得也十分暴躁,好不容易因为今天天气还不错能够出门晒晒太阳,他便见自家父亲急匆匆的往外头走去,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喊了一声父亲。 孙永宁原本正阴沉着脸往外走,听见声音看过来,见是他在晒太阳,面色便缓了缓,露出点笑意来,走到他跟前摸了摸他的头问他:“身体好些了?” “好多了。”孙文才仰头看着父亲,问他:“您要出门吗?” 自从辞官之后,孙文才便陡然沉寂下来,多数时间都是在家里的,有记忆以来,这大约也是孙文才过的最安静冷清的一个年了。 他一直觉得父亲丢官都是因为自己,心中很是愧疚,现在见父亲要出去,还以为父亲是要去走动关系------之前他已经听底下的人说过,说是孙永宁最近似乎都在谋求重新回朝复起。 他有些不安:“爹,都是我不好.....” 孙永宁对儿子自来是宽容的,尤其这件事本来便怪不着他,便更是看不得他这么自责,安慰的摇摇头:“这不干你的事,放心吧,没什么事儿,父亲是有件事要去办,你安心养伤吧,若是累了便早些回去休息。” 他才不是为了复出便四处找关系,只要许顺还在内阁说了算,还有谁能给他作主? 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得先把许家拉下来。 而现在,他已经抓住了这个把柄。 他打发了儿子,急匆匆的出门登轿,直奔首辅杨博的官邸。 杨首辅今天正好休沐在家,听见是他来了,不由便调侃:“真是难得,永宁你这个性子,我只当你得在家窝着不出来了,没料到这次竟这样想得开?” “元辅!”孙永宁面色激动:“我有事要跟您说,事关许家!这次说不得便是咱们的机会来了!” 五十九·埋伏 说起是许家的事,杨博的神情便凝重了些,有些关心的哦了一声,示意他坐下:“怎么,是听说了什么风声?” 孙永宁的性子他是知道的,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既然能这么说,那么事情应当就小不了,杨博挑了挑眉,他心中也对于许家最近的行为十分的腻歪,许顺当真是越做越过分了。 孙永宁兴冲冲坐在他对面:“元辅,您想必也知道齐家......” 杨博自然知道,作为当年被废帝宠爱倚重的首辅,他可同样是跟镇南王一起打过交道的,只是后来镇南王得罪废帝得罪的太狠了,李皇后撺掇着废帝将镇南王的儿子五马分尸,并且对镇南王府赶尽杀绝。 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李皇后的兄长带兵前往镇南王府,围住镇南王府,一夜之间将镇南王府灭门。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京城自上而下都对废帝失望透顶,认为他的确昏庸无道,已经不堪为明主,纷纷开始找起了后路,李皇后也自此被称为妖后。 他嗯了一声,想到这件事便如同是想起当年那些血腥的场面,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抬眼看着孙永宁问:“齐家如何?” 齐家这么多年都安分守己,那个旁支过继来的嗣子老老实实的,生怕别人想起他,连个虚职都没有,成天都窝在家里,京城中大家谈起勋贵的时候,都快忘了这个人物了。 “不,我不是说如今的镇南王府,而是说之前的镇南王......”孙永宁倾向他,快速的将事情原委说了,见杨博抬眼看着自己,便冲着杨博肯定的点了点头:“元辅,是真的,我可以保证。现如今,那个查案的推官都快被许家整的家破人亡,所以来求我......” 杨博当机立断:“我要亲自见见他。” 他只相信自己眼睛看见的。 孙永宁飞快的答应了一声,急忙去安排下去,当天晚上,杨博便在崇德坊的杨二老太爷家里见到了张推官。 国朝首辅亲临,张推官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不敢置信自己竟然真的跟那个姑娘所说的一样,这样轻易便见到了孙阁老,紧跟着又通过他牵线见到了首辅。 杨博微微一笑,对于这个年轻后生的失态并不以为意,轻轻咳嗽一声,单刀直入的问:“说说吧,怎么回事?怎么事情就跟齐家扯上了关系?” 张推官很快就从激动中回过神来,他现在满心都是对许家的怨气,加上已经到了这一步,自然没有再回头的道理,便干脆的将事情和盘托出,末了就补充:“那副尸骨到底是谁,如今已经成了疑案了,可是绝对是有问题,这一定不假。否则的话,许家怎么会这样手段用尽的阻止我查下去?” 杨博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看着茶杯中升腾的雾气,许久才又开了口:“你刚才说,沈家村的那个沈大娘,她见到了许大奶奶,并且称呼许大奶奶为李姑娘?” 李跟齐,相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怎么可能弄错? 而如果许大奶奶不是姓齐,那么童泰的夫人齐云熙呢? 他眯了眯眼睛,挑了挑眉看向孙永宁,总算是明白孙永宁这么兴奋的原因了。 是啊,如果真的证明齐氏姑侄的身份有异常,那么许家也必定脱不了关系,会遭遇重创。 隐瞒身份...... 齐云熙当初还是救了皇后娘娘并且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多年的,她如果隐瞒身世,那目的是什么? 光是想想,这件事便能牵连不知道多少人! 孙永宁的判断是对的,这件事的确是要紧至极,一定不能就这么轻轻揭过! 杨博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思索了片刻便问张推官:“你之前还说有几句话一定得单独告诉我,是什么话?” “沈大娘说.....她觉得许大奶奶十分眼熟,因此想要去认一认许大奶奶,因为当年沈大娘跟齐姑娘关系很好,所以沈大娘想看看许大奶奶是否知道齐姑娘的下落。”张推官低着投,这番话还是他去找孙阁老之前,那位姑娘派人来告知他的,他专门去找了一趟沈大娘,却没找到,心里也知道那个姑娘必定是对这件事十分了解,并且这件事说不得便是这个姑娘所操纵的。 可那又如何? 那个姑娘并未损害什么法度,她只是在帮着坏人露出马脚罢了。 有时候,对待坏人,你的手段只能比坏人的更加厉害,否则,下场就跟他一样。 杨博就明白过来了。 齐氏的身世只怕是当真有蹊跷之处。 孙永宁一直按捺着性子在听,听到这里,实在有些忍不住,看着杨博低声催促:“元辅,您快给拿个主意吧,难不成真的就这么眼巴巴的等着?” 如果有机会,谁会甘心一直当缩头乌龟呢? 没有办法的时候自然是只能万事都忍着,但是有了机会,再忍着,那便是真的蠢了。 杨博立即看向孙永宁:“你去跟老高说一声,让老高带着人去,若是碰上了什么事儿,他这个做刑部尚书的,难道就不该管上一管?” 孙永宁喜出望外,顿时激动的答应了,二话不说便紧赶着去通知高平了,反正地点之前张推官都已经说过了的。 剩下张推官站在杨首辅跟前有些坐立难安。 杨首辅喝了口茶看着他,半响轻轻笑了笑:“不必如此紧张,年轻人有热血讲义气是好事,只是做官不是热血跟讲义气便能出头的。这个道理,你过几年,便会明白的。好了,你别杵在这儿了,这个案子既然是你开的头,自然之后也不会少了你,回去吧,回去等消息。若是你说的话都是属实,过不多久,刑部那边便会借调你过去帮忙,到时候,只要你表现的好,自然可以出头的。” 他从来不会让人白白的帮忙,凡是在他这里出过力气的人,都该得到相同代价的回报。 张推官至此终于相信之前那个姑娘所说的那番话都是真的了,他郑重的回答了一声。 六十章·认错 一连好几天,许家的下人们进出都小心翼翼,上头的主子们不高兴,他们这些底下伺候的人的日子就跟着难过,生怕一个不消息便触怒了主子,招来祸患。尤其是许大奶奶跟前的下人,日子过的就更是胆战心惊。 许大奶奶最近心情欠佳,连冯家人来了,都只能让她强颜欢笑一阵便罢了,根本没能引起她的兴致来。 许慧仙为此还很是有些不高兴,她见到了自己的未婚夫冯元庆了,冯元庆长得长挑身材,五官端正,看上去十分的出挑,可母亲却没有表露出什么喜爱,这让她心中很是不满,又不知道母亲到底是怎么了,便干脆跟母亲生起了闷气。 许大奶奶心烦不已。 她不是不爱女儿,事实上,她这一生,如今若说还有什么可以指望的,也就是这对儿女了,又怎么会对儿女不好? 可她最近怎么能高兴的起来? 先不说沈家村的事让她彻夜难安,便是儿子也让她不省心。 齐嬷嬷推门进来,见她靠在榻上发怔,便放轻了步子走到她跟前:“大奶奶,大少爷出门去了。” 许大奶奶抿了抿唇,下巴绷得紧紧地,向来温柔的人也忍不住低声的咒骂了一声:“这个不省心的小畜生!” 若是放在从前,她是万万不会对自己儿子说出这样的难听的话,可见最近她的心情是有多糟糕。 齐嬷嬷低垂了头,却不能顺着她的话去骂许大少爷,只好劝解:“您也不要太气恼了,其实,大少爷到底是年轻气盛.....这种事儿咱们也不是没听过,只要他能迷途知返......” “什么迷途知返!?”许大奶奶烦躁不已,起身让齐嬷嬷更衣,又忍不住带了几分恼怒:“他就没有脑子才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来!别的人胡混,那都是成了亲之后,可他呢?他现在是什么年纪?这种事若是被捅出去了,他还能说到什么好亲事?” 许渊博要成婚,成婚的对象总得是差不多门第的,但是差不多门第的人家,哪里舍得把姑娘嫁给一个婚前便放浪形骸无所顾忌的公子哥? 更别提之前许渊博还就有打人的公案在。 她穿好了衣裳,头痛万分的出了门上了马车,心脏一直扑通扑通的跳的厉害,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似地。 “到底是在哪儿?”她只好转移注意力,去问齐嬷嬷:“问清楚了没有?别到时候扑个空!” 再好的脾气,遇上关乎儿女前程的事情的时候,也好不起来。 只要想想那个勾引了儿子不走正道的邓继东,许大奶奶便忍不住心内喷火,恨不得把那个浪荡子现在就给收拾了。 齐嬷嬷也知道她现在是心里生气,急忙让她放心,说一切都已经打听好了的。 马车骨碌碌的穿过了东四街,到了一座古朴的院子跟前,齐嬷嬷便搀扶着许大奶奶下马车,一面跟她解释:“就在这儿,这宅子还是咱们少爷的......” 许渊博是家里的长孙,老人哪里有不爱的?他刚一出生,许顺便从公中拨出一座宅子里,落在了他名下。 这些年,宅子一直都是在许大奶奶手里,只是家中产业这么多,哪里能处处都照管的过来?再也想不到,原来这个宅子,都已经被许渊博用来养小倌儿了。 许大奶奶当真是气的发抖------这若是被言官抓住了把柄,说许渊博是私置外室都说得过去了。 到时候,别说是亲事了,什么都完了。 许顺便要亲自打死这个孙子不可,他这一辈子,最厌恶的便是不着调的妖妖调调的行径。 “敲门!”许大奶奶忍着怒气吩咐齐嬷嬷,声音都在颤抖,打算着进去了一定要狠狠地扇那个脑子不清醒的儿子一个耳光。 齐嬷嬷应是,对着车夫使了个眼色,车夫便急忙上前去敲了敲门。 里头却一时没有动静,齐氏的嘴抿成一条直线,心里愈发的烦躁,亲自上前举起手来,狠狠在门上拍了拍:“开门!” 可没等到开门,她先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李姑娘!” 齐嬷嬷等人都诧异的皱起了眉,循着声音看过去,见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妪,只当她是在喊别人。 齐氏却身体绷得紧紧地,整个人都紧张起来,脸色煞白的朝着声音来处看过去,一眼看见了沈大娘,她眼前顿时一黑,险些站不住摔倒在地,还是扶着齐嬷嬷,才勉强站稳了,此刻也顾不得继续敲门了,她仪态尽失的催促齐嬷嬷:“走!” 齐嬷嬷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忽然便这么气急败坏,但是却也下意识的搀扶着齐氏要转身上马车。 沈大娘却喊的更加大声了,挤开了几个妈妈,不顾阻拦的要朝着齐氏奔过去:“李姑娘!李姑娘是我啊李姑娘!难道您不认识我了?我是沈家村的沈大娘,我当初还给您送过菜呢,您病了,我还给您请过大夫,您记得吗?!” 齐氏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细看过去,简直跟从水井里被捞出来的女鬼也没什么区别,白的跟鬼似地,额头还不停在冒冷汗。 她根本不管不顾,掀开马车的帘子就要走。 这时候,之前久喊不开的门却吱呀一声响了,里头探出许家下人旺儿的头来,看了一眼是许大奶奶,顿时吓得转身就跑。 大家一时都懵了,阻拦沈大娘的几个下人便一时来不及反应,被沈大娘拉住了齐氏的衣袖。 齐氏吓得更加厉害,咬着唇大力的要甩开沈大娘。 沈大娘却不依不饶,万分不解的问:“李姑娘,您怎么装作不认识我!?我是想问问您,齐姑娘呢?齐姑娘这么多年不见,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您有没有她的消息啊?” 齐氏如同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一蹦三尺高,厌恶的盯着沈大娘抖了抖嘴唇,猛地伸手推了她一把:“滚开!你认错人了!” 六十一·跳楼 齐氏自来温温柔柔,对待下人连高声说话都难得,跟菩萨也没什么两样,家里下人们人人喜欢她,外头的太太夫人们也莫不说她是个好性儿的,可这一次,她当真算得上是面目狰狞,对着沈大娘,她最后的一点理智也维持不住,心里想到沈大娘便想到当年的事,那是一场挣脱不得的噩梦,她原本好不容易脱离苦海,这时候哪里还愿意再回去?当场便气的抖索着嘴唇,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冲着齐嬷嬷喊:“还不快叫她滚开!?” 齐嬷嬷也没反应过来,怎么也不明白自己主子为什么忽然这么大的反应。可是见齐氏喊的似乎心肝脾肺肾都要吐出来,她哪里敢马虎,忙不迭的答应,一面又催促着底下的护卫快来护主。 沈大娘被猛地推搡着,有些躲闪不及,愈发的面上不解和生气:“李姑娘!知道您现如今是富贵人家的太太了,可您也别忘了当初齐姑娘对您有多好?那时候您不能出门,成天躲在我们村子里,我们可没有谁薄待过您。” 越是说,齐氏的脸就越是难看,她顾不得儿子跟小倌儿的事,也顾不得别的了,脸皮就像是活生生的被扒拉下来一层,慌乱的被簇拥着要回马车上去。 不行,她自己不成,她不能继续呆在这里让沈大娘喊出更多秘密。 回去,得回去,得回去找姑姑,找许崇,他们一定有法子,他们一定会想到法子。 她一摸自己的脸,摸到满脸的眼泪,扯开了帘子,急忙钻进了马车。 齐嬷嬷又是震惊又是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还在追车的沈大娘,正准备跟着上车,便听见大门吱呀一声的响了,紧跟着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里头探出头来看过风向的旺儿表情惊恐的跑了出来,一路跑还一路喊:“齐妈妈,齐妈妈!救命!”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齐嬷嬷头皮阵阵发麻,眼皮也跳个不住,看一眼齐氏,见齐氏自顾自的在发怔,心里也一时下定不了决心,可也就是这么一犹豫,后头旺儿的声音便变得凄厉起来:“齐妈妈,少爷出事了!快救命!” 少爷出事了! 齐妈妈心中咯噔了一声,抬头去看齐氏,见齐氏也后知后觉的抬起头来,便试探着看着她:“大奶奶,大少爷不知出了什么事,您看是不是......回去看看?” 旺儿凄厉的声音着实是吓人,齐氏两眼发直,一时想到儿子可能出事,一时又想到沈大娘的脸,似乎有两个小人在拉扯她,要把她一分两半。 就这么纠结的一会儿,许管事也哼哧哼哧的跑上前来隔着车帘喊齐氏:“大奶奶,大少爷那儿出事了,大少爷怕是受了伤,得请大夫去......” 许管事毕竟是老成持重经过事的,一眼看出齐氏现如今的心态不稳,他倒是不觉得齐氏得留下来,因此顿了一顿,他便紧跟着说:“这事儿我们留下来处置,大奶奶不必担心......” 齐氏却有些坐不住了。 怕归怕,儿子受了伤,还是令她担心的。 她不安的搓着手,艰难的忍住了不安:“不必了,许管事,你让人回去通知大爷,送我回宅子去,再让人快些去请大夫!” 许管事有些意外,但是如今事情紧急,他也没有迟疑,急忙答应了下来,转身把齐氏的马车护送回了宅子。 沈大娘还在边上喋喋不休:“怎么会认错呢?分明就是李姑娘啊!” 齐氏在马车里,两只手攥在一起,闭上眼睛只当自己是聋子瞎子,可是心中都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已经听见了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尖叫,她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掀开了帘子,便见到穿着白衣,肩膀处被染红了一大片的儿子正摇摇欲坠的站在宅子廊下。 果然是受了重伤! 齐氏此时也顾不得害怕不害怕了,急忙扶着齐嬷嬷的手跳下了马车,朝着儿子的方向快走了几步:“渊博!” 许渊博充耳不闻,仰着头还在喊:“你若是敢死,早就已经死了,还会等到如今?!你以为你吓得到老子我?!” 齐氏的眉心突的一跳,顺着儿子的视线抬头,正好看见一个身影从牌楼上一跃而下。 人几乎就是当着齐氏跟许渊博的面摔倒在地,发出沉重的砰的一声响,随即便抽搐了几下,不见动静了。 齐氏目光僵直,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发抖,尖声喊了一声,身体便朝着一边倒下。 幸亏齐嬷嬷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又急忙喊了一声大奶奶,这才支撑着齐氏没有太过狼狈。 齐氏要疯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一幕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下意识便去看许渊博。 儿子受了重伤,又对着跳牌坊的人喊出了那番话,跟这人的死肯定是脱不了关系的,众目睽睽之下,儿子以后要怎么办?又怎么能够立足? 她脑子里像是有一团乱麻,无论如何也理不清,后退了一步,惨白着脸去看许管事:“快,快去通知我姑姑!” 她还记得自己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不就是因为要阻止儿子犯错,跟一个男人鬼混在一起?现在事情越闹越大,儿子跟男人胡混的事儿怎么掩盖不住了,许顺最是厌恶这样的事的,若是被他知道了,儿子没有好果子吃。 得先通知齐云熙跟许崇。 她的声音已经有些克制不住的带上了哭腔。 许渊博也惊住了,他站在之前的地方,一动不动的看着躺在血泊里的尸体,犹自回不过神。 还是旺儿连滚带爬的到他跟前喊了一声少爷,他才皱着眉头回过头来看着旺儿,嘴唇蠕蠕想要开口,却最终没说出一句话来。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东四街本来就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这个时候早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许管事头痛不已,急忙安排人想要隔开人群,又对齐氏道:“大奶奶,您还是先躲开些,出了人命,待会儿衙门肯定是要来人的......” 六十二·误伤 齐氏到底是次辅府里的儿媳妇,怎么能够去见官? 齐妈妈也急忙跟着劝齐氏:“先带着大少爷进宅子里去,这里人多口杂的,到时候还不知道说出什么混帐话来。” 这才是最让人头痛的,爱热闹是人的本性,尤其还是这样的热闹,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怎么传扬出去。 齐氏被提醒了,喊了一声许渊博,见儿子不动,心里又是愤恨又是生气,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气的浑身发颤:“快跟我回去!你还没有闹够?!” 许渊博木呆呆的被齐氏攥着,竟然也没反抗,跟着齐氏走出一段,被护卫们围在了中间上了台阶,这才回过神,回头想要往回走。 齐氏被他吓了一跳,攥住了他往里头拖,好不容易才拖着他进了府门,二话不说便狠狠地甩了许渊博一个耳光。 跟着进来的下人们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没有看见,恨不得自己瞎了。 许渊博终于回过神来,见了母亲这副样子,后知后觉的喊了一声娘。 齐氏的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头一阵阵发晕:“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就出了人命?!” 许渊博有些迟疑,面色发白的摇摇欲坠,抿着唇不肯吭声。 外头的动静越闹越大,齐氏真的被儿子气的只差头顶冒烟,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大门又吱呀一声打开,许崇神色匆匆的进来了。 看到了丈夫,齐氏顿时觉得自己找到了主心骨,眼泪汪汪的喊了一声大爷。 许崇快步走过来将她揽住,温和的问她:“事情我都听说了,你没事吧?” 齐氏摇了摇头,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稍稍挪开了些,能作主的来了,她心里的压力便减轻了许多。 见妻子摇头,许渊博转身重重的踹了许渊博一脚。 他这一脚用足了力气,踹的极狠,一脚踹在许渊博腰腹部,把许渊博踹飞在地。 本来就有伤在身,许崇这一脚将许渊博踹的直接晕死了过去。 旺儿吓得心惊胆战,面无人色的跪在了地上。 齐氏也又惊又急的喊了一声:“大爷!” “不成器的东西!”许崇没好气,他也不是不心疼儿子,但是奈何这个儿子最近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一个劲儿的惹是生非,先前孙文才那件事就已经够让人头痛了,这才隔了多久,偏偏又闹出这样的事。 他冷眼看着许渊博半响,拉住了齐氏:“这个不孝子,简直不成个东西!跳下来的那个可是正经的监生!人家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他这个混账,当街逼死人命,简直是气死我了!” 什么事只要是不摆在明面上,那都好解决。 若是在私底下,许愿币再弄死一两个这样的人,那对于许家来说也不过就是张张嘴的事儿,奈何是这事儿偏偏就闹的这么大,外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这让人想要遮掩都难。 到时候哪怕是邓家的人接受和解,那御史们也有的缠。 齐氏一时无言,咬咬牙才勉强开口:“那也不能打死他.....” “真是不成器!”许渊博说是这么说,到底没再动手,转身问许管事:“人呢?都死了不成,大夫请到哪儿去了?” 许管事急忙回话:“已经去催了,想必是外面人多耽误了,马上便来了。” 正说着,留在外面的长随进来:“大爷,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来人了,说是.....说是要请咱们少爷回衙门去调查。” 闹市出了人命案,官府的人来的自然是快。 许崇皱了皱眉头,不等齐氏反应,他看着旺儿:“邓继东是怎么死的?” 许管事见旺儿怔怔的呆若木鸡,便咳嗽了一声忙催促提醒:“是不是他跟大少爷读书起了争执,他竟然失手伤了大少爷,所以一时害怕.....才会从高处跌下?” 现在只能抓住当时是邓继东自己调下来的这一点来说事了。 许崇咳嗽了一声,见许管事完全明白自己的意思,便嗯了一声,转过身去喊了自己的长随过来交代:“现在便去找到邓家的人,不管用什么法子,让他们说邓继东早有寻死之意!至于他们的关系,绝不许提起!” 长随忙答应。 许崇又叫住他,冷冷的叮嘱:“还有一件事,现在到处都乱糟糟的,若是有人被官差驱赶着急着走,不小心人挤人出了一两条人命.......” 齐氏听见这里,忙侧头去看许崇。 许崇吩咐完,转身捏了捏齐氏的手:“这个老婆子口舌不断,你放心,这次便干脆借着这件事彻底了结了她。” 齐氏说不出话来,她也的确是心脏都快被沈大娘给吓得停了,沈大娘这几次见了她都盯着她喊李姑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引得有心人注意,这样的人,姑姑跟丈夫考虑的都没错,只有死了,那才是能永远保住秘密的。 她没有吭声,跟在丈夫身边,陪着丈夫进去看儿子。 许愿币伤的其实也就是看上去严重,可其实只是皮肉伤,并不危及性命,大夫一来,便很快止住了血。 许崇没好气的看着他,忍不住数落:“你可真是出息了!把人弄到自家宅子里来,还能闹出人命!你的前途是不想要了不成?!” 被这样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许渊博恹恹的说不出反驳的话,由着许崇数落。 不过也没等到许崇数落多久,许管事去而复返,如丧考妣的跑进来,连门都顾不得敲便急着道:“大爷,大奶奶,不好了!才刚高大人带着人查案,正巧路过这儿......险些被咱们的人刺伤......” 许崇面色巨变。 齐氏也立即睁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许崇反应过来,马上呵斥:“怎么会这样?!” “这.....底下的人煽动了人,趁乱想动手,谁知道高大人跟那个婆子正好在一块儿,人一乱就不知道怎么的.....”许管事也满嘴苦涩:“不知道怎么的便差点儿伤了高大人,高大人现在已经把咱们的人抓起来了!” 六十三·杀人 “废物!”许崇怒极,伸手给了许管事一个耳光:“你们怎么办事的?!这样的错竟也能犯!” 高平是刑部尚书,这还不算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他是偏向于杨博的,被他抓住了把柄的话,这件事怎么能善了?本身屁股就不干净! 许管事捂着脸陪着小心:“都是底下的人不会办事,毛毛躁躁的,大爷别生气......” 怎么能不生气!?许崇伸手指了指他,想要骂几句的,又没码出来,警告的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去安抚惴惴不安的齐氏:“你先在这里呆着,我出去看看。” 齐氏心里不安的厉害,伸手拽住他欲言又止,见他冲着自己温和的点头,这才犹豫着放开了他的袖子:“那你谨慎些,实在不成,便跟父亲说......” 虽然许顺很厌恶许渊博爱男人的行径,但是若是事情牵扯太多,也顾不得这些了。 许崇心情便更差了一些,他没有跟妻子说,最近许顺为了齐云熙改换身份的事情很是恼怒,觉得齐云熙没有把首尾收拾干净,给许家添了很多麻烦。 他拍了拍妻子的手,放开了她快步出门,才到大门口,就见高平正背对着自己,他前面不远处,几个一看便知道身手了得的护卫抓住了几个人,是他派去对沈大娘动手的。 眉心跳了跳,许崇堆出一脸的笑来,喊了一声高大人。 高平转过头,看见是许崇,也跟着扯出了一抹笑意,挑眉道:“原来是小阁老,真是失敬失敬,不知道小阁老有何见教?” 许崇看一眼他身后那些人,咳嗽了一声上前:“高大人这是说得哪里的话,我是听说门口闹的厉害,这才出来瞧瞧,高大人这是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高平脸色淡淡的,指着面前已经被打的跪在地上的几个人,轻描淡写的冷哼了一声:“不知哪里来的贼匪,竟然敢趁乱杀人!” 他的语气淡淡的,但是听在许崇耳朵里,却无异于是惊雷,他强颜欢笑的摇头:“这,这不会罢?大庭广众之下,怎么会有如此事?” “是啊,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有人敢当街杀人!还被我抓了个正着,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些人竟然无法无天到了这个地步,这是置我大周律法于何地,又将官府置于何地!?顺天府是如何维持的京城治安?!”高平毫不留情,字字如刀,直戳人心肺,而后他才转头看着许崇:“说起来,我还想问问小阁老,才刚这外头乱哄哄的,都说是许家的下人来赶人,不准人围观,说是出了人命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崇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扯了一抹笑意应付:“哪有的事,只不过是一场误会,犬子邀同窗前来做客,谁知那个小伙子中途跟犬子起了冲突,不小心扎伤了犬子,犬子还未曾表态,他同窗反倒是先怕的爬上楼跳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是真的太可惜了,年轻人实在太不懂事,这多大的事呢,至于连命也不要了,还是不经事。这事儿虽然是误会,可人到底是在我们这儿出事的,我也在想着该如何安抚他的父母亲眷。至于这外头的骚乱,想必是下头的人见围观的人太多,打扰了死者,这才行事过激了一些......” 高平哦了一声,忽然挑眉冲他身后笑道:“说曹操曹操到,顺天府的人也回来了。” 许崇转头去看,便见顺天府的邱县丞领着人过来,便也跟着转过身。 邱县丞很快便上来见礼。 高平先便开口直问:“出了人命,你们来的这么晚?” “阁老误会了。”邱县丞急忙解释:“我们一接到了消息便立即赶过来了,只是刚才聚集着看热闹的人太多,所以我们只能先遣散一些人,免得破坏了现场。” 许崇目光阴沉,他已经隐约的觉得不好,高平出现在这里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 果然,高平便冷哼了一声:“那你们查到了些什么?” “已经查明了死者的身份,是国子监的监生邓继东,也问明了周围的酒楼老板、食客,他们都目击了邓继东是从这座宅子的牌楼下跳下来的......”邱县丞指了指许家的宅子,继续道:“当时在场的还有许家大少爷.....我们已经让人将尸体带回衙门去让仵作检验,原本是正打算带许大少爷回去查问的,谁知道中途却起了骚乱,这才耽误了。” “骚乱便是这些人引起!”高平面无表情指了指身后,沉声道:“当着你们的面,引发骚乱,趁势意图杀人,你们看看你们是如何办事的!” 邱县丞当即被吓得险些厥过去,一殿大学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指责顺天府办事不力,隔天风闻奏事的那些御史就能把顺天府从上到下都给参个遍。 他急忙道:“都是下官的疏忽......” “现在说这些废话还有什么用?”高平一挥手,冷声呵斥:“当务之急,是要查清这些人到底是因何故动手!” 许崇的脸色都已经不能只用难看两个字来形容了,他阴沉着脸环顾了一圈,心里烦躁不堪,忽而眼睛一亮-----不远处,一群人正围着一个老妇人......想到高平口口声声说是当街杀人,他心中一动----若是真的把那个沈大娘杀了,倒也是好事一桩。 解决了沈大娘那个祸患,那么眼前的事,怎么糊弄都行了。 想到这里,他眯了眯眼睛:“高大人,这些人到底是杀了谁?” “这些人要杀的是那个老大娘。”高平盯着许崇的脸,见许崇朝着自己的手指看过去,眼睛亮亮的,便冷冷笑了一笑,话锋一转又道:“只可惜奈何老天有眼,正好他们要动手的时候,本官正带人外出办案,见这边起了骚乱,便过来看看,恰巧便碰见这批人要行凶,所以被我们给阻止了,那个大娘并没有性命之忧。” 并没有性命之忧! 许崇的耳朵里只听见了这句话。 六十四·揭破 高平看着他的表情,更加确定这件事是许崇指使。 许崇的心情已经恶劣到了极点,他不担心这批人落在高平手里会招出什么来,毕竟若是次辅底下一些卖命的人都没有,那还怎么稳坐朝中第二人的交椅这么多年?他厌烦的是沈大娘还活着。 这个老婆子不死,实在是个隐患。 此时邱县丞也咦了一声,忍不住有些狐疑:“这些人当街杀人,总要有所图谋?或是为财,或是寻仇,可是我看这个老妇穿着寻常,看上去也普普通通,怎么能招惹来这么多人.....” 一句话就点到了重点,许崇阴着脸想要快些结束这个话题:“这谁说的准?说不准有些人虽然其貌不扬,可却是做下了不少恶事,所以才引来仇人寻仇呢。” 邱县丞被堵得有些不知如何反驳,偷偷看一眼许崇,觉得小阁老果然如同传说中一样嚣张。 衙门里的尸体现在还在躺着呢,大小是个秀才,即将下场考举人了的,可不算是小事了,也不能排除许渊博杀人的嫌疑,可许崇却仍旧如此气定神闲,当真是仗着家里有权有势便这样有恃无恐。 他心中有了数,又很是腹诽许崇的态度,便讪讪的笑了笑,转过去跟高平拱了拱手:“阁老息怒,这事儿的确发生在顺天府辖区内,我们一定会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绝不叫您失望。” 高平冷哼了一声,若有所指的道:“最好是如此......” 话还没说完,那边高平带来的人忽然大喊了一声:“阁老,这位老太太醒了!” 许崇心里顿时咯噔一声,面色更差。 邱县丞却急忙快步走过去,见那个老妇人果然已经苏醒爬了起来,便松了口气,当着高平他们,他的态度自然是十分和煦的,亲自蹲下去问她:“大娘,不知道您可认识这些人?又知不知道为什么会惹来杀身之祸?” 沈大娘的目光转了一圈,扫过那些跪在地上低垂着头的人,惊慌失措的摇了摇头,脖子上还有被勒出的红痕:“我,我不认识他们.....” 邱县丞很是疑惑,现在这个老大娘醒了,他一眼便看出来这的确是个寻常的老大娘,那怎么会引来人动手杀人呢? 正不解,他就见老妇人颤巍巍的站起来朝着许家的方向去,他不由便问:“大娘,您认识这宅子的主人?” 许崇顿时呵斥:“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邱县丞也不过就是见这老妇人一醒来便魔症似地要往许家走,所以才平白问一句罢了,没想到却招来了许崇这样激烈的反应,不由眨了眨眼万分不解。 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反应过度,许崇忍耐着性子道:“说不定只是一个误会,弄错了人也未可知,在这里问这么多,这里又不是衙门,有什么事,不如等到衙门去里去问。” 这些人还真把他这当成公堂了,把他们都当成犯人似地? 回去审,也审不出什么。 他只想快些把眼前这堆苍蝇给打发走。 邱县丞觉得这位小阁老的确不是一般的难相处,一时面上有些下不来,便拿眼睛去看边上的高阁老,不知道髙阁老怎么说。 髙阁老和颜悦色的问沈大娘:“大娘,您缘何一直盯着这座宅子瞧?” “我.....”沈大娘鼓足了勇气,愁眉苦脸的抿着唇很是不解:“我想问问里头的夫人,她不是姓李的吗,怎么忽然又说姓齐了?她从前住在我们沈家村的时候,我们可有好些人见过她的.....” 许崇勃然变色,下意识便怒斥:“闭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忽然变脸,大家都有些诧异。 邱县丞更是不解,不明白许崇这是怎么回事。 沈大娘被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了两步,面色惊惶的看着许崇欲言又止。 高平便忍不住出声:“小阁老这是怎么了?不过是问几句罢了,这去了衙门自然也还是要问的,你怎么忽而这样生气?” 许崇心里不耐烦,但是总不能说沈大娘一直扯着不放的人是自己的妻子,那事情便更难以收场了,他便随口扯道:“家中出事,犬子现在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多疑我一时情绪难以自控,邱县丞还是先查清楚犬子同窗的事吧,也好还犬子一个公道。” 这样说倒也说得过去,邱县丞宗觉得有什么不对的点点头,正要说话,就见有个年轻人狂奔着跑过来,不由站住了脚,有些诧异的道:“怎么他也来了?” 许崇顺着他的话看过去,随口问:“他是谁?” “哦,是大兴县衙的张推官。”邱县丞也随口作答:“办案倒是一把好手。” 许崇右眼皮突突跳了起来,他当然知道张推官,便是之前盯着沈家村的案子不放的那个小官,他已经放出风声了,按理来说他应该都已经知道厉害了,怎么竟然还是阴魂不散?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张推官已经小跑着到了跟前,看着沈大娘:“沈大娘,您没事吧?!” 沈大娘急忙摇头:“没事,没事,就是......是这位大人救了我......” 高平便挑眉看着他:“你是何人?” “下官大兴县衙推官张固!”张固拱了拱手,对高平解释:“这位大娘是沈家村的沈大娘,下官之前在沈家村发现了一具无名尸体,正在彻查此案,这位沈大娘便是证人,因为那尸体边上出现了一些贵重的首饰,下官怀疑尸体主人身份非同寻常,因此走访村民,这才请了沈大娘帮忙。前些天,臣通过典当行得知这批首饰跟镇南王府的同属内造,便想着去求助许大奶奶和童夫人,谁知沈大娘恰好见到许大奶奶,并且认出许大奶奶.....” 许崇早已经忍无可忍,当即便怒瞪着这个不怕死的小官:“她都老眼昏花了,她是什么人,她说的话你也信!?你简直不知所谓!” 底下的人到底是怎么办事的?!怎么会让这姓张的还在这里大放厥词?! 六十五·态度(求月票) 许崇暴跳如雷,这个姓张的,他之前一直没有放在眼里,事实上他并不觉得这种小官有什么特别被记住的必要,所以他只是吩咐了底下的人整一整他,让他懂些事。可他没有想到,这人竟然如此大胆,并且屡次三番的来坏他的事。 现在看来,这个张固分明就是故意来跟他做对的。 他面色铁青,满脸阴云密布的对着张固冷笑:“无凭无据的事情,你也敢拿出来到阁老跟前说,你算是什么东西?!滚下去!” 张固不动,反而还不卑不亢的对着许崇振振有词:“小阁老,下官并非无凭无据,如今证人就在眼前,其实只要您让您的夫人出来跟这位沈大娘对质,一切便能一清二楚了,尸体的身份便也能够确认.....” “荒谬!”许崇毫不留情的厌恶呵斥,满脸不耐:“你算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在这里发号施令?!一个疯妇的话,便要我夫人出来说清楚,那岂不是天下人指着我夫人说什么,都得我夫人亲自反驳?!” 他看着高平和邱县丞,忍了忍怒气,扯了一个很是难看的笑出来:“高大人,邱县丞,您二位大可不必理会这等狂徒的胡言乱语,我听说这世上专门有一等沽名钓誉的人,生怕不能扬名,最喜欢做一些博人眼球的事。我好歹是堂堂三品侍郎,我的夫人也是三品的诰命,哪里容得这样的人说要见就见,说要审就审?” 邱县丞自然没有意见。 他也不是活腻味了,许崇看着都要吃人了,他怎么会跟许崇过不去,便眼观鼻鼻观心,咳嗽了一声,去看高平的反应。 高平笑了一声,四两拨千斤的笑了:“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他顿了顿,便道:“小阁老说的也是,自然不能仅凭着几个人的一面之词,便要请尊夫人出来对质,否则的话,哪里还有了章法,以下犯上,1岂不是都乱了套了?” 没想到高平竟然会说出这番话,许崇心里的戒备和怀疑顿时消融了几分,面色缓和的点了点头:“正是这样的道理,哪有仅凭着一个疯妇的话便要找人查问的,这件事没的商量,我夫人身份尊贵,又不是市井那些妇人,怎能被官差盘问?” 高平笑了笑,转身对邱县丞道:“这人命案便归你管了,本官这儿也得审一审这些泼皮。” 许崇的眼皮跳了跳,抿着唇没有作声。 看高平这样子,不像是对这件事知道很多追根究底的,既然如此,让他审,他也审不出什么来,至于邱县丞这边审邓继东的案子,那就更不必说了,收买了邓继东的家人,苦主都没有了,衙门还审什么?到时候定一个意外,也就这么结案了。 邱县丞也不想多事,既然髙阁老都这么说了,他自然是马上便照办的,转过身去冲着许崇拱了拱手,陪笑:“既然如此,小阁老,下官斗胆,若是衙门里有什么进展,到时候或许还要请贵公子来配合调查。” “这是自然。”许崇没有二话,瞥一眼在边上的张固,面带厌恶,见髙阁老转身带着沈大娘和那群人走了,他眼皮跳了跳,见张固也跟着跑了,便转身去瞪了一眼许管事,恶狠狠的道:“你若是不处置了他,你也不必活着了!” 许管事打了个激灵,浑身都颤了颤,手脚冰凉的应了是,连滚带爬的跑了。 许崇深吸了一口气回了宅子里,见齐氏正胆战心惊的候着,便疲倦的出了口气:“打发走了。” 齐氏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许,憔悴的上前挽住了他的手问他:“那是不是要跟父亲说一声?”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其实跟许顺说一声的确是最稳妥的,毕竟连高平都惊动了。 但是许崇对上妻子的眼神,却又有些迟疑-----父亲本来就对妻子不满,若是知道这次又惹出这样的祸端,儿子还闹出逼死人命的事,只怕到时候更迁怒于齐氏。 他很快便下了决定:“罢了,这种小事,不必惊动父亲了,我便能处置得来。” 那些人是不敢出卖他的,高平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只要再解决了张固,那这件事也便不会再被提起。 齐氏也更加松懈得多了,听见他这么说,温柔的道:“大夫在里头替渊博诊治,说是渊博没什么大碍,只是要好好休养。” 提起这个,许崇没什么好声气:“他也的确是该吃些教训了!总是跟长不大的孩子似地,到处惹是生非.....” 正说着,齐嬷嬷便急匆匆跑进来禀报:“大爷,大奶奶,姑太太来了!” 齐氏跟许崇对视了一眼,忙让人快把齐云熙给请进来。 齐云熙的确来的十分快,一进门便先看向齐氏,冷着脸问:“怎么回事!?那个婆子怎么还来了?” 齐氏摇摇头,听见齐云熙这话,又猛然明白过来----姑姑的意思,是对沈大娘出手了,那沈大娘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许崇也同样狐疑:“您怎么这么问?难不成......” 齐云熙面色十分难看:“我已经派人去沈家村了,按理来说,她不该出现在这里找你们的麻烦。” 许崇心里咯噔了一声:“那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萧恒坐在宝鼎楼的雅间里,在欣赏完了一出好戏之后,也笑眯眯的看着苏邀问她:“你怎么不问问我,这是怎么回事?” 二人中间隔着一张茶桌,上头摆着的两套杯盏都是景德镇官窑所出的珍品,玉白通透,在阳光下泛着油润的光,苏邀纤长的手指在上面摩挲片刻,端着茶喝了一口:“这还有什么好问的?一看便知道是你的杰作啊。” 杨博跟杨二老太爷答应跟宋家结盟,一个条件便是萧恒得帮忙给许家一个教训,或者说,是让徐家栽跟头,原本这件事,苏邀准备自己来完成的,毕竟她跟齐云熙之间隔着的是外祖母和祖母的两重血海深仇。 但是萧恒显然是想插一手。 六十六·谜底 看了萧恒一眼,苏邀收回了目光看着自己手中的茶盏,片刻后才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难不成六戒还要把我的一举一动都告诉你?” 她不是信不过萧恒,相反,不管是萧恒的能力还是萧恒的立场,对于她来说都没有丝毫问题,她们本来就是盟友。 但是她很不喜欢别人插手自己的计划。 更不喜欢自己被人窥视心里的想法,不管这人是谁。 萧恒看了她一眼便笑了起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可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更不知道你已经猜到了齐云熙她们的身世有问题了。” 他的眼睛明亮透彻,像是天上的繁星,也像水中的鹅卵石,看着便干净澄澈,苏邀心里刚刚筑起的防线略微松动,她哦了一声:“那你怎么会找到这里,并且安排人去把沈大娘给带到这里来找齐氏?” 这个计划是她一手策划的。 包括今天许渊博会跟邓继东起争执,也在她的算计之中-----邓继东的确是靠着许渊博获得银钱和前途,但是秋闱在即,国子监的课业越发的重,而且学正等人对这些东西查的也越发的紧,她只是稍微让人透露了些风声给邓继东,邓继东便想着要跟许渊博一刀两断。 可是偏偏许渊博这个人性情乖戾,占有欲极强。 从来只有他玩腻了人之后甩在一边不要的,还没有主动要从他身边逃走的。 他哪里肯? 情绪激动之下,争执自然有,最近经过苏邀的安排,这两人矛盾重重,日益不和,今天许渊博更是强行从邓继东家里把邓继东给绑来的,丝毫没顾邓继东那个古板的爷爷也在家中。 邓继东的确是可以为了银子做很多事,可邓继东孝顺,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两人的争吵一发不可收拾,激动之下,邓继东拿了匕首伤了许渊博。 许渊博怎么忍得住?当场便威胁了邓继东,要让他前途尽毁,无法参与这一次的秋闱。 重重矛盾之下,这才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可她也不过就是想让高平介入这件事,然后顺理成章的揭开沈家村尸体的案子。 萧恒把沈大娘弄来,是点睛之笔,但是..... “我是查十一公主的事情查到了齐云熙身上的,正好,陈东发现她派了人要纵火烧沈大娘的屋子。”萧恒见她的杯子空了,很自然的提壶为她再倒了一杯茶,低声道:“就是这样,然后我便得知了沈家村发生的事,只要是能给齐云熙添堵的事儿,我都很乐意做,也很想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这才会跟过来看看热闹。” 苏邀就有些惭愧,她还以为是萧恒特意放了六戒在她身边,不管她有什么事,六戒都要禀报给萧恒。 萧恒含笑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之前面容冷肃,或许她自己都没发觉,才刚她像极了一只防备的刺猬,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此时又眼里含着歉意,像是一只扑了主人心爱的瓶子的小猫,圆圆的眼睛里可怜兮兮的。 让人无法真正的生出怒气来。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苏邀:“不然,你以为我是来做什么的?” 苏邀有些难以回答,她咳嗽了一声,垂下眼帘不敢正视萧恒的眼睛,心里有些懊恼又有些愧疚,压低了声音小声的说:“我还以为你是通过六戒知道了我的事,所以.....” 所以为了博得跟杨家结盟的主动权,这才刻意插手的。 其实这本身也没什么错,但是若真是这样的话,苏邀心里当真是很不舒服。 她局促得耳朵都有些泛红,直觉自己真是警惕心强的有些过头了,以至于看谁都是坏人,连萧恒竟然也疑心起来。 小姑娘脸红红的,眼神左右闪躲,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萧恒不再逗弄她,清了清嗓子说回了正事:“不过话说回来,我是不是恰好帮了你的忙?” 说起正事来,苏邀松了口气,急忙嗯了一声,把沈家村的事情和张固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给了萧恒听。 她又直言不讳的道:“从聚海庄的事情开始,我便觉得事情不对,尤其是齐云熙,她跟汾阳王妃搅合在一起,本身便已经很值得人怀疑了。我又问了我外祖母和祖母当年齐云熙的事,越发觉得她的身世和来历恐怕也不那么简单......” 她略去了自己其实也综合了上一世的某些因素的事,回到了正题:“结果齐家姑侄的身世当真打有玄机----沈大娘口口声声称她不是姓齐,而是姓李.....” 萧恒马上就领悟了苏邀的意思:“那么,若她当真是姓李,死的那一个.....” 那么眼前的齐氏不是齐氏,而是李氏。 而她既然都是姓李的,不必说,齐云熙自然也不姓齐了。 都不姓齐,那现在沈家村树底下埋藏的那具尸体,就是真正的齐氏。 齐氏早已经死了。 现在的问题都不在于齐氏是不是真的被谋杀的了。 而在于,这两个人为什么要冒充人家的姓氏?自称是姓齐? 齐云熙当初救皇后,又当真是凑巧吗? 凑巧她救了皇后,又是镇南王的旁支,让元丰帝跟胡皇后不把她带进宫去都说不过去。 萧恒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眉眼之间很是笃定:“是啊,太巧了,许阁老一直都对我父亲的态度淡淡,成国公府和汾阳王府这两年一直在针对我,还有齐云熙,她当初救了皇后娘娘,但是如你外祖母所说,却又试图勾引圣上......” 这么一想,最不可能的猜测也可能是真的。 齐云熙她们的身世本身就是有问题,她们是苦心孤诣的接近胡皇后。 齐云熙跟许家必定是存在着某种交易,两方达成了利益同盟。 “李氏......”萧恒跟苏邀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眼里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开了口:“废帝李后!” 废帝的李皇后,当年权倾天下的李家! 除了他们,还有哪个李家需要掩藏身份,杀人灭口,同时盗取别人的身份?! 六十七·补救 齐云熙进房里去看了许渊博的伤势。 短短一时间里受了两次伤,许渊博的身体情形并不是特别好,虽然大夫已经说是没有大碍,但是他的面色还是不怎么好,看上去血色尽失,有些可怕,齐云熙满腔的怒火便在这时候消融了-----罢了,她在心里说,再怎么混账不懂事,怎么惹人厌恶,光一点便足以抵消这一切了,他身体里流着李氏家族的血。 李氏一族被灭,成年男丁尽数处死,未成年的那些也都被那些急着要去给当时的元丰帝讨好卖乖的武将给杀光了,李家说到底,剩下的也就是她跟齐氏这一点血脉,她跟齐氏所生的子女也就这有数的几个,每一个都很珍贵。 至少每一个,都比苏邀那个卑贱丫头要珍贵的多了。 她不再训斥许渊博,看了看他,柔声叮嘱他好好休息,才放下了帐子,转身出来阴沉的盯着许崇:“你是怎么当的父亲!?” 许崇自己的心情也很是糟糕,见她总是对自己疾言厉色,耐心也有些告罄,冷冷的挑了挑眉:“当初不是你说一切都处置好了,现在这些祸根也都是你惹出来的,你冲我发什么脾气?难不成还是我的错?” 他是尊重妻子不假,但是也不代表他得跟齐云熙弯腰当奴才。 齐云熙一时气恼,还是白先生见情况不对急忙出声咳嗽,使眼色让她不要太过激动,等到她们两方都总算是平复了情绪,白先生才说:“现在不是互相埋怨的时候,埋怨也解决不了问题,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度过眼前这个难关?” 说来说去都在说车轱辘话,许崇忍耐了片刻,才说:“没事,去杀那个老婆子的都是靠得住的,他们不敢出卖我。” 齐云熙却右眼皮忽然跳了跳,转身猛地问白先生:“之前我叮嘱你,让你派人去对那个婆子动手,你们没办?” 否则的话,那个老婆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先生的面色也微微变了,他有些色变的道:“不,我已经派了丁成他们去办了!” 丁成在五城兵马司任职,向来办事算是牢靠的。 可沈大娘却还是好端端的在大门口拉着齐氏又说了一番那样的话...... 齐云熙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立即对白先生道:“快.....” 齐氏最后进来,手里还捧着熬给儿子的药,见他们所有人都一副苦大仇深的凝重模样,不由得怔了怔,紧跟着才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人有功夫回答他,许崇也是马上便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催促白先生:“不会是那边出乱子了吧?那个姓丁的可靠不可靠?不会扯出我们来吧?” 白先生眉头紧皱,还来不及思索,齐嬷嬷又跑进来了,这一次她的表情比之前几次还要严肃得多,一进来都顾不得齐云熙还在边上,心惊胆战的道:“大爷,出事了,顺天府来了人,说是抓住了咱们家的下人威胁邓家的人.....是意图要仗势欺人,毁灭证据,对人证不利......要请您跟大少爷都去一趟顺天府。” 什么?! 许崇后背隐约作痛,十分恼怒之下,忍不住一脚踢翻了香炉,但是谁知那香炉又重的很,弄得他反倒是自己的脚被踢得痛的要命,忍不住更加恼怒了。 到了这个时候,齐云熙跟白先生都知道这件事不简单,怕是上了人家的当了。 哪怕是今天许渊博这事儿,只怕都是被人算计的。 但是背后的人能够这么精准的知道许渊博的动向,知道许渊博的秘密,而且加以利用,还能传话到齐氏那里,引得齐氏来这里,又恰到好处的安排好这一切...... 不说别的,怀疑他们的身世是肯定的了。 沈大娘一再纠缠不放,其实本身就是一种试探。 齐云熙坐立难安,她的手指甲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掌心,见许崇还在呆呆的发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埋怨:“你还在呆着做什么?难不成你堂堂正三品侍郎,连这点子事都想不到法子应对?!” “你说的倒是简单!”许崇同样是烦躁的厉害,觉得齐云熙说话太过咄咄逼人不留情面,厌烦的甩袖:“分明是被人算计进圈套了,我怎么应对都可能是跳圈套.....” 外头催促的越发的急,短短时间便连着让下人来传了好几次话,许崇又是烦躁又是不安,但是却也没有法子,只好把自己之前想的应付的那番话又跟齐云熙他们说了一遍 :“虽然说是抓主了下人威胁邓家,我也可以一口咬定是下人自作主张,如你所说,我好歹是正三品的侍郎,他们不能怎么样我,趁着这段时间,你们快些想想法子才行,去通知我父亲也可!” 齐云熙也知道如今这样的形势,也只能如此,便沉着脸点了点头。 齐氏吓得泪眼汪汪的去拉许崇。 许崇耐着性子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放心,自己掀了帐子进了里头去看着许渊博,看了半响,他才厉声问:“看到你自己给家里惹了多大的麻烦了吗!?这么大的人了,你办事能不能动点脑子?现在全家都跟着你遭殃!你待会儿到了衙门,给我小心些说话,现在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你给我一口咬定他是先刺伤了你,又自己畏罪自尽的,听见没有!?” 许渊博不是很怕父亲,但是他向来也是知道好歹的,听见许崇的话,白着脸点了点头。 许崇一脸晦气的瞪了他一眼,让两个人过来搀扶了他出去。 齐氏吓得三魂去了七魄,等到许崇他们前脚走,她后脚就拉了齐云熙的袖子:“姑姑,不能让他们出事!不能让他们出事! 齐云熙被她吓了一跳,见她这样激动,本来便不好的心情更加恶劣,猛地拂开了她呵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半点事都担不了,你给我闭嘴!” 甩开了齐氏,齐云熙才转头让白先生快走:“先回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六十八·入套 白先生有些怜悯的看齐氏一眼,也没再说什么,点点头跟着齐云熙急忙走了,轿子才落地,他都还没来得及把事情问问清楚,田伯就疾步上前来凝重的看着他们:“您二位一走,便有人回来报信,说是昨天晚上,丁成带着一帮人在沈家村纵火,烧毁房屋三座,险些烧死人命,已经被恰好回村的沈千户给捉住了送官了!” 齐云熙就闭了闭眼睛。 果然! 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因此听见了这个消息,齐云熙反而没有太大的反应了,她跟白先生对视了一眼回了书房。 “眼下是半点侥幸都不必有了,的确是有人盯上了我们,并且在一步步试探我们,逼我们入瓮。”白先生很快就把思路给理清楚了,见齐云熙紧闭着眼睛靠在圈椅里,他低声继续分析:“如果我猜的没错,应当是宋家的人。” “何以见得?”齐云熙之前一直没吭声,听见白先生这么说才睁开眼睛目光敏锐的盯着他:“为什么不是别的人?” “我思来想去,唯有宋家最可能,因为说到底,宋澈那个老狐狸难道真的不知道萧恒的身世?他能养大萧恒,便知道他是老谋深算了。”白先生的心情同样很沉重:“我们还是最近做的太明显了,若是我猜的没错,应当是在宫中的时候,我们帮了汾阳王妃做成了十一公主的事,引起了萧恒的注意。我早说过,萧恒是一个很强劲的对手.....” 齐云熙不耐烦:“现在别跟我说这些狗屁倒灶的话!”、 从小就是贵女,后来也是养在皇后跟前,其实齐云熙的骄傲是刻在骨子里的,但是中间那段岁月到底是同样留给她很多东西,比如说这些骂人的粗俗话。 白先生垂下眼睛:“为今之计,围魏救赵。” “说清楚。” 白先生很是耐心:“对我们起了疑心的,不是萧恒便是苏家,但他们有别的证据吗?若是有,不会这么大费周章的通过一具尸体来反复试探,说到底,他们是希望我们自己乱起来,乱了,才容易露出破绽。那么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引开他们的注意力。” 齐云熙深吸了一口气。 白先生知道她是听进去自己说的话了,便轻声提点:“现在京城,还有什么事比苏嵘跟萧恒要去云南督军更为重要的呢?” “去办!”齐云熙拍板:“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绝不能让他们继续查下去!” 白先生嗯了一声。 许崇那边也烦躁的很,他带着还需要人搀扶的儿子进了顺天府,顺天府知府倒是笑意盈盈的,但是奈何他做不了主------因为一进大堂许崇便看见了髙阁老正端坐上首。 他心里咯噔了一声。 高平微微笑着,见许崇满脸愕然,便慢悠悠的开了口:“小阁老看起来十分惊愕?” 许崇心里觉得不好,但是面上自然不能露怯,便勉强笑了笑:“是啊,这么小小的案子,竟然还要惊动您老人家亲自来审?我倒是十分不解。” “怎么会是小案子呢?”高平不紧不慢的对着许崇叹了一声气:“小阁老,您可能是误会了,这一趟请您来,不是为了令公子杀人的事,而是您纵奴行凶,谋杀人命的案子。” 许崇的脸色立即便变了,他语气不善的冷笑了一声:“真是可笑,我竟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买凶杀人,髙阁老说话可要小心,您德高望重,岂能红口白牙便给人定罪?” 高平拍了拍手。 顺天府知府便苦笑着对外头喊了一声:“张固!” 又是那个惹人厌恶的小官!许崇面色更加难看,眼睁睁的看着张固跑了进来,顿时语气恶劣的问:“髙阁老,您这是什么意思?您是刑部尚书管着全国重案不错,可我犯了哪条律法?再说,虽然您位高,顺天府辖区内的事儿,却该由顺天府自己处置,您越权处置,把顺天府知府置于何地?” “这个实在不劳小阁老操心。”高平面不改色:“本官亲自碰见的行凶过程,自然该由本官负责到底,恰好审了这些人,知道这些人又跟贵府大有源源,且这个受害者竟还是揪着您夫人说她是正另一人的目击者,这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些事千丝万缕,既如此,并案而审也是情理之中。小阁老不必担心程序对不对,因为到时候这些自然有本官来负责。现如今,本官只要问您一句话,现在这妇人说,死在沈家村的是镇南王府后人齐氏,而您夫人是姓李,原本是跟齐氏一道住在沈家村避难的,也是最后见过齐氏之人,本官问你,可否属实?!” “一派胡言!”许崇心中的慌乱无以复加,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了,这件事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的多,高平哪里是巧合啊,他真的就是早有准备! 他慌忙否认:“我都说了,那不过是个老婆子的胡言乱语,她说什么难道便是什么?我夫人才是镇南王府后人,才姓齐,这一点难不成我们自己不知道?再说,我夫人也根本从来不曾在什么沈家村住过,她分明是在信口雌黄!你们竟然也信!” 此时,萧恒送了苏邀回永定伯府便要走,苏邀忽然出声叫住了他,挑眉问:“你猜许崇他们否认的话,这个案子要怎么才能继续下去?” 萧恒瞥见少女在阳光下白的近乎透明的侧脸,见她连眼睛都是亮晶晶的透露着狡黠,便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挑:“你是在考我?” “不,这是在虚心跟你请教。”苏邀眨了眨眼睛,笑了一声才继续说:“那具尸体到底是已经被深埋多年,早已白骨化,要查验死因或许容易,但是要证明身份,哪里有那么容易?” 但是这件事最关键的一点恰巧就在于尸体的身份而已。 只要能证明尸体真的是齐氏,那么齐云熙跟齐氏的身世自然先站不住了,连身世都有问题,谁杀了齐氏并盗取她的身份,这还有什么可疑惑的? 六十九·本事 许崇烦躁不已,自从许顺选对了位子一路扶摇直上,他早已经过惯了高高在上的日子,以至于他已经失去了跟底层人打交道的耐心,尤其是像是张固,这种不入流的小官放在从前,连帮他提鞋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却一副抓住他把柄的样子站在他面前。 高平更加可恶。 虽然说现在正处于下风,但是许崇心里清楚的很,高平插手,这件事背后便肯定有杨博的手笔,说到底,还是杨博一系对于孙永宁被逼致仕的事情不满,这才借着这个机会来打击报复。 还是当初做的太过,也太马虎了一些。 他的慌乱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到底是跟着父亲在朝堂浸淫了多年的老江湖,明白了高平等人的目的,他便干脆使用拖字诀,冷冷笑了笑:“髙阁老难道是想污蔑我?什么齐氏不齐氏,我一概不知,至于您所说的我指使人杀人,那就更是无稽之谈。若是髙阁老有证据的话,大可拿出证据来,否则,您便是阁老,也无权审问我!” 他根本不必怕,这里的动静闹的这么大,父亲那里就算是不知道也要知道了,只要等到父亲反应过来,便会想出法子,到时候他自然能够脱身。 髙阁老自然知道他是在打什么主意,明白他是在想着拖下去,就偏偏不如他的意。 的确,许崇有功名和官职在身,没有确切的证据,他无法将人下狱,也不能动刑,但是对许渊博却可以。 髙阁老对着张固那边看了一眼,张固立即便出声:“大人,仵作已经验明,死者邓继东口唇、手指脚趾都发黑,乃是先中了毒。” 髙阁老便将目光转向许渊博:“许渊博,他在跳下牌楼之前,可是跟你在一道用的饭,你可知道,他所中何毒?” 许崇想拖,他就看看许崇到底能够扛到什么时候。 反正两桩案子如今只要捏准了一桩,都足以让许家伤筋动骨。 许崇目光凝重的看着儿子,心中还是有些焦虑-----也不知道齐云熙那边到底有没有想到旁的法子。 与此同时,永定伯府门口,苏邀正在跟萧恒问萧恒之后的计划,何坚却从牌楼处飞快的打马而来,到了苏邀和萧恒跟前,他马上飞身下了马:“殿下,姑娘,宋家那边派了人来,说是丁成他们死了。” 丁成他们死了。 苏邀脸上的笑意倏然消失。 虽然他们已经猜到了端倪,并且确认了齐氏姑侄身份有异的事,但是对方的动作显然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的多。 丁成他们分明都已经被抓了个正着送进了大兴县衙,竟然还能这么快的就被灭口,甚至都没撑到髙阁老那边派人去提...... 权倾朝野四个字的分量,苏邀跟萧恒在此刻都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 丁成死了,那么齐云熙那边的线索自然是断了,没人能再指认齐云熙。 那么髙阁老抓住的那批人呢? 苏邀跟萧恒对视了一眼,萧恒立即就道:“我去广成侯府一趟。” 宋澈跟宋翔宇那边既然知道丁成死了,必定也还有些其他的线索,他得先赶过去瞧瞧。 苏邀沉默一瞬,才重重的点了点头。 看着萧恒走得远了,她仍旧还站在永定伯府的门口,看着天边的云彩,半响才问何坚:“坚叔,你说,若你现在是许次辅,为了缓解眼前的困境,除了杀丁成他们灭口,还应当怎么办?” 何坚跟着苏嵘许久,见识眼界都跟平常的下人不同,最近他跟着苏邀,苏邀身边大小事他也都知道,许多事根本不必瞒着他。 何坚看出苏邀眉眼之间有些戾气,他也明白,虽然眼前的少女看上去对于所有的事都成竹在胸,但是谁会真的能掌控一切呢?她也自然会有力所不及的地方,他静默了片刻,才轻轻开口:“姑娘是有些担心?” 担心啊,怎么会不担心? 眼看着许家跟齐云熙他们所布置的那个大网总算是被撕扯开了一条口子,但是布局的人哪里能容忍鱼儿在网中乱撞?若是她们发现网将破,那么会怎么办? 自然是干脆一把火把网跟鱼儿都给烧死。 苏邀眉心突突的跳,忽然变色:“坚叔,你去沈家一趟!” 许顺现在都能毫不犹豫的杀丁成他们,那么若她换做是许顺,绝不会介意把事情做的更绝一点,好围魏救赵,让他们自乱阵脚。 宋家那边许顺未必能动的了。 沈家自然是最好下手的对象。 苏邀心跳都漏跳了一拍,想到这里根本连坐也坐不住,面色泛白的让燕草去叫胡英把马车重新赶出来,可还没等她坐上马车,另外有一辆马车便更快的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贺管事面色雪白的一把扯住了马缰,对苏邀道:“姑娘,太太跟二奶奶的马车在进城的路上出了事,滚下了江中,如今还生死未卜!” 苏邀后退了一步,一股寒气从脚底直钻心头,让她连牙齿都在作痛。 许顺! 好!好的很! 苏邀的语气像是结了一层寒霜:“报官了吗?跟车的都是谁,官府怎么说?我们自己人去找了吗?江中总是有船的,请人帮忙了吗?!” 她此时的状态实在是太不对了,贺管事又急又慌的胡乱点了头:“已经报官了,跟车的是汪大少爷,因为咱们家大姑奶奶也要来京城,太太跟二奶奶是去庙里祈福的,谁知道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的时候去出了事,一出事汪大少爷便派人回来报信了,此时汪家也已经知道,并且派人去找了。我想着,这么大的事儿,总该来知会您一声......” 毕竟贺太太对苏邀是全心全意的信任,家中大小事无不跟苏邀商量的。 苏邀点了点头,上了马车对贺管事道:“先去家中。” 然后又转头看着跟出来的李管事:“回去告诉祖母一声,就说我有些事要出去一趟,请她不必担心,若是大哥回来,你便让大哥去贺家找我!” 李管事如今对苏邀自来服服帖帖,闻言也不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连家门都不进就又要走,急忙点头。 七十章·厮杀 贺家已经乱作一团。 本来家中便没有个男的顶门立户,便是有大爷,大爷跟大奶奶都还在太原老家,而二爷也在任上,如今掌中馈的贺太太和二奶奶一出事,家中群龙无首,乱作一团。 尤其是贺仙衣和贺云璧他们几个小的,都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一些人慌得哭个不住,一些人闹着要出去找人,家里没能作主的,下人们又怕又慌,偏偏没人能镇得住贺云璧他们这几个少爷,都有些六神无主。 还是外头喊了一声县主来了,她们几个才安静下来。 在太原的时候,苏邀跟表姐弟之间的关系一直淡淡的,说不上亲近,也说不上疏远,来了京城之后,关系却比从前要疏远的多-----人心有偏向,什么事自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贺太太对她超出寻常的好,要说贺仙衣她们这些正经嫡孙女没有些意见,那是不能的。 可是平常关系疏远归疏远,现在家里出了大事,听见苏邀来了,不管是贺仙衣还是贺云璧,却都忍不住在心里松了口气。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他们心里其实也知道,苏邀跟他们是不同的。 见了苏邀进来,贺仙衣眼圈红红的喊了一声幺幺。 她吓得不轻,面上大约都是青的,苏邀嗯了一声,见贺云璧穿着骑装,便问:“表哥要出门?” 贺云璧是贺二奶奶的嫡子,如今才十五岁,也就比苏邀大上了两三个月,少年人骄傲自负,抬着下巴点头:“我要出去找祖母跟母亲!那帮子官差能干什么吃?” “表哥在家安心等着。”苏邀的语气不是十分缓和,贺太太跟贺二奶奶出事,她不想冒任何的风险,现在贺云璧出去,只怕更大的可能也是要恰到好处的‘出事’的。 贺云璧有些不服,苏邀却手指点了点桌面轻声却坚定的开口:“表哥请听我一次,若是有什么差错,不必表哥说,我自然负责到底。” 怎么负责到底?贺云璧下意识想要讽刺她,可一转头看见她的眼睛,又有些怔住了,还是贺仙衣急忙上前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抿着唇哼了一声。 苏邀不管他,转过头分派贺管事:“你跟坚叔一道去把府里的下人聚集起来,跟他们说,往常该做什么,现在就仍旧做什么,若是有人趁机起了二心的,别怪我不客气。” 贺管事此时更不敢有什么意见,急忙答应了一声,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有些迟疑的看着苏邀:“姑娘,太太跟二奶奶那边......” “不会出事的。”苏邀攥紧了拳头,嗓子有些紧绷,但是面上还是语气斩钉截铁,她之前便已经让唐友龙雇了几个镖师来,原本是想自己身边和沈家那里都带上几个的,后来决定先让他们在贺家待一段时间,让贺大爷之前的那个奶兄,也就是跟着贺大老爷上过战场杀过倭寇的老家将给帮忙带一段时间,外祖母也知道她的意思,不管去哪里都会带上这些人,有这些好手在,她相信外祖母跟二舅母会平安无事。 再说现在这样的情形,她就算是惊慌失措,就算是哭瞎眼睛,又能有什么作用? 哪怕是现在去江边跳下去,也是于事无补的。 她能做的,就是守好贺家,然后尽力稳住局势。 打发了贺管事,苏邀冷着脸看着胡英:“你去帮我办件事,去找到唐友龙,说我有一件事要他去办。” 许家从前一手遮天,现在也总是对待她们便想伸出手指头便碾死。 可是她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胡英还从来没见过苏邀这么戾气横生的样子,二话不说便转身去传话了。 苏邀便静下来,等到燕草轻声说阮小九和六戒也来了,她才回过神,对着阮小九点点头:“我上次吩咐了你,让你去白鹤观走一趟,你办妥了吗?” 阮小九的差事才办好不久,原本苏邀放了他两天假,他是临时被叫来的,但是苏邀一问,他毫无松懈的说:“是,您让我送个东西去白鹤观给白鹤观的玄参道长,我已经送了。” 苏邀嗯了一声,意味深长的挑了挑眉:“很好,那你现在便跟六戒去走一趟,六戒是常在衙门走的,从前他跟着殿下,认识的人多,想必去顺天府也不会有什么阻碍,你们去顺天府求见髙阁老,跟他说,眼前的机会千载难得,错过便不会再有,请他一定要抓紧时机,否则的话,打蛇不死,必有后患。” 阮小九跟着苏邀的时间久了,苏邀的性子也基本摸的清楚,他默念了几遍,把苏邀的话一字不差的记在了心里,转身便跟着六戒出了门,二人结伴直奔顺天府。 顺天府里,不管高平如何对许渊博软硬兼施,甚至动用了刑罚,许崇也仍旧牙关紧咬,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一个字都不肯露。 高平再是有经验,也没有实际的证据,扣许顺在这里本来便就是比的谁熬得过谁,见许崇这么能熬,他逐渐有些扛不住了。 张推官也愤恨的望着许崇,实在不解这些人的心肠都是怎么做的。 为了让许崇开口,高平下令让用了夹棍,但是哪怕许渊博已经被夹得昏死过去数次,他也在旁边只是一言不发。 这样心狠手辣,怪不得让那些地痞流氓来切断他哥哥的手指。 局面僵持不下,高平有些骑虎难下,张推官忽然出去了一趟,而后快步进来,走到高平跟前轻声耳语了一番。 高平先是眉头紧皱,而后便忍不住眼睛一亮,而后重重的拍了惊堂木看着许崇,厉声道:“许崇,你好大的胆子!你竟然敢窝藏朝廷钦犯,并且跟朝廷钦犯成亲生子,帮她求得诰命,你真是罪该当诛!” 做梦也没想到高平竟然会直截了当的说出这番话,许崇本来就有心病,闻言下意识瞪大了眼睛,瞳孔都缩了缩,然后才恼羞成怒道:“你胡说什么?!简直胡言乱语!” 七十一·逼迫 之前的一切试探都在这一刻化作了决定,高平目光炯炯看着下手几乎是失态的许崇冷笑了一声:“什么胡说!?你怕是不知,你女儿拿了几套首饰去典当行典当,被那个老板一眼认出这些东西都是前朝妖后李氏所有,一次两次或是巧合,这么多的巧合堆在一起,难道还是巧合!?你女儿不仅要卖这些首饰,更是还拿出了一枚印章,你可知这印章是什么东西?!是朝廷一直在追剿的当年被李氏一族藏起来的那些金银珠宝!” 许崇目瞪口呆,心里的惊恐如同野草一般疯长,让他一时失去了冷静。 仙儿!那个丫头...... 他是知道齐云熙喜欢摆架子的,尤其喜欢念叨她们李氏家族从前的辉煌,他也知道自家妻子也很喜欢收藏当年李氏散落出去的珍宝。 但是这虽然有些犯忌讳,对于许家这棵大树来说,却都是足以庇护得住的小事,根本不足一提。 可现在却又不同,高平这番话说出来,字字如刀,高平是杨首辅的人,他此时说这样的话办这样的事,代表的就也是杨首辅的意思,那边已经露出了獠牙,摆明了车马,这件事就不是那么容易过关的。 这些事被捅到元丰帝跟前,哪怕许顺再是圣眷浓厚,也扛不住。 许崇这下子才是真的慌了手脚,他的眼皮突突的跳,脊背都不自觉的弯了一半,真要是高平所说的这样...... 他的女儿他最是知道了,自幼就被娇宠,从来没有受过什么挫折,若一定要挑出一件不如意来,大约也就是跟苏邀之间的争斗了,但是说到底,她是被人家压着打,毫无还手之力,就是一个普普通通没经过事的贵女。 若是上了公堂...... 许崇心慌意乱,到了这时候不得不扯虎皮做大旗:“简直胡言乱语,不知所谓!我父亲乃是当朝次辅,难道你们还打算屈打成招,栽赃陷害不成?!” 高平冷冷的望着他。 许家势大,许顺年轻的时候还以中直果敢出名,等到了现在,老家整个县城却基本都姓了许了,多少豪门大户闻风而至,争相投献产业,就为了挂在官家名下好免除赋税? 许家收了他们的供奉,自然便替他们免了税,当地官府怎么敢查? 就这样,许家还不知足,不仅在老家跟土皇帝似地,在这京中,也越发的飞扬跋扈不能容人。 内阁这么大,许顺都容不得别人站,同样都是出来当官的,他们凭什么得看许家的脸色,揣度许家的意思? 这口恶气憋了几年,原本是打算一直憋下去的,奈何许家越是见他们忍让越是过分。 年前孙家的那件事,一直让高平夜不能寐。 一个宋家一个孙家,许家拿捏踩踏起来毫不手软,焉知什么时候就轮到他? 正如那边传话来说,打蛇不死,后患无穷。 横竖既然都得一战,那便宜早不宜迟罢! 他冷笑了一声,冷冷的笑了:“哎呀,瞧瞧小阁老这说的是什么话?谁不知道小阁老身份尊贵?是咱们次辅大人的嫡长子,自身又出息,身居三品高位,娶的是名门淑女儿女双全,是难得的福气满满的人。若是没有证据,本官便是一殿大学士,也不敢在小阁老头上动土啊,小阁老要证据是吧?” 高平挑眉,面上的笑意转瞬之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冷厉的喊左右:“带许慧仙和唐友龙上堂!” 许崇终于闭了嘴,一开始心中还存着侥幸,希望这只是高平诈他,可如今高平都真的让人上堂来了,那也就是说,许慧仙竟然真的去当了她娘的首饰,还拿出了之前齐云熙送给她的那枚印章?! 这个蠢货! 许崇心中头一次升起要掐死这个女儿的冲动,等到真的看见一脸瑟缩的进了公堂的女儿,便更是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 他们家自来对孩子都不苛刻,许慧仙就更是这些孩子里头受到偏爱的,别的不说,光是齐云熙,对她便不知道多大方,每每出手都是几百两银子的零花,许慧仙到底有什么必要还要去变卖自己母亲的首饰,她要那么多银子来干什么?!她要用来吃吗?! 许慧仙都不敢抬眼去看许崇,一进公堂便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手脚冰凉的被钉在了原地似地,一步都不敢再动弹,直到上头高平呵斥了一声,她被惊堂木给惊得跳了起来,这才哽咽着惊慌的喊了一声父亲,就要朝着许崇跑过去。 高平在上头哼了一声,冷声道:“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她可不是许崇,是正三品的侍郎,也不是许渊博,好歹还有秀才的功名,虽然是官家之女,但是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贵女,尊崇都是靠着父兄,这种事,当然是她最好攻破。 许慧仙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之前她刚被官差抓的时候,还趾高气扬的指使下人挡住那群官差,抬出了父亲和祖父的名号,可没想到从前百试百灵的招数这一次却不奏效了,那群官差听见了她是许次辅的孙女儿,竟然也没跟从前一样退避三舍,反倒是冷嘲热讽了好一顿,说纵然是次辅的孙女儿,竟然办的出这种不要脸面的事儿,也不值得人尊重了,放到次辅跟前说一说,只怕次辅先就要自己打死她。 许慧仙满心凄惶,先已经因为自己的胆大妄为而胆战心惊,等到了这里被高平这么一喊,更是神魂俱丧,心都跳的不是自己的了,脑子里一片空白,顺着高平的话跪倒在地,才惊觉膝盖都被磕的生疼。 可这时候没人理会她,高平冷冷看了她一眼,让张推官将一个包裹放在她跟前,冷着脸质问她:“这些东西,是不是你拿到典当行去典当的?!” 许慧仙涨红了脸,想转过头去看许崇,高平却又幽灵似地沉声说:“你可得说真话,否则的话,便是藐视公堂,便是次辅大人来了,也救不得你!” 七十二·认罪 高平彻底的撕破了脸,这个时候哪里还顾什么同僚不同僚,情面不情面,对许慧仙,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来,对着许崇几番跳脚,也只是不当回事,反而还板着脸冷笑一声:“小阁老口口声声说我是胡说,说这些人是在污蔑,如今本官不就正查案吗?只要审问清楚了,若真是冤枉,那岂不是更能还你们一个清白,您到底在急躁什么呢?” 一句话怼的许崇说不出话来,高平才问许慧仙:“到底是,还是不是?” 场上的气氛太吓人了,许慧仙从来不曾这么狼狈丢脸过,跪在大堂之上,被这么多人围观,边上还是父亲的无奈和哥哥血肉模糊的样子,她一时头脑茫茫然,浑浑噩噩的被这么一吓,忍不住哭了:“是!是我的东西!是我娘的首饰,我只不过是想要拿自家的东西去典当一些银子用,这又怎么了?犯了哪条王法?!” 说到最后,她自己也牙齿打颤,之前的恐惧倒是又消失了一些-----是啊,她又没偷没抢,不过是拿娘亲的东西去换一些银子,这又怎么了?官府为什么要抓她? 许崇顿时面色灰败,后退了两步险些没有站稳。 高平笑了一声,语气嘲弄的道:“典当自己的东西自然是不犯法的,不过许姑娘可知道这些是什么东西?” 许慧仙哽咽分辨:“就是一些首饰罢了!” “是啊。”高平笑起来:“是一些首饰,是前朝妖后的首饰,朝廷早在之前便有明令,李氏和罪人留下的东西,全都要充入国库,重新融了锻造也好,或是销毁也好,却绝不准私自隐瞒不报的,你们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东西?许姑娘还拿着这些东西去典当!你们将朝廷法度置于何处?!” 许慧仙惊呆了,她完全不知道这些首饰还有这样见不得人的来路,当初分明是姑姑给她的,还有一些是娘亲收藏在匣子里的,怎么就忽然成了什么前朝妖后和罪人的东西了?! 她下意识去看父亲,却见许崇嘴角紧抿的瞪了自己一眼,目光里是从未见过的冷淡和厌恶,不由被里头的光芒刺伤,忙垂下了头。 高平又沉声问许崇:“小阁老,您听见了,连令爱自己也承认这些东西都是你们自家的,这怎么能说是冤枉了你们?” “就算是这样!”许崇红着眼睛仰头:“最多我们也就是一个不察之罪,律令早已规定,窝藏这些东西,也就是罚没加上罚钱罢了,高大人怎么还上纲上线起来?” “这怎么会是上纲上线呢?”高平步步紧逼:“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世上只怕没有这么巧的事吧?前脚发现尸体,后脚张推官发现尸体或许是镇南王府后人,便被打击报复,而后沈大娘认出你的夫人乃是当年在村中的什么李氏,沈大娘的家中便被纵火险些被烧毁,如今你的女儿又拿着这些来历不明的首饰企图要将东西出手,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再说,就算这些东西你能解释,这一枚印章,你怎么解释?!” 高平拿起那枚被张推官送上桌案的印章,对着许崇冷冷的问:“这印章可不是普通人能拿得到的,怎么会出现在你们家里?” 哪怕许崇舌灿莲花,到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澄清,他紧张得一阵阵的胃痛,头上冒出大颗的汗珠,根本无法反驳。 而高平已经坚定的吩咐:“看来不帮许姑娘松动松动筋骨,许姑娘怕是不会说实话了,那就让许姑娘吃些苦头吧。” 许慧仙面色惨白,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许崇也是又惊又怒,瞪着眼睛看着高平:“你敢!” 可是图穷匕见了,还有什么不敢的?高平理也不理他,冷酷的掷了牌令。 许慧仙的手指纤长白腻,被套上夹棍的时候,格外惊心动魄,一儿一女如今都成了这副模样,许崇再是心性坚定,此刻也有些克制不住,还没来得及张口,外头的衙役便急忙进来,在张推官耳边轻声几句,张推官上前跟高平禀报:“尚书大人,外头许大奶奶求见。” 高平便意味深长的瞥了许崇一眼,立即拍了惊堂木:“宣!” 许崇却急了,他最清楚的,妻子是个再柔顺不过的性子,要是来公堂上,都不必用刑,让她看见儿女的惨状,她哪里受得了? 他终于彻底失态,僵直着脊背指着高平:“你如此为所欲为,当真就不怕......” 高平由得他跳脚,只要许大奶奶的身世真的被坐实了,那许家就是窝藏钦犯,这是个什么罪名?就算是许次辅都不一定能兜得住,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他看了张推官一眼,等到许大奶奶进来,便冷冷的让书吏将之前堂上的事说了一遍,而后问许大奶奶:“这些东西,是不是你的?” 许大奶奶面如金纸,声若蚊蝇,根本不敢抬头,低声应了一声是。 高平便又问:“这枚印章,是不是你的?” 许大奶奶仍旧胡乱点头答应。 高平扯了扯嘴角,见许崇在边上一直不断的大声叫喊,便干脆利落的让张推官:“堵了他的嘴!” 张推官立即便带着人扑上去,七手八脚的按住了许崇,往他嘴里塞了一团布。 公堂之上总算是安静下来,高平继续追问许大奶奶:“之前沈家村发现了一具尸体,尸体边上也有同一批首饰,有人说她是曾在沈家村住过的镇南王府后人齐氏,你可知道?” 许大奶奶抖了抖,闭了闭眼睛:“知道。” “那好,现如今证据摆在眼前,本官问你,你是不是就是沈大娘说的,当初跟齐氏一道在沈家村避难的李氏?”高平猛地拍了惊堂木:“你是不是便是妖后李氏的族人?!” 许崇瞪大眼睛,满脸痛苦的摇头。 许慧仙也呆若木鸡,望着母亲一时目光僵直。 许大奶奶立即哭了起来:“不!我不是!我不是什么李氏!” 七十三·脱身 许崇已经心如擂鼓,心脏随时都可能要跳出胸腔,尤其是看自己妻子一直顺着高平的话去答,眼看着便掉进了高平的陷阱了,他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是奈何高平早已经堵住了他的嘴,他想要让妻子千万不要犯傻的,奈何却做不到,只能瞪大了眼睛发出沉闷的吼叫,死命的跳起来去踢张推官。 都是这个微末不入流的小官挑起来的事!若不是他,一切的事情都会大事化小,谁还会为了一具来路不明的尸体大动干戈,甚至牵连进他们这些人中龙凤?! 都是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官! 张推官面无表情的避开了许崇的腿,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这些上层人可真是可笑啊,他们对待其他妨碍他们的人就如同是对待蝼蚁,不高兴了,断人家的生计,切人家的手指,好想就只是平时在砍瓜切菜一样。 他们目中无人,不把不如他们的人当成人,可一旦事情到了他们自己身上,但凡是破了点油皮,他们都觉得不能容忍了。 许大奶奶看着丈夫癫狂的样子忍不住泪如雨下。 高平的眉心一跳,生怕事情又会起变故,冷声急躁的追问:“你不是李氏,那为何沈大娘口口声声说你就是李氏?!你当年到底有没有在沈家村住过!?你从实招来!否则的话,如今事涉人命和镇南王府,别怪本官不讲情面!” 许慧仙已经连哭都不敢哭了,脑子里混混沌沌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不知道事情怎么峰回路转成了这样。 许大奶奶呜呜咽咽的哭着:“大人!死的那个,才是李氏!” 众人都是一惊。 许崇堵住的一口气重重的从鼻腔里喷出来,终于不再跟疯狗似地乱扑乱咬,怔怔的看着许大奶奶,若有所思。 张推官看了他一眼,眉头紧皱。 高平也立即皱起眉来,看着许大奶奶半响,从喉咙里溢出了一声冷笑。 如果证明了许大奶奶是李氏,而且是妖后的族人,是为了掩盖身份才杀死镇南王府的后人,那么许家这一次绝对不可能再翻身了。 他当然不会轻易相信许大奶奶的话,便嗤的一声笑了:“小阁老之前可是一口否认,坚称你从不认识什么李氏,更不曾在沈家村住过。现在听你这话,那沈大娘的话却分明就是真的,你是在沈家村住过不假,更知道大树底下尸体的身份!你还敢说这件事跟你无关!?还敢说自己不是李氏?!我看你如今是想趁着死无对证,来推脱责任吧?!” 许大奶奶的嘴唇已经被咬破出血,她面色发白神情憔悴的摇了摇头,噗通跪在地上:“不是的大人,我们家大爷是怕......是怕当年的事情泄露出去......” 高平立即追问:“当年什么事情?!” 许崇已经若有所悟,不再闹腾,紧紧盯着妻子。 许大奶奶以袖掩面,哭个不住:“回禀大人,我......我当年的确是在沈家村住过半年多,那时候废帝的爪牙一直在搜查我这个漏网之鱼,我只能跟剩下的忠仆们躲在沈家村中,指望能够避过一劫,等到姑姑来......” 她呜咽了一声,十足的可怜兮兮:“沈家村也的确是因为偏僻且民风淳朴,让我躲藏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是谁知.....谁知过了一段时间,却忽然有个姑娘摔倒在我们藏身之地,说是被人追杀,她昏迷了,下人怕她在外头死了会引来追兵,便只能暂时把她收留下来。她过了好几天才醒,自己称自己是姓李的,因为失手杀了人而被追捕.....我们自己身份都是不能曝光的,就捧了个烫手山芋......只好把她也藏起来。” 齐氏拿开袖子,哭的泪眼模糊:“可谁知,有一晚,我却发现她试图放鸽子出去,这才意识到她不是普通人。” 高平挑了挑眉,他哦了一声,问:“那然后呢?” “然后......”齐氏抖着嘴唇,很是委屈的样子:“然后我们便起了争执,她原来是妖后李氏一族的人,所谓的被追杀,其实是被被李家陷害过的人追杀,她偷偷放信鸽是想联系李家,来抓住我们立功,我那时候又惊又慌,哪里敢跟她硬碰硬?便假意稳住了她,她却仍旧在夜里想要逃出去告发,我这才.......” 许慧仙不可置信,这事情一波三折,简直比戏文还要精彩曲折不知多少倍。 原来母亲从前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母亲还杀过人...... 许崇也睁圆了眼睛。 他明白齐氏为什么会这么大胆来顺天府了。 这不是向来胆小懦弱的齐氏能做出来的决定,也绝不是齐氏能想出来的法子和说出来的话。 这应当是父亲和齐云熙的意思。 可是,就算是这么说,又能怎么样?许崇不解,觉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看着许大奶奶,胸腔内不停有东西在翻滚,以至于让他险些反胃。 高平不动声色,许崇都能看出来的东西,他自然也能看的出来,齐氏现在的这些说辞,看得出来都已经是被人指导过后的说法了,想到张推官带来的丁成等人已经被灭口的消息,他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打,哼了一声冷笑:“是吗,那你这可是为求自保才杀的人,而且杀的还是妖后的族人。当今即位之后,明确规定过,凡是妖后之后,人人得而诛之,你这连个杀人罪都不算了呢。” 真不愧是许顺。 老而弥坚,老谋深算。 分明是已经这样紧急的局势,他短短时间也能想到这样的应对之法。 许大奶奶轻声抽泣:“我们也没有办法,那时候废后势大,若是被她逃出去了,死的便是我了。所以我,我就把她杀了,然后把她给埋在了大树底下,之后因为收到了姑姑的书信,下人为免夜长梦多,便带着我连夜逃走......” 高平不动声色的盯着楚楚可怜的许大奶奶,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问:“那如你所说,后来你身上有这些妖后的东西,也是从这个李氏身上所得的了?” 七十四·撑腰 齐氏抿了抿唇,她的嘴唇都已经被咬破,如今张嘴说话都觉得被撕扯着一样的疼,可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定了定神,齐氏将之前已经在心中默念过了无数次的那套词拿出来:“是,杀了她之后,我们才发现她随身携带者一个小包袱,里头是几套贵重的首饰和一些细软,还有一枚小巧的印章。也就是这一枚印章,才让我们得知了她的确就是妖后李氏一族的嫡支,我们......我们本身便需要银钱,便干脆将东西都拿走了。” “后来,后来下人们跟我说,既然人都已经死了,便干脆丢几样我的首饰在她身边,若是有人追到这里来,发现了尸体,还可能通过那批东西把她误认成我,我那时候六神无主,底下的人说什么,我便做什么。便留了一些东西给她陪葬.....这也是为什么,后来这位姓张的大人能通过这批首饰便联想到我的缘故.....” 齐氏说的十分顺畅,仿佛这真就是真实发生的事。 高平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冷眼看着她,直到把她已经看的惴惴不安了,才冷着脸啧了一声:“既如此,那沈大娘为什么一口认定你才是李氏?” 齐氏惴惴不安,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因为当时我害怕身份会暴露,所以极少跟村民接触,其实就算是看见了,也就是略点一点头而已,反倒是李氏,她居心不良,想要暴露我的身世,反倒是故意大大咧咧在村民们面前说自己姓齐,其实根本是不安好心罢了。” 高平几乎都要为许顺拍掌叫好了。 真怪不得是能当次辅的人,死的都能被他说成活的,这番说辞可真是天衣无缝。 许崇也微微放心。 所有的事情都能自圆其说,那么高平她们本身就又没有证据,根本不能继续追究下去。 最多说齐氏是杀人了。 可那又怎么样? 许崇在心里暗暗为自家老爹的聪明绝顶而觉得自得,杀的是妖后李氏的族人啊。 不仅无过,还有功劳。 再有就是这枚印章跟首饰的问题也完美的解答了。 世人谁不贪心? 就算是很不光彩,但是大可以推给许慧仙,说是小丫头不懂事罢了。 他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松开,彻底不再担心。 是,他的父亲是权倾朝野的次辅,他们就是有颠倒黑白的能力。 哪怕是苏家或是宋家还是杨博,=她们有备而来又怎么样?!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便是萧恒,也得低下他的头颅,就跟他那个不识时务,死了的可怜太子一样。 公堂之上静了下来,高平发出一声轻笑,在这一刻竟然还能稳住没有暴跳如雷。 僵持了片刻,外头又有衙差急匆匆的进来禀报:“大人,外头许次辅亲自来了,说是,说是想要旁听......” 许崇挺直了脊背,无声的朝着高平和张推官冷笑。 啧,看见了吗? 想跟我们家斗,你们到底都还差了一点。 许慧仙也终于回过神来,等到看见老当益壮的许次辅进来,终于忍不住委屈的喊了一声祖父,朝着许顺扑了过去。 这一次终于没人阻拦她了。 次辅到底是次辅,多年堆起来的威压在那里,连髙阁老也站起来正冲着许顺笑了笑:“次辅大人怎么亲自驾临了?” “髙阁老这话说的。”许顺揽住了孙女儿,眉眼也没动一动的拍了拍孙女儿的肩膀便又放开,顺势去了上头,髙阁老已经站了起来,不管是按照资历还是内阁的排位,许次辅都是在高平之前的,高平抿了抿唇,只好后退了一步,谦逊道:“次辅上座。” 许顺也毫不客气的坐下了,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我听说今天的案子热闹的很,巧合的是竟然都是我家的事,一下子,我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儿全都有了官非在身,你看看,当官这么多年,可还从来没听见过别家还有这样的事儿,这我怎么能坐得住?自然得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说着,和善的冲着张推官笑了笑:“这位便是那位传说中不畏权贵的推官吧?” 分明他是笑着的,可张推官却无端觉得脊背发凉。 高平适时的站出来回应了一番,又道:“如今正在审案,次辅见谅,事发突然而且事关重大,实在是不能徇私情了。” 许顺笑眯眯的,丝毫不恼怒,甚至都没往堵住了嘴的许崇和被打的仍旧昏迷的许渊博那里瞥一眼,只是对着高平点点头:“就该如此嘛,本身天子犯法还跟庶民同罪呢,我的子孙若是做出违背律法的事,我头一个便饶不了他,你可千万不要容情!” 话倒是说的冠冕堂皇,张推官气急,却不敢贸然插话。 高平静默一瞬,才问:“那我便接着审了?” “是啊,接着审嘛。”许顺摆了摆手:“不必顾忌本官。” 高平压住心里的怒气,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根本没有回头路可走,他破釜沉舟,冷笑了一声,重重一拍惊堂木:“巧言令色,胡说八道!你说那人是李氏,是你们杀的,那你是用什么凶器杀的她?!” 齐氏压住心惊,急忙道:“是,是用石头砸死了她.....” “不知死活!满嘴胡言乱语!”高平疾言厉色:“仵作出来,告诉她,那尸体的致命伤是什么!” “回大人!”仵作站出来,急忙拱手:“是被砍断了手臂,据我推测,应当是断臂之后,失血过多而死。” 怎么可能?齐氏忍不住脱口而出:“不是中毒了吗,她的骨头都能被熏黑......” 满座俱静。 许崇心跳又加速了。 许顺也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真是蠢货,鞭子抽一下便只知道走一步,半点随机应变的机灵都没有。 他有些烦躁了。 高平便微笑:“谁跟你说的她是被毒死的?她的手臂可被人砍断了一只,只是张推官并没有说而已,” 齐氏说不出话来,高平便挑眉去看张推官:“张推官,把证物呈上来。” 七十五·通奸 张推官终于等到开始表现的时候,看着这家人演了这么久的戏,他已经几欲作呕,听见高大人吩咐,他立即对着人摆了摆手,便见衙差捧着几个盘子上来,高平仿佛跟刚才逼问许大奶奶时不是同一个人,又温和的笑着去请示许顺:“次辅,我这.....” 许顺阴沉盯着他看了一瞬,立即又恢复了慈和的模样:“事情到底如何,总要分出个清楚明白来,不能冤枉了谁,却也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你有此疑心也是正常的,便照着你自己的意思来审便是了。” 高平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的耐心早已经消耗干净了,闻言便毫不客气的紧盯着许大奶奶言语讽刺的啧了一声:“许大奶奶,你除了往埋尸体的坑里放了你所谓的那些首饰之外,可还有什么东西?” 齐氏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已经将掌心给抠的血肉模糊,一时嘴唇颤抖,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好半响,她被高平吼了一声,才紧闭了眼睛惊恐的摇头:“没有了!除了这些,就没有了!” “公堂之上,竟然还敢满嘴胡言乱语!”高平冷哼一声,嘴角噙着一抹不加掩饰的讽刺嘲笑:“你说了这么多,结果却连尸体的真正死因都说不出来,对于尸体身边的东西也答不上来,可见你之前所说的一切都不存在,都是你在撒谎!你分明是在藐视公堂!” 许崇紧张得连脖子上的青筋都止不住的凸出来,又急又惊的哀求的去看许顺。 许顺却并不看他,只是沉着脸当成没看见。 许大奶奶吓得面色泛白,她跟齐云熙不同,本来便一直就是个胆小的人,被高平这么一吓,她的手抖得厉害,简直连拿东西也拿不稳,嘴唇干燥的抬头看着高平,视死如归的摇头:“大人,我说的都是真话,只是时间过于久远,有些事我不记得了也是有的,我当时也太怕了......” 高平冷笑了一声,亲自走下来将张推官手里的那个盘子里的桃木剑扔在了许大奶奶的脚底下,问她:“这是什么?” 许大奶奶颤抖着手捡起来,发现那是一柄桃木剑。 她不由有些困惑。 高平便冷哼了一声:“这可是在尸体边上发现的,你既然说尸体是你们亲手埋的,怎么会不知道这就是凶器?!” 许大奶奶惊慌得手脚冰凉,不住的求助的去看上首坐着的许顺。 许顺却面无表情。 在他看来,这个儿媳妇的确是太蠢了一些。 见许大奶奶回答不出来,高平笑了笑,淡淡的道:“说起来......” 许大奶奶却忽然睁大了眼睛,捧着那柄桃木剑簌簌发抖,而后她闭了闭眼睛,先看了一眼儿子,再看看女儿,而后终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高大人!我招认!”齐氏呜咽着哭了起来:“人不是我杀的,人是.....是白鹤观的玄远道长帮我杀的.....” 公堂之上有一瞬间诡异的寂静,顺天府知府跟邱县丞两个人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自己如今的脑子愈发的不够用。 张推官倒是若有所思,他已经有些反应过来了,如今关键的证物反而不在那批首饰上头,而成了这把桃木剑了。 这把桃木剑,他之前便已经私底下打听过,只知道白鹤观有一个玄远道长。 现在看来...... 高平停了下来,深深看了许大奶奶一眼,挑眉问:“玄远道长为你杀人?” 玄远的名号,京城但凡是有些底蕴的人家谁不知道,现在说出玄远的名号来,高平心中已经是满意。 说到底,他们的目标是用尽一切手段来扳倒许家。 可许顺太过狡猾,仗着朝中上下有人,已经将这个案子快要颠倒过来,所以高平打从一开始就不在乎是不是能真的判定许大奶奶杀人,或是说,许大奶奶的身世是不是真的李氏。 因为这些都是太虚无缥缈的猜测。 哪怕是现有的所有证据加起来,也不足以一锤定音。 可是,同样有别的法子让许家倒霉。 他直勾勾的看着面前的许大奶奶,啧了一声拖长了调子:“是吗?许大奶奶真是一会儿一个说法,本官真是被您弄得有些糊涂了,不知道您到底嘴里的哪句话是真话,哪句话是假话。” 许大奶奶喉咙里头像是含着一块石头,铬的她说话都痛,她抖了抖嘴唇,垂下头声若蚊蝇的哽咽点头:“高大人明鉴,我说的真的是真话,之前不说,是怕,是怕.....” “怕什么?!”高平穷追不舍:“既然杀人者另有其人,那你更不该隐瞒了才是,除非这里头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 高平精神百倍,吩咐张推官:“拿公文,传唤玄远!” 大周朝对于佛道都是态度宽容的,尤其是道教,因为几代皇帝都带头信,底下的人自然也跟风的厉害,多少要忌惮几分。 要传召他们到衙门来,一般来说需要正式的公函,否则人家多有不答应的。 许崇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局势在急转直下。 父亲和齐云熙想出来的对策原本是说得过去的,若是审案的人但凡是决心不那么强,那么案子在之前齐氏的那番说法之后便可以结案了,可显然这一次杨家那一派是盯死了这件事。 之前的说法不能过关了。 也就是说,两方的力量如今在博弈。 许家想要全身而退,是基本不可能的。 那么在这样糟糕的情形之下,还能怎么办? 若是仍旧僵持不下,那么看高平这不肯罢休的架势,牵扯出了玄远之后,还会牵扯出更多的人,更多的事....... 那都是许家跟齐云熙所不能承受的。 许大奶奶脸上血色尽失,她有点崩溃,低声啜泣了一阵,有些绝望的闭了闭眼睛才鼓足了勇气:“是真的,我.....我少年时,曾跟他有过......情谊,他这才帮了我,怕李氏会出去告发我,暴露我的身份......” 许顺低垂着眉眼,看不清楚此刻面上的表情。 而许崇已经激动得死命摇头。 七十六·双重 这是自曝家丑了。 在还未成亲之前有这样的一段往事,对于如今的许家来说可不光彩。 何况还是跟情夫合谋杀人。 高平啧了一声,有些同情的看了许崇一眼:“这回许大奶奶不会再骗人了罢?” 齐氏满心都是苦涩。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完了,婚前便勾搭道士,做出杀人埋尸的事情,不管放在哪个女人身上,都是要被世人的唾沫淹死的。 何况她如今还是许家的大奶奶。 许家的脸面会因为这件事被丢光,这件事骇人听闻的程度甚至可能要上邸报,被天下人当成是笑话。 可是她没有办法,两害相权取其轻,若是她不承认,那么等着许家和姑姑的,那才是真的灭顶之灾。 许顺此时表现的恰到好处的震惊和失望,他愤怒的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你!你说什么?!” 许渊博已经悠悠转醒了,听见了这话,不可置信的朝着许大奶奶看了过去:“母亲?!” 许慧仙也全然傻住了,怔怔的看着齐氏,又去看看父亲,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她自小就见惯了父亲母亲恩爱,在她心里,母亲自来都是高贵温柔的,端庄自持的,平常连出门走动都极为谨慎,这样的一个名门之后,可是原来.....原来她在嫁给父亲之前,就已经有情郎了,人家还帮她杀了人...... 她有些惊恐的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许大奶奶的目光。 许大奶奶简直如同是被摧心摘肺,偏偏有口说不出,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的往下落。 她哽咽着忍住心痛,一字一顿的朝高平说:“我认罪,这一切都是我跟玄远合谋所为。后来......后来我姑姑找到了我,不准我跟玄远继续在一起,我便跟着姑姑走了......至于李氏的首饰跟那枚印章,我不敢丢弃,一直保存在家中,买那些首饰,也是因为我心中有鬼,所以......” 这下子倒是真的什么都对得上,堪称是严丝合缝的对上了所有细节了。 许崇气的气急攻心,激怒之下,竟然晕了过去,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许顺看在眼里,眯了眯眼睛很快就也怒急攻心的指着齐氏:“你这个.....你这个丧德败行的东西!你毁了我许家!” 他说完了这句话,许慧仙便尖叫了一声,哭了起来。 唐友龙默默地擦了一把汗,跪得离许慧仙更远了些。 天哪,他做梦也想不到苏姑娘让他办的是这么一件大事。 原来当初苏姑娘要他把那批首饰卖给许大奶奶,是为了今天? 许家竟也跟苏姑娘有仇吗? 高平冷眼看向许慧仙:“许姑娘!你私自典当朝廷追剿的赃物,更是大摇大摆的拿着妖后族中的印章招摇过市,虽然如今证明你是不知道内情,可你仍旧是行为不谨,而且屡次咆哮公堂,你当这公堂是什么地方?!” 许慧仙如今已经有些崩溃,她不知道为什么短短时间内事情就会演变成这样,被高平这么一呵斥,顿时哭的更加厉害,猛然仰头看着许大奶奶:“都怪你!都怪你!若是你不是不准我给冯大哥买那支续命的人参,我就不会偷偷拿出这些东西出去.....” 冯元庆的母亲身体不好,缠绵病榻,如今已经是直靠着一口气在支撑了,偏偏他又是个十分孝顺的人,许慧仙这些天已经跟他感情十分深厚,而陷入热恋的女孩子,总是希望自己能够为爱人做些什么,好在爱人眼里更上一层的。 她打听到神医申大夫那儿有专门医治冯夫人的病的药方,因此花了三万两银子跟申大夫买了药方-----这就是她这些年的全部积蓄了,绝大部分都是齐云熙给她的。 可这些还不够,药方还缺一株百年老参,她找遍了京城,终于找到,人家却开价十万两。 十万两,她哪里有那么多银子?自然便想到了母亲。 可母亲却坚决不肯同意,跟她说婚前若是都已经这样毫无底线的将嫁妆去贴补夫家,以后便绝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她实在没办法看着冯大哥绝望的样子,这才动了自己那盒红宝石首饰和母亲那些首饰的主意。 可谁想到,这样就牵连出了母亲的丑事! 少女最是叛逆和要脸面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字字如刀,又狠又伤人。 许大奶奶颤抖着,几乎要支撑不住。 在这样一团乱麻之下,许顺也很是自然的急怒攻心的晕了过去。 次辅大人都晕了,那自然还是要重视的,高平挑了挑眉,见好就收,急忙上前去嘘寒问暖,又催促人去请大夫,去抬轿子,自己亲自送了许顺回了许家。 不过转过头,他便仍旧马不停蹄的回了顺天府,继续升堂。 趁他病要他命,这世上的事情的趋势自来就是如此,不抓紧时机,之后便可能连哭的地方都没了。 只是高平原本还以为,事情便止步于此了,许大奶奶承认婚前通奸,合谋杀人,许家大少爷逼死人命,嚣张跋扈,许家大小姐偷卖朝廷禁物。 这已经足够让许顺被言官骂成筛子了。 至于齐氏身世的事情,那自然还能继续查。 可他才回了顺天府,便又收到了一份大礼,张推官见了他便兴冲冲的迎出来见礼,急不可待的说:“大人!白鹤观的玄参道长求见,他说,他要告发玄远道长杀害同门!沽名钓誉!” 哦? 高平挑眉,立即加快了步子。 大堂里头,玄参道长已经等候多时,他是有名的仙长,哪怕是元丰帝有时候也是会召他进宫伴驾的,高平待他还算是客气,拱了拱手,才问起正事:“道长说,要告发玄远道长杀害同门,不知道这件事从何说起?” 玄参道长如今已经年近五十,看上去仍旧如同是三十许的人,他冷冷的哼了一声:“多年之前,他带着本观的小师妹下山玩耍,等到他回来之时,却是孤身一人回来的,自称是小师妹已经被山匪所杀......” 七十七·退亲 这个案子震动京城,成为开年以来京城的头等大事,连萧恒跟苏嵘两人分别受封了云南平乱总督军和先锋都不能盖住这件事一丝半毫的风头、 这件事本身便在一开始就闹的很大,许渊博那天逼得邓继东从牌楼上跳下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平时的名声也不是很好,有了这件事,便更是恶少的代表人物了,百姓们都义愤填膺,恨不得马上将他判一个凌迟才好,如今他的母亲有了这样的秘闻,便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人人都口口相传。 许渊博的案子判的快,邓继东是家中独子,三代单传,他虽然功利市侩,偏偏却是个极为孝顺的人,他一死,邓家的老太太便当场受不住晕了过去,没撑住几天也一命呜呼了,民怨沸腾,加上证据确凿,高平夺了许渊博的功名,判了他流放岭南充做劳役三年。 轮到许慧仙那儿,许慧仙倒是没什么具体的罪名----那些首饰的来历被许大奶奶全部包揽了过去,罪责不在许慧仙身上,高平便只判了她二十板子以儆效尤,而后便发放回家。 倒是许大奶奶齐氏如何判,成了一件叫人牵肠挂肚的事儿-----原本该判了的,但是后来听说许大奶奶跟玄远还又牵扯进了另一桩杀人案里头,首告还是白鹤观的玄参道长,所以这个案子便又拖了几天。 这几天里,大约有人的地方,便在谈论这件事,猜测这个案子最后到底会怎么判。 当然,与此同时,最引人瞩目的,还有许大奶奶的丈夫了。 底层的百姓们荤素不忌,也不是那么含蓄,还有人直呼许崇是个绿毛龟的,往往谈论起此事都要挤眉弄眼嘲笑一番,还有些乞丐和流民更是毫不忌讳的嘲笑:“你看看,你看看,再有权势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被婆娘带绿帽子的?可见这有权有势,也不是真的什么都能顺心如意嘛!” 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 许家有头有脸的管事最近都不大爱出门采买了,每每被人打听起家中的这些丑闻,都耷拉着脸,活似被带了绿帽子的是他们自己。 许家最近也的确是运势不好,坏事接二连三的来,许崇一回家就病了,烧的人事不知,请了太医来看,好不容易醒过来,头一件事是冲去找父亲。 许顺正在书房里跟清客们议事,见了他进来,先忍不住皱了皱眉。 清客们都很有眼色,见了他神情不善的闯进来,急忙站了起来告退。 人一哄而散,许崇赤红着眼睛朝着父亲走过去,一张口,才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已经哑的不成样子:“爹,事情怎么样了?你想到法子了没有?” 许顺冷冷看了他一眼,缓缓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眯起眼睛:“什么办法?” 许崇顿时有些急了,他急急的道:“当然是想法子救阿如啊!难道真的让她背上杀人罪吗?” 屋子里安静下来,许顺沉默的盯着儿子看,直到把许崇看的不安的转开了目光,他才不无讥讽的问:“然后呢?若她不背这个罪,你有别的法子解决这件事吗?” 许崇张了张嘴。 他当然知道想法子很难,难就难在他们本身就有巨大的隐秘藏在暗处,一旦被人抓住机会深挖下去,那么就得牵连出无数的人共赴黄泉。 只有像是现在这样,让齐氏自污,堵上这个口子,其他的人才会安全。 道理他是知道的,但是他心中还是接受不了,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绕过了长桌冲到了许崇跟前跪下:“爹!可是,可是她是我的妻子,也是渊博和仙儿的母亲!难道.....” 许顺仍旧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看着许崇,然后等到许崇偃旗息鼓,不敢再吭声,他才冷笑了一声:“说这些有什么用?技不如人,便就是这个下场!” 许崇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他茫茫然的跌坐在地上摇头:“不,不能让阿如就这么去死,她.....” 他仍旧重复着这些无用的,根本不被许顺所听进去的废话,把许顺弄得十分烦躁。 许崇不理会他,态度冷淡的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齐云熙那里都已经接受了这一点,你还有什么好不服的。你有担心她的时间,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 操心自己? 许崇呆滞的看向父亲,不大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好在都不必许顺解释什么,书房的门便被敲响了,许大管家隔着门在外头小心翼翼的请许顺跟许崇出去看看:“冯家的大老爷跟冯夫人冯公子来了,说是想要求见。” “看见了没有?”许顺阖上奏章,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出去看看吧,事情多的很,你很快就会知道,眼下这样的情形,还根本算不上是糟糕。” 什么? 许顺觉得不可置信,在他看来,现在的形势便已经十分糟糕了,还能再坏到什么地步去? 可许顺这么说,他也记挂着冯家到底是许慧仙的婆家,便只好收拾起自己的失魂落魄,跟着徐大管家到了前头花厅去见冯家的人。 冯大老爷看他的目光有些古怪,许崇皱了皱眉头,忍住厌烦和焦虑坐在上首,挑眉问她们:“你们来是有什么事?” 他昏睡了几天,还不知道外头的传言已经到了什么地步,但是想一想也猜得到。 可对于他来说,这跟冯家没什么关系-----冯家跟许家比起来,什么都不如,说到底,说是许家的看门狗也不为过,就这样的人家,就算是许家现在有了麻烦,难道还能掀出什么风浪? 冯家大老爷砸了咂嘴,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鼓足了勇气陪着笑说:“许大人,我们.....实不相瞒,家中弟媳忽然病情加重,大夫说,恐怕是活不了多久了,若是她骤然去了,岂不是要再耽搁令千金几年?我们,我们不敢让令千金这样等着.....” 许崇的目光陡然变得犀利凶狠。 冯家话是说的好听,什么病情有了大变化,可能随时活不成,怕到时候冯元庆要守孝会耽搁许慧仙,但是说到底不就是想退亲吗?! 七十八·羞辱 许崇大病初愈,加上这些天一直心绪不平,脸色十分的难看,听见冯家人支支吾吾的说出这番话,脸上的表情便更是难看到了极点。墙倒众人推的道理他不是不知道,可问题是,现在墙都还没倒呢,这些人倒好,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要做鸟兽散了。 他冷哼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看着冯家大老爷:“听说我未来亲家母的身体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这之前,倒也没见过你们为了这事儿这么着急呢。” 真是个笑话。 何况......许崇猛然又想起了一件事-----许慧仙之所以出去当首饰,就是因为冯元庆他娘病的严重,说什么需要百年老参续命,她去求了齐氏,齐氏不肯,她这才大着胆子拿了首饰出去当。 这么多年,须不羡除了任性一些,从来还没有做出过这样骇人听闻的事,说到底,都是冯元庆暗地里引诱的。 现在倒好,出了事,冯家倒是急着撇清了。 冯家大老爷对着许崇的时候还是有些畏畏缩缩的,但是怕归怕,想到家里人都埋怨他定了这么一门亲事,说是许慧仙是不是许崇亲生的现在都还不知道,再说有其母必有其女,谁知道以后许慧仙会不会也跟她那个娘一样.....l他就有些头痛。 虽然说他也舍不得许家这门富贵的姻亲,但是奈何强扭的瓜不甜,他只好陪着笑讪讪的赔不是。 许崇冷笑了一声,目光阴鸷的盯着冯元庆,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滚!” 冯元庆被他看的遍体生寒,原本还想再说几句的,到这个时候哪里还说的出来?急忙去看冯大老爷。 冯大老爷已经忙不迭的站了起来,一把拉起了冯夫人陪着笑小心翼翼的往后退:“是是是,您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许崇猛的摔了一个杯子。 冯大老爷吓得屁滚尿流,拉着冯夫人跑的更快了,一直等到出了许家大门,才抬头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冯夫人看了他一眼有些瞧不起:“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现在许家简直成了个筛子,哪处都漏风,你还这么怕他们干什么?” “你懂个屁!”冯大老爷没好气的骂了她一声,有些忧虑的又瞪了没用的侄子一眼,心烦的拂袖走了。 剩下许崇在家里咬牙切齿,喊了许管事进来,恶狠狠的对他吩咐:“他不是说他那个死鬼娘身体不好吗?那就让她真的不好吧!” 许管事知道他现在是怒极了,一句都不敢劝,急忙答应了一声。 许崇心里一口气还憋着,坐在椅子上恶狠狠的猛地抚了抚胸口,正心烦意乱,许慧仙便面色苍白的闯进来了,一见只有他在,脸上的笑容就变成了失望,立即追问他:“爹,怎么只有您自己在这里?不是说冯大哥来了吗?!” 少女面色苍白,脸颊都凹陷了下去,跟前些时候的无忧无虑判若两人。 可许崇心里才刚升起的怜惜,就被她这句话给打散了,他没好气的冷笑:“你还提那个蠢货干什么?!” 许慧仙怔怔的,她这几天病的浑浑噩噩的,已经有些糊涂了,能够支撑她的,如今也就是还未成亲,但是彼此已经情投意合的未婚夫婿。 尤其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母亲已经成了人人喊打的不贞的妇人,她便更是把冯元庆看成了救命稻草,指望着能够快点嫁了他,脱离这些令人生厌的烦恼。 许崇却不能理解她,他盯着这个自来就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又是失望又是痛心:“你怎么疯成这样?!你娘现在还在衙门里头受苦,你呢?!冯家现在上门来退亲,巴不得要甩脱你这个麻烦,你倒是好,半点不为你娘伤心担忧,反倒是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你要脸不要!” 换做从前,许崇对许慧仙说话绝对不会舍得这样疾言厉色。 可是现在烦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他实在是没法子继续保持那样好的耐心了。 许慧仙便更加觉得委屈,忍不住嚎啕大哭。 她自小就被充着捧着长大,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头,从来没有像这些天这样丢脸过。 如今听见父亲这样呵斥,更是绝望至极,不管不顾的摔门而出。 许崇心力交瘁,忍不住深深的呼出口气,捂住翻腾的胃缓缓蹲下,闭着眼睛一时没有动静。 还是他的长随觉得不对,进来查看动静见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急忙喊了一声大爷,便奔到了他跟前:“您这是怎么了?” 许崇摆了摆手,强撑着精神让他:“金财,扶我去父亲书房。” 金财还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时候呢,唉了一声,搀扶着他去许顺的书房。 许顺还在书房,见了他进来,上下打量他一眼,冷哼道:“冯家来退婚的吧?” 看来父亲是什么都知道,许崇心里又是心酸又是委屈,闭了闭眼睛十分屈辱:“是,口口声声说什么冯元庆的娘得了重病,怕耽搁了仙儿。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心绪难平,猛然冷笑了一声:“既然不好,我就让她们真的不好!也别白担了这个虚名儿!” 他现在霉运缠身,自然是戾气十足,许顺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比他的激愤就要淡然的多了:“得了,出了这样的新闻,哪怕你是首辅的儿子,也阻止不了人家要退亲,没什么可抱怨的了,别娘们唧唧的,你自己心里也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哪里有功夫搭理他们?眼下的事情还不够心烦的吗?!” 许崇被挤兑的无言以对,他也知道现在的确是形势比人强,许家也不只是这退亲的一桩糟心事,说起远的来,还有从前做过的那些事和跟齐云熙的牵扯,还有很多痕迹要抹干净,说起近的,就是齐氏这件事该怎么解决。 许家的名声现在反正是真的已经糟糕透顶了,若是再不想想办法,倒霉的日子还在后头。 许崇越想越气,忍不住恶狠狠地咬牙切齿的咒骂:“都是那个鳖孙子!若不是他......” 七十九·逢生 “光会喊口号有什么用?”许顺冷冷的吐出一句,见他还是一副双目赤红的样子,便嗤笑:“怎么现实还没把你打醒?再说,你把你那副唯我独尊的样子收起来!若不是你不知收敛,事情怎么会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到底在看不起谁?!” 许崇瞠目。 他自然是看不起萧恒了。 没错,萧恒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尊贵的皇长孙殿下,但是对他们来说,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 当初萧恒的父母亲可全都是死在他们的筹谋下,而萧恒,若不是那时候太过疏忽,这个杂种本身也不该存活在这世上的。 让他多活了这么些年,萧恒就真的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了?! 宋家,苏家,贺家! 许崇气怒难掩,坐下来愤恨不平的骂了一声:“苏邀这个贱丫头,还有萧恒,这次的事我拿人头担保,一定跟他们脱不了关系,若不是他们,我们怎么会陷入这么被动的境地!” 许顺有些厌恶的瞪了儿子一眼,废话车轱辘来回的说有什么用? 许崇自然察觉到了父亲的不高兴,咬了咬牙忍住了怒气,这才问:“那我们难道就这么算了?” 许顺缓缓地卷起了自己的袖子,轻描淡写的说:“不然呢?你还想如何?” 许崇不可置信,他直起了身子:“爹!就这么被打脸?再说,她们都挖出当年的事了,你就不怕她们继续追查下去吗?!” 许顺拿起一本奏章吹了吹,挑眉递给许崇。 许崇茫然不解,却还是忍着气将奏章接在手里,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怔住,连手都有些发抖,他看完了,立即喊:“父亲!” 许顺竟然要辞官! 他惊恐的看着许顺,一时说不出话来。 许顺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缓缓地笑了笑:“得啦,别跟没见识过世面似地,如今我不上书请辞,还能怎么着?你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吗?!动动你的脑子,渊博他逼死人命被判流放,你又到处得罪人,我一个治家不严的罪责是怎么也跑不掉的了,从前是没机会,如今抓住了机会,杨博他们会放过这个机会?” 许崇哭丧着脸。 这些年,还是头一次遇上这种危机,他终于有种彻骨的寒冷,呆坐在地板上回不过神。 就在此时,齐云熙已经赶到,她摘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来,冷冷的道:“苏家贺家是要翻天了!” 许顺坐在她对面,淡淡的喝了口茶:“我早就告诫过你,不要急,不要急,一切等到他平乱的时候再说,刀枪无眼,战场的事瞬息万变,有什么事都能遮掩,可你们偏偏不听,如今才会闹的这样不可收拾!” 齐云熙可不是许崇,能够耐着性子听许顺在这里说教,她揉了揉太阳穴冷哼:“您话说的倒是简单,人家找上门来了,难道还做缩头乌龟不成,现在快想法子应付过眼前才是正经,埋怨的话就不要说了,说了也没用。” 她说着瞥了许崇一眼,问:“我的阿如怎么办?” 到底李家只剩了她们两个了,血浓于水,她舍不得齐氏真的出什么事。 许崇立即便期待的直起了身子,目光亮亮的看着他们。 许顺仍旧态度淡淡的,饶有深意的反问齐云熙:“你说该怎么办?难道你还有法子?” 眼下这种情况,只能让齐氏死。 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 领悟了许顺的态度,齐云熙有些想要发怒,但是随即又十分克制的忍住了,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半响才松开,而后她阴阳怪气的嘲讽:“还是次辅大人果决,从来都是这样杀伐果断。” “别说这些没用的废话!”许顺不想再跟她打这些机锋,见齐云熙语塞,才敲了敲桌子,让她看桌面上摆着的那封请罪书:“我退下来,这件事才能平息,才能善了,就这样,还得多少人在里头操作,你不会不明白。你也不想内阁少了我吧?” 要是没了他,杨博真的彻底摄权,那东南一带哪里还能稳稳地握在齐云熙手里? 齐云熙果然沉默,抿了抿唇,许久才冷哼了一声:“知道了。” 她又说:“不过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他们敢朝我们心口捅刀子,我就不会让他们好过!这一次贺家那个老太婆死了,不过这只是个开始。” 这些天,贺太太落水出事失踪的事情已经传回了京城,许顺自然也知道了,听见齐云熙这么说,他只是告诫:“不要做的太过火了,她出事,宫中必然是要过问的。” “那又如何?”齐云熙嗤笑:“那也得抓得住我的证据才行!我就非得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从来只见猎人猎取猎物的,现如今猎物倒是想要反过来奈何猎人了,她若是不给她们一些苦头尝一尝,这些贱骨头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收敛。 她说着,恶意的牵了牵嘴角:“现在,难过的也不只是我们。” 许顺抬眼看了她一眼。 此时,贺云璧已经忍无可忍,他急的如同是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终于在转了半天之后跺了跺脚,咬着牙冲进了花厅去问苏邀:“你说要等,现在已经等了七八天了,不管怎么样,按理来说消息早就已经该传回来了,总得有个下落吧?可等到现在,什么都没有!到底还要等多久?!” 这么久了,是死是活总要有结果了,如果真的出了事,尸体也该要找到了。 苏邀也知道他的心急,却还是只能摇摇头:“接着等吧。” 现在跟许家齐家彻底撕破了脸,许家简直说是遭遇重创都不为过,最要紧的是,许家跟童家都已经知道了她们已经得知齐氏姑侄身份有异常的事,现在肯定是不错眼的盯着她们的,只怕这里有了动静,前脚刚出门,后脚贺云璧就也出个什么意外。 贺云璧烦躁透顶,盯着苏邀简直像是要把她盯出个洞来,正要催逼着她放自己出门,门外便传来贺管事的大喊:“县主,少爷,姑娘!太太回来了!太太回来了!” 八十章·狠毒 贺云璧惊住,先是不可置信,而后便欣喜若狂的开始往外跑。 贺仙衣也泪如雨下,捂着嘴差点哭出声来,见哥哥飞快的跑出去了,才急忙回头看了苏邀一眼,也提着裙角飞快的跟着跑了。 剩下苏邀坐在上首,一直紧紧地提着的心终于彻底放松下来,贺云璧天天急的骂她冷酷无情,觉得贺太太对她的偏爱都喂了狗,她表面无动于衷,可是心里的焦急哪里会比她们少一点? 正如贺云璧所说,贺太太对她掏心掏肺,对她的意义何止是非凡? 可是再担心,她也不敢表露在面上,官府搜了好几天,苏嵘得了消息也跟汪大少爷都赶去了,她去了又如何?只能是添乱而已,还不如在家里好好守住家里,免得贺家少了主心骨,表兄和表姐再出什么事。 好在终于还是撑过去了,她抿了抿唇,急着跟出去,一眼看见了在天井外揽着贺仙衣轻声安慰的贺太太和拉着贺云璧的贺二奶奶。 贺太太安慰了孙子孙女儿一会儿,目光便越过她们看向廊庑,苏邀正立在廊下含笑的回望过来。 她怔了怔,而后冲着这个一手带大的外孙女儿招了招手,同时也加快了步子,等到苏邀跑过来,便一把将苏邀抱在了怀里。 “好孩子!”贺太太的下巴搁在苏邀头顶摩挲她的头发,放轻了声音慨叹:“难为你了,这些天一定熬的很辛苦吧?” 牙齿跟嘴唇尚且有磕碰的时候,何况是表姐弟表姐妹之间,贺云璧向来心高气傲又冲动,贺仙衣也是个没主见的,只怕苏邀这些天要镇住他们,着实花费了不少的力气。 贺二奶奶脸色还很苍白,左手拉着儿子右手拉着女儿也急忙跟过来对着苏邀点点头:“幺幺,多谢你。我这个不省心的儿子我知道,这些天肯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怎么会?”苏邀见贺云璧朝着自己看过来,便微微笑了笑:“表哥深明大义,并没给我添什么麻烦。” 贺云璧有些诧异,随即又有些赧然,半响才有些为难的说:“是你的主意对,我们不过是按照你的话去做罢了。” 一行人说着已经进了花厅,贺管事早已经安排好了热茶和糕点,贺太太在上首落座,招手让苏邀到跟前一起坐了,才道:“幺幺,京城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你说给我听听。” 苏邀便将许家的事情说了一遍:“京城最近最大的谈资便是这件了,风头盖过了我大哥和殿下去云南平叛。” 贺太太冷笑一声。 贺二奶奶并没心思喝茶,她担心的望着贺太太:“娘,咱们这次出事,不是什么意外吧?哪儿有那么巧的事啊?” 贺云璧之前便被苏邀以不要添乱的理由拘在家里,现在听见母亲这么说,他也不蠢,马上便意识到这件事是真的有内幕,可也正是如此,他忍不住咋舌和茫然:“祖母,娘,你们到底是怎么会掉进江里的?” 贺二奶奶提起这个,至今还是心有余悸,白着脸抖着嘴唇道:“原本我们是打算从白河庄过,去庄子上走一趟再回来的,谁知道还没进庄,就听说村中操办白事,我们便改了道,改道便得重新经过通州码头,才上了大路,又被一匹快马给惊了,拉车的两匹马发了疯,横冲直撞,一路也不知道撞了多少东西,那么多镖师跟着,也没能制的住,我们便跟着马车一起掉进了江里......” 光是听着,贺仙衣便已经吓得白了脸,心有余悸的趴在贺二奶奶怀里湿了眼眶。 贺云璧更是嘴角紧抿:“咱们家的马儿可都是上好的军马,那还是圣上赏赐的,寻常的惊吓,怎么至于如此?” “是啊!”贺太太神情不善,冷笑了一声毫不避讳的道:“像极了她能做出来的事!” 这个‘她’指的是谁?贺云璧跟贺仙衣对视一眼,都是又懵又怕。 贺二奶奶被撞的肋骨都差点断掉,此刻说话胸腔还一阵阵的疼,好半响她才缓过神来,扶着疼痛不已的腰,慢慢道:“娘,这次不成,难保还有下次。” 是啊,这次没事,一定还有下次的。 贺太太挑了挑眉,看一眼贺云璧和贺仙衣,略一沉吟,才打发他们:“阿壁,你表哥护送我们回来,他先去打点衙门的人了,你出去迎一迎。”又转头看向贺仙衣:“你便去拟个菜单子罢,晚上请你们表哥和永定伯一道在家里吃饭。” 贺云璧和贺仙衣急忙站起来应是。 等到他们都退下去了,贺太太才靠在圈椅里冷漠的开口:“这些年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皇后娘娘对她那么好,先太子对她也同样尊重信任,可却依旧没办法焐热她的心,若是这么说的话,那就说得通了。原来一开始她接近皇后娘娘便是别有预谋的。” 说什么被杀了的那个才是李氏,这话也只好去糊弄鬼罢了。 贺太太眉头紧皱,除了厌恶之外,又多了一重说不出的隐忧。 齐云熙真是跟废帝有关的话,那所牵涉的事情便比想象的还要复杂的多了,她对齐云熙恨之入骨,尤其是这次,她已经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个女人的狠毒和反复。 她冷冷的道:“这次十一公主的事情也必定跟她有关,她也是在宫中呆了多年的.....若说宫中能够指使的动人,还能栽赃给你的,她肯定也算是其中一个。都能做出杀我的事,对你下手只怕也是理所当然的。她可真是够狠绝的,如今看来,太子的事只怕多半也是跟她脱不了关系。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 若是真的有恨,找元丰帝去啊! 或是找当年的废帝去啊,当年赶狗入穷巷之时,废帝想要平息事端,可是先一步下旨赐死了李皇后,还宣布要对李家灭族的。 现在齐云熙这个李氏后人倒是有意思的很,她既没那个本事弑君复仇,便把仇恨都转移到皇后跟太子身上。 八十一·角力 贺太太郁郁寡欢,对于她来说,伤心的不是故人原来一开始就用心险恶,最难过的是,胡皇后跟先太子夫妇,从来与人为善,最后却不得善终,而害死他们的人,却还风光无限的活在这个世上,并且仍旧死性不改。 “我已经让人去找刘姑姑了。”贺太太压低了声音,回过神来看着苏邀,神情凝重的说:“她既然从一开始就别有用心,那我连皇后娘娘的死也不敢觉得当真就是皇后娘娘病重了,刘姑姑是皇后娘娘跟前的老人,是我们在北地的时候便跟在皇后娘娘身边的心腹,皇后娘娘去世之前,刘姑姑忽然离宫了,据说是回老家探亲去了,后来却一直没再回来过,再后来,坏事一桩接着一桩,先是太子在围场被贬,你祖父出事,后来便是太子在山东被山匪莫名误杀,你外祖父也跟着.....这么多年,我心力交瘁,如今才想到,当年的事,其实早有迹象了。” 苏邀知道贺太太的那种心态。 那种后悔没能早些察觉到端倪,好拯救那些重要的人的懊悔和痛苦,她完全可以了解,因此她忍不住圈住贺太太的腰,将头搁在贺太太膝上,轻声安抚:“外祖母,不要这么想,坏人做坏事的时候,从来不会先知会你一声,她们预谋已久,连皇后娘娘也被骗过,二皇子三皇子尚且能被玩弄于鼓掌之中,不是您的错,您不要自责,也没有什么可自责的。” 贺二奶奶也擦了擦眼角的泪点头:“是啊娘,谁能想到会有这么丧心病狂的人,哪里能怪得了您?您不要自责了,现在怎么应对才是要紧的。” 不能再这么被动挨打了。 连贺二奶奶这样怕事,凡事恨不得先撇清自己的人,也觉得无法再忍。 对方简直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命,先是在宫里陷害苏邀,险些害的苏邀背上个谋害公主的罪名人头落地,而后又是差点要了她跟婆母的命,下一次呢?谁知道他们还能疯狂到什么地步,只要想到身后有这么一条毒蛇在吐着信子,贺二奶奶就觉得身上不寒而栗。 “是啊。”贺太太反应过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里的郁结才散去了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说:“现在自然最要紧的就是抓着齐氏她们的身世去查,这件事疑点重重,看齐氏认罪认的那么痛快,只怕是想着断尾求生,保住背后的那些人。” 她彻底冷静下来,忍着困乏和心悸,垂下眼帘说:“我要进宫求见圣上了。” 苏邀跟贺二奶奶都抬头看着她。 贺二奶奶紧张得有些结巴:“娘,您,您是不是太冲动了?咱们手里现在什么证据也没有呀.....” “证据不会自己跑到面前来。”贺太太见苏邀若有所思,便忍不住欣慰,果然还是一手带大的外孙女最能体会她的心意,她跟贺二奶奶开门见山的道:“对方还有许顺这个次辅在,现在有齐氏在前头顶包,只怕过不了几天,这件事的首尾就会被清除的干干净净的。” 她说完这句话,苏嵘便过来了,贺太太没有迟疑便让苏嵘进来,当着苏嵘的面,并不避讳的道:“那我们只能趁着他们还没准备好,先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人是要慌的。” 慌才会出错。 苏嵘虽然之前没在,但是一听见贺太太这话便明白贺太太在说什么,他看着苏邀点点头,坐在边上说着自己如今新打听来的消息:“就在刚刚接到消息,齐氏死了。” 贺二奶奶睁大了眼睛:“可真是够快,也够狠毒的!” 苏嵘的面色同样少有的凝重,对贺太太道:“您要进宫,宜早不宜迟,再晚一些,只怕确实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贺太太嗯了声站起来,面色从容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我进宫求见圣上,请圣上还我一个公道。” 苏嵘立时便也紧跟着说:“我送您吧。” “我也送您。”苏邀站起来挽着贺太太的胳膊:“我跟哥哥一道送您,就在宫门外头候着您。” 贺太太本想说不必了,低头却见苏邀的眼睛湿漉漉的,心中顿时一软,随即叹了一声气:“好吧,那便去吧。”又看着贺二奶奶沉声说:“老二家的,这个家迟早是要交给你们年轻人当的,你大嫂不在,京城便是你当家,你要拿出气魄来,别叫我担心家里。” 贺二奶奶才经历过这样的惊险,此时早已经把从前的那些小心思和小计较都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听贺太太这么叮嘱,当即重重的承诺:“娘您放心,我明白的,绝不会出任何岔子。” 马车驶离了贺家在的这条街,贺太太出神了一会儿,心思有些乱糟糟的,心跳的很快,怎么也没法把那股惊悸给摁下去,睁开眼见苏邀正在泡茶,便忍不住笑了笑:“你这个丫头,可真是.....”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马车忽然猛地颠了一下,小几上的茶水全都倾倒在车里铺着的毯子上,贺太太的脸色立即就变了,在通州的时候就是马车出了事,现在这么剧烈的颠簸,她立即便往不好的地方想,掀开帘子厉声问:“怎么回事?!” 不见苏嵘过来,只有庆坤苦着脸对贺太太跟苏邀说:“亲家太太,四姑娘,前头堵住路了,说是前头有一辆马车压伤了人......” 这也不是没发生过的事,毕竟虽然大周令,严禁在闹事跑马,可从来就有那种不听话的人。 贺太太皱了皱眉,苏邀却已经拉着她对庆坤说:“让开些。” 贺太太有些不解,但是见苏邀已经掀开帘子下车,只是略怔了怔便跟着苏邀后面也下了车。 “你觉得事情又不是巧合?”贺太太压低了声音,想到齐云熙真的如此胆大包天,心里的厌恶就又克制不住的涌上来。 话音未落,几乎就是这一瞬间的功夫,贺太太便听见轰得一声巨响,她跟苏邀乘坐的马车顶瞬间被砸穿了一个洞。 八十二·揪出 但凡是她们晚一点下来,此刻就要被砸的脑袋开花了,说不得还要被砸成肉饼。 贺太太面色铁青,立即走出两步回头朝着上头看。 马儿此时受了惊已经两只蹄子都高高扬起来嘶鸣,幸亏庆坤是个有武功在身上的,当机立断的上了马,飞快的抱住了马脖子,饶是这样,受了惊的马儿还是调转了个方向没头没脑的朝着前头死命狂奔,惹得周遭的小摊子都不知道被带翻了多少。 在通州的时候就是惊马导致他们落水,现在回了京城才一天,屁股都还没坐稳,就又是这样,贺太太气的浑身发抖,用脚指头想,她也知道肯定是许家或是齐云熙做出来的事,无非就是知道她是要进宫去,想着一不做二不休。 这可是在京城大街上!她们竟然也敢如此嚣张! 相比于贺太太的怒气冲天,苏邀心里就要沉得住气多了。 欲使其灭亡,必先使人疯狂。 许家和齐云熙越是这样慌不择路,她就觉得她们的死期也越近了。 一下子没砸成功,边上的百姓反应过来,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朝着这下头扔这么大的石头,这要是砸在人头上,还不得弄出人命来?上头做什么呢?” 前头原本正在打发前头的麻烦的苏嵘此时也已经狂奔过来,见了这情景面色一沉,冷冷的转身看了一眼头顶上那家铺子的牌匾-----上头明晃晃的写着点金楼三个大字。 是一家金浦,此时掌柜已经抹着冷汗出来了,才拱了拱手,便被苏嵘揪着一把提在了半空,他顿时吓得变了脸色,不住的陪笑:“是我们的错,是我们的错,真是对不住,真是对不住,客官受伤了没有?您的所有损失,都由小店负责.....” 负责? 苏邀对着苏嵘喊了一声哥哥,轻声让苏嵘把人放了下来,才问那老板:“这石头是怎么掉下来的?” 掌柜的陪着笑,胸口仿佛是坠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唉声叹气的诉苦:“不瞒姑娘,这,这是我们家孩子不懂事.....” 不懂事? 苏邀忍不住笑了,这掌柜的真是把他们当成三岁小孩来糊弄,这么大的石头,也不知道要多大的力气才能推得动,说什么是小孩子不懂事? 她抬头一看,正好看见楼上的一扇窗户被猛地关上,有一张脸一闪而过。 她便立即喊了一声何坚,越过了掌柜,径直进了这座金楼。 掌柜的话都还没有说完,见她忽然拔腿就走,顿时惊了一跳,急忙满头大汗的追了上去:“唉!姑娘,有什么事您跟我说,您跟我说!家下人不懂事,造成您多少损失,我来赔就是了!” 他才没走出几步,后领便被苏嵘一把攥住,顿时不管怎么挣扎都动弹不得,急的更加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大人,真的是我们家孩子不小心,这也不是故意的,不然大家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何......” 外行看热闹,百姓们可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弯弯绕绕,他们只知道这家店的确是太不谨慎,这么大石头砸下来差点砸死人,那匹马受了惊现在也还带的不知道多少人受了伤,摊子也彻底毁了呢,一时民怨沸腾的骂起来。 “说的倒是简单,要是砸死了人怎么赔?自家的孩子自家不知道看看好!” “可不是!这也就是没出人命,出了人命咋办?” 大家正七嘴八舌的议论,楼上忽然却传来阵阵的惨叫声,随即便有乒乒乓乓的声音响起,不由都扬着脖子往上看。 掌柜的顾不得百姓们的议论和斥骂,此时听见楼上的动静,吓得整个人都傻了,连挣扎也忘记了。 就这么会儿的时间,楼上的窗户啪的一声被打开,随即有什么东西砰的一声被从楼上扔下来。 百姓们早有准备,默契的往后退了几步。 苏嵘低头一看,见是一个小厮模样的年轻人,便心中有数的冷笑了一声,转头对跟出来的几个护卫扬了扬下巴:“带这些人上去,看来这家的‘孩子’来头可不小,别叫县主吃了亏。” 阮小九早已经巴不得这一句了,一听这句话,蹬蹬蹬的就往楼上跑,循着声音找过去,正好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正气急败坏的似乎要对苏邀动手。 这还得了!阮小九气不打一处来,不管不顾的往前冲,一头顶在那男人的肚子上,顶的那男人倒退了几步,面朝外的摔出了窗子。 众人都被这变故惊住,那些围着何坚和苏邀的人反应过来,全都争先恐后的挤到窗户边上去看人。 阮小九可不管这些,他只管着急的去问苏邀:“姑娘,您没事儿吧?那帮杀千刀的,没伤着您吧?” 分明是这么严肃的场合,可苏邀莫名的被他逗得有些想笑,她摇摇头,让何坚跟阮小九跟自己下了楼。 底下早已经热闹非凡,刚才一下子连着摔下来两个人,百姓们此刻说什么的都有,掌柜的却已经急的要命,这回都不顾苏嵘了,死命挣扎着去喊:“二老爷!二老爷您没事儿吧?!” 贺太太面色冷淡的看着后头摔下来这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啧了一声,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号丧的掌柜的:“这便是你嘴里的那个‘孩子’?” 百姓们反应过来,忍不住哄堂大笑。 中年男人被摔得不轻,当场便有些头晕眼花,被人搀扶着坐在地上好半响,才晃了晃自己的头,看着面前的贺太太:“你想干什么?!” “这句话不是该我们问你吗?” 才从楼上下来的苏邀轻声开口,面上带着嘲讽的笑意看向他:“童二老爷,趁着我们的马车经过这儿的时候往楼下扔石头,您想干什么啊?” 童二老爷哼了一声,面色如常的否认:“什么石头?我不知道,你别信口开河!” “是不是信口开河,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苏邀瞥了众人一眼,指了指楼上那扇童二老爷掉落下来的窗户:“您是在这间房没错吧?” 八十三·无恐 童二老爷的面色很不好看,低垂着头不吭声,等到缓过来了,便冷笑说:“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又吩咐底下的人:“我们走!” 才刚比他还先摔下来的那个小厮急忙跟其他跟下来的护卫们一道把他扶起来。 苏嵘恰到好处的挡在了他们跟前。 童二老爷忍无可忍:“你们要干什么?!” “要干什么,你们应当最清楚啊。”苏邀轻轻笑了笑,对着阮小九看了一眼。 阮小九接到指令,急忙扬声喊起来:“诸位父老乡亲们评评理,得有多大的孩子才能抡起那么大一个石头下来砸人??若真有,那怕不是西楚霸王转世吧?!才刚我们上去,便看见这些人正在楼上那间包房里头,那包房里头到处都是崭新的,唯有地上都是小石子儿,什么小孩子?分明就是这些人故意的!这些人今儿敢这么玩,明儿呢?这分明就是不把人命当人命啊!” 这是当然的! 谁想被走在大街上都可能被石头砸死啊? 这些人真是太跋扈了,根本不把人命当成一回事,百姓们指着童二老爷大骂起来。 童二老爷铁青着脸,埋着头想走。 苏嵘哪里能让他们走的了,领着护卫把他们堵住,双方险些就要动手,衙门的人才姗姗来迟。 顺天府的衙差们后头才赶来,这一路全都是损坏的摊子和受伤的百姓,官差们也是一肚子的气,到了跟前,见这眼看着还要出乱子,顿时没好气的呵斥了一声:“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你们这是要聚众斗殴啊还是怎么着?!” 为首的那个官差一眼看见了苏嵘,又变了脸色:“原来是伯爷!” 认出了苏嵘,官差们的态度便好了许多,问苏嵘是出了什么事。 苏嵘抬手指了指童二老爷:“我们的马车路经此地,被一块天降大石砸的马车顶都破了,马儿受惊飞奔出去,如今还没找回来,幸亏我们家亲家太太和妹妹出事时不在马车上,可饶是如此,也被吓得不轻,我们怀疑他是有意埋伏在这里,意图谋害人命。” 啊?! 官差怔住,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大事儿,张大了嘴巴一时都忘了反应。 还是被同来的弟兄推了一把,他才反应过来,想到刚才那一路的烂摊子,也有了解释,官差忍不住也跟着义愤填膺:“真他娘的吃饱了撑的不干人事是吧?这可是闹市!你们不要命了?!” 一面又对着苏嵘拱了拱手:“真是对不住,伯爷,让你们受惊了,在下这便将人带回去请大老爷惩治!” 说完又踹了童二老爷一脚:“你可真是够阴损的!” 他们也是不容易,最近顺天府辖内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桩接着一桩的出事儿,许家闹出来的乱子还没了呢,现在都还有御史揪着顺天府不放,说顺天府无能,以至于辖内屡屡生出事端,治安不好,百姓们人心惶惶云云。 顺天府大老爷的日子不好过,他们这些底下人的日子当然便更加不好过,现在都生怕出事。 奈何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他们哪里能对着闹事的人有好声气? 童二老爷被踹了屁股,当即大怒,想要骂人,却又顾忌事情越闹越大,只好冷着脸分辨:“不是我做的!是他们栽赃陷害!” 贺太太冷笑着看他一眼,知道他是想用拖字诀,根本不搭理他,只对着顺天府的官差和蔼的商量:“我要进宫去面圣,此间的事,便多劳各位官爷了,请诸位一定要还我一个公道才好。” 谁不知道贺太太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官差们急忙表态应是,保证一定不会让坏人逍遥法外。 贺太太这才点点头,此时另外去雇的马车也到了,贺太太登车,临走之前,意味深长的看了童二老爷一眼。 童二老爷被她这一眼看的遍体生寒,心里烦躁的厉害,等到了衙门,见了顺天府知府,才一屁股坐在了边上的椅子上。 顺天府秦老爷真是被他吓得不轻,愁眉苦脸的对着他叹气:“您说说您,怎么又去找他们的麻烦呢?上一件麻烦事还没了呢,您看这......” 上一件事指的自然是许家的事儿。 顺天府知府是许顺的门生,做事自然是要看许顺的面子的,可是偏偏之前审案的那是高平,人家刑部尚书亲自过问,他连插手的余地都没有,能做的也就是趁着刑部总结文书的时候,给齐氏送了一瓶子毒药进去。 就是这,顺天府现在还在被查呢。 高平一口咬定是他们看管犯人不力,要弹劾他们尸位素餐,现在他们的日子难过的很。 童二老爷没好气,他被从二楼摔下来,竟然没断胳膊断腿,此时还是活蹦乱跳的:“你别那么多废话了!” 被童二老爷这么一喊,顺天府知府哑口无言,他默默地在心里骂了童二老爷一顿,才无奈的开口:“您朝着我撒火也没法子,本来您就不该这么冒险,前头的事儿都还没了呢,现在您说,让我这里怎么处置?” “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童二老爷的脸色越来越差,瞪了他一眼,干脆摆明了车马:“这是我大嫂要我这么做的,你怕什么?出了事,前头自然还有我们顶着,再说,大不了到时候真的要是追究起来,你再大公无私也不迟啊!” 秦老爷越发的被堵得无话可说,讷讷的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只好点点头。 不一时,童家派来接童二老爷的人也到了。 童二老爷气冲冲的回了家,直冲齐云熙的书房。 齐云熙正跟白先生喝茶,见了他进来,白先生还笑了笑:“二老爷真是吃苦了。” 童二老爷的头现在还疼呢,听见他这么说,心里一顿气恼,转头看着齐云熙不客气的问:“大嫂,你说只要让我先拖住她,你就有法子,那你想出法子了没有?若是让那个女人好好的出来,到时候她们可不会放过我,你可没看见,那个丫头看着我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八十四·无恐 齐云熙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神情还是镇定自若,挑眉说:“行了,这次的确是让小叔你吃了苦头,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点子苦头都吃不了的话,那也只能任人宰割了。” 童二老爷欲言又止。 他一直都不大喜欢这个阴森森的大嫂,奈何大哥对她唯命是从,跟着了魔似地,他这个只靠着家族的人,自然更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形势比人强这个道理放在什么时候都适用的。 思来想去,童二老爷到底还是忍下了这口气:“那您想到法子了没有?” 从二楼摔下来的后遗症还是很大的,童二老爷到现在都还是晕乎乎的,后脑一阵一阵的胀痛,像是有无数的小虫子在里头乱钻。 齐云熙嗯了声,话都还没说完,便见童二老爷忽然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白先生惊了一跳,三下五除二的站起来到了童二老爷身边,马上便蹲下来查看童二老爷的情况,一看他就怔住了,抬起头对着齐云熙摇头:“死了。” 死了!? 齐云熙错愕不已,一面绕过了桌子往后来,一面问:“怎么回事!?” 等到她走到了跟前,果然看见童二老爷已经没了生息,只是鼻子里还在流着鼻涕一样的东西。 见这情形,齐云熙立即便找了才刚跟着二老爷出门的小厮一道进来,问他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厮已经被吓傻了,战战兢兢的跪下来:“回夫人,回先生,二老爷是跟县主争执的时候,不小心被一个下人从二楼撞了下楼......” 可当时还没半点事啊! 齐云熙的目光瞬间便冷淡阴沉,看向白先生,见白先生也正看向自己,才冷冷的道:“早知道这个丫头这么邪门,当初便该早早的捏死她以绝后患!” 白先生便忍不住叹气:“千金难买早知道,当初哪里能想到一个商户家里养大的女孩儿能走到今天这个位子?说这些都没什么用了,只是,你当真有把握?贺太太这次进宫,必定是为了通州落水的事情去找圣上的,我只怕圣上对她到底是维护的......” 齐云熙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她垂下眼帘说:“当年难道他对太子不宠信?对先皇后不宠信?” 可结果呢? 他们陷害起皇后和太子的时候,这份宠信也没有那么不可撼动。 白先生无言,片刻后又问她:“二老爷是大老爷唯一的弟弟,您看这件事.....” 提起童泰,齐云熙的面色嘲讽又讥诮:“写信跟他说明便是了,他要为他弟弟报仇,该去找苏邀啊!” 白先生不再说话了,叹口气让人进来把二老爷的尸体抬出去,又问她:“二老爷的丧事.....” “办的越大越好。”齐云熙的语气轻描淡写:“也让大家记得记得,这位杀人的县主。” 她对苏邀的仇恨尤其的高,甚至比对贺太太还要更高一些。 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同样是被命运捉弄的人,苏邀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原本的东西,还能拥有得更多的同时不失去什么。 这太让人难以忍受了。 此时被她记恨咒骂的苏邀正跟苏嵘一道,在皇城外头的酒楼里等着贺太太。 天气还冷的厉害,苏嵘端了一杯茶给她,见她眉头紧锁,便问:“担心亲家太太?” “是有一些。”茶的热度从手心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苏邀的心情微微好了一些,将目光从外头转回来放到苏嵘身上,蹙眉叹气:“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其实现在形势这么紧张,只要是有点脑子的人,都应当知道这个时候应当要缩着尾巴做人才是正道,可是童家却反其道而行之。” 如果说童家特别蠢那还罢了,可问题是,通过童家这么多年所做的事,完全可以预料到他们背后有一个多么势力庞大的利益团体。 既然如此,他们所做的事情就不能等闲视之,苏邀的面色一下变得凝重起来,她缓缓看着苏嵘轻声道:“大哥,恐怕外祖母今天进宫不会很顺利了。” 苏嵘有些意外:“至于如此?” 毕竟元丰帝对于贺太太的宠信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为此元丰帝甚至都破格的将贺太太喜欢的外孙女给提成了县主,她这次险遭毒手,进宫去求个公道,不管是从哪里来看,都是合情合理的,凭借元丰帝对她的重视,怎么会不顺利? “除非......”苏邀轻轻的挑了挑眉:“除非圣上已经提前知道此事了。” 苏嵘立即明白了苏邀的意思:“纵然是有人提前将此事颠倒黑白的告诉了圣上,圣上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亲家太太,却反而去相信别人呢?” “有的。”苏邀面色淡淡:“一个人心虚的时候,是不能正确的对待一件事的。” 元丰帝对于先皇后和先太子,都是心虚和愧疚的。 因为他冤枉了他们,辜负了他们,这也是为什么他对于贺太太又格外信任宠爱的原因,因为愧疚。 可帝王的愧疚只能是他们自己心里觉得,一旦被人戳破,他们就会恼羞成怒,这也很好理解,一般人尚且有强烈的自尊心,何况是唯我独尊的帝王。 苏邀心里知道,贺太太多半要白跑这一趟了。 苏嵘忍不住有些气愤,他沉声问:“许家和齐云熙越发的嚣张,这次齐云熙身世的事,圣上定然也收到了风声,就这样,圣上还无动于衷,没有丝毫怀疑吗?” 他对齐云熙就这么信任? 苏邀没回答,因为她余光看见阮小九从楼下进门了。 果然不多久,阮小九敲了门进来,头一件事就是跟苏邀说:“姑娘!童家二老爷竟然死了!” 他是有些害怕的,毕竟当时是他一脑袋把童二老爷给顶翻了,让童二老爷从二楼栽了下去,童二老爷死了,童家怎么可能放过他?若是没猜错的话,只怕童家现在恨不得杀了他。 他忐忑的很,苏嵘也有些意外:“他之前还好好的,不是又是阴谋吧?” 八十五·借力 毕竟现在的形势太过特殊了,何况齐云熙这个人几番打交道下来,他已经发现她不择手段到了极致,说不得真是她疯狂到杀人栽赃呢? 阮小九有些怕,紧张的看着苏邀。 他平常再机灵能干,可有一条是没法儿变得,那就是他始终只是一个下人。 大周朝虽然自元丰帝开始便逐渐对于奴籍做出了改革,开始禁止滥杀奴才,可是到底是比人低一等,他犯了事,把他推出去才是最合理也最省事的。 苏邀却想也没往这方面想。 若不是她对于惊马一事而十年怕井绳,一早拉了贺太太下马车,那么她此刻跟贺太太已经被砸死了。 没砸死人,不代表恶行就不存在了。 她沉声道:“那又如何?当时他摔下去的时候,不活蹦乱跳的吗?何况他之后还跟着顺天府的人走了,现在才死,谁知道他中途是做了什么,或是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 这意思就是,绝不会承认他们跟童二老爷的死有关,更别提负责了。 其实这话由一个姑娘说出来,总有些薄凉的意味,但是苏嵘跟阮小九却都不觉得不对,反而还觉得理所当然。 被童家这样的毒蛇盯上,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吃的骨头都不剩,但凡是有一点儿心慈手软,那还指望什么? 阮小九松了口气。 苏嵘的脸色却不是很好看,他理智的分析:“这样一来,若是他们提前做了手脚,那亲家太太这边折戟而归,再过阵子,痕迹也已经被他们抹除的差不多了。这件事又要不了了之。” 虽然知道要对付的是一个庞然大物,可是一直被压着打,怎么甘心? “不会的。”苏邀先是沉默,而后忽然轻声笑了:“他们不会再有机会了。” ......? 什么?! 苏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虽然他自来都知道自家妹妹是十分能干且聪明的,而且很少有失误的时候,但是眼前这情形,分明是对方占得了先机,苏邀却为什么突然说,他们不会再有机会了? 苏嵘询问的去看苏邀。 苏邀还没说话,包间的门却忽然被人敲响了,阮小九看了苏邀一眼,得了苏邀的示意,才去开门,一打开门,先怔了怔,才急忙行礼:“殿下千岁!” 是萧恒来了,苏嵘反应过来,等到萧恒进来,就苦笑了一声:“最近多事之秋,你在宫里只怕是没听见风声。” 萧恒到底还没在外头开府,宫里宫外要传递消息是很不容易的,所以最近的事儿,只怕萧恒就是知道,知道的也很有限。 萧恒却挑了挑眉:“谁说的?我若是没听见风声,这时候怎么会在这里?” 说笑了两句,他就收回目光看着苏邀,坐在了苏邀对面,沉默的问苏邀:“你说让我把玄参道长带进宫中,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就这么有把握,靠着这个能够翻盘吗?” 玄参道长? 苏嵘立即想到了玄参道长之前站出来告发玄远的事,挑了挑眉忍不住便问:“幺幺,殿下说的是什么,我怎么有些听不懂?” 苏邀轻轻笑了笑:“听不懂也是正常的,不过没关系,只要太后娘娘听得懂就行了。” 太后娘娘?这件事又跟田太后有什么关系? 苏嵘满头雾水,萧恒却若有所思。 而此时的慈宁宫,田太后正在看着田循逗弄鱼缸里的一尾朝天子,她看了半响,语气不自觉的缓和了几分:“小循,你可得抓紧时间了,过些天,阿恒便要出发去云南了,到时候隔得千里迢迢,平叛又是个说不准的事儿,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若是耽搁过去,女人哪里经得起耽搁呢? 田循面带愁容。 她已经用尽了法子,可是奈何萧恒却跟一块木头没什么两样,不管是对他怎么贴心,他也察觉不到。 反倒是对苏邀却从来都有求必应。 时间一长,连她的心态也难免变得有些浮躁起来。 她到底差在了哪儿? 萧恒怎么就看不到她的好? 可田太后既然这么说了,田循也只好强颜欢笑的应下。 气氛一时有些难堪,幸亏田妈妈进来了,低声在田太后耳边说了几句话。 田太后猛然站了起来,一时甚至顾不上边上的田循也在场,厉声问:“他人在哪儿?!” 田妈妈见她情绪激动,面色涨红,急忙搀扶住她安抚:“您先别动气,他就在外头等着求见,您看......” “带到正殿去!”田太后再也顾不上理会一边的田蕊,急急忙忙的吩咐,而后吩咐田妈妈:“走,看看去!” 田循怔住,她还从来没见过太后这样失态的时候呢,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叫她连仪态也顾不得了? 她迟疑了一瞬,见田太后并没有顾得上她,便跟在了田太后身后。 她在慈宁宫中是大红人,人人都知道她深得太后娘娘的喜欢,根本不愿意得罪她,何况她素来都是跟太后形影不离的,见她跟在太后身后,也并没有人觉得不对,只以为她是帮太后拿了什么东西才落在后头,她很顺利的便进了正殿。 正殿中,田太后的步子不自觉的越来越快,等到一见了前头的那个道士,她先闭了闭眼睛,而后才重新睁开,冷冷的问:“你说有景明公主的下落,可是真有其事?还是信口开河?!” 玄参道长行了个道礼,不卑不亢的道:“贫道不敢撒谎欺瞒太后娘娘,的确是有了公主殿下的下落。” 田太后平常再是精于算计,到了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景明公主是她的亲生女儿,只是当年因为废帝倒行逆施,根本对她这个祖母丝毫不尊重,更别提被他称作姑姑的小公主了,因此在景明公主走失之后,废帝竟然也没有当真去寻。 田太后自己倒是找了这么多年,可是一直都是失望而归。 此时再听见女儿的消息,她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襟,一时有些透不过气,冷冷盯着玄参问:“那现在公主在何处?!你为何现在才来报?!” 八十六·挑动 没有哪个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丢了景明公主的这些年,田太后从来没有一天安生过,失去了孩子,她恨废帝和李后恨得入骨,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最终站出来支持了元丰帝,让元丰帝成功的当上了皇帝。 如果不是当年李后跟废帝把京城闹的乌烟瘴气,她的孩子根本不会丢。 这些年,她不断的想要扶持家中的人,无非也就是因为心里不安罢了。 她老了,迟早有一天是会死的。 可是只要她把田家扶持起来,那么总会有人记得她的景明,记得她的孩子,或许还能把她给找回来。 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二十多年了。 田太后的眼眶通红,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她额头青筋一根根凸出来,激动得手脚发抖。 玄参再次行了个道礼:“无量寿,回太后娘娘的话.....公主殿下已经仙逝了,贫道也是刚刚确定了殿下的消息,因此才进宫来求见。” 死了?! 田妈妈立即担忧的看向田太后,果然,她见田太后面色惨白的倒退了两步,险些站不稳,忙就上前去搀扶住了她:“太后娘娘......” 多年盼望,田太后连晚上做梦都不敢梦见这件事,每每想到都觉得心痛难当,从来不敢往坏处想,只因为她还想着有一天可以跟女儿团圆,能够母女团聚共享天伦。 可现在,一切终成空。 多年的等待在这一刻有了结果,田太后一时说不清楚心里是痛更多一些还是恨更多一些,她咬牙切齿的看着面前的玄参,冷冷的开口:“你是白鹤观的下任观主?那你怎么会知道景明公主的消息?!你说那是公主,你如何认定那便是公主?!今天你若是有一句假话,哀家要你们整个白鹤观给公主陪葬!” 玄参慢慢从袖袋里抽出一个荷包来,恭敬的捧在手上。 田太后一看便睁大眼-----这只荷包是她亲手缝制的,景明公主自出生之时便用别针带在身上,等到大一些,田太后便让人打了络子,替公主佩戴在身上。因为荷包里装了田太后亲自在皇觉寺求来的平安符,因此这荷包,景明公主是从不离身的。 才刚升起的一些怀疑烟消云散,在这一刻,田太后终于绷不住,接过了荷包紧紧攥在胸前,哽咽难以抑制的哭了。 田妈妈也跟着哽咽起来:“太后娘娘,请您千万节哀......殿下若是泉下有知,也必定不想您这样伤心......” 田太后呜咽了一声,像是困在笼中的猛兽。 平复了好一阵,她才恢复了素来的镇定,重新又变成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后,面无表情的问玄参:“哀家的景明在哪里?你说清楚。” 玄参郑重的应是,低下头轻声说起来:“您当年带着殿下出宫祈福,正好遇上一伙流民被煽动闹事,在混乱中,殿下跟您失散,后来您还屡次派人回来找寻过,可是怎么也没个结果......” 田太后自然记得这些。 她腹中疼痛,靠着田妈妈搀扶,在凤座上坐了,冷冷追问:“然后呢?” “然后忽然有一天,我们观中突然多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三四岁的样子......”玄参眉眼平静的长出了一口气:“我师弟玄远说是他从山下的一个村子里捡来的,见她孤苦伶仃的在荒郊野外,怕她被野兽吃了,因此才带回了观里来。那时候虽然公主殿下丢了的消息已经大家都知道,可是到底谁也没见过公主殿下,我们寻常人,也不会把一个小女孩联想成公主.....便也真的以为那只是个普通小姑娘......” 玄参想起当年的事,到如今还是愧疚难当:“直到有一次,那个小姑娘在后山摔倒,被我碰见,我去搀扶她的时候,她掉落出这个荷包......”他皱起眉来:“我认出这荷包不同寻常,因为里头的灵符是皇觉寺住持的亲笔,能有它的人屈指可数,因此我对这个小女孩的身世起了疑心,还专门去找了玄远师弟问过。” 田太后闭了闭眼睛。 她才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巧合。 果然,玄参轻声说:“我问过了之后,玄远师弟一口否认,而后,那个女孩子便从观中消失了。我也放心不下的找师弟问过,师弟只是搪塞我,说是孩子的父母找到了,所以他已经把孩子送还给父母了。” 田太后心中已经对于这个玄远恨得咬牙切齿。 送还给父母?! 他送还的是哪门子的父母?! “我也没有证据证明那便是公主,虽然心中有怀疑,但是兹事体大,不敢胡乱下决定。”玄参嘴唇干燥:“后来京城又乱了起来,我们的白鹤观也是风雨飘摇,便更是不敢搀和进这种事当中了。直到前两年,我跟师弟一道云游的时候,师弟生了一场大病,,在梦中迷迷糊糊的喊出景明公主的名讳,又说什么对不住,来世之类的话.....我这才确定那便是真的景明公主.....” 田太后的手指冰冷,她强自镇定的攥住边上的扶手不耐催促:“而后呢?!” “而后,师弟醒了,自然还是一口否认,绝不承认自己曾说过这样的话。”玄参叹气:“可我到底是起了疑心,而且那个女孩子实在是粉雕玉琢,惹人怜爱,我心中每每想到她失踪,便愧疚难忍,因此一直在查她的下落。前些天,我才收到一个消息,原来是有个信众,曾经在沈家村见过我师弟,说是我师弟还曾带过一个孩子在村中走动过.....我急匆匆的赶去了沈家村,查了许久,却还是一无所获。可或许是公主在天有灵,沈家村发现了一具女尸,那具尸体埋藏在村口的大树底下,而且里头还发现了我师弟的桃木剑,这些巧合堆积在一起,我夜不能寐,便干脆求了人挖的更深一点,而后,我们发现了一具小孩的尸骨......” 田太后终于承受不住,晕厥了过去。 田妈妈惊叫了一声,急忙让人:“快请太医!快去请圣上!” 八十七·草蛇 元丰帝才刚打发了贺太太,颇有些心力交瘁。 贺太太一直强调自己落水是有人刻意在陷害,又把矛头直指齐云熙。 元丰帝有些头痛。 他倒不是重视齐云熙多于贺太太,只是齐云熙又拿出当年那件事来说,口口声声说贺太太是因为知道了当年的秘密,所以才会对她恨之入骨。 元丰帝每每想到这些便觉不寒而栗。 他已经老了,人老了,便爱回忆过去。 可是想到过去,他就想到胡皇后和太子太子妃。 这些人都曾经陪在他身边,可结果却全都无一例外的不得善终。 若是小姨也知道了当年的事,针对齐云熙是必然的,只是不知道,她心中会怎么想自己? 他拿起许顺的奏章,这老头子一个劲的喊着要辞官。 若是放在从前,元丰帝怎么也得挽留个几次的,毕竟儿孙犯事这在官场上不是什么个例,可许顺家中这次闹的的确是过分的不像了,他揉了揉眉心,正要朱批,便听见夏太监急匆匆的进来:“圣上,太后娘娘晕过去了!” 元丰帝立即赶去太后宫中。 而与此同时,贺太太怏怏不乐的从宫中出来,苏邀跟苏嵘两人早已经等着她了,底下守着的人见了贺太太出宫,便急忙上楼跟苏邀和苏嵘报信。 他们二人一道下了楼,贺太太便苦笑着看着他们摇了摇头。 苏邀急忙安抚的晃了晃她的手,等到上了马车,才轻声问:“圣上没有表态吗?” “是啊。”贺太太不大明白:“这一次我掉进江中显然不是意外,可圣上并没有严查下去的意思。” “或许,是因为已经有人提前去圣上跟前吹过风了。”苏邀淡淡的往后靠坐在引枕上,见贺太太朝自己看过来,声音放的更低:“以外祖母对圣上的了解,圣上若是对不住先皇后,而后会如何对待您?” “自然是加倍补偿。”贺太太嗤笑一声:“所以这些年,他不是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吗?” “是,可若是前些时候您跟我说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那您觉得,圣上希望这些事被您知道吗?”苏邀见贺太太神情凝重,便又紧跟着补充:“或者说,若是圣上知道了您也知道当年齐云熙勾引过圣上的事,他对您的态度该是如何呢?” 自然是愧疚又心虚。 贺太太立即就明白过来,她皱起眉头来:“齐云熙故意把这件事往那件事上引,想要让圣上觉得是我知道了当年的事,故意报复齐云熙?” 若是这么说,那就能说得通元丰帝暧昧的态度了。 贺太太对齐云熙更加不屑,但是同时却也十分的无力,毕竟正如苏邀所说的那样的话,元丰帝认定她故意找齐云熙的麻烦,通过苦肉计来陷害齐云熙,也是很可能的。 而这种事要怎么解释呢? 要是要解释,她头一件事就是得说知道当年胡皇后生病的时候,齐云熙曾勾引过元丰帝。 可这种事,能说出口吗? 说出口,本身就代表另一种意义上的失败。 贺太太紧攥着拳头:“真是阴损至极!” “也不必这样生气的,外祖母。”苏邀俯身握住贺太太的手轻轻摇了摇,有些狡黠的笑了起来:“幸亏我一早已经知道事情可能反复,毕竟我们要对付的是次辅,所以我另外还有一个法子。” 贺太太很快就知道了苏邀到底用的是什么办法了。 因为她险些出事,所以苏老太太和汪老太太等人都来了贺家,她回了家,跟苏老太太和汪老太太寒暄了几句,说了一些当时如何脱险,又是怎么回来的话,还没坐上多久,就见汪大少爷飞奔着进了花厅。 汪大少爷原本这些天跟苏嵘一直在一块儿,已经是十分沉稳的了,可这回也是跑的毫无姿态可言。 汪老太太看在眼里,便忍不住训斥:“像什么话?!什么事这么毛毛躁躁的?” 汪大少爷跑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但是却还是一股脑的把话说完了:“老太太,太太,出事了!许家大爷被锦衣卫抓走了!” 许家大爷? 大家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等到反应过来,三位老太太才互相对视了一眼,眼里都露出了震惊。 许崇被锦衣卫抓走了?! “可知道是为什么?!”贺太太看了苏邀一眼,最先反应过来,急忙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道。”汪大少爷摇头如同拨浪鼓:“可是还有一队人马往童家去了......” 贺太太立即就明白这是苏邀所说的另外的法子。 但是到底是怎么样的另外的法子,能够让元丰帝雷霆手段去抓了许崇,又要去抓齐云熙呢? 苏邀气定神闲,她轻声解答了众人的疑惑:“大家应当记得太后娘娘曾经丢失过一位公主吧?” 大家怔住,而后汪老太太最先反应过来:“记得,当年太后站出来支持圣上,其中有一个缘故便是太后数落废帝,指责他罔顾人伦,毫无血脉亲情.....而圣上登基之后,曾下令全国找寻公主的下落。” “公主殿下不会回来了。”苏邀轻轻叹息:“她跟齐家的姑娘做伴,再也不会回来了。” 屋子里静默了一阵,还是贺太太怔忡的问:“当年李氏姑侄杀了公主殿下?!” “是。”苏邀想到上一世五皇子写在檄文上的那些事,想到那个年纪才四岁,却死在大人的争斗里的小公主,眼里泪光闪动:“李氏姑侄怕她回宫之后会跟田太后泄露消息,所以杀人灭口,将小公主给杀了。” 苏嵘有些震惊,同时又深深的看了苏邀一眼:“幺幺,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许慧仙告诉我的。”苏邀笑了笑:“我在冯元庆身边安插了人,冯元庆跟许慧仙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我都知道。也因为这样,我知道齐氏在一座庙里供奉了长明灯,每年都要花费巨额的灯油钱和香火费,更甚者,每年都在固定的日子请僧人超度,所以....” 众人都明白她的未尽之言。 八十八·峰回 许家。 许顺失去了一贯的镇定自如和潇洒,对于锦衣卫来抓人这一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到底是为了什么。 儿子的事早已经理清楚了,到底还能有什么事能惊动锦衣卫? 其实做官做到了次辅这个份上,一般人畏惧如虎的锦衣卫在他这里没什么争好怕的,他前些天调动这些锦衣卫看宅子还是一句话的事儿,可是官场上自来就是如此风云变幻。 原本他在之前还能召之即来的锦衣卫,这一次却一点消息都不肯吐露给他。 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事情不对,立即便吩咐底下的人:“去请齐家姑太太。” 底下的人很快去而复返,面色凝重的回禀:“老爷,童家已经被锦衣卫围住了,听说姑太太也被锦衣卫带走了。” 锦衣卫闯进童家的时候,童家四处都是一片缟素,下人们正在将红灯笼全都摘下来换成白的,连院子里树上挂着的彩灯等一应装饰也全都给拆了,人人都知道童家二老爷死了,才刚使了人四处去报丧。 这时候来了一群锦衣卫,一时人人自危。 白先生和齐云熙正在书房议事,齐云熙说起了齐氏的死便热泪盈眶=:“是我害了她,我曾经对着双亲的灵位发誓,一定要护住她,可如今.....如今到底是......” 哭了几句,她抬起头,捂着隐隐作痛的小腹又恨得咬牙切齿:“都怪苏邀那个小贱人!这次的事,一定是她在背后使坏!仙儿那边的事,你到底问清楚了没有?” 白先生已经习惯了她的喜怒无常,叹一口气才缓缓的开口:“问过了,表姑娘她是被冯家的人撺掇着,想要贴补冯家,这才动了那批首饰的念头,她本身是什么也不知道的。这一切,看似都是巧合。” 既然说看似,那就说明不是巧合。 齐云熙眯了眯眼睛:“真是蠢钝如猪!苏家和宋家这回这个局布的可真是够精妙的,还有高平那个家伙.....” 说起这个,她跟白先生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沉默下来。 还是白先生咳嗽了一声先开了口:“从孙家的事情开始.....只怕我们就已经陷入了人家的圈套里。” 他顿了顿,见齐云熙似乎想要开口反驳,便打断了她:“后生可畏啊夫人!您要想一想,这一切都是苏邀布局的话,她得有多好的耐心,一步步的引着杨博的势力入局,驱虎吞狼,废帝至死也没这样的魄力,可她一个小姑娘,却能将人心谋算的如此清楚,我们不能再小觑她跟皇长孙了,否则我们的损失事小,东南那边出事才是事大......” 齐云熙眉心突突的跳,正要说话,外头却忽然响起尖利的哭喊声。 书房向来是禁地,府里从来没人会胡乱闯到这里来,齐云熙的面色变得十分不好看,对着白先生使了个眼色,也就是这么会儿的功夫,房门已经被砰的一声踹开了,家中的管事被一群锦衣卫如狼似虎的逼着倒在了地上,陈东领着一群锦衣卫挎着绣春刀站在门槛外头,争似笑非笑的往里看。 齐云熙面色立即沉下来:“放肆!” 她自来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贺太太对元丰帝来说是不同的存在,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儿。 可她齐云熙同样不是没有凭恃在手的人,自然不怯这些走狗。 陈东挑眉:“奉圣上之命,请童夫人进宫面圣。” 他似笑非笑的,对着齐云熙并没什么敬畏:“童夫人,请罢,我放肆不放肆,这可不是您说了算的。” 齐云熙右眼皮猛地跳了跳,可她随即就镇定下来,贺太太才进过宫,若是没有猜错,这次元丰帝要见她,应当就只是为了问一问之前的事儿。 而和太太的那件事,她早已经把首尾都处置好了,根本不怕被查。 她冷哼了一声,冷笑着呵斥了陈东一声:“滚开!我自己会走!”便率先走在了前面。 等到他们都走了,白先生才从密室后头走出来,神情忧虑的在窗边站了半响。 他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好似还有什么地方是被遗漏了..... 到底是哪里呢? 到宫中的时候天色已经是傍晚了,齐云熙有恃无恐,她也是跟在胡皇后身边多年的,贺太太会借着死人沾光,她也一样会,旁人都觉得元丰帝暴虐多疑,可她却知道怎么抓元丰帝的命门。 只要对着他哭诉如何怀念胡皇后,再多的过错,总也能换的几分谅解的。 想到这里,她嘴角翘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胡皇后那个蠢货大约在地底下也不会安息的吧? 得到她余荫庇护最多的,反而是自己这个罪魁祸首啊。 她自己想起来都觉得好笑,以至于当觉得走的路线不对的时候,她忍不住有些错愕:“这不是去太极殿的路,圣上在哪儿?!” 元丰帝每次见她,基本都是在太极殿的。 陈东懒得理会她,只是默不作声的逼着她加快了步子,终于紧赶慢赶的到了慈宁宫。 发觉要去的是慈宁宫,齐云熙有些茫然,她跟田太后的关系向来不怎么样,田太后也不把她这号人物放在眼里,怎么却偏偏让她来了慈宁宫? 未知的东西总是让人忐忑,她到了这时候才有些慌,搜肠刮肚的在心里想了一会儿被叫来慈宁宫的可能,后背不自觉的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可等到她一进了正殿,都不等她看清楚上首坐着的田太后和元丰帝,她已经先被一个人猛地扑了一把,当即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踉跄着没有站稳的跌坐在了地上。 ......! 事发突然,齐云熙有些懵了,猛地抬头,却看见田太后有些狰狞的脸,当即便怔住。 田太后克制不住的扑上来,若不是田妈妈死活的劝阻,恐怕已经亲自扑上来把齐云熙撕碎了。 “你到底是谁?!”田太后已经崩溃,再也顾不上仪态,指着齐云熙一字一顿的厉声逼问:“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杀我的景明?!” 八十九·路转 仿佛是原本已经混在羊群当中的狼被当众剥掉了身上那层伪装的皮,齐云熙此刻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时睁大了眼睛矢口否认:“太后娘娘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不会的! 她在心里疯狂的安慰自己。 怎么会!?她装的这么好,这么多年以来,从来都没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世! 哪怕是胡皇后,也不过是觉得她被荣华富贵迷住了眼睛,是想当皇帝的女人,所以才起了坏的心思,因此对她失望。 她把这些所谓的胜利者玩弄于股掌之间,成了胡皇后的救命恩人,跟在胡皇后身边,被帝后当成女儿一般对待,连真正的公主只怕也就是跟她差不多了。 胡皇后至死都不知道她是李后的族人,更想不到她最喜爱的儿子儿媳都死在了她的手里。 她一直以这些战果为荣,也觉得这些都是胡皇后跟元丰帝的报应。 若不是他们,她们怎么会从贵女变成钦犯,又怎么会全家惨遭荼毒?! 就连这些都还不够。 在她眼里,哪怕是贺太太跟萧恒,这些只跟胡皇后沾边的人,也不该活在这世上-----若不是胡家的人带兵杀进了李家,她的父亲根本不会死! 脑海里乱哄哄的像是要炸开,她努力的让自己显得更加无辜一些。 可田太后冷笑着上前一把掐住了她的下巴,猛地逼着她抬起头来:“贱人,还敢撒谎!你说你不知道?!那玄远是谁?!” 她冷冷的看着面前的人,心里如同是被针扎了一般的疼,眼前这个人在宫里养了许多年,最后还从宫里风光被嫁了出去,她那时候怎么会想到,就是这个人,杀了她的女儿,还能够若无其事的在宫中生活?! 想到才四岁的女儿,田太后恨不得去亲手将齐云熙给挫骨扬灰。 她哀痛的看向元丰帝:“皇帝!这件事,你必定要给哀家一个交代!哀家唯有景明这一个女儿,她刚出生的时候,你还曾抱过她,你记不记得?” 田太后哭的眼睛已经有些模糊了,翻来覆去的只说一句话:“皇帝,你要给哀家的景明报仇......” 齐云熙至此才终于觉出了怕,惶恐的攥住元丰帝的衣摆求情:“圣上,太后娘娘说的什么,我全都不知,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圣上!难道您忘了,当年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曾经派人去查过我的身世,您也知道的,我怎么会骗人呢?我就是姓齐,您知道的啊圣上!” 元丰帝淡淡的看着她,目光里带着审视:“皇后对你如同亲女,你做这些事的时候,可曾想过她对你的恩情?” 像是忽然被摄住了喉咙,齐云熙紫涨了脸,一时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浑身发抖的摇头:“不!圣上,您不能听他们胡言乱语,我没有,我没有!不是的圣上,我没有做过,我......” 她的脑子里一下子像是有无数的烟花炸开,一时让她头晕目眩。 元丰帝俯身擒住她的脖颈,一点一点的收紧:“你当初说,皇后厌恶朕造太多杀孽,心中对朕有怨言,是你说的,还是当真是皇后说的?” 当你察觉出身边有人对你说谎的时候,那么这个人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容易被你无限的放大怀疑。 何况齐云熙还根本经不起查。 元丰帝表情冷漠,看着齐云熙的时候,眼神跟看一个死物没有任何区别。 齐云熙已经连思考都困难了,两只手死死地攥住了元丰帝掐住自己喉咙的手,惊恐欲绝:“圣上!我没有!我没有!” “没有?”元丰帝嗤笑一声:“皇后宫中的刘嬷嬷去了何地?御马监的王太监,给你传递了多少消息,这些证据,是不是要朕亲自拿到你跟前?!” 田太后在一边耐心已经到了极致:“她潜入宫中多年,身世有异,齐氏说死的那个才是李氏,哀家倒是觉得说不通!若真是死的才是李氏,那齐氏姑侄是失心疯了,要杀了哀家的景明?!她们又为何在宫中挑唆生事,陷害皇后?!分明就是她们一开始便已存了坏心,哀家看,就当严刑拷打,让他们说出真话来!” 隐瞒了多年的秘密一朝被揭破,还是这么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齐云熙吓得肝胆俱裂,她这一生都活在谎言里,靠着谎言去利用去欺骗或是去算计人,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元丰帝看她的眼神让她明白,她今天或许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可是分明就还在上午,她还进宫求见过元丰帝,哭诉了一番关于这一次侄女儿的事情的委屈,又撇清了自己跟贺太太落水一事的关系。 为什么?! 元丰帝的手一下一下的收紧,四周寂静无声,齐云熙甚至能清楚的听见自己的骨头在元丰帝的手底下发出的清脆声响。 她吓得不断去拍打元丰帝的手,终于崩溃。 四周的空气都被抽走了,她觉得喉咙到鼻腔都火辣辣的疼,意识逐渐都开始变得模糊。 这回或许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她在心里有些绝望的想,可她又十分不甘。 不该是这样的。 她还没杀死萧恒和苏邀。 早知道,她就不该猫捉老鼠一样的戏弄他们,就该干脆利落的把他们给弄死,或许就不会有今天的变故。 胡思乱想了也不知道多久,原本稀薄的空气忽然变得清晰起来,齐云熙被扔在地上,立即如获大赦的开始大口大口的吸气,弓着身子剧烈的咳嗽起来。 元丰帝冷淡的瞧着她,忽而扬声喊:“阿恒!” 一直都安静得似乎不存在的萧恒轻声应了一声,对上齐云熙震惊的目光,缓缓的挑了挑眉。 “你来审理此案,朕要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这些年又做了多少别有用心的事!”元丰帝擦了擦自己的手,没了胡皇后的庇佑,在他眼里,齐云熙的地位跟路边的一只狗也没什么不同。 田太后冷漠的在一边接过话头:“不惜用任何手段。” 九十章·忽视 田太后自萧恒被认回来之后,虽然一直有拉拢讨好的心思,可自来没对萧恒当真这样的倚重和信任过。 别的事她或许信不过,但是萧恒审案的本事是从在锦衣卫当差的时候就出了名的,她一再的嘱托萧恒:“哀家知道你心中对哀家有怨气,哀家当年也的确多有对不住你父亲母亲的地方,这件事若是你能够给哀家一个明白,哀家便亲自劝圣上恢复你父亲母亲的名分,让你也名正言顺的当上你的皇太孙。” 皇长孙跟皇太孙之间虽然只差了一个字,但是其中的差别却是天差地别的。 在之前,田太后哪里会下这样的保证?她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纵然想要兜揽萧恒,那也是需要看见好处的-----譬如说让萧恒娶了田循,成了田家的女婿,有了姻亲这层关系,她才能够放心的帮萧恒争取他应有的地位。 可现在不同了,田太后根本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嘱托完了萧恒,便大病了一场,连续昏迷了数天,一直在断断续续的发热。 申大夫都被召进宫中替太后看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太后情绪过于激动,大喜大悲,情绪大起大落的,经受不住,人的这口气泄了,要恢复过来是很难的。 连申大夫都这样说,宫中一时便气氛更加凝重,有一股风雨欲来之感。 田循衣不解带的伺候在侧,凡事都亲力亲为,不离太后床榻一步。 田太后再好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半月之后了,她瘦了许多,太后的凤袍穿在身上,也有几分形销骨立的感觉,见了田循,她还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田循熬了这大半月,憔悴了不少,脸色苍白眼圈青黑,瞧着也像是大病了一场的样子。 等到得知田循是为了照顾自己,她心中难免升起一些感动,拍了拍田循的手背:“辛苦你了。” “太后娘娘哪里的话?”田循摇摇头,声音极轻:“太后娘娘待我如同亲祖孙,我能有机会回报太后娘娘一二,这是我的福气,怎么能说是辛苦?” 田太后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敷衍的笑了笑:“真是好孩子,好了,哀家如今已经没事了,你辛苦熬了这么多天,先回去好好歇几天。” 田循还想再说些什么,田太后已经挥了挥手:“去罢。” 她只好退出来,等到出了太后寝宫,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殆尽,满脸都是阴骘。 一直跟在她身边伺候的小宫女清荷小心翼翼的迎上来,见她情绪不佳,急忙问她:“姑娘怎么了?” 田循会做人,出手大方加上有心笼络,在太后宫中,小宫女们有什么事都愿意跟她说上几句,清荷因为负责她的起居,便更是俨然已经成了她的人。 听见清荷问,田循才换上了一贯的笑意,微微的摇了摇头,而后等到回了自己的屋子,才问清荷:“你是什么时候来慈宁宫当差的?” 清荷快手快脚的将窗边摆着的桃花取下来,换上了一盆暖房新送来的茶花,闻言便想了想:“已经有三四年啦。” 三四年,田循忍不住有些失望。 清荷见她不出声,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由有些惴惴:“姑娘,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不是。”田循温和的冲着她笑了笑,心中却十分烦躁。 太后曾经有个女儿的事情,她并不知道,家里的长辈也并没有提起过。 原本景明公主已经死了,其实知不知道也没什么必要。 可如今看来,事情却又有不同-----血脉之间的牵绊比她想象的要深刻的多了,田太后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景明公主的事情身上,为此,根本顾不得她了,这些天她在田太后跟前照顾得如此周到细致,可是在田太后眼里,根本看不到她的好。 景明公主的事带来的影响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她不能等着田太后丧女的悲痛一点点过去,总要想一想法子将田太后的关注点拉回到自己身上。 “清荷,你跟田妈妈熟悉吗?”她含笑看着清荷:“宫女都是过了二十五岁便要放出去的,为什么田妈妈却一直还留在宫中啊?” 清荷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笑盈盈的回她的话:“田妈妈的确是嫁过人的呀,她原本是在尚服局的,后来被放出宫去,回了家中做了绣娘,只是后来嫁了人之后,丈夫不争气赌钱吃酒,还总是打她,她实在受不住,便跟丈夫和离了,因此才又回了娘家,是娘娘顾念旧情,又把她召进宫中重新当差的。” 田循若有所思。 等到她将田妈妈的事情事无巨细的都打听的清清楚楚之后,再去正殿之时,恰好碰见萧恒从太后殿中出来。 她怔了怔,从心里生出欢喜和雀跃,笑意盈盈的给萧恒行了礼:“殿下这些天一直忙着审案,真是辛苦了。” 萧恒对她自来都是淡淡的,冷淡的颔首便毫不迟疑的越过了她要走。 田循咬了咬唇,猛地转头,见萧恒已经下台阶往外走,便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又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萧恒什么时候才能够看到她,才能把她看在眼睛里?她到底有哪里比不上苏邀?! 田妈妈正好出来,见她立在廊下,还忍不住有些奇怪:“姑娘怎么立在这风口里?太后娘娘不是让您先回去休息吗,您怎么又过来了?” 听见是田妈妈的声音,田循便立即变了一副笑脸,转过头微笑着看着田妈妈,和气的摇了摇头:“我不是来找太后娘娘的,是来找妈妈您的。” “找我?”田妈妈茫然不已,她跟田循之间的关系虽然不错,可私底下没什么交情,更别提要专门来找自己的地步了,便错愕的问:“姑娘找我何事?” 田循左右看了一眼:“这里说怕是不大方便,劳烦妈妈移步,我有些事情想要请妈妈帮忙。” 田循到底是田太后的侄孙女儿,田妈妈看她一眼,点头同意跟在她的身后。 九十一·新路 田妈妈跟着田循去了田循的屋子,便有些着急的开口:“姑娘有什么事快些罢,太后娘娘那里是离不开人的。” 景明公主的事一直就是田太后心中的一个心魔,前些年的时候,田太后其实跟个疯子也没什么区别,时不时的便要烦躁焦虑得寻死,是一直等到最近这些年才逐渐的好了些的,时间总是治愈一切事情的伤口。 其实原本一直寻不到景明公主,这件事便也还罢了。 不再提起,田太后就也当没有这件事,不去想,慢慢的,说不得一辈子就这么带着遗憾过完,可偏偏景明公主的事情到底有了消息。 这些天,田太后重病昏迷,如今醒了,头一件事也是让萧恒过来,说一说案情的进展。 她的情绪如今越发的不稳定,田妈妈是她身边最贴心的人,自然很关心她的情绪,生怕离开的这段时间,田太后便会忍不住做出些傻事来。 “妈妈怎么这么着急?”田循微微偏了偏头,见田妈妈一脸的焦急,便慢慢开口:“妈妈,公主殿下的事情,查清楚了吗?” 田循是田太后的族人,也是田太后大力扶持的晚辈,她之前又一直伺候太后尽心尽力,现在问这个,田妈妈倒也没有什么瞒着她的,便径直道:“殿下他原本便是掌管锦衣卫出头的,审理案子自来就是信手拈来,这么大半个月,已经大有进展。齐云熙,她本身便不是什么镇南王旁支,身世跟齐氏一样,都是假的。” 虽然别有用心,但是田循也是真的关注这件事,闻言便忍不住啧了一声,紧跟着就冷笑:“果然是乌鸦插了羽毛便想着要装凤凰,她们当真是妖后李氏的族人?” “许家大爷是一口否认自己知情的,不承认自己知道齐氏姑侄的身世有异。”田妈妈觉得糟心:“可是也不是没别的法子,已经找到了目击证人,沈家村的几个老人都认出了齐氏便是当年躲藏在沈家村的李氏,并且她们也都是认识玄远的。这件事,不管他们如何否认,都是在狡辩。” 田循便也跟着皱眉:“真是丧心病狂,想必她们是因为怕泄露了身份,才会杀了小殿下灭口的?” “八九不离十便是这样的。”田妈妈忍不住骂了一声,这才又想起差事来,急忙站了起身:“姑娘就是要问这些?等过些天案子审清楚了,您自然也会知道的,我得回去陪着太后娘娘了。” “妈妈等等!”田循笑着喊了一声,快步走到田妈妈跟前拉住了田妈妈的手,从自己的腕间退下了一个镯子,顺手带到了田妈妈的手上。 田妈妈便忍不住怔了怔,顺着田循的目光往下看,腕间翠绿的镯子正散着萤光,看上去光华流转,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 “姑娘这是何意?”田妈妈的诧异也只不过一瞬,这镯子是好,但是跟在太后娘娘身边这么多年,她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什么赏赐没有得过?一个镯子而已,还不能让她放在眼里。 “没什么意思,妈妈不要误会。”田循一点点的握住田妈妈想要挣脱的手,压低了声音:“妈妈别这样严肃,太后娘娘姓田,我也姓田,我只有盼望太后娘娘好的,又不会做出不利于娘娘的事,只是,我有一点小事,想要请妈妈帮忙。” 田妈妈才不会相信这样的话,她立即便要将镯子退下来:“姑娘言重了,您是娘娘的心腹,您有什么事,娘娘都会为您筹谋,哪里还能用得着我们帮忙?”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田妈妈在宫中呆的这么久,从来不会相信天上有掉馅饼的好事,更不会接这些东西。 “妈妈怎么这么说?”田循眨了眨眼睛:“我当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谁能没点儿需要帮忙的事呢,就比如说妈妈您,您在太后娘娘跟前乃是红人,可不是一样也有难处?比如说,您难道当真能狠得下心不管您儿子了吗?” 田妈妈的动作立即便顿住了,警惕的看了田循一眼:“姑娘在说什么?” “妈妈不必紧张。”田循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缓缓的笑了笑:“我只是想要帮妈妈一把罢了,我知道,您因为儿子好赌,所以难免有顾不过来的地方,又不好时时刻刻的都去找太后,尤其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太后娘娘本身便已经够心烦了,您怎么还能再为了您儿子帮人消灾,收了人家一万两银子平事儿,最后却什么都没办成的这件事去找太后娘娘呢,您说是不是?” 田妈妈便立即站住了,面无表情的看着田循:“姑娘调查我,用此事来威胁我?” “怎么会是威胁呢?”田循真心实意的睁大了眼睛无辜的望着田妈妈:“我分明是为了要帮妈妈呀,妈妈,您手上这只镯子,是我母亲送给我的及笄礼,用这只镯子,能请动我父亲办任何事,您儿子惹上的这点官非,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当然,其实对太后娘娘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太后娘娘如今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力分出来去顾您的事呢,是不是?” 田妈妈咬了咬唇。 田循说的都是事实,太后本来便不喜欢她儿子到处惹是生非。 也曾经给她儿子安排过差事,可惜最后她儿子不争气,不仅不好好当差,还犯了大错,惹得太后娘娘不悦。 如今这件事也只不过过去了几个月而已,若是这个时候捅到太后娘娘跟前,太后娘娘不会理会她的。 她再三挣扎,看着田循的目光就有些复杂:“你到底想我做什么?!” “也不难。”田循伸出手晃了晃,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带着微笑:“就只是需要妈妈稍稍的,帮我一点小忙罢了。妈妈,这对于您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您若是帮了我,以后令郎不仅能摆脱现在的麻烦,我还请我父亲帮他谋一份体面的差事,您看怎么样?” 九十二·保全 时间一天天的过,眼看着天气已经进了二月,草长莺飞,城中处处都是桃红柳绿,一扫寒冬的肃杀之气,护城河边上到处都是来踏青散步的行人,气氛比往年还要热闹几分。如今城里城外,大家在谈的都是同一件事-----失踪多年的景明公主找到了。 景明公主是太后的小女儿,也是新皇的小妹妹,当年新皇刚继位之时搜查她的下落那阵子是如何的风声鹤唳,年纪稍大一些的老人至今都还觉得历历在目。 “这世道......”杨二老太爷啧了一声,喝了口茶看着对面坐着的杨博:“这位殿下,真是个办实事的,丁是丁卯是卯,说是要扳倒许顺,他还真就给办到了,不可小觑啊!这样的年轻人,迟早要成就一番大事的。” 案子越是审,大家就越是能看到这位皇长孙是如何的出彩。 人人都没法子的齐云熙到了他手里,扛了六天,便承认了自己的身世造假,她其实确实不是镇南王的后人,而是妖后李氏的族人。 还交代了当年是如何里应外合的勾结了妖后将小公主挟制在手,想要通过小公主来威胁田太后下诏书斥责元丰帝不孝不忠,只是后来局势急转直下,发展的太快,根本没等她们去逼迫田太后成功,元丰帝便已经兵临城下。 她们那时候恰巧又遇见了在沈家村避祸的齐氏,这才动了李代桃僵的心思。 这件事里头的隐秘一被审出来,杨博便径直来见杨二老太爷了。 “有了这件事,许顺是别想再翻身了。”杨博气定神闲,他老成持重,这些年一步一个脚印的走着,熬过了两代皇帝,到如今在元丰帝手底下也仍旧能当这么多年的首辅,忍功自然是一流的不必说,可是哪怕这么能忍了,他心中对许顺也是怨言颇多。 仗着自己是元丰帝的心腹,这些年,许顺独揽大权,几乎将他这个首辅排挤得没地方站,尤其是最近就更不必说。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儿呢,许顺这是狂的过头了。 “只是......”杨二老太爷提醒他:“你也别高兴的太早,这件事还是得稳一点儿才行,他跟在圣上身边多年,总是有那么些香火情在的,便是齐云熙,也不是个寻常角色,还是慎重一些。” 杨博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跟杨二老太爷告辞出来,见天色还早,还特意去了一趟狮子楼,让家下人打包几份碳烤羊肉,预备带回去给孙子吃。 他自己留在轿子上闭目养神一阵,心血来潮的掀开帘子,一眼看见正好停在街边的一辆马车,便又忍不住挑了挑眉----是许家的马车,这个节骨眼,许家竟然还有人有心情出门么? 等到长随回来,他便咳嗽了一声:“去查一查那辆马车。” 许慧仙在马车上抱着自己的包袱,眼泪如同是断了线的珠子,整个人都抖个不住。 “姑娘消停些吧。”许嬷嬷欲言又止的望着她,半响才忍不住叹气:“家里现在闹的人仰马翻的,老爷忙着呢,又有大爷的事儿.....这个时候送您出来,便是真心为您着想了。您好好的,咱们到了庄子上安生的待上几年再说。” 许渊博被流放,如今家里又惹上了大事儿,许顺让人把许慧仙送到老家的庄子,其实当真是为了这个孙女儿好的。 许慧仙自己也知道,可短短这段时间内,母亲死了,父亲下狱,哥哥被流放,她的亲事也被退了,她实在没法子不怕:“那,那祖父怎么办? 遭逢这么多变故,她也不是一味的跟从前那样只知道犯蠢了,这些天她也不是没听下人说过事情有多严重,若是母亲和姑祖母的身世真的有问题,是妖后李氏的族人,那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当年妖后跟废帝是如何对元丰帝的,这些故事家里大人们也不是没讲过,可以想见元丰帝有多憎恨跟妖后有关的一切。 父亲娶了母亲,还生下了自己跟哥哥..... 祖父当真能够全身而退吗? “这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许嬷嬷语重心长的叹口气,定定的看着许慧仙摇摇头:“姑娘,现在您能让老爷少操些心,少为您的事儿再担惊受怕,便是孝顺了。” 许慧仙无言以对,她怔怔的哭了一会儿,心里荒凉一片,其实心里分明是很紧张的,但是她到现在,反而没了憎恨谁的心思,只是后悔。 若是她当初不那么趾高气扬,若是她能够学着收敛一些,她跟哥哥是不是就不会得罪那么多人了? 京城的桃花比往年还要更加艳丽,风一吹,有零星的花瓣从帘子的缝隙处被吹进来,许慧仙垂下眼帘。 她再也没有欣赏这些花的心情了。 许顺正背着手站在家中花园的假山上,假山上的八角亭有二层小楼,从这里看出去,正好能将外头的长街尽收眼底,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许管事便从旁边的小径上一路小跑着上来,等走到了跟前,又急忙放轻了步子:“老爷,已经安排好了,姑娘被送出城去了。” 许顺嗯了一声,二月的风吹在脸上还是令人有些刺痛,他从小楼上下来,见许管事伸出了手,便搭了他的手下了台阶,又问他:“下人们的事情都安置好了?没出什么乱子吧?” 许管事心中不安,先头许崇被带走的时候,老爷还去了好几个地方,可是最近这些天,老爷却哪里也不去了,不仅不去,还把家中的产业能处置的都处置了,又将许慧仙给安排送出了城,遣散了好些下人。 他惴惴的应了一声,抬头见许顺始终面目平静,忍不住轻声喊:“老爷,咱们是不是要去看看大爷......” “不必了。”许顺笑了一声,吩咐许管事:“得了,你也去整理整理罢,到时候,你这个管事,怕是也少不得一顿牢狱之灾的,早些做准备,自己心里也有个数,别到时候再慌慌张张的。” 许管事心中惊跳,正要说什么,已经有外院的小厮一溜烟的跑到假山底下:“老爷,锦衣卫的人又来了!” 九十三·抓捕 大批锦衣卫涌入许家的时候,许顺仍旧不紧不慢的回了自己的书房,只是手还没有挨到书房,已经先一步有人越过了他,拦在了他跟前。 若是换做从前,这些人哪里有进许家的资格!许管事心中愤愤不平,也有些难过,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却见许顺仍旧面上还是平静无波,便咬了咬牙忍了下来。 陈东似笑非笑的挡在许顺跟前,并不甚恭敬的笑着抬起下巴看着许顺开了口:“许大人,奉命来请您往镇抚司走一趟,这里的所有东西都要封存留作证物,您怕是不方便再碰了。” 许顺的目光便落在陈东身上,良久才笑了一声:“好啊!” 许管事忍不住在一边跪下喊了一声大人,嚎啕大哭起来。 “罢了。”许顺眉眼也没动一动,摆了摆手:“没什么好哭的,既然要走,就跟着走一遭便是了,你下去吧。” “怕是不行。”陈东又一次拦在跟前,横刀在许管事脖子跟前啧了一声:“这位许管事也是重要的人证,同样是在传召文书上的,走不得了。” 许家一片凄风苦雨。 本来家里的主子便少,接二连三的出事之后,便更是只剩下了许顺一个。 若不是因为还剩下许顺这个次辅,素来威压极重,许家早成了一团散沙。 如今锦衣卫一进门,一开始大家还能支撑得住,等到听说连许顺也要被抓走,家中的下人终于都不受控制的乱了起来,有哭着要跑的,有跪下来求锦衣卫放过的,家里乱作一团。 许顺看在眼里,只觉得舌尖发苦,最终还是义无反顾的跟着锦衣卫出了门。 许家门口早已经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见了许次辅出来,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最近这些天许家一桩接一桩的出事,而且许崇和许渊博他们的名声在之前也已经毁的差不多了,如今许家被锦衣卫抄家,人人都觉得这是坏事做多了终于得到了报应。 许顺虽然辞了官,可到底是当过次辅的国老了,陈东之前便得了嘱咐,并没有做的过火,让他在人前露了个脸,便将随行的轿子叫来。 许顺只是轻轻的笑了一声,余光瞥见被五花大绑着推搡出来的许管事,他垂下了眼帘。 陈东摆了摆手,轿子便平平稳稳的被抬了起来。 而另一边的许管事就没这个待遇了,他被身后的锦衣卫推了一把,从台阶上滚落下来,忍不住哎哟的叫唤了几句,这些年在许家呆着,早已经被养的身骄肉贵,吃不得苦头了,这么一摔,痛的他眼泪都出来。 可锦衣卫哪里是好相与的,没一个人理会他,推推搡搡的把他从地上又揪起来,他到镇抚司的时候,大约脸上的表情都已经是木的了,等到进了镇抚司,他还预备着该如何应对审讯,心中做足了思想准备,谁知锦衣卫却根本没人搭理他,只是径直把他带到了诏狱,一把将他推进黑漆漆的大牢里头。 他被吓了一跳,锦衣卫的诏狱是出了名的阴森,这里头死的冤魂多的只怕比菜市口那一片都多,许管事原本是做好了要被严刑拷打的准备的,谁知道人家二话不说却先把他给弄到这里头来,他满腹的打算都泡了汤,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便后知后觉的想去掏身上的火折子。 早就知道诏狱阴森,可是这里头连一盏油灯都不点,暗无天日的,许管事心里还是有些发怵,摸索着找到了火折子点燃,等到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这才看到了放置在墙角的灯台。 他眼睛亮了亮,急忙往前走了几步,才刚要点上灯,便觉得自己的袍子被什么东西给扯住了,动作就顿了顿。 也就是这么一停顿的功夫,他手里举着的火折子便噌的一下子灭了。 “真他娘的邪门!”许管事心里有些发毛,心情又极为恶劣,骂了一声之后又去吹火折子,只是还没来得及吹亮,他的袍子就又被人揪住了。 这回他是确定自己是被人给揪住了衣裳,心里的火气噌噌噌的往上冒。 诏狱里头,除了囚犯就还是囚犯。 都到这里头来了,便更没什么好怕的了,他没好气的猛地往后蹬了蹬腿,这会儿火折子也亮起来了,他举着火折子想去看看到底是谁这样揪着自己不放,这一看不要紧,等到看清楚,他便哎哟了一声,吓得连火折子也扔了,紧跟着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猛地扑在地上摸索:“大爷!哎哟大爷!怎么是您啊大爷!” 他刚刚匆匆一眼,就见到许崇头发散乱着耷拉在脸上身上,看那样子,分明是镇抚司的人对他用刑了。 “这帮天杀的!”许管事又是气又是怕,这些人敢这么对许崇,那对他这个下人就更别妄想着会手下留情了,这些人竟然下这么狠的手......许管事的声音里不由自主染上了哭腔:“大爷您没事儿吧?” 他已经将许崇给扶了起来,借着这会儿的功夫,他已经摸到了许崇身上都是冰凉一片,心中就忍不住更加难过,又惦记着自己到时候或许也要吃这等苦楚,便试探着问许崇:“大爷,这些都是他们打的?您,您说了什么了没有?” 他原本还想着死活得咬着牙扛着的,可现在看着许崇都变得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他又忍不住在心里有些发怵了。 许崇并没回答他,他一个人去周围找火折子,好不容易找到了,放在手里一吹,火折子又亮了,他这才抖抖索索的举着到许崇跟前去:“大爷,大爷您好点了吗?” 许崇没有答他。 他就忍不住有些害怕,又试探着叫了许崇几声:“大爷?您说话啊大爷?” 可也就是这么会儿的功夫,许崇忽然砰的一声滑倒在了地上,一头栽倒,丝毫没有动静了。 这阵动作带起一阵风,许管事手里的火折子被风吹的晃了晃,借着这一点光亮,许管事双眼发直的将手伸到许崇鼻尖去,而后惨叫了一声。 九十四·突破 大爷死了! 许管事吓得屁滚尿流,他怎么也想不到许崇竟然会死。 毕竟虽然说是下了诏狱,但是许家父子的身份摆在那里,两人可都是朝廷命官,当官的人跟底下办事的人,怎么能真的一视同仁?所以受苦的往往都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但是主子们却连坐牢也是舒舒服服的。 虽然这次看起来不同,可许管事没有想到会这么不同。 他吓得连滚带爬的离得许崇远了些,扯着嗓子喊救命。 没有动静,回应他的是他自己的回声,响彻在这空空荡荡又暗无天日的诏狱里头,让他牙齿都忍不住打颤儿。 他胆子本来就不大,加上这些年亏心事做得多,如今被乍然跟一具尸体扔在一块儿,没过一会儿,他就已经被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死命的还想着往边上钻,好离得许崇的尸体再远一些还好。 这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段时光了,他从一开始的叫喊,到后来嗓子干哑,嘴唇干燥破皮出血,一个字也喊不出来了,靠在墙上又困又累又饿的躺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他忽然被人推了一把,头顿时磕在了边上的栏杆上,不由得痛的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跳了起来。 “救命!”被关的太久,他终于等到了人过来,此刻已经顾不得这些人是来提审他的了,指着那边许崇对着他们哭:“我们家大爷死了!我们家大爷死了!” “喊什么喊?!”回答他的是几鞭子,一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毫不留情的甩了他几鞭子,冷笑了一声:“死了便死了,他自己嘴硬,分明有了证据了,还敢犟嘴,这不是藐视朝廷,不是藐视王法是什么?!任你官再大,再如何威风,说到底也高不过圣上去!圣上如今下了明旨要查清此案,若有推三阻四的,皇长孙殿下奉了王命旗牌,都可先斩后奏!别说你家大爷了,便是许次辅也是一样如此!” 许管事的胆都要被吓破了。 由不得他不信-----许崇的尸体就还在角落那儿呢,昨天晚上确确实实的他跟着尸体呆了一夜的,大爷还是三品侍郎呢,却也死了就死了,那他不过一个家奴,下场难不成还能比大爷好? 他原本还想着总要强撑着的,可现在,那股强撑的气一下子泻了,整个人抖抖索索抖成了一团。 以至于他被拎起来到了刑房内,整个人也还是呆滞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上首的陈东喊了一声许管事,他才打了个冷颤回过神,扫了一眼自己身处的地方,心里的惊慌铺天盖地的涌上来。 哪怕之前再怎么告诉自己这些不过都是唬人的,等到真的看到这些刑具的时候,那感觉还是让许管事崩溃了。 他急忙答应了一句。 陈东牵了牵嘴角,坐在桌后的身体往后靠了靠,挑眉看着许管事啧了一声:“瞧瞧许大管事这样子,可真是吃了大苦头了,底下人不懂事,让你受委屈了,你可别介意啊。” 许管事哪里敢?他被冻了一晚上,又被惊吓了一通,这个时候脑子都转的比寻常要慢一些,听见陈东这么说,忙摇头。 “还是许大管事要好说话的多了。”陈东微笑,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揶揄,而后才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冷淡的说:“好了,若是一开始许崇也能跟许大管事这样识时务,那就不会有今天的事儿了,大家也都彼此方便些,许大管事说是不是?” 许管事哪里敢说不,陈东这话里的威胁他听的清清楚楚的。便是才刚没想清楚的,他现在也想清楚了。 陈东一来便让他跟许崇的尸体呆在一块儿一整夜,无非就是为了警告他,不要试图做那些无用的功夫抵抗,否则的话,下场就是跟许崇一样,成为一具尸体。 不得不说,这法子简单却有奇效。 许管事如今半点儿抵抗的心思都生不起来,被陈东这么一暗示,更是点头如捣蒜。 陈东却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盯着许大管事很久很久,久到许大管事都已经吓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他才缓缓的开了口:“许大管事是聪明人,我便不多绕弯子了,人呐,都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有一线生机,都该好好的想法子活着,我说的没错吧?” 满屋子的刑具形形色色的摆放着,许管事没心思想别的,只是浑浑噩噩的点头,而后目光才终于聚焦在陈东脸上,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听见陈东语气淡淡的问:“许管事,你在许家的时候,帮着做过不少事吧?就没对你们大奶奶的身世起过疑心?” 来了! 先前铺垫了那么多,准备了那么久,说到底就是为了这个时候,许管事心里一清二楚,他捏着拳头紧张的迎上陈东的视线,刚想说话,陈东便又啧了一声:“还有,许管事还记不记得当年梅川三郎呢?” 仿佛是有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许管事当即便被吓得面色惨白,神魂俱丧。 他也知道这一次自己是在劫难逃了,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还会牵扯出这桩事来! “许管事怎么了?”陈东貌似关切的看着他:“难不成是不记得了?不至于罢?当年您可是山东榜上有名的杀倭千户呢,这个梅川三郎,难道您不记得了?” 怎么会不记得? 许管事太记得了,正是因为他当年搞定了梅川三郎的事,才能一跃成为许家父子的心腹。 他一时心慌意乱,好半响才声音干涩的开了口:“大人想知道什么,还是请直说吧,我.....但凡是小的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有了这句话,陈东挑了挑眉嗯了一声:“许管事真是能屈能伸,好,那我便直接问了,梅川三郎当年闯到山东境内,后来却音信全无,就此消失,他能忽然不见,是不是你在其中出力?” 许管事面色惨白的点了点头。 “那好,我再问你。”陈东这回微微倾身盯紧了他,一字一顿的问:“当年杀害太子和太子妃的,到底是山匪,还是倭寇?!” 九十五·招供 许管事完全没料到陈东第一句问的就是这么要命的隐秘,霎时间连他因为被冻了一晚上而显得迟钝的脑子都一下子清醒了,他激动的一下子坐起来,整个人都懵了,一时、竟然猛地打了个哆嗦。 先太子的事儿是他们去做的。 那时候,圣上心软,又听了朝中文臣的劝谏,打算将先太子召回,先太子和先太子妃便在四百余护卫的保护下从山东出发...... 当年的事实在太久远了,久的让许管事以为这件事一辈子都不会再提起-----毕竟之前先太子的事已经栽赃给了庄王,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人人都觉得先太子的死跟庄王脱不了关系。 可现在,陈东竟然又提起来!而且俨然对他十分的了解,或者说,已经认定了他跟这件事有关! 陈东好整以暇的欣赏着他的表情,啧了一声微微挑了挑眉:“许管事,才刚夸了你识时务,想必你是真的识时务罢?” 许管事说不出话,他的手脚都是冰凉的,一股寒气从头到脚,让他整个人都被冻得如同是冰窖里窖藏的冰雕,他连怎么反应都忘了。 陈东却没耐心再等他慢慢想慢慢拖了,对着边上的人使了个眼色,旁边便有一个书吏猛地从桶里舀了一盆水,兜头从许管事身上淋了下去,顿时把许管事浇了个透心凉。 许管事这回冻得心肝脾肺肾都冷透了,还没来得及说话,陈东已经先一步冷淡的开了口:“许大管事,你可要想好了再说。你要保住谁?许崇的下场你也已经看见了,至于许次辅,多这一件事跟不多这一件事,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可对你来说却不同。我这个人呢,向来没什么耐心,你看,许崇他不肯说,我就干脆不劳烦他开口了,你也是一样的。别以为少了你不行,我既然能3问到你头上,说的出梅川三郎的名字,你就该知道,我还有别的法子,少了你,事情不过就是麻烦一些罢了。” 许管事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吓得瑟瑟发抖,所有原本想好的那些应对和法子到这个时候全都用不上,整个人都茫然无措,被陈东一威胁,更是终于扛不住的滑到了地上。 陈东这才冷哼了一声挑眉:“是山匪,还是倭寇?” 许管事趴伏在地上,眼睛已经有些模糊了,什么也看不见,被这么一催促,头痛欲裂的纠结了一会儿,终于在陈东即将要站起来的时候惊恐的开了口:“是倭寇!是倭寇!是梅川三郎带了人干的!” 陈东原本已经迈出去的脚便重新收回来,坐在上首笑了一声,好整以暇的看了他一会儿,嗯了一声:“那好端端的,太子的行踪怎么会被倭寇知道?太子身边还带着四百多护卫,为何却抵不过这些倭寇?!为何登州卫的军队迟迟调不动,为何太子遇袭却没人去救,为何?!” 一个个问题像是一把把刀子,扎的许管事的心几乎成了一个个窟窿。 他嘴唇发白,跪在地上抖了抖,带着哭腔不断的磕头:“我说!我说!当初是小的奉命去联络了梅川三郎,将梅川三郎和他的六十多个下属给藏起来,并且让他们埋伏在登州太子回京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太子和太子妃他们回京,便......” 陈东哼了一声,对书吏道:“记下来!” 一面又转过头看着趴在地上的许管事冷冷的问:“奉命,你奉谁的命?!” 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没什么可再遮遮掩掩的,许管事认命的回话:“奉,奉我主子.....许崇的命!” 陈东步步紧逼,走到许管事跟前,甚至自己也跟着蹲下来了,直视着许管事的眼睛:“那好,我再问你,你主子为什么要隐匿倭寇!?他一个朝廷命官,怎么会跟倭寇有关联!?他们是如何联系,你们又是如何一路上掩护着这帮倭寇到了山东境内的,其中还有多少人牵连在其中,给你们保驾护航出了力的?!快说!” 许管事再也不敢有任何侥幸心理了,他终于明白,什么邓继东什么沈家村的尸体,根本都是假的,都是这些人在做局,准备引人上钩!皇长孙从来就志不在让许家他们这一亩三分地的得失之上,他要查的是当年先太子的死! 许管事嘴里发苦,他心知这意味着什么。 可现在他已经完全没有退路了。 正如陈东所说,他如果不说,许崇的例子就在前头摆着,可他甘心死吗?若是他当真甘心的话,就不会一直求饶讨好,走到如今这一步了。 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许管事忍住砰砰跳的心脏和针扎一样的疼痛,干呕了几下,才如丧考妣的瘫倒在了地上:“我说,我都说.....我们主子自从娶了大奶奶之后,便跟童家来往甚密,原本太子在围场弄兵之事,也是我们主子在其中参与的.....” 许管事脑子一片混沌,头昏脑胀得厉害,牙关咬的咯咯的响,不受控制的发着抖,想也不想的将之前一直藏在心中的隐秘尽数倾吐而出。 陈东居高临下的在上首看着他,目光淡漠的让一边的书吏全都记下来。 等到供词都已经抄录好,刑房里头的烛火都不知道换了几次了,许管事到后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根本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是瘫在地上双眼发直。 陈东取了他的证词,走到他跟前拿着这沓证词拍了拍他的脸,把他拍的清醒过来,而后才淡淡的道:“画押吧,只要你说得都是真的,你这条命能不能保住不说,可你还有老母孩子吧?他们的命,总归是能保得住了。” 他的妻儿早就安顿好了!许管事心里这么想着,猛地抬头看见陈东似笑非笑的眼,立即便明白了陈东话里的深意-----他的老娘和孩子也被陈东他们控制了!他们果然是早有准备的! 许管事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宛如一条垂死的老狗。 九十六·等到 另一头,许顺自从进了镇抚司之后,便被请进了一间阔朗干净的房子,里头什么刑具也没有,只有一张椅子,他悠闲的坐了,不见有人过来,他也不急,始终只是坐着闭目养神。 一直等到天黑,有锦衣卫蹑手蹑脚的进来点了蜡烛,他才转过头去看了那锦衣卫一眼,而后才笑了:“有饭没有?总不会连饭也不管的吧?” 没人回答他,那个锦衣卫点完了火,便又默不作声的退出去了。 空荡荡的房间里顿时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许顺嗤笑了一声。 这不过是拿来对付犯人的老手段罢了,他早已经司空见惯。 萧恒在锦衣卫呆了那么久,最终就只是用这点招数来对付他,也不知道是黔驴技穷,还是眼高于顶,太低估了他这个次辅。 他老神在在的闭目养神,丝毫不慌。 “果然是次辅大人,定力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外头的宋翔宇看了一眼,啧了一将暗阁的窗户重新关上,回头对萧恒摇头:“就他这模样,看来想要他配合是难了,得想别的法子。” 筹谋多年才等到了今天,宋翔宇的情绪有些激动:“我们布置了这么久,你才得到这个差事,能够有机会将当年的事都查清,可不能功亏一篑!” 萧恒已经许多天没闭眼睡一个整觉了。 有了景明公主的这件事在前头顶着,田太后一力支持他深挖下去,许崇跟齐云熙两个硬茬儿自然是别想吐露出什么来的,但是他们底下的人却不都是全都舍得豁出性命的人。 他将许崇和齐云熙倚重的、来往密切的那些人都给分门别类的清理出来,各个击破,总算是在这大半个月之内查到了许多线索,而顺着这些线索,他在之前还专门去撬了玄远的嘴巴。 玄远能帮着齐云熙做联络人和打听消息的中间人,自然是在齐云熙这里倍受重视的。 萧恒打从一开始就想着要先从他身上下手。 听玄参曾经说过,去世的师傅当年最宠爱的便是玄远这个弟子,而玄远是被当年的观主养大的,萧恒便从这里头入手,拿出了当初被玄远带下山,却永远没能再被带回白鹤观的小师妹来当突破口。 玄远终于还是没有扛住,吐露了实话,承认了他当初的确是帮了李氏姑侄逃跑,并且他还供出了齐云熙的真实身份和姓名-----是李家大房的李轻舟。 萧恒不动声色的将玄远所供认出来的讯息一点点整理清楚,而后又各自找了人核对,将所有细节都对上了,又提审了当年的宫人,最终确认了李轻舟的身份。 查到了李轻舟是妖后李家的人,而李轻舟伪装成镇南王后人呆在皇后跟前数年,她难不成只是为了能找个地方好好呆着便满足了? 再加上贺太太当初曾经说过李轻舟还曾勾引过元丰帝的事,还有许家之前针对苏贺两家的旧怨在,萧恒立即便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并且想的更深了一些。 宋翔宇当时曾问过他,景明公主是死于齐云熙之手如今已经盖棺定论,而且齐云熙和齐氏身份作假也已经有了明证,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结案,还要继续审下去。 凭借这些,难不成还不足够让许家覆灭吗? “不够。”萧恒当时这样回答他:“若是只查到这里就结束,他们还可能会有翻身的机会,只能继续往下挖。” 现在宋翔宇已经明白了,什么才是萧恒口中的致命的罪名。 他拍了拍萧恒的肩:“我相信你,孩子,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当年那个被他父母用命护着的,在襁褓和血泊中哭着的孩子,终于已经长大。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走廊尽头那边匆匆走来一行人,陈东亲自打着灯笼到了萧恒跟前,双眼都在发着光,看着萧恒,好容易才压住了心中的兴奋喊了一声殿下,而后道:“已经问出来了,殿下,他已经招认了!当年是如何勾结了梅川三郎等人拦截刺杀先太子,是如何帮梅川三郎躲过兵勇的盘查,这些如今在这里都有记录!许家的人,一个都别想逃得掉了!” 想要整垮一个次辅哪里那么容易,便是景明公主的死和齐氏的身世,最多也就是让许崇出来当个替罪羊,将所有的罪名都给揽过去,许顺照样没有直接犯罪的任何证据。 而只要有许顺在,许家就是倒不了的。 可若是有通倭这一条罪名,那就又不同了。 岂止是通倭? 还有勾结倭寇刺杀当朝太子! 这是何等的罪名?! 宋翔宇浑身打了个激灵,不可置信的看着陈东,而后一把抢过了陈东手里的供词,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之后,他的脸庞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通红。 “许顺这个老贼!”宋翔宇忍不住咬牙切齿,出离愤怒:“先太子当年尊他为师,对他何等的倚重?!可他竟然和徐永鸿联合起来坑害太子,甚至不惜勾结倭寇!他真是丧心病狂!” 谋杀当朝太子,这是多大的罪名?! 宋翔宇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许顺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失心疯了吗?要知道,以元丰帝对许顺的信任,只要一切顺利,许顺到了太子登位,也是板上钉钉的元老,他的荣华富贵几乎可以说是能继续保得住几代。 可他却丧心病狂到刺杀了太子! “为什么?!”宋翔宇捏住那卷供词,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问出来,双眼变的有些赤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对先太子如此赶尽杀绝?! 萧恒的反应就要比宋翔宇平淡的多了,这个问题,他从小到大问过了自己无数遍。 等到后来,他已经不再需要答案了。 因为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杀害了他父母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了。 萧恒摇了摇头,将供词接在手里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而后才轻轻的挑了挑眉:“很快我们就知道了。” 九十七·高手 镇抚司的签押房里,许顺正襟危坐,从始至终连眉头也没动一动,只是在房门吱呀一声响起的时候,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淡淡的瞥了萧恒一眼,便重新闭上了眼睛。 萧恒也不理会他的无礼,毕竟大周承袭周礼,自来就有刑不上大夫的说法,又有所谓的八议之说,许顺就占了其中的两样,所谓的议故和议贵,他倨傲一些也是常理。他绕过许顺在前头的桌子后头坐下来,淡淡的将那沓证词扔在桌上,随意的挑了挑眉开了口:“许次辅,我们关了您一天一夜,您半点儿都不生气?” 论理,像许顺这等层次的人是拥有许多特权的,哪怕是如今,他被关进了诏狱,别的地方不说,就镇抚司这一块儿,也多的是人过来明里暗里劝着萧恒做事要圆滑一些,收敛一些。 只是架不住萧恒在锦衣卫多年经营,手腕又出了名的铁血,这才能将许顺扣押在这里头这么久。 事实上,许顺这等人物,哪怕是萧恒也没资格对他用刑,这也是为什么许顺能够如此老神在在的缘故。 他的目光落在萧恒手里那卷文书上头,语气淡淡:“我没什么好说的,殿下若是想要从我身上问出什么东西来......” “许崇死了。”萧恒挑眉,没等他说完便先抛出这个消息,眼见着许顺终于有了反应,额头青筋爆出,便加重了些语气:“次辅大人别误会,八议之中,许崇也占了议贵一条,没人对他用刑,是他自己听见玄远的供词之后,不等提审,便想办法摔碎了碗割腕自尽了。” 一直岿然不动的许顺终于有了反应,听说许崇死了,他一下子便站了起来:“绝不可能!” 知子莫若父,儿子是个什么样的脾气他哪里能不知道,许崇也就是面上凶狠,可是说到底,比谁都怕死怕痛,这孩子自小没吃过什么大苦头,祠堂里杀鸡,他都得避开三尺远,何况是要自尽? 他哪里受得了这个痛? 萧恒便轻轻笑了一声。 原来高高在上掌握无数人生杀大权的许次辅也会有这样一面,原来许顺失去了家人,也是会失去常性的。 许顺被这笑声激的浑身紧绷,他逐渐反应过来,双拳紧握的望着面前的萧恒,目光中全是喷薄的怒意。 萧恒同样毫不避讳的跟他对视。 毕竟是权倾朝野的次辅,许顺的目光如同是一条蛰伏在暗处的毒蛇,令人浑身发麻,压力陡增,可萧恒却能跟他面不改色的对视良久,连眉头也没皱一皱。 “真是看走眼了。”许顺沙哑着声音开了口,到底是经过事的人,他从前动一动笔,张一张嘴,都有无数的性命甚至是城池的命运被改写,生离死别这样的事情,到了他这个年纪这个位子,已经见过的太多了。 所以哪怕听说是长子死了,他的痛苦和震惊也不过是一时,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他冷冷望着萧恒:“原本以为皇长孙殿下继承了先太子的仁慈,可没想到,到底是酷吏出身,殿下虽然已经认祖归宗,得以正位,可这身上带的酷吏暴虐之性,是无法更改的了。” 萧恒不意外许顺的反应如此之快。 许顺的头脑可要比许崇和齐云熙要清醒聪明的多了,许崇就是想不通,真的以为他会用刑,其实他自己同样也身份尴尬,左右为难,元丰帝将这个案子交给他来审,当真是全然出于信任吗? 不尽然吧? 齐云熙和许家一出事,根据之前双方的纠葛,元丰帝把这个案子丢给他,或许一是真的存着重用他的心思,可同样的,也存在着试探他的用意,元丰帝想知道,许家和齐云熙出事,这其中有他跟宋家多少手笔。 他但凡是用力过猛,那么大好局面就会彻底被摧毁。 这一点,许崇看不透,齐云熙也看不透。 但是官场老狐狸许顺却看的透透的,也就是许崇和齐云熙被抓的突然,进了诏狱之后萧恒又严防死守,没有准许他们接触过任何他信不过的人,否则的话,许崇跟齐云熙两人也照样是敲不开嘴的石头。 可如今,看透了一切的许顺甚至还带着一点儿挑衅的朝着萧恒牵了牵嘴角:“皇长孙殿下,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一些啊。” 许顺的地位跟许崇比又高一层,更要命的是,他是元丰帝的亲信,是真真正正的陪着元丰帝肃清了前朝余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人,君臣之间是君臣,也是好友。对待他,半点错都不能有,分寸一定要拿捏的十分好。 你哪怕动他一根手指头,等以后到了元丰帝跟前,他都能立即说是被严刑逼供了。 门生党羽遍布天下,他本身便威望极高,自然有傲视一个如今名不正言不顺的皇长孙的资本。 萧恒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次辅大人好似对我很了解,可若是我没有记错,我虽然年少轻狂时不知事,很是做了些不着调的事,却并没有招惹过次辅的地方,次辅何以这样看不惯我?次辅本是简在帝心的人物,让儿子迎娶妖后李氏余孽,难道能用不知情三个字就搪塞过去吗?” 许顺嗤笑一声:“殿下这话说的让老臣不敢苟同,我为何便不能不知情?当初犬子娶齐氏,是在齐云熙被赐婚昭勇将军之后,连圣上和皇后娘娘都当成女儿一样养大的人,谁能想得到她跟前朝余孽有什么关系?” “是吗?”萧恒抱臂像是闲聊:“那如何解释许崇要替她遮掩,甚至不惜做伪证,又派人对一个推官恐吓威胁呢?” 许顺闭了闭眼睛,似乎是痛心疾首:“这也是我管教不严的缘故,人非草木,谁能无情?齐氏.....李氏到底为他生儿育女,这些年也并不曾暴露过身世,相处这么多年,她孝顺且懂事,犬子既然跟她夫妻多年,自然是信她,及至后来,便是知道了真相,也是顾念着夫妻之情,已经无法再大义灭亲了。” 九十八·交锋 还真是滴水不露,任何一点口风都不露。 萧恒沉默的望着须发皆白的许顺,他跟许顺是头一次这样打交道,但是只是不过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就知道许顺的难缠和难对付了。 就算是有手里的这份许管事的供词,也不能把许顺如何。 虽然勾结倭寇是叛国大罪,等同谋反,可株连九族。 但是许崇如今已经死了,许顺只要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许管事的证词也死无对证,那么事情就仍旧不会那么快有定论。 不会那么快出定论,就意味着事情仍有变故-----许家在这里不错,齐云熙也在这里不错,但是跟他们来往甚密的还有汾阳王府和聚海庄,只要有一点时间,外头的一切痕迹都会被抹除干净。 不能让许顺从这里出去。 可是这个老狐狸真是难缠的过分,哪怕是许崇的死,也不过是激起了一点儿涟漪,就又被狠狠压下去了。 许顺面上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眼里却带着嘲谑的笑意。 少年天才的锦衣卫杀神?横空出世的天选之子,名正言顺的皇长孙殿下? 当年若不是底下的人办事不力,现在也不过就是世间的一抹孤魂野鬼罢了。 他许顺这辈子,从没有认输过。 少年时差点被刻薄的叔伯们卖掉的时候没有,母亲被叔伯逼着差点改嫁的时候没有,到后来母亲死在太子荒唐的举措之下的时候也没有。 他生来就是为了揣摩人心。 这个小崽子想跟他斗,还是太嫩了。 一墙之隔,宋翔宇在隔壁急的转圈,恨得差点儿想蹦起来咬许顺一口,他忍无可忍的破口大骂:“老狐狸!分明就是有恃无恐罢了!” 可骂归骂,要真的对许顺怎么样,他还真不能怎么样,只好急的原地转圈。 正好陈东推门进来,宋翔宇立即精神一振:“怎么样,齐云熙那边有没有什么突破?!” 虽然已经知道了齐云熙本名是李轻舟,但是宋翔宇也还是一样习惯叫她齐云熙。 陈东脸色凝重的摇了摇头:“除了承认自己的确是冒名顶替李代桃僵之外,其他的什么都不肯说。” 宋翔宇又骂了一声,才冷笑不止:“我就不信,这些人真的能什么把柄都不露,他们书房里搜出来的那些东西,便没有什么有用的?” “还真没有。”陈东目光里带着无奈:“弟兄们日夜不停的已经将搜到的东西都翻来覆去的找过了,并没找到任何可以给他们定罪的东西。” 许顺显然是早有准备,齐云熙那边也干净的像是被人收拾过专门等着人去查一样。 宋翔宇狠狠捶了桌子一拳,面色极差的按着自己的眉心,过了好半响,才听见隔壁许顺忽然大喊了一声。 “怎么回事?”宋翔宇顿时错愕的抬起头来,狐疑的看着陈东,见陈东也是一脸茫然,便急忙安静下来,认真听着隔壁的动静。 “你胡说八道!”许顺咆哮着,脖子上的青筋尽数凸显出来,让他显得像是一个狰狞的野兽。 萧恒面带微笑的看着许顺跳脚,面上仍旧带着笑,心里却还是松了口气-----看来他猜的不错。 “许次辅何必这样激动?”他晃了晃手里的画像啧了一声:“我难道说的不对?” 此时的许顺已经激动的面色潮红,一扫之前的镇定自若,甚至是有些狰狞的朝着萧恒要扑过去:“把东西还给我!” 萧恒是自幼习武的,不过是轻易=一个转身便闪躲开来,将许顺晃得一个趔趄险些栽倒,他才悠闲的又换了个地方站住了,冷冷的看着还要发疯的许顺轻声开口:“次辅大人小心些,毕竟这画像对于次辅大人来说似乎很重要,可对于我来说,这不过就是一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画像,毁了也就毁了的。” 许顺果然应声而止,他站在对面气喘吁吁却仍旧像是一头凶猛的狮子,低沉的望着萧恒伸出手:“东西给我!给我!” 萧恒自然不可能真的被他吓倒,他把玩着那副画像,念出末尾的那节题注:“慈母许余氏之慈容.....原来是许次辅的母亲.....” 他拿着画像的态度实在太过轻佻,许顺忍无可忍,几乎要暴怒的指着他狠厉的道:“我让你还给我!” 萧恒偏不,他随意的将画像一合,便笑着去看许顺:“次辅怎么这么着急?令慈过世多久了?是如何过世的?听说令慈是因为饥荒逃命而死在了逃荒的路上.....真是太可惜了,您这样的大官儿,竟然还会让自己的母亲出这样的事。” 他状若随意的开口闲聊,目光却不放过许顺的任何一个表情,见许顺表情扭曲,便知道这是已经挑动了许顺的真火,便再接再厉的嘲讽:“你似乎还为令慈请立了贞洁拜访?当地好似还有你们的孝子庙,啧啧,只是许次辅既然有这样的孝心,干嘛不在老人家活着的时候用,非得用在这死后哀荣上?死后哀荣又如何,活着都没得到的东西,难不成死了还真的能感受的到?” “你懂什么?!”许顺气的胡子抖动,冷笑着看着萧恒:“无知竖子!若不是你们这等自诩为天潢贵胄的蠢物,我母亲又怎么会死?!” “你们?”萧恒敏锐的抓住了关键点,将画像放在桌上目光炯炯的看着许顺:“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自作聪明?” 许顺恶狠狠地盯着他不发一言。 萧恒却已经冷笑出声:“许次辅,你指的,莫非是我的父亲?端肃太子?” 许顺嗤之以鼻:“什么端肃太子?那不过是圣上一时的戏谑之语,至今为止,何曾有明旨告发天下,恢复你父亲的名位?就他也配?” “他不配,那谁配?”萧恒的语气放的越发的轻:“是当年同跟我父亲赈灾的汾阳王配,还是后来跟你结盟,扶持你一路扶摇直上的齐云熙配?次辅大人,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作主背主忘恩,勾结倭寇,刺杀太子的事吗?” 九十九·君临 许顺冷然望着眼前这个少年。 萧恒的面目其实更像是宋家人,鼻梁高挺,一双桃花眼笑的时候勾人心魄,不笑的时候略显低沉乖戾,看着令人心生冷意。 可是他的轮廓和身形却跟先太子是像了个十成十的。 透过他,许顺禁不住又想起当年的先太子,那时候,萧沛那个蠢货也是这样,站的笔直的在他跟前,冠冕堂皇的说着流民之乱是如何平息的,他张一张嘴,说出的那些流民不过都是一些死了的数字罢了。 可其中却有他的母亲! 这帮人,就仗着一个与生俱来的身份,仗着会投胎,便高人一等,耀武扬威,不把底下的人命当成人命! 可先太子也就罢了,萧恒又是凭什么!?说得难听些,若不是萧恒的命大,现在他还有这个资格站在这里吗? 许顺的面上多了几分阴鸷,脑海里像是有无数个小人在拉扯打架,最终他看着萧恒挑衅的笑,终于有些克制不住:“你得意什么?!你所说的这些全部都是你的猜测而已,你可有证据!?我虽然上了致仕的折子,可却还没卸任,就算你是皇长孙,也没有资格对我用刑!你指望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永远也别指望!” 气氛剑拔弩张到了极致,宋翔宇一下子就紧张起来,睁大眼睛看着陈东,激动得不言而喻。 陈东同样也绷紧了神经,他是萧恒的心腹,自然知道这番对话意味着什么----快了!千钧一发,只差这么一步,只要许顺吐了口,那么先太子的事情就总算是有了交代,当年的冤屈也终于能够得到洗刷。 可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响了,全神贯注的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朝着门口看去,这一看不要紧,两个人连头皮都绷紧了,一下子都有些头晕目眩,险些没有站稳----门口那里站着的,不是元丰帝是谁?! 双方对视了一眼,元丰帝扬手示意他们两人不要发出声音,这才走到之前宋翔宇站的那处地方。 夏太监显然对于诏狱的刑房是熟门熟路的,立即便上前帮着元丰帝轻巧的转开了那道小窗,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 宋翔宇顿时紧张得手心出汗,一切本来都还算是在往好的地方发展,至少一直滴水不露的许顺眼看着是已经兜不住了的,可谁知道这个紧要关口,元丰帝竟然亲自来了!这简直是要了命了! 这意味着,但凡是萧恒那边有一点应对不到位的地方,或者说,有露出任何一点对于当年的事情的揣测的意思,在元丰帝这里,那都是要被挂上号的,元丰帝能够容忍自己的孙子早就怀疑当年的事情的真相吗? 而且元丰帝忽然跑来,萧恒那边之前根本没有准备,如果萧恒要是说出写不该说的话来,好事都变成了坏事。 哪怕最后许家真的完蛋了,只怕萧恒自己也是凶多吉少! 宋翔宇急的额头冒汗,可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他什么都不能做,有任何的举动都容易被无限放大,只好在心里暗暗地帮萧恒捏了把汗,只希望萧恒能够克制情绪,不要过分的激动。 而隔壁已经开始又有了动静。 沉默僵持了半响之后,萧恒冷漠的反问许顺:“我指望什么?许次辅好像很笃定我十分想从您身上得到一些东西,可是我能指望得到什么呢?我的身世已经大白于天下,许家要完蛋这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若是事情没有猫腻,许崇为什么会畏罪自尽?再说,你们家大管事的证词也在这里,他亲口承认,你们许家勾结倭寇,给东南豪族大开方便之门,分明朝廷已经禁海,可你们却仍旧给豪族庇护,任由豪族出海走私,你们再收受大额的好处!” 战斗拉开序幕,萧恒盯着许顺,见许顺一脸不屑嘲讽,语气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仍旧慷慨激昂:“你口口声声说先太子如何如何愚蠢,自以为是,害死流民,可你呢?!因为你勾结倭寇,一路上上海、苏州和山东,有多少百姓和军士死在倭寇手中?这些都是你造成的杀孽!许次辅,我知道你这等高贵的读书人是不信鬼神的,可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不如扪心自问,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白发人送黑发人,到底是不是因为老天开眼,在天上看到了你是如何虚伪自私,如何宽以待己严于律人?!” 宋翔宇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萧恒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真是怕待会儿萧恒一个不小心便会蹦出一句不该说的话。 而元丰帝只是静静地立在暗窗前,面无表情的听着。 那一头的许顺也出离愤怒了,他分明已经修炼成精的人,此刻竟然也动了怒,恼怒的怒吼:“胡说八道,一派胡言!” “到底是我一派胡言,还是你沽名钓誉,欺上瞒下,装作忠良?!”萧恒拍桌子冷笑,跟许顺针锋相对:“枉你也算是个饱学之士,竟然做得出勾结倭寇的事来,你对得住谁!?对得住圣上,还是对得住百姓,对得住你家乡给你立生祠的那些乡亲?!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太子德不配位,难道你便是众望所归?!说到底,你不过是拿着太子当一个借口,其实是得了前朝余孽的好处,所以才如此丧尽天良,是不是?!” 许顺被气的脑子里一片混沌,他威望极高,这么多年来已经习惯了说一不二,这世上除了元丰帝敢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敢这么对他说话的已经找不出第二个。 何况萧恒字字如刀,简直像是赤裸裸的把他剥了皮,让他所有的不堪都被暴露于人前,他忍无可忍,拍着桌子表情狰狞严肃:“如果不是你父亲自作主张,我的母亲又怎么会枉死?!当年他若是肯开仓放粮,我的母亲和那些灾民,怎么会落得个那样的下场?!什么叫做沽名钓誉,他才叫做沽名钓誉,他才是老天降下惩罚之人!” 第一百·落定 屋子里一下子彻底安静下来,静的叫人心惊,宋翔宇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去看元丰帝,可是元丰帝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连他这个从前跟元丰帝交情深厚的表兄弟,也瞧不出现在元丰帝是个什么心思。 他心里忍不住又是担忧又是着急。 隔壁的萧恒可不知道现在元丰帝也在这里了,现在问的正是最激动的时候,又说到了从前先太子的死,如果他情绪激动之下再说出这些年的苦心查探,那当初费尽心思才浓顺的那一套身世的说辞可就完全立不住脚了! 而隔壁的两人丝毫不会因为这边的动静便影响交锋。 许顺暴躁得像是一头狮子。 萧恒却始终带着克制的冷静和有意的挑衅,他冷笑了一声,不屑的嘲讽:“什么老天降下的惩罚?!你算是什么东西,分明就是你在其中故意构陷,勾结齐云熙欺上瞒下,陷害太子,到了你这里,就是老天降下的惩罚?!你也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若是如你所说,我父亲出事是老天降下的惩罚,那么现在,你们许家的真面目被揭露,你临到这个年纪了还进了诏狱,儿子死了孙子疯了,难不成也是老天降下的惩罚?!是,老天或许是真的开眼了,才会让你这等丧德败行的人的真面目大白于天下!” 其实这都是小孩子的把戏了。 激将法这样的招数,放在从前用在许顺身上,半点波澜都不会起。 可是只能说是时机到了,恰好许家最近接连出事,齐云熙的身世也被曝光,许顺就算是再沉得住气,心里其实也是没底的,而且萧恒步步紧逼,先是抛出了许崇的死讯,然后拿出许管事的口供,一步步的把话题带到了当年先太子的事情上,还出言挑衅许顺的亡母。 种种因素综合在一起,刀刀都往许顺的心窝子上扎,他这老成持重的老狐狸才终于绷不住了。 他阴狠的盯着萧恒冷笑:“你得意什么?你以为你能得意多久?你的父亲当初还是太子,可结果呢,他不一样还是死了,死在了你的皇祖父手上!你以为你的下场会比你父亲好多少......”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密室的门已经砰的一声被踹开了,夏太监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的陪着元丰帝立在门槛外头,正静静的看着刑房里的二人。 在这一瞬间,许顺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声。 而后他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整个人都像是一滩泥一样的软了下来,趴在了地上对着元丰帝瑟瑟发抖,哽咽着喊了一声圣上。 元丰帝默不作声的走进来,走到许顺跟前,他先看了萧恒一眼,才微微俯身对许顺开口:“抬起头来。” 完了!许顺心里肝胆俱裂,他没有想到元丰帝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进来,元丰帝来了多久了?又到底听见了多少? 他心中的恐惧铺天盖地的涌上来,情绪一时太过激烈,以至于他都开始要忍不住的作呕,头脑也一阵阵的发昏,他努力的抬起头来,眼前却一阵阵的发黑,好一阵,他才看清楚了元丰帝的脸,忍着惊恐又喊了一声圣上。 不是的,这些都不是他该说出来的话。 他上了萧恒这个小兔崽子的当了! 他竟然被萧恒给激怒了说了这些要命的话!原本只要他能扛得住,什么都不说,那么萧恒根本半点证据都没有,他不说,外头多的是人会帮他说,因为利益相关,因为休戚与共。 但是现在不同。 元丰帝亲耳听见了他承认了勾结倭寇陷害了太子的这番话,还有谁敢帮他说话?! 萧恒! “兼有。”元丰帝喊了许顺的字,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低沉,面色冷淡的问他:“这些年,朕对你如何?” 许顺不敢开口,只是趴伏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 元丰帝笑了一声,语气放的愈发的轻缓了:“你当初说甘为朕之肱骨,原来便是如此的肱骨法?” 宋翔宇直到此刻才敢去看萧恒,他今天真的险些没被吓得一口气上不来就这么晕死过去,一切可都太惊险了,简直就跟在走独木桥一般。萧恒也真是太胆大了! 许顺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不是脑子不清楚,相反,他是脑子太清楚了。 他知道,在元丰帝进门的那一刻起,他就什么活路都没有了,再说什么都是多余,再说任何话都是别有用心的狡辩,只会拉更多人下水。 好!好啊! 终日打雁,却让雁叼了眼。 先太子那样实诚的人,竟然能生得出萧恒这样浑身上下都是心眼的人来! 他闭了闭眼睛,权衡利弊之后最终只是闭上眼睛泪水长流:“圣上!是老臣对不住圣上!老臣唯有一死以赎罪!” “你是该死。”元丰帝的语气轻飘飘的,落在许顺耳朵里却是惊雷一般:“你欺上瞒下,勾结前朝余孽,身为内阁次辅却竟然敢纵容儿子收受倭寇的钱,纵容海盗横行,你不仅该死,更是万死难赎!何况你竟然还敢陷害朕的儿子!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把朕当成傻子一般玩弄?” 宋翔宇长松一口气。 萧恒立在边上,眉眼始终冷肃,看着许顺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具已经死了的尸体。 脱去了次辅这层坚不可摧的外衣,许顺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他也有七情六欲,他也会惊惧害怕,他也不是那么难以战胜。 这个一直隐藏在背后,陷害了他的父亲,一手造成了苏贺两家的悲剧的人,他到了面临生死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形容狼狈,惊惧难安。 萧恒不动声色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当然要看,他当然要看着这个一手造成了他父母亲的死亡的罪魁祸首的狼狈模样,并且要牢牢地记着。 他从幼年时就发誓一定要为父母报仇雪恨,现在他当真做到了。 许顺涕泪长流,形容枯槁,抖着嘴唇已经说不出话。 元丰帝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喊夏太监:“去准备准备。” 一百零一·死了 不知不觉天又已经从亮变成了黑,天边乌云黑压压的堆在一处,让人看着便觉得喘不过气。 夏太监出了门便打了个冷颤,定一定神站了片刻,才悄声吩咐了自己跟着来的心腹几句,而后便立在廊庑下看着天边的乌云出神。 这回可真是,实实在在的变天了。 不一时,屋子里传来细微的响动,夏太监悚然回头,便见是萧恒退出来了,这位皇长孙殿下不出手则以,一出手便是这样的坚毅果断,毫不迟疑的将许家给彻底压在脚下无法翻身,这其中得有怎样的算计,连夏太监这样惯会揣摩人心的人也有些畏惧,他急忙笑着行了个礼:“殿下。” 萧恒淡淡的嗯了一声,站在夏太监不远处立住了脚自顾自的出神。 是在担心里面许顺还会对元丰帝说些什么吧?夏太监心中有数,越发的安静下来。 他心里正发毛,心腹已经端着一个被白布蒙着的托盘小心翼翼的回来了,喊了一声干爹。 萧恒的余光扫过来,夏太监立即应了一声,对着萧恒笑了笑,便急忙亲自接过东西敲门进去了。 许顺的头已经磕破了,昏昏沉沉的跪在地上,像是一个已经垂垂老矣失去了领地的狮子,周遭都是暮气沉沉的死气。 元丰帝见了夏太监进来,最终没再看许顺一眼:“要是依照朕从前的脾气,朕会亲手砍了你,可今天,朕给你最后一个体面。” 许顺如丧考妣,浑身颤抖嘴唇发白,听见元丰帝这番话,垂下眼睛颤抖着声音谢恩:“多谢圣上开恩......” 元丰帝已经大步走开了。 许顺自己单手撑着地努力的站起来,吞了一口唾沫,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对夏太监和气的喊了一声夏公公,又道:“我想再见见皇长孙殿下。” 夏公公半点也不想跟此时的许顺扯上关系,他眼皮跳了跳,立即便拒绝:“您还是别为难咱家了,圣上如今正跟殿下说话呢,殿下哪里有功夫来见你?” 许顺便惨然一笑,眼见着托盘上蒙着的白布已经被揭开,他伸手端起来极轻极轻的笑了一声:“前年道行一朝丧,我落到这一步,是我技不如人,罢了,罢了。” 夏太监蹙眉看着他,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而外头,元丰帝已经示意萧恒跟上,径直进了指挥使的签押房。 宋翔宇原本也是想要跟着的,但是被元丰帝扫了一眼,便悻悻然的止住了,提心吊胆的在外头候着。 元丰帝先自己坐了,才对着萧恒抬了抬下巴,示意萧恒在自己对面坐下,而后拿着之前那份许管事的证词一眼扫完。 而后他才抬起头看着萧恒:“你怎么便认定他跟你父亲的死有关?” 元丰帝看他的目光中有复杂也有审视,隔了片刻,他眯了眯眼睛阿喊萧恒:“你走近一些。” 萧恒听话的往前走了几步,到了元丰帝跟前,正对上元丰帝的眼睛。 两人对视一会儿,元丰帝轻轻敲了敲桌子,示意萧恒回话:“阿恒,你就是凭着许管事的证词,便认定这件事跟许顺有关吗?” 萧恒摇了摇头,在元丰帝的注视下,他仍旧不急不躁,态度平和:“还有齐云熙,齐云熙是妖后余孽,我便一直在想,她既然可以杀掉景明公主,又对我一直如此苦心孤诣的打压算计,那么我父亲的死,会不会也不简单。” 他说着挑了挑眉:“正好许管事自己扛不住,见许顺被抓,许崇已经死了,便将这件事当成是戴罪立功的筹码,迫不及待的告诉了我,我既然知道了,那总要问个清楚的。” “那你现在清楚了吗?”萧恒的态度让元丰帝有些说不出的不舒服和别扭,他其实是有些心虚的。 现在许顺一承认当年故意设计陷害太子,那么也就说明太子当年是真的全然冤枉的。 这一点让元丰帝有些无法面对。 那个被他所钟爱,从出生不久便被抱给胡皇后一手养大的孩子,说到底,其实是死在他这个做父亲的人手里。 所以他当时听见许顺还要继续对萧恒说下去,才会立即现身,打断了那场谈话。 他怕萧恒追问当年为何那么轻易便补信任太子,却又觉得如今萧恒的态度太过于异常。 他当真没有半点憎恨吗? “圣上其实是想问,我为什么这样平静吧?”萧恒直言不讳,见元丰帝的手在桌面上停止了敲击,便沉声开口:“因为我早在刚得知自己的身世时,便已经恨过了。” 屋里屋外都一片寂静,元丰帝在这寂静中静静哦了一声:“恨什么?” “恨您。”萧恒坦然吐出这两个字,见元丰帝朝自己看过来,仍旧也不闪不避:“我恨您为什么要把我的父母贬去山东,为什么明知道我父母的冤屈之后,还不为我父母亲洗清冤屈,让我甚至在得知身世之后,还要担惊受怕,还要被人诟病。” “呵!”元丰帝冷笑了一声,拍了一下桌子冷眼看着萧恒:“你倒是大胆!这样的话你也敢说,难不成你以为朕真能无限制的纵着你?!” 元丰帝怒气冲冲,萧恒目光清亮的注视着他反问:“那圣上要我如何?还是说,圣上想我如何面对?” 元丰帝竟然目光有些闪躲。 他自己心中隐约觉得萧恒如此的反应是不对的,可萧恒这句话的确又把他问的哑口无言。 是的,他到底期待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沉默的坐了半响,屋外传来夏太监小心又压抑的禀报:“圣上,一切都已经处置妥当了。” 元丰帝松了口气,夏太监来的太及时了,再呆上一会儿,他当真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下台。 “罢了。”元丰帝咳嗽几声,蹙眉看着萧恒:“朕知道你心中的委屈,阿恒,许多事,朕.....朕也无法完全掌控,这一次的事,你办的很好,只是许家的罪名不能是这个,你明不明白?” 萧恒这回没有任何的迟疑便点头:“我明白。” 一百零二·解决 前朝余孽隐藏在深宫多年,瞒过了皇帝皇后,熬死了太子太子妃,还风光大嫁,勾结权臣在朝中呼风唤雨,这个罪名当然足以让人抄家灭族,可也同样容易让人心混乱,对于朝廷丧失信心。 如今朝廷北有瓦剌烦扰,沿海有倭寇侵袭,云南还有土人叛乱,正是多事之秋,不能出这等骇人听闻的事。 有些真相,本来就只需要被少数人知道就可以了。 萧恒表现的如此体贴懂事,元丰帝倒又有些过意不去,他深深的出了一口气,走到萧恒身边时,轻轻拍了拍萧恒的肩膀,须臾他才轻声道:“阿恒,当年你父亲若是有你一半的魄力.....” 可现在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元丰帝于是又改口:“你放心,朕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萧恒沉默了许久,没有应声。 元丰帝没有责怪他,叹了一口气走出门来,夏太监早已经候着了,弯着腰轻声跟元丰帝禀报:“已经解决了,他.....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 “朕已经不想再听了。”元丰帝摆了摆手,不必想他也知道说的自然都是一些太子和萧恒的坏话,可他如今已经不感兴趣,他回头看了一眼,天色已经黑了,萧恒的背影在暗处更加模糊,元丰帝摇了摇头转过身来,见宋翔宇还在院子里着急忙慌的样子,莫名心中有些不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宋翔宇便有些赧然的抿了抿唇一路小跑着过来行了个礼,笑呵呵的说:“我这不是好奇么,圣上,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又扯到太子......” 话还没说完,元丰帝便又瞪了他一眼。 可宋翔宇的性子元丰帝是知道的,知道表弟没什么心机,而且既然能问出来,就说明当真是之前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宋翔宇这么一搅合,元丰帝心里好受多了,他呵斥了宋翔宇一句,才又说:“别什么都听风就是雨的,待会儿也别去问阿恒,他忙着呢,你若是没事便先回去,一大把年纪了,怎的还是这不着调的样儿?”' 虽说是训斥,却也带着十足的亲昵。 宋翔宇呵呵的挠头答应。 等到元丰帝走了,他才收了脸上的笑意急忙进了房里,见萧恒正在拿着许管事的供词看,他松了口气,又去摸着火折子点蜡烛:“这么黑漆漆的,你能看见什么?做什么不点灯啊?” 萧恒没有说话,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放下手里的东西,轻轻喊了一声父亲。 宋翔宇便怔住了,他点燃了蜡烛,趁着转身的功夫抹去了眼角的眼泪,尽量平静的哼了一声:“现在越发大了,做什么事情都不肯跟人商量了,什么狗脾气?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多冒险?!但凡是你情绪激动说错一句话,现在许顺纵然是完了,你也没好果子吃,知不知道?” “我都知道。”萧恒有些疲倦,审完了许顺,又应付了元丰帝,他自己也好似是刚从水里被捞上来一般,浑身都沉重的如同是灌了铅,调整了一下坐姿,他才又开口解释:“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把许顺弄进诏狱已经一天一夜,过了今天,他能否继续留在这里还未必,我若是不抓紧这个机会,就可能永远也没有机会问出这些话,所以我只能兵行险招,跟他们拖下去,耗不起的只会是我们。” 这些道理宋翔宇当然也知道,眼看着萧恒这样疲倦,他心里心疼的很,张了张嘴,才缓缓的吸了口气:“算了,好在还是涉险过关了,才刚圣上出去,我看他的样子,我们应当是赢了,许顺完了。” 谁也没想到萧恒当真是在一个月之内便审完了这个案子。 景明公主的确是被李轻舟和玄远合谋杀害的不错,与此同时,也查出了李轻舟其他的一些勾当,比如在西北鱼肉乡里,侵占军饷等罪证,就连许家,也拔出萝卜带出泥,被查出了许多阴私。 只是许崇因为受不了刺激,在狱中便畏罪自尽了,许顺得知以后,也卒中发作而死。 权倾朝野的次辅就这么忽然之间便完了,朝中一时许多人都没反应过来。 尤其是许顺的一些门生更是有人上书直言萧恒酷吏之风严重,应当是萧恒用刑过重才会让老次辅突发卒中。 只是向来都对言路还算是开明的元丰帝却忽然大怒,当众将上书的人剥了裤子,押在左顺门打了五十杖。 这下子满朝都知道了元丰帝的态度,一时为许顺说话的声音顿时便小了下去。 “真是该!”田太后陡然高声,对许家恨之入骨:“他从前总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唬了多少人!?可结果呢?最令人不齿的便是他!” 景明公主的死让她性情大变,从前她分明是很能克制情绪的人,可最近这些天却脾气十分暴躁,动辄发怒。 田循在边上捧着一盏秋梨膏轻声道:“是,这也是他们的报应了。” “什么报应?!”田太后忍不住哽咽,面色潮红的咬牙:“李轻舟那个孽种还好好的活着呢,她一定得凌迟处死,才能解哀家心头之恨!” 只要一想到自己四岁的孩子死的时候该有多害怕无助,田太后的心便如同被剖开了一般。 而这一切全都是拜李轻舟所赐,田太后恨不得亲手把她撕成碎块。 田循急忙伸手轻拍她的背,叹口气温柔哄劝:“太后娘娘一片慈心,公主在天有灵,也一定能够感受得到,她也不希望您这样伤心难过的。” 田太后眯了眯眼睛,正要说话,外头就有人禀报说是皇长孙来了。 如今田太后最乐意看见的人便是萧恒了,闻言便一叠声的催促:“快请进来!” 田循的目光也陡然亮了起来。 不一时萧恒果然进来,还不等他行礼,田太后已经先一步喊住了他:“不必这样多虚礼了,阿恒,事情都查清楚了?” “是,已经全都查清楚了。”萧恒应了一声,又补充:“公主的尸骨,也已经装殓好了。” 一百零三·失望 虽然是早已经知道的事情,但是听见这个消息,田太后还是心中剧痛,深吸了一口气便按着心口急促的喘着粗气。 边上的田循急忙温柔的喊了一声太后,担忧的望着她:“太后娘娘还是要保重身体......否则公主怎么能安心?” 可这个时候,田太后哪里还有心情听这些好话?她摆了摆手,对田循的体贴一无所觉,只是盯着萧恒追问:“她.....仵作是怎么说?她......临去之前,有没有受苦?” 当母亲的,关心的也就是这些了。 虽然之前玄远供认说是公主乃是被迷晕了之后被掐死的,没受什么苦楚,可田太后却仍旧还是控制不住的想问一问。 萧恒沉默半响。 虽然不喜欢这个势力且多变的所谓的曾祖母,但是对于年纪幼小就被扼杀的景明公主,他心里也是觉得惋惜的,抿了抿唇,他轻声说:“仵作也说,公主死前应当没有遭受什么折磨,因为尸骨完整,也并没有骨裂之类的痕迹......” 田循也朝他看过去,见他难得的软下语气,心中便是一荡----从前萧恒哪里对着太后有这样好的声气?所以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她能够走到萧恒心里,他一样也能发觉她的好。 田太后顾不上她现在想些什么,惨然一笑,咳嗽了好一阵,直到嘴里满是血腥味,才勉强止住了咳嗽,对着萧恒点一点头,面色苍白的道:“多亏你了,阿恒,多亏你,那.....你父皇有没有说公主的身后事如何处置?” 自来公主去世,丧事都是有规制的。 出嫁的公主有出嫁的公主的规制,没出嫁的有没出嫁的规制。 可是严格算起来,其实景明公主算是年幼夭折,对于这种夭折的公主,其实朝中并没有什么太好的措置,从前有些夭折的公主更是连序齿都没有,更别提要有公主的丧事规制了。 景明公主对于田太后来说是不同的,她不希望女儿受了这么多年委屈之后还要继续委屈下去。 萧恒明白田太后的心思,见她这些天看上去老态毕现,再不复从前的精明强健,顿了顿才轻声说:“圣上还未曾说,只是说要召内阁商议。” 田太后怔了怔,这样的事,还要召内阁商议? 她忍不住又咳嗽了一阵,有些心绪不宁的勉强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哀家就等着圣上裁决罢,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还是多亏你了,现在景明的.....存于何处?” “先安放在宫中的清净寺中了,太后娘娘可以随时过去。”萧恒按部就班的答了,见田太后已经没有什么吩咐,便要告辞。 田太后也同样有些意兴阑珊,她如今已经提不起兴致来管其他的了,便只是点了点头,便让萧恒走了。 一边的田循简直有些不可置信,最近田太后一直都心不在焉,如今更是连这样大好的机会都丝毫不顾及她,看样子景明公主的事情已经牵扯去了她所有的精力,她现在哪里还有精力来管自己的事?若是一直任由这样的情形发展下去,她跟田家怎么还能指望的上太后? 可她到底只是客居宫中,说起来无名无份,平常太后开口让她给萧恒送东西或是在走动,那都是长辈的吩咐,现在太后不吩咐,她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萧恒走,连一句话都没能跟萧恒搭上。 说什么喜欢看重,等到真的要分出轻重的时候就看得出来什么才是真正的看重了。 田循不甘的看着萧恒走开,直到被太后喊了一声才回过神。 “你在想什么呢?”田太后心力交瘁的皱起眉头:“怎么这样心不在焉的?哀家问你,要不要出宫去?” 出宫? 田循讶然的睁大眼睛,紧张的吞了一口口水有些茫然的看着田太后,一下子连手都忍不住攥紧了。 怎么也没想到田太后会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让她出宫回家去?那是什么意思?不要理会她了不成? 她没有回话,田太后不解的抬头又催促着:“最近哀家怕是没什么心力照顾你,你若是没事,便出宫回家去住一段时间,过阵子再回来也是一样。” 景明公主好不容易找回来,田太后自然是要为她的后事操心的,怎么也得让她的丧事办的风风光光,还要做水陆道场,祈福法会,让她能在地下安心。 自然就没什么心情兼顾得了田循了。 田循心中又惊又怕,但是却还是急忙扯出一个笑意来:“太后娘娘这个时候最是需要人陪的时候,我在您身边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能陪着您说说话也是好的,但凡是能起到一星半点儿的作用呢?那也是我的一片孝心了,娘娘,我不回去,我陪着您。” 她慌乱不已,边上的田妈妈也站出来轻声劝解太后:“说起来,循姑娘的汤水的确是做的好,连宫中的御厨也没她用心,娘娘,她既然一片孝心,您何不干脆成全了她?” 田太后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在这些事情上面纠缠?其实田循走不走对她来说意义都不大,何况田妈妈也站出来这样说了,她便嗯了一声,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罢了,既然如此,那小循你照样留下就是了。” 田循轻声应了一声,这才乖巧懂事的退出门去。 田妈妈服侍着田太后躺下了,这才也跟着出了门。 田循早在天井处等了许久了,见田妈妈出来,便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率先走在前头,一直等走到自己所住的配殿当中才停下来。 田妈妈紧跟着她进去,便听见田循几乎是从牙缝里哼了一声。 她不说话,只是站在一旁。 没过一会儿,田循的目光便朝着她看过去:“不能等了,你现在就开始帮我。” 田妈妈抿了抿唇,这才有了反应,迟疑着看着她叹了一声气:“姑娘,现在太后娘娘的模样您也看见了,现在她一心一意都扑在公主的事情上,哪里有心思......” “那就让她变得有心思!”田循恼怒低吼。 一百零四·追封 田循忽然变了副模样,田妈妈欲言又止,最后只能低声妥协:“可如今有什么法子?” 田循轻轻笑了一声,脸上又忽然变得笑意盈盈:“只要妈妈有心,自然就会有法子的。” 田太后的低沉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在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在元丰帝来过之后,景明公主的事情终于有了定论。 元丰帝以景明公主是被妖后而有心谋害为由,让内阁将景明公主追封为护国景明长公主。 算一算辈分,景明公主若是还活着,也的确该是长公主了。 而这长公主前头,又加了护国二字,意义便更是不同。 元丰帝又让礼部和太常寺共同商议护国景明长公主的丧事规制,一切规制都按照长公主的规制来,并且还令皇长孙萧恒为护国景明长公主扶棺。 田太后哽咽难言,喜极而泣,对于公主能够葬在皇陵,并且是以如此超高规格的规制下葬,她自己也有些意想不到。 也因为如此,当她听见元丰帝又说出同时下旨追封先太子为端睿皇太子,心中半点不满也没有,反而还点头赞同道:“本该如此,端睿也是被那个齐云熙和许顺害惨了!当年哀家也有不是,若是哀家当年能对他们和缓些.....” 元丰帝现在已经不想再提当年的事。 做出追封萧沛的决定其实对他来说并不容易,这毕竟意味着他是承认他自己错了。 “母后,这些事以后就不必再提了,都过去了。”他垂下眼,接过了边上田循递:过的汤,又特意看了田循一眼:“这丫头还在宫里呢?” 田循急忙行了个礼,轻声应了一声是。 田太后便道:“是,这孩子孝顺,这些天一直给哀家熬汤奉药的,倒是个好的。” 现在田太后的心情元丰帝也能体谅,见田循能够让田太后开怀,便夸赞了两句,又赐下了许多赏赐。 田循急忙谢恩。 元丰帝却不放在心上,摆摆手算是免了,又接着对田太后说:“对了,说起此事,朕还有一件事想跟母后商议,如今既然已经追封了太子,那阿恒.....他身份和年纪都合适,也该册封皇太孙了。” 田循一惊,随即便在心里激动的念了声佛。 倒是田太后还是镇定的,喝完了汤点了点头:“也正该如此,他这么多年受委屈了,何况他又即将要去云南平乱,提前册立了皇太孙,他出去也便宜些。只是,既然册立了皇太孙,那是不是也该把太孙妃给定下来?” 田循忍不住咬住了唇,随即急忙又低下头。 元丰帝却显然没往这上头想,听见田太后这么说才摇了摇头:“现在也不合适,刚追封了太子,他心中只怕正别扭着,再说这个孩子......他跟他父亲颇多相似之处,朕不想难为他,再缓一缓罢。” 田太后这回并没有勉强,很自然的接过了话头:“也是,阿恒这孩子是个有主见的,之前好不容易才接受了自己的身世,如今不能再逼着他了,那便再议吧。” 田循忍不住失望。 她以为太后会趁热打铁在元丰帝跟前提一提自己的,但是田太后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自从有了景明公主的事,太后的心思就全部被这件事给占据了,全然顾不上她。 元丰帝又留了一会儿才走,他一走,田太后便放松的靠在引枕上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不得不说,这次元丰帝的处置还是很让她满意的,她也算是为女儿争取了能争取的一切了。 放松了心情,田太后这才看见了站在一边的田循,她挑了挑眉:“小循,你也听见了,这事儿不是能急的来的。再者,阿恒不是一般的皇子皇孙,他这个人自来便是个十分有主见的人,皇帝都不想做他的主,你若是想要能当他的太孙妃,怕是得从他自己身上入手了。” 田循心里的失望无以复加,若是没有太后的帮忙,她根本连萧恒都难以接触,何谈从萧恒身上入手? 而正被他们所议论的萧恒并不在宫里,他此时正对着宋澈跟宋翔宇,说了宫里的决定。 宋澈还没说话,宋翔宇先猛地叫了一声好,浑身的郁结一扫而空,多年以来的小心翼翼和胆战心惊如今终于都彻底结束了,他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而后他才大笑着拍了一下桌子:“阿恒,现在咱们对得住你父亲母亲了,这么多年的辛苦正总算是有了回报。你不知道,这些天,不知多少人上门来,求着我们网开一面。若不是因为这个,我们都还不知道许家身后还缀着这些人......” 宋澈看了宋翔宇一眼,见宋翔宇不再开口,才看着萧恒摇头:“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了,你这次跟苏家那个丫头配合的极好,两人不约而同都查到了许家和齐云熙这条线,顺藤摸瓜抓住机会把当年的事也给查出来,借着太后和景明公主的事,让许家和齐云熙一败涂地,可是阿恒,你要懂得过犹不及这个道理。圣上如今,已经是做出极大的退让了。” 你不能指望一个皇帝的愧疚心能够支撑你为所欲为。 什么事都是有一条线的,踩过了那条线,优势也会变成劣势。 萧恒笑了笑:“放心吧祖父,我心里都清楚,他问我有没有恨过他,我已经如实回答了,既然他还能追封我父亲,这也就说明我是过关了。” 宋澈很满意,能屈能伸,这才是能真正成大事的,否则的话,一味的仗着孤勇,这次侥幸成功了,之后照样要跌跟头的。 他拍了拍萧恒的肩膀:“好孩子,虽然如今幕后黑手许家跟齐云熙完了,可童家这次却并没有被牵连,因为当年这桩婚事是圣上赐婚,童泰并未求娶,所以说起来,童泰也是蒙在鼓里的,可是这么多年夫妻,难不成他真的对齐云熙的身世一无所知?我看未必,除此之外,还有汾阳王妃,,,,,,” 这些人这次也没被牵扯出来呢。 许顺到底还是至死都留了一手的。 一百零五·乱局 宋翔宇听的便有些纠结的皱起眉来,忍不住有些不赞同的喊了一声父亲:“这个时候,就别说这些了,好容易现在把许家揪出来了,反正总有一段清净的日子可以过了吧?” 现在还提这些,那就没完没了了。 宋翔宇向来是个乐观的人,反正天塌下来在他看来也可以当被子盖,这么多年萧恒跟着他,别的学到多少不敢说,但是这乐观的心态却是如出一辙的。 在萧恒看来,天大的事情反正也都是能解决的。 别人觉得累,他却半点不觉得,反而觉得有点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意思,因为他自小学的就是这些。 再说,从小就跟着宋翔宇在军营中拼杀,年幼的时候就杀过敌人守过城墙,他已经将这些当成一种常态了。 因此,还不等宋澈呵斥宋翔宇,他已经先一步笑了起来:“祖父和父亲说的我都明白,不过父亲说的原本也没错,现在已经不是许家猖狂的时候了,许顺一倒,依附于他们的人只怕都自顾不暇,就算是要归拢这些势力,也得耗费不少心神和精力,这可不是短短时间就能做到的,汾阳王府若真的还有牵扯,现在她们就更不会做出任何的事情来引我和朝廷注意。” 这段时间反而是最轻松的时候。 当然,这只是对于他这边的人而言。 汾阳王府里一片死气沉沉,汾阳王妃坐在书房的桌边,被旁边一盆腊梅熏得头痛,忍不住砰的一声阖上了账本。 崔先生就在一边呆着,听见动静朝着她看过来轻声道:“王妃若是看的累了,便休息一会儿,这一时半刻也是看不完的,不打紧。” 汾阳王妃满心都是疲累,看着这些账本简直头痛,听见崔先生这么说,忍着怒气咬牙摇头:“怎么不打紧?许顺马失前蹄,引得现在多少人跟在背后遭殃?东南那一片震怒的很,我们若是不快些把账本厘清,而后做出应对,该杀的杀,该给银子打点的打点,以后都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形,许家可就是死在通倭这两个字上!” 说起这个,汾阳王妃厌烦不已:“齐云熙那个中看不中用的,一门心思非得跟那个灾星过不去,如今反倒是反噬了自身......” 如果不要一直跟苏邀较劲,事情还未必就会有这么糟糕。 崔先生也知道汾阳王妃最近的压力有多大,任由她抱怨了一会儿,等到她情绪平静了一些,才接过了话道:“您也不要太生气了,齐云熙为人小肚鸡肠,从前她横在中间,哪怕是王爷在的时候,她也把那边跟咱们这边的通道把持的死死的,咱们根本没法儿跟那边有联系,更别提直接如何了。可现在不同,现在齐云熙这个中间人完了,上头如今能撑腰的许次辅也完了......王妃,说句不当说的话,也该轮到咱们了!” 汾阳王妃怔了怔,随即便猛地抬起头看着崔先生,见崔先生面带微笑,气定神闲,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崔先生的意思。 是啊,从前齐云熙把那边的消息瞒得死死地,她们汾阳王府也就是分一杯羹而已,要说更多的好处,有什么? 可现在却不同了,齐云熙完了,许顺也完了,现在朝中能依靠的,还不就是他们? 她抚摸着手里的账本神情忧虑,而后才抿唇叹气:“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许顺到底是次辅,原本他若是在,能省多少事?换了杨博作主了.....” “谁说内阁首辅一定便是杨博了?”崔先生摸着自己的胡子提醒她:“王妃,您忘了,现在孙永宁可也被排挤出了内阁,内阁如今所剩下的,也就是杨博跟高平,可内阁难道不补人了?” 自然是要补的,否则怎么做事? 汾阳王妃眼睛一亮,明白了崔先生的意思,顿时抖擞了精神深深的出了一口气:“幸亏有先生在,否则我便一叶障目了,先生说的是,现如今,虽然是挑战但是也是机遇到了,只要我们能够抓得住机会,以后我们便会取代齐云熙,不,不只是齐云熙!” 甚至还有许顺。 见她终于反应了过来,崔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点头笑了:“王妃能够明白就好了,现在,便是咱们起作用的时候了。现在许顺完了,朝中许党都失去了主心骨,这个时候若是有人能站出来收拾残局,压下许家的烂摊子,那么岂不是正是时候?” “我即刻就写信给父亲。”汾阳王妃反应过来,便迅速的做出了决断,她又道:“时隔这么多年,叔父也该出山了。” 汾阳王妃出身名门望族,祖父更是曾经做到首辅,便是汾阳王妃崔氏的叔父崔远道,那也是曾被朝廷几次下诏授官的大儒。 只是崔远道一直都目下无尘,因为当年先帝对他十分尊崇,他便不肯出山。 只是,如今也是时候了。 汾阳王妃忍住激动迅速写完信,又仔细的看了几遍,才转交给崔先生:“事关重大,别人我都信不过,就劳烦先生替我走这一趟,再请先生将京城发生的事细细转告我父亲和叔父,我在京城等着给先生庆功。” 崔先生笑着起身,才刚接过了书信,门便砰的一声开了,淳安郡主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 汾阳王妃立即便皱起了眉头不悦的呵斥了一声:“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有什么事让你连都不等通禀便直闯进来?” 如今汾阳王妃对着女儿越发的疾言厉色,淳安郡主抿了抿唇满脸委屈,忍了又忍,才沉着脸问汾阳王妃:“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准我出门?” 母女俩如今分明是在别苗头,崔先生咳嗽了一声,不想在呆下去惹人白眼,便急忙朝着汾阳王妃拱手告辞。 汾阳王妃缓和了脸色对崔先生勉励了几句,等到崔先生退下去,才耐心告罄的望着淳安郡主:“你出门要去做什么?让你好好呆在家里,你做什么总想着要出去?” 一百零六·弹压 淳安郡主气的心口都痛,见母亲还这样冷漠便更是气怒难平:“我又不是犯人,为什么就不能出去?倒是您,口口声声说一切都会好的,以后一定会让苏邀好看,可是现在呢?您别当我在家里就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连齐家跟许家都完了!凡是跟那个丫头做对的,都没好下场。” 她嘴唇都有些干裂了,却仍旧不管不顾的宣泄怒气:“反倒是我,被您关在家里,这里不能去那里也不能去,连宫里都不让我进了,从前我还是能随意出入宫里的郡主呢,可现在呢?现在我算是什么?母妃,您到底是在想什么?” 汾阳王妃转头冷冷的盯着她,直到淳安郡主气鼓鼓的闭了嘴,她才挑了挑眉问:“说完了?说完了便给我回去,自己去抄几部经书静静心,过几天不就是文勋的冥诞了吗?” 说起邵文勋,淳安郡主的脸色更为苍白,她恼怒的失声喊:“母亲!”而后才忍不住掉下了眼泪:“您怎么能这样冷淡?我难道不是您的女儿吗?” 汾阳王妃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正是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我才要对你严苛些,从前就是对你太好了,惯的你没什么脑子。没脑子的人通常都是没有好下场的,你自己想一想,不管是许慧仙还是你自己,到底为什么落到这个地步?还不是因为没有脑子?!心里只想着那点面子,什么才是真正的面子?长长久久的富贵荣华才是面子,放你出去,你又打算做什么?再去找苏邀拼命?” 淳安郡主被怼的说不出话来,胸口起伏不定,好一阵才咬了咬牙:“那,那难不成就这么算了,让我一直就忍着?” “忍着!”汾阳王妃毫不留情的厉声道:“忍得住给我忍着,忍不住也给我忍着!现在是什么时候?太子平反,萧恒眼看着就要被册封皇太孙,苏贺两家是肉眼可见的炙手可热的,你还想怎么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都不明白?” “我不明白。”淳安郡主一时哽咽难言:“她苏邀算是什么东西?我是真正的天潢贵胄,天之娇女,她凭什么要骑在我头上?我就是.....” 汾阳王妃的耐心用尽了,现在随着许顺的倒台,等着她去做的事情简直多如牛毛,这个时候,女儿还是半点不开窍,只知道盯着眼前的那一亩三分地,这让她失望至极。 虽然她也不喜欢苏邀,可是理智的想一想,若是苏邀是她的女儿,那她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她忍住了心烦和头晕,等到淳安郡主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才冷冷的看着她:“你若是有她十分之一的聪明,今天我也不必让你留在家里自省。什么时候你有她的本事了,再来跟我讨价还价。”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汾阳王妃实在没有心思每天都跟淳安郡主讲一遍道理,她见淳安郡主还想扔东西,便猛地上前掐住了淳安郡主的喉咙,引得淳安郡主吓了一跳,呆若木鸡,才伸手拍了拍淳安郡主的面颊:“清醒些吧,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资本?权臣如许次辅,该倒也一样倒了,说起皇亲贵胄,难不成你父亲不是皇亲贵胄,可结果呢?你若是想不清楚也不要紧,就少给我出门,若是非得要出门,就给我收起你那愚蠢的样子,我不只要顾一个你,这一家老小如今都担在我的肩上,你若是再犯蠢,我不介意亲手了结你这个麻烦!” 其实淳安郡主早已经能感受到母亲的变化,可是被这么冷漠的对待却还是头一回,她愕然的望着母亲,一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想不起要去找苏邀的麻烦了。 苏邀其实也根本想不到她的仇人里头还有淳安郡主这号人。 实在是得罪和有利益冲突的人太多,不管是从哪方面来看,淳安郡主都还排不上号。 今年赣南那里送来的最后一批橙子也到了,她有些好奇的问沈妈妈:“干爹不是说,脐橙是冬季才是应景,怎么这个时候了,都还有?” 沈妈妈替她剖开一个,笑着道:“下头人总有保存的法子,这也是最后一批了,沈老爷说,就是给姑娘留着的,专门让少爷送过来了......” 苏邀笑眯眯的,听见说沈嘉言来了又有些诧异:“可我没见到阿言啊,他来了,怎么也不过来告诉我?” “少爷过来了一趟马上便又走了,那时候您还没回来呢。”沈妈妈笑盈盈的:“他过些天就要去游学了,说是跟着先生和师兄们一道去游历江南,这些天可有许多事要准备。” 是啊,之前沈家就送了消息来说这件事,当时沈夫人还来问她的意思,十分的不放心沈嘉言跟着先生和师兄们出那么久的远门。 苏邀叹了声气,连手里的脐橙也不那么想吃了。 虽然她知道沈嘉言跟着出去游历是好事,也这么劝了沈夫人,但是其实心里说到底还是不放心和不舍得。 从小沈嘉言便跟着她,那时候沈老爷和沈夫人忙着外头的生意,总要出远门,都是她跟弟弟两个人在家里,她从沈嘉言在摇篮时起就带着他,陪着他从长出第一颗牙,到会喊娘亲姐姐,到他摇摇晃晃的学走路..... 哪怕她后来回了贺家之后几年不见,再见的这几年,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只是有增无减。 骤然要离开这么久,她也很忧虑。 正叹着气,苏嵘便跨了进来:“怎么好端端的叹气?什么事这样不高兴啊?” 见是苏嵘进来,苏邀放下手里的脐橙,正要说话,一眼又看见他身后闪出了萧恒来,不由便眨了眨眼睛。 虽然她是在自家院子的书房里,但是这也是她的院子啊,苏嵘这样带着萧恒直接进来,不大合适吧? 沈妈妈显然也吓了一跳,可是萧恒到底是皇长孙,身份尊贵,她也不敢说什么,反应过来急忙行礼。 萧恒笑着免了沈妈妈的礼,也朝着苏邀看过去。 一百零七·可爱 见苏邀诧异的睁大眼,萧恒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觉得看见了小时候在军营时救下的小狐狸,它看见生人的时候也是眼睛瞪得大大的,闪着警惕的光芒。 他握拳咳嗽了一声,却还是忍不住笑意:“你大哥说,你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书房里,跟着进来也没什么关系,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啊,倒也不是时候。 苏邀有些为难,她向来觉得萧恒是个很识时务的人,但是不知道这回萧恒怎么这样没有眼力见。 她手里还拿着脐橙,穿着家常的衣服散着头发。 这怎么是不是时候?自然是非常不是时候! 她嗔怒的看了苏嵘一眼。 苏嵘后知后觉,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是知道的,自家妹妹对于形象十分在意。 让她披头散发的见客,对她来说,是十分难以容忍之事。 苏邀已经飞快的站了起来:“请大哥带殿下到明间去用茶,我待会儿就过来。” 苏嵘还没说话,萧恒已经先一步瞪了苏嵘一眼:“我都说姑娘家的院子不能随意便进,说不得人家还得梳妆打扮,你偏偏说不会。” 苏嵘就难得有些尴尬。 这一点他就没法儿跟萧恒比了,毕竟他从十几岁开始便断了腿一直呆在轮椅上,大多数时间在河东书院读书,也并没有跟女孩子相处的经验,自己家这个妹妹还跟寻常的女孩子截然不同,他也就忘了这些。 好在苏嵘反应快:“幺幺还不是见你在才需要重新梳妆打扮,若是换做是我跟大姐过来,也没这么多事啊。” 两个人你瞪我我瞪你的呆了一会儿,苏嵘才硬着头皮领着萧恒去偏厅,一面还不忘记絮絮叨叨:“我妹妹寻常才不是这等惫懶模样,只是她今天才从外头回来,所以才散了头发的......” 萧恒顿觉莫名其妙,不知道苏嵘这么前后矛盾的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想到苏邀刚才睁大眼又尴尬又恼怒却还得故作镇定的样子,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 苏嵘立即看他:“殿下笑什么?” 活似跟他有什么关系似地。 萧恒更加觉得奇怪:“怎么?还不准人笑了?” 这倒不是,苏嵘心里叹了声气,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面怕萧恒觉得苏邀失礼,一面又觉得让他这么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他又不想妹妹嫁给皇亲贵胄。 他咳嗽了一声:“我就是随意问问,殿下愿意便答,不愿意,我也不能管殿下笑不笑。” 萧恒懒得理会苏嵘这别别扭扭的小心思,他只觉得苏邀可爱。 当事人苏邀可不觉得自己可爱。 可能是前世受到的要求太多,束缚太多,她其实极度的在意自己的形象,很怕做出丢脸难堪的事。 上一世的经历到底在她身上打下了烙印。 像今天披头散发的样子被外人看见了,她就觉得很不妥,尤其是那个还是萧恒,她就觉得更加不妥,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妥,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懊恼不已。 甚至头一次抱怨了一次苏嵘:“大哥真是.....” 燕草茫然的上来给苏邀梳头,不知道苏邀的反应怎么这么大-----姑娘本来就不是一般的女孩子,从前她这样散着头发的样子,也不是没有过啊。 倒是沈妈妈心里一动,若有所思的想到什么,忍不住含笑微微摇头,上来借着给苏邀挑簪子的功夫,轻声道:“姑娘怎么独独这次这样羞恼?” 一语提醒了苏邀。 她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想到刚才萧恒从苏嵘背后出现时微微诧异的表情和之后含笑的眼,便心中惊动。 她近乎恐慌的啪嗒一声阖上了妆匣,板着脸抿唇道:“什么叫独独这次?大哥这样做本就不对,若是传扬出去,我的名声怎么办?” 沈妈妈心中便更加有数了。 真是个傻姑娘。 平常姑娘挂在嘴边最多的一句话可就是,名声有什么用,我又不想嫁人的。 可是意会到归意会到,沈妈妈却不敢表露出来,苏邀是她带大,她最知道苏邀的脾气了。 因此她便轻声笑了一声:“女孩子大了,要面子了,是该好好说说伯爷,总是这样可不行。” 苏邀如今有点像是恼羞成怒的小孩子,被沈妈妈这样顺着毛捋,心里说情道不明的焦虑才总算是好了一些,嗯了一声,冷静了好半响,再去花厅见萧恒的时候,才做到了恢复如常。 萧恒也完全没提之前的事,只是过来跟苏嵘和苏邀说一说如今许家跟宫里的情况。 许顺的事儿还有他准备被册立皇太孙的事儿还没明旨,过来说一声,也好让苏邀跟苏嵘安心。 这些处置其实倒是在苏嵘和苏邀的预料之中,他们两个都没太大的意外,毕竟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元丰帝做出这些应对才是合理的。 苏嵘又道:“这次的事除了除去了许顺跟齐云熙之外,还让太后娘娘也对你改观,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不管怎么说,被田太后看重,总比被田太后憎恨的好。 苏邀也是这样想,她想了想,又问苏嵘:“大哥,你跟纷纷姐姐的亲事会不会再有变动啊?” 原本是说开了年便要去云南的,但是后来又在年前出了许家的事儿,一直拖到现在,萧恒跟苏嵘都还没出发,若是再耽搁一阵,那等他们回来,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汪悦榕怎么能经得起一直被耽搁。 苏嵘其实也为此事有些踌躇,毕竟他也觉得再拖下去不大好,可是这些事也不是他能算得准的,便去看萧恒:“圣上有没有说是在我们走之前册立皇太孙,还是在我们回来之后?’ 若是在之前的话,那还得耽搁一阵,倒还不如趁着这期间把亲给成了,也省的一直悬在半空让人不上不下的。 只可惜萧恒对于这一点也不能保证,便道:“再等几天吧,圣上原本是说准备在我出发之前册立的,可到底如何,还得跟内阁商议之后决定。” 说起内阁,苏邀蹙了蹙眉。 一百零八·舍身 之前一直把持内阁的许顺倒台之后,内阁如今便只剩下了首辅杨博跟高平了,这两人是师徒关系,这一次苏家跟汪家宋家卖了这个好给他们,也得他们领情才行。 她倒不是信不过杨博跟宋家结盟的诚意。 但是这世上的事,说到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是怕杨博他们立场不坚定。 因此她轻声道:“内阁该补人进去了吧?” 否则的话,内阁这也不够人做事啊。 萧恒跟苏嵘都立即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两人对视了一眼,还是苏嵘开口:“是要补人,只是内阁人选自来都是廷推决定的,倒也有圣上亲自中旨指定的情况,可哪个大臣敢厚着脸皮真的不经过廷推便接旨啊?” 言外之意,这事儿其实跟他们关系不大。 也不是他们能左右得了的事。 萧恒却听出别的意味来,他静静的看了看苏邀,挑眉问:“你是担心这个空子被许顺他们的余党给钻了?” 三个人一时都沉默下来。 这也不无可能。 毕竟汾阳王府还好好的没受牵连,聚海庄也还屹立不倒。 苏邀见萧恒跟苏嵘都领悟了自己的意思,便嗯了一声,也没过多解释,只是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一些,总是不会有错的。” 说了一会儿话,苏老太太和苏杏仪那边便派人过来,请萧恒就留在这里用饭。 眼看着都已经到了饭点,萧恒才后知后觉,站起来摇了摇头:“我得回宫去了,今天宫里请了皇觉寺的宏辉法师讲经,我得回去。” 那个夭折的小公主让萧恒对田太后的刻薄有了几分容忍和同情,因此他跟田太后的关系倒是奇怪的缓和下来了。 这对于萧恒来说是好事,苏邀想到上一世萧恒的情况,闻言不由从心里高兴,笑着行了礼:“那就不强留殿下了。” 萧恒走到一半又停下来:“对了,说起来忘记了,咱们上次去聚海庄太匆忙了,也没发现什么东西,不然我们挑个时候再去一次?说不定就能把那些余孽也都揪出来呢?” 留着他们怪不让人放心的。 苏邀自然答应下来。 等到萧恒出门,正好碰见六戒兴冲冲的要进府,他停下来看了六戒一眼:“你这是干什么?” “殿下!”六戒看见是他,兴奋得眼睛都亮了起来,听见萧恒问话,又急忙道:“这是汾阳王府送来的东西,说是给县主的赔礼,我正好在门房那儿,便顺手给带进来了。” 汾阳王府? 萧恒挑了挑眉,见苏嵘已经跟出来,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让苏嵘自己注意些,等到苏嵘答应,便径直出了门。 萧恒回宫的时候正赶上慈宁宫的素斋,自从景明公主的事情之后,田太后便念起了经,最近这些天都是一直茹素念经的,见了萧恒来,田太后眼里笑意更加深了几分,这些天下来,她对萧恒有了几分真情实意----萧恒对景明公主的事情,实在算得上尽心尽力,也给了她一个交代,她是领这份情的。 因此田太后笑意盈盈的问了萧恒几句,听见萧恒没吃饭,又急忙让田循:“快吩咐人多上几道菜。” 田循已经急忙站了起来。 萧恒已经在田太后身边坐下了,径直摇头:“也不必麻烦,这样便已经很好了。” “不麻烦的!”田循急忙睁大眼睛,有些赧然的咬住下唇,轻声道:“素斋都是早已经备下的,我去端菌菇汤上来,这个时候天气还冷着,喝一碗热汤是最好的!” 萧恒还没说话,田太后已经先反应过来,笑了一声就道:“是了,这个孩子最是细心懂事,这些天哀家这里全是她在伺候照应,她的手艺可不比御厨差多少,你既然来了,尝一尝也是好的。” 萧恒不置可否,田循便忍住了欣喜,急忙让人将一直温着的汤端上来,期许的看着萧恒。 萧恒尝了一口,她紧张得心都提起来,揪着衣摆尽量平静的问萧恒:“殿下觉得怎么样?” 萧恒蹙了蹙眉又松开,淡淡的道:“田姑娘的确是好厨艺,怨不得太后娘娘喜欢你。” 他不是没察觉田循过度的热情,可她也只是过于热情了一些而已,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田太后看出田循的失望,先咳嗽了一声,等到萧恒吃完了,才对萧恒道:“阿恒先过去等着我,我稍后便过去。” 等到萧恒走了,她才看着田循微微摇了摇头:“小循,从前总说你是个最沉得住气的,可现在这是怎么了?男人这东西......” 她开了个头,又蹙眉停住,叹了口气不再多说,去换了衣裳。 田循就咬了咬唇,连下唇都被咬破了才后知后觉的松开,她又恼怒又觉得委屈,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可萧恒却还是对她视而不见,她能怎么办? 田太后说的倒是简单,她也知道该欲迎还拒,让男人主动。 可萧恒是普通的男人吗? 果然心思不在这上头了,便也不肯当真帮她着想。 她转过头盯了田妈妈一眼。 宏辉法师已经替景明公主念了一上午的经,等到下午,便该将景明公主的灵位安放好的。 年幼夭折不是什么好事,因此长辈是不能为晚辈安放灵位的,元丰帝身份尊崇便更是不能做这事儿,最后这灵位便定了由萧恒这个做晚辈的来安放。 只是,田妈妈捧了灵位上来的时候,却不知道怎么的绊了一跤,眼看着灵位便要摔在地上。 这变故来的猝不及防,众人都惊住了。 公主本来便是夭折梗死,若是连牌位都出问题,那便更是兆头不好,田太后惊得面色泛白,连心脏都忍不住快要从身体里跳出来,险些要晕厥过去。 幸亏这个时候,田循飞身一扑,竟然将整个身子都垫在了田妈妈底下,让田妈妈有了个缓冲的时间,田妈妈这才勉力护住了灵位,没让灵位摔在地上。 幸亏灵位没出什么问题,田太后吓得连声音都颤抖:“快!快看看......” 一百零九·无视 田妈妈急忙抱着牌位滚了一圈站起来,将牌位小心翼翼的端在手里看着田太后请罪:“都是我不小心.....请太后娘娘降罪!” 田太后哪里有心思降罪?女儿的灵位差点就出了岔子,她急的一脑门的汗,头晕目眩的好不容易才站稳了,伸手也不顾忌讳了,亲自捧着灵位抚摸,抿着唇颤巍巍的查看了,发现确实没有丝毫损坏,才松了口气。 而边上的小宫女清荷已经急忙去搀扶还在地上的田循了。 “呀!田姑娘,您的手都流血了!”清荷睁大眼睛,急忙想要帮田循止血,见田循伤口有些狰狞,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阵动静已经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田循咬了咬唇,满眼都是泪水,却还是咬着牙摇头:“不是什么大事,不痛的,还是公主殿下的灵位要紧。” 她说着又急忙去问田妈妈:“妈妈你没事吧?殿下的灵位怎么样了?” 真是心善的姑娘,众人都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声。 田太后更是十分感动,难得的还抽出了几分注意力和温情给她:“没事,没事,你这个丫头......” 她说着,往前走了几步,等到看见了田循手肘上的伤口,也是忍不住一怔,她没想到田循的伤势竟然这么严重。 看着手肘那一片全都破了皮,如今正往外渗血,她紧皱着眉头:“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快,快去请太医来看看。” 一面又让人带着田循先回宫去。 田循却不肯,迟疑着摇头:“娘娘,我也想为殿下尽份心,还是等到法会结束了,我再回去吧。” “也不差这一时。”纵然知道田循素来是个心里很有成算的女孩子,说这番话也有讨好自己的因素在,可是到底田循刚才的确是豁出去救了灵位,田太后对她多了几分好感,听着这个话更是感动,板着脸训斥了一句:“知道你孝顺心善,但是这不是逞强的时候,你才刚的诚心,大家都已经看见了,景明也一定看见了,行了,你回去包扎伤口吧,别到时候落下了什么疤痕,到底是个女孩子。” 田循怯怯的应了一声是,下意识去看边上的萧恒,却发现萧恒并没看他,反而是在看田妈妈,她不由得心里惊了一跳。 田太后见她去看萧恒,立即就明白过来,略一思忖便道:“阿恒,就劳烦你帮哀家送她回去罢。” 萧恒反应过来,目光落在田循身上一瞬,很快就又挪开了,淡淡的摇头:“这怕于田姑娘的名声有碍,还是让您宫中的管事嬷嬷去吧。” 田太后也没勉强,她也算是摸准了几分萧恒的性子,知道萧恒最是吃软不吃硬的,一旦定了主意,你再要强制性叫他做什么,他反倒是反感你,因此她只是咳嗽一声便顺水推舟的嗯了一声:“是,阿恒说的也有道理,既如此,那便让小循先回去休息吧。” 顿了顿又温和的安抚田循:“等哀家回去再去瞧你,你先歇着。” 田循心中涌现起巨大的落差。 避嫌? 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说这样的话,但是萧恒说这样的话就显得尤为的可笑,他萧恒是在意名声在意这些繁文缛节的人吗‘? 当初晚间宫宴,他可是挡在苏邀跟前射杀了黑熊的人! 那个时候为什么就不必避嫌了?难道只因为是苏邀,便不必避嫌吗? 她心中羞忿难堪,又觉得十分的不能理解,忍不住便直直的朝着萧恒看过去? 萧恒难道没有心吗?! 她这段时间辛辛苦苦的给萧恒送消息,但凡是有什么风吹草动比萧恒本人都要上心,他就真的一无所觉? 萧恒却也在看她,看向她的时候,他眼里干干净净的,什么情绪也没有,仿佛在他眼里,她就是一棵树一根草一样,在他眼里看不到半点欣赏。 田循闭了闭眼睛,泪眼汪汪的被清荷搀扶着站了起来,一直等到回了自己的寝室,也仍旧一言不发。 清荷看的有些担心,急忙上来要替她剪掉受伤那块地方的衣料,怕伤口会跟衣裳黏在一起。 田循却面无表情的躲开了,摇摇头示意不必,触及到清荷不解的目光,她压下了心里的烦躁冲着清荷笑了笑:“我怕疼,还是等到太医来了再说吧,清荷,劳烦你给我倒杯茶来,我有些渴了。” 清荷也就不敢再动,急忙放了手里的东西出去了。 寝室里便只剩了田妈妈跟田循两个人。 田妈妈见田循手肘的伤有些触目惊心,便不由出声提醒:“你等衣裳跟伤口黏在一起,到时候好的便更慢了。” “我知道。”田循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轻飘飘的扯了扯嘴角:“那又如何?只有伤的让人印象深刻,太后娘娘才会记得住我到底是为什么受伤的。” 田妈妈欲言又止,她算是看出来了,眼前的小姑娘只是看上去温温柔柔,可其实心里比谁都更心思深沉。 她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沉沉的呼了口气:“答应帮您做的事我也做了,姑娘,若是没什么吩咐.....” 不等田妈妈说完,田循便出声打断她:“妈妈说的哪里的话?现在才哪到哪?需要妈妈帮忙的地方还多着呢,若是妈妈都这么说,那我这一场岂不是白忙活了?” 田妈妈顿时怔住:“可您当时明明不是.....” “不是什么?”田循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说过什么?我说过了,得靠着妈妈让我得到太后娘娘的全然信任,可妈妈怎么就是不听呢?眼下这算是彻底信任吗?” 这不过只是开了个头罢了。 田妈妈口干舌燥,被她看的觉得整个人背上都是阴森森的,还不及说什么,太医便来了,她顿时如获大赦的松了口气,等到太医进来,看了田循的伤,顿时忍不住皱眉:“这可不成,姑娘这伤口都跟衣裳黏在一起了,现在得剪开衣裳,只怕姑娘得受些苦楚了,只怕留疤的可能也大一些......” 一百一十·提醒 太医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等到田太后回来的时候,知道了田循的伤势顿时便是一怔:“怎的竟然弄得这样严重?” 她心里确实有些过意不去,毕竟田循是为了护住灵位受的伤,因此她便格外叮嘱了太医,令太医务必要好好的给田循诊治。 等到换过了衣裳,又亲自去看田循。 田循受伤的手肘如今已经被包裹好了,看上去倒是不那么触目惊心,田太后坐在田循床沿,轻声道:“哀家一定让太医院好好为你调养诊治,你尽管放心,若是不行,哀家总不会亏待了你。” 田循有些诚惶诚恐:“太后娘娘说这样的话,简直是折煞我了,我不过就是做了应当做的事而已,您这样厚待我,我难不成连这点子勇气都没有?再说,就算是父母亲知道了这事儿,也只有夸我的,我一点儿也不怕,太后娘娘放心吧。” 田太后又忍不住感叹一声。 看着田循,她心里有些欣慰又有些遗憾。 遗憾的是,若是景明公主能够长到这么大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田循这一半的妥帖。 田太后最后只是跟田循道:“你放心。” 田循没什么不放心的。 田太后到了晚间又把这件事跟过来吃饭的元丰帝提起,她轻声道:“皇帝,哀家很喜欢这个丫头,她也是个好的,不知道能不能帮她跟皇帝求个恩典?” 元丰帝没把这当回事儿。 他最近有许多事要处置,若不是这群大臣一个个的哭着喊着不肯让他御驾亲征,他其实都想亲自带兵去云南平了那帮土人。 他当年可也是马背上得来的江山。 跟这些朝中大事比起来,田循这事儿简直微不足道,元丰帝不假思索的道:“幕后想要如何奖赏她?” 田太后心中早已经有了打算:“十一公主不是也要读书了?不然便让田循陪着吧,这个孩子心思细腻,倒是个好玩伴。” 田循其实比十一公主还是大了几岁,但是伴读么,本身最好便也是比公主大上个几岁,如此一来,既能照顾好公主,也更妥帖稳当一些。 十一公主也的确是要人陪着一道读书,想到这个,元丰帝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又道:“选伴读自来都是选两个,另一个.....朕看苏邀不错,便是她了。” 给田循讨恩典,没想到顺带手还给苏邀弄了个大好事,田太后意想不到,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便不置可否。 倒是田循先是高兴,而后听见说是苏邀也得一道进宫来,顿时便有些咬牙切齿。 到底她跟苏邀是什么孽缘,为什么凡是她要的,苏邀总得在中间横插一脚? 只是她这不高兴也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田夫人终于进宫来瞧她了。 听说女儿出事,田夫人其实早就便急着要进宫来了,只是最近宫中多事,她递了牌子也等了好一阵子才能进宫来,先给太后请了安,说了一会儿话,她得到了允许,便急匆匆的赶去女儿那里,一看见田循便忍不住落泪。 田循见到母亲也觉得委屈,抱着母亲哭了一会儿,才问田夫人:“家里都好吗?父亲和哥哥身体怎么样?” 田夫人擦了擦眼泪答她:“好好好,都好,倒是你,忽然说是受了伤,把我们吓得不轻,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些事,没必要让别人知道,田循收起手来摇了摇头:“没什么,太后娘娘待我这样好,我只是做该做的事情罢了。娘,我要留在宫里当十一公主的伴读了。” 她说起这件事,转而又高兴起来,抓着田夫人的手。 田夫人自然也为她高兴,握着她的手感慨的道:“你自小就是个温顺聪慧的孩子,跟你姐姐不同,从来没教我们担心过,娘没别的好嘱咐你的,只有一点,希望你一定要记住。” 她顿了顿,看着田循加重了语气强调:“小循,别听你爹和叔叔的话,权势富贵,这些东西自然是好的,可也犯不着搭上自己的终身,如今你能成为公主殿下的伴读,这已经非常好了,当了公主的伴读,又有太后娘娘的喜爱,你的前途不知多好,何苦要陷在宫中这样的泥坑里?” 田夫人自来不大愿意女儿们一门心思的攀附皇子。 在她看来,深宫不是什么好去处。 田循静默了片刻,才对着田夫人笑起来:“母亲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田夫人再留了一会儿,见天色已经不早了,只好依依不舍的起身告辞,等到一出门,便见田妈妈正在外头等着:“太后娘娘说,国公夫人好容易进宫一趟,请您留在宫中用饭,正好汾阳王妃也来了。” 太后既然都这样说,田夫人自然只有答应的,到了前头正殿,果然见了汾阳王妃也在,急忙跟汾阳王妃见礼。 汾阳王妃笑着让免了,大家其乐融融的陪着太后用了饭,便结伴一道出宫。 才出了太后娘娘的慈宁宫,汾阳王妃便意味深长的看着田夫人笑了:“恭喜夫人了,听说田姑娘即将成为十一公主的伴读,真是可喜可贺。” 田夫人笑着道谢,便听见汾阳王妃又垂头叹了声气:“只是怪可惜的,偏偏碰上了苏家那位县主也一道做十一公主的伴读,别人也倒是罢了,苏家这位县主可是一等一的聪明灵光的人,但凡是谁遇见她,没有不被衬得黯然失色的。咱们家公府出身,这样好的田二姑娘,真是可惜了。” 田夫人心中咯噔了一声,满腹疑虑的看着汾阳王妃,汾阳王妃却已经自顾自的登轿走了。 剩下田夫人一个人留在原地惊疑不定,不明白为什么汾阳王妃好端端的出言有挑拨生事的意思。 汾阳王妃身边的妈妈也十分不解:“王妃怎的.....” 不是刚教训了淳安郡主不要惹事吗? “我怎么了?”汾阳王妃唇角噙着讥诮的笑意:“正是因为我们不能惹事,才能要别人把水搅浑,把苏家贺家的注意力引走啊。” 一百一十一·主意 田夫人忧心忡忡的到了家,田承忠早已经等在家里了,见了她回来,喝了口酒问她:“怎么样,小循没什么事吧?” 不知道怎么的,田承忠这些年行事真是越来越出格,田夫人看不惯他那个样子,皱着眉头越过了他进了里间在妆台前坐下,一面摘耳环一面沉声问:“怎么,你这个当爹的总算是想起女儿来了?你说有没有事?伤口那么大,眼看着都能看得见骨头了,你一门心思的把女儿往宫里送,往高枝儿送,可那上头哪里是那么好呆的?你也不怕女儿将来怨怪你!” 女儿们被当父亲的洗脑了,成天做着不切实际的美梦,偏偏一个两个的都不肯脚踏实地,田夫人心中的忧虑与日俱增,对待田承忠越发的没了好气。 田承忠就有些不耐烦,眼睛一瞪呵斥起来:“我好好的问你话,你这个婆娘有病不是,好端端的骂起人来了!问你呢,女儿怎么样了?!” 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犯浑,田夫人忍了又忍,皱了皱眉头没好气的道:“伤了手肘,我进宫的时候她的手还包的严严实实的,可见是伤的重的,往后还不知道是怎么样。” 相比起田夫人的忧心忡忡,田承忠便要高兴的多了,他觉得妇人便是这样,扭扭捏捏的没个成算。 “你懂个屁!”田承忠在大事上向来没什么出息,自来被压得抬不起头,也不得重用,如果不是田太后还看重娘家,推恩让他当了个承恩公,他连如今的爵位也没有,所以他向来是眼空心大,在家中说一不二的。 骂了一句,见田夫人终于老实了下来不再吭声了,他才哼了一声:“你这个不贤良的蠢妇!不要女儿高嫁?那你是想女儿嫁给那些纨绔,还是想女儿嫁给那些穷书生?!说什么补要攀高枝儿便好,好似穷书生就心眼儿一定更好似地,富贵了之后抛弃糟糠之妻的穷书生难不成还少吗?” 还不如一开始就把荣华富贵抓在手里! 田夫人将手心里的耳坠攥的紧紧地,一时气的说不出话。 田承忠骂了一顿,出完了这口气,才又催促她:“既然小循是为了太后才受的伤,那难不成太后娘娘就没什么表示?太后娘娘自来对小循是很好的!” 出了景明公主的事情之后,田承忠也觉察出来田太后的心思变了,他心里着急的很。 他没什么本事,这些年什么招数都用过了,但是上战场打仗带兵他不行,去守边疆他又实在吃不住那个苦,眼看着这些年家里只有一个空壳子,一天不如一天,他心里难道不着急? 之前之所以一直纵容田蕊,无非也就是希望田蕊真的能攀附上庄王。 外戚本身便不长久的,何况他们还是隔着多少层的外戚了?田太后眼看着年事已高,谁知道几年之后又是怎样? 如果田太后一命呜呼,那田家就是秋后的蚂蚱,根本蹦达不了多少时辰了。 担心什么便越是容易发生什么,如今田蕊算是折进去了,家中只剩下一个田循,聪明美貌,又还有几分心机。 家里不靠着她,还能靠谁? 田承忠抿了抿唇看着田夫人,心中不满,只觉得妻子古板老实的烦人。 田夫人不知道他心里眨眼间就已经转了这么多弯弯绕绕了,她也怕家里闹的鸡犬不宁,想了半天还是妥协,低眉顺眼的摇头:“太后娘娘自然是宠爱小循的,已经替小循求了恩典,让小循当十一公主的伴读了。” 田承忠立即便转怒为喜。 十一公主是什么人?那是元丰帝和庞贵妃的小女儿,田太后对景明公主如何,庞贵妃跟元丰帝便是一样的对十一公主。 能求来这个恩典,可见太后是真心喜欢田循的。 他松了口气,语气也放轻松了些:“让小循得谨言慎行,可不许张狂的没边!” 要是跟田蕊一样一有点儿什么就翘尾巴,那也照样没用。 田夫人叹了口气:“知道了,她比咱们还要沉得住气的多,哪里用得着多交代?问我只是担心,毕竟苏家那位县主也一并被选上了......” 苏家? 田承忠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之后才十分不高兴的问:“哪个苏家?” 田夫人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还能是哪个苏家?自然是永定伯府了!苏家那位县主本身便是个极为厉害的,要跟她一块儿当十一公主的伴读,谁能更出彩还说不定,小循哪里有功夫张狂呢?” 仿佛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田承忠满心的喜悦就被冲刷了个干净,他阴沉着脸问田夫人这个消息是哪里听来的,准不准。 田夫人自然便把汾阳王妃的提醒说了出来:“连王妃都是这么说,哪里能有错?只是王妃娘娘这么忽然跟我们说这个,瞧着也不是什么好意.....” 田承忠才不管汾阳王妃是不是好意。 他只是厌烦苏邀也成了十一公主的伴读,毕竟苏邀这个名字最近在京城真是如雷贯耳,谁不知道这个丫头? 成国公府倒台,章家完蛋,处处都透露着这个丫头的影子。 她简直跟瘟神似地,而且通常都只祸害别人。 等到景明公主的法会完成,钦天监算的迁葬的日子到了,田承忠借着送葬的机会,终于见到了女儿。 一见女儿,他便上下打量了女儿一眼,问她:“伤势好些了?知道苏邀也要当十一公主的伴读了罢?” 田循听见苏邀这个名字便十分厌恶,下意识皱了皱眉,才嗯了一声。 田承忠没怎么在意,见田太后面色惨白,便叮嘱女儿:“可不能让她把你踩在脚底下!这是个好机会,你一定得跟十一公主把关系处好才行。” 顿了顿,他又咳嗽了一声:“丫头,你是个聪明孩子,我也没什么可不放心你的,唯有一样,你也得学着圆滑些,若是此路不通,便试试看别的路子,萧恒不是个好接近的,但是五皇子却是谦谦君子......” 一百一十二·看破 平心而论,田承忠其实十分不喜欢萧恒。 从萧恒还是宋恒的时候,他就觉得跟宋恒打交道实在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没别的,主要是宋恒太过于精明和狡猾了,态度自来又十分强硬。 这一点等到宋恒成了萧恒,那就更可怕了。 因为他的身份还又高了一层,哪怕萧恒以后真的有可能成了他的女婿,扪心自问,他也不觉得自己能从萧恒手底下拿到什么好处。 所以相比较起来,他对于温润而没攻击性的五皇子要中意多了。 田循猛然抬起头看着田承忠,目光炯炯,一时无言。 田承忠被她看的十分不自在,挠了挠头压低了声音:“你也不要太死心眼了,天涯何处无芳草.....” 当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田循咳嗽了一声,加快了步子朝着田太后那边走了过去。 田承忠剩下的话便梗在了嗓子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田太后这些天累坏了,如今景明公主总算是入土为安了,她的一桩心事落地,人也瞬间便又更老了好些岁,走路都有些蹒跚。 等到她总算是听从劝告先去了皇陵边上的行宫休息,她已经疲倦到一句话都不想说。 见到田循过来,田太后扯了扯嘴角:“你爹好容易见你一回,怎的不多说几句?” 田循乖顺的上来搀扶田太后的胳膊:“爹爹怕您伤心,让我陪着您.....”她抬起手,不经意露出手腕上带着的一个铃铛。 田太后却瞳孔都震了震,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调:“你这铃铛是哪里来的?!哪里来的?!” 田循吓了一跳,睁大眼无辜的望着她,有些迟疑的举起手。 只是田太后已经激动得有些失控,一把便攥住她的手腕试图把铃铛给摘下来,一面又大声问她:“哀家问你,这个铃铛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田循都快要哭出声了,手忙脚乱的把铃铛摘下来,双手递给田太后,语气带着十足的慌乱和惊恐:“娘娘恕罪,这个铃铛是我前些年跟姐姐一道去游玩的时候,从街边一个小摊子上买的,我当时只是贪图这铃铛好看......” 这只金铃铛底下又缀着许多米粒大小的铃铛,手腕一动,便发出清脆的声响,看上去精致又漂亮。 田太后热泪盈眶,根本顾不上她,双手捧着铃铛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等到终于找到铃铛底下刻着的那四个字,便终于克制不住的哭了起来。 田太后这一哭非同小可,连庞贵妃那边都专门过来问是出了什么事。 田循被吓得六神无主,茫然失措的也跟着哭了起来。 还是田妈妈劝住了太后,田太后方才紧紧的握着铃铛轻声道:“这是当年先帝在景明周岁的时候,让内务府专门给景明打造的,上头还刻着长命富贵四个字,只有景明一个人有......” 景明公主已经没了,她失踪多年,她身上从来不离手的铃铛,田太后本来也没想到还能找得回来。 但是谁能想到,竟然被以这样的方式送回到了自己身边。 时移世易,物是人非,田太后心中痛苦遗憾兼而有之,更多的却是奇异的安慰。 人总是这样,总要靠着一些念想才能坚持的下去。 “之前便是你护住了景明的牌位,没想到景明的铃铛在多年前也早就在你的身上了,这或许便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田太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对着田循的语气更加和缓,将铃铛摩挲了一会儿,又递给了她:“罢了,你带着吧,或许景明也是希望你带着的。” 田循有些惶恐的抬眼望了田太后一眼,见田太后又催促了一句,才懵懵懂懂的接过了田太后手里的铃铛,战战兢兢的又带在了手上。 折腾了这么一番,本来便已经心神俱疲的田太后有些支撑不住,被庞贵妃服侍着去禅院里歇下了。 田妈妈这才得了空,等到出来看见在半山的亭子外头站着的田循,她加快了步子,到了亭子里,才语气沉沉的皱着眉问:“田姑娘,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全都办到了,我儿子.....” 山风吹的田循的衣裙猎猎作响,她头也不回的看着山脚下那群念完了经正在往回走的僧众,轻描淡写的笑了一声:“妈妈不要着急啊,我这个人向来是言而有信的,既然说了会保您的儿子没事,自然就说到做到.....” 田妈妈有些着急:“田姑娘,我能做的都已经为您做了,这个铃铛是景明公主周岁的时候打造的,样式还是我找遍了当年内务府的存档才找出来的,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您想要太后娘娘觉得您跟景明公主有缘,我已经......” 田妈妈正想再说下去,田循却已经猛地退了一步,仿佛是受了惊吓一般。 田妈妈也忍不住怔住,顺着田循的目光看过去,才看见前面不远处的一颗大树后头,竟然是萧恒在那里站着。 也不知道萧恒已经站了多久,又听见了多少。 田妈妈骇的面色发白,简直跟见了鬼似地,惊恐的看着田循。 田循的面色也没比田妈妈好看到哪里去,怎么也没想到萧恒竟然也在这里,她见萧恒面无表情的要走,急忙出声喊他:“殿下!” 田妈妈惊得头皮一阵一阵的揪着痛,见田循喊住了萧恒,忙转身走开了。 只剩下萧恒跟田循两个人。 萧恒蹙着眉头看向田循,挑了挑眉:“怎么?” 田循面色复杂,心中有害怕有心虚也有尴尬难堪,见萧恒这副态度,顿时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有些委屈:“我.....殿下,我不是......” “你怎么样,跟我没什么关系。”萧恒沉声打断她:“只是,有些东西能算计得来,有些东西却是算计不来的,田姑娘好自为之。” 他说完便要走,田循心中五味杂陈,一时忍不住脱口而出:“殿下,我都是为了......” 萧恒转过头挑眉:“田姑娘,你是为了什么,我没有兴趣。我也希望,你的这份心思,不要浪费在我的身上。” 一百一十三·救赎 被发现了暗藏于心中的隐秘算计,又被这样毫不留情的拒绝,饶是田循再如何少年老成,面上也维持不住平常的温婉和从容,她难堪的咬了咬唇,才忽然疾走了几步挡在了萧恒面前。 萧恒便有些不大耐烦。 他对于打听别人的秘密没什么兴趣,对于安慰女孩子也没什么爱好,如今田循非得要追着他解释,他更加觉得没有必要。 “殿下!”田循鼓足勇气,目光炯炯的看着萧恒:“您还记得当年在紫薇关的时候吗?” 萧恒自幼跟着宋翔宇在边境军营中长大,小小年纪就喜欢跟着巡逻的队伍去关外巡逻,还曾经差点丢过性命。 但是在紫薇关那段时间是最令人记忆深刻的,因为紫薇关被关外那群瓦剌人钻了空子,导致数百个瓦剌骑兵沿着紫薇关偷溜入境,那阵子,紫薇关以内人人自危,宋翔宇花了许多功夫才把那群闯入的瓦剌骑兵杀的杀抓的抓。 见萧恒想不起来,田循就有些失望:“殿下或许是忘了,但是我却一直还记得,那时候我父亲跟广平侯世子一道去杀敌了,城中只剩下老弱妇孺,我姐姐吓得直哭,母亲那时候刚刚产下小弟弟,府里被瓦剌士兵围攻,是殿下带兵来救了我们。” 所以后来萧恒回京闹出了那么大的阵仗,不多久就把徐颖给扔到了金水河里差点淹死的时候,满朝都是骂声,都说萧恒草菅人命,被宋翔宇惯得无法无天的时候,唯有她觉得萧恒还是十二岁那年来救自己的小将军。 萧恒的确不记得了,他从小胆子就大,小时候便敢偷溜出关去,甚至还学了一口瓦剌语,护卫紫荆关那段时间,他已经即将要回京城,是被宋翔宇着意分配去做一些差事的时候。 他看了田循一眼,实话实说的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便是我带兵去救,那也是职责所在,并没什么值得田姑娘记到现在的。” 萧恒半点没有感触,这样轻描淡写的态度让田循更加失望难堪。 她双拳紧握,指甲已经陷入了肉里,可她丝毫不觉得疼,只觉得有些可笑。 萧恒见她不再说话,也并没有多留的意思,朝着她稍稍颔首便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下午田太后再醒来的时候,头一件事便是要找田循。 不知道怎么的,得知了景明公主的死讯,再到如今公主下葬,田太后总觉得周遭的世界都不真实,心里一片空落落的,有时候甚至坐着都觉得恍惚,可是当看到了那个铃铛,她忽然又觉得有了一些念想。 弄丢女儿的愧疚和这些年对女儿生死不明的担忧,再加上尘埃落定以后的绝望愤怒遗憾,这些情绪把田太后束缚在一个笼子里,让她简直无法呼吸,可现在,这些情绪都转移了。 公主地下有知,知道母亲伤心,替她选了个人在身边继续陪着她。 光是这样想一想,也足够给田太后带来安慰,让她继续打起精神活下去了。 可田太后却没等来田循-----田妈妈说田循病了。 田太后便有些失落,问明白了田循是有些风寒,又被庞贵妃劝着,怕过了病气,干脆便让田循出宫养一阵子身体,等到痊愈了再回宫。 田循回府,田夫人自然是最高兴的那个,可是等到她领了丫头去田循房里的时候,却忍不住吃了一惊。 向来处理什么事都井井有条的田循却不知道是怎么了,将整个房间里的摆设能砸的都砸了,砸了一地的碎片。 田夫人当即便觉得有些不对,急忙遣了丫头婆子出去,自己快步拉了女儿问她到底是怎么了。 田循却不肯说话,她冷漠得不似寻常那个乖巧体贴的女儿,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床沿,一直不肯吭声。 田夫人急的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事这样了不得,值得你发这样大的脾气?你从来都是最听话懂事的......” 田循便忽然有些愤怒:“我就是太听话懂事了!” 她语气哽咽,心里的悲哀难以言说。 田蕊飞扬跋扈,天不怕地不怕,自来便让父母又头疼又无可奈何,弟弟聪慧年纪小,又是家中唯一的儿子,自然也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 唯有她,不上不下在中间,若是再不听话懂事一些,家里哪里还有她的位子? 可是人人都夸赞她的听话懂事,人人都说她乖巧识大体,结果呢?! 结果她面目模糊到根本让人记不住! 萧恒在她寡淡无味的人生当中,是唯一一件值得一提的亮色,可萧恒根本记不得她! 反倒是那个肆意妄为,乡下来的苏邀还更能得他青眼! 她哭的难以自已,田夫人在一边手足无措,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直等到田承忠回来,听说了田循生病回家,他下意识便忍不住呵斥:“真是不中用,关键时刻打了退堂鼓,她到底想干什么?!” 难不成这么好的机会都抓不住? 不趁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这阵子跟十一公主打好关系,把苏邀排挤出去,到时候哪里还有她的机会? 他跌足的模样让田夫人眉头紧皱,心生厌恶,心中如同醍醐灌顶,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女儿们一个个的眼高于顶。 田蕊是像田承忠像了个十成十,凡事只知道算计利益得失,生怕吃一点儿亏。 田循却完全相反,她许是因为太过聪慧,聪慧到已经看透了对于父亲来说自己是个可以拿出去交换利益的筹码,所以才对昔年救过她的萧恒念念不忘,好似这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十二岁时候的念想一直到如今,田夫人觉得女儿有些可笑的,但是如今看着丈夫的这副嘴脸,又觉得能体会女儿的执着。 是啊,父亲都靠不住,可萧恒却是实打实的在危难之际拯救过她的性命,偏他还身份贵重之余意气风发,俊美无涛,天时地利人和,谁面对这样的选择能够不动心? 一百一十四·桃子 田循的病反反复复,好一阵坏一阵,大夫眼看着都已经从名医请到了胡太医,可她的病就是反复无常,急的田承忠差点儿要去上吊,他当年守边关的时候都没这么用心过,每天几次的往田循那里跑,恨不得自己是个大夫,能够知道这丫头到底是病在了哪里,也好药到病除。 唯有当娘的知道田循的心病在哪里,眼看着天气逐渐回暖,初春的薄袄下了身换上了轻便的各色绸缎,田夫人握住女儿的手,轻声叹了口气:“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小循,你自幼聪明,娘只希望你懂的这个道理,不要再魔障了。天底下好男儿多的是,不是只有殿下英勇,你快点好起来,娘一定会为你挑选一个如意郎君。” 但是再怎么优秀,不是萧恒,又怎么能算得上如意? 田循偏过头一言不发,田夫人心神俱疲,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田承忠气冲冲的跑进来,恨铁不成的看着田循病怏怏的样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太后娘娘都已经遣人来问了不知道多少遍,你怎么就是这么不争气?” 大女儿已经废了,小儿子眼看着不是个读书的料子,田承忠如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二女儿身上,对她的关注度前所未有,恨不能都把田循绑在裤腰带上。 田循病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就听见田承忠还在一边呵斥劝解的田夫人:“你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最近这些天,皇长孙眼看着时常都出入苏家,说是跟苏嵘商议云南平乱之事,但是谁不知道苏邀就......” 田承忠真是觉得女儿不中用。 若当真是觉得萧恒那边没什么指望了那也没什么,问题是振作起来,五皇子那边不是照样还好好的吗? 起码也是个王妃吧将来? 田循侧着身子躺着,眼泪顺着颊边流下来,连舌头都是苦的。 被惦记的萧恒本身并没有这样厚重的包袱,他最近事务繁多。 果然如同苏邀所说,许顺的事情余波未尽,朝中便开始起了波澜,人人都在恭贺杨博终于苦尽甘来,熬死了许顺踢走了许崇,能够称霸内阁的时候,廷推的名单中却多了个意想不到的人选-----崔远道。 崔远道是前朝大儒,名声地位摆在那里,又有傲骨,天然就是读书人的榜样,人人都恨不得把他当成当代圣人给供起来,可奈何人家就是请不动。 他忽然答应朝廷起复,哪怕于元丰帝也是意外之喜。 朝中局势陡然变化,萧恒立即便想到了当初苏邀的提醒,如今这一出,可不就是苏邀所说的变故么。 他斩钉截铁的摇头,见苏嵘正在摘桃子,颇有些觉得无聊:“我在说正事呢,你能不能不摘那桃子?” “不行啊!”苏嵘百忙之中还回过头来回尊敬的皇长孙殿下一句,十分的甘之如饴道:“幺幺跟纷纷都喜欢吃家里的水蜜桃,如今这桃子正是最好的时候,自然要摘下来让她们尝一尝。” 啊,原来是苏邀要吃,萧恒很快就忘记自己觉得无聊的想法,上前自动自发的指挥得苏嵘团团转:“左上方那只又大又红,啊,右上角,再上面一点儿,那只都红透了,一看就鲜嫩多汁.....” 搞的苏嵘目不暇接手忙脚乱,头上衣袍上沾了一身的桃子毛,深刻的怀疑起皇长孙殿下是在逗他玩。 好在他身手矫捷,不一时就摘了满满一大篮子的桃子,个个都红艳艳水汪汪,看上去便让人垂涎欲滴,他从树上蹦下来,正好后院那边也来人请他进去用饭了,苏嵘瞥萧恒一眼,这才想起到了饭点了,可这位殿下眼看着没走的意思。 他咳嗽了一声,见萧恒显然是不想走的,挠了挠头才请萧恒到苏老太太的康平苑用饭。 还急忙让人去里头通报了一声。 自从上回带着萧恒闯到书房碰见苏邀没束发的样子,苏邀好长一段时间不理会他,他如今可算是长了教训。 好在苏老太太跟苏三老爷对于萧恒到来都是喜闻乐见的,见了皇长孙也留下用饭,急忙让厨下又加了几个菜。 苏邀埋头吃饭,她总觉得最近见到萧恒便十分不自在,这些天都是忙着避开萧恒的。 萧恒顿时觉得有些莫名,苏邀越是冷淡,他便越是挖空心思想要找些话题来说,便谈起了伴读的事,问苏邀准备妥当了没有。 萧恒自己跟五皇子关系好,跟十一公主的关系倒是平平,听见苏邀要当伴读的消息,还专门去帮苏邀打听了一回消息,好让苏邀有所准备,对于十一公主的喜好能清楚一些。 说起这件事,苏老太太跟苏三老爷都很重视,认真的听了之后便让苏邀也多用些心。 在宫外如何都好,再有什么不是,也就是脸面的问题罢了,但是进宫了却不同,稍不留意,便不知道掉进什么陷阱里去。 说起正事,苏邀才觉得尴尬略好了些,认真的听了萧恒的话,对于十一公主的喜好大约有了数,便抿着唇多谢他的好意。 她虽然觉得庞贵妃是聪明人,但是若是能跟十一公主相处融洽,自然是最好的。 她认认真真的听完了,才郑重的谢过了萧恒的好意。 萧恒立即便笑起来:“举手之劳罢了,凭你自己一样能做好。” 苏嵘见缝插针的又说起如今朝中讨论的热火朝天的内阁人选之事,皱着眉头有些忧虑:“不管是从声望还是从资历来说,若是崔远道当真起复,这内阁补位人选必然事他了,内阁向来是论资排辈,若是这么算的话,那崔远道还得压杨首辅一头呢。” 最要命的还不是这些,是崔远道是崔家的人,而汾阳王妃就姓崔,他很可能是许顺余党推出来的人选。 若是让他当权,那么踢走了一个许顺,就又来了一个崔远道,跟从前又有什么分别? “那就让崔远道不能进廷推好了,”苏邀目光亮晶晶的:“我知道一个秘密。” 一百一十五·夜奔 跟萧恒他们预想的差不多,崔远道回归起复的消息一传出去,官场中便一片沸腾,读书人们更是欢喜得如同过年。 崔远道已经老了,论起来,他的年纪其实要比杨博都还大上一些,此次出山,他早已经是两鬓斑白,连胡子都是花白的。 崔大儒来了京城,头一个觉得心中松口气的就是汾阳王妃,她在聚海庄设下接风宴,给崔远道接风。 分明是很私人的宴席,但是因为请的客人是崔远道,愣是让整个聚海庄都热闹起来,那些年轻些的学子和读书人听说了崔远道要来聚海庄的消息,几乎是蜂拥而至,将整个聚海庄围的水泄不通。 聚海庄从主楼一直到两边的园子,所有的雅间都定了出去。 这样盛大的场面实在难得一见,以至于连汾阳王妃都忍不住皱眉:“这也太过了些。” 他们是打算给崔远道造势,可是什么事都讲究分寸,过了那个线,同样的一件事就全然不同了。 崔远道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同样是这样想的:“太过了,太过了。” 他蹙着眉看着汾阳王妃,耐心的摇了摇头:“我老头子老了......” 他是当真不想趟这趟浑水。 奈何便是大儒,也不能真的超凡入圣,是肉体凡胎,便要带着七情六欲,他不肯,家族却得用得上他。 汾阳王妃笑意盈盈的伸手给他倒了杯茶,和缓温柔的点头:“叔父教训的是,是我们轻浮了。” 她的态度轻描淡写,崔远道看着她的模样,心中说不出的别扭难受,年轻的时候尚且能保持气节,临老了临老了,反倒是处处要看晚辈的脸色。 他欲言又止,这顿饭不知道怎么的如鲠在喉,食不知味的用完了,才板着脸道:“我要回去了。” 崔家在京城也是有老宅子的,可是汾阳王妃当即便道:“我这就让人吩咐下去准备车马。” “不必了。”崔远道摇头拒绝:“我便回老宅就是。” 一个清流便该有清流的样子,跟王爵混在一起算是什么事? 崔远道多年不做官了,但是从前做官时候的那些习惯和禁忌却是刻在骨子里的。 汾阳王妃不理会崔远道的排斥,听见他这么说,略一笑便改了主意,让人去准备轿子,而后温和的对崔远道微笑:“既然如此,那就随叔父您的意思,老宅我也已经让人收拾好了,叔父不管什么时候过去都是合适的。” 她处处一副斩钉截铁的口吻,让崔远道十分不适,过了好半响,他隐忍的嗯了一声,随即才拂袖走了。 半点面子都不给。 汾阳王妃却不以为意,自顾自仍旧坐下来。 底下的人已经知机的上来将菜式都撤了下去,重新上了茶果点心,崔先生喝一口新茶,轻声道:“先生他不大愿意,家主让我告诉您,凡事得缓着来,不要让先生最后撂了挑子。” 汾阳王妃嗤笑了一声:“是我父亲对他太过宽纵了,所谓大儒,名声满天下,莫不是没有崔家出钱出力帮他宣扬的功劳?他处处清高自傲,难道没有崔家的财力支持的缘故?家族供养他,他自然该为家族做出些贡献。” 她咳嗽了一声,冷淡的道:“不必管他,若真是对权势毫无渴望,也就不会来了,只不过是要脸面罢了,捧着便是。” 她都这样说了,崔先生也不好再说什么,低声应了一声是。 汾阳王妃便又问他:“齐云熙那边的事处置的如何了?” 崔先生立即会意:“已经想办法联系到了白先生,他说会替我们引见东南那边的人,若真是......” 汾阳王妃嗯了一声,乱糟糟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些,叮嘱道:“这件事便由你亲自去盯,一旦有消息立即通知我。” 如果能吃下齐云熙的势力和人脉,取代齐云熙的地位,那么利益简直令人心动,哪怕是崔家这种百年望族,也是要钱财供养才能够支撑家族繁荣的,谁也不会嫌银子多。 两人商议了一会儿,眼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了,汾阳王妃才又问:“陪着叔父来的是六表兄吧?” 见崔先生点头,汾阳王妃扯了扯嘴角:“跟六表兄说,让他耐心服侍叔父,他想要的,都会有的。另外,送一份见面礼给六表兄。” 汾阳王妃出手大方,五万两的会票拿到手里,崔六爷咽了口唾沫,简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整整五万两,崔家是家大业大,但是同样的,族人也不计其数,大大小小远近加起来,三四万的族人总是有的。 这里头哪怕崔六爷算是嫡支,可是嫡支的多了,也就显得不那么珍贵了。 五万两,对于他这样不通庶务不事生产,又不是家族当家人或是接班人的人来说,着实是一笔可观的财富了。 崔先生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这会票是宝通钱庄开具的,六爷什么时候有空,尽管知会一声,到时候我派人陪您去过户改名,随您支取。” 天降馅饼,崔六爷心中越发沸腾,老爹清高,但是家里这么多房头难道不要吃饭? 他立即答应下来。 崔先生满意离去。 崔家大宅灯火通明,贺太太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朝着崔家那座大宅看了一眼,转头看着苏邀:“幺幺,你当真有把握?” 崔远道进了内阁,他们之前好不容易做的努力就白费了,如今好容易对他们有利的局势也陡然要起变故。 这一点自然是他们不乐意见的。 可崔远道着实是德高望重,他老人家一出山,天下读书人都恨不得顶礼膜拜不说,对于元丰帝来说,也是某种程度上的胜利,简直可以说是人人都乐见其成的事。 如何能够破解这个难题,贺太太跟苏老太太都十分不乐观,但是苏邀却斩钉截铁的说她有法子。 贺太太虽然相信自家外孙女的本事,可心里难免有些犯嘀咕。 苏邀轻轻点了点头,知道外祖母担心什么,狡黠的笑了笑弯着眼睛:“外祖母等一等。” 一百一十六·神坛 贺太太心里更加奇怪,可是见苏邀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一只狡猾的猫咪,她便忍不住也跟着放松下来。 这个孩子,她看着她怎样如履薄冰,怎样委曲求全。 见惯了她老成的样子,便更加珍惜她偶尔露出来的天真狡黠。 她刮了刮苏邀挺直的鼻子,笑着嗔怪一句:“不知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邀倚在贺太太怀里揽着贺太太的腰蹭了蹭,从前没机会跟谁这样撒娇,也并不抱有幻想,谁想如今却越活越回去了。 她心中觉得自己幸运,所有的辛苦经营和疲倦在这一刻的温存前都有了意义,外头传来轻声的呼唤声,是阮小九在外头轻声回话:“太太,姑娘,里头有人出来了。” 贺太太掀开帘子,正好见一辆马车溜溜达达的出来,朝着东北方向去了。 她若有所思,摸了摸苏邀的头问她:“你说的便是这个?出来的是谁?” “是一个大人物。”苏邀轻声笑了一声,有些嘲讽的道:“崔家四房的六爷,崔远道的小儿子,我说有法子让崔远道不进内阁,关键便在这位崔六爷身上。” 别人苏邀或许不大了解,但是对崔六爷和崔远道的事,苏邀实在是知之甚详-----上一世崔六爷当了太常寺少卿,却在后头闹出了一桩丑事,以至于让清高了一辈子的崔远道名声尽丧,崔远道甚至把这个儿子给逐出了家门。 在大周,宗族可谓是一个人立身的根本,若不是真的到了杀人放火的境地,一般来说,是不至于被驱逐出宗族的,可见崔六爷所犯之事到底有多骇人听闻。 贺太太有些狐疑,思忖片刻挑眉看着苏邀:“那咱们跟着去?” “不必跟着去,我已经请大哥通知了高大人了。”苏邀揽着贺太太的胳膊,轻声道:“我们要去拜访一下崔大儒。” 贺太太被苏邀弄得糊涂了。 苏邀分明是来抓崔家的小辫子的,事实上苏邀这也是真的通知了高平去抓崔六爷的错处,可都已经是对立的立场了,这个时候再去见崔远道有什么意义?示威? 不过疑虑归疑虑,对于苏邀做的决定,贺太太从来都是赞同的,听见苏邀让阮小九去敲崔家的大门,她也只是微微一犹豫罢了。 阮小九跟着苏邀早已经锻炼了出来,如今可以算得上是八面玲珑,他上前去跟崔家的人交涉了一会儿,拿了苏邀的信送上去,没过多久,院子里就出来了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儿,沉着的瞥了阮小九一眼,哑着嗓子道:“我们主人请诸位进去。” 阮小九转头牵了马车从侧门畅通无阻的进了崔家的园子,马车周遭毫无装饰,徽记等东西更是全无,从外面看根本无法分辨来路,老头儿的目光落在马车上一瞬,心中更是惊异,但是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引着马车进了园子,才垂眉敛目的让阮小九请人下车:“我们主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贺太太跟苏邀对视一眼,苏邀先掀了帘子下了车,而后转身去搀扶贺太太。 老头子的目光落在她们身上,等到发现竟然是两个女子,心中更觉稀奇,却仍旧一言不发,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引着苏邀和贺太太进了竹林,走了一段之后才停住:“我们主人便在里头,二位请。” 阮小九便知道自己是不能再跟了,有些担忧的看向苏邀,见苏邀轻轻朝自己摇头,便立住了不再动。 靠着周围树上的灯笼,贺太太一眼看见前头一座二层的六角亭里坐着一个人,她知道这救世主崔大儒了,拉着苏邀上了台阶到了亭子里。 崔大儒已经转过头来,他年纪老迈,可却精神矍铄,也耳聪目明,目光只是在苏邀和贺太太身上一扫,便挑了挑眉:“这封信,不知道是哪位的手笔?” “是我。”苏邀从贺太太身后走上前几步,坦然承认。 崔远道顿觉有些荒谬,他晃了晃手里的纸,一双眼睛盯着苏邀,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端倪来:“你?你知道这写的事意味着什么吗?” 崔远道陡然发起怒来,样子也是有些可怖的,这毕竟是曾经的朝廷大员,哪怕是已经久不在官场,可多年积累的威压也惊人。 苏邀攥住贺太太的手,坦然自若的跟崔远道对视一眼,才轻声笑了笑:“我自来觉得,唯有做错事的人才会心虚害怕,如今也一样这么觉得。我是来给崔大儒提醒的,既然我说的是事实,自然也没什么值得担心的,是吧崔大儒?” 崔远道手里的信紧紧攥在一起,已经变了形,他冷冷的盯着苏邀看了半响,见这个女孩自始至终都淡然自若,终于忍不住半信半疑的问:“我怎么能相信你?” “眼见为实,崔大儒大可让人来问一问,看看贵府六爷如今身在何处啊。”苏邀从容自若:“崔大儒最好相信我,否则的话,只怕从今以后,多年名声一朝丧。” 这小姑娘当真是嚣张自信得令人牙痒痒,可她偏偏又说得如此斩钉截铁,还有手里这封信..... 迟疑半响,崔远道转身出去,不一时那个老头子便出去了,过了一会儿,老头子蹑手蹑脚的进了亭子,低声跟崔远道耳语了几句。 崔远道立即站了起来,看了苏邀一眼,抿唇问她:“你到底是何人,来这里送这封信,又是为何?” “不为何。”苏邀知道他是已经信了,站了起来看着崔远道叹气:“不管什么东西,积累都不容易,可要打破却太容易了。崔大儒,做一尊神像平时不是什么坏事,可一旦神像有了污点,那么这神像便会被拉下神坛,从此变得一文不值,您是大儒,有大智慧,想必比我要更加清楚这个道理,这封信上所写一切都是真的,地址也是真的,您现在赶去,想必还来得及,我们便不再打扰了。” 一个这样小的姑娘,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崔远道目光复杂。 一百一十七·惊门 这些年一直躲在老家传道受业,崔家族人都以为他是在蓄精养锐准备着东山再起,可唯有他知道,相比于在庙堂之上指点江山,他倒真觉得在乡间闲云野鹤的度过一生也极好。 其中道理,正如眼前这个小姑娘所说。 人是不能真的超凡入圣的,活在这世上,便要受这世上的拘束。 而当你被碰上神坛,那么将来若是大家发现你是个凡人,你的日子大抵是要过的比最初的时候还要差的。 只是使人利欲熏心,只想着神坛上得的好处,哪里看得到底下如同烈火烹油,稍不注意便要被吞噬殆尽。 不如一个孩子明白! 崔远道沉沉的看着苏邀,又去看了一眼贺太太,沉吟了片刻之后,他忽然退后了一步嗯了一声:“多谢县主了。” 小小年纪能有这个见识胆魄,深夜敲门送情报连消带打的,这京城想必也找不出第二个女子了。 崔远道到底是经历了不知道多少事的人,略一猜想,苏邀的身份便不是什么难破解的事。 苏邀也并不意外他能联想到自己,只是略笑一笑,示意不必。 事情已经摆在眼前了,崔远道招了招手,让人送了贺太太跟苏邀出去,自己才理了理衣裳,沉着眉眼吩咐老苍头:“备车,我们也出去一趟。” 汾阳王妃是很紧张他,所以崔家上下不少下人,可这些人根本左右不了他的决定,他一声令下,车子很快便准备好,崔远道沉着脸上了马车,一路脑子里都在天人交战。 等到马车停下来,车夫在外头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声到了,崔远道才回过神来,掀开了帘子嗯一声,而后缓慢从车上下来,注视着眼前这栋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宅邸,对着老苍头看了一眼:“去敲门。” 老苍头有些迟疑----他是崔家留在京城的人,也正因为如此,眼前这栋宅子上头挂着的牌匾上头意味着什么,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但是迟疑也不过是一瞬而已,他只是个下人,崔远道若是指使不动他,那成了什么? 他抿了抿唇点头,上前颤抖着手叩响了门环。 沉重的叩门声一声声的传进去,没过一会儿,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条缝,里头探出一个年轻的面孔来,正趾高气扬的要骂人,一看见老苍头,顿时脸色白的跟见了鬼似地,目瞪口呆的忘记了动作。 他的样子十分滑稽可笑,但是现在的崔远道却丝毫想笑的心思也没有。 眼前的人是谁?是崔六爷身边大管事的儿子李玉军,这个小厮自来十分得崔六爷的喜欢,他既然在这里,那崔六爷在这里也是无疑的了。 想到信上写的内容,崔远道神情凝重,一扫平常的和善镇定,对李玉军皱了皱眉:“开门。” 李玉军吞了口口水,紧张得浑身上下都是冷汗,正要陪笑打哈哈,崔远道已经又重复了一遍:“开门,带我去找你们六爷。” 分明崔远道语气平静,但是不知怎的,李玉军就是冷不丁的打了个哆嗦,顿觉浑身上下都冷透了,他不敢再多说,低声应了一声是,如丧考妣的打开门。 崔远道穿梭在夜色中,脚步不停的越过了几进的院子,终于见到了李玉军的父亲,也就是崔家族中一个得力的管事李鹏飞。 李鹏飞都亲自守在这里,那二楼那灯火通明的小楼里有谁,已经不言自明。 崔远道的步子都在晃,相比起如今忽然得知的这个噩耗,好似之前废帝被废除之时,那时候的震动和痛苦都要显得温柔多了。 李鹏飞见了崔远道大惊失色,顾不得跟儿子对口供使眼色,先上来想要阻拦。 崔远道气怒之下,竟然猛地踹了他一脚。 到底是老了,踹了李鹏飞一脚,李鹏飞还没怎么样,他自己先晃悠了几下险些栽倒,好容易站稳了,见李鹏飞还要上来试图阻拦,他恶狠狠的道:“竖子你敢?!” 李鹏飞被呵斥得不敢再动,崔远道方才目光阴沉的疾步上了台阶,推开了门,径直沿着楼梯上了楼。 上了楼,便跟楼下仿佛是两个世界,几个房间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之中夹杂着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气的崔远道的太阳穴突突的跳,他气急了,摇摇摆摆的踹开其中一间屋子,红烛映的房间透亮,也就把里面的场景也都给照的清清楚楚。 里头的男女被惊了好事,先没顾着惊慌,反而要发怒,等到回头见到了是个老人,男人当即骂骂咧咧的从床上下来冲出房间。 崔远道已经马不停蹄的去下一个房间,这一次他不必踹门,因为动静太大,隔壁的房间门已经开了,崔六爷衣衫不整的奔出来,还没来得及问明情况,见到了老爹在场,当场便变了脸色,简直跟从棺材里躺着的死尸也没什么分别了。 “爹!”崔六爷睁大了眼,满脑门都是官司,下意识要往房间里钻。 可是已经来不及,崔远道气的险些要晕厥过去,等到见到了房间里的一个女人,更是一股子煞气直冲头顶,他终于克制不住,上前两步左右开弓,猛地打了崔六爷两个大耳光。 崔六爷被打蒙了,从隔壁房间冲出来的那人也惊疑不定,没想到崔六爷似乎认识眼前人的样子,站在一旁迟疑着没敢再动手。 而崔远道已经指着崔六爷说不出话,面上的血色退的干干净净,他喘息了好一阵才能说的出话来,张口便怒骂:“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畜生!” 无他,哪怕崔六爷是眠花宿柳,崔远道都不会这么生气,可是问题是,崔六爷如今苟合的,是尼姑! 而且若是信上说的都是真的,这群还是废帝那群嫔妃们! 当年废帝的嫔妃们本来都是要被赐死的,但是后来是因为大臣们都觉得元丰帝夺位本身已经死伤无数,杀孽过重,加上这些妃嫔,许多也是世家大族的女子,自然是能保就尽量保一保。 最后元丰帝折中了,赐了这群妃嫔出家。 一百一十八·惊险 崔远道气的一口气堵在心口,随时都能魂飞天外。 人生活到了这个岁数,他自认为经历过的事情是常人难以匹敌,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心理素质自来是一流的,哪怕如今人人称上一声老狐狸的杨博,玩的也是他当年玩的剩下的招数。 可是这一刻,多少的经验都不管用。 多少的手段也都不管用。 他出离的愤怒了,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悲鸣,像是老虎的嘶吼,让边上的崔六爷睁大眼睛不断后退。 崔六爷一面后退,身上的裤子一面不受控制的往下掉,差点儿把他给绊了个狗吃屎,好容易才扶着桌子站稳了,崔六爷吓得神魂俱丧,虽然已经四十多岁的人了,到这时候却还是不自觉的像是个毛头小子,在父亲面前害怕的张不开口。 他才出口喊了一声爹,崔远道的巴掌已经又追上来了。 崔六爷顿时又被脆生生的打了一巴掌,这耳光打的他才想好的辩解又吞回了独自里,心里又气又急又惊又怒。 这桩秘密本来十分隐秘的,也不知道老爷子到底是怎么知道了这个秘密。 这还是他回京城的头一天,老爷子说了今晚要早点休息的,谁知道向来不管他的老爷子却跟到这里来了! 晦气的是,还不知道老爷子知道多少。 崔六爷气怒的同时又很怕崔远道被气出个好歹来。 作为五十年来崔家做官做到最高的宝贝疙瘩,崔远道如今是整个崔家的希望,族中能出力的都在为崔远道起复的事情奔走。 眼看着马上便要廷推,眼看着前程远大。 若是这个时候崔远道出了什么岔子,他可就成了家族的罪人! 思及此,崔六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要命的磕头,求着崔远道息怒,因为不知道崔远道到底知道多少,他尽量把事情往小了说,只说自己色迷心窍,糊涂至极。 可崔远道却冷笑了一声:“你是色迷心窍?我看你是色胆包天,鬼迷了心窍!你这个逆子,你是要把我崔家带上绝路啊!” 崔六爷被崔远道随手抄起的一个烛台打的头破血流,一时只觉得脑壳子嗡嗡嗡的响,怎么也没想到老爹竟然是真的知道了。 若不是知道了这些人的身份,老爹何至于生气到连这样的话都说的出来? 心里虚了,崔远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垂头丧气的跪在地上,头上的血顺着侧脸往下流,他也不敢伸手去擦一擦,正不知道怎么收场才能哄住老爹,外面的门便被拍响了,李鹏飞哭丧着一张脸站在外面看着这俩父子,声音都是飘的:“老爷,六爷,外头......外头来人了......” 崔六爷正憋着一肚子的气没处发,分明从前瞒得死死地,这一次也是让李鹏飞父子严防死守,家里也留了人,让人若是有动静就来报信,但是还是招来了自己老爹,他下意识觉得肯定是下人走漏了风声。 因此他恶狠狠地瞪了李鹏飞一眼:“来了人便赶走,你号丧呢!?” “赶不走......”李鹏飞的脸色更白了,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是,是刑部的高尚书......” 崔六爷呆若木鸡,随即便克制不住的发起抖来。 他心里知道的很,自己老爹知道了这个秘密,最严重也就是打断他的腿,把他关在家里,可是这种丑事还是要烂在肚子里的,谁会傻乎乎的把这事儿到处出去说啊? 而高平却不同。 这事儿若是被高平知道了,还不得被高平借机宣扬的到处都是,作为攻击他爹的筹码? 姓杨的可不是省油的灯! 到了这个时候知道害怕了,崔远道怒气冲冲的瞪了他一眼,冷笑着整理了身上的衣裳迎了出去。 灯火通明,高平想着得到的线报,有些抑制不住心内的激动,根本不管底下人的阻拦,横冲直撞的领着一队护卫跟宅子里的护卫起了冲突。 眼看着闹的正厉害,高平忽然听见一声喊声,等到顺着声音看过去,他的右眼皮猛地跳了跳,心中的激动更加多了几分。 空穴来风,必有究竟。 崔远道既然都在这里,那么那个消息的可信度便猛然上升了几个度,高平不动声色的笑了笑,面上还是一派惊喜和热络:“原来是老元辅.......早听说您老人家到了京城,拜帖早已经送上了,只是没想到还没得到回帖,却先在这里见到了您,这么晚了,老元辅何故在此处啊?” 崔远道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笑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帖子太多,我老眼昏花,看那些帖子还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时候。你这么晚了,怎的还在这里/” 双方打着机锋,都对对方十分忌惮。 高平便试探着笑起来:“接到人告状,说是这里有一桩凶杀案,您老人家也知道,最近是多事之秋,再加上刑部之前追着的几个犯人人间蒸发了一般,我们刑部不敢怠慢,我便亲自过来查一查,也好放心。” 他抬出凶杀案的名头,自然是把事情拔高到了另一个高度,就算是崔远道也不好强硬的阻拦人家进去查案的。 崔远道心中闪过不知道多少个念头,最终扯了扯嘴角笑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居心叵测的人胡乱传假消息,我刚从里头出来,你可是要白跑一趟了,里头根本没什么凶杀案。” 他说着,见高平还要再说,便温和而坚定的挑眉:“许久都不曾跟你们见面了,再见面简直恍如隔世,不知能否叨扰你一杯水酒?” 这么好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如果线报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机会就是把持内阁的最好机会,怎么能够白白放任溜走? 高平立即便打算不再虚已委蛇撕破脸,便听见崔远道又开了口:“老夫好容易回来一趟,过些天便又要回乡去了,多年不见,难不成你还不肯赏光陪我这个老头子吃个饭不成?” 高平领悟到崔远道的意思,心中惊跳了几下,隔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带上了恭敬的笑意:“老元辅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学生自然荣幸之至!” 一百一十九·舍得 崔远道少有低头求人的时候,毕竟是个大儒,他透露出来的意思已经足够让高平放弃眼前的这桩隐秘,高平权衡之后很快便下了决定,等到跟崔远道分了宾主在酒楼的雅间里坐下,他不无试探的道:“老元辅众望所归,您回来这一趟,可是京中的大喜事,也朝中的大喜事,怎么又说要走呢?” 世道已经变了。 崔远道莫名想到苏邀那句掉下神坛的提醒,随即便自嘲的牵了牵唇角笑了:“什么众望所归?老头子老了,都到了这个年纪,还能活几年尚未可知,哪里还有那个精力折腾?这回来京城,不过就是圣上好意,这些年老头子推却的次数太多,虽然圣上仁慈,可老头子心里哪里过得去?不过是来跟圣上谢恩罢了。”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不再参与内阁的争斗,更不会再当崔家的话事人。 好事天降,哪怕是高平也不免觉得好事来的太过突然,他兴冲冲的过来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抓崔六爷的把柄,而抓崔六爷的把柄,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要阻止崔远道入阁吗? 如今不必撞破崔六爷的隐秘,彻底跟崔家和崔远道撕破脸,又能达到目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他自然没有任何不甘的道理,当下等到属下进来询问的时候,便很痛快的蹙眉:“什么凶杀案?分明就是有人故意乱报消息,你们竟然也信了,当真是糊涂透顶!” 骂了几句,高平又热络客套的跟崔远道说起了话:“您老人家别跟底下的人一般见识,他们也是求好心切了。” 崔远道还有什么好说?他心里的余怒尚未平息,如今心中还被刚才的那一幕幕浓闹的七上八下,听见高平这话,也只是勉强应付的强笑:“职责所在,并没什么好责怪的。” 两人心不在焉的坐了一会儿,等到李鹏飞瑟缩着进来,崔远道就知道那边的痕迹都已经处理妥当了,顿时松了口气,站起来顺势跟高平告辞:“天色已晚,恕我年老体衰,不能奉陪了。” 高平忙着站起身来亲自送崔远道出去,一路毕恭毕敬,周到备至。 等到崔远道上了轿子,一行人消失在了胡同尽头,高平才慢慢收起脸上的笑意,转过头问身后的人:“怎么样?” 跟着他的刑部员外郎轻声回禀:“的确看见几顶轿子从后门出去了,听了您的话,没有去跟。” 他说着,又有些奇怪的开口:“大人,您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事儿若是真的,那可是一桩大事,别说是要进内阁了,便是......咱们当真就这么算了?” 跟废帝的那群妃嫔通奸,罪名先就不说了,崔六爷自然是死定了,崔家和崔远道身上也得沾上一身的屎,简直是绝佳的把柄。 高平就笑了一声,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崔六爷既然做了这事儿,就不可能当真雁过无痕,这个道理,我们直到,难道崔远道不知道?” 大家彼此心照不宣,若是崔远道真的反悔,那对付他也多的是办法。 崔家老宅这一夜的动静就没怎么平息过,下人们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但是光看主子们这样频繁的进进出出,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不由得一个个屏声敛气,恨不得当自己没存在过。 崔六爷惴惴不安的追着崔远道的轿子进了后院,等到崔远道从轿子里下来,他气喘吁吁的跟上来,忐忑不安的喊了一声爹,就惊恐的拦住了崔远道自己跪了下来,对着崔远道不断磕头。 他也知道是犯了大错。 高平那边如果把这件事捅出去,那他就算是有十个头都不够砍的,从此成了崔家的罪人。 想到这些,他便忍不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打自己的脸,直打的啪啪作响。 崔远道背着手看着他,神情木然而带着几分自嘲。 枉他聪明一世,可结果养出来什么样的孩子?这个儿子,他自来觉得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可至少胜在老实稳妥。 创业容易守业难,富贵了几代之后,剩下的子孙能够不败家,便算得上是合格了。 可他没想到,就是这个最不起眼的儿子,干的出最荒唐的事。 木雕似地站了一会儿,崔远道冷冷的对跪在地上的崔六爷出声发话:“起来。” 没想到老爹这样好说话,崔六爷哭了一半有些懵的停住,一不注意打了个嗝儿,又急忙伸手捂住,这才诚惶诚恐的站了起来。 崔远道已经不想再看他,只是嘶哑着嗓子吩咐他:“去准备准备,我们明天去汾阳王府。” 崔六爷很自然的想到老爹去汾阳王府应当是帮自己求情的,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就听见崔远道又说:“这件事但凡是你透露了一星半点出去,你记住,你从此便不再是崔家的人,也别再认我这个父亲。” 崔六爷一个人怔在原地,没明白过来自己老爹是什么意思,不让把事情透露出去,这是自然的,但是明天若是去求汾阳王妃帮忙的话,那怎么能不把事情说出去? 他睁大了眼睛。 夜深了,贺太太今天晚上干脆歇在了苏家,苏老太太等到她换了衣裳出来,才有些不解的问苏邀:“你既然知道崔六的这么大把柄,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把事情告诉杨博他们?” 这样一来,苏邀也根本不必承担什么风险,杨博和高平他们自然便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的,到时候目的一样能够达成。 “不同的。”苏邀端起梨水喝了一口,轻声跟苏老太太解释:“若是直接告诉杨家,杨家抓住了崔六爷的把柄,自然是要跟崔家撕破脸,大闹一场,可这样也就是能够把崔远道弄倒而已,一个崔远道倒了,他们还有其他的人可用,所以倒不如退一步.....” 退一步,让崔远道自己知难而退,这件事还有别的用处。 苏老太太被苏邀说的有些糊涂了,若有所思的思忖半响,忍不住咦了一声。 一百二十章·辞行 坦白说,这个孙女儿回来到现在也都有几年了,可苏老太太从来不觉得苏邀是个会怕事和给人留余地的人。 能让苏邀退步,总是有缘故的。 她咦了一声,就更加心痒痒:“你这个丫头最是狡猾吊人胃口,你倒是快些说说我听听,你专程去给崔远道提个醒,让他来得及在高平发现之前先去一步,到底是为了什么?” 贺太太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跟苏老太太两人少年时便相识,两人都是在少女时期过的无忧无虑,嫁人之后也风光一阵,而后都是中年丧夫,当了寡妇,这么多年来,她自己都已经习惯了苏老太太暮气沉沉的样子,如今见苏老太太这副样子,不由得又是高兴又是感慨。 人悲伤痛苦绝望都不是最可怕的事,最可怕的事是麻木不仁的过一生。 原本苏老太太便是行将就木的样子了。 如今才算是有了人气儿。 果然顺境才真的养人。 苏老太太不妨贺太太陡然笑出声,奇怪的朝她看过去,见她乐不可支,便更是摸不着头脑:“你这是怎么了?什么事这么好笑?” 苏邀却莫名能体会贺太太是在笑什么,她轻声跟苏老太太解释:“我给这件事留余地,一来是因为崔远道名满天下,人并不坏,我们只是立场不同。二来则是因为崔远道毕竟是废帝时期以忠勇孤直闻名的,他能出仕,对圣上来说是一种象征,乍然出了这么大丑闻,圣上必然是要过问的。” 局势好不容易稍稍稳定下来,何必再陡生波折让人不安? 再说,不是所有的敌人都一定要斗个你死我活的,有时候,也有别的办法。 毕竟这世上不会有永远的敌人,可是利益却是永远的。 苏老太太有些明白过来,思索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这一夜好不容易过去,第二天一早,汾阳王妃便听说崔远道来了,不由有些怔忡。 她这个叔父她是最知道的,从来都是再清高不过,按理来说,怎么也得再在家中呆一阵子,让那些门生故旧都蜂拥送来拜帖,再矜持一段时间,方才肯出山的。 可怎么这个时候竟然到自己这里来了? 他从前可不肯多跟王府有什么接触。 可心里疑惑归疑惑,面上汾阳王妃还是没有耽搁的把人请了进来,笑盈盈的问候了崔远道,才轻声问:“叔父过来的这么早,还没有用饭吧?刚好,府里新来了一个四川的厨子,您不是说远游的时候最喜欢当时在蜀地的吃食吗?今天让他给您露一手瞧瞧。” 她态度温和,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本以为崔远道这是想通了,谁知道崔远道却正襟危坐的摇了摇头。 见他这个态度,汾阳王妃脸上笑意微敛,挑了挑眉狐疑的喊:“叔父?” 崔远道长出了一口气,敛容肃色的开了口:“让王妃费心了,不必了,我是来跟王妃辞行的。” 汾阳王妃一怔,手里拿着茶杯的动作都顿了顿,皱着眉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而后她便忍不住在心里泛起冷笑。 辞行?! 家族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做了这么多事,才把路给铺的平平整整,只等着崔远道踏上这条路,带领家族走向更大的荣光。 可现在,崔远道竟然说要撂挑子? 汾阳王妃寻常的镇定和风度一时都烟消云散,她甚至都无法再维持自己的端庄和温和,板着脸提高了声音:“叔父!” 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 说不玩便不玩了? 崔远道自然明白汾阳王妃的愤怒,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苦笑道:“老头子不堪用,让族里和王妃费心了,只是这事儿我已经做了决定,等到之后进宫,自然会跟圣上阐明我的态度,还请王妃知悉。” 汾阳王妃无法冷静,她只觉得讽刺。 崔远道竟然会头脑发昏做出这个决定,真是让她始料未及,她忍不住拍了桌子:“叔父,这件事牵涉多少人,难道您不知道?您怎能如此儿戏?!” 崔远道已经不再跟她纠缠,只是重复了自己的立场:“王妃恕罪,若是族中有什么决定,我也没有异议,只是这事儿,已经无法转圜了。我稍后便会回乡,这些时候让王妃费心了。” 汾阳王妃只觉得荒谬,可是崔远道地位尊崇,他回京之后,想要见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宫中元丰帝也有召见的旨意,她难道还能强逼着崔远道做什么? 见崔远道走了,汾阳王妃气的忍不住摔了一套汝窑的瓷器,仍旧还是觉得心口钝痛,简直气的恨不得要当面摔给崔远道看一看,让他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蠢事。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外头的下人早已经听见了动静,都缩着脖子当成没听见,没有敢进来问一声的。 还是崔先生来了,众人才如获大赦的把崔远道来过的事情跟他说了。 崔先生听说崔远道来过之后汾阳王妃被气成这样,也是忍不住疑惑,等到听见汾阳王妃说崔远道要告辞回乡,便更是脑子里嗡了一下。 “怎么会?”崔先生觉得匪夷所思:“之前崔老先生也并未有任何不肯的......他这是怎么了?” “我如何知道?”汾阳王妃气的心跳加速,面色铁青:“他以为是在干什么?大家都已经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了,他才说一声不愿意出仕,让别的人怎么办?!” 可不是,向来云淡风轻的崔先生都忍不住苦着脸。 “这可不成。”崔先生沉沉的呼出一口气来:“现在白先生那边好不容易才松了口,答应了我们接管齐云熙手里的事的提议,若是这个时候出了什么差错,那就前功尽弃了。可是我们为了表示诚意,都已经给了白先生那边那么多东西!这个时候出事,不仅要打水漂,白先生那边只怕还要恼羞成怒,跟我们反目成仇的。” 东南那边那些人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 汾阳王妃烦不胜烦:“去查一查,看看他们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我要知道他们昨晚的动向。” 一百二十一·得罪 汾阳王妃气的简直要疯了,崔先生也疑心昨晚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否则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能解释崔远道的态度为什么改的这么快。 他一面安抚了汾阳王妃,一面急忙吩咐人去查昨晚崔远道跟崔六爷的行踪。 崔六爷不知道自己正被人调查,他从汾阳王府出来之后就傻了,一直跟着父亲到了父亲的房间里,还有些不可置信,他是贪玩没错,但是却也是有脑子的,要是这个消息被传出去,只怕族里的人杀了他的心都有。 浑浑噩噩了半天,他看着崔远道神色如常的去收拾那些拜帖和藏书,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回过神来,抿着唇惊恐的问:“爹,您真的要.....” 崔远道冷冷瞥了他一眼。 崔六爷自己心虚,垂下眼不敢跟父亲对视,抖抖索索的摇头:“不行,不行啊爹,您若是因为我放弃仕途,岂不是做儿子的大不孝......” 崔远道都要被气笑了,他怒极反笑的朝着崔六爷猛地扔了一本书,差点砸破崔六爷的脑袋,见崔六爷痛的惊叫了一声急忙伸手去擦,他便冷然怒斥:“闭嘴!你既然知道,便好好守住你这张嘴跟你的腿!一族名声跟我的仕途比起来,自然是族中百年的声望和你这蠢货的性命重要些。” 儿子是混账,可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真的身败名裂,惹得天下人唾弃。 崔六爷欲言又止,嘴巴张了张,心中又是气又是急,猛地抬手又打了自己一个巴掌,忙不迭的跟崔远道认错。 崔远道懒得跟他一般计较,只是十分烦躁的摆了摆手:“不必来这些,我不耐烦瞧,从今以后,你好自为之,我保得住你一次,是因为人家恰好有所求,下一次,你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多年积攒毁于一旦,还要被人拿捏,崔远道心中不是不生气失望,但是凡事遇见了便得想法子解决,若是生气便能解决问题的话,那倒是简单了。 崔六爷失魂落魄的听父亲说了一堆警告的话,再走出房门的时候只觉得已经是手脚冰凉,脚底一直到胳膊都是僵硬的,板着脸站在台阶上半响,垂头丧气的正准备走,一抬头便看见了熟悉的身影,不由得下意识的低下了头要避开。 可是已经来不及避开了,汾阳王妃亲自又过来,蹙着眉头看着崔六爷一眼:“你知道叔父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了么?” 这一眼看得崔六爷心惊肉跳,还以为汾阳王妃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勾当,当即紧张的吞了口口水,打了个冷颤猛地摇头。 汾阳王妃耐着性子盯着他半响,见他一脸的失魂落魄,也不由得心烦-----崔先生已经让人查过了,可是因为崔远道脾气大而且德高望重,他在崔家自来是说一不二的,何况是来了京城老宅,宅子里就他一个真正最大的主子,谁都得听他的,他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他若是不想说,底下的下人根本不会知道。 因此崔先生竟什么也没问出来。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见崔六爷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只好又皱着眉头越过了他去敲门。 崔远道还在埋头清理东西,他原本虽然不大愿意,却也是答应了要重新出仕的,如今这么快就又得打道回府,竟然没多少东西好准备的,手里整理的差不多了,汾阳王妃也来了。 他抬头见到了汾阳王妃,也没说什么,只是对着汾阳王妃淡淡的点了点头:“坐。” 汾阳王妃按捺住性子在边上坐了,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的看着崔远道,挤出了一抹笑意:“叔父,先前是我不好,是我太过着急了,以至于口不择言,多有冒犯您的地方还请您不要跟我一般计较。” 崔远道摆摆手:“你说的不错,我出尔反尔,叫你们措手不及,坏了家族的事,是我的错。” 听见崔远道这么说,汾阳王妃心里的怒气消融了几分,缓缓的叹了口气:“叔父能体谅我的心情便好,叔父,您若是有什么顾虑,有什么不满的额地方,大可跟我说。我们是一家人,不管什么时候,立场都是一直的,若是您遇见了什么为难的事,金冠告诉我,我一定会尽力帮您解决。” 崔远道抬头跟汾阳王妃对视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不必了,若是王妃真的有心帮我,便不要太过记恨我,我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一介大儒,其实也不怕得罪一个当了王妃的侄女儿,能说这句话,便有低头和认错的意思在。 只可惜汾阳王妃哪里稀罕这个? 跟巨大的利益比起来,这点子歉意和所谓的尊严简直分文不值。 她听出了崔远道的话外之意,不由恼怒之极:“说来说去,您还是要把这些人当成傻子耍!我们都已经把什么都准备好了,眼看着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您忽然.....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崔远道长长的叹了一声气,见汾阳王妃暴跳如雷,顿了顿才轻声说:“我闲云野鹤惯了,深思熟虑之后,还是不愿意再回去尔虞我诈,你就当事是我临阵脱逃罢。” 汾阳王妃双手撑在桌面上,用力得已经指尖泛白。 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已经说完了,道理也反反复复的说给了崔远道听,可崔远道却仍旧如此食古不化,她的耐心也终于到了极致,冷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崔先生早已经等候多时,见了汾阳王妃出来,急忙迎上来询问的看着她,见汾阳王妃摇头,崔先生忍不住皱着眉头担忧的提醒:“王妃,那边还在等消息......” 要合作,首先便得有合作的资本。 原本若是崔远道上位成首辅,那么不必说,东南那边自然便会捧着钱和资源来求着跟汾阳王妃和崔家合作的,可偏偏现在崔远道却临时撂挑子了,这个时候出这样的纰漏,白先生那边会怎么想? 汾阳王妃自己也头痛的厉害。 一百二十二·选妃 汾阳王妃这边为了这件事焦虑不堪的时候,高平他们却重重的松了口气,能够以这样的方式解决这件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孙永宁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朝着高平开了口:“只是,话说回来,你可知给你送消息的究竟是什么人?” 能给高平送这个消息,便是说明知道高平跟杨博不想崔远道出仕的,背后的人能知道这一点,还选择给送信,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目的。 莫名被人送这么大的人情,还不求回报,孙永宁总觉得心里不安。 高平摇了摇头,提到这件事,他也是咳嗽了一声:“没查到,人家送信送的隐秘的很,我也是奔着宁可杀错绝不放过的心态去的,没想到却是真的。我也知道你怕什么,可如今为止,现在的局势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便足够了。” 也是,这世上的事,哪里就真的全部能趋吉避凶的。 孙永宁笑了起来:“是我自己着相了,你说的是。对了,如今还有一事,皇长孙的册封的旨意,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 他说着又压低了声音:“如今既然是要册封了,我看,云南未必会让他去了吧?” 云南叛乱的事情不是拖了一天两天了,是急着要把那群土人给打服没错,可朝中这么多将领,做什么非得让萧恒去不可?从前还能说是要给萧恒先打下基础,太子的冤屈一平反,这些也都不重要了。 “圣上的心思,谁能揣摩的了?只怕就算是元辅,也未必能猜得到。”高平提起这件事也是有些忌讳的:“罢了,不提这个。” 孙永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实话实说:“咱们怎么能不提?以后这位殿下显然便是太孙了,咱们也不是只做一朝的臣子,难道就不为以后着想着想?若真是册封了太孙,咱们也得为以后考虑。之前元辅不是说了等到殿下拿下了许顺,便为殿下驱使吗?如今这话还算不算数?” 这也是高平自己的疑问,他总觉得杨博似乎对萧恒的态度不是很热络。 可是疑问归疑问,他还是收敛的很好,只是拍了拍孙永宁的肩膀:“好了,这些事情不是我们操心的,元辅自然有他的考虑,到时候我们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再说也快了,殿下册封了太孙之后,头一件事怕不是云南那边的事,反倒是有一件事现在正迫在眉睫。” 孙永宁挑了挑眉,看了高平一眼,恍然大悟的拍掌:“你是说太孙妃?” 立了太孙,自然就要有太孙妃。 算一算时间,当年太子像是太孙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定了太子妃了。 萧恒的年纪也差不多了。 从太孙妃的人选便能看出各方的心意了。 惦记萧恒选什么太孙妃的,也不只是高平跟孙永宁两个人,五皇子来凤藻宫给庞贵妃请安,见庞贵妃正在埋头翻着一本画册,便忍不住探头过去看了看,见上头竟然是一本美人图册,不由便喊了一声母妃。 庞贵妃正看的眼花缭乱,听见他这么一喊差点吓了一跳,嗯了一声瞪了他一眼:“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不等通传便进来了。” 五皇子便有些委屈:“我进自己母妃的宫殿,竟然也要等通传了?” “怎么不要?”庞贵妃收起画册皱眉看他:“你年纪不小了,还以为跟从前一样,半点忌讳也没有?” 一说起这些,五皇子便忍不住头痛,他急忙转移话题:“母妃看什么呢?难道是在帮阿恒选妃吗?” 自从萧恒成了五皇子大侄子后,五皇子很是高兴了一阵,如今他跟萧恒的关系也越发的好,自然也听说了外头的传言。 庞贵妃便挑眉:“胡说什么?阿恒的婚事,哪里轮得到我来作主?” 虽然权摄六宫,但是她到底不是真正的中宫,萧恒却是嫡长孙,论起来,她是没资格帮萧恒选太孙妃的。 五皇子更诧异了:“外头都这么说啊,说阿恒很快便要被册封了,他既然册封了太孙,那紧跟着便该赐下太孙妃,这也没什么,母妃原本便是如今掌管后宫事务的,就算是选了人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庞贵妃再好的性子也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儿子的脑袋:“你可真是,阿恒的事自然有圣上作主,我又怎么会胡乱插手?你有空探听这些,倒不如好好想想自己想选什么样的正妃吧。” 啊? 五皇子目瞪口呆。 他自小十分得宠,不管是元丰帝还是庞贵妃都对他十分纵容,可有一点,庞贵妃却是一直对他耳提面命的,便是不准他沾花惹草。 前两年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明里暗里的想要送人给她,提示他该选妃了,庞贵妃全都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而且跟他说成婚不必太早。 这也让他一直都当真以为成亲还早。 忽然听说庞贵妃竟然已经开始给他挑选正妃了,他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庞贵妃见他呆呆的也忍不住觉得好笑:“啊什么?一年大似一年了,到了年纪,自然就该要娶妻,这有什么好诧异的?既然你来了,正好母妃也要问问你,可有中意的姑娘?” 看见庞贵妃把那本画册递过来,五皇子急忙后退了一步:“母妃,这也太早了.....” “不早了。”庞贵妃的神情却忽然严肃起来,示意他在边上坐下,轻声道:“小五,从前母妃一直不愿意你太早选妃,是因为一旦你要开始挑选正妃了,便意味着你很快便要离开母妃身边-----哪里有成年了且成了亲的皇子还久居宫中的?可如今,不愿意也得愿意了,不能再拖下去。” 五皇子只是天真,却不愚蠢,立即便明白了庞贵妃的意思。 是啊,如果萧恒真要开始选太孙妃的话,那么他这个做叔叔的,当然还得在前头。 而且,如果定下了太孙,那他便更要出宫立府,甚至可能要去外地就藩的。 他抿了抿唇,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声气。 一百二十三·记挂 庞贵妃要给五皇子选妃,消息很快便传到田太后耳朵里,田太后自从景明公主的事情之后便变了个人,放下了许多东西,这些天倒是忽然对庞贵妃和宫里的妃子们和善了许多。 连带着对五皇子的事,她也难得的比从前上心了,真心实意的问了庞贵妃一句:“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姻缘乃是大事,虽说咱们小五身份贵重,以后也可有侧妃,可到底正妻是不同的,若是夫妻两个能同心合力,自然是最好的。” 田太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属实让庞贵妃惊讶了一阵,既然田太后是善意的,她便也诚恳的笑了笑:“太后娘娘说的是,这也是臣妾心里的想头,孩子到底还年轻,不稳重,若是有个贤惠的在他边上看着,我也能更放心一些。” 说了几句,田太后嗯了一声:“小五的年纪其实跟阿恒的也差不多,既然小五都开始相看了,那阿恒的婚事,想必也得看起来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她这么问,庞贵妃一时有些诧异,紧跟着才急忙摇了摇头:“这臣妾倒是不敢僭越,想必圣上自有打算的。” 田太后也不过是问一句,听见庞贵妃这么说,倒也没有穷追猛打的一起,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庞贵妃怕田太后是对萧恒的婚事有什么想法,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把话题引到田循身上:“说起来,田二姑娘的病也有好一阵子了,怎么到如今还没有彻底好全吗?” 说起这件事,田太后有些担忧:“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忽然就病的这么重,反反复复的,前些时候她母亲进宫来,还说她瘦了许多,如今十分虚弱。” 田太后原本便十分担心田循,庞贵妃这么一提,她心里的担忧就更甚,等到庞贵妃走后,忍不住便吩咐田妈妈干脆往田家走一趟,看看田循究竟如何了。 田妈妈欲言又止,上次她跟田循的对话被萧恒撞破,她心中一直提心吊胆到现在,若不是萧恒那边一直没有动静,她都不知道这一关是否能过得去。 可心里担心归担心,田妈妈还是没有勇气对田太后和盘托出。 田太后最重视的莫过于景明公主了,若是被田太后知道,她跟田循一道合谋利用景明公主的旧物来骗田太后的欢心,田循下场如何不必说,就算是她,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田妈妈不敢冒这个险,到底还是往田家走了一趟。 田承忠夫妻没想到田太后竟然还派了田妈妈亲自来一趟,顿时受宠若惊,尤其是田承忠,连连叹气:“太后娘娘慈心,都是这个丫头太不争气,辜负了太后娘娘一片好意,若是她再不好起来,怎么对得起娘娘?” 田夫人引着田妈妈去见田循。 屋子里的陈设十分雅致精美,田循正在南窗下的美人榻上靠着看书,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发现是田妈妈,便嘲讽的牵了牵嘴角。 最近田循的心情一直极差,田夫人照顾女儿,又要担心女儿的精神,被折磨的疲惫不堪,如今看见田循的表情,下意识便挡在田妈妈跟前。 田循却轻声开口了:“娘,您先出去,我有些话要跟田妈妈说。” 田夫人有些迟疑,实在是最近田循太过喜怒无常,她很怕田循会惹怒田妈妈,到时候岂不是间接又得罪了太后? 倒是田妈妈自己,见田夫人迟疑,反倒是轻声细语的劝了田夫人几句,又说自己会安慰田循。 等到田夫人心神不宁的退出去,田循才似笑非笑的阖上了手中的书,带着几分嘲弄的开口:“怎么?妈妈终于不当缩头乌龟了?还是忽然发现,如今我在太后娘娘心中的地位已经非往日可比?” “太后娘娘让我来问问姑娘的病好了没有。”田妈妈板着脸,一板一眼的抿着唇告诉田循:“如今宫中正忙着给五皇子选妃的事,许多闺秀都榜上有名,您若是再不回去,只怕以后连伴读的位子都保不住。” 田循嗤笑了一声。 田妈妈觉得田循十分可恶,分明是她费尽心思的要得到太后的宠幸往上爬,如今把自己拉下水,却又打算甩手不管了。 可如今田太后俨然已经当真把田循当成了上天安排给她的补偿,把对景明公主的爱意移到了她身上..... 思来想去,田妈妈只好压低声音:“二姑娘,您就算是不在意这个伴读的位子,也该在意皇长孙殿下吧?前些时候,皇长孙总是往宫外跑,太后娘娘曾过问过此事,后来才知道,皇长孙殿下乃是去了永定伯府。” 一直担忧的事情被提到了明面上,本来还能勉强维持住平静的田循猛然抓紧了髌上的毯子,一双手几乎要把毯子给抠出一个洞来。 她闭上了眼睛。 田妈妈这边却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看起来是找到了田循的命门了。 她见田循闭口不言,便提醒道:“二姑娘蕙质兰心,应该明白的,现在您跟苏姑娘比起来,真是一点儿胜算也没有,尤其是皇长孙殿下如此对苏姑娘上心的情况下,您还能怎么办呢?若是没有太后的帮忙,您恐怕就更别想要当成皇长孙妃了。” 这是摆在眼前的事实,田循自己也清楚的很。 也正因为一直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田循才会想出要用死去的景明公主的名头来夺得太后的宠爱的法子。 现在,她攥住毯子,心里除了愤怒,还有不甘。 凭什么她为了萧恒付出这么多,她喜欢了萧恒这么久,但是萧恒却根本不正眼看她,反而还对苏邀格外殷勤? 苏邀那个丫头到底有哪里好,值得萧恒竟然对别的人都视而不见? “我知道了,”田循嘶哑着声音开了口:“你回去告诉太后娘娘,说我病好的差不多了,过两天便回宫去侍奉她老人家。” 田妈妈松了口气,她来的目的便是要请田循回去,现在看来,目的是达到了。 一百二十四·发作 等到田循再好起来的时候,京中已经又是热热闹闹的了,许家倒台和齐云熙的事情逐渐的在人们的视线中淡去,如今人人热议的,是崔远道,是五皇子选妃。 田承忠在家中还说起这两件事来,说起头一件事的时候,他哼了一声就说:“什么臣服?人家根本不是回来当官来了,说得清清楚楚的,是因为感念圣上盛情,因此特意来谢恩的,根本不重新回内阁。” 难怪田承忠气急败坏,他从前是在哪儿都挨不着边,杨博不喜欢他,许顺那头对他也是冷冷淡淡的,他是两头不靠,连个体面的差事也没有,好不容易以为崔远道回来,能提前烧烧这热灶,谁知道却碰了一鼻子灰。他这里什么都准备好了,也真心实意的送了东西上门,想跟崔远道套套交情,崔远道却连他的面也没见。 真是奇耻大辱,这么多年了,田承忠还是头一次受这样的委屈,一直到如今还是耿耿于怀。 也因为这个,田承忠心里更加憋了一口气。 他心里清楚的很,现在这帮人如此看轻他,无非是因为田太后垂垂老矣,眼看着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撑不住,分明是一座冰山。 而等到田太后这座冰山一倒,他们田家承恩公的爵位也就到了头。 越是如此,田承忠越是气急败坏,回头见了女儿,心里的气总算是稍微平顺了一点儿,他一如既往的交代田循:“别太死心眼了,若是实在靠不上皇长孙,五皇子也是一表人才。” 真跟庞家成了亲家,难道庞贵妃和庞家难道真的能对田家视而不见?能看着亲家落魄? 到时候,他怎么也得再要个好的实差,总好过现在看人眼色。 田循听的烦不胜烦,脸上罩上了一层寒霜,说出来的话自然就不那么好听:“父亲这么热络,倒不如自己去。反正父亲也这么擅长揣摩人心,总比女儿更加能干一些。”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很不好听,田承忠面色变了变:“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田循丝毫不示弱的跟他对视,冷冷的说:“父亲想把我卖个好价钱也便算了,若是连买主都要自己挑,是不是吃相就太难看了?” 这话就真的太难听了,田夫人顿觉大事不好,厉声呵斥道:“小循!” 而田承忠已经控制不住的上前猛地打了田循一个巴掌,打的田循往边上倒了倒,若不是田夫人搀扶的快,田循已经摔倒。 饶是如此,田承忠还是不觉得解气,他在家里向来说一不二,这么多年了,田循这个女儿还算的上温顺懂事,谁知道她温柔懂事的外表底下竟然是这样的,说出来的话让人脸上根本挂不住。 他气的手抖,恼羞成怒的指着田循:“你以为你是谁?少了你老子,你比得上谁?你现在以为自己得了太后娘娘喜欢了,你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是吧?我生得出你,我就能打死你!” 田循捂着脸麻木的看着田承忠,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她竟然还觉得好笑,而且也就真的笑出了声。 她其实是知道父母的秉性的,这么多年她也一直都知道如何能够最大限度的得到父母的宠爱,但是她太难受了。 在萧恒身上受挫的那些痛苦委屈让她本来便已经难以忍受,田承忠让她重新选五皇子的这些话无疑让她心里积攒的怒气一下子都爆发了出来。 她站了一会儿,田夫人抱着她急忙往外走,家里闹的鸡飞狗跳。 好一阵,家里的动静才算是平息了下来。 田夫人心平气和的坐在田循对面,亲手给田循上了药,忍不住就叹了声气:“小循,你之前说我对你大姐跟小弟更好,是我的不是,是我以为你听话懂事,便没有重视你的心情,都是母亲不好。”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语重心长的垂下眼:“你恨我跟你父亲,我都能明白。可你不该跟你父亲那样说话,你明知道你父亲的脾气,闹大了,也是你自己吃亏,不是吗?小循,我是不赞同你去宫里的,不管是皇长孙还是五皇子,皇家的人哪里有那么好相处,你委曲求全是必然的。你若是同意,我便去请太后娘娘同意我带你回老家去,咱们回族里住一段时间,你看怎么样?” 等到那时候,京中的各种争夺也应该告一段落,萧恒的婚事也应该尘埃落定了。 田循却讥诮的看着田夫人:“我为什么要走?” 她看着田夫人忽然变了的脸色,不无嘲讽的轻笑了一声:“娘难道也觉得我真的比不上苏邀,所以怕我到时候摔的太惨,也跟大姐一样没脑子,就这么毁了一辈子吗?” 这话问的太尖锐了,田夫人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田循就一字一顿的开了口:“我不会,我也永远不会跟大姐那样,成为一个笑话。我就算是坐不上那个位子,也不会让苏邀坐上去。” 她为什么要让苏邀逞心如意啊? 还有萧恒。 若是自己不能如愿以偿,那苏邀跟萧恒也别想要就这么顺心如意的在一起。 大不了鸡飞蛋打。 田夫人头痛不已,她简直不明白田循到底哪里来的这样深的执念。 “你怎么就是不懂......” “是我不懂还是母亲不懂?!”田循不耐的拂开了田夫人的手,冷漠的看着田夫人:“我这辈子想要得到的东西很少,可从小到大,没有一样真正得到的。我总要让给这个让给那个,我让够了让烦了,萧恒是我真正想要的那个,就算是我得不到,我也不会让别人得到!” 田夫人怔忡不已,可等到回过神来想要去拉她,田循已经提着裙子飞快的出了门。 田夫人跟在背后,等到追到门口,田循已经跟宫里来的嬷嬷在一起说话了。 她颓然站在台阶上看着田循的模样,一时只觉得陌生不已。 分明是她的女儿,可是其实她却根本完全不了解田循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一百二十五·笼络 田循再次回到宫中的时候,田太后对她的态度已经全然不同了。过去田太后其实对田循也不错,但是那种不错,就是正常的长辈对晚辈的关照,可如今不同,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悲的田太后显然把她当成了景明公主的替身,仿佛只要对田循好一点,再好一点,地底下的女儿便也能受到几分回馈似地。 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却要好好活着,若是不靠着一点念想,那每一天都是良心的煎熬。 田太后看着田循,仿佛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若是景明公主还活着,也该是有儿有女的年纪了,也该是跟永宁长公主和明昌公主她们几个公主一样,也能时常进宫来走动...... 她心中时常这样想,以至于有时候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宠爱的究竟是田循还是景明公主。 田循于是在宫中活的越发的如鱼得水,连带着连庞贵妃都亲眼看见田太后对田循的过度偏爱,不由若有所思。 庞夫人正巧进宫来看女儿,自然也看见了田太后对于田循的偏爱,不由得私底下跟女儿直咋舌:“从来没见太后对于谁家的女孩儿这么偏爱的,就算是如今的几位公主只怕在太后娘娘那里也没这样的待遇,这位田姑娘,真是手段了得。” 对,对于庞夫人这等历练通达之人来说,好运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什么女儿转世,什么女儿托梦,什么巧合,在她看来,都是邀宠的手段罢了。 只是田太后不知道是被丢失女儿的愧疚折磨的不堪忍受,还是实在太想念女儿已经走火入魔,才会如此一叶障目。 可这也不是庞夫人需要操心的问题,反正大家只要利益不冲突,自然什么都好。 只是,庞夫人见女儿笑而不语,便加紧提点了一句:“只是娘娘还是要小心一些,这个姑娘不是个省油的灯,只怕不是甘于屈居人下的人,她有手段不要紧,可她却是十一公主的伴读,别把这份心思用在十一公主身上才好。” 她要利用别人那是她的事,但是若是把心思使在十一公主身上,那却是不能容许的。 庞贵妃挑了挑眉:“说起这件事,本宫也有些头痛,她这性子您也看见了,不是什么善茬儿,偏偏苏邀也是个出了名的胆大的,这两人都放在十一身边,本宫当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两人若是合得来也还罢了,都不是好欺负的主儿,那在十一公主身边,好歹也能教这位天之娇女一些东西,可若是合不来...... “娘娘也该让公主殿下稍稍留心。”庞夫人也有这层担忧:“田循背靠太后,苏邀却有贺太太撑腰,而且看起来,皇长孙对她也是十分关照,让殿下对她们尽量和善些,一碗水端平就是,她们是硬茬儿没错,但是谁若是敢在公主殿下头上动心思,那也容不得她们放肆!” 庞贵妃嗯了一声。 庞夫人顿了顿就又说:“娘娘如今恰好在为殿下选妃,要是依我说,娘娘倒是可以考虑考虑苏县主。” 庞贵妃心念一动:“母亲怎么忽然这么说?” “也不是突发奇想。”庞夫人实话实说:“见过苏邀几次,当真是十分出色能干,难得的是,她心思也正,并不是那等妖妖调调的人,苏家老太太那样刻薄的人,谈起苏邀的时候都是满嘴的好话,汪老太太等人就更不必说了,由此可见,她人品是过得去的。” 庞夫人说到这里顿了顿,才又轻声开口:“何况,五皇子性子天真善良,偏偏手腕不够,不管他将来要就藩还是出宫立府,都需要一个能干的妻子来帮着些,若是依我看,照这么看,苏邀是最合适的了。” 既有本事,又人品过关,而且相貌也不错,如今又有县主的爵位。 至于田循,就田承忠那等行事,庞夫人便看不上。 庞贵妃就苦笑了一声:“母亲当本宫没想过这点?只是,阿恒看似......” 庞夫人反应过来,叹了口气道:“那便再看看吧。” 十一公主并不知道母亲和外祖母对于自己的两个伴读的衡量和考虑,她自从被人推了一把之后就变得有些胆小敏感。 尤其是额头上留了一道疤,不管怎么遮掩,那块疤痕都仍旧在,她最近不能照镜子,一看见自己的模样便忍不住暴躁易怒。 元丰帝为此十分烦心,他对儿子们是既重视又防备,但是女儿却没那么多顾虑了,尤其是他的女儿还少,少便更显得珍贵,十一公主不高兴,他便也跟着不怎么高兴。 可谁也没想到,向来连房门都不出的十一公主,却忽然肯出门了,不仅肯出门,还在御花园放起了风筝。 听见消息的元丰帝怔了怔,哦了一声颇有些高兴,问庞贵妃是怎么能说服女儿的,庞贵妃脸上的笑意便显得有些复杂:“不是臣妾的功劳,是田二姑娘劝了她。” 庞贵妃对于这件事也是五味杂陈,一方面她自然欣喜女儿的变化,毕竟长期闷在房里怎么是一回事?总得要走出来才好。 可另一方面,田循心机深沉,庞贵妃对她总是多几分忌惮。 元丰帝就简单的多了,田循最近又把田太后侍奉的十分周到,如今当伴读竟然也能让十一公主恢复从前的欢声笑语,他当即便答案手一挥,给了田循许多赏赐。 十一公主对田循很有好感,玩了几天之后,便时常去太后宫中一待便是一天,跟田循的关系也一日千里。 庞贵妃也不得不重视起来,趁着十一公主心情不错,旁敲侧击的问:“怎么忽然跟田二姑娘的关系这么好?她从前也在宫中小住,也不见你们这么亲近。” 十一公主对母亲的盘问不怎么高兴,抿了抿唇摇头:“我才不告诉母妃。” 庞贵妃摸了摸她的头发,皱了皱眉头想要告诫女儿带眼识人,可看见女儿许久没见的笑脸,又有些迟疑。 最后她只好咳嗽了一声:“既然你已经大好了,便让苏邀也进宫来,你也该去读书了。” 一百二十六·不同 诚然如同庞夫人所说,庞贵妃也不希望十一公主过分倾向于田循,到时候冷落了苏邀。 见十一公主对田循越来越亲近,忙请示了元丰帝,宣召苏邀入宫。 苏邀要进宫,汪悦榕最舍不得,在苏邀床上滚了滚忍不住叹气:“原本还说趁着天气不是太热,咱们一道去京郊走走,去骑马的,可现在你要进宫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的成了。” 汪悦榕这次是陪着汪五太太抱着出世已经六个多月的孩子过来的,在苏邀这里说了一会儿话,燕草便进来说老太太她们那边叫她们过去了。 苏邀就笑着摇头:“本来其实你也没什么功夫去了呀,我可听说了,老太太和亲家老太太已经请钦天监改了日子,你和哥哥下个月便要成婚了,哪里还有时间出去玩?” 说起这件事,汪悦榕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使劲儿去拧苏邀的脸:“你这个丫头,成婚不成婚的事怎么就这么挂在嘴边,你羞不羞?” 越是临近婚期,汪悦榕心里就越是紧张和忐忑。 其实大周的风俗,男女成婚之前是有避忌的,她跟苏嵘之间的亲事一波三折,最近又临时改期,本来最近都不该见面,可苏嵘非得让她过来看看翻新了的新房喜不喜欢,她这才借着陪汪五太太的借口过来了。 被苏邀这么一说,她更加羞恼。 倒是苏邀忍不住笑出声来,促狭的避开汪悦榕的手:“我为什么要羞?大哥总是问我,净室的池子修在哪里,外头的那棵银杏树底下架一架新秋千未来的大嫂喜不喜欢,我已经烦不胜烦了,巴不得大嫂亲自来看一看,也好自己拿个主意,别让我们一家子都跟着大哥着急......” 汪悦榕被她说的有些恼羞成怒,追着她就要打:“你这个坏丫头,当真是越来越坏了.....” 苏邀笑着往外躲,两人打打闹闹的,很快到了苏老太太的康平苑,汪悦榕追的越发的急:“你看我抓住你.....” 苏邀就急忙转身,一不留神投撞在什么硬梆梆的东西上,顿时捂着头倒退了一步。 她被撞的头晕眼花,一时有些发懵,刚要抬头,便听见一声熟悉的轻笑声,不由一下子睁大了眼。 果然,她一抬头,就看见萧恒忍俊不禁的笑脸,这下子她也跟汪悦榕一样,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怎么也没想到萧恒竟然也在这里。 萧恒忍不住笑出声:“你们这是闹什么呢?” 苏邀不大好意思,自从上次苏嵘带着萧恒闯进书房看见她披头散发的样子,她便下定决心一定不能再在萧恒面前失态。 谁知道才过去没多久,就又让萧恒撞上,她下意识咳嗽了一声:“没什么,殿下怎么在这里?” 萧恒便理所当然的挑了挑眉:“我去宋家有些事,恰好听说大姐带着孩子来苏家了,想着恰好要找永定伯有些事,便顺道过来,也看看孩子。” 苏邀这才想起来,汪五太太如今跟萧恒的关系改善了不知多少,听说萧恒对汪五太太的孩子十分喜欢,因为元丰帝如今的默许,萧恒跟宋家也并没有刻意疏远,因此萧恒的确是对汪五太太的孩子十分上心的,汪五太太带了孩子过来,他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她哦了一声,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正略有些不自在,便听见萧恒开了口:“对了,崔远道跟汾阳王妃似乎闹的很不愉快。” 汾阳王妃费尽心机才能够把路给铺平,谁知道临门一脚的时候却出了差错,心里懊恼不已,再三的软硬兼施之后,崔远道却还是不为所动,她便终于忍不住,跟崔远道大吵了一架。 崔远道自然不可能跟她说是因为自家儿子竟然跟废帝的妃嫔勾搭上了,还被高平发现了,两人一度闹的很僵。 这也在苏邀的意料之中。 听见萧恒谈起正事来,苏邀这才松了口气,不知怎么,她每每想到在萧恒面前丢脸,便辗转难眠。 最近更是每次见完萧恒,都要反复思量自己有没有什么表现的不好的地方。 简直烦透了。 她上一辈子就算是对苏三太太,也没这样患得患失的时候。 现在听见萧恒这么说,她急忙接过话:“那就差不多了,崔大儒毕竟是身份贵重,就算是当真是他的错,汾阳王妃若是咄咄逼人,他心里也不会好受。何况,汾阳王妃的不满不是只会停在嘴上的,殿下可以关注一下,若是时机差不多了,殿下便该出手了。” 她似乎有些紧张,话跟炒豆子一般蹦的又快又急,萧恒侧头看她,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苏邀卷翘的睫毛,如同一把小扇子上下翻飞。 “知道。”他声音便忍不住放的更轻,对苏邀说:“十一公主好的差不多了,你是不是也该进宫了?” 苏邀应了一声。 “早些进宫也好。”萧恒想起宫里的变化,皱了皱眉才松开:“只是你恐怕要多费些心思了,田循跟十一公主如今好的跟一个人似地。” 都是伴读,田循把十一公主哄的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个人,那么苏邀就不可避免的会受到冷落。 若只是冷落倒也还罢了,可是萧恒自从给景明公主送葬之后,便知道这位田姑娘不是一般的人。 他皱着眉头,犹豫了片刻还是说:“田循.....”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教养让他无法对女人说三道四,但是他又想要提醒苏邀,一时就有些为难。 还是苏邀自己想了片刻便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着萧恒:“田姑娘不喜欢我?” 她想了想,见萧恒的反应,又很自然的哦了一声:“是因为殿下的缘故吧?” 她如此敏锐,萧恒一时倒是有些踟躇,正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忽然帘子一响,一个胖乎乎圆滚滚的小东西朝着萧恒扑了过来。 萧恒立即张手把那个小胖子抱在怀里,垂下头去看,就见穿着一身黄色小衣裳的胖娃娃正张牙舞爪的朝着他的鼻子抓。 一百二十七·滋生 苏邀还是头一次见汪五太太的孩子。 此时他穿着一身黄色的小袍子,襟口上系着一个小金锁,底下垂着几个小铃铛,他一动,那些小小的铃铛便叮铃铃的响。 显然他跟萧恒是很熟了,熟门熟路的扑进萧恒的怀里,就把萧恒当成一棵树,揽着萧恒的脖子,笑呵呵的拿两只小脚在萧恒身上踩着往上。 简直跟个小猴子也没什么分别。 苏邀见萧恒利落的把小胖子及时的拽住抱在怀里,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一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萧恒就有些无奈,腾出一只手来捏了捏小胖子的鼻子:“老实些。” 小胖子还流着口水,头还光光的,脑门在太阳底下泛着光,两只眼睛也是圆滚滚的,脸蛋也是鼓鼓的圆圆的,整个人都是圆的,被萧恒轻声训斥了一声,丝毫听不懂,哇啦哇啦的朝着萧恒喊了几句,继续撅着他的小屁股想要在萧恒身上爬。 汪五太太及时赶到,见了这样子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小东西真是,老远听见了你的声音便坐不住了,闹的奶娘坐立不安的,我就知道是你来了。” 她说着,轻轻拍了拍小胖子的小屁股:“臻臻,你老实些,不然小心娘打你的屁股!” 汪家的孩子不管哪一辈都喜欢用叠词,原来眼前的这个小胖子是叫臻臻,苏邀伸手捏了捏小胖子的圆脸,小胖子便睁着两只漆黑的眼睛看着她,扁了扁嘴似乎要哭,正把苏邀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吓哭了孩子,他却又咯咯的笑了起来,猛地朝前一扑 苏邀下意识张开手把他接了个满怀,还没来得及对这个小秤砣做出反应,这个小胖子便蹭了她一脸的口水。 ..... 她从前是生过孩子养过孩子的,只不过短暂的慌乱便调整了过来,面不改色的单手抱着小胖子,另一只手接过汪悦榕递来的帕子,将自己脸上的口水给擦干净了。 汪五太太就忍不住惊奇:“他倒是跟你投缘,这小家伙可认生了,若不是熟悉的人,谁抱他他便要扯着嗓子大哭。” 小胖子听不大懂母亲在说什么,赖在苏邀怀里,头搁在苏邀肩膀上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汪悦榕也忍不住笑:“我看臻臻也是个狡猾的,看见漂亮小姨,便走不动路了。“ 也不知道这辈分是怎么论出来的,汪五太太觉得这辈分叫的不对,不过里头已经叫她们进去了,她便急忙伸手去接小胖子要进去,一面又道:“可不是,再小的孩子也知道好看不好看了......” 一路说着话进了门,贺太太便问:“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汪五太太笑着把之前臻臻闹着要苏邀抱的事情说了,解释道:“我是说,这小家伙确实够精怪的,从前也没见过,不知道怎么的就跟幺幺这样投缘。” 苏老太太和贺太太都笑起来,人老了,便自然会喜欢新生的事物,臻臻长得虎头虎脑的,又十分爱笑,最是讨她们这些老人的喜欢,听说臻臻还喜欢苏邀,贺太太就更高兴了:“那敢情好,咱们小家伙知道好歹呢。” 说着便从袖袋里拿出一只小金锁来,笑着亲自给小胖子带在脖子上:“长命百岁,富贵无忧。” 汪五太太一看那只锁便知道这锁有来历,金线绞丝缠在一块儿,缠出一个锁样,中间镶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黄橙橙的闪人的眼睛。 她急忙推辞:“您满月和洗三的时候都给过东西了,这太贵重了.....” 贺太太咳嗽一声:“当时给的是当时给的,如今给的又是另一重了,长者赐,不敢辞,这还是当年皇后娘娘给我的,你拿着吧,从此以后臻臻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汪五太太郑重的应是,又抓着臻臻的手作势给贺太太道谢。 臻臻却扒拉着只想往贺太太身边坐着的苏邀身上扑。 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笑了。 等到用过饭,苏邀便带着汪悦榕去松涛居,这是苏嵘准备成亲的新房,如今已经翻新的差不多了,才进院子,汪悦榕便看见银杏树下的那架秋千。 苏嵘为了让新婚妻子住的尽量舒服些,真是用尽了心思的,进了院子上了回廊进了里头的寝室,汪悦榕就更加忍不住眼眶泛红-----这里的布置像极了她家里的闺房的布置。 也不知道苏嵘是费了多少心思,才把这里布置得这样妥帖细致。 她之前的那些忐忑和不安都随着参观新房而消失殆尽,握着苏邀的手,声音很轻很轻的开了口:“不必再看了,替我告诉他,我很喜欢。” 苏邀捏了捏她的手,跟她坐在外头的秋千上:“拔步床是你们家来量了尺寸后搬进来的,其他的家具还等你们那边搬过来,其余的能想到的,哥哥都已经布置好了,他说你喜欢花花草草,打算到时候在这院子中间挖一个小池塘,种些荷花,养些金鱼,给你解闷。” 多好啊? 原来人生真的是可以苦尽甘来的,章灵慧的事情过去之后,苏嵘还能碰见汪悦榕这样的女孩子,彼此互相喜欢,互相体贴,都巴不得为对方做的更多。 有这样的体贴,便能胜过世间绝大多数的人了。 苏邀感叹的呼出一口气:“瞧我哥哥对你多好。” 汪悦榕其实感动得无以复加,可听苏邀这么说,歪着头看了看她,促狭的打趣起来:“你一个都还未及笄的小姑娘,也知道什么好不好?怎么啦,咱们幺幺是不是也有喜欢的人啦?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苏嵘的声音也在这个时候响起来:“我带你看看......” 他看到苏邀跟汪悦榕也在这里,声音便戛然而止,看着汪悦榕的眼神简直温柔得能化出水。 虽然是未婚夫妻,但是越是婚前本来该越是避嫌,所以他们中午跟着长辈们一道用过饭之后,苏嵘便去前院了,并不知道汪悦榕跟苏邀来了这里,现在乍然看见,自然喜出望外。 一百二十八·掐断 他们两个含情脉脉,见了面是眼里只有对方,苏邀却被他们害的不轻,想到刚才汪悦榕调侃的那句话或许被萧恒听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心里咯噔一声,七上八下的有些无所适从。 苏嵘很快便反应过来,咳嗽了一声才对汪悦榕和苏邀解释:“我是打算带殿下过来看看我收藏的那些印章......” 几个人一道碰上,苏邀觉得面上像是被火烧了一般,接下来总觉得处处都透着不自在。 还是贺太太看出苏邀的不对劲来。 苏邀在她身边几年,两人说是祖孙其实更像是朋友,几乎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见苏邀最近每每见了萧恒便变得沉默寡言,贺太太特意挑了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问她:“幺幺,你最近似乎对殿下有些不同。” 苏邀心中惊跳一声,有些慌乱的看了贺太太一眼,急忙否认:“也没有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自己都觉得有些心虚,便干脆叹了一声气跟贺太太说实话:“外祖母,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我......” 她好像没有办法坦然自若的面对萧恒了。 这也是让她十分恐慌的一点。 贺太太皱起眉,下意识有些担忧,任何的不同都是代表着在意,她目光沉沉的看了苏邀半响。 心里闪过千百个念头,最后贺太太只是轻轻的笑了一声:“这有什么?女孩子到了你这个年纪,自然都是最要面子的时候,殿下撞见了你披头散发的模样,你自然觉得丢脸了,过一阵子也就好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苏邀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点恐慌便霎时找到了安歇的理由,忍不住重重的松了口气。 不是便好,不是便好。 苏邀心里模糊的那点念头被风一吹,便散了。 她忍不住轻声在心里附和,是啊,不过是因为萧恒本身就是不同的,上一世在她这里不同,这一世在她这里也不同。 所以她对着前世今生都是拯救她于水火的人格外尊重,不能在他跟前丢脸,都是正常的。 把那个念头按下去,苏邀便又恢复了平常的稳重镇定。 贺太太笑着摸她的头发,一颗心却直直的沉到了底,等到从苏邀房里出来,她深思熟虑之后,去了前院找到还未告辞的萧恒。 萧恒正跟苏嵘说崔远道的事,在他们的煽风点火之下,崔远道现在跟汾阳王妃的关系到了冰点,双方闹的势成水火。 苏嵘颇有些大仇得报的痛快,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的道:“当初为了不起变故,所以对付许家的时候不便把他们扯出来,可是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他们在其中可也出了不知多少力气,这番许家和齐云熙都倒了,残余的势力自然是他们收拢,若是再让崔远道进了内阁当了首辅,那改天便要替我们自己收尸了。” 他说着,忽然看见了贺太太进来,不由有些诧异:“亲家太太怎么来了?” 贺太太站在门口笑着看向萧恒:“我是来找殿下的,有些话想跟殿下说。” 苏嵘哦了一声,十分自动自发的让出位子来:“那我先去后院看看。” 等到苏嵘也走了,萧恒站起身来,见贺太太想要行礼,急忙止住了贺太太。 “礼不可废。”贺太太却坚持行完了礼,若有所指的道:“虽然殿下平易近人,可是身份摆在这里,殿下便是殿下,我们该谨慎臣子的本分。” 苏嵘站在贺太太对面,目光落在贺太太似笑非笑的脸上,一下子便明白了贺太太的话中之意,他咳嗽了一声说:“贺太太,这个身份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一个身份。撇开了它,我也是寻常人。” “可殿下偏偏就是有这个身份。”贺太太打断他,不客气的摇头:“殿下身份贵重,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后还是少亲自来,若是有事,大可让人通传也是一样的。尤其是.....我听说上次殿下还进了内宅,虽然说殿下心无旁骛,幺幺也不是扭捏的性子,但是到底孤男寡女,瓜田李下,还是需要避嫌才好。殿下是聪明人,当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贺太太的神情严肃,语气认真,萧恒便也跟着肃然了脸色,停顿了片刻才道:“您的意思我知道了,上次的事的确是我不对,不管如何,苏姑娘是女子,是我思虑不周了。” 他说完,见贺太太挑眉,便紧跟着又道:“可贺太太有一句话说错了,我不是心无旁骛,我是诚心诚意。” 贺太太只是猜测萧恒来的这么频繁是有些旁的心思,所以打算过来敲打一番,让他好就此打消念头,可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说出狠话,萧恒已经先一步承认了别有所图。 这下担心真的成了真,贺太太顿时打断:“殿下,齐大非偶,这个典故想必您比我明白,不管您是怎么想,幺幺一定不能进宫,她这个人的性子想必不必我说,殿下也是知道的,她眼里容不得沙子。大度如我的姐姐,也就是您的祖母皇后娘娘,她也照样在宫中活的如履薄冰,何况是幺幺呢?我言尽于此,殿下往后不要再来了。” 她说完,也不给萧恒说话的机会,急匆匆的出了院子,就连遇见苏嵘,也只是沉着脸点了点头。 苏嵘百思不得其解,等到进了花厅见到萧恒,还问萧恒一句:“亲家太太是怎么了?看着好似不大高兴。” 萧恒嗯了一声,坐在椅子上面不改色的说:“因为贺太太让我以后不必再来了。” ? 苏嵘一头雾水,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一出,顿觉有些奇怪:“这是什么缘故?” 贺太太向来对萧恒观感很不错,而且现在摆明了苏贺两家都是站在萧恒这边的,怎么贺太太会忽然警告萧恒不要再来苏家? 苏嵘后知后觉,萧恒便目光清亮的转过头看着他说:“因为我喜欢苏姑娘,所以贺太太不大喜欢我。” 苏嵘刚喝了一口茶,闻言猝不及防,一口茶顿时喷了出来。 一百二十九·哥哥 苏嵘自送走了萧恒便不大对劲,耷拉着脑袋回了苏老太太的康平苑,看谁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自从他的腿好了之后,他早已经恢复了从前的潇洒自若,向来气定神闲意气风发,甚少见他露出这副模样来,以至于连苏老太太都忍不住问了他一句:“这是怎么了?不是又出什么事了吧?” 也难怪苏老太太凡事都往坏处想,主要是家里就好像是捅了什么马蜂窝,前来找事儿的马蜂从一批换成另一批,只有停歇的长短的区别,反正是没平息的时候。 苏嵘摇摇头,垂眉敛目的,任是谁都看出他是有心事。 苏杏仪趁着服侍了老太太休息去了,转头跟苏嵘并肩出来,便问他:“怎么,是纷纷不喜欢家里的布置吗?还是哪里有不顺心之处?” 弟弟这么多年过的十分坎坷,好容易才碰见彼此喜欢的,苏杏仪只有盼望着他们好的,很怕他们婚前便生出什么嫌隙来。 “不是。”苏嵘声音闷闷的,带了几分烦躁:“是另外一件事,跟殿下有关。” 殿下?今天来家里的殿下可就只有一个人。 苏杏仪若有所思,挑了挑眉就问:“殿下有什么事值得你这么愁眉苦脸的?你们平常做事都是有商有量的,他也不会拿身份压人。” “这件事,他若是拿身份压人,那我还就敢不敬了!”苏嵘气的不行。 苏杏仪更加糊涂了:“到底什么事这么喊打喊杀的?殿下要你的印章?” 苏嵘从小就有搜集印章的爱好,手里很多珍品,平时他是万事好商量的性子,可一旦涉及了他的印章,那事情就不那么好说话了。 “是印章倒好了。”苏嵘哼了一声:“他说他想求娶幺幺。” 啊? 苏杏仪怔住,因为太过震惊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 等到反应过来之后,她才轻声恍然大悟的啧了一声:“怪不得呢,我说殿下原也太平易近人了一些,跟他从前在锦衣卫时候的名声可不大符合。” 原来是心思在苏邀身上。 她有些明白苏嵘为什么这样生气了,她就摇了摇头,问苏嵘:“你是怎么说的?” “我自然说不可了!”苏嵘理直气壮,斩钉截铁:“别的事都好商量,这事儿可不是!幺幺哪里适合进宫啊?” 这些已经不是新机手腕的问题,而是苏嵘一直都希望苏邀可以活的轻松一些,若是当真是进了宫成了皇长孙妃,日子哪里能好过? 先不必提皇家那么多的规矩了,首先便是萧恒他的身份非同寻常。 当年太子萧沛因为只守着一个太子妃,尚且能掀起满朝风雨,最后太子妃也没能当真便善终。 何况是如今呢? 苏杏仪察觉到了苏嵘过度激动的情绪,她忍不住出声安抚了苏嵘几句,才轻声道:“你也先别这么激动,如今照你所说,其实殿下也不过就是只是说了几句而已,透露了自己有这个意思,可到底是不是当真便真的有心,他也还没说。他都还没说,你又何必自寻烦恼,先把事情闹的这么大,好似宫里已经下旨了一样呢?” 被姐姐这么一说,苏嵘又短暂的冷静了一下,忍了又忍,才缓缓的出了一口气:“我早该想到的,殿下对幺幺太言听计从了一些,不管什么事,只要是呀要给的恩建议,他便很快就听了,甚至都不必过多考虑。现在想想,或许殿下早就已经对幺幺动心了。” 苏嵘本身是对萧恒没什么意见的,他跟萧恒之间还算得上关系不错,凡事都有商有量。 但是再怎么关系好,也不能这样,他还把萧恒当成是盟友呢,结果萧恒却想偷偷做他的妹夫。 这怎么成?! 他气的吹胡子瞪眼,落在了苏杏仪眼里,只觉得弟弟偏执的可爱,她就啧了一声:“你也不问问幺幺自己的意思,便自己私底下替幺幺做了决定了?若是幺幺喜欢殿下呢?” 苏嵘抿着唇,睁大眼睛忍住有些头痛的感觉,冲着苏杏仪仰头:“这怎么成?幺幺又不知道嫁人以后过的是什么日子。” 嫁给一般人家,尚且还有什么七出,还有什么传宗接代啊继承香火之类的讲究,何况还是成皇妃呢? 嫁了萧恒,先不说以后得容忍萧恒的三宫六院,若是以后孩子连着是女孩子,说不得还得被言官戳脊梁骨,说是影响了皇室的香火。 苏嵘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头痛,这个时候什么兄弟那都已经算不上什么事儿了,说到底更重要的还是妹妹以后过日子的实惠。 她不希望苏邀得变本加厉的提心吊胆过一辈子。 哪怕那个人是苏嵘也不行。 见弟弟如此认真严肃,苏杏仪也很快明白了弟弟的意思,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就有些感慨:“是啊,你考虑的是,日子可不是看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就可以的,更重要的是双方的家庭。” 萧恒背靠着皇室,天然就有责任和压力。 嫁给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松的了的。 了解了弟弟的心意,苏杏仪便给了弟弟几个建议,又道:“其实亲家太太也明白殿下的意思,可你看亲家太太的反应,她显然是不想把这件事捅出来,照我看,是因为幺幺,幺幺对别的事或许敏锐,可对于这等事,未必懂,亲家太太怕本来幺幺没这个念头,被说得多了也有了这个念头,所以才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要是按照我说,你要是真的关心幺幺,倒不如也如此。” 当作没事发生。 如果以后萧恒还是锲而不舍,或是他们两个的缘分真的到了,那不是人力可以阻挡,也无话可说。 如果以后她们两个都有了另外的归宿,那也是命运使然,彼此都没有投入过深的感情,也就不会太难过。 苏嵘若有所思。 倒是苏邀自己,她是真的没当回事-----她其实学会的最大的本事,便是尽量的把事情往简单了想,这件事也不例外。 对于她来说,贺太太说是她想多了,反而就是最好的结果。 一百三十章·姐弟 放下了心里那点隐隐约约的担心和包袱,苏邀觉得浑身都轻了几斤,离着进宫的日子越近,她便干脆挑了个时间去汪悦榕那里。 仿佛这样不停的忙碌走动,就能走回从前心无旁骛的日子。 沈妈妈看着她一趟一趟的往外跑,忍不住便有些着急:“这都快进宫了,进宫了之后可不是好玩的,本身便是当伴读,身边就不能有服侍的人,穿衣梳头,什么都得靠自己,怎么能不先学这些?” 燕草笑嘻嘻的,对于这个倒是一点儿不担心:“妈妈尽管放心吧,姑娘都会。” 沈妈妈不信,直到苏邀的手指灵活的穿梭在发间,很快就梳了一个简单的双环髻,她才算是信了,又有些茫然:“这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啊?” 梳头可不是一件轻省的活计,否则内院中最吃香的也不会是梳头丫头了。 苏邀笑而不语。 她上一世被赶到别院之后,什么事都得靠自己-----燕草已经够忙碌了,时不时还要被苏家其他人指使的团团转,哪里能什么都指望别人? 她早学会了。 盘好了头发,苏邀临时又去了沈家一趟。 沈太太跟沈老爷却都不在家,他们去南京收生丝了,得要一个多月才能回来,家里就只剩下了沈嘉言一个,刚从书院回来,在家中温书。 苏邀到的时候,沈嘉言一个人坐在八角亭里看书,分明其实年纪还小,看上去鹅脊背却挺得笔直,像是一个小大人了。 苏邀放轻了步子,不知为什么喉咙忽然有些发堵,好半响才轻声喊了一声:“阿言?” 沈嘉言猛地回过头来,见是苏邀脸上立即露出笑意来,站起身毫不迟疑小跑着到了苏邀身边:“姐姐你回来啦?” 他说‘回来’,永远认定这里也是苏邀的家,不管苏邀去了哪里,只要再来,就都是‘回来’。 苏邀说不出话,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见他眼睛黑漆漆的闪着光,好半响才笑着嗯了一声:“是啊,我回来了。” 她又觉得自己真是太过粗心,沈太太和沈老爷去南京了,家里就只剩下沈嘉言一个,而她竟然完全不知道。 从前沈老爷和沈太太出去收账进货,好歹家里还有她,可现在,就只剩下沈嘉言了。 “姐姐没空过来,你到时候便来永定伯府啊。”苏邀低声重复,斩钉截铁的告诉他:“有姐姐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的姐姐。” 她再也不会因为顾忌苏三太太的想法而委屈真正对她好的人。 她也早已经拥有了让他们过的好的能力。 这大约就是老天让她重活一世的意义,让她能够带眼识人,让她终于能够从那个懦弱愚蠢的苏邀脱胎换骨变成如今的苏邀。 沈嘉言语气轻快的答应,苏邀自己都还才到桌子高的时候就开始学着抱他,对他来说,苏邀说是姐姐,倒更像是娘亲,教他走路教他识字,他总是最听苏邀的话的。 两姐弟相对笑起来,苏邀马上就要进宫,难得有时间这样悠闲什么也不想,干脆问沈嘉言想做什么,听见沈嘉言说约了朋友去宝鼎楼聚会等晚上看烟火,便诧异又有些释然,是啊,她都要及笄了,沈嘉言也到了该有朋友的年纪了。 她想了想,便趁着距离晚上还有一点儿时间,带着沈嘉言去街上买些小玩意儿。 苏家的马车刚转过正阳大街,钳宝阁里出来的田夫人便皱了皱眉,她自然是认识永定伯府的徽记的。 想到女儿那执着的样子,她忍不住头痛。 边上跟着她一道出来的田聪见母亲这副样子,还以为她是不舒服,急忙问她怎么了。 田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摇头:“没什么。” 可田聪已经顺着田夫人的目光看见那辆马车了,他是知道自家二姐要跟苏邀一道成十一公主的伴读的。 最近家里闹的天翻地覆的,来来回回的其实就是为了这个苏邀。 他早对这人不满透了,撇了撇嘴冷然嘲讽:“娘你担心什么?我二姐貌美如花温柔懂事,便是个瞎子也知道谁更好些,公主殿下肯定是更喜欢二姐的。“ 跟脾气一点就炸的田蕊不同,田循要温柔多了,所以田聪不喜欢刻薄的大姐,但是却十分亲近田循。 田循受了委屈,那他自然是不高兴的。 田夫人猛地回头训斥他:“胡说八道什么!成天没个正形,女人间的事儿关你什么事?便是你二姐,得不得公主殿下的喜欢,那也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你若是真的心疼你的姐姐们,你就该争气些,要不便读书读个样子出来,要么就好好学武功以后找个差事,这才是正经,只会嘴巴上能耐,那算什么本事?“ 田夫人心里苦涩,她知道女儿走叉了路,但是女儿已经大了,又在宫中,已经不是她能再敦促着改的。 那就只好让儿子争气些,以后怎么也是姐姐们的倚仗。 田聪最不耐烦听母亲说这些,打了个哈哈敷衍的应付几句,像是一条滑不溜丢的泥鳅,转眼便没了踪影。 剩下田夫人一个,立在原地目光沉沉,眉眼之间都充满了焦虑。 子女们一个个的好的不学,都跟田承忠学的眼空心大,目中无人,偏偏又眼高手低。 她气的眼睛通红,深深的叹了口气,才忍住了忧虑上了马车。 此时田聪却已经溜到了宝鼎楼。 他对母亲的焦虑全然无动于衷,不仅如此,还带些不屑,母亲真是妇人之见,他努力什么? 家里是国公的爵位,他生下来就已经比天下绝大多数人要强,已经是含着金汤匙了,若是还得跟那些穷酸一样拼死拼活的读书考科举,那他活着有什么意思? 心里不怎么舒服,他一仰头看见正上了楼梯拐进雅间的人影,便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气。 真是冤家路窄,往哪儿走都能遇见苍蝇。 他是见过苏邀的,一眼就把人认出来,见苏邀身边还跟着一个小男孩儿,挑了挑眉啧了一声。 一百三十一·乞丐 真是不巧的很,苏邀边上跟着的那个半大孩子,他也认识。 他被家里送到了河东书院读书,每天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反正就跟坐牢一样,自己不读书,看谁认真都觉得像是个傻子。 而沈嘉言自然是傻子中的傻子。 记住这个小子,还是因为沈嘉言虽说是年龄小,却被师长们口口称赞,有一次还把沈嘉言拿来跟他比较。 不过就是个商户家的低贱种子,也配? 原本商户连考科举的资格都没有,也就是最近这些年条件放宽了,否则沈嘉言读书就算是读出花儿来,又有什么用? 他嗤笑一声,折扇在手里转了一圈,又在桌上敲一敲,招手让过自己的小厮来,指着二楼那个包间轻声说了几句,便挑眉问:“听明白了吗?” 小厮有些迟疑,咳嗽了一声提醒他:“小爵爷,这位苏姑娘.....不大好招惹。” 苏邀有些邪门的事儿几乎已经成了上层圈子里公认的秘密,就算是他们这些下人也都有些耳闻。 田聪立即便怒容满面的扇了他一个耳光,把小厮打的原地转了个圈儿,才龇牙咧嘴的冷笑:“我使唤不动你了?” 小厮哭丧着脸赶紧摇头,被他抬脚在屁股上又踹了一脚,就连滚带爬的跑出去了。 田聪哼了一声,单手撑着下巴等着看热闹。 没过一会儿,楼里忽然来了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一路径直上了二楼,田聪摸着下巴啧了一声。 楼上的沈嘉言还在兴冲冲的给苏邀说自己在书院的趣事,又跟苏邀说:“我到时候去游学,便是跟这些师兄们一起。” 苏邀便有些踟躇。 沈嘉言要去游学,这事儿她早就知道,可现在听他提起来,又觉得自己对弟弟的关心还是太少,偏偏她又是个女子,否则的话,便该请了今天的酒席,让那些同窗师兄好好关照。 她刚要说话,外头忽然传来燕草的惊呼声和何坚压低声音的呵斥声,不由得皱了皱眉。 没过已汇入,声音不仅没消下去,反而越来越大,沈嘉言有些疑惑的看向她,她已经站起身走到门前拉开了门。 一打开门,苏邀便见两个穿着破烂的乞丐正拉扯着燕草的衣服,何坚一手拎着那个年轻些的,正呵斥着什么。 房门外的走廊已经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一楼大厅也许多人正仰着脖子朝着楼上看。 燕草的褙子都被扯的掉了半边,那个蓬头垢面的老乞丐还不肯罢休,嘴里念念有词,装疯卖傻的哭着喊着一些含糊不清的浑话。 苏邀面沉如水,她今天因为是心血来潮突然去的沈家,身边只带着燕草跟何坚两个人,现在燕草和何坚都被缠着,她的目光便落在急着分开人群的几个小二身上,恼怒的问他们到底管不管人闹事。 几个跑堂的小二勉力从人群中挤出来,陪着笑打着哈哈,但是真要去扒拉那两个乞丐,显然也是不大用心的。 眼看着何坚被那个年轻的乞丐抱住了大腿进退两难,而那个老乞丐更加变本加厉,苏邀心中戾气猛增,猛地从房里搬出一条长凳,毫不迟疑的朝着老乞丐伸向燕草的胳膊猛砸下去。 她丝毫没有收力的意思,一直关注她的老乞丐自然是看得出来,急忙缩回了胳膊,苏邀趁此机会一把将燕草拉至身后,而老乞丐已经又锲而不舍的朝着她追过来了,疯疯癫癫的喊着娘子回家之类的疯话,惹得周遭一片哄笑声。 沈嘉言气的涨红了脸,拦在姐姐跟前推搡老乞丐,一面怒斥那些看热闹的小二:“你们是怎么做生意的?!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么?” 老乞丐身上散发着一阵恶臭,朝着苏邀这边只顾挤过去,又惹得众人一阵笑。 这样的场景简直难堪至极,田聪在一楼乐呵呵的嗑着瓜子一面乐呵呵的看戏,啧了一声笑的不怀好意。 要他说,对付苏邀这种人,就得来点下流的法子,看她被乞丐这么纠缠,到时候传进宫里去,哪个人会愿意理会她。 他当笑话似地看热闹,正悠闲地要喝茶,忽然却听见二楼传来一阵惊呼声,随即便是有人的惨叫声传来。 他的小厮也挤在人群里,转身急忙拨开人群朝着一楼飞奔下来,小跑着到了他跟前有些惊悚的摇头:“小爵爷,事情闹大了,苏姑娘把人家的手给打断了!” 打断了? 田聪皱着眉头,嗤笑了一声之后就咧开嘴笑了。 打断了乞丐的手不是更好吗? 这下子就更是摘不清了,事情闹的也更大了。 这种事不管真相是什么,人家不会记住的,记住的只会是苏邀被乞丐纠缠,而后把乞丐的手打断了。 怎么听都是一出好戏。 小厮急的跳脚,刚才他是亲眼看着苏邀那眼神的,他压低了声音急忙劝着田聪先走:“那两个乞丐若是招认出来,认出了我,您也有麻烦.....” 乞丐们的指认他倒是可以担下来,但是刚才放乞丐进来,可是他给小二塞的银子,再说,他是田家的下人,若是闹大了,也是藏不住的。 出来就惹事,主子没什么,倒霉的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 田聪正不以为然,楼上却忽然又有了动静,苏邀急匆匆的从楼梯上下来,环顾了一圈之后目光落在了田聪身上,而后偏过头看着正被何坚拎着的小二,冷然问:“是哪个?” 小二的脖颈都要被何坚给捏碎了,哪里还不知道是碰上了硬茬儿?当即便把田聪给卖了,指着田聪身边正惶恐不安的小厮喊:“是他!是他!他塞了银子给我,让我把两个乞丐放进来的,还嘱咐我们若是他们闹事,别拦着.....” 当小二累死累活能赚多少?一个月顶了天就二钱,可这客人一出手给的就是一百两的银票,谁能不动心啊? 苏邀隔着人群跟田聪遥遥相望,而后她挑了挑眉,面容冷肃的垂下眼睛吩咐边上的何坚:“报官,请顺天府的人来。” 一百三十二·挖坑 田聪不当回事。 永定伯府的身份抬出来的确是能唬住寻常人,可他偏偏不是寻常人,自幼在锦绣堆中长大,他打交道来往的都是王公贵族,一个永定伯府,说是贺太太和苏嵘如今圣眷正浓,可在田聪看来,那也就是那样。 圣眷又不是只能分给一个人的,真要说的话,现在他的二姐外表也是不知道多风光,宫里的赏赐流水一样的下来,不管是太后还是元丰帝,这一次都摆明了很抬举自家姐姐。 苏邀要报官,他做出一副有些害怕的样子来,挤眉弄眼的朝着苏邀轻佻的吹了个口哨:“哟呵,报官啊?本少爷真是好害怕啊,苏姑娘要告我什么?” 调唆乞丐闹事? 那算什么罪名? 他的小厮不就是专门来负责扫这种事的尾的吗? 燕草被他那流氓样子气的不轻,之前被那两个乞丐纠缠,她恶心的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想到这两个乞丐是被故意弄来恶心人的,她便更是觉得愤怒。 不管眼前的人是谁,用这样的招数对待一个女孩子,真是人品下作。 沈嘉言挡在姐姐跟前,义正言辞的道:“告你......” 田聪啧了一声,看着他的样子便觉得好笑:“对啊,告我什么?我做了什么?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做什么犯法的事儿了?” 沈嘉言脸涨得通红:“小二已经承认了,就是你身边的下人给了他银子,他才把这两个乞丐放进来的!也是收了你们的银子,才故意拖拖拉拉......” “啊!”田聪立即翻脸,转头一脚踹在小厮的屁股上,恶狠狠地骂了一声:“狗东西,看你做的好事!白长了一双狗眼,怎么办的事儿看的人?!” 小厮苦着脸唯唯诺诺的道歉。 田聪便装模作样的冲着面无表情的苏邀挑衅的笑了笑:“苏姑娘,这狗东西我就交给你了,你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要告官就告官,要打死他也没事儿,我还有事儿呢,便不跟你扯闲篇了,再会。” 勋贵们在差事上头草包不草包的先不说,可是做这些巧取豪夺的事儿向来都是很有几分狡黠和经验的。 这也是田聪有恃无恐的底气。 事情没闹大,苏邀没真怎样,乞丐连她的衣服都没沾到,她的丫头也没事。 要告官都没个说头。 便是真的仗着身份告了,那也还有替死鬼在前头挡着呢。 贺太太再怎么在元丰帝跟前有脸面,也不可能把这样芝麻大的事情拿去御前说。 这个亏,一早苏邀就已经吃定了。 他大摇大摆的收了扇子别在腰间,果然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便出了门,半点理会他们的意思都没有。 沈嘉言再一次见识到了这些高高在上的勋贵们的嘴脸,握着拳头想要扑上去找田聪拼命,但是再三迟疑之后终于还是忍住了,转过头含着眼泪看着苏邀:“姐姐,他是个混账,就是故意想激怒我,我不上他的当!” 苏邀差异于弟弟的认知,有些欣慰的轻轻笑了笑:“是啊,阿言真聪明,他分明就是故意想惹怒我们,你若是真扑过去纠缠他,反而不好。” 沈嘉言重重的点点头,心里犹觉得屈辱和愤怒:“那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 “不,不会。”苏邀面沉如水,田家姐弟当她是什么?他们既然要不择手段,那她也不是那种拘泥的人。 沈嘉言被这场闹剧气的没了吃饭的心情,拉着苏邀要回家。 宝鼎楼的东家听了消息赶来,再三给苏邀赔礼道歉。 苏邀摆了摆手。 宝鼎楼的东家也不过是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人,又起不了什么作用,为难他没有用处也没有必要。 等到上了马车,沈嘉言坐在苏邀对面,隔着小几轻声问苏邀:“姐姐,你回苏家,过的开心吗?” 他每次遇见苏邀,每次苏邀几乎都会遇上各种各样的事。 他意识到自己的圈子跟姐姐的已经完全不同,更令人惊恐和无能为力的是,那些人的身份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就算是他奋起直追,不管是从文还是从武,能跟这些人一较高下的时候,只怕都已经不知道多少年。 这个发现让他觉得沮丧,他是想要保护姐姐的,所以他一直不敢放松,奋起直追希望有一天可以帮苏邀挡一挡风雨。 苏邀认真的想了想,也很诚恳的回答沈嘉言:“若是比较起来,那自然是跟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比较轻松开心。” 沈嘉言便更难过了。 那个苏杏璇一直都不想离开永定伯府,若是她们两个的身世没有被发现,说不得对谁都好。 “可是人活在世上,不是只要过得开心就足够的。”苏邀轻声跟沈嘉言说:“也还有自己要保护的人,你们是我的家人,我的外祖母和祖母大哥她们也是,其实也不是处处都不开心。” 因为她如果只是沈家的沈邀的话,那么她甚至经不起苏杏璇的一个手指头。 有得必有失,人不能太贪心。 她见沈嘉言若有所思,便挑了挑眉解释:“你看,就比如田聪他摆明了是要恶心我欺负我,我其实也可以如数奉还。” 沈嘉言不大明白,苏邀也不解释,等到马车外面的何坚轻声隔着帘子喊了一声县主,苏邀才掀开帘子,轻轻冲着沈嘉言笑了笑:“下来看看热闹。” 沈嘉言自小就跟着苏邀,一见姐姐的样子便知道姐姐应当是有了法子,他精神一振,跟着苏邀下了马车,就见眼前是一座大宅子,不由得便有些疑惑的看着苏邀:“姐姐,这是哪里?” 苏邀扯了扯嘴角。 她之前挖了一个坑给崔六爷跳,又自己把那个坑掩住了,可这不代表这个坑便真的会轻易浪费。 现在就派上用场了。 挑了挑眉,苏邀并没有避讳的轻声说:“是一座庵。” 啊? 沈嘉言全然有些懵了,不明白苏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怔怔的看着眼前这栋建筑,这看起来就是一座普通的宅子,为什么苏邀却说是庵? 一百三十三·圈套 下午的太阳晒得人有些发晕,苏邀跟沈嘉言上了边上的一座茶楼,坐在临街的地方要了一壶茶,几个小菜,便干脆坐下来。 之前崔六爷来这里鬼混的时候,她并没看见崔远道和高平过来对峙的样子,不过今天显然就可以弥补之前没看到热闹的遗憾了。 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苏邀正出神,忽然听见了沈嘉言轻呼了一声。 “姐姐!是那个田聪!”沈嘉言若有所悟,早知道苏邀带他来应当是要找田聪的麻烦的,现在见到人出现在这里,他便更确定了。 苏邀扯了扯嘴角,啧了一声,颇有些戏谑:“真是半点也不禁算计,比他姐姐差得远了。” 就这样的蠢货,竟然也敢肆无忌惮的出来嚣张算计人。 田家对子女的教养可真是让人望而生畏。 楼下的田聪哼着小调儿下了马,今天把一直被姐姐挂在嘴边的苏邀羞辱了一顿,他志得意满得意洋洋,心里都是痛快两个字。 他跟田二老爷混的久了,向来是吃喝嫖赌无一不精的,既然高兴,自然就要找找乐子,而普通的乐子他早已经瞧不上了,正在天香楼觉得兴致索然,便被一个人勾起了兴趣,那人谈论起了暗门子,正好便撞在他心口上,给了那人一些银子,便把地址拿到了手,乐颠颠的来了。 京城里头的暗门子不少,但是能把地方选的这样大的还是少数,田聪兴致勃勃的呃搓了搓手,二话不说的上前敲门。 门口两座石狮子嘴里含着的两颗圆球似乎都震了震,沈嘉言按捺不住疑问开口问苏邀里头到底是什么。 苏邀深思熟虑许久,只是轻声说:“是碰不得的东西,谁都碰不得。” 碰了就要倒霉。 但是这世上的男人永远都觉得自己就是上天青睐的特殊的那个,坏事不该落到自己头上,能够玩皇帝的女人,谁不想呢? 就连田聪,才不过也是十四岁,不是照样五毒俱全,现在连暗门子都要来? 沈嘉言若有所思,门已经吱呀一声开了,田聪不知道跟守门的人说了什么,妻了一通争执之后进不去,不由得在门口大闹。 而就在这时,沈嘉言敏锐的看见街道那边来了一群官差,不由得又提醒苏邀:“姐姐,来了一队官差。” 苏邀嗯了一声,官差就是她叫来的。 小二过来上菜,才端上一盘小炒鱼,便咦了一声有些困惑:“对面怎么开门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对面不是做正经生意的,其实附近的人隐约心里都有数,只是人家既然敢做这样的生意,自然便有凭恃,谁都不想给自己惹事,便只当不知道。 只是没料到前阵子不知道怎么了,这地方忽然就关了,一直都空着没人。 他还以为对面是关门大吉了呢,可今天打眼一看,怎么又开了? 苏邀微笑。 自从盯上了崔六爷之后,她便一直让阮小九关注着这里和安置废帝那些妃嫔的尼姑庵,自然知道他们最近打算将东西重新收拾走,另起炉灶。 也正好,她就送田聪一份大礼。 此时田聪正暴躁的跟门房扯皮,他就是想来找点乐子和消遣罢了,可分明就是这里没错,这些人却推三阻四的,有钱都不赚。 门房不知道这二愣子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本来就提心吊胆的,见他竟然还要硬闯,一时也急了,只能一把攥住他往里头拉,生怕他继续嚷嚷。 可正纠缠之间,怕什么就来什么,分明就怕官府的人来,顺天府的人还真的就来了-----新调任了顺天府推官的张推官领着几个官差过来了。 阮小九气喘吁吁的从楼下跑上楼,对着苏邀轻轻点了点头:“姑娘,办妥了。” 张推官自然也是他们派人通知的。 反正是要扯开这张大网了,自然该让敢做事的人来扯。 田聪正莫名其妙,不知道这群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忽然便见官差来了,都还来不及脚底抹油,便被那些官差堵了个正着。 官差一拥而上,将他们都给抓了起来,哪怕田聪急的破口大骂,后来更是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可就算是如此,张推官也照样眼睛都没眨一眨,让底下人将田聪给绑了起来。 事情闹大了。 当天下午,顺天府府尹便紧急去了宗正寺。 宗正寺原本是汾阳王掌管,后来汾阳王出了事,便又交给了礼部的新尚书穆永平,穆永平还在这个位子没坐热乎,便接到一个天大的消息,当场人都傻了。 若不是好歹在官场浸淫多年,他都差点要失态,饶是如此,他也忍不住骂了好几声娘,而后跟顺天府尹相对发愁了一阵,硬着头皮去求见元丰帝了。 田聪一连两天都没回家,田夫人早已经急疯了,她自来知道田聪胡闹惯了,但是田聪还从未敢连着两天夜不归宿过,正让人到处去找,田二老爷灰头土脸的回来,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大嫂不必去找了,我知道他在哪儿。” 田夫人急忙问是在哪儿。 田二老爷面色发白,半响才闷着头压低声音回:“在.....在大理寺。” 大理寺? 田夫人怔了怔,随即便强颜欢笑的问:“他又惹了什么麻烦?” 田聪年纪不大,但是却早已经三天两头的惹事,从前都是欺男霸女那些事儿,山家里是这个爵位,人家不必你说,都自己给你把事情压下去了。 田夫人还以为他又在外头惹了祸。 田二老爷这回却罕见的垂头丧气,低头双手捂着脸长出了一口气,才豁出去似地跟田夫人说:“他,他去暗门子里头.....被顺天府抓了。” 田夫人恨铁不成钢的骂了一句,心里却又偷偷地松了口气。 刚才见田二老爷这样郑重其事,她心里发沉,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现在这事儿自然也不算好,可已经比她预想当中的要好多了。 田二老爷这回当真要急哭了,他摇了摇头:“不是的,大嫂,那座宅子,里头是清净庵的人!” 一百三十四·儿女 清净庵,这三个字一说出来,田夫人的脸色当即变得煞白,她一时有些不可置信,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若不是边上的丫头仆妇动作快,她已经摔倒在地了,饶是如此,她也仍旧没力气站着了,手脚发软的被丫头婆子搀扶着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下,惊恐的摇头:“不不不,这怎么会呢?不会的,这怎么会呢?” 田聪是混账,是没出息,但是平时闹的最大的事,也就是斗鸡着走狗罢了,怎么一下子却招惹上了废帝的妃嫔?! 那帮子尼姑是在清净庵,可是到底清净不清净,谁不知道?只要跟她们扯上一点儿关系,那就一辈子也别想清静了。 田夫人足足的愣了半响,才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他是不是疯了?!” 知子莫若母,田夫人一开始说了一大堆不可能之类的话,可说到底,她也是相信儿子做得出这样的事来的。 她头痛欲裂,仓皇不安的追问田二老爷:“那该怎么办?聪儿年纪还小,其实他甚至都未必懂那是什么人,或许只是一时贪玩,甚至可能是被人调唆了,二叔你也知道他的性子,他就是这个样子,自小被我跟国公爷宠坏了......” 作为两个女儿之后才生下的男丁,田聪的人生顺风顺水,基本上但凡是他要的东西,田承忠都乐意给他,并且总觉得便该如此。 田夫人已经没有时间去埋怨后悔,她一时在想着是不是该先进宫去求求太后,一时又想着丈夫知道了这件事该怎么办,还有田聪,他是什么苦头也没吃过的,在大理寺的牢里,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田家一家闹的鸡飞狗跳,等到深夜田承忠回了家,见家中还是灯火通明,还一时有些奇怪。 见到了花厅里呆着的二老爷,便更是知道事情不对了-----田二老爷平常是住在隔壁的宅子的,平常这个点儿早已经不在这边了,肯定是遇上了什么急事,才会现在还在这里。 他见田夫人跟田二老爷都阴沉着一张脸,忍不住便啧了一声:“什么大事,把你们都给急成这样?” 田二老爷张了张嘴,原本是要直接把原委说出来的,可又有些犹豫。 田承忠已经有些困了,见她们两个都愁眉苦脸的但是又一副不想说的样子,有些不耐烦的扯了扯嘴角:“到底有什么事,有话就说,别支支吾吾的让人心烦。” 他被田循忤逆了一通,最近的心情都不好,也就是田二老爷在这儿,否则他早就甩袖走人了。 田夫人欲言又止。 还是田二老爷咳嗽了一声,将事情跟田承忠说了,末了看着田承忠的脸色小心的叹了口气:“这可是大事,大哥,圣上虽然厌恶废帝,可是到底那是......何况,跟废帝的妃嫔扯上关系,这怎么也不是一件好事。” 废话!眼看着齐云熙他们倒霉就是因为是前朝欲孽,但凡是跟废帝和李后扯上关系的,能有什么好事? 田聪这个蠢货却还要自己碰上去,田承忠忍不住恼怒的骂了几句。 他骂人的时候表情凶狠狰狞,看得田夫人心惊胆战。 可田聪到底是田承忠的嫡子,骂完了,他自己先自言自语:“兔崽子虽然不争气,可也是我们田家的香火,总不能冷眼看着他去死,当然要想法子。” 话倒是说的简单,可哪里有那么容易? 田承忠接下来一连好几天都在为这事儿奔走,可是礼部的穆永平根本对他避如蛇蝎,完全不想沾惹上这事儿,大理寺那边也是,别说是收银子了,听说田承忠弄约吃饭,更是跑得比兔子都快。 碰壁好几次,田承忠心里又是气恼又是担忧,他之前还没有觉得这件事太过严重,可是看看礼部跟大理寺的态度,便能看得出元丰帝的想法了。 他终于发急起来,回了家立即催促田夫人:“你去宫里见那个不孝女,让她跟太后求情,救救她弟弟,那可是她亲弟弟,难道她还想见死不救不成?!” 田夫人虽然也担心儿子,但是想到女儿之前的控诉,又觉得有些为难:“可是小循自己也难.....” 田循本来就是极为要强的性子,什么事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这个时候她好不容易在宫里有些起色,十一公主十分喜欢她不说,太后更是对她看重有加。 若是为了田聪求情触怒了太后和圣上...... 对田夫人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对田承忠来说,这事儿就根本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地方。 本来么,图富贵荣华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香火绵延,女儿再好,那也是嫁出去嫁给别人家里的,唯有儿子才是自己的。 若是田聪出了事,就算是以后田家东山再起,又有什么意思? 他冷然瞪了田夫人一眼:“那你就等着看你儿子死罢了!” 田夫人痛苦不已,她哪里能真的看着田聪死?再三迟疑之后,终于还是进了宫去求见太后。 她自然不敢跟太后直接提起这件事,太后的性子她也知道,若知道田聪这样离谱,肯定没什么好话说出来。 可见了女儿,她也还是左右为难。 田循挑了挑眉,额前的额发被风吹起来,现出眉间的一点朱砂红,她放了手里的鱼食转头去看母亲:“您到底有什么事?我待会儿还要去陪公主放风筝,若是有什么事儿便快说吧。” 她跟十一公主最近的关系越发的好,两人几乎已经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田夫人更是为难,搅弄着手里的帕子,好一会儿,才声若蚊蝇的说了这件事。 田循皱眉,立即啪的一声放下了手里的鱼食碗,怒气冲冲的道:“他竟然做的出这样愚蠢的事!当真是愚不可及!” 现在是什么时候? 本来田家便是靠着太后才能维持体面罢了,他不思进取也就算了,竟然还能做出这样离谱的错事来,简直是蠢钝如猪! 气怒完了,田循回过味来,紧紧攥着手里的扇子看着田夫人。 一百三十五·登门 “你是想让我给他求情?”田循的目光一寸寸的冷下来,似笑非笑的挑了挑唇重复问了一遍,等着田夫人的回答。 那目光像是一把把的刀子,扎的田夫人心如刀割,她强颜欢笑的去拉田循的手:“小循,他是混账不错,可是他到底才十四岁,年纪还这么小.....” 年纪还这么小?! 田循嗤笑了一声,半点不留情面的讽刺:“是啊,年纪还这么小,就知道去找这样的乐子,妓院青楼什么地方不去!?谁家的哥哥弟弟会把这事儿让姐姐知道?明知道我现在是什么状况,我好不容易才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可结果呢?你口口声声是要为我好,疼我爱我,可你难道不知道,田聪的事儿足以让我也跟着被人嘲笑指指点点?!” 就算是田太后宠爱她,十一公主亲近她,但是哥哥被牵扯进这样的漩涡里,她难道能独善其身? 她还自以为可以靠着跟十一公主的亲近压苏邀一头。 可她辛辛苦苦了这么久,却都毁在了自己人手里。 田夫人被数落的无地自容,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简直失败至极,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一个个的都教导成了这个样子。 她只好讷讷的摇头,含着眼泪说:“小循,你父亲已经想尽了办法,他实在是没办法了,所以才.....我也知道聪儿是错了,他拖累了你,可他到底是你的弟弟啊!” 田循怒气冲冲。 田夫人进宫一趟,再出宫的时候,眼圈就算是被扑了一层粉,还是黑的,田太后挑了挑眉问田循:“你母亲急匆匆的进宫又急匆匆的走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有了景明公主的那层关系,田太后现在对田循的感情一日千里,如今是当真有几分把田循放在了心里。 田循的眼圈也是红红的,听见田太后问,眼泪毫无预兆的便啪嗒一声砸在了田太后手背。 田太后顿时挑眉:“到底是什么事?你跟哀家说。” 清净庵出事的事其实并没有闹大,毕竟是事关皇家,但凡是知道些内情的,都恨不得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 穆永平天天晚上都做恶梦,生怕自己涉及了皇家隐秘被灭口,战战兢兢的查着案子,根本顾不上一个田聪。 最后还是田太后跟元丰帝提起,元丰帝才知道田聪竟然也跟这件事有关,忍不住便皱眉放下了手里的碗筷:“胡闹!他才几岁?这么小的年纪,便沾上这样的事,便是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什么人,可也说明是个不成器的东西!” 到底是田太后的娘家人,田太后面上无光,咳嗽了几声才道:“他是不成器,也该狠狠地给他个教训才好,可到底年纪小,或许是听了谁的挑唆,皇帝,就当是看在哀家的面子上.....” 元丰帝皱着眉头:“这些倒不是什么大事,可他既然是这样的品行.....” 田太后立即便为田循分辨:“她是好的,只是有个不争气的弟弟,到底血浓于水,难不成还真的能不管他了?” 京城的天一连阴沉了好些天,苏邀再进宫的时候,天终于放晴,阳光明媚,苏嵘看着她能带进宫的东西,叹了口气摇头:“进了宫里凡事都跟外头不同了,知道你的脾气,也知道你的本事,可是有些事还是要谨慎一些。” 他唠唠叨叨的交代了许多,正想问问田家的事,忽然听见管家进来禀报,说是有个崔先生递了帖子进来。 苏嵘愣了愣,有些诧异的问:“哪个崔先生?” 说着接过名帖,随即便忍不住的抽了口冷气,转头去看苏邀:“你.....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苏邀这才想起苏嵘最近这些天很少跟萧恒呆在一起的事儿,说起来她还有些奇怪,分明有一阵子这两人好的跟一个人似地,最近却不知道是怎么了。 也难怪苏嵘不知道崔远道后来的事儿,毕竟最近他还忙着婚期呢。 苏邀便言简意赅的把自己跟萧恒的计划跟苏嵘说了一遍。 听的苏嵘纠结无比。 他觉得萧恒分明就是一头隐藏在羊群里头的狼,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想要把苏邀这头小羊给吃掉。 可之前苏杏仪的提醒还言犹在耳。 眼看着苏邀这头小羊现在分明是没有那个意思的,若是他指出萧恒的用心,反而促进这两人的感情了呢? 他还在迟疑,苏邀已经让人去请了崔远道进来,而后客气的冲着崔远道笑了笑:“崔先生大驾光临,真是让我们蓬荜生辉。” 崔远道脸上半点笑意也没有,他面色凝重的看着苏邀:“苏姑娘,老朽记得您当提前提醒过我,便说明您并不想把事情做绝,只是想老朽退步,而老朽已经如您所愿不再参与廷推,您为何却还咄咄逼人,步步紧逼呢?” 崔家跟田家不同,田家本来便是外戚,田承忠这么多年也毫无建树,只是个推恩的爵位,他们做出什么事来,人家都不会觉得太奇怪。 可崔家不同。 但凡是这件事扯上了一点儿崔家的影子,崔家便完了。 崔远道也是基于此理由,才宁愿跟汾阳王妃闹翻也要坚持不再出仕,他赌不起,也不想当崔家的罪人。 可现在清净庵的事情又重新被揭开,崔远道不傻,杨博和高平答应了他不再把这件事闹大,便不会再揭破此事。 本来这事儿对他们也没什么影响,能够换他不出仕,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那么这事儿就只能是苏邀的手笔了。 崔远道饶是修炼得已经喜怒不形于色,语气里也忍不住带上了怒气。 苏邀并没有否认,她只是轻轻反问崔远道:“崔大儒,容我问一声,这件事现在牵扯上了崔六爷了吗?” 崔远道淡淡的道:“礼部一直在追查此事,总会查到的。” “那便不是我的事了。”苏邀并没什么心理负担:“我当时给您通风报信,提前提醒,已经做到了我该做的事,我也并没有再算计崔六爷的意思。” 一百三十六·目的 崔远道都被气笑了。 这个小丫头可真是刁钻狡猾的很,她的确没有针对崔六爷,但是凭借这丫头的精明程度,她这样故意捅破这件事,跟针对崔六爷有什么区别? 他老成持重,怒气来的快但是收敛的就更快,几乎是在苏邀说完那句话后不久,他就已经平静下来,等到外头的下人送了茶水上来又退下去之后,崔远道才咳嗽了一声,淡淡的开了口跟苏邀说:“苏县主,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您想老朽怎么样,才能把这件事揭过去?” 眼前这个小姑娘的聪慧还出乎崔远道的意料之外,要知道,其实苏邀当真是一层层的把事情都算计完了。 先是利用崔六爷的这件事逼得他不得不碍于高平和杨博退出内阁争夺,然后还离间了他跟汾阳王妃的关系。 这让他不得不认定之前苏邀提前一步给他通风报信,说到底不是真的为了帮他,只是一石二鸟之计-----她是想把这件事当成两件事来用。 跟聪明人说话当真是十分省力,苏邀笑了笑,也并没有跟崔远道再卖关子,同样也语气平静的开了口:“也没什么,就是有一件小事,还想要麻烦崔大儒。” 果然。 之前通风报信,只怕为的就是此时此刻。 崔远道苦笑了一声,怪不得汾阳王妃他们会栽在这个女孩子手里,这个女孩子原本也不是一般的女孩子,但凡是一般些的姑娘,哪里有这份胆气和心智。 他不置可否:“苏姑娘请先说一说要我做什么。” 总不能要他去摘天上的月亮他也得给摘下来吧? 苏邀一眼便看破崔远道的担忧,直言不讳的道:“放心吧崔大儒,我不会无理取闹让您去给我摘天上的月亮的,只是想稍微劳烦劳烦您,请您跟殿下一道去一趟云南罢了。” 去云南? 殿下? 崔远道皱了皱眉,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苏邀说的是萧恒。 没料到她是要自己去帮萧恒到云南去平乱,崔远道略微沉思了片刻,才怔忡的笑了笑:“县主可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啊,您分明知道,我已经因为拒绝出仕的事跟崔家闹的十分僵,若是我这个时候再跟着殿下去云南,那岂不是明摆着是背叛家族,彻底跟崔家闹翻,从此跟崔家那与血海深仇也没什么分别了。” 原来这个小丫头最狠的这一招是在这里。 苏邀也没有否认自己的用意,她点了点头毫不犹豫的承认崔大儒说得都对,而后才反问:“崔家现在已然将您视作是背叛家族了不是吗?哪怕您不跟我们结盟,下场只怕也跟从此被家族视作仇人也差不多吧?既然如此,您难道就甘心从此被崔家打压,子女也一样被崔家边缘化?” 当惯了人上人的人,是不会喜欢普通人的生活的,别看平时都说什么生生世世不要生在帝王家,可真让这些天之骄子坠入凡尘了,他们又要嫌弃人间的烟火气熏人了。 苏邀不信崔大儒会是例外,否则在最开始,崔大儒就不会答应崔家的提议进京来。 被人戳破心思,崔大儒也不觉得难堪。 到了他这个年纪,有了这样的阅历,其实早已经能平和的面对自己,他笑了笑:“可是就算是我投奔了殿下,谁愿意用贰臣呢?好的时候自然是好,可是飞鸟尽良弓藏的事也不是没有......” “所以崔先生才更应该跟着殿下去云南啊。”苏邀理所应当的挑眉:“只要您帮着殿下平定云南,从此让殿下稳定根基,那么不管是殿下,还是殿下身边的人,以后都要记着您的情分。哪怕是内阁,这个时候进不去,以后总也能进去的,不是吗?” 真是什么话都被这个小丫头给说完了。 崔大儒却没有觉得苏邀如何,他只是认真的在心中思索了一会儿可能性,而后才稳稳当当的跟苏邀说:“我要考虑考虑。” 这么大的事,自然不可能立即便能下定决心。 苏邀没有意见,她笑着道:“我等着您的好消息。” 说罢又亲自送崔远道出门。 苏嵘是在崔远道走了之后才出来的,他目光复杂的看了苏邀半响,挠了挠头有些吃味:“幺幺,合着你是一直在为了帮殿下拉拢崔大儒,所以才做这样的圈套啊?” 那么说起来,其实收拾报复田聪也就是捎带手的事儿,根本都不是什么处心积虑的结果。 说到底苏邀是在为了给萧恒布置班子呢。 他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知道从大局上来看苏邀这一招简直精妙无比,既瓦解了崔家的阴谋,让汾阳王妃手足无措,又同时分化了崔大儒和崔家的关系,要知道,崔大儒在崔家那也是德高望重的人物,他不管怎么样,都会有一部分影响力,若他都站在了萧恒这边,那么就会有相信崔远道的人一样跟出来。 这样一来,崔家自己就要分为两派,为了站队的事情争执不休。 二来,崔远道着实是一个太好的助力了,先不说他在天下读书人里头的影响力,就光说他的头脑,也十分值得人拉拢的。 苏邀对萧恒这么用心,苏嵘更担心了,同时心里忍不住狠狠又骂了萧恒几句狡猾。 他把萧恒当朋友,萧恒竟然处心积虑想做他妹夫! 苏邀没听出苏嵘的酸味儿,她嗯了一声,手指在桌面上写了个田字又划掉,认真的说:“我们已经跟殿下是一起的,自然只能帮着殿下谋划。他若是一直不封太孙,只是个皇长孙,那若是在皇位之争中落败,那倒是还可能有一线生机,可已经被推上了太孙的位子,那就绝无后退的可能,要么从此君临天下,得登大宝,要么尸骨无存,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不能不步步为营,小心谋划。” 她帮的不只是萧恒,同样也是贺家跟苏家。 跟萧恒捆的太深了,就只能盼着萧恒越来越好。 苏嵘当然知道苏邀说的有道理,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 一百三十七·和离 有了田太后说情,田聪总算是能够从大理寺牢里提前囫囵出来,田承忠到底还是觉得香火重要些,虽然愤怒,还是亲自去接了儿子回家,一到家便先忍着怒气呵斥他跪下,又重重的扫了他一巴掌,恼怒的骂的他狗血淋头:“真是个小畜生,你才多大,你作死啊,竟然敢去沾惹暗门子?!你现在这样的名声传出去,以后还有哪家的姑娘敢嫁给你?!说你蠢,你还真是蠢到头了,让你父母亲以后的脸面往哪儿搁?!” 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见田聪惨白着脸色跪在地上不停发抖,田承忠又气又怒,更加口不择言:“人家生了儿子的,都指望着儿子能上进,你看看我!一个个的,生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田夫人在一边听的眉心突突的直跳,强忍着心里的惊惧和不安,上前轻轻拉了一把田承忠的袖子:“国公爷,别再说了,他已经知道错了,毕竟刚刚才回家......” 其实田夫人并不是不想田承忠管教儿子,相反的,田承忠若是当真能够管教儿子,她是高兴都来不及。但是问题是,田承忠素来这样,对待子女向来都是溺爱,好的时候好的不知好成什么样,可一旦儿女做的不如他的心意,他就又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么多年了,田承忠教养子女从来都不走正路,更别提以身作则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自己都立身不正,又如何能够教出好孩子来? 田承忠却更加暴躁了,他自从当年从紫薇关灰溜溜的回来之后,便一直在家中赋闲,这么些年不是没想过办法找差事,可总是被卡下来,差了那么一口气。人越是对现状担忧,便越是色厉内荏,好想只要自欺欺人,情况便能好转似地。 过了这么多时候,田承忠还是当年的脾气,好高骛远,偏偏又十分爱面子,若是让他骂个够也就罢了,可这时候,偏要来挑战自己一家之主的权威,田承忠大喝了一声,转手便甩手给了田夫人一个耳光,把田夫人打的尖叫了一声倒在地上。 屋子里一时鸦雀无声。 连一直浑浑噩噩的田聪也震惊的抬起头看着自己父亲,惨叫了一声朝着母亲扑了过去。 他是不成器,是混账,也不怎么听母亲的话,但是看着母亲受辱,心中也是难以言喻的愤怒,他忍不住咆哮:“爹,您怎么能对母亲动手?!” 田夫人整个人都懵了,她自嫁给田承忠到如今,已经接连守了公婆的六年孝,又给他生儿育女,打理家务,她从来没有忤逆过他的意思,哪怕心里不赞同,也想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勉强自己说服自己,再三忍让。 可结果呢? 结果她得到了什么? 是谩骂,是指责,是羞辱,是当着儿子的面被打! 多年的怨气一朝散发,田夫人几乎是从地上蹦了起来,一把朝着田承忠扑了过去,撕扯着田承忠:“你竟然敢打我,你有什么资格打我?!你自己眼空心大,毫无本事,当年我生阿聪的时候,若不是殿下来救,早就一尸两命了!那时候你在哪儿?你从来没什么本事,若不是有个好姑妈,你算什么东西,能轮得到你继续推恩加袭一辈,得到这个国公爷的位子?!从前靠太后,现在靠女儿,你算什么男人?!我的儿女都是被你给毁了!” 田夫人歇斯底里,被摧残被打压了多年,加上现在大女儿田蕊连嫁人都难,名声尽毁,二女儿跟自己离心离德,人也自私,小儿子也是个没用的花花公子,她一时灰心失望,悲愤交加,终于不再一味的忍让。 田承忠猝不及防,没想到向来温顺的妻子忽然发了疯,一时脸上被挠出了好几道血痕,等到好不容易扯开了田夫人,他已经破了相,连脖子上的皮都破了,他顿时怒不可遏:“疯了!你真是疯了!你竟然敢动手打丈夫?!我要休妻,休了你这个不贤的妇人!” 田夫人冷笑了一声,一时心灰意冷:“休妻?!我为公婆分别守了三年孝,帮田家生儿育女操持中馈,有什么错处让你休妻?!你要休妻,我要跟你和离!这样的日子,我也忍够了!” 为了儿女隐忍这么多年,可到头来她的委曲求全也没有换来儿女们成器。 田夫人头痛欲裂,指着田承忠厉声叫嚷:“和离!” 说完便看了田聪一眼,目光复杂的道:“聪儿,你以后不要学你父亲,那才是真的毁了。” 她捧着儿子的脸苦笑了一声,这才站了起来径直出了门。 剩下田承忠在大厅里一时气的发怔,好半响才将田聪又打了一顿,若不是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惹是生非,今天也不会闹出这种事,那个疯婆子也不会忽然发疯似地说那些难听的话。 田聪被打的躺在床上下不了床,田夫人气的收拾东西带着娘家陪嫁的下人走了,田承忠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还敢闹离家出走这一套,当即冷笑一声,打定了主意除非田夫人跪着回来认错,否则便只当以后田家没了当家做主的夫人。 田家的闹剧传到宫里的时候,田太后正看着田循在编一条络子,是竹报平安的样式,田循的手指灵巧的在彩绳当中上下翻飞,没过一会儿便编出一条十分精巧的络子来,看得田太后也忍不住颔首夸赞:“确实是心灵手巧,怪有趣别致的。” 田循乖巧的笑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熟能生巧罢了,这个络子用来配您的那个玉髓是正好的,您若是不嫌弃粗陋,我就给您缠上。” 田太后如今俨然已经将田循当成自家女儿,何况这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自然不会拒绝,笑了笑点头同意。 殿里正其乐融融,田妈妈却忽然急匆匆的进来,先是迟疑的看了田循一眼,才轻声禀告:“太后娘娘,田家递了信进来,说是想要请二姑娘出宫回家一趟。” 一百三十八·眼药 身为太后的母族,田家想要传信进宫自然是便宜许多的,何况如今田循还是太后身边的红人。 听见说是田家来信,田太后立即便想,应当是田聪回了家,所以家中才要接田循回去,一家人聚一聚,这也是应有之义。田太后冲着田循抬了抬下巴:“既如此,你便出宫去住几天,哀家替你跟贵妃说一声,过些天再进来罢了。” 反正现在田循已经先一步跟十一公主打好了关系,十一公主对田循喜欢的紧,几天而已,也不影响什么。 田循自己也没什么意见,田聪这次闯下这么大的祸,若不是田太后出面帮忙说话,田聪又被打的半死都招认不出什么,哪里有这么好脱身?她也想回家告诫一下弟弟,以后要谨言慎行,不要惹祸。 可谁知道,田循回了家,却并未见到母亲,只见到被打的连动也动弹不得的田聪。 说实话,田聪被打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她的父亲本来就是一个人,教导的时候从不用心,但是一旦孩子给他带来了麻烦,那便是要自求多福的。 生气归生气,可到底田循平时其实一直跟这个弟弟关系不错,她叹了口气,还是坐在田聪床边的圆凳上,没好气的问他:“知道错了?” 最近这些天,田聪算是把前半生没有吃过的苦头都一下子吃了一遍,早已经气焰全无,平时嚣张跋扈的人陡然转了性子,有些畏缩的看着田循,好半响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二姐,出事了!娘走了!” 田循一时怔住,等到好不容易才从痛哭流涕的田聪这里问到了事情始末,当即便不可置信的问:“走了?” 难道母亲竟然还真的想要和离不成?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入宫做伴读的人,谁家是父母和离了的? 她一时说不清心里是愤怒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好半响才猛然将屋子里的摆设都扫落在地。 田家的事情很快便捅到了田太后跟前,毕竟如今田循是她心尖上的人,田家出了这样大的事,田循自然是不适合再进宫来的了-----否则的话,自家都鸡犬不宁,闹的父母都要和离了,她还能安心进宫当伴读,那成了什么人了? 田太后诧异不已,一时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等到重新再问了一遍,才拔高了声音问:“怎么回事?!让田承忠进宫来!哀家倒要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田承忠被提溜进宫里来被骂了一通自然是不必说,可田夫人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会转过来的,她忍了一辈子,如今终于硬气了一回,连田循去了好几封信也没能让她回心转意,以至于田循都不能再进宫。 苏邀进宫的当天,田循神情阴郁的站在自家府邸最高的楼上,遥遥的朝着皇宫的方向看了许久,才冷然的挑了挑眉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意。 不必得意的太早,如今胜负仍旧未定。 被惦记的苏邀没什么得意不得意的,她赶在进宫之前帮萧恒敲定了崔远道这个重磅的谋士,宋澈趁着给苏嵘送礼的由头亲自过了苏家谢她。 她自己也松了口气,终于没有后顾之忧-----崔远道能跟着萧恒和苏嵘去云南,不管怎么说,是一件大好事,萧恒和苏嵘这一趟必定是能做出一番成就了的。 如此想着,苏邀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以至于面对田太后不冷不热的态度,苏邀也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沉默的跪在殿中,等着田太后叫起。 田太后目光淡淡的上下打量着苏邀,其实她对苏邀没有丝毫恶意,只是人到底是都有私心的,她既然喜欢田循,自然便觉得这个一样是十一公主伴读的丫头有些碍眼。 她迟迟没有把苏邀叫起来,一边的汾阳王妃坐在侧位冷然的扫了苏邀一眼,心中充满恶意,说出来的话便也大有深意:“娘娘,这位苏县主我才见过几次,可真是个厉害人物,前年见的时候是在宫宴上吧?那时候我还连名字都叫不出来呢,没想到现在她都已经成了县主了,又成了十一公主的伴读,当真是个有造化的。” 十一公主就那么一个,她对两个伴读的喜爱也不可能是均等的,更喜欢哪一个,另一个得到的利益自然就少了,最近田太后对田循的偏爱人所共知,汾阳王妃故意给苏邀上眼药,自然不是真的夸赞苏邀厉害的意思。 果然,田太后并没接这话,只是挑了挑眉喊苏邀起来,又皱着眉头道:“哀家也没什么可告诫你的,只是在宫中不比在宫外,哀家也听过你牙尖嘴利的名声,可宫中不比别处,你那套聪明劲儿最好收起来,别引着公主花费心思在那些有的没的上,知道了?” 田循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名声上不好听不说,以后这个伴读的位子能不能保住都还是个问题,田太后的怒气在苏邀的意料之中,她半点儿没觉得这话对自己有什么影响,面上笑盈盈的谢过太后教导。 小姑娘笑盈盈的,田太后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跟一个小姑娘没完没了的较劲,抿了抿唇,还是挥手让苏邀去庞贵妃那里。 等到苏邀走了,田太后才去看汾阳王妃:“你这是怎么了?好似心气不顺似地。” 汾阳王妃一惊,她最近也是流年不利,给了东南那边那么大一笔银子的诚意费,但是偏偏崔远道的事儿泡了汤,现在东南那边根本不再理会她这边,她可谓是人财两失,真是气的七窍生烟。 而与此同时,苏家却有如神助,这怎么能不让人心气不顺? 她笑了笑,才摇了摇头:“不瞒您说,我就是看不惯小姑娘妖妖调调的没个正经大家闺秀的样子,这丫头刁钻古怪,素来都不是个能容人的,几次三番跟我家淳安过不去,我对着她,的确是有些没好气。” 这倒也是,淳安郡主跟苏邀那可是出了名的不对头了,而且更令人生气的是,淳安郡主还不是苏邀的对手。 一百三十九·重新 汾阳王妃说得也不全是气话,苏家春风得意,他们却凄凄惨惨戚戚,诸事不顺,心里怎么能高兴的起来?两相对比,自然恨不得苏邀也马上就倒上一阵子血霉,最好是当即便天降一道闪电将她给劈的灰飞烟灭就最好了。 可是老天毕竟不可能真的突然降下一道闪电来。 汾阳王妃小心的应付完了田太后从宫中出来,坐上了轿子便一直闭着眼睛,只觉得浑身都像是灌了铅,沉重得连眼皮都不想抬起来。 好容易回到了家,她才打起了精神,从车上下来之后看了崔先生一眼,问他:“叔父那边还是一直固执己见?” 她已经写信回家给了父亲,让族中对叔父施加压力。 什么大儒,难道当真是吃露珠的吗?若是没了家族庇护,他哪里有如今的风光?就是家族对他太好了,以至于他还当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得人人都捧着他了。 崔先生看出她的疲倦,急忙跟着她一道进了花厅,吩咐人上了参茶之后,才表情严肃的摇了摇头:“王妃,看来崔大儒已经是注意一定,不能更改,我们与其在他身上再动脑筋,不如再想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说得倒是简单,内阁的位子又不是大白菜,这个没了就另外挑一个,费了多少心血,花费了多少钱财人脉,才把崔远道给捧到台前,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忽然来这么一招,上哪儿去找再能代替崔远道的人!? 一怒之下,汾阳王妃气的砸了手边的杯子,饶是如此,也还是心气难平,心情剧烈起伏了一会儿,她才目不转睛的看着崔先生:“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未必没有。”崔先生看出了汾阳王妃情绪如今已经极不稳定,急忙安抚,又轻声说:“王妃,先请看看这个。” 他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书信,朝着汾阳王妃那边递过去。 汾阳王妃半信半疑,思索片刻之后,还是伸手接在手里,看了一眼之后却又重新坐直了身子,有些激动的问:“当真吗!?他们真的同意这么做?!”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外头也有人看守,不怕隔墙有耳,崔先生便带着些讥讽的说:“有什么不同意的?崔大儒都不能进廷推,他们若是没我们帮忙,难道真的便有十分把握?说到底,之前对我们的为难,不过是因为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更好谈条件罢了。现在眼看着人选即将决出,他们再拖下去,在内阁这边没了人,还怎么保住东南那一摊子?他们拖不下去了。” 汾阳王妃一直梗在心里的一口气总算是终于有了个出口,她重重的松了口气,郑重的点头:“那便这么做吧。” 当天晚上,汾阳王妃终于在聚海庄见到了自从齐云熙出事之后,便销声匿迹了的白先生。 白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镇定自若,面上看上去跟从前齐云熙风光的时候也没任何区别。 见了汾阳王妃,白先生客气的打了个招呼,便招呼汾阳王妃坐。 从前汾阳王妃也是时常来聚海庄的,只是她的次序在齐云熙之后,因此聚海庄只是她来参与聚会的地方,若说真的对聚海庄有多了解,实在称不上,可如今看着白先生,她忽然灵光一闪,挑了挑眉就问:“这些天,难道先生一直就在这聚海庄里?”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白先生可真是艺高人胆大,聚海庄也是,胆子实在太大了。 白先生不置可否,只是轻飘飘的叉开了话题:“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王妃此时不是更应该担心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吗?” 之前汾阳王府早就跟齐云熙和许顺互相勾结,三者之间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汾阳王妃把崔氏一族都带上了这条路,那便不能承受任何风险。 她若是单方面跟东南这边划清界限,那么崔家和她之前所做的事,立即便会被报复性的公布,到时候整个崔家都要不保。 这也是为什么汾阳王妃在齐云熙完了之后急于接替齐云熙的势力的原因。 处境被人挑破,对于汾阳王妃来说还不是最难堪的,她若无其事的喝了一口蜜水,才淡淡的说:“我自然是担心的,否则也不会坐在这里跟白先生好好的说话了。先生现在已经知道了,我叔父不知道出于何故,拒绝了再出仕的提议,现在我是进退两难,先生既然在信中说可以帮我,不知道是打算如何帮我?” 她现在担负着汾阳王府又还拖着崔家,一步步都得谨慎再谨慎。 但是白先生手眼通天,当年元丰帝匆匆登位,虽然是民心所向,可其实废帝到底还是残留了不知多少势力,这些年又隐藏在背后,扶持他们的人,或是收买拉拢大臣,也成了气候,造反这事儿,当年的元丰帝可以,以后未必没人做,端看胆子大不大罢了。 元丰帝杀了汾阳王,让崔家被打压到这个地步,虽说对她尊重有加,但是这点儿所谓的尊重和宠信放上秤上称一称,能值得几两银子? 自然不若家族的壮大来的有用。 只要家族绵延不断,皇帝轮流做,可是崔家的富贵就不会断。 白先生看出汾阳王妃的心态,也不打算卖关子,他朝汾阳王妃那边推出一张纸,悄声道:“旁的都不必王妃操心,只要王妃能够想办法,帮我把这几个人放进廷推的名单当中,便足够了。” 汾阳王妃打开一看,淡淡的挑起眉来问:“你们当真有法子,把这个人推出来?!” 她的音量都不怎么受控的拔高了一点儿,可见心中震惊。 白先生却嗯了一声,对于她的失态显然还觉得有点儿得意:“这是自然,这么多年来,我们盘桓在东南,也是做了一点事的,不然您以为,为什么泉州市舶司能够成立?” 汾阳王妃不再迟疑,事实上她也没有迟疑的资本,当机立断的答应下来:“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他给加进名单里去。” 一百四十章·悲喜 汾阳王妃再回王府的时候,心情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上了台阶进了书房,她在汾阳王的书房里盘桓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从里头出来,喊了一直等在外头的崔先生一句。 崔先生急忙跟着进门,压低了声音问:“王妃,事情如何?” “你看看。”汾阳王妃将白先生给的纸交给崔先生,皱着眉头说:“让我想办法把这个人加在补位的名单当中。” 崔先生急忙接过来,打开了信纸看见里头的三个字----‘杨灿志’,立即便啧了一声,抽了一口冷气说:“竟然是这位仁兄......” 杨灿志同样是前朝的名臣,只是跟崔大儒不同,他并没有辞官归隐,而是一直都在做官,只是因为他到底是深得废帝重用,又脾气不好十分暴躁,因此被人排挤,虽然做官出政绩,也十分能办事,可就是入不了阁,被派到了西北马场掌管战马,这些年一直都在养马吹风。 可是,只要有人伸手拉他一把,让他回来,他绝对是有能力进内阁的。 抑制住心里的激动,崔先生忙跟汾阳王妃道:“王妃!虽然推举他自然是不如崔大儒,可他也是绝佳的人选,何况事到如今,咱们进退两难,这个时候倒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我也是如此想。”汾阳王妃将那张纸放在烛火上烧了,轻声吩咐崔先生:“去联络一下,把人选换成杨灿志吧。” 崔远道死活不肯出仕,可也不是没人能替代他。 汾阳王妃想到崔远道便忍不住皱眉,心情恶劣的又道:“传信给家里,让家里从此不必再对他们一支过分优待。” 就算是大儒又怎么样,靠着家族扬名立万,可是却不知道反哺,还算什么族人? 崔先生低声应是。 汾阳王妃又道:“还有件事你帮我一道去办,山西那边.....我要给姓贺的一点教训。” 崔先生这回却没马上答应了,他迟疑着没动,见汾阳王妃不解的朝自己看过来,才清了清嗓子摇头:“王妃,这个时候,不宜节外生枝,逞一时之气。前车之鉴犹在,我们何必要上赶着去跟苏家和贺家找不痛快呢?” 眼前的情况,自然是先站稳脚跟,撇掉之前的隐患,扶持自己的人,能够保证自己这边的利益了之后,再想别的事。 再说,贺太太本身便又是深受元丰帝宠信的,这种宠信还远胜于当年,没有必要去跟人家硬碰硬。 汾阳王妃的脸色铁青。 她实在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这口恶气,可她也知道崔先生说的很有道理,小不忍则乱大谋,若是又因为鲁莽行事而功亏一篑...... 她想到之前的许家跟成国公府,终于还是咬着牙答应,又沉闷的咬牙:“难道就没有办法.....” “不,有办法,而且多得是办法。”崔先生当仁不让的接过话头:“看不惯苏家贺家的岂止是我们一家,苏嵘崛起的飞快,蹿升的速度越过了多少老将?他有什么功绩,便能去云南当先锋了?现在是还显现不出来,可是等到他去了云南,他们就会知道,太嚣张了,是会遭到反噬的。他们的麻烦只会越来越多,先不说童家,您忘了,还有明昌公主府和田家呢。” 这两家,明昌公主府的小爵爷便倒霉在苏邀手里,以至于身败名裂,搞的明昌公主府还少了一个爵位。 明昌公主这位公主向来脾气大得很,不惹怒她尚且还得担心这位祖宗发脾气,何况是苏邀把她都得罪的这么惨了。 再说田家,崔先生挑眉,跟汾阳王妃说了田家的状况,又道:“田家就指望着再出一个田太后,好保住田家的荣华富贵,苏邀什么都不做,站在那里都是一个靶子。所以自然会有人替我们出手教训他们,实在不必我们多此一举了。” 崔先生循循善诱,三寸不烂之舌都恨不得说废了,很怕汾阳王妃一时失去理智。 汾阳王妃幸亏也没让他这段长篇大论白说,忍了忍,终归还是阴郁的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崔先生的劝说。 崔先生这才如释重负。 没过多久,朝廷举行廷推,原本崔远道不参与了,人人都觉得这人选会在其他几个待定名单中产生,可谁知道,等到之前的名单念出来,吏部尚书又拿出了一份名单,笑着说:“还有一位,经过举荐,也进了候选名单之中,还请诸位再仔细思量。” 他说着,便将杨灿志的名字亮了出来。 在座的都是科道言官,吏部和几部的代表,听见这个名字,都不由得震了震。 如果说崔远道是众望所归的话,那么杨灿志也是能碾压其他候选名单的存在。 其实人人都知道,杨灿志绝对是有实力的硬茬儿的。 内阁若是再补进亲杨的人,那么就真是杨博的一言堂了,可这朝廷的官儿,也不可能都是杨博的门生,自然没有人希望排在亲近杨博的一派的人屁股后头捡漏,所以之前崔远道的呼声才奇高。 可崔远道偏偏又临时出了状况。 人人都还以为崔远道阿不行了,只能矮子里头拔高个儿,可没想到,平地里多出一个杨灿志来。 最终在各方的角力之下,杨灿志终于能脱离西北养马的事儿,调回京城来,递补工部尚书,入阁。 结果出来,汾阳王妃终于露出这些天来的第一个愉悦的笑,十分高兴。 可还没等她高兴上多久,她便又听见了一个爆炸的消息-----崔远道入宫之后,跟元丰帝请求跟随萧恒一道去云南平乱。 这个消息完全将她给炸的晕头转向,以至于太过愤怒的她连生气都忘了,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崔先生,咬牙切齿的问:“你说什么!?” 崔远道是疯了吗?! 崔家是他的家族,可他竟然做得出这样的事,他还知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又有没有考虑过崔家会如何想,崔家的立场?! 她觉得这事儿实在太过于荒谬,撑着桌子站起来气势汹汹的去了崔家老宅。 一百四十一·分崩 事情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汾阳王妃都还没因为成功把杨灿志弄回京城来而高兴多久,先被崔远道自请跟萧恒一起平叛的消息给惊得抠断了自己的指甲,她的指甲修剪的又长又圆润,可此时已经整根折断,指甲缝里都渗出血。 边上的丫头急忙要上来给她止血,可她被疼痛给磨得格外没有耐心,伸手一挥便把人给拂开了,怒气冲冲的质问崔远道:“叔父,你可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若是说先前死活不肯出仕还能谅解,可眼前这行为无疑是彻底背叛了崔家,也背叛了这么多年家族的供养。 她无法容忍,也无法理解。 崔远道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半响才轻声叹了口气:“药娘,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太贪心了。” 汾阳王妃冷笑。 她贪心? “叔父说的可真是简单,轻飘飘的就用贪心两个字来形容我。”她实在忍无可忍,说出来的话便格外的尖锐难听:“什么叫做贪心?若是没有我的贪心,凭借叔父在废帝那里的身份地位,你们现在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我们崔家又如何能全身而退?如果没有我的贪心,改朝换代的时候,死了多少勋贵?叔父以为我们崔家还能保存到如今?现在好了,危机过去了,眼看着叔父的名声越来越好了,倒是指责起我贪心来了,可是就凭我们收受过的好处,凭我们崔家跟东南那边的生意,我们若是不贪心,如何立足!?” 汾阳王妃语气哽咽,看着已经白发苍苍的崔远道,尖锐的道:“叔父,你就不怕以后我们一族人反而反目成仇?!” 立场不同,利益就不会一致,而利益不一致,必定会引发冲突和敌对。 崔远道闭上眼睛缓缓地叹息了一声,他完全能理解侄女儿的愤怒,但是人生就是如此,有得必有失。 衡量许久,他压低声音道:“罢了,药娘,回去吧。道不同,不相为谋。” 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汾阳王妃定定的盯着他看了一阵,才忽然冷笑:“好,我就盼望着叔父走的路比我们走的顺畅!” 她说罢便拂袖而去。 崔六爷一直躲在边上不敢出声,等到汾阳王妃气冲冲的走了,他才瑟缩着走了出来,嗫嚅着垂下头:“对不起啊爹,都是儿子不孝,让人抓住了把柄,才让您跟家里闹的这么僵......” 汾阳王妃的父亲才是崔家的家主,崔远道是德高望重,但是也不能脱离宗族独立存在,现在这么一闹,崔远道算是真的跟崔家主家闹的不可开交,再不出息,崔六爷也知道父亲为了自己真的已经算是豁出去了。 他只是贪图美色,喜欢刺激,可也不是没有脑子和良心,反应过来之后,忍不住痛哭流涕。 崔远道静静的盯着他看了半响,摸着下巴上的胡须淡淡的问他:“你知道错在哪里了么?” “知道。”崔六爷声音闷闷的:“您一直教导我们,要守分从时,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随意行事。是儿子的不是,儿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不顾家族名声,做出此等辱没家族名声的的事情.....” “你知道错,也不是真的改过了,要往后再也不犯,方才是对得住你父亲。”崔远道看着他,声音仍旧不疾不徐。 崔六爷立即朝着地上猛地磕了个响头,一下子咚的一声几乎把头都给磕破了,抖着嘴唇急忙表态:“父亲放心,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若我再行差踏错,管叫我不得好死,天打雷劈!” 如果他还不知道收敛,那就当真是连人都不如了,崔六爷恨不得马上剖开胸膛掏出心来给父亲瞧瞧。 “既如此,那今天的牺牲倒还有些意义。”崔远道闭目长叹,又睁开眼睛轻轻叹息了一声:“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唯有往后谨言慎行才是正道。另外,你去信给你几个哥哥,如今我跟族中闹的不可开交,他们在老家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只怕是处处都要受人白眼。你告诉他们,能退则退,能忍则忍,不要贪图利益,能让的便都让出去,尽快跟族中分割清楚吧。” 这是真真正正的打算跟族中彻底切割了啊,崔六爷听的心中发凉,却知道父亲自来胸中有丘壑,他既然这么说,必定便有这么说的道理,因此虽然心里难过,却还是什么异议也没有的答应了。 果然,汾阳王妃回家之后便写了信回去给崔家族长,也就是自己的父亲,请父亲想办法。 得了族里这么多年的好处,可结果却摆了族里一道之后还打算另立山头,崔家的饭碗是那么好砸的?总要付出代价的。 崔家族长的心情也落到了谷底,崔远道的反复无常对于他们的打击甚大,族里的几个好容易在高位的子弟也都受了影响,他作为崔家族长,自然不能容崔远道这种行径,因此头一个便拿了崔远道的几个儿子开刀。 人活在这个世上,只要不是真的圣人,便少有不犯错的。 崔家族长很快便拿了崔远道两个儿子的错处,开了宗祠,把他们逐出了崔氏一族。 这算得上非常非常重的惩罚了,这么多年崔氏族中真正开宗祠逐出族谱的,还真是屈指可数,眼看着崔远道这个曾经是崔氏活招牌的人,却头一个享受到了这个待遇,连崔氏族中都议论纷纷。 可族长毕竟是族长,经过他的运作,这件事终究还是落了地,连带着崔远道当年得的那块地方上官员进献的牌匾,也被崔家族长泄愤似地从族里的祠堂中扔了出去。 自此,崔远道一支跟崔氏族中分道扬镳。 幸亏早有准备,得到消息的崔远道倒也不是十分难过,反而看着哭丧着脸的几个儿子,还苦中作乐的笑了笑:“罢了,都别哭丧着脸了,你们父亲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或者,老天是给了我崔氏另一条坦途啊!” 一百四十二·帝王 崔家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根本没瞒着人,外表上崔氏族中是用崔远道的几个儿子私养外宅之类的罪名把人驱逐出宗祠的,但是这种事儿放在哪家也不是没发生过,也没见真的用这些名头把人驱逐出族里这么严重的,崔家却这么做了。 一时大家都议论纷纷。 退了朝之后,元丰帝在冬暖阁见了新补进内阁的杨灿志,招呼了他坐下,便将手里的折子扔在了桌面上,啧了一声要笑不笑的说:“真是有点儿意思,你看崔家,什么名门望族,真正自家人斗起自家人来,还不是一样不顾体面?知道的这是大族,不知道的,跟乡下争产的那些泥腿子有什么区别?” 这话说的足够尖锐犀利。 杨灿志低垂着头陪笑了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生本就如此,哪有真的活圣人?百年望族,那也是一个个的人组成的,是人便有自己的立场,立场不对,争端自然就来了。” “你可是得了便宜的。”元丰帝笑骂着,见杨灿志跟着自己转了个方向,便没好气的说:“瞧瞧,西北养马还是有些用处的,这不是养了这么多年的马,脾气可没之前那么臭烘烘的了。” 杨灿志摸了摸鼻子讪讪的:“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当年元丰帝还没上位的时候,可没少被杨灿志这些当时的名臣写檄文骂。 别人骂就算了,反正元丰帝既然敢造反,他也就不是普通人。 奈何杨灿志是个狠人,脾气暴躁,一言不合便喷你满脸的唾沫星子,一连写了四十多封信骂他,骂他的内容从不重复,每天都能骂出新花样,以至于元丰帝当时唯一的念头便是登位之后得头一个就把这人给弄死。 后来还是胡皇后给杨灿志求情,他才没杀了这个硬骨头,却还是把他给放到西北去了。 现在旧事重提,元丰帝指着他没好气的问:“现在跟从前怎么换了个人似地?” “圣上圣明!”杨灿志唉声叹气:“不瞒圣上,老臣早就心服口服了,在西北养马这么多年,别的不说,光是从战马的管制,这些年来西北马场的变化,还有西北军防,都让臣不得不服。若是废庶人还在位,西北不可能这么太平,圣上才是一代明君!” 元丰帝哼了一声,并没有因为这夸赞便放改变态度:“少来这一套,朕是明君?朕若是明君,内阁这场乱子,怎么能补你进来?你是怎么进来的,自己心中有数吧?” “圣上圣明烛照,便别寒碜老臣了。”杨灿志被元丰帝揭了老底,跪在元丰帝跟前:“您是知道的,除了一个崔远道,剩余那些要排着队进内阁的,要不便是杨博那些门生故旧,让他们进,那内阁便是杨博一人独大,他是好,可人一旦一人说了算,再好也不是长久的。另外那些人,不是亲杨的,却都是跟之前那场乱子勾连的,汾阳王妃和东南那一片四处活动,哪里能瞒得过您的眼睛?因此您一声令下,老臣便急忙装作是在西北养马养怕了,主动放出风声,让人想起了我这个人来.....” 杨灿志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真心实意的看着元丰帝说:“圣上难哪,您践祚到如今,一路披荆斩棘,内里清除前朝余孽,外头要抵御倭患,防备关外那帮蛮子,尤其是还有东南那片抱成团的豪族.....” 废庶人在位的时候,听从妖后的谗言,因为妖后收受了东南豪族的贿赂,干脆便放开了东南海禁,把那些豪族一个个的喂得脑满肠肥,势力壮大,以至于一些家族在海外甚至有不少地盘山头。 等到元丰帝登位开始收拾这些烂摊子,却难上加难。 东南豪族抱团,势力本来就庞大,那边宗族势力又极强,老话也说,皇权不下乡,是以那边的官员也都是得过且过-----不得过且过的,活不到回京述职。 真要硬来,怎么硬来? 废庶人时期就埋下的种子,把这些豪族喂得庞大起来,他们要走私,怎么能没有百姓们的力量?当地的百姓们,要么投身大族当奴才,当工人,当水手,当打手,或是在豪族底下的作坊里头做工混饭吃。 这丝丝缕缕的关系,早缠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网,剪不断理还乱。 元丰帝之所以冷眼看着汾阳王府和苏家贺家争斗,看着杨博等人打压崔远道不让崔远道进内阁,无非也是因为要把汾阳王府背后的势力引出来-----之前汾阳王妃在齐云熙出事之后的行踪,还有迫不及待捧崔远道上位的姿态,哪里能真的逃过元丰帝的眼睛? 之所以不管,只是因为还想冷眼看着他们闹到几时罢了。 “算你有点良心。”元丰帝冷哼:“朕难道不知道许顺贪?可在之前,他是真的做出了许多政绩的-----别的不说,他蜀中的事情便处置的极为不错,当然,现在看来,是他跟齐云熙这些前朝余孽勾结,所以人家给了他帮助,让他来接着糊弄朕罢了。如今也是一样,朕为什么在许顺倒了之后要补你进来?杨博是不错,可杨博有一点不好-----东南那边,他太软了!只顾着自己那点蝇头小利,一味的纵容包庇东南那些蛀虫,这些蛀虫都快要把东南蛀空了!” 这些大户一个个的走私不断,却想尽办法的避税,连当地的官员都多受他们操纵辖制。 豪族势力庞大,他登上皇位,可是跟废庶人乃至于废庶人时期那批被喂养起来的饿狼们的较量,无时无刻不在继续。 “朕的儿孙之中,太子忠厚品行正,却智计不足,优柔寡断,老二老三急功近利,原本以为老四总算是能看的,可也眼皮子浅的很,包藏祸心。如今,老五逐渐长成,看着还成,可却都不如阿恒。” 元丰帝挑眉看着杨灿志:“朕不是不知道各方势力的较量,对他的留难,可朕还是冷眼旁观,你或许以为这是帝王心术,可其实,朕是对他的考量,只有真真正正能在这些倾轧争夺当中胜出,他才能镇得住这些魑魅魍魉!” 一百四十三·冲突 元丰帝的话说的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杨灿志跟着元丰帝转了个方向侧身,神情凝重的思索一会儿,才点点头:“从来创业容易守业难,若是皇太孙能够顶得住压力,假以时日,一定是能接过您的班的。” “早着呢。”元丰帝哼了一声,低头看着折子,一面拿了笔朱批,一面沉声道:“到底年轻,虽然翔宇最端方不过,可也正因为翔宇太端方了,带出来的孩子一身正气,骨头是硬的没错,脊背也是笔直的,眼里容不得沙子。可治大国如烹小鲜,哪有那么轻易?他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所以有些人把矛头指向萧恒的时候,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是要死的,不能一直跟从前那样护着太子护着那些皇子那样护崽,不经历风雨的野兽如何能够学会捕食? 杨灿志便再感叹:“圣上为皇太孙,当真是为之计深远,皇太孙的所作所为,老臣便是在偏远边关也有所耳闻,当真是智勇双全,正如您所说,再给他些时间,他总能成材的。” 元丰帝这回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笑骂了他一声:“在西北呆了这么多年,别的没学会,这滑头的本事倒是学的十足十,你少跟朕在这儿耍花枪。好容易你自己把自己当饵,借着那帮人的力把你送进了内阁,你可别给朕掉链子,东南那一片,势必是要彻底肃清的,你如今刚进内阁,虽然说不宜太过急躁,可也得给朕把崔氏一族和汾阳王府跟那边勾结的证据找到,朕倒是要看看,那帮蛀虫能横行到几时!” 杨灿志立即噗通一声磕了个头,他虽然年纪大了,可在西北吹风吹的久了,喝的是牛羊奶吃的是大块的肉,加上成年累月的跟战马打交道,身体却养的不知道多好,红光满面的答应了一声。 元丰帝挥手让他退下去。 杨灿志却迟疑了一会儿,才轻声喊了一声圣上,等到元丰帝抬起头来,他便诚恳的说:“圣上,老臣想去给皇后娘娘磕个头。” 当年如果不是胡皇后一力把他保下来,按照他的倔脾气和得罪元丰帝的程度,早已经被大卸八块了,哪里还可能有去西北养马,最终竟然还重新回了内阁,回了权力中心的这一天? 元丰帝手中的笔顿了顿,目光淡淡的审视了杨灿志半响,才目光复杂的开了口:“也好,总算皇后泉下有知,得知自己的善心终究还是换来了回报,会高兴的。” 杨灿志再次磕了个头。 因为有了杨灿志的打岔,元丰帝今天一天的心情便又格外的复杂,从御书房出来,他进了后宫便既没去太后的慈宁宫,也没有去庞贵妃的凤藻宫,而是径直去了摆放了胡皇后画像的坤宁宫。 坤宁宫早已经修葺一新,元丰帝对胡皇后的情感人尽皆知,等到萧恒认祖归宗之后,便更是时常来坤宁宫祭拜,因此坤宁宫的陈设一如当年胡皇后还在世时,元丰帝对着正殿当中的巨幅画像沉默良久,而后才苦笑了一声:“你一定很恨朕吧?沛儿的事,是朕的疏忽,也是朕对不住你......”、 他一个人在坤宁宫呆了许久,一直等到天色将黑,慈宁宫那边派了内侍提了灯笼过来,他才缓缓回神,收拾好了精神去了慈宁宫。 田太后正在由田妈妈服侍着用茯苓膏,见了他来了,挑眉问他:“皇帝今儿忙?” 到底不是真的母子,田太后向来很懂得分寸,这些年倒也相安无事,像今天这种专门令人去找元丰帝的事情便更是从未发生过,元丰帝自己都觉得稀奇,给田太后请了安之后在一旁坐下:“也不是如何忙,内阁如今又有一番扯皮,朕被他们吵的头痛,便休息了一阵。怎么,母后有事情找朕?” 平心而论,元丰帝对她这个太后其实算是给足了脸面,便是景明长公主的事情,元丰帝也给了所有能给的尊荣,田太后也没什么能够再指责元丰帝的。 她犹豫着看着碗里的茯苓膏,片刻后才先掀了眼皮笑了笑:“倒也没什么,只是哀家才刚见了十一,她哭的厉害。” “十一哭了?”元丰帝有些诧异,他自然了解自己这个小女儿,也知道她的脾气,平常就是不怎么爱哭的性子,最近人人又都因为她之前摔的那一跤对她小心翼翼,就更没人敢惹着她,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哭了? 看着田太后的表情,元丰帝很快便反应过来,挑了挑眉问:“是跟苏邀又闹起了别扭?” 说起来,苏邀进宫多少天,她跟十一公主之间便闹了多长时间的别扭。 两人简直是八字不合。 头一天进宫,十一公主便不知道怎么的,不喜欢苏邀,把人晾在御花园的凉亭里晾了半宿。 偏偏苏邀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别的伴读被公主欺负了,还能怎么着?自然是忍着了,难道还真的能跟公主计较不成?可苏邀不同,苏邀就真的能跟公主论个是非对错,她径直去了庞贵妃跟前,说了公主故意传假消息给她,让她在凉亭里被晾了半响。 庞贵妃自然是训斥了十一公主一顿。 二人的梁子这些天没见缓和,眼看着结的还越来越大。 可人人都以为苏邀必定是要被赶出宫去了,苏邀却还是好端端的继续当着她的伴读。 这些小事儿也瞒不过元丰帝的眼睛,只是他素来不管。 田太后一见他的反应便忍不住拔高了音量:“皇帝!苏邀言行无状,对公主毫无敬畏之心,简直是犯上,你怎的却如此纵容她?” 她原本还想着借着苏邀的言行无状来衬托一下田循的难得,好让田循尽快摆脱弟弟犯事,家中失和的阴霾,早些回宫来,可没想到元丰帝却丝毫不当回事,她实在是有些想不通了:“难道十一不是你的女儿,你竟然不心疼不成?” “母后这是说得哪里话?”元丰帝淡淡笑了笑:“朕若是不心疼她,怎的还让翰林院的那些人来教导公主读书?” 一百四十四·看破 就因为着十一公主出阁读书的事儿,许多顽固不化的文官上书反对,说是如今皇太孙业已认祖归宗,既然以后承继宗庙,又是国朝储君,他的教育才是重中之重,当务之急,应当是给皇太孙组建东宫班底,让皇太孙读书,怎么却为了一个公主如此郑重其事,竟然还每月让翰林院那些人轮流给一个公主上课? 元丰帝看了折子,也就是嗤笑一声,将上折子的人放在左顺门那里,着实是狠狠地打了几十个板子,又直言不讳的斥责他:“朕立皇太孙旨意才下,尚未礼成,既然皇太孙册封礼都还未行,谈什么东宫,谈什么读书?你上这封奏折,明着是为皇太孙叫屈,实则却是居心叵测,挑拨天家关系,着实可恶可恨!” 有了那番变故在前,才算是把朝廷那些风言风语压下去了。 田太后自然也知道这些事,听见元丰帝这么说,她深吸了一口气,胸口仍旧闷闷的摇头表示不赞同:“既如此,皇帝更该知道苏邀性子刚烈,实在不是什么适合的人选,你又何必非得给十一选一个处处都不合她心意的伴读呢?” 其实田太后最初是当真没动过别的念头,反正伴读的位子原本便是定了两个人,苏邀只是占了一个位子,可最近她的确是看十一公主和苏邀闹的太不像话了,十一公主平常最听庞贵妃的话,可如今她却连庞贵妃的话也不肯听了,一门心思的就是要跟苏邀别苗头,两人简直是火药罐子,一点就炸。 田太后自己失去了女儿,看女孩儿们都是多几分耐心的,尤其是十一公主自小也是乖巧懂事,在宫里长大,低头不见抬头见,怎么也有些真正相处出来的情谊,她见不得十一公主被一个伴读如此欺负。 她气的茯苓膏都吃不下了。 元丰帝却仍旧没有发怒,非得没生气,元丰帝甚至还轻轻笑了笑,好整以暇的开了口问:“母后你也说了,苏邀性子刚烈,不是那种曲意奉承的人,她不会面甜心苦,该是如何便是如何。别的不说,母后知道十一为何如此讨厌苏邀吗?” 田太后已经从元丰帝戏谑的眼神里察觉到了什么,她沉默了片刻,才问:“为何?” “因为十一认为苏邀是坏人,是个为了荣华富贵便抛弃养父母,知道身世便不顾一切甩脱养父母的坏人。”元丰帝见田太后若有所思的避开了自己的目光,也不咄咄逼人,只是轻声道:“朕始终觉得,为子女打算的再好,不如让他们自己去经历,从前朕不懂,可如今也渐渐的摸索出一些门道了,所以朕才不插手,只是让她们自己解决,朕也想让十一知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道理。” 前面那段话还好些,可是后面这段话,元丰帝虽然没明说,却分明指的便是田循-----在苏邀进宫之前,田循已经陪伴了十一公主一段时间,那么十一公主所得知的这些所谓的苏邀的‘劣迹’是从哪里来的,还需要多说吗? 田太后有些不自在,一时想让田循回宫的事情便更不好提起了,思忖半响之后,只好长长的叹了口气妥协:“皇帝自己的女儿,既然你自己决定了,自然便是有你的道理,哀家也无话可说。” 元丰帝笑着岔开了话题。 等到从太后的慈宁宫到了庞贵妃的凤藻宫,庞贵妃还在绣花,听见他来了急忙领着宫人出来行礼接驾,元丰帝笑着让免了,伸手搀扶起她来一道进了内殿,这才问她:“听说十一今天又跑到太后那里去诉苦,想要把田循接回来?” 说起这件事,庞贵妃便忍不住皱眉。 没有哪个母亲乐意看到自己的孩子被人当枪使,田循醉翁之意不在酒,却挑拨十一公主,这让庞贵妃心中不满,可面上她自然不会表露出来,只是无奈的笑了笑:“是,十一这个丫头,自来嫉恶如仇.......” 苏邀才进宫,十一公主便给了她一个下马威,让人传消息给苏邀,结果让苏邀冻了大半夜。 当然,苏邀也不是好欺负的,第二天便毫不留情的上报说是十一公主的功课并不是自己完成,而是宫女代笔,令十一公主颜面扫地。 庞贵妃提起这件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当真是两个人石头碰见了石头,谁也不肯服输。今天原是为了一只风筝闹起来的------前阵子,湖南那边进贡了几只式样新鲜的风筝,十一十分喜欢,内务府便把那只凤凰展翅的风筝给了她,她宝贝的跟什么似地,谁知道风筝却被挂在树梢上了......” 元丰帝挑了挑眉:“她便让苏邀去摘下来?” “是。庞贵妃没有替十一公主隐瞒,轻声道:“苏邀竟然也答应了,只是并没有自己爬树,更没有让太监宫女帮忙,她自己拿了弓箭将挂着风筝的那支树梢给射下来了,树梢断了,风筝自然也掉下来了,只是风筝却被挂烂了。十一不肯承认苏邀是办到了她要求的事,认定苏邀是故意心存不满,而恶意损坏她的风筝。臣妾训斥了她一顿,没理会她,想必是她觉得委屈,这才跑去找太后娘娘撒娇了。” 庞贵妃的话说的不偏不倚,并没有因为苏邀也的确有过于强硬而迁怒苏邀,或是认定苏邀便该伏低做小,她就事论事,只是道:“这件事是十一的不是,平心而论,若是不想卑躬屈膝被羞辱,便只能跟苏邀这样不卑不亢,不顺着十一。” 元丰帝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原来爱妃是这样想的,那便甚好,朕还正担心爱妃会舍不得十一受委屈,觉得苏邀僭越呢。” 怎么会? 庞贵妃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她笑起来:“何至于此?不过就是孩子们之间的意气罢了,十一虽是公主,却迟早要出降,也迟早要学会与人打交道,世间上不是只有身份弱于她的人,她早该好好学学如何与人相处。” 一百四十五·训女 天气逐渐变得炎热起来,十一公主在葡萄架子底下吃冰镇的甜瓜,看着宫女剖开一个,她兴致缺缺的摆了摆手,示意宫女端走。 她不高兴,身边跟着伺候的人便更是战战兢兢,千方百计的要哄她高兴,小宫女端走了甜瓜,换上一碗她从前最喜欢吃的冰碗,轻声哄着她吃,她却照样提不起兴致,只是抿着唇问:“第几天了?” 小宫女知道她问的是谁,下意识看向边上的大宫女素陶,素陶咳嗽了一声,俯下身接过小宫女手里的冰碗,笑着回她的话:“公主,已经大半个月了。” 大半个月了,十一公主有些烦躁的推开手边的书本,嘟囔着抱怨:“都这么久了,田循怎么还不回来?!” 众人都不敢出声。 苏邀跟十一公主针锋相对,十一公主喜欢田循更多,这已经是宫中人人都知道的,可奇怪就奇怪在,这位苏县主分明从不哄着顺着十一公主,还好几次把十一公主气的去太后那里告状,可结果宫中三位能够作主的,太后和圣上乃至于庞贵妃,却全都充耳不闻,只当不知道这事儿。 在宫中能如鱼得水的,谁不是人精中的人精?有时候没有态度,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态度了。 因此,哪怕十一公主对于苏邀的厌恶不喜已经十分明显,宫女们也少有附和着说苏邀坏话的,素陶便更是直言不讳的说:“殿下,您不是知道吗?田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只怕田循姑娘一时半会儿是不能回来的了......” 田承忠跟田夫人闹的要和离的事情终究是遮掩不住,昨天前脚十一公主告完状,今天田承忠便被田太后宣进宫了,都到了这个地步了,田循只怕是回宫无望-----家中父母都闹到要和离的地步了,她无论如何都是不适宜再进宫陪读的。 十一公主更加愤愤:“该走的不走,不该走的倒是走了!” 素陶苦笑一声:“殿下也真是.....其实县主也是为了您好,那风筝挂的那么高,她若是不拿弓箭去射,还能怎么着?若她真是为了给您摘风筝摔伤了,传出去怎么好听?” “素陶说的是!”庞贵妃已经在走廊上听了好一会儿,直到此刻才出声打断她们的谈话,见十一公主站了起来,便挑了挑眉摇头:“你又胡闹了!” 没想到庞贵妃来了,十一公主急忙站起来,见母亲朝自己摇头,顿时十分委屈:“母妃就是偏心,为什么您总是帮着她说话?” 葡萄架底下清凉舒适,风吹来带起一阵花香,庞贵妃在边上落座,目光淡淡的看着女儿:“因为本身便是你先不讲道理。” 看着如同枝头嫩叶的女儿,庞贵妃语气平静:“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凡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想怎样便怎样。这些天你自己扪心自问,苏邀到底做错了什么?分明是你一开始便摆出敌对的姿态来,给人家下马威,怎么,她没有认栽,没有卑躬屈膝,你便觉得受不住了?” 庞贵妃的话说得一针见血,十一公主心里的那点小心思在母亲的直言不讳之下被暴露在日光之下,她有些难堪,便当真有些生气了:“母妃,难道我做的不对?!我是公主啊!让她进宫来伴读,又不是让她来当主子!” 庞贵妃沉默下来,紧紧的盯着十一公主。 她们都不说话,周边的宫女们便更是噤若寒蝉。 沉默半响,见十一公主被自己盯得不自在的转开了头,庞贵妃才淡淡的吩咐宫人都退下去,只留了静姑下来,而后她才沉声开口:“萧宝珠,你也知道你是公主!” 十一公主其实还是惧怕母亲的,尤其是见庞贵妃用这样的语气开口,便更是有些后悔,她有些迟疑的咬了蠢不敢答话。 “公主是什么?”庞贵妃问她,见她一脸懵懂,便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宝珠,你的名字是你父皇取的,宝珠宝珠,如宝如珠,你父皇珍爱你,国朝公主,何等尊荣,你自然有你高傲的资本。可你近来也开始读书了,也该知道一些道理,你是公主,受天下奉养,享受了荣耀,享受着锦衣华服,便也该担上常人不能担的责任。” 这话说得很重,十一公主讷讷喊了一声母妃。 庞贵妃的语气仍旧不如何重,可是却已经不再和缓:“你父皇纵着你,不是想真的养出一个唯我独尊,目中无人的公主!宝珠,你该庆幸,国朝宁死不和亲,所以我朝公主不必和亲远嫁,不必忍辱负重。可既已经如此,便更该知道惜福。你是公主,迟早是要出降的,到时候你与驸马虽然是君臣,却也是夫妻,难道你要以公主之尊压制他?便是皇子,也该尊重自己的皇子妃,便是你父皇,难不成对我便是动不动便要打要骂?你这么大了,怎能仅凭着别人的一点谗言,便如此偏听偏信?把伴读当成下人使唤?” 十一公主被庞贵妃说的有些无地自容,庞贵妃却不理会她,只是冷淡的站起身要走:“这些天你胡闹的也差不多了,到底你自己是对是错,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若你之后还是如此,那便让苏邀出宫去吧,反正你这书读不读也是一样的。” 她毫不迟疑的从十一公主的寝宫出来,静姑跟在她身边,等到扶着她上了肩舆,才有些不忍的问:“娘娘,您刚才的话,会不会说的太重了些?其实殿下自来是个善良的性子,跟苏县主也只是一时处不来罢了.....” 孩子之间的事,怎么就至于要上升到‘公主的品格’上头来啊? 庞贵妃摇了摇头,目光虽然复杂却仍旧还是坚定不移的道:“不,现在都还是太迟了,温室里是养不出能经风雨的花草的,你陪我去苏邀那里。” 静姑知道庞贵妃的性子,知道她决定的事便不会更改,不敢再说,急忙答应了一声,便吩咐肩舆往苏邀所在的清宁殿去。 一百四十六·默契 苏邀正在清宁殿抄书,她跟十一公主因为风筝起了争执的事情虽然帝后和太后那里都没斥责过,可慈宁宫随后却送来了一套华严经让她抄写,还特地表明这是太后要供奉在佛前的,她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事实上,太后能够只让她抄经,当真已经是十分克制了,她自然也不会觉得当真是受了委屈。 庞贵妃没令人通报径直进来,看见的便是苏邀伏案抄经的场面-----隔窗看去,少女的脊背挺得笔直,坐姿端正,心无旁骛的在抄经,偶有微风拂过,她的额发被风吹起,露出姣好的面容。 只看表面的话,谁能想到这样甜美的长相,有一颗这样坚定的心? 她咳嗽了一声,笑着立在窗前看着抬起头来的苏邀:“抄到哪里了?” “快好了。”苏邀急忙起身行礼,见庞贵妃兴致勃勃,便将手里的本子双手捧着请庞贵妃过目。 庞贵妃也的确伸手接到了手里,见苏邀的一手小楷工整娟秀,便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小小年纪,有这样的耐心,真是难得。”她绕到前面进了门,止住了苏邀要再次行礼的动作,伸手让苏邀坐,又将经书让静姑放回原地,这才轻声跟苏邀说:“十一脾气娇纵,想到什么便是什么,让你受委屈了。” “不敢说委屈。”苏邀实话实说:“毕竟殿下也没欺负得了我,倒是把自己气的不轻。” 这个苏邀!静姑睁大了眼睛,一时有些不知道苏邀是真聪明还是假傻。 庞贵妃却已经忍俊不禁,笑了一声之后便饶有兴致的看着苏邀问她:“你欺负的可是本宫的女儿,这么说,就不怕本宫生气么?” 苏邀眨了眨眼睛:“我还以为娘娘会觉得高兴。” 毕竟她跟十一公主闹了这么久,庞贵妃可是一个不字都没说过。 若真有什么不高兴,她绝对留不到今天。 庞贵妃便当真有点喜欢苏邀了,她夸赞了苏邀一声:“怪不得连圣上都说你有点意思,如今看来,哪里是有点意思,分明是很有意思。苏姑娘,你可真是每次都能出乎本宫的意料。” 她也没有遮着藏着,抿了抿唇对着苏邀道:“你说的是,本宫不喜欢凡事不管青红皂白都只顺着公主的人,因为那样的人太多了,好听的话好玩的事儿谁有宫女太监懂的多?我们要的是伴读,不是哄着顺着公主的下人。你很好,比本宫预料的还要好,往后公主便要多劳你规劝了。” 苏邀心中忍不住感叹,十一公主真是幸运,有这样通透豁达又目光深远的母亲。 她垂眸应是。 庞贵妃便又跟她说:“过些天便要去行宫避暑了,你跟公主一道去,既然都在随行之列,趁着这段时间,尽量先将关系缓和一些吧。” 此时,田承忠也正着急不已的跪在田太后跟前嚎啕大哭。 他哪里想得到,不过就是骂了媳妇儿几句,她竟然便真的敢抛下一切回了娘家,还大言不惭的要和离。 田太后恨铁不成钢,狠狠地数落了他一顿,又毫不客气的冷笑:“你自己无能混账,不能光耀门楣,倒是在家里作威作福,阿聪出事,你不好好教导,打死他又有什么用?你媳妇儿原也说的没错,你自己便立身不正,如何要求子女?原本好好的孩子,也被你带累了!” 田承忠被骂的狗血淋头,却也无话可说,他心知肚明,这次田循真是受了自己的连累,否则的话,如今还在宫里好好的当着她的伴读。 他哭丧着脸:“娘娘现在便是骂死我也无济于事......小循的确是被我连累了,还请娘娘想个法子,把小循仍旧召回宫中才好......” 田太后被他气的不轻:“说得倒是简单!你如今是这副德性,上书参奏你的折子只怕都要堆满御书房!再让小循进宫,你这是为她好还是害她?!” 田承忠满头包,有些崩溃的问:“那难不成便让小循一直在家里?娘娘,田家总不能就这么倒了.....” 家中没有成材的男丁,希望就要挂在女孩儿的婚嫁上头。 而这世上哪里还有比皇室还尊贵的去处? 田太后晓得田承忠那点儿心思,无非是怕田循离开宫中太久,会让人捷足先登。 她又是怒其不争又是无奈,恼怒的呵斥了一句,见田承忠不再出声,才沉声道:“你也就那点儿出息了!过些天便要去行宫避暑了,到那时哀家再以身体不适的借口将小循叫回来,可在此之前,你先将你家里那烂摊子给哀家收拾好了!若真是和离了,你便是让小循进宫来了又如何?” 话说的直白一些,是五皇子能娶一个父母和离的贵女,还是作为皇太孙的萧恒可以? 不处理好家事,这些都是痴人说梦。 田承忠好不容易等到太后松口,巴不得这一声的答应了一声,生怕太后反悔,急忙道:“是,是,太后放心,我等到出了宫便去她娘家把她请回来,绝不会再传出不好的名声来......” 他急匆匆的从慈宁宫出来,走得太急,还一时不慎撞倒了一个宫女。 可他这时候哪里顾得上这些?只是略皱了皱眉,便加快了步子。 帮苏邀捧着经书的宫女吓傻了,急忙爬起来去捡经书,一面又忐忑不安的去看苏邀,苏邀却已经蹲下来关切的问她有没有摔伤。 小宫女松了口气,忙不迭的摆手:“不要紧,不要紧的。” 苏邀便不再说什么,只是朝着田承忠的方向看了一眼。 小宫女看出来,轻声道:“那位是承恩公.....” 苏邀轻轻笑了一声。 她也知道是承恩公,说起来还真是蛮有趣的,田循千方百计的哄着十一公主,生怕她进宫分薄了十一公主的宠爱,一心想借着十一公主扬名,可如今却显然白费了功夫。 这位承恩公也有趣的很,家里后院起火,竟然还是先记挂着女儿的这份差事。 一百四十七·起火 送走了气的人肝疼的田承忠,田太后恹恹的看着面前的苏邀,挑了挑眉轻声问她:“怎的,抄完了?” 田太后看苏邀不顺眼,可是那点不顺眼不至于要对苏邀真的如何,等到见了苏邀手抄的佛经,她的神情又缓和下来,点了点头说:“你有心了......” 她自然能看得出来苏邀这份佛经字迹工整,一看便知道苏邀没有糊弄,不管怎么说,其实这次让苏邀抄佛经本身不是必要的举措,苏邀分明也知道,可是却仍旧能够用心完成,没有敷衍,这一点就足够让田太后稍稍对苏邀改观了。 她吩咐了清荷把苏邀的佛经拿去小佛堂供奉,自己便对着苏邀缓缓的道:“哀家知道你脾气倔强,不是个愿意吃亏的性子,可是十一到底是公主,你只是来做伴读的,又不是.....怎么就不知道收敛?” 老人家通常都爱护短,苏邀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服气,她想了想,轻声问田太后:“太后娘娘觉得我是忤逆了十一公主,可这对十一公主有什么坏处呢?” 田太后一时竟被她问的怔了怔,怔忡片刻才皱着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可是还没等苏邀再回答,她其实已经领悟到了苏邀的意思,不由得便眯起了眼睛打量苏邀。 “我自然可以一味的顺从十一公主,她骗我去花园里等着,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虽然冻了半夜,可我到底没有生病,也没遭遇其他的糟糕的事。”苏邀轻轻的笑了笑:“还有殿下把我已经做好的功课换掉,让我交了空白的册子上去给先生,这也照样可以忍气吞声。就连公主殿下想要让我把风筝摘下来,我也可以爬上去,反正最多也只是摔断胳膊腿.....可殿下呢?” 田太后沉默的盯着她没有答话。 苏邀便坦诚的说:“贵妃娘娘难道不心疼女儿吗?不是的,只是贵妃娘娘心知肚明,若是公主身边只有一种声音,只有顺从的人,那绝不是什么好事。” 田太后便不由得再看了苏邀一眼,少女面色平静,眼光清澈,没有害怕也没有躲闪。 她一时竟然觉得苏邀说得很有道理,顺着公主的人已经够多了,可是能够做得到苏邀这样直言不讳的指出十一公主的错误的,却是少数。 两相权衡,她有些明白为什么庞贵妃从不提要田循回宫的事情了。 相比起苏邀来,田循的柔顺便显得有些谄媚。 皱了皱眉,田太后正想说话,田妈妈却忽然急急忙忙的进来,表情有些焦虑的看着田太后,嘴唇颤了颤,焦急的跟田太后禀报:“娘娘,出事了......小佛堂的烛台倒下来,将殿下的长生牌位点燃了......” 什么?! 田太后飞快的站了起来,紧张的连声音都变了调-----她一直都把景明长公主的长生牌位供奉在小佛堂,每天都让人念经祈福,如今这已经是她唯一的一点念想了,只有在小佛堂里对着这长生牌位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是个母亲。 这俨然已经成了她的精神支柱,如今一听见牌位出了事,她顿时整个人都懵了,厉声呵问:“怎么回事!?那些人是干什么吃的?牌位呢,牌位有没有事?” 田太后急的不行,根本站不住,这个时候便更加顾不上苏邀不苏邀的了,飞快的越过了她扶着田妈妈的手一路往外面的小佛堂去。 苏邀被晾在原地,一时有些迟疑,不知道这个时候是该走还是该继续留下来。 可没过一会儿,田太后身边的田妈妈又面色凝重的过来请她,说是田太后请她过去。 景明长公主的长生牌位被火给烧了,却要找她过去,苏邀心中有些狐疑,可是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跟着田妈妈去了小佛堂。 一路上苏邀都一句话也没多问,田妈妈暗自看了苏邀一眼,心里有些感慨这个姑娘真是能沉得住气,眼看着不是什么好事,人人都看得出来田太后走之前的焦急愤怒,可这个时候找苏邀过去,苏邀竟然都不问一句缘由。 等到到了小佛堂,苏邀一眼便看见被火燎的乌黑的帐子,挑了挑眉,便看见田太后正伏在蒲团上抱着一块牌位。 田太后抱着牌位的手已经僵硬得发痛,她浑身颤抖的厉害,心中的彷徨惊怒让她看起来有些狰狞,一见到苏邀便立即拧着眉毛厉声指责苏邀:“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景明不能安息......” 国朝太后如此失态,田妈妈急忙对着宫女太监使了个眼色,等到他们都退出去了,才硬着头皮上前劝田太后冷静。 火烧了公主的排位,却要怪到苏邀头上,其实这事儿的确是有些过于牵强了,田妈妈有些无奈。 苏邀并没诧异,从被田太后叫过来开始,她心里就已经做好了要出事的准备,否则的话,起火跟她能有什么关系?田太后这么紧张景明长公主的东西,出了事,她心疼都来不及,除了事情跟自己有关,她怎么能想得起自己? 她并没有慌乱,目光落在地上散了一地的佛经上头,摇了摇头:“臣女不懂太后娘娘的意思.” “你的佛经心不诚!”田太后如同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不管不顾的指责她:“否则的话,早不出事晚不出事,为什么你的佛经一放在这里,这里就出了事?!你还敢说不是你的缘故?” 最不济也是苏邀跟景明长公主的八字不合。 田太后愤怒不安,此刻顾不得之前元丰帝的表态,也顾不得苏邀之前对十一公主的态度还算是坦诚,她只想快些把这个一进了慈宁宫便惹出这种事的苏邀赶出去。 苏邀走上前一步,蹲在地上捡起地上的佛经,轻声问田太后:“太后娘娘从何处看出来景明长公主对我不满,认定我的心不诚呢?” 田太后已经有些崩溃,她抱着女儿的排位,只想让苏邀快些滚。 苏邀继续挑眉:“除了供奉的佛经,这里也有其他东西......” 一百四十八·严查 田太后整个人都被气的发懵,她后颈酸痛,连带着太阳穴都突突的跳的厉害,指着苏邀一脸的厌恶。 田妈妈都被那眼神看的站不住,可苏邀却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还能神情如常的继续把佛经整理整齐,而后才静静的说:“我也不是不相信神佛,更不是不信有报应这回事,可我想,景明长公主去世的时候年纪幼小,还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她便是在天有灵,也不当会是用这样的方式来惊扰自己的亲人。” 什么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苏邀不是不信,毕竟她自己便是重活一世的人,可是就算是有报应,她跟景明长公主无冤无仇,为什么景明长公主会跟她过不去? 分明是有人借题发挥,借死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 现在摆明了这所谓的火灾和示警是冲着她来的,若真是坐实了田太后的指责,那她可就成了被景明长公主所不喜欢的人,更是引发火灾的灾星,这样的人,又怎么还能继续在宫里做伴读? 不要说是做伴读,不祥的女孩子,下场还可以更惨一点。 比如说,前些年就有朝廷大员认为自己的女儿克死了祖母,而把女儿沉塘的。 这事儿不是没有先例可循,背后的人可真是够阴损的,这是巴不得她从宫里被赶出去不说,还想让她从此干脆连活也不用活着了,顶着灾星的名头出去,以后谁看见她不得退避三舍?哪怕从前跟她不相干的祸事,最后都得栽到她的头上来,亲人未必是亲人了,朋友也不一定再是朋友。 田太后猩红的眼睛盯着苏邀,声音有些嘶哑:“那为什么好端端的会起火?” “是啊,为什么呢?”苏邀发出同样的疑问,而后慢条斯理的说:“景明长公主若是有看不顺眼我的功夫,想必从前也有灵验的地方吧?那一般是在什么时候?太后娘娘想一想?” 田太后下意识想到了田循------之前就是田循救了景明长公主的排位。 她意识到了苏邀的话外之意,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只觉得猛地被什么揪了一下,目眦欲裂的看着苏邀,眼神凶狠乖戾。 “娘娘,人死不能复生,若是景明长公主还在世,想必也不希望自己成为别人操纵自己母亲的线。”苏邀轻声叹气,想到那个才四五岁便被残害的小姑娘,对田太后的疯狂也便更多了几分理解,她摇了摇头,忽然话锋一转:“何况如今,咱们更应该要先查清楚,这一场火灾,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田太后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话,外头便通报说是庞贵妃来了。 慈宁宫的小佛堂走水是大事,庞贵妃一接到消息便急急忙忙的赶过来,见苏邀跪在地上,田太后也同样形容狼狈的抱着一块长生牌位在地上坐着,急忙焦急的上前搀扶田太后起来:“娘娘,您没事吧?” 见田太后失魂落魄的摇头,庞贵妃惊得不轻,知道问她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便急忙转头去问田妈妈:“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慈宁宫怎么会走水?” 田妈妈被点了名,急忙站出来:“回娘娘,也不是走水,只是火燎了帐子,连带着烧了长公主的长生牌位.....幸亏底下人发现的也快,立即就把火给扑灭了,只是太后娘娘却也吓得不轻......” 庞贵妃自然知道,景明长公主的长生牌位简直便是太后的命根子,命根子出事,太后自然要暴跳如雷的。 因此她立即便怒问:“是谁看守的小佛堂?在这里的人是做什么的?!” 苏邀同样也是这样想,她看着有些出神的田太后,直接了当的请庞贵妃彻查。 庞贵妃这才想起她来,见她还跪着,便挑了挑眉喊她起来,又问她知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苏邀摇头,说了自己的佛经供奉在小佛堂不久,小佛堂便起火的事,语气有些嘲弄:“臣女自问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不相信亲手抄的佛经还能引动公主殿下的怒火,相比起说这是天灾,我倒是更怀疑是人祸,有人故意想要栽赃我罢了。” 她话里的指向性其实已经非常明显。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她还没进宫,田循便在十一公主身边,哄的了十一公主的喜欢,又撺掇着十一公主针对她,厌恶她。 而现在,想必是见十一公主的怒气也没起什么作用,就把主意动到别的地方了。 可苏邀从来就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人。 何况田循用的还是这么下作不入流的手段。 田太后是个什么样的人暂且不提,可田循却是实实在在的得到田太后的恩惠的,田太后对她好,她才能当十一公主的伴读,可回过头来,她照样能够毫不留情的用田太后最痛的伤口来攻击别人。 这样的人..... 根本没有必要保存什么面子,直接撕破脸就是了。 庞贵妃有些意外,但是苏邀这么一说,她立即就明白了苏邀的意思。 说实话,她对于田循也很不喜欢。 主意太多心思太多的姑娘她也不是没见过,但是像是田循这样,什么事都只喜欢躲在背后,把别人当成枪使的,实在令人厌烦,她立即沉声问:“之前是谁在小佛堂里伺候的?” 田妈妈看了田太后一眼,见田太后没有说话,便轻声点了一个宫女的名字。 那个宫女立即便抖抖索索的跪倒在地,吓得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庞贵妃淡淡的吩咐跟着来的翠姑姑:“你去让慎刑司的人过来,越发没了规矩了,这是什么地方?也由得这些伺候的人出差错的?若真是出了什么事,伤及了太后娘娘的凤体,这件事该找谁来负责,谁能担待的起?!查!让慎刑司给本宫查清楚,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在这里兴风作浪!” 什么鬼神显灵?那也只好骗骗田太后这种关心则乱的人了。 在庞贵妃看来,这就是一个手段太过拙劣且卑劣的陷阱。 一百四十九·对比 庞贵妃权摄六宫,她说的话,某种程度上比田太后的话还有威慑力,她一出口,慎刑司快马加鞭,将看守小佛堂的出入小佛堂的太监宫女都抓了起来,重刑之下,接连几个小宫女吐口,说是她们当值的时候清荷送了苏邀的佛经进小佛堂,而后,清荷自己在里面呆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等清荷出来之后,小佛堂就起火了。 之所以之前不说,是因为清荷是田循身边的红人,而田循在慈宁宫又俨然是个副主子的存在,相比较起来,自然是更不能得罪的人。 清荷很快也被抓了。 田太后一连病了好几天,好容易才在庞贵妃的劝说之下打起精神来,重新让皇觉寺做了个长生牌位送来,这回还专门为她念了血盆经,打算吃上半年的素,这才心里好受了一些。 也因为这么一折腾,田太后也逐渐从一开始的震怒中冷静下来,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跪在佛堂的蒲团上,静默的盯着景明长公主的长生牌位,心中既有失落也有释怀。 苏邀说的是,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景明长公主次次显灵都是因为田循? 人一旦从某种情绪中抽离出来,脑子自然就变清晰了,从前看不分明的事也终于能够看的出来,她静默了半响,才尽量心平气和的从小佛堂中出来。 才出来,田妈妈便急忙迎上来抿着唇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太后娘娘,汾阳王妃进宫来了.....” 田太后肩膀都垮了许多,闻言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嗯了一声到了正殿,果然看见了汾阳王妃和明昌公主并永宁长公主。 见了太后出来,三个人急忙迎上来,汾阳王妃最先焦急的开口:“娘娘,听说慈宁宫中走水了,我们也是这初一进宫来请安才知道这消息的,您没事儿吧?” 田太后便摆了摆手,眼睛虽然还是痛的厉害,可如今语气倒是能够平静许多了,她摇摇头恹恹的开了口:“没事儿,只是烧了一会儿便被扑灭了,就是景明的长生牌位也被火燎黑了。” 明昌公主最近心情一直都不好,因为李小爵爷的事儿,她更是已经托病许久不进宫了,听见田太后说是景明公主的长生牌位都被火烧坏了,便很不客气的皱眉:“养着那些宫女太监和护卫是做什么的?出了这等事,从护卫到那些伺候的人,全都该严惩!” 她的火气大,田太后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一时没有出声。 到底是刚受过惊吓,田太后着实不大耐烦应付她们,汾阳王妃跟明昌公主对视一眼,都知道田太后心绪不宁,便默契的起身告辞。 田太后也少见的没有留饭的意思,摆摆手让她们走了。 倒是永宁长公主没走,田太后看了她一眼,略一思忖才问她是否还有什么事。 永宁长公主为人软弱胆小,田太后对她的观感倒是不错。 永宁长公主有些迟疑,却还是轻声劝田太后:“您节哀顺变。” 田太后的嘴唇动了动,心中情绪一时复杂难掩,其实从前汾阳王妃和明昌公主跟慈宁宫的关系还要比永宁长公主亲近多了,可如今出了事,汾阳王妃和明昌公主却并没有真正关心景明长公主。 从一开始在沈家村发现景明长公主的尸体,那时候田太后差点崩溃,明昌公主跟汾阳王妃也只是陪着掉几滴眼泪,不是说她们不够伤心,只是她们的态度实在不能让一个失去女儿的母亲心里觉得有多舒服。 这一次也依旧如此,起火了,她们首先想到的是要严惩伺候的人,从头到尾都不问一问景明长公主的牌位,也顾不得她心里的难过。 田太后回过神来,冲着永宁长公主点一点头,态度也缓和多了,轻声道:“哀家知道,你有心了。” 到今时今日,还能对她说上一声节哀顺变的人,总归是难得的,田太后叹了一声气,罕见的关心起了永宁长公主:“你最近可还好?唐源是不是也要跟着去云南?” 说起这事儿,永宁长公主有些激动欣喜的应了一声是:“圣上仁慈,想着他毕竟熟悉云贵的形势,有他在,总算或许能起到些微末的用处。” 能够得到重用,对于唐顺这种身世的人来说,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态度了。 何况能够跟着萧恒去云南,也是一种下注。 田太后见她激动,也忍不住微微笑了笑:“看你高兴的,是啊,唐源原本便是千里驹,又老成持重,有他跟着,阿恒身边是更令人放心些。” 慈宁宫一片和气,汾阳王妃和明昌公主却觉得头顶阴霾重重。 两个人都心情不是很好,汾阳王妃上轿的时候还专程问了明昌公主一句:“怎的永宁没有一道出来?她从前向来都是跟着你的。” 从前永宁长公主做什么事都是跟在明昌公主身后,习惯了看明昌公主逇脸色行事,说起来,最近半年多,永宁长公主似乎都不再跟明昌公主亲近了。 说起这件事,明昌公主的脸色便更加难看了一些,她自来是公主之中最受宠的,自然脾气也就最大,多年养成的娇纵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何况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在她看来,问题不是出在她自己身上,而是出在永宁长公主自己身上。 不过就是因为之前的那件事,永宁长公主就记恨到现在。 “谁知道呢?”她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自然是因为人家如今硬气起来了,不是说了吗?唐源也要随军去云南了,这可是难得的荣耀,人家的丈夫指望的上呢,自然是看不上我们了。” 说起丈夫,汾阳王妃的脸色也一下子沉了下来。 她拧着眉看着明昌公主,一时没有开口,过了一会儿,才似是而非的说:“是啊,攀上高枝了,自然便不甘于屈居人下了,只是,也要能长长久久的在高枝上才好呢。” 明昌公主嗤笑了一声,目光里却全是冷漠。 一百五十章·除去 汾阳王妃的坏消息一直持续到回府看见崔先生。 崔先生在府里已经等了她许久了,等到她回来,才关切的问:“王妃,太后没事吧?” 田太后跟汾阳王妃的关系很不错,不管怎么说,田太后在,总算对汾阳王妃来说还是好处多一些的。 “没什么事。”汾阳王妃恹恹的,带着几分不耐烦:“就是她宝贝疙瘩的长生牌位被火熏黑了,心疼的不行。” 崔先生立即看出汾阳王妃的烦躁来,等到上来换了茶水点心的丫头出去,他才观察着汾阳王妃的表情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汾阳王妃如今诸事不顺,自然没什么好声气,听见崔先生这么问,她皱了皱眉头又松开,不答反问:“家里呢?家里有没有什么事?” 崔先生斟酌着回答她:“您的哥哥来了,我见您还没回来,已经安排了他先去客房歇下了.....” 汾阳王妃立即便站了起来,浑身的疲倦也一扫而空,立即便道:“哥哥来了?快把他请过来!” 她自小便跟兄长的关系极好,听见说是崔三爷来了,开心的了不得,又让崔先生:“再去跟淳安说一声,还有世子和几个少爷们,让他们晚上都回来用饭,给舅舅接风洗尘!” 崔先生欲言又止,可是见汾阳王妃这样激动高兴,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相比起来,崔三爷便没有那么体贴了,才一进门,崔三爷便气急败坏的问妹妹:“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就跟叔父闹成了这样?” 崔三爷火急火燎的进京来,屁股都没坐热,先去了崔家老宅,可是谁知道到了老宅才知道,崔远道竟然已经不在老宅里了,连带着崔六爷都一并搬了出去,崔三爷目瞪口呆,这一口气一直忍到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了汾阳王妃回来,崔三爷毫不客气的问汾阳王妃:“叔父到底是长辈,你怎么就不能稍稍低声下气顺着他一些?” 没想到兄长一来便劈头盖脸的训斥了自己一顿,汾阳王妃有些不可置信,像是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好半响才皱着眉头打断崔三爷的喋喋不休:“三哥!你这是怎么了?什么叫做我不能低声下气一些?我还要怎么低声下气?叔父他不知道怎么的,毫无预兆便一口咬定不再出仕,给我添了多大的麻烦?便是父亲那里,我也是写信去解释过了的,他不知道怎么了,你怎么还朝我发脾气?” 见妹妹也生了气,崔三爷这才收敛了怒气,有些无奈的摇头:“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可你也不是不知道叔父的脾气就那样,他这个人自来是我行我素惯了的,连父亲都让他几分.....你不知道族里出了多大的事。” 崔三爷坐下来,犹自还是气愤不已:“家里上上下下都乱了套,因为都知道叔父不出仕的事儿了,父亲又态度不明,底下的一些族人便挤兑起了老四老五几个,闹的太狠了,老四老五干脆便也扔了手里的生意走了......” 虽然说一直都是崔家本家带头闹着要出族,要把崔远道一支赶出去,可是说到底,这不过是一种压迫的手段,他们只是希望看到崔远道妥协罢了,可谁知道现在反倒是真的彻底跟崔远道分道扬镳了。 汾阳王妃冷笑了一声:“真是可笑,难道你们还以为对他们好,就能让他们回心转意不成?实话跟你说了吧三哥,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不管是族里谁的意思都没用,叔父他是要跟着皇太孙一道去云南的了,到底是什么意思,还用我说吗?人家早就已经走了一条跟咱们不同的路,你们还在做梦呢!” 崔三爷跌足叹气:“这我也收到消息了,所以便更是气怒,不知道叔父怎么忽然就至于如此。我不是指责你,但是你也知道,叔父他到底地位崇高,再加上家里那么多生意都经过老四老五的手,他们现在叛出去了,到底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叔父还是投奔了皇太孙的。” 要是他们把这个当投诚的礼物送给了萧恒呢?那不是要命了吗? 汾阳王妃见崔三爷急的不行,也跟着烦躁起来:“那也没法子!是他们自己铁了心要走,难道我们还能拦得住?父亲那边怎么说?” “父亲也被气病了。”崔三爷神情阴郁:“他自来都是最要面子的,现在偏偏是他最亲近的弟弟背叛了他,他哪里好过的了?加上老四老五走的时候还撺掇了好些族人也跟着一道走了,家里本部元气大伤,我来京城之时,父亲还躺在床上呢。” 汾阳王妃听的一颗心直直的往下沉,沉默了许久才道:“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法子?老四老五没带走什么关键的东西吧?” “这倒没有,印章什么的,我早早就扣下来了。”崔三爷心情沉重,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才说:“父亲叮嘱了,让我来京城尽量再劝一劝叔父,总归是一家人,若是有法子,总是要尽力试一试。若实在不行,父亲也说了,便不再顾惜亲情了。” 汾阳王妃听出后头这句话的意思来,挑眉看向了崔三爷:“父亲的意思是.....” “叔父人也老了,人老了,身体自然就不会很好的。”崔三爷之前的愁云惨淡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狠厉和冷漠:“若实在不行,便干脆送叔父一程罢了。” 就算是崔远道不能为崔家所用,那也绝不能让他被萧恒得到。 汾阳王妃牵了牵嘴角:“这才像是父亲的行事,既然都已经撕破脸了,还顾忌那么多,婆婆妈妈又有什么意思?你也知道了,叔父都搬出去了,摆明了是彻底要跟崔家撇清关系的意思,如今叔父这样打我的脸,人人都看在眼里,我的处境十分尴尬和微妙,上头又不是真的傻,只怕已经疑心起我的立场来了,这一切都是叔父造成的。若是再留着他,大事堪忧。” 一百五十一·争端 崔三爷的手脚自来快的很,在京城住了几天之后,他便打听到了崔远道的新住处,知道崔远道现在是住在翰林院的高院士的宅邸里,高院士身体不好,已经致仕,听说崔远道的事,特意邀请了崔远道去他家住,因为崔远道跟他的关系向来亲密,也便同意了。 崔三爷带着一车的礼物土产上门,敲开了高院士家的大门,总算是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崔远道。 崔远道正在跟高院士下棋,听说是崔三爷来了,原本是不想见的,可崔三爷已经连着来了好几天,他住的到底是别人的家,也不能过于给主人添麻烦,再加上总算是族人,崔远道最终还是让崔六爷把崔三爷给请了进来。 崔三爷一见了崔六爷先便情真意切的喊了六弟,握着崔六爷的手久久不肯放,叹了口气跟崔六爷说了族里的事,又惆怅的说:“你说,我们真是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走之前还好好的,没过多久就听说叔父这边改了主意......家里闹的厉害,我父亲急的病了,底下的族人有气不过的,又把四弟五弟欺负了,误会越闹越大,我爹在家里实在急的不行了,强撑着把我打发上京城来,来给叔父赔罪......” 若是这番话放在之前说,崔六爷肯定心中有愧,毕竟没人比他更清楚事情的原委了-----也是他自己荒唐,被人揪住了把柄拿来要挟崔远道,崔远道才会出尔反尔,跟族中闹翻。 可现在说,崔六爷心中没有半点触动-----崔三爷现在是说的轻描淡写,但是四哥五哥写信来的时候却分明说的清楚明白,他们被族人百般刁难,甚至还有族人故意说他们是偷偷的做了假账,吞了族里的公产,弄得族里群情激奋,四哥五哥都险些丢了性命。 族里向来都以崔家老太爷马首是瞻,若不是他放出风来,族里的人怎么敢这么肆无忌惮? 思及此,崔六爷淡淡的哼了一声:“我们也没想到,再如何,到底是族人,怎么就至于把我四哥五哥往死里逼?” ......崔三爷冷冷的看了崔六爷一眼,好容易才忍住了心里的怒气-----真是可笑荒唐,怎么就至于把崔四爷和崔五爷往死里逼?别人不知道,难道崔六爷自己心中还没电数吗?若不是崔远道摆了族里一道,而且还投靠了萧恒,家里能这么生气? 他皮笑肉不笑的看了崔六爷一眼,失去了做戏的兴趣,甩了甩袖子施施然进了花厅,见崔远道正立在长桌前,上前几步给崔远道行了礼,口称叔父。 崔远道抬起头来打量他,半响后点点头:“是老三啊,你来做什么的?” 崔三爷往前几步,隔着一张桌子给崔远道跪下磕了个头:“回叔父的话,侄子是奉父命来探望叔父的,父亲在家中担忧叔父,因此让我来给叔父请安问好,另外再问问叔父,是否是族里有什么得罪的地方?父亲说,彼此都是亲兄弟,便是当真有什么做的不当的地方,也请叔父千万体谅,不要意气用事。” 崔远道静静的听完,也没跟崔三爷卖关子,平心静气的摇了摇头:“正好,我有一封信要寄给大哥,既然你来了,那也好,你替我带回去给你父亲。另外,你跟他说,我原本便不赞同族中的行事,从前是迫于无奈,如今不管是什么缘故,既然已经阴差阳错的分道扬镳,那以后便各走各路罢。” 这就是真的要彻底割席的意思了,崔三爷心中咯噔一声,同时又十分不忿。 家族为崔远道做了多少事,可他却轻飘飘的就说什么分道扬镳,还一副如此居高临下的态度。 崔三爷心中的怒气被激发,也不想再伏低做小,见崔远道仍旧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便直起了身子看着崔远道沉声发问:“叔父,恕侄子不敬,侄子就是想问问,这么多年,族中对叔父尊重有加,便是我父亲,对叔父也是多有尊重忍让。叔父可以对我们不满,可侄子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缘故,能让叔父把所有族人都置之不顾,背叛宗族?” 崔远道的目光落在崔三爷身上,见他怒气冲天,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便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老三,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你所要问的,我都已经写在信里了,你回去交给你父亲,他若是懂,自然会懂。” 这就是赶人的意思了。 崔三爷早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也不想再留在这里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冷哼了一声,毫不迟疑的转身便走,来的时候送了满车的礼,崔六爷追到门口,让车夫依旧把东西装回去,崔三爷回过头来,盯着崔六爷看了一阵,忽而满脸乖戾的吩咐车夫:“去,把这些东西都赶到前头,扔在街口送给乞丐!” 他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眼里却是一片凶狠,看得崔六爷心惊肉跳,等到崔三爷从胡同口消失了,他才心有余悸的回了高家,去见崔远道。 崔远道正在看书,听见动静头也不抬的问:“人走了?” “走了、”崔六爷抿了抿唇,迟疑着喊了一声父亲:“三哥不大高兴,还咬牙切齿的让车夫把礼物都拉到街头去给乞丐......爹,咱们这次跟族里闹的如此难堪,往后......” “往后便要靠自己了。”崔远道接过儿子的话,言简意赅的点明了如今的处境:“族中的事情已经无法回头,这个时候再说什么都是多说无益,你再反悔,人家只当你反复无常,已经当了贰臣,便只能尽力一条道走到黑,不管如何,绝不能回头了。你也当争气一些,跟宗族的梁子已经结下,我们该担心的不是前途,而是性命。” 见崔六爷睁大眼睛,崔远道轻笑了一声:“有什么好好奇的?你也是崔家长大的,难道不知道你大伯父是个什么人,族里对待叛徒又是什么态度?” 一百五十二·刑罚 崔三爷一直等到回了汾阳王府,还是气的难以自已,见了汾阳王妃便冷笑:“怪不得你被气的没法子,要我说,叔父当真是疯了!父亲还说他或许是有隐情,能有什么隐情?分明就是被萧恒收买了,攀上了高枝儿了!” 汾阳王妃早就料到崔三爷得碰钉子,等到下人上了茶退下去,才不紧不慢的冷哼:“我当时便跟你说过了,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你又非得上门去碰这钉子。他怎么说的?” “老生常谈。”崔三爷眼角眉梢都是冷意,啧了一声语气冷淡:“算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他做初一,便别怪我们做十五了。” 他说着,把崔远道给崔家老太爷的信拿出来,嘲弄的说:“给了封信,说是想说的都在这信里头了。” 他跟汾阳王妃对视一眼,没怎么犹豫便打开了信。 崔远道在信中提醒崔家老太爷,说是如今豪族已经成尾大不掉之势,崔家早些年受生意影响,做了许多无可奈何之事,可这些生意到底不是长久立身的根本,崔家若是想要从此高枕无忧,便只能断尾求生,跟那些东南豪族割席。 崔三爷不看还好,一看简直快把自己气死,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冷笑:“好!好!好!真是尽忠职守,如今才多久啊?就尽心尽力帮人家打算起来了,劝我们断尾求生,说的明白些,不就是希望我们放弃生意?!他怎么想的?!” 崔家参与走私已经多年了,靠着有船出海的便利,他们赚的盆满钵满,这一点,便是当年成国公敛财都没这么厉害,端王更是只知道吃吃西北那一片的生意,可西北走私说到底都是一些铁器和马匹之类的,怎么能跟海上贸易相比? 靠着海上贸易,崔家整个家族上下富得流油,几乎没人不受益于家族这门生意,那些接触不到高层圈子的,也能靠着给族中其他人帮忙拿到不菲的报酬和利益,如今崔远道却大言不惭,嘴唇上下一碰,就要家里从此不要这门生意了。 那么数万族人吃什么喝什么去? 当真是可笑至极! 崔三爷冷冷的将信纸重新装回去,嗤笑了一声:“是该拿回去给老爷子看看,看看这些年倾尽所有供养出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汾阳王妃挑了挑眉。 兄妹俩骂了崔远道几句,崔三爷便将话题重新绕回到了正题:“萧恒如今册封了皇太孙,可见当年太子的事,圣上是完全醒过神来了。他既然开始醒过神来,那只怕距离秋后算账也不远了。东南那边,到底有什么反应?” 当年的事,齐云熙都不过就是个中间的纽带,真正要她动手,她哪儿有那能耐? 是那些利益受损的东南豪族抱团起来,利用他们的能量才把支持打击海盗、支持开海禁,设立市舶司的太子给扳倒了。 如今齐云熙完了,萧恒抬头,那些东南豪族难道就不怕萧恒得势之后翻旧账? 现在更急的应当是他们才是。 “叔父临时撂挑子,那边怎么可能不急?现在他们倒也没吃亏,推出来了一个杨灿志,杨灿志虽然不能比叔父,可却也是不二之选了,在内阁有了人,之后的事,自然便是杨灿志的了。” 汾阳王妃倒是不如何着急,毕竟她们总算是还是推了一个自己人进内阁,总归比之前无头苍蝇似地好的多。 崔三爷目光炯炯:“想法子牵个线,我要见白先生。” 崔家来了人,以至于汾阳王妃一时忘了宫中田太后的小佛堂被烧的事儿。 可她不记得,田太后却记得清清楚楚,她紧张的盯着庞贵妃,情绪十分复杂的问她:“慎刑司审出来了?” “审出来了。”庞贵妃将慎刑司的卷宗递给田太后,轻声道:“清荷承认,早就已经被田二小姐授意,若是一段时间她并未能再次重新入宫,便让清荷想法子在小佛堂中的长生牌位上动手脚,让您适当的‘想起’田二小姐来......” 慈宁宫静谧一片,静的让田太后可以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她翻看着卷宗,神情逐渐从不可置信到愤怒,双手几乎要把卷宗给抠烂,面色也逐渐阴沉。 她还以为田循的到来是女儿在天有灵,不忍心让她遭受丧女之痛,所以派了另一个人在她身边陪伴。 她还以为田循身上的那个铃铛是景明冥冥之中挑选了她来自己身边。 可是原来这些都是苦心孤诣的谋算,别有用心的陷阱。 田太后缓缓地从喉咙中吐出一口气,好半响才阖上了卷宗,额角的青筋突出,沉声问:“清荷如今还在慎刑司?” 庞贵妃轻声应是。 田太后便又轻声问:“毁坏公主灵位,在宫中纵火,该如何处置?” “按照律令,宫中纵火者,死刑。”庞贵妃语气轻缓却坚定。 “那么指使他人纵火呢?”田太后的面色依旧冷淡,将卷宗扔在桌案上,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该当如何?” “回太后娘娘。”庞贵妃接过了卷宗,毫不迟疑的说:“一样的,指使他人在宫内纵火,死刑。” 田太后目光淡淡,瞥了庞贵妃一眼又垂下眼帘,嗯了一声:“那便这么办吧,你如今管理后宫,这事儿便交由你来处置。” 她已经连再见田循,问一问真相的兴趣都没有了。 这卷宗里的供词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能够容忍田循用景明来换取好处,毕竟这过程中,她自己也得到了安慰,所以她不介意给田循想要的东西,可田循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分明享受着景明带来的好处,还如此不把景明当回事,甚至不惜毁坏景明的长生牌位。 庞贵妃并没有如何为难,毕竟宫中对于火实在是畏惧如虎谈之色变,不管是前朝还是本朝,对于放火一事,都是跟杀人一样量刑的,何况田循烧的还是慈宁宫。 她起身行了个礼,应了一声是,便镇定的转身出了慈宁宫。 一百五十三·接旨 天色逐渐的暗了下来,慈宁宫的各色灯盏都已经次第亮了起来,田太后出神的望着不远处的那盏精美崭新的纱灯,被那一簇火苗惊得回过了神,下意识的喊人:“田妈妈!” 田妈妈急急忙忙的奔进来,见田太后满脸急切惊慌,心中一酸,马上应了一声,上前轻声应声:“娘娘,奴婢在呢,这是怎么了?” 她是最知道的,田太后最初送走景明公主之后,整个人的生气也仿佛都跟着走了,后来还是靠着一点儿念想,把感情倾注在田循身上,才艰难的支撑到如今,如今田循的那些算计全都暴露出来,对于田太后的打击简直是毁天灭地的。 她心中罪恶感丛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田太后如今心不在焉,也并不能察觉田妈妈的心情,她出了一头的冷汗,转过头看了田妈妈一眼:“我要去小佛堂。” “现在吗?”田妈妈急忙劝她:“都快要到晚膳时分了,您这几天都没好好用饭,不如吃了饭再过去?” 这一过去,田太后必然是又得呆上小半天的,回来只怕都半夜了。 田太后却摇头,神情急切:“不,哀家就要现在过去!” 田妈妈没法子,只好应是,让宫女进来,伺候她换了素净的衣裳,陪着她出门。 小佛堂里已经恢复如初,垂下来的明黄帐幔在夜色中也因为灯光映照而光华璀璨,田太后上前两步跪在蒲团上,痛苦的望着台上的长生牌位,心里的悲痛难以言说。她曾以为是女儿显灵,可结果却是被人利用,那么女儿若是在天有灵,该如何看待自己? 田妈妈壮着胆子上前搀扶她:“娘娘,长公主殿下不会怪您的......” 田太后很快便被心里的愧疚和愤怒折磨的病倒了,庞贵妃一面让太医替太后诊治,一面有条不紊的在经过了元丰帝的允准之后,派人去了承恩公府。 田承忠原本还在家里骂娘-----他倒是按照田太后的要求去找了田太太,也好说歹说的求她回来,可田太太这次却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一门心思的跟他对着干,一口咬定了要和离,把他气的七窍生烟。 他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活了这么多年,他何时这么低声下气过?偏偏田太太却不识抬举,令人生厌。 屋子里新鲜的栀子花冒出花苞,散发着令人愉悦的幽香,他骂了几句,忽然听见管家急急忙忙的进来禀报说是宫中来了人,立即便又来了精神-----啊,他还以为宫里就算来人也得等自己解决了家里这堆事儿了呢,谁知道情况比他预料的还是好些。 他不由得高兴了一些-----这也证明了太后娘娘比想象中的还要重视田循。 好!好啊! 只要太后娘娘喜欢田循,那事情便不愁没有转机,田承忠欢天喜地的迎出去,见到了宫里来的不是田太后宫里的大太监王德全,不由怔了怔,可转眼他还是笑了起来,毕竟眼前来的也是熟人----是元丰帝跟前的夏太监。 这种人物,哪怕像是他也是深交不了的,宫中既然能让夏太监来,又让田承忠更加喜出望外之余又多了几分得意,急忙热络的上前跟夏太监打招呼,又将之前便准备好的厚厚的封包递了过去。 夏太监却伸手一推,不冷不热的弹了弹身上的袍子肃了脸色摇头:“不要这样费事了,国公爷,咱家是来办事的,请问田二姑娘可在?” 田承忠忙不迭的点头:“在的在的!”又笑眯眯的当着夏太监的面让人去请田循出来,一面请夏太监坐,又道:“她最近都在房里为太后娘娘手抄佛经祈福,废寝忘食的......” 夏太监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再次略显冷淡的嗤笑一声:“不必麻烦了,田二小姐在哪里?还劳烦国公爷带个路,咱家自己过去。” 田承忠不由得有些奇怪,虽然夏太监是个太监,但是一般人家的后宅,便是太监也不能擅进的,夏太监不会不知道这忌讳,如今却毫无顾忌的这样说.....他心里一时有些不安,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忙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又趁着带路的功夫跟夏太监旁敲侧击:“公公,不知道有什么大事,需要公公亲自降临寒舍?” “是有些大事。”夏太监眉目不动,嘴里说着,却半点没有跟田承忠解释的意思,等到田承忠在一处院落外头停下来,夏太监才朝着田承忠歪头看了一眼:“田二小姐便是在这里?” 田承忠越发的不安,迟疑着点了点头。 夏太监便冷淡的颔首,挑了挑眉对田承忠道:“那请开门罢。” 田承忠还没来得及反应,犹豫着没动手,夏太监已经对着身后微微扬了扬手,之前一直安静跟在夏太监身后如同隐形人的几个羽林卫迅速越过了田承忠,猛地将门给撞开了。 田循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吓了一跳,等到看见竟然是穿着官服的侍卫们,便更是紧张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一个个急忙找地方躲藏。 田承忠更加觉得不对了,急忙上前拉住了夏太监的袖子着急的问:“夏公公,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是来做什么的?” 夏太监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施舍般的扯了扯嘴角:“来给田二小姐宣旨的,正好,同样也有旨意要给国公爷您,既然您急着知道,那正好,一道听了吧。” 他说着,便领着羽林卫大步而入,等到进了院子,羽林卫推开了房门,他面色冷淡的扫过了周遭众人神情各异的脸,目光落在最后出来的田循身上,这才淡淡的道:“田二小姐,跪下接旨吧!” 田循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宫里竟然来了人。 但是吃惊之后,紧跟着她就控制不住的又高兴起来,她在宫中早就已经收拢了清荷,也已经叮嘱过了清荷寻找时机便动手,借机在景明长公主的长生牌位上头动手脚,嫁祸给苏邀。 现在看来,宫中是终于有结果了! 一百五十四·赐死 她按捺住心内的欣喜急切的上前几步,停在夏太监跟前,眼睛亮亮的看着夏太监:“公公,是太后娘娘有旨意给我吗?” 自从景明长公主的事情之后,田太后跟元丰帝的关系便近了许多,太后娘娘若是一力要求她回宫,来宣旨的是夏公公也并不奇怪。 夏太监没错过田循的欣喜雀跃,可他也没什么觉得惋惜的,毕竟会纵火烧慈宁宫的,那也不是寻常人。 他淡淡的笑了笑:“不,是圣上的旨意,田二姑娘,跪下接旨罢。” 院子里伺候的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被羽林卫遣了个干干净净,田循这个时候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跪下来双手举过头顶,语气轻快的应是:“臣女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夏太监展开圣旨,在田循憧憬的目光里,一字一顿的开了口:“承恩公府次女田循,胆大包天,大逆不道,指使宫女火烧慈宁宫,实乃闻所未闻之大罪,罪无可赦,着赐死。” 院中一片死寂,田循跪在地上,从夏太监第一句话出口,她的脸色便陡然变了,不可置信的猛然抬起头看着夏太监,等到夏太监将圣旨念完,她更是整个人都忍不住僵在了原地,浑身冰凉的打了个冷颤。 怎么会?! 她紧张的吞了口口水,直到这时候才察觉到因为太过紧张,她连胳膊都已经抬不起来。 不会的,怎么会? 她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在做梦。 她从前也不是没有骗过太后,也不是没有利用过景明长公主生事,可是一直都很顺利。 再说,有了前几次的巧合,太后应该已经对景明长公主显灵一事深信不疑,她怎么会忽然就又起了疑心,还让慎刑司去查了这件事?! 她脑子里乱作一团,像是有无数个人在拉扯她的头发,让她痛的有些无法思考。 田承忠更是直接被吓傻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日盼夜盼,盼来的圣旨不是召田循回宫的,而是一道赐死的催命符。 他一脸茫然惊恐的去看夏太监:“夏公公,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弄错了,什么火烧慈宁宫?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小循她人都在宫外,怎么可能去火烧慈宁宫呢?她哪里有那个胆子......” 田承忠想说服自己,又急忙催促田循:“小循!你快说啊,你快说你是冤枉的!” 田循却说不出话,她的脖子都仿佛被掐住了,呼吸粗重面色通红,跪在地上的姿势都一动不动。 夏太监面色略带嘲讽的朝着田承忠看过去,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国公爷说笑了,这假传圣旨可是要砍头的,咱家哪里有那样大的胆子?正好,圣上也有口谕要给国公爷,国公爷,接旨罢!” 田承忠别的本事没有,但是察言观色的功夫却是自小就炼出来的,一看夏太监这副架势,他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没了,失魂落魄的跪在地上,心中犹在震惊不解。 怎么会?他此时此刻满心都是疑惑,小女儿跟大女儿不同,从来不是个没成算的性子,自小就有心机知道隐藏,这么一个谨慎得过分的人,怎么会做出烧慈宁宫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她是疯了吗啊?! “承恩公田承忠,你的爵位本是推恩而来,可你不思进取,庸庸碌碌,丝毫没有感恩之心,不仅如此,还教女不善,惊扰太后,如此冥顽不灵,私德有亏,不配此爵。着真即日起,削除爵位,遣回原籍!无召不得回京!” 夏太监面色淡淡宣了只能元丰帝口谕,几句话下来,已经让田承忠面上血色尽失。 元丰帝这口谕真是半点脸面都没给他留,直接就斥责他不思进取,庸碌无为,又说他的爵位本身就是推恩得来的,没什么真材实料...... 他本身便是汲汲营营了一辈子只为保住荣华富贵的人,如今眼看着鸡飞蛋打,不仅没有靠着女儿再次飞黄腾达,反而还被女儿连累的连爵位都没了,得灰溜溜的回老家去,顿时怄的脸色涨红,浑身发抖。 田循便更怕了。 她之前被愤怒和嫉妒冲昏头脑,加上之前好几次算计田太后都成功了,田太后对她言听计从,她总觉得算计田太后已经成了特别简单的事,可谁知竟然马失前蹄。如今事到临头,赐死的旨意下来了,她才真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帝王之怒。 她不想死。 怎么能死呢?她才十五岁! 她才及笄不久! 就算是不嫁给萧恒,她也是贵女,她活的能比这世上绝大部分的女人要潇洒。 她心中所有的热切,对萧恒的执着,在这一刻似乎都尽数散去了,余下的唯有满满的惊恐和痛苦,她反应过来,看着夏太监的手,紧张的连声音都变了调:“不!不!不是的,公公,你帮我跟太后娘娘解释,我不是要烧慈宁宫,更不是为了惊扰她......;”田循便更怕了。 她之前被愤怒和嫉妒冲昏头脑,加上之前好几次算计田太后都成功了,田太后对她言听计从,她总觉得算计田太后已经成了特别简单的事,可谁知竟然马失前蹄。如今事到临头,赐死的旨意下来了,她才真切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帝王之怒。 她不想死。 怎么能死呢?她才十五岁! 她才及笄不久! 就算是不嫁给萧恒,她也是贵女,她活的能比这世上绝大部分的女人要潇洒。 她心中所有的热切,对萧恒的执着,在这一刻似乎都尽数散去了,余下的唯有满满的惊恐和痛苦,她反应过来,看着夏太监的手,紧张的连声音都变了调:“不!不!不是的,公公,你帮我跟太后娘娘解释,我不是要烧慈宁宫,更不是为了惊扰她......;”她心中所有的热切,对萧恒的执着,在这一刻似乎都尽数散去了,余下的唯有满满的惊恐和痛苦,她反应过来,看着夏太监的手,紧张的连声音都变了调:“不!不!不是的,公公,你帮我跟太后娘娘解释,我不是要烧慈宁宫,更不是为了惊扰她......;” 一百五十五·出招 承恩公府在京城勋贵中之所以还有姓名,无非是因为沾了太后娘娘的光,人人都知道,田太后在一天,承恩公府就能富贵一天,万万没想到,田太后还在,承恩公府却完了,一时人人都有些震惊。 田循的死讯传到汾阳王妃耳朵里的时候,是淳安郡主从外头急匆匆的冲进房间里,睁大了眼睛看向她:“母妃,你知不知道,田循死了!” 汾阳王妃正跟崔先生商量事情,见淳安郡主冒冒失失的,原本是要动怒的,可听见了淳安郡主的话,又怔住了,一时还疑心自己听错的反问:“你说什么?谁死了?” 田循前阵子还在田太后身边跟进跟出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田太后对田循的宠爱。以汾阳王妃的眼力,哪里会看不出田循是对萧恒有意?她当时还存着心思,打算到时候好好利用田循这个棋子的。 可如今,这棋子都还没走上几步呢,便成了废棋了? “就是昨儿才出事的,听说是得了急病死了。”淳安郡主快人快语:“可是说出去谁信呢?好好的人儿,平时看着没病没灾的,忽然就说得了急病,怎么可能?” 是啊。 汾阳王妃挑了挑眉,若有所思的出了会儿神,而后才牵了牵唇角冷笑了一声:“太后娘娘自来喜欢这个丫头,抬举她的心思众人都知道,若不是因为这丫头做了得罪太后娘娘的事儿,无论如何圣上也不会动她的,这么说起来,只怕前些时候慈宁宫起火,烧了精明长公主牌位的事儿,跟田循是脱不了关系。” 非是如此,无法解释田太后的态度。 田太后向来偏心娘家人,田承忠那个蠢蛋一无是处,要不是靠着田太后,能稳稳当当的当着国公?现在田太后连他都顾不上了,显然是被触怒的不轻,思来想去,除了精明长公主的事儿能让她这么生气,没有旁的事儿了。 想明白了,汾阳王妃漫不经心的嗤笑:“还以为是个聪明的,原来也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罢了,她自己自寻死路,宫中就算是为了太后娘娘的面子,也得说她是急病,不然还能怎么说?” 淳安郡主愤愤不平:“我看这事儿跟苏邀那个扫把星脱不了关系,她跟田循两个人都是十一公主的伴读,我早便听说了,十一公主不喜欢苏邀,只跟田循亲近,那么掐尖要强的人,怎么受得了被人比的暗淡无光?” 汾阳王妃扫了淳安郡主一眼,再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许久才淡淡的提醒:“这跟你没什么关系,你管好你自己的事便是帮忙了。这件事不许你插手,你回去吧。” 淳安郡主不甘心的咬唇,她不知道汾阳王妃到底要自己忍到什么时候,忍忍忍,这么忍下去,京城都快没她这号人了。 汾阳王妃其实自己也憋闷的很,等到弹压了淳安郡主把人打发走了,她才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气鼓鼓的忍不住冷笑:“真是奇了怪了,苏邀的八字莫不是真的跟京中的贵女相克不成?克的还不是她自己,专克别人,她怎么这么大能耐?!” 汾阳王妃一直劝自己,苏邀不过就是个玩意儿,现在蹦达无非是因为背靠着苏贺两家,又有萧恒当靠山,如果真的有朝一日自己这边能够成功,扳倒萧恒,苏贺两家加起来也保不住一个苏邀。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到那时,苏邀再牙尖嘴利,再如何工于心计,也只是一个上窜下跳的丑角儿罢了。 可如今,她是真的有些忍不下去了。 京城这些勋贵太太小姐们,一个个的也不知道都是吃什么长大的,从前怼人也没见她们输给过谁,一个比一个的能攀比,可不知道怎么的,这些人遇上苏邀,却个顶个的没用。 崔先生咳嗽了一声:“王妃何必跟一个小角色计较?别说她如今不过是个县主,连郡主的手指头也比不上,便是她以后真的能成太孙妃,那又如何呢?当年的太子妃不比她尊贵吗?说完了,也就完了。” 到现在,谁还能再想得起宋安歌这号人来? 汾阳王妃仿佛真的看到了苏邀的惨状,她心中那口憋着的气总算是放松了些,冷哼了一声到底有些意难平:“这人就跟蚊虫似地,在我耳朵边上闹腾的厉害,虽然是不能撼动我,可到底让人听着心烦。” “那也简单。”崔先生头也不抬的笑了:“女子大了,总是要出嫁的,哪怕是公主也有出降的一天,何况还只是个县主呢?出嫁了,难道还能出来抛头露面?” 没出阁之前的女孩子还可能被父亲兄长带去逛逛街,去温泉别庄住上一阵,或是有当伴读的机会,可成了亲的女子,那生活可就是千篇一律了,刚成亲,家里的中馈轮不到你管,外出的迎来送往也用不着你,便是出门交际,那都得长辈网开一面带上你,你才能有机会出门。 等到成了亲,还得忙着生儿子,生了孩子,没个一年半载,根本连门都迈不出一步。 管你如何奇女子,嫁人生子以后,一样泯然众人。 崔先生不明白这些贵女为何非得跟苏邀较劲,毕竟她能蹦达的时间也没多久。 汾阳王妃却立即便从崔先生的话中得到了启发,心中有了主意,摇摇头对崔先生道:“算了,先不说这个,我三哥回来了么?” 之前崔三爷让汾阳王妃帮忙联系白先生,如今人联系上了,只是白先生本身便是行踪不定的,崔三爷出了门还没回来,若是错过这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人家。 崔先生摇了摇头:“已经让人去问了,三爷还没动静。” 汾阳王妃皱了皱眉叹声气,她知道崔三爷因为崔远道的背叛十分愤怒,并且动了杀心,可是崔远道毕竟声名远播,要对他下手,在京城是无论如何也不要想的,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事儿。 一百五十六·点破 她担心崔三爷会急功近利,反而惹出祸端来。 好在也就是她说完这话没多久,两天的功夫,崔三爷便终于回来了。 汾阳王妃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忍不住嗔怪的瞪了哥哥一眼:“你可真是,去了哪儿也不知会一声,我都急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崔三爷忍不住失笑:“怎么说的我好似出去瞎混了似地?别急啊,我是去做正事儿了。” 不等汾阳王妃盘问,崔三爷坐下来,也没避讳崔先生的意思,言简意赅的总结:“我是去找老四媳妇儿了。” 汾阳王妃握着茶杯的动作便停了,侧头看向崔三爷狐疑的问:“你去找她做什么?” 崔家老四是在这一辈中排行第四,早早就中了举人,只是后来一直没有再去考了-----因为他身体不大好,又聪明过人,族里便让他管了煤炭生意,崔四爷也没有让人失望,把各方关系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后来他更是开始挖了铁矿,借着家里做海运生意的便宜,高价卖出海去,自此让崔家迅速壮大,更是成了当地首富。 只是崔家老四生意上是奇才,但是家里的事儿却实在是一塌糊涂,跟媳妇儿几乎跟仇人一般,两人三天两头的闹腾,最后崔四太太干脆借着侍疾的借口回了京城娘家,如今也已经有大半年多了。 当年崔四太太才回京城的时候,汾阳王妃看在她是崔远道的儿媳的份上,还特地请了崔四太太过府来做客的。 听见说是崔三爷去找了人家,她不由觉得奇怪,毕竟崔四太太跟崔四爷不和是族里人所共知的事儿,去找她有什么用? 崔三爷却狡黠又阴鸷的露出个笑容:“要我说,你到底还是女流之辈,就是狠不下心,不会动脑子。老四媳妇儿既然跟老四不和,那怎么就不能是我们的朋友了?” 汾阳王妃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她不过是个翰林之女.....能起什么作用?” 不过是个清貴翰林人家的女儿,虽然说大周的内阁几乎都是从翰林院出来的,可是翰林院出来的人多了,最终登顶的终究是少数,多数人还是碌碌无为过完这一辈子的,至少崔四太太的娘家父亲就是后一种。 “当然有用啊!”崔三爷呵了一声:“我已经跟她谈好了,你就等着看热闹吧,老头子想甩掉我们攀高枝,萧恒自然是巴不得,可是老子非得把这事儿给搅合黄了不可。” 想跟着萧恒,门都没有。 汾阳王妃半信半疑的望着他,见他一脸笃定,也不好再穷追不舍的问,只好说起了这边的正事儿:“白先生回了消息,说是今晚可以在聚海庄一聚。” 崔三爷哦了一声,顿时来了兴致:“好啊!我还当他是见不着的了,既如此,那我先去准备准备,待会儿好见客。” 汾阳王妃点了点头,见崔三爷起身走了,便转头看着崔先生有些忧虑:“三哥做事自来就是把事情做绝的性子,我担心他会闹出大乱子。” “王妃倒也不必过于忧心。”崔先生实话实说:“依我看,三爷虽然性子是急躁了些,但是却不是没成算的人,凡事他都算计的很清楚,因此王妃倒是不必为了他惹出事端而担心。” 汾阳王妃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 转眼到了晚间,汾阳王妃是寡妇,其实原本出门诸多忌讳,可她地位有些特殊,加上出门的时候并不摆仪仗,而是装作家中的管家媳妇儿从侧门出的门,因此并不显眼,很快便跟崔三爷先后到了聚海庄。 白先生早已经到了,见了他们倒也客气,站起身拱了拱手,先给汾阳王妃请了安,而后便看向崔三爷打了个招呼:“久仰大名,如今终于得见,真是荣幸之至。” “先生折煞我了。”崔三爷一来便笑眯眯的:“说起来,先生的大名才是如雷贯耳,谁不知海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白七爷呢,您说是不是?”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白七爷是海盗中的头子,威名最盛的时候,连官府都对他谈之色变。 汾阳王妃吃了一惊,忍不住跟崔先生对视一眼,两人都面露震惊。 他们知道白先生的身份不简单,也知道白先生跟东南那边关系紧密,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白先生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白七爷。 那可是白七爷啊!传言他在海外自己占了几座岛屿,专门带着一群投靠他的海盗四处打劫出海的船只,后来朝廷禁海,他就干脆带着他的那些人给东瀛人当了前锋,四处领着东瀛人骚扰沿海。 至今广东那一片都还提起白七爷就忍不住咬牙切齿-----他做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什么事儿都能做得出来,最丧心病狂的事就是他曾经亲手当着一个母亲的面摔死了她的孩子,好逼得那个母亲对东瀛人献媚。 饶是汾阳王妃,知道白七爷的真实身份,也是浮现起了极大的厌恶的。 白七爷却神色如常,仿佛崔三爷说的他的身份的秘密不过是小事而已,还有心情喝了一口茶微笑着品了品:“嗯,这明前龙井当真不错,快尝尝,颇有些意趣。” 崔三爷也笑,举起杯子来喝了一口,缓缓摇了摇头:“的确是有些意思,七爷您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您都说好的东西,自然就是好了。” 白七爷将手里的茶放下,认真盯着崔三爷看了一眼:“崔家三爷的消息真是灵通,不知道三爷如今知道了我的身份,是想怎么样呢?” “看您这话说的。”崔三爷满脸笑意的帮他添了茶,面色也不改的看着他说:“我既然能出现在这里,自然说明了我的诚意。如今朝中没了许阁老,您再能耐,东南那边再能耐,想必也是满头包吧?我能有什么意思?当然是大家一起同心协力,共谋大事的意思。” 要跟人合作,也得有足够的筹码。 崔三爷自来不打没把握的仗。 一百五十七·出谋 屋子里灯火辉煌,隔着重重院落,都能听见外面隐约传来的丝竹声和嬉笑声,白先生面色冷漠的望着他,气氛一时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白先生才忽然轻笑了一声,打破了令人难堪尴尬的沉默。 他一笑出来,崔先生和汾阳王妃对视一眼,紧绷的身体这才悄然放松。 汾阳王妃总算是知道这阵子崔三爷消失是去做什么了,合着原来是得了一个这样要紧的消息。 白七爷,原来是白七爷...... 她收回目光,听见崔三爷也跟着笑了一声:“七爷放心,您是爽快人,您的名声沿海一带谁不知道?我自然不会自掘坟墓,您说是不是?我只是有一事想要求一求七爷,不知道七爷能不能帮?” 身份被人知道了,白七爷也就懒得再装门客,悠然靠在椅背上啧了一声:“看三爷说的,您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能拒绝不成?三爷就直说吧,到底是要我做什么?” “也不难。”崔三爷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一脸的笑意早已被冷厉取代:“白七爷想必自己也想干这事儿了,您原本在京城呆的好好的,如今却得东躲西藏,不都是拜苏家所赐吗?我不信七爷能忍得下这口气。” 汾阳王妃精神一振,没想到崔三爷忽然说起了苏家的事。 白七爷也觉得有些出乎意料,而后他才冷淡的摇了摇头:“崔三爷是聪明人,是聪明人便该知道能屈能伸的道理,你若是想快意恩仇,何必来找我?找几个混子,自己去杀了苏家那些人,有什么难的?逞一时之勇有什么用?” 汾阳王妃回过神来,急忙去拉崔三爷:“三哥,先生说的有道理。” “我不是那个意思。”崔三爷站了起来:“七爷,过不久,圣驾便要去避暑山庄避暑了。” 每年到了夏季,元丰帝都会率领后宫和一部分朝臣去避暑行宫避暑,等到秋季再回京城来。 白先生挑了挑眉,正不知道他怎么说起这个,就听见崔三爷说:“圣上总得在去避暑山庄之前,先让这些人出发去云南吧?” 云南的事一拖再拖,朝廷已经分别派了好几个监军临时过去,可都于事无补。 若不能振奋士气,云南那边再耗下去,国库的亏空只会越来越大。 现在为什么东南那边急着要推人出来补许阁老的位子,还不就是怕朝中无人,最后朝廷会因为缺钱把主意打到东南那边? 白七爷果然立即懂了崔三爷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 “京城如今自然是不能动,但是云南呢?”崔三爷笑得令人毛骨悚然,寒意丛生,冷冷的道:“七爷,难道真的愿意看着萧恒上位,翻出当年的旧账吗?!你我心里都知道,这个狼崽子是要吃人的!” 不趁着他羽翼未丰的时候把他剪除,以后倒霉的就会是他们。 白七爷扯了扯嘴角,垂下眼帘,狰好半响才哦了一声。 汾阳王妃竖起了耳朵,打起了全部的精神,恰到好处的开了口插话:“其实我三哥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云南离得远,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不是吗?木三小姐带着她侄子要回去夺位,难道那边的土司就真的束手就擒?” 怎么可能? 木三小姐如今得了朝廷的支持,才能重新杀回去,可是土司之位的变动,本身就是性命之争,木三小姐不能输,现任的土司自然也输不起,只会奋力挣扎。 这个时候......不是正是好利用的时候吗? 白七爷轻哼一声:“既然如此说,那白某就勉励一试?” 崔三爷笑着伸出手:“七爷果真是雷厉风行,果敢决断。” 二人伸手击掌,默契十足。 等到回了王府,汾阳王妃迫不及待的转过身质问崔三爷:“三哥,你怎么能这样莽撞?你既然知道白七爷的身份,还挑破他?就不怕他......” “怕他什么?”崔三爷皱了皱眉看着妹妹:“你没点底牌,人家就只把我们当马前卒,还想换更多东西?” 汾阳王妃便有些头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眼睛酸痛得几乎快睁不开了。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坐在圈椅里轻声说:“那叔父那里,你又打算怎么办?” “老头子门生遍布天下,你忘了?他从前在云贵呆了多长时间,要是真让他也跟着去云南了,不是便宜了萧恒?”崔三爷想也不想便斩钉截铁的道:“就让他走不成。” 汾阳王妃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摇头:“这么说起来,倒也是件好事,萧恒若是出事......” 那压在崔家头上的大山就完全挪开了。 汾阳王妃这里唏嘘了几句田循的事,十一公主也正不可置信的转头问自己的宫女:“你说什么?小循病死了?” 她一时怔怔的,连自己最喜欢的那套百戏图也忘记了,满脸疑云的摇头:“前些天还好好的......” 小宫女们都知道十一公主喜欢田循,虽然前些时候因为一些事眼看着冷了下来,但是对一个人的喜欢哪能说没就没?便小心谨慎的摇了摇头,含糊其辞的道:“这就不知道了,只知道礼部已经要给您选新的伴读了。” 十一公主心中闷的厉害,有些心慌意乱的跑去找自己的母妃。 庞贵妃正在处理宫务,女官们见了十一公主来,都急忙行礼,十一公主摆摆手,在内殿等了一会儿,听见翠姑姑进来,才又蹬蹬蹬的出去见庞贵妃:“母妃,我听说田循得了急病?” 庞贵妃有些疲倦,闻言却还是朝着女儿这边看了一眼,嗯了一声便挑眉:“是有这回事,太后娘娘已经赐下丧仪了,怎么?” “怎么这么突然?”十一公主忧心忡忡,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她之前都还好好的,您不是说......” “说什么?”庞贵妃招手把女儿拉在身边坐下,替她理了理头发,看着她一字一顿的说:“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话想问母妃?” 一百五十八·和解 十一公主迟疑着点了点头,有些不知所措:“母妃,是不是小循做了什么事......” 她到底只是天真,又不蠢。 宫里对于田循态度的转变,不是用简单的田家出事这样的理由就能忽略过去的。 见女儿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庞贵妃心里有些复杂的同时又觉得有些欣慰,毕竟明昌公主她们在十一公主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没这样懵懂无知。可到底人不能一直活的随心所欲,哪怕是公主也是如此。 她想了想,摸着十一公主的头发轻轻的问:“你觉得太后娘娘对田循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十一公主毫不犹豫的睁大眼睛:“皇祖母十分喜欢小循的,还留小循住在慈宁宫里。” 同样是伴读,苏邀可就老老实实的住在庞贵妃安排的清宁殿里。 “那,田循出宫之后,太后娘娘的态度有什么转变?”庞贵妃提醒她,看着女儿露出思索的表情,便轻声提醒:“阿宝,你该好好想一想了。” 有些事迟早要学着自己去思索,去面对,她也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能把女儿保护得密不透风。 十一公主若有所思,接下来好几天都有些魂不守舍,也没精神再去找苏邀的麻烦。 庞贵妃也干脆给苏邀放了个假,准许她出宫去在家中小住几天,又笑着道:“你是个最聪明不过的孩子,以后宝珠还要你多提醒,本宫也不瞒你,等你从宫外再回来,咱们也差不多要去行宫避暑了。” 苏邀便明白自己也在随行的名单之中,这也在意料之中的,她点了点头应是。 庞贵妃又让翠姑姑跟着苏邀一道去一趟苏家:“正好,永定伯成亲,本宫有些赏赐要颁下去,便让翠姑姑和冯公公一道跟你走一趟。” 又让苏邀去跟田太后辞行,俨然对苏邀十分亲近。 苏邀自然不会拒绝庞贵妃好意,特意去慈宁宫跟田太后告辞。 一段时间不见,慈宁宫眼看着比从前冷清了不知多少,连伺候的宫人们也一个个的小心翼翼,生怕触了主子的霉头,田妈妈脸上的皱纹都更深了几分,出来迎苏邀进去:“太后娘娘正在小佛堂里,县主若是没事儿,也可陪太后娘娘说些话。” 田妈妈如今是再也顾不上田太后喜欢不喜欢的了,自从知道田循全都是在骗人之后,田太后的精气神便一下子垮了,每天都恨不得从早到晚呆在小佛堂里,这么熬着,便是年轻气壮的年轻人也熬不住,何况是早已经劳了的田太后 ? 眼看着田太后这些天一天比一天的憔悴下去,田妈妈现在巴不得有人能让田太后提起兴致来,不管高兴不高兴,好歹能暂时不沉浸在悲痛里。 田循敏锐的察觉到了慈宁宫气氛的转变,想到田太后对田循的纵容完全是因为景明长公主,又觉得田太后有些可怜,失去女儿本来便是够悲惨的事情了,结果这份母爱还要被人拿来算计当成筹码,田循死了,田太后心中的痛苦也不会因为她的死就减少半分。 小佛堂里香烟袅袅,田太后心中唯一的念想被戳破,让她完全有些撑不住,只有无休止的跪在这蒲团上对着观音菩萨念经烧香,她心里的痛苦担忧愧疚才能暂时忘却,才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母亲。 听见田妈妈的禀报,田太后短暂的睁开眼睛,并没有转身的轻声嗯了一句:“去吧,你有心了。” 并没找苏邀麻烦的意思。 事实上,现在田太后已经没有了这个心情。 苏邀跪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蒲团上,见田太后的头发已经完全白了,身形都佝偻了几分,不由有些唏嘘,她想了想,磕了个头:“太后娘娘其实不必自苦,长公主一定很爱您,您在她心里,也一定是个合格的母亲。” 长久盘桓在心里的隐秘的痛苦被人指出来,田太后心弦紧绷,像是一只随时要发怒的母狮,她回过头来盯着苏邀,冷笑了一声问她:“你怎么知道?” 安慰的话谁都会说,好人谁都会做。 但是谁能真正体会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悲痛,田太后自问自己也做不到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也就格外讨厌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从来轻飘飘的吐出放下节哀之类的话的人。 若真是有那么容易放下,她怎么还会这样痛苦? 田妈妈也被吓了一跳,急忙去看苏邀。 苏邀并没有惊慌,她沉思了一会儿,不躲不闪的望着田太后的眼睛坦诚的说:“我听张推官说过,发现小殿下的尸骨的时候,她手边还有一个口哨,张推官说,应当是小殿下至死都握着的。我想过,那应当是殿下十分珍爱的东西,后来我曾听田妈妈说起过这个哨子,似乎又回到了您手里?小殿下一定在临死前还记挂着母亲,她才四五岁,她走的时候,还不懂得恨是什么情绪,这是值得庆幸的,因为懂得不多,所以就不会跟大人一样面对死亡的时候惊恐害怕痛苦。” 从来没有人敢跟田太后说这样的话。 哪怕是元丰帝,也尽量对景明长公主的死避而不谈。 可大家越是不敢谈,田太后心中的愧疚就更深。 直到此刻,苏邀说破了她心中一直以来堆积的压力和情绪,她终于有些克制不住的握着那只被顺天府送回来的哨子哭出了声。 田妈妈慌忙上前劝解,田太后的哭声却越发悲戚。 直到哭的累了,田太后才慢慢的停止了哭泣,转过身来目光沉沉的看着苏邀,好半响,她情绪复杂的阖上眼睛又重新睁开,对苏邀道:“你说的是,哀家一直担心她会很痛苦,可你说的对,她还太小了,哀家该心痛,但是也该庆幸她还小,所以不必跟我们大人一样。” 有时候人跟人之间的缘分实在有些奇妙,就像田太后前些天还巴不得苏邀能够立即消失,可等到今天,却又忽然觉得苏邀异常顺眼起来。 一百五十九·帝妃 原本田太后几乎不吃不喝的熬着,元丰帝跟庞贵妃也忧心的很,可这种事该说的该劝的都劝了,若是田太后自己想不通,其实旁人怎么说都是多余,庞贵妃天天的往慈宁宫跑,也没能让田太后从小佛堂里出来,心下也是疲累不堪了,正好元丰帝过她这里来用膳,她便轻声叹了口气:“天气炎热,太后娘娘天天在佛堂里熬着,只怕长久下去不是个事儿。” 不说别的,身体就先撑不住。 元丰帝说起这件事也有些心烦和为难:“已经劝过好些次了,其实母后就是心里过不去,觉得自己害了景明夭折横死,好容易找了些安慰,结果却又是田循谋算设计,你说她心里如何能过意的去?” 庞贵妃给他添了一碗汤,低声道:“那臣妾待会儿再过去看一看,也顺带再说说避暑的事儿,太后娘娘不去,成何体统?” 太后都不去,反倒是嫔妃大臣们跟着去,世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元丰帝嗯了一声,又问起十一公主来:“珠珠怎么样,听见田循的死讯,没找苏邀的麻烦吧?” “看圣上说的。”庞贵妃忍不住笑着埋怨一句:“说的好似您自己女儿当真是个蠢死的,我早就已经跟她说过道理了,她若还是去找苏邀的麻烦,那这趟避暑行宫的事儿,臣妾都不愿带她去。还好,这次她知道不对了,虽然难过,却没迁怒谁,还过来问了臣妾,觉得田循的急病太奇怪。” 知道动脑子就是好事了,元丰帝对女儿总是多几分容忍的:“她能知道事情不对就好,怕就怕当真一片天真烂漫,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还不是都怨您?”庞贵妃大着胆子嗔怪:“您对她太过宠爱了,让她以为这天下都是好人,哪里还知道动脑子?” 说起这个,元丰帝同样有些后悔,他放下碗筷有些惆怅:“你说的是,是朕太过纵容她了,可这世上,哪怕是皇帝也有许多顾不到的事儿。别人不知道,你自己应该是知道的,朕的姐妹们自然都是真正金尊玉贵的公主,可是再往上一代,你看看妖后底下那些公主们?一个个的虽然说是金枝玉叶,可是成亲的事儿都能被太监们糊弄!” 李氏对废帝其他的孩子是什么态度可想而知,自然而然的,其他人对于废帝的那些公主也不会有多在意。 可更可恨的是,那些人不仅忽视公主,太监竟然还和那些望族合谋,将公主婚事当成筹码,收受人家的钱财,把公主胡乱嫁出去。 有一个公主竟然是嫁给了一个痨病鬼,婚后没过几天,那个痨病鬼就死了。 还有的公主受宫女太监辖制,根本无法和驸马亲近,宫女太监反而两头收受好处,成了真正的大王。 元丰帝说的这些事,庞贵妃哪里会不知道?她急忙安抚元丰帝:“圣上圣明烛照,是有道明君,废帝哪里能跟您相提并论?便是咱们的宝珠,也绝不会是废帝那些公主可以比的。” “未必。”元丰帝目光灼灼看着庞贵妃:“贵妃,我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你该知道,朕也不是能随心所欲的。” 若真是能够随心所欲,皇后不会死,太子太子妃不会死,他的儿子们也不会被人挑拨为了这个位子自相残杀。 他顾不到的地方太多,总有地方可能被人钻空子。 所以他要让萧恒去历练,哪怕是看着萧恒摔得头破血流,他也尽量冷眼旁观。 现在,轮到十一公主了。 庞贵妃默默地应了一声是,她不是没对皇后和太子的位子动心----如果庄王他们都可以,为什么她的儿子不行? 这是她当初的想法。 可她越是在元丰帝身边呆的久,见的东西多,这个念头便越是弱了-----元丰帝践祚至今,犹自还有这样多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居心叵测之徒,皇位这东西,得稳当了才该去想一想争的问题。 若是都坐不稳,争来争去,还不是便宜了别人? 她郑重对元丰帝道:“圣上放心,臣妾心中有数,绝不会把宝珠养成一个凡事都靠旁人的人。” 公主就要有公主的担当,能保护自己的能力。 元丰帝嗯了一声,两人正说着话,翠姑姑小心的在外头禀报,说是慈宁宫来人了。 最近田太后那副样子看的庞贵妃都心惊,听说慈宁宫来人了,她下意识就觉得怕是田太后出了什么事,急忙站了起来:“快让人进来!” 连元丰帝也是眉头紧锁,等到田妈妈进来,他立即便问:“是不是太后有什么不好?” 田妈妈却急忙摆手,有些焦急的噗通跪在地上解释:“圣上,贵妃娘娘,太后娘娘说,想把苏县主留在慈宁宫住一夜,明儿再让她出宫去,让老奴过来禀报一声,也免得贵妃娘娘担心。” 庞贵妃千算万算也没想到田妈妈是来报这个消息的,差点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好端端的,田太后怎么会让苏邀到慈宁宫住一晚上? 要知道,从前田太后对苏邀的态度自来是冷淡中带着疏离,恨不得苏邀离得越远越好的。 连元丰帝都颇有些疑惑的问了一句。 田妈妈将苏邀在小佛堂中的那番话说了:“太后娘娘便说,请苏县主陪她在小佛堂再待一会儿,苏县主也答应了。” 原来是这样。 元丰帝摆摆手,打发走了田妈妈,侧过头对庞贵妃笑着说:“看见了吗?这小丫头颇有些意思。” 庞贵妃自然听得出他话里的深意,立即也跟着笑的和煦:“可不是,不过说到底,我倒是觉得苏邀身上更难能可贵的品质不是聪明,也不是有意思,是她的真诚,你待她好,她待你自然便会很好,哪怕不能做朋友,她待你也是好的,现在这种人,太难得了。” 到了他们这个位子,等价交换的事情做的太多,便会觉得感情的可贵。 元丰帝自己听着也笑了:“你说的是,还是小姨她教导的好啊!” 一百六十章·前奏 说起贺太太来,元丰帝才又有些感慨:“说起来,小姨她怎么这么久都不进宫来了?从前来的少也便罢了,如今她的这个宝贝金疙瘩还在宫里呢,她怎么反而来的更少了?” 气氛已经轻松下来,庞贵妃笑起来了:“陛下怎么忘了,汪家和苏家结亲了,永定伯要成亲,贺太太既是汪家姻亲又是苏家姻亲,自然也有的忙的,他们两家也没几个正经长辈。” 元丰帝恍然大悟,想到苏嵘即将要成亲也有几分高兴:“这孩子的确是难得,从前受尽了苦难,眼看着现在总算是苦尽甘来了,他跟他父亲很像。” 说起苏嵘成亲,元丰帝便特意让夏太监再往苏家走一趟去宣旨赏赐。 苏家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夏太监到的时候正好路过田家所在那条街,如今的田家冷冷清清,眼看着跟从前完全不能比了,田承忠竟然是选了这一天出城回老家去,他掀开帘子看见田承忠落寞的背影,啧了一声摇了摇头放下了帘子。 等到去苏家的时候,他就又重新挂上了笑容,颁了赏赐,和煦的看着苏嵘笑起来道了一声恭喜。 夏公公是元丰帝跟前的红人,他一来,苏家的热闹就更加盛大,送礼的人络绎不绝,短短几天下来,苏家的门槛都被踩塌了三条。 苏老太太忙的团团转,她多年不出去应酬了,可是这一次情况特殊,成亲的是她最喜欢的孙子,多年熬出来,她脸上的笑意从头到尾便没有停过。 这样煊赫的势头,永定伯府一时成了街头巷尾议论的话题。 连汾阳王妃都听见一耳朵,忍不住哼了一声:“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不过就是因为背靠着萧恒,现在就风光成这样,以前是个连未婚妻都保不住的废物,人人嘲笑,现在倒好,人人都开始对他趋之若鹜了。 汾阳王妃觉得好笑,又觉得心中堵了一口气出不来,憋闷的推开了桌上的花瓶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有些焦躁的起了身。 偌大的王府,可如今她一时竟然不知道能去找谁说说话。 从前汾阳王还在的时候,她们夫妻自然是无话不谈,那时候还有淳安和邵文勋......可转眼之间物是人非,汾阳王死了,淳安如今满腔的怨气,根本无法好好沟通,跟她说话,说不到两句,便要吵架。 她愈发觉得烦闷,无意识的转了一圈到了王府的后花园,隔着长长的通道,看着已经有些荒废了的湖中央的凉亭,她沉沉的长出了一口气。 没过一会儿,崔先生急急忙忙从后头奔过来,气喘吁吁的喊了一声王妃:“您原来在这儿!” 汾阳王妃侧头见他跑的大汗淋漓,提起一点儿精神来:“先生有事?” “是,王妃,听说崔四太太跑去了高大人家里大闹,说是四老爷私置外室,而且养了私生子.....”崔先生情绪有些激动,都有些结巴了的跟汾阳王妃说起崔四爷家中的麻烦:“四太太那儿闹的很厉害,听说还抱着孩子说是要从高家的井里跳下去,高夫人都被吓得病了......” 汾阳王妃听的惊奇万分,之前崔三爷一直强调这件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也提到过四太太,可她没想到原来崔三爷说的给崔远道一个教训是这个意思。 等到听完了,她忍不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算什么教训? 撺掇人去闹事,顶多就是当时名声不怎么好听罢了,再说,影响的也是崔四爷多一些,关崔远道什么事? 人家顶多也就是说崔远道一声教子不善罢了。 “真是胡闹......”汾阳王妃说是这么说,可最近事事不顺,也就是今天才能略高兴些,也算是个好消息了,她便挑了挑眉:“走吧,去看看我三哥在哪儿。” 崔三爷正好才从外头回来,见汾阳王妃来找自己,便理所当然的问她:“你都知道了?” “才听说。”汾阳王妃在他对面落座,有些不赞同:“三哥你也是,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样做一时是出了气了,可然后呢?你也真是......” 崔三爷镇定的喝了口茶,满不在乎的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只是一时出气?” 汾阳王妃便有些狐疑:“崔四不过是个小人物,考了个举人之后便在族中打理事务,你拿他做筏子,便是闹破了天,对他又有什么影响?” 崔三爷嗤笑了一声:“那可不一定,教导出一个置办外室的儿子或许是不会有什么影响,毕竟这世上哪里有男人不风流的,这事儿算起来不算是大事,但是若是教出个杀人犯呢?” 汾阳王妃顿时惊了一跳,等到反应过来立即便问:“什么意思?杀谁?” 崔三爷笑而不语。 苏邀再出宫的时候,苏嵘已经在神武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了,见了苏邀出来,急忙便朝着苏邀招了招手。 看的翠姑姑忍不住便笑起来:“永定伯可真是疼爱县主。” 苏邀同样忍不住要笑,见苏嵘满面春风,急忙朝着苏嵘小跑过去。 苏嵘摸摸她的头:“看起来又漂亮了些,可见在宫中过的不错?” 两人笑着说了几句,苏嵘又急忙跟翠姑姑打招呼。 翠姑姑客气的颔首,很是和气:“贵妃娘娘正好要奴婢送县主回伯府的,如今倒是省事了。” 原先元丰帝让夏公公去永定伯府宣赏的时候,庞贵妃要赏赐的东西,也趁机一并赏赐下去了,这次是打算让翠姑姑送苏邀回去的。 苏嵘立即便接过话来:“多谢贵妃娘娘盛情,劳烦姑姑走这一趟了。”又递上一个厚厚的荷包:“不值得什么,请姑姑沾点儿喜气。” 翠姑姑笑呵呵的接过手,笑着道了一声恭喜。 等到苏嵘接了苏邀走了,翠姑姑才回凤藻宫交差:“永定伯对苏姑娘倒是真的好,明天就要成亲的新郎官儿,今天还不忘来接妹妹.......” 庞贵妃听着也为苏家兄妹的感情有些感慨:“是啊,不知父母是怎么教的,感情能这样好。” 一百六十一·出宫 但凡是当父母的,就没有不希望儿女能够和睦的。 偏偏五皇子跟十一公主感情好是好,就是两人实在都不是什么能迁就人的性子,庞贵妃想到自己儿子女儿便叹一口气,又如梦初醒般问翠姑姑:“十一人呢?” “这几天停了课,殿下正在殿中画画呢。”说起十一公主来,翠姑姑便跟庞贵妃说起来,又道:“殿下也太安静了些。” 庞贵妃笑了笑,正要说话,忽而听见殿外有吵嚷声,便皱着眉头看了翠姑姑一眼。 翠姑姑已经马上迎出去了,出去了一会儿,她又脚步匆匆的走进来,带着些焦急的跟庞贵妃禀报:“贵妃娘娘,殿下出宫去了。” 什么? 庞贵妃吃了一惊,随即便反应过来立即呵斥:“胡闹!她堂堂公主,怎么能私自出宫?” 大周的公主大约是近几百年来约束最多的公主,在还没成亲之前,其实是基本没有出宫的机会的。 也就是元丰帝宠爱女儿,不是拘束女儿的人,才曾经允许十一公主去了几次庞家,可那也是有限的。 如今十一公主倒好,竟然还私底下出宫了,庞贵妃又气又急,冷声问十一公主身边伺候的綠萼:“你们是怎么伺候公主的?!公主私自出宫,身边护卫带了谁,伺候的宫女妈妈带了谁?你们竟也敢让公主从你们眼皮子底下溜走?!” 哪怕是皇子呢,出宫也是有相应的规制的,哪里是想走就走?十一公主也太出格了。 綠萼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惨白着脸又惊又怕的解释:“殿下说是要去慈宁宫走走,我们原本要跟着去,可殿下严令我们不许跟着,我们便只好在宫里等着,谁知等来等去也没等到殿下,我们去慈宁宫打听,才知道殿下早从慈宁宫出来了.....” 翠姑姑已经出去吩咐了人去找了。 庞贵妃便转头看着翠姑姑,又问綠萼:“那你怎么知道殿下是出宫去了?” “我们也是听说的,听说十一殿下在慈宁宫碰见了.....皇太孙殿下,就跟着皇太孙走了,皇太孙殿下是出宫去了,那殿下大约也......”綠萼真是急的马上要哭出声来,焦急不安的死死地忍住了哽咽,不断的在地上磕头。 庞贵妃看的皱眉,忍着气摇头让她起来,听说是跟萧恒在一起,心里之前的震惊又少了一些。 若是跟在萧恒身边,那安危倒是不必担忧。 只是萧恒跟十一公主的关系向来都只是淡淡的,也不知道这回十一公主是怎么想的,竟然跟萧恒一起走了? 庞贵妃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一面让人去通知了元丰帝,一面派人去找五皇子。 谁知道去五皇子宫里问消息的宫人却回来说,五皇子也不在宫里,是出宫去了。 这回庞贵妃心中的疑惑便彻底解开了-----怪不得呢,她说怎么十一公主会跟着萧恒出宫去,原来是五皇子也一道去了。 “这个小五!真是越发没了章法!”等到元丰帝过来,已经让人去问了田太后的庞贵妃轻声跟元丰帝抱怨儿女:“十一素来是想到什么便要做什么的,这不必说,谁知道小五也是这样不稳重,吓死臣妾了。” 元丰帝见她的确吓得不轻,便笑着道:“最近小五跟阿恒关系好,必然是因为十一在宫中憋得无聊,才想着要小五带她出宫去的,这几个人倒是凑在一块儿了。” 庞贵妃犹自没好气:“越来越不像话,依臣妾看,这读书也不知道是读到哪里去了,倒是比读书之前更加顽劣不堪。” “话也不能这样说。”元丰帝倒是比庞贵妃要想得通多了:“难不成真的还让我们的公主跟废帝那些公主一样,至死都不能出宫一步,讲究什么妇德不成?真是笑话!”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依元丰帝看来,还不如跟苏邀似地,到处走走,见得多了,许多道理都不必人再费心说教,她自己就懂了。 既然元丰帝这么说,庞贵妃便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叮嘱人去宫门那儿看着,若是他们回来了,便立即回来禀报。 十一公主此时正跟着五皇子坐在萧恒的马车上,她还是头一次撇开无数的护卫宫女,轻车简从的出宫,看什么都觉得稀奇,五皇子侧头看着她,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母妃回去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五皇子愤愤不平看着妹妹:“我们出来是办正事的,你非得跟着出来干什么?” 十一公主哼了一声,根本不怕五皇子的抱怨,挑眉理直气壮的说:“你们既然是去苏家观礼的,我自然也是要去苏家了。” 五皇子狐疑的瞥了她一眼,很实在的想起了她跟苏邀这些天的恩怨,忍不住便着重提醒她:“你可别跟着去找人家的麻烦,今天是人家家里的大喜事呢。” 苏家上下喜气洋洋,一大早,门前便有大批的乞丐闻风而至,聚集在门口等着苏家开门。 这也是京城的惯例了,素来在大户人家有喜事的时候,是不会驱赶乞丐的。 苏家自然更不可能例外,等到大门打开,李瑞今儿也穿着一身新衣服,带着二十几个下人出来站在廊下,说一声请诸位吃顿饭,便拍了拍手。 立即便有健壮的小厮扛着竹筐出来,开始朝外头一把一把的撒铜钱。 乞丐们顿时一拥而上,人声鼎沸。 李瑞也不吊着他们,吩咐小厮将铜钱尽数倾倒出去,又让下人紧盯着,等到乞丐们太太平平的把铜钱都捡起来了,才松了一口气,笑意盈盈的朝乞丐们拱了拱手:“多谢诸位赏脸来道贺,多谢诸位了。” 其他人家虽然也有喜事散钱的传统,可像是苏家这样大方之余又很客气的,还真是头一个,乞丐们高高兴兴,说了许多吉祥话,才满意的散去了。 李瑞便吩咐人将门前再清理干净,已经有关系亲近的客人登门了。 头一个来的便是贺家的贺太太。 一百六十二·出嫁 贺太太到松涛苑的时候,苏老太太喜得合不拢嘴,拉着贺太太便笑了:“你瞧,我家杏仪说,你必定得先往贺家去一趟,贺家是嫁女儿,喜宴是在中午,你得去那边吃了席才能过来,可我不信,你瞧,这可不就来了么?” 人逢喜事精神爽,苏老太太精神焕发,连带着精气神都跟从前截然不同。 贺太太为老友高兴,也自觉苦尽甘来,心中一时感慨万千,拉着苏老太太的手:“是啊是啊,真是该你说中了,虽然汪家也是姻亲,可想着你这儿是娶进来,我自然得先过来恭贺恭贺你,怎么样,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苏杏仪忙完了外头的事,好容易才分出时间来进来,正好听见了贺太太这番话,便急忙道:“亲家太太放心,都已经准备好了,就是今天这新媳妇儿房里陪着的人,咱们家自然是有我跟幺幺了,可我们只怕还是不够热闹......” 贺太太了然,想了想就道:“这其实也简单,仙衣她们先去汪家道贺,等到晚一些过来,便也让她们在新房里陪着新娘便是了。” 苏杏仪顿时念了声佛:“那便好......” 正说着,外头黄嬷嬷脚步有些慌乱的进来,睁大眼睛看着苏老太太和贺太太,惊慌的道:“老太太,亲家太太,外头有客人来了。” 这个时候,来的应当都是通家之好,能帮着操持的那种,可是苏家在勋贵圈没落多年,加上苏三太太当家的时候不怎么擅长交际,苏家除了汪家和贺家,是没这样的交情的人家。 现在这么早却来了的......苏老太太诧异的问是谁,一句话还没问完,十一公主已经掀帘而入,淡淡的道:“是本公主。” 苏老太太跟贺太太一眼便认出了是十一公主萧宝珠,顿时都吃了一惊,紧跟着便起身行礼。 怎么也没想到事这位主儿来了,她们都被弄得措手不及,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 十一公主却目标明确,她免了两人的礼,环顾了一圈屋内,便径直问:“苏邀呢?本宫出宫来看看她。” 贺太太跟苏老太太面面相觑,她们心中清楚的很,苏邀在宫中其实跟十一公主相处的不算好。 好几次贺太太进宫都发现十一公主在刁难苏邀。 现在十一公主还出宫来找苏邀,怎么看都有些蹊跷。 还是贺太太先反应过来,咳嗽了一声摇头:“殿下纡尊降贵,本是幺幺的荣幸,可如今幺幺正好不在家中......” 十一公主却显然也早就预料到,笑了笑便挑眉:“那本宫便在这儿等着。” 贺太太人忍不住皱眉。 苏杏仪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等到出来问了原委,才进门轻声跟贺太太和苏老太太说:“原来是跟着皇太孙和五皇子一道出来的,五皇子跟皇太孙帮忙去接亲了,十一公主便在咱们家里先等一会儿......” 苏嵘竟然请了萧恒跟五皇子一道接亲,苏老太太还有些吃惊:“昨儿不是说,请唐家的小公子和几个从前嵘哥儿的同窗一道去接亲的吗?怎么......” 怎么还让五皇子和萧恒也去了? 这阵仗也未免太大了。 别说苏家这边吃了一惊,觉得太过高调了,便是在汪家等着要大展拳脚,好好刁难一下新科新郎官的汪大少爷等人也同样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在新郎左右站着的竟然是五皇子和萧恒。 原本准备了许多刁难新浪管的东西的,汪大少爷摩拳擦掌,可是一看见笑意盈盈的萧恒,他就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好在两位天潢贵胄都很配合,出了对子五皇子接上,让考拳脚功夫萧恒也很给面子,汪大少爷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笑盈盈的开了门认输,放新郎官进门。 苏嵘自己也没想到,他之前的计划里可没这一段,谁知道萧恒跟五皇子却大清早的就来了,非得跟着他一道来迎亲,还为此把另外两个人的迎亲礼服都给扒了,他没好气的瞪了萧恒一眼,心中默念好些遍不能上当,才进门去接新娘了。 汪悦榕紧张得手心一直都在冒汗,直到喜帕盖在头上,她才终于意识到这次是真的要离开家中嫁出去了,一把攥住了苏邀的手,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苏邀知道她是哭了。 上一世她要嫁出去的时候,周遭只有燕草和几个从太原来的丫头陪着,苏三太太急匆匆的恩赐似地进来看她一眼,勉强替她盖了盖头,根本没有心思跟她说几句叮嘱的话。 她心中又慌又怕,但是又能如何?只能自己咬牙忍着。 她很明白此时汪悦榕的感受,反握住汪悦榕,轻声而坚定的安慰她:“没事,没事,这是喜事啊。我哥哥一定会待你很好,还有我们家里,往后就是你的家,你只是多了一些家人,不要怕,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 汪悦榕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等到汪大少爷进门来背着她出门,她已经止不住的抽泣起来。 汪大少爷被妹妹哭的心慌意乱,好不容易将妹妹交托给了苏嵘,他抿着唇神情凝重的看着妹夫:“我把我妹妹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待她好,不要对不住她,否则,否则就算是我没什么本事,也一定要找你算账的。” 隔着盖头,苏嵘都能想象到汪悦榕此时的模样,他郑重的回望自己的大舅兄,同样严肃的点头承诺:“你放心,若我对不住她,一定不得......” 他的誓还没发完,汪悦榕便着急的扯了扯红绸。 汪大少爷也急忙道:“得了得了,大喜的日子,说这些干什么?好了好了,快拜别爹娘吧!” 苏嵘便朝着他笑了笑,牵着汪悦榕上前,跪在地上朝着汪大老爷和汪大太太磕了三个头。 汪大老爷和汪大太太分别说了勉励的话,汪大太太的眼圈已然全都红了,握着女儿的手,好半响才哽咽着擦了擦眼睛:“好好好,好孩子,这一去,从此多子多福富贵荣华,夫妻和睦。” 一百六十三·反了 汪悦榕手心直冒冷汗,紧张惶恐又不舍,此时此刻方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踏出这道门,就真的是走向另一端全新的人生了。 她心中一时浮浮沉沉没个着落,像是踩在云端,直到手掌被一只干燥却温暖的大手牵住,她心里的那些阴郁害怕才终于被一扫而空,一颗心也终于落回了肚子里。是啊,她怕什么呢? 眼前的这个人,这个牵住她手的人,是她的心上人。 他尊重她爱护她,对她从来都有十二万分的耐心,她们是跟一般人不同的。 她大着胆子同样紧紧握住了苏嵘的手,被他温柔坚定的送上了轿子,在盖头底下终于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今天这场婚事,一直等到多年后都还被人津津乐道。 可人家提起来这桩婚事的时候,往往不是因为这场婚事有多么盛大而风光,也不是因为新郎官之前的经历离奇,两家是如何的登对。 “真是太稀奇了。”此时的汾阳王府,汾阳王妃也颇带了几分讥诮的啧了一声,有些幸灾乐祸的挑眉:“这新郎官洞房都还没入呢,就得奔赴前线了,你说说,这新娘子惨不惨?” 谁也没想到,云南那边的现任土司会直接调转枪头,在朝廷还没翻脸之前便先举起了反旗,勾结了当地乱党,调转枪头杀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消息送到京城来的时候,满朝哗然。 内阁连夜进宫议事,都想不通木三小姐和木青庐得到了朝廷的恩赐,即将回云南的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可是不管是怎么泄露的,如今现任土司木桐反了已经是事实。 新进内阁的杨灿志在边上还没吭声,高平先道:“木桐从前虽然狡诈,也不甚配合朝廷,可到底还要那块遮羞布,不见如此放肆。如今却彻底的疯了,先是杀了镇守云南的镇守太监方宏,然后又借剿匪之名约了大理巡城御史李守德,而后将其斩杀,之后更是在城中将知府等大小官员都给杀了,简直是反了天了!” 当年太祖爷的时候,云南那边也这么闹过一场,可很快就被镇压了下去。 后来因为废帝无能,本就不算是诚心归顺的云南各部更是各有心思,可是倒也能勉强维系表面上的和气,如今倒好,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木桐却直接杀朝廷的官员。 若是不快速出手镇压了这场叛乱,朝廷威信便毁于一旦! 高平说完之后,向来不怎么吭气的杨博也十分深以为然:“须得立即派将领赶赴云南,无论如何也要压住木桐,否则之前好不容易收服的众部又要出现变故,一旦再次分崩离析,再要全都收服起来,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元丰帝看向杨灿志,挑了挑眉问他:“你怎么不说话?” 众人都看向了杨灿志,在他进内阁之后,这还是头一等大事,也正好借此事看看他的态度。 杨灿志皱眉沉思片刻,陡然站起身跪倒在地:“臣请圣上立即派皇太孙率军奔赴云南,镇压叛乱,扬我国威!” 萧恒要去云南,是在年前就定下的事儿,可是因为各种因素拖来拖去,眼看着现在都进了六月了,过了半年多,云南不出事那还好一些,现在出了事,那么萧恒便更加责无旁贷,非去不可。 这也是给萧恒的机会。 机会总是跟危险并存的,杨灿志拔高了声音,坚定的道:“殿下既然是一国储君,自然该为我朝安定而付上责任,请圣上让皇太孙尽早赶赴前线!” 杨博深深的看了杨灿志一眼。 云南那边现在形势比之前又更紧绷了许多,说是千钧一发也不为过,之前萧恒去,可以说是镀金,可现在去,那就是在冒险,说不得就要丢了性命,毕竟战场之上刀枪无眼。 杨灿志现在这么再三的游说元丰帝让萧恒去云南,到底是真的觉得皇太孙能力足够,还是别有用心? 高平等人也都若有所思。 一片沉默中,元丰帝忽然扬声:“来人!宣皇太孙、永定伯、永宁长公主驸马!” 苏家的喜气犹未散去,十一公主好不容易等到了苏邀回来,见了她便挑眉问她:“你知道田循的事儿了吗?” 苏邀忙的很,从贺家回来,她便该跟贺仙衣一道先去新房里陪新娘子的,可是十一公主既然来了,她自然不能当做不知道,便客气的行了礼,想了想问十一公主:“殿下出宫来苏家,就是为了要问我这个问题吗?” 十一公主点了点头:“我想知道,田循到底是不是真的病死的。” 其实苏邀早想找个机会跟十一公主开诚布公的谈一谈这些事,只是十一公主一直很是抵触和烦躁,人在情绪不对的时候,你说的什么话她都是听不进去的,所以也一直没有什么机会说。 这一次既然是十一公主主动问,苏邀便没有迟疑,也没有回避的意思,干脆直接的摇了摇头:“不是,她是被赐死的。” 虽然心中早已经有了猜测,但是如今直接被苏邀点明,十一公主还是下意识的怔了怔。 缓和了好一会儿情绪,十一公主才问:“那是为什么?” 她不知道,田循就算是跟母妃说的那样,是个有心机手段的,故意撺掇她跟苏邀闹,那这些也不过是小事而已,为什么田循却要被赐死这么严重? “殿下放心,这件事跟殿下其实没什么关系。”看出十一公主的心思,苏邀便将田循诓骗田太后的事情说了,而后又道:“其实哪怕是诓骗太后娘娘,这也罪不至死,可错就错在,她心思太重了,胆子也太大了,为了陷害我,不惜火烧慈宁宫。殿下应该明白,宫中的建筑大量用了木头,一旦起火,哪里只是慈宁宫一殿遭殃?她自然不想烧到太后娘娘,可是水火无情,一旦烧起来了,哪里是她能控制的?到时候,先不说太后娘娘的安危如何,便是宫中,有多少宫殿可能被牵连?” 一百六十四·急召 皇宫从前也不是没有失火过,一旦失火,那就极为可怕,因为宫中建筑一座接着一座,大量采用了木头来搭建景观,再加上宫中还有那么多的太监宫女,妃嫔和公主们,一旦烧的厉害,这些人哪里能全部脱身的? 废后当时纵火,宫中死伤人数就达到三千多人。 这一点,十一公主生活在宫中,自然是知道的。 当初庞贵妃为了让她明白利害关系,还曾经让前朝一个被烧毁了容貌的宫女来跟她专门说过这段故事。 听到田循竟然纵火,十一公主终于明白了田循为什么非死不可。 是啊,父皇哪里能容忍一个这么大胆的人? 她心里的疑惑解开了,可紧跟着又有更多的问题涌现:“可她,她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这么大胆? “殿下生来金枝玉叶,想要什么都有,不必为了得到什么而费尽心机,自然不明白有些人为了想要得到某样东西的执着。”苏邀直言不讳:“她为了得到太后的宠爱,已经不惜用景明长公主的事来骗人,撒谎这种事,只要开了头,便要用无数的谎言来填补,她用的顺手,自然不可能轻易放弃这个绝招,也自然觉得世上的事情都可以利用景明长公主来欺骗太后解决。她厌恶我,可是事实上,挑拨了您讨厌我,似乎对我也造不成影响,也没有办法把我赶出宫,所以自然只能想别的法子。而宫中能够赶我出去的,还有谁呢?自然是太后娘娘。” 十一公主不傻,她自然知道苏邀说的都是真的。 她沉默下来。 既然田循连田太后都可以这样利用,那不必说,她自己便更是田循利用的对象了。 想到田循在她面前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再想到庞贵妃的叮嘱,她看着苏邀:“你全部都知道,那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我和殿下说,殿下会相信我吗?”苏邀轻轻笑了笑,转过身真诚的盯着十一公主的眼睛:“殿下兰心蕙质,天真烂漫,自然喜欢同样看起来和气温和的人,可是很可惜,我不是,我也知道我不爱笑,不如何会说好听的话,所以不惹人喜欢。可是殿下,每个人生活的环境不同,是以性情也是南辕北辙,我们判断一个人的时候,不能以她讨喜不讨喜来衡量的。” 十一公主其实已经知道苏邀的意思,也明白苏邀在她面前说的是大实话,她心中有些后悔,面上却说不出什么服软的话,只是哼了一声:“你什么都知道!” 苏邀顿时笑着摇了摇头:“不,只是恰巧知道这么一点而已。殿下,我该过去陪新娘子了,您要同去吗?” 萧恒跟五皇子既然陪着苏嵘去迎亲了,那肯定是得留下来吃酒的,而跟着出来的十一公主自然也还得在苏家待一段时间。 这位毕竟是金枝玉叶,把她放在后院,只怕人人都拘束,而且苏邀也不大放心,倒不如干脆一道去新房里,还更稳妥些。 十一公主还没见过人成亲,其实还有几分好奇,再加上她现在也不怎么讨厌苏邀了,听见苏邀这么说,她面上有点不屑一顾,但是却还是勉为其难的扬了扬下巴:“那本公主便跟着去看看吧。” 苏邀笑着应是。 到新房里的时候,喜娘已经开始让苏嵘在边上挑盖头了,里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苏家这边的有大太太家中从前的娘家人,有几个最近走动起来的勋贵夫人,看上去,倒也热热闹闹的。 十一公主一进门,众人便都手忙脚乱的站起来行礼,连新娘子也忙不迭的要站起来。 十一公主瞧着有趣,摆了摆手让众人免礼,见苏嵘挑开盖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苏邀侧头去看她,有些狐疑,十一公主便乐不可支:“为什么新娘子要涂的这样白?” 苏邀一时竟无言以对,幸亏房里热热闹闹的,也没人太注意这边,她便轻声答:“新娘子的妆都是这样的。” 十一公主无法理解,不过接下来夫人们说着早生贵子,百年好合之类的话,又将桂圆枣子之类的东西洒在床上,她又觉得有趣,尤其是苏嵘急忙伸手去帮汪悦榕挡掉那些果子,她看的兴致盎然的。 夫人们也都笑着夸赞苏嵘当真是会疼人,汪悦榕又急又羞,连脖子耳根都红了。 好不容易,接下来的合卺酒喝完,夫人们才算是放过了这对新人,谁知道还没等苏嵘出去敬酒,李瑞家的急匆匆的进来了,一脸焦急的对苏嵘道:“伯爷!宫中急召,宣您跟五皇子和皇太孙殿下进宫面圣!”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众人都被这个消息惊了一跳。 大喜之日,什么事这么要紧,非得在今天宣人进宫啊? 尤其是,现在还是夜里了。 但凡是深夜这种急召,总让人害怕的,大家一时都不敢再调侃,人人脸上都换了一副凝重的脸色。 连十一公主也有些茫然,正好,李瑞家的才进来,五皇子也令人进来请十一公主出去。 十一公主皱起眉头来,见新娘子已经急的眼睛都红红的,心里有些不落忍,想了想,才环顾了一圈屋子里的人挑眉道:“伯爷快去吧,父皇既然急召,那必定是有要事的,我五哥和皇太孙出宫来当你的迎亲使,父皇也是知道的,不是要事,如何会这般急召?” 一句话透露了元丰帝同意五皇子和萧恒出宫给苏嵘接亲,又点明了萧恒跟五皇子也是一道被急召回宫的,至少证明了不是什么坏事。 只要不是坏事,那众人的心情自然而然的就放松了许多。 汪悦榕紧张的看苏嵘,见苏嵘朝着自己点头,便抿了抿唇鼓足了勇气:“你放心,我总归在这里。” 既然已经结成了夫妻,自然就要共甘共苦。 苏嵘笑一笑,重重的握了握她的手起身,对着几位夫人行了个礼,多谢她们今天赏脸来帮忙操持,又看向苏邀,轻声道:“家里就交给你了。” 一百六十五·幸灾 几位夫人其实同样也被吓得不行,心里早已经七上八下,但是毕竟十一公主刚才还说了那样的话,她们勉强维持了镇定,笑着冲苏嵘尽量平静的道:“哎呀,新郎官儿放心吧,好事多磨,好饭不怕晚,该你的,总是你的!” 众人应景似地笑起来,极力想要打破这略显低沉的气氛。 苏邀也郑重的对苏嵘点了点头:“哥哥放心,我们都在家里等你。” 有苏邀在,苏嵘自然是放心的,他深深看了苏邀一眼,才去看眼眶红红的汪悦榕,轻声安慰:“别怕,我很快就回来了。” 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苏嵘也还是温柔的,沉静的。 汪悦榕之前的浮躁担忧在这一霎都消失了,她朝着苏嵘缓缓地笑了笑:“好,我等你回来。” 苏嵘便先去后院苏老太太那里。 此时苏杏仪跟苏三老爷都已经得了消息,守在了苏老太太的康平苑,见了他回来,苏三老爷急忙问:“嵘哥儿,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为什么啊?” 新婚夜让人进宫,这事儿太让人不安了。 苏老太太自己也担心的胃里都痛,却还是摇头:“没事儿,肯定是没事儿的。” 萧恒跟五皇子今天还来帮忙迎亲了呢,真要是有什么事,不可能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苏嵘几步走到老太太跟前,安抚的在老太太跟前跪下来:“是,若是孙儿没猜错,应当是前线战事,您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我去去就回来。” 时间紧迫,也只能说到这里了,苏老太太见外头不断来人催促,忍着不安跟害怕,急忙嗯了一声:“好好,那你快去,快去!别担心家里,你三叔和姐姐,还有幺幺都在,也别担心你媳妇儿,我们都在呢。” 苏嵘便冲着苏三老爷行了个礼,再冲着姐姐点点头,便大踏步出去了。 等到他出去了,苏老太太强打起来的精神头儿才又松懈下来,靠在软垫上,缓缓的出了一口气。 苏三老爷如今跟苏老太太的关系缓解,遇见这样的事,他也能站出来说上几句话了,低声请苏老太太安心之后,他便出去帮忙应酬宾客了,别的人不说,汪家来送嫁的那些人就吓得不行,自家的女孩儿刚嫁过来,若是苏家就遭了难,那岂不是天下最惨的事? 汪大少爷的情绪便十分不好。 这时候,苏三老爷倒是起了些作用,他出去之后,很快客人那边便安静了下来,一切照常的吃完了宴席。 苏老太太闻言,心中也有些安慰,到底人老了图的就是一个全家平安,三老爷能扛起家里的事来,她只有高兴的。她听了苏杏仪说苏三老爷把宾客都客客气气的送走了,松了口气点头问她:“那汪家送嫁的那些人呢?” “也都安排好了。”苏杏仪绕到老太太身后,轻柔的替老太太按捏起肩颈来,声音温柔恬静:“您放心吧,她们也都是知道咱们家情况的,跟她们说了情况,她们也都没再说什么,在客房里住下了,明儿一早再走。到那个时候,宫中总有消息了。” 京城送嫁就是这个规矩,热情讲规矩的人家,是会留送嫁的人过了夜再给厚厚的红封的。 苏老太太彻底放下心来,拍了拍苏杏仪的手微笑:“幸亏有你们在,否则岂不是要乱了套,纷纷那里,是不是幺幺在陪着?” “是,幺幺在陪着呢,才刚让厨房送了些小菜和面点过去,让纷纷先垫垫肚子。”苏杏仪说着又很欣慰:“祖母,咱们嵘哥儿有福气,纷纷是个好的,遇上这种事也不急不躁,他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您也能放心了。” 说是这么说,但是苏老太太哪里能真的放心? 这一夜,苏老太太是睁着眼睛到天明的。 第二天一大清早,苏老太太便不断催人去外头守着,若是苏嵘有消息,也好第一时间报进来。 汪悦榕其实也是一夜没有合眼,但是还是熬到了天亮,才笑着对苏邀眨眨眼:“我们去给老太太请安吧,今天本来该奉茶的。” 苏邀知道她其实是在担心,重重的握一握她的手:“好,我们一道去老太太那里等着哥哥回来。” 两人说了一夜的话,彼此的关系又亲近许多,相视一笑,结伴去了苏老太太那里。 当着小辈,苏老太太自然是最镇定的,握着汪悦榕的手仔细端详了一阵便笑起来:“自小我就喜欢你,总觉得你跟我们家有缘分,如今看来,果然是真的有缘分。好孩子,委屈你了。” 汪悦榕急忙摇头:“不委屈,不委屈的。” 苏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给她递上一个厚厚的红封,又让人捧出一匣子的首饰:“这是老大媳妇儿留下来的,原本便是准备给她未来儿媳妇的,现在就由我这个老婆子转交给你。” 汪悦榕急忙接过来道谢。 苏老太太摆了摆手:“一家人,不要讲究这么多,你这么早过来,还未用早膳吧?正好,一道用饭。” 底下候着的下人早已经鱼贯而入,进来摆好了早膳,苏老太太招呼她们几个坐下:“人是铁饭是钢,不管出什么事,都要吃饭,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快来吧。” “这个时候,想必苏家是担心的饭都吃不下了的。”崔三爷正拿着一只苹果啃了一口,啧了一声冷笑起来:“真是太可惜了啊妹妹,你不是看苏家是万分的不顺眼的吗?这个时候,你若是能在苏家,一定能看到那个死老太婆吓得半死的样儿。” 崔三爷说话不怎么讲究,但是这个时候,汾阳王妃自然不会觉得哥哥粗俗,她嗔怪的看了崔三爷一眼:“你最近东奔西走的没个停歇的时候,到底是在弄什么鬼呢?这事儿也是你弄出来的吧?” 崔三爷就啧了一声:“得啦妹妹,你就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吧?若不是哥哥我这样费尽心机,你能等到今天这场好戏吗?” 一百六十六·大祸 汾阳王妃见他老神在在的样子,忍不住便摇了摇头:“三哥,你可别犯糊涂,如今我们家其实打眼的很,王爷的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过去了,谁也不知道。你可别闹的动静太大,到时候白先生反而要先把我们给解决了灭口。” 虽然汾阳王妃也想苏家倒霉,但是还是大事更重要。 崔三爷斜眼看了自家妹妹一眼,翻了个白眼:“你就是这性子,瞻前顾后的,一面什么都想要,一面又什么都怕,这样怎么能成大事?我做什么了?之前我便说过了,跟白七爷合作,那是有前提条件在的,他也不是没跟我谈条件,我答应了啊!那他答应我的,自然也得做了。” 汾阳王妃没什么心思跟哥哥争论这些,便干脆利落的打断了他:“好了好了,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简单的很呐。”崔三爷无所谓的挑了挑眉:“也没什么,云南平叛么,皇太孙既然一直留在京城不走,那我就想法子让云南那边的形势紧张一些,让他们不得不走咯。” 这也就是他之前跟白七爷商量的那样,留在京城不能对萧恒怎么样,但是离开京城了呢? 天高皇帝远,难道还要顾及这么多吗? 朝廷想让木三小姐跟那个之前被唐家收做养子的木府真正的嫡孙回云南,给他们证明身份,让他们重掌木府大权,靠拢朝廷,当朝廷拉拢土人和部落的工具,可现任土司答应吗? 汾阳王妃忍不住色变:“三哥,你这是通敌啊!” 崔三爷有些狐疑的看了妹妹一眼,挑眉看向她:“难道我们之前不是吗?” 朝廷海禁,他们可一直都是在走私的,整个崔家都是靠着走私而存活壮大的。 汾阳王妃一下子攥紧了手掌。 做是一回事,可是这样毫不留情的直接提出来就又显得不是那么好听。 她吐出一口气,才冷声说:“你好好说话!云南那边的事,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别到时候被人反过来咬一口,若那个土司把你当成把柄供出来,跟朝廷和解呢,那你到时候怎么办?!” 崔三爷无所谓的挑了挑眉:“你太小看我了,我会自己去做这事儿吗?” 也是,汾阳王妃心里说,她是知道自家哥哥的,从来都是躲在后头让别人去冲锋,便是走私的生意也是,他自来都缩的远远的,出面的都是族中的其他人,便是崔家老四她们。 只要不会牵扯到自己家就好,汾阳王妃缓了缓情绪,问崔三爷:“那是谁......” “你忘了谁最恨木三小姐她们了?”崔三爷点到为止,说了这一句就不肯再说了,岔开话题跟汾阳王妃说:“我说了,让萧恒他们去云南,现在不就成了?之后的事,你就等着瞧吧。” 崔三爷的话音刚落,屋外急匆匆的奔进一个人来,汾阳王妃见是管事的,便冷声问:“什么事?” 管事的却是来找崔三爷的,低眉顺眼的跟崔三爷轻声说:“三爷,外头您的长随有急事要找您。” 崔三爷哦了一声,便跟汾阳王妃说了一句,急急忙忙往外走。 不一会儿,汾阳王妃还没坐上多久,崔三爷又匆匆进来了,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她:“出事了,我去高家一趟,你一道去吗?” 汾阳王妃敏锐的察觉不对,见崔三爷的反应有些怪异,便问:“出什么事了?” “到了你就知道了。”崔三爷神秘的笑了笑。 汾阳王妃自然是要去的,见崔三爷这副样子,她也知道反正对自家来说应当是好事。 上了马车到了高家,汾阳王妃还没下马车,就听见了四处传来震耳欲聋的哭声闹声,她皱了皱眉,掀开帘子便看见许多人在高家门口围着,高家门口的那棵枣树都已经折断了,倒在地上,叶子什么的散了一地。 四周都闹哄哄的吵的人头疼,汾阳王妃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外头的形势就又发生了变化。 有人高喊了一声:“出来了!出来了!杀人犯出来了!” 这三个字一到汾阳王妃的耳朵里,就震得汾阳王妃挑了挑眉。 杀人?谁杀人了? 正在这时候,崔三爷凑到面前啧了一声:“看见了吗?老四出来了。” 汾阳王妃伸长了脖子往高家大门口看,可是人一圈接着一圈,围的严严实实的,她哪里能看得到什么东西,不由得就有些没好气的瞪了崔三爷一眼:“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让我看什么?” “别急啊!”崔三爷倚在马车车壁上,趁着那边闹哄哄的,指着一个方向让汾阳王妃去看:“看见那儿了吗?认识是谁吗?” 汾阳王妃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见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拉着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孩子,正在哭天抹泪。 看着眼熟的很..... 汾阳王妃心中觉得熟悉,心中一动忍不住有些震惊:“是老四家的娘家人!” 她终于认出来了,那个现在哭的几乎要瘫在地上的不是老四的岳母又是谁? “是啊。”崔三爷表情戏谑的欣赏着哭的厉害的老妇人和孩子,丝毫没有同情的意思,平静的有些过分的开口:“她们在哭谁知道吗?在哭老四媳妇儿。” 汾阳王妃几乎是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方才义愤填膺的说着杀人了的那些人,她心里咯噔了一声,随即便抬头看着自家哥哥:“老四媳妇儿死了?!” “是啊。”崔三爷压低了声音:“怎么样,我说过了,不会那么简单,叔父以为离开了家族,还真的能够从此就安枕无忧了?那也要他有那个能耐才行!” 是,儿子置外室当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也牵连不到他本人。 毕竟男人谁不风流啊? 风流在男人的心里从来都不是什么罪过,甚至在女人那里都不是。 但是,如果养出来的儿子为了外室杀了嫡妻呢? 杀妻,那可也是要砍头的。 而养出一个杀害嫡妻的儿子来,崔远道还能跟在萧恒身边吗、? 一百六十七·连环 高家的巷子里挤满了人,出了事的李家人在高家门口又哭又闹,有骂人的,有冲上去踢门的,还有揪着高家的小厮喊打喊杀的,场面一时混乱不堪。崔六爷苦着脸跑出来一趟,原本是打算跟李家的人好好沟通的,可是现在正在气头上的李家人哪里理会他? 李守德平常最是古板的人,这一次几乎蹦起来给了崔六爷一拳,含着眼泪全身发颤:“你们还好意思自称是名门望族!纵容子弟私置外室,虐待妻儿,如今竟然还为了外室杀了嫡妻!好!好你个崔远道!你今天若是不给我一个交代,就算是告到圣上那儿,告御状,我也要闹出个是非黑白来!” 李守德气的跳脚,崔六爷又是慌又是怒,急忙躲开了,也不敢去揉被捶的生疼的胸口,低声下气的请李守德一行人:“亲家老爷,你们有什么事,进里面去说?这外头乱哄哄的,有什么事也说不清楚,您说是不是?” 他自己也是满头的包,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家的人却群情激奋,一个个的给李守德出主意:“不能跟进去!谁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这些人黑了心肝的,咱们就在这儿,咱们就让大家看看,什么大儒,都是沽名钓誉的人物,明面上高风亮节,实际上却无恶不作!” 崔六爷的头皮一阵阵发麻,被指着鼻子骂的根本没了脾气,只好一个劲儿的赔不是。 可是李家的人哪里吃这一套? 李守德是个书呆子万事不成的,家里人都知道他靠不住,李家太太一把将外孙子猛地往前推了推,差点儿就把崔六爷给撞倒在地,随即李太太上前,指着孩子厉声质问崔六爷:“你们崔家也算是个人!?当着这么大的孩子,你说说看,崔四做的是不是人事儿?!他怎么就下得去这个手?!” 一面数落着,李太太还又推了一把孩子:“你说说,你娘现在死了,你做儿子的,是不是该为她讨个公道?!”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小孩子顿时难堪又惊恐的哭了起来。 李太太倒竖了眉毛,大声呵斥:“你哭什么?!哭有什么用?!你娘若不是为了你们,也不至于在崔家忍辱负重,现在也就不会死了!你做人儿子的,今儿若是不能给你娘讨个公道,你这一世活着也白活着!” 老人家骂人的时候唾沫横飞,手指一点一点的戳着孩子的脑门,崔六爷有些看不过去,伸手将孩子拉到自己身边,苦笑着对李太太道:“大人的事,何必为难孩子?亲家太太,现在我四哥已经被衙门抓去了,到底事情是怎么样,衙门肯定会还给一个公道的,您说是不是?您就算是在这儿闹,也没什么用处的......” 李太太当即喷了他一脸:“丧良心的东西!他是我外孙,一年到头,他大半时间都跟着他娘在我们家住,我难道还不能教教他道理?!现如今,杀了人的反而充当起好人来了!是啊,你们可都是姓崔的,都是一丘之貉!什么公道?谁不知道你们崔家位高权重,我们这等穷翰林家,哪里能跟你们比?!可你们放心,就算是我拼了这条老命不要,也非得给我女儿挣出个公道来!” 李守德的爹是个砍柴的,当初娶亲的时候娶得也只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哪怕是当了这么些年的官太太,骨子里的泼辣性子却是改不掉的。 崔六爷被骂的招架不住,眼看着人越聚越多,李太太也越发的来劲儿,他没了法子,只好拉着孩子九郎躲进了高家。 高家也乌云密布。 高大人毕竟是个清流,这么多年来自来都是洁身自好的,但是崔远道住进来之后,高家已经接连惹了两拨人上门闹事,还一次比一次大,他们毕竟也是要在朝为官的,不得不注意影响。 高夫人正跟高大人抱怨:“知道你是讲义气,但是这哪里能这样的讲法儿?这么闹着,咱们家以后若是受影响呢?若是孩子们都跟着被数落呢,你到底考虑过没有?!” 高大人头痛的很,但是却也还是十分坚定的摇头:“老四那孩子我见过,绝不是能做得出这种事的人。别的不说,现在衙门都已经把人抓进去了,那这事儿便该让衙门审出个清楚明白,李家的人现在上门这么闹,算什么?难不成,不必衙门,他们就能定罪了?若我这个时候跟崔大儒划清界限,那我成了什么人了?这么多年的情分,难道就这么不堪一击?” 高夫人还愤愤不平的要再说,高大人已经沉下脸来看着她:“不必再说了,我心里有数,夫人,你若是相信为夫,便不要再为此事吵闹,我是决计不会改主意的。” 他都已经这么说了,高夫人还能怎么说?只好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甩袖走了。 高大人便去崔远道的住处。 崔远道正在看着哭泣不止的九郎,叹了口气温和的安慰他:“好孩子,别哭了,祖父知道你的委屈。你告诉祖父,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天一大早,李家就忽然带人上门来闹事了,说是崔四爷在城北的宅子里,把李氏给杀死了。 崔远道下意识的不信。 老四自来头脑清楚,对发妻也自来尊重。 就是那个外室,也是有缘由的-----那是崔四爷年幼时的玩伴,后来因为家族出事而被牵连,被没入了教坊司,崔四爷这才想法子把人给从教坊司除了名,可也就是仅此而已,并没有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了。 若说崔四爷会为了此事杀妻,崔远道是万万不信的。 崔九郎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抿着唇委屈的看着祖父和叔父,哇的一声哭的更大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的说:“母亲说,说父亲不要我们了,在外头有了.....有了外室,她就带着人去找父亲了,可是母亲很久都没有回来,舅舅和外祖母便带着我去找母亲......” 一百六十八·早定 崔九郎哭的撕心裂肺,他到底才九岁而已,今天发生的一切已经让他不可承受,他见祖父皱起眉头,就哭着说:“外祖母带我进去,只看到母亲躺在地上,身边有好多血......好多好多血......” 至今想到当时的场景,崔九郎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抖。 边上的崔六爷有些不忍心,上前把手放在崔九郎肩上按了按,声音轻柔的哄劝:“好了,没事儿了九郎,你别怕,继续说。” “父亲就离得母亲不远,也躺在桌子底下,手里还握着匕首......”崔九郎睁大眼睛,想到当时的场景,不可抑止的声音拔高:“我跑过去喊母亲,可是母亲不回我,外祖母蹲下来看,说我母亲已经死了......” 崔九郎的情绪彻底崩溃,再也说不下去,哭的开始两眼发白的干呕。 崔远道急忙伸手抱住他,一遍一遍的喊他名字,又耐心的劝他:“好孩子,没事,没事,你别怕,祖父一动会把事情查个清楚,不会让你的母亲白死......” 好不容易安抚了崔九郎,崔远道让人把崔九郎带了下去,便开始在让崔六爷下去吩咐下人收拾东西。 崔六爷也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给人家家里添了这么多麻烦,再要住下去,便实在是厚颜无耻了,便二话不说的就要下去收拾,谁知道才出门,便碰见了高大人,他急忙打了招呼。 高大人也和煦的冲他点了点头:“你父亲在里头?” “在的。”崔六爷引着他上了台阶,自己掀了帘子带高大人进去,一面又喊了一声父亲:“高世叔来了。” 崔远道回过头来,冲着高大人笑了笑:“你来了。快坐快坐,给你添麻烦了。” “什么话?”高大人摸着胡子摇头:“我便知道您肯定是要走的,怎么,这是看不起学生,一觉得学生是那种怕麻烦的人吗?” “话不是这么说。”崔远道却十分镇定:“你自然是不会嫌我们麻烦,可我到底是真的给你这里添了事端,再说,这事儿只怕也不是一天两天能了结的,既如此,哪里能长久在这里住?别的不说,衙门的人就得一趟一趟的往这里走,到时候,贵府上下只怕不胜其烦。” “别说这些话。”高大人却十分坚持:“若是老大人看得起我,便只管继续住着,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身正不怕影子斜,难道我还信不过老大人的人品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崔远道再三思虑之下,只好答应下来。 高大人就又问:“老四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这事儿,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谈起这件事,崔远道其实同样忧心忡忡,他摇了摇头,缓缓吁了口气:“说起来一言难尽,我虽然信得过老四,但是这事儿却不好求人,就算是你,也别在这时候做些什么,我信得过朝廷,若真的不是老四,朝廷自然会给他公道的。” 两人谈了一会儿,高大人见崔远道十分坚持要自己处置这件事,便也只好点了点头告辞。 等他一走,崔六爷边喊了一声父亲:“四哥跟我说过,他跟那个吴倩娘只是幼年玩伴,他看不惯吴倩娘被人凌辱,这才动了恻隐之心把人救下来的,他只想把人送到江南去,丝毫没有旁的意思......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吴倩娘杀了四嫂?” 诚然李氏脾气十分的暴躁,可是崔四爷却绝对是个十分冷静的人,他自来对待李氏都很能沉得住气。 哪怕是真的置了外室被李氏发现,他也不会因为恼羞成怒要杀人。 可现在李氏却是真的死了。 崔六爷想到李家人的样子,心中更加的担心:“爹,您没看见李家的态度,只怕他们真的会去告御状......” 说起告御状,崔远道便心念一动。 他随即便看了儿子一眼:“我们去见见你四哥。” 这是自然的,总得问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六爷答应了一声:“儿子这就去安排。” 此时外头的热闹还没彻底散去,崔三爷站在马车外头,饶有兴致的欣赏了这场好戏,才转头看着一百汾阳王妃:“怎么样?看这热闹看的还开心罢?” 汾阳王妃见他这样得意,就知道这事儿是他弄出来的,她收回了目光,让车夫调转了方向,一行人出了高家的巷子,去了前头不远处的正阳大街,进了宝鼎楼的包间,汾阳王妃才坐在了窗边,喝了口茶施施然冲崔三爷抬了抬下巴:“三哥,你做的这事儿,到底可靠么?” 可别到时候又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汾阳王妃这也是被苏邀的事情闹的怕了。 崔三爷胸有成竹,听见汾阳王妃这么问,顿时有些生气:“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费了这么多功夫,难道就只是为了玩玩儿不成?自然是靠得住的。你放心吧,杀妻啊,杀人偿命,崔老四这回是别想跑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见崔三爷说得这样认真,汾阳王妃也反应过来,压低了声音郑重的问他:“你事情办的干净不干净?” “放心吧。”崔三爷一扫之前的吊儿郎当,目光里全是阴狠:“我早就说过,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老四以为掌握着家里的生意,以为他撂挑子我就没法子了?你知道的,我是个什么人,什么事儿我都喜欢留一手,就算是对他们也是,防的就是今天。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老四为什么跟老四媳妇儿关系不好?无非就是因为他喜欢的根本就不是老四媳妇儿这种人,他自小就喜欢吴家的姑娘,也真是巧了,前几年,我在金陵的画舫里头见了吴倩娘,她是隶属于南京礼部底下的教坊司的,我当时便知道有朝一日用得着她,正好,她也是个聪明人......” 汾阳王妃恍然大悟。 怪不得崔三爷一进京先就说要先去找老四媳妇儿,原来是因为早就已经有了打算了。 她痛快的松了口气:“让萧恒去云南,绊住叔父,这两个你都做到了,那之后呢?” 一百六十九·猫腻 崔三爷拿了个橘子在手里,掂量了一会儿就又噌的一下扔回水晶盘子里,拍了拍手认真看着汾阳王妃:“你错了,这两件事还没完全做到呢,我得先出门去了,你好好在家呆着吧。” 他说完就要走,汾阳王妃急忙叫住他,等到崔三爷停住了,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斟酌许久还是叹息了一声,只好凝重的叮嘱崔三爷:“凡事小心,别做的太过火了,我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怕什么?还有白七爷在兜底呢,他只要是还想做他的大业,就得帮着我,放心吧。”说着,崔三爷挑了挑眉,又想起了自家外甥女,对汾阳王妃说:“你别总是对淳安那样疾言厉色的,她也是不容易,邵文勋好歹没对不住她的地方吧?人都死了,她跟王爷也是情分极好的,两个人都折在苏家手里,她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 汾阳王妃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若是说恨不恨的,难道她就不恨苏家? 可是恨有什么用?要真正有手段,你的恨意才值钱,否则在人家眼里,不同样是个笑话?只是这些话却没必要对崔三爷说,她知道崔三爷是个得失心很重的人,做出了点成绩就容易飘起来,便干脆不再多说,只是敷衍的嗯了一声,便打发他:“要去办什么事便快去就是了,我头有些痛,正好休息一会儿。” 崔三爷也看出她精神不大好,便耸了耸肩应了一声。 等到出了门,崔三爷便拐了弯去了聚海庄。 聚海庄仍旧人来人往热闹的很,里头的客人今天似乎尤其的多,哪怕是崔三爷递了帖子进去,也还是在外头多等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才有几个跑堂的出来殷勤的迎他进去,崔三爷挑了挑眉,转进里头,进了第二栋院子,再上了飞桥,看着底下拥挤的人潮,有些意外的问:“怎么回事?这么多人?” “底下来了些新鲜的货色。”跑堂的对这个场面显然是司空见惯了,都不往底下瞥一眼,便跟崔三爷解释:“都是从江南那一带弄来的,年纪又小,又都美貌,如今正挂了牌等着过两天选出花魁来,因此人多了些,若是您有兴致,等到晚上也可以去看一看。” 崔三爷便啧了一声,不过他对女色一道上头却自来不是很沉迷,便也没有太当回事,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便上了三楼。 三楼最边上的包间里头,白七爷正在训斥一个三四十的妇人:“让你做这些小事也做不好,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也不用再留着了!” 妇人吓得面无人色,一个劲儿的给白七爷磕头,连额头都是鲜红一片见了血。 白七爷皱着眉头十足的不耐烦的样子,抬眼见了崔三爷来了,又忍住了怒火冷哼:“快滚!” 妇人顿时千恩万谢的退出去了。 崔三爷坐在白七爷对面,打了个招呼之后便笑:“七爷,什么事儿啊,生这么大的气?” 白七爷目光锐利的盯着崔三爷看了一瞬,见崔三爷不自在的挪开了目光,才淡淡摇了摇头:“没什么,底下的人不怎么懂事,好好的差事办砸了,说她几句罢了。你这边事情办的怎么样?” 人家摆明了不愿意多说了,崔三爷也知道适可而止,顺势便嗯了一声:“还算顺利,崔四已经被抓进顺天府大牢了。” 白七爷看着人添了茶,轻轻晃了晃杯子漫不经心的问:“首尾都收拾好了?别让人抓了把柄。” “放心吧,我做事自来都是谨慎的。”崔三爷点到即止:“就是他自己,只怕都迷迷糊糊,以为自己杀了人,何况是别人?” 白七爷不再多废话,只是轻描淡写又道:“现在事情还算顺利,你这边办的不错。” 崔三爷知道这就是认同了自己的意思,心里有些得意,面上却还是稳得住:“这才哪儿到哪儿?您放心,我们办事,绝对不会比原来的齐云熙差,反正您要什么,我们都能办得好。” 白七爷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现在说那些太远了,你还是先办好眼下的事儿罢。” 嘴巴真是太紧了,崔三爷觉得无趣,却也不想跟白七爷闹翻,正好想起之前小二说的底下选花魁的事儿,便道:“听说楼里还来了许多新鲜年轻的姑娘,七爷介不介意让我去看个热闹?” “这有什么?”白七爷丝毫不以为意:“你自己去丽人圆挑,看着若是有喜欢的,便留下就是了。” 对于女人,白七爷还真的不怎么当回事。 他既然这么说,崔三爷自然从善如流:“那敢情好,我去瞧瞧,到底有什么值得这么多达官贵人趋之若鹜的。” 等到崔三爷一走,白七爷便变了脸,恼怒的盯着从屏风后头无声无息出来的两个人,低声喝问:“到底怎么回事?!” “七爷息怒......”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说了这句话,急忙跪下来,高个儿的秦风先喊了一声七爷,见白七爷朝自己看过来,忙低了头:“就是......以前用的印鉴都是童家的,出了事之后,童家最近也找不到齐云熙的那枚印鉴了,海上那帮人,只认印鉴不认人,根本不肯收我们的货物......” 他们的走私生意受了很大的影响,原本帮他们送货的那批东瀛人和海盗没见到印鉴信,不肯按照之前的规矩承接生意,张口便狮子大开口,这回要抽五成的利,五成!那是多大的一笔钱? “这跟湖南湘潭县县令又有什么关系?”白七爷听的不耐烦:“为什么才刚六娘说,那个县令告了知府?” 秦风讷讷的开了口:“干爹,那个.....海上的黑麻子沈海,他不是喜欢官家.....女子......邱大人就让我们想法子,这一来二去的,正好湘潭县县令的夫人柳氏回福建省亲.....” 白七爷便听明白了。 合着原来根由是在这儿呢,他便冷冷的瞪了他们二人一眼:“当真是糊涂!” 一百七十章·强权 他们做海上生意已经很多年了,除了瓷器和那些摆在面上的丝绸等东西,其他的生意自然也做-----譬如说沿海妇女,他们也是会掳走去给那些海盗或是东瀛人的,当然,这里头的利润也十分可观。 可是从前,他们掳人一般也都是从偏远的村落,做的也很隐秘,加上他们对东南那片的控制力和影响力,这些事一直都掀不起任何风浪。 可是这次不同,他前几天收到一封信,是莲城知府徐凤青寄来的,同附在信中的还有一本奏章-----是湘潭县县令陈冲所写,在奏章中,陈冲痛陈福建惠州府知府内外勾结,竟然纵容海盗掳走民女而充耳不闻,甚至还掩盖消息,疯狂封锁消息。 陈冲说,他的女儿在随母亲回老家的时候走丢,后来层层查找之后,找到了当地出了名的拐子,可拐子说,人已经卖出去了。 那奏章看的白七爷心中火起的同时更加不寒而栗-----如今局势不同,齐云熙的事情过后,他们如今处处被掣肘,朝中少了许顺,他们做事更是畏首畏脚,这个情况下,现在出这样的事,简直是雪上加霜。 若真的让这封奏章上了内阁,进了六科,被元丰帝看见,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一场暴风雪。 他怒斥秦风:“简直是胡来!邱楚星是怎么办的事,就算是沈海那边敢开口,他怎么就真的敢应?!再说,哪怕非得要官家之女,难不成就只有陈冲一家有女儿了?!用别的手段你们会少块肉还是怎么的?!” 白七爷一生气,秦川跟秦风两个人的头恨不得都埋到地里去,一个个的噤若寒蝉。 “现在陈冲都要写奏章弹劾惠州知府了!若不是徐凤青截住了这封奏章,真让它到了有心人手里,大家都完了!”白七爷骂完了,没好气的望着他们两个,冷冷的问:“邱楚星那边怎么说的?” 秦风跟秦川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小心翼翼,最后还是秦川硬着头皮出来:“干爹,邱大人早已经把人送到沈海那儿去了,哪里还能把女儿还给陈冲?邱大人该用的法子都用了,找了人去说情,也让人给了大笔的银子,还请了陈冲的岳家出来当中间人,可是怎么说,陈冲就是无论如何也不开窍......” 白七爷目光森森的盯着他们两个:“所以邱楚星的意思是?” “陈冲如此冥顽不灵,怕是不能留了。”这回秦风答应了一句,说完又急忙去看白七爷的脸色,见白七爷神情如常,大着胆子说:“邱大人说,陈冲抗倭不力,被倭寇.....” 白七爷听完,立在窗前许久,才挑了挑眉:“你跟邱楚星说,没有下次。朝廷官员,他想杀就杀,开了这个先河,以后就更加难收手,如今不是从前了,可不是有人能在朝中帮我们遮挡的时候了,若他还是这样处处不加收敛,真正的麻烦只怕还在后头。” 秦川急忙推了秦风一把,两人都慌忙答应。 白七爷又冷淡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还有,这些女孩儿的来路,往后都查的仔细些,别再惹出这种事!” 处置完了这件事,白七爷快步走出房间,站在飞桥上朝着底下看,灯火辉煌,四处都传来女子的轻笑声和男子的叫好声。 这让他心里的不安又少了一点。 不过是一个陈冲而已,只是这回不谨慎罢了。 是邱楚星太过急功近利了,否则就算是对沈海投其所好,也多的是其他的办法,威逼利诱,总有那些愿意把女儿献出来的,怎么还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如今只希望云南那边能够越闹越大,把朝廷这边拖的越是两难,东南那边就越是安全。 说起云南,白七爷眯了眯眼。 而此时,苏家正急不可待的等着苏嵘的消息。 从天亮等到天色擦黑,苏老太太再好的耐心也等不及了,心中急的如同是油煎一般,到最后连面上的沉稳都保持不住,坐在椅子上不管别人如何劝,都不肯去休息。 苏杏仪也有些熬不住了,攥着苏邀的手使了个眼色,等到苏邀跟她一起到了外间,她才急切的问:“幺幺,会不会事情有了变化?咱们要不要想个法子再探听探听消息?” 这么久都没有动静,她总觉得事情是要糟糕了。 苏邀却很镇定的摇了摇头,轻声安抚她:“大姐,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沉得住气。若真是有别的事,这么久,哪怕哥哥不出来,咱们家也该有些迹象,可到如今,咱们家里还一切如常。现在什么都不要做,如果真的出事,再想办法也不迟。” 道理苏杏仪也知道,可她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不安的厉害,勉强点了点头答应下来,正不知道该怎么再哄一哄老太太,李瑞家的便从外头狂奔而入,几乎是喜极而泣的禀报:“老太太,大小姐,四小姐,伯爷回来了!” 此话一出,苏老太太先念了声佛,忍不住激动的站了起来:“快!快快,让嵘哥儿进来!” 李瑞家的磕了个头,又飞奔着出去了。 苏老太太这才松了口气,看了看边上的孙女儿和孙媳妇,对汪悦榕道:“好孩子,当真是难为你了,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汪悦榕嘴上不说,但是心里的压力实在是最大的,她才刚刚嫁过来,洞房之夜夫君被召进宫没了消息,她心里的煎熬简直难以形容,直到如今,她才觉得心落到了实处,忍不住啪嗒一声掉了眼泪。 苏杏仪也攥住了苏邀的手。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苏嵘已经大踏步进来了,一进门先奔向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不等他行礼先一把搀扶住他,端详他一阵见他没事,才忙不迭的推他:“好,没事就好!快去看看你媳妇儿!” 苏嵘握住汪悦榕的手,跟汪悦榕对视了一眼,朝汪悦榕歉意的点了点头,便跟苏老太太和众人说:“云南土司反了,圣上让我们立即奔赴云南。” 一百七十一·新婚 苏老太太的面色立即变得凝重起来。 其实之前苏嵘连夜被召进宫,她跟苏邀谈过之后,就隐约知道事情应当是跟云南有关,但是来的这么急,还是让人有些猝不及防,何况新媳妇儿才刚刚进家门......苏老太太看向了边上的汪悦榕,见汪悦榕立着,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便问苏嵘:“什么时候动身?” 再怎么舍不得,军令如山,朝廷既然已经下了命令,便只能接受,苏老太太平复心情,安慰自己这也是早有准备的事儿,没什么好难过的,看了苏杏仪一眼:“那你先去给他收拾些东西,该带的都带上。” 见苏杏仪红着眼睛出去了,苏老太太又叹息着看着苏嵘:“跟着去的人,咱们家的带谁,你想好了吗?原本......何坚是要带上的。” 何坚身手了得,当年也是跟着苏嵘的父亲上战场的,这么多年在苏家也一直是保护苏嵘的,苏老太太头一个就想到了他。 苏嵘自己却摇了摇头:“坚叔便不带了,家里上上下下出入也需要有人安排,让坚叔在家里我才安心。我带着庆坤去,再挑几个信得过的,便差不多了。战场之上刀枪无眼,便是去的人再多,也没什么作用,还是得自己有本事才行。老太太放心,我都心里有数的。今天一天准备,明天一早就要动身了。” 也就是说只能在家里待一天了,苏老太太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滋味,可是却还是惦记着汪悦榕,忙催促苏嵘:“好了,一晚上没休息,你快回房去休息一会儿,其余的事你不要管了,让你三叔和大姐安排,我这里也有幺幺,你别担心。” 小两口新婚燕尔就要分别,苏老太太设身处地帮汪悦榕想一想,都替汪悦榕委屈,只是一个劲儿的催促苏嵘汪悦榕回房去,能多呆一会儿就在一起多待一会儿。 这一回苏嵘也没有反对,拉着汪悦榕的手跟苏老太太告辞。 等到回了房,见一屋子的人都开始忙忙碌碌,汪悦榕才有些撑不住了,眼圈红红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四周醒目的红帐子红灯笼,拔步床层层的红帐幔,忍不住有些怔忡。 苏嵘同样心情沉重,转过头来拉着她的手,见她眼圈红红,却始终没有多说一句话,心中更是难受的厉害,他挥退了还在收拾的下人,伸手将汪悦榕圈在怀里抱着她,压低了声音喊她:“纷纷,对不住,真是委屈你了。” 他怀抱仿佛事有魔力,汪悦榕原本还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一定不能当着他的面哭,让他为难,但是被他抱着这样安慰,她却再也忍不住,呜咽哭出了声。 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她的确是做好了心里准备嫁过来的,但是当这一天来的比她预料之中的快这么多,她之前所做的准备也全都分崩离析,这一刻,什么理智什么大义她全都不大在意了,余下的只有满满的担心和惊恐。 苏嵘叹息了一声,心里又酸又痛,伸手替他的新婚妻子擦眼泪,可是汪悦榕却越发的止不住,眼泪流的更凶更急,苏嵘没有法子,只能把她抱的更紧,声音温柔的安抚她:“不会有事的,纷纷,你别担心,等我回来,早则半年,多则.....我总归会回来的。” 汪悦榕反手抱住他。 苏老太太心中还是有些难受:“唉,真是为难了纷纷了,新婚第二天......” 她心中既惊且忧,纠结的很。 一面想苏嵘跟汪悦榕洞房,若是能够.....总也是留了个后。 一时却又不想这样做-----战场的事谁都说不准,若苏嵘真的有个什么万一,到时候汪悦榕拖着个孩子,可怎么办? 屋子里安静下来,苏邀静静的给苏老太太倒了杯茶,双手递过去,轻声安慰苏老太太:“不管是大哥还是纷纷姐,他们都是很有主见的人,拿定了主意就不会后悔。不管他们做什么决定,想必都是深思熟虑过后,自己也不会再后悔的,这样便足够了。” 活在这个世上,若是回想起自己所有的决定,都能说出一句再来一遍我也会这样做,那就不算是白过了。 苏老太太有些怪异的看着苏邀,半响才忍不住摇头:“你这丫头,年纪轻轻的,说出来的话总好似暮气沉沉的,这样的年纪,可不兴想的那么多。” 自从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苏老太太整个人都多了几分活泛气,连带着心态也变得好了,实在见不得人如此悲观。 苏邀便也从善如流的应是:“是是是,祖母说的是,不过祖母大可不必这样忧心,大哥跟纷纷姐是两情相悦,两情相悦总是能够抵挡更多风雨的。” 苏老太太若有所思,被苏邀这番话说得心里也好受了许多,怔忡了半响靠在圈椅里:“也对,但愿如你所说,他们以后仍旧能够如此恩爱。” 随着朝廷令皇太孙萧恒和永宁长公主驸马唐源并永定伯苏嵘奔赴云南,慌乱的不只是苏家一家。 接到了消息的宋翔宇当即便去了京营找到了坐镇大帐的宋澈,很是焦虑的道:“爹,我担心阿恒一个人应付不来,云南那边情形复杂,断断续续打了这么多年了,也就是徐永鸿去了,才能稍微平复了一阵,现在木桐更是直接反了,那边的情形只会更糟,这个时候阿恒过去,我怕他吃不消啊。” 相比于宋翔宇的担心,宋澈就要镇定的多了,他看了宋翔宇一眼,淡淡的道:“这是早就预料到了的,只不过形势比当初更加复杂了而已,迟早要面对的,这也是圣上给阿恒的一个难题,解开了,阿恒的地位从此便稳固了,不是什么坏事。” 宋翔宇当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坏事,可他仍旧不能放心:“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之前本来还有苏邀帮忙,拉了崔远道同行的,有崔远道在,我心里的担心总算是还烧了一些,可现在崔远道出了这么大的事......” 一百七十二·默契 宋澈最近因为要应付那些使臣,一直都没怎么回城,因此也就不知道城里这几天发生的事,听见宋翔宇说崔远道出了大事,他拧了拧眉:“什么大事?崔远道能出什么大事?”他实在想不通,崔远道已经是文坛领袖了,俨然是振臂一挥便一呼百应的人物,还能出什么大事? 宋翔宇有些诧异,他之前已经让人送信出来了,没想到自家老爹却还是不知道,他就忙不迭的把崔远道的儿子涉嫌杀妻的事情说了出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这个节骨眼上,您说出了这样的事,他哪里还能跟着去啊?崔远道不去,阿恒身边少了一大助力,且,这个兆头也不好......” 不管怎么说,人总是有些容易迷信的,再说了,朝廷一般都还要封禅呢,从前每个王爷身边还总得备一个主录僧,负责王府的各种典礼。 宋翔宇觉得兆头不好,一时连宋澈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心念一动:“崔远道出了事,你们去查过吗?” 宋翔宇不大明白自己老爹的意思,见宋澈朝自己看过来,还有些奇怪:“您是说......” “你也知道说,这个节骨眼了。你不觉得,这件事来的太过巧合了吗?”宋澈收了身边的公文,坐在座位上沉吟半响:“你去顺天府问清楚,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事情未必就有这么简单。” 宋翔宇睁大了眼,被宋澈说的头皮发麻,下意识的答应了一声,狂奔回了京城。 此时,宫中田太后也知道了萧恒马上就要去云南的消息,忍不住怔了怔:“这么着急?” 田太后大病初愈,最近精神状态一直很差,元丰帝来的次数更加频繁了,听见她问,便嗯了一声:“他也是时候该历练历练了。” 听元丰帝这么说,田太后原本还想劝一劝的,这个时候也不能再劝了,只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皇帝说的也是,这也是他该历练的时候了,只是,哀家从前总觉得他岁数还不到......又是在外头经历了那么多才回来的,该在宫中好好的养一阵子才是,可既然局势是这样,皇帝你自己也有自己的考虑,哀家也不说什么了。” 元丰帝跟田太后之所以这些年能相安无事,彼此体面,很大的原因是因为田太后这个人能拎得清,该插手的她会插手,不该过问的事情却绝不会多嘴。 就像如今,她从前也是希望促成田循当皇太孙妃的,可真的出了事,她也知道该如何选。 元丰帝的声音愈发的温和:“母后不要替他忧心,他这个年纪,正是该经摔打的时候,这也是为了他好。” 田太后点点头,问起萧恒来:“他人呢?到底是没爹娘的孩子,你对他的事儿上心些,该给他安排好的也得安排好才是。” “他出宫去了。”元丰帝笑一笑,让田太后放心:“他这是去打仗的,也没什么好准备的.....”见田太后瞪自己,元丰帝忙咳嗽了一声:“庞贵妃已经都替他准备好饿了,您就放心吧。” 田太后仍是不大高兴:“都要去前线了,这个时候怎么还出宫去?哀家说,到底还是该先给他找个媳妇儿的.....” 被念叨的萧恒出了宫,先去了永定伯府。 苏老太太正跟苏邀说起今天晚上的晚宴:“现在情况特殊,也无所谓规矩不规矩的了,按我说,干脆就把亲家他们一道叫过来,他们那边想必也是着急担心的很。让他们一道过来用顿饭,也安一安他们的心。” 苏邀原本也有这个想法,从苏嵘进宫之后,汪家就已经来了几拨人问消息了,肯定也是着急的很的,明天苏嵘就要出发了,让他们一起过来,也能让汪家的人放心一些。 她立即便让人去通知阮小九跑一趟,去汪家请人。 苏老太太见她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事儿,心里很是感慨,又忍不住觉得高兴:“你们如今能够这样,我就算是明天就闭了眼,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苏邀心里立即就咯噔一声,忙皱起眉头来假装生气:“祖母说什么呢?好好儿的,怎么这么说?您想想大哥才刚成亲,难道您不想看重孙子了吗?” 正说着,燕草在外头探了探头,苏邀就跟苏老太太再说了几句,便出来问:“怎么回事?” 她还以为是又有什么事情发生,燕草却压低了声音说:“姑娘,皇太孙殿下来了,说是要见您一面,是让阮小九报进来的。” 陈东如今跟阮小九的关系越发的好,走的也十分亲近,萧恒若是要送消息进来,只需要通过阮小九就行了,她嗯了一声,进去跟苏老太太说了一声已经让人去了汪家了,又跟苏老太太道:“还有我干爹干娘,我想着他们也刚送了我弟弟去游学,不如也顺道请他们一道来?我亲自过去一趟。” 苏老太太倒是不嫌弃沈家夫妻,而且两家这两年来越走越近,彼此也的确是当亲家走动了,闻言便笑道:“那也好,那你便去吧,早去早回。” 苏邀答应着出来,先回了自己房里换了一身出门的衣服,才带着何坚和燕草出了门。 萧恒早已经在侧门处等着了,带着六戒在,见了苏邀便笑一笑:“知道我们明天就要动身了吧?” 苏邀见他穿着一身茶色的袍子,丰神俊朗,剑眉星目,如同是满天繁星都落入他眼里,下意识先怔了怔,才点了点头。 六戒唉声叹气的:“殿下也不叫我跟着去......” “你跟着有什么用?”萧恒瞥他一眼,对苏邀挑了挑眉:“我去了云南,六戒就留在你这里了,你若是有什么事要送消息给我和你哥哥,他也更有法子。另外,我再送你两个人,你都带在身边吧,恐怕你身边不会太平静。” 苏邀才抬头,便听见他说:“崔远道出事了。” 昨天跟今天一天,苏邀都忙着苏嵘的事儿,安抚苏老太太和家里,并不知道崔远道出事,听见萧恒这么说,才猛地抬头:“什么事?” 一百七十三·不详 崔远道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先不说他对天下读书人的影响力,他帮助废帝治理天下多年,在废帝和妖后如此作妖的情形之下,还能勉力维持天下运转,可见其能。这样的人,能够被拉拢成为萧恒这边的助力,对于萧恒和苏家贺家无疑都是大喜事一件,也是花费了许多心血才能得到的结果。 苏邀不能接受出什么意外。 “上车再说。”萧恒看了一眼自己的马车,示意苏邀上车,他自己也跟着上了马车,隔着一张小几,萧恒言简意赅的说了崔家发生的这些事,挑眉道:“我恰好忙着宫中的事,也是今天才得知此事的,还没来得及过去问清楚缘由,想着你或许也对此事有兴趣,便干脆来找你了。” 小几上摆着几个鲜果,苏邀心不在焉的看着其中的一篮子柑橘发了一会儿呆,才冷冷的摇了摇头:“不管是杀妻还是杀夫,自来都是骇人听闻之事,我不信自幼听圣人之言长大的崔四做的出这样的事。” 她倒不是信得过崔四的人品。 而是男人自来都是十分会算计利弊的东西,若是不喜欢,要么纳妾要么冷落正室,实在不济不能和离,那就找个借口休妻,这世上多少人渣是这样来对付糟糠之妻的? 唯有杀人,越是位高权重有顾忌的男人越是不会去尝试。 因为一旦事发,他们所拥有的一切就都分崩离析了,这是他们所不能承受的、 崔四便更是如此了,他的父亲是名满天下的大儒,靠着这尊大树,哪怕是跟崔家本家闹翻了,以后难道还愁没有前途吗?便是女人,他既然能让人当外室,就说明没有混头到要宠妾灭妻的地步,既然如此,更别提为女人杀人了。 大多数把责任推在女人身上的,都只是男人的借口而已,他们真正是不会为了女人牺牲什么的。 哪怕是废帝,对妖后也诸多挑剔和顾忌呢,在性命和妖后面前,他毫不迟疑选了性命。 不过这些都只是她自己的猜测,猜测终究是猜测,做不得准,她摇了摇头,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头,轻声道:“先去见一见崔大儒再说。” 此时的高家仍旧热闹的很,街道上挤满了人,李守德带着一大帮人将高家大门堵得水泄不通,好几个李家旁支的亲戚叉着腰指着大门怒骂,连高家的门房都不敢在廊下呆着,大门口空无一人,大门紧闭。 六戒隔着帘子啧了一声,对萧恒跟苏邀道:“咱们只怕要走侧门去了,只是看这样子,侧门恐怕也是这样。” 这阵势闹的实在太大了,苏邀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见萧恒同样皱着眉头朝自己看过来,面色也不怎么好。 等到终于到了侧门,都不必六戒禀报,隔着马车帘子,也能听见外头的喧嚣。 六戒在外头挠头:“这也挤得太厉害了,只怕今天要见到人是难了......” 正门侧门都有这么多人盯着,凡是能进门的马车,没有一辆完整如初的,都被义愤填膺的李家人厮打,连高大人的轿子的轿衣都被扯破了,闹的高大人狼狈不堪的缩回了家,这个节骨眼上要见崔大儒,只怕是先得挨一顿打,那也还得看运气。 苏邀皱眉放下帘子:“先去顺天府吧。” 六戒答应了一声,让车夫调头。 萧恒就摇了摇头:“看这架势,事情小不了,闹出这么大的事端,崔远道是不可能走得成了。” 是啊,是不可能走的成了。 苏邀心里恼怒。 齐云熙的事情才过了多久?背后的人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再惹出事端,似乎完全不能看苏家贺家有一丝喘息的时间。 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 这么多年苏家贺家被打压的没有还手之力,几乎就要泯然于勋贵之中,而萧恒就更是了,若不是宋家死命保护,世上都不会再有这个人。 要说仇恨,大概率也是当年先太子结下的仇怨。 可许家就是跟先太子结下的仇怨。 齐云熙就更早了,她是废后族人,本来是姓李的,若是论起来,她要报仇的对象只怕不应该限于胡皇后才是,毕竟对废后一族下杀令的是元丰帝..... 能够指使的动这么多人,其中甚至还有内阁重臣,苏邀一直疑心背后的势力还是前朝那帮子余孽,或者还有跟前朝纠葛太深的一些人,可到底是谁,却不是一朝一夕能查清楚的。 崔家...... 千头万绪混在一起,苏邀冷冷的道:“还是汾阳王府。” 这么突兀的一句话,萧恒却听懂了,并且嗯了一声很快也跟着道:“确实如此,之前推崔远道上位的本来就是汾阳王妃一众人,如今崔远道不行了,他们推的成了杨灿志,虽然也勉强是成了,可心中不可能毫无怨气的,付出了全族之力要推人上位,结果却功亏一篑,崔远道还反倒是效忠了我,他们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这次的事,如果说没有汾阳王府插手,也只有傻子才信了。 “要做这样的事,汾阳王府总要有人出面的,不可能没有蛛丝马迹。”苏邀跟萧恒对视一眼,片刻之后开了口:“崔远道的事情发生的如此巧合,我只怕不仅是崔远道出事是被人算计,就连你跟哥哥要去云南,也是他们早就预料到的事。” 或者说,是他们促成的结果。 萧恒也有这样的怀疑,可是云南的局势如此,这一趟已经是非走不可,他抿了抿唇:“我会一切小心。” 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苏邀应了一声,等到六戒在外头轻声说了一声到了,才在萧恒后头下了马车。 张推官如今已经在顺天府任职,得知了他们来,早已经候着了,先把他们迎进了自己的公事房,才直言不讳的开口:“殿下跟县主是为了崔四爷杀妻案的事情来的吧?” 苏邀跟萧恒点点头。 张推官便皱着眉头说:“只怕这件事有些难办,如今所有的罪证都是对崔四爷不利的。” 一百七十四·自杀 崔四爷的事情闹的很大,张推官因为景明长公主和沈家村的案子,跟苏邀已经十分熟稔,彼此之间早有默契,自然是知道崔远道是如今选边站了萧恒的,既然崔远道的儿子出世,他一早就已经上心。 如今萧恒跟苏邀来了,张推官便先将卷宗拿出来,指给苏邀和萧恒看。 “崔四爷在城北的一座宅子里金屋藏娇,置了一个外室,这外室姓吴,叫吴倩娘。听说本来是金陵有名的女史,后来被崔四爷赎身,便从此跟了崔四爷。”张推官早把情况了解清楚,一一给萧恒和苏邀分解:“这是周边宅子住着的人的证词,都能证明吴倩娘住的这间宅子是崔四爷的,而且崔四爷时常出入这宅邸。” 萧恒先问:“崔四爷不是才刚进京不久吗?” “是,可崔四爷从前是负责打理崔家生意的,因此时常出入京城,置办宅子安置这个吴倩娘,只怕也是避开了正室李氏的。”张推官翻到了邻居的证词,而后又道:“除此之外,吴倩娘自己也承认,从前她就一直跟着崔四爷了,只是一直没被李氏发现。直到这一次崔四爷进京,出入这里的次数也就多了,这才引起了李氏的怀疑,李氏追到这里,发现了吴倩娘的存在,大怒,跟崔四爷发生激烈的冲突。” 事情闹的太大,崔大儒先不说,李家也毕竟是个当官的,顺天府的程序早就已经走起来了,附近的邻居和崔家的下人李家的下人也都已经审问过一遍。 苏邀把证词翻了一遍,见不管是李家还是崔家的下人,都说李氏第一次冲去找崔四爷,双方就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而后李氏回了一趟娘家,第二天再去了吴倩娘那里,崔四爷让她单独进书房去谈,可李氏却久久没有出来,李家的下人这才着了慌,冲进去一看,却发现李氏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胸口处好几处伤口,而崔四爷也倒在书桌底下已经昏迷,手里却握着一把匕首。 “这个吴倩娘呢?”苏邀跟萧恒异口同声的问。 张推官眯了眯眼睛:“吴倩娘也晕过去了,据她所说,当时李氏情绪激动,冲进了房里之后便抄起了桌上的匕首要杀了她,她躲避着,随后崔四爷也冲进了屋子里,跟李氏扭打起来,李氏挣开了崔四爷朝着她冲过去,她吓得不轻,慌忙躲闪之际撞在了桌角,晕过去了。” 苏邀就牵了牵嘴角:“是真的够巧的,那她自然也不知道之后的事了?” “是。”张推官自然知道苏邀的意思,摇了摇头:“她的确对之后的事都不知道,包括李氏是不是崔四爷杀的,是怎么杀的,她都不知道。她醒来的时候,李家的人都已经冲进屋子哭李氏了。” 萧恒便问:“她人在哪儿?” 张推官道:“李家的人说她也是帮凶,所以虽然她推的一干二净,如今暂时还是把她羁押了。” 苏邀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张推官见他们都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便直截了当的道:“这个案子怕是难办,崔四爷虽然不肯承认杀人,但是却拿不出证据来,吴倩娘同样是晕过去的,更致命的是,崔四爷手里有凶器在。 正说着,外头一个衙差急急忙忙的在外头敲了敲门。 张推官应了一声打开门,不一会儿就神色凝重的走进来:“殿下,县主,吴倩娘在狱中出事了,她寻了短见。” 什么?! 萧恒跟苏邀都立即站了起来,跟着张推官去了顺天府大牢。 顺天府大牢是分了男监和女监的,吴倩娘因为身份有些特殊,也没跟寻常那些女犯人关在一起,而是单独在尽头的一间,此时边上已经围了许多人,张推官急匆匆赶到,问大夫:“人怎么样?” 大夫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这钗子插得可真是够深的,再深一会儿就没命了,幸亏发现的及时,可这样子,是不能在牢里继续呆着的,得出去静养才行。 张推官深深看了地上躺着的吴倩娘一眼,才淡淡道:“我知道了,等我请示过府尊之后再说。” 等到出了大牢,张推官就看向萧恒和苏邀:“殿下,县主,你们觉得吴倩娘这伤势.......” “分寸把握的很好。”萧恒沉声开口:“就和她之前晕过去的时机一样,刚刚好,她本来就没什么嫌疑,你们之所以扣着她,也不过是因为李家人觉得她是外室,是狐媚子,所以才扣着她罢了。可她现在这么一自尽,情势就又有不同,而且,想必崔四爷那边也会受到她自尽的消息的。” 仿佛是为了应萧恒的推测,没过一会儿,就又有狱中的典吏过来,跟张推官说:“大人,崔四爷说,此事跟吴倩娘无关,希望大人尽快释放吴倩娘。” 张推官的笑意顿时有些古怪,对那典吏点了点头:“知道了,你跟崔四爷说,此事还得请府尊作主才行,不是我能作主的。” 打发走了典吏,张推官若有所思:“这吴倩娘只怕才是杀人的凶手吧?” “也未必是她,不过她是知情人这一点是必然的了。”苏邀轻轻哼了一声,仔细梳理了一下这件事,渐渐有了头绪,便问萧恒:“殿下觉得,放了吴倩娘,怎么样?” 萧恒一点犹豫都没有,便答:“好啊。”顿了顿又看向张推官:“只不过,张推官得先去找吴倩娘单独谈一谈,也不必太久,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你再跟知府大人说,把她给放了。” 两人相视一笑,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张推官也是一时有些懵,而后就恍然大悟的答应了一声。 时间已经不早了,张推官又问他们:“是不是要去见见崔四爷。” “今天先不见了。”苏邀对崔四爷并没什么好感,不管李氏是不是他杀的,但是私自置外室总是他自己做出来的行为,现在妻子死了,他还为了一个自尽的外室求情,这么看着,就不是一个拎得清的人。 一百七十五·微妙 不管他跟李氏的夫妻感情有多不好,或是李氏有多不堪,可到底多年夫妻,李氏也帮他生儿育女。 李氏如今死的不明不白,如果人不是他亲手杀的,那他应该很清楚,嫌疑最大的就是他的这个娇滴滴的外室,可他这个时候却并没有因为妻子的死而多伤心,或是给妻子伸冤,也没有担心为此受到影响的父亲,反而在听见吴倩娘自尽的消息之后给吴倩娘求情开脱。 这算什么? 为了爱不顾一切? 他想过如此一来,本来就因为脱离家族而被传言困扰的崔远道的处境吗?想过他自己的子女吗? 真是自我感动的厉害。 萧恒挑眉看了她一眼:“你也说他拎不清了,你就不担心他会坏事吗?” “看不清的人,你跟他说的再多,他都会觉得是你试图骗他,既然如此,又何必自讨没趣,费这么多功夫,还不如等一等。”苏邀心情不大好,对于惹出事端来的崔四爷自然语气也不算好。 张推官在边上呵呵笑了一声:“县主,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的聪明人啊?” 真要是有那么多聪明人,世上就少纷扰了。 萧恒也转过头来轻笑:“张推官说的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撇开情绪单独去看问题的,哪里就真的有那么多聪明人?” 他目光清亮的看着苏邀,哪怕苏邀不说,他也能明白苏邀心里的烦躁和担忧,跟苏邀出了衙门,他才又轻声对苏邀开口=:“不要担心,我心中自有分寸,不会出什么事的。” 苏邀所担忧的,无非是汾阳王府挑在这个时候发难,绝不会只是拖住一个崔远道这么简单。 有时候想一想,萧恒都要替苏邀觉得累,一个女孩子,瘦弱得跟围墙边上的竹子一样,可是不管多大的风雨,她都要努力挺直脊背,一个人挡掉。她才这么小,若不是因为被换错了在商人家里养了九年,她原本会跟她的那些弟弟妹妹一样,活的无忧无虑,为了一点儿宠爱就争执不休,在心中反复的计较。 可偏偏就是被抱错,她得到的总是比失去的要多,每每遇见什么事,她头一个反应永远是自己该怎么去解决,从来也不想依靠任何人。 他见苏邀还是仅仅皱着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就压低了声音,再次重复了一遍:“你不要担心,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他们也是冲着我来的,我会处理好,也不会让永定伯出事的。” 苏邀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也发觉了自己这一次太过沉不住气,她怔了怔,随即才缓缓的在心里调整好了情绪:“是我太浮躁了,殿下说的对,原本这世上就是普通人多一些。” 所以普通人挣扎不出七情六欲,也是常理。 她很快就恢复过来,见天色已经不早,便提醒萧恒:“您明天就走,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应当还要去宋府吧?” 萧恒嗯了一声:“我先送你回去,让张推官先去跟吴倩娘那边呆一阵子,而后再放吴倩娘,接下来的事,我会让陈东去盯着。你放心,若是吴倩娘真的是受人指使,我觉得,背后的人是不会放心吴倩娘的。” 尤其是背后的人若真是汾阳王府。 按照汾阳王府之前的行事风格,他们不会留活口。 吴倩娘也就是命好,被顺天府扣了这么久,否则只怕早该死了。 在这一点上,苏邀跟萧恒的看法是一致的,她答应下来,又跟萧恒说:“没事,我才刚只是有些担心,所以一时失了分寸,您不必担心,我能处理好这件事。您跟哥哥先出发,崔大儒只是晚一点跟上。” 萧恒就淡淡的叹了口气。 苏邀总是这样,习惯什么事都一个人担下来,根本想不到可以让别人来替她分担。 但是这种习惯是多年来日积月累养成的,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他也就不再多说,只是冲着苏邀点点头,郑重的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永定伯出一点事,只要我活着,永定伯就会平安。” 这样郑重的承诺...... 苏邀想到上辈子一辈子也没机会改成萧姓的宋恒,心里忽然有些酸涩,她忍住了,努力的笑了笑:“好,那我就替我嫂嫂谢谢殿下了,我等着殿下跟哥哥凯旋归来。” 转眼已经到了苏家门口,萧恒看着苏邀要下马车,又开口喊住她,等到苏邀回过头来,他静默了片刻,轻声道:“苏邀,保重。” “殿下也是。”苏邀仰头看着他,上一世的宋恒的脸跟这一世的萧恒重合起来,她心里生出微妙的不舍和难过,可最终还是只能加重了语气重复了一遍:“殿下,保重。” 苏家已经是热热闹闹的了,汪家和贺家收到消息,都很快就来了,沈太太那边,苏邀出门前也已经跟沈妈妈打过招呼,让人去请了,如今也都到了,大家都聚在卷棚里,等到苏邀来了,贺太太先朝苏邀招手:“这孩子,跑到哪儿去了?这么大热的天!” 沈太太如今跟这边来往的愈发频繁,也忍不住点头:“是啊,这么热的天,当心暑热才是。” 这样的絮叨是令人心生欢喜的,苏邀心里最后一丝烦躁也都散去,摇了摇头笑起来:“没去哪里,有点事出去了一趟,大哥呢?” 苏老太太正看着温宗斌和温宗华打闹,闻言便转过头来笑盈盈的说:“还没过来呢,等到开席了再叫他们。” 一卷棚的大人都心照不宣的笑了,苏邀又不是真的未出阁的小女孩儿,见大人们这样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原本在喝水的,忍不住呛得满脸通红。 贺太太没往别的地方想,一面给苏邀拍背,一面去听汪大太太说话。 “幸亏还有唐源唐驸马在,他到底从前是坐镇贵州的,有他在,我心里总更安心些。” 贺太太也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是啊,不管怎么说,总是更好些的。” 正说着,苏嵘他们已经到了。 一百七十六·送行 卷棚里四处都放着冰盆,临湖的风一吹,暑热就消了大半,贺二奶奶先抬头看见了苏嵘和汪悦榕,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快来快来,看这可怜见儿的,想必是外头的太阳太大了,这卷棚里人人都神清气爽的,纷纷的脸却被晒的红红的。” 大人们怔了片刻,忍不住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 苏嵘也转过弯来,明白这是贺二奶奶在打趣,一时有些赧然,汪悦榕更是羞得脸简直通红,躲在汪大太太怀里不肯露面。 汪大太太心疼女儿,忍不住笑着嗔小姑子:“多大的人了,眼看着过几年自己都是要当婆婆的人,怎么还是这么不正经?” 一时之间因为苏嵘要去打仗而凝重起来的气氛一扫而空,人人都高兴起来。 苏老太太乐的见他们夫妻和睦,忙着转移话题,让丫头们把彩灯点起来。 天逐渐暗下来,四处的彩灯都亮了,卷棚里头的冰盆放的久了,风一吹,有轻微的雾气顺着风飘在半空,苏老太太坐在上首看的高兴,这一夜脸上都挂着笑意。 苏嵘间隙还问一声苏邀:“你下午出门去了,是有什么事吗?” 面前的冰碗看上去让人垂涎欲滴,苏邀原本不想跟苏嵘说崔远道的事,可如今不说,他之后一样会知道,因此她挑了挑眉,还是把崔四爷的事情说了,也并没有瞒着苏嵘的意思:“依我看,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不只是报复崔远道背叛崔家而已,只怕更是一箭双雕,既报复了崔远道,也拖你们的后腿。你们之后在云南,要处处小心了。” 苏嵘的脸色沉下来,冷笑着骂了几声汾阳王府:“说起来,真要是有什么不满,倒不如当初就别贪生怕死的还要在圣上跟前装什么忠烈顺从,那么忠于废帝,废帝死的时候怎么不干脆跟着一道去?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他们太贪了。” 肯定是因为什么利益捆绑跟前朝那帮余孽分不开了。 苏邀嗯了一声,她也知道,若不是利益一致,汾阳王府也不是失心疯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去搀和朝中这些争斗,还闹的这么难看。 她回过神来看着苏嵘:“没事,只是你们自己要当心了,家里我会看着。” 现在出发在即,他也做不了什么,苏嵘欲言又止,抿了抿唇跟苏邀说:“太辛苦你了。” 要守着这个家,真是很不容易。 苏邀摇头:“不能这么说,也没什么辛苦的,我倒是觉得,凡是有希望的,都值得人去争取。” 只要方向对,过程当中吃一点苦也不算什么,最糟糕的是一开始就努力错了方向,怎么挣扎都徒劳无功,那才让人绝望。 次日,苏邀起了个大早,虽然心里已经早有准备,但是等到当真要送人,苏老太太还是狠狠地哭了一场,还想要亲自送苏嵘去德胜门,被苏三老爷等人死死地劝住了。 苏邀倒是去了,亲眼看着苏嵘上了马跟萧恒会和,她搂着哭的不能自已的汪悦榕轻声安慰。 汾阳王妃此时同样在送行的人群里看热闹,见永宁长公主带着咸宁县主围在唐源边上,便嘲讽似地牵了牵嘴角,看着崔三爷道:“看到了么哥哥?从前最没出息的公主,如今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崔三爷不大耐烦,他对于看这种热闹实在没什么兴致,倒是盯着苏嵘看了好一会儿:“申大夫的医术当真是出神入化,一个残废这么多年的瘸子,他竟然也能治得好,看这苏嵘,谁能看得出他从前是个残废。” 说起申大夫,汾阳王妃的脸色更难看了些,她之前几次想请申大夫没请到,现在对申大夫十分厌恶,何况才提完了这个麻烦人物,她抬眼便看见了永定伯府的马车,顿时更是忍不住皱起眉:“苏家的马车。” 崔三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有一辆八宝朱缨车停在一家点心铺门口,便挑了挑眉摸着下巴:“这就是你跟淳安都十分厌恶的那个小丫头吗?” 苏家如今除了苏嵘,便是苏三老爷了,其他的男丁都尚小,能在马车里呆着的必定是女眷,而能出来送行的,肯定是有这个关系跟苏嵘亲近,又封了县主的苏邀的。 汾阳王妃语气厌恶的冷笑:“是啊。”应完了这一句,她收回心思问崔三爷:“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挺好的啊。”崔三爷漫不经心:“崔四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除非吴倩娘会给崔四爷作证,主动承认杀人,但是,那怎么可能呢? 汾阳王妃看热闹看的头疼,对崔三爷道:“回去了。” 有什么好看? 崔三爷的目光在那马车上头停留片刻,才转身领着这辆不起眼的马车离开。 苏邀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将近正午了,因为苏嵘刚走,府里的气氛低沉下来,苏老太太连午饭也不想用,苏杏仪正忙着劝说,苏邀径直去了议事厅,进了门便问阮小九:“怎么样了?” 她派了阮小九去张推官那里的。 阮小九便急忙回话:“姑娘,张推官先去看了吴倩娘,跟她说了半天的话,还说了崔四爷让人放了她,吴倩娘如今已经离开顺天府了。我一路跟着的,吴倩娘出了顺天府,便回了之前崔四爷替她置办的宅子,然后又出来了。” 苏邀挑眉:“然后去哪儿了?” “去了一家客栈。”阮小九早已经打听清楚:“在城北的悦来客栈落脚了。” “很好。”苏邀垂下眼:“陈大人已经盯紧了她吧?” 阮小九点点头:“是,陈大人已经派人盯梢了,若是真的有什么人跟她接触,一定能查得出来。” 吴倩娘那边,在顺天府大牢里呆了两夜,提心吊胆了一阵子,这才是她终于能松口气的时候,她忍不住重重的松了口气,躺在床上许久没有动弹,盯着床头的帐子发了半天的呆,才终于笑出了声。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必提心吊胆了。 一百七十七·追杀 客栈里虽然人来人往,但是只要有银子,闹市里也能安静从容,吴倩娘忍着疼痛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竟然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等到再醒来的时候,房里已经漆黑一片了。 “天都黑了。”她轻呼了一口气,捶了捶自己的肩膀从床上起来,因为动作幅度有些大,牵扯了伤口,疼的她忍不住嘶了一声,好半响才缓过来,摸索着到了桌边,将灯给点亮了,坐在桌边闭了闭眼睛。 她伸手去摸桌上的茶水,才发觉什么都是冰凉凉的,虽然如今天气炎热,可她自来是不碰生冷的东西的,因此坐了片刻,她就起身打开房门,喊了一声小二。 悦来客栈是大客栈,每层楼都有一个跑堂候着,听见吩咐,小二飞速的跑过来应了一声,殷勤的问:“您有什么吩咐?” 吴倩娘掏出一个小银锭子扔过去:“弄一桌酒菜上来,让厨房烧一盆热水,再要一壶热茶。” 她给的银子不少,在手里掂了掂,小二就知道除去她要的这些东西,还能富余不少,顿时喜得眉开眼笑,忙不迭的下楼去跑腿了,吴倩娘正准备关门,房门夹缝处却陡然伸进来一只手挡住她的动作,惊得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可等到看清楚那人的脸,她又回过神来,忙忍住了尖叫,把人给让进了屋里。 “娘子倒是会享受。”男人打量她一眼,面无表情的坐在桌边,挑了挑眉问她:“怎么在顺天府耽搁这么久才出来?” 吴倩娘怕他是怕进了骨子里的,根本不敢反驳,抿着唇小心翼翼的低头:“我一开始被来回盘问,顺天府问案的推官好生厉害......” “行了!”男人呵斥了一声打断她,目光阴鸷从她身上扫了一圈,忽然猛地上前掐住她的脖子,逼得她后仰得几乎跌倒在地,才恶狠狠的逼问:“你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没有没有!”吴倩娘慌得心脏都要停跳了,根本不敢反抗,眼里瞬间便噙满了眼泪,泪眼汪汪的看着男人,低声下气的摇头:“我只说我被李氏推的晕过去了,所以根本不知道之后的事,但是那些人问我房里除了四爷还有没有其他的人,我说没有.....” 她吓得魂飞魄散,紧张得一颗心都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哀求的喊:“三爷,求求您,我什么都按您说的做了,三爷!” 崔三爷目光阴鸷的紧盯着她,仿佛是在思索她话里的真假,过了许久,才松开了箍住她的手。 吴倩娘顿时滑落在地,如同是一条被抛上了岸的鱼,好半天没有动弹,咳嗽得脸都通红。 崔三爷重新坐回椅子上,好整以暇的看了她一眼,才哦了一声:“是么?” “是是是!”吴倩娘一张脸通红,却还是马上爬起来跪在地上朝崔三爷磕头,涕泗横流的哭求:“三爷,当年您救我出苦海,我一直记着,不敢胡说的。” 崔三爷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记着就好,过些天官府若是来问......” “我也还是一样的说法!”吴倩娘指天发誓:“崔四他虽然知道自己没杀人,可是就算是为了当年的情分,也不会供认出我来的,何况我还骗他,我已经怀有身孕了!” 崔三爷这才挑了挑眉站起身:“你知道就好,这件事给我办好了,答应你的事自然算数,你们也能一家团圆,可若是办不好......” 吴倩娘打了个哆嗦,语不成调的应了一声。 房门又吱呀一声响起来,吴倩娘眼睁睁的看着门关上,整个人一激灵,几乎紧张得要吐出来。 等到房门再被敲响的时候,她更是紧张得缩成了一团,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直到外头传来小二殷勤的呼唤声,她才如梦初醒,勉强的整理了自己的仪容,打开门勉强冲着小二笑了笑。 小二殷勤的很,笑嘻嘻的告诉她:“客人,您要的酒席和热水都好了,我这就给您抬上来?” 折腾了一圈,吴倩娘其实已经没有什么胃口,但是此时此刻,她又觉得若是不吃些东西,自己就要熬不下去,便点了点头。 好不容易胡乱吃了几口,她让人上来收拾了碗筷,又打了热水,才沉在澡盆里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想到此时此刻崔四爷的处境,她有些心神不宁。 崔三爷刻薄寡恩,性情乖戾,相比起来,自然没有崔四爷好。 可没有办法,谁让是崔三爷早一步从金陵发现了她,并且把她仅剩的亲人给扣住了,她只能听命于崔三爷,崔三爷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水声潺潺,她泡在木桶里好一会儿,才起身换了衣裳坐在床上发呆。 到底是因为装自尽而受了伤的,又刚才经历了一场惊吓,她有些撑不住的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才闭上眼多久,她忽然察觉到床前似乎有人,忍不住一个哆嗦醒过来,等到睁眼看见床前果然有个阴影,当即便吓得要惊叫。 可是那人的动作比她更快,她还没叫出声,嘴巴就已经被人捂住,动弹不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不行!她察觉到了危险,浑身上下虽然都在颤抖,但是却还是顽强的挣扎着,双腿猛地一踹,踹中了那人的小腹,换来了片刻的喘息,她急忙张嘴大喊救命,又手忙脚乱连滚带爬的从床上滚下来,可还没走出几步,就猛地被人从后面拽住了头发往后一扯,顿时痛的眼泪都出来。 “还想跑!?”男人在她背后冷笑一声:“三爷的手段你还不知道?你尽管喊,看看是否有人来救你!” 崔三爷! 他还是不信她,想要杀人灭口!吴倩娘心里又是惊恐又是绝望,在这逆境中一时生出滔天的怨气。 她招谁惹谁了?!她的父母犯错,她被没入教坊司,受尽了羞辱和苦楚,好不容易苦熬多年,又被崔三爷发现,把她买下来,让她去接近崔四爷。 多年的情分不是假的,她也不是真心要崔四爷死。 一百七十八·反口 可她真的没有法子。 只能按部就班的听从崔三爷的指令,一直跟在崔四爷身边,替他充当眼睛耳朵,盯着崔四爷的一举一动。 原本也只是送些消息而已。 直到上个月,崔三爷忽然让她想办法暴露在李氏跟前,让她惹怒李氏。 然后就发生了前几天的事。 李氏在激愤之下冲到了崔四爷为她买的那座宅子里兴师问罪,她按照崔三爷的指示,事先就已经将迷药准备好给崔四爷服下,而后杀了李氏,嫁祸给崔四爷。 她已经什么都按照崔三爷的命令去做了,只是希望从此能够脱离苦海,不再被教坊司的过往困住,能去跟妹妹她们团聚。 可崔三爷竟然还是不肯放过她,在利用完她之后就要杀人灭口。 背后的人越靠越近,窗外却仍旧寂静无声,仿佛她刚才的叫喊完全没有发生过,这让她更加绝望且紧张。 是了,崔三爷的性子自来就是如此,凶狠又无人性,她的性命在他的眼睛里,只怕跟一只狗一只猫也没什么区别。 可是不是。 她不能就这么死,她能为了自己的命出卖崔四爷,就不可能这么轻易奉送性命。 绝望之中,她生出无限的勇气来,对着身后的人又咬又踢,动静之大连周边的凳子都被带倒了,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情形太过混乱,吴倩娘的脖子忽然被人从后面箍住,眼看着已经被勒的透不过气,她还以为自己终于要交代在这里的时候,屋外却传来阵阵的脚步声响。 “刚才听见了人喊救命,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间屋子。” “大人,我们这里一直都治安极好,外头五城兵马司的官爷们天天都在巡逻,哪里有什么匪徒......” 混乱的声音响起来,吴倩娘只觉得勒住自己的手猛地一松,她终于能够顺畅的吸进空气,整个人都似乎重新活过来,忍不住大喊:“救命!” 窗户一响,那个勒住她的人从窗户一跃而下,只剩下满屋子的狼藉。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行人带着灯笼将整间屋子都照的灯火通明,吴倩娘于光影之中看见了张推官,顿时连滚带爬的朝着他跑过去:“大人,救命!有人要杀我!” 张推官的灯笼往她面前送了送,照亮了她的脸,才疑惑的问:“吴娘子,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吴倩娘被吓得面色惨白,连话也一时说不清楚,张推官便吩咐了店老板几句,自己对着吴倩娘抬了抬下巴和气的问:“怎么回事吴娘子?你才刚从顺天府衙门出来,怎么就又说有人要杀你?” 屋檐下的气死风灯被风吹的左摇右晃,吴倩娘像是受了惊的兔子,整个人都快要崩溃,可是被张推官这么一问,她又迟疑着不知道怎么回答。 难道回答说是被人追杀? 可是为什么被追杀,被谁追杀? 若是要回答,那么杀死李氏的...... 她欲言又止。 张推官却也没有逼问太多,只是说:“你走了,我才发觉之前你入狱的时候还有几样首饰还留在衙门,想着干脆送来给你,顺便再问问你案子的细节,谁知道听说你来了客栈,原本是打算把东西放在掌柜那里让他转交给你的,可刚好有个小二下来说是听见这里有人叫救命......没想到却是吴娘子你,到底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 屋子隔壁,陈东正压低了声音问一直没有开口的苏邀:“会不会太过粗糙了?” 都搞不清楚是哪个三爷,仅凭着之前偷听到的吴倩娘和那个三爷的一席话,苏邀就让他假扮成被三爷收买的杀手去杀吴倩娘灭口。 他总觉得太过简单直接了。 怕吴倩娘不会那么轻易上当。 之前苏邀一直没有出声,此时此刻却忽然笑了:“不会的。” 苦心孤诣的跟崔三爷求情,在被陈东装成的杀手逼得快没命的时候,吴倩娘想到的第一件事也是活下去。 这种把命看的这么重要的人,是绝对不会觉得其他的事情重要过性命的。 尤其是事情发生的太快了,吴倩娘身处局中,难免分辨错误形势,她现在根本想不到有别的可能。 那么为了保命,她只能选择跟张推官坦白。 至少是坦白一部分。 陈东明白苏邀的意思,但是他还是有些担心,直到听见隔壁吴倩娘惊慌失措的开口喊住张推官。 吴倩娘见张推官要走,急的出了一身的冷汗,忙不迭的拉住了他,见张推官震惊的朝自己看过来,她又怕又急,一时无法可想,只能脱口而出:“大人,我.....杀人的不是四爷,不是四爷杀了李氏,是......是我!” 张推官停住了步子看着她:“吴娘子,你说什么?可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吴倩娘脑子里一片混乱,她不敢说出崔三爷来,但是却也知道现在留在这里,哪怕是现在没死,之后也肯定留不住性命的-----张推官深夜又来了一趟,像崔三爷那么疑心重的人,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她怕的浑身都在颤抖:“真的,张大人,真的是我杀的人!您把我抓走吧,崔四爷是无辜的!” 她头痛的厉害,只觉得不能继续留在这外面,只能勉强的抓住张推官这根救命稻草。 承认了杀了李氏,按照崔四爷的性子,说不得也会帮她开脱辩解,她至少不必立即就死,她已经没有办法了。 张推官沉沉的看了她一眼,垂下眼帘长叹了口气:“吴娘子,既然你这么说,那你须得跟着我再回衙门去了。” 吴倩娘此时巴不得如此,急忙点头:“是!我....我跟张大人回去!” 陈东忍不住啧了一声对苏邀道:“苏姑娘,您可真是料事如神。” 这算什么料事如神?苏邀轻笑了一声,只不过她是更能看清楚吴倩娘的处境罢了。 像她这样被人控制的人,是绝对学不会信任两个字怎么写的。 否则她不会受崔三爷控制,也傻的不知道跟崔四爷求救了。 一百七十九·消息 苏邀提起崔三爷的时候,口吻十分嫌恶,陈东便有些奇怪的偏头看着她:“你似乎已经认定三爷的身份了?” 苏邀就冷笑了一声。 就算是之前不知道,现在也都能知道了,会这么处心积虑的要算计崔四爷,又要阻止崔远道跟去云南的,除了汾阳王妃崔氏那一支的人,还能有谁? 见苏邀笃定,陈东又有些神情凝重的问:“县主打算怎么办?” 他有时候喊苏邀苏姑娘,有时候喊县主,并没什么章法,苏邀也不在意这些,只是听见了陈东这么问之后,她的眼睛里露出森冷的笑意。 像是一只冰冷的猎豹,她如今看纠缠不休的汾阳王府包括崔氏一族,只觉得他们碍眼。 隔壁的动静逐渐的小了下来,再过一会儿,便只听见窸窸窣窣的收拾声,她回过神,冷冷的开口:“对于这种不停趴在你身上吸血的虫子,自然是要拔下来扔在地上彻底踩死,否则的话,就只能做好被吸一辈子的准备。” 陈东察觉出苏邀这一次似乎特别的强硬一些,比从前都要浮躁。而这其实也不难理解------苏嵘他们如今去云南了,她本来便还担心他们,现在汾阳王妃还要专门挑在这个时候闹事,的确是撞在了铁板上。 他其实现在也是同样的心态,略思忖片刻,他便开了口:“那县主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她就笑了起来:“有啊,自然是要你帮忙的。你帮我送个消息给李守德吧。” 李家正笼罩在一片阴影当中,李家世代农民,好不容易到了李守德这一代,祖坟上冒青烟,中了进士当了官,整个李家终于鸡犬升天,不必再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 再加上子女们一个个嫁娶都不错,李家如今早已经跟当年不能同日而语。 可是唯有李太太知道,这个家当起来有多么的难,翰林清贵,虽然贵却也清贫,这些年家里之所以能娶媳妇儿连连办红白事,并且面子上看着风光,全是因为女儿李氏嫁了崔四爷, 李氏自幼就是长姐,在家里十分强势,弟弟妹妹们都服她管教,她说一,弟弟妹妹们不能说二。 嫁了人,李氏也习惯了要掌控全局,屋子要布置成她喜欢的样子,她喜欢吃清淡的饮食,饭菜里便不能有什么调味料,葱姜蒜更是半点也不能沾染,可崔四爷不是她那些弟弟妹妹,两夫妻的感情一度闹的十分冷淡,直到生了九郎。 崔九郎生下来之后,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总算是有短暂的缓和,可是随着养育孩子长大,他们之间的矛盾又开始越积越多。 崔九郎生病,李氏不肯听大夫的话,坚持要用小时候对待弟妹的土方子帮他治病,可是土方子对九郎没什么用,九郎差点一命呜呼,李氏不肯让九郎出去玩耍,不许他交朋友,也不喜欢九郎把东西送人,若是九郎不听话,她的唠叨便要从早上一直持续到晚上。 日子一长,夫妻之间关系不如陌生人。 这些问题李守德都知道,包括李氏每每回娘家都拿出一大笔银钱,他也明白这是李氏管家从各处抠下来的,这些年,他没觉出什么不对,已经习惯了女儿的补贴,世人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如今用的墨砚,读的书,家里的吃穿用度,都是钱。 这也是为什么李氏死了,他们一家人都如丧考妣。 清贵有什么用?你得先有银子,先能活得下去,才能有清贵的底气。 家里没人说话,底下的人也都知道主子心情不好,不往前凑,一时之间院子里寂静得让人压抑。 众人都在等着李太太发话,他们心里都知道,家里真正能豁的出去的,能撕下脸皮的,只有母亲。 父亲是不行的,他到底是文人,要面子。 李太太自己也心乱如麻,女儿死了,她不是不心疼,可是随即而来的就是难题-----没有了会下金蛋的母鸡,家里还能撑得住几时?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带着人上门去崔家闹的原因。 其实女儿早就想跟崔四爷和离了,崔四爷不懂风情,跟女儿性情不和,两人成天吵闹,这一次李氏匆匆跑去找崔四爷,就是因为找到了崔四爷的把柄,打算去跟崔四爷谈判,跟崔四爷要一大笔银子。 到底是在乡间长大的姑娘,李氏受到的不是跟那些真正的大家闺秀一样的教养,在她心里,日子过不下去了和离了再嫁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毕竟人生还长,下半辈子还有半辈子。 可现在一切都没了。 李太太在心里反复的回想这件事,说不清心里是对女儿死了的难过多一点,还是可惜多一点。 一屋子的愁云惨淡里,外头忽然跑进来了一个仆妇,紧张得结巴的张嘴禀报:“老爷,太太,外头有个人说是要见您们。” 李守德心情不好,正要说不见,那仆妇却又对着李太太使了个眼色:“太太,说是咱们大姑奶奶从前认识的朋友。” 李氏的朋友? 李太太在心里忖度片刻,打破了沉默:“那就请进来吧。” 她说罢又打发了儿女:“先回去休息吧,闹了这么久了,大家也都累了,其余的事,明天再说。” 光是衙门审有什么用?哪怕崔四爷得给李氏赔命,又能怎么样?李氏回不来了,也跟崔家闹翻了,以后家里的日子得怎么过?就靠着李守德一个人的俸禄,一家子的人都得去喝西北风才行。 家里的人大多数都还是不安,想问问看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但是李太太在家里管家,向来说一不二,她现在看起来心情这么不好,上去问什么也是白问,说不定还得背一顿训斥,实在划不来,便都散了。 剩下李守德看着李太太叹了口气:“怎么办?” 李太太心里没好气,丈夫读书是厉害的,县里那么多人也就考出来他一个,可是他也就只会读书了。 一百八十章·抓捕 在翰林院这么多年,李守德都没能挪窝,为什么?就因为他实在迂腐的过了头,以至于之前去过不少王府讲学,最后没一个能攀上关系的。 李太太这么多年下来,对他已经是死了心,见他只知道问怎么办,此时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冷淡的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撇开了头,不一会儿,外头管事带着人进来,李太太抬头看了一眼,满心的怒火都在这个时候消散了,一时还疑心自己是看错了人,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盯着面前的人看了半响,一下子变得面色惨白。 李守德还觉得有些奇怪,等到他站了起来走到李太太跟前,顿时整个人也傻了。 面前的人赫然是如今锦衣卫最风光的千户陈东。 谁都知道陈东是皇太孙从前的得力属下,现在也是皇太孙的心腹。 哪怕撇去这层身份,锦衣卫三个字也足以让人心惊胆战了。 李太太很自然的联想到女儿的死上头,还以为是崔家的人请动了锦衣卫的人过来,一时像是被捏住了脖子----他们实际上也就只能拿捏崔远道的名声,认定崔远道他们要因为名声而服软,可若是真的崔家人撕破脸,他们李家还真的没别的法子。 陈东把他们夫妻的表情都看在眼里,略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客气的对着李太太颔首,并没有拐弯抹角的,径直开了口:“李太太,我这里有一件事想要问一问李太太。” 李太太都已经有些懵了,吓得手脚冰凉但是手心却是滚烫的,一时如同冰火两重天,勉强的点了点头。 陈东就沉声说:“崔四爷置办外室的事是做的很隐秘的,李太太知不知道,到底是谁把消息告诉了崔四夫人的?” 这一点,李太太还真的不大清楚。 她摇了摇头。 陈东手指敲了敲桌面,引得李守德的心也揪紧了,像是有一把小锤子在往他的胸口上捶,过了一会儿,他才不紧不慢的开口:“你们应当知道,崔大儒跟崔家本家闹翻了,如今已经从崔家分家出来,也知道两家几乎反目成仇。” 这自然是知道的,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李氏还在家里骂了崔远道好几句,觉得崔远道太蠢,不识时务。 后来果然崔四爷也握不住族里的产业了,被赶出来,灰溜溜的来了京城。 李氏也由此更加坚定了要和离的心思。 李太太困惑的看着陈东,不知道陈东到底说这么多是什么意思。 “你们女儿去找崔四爷,是因为被崔三爷挑拨,崔三爷故意挑拨她,就是为了要借你们女儿的性命,去陷害崔远道一家。”陈东轻飘飘的吐出这句话,见李太太跟李守德都睁大了眼睛,也没停下来,紧跟着又道:“她之所以会死,也是在崔三爷的计算之中,她不是被崔四爷所杀,是被崔三爷所杀。” 李守德向来只会读书,没什么主意,听了陈东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李太太就比李守德要沉得住气多了,她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陈大人跟我们说这些话是为什么?” 陈东是锦衣卫指挥使,跟崔家和李家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好端端的,就算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相,但是他为什么要说? 陈东挑了挑眉:“不为什么,就是单纯希望这件事牵连的不是崔远道他们,而是崔三爷,所以希望贵府配合一下。” 李守德跟李太太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匪夷所思。 尤其是李守德,他气的浑身颤抖:“且不说不知道陈大人说得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就算是你说的是真的,我们.....” 陈东冷冷的,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就算是真的,你们也不想得罪崔家本家,因为他们有王妃,有大官,是吧?” 李守德跟李太太说不出话来。 陈东嗤笑了一声:“你们二位可以重新再考虑一下,因为那个外室已经承认杀人的不是崔四爷,就算没有你们出面,崔四爷也不会有事。可若是你们出面指证崔三爷,你们女儿该得到的东西,都会一分不少的落在你们手里。” 李守德一时被这些信息轰得回不过神,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李太太也觉得惶然,可她看着陈东,却忽然又心念一动-----陈东是荒皇太孙的人,他既然出面...... 天很快就又亮了,崔三爷正笑盈盈的看着淳安郡主的一副古画:“好!果然是真品,淳安的眼力可越发的毒辣了。” 淳安郡主吐出一口气,将画给卷了起来:“既然舅舅都这么说,那我可算是捡到宝贝了。” 崔三爷笑着点头:“这也不算什么稀罕,你若是喜欢,我那里还有一副唐寅的春花秋月图,到时候送给你。” 崔家百年望族,积累下来的东西实在是如同过江之鲫。 淳安郡主顿时欢喜的蹦起来。 两人正说得高兴,一个丫头急匆匆的走进来,小心翼翼的看了淳安郡主一眼就低下头:“三爷,外头有人找您。” 淳安郡主正在兴头上,自从崔三爷来了,她觉得日子比从前要舒心的多了,舅舅宠爱她,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她,而且也比母亲更加宽和。听说外头有人找崔三爷,她笑眯眯的说:“那我等舅舅回来。” 崔三爷笑着答应了一声出去了。 淳安郡主却一直等到将近正午,也没见到崔三爷的影子,不由有些失望的让人出去看一看。 出去了的丫头很快就回来,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跟淳安郡主禀报:“上午来找三爷的是官府的人,现在三爷已经被带到顺天府去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王妃得到消息,已经带着人去了顺天府,如今还没有消息。” 去了顺天府?! 淳安郡主不可置信。 这里可是王府,崔三爷也是本身就有功名在身的,顺天府怎么会来王府抓人? 她怔了怔,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有没有说到底是为什么?” 汾阳王妃此时也正沉着脸。 一百八十一·求情 崔先生坐在她的对面,今次来顺天府,汾阳王妃心绪不平,整个人都暴躁阴沉,完全没有前几天的意气风发。崔先生跟在王妃身边久了,知道汾阳王妃这是有些害怕了,她其实一直都很忌讳苏邀,只是一直嘴硬不肯承认,可她现在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就疑心是因为算计了苏邀,而被反过头来报复了。 等了好一会儿,汾阳王妃的耐心逐渐耗尽,她握着杯子的手背骨节突出,青筋一根根的十分明显,狠狠的闭了闭眼睛,她将杯子砰的一声放在了桌子上,对着进来的顺天府的府丞厉声问:“冉大人,本王妃来了这么久,你们顺天府的秦大人就是这样怠慢的!?” 冉大人同样为难,谁也不是傻子,前脚抓了人家哥哥,后脚王妃就找上门来,分明是来兴师问罪的,秦大人哪里还肯出来见汾阳王妃?秦大人是顺天府的老大,他老人家不想出来,这事儿可不就落在了他这个二把手身上。 眼看着是装傻装不过去,冉大人磨磨蹭蹭的开了口:“王妃容禀,大人实在是公务繁忙,走不开......” “公务繁忙......”汾阳王妃已经尽力忍耐,听见这推脱的套话却还是忍不住心头火起,恼怒咬牙:“别跟本王妃说这些虚话套话!你们直接从我汾阳王府抓了我哥哥,到底是个什么缘故,难道你们不要给个说法?!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顺天府如今真是好大的胆子,真当我汾阳王府无人了不成?!” 谁也不想被扣上一顶欺负寡妇的大帽子,何况这寡妇的身份还非比寻常,冉大人满嘴都起了燎泡了,苦着脸无可奈何的摇头:“王妃言重了,只是如今府里有一桩案子,非得让崔三爷配合调查一番才行,哪里敢无凭无据的抓人呢?” 汾阳王妃敏锐的察觉到了他话里的关键,立即问:“那意思就是,你们有凭有据了?既然有凭有据,那就说一说,到底是为什么抓的人!?今天若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本王妃也不准备回王府了,径直进宫去问一问圣上!” 她在宫中自来得脸,冉大人也是知道的,听见她这么气势汹汹,正不知道该怎么说,外头响起了敲门声,一个书吏进来禀报:“府丞,推官那边有了进展。” 冉大人如获大赦,朝着汾阳王妃拱了拱手,飞快的走到一旁,等到听完了书吏的话,他转过头来,脸上不再跟之前那样为难,只是对着汾阳王妃再次行了个礼,坦荡的摇头:“王妃,才刚问明白了,崔三爷只怕是跟一桩命案有牵扯,不能随您回去了。” 啪嗒一声,汾阳王妃手里的茶杯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碎片飞起来溅在她手背上,在她手背划出一条口子,可她如今顾不上。 她知道这一次怕是事情有些不好,但是之前崔三爷一直信誓旦旦的说绝不会有什么问题,首尾他都已经收拾好了,包括那个吴倩娘,那是他几年前就已经布置好了的棋子,不会有人起疑。 她整心里一直还存着几分希望,希望顺天府来找崔三爷不是为了那桩案子的事。 可是现在,这希望骤然破碎,她喉咙都泛着酸,一双眼睛厉色迸出,勉强还端着气势问:“你说什么!?什么案子?!” 崔先生的眉毛已经动了动,他已经察觉到了,顺天府敢晾着王妃,就说明总是有所凭恃的。 “回王妃的话,说起来,这案子王妃一定也是听过的,崔四爷崔成茂杀妻一案,如今有了新的进展,有邻居证明,出事的那一天,有一个陌生男人急匆匆从崔家宅子里跑出来,已经有人认出,那个人就是令兄崔三爷。”冉大人现在十分沉得住气,冷着脸道:“加上吴倩娘也承认,她当时其实并未昏厥,只是被令兄威胁,所以不得不协助令兄杀了李氏,并且将杀死人的匕首放在崔四爷的手里......” 汾阳王妃听的手脚冰凉,完全没有想到这才短短几天,事情就急转直下,变化如此之大。 崔三爷在出事当天竟然去了崔四爷那里?! 她目瞪口呆,随即就断然摇头:“简直是荒谬至极!就凭他们几个人的一面之词,你们就认定我哥哥有罪!我非得上告圣上不可!” 这样的威胁是没什么意义的。 冉大人之前还有几分为难,但是等到张推官那边传来了消息,他就态度坚定,毫不动摇的冲着汾阳王妃摇头:“王妃,顺天府辖内之事,我们职责所在,不敢拖延,若您有什么不满,请您上告也好,弹劾也罢。” 汾阳王妃气的发抖,但是她直到最后也没能见到秦大人。 出了顺天府的门,汾阳王妃急的不行,她跟崔三爷自幼感情就好,不管是从哪里看,都不希望崔三爷出事。 她回了家便去找跟着崔三爷的随从和崔家的那些下人,可是崔三爷办事自来都是疑心病极重的,他自己的事,他从来不会跟不相干的人说,问起那些人来,那些人竟然知道的也不多。 这样折腾了几天,汾阳王妃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实在没了法子,求到了聚海庄的白先生那里。 白先生此时正忙着处置上次湘潭县那件事,听见说是汾阳王妃来了,白先生停下了手头的事皱了皱眉,让人进来。 汾阳王妃此时已经急的无法可想,这件事她是绝对不可能真的去上告的-----崔远道是判出族里了,而且还自请跟着萧恒去云南,他的儿子被陷害,他没法儿去云南,结果李氏却是被崔三爷害死的,那么目的是针对谁?这简直不言而喻,这个时候真的凑上去告状,那无异于是自寻死路,汾阳王妃心里痛苦不已。 白先生见了她便直截了当的问:“三爷出事了?” 汾阳王妃精疲力竭,压低声音说了这件事,又问白先生:“先生神通广大,有没有法子把我哥哥.......” 一百八十二·跳楼 白先生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自从齐云熙出了事,他们在京中的势力便重新洗牌,为此付出了极大的精力,好不容易汾阳王府自动靠上来,他们本来打算培植崔家继续代替之前的许家,可是这件事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意外。 崔三爷之前跟他的条件谈的好好的。 说了拖住崔远道,促成萧恒去云南。 其实这两件事崔三爷都做到了,白先生一度对崔三爷的手腕很满意,并且他已经给了信出去,路上的安排都已经布置下去了。 可是这个节骨眼,崔三爷自己却阴沟里翻船。 他阴沉着脸冷笑:“我能有什么办法?本来我的身份便不是能见光的......” 话音未落,外头忽然传来巨大的嘈杂声,不知道怎么的,那吵嚷声越来越大,动静也闹的越来越大。 白先生的话音戛然而止,忍不住愤怒站了起来,朝外头喊了一声:“秦风!” 秦风立即应声进来,白先生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是有个花娘自尽了。”秦风的声音放低,咳嗽了一声有些忐忑的回话:“她从四楼跳下去了......” 听说是一个花娘闹出来的事,白先生阴沉的脸更加阴沉了几分:“问问他们是怎么办事的!明明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说起这个,白先生的脸上神情奇异的古怪,汾阳王妃联想到之前崔三爷提起的那些事,忍不住心里咯噔了一声-----东南豪族在京城的负责人最近频频在这里聚首。 崔三爷曾说过,这是他们在决定大事,明年崔家能不能搭上海上贸易的大船,就看最近这阵子了。 现在看来,只怕最近就到了关键处。 想到这里,汾阳王妃等到秦风领了白先生的命令出去,便沉声道:“七爷,我三哥到底还是答应了您的条件,您让他办的事情他都办成了,您看是不是能够看在他还算得用的份上......” 杨灿志难道不要承白七爷的情吗? 若是杨灿志是跟许顺一样的存在,那么自然是要帮白七爷平事的。 事到如今,汾阳王妃已经无法可想。 白七爷转头深深的盯着汾阳王妃。 而在苏家,苏邀正听苏老太太说话。 苏老太太抿抿唇叹气:“原先说得好好的亲事,如今男方家里要守孝三年,三年过去,岂不是就耽搁了?我看这样不行,还是另外再想法子吧。” 其实苏邀一早便不觉得说亲事太早有什么好处,现在听见说是起了波折,她也没觉得可惜,等到散了席,她看着苏杏恬轻声说:“不要着急,这事儿不成,可见是缘分未到。” 苏杏恬笑着看了苏邀一眼,自从二夫人出事之后,她跟苏邀就越走越近,俨然已经把苏邀当成了亲姐妹,现在苏邀这么跟她说,她也松了口气点头:“四姐,我不怕的,你之前也跟我说,我的年纪还小,我不急。” 苏邀便摸了摸她的头。 等到回了房,沈妈妈迎上来跟她说:“少爷送信来了!” 苏邀一开始还怔了怔,想到沈妈妈平素称呼苏嵘是称呼伯爷,便明白这少爷指的是沈嘉言,不由得便哑然失笑,嗯了一声,走到书桌边打开信看起来。 沈嘉言这次出去游学长了很多见识,师长们对他很好,师兄弟们也跟他相处的不错,他随心还附送了几只陶人回来,说是金陵那边的手艺人做的,他画出了苏邀的样子,问她喜不喜欢。 那几个陶人果然躺在匣子里,没有磕着碰着,拿出来一看果然跟她有几分相似。 沈妈妈欢喜的直笑:“少爷自来就跟您亲,如今长大了没有生疏,反而更亲近了,这是好事。” 她是乐意看苏邀人缘好的,巴不得人人都喜欢苏邀。 苏邀满心的浮躁也被这几个陶人安抚了。 她爱惜的摸了摸它们,笑着放回匣子里,嘱咐燕草收好,对沈妈妈道:“妈妈去了干爹干娘那里吗?他们说要回老家去,东西不知道准备好了没有?” 她原本以为干爹干娘是要回晋地去,可沈夫人后来才说,是沈老爷想回安徽去。 当年万户侯便是在安徽出来的,安徽老家那边如今有信寄来,说是族里出谱,问他们回不回去。 沈老爷其实到底还是惦念着老家的,现在也算是小有所成,而且日子过的顺遂,心里也想着要告慰祖宗,便答应了要回去。 沈妈妈点点头:“您让我过去送点心的时候,沈夫人说准备的差不多了,还打算这几天让您过去住几天的......” 最近两家人越发的亲近,苏老太太索性就干脆让苏邀正式认了干亲,苏邀已经能够名正言顺的去沈家了。 苏邀这才想起来:“啊,我险些都要忘了,那妈妈给我收拾好东西,我明天便先过去住几天。” 她忙的像是停不下来的陀螺,一天到晚都有事,看着人都消瘦了几圈,沈妈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叹了口气答应,还没来得及劝,外头燕草就又进来,说是阮小九来了,让她去议事厅。 苏邀挑了挑眉,去屏风后头换了衣裳,便径直赶去了议事厅。 阮小九早已经等着了,见苏邀出来,忙跟苏邀行了礼,不用苏邀催促,便道:“姑娘,李家答应了!” 苏邀的手按在椅子把手上,闻言便冷冷的牵了牵嘴角。 “很好,继续去盯着汾阳王府。李家闹出这件事之后,想必汾阳王妃那里会有动静的,不要有差错,这件事至关重要。” 阮小九这些天一直都奉命在外面奔走,立即就明白苏邀的意思,忙点头:“姑娘放心,我一直都跟着的,汾阳王妃昨天刚去了顺天府,吃了个闭门羹,秦大人避而不见,是冉大人出面接待的王妃,可最后也没让王妃见崔三爷。崔三爷的事儿,外头不知道,但是顺天府却是知道的,有吴倩娘反口,又有邻居作证,崔三爷是讨不了好处,尤其是如今.....李家的事一出,崔三爷就更是跑不了了。” 一百八十三·暴毙 顺天府的人这一次口风很紧,哪怕汾阳王妃几次气势汹汹上门,秦大人也都坚持闭门不见。 秦夫人看着堆叠如山的礼物,面带难色的看向秦大人:“老爷,事情当真就不能通融吗?王妃最近这些天着人来了好几趟,明里暗里的让您帮忙通融,您看这些东西。”她说着,有些为难的压低声音:“何况,王妃说了,若是此事能够帮她办成,那......那锦娘的婚事......” 锦娘是他们的小女儿,自幼玉雪可爱惹人喜欢,但是若是想要攀上望族,还是有些艰难,如今汾阳王妃主动吐口,若是能进王府,那就算是世子的儿子,以后也是前途光明的。 秦大人一张脸拉的老长,妻子的心动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但是问题是,这件事不是普通的案子,其中牵涉的是崔远道啊! 最近这些天,自从崔三爷算计崔四爷的消息传出去之后,他这里每天都有不知道多少人来问消息,大多数都是崔远道的好友或是门生,其中不乏位居高位的,高家不必说,连从来都不理世事的镇南王都来了一封信,让他要秉公办理-----镇南王小世子从前是跟着崔远道读书的,自来师徒和睦。 重重压力之下,秦大人怒斥秦夫人:“你懂什么?!这是普通的案子吗?!先不说张推官那个人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这个案子可是涉及了崔大儒的,连圣上都亲自过问,难道我还能冒着丢脑袋的风险去徇私?” 王府提出的条件是够好,但是那也要秦家能吃得下才行。 秦大人这里冰火两重天,张推官那里却又有了更大的进展,崔三爷骨头硬不肯开口,进了顺天府大牢之后便是一副三缄其口的样子,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他也是有功名在身,不能对他用刑,一开始案子停滞不前。 直到吴倩娘指认出的一个崔家的下人到案,崔三爷是打不得,但是崔家的下人却没他那么尊贵。 在受了三天刑之后,那个崔家的下人终于招认,李氏其实早就已经知道崔四爷养外室了,至于为什么知道?因为崔三爷进京之后第二件事,便是去找了李氏,告知了她此事。 有了第一人吐口,就很快会牵扯下一个人,张推官在经过了请示之后,又接连抓了几个人。 到最后,张推官将证词都摆在了崔三爷面前,淡淡问他:“三爷认不认?” 崔三爷面色发青,像是一头暴躁的老虎,恶狠狠地盯着张推官吐了一口唾沫:“认你娘的屁!你们这都是污蔑,老子不认!” 张推官冷笑了一声,捡起一沓纸给崔三爷看:“这上面是三爷最亲近的管事的供词,他亲口承认了,出事当天三爷去了出事的宅子,并且让他在外头望风,你在里面逗留了一个多时辰,吴倩娘也证明,她是亲眼看着你杀死李氏的,宅子里还有其他下人,隔壁也有邻居,都能指认你曾去过那里。三爷,罪证确凿,您何必在这里负隅顽抗?” 有了之前许家的事,张推官变得经验十足,对着崔三爷也不紧不慢:“三爷难道没发觉自己的袍子上少了一颗盘扣吗?那颗盘扣就握在李氏手心里,你的下人已经认出,那就是你的东西,人证物证俱在,三爷想怎么否认?” 崔三爷的心情从愤怒到惊恐,他没想到李家人竟然会站出来指认他,说他跟李氏联系密切,还曾上门请过李氏出门。 有李家人的证词,再加上吴倩娘反口,把他当年早于崔四爷之前在金陵威胁她,掌控了她娘家人的事情也说了出来,他如今是真的已经被坐实了杀人嫁祸-----可问题是,他是真的没有杀人! 李氏当真是吴倩娘杀的! 可如今,千夫所指,矛头所向,他已经辨无可辨。 张推官冷冷的让书吏拿了认罪书让他画押,语气淡淡的道:“三爷自己可要想清楚,若是自己不肯认,有了这么多证据,我们是可以申请用刑的,一旦用刑......” 崔三爷痛苦的闭了闭眼睛。 此时,外头的汾阳王妃还在四处奔走。 崔家族中也早已经收到消息,从老家赶来,跌足问汾阳王妃:“到底怎么回事?老三向来稳重,怎么无端卷入命案里?” 杀人,这样的罪名那是要杀头的。 而且崔三爷杀的还是嫂子。 崔家如今被千夫所指,人人都说怪不得崔远道要离开崔氏,因为崔氏早已经腐烂,崔远道不愿意同流合污,这才分出来,谁知道分出来了,崔家本家还是不肯放过崔远道,竟然杀人嫁祸。 崔家名声一落千丈。 汾阳王妃自己如今也是疲累不堪,面对家族来人,忍着疲倦摇了摇头:“三哥一意孤行,谁也劝不住。我也不知道他竟然如此大胆,如今顺天府追查,背后又牵扯了叔父,你知道的,叔父他在读书人之中是何等的有威望.......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她也不能为这件事去求元丰帝,本来闹出的事就已经很多了,汾阳王、邵文勋一个个的出事,如今又出崔三爷的事,元丰帝除非是真的傻,否则怎么可能不怀疑状况频频的汾阳王府? 她如今已经是焦头烂额,骑虎难下。 崔大爷目光沉沉的看着汾阳王妃,沉吟良久,安抚了她几句,起身出门。 当夜,崔大爷没有消息。 第二天,崔三爷在顺天府大牢中暴毙。 收到消息的时候,苏邀正在花厅中陪着苏老太太接见贺家的管事。 苏老太太十分关心的问:“什么时候走的?怎么都不提前知会一声?” -----贺太太离开京城,动身去青州了。 苏邀同样也紧皱眉头,外祖母跟她关系密切,不管是做什么事,总会提前跟她商量的,何况是要去青州,离开这么长一段时间,她心里有些不安。 贺管事陪笑道:“是二姑奶奶那里出了点事......信一送来,太太便急着赶去了,她知道表姑娘必定要担心,因此让我们过来送信。” 一百八十四·失望 是贺姨母那边的事...... 苏老太太看了苏邀一眼。 苏邀心中担忧,她知道的,跟她的母亲苏三太太比起来,贺姨母大方体贴,孝顺而且懂事,一直很得贺太太的喜欢。 只是贺姨母一直随着丈夫在任上,她的丈夫张鸣鹤是在青州任知州,苏邀进京那年,刚好是贺姨母随着张鸣鹤去赴任的第一年,如今算一算,正好三年,是张鸣鹤任职期满,要回京述职等候考评的时候。 原本贺太太是可以在京城等着女儿女婿带家里人回来团圆的。 如今贺太太却要奔赴青州去看女儿女婿,甚至都等不及先等来跟苏邀商议,苏邀一时觉得事情很不好,问贺管事:“知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是二姑奶奶的奶娘亲自来见的太太,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太太去的很匆忙,只是让我们过来跟您说一声,让您不要担心,她会给您写信的。”贺管事想了想,又补充:“您别担心,家里的事有二奶奶在。” 见问不出什么,苏邀嗯了一声,打发了贺管事。 苏老太太有些困惑:“幺幺,你外祖母自来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能让她这么急着走的,肯定是很急的事,得想办法问清楚。” 苏邀正有此意,略一思忖,让六戒也去青州走一趟。 她也觉得青州的事情非比寻常,最好是去问清楚。 说完了贺太太的事,他们才有空听张推官送来的消息,当听说崔三爷暴毙在狱中,苏邀的手指动了动,目光看向阮小九。 阮小九面露愧色:“姑娘,是我们不好......张推官说,他当天有差事被调开了,然后.......” 然后崔三爷就死了。 崔三爷死了,这个案子就只能到此为止。 崔四爷的确是能出来,崔远道的名声也保住了,看似是赢了、 但是苏邀放长线钓大鱼的打算却落了空,背后的人比自诩聪明的崔三爷要聪明果敢多了,是个厉害的对手,苏邀嗯了声摇头:“算了,已然如此,人死不可复生,这不是你的错。” 能调开张推官再下手,顺天府里必然是有人被收买了。 而能收买顺天府的人,动手怎么会给人留下把柄。 阮小九惴惴不安:“可是姑娘,我们忙活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查到蛛丝马迹,如今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不会的。”苏邀笑了起来:“越是如此,越是显得他们心虚。” 这样的事来一次两次,或者上头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多来几次,上头的耐心就会逐渐消耗殆尽。 苏邀对崔三爷的死没有什么反应,但是有人的反应却大的出奇。 淳安郡主腾的一下撞开了汾阳王妃的房门,气势汹汹的问她:“舅舅出事了,你知不知道?!” 最近淳安郡主一直呆在家中,连宫中都没有去,就是因为汾阳王妃让她闭门思过,少出门惹祸。可她等来等去,没有等到汾阳王妃所说的报复,更没看到苏家人掉一根毫毛,相反,却等到了崔三爷的死讯。 崔三爷对别人怎么样淳安不知道,但是对她却是十分好。 连出了名宠爱她的汾阳王,也没对她这么好。 可是现在崔三爷也死了。 汾阳王妃冷淡的瞪了女儿一眼:“出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可是这一次淳安郡主没有如平时那样忍气吞声的退下去,她怒不可遏的瞪着汾阳王妃:“你为什么总对我疾言厉色?!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儿?舅舅出事,你也如此冷淡,你若是真的有本事,为什么不去对付苏家?你不是说我坏事?可我不坏事了,你又做成了什么?” 汾阳王妃没想到淳安郡主这样口无遮拦,而且这是当着客人的面,她恼怒的看着淳安郡主,冷然让人把她带下去。 淳安郡主更加生气,她见母亲这样冷淡刻薄,又是失望又是愤怒:“你冷眼看着父王出事,当初也是这样,现在又是舅舅,在你心中,没有人比你自己更重要,你根本没有资格当我的母亲!” 汾阳王妃嘴唇蠕动,气的满脸通红,因为太过激动,心脏一阵刺痛险些站不稳,若不是因为扶着书桌,早已经栽倒下去。 她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面上像是结了一层霜,走到淳安郡主面前狠狠地扇了她一个巴掌。 淳安郡主被打的头往一边偏,气急了,冲着汾阳王妃冷笑一声,转头飞奔出去。 底下的人又慌又怕,追着郡主的追着郡主,安慰汾阳王妃的安慰汾阳王妃,府里乱成一团。 等到晚间崔大爷来府里的时候,府里还是乱糟糟的。 问清楚了出了什么事,崔大爷静默了半响,走进汾阳王妃的房间,轻声对汾阳王妃叹气:“淳安年轻气盛,受不了气是正常的,你何必如此?慢慢的教她就是了。” “慢慢的教?到底还要怎么慢慢的教?苏邀比她小多少,到现在都能独当一面了,她却还是小孩子脾气,今天这个不好明天那个不好,却没半点手段,只会给人当梯子!”汾阳王妃的眼里全是红血丝,忍不住颓废的怒斥:“我费尽心血,才能到这一步,可是短短三年之间,什么都没了。王爷死了,她又变成这样,现在三哥也出事,王府现在就像一个笑话,我难道不知道,圣上那里只怕对我疑心重重,可这个时候,我除了硬着头皮往前走,还能怎么办?!” 偏偏她却这么不懂事。 崔大爷叹了口气:“罢了,说这些没什么意思,你放心吧,三弟的事首尾收拾好了,就说他是记恨叔父,所以才算计了此事,虽然说肯定不能让人满意,可多少,是......”偏偏她却这么不懂事。 崔大爷叹了口气:“罢了,说这些没什么意思,你放心吧,三弟的事首尾收拾好了,就说他是记恨叔父,所以才算计了此事,虽然说肯定不能让人满意,可多少,是......”崔大爷叹了口气:“罢了,说这些没什么意思,你放心吧,三弟的事首尾收拾 一百八十五·龌龊 崔大爷迟疑的看着汾阳王妃,缓慢而沉声的开口:“你也该分一些心思在自己府里上头,淳安看着十分暴躁易怒,其他几个孩子都不见踪影,是否跟你也不亲近?” 汾阳王妃哑口无言。 其实汾阳王去世之后,她就一头扎进了各种各样的事情里头,要处置之前的痕迹,要拉拢人,要稳住齐云熙身后那些势力,趁机看看是否能让崔家再进一步,得到更多东西,她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分出来给孩子们了。 就连淳安,她都只希望她能够老老实实的,不要闹出事情来就好。 她沉沉的长长呼出一口气,心里却仍旧还是闷闷的,仿佛是有一块沉重的石头压着心口,让她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沉默了许久,她揉了揉自己酸痛的眼睛,忍着难过跟崔大爷说了真话:“大哥,我也没有办法,我真的太多事了。你看,王爷出了事留下一个烂摊子,好不容易我们有了叔父愿意出马,总算能够喘一口气,跟东南那边谈条件了,叔父却又背叛我们。我也很难做,我每天睁开眼睛,都怕听见坏消息。” 就像是现在,崔三爷也死了。 她怎么能够平心静气的跟淳安郡主讲道理?其实她自己如今都无法平静下来说服自己。 崔大爷也知道妹妹的压力很大,他略怔了怔,轻声摇头:“罢了,你也不必太过生气,这些事以后交给我来办,我来跟父亲说。” 族中那么多人的荣辱压在肩上,汾阳王妃到底是个女子,承受不住也是常事。 隔天崔大爷去衙门领了崔三爷的尸体回来。 他去衙门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崔六爷去迎崔四爷出狱,两方对上,崔六爷目光冷漠,已经连表面的功夫都不再做了。 崔大爷沉吟片刻,喊了一声老四,见崔四爷停住,便上前冲着崔四爷拱拱手:“老四,老三他急火攻心做了糊涂事,害得你如此,是他的不是,但是他如今也已经得了报应......” 崔六爷嘲讽的嗤笑一声,正要说话,被崔四爷按住,只好转开了头。 崔四爷认真的望着崔大爷,半响才目光阴沉的摇摇头:“大哥,吴家跟我们家是什么关系,我们家里的人都知道,他也知道,能够在找到她威胁她,再巧合的送到我身边,这是急火攻心,还是早有算计,我们大家心照不宣。” 他说完,拉了崔六爷一下,崔六爷看也不再看崔大爷一眼,扶着崔四爷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顺天府的冉大人出面,让崔大爷把尸体领回去,末了又道:“李家人那边还是闹的很厉害,听说李太太晕死过去几次,如今已经病倒......” 崔大爷会意,第二天便带着重礼上门,请李家原谅。 崔三爷杀害弟媳妇,陷害弟弟,这件事一时轰动全城,连带着崔氏一族的名声也遭到了严重的打击。 崔大爷上门的时候,李家的邻舍姻亲正在陪着李守德商议丧礼的事,李守德哭丧着脸,跺脚大哭:“我能有什么办法?好好的孩子就这么死了,留下年迈父母和幼小的孩子,除了让她走的风光,我们也不能做什么了。” 其实李氏跟崔四爷尚未和离,加上尚且有崔九郎在,丧事本该是崔家办的,但是李家人没有脸提,这丧事倒是要自家来办了。 让人去各处报丧,李守德又停住脚,在廊下站了一会儿。 这些年李氏为家里做的那些事他不是真的不知,李氏对别人不好,可对家里的人个个掏心掏肺。 缓缓的闭上眼睛,李守德有些佝偻的咳嗽了一阵,吩咐底下人:“去皇觉寺请大师傅,跟大师傅说,我们想要在寺里供奉灵位。” 李氏到底是出嫁女,按理是不能入李家的祖坟的。 那就要找个存放骨灰和灵位的地方,皇觉寺自来有这个买卖。 底下的人答应了,李守德正要回去待客,门房那里却传消息说是崔大爷来了,他一时皱起眉头,等到想起崔大爷是谁,就忍不住阴沉着脸。 崔大爷在门外已经站了一会儿,眼见着李守德被人簇拥着出来,立即便一揖到底,给李守德行了个礼。 李守德气呼呼的停在他面前,目光冷淡:“你来做什么!?” 崔大爷从来没被这样冷待过,一时有些怔忡,但是却还是彬彬有礼的拱手:“李大人,都是我们的不是,我三弟犯下此等弥天大错,是我们教导无方......” 李守德冷冷的盯着他,见崔大爷递上来一张厚厚的礼单,顿时咬牙切齿:“怎么,难道你们打算用这些东西来换我女儿的一条命!?你们崔家不是世家大族吗?不是自诩诗书传家吗?可结果就教导出这种谋杀弟媳陷害弟弟的人来!?” 他抢过了崔大爷手里的礼单重重的撕得粉碎,一把扬在空中。 崔大爷没想到一直龟缩的李守德竟然这么硬气,猝不及防被扔的碎片沾的满头都是,一时狼狈不已。 崔家的下人都愤愤不平,崔大爷瞥一眼周围的人,冲着下人扬了扬手,而后才正色又对着李守德行了一礼:“此事原本便是我们的错,我们犯了大错,不敢否认,现如今三郎也已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一命偿一命了......” “什么一命偿一命?!”李守德冷笑:“他死了又如何?难道能换回我女儿的命?!” 崔大爷被堵得无法回话,只好告辞。 等到崔家一行人走了,李守德才哼了一声回了家,一直到了李太太的房里,他才坐在李太太的床沿:“崔家真的上门了,我看那礼单十分之重,跟陈大人说的一模一样。” 李太太面色苍白的靠在枕头上,闻言便问他:“那你没.....” “怎么会?”李守德面色有些难看:“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先别说陈大人之前已经给了我们三万两,就算是没那三万两,难道我还真的对杀了我女儿的人低头收礼?” 一百八十六·契机 崔大爷在李家受辱的消息瞒不住人,京城中一时议论纷纷,御史们准备了好些天,终于等到这出大戏落幕,尘埃落定之后纷纷上书,弹劾崔家门风不正,家风不清,出此等悖逆人伦惨剧。 措辞严厉,劲头十足。 崔家一时被推在风口浪尖,连素来名声不错的汾阳王妃也被牵连,被人戳脊梁骨说她其实是默认纵容崔三爷的行为,而且在崔三爷出事后还为崔三爷奔走。 汾阳王妃病了。 淳安郡主听见消息冷笑一声。 底下的人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压低声音哄劝她:“郡主,王妃到底是您的母亲,母女之间哪里来的仇恨?她正是难过的时候,您若是去哄哄她,误会就消融了。” 没有误会,哪里来的误会? 淳安郡主嗤之以鼻,装作没有听见。 她自父亲那里还能得到关爱,可是母亲却从来都只有冷言冷语。 既然母亲不喜欢她这样的女儿,她又何必对着母亲卑躬屈膝? 她出了门去崔家老宅为崔三爷上香。 从崔家回来,淳安郡主的侍女忽然轻声说:“郡主,我才刚好像看见了长宁县主。” 长宁? 淳安郡主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长宁是苏邀的封号,她蹙了蹙眉,立即追问:“在哪里?” 侍女小心的指了个方向,淳安郡主毫不迟疑的让人跟上,远远的果然看见苏邀下了马车,扶着丫头的手进了一家店铺的门。 “那是什么地方?”淳安郡主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对着底下的护卫扬了扬下巴。 不一会儿护卫便回来回禀:“郡主,那是一家布庄,是贺家的产业,长宁县主似乎是去查账的。” 淳安郡主心里厌恶不屑。 真是什么好处都被苏邀占尽了,一个姓苏的,在商户家里长大,听说那商户对苏邀也极好,现在贺家的产业都能让她染指,苏家人也对苏邀言听计从。 她冷冷的吩咐:“回家!” 远远的,苏邀看着那辆十分华丽的马车转头走了,收回目光问胡英:“事情都办好了?” 汾阳王府送她这么大一个礼,她当然要回一个大礼,这才算是礼尚往来。 胡英急忙应是:“姑娘,您放心吧,聚海庄那里我们盯了很久了,他们那里的花娘总是隔一阵子便有新的补上。原本京城其他青楼,选这些小娘子都要从各处买人,这也是难免-----总有过不下去卖儿卖女的,但是聚海庄却很少从外头买人,查了这么久,终于有了进展......” 他捧着一沓纸递给苏邀。 苏邀展开,看了一眼就皱起眉头来,挑眉诧异的道:“他们连官员之女都敢动?!” 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是啊。”胡英到底是在战场上拼杀过的,如今听见这样的事也是十分气愤:“真是丧心病狂,若真是按照陈冲奏章中所写,那这些东南豪族可真是为了银子通敌卖国,无所不用其极了!” 这种人真是该死,无论如何都该死。 苏邀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将桌上所有的信都给看完,而后她深深的吸了口气。 原来聚海庄的花娘全都是从各地掳来的,他们看到好看的女孩子便掳走,因为他们掳人一般都是在东南沿海,而那边又是豪族一手遮天,多方遮掩之下,这种事竟然成了一种惯例。 若不是这一次事情闹得太大,弄的一个知县要舍命上告,这件事还不会被捅破。 那么多花一样年纪的女孩子,被当成牲畜物品,被买卖,被送到聚海庄或是被他们送给海盗当作礼物...... 怪不得如此丧心病狂都要阻止萧恒登位了。 他们犯下的罪过,足以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苏邀静默一瞬,又平静下来。 根据目前他们拿到的线索,最多也就是能把那个惠州知府拉下水,可是绝不可能再牵扯出更多人了。 这样简直太便宜了他们。 胡英在她边上站着,见她皱眉沉思,不敢出言打扰。 屋里安静的只剩下几个人的呼吸声。 直到苏邀忽然轻声问:“拦住陈冲奏折的人,是莲城知府徐凤青?” 胡英记得很清楚:“是徐凤青,他将奏折截住了,这件事才按住了。” “徐凤青这么喜欢帮人灭火,那就看看徐凤青自家若是起火该怎么办吧。”苏邀目光转冷,思量片刻就写了一封信递给胡英:“替我送给广平侯府。” 胡英应是,伸手接了苏邀的信,马不停蹄的去办事。 晚间苏杏仪跟苏老太太听了苏邀的话,都忍不住目瞪口呆,苏老太太更是觉得匪夷所思:“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不打海盗,反而还给海盗送官家之女......他们在想什么?!” 苏邀扯了扯嘴角:“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祖母,您应当也听说过,当年没有禁海的时候,光是泉州港一年的收入便是二百多万两银子,这还只是一个泉州港而已......现在朝廷禁海,可其实出海的船从来没停过,区别只在于,从前钱还是要上缴一部分给国库的,如今却全都在东南豪族那堆人手里,您说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海如今是新一代的海上霸王,为了跟他合作,送官员的女儿算什么?说得再耸人听闻一些,若真是沈海敢开口,只怕就算是沈海要打县主郡主乃至于公主的主意,那些豪族都敢铤而走险。 无他,利益巨大罢了。 苏老太太听的手脚冰凉,忍不住有些发怵,她如今已经隐约反应过来了,当年太子被算计,也有因为太子赞同开海港的原因吧?抢了人家的财路...... 她深吸了一口气,莫名觉得害怕:“那幺幺,这么大的事......” 苏嵘跟萧恒才走不久,他们根本无法帮忙。 而这件事难道他们能捅给元丰帝? 元丰帝还没下旨彻查,苏家先要被那些人一拥而上要撕碎了。 “圣上只怕也是在等。”苏邀想到前世发生的事,再想到元丰帝的行事,轻声道:“他在等的契机,我们送给他。” 一百八十七·奇耻 淳安郡主几天没有出门,汾阳王妃终于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想起女儿,让人去请淳安郡主和世子他们一道过正房来用晚饭。 这些天她仔细的想了想,崔大爷说的很有道理,娘家是很重要,可是她自己也有孩子,甚至已经有了外孙,这些人也是她的亲人。 就算以后娘家没事了,她难道就不要儿女了吗? 她下定决心要好好跟儿女修补关系。 可是丫头去了一趟,无功而返。 汾阳王妃一时有些错愕的皱起眉:“郡主说什么?” “郡主说.......”丫头吓得发抖,硬着头皮重复淳安郡主的话:“郡主说,三爷才出了事,她心里不舒服,没有心情吃饭。” 这是在往汾阳王妃伤口上撒盐,兄长去世,她怎么可能不伤心?噗通一声,她将羊角宫灯打翻在地,面色沉了下来:“好!好的很,她不想吃,那就别吃了!” 汾阳王府后宅的关系一时降至冰点。 府里的气氛凝滞,前朝对于崔家的弹劾也还在继续,几个出了名的强硬的御史抓着这件事不放,说崔三爷此举若是不能重罚,纲常伦理岂不是都成了摆设。 连田太后听见也评论一句:“确实是闻所未闻,乃是世间少有的人伦惨剧。崔家世族的教养哪里去了?教养出这样的人,难道还能舔居什么名门吗?” 她身体如今日渐好了许多,天气不那么热的时候,便在前殿院中搭起来的高台上休息消夏,底下种着许多栀子花,风一吹,扑面而来都是栀子花的清香。 连元丰帝也笑了:“母后这处好,清风徐来,如同是去了避暑山庄了。” “还是苏邀那个丫头想出来的。”田太后说起这件事来,面上泛起笑意:“说起来,她也差不多该回宫来了罢?十一这丫头都来哀家这里问过几次了。” 元丰帝不由有些稀奇:“她不是不喜欢苏家那个丫头,嫌人家太古板吗?怎的又惦记起来了?” 小孩子的喜欢来得快维系的时间却也短暂,田太后想起田循,面上的表情沉重片刻,才道:“小孩子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来得快去的也快,她出宫一趟,只怕也是看到了许多东西的,这也好。” 皇家的公主,不要养的太过天真,也不要太过娇纵。 如此才能过的更好一些。 元丰帝见田太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心中松快一些,就听见田太后又问起了萧恒:“云南那边,怎么样?” 田太后在深宫中消息不通,但是她隐约也能察觉出前朝的风起云涌,略顿一顿,她叹了口气:“皇帝,之前你说的那些事儿......” “还不到火候。”元丰帝也有些疲倦:“正在查,可是如今他们也沉不住气了,这次崔家闹出这等丑事,也是求到了杨灿志那里,原本杨灿志虽然被他们推上位,可他们这种人,哪里会一开始就想着收回人情?如今却这样,已经是遮不住狐狸尾巴了。” 田太后冷笑了一声:“国朝如今已经这么久了,这些跳梁小丑还是贼心不死,废帝李后把江山祸害成什么样了?!又给了他们什么恩惠,值得他们这么疯魔?说什么是为废帝李后,其实还不是因为他们自己身上的屎没擦干净,沾染太深了又太贪心,才会这么不择手段?也是轮到他们覆没的时候了。” 说了一会儿话,田太后问元丰帝:“崔家这事儿.....” “让他们更急一些。”元丰帝面上毫无表情,提起崔家的时候眼神漠然。 汾阳王妃因为淳安郡主的事儿都还没缓过神来,便要担心崔家被弹劾的事,她实在忍不住,找了崔大爷来郑重的问他:“大哥,你说都已经安排好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崔先生说,现在朝中的风向对我们很不利,都说我们胆大妄为,目无法纪......” “这次的形势确实不怎么样?”崔大爷也皱着眉头跟汾阳王妃说了实话:“只怕必定是要有一场震动的,所以我们更要早做打算了。我已经跟白七爷谈好,这一次那边,我们出这个数。” 崔大爷伸出五个手指。 汾阳王妃神情凝重:“五万两银子?” 崔大爷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五十万两。” 什么?!汾阳王妃失声惊呼了一声,有些慌乱的看着崔大爷:“大哥你疯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你跟父亲和族里商议过了吗?” “没有法子了。”崔大爷丝毫不为所动,完全不顾汾阳王妃的惊呼,理所当然的摇头:“你这边如今已经彻底是被接二连三的事情弄得废了,王府从前还能给族里带来不少生意和财路,可现在王爷出事,你身份如今尴尬,又因为最近几件事而暴露了立场,崔家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搅浑池水,只要云南那边出事,我们这边的压力就会彻底消散。” 就跟当年太子的案子一样。 萧恒一出事,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集在云南那边。 局势不稳,朝廷冒不起再正在东南大动干戈的风险。 汾阳王妃无话可说,停了许久才问:“需要这么多银子,看来是动静要闹的大?那会不会有暴露的风险?” “不会的。”崔大爷对汾阳王妃笑了笑:“初出茅庐的愣头青罢了,放在战场上,刀枪无眼,出事不是最正常不过吗?要查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决定都已经做了,该给的银子也已经给出去,现在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汾阳王妃只好叹了一声气。 这口气还没完,外头就连滚带爬的跑进一个小厮,一口气跑到了崔大爷和汾阳王妃边上,哭丧着脸跟崔大爷道:“大爷,您快回老宅去吧,家里出事了!” 崔大爷还没说话,汾阳王妃先问了一句:“什么事?!” “圣上下旨了,说是要拆了老宅里的御赐牌匾,还有,还有说......说命押送大爷回家,把老家祠堂里的牌坊也给拆除......” 崔家出了几个进士,崔家就有多少进士牌坊。 一百八十八·抬举 加上崔家的那些贞洁烈女,崔家的进士牌坊在当地是出了名的,如今天子震怒之下要拆除,明天这个消息就会随着邸报而被全国所知,崔家所有脸面这一次都会丢的干干净净。 之前一直悬在崔家头上的这把刀落了下来。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崔大爷和汾阳王妃还是因为这把刀的锋利震惊了,元丰帝的这一刀下来,崔家元气大伤。 汾阳王妃眼眶发红,肩膀控制不住的发颤,过了好一会儿,才极轻极轻的笑了一声:“好啊!好啊!大哥,你做的对......是没我们崔家的活路了。” 被元丰帝这么打压,崔家更加不可能放弃海上的利益。 崔大爷苦笑一声,急匆匆的安慰了汾阳王妃几句,便赶回了崔家老宅。 老宅里忙成一团,外头镇守着一群锦衣卫,看得人心惊胆战,等到崔大爷匆匆赶回去,老宅门口那个由元丰帝当年亲手所题的崔府两个字的牌匾早已经被摘下,崔家大门光秃秃的,仿佛在朝着崔大爷发出无声的嘲笑。 崔大爷吞了一口口水,行动有些艰难的上了台阶,眼睛又酸又痛,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着来宣旨的夏公公。 夏公公的态度淡淡的,喊了一声崔大爷,见崔大爷回神,才不紧不慢的道:“大爷也快些上路罢,别耽搁了。” 崔大爷莫名觉得心里翻涌,各种情绪在心里翻腾了一会儿,他安静下来,勉强保持着平静冲着夏公公拱了拱手,恭敬的应是。 夏公公没有久留,点了点头便走了。 崔家仍旧只剩下一队锦衣卫,这些人是奉命押送崔大爷回家的。 被锦衣卫押送回老家,这可真是...... 崔大爷压住心里的苦涩,还是十分周到的让人送上了重礼,请他们宽容片刻,这才到了后院。 崔家在京城的主事人早已经候着他了,见了他便忍不住哭起来:“大爷,这可怎么办呐?!要不要请王妃.....” 崔大爷面无表情的扬手打断了他,沉着吩咐:“不许去求王妃,你让人去收拾收拾东西,外头锦衣卫都在等着,拖不了多久,上路吧。” 众人没有法子,见崔大爷这么说,只好按照他的吩咐去收拾东西。 剩下崔大爷自己,他走到书房,坐了半响,才喊来自己的心腹崔器:“你留在京中,银子的事儿,你配合着七爷办妥。” 崔器答应了一声,也同样有些迟疑和惊怕的问他:“大爷,咱们是不是还要想想别的法子?这样回去,族中只怕......” 族中本来也不是所有人都赞同逐崔远道一支出族的决定的,如今见事情闹成这样,族里的反对声只怕也会很强烈了。 “父亲会看着处置的,这些事不必你们操心。”崔大爷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倒是你们这边,青州那里你找的人靠谱不靠谱?” “您放心,都办妥了的。”崔器忍着难过,压低了声音跟崔大爷保证:“张鸣鹤在青州任职期满,原本要回京城述职了,犯下这等大错,他哪里敢离任?贺太太过去,我们也都按照您吩咐的,给他们设好了套,只等着他们钻了。” 崔大爷点点头,挥手让崔器退下去。 崔大爷来的匆忙,去的更加匆忙,汾阳王妃都来不及为他送行,只是听王府的管事回来禀报,说崔大爷出城的时候是被锦衣卫押着出城的,很是狼狈。 她心里如同被蜜蜂蜇了一口,痛不可挡,将屋子里的摆设都给摔的粉碎,只好盼望崔大爷跟白七爷那边的谋算能够顺利。 白七爷也听说了崔大爷出城的事儿,他站在阁楼上看着远处的白云和景色,好一阵才进了里屋,冷声道:“事情更加紧急了,一定得继续想法子才行,把消息送出去给木桐了吗?” “送了。”秦风跟在他身后忙不迭的回:“木桐那边也不傻,有了咱们的银子和支持,且够他折腾一阵子了,只要他能保住位子,那接下来的事就更好办了。” 云南那边多的是土人,还有苗人,要让他们臣服哪有那么容易?何况他们还有后手。 “让他们办事都小心些。”白七爷心情不怎么好,语气便愈发的冷淡:“不要再出差错,更不要泄露身份,否则神仙也救不了他们。” 嘱咐完了秦风,白七爷正要打发他出去,外头却忽然传来喧哗声。 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随着汾阳王和许顺接连出事,如今这聚海庄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三天两头的闹出些事来。 花娘跳楼的事情才过了几天?好不容易才把事情压下去了,现在又闹哄哄的。 不必白七爷说,秦风也能察觉到他的愤怒,忙快步出了门,没过一会儿他反身回来,很是为难的跟白七爷说:“七爷,楼里一个姑娘不见了......客人闹的厉害。” 白七爷觉得头在隐隐作痛,花娘不见了? 真是可笑,聚海庄养着这么多的打手护院,难道是吃干饭的? 出了一桩意外之后,竟然还又出了此等事! 他厉声呵斥了一声:“荒唐!” 秦风苦着脸,压低声音:“原本是要给袁大人的,现在闹的厉害,袁大人很不满。” 袁大人,云南总兵的小舅子。 白七爷面色更冷:“人呢!?” “说是让她去换舞衣,可没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秦风也深吸了一口气:“现在正在找。” 袁大人对于聚海庄十分重要,惹了他不高兴,说不得就得坏事,白七爷目光沉沉,眼里的怒气翻腾,亲自出去安抚了袁大人,又笑:“大人,那个花娘不识抬举,我们这儿多的是比她更好的,我给您再选好的就是了。” 袁大人冷笑了一声,捏着杯子捏的手背青筋突出:“怎么?随便就要挑一个来糊弄本官?!” 白七爷急忙摇头:“这怎么敢?只是那个丫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怕怠慢了贵人,现在还有更好的,不信您亲眼看看,若是不好,您再骂我!” 一百八十九·身世 聚海庄几座院落都仍旧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最后的袁大人也终于满意于新来的花娘的美貌温柔,大事化小,众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这一口气才松了,转头老鸨就被白七爷冷冷的看了一眼,最后瘫倒在地,不断求饶。 白七爷杀人如麻,早已经视人命如草芥,从不把人命当命,楼里的人自来对他畏惧如虎,见了他生气,老鸨已经抖得浑身如同筛糠一般,到后来见白七爷仍旧不吭声,已经连求饶都不敢再求饶了,战战兢兢的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白七爷没有理会她,一直等到外头的门被敲响,他才淡淡的嗯了一声。 秦风快步走进来冲着白七爷点了点头,压低声音小心的说:“七爷,人找到了,躲在了浣衣房的箱子里头,因为里头东西太多,因此一时没发现,是等夜深了,那丫头想要逃跑,这才被婆子和巡查的护院找到了。” 聚海庄大的很,浣衣房里头堆的衣服跟小山一般,在里头藏个把人是再简单不过了,若不是那丫头自己蠢,说不得还真的能被她躲上一阵子。 白七爷脸上丝毫表情都没有,听见秦风问那个丫头怎么办,他垂下眼喝了口刚泡好了的大红袍,眼睛也没眨一下的道:“扔去东郊的狗场。” 既然不肯当人,那就去喂狗吧。 跪在地上的老鸨抖得更厉害了,心里又惊又怕,恶心得几乎要呕出来,死死地抠着地板才忍住了呕吐的冲动,抖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七爷吩咐完了,低下头看见她,嗤笑了一声好整以暇的问:“你抖个什么?” 老鸨吓得哭了起来,等到想到白七爷在海上的名声,她又不敢哭,死死地咬牙忍住,抽泣了几下胆战心惊的摇头:“七爷,七爷,是我办事不力,我下次再也不会了,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 白七爷冷冷的注视着她:“你分明知道最近是什么时候,袁大人的身份难道还要我提醒你?今天若不是还有几个容色好的丫头哄住了他,你就坏了我的大事!你有几条命?” 老鸨吓得一股脑儿的磕头,没一会儿就把额头磕的血淋淋的,缩在地上不敢吭声。 白七爷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不耐烦的呵斥了一声:“好了!若真是出了事,就是杀了你又有什么用处?从今儿起,办事给我小心些,再出了错漏,可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老鸨死里逃生,忙不迭的应是,等到出了门,被风一吹,才忍不住,弯腰扶着一棵树吐了个昏天黑地。 她回到房里都还在不停发颤,连端茶都端不起来,一直等着她的另一个管花娘的赖妈妈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替她拍了拍背:“你也真是的,怎么就还犯了这样的错?你也不是不知道,七爷他的性子最是.....坏了他的事,便是咱们是从江宁一直跟着他的,也不会有好下场。” 老鸨面如金纸,好一会儿才抖着手攥住了赖妈妈的手:“你知道什么?老姐姐,你知不知道那个丫头是什么来路?” 赖妈妈奇道:“咱们这里的那些花娘,不是买来的就是拐来的,两者都有,这也不稀奇了,怎么,还有什么说法不成?” 就算是有什么说法也不怕。 她们这些年跟着白七爷,手里别说是几桩不干净的事儿了,就是人血也沾染了不少的,怕什么? “不是!”老鸨死死地攥住她的手,近乎于咬牙切齿的咬唇:“那个丫头,那个丫头说自己是......是姓沈啊!” “老白!你这是糊涂了,”赖妈妈忍不住失笑:“姓沈又怎么了?姓沈的人多了去了......” 她说着,又自己觉得不对,停下来目光死死地盯着白大娘。 白大娘抿了抿唇,嘴巴开开阖阖了一会儿,如丧考妣的哭了出来:“真的是......是沈海的女儿!” 赖妈妈不可置信的望着她,一时连说话都忘了,瞳孔猛地收缩一下,拉着白大娘的手也放开了,忍不住浑身都打起摆子来:“怎么会?!你疯了,怎么可能呢?!那个丫头不是.....不是一直都被好好的养在了徐家吗?!” 朝廷对于海盗,自来是深恶痛绝,但是地方官员却未必了。 每个地方官赴任的时候,都满怀着雄心壮志,总以为自己能无往不利,大展手脚,可是实际上真到了任上,他们一个个的就会知道什么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先不说当地的望族和大商户大宗族,若是去了沿海,头一个要担心的就是海盗跟倭寇。 这些年的,大周因为在任上而遭受倭寇和海盗骚扰而丢官的,就不下于四五十个,下到县丞上到知府乃至于总督,都受过这个教训。 一旦在任期内被海盗们屠了哪个村子或是镇子,那真是祖上八辈子一起倒霉,先不说考核的问题了,人头能不能保住都是两件事,因此除了励精图治,努力抗倭之外,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众官员都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 既然硬着打不赢,那就怀柔么。 其实那么多海盗,大部分都是从沿海出去的一些流民。 既然都是当地的,避免不了有些接触,很多官员便干脆在他们的家人身上动起了脑筋,或是投其所好,或是要挟,让他们尽量别在自家管辖的地方内闹事。 徐凤青便是十分突出的一个代表。 他一来讨好福建那边的宗族,二来便干脆把沈海的一家子都给找到了-----沈海是湖南人,当年因为日子过不下去了,去做了和尚,然后又去投奔了做海盗的叔叔,自此在海上发家,但是他心里到底是挂念着家里的。 徐凤青给沈海行方便不说,还把沈海的小女儿养在膝下,充当是干女儿养着。 这事儿说起来自然是个秘密,可是知道的人也不少。 至少沈海就心知肚明,因此徐凤青弟弟在惠州当知府,惠州那一片的海域就从来都是风平浪静的。 一百九十章·弄人 沈海如今在海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徐凤青这边借着这个女孩儿,得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例如唯有他出面接洽,沈海那边才肯给面子,再譬如说,只要是带着徐家印信的人出海,总是能得到沈海的几分关照,商船出海更加顺风顺水。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连白七爷如今对徐凤青也十分的优容,东南那一片豪族都很给徐凤青的面子。 而白大娘跟赖妈妈,都是徐家的家奴,被徐凤青安插在京中做事的,这也是徐家对白七爷和东南表忠心的一个做法。 现如今,听见说是那个至关重要的女孩儿竟然就是沈海的女儿,赖妈妈吓得简直要趴在地上:“这怎么会啊?!那个......那个丫头不是在莲城吗?莲城到京城来,几千里地呢.......你是不是弄错了?不会的......” 白大娘哭的更厉害了,她是真的惊恐,握着白大娘的手眼泪鼻涕齐流:“我一开始也以为是她唬我呢,可是她.....她胳膊那里真的有一道月牙形的胎记,你还记得吗?当年咱们在大人府里,还曾经去照顾过她,我不会认错的......” 赖妈妈心里凉了半截。 她怎么能不记得白大娘说的胎记? 当初她们被分配去伺候这位尊贵的娇小姐,结果就因为以为那块棕色的月牙形的伤疤是脏东西,拿了香膏涂上去,就险些被那个骄横跋扈的小姐戳瞎了眼睛。 那个丫头被徐凤青他们给宠坏了,眼里根本没人,更不把人命当成人命,小小年纪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一次她发起火来,差点要了白大娘跟赖妈妈的命。 赖妈妈同样从心里爬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目瞪口呆的看着白大娘:“那你,那你干什么不当场就跟七爷说啊?” 白大娘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头:“我,我不敢啊!之前我还不知道那个丫头的身份的时候,已经把她修理了一顿了.....她跑了,找到了她的时候,我才发现她的身份,还是她认出了我,她说,她说.....要把我大卸八块......” 大卸八块。 这是那个丫头会说出来的话,也是她做的出来的事。 更关键的是,白七爷会听的。 沈家那个丫头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身后的沈海。 为了自己的命,白大娘只能选择当做没有认出那个丫头。 赖妈妈却吓得魂都飞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白大娘:“可是这.....出事了怎么办啊?!” 白大娘却已经是恶向胆边生了,她攥住了赖妈妈,目光炯炯的盯着她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楼里每年要弄来多少新鲜姑娘?别说是那个丫头了,你忘了么?曾经又一次,楼里还来过御史家的姑娘,后来还不是照样把事情压下去了?就算是查到我们这里,我们一口咬定没有,不就行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赖妈妈心乱如麻。 她真是恨自己多嘴问了一句,知道了这样大的隐秘。 可现在知道了又怎么样?事情已经造成了,那个丫头如今都已经去了东郊的狗场,事情已经不可转圜,真正闹起来,首当其冲要倒霉的就是她跟白大娘-----她们是专管这些花娘的,在她们手里出了这样的纰漏,没认出人来,她们还能活吗?便是为了平息沈海和徐凤青的怒气,她们的下场都一定会比去了狗场的那个沈耀娘要惨上十倍。 事到如今,赖妈妈也只好期盼跟白大娘说的那样,多少小娘子被拐到了制聚海庄来啊? 聚海庄做的皮肉生意,每年都不知道有多少富户或是有头脸的小娘子被误打误撞弄来这里的,可是直到如今,都还没出过什么大事,这一次也是一样的,不会出什么事的。 徐家那边发现丢了人都还要日子,再找也要时间,人海茫茫的,他们去哪儿找? 找到这里来,就更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 白大娘跟赖妈妈胆战心惊的熬着日子,一连七八天都没任何动静,这让她们心里终于好受了些。 可是好日子也才没过几天,这一天,白大娘让之前伺候袁大人的小娘子出门的时候,忽然见楼下涌上大批的人,秦风率先走在前头,见了白大娘,他也来不及说话,只是一把拎起了那个小娘子的衣领,把人都几乎提到了半空中,才冷冷的问:“你是从哪里来的?” 小娘子吓得面无人色,被他狠狠地往地上一掼,整个人都蜷缩在一团,见他又要动手,当即吓得哭了:“湖南!我们是从湖南来的!” 白大娘右眼皮猛地一跳。 秦风顾不上她,一脚踩在那个女孩子的胸口,沉声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叫耀娘的女孩子?!年纪跟你差不多,脾气很差,说话是莲城口音......” 白大娘已经吓傻了。 那个女孩子也同样吓得一个激灵,忙不迭的点头:“认识的,认识的,她跟我是一起被卖到这里的.....她说她是知府的女儿,那几个人不信她,还把她打了一顿,她一路病着,来了这里也是养了很久才养好的......” 秦风迫不及待的打断她:“那人呢?!她现在在哪儿?!” 女孩子惶惶然看向了白大娘,错愕的张口:“她,她那天晚上逃走了,被抓住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啊......” 秦风的脸唰的一下子就变了,似是想到什么,他顾不得眼前的人了,急匆匆的转过身跑了,一刻都没停留。 女孩子被踢得脸色泛白,血色全无,错愕不解的看着白大娘,胆战心惊的喊了一声妈妈。 白大娘目光空洞的盯着她,已经说不出话来。 当夜,聚海庄里偏院里,灯一直亮了一整夜。 护院不停在楼中各处奔走,进进出出的,闹出很大动静,一时连袁大人那里高兴过不高兴都顾不上了,连袁大人的房间里都去了一趟。 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秦风跟秦冲两个人急匆匆推开了院子的门。 白七爷正脸色凝重的在桌边坐着,见他们两个回来,头也不回的问:“怎么样?” 一百九十一·毁尸 秦冲朝着秦风看过去,目光瑟缩闪躲。 秦冲只好硬着头皮压低声音喊了一声干爹,迟疑着说:“那个.....前些天那个跑了躲在箱笼里的丫头,就是沈耀娘......” 屋子里长久的安静下来,烛火明明灭灭,白七爷的脸掩藏在光影背后,看不清他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可是其实根本就不必看,也能猜想到他此时是个什么样的心情,秦冲跟秦风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闭上了嘴,生怕说出叫白七爷更生气的话。 桌上的清茶还散发着清香,可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有心思喝上一口了,白七爷抬起眼来扫了他们两个一眼:“底下的人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他盛怒的时候,就算是秦风这个自小被他养大的干儿子也不敢多说一句,站在一边敛声屏气,很怕他会忽然便提刀杀人。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好在白七爷如今的脾气相较于以前已经好了不知多少,他骂了一声之后,到底还是收敛了怒气,只是皱着眉头扬声喊:“给我拿纸笔来!” 这件事非同小可。 秦冲松了口气,知道好歹眼前这一关算是勉强混过去了,之后的事,也只好等之后再说。 他忙不迭的去拿了文房四宝过来,秦冲已经自动自发的走到一边去磨墨了,白七爷定了定神,拿起纸笔一气呵成的写完了信,再拿在手里看了一遍,确定没什么差错,才把信给盖上戳,封好了火漆交给秦风:“用我们的快马,不许有片刻耽误,送给徐凤青。” 秦风急忙答应。 夜色深深,白七爷走出房门,专注的看着四处都亮起了灯火,俨然是黑夜中的星光城池的聚海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 聚海庄的生意一直很好,袁大人最近来的很是频繁,原本次次过来心情都不错,可是这一天夜里却发了好大脾气,白大娘费尽心思也没能把这位大爷给安抚下来,看着碎了一地的瓷器,脸上煞白煞白的,都不必傅粉,面色就比冬天屋檐上头的雪还要白上几分。 她最近简直是走背运,一天天的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不顺,上回沈耀娘的事情才过去多久?她一直都战战兢兢的,生怕什么时候白七爷便要秋后算账,原本是恨不得能在白七爷眼里消失的,奈何怕什么来什么,偏偏又闹出了事。 白七爷进门的时候,白大娘的腿都软了,不声不响的缩在一边,心里直发毛。 袁大人仍旧气冲冲的,见了白七爷来,挑了挑眉趾高气扬的问:“怎么,你们这儿是把我当成什么了?前些时候,我挑好了的花娘出了幺蛾子,如今又来!我就要这些天伺候我的蝶舞,你们把人给我弄到哪儿去了?!” 白七爷眉眼淡淡的,扫了一眼伺候的人,对他们挥了挥手。 白大娘立即如释重负,忙不迭的带着人一道退下去了。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了袁大人跟白七爷两人。 白七爷拉了把椅子坐了,又请袁大人也坐下,轻声叹了口气:“袁大人,咱们的关系,我也不瞒你,那个蝶舞确实是不成了,这也不是什么看不看得起谁的事儿,你是知道的,有些事犯了忌讳,当真是没法子.....” 袁大人原本怒火翻涌,可是说这话的是白七爷,他思量自三之后到底还是给了几分面子,挑眉傲气的抬了抬下巴:“到底什么事?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娘子而已。” 白七爷摇头,两边反正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因此许多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他言简意赅的把事情说了一遍,见袁大人震惊的瞪大眼睛,才若无其事的说:“她是唯一认识并且一路上都是跟着沈耀娘的人,不能留着她。” 袁大人目瞪口呆,随即就暴跳如雷,反应比之前听说蝶舞从此不能再来了还要大:“你们疯了?!沈海的女儿你们也敢......若是这件事压不下去呢?!” 大家如今同气连枝,荣辱一体,但凡是有一方出事,另一方是一定得跟着倒霉的,袁大人这回也不混账了,毫不迟疑的道:“这件事我得告诉我姐夫!” “袁大人最好是不要。”白七爷冷冷的看着他,一字一顿的分析利害:“你也应当知道的,现在我们双方都是在关键的时刻,你这个消息递过去,若是一个不慎影响了全局,这可不是好事啊!” 袁大人犹自震怒不已的看着白七爷,一时脑海里转过了千百个念头。 可最终,他终于还是在白七爷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只是疑心的问:“但是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遮掩过去?” 若是被沈海知道他的女儿被卖到了青楼,最后还被拖去喂狗了,这么多年的合作只怕就维持不下去了。 而这个代价,是连白七爷也承受不起的。 白七爷仍旧是镇定的模样:“这些事就不劳您操心了,只要袁大人知道,什么蝶舞,我们聚海庄里从来都没有过这个人,就足够了。” 袁大人被白七爷看的头皮发麻,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聚海庄风雨欲来。 雷声轰轰,随着天际几道闪电接连闪过,豆大的雨点瞬间穿破云层点点洒在地上,很快就把地面砸出一个又一个浅浅的水坑。 燕草踩着雨水进了回廊,抖了抖身上的雨滴,收起伞看向迎出来的锦屏:“姑娘呢?” 锦屏朝外头看了看,见雨下的这么大,忙把燕草往里头拉了拉:“姑娘在里头看账本呢,也不知道是看出了什么问题,姑娘让人去找贺管事了,不知道待会儿是不是还得出门去一趟贺家。” 贺家的铺子能有什么问题? 燕草怔了怔,随即才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换了一双干净的鞋之后去见苏邀。 苏邀的屋子里很安静,沈妈妈坐在珠帘外头绣褂子,听见动静,朝着燕草努了努嘴,燕草便蹑手蹑脚的进了苏邀的屋子,喊了一声姑娘。 苏邀嗯了一声抬起头,问她:“怎么样了?” 一百九十二·灭迹 燕草见桌子上堆了一桌子的账本,一面上前利落的将苏邀已经看完了的账本收拾起来放在一边,一边轻声回苏邀的话:“回姑娘,阮小九那边送了消息进来,让我跟姑娘您说,您放心,人已经接到了。” 苏邀揉了揉眼睛,放下了手里的账本,牵出一个笑来,让燕草出去传个话,自己先去了老太太的康平苑。 康平苑里安静的很。 自从苏嵘走了之后,康平苑便不可避免的冷清下来,倒不是别的缘故,只是苏老太太心里担忧太甚,只有在佛前念经祈福,心里才能好受一些。也因为这个缘故,汪悦榕跟苏杏恬平常都是跟在苏老太太身边念佛的。 苏邀到的时候,余夏急忙迎上来行了个礼:“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还下着雨呢,当心着凉。” 其实如今天气热的很,哪里能那么轻易便着凉?苏邀笑着摆了摆手,跟着余夏到了小佛堂,见苏老太太正聚精会神的跟着师傅念佛,她也没有打扰,只是对苏杏恬使了个眼色。 苏杏恬快步跟着苏邀出来:“四妹,怎么了?” “我有要紧事要出门一趟,若是祖母问起,姐姐就说我有事。”苏邀笑着握了握苏杏恬的手,见苏杏恬欲言又止,便镇定的开口:“姐姐放心,不是什么大事,我应付的过来。” 苏杏恬隐约觉得不对,她是知道的,最近苏邀那里动作频频-----之前萧恒给了苏邀的六戒整天连人影都见不到,阮小九也是,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来这里露面了,连胡英跟于冬也都见不到影子。 而且苏邀那边的花销最近也十分巨大。 她知道苏邀这里必定不是如同苏邀说得这么云淡风轻,但是苏邀的事她向来自有分寸,苏杏恬也不想管的太多,因此只是略一犹豫,她就重新定下心来,郑重的对苏邀点头:“你放心吧幺幺,要办什么事你尽管放手去做,家里有我在,不会给你添乱的。” 苏邀便笑了:“我知道的,大姐也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什么事,我会处理好的。” 苏杏恬一直看着苏邀的身影从门口消失,才重新回了小佛堂。 苏老太太已经在汪悦榕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见苏杏恬进来,便问:“刚才是幺幺来过了吧?她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有事情要去铺子里一趟,过来知会一声,怕您担心。”苏杏恬也急忙过来扶住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便扑哧一声笑了:“这个丫头就是如此的谨慎听话,我这里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另一头,苏邀已经上了马车。 马车穿过了半个京城,绕了几个圈,最后出了城,到了京郊一处不起眼的民房门前。 民房外头的坪里还剩了许多豆子,有人正冒着雨在捡,马车停下来,小孩儿们都好奇的看着。 苏邀从马车上下来,便看见淋湿了的孩子们正在朝自己这边看,她轻声吩咐了阮小九几句,阮小九就点了点头,从马车上取了点心去分给孩子们,孩子们拿了点心,一哄而散。 苏邀这才转进了后头那间茅草屋。 屋子简陋,一进门先看见两个正在接雨的木盆,燕草小心的躲开水坑,便见屋子的土炕上头有个人蜷缩着。 燕草见桌子上堆了一桌子的账本,一面上前利落的将苏邀已经看完了的账本收拾起来放在一边,一边轻声回苏邀的话:“回姑娘,阮小九那边送了消息进来,让我跟姑娘您说,您放心,人已经接到了。” 苏邀揉了揉眼睛,放下了手里的账本,牵出一个笑来,让燕草出去传个话,自己先去了老太太的康平苑。 康平苑里安静的很。 自从苏嵘走了之后,康平苑便不可避免的冷清下来,倒不是别的缘故,只是苏老太太心里担忧太甚,只有在佛前念经祈福,心里才能好受一些。也因为这个缘故,汪悦榕跟苏杏恬平常都是跟在苏老太太身边念佛的。 苏邀到的时候,余夏急忙迎上来行了个礼:“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还下着雨呢,当心着凉。” 其实如今天气热的很,哪里能那么轻易便着凉?苏邀笑着摆了摆手,跟着余夏到了小佛堂,见苏老太太正聚精会神的跟着师傅念佛,她也没有打扰,只是对苏杏恬使了个眼色。 苏杏恬快步跟着苏邀出来:“四妹,怎么了?” “我有要紧事要出门一趟,若是祖母问起,姐姐就说我有事。”苏邀笑着握了握苏杏恬的手,见苏杏恬欲言又止,便镇定的开口:“姐姐放心,不是什么大事,我应付的过来。” 苏杏恬隐约觉得不对,她是知道的,最近苏邀那里动作频频-----之前萧恒给了苏邀的六戒整天连人影都见不到,阮小九也是,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来这里露面了,连胡英跟于冬也都见不到影子。 而且苏邀那边的花销最近也十分巨大。 她知道苏邀这里必定不是如同苏邀说得这么云淡风轻,但是苏邀的事她向来自有分寸,苏杏恬也不想管的太多,因此只是略一犹豫,她就重新定下心来,郑重的对苏邀点头:“你放心吧幺幺,要办什么事你尽管放手去做,家里有我在,不会给你添乱的。” 苏邀便笑了:“我知道的,大姐也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什么事,我会处理好的。” 苏杏恬一直看着苏邀的身影从门口消失,才重新回了小佛堂。 苏老太太已经在汪悦榕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见苏杏恬进来,便问:“刚才是幺幺来过了吧?她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有事情要去铺子里一趟,过来知会一声,怕您担心。”苏杏恬也急忙过来扶住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便扑哧一声笑了:“这个丫头就是如此的谨慎听话,我这里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另一头,苏邀已经上了马车。 马车穿过了半个京城,绕了几个圈,最后出了城,到了京郊一处不起眼的民房门前。 民房外头的坪里还剩了许多豆子,有人正冒着雨在捡,马车停下来,小孩儿们都好奇的看着。 苏邀从马车上下来,便看见淋湿了的孩子们正在朝自己这边看,她轻声吩咐了阮小九几句,阮小九就点了点头,从马车上取了点心去分给孩子们,孩子们拿了点心,一哄而散。 苏邀这才转进了后头那间茅草屋。 屋子简陋,一进门先看见两个正在接雨的木盆,燕草小心的躲开水坑,便见屋子的土炕上头有个人蜷缩着。 一百九十三·交易 茅屋里在漏风,纵然是天气炎热,但是身着单薄的蝶舞还是在这样的夜风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问出那句要紧的话,便下意识的紧了紧自己的衣裳,抿唇看着苏邀,想要知道这个穿着华贵,看起来便直到身份非比寻常的贵女到底想要自己办什么事。 狗舍里的那些凶神恶煞的狼狗一拥而上朝她扑过来的模样至今还刻在她的脑海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喉咙一时都被堵住了,想到从湖南来的这一路上遇见的那些人,她的眼眶泛红,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一时看着也红的吓人。 苏邀见她在发抖,解开自己的薄绢披风朝着她递过去。 蝶舞见她动手,吓了一跳,下意识便抬手挡住自己,等到发觉苏邀是把自己的披风递过来,她又有些不可置信,怔怔的看着苏邀,一时没有动作。 “穿上吧,外面下着雨,你身上也淋湿了,怪冷的,待会儿我让他们给你找一套衣裳过来。”苏邀挑了挑眉,把披风又往她身边送了送,见她接了过去,才冲她点了点头。 她脸上的表情很自然,给衣服的态度也自然,仿佛做的只是一件再顺手不过的小事,可蝶舞心里却忍不住涌起了惊涛骇浪。 她自小就是家中多余的那个,跟她一路来的几个,都是被拐来的,唯有她,是因为家里孩子太多,爹娘把她卖了。她看惯了人的脸色,从小甚至都没穿过一件好衣服,最好的衣服,还是去了聚海庄当了花娘,才有的。 爹娘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怎么不干脆死了算了? 她一度也以为自己多余,自小就习惯了逆来顺受,哪怕是被卖了,沈耀娘被打一次闹一次,她却从来都是最顺从听话的那个,买她的拐子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原本以为总算是有一口饭吃,人家做花娘,总得要闹一场,她连闹都没敢闹,陪着笑脸学功夫,学伺候人。 连同来的丫头都嫌弃她脏,不愿意碰她碰过的丫头。 那辆拉着她去狗场的马车,到头来都嫌弃拉了她让车不干净。 可她没想到眼前这个穿着这样漂亮的姑娘,竟然毫不避讳的把自己穿的衣服脱下来给她穿。 她怔怔的把衣服接在手里,嘶哑着声音再问了一遍:“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蝶舞姑娘是个聪明人,你该知道,若不是我救了你,你此刻已经葬身狗腹了,我只问你一句,你想报仇吗?” 蝶舞眨了眨眼睛,她有些迟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苏邀的目光让她不自觉就觉得放松,她抿了抿唇,有些茫然:“我....想的。” 说是想,可她底气还是不足。 苏邀就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转而看着桌上已经彻底冷了的一碗炒饭,平静的说:“绣娘死了。” 蝶舞正在系带子的手猛地一颤,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着苏邀,这一回她不再跟之前那样发抖害怕,反而是有些激动难以自已的朝着苏邀扑过去攥住了苏邀的手:“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燕草吓了一跳,急忙上来要拉开她,却被苏邀示意不必动,这才有些紧张的盯着蝶舞,生怕她一个不小心伤了苏邀。 苏邀却不怕,她盯着蝶舞的眼睛,沉声说:“在你走之后不久,绣娘就生了病,她身体本来就不好,一开始,你家里人还给她买了几幅药吃,可是随着这病不好,他们的耐心到头了,就干脆留着她自生自灭,没过几天,绣娘就死了。” 蝶舞的手抖得厉害,眼里的光一点点的暗下去,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一样放声大哭。 绣娘是她的妹妹。 她阿娘一连生了四个女儿之后怀上了她,原本以为她是个儿子了,可是谁想到生下来竟然还是个女的,家里当时便不想要,打算放到尿桶里溺死,是她听着妹妹的哭声可怜,忍着打骂把妹妹救下来。 绣娘生下来就身体不好,不爱吃东西,她去求村子里的大娘接了羊奶来,一点点的把妹妹给带大。 后来阿娘和阿爹总算是盼到了儿子,可是却又觉得养这么多孩子费心力,动起了这些姐妹们的心思。 大姐被卖去给了村东头的屠户,二姐被嫁给了一个打死媳妇儿的鳏夫。 然后,轮到她了。 她因为自小长得漂亮,卖的价格也最高,带走她的人给了她爹娘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在乡间地头足够过上几年了。 走之前,她把自己攒下来的所有零碎银子都给了爹娘,就为了让他们答应以后不卖绣娘。 家里那时候也只剩下绣娘和弟弟了。 她原本以为至少妹妹是能过的好,干干净净的。 痛到了极点,蝶舞哭不出声了,手指在地上抠出几条深深的印记,看上去触目惊心。 燕草看的有些不忍心,偷偷去看苏邀,原来最近这些天苏邀让手底下那些人和陈东他们去查的,是这件事。 苏邀一直盯着蝶舞:“你若是死在狗舍,那你们姐妹一生也就是一个笑话罢了,连个痕迹也留不下来。可人生不只是这样的,绣娘是已经来不及了,可你还来得及,你还来得及过另一种人生,你好好想一想。” 蝶舞不哭了,她抬手狠狠地擦了一把眼睛,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手又是血又是泥,目光坚定的看着苏邀一字一顿的开口:“不必再想了,不管是你想要我做什么事,我都愿意答应,只要能帮我报仇,便是要去去死,我也不怕!” “我不会要你死的。”苏邀轻轻笑了一声,蹲下身将她给扶起来:“性命这么重要,不管是怎么样,都该要好好珍惜。只是,我让你做的事情的确会有些风险,你敢不敢去惠州走一趟?” 惠州? 蝶舞迷惑不解:“那太远了.....” “不必怕,会有人接你过去。”苏邀手指点着桌面,轻声道:“我要你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然后跟他说一段话,之后你便自由了。” 一百九十四·惊秘 京城的天气干燥的厉害,前夜才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地面便干了,全然看不出下过瓢泼大雨的痕迹。 苏邀在飞檐底下看着丫头们在不远处的山坡上躲避追着人的大白鹅,忍不住觉得好笑,没过一会儿,阮小九从回廊那边走过来停在苏邀跟前,轻声跟苏邀禀报:“姑娘,人已经送出去了。” 山坡上的大白鹅扑楞着翅膀飞出老远,一群丫头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跑远了。 苏邀收回目光,嗯了一声。 阮小九跟着走了几步,忍不住问苏邀:“姑娘,那个蝶舞,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救下她,当真值得吗?送她去惠州又能如何.....姑娘,我不明白。” 大白鹅追不到人,趾高气扬的停下来啄着自己的羽毛,抖擞着精神咕咕叫着下了水。 苏邀扯了扯嘴角:“她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确是认识沈耀娘,也跟沈耀娘一块儿从湖南来了京城,到了聚海庄,她也是亲眼看着沈耀娘是怎么出事的,这就够了。” 阮小九若有所思。 惠州。 一连好几天,城里老字号的宝庆绸缎庄老板段老板都愁眉不展,暴躁易怒。 底下的人连说话都得压低了声音,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得罪了这位财神爷,人人都知道段老爷是这惠州城里数得上的大商人,如今更是福建商会的副会长,他皱一皱眉头,自然有无数的人愿意来为他分忧。 偏偏这次段老板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却人人都不知道,许多人的马屁都拍到了马腿上。 所以当段老板的小舅子匆匆跑进书房的时候,段老板语气十分不耐烦的呵斥了几句,就要赶这个向来不让人省心的小舅子走。 陈公子这回却不怕姐夫了,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说:“我已经打听到沈家那个丫头的下落了!” 只这一句话,段老板就噌的一下从书桌后头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了陈公子跟前:“你说什么?!” “就是沈老爹的小女儿嘛,一直养在徐大人家里,我知道!”陈公子骄傲的挺了挺胸脯,表示自己也是什么都知道的,见段老板朝自己看过来,忙又道:“前些时候我就听你跟沈老爹派的人谈这件事了,你是不是想送沈耀娘去海上,但是徐家却不肯同意啊?” 段老板有些不耐烦:“别废话了,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快说!” 陈公子摸了摸鼻子讪讪的笑一笑:“姐夫,你要听,那我可就直说了啊,那个沈耀娘根本已经不在徐家了。” 段老板深深看了小舅子一眼:“别卖关子了,到底什么意思?人不在徐家,那能在哪儿?” “丢了。”陈公子振振有词,十分笃定:“姐夫,我跟你说吧,我有确切的消息,人不在徐家了,而且人已经死了。在京城聚海庄不听话,被弄死了。” 段老板的眼仁儿都缩了缩,一把拽住了陈公子的衣襟:“当真?!” “姐夫,骗你干啥?”陈公子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笑了:“姐夫,给你带个人,你就知道了。你放心吧,知道了这个消息,你保准儿够资格上沈老爹的船去见沈老爹了。” 段老板面色沉沉。 当夜,段老板跟着陈公子上了一艘大船,见到了陈公子所说的那个花娘。 段老板为人精明谨慎,一看那个女孩儿的做派,就知道陈公子说的话大抵没差----眼前这人一定是训练过了的女史,他心中急切,也不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的问:“你认识沈耀娘?” 蝶舞点了点头,很肯定的应是,又压低声音把自己跟沈耀娘一路进京城再到进了聚海庄的过程详细叙述了一遍。 段老板越是听便越是觉得心惊。 他是见过沈耀娘几次的,蝶舞所描述的完全符合沈耀娘的相貌和脾性。 他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她怎么会去聚海庄?!” 聚海庄是什么地方,他哪里有不明白的?认真算起来,聚海庄还有他的一点儿零碎投入呢。 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沈耀娘是什么身份?旁人不知道,难道徐家和聚海庄还不知道? 这位主儿,明面上那是徐家的女儿,也就是知府千金。 实际上,她可是沈海的女儿,徐家恨不得把她给供起来。 徐家这些天一直不肯让他见沈耀娘,他还以为是徐家怕他是把沈耀娘送去跟沈海团圆,从此少了一个筹码。可是现在看来,很有可能不是这么回事。 可他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沈耀娘会落到聚海庄去。 那可是聚海庄啊! 蝶舞嗓子仍旧嘶哑的厉害,她摇了摇头:“这我也不明白了,她一路上,一直都嚷嚷着自己身份尊贵,让人牙子放了她,可是没有人理她,缠的人那些人烦了,那些人把她打了一顿,她一路病到了京城,直到进了楼里,妈妈要我们学着伺候人,她好不容易病好了,却不肯学,还逃跑了......” 她压低声音将过程都叙述了一遍,咳嗽着说完结果:“上头震怒,在浣衣房找到她之后,就把她给拖走了......拉到了狗场去,我听老人们说,以前对付那些不听话的姑娘,也是这么做的.....” 段老板如遭雷击。 他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一时额头连冷汗都渗出来。 如果真是蝶舞说的这样,那徐家跟那边和沈海的关系可就算是玩完了..... 他们是疯了吗?! 徐家为什么好好的养着沈耀娘,会把人给弄丢了? 就那么巧,那些拐子可都是人精,他们竟然就拐了沈耀娘,还送去了聚海庄? 可若是说不是巧合,那徐家跟聚海庄图什么?! 沈耀娘的身份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段老板有些牙痛:“你怎么确定她的身份?” 蝶舞从荷包里拿出一个蓝宝石戒指:“我们一路上还算是互相照拂,她为了感激我,送了我一个戒指......” 段老板的目光落在那个戒指上,心中咯噔了一声,拿起了戒指,再也顾不得其他:“你跟我去见一个人!” 一百九十五·海上 天阴阴的,海边的浪一波一波的涌上岸拍打立在岸边的礁石,而后又一层层退去,留下一些破碎的贝壳和吐着泡泡的小螃蟹,这里的岸跟别处的海岸不同,船只虽然也多,可是却并没有人出海,那些船只都隐隐围着一只大船,不时的有人在船头站立一会儿又消失。 天色逐渐暗下来,船上升起渔火,生活在海边,吃食自然是靠什么吃什么,渔夫们已经开始熟练的生火烧饭,虾是新鲜的海虾,一放进锅里没一会儿就变了颜色,另一边已经有人开始调酱料了,正忙的热火朝天,大船上忽然下来一个瘦的跟猴儿一样的人,径直进了这条中等大小的船,捅了捅正在做饭的中年男人,压低声音叮嘱:“待会儿小心些,上头心情不好,别犯了忌讳,否则就是个死。” 中年男人忙活着把虾给捞上来摆盘,听见这话这话皱起眉头看他一眼:“什么事,这么大张旗鼓的?今天大船上好像就没消停过。” 瘦猴儿眼睛里闪着光,见他把盘摆的整齐又好看,伸手眼疾手快的捞起一只虾,也不剥,直接咬掉虾头,一口将虾扔进嘴巴里,挑眉呵了一声:“大事儿,了不得的大事儿,我看啊,咱们在这儿的日子也到头了。” 中年男人伸手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说什么呢,也没个忌讳!”他把手在围裙上头蹭了蹭,推开了他往大船的方向看了看,严肃的问:“到底怎么回事啊?我看段老板从来没有这么急切过,他以前来咱们这儿,也得看上头的心情,有时候见有时候不见的,都是常事,可今天段老板上去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儿动静呢,大船上头还吩咐留饭,段老板难道做了什么大生意了不成?” “他能有什么大生意?”瘦猴儿嗤笑一声,不屑的撇了撇嘴:“不过是靠着咱们大王,他才能如此风光,大王发句话,他算什么东西?你也太抬举他了。” 中年男人拿起手狠命在瘦猴儿背上打了几下,打的瘦猴儿吱哇乱叫才没好气的数落起来:“你疯魔了你?带你出来之前说过什么来着,让你谨言慎行,多听多看少说话,你倒是好,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往外说,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话多是吧?来了这里也这么久了,那些多嘴多舌的是个什么下场你难道看不见!?你若是再这样,趁早给我滚回家去,少在这里给我添乱!我就问一句话,就招出你这么多有的没的来,你是不是疯了?” 瘦猴儿被打的急忙蹿出去,才出去,见大船上下来一行人,便急忙又推着中年男人进船舱了:“哎哟喂我的叔叔!别打,别打!段老板和马老大他们下来了,若是被看见,我们可没好果子吃!” 中年男人果然不再言语了,等到安静下来,他瞪了瘦猴儿一眼:“到底怎么回事?别拐弯抹角的,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外头的动静逐渐的小了,没一会儿,大船上头有人在桅杆处扯着嗓子喊:“瘦猴儿!瘦猴儿!” 瘦猴儿急忙大声应了一声,又转过头低声对着中年男人说:“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叔叔,你自己小心些啊,做菜用心些,别犯了忌讳,上头现在忙着呢,我跟您说罢,养在湖南那位,出事儿了!” 他说完,快步的跑了出去,留下中年人震惊的立在船舱里。 立了一会儿,他被人喊了一声,如梦初醒的回头:“啊,我现在就做,就先就做!” “做什么呢海叔?”年轻的小伙子笑了起来:“别做了,上头说了,今天不吃了,您别忙活了,底下人的饭菜自然有那边船上的去做,您准备准备,咱们出海了。” 出海了? 海叔怔了怔,想到刚才瘦猴儿说的消息,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跟着去忙活了。 大船缓缓开动,一连好几天都在海上飘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海叔才再次见到瘦猴儿,那已经是许多天之后的事儿了,瘦猴儿摸来了厨房,一面喊饿要吃东西,一面去翻看厨房的吃的。 海叔端出来一盘炸好了的黄鱼,见瘦猴儿吃的满嘴流油,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饿死鬼投胎是怎的?” “你还别说,真就是饿死鬼投胎了。”瘦猴儿打了个嗝儿,拍着肚皮叹了口气:“叔叔,我这些天可不好过,上头忙忙乱乱的,我们底下人也跟着吃挂落,别说,这回马老大都惨了,我看他差点儿命都没了。” 他压低了声音看着海叔:“就小王爷,差点儿拿火铳把他的头给打爆了。” 海叔吃了一惊:“就因为在湖南那位的事儿?” “是。”瘦猴儿古怪的笑了笑:“有好戏看了。” 海叔若有所思,他可没法儿跟瘦猴儿一样幸灾乐祸,他唔了一声若有所思,没过一会儿,等到瘦猴儿走了,他回了自己的舱房,招手喊了自己的干儿子进来:“出事了,能不能联系上岸上的人?” 他的儿子挠了挠头:“这,咱们跟从前可不同,这是来了海上,没个方向的,到底来的是什么地方我都不认识,这怎么能送消息出去啊?再说了干爹,您也看见了,最近这里是什么情形,大家都老老实实的怕惹事儿呢,若是被抓住了,那可是要命的,还是别冒险了,” 海叔皱着眉头挥了挥手,心中也知道是无可奈何,可到底还是忧心忡忡:“可是我听他们的意思,只怕事情是跟咱们的人有关系,好像是说,养在徐家的那位小姐有什么事儿......” 两人压低声音商量了一会儿,隔了老远又听见前头隐约传来哭喊声和吵闹声,不由对视了一眼,还是海叔先开了门出来,拉了一个从前熟识的人:“前面怎么回事儿啊?” “别管了。”对方吆喝了一声摆摆手,讳莫如深的样子:“出大事儿了,处置叛徒呢,从前跟福建那边有关系的,都遭殃了。” 海叔心里咯噔一声。 真是跟岸上有关系。 一百九十六·烧船 他心里着急,但是却又无计可施。 现在是在海上,就算是要把消息送出去,也是没有法子。 只是不知道徐家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海的女儿养在徐家,这些年大家都知道,徐家也一直都养的好好的,没出过什么岔子,按理来说也不该出什么岔子,要知道,徐凤青靠着这个孩子在这边得了多少好处? 可是..... 他一时心乱如麻。 海风吹的人心中不安,不知道连着多少天,海叔都没再看见瘦猴儿,等到再见到瘦猴儿,已经是大船要掉头回去了。他总算是找到了机会,一把拉住了瘦猴儿跟他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瘦猴儿却一改从前的灵活,死气沉沉的摇摇头:“别打听了海叔,知道的多了对你没好处,反正上头的火气一时半刻是熄不了的,要出大事,你还是做好自己的事儿吧,别来趟浑水了。” 海叔没法子,他还没见过瘦猴儿这副样子呢。 他只好把心事存在心里,等到船靠了岸可,想着得借个机会上岸一趟,可是脚步还没迈出去,就被拦了回来,说是上头有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去,擅自上岸是要丢性命的。 海叔这下子才是真的着急了,眼看着马老大他们成天都在大船上不知道商议什么,他心中预感了不好,偏偏却又想不到什么办法,正心事重重,这一天晚上,他忽然看见不远处陆续又来了几艘小船,不由便睁大了眼睛----他是认识的,这些小船上可都是东瀛人...... 这下子他再也睡不着了。 马老大到底要做什么? 就算是徐凤青养的孩子出了什么问题,能是什么大问题? 马老大自来都很谨慎,这些东瀛人,他一般都是让中间人去联络,不是有万不得已的大事,他是从来不自己见的,现在却要见这些人...... 他惊得心惊肉跳,一连几天都没有敢合眼,可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这一天他正在做饭,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几声吆喝声,随即瘦猴儿便蹿进了船舱,跟从前一样伸手拿了吃的就狼吞虎咽。 海叔心中吊着的一口气一直都没放下,见了他心里松一口气,急忙旁敲侧击的问那些东瀛人。 瘦猴儿这次看着有了几分人气儿,啧了一声挑眉:“海叔,你知不知道那些人是来干什么的?” 干什么? 海叔摇摇头,手放在围裙上头蹭了蹭:“干什么啊?那些可是东瀛人!” “得了吧海叔,别跟没见过世面似地,你难道不知道这些东瀛人其实都听咱们大王的?”瘦猴儿翻了个白眼:“我跟您说了吧,昨儿晚上,他们去了泉州海域,烧了十几条船。” 海叔的右眼皮剧烈的不受控制的跳了起来,人都有些木了:“烧的是什么船?” 那些东瀛人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瘦猴儿笑而不语。 此时,京城聚海庄,白七爷正在跟袁大人闲坐。他把歌姬都给撵出去,挑了挑眉看向袁大人:“怎么,袁大人还真的成了个痴情种子,当真就对着那个花娘念念不忘了?” 袁大人被他惊得回过神来,听见他这么说,忙摇了摇头:“说笑了,七爷,我是在想,也不知道我那边的事儿现在怎么样了,我这不也是怕坏了你的事儿吗?” 说起云南那边的事儿,袁大人捶了捶自己的腰坐直了,又来了精神:“若是.....若是顺利的话,只要能抓住时机要了他们的命,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有你姐夫的帮忙,怎么会不顺利?”白七爷笑了一声,跟袁大人说了几句便站了起来:“好了,袁大人,我还以为你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若只是为了这个,那....也只能等消息了。” 袁大人觉得奇怪,最近白七爷的心情好似格外的差,不管是做什么,都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但是他也知道白七爷从前是做海盗的,并不想跟白七爷起什么冲突,便嗯了一声答应了,顺势站起身告辞。 他才出门,秦风便迫不及待的从外头敲门进来,神情惨白的看着白七爷:“七爷,出事了!咱们原本定了七月初三要出海的那十几条商船,全都被烧了!” 白七爷原本在倒茶的动作瞬间就顿住了,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朝着他看过去,而后便噌的一下扔了杯子狠狠的问:“你说什么!?” “商船被烧了。”秦风哭丧着脸,自己也快哭出来,吞了一口口水,紧张又惊恐的张开嘴:“是,是东瀛人干的,就是冲着咱们的船来的,一起停在码头的那些船,也有别家的,都没出事,就是咱们的出事了,咱们的人也死了不少,估计是得死了有二三十人......家里写信来,说咱们.....咱们这一次的损失,大约是一百二十万两.......” 一百二十万两!哪怕京城再开十个聚海庄,十年内也不可能赚得到这个银子。 这笔数目是多大的一笔数目?对于家里也是至关重要的! 可是现在,却出了这样的事! 白七爷额头上的青筋都凸显出来,整个人显得乖戾阴沉,愤怒到了极点,他反而不再暴跳如雷,而是平静得有些过分,冷冷的又问:“去问了吗?” 他白七爷从前也是在海上起家的,能够在他头上动土的,还真的没有几个。 到底是谁,也很容易能问的出来。 秦风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拿出一封信递给白七爷,一面解释:“家里说,是马老大那边带人干的,人家也不多废话,只是让我们记住了,往后出海一条船,就让我们沉一条船.....” 白七爷的一颗心一直沉到了底,急忙伸手接过了信打开看完,等到看完了,他顿时觉得嗓子被堵得慌,连呼吸都隐约觉得嗓子痛。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狠狠地将纸给拍在了桌子上,闭起了眼睛,而后就让秦风:“去,让人进来,我要出城一趟。” 秦风应了是,又有些迟疑:“干爹,咱们去哪儿啊?” “去泉州!”白七爷怒气冲冲:“要翻天了!” 一百九十七·奔赴 聚海庄里彻底安静下来,人人都带着几分谨慎慌张,连带着楼里的花娘们都不敢再畅快的嬉笑怒骂,白大娘惊恐的攥着手里的杯子,听见外面传来吱呀一声闷响,惊得跳了起来。 赖妈妈进门就看见她这副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你就吓成这样?我看你这一个多月来最少也瘦了十来斤了,衣裳都显得空落落的。” 见到是赖妈妈,白大娘才放下了悬着的心,一张脸青白交加的望着面前的烛火,狠狠地打了个冷颤:“你说的倒是轻巧,我能不担心吗?那是谁?那是沈海的女儿!咱们在徐家的时候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些人都是怎么供菩萨一样的供着她,都是我瞎了眼,竟然没认出这个小祖宗来,谁能想到,这个小祖宗会被咱们自家人带来这里啊?!我是真的没认出来......” 看她真是吓得太狠了,赖妈妈心里也有些不落忍,急忙安慰她:“你也别太担心了,现在不是没事儿吗?这件事说不定能糊弄过去呢,也不关我们的事,看七爷这做法,分明就是要跟这件事撇清关系,不想让人知道人在我们这儿出的事,既然如此,自然更不可能拿你出来做筏子了,否则他不是一样脱不了关系吗?” 两人自从进府开始就是一道做事,到现在也在一块儿几十年了,感情早已经跟亲姐妹也没什么分别,赖妈妈也是真心实意的安慰她,怕她多想。 但是白大娘却不能真的跟她说的那样想得开,她苦笑了一声,颇有些自怨自艾:“哪里有那么简单,丢的又不是一只小猫小狗,那个沈耀娘,当初在徐家的时候就跟个公主似地,谁都不能违逆了她的意思,连徐大人对她也是有求必应的,家里的姐妹们都让着她,为什么如此,难道我们还不清楚吗?人家都说了,她在家里是最小的,沈海为什么不带她出海,就是因为想让她当官家小姐,不必去海上漂泊。沈海这么重视这个女儿,大家才把她看的也跟眼珠子一样,现在眼珠子出了事,沈海那边怎么可能不追究呢?” 沈海一追究,徐家乃至于东南那一片,都得鸡飞狗跳。 到时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说不定很快就要倒霉了。 赖妈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白大娘更加悲观难过了,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真是倒霉透顶,怎么就遇上这样的事儿?” 正哭着,外头传来敲门声。 白大娘的哭声戛然而止,赖妈妈看了她一眼,快步走到门前打开门,没一会儿,赖妈妈关上了门神情凝重的转过头来看着白大娘,抿了抿唇说:“七爷走了,说是去泉州了。” 好端端的,怎么要去泉州? 白大娘不哭了,一脸紧张的看着赖妈妈:“这个时候去泉州?” 赖妈妈也是满心疑虑,但是见白大娘这副样子又轻声叹了口气:“罢了,七爷在你整个人都惊得不成样子,他走了,不管怎么说,你总能不再担惊受怕了,别管什么事,先放下心休息几天吧。” 否则真的就快要熬死了。 白大娘脑门一阵阵的刺痛,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可现在她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苦笑着点点头。 白七爷少见的急的冒出了一嘴的燎泡,简直连喝水都痛,他现在没有功夫考虑白大娘的问题,泉州的那批货对他们至关重要,现在出了事,那边一定是已经是急疯了。 他匆匆赶到了泉州的时候,已经是七天后了,得到消息早已经在码头守着接他的人忙迎上来,请他先去别院休息。 白七爷却丝毫没有心思,立即扬手打断了他:“别废话,到底是怎么回事?烧了多少东西,跟我一五一十说清楚。” 底下的人也都知道他的脾气,不敢再多说,引着白七爷去了船上、。 看到那些被烧毁了的船,白七爷目光阴沉,心里蕴着滔天怒气。 这些船,这些货物,成本便是一百多万两银子,卖出去,至少能得到三倍乃至更多的收益。 可是现在,这些心血全部都打了水漂。 他紧紧地攥着拳头,忍住了暴怒的冲动,冷冷的转过身问早已经跪在地上的船老大:“你们怎么办的事?这些东西有多要命,难道你们不清楚?怎么会走漏消息?!” 这些船只停在哪儿,有什么东西,多少人看守,都是秘密。 如果不是有人泄密,那些东瀛人再厉害也不可能避过看守,无声无息的烧掉这么多船,而且还精准的烧了这些有用的货物。 船老大早已经是吓得要尿裤子,听见白七爷问,顿时大汗淋漓的哭起来:“七爷,我们真的没人走漏消息,能接触到出海的人,哪个不是身家性命都靠着这些东西?我们哪儿敢啊?!再说......” 他壮着胆子抬头看着白七爷:“再说,七爷,知道这些秘密的不只是咱们的人,若是咱们的人没出问题,会不会是......” 他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不会是自家出问题,那就是负责在海上帮他们护航的有问题。从前这些货物要出海,都是要跟海上那些海盗打招呼的,有了他们的帮忙,这些船只就能顺风顺水的去到该去的地方。 如果是他们泄漏了消息,就能解释为什么来烧船只的是东瀛人了。 那些海盗本来就蓄养了不少的东瀛人。 白七爷顿时目光如电的看向船老大:“你是说,是沈海那边派人做的?” 他心情十分恶劣,来之前他已经在心里想过无数次,不得不说,船老大的猜测也是他的猜测。 可是如果真是沈海做的,那事情就真的糟糕了----无缘无故的,沈海怎么可能会自断财路?除非是,沈海已经知道了沈耀娘的事,这是在朝东南宣战,跟东南这边彻底撕破脸。 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彻底的麻烦了。 他闭了闭眼睛:“官府怎么说?” 一百九十八·岛上 在东南这一片,东南豪族完全凌驾于官府之上,来这里的不听话的,要么是死了要么是疯了,还能坚持在东南当官的,基本都是跟豪族妥协了的,自然都是自己人。自来东南这边就有不知皇帝只知豪族的说法,其实这也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了。 本来这些都是要出海的走私的船,朝廷早有明令绝不许私自出海,船被烧了,本来也只有自认倒霉的份儿。 但是他们却可以让官府光明正大的查。 船老大哭丧着脸点了点头:“官府已经查了,七爷,那些东瀛人都是由松下那帮人带队的,您是知道的......” 松下一浪.....白七爷右眼皮猛地跳了跳。 他当然知道这个松下一浪,他是日本浪人,在东瀛因为得罪了大名而流亡海外,最后被沈海收揽了,一直都在帮着沈海走私,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从前他们之间就有很多往来。 既然是松下一浪出手,那也就是说,背后必定是有沈海的授意了,白七爷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头痛欲裂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去安排安排,我要出海。” 他从前也是出了名的海盗,在海上自然也有自己的势力,否则的话,也不能把生意做的这么大,虽然如今已经不能跟沈海相比,可是却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 船老大和底下的人都急忙答应,自下去安排了。 白七爷便回到船舱闭目养神,休息了一会儿,忽然又吩咐秦风:“这件事别告诉少爷。” 秦风怔了怔,随即便会意的点头:“是,他们之前就怕少爷听见消息,都没敢禀报上去,就等着您来做决断。”顿了顿,秦风又忍不住问白七爷:“七爷,若是真的是这件事事发了,那咱们怎么办?” 别看烧船看起来已经很惨了,可事实上,这只怕还只是沈海给的一个小教训,若是给不出让沈海满意的答复,那之后的事情只怕会更棘手,烧了这些船还不算最惨的,若是以后但凡是这边要出海的船只都被沈海授意这么针对,那才是真的完了。 本来朝廷那边就已经是处处受制于人了,接连损失了许顺和成国公乃至于齐云熙,势力一蹶不振,若是这边再出事,那就是后院也起火,两头受难。 白七爷的目光深邃,一时没有出声。 隔了许久,久到秦风以为白七爷不会再出声了,才沉声说:“真是到了那个时候,两害相权取其轻。沈耀娘一直是养在哪里的?” 自然是养在徐家的啊,秦风有些不解的喊了一声干爹,随即恍然大悟。 白七爷却有些头痛,如果不是必要,他是不想走到图穷匕见的那一步的,可是如今却也只能看形势走一步看一步了。 秦风明白了白七爷的意思,也不敢再多说打扰他,忙退了出去。 等到了深夜,白七爷的这艘船悄无声息的除了海,到了惠州海域。 可从前能够让他登上的那个小岛如今却戒备森严,哪怕是白七爷亮出了自己的身份铭牌,还有之前沈海给的令牌,守岛的人都不让他们前进一步,白七爷的心里预感越发的不详,实在忍不住,亲自走到船头,朝着那些人扬声问:“白某人在此,能否请贵主人出来一见?” 到底他是海上曾经有名的人物,见了他,底下的人倒是没敢再大着胆子说些难听的话,停了一会儿,那边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随即终于有一个能作主的人站了出来,查看过了白七爷的令牌之后,他对着白七爷扬了扬眉,转身走了。 白七爷手下的人都有些惊疑不定,纷纷来劝他:“七爷,看这架势,只怕是来者不善,咱们来这里,带的人手总共也就三四百人,若是.....怕是不能全身而退啊。” 莫名其妙的就跟沈海交恶,底下的人实际上早已经人心惶惶,大家都知道如今沈海在海上到底意味着什么。 白七爷扫了一眼底下的人,仍旧沉稳如山:“慌什么?还不到你们慌的时候!给我稳住!” 他一发话,底下人都噤若寒蝉。 过了半个多时辰,那边才终于来了人,朝着白七爷拱了拱手:“七爷,请。” 白七爷下了船,秦风等人也紧跟着要下去,那些人却都凶神恶煞的拦在他们跟前:“我们老大说了,只请七爷一个人上岛。” 秦风跟秦冲顿时都急了,瞪着眼睛跟他们对峙,几乎要拔刀。 白七爷却转头看了他们一眼,沉声点头:“秦风,你们两个听他们的,我不会出什么事的。” 那些人挑衅的朝着秦风他们大笑:“听见没有,七爷自己都不怕,你们怕些什么?” 对方趾高气扬,但是偏偏没有办法,秦风他们都忍不住凝重的立在原地,双方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白七爷上了岛,便被送上了轿子,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轿子终于停下来,他从轿子上下来,见到此处有几栋土房,一时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可很快里头的门就开了,他也来不及再过多思索,忙进了门,走到里头,他一眼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忍不住快步走了几步:“老马!” 马老大似笑非笑的转过身来,瞥了白七爷一眼,便皮笑肉不笑的摇头:“别别别,七爷可别这么叫我,我怎么当得起七爷这么喊?”他说着,板起脸来:“七爷还是跟旁人一样,喊我一声马老大吧。” 这就是划清界限的意思了。 白七爷至此,心中已经确定是因为沈耀娘的事儿,虽然心里发麻,可他面上还是装作迷惑不解的样子苦笑:“老马,你这儿真是为难我了,到底是什么事儿,咱们俩的交情,难道还不能让你提点提点我?做什么就忽然闹的这么大,把我们的船都给烧了,别人不知道,你可是知道的,我们可是靠着这些货物救命的,如今可真是损失惨重了。” 马老大顿时阴恻恻的:“七爷别诈我了,你老人家会不知道到底什么缘故?” 一百九十九·推脱 马老大的语气带着十足的戏谑和嘲讽,似笑非笑的看着白七爷,跟白七爷针锋相对,几乎不留半点余地,挑了挑眉紧跟着又道:“若七爷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今天咱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烧了这几条船只是个开头,我也不妨明着告诉你,大家就手底下见真章罢!” 现在这里唯有他们的人,白七爷是自己找来的,孤身一人上了岸,哪怕就是从前的老虎,现在在他们跟前,也跟个病猫没什么区别,大不了就是撕破脸罢了,他显然是没有放在心上。 白七爷自然也明白马老大到底是想知道什么,他叹了口气,十分头痛似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老马,咱们多年的情分了,想当年,你流落海上,还是我举荐了你,你才能到了老王跟前,看在我们从前的情分上,就劳烦你指点指点,到底我是犯了什么忌讳,你总得让我做个明白鬼罢?你也知道我如今的处境,说是如履薄冰也不为过的。” 抬出了从前的事情来,马老大脸上的笑意就立即转成了愤怒,他冷冷的哼了一声:“七爷真是别叫我发笑了,让我指点你?您老人家但凡是肯指点指点我,我也不至于差点就丢了性命啊!” 他有些腻味,也懒得再跟白七爷虚已委蛇,直截了当的冷笑:“七爷,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真把我当猴子耍呢?我们到底为什么烧了你的船,你们心里真的没数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白七爷却还是殷勤恳切的茫然抬头:“老弟,到底是什么事,你跟我明说,若是我的错,我自然去负荆请罪,绝不推脱!” 马老大嗤笑,上下打量白七爷,垂下眼问:“我们小姐呢?” 白七爷诧异的睁大眼睛:“这,这自然是在徐家啊!这不是我们都知道的么?” “白老七,你真是给你脸不要脸!”马老大实在忍不住骂了声粗话,冷淡的扬了扬手,手底下的人顿时齐刷刷的拔出刀来,将白七爷给围在了中间,马老大从座位上走下来看着白七爷,冷淡的挑眉:“你还要给我装傻,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白七爷心中有些发沉,他本来是打定了主意打死都不承认跟这件事有关的,但是现在看马老大的态度,分明是已经确认了沈耀娘的事跟自己有关,而且看这架势,马老大是真的会让自己下不了这个岛的。 这一定是沈海发了话。 他不敢再硬扛了,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沉默了一会儿就抿着唇看着马老大:“老马,我....” 马老大冷冷的看着他。 白七爷在心中思索着,终于一咬牙的垂头丧气:“是我对不住靖海王!” 沈海如今在海上风生水起,把朝廷跟官府都气的不行,还给自己封了个王,这是在海边人人都知道的事儿。 马老大盯着白七爷看,目光仿佛是要吃人,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平静的吓人:“七爷总算是肯吐口了,那就说说吧,我们小姐到底怎么样了。” 白七爷心里早已经飞快拿定了主意。 对方会烧船,本来就是已经认定沈耀娘出事之后才该会有的举动,看这情形,他们只怕知道的还要更多。 何种情形之下,再一味的隐瞒推脱,反而坏事。 他略一沉吟,便把早已经打好的腹稿说出来:“是一场误会.....莲城那边不知道怎么弄得,把她们当成普通女孩子送上京城来......” 白七爷垂头丧气,到这会儿是真心实意的觉得后悔和晦气:“我也是在出事之后才知道了她的身份......” 马老大怒不可遏:“你们知道了身份之后,头一件事想的就是毁尸灭迹!你们可真是对得起王爷!” 为了这件事,马老大险些丢了性命,他自来是往两边传递消息走的最勤快的,跟徐家接触也最频繁,沈耀娘出了事这么久,他这里却一点儿风声也没收到,沈海怒的要杀了他,若不是因为命大,他还真就死了。 现在他哪里能有好声气? 白七爷焦头烂额,可现在只能尽力的先把损失降到最低,任由这件事这么发酵下去,那所有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思及此,他上前几步,顾不得那些明晃晃的刀,攥住了马老大的手:“老马,这件事实在是不关我们的事,你也知道,我在京城最近忙的焦头烂额,上下串联尚且疲于奔命,楼里的事情,我实在是顾及不到那么许多,等我知道的时候,事情早已经无可挽回.....我的确是隐瞒了此事,不为别的,只因为我害怕啊!而且我也抱着侥幸心,我想着,未必就真的是王爷的爱女,因为若是真的是她,那为了找她,都该闹的天翻地覆才是,可京城那边还是风平浪静,就连莲城,莲城这边也没有任何的消息,说是她不见了啊!老马,我隐瞒固然是我不对,可我当真是不敢说,我冒不起这个风险......若是真不是,那老徐岂不是恨透了我?你们也大约觉得我是在多事.....” 他恳切的盯着马老大:“我若真是知道的话,老马,你平心而论仔细想一想,我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我莫不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连王爷的女儿也敢动?!这件事,我到现在看见你这样对我,船都烧了,我才敢相信是真的出了事.....老马,我当真是不知道啊!” 马老大阴沉着脸看着他。 气氛实在僵硬,白七爷压低了声音:“老马,你们肯定也有人去徐家了吧?徐家怎么说?你就知道我有没有说谎了,我的确是有错,错在没能及时察觉出事,错在虽然也有怀疑却知情不报,可你们也烧了我们那么多船啊!那是十多艘的绸缎,是茶叶和我们想尽法子从景德镇弄来的瓷器啊!现在都付之一炬了,我已经得到教训了,难道真的要逼死我们?” 马老大沉默不语。 白七爷心中却松了口气。 z 第二百章·交锋 会犹豫,就说明事情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那也就是说,还有的谈。 还能有商量就好,白七爷忍住心口的隐隐作痛,再接再厉的跟马老大入情入理的分析:“老马,同样是在海上讨生活的,你也知道这条路对我们来说就是我们的命根子,我们不可能自掘坟墓去做这种缺德事,这样做,对我们来说有什么好处呢?我承认,我是做错了,我是猪油蒙了心,可害怕原本便是人之常情,我错也就是错在知情不报,如今我已经得到教训了,惨痛的教训、冤有头,债有主,何必紧盯着我不放?多年情分,难道不值得给条活路给我们?” 这话说得十分恳切,可以说是字字泣血了,马老大皱着眉头盯着他:“这也不是我的意思,是王爷的意思,你们真是办了蠢事。” “是,真是我们犯蠢了!”白七爷马上把话题接下来,也把错给认了,干脆利落的说:“王爷要对我要打要杀都行,可不能这么卡着我们的脖子不上不下的,底下那么多人要吃饭,我们还有那么大的摊子要顾,一旦乱起来,我们的确是没了活路没错,可对王爷又有什么好处呢?朝廷这些年之所以无暇分身,不能彻底将倭患平息,无非是因为局势复杂,顾得了东头顾不了西头,可是若是我们一旦暴露了,那说句诛心的话,前头可没人替王爷当靶子了啊!” 他说的意味深长。 马老大惊了一下,目光更加深邃的望着白七爷,许久之后才哼了一声:“随你说的天花乱坠,这件事还是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们必得给一个交代的!” 白七爷眼睛酸痛,喉咙冒火,可是心里却终于彻底的放下了心,当即便毫不迟疑的应声:“给交代!自然是要给交代!先不必说别的,人是养在徐家,徐凤青看管不力,把人给丢了,原本就是铸成了大错,偏他还一味的隐瞒,不管王爷那边要怎么处置,我们这边绝对没有二话。” 这就是说,责任全是在徐凤青头上。 说实话,哪怕沈耀娘因为是沈海的女儿而显得格外尊贵些,可说到头其实也就是个普通女孩子,她出了事,换一个知府,不管如何说,实在是不算代价不大了。 马老大沉吟片刻,也没有说可以,也没有说不可以,只是对着白七爷眯了眯眼睛:“七爷先回去吧,你既然诚心,我去禀报王爷,问问王爷的意思。” 这意思,至少最近这些天是不会再找这边的麻烦了。 白七爷心中一松,冲着马老大一揖到底。 秦风等人早已经等的心焦,白七爷去了这么久,又结下了这么大的梁子,他们真担心马老大那边一怒之下把事情做绝,那他们这边可着实应付不来,正等的忍不住,秦冲一眼看见几个灯笼,随即便听见了白七爷的声音,顿时喊了一声:“人来了!” 这边的人俱都精神一振,伸直了脖子往那边看,见到白七爷果然安安稳稳的走在那些人后面,都忍不住放下了心,七嘴八舌的喊起来:“七爷!” 白七爷默不作声的往船上走,等到站定了,朝着岛上拱了拱手,直到船驶离了小岛,才弯身见了船舱。 秦风秦冲等几个人都跟进了船舱,迫不及待的问他:“干爹,事情怎么样了?那边肯不肯罢休?” 罢休? 白七爷讥诮的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屋子里没一个人干开口说话,见白七爷冷笑,便更是敛声屏气,好一会儿,白七爷才面色冷淡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对秦冲吩咐:“准备一顶轿子,明天一早,先去见少爷。” 秦冲忙低声答应了,转头出去办事。 秦风就实在没忍住:“干爹,您回来也没跟少爷说,若是您去见少爷,可该怎么说呢?”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这回白七爷十分干脆,跟刚到泉州的时候态度已经截然不同:“不能再瞒着了,也瞒不下去,少爷迟早要知道的,还不如让我提早告诉他,他心里才好有数。” “话是这么说.....”秦风因为是白七爷的干儿子,有些话便干脆直言不讳:“干爹,可您最近做的这些事儿都不怎么顺利,少爷那边只怕是早有不满,不然也不至于最近屡屡生出事端了。若是这次.....” 他说这些话,全然是出自关心,白七爷倒也没有生气,反而还带着几分欣慰的看了他一眼,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是啊,何尝不是你说的这个道理。齐云熙办事不力,汾阳王妃又冲动行事,屡屡受挫,京城那边,我们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少爷心里恼我是必然的。可这件事却不能遮遮掩掩,一来是瞒不住,二来是本身说起来,我的过错便要小许多,这件事,可不是我们这边出的差错。” 所以,不破不立,有些事总要分说清楚。 他这么一说,秦风也明白过来,便叹了一声气:“干爹你劳心劳力,实在是已经仁至义尽了。” 白七爷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这些话倒不必再说,原本这就是我们干的行当,既然少爷看得起我们,我们自然是要为了少爷抛头颅洒热血的,何至于爱惜自身,只要少爷争气,有朝一日拿回属于咱们自己的东西,那这一切就都值得了。” 说着,白七爷打了个哈欠。 他一路跋涉过来,又去跟马老大谈判,早已经耗费了无数心力,如今再也支撑不住,露出了倦意。 秦风急忙便劝他:“干爹,你已经连续好些天睡不好觉了,如今事情总算是有了转机,明儿您又得赶过去见少爷,还是快休息吧,养足了精神,明天才好办事啊。少爷固然是仁慈,可是那些老顽固却未必好说话,您还得费心思呢。” 白七爷也的确是有些支撑不住,忍着疲倦嗯了一声,觉得眼皮逐渐开始打架,摆手让秦风下去,他撑着盥洗完,便一头栽倒在床上。 白七爷睡的安心,但是这一夜却有许多人都彻夜未眠。 第一章·急报 马老大连夜出海,经过了重重关卡终于上了沈海在海外那座岛,见到了沈海。 前些时候差点就在这里丢了性命,马老大至今还觉得脖子嗖嗖的冒着冷风,一路上紧了紧自己的衣裳,等到看到了地方,不禁又愣了愣,问前头带路的:“我今天便住在阿驿馆,那王爷今儿没空见我了?” 沈海自称是靖海王,因为在海外发了家,连许多东瀛人都要靠着他吃饭,他也算是家大业大,独占了一个岛,在岛上大兴土木,把自己的住所建造的跟王宫一样富丽堂皇,便是街道和驿馆酒楼甚至是衙门,都一应俱全,这座岛俨然已经是一个小国了。 而沈海自然就是这里的王。 马老大早已经看的习惯,但是却还是有些忐忑起来:“我真的有要紧事求见王爷.....” 带着他上来的是沈海的一个心腹,闻言便笑了一声:“好了老马,不是晾着你,是着实没空招待你,这些天王爷忙着呢,东瀛那边来了两个大名,现在王爷正招待他们,你就安心等一等,等到王爷有空了,自然先召见你。” 马老大若有所思----沈海从前是不插手东瀛本国的事的,顶多也就是看谁顺眼或是谁给的银子多,便多给谁一些军火。 可现在,沈海却见了东瀛的大名,这意味着什么呢?沈海终于下定决心,彻底要跟朝廷做对了吗? 那白七爷之前说的话,又还有没有用呢? 他这里揣度着沈海的心思,徐凤青也正在知府衙门的后院里急的团团转。 他已经快要急疯了,转来转去的晃得徐夫人眼晕,她有些烦躁的喊了一声:“你转来转去的让人眼睛疼!” 徐凤青满腔的火气顿时找到了出口,立即便转身瞪了徐夫人一眼,忍无可忍的厉声问:“你还有脸说这个?!若不是因为你犯蠢,好端端的把耀娘给弄丢了,现在我怎么会这么焦头烂额!?” 这件事发生了差不多两个多月了,算起来,从沈耀娘失踪到现在,徐夫人自己也已经两个多月没睡过一个好觉。 她心里不是不懊悔,但是事情已经发生,徐凤青如此疾言厉色,还是让她有些不能接受,她忍不住反唇相讥:“你能耐,若不是你兜揽了这么大一个麻烦在家里,我们怎么可能会落到如今这个境地?本来给别人养孩子就为难,打不得骂不得,轻不得重不得,你自己自然是不知道这后宅的事情有多磨人,我的确是生气说了她几句,可是她性子本身也太霸道了,我们对她只能说是供祖宗一样了,可你看看她是不是知足?她简直要把人都给踩到泥泞里才罢休!这次的事,难不成不是她自己把浆糊都给糊在了你女儿头发上?” 至今说起这件事,徐夫人还是满腔的怒气。 原本他们的大女儿徐月明已经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了,前些时候,他们看中了一户人家,带着孩子们出门,借着看烟火的借口相看人家,谁知道本来好好的,可是在酒楼里的时候,徐月明却被沈耀娘给糊了一头的浆糊,弄得整个人都狼狈不堪。 徐夫人本来也十分忍耐沈耀娘的,毕竟她也知道,自己丈夫对这个沈耀娘看重的很。 但是人的忍耐总是要有限度的。 这是关乎女儿前途的大事,人家看见徐月明这样,相看都顾不上,便直接走了,让人情何以堪? 再说,徐月明的头发被糊了满满一头浆糊,连洗都洗不干净,以至于只好把头发都给剪光了。 简直是骇人听闻! 徐夫人眼泪啪嗒啪嗒的掉:“竟然不是养了个干女儿,是养了个干祖宗,这么些年,难道家里的孩子们还不够迁就她,忍让她?便是她要天上的星星,只要我们能债得到,也给她弄来了。可她就是个没有心肝的,怪不得,人家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她有个当海盗的爹,自己能是个什么好东西?全然不知道什么恩养,你还骂我?我想到了阿明,都想生吞了她!” 姑娘家要把头发给留到这么长,得多少年啊?偏偏徐月明还正是快要订亲的年纪,这么一弄,徐月明简直倒霉透顶,无法见人。 被这么一说,徐凤青心里的怒气也消散了,他头痛的很:“虽然是这么说,可她跑了,我们岂不是更加两头不落好?我如今哪里有心思担心阿明的婚事?我要担心我头上的乌纱,要担心全家的身家性命才是了!” 说到这个,徐夫人也不吭声了。 生气归生气,但是她心里也知道,沈耀娘的身世的确是个大问题,丢了她,家里的祸事只怕是在顷刻之间。 她停了片刻,胸口闷的厉害,闭了闭眼睛又是心痛又是无奈的问:“那能怎么办?京城那边已经说了,人都已经.....大错已经铸成,我们又不能给人还魂.....” 他们真是倒了大霉了。 谁能想到沈耀娘一跑就能被拐子阴差阳错的拐走,又这么巧合,还是被京城自己的人给拐走的,而且还如此轻易便丢了性命? 想来也是,就沈耀娘那个狗脾气,便是脾气再好的人也无法忍受她,何况是聚海庄呢?那是什么地方? 现在海上那边频频派人来要人,说是要接沈耀娘去海上跟沈海团圆,他们怎么可能把人交出去? 徐凤青的头都要炸了,捂着牙摇头:“我去找人商量商量......” 他说完,还没转身,房门就拍响了,夫妻俩对视了一眼,就听见外头传来声音:“老爷,夫人,有人求见!” 徐凤青心情恶劣,立即便摇头不耐烦的否决了:“没空,就说不见了!” 管事却没退走,在外头有些为难的压低了声音:“老爷,是海叔啊! 海叔求见? 徐凤青浑身一激灵,这回顾不得什么了,冲到门口拉开门立即道:“快,快把人请到后院来!去准备些酒菜!” 管事的忙应了是。 徐夫人也忙站了起来,紧张的喊了一声老爷。 第二章·报信 徐夫人也顾不得再跟徐凤青闹别扭了,应了一声,急急忙忙转身去忙碌,招呼底下的人准备了酒菜,又去安顿了孩子,这才坐在南窗底下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最近这几个月,她也已经受够了惊吓,身体上腰酸背痛不说,精神上也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海叔是他们安插在沈海那边的人,这么些年来,徐凤青在这条大逆不道的路上越走越远,既然没有回头路了,全家也就只能提心吊胆的跟着,准备自然也得做的充分再充分。 沈海这个人脾性阴晴不定,徐凤青便想到借机收买几个人,可是跟海盗打交道哪儿有那么容易?找了许久,才找到了个海叔,是从前的老乡,彼此之间又带着些亲戚关系,这些年一直来往传递消息,也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臂膀了。 之前这边沈耀娘出了事,徐凤青便一直想法子想要联系上海叔的,谁知道却一直联系不上,如今海叔自己找上来,应当是收到了这边的信,不管怎么说,总会有个结果的。 想到这里,徐夫人忍不住又长出了一口气,狠命捶了捶自己的腰背,想要甩掉脑子里不好的念头。 书房里,徐凤青态度热切的让海叔坐了,又急忙问:“吃过饭了不成?已经让厨下去准备了,再等会儿便能吃上饭,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海叔从前也来过,徐凤青的态度也好,可这一次却好的有些过分了,以至于海叔心里咯噔了一声,忧心的皱起眉头问他:“大人,沈家姑娘,不会是真的出了事吧?” 这话一问出来,徐凤青满脸的笑意顿时僵住了,饶是在官场已经历练了多年,也做到了一地的知府,他也没料到海叔开口就是这一句,直击要害,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狠狠地打了个冷颤,好半响才强笑着问:“怎么你一来就问这个?谁在胡乱嚼舌头?” 海叔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算得上阅人无数,见他这副样子,都不必徐凤青再说,他马上就反应过来,一切都是真的,沈耀娘是真的出了事。 因此,当徐凤青顾左右而言他的说要让人把酒菜拿上来的时候,他按住了徐凤青的手,面无表情的摇头:“大人,先别忙了,还是把话先说清楚吧,您别瞒着我,我既然都知道了,您再瞒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徐凤青一颗心跳个不住,到了这个份上,再要是装傻充愣的也说不过去了,何况海叔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明,他在心里思索了一会儿,沉闷的点了点头:“是,海叔,你我之间的交情,我也不瞒着你了,的确是出了事了,沈耀娘失踪已经两个多月了......” 虽然早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是徐凤青这么说,海叔还是忍不住大受震撼,等到听说果然是出了事,他便跌足:“大人,您怎么能这么糊涂啊!?” 沈耀娘是何等紧要的人,说句不该说的,便是徐凤青自己的子女,都没这个孩子重要。 徐凤青早已经后悔莫及,现在听见海叔这么说,他也不生气,只是颓丧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是,是我的不是,我真是猪油蒙了心,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会出事.....;出了事,我也没胆子说出去.....”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为时已晚,海叔直截了当的开口:“大人,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沈耀娘去了哪儿,两个多月了,总得有个下落吧?” 一地知府,总不能这个也查不出来。 说到这个,徐凤青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满脸都是阴霾的把沈耀娘在京城出事的原委告诉了海叔。 他是实在没法子了,现在看海叔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那不必说,肯定沈海那边也收到消息了。 想想也知道瞒不过去,这些天段老板那里已经连续派了好几拨人,都是来接沈耀娘的。 一次两次接不到,三次四次还是接不到,连人影也没看着,他们心里会起疑心也是肯定的。 只是徐凤青还是有些不解:“海叔,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七爷不是说了,这件事一定会处置好,绝不会有人知道吗?” 沈耀娘死在京城聚海庄,在徐凤青看来,跟白七爷脱不了关系,白七爷由不是傻子,肯定得把首尾给收拾干净的,而且他们本来就是利益一致,白七爷绝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出什么幺蛾子才是。 海叔的面色凝重,听见徐凤青的话忍不住冷笑一声:“收拾干净?真要是收拾干净了,今天我怎么还会在这里?您知道为什么我之前没收到您的消息,跟您联络?那是因为我出海去了,是被马老大带着出海去找了王爷的!现如今王爷已经知道此事了,您这里却还一无所知!” 徐凤青目瞪口呆,随即心里便升起巨大的恐慌。 他自己手里不干净,这些年养着沈耀娘就是一个铁证不说,从沈海那里得到的东西更是数不胜数,事情曝光,沈海反正是无所谓的,人家都在海外横行霸道,什么都有,朝廷就算是想抓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可是他自己却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急的团团转,嘴唇干燥得都在冒火:“那,那我去去找白七爷商议商议!” 这件事白七爷也有责任,而且责任很大,沈耀娘是去的聚海庄,若是一开始白七爷就发现并且做出应对,那么事情根本不会到如此地步,人是在聚海庄出的事,也是白七爷亲自下的命令。 在徐凤青看来,他们要一起解决才是。 海叔不置可否,眉间萦绕着深深的忧虑:“大人,有些话,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徐凤青对于海叔还是十分信任的,听见海叔这么说,不假思索的点头:“你有什么话便尽管直说就是,咱们这样的交情了,难道我还信不过你吗?现在我这样的情景,最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活像是无头苍蝇,您快给我出出主意。” 第三章·替罪 他是真的被逼的无路可走了。 海叔沉吟了片刻:“那我就直说了,大人,只怕白七爷不能共谋。” 这句话一说出来,徐凤青的脸色立即变了,下意识的看向了海叔:“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海叔皱着眉头还没应声,徐夫人先在外头把门给敲响了,屋子里紧张的气氛顿时有了几分缓和,徐凤青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的脑子更清晰了些,才问徐夫人:“什么事?” “段老板那里又来了,递了帖子进来,说是要见耀娘。”徐夫人面色白的厉害,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她在段老板那种人精面前,肯定撑不住多久就要露馅的。 现在徐凤青已经震惊害怕得有些麻木了,听见徐夫人这么说,反倒是没有再跟一开始那样惊怕交加,他心里知道,沈海那边既然已经发现了沈耀娘失踪出事,那么现在段老板过来,无非就是在进一步的试探。 不,只怕还不只是试探而已。 他们想做什么? 徐凤青转头唰的一下看向海叔:“海叔,您老人家给我个明话,我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啊?!” “这件事麻烦了。”海叔叹了口气,见徐凤青着急忙慌却分明找不到重点,跟徐夫人两个人都软脚虾似地,便道:“先关门吧,正好我有些话要跟你们说。” 徐夫人见他们两个都神情凝重,更加不敢耽搁,急忙把门给关上了,背靠在门上看着海叔。 “白七爷已经回了泉州,这件事,大人这里收到消息没有?”海叔也不在卖关子,开门见山的问了出来。 徐凤青意外的很,坦诚的摇头:“我不知道,那边也没消息送过来,就连沈海那边已经知道了沈耀娘的事儿,我也是你说了才知道的,我,我还以为白七爷瞒得好好的。” “哪里能瞒得住呢?”海叔讽刺的笑了笑:“丢了的是个大活人,您也知道,如今沈海在东南的势力不说无处不在,那也是到处都渗透了的,这个消息根本瞒不了多久。这么看来,不必说,大人肯定也不知道前阵子那边的十几艘商船全部被烧毁的事了?” 此话一处,徐凤青更是惊骇至极:“什么时候的事?我竟然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 十几艘大船被烧,这可不是小事,就算是对于白七爷的主子来说,那也是伤筋动骨的大事儿了,怎么他却一点风声都没听见呢?再说,是什么人烧的?沈海吗?他...... “商船被烧了之后,白七爷就紧急回了泉州,第一件事,先出海去求见了马老大。”海叔一五一十的告诉徐凤青,见徐凤青若有所思,仿佛明白过来的样子,便挑眉道:“不必我说,大人也该知道,没跟您通气便跑去跟马老大见面,七爷会说对谁更有利的话?” 徐凤青只是害怕,又不是傻子。 他哪里听不出沈海的意思,一时整张脸都白了,惊得都有些立不住,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出声。 还是徐夫人先沉不住气了,她尖叫着问:“那是什么意思?海叔,这件事我们是有错,但是最终杀死沈耀娘的,那可不是我们!这些年沈耀娘在我们家,简直跟祖宗也没什么区别,吃的是最好的,穿的也是最好的,我们可没亏待过她!” “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思了。”海叔摆手,直说道:“事情已经发生,沈海那边的怒气,绝不是十几艘商船就能解决的,烧船不过是一个开始。白七爷提前知道了,赶回泉州补救,那么在这样的形势之下,必定是要有人出来为这件事付责任的,到现在,他都还没派人跟你们通气,你们觉得,他会把责任都揽在他自己身上,还是......” 还是把责任推在徐凤青身上? 这似乎不言而喻。 徐夫人立即扯住了许大人的袖子,崩溃痛哭起来:“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要接这个烫手山芋,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听信他们的鬼话,上了这条船,哪里有轻易能脱身的?现在果然出了事了......若是你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母子可怎么活啊?!” 不只是她跟孩子们,甚至还有族人,这些人可怎么办呢? 徐凤青被夫人哭的心烦意乱,又被海叔的一席话给吓得坐立难安,一时忍不住甩开了徐夫人的手,压低了声音呵斥她:“噤声吧!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难道你说这些,从前做的事就能一笔勾销了?” 好处都得过了,现在再来翻旧账有什么意思? 海叔也叹了口气:“罢了夫人,大人现在也心急得很,您再说这些,也是于事无补,现在只能想别的办法。” 徐凤青心里始终抱着点侥幸:“想什么法子?会不会白七爷那边.....” 海叔决然的摇了摇头:“那边是不要再想了,您等着看吧,若是等白七爷那边,您只会被放弃的。不信,您可以去是试探试探段老板的态度,我劝您,不能坐以待毙,否则真的就只能是被白七爷送出去当替罪羊了!” 海叔是徐凤青的人,自然也是全心全意为徐凤青考虑,徐凤青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他咽了一口口水,抹了把头上的冷汗:“是,你说的是,我先去试探一下段老板的态度......” 徐家笼罩在阴霾里。 白七爷却终于见到了他家少爷,在这座充满了苏式园林风格的园子里,萧少爷正在侍弄一盆菊花,他有些得意的指着自己的菊花看着白七爷:“七爷见多识广,可知道我这盆菊花是什么品种?” 白七爷笑着摇了摇头,不着痕迹的恭维了一番,等到萧少爷扔下了那盆菊花转过身来,他才轻描淡写的把沈耀娘出事的事情先说了,而后又话锋一转,说到商船被烧了的事情。 萧少爷的动作顿时一顿,转过头看着白七爷,许久没有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哼了一声:“七爷,叫我怎么说呢,最近可真是诸事不顺啊。” 第四章·少爷 萧少爷生的唇红齿白,看上去有几分男生女相,是极为俊逸的长相,可却时不时的掩嘴咳嗽,加上眉心紧皱成个川字,一看就知道身体不是很好。 此时他说这番话,又忍不住在中途咳嗽了几句,面上表情淡淡的,并没动怒,可却不知道为什么让人心头无端觉得压力倍增。 白七爷跟着萧少爷转了个方向,迟疑了片刻才忽然掀开袍子跪了下去,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是属下办事不力,少爷请息怒。” “我有什么好怒的?”萧少爷漫不经心的接过底下丫头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并没什么兴趣:“你们心里清楚的很,我是什么身份?不过苟延残喘罢了,要是身份曝光,我还能在这潇潇洒洒的当我的少爷?早已经被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还能站在这里,那都是你们拼出来的。别说是烧了那些船,就是再出更大的纰漏,毁坏的也只是你们的心血,跟我何干?” 这些话听着简直扎心,秦风之前已经料到了萧少爷这边这关不好过,可没想到萧少爷却这样说话。 令人无法反驳又觉得字字诛心。 他有些担忧的去看白七爷。 白七爷的背都塌下去了,声音里带着几分惶恐的认错:“少爷这么说,属下无地自容!这一切都是属下的过错,都是属下识人不清,办事不力,才会接连出错,少爷对我要打要骂都好,可千万不要这样说话,真是折煞了小人了!” 萧少爷坐在椅子里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好一会儿,他才哼了一声,语气总算是缓和了几分:“起来罢。” 他看着白七爷起来,沉声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七爷原原本本把事情说了一遍。 萧少爷的眉头顿时皱的更紧了,等到白七爷说完,他便嗤笑了一声:“所以说,烧了这些船这件事都还没完,还只是个开始?” 沈海是什么人,他怎么会不知道? 这些年双方一直在合作,也因为沈海在海上给的便利,他们才能积累了许多财富,逐渐壮大走到如今这一步,若是跟沈海闹翻了,后果不堪设想。 白七爷声音晦涩的应了一声是:“我尽力去游说了马老大,答应给出一个交代,这件事才暂时告一段落了。” 不然,沈海的报复只怕立刻就会接踵而至,让人应接不暇。 萧少爷怒极反笑:“既然如此,七爷可有什么法子?你也知道,沈海整个人睚眦必报,出了这么大的事,暂时稳住他也没什么用,关键还得看以后给他的交代他满意不满意。” 可是让沈海满意又哪里有那么简单? 他死的是个活蹦乱跳的女儿,又不是一只猫一只狗,难不成还能把沈耀娘复活了还给他? 白七爷也看出来了萧少爷话里的深意,好在他心里早已经想好了办法,也就不至于太过狼狈不堪,他默默地在心中思量片刻,便垂下眼平静的开口:“为今之计,也只能壮士断腕了。” 萧少爷挑了挑眉看他:“怎么个壮士断腕法儿?” 已经出了事,再追究于事无补,萧少爷向来是个比较务实的人。 白七爷也在心里松了口气,也并不再遮着藏着了,抬起头看着他,没带一丝犹豫的说:“恕属下直言,只怕这次沈海那边的愤怒,不是一般的应对就能解决的。徐凤青,怕是不能留了。” 不能留了。 白七爷在昨天去见马老大的时候,心里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多么不容易? 从齐云熙,再到许顺、成国公,汾阳王府,花费了他们几十年的时间,还有从前朝得到的所有的财富。 可是积累了布局了这么多年,要溃败却也是在这短短两三年之内。 他们经不起再一次打击了。 如果跟沈海闹翻,后果不能想象。 萧少爷的目光落在那盆菊花上,在阳光下,菊花尤其的耀眼美丽。 而后他收回了目光,静静的嗯了一声。 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了,白七爷得到了他的允许,心里的这口气才算是真的放下了。 说完了这件事,萧少爷又问起京城的情况来:“京城那边的事情进展的如何?顺利不顺利?” 白七爷摇了摇头,也并没有扯谎:“虽然紧急之下扶了个杨灿志上去,但是这个杨灿志.....不那么好拿捏,我们一直在努力,这只老狐狸,上了位便想要翻脸不认人,可事情不会那么简单的,我们正琢磨着给他一点教训。” 当初的许顺也不是一开始就服服帖帖甘心卖命的,可是等到软硬兼施了一阵之后,还不是照样俯首帖耳?这些人就是得一边捧着一边拿住把柄。 萧少爷嘴角的笑意有些嘲讽:“抓紧些,朝中如今重开海禁的呼声越来越高,可别真的开了。” 真要是开了,那现在他们的优势就全没了。 出海的牌子掌握在官府手里,出海的船只受官府管控,又得给官府缴税,这样一来,走私的利润就小了不知多少,利润要被分薄不说,海上生意合法了,以后只怕越来越大的势力要来分一杯羹。 人多了就容易乱。 而这件事的决策权,说到底是在内阁。 从前许顺把这件事压得死死的,绝不许人提起。 可现在换了人上位,自然有人看准了东南这块肥肉,不肯松口。 只怕皇帝也是那么想的。 白七爷应是,郑重的答应下来:“少爷放心,回去之后我便办这件事,他是我们推上去的,若真要翻脸,他也没什么好果子吃,这件事倒是不急。另外,云南那边,我们也已经把消息送给木桐了,萧恒再能耐,对上地头蛇也够吃力的,何况云南总兵还是咱们的人。” 内忧外患,萧恒且有的头疼的,而且木桐的为人手段就更不必说了。 提起萧恒,萧少爷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点儿,意味深长的看着白七爷,嗯了一声。 白七爷总算是将这件事在萧少爷这里过了明路,松了口气转身出来。 第五章·稳住 秦风亦步亦趋的跟出来,等到白七爷上了轿子,他跟在轿子边上一路护送,回了白七爷在泉州的宅子,他才如释重负的呵了一声。 秦冲也已经冲过来了,紧张的问他:“没事吧?” 他没跟着一道去萧少爷那边,在家里紧张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好不容易才熬到了秦风他们回来。 “没事。”白七爷的声音从轿子里传来,秦冲怔了怔,急忙过去打起帘子,搀扶了白七爷下来:“干爹,我担心的了不得。” 白七爷目光落在他身上,温和的嗯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万幸,少爷是明事理的,没什么事。现如今,该操心的是如何解决眼前的困难,否则的话,就算是少爷这一次肯饶了我们,下一次也照样是难逃劫数了。” 说话间轿子已经被秦风示意人抬走了,三人进了书房,秦风率先问:“干爹,那咱们到底该怎么做?” 白七爷抬眼看了看他:“你说该怎么做?” 秦风思索了一会儿,有些迟疑:“正如干爹您所说,人是养在徐凤青家里的,他不受到惩治,沈海那边不可能消气。可是......人都是贪生的,徐凤青好歹是一地知府,他怎么可能轻易的等死?” 想说服徐凤青主动承担责任,把这件事一力承担下来只怕是不可能的了。 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徐凤青到底是一地知府,总不能真的杀了他吧? 这个问题秦风能想到,白七爷自然也想得到,事实上,在这之前,他便已经在心里想到法子了,此时秦风提起,他便顺势道:“正如你们所说,人都是贪生怕死的,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徐凤青自然也不可能免俗,他若是知道咱们的打算,只怕头一个跳起来要把事情扯开的就是他。” 这暗示已经足够明显了。 秦风犹豫了片刻没有说话,秦冲在一边忽然道:“不如.....”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秦风也跟着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好似杀了徐凤青真是最好的办法。 白七爷却笑着摇了摇头:“不成,不成啊!一地知府,哪里是那么好动的?杀了他,没办法彻底做到毫无痕迹,照样惹来祸端,倒不如,让他自己死。” 秦风跟秦冲对视了一眼,都明白白七爷是已经有了主意,忙都朝着白七爷拱了拱手,异口同声的回话:“请干爹吩咐。” 白七爷摆了摆手,他们两个便都忙上前了几步。 另一边的莲城,徐凤青已经急的好几天没有敢闭上眼睛睡觉,他去试探过了段老板的态度,段老板却丝毫口风都不露,只是让他快些把人交出来。可是他上哪儿去把人弄出来? 偏偏段老板除了让他交人,又没有跟海叔所说的那样做别的动作,以至于他无法准确的判断出这件事到底该如何应对,他一时急的额头上冒了好几颗痘,一碰就痛。 海叔看在眼里,心里也知道徐凤青终究还是对白七爷那边抱着幻想,便直截了当的问他:“大人,白七爷给您回信了吗?” 说曹操曹操到,徐凤青还没来得及回话,外头便有他的心腹急着把书信送了进来:“老爷!泉州那边的急信!” 阿弥陀佛! 徐凤青几乎都要喜极而泣,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将信接过来打开一眼看完,而后脸上的笑意就逐渐的消失了,怔怔的看着信半响没有动弹。 海叔皱了皱眉轻声喊了他一声,徐凤青都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儿,他转头怔怔的看着海叔,张了张嘴:“海叔,白七爷在信中说,他把一切都处置的很好,他如今还在京城,让我务必守口如瓶,至于之后的事情,他会想法子,让我不要着急。” 海叔嘲讽的笑出了声。 徐凤青也终于反应过来,海叔之前说的一切全都是真的。 白七爷是打算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在他一个人身上,所以如今才要稳住他,怕他会坏了事。 他呆呆的,忽然发起怒来,一把将信给扬起来打算撕碎。 海叔却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沉着的道:“大人!稍等!” 他见徐凤青气的浑身颤抖,叹了口气接过了信看完,却也忍不住有些失望-----白七爷在信上把话说的含含糊糊的,哪怕是写这么私密的信,人家也抱着十足的谨慎,生怕漏了一丝口风被人抓住。 徐凤青恨得咬牙切齿:“他这就是想糊弄我!” 简直是枉费他这么相信白七爷,并且还听白七爷的话,把沈耀娘在京中出事的消息隐瞒下来,丝毫不敢透露出去。 可现在,白七爷却反过来把一切责任都推在他身上,指望着用他来解决这件事。 海叔也知道他愤怒难当,可眼下这样的形势,愤怒也没什么用处,他等到徐凤青发泄完了安静下来才冷静的摇头:“大人,这还只是其次,你该想的是,他既然在沈海那边得推你出去当替罪羊,这边又稳住你,那么他是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 徐凤青被海叔问的鸡皮疙瘩都冒起来,浑身酸痛得无法动弹,看着面前的人颓然的退后了一步,背磕在了桌角上,可他现在丝毫顾不上这些,只是失魂落魄的摇头:“可我的把柄都被他们握在手里,我.....” “最坏的结果还能怎么样呢?”海叔点拨他:“您难道真的就等着白七爷出手吗?他为了平息沈海的怒气,必然是得要把你抛出去的,真等到那个时候,您可就后悔晚了。” 徐凤青也不是傻子,这件事拖了这么久,他当然也知道后果十分严重。 可如今,他颓然的双手掩面:“我又有什么办法?如今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他本身就不干净,之前跟白七爷一起做了不知多少砍头的事儿,他要是自陈罪状,也逃不脱是个死字,还得带累族人。 而想从白七爷这边下手,他也毫无办法。 海叔却在这个时候忽然扬声道:“不是的,大人,您还有一条路可走。” 第六章·六戒 段老板已经连续在莲城逗留了半个来月,他底下的人忍不住催促他:“东家,咱们可是听了马老大的吩咐来办事儿的,您这么拖着,怕是回去难以交差啊。” 距离他们过来已经有好些天了,段老板却还是没什么动静,这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段老板轻轻笑了一声,半点没有着急的意思,挑眉站在窗前眯了眯眼睛:“不急,急什么?再等等。” 手下的人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等什么,可是这一次过来马老大那边早就吩咐过,一切都听段老板的,自从段老板带着那个女子上了船之后,如今段老板可成了马老大身边的红人,他既然说要等,他们也就只好陪着段老板等。 让底下的人守在宅子里,段老板下午的时候出了一趟门。 他去的是莲城东边的静莲寺,才上了上门给了帖子,便有知客僧迎了出来,双手合十的念了声佛,又引他进去:“善信,请这里来,里头贵客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段老板点了点头,一路跟着他进了寺里,绕到依山而建的一处小禅院里,才进门,便笑盈盈的拱了拱手:“在下来迟了,还请大人莫怪,莫怪。” “什么大人?”那人转过脸来,赫然是本该在京城的六戒。 六戒笑了笑:“我不过就是个跑腿的,段老板也太高看我了。”他一面说着,又随意的招呼段老板:“坐吧,咱们都是自己人,没必要来这些客套。” 他这么说,段老板却还是笑着摇了摇头:“礼不可废么,大人,我们来了这边也半个多月了,如今是该如何才好?再拖下去,惠州那边我难以交差。” 陈公子能把蝶舞给段老板,其中自然少不了六戒的帮忙,这段时间彼此之间有了默契,如今俨然有常来常往的趋势。 “快了。”六戒敲了敲桌子,禅院里的茶都是清清淡淡的,喝着透着一股清香,他喝了一口放下,挑眉看向段老板:“差不多可以动作了,段老板,我不瞒着你,我们各取所需,你呢,更进一步,能得到海上的渠道,扩宽生意网,得到更大的利益。而我们呢,我们需要给东南这些世家一些教训,我想,这一点,我们应当有共识。” 这是自然的,段老板忙不迭的点头,他心里为此高兴的很。 东南这边的走私生意基本被豪门世家把持,他之所以能跟着喝上一口汤,也是因为抱着马老大的大腿。 但是有机会,谁不想更进一步,一辈子屈居人下拾人牙慧呢? 白七爷这种人,放在从前,对于段老板来说,那简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区别,哪里是他这等凡人能触碰到的?可现在,白七爷却进了他的网里而不自知,这是何等快意之事? 打压了这些豪门,他又凭借这次卖的这个好得了上头的看重更进一步,自然是巴不得的事。 因此他点完了头便急忙笑:“是,六公子请尽管明言,但凡有什么吩咐,我都是无所不从的!” 六戒觉得有点儿不对----六公子是个什么称呼?他又不姓六。 可现在也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他咳嗽了一声,摸了摸下巴:“那好,段老板可以动手了。” 段老板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忙应了是,再不迟疑的往外头去。 静莲寺种着许多榕树,全都是有年头的了,六戒出了门站在禅院外头的那块延伸出去的露台上,看着段老板的背影消失在云海里,慢慢的扯开了一抹笑意。 莲城知府衙门里,徐凤青颓然的捂脸摇头|:“不不不,海叔,我怎么能.....要是投案自首,我哪里还有活路啊?我这些年犯下的那些事,一桩桩都是杀头的罪过!” 走私,纵容人口拐卖,加上跟那些余孽的关系..... 他哪里能自首?! 说句难听的,如果是被白七爷推出去替死,他可能只是自己一个人死,至少白七爷他们为了稳住底下帮他们卖命的人,也得对他的家人好一些。可是一旦自首,先别说朝廷要把他大卸八块株连九族,便是他要牵扯出来的那些在朝里的人,他们能容忍他活着? 非得把他给生吞活剥了不可! 他紧张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等海叔再说,便警惕的摇头站起来:“海叔,你不必再说了,别的事我都能听你的,可这事儿不行,我自己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子女想一想......” 海叔面色沉沉的看着他,正想说什么,外头的房门却被敲响了,随即徐夫人便花容失色的从外头闯进来,也顾不得海叔,先拉住了徐凤青的胳膊:“老爷,封城!封城找鹿儿,鹿儿出事了!” 鹿儿是他们的小女儿,因为这些天一直担惊受怕,徐夫人总怕他们在家里会出什么事,因此前几天特意联系了娘家人,然后让人把小女儿送到娘家去一阵子。 徐凤青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便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怎么回事!?不是让老刘他们护送的吗?人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见?” 徐夫人早已经哭的像是个泪人:“老刘他们回来,说是抢走鹿儿的好像是东瀛人......也不知道他们从何处流窜到......” 徐凤青顿时惊得四肢冰凉。 徐夫人的娘家是在松江,的确是时常有倭寇侵袭。 但是那些倭寇平素都只是在沿海一些地方搜刮一阵就走,按照路程来算,鹿儿他们只怕都还没进松江境呢...... 除非是有人早就已经盯着他们府里了。 海叔立即就道:“大人,只怕是白七爷他们出手了。” 徐凤青猛地转过头盯着他:“段老板他们也在莲城,说不得是沈海在报复。” 海叔便摇了摇头,很是沉稳坦然的跟他对视:“大人,若真是沈海报复,用不着这么弯弯绕绕的,您自己想想吧,东瀛人那边,能使唤他们的,不一定就只有沈海,白七爷那边也可以。” 尤其白七爷之前还特意写信给徐凤青,大有先稳住徐凤青的意思。 第七章·报复 徐凤青的脑子哄的一声,仿佛有无数烟花在脑海里炸开,以至于他一时都没法儿说出话来。 好在到底也是当了这么多年知府的人,他虽然心神大震,可过了一会儿,也终于稳定了情绪,转头安抚了徐夫人几句,拍着徐夫人的手背转过头看着海叔:“海叔,你到底是在马老大那里做了许久的事的,你能不能想法子帮我查一查.....” 到底是不是马老大他们为了报复警告才派人做下的。 如果真是白七爷..... 徐凤青在心里咬了咬牙。 海叔没有推脱,很快便答应下来:“那我去信问一问,想必很快就有结果。” 徐凤青心烦意乱的,扶着桌案一时有些头晕目眩,等到海叔出去,他勉强支撑着安慰还在啜泣的徐夫人:“罢了,先别哭了.....若真是鹿儿有什么事,我一定不会放过那些人!” 徐夫人哪里能被这些话安慰,她心里明白的很,不管是沈海还是白七爷派人做的,那些东瀛人绑了鹿儿,能有什么目的?无非都是因为沈耀娘的事而已。 可问题是,沈耀娘早已经死了。 沈海要要人,他们从哪儿找一个沈耀娘给他? 可如果是白七爷..... 他绑走了鹿儿,只怕就只有一个目的,她抬眼看着徐凤青,抖索着嘴唇开了口:“老爷,我们.....若真是白七爷做的,他其实为的就是您主动去开口承认,沈耀娘出事都是您自己的错吧?” 徐凤青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苦笑了一声。 海叔的回信还没来,门房那边便传话进来,说是段老板又来了。 这个节骨眼上,段老板竟然还过来了,这让徐凤青有些意外,他沉吟了片刻,便点了点头,终于没有再避着段老板,让人把段老板请到了花厅,自己亲自过去见客。 从前徐凤青是看不上段老板这种商人的,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他客气的冲着段老板笑了笑,便淡淡的开口:“段老板这些天来的格外的频繁......” 段老板更不客气,冷笑了一声扬手打断了徐凤青的话,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这些话徐大人就不必再说了吧?你我都心知肚明,如今你可没资格再在我们面前讲条件。徐大人,我们来莲城也已经半月有余了,你还想隐瞒到什么时候?” 徐凤青立即便猛地撑住了桌子:“所以你们就绑了我的女儿?!” 段老板的眉头皱的更紧,听见徐凤青这么说当即反问:“你胡说什么?!白七爷已经答应了我们老大,会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这才忍耐着性子,一直在这莲城,却并没有拆穿你,就等着你自己坦白。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反过来倒打一耙?” 不是马老大,也不是段老板。 刚才海叔的提醒又涌上心头,徐凤青闭了闭眼睛,到了这个地步,再怎么骗自己也没有用了、 白七爷一边承诺马老大会给个交代,一面稳住自己,怕自己会把他供出去,而后又绑了他的女儿。 到底为什么要绑他的女儿,现在还用再问吗? 自然是为了逼他屈服,让他自己站出去当替死鬼。 好! 好的很! 他跟着白七爷这么久,帮他办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收了多少烂摊子,结果就换来这么一个下场。 简直是荒诞至极。 他冷笑了一声,拳头攥的死紧,而后看着面前的段老板勉强笑了笑:“是我的不是,是我太蠢了,弄丢了沈小姐,造成此等大错,我责无旁贷。” 段老板就叹了口气:“大人,来了这么久,你可算是说了句敞亮话了。如今得了你这句话,那可对不住了。” 徐凤青牙痛,头也一阵阵的扯得生疼,忍了又忍,他沉沉的盯着段老板:“也就是说,你们早就已经知道沈耀娘失踪身死的事了?” 段老板嗯了一声,想必是觉得这件事也没什么好再隐瞒的了,便道:“是啊,说起来,这件事还是京城逃出来的一个花娘,叫做蝶舞的来告诉我的,也是我带着蝶舞去见了马老大,那个蝶舞拿出了能证明沈小姐身份的东西。” 蝶舞...... 徐凤青被弄得头昏脑胀有些糊涂,抿了抿唇:“她从京城逃出来?” “是啊,说是有人放了她,又给她指了一条明路来找我。”段老板看着徐凤青叹息:“徐大人聪明一世,怎么到了这件事上头却犯了这样的糊涂?出了这种事,沈小姐不见了第一天,您便该报给我们知道了,如此,一切或许还有挽回的机会。” 徐凤青几乎要冷笑三声了。 白七爷在信里说自己会把所有的痕迹都收拾干净,至于沈耀娘的去处,以后再慢慢商量,实在不行,便说沈耀娘是病亡,总能糊弄过去,可是实际上,白七爷自己也知道沈耀娘的事是纸里包不住火,早已经做好了牺牲他的准备,由此还特意把那个能证明沈耀娘身世的蝶舞放出去找段老板。 如今又抓了鹿儿。 好算计,真是好算计啊! 他咬牙切齿,撑着桌脚站起来,在屋子里胡乱转了两圈,回过头盯着段老大:“既然是我的错,不知王爷那边要如何处置我?” 段老板摇了摇头:“如今我们还未接到通知......” 徐凤青呵了一声:“那也好,那我的脑袋就暂时留在脖子上,等着你们过来取。” 他送走了段老板,见海叔进来,便惨然笑了笑:“海叔,不必再去信问了,不是沈海那边动的手,沈海的人得了吩咐,没有动手,这件事,你猜的没错,就是白七爷所为。” 海叔叹了一声气:“大人,既然这样,他把所有责任都推在你身上,沈海那边也不会放过你,你所谓的被推出去当替罪羊总好过被朝廷牵连满门也不成立了。您真想便宜了白七爷和那边?您帮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一旦出事,您就被这样放弃,甚至连一点余地都没给您留,您就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 第八章·御状 一进八月,京城的天气便凉了许多,令人窒息的暑热逐渐散去,金桂飘香,风一吹就送来阵阵沁人心脾的桂花香,这一年元丰帝到底没能去成避暑行宫,原因也无他,等他忙完了京城这一摊子事,天都已经转凉了。 可到底是几年都未曾出京了,元丰帝大手一挥,决定既然没能去避暑,干脆就趁着九月去行宫秋围。 文臣还好,一些勋贵跟武将可都乐翻了天,元丰帝已经许久不曾秋围了,他们这些人的身手反而都成了摆设,换做从前,哪一次秋围不是武将大显身手的时候?如今元丰帝总算是愿意动了,众人都跟着兴高采烈,便是文臣也开始琢磨自己能不能在随扈名单当中,一时人人高兴。 高平也自然是如此,他是刑部尚书,不管是从圣眷还是身份上来说,随行名单之中也必定有他的名字,这次回了家,他还特意叮嘱了夫人带上最宠爱的几个孩子:“圣上已经说了,五皇子和十一公主并几个年纪小的皇子都去,既然他们都去,自然也需要年纪轻的玩伴,这是个好机会。” 哪怕不能跟公主皇子们玩的好,这也是一个认识人的好机会-----他都想着带儿女去,其他人自然也是如此,从前困在京城,亲事也只能从有限的那些人家里头选,可有限的那些人家又未必有合适的年纪的孩子,如今有一个秋围,家家都带着孩子们去,若是有看对眼的,便能着手打探情形和互相试探心意了,岂不是大好事? 高夫人也笑了起来,接了高平递过来的衣裳,又伺候他换上了在家里的常服,这才问他:“晚饭是在家里吃罢?” 跟一般的官员不同,高平向来是个顾家的,人人都知道他若是没事,一般都是要赶回家中陪老人和孩子用饭的。 可这次高平却摇了摇头:“今天却是得出门一趟,去见老孙去。” 孙永宁在家里赋闲好一阵子了,又逢他今天生辰,高平跟他既是同僚,又是朋友,自然该去贺一贺的,只是孙永宁并未摆席,也没请客,所以跟好友小聚,也没必要大张旗鼓,跟平常一样就是。 高夫人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就道:“正好,我给他家的才哥儿寻了几条人参,你带着一道过去吧。” 两家关系好,高夫人的娘家又出产人参,她自然是记挂着孙文才的病的。 高平答应了,带上人参正要出门,还没上轿子,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却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截住他,拦在他跟前上气不接下气的喊大人。 高平吃了一惊,等到看清楚面前的人是刑部的侍郎冯浩,就又反应过来肯定是出了事,忙问:“怎么了这是?这么匆匆忙忙的,你干什么呢?” “出事了!”冯浩上气不接下气的喘了一阵,顾不得解释清楚,就摇头:“大人,快回衙门去看看吧,出大事了!” 高平蹙眉,看了自己手里的人参一眼,终究还是招手唤来管事:“你亲自带着东西去孙大人府上一趟,替我告罪,就说我这里临时有事,不能去贺他的生辰了,等我忙完了,一定亲自去找他赔罪。” 等到管事的听了吩咐去了,他才示意冯浩:“走吧。” 冯浩狼狈的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大人,我的轿子堵在前面大街上了,过不来,我就自己跑过来的.....咱们恐怕还是得换条路去衙门。” 高平顿时有些错愕:“这是怎么说?” 好端端的,为什么前面大街还会被堵住? 他家前头可是正阳大街啊! 冯浩苦笑了一声:“说起来还跟咱们衙门的事儿有些关系,您去了就知道了,湘潭县县令您记得罢?” 这自然是记得的,说起来,湘潭县的知县陈冲还是他当初看着吏部侍郎点的空缺呢,哪里有不记得的。 “他死了!”冯浩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他的夫人上京城告状来了,一路从正阳大街跪着到刑部衙门去的,一路上吸引了也不知多少百姓,五城兵马司一开始不知道她的身份强行要驱赶关押,后来犯了众怒......事情就彻底闹大了!” 高平右眼皮猛地一跳。 朝廷命官无端死在任上,他的夫人又上京城来告状,这可比戏文写的还要精彩。 他也知道冯浩为什么这么着急了,立即嗯了一声招呼他:“上我的轿子,边走边说!” 等高平赶到刑部衙门之时,往常因为金吾卫羽林卫锦衣卫轮番值守而格外肃静的刑部衙门门口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当官的夫人为夫告状,从正阳门大街一路哭诉冤屈一路跪到刑部衙门的,大多数人一辈子也难得碰上一回,好容易碰上一回,哪里能忍的住好奇心?早里三层外三层把刑部大门围的水泄不通了。 以至于高平一下轿子,先被这人山人海的架势吓了一跳。 好家伙,多年没见过这等场面了,简直比他审庄王巫蛊案的时候都还要大阵仗。 这位陈夫人......真是不简单呐! 冯浩随后从轿子里下来,忙着招呼衙差挤开一条道来,自己护着高平往里走:“事情闹大了,这个陈夫人一路哭到这里,见到轿子就拦,分别拦了元辅大人、次辅大人和平国公的轿子.....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听,先哭一顿委屈,元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拥而上的百姓围住了,那些百姓纷纷帮陈夫人说话,求情,元辅狼狈的很......” 高平眼皮跳了跳,这还没正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呢,倒是被陈夫人先给了这么一通下马威。 陈夫人造出这么大的声势,这案子的关注度空前,只怕明天御前都要知道。 说话间终于已经挤到了前面,高平一眼看见身着素衣,披麻戴孝的端着一块牌位跪在台阶下的女人背影,忍不住先在心里点了点头。 怪道能引出这么大声势,看这打扮先就让人同情了几分了。 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陈夫人?” 第九章·黄雀 陈夫人缓缓转过脸来。 看到她的这一刻,高平也不自觉的升起几分怜悯----因为哭的太厉害的缘故,陈夫人的眼睛红红,眼睛都是肿的,看上去格外可怜,加上她如今披麻戴孝,手里还捧着她丈夫的牌位。 他叹了一口气:“陈夫人,先请起来罢。” 陈夫人却坚定的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将手里的牌位放在身旁的空地上,随即双手撑地,朝着高平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声音虽然嘶哑却大声的喊:“求大人,为我主持公道,还我丈夫一个公道!” 百姓们眼见着她这样可怜凄惨,哪里还能忍得住,纷纷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 “帮帮人家吧!” “人家官夫人都被逼到这个份上了,怪可怜的,朝廷管不管啊?!” 高平面色不变,声音仍旧沉稳:“陈夫人有什么冤屈,既然到了我们刑部,我们自然会秉公查明,陈夫人实在不必如此,还是快请起来罢,有什么事,还是先进衙门再说,如何?” 陈夫人这案子如今轰动京城,她想要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么大的关注度,谁敢把她的事放在一边漠视不管,或是暗中给她使绊子,只怕自己的官途也差不多就要到头了----百姓的确是算不得什么,但是众怒难犯,这么多百姓聚在一起,那能量可就惊人了,当官也要注意官声和影响么。 他想到这里,心里多了几分警惕和了然。 陈夫人哽咽难以自已,结结实实的又磕了几个头,才哭着喊:“求大人给我做主!我丈夫湘潭县知县陈冲,因为不肯和人同流合污而被打击报复,我们的女儿被人拐走杀害,我丈夫为给女儿伸冤,写了折子要告状,谁知道折子却中途被人拦截,以至于我丈夫含恨而终!朗朗乾坤,太平盛世,竟然还有此等贼人一手遮天,甚至在我丈夫死后还要对我们一家赶尽杀绝.....求大人给我们伸冤,为我们作主啊!” 围观的人群大多数都是跟着陈夫人从正阳大街到这儿来的,也大约知道陈夫人是有很深重的冤屈,可是惨成这样,还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听见说是连知县大人的女儿都能被人打击拐走杀害,更是有许多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再看陈夫人弱质纤纤,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哪里还能忍住胸中的怒气?一个个的都义愤填膺的喊着要请高大人为这苦命的夫人作主。 这一刻,只怕若是高平说个不字,这些围观的百姓都得扑上来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他心知肚明,却也没再多说什么,毕竟若真是按照陈夫人说的这样,那这桩案子可真就是大了去了。 这桩案子轰动全城,一时连秋围的热度都被盖过去了,如今上人家家里去做客,谁不说上几句陈家的案子,简直就没法儿出门交际跟人家说到一块儿去了。 连永定伯府里头,汪大太太过来给苏老太太请安,她都陈夫人缓缓转过脸来。 看到她的这一刻,高平也不自觉的升起几分怜悯----因为哭的太厉害的缘故,陈夫人的眼睛红红,眼睛都是肿的,看上去格外可怜,加上她如今披麻戴孝,手里还捧着她丈夫的牌位。 他叹了一口气:“陈夫人,先请起来罢。” 陈夫人却坚定的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将手里的牌位放在身旁的空地上,随即双手撑地,朝着高平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声音虽然嘶哑却大声的喊:“求大人,为我主持公道,还我丈夫一个公道!” 百姓们眼见着她这样可怜凄惨,哪里还能忍得住,纷纷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 “帮帮人家吧!” “人家官夫人都被逼到这个份上了,怪可怜的,朝廷管不管啊?!” 高平面色不变,声音仍旧沉稳:“陈夫人有什么冤屈,既然到了我们刑部,我们自然会秉公查明,陈夫人实在不必如此,还是快请起来罢,有什么事,还是先进衙门再说,如何?” 陈夫人这案子如今轰动京城,她想要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么大的关注度,谁敢把她的事放在一边漠视不管,或是暗中给她使绊子,只怕自己的官途也差不多就要到头了----百姓的确是算不得什么,但是众怒难犯,这么多百姓聚在一起,那能量可就惊人了,当官也要注意官声和影响么。 他想到这里,心里多了几分警惕和了然。 陈夫人哽咽难以自已,结结实实的又磕了几个头,才哭着喊:“求大人给我做主!我丈夫湘潭县知县陈冲,因为不肯和人同流合污而被打击报复,我们的女儿被人拐走杀害,我丈夫为给女儿伸冤,写了折子要告状,谁知道折子却中途被人拦截,以至于我丈夫含恨而终!朗朗乾坤,太平盛世,竟然还有此等贼人一手遮天,甚至在我丈夫死后还要对我们一家赶尽杀绝.....求大人给我们伸冤,为我们作主啊!” 围观的人群大多数都是跟着陈夫人从正阳大街到这儿来的,也大约知道陈夫人是有很深重的冤屈,可是惨成这样,还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听见说是连知县大人的女儿都能被人打击拐走杀害,更是有许多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再看陈夫人弱质纤纤,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哪里还能忍住胸中的怒气?一个个的都义愤填膺的喊着要请高大人为这苦命的夫人作主。 这一刻,只怕若是高平说个不字,这些围观的百姓都得扑上来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他心知肚明,却也没再多说什么,毕竟若真是按照陈夫人说的这样,那这桩案子可真就是大了去了。 这桩案子轰动全城,一时连秋围的热度都被盖过去了,如今上人家家里去做客,谁不说上几句陈家的案子,简直就没法儿出门交际跟人家说到一块儿去了。 连永定伯府里头,汪大太太过来给苏老太太请安,她都 第十章·狗场 天气转凉,永定伯府的桂花树金灿灿的,被风一吹便散发出阵阵浓厚的香,阮小九在廊下站了一会儿,阶前不一会儿已经铺下了一层薄薄的桂花,像是一层金黄的薄毯,他视线一转,见长廊尽头转过来一截鹅黄色的裙角,不由怔了怔,随即顺着百褶裙看过去,一眼便看见了穿着鹅黄色挑线裙子搭着米白色衫子的苏邀,脸上立即便现出笑意来,大声喊了一声:“姑娘!” 不管苏邀的身份如何变,在他心里,还是那个一眼挑中了他,从此让他的人生改变的那个四姑娘。 他一面喊着,一面又忍不住微微有些失神----是从前那个姑娘,但是又好像不是从前那个姑娘了,现在的苏邀,看上去比前两年刚来的时候更加从容,像是被擦干净的夜明珠,让人挪不开眼。 不过这想法也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他已经立即垂下了头,不敢有丝毫冒犯。 苏邀没有察觉,径直点了点头示意他跟着自己进了花厅,才坐下,便问他:“六戒的信送回来了?” “送回来了。”阮小九急忙在边上回答,又补充道:“姑娘,六戒说,您交代的事情都办妥了,段大人已经去过了徐家,沈海那边的压力加上白七爷的背叛,徐凤青已经支撑不住了。” 支撑不住了的人,通常都是要寻找救命稻草的。 这个时候抛出去的这根救命稻草,徐凤青一定会抓住。 苏邀嗯了一声,并没有多少惊讶。 自从头一次萧恒带着她去聚海庄开始,她就已经盯着聚海庄很久了,阮小九、六戒和胡英于冬,这些人都帮她盯着,虽然聚海庄的确是算得上守卫森严,但是天长日久的,滴水石穿,总会有些东西渗透出来。 就像是她知道聚海庄时常有花娘寻死,而这些死了的花娘甚至连尸体都不会留下来----若是要留下尸体,总是避免不了要安葬,哪怕被扔去乱葬岗呢,次数多了也要引起人怀疑的。 后来六戒就真的发现了这些死了的花娘的去处----这些尸体都被运送到了郊外的一个狗场。 狗场,当时听见这两个字,苏邀的心里就发颤,许多上一世的,太过久远的记忆便疯狂的涌入脑海。 狗场,京郊的那个狗场,在上一世的时候,是程定安的。 程定安喜欢一切疯狂的可以带来刺激的东西,她勉强跟他周旋,为了让儿子名正言顺的当嫡子,她不敢也不想让出侯夫人的位子,结果程定安转头就把苏邀亲自为儿子挑选的管事妈妈送到东郊狗场去了。 而且程定安亲自带着她去看了全部过程。 她吓得都快要疯了,一直在尖叫挣扎,程定安摁着她的头,津津有味的欣赏她的表情,一字一顿的问她:“以后还跟我作对吗?你看看,这就是跟我作对的下场。” 那之后,苏邀大病了一场。 她其实一直都不喜欢程定安,可是至此,她才是真正的恨程定安恨得咬牙切齿。 在那之后,她面上装成已经被吓破了胆,从此根本不敢对程定安再说半个不字,小心翼翼的处置着后宅的事,可实际上,她已经暗地里联系上了宋恒,并且开始把程定安的事事无巨细的搜集起来透露给宋恒。 她越来越懦弱,程定安把她当成一只猫狗,目光都不再在她身上停留一刻,只是见她管内宅还算是帮了他许多忙,伺候他的爹娘又算是十分尽心,便干脆不再搭理她。 该收集到的情报都搜集到了,在宋恒决定动手对付程定安的前夕,苏邀也知道自己该功成身退。 而要从程定安身边顺利脱身也不是太难----她想办法挑拨了程定安的白月光几句,程定安的白月光便迫不及待的要踢开她进门,而她表现得懦弱像是一只鹌鹑,这让向来疯子一样的程定安都不大忍心把她灭口了----没人会把一只蝼蚁看在眼里。 程定安只是让她收拾东西滚蛋,休了她把她赶回娘家。 她哭哭啼啼,其实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若是程礼没有受不住苏家人的冷眼而掉头回去找程定安的话。 苏家人冷眼对她,她是伤心的也是灰心的,可她那时候伤心归伤心,还是已经找好了退路-----宋恒那时候已经去五皇子的封地,叔侄两个人举起了清君侧的旗帜对庄王宣战,他已经打点好了要把她接走。 程礼把这一切计划都给打乱了。 她忽然就意兴阑珊----压抑了一辈子痛苦了一辈子,她从来不敢表露出真实的自己,她一辈子都在为了别人牺牲,为了哥哥为了姐姐为了母亲父亲,为了儿子,可是这些人全都背弃了她。 她忽然打算留在苏家,想亲眼看一看,当绝境临头的时候,苏桉那些人已经没有一个她可以牺牲的时候,到底会在苏如意跟他们自己之间,如何选择。 只可惜她没活的那么久,没来得及看到那些人的下场。 想到从前的事,苏邀的表情变得冷淡,她深吸了一口气才缓过了情绪。 没想到这一世的狗场还是没有消失,只是换了一个主人。 或者说,上一世程定安已经爬到了庄王身边第一心腹的位子,那狗场就是聚海庄敬献的,这一世是没有程定安了而已。 只是那些罪恶并不会因为一个程定安就消失。 那些女孩子,被当成牲畜一样拐卖来,一层一层的转手最后被卖到聚海庄,漂亮的懂眼色的,成了聚海庄达成目的献给人的玩物,而那些不幸的,就连尸体也留不下来。 桌上的茶水已经有些凉了,苏邀久久的不说话,阮小九抬头小心的打量了她一眼,有些困惑的出声:“姑娘?” 苏邀惊醒过来,嗯了一声。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垂下眼帘遮住了眼里的复杂和厌恶,轻笑了一声:“没什么,想事情有些出神。徐大人支撑不住是好事啊,他的罪孽可太深了,能在最后迷途知返,做一件好事,也能积攒一些阴德。” 十一章·公主 苏邀少有把话说得这么刻薄不加遮掩的时候,但是这一次却直截了当的把对徐凤青的厌恶表现的十分明显。 阮小九并没诧异,事实上,他听说了陈夫人的遭遇的时候,也是万分同情,谁能料得到,连堂堂朝廷官员也会遭遇这样的惨事?而且徐凤青在其中可出了大力的,陈冲的女儿不见,差人查到了上头的拐子的时候,是徐凤青出面掐断了线索,并且一面通知了白七爷那边,一面稳住陈冲,对陈冲威逼利诱。 陈冲不同意,徐凤青便借着知府的身份,派陈冲去赣南抓山匪,结果陈冲死在了途中。 何况,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女孩子。 那些从湖南、江西、福建各地山区中被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弄出来的女孩子,何其无辜? 作为一个父母官,徐凤青真是该死一万次。 苏邀对于徐凤青丝毫没有任何同情,他现在所受到的任何煎熬和磋磨,都是应当应分甚至还显得格外的轻放了的。 “姑娘说的是,他心肠也太狠了,刀子不割在自己的身上感觉不到痛,从前多少女孩子出事,都被他们沆瀣一气糊弄过去?我听六戒说,还有些父母为了寻女儿告官,结果却反而被以寻衅滋事的罪名给打了一顿赶出衙门,最后丢了性命的。”他摇摇头,对这些人也深恶痛绝:“幸亏姑娘心细如尘,根据狗场的线索挖出了一个蝶舞,得以知道了沈耀娘这么一个大秘密。” 一个沈耀娘的身世,把聚海庄跟徐凤青的关系彻底割裂开来。 徐凤青会吐露很多东西的。 聚海庄到底是谁在作主,也很快就会浮出水面的。 她受够了这些躲在暗处窥伺的毒蛇,既然一条一条的蹿出来咬人,她就一条一条的都给拿住七寸打死,不,还不止,她要把蛇窟给堵住干脆一把火烧掉。 “盯住徐凤青吧,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过的太轻松,继续两边给他施压。”苏邀把已经凉了的茶倒掉,声音也跟凉了的茶水一样冰冷:“还有陈夫人这里,上次安排下去的事情别忘了。” 阮小九急忙答应了一声。 陈夫人的案子牵动所有人的心弦,连在宫中的田太后也听见一句,听说陈夫人丧女又丧夫,田太后立即便被触动了心事,想到了夭折的景明长公主。 她的景明还是四五岁就失踪了的,到去年年底她才有了确切的答案,可饶是有了这十几年的缓冲时间,她也仍旧被折磨得几乎崩溃,何况是陈夫人养了十几年的女儿、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偏挑苦命人。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早已经不过问外事的,还是忍不住问了元丰帝一句。 元丰帝显然也早知道此事,他嗯了一声放下手里的奏章,对田太后温和的道:“母后放心吧,高平办案是有一套的,若是事情真如陈夫人所说,此事当真,那么该处置的一个都逃不掉,朗朗乾坤,朕还没死呢,容不得这些蛇虫鼠蚁出来乱钻!” 话说的这样重,田太后怔了怔,脑海里飞快掠过一个念头,可还没来得及抓住,就被忽然进来的十一公主给打断了。 十一公主像是一只轻盈的蝴蝶一般飘了进来,先给田太后和元丰帝请了安,才亲昵的上前揽住元丰帝的胳膊:“父皇父皇,这次去秋围,我想多带上一个人。” 田太后含笑看着她。 元丰帝也微微露出笑意:“带谁啊?”苏邀少有把话说得这么刻薄不加遮掩的时候,但是这一次却直截了当的把对徐凤青的厌恶表现的十分明显。 阮小九并没诧异,事实上,他听说了陈夫人的遭遇的时候,也是万分同情,谁能料得到,连堂堂朝廷官员也会遭遇这样的惨事?而且徐凤青在其中可出了大力的,陈冲的女儿不见,差人查到了上头的拐子的时候,是徐凤青出面掐断了线索,并且一面通知了白七爷那边,一面稳住陈冲,对陈冲威逼利诱。 陈冲不同意,徐凤青便借着知府的身份,派陈冲去赣南抓山匪,结果陈冲死在了途中。 何况,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女孩子。 那些从湖南、江西、福建各地山区中被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弄出来的女孩子,何其无辜? 作为一个父母官,徐凤青真是该死一万次。 苏邀对于徐凤青丝毫没有任何同情,他现在所受到的任何煎熬和磋磨,都是应当应分甚至还显得格外的轻放了的。 “姑娘说的是,他心肠也太狠了,刀子不割在自己的身上感觉不到痛,从前多少女孩子出事,都被他们沆瀣一气糊弄过去?我听六戒说,还有些父母为了寻女儿告官,结果却反而被以寻衅滋事的罪名给打了一顿赶出衙门,最后丢了性命的。”他摇摇头,对这些人也深恶痛绝:“幸亏姑娘心细如尘,根据狗场的线索挖出了一个蝶舞,得以知道了沈耀娘这么一个大秘密。” 一个沈耀娘的身世,把聚海庄跟徐凤青的关系彻底割裂开来。 徐凤青会吐露很多东西的。 聚海庄到底是谁在作主,也很快就会浮出水面的。 她受够了这些躲在暗处窥伺的毒蛇,既然一条一条的蹿出来咬人,她就一条一条的都给拿住七寸打死,不,还不止,她要把蛇窟给堵住干脆一把火烧掉。 “盯住徐凤青吧,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过的太轻松,继续两边给他施压。”苏邀把已经凉了的茶倒掉,声音也跟凉了的茶水一样冰冷:“还有陈夫人这里,上次安排下去的事情别忘了。” 阮小九急忙答应了一声。 陈夫人的案子牵动所有人的心弦,连在宫中的田太后也听见一句,听说陈夫人丧女又丧夫,田太后立即便被触动了心事,想到了夭折的景明长公主。 她的景明还是四五岁就失踪了的,到去年年底她才有了确切的答案,可饶是有了这十几年的缓冲时间,她也仍旧被折磨得几乎崩溃,何况是陈夫人养了十几年的女儿、 十二章·疯狂 被人在背后议论的汾阳王妃也正在自己的屋子里焦躁的来回踱步,自从崔大爷走了之后,汾阳王府这边就彻底安静了下来-----她想要找白七爷,可怜白七爷如今也不在城中了,派人过去聚海庄找了好几回,那边的管事也说不出白七爷究竟去了哪儿,只说不知道白七爷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真是做什么都不顺利。”汾阳王妃吐出一口气,怔怔的坐下自言自语:“见了鬼了。” 她这么想着,抬手揉了揉眼角,觉得酸涩的眼睛格外难受,忽然又听见外头一阵吵嚷声,随即她的房门就被砰的一声给大力撞开了。 汾阳王妃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侧头看出去,就见淳安郡主飞一般的蹿了进来,像是一团火一般要让人退避三舍,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的看着淳安郡主,想到前些天淳安郡主指责她冷血刻薄的话,立即冷笑问道:“干什么!?不是说没有我这样刻薄的母亲吗?怎么,现在又想起我来了?” 人在逆境的时候,脾气自然就会变得很差。 淳安郡主瞪着眼睛看着汾阳王妃,不顾丫头婆子跪了一群,嗤笑了一声毫无顾忌的反唇相讥:“是啊!我自然是没有你这样刻薄的母亲,只是母亲不是一直骂我蠢吗?我现在倒是想问问母亲,到底是谁蠢,秋围的名册已经下来了,连苏邀都有份,可咱们家却并没有在册上,母亲不觉得丢脸吗?!” 汾阳王妃心里像是被针给扎了一下,又痛又麻的瞪了淳安郡主一眼,胸口那口浊气越发的让人堵得慌不舒服。 “说你蠢你还真是蠢!”汾阳王妃冷淡的看着这个自小宠爱有加的女儿,再也忍不住脾气,没有了任何耐心:“你爹死了多久,你心里没数吗?怎么,在父孝期间,你还想着去吃喝玩乐,去打猎,去出风头!?你岂止是蠢啊,你简直是丧良心!你可真是给你爹争气!” 母女俩唇枪舌剑,说出来的话像是嗖嗖的飞出去的刀子一样,最亲的人才知道扎你哪里最痛,她们都被对方指责得喘不过气,最后终于又不欢而散。 对于这样的情景,大家都已经司空见惯了。 头一次见这种场面的时候,自然是吓得厉害,但是见得多了,谁还能一直跟之前那样又劝又哄? 汾阳王妃被气的不轻,最近接连出事,她为了家族为了孩子们不断的筹谋,可是结果呢?她生了一个蠢钝如猪的女儿,这个女儿不仅帮不上半点忙,反而还处处拖后腿,如今更是动不动就来戳她的心窝子。 见她气着就飞奔着跑走,底下的仆妇们要去拦,汾阳王妃气怒的挑眉:“不必管她,让她去!本来就是出了嫁的人了,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以后不要再管她!” 淳安郡主飞快的跑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扑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跟着她伺候的丫头小心翼翼的走进来,喊了一声郡主,讷讷的哄她:“郡主,您别生气,王妃娘娘不是那个意思,王妃自己也是心烦,家里家外都是要她操持,她脾气不好说些难听的话也是有的,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淳安郡主哭着又摔了一只杯子。 什么心烦?都是骗人的鬼话,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不想要让她好罢了。 淳安郡主想到母亲的冷脸,想到崔三爷的死,心里如同针扎。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从前母亲和蔼可亲,明明舅舅从前对她和颜悦色,几乎把她一切喜欢的都捧到她眼前来。 她是被众星捧月的郡主,是人人看了都要讨好的存在。 可现在,她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眼泪一阵一阵的落下来,淳安郡主心里有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苏邀。 都怪苏邀! 如果不是苏邀,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都是这个灾星,从邵文勋算计苏家不成开始,这个灾星就把灾祸带给了汾阳王府。 她为什么就不能心甘情愿的被算计啊? 她转过头双目赤红的瞪着跟进来的丫头:“上次我们是在酒楼看到了苏邀吧?” 边上的丫头被她吓了一跳,见她情绪有些不对,不敢惹怒她,只好心惊胆战的应是:“她经常去那家酒楼的,不过不是为了去酒楼,而是因为要去那里的绸缎铺子盘账,对账完了就去那里带上一份炙牛肉回去,听说是因为他们家老太太爱吃。” 他们家老太太爱吃。 淳安郡主双目血红,忍不住发笑:“好啊!好啊!” 他们家老太太爱吃? 一个本来跟活死人一样,躲着不敢出来见人的老太婆,现在也学着矫情了,还要吃宝鼎楼的炙牛肉。 这一切也都是因为苏邀。 苏邀苏邀苏邀! 这个小贱人死了就好了! 她吐出一口气,忽然对着丫头吩咐:“去给我把我的马儿牵出来。” 丫头茫然的看着她,有些踟躇,不知道她怎么转变的这么快,前脚还在哭个不住,后脚就忽然说要牵马出来。 淳安郡主却立即就又摔了一只杯子,恼怒呵斥:“怎么,我现在说的话都不算话了吗!?我让你去备马,你听不懂吗?!” 丫头吓了一跳,哪里还敢说不,忙着应是,飞快的转头飞奔出去了。 外头的仆妇丫头都围上来,打听到底淳安郡主怎么样。 丫头叹了声气,摇摇头:“郡主说给她备马,她应当是想要出门了。” 众人都没怎么意外。 两母女闹了意气,想要出去散散心也是常事,再说了,郡主以前本来就是喜欢往外跑的性子,若不是因为出了事,她也不会被关在家里这么久。 “出去走走也好。”仆妇率先说道:“那快去帮郡主准备吧,只要她能不再跟王妃僵着就好。” 再在家里,若是再闹起来,谁都吃不消。 最近为着她们母女吵架的事,多少下人被牵连了,简直是飞来横祸。 众人也都是这么想的,忙去催促了外院给淳安郡主备马出门。 十三章·惊马 淳安郡主的马很快就准备好了,丫头进去回话,不一会儿淳安郡主穿着一身的青布衣裳出来,冷着脸谁也不看越众而出,拍了拍马儿的脖子,随即催动缰绳,飞快的骑着马从大门口风一样的消失了。 仆妇丫头们才松了口气,见她骑得这么快又忍不住提心吊胆,忙着让护卫们也快跟上。 府里就这么些主子了,真要是再出点儿什么事,外头估计不知道该怎么传难听话了。 正阳大街上热闹非凡,苏邀才从绸缎铺出来,对着跟出来的掌柜摇摇头:“沈叔不必这样拘谨,往后这账目,一季一对就是了,干爹干娘既然信得过你,我自然也是信得过你的。” 沈老爷跟沈太太回了老家,京城的铺子自然就托给了苏邀。 苏邀最近除了管贺家的产业,也分出精神来查对沈家的生意。 沈掌柜笑了一声:“是是,既然县主这样说,那往后到了时间,我便送账目过去给您核对,也省的您来回这样跑。” 苏邀的脾气很好,沈掌柜跟她相处过几次,已经逐渐放下了拘谨。 苏邀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前头不远处传来一阵一阵的惊呼声。 “这是怎么回事?”沈掌柜有些愕然,这里是京城最繁华的大街,治安向来是一等一的好,五城兵马司时常巡视,普通人是不敢在这里故意闹事的,可现在听这架势,好像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还没来得及问清楚,骚乱一阵高过一阵,人群惊慌失措的四散开来,还有一些人慌不择路的蹿到附近的店里头,路上两边的小摊子被撞的人仰马翻,东西散了一地,有妇人拉着小孩儿的手,被这汹涌的人潮一冲,顿时握不住孩子的手,不由得惊慌失措的大哭。 沈掌柜更加愕然,下意识的让苏邀快些进店:“这是怎么了,外头着火了吗?走水了吗?” 不然的话,怎么闹的这么厉害? 除非是走水了,否则的话,这些人怎么会怕成这样?灯节的时候人可更多,可那时候也没出现过这样鬼哭狼嚎的场景。 苏邀站着没动,她一直盯着人群,所以眼尖的看见一个两三岁的小儿被人潮冲的跟母亲分开。 这么小的孩子! 现在这些人不知为了什么都在胡乱奔逃,小孩子本来就走不稳,若是一摔倒,这么多人踩过去,小孩子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快点救人!那个小孩子被冲散了!”苏邀的汗毛都竖起来,看这些人都疯了一样,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坚叔!” 何坚身手敏捷,一听她说话,都顾不得答应一声就飞扑了出去。 人潮拥挤,何坚仗着身手了得,接连在空中踩着人的肩膀,好几次都险些被人也带着摔倒,但是最后幸好还是有惊无险的把那个眼看着就要被人踩到的孩子给拎了起来。 沈掌柜看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又是惊恐又是愤怒的问:“到底是怎么了,这些人怎么这么跑?是疯了吗?” 京中往年也出过踩踏的事儿,一旦发生踩踏,便死伤众多,沈掌柜最怕的就是这种事了,可这不年不节的时候,这些人到底干什么跟疯了一样被惊得这么抱头鼠窜、 不过沈掌柜也没有震惊太久,何坚拎着那个孩子便被淹没在人群里了----带着个孩子,他再有本事也得顾着孩子,不能再跟之前那样飞来飞去的,这么想着,人群却忽然又想起尖叫声,有人在慌乱中踩到了别人的鞋子别人的裙子别人的袍子,有人因为被踩到了而跌倒,随即人群更加慌乱的从这些人身上踩过,不断有人发出惊恐的哭声喊声求饶声,但是这阵骚乱并没有平息,随着人渐渐的四散开,一些人倒下,有一团影子飞快的朝着这边奔了出来。 沈掌柜目瞪口呆,整个人都懵了,下意识的骂了一声:“他娘的,这是什么东西?太常寺的马匹疯了吗?” 这么高大的马一看就知道是军马,品种高贵,这样的马儿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太常寺的马儿发疯了吗?所以才会冲撞百姓,横冲直撞? 沈掌柜吓得厉害,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朝着边上跑,也吓得抬腿要走,又忙让苏邀:“县主,快快!快进铺子里躲一躲.......” 那个疯马看起来是疯的不轻,还是快躲一躲的好。 苏邀皱着眉----这里到处都是普通人,前面已经有许多人躺在地上,有的还在动有的已经没动静了,这马儿要是再跑下去,还不知道要踩到多少人。 “这样不行。”她皱起眉头,等到马跑的再近一些,看到上面高坐的人,顿时又扬起眉来。 淳安郡主。 马背上的人,是淳安郡主。 她直直的朝着淳安郡主看过去,就看见淳安郡主也正好看到了自己。 四目相对,淳安郡主高高在上,脸上的笑意狰狞扭曲又得意。 苏邀立即便推开了拉自己要跑进店里的燕草,头也不回的吩咐:“进店里去,绝对不许出来!” “姑娘!”燕草惊得心脏都快要停了,扶着门框就要往外冲:“姑娘你要干什么啊姑娘?!” 那么多人都在四处求着进店避难,苏邀怎么还要往外冲啊!? 沈掌柜已经吓蒙了,看着苏邀跑开下了台阶,朝着大街上去,顿时也惊得目瞪口呆:“县主,县主这是要干什么啊?!外头这么乱.....” 、刚才也有几个五城兵马司的人走过,但是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他们也不敢冲上去直接拦马,只好一边拿着棍棒呵斥,一边也狼狈躲闪,苏邀这个时候不跑,她还朝着那边过去。 是疯了吗姑娘? 苏邀扶起街边一个摔倒了的小姑娘,面色淡淡的头也不回的朝着街中间走去。 不能进店。 这不是疯马,也不是人控制不住马,而是有人故意纵马在闹市狂奔,故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是冲着她来的。 她要是进店,淳安这个疯子会毫不犹豫的冲马进店。 店里还有刚要成亲的准新娘子,还有要给孩子扯新布做衣裳的母亲。 十四章·飞驰 从来没有一刻这样愤怒过,苏邀面色平淡,心里却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总是这样。 前世今生都是,这些权贵高高在上,自恃身份高高在上,不把不如她们的人当人,习惯了高高在上,别人只是不曲意顺从,那都是对他们的不敬,对他们的亵渎,高高在上的太阳,哪里看得到底下凡尘的辛苦。 苏邀冷冷盯着越来越近的淳安郡主,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近的几乎都能看见淳安郡主脸上疯狂又带着十足的挑衅的笑。 街边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哭声,夹杂着喊叫声,那匹疯马越来越近,能跑得动的都跑了,大家四散躲在人家的店铺檐下,心有余悸的想看清楚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而后他们就看见了站的笔直,简直如同是一颗老松那样的女孩子正立在中央。 “天哪!”有个妇人惊呼出声,捂着嘴问:“那是谁家的姑娘?!快躲开!快躲开!” 被那匹马撞上,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的。 何坚被人群簇拥着,有心想要把孩子给放开,但是孩子实在是太小了,又受了巨大的惊吓,吓得紧紧的掰住他的衣襟,半刻也不肯放松,他才稍微动作,孩子就被吓得哇哇大哭,哭的连声音都转不出来。 他无奈,只好双手环住这个孩子,动作轻柔的拍抚安慰,正要哄他,就听见有人在喊快跑,下意识的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他就惊得魂飞魄散----那个在路中央站着的女孩儿,不是苏邀是谁!? 四姑娘!是四姑娘! 何坚的心都漏跳了几下,下意识向前猛奔:“姑娘!姑娘!” 十多年前,也是在围场,他看着那些乱兵围着苏嵘,苏嵘滚落下马受了重伤,从此不能站立。 这十几年,他每时每刻都在受着护主不力的煎熬。 好在苍天有眼,苏嵘最后终于被申大夫给救了回来,能够重新站起。 苏嵘才把苏邀交给他多久? 若是苏邀在这里出了事,他怎么跟苏嵘交代?怎么跟还在战场上拼命的苏嵘交代啊?! 离得越来越近了,淳安郡主策马飞奔,不仅没有丝毫要控制马匹的意思,反而还暗暗地夹紧了马腹,借着缰绳的遮掩,将一根细小的毛针插进了马脖子。 苏邀! 你得意不了多久了! 这个本来该是商户女的倒霉蛋,她本来一辈子也不该有机会站在京城的贵女圈,更连跟自己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她早该死了! 马疯狂的嘶鸣一声,朝着苏邀这边冲的更快,转眼已经到了眼前。 刚刚尖叫着喊救人快跑的那个妇人已经连喊也不喊了----这么短的距离,正常人哪里反应的过来?谁也来不及过去救她,她是死定了。 妇人颤抖着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马匹闪电一般到了苏邀跟前。 只要撞过去,只要撞过去,把这个讨人厌的贱人给撞飞,那一切就都结束了。 所有不如意的生活,死去的邵文勋,死去的父亲,还有三舅舅,这些人都会大仇得报!淳安郡主扬起一个冷笑。 惊马带起来的疾风将苏邀的衣裙和头发都吹的猎猎作响,她冷眼看着马儿如同风卷残云一般过来,不躲也不闪,直到马真的到了距离她十步远左右的地方,她才忽然侧身,动作之快简直不像是个在深宅大院里养着的姑娘。 淳安郡主带着满心的愤恨和痛快,朝着苏邀飞奔而至,她想象着这一下过去,苏邀是如何的被如同一张破败的席子一样被撞飞撞烂,脸上的笑意简直有些抑制不住。 可是预想当中的撞到东西的感觉并未降临,淳安郡主略有些错愕----是苏邀蹲下去了吗? 可是就算是蹲下去又有什么用? 她正想着,忽然觉得马儿的动作顿了顿,下意识往后头看了一眼,她顿时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是苏邀!是那个疯婆子!她竟然抓住了马鞍,整个人腾空踩在半截马镫上,试图从自己身后翻身上马。 这疯婆子! 这个贱人! 淳安郡主最初的错愕和震惊退去,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戾气和憎恶。 逞强吗? 是啊,这个小贱人最喜欢逞能了,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要出风头的,这个时候也是一样。 刚才见着自己,那个贱人应该就猜到了自己是冲着她去的了,所以她才从店里出来。 好像自己有多好心似地,好像自己永远都能在任何的险境中全身而退。 多令人厌恶的自信啊! 淳安郡主冷笑。 她年年都要跟着父亲去围场打猎,从来都是贵女中马术最好的,否则的话,她又怎么敢让马发疯? 苏邀不知道吃了几年马尿,就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逞英雄,还想制服惊马。 简直一如既往的可笑。 淳安郡主嗤笑了一声,手里还剩下的半截毛针不动声色彻底的扎进了马脖子里。 马吃痛,剧烈的嘶鸣挣扎,以至于一时因为被缰绳勒的太紧而扬起了前蹄。 淳安郡主死死地抱住马脖子勒紧缰绳,俯身压在马背上。 她坐在马上,攥的又这么紧,她是不会掉下去的。 会掉下去被踩成肉酱的,只有苏邀那个贱人,只有那个该死的贱人! 苏邀被颠地在马镫上站不住,手里只能拽到一点缰绳,整个人都几乎在半空中摇晃,所有人都被吓得尖叫起来。 沈掌柜远远的看着,整个人都颤了起来:“天老爷啊!县主她,县主她......” 燕草已经扒住门泣不成声。 何坚总算是能够放下孩子,朝着惊马那边飞扑过去,但是来不及,已经来不及,他不过是个人,哪里能有马跑的快,马一跑起来,苏邀就会被甩在地上,这么剧烈的被摔下去,只怕五脏六腑都要被摔碎。 “县主!”何坚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 淳安郡主得意的翘起了嘴角。 去死吧,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这个惹人厌烦的瘟神,她该堕回地狱里去,再也不要出现在人前。 十五章·坠马 马儿飞一般的跑向前,因为有了之前的缓冲的时间,街道上的人群已经心有余悸的都散的差不多了,空空的街道一眼就能望到底----街道尽头,是一座十分巨大的假山,那是工部特意为了纪念当初的太祖皇帝而建造的,其上怪石嶙峋,一眼看过去如同是野兽张牙舞爪。 就是这里,就是这里! 淳安郡主脸上带笑,头发被风吹的都散开,耳边只有风声在响,她的骑术精绝,只要她到时候在马匹撞向假山之前滚落在地,那么就一切尘埃落定了。 虽然很难,但是她的骑术是当年汾阳王亲自教导,又从来不曾荒废,在马匹上如何保持平衡,摔倒的时候如何护住头脸怎么滚开才能不被踩踏,这些技巧她已经烂熟于心。 没关系,哪怕是摔下去真的那么倒霉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有苏邀这个贱人先行一步在黄泉等着,她也算是划得来了。 母亲,看到了吗?你总说我蠢,可实际上,你才是蠢!看着敌人风光而自己却只能干坐着咬牙,看着敌人耀武扬威自己却只能忍气吞声,谁说这世界上要害人只能背后畏畏缩缩的设局。 她光明正大,一样能把苏邀踩的粉碎! 马越跑越快,眼看着就已经要撞上假山,何坚已经不抱希望了,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一时万念俱灰。 当初伯爷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他要保护好四姑娘。 可是现在,他怎么对得起伯爷?! 预想当中的尖叫声来的很快,一声高亢而尖锐的女声在半空中响起,其中蕴含的恐惧和震惊透过这一声划破云霄的尖叫,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有小孩子当即就被吓哭了。 何坚跪在地上双手发抖,心里又是痛苦又是难过,打了个冷颤之后才鼓足了勇气抬头。 不行,就算是四姑娘真的出了事,他也不能就万念俱灰,他答应过伯爷的事,就要做到,若是四姑娘真的死了,他就去给四姑娘陪葬! 可是这一抬头,他就忍不住又激动的声音发颤的喊了一声:“四姑娘!” 老天爷啊!苏邀竟然没事!在这样极速飞奔的状态之下,苏邀竟然死死地攥住缰绳,在马腹底下贴着跑了一段之后,又迅雷不及掩耳的翻身上了马,稳稳地坐在马背上,跟淳安郡主一前一后。 燕草又是尖叫又是惊恐又是高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隔壁的沈掌柜已经目瞪口呆的指着苏邀颤声喊:“县主好样的!” 他激动得有些发飘:“怎么回事?!县主不是该娇生惯养的吗?她的马术怎么这么好啊?” 燕草缓慢的直起身子来,想到跟苏邀一起在贺家的那几年,骄傲的扬起脸:“什么娇生惯养?我们姑娘从来没有娇生惯养过!” 贺家的少爷姑娘们都要练骑射,这是贺太太严令要求的----毕竟当初的贺大老爷就是死在倭寇追杀当中,所以贺太太要求家里的晚辈们一定要弓马娴熟,以求遇见不测的时候有自保的能力。 连最听话的贺仙衣和贺连城都经常不想去演武场,但是苏邀不同。 苏邀从不懈怠。 有恒心有耐力,才能成就现在的苏邀。 淳安郡主也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她感觉到软软的身体贴住了自己,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转过头狠狠地看见是苏邀,顿时更加气恼和厌恶:“果然祸害遗千年,你这个贱人!” 这是淳安郡主头一次这样不顾一切的宣泄出自己的愤怒,不再隐藏不再忌惮。 她一面说着,一面丝毫不曾减速,纵着马匹朝前飞奔,另一只手摸到袖袋中的毛针,狠狠的朝着背后刺去。 马术好又怎么样?能从马腹那里翻身上马又怎么样?照样要去死! 可这一次她的手没能如期的把那根毛针刺进苏邀的身上,苏邀的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背,另一只手死死地攥住淳安郡主的手,两人互相用力,很快马就又朝前飞奔出一大段距离,眼看着已经距离假山更近。 周遭传来一阵阵的惊呼声和喊叫声。 但是此时此刻谁也顾不上这些,淳安郡主用力得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恶狠狠的压低声音怒喊:“你这个小贱人!你本来就不该在这个世上活着!你该去死!” “这句话郡主应当说给你自己。”苏邀面无表情,手依旧十分用力的扣着淳安郡主的手腕,直到淳安郡主逐渐力竭有些颤动,她才又冷声出声:“你享受郡主爵位,百姓供奉,朝廷供养,锦衣玉食,高于这世上的绝大部分人,可你仍旧不懂知足,甚至为了私仇不惜把这么多人的命都踩在脚下,你才是真正令人厌恶!” 苏邀自来不喜欢逞口舌之快,但是有些话,她实在是觉得不说不行。 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身居高位,锦衣华服,荣耀加身,该有的一切都应有尽有,不用跟普通人一样为了衣食住行奔忙,不用跟她一样自小被抱错而小心翼翼的过日子,更不用提防躲在暗处的毒蛇而心惊胆战,不过就是因为别人没有顺从她的意愿轻易的去死,就要这样践踏人,就要这样生气。 淳安郡主的手腕被苏邀牢牢扣住动弹不得,她只好抬起另一只手,不顾一切的横了心手肘朝着苏邀的下巴撞去。 好,!既然如此,她也不逃了,她就要抓住苏邀一起死! 看看这个小贱人真的要死了,是不是还能如此的道貌岸然! 可是她这一撞却落了空,她的手肘狠狠地朝着后头撞去,但是身后却陡然一轻,以至于她的手肘朝后撞去,整个人也朝后倾倒,随着马匹奔跑的越来越快,她一时手忙脚乱的想要直起身重新拉住缰绳,但是电光火石之间,马匹已经如同离线的箭猛地冲了出去,淳安郡主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随后就凌空飞起,如同是落叶一般被卷到半空,随即又如同落叶一般坠落在地上,发出轰隆一声响。 十六章·有救 胸腔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震碎了,淳安郡主趴伏在地上,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在地上不断的抽搐发抖,不一会儿就呕出一大口血来,也就是片刻之间的事,前面又发出轰隆的闷响,随即淳安郡主便看见红马撞在了假山上,痛苦倒在地上嗬嗬嗬的拉风箱一样的喘着粗气。 呼吸有些困难,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从鼻腔里流出来,身上四肢百骸没有一处不痛的。 真痛啊!她痛得痉挛,双手握拳,可就算是这样痛彻心扉,她还是尽力的转过头,想去寻找刚才先她一步滚落在地的苏邀。 没事,没事,没事。 她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 她本来就不想活了,邵文勋死了之后,她就不怎么想继续活下去了,只要在临死之前,能够把那个贱人也一起带走,她就不亏,反正母亲也已经看她不顺眼,她在这世上也没什么留恋。 可那个小贱人就不同,她如今正是顺风顺水最风光的时候,她把苏邀拉去死,不知道有多少人高兴。 她艰难的转过头,目光已经有些涣散,却还是在找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找到了滚落在台阶边上不远处的苏邀。 此刻看着,苏邀也是一动不动了。 淳安郡主嘴角露出一点得意的笑意。 到了这一刻,之前就已将去调集人马的五城兵马司的人总算是到了,五城兵马司的北城指挥使吴登一过来便看见躺在血泊中的淳安郡主,顿时面色一变,吓得立即朝底下的人喊:“快!快去找大夫!快找太医!” 天哪,是淳安郡主! 他的头皮立即都绷紧了,像是由无数的蚂蚁一下子爬上了他的胳膊和头顶,让他整个人都头皮发麻,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起来。 一面吩咐人快去请太医,他一面有些害怕的往前走了几步蹲在淳安郡主跟前,见淳安郡主的头发散在血泊中,已经变得黏腻而散乱,心脏当即就是一个咯噔,随即他又大着胆子去看淳安郡主的伤势,这一看他心里就一下子凉了。 淳安郡主此刻的姿势诡异,他作为行家,哪里看不出来这肯定是摔得手脚都断了,此时只要一把淳安郡主给挪动,淳安郡主只怕立即就要断气。 “我的娘啊!”他已经顾不上其他了,一下子喊出了声。 淳安郡主在他的辖区内出了这样的事,他作为北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没有及时救助百姓,也没能阻止惊马,这顶乌纱帽能不能保住只怕都是个问题了。 “大人!大人!”他才抹了把脸,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正心里哀叹的时候,忽然听见心腹连声喊自己,不由就有些不耐烦:“干什么!?死人了吗?!” “大人大人!”一个官差蹬蹬蹬的跑过来,惨白着脸看着他:“吴大人,你,你过去看看吧,另一个从马背上摔下来的人,好像......好像是长宁县主啊!” 吴登的脑子一下子懵了,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心脏已经像是被一只大掌一下子给握住了,他痛的一下子瑟缩了一下,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的问:“你说是谁!” 开什么玩笑?! 这里一个郡主还不够,又来一个县主吗?! 他当然知道长宁县主是谁了,那可是贺太太的心肝,最近这几年,京城谁不知道长宁县主啊! 来不及再反应,吴登噌的一下朝着那边跑过去了。 淳安郡主趴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攥紧自己的拳头,艰难的喘着粗气,脸上却露出得意的微笑。 好啊,好啊,都死了,都死了!那个小贱人终于死了。 吴登的喊叫声在那边响起来:“他娘的你们吃什么的?!让你们请大夫,你们死了吗?!人呢?!” “已经去请了!”有人大声的回答吴登,有人惊慌失措的开始喊:“怎么办怎么办啊?!长宁县主是不是已经死了?!” 这一生喊出来,吴登气急败坏的叫骂声陡然响起来。 淳安郡主笑的更加畅快。 小贱人,你也有今天,风水轮流转,你终于要去死了。 不远处的何坚和燕草等人已经飞奔着过来,看着满身都是伤的苏邀,燕草下意识的就要朝着苏邀扑过去。 何坚忙一把扯住了她,坚定的冲她摇头:“不行!姑娘不知道是伤到了哪里,这个时候绝不可以贸然的移动她!快去弄一张担架来!军营的那种担架!” 吴登现在心里只想骂娘,他心里清楚的很,淳安郡主伤成那个样子,眼看着是出气多进气少,是活不成的了。 若是连长宁县主也一起死了。 一个郡主一个县主,都死在这场惊马里头,加上死伤的那些百姓,他不仅是官做到头了,只怕脑袋也不能呆在脖子上多久了。 听见何坚喊,他也跟着急促的吩咐人快去找担架来抬人,又遥遥的往淳安郡主那里看了一眼,面容凝重的问:“去通知王府和伯府了吗?” 出了这么严重的事儿,瞒当然是绝对瞒不过去的,一定要通知汾阳王府和永定伯府。 底下的人那里不知道这个,忙都回话,说是已经让人去找了。 吴登焦躁的来回踱步,一会儿看看淳安郡主一会儿看看苏邀,心里提心吊胆却又无可奈何。 真是疯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倒霉遇上这样的事儿。 心里这么抱怨,他忍着焦躁和愤怒,终于听见外头有人扬声喊了一声太医来了,忙转过头去,果然看见了胡太医。 “胡太医!”此刻看见胡太医的心情简直如同跟见了亲爹也没什么分别,吴登抢上前去,一把攥住胡太医:“快快快!快给郡主和县主看看,刚才惊了马,郡主跟县主都从坠马了,如今情况紧急!” 胡太医被拽了个趔趄,却也顾不得生气,被拽到了淳安郡主跟前,他颤巍巍的蹲下身,才看了一眼,他就忍不住摇了摇头,随即小心翼翼的伸手搭上了淳安郡主的手腕,过了一会儿,他神情凝重的又去翻看淳安郡主的眼皮。 十七章·没救 “郡主,听得到老臣说话吗?”胡太医一面说着,一面顾不得礼数规矩了,问着话的同时伸手沿着淳安郡主的腿脚一路往上,皱着眉头着急的问她:“郡主,痛吗?” 路边响起高高低低的哭声,那是受了伤的百姓们,有些是痛的哭,有些是因为看着亲人受了伤而伤心的哭。 吴登看着,心情一时有些复杂。淳安郡主是很可怜,但是这些百姓也一样可怜,沿途他走过来,看见的伤员只怕是不下于十几个,这些百姓们的命也同样是命。 淳安郡主噗的又呕出一口血,没有回答目光逐渐开始有些涣散。 胡太医眉头皱的死紧,见吴登走过来,便冲着吴登摇了摇头,隐晦的道:“通知王妃罢,怕是......” 纵然早有察觉,但是听见这个吴登还是忍不住黯然的叹了口气。 谁能料到竟然会出这么严重的事,真是无法可想。 他静默一瞬,才道:“已经让人去通知了,胡太医,还请快去看看县主。” 这个已经没救了,另一个可别也不行了。 淳安郡主努力的掀了掀眼皮,心里有些冷笑。 胡太医却已经跟着迈步,等到了那边他看见了苏邀,就忍不住下意识的摇头,还以为也跟淳安郡主一样了,但是等到查看了苏邀的伤口和脉搏,他又忍不住松了口气,转过头来长出一口气高兴的说:“还好还好,看着是十分严重,但是如今看来,性命暂时是无碍的,先止血,先止血!” 何坚猛地抬头,眼里立即迸出光亮来,忙着应是,又急吼吼的起身让人把这里给围起来。 燕草已经扑上去按照胡太医的指示,先帮苏邀包住伤口,又止不住的颤抖:“太医,我们姑娘怎么还不醒......” 这边忙忙乱乱的,淳安郡主涣散的目光又聚集起来,吃力的盯着苏邀那边死死地看了一会儿,她忽然听见有人在喊,让快抬担架。 担架?! 她的脑子已经有些混乱,但是听见这话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随即就觉得心口有一团火在烧。 没事! 那个小贱人竟然还是没事吗?! 这么重摔下去都摔不死她?! 淳安郡主火冒三丈,恼怒得目眦欲裂。 正在这时候,吴登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忙从人群中脱身出来,一眼看见几匹快马飞奔过来,右眼皮一跳,又忙越众而出,等到那些马停下,他才朝着上头拱了拱手:“陈指挥使。” 陈东竟然也来了! 他有些措手不及。 陈东却不是冲着他来的,已经翻身下马,皱眉问:“怎么回事?听说这里一路上伤了不少百姓,出了什么事?” “是惊了马。”吴登叹了口气,上前把之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目光落在那边的淳安郡主身上,压低声音摇头:“郡主已经不行了。” 陈东没有往淳安郡主那边看,加快了脚步朝着苏邀那边走过去,见胡太医神情凝重,便问:“胡太医,长宁县主现在情况如何?” “伤的不轻,好在没有伤到要害,摔下来的时候也护住了头脸,暂时看来没有性命之忧。”胡太医拨冗看了他一眼:“不过这伤势还是不轻,看这情形,能不能醒过来,还是两说。” 也就是说,终究还是要看命了。 燕草呜呜的哭。 陈东也目光陡然转冷。 而此时,汾阳王府一群人正在为骑马走了的淳安郡主担忧不已,却又都不敢去惊扰汾阳王妃----母女俩刚吵架,而且淳安郡主走之前还跟汾阳王妃大吵一架,汾阳王妃说过不再理会这个女儿了。 正纠结着,外头门房上的管事飞快的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求通报,说是要见汾阳王妃。 汾阳王妃心情不好,原本不打算见的,但是听见说是急事,还是忍耐住了,宣了管事进院子,自己站在廊下问:“到底什么事?” 府里最近简直就是霉运缠身,基本没有几件好事发生。 也不知道是又出了什么倒霉事。 管事的面色发白,擦着冷汗抬头胆战心惊的看着汾阳王妃:“王妃,刚才五城兵马司来人,说是,说是郡主出事了。” 汾阳王妃的眉头一挑,想到淳安郡主冲出去之前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还有淳安郡主那个语气,心中如同是被针扎了一样,世上哪里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她自问为女儿考虑的也足够多,但是淳安郡主却半点不懂她的心和她的筹谋,一意孤行,而且说出来的话字字诛心。 想到这里,她哼了一声:“她不是能耐的很,出了什么事,让她自己想法子就是了。” 淳安郡主这脾气也不知道是像了谁,简直是古怪的很,凡事都喜欢把责任推给别人,谁都会错,反正只有她自己是永远不会错的。 汾阳王妃已经有些腻烦了。 管事抿了抿唇有些为难,眼神闪烁的摇头:“王妃,郡主.....郡主坠马了!” 众人全都吃了一惊。 汾阳王妃也怔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便立即问:“在哪儿?!” 她还以为淳安郡主是在外头又惹了什么祸,以前也是这样,淳安郡主不高兴了,就会让更多人不高兴,没想到这一次却是坠马了。 从马上落下来,那可不是小事,五城兵马司会派人过来通知,应该是受了伤。 到底是母女,虽然心里又气又恨,但是听说女儿受伤,汾阳王妃也顾不得再生气了,立即吩咐管家和长史准备,又让人去请崔先生,自己忙忙的去换了衣裳,朝着出事的正阳大街赶去。 一路上汾阳王妃心神不宁。 淳安郡主的骑术她是知道的,自幼就因为喜欢骑马,又跟着汾阳王年年打猎,一般来说,不管怎么样也不至于摔马才是..... 她心急起来,等到马车停下,她顾不得让丫头搀扶,自己便一把打开车门,直接下了马车,而后一眼先看见了躺在假山附近的那匹马,然后目光便落在了旁边的淳安郡主身上。 十八章·痛苦 夕阳西下,天气虽然已经不再炎热,却也没有彻底转凉,太阳的余晖仍旧刺得人眼睛发热,汾阳王妃一瞬间觉得眼睛有些模糊,看东西的时候也双眼朦胧,仿佛是所有东西都罩上了一层雾,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以至于她疾步走了一段,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才真的彻底的看清楚了躺在血泊中的那个一动不动的真是自己的女儿淳安郡主。 有无数个念头一下子在脑海中炸开。 然后她踉跄了一下倒在了淳安郡主跟前,手软腿软的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淳安!” 周遭的一切声音都已经淡去了,淳安郡主的瞳孔放大,对于母亲的呼唤已经没了什么反应,汾阳王妃扑上去,手忙脚乱的探淳安郡主的鼻息,又撕扯着嗓子喊太医。 这一番折腾让边上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有些心里过意不去。 失去了孩子的母亲的惨状向来是让人不忍的。 吴登硬着头皮上前,嘴唇蠕动,半响才轻声道:“王妃节哀......” 摔成这样,一看就知道已经没救了,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汾阳王妃头疼欲裂,眼睛里进了沙子一样刺痛难受,她抬手抚摸了一下淳安郡主的脸,颤抖着试图让淳安郡主起来:“淳安,淳安,母妃错了,母妃不该大声呵斥你,不该说出那些伤人的话,母妃错了!” 她怎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她痛哭失声,不能自已,整个人都绝望又崩溃,哭的喘不过气。 淳安郡主费力的睁开眼睛,这一次她用尽了全力,喊了一声母妃。 真是太可怜了!吴登有些不忍心看下去,转身趁着那边担架来了走开了,也让她们母女能够能最后说上几句话。 汾阳王妃哭的几乎作呕,颤抖着点头答应:“是,母妃来了,母妃在这里,母妃错了,是母妃错了,母妃再也不会这么对你,我们有什么话都好好说,你想要什么,母妃一定都给你办到......” 谁能真正做到铁石心肠? 邵文勋和汾阳王再加上崔三爷的死,汾阳王妃心里的那根弦其实一直都已经绷紧到了极限,随时都可能会断掉,所以她才会变得格外的暴躁易怒,现在,她心里的这根线终于彻底的断了,发出嗡的一声闷响。 淳安郡主艰难的笑笑,血顺着她的唇涌出来,她费力艰难的问汾阳王妃:“苏邀.....苏邀.....死了吗?” 苏邀死了吗? 你不是说苏邀比我强吗? 你不是说苏邀很难对付吗? 母亲你看,我终于把苏邀弄死了。 汾阳王妃怔住,下意识顺着淳安郡主的话朝身后看去,吴登他们正安排着担架把苏邀抬起来。 隐约能听见吴登在那边喊着小心小心,千万小心的话。 这么喊,那就说明人没有死。 汾阳王妃的手用尽力气的攥了起来。 原来是为了这个,原来是因为苏邀....... 她手脚僵硬的看着满怀期望的淳安郡主,眼泪啪嗒的掉在淳安郡主脸上,好半响,她颤抖着抚摸淳安郡主的脸低声应了一声:“是,你做的很好,她已经死了。” 哪怕这一次不死,苏邀也会死的。 淳安郡主终于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一歪没了声息。 边上的妈妈和丫头立即放声大哭,哭声引得周遭的人都忍不住跟着心酸。 汾阳王妃却不再哭了,她停止了哭泣木然的盯着淳安郡主的脸,整个人神情空洞,面无表情。 过了许久,她木然的吩咐人:“去准备准备,接郡主回家。” 吴登从那边走过来,见到这样的场景不由得讷讷,搓着手干巴巴的叹气:“王妃,郡主已经仙去了,您请千万节哀。” 汾阳王妃搀扶着丫头的手站起来,神情木然的看着吴登半响,直到看的吴登有些头皮发麻,她才平静的朝着那边忙忙乱乱的地方看过去,沉声问:“刚才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女儿坠马?” 刚才吴登已经把事情问清楚了,听见汾阳王妃问话便抿了抿唇有些为难:“郡主的马不知道怎么的受了惊,一路上飞奔过来,把许多百姓都给撞伤踩伤了,一直到正阳大街,长宁县主挺身而出,想要制服惊马,可是还是没用.......” 在外头的人看来事实就是如此。 马匹受了惊带着淳安郡主狂奔,淳安郡主无法控制,苏邀为了救人挺身而出,但是最后还是不能阻止这场悲剧,两人纷纷坠马受伤。 只是苏邀比较幸运一些,没有性命之忧,但是淳安郡主却没那么好的运气,受了重伤不治身亡。 汾阳王妃扯了扯嘴角,快步走上前去看苏家来的人忙碌,几个丫头哭的厉害,担架上的苏邀看不出死活,头发披散下来遮挡住了她的脸。 虽然狼狈,但是她还活着。 而自己的女儿却死了。 真是笑话。 边上的百姓们此时已经全都聚拢在了苏家人前来接人的马车面前:“多谢县主多谢县主!” “都是多亏了县主,否则的话,我的孩子就要被那匹疯马给踩死了。” “县主真是个好人!” 吴登在边上叹了口气:“王妃,长宁县主为了救郡主,也是尽了力了,只可惜还是......” 真是尽了力了,为了害死自己女儿真是尽了力了。 汾阳王妃垂下眼帘,木然的转过身对着家里赶来的护卫做了个手势。 地上的马躺着,汾阳王妃目光落在它身上,快步走了几步。 吴登急忙跟上,见汾阳王妃盯着马,忙道:“王妃,这匹马为什么发疯,还要继续查下去,等会儿便会让兽医过来验一验,看看它到底是怎么回事。” 汾阳王妃没有说话,等到边上的崔先生低声喊了一声王妃,才声音冰凉的嗯了一声,转过身大步而去。 吴登松口气站在原地,他原本还以为汾阳王妃得大喊大叫的,毕竟死了的可是一个郡主,但是汾阳王妃却只是哭了一阵就算了,并没有纠缠不休,他叹了一声气,转过身去问底下的人:“兽医来了没有?!太仆寺的人来了吗?!” 十九章·活该 汾阳王府哭声一片。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两年王府跟被什么诅咒了一样,接二连三的死人,府里的主子现在都不剩下几个了,如今更是连淳安郡主都死了,家里上上下下哭成一片。 反倒是汾阳王妃不再哭了。 崔先生在廊下驻足一刻叹了口气迈进书房,见汾阳王妃正在书案后头端正坐着,便整理了表情,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王妃。 汾阳王妃面色苍白,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心情不好,崔先生不由得出声安慰:“王妃节哀,郡主若是在天有灵,也不愿意看到您如此伤心的。” “她不愿意看到我如此伤心?”汾阳王妃讥诮的笑了:“若真是不想我伤心,就不会去做这样的蠢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这是要报复我,要挖我的心!” 何况自己死了,苏邀还没什么事。 崔先生知道汾阳王妃是太过心疼所以才会口不择言,顿了顿轻声道:“这也怪不得郡主,实在是......苏邀带给郡主和王府的伤害太多了,郡主早已经不堪承受,才会选择如此玉石俱焚的方式。” 汾阳王妃静默不语。 她心里不是不后悔的,想到每次淳安郡主迫切的要对付苏邀的时候,自己都严词拒绝又不耐烦,她心里升起无限的后悔来。 “可她到底还是做了蠢事!现在她自己死了,苏邀却平安无事,这算什么?”她木然的说道,不知道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崔先生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女人气急了的时候情绪反复无常,崔先生便等到汾阳王妃数落完了,才缓缓的说:“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了,王妃,郡主其实是思虑周全的,她的骑术很好,自小就是跟着王爷打猎炼出来的骑术,那匹马受了惊,会踩死人撞死人,但是......” 他没有继续说出来。 但是汾阳王妃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不会伤到淳安郡主自己。 淳安郡主虽然看上去很无脑,但是这件事却不算是做的没脑子,当然,前提是这匹马真的撞死了苏邀的话。 原本把苏邀给撞死了,也能说淳安郡主不是故意的----疯马啊,疯马谁能控制的了? 可现在,淳安郡主的这个计谋被苏邀反将一军,将计就计。 事情的原委他们都已经问的清清楚楚,知道苏邀上马的事情。 外面的人看来苏邀是要帮助淳安郡主降服疯马,只是没能成功反而还自己摔落在地。 但是实际上,府里老成的护卫看过角度和现场,回来禀报说,苏邀摔落的角度十分巧妙-----周围没有任何尖锐的东西和障碍物,她滚落在地看着受了重伤,但是实际上却几乎都是皮肉伤,而且还护住了头脸。 汾阳王妃气的五脏六腑都在痛,苏邀竟然害死了她的女儿! 崔先生见汾阳王妃的面色更加难看,住了口摇了摇头:“王妃,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还是要想想办法,如何能把这件事处置的干干净净不留痕迹,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若是淳安郡主被证实了是故意纵马伤人,那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汾阳王妃拍了一下桌子愤愤然:“怎么?还要怎么处置?我女儿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吗?!” 她这么一说,崔先生恍然,忙点头应是:“王妃说的是,咱们郡主如今已经......” 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淳安郡主死了,这就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汾阳王妃拍完桌子又冷冷的哼了一声,面色冷酷:“想法子,我不管怎么样,要尽快见到白七爷,若是不能见到白七爷,那就见其他人!” 反正只要是能代表那边的人,都可以。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她要让苏邀现在就付出代价。 崔先生知道她现在是根本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毫无理智,也并不反驳只是顺着她答应,忙下去办事了。 而此时此刻的苏家也一片忙碌。 苏杏仪站在门口搀扶着苏老太太,急忙安慰她:“没事没事,胡太医已经说了,不会损伤性命,幺幺福大命大,一定会很快没事的。” 苏老太太哪里能真正放心?从飞驰的马背上落下来,她简直都不敢想得是多痛,尤其是听说纵马的还是淳安郡主,她哪里猜不到事情是淳安郡主惹出来的? 真是欺人太甚了! 她攥着自己的拐杖摆了摆手,不肯走开:“有没有事,等申大夫出来了再问问。” 胡太医给看过了,但是苏老太太不大放心,还是去找了申大夫过来。 不一会儿汪悦榕从里面出来,眼圈红红的喊了一声老太太一声姐姐。 苏老太太顾不得答应便急忙问:“怎么样了?申大夫怎么说?” “说是没撞到头,虽然看着严重,但是大多数都是皮肉伤,没有伤筋动骨,养一阵子就能好了。”汪悦榕心脏跳的厉害,忍不住拍了拍胸口:“真是吓死我了!” 苏老太太和苏杏仪都松了口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知道苏邀没事,苏老太太叫了何坚和燕草过来,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怎么会出这种事?!” 燕草跪得直直的:“我们在盘查账目,原本已经要回府了,谁知道外头忽然传来吵嚷声,后来才知道是淳安郡主惊了马,路上踩伤了不少人,姑娘让坚叔去救一个孩子,又不许我们出去,自己去拦了淳安郡主的马.......” 苏老太太听的心惊动魄。 这么说,淳安郡主就是冲着苏邀来的,她肯定是查到了苏邀的去处,所以才故意过去找麻烦的。 这也符合淳安郡主的脾气。 苏老太太冷笑了一声,觉得气愤的同时又很有些幸灾乐祸。 “真是活该。”她毫不客气的嗤笑了一声:“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想要害人,结果却偷鸡不成蚀把米,别人没事,她自己反倒是死了,看来果然是报应不爽。” 苏老太太极少把话说的这么刻薄,可见她心里对于淳安郡主是何等的看不上。 二十章·宫中 申大夫很快从里头出来,虽然已经得了汪悦榕的话,但是苏老太太还是急忙喊住申大夫打听情况:“不会有什么事了罢?从那么高的马上摔下来,当真没事吗?” 申大夫表情就有些古怪。 是啊,从那么高的马上摔下来,竟然只是那么巧合的伤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最关键的部位却没半点事。 要知道,同在一匹马上的淳安郡主可是当场就气绝身亡了。 申大夫沉吟了一会儿,皱着眉头道:“性命无忧,但是能不能醒过来,醒过来之后会不会有旁的事儿,还是得等她醒了再说。” 苏老太太定定看了申大夫半响,陡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苏杏仪跟汪悦榕也都跟着哭起来了,永定伯府哭声一片。 “别哭了。”田太后此时也正在慈宁宫中叹了口气,看着底下哭的已经直不起身来的汾阳王妃:“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儿,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也没法子,淳安......” 虽然淳安郡主最近的确是做了许多糊涂事,但是宗室的人本来就不多了,死一个少一个,田太后心里也不是没有惋惜,她对汾阳王妃温声安慰:“你节哀吧。” 汾阳王妃哭的不能自已难以自控,她死命的摇头:“娘娘,我不能节哀,我怎么能节哀啊?我......我恨不得一起死了,王爷出了事,淳安出了事,我.....这世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田太后叹了口气:“尽说些胡话,死了的人就是死了,活着的人却还是得活下去,再说,这是意外,谁能想得到?” 汾阳王妃眼睛通红浮肿,因为没有涂抹任何脂粉,她的整个人都显得老了十几岁,再也没有平时的雍容华贵,听见田太后这个话,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田太后磕头:“娘娘!我.....臣妾求您跟圣上,还淳安一个清白!” 田太后蹙眉还未说话,元丰帝的声音已经从外头传来。 田太后跟汾阳王妃都朝着外头看去,一眼便看见了快步进来的元丰帝。 “什么清白?”元丰帝看着站起身又跪下去行礼的汾阳王妃,顿一顿才道:“王妃起身罢,你刚才说,要还淳安什么清白?” 汾阳王妃用手支撑着膝盖站起身,在一边轻声抽泣:“圣上,臣妾觉得淳安的惊马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田太后的目光顿时犀利的朝着她看过去。 元丰帝却不动声色的哦了一声:“怎么说?” 汾阳王妃便又忍不住的哭起来:“淳安的马术十分的好,这一点圣上和太后娘娘也是知道的,如果不是因为惊马,她也不会摔下马.......我觉得,那匹马发疯有蹊跷!” 元丰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汾阳王妃,好一会儿才开口:“朕让大理寺去查,若真是有人故意为之,绝不会让淳安白死。” 汾阳王妃立即又跪下磕头谢恩。 田太后摇摇头让汾阳王妃起来,又皱着眉头问:“听说淳安一路上撞倒了不少百姓,可有伤亡?” 汾阳王妃急忙抿唇:“是,撞伤了九个人,还有两个.......死了,臣妾已经吩咐长史妥善安置赔偿了。” 田太后便没有再说话,毕竟淳安郡主已经死了。 她顿了顿又道:“这也罢了,那永定伯府那儿呢?” 汾阳王妃垂着头遮住了眼里的恨意。 “长宁县主为了救淳安,奋不顾身的以身犯险,听说如今也还未脱离危险,虽然淳安最终还是出了事,可她是为了宗室犯险,咱们不能不记这个情。”田太后没有再看汾阳王妃,只是转头看着元丰帝:“这孩子怪不容易的,年纪小小,却有这样的胆识和气魄,实在难得,该重赏。” 汾阳王妃猛地抬头,又想到什么忙垂下头,死死地攥住了自己的手掌。 她的女儿都死了!淳安郡主再怎么说,好歹是宗室贵女,是郡主,她死了,结果竟然也不过是得到田太后一句可惜的评论,然后他们就毫无顾忌的开始讨论另一个人的封赏。 封赏! 要给害死她女儿的人封赏! 她心里的怒意滔天,但是却死死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敢有丝毫的异状露出来----原本汾阳王府的处境就已经够艰难了,再加上淳安郡主本来就死的不算是光彩,如果惹怒了元丰帝跟田太后,那么淳安郡主连死后的哀荣都没有。 沉住气,她在心里这样劝自己,干裂的嘴唇因为想要扯出笑意而瞬间破了,腥甜的味道顿时充满了口腔,忍了忍,她才勉强笑着开口:“是啊,还得多谢.....长宁县主,若不是她站出来,还不知道惊马得再跑多久,只怕又要伤到人。” 这话听着还算是像那么回事。 田太后点点头。 元丰帝显然也觉得正该如此,嗯了一声就道:“她已经是县主爵位了,论理来说,非宗室女能得县主爵位的,天底下也屈指可数,总不能再给她封个郡主罢?既然不能再给爵位,那便赏赐她黄金白银和田庄罢。” 田太后在一边笑了出来:“那这样,幺幺可就成了一个小富婆了,也算是不枉她受这么重的一场伤了。” 真是可笑! 这些人竟然还笑的出来! 汾阳王妃浑身颤抖的从宫中出来,一直等到上了马车,整个人都还在不受控制的发抖。 边上一直等着的崔先生忍不住压低声音担心的喊了一声王妃:“是不是宫里发现什么了?” 汾阳王妃回过神来,表情冷漠又带着十足的怨恨和讥诮,胡乱的摇了摇头。 她不肯说话,看起来心情也恶劣到了极点,现在不是再追问的时候,崔先生压下心里的担忧,缓缓地摇了摇头,一直等到回了府里,崔先生才跟着汾阳王妃进了府里,轻声问:“王妃,到底出什么事了?我看您似乎......是不是宫中为难您了?” 汾阳王妃抬手扫落了书桌上的东西,顿时屋子里噼里啪啦的响起一阵东西落地的碎裂声。 二十一·苏醒 屋子里的响动惊得外头的人一阵安静,半响没有再有任何声音。 崔先生在屋子里却并没有惊慌失措和惧怕,他看着汾阳王妃一会儿,很是恳切的摇头:“王妃,这不是您的错,郡主她也不想看见您这样伤心的。” “怎么会不想看我伤心?!”汾阳王妃理智丧失,在皇宫里积攒的怨恨委屈发泄出来:“她若真是知道,还不知道要怎么嘲笑我嘲讽我没用,竟然连她死了,我都没能帮她在皇帝和太后跟前讨到好处!她都死了!可皇帝跟太后竟然也只是说了几句可惜的话而已,接下来的事情便扔给了宗人府和礼部,他们就不再过问了。反而还议论起了苏邀的封赏!” 多可笑啊!她女儿是为了对付苏邀死的,结果现在淳安郡主自己死了,却还成全了苏邀,让苏邀得了无数赏赐。 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崔先生还来不及说话,汾阳王妃就阴狠的朝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真是报应!皇帝接二连三的死了儿子真是报应!他这种人,他的皇位本来就来路不正,所以他活该被那些人牵着鼻子走,家里的孩子死了一个又一个!” 这是真的气的太狠了,才会这么口不择言,崔先生终于有些惊慌,低声呵斥:“王妃,慎言!” “怕什么?我现在这样还怕什么!?”现在淳安郡主也死了,王府总共都没几个人了,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崔先生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等到汾阳王妃把屋子里能砸的该砸的东西都砸完了,情绪也已经平静下来,他才坐在汾阳王妃对面,给汾阳王妃倒了杯茶,慢慢的出声劝解:“王妃,我知道您骤然失去郡主很难接受,可如今不管怎么样,都已经无法挽回了,那就不能太过于感情用事,咱们还是要好好商量之后的事。” “是,我正要问你。”汾阳王妃哭也哭过了,闹也闹过了,终于又觉得自己恢复了一点儿力气,坐得笔直的看着崔先生:“找到白七爷的人了吗?我等不及了。” 崔先生苦着脸摇了摇头:“聚海庄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不仅如此,白七爷从前用来跟我们联系的几个暗桩也不见了踪影。” 这也是为什么崔先生会让汾阳王妃一定要先尽快平静的原因。 白七爷那边好像是有什么不对劲。 汾阳王妃皱了皱眉,一时没明白过来:“出了什么事?” 聚海庄可是白七爷和东南那边在京城的一处窝点,他们不可能这么轻易放弃的。 “恐怕是出事了。”崔先生并没有遮遮掩掩,跟汾阳王妃说:“我们的人在聚海庄附近发现了锦衣卫。” 什么?! 汾阳王妃才刚升起的怨恨和委屈陡然散去,一时之间惊慌不已,有些失措的问:“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惊动锦衣卫?” 难道白七爷办事这么不小心?! 那...... “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是应当不是七爷的身份暴露。”崔先生若有所指的道:“否则的话,就不只是这个阵仗了。”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聚海庄被盯上到底是让人无法接受,汾阳王妃噌的一下子站起来,急匆匆的嘱咐崔先生:“想办法,一定要想办法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联系上白七爷!” 她现在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先别说若是之前做的那些事被元丰帝发现了之后会怎么样,只要看元丰帝对淳安郡主的态度,汾阳王妃也不会再走回头路。 崔先生应是转身要出去,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被汾阳王妃出声叫住。 “再去苏家一趟,给苏家送份礼,然后替我看看,苏邀死了没有。”汾阳王妃的声音淡淡,听起来毫无情绪。 崔先生也知道现在汾阳王妃最恨得便是苏邀了,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答应了出门。 苏家正热闹的很,苏邀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汪悦榕正守在床边,见了她睁眼先双手合十的念了声佛,然后才急忙去搀扶她坐起来:“怎么样?还晕不晕?”说着又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有些紧张的问:“你没什么事吧?申大夫说,若是运气不好,撞成了瞎子也是有可能的。” 苏邀准确的抓住她的手放下来:“嫂嫂,事情怎么样?” 见她刚醒过来面色还苍白着,汪悦榕心里有些不忍心,也就不再逗她径直道:“淳安死了。” 死了,苏邀想到当时的场景,就点了点头:“是啊,那么快的速度,从马上摔下来,不死也难。” 汪悦榕握住她的手,不再开玩笑,神情凝重的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幺幺,是部署淳安郡主她......” “她是冲着我来的。”苏邀想到当时的场景皱起眉:“她只是想假借惊马撞死我罢了。” 果然是跟老太太猜想的差不多,汪悦榕浑身上下都绷紧了,气怒的低声骂了一声:“疯子!真是疯子!她是不是疯了?” 不是疯了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苏邀昏睡了一天一夜有些渴,接过了沈妈妈递过来的水喝了几口,才问汪悦榕:“有人找上门来吗?” “现在还没有。”汪悦榕明白她的意思,摇摇头又很担心:“不过淳安郡主到底是死了......不管别人怎么说,但是汾阳王府那边,肯定是已经对你恨之入骨了,幺幺,要不要想想法子?” 如果不是早就恨之入骨,淳安郡主也不会这么疯狂了。 但是那又怎么样? 苏邀想到淳安郡主当时的眼神还有那疯狂的举动,心里没有因为她的死而起任何波澜。 有些人为了活着都要竭尽全力,可有些人分明活的好好的,无病无灾还大富大贵,却从来不懂珍惜,还不把别人的命当命,这种人死了也不值得可惜。 “街上那些受了伤的百姓伤的重吗?”苏邀没有再提淳安郡主,只是问起了百姓的伤亡:“后来五城兵马司的人应当赶去了吧?” 这件事汪悦榕已经听何坚说过了,闻言便点点头:“死了两个,伤了十几个......” 二十二·家人 到底还是有伤亡,苏邀想到当时因为孩子松开手而哭的撕心裂肺的那个绝望的妇人,忍不住闭了闭眼睛:“这件事是因我而起.....” “傻子!”汪悦榕急忙呵斥一声,愤愤的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把责任揽在自己头上有什么意思?作恶的人是淳安郡主,她要跟疯子一样谁能拦得住?再说如果不是你拦住了她,死的人只会更多。” 沈妈妈终于有些忍不住,也忍不住哽咽点头:“是啊姑娘,这跟您有什么关系?您自己也受了重伤。” 正说着申大夫因为听见说人醒了走进来,见苏邀果然醒了,他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命挺大的,你也真是够大胆,疯马你也敢去拦,也不怕就这么摔死了。” 申大夫自来都是嘴硬心软,一面说着却已经上前撑开苏邀的眼皮看了看,皱着眉头道:“别以为醒了就万事大吉了,摔得不轻,需要将养,没个三两个月是别想好了,你还是安安分分的待着吧。” 可是,过些天元丰帝就要带着众人去围猎了啊! 汪悦榕忍不住问申大夫:“有没有旁的法子让她能好的稍微快些......” 申大夫开的药带有安神的作用,苏邀才醒了没一会儿就又觉得困,昏昏沉沉的睡过去,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这回在房里的是苏杏仪,见她醒了,苏杏仪温柔的伸手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醒了?” “大姐!”苏邀笑着冲她摇摇头,表示自己已经没事了,又狡黠的弯了弯眼睛:“别听申大夫说,申大夫也知道我没事呢,我摔下去的时候,是故意护住了头脸的,没有摔着。” 苏杏仪就瞪了她一眼:“不说这个也就罢了,说起来还要再数落你几句,那是能预料的事吗!?若是有个什么万一呢?!” 有个什么万一,那到时候就算是想要后悔也来不及了。 苏杏仪想到这里恨恨的伸手戳了戳苏邀的额头:“你啊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苏邀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姐妹俩打闹一会儿,有婆子过来请苏杏仪去议事厅听管事媳妇们回话-----苏邀落马受伤,许多走的亲近的人家都送了礼物来,连平国公府也送了东西,这些都是需要人出面去处理的。 苏杏仪只好站起身来,却还是看着苏邀:“不管怎么说,申大夫说了要好好养着,你可不许阳奉阴违。” 苏邀忙笑着答应:“遵命遵命,大姐姐放心,我不敢的。” 苏杏仪没好气的指了指她,转身出去了。 房里顿时安静下来,苏邀拥被而坐,发了一会儿呆后喊了一声燕草。 燕草忙走过来,低声喊了一声姑娘。 “我没事的。”苏邀知道这一次是把燕草给吓坏了,忙笑着摇头,又问她:“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燕草看着苏邀身上包着的伤口便觉得难受,哽咽着把苏邀晕过去之后的事又极详细的说了一遍:“陈指挥使也来了,说是刚好在附近有事,听见这边出事便过来查看,后来那匹马被陈指挥使带走了。” 苏邀挑了挑眉。 陈东一定是认为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所以才要查验马匹。 也好,淳安郡主的马到底是怎么疯的,的确是该问清楚。 她若有所思,又问燕草:“我昏迷的这段时间,还有什么别的事发生吗?” 燕草歪了歪头,有些茫然,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涨红了脸不安的看着她:“姑娘,我.....我不知道,这两天我太紧张了......” 以至于阮小九几次送消息进来,但是她也没能顾得上。 苏邀见她惊惶不安,心知自己坠马的事情让这些丫头们乱了套。 她摆摆手,直截了当的摇头:“不,傻丫头,这怎么能怪你,是我忘了,我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可能顾得上外头。” 外头? 燕草就有些紧张:“姑娘,阮小九那边送了好几次消息进来想要见您,但是因为您当时还在昏睡,我也不敢让他进来。” 苏邀嗯了一声:“去让人通知他一声,把他带到书房去,你替我更衣,我要去见他。” 可是大小姐才刚吩咐过不许苏邀下床的,燕草有些担心,但是还是没有迟疑的下去叫了锦屏来,叮嘱她出去给阮小九报信,自己便转身进了屋子,扶着苏邀去换了衣裳。 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是到底是受了不轻的伤,才落地,苏邀就觉得有些天旋地转,扶着燕草的手好一会儿才缓和了过来,晃了晃头往隔壁的书房去。 书房里已经布置好了,燕草将软垫铺在椅子上,小心的搀扶苏邀坐下,不一会儿,锦屏便敲门禀报说是阮小九来了。 见苏邀点头,燕草快步上前把门给拉开,阮小九焦急的脸立即便出现在眼前。 他顾不得什么,跟燕草点了点头便快步进入房中,见苏邀坐在书桌后头,虽然脸色苍白但是看上去精神却还不错,这才松了口气,忙跟苏邀行礼。 苏邀摇摇头,开门见山的问他:“我昏睡了这两天,有没有耽误什么事?” 知道苏邀是什么意思,阮小九忙摇了摇头:“姑娘放心吧,陈夫人那里我们一直都按照您的吩咐,远远的跟着看护着,没出什么事。如今刑部已经公开审理此案,陈夫人出入都有官差跟着,暂时是安全了。” 陈夫人那里的事情关乎着整个聚海庄,也是苏邀引出狗场和齐云熙背后势力的引子,绝不能有任何差错。 因此听见阮小九这么说,她也并没有放心,反而还挑眉问:“公开审理此案,那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阮小九一直都是紧盯陈夫人那边的事的,那边的状况他了如指掌,苏邀这么问,他忖度了一会儿:“姑娘,即将要提堂了,就在明天。” 一般来说,刑部办案,若非证据充足,是不会提堂的,现在却已经要提堂了,足以说明陈夫人已经拿出了足够的证据。 二十三·开堂 陈夫人那边的确是拿出了证据。 高平下了衙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捶了捶腰出了衙门的门,疲累的钻进轿子里,好半响才从疲倦里回过神来,等到轿子走了一段,他从轿子里拉响了铃铛,听见心腹凑上前,他咳嗽了一声:“去宝鼎楼。” 底下的人急忙应是,没过一会儿便引着轿子转了个方向去了正阳大街的宝鼎楼。 向来热闹的正阳大街不知为什么今天格外冷落,好半响都没听见外头小贩的叫卖声和嘈杂声,高平不由觉得有些不对,等到轿子落地,他从轿子里下来的时候还狐疑的朝着街道上看了一眼-----街道上空落落的,跟从前车水马龙的景象截然不同。 这可有些不对。 东四大街和这条正阳大街一直都是京城最热闹的街道之一,越是到了傍晚时分,小贩们就越是把这里挤得挤挤挨挨,可是现在却冷清的有些不同寻常。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困惑,边上的护卫急忙替他解答了疑惑。 “什么?”高平有些诧异,他最近忙着审这桩案子,吃住都在刑部衙门,加上忙的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因此他消息有些滞后,如今听说淳安郡主竟然因为一匹疯马而坠马死了,不由便觉得有些离奇。 大周开国至今,因为惊马坠马而死的郡主,可唯有这么一位,也算是死的别出心裁了。 他摇摇头,上了早已经准备好了的二楼,推开门看见立面坐着的人,立即便肃然了脸上,整理了衣袍上前行礼:“元辅!” “坐!”杨首辅挥了挥手,见他坐下,才不紧不慢的问:“怎么样,查的怎么样?” “正要跟元辅您说。”高平说起这件事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觉得体内有千斤重的石头压着死的,垂下头咬牙说:“闹的太不像了!她手里有证据!陈冲临死之前,让心腹带着他的印信逃走,并且留下手书,言明追杀他的人乃是官差所乔装而成的山匪!” 朝廷命官,竟然真的是因为女儿被拐,自己想要帮女儿伸冤,结果却得罪了更厉害的人而被灭口。 这件事说出去,简直要惊掉人的眼珠子。 尤其是可见湖南和岭南那边整个官场有多不像样子,实在是太离谱了! 杨博冷冷的哼了一声,饶是他素来不动怒,此时也忍不住带了几分的漠然和冷淡:“真是荒诞!这些人.....真是越发的上窜下跳,不知所谓!” 高平听的有些如坠云里,不由喊了一声元辅。 他听杨首辅的意思,好似是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 杨博却已经不肯再说下去了,只是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你说,陈夫人那里留有陈冲的绝笔信,是指证莲城知府徐凤青纵容山匪,勾结奸商豪族,拐卖少女并且买凶杀人的?” 高平嗯了一声,话题转回来忍不住有些心有余悸:“元辅,还有更.....您知道这些女孩子最终流向哪里?” 杨首辅抬起头来平平看他一眼。 这一眼却让高平下意识的觉得心中砰的一跳,他不敢再卖关子,压低了声音说:“是聚海庄.....” 聚海庄! 这些年聚海庄在京城可是十分风光的存在,谁不知道聚海庄都是权贵云集的地方?便是京城各部,谁没有得过聚海庄的好处? 会做人会办事,可是这底下压着的也是无数的糟乌事。 高平有些犹豫:“元辅,这案子.....” “这案子,该怎么审就怎么审。”杨博转过头冷冷看着他:“这件案子,下到黎民百姓,上到太后圣上,都在看着,你要仔细。” 高平立即便抖了抖,想到这些天明里暗里的来问案情的人和送上门的成堆的礼物,他立即汗如雨下,忙悚然应是:“是,是属下太得意忘形了,元辅教我!” 因为这件案子牵涉十分之大,因此刑部第二天开堂问案,周遭都被看热闹的百姓给挤满了,晚来些的人根本就连站的地方也没有。 陈夫人仍穿着一身粗麻孝服,捧着陈冲的灵位跪在堂前。 其实该审的这些天都已经审了一遍,但是这桩案子因为闹的太大,所以为了杜绝外面的传言,刑部经过内阁准许后,特意将公堂搬到了衙门外面,并不阻止百姓围观。 一时之间刑部衙门人山人海。 陈夫人跪在地上,哭着将事情的原委又说了一遍。 是如何在回福建娘家的时候丢失了女儿,是如何在当地官府报案,却被重重阻挠,又是怎么回了湘潭县告诉了陈冲,陈冲如何审出了当时的一个人拐子,并且顺着这人拐子查出一个专门流窜在两湖两广和江西福建拐卖少女的团伙。 再说到陈冲想要沟通福建泉州官府,跟泉州知府商议抓人,却被提前泄露消息,导致人拐子销声匿迹。 陈夫人的眼泪一串串的落下。 旁边围观的百姓们也跟着忍不住心焦落泪。 真是太惨了,太难了。 听见陈冲这个当知县的都是这样的艰难,百姓们忍不住就觉得毛骨悚然和后怕----有权有势的尚且如此,那么若是换做是自己的女儿呢? 他们又怎么跟那些当官的斗啊? 陈夫人哭的倒在地上,暂时晕了过去。 一时百姓们群情激奋,都为陈夫人打抱不平。 高平饶是心中早有准备,也被这民愤给惊得有些后怕摇头。 是啊,陈夫人也就是真的太大胆了,走对了这一步,当着那么多百姓的面一路从京城最繁华的大街哭到了这里,否则的话,这样的案子,谁会接啊? 没有任何一个衙门会接的。 他拍了拍惊堂木,使得周遭安静下来,才让人扶着陈夫人起来,并且让人给陈夫人搬了一张凳子来,等到陈夫人苏醒,才让陈夫人接着往下说。 陈夫人便咬牙切齿:“见那些人都跑的无影无踪,泉州知府一口咬定我丈夫没有证据是在诬陷,还说我们是发癔症了,我们女儿分明是病死了,我们家老爷气的不行,写了奏折想要弹劾他们,可是......” 二十四·捅破 因为这些都是之前陈夫人当众已经说过的冤屈,所以百姓们虽然听的义愤填膺和激动,但是却也没有再跟头一次那样骇然震惊,只是有些人难免怜悯的看着陈夫人,低头叹息上一句:“真是太可怜了。” 是可怜,这样车轱辘话翻来覆去的说,再说上几遍,大家的关注度迟早要散去的-----人都是喜欢听新鲜事儿的,再好听的故事听上几遍,也就是那样了。 高平按部就班的问下去,仿佛不知道底下人各异的心思,拍了惊堂木等到在场众人都安静下来,他才扬声问陈夫人:“既如此,那你可知你女儿究竟是去了什么地方?” 总不能死无对证吧? 虽然陈夫人说女儿已经死了,但是被拐卖了总有个去处,把那个去处给找到,就能顺藤摸瓜把陈夫人所说的流窜两湖两广这些地方作恶的那群可恶的人拐子给抓住,到时候一对证,什么人都能问出来。 百姓们听见这么问,忍不住又来了精神。 是啊事啊,人被拐去了哪儿,怎么会就死了呢? 陈夫人低下头去,好一会儿肩膀颤动不能开口,仿佛是用尽了力气在克制和在权衡,过了许久,众人耐心都已经渐渐消失的时候,陈夫人猛地扬声,激动的喊:“回禀大人,是聚海庄!是京城里首屈一指的大酒楼聚海庄!我的女儿,就是在聚海庄里死了的!她是官家小姐,哪里能想到自己会被卖到那样的地方?!在被毒打之后,我女儿就从聚海庄的高楼上一跃而下,就这么死了!” 这番话说的尤其尖锐,陈夫人的情绪喷涌而出,整个人不断颤抖,哆嗦着嘴唇嚎啕大哭:“求大人替我女儿作主,求大人替我家老爷作主!” 百姓们已经喧哗一片。 聚海庄啊! 怎么会没有人不知道聚海庄呢?那个绵延着几乎占据了京郊那边道观小半个城的聚海庄,那里听说是达官贵人们才能去的地方,若是没人引见,那就算是你捧着银子要去,人家还不愿意收你。 “怎么可能呢?”有人在边上讷讷的说:“聚海庄就是个酒楼啊!” 立即就有人嗤之以鼻:“怎么不可能?难道陈夫人会拿自己的女儿的名节说谎?!” 那些质问的声音顿时烟消云散。 是啊,陈夫人这个女中巾帼,一路经过那么多艰难从湖南走到京城,敢当街告状的人,她难道是疯了吗,会故意用自己死去的女儿的名节开玩笑,来污蔑聚海庄? 那,那也就是说,是真的了? 聚海庄真的竟然收受那些被拐卖来的女孩子,然后用她们...... 那这不是青楼吗?! 这可...... 高平哪怕是早有准备,也仍旧被这场面给弄得有些心中后怕,他连着拍了好几下惊堂木才让秩序勉强又维持住了,环顾了一圈众人,冷着脸道:“可有人证?空口无凭!” 陈夫人以头抢地,因为太过用力,才刚结痂的额头顿时又被磕烂,血一点点流出来,顺着她的鼻梁低落在地上,看的众人都觉得触目惊心。 边上围观的人看热闹看到这个份上都已经有些看不下去了。 “难道陈夫人会撒谎吗?” “这种事撒谎有什么用处?如果聚海庄真的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一查就清楚了,陈夫人说谎也没用啊!” 底下议论纷纷,陈夫人抿了抿唇神情苍白:“有的,大人!臣妇有人证!当时有一个女孩子跟我的女儿一道被拐进去了,她最后阴差阳错逃了出来,被我家老爷派去查探的人找到,她亲口说了,我女儿已经在聚海庄被他们逼死了!” 有人证!有人证的! 百姓们再也忍不住,七嘴八舌的呼喊起来。 “快去查啊!到底是不是,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是啊是啊!如果是真的,那就是个**,还留着它害更多的人吗?!” 群情激奋,甚至有人跳起来想要挤到前面去的。 高平捏紧了惊堂木,闭紧了眼睛又睁开,肃然呵斥:“退堂!延后再审,先将陈夫人所说的女孩子带到衙门!” 他已经这样说,底下的人也不敢再说什么。 只是退堂之后,围观的人群却还是久久不散,围着陈夫人说个不住。 “夫人夫人,你放心,举头三尺有神明,老天一定会惩罚那些恶人的!” “是啊是啊!” 又有热心肠的大妈们拿了帕子过来给陈夫人捂着伤口。 陈夫人温柔的道谢过后,站在原地朝着众人行礼道谢。 大家都急忙避开。 陈夫人却还是坚持着将礼给行完了,温柔却坚定的说:“多谢诸位仗义执言,小妇人这里有礼了。” 众人都难免感叹。 这样好的人,聚海庄真是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了! 刑部这桩案子第一回审就闹出轩然大波,一扯出聚海庄来,顿时惊动了无数人。 汾阳王妃原本正恹恹的在淳安郡主的房间里坐着。 她已经记不清母女之间有多久没有好好的说过话了,从前是总觉得以后还有机会,但是,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淳安郡主房里的摆设还是跟之前一样,这些天淳安郡主的两个孩子天天吵嚷着要母亲,之前淳安郡主还在的时候,脾气暴躁,着实不算是一个好母亲,但是总归还是在,他们还是有母亲的,可是现在,连人都不在了。 汾阳王妃惆怅的亲手将拔步千工床上的帐子一层层的卷起来,缓缓拉响了银铃。 外头立即便有嬷嬷和丫头进来,汾阳王妃瞥了她们一眼,语气淡淡的问:“小少爷和小小姐怎么样了?” 丫头急忙回话:“王妃放心,小少爷和小小姐哭了一阵,就被各自的奶娘哄的睡着了,只是过些天的摔盆.....” 淳安郡主的丧礼要举行,她的儿子自然是要摔盆的。 只是到时候就肯定不能再用话糊弄两个孩子了。 汾阳王妃想到这里又是一阵心酸:“算了,我亲自去跟他们说,你们这些天好生照顾着。” 二十五·失算 失去了母亲的孩子是无法真的安心的,这几天晚上虽然奶娘丫头们都簇拥着,但是两个孩子还是噩梦连连,每每睡着就哭起来喊母亲母亲。 前年先是死了父亲,今年就又死了母亲,两个孩子已经是父母双亡了。 隔着窗户汾阳王妃都听见两个孩子令人心碎的哭声,由不得痛苦的闭了闭眼睛,她快速的擦去脸上的泪进了屋子,慈爱的看着两个孩子招了招手:“这是怎么回事?不是答应了外祖母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吗?你们两个小坏蛋怎么又骗人了?” 淳安郡主的死把汾阳王妃心中久违的亲情唤醒,汾阳王妃也是到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若是家中的亲人全都离开了,那就算是真的能够如愿拿到海上的生意份额又怎么样?荣华富贵都没有人来共享。 她上前把孩子们揽在怀里,轻轻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都是懂事的孩子,现在你们娘亲出了事,你们就更是要听话懂事,不能让她在天之灵也不得安息,是不是?” 孩子们哇的一声又哭了,一个围着她的脖子,一个拉着她的袖子:“外祖母,娘亲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那我们是爹娘都没有的孩子了.....” 汾阳王妃耐心的哄劝,奶娘和丫头们也忙都簇拥过来,安抚的安抚,拍背的拍背。 好一会儿,孩子们的情绪才平复下来,接连睡去,汾阳王妃直起身来,目光在孩子们恬静的睡颜上停留一会儿,缓缓的呼了口气,吩咐底下的人:“好生照顾。” 众人都急忙应诺。 她放下帘子才站起来,崔先生便急急忙忙的找了进来,见了她忙喊了一声:“王妃!” 汾阳王妃右眼皮跳了跳,立即便意识到是出了事,压低声音摇头:“去书房再说!” 崔先生点头,急急忙忙跟在她身后,一到书房,等到关了门,便迫不及待的跌足:“王妃,出事了!怪不得之前咱们处处都找不到白七爷,原来聚海庄是出了大事了!” 自从崔先生来了府里之后,还头一次这样惊慌失措的,汾阳王妃听见他这样紧张,下意识摇头:“出什么大事了?” “王妃,您知道陈夫人进京告状的事儿吧?”之前这件事崔先生还跟汾阳王妃提过,毕竟是状告知府的大事儿,只是那时候,他们可没想到这件事会跟聚海庄扯上关系,就算是现在,汾阳王妃也有些茫然和不耐烦。 她如今刚刚失去了女儿,宫里的形势不好,外头的事也不算顺利,正是心情纷乱的时候,哪怕是对着心腹崔先生,她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崔先生也明白这一点,他忙道:“王妃,陈夫人指证,说她的女儿是被人拐子送进了京城聚海庄,被聚海庄逼迫而死!” 汾阳王妃怔住,一时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崔先生话里的意思,忍不住噌的一下站起来,恼怒又震惊的问:“什么?!” 他们有什么事都是在聚海庄商议,这是大家的共识了,因为聚海庄里从来不会泄露消息,也是因为她们知道,聚海庄背后的势力是东南所有豪族,是那些利益相关的团体的共同推出来的一个地方。 这么一个地方,本来在明面上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就比如,聚海庄明面上的老板,是一个徽商,出了名的有钱,把京城六部和各衙门都打点好了。 可是,聚海庄竟然会沾染这些人肉生意?! 汾阳王妃有些诧异,怔怔的见崔先生点了点头,便往后坐在了圈椅里,一时觉得既荒唐又可笑:“疯了吗?!正正经经的买人训练人,又能花的了多少钱?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去做这种生意?!” 崔先生苦笑了一声。 汾阳王妃到底还是太过高高在上,所以不能懂那些商人的心思。 这世上,能不付出成本就能得利的好事,谁还愿意再花钱呢? 多花一分钱不都是自己的钱吗? 永远只有无本万利的买卖最吸引人。 就像是崔家,愿意撇下名门望族的身份和荣耀,要去跟前朝势力搅合在一起,难道是因为真的对废帝忠心不二,想要为废帝拼死拼活吗? 怎么可能,说到底,也无非是因为利益罢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崔先生说了一句,见汾阳王妃冷笑,便有些着急的提醒:“王妃,现在不是怪罪谁的时候,也不是责怪谁贪得无厌的时候,现在咱们该紧张的是,若是聚海庄被牵扯出来,那咱们......” 他们也跟聚海庄关系匪浅啊! 汾阳王妃皱起眉头:“跟我有什么关系?聚海庄我不过是经常去而已,经常去也错了吗?” 他们在聚海庄又没有经营,总不能还给他们也安上罪名吧? “不是这个意思,王妃,但是聚海庄可是白七爷在坐镇.....”崔先生隐晦的说:“若是真把白七爷牵扯出来,那......” 光是查聚海庄牵涉买卖人口的问题,那自然是牵扯不到汾阳王妃。 但是若是把白七爷也牵扯进来了,谁知道白七爷会说些做些什么呢?若是白七爷把汾阳王妃供出去,那汾阳王妃和崔家岂不是全都完了。 汾阳王妃的右眼皮猛地跳了跳,有些烦躁的恼怒低吼:“他不是神通广大的很吗!?怎么连这点事都处置不好?!” 说到底陈冲不过是一个知县而已。 一个知县的嘴巴都捂不住,还做什么其他的大事?倒不如做春秋大梦来的更加实在些。 崔先生也知道她现在的烦恼,等到汾阳王妃骂完了,才有些无奈又有些古怪的垂下头:“王妃,他们已经解决了,陈冲已经死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陈冲的死引发的。 汾阳王妃对此简直无法理解,她眯着眼睛很不耐烦:“别再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我只想知道,白七爷到底去了哪儿,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他那里就一无所知,他在忙着干什么?!” 二十六·拉拢 白七爷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大海,触目可及的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蓝色,他站在船头,感受着海风拂过自己的脸,好好半响才从船头下来,到了二楼的船舱里,径直看向对面坐着的马老大挑了挑眉:“王爷答应我了?” 马老大喝口水,看着底下的人源源不断的端上来的海味,不由有些倒胃口:“成天吃的都是这些,看都看腻味了,这帮龟孙子就不知道做些新鲜的玩意儿来吃!不知道是忙着干什么去了!” 瘦猴儿陪着笑在边上站着,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是啊是啊,都是底下人的错,等到了码头靠了岸,一定让他们多多采买些新鲜的玩意儿上来。” 马老大呸乐声没有再为难他,转过头去看着含笑的白七爷:“七爷不必试探我,你不是已经说了吗,一定会把徐凤青送给王爷,让我们了断了他,那王爷的气自然也就消了。你心里知道的,王爷唯有这个小女儿最是亏欠放不下,这孩子的死若是没个合适的交代,那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白七爷是不放心才跟上船的,如今已经在船上呆了半个月左右,他估算了一下时间,微笑着冲马老大道:“是啊,老马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为难,既然我说到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马老大不置可否。 马老大这次出海是去跟一个小岛上的东瀛人谈事情的,事情谈完了,便启程回惠州。 白七爷不动声色的等到马老大站在船头吹风,自己也跟上去,没有看马老大而是看着墨绿色的天边问马老大:“其实如今风云变幻,老马你帮着王爷这么多年,有没有想过......单独出来做一份大事业呢?” 马老大听见这话有些诧异的回头去盯着他,仿佛是在思量这番话里的含义,而后他神情平静的问:“什么大事业?我现在跟着王爷,出入动辄成百上千人扈从,还要怎么样的大事业?” “不同的。”白七爷在边上极轻极轻的说了一声,见马老大似乎嗤之以鼻,也不觉得惊慌或是难堪,只是仍旧摇了摇头,再次重复了一遍:“不同的,你要知道,你们现在出去能够成百上千人的跟,但是跟着你们去的是哪里?是海上,是这些低贱蛮夷和倭寇的地方,是这些无名的小岛,这样的跟从,这样的富贵有什么意思?” 有什么意思? 马老大没有说话。 白七爷便紧跟着又开了口:“真正的富贵是什么?真正的出人头地是什么?是你所到之处都无人敢正视你,是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回你的祖籍,光宗耀祖,地方官员趋奉迎接,你们家祠堂大开,八方迎客,是不是马老大?” 马老大仍旧没有说话,抓住栏杆的手却微微用力,以至于有青筋凸出来。 白七爷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继续说下去:“古人都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如今马老大你自然是在海上风光无限,也的确是威风八面,但是这样的威风要来有什么用呢?你又不能跟靖海王那样,已经名扬四海,连东瀛的诸大名都对他趋之若鹜,他不过就是一个女儿舍不下罢了,如今也舍下了,自然是毫无挂碍的了。可是老马你呢?你可没有靖海王这样的际遇,再说了,这世上也只有一个靖海王啊,是不是?” 这番话说出来,天边的云彩越发的暗沉如墨,海天相接令人目眩,马老大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望着白七爷:“那七爷有何高见呢?” “高见不敢当。”白七爷也转过身来,背靠在栏杆上,目光炯炯的看着马老大:“老马,可敢称王否?” 称王! 马老大警惕的看了左右一眼,立即厉声压低声音呵斥:“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八道,这等之后再说。老马,你心里清楚的,若是跟着靖海王,你永远是个出不了头的小头目,你这样的小头目,王爷底下可是多的是,不差你一个。可你甘心吗?这么多年在海里讨生活,生里来死里去,你甘心吗?” 白七爷循循善诱:“眼下就有一个机会摆在你眼前,老马,你知道我们少爷的身份.....你是聪明人,不如好好想想我的话。一辈子当海匪贼寇,被人驱逐看轻,还是以后摇身一变变成大将军,可就在你一念之间啊。” 大将军! 马老大站着没有回话也没有动静。 白七爷却也不生气,并不再多说,径直越过了他走了。 回到船舱,秦风跟秦冲都已经等着了,见了他回来忙都迎上来。 秦风更机灵些,忙倒了茶端上来:“干爹,马老大会答应吗?” 他们想要收服马老大当一个探子----以防下次再有段老板带着人去见靖海王,结果闹的这样被动的事情再次发生。 这海上的生意对他们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不能有纰漏,如果能有马老大在中间帮忙传信,那么以后她们的事会方便安全许多。 “那要看他到底是志在何处了。”白七爷面色淡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问秦风:“我们出来多少时候了?” “十七天了。”在海上航行太久真的是一种折磨,秦风已经熬得双颊都有些凹陷,听见白七爷问这话,忍不住脱口而出,然后才看着白七爷道:“您别担心,等咱们回去,事情差不多也就办成了。” 徐凤青这个人,目光短浅偏偏又视财如命,拿捏住他的软肋其实一点儿也不难,这回回去之后,徐凤青自己就该明白怎么做了,到时候给出一个交代,徐凤青自尽谢罪,这件事便能就这么了结。 沈耀娘那条命的确是很不值钱,可谁让人家的父亲厉害,那也只好牺牲一下徐凤青,十年寒窗苦读金榜题名,最终却还得替一个小姑娘偿命。 白七爷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对徐凤青的下场,并不曾有半点的可惜。 二十七·惊讯 本来也就是如此,徐凤青自己办事不力,如果不是他一开始没有看住沈耀娘,那么这之后的一切事都不会发生。事情发生了,他自然该为此付出代价。 在海上的日子十分无趣,白七爷早早的就睡下了,一觉起来已经是天光大亮,光从窗户中透进来,他坐起来,推开窗户看了一眼,见半空中有一群大雁飞过,而远处已经依稀能够看得见隐约零星的人家,便松了口气。 是啊,正如他劝马老大的那样,大海的确一望无际,也的确是足够自由,可是然后呢? 在大骇里日复一日的航行,但是最终能得到什么? 自然是人间烟火才能让人真正觉得享受。 不知不觉,船终于靠了岸,白七爷一行人跟马老大告辞下船,临走之前意味深长冲着马老大笑笑:“老马,不会让你为难,答应你的事儿,我一定给你办好。” 马老大眯着眼睛看他,嗯了一声垂下眼。 白七爷领着秦风秦冲下船,泉州府的人早就已经在码头上天天打听消息,好容易接到了他们,顿时欢天喜地,又急忙凑上来跟白七爷说:“七爷,快回去吧,京城送信来了,少爷那边找您呢!” 京城那边又有信送来了?白七爷嗯了一声,想着应当是汾阳王妃那边觉得迟迟没有回信所以想办法送信过来了,便没有停留径直坐了马车去了萧少爷那里。 这一次萧少爷不在花棚里伺候他那些花花草草了,仆从领着他穿过层层叠叠的假山,进了搭在假山后头的卷棚,等到他进去,又急忙退下去把门关上了。 卷棚里如今正种着大片大片的栀子花,风一吹花香扑鼻,萧少爷见了白七爷进来,却没有再跟从前一样炫耀自己的花草,而是似笑非笑的说:“七叔总算是回来了,让我好一阵等。” 他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大对劲,白七爷自然一下就听了出来,不由看了他一眼,迟疑着拱了拱手问了安,在一边站着思忖片刻才开口:“少爷,听说家里出事了,不知道有什么要紧事?” 萧少爷挑了挑眉,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指了指身边的一个人,那人立即便上前捧了几封信递给白七爷,压低声音说:“七爷,京中来信,说是出事了。” 白七爷心中一咯噔,从萧少爷这态度里已经猜到怕是事情不大好,却还是尽量镇定的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了信。 只看完一封,白七爷就脸色大变,此刻也顾不得说什么,忙又拆开下一封,等到一目十行的看完,饶是镇定沉稳如白七爷,也忍不住白了面色,紧紧攥着手里的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萧少爷盯着他的表情,见他如遭雷击似地,便挑眉叹了口气:“真是没想到,才刚说完最近是多事之秋,如今这事儿就闹的越来越大了。七叔,您说说,这可怎么办?告御状,惊动了京城,甚至都上了邸报,这件事可算是在天下都摊开来了,聚海庄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多年经营啊!” 这个多年经营啊几个字被萧少爷咬的格外的重。 是啊,他们花费了多少的心血,才能让聚海庄在京城立足,成为一个传送消息和收买京城官员的渠道,可现在,这个花费了十几年才建立起来的信息网,等于被一网打尽了。 陈夫人! 白七爷脑子里嗡的一声,想到之前一直以来的疑惑----马老大说是段老板带了一个歌姬过去,揭发了沈耀娘的事。 那时候白七爷就开始怀疑聚海庄里怕是出了叛徒,否则的话,死人为什么会开口?知道沈耀娘的事的人,都已经死了。 至于白大娘和赖妈妈,她们两个是决然不可能泄露消息的。 现在再联想到这件事,他觉得全身的血脉都冻僵了,好半响才重重的朝着萧少爷磕了个头,艰难的道:“少爷,是我办事不利,让人钻了空子......” 这套动不动就认错的做派,萧少爷已经看的烦了。 他哼了一声,毫不客气的冷笑:“七叔犯不着跟我说这个,道歉有什么用?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最近这两年来,我们之前布置好的计划屡屡出错,不管是宋恒的身世还是之后的庄王汾阳王,事情糟糕至极!死了一个又一个,如今更是被人追到聚海庄了,你说你自己办事不力有什么用?!再说几次,人家就该来掀了我的老巢了!” 这番话说得就实在是太重了,白七爷当即便以头抢地。 “行了!”萧少爷冷冷道:“才刚说了磕头没用,七叔就算是把头给磕破了,如今聚海庄也还是被扯进去了,有那磕头认错的功夫,倒不如好好想想,眼前的事怎么解决!” 也怪不得萧少爷如此生气,毕竟前脚才被沈海烧了十几艘货船,如今就又出了这样的事,等于是不管是朝廷还是海上那边,都一起得罪光了。 若是一个不好,掀了老巢可真不是玩笑话。 白七爷自来没有这样难堪尴尬过,双手撑着地艰难的立起来,眯了眯眼睛就说:“聚海庄背后的老板,不能把我们牵扯进去.......” 白七爷从来都不在人前露面,只是在幕后掌控,但是朝廷不是傻子,自然能查到那个徽商只是个替罪羊,那就还得找出一个能够让朝廷揭过去的人...... 他一时脑子里一片混乱,见萧少爷眉头紧皱,知道萧少爷这一次也是气的狠了,便在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面上迅速的镇定下来,逼着自己去想法子,许久,他抬起眼来看着面前的萧少爷:“少爷,我写封信去京城。” 萧少爷垂头看他:“如今可跟之前不同,已经没有许次辅帮忙了,杨灿志滑不溜手,你写信回京城,这封信要给谁?” 又能给谁? 白七爷的脑子已经顺利的转动了,轻声道:“属下去信给汾阳王妃。” 萧少爷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并没有再开口只是沉默。 二十八·上门 出了这样的大事,白七爷原本打算好的计划便又横生波澜。 他应付完了萧少爷,只觉得从未有过的疲倦,从卷棚里出来,天上已经圆月高悬,他站在假山边上看了一会儿,闷闷的吐出一口气来。 秦冲秦风都在二门外头等着,等到他出来,秦风看他的脸色,顿时就知道这次的事只怕比上次还大,有些不安的喊了一声干爹,压低声音咬咬牙问:“干爹,是不是.....是不是之前的事情反复了?” 倒不是之前的事情反复了。只是比之前的事反复还要糟糕。 白七爷自己脑子里如今也乱纷纷的,胡乱摆摆手打发了他,只是边走边吩咐:“让邱楚星他们几个的人都滚过来!去宅子里听吩咐!” 秦风顿时便是一个激灵,见白七爷脚步不停,忙着跟了上去,一直等到回了白七爷自己的宅子,白七爷也没有丝毫停顿或是去梳洗的意思,而是径直去了书房。 秦风把事情吩咐下去,跟秦冲两个人一起先去了书房,见白七爷坐在窗边皱眉不语,他们两个人都敛声屏气,不敢开口。 还是白七爷自己先开了口打破沉默:“吩咐下去了?” 萧少爷手底下人手不少,彼此之间互相都有通气的渠道,而这渠道自然是也是要由人来构成的,邱楚星身边有白七爷的人,白七爷这边自然也有邱楚星他们的人。 秦风忙点了点头。 “趁着他们没来,先跟你们说说京城出了什么事儿。”白七爷面色淡淡,坐在圈椅里,将陈夫人进京告状的事情说了出来。 秦风跟秦冲人都傻了,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可置信。 倒不是觉得陈夫人告状的事儿有多么惊世骇俗,毕竟当初陈冲就是疯了一样的要写奏章弹劾邱楚星和徐凤青的,陈夫人在陈冲死了之后会不管不顾铤而走险,实在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他们惊讶的是,陈夫人竟然能走出莲城! 她竟然能平安到京城去! “徐凤青到底是在干什么!?”秦冲忍不住面色铁青的骂了一声:“他脑子坏了吗?” 从前都拦得住,现在怎么就拦不住了? 边上的秦风却想到了更多-----徐凤青之所以拦不住,这其中还有白七爷的功劳。 他现在正被沈耀娘的事折磨的心力交瘁呢,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些?再加上,徐凤青自己的女儿都丢了。 他看向白七爷,心事重重的问:“干爹,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出了这样的事,咱们只怕以后更加艰难了,徐凤青那边......” 陈夫人她告状,指名道姓要告的就是徐凤青跟邱楚星还有牵扯出了聚海庄。 徐凤青那里原本他们是打算让徐凤青自己‘病死’好让沈海消气的。 现在看来也是不能的了。 否则的话,这个节骨眼上徐凤青死了,只会牵扯出更多是非。 白七爷过了一会儿便反应了过来,直截了当的下了决定:“徐凤青的女儿,还在我们手里吧?” “在的。”秦冲率先回答:“都按照您的吩咐,也没打骂,只是关在屋子里不准走动。” 白七爷点了点头:“好,秦风你亲自走一趟,去帮我见一见徐凤青。” 计划要改变了。 秦风不敢迟疑急忙应是。 徐夫人的眼睛都要哭瞎了。 徐小姐已经失踪了大半个月,这半个月来她的头发都已经熬得白了好多。 徐凤青也同样已经精疲力竭,熬得眼睛血红让人去请海叔。 海叔面色平静的进门,见他如同困兽一般,便忍不住叹了口气:“大人,何必如此自苦?” 徐凤青焦躁的来回踱步:“鹿儿已经失踪了这么久,却毫无消息,她的母亲已经急的几乎吐血,若是再这么下去,我也支撑不住多久了,海叔,我真的,就无路可走了吗?” 海叔让他写奏章弹劾邱楚星和海寇勾结,买卖少女,并且主动坦诚聚海庄的事。 但是他不敢。 这些天,除了女儿消失之外原本也的确没有其他的事发生,他在犹豫迟疑之后,终究还是没能下定决心走出跟白七爷决裂的这一步。 海叔摇了摇头正要叹气,房门却砰的一声被撞开了,徐夫人闯进来双手揪住他的衣襟眼圈通红的瞪着他:“徐凤青!他们到底要怎么样,你能不能去问问他们,让他们给个明白话,不要这么来折磨我!我的鹿儿到底去了哪里,是生是死,也让他们给我个明话,别让我在这里担惊受怕,鹿儿已经称病这么久了,这些天多不容易才瞒住了她失踪的消息?哪里还能瞒得住?再迟一些,就算是人找回来了,鹿儿的下半辈子也要被毁掉了!那是你的女儿啊!” 徐凤青被徐夫人大力一撞,撞的几乎要跌在地上,幸亏他眼疾手快的扶住了边上的桌子站稳了,否则的话这一摔只怕也得摔的不轻。 虽然这样但是他并没有生气,只是扶住了徐夫人,又是心痛又是无奈的压低了声音劝慰:“夫人,我也担心鹿儿,但是,但是这事儿没有那么简单.....” 不管是继续回去求白七爷,还是主动去认罪,都是不容易做出的决定,何况如今徐鹿儿还在白七爷手里。 徐夫人精神崩溃,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屋子里顿时哭声一片,徐凤青脸色惨白,心里很后悔自己当初猪油蒙了心做出这种事,以至于现在牵连家人,进退两难。 海叔不好看着他们夫妻两个吵架,转身要出去,迎面却有徐家的下人快步而来,奔到书房门口通禀:“大人,大人!泉州那边来人了!” 泉州那边! 徐凤青跟徐夫人都是一震,双方对视了一眼之后,徐凤青喊海叔:“您也在这里,在屏风后头听着。” 白七爷终于派人来了! 他要看一看,白七爷到底打算怎么办。 海叔神情淡然,微微的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快步朝着屏风后头走去,隐入了屏风后头不再出声。 徐凤青松一口气,整理了衣裳喊人:“请人进来!” 二十九·听谁 秦风快步进了徐凤青的书房。 徐凤青一眼就认出了他,毕竟当初徐凤青也是经常要跟白七爷打交道的,自然也对白七爷的这些心腹熟悉的很,见了是秦风亲自来,他的目光沉了沉,背着手对秦风点了点头。 秦风上前行了礼,便朝着徐凤青拱了拱手:“徐大人,干爹让我给您带句话。” 他态度冷淡,看上去似乎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徐凤青却绷紧了身体,欲言又止一会儿,才问:“什么事?” 秦风便直言不讳:“徐大人,还记得当初是如何发誓的吗?” 发誓...... 徐凤青立即便想起来,当初因为他治水不力,导致湘江泛滥,淹死百姓无数,以至于朝廷要问罪,是当时的白七爷牵头,替他募集粮款,赈济灾民,并且兴建医馆,救治病人。 那一次白七爷出钱又出力,让他把善后工作做的十分完美,也因此,他并没有被治罪,反而还因为处置得当,被吏部挂了个优。 当然,那些银子和人脉关系可不是白给的,自然是因为人家也同样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想到这些,徐凤青心情复杂又惊惧,但是还是点了点头,不再纠结只是催促秦风:“这些事我们大家都心照不宣,我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有什么事,还请秦少爷直说吧,白七爷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话既然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秦风环顾一圈,见徐夫人神情呆滞的坐在一边,便压低声音:“还请尊夫人回避。” “不必了。”徐凤青却毫不迟疑扬手打断他:“我女儿不见了,想必是为什么不见的,你们比我自己更清楚。她天天担心女儿,已经快要熬不住了,到底家里从今以后如何,她心里也该有个数。秦少爷,有话请直说就是。” 徐凤青的态度太过坦然自若了,以至于秦风皱了皱眉。 但是徐凤青说的也的确有道理,现在的确是彼此心照的情形了,他想到了白七爷的嘱咐,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说:“徐大人,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您也不只是一个女儿,还有其他的儿女,不是吗?” 说完了这开场白,他才继续开口:“不知道您知不知道,陈夫人进京告状了。” 徐凤青睁大眼睛,仿佛在想是哪个陈夫人,等到想到了,就忍不住脸色大变:“陈冲的夫人?” 看来果然是不知情,秦风面不改色的嗯了一声:“原来徐大人当真不知道,她走出了湖南,上京告状,拦了许多贵人的轿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路跪着到了刑部衙门外头,在百姓们的见证下,刑部衙门只能接了这案子。您知道她要告的是什么吧?” 仿佛是平地一声惊雷,徐凤青被震得已经有些麻木。 这下,是真的没活路了啊。 他想着,控制不住的直直的倒了下去。 徐夫人顿时惊叫起来:“快请大夫!快请大夫!” 秦风皱了皱眉,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但是眼前这兵荒马乱的,他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只能暂时告辞。 徐家折腾了好一阵,徐凤青才在傍晚悠悠转醒,醒来的第一件事,他就让人去请海叔。 徐夫人靠着他,眼泪扑簌簌的落个不住:“我们现在是不是全部都完了?” 徐凤青无话可说,连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静静的拍了拍徐夫人的手,等到海叔进来,他挣扎着坐起来,哽咽着摇头:“海叔,我真是不该迟疑犹豫,该听你的。” 陈夫人已经把天给捅破了,徐夫人对女儿的死和陈冲的死耿耿于怀,她如今有了机会,绝不会有任何的顾虑的。 京城想必很快就有人来带他进京去受审了。 前有狼后有虎,他如今两面都是死。 海叔却定定的看着徐凤青,轻轻笑着摇头:“不,还是不晚,大人,眼前你还有最后一个机会,抓住了,一切便还有挽回的余地。” 还有挽回的余地? 徐凤青脸色苍白的盯着海叔:“海叔,你别诳我,如今陈夫人告状,白七爷绝不会允许再牵扯出更深的东西来,必然是要用鹿儿和家里的前程来威胁我的,我.....” 他难道能不答应吗? 再说,别的不说,他的把柄,白七爷手里拥有无数。 他不听白七爷的,那白七爷有一百种让他死的更惨的法子。 海叔却笑了:“大人,您忘了,我早跟您说了,有些路看着是活路,可走上去,就死了。但是有些路,看着是走上了绝路,但是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您也说,两边都是死了,但是您信得过七爷吗?” 信得过吗? 徐凤青扪心自问,而后在心里很肯定的摇了摇头。 就比如这次的沈耀娘的事,白七爷一面封锁消息,一面稳住自己,一面却又去沈海面前告发。 还有,想要逼着他当替死鬼,白七爷也不肯明说,反而还要掳走鹿儿,以此来要挟警告。 现在会这么对自己,以后就会这么对自己的家人。 他这次若是真的为白七爷死了,若是白七爷觉得不够,又反悔呢?到时候,谁来救他的妻儿? 徐凤青越想越是无望。 他忍不住声音嘶哑的问海叔:“那我该怎么办?” 已经无路可走,每一条路都是绝路,他已然完全没有思考的能力,不知道究竟该怎么选了。 海叔便定定的看着他,丝毫没有退避的说:“去京城,按照白七爷期望的那样,被押去京城。” 还以为是真的有什么办法,徐凤青忍不住失望的垂下了头。 “不过当然不是真的跟白七爷吩咐的那样,你去背下所有的责任,而是.....”海叔说着,见徐凤青又猛地朝着自己抬起头来,便道:“而是帮陈夫人作证,证明聚海庄的确是个**,证明陈冲当初的确是死在你的手里。” 这..... 徐凤青糊涂了。 白七爷要他做的无非也就是这些啊! 那海叔要他做的事,跟白七爷吩咐的有什么两样?! 不都是让他去当替死鬼吗? 三十章·漏洞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困惑,海叔这回又笑了,上前了几步坐在床沿上看着徐凤青:“大人,不同的,正如我前些天的时候跟你说的一样,有人能保得住你。只要你能豁的出去,了能够看得清,那么您就还有一线生机,徐家也能被保住。” 一线生机。 这四个字触动了徐凤青。 他现在需要的也就是一线生机。 徐凤青咬了咬牙。 秦风在莲城的酒楼里住了一天,第二天便又重新找上门去。 昨天把徐凤青直接气的晕了过去,秦风满以为今天徐家只怕是连门也不会让他进,也做好了再抬出鹿儿来威胁的准备,谁知道他再进徐家,徐家却跟之前对他丝毫没有分别,不仅如此,徐凤青也并没有推三阻四的不肯见他,反而还在书房里一坐定便径直开口:“好了,今天若是还有什么话,就请秦少爷一并说完了吧。正如您所说,现在陈夫人必定是在京城闹的天翻地覆,留给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他跟昨天的态度完全不同了,秦风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怎么好像还有几分迫不及待的样子。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跟这些比起来,白七爷的吩咐才是最紧要的。 “徐大人能够想得通就好。”秦风意有所指的道,扯了扯嘴角在书桌边上的椅子上坐下,看向徐凤青理所当然的开口:“七爷希望这件事能够中止在聚海庄,不能更进一步了。徐大人,您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您所做的这些事,不管单独拿出哪一桩,都是杀头的死罪。哪怕您不肯担下这一桩......” 错事一旦做了就不可能再收手。 徐凤青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所以徐大人,与其拖上这么多人,最后还得留下千古骂名,何不兑现您当初的承诺呢?您说过的,只要能过那一关,便愿意为了少爷肝脑涂地,如今,该是你肝脑涂地的时候了。”秦风说着,直起身子看着他:“徐大人,只要您能按照七爷的意思去办,那鹿儿小姐自然能毫发无伤的回来,便是您的夫人和其他的子女,我们也有办法保全,将来给他们改名换姓,让他们富贵的过接下来的生活,您看如何?” 徐凤青深吸了一口气冷笑:“我还能如何?正如七爷所预料的那样,我的身家性命全都握在你们手里,要怎么做,能怎么做,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说到底,决定这一切的是七爷。” 秦风没有接话。 徐凤青便冷然问:“若我真的进京认罪,揽下这一切,七爷果然会善待我的家人,绝不会让他们落得我今天的下场?” 秦风毫不迟疑的点头:“这是自然,七爷说过的话,向来算话。” 徐凤青沉默半响,终于缓缓点头答应:“那好,我进京。” 另一边,白七爷也收到了消息,得知徐凤青已经答应。 他放下了手里的信,揉了揉眉心很疲倦的冲星夜赶来的邱楚星道:“他答应了。” 答应了,邱楚星松了口气,面色也好看了一些,但是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问:“当真吗?若是他忽然反悔,....” “只要他不是真的疯了,就不会这么做。”白七爷冷笑:“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掌握在我手里,只要我一句话,他便要全家跟着一起去死,你觉得他会怎么选?” 本来就已经是被牵扯进去不可能脱身的了,既然如此,自然会选如今最好走的那条路。 除了他们,现在徐凤青还能相信谁? 就他做的那些事,谁都保不了他!他也没胆子跟其他人求助。 邱楚星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目光阴沉狠厉:“这件事有古怪,我不信陈夫人一介女流,能够突破咱们的人的盯梢监视,竟然直接去了京城!” 陈冲死了,毕竟是个知县,朝廷还专门让湖南巡按去查这件事,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没有再立即把陈夫人也给赶尽杀绝,只是派人盯着她,打算等到朝廷的人不再关注这件事,再手起刀落把她给灭口。 谁知道结果却最终还是让她钻了空子。 实在令人恼怒。 邱楚星抱怨个不停,白七爷忍不住恼怒的看了他一眼:“你还说这么多废话!若不是你胆大包天,竟然掳走了陈冲的女儿送到了沈海那里,哪里会出这样的事?!” 事实上,其实陈冲的女儿根本不是被送到了聚海庄,而是被邱楚星投其所好,送去给倭寇了。 当初陈冲也是查到了的,而且还写了奏章要告发邱楚星勾结倭寇,还通敌卖国,拐卖少女送给海贼。 但是这一切自然是被阻止了。 邱楚星还跟徐凤青联合起来把陈冲给灭了口。 但是事情终归还是出了点差错。 邱楚星也有些没好气的冷哼一声:“这关我什么事?这两年日子不好过,我们要养多少人?京城那边又有多少人伸手等着拿钱?没有钱,寸步难行!没有钱,你怎么在京城活动,没有钱,崔家汾阳王府,还有之前的明.....这些人怎么会帮我们,帮我们开口,帮我们遮掩?而要有钱,来钱最快的法子自然就是把东西卖给那些没见过世面的蛮夷倭寇了,沈海那厮越发的嚣张跋扈,根本摸不着他的脉搏,我这也是为了少爷的事着急,才会想出这个主意。” 谁知道陈冲会是这么个死心眼的东西,这件事最后又会闹的这样大呢。 真是让人想都想不到。 “行了行了!”见白七爷还是皱着眉头想要说教的样子,邱楚星的心情更差,立即扬手打断了他的话:“你可别再说那些没用的了,如今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再说有什么用?现在徐凤青既然都已经答应了,京城那边,那个陈夫人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没有再告我勾结倭寇海贼,反而盯紧了聚海庄,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干脆就让她如愿以为自己出了气了好了。” 谁让她走了不知道什么狗屎运,引发了这样惊天动地的动静。 三十一·结盟 这个蠢货! 白七爷转过头猛地冷冷的盯着他,目光厌恶带着些烦躁。 这件事最开始就是邱楚星办的不对,沈海要官宦人家的女孩子,很难办吗?何必要用那种不入流的手段,非得去动那种书呆子的女儿?算一算整个福建,多少官员都吃过她们的好处,拿过他们的东西?从这些人里头挑一个,无论如何也比去拐骗陈冲的女儿来的轻松简单! 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如果是好声好气的跟人家商量,要付出不小的代价罢了。 但是用钱买能解决多少麻烦?偏偏邱楚星这个蠢货,自以为是! 他想要毫不留情的斥责邱楚星的贪婪和短视,但是话才到嘴边,到底又重新咽下去,只是哼了一声:“邱大人,你是到现在都还不明白事情到底有多糟糕啊!你想过没有,分明已经被我扔去狗场里的人如何能够死而复活,为什么能被段老板带到沈海那里,揭穿了沈耀娘的事?你又想过没有,陈夫人明知道我们把陈姑娘弄到海上了,却还要说人是在聚海庄,这是为什么?” 这是分明知道若是说去海上,最倒霉的无非就是邱楚星。 但是邱楚星还会继续往下攀扯吗? 不会的! 但是指向聚海庄却全然不同了。 这背后蕴含的深意不由不让白七爷觉得胆寒。 邱楚星也一时怔住,惊疑不定的看着他,皱着眉头抿唇:“这,不至于罢?你在京城可向来都隐藏的很好,从前齐云熙那里也没什么错漏,谁会怀疑到你头上。就算是怀疑到你头上,人家难道还知道你背后站着的是......” 这么一想,邱楚星简直立即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错愕的看着白七爷:“这,不会吧?!” 如果有人知道这些,那简直就等于是捏住了他们的命脉。 可是正如白七爷所说,如果不是背后有人知道一切,那事情怎么会到这一步? 邱楚星再也坐不住,焦虑的站起来,像是困兽一般在房里焦躁的转来转去,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到底是谁在背后支持陈夫人,针对聚海庄又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是真的知道了少爷? 可若是知道了少爷的话,那为什么不干脆做的更彻底一些,直接指出来? 白七爷见他终于晓得害怕了,嗤笑一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看,咱们本身就是在悬崖上的,按理说,做什么事都该以稳妥为上,可你却总是要贪功冒进,现在知道害怕了?” 邱楚星最烦的就是别人一副早知道的模样来指责自己,不过现在事情的确是有些出乎意料,他也就懒得跟白七爷逞口舌之快,只是盯着白七爷问:“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白七爷双手背在身后,走到窗边站定,看着外头阔大的花园,垂下眼拂开已经要探进书房的花枝,冷然道:“只希望一个徐凤青能堵住这个口子,不再牵扯出东南的事来,否则,你我的生死还是小事,牵连了少爷,那才是真正万死难辞其咎。” 邱楚星被他说的沉默下来,等到出了白七爷的宅子,夜色里他拢了拢自己的披风,快速钻进了轿子。 随从问他是不是回在泉州的私宅,邱楚星沉默片刻,摇头:“去少爷那里。” 宅子里又安静下来,白七爷沉沉的呼出一口气,从书房出来见秦冲进来,便挑眉:“怎么?” “干爹,邱大人没有回他自己的宅子,而是去少爷那里了。”秦冲有些愤愤然:“祸事说到底都是他跟徐凤青惹出来的,可现在出了事,他们一个两个的都没用,还得干爹您来给他们擦屁股,邱大人.....” 还这么会拍少爷的马屁。 白七爷面色不变的下了台阶:“别说这些了,他要去哪儿就去哪儿,只要不坏事就行了。马老大那里,你联系好了吗?” “是!”秦冲急忙回话:“约好了,今天晚上在码头那边......” 说话间白七爷已经转身去把衣服给换好了,片刻不停的往外走。 马老大早已经在船上等候多时。 像是他们这种人,自来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很忌讳上岸来,因此虽然这次是白七爷隆重邀请,可最终马老大还是不肯上岸,宴席便设在了船上。 船上早已经请了年轻貌美的女史作陪,白七爷到的时候,妖娆妩媚的女史正在唱秦楼春,一管声音又轻又灵,如同出谷黄莺,让人沉浸其中,他笑了一声赞好,坐在马老大对面,喊了一句赏。 底下秦冲立即便抬了一个匣子过来,里头装着几锭明晃晃的银子。 马老大只瞥了一眼便笑了:“七爷这可真是大手笔。” “这有什么?她们能哄的我的贵客高兴,这就是她们应得的。”白七爷举起酒杯,跟白七爷碰了一下杯,仰头一饮而尽,又笑道:“老马,我这里有一件事只怕还是得求到你头上了。” 画舫里头装潢的跟外头的豪宅也没什么分别,灯火璀璨,觥筹交错,马老大微微后仰,手里揽着一个女史,似乎有些不经意的嗯了一声,挑眉看向他:“七爷自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有什么事不如直说。” 白七爷静默一瞬,坦率抬头:“好,那我就直说了,老马,徐凤青我不能交给你了。” 舱内的笑声停住,众人都朝着白七爷看过去。 马老大也是一样。 看着白七爷半天,马老大才淡淡问:“怎么说?” 秦冲手里已经捏的出汗,见马老大没有生气,才松了口气,紧张的等着自己干爹回话。 “我不瞒着你。”白七爷缓缓地把京城陈夫人告状的事情说了,看着马老大无奈的苦笑:“现在我们是骑虎难下,而且十分被动。徐凤青,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我交给你们,那对你们也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徐凤青若是还跟海寇勾结,那朝廷只怕要引发轩然大波,这些年朝廷本来就对倭寇海盗的事情很敏感,这件事若是爆发,对沈海也不是真的就没打击。 三十二·突破 晚上下了一场雨,京城的天气便终于开始凉下来,早上的时候尤其凉意逼人,宝鼎楼的门早早的就开了,小二哥睡眼惺忪的揉揉眼睛,忍不住跺跺脚:“这些小贩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药了,从前虽然早,也没来的这么早的,怎的今天这么早?” 杂役闻言探出头去看了看,回来冲着他笑:“你啊你,真是还亏得你是在咱们最繁华的宝鼎楼做事的,连最近的大热闹都不知道,陈夫人的案子今天又该开堂了!你说为什么这么多人提前来摆摊?” 自然是因为来看热闹的人多啊! 小二哥啧了一声,恍然大悟的挠了挠头,说着自己也抓心挠肺起来:“查了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查出什么来了没有?” 杂役拿了帕子利索的开始将桌椅擦干净规整好,听见大家都开始议论起了这件事,便道:“刚查了聚海庄,总归是查出了些东西罢?否则也不会连东家都给拘禁起来了?” 连东家都给拘禁起来了? 小二哥狐疑的啊了一声,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又有些茫然:“难道聚海庄真的......真的要从那些人贩子手里买人吗?” 边上没人搭话,都笑而不语。 从人贩子手里买人有什么好奇怪的?也就是教坊司了,都是一些犯了事的官员的妻女被没入里头的,不缺好苗子,也不缺漂亮姑娘。可平常的这种秦楼楚馆,哪里就能次次都买到称心如意的好苗子? 当然是直接吩咐拐子去拐那些漂亮的女孩子来的更简单一些。 甚至有些青楼的老鸨有自己去乡下地头挑选苗子,给拐走的,这事儿也不少见,前些年还有这种官非闹出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只是聚海庄如今好似闹的还更大一些。 聚海庄的确是被查了个底朝天。 高平亲自发话从顺天府把张推官给要了过来,让张推官跟着去跑腿,张推官这个人,自来是一腔热血上头就谁的脸面都不卖的人,他带着人直扑聚海庄,把花娘和底下的办事头目一个个的分开来审。 那些小头目和管事的几个老鸨全都一问三不知,根本不肯承认花娘的来历有异。 花娘们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虽然已经被官府救出来了,也不敢说话,一个个的没有一个敢应话的。 刑部的一个主事官员便皱眉:“我看,陈夫人的话怕是有出入,管事跟这些花娘们都不承认有人来路不明,哪里有陈夫人说的那样耸人听闻?” 张推官闻言瞥他一眼,低头沉思片刻,并不答话,只是让人继续审,自己却转头去了花娘们居住的地方。 他也不去那些头牌的住处,只是去那些新来的姑娘们的住处,查了一遍之后,拿了许多小玩意儿,转身回去问那些花娘,这些东西都是谁的。 小姑娘们一个个的你看我我看你,起先还是没人敢说话,好半响,才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呜咽着举起手来小声的张嘴:“大人,那是我的东西......” 张推官看着手里那只已经发黑的绞丝银镯,哦了一声,轻声对她道:“既然是你的,就过来拿。” 小姑娘看看左右,见众人都低着头不敢吭声,张推官语气温和,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咬唇站起身来,兔子一般到了张推官跟前,伸手把镯子接在手里。 张推官轻声问她:“这是谁给你的?” 小姑娘眼圈红红,握着镯子眼泪汪汪声若蚊蝇的开口:“是我娘留给我的。” 刚说完这一句,她就憋不住了,哭的几乎要断气,泪眼汪汪的看着张推官:“大人,您行行好,能不能放我回家去?我娘她一定......” 主事皱皱眉头,大声呵斥:“现在我们是在办案,你以为我们是什么?!” 小姑娘被他一呵斥,顿时噤若寒蝉,周遭的花娘们也都垂下头去。 张推官深深看了那个主事一眼,却走到那个小姑娘面前,轻声问:“你家在哪里?你若是还记得,送你回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查清楚了,你不是被你爹娘自愿卖出......” “我不是的!”小姑娘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噗通一声跪下来朝着张推官磕头:“大人,我不是被爹娘卖掉的,是被人掳来的,我家在大明湖边上.....我是进城的时候跟爹娘走失了,大人,求求您,您行行好,放我回家去......” 被掳走的,结果就到了这里。 张推官似笑非笑的看向那个主事,那个主事已经撇开了头。 “书吏!”张推官喊了一声,见跟着的文士快步应是出来,他就吩咐:“把这位姑娘的姓名籍贯都记下来,从何处被掳来的,经过何事都记下来。” 他说着看着已经全都抬头朝自己看过来的花娘,微微一笑加重了语气紧跟着又道:“凡是被证实是被人拐子掳走的,全都送回原籍!” 哄的一下,屋子里炸开了锅。 小姑娘们一个个不可置信的看着张推官,又惊又喜的握住彼此的手,彼此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内心的惊喜哭了出来。 而后,立即接二连三的有人开口。 “我就是被抢来的,我父母根本没有卖我,都是那个拐子把我拐走的!” “我也是!我不来,他们就打我骂我,还要把我扔在河里.....”一个小姑娘说着打了个哆嗦:“跟我一起来的,就因为不听话在路上闹,就真的被扔进河里淹死了!” 有一个开了口,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难了。 在场的二十几个年轻女孩子,有一大半都说自己是被抢来的,有些人甚至被抢的时候连父母都被打了一顿,生死不知。 屋子里顿时哭声一片,张推官快步走到了那个主事跟前,静静的问他:“大人,现在有证据了吗?” 主事脸色铁青,一时不能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扯出一抹笑意:“瞧张推官说的这话,有没有证据的,眼前不就很明显了吗?既然都说是被拐来的,那就查好了。” 三十三·救命 张推官不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径直大踏步走向那群小姑娘,站在她们跟前大声道:“姑娘们,你们都是被拐来的,那可愿意站出来证明这里是个什么地方?” 姑娘们面面相觑,最初那个拿着银镯子的小姑娘最先出声:“我,我愿意的.....” 张推官嗯了一声,冲她鼓励的笑了笑,又问:“你们想不想让这些人受到惩罚?!” 自然是想的,这个问题没有小姑娘犹豫,全都点了点头。 她们被抓到这里,每天都要提心吊胆被打骂,没有学好茶艺舞蹈要被打,没有听话要被打,哭了也要打,每天都要担惊受怕不说,还得被逼迎来送往。 就算是年纪小暂时侥幸还没被轮到的,被轮到也只是时间问题。 有一个女孩子忍不住咬牙切齿:“我恨不得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张推官点了点头,拍了拍手叫好:“说的是,这个世上是有公道的,做错了事就该罚,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下这种逼良为娼,欺男霸女的事,不管是谁,都该要遭受律法的严惩!现在这个机会到来了,姑娘们,你们看看彼此,想一想你们遭遇的一切,你们得到了什么?你们被抢来这里卖来这里,远离父母亲人,落得一身伤病,可是结果呢?结果却把这些酒楼里奴役你们的人喂得脑满肠肥,你们甘心吗?!” 姑娘们全都哭起来了,义愤填膺的摇头:“不甘心!” “不甘心,那就让他们受到该有的惩罚!”张推官声音更大:“但是,咱们办案是讲证据的,你们遭遇过什么,你们都要说出来,让我们记录在案,那些人才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众人神情激动,大声应是。 张推官便点点头:“好,现在你们一个个说罢,凡是你们记得的他们所做的恶事,全都说出来,我们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聚海庄里闹哄哄的闹了一天。 主事王大人忙完了,表情灰败的从里头出来,一眼见到街边停着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忍不住皱了皱眉,快步的朝着旁边的小巷子里拐去了。 不一会儿,那辆马车也慢腾腾的进了巷子。 从后头的胡同里绕出来,王大人等到马车停在自己身边,才敏捷的钻进了车厢,沉沉的呼了口气:“真是个蛮子!” 崔先生伸手给王大人递上一杯茶,点点头道:“毕竟就是以不要命出名的,想要继续往上爬,当然就得咬住每个机会,这也是人之常情,王大人何必跟一个后生晚辈这么计较?” 王大人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 后生晚辈?想到张推官那咄咄逼人的样子,他便觉得堵心。 崔先生安慰了几句,不动声色的问:“不知道.....王大人,现在查到哪一步了?” 提起这个,王大人的脸色就更差,唉声叹气的摇头:“那些女孩子本来就都是被打怕了的,没机会是会认命,但是有了机会,哪里经得住引诱?已经很多人站出来说自己是被抢来的了,还有几个人认得出人拐子,也指证当初聚海庄里的几个管事妈妈,诸如白大娘和赖妈妈等人,都是知道她们的来处的,还威胁她们若是敢透露身世便都打死喂狗。” 听见打死喂狗四个字,崔先生眯了眯眼睛。 王大人语气不怎么好的继续说:“还有更糟糕的,好几个丫头还直接说,她们真的有同伴被打死了的,也有被淹死的......” 崔大人眉心都跳了起来。 他回到王府的时候直截了当的跟汾阳王妃说:“聚海庄怕是保不住了。” 闹到这个地步,聚海庄是个**简直是已经板上钉钉的事儿,再难翻身。 任你有再大的后台,现在这事儿本来就是惹了民愤的,再加上告状的又是陈冲的夫人,事情压不下去了。 没有人会收银子帮忙摆平这件事。 汾阳王妃面色铁青,忍不住捂着心口坐在圈椅里,气急败坏的问:“白七爷到底在等什么!?他疯了吗?!” 聚海庄可是白七爷一手经营的,能够联络在京城的那边的官员,也能及时收到各种消息送出去。 难道白七爷就真的不要了? 她忍不住呼吸急促的站了起来:“想办法,快点去找,一定要尽快联系上人!” 如果这件事真的牵扯到了白七爷把白七爷也抓了,那汾阳王府跟崔家怎么办? 崔先生应是。 汾阳王妃一个人坐在偌大的书房里,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好半响才平复了心情出了门。 她人才出了门还没下台阶,才刚出门去了的崔先生便去而复返,望着汾阳王妃压低了声音:“王妃,出事了,聚海庄如今一应上下全部被抓,而且,莲城知府徐凤青,已经被押解进京。” 汾阳王妃睁大了眼睛。 那也就是说,就这么短短的时间,聚海庄的罪名就已经坐实了。 汾阳王妃心中像是被压了几块大石,她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怔怔的站在原地好半响,才忽然猛地呕出了一口血。 崔先生惊了一跳,见汾阳王妃倒了下去,大惊失色的喊了一声王妃,忙的招呼人把汾阳王妃扶进了房里,又立即让人快些去请大夫来。 众人手忙脚乱的去请大夫,又忙着给汾阳王妃去找药,府里忙碌一片。 崔先生心事重重的在廊下站着,半响看着自己的脚尖垂头不语。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在心里将最近的这些事想了一遍,越想越是灰心,这样下去,只怕连命都未必保得住了。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神通广大,把这件事翻出来,让聚海庄彻底暴露于人前。 如今要把这件事压下去,几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他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王府的管事忽然急匆匆的进来报信:“崔先生,外头有人拿了一张名帖,说是找您的。” 崔先生意兴阑珊的接过来,打开一看名讳,顿时睁大了眼睛:“现在人在哪里?!” “在外头呢!”管事话还没说完,崔先生已经不管不顾的飞跑出去。 三十四·事态 陈夫人的事情越闹越大,俨然已经是如今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尤其是聚海庄的事情最终也被证实了是真的,大批百姓可都亲眼看见了聚海庄里被抓出了一大批的人的,听说连东家也被抓了,大家哪里不知道是真的出了事? 苏老太太目光沉沉的哼了一声,讥讽冷淡的说:“真是该下地狱,做皮肉生意的人也多了去了,但是做成这样,这么大胆的还真是少见。这里头藏着多少人命,陈夫人的女儿只怕都只是无数冤魂的其中之一,怪不得陈夫人宁愿死也要进京告状了,换了是我,拼着这条性命不要,也要跟那些人同归于尽的。” 汪大太太这次是过来探望苏邀的,见苏邀没事,心里略微放了心,这时听见苏老太太这么说,便也叹了一声气,心情有些沉重的点头:“可不是么,朝廷里也有明令的,绝不准逼良为娼,可现在这些人,真是忘了当初太祖时期的教训了!” 当年太祖最恨的就是贪官污吏和为富不仁,只要被发现做出不法的事,罚没家财那都是轻的,动辄便是抽皮拔筋,可从来都没有心慈手软过。 也是经过了废帝无能,以至于滋生了那么多的蠹虫。 哪怕今上英明神武,算得上是明主了,奈何也只能抽丝剥茧。 谈论了几句最近的事儿,汪大太太才问苏老太太:“亲家太太也不知怎的,这一去都两个多月了,竟然也没一封信送回来.....不知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手脚。” 贺太太要去青州看女儿女婿,走的匆忙,后来也没再送信回来,贺二奶奶担心的了不得,难免跟汪大太太也透露了几句。 说起这个,苏老太太也忍不住皱眉:“你不说还好,说起来我也摸不着头脑,她向来是个办事妥帖的,论理也不是不知道咱们在京城得担心的,可不知怎的,这回去了这么久也没信送回来。你也知道,幺幺是被她带了几年的,两人感情极深,我看着幺幺只怕也为这件事担心的了不得,已经派了几拨人去青州送信了,也不知道何时才有消息。” 汪大太太的心情不由自主的低落了下去:“唉,我现在是一天到晚都睡不着觉......” 一来是担心贺太太,二来苏邀刚出了惊马的事儿,三来,她女婿苏嵘还在云南呢,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她成天都在拜佛,希望苏嵘能够平平安安的回来。 她拍了拍胸口,朝着苏老太太道:“我再去看看幺幺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看见苏邀就心里安稳,哪怕是再担心的事,只要苏邀说不会有事,她就觉得当真不会有什么事的。 苏老太太也知道她的心思,并不拦着她,嗯了一声:“晚上留下来用饭,纷纷想你呢,知道你来,肯定高兴的了不得。” 汪大太太也没拒绝笑着答应了。 苏邀正在议事厅见阮小九,听说聚海庄里的赖妈妈和白大娘都已经被抓了,她的手指在那份名单上掠过,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名字上,低声对阮小九说:“这个人,让张推官多关注些,说不定会有大收获的。”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上一世帮程定安打理狗场的那个狗腿子邓受成竟然这个时候还在聚海庄。 阮小九立即答应,又低声跟苏邀回禀:“姑娘,湖南那边六戒来信,说是徐凤青那边已经谈妥了。” “那就先将鹿儿救出来吧。”苏邀说到这里又有些担心,虽然徐鹿儿被掳走这件事一直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她也让六戒盯着,但是要从白七爷的手里抢人,不知道六戒能不能扛得住? 阮小九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虑和担忧,就轻声道:“姑娘,还有段老板帮忙呢.....” 有段老板帮忙,对付白七爷也不是太难。 苏邀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担心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只能勇往直前。 她嗯了一声:“那就让六戒放手去做,救了徐鹿儿之后,让那个海叔再给徐凤青吃一颗定心丸。” 阮小九马上就明白她的意思。 两人刚谈完,沈妈妈便在外头喊了一声姑娘,紧跟着又说,汪大太太来了。 苏邀忙站起来迎出去,汪大太太已经到了廊下,见苏邀出来便有些赧然:“我弟弟才说让你好好休息,我就又来打扰你了。” “哪里的话?”苏邀笑着摇头:“原本也闲不住,正在这里吩咐了几件事,亲家太太来的正好。” 她年少老成,汪大太太却半点儿不觉得她古板无趣,反而很喜欢跟她说话,听见她这么说顿时就又笑了:“我这又是来找你说话来了,这些天心里总是不安,总觉得好像要出什么大事了似地。” 苏嵘那边又没什么消息传来。 汪大太太是替女儿担心。 苏邀明白汪大太太担心什么,沉默片刻才看着汪大太太:“亲家太太不必太过担心,哥哥不会有事的。” 的确是有人肯定想着要趁着他们在外的机会动手。 不过,她已经先把水给搅混了。 那些人自顾不暇,如今能不能顾得上去搅风搅雨,还是两说。 汪大太太其实都不必苏邀怎么分析,只要苏邀说这么一句话,她就能安心好些天,听见她这么说,顿时去了心头大石,连着念了几声佛,笑着跟苏邀一起去了苏老太太的院子。 吃过晚饭送走了汪大太太,苏老太太才问苏邀:“幺幺,陈夫人的事,还会闹到多大?” 苏邀垂下眼,静静的说:“那要看,这个口子够不够了。” 如果够的话,这件事自然能直接把真正隐藏在幕后的那些人全都给推到台前。 她也就能彻底看清楚,躲在背后的魑魅魍魉究竟是什么东西。 此时的杨老太爷也正摸着自己的胡子看着自己的首辅弟弟:“你看,现在的这个口子,会不会就是圣上撕开那些人的面罩的一个机会?” 三十五·激将 杨博面色凝重没有开口。 杨老太爷叹了一声气,手指在棋盘上点了点引得杨博看过来,他就轻声说:“这样可不行,你年轻的时候何等杀伐果断,哪怕是顶撞废帝,怒斥妖后,别人不敢,你也敢。可是怎么越是到了老了,胆子反而越是小了?” 这些话也就只有至亲的人之间才能说。 杨博苦笑,看着杨老太爷有些自嘲的说:“别人不知道,咱们家里难道不知道?当年我是敢别人所不敢,可是结果呢?结果就是我们杨家在废帝的时期吃尽苦头和排喧,差点被妖后整的灭族,而等到今上继位,我又因为是前朝重臣而被排斥和防备,否则我又怎么会一直甘心让许顺喧宾夺主?如今.....我同样是进不得退不得......” 进一步,是帮元丰帝清剿那些余孽,退一步,是掩护那些余孽。 但是不管怎么做,他似乎都是做的错的,也都是吃力不讨好。 “你这个人啊,就是想得太多。”杨老太爷嗤笑一声摇头,一拍桌子看着他:“你在想些什么?无非就是觉得若是下狠心帮了今上,又怕今上觉得你是个不顾旧情赶尽杀绝之人心生芥蒂,而世人也觉得你对不住当年的废帝,还要赶尽杀绝。但是大哥!你该问一问你自己,你当初当官,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什么? 杨博神情黯然。 “你连中三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你人人称赞,可是人人称赞你的,不是你的聪明,而是你还能仗义执言,能够保守本心!当年,就算是半个朝廷的人都违心的趋奉妖后和李家,可你也不曾动摇。你为了百姓怒斥妖后奢靡,为了被下狱的同僚奔走。大哥,这些你都忘了吗?”杨老太爷恨铁不成钢,心痛的看着他:“你想一想,如今境遇好过当年多少?可你为什么反而却畏首畏脚了?你看看陈冲今天的遭遇,你当真就没有半点触动吗?你甘心吗?今上在为了拨乱反正而努力,当年的太子也是死于此,而后的皇太孙很可能也要接过先太子的班,大哥,你.....当真无动于衷吗?!” 杨博双手垂在身侧,已经紧握成拳。 棋盘上的棋子黑白分明,此时倒映在他的眼睛里,他闭了闭眼睛,伸手猛地将棋盘上的棋子打乱。 杨老太爷却不以为意,反而还颤颤巍巍咳嗽了几声:“大哥,我们杨家世代忠良!你难道连拼杀的勇气都没有了,当真要这样过完一生吗?!” 杨博猛地站起来,退后一步,随即便打开了门拂袖而去。 灯火摇曳,有烛花噼啪一声响起来,杨老太爷低头看着,笑着摇了摇头。 另一头的高平心中也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想过聚海庄牵涉其中必定是不干净的,但是没想到里头糟乌成这样。 按照花娘们的证词,这里头一年死的那些女孩子,就有十三四个。 这么多年,这座外头看着金光璀璨的楼里,埋藏了多少冤魂?! 他心情沉重的将卷宗整理好,下了衙直奔杨首辅府里。 杨博本身便有些心神不定,听见是他来了,略想了一下才让人进来,面上什么也不露的问:“这么急着过来,什么事?” “聚海庄的事儿。”高平心情沉重,脸色就也不怎么好看,先叹了一声气,才忍不住跟杨博道:“元辅,他们真是胆大包天了!知道聚海庄背后势力了不得,可他们做的也太过了!纵然当年废帝妖后做事也没这样丧心病狂,半点体面也不顾的。他们从各地掳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有些才五六岁,看着漂亮也抢,抢来了,有些人家里报了官,他们嫌带着孩子碍事,干脆就扔到河里淹死.....还有到了聚海庄里不听话的,不肯按照他们所说去出卖色相的,便非打即骂,甚至.....甚至说还有真的被打死了的。” 杨博不期然想到杨老太爷那番话。 换做当年的杨博,换做当年的他,能看着这样的事在眼前发生吗? 那时候,他是会为了受了冤枉而深陷牢狱的同僚仗义执言的杨博,会愿意痛骂废帝而差点真的被砍头。 可眼下,他高居首辅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只能在一旁缩着吗?! 屋子里安静下来。 杨博挑了挑眉嗯了一声:“既然这些年死过不少人,那尸体呢?” 京城的确是有乱葬岗,但是扔到那里去的,大多都是流民的尸体或是衙门死了的犯人,要长年累月的在那里扔尸体,总是会有证据的。 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按理来说也会去追寻。 除非聚海庄连这些关口全都一一打通了。 那就实在是太可怕了些。 “没有什么尸体。”高平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沉默片刻,抿了抿唇轻声说:“那些花娘们说,这些尸体......或许并没有被扔去乱葬岗,也没有进义庄.....” 杨博盯着他,预料到会有个意想不到的说法。 高平垂下眼,哪怕他是刑部尚书,早已经见过不知多少悲惨场景,这一刻也不由得闭了闭眼睛:“元辅,他们在京郊有一座狗场.....” 狗场? 杨博一怔,先是不知道高平为什么换提到狗场,而后就猛地一经,不可置信的看着高平:“那个狗场.....” 高平艰难的点了点头:“那个狗场听说养的全都是大狼狗,平时喂食用的全都是生肉,若是.....若是没猜错的话,那些尸体到底去了哪里,已经很明显了。” 简直荒谬! 杨博捏紧拳头。 这样草菅人命,这样丧心病狂,还谈什么拨乱反正?他们有什么资格拨乱反正? 难道还想要跟当年的废帝妖后一样,把如今好不容易才扭转过来的江山再颠倒一遍,再把这些百姓们祸害一遍吗?! 高平看着杨博:“元辅,这件事事关重大,学生不敢擅专,想请您指条明路。” 这么查下去,连高平都有些害怕了,不知道之后还会查到些什么,查到谁的头上。 三十六·挣扎 原本高平还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的难办一些的案子,可没想到如今接到了手里才知道,哪里是一般的难办?分明这个案子有千斤重,但凡是一个不好,这个案子查完了,他以后的官位能不能保得住都还是两说。 杨博沉默良久。 一直等到高平有些不安的悄悄抬起眼睛,他才忽而低下了头,沉声道:“自然是该怎么办便怎么办。” 这话说的简单,但是其中蕴含的意味却不言而喻,高平猛地抬头,就听见杨博又淡淡的说:“不过是一个案子罢了。” 不过是一个案子罢了。 高平错愕,等到看见杨博的眼神,又猛然明白过来-----杨首辅就是他表面上的这个意思,这就是一个正常的案子,该怎么审就什么审,不必留情。 见杨首辅都难得的表了态,高平心中的大石立即便消失于无形,忙大声的正色应是。 三天后,高平再次开堂问案,这回审的是已经被押送至京城的徐凤青。 百姓们早已经憋了许久,就等着看最后结果到底如何,刑部这里一开堂,整条大街就又挤得水泄不通,毗邻刑部衙门的其他几部都苦不堪言,就连礼部尚书也只好下轿步行,否则根本进不了衙门。 阵仗越是热闹,事情就必然越大,大家都心知肚明。 人声鼎沸之中,在无数目光注视之下,徐凤青被带上了设在刑部衙门外头广场的公堂,才一出来,他就被刺眼的阳光照的睁不开眼,下意识伸手去挡了挡,边上的官差见他抬手还以为他要做什么,忙的推他一把,他踉跄着在前面站定了,目光正对上了坐在前头的高平。 两人共同在朝为官,算起来因为是同乡的关系,彼此之间早年还有些往来。 可是如今,高平高居尚书之位,领一殿大学士,他却成了阶下囚,一念之间,命运天翻地覆截然不同。 他抿了抿唇垂下眼,上前行礼。 虽然是戴罪之身,但是他如今并未被除去官身,按理来说是不必跪的。 高平也没有为难他,只是喊了张推官出来,一条一条的念那些人拐子和聚海庄的老鸨的证词。 人拐子早就被抓住了,这些天从他嘴里审出了不少牵涉其中的官员,张推官原本以为许家就已经是恶贯满盈了,谁知道聚海庄做的这些勾当却更加罄竹难书,此时念出来,他整个人的头皮都是紧绷的,颇有些咬牙切齿。 百姓们堆里也哄的一声,如同是被投了一枚春雷炸响了。 “是不是人啊?!连五六岁的孩子都抢!”一个妇人听的眼泪都快流出来:“还让不让孩子的爹娘活了?!” “逼良为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在天子脚下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该死,该死!”一个书生义愤填膺,卷了袖子举手大骂徐凤青助纣为虐。 徐凤青被骂的心神恍惚,百姓们的口水几乎都快要把他给淹没,他其实不是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的觉得胆寒和痛苦。 随着张推官开始念起了买凶杀人的证词,百姓们的喧哗声通骂声越来越大,几乎都已经要掀翻屋顶。 高平狠狠地拍了拍惊堂木,喊了好几声肃静,又让官差喝道,场面这才稳住了。 徐凤青早已经冷汗涔涔,面色惨白。 高平目光冷淡嫌恶的从他身上掠过,大声喝问:“徐凤青!陈夫人指证你勾结聚海庄,纵容拐子买卖人口,在自己治下给拐子行方便,甚至还倒打一耙,将丢失孩子的百姓痛打一顿,你可承认?!” 徐凤青目光发直,他自己做过的那些事如今被别人再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重复一次,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十年寒窗,他当年做官的时候也曾告诫自己要当个好官。 可是为什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他喉咙发痛,连舌头都似乎难以转动。 好一会儿,口腔里充满了铁锈味儿,他才艰难的点了点头:“下官有罪。” 这就是承认了! 底下的百姓立即沸腾,有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跳起来大喊:“狗官!狗官!” 徐凤青不敢躲闪,不敢辩白,惨白着脸呆立在原地,像是一颗被烧焦了的树。 高平捏紧手里的惊堂木冷笑一声:“亏你还是个读圣贤书听圣人言的读书人,你也有脸当百姓的父母官!” 既然徐凤青把纵容拐子和买凶杀人都认下来了,高平见书吏都已经全都记录下来,便让徐凤青签字画押。 那张纸拿到面前的时候,是薄薄的一张,高平看着它,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上头的一个字都看不清楚,眼前模糊一片。 好半响,他才在上头画了押。 “唉!”此时,坐在宝鼎楼雅间的王大人正跟崔先生说:“罪证确凿,丝毫没有操作的余地了,徐凤青是必死无疑的。” 徐凤青必死无疑,崔先生半点也不关心。 毕竟虽然彼此之间算是同盟,但是盟友也分很多种,像是徐凤青这种,早已经是该被抛弃的棋子了。 他正色看着面前的王大人,伸手给他倒了杯茶:“不知道.....那边到底想要我们怎么做?如大人自己所说,这件事眼看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只怕任何人都不能影响结果,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送信给汾阳王妃能解决什么? 不说汾阳王妃已经因为接二连三惹出的事端在元丰帝跟前消磨光了好感,如今日子难过,就说哪怕当初汾阳王府鼎盛时期,汾阳王也还在,遇见这种大案子,想要伸手去在其中起什么作用,那也是难上加难的。 王大人垂下眼摇摇头:“崔先生别误会,七爷没有别的意思,现在这种情形,咱们大家都知道。我们只是希望,事情能够适可而止,到聚海庄为止,不要再蔓延下去。” 毕竟再查下去,那就要查到白七爷,查到白七爷,必然要牵扯出白七爷的身份。 三十七·求助 崔先生心中越发的焦躁和无奈,面上也就自然而然的带了出来:“王大人真是说笑了,现在我们还能控制事态发展吗?大人太高看我们了。” 若是当初的时候,许顺跟徐永鸿都还在,他们两个一文一武,一个手握大权,一个是带兵大将,倒是都能起到作用,可现在,这两个人都已经作古了。 汾阳王府的确是跟他们绑的很深,可就算是如此,崔家跟汾阳王妃也绝不可能有要为了帮他们赔上自己的打算。 最近白七爷失踪,汾阳王妃知道是为了这件事,已经找了白七爷不知多久,白七爷送信回来,却让他们去找人,可是,找谁呢? 王大人喝了一口茶,面上带着一丝笑意:“别急啊崔先生,这些你们知道,我们自然也知道,我们的意思是......能不能想个法子,让别人来做。其实,也未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崔先生狐疑的看着他:“听大人的意思,你们似乎是早有打算?” 王大人八风不动的坐着,跟之前的急功近利仿佛不是同一个人:“崔先生,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啊,你知道,人们的注意力都是有限的,今天他们可以被这件事吸引,明天就可以被另外的事情吸引......” 崔先生听出不对劲来,压低了声音急忙道:“他们想干什么?可别想着胡来......” 虽然准备了这么多年了,但是这种事,哪里是能仓促成事的? 王大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立即便笑了:“崔先生想到哪里去了?你放心吧,少爷身边多的是能人,还不到那个地步。只是这件事.....还得你们帮忙。” 崔先生就松了口气,不是他想的那样就好。 他收回思绪平静了之后问:“那,到底要我们怎么帮忙。” “说起来也不难。”王大人意味深长的看着崔先生:“过几天,先生等我的消息吧。” 他这个节骨眼了竟然还有心思卖关子,崔先生有些哭笑不得,但是眼前这情形也正如王大人所说,本来就什么也做不了,他迟疑着点了点头,等到回了汾阳王府,便径直去见汾阳王妃,禀报这件事。 汾阳王妃焦躁不已,淳安郡主死了,她本来要为淳安郡主报仇的。 但是现在拖来拖去,苏邀非但没有得到教训,反倒是在外成了拯救百姓和淳安郡主的英雄。 这些天来王府看望的贵夫人也都明里暗里的要说上一句,虽然淳安郡主最终还是没能救回来,但是长宁县主能有这份魄力和勇气,已经是难得了。 众人俨然都已经把苏邀当成了汾阳王府的恩人。 这种滋味让汾阳王妃十分难受。 她简直连笑也笑不出来。 屋子里安静下来,她冷哼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只觉得心烦意乱:“那他们到底想我们怎么样?说话做事从来都是说一半留一半,当我们是什么了?” 她心情不好,这是崔先生一早就知道的,因此就算是汾阳王妃十分的厌烦,他还是苦口婆心:“王妃也别太着急,这件事她们只会比我们更急,我们且看看,他们所说的转机到底是什么转机。” 现在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汾阳王妃面色不善的嗯一声,正要说话,外头就有人通禀说是明昌公主来了。 汾阳王妃顿时喜出望外。 她如今在京城身份地位都尴尬,先死了女婿,后来死了丈夫,现在连女儿也死了,哪怕身份地位再高,到了这个地步,也架不住有些人觉得她晦气,淳安郡主出事,来送奠仪的人家也比从前少了不知多少。 如今明昌公主能来,至少对于汾阳王府是一件好事。 她对崔先生使了个眼色,扬声朝着外头吩咐:“快请公主花厅里用茶,我稍后就来。” 她忙回了房换了见客的衣裳,快步出来果然看见了正在花厅里坐着的明昌公主,顿时便是眼眶一热,疾走疾步上前拉住了明昌公主的手。 明昌公主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短短这些时日就形销骨立,面容憔悴,忍不住就摇头:“你也是,如何这么不爱惜自己?就算是她在底下知道了你这样,也不会安息的。” 汾阳王妃的眼泪立即便落了下来:“如今,也只有你会对我说这番话了。” 她忍不住抽噎了一声:“不瞒你说,我心里知道,大家如今心里都犯嘀咕,觉得我们家是.....不少人都在背后说我们是不积德的报应,你说.....连淳安的死,都要被编排,被拿来嚼舌根,说她平时是如何的跋扈,骑马的时候又是如何不顾一切死命拍马,这才会惊了马伤了百姓,只差指名道姓的说淳安是自作自受了......” 明昌公主便叹了一声气:“罢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爱怎么说是他们的事,你哪里能管得住别人说什么?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还怎么保重身体?”汾阳王妃眼圈都红了,忍不住哭了出来:“明昌,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这心里,跟钝刀割肉似地痛,偏偏还无处可诉,身边所有人都在说苏邀的好处......” 明昌公主便定定的看着她:“你也不必恼我,我当然明白你心里的感受,我此刻心里只比你更痛的,你知道.....我这次来是为的什么?” 汾阳王妃被她的面色惊住,在心里想了一遍,并没听说过明昌公主府里出过什么事,加上明昌公主向来也是元丰帝最尊重的姐姐,她便迟疑着问:“出了什么事?” “我们家.....那个不争气的东西,他私自从老家想要跑回京城来,如今已经失踪了。”明昌公主说着便忍不住咬牙:“他是在阳谷县那边丢的,我想着你们家族毕竟在当地德高望重,因此特意过来想让你帮帮忙,好歹帮我找找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二房三房如今只剩了他一个,否则,但凡有一个能撑得住的,我也随了这个孽障去,懒得理会他的死活了。” 三十八·怪事 汾阳王妃立即就反应过来明昌公主说的是犯错被送回老家反省的李嘉敏。 李嘉敏竟然跑了?! 汾阳王妃震惊不已,忍不住张口结舌:“这,这自然没什么问题,只是这件事是大事啊!明昌,你跟圣上说了此事了吗?” 李嘉敏不是自愿回乡去的,而是被元丰帝亲口下旨让他滚回老家去读书反省的,他现在竟然私自跑了,这可是抗旨不尊啊! 往大了说,这可是要杀头的! 明昌公主的脸色顿时更差了,她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冷森森的说:“我何尝不知道这个孽障现在是犯下了大错?这件事暂时只有我知道,否则也不来麻烦你了,嫂子,我是信得过你.....” 原来李嘉敏胆大包天的跑了,怪不得明昌公主要来让自己帮着去找人。 汾阳王妃心念一动,并没有拒绝只是愁眉苦脸的自嘲:“你说说咱们这是什么命,这些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啊!你家还好些,总算是还活着,只要能找回来,趁着没人发现仍旧送回去,天长日久的,总有圣上消气的时候,等他消了气,自然便能继续回来做他的小爵爷了。像我,我还有什么指望?” 说起这个,明昌公主心里的邪火便蹭蹭的往上冒。 忍了又忍,她终于轻轻哼了一声:“是啊,可真是咄咄怪事,不知道怎的,有人一帆风顺,如今名利双收,可是咱们家,但凡是只要跟她扯上关系的,没一个不倒霉的。” 她心里对于苏邀已经厌恶至极。 汾阳王妃就沉默不语,只是说:“形势比人强,谁让她如今是贺太太的心肝宝贝,贺太太呢?偏偏又是圣上偏袒的小姨子。” 小姨子三个字戳痛了明昌公主。 她立即便想到当初先皇后还在的时候,贺太太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目下无尘。 只是没想到,孝慈皇后在的时候贺太太风光无限,现在孝慈皇后都死了多年了,贺太太还能凭借死人得脸。 她静静的坐了半响,忽然说:“没事,这份深情厚谊,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淳安郡主若有所思。 等到明昌公主告辞而去,她看着从隔壁走出来的崔先生,眯着眼睛说:“看来深恨苏家的也不只是我一个。” 崔先生点点头,问汾阳王妃:“那我去信给家里,让大爷他们帮着找人?” “找人?”汾阳王妃笑了:“是要找,好好的找。” 崔先生转身要走。 汾阳王妃却出声叫住他:“你怎么跟父亲和哥哥他们说?” 崔先生有些不解:“这....自然是请老太爷和大爷想法子把人送回给明昌公主。” “不。”汾阳王妃轻轻垂下眼帘:“我之前一直都糊涂了,简直是一叶障目,这世上,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恨苏家跟苏家有仇。还有明昌呢。” 明昌公主也是对苏家和贺太太都厌恶透顶的。 再加上李嘉敏是因为苏邀才丢了唾手可得的爵位,被赶回了老家,云章县主也是因为苏邀,多年来的光环顿失,如今变得黯淡了许多。 骄傲了一辈子,抢先了一辈子的明昌公主哪里能忍? 崔先生若有所思。 汾阳王妃饶有深意的看着崔先生:“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要找到人,或者说,不要找到活人。 这个念头一在脑海中掠过,崔先生整个人打了个冷颤,急忙应声是,不敢再问匆匆跑了。 汾阳王妃便不再多说,只是站在窗台前看着外头的院子出神。 她在想王大人的话,什么叫住人的注意力是很容易被引开的,只要发生一件更大的事,就可以了? 还能有什么更大的事? 眼下京城大街小巷,街头巷尾,所有人议论的如今都是这一件事。 难道还能有别的什么事? 不过几天之后,她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八月二十二,福建有八百里加急送上,大家这才知道,海盗沈海带着九千倭寇大肆进犯漳州一带,漳州附近损失惨重。 满朝哗然。 沈海早已经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人人都知道这根刺插在肉里难受,但是偏偏沈海滑不溜手,常年在海上,而且又能驱使得动倭寇,又有自己的人马,实在是难以对付。 可这些年,沈海已经转行做了走私生意,在海上以保护神自居,已经不再做强盗的勾当了,或者说,要抢也是在海上抢了。 谁知道这一次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消息很快传到民间,百姓们对此咬牙切齿,许多人痛骂沈海缺德,数典忘祖。 虽然跟他们挨不到边,但是想一想沿海的百姓们的惨状,再想想年底或许又有许多流民,大家心里难免难受。 至此,陈夫人的案子终于不再那么轰动了。 消息传到汾阳王府的时候,汾阳王妃跟崔先生对视一眼,两人都又是震惊又忍不住觉得松了口气。 怪不得王大人能笃定的说出再过些天就能找到机会的话,原来是这个机会。 是啊,现在,满朝的眼睛可不只是盯着陈夫人的事了。 应该说,官员们都忙着讨论到底该不该派兵追剿沈海的事了,陈夫人的案子陡然失去了之前的热闹。 这一点便是连张推官也感觉出来,因此他忍不住找了个机会,去求见苏邀。 苏邀在家里的花厅见了他,听见张推官的困惑,她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张推官气愤的问:“那眼下怎么办?我们难道就看着这件案子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吗?” 他担心没有了这么多人的关注,这件案子最终会不了了之。 苏邀却笃定的摇头:“不,不会的,剑已经出鞘了,就不可能再收回去。这个案子,不只是下面的百姓看着,上面的人也在看着。” 上面的人? 张推官忍不住低头,上面的人,指的是高平他们吗? 苏邀看出他的疑惑,轻声说:“不必担心这件案子会不了了之,现在更要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有人浑水摸鱼,搅乱局势。” 张推官诧异的问:“县主的意思是?” 三十九·灭口 随着沈海胆大妄为挑衅朝廷的消息传到京中,陈夫人陡然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变少了。 刚进京那阵子和前一阵子,不管她去哪里都是不少人跟着围观,哪怕是去街上买个菜,大爷大娘们都得抓着她说上几句话,让她想开些,老天自有公道之类的话。可是最近,大家都没了这个心情,讨论的都是沈海如何可恶,沿海百姓如何遭难的话。 她挑拣了一些青菜萝卜,听见沈海这个名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好一会儿才控制住了情绪,把萝卜都掐出了印子,付了钱起身,准备回自己的住处-----她是首告,也不是犯人,自然不能在大牢里头住着,便在京城租了一间屋子先住着,好随时去过堂。 虽然是官夫人,可是她骤然丧夫丧女,又为了要来京城告状而耗费了不少银两花费,她如今也不能租那些寸土寸金的地方,干脆在黄大仙庙附近租了一间小院,拿着东西转过了黄大仙庙,她便已经见到了自己租的房子,下意识的加快了步子。 只是才走出一段,她就觉得后脑勺传来一阵闷疼,随即整个人便猝然倒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陈夫人心里挣扎惊怕,她想张嘴呼喊,但是却发现自己连叫喊都喊不出来,虽然喊不出来,可是思维却是清晰的,她清晰的察觉到自己被人抬起来,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她哪里不知道,自己是被人暗算了? 当初她的丈夫也是这么死的。 现在轮到她了。 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帮女儿讨回公道,还没来得及看着那些人得到报应,她怎么能死,怎么能就这么死? 她要是死了,谁还来指证徐凤青和邱楚星他们,谁还来让聚海庄付出代价?! 她努力的挣扎起来。 “真是烦透了!”她动个不停,扛着她的一个瘦高个儿男人忍不住骂了一声娘:“做什么还得费力的扔到井里边去?要我说,就直接宰了不是一样?” 边上一个刀疤脸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懂个屁!别人怎么吩咐,咱们就怎么做,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闭嘴吧你!” 两人一面骂骂咧咧的抬杠,很快就到了黄大仙庙附近那口已经废弃了的古井边上。 周边杂草丛生,因为这口井出的水是苦的,所以早已废弃多时,又因为当时挖的深,附近大人都不许孩子们来这里玩耍,这里向来是人迹罕至的去处,只要把陈夫人往这里一扔,就是神不知鬼不觉,找她的尸体说不得都得找上个十年八年。 等到找到了,人也造成骨头了。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瘦高个儿呸了一口,迫不及待的催促刀疤脸:“大哥你倒是快点儿,早点办完事儿,咱们也好去快活快活!他娘的,要不是这娘们儿,咱们也不至于过的这么惨......” “行了行了!”刀疤脸没好气的骂了他一句:“你急什么?!把那婆娘抬起来!” 自己动手去扒拉了几下,伸头去看了看那口古井,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瘦高个儿立即伸手去拖陈夫人。 陈夫人哪里不知道自己如今只怕是九死一生了,眼泪不断流出来。 眼看着她都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头已经被按进了井口,她忽然听见边上的刀疤脸惊慌失措的喊了一声:“瘦子,出事了!” 话音未落,她就觉得自己被砰的一声扔下了。 张推官带着十几个官差飞奔而至,眼看着陈夫人差点就被扔下废井,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大声喝止那两个人几句,连话也顾不得说,便冲了上去,先不管那两个人,而是先一把拉住了陈夫人。 其余的官差朝着那两个人跑去,一直追到后山,仗着人多,总算是抓住了那个刀疤脸。 张推官心中后怕,想到之前苏邀的提点,说是要担心有人借着这个机会浑水摸鱼,心里便更是忍不住咬牙。 事情都已经到了今天这一步,刑部还在审案,这些人竟然还敢大胆至此,实在是嚣张至极! 看见官差们押着那个刀疤脸回来,张推官面沉如水哼了一声,冷淡的吩咐把人带去刑部衙门,自己另外领着几个人送陈夫人回陈夫人的住处,给陈夫人请了大夫。 好在陈夫人在大夫的诊治下醒了过来,也终于能发出声音了,张推官一直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松了口气轻声道:“真是对不住,让夫人您受此大难,险些丢了性命。” 陈夫人刚才惊怕到了极点一时失声,如今劫后余生,好半响还缓不过来,一直等到张推官说这番话,她的理智才逐渐回来,惨白着脸微微的摇了摇头。 她这次受的惊吓太大了,张推官皱了皱眉,再三保证之后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又留下几个官差专门保护她的安全,自己转头回衙门去复命。 高平正在跟徐凤青较量,徐凤青这人十分狡猾,虽然认罪,但是问起他跟聚海庄到底什么关系,聚海庄那个徽商老板背后又是何人,徐凤青却死活都不肯说,一直顾左右而言他。 像是握不住的滑不溜手的泥鳅。 听说陈夫人出事,高平吃了一惊随即便大怒:“真是没了王法了!那人捉到了没有?” 张推官点了点头:“跑了一个,抓了一个活口。” 是活的就好,高平嗤笑一声,毫不犹豫的看着张推官:“你去审,不管是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把幕后指使给问出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竟然敢杀人灭口!” 张推官等的就是这句话,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转身就走,让人将刀疤脸押进了刑房,挑眉看了他半响,却不问他任何话。 刀疤脸被看的心里发毛,他原本是想被抓的时候就自尽的,奈何晚了一步,如今再要自尽,又已经没有那个机会,还以为被抓了以后必定是要被立即逼问的,他连如何推脱都想到了,但是张推官却一个字也不问。 四十章·大喜 朝廷正在为了到底是对沈海赶尽杀绝还是招安争执不休的时候,远在泉州的白七爷也收到了消息,连日以来的疲倦和担心终于能够稍稍放松,他松了口气,挑眉看向秦风:“京城那边都安置妥当了?不会再出什么意外了吧?” 最近做什么事都不顺利,白七爷难免对局势抱有几分忐忑。 秦风也明白自己干爹的顾虑,忙道:“谁也没想到沈海这次会忽然大肆进攻漳州,漳州那边死伤加上失踪的百姓听说有三千多人,可以想象这个消息传进京城该掀起何等轩然大波,原本大家都关注陈夫人,这桩案子才会进展的那样快速,现在这个消息传到京城,谁还会理会陈夫人的死活?趁着这个机会,陈夫人觉得案子久久没有进展,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 杀个把人对于他们来说早就已经是驾轻就熟丝毫没有任何负担感的事情。 杀了陈夫人能解决眼前困境的话,这个决定根本不需要任何迟疑。 白七爷也是一样这样想。 他哼了一声,眯了眯眼睛,又问秦风:“少爷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萧少爷说是出门游玩去了,已经接连几天没有露面。 白七爷知道萧少爷的脾气,会这样显然是故意在宣泄他的不满,但是眼下这个时候,萧少爷单独出门,他实在是不放心。 秦风有些为难的点了点头:“干爹也知道,少爷若是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底下的人哪里拦得住?而且少爷还特意不准他们跟我们透露消息.....” 想要找到萧少爷就更不可能了。 白七爷不由得就有些烦躁,觉得萧少爷实在太过任性。 “接着去问去打听,若是一旦有消息就马上来回报,不能任由少爷这样胡闹下去。”白七爷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听见敲门声响起,就挑了挑眉:“进来。” 秦冲快步进门,轻声说:“干爹,瘦子回来了。” 瘦子,他在京郊狗场的心腹邓受成。 白七爷立即便道:“让他进来!” 秦冲应是,不一会儿就带着邓受成进来。 “七爷!”一见了白七爷,邓受成便飞扑着到了白七爷跟前,没有丝毫停顿的跪下磕了个头:“七爷,我可算是见到您了!” 虽然有些太过夸张,但是这个头磕的是真心实意的实在,白七爷的面色缓和,嗯了一声让他起来:“你怎么回来了?” 邓受成又噗通磕了个头,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跟白七爷说:“王大人让我回来避避风头,七爷,我们幸不辱命,把那娘儿们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陈夫人死了?! 白七爷立即便站了起来,一改从前的镇定自若,挑眉问:“当真?!” 让王大人抓紧时机把陈夫人解决掉,白七爷的确吩咐过,但是没有想到会真的这么容易便实现,毕竟京城那边也不是傻子,陈夫人这么重要,自然是该被重点保护起来的才对。 秦风秦冲两个人也忍不住喜上眉梢。 如果陈夫人真的死了,那眼前的困局可就迎刃而解了,的确是个最大的好消息。 邓受成有些得意的咧开嘴:“是真的七爷!那个陈夫人自命清高,不肯去住驿馆,自己租了间屋子。”他说着压低了声音:“还就在黄大仙庙附近......” 黄大仙庙附近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聚海庄的人自然在那儿也有人专门盯梢和做事的。 白七爷想到陈冲的为人,就觉得陈夫人做出这种事也是合情合理。 “我和刀疤两个跟了她几天,确定真的没人跟着她保护,便寻了个机会,把她拖到了后山那口废了的古井里了。”邓受成说的眉飞色舞:“她死的透透的了,放心吧七爷!” “好!”白七爷深深看了邓受成一眼,顿时开怀大笑:“你小子机灵,算我没看错你!那现在京城那边......” “王大人说让我出来避避风头,刀疤他也跑了,我想着他到底是半路才来狗场做事的,并不敢把他带到泉州来,便找了个由头让他去他老家了,若是到时候您还用得上他,我也知道去哪儿找他。”邓受成笑嘻嘻的:“七爷,那婆娘都死了,咱们也没什么好怕的了。王大人说,王妃催着您回去呢,说是那边找您找了许久了。” 白七爷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只是让秦风把邓受成带下去休息。 等到邓受成兴高采烈的跟着秦风走了,白七爷才立即让秦冲:“去驿馆等着,若是一旦京城有消息,立即来报给我知道。” 秦冲马上答应了一声。 两天之后,白七爷捧着京城中的来信,顿时笑的志得意满,心中一口浊气终于尽散。 王大人来信透露,陈夫人确实是死了无疑,刑部如今少了苦主,自然不能再追根究底,徐凤青那边也一口咬定,聚海庄的老板就是那个徽商无疑,他之所以纵容拐子把女孩子往聚海庄送,是因为那个徽商给了他巨大的一笔银子。 白七爷重重的把信拍到桌上,忍不住哈哈大笑。 是了,他说他已经上下打点好,应当不会再出什么差错了,如今看来,果然是没有再有差错。 好的很! 他叫来秦风跟秦冲:“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回京城去。” 秦风有些诧异:“干爹,不再等一等吗?” 虽然这桩案子看着已经不会再牵连下去了,但是稳妥起见,也该再等一等才是。 白七爷却笃定的摇了摇头,他等不得了。 萧少爷的态度,那十几艘商船的损失,这些东西都告诉他,他已经不能再等下去。 何况京城还有大事在等着他回去处理-----袁大人那边,还需要他去接洽。 还有之前已经谈好了的跟西域几个商人的交易,也需要回去进一步商谈。 这些事情迫在眉睫,原本如果没出这件事,这些事都早该已经办妥了的,不能再拖下去。 见他已经决定,秦风跟秦冲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身回去收拾了东西,白七爷又专门让人去萧少爷的宅子里送了封信。 四十一·赶回 一路上白七爷归心似箭,他这回还专程把邓受成也带在了身边,原本之前在狗场的时候,邓受成就十分机灵,很懂得随机应变,让他十分满意,现在又帮他办成了一件大事,白七爷有心要提拔他。 说起来,邓受成也的确是也十分会来事,一路上鞍前马后,不仅白七爷觉得他尚且能用,连秦风秦冲对他的态度也亲近了许多。 也正因为如此,等到临近通州码头,邓受成着急忙慌的跑过来说是家里老娘病了,要先在通州逗留几天的时候,不仅是秦风秦冲没有怀疑,连白七爷也想起来,邓受成的确是自幼父亲早亡,家里全靠他娘一个人里外操持,才能够把她们姐弟们抚养长大。 邓受成孝顺是出了名的,从前在狗场的时候,邓受成专门是最后一个走,狗场里不要了的生肉和那些细碎东西,他都要带回家去。 后来得了白七爷赏识,在狗场做上了管事了,他才不做这些事了。 现在听见邓受成老娘病了,白七爷略一皱眉,便问:“要紧么?” 邓受成急的舌头起泡:“我之前一路跑回泉州去,他们送信去的狗场,但是狗场哪儿还有人呢?也是今天我回来了,这通州码头上大部分苦力都认识我,我这才知道我娘病了许久了,七爷,实在对不住,我得回去看看我娘才行,您也知道,我娘千辛万苦......” 白七爷摆了摆手。 别说邓受成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劳苦功高,便是从前,邓受成也很是得他喜欢的。 他这个人用人,自来恩威并施。 白七爷嗯了一声,让秦冲去取了二十两银子交给他,顿一顿又道:“这银子你先拿去请大夫,若是不够,就又再说。” 邓受成顿时千恩万谢。 只是他下了船,却并没有如他所说直接回通州家里,而是转了个方向,直奔京城德胜门。 另一边的秦风正捧了茶具进了白七爷的船舱,帮白七爷取了茶叶出来泡了茶,他有些担忧的问白七爷:“干爹,咱们进了城是先去.....” 他们回京城来,是因为那件要命的事。 白七爷摇了摇头,气定神闲的捧着茶盏喝了一口:“不急,先在城外住下。” 秦风顿时有些茫然:“袁大人那里,咱们已经连着一阵子断了联系了,怕他那里不知道该怎么着急,您急着进京,不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吗?” 既然陈夫人都死了,那么这件事最多牵涉到的也就是那个明面上的替死鬼徽商罢了,不可能再牵扯得到白七爷,应当不必顾忌这些了。 白七爷笑了笑:“这些事是急,但是做事总是谨慎些的好,等一等罢。” 秦风就反应过来,白七爷这是还要再等一等问问看形势。 他便忙答应了,安排着白七爷上了岸,让人去准备住宿。 到底是赶了远路的,一行众人都已经疲惫不堪,秦风服侍着白七爷睡下,自己也早早的躺下了。 谁知道睡到半夜,秦风忽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 他原本就身手好,因此声音一传来,是他最先被惊醒,听见动静不对,他吓了一跳,马上从床上翻身坐起,二话不说就披上了一件衣服往门外跑,他们住的地方是之前的一个老伙计的宅子,现在这个老伙计也已经是乡下的地主了,宅子是两层的小围楼,他这里也雇了几个长工看屋子的,这么大的动静,一看就知道是有蹊跷。 他下意识想先跑到白七爷那里去提醒,但是等他一冲出门,立即便看见了冲天而起的火光,他一时不由得怔在了原地。 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面色惨白-----哪里是冲天的火光?根本就是几十把火把围在一起,把这宅子照的如同白昼,而此时他才适应了强烈刺眼的光线,清楚的看到了底下站着的那一排排举着火把的人-----全都穿着甲胄! 这些是朝廷的兵马! 秦风吓得六神无主,脑子里已经懵了,等到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发觉两边的楼梯口都已经被守的密不透风。 出事了! 他在心里想,冷汗涔涔的看着同样已经听见动静从隔壁房间推门出来的白七爷。 白七爷要比秦风沉得住气多了,哪怕是面对这样的场景,他脸上也看不出太多惊慌的表情,反而还不紧不慢在系衣服上的带子,直到把衣带系好,他才往前走了两步,把手放在围栏上沉声问:“不知道诸位是哪里的驻军,深夜来访,我们又是犯了何罪?” 底下静悄悄的,那些兵丁一个个的目不斜视的站着,没有人开口。 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个人轻笑了一声,从后排越众而出站在了中间对上白七爷的眼睛:“七爷这话问的,这话该是我们问白七爷您哪,曾经跟沈海一样,纵横海上的海盗头子,竟然洗心革面,在我们京城开了一间酒楼,这事儿可真是比戏文上写的还要曲折离奇些,我们为什么找上门来,七爷难道心里还不清楚吗?” 完了! 秦风吓得面色煞白,额头上的汗一直滚落在地上,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会?! 不是说陈夫人已经死了吗?王大人在信里分明也已经说了,陈夫人死之前所查到的那些东西根本牵扯不到白七爷。 那现在..... 白七爷沉默了一瞬,还没反应,底下的那个年轻官员已经扬了扬手,也就是这么一会儿的时间,之前站着的兵丁站着不动,他们身后却齐刷刷的出来了几十个弓箭手,此刻正张弓搭箭的对准了白七爷一行人。 “白七爷,识时务者为俊杰,您说呢?”张推官笑眯眯的站在中央对着白七爷笑了笑:“我们有一桩案子,需要七爷您跟着回去问一问,问明白了就行了。” 问明白了就行了,但是问题是,问明白了,那就更完了。 秦风惊慌到了极点,侧头胆战心惊的喊了一声干爹。 白七爷却仍旧还是稳得住,嗯了一声说:“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那小人自然不敢违拗。” 四十二·轰动 漳州的事越闹越大,朝廷两派官员所持意见不一,两边闹的沸反盈天的,最终内阁还是拿了个章程出来,派了钦差下去调查此事,才算是暂时把事情给压下了。 与此同时,陈夫人的案子终于有了更大的进展。 高平从刀疤脸和后来主动投案的邓受成嘴里得到了白七爷的身份,把京郊狗场和京城聚海庄真正的幕后操纵人白七爷给抓获归案。 消息传出去,惊掉了朝野一大帮人的下巴。 “是哪个白七爷?!”明昌公主是来汾阳王府问李嘉敏的消息的,谁知道却听汾阳王妃正在问白七爷的事,便睁大眼睛问:“是哪个白七爷?” 汾阳王妃脸色简直难看到了极点,听见明昌公主这么问,她一时竟然没有能反应过来,还是边上的明昌公主喊了一声嫂子,她才急匆匆转过头,胡乱的笑了笑:“还有什么?就是.....就是陈夫人告状的那桩案子,说是,说是聚海庄的老板实际上是什么白七爷,我们也是刚听说的。” 明昌公主同样震惊不已:“白七爷,难道是从前在海上闹的鸡犬不宁那个白七爷?他竟然在京城开了酒楼!?” 而且还一开就开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聚海庄在京城可是风光无限,多少达官贵人在那里宴客消遣,谁能想得到这个这样有名的酒楼竟然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大海盗开的? 明昌公主简直觉得这件事离谱的过分:“他是疯了吗!?简直太胆大包天了!” 从前白七爷销声匿迹的时候,倒也有传言说他是死了,也有传言说他是在海上某座岛上做起了海大王。 谁知道他竟然就在京城呢? 汾阳王妃心里已经慌张到了极点,此时此刻也顾不得再跟明昌公主虚已委蛇,勉强扯出一点笑意来:“这谁能知道呢?今天我们听见的时候,也都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明昌公主摇摇头,想到自己来的目的又忍不住问汾阳王妃:“我托你办的事,有消息了吗?” 汾阳王妃此刻心乱如麻,哪里还有心思理会这件事?但是她还是尽量稳住了情绪:“我已经让人写了信回去给族里了,我父亲他们一定会尽全力去找的,若是人在阳谷那边,便不必怕,迟早能找得到。” 听见这么说,明昌公主顿时松了口气,诚心实意的冲着汾阳王妃道谢:“若是如此,那真是太多谢嫂子了,等我找到那个不让人省心的臭小子,一定让他过来给您磕头。” 汾阳王妃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打发走了明昌公主的,等到明昌公主一走,她登时瘫软在椅子上,一叠声的喊人:“快去请崔先生来!” 崔先生急急忙忙的进来,他脸上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见了汾阳王妃,也没了平时的运筹帷幄了,只是颤声抿了抿唇:“王妃,怕是不好了。” 汾阳王妃自然是知道不好了,白七爷被抓,她这里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汾阳王妃心乱如麻,此时此刻根本已经顾不得要给淳安郡主报仇的事,只是惊慌失措的质问崔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白七爷为什么会忽然被抓?!” 哪怕陈夫人的案子在查,说得难听点,哪怕徐凤青真的供出了白七爷,但是白七爷可是已经出了京城啊! 他在哪里走不掉,怎么会被抓回来!? 崔先生的脸色难看的跟白纸也没什么分别,听见汾阳王妃抱怨,他自己也是又惊又急,紧紧攥着拳头摇头:“王妃,我们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当真是不知道具体的缘故,我已经让人去找王大人了。” 自从王大人主动找上门来之后,他们跟白七爷之间的中间人就成了王大人。 前阵子王大人示意他们,说是沿海那边会出大事,到时候就不会再有人关注陈夫人的案子,示意她们可以对陈夫人动手,崔先生跟汾阳王妃商量了之后,专门去找了狗场的人来办事-----做这种事,汾阳王妃也不愿意动用王府的人手,怕惹来祸端。 但是那之后就没传来任何消息了。 他们还以为是事情还没办成,还在等着消息,谁知道如今却等来白七爷被抓的消息。 汾阳王妃哪里等得住,她简直急的心里冒烟,站起来又坐下,重复几次之后方才有些不耐烦的催促崔先生:“再找个人去看看.....” 崔先生不敢这个时候再多说什么,且他自己也着实是没心情再多说,便二话不说的要出门去。 谁知道才出了书房的门,都还没出院子,王府的长史和管事便提着袍子飞奔进来,说是府里现在被围住了,前后左右全都是锦衣卫。 崔先生顿时面如金纸。 屋子里的汾阳王妃也已经听见,她不可置信的从里头快步出来,扫了他们一眼,问:“你们刚才说什么?谁府里被围了?” 三个人都面色惨白的看着汾阳王妃,不敢开口。 汾阳王妃只觉得脑子里哄了一声,好似是无数的烟花炸开了,让她整个人都混沌起来,懵了一会儿,她忽然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仰头朝着后头倒下去。 管事和长史人都已经吓傻了,呆杵在原地不敢动弹,还是崔先生先反应过来,奔上去不顾一切的喊汾阳王妃:“王妃,您可不能现在倒下,王妃!” 汾阳王妃已经听不清崔先生在说什么,只看到崔先生的嘴唇不停在动,她的头此时更晕,晕的简直无法思考,好一会儿,她才听见崔先生说了一句孩子。 孩子。 是啊,还有淳安的两个孩子,还有她的儿子和孙子,她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若是她就这么倒下去了,那.....这些孩子们的一辈子也就废了。 不,还不止于此,还有崔家,若是白七爷的事真的牵连开来,崔家族中所做的事哪里能遮掩住?到时候崔家非得灭族不可。 想到元丰帝对于前朝余孽的憎恨,汾阳王妃挣扎着爬了起来,双手紧紧的攥住了崔先生的胳膊:“快想法子!快想法子!” 四十三·推手 汾阳王府闹的怎样厉害苏邀丝毫不关心,她此时正在高翰林家中做客,高夫人见了她高兴的了不得:“早听说长宁县主温柔和气,如今一见果然是让人喜欢,以后可要常来呀,我们家这几个没一个令人省心的,若是能跟着你学些眉眼高低,我便是死也放心了。” 她这话说的有些没边了,高大人在边上轻轻咳嗽了一声:“好了好了,人家是崔大儒请来的客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 高夫人顿时有些不满:“虽然是崔大儒请来的,未必我以后就不能请了?我们女人家说话,你多什么话?” 高大人顿时哭笑不得,只好跟苏邀笑着道:“真是对不住了县主,她妇道人家啰嗦,你别同她一般计较。” 苏邀便忍不住笑。 她来了京城之后,见惯的要么是跟汾阳王妃明昌公主那样高高在上、不拿正眼看人的贵妇人,要么就是端庄冷淡的诸如平国公夫人那样的,像是高夫人这样亲和而且爱说话的,的确还是头一个。 她觉得新奇又亲近,便忙摇摇头:“夫人喜欢我,我也喜欢夫人。” 高夫人顿时笑的更加高兴了:“可不是,我可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县主,以后要常来做客,我给你做我的拿手菜吃。” 高大人也忍不住笑了:“既如此,今天便请留下来用顿便饭吧,我先带你过去见崔大儒。” 高夫人笑眯眯的冲苏邀眨眨眼:“好孩子,你去忙你的,待会儿再来说话。” 等到高大人带着苏邀出去,高大小姐高敏便忍不住奇怪:“母亲从前也不认识这位长宁县主,怎么这么喜欢她?” 而且喜欢的未免有些过头了。 高夫人回头见她眼睛亮亮的,招手把她叫到跟前摸了摸她的头颇有些语重心长:“傻孩子,要看一个人值不值得交往,未必非得从前认识不可。这么跟你说罢,我一早便十分喜欢她,她从商户人家回来,吃了不少苦头,可我从不曾见她怨天尤人,且她对苏老太太和贺太太孝顺体贴,对伯爷和伯爷夫人亲近,对余下的弟妹们温和,连她的养父母家里,她也不曾避讳疏远,跟她们相处和睦,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不令人喜欢呢?” 高敏更加诧异了:“这些事,母亲你怎么直到的这么清楚?” “因为上次这位县主在正阳大街上救人的时候,我也正在那里呀!”高夫人笑一笑:“当时那疯马撞了不少人了,人人都避之惟恐不及,唯有她冲出去试图拦住那匹马,几次都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相交吗?便是你,以后也要多跟她亲近,这样的朋友才是真朋友。” 高敏若有所思的点头。 另一边崔远道跟苏邀分了宾主坐下,他一面拾掇自己的书,一面冲苏邀点头:“县主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运筹帷幄,你是不是早就开始布局了?”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苏邀抬眼,见崔远道正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便笑了笑:“不知道崔大儒所说的早,是早到何时?” “去杀陈夫人灭口的那两个人.....”崔远道也并没有遮掩,径直问:“是你安排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只能说苏邀的心机当真深得可怕。 提前找到那两个人,让他们去杀陈夫人灭口,又在千钧一发之际把陈夫人救下来,一来让官府震怒,觉得权威被挑衅,二来又让陈夫人对于那些人的恨意更深,让这件事进一步发酵。 苏邀直截了当的摇头,她没有遮遮掩掩把事情复杂化的爱好,便干脆的点明:“我不会也不屑于这样做,我之所以会提点张推官及时赶到,只是因为我已经让阮小九提前盯住了狗场的人,正好发现狗场的人动静不对,又觉得刚好发生的漳州海盗入侵一事太过蹊跷巧合,所以多想了一下而已。” 她的目光坦坦荡荡,并没有任何躲避闪烁,崔大儒望了她一会儿,垂下眼嗯了一声,才又说:“这件事牵连甚广,崔家.....” “崔大儒是聪明人,应当知道,崔家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苏邀毫不讳言,紧紧盯着崔大儒,直言不讳的挑明了利害:“崔大儒,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眼下可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我不知道崔家到底做了什么,但是这其实也不难想象----看看汾阳王妃一直跟聚海庄过从甚密,而聚海庄的幕后操纵人是白七爷就知道了。海外的事,沾上了掉脑袋都是轻的,我不信这其中崔家毫无参与。” 崔远道闭了闭眼睛。 而后他叹了口气:“是我执着了,县主说的是,这次的事说到底,是他们贪心太过,与人无尤。” 苏邀哼了一声,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怕把话说得太伤人:“不只是贪心太过,据我所知,聚海庄和狗场所害的人命便不下数十,这些人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再说,陈夫人进京之时您也在场,您心里是清楚的,陈夫人的女儿到底是去了哪里。聚海庄可以做把贵女送给海寇的勾当,崔家呢?崔大儒或许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可是您儿子们不会不知道,您自己也心知肚明,崔家所做的事只怕也不少,他们既然敢做,那就到了该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崔家的任何一个人,还有汾阳王妃和白七爷,都半点不冤枉不可惜。 人总要为了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的。 崔大儒无话可说,好半响才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地点了点头:“苏姑娘说的是,走到这一步,崔家是自作自受,与人无尤,是我着相了。” 苏邀静默一瞬,才轻声摇头:“先生,您是聪明人,聪明人总是懂的很多道理,我希望您能明白,走到今天这一步,正如您所说,是崔家自己的选择,何况,如今这一切已经摊开到了明面上,到底结果如何,已经不是我能掌控的了。” 四十四·君臣 苏邀留在高家用了午饭,等到回程的时候,高夫人还专程拉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后常来,我们家这个不成器的,虽然说不算聪慧伶俐,但是却也温厚老实,可做个伴。” 苏邀答应了,转身上了马车径直回家。 苏老太太早已经等着她了,见她回来,忙问:“崔大儒不会是觉得你牵连上汾阳王妃觉得是你的错吧?” 汾阳王府被围的事儿瞒不住人,最近这几天闹的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 但是苏老太太却知道,崔家一早就已经显露出了对苏家的企图和恶意,尤其是在出了淳安郡主的事情之后,苏老太太便更是对汾阳王妃深恶痛绝,这次汾阳王府被查出来跟聚海庄的事情有关,苏老太太便更是明白这些年,汾阳王府也是在暗处窥伺的毒蛇之一。 她问明白了苏邀汾阳王妃跟这件事有关之后,除了希望汾阳王妃和崔家快些覆灭之外,就怕崔远道那边的态度会有反复。 虽然崔家之前已经把崔远道逼出了崔家一族,但是到底世人都重视所谓的落叶归根,崔远道这种读书人,说不得就想不开的。 苏邀也知道她的紧张,快走了几步握住她的手在她身边坐下轻松的摇头:“没有没有,祖母放心吧,崔大儒自己也知道,这件事的确是我在背后揭发推动,可是若是崔家和汾阳王妃无关,我也不能凭空栽赃,他不至于如此不明事理。” “那就好。”苏老太太心绪稍平,眼眶红红的摸了摸苏邀的头发:“幺幺,这些人.....也不成了个人了。我实话告诉你,从你大伯死了到现在,我也大约是摸到了些脉搏。说到底,他们不过是为了利益罢了,所以嫌弃太子碍眼,嫌弃支持太子的人碍眼.....” 苏大老爷和贺大老爷当年的死,跟如今的一切多么相像? 简直就像是一个轮回。 苏老太太从这些事情上头看出了很多影子,她反握住苏邀的手,有些颤抖的问:“幺幺,他们把陈姑娘送给了沈海.....他们跟海上有联系,那.....那当年你外祖父的死......” 还有太子的死..... 他们是被倭寇所杀。 倭寇从威海上岸,准确的找到了当时奉诏进京的太子,然后对太子赶尽杀绝,这一切当真都只是巧合吗? 苏老太太只要想到,就觉得心脏钝痛。 苏邀摇摇头,这些事情太久远了,她想了想才轻声说:“这些事,朝廷会查的。” 元丰帝想要的那个机会已经来了,他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一定会一查到底,而杨老太爷那边也已经被宋澈说动,杨博的态度也不会再暧昧不明,这件事不会跟从前那样草草结束,一定会有一个交代。 苏老太太每一天都在翘首等着结果。 汾阳王妃同样每一天都在煎熬,但是跟苏老太太不同的是,她不是在期待这个案子快些结束出结果,她煎熬的是,刑部到底已经审到哪一步了,白七爷那边又到底透露了多少。 她焦灼不安,夜不能寐,头发大把大把的掉,纵然锦衣卫并没有对她不恭敬或是严刑逼供,但是她自己首先要撑不住了。 崔先生陪着她被困在王府,见状还是轻声安慰她:“王妃,您别太着急,事情未必有我们想的那么糟糕,说不定.....” 可他自己也知道这些安慰实在太过于苍白无力了。 汾阳王妃侧头看他一眼,咬牙切齿的扑在桌上把所有东西都扫落在地上,狼狈的坐在地上盯着狼藉的书房发怔:“白七爷不是很能耐吗?那边不是很能耐吗?!他们这个时候在做什么?!他们到底是怎么落到这一步的?!” 白七爷此时正在锦衣卫的刑房里。 高平在抓到白七爷并证实了白七爷的身份之后,便立即上报了内阁和元丰帝,元丰帝当即便下令让人将白七爷交给了锦衣卫。 这个流窜在海外多年的大海盗头子,竟然躲在京城多年,还开了一家酒楼,并且能收买徐凤青这等大臣,实在是让元丰帝震怒非常,他亲自召见陈东,让陈东不计后果,问出白七爷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到了这个时候,元丰帝便深恨萧恒不在了。 以至于宋澈进宫的时候,他还要专门提上一句:“若是阿恒在,他应当会对这个案子感兴趣的。” 宋澈抬头看他,便见元丰帝也正看着自己。 两人对视了一阵,元丰帝喊了一声舅舅,而后问他:“你这些年其实也一直因为太子妃的死,而耿耿于怀吧?” 太子妃宋安歌,是京城一等一的贵女,如一颗被细心擦拭放到人前的明珠,熠熠生辉,光芒万丈。 她是宋澈的掌上明珠,是宋翔宇的妹妹。 宋澈沉吟半响,很痛快的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几乎就是直接承认他知道宋恒的身世,并且一直细心隐藏了这十几年。 也证实了之前找的那个所谓的宋翔宇的外室的私生子的借口是假的。 宋澈退后一步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朝着元丰帝磕了个头:“圣上,臣罪犯欺君,罪该万死!” 元丰帝定定的看他半响,却并没有勃然大怒,他只是缓缓叹息了一声,而后才让宋澈起来:“朕一早就知道了,舅舅你这样精明的人,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外室子那样宠爱,冒着家宅不宁的风险也要留着阿恒,再者,您若真是想让宋大夫人服气,多的是法子。可您跟翔宇却让宋大夫人闹的几乎满城皆知她厌恶阿恒是个外室子.....” 到了这个地步,倒也无所谓这些细节了,宋澈一口都承认下来:“她越是闹,他们夫妻越是不和,别人才不会怀疑阿恒的身世,阿恒才能有这十几年的时间安稳长大,圣上,我们也是没办法.....” 他们毕竟不是元丰帝肚子里的蛔虫,不能估计元丰帝得知了这件事之后到底是什么反应,既然如此,就只能尽量的等到最合适的时机再说出宋恒的身世。 四十五·监审 宋澈的年纪已经不年轻了,看着他两鬓的斑白,元丰帝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元丰帝才问:“那....阿恒其实也都知道的吧?” 宋澈一时难以回答,他思量半响,看着元丰帝道:“圣上,阿恒很敬重您,对您的亲近也不是作假。” 元丰帝轻笑了一声。 这些话如今再说已经没有意义。 他摆了摆手,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只是对宋澈说:“舅舅,这个案子,你想不想去审?” 宋澈便皱起眉头有些惊疑,不明白元丰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去审?他既不是刑部的官儿也不是都察院更不是大理寺,三法司才有审案的职能,他不过是个武将而已。 可是元丰帝问这话总不能真是心血来潮,他目光亮了亮,忽然明白过来:“您是说.....” “舅舅去做监审吧。”元丰帝阖上卷宗,转头看着宋澈:“我知道,这桩案子对你和对宋家来说都意义非凡,其实对于朕来说,何尝不是如此?当年的那些倭寇乔装成山匪杀了太子,说是老四做的,但是其实老四也只是别人的刀罢了,后来又查到齐云熙,可齐云熙.....也只是别人的马前卒,现在查到白七爷了,朕也想要看一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这棋局,舅舅,朕信得过你,朕等着你给朕一个答案。” 宋澈到南镇抚司的时候,陈东正从白七爷的刑房里出来,见了宋澈忙行礼。 宋澈摇了摇头,并不废话,直截了当的让同来的夏公公宣了圣上口谕,便径直让陈东带路,他径直去了关押白七爷的刑房。 白七爷已经遍体鳞伤。 陈东是被萧恒带出来的,自然不可能对白七爷这样的人心慈手软,白七爷既然什么都不肯说,他自然便用了刑,宋澈到的时候,白七爷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 宋澈眉头也没皱一下,伸手拿了这些天陈东审白七爷的卷宗,看完了之后便扔在一边轻哼了一声:“是个硬茬儿啊。” 陈东立即在边上嗯了一声:“是啊,肉都被刮掉一层了,嘴巴却还是硬的很,什么都不肯说。” “拿盆水来。”宋澈吩咐了一句,等到锦衣卫把水端上来,便示意人把白七爷泼醒,而后便笑着冲已经悠悠转醒的白七爷打了声招呼:“七爷好啊。” 见白七爷似乎有些茫然,宋澈便稍稍提醒了他一句:“白七爷在京城这么多年,难不成不认识我?” 白七爷瞳孔猛地一缩,这回是真的认出来了。 也正因为认了出来,白七爷终于有些惊慌。 怎么会是宋澈过来了?! 他这些天一直被关押着不见天日,锦衣卫守他跟守什么似地,连蚊子都生怕会飞进来,他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免不了有些经受不住,何况他到底已经不是当年纵横四海的那个白七爷,而是养尊处优了好些年。 此时见了宋恒,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宋澈会出现在此,肯定是元丰帝的旨意无疑。 可元丰帝为什么会让宋澈介入此案? 他立即想到当初先太子的死。 果然,宋澈挑了挑眉,大马金刀的在白七爷正对面拉了一张椅子坐下,似笑非笑的看着白七爷:“我听说白七爷纵横海上,当年在海上连倭寇也能驱使得动,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先生竟然又销声匿迹了?” 白七爷心中突突的跳,到了这一刻,他才恍惚间觉得有了些失败的真实感。 他当然听的明白宋澈话里的深意,当年能驱使得动倭寇.....而先太子死之时,便是被那些倭寇所扮成的山匪所杀。 只是这些事,在齐云熙出事的时候,已经归结在了齐云熙身上。 糟糕了,这个案子最终还是牵扯出了许多不该牵扯出的事。 齐云熙那时候已经说是前朝余孽作恶。 现在自己又被抓,还牵涉勾结朝中大臣,这件事在朝廷只怕要掀起滔天巨浪,元丰帝哪有不追究到底的道理? 他脑子里一时乱纷纷的,身上被折磨的痛跟此时心里的惊惶比起来,竟也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 不行,不能牵连更多人...... 少爷那边若是被牵连出来,那么这么多年的所有布置,所以经营,就全都毁于一旦了。 宋澈离得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每一个表情,看了一会儿忽然问:“我听说那些海盗在沿海的时候,遇上不听话的百姓,就把他们的肉一片片的片下来,以此震慑那些不听话的人,不知道白先生在海上呆了这么多年,有没有听过这个说法?” 白先生眼皮颤了颤,冷着脸没有出声。 宋澈也不着急,不动声色的夸赞了一声:“真不愧是曾经在海上称霸的人物,白先生可真是沉得住气,只是不知道,您那几个贴心的心腹,是不是也跟您一样,浑身都是硬骨头呢?” 白先生顿时睁开眼睛,双眼赤红的盯着宋澈。 宋澈哪里会怵他的这眼神,宋安歌死了多少年,他等这一天就等了多少年。 机会终于到了,谁都别想阻止他。 他转身吩咐陈东:“去把那两个人一起提过来。” 陈东应了一声,扬了扬手,立即便有两个锦衣卫经历出去,不一会儿,他们就把秦风跟秦冲带了进来。 跟白七爷一样,秦冲跟秦风也都已经被刑讯过,如今两个人都是伤痕累累。 白七爷在刑架上挣扎了几下,此时方才意识到宋澈想做什么,几乎是目眦欲裂的朝着宋澈嘶吼:“你想干什么?!” 宋澈嘲讽的笑了笑,并没有理会他,只是当着白七爷的面看着秦风跟秦冲:“你们想死还是想活?” 秦风跟秦冲两个人被折磨的已经有些不成人形,听了宋澈这句话,当即便有些心动,但是等到看见白七爷,又都目露恐惧的欲言又止。 宋澈又讥诮的开了口:“是了,怎么忘了,你们既然能成为他的心腹,自然是有把柄捏在人家手里的,怎么可能会轻易背叛主子?” 四十六·手段 宋澈最终并没有再对他们三个用刑,只是要求把他们三个都分别关押在不同的刑房,而后自己才冷冷看了白七爷一眼,转身便走。 陈东跟了出来,很有些好奇宋澈为什么对他们说了这么一番话之后半点动作都没有,便也忍不住问了宋澈到底想怎么办。 宋澈背着手下了台阶,看着镇抚司的锦衣卫来来往往,似笑非笑的转头看着他说:“有时候不闻不问,也是一种刑罚,你当锦衣卫这么久,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 陈东怔了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一直等到三天之后,看守秦冲的人过来说,秦冲要求见宋澈,陈东才明白了宋澈的用意。 宋澈的动作十分的快,听见秦冲那边要见,他当天下午便赶到了镇抚司提审秦冲,见了秦冲,也并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直截了当的冷淡看着秦冲开口:“若是你只是要跟我说聚海庄背后老板是白七爷,那些花娘的死也是白七爷所为的这些废话,那就不必浪费时间了,因为这些事,徐凤青都已经吐露过了,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你若是没有比徐凤青更有用,那你的价值也不过就是个废棋,废棋,不管是在哪边,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秦冲的牙齿因为太过紧张而咬的咯咯作响。 他当然知道,走出这一步就不可能有回头路了,哪怕他真的什么都不说,白七爷那边也不可能会相信他了。 而这边,他若是给不出有价值的线索,那朝廷这边也绝不会让他活着。 他抖抖索索的颤着嘴唇,坐在地上久久没有出声。 宋澈也不催促,淡淡的靠坐在边上冷冷瞧着他,手里正看着顺天府和刑部一路以来的对于这个案子的各种文书。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冲才终于喊了一声大人。 宋澈懒懒的抬起眼皮看着他。 秦冲鼓足了勇气,张了张嘴艰难的开了口:“我....我知道七爷背后听命于谁......” 宋澈终于笑了笑,伸手将文书阖上,嗯了一声:“说。” 当夜,镇抚司灯火通明。 第二天一早,宋澈整理了衣裳,直接从镇抚司进宫面圣。 当天下午,元丰帝传召汾阳王妃入宫。 汾阳王妃在家中已经熬得快要疯掉,日子一天天的过,锦衣卫只在门口围着,却并不进门,府里每天要采买的东西,他们也并不克扣,只是让人拿了单子出去,之后便有东西送回来。 可越是如此平静,汾阳王妃心里就越是不安。 直到这一天,宫里来了人宣她进宫。 她怔了怔,看着站起身表情担忧的崔先生,她此时竟然也能笑得出来了。 崔先生担忧不已,他们被关在这王府里,已经许久接不到外面的一点消息,根本不知道现在外面形势如何,元丰帝忽然召见,只怕不是什么好事的。 可眼前这种形势,不管是好事坏事,已经不由得他们作主了,崔先生忽然起身,遥遥的朝着汾阳王妃磕了三个头。 他从汾阳王妃在娘家开始,便是汾阳王妃的先生,而后一路跟着汾阳王妃从清河到了这里,这些年一直为汾阳王妃出谋划策,双方感情深厚,早已经超越了主仆情谊,汾阳王妃这一去凶多吉少,他这也是跟汾阳王妃表明决心和心意。 汾阳王妃难得眼里有了一点动容,冲着崔先生点了点头,决然的登车而去。 太极殿巍峨雄伟,再次立在殿前,汾阳王妃深吸了一口气,忍住心悸,埋头在夏太监的带领下进了东配殿,一眼瞥见前面明黄色的身影,一时怔忡,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得了口。 还是元丰帝转过身来,见了她淡淡的喊了一声皇嫂,又挑眉:“皇嫂,当知道朕这次让你进宫是为了什么事罢?” 竟然连试探都没有,便单刀直入把话挑明了。 汾阳王妃原本准备好了的一肚子的话没了用武之地,她沉默了半响,声音嘶哑的点了点头:“知道。” 元丰帝便坐在书案后头看着她:“朕至今还记得,当年朕冒险进宫,却中了废帝的圈套,差点被当场斩杀,是嫂子你冒着危险救了朕,还把朕藏在宫中,等到援兵到来。当年嫂子的深情厚谊,朕一直记到如今。”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了这话,不知道为什么,汾阳王妃再也无法克制心内的怒气,她怒气冲冲的站起身愤恨望着元丰帝,目光冷峻咬牙切齿的冷笑出声:“圣上真是深情厚谊,深情厚谊到先杀我的女婿,再杀了我的丈夫!最后还看着我女儿死于非命,却不肯给我女儿作主!” 她忽然崩溃。 反正事情已经是这样了,锦衣卫围着他们的府邸已经围了大半个月,若是没事怎么可能这样围着? 既然元丰帝已经查到了她身上,她再哭着求着有什么用?不过是徒增别人的笑料罢了。 她干干脆脆的把这两年来积攒的怨气全都发泄出来,指着元丰帝不住冷笑:“说到底,你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小人,嘴里说着记我们的情,可你当真记了我们的情分吗?!这么多年,你给我们王爷什么了?封地也不准他去,无非就是把我们当成囚犯囚禁在这京城,把我们当贼一样的防着!” 元丰帝端坐书案之后,听了汾阳王妃这么大逆不道的指责的话也并未动怒,他只是冷冷的看着汾阳王妃,轻声问:“嫂子真是这么想?当年皇兄也是这么想吗?” 汾阳王妃怨忿的盯着他,到了这时候,她也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坚定的应了一声是。 元丰帝便轻笑了一声:“若是这么说的话,那朕也想问一问皇嫂,皇兄当真是因为欠了赌债,才会被威胁帮人做事遮掩?当真是因为亏空,才会铤而走险,由着门下人刺杀当朝伯爵?” 汾阳王妃咬了咬唇,她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元丰帝,只看见元丰帝冰冷的眼神。 “朕这些年,给过你们很多机会。”元丰帝最终轻声叹了口气。 四十七·服输 东配殿的那只紫金瑞兽三角香炉里燃着龙涎香,四处寂静无声,汾阳王妃的心情一点点平复下来,后知后觉终于有些害怕,但是事到如今,原本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她只好冷笑一声:“那也只是圣上您自以为罢了!我们得到过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吗? 元丰帝轻笑了一声,脸上有淡淡的嘲讽:“这些年,宗人府交由皇兄掌管,皇兄一人掌管宗室的俸禄和各种赏赐发放,在宗室中地位崇高,这算不算是好处?对你娘家屡屡加恩,崔家被算于皇商之列却免除商税,这算不算是好处?淳安落地即封郡主爵,类比郡王,这算不算好处?” 说起来,这些年元丰帝对待这些余下的明面上还算是安分的宗室,着实算得上是待遇丰厚了。 尤其是汾阳王府这个拿来做牌坊的,更是一等一的地位尊崇。 元丰帝想不通,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到底还要怎么样才算是好处? 他也因此真心实意的笑了一声问汾阳王妃:“皇兄地位也有,银子也有,名利双收,到底还要怎样才算是好处?还是说,皇嫂嘴里的好处,指的是,就算是朕的家事,也须得听你们指派?” 说到这里,汾阳王妃心里咯噔了一声。 “若朕真的不顾念亲情,当初皇兄在宗人府的死,朕就会一查到底!他到底是不是畏罪自尽,想必没有人比你心里更加清楚!”元丰帝忽然冷笑:“你还来指责朕逼死了他,到底是谁逼死了他?!是他自己的贪心不足,是你们自己的胆大妄为!你们当真以为,你们这两年开始在京城跳脚,朕毫无所知?!朕若不是顾念情分,会等到如今证据确凿,还仍旧宣召你进宫?!朕早让锦衣卫抄了你们的王府!” 他冷然盯着怔住不语的汾阳王妃,将手里的一沓奏折扔在汾阳王妃跟前:“还要朕再跟你重新对一遍吗?皇嫂!这些年,不,在更早之前,你们跟成国公府跟许顺,跟齐云熙,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你们真的当朕是瞎子聋子,可以随意耍弄?” 汾阳王妃说不出话,她想到元丰帝说这番话的意思,浑身都颤栗个不住。 元丰帝最后又笑了一声:“皇嫂,这些年朕不是不知道你们在背后有小动作,可朕没想到你们胆子这么大,竟真的跟前朝余孽有关联?怎么,皇嫂是觉得朕这个皇帝给不了你的,废帝就能给?前朝那些余孽就能给你!?你醒醒吧!皇兄对他们来说,还是旧主至亲,可他们下手的时候手软了吗?你怎么就是想不通?!” 汾阳王妃面色惨白,脑子里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爬,让她简直没有办法好好思考。 她不是真的不怕的,人哪里有不怕死的?何况她还有人要顾,她还有几个孩子,还有崔家..... 元丰帝似乎是能察觉到她的心思,声音缓和下来:“皇嫂,现如今证据摆在眼前,你好好看看吧,如今摆在明面上的这些证据,便足够让宗室妥协,足以把你们汾阳王府从宗室除名了,还有你们崔家.....徐凤青说的明明白白,海上生意,你们崔家可是也插了一脚的,朕.....” 汾阳王妃听出这话里的威胁,她哪里真的能接受让崔家出事? 她已经没有几个亲人了。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元丰帝跟前,哭的连头都一阵阵发晕发痛:“圣上,求您看在从前的情分上,放孩子们一条生路!我们是做错了,是我们的罪该万死,但是除了淳安,其他的几个孩子们,您是知道的,老大自小就老实,他什么都不知道.....还有其他的孩子更是还小.....圣上,您圣明烛照,请您不要牵连他们,臣妾求您了......” 元丰帝淡淡的看向她:“皇嫂,想必您也终于明白为人父母者担心孩子的心情了,那您想过没有,沛儿的死,还有老二老三老四他们的自相残杀,朕该有多心痛?!” 汾阳王妃面色泛白,听见元丰帝说这个话,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没有了。 是啊,白七爷都被活捉了,他可是在齐云熙背后,给齐云熙出谋划策的人。 落到了锦衣卫手里,他哪里真的能扛得住?该说的不该说的,只怕都已经说完了。 现如今,他们所有人的死活,已经全都在元丰帝的一念之间。 正如元丰帝所说,涉及了谋反和前朝欲孽的罪名,其他宗室哪里还可能站出来帮他们说话? 若她再不给元丰帝一个说法,元丰帝就算是要让汾阳王府灭门,宗室们也不会反对的。 她趴在地上权衡半响,终于艰难的开口:“我认罪.....” 汾阳王妃一直在太极殿一下午,直到傍晚时分,元丰帝才令宗人府如今的管事直接来将汾阳王妃接走,自己去了慈宁宫。 田太后正从小佛堂出来,听见说是元丰帝来,先叹了口气,才出了佛堂去正殿。 才进了正殿,她便见到元丰帝坐在上首一声不吭,忍不住便喊了一声皇帝。 元丰帝起身行礼,扶了她坐下,她轻声问:“怎么样?审出结果来了?” 最近这桩事越闹越大,一个聚海庄竟然从全国各地掳人,明晃晃的逼良为娼,而且朝廷大臣还帮忙遮掩,这就已经够令人震惊的了,谁知道查下去才发现,聚海庄的罪恶远不止于此。 田太后如今越发超然物外,原本倒也没有过分关注这件事,只是后来元丰帝才说起,先太子的死竟然也跟聚海庄有关,她才忍不住震惊。 而今,元丰帝已经见完了被徐凤青和白七爷那边的人指证的汾阳王妃,田太后猜到,这件事当已经出了结果了。 元丰帝嗯了一声,沉默了半响,方才扯了扯嘴角:“原来这些年,汾阳王府当真是跟之前的许顺一样,都是替那些人做事分好处的,只是您说可笑不可笑?他们竟然还没有齐云熙的地位高,这番这么闹腾,也不过是因为想要取代齐云熙在那边的地位。” 四十八·雷霆 田太后握着拐杖静静的听完,忍不住就扯了扯嘴角:“不服?若说齐云熙不服,哀家倒也能理解几分,毕竟从前是妖后族人,横行霸道惯了,换了个天地,她的日子就是天差地别,她走了歪路,也是能意料到的。可她汾阳王府不平什么?这些年还不够宽待她们?” 就这么着,都还没能焐热他们的心。 田太后冷笑了几句,便问元丰帝:“这桩案子,你准备如何处置?” “抓人。”元丰帝言简意赅,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最初的愤怒和失望已经过去,元丰帝已经又变回了那个杀伐果断,喜怒不动于色的皇帝,他冷然说:“这些年,朕该给他们的都给了,该忍的也都忍了。皇后死之前,对朕唯一的要求是,善待沛儿夫妇......” 想到当初的胡皇后,元丰帝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跟她是患难夫妻,最难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掉进冰湖里必死无疑了,是胡皇后毫不犹豫,不顾阻拦的跳进湖里把他捞上来,也正是因为如此,胡皇后再难受孕,好不容易生了一个孩子,也夭折了。 元丰帝因此把萧沛抱给胡皇后养着。 胡皇后精心养育这个孩子,甚至都不肯假手于人,萧沛早产身体不好,夜里总是哭闹不止,她就彻夜的抱着他游走。 这个孩子是她一心一意抚养长大,她曾说过不指望他当什么太子储君,只希望他健康平安过这一生。 可他怎么忍心? 何况萧沛被她教养的样样都好,自小就聪慧果断,又聪明仁孝。 这么好的孩子,最终却走在了他前面。 他闭了闭眼睛,有些哽咽:“母后,沛儿之死,朕当初一直以为是老天对朕的惩罚,惩罚朕起义,惩罚朕废了废帝,对废帝一脉赶尽杀绝,所以才会让朕的儿子们自相残杀,以至于落到如此地步。可是.....;” 可是原来不是的。 他要这些人通通付出代价! 田太后不期然想起了景明长公主,对于元丰帝的切骨之痛也就感同身受,静默了一瞬,她才长长的叹了一声:“他们做出这等事,本就天理不容。汾阳王和崔氏,真是糊涂透顶,不值得人怜悯可惜。她招认出来什么?这些年,到底是谁在背后,能够驱动这么多人为他们卖命?” 田太后一问便问到了关键处,元丰帝淡淡说:“废帝与原配皇后之孙,萧源。” “啊!”田太后恍然大悟,随即又忍不住诧异:“他们竟然还活着?” 当初废帝在宫中自焚而死,妖后等一众人自然也没好下场,被元丰帝亲手斩杀,其他的废帝的子孙也都被元丰帝圈禁的圈禁,这些年陆陆续续的已经都死完了。但是废帝之前的原配皇后迟皇后还育有一子,只是后来妖后得了废帝欢心,把废帝迷得简直不知东西南北。 废帝为了讨妖后欢心,废了迟皇后,把皇长子贬去了岭南,后来皇长子在去岭南的路上失踪了,人人都传说他是遭了妖后的毒手,被妖后暗中杀害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初元丰帝继位之后,派人去寻找过迟皇后之子并没有找到,便没有再继续追寻这个人。 谁知道,在背后这些年聚拢了那些前朝余孽的势力的推手,竟然就是这对父子。 事关重大,田太后忍不住正色:“皇帝,如今你大位已定,他们不过就是些螳臂当车的跳梁小丑,实在不必顾忌,只是......他们既然能收买这么多朝廷大臣,勾结海盗,甚至还能把齐云熙安插到皇后跟你身边,这些年做出这么多事,背后没有人支持,那是不可能的。之前你就动过充盈国库的心思,只是如今.....你可得深思熟虑再做决定。” 萧源他们在福建存身,秦冲他们口中的少爷想必就是萧源了,听他们所说,萧源在福建沿海跟土皇帝其实也没什么分别了,而他们之所以能在东南沿海一带横行无忌,说到底,是因为他们背后是东南豪族。 迟家当年便是掌管福建市舶司的。 这么一想,这些年发生的一连串的事,好似又合情合理了。 只是要对付他们,却不能跟如今对汾阳王妃这样,毕竟那些东南豪族事关沿海百姓的生计,他们那边宗族观念极强,而且素有皇权不下乡的说法,若是一力镇压,反而容易出大乱子。 可如今朝廷内忧外患,实在经不起什么大乱子了。 元丰帝也明白田太后的意思,他点了点头,让田太后宽心:“这些朕心中都有数,母后请放宽心,朕只是难免觉得对不住沛儿和孝慈。” 对得住对不住的,都已经过去了。 田太后抬头看着他:“斯人已逝,你再悔恨痛苦也于事无补,孝慈和沛儿已经没了,可阿恒却还好好的,你当能分得清楚。” 人死了就死了,不会再复生,但是活着的人却还要好好的活下去。 田太后陡然想到苏邀当初说过的那番话,心中有些酸痛,随即便加重了语气:“皇帝,你是做大事的人,是真龙天子,当初的事难道是你所愿?是人都会犯错,有些事是无可奈何,阿恒迟早会明白的。” 那是谁坐在这个位子上都没有办法避免的事情。 元丰帝没想到田太后这样通透笃定,他将那些后悔和烦躁都压下去,起身朝着田太后又行了个礼:“母后说的是,朕受教了。” 他大踏步出了门,随即召内阁议事。 第二天,汾阳王府被抄,京中刑部主事王世全家中被抄。 京城中一队锦衣卫接着一队,不断有锦衣卫奉命抄家,一时之间京中人人都惶惶,不少百姓都关门闭户,生怕会惹来灾祸。 接到消息,苏老太太先是担心,而后想到最近发生的事,强自定下神来,等到苏家过来请安,她才问:“幺幺,锦衣卫抄了汾阳王府,是因为聚海庄白七爷被抓的事吧?” 苏邀有些疲倦,这些天她也一直在等结果,如今一切终于都尘埃落定了。 四十九·清理 苏邀的面色苍白,苏老太太抬眼看见她的时候,才惊觉最近这阵子苏邀又瘦了很多。 她原本已经到了嘴里的质问和困惑此刻全都说不出来,嘴唇动了动,垂下眼心中滋味复杂难言。 她总觉得别人不好,三太太自私二太太心中藏奸,可其实她自己又好到哪里? 苏邀对着她和这个家已经说得上是掏心掏肺,可她真正关心过苏邀吗?关心过苏邀的难处,苏邀的事吗? 如果不是苏邀在外面奔走想办法,苏家今天哪里还能这么安稳的立着? 她已经习惯了苏邀凡事都要计算到最准最好,为苏家做出最好的选择,却总是忘记苏邀也只是个小姑娘,才及笄的小姑娘。 苏邀并不知道苏老太太在想什么,她最近的确是很忙。 狗场的事情她能想起一些,但是许多事还是得慢慢的去调查摸索,阮小九去抓邓受成和刀疤脸的事,她也花费了无数心力,得先确认上一世邓受成的老娘住在何处,而后又通过她引出邓受成。 再跟邓受成谈判,让邓受成去泉州找白七爷,并且将白七爷骗进京城。 每一步棋都需要算的很准,而且不能出纰漏,她这些天熬得嗓子哑了,喉咙痛的连喝水都痛,舌尖上也起了好几个火泡,连饭也吃不下。 听见苏老太太问话,她捂着脖子点了点头:“若是没有意外的话,聚海庄肯定是跟汾阳王府也有关系的,这一次汾阳王府出事,自然是跟聚海庄的事脱不了关系。” 苏老太太反应过来,已经顾不得再去打听这件事的原委究竟是什么,她一把攥住苏邀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见苏邀目光清亮的看着自己,她转开目光,半响才开口:“幺幺,你辛苦了。” 苏邀怔住。 她其实并不觉得怎么辛苦,一个人只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能忍受任何的事情。 眼下她就是如此,她有爱护她的家人,她也很想保护他们。 她在京城尽心竭力的时候,苏嵘也为了她们在云南的战场拼命。 付出从来都是双向的。 苏老太太更加说不出话来,勉强扯出一个笑意:“你先去休息,有什么事,我们之后再说。” 苏杏仪正好从外头进来,见苏老太太的情绪不对,也忙着劝苏邀去休息一会儿,又抱怨:“申大夫已经说过咱们好几次了,若你再不听话的好好歇息,他可再也不管你的事。” 之前申大夫帮苏邀夸大其词,说她怎么也得休养几个月才能下床,虽然这话是为了帮苏邀才传出去,好让汾阳王府更加理亏无话可说,但是申大夫也说了,苏邀那样滚落下马,本来就是自损八百的做法,是很伤身体的,本来就该静养。 最近苏邀哪里还顾得上静养?不仅没有静养,简直还是在可着劲儿的折腾自己。 申大夫早就看不下去,恨不得亲自提溜着苏邀数落她几句。 苏杏仪见苏邀眼圈底下一层青黑,又是气又是心疼:“别的事先暂时放下,先去休息一会儿,我让厨房熬了你最喜欢喝的竹荪鸡汤,等你醒了就能喝了。” 苏邀看出苏老太太心事重重,想了想点头答应,转身出来。 苏杏仪不知道苏老太太这是怎么了,还轻声问她:“祖母,怎么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苏老太太欲言又止,看了大孙女儿半响,幽幽的吐出一口气:“杏仪,我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幺幺,这孩子当真是很好.....” 苏杏仪便忍不住摇头失笑,坐下来搀住苏老太太的胳膊:“祖母您在说什么呢?幺幺自然是好,这还用特地说吗?” 是啊,所有人都知道苏邀很好。 可她其实是真的到今天才发觉这好的沉重,苏老太太扯了扯嘴角笑了:“不,我是说,我以后应当要对她好一些。” 苏杏仪搞不懂祖母为什么忽然这样感慨,但是要对苏邀好,她是举双手赞成的,当即便笑:“是啊,只是幺幺虽然是妹妹,考虑事情却比我还要周全的多,说是要对她好,真正论起来,是她在照顾我们呢。” 苏老太太没有再详细追问汾阳王妃的事。 等到过了几天,刑部终于把陈夫人的案子给审出了一个结果----陈夫人所告之事确有其事,当地一伙拐子私自掳掠陈姑娘之事罪证确凿,聚海庄接受这些来路不明的少女,并且加以虐待逼迫接客也是事实,聚海庄主事者如今也已经查清,除了海盗白七爷一手操持聚海庄之外,汾阳王妃也与此事相关。 接下来,聚海庄被彻底查封,里头的管事和老鸨之流,被判秋后的秋后,流放的流放,那个挂名的徽商老板,也因为帮白七爷掩人耳目隐藏身份,被抄没了家产,充军岭南去了。 至于汾阳王妃,也因为参与此案,而被夺了王妃尊号,贬为庶人,从此圈禁。 而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聚海庄还涉嫌勾结汾阳王妃娘家崔氏一族,私贩绸缎绫罗出海,现如今朝廷正在进一步经办。 这个案子越闹越大,最终连汾阳王妃都被牵连进去,邸报传到各地,邱楚星心中咯噔一声,拿着邸报疯狂的攥紧了:“不会的,怎么会?!” 算计多年,筹谋多年,铺排多年,他们努力了这么多年,才能有今天的成就,才有了聚海庄传递京城的各种消息,拉拢朝廷官员,送礼,原本他们的一切都进展的十分顺利。 经营这些东西,他们用了十多年,耗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但是要摧毁它,竟然只需要短短两个月就够了。 他想到陈夫人跟陈冲,目光里的愤恨不甘再也隐藏不住,痛苦的捂住了头,而后他冷冷的一脚踹翻了自己面前的凳子,恶狠狠地吩咐:“来人!准备.....” 他说着,拿起这封邸报,重新又看了一遍,忽然变得面色发白。 对啊,陈夫人陈冲分明知道他在其中起的作用,为什么......至今为止却没有人来找他的麻烦? 五十章·变故 事情闹的这么大,连白七爷都被抓去,他既然会供出汾阳王妃,那就不会供出其他的人? 还有汾阳王妃,人到了绝境的时候,通常什么都会说的。 白七爷从前或许不会,但是这一次,最后那个罪名明晃晃的在邸报上写着。 私自出海。 这几个字代表着什么,没有人比邱楚星更清楚了。 朝廷已经清楚聚海庄的勾当了,也知道他们在走私。 那..... 他想到那个可能性,心里咯噔了一声,整个人的头皮都开始发麻,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呆立在原地,过了好半响,他才猛地拉开门喊自己的随从:“快,准备快马!我要出门!”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不能心存侥幸。 就算是白七爷只是交代了走私这一项,那元丰帝哪里会想不到这背后藏着的勾当? 再严查下来,少爷的事.....哪里瞒得住?! 底下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这么激动亢奋,但是见他急匆匆的,又知道他的脾气一向都十分不好,不敢违逆,忙答应了转头去准备,邱楚星攥着邸报在穿廊立着,整个人都陷入了恐惧。 也就是这个时候,之前奉命去备马的扈从飞奔着跑进来,面色惨白的看着邱楚星:“大人.....出事了大人!外头来了很多兵马,把我们的府邸都围住了!” 围住知府衙门,这事儿放在从前要是别人跟邱楚星提起来,邱楚星会毫不犹豫对着他们吐一口唾沫,要笑掉大牙。 但是现在这件事当真发生了,他竟说不出话,呆愣在原地片刻,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扈从急的已经抓耳挠腮,见邱楚星跟平时看起来也状态迥异,心中觉得不对,战战兢兢的还要说话,外头却传来整齐划一的步伐声,一阵阵,越来越近,在暗夜里响起来,显得格外的诡异。 邱楚星抬起头下了穿廊,才走到月洞门,已经跟带着大队人马正要进门的人碰了个正着。 而后他嘴唇动了动,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咕咚一声落到了地上。 他已经认出来,带队的人就是广平侯宋澈。 怪不得这些天不管怎么闹,他这里都是风平浪静。 怪不得朝廷审这个案子的动静闹的这么大,但是抓住了白七爷等人的消息却是直到今天才送到他的手上。 原来朝廷不过是为了迷惑他们,让他们误以为朝廷没有查到他们所担忧的地步罢了。 宋澈一身甲胄,虽然他如今年纪着实已经不小了,可是却仍旧老当益壮,对上邱楚星的目光,他冷冷的扬了扬手,宋翔宇立即带着几个人从他身后一跃扑出,稳准狠的朝着邱楚星扑了过去。 这个架势,哪怕邱楚星真的能以一当十,也绝不可能跑的了。 邱楚星一颗心沉到了谷底,被宋翔宇纵身一扑扑的重心不稳,整个人都朝后倒,猛地后脑勺着地摔在地上,发出轰隆一声闷响。 他被撞的整个人都懵了,反应过来便被宋翔宇这势头弄的又惊又急,立即朝着反方向滚去。 不能落在宋家父子手里! 他头一个念头就是白七爷那边还不知道吐露了多少要命的东西,若真是什么都说了,那这宋家父子简直就是来讨债的阎王爷,他的命肯定是保不住了。 这个时候,哪里还管什么官位不官位,他只想撒腿就跑,远远的跑走。 宋翔宇追上前毫不迟疑一脚踩在他的肩膀上,将他钉子一样钉在了原地,低着头朝他冷笑:“大人,你这么急着要跑去哪儿?” 邱楚星张了张嘴,到了这一刻,还是忍不住生出些侥幸来:“这话正该我问你们,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私闯知府衙门,可知是死罪?!” 宋翔宇嗤笑一声,伸手朝后招了招手,立即便有一个兵丁上前将一块令牌放在他手里,他拿着令牌冲邱楚星晃了晃,讥诮的问:“怎么,邱大人认不认得这个东西?” 邱楚星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掐灭了,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宋翔宇拖着,像是拖一个麻袋一样从院子里一直往台阶上拖。 虽然入了秋,但是到底还不算冷,他穿的单薄,被这么拖着在地上走,他后背的衣裳被磨破了,整个人的后背都火辣辣的痛,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宋翔宇毫不客气,把他给拖到了花厅中,扔一条死狗一样往地上一扔,便直截了当的问:“你当年是怎么知道先太子的行踪,又是如何勾结了齐云熙,对先太子动手的?”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邱楚星魂飞魄散。 白七爷真的什么都说了! 他心里冰凉一片,想到白七爷当时在泉州时说的话,牙齿一下子磕在了舌头上,一时痛的忍不住龇牙。 宋澈随后进来,他比宋翔宇还是要客气一些,在上首坐了之后,挑眉看向邱楚星,沉声说:“邱大人,你也是聪明人,应当知道,我们既然会来这里,便是已经有了证据。为了你自己少受些苦,还是不要彼此麻烦,你说是不是?” 邱楚星舌头发麻,被宋翔宇给踩的又喘不过来气,他只好糊弄的转过头去:“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是么?”宋澈轻笑了一声,见宋翔宇暴躁的又要动手,便摆了摆手让宋翔宇稍安勿躁,自己悠然看着邱楚星:“邱大人,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我们大家心中都有数。好吧,既然你还是如此坚持,那也没什么,你掌管惠州海域,白先生说,你这里是有法子联系上沈海的人的,到底是不是,我想也不能求证,既然邱大人存心想要把事情弄得复杂,那咱们也就干脆弄复杂一些,最好是跟白七爷那样,闹出个轰动全大周的案子来。” 他说着,冷冷吩咐底下的人:“把知府后衙所有人都看管关押起来,女眷单独关押,邱大人的书房,一张带字的纸也不能漏下,我们都是有大用处的。” 宋澈令行禁止,他一发话,他手底下的人便毫不迟疑的去执行命令了,看的邱楚星右眼皮跳了跳。 五十一·莫测 接下来的好几天,邱楚星都被关押在自己知府衙门的一间柴房里,里头什么也没有,除了一堆木柴和拿来引火的松***仄得连光都似乎懒得透进来。邱楚星被扔在柴房里,连睡觉都只能睡在松毛上头,时常被磨得醒过来,如此反复几天,他像是生了一场大病,又累又倦,脑子也慢慢的糊涂起来,连日子也记不清楚了。 他原本以为宋澈父子肯定是要对他严刑逼供,逼出当年的事,还有这些年在福建任上的事的,可是宋澈父子却好像丝毫不急,不仅不问,还直接把他扔在这柴房里头,也不知道过去多少天了,他们一次都没来过,甚至连送饭的人都只在门外放下饭碗就走,也不收碗走,这些剩下的空碗散发出的馊臭一开始把他熏得眼泪直流开始作呕,可是等到几天下来,他已经没有丝毫反应了。 原本挖空心思的想着该如何敷衍应付宋澈他们的盘问,但是宋澈他们似乎要这样无休止的把他晾下去,他又从心底生出一阵恐慌。 他们在书房是不是找到了什么东西? 他平时虽然十分谨慎,把东西都保存的很好,但是谁又能做到万无一失呢?难道他留下了什么线索被宋澈他们发现了? 还是说,宋澈不来逼问他,而是去逼问他的妻子孩子了? 若是如此,他夫人会不会说出些不该说的话? 邱楚星心绪涌动,又担心又惶恐忧虑,整个人都焦躁得不行。 一直等到再被关了几天,他开始觉得度日如年,也开始不肯吃饭,可就算是这样,外头除了送饭的人之外,也没有任何人来看他一眼。 他们是真的不在乎他的死活! 邱楚星害怕起来,他扒着柴房昏暗的小窗户,歇斯底里的大吼:“放我出去!我有话要跟宋澈说!我要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宋澈没来,宋翔宇倒是来了,隔得远远的捂着鼻子嫌弃的看了邱楚星一眼:“邱大人,这是怎么了?你不是住的好好的吗,要见我们做什么?” 邱楚星觉得有点荒谬,分明是宋澈他们该来想尽办法从他口里抠出些东西来的,但是现在却是自己先熬不住。 他两只骷髅一样的手朝着宋翔宇伸出去:“我......我可以说当年的事......” 他嘴唇干渴得全都是起了皮,随着他说话冒出一点点的血珠,往前爬了一段路,他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宋翔宇,再次重复:“只要你们保住我的性命,放了我,我就跟你们说当年的事!” 不同于他想象当中的场景,宋翔宇没有欣喜若狂,甚至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只是冷冷的注视着他,讥诮的问:“你当真以为我们在乎吗?” 什么? 邱楚星有些茫然,等到见到宋翔宇脸上的讥诮嘲讽,他才恍然大悟----是啊,自己能交代的,自己知道的,白七爷难道不知道? 所以宋澈父子不是用手腕让他屈服主动开口。 他们是真的不需要他开口了。 邱楚星挣扎着往前扑了一下,正好扑到了宋翔宇跟前,此时此刻他已经顾不得尊严顾不得之前的那些算计和顾虑,只是哆嗦着嘴唇开口求饶:“不不不,我还知道很多,我还知道很多秘密,世子,世子你救救我.....” 宋翔宇一脚踹开他,蹲下身来跟他对视一眼:“你忘了吗?我早已经不是广平侯世子了。” 邱楚星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糊涂,而后又反应过来。 是啊,宋翔宇的大儿子给小儿子下了毒,这事儿闹的很大,说起来,这件事还是成国公府的人做的,他们还曾经看过好一阵的热闹。 从那以后,宋翔宇把成国公打了一顿,他就已经不是世子了,还被送回老家反省。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涌上许多念头,一时头痛欲裂,只好求着哭着朝宋翔宇哀求的问:“那大人,你们需要我干什么?我能帮你们很多忙的......” 真的能帮的上很多忙的。 他最知道一个人没有价值的时候的下场了,他绝不能落得那个地步任人宰割。 宋翔宇没有说话,目光沉沉的看着他半响,忽然问:“你当初提议并且一力促成陈冲的女儿被送去沈海那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嘴脸吗?” 说起这个,邱楚星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宋澈父子是这样的态度,为什么会从京城过来。 他们真的不是为了查当年先太子的死因,安歇经过接二连三的许顺齐云熙,再加上现在的白七爷,事情的真相到底是如何,他们早就已经能过拼凑出来了。他们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是沈海。 邱楚星如遭雷击,惨白着脸后退了几步。 做一个没有价值的人是死,但是通敌卖国,那不仅是死,还是灭族的罪过。 不,他早就已经做了不知道多少要灭族的错事了。 但是,他从前总觉得这一切要被发现是很难的。 毕竟这十几年,他们都有惊无险的过来了。 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邱楚星才觉出怕。 宋翔宇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邱大人,若你没别的要说的,那我就不奉陪了。” 邱楚星伸手做出个阻止的动作,但是手又僵在半空,抿了抿唇一个字都再说不出来。 宋翔宇没有再理会他转身大步走了。 回到签押房的时候,宋澈还在忙碌,他进了门喊了一声父亲。 宋澈就转过头来,对他挑了挑眉问:“他要开口了?” “什么开口?”宋翔宇想到邱楚星,脸上带着几分不屑:“是怕死,但是却还遮遮掩掩,狡猾的很,想要抛出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来糊弄我们,这些人胆大包天,都敢掳掠朝廷命官的女儿送给海盗了,他们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宋澈抬起眼皮,脸上带着几分兴奋的朝宋翔宇招手:“你过来看这些东西。” 宋翔宇急忙朝着他疾走过去,宋翔宇便指给他看:“邱楚星的后宅私账,可不大对头。” 五十二·漏洞 因为他们来的秘密,邱楚星的书房没有经过清理,但是他们找到的东西还是很有限,这个人太谨慎了,这几天一直盘账和查找邱楚星的往来书信,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有异常的排查过去之后,最后也都一无所获。 宋澈这回说有了发现,宋翔宇便往前几步拿到了账本,一页页的翻过去,皱起眉头来:“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邱楚星明面上的账目是做的很好的,内宅四张跟他的俸禄也对的上,甚至连老家的人来托人情要了多少银子,他这里都有记载,但是这样的账目有什么好看的? 宋翔宇不解的看向自己父亲:“爹,你到底看出了什么不对?” “你没发现吗?他们每个月都有老家的亲戚过来。”宋澈笑着拍了拍账本:“邱楚星的老家的人可真是够多的啊。” 经过宋澈这么一说,宋翔宇立即便意识到了什么,忙的又拿过账本,仔仔细细的翻了一遍之后便忍不住点头:“我看出来了!爹,这是不是说明.....” 说明这些来要钱的人其实就是跟邱楚星勾结的海盗? 也就是沈海他们的人? 若真是如此..... 宋澈的手指滑向账本上的日期,沉声开口:“是不是的,等一等,就知道了。” 反正隔得时间也不远了。 宋翔宇嗯了一声,在旁边坐下抹了一把脸,忽然有些感慨:“一直想做的事儿,还以为怎么也得再等上个十几二十年,可没想到来的这么突然,一切都跟做梦一样。也不知道,不知道阿恒那里知不知道。” 如果萧恒知道,应当也会觉得开心吧? 他的父母先太子和先太子妃,他们是死于一场阴谋,一场前朝欲孽跟朝廷重臣勾结布置好的惊心的陷阱,并不是一开始他们猜测的那个最可怕的原因,不管怎么说,这总值得令人觉得更加安慰一点儿。 听见宋翔宇提起萧恒,宋澈的目光里带了一点儿温度:“也不知道他那边顺不顺利。” 云南瘴气多,自来都是许多人避之惟恐不及的地方,苏嵘他们一路走过来,不少士兵和底下的人都染上了瘴毒,弄得十分狼狈。 对此,唐源也只能叹气:“已经尽量给了防备的药,但是这种事是不可能真的防的密不透风的,这已经比预想当中的情况要好的多了。” 越是临近云南境内,萧恒就越发察觉出这西南边陲之地跟京城的区别,唐源见连苏嵘他们都有些适应不了,便拍了拍边上的一块石头坐下,对萧恒道:“殿下,你知道为什么从太祖时期打到现在,已经说了无数次要收服云南,但是这边的叛乱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彻底平息么?” 已经是傍晚了,远处云霞满天,五彩的云彩环绕落日,远远看去瑰丽雄壮,萧恒若有所思,他来之前自然不是毫无准备,早已经阅读过无数典籍记载,路上也问过了木三小姐跟唐源,知道云南地形复杂,土人居多,如今还未彻底归化,皇权在这里还不如当地土司的话来的令人信服,他嗯了一声,坐在唐源边上:“您也已经说过了,一来是土人对朝廷归顺之心还不强,二来就是他们本身更听土司的话,第三.....” 唐源笑着看向他:“第三是什么?” “第三,当地的人信仰不一,有信奉佛教的,也有信奉巫族的......” 要让这些人归心,只靠打,当然是打不死的,你总不能把这些土人全都打死。 能想到这里,就已经很好了,唐源满意的看着萧恒点头:“殿下能想到这里,就已经十分不错了,你说的是,所以我们要平乱,也不能贪功冒进,一味的打压,这样不仅不能成事,反而还惹人生怨。” 当初太祖之所以设立土司,也正是因为当地百姓实在是难以教化,便想着以当地人治理当地人,只要土司是顺从朝廷的便是了。 只是如今几代发展下来,土司未免也有了自己的心思。 这一任的土司木桐就更不必说了,他就是直接杀了自己的亲兄长上位的,并且还差点赶尽杀绝,要把长兄留下的子嗣也杀死。 说起这个,唐源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看了一眼天色招呼众人:“快些上路吧,天色不早了,趁着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驿馆再休息。” 云南境内多蛇虫鼠蚁,一到晚上若是碰见这些东西,那可真是够让人喝一壶的。 唐源之前是镇守贵州,那边情况跟这边相似,他的经验丰富。 众人都听了话,忙都起身列队,开始收拾行进。 他们这一路出来,不可能从京城带兵过来,跟着出来的是皇太孙仪仗和钦差仪仗,算过去一共是五六百人,因为是来平乱的,这一路上他们都尽量避开地方官员的拜见,一路风餐露宿加急赶路,如今终于到了云南境内,自然要更加小心。 收整了队伍,苏嵘从后头跑上来看着钦差仪仗摇了摇头:“说是尽量避人耳目,可是到底这么多人要吃喝住,哪里真的能避的开有心人的探听?已经到了云南了,木桐连大理巡城御史都敢杀,接下来我们更加要一切小心谨慎,不能最后关头出事。” 唐源深以为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是啊,更加要小心了,行了行了,让大家打起精神来,离前头的驿馆也不远了。” 眼看着已经到了昭通了,再过曲靖,便要在曲靖先停留一阵,跟云南总督和总兵会和之后再商议之后的事了。 他们早有人提前到了驿馆去打好了招呼,等到他们到的时候,驿丞和驿馆内的一众人已经都迎了出来,苏嵘带着人先将驿馆巡视了一遍,确定了没什么异常才放心,让驿馆烧水做饭,他跟萧恒和唐源并木三小姐等人上了二楼,一面忍不住摇头:“我们人太多了,这里的东西怕都未必够,还得派人去镇上采买些东西才行。” 五百多人都要吃要喝,计较起来也是大事。 五十三·假的 唐源嗯了一声,动作不慢的叫来了自己的儿子唐青枫,让他领着人手去镇上置办采买东西,皱了皱眉又不放心的叮嘱:“尽量低调行事,还是跟从前一样,说你们是商队,去吧。” 唐青枫答应了一声跑了,唐源在二楼看着驿馆忍不住便叹气:“边陲之地,到底还是太过偏远和破败了,采买这么多东西,不惊动人是不可能的,晚上别睡死了,让大家都惊醒些。” 他说着就见木三小姐和木青庐也出来,便笑了笑看着木青庐:“怎么样,还受得住吗?” 这孩子自小是在他们夫妻膝下长大的,他们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彼此之间感情深厚,没有那么多忌讳。 木青庐眉头紧皱,但是听见唐源问话还是如实的摇了摇头:“我有些害怕。” 木三小姐在边上立即变了脸色:“胡说什么?!我们木家的人,怎么能说害怕二字?!你可是未来的土司!” 木青庐嘴巴阖阖,垂下头没有再开口。 唐源也变了脸色,转头去看木三小姐:“他还是个孩子,我知道您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些年也一直在为了找青庐奔走受苦,但是这些事他并不知道,要接受也需要时间。” 木三小姐越发的生气恼怒,她自然也想心疼侄子,可是如今这个时候,心疼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木桐心狠手辣,而且已经公开举起反旗,这个时候,作为前任土司儿子的木青庐若是立不起来,根本无法得到那些族人和长老的心,但是若是不能收复云南,那他们对于朝廷来说也没什么用处,到时候哪里有安身立命的地方? 她狠下心肠来摇头,对着木青庐耳提面命:“你父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能带着象兵去打那些百越人!你怎么能堕了你父亲的威名?!”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唐源不好激化矛盾,只能强自忍耐的拍了拍木青庐的肩膀,冲他笑笑:“好孩子,不要怕,我们都在。” 萧恒跟苏嵘听见动静出来看,见木三小姐教训木青庐,唐源不好插嘴,还是萧恒开了口:“郡主,我有一件事想要讨教,据大周史料和几位四夷馆的老师所说,木姓土司管理疆域是大理丽江一代,西北至杨塘镇,西北进攻平定鼠罗、盐源、盐边等地,而西南也辖制怒江州甚至还有缅甸等地......” 木三小姐跟着进了房间。 外头的木青庐松了口气,唐源一眼看出来,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过了一会儿才说:“她虽然心急了些,但是的确是为了你好,孩子,你不是普通人,你刚才也听见了殿下所说,往后你是要统治一方的,拿出你的气魄来,我们从前在贵州摔打,你也不是没有上过战场,有什么可怕的?!” 木青庐对着养父亲近多于恐惧,也能听得进他的话,仔细的思索了一会儿,才有些茫然惊惧的点头:“我明白了,父亲。” 唐源揽着他的肩膀领着他进了房里。 房里的萧恒正在问木三小姐:“木府位于丽江古城狮子山下,木桐如今也当在此?” 木三小姐提起木桐的时候仍旧咬牙切齿,却还是尽量保持着平和的应是,补充道:“他这个人阴险狡诈,杀了王兄之后便不肯再出狮子山了,我们几次想要刺杀,都因为他实在是太过狡诈,没有成功。” 有四夷馆的官员拿了丽江的舆图来展开,众人开始问起一些关键的问题。 夜深了,但是木三小姐的情绪还是十分激动:“我们木府一直都是嫡长子继承土司之位,但是木桐不过是个庶子,却胆大妄为,他上位之后,更是逼死身边质疑的人,因此也有一批老臣和族人不服,保护着我逃了出来.....” 正说着,木青庐忽然动了动鼻子,有些诧异的问:“什么味道?” 苏嵘最先站了起来,几步走到门前打开门。 有四夷馆的官员松了口气:“是烧火的味道,底下不是正生火做饭吗?” 要做几百人的饭菜,得烧多少柴火,有烟味儿是正常的。 苏嵘却眉头紧皱的摇头:“不,不对劲,这味道太大了!” 他说着回头看着众人:“你们进来之后,有没有吃过东西?” 这话问的众人都毛骨悚然,边上的那个四夷馆官员更是忍不住都快哭了,哆哆嗦嗦的点头:“喝了水.....” 是啊,饭还没做好,但是到了地方,茶水总是要喝的。 其他人也都纷纷跟着点头。 唐源也已经嗅到了不对劲:“青枫去买东西已经去了很久了......” 大家更是面色大变,但是四夷馆的官员还是有些不可置信:“这可是朝廷驿馆.....” 他们来之前也只是临时让人通知的,这么短的时间,就有人能够把驿馆布置好,等着他们上钩,瓮中捉鳖吗? 大周自太祖以来,对云南便分了直隶府和外夷府,这里可是昭通啊,也是有流官也就是朝廷官员的,木桐反了,昭通的官员也要反吗?! 这个猜测让大家的心里都咯噔了一声,大家的脸色瞬间就不好看起来。 护卫队里有十几个锦衣卫,他们的职责就是跟一百多个亲卫一起保护萧恒的安全,听见出事,他们立即就建议先护送萧恒走。 昭通不知如何,但是曲靖宣慰使司的指挥使却是靠得住的,先去曲靖。 苏嵘摇摇头:“我先下去看看。” 对付五百多人,除非是昭通的知府和一众大小官员真的反了,否则的话,做这种事就只能偷偷摸摸,或是用别的法子祸水东引,而不管用哪种,他们都是怕惊动官府的,还是要先查探清楚形势,才好走下一步棋。 他一路上都表现得十分优秀,因此虽然慌张,可他开了口,大家却还是听进去了,苏嵘又看向唐源:“水里怕是有问题,若我没猜错的话,也不至于对这么多人都用无色无味见效快的毒药,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要喝水,否则只要有人露出异状,他们的计划就不成了。” 五十四·破局 所以如果说水里有问题的话,那大概率应当就是迷药。 而他们是带了许多药物的。 唐源马上就明白过来苏嵘的意思,对着苏嵘点了点头。 苏嵘便一面骂骂咧咧一面打开了门出去,大声问:“人呢?这都什么时候了,让你们生火做饭,你们这儿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久都还没弄好?” 萧恒在里头静静的推开窗户看着底下的情形。 苏嵘骂骂咧咧的下了楼,驿丞就忙忙的跑出来解释了:“哎哟大人,真是对不住,这灶实在是太小了,所以没法子,就,就耽误了一阵,您放心,马上了,马上了!” 唐源已经让人分发了解毒药丸让在座的人都吃了,自己拿了一颗到萧恒那。 萧恒摆了摆手。 他自小跟着张清源,张清源身上多的是稀奇古怪的东西,给过他一些药方,天天逼着他泡药材澡,他跟常人不同,一般的毒药迷药,拿他没有办法,这些年也不是没人要用这些法子对付他,远的不说,当年宋大夫人也动过要毒死他的念头,事实证明张清源的法子的确有用,他躲过一劫。 看了一会儿,萧恒忽然开口:“这个驿丞是假的。” 木三小姐已经把木青庐的手紧紧地攥着,紧张到了极点,听见萧恒张口说了这话,知道苏嵘的猜测没错,这个驿馆是真的出了问题了,忍不住就问萧恒:“殿下怎么知道?” “他手里有许多老茧,虎口位置尤其多,这是握刀过多所致,一个驿丞,怎么会常年握刀呢?”萧恒面色淡淡,目光又落在那个人的身上:“而且你们看,他站立的姿势也是紧绷而防备的,随时可以暴起伤人或是避开对方攻击,他是个练家子。” 木三小姐面色泛白。 四夷馆的官员更是没想到才进了云南境内就先碰见了这么可怕的事,一时双腿战战,好容易才鼓起勇气问:“那.....那原先的驿丞呢?” 没有人理会他。 过了一会儿,苏嵘推开门进来,一脸凝重的摇头:“他不是驿丞,他显然是个身上有功夫的老手,而且我看他连官服都穿错了。” 不是驿丞却装成了驿丞,那怎么可能会是什么好事? 大家都忍不住安静下来。 萧恒率先开口:“刚才进来的时候,你带人巡查过一遍,这里有多少人?” 要把他们引进来,至少人数上绝不能多,也就是驿馆是不能藏人的。 苏嵘做事向来认真仔细,肯定的说:“十三个,包括帮厨和那些杂役,一共是十三个人。” 十三个人,唐源想起什么又问:“那其他的客人呢?” 驿馆是迎来送往的地方,凡是有公函的都能来住,就算是他们提前知会,这里应当也有其他的人。 “也不多,总共才七八个,我看了他们的公函和身份路引,都是正儿八经去赴任或是归家的。”苏嵘迅速说清楚形势:“咱们的人,在这屋子里的包括锦衣卫,总共二十七人,其他的人都分散去休息了.....也基本上喝了水。” 也就是说,基本上都中了迷药。 一个锦衣卫忍不住出声:“就算如此,我们有二十多人,他们却只有十三人。” 萧恒沉声开口:“不,他们是在等。” “他们肯定还有同党。”唐源也接过了萧恒的话点头:“若是我猜的没错,他们大约是想要纵火把我们都烧死,不能烧死的,也要被杀死。稍后肯定还有人要来收拾场面的,毕竟五百多人,他们也不能确定人人都中迷药,肯定不可能这么敷衍轻忽。” 外头传来守门的锦衣卫的呵斥声:“你们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一屋子的人都安静下来,木青庐更是心如擂鼓,一时惊得说不出话。 木三小姐把他往里拉了拉,自己挡在他的前面,一脸的视死如归。 萧恒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都坐好,不要露出异状,对着苏嵘点一点头。 苏嵘便打开门出去,见到驿丞带着两人上来,沉了脸不耐烦的问:“干什么?!没见我们这里议事吗?饭做好了没有?!” 驿丞立即就满脸堆笑:“这,这不是饭就要好了,卑职上来跟您说一声,怕您着急。” 苏嵘怒容满面:“去你娘的,没做好你滚上来说这些没用的!还不快动作快点,这么多人都等着吃饭呢!” 驿丞连声应是,带着人下去了。 苏嵘这才反身进门:“得先想出个应对来,不能拖到他们的人来,毕竟情形不明,若是当地有人跟他们勾结,那我们只怕是援兵也等不到的。” 现在这情况,凡事都要往最坏的地方考虑。 唐源沉默片刻,就点头:“他们不是要放火吗?我们先帮他们一把,你们分开来,去楼下远一些的地方点火,待会儿趁乱,再把解毒药送去给弟兄们,分头跑。” 他们敢等,就肯定是有凭恃,人太多了根本跑不动,也不容易隐藏,一起跑目标太大了,只能分散来引开那些人的注意力。 昭通这边是不能信的了,他们既然敢在这里动手,不管当地官府知不知情,至少一个无能是肯定的,无能的官府如何信得过。 唐源压低了声音看着萧恒苏嵘,略微思忖片刻就道:“殿下,让锦衣卫和永定伯护送您走。” 锦衣卫身手了得,而且对于躲避追杀和隐藏行踪自来都是极有一手的,苏嵘为人冷静沉着,又有武功傍身,他们护送萧恒走,是最好的选择。 萧恒也知道唐源的安排是最合理的,没有迟疑犹豫便点头答应,又看着唐源说:“那木三小姐跟木青庐就拜托姑爷了。” 唐源笑了笑,让萧恒放心:“我会妥善安排,殿下不必担心,他们的目的肯定是为了殿下和木三小姐姑侄其中之一来的,我会装成护送木三小姐姑侄,另外带人单走一队,让您的护卫送他们绕路去曲靖卫所。” 外头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屋里昏沉阴暗。 五十五·搞砸 看这个情形,苏嵘跟萧恒推测,只要驿丞他们所谓的饭做好了,那也就是他们动手的时候,既如此,一定得趁着他们的帮手还没到,先趁乱把这个局给破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才能有离开的机会。 因此觑着个空子,苏嵘便挑选了几个锦衣卫,跟他们翻身从窗户翻出去,仗着伸手后摸到了楼下,他们果然看见楼下堆了大量的木柴,上头都浇了东西,稍微一闻,苏嵘跟那些人就闻出来这些都是火油。 刚才他们闻到的味道,其实也根本不是做饭的味道,而是火油的味道太重,难免飘在空中,他们闻见的就是这个味道。 锦衣卫同知卢川啧了一声,压着声音冷笑:“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 竟然想放火直接烧死他们。 苏嵘转了一圈,发现那些柴火大量堆积在东北角,也就是萧恒他们所在位置,他就抽出一根柴火来,还没来得及动作,厨房里就有了动静,有几个人从里头出来往这边来了。 两个锦衣卫急忙闪身进来报信,而那边的人转眼已经走了过来,一面嘴里还在嘀嘀咕咕:“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现在天不是已经暗下来了吗?” 苏嵘做了个手势,那两个锦衣卫隐在木柱子后头,转了个方向。 驿馆里的杂役扶了扶头上的帽子四处检查:“你别废话了,上头的吩咐,要跟咱们交代什么?不是都说了吗,让我们尽管按照吩咐办事,老大都亲自出马了,自然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吩咐的,你少说几句,别到时候被抓起来打一顿,你就知道厉害了。” 另一个人撇了撇嘴靠在边上发脾气:“老大也不说清楚,到底截的是什么人,我可心里没谱,这又得装作官差的.....别惹了不该惹的人,那可划不来。” 苏嵘隐在背后静静的听,确定他们翻来覆去的说的都是些抱怨的话,却并不知道其他东西,便朝着他们身后藏着的锦衣卫做了个手势。 那两个锦衣卫立即闪身捂住他们的嘴,另一只手把他们的脖子往边上一扭,那两个假扮的驿馆杂役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苏嵘没有再耽搁,选了厨房的方向,将那些人准备好的柴火点燃,看着熊熊火光冒出,他跟几个锦衣卫飞快的又上了楼。 楼下浓烟阵阵,很快就有惊慌的喊声传出。 原本在厨房的假驿丞一怔,听见喊叫声觉得不对,打开门就发现门口都已经被浓烟覆盖,他一打开门,浓烟便一阵阵的往屋里飘,呛得他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更别提要出去了。 “他娘的!”驿丞急忙忍着眼泪把门关上,好一阵咳嗽才缓过来,忍不住气急败坏的骂娘:“到底是哪个狗崽子这么不听话?!我都已经说了,要等大人那边的信号,谁让他们私自作主的?!” 厨房里其他几个人全都站了起来,有些惊恐的看着被映红了的门窗,颤声摇头,又忍不住问:“老大,现在着火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这水火无情,他们可不管谁是主人,火势烧起来,不是闹着玩的! 驿丞更加恼怒了,他骂骂咧咧的骂了几句,自己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原本是打算等到外头的信号再动手的,但是现在提前起火了,那些还没用迷药的人只怕是都得出来,自己这边只有十三个人,但是对方却少说也还有一两百个能动手的,这个时候哪里能出手? 他嘴唇动了动,眼看着通红的火光都已经要攀爬进屋里来,只好骂了一声:“还能怎么办?!他娘的快跑啊!” 难道坐着等死吗?! 人到了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一般来说求生完全是本能,因此不管驿丞怎么叮嘱吩咐他们,让他们出去之后先尽量想办法摸到楼上,查看那些喝了迷药的人如今的情形,可是一旦等到出了门,被外头的浓烟一呛和满地乱跑的人一吓,其他人纷纷抱头逃窜,没有一个人肯听驿丞的。 驿丞急的嗓子冒烟,扯了几嗓子发现没法子,又见楼上楼下不断有人进出,自己这边的援兵却迟迟不到,一时也不敢擅自行动,场面便不受他的控制了,混乱之中,他知道许多人都朝着门外跑去了,可是到底有多少人,里头有没有上头要的人,他却根本不敢也没有机会去查看。 直到大约再过了半个多时辰,外头响起一阵阵的马蹄声和喊叫声,他才寻了个机会,慢慢的从一座还未被殃及的院墙后头挪出去跑到宽敞的草坪里,顿时看见一群骑着马的人飞奔过来。 他认真盯着看了一会儿,终于认出个熟悉的身影,忍不住心中一喜,顾不得其他的忙扑过去。 马上的人扬手勒马,后头的人也都跟着停了下来,他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驿丞,皱眉|:“不是说了,等我们的信号再纵火,怎么提前烧起来了?”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驿馆都被烧的差不多了。 驿丞牙疼的摇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起了火.....到处都被烧着了,因为事发突然,我们估摸不准他们到底有多少人中迷药,也不敢动手.....” 话还没说完,马背上的人便狠狠地一马鞭抽在了他的身上,把他抽了个趔趄,鬼哭狼嚎的哀叫了一声。 “这么重要的事,你们竟然都能出差错,要你们有何用?!一群酒囊饭袋!”马上的人怒气冲冲,反手又是一鞭子抽在了他身上,恶狠狠地看着那边还有不少人在里头尖叫疾跑的驿馆,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驿丞被打的魂飞魄散,整个人都痛的恨不得蜷缩在一起,又被抽打了一鞭子之后便忍不住往后连滚带爬的躲开了,一骨碌的跪好了朝着马上的人磕头:“袁大人饶命,袁大人饶命,我们已经尽力布置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这样的差错......” 马上的人是云南总兵的小舅子,在昭通任个把总,平时便十分嚣张跋扈。 五十六·丢人 袁大人厌恶的看着他,只是皱眉看着自己身后跟上来的人:“那你说现在怎么办?我姐夫可交代了,这事儿不能出差错的,现在出了这么大差错,事情可不好办了。” 后头有个文士露出面来笑了笑:“大人也不必太过紧张,先看看情形如何吧。” 袁大人嗯了一声,越过了驿丞领着兵马径直到了驿馆跟前,见驿馆的火势冲天,漫天的灰烬浓烟,便忍不住捂住了口鼻嫌恶的哼了一声:“只怕没逃出来的都烧死了,有没有人逃出来?” 昭通的驿馆是建在了距离村镇十多里的地方,离昭通府城也有二十多里路,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跑出来多少人一目了然。 文士翻身下了马,随着他的动作,他身后也有几个兵卒跟着下了马,听从文士的吩咐左右散开,不一会儿之后,那些兵卒小跑着回来,对着文士说了几句话,文士的面色便也变得难看起来,看了那个驿丞一眼,皱眉说:“大人,这些蠢货被人识破了,斥候查看过之后,确认绝大部分人都已经跑出去了!” 那也就是说,这些人根本没办成事,反而还打草惊蛇了。 怪不得会提前着火,怪不得他看着里头的动静不对。 袁大人的目光像是要吃人,转头看了那个惹祸的驿丞一眼,目光乖戾凶狠。 驿丞浑身都抖了抖,缩着脖子呆在一边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袁大人看着冲天的火光,恼怒的摔了马鞭,吩咐人:“去,给我把火扑灭!” 一面又翻身看着中年文士:“詹先生,那你说现在应该怎么办?” “让斥候先去探一探。”詹先生并没有跟袁大人一样气急败坏,而是提醒袁大人:“皇太孙毕竟是久经沙场又从锦衣卫出来的人,之前属下就已经说过他十分难对付,他能逃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大人不必过于气恼,先查清楚他们的去向,原本的计划是不成的了。” 原本他们打算让这些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吃下迷药,等到驿丞他们放出信号开始纵火,他便带着人过来,假装是剿灭前来刺杀皇太孙的贼匪的,可显然眼下这个想头是不必再想了。 虽然袁大人满心的怒气,但是事已至此,一味的发脾气也于事无补,他哼了一声。 这就是默认了的意思,詹先生扬手,底下的人立即有条不紊的去办事了。 很快大火就被扑灭,有人前来禀报,说是里头一共清理出来了九具尸体,都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 袁大人的脸色难看:“到头来他们就死了九个人?!” 自己这边却花费了无数的心思心血!他气的要呕血,看着驿丞的目光更加不善。 詹先生却没有安慰也没有回话,反而转头问驿丞:“你的人呢?” 驿丞顿时就怔住了,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先是茫然再是惊恐。 袁大人立即就反应过来----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是逃出来的人是驿丞的人,怎么可能跑远?肯定是要留在这里等待吩咐的。 也就是说,死在里面的还都是驿丞的人! 真他娘的..... 袁大人忍无可忍,伸手猛地把驿丞扇的转了个方向,驿丞被打的往边上偏,却又不敢再吭声,捂着脸跪在地上哭丧着脸求饶。 不一会儿,詹先生出来,才算是把驿丞给救了。 詹先生也知道现在袁大人的恼怒,却还是尽量平心静气的劝他:“大人也不必如此愤怒,总归他们现在已经进了昭通境内,一切还不是都握在我们手里?” 袁大人心情不好,喘气都好似在喷火,没好气的问詹先生:“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还跟他的姐夫魏大人夸下了海口,可现在事情没办成不说,还丢了这么大的人,自己反倒是折损进去几个人,说出去都没脸见人,简直要笑掉人的大牙了。 詹先生不紧不慢的笑了:“什么怎么办?大人糊涂了,殿下已经被火烧死了呀!” 什么?! 袁大人下意识看向已经被烧的毁的差不多了的医馆,刚要叱问詹先生是不是在耍弄自己,又忽然灵光一闪,不由得沉住了气忍住了脾气,缓慢的开口问他:“你是什么意思?” 詹先生不急不躁的,伸手冲着底下的人做了个手势,其他人马上都退开了,便只留下他们两个人说话。 袁大人此时已经回过味来,若有所思的问:“你的意思是.....” “没错,他们都已经被火烧死了。”詹先生笑的志得意满:“您看,这么大的火呢,贼人真是大胆,竟然敢这么对皇太孙殿下,都是木桐太过胆大包天了!” 袁大人愣了一会儿,而后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说的是,木桐可真是无法无天,竟然敢派刺客在我昭通境内纵火,公然刺杀皇太孙殿下,实在罪该万死!传令下去,满城搜捕木桐那边派来的刺客,一定要找到那些刺客,将他们绳之以法,为我们皇太孙殿下报仇!” 他说着,又冷声下令:“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什么殿下不殿下的,殿下已经死了啊! 昭通的火烧的旺旺的,京城却难得的平静下来。 前阵子锦衣卫和羽林卫到处拿着名单抓人,京城上下都噤若寒蝉,一直等到事态平息,陈夫人的案子尘埃落定,气氛才又转了过来。 因为太后如今身体康复,元丰帝便再次重提秋围之事,并且已经定了九月初六去牧场围猎。 苏家照样是在随扈之列。 苏老太太有些担心,毕竟苏嵘又不在,苏三老爷虽然如今已经洗心革面,但是到底如今官职不高,她怕苏三老爷若是有什么事也护不住苏邀,便想让苏邀干脆以身体还没休养过来的理由不去。 苏杏仪也知道苏老太太担心什么,低声请苏老太太放心:“这些事幺幺心里肯定有数,若是她不想去,总会有法子的,既然她没说不去,那您也不要太过于担心了,她有分寸的。” 五十七·反悔 苏邀并没有在家,申大夫生了气之后,她在家休养了半个月,身体好的差不多了,便出了门,径直去了宝鼎楼。 如今她在苏家的出入越发的自由,并没有人再管她的行程,她到了宝鼎楼,便在阮小九的接应下去了二楼最头上的雅间。 一进门,苏邀便皱起眉来,看着倚在窗前坐着的女孩子,目光带着几分探寻。 过了一会儿,她才咳嗽了一声,引得那个人转过脸来,挑了挑眉淡淡的说:“我记得你说过,出了京城之后,永远不会再回来。” 蝶舞脸上的笑意陡然僵住,咬了咬唇有些为难,忽然转出来朝着苏邀噗通一声跪下,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 房门早就已经被带上了,外头是阮小九在守门,她顿一顿,开口让蝶舞起来,自己在窗边坐了,沉声问:“怎么回事?” 段老板靠着带蝶舞去马老大那里说出了沈耀娘的事,得到了马老大的信任,苏邀让六戒赶去湖南,就是为了彻底拿捏住段老板,和段老板谈判,让段老板从此以后为她做事。 六戒之前来信说这件事进展顺利,段老板已经答应了。 既然都已经答应了,那为什么蝶舞还回了京城? 她当时已经叮嘱过段老板,让段老板把蝶舞带去她想去的地方,给她弄一个新的身份重新开始的。 蝶舞跪在地上没有起来,好半响一颗眼泪才啪嗒掉在地砖上。 房间里寂静无声,蝶舞抿了抿唇抬起头来看着苏邀:“我.....我想要回去找我爹娘,我以为我回去,他们就算不高兴,也要露出些愧疚的样子来,他们毕竟还看着绣娘死了.....” 跟沈耀娘不同,蝶舞自小过的艰难,很小的时候她就开始跟娘亲上山砍柴,学着烧火做饭,浆洗衣裳,春季的时候跟人出去采桑叶养蚕,夏天的时候帮家里人收割稻子,她也知道自己是被爹娘卖掉的,可心里总是存了一份念想。 她如今有钱了。 她帮苏邀一个忙,苏邀答应她从此以后让她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还给了她一大笔银子。 她想回去看一看绣娘葬在什么地方。 这么多年,她们姐妹俩相依为命的长大,她卖身的那十两银子,加上她自己攒下的一两银子全都给了爹娘,她求爹娘不要再卖了绣娘,要好好照顾绣娘的时候,她们分明答应了。 蝶舞翻来覆去的哭,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来找苏邀哭。 但是她永远记得那个雨夜,苏邀干净修长的手递过来的那件薄绢披风。 她呜咽着,痛苦得不能呼吸:“姑娘,我不知道我该去什么地方了.....他们丝毫不以为耻,卖了我,熬死了绣娘,他们还过的那么高兴,我弟弟还定下了媳妇儿.....” 好像在她爹娘的人生里头,女儿完全都不算是个人,哪怕是死了都不如一只鸡一只狗死了让他们伤心,毕竟鸡跟狗还能杀了吃肉的。 这一点让蝶舞很崩溃。 她不明白,也想不通,所以她花了很多的银子回了京城。 苏邀沉默了一瞬。 有一瞬间,苏邀在蝶舞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前世的影子。 那时候,她大约也是这个样子,看透了身边所谓亲人的嘴脸,忽然不知道人生活着还有什么指望。 她叹了口气,压下心里的思绪起身弯腰把蝶舞扶起来,认真的说:“你活着是为了你自己,不是为了别人,跟别人也没有关系。” 蝶舞懵懵懂懂,有些明白,却又不大明白。 苏邀想了想,便干脆直截了当的说:“我素来觉得,对人抱有期许,盼望别人为你做什么,是很没有必要也很费力的事情,我向来不喜欢在这种事情上费力,所以,我后来想的明白了,便决定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谁喜欢我,我就喜欢她,谁不喜欢我,我就不喜欢谁,这样一来,事情就简单多了。” 干什么非得要讨好那些人,就因为是亲人吗? 苏邀嗤笑了一声:“你不如这样想一想,绣娘跟他们,谁更重要?” 蝶舞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自然是绣娘更重要!” “那就是了。”苏邀看着她的眼睛:“你既然也知道绣娘比起他们来说更重要,那为什么还要在意他们呢?绣娘若是活着,你觉得绣娘会不会跟他们这样对你?” 不会的,蝶舞自己摇了摇头,又豁然开朗。 是啊,她为什么要去贪求本来就没有的东西? 爹娘是什么? 他们除了给了她一条性命,还给过她什么? 她为什么还要对他们抱有幻想。 她痛的连吞咽口水都困难的喉咙忽然似乎好了一些,呆坐在地上怔了一会儿,忽然笑的出了眼泪。 苏邀喝了一口茶,不再计较她去而复返,只是问她:“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蝶舞茫然一瞬,很坦诚的摇了摇头:“我没有想那么远的事,我只是看他们过的竟然那么滋润,心里实在不服气,又不知道去哪里,才忍着一口气回了京城.....” 她能找到苏邀,还是因为当初段老板透露的,她又知道阮小九常在哪里出入,回来等了很久才等到阮小九。 苏邀想到她的身世和她在聚海庄的遭遇,知道给她银子让她换新身份对她来说也不是最好的出路,就认真的问她:“那你愿不愿意去我的庄子上做事?” 蝶舞抬头看着苏邀。 “我有一座庄子,打算在里头置办一些家伙,雇些人做绣活,你愿意的话,可以去那里帮我管着绣纺的事。”苏邀看着她:“任何人都可以自己活下去,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你现在身体健康,年轻又轻,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万事都可以朝前看。” 路途虽然遥远,但是坚持走下去,天总会亮的。 蝶舞眼里猛然迸发出光亮来,重重的点了点头笑了:“谢谢苏姑娘收留我!” 苏邀摇摇头,让燕草进来带着她去换衣服。 五十八·缘故 一直等到回了府,阮小九都觉得这件事有些匪夷所思,他迟疑着看着苏邀:“姑娘,这件事真是我办事不力,我.....我竟然透露了自己的行踪,会被一个没什么根基的人找到......” 蝶舞会从外地跑回来,这也令人匪夷所思。 阮小九忧心忡忡:“姑娘,要不要我去查一查她是不是背后被人指使的?” 他觉得有些荒谬。 苏邀知道蝶舞说的是真话,不管是段老板还是马老大,他们对一个花娘的死活不会放在心上。 而段老板如今开始为她办事了,就更没必要来这一套。 不过凡事小心谨慎总不会有错的,她是想帮人没错,但是却不希望自己是东郭先生。 示意阮小九去办,苏邀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有些疲倦的吸了口气,燕草便疾步进来:“姑娘,贺家送了信过来。” 苏邀猛地坐了起来。 贺太太去青州已经许久了,期间也送过信回来,但是信里什么也没说,只是报平安,这让苏邀心里不安,这些天她已经陆续打发了几拨人过去,原本若是再没有消息,她已经打算自己去一趟青州了。 她顾不得休息,忙起来去换了衣裳,匆匆赶去康平苑。 苏老太太和苏杏仪都在,贺二奶奶也坐在下手的黄花梨圈椅上,正在跟苏老太太垂泪:“谁能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 苏邀心里咯噔了一声,见贺二奶奶哭,便觉得事情不好,顾不得其他,忙快步走进去问贺二奶奶:“舅妈,外祖母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贺二奶奶的眼泪都还来不及擦干净,见了苏邀一把攥住她的手,好一会儿才摇头哭了:“说是.....说是姐夫没了。” 苏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苏老太太在边上叹了声气:“就是你姨父。” 张鸣鹤? 苏邀反应过来了,贺姨母所嫁的就是青州知府张鸣鹤,他们两人素来鹣鲽情深,听说这位张姑父对贺姨母很好,从来都不舍得大声呵斥贺姨母一句的。 好好的人..... 苏邀想到贺太太去了这么久,忍不住问:“为什么人好端端的,忽然就死了?” 这话问的多少有点显得不那么恭敬,有些怪异。 汪悦榕见贺二奶奶似乎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忙在边上咳嗽了一句,也跟着开了口:“是啊姑母,您先别只顾着哭,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二奶奶这才摇头:“说是......你姨父......” 贺二奶奶难以启齿。 苏老太太忍不住直皱眉。 汪悦榕也有些奇怪的看着她,不知道她怎么支支吾吾的。 苏邀却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否则的话,贺太太也不至于耽搁这么久,而且在家书上也只字不提了。 她叹了口气:“到底是什么事,舅妈不必瞒着我们,直说吧。” 在场的都是至亲,而且也都不是那种不能经事的人,的确是没有必要瞒着。 贺二奶奶低下头又抬头,有些尴尬的说:“说是,说是马上风死了。” 马上风。 这三个字一说出来,在场诸人神情各异,屋子里更是彻底安静下来。 苏老太太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么个死法,一时表情古怪。 汪悦榕和苏杏仪是嫁了人的,自然也听过这词儿,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这么个死法,说起来太过荒唐了。 苏邀也诧异的挑眉。 她记得贺姨母跟张鸣鹤的感情一直很好,两人之间几乎无话不谈,举案齐眉,怎么..... “那外祖母和姨母怎么样?”最终苏邀只是轻声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她一直以来最关心的其实就是贺太太安全不安全,其他的事,对她来说真的没有那么重要,虽然张鸣鹤马上风实在让人惊诧,但是这种事,没有什么好讨论的。 “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贺二奶奶其实心里一直憋得难受,现在说出来心里好受的多了,摇摇头就道:“就是听说大姐病了,所以之前你外祖母为了等她恢复,在青州耽搁了一段时间,这路上回来也是走走停停.....怎么也得再等大半个月才能回来了。” 那看来贺太太去青州的确是为了这件事,没有别的猫腻。 虽然张鸣鹤的死有些出乎人的意料,可是世界上的事本来就很多难以预计,苏邀放下心,不再多说。 贺二奶奶不肯留下在府里用饭,说家里还有许多事,汪悦榕便送了她去二门。 苏老太太喊住苏邀,跟她商量:“幺幺,围场你还去不去?我怕你身体坚持不住。” 苏邀知道苏老太太担心,闻言便笑起来:“正要跟祖母说,我只怕还是要去围场的。” 苏老太太不大明白:“你平时不是喜欢热闹的性子.....” “太后娘娘要去,十一公主之前不是派了宫女出来找我吗?她说,宫里是希望我去的。”苏邀轻声安抚苏老太太:“这次我去,圣上和娘娘不过是希望我能陪着太后娘娘和十一公主,不会有什么事。” 苏老太太恍然大悟。 原来之前宫里来人说的是这个,她说苏邀为什么会想去围场。 知道是皇帝跟庞贵妃的意思,苏老太太也就不那么担心了,嗯了一声叮嘱她:“那也要注意些,凡事不要出头,平平安安的回来。” 她以前极少会这样叮嘱苏邀,苏邀察觉出苏老太太对自己最近好似有些不同了,不过还是顺着她的话答应下来。 这边在说秋围,沉寂了许久的明昌公主府也热闹起来。 李锦娘看着绣娘带来的图册样子,眼睛亮亮的挑了几个新的花样:“就是这些了,给我做的好看些。” 她被禁足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家里免了她的禁足,但是她出门的机会也十分有限,这一次好不容易因为秋围能够出门去玩,她高兴得都要疯了。 “你就知道贪玩。”李大夫人笑着走进来,看了一眼她选的那几个花样,虽然嘴上这么说,还是冲着绣娘点点头:“就是这几样了,县主要穿着去打猎的,你们做的精心些。” 五十九·偏袒 李锦娘见了母亲,脸上便露出轻柔的笑意来,伸手挽了李大夫人的胳膊,有些委屈的在她身上蹭了蹭:“母亲,我真的能出去玩吗?” 自从李嘉敏回乡读书之后,明昌公主对她的态度就大不如前了,连二房的柳氏和三房的孔氏看她也跟看乌眼鸡似地,动不动便阴阳怪气的说些难听话,她自小是金尊玉贵的长大,就算是叔叔婶婶们对她也都是和颜悦色的,这一下子体验了人情冷暖,一时无法接受巨大的落差,病了好一阵子。 最近她都极少出门,便是出门也只是跟着李大夫人回外家,或是偶尔跟着李大夫人去一趟寺庙,至于那些女孩子之间的花会雅集,她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去过了。 这次秋围说带她去,她至今都还有些不可置信。 李大夫人见她瘦的下巴尖尖,大大的眼睛里都是不安和闪烁,油然而生出一股怒气来,连忙揽住她拍了拍背:“说的什么糊涂话?你是我们公主府的县主,怎么就不能去了?不仅能去,还要风风光光的去!你喜欢什么首饰衣裳,都尽管跟母亲说,母亲都替你置办来。” 李锦娘顿时瘪了瘪嘴想哭,很快又忍住,小心翼翼的问李大夫人:“那,那祖母也答应吗?母亲.....祖母会不会......” 明昌公主因为李嘉敏出事而对大房都疏远了许多,还有传闻说明昌公主甚至想要换人继承爵位。 李大夫人的面色阴沉下来,摸了摸女儿的头意味深长的嘲讽:“她会什么都不要紧,再说,她现在也没空来管你了。” 明昌公主对他们大房的态度在变,大房对明昌公主的态度又何尝没有变化? 从前李大夫人可是恨不得对婆婆言听计从的,可是如今也逐渐的对婆婆不满了。 李锦娘若有所思,知道母亲跟祖母之间定然是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冲突和矛盾,可她如今也并不想去管了-----明昌公主口口声声说疼爱她这个孙女儿,可是结果在孙子孙女之间要选择的时候,可是毫不迟疑的选了李嘉敏的。 而李嘉敏回乡之后,明昌公主因为迁怒,还不管李锦娘的名声,李锦娘的未婚夫家中来试探的时候,明昌公主没有为她遮掩,而是直言小孩子不懂事,闹出不少事端,现在病了。 对方本来就是听了明昌公主几房内斗的事情来试探的,明昌公主这么一说,根本就是坐实了李锦娘好斗的名声,也表露了对她的不喜。 一个失去明昌公主支持、又搅扰的家宅不宁的县主,哪怕是县主,也不如何尊贵了,对方很快便委婉的提出退亲,虽然用的理由是对方家里有长辈病重,怕耽搁了云章县主的青春,但是谁不知道这就是托词? 这件事像是一个巴掌打在了李锦娘的脸上,她如今对祖母的最后一点情分也都耗光了,反正发生什么事都不关她的事,母亲永远是心疼她站在她这边的,祖母却是大家的祖母。 李大夫人安抚了女儿出来,回了房见李大老爷在床上躺着,不由便皱起眉来:“青天白日的,在床上歪躺着像是什么样子?被人看去,又要说你不尊重。” 李大老爷被她一说不耐烦的坐起来:“真是新鲜了,如今我在自己屋子里要躺会儿都不成了,怎么,我是主子还是她们是主子?” “咱们都不是主子!”李大夫人讥诮的笑一声,预期尖锐的说:“这府里谁是主子?只有你母亲是主子!她老人家如今看咱们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咱们就是沙子瓦砾,还能怎么着?二房三房如今联合起来排挤我们,就你还在这里做梦呢!” 最近这样的话李大老爷已经听的耳朵都要出茧子了,他见李大夫人怨气冲天,忍不住摇头:“你差不多罢了,说来说去有什么意思?再说,母亲最近心情不好,不还是因为嘉敏的事儿么......” 李大夫人冷笑:“是啊,同样都是孙子,怎的,咱们儿子就比那个惹祸的祖宗要矮上一截吗?!自从李嘉敏回老家之后,你娘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整天挑我们的错处,你看看把孩子们都逼成什么样子了?锦娘平素那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现如今也跟个鹌鹑似地......” 李大老爷实在听的有些心烦,噌的一下站起来,将李大夫人这些抱怨的话抛在脑后,飞快的出了门,原本是想着躲出去的,谁知道他才到了院门口,就被一个丫头叫住了,说是公主找他。 他只好又跟着去了明昌公主的正院。 明昌公主见了他,二话不说便沉着脸指挥他:“老大,你带着些人,去阳谷县一趟。” 去阳谷? 李大老爷怔了怔,有些茫然:“好端端去那里干什么?” 他们家也没有什么产业在那边,而且这都快要秋围了,他可是也要跟着随扈的。 明昌公主冷冷的哼了一声,半响才道:“去把嘉敏找回来。” 什么?李大老爷疑心自己是听错了,下意识皱眉:“嘉敏不是在老家读书吗?要找也该是回福建老家找......” 可是明昌公主冷冷的看着他,他顿时明白过来,一时有些惊疑不定。 见他不说话了,明昌公主才沉声说:“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那孩子在阳谷出现过,你带着人过去,不要惊动人,也别透露他的身份,想法子把他找回来。” 李大老爷忍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母亲,这事儿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他不懂事,往大了说,这可是抗旨啊!” 元丰帝夺了他的爵位,让他回乡反省读书,他现在跑了,如果说得严重些,就是抗旨不尊,如果上头要追究起来的话,那可是一追究一个准的! 明昌公主立即便沉下了脸冷笑:“难不成你还要去告发自己侄子不成?” 李大老爷哪里敢? 但是见明昌公主偏袒李嘉敏到了如此地步,他想到妻子的唠叨,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怨怼。 六十章·纨绔 这么大的事,关乎的是整个李家人的前程,但是明昌公主毫不犹豫就想要把这件事遮掩下去,一点也不想一下,若是这件事被发现了以后,李家其他人也要被这件事牵连。 原本经过了这么多事之后,元丰帝对于他们李家的态度就已经大不如前了,对明昌公主府和李家都冷淡许多,若是李嘉敏又闹出抗旨的事,他们一家子怎么办?这个时候,不先去跟圣上禀明情况,竟然还想着压下来。 李大老爷在心里把不懂事的李嘉敏又骂了无数次,对他厌恶至极,回了房便让李大夫人收拾东西。 李大夫人忍不住笑起来:“这个人可真是糊涂了,你在做梦呢?离出发且还有些日子呢,你急什么?” 李大老爷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只是皱眉催促:“你别管那么多了,收拾东西我要出趟门。” 不是说收拾去围场的东西,李大夫人诧异的转头看着他:“你这是要去哪儿?过几天可就得出发去围场了,你......” 李大老爷没好气的叹了一声,心里又乱又气,最终还是选择跟妻子说了实话。 李大夫人一听就忍不住跳起来,忍无可忍的恼怒着要去找明昌公主要个说法:“她是疯了吗?!李嘉敏闹出这么大的事,他要死他一个人去死,为什么我们还要搀和进去去找他啊?!若是被人发现了,那我们算什么!?我们是纵容包庇!” 李大夫人说着就忍不住哭起来:“她偏心,你也没脑子吗!?怪不得二房三房这些天鬼鬼祟祟的,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们呢!好么,他们家养出来的好儿子,惹是生非的祸根孽胎,却要把我们也拖进去给他陪葬,你倒好,别人避开还来不及,你还一头就要往里头撞,你是不是疯了?!” 李大老爷自己就已经很不高兴了,听见李大夫人絮叨更是心烦:“我还能怎么办!娘叫我去,难道我要说不去?” 还是说能去圣上跟前告一状? 李大夫人也知道这件事怪不得李大老爷,坐在圈椅里呜呜咽咽的抽泣:“真是不让人省心,就纵着他,纵着他,把他纵得无法无天的!难道你就不是娘生的?”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李大老爷摇头站起来:“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先给我收拾了东西,我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混小子,就算是找着了,我冒着被娘痛骂,也得把他狠狠打一顿再说,实在是太过大胆了!” 这样下去,迟早一家人都要被他害死的! 李大夫人还能有什么话说?擦着眼泪点点头,回身让人进来给李大老爷收拾东西,对外就说李大老爷是要去帮李家族中处置祭田的事。 明昌公主这里等到李大老爷来磕头,便放缓了语气看着他:“我也知道,你们一定觉得我偏袒了嘉敏,心里不服,可是一家子骨肉,总要互相帮衬扶持,这个孩子现在暂时走歪了路,难不成真的就不要他了?那你让你二弟家怎么办?” 岂不是二房就断了根了? 李大老爷心里有怨怼也不会在此刻再露出来了,磕了个头轻声道:“是,母亲说的是,是儿子小气了,儿子错了,这就找他去。” 明昌公主嗯了一声:“找到他,好好跟他说,让他在老家呆一阵子,等到再过个一年半载,圣上总会消气的,到那时再去接他回来。” 李大老爷恭敬的答应了去办,明昌公主身边的郑姑姑抱着一些布匹进来,见状便忍不住道:“殿下何必这样逼着大老爷?到底影响母子感情。” 李大老爷就算是答应了,心里也肯定还是要有怨气的。 “有怨气也没法子。”明昌公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目光落在布匹上头,叹一声气:“圣上如今对我们早就跟从前不同了,你看看他对汾阳王府.....” 汾阳王妃说死就死了。 这才多久啊?汾阳王府一家子人几乎都已经死绝了。 明昌公主是曾经有恩于元丰帝,但是难道汾阳王妃没有? 现在汾阳王妃出了事,元丰帝还不是一样赶尽杀绝? 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孙子出事。 郑姑姑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只能安慰她:“只希望小爵.....少爷能快些被大老爷找到,别闹出更大的事来。” 说起这个,明昌公主更加心烦。 她恼怒的皱着眉头:“他也的确是太胡闹了!安安心心在家里读书也就罢了,偏要跑!他能跑到哪儿去?!” “小祖宗,您到底是要去哪儿啊!”此时,李家的护卫长正在朝着李嘉敏磕头:“咱们跑出来这么久了,哪里瞒得住?只怕现在殿下已经收到消息了,您出来散散心也就罢了,咱们还是照旧回去吧,不然等到上头发现了,殿下那里只怕也有麻烦,您不为自己想,也得帮殿下和府里想一想啊!” 李嘉敏嗤笑一声,目光阴沉乖戾。 被送回老家这些日子,他每天都被关在宅子里,要出趟门,老家那些族老和老学究们就一个个的哭天喊地,好像是要死人了一样。 他被关够了! 当初永宁长公主的养子分明就是木府的那个小崽子,他是对的,可恨木三小姐却受了苏邀指使,一口否认,让他落了个诬告永宁长公主的罪名,还被夺去了爵位。 当真是可笑至极。 什么皇帝?只是个是非不分偏心的昏君罢了! 他偏袒永宁长公主府,还不是因为苏家和宋家,结果却拿他来撒气。 他抹了一把嘴,冷冷的转头盯了护卫长一眼:“你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滚!” 护卫长哪里敢滚?他只差给李嘉敏再磕几个头了,可李嘉敏的性子他也知道,哪里是会听人劝的?见李嘉敏劝不动,他只好压低声音问:“那您到底想怎么样?咱们难道不回去了?” 李嘉敏玩味的反问:“怎么?不回去还不成了?” 护卫长吓了一跳:“那您以后打算怎么办?” 六十一·逃脱 李嘉敏怪笑了一声。 他要干什么?他当然是要去看看把他害成了现在这样的罪魁祸首过的怎么样了。 护卫长拿他没有办法,说又说不听打也打不得,心里左右思忖来思忖去,最后还是下了决定,打算等到李嘉敏睡着之后,就飞鸽传信通知家里,怎么能任由李嘉敏这么胡闹下去? 到时候李嘉敏闹出事,他们这些人得跟着偿命的。 他等到夜深了,确定李嘉敏睡着了,松了口气转身下楼,传了信出去之后站在原地还唉声叹气的半日。 等到回去,他推开李嘉敏的房门,见床上人还在里头睡着,他才放心的在窗边的床上躺下。 这些天一直跟着李嘉敏东奔西跑的,加上又累,他很快便睡着了,一觉起来见李嘉敏还在床上睡着,不由起身去喊人:“少爷,少爷该起床了.....” 等到手一碰见被子,他的喊声戛然而止,下意识的睁大眼睛猛地将被子一掀,便发现被子里投隆起的形状不过是两个枕头,哪里还有李嘉敏的人影?! 天哪! 护卫长面色大变,方寸大乱的朝着外头飞奔出去,蹬蹬蹬的抓住小二就问:“你见到天字一号房的那个少爷了吗?!就是那个穿着十分贵气的那个少爷,大约这么高。”他比划了一下,见小二一脸茫然的摇头,顿时更加着急,甩开了小二出了门。 可是人海茫茫,他站在街口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找,整个人都茫然若失。 另一头李嘉敏已经大摇大摆的拿着假路引和身份文书出了城,回头看一眼阳谷县的城门,他扬了扬手将一个包袱抛出去,转头去问自己身边跟着的几个人:“你们可别骗我,若是被我知道你们骗了我,可别怪我翻脸。” 他边上站着的人露出脸来,是去福建找他的崔家的人崔器。 听见李嘉敏这么说,崔器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少爷,我们现在是走投无路的人,哪里还敢骗您?” 李嘉敏冷哼了一声,语气讥讽不屑:“真是没用,说来说去,你们一群人竟然还玩不过一个小丫头,说出去都笑掉人的大牙。” 崔器欲言又止,抬头看了他一眼。 李嘉敏敏锐的捕捉到他的视线,立即便反应过来,崔器这意思是,他自己也是一样落败于苏邀的手里,便忍不住恼羞成怒的踹了崔器一脚:“我他娘的能跟你们比?!我多少岁?能调动多少人?你们一个百年望族,又有人又有钱的王府,竟然还斗不过一个丫头,本来就是丢人,还说不得了?” 崔器不敢也不想跟他争辩,哭丧着脸说:“我们也不知道那丫头是怎么回事,稀里糊涂的,就一环套着一环.....她也不知道怎么的,知道我们许多事.....” 所以汾阳王妃才会败得这么惨,连崔家都赔进去了。 现在崔家被抄家了,他们如果不是早前被派出来找李嘉敏,此刻也早成了阶下囚。 李嘉敏呸了一口,却也没有再盯着崔家和汾阳王妃骂,他也知道苏邀古怪邪门。 倒是边上的崔器紧跟着走了几步跟上他:“少爷,您现在有什么打算?” 他们是崔家派出来找李嘉敏的,原本汾阳王妃的意思,是杀了李嘉敏,祸水东引,让明昌公主府跟苏家不死不休,但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京城的汾阳王妃就出事了,紧跟着崔家也出事。 他们这些下人,总也得给自己找条活路,这个时候怎么还可能杀了李嘉敏,不但不能动手,还把目的变了变,变成说是他们奉命来救他的,又跟他把京城的形势都详细的说了一遍。 李嘉敏叼着一根草往前走,看了看崔器身后跟着的几个人,想了想问他们:“你们嘴里几句真话几句假话,我都懒得管,可有一句,你们得跟我说真话,否则的话,老子甩了你们去京城,我靠着我祖母最多也就是个不懂事的罪名,可你们却是死无葬身之地。” 崔器立即变了脸色,忙忙的表忠心:“少爷放心,您问什么我答什么!绝没有假话,否则叫我不得好死!” 他们也是没法子,李嘉敏性格古怪刁钻,偏偏功夫却极好,他们还真未必能弄死他。 如果让李嘉敏跑了回头去告发他们,他们可真是死路一条了。 李嘉敏嗯了一声,挑眉问:“你们说,你们崔家的罪名是跟人合伙往海外走私,那你们崔家完了,别的人呢?” 这里的别的人指的自然是说跟他们合伙的那些人。 崔器苦笑:“少爷,这不是我不告诉您,而是我只不过是底下办事的,这么机密的事,主子们怎么会告诉我们?我们也不知道啊!” 再说,他想不明白,李嘉敏要问这些做什么。 李嘉敏就变得不耐烦了:“那你们知道什么?!” 崔器苦着脸想了想:“王妃.....王妃出事之前,就已经跟白七爷商量着要对付苏家和贺家了,而且白七爷他.....” 他有些迟疑,但是见李嘉敏转过头盯着自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实话:“我们大爷当初跟白七爷谈过,后来大爷说,白七爷他已经做了准备了,不会让皇太孙他们在云南顺顺利利的。还有.....还有我们大爷自己,他恨死了贺家和苏家,便派属下去做了一件事。” 啧,李嘉敏听到这里才来了点兴致。 就是说么,他说闹到这种你死我活的地步,若是汾阳王府和崔家乃至那个白七爷只会被人压着打的话,那实在是死了也白死。 他点点头示意崔器说清楚:“让你去办了什么事?” 说起这个,崔器脸上总算是带着一点儿解气哼了一声:“我们大爷让我们想法子把贺太太的那个大女婿.....”他顿了顿,才抿唇说:“他在青州任上很难做,前些时候青州干旱,百姓颗粒无收,他急的狠,我们就跟当地的粮商说好了,让他上当......” 又是这套,李嘉敏不屑一顾,没什么兴趣的摆了摆手不想再听了。 六十二·启程 李家的动静在京城掀不起什么风浪,因为这个时候,元丰帝已经启程去围场了。 苏三老爷时隔多年再次来到围场,很有些感慨,转过头去跟苏邀说:“当年你大伯父.....” 他不再说下去了,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 虽然如今元丰帝显然已经知道当年的事都是别人陷害,但是毕竟元丰帝当时是听信了别人的诬告的,现在再提起从前的事,让有心人听见,还以为他们苏家是对圣上有怨怼之心。 这座围场荒废多年,只有元丰帝的行宫修葺过,其他的殿宇大多是不能住人的,因此除非是皇亲国戚,其他人都要自己围着行宫扎营,苏家的帐篷扎的倒是离别宫很近,苏三老爷不明白苏邀为什么要跟出来,他觉得苏邀跟苏老太太说,是田太后和十一公主希望她来,她才来的话是借口。 毕竟苏邀可不像是会费心讨好太后和十一公主的性子。 等到帐篷扎好,苏三老爷在外头扫了一眼,见燕草她们布置的很得当,便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招呼苏邀出来:“有什么事,多跟你嫂子商量。” 汪悦榕也是来了的,只是这时候去汪家那边的帐篷了。 苏邀笑着点点头,苏三老爷才放了心,自己出去了,他们这些文臣都是要听候传召的。 燕草手脚麻利的把帐篷都布置好,很新鲜的出了帐篷看外头大家都忙忙乱乱,好一会儿忍不住笑出声来,难得轻松欢快的跟苏邀说:“姑娘,原来打猎是这样的!”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觉得一切都很新鲜有趣,眼睛也亮亮的。 苏邀想到上一世的燕草老成持重,从来都板着一张脸,再看她现在的样子,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是啊,等到忙完了,我带你一道去玩。” 燕草高兴的跳起来说好。 不一会儿,帐篷外头来了个宫女,笑着说十一公主那里请苏邀过去。 十一公主自然是住在行宫中的,她分配到的清风水阁三面环水,有白色的汉白玉石雕成的通道一路铺着延伸到她住的高阁,见了苏邀,她笑着从水阁中的露台探出头来,招呼她走的快些。 经过上次苏嵘成亲的事,十一公主对苏邀的态度已经好的多了,见了她上来便招呼她:“晚上要举行宴会,你到时候便跟着我吧。” 十一公主就是这样的性子,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她是不吝于展示自己的善意的。 苏邀也并没有拒绝,看着十一公主的宫女们拿了几套衣裳出来给十一公主选,便立在水阁上朝下看,行宫在正中央,而围绕着行宫搭建的彩棚帐篷如同是一朵一朵冒出来的蘑菇,将行宫簇拥在中间,衬着天边的彩云,显得格外的瑰丽。 她双手撑在栏杆上,忽然听见十一公主喊了自己一声,便微微怔了怔回头去看。 十一公主正在问她:“你说这套大红色的好,还是那套米藕色的好些?” 她边上的宫女便把衣裳捧过来给苏邀看。 苏邀伸手指了那套大红色的:“这套好,显得公主更加大气明艳。” 十一公主嗯了一声,便由人伺候着去换了衣裳,带着苏邀去见庞贵妃。 庞贵妃正跟明昌公主和永宁长公主几个人说话,见了十一公主来便笑着摇头:“这个丫头又来缠人了,见到她就头疼。” 明昌公主心里存着心事,加上见到苏邀竟然跟在十一公主身后,心里又烦躁又恼怒,一时没有接话,倒是永宁长公主欢喜的笑了起来:“哎呀,娘娘可别嫌弃殿下缠人,等她再过几年嫁出去了,您想要她歪缠您,那也难了,您看看我家咸宁,她从前多喜欢粘着我?如今跟我说话都不大耐烦,生怕我多问几句.....真到那时候,您才是真的要烦了呢。” 永宁长公主这话说到了庞贵妃心里,她一手接了十一公主,又笑着免了苏邀的礼,这才转头去问永宁长公主:“哦?咸宁从前看起来温柔爱笑,最是乖巧的性子,如今竟然不听皇姐的话?” 永宁长公主忍不住叹气摇头:“女孩儿家大了,哪里能由得我们大人猜测心思?她母亲去的早,许多事我知道她虽然不说,心里自苦,也没法儿劝她,所以我才说,娘娘和殿下都是难得的有福之人呢。” 明昌公主讥诮的望了望永宁长公主,心里止不住腹诽,从前还只当永宁长公主老实懦弱,可现在看来,哪里是真的老实?不过是咬人的狗不叫罢了,真是令人厌恶。 庞贵妃却若有所思,转头去摸了摸十一公主的头发,跟永宁长公主说话的口气又热络几分:“皇姐说的是,孩子们总有大的时候,等大了,自然不必我们说也懂事了。”说着便让十一公主:“若是没事,便多找几位县主玩。” 永宁长公主笑盈盈看着十一公主身边站着的苏邀,亲热的招了招手把苏邀叫到身边来:“原本还以为你不来了,上次去看你,老太太说你出门去了,你身体大好了么?” 明昌公主看的心里越发的气不顺,如今李嘉敏还跑了出来,她对苏邀腻烦更甚,哪怕明知道如今帝后都有抬举苏邀的意思,她也做不到对苏邀和颜悦色,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起身告辞。 庞贵妃挽留几句,听见她说舟车劳顿要先回去休息,才罢了,笑着道:“那晚间宴会的时候再过来。” 明昌公主笑着答应,转身出了门还听见里面传来的说笑声,心中更加气闷,出了门一路疾走回了自己的殿中。 李锦娘正在跟李大夫人说话,见了她回来忙迎上来喊祖母。 明昌公主看了她一眼,垂下眼帘沉声说:“你没事便多出去跟十一公主走动玩耍,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别总窝在帐篷里不动弹。” 李锦娘察觉出她的心情不好,不敢多说,谨慎的答应。 明昌公主皱着眉头,呼出一口气还是觉得鼻腔和喉咙都火辣辣的,便扬了扬手让她们都出去。 六十三·公主 明昌公主的态度反反复复,李锦娘心里不安又害怕,私底下偷偷的问李大夫人缘由。 李大夫人不能跟女儿说出李嘉敏跑了的事,便只是强颜欢笑的说:“老人家年纪大了,你祖母又是公主,原本跟一般人便是不同的,她是长辈,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也不要太过忧心,总归还有母亲呢。” 李锦娘看出母亲也忧心忡忡,知道事情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但是问又问不出什么,只好把焦虑压在心里,原本能出来围猎的好心情也都没了,等到晚宴的时候,坐在下手被庞贵妃喊了一声,她因为出神都没有反应,还是旁边的李大夫人急忙咳嗽了一声,她才惊醒过来,忙冲着庞贵妃行礼。 庞贵妃倒是很温和,笑着摇摇头问她:“怎的云章你今天心事重重的?是有什么心事么?” 初秋的风吹拂在身上还有些凉意,李锦娘打了个冷颤回过神,忙笑着摇头:“是坐不惯马车,有些头晕。” 不一时外面女官便进来禀报,说是蒙古几个部落的公主们来了。 庞贵妃如今权摄六宫,中宫虚悬,命妇们以她为尊,公主们自然也该由庞贵妃来招待的,之前蒙古几个部落的王爷便已经得了元丰帝的邀请答应过来,因为元丰帝带了女眷,几位公主已经先由庞贵妃召见过了,这一次再过来,也是元丰帝之前跟庞贵妃商议过的,让这些公主跟贵女们熟悉熟悉的意思。 庞贵妃笑着让快请进来。 几位蒙古公主一进来,命妇们立即就察觉出了她们跟大周的女孩子们的不同来-----她们几个都身量高挑,也比大周的女孩子们看起来要丰腴健美,不过五官长得却都是很出色的,都漂亮。 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穿着红色衣裳的女孩子,看起来最符合大周贵妇们的审美,觉得她明艳逼人。 庞贵妃最先喊的就是那个最漂亮的女孩子:“阿娜公主,听说你一路上都是自己骑马来的,竟都不觉得疲倦么?” 大周如今跟瓦剌的关系岌岌可危,双方时常有摩擦,对于蒙古便要选择拉拢和示好,以威慑孤立瓦剌,好维持边境的稳定,庞贵妃对待几位公主的态度都很和煦。 相比起来,蒙古的几位公主们便显得不那么懂的礼数了。 阿娜公主骄傲的扬了扬下巴:“我们草原上的女孩子可跟你们的女孩儿不同,我们是长在马背上的,骑马对于我们来说只是家常便饭,哪里说得上什么累不累的?” 这话的味道听着有些不对,庞贵妃脸上的笑意便淡了淡。 对蒙古各部落的确是要拉拢示好,但是她是国朝贵妃,如今后宫真正的掌权人,若是对着其中一个部落的公主挑衅都要搭理,就太失身份了。 这个时候,便该是命妇们开口的时候。 平国公夫人哟了一声:“是了,听说雄鹰部落的草场要迁移,阿娜公主能练出这样好的马术想必也是有这个缘故的罢?” 阿娜公主忍不住咬唇。 大周要拉拢蒙古各部落,蒙古各部落其实也要依附大周。 因为瓦剌那边侵袭骚扰不断,位于瓦剌边上的雄鹰部落频频往草原深处迁徙,她父王是雄鹰部落的首领,来之前便千叮咛万嘱咐过她,这次过来参加大周皇帝的秋猎,还有联姻的意思,让她务必不能惹事,要谦虚谨慎。 可她哪里看得上文文弱弱的大周人? 自然更对大周那些扭扭捏捏的女眷们很是腻烦。 谁知道这位夫人却直接拿草场的事情出来说,她木着脸哼了一声:“便是草场不迁移,我们草原儿女也是喜欢在马背上纵横的,跟你们大周的女孩儿可不一样。” 她神情倨傲,让人很不高兴,平国公夫人上手坐着的永宁长公主便也淡淡的说:“我们大周的女孩子自然跟你们不同,她们既能上马,也能识文断字,懂得道理。” 拉拢也不是一味的惯着她们,否则他们还真的被纵得无法无天了。 庞贵妃在上面笑了笑让阿娜公主她们几个落座:“都坐,今天是你们头一次认识,什么草原儿女大周女孩儿的,彼此多认识认识,便都熟悉了。”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等到夜间元丰帝过来的时候,庞贵妃这样睿智冷静的人,都不得不说上一句:“草原女子,真是不懂礼数!” 她们也太高傲难缠了。 元丰帝咦了一声:“竟然让爱妃这样说,怎么,她们惹事了?” 庞贵妃自来很会察言观色,跟元丰帝也早有默契,自然知道元丰帝对蒙古的示好之意,按理来说,庞贵妃是会把这事儿做的滴水不露的,可看庞贵妃这意思,那几个蒙古公主似乎很不惹人喜欢。 “倒不是惹事,就是说话总是带刺儿,张口闭口你们大周女孩儿如何如何的,还暗讽十一穿骑装能不能上的了马,把十一气的不行。”庞贵妃亲自替元丰帝宽衣:“圣上有拉拢他们之意,可臣妾看.....这几位公主这样的性子,怕是不大适合聘为王妃。” 当初太祖的时候,镇服蒙古之后,便曾经给儿子们选聘过蒙古的贵女作为王妃。 这次元丰帝来草原显然也有此意。 可是如今人人都看得出来,储君就是萧恒了,萧恒身为储君,是不可能有出自蒙古的正妃的,那说不得要联姻的话,阿娜公主那种女孩子,就得落在五皇子头上,庞贵妃纵然是十分识大体顾大局,也忍不住头疼和抗拒。 元丰帝忍不住笑起来:“爱妃,谁说联姻便一定要把她选聘为王妃?你想的太多了,如今的蒙古跟从前太祖时期的蒙古可不同,他们自己内部的部落也打的不可开交,如今巴尔部也逐渐式微了,要拉拢他们,也不一定就要给王妃的位子,再说,也不一定便要联姻。” 庞贵妃总算是松了口气,她着实受不住那几位公主目中无人的样子。 六十四·比赛 不过元丰帝既然都说未必一定要联姻,庞贵妃心中便放下心来,对几个公主也宽容了许多,反正横竖不做她的儿媳妇,狂傲些便狂傲些,只要不惹出事端来就是了。 谁知道偏偏怕什么来什么,过了几天,庞贵妃还在梳妆,便听见翠姑姑快步进来回禀:“娘娘快去瞧瞧罢,阿娜公主跟咱们十一公主打起来了。” 庞贵妃手还放在要带的那只凤钗上,闻言一时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回过头去问:“你说什么?谁和谁打起来了?” 阿娜公主看着就知道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这庞贵妃早就看出来了,但是十一公主却自来不是惹事的性子,身边还有苏邀在看着,怎么会跟阿娜公主起冲突,还打了起来? 她顾不得其他,沉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翠姑姑便忙跟她解释:“咱们这几天都是去围猎,因着咱们这边的女眷多数只是在帐篷里呆着,或是去猎些小东西,阿娜公主她们便很看不起,说了几句挑衅的话,起初殿下也没有跟她们一般见识,只是等到傍晚的时候,因着殿下猎了一只雪狐,那只雪狐却同样被阿娜公主瞧上了,两人谁也不肯让,阿娜公主便干脆一箭射穿了那雪狐的皮毛,朕之前十一公主为了保存好皮子,可是专门挑着头去射的.....” 阿娜公主却还要补箭,分明是存着她得不到,也不让给十一公主的心思。 这还真是那个争强好胜的阿娜公主能做出来的事,庞贵妃揉了揉眉心:“就因为这个打起来了?” “倒也没有打起来,只是因为这个双方起了冲突,阿娜公主又把雪狐扔给咸宁县主,说她们反正也射不中什么东西,就当送她们了.....”翠姑姑忙着说:“大家都忍无可忍,因此她们便打赌比赛,看谁猎到的东西多。” 庞贵妃原本还急着要去看看情形的,闻言就不动了,哦了一声不甚在乎的说:“既然是小孩子们玩耍,那就让她们玩罢。” 翠姑姑没想到庞贵妃半点不着急,诧异的道:“娘娘,十一公主.....” 庞贵妃眉眼冷肃:“她是公主!公主自然有公主的骄傲,阿娜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张口闭口就是你们大周贵女如何如何,也是该得到些教训。十一自幼也没有落下骑射,到底行不行,比一场就知道了。” 赢了,那就彻底让阿娜她们面上无光,也让她们知道大周人不是骑射不如她们。 若是输了.... 那也不过是女孩子们玩闹罢了。 再说,庞贵妃觉得有苏邀在,既然十一公主会答应比赛,自然便有一定的把握。 她笑了笑,反而说:“既然孩子们要比赛,那本宫就给个彩头,谁赢了,便把这支步摇送给谁。” 那只步摇是九树的步摇,上头缀着鲜红欲滴的红宝石,拿在手里便能晃花人的眼睛,在大周可是一等命妇才能上头的东西,若是大周的贵女赢了,得了这个赏赐,以后的前程是绝对不愁的了。 翠姑姑明白了庞贵妃的意思,忙去传话。 另一边的明昌公主也得了消息,皱眉问:“比什么赛?真是胡闹!跟她们有什么好比的?!赢了也没什么意思,输了却不落好。” 草原上的女孩子本来就擅于骑术,她们喜欢打猎是正常的,大周的女孩子们比不过又如何?大周又不在意这些。 比赢了人没什么意思,但是输了却要证明大周的女孩子的确不如蒙古的女孩子了。 这就是丢了大面子的事,这些女孩子们这么胡闹,庞贵妃竟然也同意? 李大夫人也同样有些紧张,她没想到自家女儿竟然也会跟阿娜公主她们比赛,只好迟疑着说:“十一公主要比,她若是唱反调,岂不是跟十一公主过不去?” 明昌公主一想也知道确实是这个道理,有些烦心的问:“她们比什么?” “听说是比马背上射箭,谁射中的猎物多,谁就赢。”去探听消息的人回来禀报:“要比三场,不仅是比谁射的猎物多,还比骑术。” 明昌公主听了更忍不住摇头了。 比射箭比骑术,都是比蒙古那些公主们擅长的,大周贵女们擅长的一个也不比,拿自己的弱点去比人家的长处,这不是脑子坏了吗? 李大夫人也问:“那现在比什么?” “现在羽林卫挑了一处猎区,让她们去比,就比谁射中的猎物最多,草原的几位公主一队,咱们这边是十一公主、咱们县主和咸宁县主、长宁县主她们一队。” 李大夫人就攥紧了手掌有些担心:“母亲,那,那我也去看看罢?” 明昌公主觉得看不看的都没什么要紧,毕竟没什么赢的可能,可听说庞贵妃也送了彩头,而且平国公夫人她们都去看了,她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李大夫人急忙赶去了那一片围场,女孩子们却已经都准备好了,正要上马,她急忙出声喊住了云章县主。 云章县主回头看见是母亲,下了马朝她走过来,喊了一声母亲。 “怎么好端端的要比什么骑射?”李大夫人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已经换了一身骑装,就压低声音问:“是不是......” 是不是十一公主强行命令她也比的? 云章县主却冷哼了一声:“不关别人的事,是那位阿娜公主太目中无人了,您不知道,哥哥因为保护五皇子殿下而受伤,阿娜公主竟然嘲笑我们大周的贵族子弟和贵女都手无缚鸡之力,让我们承认我们大周的女子就是不如她们蒙古的女子,这让我们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像她们这些宗室贵女和勋贵家的女孩子们,其实大多数都会练一练骑射,毕竟在出先太子的事之前,他们都是要陪着皇室去猎场围猎的。 尤其是李大公子他们还会豢养专门打猎的猎犬和细犬,哪里有那些蒙古公主说的那样不堪? 李大夫人见女儿这么说,也没话好说,只能叮嘱:“万事小心,不要逞强。” 六十五·挑衅 阿娜公主坐在马背上等着,见十一公主她们这边来来回回的好几趟也还没全部上马,便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毫不留情的讥讽:“到底还比不比?有你们这磨叽半天的功夫,我们早就已经打了不知多少东西了!你们敢比就上马,不敢便趁早认输,粘粘糊糊的算什么?!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地要被人追在屁股后头叮嘱,怪不得都说你们大周的孩子有奶喝到几岁的,原来今天一看才知道,当真是十几岁了都还不断奶。” 李大夫人的面色僵住,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些女孩子对这位蒙古公主会同仇敌忾了。 也实在是这公主说话太过直白难听,她这说的磨磨唧唧什么的,不就指的是自己吗?在场可只有自己是长辈,赶过来了还在叮嘱女儿。 李锦娘的脸也立即涨得通红,气恼的回头去瞪着阿娜公主:“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们草原上的人,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阿娜公主翻了个白眼,骄横的扬起了马鞭:“你到底比不比?实在比不过,现在认输也来得及,好过等会儿哭爹喊娘的丢脸!” 草原上另外几个公主在边上扑哧笑出声来。 十一公主虽然跟李锦娘关系不算亲近,闻言也忍不住冷哼:“神气什么?比都还没比,你们大话说的也太早了些,小心风大闪了舌头!”又转身招呼李锦娘:“锦娘姐姐,上马!” 李锦娘立即答应了一声,毫不迟疑的放开李大夫人的手。 李大夫人也忍无可忍,不再说什么谨慎保重之类的话,捏紧了拳头尽量不让自己拖女儿的后腿。 因为这场比赛是两边贵女们的比赛,连蒙古王那边都惊动了,派人来问了一番之后也送了彩头过来,是一匹纯种的大宛的汗血宝马。 那匹马被牵到场中的时候,连阿娜公主的目光也陡然亮了起来。 它此时正在嘶鸣,浑身上下都是棕色的,没有一丝杂色,四只蹄子却是纯白色的,看着健壮,油光华亮,太阳底下简直似乎会发光,一眼就让人看得出来这是一匹多宝贵的马。 十一公主都兴奋的了不得,激动的跟苏邀说:“你看见了吗?这种汗血宝马如今稀少的很,像是这种品种的就更是少见,我也还是小时候见过,可是后来那匹马也死了.....” 苏邀目光落在那匹马上,也得承认这匹马真是太漂亮了,大约是马中潘安的程度。 她笑了笑:“既然公主喜欢,那待会儿比赛就得用尽全力啦!” 阿娜公主这回离得远没开口,另一个多亚公主却直接不给面子的讥讽:“用尽全力也是白搭,反正也不会是你们赢!” 她们草原上的女孩儿吃肉喝奶长大,普遍都高挑健美,可不是大周那些风吹吹就要倒的贵女能比的,她们的自信也有缘由。 十一公主冷冷的皱了皱眉头,没有再理会她,对着那边来做评判的五皇子做了个手势。 五皇子便将火铳对着天开了一铳,算是宣布比赛开始了。 阿娜公主一马当先,她的坐骑虽然不是汗血宝马,却也是草原上的良种,奔跑速度极快,一转眼就没了影子。 另一头的十一公主也紧跟着蹿了出去,女孩子们很快便消失在了林子里。 阿娜公主跑的极快,她们这次是规定了时间的,在这片猎场内,两个时辰之内,哪边猎的东西多,就算是赢。 但是若只猎小东西,猎的再多也没意思,她得尽量先赶往前面的猎场,多猎些大东西,也好让大周那帮姑娘输的心服口服。 她这么想着,十一公主却也是那么想的,纵马飞奔疾驰,她的骑术也不弱,很快便追上了一大截,离阿娜公主只有一匹马身的距离,恰在此时,前面不远处有一头狍子飞快的蹿了出来,朝着前头跑去。 阿娜公主立即张弓搭箭,一箭射出。 与此同时,十一公主也同时射出了箭,但是她身边的多亚公主的马有意无意的往她的马上撞了一下。 那只狍子应声倒地,多亚公主欢呼了一声拍马上前,笑着举起手来庆贺:“啊!阿娜,你射中了!你射中了!” 大家的箭上都是有记号的,十一公主赶上去一看,也看见那只狍子腹部的箭不是自己的,便上马要去找新的猎物。 多亚公主讥诮的笑了笑,一面示意跟着的人将狍子收好,一面便冷嘲热讽:“还比什么比?瞧瞧一开始便输了!” 李锦娘忍无可忍:“我刚才看见了你拿你的马去撞我们公主的马,若不是你撞她,还不知道是谁射中呢!” 咸宁县主也纵马赶过来了,闻言皱了皱眉对苏邀轻声说:“我看她们不想好好比,反倒像是故意惹事。” 这群蒙古公主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说了什么风声,看她们这劲头,不像是来结盟的,倒像是来结仇的。 连咸宁县主这样的好脾气也不由得觉得她们欠教训了。 苏邀还没说话,前面的李锦娘忽然叫了一声:“你们干什么!?” 咸宁县主跟苏邀忙看过去,便见阿娜公主纵马疾驰,十一公主也跟她并驾齐驱,不知道怎么的,阿娜公主的马却稳稳地压着十一公主一头,多亚公主和朵娜公主两人也纵马不前不后不远不近的跟着,只把十一公主围在中间,让她动弹不得。 “真是欺人太甚了!”咸宁县主冷哼,扬起鞭子抽了一下马,猛地追了上去。 李锦娘也不慢,她可是跟着十一公主一起来的,这比赛赢不赢也就是面子的事儿,可十一公主被这么围着,很容易出事,若十一公主摔下马或是受了伤,那她们这些随从的可却都得负起责任来的。 她们两人追上去,可是却挤不进去----朵娜公主的马术极好,反正左右闪躲就是不让她们靠近。 李锦娘忍不住咬唇,正想着是不是也要冒险拿马去撞一撞这些惹人厌的蒙古公主的马时,却忽然听见身后一阵破空声传来。 六十六·冷箭 她下意识的偏头,就见一只箭飞速掠过,朝着前头以破空之势疾驰而去,几乎都擦过了多亚公主的耳朵。 事实上,前面的多亚公主也的确尖叫了一声,而后有些慌乱的差点从马上掉下去,她吓坏了,转过头厉声冲后面几个人问:“是谁?!” 她这边一落后,前面的十一公主的压力总算减轻了几分,她干脆调转了马头朝另一个方向跑,她看出来了,阿娜公主她们为了压制她,分明就不择手段。 多亚公主见阿娜公主跟十一公主纠缠,朵娜公主已经跟上去了,便放下心朝身后的人看去,阴恻恻的冷笑:“怎么,打不过就要用这样卑鄙的方式吗?!是谁放的冷箭?!” 李锦娘咬了咬唇。 她其实知道箭是苏邀射的,但是苏邀射箭显然也是为了帮十一公主解围,她若是说出是苏邀,岂不是出卖自己的队友?因此虽然十分憎恶苏邀,但是她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多亚公主便讥诮的牵了牵嘴角:“敢做不敢当,你们大周的女人果然是孬种!” “公主这么急干什么?”苏邀挑眉已经打马上前来,旁若无人的越过了多亚公主往前跑了一段,她翻身下马捡起一只棕灰色的野兔,举起来晃了晃,冲着变了脸色的多亚公主笑着问:“这是我射中的猎物,怎么,多亚公主有什么问题吗?” 多亚公主原本想指责苏邀放冷箭的,闹的严重她还要让大周的皇帝治苏邀的罪,可此刻苏邀拿起的野兔却证明她其实是在射猎物,那自己..... 她的脸色一时十分精彩。 边上的李锦娘顿时扬眉吐气,用刚才多亚公主说话的语气啧了一声:“是啊,多亚公主这么急赤白脸的干什么?打猎罢了,我们是在打猎比赛,既然如此,放箭难道都放不得了?倒是多亚公主您,一边说着你们草原的女儿如何如何英勇,一面却被一只箭吓得疑神疑鬼,真是让人吃惊。” 咸宁县主不声不响的,这个时候也插上了一句话:“是啊,多亚公主这么怕,那我们待会儿见了猎物,是能拔箭还是不能不能?” 两人一唱一和,把多亚公主挤兑得面色紫涨,她冷冷的盯着苏邀看了一眼,翻身上马飞奔而去。 苏邀却比她更快,猎物扔给了边上随行的人,她便也翻身上马,匍匐在马上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弹了出去。 李锦娘在背后看的咋舌,她的骑术自认为也不算差的了,但是看见苏邀御马的气势还是忍不住问:“她是怎么做到的?” 咸宁县主不理会她的问话,只是也加快速度冲上去,想要去追最先跑远的阿娜公主和十一公主。 苏邀的速度极快,以至于没跑一会儿,她已经追上了多亚公主,跟多亚公主并驾齐驱。 多亚公主没想到苏邀的骑术当真这么好,忍不住飞快鞭打马匹想要甩开她,可苏邀却就是能稳稳地贴着她的马跑,不紧不慢的压她一头,她被压得十分难受,跑又跑不开,只好恼怒的咬牙切齿骂了一声,问苏邀:“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苏邀保持着速度压着她,只是冷冷的道:“各凭本事罢了。” 多亚公主忍不住气怒。 苏邀已经甩开她飞奔出去。 多亚公主松了口气,立即扬鞭打算追上她争回这口气,苏邀却已经转了个弯转进了林子,很快不见了踪影。 她终于反应过来,苏邀就是故意甩了她去找阿娜公主和十一公主她们的。 这丫头竟然有这样的骑术! 她忍不住拍了一下马。 另一边苏邀已经纵马疾驰,她上一世是来过围场的,也在围场打过猎,凭着多年的经验锻炼出来的本能,她猜到了阿娜公主她们会去的地方,再加上看着马蹄印,很快便追到了一处密林。 这些蒙古的公主们不知道是不是听说了大周有联姻的意思,一个劲儿的折腾,她们下手没什么分寸的,若是只是挣个意气就算了,她怕的是她们会闹的过火。 才刚这么想着,她转出了密林,便见阿娜公主的马正在不远处转悠。 可马背上空空如也,阿娜公主并不在马上。 没等她反应,周边已经传来呼喊声,朵娜公主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一身的草籽狼狈不堪的看见苏邀,先是怔了怔,而后才警惕的问:“你怎么追上来的?” 苏邀懒得理会她,只是直截了当的问:“我们十一公主呢?” 朵娜公主哼了一声,转开头继续去找人,不打算搭理苏邀。 这些公主可真是不惹人喜欢。 苏邀盯着她的马看了一会儿,拉着缰绳转了个方向,朝着西南方跑去了。 朵娜公主不理会苏邀,心里却有些着急,等到见到一个同伴从林子里出来,忙问:“找到了吗?阿娜到底去哪儿了啊?” 雄鹰部是蒙古最大的部族,如今的蒙古王也正是雄鹰部的首领,也就是阿娜的父亲,所以虽然都是公主,可实际上,阿娜的身份比她们还是要高出一截,若是阿娜出了什么事,她们回去是一定免不了要受罚的。 那个小姑娘带着哭腔摇头:“没看见,这里可是临近猛兽猎场,原本不是我们能来的地方,阿娜为什么非要来这里啊?” 朵娜公主咬了咬唇。 其实阿娜公主也只是想引着那个十一公主来,让她丢丢脸的,谁知道刚才却遇见了一只豹子,阿娜公主射出去一箭,那只豹子却并没有被射中,反而朝着她扑过去,大家一阵鸡飞狗跳,以至于阿娜公主跟十一公主在混乱之中也不见了。 要是只是不见了也还罢了,也许跟自己和其他人一样因为太过害怕跑开了。 但是朵娜公主更怕的是,那只豹子会记仇追上阿娜公主她们。 那可就糟了!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朵娜公主没好气的训斥了几句|:“还不快些找人!” 小姑娘不敢再哭,忙骑着马跑开了。 六十七·压制 因为靠近猛兽猎场,所以这边山高林密,除了那些男人们,女眷的猎区从来不会选在这里。 何况这里对于那些普通的男人们来说,也是需要谨慎再谨慎的地方。 阿娜公主当真是争强好胜到了极点。 苏邀纵马疾驰,许多白杨树不断被她抛在身后,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她终于看见远处有个红色身影,只是那身影高的有些出奇,像是站在什么东西上头。今天队伍里只有两个女孩子穿了红色的骑装,一个是十一公主,另一个是阿娜公主。 她加快了速度,很快便看见那个身影头上的那只碧玉冠,那是用碧玉做成的花冠,她一眼就看出来是十一公主的东西。 找到了,她松了口气,忽然听见一声惊慌的尖叫声,一怔之下她也已经差不多又跑近了许多,这才看见那边不只是一个十一公主,还有阿娜公主竟然也在,只是刚才从苏邀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被一棵树挡住了,所以只看见了爬在树上的十一公主。 这声尖叫也是十一公主发出的,她们不远处有一只正警惕而玩味的盯着她们的豹子,那豹子目光冷漠,弓着身子像是随时就要起跳扑食,因为太过紧张,所以阿娜公主也想要手足并用的爬到树上,但是因为她的动作太大了,以至于把树上的十一公主快给晃得掉下来,十一公主忍不住哭着发出尖叫声。 而此时,那只豹子受了这尖叫声的刺激,已经飞速的弓着身子伸了个懒腰,而后猛地朝前一扑,它的弹跳力和奔跑的速度都惊人,要是这么扑过去,还在爬树的阿娜公主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这几天一直表现的威风八面什么都不怕的阿娜公主猛地哭出声来,她都已经察觉到了那只豹子扑起来的时候带起的风,早知道就不为了要赢故意来这里了,她心里懊悔又恐惧,偏偏这个时候手却使不上力气,整个人都抖得厉害,正在这时候,脚下一空,她顿时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 而也就是在此时,一阵破空声响起,苏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马上张弓搭箭,很快就射出了一箭。 那一箭朝着那只豹子唰的一下飞过去,射中了豹子的前肢,它痛的嚎叫了一声,中断了往前猛扑的姿势摔在地上,随即又竖起了全身的毛发做出进攻捕猎的姿势,苏邀毫不迟疑,再射出了第二箭。 幸亏这一箭竟然也中了,那只豹子在地上滚了一圈,发出阵阵嘶鸣,却并没有再跟之前那样跳起来了。 阿娜公主原本还以为自己已经必死无疑了,闭上了眼睛战战兢兢的等着豹子扑过来撕咬自己,可是等了许久都没有动静,她忍不住试探性的睁开眼睛,便看见那只豹子匍匐在草丛里,哼哧哼哧的喘着气,不知道是死是活,但是肯定已经没有余力再扑起来了。 她怔了怔,下意识朝着苏邀看过去。 那个女孩子穿着雨过天青颜色的窄袖骑装,底下的裙子是前后开襟的,她姿势干净利落,此时已经开始纵着马往前跑了。 十一公主欢呼了一声,她刚才在马上,已经看清楚了全过程,等到苏邀到了跟前,她忍不住兴奋得两眼亮晶晶的喊她:“幺幺!幺幺!” 苏邀直到此刻才彻底放心,确定她没有受伤,上前接她从树上下来。 十一公主兴奋过后又忍不住害怕得哭了:“我刚才差点被豹子扑倒.....” 阿娜公主和她互不相让,两人都发现了那只豹子,同时出手,可是谁知道这只豹子灵敏矫捷,躲开了她们的箭矢之后,反而朝着她们冲了过来,阿娜公主的马受惊把阿娜公主甩下来跑了,她当时一迟疑,还是没有办法看着阿娜公主被豹子扑中,便鼓足勇气又射了几箭,并没有射中,却也趁着这个机会把阿娜公主给救上了马。 豹子却不知怎的记仇了,一路紧追不舍,偏偏她的马也被豹子扑上来咬了一口,也撂下她们跑了。 若是苏邀晚来一步...... 她忍不住一把抱住了苏邀。 这个时候,她也不过是一个未经过事的小姑娘而已。 苏邀见她的头发都散下来了,轻轻抱住她拍她的背低声安抚:“好了好了,没事了,殿下不用怕,我来了。” 阿娜公主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紧紧咬着嘴唇看着她们两个,一时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冷哼了一声撇开了头。 而这时候,后头的护卫和咸宁县主等人已经都赶到了。 李锦娘看见十一公主便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大声喊了一声:“殿下在这里!” 她们刚才在半路上遇见一个蒙古公主,这才知道阿娜公主跟十一公主两个人遇见了豹子,并且身陷险境,两人不知道被豹子追到哪里去了,她们当即吓了一跳,毫不犹豫的派人去后面通知护卫,然后前来寻找。 咸宁县主已经催马上前,一眼看见十一公主虽然头发散乱,但是精神却还好,身上似乎也没什么伤势,便先忍不住松了口气,低低的喊了一声殿下,而后她转头不经意看见了草丛中的豹子,怔了怔忍不住问:“这豹子......” 朵娜公主和多亚公主她们已经随后赶到,见十一公主抱着苏邀不放手,一副吓破了胆的样子,便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还用问吗?你们大周的公主也没什么了不起,看看我们阿娜猎的豹子,这比赛还有必要继续比吗?!” 阿娜公主的脸色顿时十分精彩。 十一公主闻言也直起身来诧异的看了阿娜公主一眼,而后便冲着挑衅的多亚公主抬了抬下巴:“你眼睛若是不瞎,就仔细看看豹子身上的箭是谁的!?” 这意思是.....李锦娘惊呼了一声,想要上前但是却又有些害怕。 朵娜公主跟多亚公主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去看阿娜公主。 难道这豹子不是阿娜公主射中的? 阿娜公主面色青白交加的撇开了头。 六十八·认输 女孩子们比赛,本来谁也没指望她们真的猎中什么东西,毕竟为了她们的安全,连给她们的猎场都是给的专程圈出来的都是些小动物的猎场,就是怕这些金尊玉贵的女孩子们有些什么意外。 庞贵妃也是一样,底下办事的人都有分寸,哪里该去哪里不该去,他们划分的可清楚的很,绝不可能真的让这些金枝玉叶们去以身犯险的。 也正是因为上头的人都有这层考虑,所以当听说女孩子们竟然猎中了一头豹子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 蒙古的几个首领正陪着元丰帝狩猎回来,他们都知道元丰帝这次来秋围的深意,无非是逼着他们表态,疏远瓦剌,亲近大周的意思。 其实本来他们跟瓦剌也没有办法亲近起来----瓦剌那些人,是连大周边境都要去抢掠的,何况是同在草原上的他们?双方本来就有冲突,而且又有夙怨,但是虽然心里早已经做了决定,但是好处谁不想多捞一点呢? 毕竟大周素来是出手大方的。 正在讨论这个话题,外头忽然跑进来一个内侍,说公主们猎中了一头豹子,此刻正要回来。 元丰帝都怔了怔,随即才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女孩子们的恩怨他当然也听说了,先不说当爹的肯定是护短的,就光是那些蒙古公主一口一个你们大周贵女不如蒙古女子如何如何的话,他听着就不会高兴,所以女孩子们要比赛,他也让去比了。 只是没想到,竟然真的能猎中一头豹子。 他下意识的认定了这头豹子是蒙古的公主们猎中的,毕竟其实蒙古的公主们的自信也有道理,她们本身就是在马背上长大,自幼会走路就会骑马。 只是这么输了,还是让人心里有些不高兴。 蒙古几个部落的首领却都相视一笑,脸上都是笑意。 尤其是雄鹰部阿娜公主的父亲铁大尔更是笑的志得意满。 毕竟连他们族里的女孩子都是如此优秀骁勇,大周的皇帝就更该知道他们草原人的实力了。 静了一会儿,铁大尔哈哈大笑,十分豪迈的挥手:“罢了!本王素来一言九鼎,之前就说了谁赢了便将汗血宝马赏赐给谁,既然是.....” 他说到这里,看了自己众位盟友一眼,问底下回禀的人:“是朵娜公主还是阿娜公主射中的?” 这两位公主就算是在草原上,骑术也是一骑绝尘的。 元丰帝面上仍旧带着淡淡的笑意,眼里却淡漠一片。 底下的人抬起头来,有些茫然的看了他们一眼,小心翼翼的摇头:“不是,是大周的一位县主猎中的,她连出两箭,一箭射中前肢,一箭射中小腹,不仅射中了豹子,还救了阿娜公主.....” 铁大尔脸上的笑意僵住,一时有些不可置信,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诧异的挑了挑眉问:“什么?” 其他几个蒙古的首领也都一时懵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倒是元丰帝哈哈大笑,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们几个一眼,立即扬声道:“好!真是做的好!咱们去瞧瞧去!虽然咱们猎的老虎也有熊也有,但是那毕竟对于男人来说打猎是常事,女孩子们能猎中一头豹子,咱们可得好好奖赏!” 几个蒙古首领一脸茫然和怀疑的附和笑了几句,可等到他们跟着到了营区,便笑不出来了-----那只豹子,竟然真的是大周这边的女孩子射中的。 大周的那些女孩子们一个个的脸上兴奋得通红,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热闹,另一边的阿娜公主等人却像是斗败的孔雀,一个个的垂头丧气一声不吭。 看这情形,谁都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是怎么回事了。 五皇子正笑着跟元丰帝禀报:“父皇,儿臣过去的时候,也被吓了一大跳,您看看这豹子,实在是个难对付的玩意儿,连中了两箭了,还挣扎的厉害,亏得长宁县主真是镇定自若,否则的话,阿娜公主可危险了。” 元丰帝挑了挑眉哦了一声:“怎的阿娜公主还有危险?” 阿娜公主的脸色青白交加,手里握着的玉佩简直都快要被她给捏碎。 她当初是如何嘲笑大周的贵女们,如今那些话就好像是一个个的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而且还打的劈啪作响。 朵娜公主跟多亚公主的脸色也难看的要命,没了寻常的颐指气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另一边的五皇子却丝毫不理会这个,笑着将事情说了,又轻笑:“阿娜公主真是小孩子心性,以为自己厉害,非得带着十一去闯猛兽区,若不是长宁县主去的及时,此刻只怕阿娜公主已经葬身豹腹了,往后可不能再任性胡闹了。” 虽然是带着笑意说出的这番话,但是每一句都是在说阿娜公主任性自我,险些害死十一公主。 元丰帝似笑非笑的看着阿娜公主一瞬,目光落在了铁大尔脸上:“看来铁大尔的这匹汗血宝马,是不能给你们蒙古草原上的明珠了啊!” 铁大尔脸上的笑意已经有些勉强了,他原本还想着拿东西来跟元丰帝提条件,为难为难元丰帝,好从大周得到更多好处的,比如说互市中多用马匹换那些绸缎和茶叶,可如今阿娜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 这件事不管是从实力来说还是从为人上来说,都是阿娜她们做错了。 技不如人,又处处给人家使绊子,偏偏都使绊子了,竟然还是没有赢,这多丢人? 他咳嗽了一声,语气僵硬的扯了扯嘴角:“陛下说的哪里话,小王一早就已经说过了,这匹马是要给配得上它的人,既然是你们大周的长宁县主赢了,这匹马自然是属于她的!” 当着这么多蒙古人的面,汗血宝马没有属于草原上的女孩子们,反而给了一个大周的、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孩子,众人都对苏邀多了几分好奇。 庞贵妃听见消息的时候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是幺幺啊?本宫就说,她敢答应比赛,必然是有把握的。” 六十九·不速 那个阿娜公主嚣张跋扈,而且说话横冲直撞毫无章法,就连素来八面玲珑的庞贵妃对她也不免多了几分厌烦,并不怎么想理会她的事。 尤其是这次比赛,听说她还引着十一公主专门去猎那些猛兽的地方,庞贵妃心里便更是恼怒。 如果阿娜公主认定她们那帮人骑射好,对当地地形又熟稔,那引着十一公主身陷险境,就只为了赢,实在便显得太过刻薄了,小孩子家,可以娇纵,心思至少要正,可她们看起来心思却并没有如何正。 所以听说苏邀赢了,庞贵妃格外高兴,笑着对翠姑姑说:“既然是幺幺赢了,那只凤钗便赏给了她,等她以后出嫁便用得上了。” 翠姑姑笑着答应。 平国公夫人也在一边笑起来:“说起来,长宁县主可真是每每出乎人的意料,她可真正太能耐了,怎么能什么都做的好?” 庞贵妃笑而不语。 苏邀在宫中当伴读的时候,她就看的出来苏邀是一个极度自律的姑娘,她每天起床的时间都是固定的,从不会有任何的原因推迟半点,说好了第二天要做什么事,她就不会推到第三天。 能对喜欢的东西玩的这么精做到这个地步的,必定是要付出不知多少恒心和耐心,她射出的那些箭,可不是碰运气。 大家难免也都跟着感叹和夸赞几句,毕竟赢了阿娜公主她们,也的确是替大周长脸的事儿。 一片祥和的气氛里头,明昌公主陡然抬头,冷不丁的哼了一声:“是啊,其他的姑娘们怎么就没她这么能耐?那些草原上的公主论理来说还是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竟然也没她厉害,要我说,她恐怕不是能耐,是多智近妖了。” 她这么一说,殿里诡异的静了片刻,人人都忍不住朝着她看过去。 沉默之中,还是永宁长公主反应过来最先开口:“皇姐这话说的,若是不知道的,都要被你吓一跳。人家一个好好的女孩子,何至于对人家说这样刻薄的话,知道的会说皇姐只是心直口快,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姐跟她有深仇大恨,人家好端端的替咱们长脸,您却说人家妖异,岂不是寒了人家的心?” 明昌公主顿时大怒。 她自小得宠,一直等到废帝的时候对她也是尊重有加,换成了今上当了皇帝,今上也对她是优容厚待的,但是永宁长公主从前却根本连她的手指头也比不上,可如今,也就是才多久过去?永宁长公主竟然也敢跟她阴阳怪气了。 这两年来的不如意和怨气不甘在这一刻都涌上心头,明昌公主眼睛通红的瞪着永宁长公主,像是随时就要发难。 永宁长公主却不再跟从前那样惧怕她了,冷冷冲着她笑了笑,转过头去对庞贵妃说:“永定伯的骑术就十分精绝,他既有这等本事,教给妹妹又有什么出奇的?人人都知道永定伯对这个妹妹是宠爱有加的。” 苏邀帮的是十一公主,庞贵妃自然不可能会说苏邀的不是,闻言便笑着看了明昌公主一眼说:“是啊,甘罗还十二当宰相呢,这世上多的是聪明人,让咱们遇上几个也没什么出奇的,公主太敏感了。” 明昌公主无言以对,淡淡的笑了笑不再开口。 反正现在他们都是巴不得要扒着萧恒的,萧恒看重的人,她们自然只有说好的份,哪里有自己再开口的余地? 她不免又怀念起前几年来。 前几年的时候,别说永宁长公主根本没有资格跟她说这些话,便是庞贵妃也要对她客客气气的,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连不喜欢一个人的话都说不得了? 心里堵得慌,明昌公主不想再继续在这里呆下去,板着脸起身告辞:“我身体有些不适,先回去休息了。” 大家都知道她向来不喜欢贺太太和苏邀,再加上她刚刚还不加遮掩的说苏邀是妖异,让她去了也说不得要惹出事端,因此庞贵妃并没有多想便点头答应了,嘱咐她好好休息。 明昌公主气闷的走出行宫,站在广场上望着远方的林子,许久才面色沉沉的吩咐护卫回自己的寝殿。 一共就她跟永宁长公主两个长公主随行,因此别宫里也是给她们留了寝殿的,她疲倦的回了房,正想要把人都赶出去自己好好静静,便见李管事家的匆匆走进来,面色有些仓惶的禀报:“殿下,有人要见您.....” 明昌公主此时心情十分不好,哪里还有心情见客?毫不迟疑的摇头皱眉:“不见。” 李管事家的却没退下去,反而硬是撑着轻声说:“殿下还是见一见吧,是咱们老家来的人......” 明昌公主下意识就要发怒。 老家来的人?老家哪里还有人? 随即她却又怔住了-----李嘉敏才从老家跑了不久..... 她睁大眼睛朝着李管家的探寻的看去,李管事家的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竟然真的是! 明昌公主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攥紧了椅子把手,整个人都几乎要弹起来,可她随即就强行压制住了情绪,忙调整过来,这里可是围猎行宫,不知道李嘉敏是怎么来这里,又怎么混进来让人送消息送到自己这边的,若是被人发现了,那可不是爵位没了的事了,说不得就什么都完了! 她恢复了脸色嗯了一声,强自镇定的摇摇头:“既然如此,正好本宫在这里气闷的很,那干脆出去转转罢。” 李管事家的忙应了是。 明昌公主果然想了法子出来,而后去了李家的营帐----她是长公主,自然是可以住在别宫,可是其他的李家人却不是都能住在别宫里头的,李家也有自己的营帐。 此时因为李锦娘也在比赛中有份,李大夫人等人也都跟着过去那边看豹子的热闹了,营帐里静的很,明昌公主深吸了一口气掀开了帐篷的帘子进去,果然一眼就看见了在帐篷里坐着吃水果的李嘉敏,顿时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七十章·祖孙 一眼看见担心了这么些天的孙子,明昌公主一时有些站不住,隔了许久,才猛地上前,一巴掌打在了李嘉敏的脸上。 李嘉敏笑盈盈的要上去请安的,却被猛地打了这么一巴掌,顿时白皙的脸上便现出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明昌公主并没有跟从前那样心疼他,这些天一直担惊受怕的,她现在也恼怒到了极点,见李嘉敏脸上红红,还觉得自己打轻了,冷笑看着他:“你违抗旨意私自出走不算,现在还找到这里来,你自己要死自己便痛快的去,别拖累家里人!” 李大老爷去找李嘉敏至今没有回来,虽然李大夫人面上不敢说什么,但是明昌公主哪里看不出来她心里的怨怼。 加上如今李家算得上江河日下,明昌公主心里正窝着一肚子的火没地方发,现在更是忍无可忍,气怒的指着李嘉敏闭了眼睛:“你若真要死,现在就可跟我去圣上跟前说一声,别折腾你这些亲人们!我还能活多久呢?等我死了,你再这么折腾,这个家都要被你折腾散了!” 现在她尚且还活的好好的,元丰帝对她的态度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等到以后死了,就更不必说,谁还会顾念这些人是明昌公主的子孙?他们又不争气,只会死的更快。 鲜少见明昌公主对自家人发这么大的脾气,李嘉敏自己也有些茫然和震惊,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喊了一声祖母跪了下去。 他自小就受宠,明昌公主因为要他兼祧二房,对他也从来都是很好的,哪怕面上严厉,可实际上该给他的都给了他,像是今天这样打骂,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李嘉敏并不生气,反而还笑眯眯的喊祖母,一面伸手去拉明昌公主的手。 明昌公主气冲冲的要甩开他:“我没你这个孙子!” 话是这么说,但是到底预期还是缓和了下来。 李嘉敏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冲明昌公主跪了下去,拉着明昌公主的袖子轻声说:“祖母,孙儿不孝,让您担心了,是孙儿该死,您要打要骂都使得,就是别生孙儿的气。” 明昌公主想到这些天以来的担惊受怕,忍不住就又要生气,恼怒的拂开他硬梆梆的哼了一声:“我哪里敢生你的气,你现在主意大了,动不动就是敢自己离家出走的,谁知道你下次还能做出什么事来?!若是再出什么事,你叫这个家怎么办?!” 李嘉敏任由她发泄打骂,过了好一会儿,明昌公主方才冷静下来了,靠在椅背上缓缓吐出一口气问他:“你到底去了哪里?!” 李嘉敏就知道她是不生气了,忙膝行了几步继续过去抱住了明昌公主的腿,又把头靠在明昌公主腿上:“祖母,您知道我为什么从老家出来了吗?” 明昌公主冷冷看着他笑了笑:“你现在主意大了,我怎么知道是为什么?” 李嘉敏就有些委屈的喊了一声祖母,十分可怜的望着明昌公主垂下眼:“祖母,您不能不管我,我不是自己要走,我是没有办法。” 明昌公主冷哼:“你没有办法?你怎么没有办法,难不成有人把刀架在了你的脖子上?” 祖孙俩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闹,李嘉敏愤愤不平的点头:“真的有人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祖母,我一开始的确是不甘心,不想在老家憋着读书,想要出去转转,可是我自己也知道这是违抗圣旨,闹大了是要杀头的,所以我走到一半就后悔了,原本是想着回去的,谁知道我到了山东,却发现许多许多人在找我.....” 明昌公主冷眼看他:“那是我派出去的人,我知道你跑了,你的护卫长有留下过记号,我知道你在那一片,所以派人去找你,连你的大伯也去了。” “不!”李嘉敏急忙出声:“祖母,有人要追杀我!” 明昌公主没想到他这么说,一时审视的盯着他,没有出声。 李嘉敏知道她是听进去了,就紧跟着说:“有人偷偷找我,我发现了,他们几次想制造混乱杀了我,幸亏护卫长的身手好,后来他们好想又有了麻烦,我才能侥幸逃过一劫。祖母,您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吗?” 明昌公主狐疑的问他:“可知道是什么人?” 李嘉敏的护卫长也是正经的勋贵子弟出身,从羽林卫出来的,按理来说也是经验老道,按理来说应当不会招惹是非,惹来追杀的。 那也就是说,这些人就是直接冲着李嘉敏去的。 可是还有谁会这么处心积虑的去杀一个孩子? 李嘉敏出走的消息她从来没跟任何人透露过..... 不,还是有一个的..... 明昌公主心中几种情绪沸腾,过了好一会儿,才怔怔的看向李嘉敏。 李嘉敏却知道她已经猜到了,挑了挑眉直直的看着明昌公主:“祖母应该也猜到了,崔家的人。” 竟然真的是崔家的人! 此刻明昌公主再也顾不得什么苏邀,什么比赛和草原上的公主。 她心中不解,也就忍不住问出了声:“为什么?” 崔家是汾阳王妃的娘家,她因为知道李嘉敏去了山东,还特地找了汾阳王妃,请她帮忙让崔家寻找,汾阳王妃也答应了。 但是汾阳王妃却派崔家的人去追杀李嘉敏..... “祖母想不通罢?”李嘉敏此时已彻底恢复如常,扯了扯嘴角看着明昌公主:“一开始的时候,孙儿自己也想不通,我跟崔家的人无冤无仇,再加上您跟汾阳王府的关系素来不错,不管怎么说,崔家都没有要杀我的理由。但是后来,我在那边听见说是汾阳王府出事,而且出事的理由还是因为牵扯了前朝欲孽,我便明白过来了。祖母,汾阳王妃是想杀掉我,然后嫁祸给苏家,我若是死了,您必定恼火,到时候,若是圣上不给我一个公道,您会怎么办呢?您毕竟是历经了三朝的公主,地位在宗室中十分尊崇....汾阳王妃不过是狗急跳墙,没有办法了,所以才要走这一步。” 七十一·权衡 李大夫人带着李锦娘回帐篷的时候,犹自兴奋不已, 因为猎了一头豹子,十一公主又丝毫未曾受伤,元丰帝大喜之余给众人赏赐,李锦娘也在其中有份。 若是换做从前,其实对于赏赐,李家上下都没有人会在意,毕竟这只是寻常事罢了。 但是经过了一系列的事端之后,这份赏赐来的着实有些来之不易,何况这赏赐不是推恩不是加恩,而是李锦娘自己得来的,尤其是连十一公主都亲自对圣上提了一句,说是多亏了李锦娘当时为了她跟多亚公主争执。 李大夫人面上有光,回了帐篷拉着女儿的手激动得好半响才哽咽着拍了拍女儿的手:“好!好!锦娘你长大了,好极了!” 原来也能不靠着明昌公主这个祖母,原来自己用尽全力去争取去做事,也能被看见被奖赏。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妙难以言喻了,李大夫人最终笑着攥住李锦娘的手:“等你父亲回来,听见你这样厉害,一定要为你高兴得了不得的,好!锦娘,以后......”她迟疑了片刻,想了想,还是径直说:“以后你还是要如此才好。” 能走正路的时候,为什么不走正路呢? 趋利避害毕竟是人的本能,李大夫人想一想淳安郡主的下场,并不想女儿成为第二个淳安郡主。 李锦娘也兴奋得脸上红扑扑的,重重的点了点头。 李大夫人喜不自禁,听说明昌公主回了李家的帐篷,便又带着女儿急不可待的过去,想要让明昌公主也知道这件事,好沾沾喜气一起高兴。 谁知道明昌公主身边的郑姑姑却把她们拦在外头,说是明昌公主还有要事,不方便见她们。 李大夫人一怔,随即便有些困惑的看了看帐篷,抿了抿唇最终才问:“母亲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可要请太医来看?” 郑姑姑满脸的笑意:“并没有不舒服,只是从别宫里回来有些累了,再睡一会儿便好了,大夫人和县主还是晚些时候再来吧。” 李大夫人只能笑了笑应是,转身攥住女儿的手却变了脸色,一直等到回了自己的帐篷还是闷闷不乐:“你祖母哪里是睡下了?才刚我分明看见了李管事家的从帐篷里出来,她哪儿能歇的那么快?” 说着又忍不住满心的苦涩:“你祖母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了,看我们大房就这样不顺眼,你父亲是无能了些,可至少不惹是生非给家里添麻烦,你祖母却偏心至此。” 其实还是因为临近秋围,明昌公主却把李大老爷赶去找李嘉敏的事让李大夫人心生怨气,如今明昌公主这样冷待,她更觉得是婆母偏心了。 云章县主满心的喜悦也禁不住被浇了一盆冷水,却还是打起精神安慰母亲:“也未必就是您想的那样,祖母向来还是疼爱我的。” 另一边的明昌公主没有心思管这对母女在想什么,她坐在圈椅里半响,忽而抬头看着在一边闲闲的听着外头动静的李嘉敏:“崔家的那几个人,我要见见他们。” 李嘉敏没有迟疑,转过头来答应了一声。 外头响起锣鼓声和欢呼声,明昌公主深吸一口气皱着眉头盯着李嘉敏好一会儿:“呆在帐篷中,哪儿也不许去,再惹是生非,谁也救不了你!” 李嘉敏答应了。 等到明昌公主匆匆出了帐篷,他回头问跟进来看着他的郑姑姑的儿子郑春:“外头什么事儿这么热闹,难道是哪位皇子猎了老虎或是黑熊?” 他也是跟着围猎过的,往往得是大人物猎了了不得的东西,才能有现在这番热闹。 郑春古板老实,听了他这话摇摇头,老老实实的说了原委。 李嘉敏哦了一声,啧了一声就挑眉:“又是她啊?” 郑春觉得这个又字就很有些别的意味,不过他素来都办事稳重,因此听见李嘉敏这么说,也没有再往下问,只是低声说:“殿下让我看着您,您除了不能出去,旁的有什么要吩咐的,还请直接跟小的说就是了。” 李嘉敏摆了摆手,见郑春要走,忽然又扬声喊住他,挑眉道:“你去打听打听,苏家的帐篷在哪里。” 明昌公主到别宫的路上,四处都听见人议论这次的比赛,还有那只被苏邀猎中的豹子,她眉头紧皱,不过却并没有再跟之前那样失态讽刺,等到到了庞贵妃宫中,见了围着庞贵妃而坐的十一公主,目光略微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才上前跟庞贵妃打招呼。 先前她不悦离席,如今又去而复返,庞贵妃心中有些纳罕,不知道这位尊贵高傲的公主怎么这次竟然会这么快就低头,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她来了,庞贵妃面上便笑意盈盈的喊了一声皇姐,又请她坐了,才问:“怎的云章没一块儿过来?她今天可真是帮了本宫的大忙了。” 之前明昌公主一直在忙着消化李嘉敏的事,并不知道她们比赛的具体情形,此刻听见庞贵妃这么说,她怔了怔。 见她一脸茫然,十一公主便笑着说:“皇姑,幸亏锦娘帮我缠住了多亚公主,还多问了她几句,否则的话,幺幺也不能那么顺利找到我,得多谢她,否则幺幺迟来一步,我可能就要被豹子吃掉了。” 这其中竟然还有这么一段缘故,明昌公主心里不是不为孙女儿高兴,但是面上还是尽量平静的点头道:“这是她应当做的,她若是不知道护着公主,也不该跟着来了。” 这话回的有些生硬,不是从前明昌公主的性子会说的话,庞贵妃便又看了她一眼。 而前头已经有内侍过来传元丰帝的话:“娘娘今天宴请诸位公主和女眷,圣上到时候也会前来,还请娘娘做好准备。” 这么突然? 围猎中其实几乎断不了大大小小的宴会,但是基本都是男人们在前头,女眷们单独在殿中或是另外寻地方摆宴,元丰帝来了围场这么多天,也就只有刚来的当天来过。 七十二·求和 不过庞贵妃反应极快,虽然诧异元丰帝怎么忽然要来女眷这边,但是还是马上便笑着吩咐人去准备和通知女眷们。 十一公主哼了一声:“我倒要看看这回那个阿娜公主还怎么耀武扬威。” 她对于阿娜公主实在是没有好感,尤其阿娜公主害她身陷险境之后,竟然还想要借助她上树,险些害的她也从树上掉下来,她觉得阿娜公主不仅是争强好胜,还心术不正。 庞贵妃脸上的笑意更淡了些,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轻声说:“罢了,礼不可废,你如今长大了,该明白母妃的意思。” 十一公主抿抿唇,到底嘟囔了一声,说自己知道了。 距离晚上的晚宴还有一会儿,庞贵妃便打发十一公主自己去玩儿,又问明昌公主:“大夫人跟云章还不来,要不要令人去通知一声?” 明昌公主这才反应过来,叫了自己身边的郑姑姑派人去请,自己陪着庞贵妃说话。 不一会儿李大夫人也急匆匆的携着李锦娘过来,请了安之后,李锦娘迟疑了一会儿,便去寻在外头的十一公主她们,看她们折腾风筝,明昌公主眉眼之间便多了几分阴沉----那群人里头可有苏邀在,今天也是苏邀出尽了风头,虽然李锦娘也得了赏赐,可是其实说到底还是靠着苏邀得的,也不过是苏邀的陪衬罢了,结果却得了一点儿好处便开始忘记了从前的旧仇,眼皮子也太浅了。 李大夫人浑然不觉,见大家都在聊天,便笑着上前想跟明昌公主说一说李锦娘在围猎中的事儿,结果却被明昌公主的冷眼看的心中发凉,嘴唇嗫嚅了几下,到底没有再张口,在一边静静的坐了半响。 庞贵妃办事素来都张弛有道,元丰帝虽然说是突然说会过来,但是她还是很快便做出了调整,将该顾到的东西都顾到了,而后见时辰差不多,便令人宣布开宴。 宴席摆在别宫的花园之中,四面都摆了座位,周边鲜花环绕,高大的几棵古树上挂满了彩灯,加上地上的那些错落的长颈宫灯,将整个花园都照的恍若白昼,灯火辉煌之中,前头有内侍和宫女引着众人落座。 不一会儿,阿娜公主和多亚公主几个人也都到了,旁若无人的过去跟庞贵妃请安。 庞贵妃面色淡淡的让她们免礼落座。 多亚公主一刻也闲不住,等到目光在场中逡巡一会儿,看见了坐在上首的十一公主,便眼睛亮了亮,推了推边上的阿娜公主,阿娜公主冷冷看她一眼,等到转头看见台上的十一公主,目光中更带了几分冷淡。 朵娜公主便咳嗽几声压低了声音:“你若是真的不想去大周,可得抓紧机会了,否则.....” 阿娜公主咬了咬唇,听见她这么说顿时生气低声呵斥:“闭嘴!” 朵娜公主从前是怕她的,毕竟阿娜公主在这些女孩子里头地位最高,加上铁大尔又宠爱她。 但是这次过后却不同了。 阿娜公主挑衅大周公主不成,最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输给了大周的贵女,让蒙古在大周人面前丢尽了脸面,哪怕是草原上其他的部落也都对此颇有微言。 本来大周跟蒙古有联姻之意,可铁大尔宠爱阿娜公主,就算是和亲,也未必就是阿娜公主去。 这次阿娜公主输了却又未必了。 阿娜公主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气怒不顺的看着场上众人,等到见到苏邀的时候就更是目光凶狠阴戾,对于这个讨厌的女孩子厌恶到了极点。 这次若不是苏邀在其中多事,她怎么可能会输给那些大周的女孩子? 场中歌舞开始,大周教坊司的舞娘歌姬将气氛一时拉了起来,朵娜公主又偷偷推了推边上的阿娜公主:“喂,大周的皇帝陛下来了。” 果然场中顿时一静,庞贵妃已经率先起身向元丰帝行礼。 场中女眷诰命也全都跟着拜下去。 元丰帝虚扶了庞贵妃一把,笑着冲众人抬了抬手然众人平身,又笑着说:“今天因为孩子们比赛,铁大尔输了一匹汗血宝马,因此特意托朕过来,让朕将汗血宝马转赠给长宁,朕便过来瞧瞧。” 又顿了顿看着阿娜公主:“阿娜公主可有什么话要说?” 也就是元丰帝也知道这个公主事多。 阿娜公主在众目睽睽之下起身朝着元丰帝行了个蒙古礼节,不紧不慢的摇了摇头:“也没什么话好说,这位长宁县主的确是女子中的翘楚,弓马娴熟,让人敬服。” 没想到她竟然嘴巴里也说的出好话来,十一公主垂下眼帘看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反应,阿娜公主已经紧跟着又开口:“圣上,我有一事想要求圣上。” 她忽然说有事相求,元丰帝抬了抬眉毛:“说说看。” 阿娜公主迎着众人的目光朝着元丰帝跪下去:“这等厉害的姑娘,跟我们草原上的人一定很合得来,我想要为我二哥求娶这位长宁县主,以求大周和蒙古世代友好,友邦和睦。” 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番话来,在场众人都诧异不已。 朵娜公主却在心里念了声,果然如此。 阿娜公主自小娇惯长大,也早有喜欢的人,根本不想要嫁到大周去和亲,这次围猎她之所以对大周的女孩子们敌意那么重,也是这个缘故。 但是这次围猎她却输了,而且输得有些不大光彩,这样一来,铁大尔就在气势上先矮了一截,这次谈判免不了要损失些东西,自然想要用女儿来拉近关系。 可没想到阿娜公主却先一步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大周的女孩子们不知道,但是她们草原上的人却是清楚的很,雄鹰部的二王子素来脾气暴戾,死在他的王帐里的女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了,他可不会管你是不是大周的贵女,打了也就打了,死了也就死了。 她就说,阿娜公主怎么会这么轻易便算了认输,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这门亲事要是成了,这位什么县主过阵子就要死在草原上。 七十三·下台 大周的女眷们全都没有想到这位阿娜公主会忽然在这样的场合提出这么匪夷所思的要求,一时人人脸上都诧异不已。 庞贵妃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直直的看着阿娜公主,脸上颇有些怒色。 十一公主就更是忍无可忍,虽然她已经领会了母亲的意思,开始学着看场合分黑白,可是见阿娜公主如此肆无忌惮,她还是有些忍不住,恼怒的挑了挑眉扬声道:“真是可笑,我竟不知道,你们草原的规矩是女子作主了,两国结亲这样大的事,你都能越过你的父兄直接替他们作主,你们可真是让我开了眼界,难道你们草原上当真如此奇怪,是女子作主不成?还是说,阿娜公主深受宠爱,你们蒙古准备不再选王子作主,而是要请立女王了?” 这番话一出,一开始还扛着压力努力维持的阿娜公主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朵娜公主也禁不住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冷气,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天真单纯的公主说话竟然也是如此犀利直接。 这话只差明晃晃的说阿娜公主是在弄权夺权了。 她偷偷去看阿娜公主,见阿娜公主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简直说得上是惨白了。 阿娜公主也的确是心中惊跳了一下,没想到十一公主这么口不择言,她也知道今天是时机不对,她刚输了比赛在大周面前帮蒙古丢了人,又在最后的时候拉了十一公主,险些害的十一供述身死,原本父王就对她失望透顶的。 但是她也咬着牙忍了-----她不想去大周和亲,又实在厌恶那个坏了事的大周贵女,思来想去,便干脆想着放手一搏,反正不管是大周嫁贵女过来蒙古,还是蒙古嫁公主去大周,不都一样是和亲?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大周就不能让女孩儿过来和亲? 她也知道这么说要触怒大周的皇帝,大周的皇帝就算是为了脸面也绝不会答应她。 不过这事儿能不能成,本来她也不在意,她今天这番话一出,在大周皇帝和大周朝臣心里,肯定都对她这个不知道分寸,横冲直撞的公主厌恶至极了,既然厌恶,又哪里愿意要她去大周和亲? 他们肯定宁愿在朵娜公主和多亚公主这些人里头选一个,也不会再要她去了。 可她没想到这个十一公主竟然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说出了这番话。 她叫做阿娜,在蒙古语中,是草原上的月亮女神的意思,她刚出生的那一晚,明月皎洁挂在当空,她的父王刚刚得到草原上最肥沃的草场,因此把她视作福星,也正因为如此,父王一直很宠爱她。 但是她的两个哥哥却并不如此----因为他们的母亲早就已经死了,他们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十一公主这一次这么说,无疑是往这锅沸腾的油里又溅了几滴水,二王子对女人暴虐,对她也是一样的,若是这番话被他听见,以后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她只好板着脸咬唇低头:“我没有这个意思,只不过我见这位长宁县主本领高强,所以觉得她可以留在我们草原罢了。” 十一公主冷哼一声,庞贵妃却已经冲着她使了个眼色。 话说到这里就已经够了,该说的都说了,其余的再说没有必要。 果然,元丰帝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苏邀之后,面色淡淡的说:“在我们大周有句话叫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长宁固然是出色,但是我们大周多得是可堪匹配的好男儿,她的终身大事,轮不到外人来操心,阿娜公主多虑了。” 阿娜公主还想再说什么,抬头却正对上元丰帝冰凉的目光,所有的话顿时都再也说不出来-----她在这一刻才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人是国朝的帝王,当初是带着朵颜三卫追上草原来险些打到草原王庭的人。 她不自觉开始颤抖,好一会儿才僵硬着身子被朵娜公主拉着坐下了。 元丰帝只是过来送匹汗血宝马的,虽然发生了一点儿小插曲,但是他并没有放在心里,只是勉励了苏邀几句,便起身走了。 他一走,庞贵妃便笑着招呼大家落座,又特意将苏邀叫到自己身边,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压低了声音轻声说:“别怕,绝不至于如此。” 有些话不必明说,但是苏邀明白庞贵妃和元丰帝的意思。 她这一次是救了十一公主的,若是因为她救了十一公主,反而被那群草原的公主记恨上,而被送去和亲,那么,从此以后,还有人敢再为宗室和皇族卖命出头吗? 这世上没有这个道理,元丰帝和庞贵妃也不会做这种卸磨杀驴的事。 苏邀心里是很放心的,所以刚才阿娜公主带着恶意朝她看过去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她也心里没起一丝波澜,此刻听见庞贵妃这么说,她福了福身冲庞贵妃道谢。 十一公主早已经走过来低声跟她说:“你放心。” 虽然十一公主如今说话办事仍旧略显稚嫩天真,但是却已经相较从前有了长足的长进,庞贵妃心里觉得安慰,更加觉得让苏邀当十一公主的伴读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摸了摸十一公主的头。 等到晚间晚宴散了场,庞贵妃候着元丰帝回来,一面亲自服侍他换了外头的龙袍,一面给他穿上常服,轻声问:“圣上,今天的事怎么说?” 两人相伴多年,自有一股默契在,元丰帝哼了一声便面色不善的冷笑:“铁大尔也真是越来越拎不清了,仗着以为我们要拉拢他,便思忖着多要多拿,几次三番朕都不跟他计较,他还真以为朕是怕了他。他们雄鹰部这些年一年不如一年,巴尔部早就已经不服他,既然他自己把这么大一个把柄递过来,朕自然不会放过,当即回绝了他提出和亲的要求,转而赐了巴尔部的贴木齐一个美人儿,贴木齐可比铁大尔要识趣的多了。” 庞贵妃在旁边笑了笑:“论理也该得些教训了。” 七十四·弯腰 铁大尔回了帐篷的时候手还在抖,他原本是想要再拿乔而后得到更多好处的,最好是趁着大周皇帝高兴,能够把一个公主送到大周去,当皇子妃或是当个什么王妃的都行,这样一来,他们雄鹰部的地位才会更加稳固,不受巴尔部那些人的逼迫。 这些年巴尔部越发的坐大了,对他们雄鹰部咄咄相逼,为了争夺草场,彼此之间已经有了好几次的争执,都互相有死伤。 原本计划的好好的,他还想着,若是阿娜她们赢了,一是能体现出她们蒙古人的骁勇,给大周一些下马威,二是也能让这些草原上的女孩子在大周皇帝和那群贵族面前露露脸,和亲的事应当会更加顺畅。 可没想到好好的事竟然出了这样的变故。 阿娜竟然引着十一公主去了猛兽区,还险些出事。 去也就去了,偏偏两手空空的回来也就罢了,还害的十一公主跟她自己都险些葬身豹腹,多亏了人家才长宁县主帮忙,才没出事。 否则若真是十一公主死在草原上,大周只怕不管瓦剌,就得先收拾了他们雄鹰部了。 他费了许多劲才将这件事勉强敷衍过去,还想着借送汗血宝马的事能尽量消弭这件事带来的影响,谁知道阿娜竟然又生事! 帐篷外头带进来一阵风,铁大尔满心烦躁的抬起头,见了阿娜公主进来,顿时虎目圆睁的怒瞪她:“你失心疯了!?我让你交好大周公主,你怎么做的?” 阿娜公主一言不发。 随后进来的二王子铁凤云阴恻恻的啧了一声,阴阳怪气的冷笑:“她想干什么?当然是主意大了,想着父王您宠爱她,恃宠生娇,连大周的公主都不放在眼里了呗。平常在草原上横冲直撞毫无章法也就罢了,在大周的公主面前,还真的把自己当公主了?!” 大周的确是需要拉拢蒙古,但是蒙古也不是只有他们雄鹰部这一个部落! 现在大周转而扶持巴尔部了,雄鹰部的没落也只是指日可待,这个蒙古王的位子还能坐多久,都是不言而喻的事。 铁大尔原本便怒火中烧,听见了铁凤云这话便更是怒气冲天,猛地抬手扇了阿娜公主一个巴掌,呵斥她:“我让你说话!你这样做,是为什么?!” 阿娜公主被打的站不稳一下子摔在地上,铁凤云看也没看她一眼,越过了她坐在边上的座椅上淡淡的开口:“父王,我看还是别打了,她自小就是这副样子,眼里能看得起谁?她闯了这么大的祸,您看她,还跟没事人一样呢。” 铁大尔心烦意乱,如今看到阿娜公主便觉得心烦,尤其是见阿娜公主一言不发的模样,干脆沉声朝外喊人,见了人进来,他看也不看阿娜公主对他们下令:“把她送回去,跟大妃说,让大妃严加管教!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再出门!” 闹出这么大的祸事,再放她出去还不知道要闯出什么祸患来。 阿娜公主自始至终都只是咬唇不肯吭声,等到她被拉走,铁大尔缓缓吐出一口气,没好气的瞪了二儿子一眼,怒斥:“有你什么事?你出去!” 他的语气不好,不过铁凤云自来得不到他的好话,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听见他训斥,也只是抬了抬下巴懒懒的开口:“是啊,本来就没有我的事儿,谁让阿娜多事,哪壶不开提哪壶,还让把那个什么大周的县主给我当妃子,别人还以为是我痴心妄想呢!” 铁大尔就更气了,恼怒的把他赶走,这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喊人:“去请贴木齐大王过来。” 护卫去而复返,却并没有把人请过来,见铁大尔脸色铁青,忙解释:“大王,贴木齐大王被大周的圣上请去了。” 果然! 这么晚了,大周的皇帝竟然还深夜把人叫过去,肯定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事。 他焦灼不安,左思右想之后,叫来了自己的汉人随从,等到秘密商议了一阵,第二天便递了信去求见元丰帝。 元丰帝彼时正在召见杨灿志议事,听见说是铁大尔来了,顿时嗤笑一声:“你说他是来做什么的?” “圣上神机妙算,胸有成竹,哪里还需要问臣呢?”杨灿志笑着拍了一下马屁,才道:“肯定是因为听说了您赏赐贴木齐,又深夜单独召见他,所以坐不住了,过来探口风来了。这老小子,这些年越发的滑头狡猾了,若不是您还要用他,也着实是该给他一些教训,他才知道自己的斤两。” 大周这些年扶持雄鹰部和铁大尔,无非是因为好掌控,也能压服草原,跟瓦剌对峙。 可这几年,铁大尔着实有些三心二意。 这一次借着阿娜公主的事,正好给了元丰帝一个由头发作,也好让铁大尔看清楚如今的形势。 元丰帝笑而不语,示意他继续议事,让铁大尔先回去。 当天下午,铁大尔便又递了消息求见。 元丰帝仍旧不见,并在当天晚上赐宴贴木齐,还亲口称赞贴木齐的儿子英勇,乃是草原巴图鲁。 这么一来,铁大尔简直急的坐立难安,实在克制不住,求着人辗转求到杨灿志那里,请杨灿志帮忙。 杨灿志之前在西北养了几十年的马,彼此之间还是有些交情在的。 过了几天,元丰帝终于见了铁大尔。 一见面,铁大尔便行了跪拜大礼,在元丰帝跟前三呼万岁。 元丰帝笑了一声:“这是做什么?不是说了么,你如今可是蒙古王了,怎的还如此多礼?” 铁大尔如今哪里还敢在元丰帝跟前拿乔?元丰帝转而支持巴尔部的话,这个蒙古王他也做不长久了,因此他苦笑着跟元丰帝请罪:“的确是小王太纵容女儿了,竟然让她冲撞了国朝公主,又口无遮拦.....小王知道错了,特地来跟皇帝陛下请罪,还请皇帝陛下宽宏大量,原谅小王这一回,小王以后一定肝脑涂地,不敢稍有怠慢。” 七十五·宝马 因为这件事,接下来的好几天,蒙古那些公主们都低眉顺眼的,除了来给庞贵妃请安之外,基本上都闭门不出,庞大夫人对此评价是:“耳边总算是清净了些。” 大家都知道她的意思,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直等到围猎的第九天,元丰帝要带着蒙古王和其他几个部落的首领并文武大臣亲自去狩猎,众人都前去助兴,大家才又见到了一身骑装的朵娜公主和多亚公主,她们这次对上庞贵妃就要乖顺多了,老老实实的行了礼便站在一边,并不敢再出言挑衅。 庞贵妃的态度始终是淡淡的,等到元丰帝他们出发,才笑着让大家都自行去玩耍:“好容易来一回,想骑马的想打猎的,尽管都去,别围在本宫这里了,原本就是出来玩儿的。” 女眷们也有喜欢骑马打猎的,永宁长公主便率先笑起来:“是啊是啊,既然都来了,总要有些收获。小辈儿的都露了脸了,猎了豹子回来叫咱们大家都高兴了一回,你们这些当长辈的也别遮着藏着了,拿出本事来,不说非得老虎豹子什么的,猎些自己喜欢的东西也是好的。” 跟明昌公主比起来,永宁长公主本来就是脾性更温和的那个,她一说话,女眷们都笑着附和,顿时三三两两的结伴告辞,果然都去玩耍了。 朵娜公主和多亚公主留在最后,见十一公主拉着苏邀和庞贵妃说了会儿话便要走,对视一眼忙迎上去。 十一公主转头看见她们便忍不住皱眉,语气不善的问:“怎么,上次没有比够,还要再比?” 可这次她们两个哪里还敢再说比赛的事儿?急忙摇头,咬了咬唇跟十一公主赔礼。 十一公主冷哼,并没再说什么,只是回过头还是跟苏邀说:“虽然阿娜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这两个也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现在阿娜倒了霉,她们知道厉害了就转头来求和,我看不上这种人。” 十一公主说得并没有错,她如今已经知道如何去评判人了,苏邀便不多说,只是点点头。 十一公主想拉着她去跑马:“你的马术是真的好,连我母妃也说,能够在惊马发疯的时候还上马驰骋,便是男人做得到的也是少数,你教教我如何骑马吧?” 其实苏邀是真的没有什么秘诀,她上一世为了学会骑马,练得时常大腿根全都没有一块好肉,一直等到她濒死,那些因为骑马练出来的伤疤都没有消退,要说有什么秘诀,那也只是不要命三个字罢了。 所以更别提拿来教十一公主了,她想了想,很诚实的跟十一公主说:“我小时候在外面长大,西北那边许多人都会骑马,我特别喜欢,因此自小就是在马背上跑大的,要说什么秘诀并没有,只是因为不怕痛罢了,我小时候曾经摔得在床上躺了半年多.....” 十一公主就忍不住感慨:“怪不得母妃说你这个人有一股骨子里的狠劲儿,不管做什么都会成功的,我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那咱们随意去跑跑吧,我试试你那匹新得的汗血宝马。” 苏邀笑着答应了。 只是等到她们在场上等了半天,却迟迟没有等到人把那匹汗血宝马牵上来。 朵娜公主和多亚公主已经准备好了,她们这一次得了家里的叮嘱,是来跟大周的公主处好关系的,自然不能撇下她们,便都过来了,问她们怎么还不出发。 十一公主虽然不喜欢她们,但是这种场合自然还是要全一全脸面,便皱了皱眉说:“幺幺的汗血宝马还没牵上来。” 这种场合,肯定是要骑新得的赏赐的宝马的,朵娜公主便没话找话的说:“听说汗血宝马是认主的,或许太刚烈,底下的人还没驯服好。” 咸宁县主和李锦娘也换好了衣裳赶来了,正好听见这话,还没张口,便见几个内侍一路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脸色惨白的说:“殿下!县主,这.....不好了.....那匹马,那匹马不行了!” 众人都懵了,一时你看我我看你,没有反应过来。 苏邀也怔住,随即猛地抬起眼帘看向他们:“什么叫做不行了?” 那群负责看马的内侍急的都快哭了,为首的那个跺了跺脚,一脸的后悔懊恼和惊恐:“我.....小的也说不清楚,殿下,您们去看看吧!” 十一公主立即便道:“看看去!” 苏邀紧随其后,那匹马她第一眼看见就很喜欢,虽然她并不在意什么奖赏,可是既然给了她的东西,就是她的,好好的马忽然不行了,她当然就弄个清楚。 朵娜公主在她身后捅了捅边上的多亚公主,小声问:“怎么回事啊?” 多亚公主也茫然摇头。 两人跟在她们身后到了放马的地方,一眼就看见苏邀的那匹汗血宝马正躺在地上。 一个内侍小跑着过来跟苏邀和十一公主解释:“早上的时候还好好的,还喂了它吃了饲料喝了水,不知道怎么的,刚才忽然就站不住了,软软的倒在地上喘着粗气,还流眼泪.....” 十一公主惊呼了一声:“它真的在哭!” 豆大的眼泪从马眼睛里落下来,它喘着粗气,肚子跟吹气似地涨了起来,很快肚子便十分大了。 大周的女孩子们都忍不住有些害怕的往后缩。 苏邀急忙上前蹲下来,见马肚子胀大的快,忙问:“太仆寺来了人了没有?!” 内侍见她不怕,心里稍稍放心,忙扬声点头:“去请了!” 十一公主着急的很,四处看了一眼,见一个穿着官服的官员狂奔而来,顿时问:“是不是那个?!” 内侍自己也急的满头大汗,朝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喜形于色:“是是是!是楚大人,是楚大人来了!” 太仆寺的楚长垣,向来都是管理马匹的,对马匹亦十分了解。 见他狂奔而来,内侍脸上终于有了喜色:“楚大人对马十分有研究,他来了,肯定知道这马为什么会这样的!” 七十六·谋害 楚长垣很快就到了跟前,他长得十分周正,是大周官场常见的很喜欢的那种长相,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看起来便一脸的正气,他一来,也暂且顾不得其他人,先跪在地上伸手摸上了马肚子,而后便皱起眉头来探查了一番之后,立即回头看向内侍:“去准备大量的温水和豆油!要快!” 这可是蒙古王所赠的马,若是还没给正主儿就先出了事,他们这些喂养的人也免不得遭殃,内侍比他更急,一听他说完,马不停蹄就跑了,生怕跑的慢了。 楚长垣蹲在马身边,不知道是在按什么,一直在马腹反复的按摩拍打。 十一公主急的不行,见那马丝毫看不出来有什么好转,而且连摆尾也不摆了,顿时忍不住问:“他行不行啊?” 朵娜公主便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苏邀,压低声音跟旁边的多亚公主啧了一声:“看见了吧,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老天都不会高兴的,好好的一匹马,在咱们草原上的时候还好好的,一送给她就出事了。” 多亚公主咳嗽了一声,比她倒是要沉得住气的多,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再说。 苏邀一直都蹲着,见楚长垣眉头紧皱,不由得问他:“大人,它的肚子不断在胀大,到底是什么缘故?” “缘故有好些,现在还不能确定。”楚长垣言简意赅,抽空看了苏邀一眼,知道这位就是新的马主人,想了想就说:“先等一等。” 事到如今,也只能等,苏邀点点头。 内侍那边终于找到了东西,带着人飞奔过来,急匆匆的跟楚长垣说:“楚大人,温水拿来了,还有豆油,但是这地方,豆油没有多少.....能找到的都已经在这儿了,若是不够,那也没法子......” 楚长垣顾不得跟他多说,径直吩咐自己的两个随从:“灌水,灌豆油!” 他们自顾自的忙碌起来,根本理会不了身边的人的议论和围观,拼命的开始给马灌水和豆油,马似乎也知道他们是在做什么,竟然很配合,不一会儿就吞进去大量的水跟豆油。 楚长垣又开始用力在马腹处按压。 十一公主攥住苏邀的手,有些难过却还是强撑着劝苏邀:“没有法子的事,幺幺,你别太难过了。” 苏邀看她一眼,知道她的好意,轻轻扯了扯嘴角,注意力却还是全都在马身上。 没过一会儿,马忽然开始剧烈的抽搐起来,不一会儿开始呕吐出来,不一会儿就喷了一地的呕吐物。 在场的都是娇贵的贵族小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顿时被这样难以形容的馊臭味给臭的一个个退避三舍,连咸宁县主也变了脸色,一下子退后了好几步。 十一公主也呀了一声跳起来,拉着苏邀要走。 苏邀没动,她轻轻推了推十一公主,自己转身继续看着马的情况,见楚长垣松了口气,自己紧绷的精神也终于有了片刻的放松,轻声问他:“楚大人,现在是不是没事了?” “再等会儿。”楚长垣一面将马嘴里的那些东西抠出来,丝毫不嫌弃脏污,一面抽空回答苏邀的话:“看看气能不能全都排出来。” 苏邀抿了抿唇嗯了一声,果然不再多说,只是安静的在一边等着,没过一会儿,旁边忽然有内侍惊喜的喊了一声:“马肚子不胀了!” 果然,大家顺着他的话去看,果然没见马肚子继续胀。 楚长垣的手还在马腹处动作,没过一会儿,马忽然开始排便,连着发出好几声响动。 贵女们忍无可忍,实在是没法儿受得了观看这样的场景,都七嘴八舌的劝着十一公主先走。 哪怕这匹马再珍贵,那也只是个物件罢了,刚才那一幕真的让她们有些太过受刺激。 十一公主也有些为难,她是喜欢苏邀的,也想要救这匹马,但是这匹马又吐又拉的,这味道实在让她受不住,她已经强忍着了,但是还是被熏得眼泪都快出来,克制不住的干呕了几下。 苏邀马上就反应过来,忙也劝十一公主:“殿下,我先在这里看着,您还是先回去吧。” 十一公主忍着眼泪点点头,她也实在是坚持不住了。 等到那些贵女们都退下去,苏邀才默不作声的盯着楚长垣继续给马处置,没过一会儿,马已经不再跟之前那样胀肚喘粗气了,呼吸平稳了许多,躺在地上哀哀的叫了一声。 楚长垣身上已经完全脏了,几乎没一处能看的地方,不过他的脸色却缓和下来,冲着苏邀笑了笑:“行了,暂时是没事儿了。” 他说着,又正色起来:“长宁县主之前问我,马为什么忽然会这样,现在我能回答您了。这种情形,一般来说是因为忽然更换了饲料,或是吃了湿润的半湿不干的青草,诸如大量的新鲜的新鲜的苜蓿、草木樨、紫云英、豌豆藤这些东西......” 他说着,又有些茫然的皱眉:“可是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有人找来这些东西喂马?” 内侍们寻常喂马可都是用干草或是饲料豆子,像是这种汗血宝马,就更是会问清楚它寻常的吃食和习惯,毕竟现在这马可还没到苏邀手里,蒙古王送过来之后就由大周这边的人照顾着。 楚长垣转头去看刚才那个一直跑前跑后的温公公:“你们给马吃的是什么东西?” 温公公吓了一跳,想到刚才楚长垣说的话,吓得脸都白了:“我.....我就是按照之前蒙古人说的,就是喂了些豆子和干草啊!” 楚长垣还没说话,苏邀已经先摇头了:“不对!你们看!” 楚长垣顺着她的话去看,就见马呕吐出来的东西里头,赫然就有新鲜的绿色的还未完全消化的草木樨。 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温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温公公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急的只差跳脚:“这,这我也不知道.....分明我没有喂过那些东西啊!” 苏邀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灰站起来:“那就查一查吧。” 七十七·严查 原本朵娜公主和多亚公主已经走了的,但是走到一半,却又觉得有些不妥,因此又重新转头回来,想要看看情况。谁知道就听说了马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才会变成这副模样,又见苏邀说要让人去查,朵娜公主和多亚公主都面色惊骇,见到苏邀站起来朝她们看过来,下意识的挺直了脊背摇头:“你看着我们做什么!?这可不是我们做的!” 她们又不是疯了,本来最近就诸事不顺,正是事多的时候,她们要生气发怒,也没有必要去对一匹马动手。 温公公满头都是汗的看着那匹马,一会儿看看苏邀,一会儿看看楚长垣,紧张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等到听见苏邀说要查一查,他也只是僵硬着一张脸,做不出什么表情来。 楚长垣最先点头,他不管那两个去而复返的蒙古公主,只是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脏污点头,言简意赅的说:“查!是该查,好端端的一匹马,人有什么怨气,那是人的事情,对着牲畜下手撒气,算是什么?懦弱阴损,这等人才真正可恶。” 他自来爱马成痴,会说出这句话来也不足为怪,温公公看了他一眼,苦哈哈的抿唇:“但是我真的没给它喂过什么不该喂的东西啊!” 此时正跟庞大夫人闲谈的庞贵妃也听说了这件事,她皱了皱眉头:“马出事了?” 庞大夫人也是不解:“昨天看着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出了事?” 这种这么好的马,昨天看着还神采奕奕的,说出事就出事,也太奇怪了。 十一公主有些心不在焉,想到苏邀还在现场看着,顿时有些坐不住,顾不得回庞大夫人的话,便想着要回去看看。 正在这时,庞贵妃身边的翠姑姑很快过来了,看了十一公主一眼,轻声在庞贵妃耳边耳语了几句。 庞贵妃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冷笑了一声挑眉:“好啊,都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有人兴风作浪!查!让太仆寺派人过去守着马,另外再让慎刑司派几个人过去,好好查!查不出到底是谁害了这匹马,昨夜马厩当值的,一个也别想跑!” 翠姑姑应了一声,快步出去吩咐了。 庞大夫人便有些担忧:“娘娘,到底是怎么了?” 李锦娘和咸宁县主等一众贵女也都十分关心的朝着庞贵妃看过去,毕竟她们也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庞贵妃面无表情:“马是被人故意喂了大量的草木樨和半湿不干的绿叶,才会忽然出现这种情形的,太仆寺的楚长垣也说,这种情形不可能是无心之失,必定是有人想要害死这匹马,今天若不是人发现的快,这匹马就会涨肚而死。” 蒙古王输给大周的彩头,结果还没到当事人的手里就死了,传扬出去,谁面上都无光就算了,苏邀难免要被人议论上几句没福气的话,否则马怎么一开始在人家蒙古都好好的,但是就是快要给你了的,就突发疾病死了呢? 到底是谁在背后这么恶毒,竟然下这么狠的手。 十一公主和众位贵女都变了脸色。 有人小声的嘟囔:“不会是阿娜公主她们不服气,故意要害死马来报复的吧?” 毕竟这件事的确是让他们丢了很大的脸。 十一公主一开始也这样想,但是有人这么说以后,她又冷静下来:“这也不会,这是在咱们的地盘,蒙古人只是来做客的,马交给我们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内侍照顾着它的时候也没发觉不对,时间对不上,而给了我们之后,他们难道还能来我们的马厩给马专门大量喂食这么多草还不被发现?” 那也太小看大周的这些护卫了。 庞贵妃没想到十一公主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有些诧异,诧异过后又忍不住生出几分欣喜。 终于学会动脑子了,这是好事。 她面上只是正色:“好了,这件事慎刑司自然会查个清楚明白,到底是怎么样,很快就知道了。” 大家都应了是不敢再议论。 十一公主站起身跟庞贵妃告退,想去找苏邀好好安慰安慰她,遇见这种事,她觉得苏邀肯定心中也十分难受的。 明昌公主原本还收拾了心情准备去庞贵妃那里坐一坐的,听说苏邀那边又出了事,还是因为那匹惹眼的汗血宝马,顿时面上表情就很不好看,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刚回来的李锦娘看了一眼:“若是照我说,也不必查,有什么好查的?说来说去,若不是她自己有问题,怎么什么事都是围着她去的?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自然是她自己就不配这个东西,所以才留不住。” 李大夫人攥着女儿的手欲言又止。 李锦娘也一样,她从前对于祖母的话言听计从,从来没有想到祖母也是会有不对的时候的,如今听见明昌公主这些话,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隐约不是很舒服,因此她忽然抬头看着明昌公主发问:“祖母,您跟苏家是有仇吗?” 仔细想想,哪怕是她一开始讨厌苏家和苏邀,也是因为祖母总是说一些贬低苏邀和苏家的话,好似苏家很上不得台面,跟苏家来往便是十分掉面子的事,也正因为如此,为了讨祖母欢心,她才一直很针对苏邀。 明昌公主没有想到孙女儿忽然这么问,她冷冷看了李锦娘一眼:“怎么?你要教训我?” 她最近脾气古怪,李大夫人心里又反感又害怕女儿吃亏,当即陪着笑否认:“这怎么会?小孩子家家的,母亲,她只是不知道您怎么这么讨厌那个苏邀......” “若是真不知道,那就不配做我李家的人?!”明昌公主却忽然疾言厉色,指着李锦娘一字一顿的呵斥:“为什么?!因为嘉敏之所以去老家读书,我们家之所以没了一个爵位,都是因为那个苏邀!就这样,你竟然还要问我为什么不喜欢苏家和苏邀?!你难道不知道这些事?!” 李锦娘垂下眼帘。 七十八·对策 李大夫人不想女儿继续追问下去,急忙对着李锦娘使了个眼色,等到从明昌公主的帐篷里出来,她才看了看李锦娘叹了口气:“你分明知道你祖母不喜苏家和贺家,又有嘉敏的事情在先,她心里就更是反感你帮苏家说话了,可你还要顶撞她?” 如果说不满,不是只有李锦娘一个人有,李大夫人自己心里也多的是对婆婆偏心的不满,但是可那又有什么用?公主府毕竟是靠着明昌公主在支撑的,婆婆再糊涂,好歹也是皇家的长公主,不管怎么样,只要她活着一天,就能庇护家里人一天。 虽然她偏心,可偏心总比完全没有了这份依靠好吧? 李大夫人语重心长的让女儿要聪明一些,想的东西也要多一些,不能如此任性。 李锦娘漆黑的眼睛眨了眨,偏头看了明昌公主的帐篷一会儿,才跟着母亲迈步,走出一段路之后,她忽然轻声说:“母亲,若是我们能够不要求着祖母,是不是就不必忍受她的偏心和偏激呢?” 这样要跟着明昌公主的喜怒去揣测去迁就的日子,不知道怎么,李锦娘从前过的如鱼得水,但是如今却觉得过不惯了。 李大夫人怔了怔,她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现在被女儿提醒,她茫然了一瞬就苦笑:“哪里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离开了明昌公主府,那现在这些人算什么呢?又身无长处,李家也早已没落了,祖家又远在漳州,难道还要回老家去过日子不成? 李锦娘见母亲一副震惊和惶恐的样子,知道自己说得太多吓着了她,便干脆不再多说,只是低声说:“但是,祖母并没有为我筹谋,我的婚事,若是要靠着祖母的话,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一句话说中了李大夫人的心病,她其实最担心的也就是女儿的亲事。 云章县主的亲事因为之前李嘉敏和云章县主指认永宁长公主私自收养木府之后而告吹,到现在都还没有其他的着落,最近明昌公主的心思也全都放在了寻找李嘉敏这件事上头,丝毫没有考虑过孙女儿的亲事该如何转圜。 想到这里,李大夫人迟疑一瞬就道:“其实,你祖母年纪大了,行事本来就越发的偏激左性,你是个小孩子,跟谁玩不跟谁玩,这个谁也管不着你。” 话说的很隐晦,但是却是支持李锦娘亲近十一公主跟苏邀的,只是不希望她闹的让明昌公主也知道罢了。 李锦娘嗯了一声,忽然又停住了脚往后看,皱着眉头一时没有再动作。 李大夫人已经走出了一段,见女儿没有跟上,回头见她驻足思索,便诧异的问:“怎么了锦娘?” 李锦娘就觉得奇怪,摇了摇头走上前说:“我好像看见.....” 李大夫人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并没有看见什么别的东西,便奇怪问:“你看见什么了?” 刚才那个,好像是郑姑姑的儿子匆匆的过去了,李锦娘张了张嘴巴,说自己看见了郑春。 李大夫人还以为是谁,听说是郑春便百无聊赖的摆摆手:“我还以为是谁,郑春是郑姑姑的儿子,自来就是常年跟着主子外出的,你看见他,不是正常的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李锦娘眉头微蹙,问题是,她看见的不只是郑春,还有郑春边上跟着的一个小厮,那小厮看着眼熟的很,好像是从前李嘉敏身边跟着的李云啊。 不过她很快就摇了摇头笑自己是疯了,李嘉敏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她没有再说,只是笑着说自己的确是有些糊涂了,跟着李大夫人一起走了。 郑春带着李云进了帐篷,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的拱了拱手:“少爷,殿下已经再三吩咐,只准您老老实实的呆在帐篷里,不许生事......” 李嘉敏正在摆弄一个棋盘,听见他说话兴致勃勃的头也不回的笑:“是啊,我生什么事了?我不是在帐篷里好好的呆着呢么?” 他的确是好好的呆着,但是却私底下传信出去,把李云叫来了然后又打发了李云出去办事,郑春心里知道这位主儿本来就是无事生非的主儿,如今更是警惕,便抿唇紧绷着脸摇头:“少爷分明知道小人的意思,您让李云出去是做了什么?这里虽然是围场不比京城,但是却也不是人人都能放肆的地方,一旦被查出来,您原本就是私逃出来的,岂不是还要牵连公主殿下?还请您三司而后行。” 李云肯定是去做什么坏事了,否则的话也不会畏畏缩缩的,他都还没说什么,李云先就跪下了,只是却死活都不肯说李嘉敏究竟让他去办了什么事。 郑春没法子,但是却又很烦李嘉敏到了这个时刻还不知道安分,见李嘉敏不理会,只好出去了。 见人走了,李嘉敏才拍拍手问李云:“事儿办妥当了么?” 李云之前在郑春面前还是个闷葫芦,但是一回到李嘉敏跟前,就立即一脸的谄媚笑意,上前毕恭毕敬的弯了腰伺候李嘉敏喝水可,笑着点头说了自己收买了内侍省的人在换班的时候喂马的事儿,又道:“才刚我回来的时候,还见慎刑司的人急匆匆的赶去马厩那边了,想必是为了那匹汗血宝马去的,毕竟是宝马么......” 李嘉敏自幼就喜欢打猎骑马,还豢养细犬和猎犬狼狗,他对马的习性也了如指掌,自然知道怎么才能让一匹生龙活虎的马出事了。 他呵了一声,玩味的摸了摸下巴啧了一声:“那多可惜啊,这么好的马,都还没到那个小丫头手里,这就没了,也不知道那个眼高于顶的小丫头知道了,是怎么想的。” 苏邀回帐篷的时候,苏三老爷早已经着急的在外头等着她了,见了她急忙迎上来:“幺幺,我怎么听说你的那匹马出事了?要紧吗?” 苏邀身上也不可避免的溅了一身的污渍,闻言摇了摇头:“暂时没事了。” 七十九·先走 苏三老爷哦了一声,却并没有放下心来:“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那些蒙古公主还不服气,故意整你啊?” 否则怎么会这么突然出事? 苏三老爷很是替她担心。 苏邀摇摇头,站在门口让苏三老爷放心:“应当不是那些公主,马已经到了我们手里,她们想做手脚,也没有那么容易的。” 别说蒙古那边不会让她们胡闹,就是大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她们怎么可能使唤的动这边的人帮她们办事。 苏三老爷还要再问,见她一脸疲倦,也不忍心再问下去,只是催促她:“算了算了,既然都已经让慎刑司去审了,那你先回去休息休息,换一件衣裳,既然马出了事,那还是先别去打猎了,今天是马出了事,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还有别的麻烦等着呢?” 还是小心的好。 这一句话让苏邀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她嗯了一声,进了帐篷。 燕草早已经准备好了水,伺候了她洗了澡,见她身上有许多淤青,知道是这几天比赛弄出来的伤痕,忍不住低声说:“早知道来这一趟这样不太平,干脆就不来了。” 这不是跟着来受罪是什么? 苏邀却并不这么想。 一匹马是不会得罪人的,要害这匹马的人不过是为了跟她做对罢了。 但是她在草原上能有什么得罪的人?蒙古那些公主们不至于也做不到这样,那就是说,是大周的人动的手。 这个人能收买内侍,避开人的耳目对她的马做这样的事,心里一定是恨极了她。 就算是没在草原上,也会是在别的地方,也会让他找到别的机会来对付她。 既然如此,来不来其实没有什么分别。 只是苏三老爷说的是,能对马动手,谁知道他之后还会不会生出别的害人的法子来。 说不定下一个就不是马,是她了。 她心念一动,起身穿好了衣服之后忽然对燕草说:“你陪我出去一趟,我要去见十一公主殿下。” 十一公主也正好要去找苏邀的,听说苏邀来了,急忙让人把她带进去,一眼见到她就问:“听说马儿没事了?” 苏邀点点头,把楚长垣的话告诉了她。 即使已经听过了一遍,但是再听苏邀说完,十一公主还是气的厉害,冷哼了一声便不悦的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哪只阴沟里的老鼠做这样的事儿。” 苏邀摇摇头,面色冷静:“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只老鼠能不能被捉出来。” 十一公主见她这么说,一时怔住,隔了片刻才看着她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只能说,可以试一试。”苏邀并没有遮遮掩掩,轻声在十一公主耳边说了几句话。 十一公主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笑着捏了捏苏邀的手点头,没过一会儿,她跟苏邀一起去找庞贵妃。 第二天,庞贵妃便借着诰命们都来请安在场的时候,宣布了让几个羽林卫先送苏邀回京的决定。 一时人人都有些惊奇。 永宁长公主担心的看了看苏邀:“其实马出事.....也未必就真的跟长宁县主有关,若是送走她,只怕人人都要生出些疑惑来.....” 到时候众说纷纭,只怕有好事者会把苏邀传成什么灾星之类的,对苏邀的名声实在是不大好。 庞大夫人也皱着眉头说:“其实围猎原本便大部分是半月至二十几天,如今眼看着已经过了一半时间,不如再等一等......” 庞贵妃却笑说:“罢了,接二连三的出事,旁人就算是不说什么,这孩子自己心里其实也不好受。再说,反正贺太太也快回来了,她原本就跟外祖母亲厚,把她早些送回去也就罢了,省的再生出什么事端来,反而不美。” 她这么一说,人人就都明白了,不是庞贵妃也觉得马出了事苏邀晦气,而是因为贺太太回京,苏邀正好可以回去陪伴贺太太。 贺太太原本就是元丰帝跟前的红人,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她既然要苏邀回去,那怪不得庞贵妃会答应了,因此一时也没人再反对,十一公主也没有开腔,显然也是赞同的。 唯有李锦娘有些懵。 距离回去还有十天左右,她原本还以为能够借着这些时间跟苏邀和十一公主多亲近亲近,可苏邀一走,十一公主接下来的兴致只怕也要减半,哪里还有心思再去玩,她忍不住跟李大夫人说:“太可惜了,她一走,殿下肯定没兴致再去猎场了。” 李大夫人也觉得可惜,却也没什么法子。 对此明昌公主却多说了两句:“当真是威风的很,她说要回去,竟然还就要另外派一队人送她回去,真把自己当公主了,还以为是先皇后还在的那时候呢。” 当天下午便人人都知道了苏邀要提前回京的消息。 苏三老爷诧异之余又松了口气,他本来就觉得之前比赛太惊险了,后来又出了马的事就更是不安,现在苏邀要提前回去,他都只差念佛了,消息一传回来,就忙着让人收拾东西。 他自己是不能回去的,便叮嘱苏邀一路上当心,又道:“你先回去也好,说不得你回去,还能接到嵘哥儿的信,怕嵘哥儿差不多也该有信来了。” 苏邀笑着点点头,看了一眼六个羽林卫,登上了马车。 因为急着要走,因此傍晚时分,苏邀一行人就动了身出发,马车缓缓驶出了营区,朝着京城方向去了。 马车行进了不知多久,眼看着天色漆黑如墨,四处风吹的树木摇摆,几个羽林卫精神紧绷,行进的速度越发的快,等到了后半夜,眼看着已经赶了几个时辰的路,马也有些累了,羽林卫才建议先停下来休息,升起了火堆先吃些东西填肚子。 也就是这时候,周遭忽然降下来一堆的乱石,将火堆给扑灭了,紧跟着一切便陷入了黑暗。 马车里顿时传来女子惊慌的喊叫声。 羽林卫齐刷刷的拔出刀来,可一时看不到东西,他们也找不到目标。 七十八·劫车 有一个羽林卫厉声喝问了一声:“是谁?!” 可是周围却又没了动静,他们毕竟训练有素,已经极快的反应过来,几个人开始拿出火折子来试图重新点燃火把,也就在这时候,有个羽林卫耳尖的听见边上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摔落的声音,他顿时就有些发毛,也顾不得火把了,先举着火折子朝着发出声响的地方靠过去,一眼就看见栽倒在地上的不是别人,而是驾车的车夫,他顿时骇然:“快过来!” 然后自己带头朝着马车上扑。 这时候,马车却已经掉转头往相反的方向跑了,他们飞速的去拦,对方却显然还另外有人手,不知从什么地方扑出来缠住了他们。 马车很快就跑的不见了踪影,那些缠住了他们的人也不是真的要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见目的达到,便纷纷退走,等到他们重新点燃了火把照明,哪里还有马车的踪影? 见状,其他几个人顿时都急了,纷纷问:“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回去搬救兵?” 他们是分明护送这位县主的,若是苏邀出点什么事,他们的差事保不住不必说,只怕连命也都保不住了。 带头的羽林卫孙川却没动,只是淡淡的拂了拂衣袖上的灰,摇头轻声道:“是该去搬救兵,不过不是回去,走吧,看看去。” 看看去? 其他的人都有些懵,看着前头一片漆黑的路不明白现在该去哪儿找人,再说就算是找得到,还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有多少人,又是什么身份,贸然去能顶什么用?别到时候救不出人来不说,还全军覆没。 此时的马车已经在大道上飞快奔驰了一阵,车夫回过头往后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有追兵,便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又有些困惑,不知道为什么没听见车里有哭喊声,可是转念一想,刚才这速度太快了,车里的情况他们早就已经打听清楚了,不过就是两个女眷,这一路上撞的她们晕过去了也是常事儿,便也没有停下来再查看,只是赶着马车朝着既定的地方奔去。 天光发亮的时候,他终于赶赴了之前已经定好了的地点,将马车停下松了口气,此时他全身上下都已经被汗水给浸湿了,但是他却丝毫顾不上,对着看门的人打了声招呼,那栋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带院子的平房吱呀一声开了门。 李云把马车赶到院子里的时候,廊下已经有人在等着了,听见动静都转过头来,发现了他,还是崔成喊了一声,而后快步走上来问:“得手了?!” 一面说,一面去看那辆马车。 李云哼了一声,难掩得意的笑起来:“自然是得手了,我爹自小可就是给殿下牵马的,我的骑术也是跟公子一道练出来的......”絮絮叨叨说了几句,又问:“少爷呢?” 崔成朝着他努了努嘴,示意人在小屋里。 李云便朝着小屋小跑过去,兴奋的敲了敲门:“少爷,人我给你带回来了!” 他是李嘉敏的心腹,自然知道主子的心思,车里的苏邀害的主子灰溜溜的去老家禁足不说,连爵位也丢了,说是有深仇大恨也不为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主子才会坚持不顾劝说,在听见苏邀要提前回京的时候设套把人弄过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李云忙进了门,一眼看见李嘉敏在跟人说话,便不由住了嘴等在一边,等到李嘉敏打发走了人,他才弓着腰喊了一声少爷。 “事情办成了?”李嘉敏问了一声,见李云满脸喜色的点头,嘴角牵了牵有些嘲讽,又问:“可还顺利?” “都跟您得到的消息一样。”李云走近帮他倒水,动作很是行云流水:“护送的人一共也才六个,咱们的人先是把他们的火把弄熄了,专门找的僻静处又黑的地方下手,他们追不上,我已经把马车弄过来了。” 李嘉敏皱了皱眉:“人不见了,他们肯定要回去报信,很快就会有大批人手来搜寻了,把马车弄到别处去烧掉!” 李云吓了一跳,此时才反应过来这个问题,啊了一声急忙应是,顾不得其他转身就要往外跑,李嘉敏皱着眉头看他,也跟着迈步出来,一眼就看见停在了院子中央的那辆马车。 马车是朱缨华盖车,也是符合伯府规制的马车,坚固而宽阔。 他眼睛眯了眯。 想到苏邀此时就在马车里,他心中生出奇异的报复的快感。 也不知道这个总是昂着头一副倔强模样的女人此时此刻会是什么反应,她不是很镇定吗?不是素来都觉得自己厉害吗?那么到了此时此刻,她还是一样吗? 他下了台阶,嗤笑了一声吩咐崔成:“打开马车,把她们弄下来。” 崔成应了一声是,很快便将马车车门给撬开了,可是随即他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转过身来,一脸震惊的说:“少爷,里面没人!” 没人?! 李嘉敏还没反应过来,李云先跳了起来:“怎么可能没人?!我们跟了一路,在营区也是亲眼看着她跟她那个丫头上了马车的啊!这一路上我们都是跟着的!” 他冲到马车旁边,不信邪的去看,但是他一眼看过去,马车里面的确空荡荡的,除了东倒西歪的小几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别的东西。 怎么会?! 他脸色大变,惊恐的回过头看着李嘉敏结结巴巴的解释:“少爷,不是的.....我分明是......” 他分明真的看到苏邀和那个丫头上了马车的,这一路上也是一直跟着马车,直到马车和护送的羽林卫停下来休息,他们就动了手。 怎么可能好好的两个大活人却消失不见了呢!? 李嘉敏已经面色难看的朝着马车走过去,马车里什么都没有,一眼都能把里头的东西尽收眼底,他眼神猛地变得阴沉乖戾,忽然猛地一拳砸在了马车门上,厉声下令:“走!全都离开这里!” 那个丫头素来刁钻古怪,眼下不在马车里,肯定是有别的阴谋! 八十一·逃亡 这个地方不能留了,那个死丫头肯定是故意设了个陷阱等着他往里头钻。 他就说,这个死丫头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竟然会要提前回京,哪怕是说贺太太回京去了,现在仔细想想,这个借口也太生硬了。 只可惜他当时只沉浸在有机会可以把苏邀抓来,一雪前耻的冲动之中,根本没有想到这些。 真是可恶! 他阴狠的咬牙切齿喊了一声苏邀的名字,转头瞪着崔成几个人:“还在等什么!?我让你们准备准备,快走!” 还在这里傻站着,等着被那些人抓个正着吗?! 这个时候,他心中已经有些慌了,沉着脸不管他们,自己带着崔成和李云先走。 本身他就不能出现在猎场的,若是被人发现了,就更是罪加一等。 真是不该如此冲动,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可现在也不是自责的时候,便收敛了心神努力冷静下来,快速的上了马。 这座院子是他之前一路寻过来的时候让崔器出面买下来的,四周都没什么人烟,普通的土房子,钻出去只有一望无际的平地和远处隐约的密林,他毫不迟疑的往来时的方向急驰而去。 可是才跑出没多久,他就已经听见了远处传来的轰隆隆轰隆隆的沉闷的声响。 李云还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好端端的人会凭空消失,根本察觉不到变化,见他停下来也只是一脸的茫然。 还是边上的崔成经验丰富,一听这声音就变了脸色惊慌的说:“是马队!有人朝着这边赶来了!” 这个时候来这里的,除了跟着马车找过来的还能是谁? 李嘉敏骂了一声,咬牙呵斥了李云一声:“你出去,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往左边跑!” 李云吓了一跳,没想到李嘉敏会让他去吸引那群人,这跟要他直接去送死也没什么区别了,他有些害怕,但是看着李嘉敏的眼神,他知道也没有旁的选择了,若是不答应,现在李嘉敏就能杀了他。 他只好应了一声,扯了缰绳跑开了。 崔成立即跟他指了指边上的一条小路:“少爷,我们往这边走!” 李嘉敏点了点头,心里涌上巨大的懊悔。 而另一头,李云才冲出去没多久,就被人看见了,他急忙按照李嘉敏的吩咐往左边跑。 可是身后的人却根本不费力去追,竟然朝着他毫不犹豫的放箭,他耳边不断有破空声响起,心脏一时跳的飞快,简直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惊慌失措之下,一时握不住马缰,失手从马上摔了下来。 马跑的飞快,他落地的速度也快的反应不过来,因此顿时摔得头破血流,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弯腰呕出了一口血,意识昏昏沉沉的。 那一队人在他身侧停下来,见状有个男人翻身下马,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才往四周看了一眼,缓缓地道:“继续搜,这周围有人家的地方,全都要搜个清楚明白!往前走,靠他一个人,怎么能劫走马车?他们必定还有接应!” 李云这时候已经稍微有了些清醒,也能听得清他们的话了,听见这话顿时眼前一黑-----李嘉敏正是为了拖延时间逃跑,才让他来引开这些追兵,谁知道他哪里有机会拖延时间?现在只怕李嘉敏根本跑不了多远。 果然,他被抓上了一个禁卫的马,跟着其他人快速前行,没跑出多久,领头的人便扬声喊:“停!” 他前头是岔路口,翻身下马看了一会儿,他沉声道:“走这边!” 李云在他身后看着这条路正是自己跟李嘉敏跑出来分头的地方,不由得便更是面色灰败。 想到当时郑春千叮咛万嘱咐,不许他们胡闹,不许他们出门,但是他们却非得一意孤行,甚至还不惜迷昏了郑春才跑出来,心里便懊悔得简直要以头抢地。 可此时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他听见前头一个人喊了一声陈指挥使,便见最先领头的那个人又停住了,而后那个陈指挥使又换了个方向带他们继续追。 这帮人到底是什么来路!?李云看着他们,起先觉得他们或许是禁卫,可是现在看着又不像,他们分明比禁卫要狠辣和果决的多了.....而且看他们追踪人的本领和决断,好似...... 这时候,他后知后觉的看见了前头那个人的靴子,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锦衣卫!他们是锦衣卫! 他们靴子上都有绣春刀的标志! 那..... 李云的脑子轰隆一声像是有鞭炮炸开了,立即想到了昨天夜里,那些羽林卫..... 那些护送的人也根本就不是羽林卫,而是锦衣卫!? 怪不得,怪不得他们分明好好的一路都跟着,却还是能把马车里的大活人给弄丢,如果护送的人是锦衣卫的话,那他们怎么可能从锦衣卫的手里抢到人?他们分明就是在守株待兔,想必就是他们自作聪明的熄灭火把的时候,锦衣卫已经不动声色的把正苏邀她们给转移了,只留给他们一辆空马车,然后顺着空马车追了上来! 想通了这一点,李云顿时心神剧震,一时更加害怕。 可也就是这时候,有人扬声喊了一声:“指挥使!他们在那里!” 这一句喊的气势十足,李云顿时差点被喊得失神,等到看见前头的两匹马就更是睁大了眼睛。 真的是李嘉敏跟崔成! 此时崔成他们也已经发现了身后的追兵已经追上来了,崔成急的满头大汗,但是等到一回头看见那帮人,更是差点吓得魂飞魄散,禁不住激动的喊:“是锦衣卫!怎么会是锦衣卫追上来!” 李嘉敏充耳不闻。 锦衣卫追上来又怎么样? 从看见马车里没人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知道一切都被苏邀算计好了,现在追上来的别说是锦衣卫,就算是苏嵘和五皇子或是萧恒,他都不会吃惊,那个女人就是如此的可怕和古怪,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只是他竟然还是会上当! 他猛地抽了一下马鞭。 八十二·失踪 他心中满是懊悔和惊怒,但是到了这个时候,竟然生不出多少别的心思了,只是一心一意的想要快些逃,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在那群锦衣卫手里,否则的话,私自出逃违抗圣旨就已经是大罪,如今更是掳掠县主,跟来了大营,查下去,他是如何在大营里隐匿,也根本瞒不住,明昌公主府都要跟着他一道完蛋。 可是越是要快,就越是容易忙中生乱,他太过急躁,鞭子抽的太急太狠,以至于坐骑有些不堪重负,前腿一软,他整个人都被带的往前冲跌落在地上。 真是见鬼! 他在心里骂了一声娘,下意识的往旁边几乎有半人高的草丛里滚,不顾一切的要跑,滚落在地一阵,他身上的衣裳已经擦破的不像样子,全身上下也火辣辣的痛,可他暂且也顾不上这些,等到看见坡底是一个湖,想也不想的便往里跳,死命的往对岸游。 他身后的锦衣卫已经紧跟而来,见他从坡上滚下去,纷纷都翻身下马追了下去。 眼见底下是一片湖,陈东眯了眯眼扬手,立即便有两个蜂腰猿背的锦衣卫站出来,也冲进了湖里。 李云就被扔在地上,此时他根本已经跑不动了,瘫在地上看着那些人站在湖边,一颗心提的高高的,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听见底下大喊了一声:“指挥使,人往对岸跑了!” 跑了?! 李云睁大眼睛,在心里念了声佛。 陈东嗤笑了一声,根本没有当回事,嗯了一声下令:“留两个人在这里看着,其他的人跟上去。” 一个从水里爬起来的人,能跑到哪里去? 哪怕这周遭遍布半人高的野草,也只不过是多费些时间罢了。 李嘉敏觉得自己如同丧家之犬,哪怕是从老家逃出来的那些天,他也没有狼狈到这样的时候,因为运动太过剧烈,他的胸腔和小腹处都已经开始剧烈的疼痛,喘一口气都觉得喉咙火辣辣的,可是他根本不敢停下来,就好像是已经被狼群盯上了的羊,除了不断的跑,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扶着一棵树坐在草丛里喘息了一阵,他痛苦的趴在地上,呼吸过了许久才重新平稳下来,听着周围的猎猎风声心中升起无限的后怕和茫然。 一时冲动去绑了苏邀,可如今他该怎么收场? 若是......若是他被抓了,那祖母怎么办? 明昌公主右眼皮跳的厉害,她昨天不知道怎么的,去看了一趟李嘉敏之后便十分疲倦乏累,一觉睡过去竟就已经是第二天了,起来之后又忙着去庞贵妃那里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再回到帐篷便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见郑姑姑端着一盏汤进来,先不急着接汤,只是问:“嘉敏那边.....” 李嘉敏住在郑春的帐篷里头,虽然隐秘,可明昌公主到底不是十分放心。 倒不是信不过郑春,主要是李嘉敏自来出了名的任性,想到什么要去做,谁也挡不住,她这些天一直在思忖快些将李嘉敏送出去,可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也只能提心吊胆。 郑姑姑便摇了摇头:“郑春没过来.....” 正说着,外头的护卫就回禀说是郑春在外头求见,郑姑姑看了明昌公主一眼,见明昌公主挥手,忙点点头出去让了郑春进来。 明昌公主疲倦的接过郑姑姑手里的参汤,懒懒的用勺子拨弄了几下,头也不抬的问:“少爷可还听话?” 郑春却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郑姑姑和明昌公主都是一怔,有些反应不过来。 还是郑姑姑惊了一跳,下意识的问:“怎么回事?!郑春,是少爷出什么事了?” 郑春结结实实的磕了几个头,带着哭腔回话:“殿下,少爷他又跑了!” 又跑了! 郑姑姑顿时觉得双腿一软,李嘉敏这个人让人不省心她是知道的,但是也没想到都已经到了这里了,李嘉敏竟然还要跑,他到底跑什么啊?!明昌公主都在这里,只要等到找到了合适的机会把他送出去,把他送回漳州去,一切就都没事了。 这个节骨眼,他还跑什么?他又要跑到哪里去?! 明昌公主手里的汤盅摔在地上掉了个粉碎,她同样不可置信,扬声问:“怎么回事?!” 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惊怒。 郑春也紧张的变了声调:“殿下恕罪,昨天晚上,少爷不知怎的,说是太无聊了,非要逼着小人陪他喝酒.....小人还没喝多少,就昏睡过去了,一直到刚才才醒过来,一睁眼已经没看见少爷的人,四处找过了,还等了半个多时辰,也没见到少爷.....小的这才急了,不敢再去胡乱找,便过来找殿下您......” 郑姑姑一脸的惊恐。 明昌公主也同样懵了,随即便又从心里升起一股恼怒来。 她这些天一直在为了遮掩这件事而费尽心思,不知道想了多少办法,可是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蠢货却还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事找事,生出这种事端! 不见了!人能跑到哪里去?! 她撑着桌子冷然问:“李云呢?还有崔成崔器他们,他们人呢?!” 郑春摇头:“都没有看见,崔器您不是已经借着说让人回家取东西的借口送走了吗?崔成他们这些天并没看见,李云一直是跟着少爷的,小的已经去找过了,也没见着李云.......” 好!真是太好了! 明昌公主怒极反笑:“去把李胜找来!” 李胜是李云的哥哥,在李家已经是管事了,因此没有拨过去给李嘉敏用,毕竟他要在外头行走,但是李云他们要逃走,李胜不可能一点都不知情。 明昌公主气疯了,见郑春转身出去,便又气又急的抚着胸口:“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养出这等孽种祸根来!若是老二还活着,若是老二但凡留下一点香火来,我又怎么会......” 又怎么会顾惜这个不听话的东西?!他真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郑姑姑如今也是没了主意,只能尽力安慰明昌公主。 八十三·追查 没一会儿李胜就被找来了,他原本还在外头忙着清点东西----这些天李家大公子一直都有跟着去围猎,并且所获颇丰,很是在勋贵子弟中争了一口气,猎得了不少东西,他正忙着按照大公子的吩咐清算装好分送各处,听见是公主找,他马上便来了。 明昌公主劈头盖脸的问他:“你弟弟人在何处?!” 李胜还一脸的茫然:“他出去找朋友了......殿下有事寻他?” 明昌公主忍住心中愤怒,冷着脸问:“他跟你说他是出去找朋友了?!你不知你弟弟是跟着谁的?!” 这话就已经问的够明显了,李嘉敏来找明昌公主还是李胜报的信,他怎么会不知道李云是又拨过去服侍李嘉敏了?被明昌公主这么一问,他急忙便跪了下去:“殿下恕罪,是......是李云说,少爷觉得太闷,想去附近的林场里逛逛,小人想着,他反正是去远处的林场,要出营区去的,不在猎场中,便.....便把出入的令牌给他们了。” 出入营区当然没那么简单,但是这只是勋贵们的帐篷,不是别宫,并没有重兵把守,只是有护卫看管而已,要出入凭借令牌便能出入,一般你拿着令牌,护卫也不会过于盘查。 看来果然是出去了! 这个孽障! 明昌公主在心里又骂了无数遍李嘉敏胆大妄为,闭了闭眼睛心跳加快的扶住把手靠在椅背上,恼怒的冷笑:“好好好!我是如何吩咐你们的,你们全都当了耳旁风!想必是觉得我人老了,要死了,以后府里作主的横竖是那个孽障,所以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把我的吩咐放在眼里,你们都连起伙来蒙骗我一个人!” 李胜没有想到明昌公主的反应如此激烈,一时胆颤心惊,急忙磕头否认:“殿下,殿下,小人不敢有这个心思,小人怎么敢?!是,是李云说,少爷觉得之前的事儿没成,心里很是窝火.....” 之前的事? 明昌公主心中咯噔了一声,几乎当真要坐不稳,厉声问:“之前的什么事?!” 李胜正要说话,外头却传来李大夫人惊慌的声音:“母亲!贵妃娘娘宣您过去!” 明昌公主心里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攥紧了拳头精神紧绷,原本要先问清楚的,但是李大夫人在外头却催促的越发的急,她只好先顾着庞贵妃那边,面色难看的出了帐篷冷声问李大夫人:“你喊什么?” 李大夫人自然看出来婆母的不满和冷淡,她有些无奈的陪着小心解释:“母亲,贵妃娘娘身边的翠姑姑来了,催促您快些过去,说是有很急的事情要跟您商议,媳妇儿,媳妇儿也是没法子......” 明昌公主挣开她,心里惊跳了几下,越发的惊疑不定,总觉得庞贵妃叫的这么急恐怕是跟李嘉敏的事情有关,但是又怀抱着几分希望,李嘉敏到底又不是傻子,总不能真的被捉了罢? 怀揣着一腔的心思,明昌公主心不在焉的到了别宫,才绕过了花园,便在通道上碰见跟十一公主结伴而行的苏邀,一时整个人都怔住了,皱着眉头问:“你不是回京城了吗?!” 昨天才哭着喊着说是要提前回京城去,为此还大费周章的派了人提前送她回去,可是怎么现在人却又出现在这里? 那昨天走的是谁? 苏邀笑着挑了挑眉回她:“回殿下,身体有些不舒服,便临时没走成。” 真是事多。 明昌公主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到底是顾忌着十一公主也在,并没有再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不理会她径直去了庞贵妃的清池宫。 清池宫里却不止是庞贵妃一人,元丰帝也高居正座,正听夏太监说些什么。 这个时候.....平时元丰帝应当已经去围猎了,明昌公主忍住困惑,上前行了礼,便问庞贵妃:“不知贵妃娘娘这么急召见,所为何事?” 庞贵妃看了元丰帝一眼,声音不紧不慢的:“是有件事....皇姐应当是知道的,昨天蒙古王所赠的那匹汗血宝马忽然肚胀,险些肚胀而死。” 这件事明昌公主当然知道,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盘贵妃会单独拎出来跟她说,一时就有些烦躁:“是,我是听说了,不过这件事不是已经让慎刑司去审了吗?您......”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怔住,心里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她顿时浑身的血液都朝着头上涌,一时头昏脑胀险些要维持不住面上的表情,可她到底是反应过来了,并且仍旧面色难看的问:“您难道是觉得,是我要害一匹马不成?!” 她努力做出愤怒的样子来,庞贵妃便笑着安抚:“皇姐先别着急,我们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慎刑司已经拷问出来了,是小温负责看守那匹汗血宝马,而小温坚称自己并没有喂过任何不该喂的食物,只是他当天曾因为腹痛而离开马厩半个多时辰.....” 十一公主和苏邀都已经赶到,庞贵妃并没有理会她们,只是继续看着明昌公主:“而那期间去过马厩的,只有一个叫做小夹子的内侍,那个小夹子已经招认,他是得了您府上一个叫做李云的人的好处,所以才找了大量的草木樨喂马。皇姐,这个李云您可知道是在何处?” 之前那个不祥的预感到了这一刻终于被证实,明昌公主这次是真的气急败坏:“什么小夹子?什么李云?!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更不知道这件事,我好端端的,难道还指使这么些人去害一匹马?!” 庞贵妃不急不忙的笑着安抚:“皇姐别着急,并没有说是您要毒害这匹马,只是毕竟查到这里,总要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如今底下的奴才们胆大的也多了去,害人的理由更是层出不穷,令人想也想不到,就算是当真是您府上的人,也不是说就一定跟您有关啊。” 话都说到这里,若是没问题,就该坦坦荡荡的让人查,否则就是证明自己心中有鬼。 八十四·追云 可是李云那个畜生现在都不知道跟着李嘉敏跑到哪里去了! 明昌公主心中气苦,现在想想,总算是知道李嘉敏为什么又要跑了。 做下了这种事,他哪里能不跑?! 可他是跑了,却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给自己! 她想到当时自己还因为苏邀的马出了事而在心里嘲笑过,认定苏邀当真是个天降的扫把星,走到哪儿总要出些事,可没想到原来这件事最终还要落在李嘉敏头上,跟自己有关。 想到李云跟李嘉敏的失踪,明昌公主只觉得气血翻涌,见庞贵妃正望着自己,只能强行按捺住心里的怒气,艰难的挺直了脊背闭眼:“娘娘既然这么说,我还能说什么?既然娘娘疑心我,那就让人去搜吧!” 是有李云这么个人,但是李云现在跑的人影都看不见,连她自己都找不着。 只要找不着人,哪怕是内侍那边一口咬定就是李云,但是死无对证,连李云都没有,又怎么能给她这个德高望重的长公主安上这个罪名?再说,退一万步来说,毒害一匹马的罪名,总比窝藏私自抗旨出逃的李嘉敏罪名要轻的多了。 明昌公主情绪大起大落,有些站立不住,好几次都摇晃着险些栽倒。 庞贵妃急忙温和的劝解:“皇姐不要太过激动,怎么是疑心您?只是事关蒙古和大周两国结盟的大事,总要查的清楚些,是便是,不是便不是,皇姐千万不要多想。” 元丰帝在一边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也颔首开口:“贵妃说的是,围猎少不了骑马,马匹安全是大事,不管怎么样不容有失,查一查总是更让人安心的,皇姐也别太多虑了,若是跟皇姐府上没关系,朕自然严惩那个胡乱攀扯的太监!” 明昌公主无话可说,嘴巴里全都是苦的,僵硬的应了一声是,闭了闭眼睛在心里希望李嘉敏能够跑的更快些。 她又不免想到了崔器的话。 汾阳王府的地位跟明昌公主府比起来差什么? 可也一样因为跟前朝余孽有牵扯,就被元丰帝给弄得家破人亡,他现在对自己又能有几分情分? 十一公主仔细的听了,拉着苏邀出来:“你说,姑母是真的不知情,还是假的不知情?” 已经查到了李家的人头上了,但是看明昌公主的反应,又确乎像是不知道这件事,难道真的是冤枉了她了? 苏邀笑了笑:“到底知情不知情,再等一等就知道了。” 十一公主想一想觉得也是,便干脆拉着苏邀去马厩看那匹马。 楚长垣从前天晚上起就一直守着没离开过,见了她们过来,先行了个礼,才说:“已经没什么事了,只是最近喂养还是要格外精心,再吃错什么东西,那就算救回来了,也只怕跑不了远路了。” 苏邀松了口气,站在半人高的围栏外头看着正在吃草料的马,伸手摸了摸它的脖子。 或许是因为那天抢救的过程中苏邀一直在边上,马儿似乎也认识她,抬头看了她一眼,温和的在她手背上蹭了蹭。 十一公主惊喜的笑:“呀,果然宝马就是宝马,多有灵性啊,想必是认得你!” 楚长垣也在边上点头:“的确是难得的马,瞧瞧它的肌肉和这四肢,哪怕是咱们的军马,也比不得它。这种纯种好马,一万两银子也是难得的,不能用银子来计算价值了,长宁县主,可真是有福气。” 马儿睁着两只湿润的大眼睛朝苏邀看过去,呼哧喷出一口白气。 “给它取个名字吧!”十一公主真心替苏邀高兴:“它以后可就是你的了。” 苏邀想了想,摸着它的脖子轻声说:“叫它踏月吧。” 十一公主称赞了一声:“好名字,有什么典故吗?” 有的。 苏邀不期然的想起萧恒。 那一世萧恒还是宋恒,他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因为程定安的冷漠和程礼的背叛难过,字字铿锵的告诉她:“你看月亮漂亮吗?” 苏邀茫然点头,就听见他紧跟着说:“月亮很美,可我从不试图摘月,我要月亮奔我而来。” 上一世她没有做到。 可这一世,她想要做这样的人。 两人笑闹了一阵,楚长垣眉头一动:“踏月不好,改了吧。” 这位楚大人在之前可是什么意见都不发表的,现在却忽然说这个名字不好,不等苏邀发问,十一公主先忍不住反问他:“有什么不好?” “皇太孙的那匹马就叫做踏月。”楚长垣挠了挠头:“那匹马还是下官从前替皇太孙寻来的,是四川找到的,皇太孙很珍爱它,名字就叫踏月,名字重了。” 苏邀怔了怔,随即忍不住轻笑出声。 真是想不到,原来这个时候,萧恒的马就已经叫做踏月了啊。 她哦了一声,并没有迟疑多久就定了主意:“那就叫它追云吧。” 十一公主拍了拍手:“这个名字好,纵马追云,想一想便美的了不得,等它好了,咱们打马球去。” 温公公在边上胆战心惊的看着,想到小夹子的事儿,冷不丁打了个冷颤。 也不知道小夹子是为什么这么干,险些把他也给害死了。 此时李家的帐篷乱成一团,二十几个羽林卫蜂拥而至,说是奉了元丰帝口谕要搜查一个叫李云的人,李大夫人听见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声,立即就意识到了不好,看了儿子女儿一眼,便抿着唇出来。 羽林卫的副千户是陆家的人,李大夫人自然认识,见了是他领头稍稍安心些,一面让人去找李胜和李管事他们来,一面又忍不住问陆千户:“您找李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这件事也没什么好瞒着的,陆千户咳嗽了一声:“他收买了马厩的小夹子,试图毒害蒙古王所赠的汗血宝马,小夹子供出了他,如今要抓他回去查问清楚。” 李大夫人睁大眼睛,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一时吃惊地攥住了李锦娘的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八十五·抓住 她先下意识的去看女儿----大儿子向来是个心无城府的,跟李嘉敏完全不是一路人,跟苏邀也没恩怨,他绝不可能会去毒害苏邀的马。算起来,真正跟苏邀有仇的,反而是李锦娘。 但是李锦娘同样是一脸的震惊,她见李大夫人朝自己看过来,目光里满是困惑震怒,便急忙摇头。 李大夫人也很快就反应过来,是啊,这几天女儿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而这春风得意还是沾了苏邀的光,她才刚顶撞了明昌公主,怎么又会去做这种蠢事? 只是,既然不是儿子也不是女儿,那还有谁会做这等事? 李大夫人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时忐忑得难受,正要多问几句,但是李锦娘却已经反过来攥住她的手摇头,压低了声音问:“会不会是祖母?” 也难怪李锦娘要这么想,毕竟之前明昌公主可是一直表现的十分憎恶苏邀的。 李大夫人惊疑不定,一时觉得有些荒谬,毕竟明昌公主都已经马上要七十岁的人了,怎么还会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去对付一个小女孩儿? 可是有时候人的想法原本就难以揣测,比如明昌公主竟然要压下李嘉敏私自外逃的事,还要逼着李大老爷去找..... 她心乱如麻。 而另一头,陆千户已经带着人搜查完了,明昌公主府带来的所有下人都被集中在一起,他拿了花名册一一的核对,登记在册的的确有李云这个人,可事实上,真正核对起来,却恰恰少了李云这个人。 眼下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他阖上了花名册,回去复命。 明昌公主是早知道李云跑了的,此时却也仍旧做出震惊的模样来:“他不在我们的帐篷中?!” 陆千户恭敬的呈上了花名册回元丰帝的话:“圣上,此人并未在李家的帐篷中找到,其他公主府的人也说今天一天都并未见到他,臣已经去营门那里核对过,昨天下午,明昌公主府有人拿了令牌出去过,并且并未再回来。” 明昌公主立即站了起来辩驳:“圣上,我不知此事!更不曾跟毒害汗血宝马一事有任何关系!” 元丰帝扬了扬手不置可否的看她一眼,神情淡淡的道:“无妨,皇姐不必着急,事情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 明昌公主摸不着头脑,心中却蔓延上巨大的不安,迟疑的看着元丰帝,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元丰帝却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让她先回去。 只是明昌公主才走到了半路,便遇见了办差回来的锦衣卫。 明昌公主一眼就认出带队的正是从前萧恒的心腹,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陈东,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声,等到她看见了锦衣卫手中拎着的其中一个犯人时,更是忍不住大惊失色,显然没有站稳直接摔倒。 幸亏郑姑姑在身后靠着她,她才没有摔在地上。 “殿下.....”郑姑姑还没看见那些人,正疑惑不解。 明昌公主已经一把摁住了她的手,又惊又怒的压低了声音:“不要出声!走!快走!” 她们此时是在廊柱后头,因为庞贵妃召见的急,所以她也只带了个郑姑姑过来,动静小的没有惊动那边的锦衣卫。 郑姑姑见她如此郑重其事,心里早已经慌了,一直等到那边的锦衣卫走远了上了通道,才敢颤声问:“殿下,怎么了?” 明昌公主没有出声,两只眼睛冷森森的盯着锦衣卫去的方向,忽而发狠转头就走。 郑姑姑险些跟不上,跌跌撞撞的跑上去,又不敢多问,一路跟逃难似地陪着明昌公主回了帐篷,就见到李大夫人正在帐篷里焦急等待。 见了明昌公主回来,李大夫人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一叠声的问起了羽林卫来的缘故。 明昌公主却没有心思搭理她,更没心思替她解惑,看也没看她一眼,就低沉呵斥:“出去!” 李大夫人怔住了。 虽然明昌公主倨傲,可是婆媳这些年,她还从来没有这么不留情面的在这么多人面前呵斥自己,尤其是,她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 明昌公主却根本没有心思理会,她皱了皱眉头看着没有动弹的李大夫人,加重了语气恼怒的拔高了声音:“本宫让你出去,你听不见?!” 李大夫人再也无法忍受,转身飞奔了出去。 李锦娘自然紧紧跟着母亲,手足无措的站在她面前拉着她的衣袖:“母亲,是不是出师了,我看祖母的脸色十分难看.....” 李大夫人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啊,先是羽林卫来搜帐篷,然后明昌公主这么失魂落魄的回来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苏邀跟十一公主才把追云安顿好没多久,庞贵妃宫中便来了人请她们过去。 十一公主转头问是什么事。 庞贵妃宫里的内侍笑着说:“回殿下、县主,是去办差的锦衣卫回来了,还带回来了几个人。” 也就是说,毒害追云的人抓到了! 十一公主看了苏邀一眼,立即便来了兴致,拉着苏邀急忙小跑着赶去庞贵妃的清池宫。 清池宫里气氛沉重,元丰帝已经走了,十一公主到的时候,庞贵妃正不知跟庞大夫人说着什么,见了她们来,才招了招手把十一公主叫到身边。 十一公主最关心的是抓住的人在哪儿,急忙问庞贵妃是谁:“当真是跟姑姑府上有关吗?” 庞贵妃看了苏邀一眼,微微的叹了口气摇头:“是啊,不仅如此,还是大大的有关,这一次陈东抓回来的人里头,除了那个李云之外,还有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见庞贵妃这么说,十一公主更加好奇,睁大眼睛问:“是谁?” 苏邀见庞贵妃朝自己看过来,想到她之前说的确是跟明昌公主府有关,还是大大有关,心念一动,浮现了一个猜测。 果然,庞贵妃轻轻停顿片刻,便开了口说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名字:“李嘉敏。” 李嘉敏! 竟然是李嘉敏! 十一公主觉得匪夷所思:“他不是被赶回老家读书去了吗?!” 八十六·晕倒 苏邀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从追云出事开始,她就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做这件事的人显然是报复心极强的人,若非如此,谁会对一个畜牲下手?连她的马都不放过,肯定是恨她恨到了极点。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性,想着围场之中,有谁对她有如此深刻的恨意,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她就干脆不想了。 对她怀有这么刻骨仇恨的,要引出来也不是那么难。 正好她的马受了重伤,她提出提前回京也符合她平时谨慎的作风,不会引人怀疑,何况,有些人气血上头了,是忍不了的,人总是会觉得自己是特殊的受到老天关照的哪一个,不管是谁,总是如此。 现在果然钓上了一枚大鱼。 李嘉敏啊。 想到当初那个骄横阴狠的小爵爷,苏邀心里所有的疑惑都有了解答,垂下眼帘轻轻看着地上的方格纹石砖。 此时的元丰帝也正意味深长的看着地上跪着的李嘉敏,意味深长的啧了一声:“朕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嘉敏啊。” 李嘉敏趴伏在地上,他因为要从锦衣卫手底下逃跑已经耗尽了力气,被抓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动弹不得了,何况陈东一路上都是把他扔在马背上颠回来的,险些将他的胃都给颠出来,他心神俱疲,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出口,只是目光惊恐的望着元丰帝。 元丰帝高坐在上首看着他,淡淡的扯了扯嘴角:“朕记得是打发你回老家读书去了,你怎么从漳州那么远的地方跑回来的?不仅跑了,还跟到了围场来,你想做什么?” 李嘉敏被恐惧摄住了心脏,一时心脏惊跳,许久才张了张嘴喊出一句圣上,手足无措的辩解起来:“圣上,臣....臣不是故意的,臣就是在老家呆的烦了......” 他到底还没有蠢到家,知道这个时候否认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能尽量把事情往有利于自己和明昌公主府的方向说。 顽固不化,桀骜不驯,总比心思深沉和预谋反叛来的要好。 李嘉敏脸色煞白,双手险些都要抠掉地砖上的一层皮,惊恐不安的摇头:“臣偷偷跑回京城,甩了护卫,听说祖母跟着您来狩猎了.....就也跟着来了,才来就听说苏邀那个小贱人竟然赢了蒙古的公主得了一匹汗血宝马,臣看不惯她好,就......” 他不断的搓弄着自己的手,颠三倒四的把之前的话又翻来覆去的说。 元丰帝冷冷的盯着他,半响才抬了抬眉毛,忽然问他:“是谁指使你的?” 李嘉敏忽然悚然而惊,他意识到自己当真是做了一个万分愚蠢的决定-----他原本该听明昌公主的话,是啊,躲还躲不及呢,他为什么要失心疯的去算计苏邀?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他竟然还是记恨着那点旧仇,以至于事情发展到如今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能察觉到自己后背已经惊出了一身的白毛汗,脑子飞速的运转,可他第一个反应还是下意识的摇头:“没有人指使我,我祖母不知道我回来了,我是求着李云带我进来营区的......” 可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个说辞当真是半点说服力都没有。 他除非是手眼通天了,否则的话,这一路的护卫都是摆设? 他又怎么能绕过公主府的人,就能勾结内侍? 说明昌公主不知道他来了营帐,当真是像个笑话。 元丰帝嗤笑了一声。 李嘉敏被笑的只觉得毛骨悚然,吓得痛哭流涕要见明昌公主。 他要见明昌公主,元丰帝就摆了摆手让人去把明昌公主请过来。 明昌公主来的很快,一进门她就端正笔直的跪在地上,朝着元丰帝磕了几个头。 元丰帝沉默半响才开口:“朕记得,才刚皇姐还义正言辞,说自己并不知道什么小夹子,更没有派人毒害汗血宝马。” 明昌公主咬了咬唇,面色难堪,可她仍旧深吸了口气,端端正正的朝着元丰帝又磕头认罪:“嘉敏是六天前来的,看见他时,我也又惊又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下意识的不敢让他露面,生怕他到时候被追究.....是我太过溺爱他,还想着要把他无声无息的送回漳州去,这件事就能当作没有发生过。这是我的错,圣上.....我甘愿领罚。可是关于毒害汗血宝马这件事,圣上请相信我,我是真的不知情,若是当时知道,我会头一个就阻止他了......” 事到如今铁证如山,一味的否认没有任何好处,反而还会被追查到底,再查下去,崔器他们的存在只怕都瞒不住。 而一旦跟崔器扯上关系,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崔器说的那些话,明昌公主心中复杂难掩。 元丰帝目光直直的盯着她,见她满脸都是难堪,忖度片刻才问:“那皇姐可知道他是为什么被抓的?” 明昌公主摇了摇头。 元丰帝也没有瞒着她,沉声把苏邀设计放出提前回京的消息,结果李嘉敏信以为真,竟然做出了去掳掠苏邀的蠢事,自爆身份的事情说了。 明昌公主气的浑身颤抖。 她还以为李嘉敏是知道事发了结果跑了,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李嘉敏竟然还打着抓苏邀的心思。 他脑袋里到底装的都是些什么?! 竟然半点不懂得收敛,反而还变本加厉的惹事! 这种祸根! 因为太过激动,明昌公主面色紫涨,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发起抖,连喘息都变得艰难起来,而后她忽然用尽全力,转过身猛地打了李嘉敏一个巴掌,厉声呵斥他:“你这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东西!你对得起谁!?你活着还不如死了!” 元丰帝原本只是看着,见明昌公主摇晃了几下,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忍不住喊了一声皇姐,明昌公主却已经猛地倒下去了,重重的栽倒在了地上发出轰隆一声响,李嘉敏吓得要命,忙上前去推搡她,哭着喊祖母。 若是明昌公主被他气死在这里,那他可就真的死定了! 八十七·处置 元丰帝走过来的时候,见明昌公主已经面色青紫,急忙一脚踹开了哭着喊着的李嘉敏,立即扬声喊:“叫太医过来!” 胡太医和王供奉先后赶来,看了一番之后都神情凝重。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不敢开腔。 还是元丰帝皱了皱眉:“到底情形如何?你们实话实说便是!” 胡太医跟王供奉对视一眼,还是胡太医硬着头皮开口:“圣上,殿下她年事已高,原本便有心疾,此番是心疾复发......应是情绪太过激动引发的,这一次情形尤其严重,观殿下手指如杵状且颜色发紫,嘴唇也青紫......脉象紊乱,只怕殿下此番未必能挨得过去......” 李嘉敏呆若木鸡。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次真的会把明昌公主气的心疾复发,而且直接就要把明昌公主气死了。 若是明昌公主死了,那他不死也等于死了,气死祖母的人,以后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元丰帝也没想到明昌公主的情形竟然这么糟糕。 他原本是想要好好给明昌公主府一个教训的,毕竟明昌公主这些年越发的固执,而且纵得子弟无法无天,尤其是李嘉敏之前还陷害永宁长公主,如今又私自从老家逃回来,还暗害苏邀,简直是无法无天。 可是到底明昌公主是他当时起义时第一个站出来公开支持他的宗室,他皱了皱眉头面色复杂的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明昌公主,过了许久,才转过头冷哼了一声看向李嘉敏:“你该庆幸自己有个公主祖母,否则的话,十个你也不够朕杀的!” 又冷声喊了陈东进来,沉声吩咐:“让人将他送回漳州,另外通知李家族长,若是他再出李家祠堂一步,朕要李家全族的脑袋!” 陈东恭敬应是,便又听见元丰帝说:“走之前,先打他三十大板!” 料理完了这边的事,元丰帝才去了清池宫。 十一公主正气愤的厉害,恼怒的拉着庞贵妃说:“我可不信姑母说的那些话,李嘉敏是个大活人,又不是个猫儿狗儿,一个这么大的人在他们帐篷里,他们说不知道他来了,这像话吗?!根本便是在故意推卸责任,帮李嘉敏遮掩罢了!他竟然胆大至此,这次能毒害追云,能想要掳走幺幺,那以后呢?谁知道他还能干出多少丧心病狂的事来?母妃,您一定要劝劝父皇,不能放过李嘉敏去!” 庞贵妃便忍不住笑了,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罢了,你想得到的事儿,难道你父皇会想不到?也不用你操心,你放心吧,你父皇自然有决断的,不会让幺幺吃亏。” 正说着,外头便通禀说元丰帝来了。 庞贵妃急忙带着十一公主和苏邀迎出去,果然见元丰帝面色不善的进来。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元丰帝已经先越过她们往里走,她便急忙跟上去:“圣上这是.....” 元丰帝叹了声气,看向苏邀的时候面色缓和了些:“这件事,是你受了委屈,追云赏赐给你之余,朕赏你一个愿望,到时候你有什么想要的,尽可跟朕提出来,只要不过了分的,朕都答应你。” 能得到皇帝的一个愿望,多少人做梦也盼不来,这已经是比任何赏赐都要贵重的东西了。 苏邀立即便意识到元丰帝不会过于惩罚明昌公主府。 这件事可大可小。 毒害一匹马,哪怕是汗血宝马,总归比不了公主孙子的命金贵。 而掳走她也未成功,严格来说不能治罪。 至于从老家私自逃出来,同样是可大可小的罪名。 现在看来,明昌公主府必定是尽力把事情大事化小了。 虽然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办到的,但是苏邀并没有跟元丰帝据理力争的打算,她立即跪下谢恩。 元丰帝的面色更加缓和一些,眼里透出几分欣赏。 真是聪明啊,聪明的过分,而且还如此识时务。 他笑着点点头:“好,去吧,别觉得委屈,往后你就知道了,朕不会亏待你。” 苏邀应是告退。 等到她退出去了,庞贵妃才轻声问元丰帝:“圣上,怎么回事?” “皇姐心疾复发了。”元丰帝语气不善,可到底还是沉沉的叹了口气:“有这等不争气的子弟,她素日如此忧心要强,其实仔细想想也能理解,风光了一辈子,哪里能受得了被冷落?” 庞贵妃便知道他的意思了。 明昌公主到底是为了他立下过功劳的,如果因为李嘉敏私自从老家脱逃就杀了他,这倒是没什么,但是若是这件事还引得明昌公主心疾复发,气死了明昌公主,那事情就有些难办了。 道理上自然是没错的,可是从人情上来说,元丰帝刚杀了汾阳王妃,明昌公主再出事,这面上就太难看了,人便是这样,总是更同情弱小的,难免要议论几分元丰帝无情。 庞贵妃也跟着叹了声气:“皇姐真是.....只是这么纵着嘉敏也不是个法子。” “自然不是个法子。”元丰帝提起李嘉敏来就完全不是那个口气了,不带任何感情的冷哼:“朕已经下令打他三十大板,把他送回老家去,知会李氏族长和当地知府,圈禁他一辈子。”庞贵妃便知道他的意思了。 明昌公主到底是为了他立下过功劳的,如果因为李嘉敏私自从老家脱逃就杀了他,这倒是没什么,但是若是这件事还引得明昌公主心疾复发,气死了明昌公主,那事情就有些难办了。 道理上自然是没错的,可是从人情上来说,元丰帝刚杀了汾阳王妃,明昌公主再出事,这面上就太难看了,人便是这样,总是更同情弱小的,难免要议论几分元丰帝无情。 庞贵妃也跟着叹了声气:“皇姐真是.....只是这么纵着嘉敏也不是个法子。” “自然不是个法子。”元丰帝提起李嘉敏来就完全不是那个口气了,不带任何感情的冷哼:“朕已经下令打他三十大板,把他送回老家去,知会李氏族长和当地知府,圈禁他一辈子。” 八十八·噩耗 元丰帝的衣裳还只脱了一半,听见这话立即就变了脸色,萧恒去了云南也已经两个多月了,之前传回来的消息一直都是平安,最近却已经有一阵没有消息送回来了,他原本心里就一直记挂着,如今消息送了回来,可是听见出事了三个字,哪怕他是喜怒不形于色,心脏也惊跳了一阵,有些难以负荷。 可他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立即就反应过来,见庞贵妃也是惊愕过后就开始帮自己穿衣服,便立即对夏太监说:“拿奏折来朕看!另,召集内阁议事!” 夏太监急忙答应了一声,双手捧着奏章上前恭敬的递在他手里,立即出去通知内阁众人议事了。 元丰帝一目十行的将昭通知府的奏章看完,面色铁青的将奏章摔在地上。 庞贵妃立即便打了个冷颤,她心里清楚,元丰帝如此表现,定然是出了大事,可现在这事儿事关国家大事,她又是五皇子的生母,过问太多实在容易显得别有用心,她便只好低头将奏章捡起来,低声道:“圣上息怒......” 元丰帝没法儿息怒,他哼了一声,不再管这边的事,大踏步去了前头的书房。 内阁众人都已经得到消息赶过来了,尤其是杨灿志本身就是在班房里值宿的,来的最快,一见元丰帝,立即便拱手行礼问安,毫不拖泥带水的问:“圣上,听说是昭通那边来了消息,是皇太孙出了什么事?” 元丰帝将奏章扔出去,面沉如水:“你们看罢!” 杨灿志弯腰去将奏章捡起来,一眼就看见昭通知府在奏折里说,皇太孙一行五百余人在昭通的驿馆里头遭遇木桐派出的刺客刺杀纵火,全军覆没,伤亡无数,皇太孙本人业已在大火中丧生。 书房里头一时寂静无声,看完了这封奏章,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凝重。 想过这一次的云南之行是艰难的,不顺利的,但是人还没有到前线,才进入云南境内就遭遇这种惨事,实在还是出乎人意料之外。 昭通知府的奏折里头认罪的态度十分恳切,字字句句都能看得出恐慌和绝望。 可是大错已经铸成。 想到皇太孙竟然已经身亡,杨博便觉得事情太过荒谬,忍不住道:“五百余人,难不成竟然无一个活口?一行人还有永定伯、永宁长公主驸马,竟然一个也没能活下来?若是如此,那昭通知府又凭何认定皇太孙已经殒身?” 他板着脸,到这个时候就不再有任何明哲保身的打算了,径直道:“圣上,应当派钦差严查!” 皇太孙死在昭通境内,哪怕说是木桐派了刺客,昭通上下官员也都罪无可赦! 元丰帝的面色发白,虽然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可如今天子一怒,人人都看得出来他是何等的震怒,杨灿志在内阁中如今排行第二,轮到他说话了,他深思熟虑之后便拱手:“圣上,老臣愿意亲自前往昭通,一定将此事查清!” 内阁重臣,国之重器,也本是该在危难之际显身手的时候。 元丰帝环顾了一圈内阁众人,缓缓地点了点头吐出两个字:“准奏!” 又派给他三十余名锦衣卫近身随侍,其余钦差仪仗,都交由礼部商议拟定。 皇太孙出事的消息瞒不住,很快传的整个围场都知道了。 被打的奄奄一息的李嘉敏强撑着抬起眼皮,听见萧恒在云南出事被火烧的面目全非,忍不住的笑出声来。 他的确是倒霉了,但是至少还留下了一条命。 如果真的跟当初明昌公主谋划的那样跟去了云南,现在他也是连尸骨都不存了。 有本事又怎么样? 人还是斗不过命,萧恒注定就跟他那个早死的爹一样,都是短命鬼。 明昌公主到底还是在胡太医和王供奉的全力抢救之下醒了过来,她一醒过来,旁边照顾伺候的李大夫人便忍不住喜极而泣,她虽然厌恶婆母偏心,但是也知道婆母是整个家族的依靠,若是这一次明昌公主就这么死了,他们的好日子其实也到头了。 只是明昌公主显然没那么开心,见李大夫人喜得上上下下的张罗忙活,她垂下眼帘摇头:“你出去,让郑姑姑进来。” 李大夫人怔了怔。 她已经知道了,这一次明昌公主之所以出事,完全是被李嘉敏这个不孝子给连累的,这个蠢货不仅要抗旨逃跑,竟然还追到了围场来,又做出去毒害汗血宝马的蠢事,竟然还想要去劫掠苏邀。 相比起来,大房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她自认为孩子们至少都不惹是生非。 尤其是大儿子,自来都是温文尔雅,人品端方,如今连元丰帝都高看他一眼。 明昌公主心疾复发,守在边上忙前忙后的也都是她跟儿女们,可现在明昌公主醒了,竟然二话不说,连一句好话也不屑于跟他们说。 她的脸色沉下来:“母亲.....” “让郑姑姑进来!”明昌公主没什么力气,嘴唇白的吓人,见李大夫人还是木着没有动作,语气更差:“快些!” 李大夫人一腔的喜悦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她咬了咬唇福了福身子转身奔出帐篷看了郑姑姑一眼:“母亲让你进去。” 郑姑姑也并不意外,忙答应了一声进去了。 李大夫人一个人站在帐篷外头,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也一点一点的冷下来。 明昌公主没有心思管儿媳妇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郑姑姑一进去,她便强撑着身体问:“怎么样了?” 郑姑姑急忙上前坐在床沿上支撑着她,抹着眼泪轻声让她放心:“您晕过去了,圣上专门请了太医来看,也不再追查下去了,只是让人把少爷押送回李家老家去,又下令让当地官府好好看管,让李家族长绝不许放他再出祠堂一步,说若是他再跑了,就要李家上下的命。” 明昌公主心脏钝痛,缓慢的吐出一口气,等到那阵心痛平复了,才疲倦的眯了眯眼睛。 八十九·回京 郑姑姑见她的脸色实在是难看到了极点,整个人都好像是已经燃尽了的烛火,便忍不住心中难受,哽咽着喊了一声殿下,心疼的问:“您这又是何必呢?您本来就有心疾,为何还......” 为什么还要吃诱发心疾的药? 要知道,其他的事情都能权衡都能衡量准确,但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算计的那么准? 这一次也就是幸运,胡太医跟王供奉医术精湛,元丰帝又丝毫没有耽搁的令人去请了太医,但凡是迟上一阵子,只怕是神仙也难救了。 “你懂什么?”明昌公主难受的靠在她身上,被郑姑姑扶着靠在了身后的软枕上头,平复了一会儿呼吸,她才磕磕绊绊的摇头:“若不这么做,这一关根本过不去。不说这些了,嘉敏呢?” 提起李嘉敏,郑姑姑也有些难掩的鄙夷和厌弃,只是还是顾忌着身份说:“打了三十大板,如今还被锦衣卫看守着,咱们的人也见不到。李云.....已经被赐死了。” 主子不能死,倒霉的一般都是底下办事的下人。 明昌公主点了点头,知道如今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至少保住了李嘉敏的性命,元丰帝也没有再追查下去,崔器他们的秘密总算是没被挖出来,否则的话,哪怕心疾不复发,她的命也保不住。 她顿了顿,又问:“宫中可有人来探我?” 这个时候,若是宫里还有人来看她,便说明元丰帝到底还是顾念情分的,她这一招苦肉计也起了作用,元丰帝当真是信了元丰帝是任性,她也只是处于纵容溺爱孙子才掩护了孙子。 但是郑姑姑却摇了摇头。 见明昌公主的呼吸又一下子急切了起来,她急忙解释:“殿下,圣上也未必是因为生气,他许是顾不上呢.....皇太孙殿下出事了!” 什么? 明昌公主啊了一声,这个消息简直比灵丹妙药还要对她的病症,她立即便捏住了郑姑姑的手腕追问:“出了什么事?他打仗输了?” 她就说,不过就是一个被纵着长大的纨绔罢了,从前厉害不过是仗着元丰帝的宠爱和宋翔宇宋澈的面子,真上了战场,还不是一样现出了原形来? 郑姑姑摇了摇头,叹了一声气:“若只是打仗输了,也不会闹的这么厉害了,听说太孙殿下是在昭通被叛党的刺客纵火烧死了,整个昭通驿馆都毁于一旦,被发现的时候,都烧的没有人样了。” 明昌公主克制不住的笑出声来。 当真是老天有眼! 他那个爹是短命的,他自己也是短命的。 他爹当年何等的受元丰帝爱重,是元丰帝亲手养大的太子,可结果呢?结果却死在了山东,连最后一眼都没能见到元丰帝。 现在萧恒也是这样。 真是短命鬼,丧门星。 她扶着心口笑的眼泪都出来,全部的惊恐绝望都化作了舒畅和痛快。 萧恒也有今天! 元丰帝也有今天! 他看重的人一个个的都死了。 瞧瞧,她就说,贺家那个贱人,还有苏家那个小贱人,她们会有报应的。 现在报应就来了。 没有了萧恒这个靠山,以后苏邀和贺太太还怎么在她面前端着一副倔强的模样? 真是令人舒畅啊! 她心情大好,以至于手也不发颤了,接过了郑姑姑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面色虽然惨白但是精神却极好的啧了一声:“真是可惜啊,那圣上岂不是要伤心坏了?” 元丰帝的确是伤心的很,这一次宋翔宇也一样随扈,他召来了宋翔宇,面色沉重的问:“你也知道了阿恒的事了?” 宋翔宇已经是过了最伤心的那个劲头了,他已经冷静下来,双目赤红的嗯了一声,抬头看着元丰帝摇头:“圣上,臣不信!” 元丰帝的手顿了顿:“不信什么?” “臣不信阿恒死了!”宋翔宇说的斩钉截铁,目光坚定的重新抬头:“阿恒不会就这么死,臣要去昭通找他!” 昭通知府送来的奏章上明明白白的说萧恒是死了,在驿馆内还找到了萧恒的随身印章,并且这印章也是随同奏折一起附送来了的,不过元丰帝按下没提,他看着宋翔宇,忽然嗯了一声:“朕让你过来,就是想问你,愿不愿意跟杨灿志一同去昭通!朕要你查明这件事!” 昭通境内这一场蹊跷的大火实在是太过蹊跷了,他不信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 哪怕真是木桐派出来的刺客,可他如何知道萧恒一行人的行踪,如何知道他们的落脚之地,又如何能够避开昭通上下官员,公然在昭通境内纵火行凶?死的别说是五百个人了,哪怕是五百头猪,那也必定是动静巨大的。 可现在为止,却只有昭通知府的一封奏折。 没有幸存者,也没有擒获所谓的刺客,一切都只是昭通知府的一面之词。 他需要知道更多真相和细节。 宋翔宇毫不犹豫的跪下:“臣愿意!臣一定全力以赴,查明真相,将阿恒带回来!” 带回来.....这三个字让元丰帝心中一痛,令他不期然的想到当初的太子。 他心中有些难以控制的疼痛,过了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下去准备吧,明天解决了蒙古这边的事,朕也要回京了。朕在京城等着你的好消息!” 出了这种事,元丰帝哪里还有打猎的兴致? 蒙古这边的商谈他如今也没了心情,反正出了阿娜公主这样的事,正好让他用抬举巴尔部的行为拿捏住了雄鹰部,铁大尔那边如今已经没了跟他谈资格的条件,毕竟他要是不愿意跟大周合作,后面巴尔部等几个部落可是排着队的想要当蒙古王接受大周的好处呢。 处置完了这件事,他就要回京去了。 宋翔宇答应下来,犹豫半响,轻声喊了一声圣上,见元丰帝看过来,他仍旧坚定的迎着元丰帝的目光道:“圣上,臣不信阿恒会就这么出事,您也请节哀.....” 元丰帝摆了摆手。 宋翔宇转身离开别宫,才想回帐篷去收拾东西,便迎面撞见了苏邀。 九十章·疑点 若是换成别人,宋翔宇这个时候绝没什么心情搭理,可是过来的是苏邀,他的步子就停下来,瞥了她一眼轻声说:“苏姑娘,这事儿你已经知道了吧?” 苏邀是从十一公主嘴里听说这件事的。 萧恒出事是大事,元丰帝急召内阁议事,早已经瞒不住,凡是有头有脸的都已经知道了这事儿,十一公主难掩着急和惊恐,跟苏邀小心翼翼的说了这件事,又委婉的透露,这次不单是萧恒被烧的面目全非,跟着萧恒的一行人都全军覆没。 也就是说,连苏嵘也死了。 十一公主如今跟苏邀相处了几个月下来,跟苏邀感情十分不错,她也知道苏邀跟苏嵘的感情有多好的,生怕苏邀会受不了刺激晕过去,还真心实意的安慰了她一阵。 苏邀并没有跟她预想当中的那样激动失态,也没有暴跳如雷,还把她吓得不轻,怕苏邀想不开,一再挽留苏邀在她的寝殿里住。 可苏邀拒绝了,倒不是不伤心,只是她这个人向来是不信命的。 若说萧恒跟苏嵘两个人能无声无息的被人杀掉,她更加不信。 既然不信,在还没有见到苏嵘跟萧恒的尸体之前,她自然也没有任何理由伤心崩溃。 她点了点头:“听说了一些,宋伯父应当是刚从圣上那里回来吧?您能不能跟我说一说您知道的情形?” 外头的人都只知道萧恒和苏嵘死了,但是具体的内情,普通人哪里能知道?就算是十一公主知道的也只不过是这些罢了,更多的都是一问摇头三不知。 宋翔宇嗯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做了个手势,示意苏邀跟着自己进帐篷。 等到进了帐篷,他便让苏邀先坐了,而后才将昭通知府奏折的内容复述了一遍,而后就道:“他在奏折里说,皇太孙和随从的永定伯、永宁长公主驸马都在那场大火中丧生,等到官府的人赶到时,刺客已经跑了,现如今他们已经在昭通境内全力捉拿刺客,相信很快就有结果。” 捉拿刺客? 苏邀沉默了半响,见宋翔宇拿出舆图仔细研究,便轻声问:“昭通离大理远吗?” 宋翔宇抬眼看了她一眼:“远,他们是才从广西边境去的云南,进了昭通才是入了云南境内而已。” “那木桐的势力在云南竟然如此庞大了吗?”苏邀面无表情的提出疑问:“我听说,云南是分内外的,也就是俗称的三江之外宜土不宜流,三江之内宜流不宜土,即腹地还是一般的州府县,而在边远地区便设置宣慰司,设立土知府、土县令,让当地土人治理土人,是不是?” 宋翔宇眼里划过一丝意外,并没有料到苏邀竟然连这个竟都知道。 可随即他便赞赏的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内外分治的确是有所好处,很长一段时间内,土人都还算是安分守己,可这样也有弊端。弊端就是,土人安分守己,是建立在当地的土司同样是安分守己,顺从朝廷的基础之上。一旦当地土司生了二心,事情就会变得十分棘手。这也是土人之乱为什么延续了十几年的缘故,木桐的父兄都是对朝廷一心一意的,所以在他们当权之时,土人算是听话,没有闹出过什么太大的事端。可一旦他们出了事,继位的是狼子野心的木桐,事情就变得不同了,当地土人又不知道他是如何上位的,他们只是一味的崇拜土司,遵从土司的决定。” 所以当得知朝廷已经接纳了木三小姐和木青庐,木桐立即就煽动了本已经平静的土人再次闹起了乱子,而且木桐这一次也没再留余地,将支持木三小姐的原来那帮土司的老人都污蔑成勾结朝廷的罪人,大肆诛锄异己。 不过也正如苏邀所提出的疑点这样。 云南是分内外的,土人的事朝廷能管束和插手的地方有限,因为毕竟隔阂颇深,当地只认土司不认官府。 但是同样的,设置在腹地以内的这些州府可同样也不必受土司那边任何的辖制。 既然如此,木桐的势力是如何渗透那么多州府,竟然在昭通刺杀了萧恒,并且还在驿馆纵火烧死了五百余人? 这简直是明晃晃的疑点。 宋翔宇冷哼了一声,直截了当的指出:“这件事的疑点大了去了,所谓的刺客若是能够从大理一直流窜到昭通,那只能说,云南的确是需要平定了。” 苏邀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跟着出声:“还有一点,宋伯父觉得,太孙殿下是那种毫无反击能力之人吗?” 宋翔宇深深的看着她摇头:“当然不是。” 他是绝对不会相信宋恒会毫无反击能力的被人烧死的。 “那我们便假设太孙殿下和我哥哥他们都没有出事,若他们没有出事,却又不联系昭通官府,那么会是什么情形?或者说,昭通知府在奏折里所说的全力追查刺客,是不是真的刺客?”苏邀一针见血的指出来,见宋翔宇猛地抬头看向自己,便坦然自若的迎着他的目光继续说下去:“宋伯父要去昭通,只怕要尽快。” 否则的话,萧恒和苏嵘他们只怕是真的腹背受敌。 宋翔宇悚然而惊,当即便站了起来:“我这便去求见圣上。” 苏邀说的是,若是萧恒和苏嵘没事,但是昭通那边却说萧恒和苏嵘已经死了,而且还要追查什么凶手刺客,他们追查的到底是真正的刺客,还是萧恒和苏嵘他们?如果是这样,那萧恒跟苏嵘才是真的危险了。 他跟苏邀点了点头,便马不停蹄的去求见元丰帝,因为这一切都暂时还只是推测,他自然也不能说昭通知府他们就一定是做了什么,但是却一再重申自己马上出发赶去云南。 元丰帝很了解他,见他这么着急,沉吟一刻便让人催促礼部和吏部加紧安排人手,配合宋翔宇立即出发。 此时此刻,远在京城的苏老太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九十一·确认 苏邀她们走了一段时间,苏老太太一开始还十分担心,生怕这一次围猎也会状况拼出,可是等了一阵子,苏三老爷送回来的信中也都只是说好消息,她也就终于放下心来,不再盯着这件事不放,等到贺太太回了京城,她心里的心事就又放下了一桩。 但是接连送了好几次帖子过贺家去,贺太太那边都并没有上门来,便是苏老太太也觉察出不对劲,打发了苏征再上门去送了封帖子。 汪悦榕见苏老太太因为这件事愁眉不展,便轻声安慰苏老太太:“或许是因为刚出了远门回来,所以家里还有许多要收拾的地方,等她老人家忙完了,自然就会过来瞧您的。” 苏老太太心里有些不安,忍不住摇头叹气:“你不知道她的性子,什么家里有事要处置,若是放在从前,她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过来瞧我了。再说,她都回来多久了?便是有再大的事,按理来说也该弄完了,她拖了这么久......我这心里总是不安心,好孩子,你姑母那边有没有给你送信过来?是不是她们家里出了什么事?” 贺二奶奶在之前也是三天两头的就往这边跑的,但是贺太太回来之后,她反而都不再过来来,苏老太太便更加觉得不合常理,想到汪悦榕刚回过娘家,便想问问贺二奶奶那边知不知道贺太太到底有什么事。 汪悦榕摇了摇头:“姑母这一次并未回去,我娘说姑母提前派了人回去知会,说是家里有事,所以并未过去。” 苏老太太心里疑惑更深,沉沉的叹了口气就道:“那我还是亲自过去一趟,她这个倔脾气,真跟牛似地,就怕她是遇见了什么难事,却还是要自己憋在心里。” 汪悦榕握着她的手轻声道:“那我陪着您去。” 苏老太太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想到汪悦榕这么好,但是却刚成了亲便要守空房,她心中更添烦闷和怜惜,忍不住抿了抿唇:“真是委屈了你,好孩子,等嵘哥儿回来就好了,” 苏嵘若是能够凯旋而归,家里至少这辈人的前程便不必愁了,只要他们能好好的过日子,苏老太太觉得自己这辈子便也没有别的什么遗憾了。 提起苏嵘,汪悦榕心里的沉重便更多上几分。 算起来,苏嵘又已经有一阵子没有信来了,也不知道如今他那边的事进展的顺不顺利。 可再担心,日子也还是照常要过,苏老太太定下了去贺家的时间,还特意让人过去送了消息,怕她们到时候会措手不及,汪悦榕作为孙媳妇儿又是贺二奶奶的侄女儿,自然也是要陪着过去的,便也跟着忙碌起来。 只是,到了约定好的日子,外头的门房都已经准备好了套好马车了,苏杏仪却急匆匆的赶来劝阻苏老太太:“老太太,你身体也不好,而且亲家太太那边只怕是有事才没来咱们家,不如还是先等一等?也免得忽然赶过去,打扰了人家。” 苏老太太有些不解,她分明就已经派人去知会过贺家了,而且之前苏杏仪也是赞同过去贺家看看情形的,可怎么现在忽然却跑来说这样的话?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苏老太太忍不住笑着嗔了一句:“一会儿一个主意啊?咱们都已经跟人家说了要上门去做客了,你现在突然说不去,岂不是儿戏?再说了,她的性子我最了解了,我猜测肯定是在青州出了些什么事儿,否则的话,她怎么也该来看我了。罢了,你别说那些了,照顾好家里,我很快便回来。” 苏老太太鲜少出门,这一次要出门,家里上下已经提前两三天就开始准备,很快管事便来回禀说马车已经套好了,苏杏仪咬了咬唇神情苍白,犹豫了好半响还是轻声劝苏老太太:“这我也知道,不过您年纪这么大了,折腾来折腾去......” 苏老太太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而后便沉下脸来直直的看着她半响,直到把孙女儿看的都有些不自在了,她才严肃的问:“杏仪,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贺家出什么事了?” 这些天贺家一直没有动静,苏老太太心里早就已经起了疑心,如今苏杏仪还一直阻拦她过去贺家,她立即便想到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才导致苏杏仪这么慌乱的。 苏杏仪抿了抿唇,心里一时险些克制不住,可是却还是吞了口口水艰难的挤出了一个笑:“哪有?老太太多虑了,只是我担心您,怕您来回颠簸,又想着亲家太太素来是有分寸和主意的一个人,她不过来,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才会让您别过去罢了。” 苏老太太盯着她看了会儿,像是在确定她的话是真是假,隔了一会儿才哦了一声:“既如此,那我更要去了,你别管我,我身体硬朗着呢,只要你们兄妹都能好好儿的,我就能撑着!” 说到这个,苏杏仪心里的苦楚几乎要喷涌而出,可她仍旧还是死死地咬着牙忍住了,强笑着点点头。 苏老太太扶着汪悦榕的手在二门处上了阔大的马车,又探出头来嘱咐跟出来的苏杏仪:“你回去罢,这不过是出趟门,瞧瞧你紧张的。” 苏杏仪不好说什么,等到苏老太太的马车出了门,才惊慌的朝着议事厅跑去,然后见到早已经等在那里的于冬,强自镇定下来问:“打听清楚了吗?消息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早上的时候,家里的几个采买便陆续的回来说好些去了围场的官员都提前回来了,说是因为云南那边出了事,所以才不得不赶回来。 苏杏仪听见之后便想到了苏嵘,吓得魂不附体,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要阻止苏老太太出门去贺家,哪怕贺家虽然未必已经得到了消息,但是如果呢? 她不敢想象若是真的出了事,苏老太太会是何等的伤心绝望。 于冬却迎着她的目光艰难的点了点头:“已经打听清楚了.......真的出事了......” 九十二·羞辱 于冬的神情也同样凝重,苏邀临走之前把他们留在府里,就是为了保证府里的安全和传送消息的,他这次去了城门那边守着,真的看到了许多官员和士兵陆续回城,打听原因,都知道是皇太孙殿下那边出了事。 这件事根本是瞒不住的,于冬都快要哭出来,见苏杏仪一下子面如死灰,急忙劝她:“大小姐,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还是要先稳住家里,等到四小姐回来啊!” 出了这样的事,苏老太太不必说,肯定是悲痛欲绝的,最主要的是汪悦榕..... 还是新嫁娘,嫁了过来就出了云南的事,丈夫洞房夜就被召进宫,紧跟着就去了云南平乱,现在更是出师未捷...... 哪怕是男子,遇上这种事都撑不住,何况是个女孩子呢?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只怕家里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了。 不说苏老太太和汪悦榕,其实苏杏仪自己也撑不住。 她跟苏老太太和苏嵘相依为命,感情非同一般的深厚,现在却忽然听说弟弟死了,她的心痛的简直难以言喻,一下子撑不住跌坐在圈椅里,好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于冬也不敢去扶,只能一再的劝她要想开些,要为了家里考虑。 失去了家主,以后的苏家要面临的难处和难关无数,如今就倒下去,以后苏家只会比当初苏大老爷出事的时候更加艰难。 苏杏仪强撑着坐起来,僵硬的点了点头,立即整肃了脸色吩咐于冬:“去准备车马,我们去追老太太。” 今天这个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苏家都已经听说了,贺家更不可能不知道,到时候苏老太太和汪悦榕该是何等的绝望? 就算是要知道这个消息,也该是她亲口告诉她们。 于冬见她神志清晰,有条不紊的让那些媳妇子们进来训话,便放心的答应了去准备车马。 苏杏仪处理好了家中的事,丝毫没有耽搁的上了马车去找苏老太太她们。 只是等她们到的时候,贺家的门房却有些懵,茫然的摇头说:“您说苏老太太?苏老太太没上我们这儿来呀!” 怎么会?! 苏杏仪吓了一跳,一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听见门房肯定的说苏家的确是没有人过来,她才有些慌了,急着让于冬他们快些去打听打听情形,本来说好的是来贺家的,怎么会又没过来? 门房也急忙拨了两个人出来陪着他们的人去找,一面又有人把消息送到里头去,贺二奶奶很快就出来了,见苏杏仪急着要走,忙拉了她问:“杏仪,到底是怎么回事?亲家老太太没上我们这儿来呀!她去哪儿了?” 苏杏仪现在心里已经乱的很,脑子里乱哄哄的,只觉得有无数的蚊子在脑海中飞,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强压下了恐慌,焦急的说了原委。 贺二奶奶神情憔悴,听见她说苏老太太和汪悦榕是要上门来看贺太太的,便有些黯然的低下头叹了口气:“太太病了,原本是说要去瞧老太太的,但是病的太重......” 病了? 苏杏仪不免有些惊讶:“那怎的不送个信?我们都不知道......” “太太不肯让说出去。”贺二奶奶苦笑了一声:“姑奶奶回来了,几个孩子也回来了,家里乱哄哄的,有许多事要安置要处置,加上太太病的很重,所以这一项都很忙,也没个机会说。唉......” 看她的样子,好像也还不知道苏嵘出事了。 苏杏仪欲言又止,不知道是不是该在贺太太重病的时候说这件事。 正焦虑着,那边的于冬已经小跑着过来:“大小姐,已经打听到了,咱们老太太的马车是往德胜门去了。” 去了德胜门? 苏杏仪顾不得再跟贺二奶奶说话,听见消息便急着要去找苏老太太,冲着贺二奶奶歉意的点点头:“二奶奶,我们先去找我祖母,等回头再跟您说话。” 贺二奶奶急忙扬手:“去吧去吧,找到了就好,等太太好些了,我就跟太太说。” 苏杏仪心中难受,却还是强撑着胡乱应了声是,急匆匆的下了帘子。 她想了一路该如何劝解苏老太太,该如何安慰汪悦榕,但是等真正到了德胜门,她却连头发都快要竖起来,整个人都绷紧了背的看着在城门口前站立的苏老太太和汪悦榕-----她们站在一辆极为华丽的马车跟前,马车门前左右悬着两盏灯笼,上头清清楚楚的写着李字,那是明昌公主府的灯笼! 明昌公主向来对苏家敌意颇深,这会子还不知道会不会跟苏老太太说出什么奚落的话来,她急忙提起裙摆下了马车,看着挤挤攘攘的人群,顾不得带兜帽也顾不得丫头的喊声,朝着苏老太太和汪悦榕的方向小跑着过去。 可是还没到,她已经先听见了好几个穿着号服的人议论着这件事:“那不就是苏家的人吗?我看见苏家的马车徽记了!” “可不是,就是苏家的人!看那一老一少,老的应当就是永定伯老夫人,年轻的那个.....应当就是那位刚成亲夫君就上了战场的永定伯夫人了。” 有笑声响起。 那些人并没有半点难过,还在笑嘻嘻的议论汪悦榕真是不吉利,刚成亲就守了寡。 “是伯爷夫人又怎么样?”有个公子哥啧了一声:“可惜没那个命享受啊,看着这么漂亮年轻就死了丈夫怪可惜的,以后肯定是守不住的,别看她现在哭的伤心......” 苏杏仪气的浑身发抖。 苏嵘就算是死了,也算是死得其所,是为国捐躯,这些人却一个个的不仅没有半点同情和敬佩,竟然还这样下流的揣测议论起了他的妻子和家人!这些是什么人,是什么东西?! 她忍无可忍,红着眼睛愤怒的扯住了那个说得最难听的公子哥冷笑:“你是什么东西!?我弟弟是为国尽忠,他是真正的男人,哪怕是死了,也比你这等活在这世上的蛆虫好上千百倍!” 公子哥又羞又气,见进城的众人都把目光投向这边,急忙一把甩开了苏杏仪。 九十三·受伤 他用力的将苏杏仪甩开,因为动作太大,苏杏仪被甩的重重的往后倒下去摔在地上,腿恰好在石头上崴了一下,顿时痛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丫头急忙追上来搀扶她,又气又急的转头瞪那个人:“你怎能如此无礼?” 于冬也已经赶上来了,见苏杏仪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马上便拦住了那个男人,气愤的指着他:“你伤了我家姑娘,跟我家姑娘道歉!” 进城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堵在城门口,后头的车队便不能再进城,秩序一时有些混乱,许多人家派了下人过来看情况,问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连守城的士兵也过来了几个。 这么多人看着,有人便认了出来,指着那个推人的公子哥大喊:“那不是.....那不是礼部侍郎黄大人家的公子吗?” 于冬的脸色变了变。 礼部侍郎黄正清跟之前的忠勇侯府有姻亲关系,忠勇侯府出事的时候,黄家还曾经上门来做过说客,只是后来被老太太毫不留情的给骂回去了。 本来就有仇怨在,怪不得这一次会口出恶言故意挑衅。 不过现在不是生事的时候,于冬忍着气上前去压低声音喊了一声大小姐。 苏杏仪痛的眼泪都快出来,却还是固执的不肯落下泪来,她也已经听到了刚才那些人的议论,知道这个黄公子是黄正清的儿子,便强撑着站了起来,皱了皱眉吩咐:“不要惹事,走吧!” 前面的苏老太太和汪悦榕被人群隔开了,只知道那边出事,却不知道是苏杏仪赶来了,正激动的跟人争执着什么,她也懒得再理会这些事,只想着快些过去找苏老太太和汪悦榕。 只是这一回,黄公子却不依不饶了,他不怀好意的打量着苏杏仪,忽然朝地上啐了一口,恶狠狠的道:“真是晦气,撞上这么个玩意儿,本公子以后不会媳妇儿都娶不上吧?!” 时人还是很忌讳和离或是被休弃了的女人的,只是苏杏仪不同,毕竟苏嵘出了名的护短,而且苏家之前一直蒸蒸日上,因为有苏嵘和苏邀在,又得了萧恒的青眼,人人都怕招惹苏家,这才没有多少人敢议论苏杏仪。 可现在不同了,从围场回来的人,大家都知道萧恒死了。 萧恒一死,苏家还有什么靠山? 哪怕有个苏邀再厉害能耐,一个女流之辈能够起多大的作用? 周遭的人有皱起眉头来的,觉得这个黄公子这样羞辱一个女流之辈实在有些不上台面,也有看苏家不顺眼或是和苏家有冲突的,就有些窃喜的在边上看热闹。 可不管怎么样,苏杏仪还是被这些议论声弄得面红耳赤,她抿了抿唇,狼狈的将碎发拂到耳后,转头去冲丫头说:“走吧。” 黄公子越发的觉得解气,上前一步挡住她的去路,变本加厉的追问:“别走,你刚才拽了本公子的袖子,像你这种晦气的人,碰一碰我,我都觉得晦气。现在被你摸了,以后若是我走了霉运,那谁来负责?” 真是愈发的过分了。 于冬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拦在他们中间,揪住了黄公子的衣襟怒斥:“你放的什么狗屁!” 黄公子夸张的举起手哎哟了一声,扬声朝四周大喊:“哎哟!看看看看啊!大家快看,苏家的下人要翻了天了,竟然敢当众打人啊!” 一面又厉声呵斥自己的下人:“你们瞎了吗?就看着你们少爷吃这样的亏?!你们少爷我可是个秀才,一个贱奴而已,看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还敢对本少爷动手!给我打!” 场面一时混乱不已,黄家的下人得了主子的吩咐,全都一拥而上,将于冬给按在了地上,打成了一团。 于冬被按在地上打,虽然他身手不错,但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他很快就被打的招架不住。 边上的苏杏仪急的额头冒汗,可惜她们出来原本就是为了找苏老太太的,所以并没有带太多护卫,哪里比得上人家从围场回来的人多势众,她只好一直在边上呵斥阻止。 只是黄公子哪里肯听她的?不仅不听,说出来的话还越发的杀人诛心,到后来,甚至连苏家一门上下都是寡妇命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现在的苏嵘也死了,算起来,刚成了亲的汪悦榕也的确已经成了寡妇,他这话一说出来,大家看苏杏仪的表情就意味深长起来,觉得虽然黄公子这话说的刻薄了些,不过也说中了事实,真正算起来,苏家现在可不就是一门都成了寡妇了么?莫不是苏家真的是风水不好? 于冬被打的鼻青脸肿,很快就连本来面目都看不出来了,苏杏仪急的团团转,偏偏此刻孤立无援,她终于控制不住的大哭起来。 看热闹的士兵假装没看见,边上其他人家也都作壁上观,不想管这种事,一个个的重新挤到了边上,看够了热闹就只当自己是瞎子聋子。 还是跟苏家关系不错的梅大人家听说是苏家跟人起了冲突,急忙派了下人过去阻止了黄家下人继续打人。 梅夫人有些恼怒,见人都被打的不成人形了,忍不住便问:“这是干什么呢!?人家怎么得罪你了,你就让人下这么狠的手?!年轻人火气别这么旺,何必这么不留余地?!” 说罢又急忙朝着苏杏仪招手:“大丫头,过来!” 因为苏邀的缘故,梅家跟贺家有许多生意上的来往,梅夫人的铺子都是靠着苏家赚钱的,梅夫人也就跟苏家的来往极为熟稔,此刻见苏杏仪形容狼狈,裙摆全是泥土,就心疼的取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拢在苏杏仪身上,急忙道:“你去马车上休息一会儿,换一身衣裳,这儿的事别担心,你祖母呢?” 苏杏仪会在这里,多半是听见了消息,她也知道,现在苏家只怕是翻了天了。 黄公子敢在这个时候这么不依不饶,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觉得苏家的家主都死了,他们才觉得无所谓了。 九十四·忍气 苏杏仪感激的很,知道梅夫人是好意,哽咽着道了谢,摇头道:“祖母就在前面,我先过去瞧瞧祖母......” 梅夫人叹了声气,却也答应了,拍了拍她的手,又让自己的管事媳妇儿陪着苏杏仪她们过去。 等到苏杏仪走过去了,梅夫人又让人将于冬搀扶起来去边上上药,自己对上还在昂着头的黄公子语气不善的道:“黄公子,做人还是该要多几分良心的好,现在苏家遭逢巨变,你这样趾高气扬的殴打人家的下人,这说不过去吧?何必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动手?!” 黄公子无所谓的嗤笑了一声,见梅夫人这么指责也没什么羞赧的意思,挑了挑眉讥讽的反问:“夫人这话说的有意思,我不过就是议论了几句罢了,她自己追上来扯着我,难道我还不能甩开了?再说,我说的也没错,她们苏家本来就是一门的寡妇,难道我说错了?” 他如此纨绔,梅夫人便冷冷的哼了一声:“黄家可真是好家教,但愿黄公子以后也要跟今天这样硬气才好。” 黄公子当然听的出来梅夫人这是在威胁。 不过现在这威胁对他来说可完全没有什么用处了。 他有什么好怕的?全家的男人差不多都死绝了的人家又不是他家。 他笑眯眯的对着梅夫人点点头:“谢谢夫人关心,借夫人吉言,我以后都会跟今天这样的。” 遇上这种不顾脸面的人,梅夫人也没什么办法,只好正冷哼了一声快步离开。 前面的苏杏仪赶到的时候,苏老太太已经昏过去了,边上的汪悦榕已经哭的泪眼模糊,却还是坚持着搀扶着苏老太太,黄嬷嬷等人都围在她们身边,急着喊马车过来,要搀扶苏老太太上马车去。 苏杏仪心里又痛又苦,急忙上前一把抱住苏老太太,哽咽着问她们:“不是说去贺家吗?怎么又往城门这边来了?” 汪悦榕已经难过至极,却还是条理清晰的摇了摇头:“是老太太在路上听见了进京报信的军马,一打听就知道了......根本拦不住......” 是啊,苏老太太听说了哪里还能阻止的了,肯定是要来问清楚的。 苏杏仪胡乱的点点头,忍着难过勉强的安慰了汪悦榕几句,吩咐黄嬷嬷她们把苏老太太扶上车。 梅夫人很快也赶过来了,见这边乱作一团,急忙亲自来帮忙。 又让人去拿了自己的救心丸来,让苏杏仪给苏老太太服下,这才怜惜的拉着汪悦榕,想要安慰的,可到头来还是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温柔的道:“好孩子,别太伤心了,你父母他们的车就在后头,很快就回来了。” 这个时候,肯定是想念自己的爹娘的,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她是真的觉得苏家的女人们可怜,好不容易盼了这么多年盼来一个苏嵘,盼来苏嵘成材了,只可惜苏嵘又出了事。 汪悦榕面色惨白的道了谢,梅夫人见她虽然难过,可还是举止进退有度,难免觉得更加可惜可叹。 她转过头去问苏杏仪:“你的伤势不要紧吧?现在老太太已经找到了,她现在晕过去,还是得快些找个大夫来瞧瞧,只是这在城门这里.....” 她想了想,神情凝重的让人去找找看,看看是不是有太医在。 又转头冲苏杏仪和汪悦榕说:“现在都忙忙乱乱的,只怕太医还在后头,或是先进了城也未可知,实在不行,不然还是先进城回家吧,省的耽搁了病情。” 苏杏仪还没反应过来,汪悦榕先问苏杏仪:“大姐受伤了?怎么回事?” 现在家里的事就已经千头万绪了,苏杏仪不想再节外生枝惹出事端,便急忙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赶来的时候太急,摔了一跤,所以脚崴了,回去找大夫看一看就好了。” 梅夫人知道她是不想闹大,便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梅家的下人正好这个时候扶着于冬回来了,询问该把人安置在哪里。 苏杏仪见于冬被打的鼻青脸肿,身上全是血污,一时险些失态,强自咬牙忍住了,让人将自己的马车赶过来,将于冬安置在马车上。 汪悦榕顿时便变了脸色:“大姐,到底是怎么回事?摔一跤就能摔成这样?于冬难道也是摔了吗?” 苏杏仪伸手按住她:“别嚷,没事没事,就是跟人起了一点儿争执,等回去再说,别叫老太太知道了。” 老太太可受不了刺激了。 汪悦榕的神情更加黯然。 什么起了一点争执,什么争执能够争执成这样? 她咬了咬唇,本来便干燥的唇上便立即渗出了血珠。 旁边的梅夫人看的分明,忙推了推她的胳膊轻声哄劝:“好孩子,别计较这些了,且先回家去吧。幺幺也在后头呢,有什么事,等她回来再说。” 是啊,都说人走茶凉,如今苏嵘出了事,萧恒也没了,谁还会把苏家看在眼里? 以后这样的羞辱和难堪只怕少不了,哪里都能次次找回场子? 汪悦榕目光清明起来,谢过梅夫人的提醒,转过身去搀着苏杏仪上马车:“大姐,我们回家。” 分明心里难过,但是却还是死命的强压着,怕自己也跟着伤心,苏杏仪心里又酸又痛,想到这么好的弟媳妇偏偏却碰见这样的事,再也忍不住,哭的说不出话的点了点头。 梅夫人看的心里不落忍,背过身去擦眼泪,却忽然又眼睛一亮,大声道:“永定伯府的马车!是你们家的人回来了!” 汪悦榕的动作一顿,跟苏杏仪不约而同的朝着梅夫人说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苏三老爷骑着马在苏家的马车前飞奔,在这一刻,苏杏仪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喊了一声三叔。 哪怕从前很看不上苏三老爷的自私自利,但是这两年苏三老爷改过了之后,虽然苏三老爷仍旧没能给家里带来什么荣耀,可到底是一家人,出了事以后能感同身受的一家人。 苏三老爷看见是她们,眼睛暗了暗,急忙加快了速度。 九十五·耍横 苏三老爷加快了速度朝着苏杏仪和汪悦榕她们奔过来,见苏杏仪外头罩着一件老花的披风,头发散乱脸颊上还有血迹,立即便意识到了不对,翻身下马问:“大侄女,怎么回事?你怎么受伤了?” 汪悦榕也跟着喊了一声三叔。 苏三老爷温和的答应了,见苏杏仪和汪悦榕脸上都有泪痕,就知道她们是肯定已经知道萧恒和苏嵘出事的消息了,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又忍不住提起了心:“你们怎么来了?那老太太呢?” 苏杏仪的眼泪流的更急了:“祖母在马车上,她刚才跟明昌公主府的人打听了消息,知道了嵘哥儿出事,便支撑不住了.....” 苏三老爷面色凛然,急忙朝后喊了一声何坚,何坚早已经跑着过来了,听见苏三老爷喊,忙道:“我去请太医!恰好因为明昌公主如今重病未愈,胡太医和孙供奉都在她的车队里,我去找!” 因为胡太医时常跟申大夫来往,所以连带着苏家的关系跟胡太医的关系也不错,此时此刻,再没有比去请胡太医更好的法子了。 何坚飞奔出去,苏三老爷掀开帘子去查看了苏老太太的情形,见黄嬷嬷正守着,苏老太太的呼吸也平稳,这才稍稍放了心转过身来继续跟汪悦榕和苏杏仪说话。 苏杏仪心里难受的很,省略了自己的伤势,只是说苏老太太听见了进京的军报这才过来城门口。 苏三老爷也面色沉重,他也知道这个消息肯定是瞒不住的。 正叹气,他这才见到了边上的梅夫人,急忙和梅夫人打招呼。 梅夫人急忙摆手:“这有什么的?咱们彼此都是时常来往的人家,举手之劳罢了。” 正说着,在苏三老爷后面的马车也到了,燕草先从马车上跳下来,紧跟着苏邀也下来了。 苏杏仪一看见苏邀便忍不住了,喊了一声幺幺。 汪悦榕到了这个时候反倒是说不出话,满脸是泪的转过头去。 苏邀疾步朝着她们走过来,一手攥住苏杏仪一手拉住了汪悦榕,见她们哭的眼睛通红,便用力捏了捏她们的手:“别慌,圣上已经派了钦差动身去云南了,事情还未必有俺么糟糕。” 她一面说,一面敏锐的看到苏杏仪脸颊上的血迹,又见有人捧着沾了血的巾帕从她的马车上下来,便立即问:“这是怎么了?大姐姐受伤了?” 她在苏家如今可以说是说一不二,她一发话,大家便都垂了头。 还是留在家里照看的孙小二上前说了于冬受伤的事,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口齿却很伶俐,学黄公子说话学的惟妙惟肖,不仅是苏邀,连苏三老爷也气的浑身发颤,恼怒的喝骂了一声:“没教养的东西,他怎可如此狂妄!?” 苏杏仪急忙伸手去拉苏邀:“算了,人的嘴巴长在他们自己身上,要说什么别人哪里能拦得住?别理会就是了。” 不理会? 苏邀冷笑了一声,看着于冬的那辆马车沉思一会儿,上前掀开帘子,一眼看见于冬鼻青脸肿的模样,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把人打成这样,哪里能就这么算了? “这世上没什么事能就这么算了的。”苏邀沉声冷笑,指了一直跟着自己的阮小九:“小九,拿三老爷的名帖去顺天府告官,然后带着于冬去顺天府门口,问一问这件事顺天府知府管不管!” 阮小九跟于冬同为苏邀办事,是一起被苏邀选中的,两人感情向来很好,见状早已经气的义愤填膺,听见苏邀吩咐,二话不说就应了一声好。 苏邀就扬了扬手,见之前去请大夫的何坚回来,便问:“人来了吗?” 何坚跑的气喘吁吁的,他身后跟着一辆马车此时停下来,胡太医从里头探出头来,见到苏邀便喊了一声县主,忙下了马车,又道:“我带着老王一块过来了。|” 苏三老爷见了他们,急忙打招呼,又诚恳的道谢。 胡太医不甚在意的摆摆手:“三老爷太客气了,还是先领我过去看看老太太罢。” 苏邀应声是,让苏三老爷带着胡太医过去看苏老太太,自己轻声喊住王供奉,见王供奉一脸疑虑,便问:“老太医能不能帮我个忙?” 王供奉跟申大夫关系好,还是因为苏邀牵线,听见苏邀这么说,并没有什么迟疑就点了点头:“县主请说。” 苏邀便指了指另一辆马车,轻声跟王供奉说了几句,王供奉认真听了,脸色逐渐变得难看,欲言又止了半响,才冲苏邀肯定的答应:“苏姑娘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给您办成,不会让他留下半点儿毛病,否则您尽管来找我!” 苏家不过刚出事,就这么欺负人家孤儿寡母,这种人算是什么人?简直不是个东西! 王供奉气冲冲的上了于冬的马车,先替于冬检查了一遍伤势,确定虽然看着厉害,可基本都是皮肉伤,这才替于冬把毯子给盖上,冲着阮小九喊了一声小哥,道:“可以走了。” 阮小九急忙答应了。 黄公子心情畅快的回了家,黄夫人已经在家里等着了,听说儿子回来,忙迎上来,见他神采奕奕的,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就这么高兴啊?这次围猎可有什么收获?” 一般来说,凡是跟着去的文武大臣或是家眷,他们猎中的东西都是属于他们自己的。 所以基本上去了的都会带上许多皮子回家分送亲戚,也是取一个体面的意思。 能在围猎中出头,往往前程也就稳了----至少多了几条路走。 黄公子听见这个脸上的笑就落下来:“哎呀,那都是武夫们做的事,我这手是读书写字的,又不是跟他们一样去做这些粗使的。” 黄夫人就知道儿子大约是空手而回了,虽然说家里也不缺这点东西,可到底是去了一趟,竟然什么也没带回来,她便笑着嗔一句:“你也真是的,既然去了,自然该好好的跟他们一道玩,我可听说了,苏家那位长宁县主还赢了一匹汗血宝马呢。” 九十六·堵门 一个女流之辈都能在围猎中出尽风头,虽然黄夫人也是为儿子考中了秀才而自豪的,可做人母亲的,自然是希望自家的孩子出彩,情不自禁便拿出了这件事来做比较。 黄公子却听的心里大怒,他本来就很不喜欢苏邀。 他跟徐颖和徐睿是好朋友,偏偏跟忠勇侯府的几个少爷关系也极为不错,可这些人都被苏家给收拾了。 本来,若是苏邀是个普通的人也就罢了。 这个女人却不安于室,非得处处显摆自己能干,专门做一些争强好胜,牝鸡司晨的事,来体现自己厉害。 就比如这次的围猎,有她一个女人什么事?她不好好的在帐篷里呆着,去看歌舞,却要跑到猎场去出风头,简直是看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他本来就厌恶苏家的行事作风,只可惜苏家蒸蒸日上,苏邀又成了十一公主面前的红人,在围场一时风头无两,他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当自己听不见看不见罢了。 谁知道老天终究还是有眼睛的,苏嵘竟然死了。 至今只要想到在城门口时苏家人那个狼狈样,黄公子还觉得解气和痛快。 听见自家母亲说起苏邀,他哼了一声有些刻薄的讥讽:“娘你是不是傻了?一家子男人都快死绝了的人家,有什么好比的?就是那个什么长宁县主,光显摆自己的能耐了,就算是出了风头,又能有几天长久的?也值得拿来跟您儿子比较?” 黄夫人没想到一句话倒是招出儿子这么多抱怨,忍不住无奈的笑了,不想跟儿子因为这种事情起冲突,便顺着他的话说:“好好好,他们都是扫把星,都不配跟我儿子比,这可成了吧?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的,哪里来的这么多的火气?” 笑着嗔怪了儿子几句,黄夫人便催促他去沐浴更衣,又道:“快些去洗漱换衣吧,晚些时候再一道用饭,你爹也快下衙了。” 想到这里,黄夫人喜气洋洋的:“你表妹也过来的,你可别灰头土脸的给人家看笑话。” 黄夫人嘴里的表妹指的是她娘家妹妹的女儿,也就是嫁给了北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陈大人的魏氏的女儿。 黄公子知道母亲中意表妹做儿媳妇,也没有违拗,答应了一声便下去收拾了。 黄夫人望着他的背影探口气:“什么时候都是这么风风火火的,什么都好,就是这张嘴巴不好,这样口不择言,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底下的媳妇子们都陪着笑说些好话,她们心里清楚的很,黄夫人抱怨归抱怨,但是也只有黄夫人自己能说儿子的不是,其他的人若是真的要附和,那才是傻了。 接到了儿子,黄夫人将别的事安排下去,正要让人去衙门看看为什么丈夫还没回来,家里的门房就急匆匆的跑进来禀报,说是门口来了一队人,正堵在大门口,说是被黄公子给打了,要黄公子给个公道。 黄夫人立即便倒竖了眉毛没好气的冷笑:“简直是荒谬!好端端的,分明我儿子都才从围场回来,他上哪儿去打人去?这些人分明是要讹人,用大棒子打走!” 管事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为难的道:“这恐怕不行,夫人.....来人是永定伯府的管事,拿了永定伯府的帖子,让我们家给出个交代.......” 若是普通的那些平民百姓,当然是能赶走,可是来的是永定伯府的人,那可不是能随便赶的。 黄夫人听见说是永定伯府来的人,一时还有些发懵,想到儿子之前提起苏家的时候那激烈的态度,心里咯噔一声,不敢让人直接把人赶走了,而是谨慎的让人去把儿子给叫过来。 黄公子才换完了衣裳,头发都还没绞干,有些不耐烦的出来:“娘,到底什么事这么着急喊我?我那儿还没弄完呢。” 黄夫人不再笑盈盈的,认真盯着他皱眉问:“你打了苏家的人?” 黄公子脸上的不耐烦就变成了厌恶,很是理直气壮的冷哼:“怎么,他们竟然还有脸找上门来不成?” 那也就是说真的打了? 黄夫人气不打一处来,虽然平时十分纵容儿子,到了这个时候也忍不住生气了,十分不解的拔高了声音:“你怎么回事啊,一回来就惹是生非的!苏家现在正是.....的时候,你没事招惹他们干什么?!” 虽然黄夫人也不喜欢苏家,不过去打人,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她没好气的推了黄公子一把:“你可真是够给你爹争气的,等你老子回来知道了,看他捶不捶你,还不快去把人亲自请进来,给人家赔个不是?!” 虽然生气,不过到底是自己儿子,黄夫人自然是要为儿子打算的,怕黄正清回来秋后算账,她忙着让儿子快些解决了这件事,一家人也好高高兴兴的吃顿饭。 黄公子却犯了执拗劲儿,听见要去赔不是,脸色都变了,激动的问:“要我去给他们赔不是,娘,您怎么想的?!我干什么了?你知不知道,那个丧门星,也就是害死了忠勇侯府的那个丧门星,她还用手摸我的袖子!娘的,我现在想想就觉得晦气,被她这样的丧门星摸了,我以后都说不得要倒霉了!再说,是他们的下人先想要打我的,难道我还不能还手不成?!” 黄夫人听的更糊涂了,不知道为什么苏家的下人会出手打自己儿子,她有些头痛的摇头:“你说这些有什么用?现在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他们不肯走,等你爹回来看见,你看看吃亏的是谁,到时候我看你是不是还嘴硬!” 黄公子面色冷漠:“既然如此,让人把他们赶走不就是了?现在苏家不过就是丧家犬,谁还顾得上他们家下人?” 黄夫人气的不行,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顽固不化,正恼怒的厉害,又有管事忙跑进来:“夫人,少爷,顺天府来人了,说是要请公子过去!” 顺天府?黄夫人睁大眼睛:“苏家还报官了?” 九十七·出头 没想到苏家的人竟然还跑去报官了,黄夫人更加慌张和生气,伸手在儿子身上不轻不重的拍打了两下,恨铁不成钢的低声怒斥:“你看看你办的这事儿!还不快跟我出去把苏家的人请进来?” 黄夫人越是这样强压着他低头,黄公子心里便越是恼怒和不服,冷哼了一声便昂着头嗤之以鼻:“请什么请?!他们要捉拿犯人是吧?要抓打人的人是吧?那好啊,你们去把我的那个几个小厮随从都给叫来,都让顺天府带走!我倒是要看看,顺天府能怎么判他们!让他们都别急,不管顺天府怎么处置,总归他们以后的前程都包在我们家里了,我看他们能怎么样!” 这孩子真是倔的厉害,黄夫人赶上前去狠命又拍了他几下:“你看看你这说的什么混帐话!你去不去?” 黄公子干脆一扭头跑了。 黄夫人气的眼泪都出来:“真是做了什么孽,摊上这样的冤家!” 说是这么说,却也没有再去逼迫黄公子,只是擦了擦眼泪带着人出来,先见顺天府的人。 顺天府这次派来的是一个姓吴的推官,说起来还是孙家的亲戚,因此黄夫人也认识他,见了熟人,她便忍不住先把自己儿子埋汰了一番,说自己儿子冲动不懂事,冲撞了人,受不了委屈,底下的下人也莽撞。 吴推官笑眯眯的听着,等到黄夫人一番诉苦完毕,才静静的摇头道:“夫人,不是小打小闹,是快出人命了,因此顺天府如何也得管上一管,有多少人动手的,还请夫人将人悉数交出,下官带去顺天府问一问,再请府丞作主。” 这种小事是麻烦不到顺天知府的。 黄夫人还以为真是小打小闹,没想到吴推官却说是快出人命,一下子脸色就有些僵硬:“这,怎的会这么严重?” “现在人已经被拉到您家门口了,严不严重的,您去看一看就知道了,苏家已经为他请了太医院的王供奉在边上吊着气,王供奉亲口跟下官说,性命危急,未必能挺得过来。”吴推官说到这里,面无表情的啧了一声:“若是当真人在您府门前死了,那就不是打架斗殴这样的罪名了,动手的的确不是贵公子,可却是他下令打人,治他一个纵奴行凶的罪名不为过,还请夫人体谅体谅我们的难处,若是能私了,便尽量想法子让苏家出了这口气吧,您也知道,苏家那位县主可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主儿,你们这么欺负人家的人,她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是啊,苏邀如今在京城可真是出了名的。 黄夫人吞了口口水,心里暗暗叫苦,面上却还是要维持着体面和镇定,冲着吴推官点了点头。 既然吴推官都已经这么说了,黄夫人哪怕是再疼爱儿子,再不希望儿子去跟不喜欢的人低头弯腰,也只能硬起心肠,让人去把黄公子给拉出来,而后便严令黄公子出去跟苏家的人亲自赔不是。 只要苏家的人能够不再追究,那民不举官不究的,这件事便能就这么过去。 否则真要闹上公堂,黄公子的名声要完蛋还罢了,更要命的是只怕连学政那边也要因为这件事怀疑黄公子的人品,不给他继续写荐书,何况,考上了举人之后,他还是能入国子监的,要是因为这件事受影响,那可不是现在这样低低头的事了。 黄公子被黄夫人压得没法子,只好憋着气被黄夫人扯着出了大门。 果然,苏家的一队人簇拥着一辆马车堵在黄家大门口,因为堵得有一阵子了,外头此时已经围上了许多百姓和邻居在看热闹,连要回家的高大人也下了轿子问是出了什么事。 高大人是认出了苏家的马车,他的夫人十分喜欢苏邀,见苏家的马车堵在黄家门口,此时这种情形,他略一猜测便知道必定是黄家做了什么事。 阮小九正愁如何借题发挥,见高大人亲自上前来询问状况,顿时便夸张的抹着眼泪哭了起来,大声的把黄公子如何羞辱苏家,如何讽刺苏家一门寡妇,如何嘲笑苏嵘短命,又如何羞辱苏杏仪的事情说了,末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们伯爷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为国捐躯了,他纵是真的去世了,如何能够被人这么羞辱?何况如今情况还未知呢,黄公子就迫不及待的先要把人踩到泥地里,这是存心要气死我们家老太太,要让我们一家子老小无处容身了!” 他哭的撕心裂肺,刚出黄家大门的黄公子被他哭的面色发黑,忍不住骂了一声。 高大人面色沉了沉,没有理会黄公子只是问阮小九:“打杀人命又是怎么回事?” “黄公子仗着自己人多,把我们家护主心切的管事给打了,您看看,人还躺在这儿呢,王供奉说还不知道能不能救的过来......”阮小九唰的一下拉开马车两边的门,将里头的情形展现给众人看。 百姓们忙都争先恐后的往前挤要看。 也的确是不少人看见了于冬鼻青脸肿满脸血污的样子,胆小的女人们发出阵阵惊呼声。 阮小九抹着眼泪哭的止不住:“我们就是要黄公子给个交代!好好的何必出口伤人,还故意诅咒我们伯爷短命,辱骂我们家大小姐是丧门星,又嘲讽我们伯夫人是寡妇.....纵然是真的,又跟您何干呢?” 高大人面色凝重的点点头:“是啊,就算是真的,跟黄公子又有何干?人家出了这样的事,一家老小已经难过也来不及,你跟人家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在这个时候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黄夫人惊了一跳,高大人已经荣升了翰林院的掌院,俨然以后是要管那些考中了的庶吉士的,手中权限大的很,他现在说这样的话,京城的学政板上钉钉的得怀疑黄公子的人品了。 她急忙陪笑:“这是一场误会,这位小哥别这样激动,这事儿的确是我们家孩子错了......” 九十八·暴打 黄夫人绞尽脑汁的帮黄公子开脱,说他是做事不过脑子,并没有真的要羞辱苏家人的意思,至于打伤了人,更是被家里的恶奴给挑拨了,他并没有任何真的要伤人的意思,只是没想到底下的人会下这么重的手。 一面说着,黄夫人一面又伸手狠狠的拧了黄公子一把,转眼朝着他使了个眼色。 形势比人强,虽然黄公子心里还是十分不服气,但是此时此刻,也只能顺着梯子下楼,不情愿的哼哼了一声:“是我不是,我不该说那些话,我的错,求你们原谅。” 阮小九哭的鼻尖红红的,眼睛一瞪跳了起来:“您现在知道赔不是了,晚了!我们家老太太昏迷过去,已经请了胡太医过去看诊,如今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大小姐被你推了一把,脚崴了,太医说得正骨,一个不好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真是得寸进尺! 黄公子攥紧拳头,看着阮小九声泪俱下的模样,恨不得一拳砸扁他的鼻子,讥诮的扯了扯嘴角:“那你们家的人可真是够金贵的,既然这么金贵,干脆在家里呆着别出门了,被人议论一两句就要死要活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我杀人了呢,你在我家里哭什么?议论你们的,那时候城门口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们都找上门去啊!看看人家理不理你,你别给脸不要脸!” 黄夫人心里就咯噔了一声,急的恨不得去捂住他的嘴巴,可是俨然已经来不及,便气怒的瞪了儿子一眼,忙着跟高大人陪笑:“孩子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儿,太激动了,大人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小孩子家家的,.......” 边上的百姓们发出一阵阵的嘘声。 什么小孩子?都要成亲的人了,一个男人嘴巴还这么刻薄,这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也不知道收敛,可想而知在城门口是怎么欺负人家老弱孤寡的,也真是开得了口,就这样还是官家养出来的呢,当官的要都是这种人,那百姓们岂不是得被欺负死了? 高大人也沉着脸面无表情的说:“比他年纪小的也多,并没见过几个如此不知事礼的,一个学着圣人之言长大的读书人,焉能如此刻薄寡恩?当真是让人涨了见识!” 黄公子不服:“我怎么就刻薄寡恩了......”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黄夫人气的要死,忙着去拉他想让他不要再口不择言,可一时却没拉的住他,因为不远处直接冲过来一个人,一脚就把黄公子踹翻在地了。 黄夫人尖叫了一声,原本是要喊人来抓人的,定睛一看却忍不住目瞪口呆-----踢人的竟然是黄正清! 她没想到打人的就是自己丈夫,一时没拉住,黄正清就朝着还倒在地上的黄公子跑了过去,对着儿子拳打脚踢,丝毫没有留情,黄公子被打的嗷嗷叫,忍不住哭了起来。黄夫人这才被儿子的哭声惊得回过神来,忙着扑上去扯开黄正清,惊慌失措的劝:“老爷,你这样会把他打死的!” 黄正清仍旧气怒不平,冷笑着说:“这种孽障,打死了也是他咎由自取!” 黄大人气的不行,说着话还又猛地朝着黄公子身上踢了两脚,踢得黄公子吱哇乱叫,冷然哼了一声,这才转过身去朝着高大人拱了拱手,满脸羞惭的摇头:“教子不善,真是我的过错,家门不幸,让老高你看笑话了。” 而后又冲着阮小九走过去,和颜悦色的扶着阮小九站起来,温和的赔不是:“这件事全然错在我家这个不成器的不孝子身上,你们放心,我绝不是那种不忿是非黑白的人,他既然打了人,就该得到应得的惩罚!” 阮小九摸不清楚这位黄大人是真心还是假意,便只顾着低头哭不吭声。 黄正清叹了声气,走过去叫了几个管事出来问了几句话,而后便冷然指了几个小厮长随出来:“动手打人的就是你们几个?” 大家都看得出来黄正清如今是正在气头上,几个人不敢辩解,耷拉着脑袋站在边上。 黄正清眉眼冷肃的骂了几声助纣为虐,便对吴推官客气的说:“既然苏家已经报官,那自然是该如何便如何,打人的在这里,请吴大人带走吧,还有这个不成器的,也一道带走!” 黄公子顿时急了,扑上来震惊的喊了一声:“爹!” 黄正清气的要命,没好气的一把扯开他,疾言厉色的指着他怒斥:“你别叫我爹,我没有你这种不分是非的儿子!” 黄公子被他吓得魂不附体,可黄正清丝毫不为所动,对着吴推官点了点头,冷眼看着黄公子被扯着走了,才转过来去看马车里躺着的于冬的伤势,先不管于冬听不听得见,黄正清还是十分肃然的跟他道了歉,而后对着王供奉客气的拱了拱手:“王供奉,还请您一定尽力救治,别让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做下不可挽回的错事,不管用什么好药,都尽管开口,我一定负责到底。” 这个态度倒是还算是像样,王供奉面色缓和了些,也客气的冲他点了点头:“原本治病救人便是我们的本分,老朽自当尽力。” 黄夫人在原地急的团团转,一时担心儿子,一时却又被刚才黄正清冰冷的眼神吓得不敢再哭,只好站在一边,觉得十分难堪。 黄正清也没有管他,劝了围观的人群散了,又跟阮小九道:“我跟你回一趟苏家吧,正好我也想亲自跟老夫人和县主赔罪。” 他既然这么说,阮小九也没什么好再拒绝的,毕竟人家都已经把儿子交给了吴推官带走了,态度也一直都十分的好,看来跟他那个娇纵的儿子完全不是一路货色,阮小九便见好就收,点了点头应是。 高大人原本是想帮忙的,见状倒也没什么可指责的地方,便对黄正清摇了摇头:“得亏你还是个明事理的,否则这事儿只怕是不好收场了。” 黄正清叹了声气苦笑。 九十九·震慑 另一头的苏家忙作一团,从城门口回了家,苏邀便开始召集底下的管事和管事媳妇们去议事厅分派差事。 于冬受了伤不在府中,来的便是他的媳妇儿,如今正眼睛红红,显然是已经听见了消息,哭过了一场了。 大家虽然不敢多说什么,但是大部分人还是暗自的朝着她那里偷瞧。 人都说树倒猢狲散,如今苏家出了事,连向来在府里得意的于冬都能被打成这样,四姑娘厉害是厉害,可毕竟还是个女流之辈,难道以后还真的能终身不嫁在这福利头作主不成? 一旦她不成了,这府里终有不成的一天。 家生子倒是还好,许多只写了投靠文书的,便都忍不住生出了别的心思。 苏邀平时在府里说一不二,可如今大家既然都生出了别的心思,自然便也不觉得该对这位四小姐再言听计从了。 苏邀默不作声的在议事厅的座椅上坐着,等了好半天,才问燕草:“人都来齐了?” 燕草的脸色不大好看,本来在城门口闹了那么一场她就已经很是替苏邀上火了,可回了自家来,竟然也还有这么多事,她忍了忍,没忍住咬了咬唇摇头:“姑娘,都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人还是没有来齐。” 一个时辰,都够住的最远的下人也赶来了,可是竟然还有人没来,用什么理由都显得太牵强和搪塞了。 苏邀阖上了手里的书,理了理自己的袖子站起身:“没来就别来了,走吧,出去看看。” 燕草答应了一声,忙跟在苏邀后头出了议事厅的大门。 院子里的下人已经一排一排的站满了院子,见了苏邀出来,忙都齐刷刷的行了礼。 李瑞在边上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有些为难:“县主,还有些人没来......” 苏邀嗯了一声,面上半点表情也没有,伸手从燕草手里接过了花名册,看了一眼之后递给李瑞:“李管家,你来念,除了于冬之外,有谁没到的,你都圈出来。0” 李瑞忙答应了一声,接过了花名册开始大声唱名。 底下一开始还有许多人回应,等到念到后头,便陆陆续续的有没人应声的情况,等到全部都念完了,李瑞脸上的表情更加难看:“姑娘,咱们府里伺候的大大小小的人一共有一百六十七人,如今到了一百二十人......” 他有些忐忑,毕竟他可是管家,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不管怎么说,他都难辞其咎。 苏邀看了他一眼,见他着急忐忑,却并没有心虚和推卸责任的意思,便沉声问:“除了于冬,还有四十六人没来是吧?” 李瑞头上的汗都已经顾不得擦了,忙点了点头:“不过老太太房里照顾的四个大丫头和两个嬷嬷都不在这四十六人之内,还有伯夫人那里和几位少爷小姐那里的也得除掉.....” 苏邀扬手打断:“老太太房里本来便已经说好了的,只让黄嬷嬷过来听着就是了,至于几位少爷小姐和伯夫人那里,都只留人看门,其他的人都要来,你就直说,剪掉这些人,还有多少人没来?” “还有二十三人。”李瑞的声音都忍不住低了许多,垂着头不敢去看苏邀的表情。 家里已经经过了这么多次的整肃,没想到最后竟然还是有这么多吃里爬外的。 他实在没脸见苏邀了。 场上鸦雀无声,之前哪怕还有一些有小心思的,现在听见李瑞跟苏邀的这番谈话,也都完全不敢再有任何的动作,生怕会惹怒了苏邀。 苏邀却没生气,她只是扯了扯嘴角,嗯了一声,轻飘飘的垂下眼帘:“罢了,李管家,你把这二十三人的名单统计出来,若是写了投靠文书的,让他们自己赎身,交出赎身银子来,其余东西一概不许带走,从这一刻开始,不许再进府门。至于家生子.....全都扭送官府,就说我们府里出了逃奴,请官府作主。” 议事厅里的气氛一时更加冰冷僵硬,一时只能听见众人的呼吸声。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全都低下了头。 写了投靠文书的,一下子哪里拿得出赎身银子来?拿不出.....那还不是一样要想法子筹措银子? 被送去官府的就更惨了,逃奴在大周可是没有好下场的。 苏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虽然面上是很镇定的模样,但是其实这一路上她早就已经做好了任何打算。 这世上的事本来就是现实的,人人都要看利弊,哪怕亲人之间有一些也是如此,何况是朋友和下人,还有外面铺子上那些掌柜伙计呢?多得是主家出事,奴仆捐款潜逃的,这也不新鲜了。 所以府里人心浮动,她早有预料。 在城门口发生了老太太被气晕,苏杏仪被羞辱,于冬被殴打的事之后,她就更加猜到了,府里下人们一定会有些心存不轨的。 这只不过是前奏罢了。 说到底,如果她不作出强硬的回应,之后这些人就会更加变本加厉,甚至做出更加恶劣的事来。 她环顾了一圈众人,沉声问:“我知道大哥出事的消息让大家心里都很不安,觉得继续留在府里只怕前程不保,现在还有谁不愿意继续呆在府里做事的,尽管说出来,我不会非得压着你们留下,只要有想走的,尽可都站出来,去李管家那里知会一声。” 苏邀一语说完,却并没有一个人动。 有些原本真的想过这个念头的也都放弃了。 苏邀便点了点头:“没有了?既然没有了,那我丑话摆在前面,若是有人让我发现消极怠工的,私通外面乱传消息的,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众人全都忙不迭的点头应是。 苏邀就指了李瑞家的和黄嬷嬷她们几个出来,你们便负责管住二门内的丫头婆子的出入,凡是没事的,这段时间不许出二门,有要出去的,就都写下姓名目的和时间,留存以后查验。 李瑞家的和黄嬷嬷都分别答应了。 苏邀便再吩咐李瑞和胡英他们:“外院的管事和小厮们,就都归你们管了,这段时间除了采买的,其余人一律不许出门。” 一百章·绝境 苏邀一回来就如此雷霆手段,摆明了就是要借由这些不听话的下人来给众人一个下马威,好让他们都老实些的,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虽然心里仍旧还是有些不安,但是不得不说,见苏邀到了这个地步了还是如此的气定神闲和一往无前,家里的所有人又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苏邀既然能这么笃定,那也就是说,家里还能维持一阵子吧? 苏邀才把差事分派完,阮小九便小跑着进来,见了苏邀便喊:“姑娘!我们回来了!黄大人也来了,说是要亲自跟老太太赔罪。” 黄正清会来,这在苏邀的意料之中。 上一世的黄正清就是一个很正派的人物,他的大儿子仗着他的名义在老家守孝的时候玷污了一户平民家的姑娘,他力排众议,不顾家族和妻子的阻挠,硬是坚持让官府按照律法治罪,把儿子送去了岭南充军。 黄公子如今还没到去奸污民女的程度,看这副嘴脸也不远了。 苏邀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忍气吞声,更没有想过大事化小。 原本苏嵘出事,平时跟苏家不对付的人只怕就都眼睁睁的盯着苏家,若是苏家立不住,只怕那些人立即就会跟豺狼一样扑上来将苏家吞噬殆尽,她一定要好好的守着家里,等到苏嵘他们有确切的消息再说。 听见阮小九这么说,她挑了挑眉,丝毫没有客气的嗯了一声:“好啊,黄大人既然有此诚心,那是最好不过的了,请黄大人进来吧。” 又看了一眼李瑞他们:“你们仍旧按照之前分派的差事去做事。” 李瑞激动的应是。 等到一送走苏邀,他便大声的招呼众人,满脸严肃的训话:“你们听见咱们姑娘说的话了吧?我告诉你们,有那些坏心思的,趁早给我收起来!家里老太太还在,三老爷还在,大小姐和四姑娘还都在呢!” 听见说城门口那个挑事的黄公子的父亲过来赔罪道歉了,大家心里最后那点不安心也消退了。 正如李瑞说的,有苏邀在,这个家且散不了。 震慑和安抚住了下人,苏邀出去见到黄正清的时候,客气的行了个礼。 黄大人急忙避开:“县主真是太客气了,今天老夫腆着脸上门来,是为我那不孝子做下的错事赔罪的,请老太太千万别跟他一般计较,我从今以后一定对他严加管教,绝不会让他再如此得意忘形。” 苏邀并没有跟他为难的意思,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在前面领路,一路上并没有多余的话。 黄正清难免要在心里叹一声气,自家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论年纪还比这位苏县主要大上四五岁,可是跟苏县主比起来,当真是只长了年纪,没有长脑袋,他但凡能有苏邀的一半沉稳呢,就不能闹出今天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来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苏老太太的康平苑,还未进门,就已经能听见里头的哭声,苏邀脚步一顿。 她不怕下人的人心浮动,也不怕黄家会不肯低头,但是苏老太太和汪悦榕的眼泪,总是让她从心里觉得惧怕。 大约人都是这样。 也不知道,若是远在云南的苏嵘得知家里的老太太和汪悦榕这样伤心,该是何等的心痛。 黄正清也面色肃然,眼里露出同情和不忍来。 隔了一瞬,苏邀才重新迈步。 一进院子,余夏便迎上来,见了苏邀忍不住焦急的道:“姑娘,您快进去看看老太太吧,谁劝也劝不住.....” 余夏从来没见过苏老太太这副模样,真的被吓坏了。 苏邀抿着唇点了点头,又歉意的去看黄正清。 黄正清急忙拱了拱手:“县主自便,我在外面等着,老太太什么时候方便都可以。” 他完全能理解苏老太太的难过和崩溃。 苏邀便也不再跟他客气,径直点了点头进了苏老太太的房间。 房间里乱哄哄的,苏三老爷急的满脑门子汗,一直在劝苏老太太,可苏老太太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胸脯剧烈的起伏,整个人都因为哭的太过声嘶力竭而脱力,正靠在引枕上大哭,汪悦榕强撑着在一边守着,见状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大家哭成一团,见了苏邀进来,汪悦榕仿佛是找到了救星,一把扑过来拽住苏邀的胳膊:“幺幺,幺幺!你刚才那是什么意思?你说事情还没有结果,你为什么这么说?” 她整个人都已经濒临崩溃,完全是靠着苏邀在城门口的那句话而在强撑着,现在见到了苏邀,便完全忍不住了,有些崩溃的问:“你大哥是不是没事?” 苏老太太也泪眼模糊的朝着苏邀看过去,终于有了一点儿生气:“幺幺,是不是他们传错话了?嵘哥儿是不是没出事啊?” 苏邀定了定神,她当然知道苏老太太跟汪悦榕已经是强弩之末,受不得一点儿刺激,便干脆的点了点头,仍旧十分镇定的点头说:“我认为是这样。” 有时候,能够拯救身处绝望境地里的人的,就是一句斩钉截铁的话。 听见苏邀这么说,不管是苏老太太还是汪悦榕,都显然松了口气。 汪悦榕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苏老太太已经忙着追问苏邀:“为什么这么说?你是不是听见了什么消息?” 现在传来的是萧恒的死讯,宫中自己都是乱纷纷的,未必有新的消息,苏邀又哪里能有消息?不过这个时候,自然不能跟苏老太太说没有,苏邀便径直道:“圣上派了广平侯世子去云南昭通,他说他不信太孙殿下会出事。” 宋翔宇去了! 苏老太太原本虽然面上松了口气,心里却不抱什么希望的,但是听见说是宋翔宇去了云南,便真的忍不住眼睛亮了亮。 如果连宋翔宇都觉得萧恒没事,那萧恒还真的可能就没事! 萧恒没出事的话,苏嵘作为先锋,应当也是没事的,苏老太太脑子里乱哄哄的,来不及高兴,外面就有人来报,说是汪家来人了。 一百零一·接回 是亲家上门,现在还出了这样的事,苏老太太心里就更加没底,也更加殷勤,再难过也还是打起精神来,擦了脸上的泪急忙一叠声的喊:“请进来!”又问:“来的是谁?” 余夏早已经出去问了,回来便禀报苏老太太:“来的是汪大老爷和汪五老爷、汪五太太。” 是他们啊! 苏老太太这时候已经恢复了许多,便转头去叮嘱苏三老爷出去待客,又看向苏邀:“幺幺,你刚才说,还有谁等在外头?” 苏邀就又再重复了一遍。 听见说是黄正清,苏老太太和汪悦榕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冷淡。 苏家在这么惨的关头,黄公子那个行为完全叫做落井下石,而且说的那些话当真也太难听了,至今只要想到他说苏家上下一门子的寡妇不吉利这样的混帐话,苏老太太还是觉得心口发疼。 她冷淡的哼了一声:“不见了,请他让黄公子少说几句这些话,我老婆子就谢谢他了。” 苏邀想了想,轻声跟她说了让阮小九带着于冬去了黄家的事,又道:“黄大人将黄公子当场打了一遍,祖母,他跟黄公子并不一样。” 苏老太太立即便明白了苏邀的意思。 她深吸了一口气,便嗯了一声:“既如此,就请黄大人去偏厅说话吧。” 苏邀考虑的是,黄家既然已经做出了姿态,那么苏家这个时候便也最好不要不依不饶,到底还得顾忌着外头有人挑毛病。 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像黄公子那样的人大有人在,所以如今的苏家姿态越低越好。 别人看不看得到不要紧,重要的是,得让元丰帝看到。 她拍了拍苏邀的手,轻声道:“多亏了你,幺幺,家里以后就都要靠你了。” 能说出这番话,其实苏老太太心里便是已经做好了若是苏嵘回不来,以后要靠苏邀撑住苏家的准备。 苏邀却摇了摇头。 苏老太太怔了怔,一直沉浸在悲伤中的汪悦榕也诧异的抬起头来。 在外人看来,或许苏邀不近人情难以相处,但是只有她们这些亲近的人知道,其实苏邀对家里的人最是重情重义,苏家大大小小的事,基本上只要苏邀能出力的,她从来没有推辞过。 所以这次苏老太太想要把以后的苏家交给苏邀,苏邀竟然拒绝了,她们才会如此惊讶。 苏邀笑了笑,声音很轻却语气坚定的跟她们说:“我也要去昭通。” 什么?! 苏老太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汪悦榕也睁大了眼睛,随即便颤声阻止:“不行!你一个女孩子家,那里山高路远,连殿下和伯爷过去都出了事,你怎么能去?!” 别说萧恒和苏嵘出事了,便是他们没出事,她也不会赞同孤身去云南的。 苏老太太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急忙顺着汪悦榕的话点头:“是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边的形势必定已经十分恶劣,哪怕如你所说,嵘哥儿他们没事,可处境也必定堪忧,广平侯世子过去,那毕竟是钦差,带足了人手,自己也身手了得。可你是个女孩子家,脑子再厉害,毕竟弱质,能有什么用处?不许去!” 苏家不能一下子丢掉两个主心骨。 苏邀知道苏老太太和汪悦榕的紧张,闻言便轻轻笑了笑:“老太太大嫂,这一趟我是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去的,正是因为危险,我才要去,不管能不能帮得上忙,过去总能放心一些。何况,我也不是一个人去,还有崔大儒父子呢。” 苏老太太的表情就变了变。 崔大儒她当然知道,当初苏邀把他拉过来,之所以想让他也跟着去云南,是因为他对当地形势十分了解,而且还跟云南总督关系不错。 如果有他在,那事情倒是真的可能要方便的多。 她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苏邀握紧她的手:“祖母,没有时间迟疑犹豫了,让我去吧。至于家里,我相信大嫂和大姐姐加上父亲便能很好,我信得过他们。” 苏三老爷最近的确是改了许多,实在有些当家男人的样子了。 说不得哪怕苏嵘真的回不来,这个家,也还是得交给他手上。 苏老太太沉沉的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最终艰难的做了决定:“既然你这么说,那便听你的,只是,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幺幺,祖母知道这一世欠你太多,只希望有下一世,到时候我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 苏邀不过是个女孩子,她要赶去云南,不管成不成功,都会招来无数的非议。 她的亲事,哪怕以后有着县主的头衔,只怕也是难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永定伯府。 苏老太太打点起精神来,勉强笑了:“好,你放心去,祖母一定守着家里等你回来,你什么都别担心!” 她转头让余夏将见客的衣裳拿出来。 苏邀知道苏老太太是放下心了,便陪着汪悦榕去她的房里见汪五太太。 汪悦榕的眼睛都已经肿了起来,汪五太太一见了她便也眼圈红了,喊了一声纷纷,便叹着气拍了拍她的背。 汪悦榕的眼圈顿时又哄了,好半响才忍住,故作坚强的朝着汪五太太笑了笑:“五婶别担心,我没事的。”又问她:“我母亲呢?” 汪五太太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苏邀,心事重重的低下头:“大嫂生病了.....” 必定是因为听说了这个消息急的病了。 汪悦榕顿时着急起来:“严重么?请了太医吗?太医怎么说?” 汪五太太急忙安慰她:“已经请过了,太医只是说是受了刺激,忧虑过度,并没有说别的,你先别担心,只是她自己是不能来了,让我过来接你回去住一段时间。” 为人子女,父母生病了,回去侍疾也是理所应当的。 汪悦榕的脸色却严肃起来。 她向来聪明,并不是那种感情用事的人,现在汪大太太没来,汪五太太却来接她,虽然说是先过去住一段时间,但是其实这内里含着的意思,怕是不只如此。 一百零二·道别 他们应当是觉得苏嵘真的死了,她不过跟苏嵘才做了两三天的夫妻,怕她年纪轻轻就要守寡,所以想着把她接回去,之后再慢慢提和离的事,或是拖着等到苏家给休书。 作为父母亲的女儿,汪悦榕心里很高兴和感动。 毕竟汪大老爷和汪大太太其实是最重礼法和面子的人,他们能做出这个决定,真的是在为她这个女儿着想。 苏邀也立即便听出了汪五太太的意思。 可她并没有多说什么。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哪怕苏嵘是她的大哥,但是那也不代表她能代替苏嵘做任何的决定。 只是易地而处,苏邀是能理解汪家的选择的,苏家是难,苏嵘是不错,可是汪悦榕呢?她的人生才刚开了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难道当真要年纪轻轻就开始守寡,过一眼就能望见头的人生吗? 汪悦榕在最初的激动过后,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朝着汪五太太摇了摇头:“五婶,我就不跟您一道回去了,家里祖母也生病了,大姐姐受了伤也不方便理事,家里的事还要我来作主,等过些天,家里情形好一些,我再回去看望母亲,给母亲侍疾和赔罪。” 汪五太太怔了怔,没想到汪悦榕竟然傻的拒绝了接她回家的提议,便有些着急的抓住她的手喊了一声纷纷:“你娘在家里又气又急,病倒在床上下不来,还有你祖母也是.......” 家里当然知道此时接汪悦榕回去不大好,显得家里势力,但是那有什么法子? 难道真的让大好的姑娘从此就当了寡妇? 只是纷纷这么聪明一个人,怎么偏偏在这种大事上头犯傻? 苏邀已经轻轻冲汪悦榕点了点头,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让她们自在说话。 见苏邀一走,汪五太太就松口气:“你看,幺幺自己都知道避让。” 出了萧恒的事,汪五太太自己的心情也不好,但是如今比起这些来,怎么处理以后的事情才关键。 汪悦榕却顺着汪五太太的话点了点头:“是啊,正因为幺幺真心真意待我,苏家的人也真心真意待我,所以我更不能在这个时候走。五婶,我明白娘的难过和担心,也明白你们全都是为了我好,但是这个节骨眼,我真的做不到丢下苏家不管。等一等吧.....至少也得等到苏嵘的尸体送回来,我才能做出决定。” 汪五太太还要再劝,但是汪悦榕却已经铁了心。 她无功而返,只好去看了看苏老太太,送了汪家让她带来的礼品,才跟苏老太太告辞。 苏老太太还以为汪五太太必定会提出接走汪悦榕,却没想到汪五太太根本没有提过这件事,不由更加感念汪家的情谊,轻声冲着汪五太太道了谢。 汪五太太在心里叹了声气,再看汪悦榕,心里如同压了千斤重的石头,半响才摇摇头,苦笑着道:“也没什么,只希望消息都是误传的......” 送走汪家的人,苏老太太便让人去请了苏邀过来,问她:“什么时候动身?” 她也知道,苏邀下定了决心要做的事,是无论如何也拦不住的。 苏邀见苏老太太不再劝阻,便也没有隐瞒:“崔大儒那里还需要半天时间,阮小九去办出城的文书和路引了,应当明天一早就要出发。我待会儿打算先去外祖母家里一趟。” 出了这么大的事,的确是要过去跟贺太太说一声的。 苏老太太叹了声气,忧心忡忡:“你外祖母要是听见这个消息,还不知道该是何等伤心,你去吧,好好的替我劝劝她,让她有时间便过来跟我做伴,有什么难事不能说出来的?” 苏邀应是,等到再回房的时候,外面便有人报进来,说是去贺家的马车已经备好了。 她便急匆匆的又出门,走到一半想到什么,忽然问燕草:“沈家那边,有没有知会李瑞让人过去送信报平安?” 沈老爷和沈太太去老家了,沈嘉言去外面游学了,但是算一算,只怕也要在她回来之前赶到京城,若是知道她不在,又得不到确切的消息,还不知道要怎么着急。 燕草急忙让她放心:“都按照您说的,让李管家派人过去知会了沈掌柜,他到时候会告诉沈老爷他们的。” 越是事到临头,越是容易忙中出错,苏邀仔细的将自己想到的要做的事都想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遗漏,才在马车上靠着引枕闭上了眼睛。 她最近真是太累了。 这次之所以要让阮小九带着重伤的于冬去黄家闹事,也是因为她早就已经做好决定要去云南,怕有人再趁着苏家倒霉,都学着黄公子这样上来踩几脚。 燕草见她连睡着都还是皱着眉头,心里有些发酸,轻轻替她将毯子拉了拉,看着苏邀的侧脸有些发愁的叹了口气。 姑娘的路看似越走越宽,但是其实对于她的前程来说,又不是什么好事-----她去了云南,这一趟太远了,到时候回来,京城还不知道要怎么传她的事,她的婚事只怕是要难上加难了。 也不知道姑娘以后打算怎么办。 还没等她想出个头绪,马车已经停了下来,何坚在外面禀报说是已经到了,燕草便急忙回神,先跳下马车,再转身来搀扶苏邀。 贺家上下一片冷清,连看守的门房都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苏邀皱了皱眉,想到苏老太太说,贺太太虽然已经回来十多天了,却一次也没去过苏家,对外只说病了,心里便有些不安。 她回京之后也立即便让胡英过来跑过一趟,但是向来疼爱她的外祖母也反常的没有任何回应,想到这些,她有些不安,抬眼见到迎出来的贺二奶奶,才稍稍平复了心情,急忙迎上去行了礼喊了舅母。 贺二奶奶一把搀住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有些心疼的道:“回来就好,你在围场的事情我们也知道了,着实是替你捏了把汗,现在你没事,我才算是放心了,快进来吧。” 一百零三·迷药 从贺二奶奶身上看不出家里出了什么不好的事,苏邀之前的忐忑不安便稍稍放下了些,跟着贺二奶奶进了贺太太的院子。 贺太太的正院比从前要冷清许多,见苏邀困惑,贺二奶奶脸上的笑意也淡了淡,有些无奈的解释:“太太从青州回来便病了,不喜欢太多人伺候,平常都是我和姐姐在这里守着。” 她指的姐姐自然是指贺姨母。 想到这一次贺姨母是为什么跟着贺太太回京城来的,苏邀便觉得贺太太的病只怕跟张鸣鹤在青州的死脱不了关系。 她有些黯然,想到初见贺姨母的时候贺姨母的温柔和善,忍不住在心里替贺姨母捏了把汗。 汪悦榕的娘家如此重视她,但是也可以想见若是苏嵘真的死了,汪悦榕的日子以后会何等的艰难。 何况是贺姨母呢? 抬脚进了内室,贺太太身边的纪妈妈便迎了出来,见是苏邀来了,脸上立即便露出了真切的笑意:“姑娘来了,太太正念叨着你呢!只是起不来床,您来了就好了!” 一面把苏邀往里面让。 苏邀听说贺太太病的连床都起不来,才刚放下些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下意识的加快了步子,转过了博古架便看见躺在床上的贺太太,顿时忍不住眼睛发酸的喊了一声外祖母。 贺太太竟然是真的病的很重,躺在床上并没有动静。 苏邀连喊了几声贺太太都没睁开眼睛,她顿时忍不住有些急了,忙喊了一声舅母,问贺二奶奶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二奶奶叹了声气:“从回来就是这样了,也请了太医来看过,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每天大部分时间都睡着,起先还有一阵子的清醒,最近这些天睡的越来越长了。”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事?! 正常人怎么也不可能要昏睡这么久的。 苏邀立即便挑了挑眉吩咐燕草:“去外头叫阮小九跑一趟,让他去找申大夫过来。” 燕草拔腿就走,正好贺太太的手指动了动,苏邀感觉到了,忙又喊了一声外祖母。 贺太太总算是缓慢的睁开眼睛,见到了是苏邀回来了,她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强撑着露出一个笑,伸手摸了摸苏邀的头发:“幺幺,是你回来了?” 她抚摸自己的时候,还跟当年在贺家的时候一样,苏邀顿时眼眶湿润,哽咽着点了点头:“是啊祖母,是我回来了,您怎么生病了?” 贺太太病的这么重,只怕贺二奶奶她们就算是知道了萧恒的事,也不会告诉她知道。 不过看她这个样子,苏邀也不想她知道担心。 贺太太有些宠溺的笑了:“人老了,哪里有不生病的?生病有什么稀奇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别担心。” 又问苏邀在围场顺不顺利,有没有遇见什么事。 苏邀便专门挑好的说:“我赢了草原的阿娜公主,还得了一匹他们草原上的汗血宝马,连圣上也夸赞我了。” 贺太太果然很开心:“那可真是太好了,你从前在咱们家里的时候就爱骑马吧?只是你这个傻丫头从来都怕麻烦了别人,一直憋着不肯说。” 她说了这么几句话便开始有些精神不济,困倦的打了个哈欠,眼皮逐渐沉重起来。 纪妈妈急忙伸手扶住她让她躺下,给她盖上了被子。 房间里安静下来,静的几乎能听清她的呼吸声,苏邀此刻已经确定贺太太不只是单纯的病了,面色微微有些冷漠,坐在床沿上没有出声。 贺二奶奶在边上陪着,也没有开口说话。 隔了一会儿,外面有丫头禀报说贺姨母过来了,苏邀才挑了挑眉。 帘子掀开,贺姨母脚步匆匆的进来,一眼看见苏邀,她还有些不敢认,隔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是幺幺吗?” 在山东一见转眼又已经隔了三年,贺姨母已经越发的不敢认了。 苏邀点了点头,喊了一声姨母。 贺姨母急忙应了,伸手拉住她的手拍了拍,还没说上几句,燕草便已经回来了,说阮小九已经把申大夫带回来了。 贺二奶奶急忙便道:“快请进来!” 反倒是贺姨母听见说是请了大夫,顿时有些紧张的问苏邀:“怎么又要请别的大夫来看?我们已经请过太医了,太医说只要好好调养便是。” 苏邀转头看了她一眼,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猜测,可是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贺太太可是贺姨母的亲娘,对贺姨母也掏心掏肺,贺姨母怎么会有理由来陷害自己的母亲? 她按下心里的猜测,轻轻的摇了摇头:“多看一些大夫也比较放心,姨母放心吧,申大夫是神医,连宫中的胡太医他们都对他的医术十分推崇,他一定能治好外祖母的。” 贺姨母张了张嘴巴面色有些为难,可她是听过苏邀的不少事的,知道这个时候说多错多,便只能勉强笑了笑,有些迟疑的在边上等着。 申大夫不一会儿便被领进来了,见到苏邀先笑着打了个招呼:“听说你在围场还赢了一匹马呢,到时候可得让我也瞧瞧,开开眼界。” 他跟苏邀熟稔了,说话随意许多。 苏邀也答应了,让开位子给他,贺二奶奶又急忙说了贺太太的病情。 没过一会儿,申大夫脸上的笑意便消失了,抬头将屋子里的人都看了一遍,神情平静的说:“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贺太太想必是心力交瘁,煎熬过度,所以如今才会如此,开一段时间的药,好好的休养一阵再看吧。” 贺二奶奶双手合十念了声佛。 另一边的贺姨母最紧张,睁大了眼睛等结果,下意识抓的衣襟都皱了,听见了申大夫这么说,也跟着松了口气。 苏邀的目光沉了沉,对申大夫道:“我送您出去罢。” 申大夫点了点头:“正好也有些事要跟你交代。” 两人一道出了门,等到走到没人的地方,申大夫才停住了脚,神情凝重的跟苏邀说:“贺太太昏昏沉沉,并不是身体出了问题,是有人给她用了药。” 一百零四·刺杀 虽然早有预料,听见这一句话的时候苏邀还是不可避免的觉得心惊,她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僵着脸问:“是什么药?” 申大夫看得出她如今的压抑和难过,顿了顿轻声说:“若是我没猜错,是普通的安神药,只是分量加大了许多,下药的人应当是没有想着要贺太太的命,只是想要她睡着罢了。” 苏邀嗯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冲着申大夫道谢,又有些不解:“那为什么之前也看过几个大夫,却都看不出什么不对?” 申大夫便忍不住笑了:“平素还说你精明呢,从前看不出不对,那自然是因为请大夫之前不会再给药了,不信你自可以去观察一下,是不是请大夫前后两天,你外祖母的精神都比寻常会好许多。” 苏邀彻底明白过来,送走了申大夫转身回了贺太太的院子,便见贺二奶奶正在廊下吩咐下人熬药:“都要小心些,按照申大夫的药方来。” 申大夫曾治好了苏嵘,是不折不扣的神医,贺二奶奶是亲眼看见过的,自然对申大夫十分信服。 见了苏邀回来,正在给贺太太掖被子的贺姨母回过身来,急忙笑着跟苏邀解释:“母亲累了,又睡着了,幺幺今天留下来吃饭吗?” “外祖母既然睡着了,那我就陪着姨母聊会儿天吧。”苏邀坐在床沿边上看着贺太太,轻声说起了从前刚从沈家去贺家的事。 贺姨母神情不大自然,心不在焉的附和了几句:“是啊.....你外祖母其实对每个孩子都是十分疼爱的......” 苏邀伸手握住了贺太太在被子里的手,闻言回过头注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问:“既然如此,那姨母为什么还要给外祖母下药让外祖母昏睡呢?” 贺姨母手里正捧着一个杯子,闻言吃惊的连杯子都被握住,杯子啪嗒一声摔在地上,发出脆裂的声响,她顿时急的脸色大变:“我没有......你胡说什么?” “我已经让人去审姨母的下人了,还有两位表姐,想必她们也不会一点儿都不知情吧?”苏邀没有放过贺姨母脸上的表情,见她陡然从假作镇定变得惊慌失措,心便直直的沉了下去-----竟然是真的跟贺姨母有关。 她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贺姨母浑身都在发颤,顾不得什么忙过去拉住了苏邀惊慌的摇头:“不不不,不要去问安源和依依,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你别问他们!” 苏邀轻轻拂开她的手,面色冷淡:“好,那我就不问她们,只问姨母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外祖母这么昏昏沉沉的睡着,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 贺姨母掩面大哭。 她其实也压力极大,早已经有些扛不住了,现在听见苏邀质问,终于撑不住崩溃:“不是的,不是的!我也没有办法,幺幺,我真的是没有办法,母亲她要进宫去杀皇上.....我不敢......” 因为要揭破贺姨母,所以屋子里伺候的人都已经被支走了,此刻贺姨母陡然说出这样的话,苏邀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一时胸闷得尖锐的痛了一下。 就算是她向来沉稳,听见这句话也忍不住震惊否认:“不会的!姨母你胡说什么?!” 贺姨母怎么可能会要去刺杀皇帝?! “是真的!”贺姨母跌坐在地上大哭:“我原本也不相信的,但是是真的,母亲她去青州,是因为我跟老爷遇见了麻烦,老爷他在任上出了事,饿死了许多百姓,为了掩盖这个错误,老爷被当地的其他官员和商会要挟,给他们好处.....事情越来越大,我没了办法,写信给了母亲求助。” 这就是贺太太急匆匆赶去青州的真相了。 苏邀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太震惊了,在这之前,贺太太的确对元丰帝有许多怨气,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元丰帝死。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她去了青州一趟,就生出这么可怕的念头? 贺姨母啜泣不已,这个秘密她一直藏着,丝毫不敢泄露,现在苏邀终于发现了贺太太为什么昏睡,她除了害怕之外,更多的还是如释重负。 总算是不是她一个人背负着这个秘密了。 “母亲来了之后,先呵斥了老爷,让他别管那么多,先写请罪折子,把当地官员跟商人勾结,囤积居奇,掏空米仓的事如实禀报。又让老爷放心,她一定会在圣上跟前为老爷求情,老爷便写了请罪折子......”贺姨母至今只要想到当时的事还是忍不住要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母亲跟老爷被人约了出门之后,事情就完全变了,母亲再也不提别的事,老爷更是没有回来,被发现死在了花楼......” 贺姨母心悸不已,又是痛又是难受的哭起来:“母亲回来之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几天,任凭我怎么敲门她也不开,听说老爷死了,她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回京的途中,我发现她状态不对,却又因为老爷的死太过难受而没顾及那么多,直到回了京城,母亲竟然想要去围场......” 她那段时间都要崩溃了,实在没有办法,才给贺太太下了安神药。, 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贺姨母哭的止不住:“家里这么多人!母亲要是这么做了,那这一大家子的人怎么办?我们怎么办?我不敢让她去做傻事,却也不敢把消息泄露出去,所以只能这样......” 苏邀疲乏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许久才跟贺姨母说:“今天别再给外祖母喂药了,我有话要跟她=l办说。” 贺姨母不敢不答应,忙着点了点头。 晚间吃过饭之后,贺太太终于醒了过来,她歉意的看着苏邀:“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你怎么还没回去?” 苏邀捧了参茶给她喝,轻声说:“我明天就要走了,今天特地来跟您告别,所以就呆的久了一些,想要跟您说说话。” 贺太太有些吃惊,接过了参茶并没喝,皱着眉头问:“要走?你要去哪儿?” “去云南。”苏邀终于还是把萧恒他们的事情说了出来。 一百零五·气死 云南? 贺太太嘴唇苍白,皱了皱眉放下了手里的杯子,认真盯着苏邀问:“幺幺,是皇太孙殿下出事了吗?” 苏邀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要去云南?联想到萧恒他们出发去云南已经两三个月了,她很自然的就猜到了应当是云南那边出了事。 她还是十分担心萧恒的,那毕竟是胡皇后的孙子。 苏邀替她将杯子拿到边上的桌上,轻声说了一声是,而后就把萧恒苏嵘被报了死讯的事情说了出来。 贺太太瞳孔缩了缩,她猜到是云南出了事,但是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么大的事,当即惊了一跳的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具体情形我也还不知道。”苏邀摇了摇头,只是把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然后定定的看着贺太太:“我是过来跟您告辞的,祖母说往这里送了许多次消息,您也没有回应,我怕您有什么事,所以专门过来看看。” 贺太太抿了抿唇,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的垂着头靠在了软枕上。 她睡的太久了,刚醒来就听见如此巨大的消息,一时有些难以消化。 苏邀在边上静静的看着她,见贺太太似乎有些难以抉择,便干脆的挑明了说:“外祖母,您在青州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您知道自己为什么从回了京城以后就一直沉睡吗?” 烛火跳跃了几下,贺太太苦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赶着要走,不会发现,是,我也猜到了,我这么嗜睡,应当是你姨母做的吧?她是不是怕我到时候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就没什么好再遮遮掩掩的了,苏邀握住她的手:“姨母也是怕,您能不能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太太忽然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里已经有了眼泪,好半响才咬着牙说:“当初我姐姐之所以会死,都是被皇帝气死的!” 胡皇后死了之后,元丰帝一度性情大变,对许多官员都发过脾气,对后妃更是十分苛刻,有后妃哭的不够虔诚悲痛,都被他给褫夺了位分。 这一点苏邀是听说过的。 但是元丰帝逼死胡皇后这个说法,从上一时到这一世,她都是头一次听说。 毕竟大家都知道,元丰帝十分尊重爱重胡皇后,也因此爱屋及乌,对太子也是十分的喜欢。 正是因为胡皇后死了,太子才会被猜疑,后来才会出那么大的事。 之前贺太太分明也是这么认为的。 苏邀怔忡了片刻,便立即回过神来:“外祖母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个说法?我记得当初您自己也说过,皇后娘娘是病逝的。” 胡皇后跟元丰帝鹣鲽情深,她死了之后,元丰帝的怀念不是假的,一直到如今,元丰帝都十分怀念胡皇后,听不得人说她一点不好。 贺太太紧紧的攥着手看着苏邀:“我这次在青州看见了刘姑姑,她是当年我姐姐身边的大丫头,一直从我们家跟着姐姐入宫伺候了一辈子的老人,她亲口告诉我,姐姐事撞见了齐云熙跟皇帝的丑事,才会气急攻心病倒......” 自己养了几年的恩人却跟自己的丈夫有染,胡皇后一生骄傲,哪里受得了这个打击? 可是元丰帝却并没有解释,反而还跟胡皇后说要册立齐云熙为妃,两人冷战了一段时间,胡皇后旧疾复发,终于耗尽心力而死。 只要想一想,贺太太便觉得心里像是针扎一样的疼。 苏邀明白过来了。 她就说,元丰帝对贺太太礼遇非常,贺太太当然不是对元丰帝全无芥蒂,但是却就算是为了家里,也不可能有任何弑君的念头。 原来是因为在青州听说了这件事。 或许是因为她素来冷静,因此听见这件事,她没有跟贺太太一样义愤填膺,她认真的想了想,问贺太太:“外祖母,您不觉得太巧了吗?” 贺太太立即便抬头看着她摇头:“不会的,刘姑姑从小就是我们家的人,她带大了我,她不会骗人的!” “因为若不是她,你也不会相信的。”苏邀一语道破事实,伸手握住她的手用力的晃了晃:“外祖母,我现在怀疑,姨父在任上出事,甚至或许就是冲着您来的,为的就是最后刘姑姑这一步棋。” 贺太太有些难以接受,她脸色泛白的摇头:“幺幺你是不知道刘姑姑.....” “那好,那等一等。”苏邀紧紧攥着贺太太的手,虽然贺太太挣扎,她还是没有放开,一字一顿的道:“我要去云南先处理哥哥的事,您等我回来,到时候这件事究竟是如何,我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贺太太的头痛的厉害,好一会儿才抓住苏邀的手:“那你怎么能去云南?那里多危险啊!” 她现在才清醒了些,想到连萧恒和苏嵘都折在了云南,那必定说明云南有人跟人内外勾结,那此时苏邀去了,岂不是进了刀山火海? 是刀山火海,可是总要去的。 其实自从收到了苏嵘和萧恒出事的消息之后,她一直都在忙碌,马不停蹄的处理好京城的事,她还要腾出时间跟崔大儒商议云南的情势,她并没有时间能分出来想别的事。 可是如今,当贺太太问出这话之后,她忽然想到萧恒。 前世今生萧恒都能成为她的后盾,那么这一次,就让她来做那个后盾吧。 安抚住了贺太太,苏邀握住她的手,轻声叹气:“外祖母,现在形势紧张,可是不管怎么样,圣上总是希望太孙和我哥哥平安回来的,但是......” 但是若是元丰帝这个时候出了什么事,那么到时候局势混乱,谁还会在乎萧恒的死活? 萧恒和苏嵘那才真的叫死路一条了。 而失去了萧恒,元丰帝又递了,对于贺家和苏家来说,又何尝不是灭顶之灾呢? 贺太太明白了苏邀的意思,她想到自己当时的念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是啊,若是她真的做了蠢事,那苏家贺家和宋家都要一同覆灭...... 一百零六·出发 劝住了贺太太已经是深夜,苏邀从贺太太的房里出来,便看见了等在廊下的贺姨母,她一个人站着,不断的来回踱步,见了苏邀出来,忙迎了上去,又忐忑又不安的喊了一声幺幺,问她里面的贺姨母说了什么。 她其实也是矛盾的,正如苏邀说得那样,贺太太对她这个女儿是没话说得好,凡事都为她着想,要给贺太太下药这样的决定,贺姨母自己内心也是难受的。 苏邀也明白她的处境和两难,再加上现在所有事都堆在了一起,更不是挑起矛盾的时候,便尽量把语气放缓:“我已经跟外祖母说清楚了,外祖母不会再犯傻,另外,我有件事要叮嘱姨母,这件事事关姨母和表姐们的前程,姨母一定要答应我,否则,我不能放心的走。” 贺姨母立即就听出了苏邀的言外之意,别说现在她有这么大的把柄落在苏邀手里,哪怕没有,贺姨母也不敢拒绝,她急忙点了点头:“你说,只要我能做得到的,一定做好。” 苏邀便整肃了神情:“看紧外祖母,我会留两个人下来给姨母你用,还有,若是你遇见什么难以决断的事,便去广平侯府找广平侯,他一定会给姨母解惑的。” 贺姨母右眼皮突突突的跳:“那,母亲不是说已经放弃了那个......那个念头了吗?” 苏邀就知道贺姨母是会错意了,解释说:“留人给您不是为了阻止外祖母做些什么,是想阻止别人对外祖母做什么。您只要记着我的话,不管是谁来找外祖母,您都一定要把来人的身份等信息记下来,到时候我有用。至于外祖母,她那里已经想通了,姨母可以不用担心。” 贺姨母松了口气,她只怕贺太太会不顾一切的去找元丰帝复仇,若只是看着贺太太,那自然是比之前要提心吊胆,还要昧着良心给贺太太下药要好多了。 上了马车之后,燕草见苏邀更加疲倦,便忍不住心疼:“咱们回去之后还是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吧.....” 苏邀摇头,她没有时间了。 “先去宝鼎楼吧。”她揉了揉眉心,强撑着说:“上了船之后还能休息的。” 去云南可以走一段水路,走水路比陆路要好些,至少不必长途奔袭,人还有放松的时候。 燕草没有办法,只好答应。 宝鼎楼早已经关了门,可苏邀让阮小九亮了一个牌子,值夜睡在大堂的跑堂便将门打开了,迎了苏邀她们进去。 再在二楼等了许久,外头终于有了脚步声,苏邀挑了挑眉,便见陈东大踏步进来了。 她立即便朝着陈东点了点头:“闲话少说吧,陈指挥使请坐。” 陈东在她对面坐下了,迫不及待的问:“苏姑娘,您是不是有殿下的消息?” 他是萧恒的心腹兄弟,自然是跟萧恒利益一致感情深厚的。 苏邀摇摇头:“正因为没有,所以我打算跟崔大儒一道去云南一趟。” 陈东就有些失望,宋翔宇去云南的时候,元丰帝拨了一队锦衣卫去护送,但是却把他挑出来了,他现在心急如焚。 见他这样,苏邀笑了笑:“陈指挥使也不必如此失望,这件事不管怎么说,总会有个结果的,现在我还有另一件事想要请您帮忙。” 陈东很快便收拾好了心情,嗯了一声不假思索的点头:“苏姑娘请说吧。” “我想让你帮我去查几个人。”她把从贺姨母嘴里听见的几个官员的名字写下来推给陈东,又加重了语气:“一定要帮我查清楚,包括他们的生平和来往的人。” 她点了点纸上的名单,手指最后落在一个名字上:“这个刘姑姑,现在嫁在山东大同一个商人家里,帮我好好查一查。” 陈东见苏邀这样郑重交代,立即便整肃了脸色答应下来:“苏姑娘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办的干净利落,到时候有了信便立即交给您。” 苏邀摇了摇头:“不是交给我,陈大人,我不瞒着您,让您查的这些东西至关重要,甚至关乎以后太孙殿下的前程。” 话说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陈东的表情更加凝重了几分,跟苏邀对视了一眼之后垂下头去:“我知道了。” 既然话都说清楚了,苏邀便也不再耽搁,冲着陈东颔首告辞。 等到她回了府,李瑞便迎上来:“姑娘,您可回来了,这天儿都亮了!” 路上已经陆陆续续有起得早的官员准备去上朝了,苏邀看了一眼天色,先去苏老太太房里。 苏老太太问了贺太太的事,苏邀在马车上已经深思熟虑过,她要去云南,京城的事再如何也是鞭长莫及,哪怕有陈东关照,也有贺姨母盯梢,但是这种事,自然是越谨慎越好。 她等到屋子里只剩了自己跟苏老太太,便盯着苏老太太说了贺太太在青州遇见刘姑姑的事。 苏老太太原本满心沉浸在悲伤中,听见了这个消息却也忍不住震惊了。 而后她立即就反应了过来,忙道:“这件事你放心,我会经常过去看看她,绝不会让她做傻事的。” 毕竟若是贺太太做了傻事,那苏嵘在云南岂不是更加没了活路? 苏邀见苏老太太明白,而且还因为这件事重燃了斗志,便松了口气,自己回了房换了衣裳。 跟着去的人是早已经订好了的,丫头里头她本来一个都不想带,但是这一路上不带一个丫头也并不合适,她便最终决定只带燕草。 阮小九和六戒也是要跟着的,另外还点了胡英和何坚,至于孙大孙二,她都留了下来。 该叮嘱的都已经叮嘱过了,现在苏三老爷变得有担当,苏老太太的情绪也稳定下来,一家人便都让苏邀出门当心。 对外苏老太太只说苏邀是回山东去探亲了,去养父家里看养父养母。 苏邀跟着崔大儒在通州上了船,便挑了时间问崔大儒:“崔大人,您看如今殿下他们情形如何?” 崔大儒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殿下聪明机灵,现在应当是出了昭通了。” 一百零七·换船 崔远道的表情有些憔悴,但是他的精神却还算是不错,拿了舆图过来指给苏邀看,轻声说:“正如你猜测的那样,我也觉得出事的不是令兄和太孙殿下,那么我们就得想到另一点了-----昭通知府和昭通官场,他们到底在这件事里扮演什么角色?” 昭通知府已经上奏说皇太孙死了。 按理来说,在自己的治下发生这种大事,一般的官员隐瞒还来不及,但是昭通知府却不同,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上了这封奏折。 苏邀之前就已经有所怀疑了,现在崔大儒既然自己提出来,她便挑了挑眉沉声指出来:“那昭通知府是想要让大家都觉得太孙已经死了,从而.....” 从而真的让人以为太孙死了,那么以后出现的太孙,自然只能是假的,谁得到都能以冒充皇太孙的罪名把冒认的人诛杀。 苏邀想到这里,心内一动,忽然岔开了话题说起了另一件事:“先生,我还有一件事要请教,这次崔家被汾阳王妃牵连,几乎也被处置了,但是若是按照您对崔家的了解,您觉得崔家会不会狡兔三窟?” 说起这件事,崔远道便直直的盯着苏邀:“你想问什么?” 这一次的崔家摔的跟头可以说在近百年内也算是绝无仅有的了,想要恢复元气,只怕再过个百年都未必可以。 而苏邀这么问,是想要把崔家彻底打压到底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苏邀知道他的担忧,立即便解释:“只是先生,这一次我在围场还遇见了一件事。” 她把李嘉敏逃回了京城甚至去了围场的事情说出来,见崔远道眉头紧皱,便也干脆挑眉说明白了:“李嘉敏自视甚高,可是却只是一个纨绔而已,若是没有人帮他,他是不可能做到这些的,而明昌公主不会允许他这么做给家里找事,所以我原本就有些怀疑,而那天陈东去追捕他的时候,还发现有漏网之鱼.....他从前是跟崔三爷打过交道的,所以他认出李嘉敏身边有个人很眼熟,只可惜被他逃了......” 崔远道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怔了怔之后才皱起眉来:“这一次因为汾阳王妃牵涉的事情太大,崔家又是直接跟前朝余孽勾结.....所以除了五族之外还有我,其他崔家的嫡支成年男子都已经被杀了,其余的年小的也送去了岭南,要说还有势力留存下来,那么必定是找了其他的门路,比如说......” 比如说那些前朝余孽。 苏邀立即就明白过来。 其实有个疑惑困扰她很久了,她盯着崔远道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先生:“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您。” 崔先生伸手煮茶,闻言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苏邀可以问。 “这些前朝余孽,为何至今不绝?”苏邀见崔远道朝自己看过来,并不躲闪,直直的盯着他:“若说是人心思旧,当年废帝妖后当道,民不聊生,人人喊打。可当今治下,国泰民安.....既如此,为什么前朝余孽仍旧能够将手伸到皇宫,甚至还能一手设计离间皇上太子,又将同样的伎俩用在庄王身上?这些人为什么能做到这些?做到这些,需要耗费无数的财力人力,他们为什么能拉拢崔家这样的世家大族,让他们甘心为之卖命呢?” 甚至到如今,还能继续跟萧恒做对过不去。 贺太太的事,苏邀不信没有前朝余孽的手笔。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好像是在织一张巨大无比的网,想要把所有亲近元丰帝,或者说,元丰帝看重的人网罗其中。 他们哪里来的底气? 崔远道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垂头煮茶,伴着茶水沸腾的声音抬起头笑了笑:“县主冰雪聪明,难道连这一点也看不透吗?自然是因为共同的利益啊,废帝在位的时候,这不好那不好,可是有一点,在他在位的时候,给了泉州市舶司极大的权利,权利促进东南沿海港口发展,无数的大商人和世家靠着这个赚的盆满钵满,所以.....” 而改朝换代之后,这些巨大的利益自然是要易主的,许多人都想把手伸到东南去,只是他们怎么能同意把自己的利益拱手让人呢? 自然是要不断的攀扯更多的人,求同乡的高官,用各种各样的方式保住这些东西。 而这个时候,前朝的人的出现,自然是给了他们一个团结在一起的理由。 这些人用巨大的银钱供着前朝的人,换取前朝这些人手里的人脉和各路消息。 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分不开了。 为了保住利益,他们自然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也不怕去做。 再说,那些世家要的是利益,但是怎么才能利益最大化?对于已经一条道走到黑无法自拔的他们,自然是捧着前朝这些人重新上位,才最符合他们的利益。 所以他们愿意给钱,给无数的钱。 崔远道长长的叹了一声气:“圣上难就难在这里啊。” 官员给谁当官不是当官?自然是有些人正直不屈的,可也多得是如同崔家、汾阳王府和邵文勋成国公府这样的人。 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 苏邀醍醐灌顶。 她之前一直觉得很累,不明白为什么每当解决了一个麻烦之后就会又来一个新的麻烦。 可原来,这些事比她想象当中的还要复杂上许多,她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仇恨,也不是某个人,而是一个巨大的敌人。 他们之所以敌对,不过是因为立场本身就没有办法统一,所以最终只能你死我活,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 屋子里安静了没一会儿,外头崔四爷忽然敲响了船舱的门着急的喊:“爹,苏显著,出事了!” 崔远道跟苏邀对视了一眼,很快便让燕草开了门。 崔四爷压低了声音跟他们说:“父亲,咱们的船出了问题。” 这条船是苏三老爷出面去租的,好端端的怎么会出问题? 崔远道皱了皱眉:“可这才出发啊!” 一百零八·伪装 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皱了皱眉,问崔四爷:“是什么问题?” 崔四爷挠了挠头,刚出发就遇上这种事,他也烦躁的很,语气不大好的说:“说是底下的船工发现船底漏水了,也不知是怎么闹的。” 崔远道揉了揉眉心:“那如今怎么办?” “如今只能先暂时靠岸了,得找到漏水的地方,看看能不能补上再看。”崔四爷知道苏邀跟崔远道着急,便问:“我们要不要再租一条船?” 崔远道还有些迟疑。 苏邀却忽然肯定的点了点头,扬声赞同:“好啊!那就重新租一条船吧。” 崔四爷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答应了,等到船靠了岸,便让船工们去忙,自己找来船老大商量了一阵子,让船老大再帮忙找一艘大船。 幸亏通州码头是各路船只汇集的地方,码头也不少,并没有什么波折的就租到了另一艘船。 崔四爷在安顿的客栈里又忍不住抹了把汗,不过这回总算是露出点笑意,松了口气说:“没事儿了,好在正好有一艘船在江口,将东西卸下去了,咱们明天早上就能上船了,只是今天晚上就只能委屈苏县主,要在船上将就一晚了。” 苏邀笑着答应了:“辛苦四叔了,四叔也先去休息吧。” 等到崔四爷转身出去,崔远道便意味深长的看着苏邀:“县主,只盼之后能走的稳当。” 苏邀笑笑没有说话。 客栈已经被包下来了,苏邀回到房里燕草已经将屋子都收拾了一遍,也铺好了被褥,见苏邀回来便急忙笑:“姑娘,今天要委屈一晚上了,不过幸好,马上就找到了船,不必耽误时间。” 见燕草忙里忙外,她坐下喝了一口茶,冲着燕草摇摇头:“不必忙了,今晚未必能休息的了,明天也未必能走的了。” 燕草茫然的停下来,眨了眨眼睛看着苏邀,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惊了一跳就问:“姑娘,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 房门被轻轻敲响了,门外传来了阮小九的声音。 燕草看了一眼苏邀,见苏邀点头,忙去把门打开。 阮小九闪身进来,轻声说:“姑娘,果然,咱们船上的几个船工下了船就回去了,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发了横财了。 苏邀冷哼,挑了挑眉嗯了一声:“那新的船呢?” 世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这艘船坏了,马上就能找到另一艘新的船,倒好像就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一样。 “已经打听清楚了,船是福建一个商号的船,说是本来是送货的,后来货送完了,听见说是有人要雇船,崔四爷又舍得给钱,那船老大便主动找上了崔四爷......” 苏邀知道阮小九的话还没说完,便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小的好像看见了崔家的人。”阮小九说到这里,有些不大确定的说:“我从前是这听您的吩咐跟踪过崔大爷的,他身边跟着的人,跟今天这个长得很像。” 苏邀本来就不觉得船坏了真的是巧合,闻言便嗤笑了一声,让阮小九:“今天晚上让所有人都警醒一些,不能有一点意外。” 阮小九有些迟疑:“姑娘,那我们还上他们的船吗?” 这个船肯定是有问题的,否则怎么苦心孤诣要制造意外让他们换船? “不上。”苏邀挑了挑眉:“他们要我们上船,不是打算让我们在江面上遭遇意外,就是知道我们要去哪里,故意带我们绕路的,不管是哪种可能,都没有必要。” 燕草听的有些糊涂:“那,那我们怎么办啊?” “我已经让胡英去找过一艘船了。”苏邀环顾了一圈屋子,有些抱歉的看着燕草:“所以你得白忙一场了,这被子铺了也用不上,还得再收起来。” 燕草麻利的开始去收拾被子:“这有什么白忙的?姑娘要我来做什么的?别的忙我帮不上,但是难道这些事还做不好吗?姑娘放心吧,我马上就能收拾好了。” 这个丫头,她不管做什么决定,永远都是无条件的听从的。 苏邀笑了,又肃然了脸色吩咐阮小九:“既然已经定好了船,那你就等到明天一早再去跟他们的船老大说,这艘船我们不定了,观察清楚他们的反应。事发突然,我们忽然改变主意,若真是崔家的人在插手,那肯定是会按捺不住露面的,你趁机把人抓出来。” 崔家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真有人也是一定给别人办事的,她就要知道,到底是谁这个时候还在试图拖她的后腿,而且说不定,这些人还就跟云娜那帮人是一伙的,会遇见什么惊喜呢。 阮小九打了个激灵,急忙应是。 苏邀交代完了,想了想,原本为了演戏逼真一些,是不打算告诉崔四爷临时换船的事情的,但是到底还是怕崔四爷坏事,所以等到胡英回来,便让胡英去崔四爷和崔远道那里又走了一趟。 此时,崔成和崔器正在商量之后的事:“船已经让他们换了,只要上了船,也不怕他们能长出翅膀飞了,上头二十几个水手,还有船工和管事,都是我们的人,他们再多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 崔成还是有些不放心,见崔器这样自信,便忍不住苦笑:“你得了吧,当初大爷他们可比我们要自信的多了,可你看看结果?苏家的人邪门的很,什么事都别太笃定了,还是要小心的好。公主这回可是给我们最后一次机会,若不是如此,现在我们可就成了丧家犬了,哪里还能坐在这里?” 崔器想了想,便点了点头:“那你要这么说,我再去船上查一遍,反正到时候渡江的时候,到了地方,咱们就甩了那些人自己走。这一段江面,可是水贼最喜欢的地方,我不信她的命还能大到这个份上!” 崔成嗯了一声,见他重视起来,才没再多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也太晚了,咱们再去船上看一看,没问题便早些休息,明天开始可得窝在船舱里不能露面了。” 一百零九·换船 崔器虽然觉得没什么好再检查的,但是这是明昌公主交代的大事。 李嘉敏是明昌公主的孙子,毁了他就等于是在明昌公主的心里扎刀子,再加上这一次因为苏邀设计抓了李嘉敏,以至于明昌公主府都元气大伤,若不是明昌公主犯了心疾,又恰逢云南出了这么大的事,元丰帝的心思不在这上头,这件事只怕还没那么容易了局。 明昌公主素来都是跋扈的,受委屈一次两次还能勉强自己忍,但是一再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踩在脚底下耍的团团转,哪里还能受得了?她早就已经打好了主意,根本没有打算放过苏邀的,萧恒的事一出,她就写了信给崔成崔器,让他们盯着苏邀了。 也因此,崔成崔器发现了苏三老爷去雇船,说是送苏邀回老家去探亲。 明昌公主一听就知道是在骗人,看沈家的人什么时候不能看,偏偏要挑在这个时候?她哥哥苏嵘都出事了。 略一思忖,她就猜到了苏邀的目的。 对于她来说,这个决定也没什么难做的,毕竟若是苏邀留在京城,她还要忌惮几分,苏嵘刚死,元丰帝对苏家肯定是格外宽容几分的,苏邀现在又是十一公主和庞贵妃跟前的红人,可现在是苏邀自己作死,竟然要去云南。 一个女孩子,竟然想不开要去云南,路上碰见个什么山匪水匪的,那可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又天高皇帝远的,到时候查起来都难。 再加上崔成崔器跟踪下来,竟然发现崔大儒是跟着苏邀一起去云南的,对这件事便更是上心了。 当初若不是崔远道,崔家如今怎么能这么惨? 想到这些,他到底还是认真的将所有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任何错漏,才下了船去早就买了的一座宅子里跟崔成会和,问崔成他那边情形如何。 崔成那边也挺顺利的,心情大好的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没事儿了,他们今晚没什么动静,等到明天上了船,就大势已定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很高兴。 崔器更是忍不住哼了一声,阴狠的咬牙:“等到她落在我手里,我要让她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否则的话,也太对不起他受的这些苦了。 崔成没有阻止,喝了茶之后便起身伸了个懒腰:“之后的事之后再说,现在我反正是累了,先去躺会儿。你也早些休息吧,明天开始,可有一段难挨的日子。” 天上圆月高悬,崔器从鼻孔里喷出一口气,将窗户啪嗒一声关上,自己和衣躺在床上闭眼,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过了不知多久,他才迷迷糊糊闭上眼睛,一睁眼时,天已经亮了。 他忙抹了把脸起身,一把扯开被子跳下床,推开门喊人。 崔成正好赶来找他,见状便皱眉问他:“干嘛呢?一大早这急吼吼的?” 崔器摇摇头,有些怔忡的说没事:“那边怎么样了?” “瞧你急的!”崔成又好气又好笑,啧了一声就摇头:“你真是没见过世面,这么大点事,看你这神神叨叨的样子,放心吧,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先吃饭,吃完了饭我们再过去瞧瞧。” 见他这么说,崔器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挠了挠头应了一声,两人正要去花厅吃饭,便见带来的几个人手跑了进来,顿时都止住了脚步。 “崔爷!出事了,苏家那些人临时变卦,不上我们的船了!现在正往下投搬东西呢!”一个瘦子火急火燎的抢先开口:“现在船上的人都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办,让我们进来问问您二位,让您二位拿个主意!” 什么?! 崔成心里咯噔了一声,不等崔器反应过来,便冷了脸问:“是你们漏了马脚?” “没有啊!”一个中年船工急的出冷汗:“我们哪里敢啊!都是一直听上头的吩咐做事的,苏家今天一大早起来就派人过来,说是另外找了快船,所以不要我们的船了,船老大都懵了!” 果然,凡是涉及苏邀的事,就没有中途不出意外的。 崔成骂了声娘,骂骂咧咧的开始往外走。 苏邀的行事作风,她认定的事,哪里是能改得了的?船老大那边根本别想应付的过来,他得过去看看。 崔器在短暂的愣怔过后也马上就反应过来,跟在了崔成身后。 两人一路赶到码头,果然见那艘大船上不断有苏家的下人上上下下的搬运东西,船老大正跟在苏家一个管事后面陪笑。 见苏家的管事不答话,船老大苦着脸实在没忍住:“这,这船本来都已经定了,东西也已经搬上来了,难道是我们有什么错处,才让诸位贵客不满意了?这,总该要有个说法的啊!” 何坚冷着脸根本不管船老大的跟前跟后,只是指挥着下人小心搬运东西,等到被船老大连着跟下了船,才皱着眉头不耐烦的问:“我们原本的确是定了没错,不过现在有不想定了,难道不行?订金我们又都不要了,哪怕是不要你们的船了,你们也没什么损失啊,既如此,你们有什么可不满的?” 船老大变了脸色,又马上换回了笑脸:“话不是这样说的,那我们做生意的,当然是讲究和气生财,我们哪里做错了,您说就是了。或者,若是价钱有什么问题,那也大可继续商量......” 何坚冷冷的扬手打断他,见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便冲着苏家的护院们点了点头,他自己转过身正色对着船老大说:“船老大,你们的船好与不好,都不是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我们主子得觉得好,那才好。这船我们定不了了,您另外找生意吧,我们给的订金也不少,不妨碍您。” 说罢便领着人走了,船老大追出好一段路也没阻止的了,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上了另一艘船走了,面色难看的立在原地。 崔成跟崔器在边上看了一会儿,等到苏家的人都上了船,才径直绕开了他,上了那艘商船,让人去请船老大上去。 一百一十·将军 船老大沮丧的很,见了崔成跟崔器,哭丧着脸说事情不成了。 崔成倒是还沉得住气,崔器却受不了这落差,当即便站了起来指着他:“你到底是怎么弄的?” 本来都谈妥了的,现在倒好,白忙一场,他实在是很难控制的住脾气。 船老大瑟缩了一下,他也是丧气的,闻言便忙摇头辩解:“真的什么都没做,今天一早他们来,都不等我们说话,就说不要船了,已经另外定了船,我们根本就没法子啊!” 如果说要闹,也没理由闹,毕竟人家给了订金而且是不要订金了的。 崔器骂骂咧咧的,崔成安抚的咳嗽了一声:“好了!现在互相埋怨也没什么用,苏邀本来就谨慎,说不定是觉得刚出发就换船,又是崔四爷出面找的船,她不放心,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的目光阴狠,垂下眼来沉声说:“怕什么,这一路还长着呢,她这次不上船,还有下次。去打听打听他们定的是哪里的船,我们换船跟上。” 反正明昌公主有的是银子,这天下难道还有银子解决不了的事? 崔器立即站了起来:“我去!” 知道他是憋得太久了,崔成没有阻止,只是交代他:“谨慎些,别惹麻烦!” 崔器转身带着几个人下了船去打听苏家换的船。 毕竟是大船,码头上许多船工和水手一听便知道,便纷纷跟他说了这苏家租的那艘船是闵地的。 崔器一一都记下来,回了船去跟崔成他们说。 崔成便带着崔器他们一道回去收拾了东西,距离下一个码头停靠,估摸着怎么也得十几天了,他便打算干脆在下一个码头的时候,等到船上的人下去采买,他们便几个人混上船上去。 这种大船藏几个人可太容易了。 只要能收买一两个船工,便没有任何问题。 崔器也赞同,骂了一声娘之后冷笑:“我等不及了,巴不得现在就要那个臭娘儿们的命!她这种人,就该一刀戳死,留着只能生出无穷的后患!” 发泄了一会儿怨气,他才收拾了东西,也顾不得吃饭,便督促着崔成快些:“那臭娘们想一出是一出,咱们一开始又没能往她身边塞人,若是她中途又换船或是如何,那咱们可就把人跟丢了。” 明昌公主这一次铁了心的要苏邀的命。 她其实也清楚的很,苏嵘一死,苏家其实就是靠苏邀在撑着,若是苏邀完了,永定伯府都不必谁来推,自己就倒了。 他们可不能办事不力。 马不停蹄的把东西收拾好了,他们急急忙忙的要走,才打开门就惊讶的发现自家门口竟然满满当当的来了一群官差,当即便怔住了。 官差们好整以暇的望着他们,挑了挑眉问:“你们是外乡人?” 崔成一把按住了崔器的手,强自镇定的笑着应是:“是是是,我们是外地做生意的商人......” 官差狐疑的看了他们一眼,伸手摊开朝他们道:“路引呢?文书呢?去哪儿啊?” 没料到竟然会招来如此严格的盘问,崔器有些沉不住气了,他们虽然已经改名换姓,但是这身份户籍能作假,路引却是很容易看出问题的,不由得便捅了捅崔成。 崔成仍旧装着镇定,一面伸手从袖袋里掏出一张银票朝着官差递过去。 这种地方上的官差最好打发了,他给的又这么多,这些人应当满足了。 谁知官差却一把将银票拍落在地,呵斥道:“干什么呢!?我让你给我看路引和身份文书,你给我银票干什么?!” 他这一疾言厉色,连崔成也吓了一跳,崔器就更不必说,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去了腰间。 官差立即招呼人:“给我拿下!他们不对劲!” 崔成跟崔器都还来不及反抗,已经被众人一拥而上的扑倒在地。 阮小九一直在对面的茶寮看着,等到官差这边办完事了,才微微一笑,压了压头上的斗笠,伸手叫过一个孩子来,给了他一两银子,又道:“小兄弟,你把这个给官差大哥,这银子就归你了,好不好?” 小孩子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毫不迟疑的就答应了,接了银子朝着那群官差跑过去,把手里的东西给他们:“刚才有个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们!” 官差伸手接过来打开,发现竟然是一封海捕文书,上面清晰的画着人像,看完这封文书,他忽然灵光一闪,猛地回头去看刚刚接到了举报才去抓的这两个人,仔细的盯着看了一阵之后猛地拍了拍大腿:“你们就是朝廷钦犯!” 崔成跟崔器此时势单力薄,根本不敢反抗。 他们心里清楚,他们带来的都是明昌公主的人,若是再说出更多,或是让人帮忙,那就难免会暴露出明昌公主。 若是不说,明昌公主或者还会救他们一命,可若是说了,那他们只会死的更快。 阮小九是在五天之后追上了苏邀的船的,上了船便径直跟苏邀和崔远道禀报了之后发生的事,又说:“果然是崔家的人,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听命于谁。” 崔远道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反正不会是那帮人,若是他们出手,不会是如此拙劣的伎俩。” 他说完便看着苏邀:“县主仔细想想,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这看着倒是像是妇人间的手段。 苏邀挑了挑眉,她得罪的人可多了去了,只是最近得罪的一个,似乎只有明昌公主。 想到陈东当时说李嘉敏身边还有人逃脱,她心念一动:“还真刚刚得罪过一位大人物,若是当真是她出手,那倒是我白担心一场了,我还怕是那帮人动手呢。” 崔远道何等老谋深算,一听苏邀说刚得罪过的大人物,便马上想到李嘉敏和明昌公主,便失笑点头:“这样倒也说得通,毕竟汾阳王府从前跟明昌公主府的关系十分不错,崔家的人出了事,有些投奔到明昌公主那里,她正好又恨你入骨,用这些人来对付你,也是顺理成章的。” 一百一十一·矛盾 明昌公主的心疾好一些的时候,天气已经彻底凉下来了,李大夫人匆匆穿过回廊,见郑姑姑端着托盘出来,便急忙问:“母亲她好些了吗?” 因为生病,明昌公主的性情更加的暴躁,大家更加小心翼翼,李大夫人自知自己不受婆母喜欢,便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生怕会惹得她哪里不高兴。但是这次却没法子-----她娘家的人来了,并且透露出想要给李锦娘订亲的意思。 要是换做从前,李大夫人倒是未必看得上自己娘家的侄子,但是现在今非昔比了。 这次围场的事情过后,再没长眼的人也知道如今明昌公主是失宠了,再加上云章县主之前退过亲.....李大夫人再三思量过后,反而觉得挑来拣去的,不如嫁到自己娘家去,好歹哥哥嫂子们都是忠厚老实的人,侄子也是实诚的,女儿无论如何也好过日子。 可她一个人想没有办法,家里现在作主的说到底还是她的婆婆明昌公主,行不行的,得等明昌公主做决定。 最近她没少在郑姑姑这些人身上下功夫,也因此双方关系缓和了许多,听见李大夫人的问话,郑姑姑轻轻的点了点头,示意明昌公主今天心情不错。 李大夫人深吸了口气,端起笑脸进去,笑盈盈的行了礼,见明昌公主坐起来了正要漱口,急忙亲自过去接过了丫头手里的痰盂,等到伺候明昌公主漱过口,才轻声道:“母亲,上次我跟您提过,我娘家的哥哥嫂子来了......” 但是因为明昌公主心情不好,所以一直没有见他们。 到底是姻亲,还是要见一见招待的,明昌公主缓和了脸色:“论起来,都是我失礼了,让舅老爷和舅太太受了委屈,大儿媳妇,你吩咐下去,让厨房好好整治一番,给他们接风洗尘。” 李大夫人笑了起来,虽然说这本就是应该的,但是家里经历了这么多事,她还以为明昌公主心情必定十分恶劣,未必肯见她的娘家人。现在明昌公主既主动提起,她便感激的道了谢。 明昌公主不甚在意的摇了摇头,又问她:“锦娘那丫头今天怎么没陪你一道过来?” “正要跟您说呢。”李大夫人抓住时机,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脸色陪笑:“我嫂嫂想要在京城置办一所宅子,只是对京城到底不熟,因此我便让锦娘陪着她出去转转,也熟悉熟悉地界,到时候也更好选地方。” 作为亲戚,这倒也是应当的,明昌公主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便缓缓点了点头。 见明昌公主没有太大的反应,李大夫人心中稍稍放下了心,试探着喊了一声母亲,抿了抿唇开口:“说起来,锦娘也都十六岁了,正好呢,我娘家侄子也十九了,原本是打算考武举的,因此便耽搁了婚事.....”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明昌公主已经陡然转过头盯住了她,语气森冷的问:“你想说什么?” 这态度前后转变巨大,李大夫人哪里察觉不出来?她心里一下子就慌了,但是还是强颜欢笑的说了下去:“媳妇儿只是觉得.....两个孩子年纪相仿,我哥哥嫂嫂也是好相处的人,虽然不是什么高官显贵.....但是胜在门风好,又知根知底,锦娘毕竟是退过亲的人了......” 李大夫人的话还没说完,明昌公主却一下子便激动起来,猛地直起了身子指着李大夫人的鼻子厉声骂了一声:“你想把锦娘许给你娘家!?你做春秋大梦呢!我明昌公主的孙女儿,县主之尊,便是王孙公子也嫁得,需要将就你那个破落户侄子?!你还是当娘的,怎么,这是要用女儿贴补娘家?!昏了你的头了!” 这么一番劈头盖脸的怒斥下来,李大夫人的脸色涨的通红,整个人都又气又怒又恨,气的忍不住浑身打起摆子来。 她嫁进来这么多年了,也算得上是为了这个家用尽了心血,便是李大老爷也知道她受尽了委屈。可明昌公主向来不喜欢她,只觉得她家小门小户配不上,这些年来,总是时不时的给些难堪,说些难听的话。 从前李大夫人也都忍了,这一次却实在是觉得愤怒异常。 说的这么好听,好像给锦娘找了什么了不得的人家似地,可是结果呢? 结果锦娘本来定好的亲事都丢了不说,还拖到现在都没定下一门亲事。 什么王孙公子都找的到?可现在是什么形势? 李大夫人忍无可忍,正要反唇相讥,郑姑姑焦急的冲了进来,一副有大事要说的样子。 明昌公主立即沉下脸让李大夫人出去:“这件事你别再自作主张,我有我的安排!” 李大夫人心中委屈愤怒,但是却也无可奈何,怀着满腔的愤怒出了门,见李大老爷也正好要进门,便没好气的冷哼了一声:“你过来做什么?嫌弃我一个人挨训不够,还要夫妻俩一起凑上来挨骂不成?!” 李大老爷狐疑的摇头:“说什么呢?我是过来问问母亲她怎么样了。” 李大夫人满肚子的怨气,忍不住讽刺出声:“母亲她好着呢!且比你我要精神的多,你少操些心吧,你死了,我死了,她老人家尚且还不会死!” 这话说的可就大逆不道了,李大老爷吓得脸色都变了,急忙捂住她的嘴:“你胡说什么呢?这话若是让母亲她听见了,你.....” “我怎么样?反正我们一家子也不受她待见的,再怎么样也不会有什么好处!”李大夫人豁出去了:“锦娘都多大年纪了,她操心吗?整天说些有的没的,可真事儿一样没做过,现在我想给锦娘说亲,她倒好,说我娘家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来说去,还不是看不上我家,我家怎么了?我家再怎么没落,好歹不至于作奸犯科,不至于跟某些人一样拖累家里,连累的大家都抬不起头来!” 李大老爷忙把她给拉走了。 郑姑姑没听见外头的吵嚷声,压低声音跟明昌公主耳语了几句。 一百一十二·尽头 明昌公主脸色大变,原本恶劣的心情变得更加恶劣,猛地砸了手边的杯子,连着骂了好几句废物,气喘吁吁的抚着胸口喘粗气。 郑姑姑急忙在边上劝,又硬着头皮道:“殿下,现在生气也于事无补,还是得快些想想法子把人弄出来才行啊,他们的身份......” 如果这次崔成和崔器扯出明昌公主来,那就算明昌公主再突发心疾也是没用了。 真是没用!明昌公主气的心口痛,偏偏又没有法子,正如郑姑姑所说,这个时候她除了想办法把人捞出来,还能有什么选择?幸亏小地方,想要把人弄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按了按太阳穴,压着火气吩咐:“去把老大叫来。” 现在家里能办些事的也只有李大老爷了。 李大老爷还在努力平息妻子的怒火,他也知道妻子生气,苦着脸听妻子数落了一阵,叹声气摇头:“再怎么样,她也是我母亲,你说这么多也没用。她老人家不点头,这婚事我们说了也不算。” 李大夫人登时更加愤怒了,猛地站了起来:“李若松!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咱们女儿的婚事,为什么咱们自己说了不算?!你这一辈子,事事都要听你娘的,什么都是你娘你娘你娘,现在连孩子成亲,你都说不了话了是吗!?你娘是你的亲娘,难道女儿就不是你的亲女儿?你动动你的脑子想想,现在家里都成什么样了,难道你真的要纵容她继续闹下去,把这个家给闹散了吗!?” 李大老爷有些没法子,又轻声细语的哄了李大夫人几句,外面忽然说是郑姑姑来了。 他便急忙对着李大夫人使了个眼色,让李大夫人不要再说了,等到郑姑姑进来,便忙笑着问郑姑姑:“是母亲有什么吩咐吗?” 郑姑姑看了李大夫人一眼,笑着点了点头:“殿下有些事要跟您说,请您过去一趟。” 李大老爷不敢耽搁,急忙转身跟着出去了,临走之前还不忘冲李大夫人歉意的点了点头。 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李大夫人扶着桌子呆坐着出了半响的神,直到李锦娘的声音传进来才猛然回过神来,笑着问:“回来了?逛得怎么样?” 李锦娘脸上笑意盈盈,没有发现母亲的情绪低落,很兴奋的跟她说起今天的见闻。 很久没有看见女儿这么开心了,李大夫人心中有些怅然,忽然问她:“锦娘喜欢舅母和舅舅吗?” 没想到母亲忽然这么问,李锦娘满脸茫然的朝她看过去,点了点头很肯定的说:“自然喜欢啊!舅舅和舅母对我可好了,舅舅还送我一套崔大儒的画呢,之前我想要,但是祖母说三千两银子太贵了.....” 是啊,公主都嫌弃一幅画三千两银子太贵,反而是她嘴里的破落户却舍得花三千两银子给外甥女。 李大夫人讽刺的笑了笑,伸手把李锦娘拉在身边坐下,摸了摸她的头发若有所思的问她:“那,若是让你长长久久跟着舅舅舅母好不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锦娘再迟钝也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怔了怔之后便一下子羞得满脸通红,咬唇喊了一声母亲,便急忙起身要走。 这个时候了,还一味的含羞可没什么意思了,李大夫人没有笑一把拉住她,表情严肃的冲她直接道破如今的情形:“锦娘,母亲是最不会害你的,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我知道,从前你跟着你祖母,总觉得天下没什么东西得不到的,但是时移世易了,现在跟以前不同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一点想必不必我说,你自己也能看出来。但是你祖母还是跟从前一样倨傲,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今时不比往日了,她还这么难以相处,你的亲事就更难了。” 话都说到了这里,李大夫人干脆把话往明白了说,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我想把你许配给你表哥,你舅舅舅母喜欢你,你表哥又不是长子,将来不必继承家业的,你过去了,本来就是低嫁,又有你外祖母在,你舅舅舅母在,日子只会过的舒坦,强过嫁到所谓的门当户对的人家去。好孩子,你自己想一想,若是你同意,母亲便不管怎样,都要把这事儿给办成。” 李锦娘沉默下来,一时顾不得再害羞。 她知道母亲说的字字句句都是事实,现在跟以前比不了了,她又是被退过亲的,哪里还能想什么更好的人家?要是真的顺着祖母的意思,还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而且正如母亲所说,嫁去了门当户对的人家又怎么样?人家家里就一定事事都好吗? 明昌公主都失势了,谁还会看在明昌公主的面子上高看她一眼啊? 但是若是听母亲的,那就不可避免的要得罪祖母,家里作主的毕竟是祖母,哪怕是父亲也对祖母是惧怕的,难道她真的要跟母亲去违抗祖母吗? 沉默了半响之后,李锦娘忽然想到了在围场时候的苏邀。那时候,大家都已经被吓傻了,但是苏邀却不怕,她不管什么时候,好像都拥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她混沌的脑子里忽然清明,想了想,坚定的冲着李大夫人点了点头:“母亲,我听您的。” 李大夫人欣慰的笑了,重重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好!好!你放心,母亲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好,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母女俩说了一会儿话,李大老爷失魂落魄的回来了,李锦娘喊了一声父亲,他都没有听见,紧皱着眉头坐在凳子上,拿起桌上的冷茶就喝,一下子被冻了个激灵。 李大夫人诧异的看着他,一面拿了帕子给他擦,一面就皱眉:“这是怎么了?怎么失魂落魄的样子?” 李大老爷看看她,又看看女儿,叹了口气,摆摆手让李锦娘先回去,等到李锦娘告退了,他才跟李大夫人说:“我得出门去一趟,这些天你好好的守着家里吧。” 一百一十三·挑拨 李大夫人的手顿时就顿住了,忍住了心里的翻江倒海看着他问:“母亲又要你做什么去?” 这回语气里更加没了多少敬畏。 李大老爷自己也有些心不在焉的,被李大夫人推了几下之后抿了抿唇,就嗫嚅着把明昌公主要自己去河北那边救人的事情说了。 他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母亲总要没事找出这么多事来。 分明可以好好过日子的,但是就是不肯好好过。 他自己也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他撑不住,李大夫人就更是无法理解,她一巴掌拍在李大老爷的头上,歇斯底里的哭起来:“你是疯了吗!?什么事你都做,这么多年了,她想要折腾想要干什么,一句吩咐你就要去跑腿,可咱们得到什么了!?咱们家阿辉眼看着都快要去宫中当禁卫了,若是这个时候有个什么差错,你想过他的前程吗!?还有锦娘,本来她的处境就已经够艰难了,现在母亲却还要你去救那些不相干的人!” 李大老爷被说的抬不起头。 又是这样!李大夫人见他低垂着头不说话,气急反笑的指着他骂了一声,便气势汹汹的收拾东西要走。 李大老爷急忙上来拦着她,又怕又气的阻止她:“你干什么呀?!这么闹,娘那边一会儿就知道了!” 从前是怕明昌公主知道,但是现在都快活不下去了,还怕她知道不知道?! 李大夫人怒瞪了他一眼冷笑:“我闹什么?到底这个家里是谁在闹?你要去是吧?你真要去,那这日子就不要再过了!你干脆休了我算了!休了我,或许我跟孩子们还有一条活路,不至于以后被你们带累的砍头!” 她说完,甩开了李大老爷怒气冲冲的走了。 李大老爷唉声叹气,坐在屋子里许久都没有动静。 郑姑姑正低声跟明昌公主说起来:“大夫人好似不怎么高兴,今天晚上本来说是让厨房预备晚宴的,也没动静。” 明昌公主冷哼了一声。 她原本还觉得亲戚一场,人家这么远的来了,尽尽地主之谊也是该当的,但是现在李大夫人说出要把李锦娘许配过去之后,她就对李大夫人的娘家没有一点好感了。 这晚宴不办反正也没什么。 她明昌公主难道还要去看儿媳妇和姻亲的脸色?简直是笑话。 “不必管她!她自己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明昌公主抬了抬下巴:“自己以为自己了不得了,还想帮我们家作主了,让她自己好好的清醒清醒。” 此时李大夫人也抱着自己嫂嫂熊夫人的手痛哭:“真是太欺负人了,我嫁过来她就不喜欢我,这么多年了,总是压着我去抬高两个弟媳妇,我也懒得计较。但是她.....她总做糊涂事,迟早有一天这个家都要被她害死!” 熊夫人是个很富态的中年妇人,见李大夫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也耐心的听她抱怨,听她哭诉,直到李大夫人哭的累了停下来,她才轻声对李大夫人道:“那你想过没有,日子还要怎么过下去?” 还要怎么过下去?李大夫人心里一片茫然,苦笑着摇了摇头。 刚才跟李大老爷说休妻,但是她都这么大年纪了,难道还真的能回娘家去吗? 可继续这么下去,她当真是看不到什么盼头了。 熊夫人不急不忙,伸手替李大夫人擦去眼泪:“小姑,你自己也知道,你婆婆强势霸道,不听她的,全家都要鸡飞狗跳。可若是听她的,她现在做的这些事,每一桩那都是要杀头的罪过,你真的要让孩子们也跟着陷进去吗?” 当然不是! 李大夫人急忙摇头:“我就是不想牵连孩子们,否则的话,我怎么会顶撞她?” “既然如此,你听我说几句话,好不好?”熊夫人见李大夫人认真的直起身子,便温和的说:“若是我是你,便去劝住大老爷,可以去找人,也可以去救人,但是救了之后,就把人交给圣上。” 李大夫人下意识的攥紧了自己的衣襟,一脸震惊的看向熊夫人,马上就想要开口。 熊夫人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你先听我说完,我是说,你们夫妻都已经这么大岁数了,都是可以做祖父母外祖父母的年纪了,当真还要跟在公主身后,听从吩咐,跟小孩子一样言听计从吗?” 李大夫人大受震动,手指冰凉的抓住熊夫人的手问:“那您的意思是?你是说.....” 熊夫人眼神坚定的嗯了一声:“我就是这个意思!她跟圣上对着干,那你们便跟她对着干!她老了,人老了本来就容易变得执拗偏激,这个时候不能一味的孝顺,否则就是害了你们自己!她现在敢借着那些人害人,以后呢?若她看圣上也不顺眼了呢?难道你们还真的跟着她掉脑袋不成?!” 李大夫人脑瓜子嗡嗡的响,想到她说要掉脑袋,下意识的就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 但是她很快就清醒过来,知道嫂子给自己出的主意才是真正为了她好的。 她说的是,家里为什么不能是她跟大老爷当家作主呢? 想到这一点,她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匆匆的告别了嫂子要回去找李大老爷。 熊夫人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熊老爷从屏风后头出来,过来揽住了妻子的肩膀:“苏三老爷跟咱们说的事也不知道......” “不管苏三老爷答应咱们的事情能不能成,现在为了妹妹妹夫好,也该劝着妹妹妹夫自己立起来了!”熊老爷毫不迟疑的下了决定:“公主老了,做的事桩桩件件都是祸害子孙的事,她该庆幸家里还有些正常人,否则这个家早保不住了。” 熊夫人轻轻点了点头。 苏三老爷此时正在家里等着消息,他收到了苏邀的信之后便急着去找了熊老爷和熊夫人,跟他们说了明昌公主派了崔家的人去刺杀苏邀的事,并且按照苏邀所说,让熊夫人和熊老爷劝李大老爷将这件事告诉元丰帝。 一百一十四·挖坑 苏三老爷心中有些忐忑,虽然是按照苏邀所说的,给熊老爷和熊夫人许以重利,但是到底能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现在暂时还不能确定。 他忙碌完了,才去苏老太太那里用饭。 苏老太太最近跟苏三老爷的关系已经融洽许多,苏邀不在家,家里许多事都是苏三老爷出面去处理,包括去汪家走动等等,苏三老爷做的都很不错,她心中已经彻底原谅了苏三老爷,见了他过来,便关切的问他吃饭了没有。 苏三老爷坐在她下手,伸手帮她自然的盛了碗汤递过去,便听见苏老太太关心的问云南那边有没有消息送回来。 他的动作顿了顿,才点了点头说:“幺幺有送消息回来,不过并不是云南的消息,而是关于明昌公主府的。” 朝中最近为了云南的事情吵翻了天,说什么的都有,但是就是没有皇太孙的消息传回来,苏老太太憋着不说,苏三老爷也知道她心里有多担心,既然没有办法知道云南的事,那说些别的事来转移她们的注意力也是好的。 果然,苏老太太立即便放了筷子问:“怎么回事?” “咱们这位公主殿下大约是还记恨着之前围场的事,所以竟然在幺幺南下的时候派了崔家的人,想要杀了幺幺和崔大儒......”苏三老爷面色阴沉,语气森冷,他现在心中的怨恨比从前对苏老太太不肯给他上请封的时候少半分,毕竟从前不请封苏家也还是好好的,可如今,明昌公主这可是真的要苏家死,不止一次了,围场的时候苏三老爷就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 苏老太太同样震惊了半响,随即才冷笑连连:“这可真是,谁说会咬人的狗不叫?这么多年了,明昌公主对我们家一直态度冷淡,这也就罢了,可是最近这几年真是变本加厉。杀幺幺,她为的难道是私仇?说到底还是看不得我们苏家好过,生怕幺幺去了云南真的能救嵘哥儿他们回来.....” 她迅速想到了明昌公主的目的,反应过来看向苏三老爷:“那幺幺送信回来,还有没有交代你怎么做?” 苏邀既然已经识破了那些人是明昌公主派去的,心中一定会有对策,就连苏老太太自己都无法忍下这口气,这么多年,苏家也没什么得罪明昌公主府的地方,何必这么赶尽杀绝。 苏三老爷正想说,纪妈妈便进来说李瑞来了。 苏三老爷点了点头:“让他直接进来就是。” 他扶着苏老太太在炕上坐下,不等李瑞磕头便径直道:“免了那些没用的,说说看,那边有回话没有?” “来了封信。”李瑞忙将熊老爷那边给的信捧上去,轻声道:“说是等您的回话。” 苏三老爷挑了挑眉,伸手打开看了一眼便笑了,又递给苏老太太:“明昌公主自己家中本就不太平,竟然还总是费尽心思的去管别人家的事,如今可好,也该让她尝尝多管闲事是个什么下场了。” 苏老太太打开信,见熊老爷在信中说明昌公主因为李锦娘的婚事训斥了李大夫人,便马上明白了苏邀到底要做什么,她嗤笑道:“她真是低估了一个母亲能帮孩子做到什么地步,这也好,你告诉熊老爷,我们说的话至今还算数。” 熊老爷家中有个侄子是在云南从军,苏三老爷已经答应帮忙把他找回来了。 再加上明昌公主这么闹下去,其实本就对他们十分不利,他们自己也已经腻烦了,这件事很大概率是能成的。 苏三老爷应了一声,让李瑞亲自去跑一趟,这才转头跟苏老太太说:“您也放心,李大夫人想必是个脑子清楚的.....” 李大夫人的脑子的确清楚的很,她回了房一个人坐了一会儿,一直等到晚上李大老爷为难的回来,才回过神。 李大老爷心中不好受,他也觉得明昌公主逼得太急了,自己愧对妻儿,但是明昌公主的吩咐又不能不听,她强势惯了的,只好抿了抿唇低声喊了一声夫人,轻声叹气:“这件事过后,我一定会好好劝劝母亲,让她不要再意气用事。” 这种话李大夫人已经听过了无数次,如今再也不会相信了,但是她也没有跟之前那样歇斯底里,而是郑重的拉了拉李大老爷的袖子,叹了声气说:“老爷,我有话想跟你说。” 好不容易李大夫人不再闹了,李大老爷心里彻底松了口气,哪里还会管别的,只连声答应:“你说,我听着呢。” 李大夫人却不跟他一般嬉皮笑脸的,脸色严肃的咳嗽了一声:“我跟您说认真的呢,老爷,您听不听我的?” 李大老爷忙不迭的点头:“夫人请说,只要夫人说的,我都一定听的。” “那好!”李大夫人拿了热帕子敷眼睛,等到热气散尽了,才将帕子掀起,郑重其事的跟李大老爷说起了这么多年明昌公主所做的事。 李大老爷听的越发的不安,正要说话,李大夫人已经斩钉截铁的开了口:“老爷,这一次你若是还想听婆婆的,也行,这里有把匕首,您先杀了我和孩子们再去吧,也省了我们以后被抓去牢里受尽折辱的好。” 李大老爷吓了一跳,他还以为妻子是想通了,没想到她竟然还是不同意,且态度这么激烈,他忙站了起来:“何至于此?何至于此?!是,母亲她是出格了些,但是,但是圣上.....” “圣上从前能对我们家宽容,那是因为我们家没有跟那些莫名其妙的人搅合在一起!可您看看现在母亲都干了些什么?!难道您还天真的以为我们家能比汾阳王府还得宠吗?!”李大夫人立即出言反驳,见李大老爷怔住,便毫不客气的戳破了他最后一丝侥幸:“您别幻想以后如何如何了,圣上要是知道婆婆竟然还在汾阳王府之后继续勾结余孽,他只会对我们比对汾阳王府更绝情!所以,今天您要答应她也行,那就先杀了我们吧!” 一百一十五·内讧 李大老爷哪里下得了手,他被李大夫人的一席话说的心里凉嗖嗖的,一时沮丧又无奈:“那我能怎么办?母亲她.....” “母亲她糊涂了,难道大家就都要跟着她一起犯糊涂吗?!”李大夫人厉声打断了李大老爷,见他愕然的看向自己,便冷声道:“若真是如此,那我说了,您就先杀了我跟辉儿和锦娘,我们不想到头来跟汾阳王府那些人一样,毫无尊严!” 她将匕首啪的一下拍在了李大老爷面前,把李大老爷吓得慌张往后退。 李大老爷吓得连声音都变了,他哪里想要妻儿死? 那把匕首明晃晃的放在那里,简直是在扎他的心,迟疑半响之后,他看向了李大夫人:“那你跟我说,我能怎么办?” “您糊涂了吗?”李大夫人上前挽住他的胳膊,语气也放缓了:“圣上是殿下的弟弟,那是您的谁?圣上难道真是个没情谊的人?我看圣上对永宁长公主和汾阳王府,乃至于对宗室,便没有当真不好的,就连宋家,他也一直关照着,您为什么不相信圣上?” 李大夫人被嫂子一分析,如今已经信心满满,认真的跟李大老爷分析了一番,才叹气道:“老爷,您就算是当真违背了母亲的意思,也是因为忠君爱国,也是为了这个家着想,您信不信?哪怕是二叔他们知道了,也只有感谢您的?否则,难道真的一大家子去泥潭里更好么?” 李大老爷一晚上没睡。 第二天一早,李大老爷收拾包袱出了门。 郑姑姑亲自去送了,回了明昌公主那里便如实说了李大老爷出门的事:“您猜的对,大老爷当真是听您的话的。” 自己养大的孩子自己自然清楚,明昌公主冷哼了一声,有些得意:“那是自然,老大忠厚老实,没有本事,可是唯有一样好处,那就是听话。我让他做什么,他就没有不做的,有这一点好处,也就罢了。” 她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但是心里的得意很快就又被愤怒和失望取代。 李大老爷听话有什么用?归根到底,还得能出了这口气才行,偏偏崔器他们无能,把人给放跑了! 郑姑姑知道她的脾气,便故意试探着提起永宁长公主:“还有一桩事儿得问您的意思,永宁长公主听说也病倒了,还病的不轻.....” 按照规矩,明昌公主府自然是该去送礼探望的,毕竟是姐妹么。 说起这件事,明昌公主果然缓了过来,人就是如此,自己倒霉的时候,想一想有人竟然比你更倒霉,心里的苦痛就好想不那么大不了了,她想到永宁长公主的驸马和儿子都在随行队伍之中,便啧了一声讥诮的笑了一声:“自以为能借着萧恒的东风,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她也有今天。啧啧,也真是可怜,唐源跟唐青枫都在呢,一下子又是死了丈夫又是死了儿子的.....” 她嘴里说着可怜,面上可没有半分觉得可惜的样子,嘲讽完了,便随即的道:“让老大媳妇儿看着办吧,按照从前的旧例送礼就是了,横竖她既然看不上我们,我们又何必高攀呢。” 有永宁长公主的惨状在跟前,明昌公主心里的郁气要好多了。 至少她没有死儿子,而且李嘉敏就算是犯下了这么大的过错,如今也还好好的呢,只是一辈子不能再回来了。 这么一对比,这点子难处算得了什么? 她迟早可以东山再起的。 郑姑姑答应了出去了。 明昌公主将养了一阵子,便进宫了一趟,一来是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总得进宫去做做样子表示可惜,二来,她也想打听一下现在萧恒到底怎么样了。 田太后如今已经是急的嘴上起燎泡了,她既担心萧恒,也担心没了消息的苏邀-----几天前她已经听十一公主说了,苏邀已经离京了,虽然苏家的人说她是去找沈家夫妻了,但是田太后略一思忖便猜到她只怕是去云南了。 正提心吊胆呢,见了明昌公主,她便没什么好声气----毕竟在围场的事儿,她是知道的,李嘉敏先是害苏邀的马,后是想要苏邀的命,若不是因为明昌公主突发心疾,李嘉敏的命也留不到现在。 她见了明昌公主就觉得堵心。 明昌公主自来跟田太后的关系也只是面上和气,自然察觉得到田太后的敷衍和疏离,不过她如今也不放在心里了,田太后她们越是如此,就说明云南的局势越不好,萧恒她们没有消息,那就是最好的消息,她巴不得萧恒确切的死讯今天就传来。 好不容易送走了明昌公主,田太后便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冷笑:“打量谁看不出她在幸灾乐祸呢,也不知道她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真是让人看了便瘆得慌。” 从前明昌公主虽然心高气傲,但是至少没有如此的偏激狠厉,田太后皱了皱眉:“她真是一条道走到了死胡同。” 等到元丰帝从悲伤震怒中回过神,回想起明昌公主的表现,难道会觉得高兴? 本来就已经得罪了元丰帝,竟然还不知道收敛,明昌公主当真是老糊涂了。 田妈妈也跟着摇了摇头:“她只怕是还在记恨着当年太子的事儿呢....本来就是这么暴躁的性子....” 田太后哂笑:“那就等着吃苦头吧!” 明昌公主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因着见了永宁长公主焦头烂额的样子,更觉得心中舒畅,连带着看家里的人也都更顺眼了,见李大夫人来请安,破天荒的和颜悦色的问她:“你哥哥嫂嫂呢?该请人家来家里吃顿饭的,前些日子我太激动了,你别放在心上。” 把人都得罪完了再来说这话,李大夫人心里没有半点波澜,不冷不热的摇了摇头:“多谢母亲好意,哥哥嫂嫂已经置办好了宅子,最近正忙着布置呢,只怕是没空过来。咱们家自家也有许多事,不必麻烦了。” 明昌公主皱了皱眉,见不得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可还没来得及训斥,郑姑姑便径直走进来:“殿下,宫里传您进宫呢!” 一百一十六·宣战 怎么忽然又传召进宫?明昌公主皱了皱眉,下意识想到之前进宫好几次都没见到元丰帝,早前其实朝中就有传言,说元丰帝在围场听见萧恒出事的消息便生病了,难不成竟然是真的?不会是元丰帝当真不行了吧? 她咳嗽了一声,也顾不得再盘问李大夫人什么了,招了招手示意郑姑姑她们给自己更衣,而后便皱着眉头对李大夫人道:“好好看着家里,若是有什么事,等本宫回来再说。” 李大夫人恭敬的点了点头,亲自送了她出去,再转回头的时候,脸色冷若冰霜。 李锦娘站在她身边有些不安的喊了一声娘,李大夫人才回过神来,嗯了一声温和的拍了拍女儿的手,又挑眉吩咐底下的人:“去把大少爷给叫回来,另外,去请二夫人三夫人也都回来,就说我有事情跟她们商量。” 二夫人三夫人去山上拜佛了,说是会在外头吃中饭,算算时间,此时应当是已经在酒楼里了,底下的人急忙应是跑走了。 李锦娘便晃了晃母亲的胳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看您最近总是心事重重的。” “是有些事,不过不是什么坏事。”李大夫人直言不讳,盯着女儿看了一阵,语重心长的挑眉:“你长大了,很多事应该要明白是非曲直,这些母亲之前都跟你说过。现在母亲就再跟你说一次,以后要学着走正道,不管怎么样,凡事都要给人留余地,别学那些赶尽杀绝的做派。好了,我跟你婶婶们有事情商量,你去找姐妹们玩,好好跟她们相处。” 李大夫人摆明了是当真有事的,但是她不肯说,李锦娘知道也问不出什么来,便只好按捺住心里的不安点了点头,听母亲的吩咐去找姐妹们了。 二夫人三夫人很快便赶回来,见只有李大夫人一个人在花厅里,不由得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叫她们叫的这么急,她们还以为是明昌公主要见她们,没想到却是李大夫人,便都有些冷淡下来。 尤其是三夫人,还有些引言怪气的哟了一声:“大嫂可真是.....眼看着母亲病了,就开始充大嫂的款儿了?有什么事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还要专程把我们从酒楼里叫回来?我们连饭都还没顾得上吃呢!” 这副嘴脸李大夫人看够了也习惯了,面对挑衅,她也不过是稍稍牵了牵嘴角,不甚在意的轻轻哼了一声:“母亲进宫去了,不知道这算不算大事?” 二夫人三夫人怔了怔,互相对视了一眼,又都忍不住皱起眉来:“母亲进宫去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吗?这也值得大嫂这么急急忙忙的?” “母亲进宫去自然是不值得惊奇。”李大夫人面无表情的望着她们:“可若是母亲这次进宫不是什么好事呢?” 这下二夫人三夫人都一扫之前的敷衍,认真的坐直了身子半信半疑的去看李大夫人。 气氛僵持了片刻,二夫人率先出声:“大嫂,您怕不是在跟我们说笑吧?婆婆自来是深受皇恩的,怎么会忽然进宫不是什么好事了?” 李大夫人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怎么会是忽然呢?这些天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难道大家都不知道吗?” 二夫人哑口无言,脸上顿时有些讪讪的。 她当然知道了,最近明昌公主府的日子可要比往年难过的多了,而到底是为了什么,其实她们心里也一清二楚,分明都是因为李嘉敏充当了搅屎棍,搅得这个家里不得安宁。 但是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啊。 三夫人有些不忿:“大嫂何必在这里危言耸听?圣上当时最生气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也没见得对咱们家怎么样,难道现在还会秋后算账不成?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嫂是盼着婆婆有什么事呢,真是让我们这些做妯娌的也心里不安。” 李嘉敏是二房三房的宝贝眼珠子,从前二房三房还掐过一阵子,但是等到后来李嘉敏慢慢长大,二房三房便干脆抱起团来,什么事都围着李嘉敏转,偏偏明昌公主又偏心,这么闹下来,家里上下都不把大房当回事。 二夫人三夫人对她这个做嫂嫂的也缺少敬畏。 从前是碍于明昌公主不能怎么样,但是现在开始,就不必再忍了,李大夫人垂下眼帘冷冷淡淡的看着她们,跟从前的忍气吞声的样子完全不是一个人,看了好一会儿,看的二夫人三夫人都有些沉不住气心虚了,她才冷哼了一声:“到底是不是的,等到宫里来消息你们就知道了!我现在只有一句话摆在这里!家里出这么多事,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完全是因为李嘉敏胡闹所致!圣上早已经说了,他永远不可能袭爵了,只是个庶人,这一点,我希望二位弟妹也记得清楚,若是你们要动什么心思,那也就别怪我这个做嫂嫂的翻脸!” 李大夫人还是头一次这么强势霸道,二夫人三夫人都不习惯,觉得她是故意在装腔作势,摆嫂嫂的款儿。 只是她们到底没有再出言针锋相对了,看李大夫人这反常的样子,她们也怕李大夫人真是有什么消息,知道了什么内情。 若真是跟李大夫人说的那样,那以后家里说不得就真的得换人当家作主了。 大人们这里各有心思,但是孩子们那边却出奇的气氛融洽,少了李嘉敏,其实家里也确实少了几分真戾气,尤其是李锦娘也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跟从前养紧紧地扒着明昌公主,好似只有她一个人才配做公主的孙女儿似地,家里人人都要争先恐后的争宠。 一行人等到中午,也没有等到明昌公主回来,二夫人就偷偷的冷笑了一声:“从前母亲进宫,基本都要被留饭的,若是真的触怒了圣上,怎么还会这么晚都不出来?一定是大嫂在装腔作势!” 三夫人也疑心是这样,只是还没来得及借题发挥,外头门房就跑了进来,说是明昌公主回来了。 一百一十七·变天 二夫人三夫人对视一眼,两人谁都没有再理会李大夫人,提着裙角飞快的跑出去迎接婆母。 婆母分明没事,李大夫人却还故意把事情说的这么严重,等到婆婆回来了,她们一定要好好的跟婆婆说说这件事。 两人跑出去,却并没有看见郑姑姑,一时忍不住怔了怔,看向明昌公主身边那个眼生的仆妇,没有反应过来。 那个中年仆妇淡淡的冲二夫人三夫人点了点头,客气的打了招呼。 李大老爷正好也已经下了马,见状便对二夫人和三夫人淡淡的介绍:“这是宫中来的齐嬷嬷,是圣上专门赐给母亲,照顾她的。” 二夫人和三夫人都有些懵了-----明昌公主用郑姑姑都用了这几十年了,普通人身边的得力人手尚且不可能随便换,何况是长公主?皇帝赐个嬷嬷给长公主,这怎么看都透露着怪异。 带着这点诧异,她们再去看明昌公主的时候,就见明昌公主面色青紫,连嘴唇都是乌黑的,整个人面上都透着一股疲倦和愤怒。 婆婆一不高兴的时候,就会露出这种阴沉的表情,二夫人三夫人心里咯噔了一声,看了一眼李大老爷,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告状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忙着行了礼,便跟着他们一道进了府门。 李大老爷不管她们,率先走在前头,一面跟齐嬷嬷不时轻声的说着什么,齐嬷嬷点头微笑倾听,面上毫无不耐烦之色,等到进了明昌公主的院落,李大夫人迎上来见礼,她才笑盈盈的也回了个礼侧身:“这怎么使得?往后大夫人可马上就是侯夫人了,正一品的诰命,哪里能冲奴婢行礼?” 什么侯夫人? 二夫人三夫人更加茫然,却见明昌公主忽然激动起来,在长春凳上猛地挣扎着动了几下。 可是她并没有出声。 齐嬷嬷含笑说完,看向明昌公主轻声道:“殿下的福气在后头呢,如今儿孙满堂,也该到了您做老太君享清福的时候了,从此以后改换门庭,家里就是年轻人撑家业了,不必再这么辛苦。” 李大老爷在边上静静的垂着头,不去看明昌公主的眼睛。 二夫人和三夫人却彻底的惊住了,不知道齐嬷嬷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改换门庭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们的惊讶也并没有太久,因为明昌公主才被抬进去没多久,宫里宣旨的夏太监便赶到了。 李大老爷摆了香案,跟李家众人一道跪着迎接圣旨。 一家子老小都忐忑不安,却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唯有李大老爷始终不声不响的跪着。 夏太监展开圣旨念了一遍,伸手搀扶李大老爷起来,满脸笑容的贺喜:“恭喜大老爷,哦不.....现在是该改口称呼您慧周侯了。恭喜侯爷,贺喜侯爷,原本侯爷继承了驸马的爵位,便可从公主府分出去的,但是圣上体恤您的一片孝心,便仍旧准您在公主跟前服侍孝敬,只是把公主府改换成侯府便是了,这事儿还请侯爷自己上心,一切都得符合规制才好。” 这下子不必再说,二夫人和三夫人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了,她们震惊的看向李大老爷和李大夫人,心中有千百个念头和不解,可到了如今却一个也说不出来了。 很显然,正如李大夫人说的那样,元丰帝是真的迁怒了明昌公主。 否则的话,纵然大周有这个规矩,公主死了之后,公主府要由宗人府收回,但是.....哪里还有公主活着的时候就给人家改换门庭的?! 这分明是对明昌公主的羞辱,不吝于狠狠地在明昌公主脸上扇了一耳光! 李大老爷脸上并没有欣喜之色,仍旧恭敬的寒暄了几句接了圣旨,又冲李大夫人使了个眼色,递上了厚厚的红封,这才转身送夏太监出去。 夏太监一走,家里顿时炸开了锅。 李锦娘忙跑到了母亲跟前,搀住了母亲的胳膊。 李大夫人偏头看着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二夫人三夫人心里一团乱麻,只好进去看明昌公主。 从前这个时候,她们自然是该开始说李大夫人如何的不好,可现在,她们对着明昌公主和齐嬷嬷的笑脸,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明昌公主也丝毫没有想要跟她们说话的意思,她憋着一口气涨红了脸,指着二夫人声音沙哑的说:“去把老大媳妇儿给本宫叫进来!” 二夫人转头就去了,李大夫人也正好要进门,见状也丝毫没有意外,快步进了门走到明昌公主跟前行了个礼:“母亲。” 明昌公主忽然暴怒,伸手拿起边上的药碗便猛地朝着李大夫人砸了过去:“毒妇!毒妇!你想害死本宫,你调唆老大要害死本宫!” 二夫人和三夫人都吓得退后了一步,看惯了明昌公主高高在上的模样,可她们从来没见过明昌公主这么歇斯底里。 李大夫人却不闪不避,由着药碗落在身上,不紧不慢的擦了擦身上的药汁,才挑了挑眉看着明昌公主轻声开口:“母亲说什么?儿媳听不懂,儿媳怎么会要害您呢?二弟妹和三弟妹就在这里,儿媳挑拨了大老爷什么,想要怎么害您,您若是觉得儿媳错了,大可让二弟妹三弟妹也都听一听,若是她们觉得确实是我不好,也可去李家族老那里,开祠堂休了我。” 她不声不响的,语气轻柔,说出来的话却锐气十足,毫无避让的意思,简直称得上是针锋相对,二夫人三夫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看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齐嬷嬷在边上轻轻叹了一声气:“殿下,太医说您的心疾最忌讳动气了,还是不要激动罢!” 明昌公主的胸脯剧烈起伏,整个人都已经要晕厥过去,手指指着在床边站着的李大夫人,怒容满面的一字一顿的瞪着她:“熊氏,本宫记住了!本宫记住了!” 李大夫人面无表情,迎着明昌公主的目光福了福身子:“母亲放心,儿媳也不敢忘。” 一百一十八·崩溃 二夫人三夫人噤若寒蝉,觉得今天简直是度日如年。 之前李大夫人说出的那些话她们一开始没当回事,只以为是李大夫人故弄玄虚,在想着压倒她们这两个妯娌,可现在看着好像真的不是那么回事。宫里都派了嬷嬷出来取代了郑姑姑,郑姑姑分明是跟着明昌公主一起去宫里的,再回来却没了这号人物了,这里头到底有什么隐秘,光是想一想就让人觉得胆寒。 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夫人三夫人如今都已经不想也不敢再问了,见明昌公主和李大夫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便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敛声屏气的站在一边。 明昌公主不管两个儿媳妇此刻心里怎么想,她趴在床沿上冷笑着看着李大夫人:“你别以为自己赢了,挑拨了老大对付亲娘,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妇人!是我李家的罪人!” 齐嬷嬷在边上只当没有听见,间或还看二夫人三夫人一眼,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李大夫人原本是不想再说这件事的,毕竟说起来是家丑,是把柄,她之所以警告二夫人三夫人,也就是为了防止以后二夫人三夫人会生出别的事端来,窥探今天的事,但是既然明昌公主自己都不要这层面上的遮羞布了,那李大夫人便忽然也觉得无所谓。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最该顾忌的是元丰帝,但是元丰帝今天让人来宣旨,这态度就已经很明显了。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可避讳的?齐嬷嬷又是宫里派来监视明昌公主的,那当着齐嬷嬷表表态也是一件好事。 “谁是李家的罪人?!”李大夫人反唇相讥:“跟前朝余孽勾结,不清不楚的,分不清楚利害的,这才是李家的罪人!这才是要把我李家给断送了的罪人!谁是李家的罪人谁认,反正我问心无愧!” 明昌公主被她说的面色紫涨,指着她忍不住的捶床:“你.....你这个贱妇,我要让老大休了你......” 真是可笑,跋扈了一辈子,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是这么一副跋扈的脾气,根本看不清楚形势,不知道认输和妥协两个字怎么写。 李大夫人轻轻哼了一声,也不再多说,只是转头看着二夫人和三夫人,冷冷的挑眉:“二弟妹三弟妹,你们现在也听见母亲说的话了,当着宫里的嬷嬷,我是不敢撒谎的,也不敢有一个字骗人。母亲派了崔家的人去刺杀苏县主被抓了,你们知道崔家吧?跟崔家勾结,是个什么罪名,还让家里如何,你们也都清楚吧?我言尽于此,你们若是觉得我当真做的不对,要为母亲讨公道,那也随便你们。” 二夫人面如土色,哪里还说的出话? 就连三夫人孔氏也吓傻了,没想到事情闹来闹去,竟然会是这么一回事。 她当然知道崔家做了些什么了,元丰帝都快把崔家给灭族了,可见对崔家的憎恨,但是明昌公主竟然还用崔家的下人,这不是明摆着跟元丰帝做对是什么?! 再也顾不得以后就要仰人鼻息这件事,二夫人跟三夫人都僵着脸摇头连忙表态:“大嫂这话说的,这些事我们都不知情,若是知情,我们也一早就去告诉大嫂和圣上了,哪里会让母亲这么胡来?母亲确实是人老了,糊涂了....大嫂放心,以后我们一定会帮忙照顾母亲,绝不会再让母亲出这样的事了.....” 能说到这里就已经不错了,李大夫人见好就收,便也叹了口气缓和下来:“二位弟妹知道轻重缓急就好,现在家里的确是经不起母亲继续胡闹了。人都说,老人在,不分家,我们是做兄嫂的,虽然你们从前看不上我们,但是我们却不是那种势力的人,一家人以后照旧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孩子们的前程自然也更好些,你们说是不是?” 那自然是,公主府已经没有了,若是分了家出去,大房还是侯府,可二房三房却什么都不是了。 二夫人三夫人马上便附和着应是。 李大夫人也不再纠缠,让二夫人三夫人走了,自己转身看着还在目眦欲裂的明昌公主,不卑不亢的轻声说:“母亲,您做下这等大错事,老爷和儿媳为了给您收拾烂摊子,可是已经费了不少的功夫,如今幸亏圣上宽宏大量,还记着旧情,给我们李家一条路走,您以后就消停些罢。” 一面不管明昌公主如何叫骂,自己转身跟齐嬷嬷和颜悦色的道:“嬷嬷,这里伺候的下人全都要换,您看看府里有谁瞧得上眼的,便尽管跟我说,若是没有瞧得上演的也没关系,我让人牙子挑一些来,您再好好选。” 这院子里的人都是明昌公主用惯了的,一定要换,否则难保她会又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齐嬷嬷自然也明白她的意思,笑着应了声是。 李大夫人最后看了一眼明昌公主,轻声说:“母亲身体不好,以后孩子们的晨昏定省,我看也就免了,我和二弟妹三弟妹亲自来伺候,也就是了。” 她说完,明昌公主便终于承受不住这刺激,倒在枕头上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齐嬷嬷却不慌不忙的上前伸手搭了她的脉,过了一会儿轻轻冲着李大夫人摇摇头:“血不归经,一时气恼所致,吐了这口淤血反而是好事,没什么事,大夫人自去忙吧,这里我自然会照看着。” 现如今宗室一个接着一个的出事,虽然明昌公主跟崔家还勾勾搭搭实在是戳元丰帝的心窝子,但是元丰帝也没真的弄死她的打算,说起来也没那个必要,反正好好的看着她养着也就是了,多一份口粮而已,影响不了什么,否则影响不好。 齐嬷嬷自然深知这里头的分寸,而且她又身怀医术,李大夫人彻底放了心,出了院门就脚步轻快的加快了步子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李大老爷也差不多忙完了,回了院子见李大夫人也回来,便叹了声气:“母亲那边怎么样了?” 一百一十九·余地 到底是当人家儿子的,跟母亲对抗而且把母亲气成这样,向来孝顺的李大老爷心里很过意不去,虽然当了侯爷,这个难关也算是安稳的度过去了,但是他心里还是有些过不去这关。 相比起来,李大夫人的纠结就可以彻底忽略不计了。 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保住一家子的性命更加重要的。 这个事情就像是一根刺在她心里扎着,让她浑身不安,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每天都在担心什么时候明昌公主的图谋会被揭露,到时候家里人该如何自处。现在这根刺被拔掉了,她身心畅快。 见李大老爷这副样子,李大夫人更加坚定了决心,她冷哼了一声:“还能怎么样?自然是叫嚣着你这个儿子不孝顺,我这个儿媳忤逆了!老爷,你是个大男人,怎的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还是这么扭扭捏捏的?难不成,您还真的想要当个孝子,把咱们一家子全都搭进去吗?!” 事情都已经是这样了,李大老爷哪里还有这个心思? 他愁眉苦脸的阻止了李大夫人继续长篇大论:“罢了罢了,我怎么会有这个意思?以后我不提这事儿了,你也别总挂在嘴边了。还有.....”他想起正事儿来:“你寻个时间,亲自送些东西过苏家去赔个不是罢,还有永宁长公主那儿,也记得亲自去一趟。” 从前是不嘛n跟自己当家作主,家里的事儿不是她们说了算,现在不同了,既然说了算了,自然该跟人家修补修补关系。 李大夫人早有此意,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解决完了家里的事,她先去见了熊夫人。 熊夫人还在担心等结果呢,见李大夫人满面春风的,一颗心也跟着落回了肚子里:“成了?” “成了!”李大夫人肯定的点点头,堆积的担忧和恐惧如今一扫而空,再也没有什么顾虑了,笑的牙不见眼:“嫂子,我真的恨不得磕头谢你,你救了我们一家子的命了!缶则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过日子了!” 熊夫人也为她高兴,但是还是更关切元丰帝的处置。 当听说元丰帝杀了郑姑姑,派了个嬷嬷来伺候明昌公主,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是元丰帝在变相的监管明昌公主,便点点头说:“这也是该当的,圣上当真是圣明烛照,当真没有牵连你们。明昌公主若是还不知道反省悔改,那可真是不值得理会了。” “原本也不值得理会,现在还在家里骂我呢。”李大夫人说着,到底还是面露疲倦:“不过我也不管这些了,哪里还顾得上?我现在是恨不得给圣上早晚上三炷香....”她说到这里,又忙打了打自己的嘴巴:“以后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熊夫人笑着安慰了她几句。 李大夫人感慨完了,又把话题说到了李锦娘的亲事上:“嫂嫂,你若是看得上您这外甥女儿.....” 女方的姿态已经放的十分低了。 熊夫人急忙道:“瞧你说得这是什么话?我怎么能看不上锦娘?说起来,该是我担心我那不成器的儿子配不上锦娘才是,你既然看得起你侄子,我们这里自然是不剩欢喜的,你放心,我把话摆在这里,我们一家子绝对把锦娘跟宝贝疙瘩一样捧着,绝不会让她受委屈!” 得了这句话,李大夫人更加高兴,也没什么可再担心的了,笑着冲她点点头:“我自然信得过嫂嫂,那事情便这么定了,您跟哥哥商量商量,挑个时间,选个中人,咱们家就把这件事给定下来吧。” 李锦娘也不小了,李大夫人也怕夜长梦多。 熊夫人没有不答应的,这对于熊家来说,本来就是大好事,若不是云章县主退了亲,哪里还能轮得到熊家?再说,现在李大老爷和李大夫人也自己当家作主了,云章县主的嫁妆就更不必说。 就算是撇开这些都不提,熊夫人对于外甥女儿也是真心有几分喜爱的,不管外人如何看李锦娘,锦娘对他们舅舅舅母一直都很尊重。 双方相谈甚欢,走的时候,李大夫人提出要去苏家拜访。 熊夫人怔了怔,随即便道:“那我陪你一块儿去吧,也好有个伴儿,免得尴尬。” 得了苏家提点的事,熊夫人也没有瞒着李大夫人,李大夫人也是清楚的。 现在熊夫人提起来,李大夫人也觉得这样最好,便约定了时间。 等到第二天,她们一道在侯府会和,便去了永定伯府。 明昌公主府现在已经改成了慧周侯府的事情,京城消息灵通的都已经知道了,苏三老爷自然也知道,听说熊夫人跟李大夫人一起来的,苏三老爷便知道这次她们来是缓和关系,便跟苏老太太和苏杏仪汪悦榕都透了口风。 苏老太太她们都是拎得清的,现在明昌公主已经是过去式了,那些仇怨自然也都是过去的,对李大夫人和熊夫人都很和善和气。她们和气,李大夫人也本身就有意修好,气氛便很融洽。 李大夫人诚心诚意的认了错,便又道:“苏县主是个十分聪明的人,这次多亏了她给我们一条活路走,往后我们不敢保证其他如何如何,但是请老太太放心,有我们一天,李家便不会做出不利苏家的事。” 把话都说的这么明白了,苏老太太含笑点头。 而另一头,崔四爷也正跟崔远道说起这件事:“没想到苏县主还挺好的,明昌公主府这么明晃晃的要她死,她竟然也给人家留了余地。” “余地?”崔远道看了儿子一眼,头痛的摇头:“你可真是越活越年轻了,这话不像你说的,倒像是你六弟说的。你仔细想想吧,让儿子去反老子,这算是什么余地?这才是真正让明昌公主生不如死的地方,她独断专行了一辈子,到头来却是断送在自己人手里,如今尊严尽失,这对于她来说,比直截了当的赐死和砍头要难受的多了。苏县主这哪里是宽宏大量,她这分明是杀人诛心啊。” 一百二十章·追捕 苏邀并没有觉得自己如何杀人诛心,她只是单纯的不想再看见明昌公主再继续蹦达了,她即将要去的地方这几年战乱频频,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未来已经很多风险,她不想还要分心去提防一些莫名其妙的人。 何况京城还有她的家人,明昌公主这种人表面看着精明,实际上却连轻重都分不清,这种人什么蠢事都可能做得出来。 为了以防万一,她最好还是失去任何作乱的能力才好。 现在就挺好的,李大老爷当权,明昌公主被宫里来的嬷嬷看着,等于是束缚住了手脚,她想做什么,李大夫人就会反对什么,而权力现在已经握在李大夫人手里了,这不是很有趣吗? 不过这对于她来说是早就已经知道了结局的事,所以没有什么值得高兴和得意的,她如今担心的是另一件事,云南那边至今还是没什么消息,不知道萧恒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苏邀郑重的请教崔远道:“先生,现在局势已经至此....若您是殿下.....” 会怎么做? 这一点苏邀已经想过了无数次,但是却还是想不到什么好法子,主要还是她不知道萧恒他们到底伤亡如何,昭通那边的情况又是怎么样。 相比起来,崔远道到底是在云南呆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她觉得崔远道应当能猜到一些。 崔远道也知道苏邀担心的是什么,他终于不再打马虎眼而是正视着苏邀一字一顿的开口:“县主,若是咱们的殿下连坚持等我们过去都做不到,那...../就算是这一次勉强过关,以后也没有什么好指望的了。” 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崔远道的确是要去帮忙的,但是他们也是人,不是神,在他们赶到之前,萧恒苏嵘他们最好是能够自保,否则的话,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苏邀闭了闭眼睛。 其实这个道理她也知道,隔着千里远,再怎么迫切再如何担心,他们能做的都有限,一直在这里推测担忧其实都只是白费功夫徒增烦恼而已,但是道理人人都知道,真正要做到的却能有几人? 不知道是不是苏嵘也在的缘故,苏邀觉得自己这一次有些心浮气躁,很难做到平常心。 或者说,一开始在围场刚刚听说消息的时候还能做得到,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她已经有些不自信了。 崔远道若有所思。 太阳快要西沉了,傍晚的余晖遍洒大地,将万物都镀上一层金色,小镇热闹的很,四处都是赶着回家的人,忽然有一队人马远远的冲入人群,揪着一个带着头巾的男人。 这动静闹的很大,大家都惊了一跳,百姓们四散逃开,心有余悸的朝着身后回头,就见官差们手里拿着画卷对着那个男人仔细的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儿,官差烦躁的将人踹开,怒声呵斥:“没事你蒙什么头?!” 男人吓得面无人色,听见这呵斥已经快要哭了,战战兢兢的往后退:“小人生了病,不能着风.....” 官差冷哼了一声:“滚开!” 又带着人马蹬蹬蹬的跑远了。 男人在地上坐着没起来,边上有个老大娘叹了口气,上前好心的把他拉起来:“小伙子,你这是从乡下来的吧?” 男人急忙点了点头。 “以后注意些,咱们城里最近不太平,听说有叛贼趁乱进了咱们这里,前些时候,驿馆都被烧了,死了许多贵人,现在官差正四处搜人呢!”老大娘于心不忍:“你可别撞上了,听说前儿有个人不知道,见官差推了他娘,他就动手阻拦,结果被官差以抗命的罪名打死了。” 说起这个,周围的百姓们纷纷的议论起来。 “到底是什么反贼啊?搜了这么一阵子,也没见搜出什么人来!”一个小贩忍不住低声嘟囔:“连家里都有人去盘查,跟土匪.....到底抓的是什么人?” 他嘟囔了一阵,自己也怕虎招来麻烦,急忙低着头继续摆弄物件了。 刚才倒在地上被老太太扶起来的男人冲老太太道了谢,又站起来,穿过了小巷不见了。 小贩盯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封城这么久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解封啊!我爹娘他们都还在乡下呢。” 这正好是大家都关心的话题,一时人人都唉声叹气。 男人没有受这些话题影响,穿过了一条条街道,最后停在一处吊脚楼前,伸手推开了院门。 院里一棵巨大的芭蕉树,周围都开辟了菜地,种着许多蔬菜,绿油油的。 他一进门,立即就有人从楼里出来,看见了是他,便笑了笑:“回来了?快洗手吃饭了,都等着你呢!” 男人也忙答应了,在院子东边那口井里打了水洗了手,憨憨的上了楼梯。 过不多久,几个人无声无息出现在院门口,领头的就是袁大人,他没好气的冷哼了一声看向几个领路的官差:“哪里有可疑之处?!分明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乡下人,你们就是找不到人,所以无能的来滥竽充数!” 官差们被训得抬不起头。 袁大人没好气的瞪了他们一眼,转身不耐烦的走了,都懒得再看这院子一眼。 没多久,原本关起了的楼门打开,刚才那个憨憨的男人出来,站在楼梯上站了一会儿才又进门:“也躲不了多久了,京城那边势必是会派人过来的,他们最近搜查的越发严格,但是偏偏所有的出口都被重兵把守,而且都被安插了暗哨,我们如今简直成了困兽,往哪儿都不对。” 他一扫之前的憨厚模样,面色冷峻,挑了挑眉就转过头去:“伯爷.....” 是苏嵘身边的庆坤。 苏嵘嗯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什么,转身回了屋子。 房里是萧恒跟唐源他们,见了苏嵘进来,唐源才松了口气:“跟到这里来了,始终是不安全,这样东躲西藏的也不是办法,一定要尽快想出法子来了,否则的话就是坐以待毙。” 一百二十一·时机 自从他们从驿馆中跑出来会和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这些天,昭通四处戒严,每天都有无数的官兵来回巡逻抓人,之前在驿馆中那么大的火没有人烧死,但是却因为躲避这些人的追捕而已经有了三十多人伤亡。 纵然是好脾气如唐源也变得十分阴沉暴躁,提起这些事的时候尤其的冷酷。 昭通知府覃徵同已经上书自陈罪责,可是这请罪折子中,却已经把钦差队伍说的全军覆没,直接给皇太孙的身死盖棺定论了。 萧恒原本的猜测成了真----若是没有本地高官的允许,驿站里怎么可能会全都换成行刺的人?这件事分明就是有人里应外合,也幸亏萧恒坚持第一时间躲避起来,而不是去找官府。 官府的消息出来之后,街上的官差和官兵就猛地增多,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巡逻。 这么看来,就连当地的卫所都已经掌控在了幕后之人的手里。 唐源跟唐青枫他们经历了几次追杀才跟萧恒成功会和,而木三小姐跟木青庐到现在都还没找到,他们心中着急----如果没了木青庐,哪怕是他们活下来了,前线的仗也还是不好打。 那帮木府的老人认的可只有血脉。 可着急归着急,他们却也没有更多的办法了,因为官府步步紧逼,打着揪出刺客为皇太孙报仇的幌子,一步步的从府城开始搜查戒严,凡是有不能证明身份的,通通都锁起来抓走。 他们一开始还能靠着银子收买一些商人,换得身份,躲避追捕,但是到后来,官府的搜查越来越严,甚至到了挨家挨户搜查排查陌生人口的地步,他们的处境就越发的艰难。 出城也变得越来越难,他们逃出昭通府城,就付出了伤亡十九人的惨烈代价。 至今还有许多人失散不见。 想到这里,向来冷静自持的唐源也有些克制不住的红了眼眶:“这么下去,我们再也无路可退了。” 这处藏身之所还是他们花费了许多的功夫,才换来的,刚才那些追兵之所以会走,也是因为这处地方已经被他们早已跟村民商量过,有村民作保,说他们是从昆明过来的,在这里已经住了五六年了,村里人人都认识他们,这才圆了过去。 可就算如此,也还是被人盯上了。 今天庆坤出门被为难,回来被跟踪就更说明这一点。 但是这处地方也呆不久了,看着一屋子的人,唐源叹了口气,颇有些山穷水尽的无力感。 他虽然身经百战,但是将军底下没兵,便是有千百种本领也难以施展啊! 气氛僵硬低沉,一时没人吭声。 一片寂静当中,一直没吭声的萧恒忽然出声了:“时机差不多了。” 时机? 唐源有些不明白,现在都已经被逼到绝境了,他们连躲藏都已经变得很艰难,外面人人都当皇太孙已经死了,他们只要亮明身份,就会被斩杀,命都已经保不住了,萧恒却在说时机。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机。 萧恒看了苏嵘一眼,苏嵘便笑着冲唐源道:“驸马,您忘了,巡按御史这几天就要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最近这些天昭通境内这些官兵疯狂的到处搜人的原因----再找不到,巡按御史可就要来昭通了。 巡按官阶低,却可直达天听,因此向来是地方官员人人都怕的存在,最近巡按云南的御史便即将要到昭通来了,巡按御史一来通常要逗留十几天,可见覃徵同他们这些天是如何提心吊胆的。 唐源立即就明白了萧恒的意思,但是他随即又忍不住皱眉:“就算是如此,巡按御史也不过就是带着三十多个亲卫,这些人能做什么?” 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对于覃徵同他们来说根本已经无所谓再多杀一个御史,毕竟连皇太孙他们都敢杀。 “他们杀不成的,我们也不必再躲了。”萧恒笑了笑,眼里却一片冷漠:“罢了,您坐下听我说。” 夜幕拉开,知府衙门里灯火通明,签押房内,覃徵同仍旧没有一点睡意,一直焦急的来回走动,直到外头响起敲门声,他才急不可待的扬声:“进来!” 袁大人跟詹长史进了门。 两人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 不过现在覃徵同已经没有心思管这些,他只是沉声问:“人找到了没有?!” 詹长史摇了摇头,袁大人也面色难看的摇头:“还没有......” 回应他们的是覃徵同摔了一个笔架。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覃徵同有些发狂:“你们到底是怎么办的事?不是说了挨家挨户的搜,一定能有成果吗?现在过了多久了?二十多天了,你们除了抓个几个无名小卒,连皇太孙的影子都没抓住!要你们何用?!” 詹长史低头不语。 袁大人却有些不服气:“我们本来便是挨家挨户的去搜的,并未有任何的耽搁和懈怠,或许他们是躲进了大山了,一时半会儿的,哪能找得到?” 云南本就多山,躲进山里了那真是如同泥牛入海,要找到哪里那么容易? 但是现在这些解释在覃徵同看来简直就是挑衅,他冷笑着望着袁大人:“那是你们的事!再说,躲进了大山,谁知道什么时候出来?若他们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你们别以为你们能置身事外,大不了到时候大家一起死就是了!你以为魏大人救的了你?!” 袁大人的姐夫魏大人是云南总兵,也正是因为如此,昭通卫所的兵才能为他们所用。 可光这样也是不够的,这几天巡按御史就要从曲靖过来了,文书都已经送来了,按照规矩,本地可是要盛大迎接的。 若是这时候萧恒他们跳了出来,那难道还要再多杀一个御史? 虽然说反正皇太孙都要杀了,也不在乎多一个御史,但是先是皇太孙死了,然后是巡按御史也死在了昭通,那不管找的理由如何冠冕堂皇,他这个知府也是难辞其咎了。 他冷冷的看着袁大人。 一百二十二·贵妾 覃徵同要被巨大的压力给逼疯了。 若是袁大人他们非得把他给架在火上烤,那他何必还在这里拆东墙补西墙,费劲脑筋的去搜皇太孙?干脆大家一起死算了。 反正他也是无奈被绑上这条贼船的。 若不是魏大人算计了他一把,用他的名义调兵搜查刺客,他无路可走,又哪里会到现在骑虎难下的地步? 詹长史在边上哼了一声,示意袁大人低头。 现在的确也不是闹矛盾的时候,自家着了火,看热闹的可是别人。 袁大人也知道如今不能把覃徵同给逼急了,便立即换了一副笑脸:“大人哪里的话,您放心,且到不了那一步。就算是御史大人来了,咱们这里上上下下围的跟铁桶似地,保管他们的人别想靠近御史大人半步,再说,若他们能出现,那就最好了。” 覃徵同领会过来他的意思,也是,若是萧恒他们想要自证身份,从昭通离开,无疑最好的机会就是即将来昭通的巡按御史。 这一次机会他们若是没抓住,那等到巡按御史走了,剩下的时间,他们可照样可以肆无忌惮的搜捕,只要他们不是真的想要进云南的大山里喂老虎,那他们现在就只有一条路走。 思及此,覃徵同压低了声音满脸漠然的强调:“事情办的利落些,一定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袁大人知道这不是闹意气的时候,很干脆的答应了。 出门的时候已经夜深,路边刚好有一只黑猫蹿出来,吓了袁大人一跳,他猛地伸脚踹了那只猫一脚,听那猫惨叫,还要上前,却被詹长史拉住了,只好悻悻然呸了一口。 詹长史笑呵呵的安慰他:“罢了罢了,大人何必跟个畜生一般见识?您心里有气,属下知道,您放心,咱们商量商量......” 袁大人骂骂咧咧的骂了几句,最终还是听了他的话,两人一道走远了。 覃徵同回了后院,分明已经很晚了,但是饭菜竟还是热的,他心中微动,回过头冲自己的夫人初氏道:“下次我若再这么晚回来,你便自己先用饭就是,别等着我。” 初氏温温柔柔的扶着肚子走过来给他布菜,听见这话忙摇头:“这怎么成?再说,您不回来,我哪里有胃口?” 覃徵同的脸色更加温和,伸手拉了她也坐下:“一起吃吧,你不吃,孩子也要吃。你放心,过些天事情平息了,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名分,让你们母子从此堂堂正正的。” 说起这个,初氏的眼泪便立即出来了,泪汪汪的看着覃徵同,哽咽着摇头:“大人,妾身这一世都是大人的人,大人切不可为了我得罪夫人,毕竟夫人才是您的原配,世人都说,糟糠妻不可弃,我听说,这会影响您的官声的。” 覃徵同的原配是当初未曾考中之时奉父母之命在乡间娶的,只不过是一个农户家的女儿。 其实从一开始,覃徵同便不怎么喜欢这个妻子,但是没有法子,家里父母亲的命令不可违,原配又侍奉公婆,生儿育女,若是休妻,怎么也说不过去。 直到这几年他在昭通上任,认识了昭通大商人初员外的女儿初氏,顿时惊为天人,两人一见倾心,他实在克制不住,将初氏带回了府中,当了贵妾。 只是原配邱氏却处处针锋相对,看初氏不顺眼,他已经十分的厌恶,前些天,邱氏又找已经怀孕的初氏的麻烦,还把初氏给推倒了,初氏动了胎气,险些丢了性命,他忍无可忍之下,将邱氏休了关在了院子里,如今府里人人都知道,初氏才是以后的正房夫人了。 说起这些,覃徵同更加头痛,他哼了一声:“不说这些,她怎能跟你相提并论?这件事了了以后,我就会把她送回老家,你放心吧。” 初氏握着他的手,两人再说了一会儿话,才呀了一声脸红红的看向他:“对了大人,之前跟您说的那件事.....” 覃徵同回过神来,想了想就道:“你是说你弟弟的.....” 初氏有个弟弟,游学的时候在贵州受到了当地学政的赏识,学政有意把女儿下嫁,只是听说了初氏是给人家做妾的,这件事便又有了波折-----人家家风清白,不愿意女婿家中有做妾的姐姐。 这件事对于覃徵同来说也是好事。 他这么多年都困在知府的位子上不能再进一步,想要谋个好地方的缺也是难上加难,说到底还是因为没钱没人脉,自从纳了初氏以后,银子却从来不缺了,若是初家再多一门贵州学政的亲事,那对于他来说自然也是有益的。 他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你作主就是。” 学政的儿子亲自来了,纵然人家没有拿正经的文书,那也是高官的儿子,邀请人家来家里做客,这也是十分合理的。 初氏之前便跟他商量过了,要请自己的弟弟和同窗过来做客,让人家看看她并不是当妾,而是正经的填房的。 听了他的话,初氏大松了口气,她父兄对于这次的婚事都十分看重,而这门婚事若是要成,首先就是她这个身份上头过不去,这才想出了邀请他们过来做客的主意,这在本地也有风俗,就叫做查人家,一般女方相看的时候,都是要上门在男方家呆上几天,熟悉熟悉男方的家庭环境和门风的。 如今只要初氏这一关过得去,那这门婚事就基本成了。 初氏挺着肚子给覃徵同道谢。 覃徵同一把拉起她:“你就是如此谨慎小心,说了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你偏还这样懂事,若是邱氏有你一半的贴心.....” 他说到这里,又头疼的摇头。 如果不是邱氏闹的太厉害,让他被拿住了把柄,他也不会被逼的跟魏大人同流合污了。 初氏仍旧温温柔柔的:“大人的前程要紧,没得到您的允准,妾身无论如何也不敢逾矩的。” 两人腻歪了一阵,送走了覃徵同,初氏便挑眉看着自己的丫头:“行了,你明天就回去告诉爹娘,事情成了,明天摆宴,就让人过来吧。” 一百二十三·证明 初氏几天之内就把这件事给办好了,可见是在知府衙门如何受宠,初家得到消息,初老爷顿觉荣光,叫来了儿子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事情已经成了,你姐姐答应了在知府衙门摆宴招待你和邓公子,你去通知邓公子罢。” 说起来,初老爷最近也是意气风发,走路带风,毕竟女儿给知府当贵妾本来以为就已经是大好事了,谁知道女儿有本事,没多少时间就把知府哄的服服帖帖,哄的知府休了原配要把她扶正。 小儿子又游学回来,得了人家贵州学政的重视,要把女儿下嫁。 一地学政啊! 若是儿子真能娶到人家的女儿,那以后的前程还需要担忧什么?没准比如今的知府老爷还要风光,那家里可就真真正正的改换门楣了。 也因此,初老爷对于此事极为热衷和看重,当听说人家顾虑家里有个做妾的姐姐,便立即想出了让女儿设宴招待邓公子他们的主意。 初永诚骄傲的应了一声,听老爹的话去帐房支了银子,特地去酒楼找邓公子。 他们是在路上结识的,其实有件事他没跟父亲说,那就是看上他的不是学政,而是学政老爷的儿子,也就是邓公子。 邓公子跟他一见如故,主动跟他提起家中还有个小妹妹待字闺中,是学政大人的掌上明珠,又屡次表达出对他的欣赏,他也不是傻子,自然就越发的周到,连邓公子的路引丢了,也是他去办妥打点好,又把邓公子安排在酒楼住下了的。 揣着银票,想到这些天家里上下听说了他被学政许下亲事的事的态度,他的心也跟着热起来了。 父亲一直说他不如大哥,母亲也觉得撑起家里门楣的只有大哥而对大哥偏心,大哥大嫂更是不把他当回事了。 可现在却不同了,父亲已经几次说他以后是家里的顶梁柱,这次为了他的事,更是几次呵斥大哥大嫂,连大哥大嫂自己也改了态度,对他笑脸相迎。 这些都是这门亲事带来的..... 初永诚吸了口气,堆起了满脸的笑意推开了天字一号房的房门:“邓兄!我来了!” 邓公子正在桌前读书,闻言便转过头挑了挑眉:“这是怎么了,这么高兴,难道有什么喜事不成?” 初永诚哈了一声:“这可是真正的喜事!邓兄不是一直都顾虑我阿姐的事吗?我阿姐最近恰好有空,特意设宴想要招待你。你瞧瞧你,非得来住客栈,我爹娘都一直说我怠慢了你.....我看,你还是跟我一道回家去住吧?” 邓公子合起书卷来,有些迟疑:“可是,我家几个随从这些天也找来了,你也知道,前些时候我遭了贼,身上的银子路引都被人偷走了,还被害的跟家里随从失散,现在他们找来了,人数可不少,去你家住,会不会太叨扰了?” 初永诚立即瞪起眼睛:“邓兄说的哪里话?!难道我家中还缺几个随从的住处不成?!你肯去,家父家母高兴还来不及呢!快收拾东西走吧!” 邓公子便含笑站起来:“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说罢又去喊了小二哥进来:“劳烦你帮忙喊我几个随从过来。” 一面冲初永诚说:“他们刚找来,也没路引,我怕给你惹事,便让他们去住柴房了。” 初永诚立即便皱了眉:“邓兄也太迂腐了!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你怎好让他们这么委屈?” “无妨的。”邓公子笑起来:“家父最是严苛,他若是知道了我们如此劳烦你们,回去必定要罚我的。再说,他们也算不得什么委屈,贤弟你这不就来了么?”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传来喧嚷声,见小二哥忙忙乱乱的跑进来,邓公子立即皱起眉头来问:“外头出了什么事?” 小二有些慌慌张张的:“外面官兵正搜查呢,要客人们全都出去,对名册对路引,身份对不上的都要抓走。客官也知道,最近咱们城里出了大事,听说是有贼人混进了城里,隔三差五就有官兵来搜查.....” 邓公子满脸疑惑的看向初永诚:“咱们这一路也遭了好几次盘查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贼人,如此兴师动众的。” 初永诚也叹气:“可不是么,听说我姐夫最近为了这事儿也忙的了不得......” 他说完了又摇头:“不过横竖不关咱们的事儿,走吧,咱们回家去,家父家母正候着呢。” 邓公子点点头,还没迈步,就又有一个小二跑进来了:“客官客官!您的那几个随从可有身份路引?外头的官爷说,他们若是拿不出路引,现在就要被带走了!” 邓公子顿时为难的看向初永诚。 初永诚立即便恼了,对邓公子昂头道:“你放心,没事儿,我出去看看!”便马上出了房门,站在二楼围栏处朝大堂里去看,恰好今天领头的官差就是衙门的捕头,他正好认识,便扬声喊:“柴二!那是本公子的客人!你干什么呢?!” 柴二原本正磨刀霍霍的,最近上头催的越来越急,摊派了任务,让他们每个人都必须得抓到反贼不可,否则便要挨罚,他正欣喜碰上了几个没身份的,打算着这次怎么也得把他们抓回去抵债,便听见了这喊话,一抬头看见了是初永诚,满脸的凶狠顿时化作了笑意。 谁不知道最近府台大人对初家爱屋及乌,初氏眼看着已经是下一任府台太太了,若是得罪了她家里人,她在背后吹吹枕头风,谁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初永诚可不能得罪,柴二忙换了态度,看了一眼那几个人便讪讪的笑:“哎呀,不知道是公子的客人,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对不住公子了,对不住对不住!” 初永诚冷哼了一声,矜持的扬了扬下巴:“罢了,这些是本公子的客人,是本公子恩师的家下人,只是被贼偷了路引文书,本公子跟他们一道的,本公子的也被偷了,你们放心吧!” 一百二十四·伪装 柴二本来也没真的觉得这些人是什么反贼刺客,真要是那么容易碰上,那才是撞大运了呢。 现在既然又有了这位府台大人的小舅子作保,他就更没当回事了,十分痛快的让人收了家伙放人,还笑呵呵的给他们赔罪。 几个人都说没事,邓公子便出来扬声喊他们:“你们几个还不快上来?给人家添了多少麻烦?” 一场搜查过了,初永诚见整个客栈的客人都被折腾的不轻,此刻正都骂骂咧咧的散开,便皱眉道:“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抓什么刺客,抓了这么久了,闹的人心惶惶的。” 邓公子身形一顿,也跟着叹气道:“是啊,我看这些天他们搜的似乎更勤快了,这几天每天客栈都有不同的人来搜一回。倒是又得谢过贤弟你了,若不是有你在,只怕就算是抬出家父的名号来,没有身份文书,他们也是不信的。” 初永诚便失笑:“邓兄何必跟他们一般计较?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粗人罢了,你那印信岂可作假?真要到了要紧时候,拿出印信来,他们不认得,我姐夫他们总是认得的。” 这也是为什么初永诚从不怀疑他们身份的缘故,他可是看过了邓公子的那个令牌的,那可是学政才能有的令牌,不会作假。 邓公子失笑摇了摇头,让底下的人收拾了东西,便跟着初永诚出门登轿。 街头巷尾都是成排成排的官兵,街边的小贩们被驱赶得四处逃窜,路边还有小孩儿被打了一鞭子,哭喊着被爹娘抱走。 邓公子面色冷冷的放下了帘子。 初永诚看见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见他皱眉,便知道邓公子是觉得官府办事太过粗暴,便道:“他们估计也是太急了,最近上头催的急。” 邓公子笑笑没有再说话。 到了初家,初老爷和夫人已经带着儿女们都在大门口候着,见了轿子停下,忙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打量了邓公子一眼,两人眼里的笑意顿时更深了。 原本还有些疑心若是真的高官之子,如何会纡尊降贵住在普通客栈,现在看邓公子通身的气派,却一眼就知道这必定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哪里还需要怀疑呢? 这看起来就一表人才的,初老爷是做生意做了大半辈子了的,一眼看出来这位公子的衣裳料子是上好的蜀锦,就这么一匹做衣裳的钱,那也是普通人一年的口粮了。 哪里是普通人能冒领的了身份的? 他和颜悦色的笑起来:“贤侄远道而来,我一直催促着我们家永诚迎你们回家来住,可贤侄偏偏多礼。” 一行人往里走,初永诚在边上便插嘴:“都是邓兄他太守礼了,先生也是这样的人,断然不肯麻烦旁人的。” 初夫人笑盈盈的在身后看着儿子侃侃而谈,等到他们父子走远了去了书房,便转过身来看着大儿媳妇:“招待殷勤周到些,平常的事儿我都懒得管,但是这件事关乎着全家人的前程,你小叔子好了,大家一家子都好,你得心中有数。否则若是真的坏了他的事儿,可别怪我们做公婆的狠心。” 在邓公子还没来家之前,大儿媳可没少在家里说些酸话。 但是初夫人也只能忍受她说些酸话了,若是再坏了事,初少奶奶自己也知道家里人都饶不了自己。 她忙堆笑应了是。 晚间吃饭的时候气氛格外融洽,初老爷走南闯北,见识其实广泛,但是他不管说什么,邓公子都能接的上,见解也独到,说起初永诚读书下场的事情更是头头是道。 这些彻底打消了初老爷最后的一点顾虑。 能对官场如此了解,又对素读书科举的程序说得这样清楚,这是任何其他身份的人都做不到的。 初老爷一家欢喜的像是过年,安顿好了邓公子他们一行人去休息之后,初老爷心满意足的拍了拍初永诚的肩膀:“好啊,好啊!儿子,你这次可真是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儿,交了一个了不得的朋友!行了,你去休息吧,早点儿睡,明天还要去知府衙门做客呢,你养足了精神。” 初永诚从来没得到过父亲这样的肯定,当即欢喜得了不得,强忍着得意答应了。 此时邓公子也打发了底下的下人:“不必劳烦了,我晚间一般都不必人伺候,再说有身边的随从就够了。” 初家的下人都是得了吩咐的,自然不会违逆他的意思,忙退下去了。 等到人都走光了,屋子里只剩了邓公子自己和他的几个随从,他便坐在椅子上轻呼了一口气。 而后他笑着转过头去看自己的随从:“倒杯茶吧,李二!” 唐源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果然依言上前给他倒了杯茶,恭恭敬敬给他放在桌上:“殿下,我错了,我这回可真是服了您了,心服口服!” 原本他还担心的很,觉得已经被逼到了绝境无路可走了,萧恒一开始说时机到了,他还以为萧恒只是在安慰大家。 没想到萧恒却真的早有安排,借着跟仆人失散遭贼的名义跟初永诚套上了近乎,并且把初永诚引入了局中。 这个事做的太妙了,初永诚的身份恰好足够能庇护他们,给他们遮掩又不引起太多的忌讳和过多的关注,再加上他们现在堂而皇之的住在初家,谁也不敢来搜未来知府太太的娘家。 当真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估计那些人做梦也不会想到,本来该跟丧家之犬一样到处逃窜躲藏的人,现在却正大光明的当起了知府太太娘家的座上宾。 萧恒笑了一声:“罢了,姑爷你可别再取笑我了,不过也确实多亏了这位贤弟,否则看这个盘查的势头,我们是躲不了几天一定会被揪出来的。” 幸亏托庇于初家的势力,如今暂时算是没了危险。 苏嵘在边上也点了点头:“是啊,这位初公子真是帮了大忙,明天去知府衙门探一探情况再说。” 一百二十五·天衣 他们借口说是听说初永诚的姐姐是给人当了妾侍的,家中门风十分严格,怕学政不肯答应将女儿下嫁,初永诚和初家立即就安排了这场宴会。 这也是在萧恒的预料之中。 他当然不是真的顾忌什么初永诚的姐姐当不当妾,只是要过去看看覃徵同的的态度罢了。 萧恒从前是做锦衣卫的,监察百官,哪怕是一个偏远地方的知府,官声为人也逃不过他的耳目。 在他印象中,覃徵同为官尚且算得上是好官。 可如今,昭通境内驿馆出事,知府衙门不仅无所作为,反而还宣扬他已经身死,大肆借着搜查刺客的名头来搜捕他们。 他倒是想看看,到底是谁在覃徵同背后。 这也算是揪出了云南的内应了。 再说,留在覃徵同身边,如今反而是最安全的。 睡了这二十多天来最好的一觉,醒来的时候,萧恒和苏嵘他们几个全都精神奕奕,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初老爷那边已经派人过来请他们去用早饭了。 一家人用完了饭移到花厅去等着外头备车,初夫人便热切的问萧恒:“邓公子相貌堂堂,才貌双全,不知可有婚配啊?” 儿子娶人家的闺女,但是初夫人一看邓公子便觉得更加满意-----这么好的身世这么好的品貌,若是能配给娘家的侄女儿,那岂不是喜上加喜? 苏嵘在边上咳嗽了一声,板着脸一板一眼的道:“我们公子已经订亲了,是贵州督抚的千金。” 初夫人睁大了眼睛,瞳孔都震了震。 初老爷忙瞪了她一眼,对着邓公子的态度更加的热切小意:“真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我们到时候一定要送一份厚礼......” 邓公子脸上带着微笑点了点头:“都是一家子亲戚,何必说这些外道话?我跟贤弟一见如故,早已经跟自家兄弟一样,我也是把他当作妹夫看待了.....” 初永诚与有荣焉,连忙挺直了脊背。 初老爷也满脸都是笑意:“哎呀,这话真是.....邓公子人中龙凤,是看得起小儿.....” 连一开始有些被打击的回不过神的初夫人也立即就笑意盈盈的附和:“是啊是啊,我们阿诚多亏了邓公子照顾.....” 侄女儿当然没有儿子重要。 说说笑笑的,很快车马就准备好了,初老爷招呼着大家出门,又迟疑着看向邓公子:“您能骑马吗?” 邓公子摇摇头:“在下自来都只坐轿。” 文官们确实都是爱坐轿子的,初老爷对此有些了解,毕竟他那个知府女婿就是出门必坐轿。 他笑着点头:“应当的,应当的,请,请!” 他跟初永诚骑马,簇拥着轿子出了巷子,虽然到处都是搜查的官兵,但是不管是哪路势力,在听见他们府里的名号时,都很自觉自动的放行,没有一人过来阻挡。 萧恒坐在轿子里,看着刚才那些闯进客栈里的官兵此刻又在大街小巷的追赶百姓,面色淡淡的放下了帘子。 原本还想听一听覃徵同的理由的,现在看来,已经不必再听了,不管他有什么样的理由,在他的治理下,冷眼纵容这些兵油子这么残害百姓,死一百次也不冤枉。 轿子很快就到了知府衙门。 初氏正让人拿了白瓷盅小心的装了参汤送到前院去,又特意叮嘱:“让老爷当心身体,早些用饭。” 等到底下的人出去,她听说家里的人已经来了,便满脸笑意的站了起来走到院门口。 初夫人已经带着初少奶奶进门了,见到她站在院子里吓了一跳,急忙迎了上来嗔怪的道:“哎呀小祖宗,你这正是要紧的时候,哪里能随便走动?若是有个万一可怎么办,你也太不小心!” 覃徵同之所以看不上那邱氏,很大的一个原因还是因为邱氏生的儿子无用,半点没有出息,所以初氏这一胎务必得好好的生下来,这可是巩固地位的大事。 初氏见母亲嫂嫂都这么上心,忍不住便笑了:“哪里有娘说的这么可怕?大夫都说了,多走走也有好处,老爷也让我听大夫的呢!对了,父亲和弟弟他们呢?” 说起这个,初夫人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了:“哦,知府老爷在前院呢,他们先去前院说话了。”说着扶着初氏进了屋子,十分欣喜的夸赞女儿:“哎呀,知府老爷可真是看重你,竟然亲自迎接你父亲.....” 这说明了覃徵同是真的拿初家当岳家看待了,否则的话,一个贵妾的娘家人,哪里值得惊动他? 初夫人春风得意,笑的牙不见眼。 初氏自己也没想到覃徵同竟亲自接待父亲弟弟一行,被这么看重,她脸色也有光,便自然的摇头:“娘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人,老爷自然是尊重父亲的。” 又关心的问初夫人:“娘,弟弟那个同窗如何?” “哎呀,好的很!”说起这个,初夫人的话头就更是止不住了:“长得一表人才不说,通身上下都藏不住的贵气,咱们家够富贵了,可人家的一条腰带,上头嵌着的宝石都是倭国那边来的,说是邓大人在闵地任学政的时候当地豪绅所赠.....” 弟弟竟有这等机缘,初氏听的也满面笑容:“那是好事,母亲可要叮嘱弟弟,这些天不许出去惹麻烦,别把好好的事儿给搅黄了。” 覃徵同问过她好几次邓家的事儿,而且还很是关心,这次还亲自见了弟弟和父亲,初氏也知道这门亲事是结的极好的。 她们俩絮絮叨叨的说着贴心话,初少奶奶在边上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只好在边上一脸认真的听着。 前院也说的正热闹。 覃徵同亲自迎接,这对于初老爷来说也还是破天荒头一次,他顿时受宠若惊,同时在邓公子面前觉得更有面子和底气了,在跟覃徵同见了礼之后,就跟覃徵同介绍:“这是贵州学政邓大人的公子,也是犬子的同窗好友。” 覃徵同朝他身后看去,见那年轻人身材修长,文质彬彬,俊美非凡,眉头便松开了许多。 一百二十六·死人 眼前的少年人气势非凡,说不上有哪里特别,但是就是站在那儿什么都不做,也足以让所有人看得出来----这人不是寻常身份。 覃徵同当年也是在京城当了三年庶吉士的人,自然是立即便看出了此人之贵重,初家竟然能攀附上此等亲事,他扫了一眼自己未来的小舅子初永诚,不由得在心里对比了一下,下了个结论----真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了。 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思量,覃徵同已经含笑冲着萧恒点了点头:“邓公子这一路过来,听说颇为不顺?” 当了这么久的官,覃徵同自然是沾染上了官场的习俗,对于官场规矩心知肚明,现在初家既然已经攀附上邓家,那么等同于他以后也会是邓家的亲戚,邓家资历雄厚,姻亲全都是非富即贵,邓大人以后高升也是势在必行,这个时候,覃徵同自然不吝于放低身段,跟邓公子处好关系。 萧恒也笑,看着他说:“本是不会丢身份文书和包袱的,只是都说官兵在搜捕什么刺客,所以人格外的多,我跟下人被冲散了,东西便都丢了,若不是碰上了贤弟,此时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最近城中的情形覃徵同自然心知肚明,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唉,总还是我防备不周的缘故,以至于出了大事。说不得以后还得要多仰仗于令尊多多斡旋了。” 萧恒垂下眼帘,面上却笑着:“大家都是亲戚,彼此同气连枝,您的事,自然也是家父的事。” 真是变了,从前也算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但是现在张口闭口就是拉关系,而且看他的样子,丝毫没有任何悔改之心,放着大事不管,竟然来应付一个小妾的所谓贵亲。 他跟苏嵘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移开了眼睛。 覃徵同很满意邓公子的态度,他现在是把事情做绝了,早已经没有回头路,只要能拉的上关系的,自然都得抓住机会,说不定就是以后脱罪活命的机会。 双方都有意交好,气氛很融洽热络,不一时后院派人过来说是宴席已经备好了,覃徵同便招呼着初老爷和初永诚他们进去入席。 一行人才出花厅,一个书吏忽然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过来跟覃徵同禀报:“府台,出事了,南山书院出了大事,出了人命了,许多人聚在一块儿,朝咱们府衙过来了!” 初老爷满脸的笑意僵住,有些惶恐不安的看着覃徵同,一时不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边上的初永诚却知道厉害----南山书院是昭通最大的书院,云南这边并不是什么文教之地,有个书院就已经是很难的事了,一地出的读书人难有多少真的出头的,好不容易在覃徵同的努力下,书院才得以建成,并且小有成绩。 文教这一块上头若是出了事,那政绩可就完全不可能有任何正面评价了。 这是大事! 果然,覃徵同立即便沉下了脸,都顾不得眼前是什么情况了,厉声呵斥:“把话说清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什么人命?” 谁的命? 书吏气喘吁吁的,哭丧着脸立在原地不敢动:“回大人,说是,说是一个学生死了!似乎是因为.....因为要进去搜刺客.....所以跟学生们起了冲突。” 覃徵同险些没昏过去。 这帮蠢材,这帮恶贼! 真是半点脑子都没有!眼前是什么情况,正该是谨慎再谨慎的时候,可他们倒好,生怕事情闹不大,生怕死的不那么快! 他哪里还有心思吃饭,若不是冲着这有个学政的公子在这儿,他都甩脸就走了,饶是如此,他也压抑着怒气淡淡的让初老爷自己带人进去,而后气冲冲的去了签押房。 初老爷吓傻了,他虽然不懂到底是多大的事,但是看得出来女婿的脸色十分的差,简直好像是要杀人似地,顿了顿,他试探着看了邓公子一眼,低声去问自己儿子:“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大人急成那样?” 初永诚脸色铁青,叹了一声气跟自己老爹解释起来。 自古以来,不管是哪里的读书人闹事,那都不会是好事。 何况现在还死了学生,事情就更闹大了。 姐夫的官声怕是保不住了。 更不知道上头会不会责罚。 唉。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初永诚跟老爹解释完,便靠向边上的萧恒:“邓兄,这事儿闹的.....我姐夫怕是不能招待你们了,真是招待不周,你别见怪。” 反正覃徵同的态度已经摆出来了,刚才分明也是按照接待正经舅子的规格来找点的,他喊姐夫也是应当应分的吧? 萧恒瞥了他一眼,微微笑着点头算是答了:“无妨,无妨,府台大人公务繁忙,我等本就不该搅扰。” 初氏跟初夫人正聊得高兴,等到摆好宴席之后听说覃徵同不回来了,都有些诧然,还是初永诚出来解释了一通,初氏才忧心的摇头:“真是,当这么个官儿,倒是有报不完的心。” 早已经将自己当成正经的知府太太来看待了。 抱怨完,她又满脸含笑的去看弟弟的未来舅子,见他果然如同母亲说的一表人才,俊秀非凡,便也跟着高兴起来:“我这弟弟真是高攀了府上了,还请您不要嫌弃他鲁钝才好。” 既然是未来正经的姻亲,那自然没有必要太过拘泥避讳的,初氏笑着邀请萧恒他们入席。 前院的覃徵同没有这么轻松,他冲进了签押房,都还没来得及发火,府丞便急急匆匆的进来:“府台,您快出去看看吧!书院的那帮读书人都疯了,已经带着尸体到了咱们府门口!现在外头乱作一团,不能再出事了!那帮读书人都是疯子!” 是啊!那帮读书人都是疯子,若是把他们逼急了,一定会出事的! 覃徵同快要被逼疯了,他恼怒的指了一群幕僚骂了一句废物,又转头去厉声问府丞:“袁大人呢!?詹长史呢?!让他们滚过来!” 负责搜刺客的是他们,现在闹出这么多事,他们人呢?! 一百二十七·捉凶 袁大人跟詹长史也很快就收到了消息赶来,一进门就听见了这场怒骂,他们两人对视一眼,磨磨蹭蹭的进了门。 覃徵同立即冲过去揪住了袁大人的衣襟,恼怒的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知道那是书院,为什么要去书院闹事!?” 去书院闹事意味着什么,难道他们不清楚吗!? 袁大人自己心里也有些懊悔,他也没想把事情闹的这么大的。 但是现在覃徵同揪着他的衣襟怒骂,口水都喷了他一脸,他心里的怒火也噌的一下就被点燃了。 横竖大家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覃徵同现在还来自己这里摆谱,简直不知所谓,他一把将覃徵同给推开冷笑:“大人是不是糊涂了!?下官是奉命捉拿刺客啊!”他把刺客两个字咬的格外的重,简直是咬牙切齿的提醒覃徵同:“过几天新来的钦差就要到了,大人不会不知道吧!?下官若是再不抓紧,大人难道还要等着钦差前来问罪吗?!” 他说的覃徵同哑口无言。 隔了半响,覃徵同才不满的咬牙:“那你也不能无缘无故去书院闹事!现在死了一个学生,还是有功名在身的,你让我如何跟上峰交代!?就算是你,别以为你有魏大人在背后撑腰就会没事,御史到时候打听清楚了原委,头一个跑不了的就是你!” 袁大人没好气的冷哼,丝毫不为所动:“大人也别吓下官,比起这些来,抓到刺客才是真正保命的办法!我也不是无缘无故去,是得到了消息,书院里有来路不明之人,这才过去的!” 来路不明的人? 覃徵同根本不信他的鬼话,毕竟袁大人本来就是出了名的雁过拔毛,惹是生非。 他讥诮的嘲讽:“这么说,那你倒是说说,你得到的是什么消息?!又抓到了人没有?!” “就是这帮闹事的学生闹的,若不是他们在中间拦着,那帮人怎么也跑不了!再说,我也有了发现,之前说过会来南山书院游学的贵州学政邓大人的儿子,他们的身份文书丢了!”袁大人没有好气:“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肯定是有人偷了他们的身份路引!” 覃徵同满心的怒火一顿,挑了挑眉有些迟疑的问:“你说是谁?” 邓大人的儿子? 袁大人以为他是在故意挑刺追问,便不耐烦的道:“贵州学政邓大人的公子!他本身是要去南山书院游学的,也早已经下了帖子,但是却半路上丢了身份路引,所以耽搁了,还被人蒙骗,他们因为没有身份文书,被我们的人抓了,在牢里呆了一阵,昨天才被我发现了。” 所以他才会带着人直奔书院----邓公子说的清清楚楚,他是跟一帮二世祖同学一道来的,因为他当学政的爹要把他塞在这边读一阵子,而后在这边秋闱,云南这边考中举人可比贵州又要容易许多。 一帮二世祖,想到这些,袁大人便立即猜到了原委----一定是萧恒他们想出的这个主意,把邓公子他们的身份文书拿走,冒名顶替进入南山书院。 覃徵同却晕了,而后他立即便哂笑:“简直荒谬!你怎能认定他是邓公子,而不是骗你?说不得是因为被你抓了,所以想要脱身,才想出这个主意来诓骗你呢!” 他没有怀疑邓公子,毕竟邓公子所用的东西,还有谈吐,以及说的那些关于贵州官场的事,全都言之有物,冒名顶替..... 他随即心里又咯噔了一声。 若是普通的人自然是顶替不了贵公子,但是若是萧恒他们一行人..... 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听见袁大人嚷嚷着不可能,在书院也的确是走脱了一批人之后,他尽量冷静的说:“可是你说的这个邓公子,现在就在我府中后院。” 此话一出,袁大人顿时愣住了。 众人也一道愣住,还是詹长史最先反应过来,皱眉问:“大人说什么?” 府丞急着一会儿看这个,一会儿看那个,心里十分不安,只好压低声音催促:“诸位大人,还是快给个主意吧,现在外头学子群情激奋,若是闹的再厉害些,再出什么事,就不好了。” 这帮都是些二愣子,要是真的有一两个想不通的要以死明志的,再死一个,那只怕都不必钦差赶来,巡按御史就得先把知府大人给撤了,巡按御史虽然位低,但是权重,他们可是有处置地方官员的权力的! 袁大人先皱起眉头:“先让府兵把他们压制住,把闹事的头子抓了,跟他们说,再闹,就全当刺客处置了!” 而后他才问覃徵同:“大人,真有自称是贵州学政公子的人在您府里?” 覃徵同皱了皱眉点头,心里又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实在太过荒谬----若真是作假的,那去南山书院也说的过去,怎么敢去初家,现在还跟到了府里? 他前后思量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若是说身份作假,应当是袁大人那边遇见的那个邓公子才是假的。 袁大人却已经冷笑着回头吩咐詹长史:“去找人来!府里有多少府兵在,全都叫来!今天我们就来个瓮中捉鳖!” 来的好啊,竟然还敢来知府衙门。 他想到最近这些天为了搜捕萧恒累的跟狗一样,想到当时萧恒从驿馆逃走,回去他险些都被自己的姐夫魏大人给杀了,浑身的戾气便藏都藏不住,气势汹汹的跟覃徵同说:“大人,我也懒得多说,是不是真的,让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今天若他是真的,那牢里的自然就是假的,回头我就去把假的杀了,可若是他是假的....那咱们最近吃不好睡不好的日子就可以结束了。” 话说到这里,覃徵同倒是盼望自己府里这个是假的了。 毕竟虽然攀附上学政也挺好的,可若是能解决后患,他不攀附学政,前途也是无忧的。 他有些晕乎乎的,头重脚轻的看着袁大人带着一帮人冲去后院,自己也忙跟在后头。 一百二十八·围攻 初夫人还正跟女儿感叹呢,觉得若是儿子的婚事成了以后,女儿也能在这府里更加立得住脚了:“好歹也是真正的官家姻亲了,你自己又争气,把那个下堂妇挤得没地儿站了,咱们家以后只有越来越好的,见你们兄弟姐妹都出息,你说我们还愁什么呢?” 初氏自小和母亲亲近,见她这么感慨,便笑着给她夹了块排骨,余光瞥见嫂子那边一直往自己这边看,便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低声说:“话是这么说,不过母亲你虽然高兴,也别太过偏宠了弟弟。大嫂子心里不会高兴的。” 毕竟若是论身份来说,初少奶奶的身世可全然比不上邓家的贵女。 一家人都已经联想到了以后家里的关系如何平衡了,初夫人简直越看邓公子越欢喜,只可惜邓公子的婚事定的太快太好,正这么想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极大的动静,喧喧嚷嚷的朝着这边逼近了,初夫人吓了一跳,不由去看女儿。 初氏自己也有些懵懵的,听见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一时咬咬唇对着侍女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出去看看是谁这么没有规矩,竟然在府衙后院闹事。 侍女的腿才迈出门槛,就脸色煞白的退了回来,张大着嘴巴一脸惊恐的看着初氏:“夫人.....府兵,府兵把咱们这儿给围起来了,来了好多人......” 她说话结结巴巴的,可见是受了多大的刺激,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初氏懵了,以她的经验还不足以应付这样的场景,更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便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看看父亲又看看弟弟,勉强的扯了扯嘴角:“这,是不是,是不是老爷有什么吩咐?” 初夫人忙扶住了她,自己也唬的白了脸,茫然的问:“这好好的,干什么派府兵往后头来呢?” 后院可是内眷们呆的地方,有什么理由派府兵来自己的后院啊? 初老爷到底是男人,虽然他心里也很没底,但是也还是马上便站了起来,问初氏:“你没做出什么惹怒大人的糊涂事吧?” 初氏一脸肯定的摇头。 初老爷自己也觉得不像,毕竟刚才覃徵同还高高兴兴的迎接他们,还说要陪着他们一道用饭呢! 不等他们想出个结果,院门就被人大力的踹开了,几个穿着甲胄的人冲在前头,虎视眈眈的瞪着初家众人,气势汹汹的好似要吃人。 这回不仅是初氏,初家所有人都被吓得两股战战,尤其是初老爷和初大少爷,不知道这闹的是哪一出,脸色刷白的互相看了一眼,有心想要问问那些人怎么敢闯知府后院,又不敢问,人家那刀剑可都是明晃晃的,真要是一刀捅过来,那可就拦也拦不住的。 好在袁大人也压根没有功夫理会初家的人,他的目光直接就朝着院子里的几个男人看了过去,眼神阴鸷的问:“谁是邓公子?” 被点了名的邓公子还没反应,初永诚先反应过来,看了邓公子一眼,有些晕乎乎的指了指邓兄。 主要还是袁大人的样子实在太过凶神恶煞了,以至于这个时候,再想拍马屁的初永诚也下意识就先想着撇清关系。 虽然说邓家的确是高官,但是问题是,县官不如现管,眼前的亏不能吃才是真的啊! 说不得就是邓兄做下了什么了不得的错事,才会引来这么多府兵呢,看这么多府兵杀气腾腾的,事儿可能还不小。 袁大人的目光放在了他身边那个不疾不徐的年轻人身上,挑了挑眉目光冷淡而警惕,上下扫了这位邓公子一眼,他冷笑了一声,挑眉冲着底下的人使了个眼色,见府兵四面包抄过去将他们包括初家的人都围在中间,他便也不紧不慢的上前堵住了他们,朝着邓公子开口:“你是邓公子?” 现在府里府兵有三百多人,便是一个个的上去踩一脚,这些人也得被踩成肉饼,他根本无所畏惧和忌惮。 若真是萧恒,一脚踩死,那这些天一直担心的事情就彻底解决了。 覃徵同跟在后面气喘吁吁的进了院子,正好听见袁大人这么问,下意识便朝着邓公子看过去。 初氏一见了覃徵同进来,眼泪啪嗒一声便下来了,急忙喊了一声大人,便哀哀的朝着他跑过去。 她怀着身孕,又是现在覃徵同最宠爱的妾侍,虽然袁大人在气头上,但是也没有阻止她,她便很顺利的跑到了覃徵同边上。 覃徵同没心思安慰美妾,还是直勾勾的盯着那边的情形。 萧恒挑了挑眉,满脸都是笑意,好似这里不是几百个随时会提刀乱砍的府兵,而是他自己家里的后花园,听见袁大人不怀好意的发问,他还语调轻快的嗯了一声承认了:“是啊,在下正是邓从锐,家父贵州学政,不知大人找在下有何要事?” 他态度从容冷静,根本没有任何被揭穿的慌乱,一时覃徵同心里就又忍不住起了疑心,难道袁大人真是想要立功想疯了,所以被人蒙骗了? 看邓公子这样子,若是不是真的是本人,怎么能这么闲庭信步? 初家的人这下也反应过来,知道原来这是人家怀疑邓公子的身份起来了。 初永诚急忙开口:“他是邓兄!是学政的公子!” 袁大人哼了一声,阴恻恻的啧了一声:“是么?那请问公子可有印信,或是身份文书?” 萧恒两手一摊:“路上碰见了贼匪,东西都丢了。” 初永诚也急忙在边上附和。 袁大人连个正眼也没有给他,冷笑着拖长了语调哦了一声,阴阳怪气的道:“那可真是够巧的,别人都不丢,偏偏邓公子的身份文书就丢了,那请问邓公子,现在牢里还有一个邓从锐,说他才是贵州学政的儿子,又是怎么回事?总不会,贵州学政竟然生出了两个邓从锐来吧?” 两人中必然有一个是假的,但是依照直觉,袁大人一下子就知道,眼前的这个就是假的。 大家都齐刷刷的朝着萧恒看了过去。 一百二十九·图穷 初永诚不可置信,他跟邓兄可是一路上同生共死的交情,好几次遇见危险,邓兄还把他推开救了他呢,说邓兄是假的?这不能吧?横看竖看,邓兄也不像是个骗子啊,如果要他来看的话,牢里的那个问都不用问,肯定才是假的。 但是显然袁大人不是跟他一样想的。 袁大人恶狠狠地看着萧恒,眼里事毫不掩饰的恶意。 反正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本来就已经彻底撕破了最后一层遮羞布,今天反正不管这里的是不是萧恒,死了才是对所有人都最好的解决办法。 最近这些天,他也担着巨大的压力东奔西跑,每天都在疲于奔命的找人,早已经耐心到了极点,就像是现在,他的眼睛都是通红的,熬了这么多天,早已经熬的心血都要好干了。 不过,幸好这些耗费都是值得的。 萧恒仍旧淡定从容,他挑了挑眉,脸上甚至还有一丝笑意:“那袁大人的意思是?” 袁大人懒得再兜圈子,他如今府兵在手,萧恒自己送上门来,死也白死,在这个时刻,别说什么皇太孙不皇太孙的,他就只是个冒充邓从锐的刺客,也因此袁大人丝毫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直勾勾的盯着萧恒,冷冷的说:“我没有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就是,既然牢里的才是真正的邓从锐,那你就是个假货!” 初家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初永诚更是面色惨白,现在邓兄是不是假的他不知道,但是袁大人的恶意他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难道邓兄真的有什么得罪袁大人的地方? 还是说邓兄真是刺客? 可是.....看邓兄这样子,这也不能是啊! 他心里乱糟糟的,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但是眼前这个情形,他也的确是没有那个胆量张口帮邓兄说话了,往边上站了站,不着痕迹的离邓兄远了点。 覃徵同垂下眼帘,一面搀扶着自己怀着身孕的小妾,一面脑海里飞快的思索,最终他没有阻拦袁大人。 袁大人有一句话说得对,不管哪个是假的,可肯定有一个是假的。 那么,两个都弄死,也是一样的。 昭通是他们的地盘,现在还没有钦差介入,也还没有朝廷的人来,在所有人来之前,把事情定下来,那么就死无对证,不管谁来了谁死了,都翻不出天去。 袁大人没有阻碍,便狞笑着冲手下一挥手:“擒住刺杀皇太孙殿下之逆贼,若有违抗,格杀勿论!不论是谁能擒住这些刺客的,必定重重有赏!” 得了命令的府兵一拥而上,就在此时,萧恒身后之前一直没有任何动静的苏嵘和唐源一左一右飞驰而出,猛地将最先围上来的那两个府兵斩杀。 他们的动作迅疾而狠辣,那两个府兵还没有反应过来,长剑就已经透体而过,迸出一地的血。 初永诚目瞪口呆。 在他的印象里,邓兄的这几个随从根本没有任何的特殊之处,跟自己的下人之间也没有什么分别,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邓兄的下人却能如此迅疾的杀了两个人! 他难道真是假的?! 初家所有人也都惊住了,初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尖叫了一声,再看那满地的血,更是支撑不住,一下子晕了过去。 众人的反应其实也就是瞬间的事,死了两个府兵之后,其余的府兵愣怔片刻之后便继续朝着萧恒他们冲过去。 袁大人目光凶狠,见萧恒身边的人一出手就杀了两人,更加确定萧恒是假的邓从锐,否则的话一个文官家的孩子,哪里来的这么身手过人动手就能杀人的护卫? 好! 他在心里叫了一声好,根本不在乎府兵死了两个,反而放下了心头大石。 当然是大好事,他为了找萧恒已经忙活奔波了大约一个月了,这些天真是熬的累了瘦了十几斤,现在终于找到了。 接下来的事不过是围而杀之。 这也不难,萧恒又不是三头六臂。 苏嵘跟唐源两人都是身手非凡的人,自然不是这种府兵可比,很快便将前面一排府兵都给放倒,而后苏嵘冷脸往前一立,气势万分的大喝:“皇太孙殿下在此,谁敢放肆?!” 他说着,手已经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冷冷的伸手举到众人眼前。 那块令牌是纯金铸成,上头还铸着元丰十九年制的字样,周边全都是龙纹,哪怕是不懂行的,一看也知道这东西是真的。 皇太孙! 初家的人全都张大了嘴巴。 初永诚更是吓得已经完全呆住了,现在的冲击比之前知道邓从锐是假的更要大,他看着萧恒,脑子里一时乱纷纷的。 原本以为攀上邓从锐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可是谁能想到,原来邓兄竟然是皇太孙! 皇太孙啊! 等等! 初永诚后知后觉的觉察出不对。 皇太孙的身份如此尊贵,那为什么还要冒认一个学政公子的身份? 难道学政公子的身份还能尊贵过皇太孙不成?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还有,皇太孙已经亮明了身份,为什么袁大人和自己姐夫却都没有反应? 这可是皇太孙啊,不同于学政的公子,是他们都该伏地拜谒的王爵,怎么他们却都表现的如此奇怪? 袁大人心里最后一点的顾虑也散尽了。 好!他们自己承认了,这更好。 真是可笑,以为亮出身份就能让谁害怕不成? 他等的就是这一天,图穷匕见,看谁还能独善其身! 覃徵同也面露震撼,没有想到袁大人这次i的猜测竟然是真的,真的是萧恒装成了邓公子。 但是他又有些想不通,不知道为什么,萧恒难道不知道这满城的搜捕都是冲着他去的? 说到底,抓刺客是假的,抓萧恒才是真的。 他为什么还跑到知府衙门来?这也太大胆了! 袁大人才懒得管那么多,他声音尖利的大喊:“别信他们!皇太孙早已身死,都是这帮刺客所为,他们抢了殿下的令牌,如今更是罪证确凿,快点把他们拿下,死活不论!” 一百三十章·翔宇 府兵们却一时没动。 其实,袁大人他们虽然大胆,也虽然是一心想要置萧恒于死地,但是明面上,他们总不能真的跟每个士兵都说,我们要杀的就是皇太孙。 他们一直是打着要杀刺客的名头让府兵和卫所的官兵大肆搜捕的。 除了一些极亲近的心腹,没有人知道他们真正要杀的其实是皇太孙。 所以,苏嵘这一手,的确是镇住了一些人。 见有人迟疑,苏嵘牵了牵嘴角,手里的令牌往前又送了送,眉眼冷肃的重申:“永定伯苏嵘,永宁长公主驸马唐源,奉命随皇太孙殿下赴云南平乱,如今皇太孙在此,谁敢放肆!?” 直到此刻,苏嵘才一把撕下了嘴唇上黏的假胡子,目若晨星的望着众人。 初永诚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想要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原本还觉得邓兄的这些下人跟自己的下人也没任何分别,觉得袁大人是看走了眼,可现在看,哪里是没分别?只是人家太会伪装了而已!装的可真像啊! 覃徵同瞳孔猛地震了震,他被威逼利诱的答应了围剿萧恒他们一行人,但是此时面对萧恒他们现身,做了这么多年的官,他还是下意识的有些害怕和心虚。 相比之下,袁大人就要干脆的多,袁大人直接冷笑厉声道:“放你娘的狗屁!人人都知道,皇太孙殿下已经死于刺客手中,驿馆那里五百多钦差仪仗全数覆灭,现在拿着令牌的,全都是刺客!” 他指了指那些府兵,凝眉沉声下令:“杀!若是放走了刺杀皇太孙的刺客,到时候朝廷追究下来,谁能负担的起!?” 在煽动情绪这一块,袁大人向来是个中高手,詹长史微微冲着袁大人轻声说了一句,袁大人便转头打了个呼哨,紧跟着又有三十几个穿着甲胄的官兵冲了进来,那些官兵跟府兵不同,都是卫所里的兵,也是袁大人亲自训练提拔的,都是他的心腹。 有这些人进来,局势顿时就又不同。 这些卫所的兵对于袁大人的吩咐是令行禁止的,一听袁大人说杀,毫不迟疑的捧着长枪便冲着萧恒他们一行人刺了过去。 袁大人知道萧恒当过锦衣卫,也知道萧恒的身手十分不错,但是那又怎么样? 双拳难敌四手,打仗可从来不会因为你身手好就能赢的,这一次萧恒死定了。 前面的府兵迟疑不前,后面的卫所官兵却如狼似虎,初永诚吓得屁滚尿流,再也顾不得邓兄不邓兄了,往边上一滚,先离得远远的,惊魂未定的望着邓兄的方向闭起了眼睛-----邓兄肯定是没了。 谁知道也就是这一瞬,忽然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擦着自己的耳朵飞过去了,初永诚吓得要命,忙伸手捂住了耳朵,就见漫天箭矢在自己头上飞过去。 我的娘啊! 他直接给吓傻了,可随即才发觉,这些箭矢不是朝着被卫所官兵们围的都看不见了的萧恒他们去的,而是朝着这些卫所的官兵去的。 果然,因为是背后毫无防备,那些卫所的官兵多有中箭惊呼的,场面一时混乱起来,其他的卫所官兵也有惊疑不定回头去看情况的。 袁大人同样面色铁青,既惊且怒的回头:“是谁放的箭?!” 覃徵同面色惊惶,虽然看起来发生了很多事,但是其实这么多事,发生的时间算起来也就是一忽儿功夫的事儿,哪怕他也算得上是久经官场,也仍旧脑子一时没有转过来。 昭通已经是被他和袁大人一手把持,从上到下此时都已经穿一条裤子,而昭通境内的卫所官兵也都是听从袁大人调动的,在此情形之下,围剿萧恒其实就跟瓮中捉鳖一样。 既如此,这些放箭的,是什么人? 难道是萧恒那些钦差护卫? 可是那些护卫平时隐藏在何处? 城里已经挖地三尺的在搜查了,这些人是躲在哪里,如今又从哪里冒出来的? 箭雨没有受任何人的影响,接二连三的朝着他们飞过去,覃徵同狼狈的拉着自己的美妾躲避,脑袋昏沉沉的有些立不住,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要晕过去。 初氏更是吓得肚子都痛了,喊了一声大人,捂着肚子表情痛苦的蹲下身去。 袁大人身手不错,闪躲着躲避这些箭,好容易等到这短暂的箭雨停了下来,他的那些卫所官兵此时也损失了几乎一半,剩下的一半-----剩下的一半都不够苏嵘和唐源料理的,他们两人的武功都能以一敌十。 到了此刻,袁大人又是惊慌又是愤怒,浮肿的眼睛瞪得老大,头痛欲裂的指着自己几个一直没动的亲兵:“去看看到底是谁!” 他的几个亲兵没敢动,毕竟谁都不是傻子,能在这个时候冲进知府衙门还动手的,肯定是已经把外面的府兵也都震慑或者是降服了,那这种情况,不管来的是谁,总归不是跟自家大人是一路人,他们这些小卒子上去有什么好处? 不过好在也没等袁大人呵斥他们磨蹭,已经有一道浑厚的声音自外响起:“是我!” 随着这一声响起,一个白蟒箭袖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盯着院子里的众人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沉声道:“本世子奉旨搜寻皇太孙,彻查驿馆失火遇刺之真相!” 是宋翔宇! 覃徵同在京城是见过宋翔宇的,听说宋翔宇要来,他还很是慌了一阵子,现在看见宋翔宇竟然神兵天降,一时头晕目眩,这回是真的站不住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素来不管遇上什么事都表现的镇定自若的詹长史也是面色大变,见到了宋翔宇的那一刻便下意识的朝着袁大人身手跺了跺。, 而袁大人已经紫涨了脸。 他们收到的线报和消息,宋翔宇分明还在路上,算一算路程,至少还得要十几二十天才能到,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提前这么多天到了,而且他是如何进的城?! 一百三十一·求饶 他竟然能无声无息的进了昭通! 底下的人是怎么办的事!? 宋翔宇才不会管他们在想什么,见还有许多府兵一副茫然失措的样子,便沉声道:“听说皇太孙在此?” 覃徵同已经晕过去了,初氏跪在他边上心里又惊又怕,此时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初家众人也都如同惊弓之鸟,还是初永诚心里一动,指着被人群包围的方向瑟瑟发抖的说:“是是是.....那边有人说自己是,是皇太孙。” 他太过紧张了,以至于说完这句话,便开始弯腰呕吐起来。 袁大人此时脑子里一片混乱,宋翔宇突然来了,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此时宋翔宇来了,打乱了他全盘计划,让他一时手足无措。 该怎么办? 宋翔宇过来带了多少人?又是怎么避开了府兵和卫所官兵的盘查来了这知府衙门? 他想不通。 而此时,苏嵘已经大声喊:“世子,皇太孙殿下在此!” 这时候,那些府兵已经不敢再动,纷纷跪倒在地,苏嵘和唐源让开,萧恒便立在正中,朝着袁大人笑了笑:“袁大人,本宫到底是太孙还是刺客,你现在知道了吗?” 袁大人哪里还有心思想这些,事实上,他现在已经脑子里一片混沌,猛地便寻了个机会往月洞门那边冲。 他武功不错,再加上地形熟悉,只要从这里逃出去了,那就仍旧还有活路。 只要找到自己姐夫。 云南到底是他们的地方,而且只要去了木桐那边,那么就算是成了朝廷的叛徒,那也能有一条活路走。 算盘打的很好,而且进展也的确是很顺利,他三两下就蹿到了墙根底下,双腿蹬在石凳上借力跃上了树梢,只要能从这里出去,他便能借着对地形的熟悉把这些人都甩在身后,让他们跟在屁股后头吃屎。 可也就是这时候,他忽然觉得背后有劲风袭来。 有人偷袭! 他身手灵活,身体后仰,左手揽着树杈转了一圈避开身后的偷袭,可下一刻,那人便同样借着树杈转动身体,猛地朝他攻了过去。 他下意识的想要挡,可根本抵挡不住,那人的腿简直如同是钢筋铁骨,反而是他觉得自己的腿都咯噔了一声,随即便有疼痛钻心袭来,这痛痛的他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眼前景物一阵模糊,随即便觉得天旋地转,抓不住手里的树,人已经猛地坠落了下去, 直到背部传来一阵更加沉闷的剧痛,他才觉得胸腔被挤得都似乎变了形,克制不住的喷出一口血,躺在地上起喘着粗气。 而萧恒也已经从树上下来了,他懒懒的站在袁大人跟前,见袁大人面露惊恐,很是好整以暇的牵了牵嘴角看着他:“袁大人,此时认出本宫是谁了吗?” 袁大人没有想到萧恒的功夫比传说中的还要好,他现在已经头晕目眩说不出话,只能喘着粗气看着萧恒,嘴角不断有血渗出来。 萧恒转过身面无表情的挑了挑眉看向了初永诚:“贤弟,你是当地人,去把此地最好的大夫请来,别叫他死了。” 初永诚此时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他亲眼看着文质彬彬的邓兄转身间就变了个人,刚才飞过去踹飞了袁大人的样子更是杀气腾腾,哪里是前几天那温和的样子? 初老爷见他没回答,猛地推了他一把。 儿子吓傻了,他倒是还没傻。 女婿显见得是做错了事,得罪了皇太孙了,若是再不做补救,那初家也得跟着一起完蛋!现在还好,听皇太孙的意思,还没有迁怒初家,对初家太过厌恶,总要先保住性命才是最实惠的,自然是殿下吩咐什么做什么了。 初永诚被这么猛地一推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的应了一声,自己还觉得头重脚轻,但是也不敢耽误的出去了。 宋翔宇已经大步朝着萧恒走过去,猛地拍了拍萧恒的肩膀,虽然看到了他飞来飞去的精神的样子,但是到底还是把他全身上下都给检查了一遍,确定他毫发无损,这才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 为了赶路,宋翔宇是跟钦差仪仗护卫分开走的,他自己带着羽林卫和锦衣卫快马加鞭的赶路,钦差护卫们就护卫着‘钦差’在后面,当然,也是做出赶路的样子,否则若是慢慢的,人家也早就起疑心了。 饶是如此,宋翔宇紧赶慢赶,也险些赶不上。 他神情憔悴,人都瘦了一圈,最终这些所有的担忧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没事就好!” 天底下为人父母的,谁不是就盼着儿女平安无事呢? 他养了萧恒十几年,萧恒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但是在他眼里,也跟亲儿子没有两样。 萧恒自然也知道他的担忧,见他风尘仆仆消瘦憔悴的样子,顿时有些泪意,可他的情绪早就已经十分收放自如了,哪怕是激动到了极点,其实他此时面上的表情还是不怎么大,只是握着宋翔宇的手紧了紧,声音低沉的喊了一声父亲。 这一声父亲压得十分低,是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喊完了这一句,萧恒才松开了宋翔宇,后退了一步站稳:“我没事。” 宋翔宇被这声父亲喊的心里又酸又痛,这一路赶来的心急如焚和疲累在这一刻终于都消散于无形,因为结果是好的。 他想要伸手摸一摸儿子的头,不过在这样的场景之下这样显然不大合适,他便很顺手的将手放在萧恒肩上拍了拍,嗯了一声:“殿下吉人天相,自然是不会有事的。” 说了几句话,覃徵同已经醒了,初氏惊恐不安在边上紧张的盯着他,见他醒了,忙喊了一声大人。 覃徵同面色惨白,顾不得应付先坐直了身子,见到了宋翔宇和萧恒都朝自己看过来,忙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的磕头行礼。 苏嵘在边上面无表情的看着,眼里一片冷漠。 若是今天的处境互换,这些人可是连跪下认错的机会都不会给他们,此时的哭,也不过是哭自己竟然没能得逞罢了。 一百三十二·羞耻 易地而处,若是换成今天失败的是他们,那么他们连跪下的机会都不会有。 所以苏嵘没有任何的感觉,对于覃徵同的狼狈模样,若说有什么感触,也只是觉得以后行事要更谨慎,绝不要落入如此境地。 他都如此想,更别提唐源了。 最近这些天,委实是唐源最不容易最尴尬的一段日子,他自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苦,天天东躲西藏的,为了保住性命,那是真的连山洞都住过,而且,他是亲眼看着收留自己的百姓是如何被那些官差弄得家破人亡的。 他如今巴不得覃徵同这些蠹虫之流死的更快些。 覃徵同自己心里也有数,一双手抖得不成样子,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打起摆子来,两眼无光的磕头求饶。 萧恒走到他跟前俯视着他,语气并没有什么起伏的开了口:“覃徵同,你是元丰三年的进士,当年跟你一路走到如今之同科,多是跟你一样知一府的地位了,就比如你相交莫逆的陈大人,还不如你,只是个知县,可他死得其所,他是上书弹劾惠州知府,而被那些人联合起来绞杀。可你呢?你可还记得当年在分别之时,你是如何跟他一样在孔夫子庙前许下誓言?你说你要当一个好官,可你如今,是什么模样?” 覃徵同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他跟至交好友的这些誓言,早已经随着时间的变化而抛之脑后,若不是萧恒提起,他早就已经想不起来了。 何况,这是那时还未经官场之时的无知戏言,萧恒怎么会知道? 初氏在边上呜呜的小声的哭,哭的他越发的头皮发麻,心慌意乱。 萧恒冷冷看着他:“你的夫人为了你操劳一生,耗尽心血,你曾承诺过要好好待她,可你也没做到。为臣不忠,为夫不义,你也配读书?” 字字诛心。 覃徵同不是袁大人那种真的一条道走到黑,非得要萧恒死不可的人,这从他搜捕不积极,一切都是让袁大人作主这一点就能看得出来了,他是没有真的要杀皇太孙殿下的心和胆子的。 因此,萧恒这么一说,这些话无异于是撕扯开了他的脸皮,狠狠地扔在地上踩了踩。 对于有些人来说,你要真正的处置他,不一定要杀了他,就如同覃徵同就是如此,死对于他来说,还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这是个还要脸的。 既然要脸,那么要打破他的心防,就得用别的法子,而不是动不动就威胁他的性命。 覃徵同无地自容,跪在地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初氏在边上小声的呜咽,事已至此,她自己心里其实也清楚的很,只要是覃徵同一死,她也不可能有什么好日子可过了。 萧恒没有再理会他们,摆了摆手让人先把覃徵同给押下去。 再过了一会儿,初永诚去请的大夫也到了,过来给袁大人诊治了一下,包扎了伤口之后便道还有救,只是得休养一阵子才能恢复了。 萧恒嗯了声,挑眉看向惴惴不安的初永诚,把看管袁大人的任务转头就交给了他:“他若是寻死了,我就只找你的麻烦!” 初永诚自此一天到晚连眼睛都不敢闭上,专门就盯着袁大人,生怕他真的一时想不开就死了。 现在姐姐的知府夫人是当不成了,一家人眼看着还得受覃徵同连累,好不容易看殿下这态度还有些转圜,那还不得好好的抓紧机会? 打发了这里的事,萧恒才跟宋翔宇他们去知府的签押房说话。 知府衙门如今已经是在宋翔宇带来的人控制之中了,他一坐下便道:“还没进城我就收到了三省带来的消息,他说是奉殿下之命去曲靖找齐指挥使的,我听说了他说殿下已经有意混进知府衙门的计划之后,便忖度了形势,自己带着他往曲靖走了一趟,搬了齐大人找了这么三千人过来,也幸亏是带足了这么三千人手,否则的话,还真未必是能顺利进城到殿下这里。” 这一路多险啊!宋翔宇是亲眼看着这一路上是何等的惊险刺激的,搜捕刺客的官兵一队一队的,若是遇上证明不了身份的,通通绞杀,那等手段,连从尸山血海里冲出来的宋翔宇也忍不住头皮发麻,心里担忧萧恒担忧到了极点。 好在,萧恒真是脑子好用,在这样密集的搜捕追踪之下,竟然还能躲到如今,甚至还混进了知府衙门。 宋翔宇觉得老怀安慰,深觉自己能教出萧恒来,这一辈子也算得上是值得了。 唐源在边上便点了点头:“也亏得世子你们来的及时,否则若是再慢些,我们说不得就只能死在这里了,这帮人可是真的下了死手的,我们粗略算了一下,折损怕是过了四十人了。” 说到这个,唐源的心里有些难受,因为这里头就有一个是他的侄子。 便是苏嵘也忍不住垂下眼睛。 好在,这伤感也不过是一会儿的事,现在还有千头万绪的事摆在眼前要处理呢,该难过也得回家了再难过,唐源便问宋翔宇:“京城那边情形如何?我们这种情况,实在是没有法子能往外送信,发信号不行,让人闯出去,也没有成功的,就是三省,只怕也是吃了不少苦头,才能蒙混出去。” 而在三省之前,要送消息出去牺牲的,已经不少了,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这笔血债,必然是要讨回来的。 宋翔宇听见他们问京城的形势,便把在围场的时候是如何听见了消息,元丰帝如何震怒,他如何请命过来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圣上也不信奏章里所说的那些废话,丝毫没有耽搁的便让我快马加鞭赶来,就是为了防止有些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现在想来,幸亏圣上圣明。” 说到这里,宋翔宇脸上的愤怒再也压抑不住,连连冷笑几声,道:“昏君妖后,死不足惜!便是迟皇后之后,又有何可恨陛下的?该找人报仇,也只该找那真正废了迟皇后的人去!” 一百三十三·站队 有些话,从前云遮雾罩的不好说,不敢说,但是现在不同了。 这里是云南,而且是只有他们自己人的云南。 哪怕是唐源,经过此事之后,也会成为铁板钉钉的皇太孙党,没什么可避讳的。 宋翔宇便继续说下去:“什么匡扶大义,什么拨乱反正?哪怕真是迟皇后之后,拨的是哪门子的乱?!他若真是个明白的,先就该杀了齐云熙!那才是真正的妖后之后呢!舍不得杀,反而还要借用人家的身份,行些蝇营狗苟之事,说到底,舍不得那层身份,最终还是妄想着皇位罢了!” 欺辱人至此,有些仇不可不报,有些话也必得说明白。 宋翔宇这番话一出,屋子里静默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唐源才左右看看,皱起了眉头。 他从前虽然更亲近萧恒一些,但是要说是支持萧恒,那是没有的事。 虽然萧恒是元丰帝的孙子,但是元丰帝也不是没有别的儿子了,别的人不说,五皇子不管是身份还是品行,都很不错,而且元丰帝身子硬朗,且还有的活呢,现在说什么以后的事,就要押宝了,太早了些。 也因为这个缘故,唐源一直算的很清楚,陪皇太孙来云南平乱,那可以,因为这也是陛下的利益,圣上是想要做成这昏君做不成的事儿的,但是更多的,唐源没有想过。 但是经此一事以后又不同了。 他跟皇太孙是过命的交情,在云南这些天这么难,殿下也从来不曾口出抱怨,不管是什么样的狼狈难堪都能应付的游刃有余。 尤其,他看到了皇太孙的能力。 这一次云南之行,不可谓不艰险,但是一路上,萧恒所展现出来的缜密,冷静,从容,便是他这个已经年过半百的人来评论,都得说的上一个好字,周全,再没有比这更周全的了。 就如同这一次他接近初永诚,当时自己可是百般的不同意和不愿意的,觉得都走到山穷水尽了,还费心设局套住一个商贾的儿子,有什么用处?可是萧恒心里自然有一杆秤,他早就已经把初永诚的人际关系摸了个清清楚楚,是,就算是,现在来说,唐源也得要称赞一句,这个人选选的实在是妙极了。 知府的未来小舅子,心无城府,不学无术,没什么手段偏偏又想要做大事,一天到晚的还想着一步登天,也因此,萧恒送过去的这个梯子,初永诚攀附的十分顺手。 也正是初永诚帮助他们一行人躲过了最要命的这段时间,并且光明正大的来了知府衙门,等到了援兵。 唐源提前押注了。 当宋翔宇说完这番话,他也跟着说:“步步紧逼,当年先太子之事,便有他们的手笔,如今他们竟更是不知收敛,手一层层的伸到这里来了。” 唐驸马自来是个稳重的人,也因此,稳重的人就会想的更多一些,他直接就道:“殿下,时机已经到了。” 别让这些阴沟里的老鼠再在暗地里恶心人。 是,东南世家的确是十分庞大的一个力量,迟家那个孩子的确是背靠着世家,双方互相是同盟也是有一致的利益。 但是这次,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只要这边能够找到支持木桐的证据,那么东南那帮子人,就能好好的收拾一下了。 萧恒跟唐源是一样的心思。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能忍的人,自来奉行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行事准则,这一笔账,他自然是记住了的,不过眼下还得先顾一顾别的事,他轻笑了一声就说:“我先去看看覃徵同。” 他要去看覃徵同,便让宋翔宇先休息休息,千里迢迢的奔波,又去了曲靖求援,宋翔宇必定是十分疲倦的。 宋翔宇点了点头。 唐源也趁此机会问了一句家里,忍不住叹:“我知道公主必定是担心的。” 永宁长公主自来就胆小,而且家里一下子走了自己跟儿子孙子,咸宁又还一团孩气,唐源不放心家里。 “殿下倒是还好。”宋翔宇安慰她:“起初也是伤心的,后来长宁县主劝着,也就好了许多。” 长宁县主? 唐源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宋翔宇说的是苏邀。 想到苏邀,唐源也忍不住笑了:“可不是,你不说我还忘了,京城还有县主在哪!有县主在,焉能乱了套!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个好,这才彻底放了心了。 苏邀能说话劝永宁长公主,那家里必定是放心的。 说到京城,说到苏邀,便是苏嵘这杀红了眼的,也忍不住触动了心肠,他最先想到祖母,祖母年纪那么大了,听见自己的死讯,还不知道要如何伤心,而后又想到妻子,妻子嫁给他不过才几天,他就来了云南,他都不敢想纷纷该是如何难过。 还有汪家,平时自然是亲厚的,但是遇上这种事,谁能没点私心呢? 他迟疑半响都没有开口。 还是宋翔宇自己说了:“伯爷放心吧,老太太还撑得住,便是大小姐和伯夫人,也都是十分冷静的。” 一句话就让苏嵘差点红了眼眶,他点了点头,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 如今也算是打了个翻身仗,他知道萧恒必定是要先上折子了的,既然如此,他便也急忙写了报平安的书信,等着到时候随同萧恒的折子一道快马加鞭送回京城。 此时,崔大儒也已经说:“我估摸着,殿下的事,应当最近这几天就有结果了。” 苏邀这些天听崔大儒说了不少云南的事,知道他的分析是有根据的,便问:“先生为何如此说?” “算一算时间,宋大人的钦差队也该到昭通了,在他去之前,若是昭通再没动静,那么也就是说,殿下他们必定是没事的。” 能撑到宋翔宇去,那就没事。 而这些天,崔大儒一直在看邸报,邸报中,没有任何提及找到皇太孙尸体之类的消息,要认定萧恒身死,你不能上下嘴唇一碰,哪怕你说真的被烧成了焦炭,你也得给出让人信服的证据。 一百三十四·朝中 既然这么久都没有任何的消息,那就必定是好事,是好消息。 不得不说,虽然崔大儒已经是站在了萧恒这一边,而且这回也是去救萧恒的,但是他老人家阅人无数,自然也希望自己辅佐的不是寻常人,现在看来,萧恒的确是不负所望。 能够以一己之力撑到如今这个地步,哪怕是以崔大儒的阅历,也得说萧恒是难得了。 结果,这竟然还不是最难得的。 就在崔大儒跟苏邀两人讨论这件事没多久,崔大儒再一次看邸报的时候,便看到了一个大消息----皇太孙萧恒上了报平安的奏折。 随着这封奏折一道到京城的,是整个昭通境内上下一百三十二颗人头落地的消息。 是的,皇太孙殿下连杀昭通官场一百三十二人。 自知府到卫所底下和驿站官员,凡是涉及了这一次刺杀的,都被萧恒给清理干净了。 这件事,震惊朝野。 但是,没有一人说萧恒的不是。 因为,萧恒在奏章中已经禀明,昭通知府覃徵同里应外合,勾结昭通卫所指挥使袁大人,意图伏击钦差皇太孙一行,事情败露之后,封锁昭通全城,虚报荒田孙死讯,实际上暗中全城搜捕,中途杀死钦差护卫随从人员一共四十七人。 四十七人,都是萧恒身边的亲卫。 此案震惊京城。 当朝知府,勾结卫所指挥使伏击钦差,并且还假传皇太孙死讯,意图继续追杀,这说出去真是没有人信,但,萧恒所呈上来的证据齐全,人证物证俱在。 覃徵同原配发妻邱氏的证词,当地富绅初家的供词,还有覃徵同和袁大人往来的密信,全都跟着奏章一起送进了京城,放在了元丰帝的书桌上。 相较于殿下一出手就杀了一百多个官儿的震惊,众位内阁大臣们很快就缓过来-----虽然论理来说,是应该要先审案之后才好定罪的,萧恒此举不合规矩,但是,这个时候,还讲什么规矩? 萧恒如今能活着,才是最大的事。 显然,元丰帝也没有任何觉得萧恒大胆的意思,他漠然的吩咐大理寺和刑部仔细再看萧恒送来的奏章,而后吩咐大理寺刑部处置此案。 萧恒是先把人给杀了,但是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 而后,元丰帝跟内阁商议一番,便令人给萧恒送去消息,允萧恒暂摄云南那边的军政。 也就是说,云南官员的任免,此时都给了萧恒。 可见元丰帝对于收复云南之决心了。 当然,面上元丰帝是如此雷厉风行,但是私底下,元丰帝还是忍不住去坤宁宫给胡皇后上了香。 当初传来萧恒死讯的时候,哪怕是不大信,但是元丰帝心里的伤痛和难过,跟当年先太子死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在胡皇后宫里枯坐了一夜,也正是因为心情极差,再听见明昌公主做的那些蠢事,方才龙颜大怒,直接便杀了明昌公主跟前最得意的郑姑姑,并且直接就略过了明昌公主,把公主府改成了侯府,从此让李若松当家。 现在他照样去给胡皇后上香,心情却跟当时截然不同了。 他出神的看着胡皇后的画像,想到跟胡皇后的夫妻情分,这些年来的事,再想一想萧恒,他抚了抚胡皇后的画像,声音压得很低:“皇后,但愿阿恒这次得胜归来。” 从此大事可定。 回答他的是满室的寂静。 此时不只是他高兴,连田太后亦是高兴的了不得,自从收到了这消息,田太后病了好一阵子,尤其是后来得知苏邀也偷偷去了云南,她心里的担忧就更别提了,其实她老人家还是很是迷信的,不管如何,她总觉得苏邀当真是跟自己逝去的女儿有缘。 如今听说萧恒没事,而且卧薪尝胆,竟然顺藤摸瓜将整个昭通官场肃清,她忍不住红光满面,笑着冲元丰帝说:“说句不当说的话,阿恒很好,比他父亲更多几分机变,他真是天生的有大运道的人。” 像先太子,他不是没实力,只是有时候,运气真的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就是没有那个命,又能如何呢? 现在的萧恒却不同,他出生的时候就遭遇大难,父母和保护父母的护卫全数死了,唯有他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却能从那么恶劣的环境中存活下来,而后,长到十几岁的时候,还没有暴露身世的时候就已经扬名京城。 到如今更不必说。 哪怕是要让田太后来说,她也得说,萧恒当真是有运道的人。 这话当真是说到了元丰帝的心坎里,他素不是迷信的人,但是也不由得在心中想,或者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当是胡皇后和先太子夫妇在天上保佑,萧恒才能屡次大难不死。 想到这里,元丰帝笑一笑,反而道:“等阿恒回来,让他先成亲吧,年纪也大了,该寻摸起来了。” 田太后笑笑。 从前还有些想头,到如今却已经完全没了,该是如何就是如何吧,各人有各人的命。 庞贵妃那里,平国公夫人进宫的时候,轻声道:“当真是再没想到的,殿下竟然能转危为安。” 庞贵妃正在看着侍女分派贡品,闻言便头也不抬的道:“圣上从一开始就不肯信太孙殒身的,果然还是圣上高见。” 平国公夫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只是笑着感慨:“是啊,圣上果然是高瞻远瞩。” 回家之后,大夫人去见了老平国公:“娘娘并未有那等想头,只是......” 现在只有自家人了,大夫人忍不住叹了一声气说了句实话:“此事当真有些可惜,倘若.....” 她含含糊糊的没有彻底把话说清楚,但是话里的意思也再明显不过。 如果这次皇太孙真的死了,那么其实对于庞家来说,也不是一件坏事,因为,皇太孙一死,太子之位不做其他人选,必定是五皇子无疑。 而五皇子,毕竟是庞家正正经经的外孙呢! 老平国公眼光毒辣,一听儿媳妇这话,立即便朝她看过去:“这种话,以后我不想再听见。” 一百三十五·情分 有些事,你在心里想一想可以,毕竟人之常情,但是说出来,那就不同了。 儿媳妇会在这里说,说明就是真心真意的觉得可惜,那么以后若是露了这个意思出去,是为庞家树敌。 虽然老平国公心里未必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事实就是事实,事实就是,萧恒不但没死,而且漂漂亮亮的打开了局面,云南之乱并非一日,人人都知道必定是有内奸在作乱,但是从未有人揪出过这么多人。 但是萧恒却能,他这一次,直接就斩杀了一百多人,除此之外,手里必定还握着其他证据,听说他已经是直奔曲靖去了。 这样的好运,这样的能力,老平国公心里门儿清,真要是跟萧恒争抢这个位子,那么就得跟之前的庄王他们一样,拿出全部身家来拼,来抢,但是能不能抢得过,他现在心里当真没底。 无他,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若是没有萧恒,人人都是庶出皇子,那可以争,也必须争。 但是偏偏萧恒是胡皇后的孙子,那是正正经经的嫡长孙,礼法上就占了大义,尤其他颇是办了许多实事,如今再加上云南的军功的话,还怎么跟他抢那个位子呢? 平国公夫人是聪明人,她立即便肃容:“是儿媳僭越了,儿媳再也不敢了。”她认了错,见公公神情亦是肃穆凝重,便思量着说:“娘娘还说起一事,皇太孙殿下和五皇子年纪相仿,之前屡屡说起婚配之事,只是都不成真的说成,如今,咱们家该好好准备了。” 提起这件事,老平国公也是沉默了半响。 若是按照从前的想法,自然是该把家里的孩子配给五皇子的,毕竟亲上做亲才是大好事。 只是如今,又不同了。 萧恒只要能平安从云南回来,那么一定会进行皇太孙的册封礼,这个储位以后就是他的,铁板钉钉的事儿。 那么,皇太孙妃若是能从庞家出,自然是最符合庞家的利益的,毕竟五皇子那里,不论如何都是自己的外孙,不差这一桩婚姻,自然是跟皇太孙处好关系为要。 他定定的坐了半响,挑眉道:“让我再想一想。” 平国公夫人也不再多说,恭敬的行了礼告退出来,长长的叹了口气之后,便找来了心腹管事婆子,吩咐她:“往苏家贺家走一趟,送上贺礼,就说听闻伯爷无事,我们也是跟着高兴的,另,永宁长公主府也派人去走一趟,替我问候公主。” 此时永定伯府的门槛都快要被踩破了。 萧恒的奏章里,明明白白的说了苏嵘和唐源的功劳,说他们悍勇无匹,杀敌多人,这样的评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经过了这一趟,这两人以后必定是太孙殿下的心腹无疑了。 从前嘲笑过苏家男人都死绝的了那帮人是头一批上门来送礼的,尤其是黄正清,他又把自家儿子打了一顿,拎着儿子过来给苏老太太跪下磕了头,这方才走了。 余下的人,苏老太太也不耐烦见,都是苏三老爷出面打发。 苏三老爷同样是人逢喜事,神清气爽,他如今早已经明白,家里的门楣只靠内斗是撑不起来的,如今苏嵘没事,而且立下大功,对于他来说,也是觉得欢喜。他稳妥的应付了各路人马的关心,并不乱应承任何事,而后回来跟苏老太太把众人的来意都说一遍。 苏老太太同样高兴坏了,她一直提着一口气在等着消息,熬着熬着,终于被她熬来了这样的好消息,她如今已经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见三儿子如今办事已经自有一套,便放心的道:“这些事不必再问我,你自己作主就是了。家里的事,以后还得多多靠你。” 哪怕是苏嵘才是伯爷,但是看苏嵘这样子,以后也是避免不了外出带兵的,家里自然需要男人管着。 汪家的人也来的格外的快,这一次是汪大太太自己来了,汪大老爷在外面跟苏三老爷说话,汪大太太便跟汪五太太一道进了内院,先给苏老太太行了礼,眼泪便实在止不住的往下掉:“亲家老太太,我可真是......不瞒您说,得知了这个消息,我真是一晚上都没合眼,生怕是在做梦!嵘哥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汪五太太也为汪悦榕高兴。 这些天汪大太太是如何的提心吊胆,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已经是当了母亲的人了,汪五太太很能体会汪大太太的心情,见状便忙道:“现在别说那些话了,幸亏伯爷是有福气的,他没事,这就是天大的幸事了。人家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就都是顺顺利利的了。” 如今汪五太太的这番话,说到了所有人的心里,汪大太太立即便笑中带泪的点头:“是,说的是,以后,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在苏老太太这里哭过了一场,汪大太太自然是有私房话要跟女儿说的,便跟女儿一道去了女儿的院子,一落座,汪大太太便握住了女儿的手:“幸亏你撑住了......” 否则,若真是回了汪家,现在虽然一切也还来得及,但是只怕苏家也是要有芥蒂的。 汪悦榕一腔的喜悦,她只是哽咽着说:“我只是想着,不管如何,我一定要等个结果。幸亏,他没有叫我失望,他答应过我,永远不会叫我失望的。” 汪大太太看着女儿忍不住失神,她当初看上这门亲事,是因为苏嵘腿脚好了,而且武功十分出众,又是现成的爵位,说实在的,情分自然是有的,但是他们这种年纪和身份的人,看的自然更多的是两姓之好,可如今,看着女儿的面容,她颤抖着抚了抚女儿的脸:“是啊,你做的对,人总该是惦记情分的,这是你们彼此之间的情分,你信他,他也信得过,这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汪悦榕喜不自禁的掉泪。 京城这里欢欣一片,皇太孙平安无事,让整个京城的气愤都为之一松。 一百三十六·失势 皇太孙平安无事的消息传到明昌公主府时,齐嬷嬷还在伺候明昌公主用药。 明昌公主最近心情越发的恶劣,有了力气了便开始痛骂李大夫人夫妇不孝,痛骂二夫人三夫人没良心,时间一长,别说李大夫人本身就跟她婆媳关系疏远的,便是二夫人三夫人,也分别都心生厌恶,对她态度逐渐冷淡。 她们越是冷淡,明昌公主就骂的越是厉害,如此,恶性循环。 今天也是一样,明昌公主伸手打翻了齐嬷嬷递来的药,恶狠狠地瞪着她:“我不必你们送药,我知道,你们没安好心,哪里是给我吃药,分明是巴不得我死!” 她老人家骂人骂的脸红脖子粗,齐嬷嬷这里却仍旧气定神闲,丝毫不以为意,药打翻了,便再令人捧上一碗,垂头轻声道:“公主当为自己身体考虑,您说的这话,岂不是让人伤心?” 明昌公主瞪视着她,只觉得越发的恼怒。 可她偏偏不能做什么,现在她身边连个亲近的伺候的人都没有,说的难听点,简直就跟被敲掉了牙齿的老虎也没什么区别,被逼着喝了一碗药,门吱呀一声打开,明昌公主见到李大夫人进来,顿时阴沉了脸色讥诮的哟了一声:“真是贵脚踏贱地,堂堂侯夫人,怎的也有空过这儿来了?” 李大夫人不理会她这阴阳怪气的话,倘若要跟明昌公主置气,那真是把自己气死了也讨不到什么好处的。 李大夫人只是淡淡的跟明昌公主说了一声:“好叫母亲知道,儿媳已经给锦娘定下了亲事,两家订亲的正日子就在后天。” 明昌公主顿时倒竖了眉毛,这件事她一直都知道,但是也一直都不同意,什么亲事?在她看来,跟熊家的这门亲事简直一无是处!熊家有什么?李大夫人这分明就是拿着自家女儿做人情去了。 她忍无可忍,阴沉的盯着李大夫人:“你这等恶毒妇人,只为了自己娘家,根本不管女儿的前程,以后锦娘大了,迟早有恨你的一天!” 李大夫人挑了挑眉,明昌公主现如今躺在床上,在这间房里动弹不得,她所能做的,无非也就是说说这些难听的话来恶心人罢了,可李大夫人如今哪里能被她给恶心了?李大夫人轻描淡写的笑了笑:“儿媳问心无愧,孩子若是大了,更该能体会一个正常的做母亲的心,母亲,还有件事得禀告您老人家,因着皇太孙平安无事,宫中已经下令让宗室进宫庆贺,您老人家身体不适,自然是去不了的,儿媳已经是给您辞了。” 原先说起李锦娘的亲事,明昌公主也只是恼怒愤怒,可如今听见李大夫人说萧恒平安无事,明昌公主顿时怔住,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大夫人:“你说什么?” 萧恒怎么可能没事呢? 之前传回来的消息分明说萧恒已经死了啊! 李大夫人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再次把话给重复了一遍。 而后,明昌公主猛地一下倒在床上,晕了过去。 齐嬷嬷立即上前,诊治过后冲着李大夫人笑笑:“没什么事,公主就是受刺激过度,过一会儿醒了也就好了。” 李大夫人便放心的出去了。 不是李大夫人跟婆婆有什么深仇大恨,实在是婆婆当真不撞南墙不回头,都到了这个田地了,房里的齐嬷嬷都是元丰帝的人,可她竟然还是如此不知收敛!再让她这样下去,还不知道要把家里祸害成什么样。 这个时候,李大夫人也实在顾不得什么孝顺不孝顺的了。 李家闹了一场,明昌公主又病倒了无法进宫,听闻消息的田太后也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她本身便是犯了心疾的,既是身体不好,以后若无什么特别要紧的事,便也别去烦扰她了。” 干脆便委婉的让明昌公主以后别再进宫。 永宁长公主也跟着点了点头:“是啊,皇姐她素来是个要强的,只怕也不想别人看见她生病憔悴的样子,何况还摊上那么个不孝顺的东西,不惊动她也罢了。” 泥人也有三分气性,从前永宁长公主从不跟明昌公主争,可明昌公主也做的太过了,这一次唐源在云南那边出事,明昌公主幸灾乐祸的嘴脸直接将永宁长公主彻底给惹毛了,反正都已经是这样了,那干脆再也不来往也罢了。 她也这么说,便更是没人再帮明昌公主开口说话。 田太后提起咸宁县主来:“咸宁若是没事,也可时常进宫来,十一总是吵着没伴儿,可恰好长宁又去老家了,让她多进宫跟十一做伴。” 这就是亲近的意思了,永宁长公主自来疼爱外孙女儿,哪里有不答应的?忙笑着说:“那可好了,咸宁也正说无趣呢,她们小孩儿家,能一道做伴儿,也是好的。” 宫里其乐融融,出了宫,永宁长公主去了苏家一趟。 苏老太太亲自接待了永宁长公主。 等到屏退了下人,永宁长公主轻声跟苏老太太说:“今天宫宴,本来圣上也下令召了贺太太,贺太太却并没去?” 两家如今已经等同盟友,有什么消息,自然是要彼此通个气的。 永宁长公主觉得贺太太如此不给元丰帝面子,也是不好。 说起这件事,苏老太太心里也是咯噔一声,同时又忍不住在心里苦笑。 眼前这种形势,哪里敢让贺太太进宫去?她不进宫,才是好事。 只是,也不能跟永宁长公主明说事情的原委。 苏老太太便叹了一声气:“眼下她哪里有心思?外头的人都只知道幺幺是去了养父母的老家,可是只有咱们知道,她也是去了云南的,您也知道,幺幺是我那亲家一手带大,说是她的命根子也不为过,她如今心神不宁的,本来又病了,哪里能进宫去呢?” 永宁长公主也是知道贺太太对于苏邀的宠爱的,闻言便也跟着叹息了一阵:“我料得也是如此,只是还是过来跟你说一声。” 一百三十七·露馅 等到送走了永宁长公主,苏老太太面色疲惫的靠在椅背上,半响没有动静。 苏杏仪过了一会儿进来,见祖母面色不好,还以为是宫里有什么不好的消息,等到听见祖母说了原委,才有些为难的说:“这个时候,哪里敢让亲家太太进宫去呢?” 如果贺太太一个忍不住,真的做出什么弑君的蠢事,那大家就都要一起完蛋了。 苏老太太垂下眼帘:“今天已经是晚了,明天我过去瞧瞧她。” 苏老太太第二天果然去了贺家。 贺二奶奶正在花厅理事,听说是苏老太太来了,急忙亲自迎出来搀扶了她:“您老人家怎么亲自过来了?昨儿我们已经收到了消息,听说了太孙殿下没事,我高兴的了不得,唉,还有纷纷的事儿,实话跟您说,我知道伯爷也是平安,当真是欢喜的一夜都没有闭眼。” 苏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着安抚:“是啊,真是菩萨保佑,嵘哥儿没事,好着呐!”又问贺二奶奶:“你婆婆做什么呢?我过来瞧瞧她,也是跟她说说这大喜事。” “正要跟您说。”贺二奶奶轻声说:“今儿有客人来了。” 苏老太太立即便敏锐的嗅出不对劲来,想到苏邀离京之前的交代,她沉声哦了一声:“什么客人过来?” “说是以前婆婆的老相识了,姓刘。”贺二奶奶也是得过叮嘱的,虽然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但是来了什么人,她还是得认真的记下来。 苏老太太立即想到那个所谓的刘姑姑。 她加快了步子:“那可真是好事儿,如今人老了,最是盼着从前的老相识能够再相见了。只是,她身体可支撑得住?” “二姐正陪着呢。”贺二奶奶亦是言简意赅,很能领会苏老太太的意思:“如今正在老太太房里说话,我陪您过去。” 贺姨母自从得了苏邀的提点,便从来不敢离母亲一步,家里有客人来,她也是寸步不离的守着贺太太的。 这一次也不例外。 苏老太太到了贺太太房里的时候,正好听见贺太太的声音:“怎么会忽然就出事了呢?好端端的......” 她步子顿了顿,随即才笑着喊了一声贺太太的名字:“你这儿做什么呢?” 贺太太的话音戛然而止,听见苏老太太的声音,她抬起头来,等到苏老太太进来,才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也没说什么......” 她说着,又冲着屋子里一个婆子道:“罢了,你先回去吧,念在当年的情分,去帐房领三百两银子,风风光光的把人给葬了。” 一句话才说完,她已经是昏昏欲睡,靠在枕头上闭起了眼睛。 贺姨母当即便上前扶着她的头,小心的扶着她躺下,才转头歉意的看着苏老太太:“最近身体越发的不好了,清醒的时候少,睡的时候多,时常这样说着说着就睡过去.....请了胡太医来看,胡太医只说不知道缘故,只能先静养......” 她说罢,又去看一直没说话的那个婆子:“刘妈妈,我母亲如今身体不好,只是她既说了,要你领三百两银子走,那你便去帐房领了吧,也是她的一份心意。” 那个刘妈妈陪笑着应了一声,便跟着管事婆子出去了。 等到她一走,苏老太太便问:“怎么回事?” 已经躺下睡着的贺太太睁开眼坐起来,被女儿搀扶着坐稳了,才淡淡的冷笑了一声:“说是刘姑姑去了。” 就是那位先皇后的贴身宫女。 苏老太太立即就明白了过来。 这个节骨眼上死了? 死的可真是巧啊。 若是之前没有苏邀的劝告,得知了这个消息的贺太太得做如何想? 刚跟她说了胡皇后的所谓死因,后脚人就死了,这怎么看怎么像是杀人灭口。 依照贺太太当时的心情,只怕是恨不得拿着刀去找元丰帝拼命的。 好在,如今贺太太已经能够理智的看待问题了,她将散落下来的头发拂到耳后,面无表情的说:“的确被幺幺说中了,太巧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太巧了。就比如现在,刚刚得知了萧恒平安无事的消息,刘姑姑就死了.....” 更像是为了让京城乱起来,所以才恨不得马上激贺太太去刺杀元丰帝,闹的越大越好。 贺姨母在边上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她真是怕极了,生怕母亲又跟之前一般激动,幸亏现在母亲清醒的很。 苏老太太也挑了挑眉:“是啊,真是巧合的过分了,刚才那人是谁?” “刘姑姑的娘。”贺太太咳嗽了几声:“说是刘姑姑临走之前,嘴里一直喊着小小姐,也就是我,所以她过来跟我说一声。” 苏老太太冷笑了一声:“真是够忠心的。不过也好,他们沉不住气跳出来,才是好事,幺幺早已经拜托过了陈指挥使,我派人去知会陈指挥使一声。” 无论如何也得弄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装神弄鬼才行。 贺太太点了点头。又问苏老太太知不知道云南那边具体的情形:“只听说是人没事,是昭通知府假传死讯,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他那边还顺利吗?幺幺有消息没有?” 她一下子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苏老太太一时也被问的茫然一会儿,才道:“只知道是昭通知府串通了卫所的指挥使,在驿馆伏击殿下,只是殿下机警,提前纵火钻了空子闯出去了,昭通知府便干脆作假,一面说殿下死在了大火中,一面借着捉拿刺客的借口搜捕殿下他们,殿下他们硬是支撑到了广平侯世子过去,如此,反败为胜,已经将昭通彻底肃清。” 贺太太都忍不住感慨的吁了一句:“确实是个厉害的。” 苏老太太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说起苏邀没有送消息回来,她也劝贺太太别担心:“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崔大儒带着许多人,她自己身边也是有我们家的老家将跟着,不会出什么事的,只要得到殿下平安的消息,她应当就会回来了。” 一百三十六·试探 崔大儒此时也正跟苏邀说起回程的事儿,原本苏邀跟着去云南,无非是萧恒苏嵘毫无音讯,她实在担心,因此才强烈的要求跟着一道去看看到底情形如何。可现在,局势已经明朗,萧恒跟苏嵘都毫发无伤,并且将昭通拿到手了,那接下来就是平乱了。 虽然知道苏邀不是普通的女子,但是这到底是打仗,依崔大儒的意思,苏邀实在不必犯险。 他轻声说:“京中只怕也有事情等到姑娘回去处置,您若是要回去,我便让四郎送您回去。” 让崔四爷亲自送苏邀回去,可见崔大儒也是十分重视苏邀安全的。 苏邀却摇头拒绝了,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她并没有半途而废的意思,因此她见崔大儒有些诧异,便径直道:“先生不必为我担心,我先去看看我哥哥,到时候再说回程之事。” 崔大儒虽然觉得其实之后也没什么事非得要苏县主操心了,但是既然苏县主要去,他自然也不可能非得压着人家不叫人去,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等到回了自己船舱,燕草却有些不解:“姑娘,其实既然伯爷没事了,为什么我们还一定要去云南不可呢?” 要是让燕草来说,之前要去是没法子,毕竟苏嵘生死不知,家里上下都乱作一团,没有一个确切的结果,谁都不能放心。但是现在既然没事了,何必还要去呢?燕草倒是不为别的,她是担心自家姑娘的名声。 “要去一趟的。”苏邀没有多说,只是看了燕草一眼:“罢了,我心里有数,不必多说。对了,京城有消息送来吗?” 她拜托了陈东帮她查的事,算算时间,以陈东的效率,应当也差不多要有结果了。 燕草也拿自家姑娘没法子,姑娘既然都决定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她便说起正事来:“有的,都给您收拾在这里了。” 她把书信往苏邀面前推了推,给苏邀倒了茶,见苏邀没有什么其他的吩咐,才瞧瞧的退了出去。 苏邀见了信封上的火漆,便知道这信就是陈东寄来的,等到看完,便一时没有出声。 陈东在信中已经查明了那个嫁给大同商人的刘姑姑,她嫁了人之后,一直过的不算如意,远近的人都知道她因为连生了四五个女儿,没生儿子而被婆家挤兑,日子很是难过。 可是最近,刘姑姑的日子忽然好过起来了。 不仅变得阔绰,连向来十分欺负她的婆家也对她变得格外的俯首帖耳起来,听说是因为刘姑姑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那亲人是大财主,因此接济了她不少、 吃着刘姑姑的接济,哪里还好意思再跟刘姑姑过不去?刘姑姑也因此扬眉吐气。 只是这所谓的亲人,按照陈东信上所说,如今这帮亲人已经去向不明了。 亲人? 苏邀始终是不信有那么巧合的事的,这些所谓的亲人,如今看来,倒是更像是那些教唆刘姑姑去跟贺太太说胡皇后的死亡真相的幕后主使。 阖上书信,苏邀想了想,写了封回信封了预备让燕草叫人送回京城,燕草却走进来急忙的又递上一封信来:“姑娘,又有一封信,刚好船今天靠了岸,说是今天才送上来的,只是如今才到咱们这里。” 船上毕竟还有崔大儒,他们也是要收信的,就耽搁了些时间。 苏邀接过来,就见信上说刘姑姑已经死了,是刘姑姑的娘去贺太太府上专门报信的。 这个时候! 萧恒刚好没事,刘姑姑便死了,其实打着的是什么主意?是巴不得快点刺激贺太太去刺杀皇帝或是巴不得贺太太闹出点什么事来,好打乱云南那边的部署。 陈东说,已经着人跟着刘家的,查的很清楚了,所谓的刘家的,其实是姓赖,是江南织造署刘春旺的心腹。 江南织造署? 苏邀立即便想到了当初在聚海庄的时候,听说的刘春旺和闵家。 这两家可是一直都跟汾阳王府和许家走的极近,只是朝廷清扫这些人的时候,不知道他们是命大还是如何,让他们躲过去了。 不过现如今,知道了是谁便不难办了。 她想到当时张鸣鹤在青州的时候所谓的死于马上风的事,皱了皱眉,写信回复了陈东。 陈东收到信的时候,那个刘妈妈已经是第二次去贺家了,这次再去,她可不是又讨银子去的,据说是专门给贺太太送东西去的,送的是当年刘姑姑留下的遗物,还说是刘姑姑千叮咛万嘱咐过了要转交给贺太太的。 贺太太正在昏睡。 贺姨母擦着眼泪接过了匣子,对刘妈妈摇头:“母亲她的身体一天差过一天,这几天又请了好几回太医,人人都说没法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到如今,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清醒的时候,就惦记着你们,惦记着刘姑姑,妈妈若是得闲,还请常来家里坐坐。” 刘妈妈看过去,果然见贺姨母身后的床上,贺太太正人事不省的躺着,面色透出一股诡异的白。 她面上也跟着难过起来,唉声叹气的摇头:“您也不要太过伤心了,说不得没事儿,再养一阵子,或许也就好了。” 贺姨母哽咽着摇了摇头,让刘妈妈留下用饭。 刘妈妈哪里肯,忙道:“家里上下也有许多事,多谢您了,只是实在是不得空,等到太太身体好了,我再上门来。” 贺姨母便让管事妈妈亲自送了她出去。 刘妈妈出了贺家的门,站在贺家侧门前立了一会儿,眼见着贺家这短短时间之内又来了好几个大夫,便皱了皱眉头转过身,很快便绕了一圈回了刘家在京城的宅子。 刘家的宅子在东四胡同,是极好的位子,而且宅子也极尽宽阔,刘妈妈从偏门进了门,没过一会儿便到了正院。 房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了,刘妈妈一进屋子,上头便问:“怎么样?” “不成,她都出气多进气少了,看着就快死了的样儿。”刘妈妈一扫之前的忠厚老实样,满脸晦气的哼了一声。 一百三十九·旧人 刘妈妈的语气不大好,紧皱着眉头很是不高兴:“安排都白费了,那老婆子就是个没用的主儿!从青州回来到现在两个多月了,她倒是好,直接被刺激的半死不活,我过去看,都随时担心她咽气,就这样儿,她能做成什么事儿?我看,是不能指望她了。” 上首坐着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虽然年纪大,但是面皮白净,下巴光滑,并无胡须,声音也是有些尖锐:“那娘们当年死了丈夫都能撑下来,这次不过就是死了个女婿而已,就撑不住了?” “哎哟喂公公!”刘妈妈啧了一声:“此一时彼一时,这都过了多少年了?再说,好日子过久了,受不住刺激了,这也是常事。反正,要挑拨她去干什么,不成了。这件事,还是就这么罢了吧,倒不如想想别的法子。” 贺太太这样子,还去刺杀元丰帝呢? 看她走路都费劲。 刘妈妈说完了,见上头的中年男人脸色不好,便咳嗽了一声缓和了语气,商量着摇头:“公公,这件事不成,就想想别的法子岂不是也一样?实在不成,那就等贺太太死了,再把贺太太死的缘故传出去罢了。再说,贺太太不成,这一招也可以用在皇太孙身上,皇太孙若是得知自己的祖母到底是如何死的,难不成就不难受?他为人孙,当年先太子夫妇就是因为圣上多疑才出事的,难道他真能全无顾忌?” 被她称呼公公的中年男人冷冷看着她:“你懂个屁!” 萧恒那么精怪的人,这个主意怎可能对萧恒有用? 好好的一步棋,偏偏出了差错,真是令人气怒。 他心情极差,顿时连喝茶的心思都没了,直直的推开了刘妈妈送来的茶。 刘妈妈只好又劝,才劝了没几句,书房的门便被敲响了,刘妈妈看了看他的脸色去开门,才开门,府里的管事便惊慌失措的说:“夫人,出事了,那个.....那个女人在街上不见了。” 那个女人,说起这四个字,都不必再多补充,刘妈妈立即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猛地打了那个管事一个巴掌,把人打了个趔趄,厉声问:“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我们说过多少次了,绝不许那女人出府门一步?!” 可他们竟然让人跑了!还不见了! 刘妈妈一扫之前在贺家时候的低眉顺眼,此刻眉目冷硬,哪里还有半分唯唯诺诺的样子。 便是她上首一直阴沉着脸的中年男人也是大怒:“废物!一群废物!” 管事吓得魂儿都没了,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磕了几个头,战战兢兢的解释:“她,她花了许多银子,收买了一个婆子,说是去花园那里逛逛,谁知道却从侧门溜出去了.....” 真是防不胜防。 一直生气也没用,中年男人很快便冷静下来,立即就道:“拿了我的帖子去顺天府,就说我们家里出了个逃奴,她偷了家里重要的财物,让顺天府的人多多帮忙,快些找到人。” 管事答应了一声,生怕再挨一顿打,急忙转身跑了。 刘妈妈的脸色很是不好看,转身看着他:“公公,这可怎么办?那个女人是从前胡皇后跟前的宫女,而且咱们在青州的事儿,她可是都知道的,现在她不见了,若是落到了别人手里......” 被叫做公公的中年男人的脸色奇差,阴沉着脸瞪了她一眼:“你就不能少说几句?现在人都已经不见了,先把人找着再说!” 他心情不好,刘妈妈倒也不敢一直纠缠,只能低声下气的应了一声是。 而此时,从织造府刘公公府里逃出来的刘姑姑正不要命的在巷子里跑着绕圈子,她跑的气喘吁吁,时不时的还要警惕的回头看看是否有人在追,直到跑到再也跑不动,她才扶着墙站住了,气喘吁吁的拍着胸口喘粗气。 总算是逃出来了! 她好不容易缓过来,双手撑在膝盖上站起身,便看见自己面前立了一个眉眼冷肃的年轻人。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只是她一退,才发现身后同样有两个人在堵着。 前后都有追兵,眼看着是逃不了了,刘姑姑吓得噗通一声便给他们跪下了,声泪俱下的求饶。 陈东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挑了挑眉问:“刘姑姑?” 刘姑姑顿时吓得更是磕头不停:“大人,求您放过我!我.....我该说的都说了,我真的没法子了,我不知道别的事了.....” 陈东就面无表情的让她起来:“我不是刘太监的人,倒是你,你若是想活命的话,青州发生了什么事,你最好都如实说出来,或者还能有一条活路走。” 刘姑姑早已经被吓破了胆,她之前在刘春旺府上,刘春旺他们其实就已经对她起了杀心,也正是因为这个,她才会不顾一切的逃出来,指望着逃出刘家,现在听见了陈东这么说,她就更是心里惴惴,惊恐不安的看着陈东。 陈东没有理会她,伸手扬了扬,他的心腹便一左一右将刘妈妈给控制住,很快就消失在了巷子里。 等到刘姑姑再次回过神来,她已经再次回到了宫中。 这个发现让她不由自主的怔了怔,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好一阵,她才伸手遮挡住眼睛,而后又放开手,认认真真的打量着红墙绿瓦,打量着这座巍峨的宫城,而后,掉下了眼泪。 陈东带她到了太极殿偏殿,得到允准之后便径直领着她进去。 不必陈东再提醒,一见到元丰帝,刘姑姑就已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抖着身子喊万岁。 元丰帝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觉得有些眼熟,而后,他皱了皱眉恍然大悟:“素青?” 当年跟在胡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自来很得胡皇后喜欢的。 素青没想到元丰帝竟然还记得她,被点了名,抖索了几下嘴唇,颤抖着声音应了一声是。 元丰帝瞥了她一眼:“当真是你,皇后临走之前,将一批宫人放出了宫,你就在其中吧?” 一百四十章·后患 被皇帝陛下给认了出来,素青更加慌张不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看她那个样子,元丰帝皱了皱眉,这到底是当年胡皇后跟前的老人儿了,他想到胡皇后,面色便缓和了些:“皇后当年将你放出去,赏赐也是丰厚的,你怎的成了这副样子?” 素青的眼泪便流的又急又快:“奴婢回了家,那些赏赐都被娘家父母兄弟给榨干了,又把奴婢随便嫁了,嫁给了一个商人家里......” 天高皇帝远的,何况她后来也知道胡皇后死了,哪里还有别的办法,那些年,一直都过的十分的艰难。 元丰帝淡淡盯着她:“所以你就去蒙骗旧主?” 素青抖了抖,眼泪落得更凶了。 贺太太是胡皇后的亲妹妹,在她而言,自然是算得上旧主了。 听见元丰帝这么说,素青趴伏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磕了好几个头,直到把额头都给磕烂了,才闭了闭眼睛惊恐的认罪,又哭诉:“回圣上的话,奴婢是真的没法子,奴婢有四个女儿还要活下去,若是我不听他们的,我的女儿们.....都要随便被卖掉,奴婢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可孩子们却都还小,奴婢不忍心.....他们让奴婢去跟小小姐说,当年皇后娘娘是撞破了您跟齐姑娘的私情而被气死的......” 素青本来就心存愧疚,再说这都已经到了元丰帝跟前,更不敢再隐瞒的,哭着将自己受了威胁,在青州帮着青州同知申欢设局陷害知府张鸣鹤,进而引了贺太太去青州,又借机跟贺太太巧遇,编造了胡皇后身死真相的事情说了。 她这些年过的实在是很不容易,失去了皇后娘娘的庇护,又落入了有心人的眼里,一家子都是人家刀板上的鱼肉,若是她那个婆家,她是没有半分的犹豫的,随她们去死好了。 但是,她还有四个女儿。 她自己一辈子已经是如此了,却不想孩子也跟着她一道沉沦,这才无奈的做了人家的工具。 可,素青自己,她是不忍心的,贺太太当年未出阁的时候,是由她看着长大,她心里更加知道胡皇后在贺太太心里的地位,所以虽然迫于威胁,她违心的说了假话,但是却还是想着要提醒贺太太,这才有了她逃跑之事。 元丰帝没有说话。 素青便又磕了几个头,哭着请罪:“奴婢死不足惜,请圣上降罪!” 元丰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而摇了摇头,吩咐夏太监:“带她去坤宁宫。” 又道:“你去见见皇后吧。” 素青闻言不可置信的抬头,元丰帝却已经不看她。 她心中一时涌起巨大的希望,以至于手都开始发抖,又磕了几个头,方才起身跟着夏太监去了。 元丰帝令人去请贺太太。 贺家忽然见到宫中来人,全都有些担心。 尤其是贺姨母,想到青州的事,便是头大。 倒是贺太太自己镇定十足,见贺姨母太过紧张,还淡淡的安慰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管如何,我总不会做傻事,你们在家里等着吧。” 贺姨母也只好强自让自己放轻松些,紧张的帮贺太太换了进宫的大衣裳,跟贺二奶奶一道送了贺太太出门。 贺太太到了宫中,却并没有被带去太极殿,不由便有些奇怪。 前来接她的内侍很是机灵,只是道:“圣上吩咐,请您去坤宁宫一趟。” 其实贺太太虽然面上表现的很是镇定,心里却还是害怕的,毕竟不知道这次那些人有什么后招,也不知道元丰帝忽然让她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又是不是知道了青州的事,如今元丰帝又不见她,而是让人带她去坤宁宫,她便更是摸不着头脑。 直到她到了坤宁宫,看见了跪在皇后半身像之前的人,一时不可置信的晃了晃身子。 刘姑姑! 她怔了怔,没有想到原来元丰帝竟然真的已经找到了刘姑姑,想到刘姑姑跟自己说的那些话,一时之间心中肝胆巨寒。 若是刘姑姑在元丰帝跟前说自己早已得知胡皇后身死的真相,那元丰帝此时召她进宫...... 她闭了闭眼睛方才站稳。 素青已经听见动静转过身来,见到是她,顿时又哭了,膝行着朝她跪过去,扑到她面前抱住她的腿大哭:“小小姐,对不住!对不住您,都是奴婢丧了良心,我那些话都是骗您的,当年皇后娘娘的确是发现了齐姑娘的心思,但是当年是齐姑娘自己走了歪路,圣上并没有对不住娘娘,为此,圣上还把齐姑娘嫁了出去.....小小姐,都是刘大人和申大人他们逼着我这么说的,他们拿孩子要挟我......” 贺太太这些天仔细想过,自己也觉得苏邀分析的有道理,这件事仔细论起来,应当是阴谋的可能性大些。 可亲耳听见素青说这些话,她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是当真挪开了,她一下子便觉得轻松了几分,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垂下眼帘看着哭的已经眼睛肿起来的素青,长长的叹了口气,而后伸手摸了摸素青的头发。 素青自小就是胡家的丫头,陪着胡皇后许久,也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对于她来说,情分非常,也正如苏邀所说,非得是素青来说那些话,她才有可能相信。 素青哭的不能自已。 而后,贺太太抬眼看见了立在门外的元丰帝,一时动了动嘴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元丰帝咳嗽了一声,见素青惊醒过来要行礼,他摆了摆手免了,自己走进来到了胡皇后画像跟前,亲自点了香,才转头看着贺太太:“怪不得几次召你进宫,你都不肯来,原来是有这桩缘故在。” 如今事情已经明朗,又有素青在,元丰帝肯定是已经把前因后果都查的很清楚了,贺太太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再否认的必要,因此她便很干脆的点了点头,抿了唇轻声说:“是,我从素青嘴里听说了这件事,心里愤怒惊慌又害怕。” 一百四十一·指证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贺太太深知越是隐瞒越是容易出事,便干脆不遮不掩,说了自己是如何去的青州,去了青州之后,知道女婿被人算计犯了大错,又是怎么迫于无奈的收拾残局,而后碰见了素青,得知了胡皇后死亡的所谓‘真相’。 贺太太望着姐姐的画像,索性实话实说:“圣上,实话跟您说,这些年,我心里,一直是怨恨您的。我始终觉得,当年若不是您对太子太过严苛,太子不至于殒身,我姐姐也不至于.....” 元丰帝没有说话。 素青已经吓得根本不知道作何反应,呆呆的看着贺太太,一时急的冷汗都出来。 贺太太却没有管这些,她知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说那些套话没有什么意义。因此,这些年是如何想的,贺太太也就如何说了。 而后,贺太太又看着元丰帝:“可是,这几年我在京中,看到您是如何励精图治,如何收拾当年昏君留下来的残局,也明白了您的不易。还有先太子之事,那也不是您的本意,齐云熙后来出事,我是完完全全看在眼里的,她勾结前朝余孽,一步一步深谋远虑,连庄王也不免被她算计,我知道,很多事都不是您自己的意思.....” 贺太太认错认得十分干脆:“若不是这次去青州,我已经将前事都看开了。可是青州的事,素青说的振振有词,我一时的确是心怀怨恨,原本是想着要.....”贺太太顿了顿,略过这一段,然后坦然将苏邀的叮嘱和劝解说了:“是幺幺劝了我,我思来想去,觉得幺幺说的有道理。” 坤宁宫寂静无声,贺太太的低语都显得格外的清晰:“是我的错,姐夫,不管您要怎么处置,我都心甘情愿。” 元丰帝深深的看她一眼:“小妹,这是你自回来之后,头一次叫朕姐夫。” 他不怒反笑,同样走到胡皇后的画像跟前,深深的望了胡皇后的画像一眼,才沉声道:“起来罢,你姐姐若是知道朕要罚你,岂不是要跟朕生气。” 素青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贺太太也没有料到元丰帝是这个反应。 她惊疑不定的看着元丰帝。 元丰帝已经挑眉看向她:“怎么,你姐夫在你心里便是这么一个糊涂皇帝?你是受了人挑拨算计,朕难道糊涂到不去找算计你的人的麻烦,反而来找你的麻烦?让亲者痛仇者快?” 贺太太都怔住了,实在料不到元丰帝竟是这么想的。 元丰帝却已经笑了笑:“你能叫朕姐夫,朕很高兴。另,这件事能够是这个结果,朕同样很高兴,否则你若是真信了挑拨,捅朕一刀,朕若是死了,你跟苏家的下场不必多说,不管是谁继位,都得将你们满门抄斩了的,朕若是没死,也得迫于压力处置了你,同样不是朕所愿。所以,朕确实没有生气,也的确没什么好气的,起来罢。” 贺太太仍旧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可是元丰帝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清楚明白,她还是郑重的谢过了元丰帝,方才起来。 元丰帝也是心情好。 一来是因为萧恒平安无事,二来,贺太太这件事没有造成什么后果,而且还解开了心结,他自然没有再迁怒贺太太的道理。 可是,对于其他人,元丰帝自然就没有对贺太太的耐心和宽大了。 当天下午,陈东便带人围了刘春旺府邸。 刘春旺还正在书房里大发雷霆,这么久了,府里这么多人出去,但是却连一个女人都找不到,尤其是,这女人还是要命的人,他哪里能不生气?! 刘妈妈一直死命的劝着,也没什么作用。 刘春旺还把刘妈妈也一道骂了一通,觉得是她办事不力,之前都已经说过了这件事是何等要紧,但是刘妈妈竟然还能这么不妥当,让刘素青给跑了。 两人正僵持不下,书房的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管事的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面色难看的指了指外面。 刘春旺正是火气大的时候,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脚踹了他一脚,正要痛骂几句,抬眼看见他身后一队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顿时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而陈东已经带着锦衣卫飞快到了他面前,二话不说便令人将他给拿下,连带着刘妈妈等人,全都给压得动弹不得,而后,把刘春旺带进了宫。 元丰帝在上首看着他,见刘春旺跪在地上抖得筛糠似地,嗤笑了一声:“就这么点胆子,还算计到朕的头上?” 刘春旺顿时被吓破了胆,连带着肚子都跟着抽痛起来,还没来得及辩解,元丰帝已经拿了个笔洗猛地朝他砸了过去,顿时把他砸的头破血流。 而后,元丰帝冷冷的看着他:“朕当年调你去江南织造署,令你在扬州养尊处优,这么些年,你也算得上是如鱼得水了,就这样,你还有什么不足,竟然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 元丰帝一发怒,刘春旺原本想好了的那些辩解的话全都吞进了肚子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紧张得手指恨不得抠进地缝里,只知道死命的磕头。 元丰帝怒极反笑:“朕要杀你,易如反掌!你的狗命一条,值得朕如此大费周章?!朕如今还愿意见你,是要问问你,这次的事,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到了这个地步,你若是脑子清楚,最好便跟朕说清楚,这件事到底是谁指使你做的!说!” 刘春旺整个人被吼得震了震,在御前这么久,他也算得上当年元丰帝可心的内侍,不然也不能去江南织造署这么重要的位子,他自然知道,元丰帝已经是极端震怒。 他手心出汗,再也不敢虚已委蛇,头磕的砰砰作响,双手紧紧的抠着地砖,趴伏在地上颤声说:“回圣上,是魏大人,是魏大人指使臣这么做,是魏大人给臣出的主意......” 元丰帝眉头一挑:“哪个魏大人?” “云南总兵魏德胜,魏大人.....” 一百四十二·威吓 贺太太立即便想到了更多----云南总兵,那也就是说,朝他们动手的,竟然是云南那边的势力!真的跟苏邀分析的差不多,应当是那些人看着云南那边的局势不大对,所以便想要快速通过扰乱京城的方式来围魏救赵,帮云南那边减轻压力。 她眼睛还有些痛,头也因为一时之间接受了太多刺激而嗡嗡的响,但是她还是立即便冲了过去:“你们竟然上下勾结,一面在云南谋害皇太孙,一面在京城设套让我钻!你们何等险恶的居心?!” 刘春旺整个人都软倒在地上,见贺太太冲过来,还下意识的伸手抱了头,等到发现贺太太没有打自己的意思,他松开手,哭丧着脸给元丰帝死命的磕头:“圣上,都是奴才有罪,是奴才的不是,奴才猪油蒙了心,当年奴才是您提拔起来的,也是您看得起奴才,让奴才去了织造署.....可奴才,奴才不争气......” 元丰帝是个带兵打过仗的帝王,刘春旺支支吾吾的颠三倒四,他便一脚将刘春旺踹翻,而后垂下眼帘看着他:“你不必说这么多废话,你只要告诉朕,你们还有什么勾当瞒着朕?帮着你的人又还有谁?” 刘春旺对元丰帝的恐惧是深入骨髓的,元丰帝一动真怒,他也不敢再装傻,忙退后了几步跪住了,惊恐的说:“圣上,奴才以前都是听庄王爷的,后来王爷没了,奴才便是听汾阳王府的,他们,他们都想走海上的生意,因此.....奴才没了法子,被人捏住把柄,后来庄王爷和汾阳王都没了,奴才像是没了根的浮萍,原本想着,奴才以后改过自新,再也不做这些亏心事了,谁知道.....谁知道魏总兵又找上门来......” 现成的把柄在人家手里,若是不答应同流合污,那等着他的就立马是死路一条,刘春旺没了办法,只能继续上了魏总兵的贼船。 他的额头已经出血,嘴唇干裂,可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也不敢理会,只是越发的磕头,而后才带着哭腔供认出了京城指使他们,也能作主的人----任传厚,代替孙永宁当了礼部尚书的任大人。 元丰帝冷哼了一声,让陈东把人带下去亲自审问,务必要将每件事都弄清楚。 陈东立即便将人押下去了。 殿中只剩下元丰帝和素青以及贺太太,贺太太怔怔的站着,好长一段时间,她才搓了搓自己的脸,方才觉得身体暖和了些。 素青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跪在原地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还是元丰帝喊了贺太太一声:“你看,这件事,朕是不是没有骗你?朕,此生做过许多错事,但唯有一件,朕,在你姐姐在生,始终对得住她。” 而太子的死,已经是后来的事了。 贺太太心里五味杂陈。 这么多年对元丰帝,她自然是还有恨在的,毕竟不管怎么说,贺大人,她的丈夫就是因为先太子的事才被牵连身亡。 可现在,她又忽然觉得自己恨不起来。 元丰帝同样不容易。 她深深的叹息一声,深觉皇位虽然煊赫,却不是寻常人能坐得住的。 而后,贺太太朝着元丰帝跪下去,再次喊了一声姐夫,认真的望着元丰帝:“幺幺也去云南了,姐夫,我唯有幺幺放心不下.....” “那个丫头当真去了啊?”元丰帝虽然其实早已经猜到苏邀去的是云南,但是从贺太太这里确定了之后,心中又是另一番感慨,他忍不住笑:“说起来,这个丫头倒是跟皇后年轻时候很像,从来都是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一往无前,从不知道怕的。” 他提起苏邀的时候,语气带着些显而易见的欣赏,见贺太太担心,他便挑了挑眉:“好了小妹,别这样担惊受怕的,这事儿,朕知道了。朕答应你,一定会还你一个完好无缺的外孙女儿,你也别自己吓自己了。看看你这些天闹的,只怕是瘦了一圈儿。” 元丰帝用如此轻松自然的语气提起这件事,可见是真的不在意了,贺太太一时不知作何感想,等到回了府,见到一家老小都不安的在家里等着,她又有些愧疚。 贺姨母吓得尤其魂不附体,贺太太突然被召进宫,她总觉得跟青州的事脱不了关系,很怕贺太太心里那个念头被人利用,让全家都陷入不可挽回的境地,见了贺太太安然无恙的回来,她一下子便忍不住哭了。 见向来自持的女儿吓成这样,贺太太有些心疼的拉了她起来:“没事了,都说清楚了,从此都没事了。” 贺姨母惊恐的看着母亲,见母亲了然的看向自己,她嘴唇颤了颤:“您....您都跟圣上说了?” “不必我说。”贺太太叹了口气:“幺幺临走之前就已经叮嘱过了陈指挥使,让陈指挥使多看着我们这里,陈指挥使早已经去查刘姑姑了,而后便将整件事都查清楚,并且告诉了圣上。这也是幺幺的意思,幺幺一直觉得,有些事坦诚比自以为是的聪明来的要好,现在看来,幺幺于这些大事上,自有她的独到之处,她赌对了。” 不管是元丰帝的心理,还是这件事,她都赌对了。 贺姨母没有母亲心里那么多的感慨,她确定这件要命的事是真的解决了之后,便喜极而泣。 这件事一直压在她的心里,从青州回到京城,她连死了丈夫都不敢难过,就是因为这件事像是悬在头顶上的利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掉下来。现在这件事终于解决,她兴奋的了不得。 一时得了消息的苏老太太那边也赶过来了,贺太太跟苏老太太之间又有许多话题可说,等到跟苏老太太完整的说了此事,苏老太太安慰的拍了拍贺太太的手:“这样最好,你的心结解开了,圣上对你也并不怪罪,还把云南那边安插在京城的奸细也找出来了,可谓是一举三得,我们都该开心才是。” 元丰帝腾出手来了,收拾了那些人,那远在云南的萧恒他们,岂不是也便利许多? 一百四十三·重逢 京城那边的乱子还没有传到云南这边,昭通最繁华的大街上,已经一连砍了好几天的人头。 而这里头,不包括覃徵同和袁大人。 袁大人吓死了。 他一开始还以为这回必定是死路一条,可谁知道萧恒不但不杀他,反而还让大夫给他治伤,一开始他也猜到了,萧恒怕是要让他供认出其他的同谋来,从他嘴里挖东西。 他也下定了决心,便是死,也绝不能让萧恒得逞。 可是谁知道,萧恒竟然一次也没有来看过他,更别提审他了,不仅如此,萧恒还把他给提溜到了城中最高的塔楼上,每天他都要看着不知多少人头落地。 以至于最近他每天晚上做梦,梦里都是黑压压的人头和一地的血,无尽的血色蔓延到身边衣食住行,他最近已经魔怔了,吃饭的时候都觉得眼前的碗里全都是血。 最近他吃不下睡不着,整个人以飞快的速度瘦下去。 这一天,初永诚照旧按照吩咐把他带去塔楼的时候,从塔楼上往下看,看到刑场上那几个熟悉的面孔之时,他终于绷不住了,猛地纵身扑向栏杆,死命的喊出自己儿子的名字。 那是他的儿子! 才七岁! 袁大人其实早就预料到会有今天,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他浑身的血液都僵住了,整个人因为过度紧张而失声,好一阵,他才喊出声来,而后转头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朝着初永诚扑过去:“你让我见太孙殿下,我招了,我招了!他想知道什么,我全都说,我全都说!” 天色似乎都是黯淡的,初永诚早已经得了吩咐,此时也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转身下了楼。 袁大人度日如年,在塔楼上的每时每刻都是煎熬的,尤其是街上临时搭建的刑场上,他的儿子还朝着他招手,他一下子就崩溃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办法,只能盼望着萧恒可以网开一面,放过他的妻儿,否则的话,比活剐了他还要令他难受。 不一时,初永诚上来冷脸看了他:“跟我来吧!” 袁大人心惊胆战的跟着他下了楼,一路拐出塔楼到了后头的一个院子,才进门就见苏嵘跟唐源正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由脚步都放轻了些,他是知道的,这里头若说最狠的,其实还得属苏嵘,前些天,苏嵘把来昭通打探消息的一个木桐那边的奸细给活活扒下一层皮! 那是真的活活扒下一层皮,看的连他这种人都头皮发麻。 好在,苏嵘也没理会他。 等到袁大人提心吊胆的进了内室,苏嵘才冷声道:“估计是杀鸡儆猴这一招有效了。” “除非是真的铁石心肠,否则我不信有人能每天看着自己的属下好友被杀,毫无波澜的。”唐源亦是冷笑了一句,他对袁大人丝毫没有好感,这人从他们进入云南开始就已经琢磨着怎么杀他们了,追捕他们的过程中,袁大人更是宁可杀错,绝不放过,不知道杀了多少无辜的百姓,甚至连孩童也多有受牵连的,光是这些事,就足够袁大人死不知多少次了。 如今这样,已经是轻放了他。 唐源讥讽完,便挑眉说:“不过他若是说了,咱们这边也能多做些准备,总好过还要猜到底哪些是内鬼强些。太费事了。” 苏嵘嗯了一声,正要说话,庆坤却飞奔进来,喜色都遮掩不住:“伯爷!您猜谁来了!?” 苏嵘被他喊得有些莫名,见他高兴成这样,一时心头跳了跳,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庆坤已经是自己说了:“咱们县主来了,跟崔大儒一起,现在正在外头等着呢!伯爷,是四小姐来了!” 这回连唐源也吃了一惊,有些惊讶的啊了一声:“苏邀?” 不是吧!? 他虽然知道苏邀很能耐的,但是再能耐,那也是个女孩子,这可是云南,而且是在土人在叛乱的地方!她竟然来了?! 苏嵘也是一样震惊,他顾不得其他,说了一句胡闹,便板着脸飞速的出去了。 唐源站在院子里,迟疑了片刻也抬脚跟上去了。 他虽然已经知道京城那边必定是收到他们无事的消息了,但是还是有些担忧家里,苏邀既然是从京城来,想必也是知道些家里的事的。 匆匆赶到了前院,苏嵘才踏进花厅,便果然见到苏邀正站在花厅里,此时正不知跟崔大儒说了什么,皱起眉头一副有事的样子。 他站在原地,心里涌上震惊愤怒和欣喜,过了好半响,才干巴巴的喊了一声:“幺幺!” 苏邀回过头来,就见苏嵘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裳,正立在门槛外头,震惊的看向自己这边。 她不必遮掩,面上是纯然的喜悦,朝着苏嵘飞奔过去喊了一声大哥,猛地扑在他怀里。 苏嵘再大的怒气也被这一扑给扑的没了,只剩欢喜,他伸手接住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嗔怪的摇头:“还是这么大胆,想一出是一出,来云南的主意,是谁同意的?真是胡闹!” 这一路多少危险?若是再赶上前些天,只怕都进不了昭通的门,就被袁大人他们的人发现了。 他越是想就越是后怕。 崔大儒在边上笑了笑:“伯爷可别看我,苏县主这个脾气,她自来有决断,谁能劝得住她呢?她非得要跟着老朽一起来,老朽便也只能带着她了。” 苏嵘哪里真的有怪罪崔大儒的意思,忙对着崔大儒客套的拱了拱手:“先生多虑了,在下并没有那个意思,这一路上还要多亏了先生关照,否则,舍妹一个女流之辈,还不知道要怎么来。” 大家互相寒暄了一番,苏邀便问起苏嵘昭通具体的事。 苏嵘也有空,便苏嵘哪里真的有怪罪崔大儒的意思,忙对着崔大儒客套的拱了拱手:“先生多虑了,在下并没有那个意思,这一路上还要多亏了先生关照,否则,舍妹一个女流之辈,还不知道要怎么来。” 大家互相寒暄了一番,苏邀便问起苏嵘昭通具体的事。 苏嵘也有空,便 一百四十四·兄妹 当初在驿馆的时候,若是不临时想到分开走的法子,只怕随即就得陷在那里,最后谁也走不了,也因为如此,大家只商量了留下记号的事儿,便散了。 可人到底是太多了,而且附近怎么走也就是那几个村落,一开始是躲在村里镇里,可很快官府就开始带人封村,他们便只能分的再散一些,饶是如此,还有许多护卫和随从人员被搜出来,被袁大人给处置了。 如今想想那些人,苏嵘都觉得心中过意不去。 那是四十多个跟着他们出生入死的兄弟,还有几个是他从伯府带出来的老家将,可都还没到战场,他们就死在自己人手里了。 他对袁大人丝毫没有任何的好感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说的实在些,如果不是还要袁大人有用,头一个杀了袁大人的就是他。 苏嵘说木三小姐跟木青庐还没找到,苏邀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阴沉,一想就猜到了缘故,便尽量往好的方向去说:“木三小姐在云南土生土长,必定是对云南很熟悉的,你们只能躲在城中,她们却未必只能如此,应当不会有什么意外,大哥,你先别太担心了。” 听见这话,唐源的眉头也松开了,毕竟木青庐是他养大的,两人说是亲父子也是不为过的。 木青庐失踪了这么久,如今昭通局势已经稳定,若他们真是在昭通,按理说,无论如何也该有消息了才是,可愣是这么久了都没一丁点信儿,他心里哪里有不担心的?现在听见苏邀这么说,他又忍不住轻轻在心里松了口气,也是,木三小姐可是云南的地头蛇,谁出事,按理来说她都不该出事的。 苏嵘也只是伸手摸了摸苏邀的头,不过到底还是更放心些,放心下来,他便忍不住说苏邀:“真是一如既往的胡闹,你是个女孩子,这样来云南,京城那边可怎么说?” 到底还是抱怨了一遍,才问她:“家里一切都好吧?” 又有些愧疚。 才成亲就出了事,消息送到京城,不知道老太太和纷纷该是怎样的担心。 苏邀板着脸摇了摇头:“哪里能好的了?祖母和大姐姐就不必说了,难过的都病倒了,就是大嫂更是.....你才出来多久就被报了死讯啊?大嫂娘家人都急坏了,哪怕是咱们两家这样的交情,他们也不能看着女儿当真就一辈子守寡呀......” 苏嵘的面色变了变,想到京城那边只怕是说的更难听,汪家的人既然不想女儿受苦,必定是要劝女儿和离的,那......那纷纷呢?她该如何为难? 他一时抿着唇没有出声。 苏邀歪着头认真的盯着自己大哥看了看,见他眉头紧皱不吭声,就唉声叹气的:“大哥,大嫂她.....” 见苏邀都露出这副表情来,苏嵘马上便往坏处想了,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的打断了苏邀:“罢了,不要再说了,这些事回去以后再说。” 现在听了,他只怕他心里难受的扛不住。 送回京城的书信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看得见,看见了又是如何想的。 他心里七上八下,却始终没有觉得汪悦榕做离开苏家的决定有什么不对。 苏邀见他苦大仇深的模样,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也不敢再继续逗着他玩了:“好了!我是骗你的!我来之前,亲家太太那边的确是劝了大嫂,让大嫂提出和离回去的,这并不能怪汪家,反而....他们是为了大嫂好,才会在那个时候做这样的选择,毕竟汪大人可是文臣清流,最重视名声的。可大嫂不肯,她说什么也不肯,她不相信你死了,或者说,就算是你死了,她也不肯回汪家去。” 苏嵘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他还以为苏邀这么郑重其事的说这事儿,是汪悦榕回汪家去了,可结果根本不是如此,汪悦榕仍旧还在苏家,且还如此坚定执着的对他。 这个丫头! 苏嵘气的在苏邀脸上拧了一把:“你这个小骗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狡猾爱戏弄人?” 唐源在边上忍俊不禁。 他见惯了苏嵘沉稳的样子,便是苏邀,那也是一等一的镇定人儿了,说实话,若是让唐源来看,苏家这对兄妹真是个顶个的老成,说起来,说他们俩人是其八十岁也有人信呢,忒沉得住气了!还从来没见过他们这样跳脱活泼的时候,便是他这样的人看了,也禁不住觉得有趣,看的一笑。 苏邀急忙躲闪求饶,睁着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苏嵘,笑意盈盈的喊哥哥。 苏嵘又好气又好笑,心里一时被喜悦盈满,好半响,才伸手戳了戳苏邀的额头:“你给我记着,回家再收拾你!” 两人笑闹了一阵,苏嵘让庆坤进来,带着燕草和苏邀先下去安置,风尘仆仆的过来,他知道苏邀必定是累极了。 苏邀却站着没动,唐源跟过来呆了这么久,不可能是专门过来听他们兄妹闲话家常的,想也知道应当是担忧京城的妻儿老小,因此她笑了笑冲唐源道:“驸马请放心,殿下很好,家里也很好,就是咸宁县主十分想念您,在围场打猎的时候,咸宁县主还猎中了一只狐狸,圣上很高兴,夸赞她有您的风范。” 其实现在昭通没事了,送上了奏折,过些天朝廷的回复也就到了,到时候也能收到家里的书信,但是书信又怎么比得上有人亲口说更令人安心呢?唐源脸上不觉笑容满面,冲着苏邀拱了拱手:“都亏县主愿意带着她玩儿,多谢县主了。” 问了家里都平安无事,唐源便也没事了,亲自迎着崔大儒去先安顿下来。 苏嵘没事,便干脆陪着苏邀去后院厢房,又吩咐下去让人烧了热水,这才又对苏邀交代:“你先收拾收拾,我先去殿下那边看看,待会儿过来领你去吃饭。” 不知怎的,他越来越觉得苏邀其实也像是个小孩子,也不自觉的就想把苏邀当成小孩子。 一百四十五·默契 见到了苏嵘,不仅是苏邀彻底放心,连燕草也一扫在路上的担忧和沮丧,精神奕奕起来。 等到两人都梳洗完了再出去的时候,苏邀见燕草还特意跑回去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不由便怔了怔,随即想到一路上燕草郁郁不乐,心里便是一动,站在门槛外头笑着问她:“你不是一向不爱打扮,如今已经是妆扮的很妥当了,怎么还这样谨慎啊?” 燕草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目光闪烁的垂下头去蚊子哼哼:“哪有?姑娘看错了,我,我是怕自己哪里不妥当,丢了姑娘的脸。” 这个丫头! 苏邀想到在京城时候偶尔听见的银屏她们的议论,便啧了一声:“真的?可是我听说,今天庆坤也在.....” 燕草急忙惊慌的抬起头来,见苏邀笑盈盈的,她的脸顿时更红了,又气又急的跺了跺脚:“姑娘怎么拿我取笑?!” 苏邀可不是真的没成过亲的小女孩儿,上一世除了燕草自梳不嫁,她也是亲手把几个丫头的亲事安排好了的人,一见燕草这样子,心里就知道,那议论并不是空穴来风,燕草是真的对庆坤有些什么念头。 庆坤是苏嵘身边的得力的小厮,为人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办事却很不赖,听苏嵘的意思就知道,这一次庆坤在萧恒身边也是立下了功劳的,等到再回去,前途就不只是一个小厮那么简单了。 难得的还有这么长时间来,庆坤都对苏嵘忠心耿耿,而且也从不曾闹出什么不好的传闻来。 她心里已经是认真的将这件事考虑了一遍,面上什么也没露,只是笑着摇头:“这怎么就是取笑?我身边陪我到现在的,你跟彩屏银屏她们,每一个都是我珍爱的,你们若是当真有了喜欢的人,我为你们高兴尚且来不及,只会想尽办法让你们如愿,断然不可能取笑的。” 燕草没料到苏邀忽然这么说,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苏邀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轻声说:“所以,燕草你尽管去挑你喜欢的人,只要那个人身家清白,没有妻室,对你真心实意,我便为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 燕草不防她忽然把话说的这样明,一时又是害羞又是感动,紧张的摇头:“姑娘,我还没有.....” “不管有没有,你知道就可以,我的承诺,永远都是作数的。”苏邀拍了拍她的手背,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打算出门,转过身却一眼看见站在院子里含笑正看过来的萧恒。 她一下子怔住了。 不知道为何,这个场景跟当年萧恒从树上跳下来的场景重合,那时候,萧恒还是宋恒,他从树上跳下来,开始让她的人生朝着一条不同的道路上走。 她浑身的疲惫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尽消。 燕草也看见了萧恒,满脸绯红的行了礼跑出去了。 院子里便只剩下了萧恒和苏邀,他忍不住打趣:“一过来就听见你在做媒,你怎么改爱好啦?” 在他跟前,没有什么好隐藏的,苏邀挑了挑眉:“我自己身边的大丫头,我当然要为她们的亲事上心啦,免得被那些坏人骗了去怎么好?” 她一本正经的,萧恒只想笑。 然后他也就真的笑了。 刚才听见苏邀来了的时候,他怔在了原地,当时便想要大笑几声的。 苏邀还以为萧恒是傻了,狐疑的盯着他一脸莫名,不知道自己给燕草提亲事有什么好笑成这样的,怎么萧恒就好像是中了天大的馅饼儿一般? 萧恒笑完了,才问苏邀:“怎么这么傻啊,就算是担心,有崔大儒来,那也是一样的,你怎么自己还过来了?这山高水长的,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吧?” 苏邀很奇怪萧恒为什么拿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这语气这和这话说的好似他们十分十分亲近一般。 不过这个人是萧恒,她心里的怪异也就是一闪而逝罢了,听见萧恒这么问便径直摇头:“怎么会一样?我得亲自来看了才放心啊。再说,京城乱糟糟的,留在京城又能如何呢?我安慰了一阵子,不能一直安慰她们,不如干脆过来更加放心。” 虽然她面上一直很镇定的安慰众人,但是她心里难道不担心吗? 她担心的,不管是苏嵘还是萧恒,所以她毫不迟疑的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也的确是放下了所有的心事。 萧恒跟她一起出去,中途听她说了围场的事,便冷笑道:“蒙古自来是风吹两边倒的,这回只怕也是瓦剌那边给了他们什么好处,他们才会摇摆不定,阿娜公主和多亚公主,也不过是看出她们长辈的心意,这才态度傲慢,想给你们一个下马威的。” 苏邀嗯了一声:“眼下朝廷正在云南平乱,便是东南沿海,也一直有倭患,正因为如此,北边是绝对经不起什么乱子了,正是因为看出了这一点,蒙古这才有了试探的意思,也的确是不能软和,稍微态度软了些,只怕她们还以为朝廷是拿他们当真没了法子,只能捧着他们。” 两人都是最通透不过的人,彼此一对视,就知道对方的意思。 云南的乱子,越早结束越好,迟了只怕真的拖出什么变故来。 也正因为如此,苏邀皱了皱眉头:“木三小姐和木青庐到现在都还没有半点消息.....” “之前刚审问了袁大人,他这些天已经是吓怕了,竹筒倒豆子全部都说了,但是木三小姐,他说他是当真没有收到半点风声,手下的人也没有抓住他们,否则他早拿木三小姐他们出去交差了。”萧恒说起这件事也有些担忧:“可没有落到他们手里,木三小姐怎么会这么久没有半点消息?之前可以说是要躲避追兵,现在昭通已经被我们掌控,我们也张贴了寻人的告示,大部分的钦差随从和护卫都已经找回来了,可木三小姐他们,就是没有什么踪迹。” 苏邀挑了挑眉。 一百四十六·假的 苏邀最先听见袁大人的时候眉头便皱了皱。 她之前就已经听苏嵘说起了袁大人,就是那个试图在驿馆放火烧死他们所有人,并且在之后的搜捕中也表现的格外丧心病狂的袁大人,她没有多想,径直便说:“我想去看看袁大人。” 袁大人已经吓瘫在了地上,他这些天一直被押着看砍头,整个人都已经魔怔了,招认完了所有的事,也仍旧还是浑浑噩噩的,捂着自己的头缩在墙角一脸的惊恐。 苏邀推开门进去,吱呀一声带进满室的阳光。 这阳光让这漆黑的屋子亮堂起来,也惊得袁大人急忙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适应过来,眨了眨眼睛,见进来一个女孩子,险些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他揉了揉眼,确认了进来的当真是个女子,便忍不住怔了怔。 因为太久没有休息,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狼狈而憔悴,眼圈底下是深深的淤青,显得他整个人都老了几岁。 苏邀打量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开了口:“袁子健?” 袁子健下意识的看向她,还带着点茫然和惊恐,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苏邀却没解释的意思,她过来,纯粹只是想从袁大人这里确认一些事情而已,而后她就转过头去问萧恒:“你派人去曲靖了吗?” 萧恒虽然素来精明果决,听见她这没头没脑的问话也怔了一瞬。 苏邀便立即沉下了脸:“他没有说实话,他在拖时间!” 袁大人顿时睁大了眼睛,随即便露出凶狠的神情。 苏邀已经比他更快,如今袁大人不过是被拔了牙的老虎罢了,早就已经被萧恒折磨的只剩了一口气硬撑着而已,哪怕他是假装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猛地挥手打了袁子健一个巴掌,直把袁子健打的眼冒金星。 “真是可笑!”苏邀变了脸色,整个人都冷漠得仿佛是地狱的恶鬼,见袁子健竟然在这个时候被戳穿了还想动手,便从心里发出一声冷笑,上前一步踩住了袁子健的手指,用力的挪了挪。 袁子健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苏邀不管不顾,俯身居高临下的打量袁子健充满恶意的眼神啧了一声:“我就说,狼行千里吃人,狗行千里吃屎,你这条饿狼,哪里有那么容易就能听得懂人话,看来老话果然是对的,你这种恶鬼,哪里可能放下屠刀呢!都到了这个地步,你竟然还痴心妄想!” 萧恒已经领会过来,皱着眉头问她:“他没说实话?” 袁大人招认出了一些名单,他已经让人按照名单去朕抓人审问了。 他在锦衣卫当差,早已经审过无数犯人,自然知道何时是到了火候,而袁子健之前的表现,的确是已经到了火候,就是他说的那些话,按照他的经验来看,也应当是真的。 可苏邀怎么一来便只问了个名字,便确定袁子健是在说谎? 苏邀冷笑了一声,不顾袁子健的破口大骂,冷然又打了他几个耳光,直到他的耳朵都开始嗡嗡作响,整个人都晕的看不清楚面前的东西,她才住手,对萧恒说:“我之前不是在追踪白七爷的事么?真是巧了,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蝶衣吗?” 萧恒自然记得。 那个蝶衣还帮过他们的大忙,她去福建那边见了马老大,最终帮他们确认了沈海女儿的身份,让徐凤鸣和白七爷最后互相残杀,互相揭短。 他点了点头:“你是说,蝶衣认识他?” “是啊,蝶衣跟我提过,她有个叫做袁子健的恩客,是白七爷指明让她接待的,说这是重要人物。若只是姓袁而已,我印象还不会这么深刻,可蝶衣曾经说过,她每次都是接待这位袁大人,还想处出了一点情分,袁大人有时候也并不避讳她,因此蝶衣知道了人家叫他,袁大人。” 袁大人,在云南做官的袁大人。 还跟白七爷有交集。 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的巧合,若是真的有,那也只是人为! 她之前心里就已经有了猜想,而后见到袁大人,看见了他在脖子上的那颗大黑痣,便更是确定了袁大人的身份。 至于为什么要一见面就打他。 当然是因为他还敢隐瞒! 白七爷为什么对他这么热情,甚至到了巴结的地步? 难道是因为他这个不过五品的武官? 人家是看在了世袭二等将军、云南总兵魏德胜的份上! 而魏德胜,就是袁大人的姐夫。 但是袁子健竟然连这个都隐瞒了,可见他根本不是真的怕了。 小人畏威不畏德,这种人根本就不能给一点好脸色。 袁子健被苏邀打的根本躲闪不及,一下子连嘴巴都肿了起来,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姑娘,尤其是,这个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温温柔柔的样子,可没想到打起人来却又快又狠,他偏过头呸了一口,吐出一口含着唾沫的血水,对着苏邀扯了扯嘴角。 苏邀不待他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上前一步又是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把他打的懵了,才冷冷盯着他的眼睛:“你拖时间,是因为有恃无恐,觉得自己有个当云南总兵的姐夫吧?魏德胜,魏大人,就是你们的靠山,是不是?” 袁子健这回才是真的连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心脏都漏跳了一拍,瞪着苏邀色厉内荏的喊:“你别胡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萧恒冷冷挑了挑眉:“是么?不要紧,你很快就会记起来了。” 他挥了挥手,三省就从外头进来了,萧恒沉声吩咐:“去,把袁大人的妻儿都带过来,让他们看一看,到底是他们重要,还是袁大人的这些秘密重要。” 萧恒下定了决心的事,那是无论如何也要做到的。 袁大人骗了他一次,之后他再说的那些话,萧恒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了。 袁子健看着他的眼神,不知为何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直到此刻方才真正的从骨子里透出冷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百四十七·挡箭 苏邀自来不是喜欢迁怒于无辜之人的性子,但是现在袁子健不见棺材不掉泪,他既然连魏德胜是他的姐夫的事情都一心一意的要瞒着,那么可想而知,他的秘密一定是还有的,不肯说真话,那么只能试试看他在意不在意妻儿了。 袁子健的妻儿很快就被提到了现场。 袁夫人形容憔悴,怀里抱着一个才两三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受了惊吓,一直止不住的在哭,泪水涟涟的拽着袁夫人胸襟不肯放开,声音哭的震天响,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子跟在袁夫人身边,一张小脸上满是惊恐和害怕。 娇妻幼子,袁子健一看就脖子青筋暴起,跳起来冲着苏邀他们喊:“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的妻子孩子都是无辜的,便是朝廷审案,也没有这样用刑的!你们不能这么审我!” 苏邀冷笑了一声。 萧恒亦是面色冷漠的看着他:“袁大人是在乎朝廷法纪的人吗?” 如果真是的话,就不会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来了,结果事到临头,他竟然还满口朝廷如何如何的话来,真是可笑又荒谬。 萧恒看一眼瑟瑟发抖的母子三人,挑眉看向袁子健:“你怕是不知,你行刺钦差的消息传回去,圣上大怒,已经赐予我临事专决之权。” 袁子健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萧恒扬了扬手,一行锦衣卫便将袁夫人和两个孩子都给按倒了。 孩子顿时吓得哇哇大哭。 小男孩也惊恐的喊娘。 袁夫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孩子,一只手还想过去抓住小男孩,袁子健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哽咽着冲小男孩喊话:“阿康,你是大孩子了,要知道阿保护你娘和妹妹......” 小男孩一脸的茫然失措,看着父亲扁了扁嘴,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 苏邀皱了皱眉,喊了三省一声。 三省可是萧恒跟前最得力的护卫了,便是比起三九来那都是不差什么的,因此苏邀一发话,他立即就殷勤的应了一声。 “不必用刑了。”苏邀板着脸吩咐了一句,见三省愣了愣,她便再次说了一遍,三省很快便将人给放了,那个叫做袁康的男孩儿被扔在了地上,顿时更加无措,他到底是个孩子,虽然一直被父亲叮嘱着要坚强,但是还是抵挡不住孩子的本性,惊恐的痛哭起来。 就算是怕成这个样子,他也是只喊娘,没有看袁子健一眼的。 萧恒朝着苏邀看过去,微微的皱了皱眉----他立即就明白了苏邀的意思----袁子健哪里是真的在乎妻儿?但凡是真的把妻儿当回事的人,这个节骨眼上,哪里可能嘴巴上喊惊天动地的,但是实际上却半点事都不做,口口声声喊儿子要坚强,怎的不说一句实话?而是冷眼看着妻儿真的去受刑? 袁子健根本就不是真的在乎妻儿。 他之前所装出来的那副样子,完全只是为了麻痹他们而已,他实际上,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想到了这一点,萧恒已经对这个袁子健没有半点的耐心。 这种连妻儿老小都能至于不顾的人,说是畜生也不为过了。 他挑了挑眉,顺手将袁康给扶了起来:“你看出来了吗?” 袁子健目光阴森的盯着萧恒,嘴角的血迹还未干,嘴巴却还是能说会道的很:“殿下,有什么事冲着小臣来,别对我的孩子撒气,他不过是个孩子!便是朝廷,也不杀海未成年的孩子!” 萧恒啧了一声,顺手将手里的折扇啪嗒一声朝着袁子健飞了过去,袁子健被那扇子打的噗通一声跌落在地,额头顿时肿起了一个大包,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便看见那个折扇上还有四个明晃晃的大字,写着‘惹我者死’。 他心里觉得这个殿下当真是可笑。 现在要杀了他,哪里有那么容易? 只要她们一天想要从他嘴里掏出些东西,那他就一天不会有事。 什么带孩子去上刑?哪怕是真的去了,他也不会怕。 他有恃无恐,干脆就瘫在地上不动弹了。 袁夫人抱着弱小的孩子,朝着萧恒跟苏邀噗通一声跪下去,形容憔悴头发散乱的道:“殿下,我跟袁子健虽是夫妻,可我自问并不知他在外所行之事,他心思也不在我们身上,殿下尽可去问,就是我们,也是之前在京城的,只是被他一月之前才接来了昭通。” 苏邀在心里啧了一声,越发的不屑。 这种贱男人,说到底其实根本只是为了保险起见,才把他们接过来的。 不是为了让他们享福,只是想要能派上用场的时候用得上罢了。 萧恒也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他嗯了一声:“袁夫人,这种人不值当,你带着孩子起来罢。” 他又不是杀人狂,如今袁子健分明是把袁夫人和袁康当成挡箭牌在用,他们也不是傻子,但凡是只要还有一点脑子,也不可能会跟袁子健同流合污,既然如此,妇孺而已,他让人带袁夫人下去。 袁夫人福了福身子,看也没有再看袁子健一眼,轻声跟萧恒说:“殿下,我是一介女流,又不受他喜欢,不过是碍于父母之命他才娶了我,所以我并不知道他的事。但是有一事或许能帮得上殿下,他前些时候,接待过一个来自南方的商人,说是叫做什么.....秦风,从前说是在聚海庄当管事的。” 她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袁子健都不管她和孩子们的死活,反而是萧恒跟苏邀给了她们一条生路,她根本已经对袁子健死心,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必要帮他隐瞒这些事。 袁子健却不觉得,他只觉得出离的愤怒,觉得这个女人简直是太过不知好歹,不守妇德!她竟然敢出卖自己的夫君! “你这个贱女人!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这个贱人,我要休了你!”他涨红了脸,瞪着她,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你不得好死!你看看你的儿女,他们以后会恨你一辈子!” 一百四十八·开窍 他骂的脸红脖子粗,指着袁夫人痛骂的十分起劲,甚至好似连身上的那些伤痛都不存在了似地。 袁夫人怀里的小女孩被吓得哇哇大哭,她本身就已经哭了一路了,如今更是哭的都有些喘不过气来,袁夫人急忙心疼的将女儿捂在怀里,不想再看袁子健一眼,急匆匆的朝着萧恒再行了个礼,便要往外走。 袁康也不哭了,他虽然害怕,但是大人之间的话他还是隐隐约约的听得懂,自然也就明白了自己父亲做的是什么决定。 如今见母亲受辱,他睁着眼睛看了袁子健半天,忽然摇头:“不会的,我不会跟你一样,我不会长得跟你一样,变成你这样的人,你是个坏人,在街上抓人打人,互联害人,害的我跟娘和妹妹要砍头,你才是真的恶人!” 小孩子不知道那么多道理,但是谁真的对他好,他却是能分得清楚的。 这个本来就见面不多的父亲,好不容易多见几次面,却根本不关心他们的死活。 他也宁愿不要这个爹。 袁子健更是气恼的要冲过来打自己儿子。 萧恒不耐烦了,一手将袁康推了出去,而后冷冷看着装疯卖傻撞过来的袁子健,一手拧住了袁子健的右手手腕,捏的袁子健痛呼了一声,而后他将袁子健的手腕给强压着抬起来,目光放在袁子健夹着刀片的手指上,轻笑了一声,一下子用力,咯噔一声,袁子健的手就软软的垂了下去,他手里的刀片也再也夹不住,一下子就吊在了地上。 袁子健5痛的惨叫,大汗淋漓的还要再叫嚣,萧恒袖子里已经滑出了一把匕首,飞快的从他喉咙处划了过去。 还没来得及反应,袁子健喉间已经出现一丝血线,而后,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袁子健不可置信的看着那飞溅的鲜血,只觉得生命在流逝。 他原本还有恃无恐,觉得萧恒还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怎么也不会杀他。 可怎么也没想到,萧恒竟然就动手了! 他瞪大眼睛,倒下去的时候,还仍旧睁着双眼。 “是不是很不甘心啊?”萧恒轻笑了一声,抬眼讥讽的看着他:“你肯定是在想,你只要拖下去,拖到你姐夫过来,总会能脱身的,哪怕是最后你姐夫救不了你,我们始终是要去平乱的,留着你总有用处,不会杀了你。而若是我平叛成功了,你自然是要回京受审的,但那时候,你有无数的人脉会明里暗里的为你奔走,毕竟你是帮聚海庄做事的,那是前朝余孽的势力。而若是我平叛失败,那就更不必说了,你就彻底翻身了,是不是?” 袁子健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死死地盯着萧恒。 “所以,你还是立即死吧。”萧恒拿帕子擦拭了自己的匕首,头也不抬的越过了他:“这样不管结果如何,你都是比我们先死的那个。” 袁子健目眦欲裂。 萧恒已经带着苏邀出了房门了。 他看向苏邀:“你没被吓着吧?” “这有什么好吓到的?”苏邀无所谓的挑眉:“我丝毫没有当回事,这种人,冥顽不灵,让他活着也不过是多浪费粮食罢了,我甚至想亲手杀了他。” 为蝶衣报仇,为那些陷在聚海庄里的女孩子报仇。 萧恒摸了摸她的头发:“那还是我来动手更好些,不必脏了你的手。” 苏嵘摸自己头发的时候,苏邀只觉得亲切,但不知道为什么,萧恒伸手摸她的头发,她忽然就觉得心中掠过一丝奇异的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拨动了心弦,她下意识的躲开了,回头正好撞上萧恒的目光,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明白过来那种感觉是什么。 那是她对任何人都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千里迢迢的赶到云南来,的确是也有苏嵘的缘故,但是说到底,她最担心的,最牵挂的,甚至得知了他们安全的消息之后,她还是想来。 萧恒之于她如此特别。 而汪悦榕曾跟她说过,苏嵘对于她来说,是最特别的。 最特别的..... 就像是现在,萧恒摸她的头发,她竟奇异的觉得欢喜。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脸也一下子红了。 萧恒见她马上垂了头转头,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手心里还残留着她发上的香气,刚才她的头发毛茸茸的触感如今似乎都还格外清晰,他眼里带着一点笑意看着她:“以后这种要打要杀的事,都该是我来做。” 苏邀心里乱糟糟的,顿时觉得一团糟。 不过她勉强还存着理智,紧张的摇头:“也不必如此,哪里有那么多要打要杀的......” 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好在,这个时候,苏嵘和唐源见他们两个这么久没有消息,已经找过来了,见他们在廊下站着,忙过来问是出了什么事。 苏邀不自觉的呼了口气。 苏嵘最先察觉:“幺幺你怎么了?怎么脸红红的?” 苏邀心里咯噔了一声:“刚才袁子健气的,他并没有说真话。” 苏嵘也没再多想,听见苏邀说袁子健骗人,他跟唐源都肃然了脸色,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邀急忙把事情说了。 唐源面色顿时凝重了起来,他立即就摇头:“魏德胜是云南总兵,总管着云南的军事,便是各地卫所,也只听他的话,老话也说,县官不如现管,若是如此的话,那事情还是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的多。” 已经杀了昭通一百多个官儿了,难道还要继续杀下去? 这么杀下去,还能有几个人能用? 不过苏嵘跟他担心的还不一样,苏嵘直接就点明了:“还有一点是最紧要的,袁子健这么冥顽不灵,连妻子都舍得拿出来,就是为了拖延我们的时间,那么,是不是他知道还有后招在等着?” 魏德胜还打算做什么? 几个人的面色都有些难看,魏德胜是云南总兵,他的官邸是在昆明的,如今他们还得找到人才行。 一百四十九·帮忙 但是现如今看这情形,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糟糕和严重,说不定云南其他地方也是另一个昭通罢了,想要抓到拥兵自重的一地总兵,谈何容易?! 众人不由得都陷入了沉默。 云南自来四季如春,风吹过,吹落枝头扑簌簌的落花,天空一碧如洗。 静默一会儿,萧恒轻声开口:“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想要抓人,也不一定就非得亲去昆明不可。 苏邀心中灵光一闪,抬头和萧恒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口:“袁子健的死讯,绝不能传出去!” 他们两个异口同声,颇有些默契,唐源不由觉得有些奇妙。 苏嵘却心有所感,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唐源只是觉得有意思,但是他却察觉到了更多----殿下跟幺幺之间的默契也太可怕了点吧,这俩人为什么好像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能猜得到啊? 他可不想自家妹妹嫁殿下啊! 说句实话,萧恒当皇太孙自然是十分合适的,但是这样的人天生就是来经历波澜壮阔的人生的,也就意味着在他身边安稳两个字是别再指望,可是,他只希望幺幺能够平稳的过这一生啊。 他有些发愁。 苏邀这个时候却顾及不到这些,跟萧恒商议之后,她去见了袁夫人。 袁夫人正在小屋里哄着女儿吃饭,小女孩儿还没留头,大大的眼睛里全都是眼泪,不管母亲怎么哄都没有办法安静下来,过不多久就会惊悸啼哭,袁康安静的依着母亲坐着,寸步不离的守着,见妹妹哭的厉害,他笨拙的想要分担母亲的压力,低声学着哼唱母亲常唱的童谣。 小女孩儿哭的厉害,一遍遍的打掉撕扯袁夫人的手,吃也不肯喝也不肯,坐也不肯站也不肯。 苏邀站在门外,不期然想到上一世的自己。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生下了程礼之后,她的身体就变得很差-----程礼实在不是一个好带的孩子,百天内哭闹不止,不管换多少个奶娘,多少人伺候都不行,他就是拼了命的扯着嗓子哭。 她有一晚过去的时候,发现奶娘和丫头过度疲累的睡着了,而程礼还在摇篮内拼了命的扯着嗓子哭,哭的整张脸都是通红的。 她便开始自己带着孩子睡。 程定安对此烦不胜烦,他虽然不喜欢她,但是倒也一个月内总有几天要去她房里的,他脾气本身也不是多好,一开始前几天还罢了,到后来,他就开始不耐烦,程礼哭的厉害的时候,他有一次忽然坐了起来,抱着程礼扔在了床上,而后拿了被子去蒙住程礼的脸,一面暴跳如雷的怒骂她无能,生了个这么讨债鬼似地儿子。 母亲真是难啊。 她收回思绪,见袁夫人已经濒临崩溃,轻声叹了口气,上前接过了她怀里的小女孩,不顾小女孩的挣扎,温柔的捏着小女儿的耳朵,抱着她轻轻来回走动,一开始小女孩还是哭,伸手在空中胡乱抓挠,过了一会儿,她渐渐的哭声低下去了,再过了一会儿,终于不哭了。 苏邀低头一看,伸出手指勾住小女儿的手指,冲着袁夫人笑了笑:“睡着了。” 袁夫人精疲力尽,听见苏邀这么说,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想要哭,但是又怕吵醒了孩子,于是她无声的耸动肩头,无声的流泪。 袁康惊恐的看着母亲,紧紧抱着母亲的胳膊。 苏邀并不劝阻,也并不多说,轻柔的将孩子交给了跟在身边的燕草,坐在椅子上看着袁夫人母子。 过不多久,袁夫人止住了哭,红着眼圈起身朝着苏邀跪了下去。 她心里知道,如果不是苏邀开口,今天他们母子只怕是真的要被袁子健连累的凶多吉少。 虽然她也觉得跟袁子健这样的人过日子实在没什么意思,但是孩子们还小,为什么要被这样的父亲连累呢?她若是死了,孩子们活在这个世上,她都不敢想象会有多可怜。 苏邀伸手搀扶住她,挑了挑眉没有拖泥带水的直接道:“跟您说一声,袁子健已经死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也没避开袁康。 袁夫人的手颤了颤,这个消息来的太突然了,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但是等到反应过来,她便从心底松了口气,并没有半点客气的道:“死的好,他死了,从此以后我们就有了活路,总算是不必被这个人渣带累了。” 她也曾经想过和离,但是父母亲都是古板的那种人,死活不同意。 她原本以为一辈子也就是如此了。 但是现在,袁子健这个祸害终于死了。 苏邀已经料到袁夫人的反应,她道:“还有一件事,我想请袁夫人帮忙。想必您是知道的,袁子健的姐夫是魏德胜。” 这一点,袁夫人自然是知道的。 若不是因为袁家的确是关系过硬,她的父母兄弟又哪里会那么卑躬屈膝,恨不得给他们跪下呢? 她轻声说:“是,姐夫自来对他不错,因为姐姐只有他一个弟弟,全家人都把他看的十分重。” 苏邀嗯了一声,挑眉看着袁夫人:“是,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想要请袁夫人帮我们一个忙,您能不能,去见一见魏大人?” 袁夫人倒不是不想帮苏邀的忙,毕竟苏邀帮了她大忙,也救了她跟孩子们的性命,但是苏邀提的这个要求,她有些为难:“可我,我见不到他.....” 魏德胜哪里是她想见就能见的。 “不,你会见到的。”苏邀十分笃定的微笑:“他会来见你,到时候,我希望夫人能够帮我们一个忙,跟魏大人说,你知道袁子健被关在哪里。” 袁夫人不解这话的意思,有些茫然的抿唇。 苏邀轻轻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袁夫人便顿时恍然大悟,她有些紧张,但是经过了犹豫之后,还是鼓足了勇气点了点头:“苏姑娘放心吧,我一定会尽力的。” 苏邀嗯了一声:“我信得过夫人,夫人也不用太紧张,其他的事,都有我们在。” 一百五十章·火灾 袁夫人抱着孩子出了知府衙门的时候,尚且还觉得是在梦中。 但是怀里女儿剧烈的啼哭声在提醒她,她不是在做梦,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她从匆忙奔走、恐惧哭喊的人群中看去,知府衙门被熊熊大火淹没,巨大的火焰像是一条火龙,摧枯拉朽似地要把所有的东西都给吞没,不断有人哭喊奔走,衙差和府兵一个个的去街边井口接水,一人传一人将水桶一个个的递过去,但是在这巨大的火灾面前,也跟螳臂挡车没什么分别。 她怀里的孩子这时候的哭声也显得半点都不突兀了。 袁夫人正在怔怔的出神,手上却被人猛地拉了一把,她下意识的低头,就见一个老妇人紧紧的钳制这一会儿她的手,见她看过去,老妇人压低声音警告:“别出声,我是袁家派来救您的。” 衙门火势越发的大,巨大的浓烟缓缓飘出,几乎把整条街道都给笼罩其中,袁夫人被呛得眼泪都出来,急忙抱紧了怀里的孩子,跟着那老妇人东绕西绕的离开了这条路。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袁夫人走的已经有些艰难,老妇人忽然停下来看了她一眼:“到了。”便轻轻的敲了敲面前的门,她敲门也敲的极有规律,前三后二,前轻后重,像是某种讯号。 过不多久,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人从里头探出头来,看了他们一眼,见到老妇人之后,便将门给打开,让了他们进去。 一进院子,袁夫人便发现了不对----这里绝不是普通的地方,外面瞧着普普通通的小院落,可是其实却根本已经打通了,一进门就会发现,这里头阔大的很,整条街的院子只怕都已经被买下来了。 她心里惊跳了一下,有些不安的去看那个老妇人:“阿婆,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妇人目不斜视的走在前面:“夫人不必再多问了,到了您自然就知道了。” 袁夫人将孩子抱的更紧了一些,等到被引着走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老妇人才在一处院落前停下来,而后郑重的打了个呼哨,随着这声呼哨响起,门开了,老妇人便又示意袁夫人跟着,带着她进了院子上了台阶,在廊下等了片刻,便有一个丫头模样的人出来领着他们进去。 若是不知道的,还要以为这是哪家公侯伯府。 昭通竟然有这样的地方! 袁夫人心里像是坠着一颗巨大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怀里的孩子这个时候已经不哭了,她稍稍怔了片刻,老妇人便不着痕迹的推了她一把,她一下子就看见了屋子里的那个人,不由得惊呼:“姐夫!” 竟然真的是魏德胜。 魏德胜长着一张国字脸,整个人看上去就一副不可得罪的脸,听见袁夫人喊,他嗯了一声,沉声问:“子健和康儿呢?” 袁夫人顿时便惊慌起来:“姐夫,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我们都已经被押着要去砍头了,后来,后来大人跟他们说了什么,他们便不杀我们了,带着我们去大人那里,要给我们用刑.....” 魏德胜有些不耐。 这个弟媳自来就唯唯诺诺,在家里几乎像是个隐形人,恨不得他小舅子和妻子的喜欢,如今看来,也的确是个没用的,说句话都说不清楚。 他咳嗽了一声打断了袁夫人的喋喋不休:“我是问,为何只有你和妞妞逃了出来,子健和康儿人呢?” 魏德胜自来对自己妻子袁氏十分重视,更知道妻子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弟弟,也就是他的小舅子,他自然不能让小舅子出事。 袁夫人似乎被吓到了,惊慌的搂着孩子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把我们关在柴房里,后来又带着我们去了一个院子让我们见老爷,还让我们劝劝老爷,让老爷说实话,供出什么名单来.....老爷不肯听,他们就说要打死康儿和妞妞.....” 说到这里,袁夫人哭了起来:“妞妞哭的太厉害了,我也害怕,就跟着哭起来,他们就又把我和妞妞带去柴房了.....” 虽然袁夫人说的还是糊里糊涂,但是魏德胜这样精明的人,很快就从袁夫人这话里猜到了个大概。 之所以会忽然不杀袁夫人他们了,是因为要用袁夫人来威胁袁大人把背后的人招认出来。 他哼了一声。 本来纵火是为了救出小舅子的。 但是他们那边反应太快了,如今能够救出袁夫人母女,也算是差强人意,总比颗粒无收的强。 魏德胜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你可知你们老爷被关在哪里?” 他说着,皱着眉头:“好好想想,知府衙门就那么大,你仔细想想,关他的地方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没有?” 袁夫人做出努力回想的样子:“好似.....好似是在知府衙门后院的东北角方向的院子,那个院子上头有一块牌匾...叫什么.....荷花苑.....” 魏德胜嗯了一声,摆摆手让袁夫人下去:“行了,你也担惊受怕了这么久了,孩子也还小,你便先带着孩子下去休息吧,什么也别多想,什么也别多问,好好休息便是了,这里的事,不关你的事。” 袁夫人立即露出惊慌的神色,忙不迭的应是。 等到她出去了,魏德胜才问默不作声的老妇人:“很难闯?否则你呆了这么久,以你的本事,不至于只带一个没用的人回来。” 老妇人肯定的点了点头:“难,皇太孙身边许多高手,他本身也是高手,知府衙门铁桶一般,几步之外就有护卫,我发现他们一直守着柴房,估摸着无论如何也有收获,纵火之后,便用了秘术将那些守卫迷倒,谁知道里头的只是夫人而已,可那时候,已经惊动了别人,所以我只能趁乱带着夫人和小小姐逃出来。” 魏德胜嗯了一声,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她刚才说,荷花苑,你知道是在哪里吧?” 老妇人肯定的点了点头:“我知道,是之前知府的院子。” 一百五十一·意外 {"code":0,"content":"nmcxxs64b/sswes2cb5t4smphgmvr7zd4e95ty8pkh9gg6tzjcwnuznhvowdhw2olqcppxpdbxetquahx/nz5ykyaoq8c9jeuvqfzzxbcauijkbhi9x/ho7wuweilzzvwezm9uvoxs92bmz6nwpqtahddpvwqq2rt2r4k4mvrt46sr80awrrnlkeeoabaaf1r3ecevgxemb17duv6u/xufkvskufd00z2ogta/ckx+b0xvyzoxvptxdleevv/gdnsh/wcdiotfk9u8mpkly/mrm/x/b5hhaje2loyne7hxuce0mdryu1htrzgfoeowtiytkwz6e6ynpcvp5uvsqdbqrusg9+6btyae9odp4xnib50yrlpnqiito57pmvcz+skcqm5xe5fzco3fg9clf249k62w80w+f1uxb7dy9dhdkrulpkgvzcvcdwa2pdv0ealbx/wwf7/mj12mobhtcsvemchuzmhyit6dvuqqq6v3hy7sugwpmvxpsvgfdqusvc05+telq7bqznxxyvlk/uuozn0jvsz3hcgazbamo/qsy5xbcv+jslgaunilkrhqhxs0qpkuwnv9yy7jwq2klh8xxntblrgrzgmnsnzamkah9omwuzncskxtmakhaaow3pl5wbqfi22vyoigfpoj/s6rtqanginljxlb0opuuzd998g3rh/rjhcrvhufsjf/bwoyxdpcwtmkv8iqq5imgyggxkqtr+qgork5wf2wvwnnzsqob/bdlrjuzdfnh4hn1b8so75mxdzxim4t0h5kxkvvr13f0s4sofmq5/vqjmkvz8t0ppoegvhtqqxenhdu5onkpqyjhuhuwxzhbfwwltbxyqspouvzyjmimar0yvdya8grkiyj+jnh/pe62l0wopa/s5vao5k8vepwb6c6f/tcwoirpftj3kzchuboi9pxlzgxwvvrnz5lrw49xpwjqvwvataezfuxvkfwyhvnc5jjex43iih78lko2jau2edjfuo+hwayss1nkpfounii/kbaiahls570gw6ngnrlybumicmwheqo3otemd0rot9y2me1ucdh2ycgs6c+gxbgc8hidmje9yslgbcoqjp/qodxvqkuk1g8itswptjvotgk+ve9o8fdpxsxp39tjrgyi8i54cwnsuzdfuc/dae1g+avmdjhdgavu/uma/inz3y3fqldoeufkvmsnzb88s6eojz0lhuat32jo94h4zw3atkk+zhhlst7nez6lirppl+md7u9lgqgt70vp49ouvnd3wcr4nxlkj4gp/h+f3xarp5pybpd1pkpjqo2utpvipm53p1usjwisovnbetcb7gyfp5+kibduf/p2/byk1qeuy58bbcvbuk/6fudlqw7w9vur4jyfdopqddjzp3rt5zdxru2shx9oic/eze9giabkcrzhxztmbji0k72lxuk4gugehfv20lhuvc07tfgagsyulxdekefvra4wzptiuxxe/znpuzizrmmhrl9zf1qlsgjhabvcfkq+yycek28vjxvoc+qhu0ybq4ehunpiupozfillz/35b2yzn1uekvvttanwpdbz+xahqs/vpbzczfzctuwsr+3bqg1esc7wbmybklshqtlcdaugfvpntaql71huyo6/z+ro50e9dadsdsgsu3nnqhvzhcxtys0sdqtloh30qxdfvgmaa1l5lxpm3tnfnnc6bcfvmtbja8xuphfzni0bgza02l4wcq/5snb1+nllktxfu4ebso5xkyip5kzt2qh2mvdcbvxgr1knvqkijm6f3m+wcoudn/u44kky/6ifxglmnq0uyey4xduep3kjc8rcivj/bjonydvcmyyxexe8unwhhcrho46y7nz50wplodpkup44hqri83scjd5z+9ifheynp3nvtda3/vvaj8kybyu/b669/mbobop30hrxer+25oggfmk0xrkr8sh7h+b86yeo5sptt1xi/2x9gkkyoze7zrmxc3p3ac+bpvpe5skipj/qxlg2j12x0vdvtmuoivehsnnrzrcdvshnhcdovxna5gdcm6bo9vs/qtcwtuvzouoxuk9zttsn6c26euiy6ce7wg6touuwoc8ejxjbdrb2mmqxpalqfd3x1dq2z00ox5fnhcfdologit/e8pmd4xerk/etdng8pnyihzeijody5rh5cqesymvgq+jwyvk7vp13gemqx2amh1b73c8otffscxgrxofzjrnoug/jnitymeeeiiw9+1pqcvgfsqand4yysr/86raty0hslopfrewj+f8dno4ye7aawdzmh/uxuxcksj7yasmudtzv7r9fi7aigngtmry997io+u+9otci8a7bjm7hf6ygcdyl/dxuueuobgersd60z+bdv/mexvtsuwjgyzpnhsa7mcya6rh32ksuxnrr0uggrhjrw7wwao0e7f60wzcd9i/jlz96eke3rrzeagdgdjnutmhfsyqwp4q6nfw3oqelprzboi1xjywa0q9goqhit6mz/rgkd48xqahlgwhvkk5h/fxhqfb5ixdy2qh04ugisqnp66r2qprqr3puwowsnvlpuwnrvkw/apvlujqt8h8lt18ir8qsz8nwii55dcvgaluimse2ymb/xjp8ahmdu4fhmd5cgpgq4npcakfcpunninn9a8lfxkkmireo7bk9hcawmkg0tjr7tqubzfmuvkjiaojgliaymkxarv/ful0nxygzc1q8f2imbt/+3pcvyg0mgqxr651nfg8frhbuxjgaedojrhfed6nlfurvvjgrrvg2wwnqouyvv628kdrjxz4ecplbakihormjln6dbxo3v/d7gs3qbf0cah8ilt2gvurco2axd8/nddfkyxtgudhjsa8mxp90g5iygaomm/rmnzrlsputfgp891kiowcld/zil0rq3ycvukkvq0yn9mwbbmshetghcdalhcfcypr1yjpitqd5mnvwuv7qcskqwkpn9ep+hqyn0b2mzwy2lq14ty0taeajqu6hw9xlpye99q770ktq8npghd5pntvoxp9qvoe8msnudf7ugg51wiatc9ur/lcqylgqskf+ql/ob2smctmi4/erbdgd7nqsm1r+fibxgt351tsebcxuph3ltro9snnsh9xzgdf+agxw8mzl/qlfbplhytu56zova9zlvzgm/mbkrcqk9nhr604m/6glc/duahtxlqvlxogvbbgvem6u9e9tuwfst+sgnmhtlh495/0y8xbdv/h/na/r09zbklnj1owsmxjv6a0sfyr9/h7veyfeaiptfwjidgubbe3y5czl6b2j0a4slmm/id9mzn5gxxuc4kdnybntdohgl5s/b62bievzuklflndkvhgjyxj0srvzbtanujrsfn+hkknwzczwsrq4dn+39yhtmmcohtnflhnvg9vdx/scjojjczoz4qjerm7ohbd+g4h8nwig0qjq860cysswz4147ruvwwulv5ednbkwscgdw/eeaqi89u9anx3xwjh84erjk5c9xtlttyd5xcdqoehxzvosxq3kp5opuuxf3wekrcupxue1hv4z41pmftyetfpyylvjhvczjlwvvtoeua2+gqaenxheb/icjn05x5f8iroawcqcl4czqtb87wztgrlcynp3dvohfayqajym8xmmtvpgr02xrdn6i37kbwkw7mzftvhpyz+kwy/t3a/gxdentrfvjl++qxnnw/gmjcga4lsz3mwie7sgqis8q96vgwqe/kk/iap0mjvlfij1u6ylhov6kotjiu9rigggrs0loar9lrtgwmgwvlxw80h14gyjad7wj/gqnc2hfxp7dqta6zdr3mjhdgz0ltifr6/xyi1wnwkldyjzis87uaop7vn1gktmkfbbsaaovh+rhok7vgevtlizm4mu16rq9ugby5k7fgfh6lkl/ehycgd1tq3moeq7i2b2pfxgs3yddzspg8ldnzhwvw0ldoasjago1djviyogo0ttgdkei4vd/z2ghequtvbtoc4/8nk+8pa0rejbuvswjdbuecljllqef//ztvbvjzieaqysrty+ahjhwhvmgofazrwqbkyc7/nuaj2t9wr9sv3fnromxa/p540nentyjmqa2lyzpbgik7/rk7avi2+slm85bdvwiouk2gohczirnf2enx4r5gkyafvhgg4ainhiaw4xygbw9s00nabaateoysxqw6r4hjz/fqpfr14uw83fyr11vki/wfgdiv8zmlld1ruvzqyhcepofvrlijn/y/pq4dczeme16tinz0o5z4i8duidizr4dnxy2ryirt9flbusyydiq2ikaso6uuqma+ycezej2qrmfalhan5ajiljqvep5sbcd09y1q5zvbtjxre232kkgwxb+ezvscbu0zoq72huqgrmjkdr/+qiqgyw1qkhioevekvsyyuqpjycb6e8nvx9awly9htai7nm+j+ruexzzbh46mqmfy88lqzuy17fqnq21oxfv/2mpyvbyhntgco8nhw5ngn8c1hbelgrwffq/+0bdm8ap2xq96gd+eubacxao+9qxszr9ewb3olvevwiidl/byoshxr6vkwynrcellme/5dxzcvknnzoljg96sef52qsr+9z13o7ihdgwzvoffsrs1mfmxpgkpudpbhaglhwhlfkmuecpvvmpple5e1xa0s3ts7bw6fu78lpuwehmzaeiyp5koqoawb3exauxu4qlhd29f/rx7d8tqlxzrmgtsefvvkv50qelgoyc6a4zicflo2bnmwedj6+7vr37wsuw8bubv2plomifyrba4pfz8itwywnmtswmotl91af43pr7kd2m1q1t5ie9pbu5viffalghvudyk2nsy7icexrsdvleuuqe758nmt9zyi+du/sh4iz0jyaub7gbutrmrjapeaoa1cod86r/ik8sln1+ipdzivwhaxm1zn1wpanqhgg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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二·下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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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三·迷惑 初家人的诚意不问自明。 初老爷深吸了口气,颤颤巍巍的伸手扶着儿子的肩膀,目光复杂的对着儿子郑重的呃道:“儿子,你父亲汲汲营营了一辈子,商人逐利,总是想着要赚,要会巴结,所以连你姐姐,我也舍得送去给人做妾。可是现在,我是真的后悔了,若不是殿下挑中了我们家,借着你姐姐来隐藏身份,我们家.....我们家现在就完了。” 他也想过哪怕这次覃徵同没有失败,谋算没有被曝光的结果。 可那样他们初家难道就会有好下场了? 覃徵同他们做的那些事,但凡是被人直到一星半点,那都是抄家灭族的罪过! 初老爷活了半辈子了,荣华富贵有自然是好的,但是终归比不上命重要,他是真的被这些天大街上的鲜血给吓坏了,叹了口气,初老爷转头看了一眼很快就已经添置好了的摆设和东西,轻轻的点了点头:“时间仓促,也只能委屈殿下一行人了,等到再过些天,再慢慢添置好的。” 初永诚虽然没父亲想的那么深,但是他也不必想的那么深,因为他只需要知道一点便够了----跟着萧恒,帮着萧恒做事,萧恒是不会亏待他的,他们家这些年靠着覃徵同已经得了不少好处,本来不会是皇太孙,以后也会是旁人来收拾他们,如今是皇太孙,反而还给他们留了一条活路。 他自然是珍惜的,见父亲这么说,便让父亲放心, 自己仔仔细细的带着一队家丁, 把家里上上下下都给看了一遍。 该换的都已经换了, 该清理的也都清理出去了,雇的那些长工如今正在把花园的碎石清理出去,他看到最后, 松了口气点点头:“去给大家煮些酸梅汤来,另, 今天家里的下人, 每人赏一两银子, 外头雇来的师傅们,除了工钱之外, 每人也再多给一两银子。” 管家急忙答应了。 不一会儿,管家又去而复返,急忙附耳在初永诚边上, 轻声说了几句话。 初永诚看他一眼, 不假思索的就道:“把碧峰园收拾出来, 就在那里, 好布置人手!” 他说着,自己又去碧峰园一趟。 碧峰园位于初家大宅的最边上, 园子里套着一座小院,小院高三层,中间有楼梯上下, 左右两边各自带着倒座房和厢房,可以安置不少人, 初永诚上下检查了一遍,就点了点头, 越发的觉得自己的主意没有什么问题,让管家去做事了。 当天傍晚, 碧峰园焕然一新,住进了许多人。 初家大宅也十分热闹。 许多被烧伤的兵士和护卫都要等人来治,幸亏初家到处去搜罗大夫,还从民间找来几个很擅长烧伤的赤脚医生,才控制住了局面。 这一次初家出力不小,萧恒见了初永诚一面,当面夸赞了他几句。 初永诚诚惶诚恐,他如今可不敢再叫萧恒邓兄了,结结巴巴的喊了一声殿下,挠挠头说:“您还用得上我们,是我们的福气了。” 他说的是真心话,萧恒笑了笑,语气却淡淡的:“福气不福气的,现在说还太早了,有件事要跟你说,你带着你父母亲和其他人,去住秋意居吧。” 秋意居是初家的老宅改出来的,一开始初家就那么一座屋子,是后来发达了,才逐渐开始把周边的宅子都买下来打通的。 初永诚家里早就不过去住了,那边一直住的都是一些初家的族人。 不过萧恒说起这个,初永诚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下来,毕竟萧恒身份非同寻常,要清场也是正常的。 等到他走了,崔大儒摸了摸胡子,轻声说:“鱼儿上钩了。” 他扬了扬手,崔四爷便上前来轻声说:“雇来的那些人里头, 有几个有些不同,人家做完事巴不得等到放饭,他们不同,不仅不着急, 还四处溜达了一圈, 说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宅子,也有说是木匠师傅上了年纪的,实在爱这宅子里的木头的.....” 果然,才抛出诱饵,鱼就急急忙忙的赶来恨不得一口吞下了。 他们没了地方,当然就得找地方住。 而魏德胜他们自然也要抓住这个机会,将袁大人救出去,顺便再来一次刺杀,否则,再等下去,朝廷的诏令一到,那些官兵就算是再不服皇太孙,难道还真的要服从一个已经被朝廷下令盖棺定论的反贼? 看似是他们在等,但是魏德胜他们早已经没有退路了。 萧恒挑眉问:“那碧峰园那边......” 碧峰园在他们的示意下,初永诚花费了极大的功夫收拾和布置,而且里三层外三层的检查过,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这么重兵把守,这么刁钻的位子,里面要么是关着特别的人,要么就是皇太孙殿下自己的住处。 而不管是哪种可能,那些人都不可能会放弃的。 崔四爷立即就道:“那些人闻着味儿就过去了,好些人在那里逗留了不短的时间,其中还有带着卷尺的木匠。” 木匠带着卷尺再正常不过了,他们觉得不会引人怀疑。 可是当这本来就是一个局的时候,设局的人自然不可能对任何事掉以轻心。 萧恒没有再说,亲自去了碧峰园,而后在那里停留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再出来的时候,面色铁青的压低声音对边上跟出来的苏嵘说:“简直是不识抬举!他以为他的妻子被救出去了,他自己就也能出去,痴心妄想!上刑,不必客气了!务必要问出他在城中往外送信的渠道,还有其余的名单!” 苏嵘也在边上同仇敌忾的应是,又让萧恒放心:“属下亲自守着,绝不会让人进这院子一步,苍蝇也飞不进去!殿下,您也忙了这么久了,楚风苑也收拾出来了,您今天还是早些安歇吧,今天是唐驸马值夜,您尽管睡个好觉。” 萧恒有些疲倦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的确是有些累了,那你们千万上些心,已经跑了一个,可不能再跑一个了。” 一百五十四·杀回 苏嵘答应了,等到目送着萧恒走远了,他才又带着人进了碧峰园,将整座园子又巡查了一遍,他又特别叮嘱军士一盏茶的时间巡逻一遍,务必连苍蝇都不能飞进来一只。 几天的时间疏忽而过。 天色很快便暗了下来。 夜深了,月亮也已经隐入云层里,哪怕是四季如春的云南,到了这个时候也有了些凉意,碧峰园灯火通明,守卫仍旧尽职尽责的不敢松懈。 二楼的房间里,崔四爷站在窗口有些焦虑的看着外头漆黑的夜色,开始有些没底了:“我们已经等了这么多天,他们如果真的是想要来救人,按理来说早就该有动静了才是,但是到现在,咱们这儿半点动静都还没有啊。” 等待不可怕,但是不可知的等待才最煎熬。 一开始崔四爷也觉得请君入瓮的法子还算不错,散发出袁大人还活着的消息,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安排守卫,那些人一定会觉得袁大人此时就在这碧峰园里,而想要救人,那也必须来碧峰园才行。 碧峰园外头看着只是有六十多人守着,但是实际上,这些天,这些护卫早就已经通过乔装成送饭的、浆洗的下人混了进来,并且散布在边上的厢房和倒座房里。 就是为了瓮中捉鳖,让敌人误判形势。 可是等了这么多天,却始终还是没有任何对方有动手的痕迹,就连崔四爷也开始担心了。 苏嵘还是一如既往的镇定,见崔四爷紧张得了不得,知道他是觉得崔大儒现在把剩下的崔家一支的兴旺都压在了萧恒身上,所以很怕事情出什么意外,便好心的安慰了几句:“别怕,那些猛兽要出去捕食之际,也是要先观测环境的, 何况是这么大的事?” 正说着, 底下巡逻的将士们的灯笼停下了, 黑暗处一点火光幽幽的,像是夏天的萤火,不一时又熄灭了。 苏嵘顾不得再听崔四爷说话, 立即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拿起了边上的东西, 按住了崔四爷的肩膀:“噤声, 应当是来了。” 崔四爷本身有的一点儿困意顿时烟消云散, 整个人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听见苏嵘的话, 他忍住跳的飞快的心,压低声音嗯了一声:“那兵士们不会出事吧?” 很快下头就传来其他人的呵斥声:“前头的干什么呢?!老五,你们的灯笼怎么灭啦?!” 兵士们编成十个一组巡逻, 前前后后时间不同, 此时在廊下守着的兵士发现了前头的不对, 马上便出声询问了。 苏嵘跟崔四爷都静静的在听。 很快, 空中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没什么,这灯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被风吹灭了,我们回去换盏灯笼!” 底下就没有再有声音了。 借着淡淡的十分微弱的光,苏嵘看到一行人影逐渐从刚才灯笼熄灭的方向朝着正院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等到他们快到廊下的时候, 廊檐下挂着的几盏灯笼也被风吹灭了。 苏嵘挑了挑眉,嘴角噙着一抹极为淡的讥讽笑意。 底下守门的兵士已经坡口大骂起来:“他娘的, 这是做什么呢!?邪了门了,怎么这里的灯笼也被灭了?!” 刚才那粗犷的声音又响起来:“也真是!大家有没有带火折子的, 快把灯笼点起来啊!” 又拍了一下头:“哎呀!这里的灯笼灭了,上头没事儿吧?!” 上头? 守门的兵士更加恼怒的骂了几句,眼看着在倒座房那边守着的兵士们也说着话围过来了,那粗犷声音操着他的嗓门道:“这,我上去看看啊老罗!” 老罗是护卫军的头领,也是在门口守着的,闻言也没有多说,他还要先维持这底下的秩序,便嗯了一声:“是要上去看看,你们几个人上去?” “就我们十个人吧。”粗犷声音回了一句,朝着上头去了。 院子里乱糟糟的,风声阵阵,吹的灯笼左右摇晃。 也正是这时候,初家中间方向的楚风苑那边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隆声,声音之大,震得这边的院子都好似震了震,随即便有火光冲天而起! 院子里的兵士顿时七嘴八舌的问起来:“怎么了1?是不是出事了?!” “那边是殿下的楚风苑的方向啊!” 灯笼一盏盏的被点亮了,之前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灭了灯的石柱灯也都重新被点燃,院子顿时又亮了起来。 兵士们聚在一起,都有些不安和惶恐。 老罗也忧心忡忡的看着楚风苑的方向,却还是尽量安慰底下的人:“好了!好了!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守住楼上的人,不管如何,我们要服从命令,不管出了什么事,不许擅自行动!” 他手里却做了个手势。 崔四爷和苏嵘站在窗前的,但是听见了底下的动静之后,便已经转了个方向对着门了。 两人静静的在房间里候着,没过多久, 房门试探性的被敲响了。 苏嵘看了崔四爷一眼,没有说话。 外头的敲门声便又响了, 随即,不等再有什么回应,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与此同时,不断有更大的爆炸声从楚风苑的方向传来,好似是火药库炸了,把人轰得耳边一阵阵的嗡嗡响。 底下已经没有什么声音了,听起来好似是没人了。 一个瘦高个儿推开房门,轻声喊了一声大人。 苏嵘轻轻牵了牵嘴角,笑着扯开屏风站出来:“你在找我?” 瘦高个儿原本还十分镇定的神情在看到苏嵘以后变得跟见了鬼似地,一时整张脸都僵硬了,可随即他就又恢复了正常。 苏嵘是被派来看着大人的,他在这里,虽然跟探听来的情报不符,但是却也说明不了什么,瘦高个儿二话不说,忽而抬手,自他袖中有弩箭飞射而出,直冲苏嵘的面门。 苏嵘冷笑一声,飞身闪过,持刀劈开随即而至的另外几枚箭,而后便朝着那个瘦高个儿飞扑了过去,一下子便跟那些人缠斗在一起。 瘦高个儿的弩箭已经用完了,慌忙提剑相迎,双方短兵相接,他只觉得虎口一麻。 一百五十五·整治 他下意识的往后撤步,才堪堪站稳,苏嵘的招式便又凌厉跟上,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手中的刀虎虎生风的往上一抡,险些径直削掉了瘦高个儿的半个脑袋!瘦高个儿反应极快,立即便蹲了下去,惊险万分的避开了这一招,可随即苏嵘的腿已经横扫过来,将他整个人扫的往后一倒,瞬间砸向了后面跟上的几个人。 这人的身手好强! 瘦高个儿心里掀起滔天巨浪,顾不得痛手忙脚乱的爬起来,胸口传来一阵阵的剧痛,他现在可算是知道了,怪不得这人能够被点名做了先锋呢,就这样的身手和勇猛,也完全足够做先锋了。 一击不成,他心里已经知道自己怕是不是苏嵘的对手了,但是他也不是很慌----木桐的那些人都是族中精心挑选出来的死士,自来都是只效忠木府的,听说,这些人还是当年太祖爷时期的英国公来云南时留下的精锐呢,就是为了给木家人镇守云南用的。 木桐把这些人都用上了,这一次是势在必行,得得要了萧恒的命不可。 才刚那天崩地裂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昭通是有地龙翻身呢,这么大的架势,哪怕是宋翔宇也带着大队人马,但是那些人又不能一起住进初家来,初家有多少护卫,他们早就已经摸清楚了,这么兵荒马乱的情形之下,最容易浑水摸鱼了,何况木桐的那些人本身就是奔着杀萧恒去的。 那边都乱了,还愁这边不乱吗? 瘦高个儿不动声色的隐入人群后, 做了个手势, 简单的发出命令:“杀!” 苏嵘藏在这里又怎么样?只要把苏嵘拿下, 照样能救出大人去。 他身后的几个人立即迎上了苏嵘。 崔四爷在屏风后头看着,缓缓的抬手朝窗外放了个烟花。 瘦高个儿看见,顿时整个人都惊了惊, 下意识的懵了一瞬。 这个节骨眼,大部分的人应该都已经去楚风苑那边救他们的皇太孙殿下了才对, 但是现在, 现在他们竟然放了信号出去, 这个时候放信号能给谁看? 他心里咯噔了一声,顿生不祥的预感。 也就是同时, 他听见蹬蹬蹬的脚步声,有人在上楼!而且人数还绝对不少1 瘦高个儿终于面露惊怕,想要闪身逃走。 可是已经迟了, 苏嵘这个时候, 已经杀了三个人, 打伤了两个, 饶是如此,他也还是游刃有余的周旋在剩下的几个人之中, 并且稳操胜券! 胜负已定! 瘦高个儿才转身,四面八方都已经围上了人,那些之前在楼下还装聋作哑, 装作没有发生任何异常的兵士,此时正目露讥诮的看着他们这些瓮中鳖, 虎视眈眈的扑上来。 瘦高个儿的目光沉了沉,三面都被围住, 房间里苏嵘和那些人还在酣战,他已经无处可逃。 也就是这时候, 他忽而朝着房内飞窜而去,试图直接从窗外跳楼逃生。 崔四爷嗤笑了一声,闪开了身子,他身后便让出了一个穿着黑衣,近乎隐形的人来,那人抬起头笑了笑,一手拧住了已经不顾一切要扑出去的瘦高个儿的手,竟然硬生生的把瘦高个儿给拖了回去,还甩了一下,将人重重的甩在了地上。 谷廣 随即他便上前踩住了瘦高个儿,啧了一声:“既然都已经进了人家的圈套了,哪里有那么好出去的?” 崔四爷也在边上畅快的笑了一声,这些天他真是受够了鸟气,而且一直等着等着,都没等到什么动静,他还以为这个计谋都未必能成了,如今总算是尘埃落定,把人给抓住了,他现在心里止不住的庆幸,笑盈盈的喊了一声世子,便道:“您穿着一身黑,咱们房里本来就又昏暗,刺客可不就认错了么。” 世子? 瘦高个儿怔了怔,随即就睁大了眼睛。 宋翔宇!? 但是他们得到的线报,分明说宋翔宇带着从曲靖那边借来的府兵,正在东城扎营啊! 想到宋翔宇说的圈套,他终于反应过来。 他们上了人家的当了! 原来这些人一早就知道他们要来救人?! 这会儿功夫,苏嵘那边也已经跟护卫们把剩下的人都给打趴下了转身过来,见宋翔宇生擒了这个瘦高个儿, 苏嵘挑了挑眉蹲下身去将那瘦高个儿脸上的一层薄薄的伪装撕掉, 哟了一声:“这不是一个清俊的小伙子么,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 他说话自来是十分毒辣的,瘦高个儿呸了一声,一口唾沫才吐在地上,苏嵘便猛地压住了他的头,而后将他的头扭过去,强迫着他把嘴巴贴上那口唾沫,阴沉着脸冷笑:“死到临头,还不知道悔改!” 瘦高个儿没想到苏嵘竟然会来这一手,顿时整个人都恶心的干呕,偏偏又被苏嵘压得根本无法避开,一时呕吐物都从鼻腔里喷出来。 苏嵘嘲讽的放开他拍了拍手躲开,沉声问:“说说吧,你是魏德胜派来的?” 瘦高个儿吐得要死要活,听见苏嵘直接便点出魏德胜的名字的时候还是震了震。 之前夫人不是说,大人并没有供出总兵吗? 现在..... 难道大人扛不住这些人的逼迫,已经是直接说了? 他心里一时思绪翻腾,却又被苏嵘猛地踩了一脚,冷冷问他:“魏德胜如今在哪里?” 瘦高个儿不敢再吐口水,怕苏嵘又硬逼着他把口水吞回去,但是也不可能回苏嵘的话,便干脆偏过头去,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苏嵘跟崔四爷两人对视了一眼,眼里露出讥讽的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瘦高个儿看他们那得意的表情便觉得心里很不舒服,觉得万分刺眼,也因此,他一时热血上涌,忍不住出声挑衅:“你们得意什么?现在你们抓住了我们又怎么样?还不知道你们的殿下活着没活着呢!刚才那巨响你们也听见了吧?你们的殿下,此刻只怕也已经被炸的连个全尸都找不着了,你们可真是可怜呐!” 他面带得意。 一百五十六·两空 外头似乎还有巨响传来的余波,一阵阵的响声还时有传来,瘦高个儿聚精会神的听,仔细的盯着苏嵘和宋翔宇的脸色,想着看他们是如何的大惊失色,毕竟那可是皇太孙,皇太孙没了,这些人哪里能有什么好下场? 可他很快便不笑了----苏嵘和宋翔宇两人谁也没有大惊失色,更没有呼天抢地,两人都只是含笑看着他。 谁才是真的傻子,此时已经不言而喻。 还是崔四爷心肠稍微好些,啧了一声,便摸着下巴看着他们:“我们既然在这里都会布下圈套等着你们来钻,那你们倒是想一想,殿下那边,又如何会没有防备?” 此时,楚风苑地道中大量的火药被引爆,四处都充满了硫磺的呛人味道。 巨大的响动维持了有一段时间,楚风苑里的人仿佛是被震懵了,许久都没有动静,连惊呼声都很少传来。 一个年轻些的人灰头土脸的抬起头来,扑哧吐出一口灰,拍了拍自己身上,有些嫌弃的说:“这味儿也真的太呛人了,我都给呛得出了眼泪!” 他一面说,一面却也没有停止跟着爬的动作,蹲在墙根底下一会儿,有些茫然的问:“杨大哥,怎么没有听见什么动静啊?不会没炸死他们吧?” 他们这些天可一直都在外头挖地道,拼命的挖出了一条通往楚风苑正房的地道,又在地道里堆满了火药,为的就是今天。 新的土司上位,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前的老顽固当然也有不服气不光彩尚未的土司的,那些人就滚蛋了,能继续留在大理的, 自然是对新土司忠心耿耿的, 杨将军奉命带他们出来截杀朝廷钦差, 也就是那位据说是皇帝老爷新找到不久的孙子,他们得到了准确的消息,楚风苑是那位殿下的住所, 而且也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那位殿下今天晚上也正在楚风苑。 杨将军也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 确实没听见什么动静, 不过他很快便又松开了眉头:“此时已经夜深, 他们只怕是在睡梦中便被炸死了,再说, 这不是已经有动静了么?” 果然,很快他们便听见有许多人马往楚风苑赶去。 这个时候,月黑风高的, 又是正出了这么大的事的时候, 那些人也乱了阵脚。 杨将军啧了一声, 等到一行人又过去了, 他想了想,便道:“咱们过去看看。” 他们本来就是得了命令来杀人的, 虽然炸药已经是爆炸了,他们也觉得没有人那么命大,能从那么大的爆炸中逃出来, 但是为了万无一失,回去瞧瞧也没什么。 正这么想着, 他往前一段,才从参天大树的阴影下转出来, 便见面前有一队人,正含笑打着灯笼站在边上的小路上等着他们。 被人发现了, 杨将军惊慌了一瞬,急忙镇定下来:“兄弟,楚风苑出事了,我们也是急着过去救人的,你们也是么?” 被喊兄弟的年轻人笑了笑,似乎觉得很好笑,他将灯笼举得更高了一点,挑了挑眉说:“你不认识我?” 杨将军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心想难道是对方起了疑心? 他硬着头皮拱了拱手:“这....不知道您是哪里的兄弟?” “京城来的,萧恒。”萧恒微笑着立着,语气温和淡定。 杨将军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在心里急的要命,不知道这个萧恒是什么官职,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后头跟着的最小的小金啊了一声,紧张的声音都变了调。 杨将军顿时回头猛地瞪了他一眼。 小金自来是个跳脱的性子,只是他偏偏又聪明的很,炸药只有他才懂得怎么配置,怎么弄,现在正在这个节骨眼,若是小金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那可就麻烦了----他们毕竟人少,对方人多,真要是打起来,占不了什么好处的。 小金却顾不得这些,他的面色已经变了,见杨将军还犹自不知情的在想着怎么糊弄过去,他面色惨白的摇了摇头:“.....杨将军,萧恒.....萧恒就是,.....就是皇太孙啊!” 谷务 他们要炸死的人,现在就站在他们面前! 杨将军不可置信的踉跄了一下, 险些一头栽倒,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笑盈盈的年轻人。 他竟还去问他们是哪里来的! 殊不知人家就是正主儿! 萧恒怎么没死?! 他怎么会在这里? 按理来说,他该是在楚风苑才是啊! 因为太过震惊,杨将军一时克制不住自己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萧恒边上的三九恼怒的冷笑:“怎么,没炸死我们,你觉得很奇怪吧?” 正在此时,杨将军似乎是不经意的抬了抬手。 萧恒一把将三九给拽开了,一柄飞刀唰的一下擦着三九的耳朵飞出去,钉在了大树上。 三九惊魂未定。 萧恒已经摆了摆手,他身后的钦差护卫迅速将杨将军那些人围在其中。 杨将军他们抵抗的十分激烈,只是萧恒带来的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此时自然也不可能留手,因此没有费多大的功夫,便已经将场面给稳住了,把杨将军带领的一行三十六个人全数生擒。 这也是萧恒之前就示意过的,最好是活捉。 杨将军他们没料到对方这么难对付,本来便已经是强弩之末,被萧恒的人手压着打。 杨将军心中懊恼。 随即又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魏德胜,他们给的消息竟然半点都不准,说什么没有什么护卫,说什么楚风苑就是皇太孙住的地方,可是现在呢?皇太孙根本不在里头,他们花费了这么多功夫去挖地道,弄炸药,结果炸了个什么?! 还把自己全都赔进去了! 魏德胜这个杀千刀的! 他们在心里诅咒魏德胜不可靠,魏德胜此时也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属下立即便迎上来,给他倒了杯热茶,轻声喊:“总兵是在担心今天晚上他们是不是一切顺利吧?” 成败在此一举,怎么可能不担心? 魏德胜长出了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便是担心,又有什么用?只能看他们以后了。” 一百五十七·爆炸 时间一点点过去,桌上的烛火逐渐从明亮变得昏暗,属下轻手轻脚的上来将烛花剪了剪,再罩上灯罩,屋子里便又重新亮起来,魏德胜的影子倒映在窗纸上,哪怕是从这影子,也能看得出他此时心情的焦灼。 属下又倒了一杯茶上来,魏德胜瞥了一眼,伸手端起来才放到嘴边,屋外忽然有火光亮了起来。 是旗花!是信号! 属下激动的两眼放光的看着他:“总兵!” 魏德胜心中激动,一把推开他,迫不及待的走到门前推开门走出去,站在廊下看着一朵朵在天空炸响的旗花,脸上的凝重肃杀一点点消失,很快就被由衷的喜悦和轻松取代。 好啊!好啊!他狠狠的拍了一下掌,立即吩咐早已经聚在一起的下属们:“告诉城门那里,放人出去!” 萧恒他们以为早已经把昭通给把持了,留下的都是能信得过的人,可是,哪里有那么简单?这么多年来,云南一直把持在他们的手里,这些年所能做的事情得有多少?能渗透的人又何止是成千上万? 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以为暂时的一点胜利便是事情的结束。 却不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他等到几个属下应声去做事了,又吩咐另一个心腹老沉:“你带着一队人去咱们之前定好的地方接应,既然都已经成功了,那他们必定会去那个地方等着的。” 老沉也干脆利落的行了个礼,便带着人去了。 魏德胜自己在台阶上转了两圈儿,面上全都遮不住的笑意,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吩咐人按照之前的吩咐逐渐分批撤出去,自己想了想,让人去把袁夫人母女带出来。 他们一击得逞,现在昭通必然是乱作一团的,但是炸死了萧恒, 还有宋翔宇等人, 他们会很快就反应过来, 所以这里是不能再继续留了,而且救到了人,也杀了萧恒, 他的目的已经达成,如今最好是能离开这里, 走的越远越好, 到时候不管是海外还是木桐那里, 都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毕竟袁夫人是小舅子的媳妇儿,该带上还是要带上的, 他打算带着袁夫人一起走。 他兴奋的心情还没平息,去请袁夫人的下人便去而复返,脸上带着一脸的仓惶:“总兵大人, 夫人她, 她不见了!” 魏德胜下意识的皱起眉头呵斥了一声:“没用的东西!她能跑到哪儿去?无非是在湖边或是花园子里......” 这几天袁夫人经常都要去花园里走走的, 说是孩子在屋子里闷得慌, 不能长时间呆在屋子里。 不过话出了口,魏德胜自己也有些觉得自己这话太过荒唐了, 白天去也就罢了,如今这么晚了,夜深人静的时候, 袁夫人怎么可能还带着孩子外出? 他吞下心里不祥的预感,没好气的问:“都找遍了没?里间好好找找, 说不得去净房了呢!” 伺候的婆子都快哭了:“大人,都已经找过了, 里里外外都快翻遍了,就是没见着夫人和小小姐的影子, 她们平常也从来不乱走动的,尤其是晚上,就更是不可能出门了,该找的地方,小的们都已经找遍了。” 魏德胜心里无端的升起一股烦躁。 都找遍了,那人难道还会凭空消失不成?! 谷荰 他摆摆手十分不耐烦:“别与我说这些,快把人找到,否则你们所有人都别想好!去问问,伺候的丫头和上夜的都是谁,问问她们,人怎么会好端端的不见!” 这里头外松内紧,守卫森严,别说是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了,哪怕是一条狗出去,都得把身上的毛给抖一抖。 他就不信人还能真的不见。 底下的人忙忙乱乱的去找人,不一会儿护卫就押着守着袁夫人的婆子和丫头进来。 她们两个都已经吓呆了,一见着魏德胜便忙不迭的跪了下去,战战兢兢的哭:“总兵,夫人她,夫人她今天早早的就说要睡了,又说自己带着小小姐睡就是了,让我们去厨房弄些汤水过来在小炉子上温着,我们便去了,回去见门关着,还以为夫人已经休息了,不敢打扰, 便也去隔壁睡了,谁知道,谁知道醒了就听说夫人不见了。” 也就是说,她们也什么都不知道。 简直是笑话, 魏德胜心里的怒气越来越盛,袁夫人一个女人, 她还带着个孩子,深更半夜的,她能到哪里去? 越是深想,他心里的不安便越深,也正在此时,天空中又爆开一朵旗花,那旗花直冲半空爆开,五颜六色,一时让人的眼睛都被晃得闭了闭。 院子里众人半点也没有看见烟花的喜悦,此时此刻,相比较之前看见旗花的欢喜,他们所有人的脸色简直可以用僵硬来形容。 魏德胜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不是,那不是他们的信号! 他们的旗花,不是这个样式! 那么..... 他心里不安的那种感觉再也遮掩不住,以至于他急忙喊了一声,下令立即撤走。 可已经太晚了,他都还没来得及去房里拿必要的那些信件公文,便有巨大的震动从地底传来,他一时站立不住,整个人都被这动静掀翻,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见鬼了! 魏德胜在心里骂了声娘,在军中征战这么多年,他头一次觉得害怕,心里不自觉的震了震,他顾不得别的了,先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便慌不择路的开始往西边逃窜。 不行,接头的地方在另外的方向,他的院子也在东边,如果真的是被人盯上了,那那边才是最危险的地方,他得先从西边逃走。 见他都这样慌不择路,底下的人本来还没怎么觉察的,此时也觉得不对,开始慌了手脚,一时场面混乱。 魏德胜的亲卫反应很快,他们本来就是护卫魏德胜的,自然是魏德胜在哪里他们就跟去哪里,所以魏德胜一跑,他们在短暂的吃惊之后,便很快跟上去了。 魏德胜跑的十分快,他本来也是带兵打仗的,体力极好,很快就到了西边的院墙。 一百五十八·输了 西边外头是一个极大的池塘,是当初一个富户家的,也因为有这个池塘,所以魏德胜心里更安稳了些----他们经营了这么多年,这里可以说是小半个镇的规模的院子,都是他们的地方,那些人从东边攻进来,还要一段时间,而想要把人手布满四个方位,那也是不现实的事。 有池塘的西边,按理来说他们不会防备森严。 身后巨响不断,刚才那一阵巨响竟然不是结束,而只是个开始,他一面跑着,一面觉得地面都在抖,都在动,以至于连他这样的心理素质,也禁不住跑的更不要命了些,很快就刷刷几下攀上了院墙,从院墙翻下去了。 院墙底下果然是一片波光粼粼,魏德胜松了口气,他向来水性好,年轻时候在福建沿海当兵,他早已经习惯了游水,这个池塘也算是大,不过对于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问题。 才松了口气,魏德胜轻手轻脚落了地,便忽然觉得眼睛一阵刺痛,被明晃晃的光照的睁不开眼睛。 他下意识的拿手挡住了脸,整个人都有些懵,等到拿开手指,他的面色便唰的一下彻底变得惨白如纸-----什么波光粼粼?他刚才看到的分明是黑压压的人头!如今这些人几乎人手一个火把,将此处照的恍若白昼,他一下子便明白过来,他是上了人家的当! 前院的巨响, 他这种谨慎的人, 必定是往相反方向走的, 人家是早就已经算计准了,早早的带着人在这里守株待兔! “魏大人?”一道清凉的女声响起来,在这暗夜里像是幽灵一般。 魏德胜循着声音看过去, 他面前的士兵便齐刷刷的让开了路,一个妙龄少女从他们身后走出来, 正笑盈盈的看着他。 这个女孩子看上去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样子, 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骑装, 容色在火把之下越发显得冷若冰霜,此刻她偏头打量了魏德胜片刻, 轻笑了一声。 魏德胜被她笑的连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的亲卫此时也正在墙上不上不下的-----倒不是他们不想下,而是此时那些站在远处的弓箭兵正在虎视眈眈, 人家连弓都已经拉满了, 只要他们这里敢有动作, 只怕下一刻就会被射成一只刺猬。 苏邀微微扬了扬手, 很快便有人驱赶着一行人过来。 “这些人,魏大人认识吧?”苏邀微笑:“您看,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这些人穿着云南卫所的服饰,在初家老宅附近鬼鬼祟祟, 号称是巡逻,我想着, 他们是魏大人的人,怎么竟然巡逻起咱们昭通来, 您说是不是?” 魏德胜还能说什么? 他都懵了。 他还以为计划已经成功,萧恒他们都已经被炸死了呢, 可是现在看到这些人才知道,什么计划成功?他们才是被算计的那一方! 人家只怕是一直都在等着他们上钩,等着他们自寻死路。 不过他总算是一地总兵,虽然已经上了人家的当,身处劣势,可他也很快便反应了过来,铁青着脸垂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魏大人不知道没关系。”苏邀也早已经料到他不会合作,啧了一声笑了起来:“您到底是什么身份,想必有人比更清楚的多,不必急。” 谷鬄 她扬了扬手,立即便有大队人上前,将魏德胜他们一行人堵得严严实实。 苏邀语气冷静:“魏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您该知道,多少火药能把您那院子炸成那样吧?我们能有那么多火药,便说明我们是下了功夫的,您最好是配合一些,不然这里四百多名弓箭手,只怕是不答应,我知道您身经百战,您身边的亲卫也一定能以一当十,但是.....弓箭无眼啊,您说是不是?” 魏德胜真是服了这个跟他女儿比起来年纪都小的女孩儿,一声不吭的后撤了一步。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几个亲卫动了,直直的朝着上来抓魏德胜的几个士兵扑过去。 苏邀面色立即冷下来,毫不迟疑的扬手:“放箭!” 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 远处的弓箭手便立即放箭, 墙上几人应声而倒。 魏德胜被几个亲卫死命的护着, 他自己也拿了刀在遮挡,如此, 才勉强没有受伤,可也知道大势已去----人家都已经把去路都给堵死了,而且真是准备充足,说放箭就放箭,丝毫没有迟疑,他不敢去赌这些人一定会要活口,几经权衡之下,还是没有动作。 他扬声喊:“住手!” 苏邀挑了挑眉,面无表情的扬手,弓箭手们便俱都收了手。 见他们不挣扎了,苏邀身边的护卫们一拥而上,将魏德胜扑在地上,双手反剪在了身后,把他押着站了起来。 经过前院的时候,魏德胜看见了被炸的面目全非的房屋,还有到处呻吟的人,面色沉了沉,忍不住对着前头的苏邀道:“姑娘行事如此狠辣,就不怕报应吗?”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多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子。 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看这些兵士对她言听计从的样子,她分明应当很有地位,可是并没有听说有哪位公主随太孙来了.....若说是哪个高官之女,可是看着也不像......” 他猜不出苏邀的身份。 苏邀有些意外的看了那些房屋和受伤的人一眼,似笑非笑的对上魏德胜的眼睛,虽然她在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魏德胜竟然觉得她这笑意中带着无形的威压和无尽的冷淡,他竟然止不住的先移开了眼睛。 苏邀等到他挪开了目光,才轻笑了一声:“真是奇怪,魏大人,知府衙门的那场火是你们的人放的吧?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说会死伤无数?今天晚上,初家的楚风苑也有一场这样的炸药爆炸,难道那就不会有伤亡?为什么你们可以做的事,别人做了就是残忍?” 她直直的盯着魏德胜沉下脸:“所以我可以告诉魏大人,我不怕什么报应,因为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一百五十九·定计 魏德胜被她说的哑口无言,一路上看到无数自己的人被打或是被杀,饶是他一直见惯了死人的人,也不由心里发寒----这也配是个女人!怎么会有这样心思冷硬的女人?! 他双手被反剪,苏邀对这位云南总兵,一地霸主没什么敬畏的意思,她手底下的人自然也都是会看眼色的,见魏德胜磨磨蹭蹭的,何坚便在他身后重重推了一把,阮小九见魏德胜对何坚怒目而视,便冷笑道:“干什么?难不成魏大人还想动手不成?” 现在哪里还有魏德胜说话的地方? 他只好抿抿唇,面色冷硬的被推搡着上了他们早已经准备好了的马车。 马车一行缓缓地到了初家,此时天已经完全亮了,初永诚等人昨天晚上被那巨大的爆炸声给惊醒,一家子几乎没把魂给吓掉,出事的方向可是楚风苑啊!他们忙不迭的跑来了,初老爷连鞋子都没穿,是光着脚跑出来的,但是大宅戒备森严,他们一时也进不去,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怎么样了,急的连燎泡都起了好几个。 尤其是初永诚,初永诚他简直是死的心都有了。 他如今可是身家性命全都压在殿下身上了,若是殿下有个什么不是,那他可是头一个就没好果子吃的啊! 正急的要去撞墙, 好在,初老爷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苏姑娘回来了!那是苏姑娘的马!” 苏邀的马还是初家给找的, 因此初老爷认得。 他们也知道, 苏姑娘是永定伯的妹妹, 人家是从京城来的,一看那样子就是很得殿下的重视的, 她来了,初永诚都差点要在地上磕个头,着急忙慌的赶上去行了礼, 求见苏邀。 苏邀坐在马上,见初永诚他们一家人都紧张惊慌,便点了点头:“殿下没事,只是如今事多, 你们若是有事,晚些再来吧。” 她来的时候便已经听苏嵘说起过这个初家,也知道他们虽然功利心重了些,好在还算是知情识趣, 而且确实帮了萧恒的大忙, 此刻见他们眼巴巴的在这等着,也知道他们是担心什么, 便径直让他们放心。 初永诚激动的眼泪都要下来, 不敢耽误苏邀的事, 朝着苏邀千恩万谢,又忙拉着老爹把路给让开了。 初老爷直到此刻才觉得脚底有些痛, 哎呀了一声跳起脚来, 又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我的老天爷,这回可真是把我给吓没了, 好端端的.....” 这么大的爆炸声,几乎把半个小城都给炸的晃了晃,如果不是早有准备, 怎么可能没事? 现在回过神来一想, 初老爷和初永诚也猜到了这件事只怕是在殿下他们的预料之中,既是这样, 他们也就没什么好再担心的了, 在府门口等了一会儿, 便回老宅去了。 而此时, 初家内部一切都井然有序。 碧峰园里,苏嵘将瘦高个儿和几个剩下的活着的人一起给严严实实的捆了,带着他们一道去楚风苑见萧恒。 楚风苑被炸的面目全非,好在这一次是早有准备,所以并没有人员伤亡。 可是看着这建筑毁坏的程度,就知道昨晚若不是早有准备,今天会是什么样的惨状了。 谷劏 苏嵘的目光愈发的冷下来,带着这群人绕过了楚风苑,到了边上建筑还算是完整的另一座院子,一进门,就见唐源他们正在院子里说话。 见了他过来,唐源忙迎过来,问他:“你这边也一起顺利吧?” “还算顺利。”苏嵘言简意赅,朝着身后看了一眼,对唐源道:“所有人都在这里了,死了六个,只剩下四个了,都已经拔了嘴里的毒囊,把他们的下巴给卸了,寻不了死。” 唐源点点头,这帮人做事恶毒至极,刺杀钦差本来就是死罪,就算是当场把他们大卸八块也没什么,何况只是卸了下巴防止他们寻死? 苏嵘说完,便问他:“你们这边呢?殿下没事罢?” 他也知道必定是没事的,否则唐源怎么能这么悠闲地在这里呆着?果然,唐源也笑了:“别提了,那帮人还真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也不想想, 那些木匠当初对着碧峰园和楚风苑虎视眈眈,瞎子才会看不见。我们早就已经派人跟着他们了,跟了这么多天, 自然知道他们的行踪诡异,而且咱们布防加紧,他们在外头挖地道的事,自以为进行的隐秘罢了,可笑的是,炸完了以后,他们竟然还胆大包天,还想要确保殿下真的已经出事,还想装作咱们的人去楚风苑看热闹。” 若是真的炸成了,也说不得他们不会被发现。 可这不是根本没炸成吗? 这些人简直是自投罗网,他想想便忍不住觉得可笑。 苏嵘同样扯了扯嘴角,嘴角讥讽的露出个笑意来,道:“我进去见殿下。” 萧恒正在跟崔大儒商议接下来如何处置这些人。 他原本是想直接杀掉这些人的。 崔大儒却不赞同,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语重心长的道:“原本,这些人本来也是死不足惜,杀了也便杀了。可是他们还能有更大的用处,为此,倒不如留着他们的命。” 萧恒若有所思,挑眉看向崔大儒:“先生您的意思是?” “殿下,这云南,虽然说是大周的云南,可实际上,它并不是真的掌控在咱们朝廷手里。土人只服从他们的土司,而土司对朝廷的态度,就是土人对朝廷的态度,因此,哪怕这一次换个亲朝廷的土司上去,谁能保证他的下一代仍旧继续忠于朝廷呢?” 人人都说这次的乱子是因为木府嫡庶之争的乱子闹出来的,但是崔大儒不这么看。 崔大儒觉得,根本原因在于土司这个制度。 土司在土人里头相当于皇帝,他们对于土人有着天然的控制能力,不解决掉这个问题,云南的乱子没有办法彻底平息。 萧恒似有所悟,他终于明白苏邀为什么一定坚持要把崔大儒带着来云南了,崔大儒果然真是个宝贝。 一百六十章·笑了 萧恒郑重的朝崔大儒拱了拱手:“请先生赐教。” 崔大儒面上笑意更深。 他虽然答应了苏邀辅佐萧恒,但是说句实话,心里不是没有担心的,毕竟他从前是崔家要捧上内阁的出头人,而且这世上有一种人,你跟她做对的时候,他固然巴不得你死,但是你若是弃暗投明,他又会觉得你不够硬骨头,是朝秦暮楚的性子而对你心生防备。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谋士都宁愿一条道走到黑的原因----换条路走,未必能走得通。 可如今,崔大儒放下了心里的这个担忧。 自来云南开始,他冷眼旁观,看得出萧恒是一个极有野心和抱负的同时,也自心胸宽广-----对于初家,他照样能用,且用的放心。 而且,他来了昭通,分明也有法子---东山书院那边的学正,正是当年铁杆的太子嫡系,只要他开口,学正一定会倾尽全力的掩护他。 可他就是能想出伪造身份依靠初永诚避开全城搜捕。 这样的人,有能力又会体恤人,谁会不愿意好好的辅佐他呢? 因着忙了一夜,崔大儒也有些热, 拿着羽扇扇了扇,方才道:“殿下, 正该借此机会, 以正纲常!您是皇太孙, 理当权掌云南,彻底接管云南军政, 否则,昭通的乱子,只会一次又一次的重演。” 就是崔大儒说的这样, 云南本来就是一团散沙,军中都是成国公的旧部,而政治上,云南总督那边的态度也一直暧昧不明。 不能再任由这样的情形继续下去, 要彻底把权力握在自己手里。 之前萧恒所用的那一招杀鸡儆猴很好,但是现在看来,云南的乱子,不是能用那一百三十多颗人头就能镇得住的。 既然如此, 就用更多的血来让那些人清醒清醒。 萧恒肃然起敬, 再次朝着崔大儒站起身行礼:“请先生教我!” 很好,崔大儒更满意了, 身份尊贵, 却能屈能伸, 能狠也能忍,天生就该是为大位而生的人。 崔家闹到最后, 反而帮自己闹出了一条更好的路, 年纪这么大了,人生中最后收的弟子竟然是帝孙, 而且是如此聪敏果断的帝孙,真是人生快事! 崔大儒笑了:“殿下,只要等到苏姑娘那边将魏大人带回来, 咱们就可以启程了。” 萧恒挑眉问:“去昆明?” “是, 去昆明!”省府在昆明,总督在昆明, 他们就去昆明, 在那里洗刷这一路来的屈辱! 萧恒缓缓笑了。 屋外传来敲门声, 萧恒跟崔大儒停下话头, 喊了进,苏嵘便进门来,对萧恒行了礼,他道:“昨天晚上要救袁大人的刺客已经抓了,留下四个活口,此时都已经押在外头了,殿下,该如何处置他们?” 跟这边炸楚风苑的那帮土人不同,瘦高个儿他们一看就知道是大周这边军队的人,身手和路数都是朝廷这一边的,又是救袁大人,都不必审,就知道他们是魏德胜的人。 萧恒见崔大儒正看着自己,略一想便径直道:“留着,不必给吃喝,也不许他们睡觉,等到他们什么时候写认罪文书和指认文书,再给他们吃的。” 谷镅 既然要去昆明先镇住那些魑魅魍魉,那便不能有任何的把柄被他们抓到,让他们用来攻击。 他一定要把事情做的无可指责。 这些人就是最好的证据和证明。 苏嵘应了一声,不意外的出去将吩咐说了一遍,又跟庆坤道:“去问问县主回来了没有。” 苏邀后来查到了袁夫人留下的记号,虽然只有一两个,但是经过了这边的线索,苏邀最终确定了袁夫人她们所在的地方,也是因为如此,苏邀主动要求自己带着人去抓魏德胜。 这其实是很冒险的。 毕竟魏德胜是一辈子都在战场上厮杀的人,真把他逼到了绝境,谁都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所以苏嵘一开始不大同意, 可苏邀要做的事,自来不是别人想阻止就能阻止的了的, 最后他也没能拗得过苏邀,只好答应了让她带着人去。 这都已经折腾的天亮了,他心里越发的担忧。 庆坤大声的领了命,才转身要走, 三九已经一脸喜色的急着跑进来报信:“殿下!殿下!县主回来啦!” 苏嵘猛地松了口气,快步走了出去。 房里的萧恒也跟崔大儒一起出来,崔大儒见苏嵘急匆匆的背影,不由失笑:“依我说,其实伯爷实在不必担心,县主胸中自有丘壑,她既是要去,就必然是能把事情办成的。” 萧恒却笑着摇了摇头,也加快了步子下了台阶,很快便没了影子。 是啊,她那样利害,自然是不会有事的。 但是道理人人都知道,可是,还有一句话叫做,关心则乱。 到她身上,怎么能用那些道理来让自己安心? 他到了月亮门,就见苏嵘正背对着自己语气严肃的低声呵斥:“太冒险了,你竟然还带着人去堵他!你就知道他身边只带了一队护卫?若是他们准备充分呢?!” 他没想到苏邀竟然那么大胆,带着几百人就直接去西门堵魏德胜的后路,魏德胜那边可是有一千多人! 她可真是胆子大! 苏邀笑的像一只小狐狸:“只要是个人,被那么多炸药吓得就不会还有理智思考,魏德胜又不知道我们手里到底有多少炸药,出了事,他这种人的大本营又不在这里,头一个反应必定是要逃命的,也肯定会朝相反的方向跑,因此我只留下一半的人在前院以防万一,其他人都带去了西边,而且我带的还有弓箭手,他就算是带着人多,慌不择路的情况之下,又有多少人能用呢?大哥你也太紧张了。” 这个丫头!苏嵘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以前觉得妹妹聪明也有聪明的好处,但是现在他又宁愿她别这么聪明了,真是半点不知道别人心里的担心。 兄妹两人大眼瞪小眼,萧恒看着看着,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苏嵘转过身,苏邀也朝着萧恒看过去,眨了眨眼睛,碰上萧恒温柔的笑意,不知道为什么,忙移开了目光。 一百六十一·抉择 萧恒已经含笑朝她走过去,这一晚上其实来回奔波,应当是很累的,可苏邀脸上仍旧神采奕奕,没有半点颓然的样子,眼睛亮晶晶的,他便挑了挑眉:“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会儿?” 苏邀摇摇头,她这个时候怎么可能睡得着?便朝后指了指:“魏德胜已经抓来了。” 抓住魏德胜, 所有的事才能有解决的办法。 萧恒嗯了一声,说了声好,跟她说了崔大儒的意见,苏邀跟萧恒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赞同, 她便也干脆的点头:“先生高见,那我们几时动身?” “越快越好。”萧恒道:“已经让人去昆明传信了,我们这回过去, 带着的可还有曲靖的几千府兵,这么多人浩浩荡荡的过去,断然不可能再有昭通驿站的事情重演,何况魏德胜已经在我们手里,时机已经到了。” 苏邀略一想也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机会,她下意识的看了苏嵘一眼:“我要一起去的。” 苏嵘果然立即就反对:“你去做什么?现在我们已经没事了,身边人手也足够,我已经决定了,让庆坤他们一道护送你回去。” 他心中有点不安,苏邀留在这里,固然是帮得上许多忙,但是到底苏邀是个女孩子。 而且, 他总觉得苏邀跟萧恒之间,有什么东西不大一样了, 他心里怪不安的。 萧恒还没有说话, 苏邀已经先一步拒绝了,她认真起来的时候,素来是连苏嵘也没有法子的,见苏嵘板着脸还要说话,苏邀便睁大眼睛:“我来都来了,再说,来的时候能有明昌公主派的崔家的刺客,谁能保证回去的路上就没有呢?你放心我一个人回去吗?” 苏嵘还能说什么? 他对这个妹妹向来是没有法子的,他只好继续板着脸:“好好说话,像什么样子?行了,累了一晚上了,先回去换身衣裳吧,待会儿再出来吃饭。” 只要他不再坚持逼着她回去,这些小事苏邀自然也是肯听的,便急忙转身跑了。 把苏嵘闹的哭笑不得,在背后喊她:“你慢点儿,看背后有狗在追似地!” 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 魏德胜被关在房里,因为被突然抓了来,他有些适应不了屋子里的光线,一时只觉得这间暗房黑的可怕,等到闭了闭眼睛,适应了好一阵子,才能勉强看得清屋子里有一张简单的床,他走到床边坐下,目光阴鸷冷淡。 从最初的慌乱中回过神来,他此时已经彻底醒悟过来,知道自己是上了萧恒他们的当。 要么是袁子健早已经出卖了他,招认了他还在昭通的消息,要么,要么袁子健已经死了,是袁夫人骗了他。 谷驵 是他太过轻信这些人了,目光暗了暗,魏德胜听见外头传来轻微的响动,立即便打起了浑身的精神,死死地盯住了那道门。 在他香来,这个时候,正应当是萧恒该露面的时候,露面来好好的整一整他这个朝廷的叛徒,把萧恒害的在昭通过了二十几天躲躲藏藏日子的罪魁祸首。 可是房门打开,进来的却并不是萧恒。 是个女人。 魏德胜皱了皱眉,想到了之前那个带人在池塘边上堵着他的那个女孩子,一时心里对于这个女孩的身份更加疑惑,到底是谁,能在钦差护卫中有这样高的话语权? 不过,他很快便放下了这个困惑,因为他看清楚了来人的脸,顿时便板着脸冷哼了一声:“是你?” 他自然知道是有内奸。 否则的话,凡是知道他的住处的都是心腹中的心腹,便是死也不可能泄露他的行踪的,但是那些炸药却准确无误的瞄准了他的住处,并且,那些人还用火铳把前院的护卫都给镇住了,他的人手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便被掀翻了。 原来这个内奸竟是自己的弟媳妇。 想到之前他还让人去把袁夫人救了出来,而且还信了袁夫人的话,魏德胜饶是已经修炼的成了精,也止不住的骂袁夫人:“你竟然出卖我,出卖你自己的丈夫,你怎配当袁家妇?!” 袁夫人并没有因为这些痛骂而生气,甚至都没有动一动眉头。 她若是在意这些,就不可能答应苏邀,帮苏邀钓大鱼去做鱼饵了。 “姐夫这话说的,若是我不是被袁子健磋磨的不像是个人,我还真的要当你是哪里来的活佛了。他袁子健对我如何,你妻子又对我如何,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们心里也不知道?”袁夫人反唇相讥,她是巴不得袁子健死的,袁子健死了,对她来说就是一种解脱,尤其是魏德胜还一副她背叛了丈夫的嘴脸,便更是让她作呕:“他带我来云南是为什么,你们不知道吗!?拿我当靶子,拿孩子来演戏,设苦肉计,他想过我跟孩子的安危吗?他不把我们当人,但是殿下和县主却可怜我们,我没那么高尚,谁要我孩子的命,便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怕!” 魏德胜不耐烦听她数落,他沉声冷笑:“那你今天来,就是为了来看我笑话,奚落我一番的?” “不。”袁夫人在他不远处落座,不躲不闪的看着他:“我是来跟姐夫说,我知道姐姐他们在哪里。” 一开始魏德胜还能忍得住,听见袁夫人说了这句话,他却再也忍不住了,当即便跳了起来:“你混账!你姐姐他们全都是老弱妇孺,你可知道你做了什么?!” 袁夫人面无表情:“这句话不应当问我,姐夫应当问问自己,在决定做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之前,有没有考虑过孩子,有没有考虑过家人。把他们害到如此地步的不是我,也不是任何人,正是姐夫你自己,和你的野心!便是现在,姐夫也仍旧有机会挽回的,只是看你自己愿不愿意了。我过来,把这件事告诉你,纯粹是想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自己选,到底是妻子儿女重要,还是你自己的那些野心重要,如何抉择,看姐夫你自己。” 一百六十二·同意 魏德胜一时心乱如麻。 他这一辈子混不吝,什么都不怎么放在心上,但是妻子孩子,是他的一块软肋,他跟妻子是患难夫妻。 当年还在沿海打倭寇的时候,他有一次对敌的时候不慎落海,人人都当他死了,没有人相信他还活着, 妻子的娘家人也劝着她改嫁,但是她不肯,非但不肯,还仍旧帮他保持家务,照顾父母, 养育孩子。 为此,魏夫人落下了一身的病。 他曾经答应过, 一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的。 原本,他也的确是把妻子儿女都安顿在一个极为隐秘的地方,等到他这里一旦事成,便会去接了妻子他们走,或是出海,或是投奔木桐,总之还是一世的荣华富贵。 可是,偏偏这个安排袁子健是知情的。 那也就是说,袁夫人的确也知情。 想到这里,魏德胜恨不得掐死袁夫人,可是理智让他住了手,他心里也清楚的很,若是动了手, 那妻子他们是真没活路了。 袁夫人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片刻也不再停留, 果断的离开了这间屋子。 屋外阳光和煦, 袁夫人看见在柿子树底下站着的人,急忙加快了步子, 感激的喊了一声苏姑娘, 又有些不安:“怎么好麻烦您抱着她?我来吧。” “没事的。”苏邀见她将孩子接过手,便轻声道:“刚才已经喂过吃的了,就是见不到娘哭的厉害,我便抱着她过来了,此刻已经是睡着了。” 袁夫人小心的将孩子往怀里拢了拢,笑着道:“就是这个性子,很怕生人,不知道怎的,却和县主有缘,或许真是有缘分这一说呢。”现在已经解决了最担心的大事,况且孩子们也平安无事,袁夫人心情轻松多了,连带着说话也比前些天多了几分活泛气儿。 两人闲聊两句,袁夫人便径直说了自己在里头跟魏德胜说的话,轻声道:“县主,我已经跟他说了,把魏夫人他们的躲藏之处跟您说了,他这个人,无情无义,利欲熏心,可是有一点,他对夫人,是没的说的,跟我们家那位丧尽天良的不一样。” 苏邀笑笑,谢过了袁夫人的提点,问她:“您以后打算怎么办?” 说起这个,袁夫人有些怅惘:“娘家是回不去的,就算是他们要我回去,我也不敢回去,能卖我一次,便能卖我第二次。我便罢了,可还有两个孩子,我是不愿意让我的孩子再吃我这样的苦头的,不会让他们沦落成我这样。” 苏邀略想一想,便挑眉问:“那夫人先跟着我如何?我身边反正也就只有一个丫头跟着,您跟在我身边,我们这里头多了个女眷,也有许多事情需要您帮忙。等到回了京城,我再给您另外想法子,您若是想要立女户,我也能帮得上忙。” 袁夫人没有迟疑,立即便答应了下来。 她娘家兄弟和父母都是不怎么重视女人的,她回去之后也是看人冷眼,连带着孩子也委屈,可若是跟着苏邀,那就又不同了。 便是立女户,有苏邀帮忙的话,在京城也是足以能撑得起门户的。 谷藻 苏邀便笑了:“那夫人先去休息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袁夫人松了口气抱着孩子走开,燕草这时候才凑上来问苏邀:“姑娘,袁夫人到底之前是.....信得过吗?” 倒不是燕草不喜欢袁夫人,但是她实在是跟着苏邀见识的恩将仇报的事情太多了,袁夫人到底是袁子健的妻子,如果她心里怀有怨恨,或是不甘心,那留在身边岂不是等于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这个丫头竟然都学会要怀疑人了,苏邀真是有些诧异,认真看了燕草一眼。 把燕草看的十分不好意思:“姑娘你看什么呢?我说错啦?” “倒没有说错,只是袁夫人情况不同,能够帮我们从那座宅子里冒死送出情报,就可见她的决心了。”苏邀有些感慨:“把人逼到了绝境,可不是什么好事,袁子健就是做的太绝了,才会有今天这个下场,袁夫人是为孩子考虑的人,所以便是为了孩子,她不会对我们如何的,你放心吧。” 燕草便也真的放心了,跟在苏邀身后问她:“那现在咱们怎么办?” 苏邀回头在她头上敲了敲:“什么怎么办?现在这些事自有哥哥和殿下他们操心啦,我可没什么好担心的。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了。” 燕草有些紧张:“什么事?” 能让她姑娘担心的事,肯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苏邀便忍不住笑了:“还有什么事?自然是你的终生大事啊!先前我跟你说的话,你考虑的怎么样啦?” 说起这个,燕草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急忙喊了一声姑娘:“您怎么还说这个啊?” 眼下不是要进去审魏德胜吗?姑娘怎么又问起她的婚事来了? 苏邀忍不住笑:“不是我要提起,是有人急了,跑到大哥那里去求啦,所以我便过来问一问你,若是答应,我便去跟大哥说,若是不答应,那.....也只好叫庆坤死了这条心,另外再找合适的去啦!” 没有想到庆坤竟然真的去找苏嵘求亲了,燕草一时又惊又喜,也顾不得害羞了,睁大眼睛看着自家姑娘:“他,他真的去求伯爷了?” 苏邀也是才听苏嵘说的这件事,不过她也是喜悦大于惊讶的,郎有情妾有意,庆坤又是大哥的心腹,只要他们两个能踏实的过日子,以后的日子就不会差。 想一想上一世的燕草,苏邀哪里有不高兴的?她笑着点了点头。 燕草捏住了自己的衣角,到这个时候,她也知道不能不发话了,便声若蚊蝇的点头:“我,我什么都听姑娘的。” 这个傻丫头,苏邀感慨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那我就去跟大哥说了,等到我们回去京城,便把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天,就不怕庆坤敢欺负你。” 燕草扑哧笑了。 一百六十三·喜事 苏邀她们都要忙着处置魏德胜他们的事儿,还有商定去昆明以后会遇见的各种可能,最重要的,木三小姐和木青庐到现在也还没有动静,如今魏德胜也抓到了,还是没有找到他们,那便得从杨将军这边入手,无论如何也得快些问出木三小姐他们的下落了, 否则的话,处置那些土人,当真是一件难事。 自家姑娘忙的团团转,燕草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她见袁夫人觉得好奇,便笑着解释:“我们县主在家里也是如此的,长辈们都知道我们县主能干,因此不让她跟寻常女孩子一样拘束着,夫人不要见怪。” 袁夫人哪里会见怪呢,这世上固然有那种自己过的不好,便看不得别人过的好的人,但是像是袁夫人这种人,她自己倒霉过,便巴望着别的女孩子能过的随心所欲,不要跟她一样磋磨大半辈子,搭进去了半生才逃脱牢笼。 因此她也笑了:“燕草姑娘不要说这样的话,你不知道我多羡慕县主娘娘,我若是能有她一分半分的果断和勇敢,我就知足了, 若是我的女儿能够学得县主这样,我更是闭上眼也不会担心。” 把女儿养的温良恭俭让有什么用? 倒不如让她当一个有用的人, 不管如何,在逆境的时候能够保全自己,在顺境的时候也能够从容的活着,在袁夫人看来,她的女儿能够如此,便是她最大的愿望了。 燕草对袁夫人好感大增,见惯了京城那些动不动就拿女戒出来的女人,恨不得当男人的狗,被人打了还要过去摇尾巴,现在看袁夫人,当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她高兴的点了点头:“我说不出来夫人这样好听的话,但是我也是这个意思,夫人,我们女人跟男人比差什么呢?为什么咱们就得卑躬屈膝的任劳任怨,别人我管不着,但是我姑娘说了,她是不愿意身边的人那样的, 所以我以后,也要当姑娘这样的人。” 袁夫人鼓励的微笑:“燕草姑娘你已经是了, 看你多能干啊, 那些受伤士兵的安顿事宜,你做的可是井井有条,便是一般的没见过世面的男人,也不及你呐。” 说的正热闹,阮小九在外头叫了一声,而后进来笑着问燕草:“燕草姐姐,有几个伤员,他們是咱们伯府的人,所以伯爷和县主的意思,是让我们这里把人留下养伤,也不必他们跟着一道去昆明了,你看看,到时候留下些东西。” 这件事之前苏邀就已经说过了,燕草心里有数,有条不紊的点了点头:“姑娘早已说过了,把他们留在初家养伤,不过我们自己也得留下些银子给他们的,以防万一,我这里已经准备好了,你拿去分给他们,而后......” 燕草叹了口气:“咱们伯府有几个老家将.....如今是这样的情形,只能派几个人先护送他们的骨灰回家,你叮嘱他们回去的人,务必要跟家里说,让家里好好的安顿处置好这件事,朝廷的抚恤那是后头的事了,咱们自家是自家的。” 提起这个,阮小九的语气也低沉下来:“知道了。” 顿了顿,阮小九又看着她:“对了燕草姐姐,刚才庆坤哥让我给你送盒点心,说是让您等会儿有时间了,去西苑那边的芭蕉树那里一趟,他有话跟你说。” 燕草如今跟庆坤的事已经是过了明路了,人人都知道他们两人以后回了京城便是要成亲的,因此也没有那么多避讳。 袁夫人笑意盈盈的看着燕草。 谷韠 燕草到底还是有些羞赧,接了阮小九带进来的鲜花饼,心里明明是高兴的,面上还是要说一声:“当真是个傻子,难不成我还少了这饼吃不成?” 还巴巴的让阮小九进来带一回。 袁夫人便笑了:“傻丫头,我看你才是傻,人家哪里是为了真的送这盒鲜花饼呢,人家是想着约你出去才是当真!” 说的燕草越发不好意思了。 等到傍晚的时候,她把手里的活儿忙的差不多了,和袁夫人和初夫人说了一声,急忙赶去西苑的芭蕉林。 庆坤早已经等了许久了,燕草一眼看见他站在一棵芭蕉树底下,原本是要急着跑过去的,但是她跑了一半,想到自己忙了一天,又急忙站住了脚,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觉得没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了,才紧张的吸了口气,慢条斯理的走过去,十分庄重的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庆坤原本就有些紧张,见了她这副样子更是紧张了,一时竟然有些口吃起来:“也没.....没什么......就是,就是我想问问你,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衣裳.....我,我送你。” 他跟着苏嵘这么多年,苏嵘一直是坐轮椅的,前些年谁能觉得苏嵘还能有站起来继承爵位的一天啊?连带着庆坤也是被人冷眼的,自然更不可能有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给他,还是因为苏邀在京城被淳安郡主骑马冲撞那次,庆坤跟燕草之间彼此互相帮忙,两人都是忠心护主的人,便逐渐的有了来往。 他是诚心诚意的去跟苏嵘求了此事的,一开始便认定了燕草。 既然认定了,他便不想委屈了燕草,如今他们在云南,父母亲戚都不在,许多事情便只好从简,但是从简也有从简的法子,总不能什么都不表示,庆坤想着,总得买些东西送给燕草,才算是定下了。 否则,普通人成亲,还有下定一说呢。 燕草没想到他是为了这个,见他紧张的话都说不清楚了,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苏邀昨天说庆坤欺负她的事儿,便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看这个样子,她哪里会受欺负?以后只有她欺负人的份儿了。 她虽然害羞,不过想到这是心上人,以后要过一辈子的,便也强忍着羞意,咬了咬唇低声道:“这些不必来问我,你自己作主就是了,反正回了京城,还要见我父母亲呢,也得问问县主的意思。” 一百六十四·启程 苏邀回房的时候并没见着燕草出来,一时还有些奇怪,初家生怕招待不周,也安排了丫头伺候的,见状初家的丫头就笑了:“燕草姐姐出去啦,听说是外头有人找她,她让我们跟县主您说一声。” 燕草在云南无亲无故的,一听说是外面有人找, 苏邀便知道是庆坤了,忍不住便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先去梳洗了。 等倒她梳洗了出来,燕草已经回来了,还带了些点心和水果进来,廊下的丫头们见状都促狭的笑了几句,毕竟她们相处这么多天,彼此之间都不找事,倒是感情不错。 燕草被她们逗得又好气又好笑,把东西都给了她们,自己进来,见苏邀也在窗户边上笑,脸又红红的喊了一声姑娘。 苏邀嗯了一声,她跟那些因循守旧的人不同,从来不觉得当真就该遵从盲婚哑嫁的规矩,她手底下的人就更不必,见庆坤有心,她便笑着问燕草:“是庆坤约你出去的吧?” 燕草自来是有什么便跟苏邀说什么的,闻言低声说:“是, 他让我出去,说该给我买些东西,问我有什么喜欢的,我说,随便就是,反正回了京城,还得先去见过我父母的.....” 说起这件事,苏邀便跟燕草说:“正要跟你说,我已经跟外祖母要了你爹娘,以后你爹娘便到庄子上去当庄头罢,如此一来,你们以后也好在一处,你哥哥嫂子也都会从太原回来。” 燕草唰的一下抬起头来,她的身契已经是在苏邀手里的,苏邀也说过,等她成亲,便会把身契还给她,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可没想到,苏邀竟然连她的父母亲和兄嫂也一起放到庄子上去了。 她自然知道这是多大的好事----苏邀的庄子, 以后就算是苏邀出嫁了, 那也是苏邀的陪嫁庄子, 当了庄头, 还怕以后缺衣少食吗?而且还从此就不是卖身的奴仆了,只要写投靠文书便成。 她含着眼泪要给苏邀下跪。 苏邀一把扶住她,嗔怪的摇头:“我跟你说过的话,你怎么总是忘记?我们之间,哪里还需要你跪来跪去的?” 燕草抿唇掉泪,当年刚分到苏邀身边的时候,那可真是一头冷水浇在身上,有桑嬷嬷和珍珠在,苏邀又懦弱,眼看着一辈子都是个不受宠的,她当时只想着,这一辈子怕是没什么指望了,只能跟着这位不受宠的姑娘罢了。 好在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因此就算是爹娘曾经说要给她找别的出路,去别的姑娘那里当差,她也都拒绝了。 这一个决定,她如今才有今天。 姑娘对她,跟对姐妹也没有什么差别。 她含着眼泪跟苏邀道谢。 苏邀笑了,能够让身边的人改变结局,过的幸福如意,哪怕她如今其实很疲倦,可依旧由衷的觉得高兴。 第二天,苏邀跟苏嵘提起这件事:“大哥对庆坤以后有什么安排么?” 谷娄 她是不希望庆坤当一辈子长随的。 苏嵘也早就想好了,这件事之前苏邀也曾跟他讨论过,因此旧事重提,苏嵘便道:“有,庆坤这次在云南这边,也立了不少的功劳,我打算给他报攻,依照他的功劳,论功行赏,若无意外,一个百户应当是有的,以后也不必再当下人了。” 这跟苏邀的想法不谋而合,她也没有意见,这件事便就这么定了,才说着,萧恒便也进花厅来了,听见几句便知道他们是在说庆坤和燕草的事,庆坤这些天他自然是不会陌生,便是燕草,也是在京城便见过许多次的,萧恒笑着打趣:“看来我也能蹭顿喜酒喝了。” 他虽然是说玩笑话,但是等到庆坤买了东西送燕草的那天,也让三九准备了一份贺礼送了给燕草。 一时把燕草惊喜的了不得,深觉哪怕是嫁个当官儿的,也怕是得不到这样的荣耀。 高兴完了,燕草又不免看了自家姑娘一眼,心中暗暗叹气-----自家姑娘对殿下的安危这样上心,看殿下对姑娘分明也是很好的,连姑娘的丫头都这样看重,可就是这么合适的两个人,怎么就半点儿都没露出那种意思呢? 她心里有些发愁,不过又不敢多说,生怕姑娘没有那个意思,那反倒是糟糕了。 她担心不已,苏邀和萧恒已经将杨将军他们挨个都审问了一遍,该得到的消息都已经得到了,便启程去昆明。 出发去昆明当天,初永诚蹬蹬蹬的跑过来,十分坚定的要跟萧恒如今增致了三千多的护卫队一起出发,这也是初老爷的主意,儿子在家里躺着有什么用?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若是能够派的上用场,以后就真是前途无限了啊。 萧恒想了想,也决定带上初永诚。 初永诚虽然是个纨绔,没什么用处,但是初家在云南的生意却做的不错,在昆明那边也有分号,带着他去,对那边的情形也能知道的更详细些。 行进路上,很是遇见过几拨行刺的人,有一次刺客更是搭了茶寮,不过如今钦差护卫队人多,而且经过昭通的事儿,加上魏德胜就在他们手里,这些刺杀的规模都很小,并不成气候,他们这边也并无什么伤亡。 有惊无险的到了昆明,远远的,便能看见昆明城外乌压压的来迎接钦差的官员们。 苏嵘坐在马背上啧了一声:“人可真是多啊。” 官差和官员们都来了,除此之外,还来了不少的百姓,此时都在城门外头的花棚底下。 不过钦差們的脸色可都不怎么样。 毕竟,那些乌压压的百姓们,手里拿的可不是什么鲜花锦囊,人家一个个都群情激奋的在喊着滚字呢! 唐源在贵州坐镇惯了的,一看这场景便很明白情形,低声道:“这些人里头,也有一多半是土人,土人们,对朝廷本来就不如何敬服,加上这回殿下是来平乱的,在他们看来,那就是来收拾她们土人的,因此,他们会如此,也并不意外。” 一百六十五·镇场 土人们本来便是不服朝廷的,昆明这边的土人还稍微好点,毕竟好歹也是云南繁华些的地界的人了,他们的土人大多是苗族,不过苗族也分生苗熟苗的。 这些区别,崔大儒在路上就已经为萧恒他们讲解的很清楚,现如今再提起来,崔大儒皱着眉头又继续补充:“生苗几乎都是自己在山林中隐居, 极少肯出来与人接触的,熟苗却已经与咱们大周人融合的不错的,只是.....到底是一脉相承,要他们对咱们欢呼迎接,那也是难事。” 苏邀跟萧恒都是早已经做好了准备的。 云南能乱成这样,连总兵竟然都是跟木府勾结的,可见吏治是如何败坏,再说,这些土人本身便跟生苗同气连枝,正如崔大儒所说,他们钦差可是来打仗的,对付的就是那些生苗,这些土人哪里能对钦差们态度好的起来? 果不其然,远远的,便有人朝着这边开始丢些石头什么的,间或的还有人朝他们喊着滚之类的词儿。 三面小土坡都有小孩子灵活的一边骂人一边扔东西,有性格暴躁些的军官早已经恼怒起来:“真不知道云南总督是如何治理地方的!看看这些土人的嚣张样儿?!” 苏邀挑眉, 伸手拿过阮小九递过来的望远镜, 便见远处花棚中的云南总督廖经续还在慢悠悠的与边上的人说着什么话, 对这边的情形视而不见。 她跟萧恒对视一眼,萧恒便笑了:“看来, 这就打算给我们一个下马威了。” 他们歇着昭通一百多颗官员的头来了, 昆明这边便是以这样的姿态迎接他们,告诉他们对于他们的不欢迎和排斥。 萧恒回头看了唐源苏嵘一眼:“收束护卫队,不许对百姓出手!” 这些土人们的确是不通教化,但是眼前这形势,若是动了他们,那么首先自己人这边便过不去了,昆明虽然不是土司制,但是却也有许多土人当着大大小小的差事,跟土人起冲突,一开始就起了个不好的头儿,激起了这里的民愤,那收服土人便更是困难重重了,更别提到时候朝中上下也都会觉得是太孙殿下无能。 苏嵘刚好才答应,便有个石头不知从哪儿飞来,砸在了一个军官头上,噗通一声,把人给砸了个头破血流。 这下别说那个军官怒不可遏, 便是他的同袍, 哪里有能沉得住气的, 当即便有人骂了一声娘。 幸亏苏嵘及时骑马赶到, 看了一眼,沉声吩咐军医上前医治,一面压了压手,示意士兵们稍安勿躁。 崔大儒对此伎俩不问自知,立刻便道:“这也是挑拨离间的老招数罢了,不能上他们的当。” 只是若是不压下这些人的威风,也不行。 一是影响自己这边士兵们的心情和士气,教人欺负到头上来了,萧恒都护不住他们,这叫他们心里怎么想? 二来,也更助长了那些人嚣张的气焰。 崔大儒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看向萧恒。 谷孱 萧恒已经挑眉,朝着唐源说了几句话,而后,唐源纵马向前,避过那些石头臭鸡蛋烂菜叶子,扬声大喝:“皇太孙殿下仪仗已至,昆明上下官员是如何办事的!竟然纵容闲杂人等冲撞钦差仪仗!廖大人,您跟您的小舅子的话可说完了?若是说完了,殿下这里召见!” 唐源那可是镇守贵州几十年的,人家在贵州的时候可没少披挂上阵,这叫阵的事儿也更是没少做,他老人家喊起来,还真是能足够叫嘈杂的人群中也叫人听的清清楚楚。 也因此,所有人都齐刷刷的朝着廖大人跟他的小舅子看过去。 不得了啊,廖大人怎么来迎接钦差仪仗,还带着他的小舅子呢? 带着小舅子的廖大人黑了脸,他当然不是也跟木府有勾结,否则的话,也不能是总督了,但是,这不意味着他喜欢萧恒来插手云南的军政,他得让萧恒知道,这云南,要平乱,也还得靠着他这个总督。 给土人放风说朝廷的钦差到了,自然也是他示意人去办的,为的就是打萧恒一个措手不及。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萧恒若是刚来就丢了丑,又哪里来的脸面要指挥他这个封疆大吏。 只是,唐源这么一吼,他就不能装作没看到这边的事了,便整了整衣襟,上前郑重带着众官员给萧恒行礼:“臣,云南总督廖经续,携昆明大小官员,给皇太孙殿下请安,殿下万福金安。” 萧恒没有理会,摆了摆手,苏嵘便已经从后面队伍中带着一队人上前,此刻正越众而出,站在了廖经续等官员与钦差仪仗队中间。 廖经续瞥了一眼那些人,一时皱了皱眉。 而苏嵘已经大喝:“接驾不力,玩忽职守,你等就是这样为国效力?!这些人,乃是木府叛徒!奉了弑父杀兄的反贼木桐的令,刺杀殿下不成的木府贼人,如今已经是被殿下所擒!” 他指着队伍中领头的那个人,冷着脸环顾众人:“此人穷凶极恶,协同木桐暗杀老土司,又追杀木三小姐和木府嫡孙,在场诸位百姓们,应当也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罪名,这些是什么奸贼,如今,殿下为老土司,为木府,为云南百姓,诛此恶贼!” 他话音一落,不等任何人回应,已经猛地操刀劈向了杨将军。 这番动作迅捷至极,在场的人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反应,杨将军已经脑袋搬家,脑袋骨碌碌滚落在一个官员脚底,那个官员已经是吓傻了,再也没想到,这位钦差大人,他是一来了就杀人啊! 廖经续同样脸色黑如锅底。 他给这位殿下安排了那些土人拦路闹事,这位殿下就推出老土司被木桐暗杀的事,又说是抓住了杀老土司的叛徒,为土人們诛杀这个恶贼。 同样是下马威,不过相比较打破头而言,这个杀人的下马威,可就太震撼了。 廖经续等一众官员一时鸦雀无声,而钦差护卫队却情绪沸腾,有人大喊:“殿下英明!” 一百六十六·圣旨 有个官员跳出来勉强梗着脖子反问:“大人说他是叛贼木桐派来的奸细,有何凭证?” 这个质问便可见险恶用心了。 直指萧恒他们是用这一招来镇场子,死的人未必就是土人,更未必就是木桐的亲信。 苏嵘的目光立即牢牢盯住那人,挑眉冷笑:“这位大人不知官居何职?” 那人被苏嵘看的有些头皮发麻,却还是强撑着道:“下官云南参议陈小林!拜见皇太孙殿下!” “很好,参议大人,你不认识这个在土司身边的杨将军情有可原, 那么,有你认识的。”苏嵘冷笑一声,面色无波的又朝后扬了扬手,很快,便又有一队士兵押着一队人过来了。 苏嵘高坐在马上,马鞭一挥,朝着那些人点了过去,指着他们问早已经面无人色的陈小林讥诮的问:“土司的人你们不认得,那么,如今这帮人,你们可认得?你们若是不认得,便由本伯为你们指出,让你們认一认!” 崔大儒在后面摸着胡子,老怀安慰。 年轻人,便该如此有锋芒,魏德胜等人,的确就该留待这个时候用, 正好, 官职够, 罪证本身也是确凿的, 拿他来开刀,整治云南官场,正是再好不过。 他只不过是在昭通的时候略微提了一句,并没有给出具体的办法,可是萧恒闻一知十,能够做到如此地步,足可见萧恒是何等的机警,反应又是何等之快。 好,好的很! 那个参议陈小林已经是满头大汗,他怎么会不认识? 他不认识谁,也不可能不认识这位啊! 总兵大人,掌一省军权。 参议说不出话。 此时的廖经续虽然面上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但是心里却也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魏德胜竟然落在他们手里! 作为云南总督,原本廖经续本该是军政一把抓的,但是没有办法,魏德胜在云南扎根多年,他根本不能越过魏德胜把军权抓在手里,魏德胜此人,阴险狡诈,却偏偏会做人, 尤其会说一口流利的方言,在当地百姓当中声望很高。 许多事,只有他出面才能摆平,许多事,也只有他才能做。 因此,当年的成国公对他也是十分信任的,并且也靠着他取得了不小的成果。 哪怕是后来成国公倒台,因着魏德胜在土人们心中的地位,和盘根错节的关系,他也没能抓住魏德胜的把柄。 其实,钦差在昭通遇袭的事,难道作为云南总督的廖经续不丢脸?他不憋屈? 但是,有什么办法,他哪怕是知道跟魏德胜他们脱不了关系,但是,他也不能自己跳出来,说这是魏德胜的主意。 没有证据,容易被人反扑。 而后,钦差脱险,要来昆明,他也是高兴的,太孙殿下没事,他身上的罪过总是小一些。 总之,他的情绪很是复杂。 但是,他全然没有想到,原来钦差已经收拾了魏德胜,把人抓住了! 主要是,抓住了魏德胜的事,钦差并没有在公文当中提到,让他们接驾的公文中,也并没有提到此事。 以至于,如今魏德胜忽然露了脸,廖经续等人是震惊有之,但是更多的还是叹息和臣服。 谷航 倒是陈小林他们,都是一张如丧考妣的脸。、 他们可是亲总兵大人的啊! 总兵大人这..... 陈小林已经是面色大变,见魏德胜被臭袜子堵着嘴巴,一副落魄狼狈的样子,迟疑再三,硬着头皮发问:“不知道魏总兵所犯何罪,伯爷怎的如此对待正三品大员?” “什么正三品大员?”苏嵘早有准备,亮出一卷圣旨,环顾众人一圈,沉声喝道:“廖经续听旨!” 简直是一招接着一招,竟然还有圣旨! 廖经续面色僵硬,却还是二话不说的带着人跪了下去:“臣云南总督廖经续,接旨!” 他一跪,其他大小官员愿意不愿意的,也全都跟着跪了下去。 苏嵘便雷霆万钧的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云南总兵魏德胜,勾结叛贼,刺杀皇太孙,罪犯滔天,廖经续身为正二品总督,治下出此大奸,不能辖制,同样有罪!念及这些年你也算勤恳,如今令你戴罪立功,一切大事,由皇太孙裁决!” 廖经续还能说什么? 他早听说这位皇太孙跟先太子不同,为人杀伐果断,十分厉害。 如今一见,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还要算无遗策。 先是抛出杨将军,杀杨将军镇住场子。 而后再带出魏德胜,镇压住各大小官员。 最关键的,是萧恒已经将魏德胜的罪状查明,并且得到了元丰帝的圣旨! 有元丰帝金口说魏德胜谋逆,那魏德胜就是谋逆!就是勾结木桐的叛徒! 萧恒一出手,便杀一总兵,气势万钧。 这个下马威,才是真的下马威。 原先闹腾的土人们也不闹腾了,他们也不是傻子,钦差一开始看着好说话的样子,他们就表示表示愤怒,但是,当真正开始杀人的时候,他们也没有那么傻,这个时候冲出来当出头鸟。 而且,钦差他们是真的杀人呢! 廖经续双手举过头顶,认真接过圣旨。 钦差这一手霸气外露,人人都知道这位皇太孙殿下有勇有谋,也是真的能下狠手,这个时候,没有人再跟钦差唱反调。 廖经续接过了圣旨,恭敬的请皇太孙进城。 萧恒此时却已经下马亲自走了几步,将他给搀扶起来,温和的道:“大人为难,本宫都知道,只是,本宫也是身负皇命,要收复云南,任重道远,重任在身,多有得罪,大人不要见怪。” 真是能屈能伸。 廖经续怎么会见怪? 这位皇太孙有本事也能低头,看他这样子,是对云南的局势了如指掌,势在必得。 等到他携此大功回京,储君的位子,便真是舍他其谁了。 廖经续不傻,之前的那些想头,此时自然顺势都收起来,一脸诚恳的摇头:“殿下这么说,真是让臣无地自容了,殿下高义,能够将魏德胜擒获,实在是救了我等。” 一百六十七·炸翻 众人想要给皇太孙殿下一个下马威的事儿,终究是没成。 不仅没成,还被皇太孙殿下给反将一军,在黑压压的围观的数千百姓的面前,萧恒将魏德胜和杨将军祭出,一举定了大局,再加上有元丰帝的圣旨加持, 谁还会蠢到家跟太孙殿下过不去呢? 廖经续长着一张威武的国字脸,此时皱着眉头,活脱脱的像是个囧字。 好在,到底是封疆大吏,经过的大风大浪多了,眼前的难堪失策也不过是小事, 他咳嗽了一声, 清了清嗓子,端着笑脸请萧恒他们入城。 萧恒挑了挑眉,虚扶了他一把:“总督大人还请与本宫同乘吧?” 按照规矩,总督府是派了轿子过来的,此时萧恒自然是应当坐轿进城。 廖经续急忙摇头:“这如何使得?殿下是君,我是臣,君臣有别,我如何敢与殿下同乘,请殿下登轿。” 看来震慑还是有用,至少主次如今是分出来了。 萧恒不再多客套,往后看了一眼,见苏嵘已经回到了后面马车边上,便点了点头要登轿,可随即他便猛然回头-----有个挑夫挑着两个竹筐朝着马车那边过去了,这个时候,哪里有这么大胆的挑夫,专门往钦差护卫队里跑? 他立即扬声喊:“三九,何坚, 拦住那个挑夫!” 殿下如此疾言厉色,一看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众人纷纷色变,廖经续也是伸长了脖子往那边看。 那个挑夫却根本不慌,几个士兵朝着他走过去要赶走他,他顺势往后一倒,两只竹筐都倒在了地上,也就是同时,那几个士兵已经走到跟前,见他这样,下意识拿了长枪去挑竹筐:“这是什么东西?” 电光火石之间,苏嵘已经看见自竹筐里滚落出来的一颗颗黑色的圆珠子一样的东西,随即便闻到一股硫磺味,他脸色大变,忙大声喊:“别动!” 可是已经晚了,士兵们的长枪已经刺进了竹筐中,苏嵘反应奇快,几乎是同时,他猛地飞身扑向马车,马车受惊,转眼便跑出一大截,与此同时,竹筐发出巨大的爆炸声,巨大的爆炸扬起漫天灰尘,那几个一开始过去戳竹筐的士兵,连惊呼都没有来得及惊呼一声,便被炸的尸骨无存。 因为萧恒示警及时,那些士兵隔得远就把人给拦了下来,又有苏嵘及时带头扑开,爆炸殃及的护卫人数倒是不算多。 可饶是如此,眼下这昆明城外也成了地狱。 有离得近的百姓被掀翻的,被炸穿的,四处都是被炸的哭喊痛苦的百姓,甚至还有些原本觉得不对过来查看的云南本地的兵卒,此时也都伤的伤,死的死,一时之间,场面极其混乱,惊恐的百姓们四散奔逃,再也顾不得那些兵卒们的命令,这个时候,他们哪里听得进让他们镇定的话?本能的便只想着快些逃命,快些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谷亶 失控的百姓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话或是命令,要命的是,前端的人一跑,后面不知情的百姓们听见巨大的爆炸声,又听见哭喊声求救声,早已经吓傻了,便跑的更快,身强力壮的男人们自然是跑的飞快的,但是许多女人和孩子却根本跑不动,被人潮裹挟着前进,磕磕绊绊的不一会儿就摔倒在地上,又被慌乱的人群踩过去。 这场面瞬间变得像是置身于阿鼻地狱。 廖经续面色铁青,魏德胜的事情已经给他一个巨大的耳光,若不是他这个云南总督无能,怎么会连总兵都辖制不住,让他们去刺杀皇太孙?而今就更是不必说,出了这样的事,死伤了不知多少百姓和官差。 哪怕他是封疆大吏,也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危急时刻,萧恒立即让唐源等人分别带队去稳住人群,让随行的军医和太医们去抢救受了伤的伤员,自己又盯着廖经续:“廖大人,此时不是生气迁怒的时候,要记得呢是,先保住百姓们!” 廖经续马上就反应了过来,抖索了几下嘴唇,压制住了心里的怒气和忧虑,点头应是,他到底是一地大员,短暂的慌乱过后,便有条不紊的安排了起来,正昂官员们和自己的亲卫全都加入维持秩序,抢救伤员,一面又让人进城去召集大夫们出来,把花棚临时当成给伤员们休息的地方。 爆炸发生的时候,苏邀已经被苏嵘驱赶着马车带离了最先的爆炸点,但是她跟燕草还是被震得耳朵嗡嗡的响,半响都没有能反应的过来,还是燕草和袁夫人哆哆嗦嗦的反应过来之后,都争先恐后的朝着苏邀扑过去,问她有没有伤着。 其实燕草自己就在马车里滚了好几下,头都磕在了车壁上,此时还在往外渗血。 可眼前这个情形,她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伤?她都伤的这么重,刚才苏邀还扑过去先抱住了袁夫人的小妞妞呢! 苏邀是自己撑在了车壁两边,圈出了腹部的地方把小妞妞护在了身子底下的。 此时小妞妞也哭的声嘶力竭,她是被这巨大的动静给吓哭了,再说,虽然苏邀护着她,但是马车颠簸,她小孩子家哪里经过这种事,早吓得哭的连脖子耳朵都红了。 苏邀顾不得自己的胳膊被撞的几乎都散了,急忙将妞妞抱起来,轻手轻脚的交给袁夫人。 袁夫人眼泪都出来了,一面接过了妞妞,急忙拍着妞妞的背轻声哄她。 此时帘子被掀起来,苏嵘从外头探了头进来,现在这个情形,反正也是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之类的事了的,他环顾了一圈马车,见苏邀和燕草她们几个都还好,便松了口气,沉着脸问:“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孩子怎么样?” 不管怎么样,孩子是无辜的。 想到孩子,苏嵘又免不了想到这次在爆炸中受了伤甚至丢了命的也有小孩子,目光便阴沉了几分。 这些狗杂种,若是让他查清楚了到底是谁这么丧尽天良的动手,他一定要他们百倍奉还! 一百六十八·拿捏 苏邀见他那咬牙切齿的样子便心里咯噔了一声,刚才的爆炸声她是都听见了的,到现在,她的耳朵都还嗡嗡嗡的响,根本不能彻底听清苏嵘在说些什么,她皱了眉,先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而后便看见了四散奔逃的百姓,哭喊尖叫的女人们,无措的孩子们,有个才四五岁的大的孩子,因为人潮拥挤跟母亲走丢了,此时正坐在一个小土坡上嚎啕大哭, 她看的心都提起来了,立即便扬声喊何坚。 何坚也已经看见了,马上便领会了苏邀的意思, 奔过去挤开人群将孩子抱在怀里带过来了。 小孩子受了惊吓,仍旧哭个不住,哄也哄不好。 燕草急忙从马车上拿了几个糕点下来,虽然都已经摔碎了,不过总比没有的好。 苏邀将孩子留给她们,面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这些人,都不过是普通的百姓,很大一部分人,还是土人。 如果是木桐动的手,那可真是同室操戈。 这种人,怪不得能做出弑父杀兄的事,因为它本来就是一头恶狼。 “先将这位老伯带到那边花棚那边去!那里有大夫!”苏邀在阵阵耳鸣中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急忙回头,便见到了正吩咐亲卫将一个受伤的老人抬去花棚的萧恒。 萧恒是过来看苏邀的情况的,虽然出事当时他便出声示警,也看见了苏嵘扑过去了, 但是他到底心里突突的跳的厉害,很不放心, 便自己带着人过来,短短一段路,因为遍地的伤者,他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了。 好在,已经看到了安然无恙的苏邀。 他无声的松了口气,放下了心头大石,见苏邀看着那个断了一条腿的老伯,便低声道:“这件事,应当是木桐那边派人做的,不过,凭借他自己,怕是做不到如此地步,还有人在背后帮他,不必说,是东南沿海那批人。” 苏邀也早有预料,她缓缓点了点头,目光掠过这些百姓和受伤的士兵,手指慢慢的卷起来握成拳。 木桐和东南那批人,都不要以为还能得意太久,不会太久的,她一定会要他们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她苏邀发誓。 而后,苏邀吩咐何坚阮小九孙达他们一道去帮忙,自己也和袁夫人跟燕草去照顾那些跟家人失散的孩子们。 萧恒见廖经续他们都聚在边上争执着什么,便让苏邀先忙,而后又顿了顿,轻声道:“事情未必就只是如此,还要小心接下来他们还有别的招数,不过,这次刺杀仍旧不成,他们就等死吧。”、 他一面说,一面让跟来的锦衣卫全都散出去,观察一下此时并不惊慌的那些人,若是有什么不对,立即拿下。 而后他的其他几千护卫都交由宋翔宇调拨,运送这么多火珠子过来,那些人总是该备了后手的,挑着竹筐的那个人已经炸死了,但是他死了,这件事却不能就这么也跟着完了,他们是一定要让那些人为此偿命的。 锦衣卫们穿梭在人群中,与此同时,萧恒也开始跟着官兵们一道救人了。 一开始土人们还对皇太孙充满敌意,觉得这个皇太孙是来打他们的同胞的,可是当看着这位殿下一次次的蹲下来救治受了伤的老弱妇孺,看着他丝毫不嫌弃那些血污,百姓们心中的排斥已经不知不觉的转变了一些----这个殿下,看上去不是个坏人。 魏德胜在云南可是出了名的霸主,他所霸占的田地山林,不可胜数,不说别的,光是杀了他这一点,其实已经让很多人对萧恒抱有好感和改观了,毕竟在魏德胜的带领之下,当地卫所侵占民田的做法十分风行,许多人是真的过不下去了的。 谷雟 现在这位殿下一来就杀了魏德胜,如今又能如此平易近人,他们发觉,钦差大人也不是那么的糟糕么。 有了军队的入场和各级官员的维持,混乱的场面逐渐平息下来,萧恒见一个人背面朝天趴在地上,边上一个孩子在哭,叹了口气让人过去看看情形。 此时那孩子却忽然痛哭起来:“爹!爹你怎么了!爹!” 哭声实在撕心裂肺,让人听着便觉得万分不忍。 萧恒转身朝着他们那边走过去,弯腰去拍那孩子的肩膀:“小......” 话音未落,那个小孩儿转过脸来朝着萧恒怨毒的扯出一个诡异的笑。 虽然身量只是小孩的身量,但是这小孩分明是个大人。 这是个侏儒。 萧恒似乎怔住了。 也就是这时候,那侏儒一下子蹦起来朝着萧恒扑了过去。 迎面看着,那孩子似乎是要过去抱萧恒。 廖经续他们在远处看了一眼,不禁点了点头:“殿下的确是宅心仁厚。” 这一次萧恒的表现,堪称无懈可击了。 可也就是这时候,众人都看见萧恒猛地一脚踹翻了那个孩子。 四周静了一瞬,大家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才夸了萧恒宅心仁厚,怎么萧恒忽然对一个孩子动手了? 廖经续吃了一惊,立即意识到不对,毕竟萧恒都表现如此完美了,只要不是忽然失心疯了,怎么也不至于无缘无故踹翻一个孩子。 他马上朝着萧恒那边小跑着过去。 而此时,萧恒已经伸手捏住了那侏儒的手腕,讥诮的笑了一声:“你们可真是一环接着一环,不置本宫于死地不肯安心啊!” 侏儒手里握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此时已经是被萧恒踢翻在地,他自己也被萧恒擒住,而才刚趴在地上‘死了’的爹,也动了动,不过也就是在他动的同时,萧恒的亲卫长便已经将人给死死地踩住了,冷笑道:“先前看你们就觉得不对,别的孩子惊慌痛哭,都是巴不得快些跑开的,可你们却不同,过来帮你们的好心人来了好几拨了,你们却偏偏不动。” 这种人怎么可能逃得过锦衣卫的眼睛? 萧恒过来的时候,便已经收到了来自锦衣卫的眼神提醒了,他早有防备,自然不可能被这些人得逞,反而还抓了几个活口。 一百六十九·民心 这些刺客到如今还如此猖狂,当地百姓们不少人之前便是对木桐土司还有几分摇摆的,出了这样的事,亲眼见到了行刺萧恒的人说的那些土话,对木桐的好感也烟消云散了。 土司土司,他们也得保证土人的一方平安,那才配被这么多人爱戴, 当百姓们的守护神啊,但是看看木桐办的这些事儿!之前萧恒在昭通遇险,大家都不是亲眼所见,便是萧恒当着这么多百姓们的面推出一个杨将军,说他是土人,而且是木桐的心腹,并且把他给杀了,大多数土人也只是半信半疑。 除了半信半疑之外,最多也就是觉得确实不该刺杀钦差,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太多感觉了,世人也大多都是如此,事情没落到自己头上,谁能真正感同身受啊? 可是这一次不同,这一次的爆炸,那是所有百姓一起亲身经历的。 期间的那种惊险,那种命悬一线的绝望,痛苦,那种看着亲人出事的心酸绝望,他们如今可是都深刻的体会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都是木桐! 难道他木桐不知道昆明照样也有不计其数的土人吗?!他们虽然在这里生活,但是到底血脉相连, 木桐要刺杀朝廷钦差,但是丝毫不管他们的死活!看看花棚里的那些被炸死了炸伤了的人吧!看看那些跟家里人走散哭的不知所以的孩子吧! 木桐怎么配做这个土司?! 百姓们人人群情激奋,土人们自来都是十分有血性的,何况他们自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便是官府的命令,都没有他们本身的规矩有用,如今见这些刺客还要行凶,当即便有壮实的土人汉子冲出来,扑上去将那个侏儒爆锤了一顿。 侏儒被打的满头是血,土人们犹自不肯解气,将他给拎出来扔到刚才爆炸的地方,众人对着他吐口水,拳打脚踢,不一会儿,就把人给打的没气儿了。 中途的时候,唐源是想过要阻止的,但是被萧恒和崔先生制止了。 崔先生见唐源面露不解,便轻声道:“今天这一场闹剧,得让百姓们有个发泄的地方,这些人,咎由自取。至于活口不活口的,那不是还有一个吗?便是没有,也不打紧。过了今天,木桐已然民心尽失了。” 想出趁着官员迎接皇太孙殿下的时候用炸药行刺,就可见木桐是一个凶残暴戾也没什么谋略的人。 他会知道失去民心的后果的。 唐源立即就明白了崔先生的意思,缓缓点了点头,去忙别的了。 萧恒自京城带出来的军医和大夫全都披挂上阵,花棚里的伤者的情况暂时稳住了,没过多久,城内的那些大夫们也陆续都被官府接来了,人手充足起来,场面便都控制住了。 只是,到底还是有伤亡。 廖经续正听底下的官员禀报,说到死者有一百二十六人,伤者有三四百人,那个官员都忍不住叹了口气:“督抚,当真是多年未有之大事!如今......” 谷宰 虽然云南一直乱子不断,但是昆明这些不是土司所掌控的地方,却还是法纪严明的,也都在官府的掌控之中,除了跟木桐撕破脸那次,的确还从未有过这么大的伤亡。 廖经续的面色十分的难看,死了的这些,同样是他治下的百姓,他怎么会不心痛愤怒? 但是,这个时候愤怒心痛也于事无补,他面上丝毫不露,沉声吩咐:“让各级官员继续统计人数,好好安置剩余百姓,还有,家中有人身亡的百姓,可来衙门认领尸体,每人领五十两的抚恤银子.....伤者每人三十两,家中有人失踪者,上报。” 不稳住百姓情绪,一样容易闹出大事,这种事,廖经续自己就可以作主。 不过他吩咐完了,又喊住了自己的下属,咳嗽了一声,道:“先等一等,本官去跟太孙殿下商议再定。” 那个官员也是个机灵的,立即就明白了廖经续的意思。 是啊,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是当着皇太孙的面发生的,廖经续本身就已经有辖制魏德胜不力的前科在了,如今又在迎接太孙的时候出了这等事,按理来说,身为钦差的皇太孙,便是立即褫夺了廖经续的督抚之权,也是使得的。 廖经续的确先该去问问萧恒的意思。 周围都是哀鸣声,廖经续面色铁青的走到萧恒那边,得到允准之后,先朝着萧恒深深行了一礼,满脸羞惭的认错:“都是下官办事不力,让殿下陷于陷阱,下官有罪。” 萧恒挑了挑眉,他自然看出廖经续的妥协和姿态,闻言静默片刻才笑了笑:“本宫并未遇险,相反,这些百姓,才是真真正正受苦的人。从前在京城,想必廖大人也清楚本宫是做什么的出身,锦衣卫纠察百官,本宫一直听闻廖大人是铁面无私的能臣,可是,廖大人,这些百姓们,都是你的治下,在你的治下,你将这些百姓们的性命拱手让人,你心中,过意的去吗?” 廖经续被问的哑口无言,同时也说不出回复的话来。 好半响,他才弯下腰去,仿佛是老了十岁:“臣有罪。” “有罪无罪,之后朝廷自然会给出处置。如今,收拾残局,亡羊补牢,才是你该做之事,廖大人,不要让本宫失望。”萧恒挑了挑眉,知道火候已经到了,便不再多说,只是道:“去吧,云南的情形,你比本宫清楚,善后的工作,不必本宫来教你,你也不必事事等着本宫裁决,去吧。” 廖经续心中颤动,郑重的朝着萧恒再弯腰行礼,方才去了。 他按照之前的对策让属下去行事,而后,自己亲自去花棚里看望了受伤的百姓,并且许诺一定会抓住凶手,绝不会让百姓们平白失去亲人,经受苦难。 廖大人声情并茂,还流下了几滴眼泪,百姓们从愤怒中找到了一丝安慰,都拜谢了廖大人。 安抚完了百姓,廖经续从花棚里出来,便见亲卫快步过来:“大人,本地士绅们求见。” 一百七十章·请客 现在廖经续哪里有时间见本地士绅们,他心烦意乱的摆摆手:“不见!” 亲卫长没有退下去,轻声提醒:“大人,这个时候,不如见一见。” 见廖经续看向自己,亲卫长并没有躲闪,而是接着道:“想必殿下是想见的, 毕竟,还有纪家的人。” 廖经续立即就明白了属下的意思,本地士绅们是本地名门望族,在当地一般都是十分的说得上话的,一般当官的人,都得跟他们处好关系。萧恒是来平乱的,按理, 是用得上他们的。 原本,廖经续本来就想要在萧恒跟前争取主动权,因此并不想给萧恒引见这些士绅的。 但是,这个时候这么做自然就不合适了。 反而应当反过来,倒是一个人情。 他很快便做出了决定,又过去跟萧恒说了此事,专门补充:“纪家原本也是大理世家,他们跟杨家、木家在大理可谓是三足鼎立,三家都在大理十分有威望,但是后来,纪家发生内讧,家主出了事,便被挤兑出了大理,可饶是如此,他们在大理还是有许多商铺, 并且,有茶山等产业,对那边的事情他们的消息向来十分快。” 萧恒本身就是打算要借助当地望族的力一道将乱子平息的,听见这么说,自然没有不见的道理,便点头道:“既如此,见一见罢。” 纪家和当地的几家世家都忙过来给萧恒见礼。 因着花棚是给那些受伤的人用了,如今萧恒是在临时搭起来的一个帐篷里见的他们。 纪家的家主纪老爷子忙过来见了礼,颤颤巍巍的又直起身子来:“殿下驾临,草民等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 其实哪里是有失远迎,刚才迎接的时候,他们也是在人群中的,只是排不上号罢了,而且,也同样有人受伤出事。 这些人之所以来求见,其实目的大家彼此也都心知肚明,新来了钦差,还是这么高的身份,那么许多之前定下的政策自然都是会有变动的,而这些变动,若是不跟当地的世家知会,他们难免损失惨重。 因此,过来拜一拜码头,是很有必要的。 萧恒笑了笑:“老大人说的哪里话,老爷子您也是从大理将军的位子上退下来的罢?也是国朝老人了,本宫只有敬着的,怎么会怪罪?” 纪老爷子姿态放得更低了,忙着摇头:“殿下这话说的,真是越发让草民汗颜,如今草民无官职在身,不敢当殿下如此称呼。殿下远道而来,草民斗胆,请求给殿下接风洗尘,万望殿下赏脸屈尊。” 纪老爷子当年的确是大理将军,这也是朝廷平衡之意,将土司的位子给了木家,又将将军的位子给了纪老爷子,让两家互相制衡。 最后,自然是纪老爷子丢了官职,这也是之前廖经续所说的那样,嫡支都快灭绝了,被挤兑出了大理。 也因此,纪家如今的态度,便值得琢磨了。 谷艴 萧恒挑了挑眉,答应了下来。 纪老爷子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的谢过了萧恒。 等到他们都退了出去,萧恒才看向了崔先生:“这些士绅中,纪家跟木家本身便有仇怨在,如此热切,当是想要通过朝廷报当年之仇,其他的,这样的态度.....怕更多的是想看一看本宫的斤两和态度。” 他们是本地的名门望族,生意遍布本地,那么相对的,不可能跟木府没有来往。 而来往到什么程度,就只有天知道了。 所以他们这么热切,还有许多人是来探一探情况的。 如果萧恒软弱无能,跟之前朝廷派来的那些钦差没什么区别,那么她们自然是该怎么样怎么样,跟从前一样。 而如果不是,他们也要做好准备。 崔大儒见萧恒全都明白,便笑道:“是啊,便是今天殿下遇袭之事,说不得,世家之中,也是有人提前知情的。这倒不是臣把他们往坏了想,而是,人之常情。比如,殿下来的具体日子,咱们可是昨天才遣人送了消息给廖大人的,廖大人来迎接,纵然是煽动了百姓们要给咱们一个下马威,但是其实防卫也都是森严的,却仍旧被人钻了空子,不必多想,内部肯定有魏德胜一样的内鬼还没被抓出来。既然官员之中都如此,何况士绅了。” 崔四爷在边上道:“他们如此两面骑墙,倒也真是够鸡贼的。只是,既然知道他们中也有亲近木府的,殿下还答应去纪家赴宴,这妥当么?” 崔大儒瞥了儿子一眼,深觉儿子之前在崔家的时候经商的确是十分有天赋,但是在这政治上头,始终还是差了一点悟性,便摇了摇头:“这有什么不妥当的?自然要去,不仅要去,还要大张旗鼓的去,大家才知道殿下的态度,纪家会吃定心丸,其他的世家,若是只是单纯想要跟殿下打好关系,那么,就该知道,不能再跟木府有勾连,而若是本身就居心不良的,殿下去纪家这么好的机会,他们怎么会错过呢?到时候,哪些世家是偏向木府的,不问自明了。” 崔四爷恍然大悟。 外头的事情处置的差不多了,廖经续亲自过来请萧恒进城。 又不安的道:“要委屈殿下在总督衙门安置了。” 萧恒扬手:“不必说这些,廖大人自安排了就是。” 廖经续便自去安排了。 一时苏邀也忙完了,萧恒见她有些疲倦,让人端了茶过来,又轻声跟她说了去纪家赴宴的事儿:“到时候,你也一道去吧?” 廖经续等人都还不知道苏邀的身份,不过这其实是瞒不住的事儿,毕竟苏邀是个女孩子,是个女孩子,便没有不被多关注的,若是不表明身份,那些人反而都要多想。 只是大家仍旧还是觉得奇怪,永定伯来打仗竟然还要带妹妹,当真是奇闻了。听说过打仗要带妻子的,从来没听说过还带着妹妹的,这位伯爷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过见殿下他们都没有任何意见,云南的官员们虽然奇怪,也没有人会提出来就是了。 一百七十一·夫妻 受伤的百姓们得到了妥善的安置,萧恒跟苏邀他们才进了昆明城去的。 要说之前萧恒其实心里还一直觉得廖经续有些无能,但是进了昆明城,他就知道为什么这些百姓挺爱戴这位总督的了----一路走来,昭通和曲靖等地的官道都是坑坑洼洼的,就没几条好走的路,哪怕是昭通繁华的大街, 路也是有些不平的。 但是昆明不同,马车一进城,苏邀就感觉到了路面平整许多,她拉开帘子,便见从进城门开始,便有许多小贩在路边摆摊,卖鲜花的、卖粉干的和一些叫卖小竹筐小竹篮的, 一路上很是热闹。 世人都讲究安土重迁, 尤其是土人们,就更是讲究一个故土难离,要他们从山上下来,从他们活了一辈子的地方迁移到城中,其实是个很难的决定,但是昆明城中人口有一半左右是土人。 这么一看,廖经续着实是下了功夫了解云南民生的。 只是许多事,他也是迫于无奈,实在没有办法罢了。 苏邀轻声跟袁夫人说:“我原本还以为,昆明应当比昭通等地好不到哪儿去,原来并不是那样。” “其实一开始,我也是这样以为的。”袁夫人见此,忍不住笑了:“您也知道,云南打仗许多年了,大大小小的乱子就没彻底平息过, 我当时是很发怵过来的, 但是等到过来了才知道,也不全是外界以为的那样吓人。就拿昭通来说,昭通其实也是不错的了,繁华的酒楼什么的也都有,昆明更不必说,我早听说过的,说廖大人来了之后,大力修路,许多东西都能运的出去了,昆明繁华不少。还有大理等地,虽然是土人的地界,但是其实您不知道,大理也是十分繁荣的,并不贫瘠,等您去过便知道了。” 是啊,这样大好的河山。 苏邀看了一眼,重新放下了帘子。 廖经续是个能做事的人,因此,他的总督衙门便也很诚实的体现了这一点----跟两广两湖的衙门不同,廖经续的总督府青瓦白墙,十分素净,自有一股古朴的意味,廖经续迎着萧恒等人进去,都亲自安顿好了,方才看着苏邀有些犯难。 这是个女孩子,还是个县主,女眷要怎么安置,他还真是没想过。 苏嵘一眼看出他的为难,没有多想,便径直道:“舍妹与我一个院子便是了,大人不必再另外安置住处。” 让苏邀住别的地方,先不说旁的,他也不能放心啊。 见他这么说,廖经续也不多说什么,毕竟贵女的讲究何其多,他也是知道的,多做多错,他便点了点头,让众人先休息,自己回房去了。 累了一天,在城门外还亲自救助了百姓,廖经续狼狈的很,身上的衣裳都划破了,看的廖夫人眉头大皱,担心的放下了手里的匣子疾步走过来看他:“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出去迎接钦差,闹成这样回来?您受伤了?” 见夫人担心的了不得,廖经续便忙笑着摇头:“夫人别急,没什么大事,只是看着吓人罢了,我没有受伤,这些都是旁人的血。” 说起这个,廖经续的脸色沉了几分,将城外发生的刺杀事件说了。 廖夫人颇觉匪夷所思,她忍不住道:“谁这么大胆,竟然在云南一众大小官员面前刺杀?而且还殃及这么多百姓!” 谷窸 跟一般的贵妇人不一样,廖夫人是很有些见识的,而且也是一个十分能干的人,她见丈夫这么憔悴疲倦,就猜到城外的情况肯定不怎么好,想到丈夫是这云南的第一人,出了这样的事,也是丈夫要付最大的责任,她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原本丈夫要镇住官场一些胳膊肘往外拐的别有用心的小人,又要跟木桐周旋,便已经很难了。 如今再出这样的事,简直是雪上加霜。 她叹了一声气,服侍着丈夫把衣裳给换了,跟进了净房亲自给丈夫挑了衣裳,问他:“殿下如何?” 她是知道丈夫的脾气的,自来直来直去,又强势惯了,很会得罪人。 这一次丈夫还是带着气去的,想要压新来的钦差一头,怕来的是个二愣子只想着作主,坏事,如此一来,本来就得罪了人,还被人捏住了把柄,廖夫人是真的担心丈夫的前程。 这官途不官途都还不说了,怕就怕一个别有用心的帽子扣下来,丈夫受到攻讦,连官都当不成了。 廖经续知道妻子担心,便是他,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殿下是厉害角色,他沉声道:“不必担心,殿下没有怪罪我,也没有疑心这事情是我闹出来的。” 能让丈夫都这么说,廖夫人有些惊讶。 不过随即她就反应过来,忍不住点了点头道:“那这位殿下,是个能容人的。” 廖经续没有说话,就是默认了。 廖夫人放下心来,给他递了巾帕过去,轻声问:“那,我让府中人去叫明月楼的厨子过来,整治晚宴给殿下接风洗尘?” 这也是应当尽的地主之谊了。 廖经续却摇了摇头:“不必忙,殿下今天晚上已经有约了,纪老爷子请殿下在沁园用饭。” 沁园是纪家的产业,是一座有山有水的宅子,十分漂亮,里头时常都是雾蒙蒙的,如同仙境。 听说是纪家设宴招待,廖夫人便抿唇看向丈夫:“纪家凑得这么勤快,想必是还想着要报当年的一箭之仇,夺回大理的位子了?” 当年木家把纪家逼得在大理无法立足,纪家只好另寻出路,虽然如今在昆明也是站稳了脚跟,但是若是有机会的话,谁会不想报仇,扬眉吐气呢?毕竟纪家的祖坟可都还在大理呢。 “是啊。”廖经续意味深长的道:“这也算是个明白人了,聪明人,才会知道一开始就坚定的选对边,不聪明的,就只能跟在人屁股后头捡剩菜剩饭吃了。” 调侃两句,廖经续穿戴好,又跟夫人说:“你也收拾收拾,今天纪家也是请了咱们的。” 一百七十二·提点 v廖夫人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道:“也就是殿下要去赴宴,否则,之前纪老太太八十一的寿宴,我也是没去的。” 毕竟官商有别,何况都到了他们这个地步了,便是首富又如何?他们还真没看在眼里。 廖大人看了夫人一眼, 想了想特意叮嘱:“这些便倒罢了,还有一件,这回钦差队伍中,还有一个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 廖夫人一下子也没反应过来,见廖大人这么说,很自然的就以为是哪位在路上遇上的什么红颜知己, 或是救命恩人这种, 准备收房到时候带回京城去的, 她低声问:“是什么来历,哪位贵人看上的?” 她也好决定如何处置。 廖大人奇怪的反问:“你想哪里去了?是永定伯的妹妹,就是那位封了县主的苏姑娘,她这次也随行了,我是说,她是唯一的女眷,你得闲了也去说说话儿,而后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 廖夫人这才知道自己是想差了,忍不住哭笑不得。 不过她还是十分疑惑:“怎么永定伯还带着县主来?这也太奇怪了。” 廖经续自己还想不通呢,不过他也不必想通:“不管是为什么,总之是来了,我之前不知道还有女眷的,原本想着回来跟你商议之后再定她的住所,但是永定伯说跟他一个院子就是了,我便回来了, 你之后再送些布料什么的过去。” 这些事不必廖大人叮嘱,廖夫人自己比他还要清楚的多, 便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好了, 你放心吧, 我这就过去见一见这位县主。” 她准备了一些云南时新的布料和礼物,便带着丫头过去了。 苏邀正在跟袁夫人说话,她对纪家的了解有限,便想着问一问袁夫人是不是知道的更清楚些,正说着话,听说廖夫人来了,便亲自迎出来。 就算是按品级,人家也是正二品的诰命,苏邀出去迎接,算是应有之义。 廖夫人跟廖经续是截然相反的性子,一副圆圆的脸蛋,看着就很和气的样子,见了苏邀忙笑起来:“倒叫县主亲自出来迎我,怎么使得?” 苏邀也跟着笑了笑:“夫人说笑了。” 廖经续既然已经低了头,他的夫人过来自然也是示好的,苏邀心知肚明,引着廖夫人进去,廖夫人便亲切的说:“一开始不知道县主来了,我家里那位也没安排好住处和服侍的人,让县主受委屈了。县主这里可有什么缺的?若是有,尽管遣人来告诉我,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她还是十分好奇,不知道苏嵘为什么会带着一个刚及笄的妹妹来平乱,不过见苏邀这样子,也不是那种在家里呆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大家闺秀,她便一时更拿不定主意了。 苏邀知道她的疑惑,顺着她的话道:“一切都很好,夫人不必记挂,若是有事,我不会跟夫人客气的。只是如今,还真有一事要请教您。” 廖夫人怔了怔,她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位姑娘能跟着过来了,这姑娘不是一般的人啊,看看人家这话接的,根本不带丝毫客气的,她微微怔了片刻就径直道:“县主请说,我若是知道,必定知无不言的。” “想跟夫人请教请教,去纪家做客,可有什么忌讳?”苏邀挑眉道:“或者说,这一次列席的女眷,夫人知道的,能跟我说一说么?” 谷齏 廖夫人更震惊了。 苏嵘带着妹妹来平乱就够奇怪的了,谁能想到竟然还打算带着妹妹去赴宴。 这,一群男人之间的应酬的宴会,苏邀去能干什么? 便是自己也会去,那也是因为自己也是总督夫人,这一次殿下既去,纪家肯定是要请城中贵族做陪东的,她也是名正言顺,但是苏邀,虽然是县主,却未出阁,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现在也没女性长辈在身边,她也去吗? 不过,虽然心里震惊,廖夫人还是咳嗽了几声掩饰了过去,跟苏邀道:“其实,纪家老太太已经八十二了,去年过的八十一大寿,是一位十分长寿的老太太,在咱们昆明城里,也是德高望重的老封君了,您若是去赴宴的话,便是在女眷席里,这位是主家了,陪东.....一则是我,还有的,若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应当就是杨参议的夫人、温大人的夫人,还有一些当地士绅家的当家主母了。” 苏邀并没有停止这个话题的意思,见廖夫人说到这里便停住了,便轻声问:“那请问夫人,这些人中,您知道的,有哪些是跟魏总兵大人有关系的呢?” 直到听见苏邀问这个问题,廖夫人心里的震撼才当真掩不住了。 跟魏德胜熟悉的人家? 苏邀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她是在帮谁问? 殿下他们,是怀疑什么吗? 廖夫人深深看了苏邀一眼,却并没有推辞和遮掩,坦荡的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跟苏邀说了,包括谁家跟魏家是有姻亲的,谁家是靠着魏家才拿到了盐引的,诸如此类的事,廖夫人都说了。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气,苏邀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笑着跟廖夫人道谢,又谢过了廖夫人送来的衣料。 廖夫人急忙说不必客气,等到回去的时候,着意跟廖大人说:“我看,你倒是不要小看县主是个女眷,伯爷带她来,果然是有道理的,人家当真是不一般。” 她把苏邀找她打听的事情说了。 廖大人不以为然:“一介女流,哪里能干预这些大事,若是伯爷当真是有这样的重任托付给她,也太荒谬了。” 他没当回事,只觉得是这位县主本身就是个喜欢出风头的人。 这么大的事,没听说过还有女眷要参与的。 他收拾的差不多了,去请萧恒一道出门。 萧恒正在跟崔大儒说起今天的事,又道:“一定还有他们的人,不过如何揪出他们来,还是要看今天了。” 崔大儒也道:“今天的这顿饭,可不是那么容易吃的啊。” 一百七十三·也配 纪家的沁园张灯结彩,灯火辉煌,宴席设在临湖的卷棚里,凉风习习,外面是波光潋滟倒映着满天星光的湖面,有风声阵阵,送了令人心醉的幽香入席, 连见惯了大场面的萧恒也得挑一挑眉,承认原来还真是小看了跟木家杨家能三分大理的纪家。 纪老爷子亲自迎着萧恒入席,一面又道:“招待不周,还请殿下海涵。” 他一面说着,抬头看见萧恒后面的苏嵘还带着一个女孩子,忍不住就怔了怔。 啊,这里可是男人的席面啊! 永定伯他之前是认识了的, 在城外的时候,这位伯爷御马的本事可是技惊四座,可是......纪老爷子已经修炼成人精了,这把年纪,跟年轻人不同了,再怎么匪夷所思的事,到了他们这个年纪,也都不是什么大事。 短暂的诧异过后,纪老爷子便笑眯眯的道:“老朽派人带这位姑娘去后面女眷的席面,女眷的席面离得也很近,就隔着一片湖,在对面的敞轩里,那边风景颇有可看之处,姑娘会喜欢的。” 苏邀过来,原本也只是认一认脸, 她是通过蝶衣取来的画像见过了马老大跟白七爷的样貌的,过来不过是为了看一眼男人这边有没有些熟面孔, 既然没有, 她自然也不可能真的单独在这里,因此便笑了笑:“原本是不放心哥哥,所以多叮嘱了几句,这就要过去了。” 哦,原来是妹妹。 商贾的信息都是传的很快的,但是苏邀跟着的事儿,云南的官员们本身都觉得稀奇,知道的也很晚,所以士绅们并不知道苏邀的身份,不过,如今就知道了。 纪老爷子的态度更加谨慎几分,恭敬客气的送了苏邀出去,又着意叮嘱了自己的长孙几句。 纪大少爷听说这是县主,还吃了一惊,也的确知道是大事,便回去跟自家母亲郑重的提了提,让人小心招待。 今天宴席盛大,纪太太和几个妯娌小姑子简直是全神贯注的在操办这场宴席,原本刚迎了总督夫人进门,她正陪着廖夫人说话的,结果外头有人进来通禀说是大少爷有事找,她便急忙出去了,问儿子:“什么事这么要紧?不是前头宴席上有什么不妥当吧?” “没什么不妥当的。”纪大少爷忙跟母亲解释了一番,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是永定伯的亲妹妹,圣上亲封的长宁县主,不知道怎么也跟来了,刚才还在前面的宴席,祖父说,让您小心接待。” 纪太太同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深觉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按下心里的困惑,打发走了儿子,趁着那位县主还没过来,纪太太沉思片刻,回去跟廖夫人说了几句话,才隐晦的问起了苏邀,又叹道:“这位县主,能够跟来云南,听说整个钦差仪仗队中,也就她一位贵女,想必是极有身份的?可之前我们竟没收到消息,也不知道这位县主喜欢什么.....” 廖夫人一听便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失笑的摇头道:“不必跟我打听了,这位县主来的突然,我们也都只知道她是永定伯的妹妹,至于为什么会在钦差队伍中,来做什么的,我们都不知道。至于喜好么.....只能说,县主不是个为难人的性子。” 总督夫人都这么说了,纪太太便心中有数,这次来的多有些官太太,若只是士绅的夫人太太们,那倒是也罢了,身份横竖越不过县主去,也不会有什么不敬的心思,但是管太太们的身世可就五花八门了,别看官位或者比总督夫人低,但是出身却有高的吓人的,比如说杨参议的夫人,便是蜀中陈氏的贵女,是出了名的心高气傲的。 县主到底未曾出嫁,这样平地出现,只怕多事古板的官夫人们和千金小姐们态度会不大好,可今天是纪家操办的宴席,在纪家的宴席上让伯爷的妹子不高兴,那就是跟永定伯过不去。 谷鏬 纪家可是打算在平乱中出一份力的,自然不能得罪殿下身边的红人。 因此,纪太太很快便微笑着拔高了一点儿声音问:“我得出去迎一迎长宁县主了,可不能慢待了人家。” 此言一出,果然满室都静了静。 敞轩之中灯火通明,夫人太太正要么互相寒暄,要么正在介绍自家的女孩儿,听见这话都不约而同的惊了惊。 果然,杨参议夫人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其他夫人太太们去打听的时候,杨三小姐轻声问自己母亲:“娘,是哪位县主啊?” 别的夫人们消息不通,但是杨参议夫人的消息自然是灵通的,她皱了皱眉轻哼了一声:“这满云南,除了木府,还能有什么县主?自然是那位从京城来的县主了。” 杨夫人对苏邀的观感很不好。 一个女孩子,未出阁的贵族小姐,不好好的在家里呆着,千里迢迢的非得要跟着来云南,哪怕她是跟着她大哥的,但是难道她大哥没有差事吗?正经事不做,带着个妹妹来,当真是闻所未闻之怪事。 思来想去,杨夫人觉得唯有一种可能。 因此,当杨三小姐困惑的开口说起:“县主又未出阁,她哥哥也未带夫人来,身边没由女性长辈,她怎么跟来云南了呢?” “还能是为什么?”杨夫人不假思索,虽不想在女儿跟前议论这些,但是想着女儿大了,而且,心中又对女儿有些期望,杨夫人便沉声道:“凤凰无宝不落,还能是为了什么?钦差是谁啊?钦差可是皇太孙殿下!” 皇太孙殿下的身份何等尊贵? 能够吸引来一个县主如此不顾廉耻脸面的倒贴,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普通闺秀们,哪里有这样的厚脸皮呢? 杨三小姐果然十分反感厌恶,哼了一声冷笑:“什么县主,她也配!” 这样的德行,怎么好意思舔居县主之位啊? 杨夫人不慌不忙的喝了口茶,叮嘱女儿:“心里知道就是,不要露出来。” 一百七十四·投怀 虽然这种行为让人不齿,不过到底人家哥哥是先锋呢,跟着殿下在昭通也是立下了大功的,没有必要撕破脸给人难堪结仇。 杨三小姐若有所思的低了低头,垂下眼睫,面上一片寒霜。 其他的夫人太太们也都打听出了这位县主的来历,顿时都诧异的诧异, 奇怪的奇怪,不过众人大多都跟杨参议夫人的心态差不多,这位县主格格不入,应当是朝着殿下去的。 不想理会她,但是也犯不着得罪她。 大家便都笑了起来,当纪太太把人迎进来的时候,大家也都一派和气的跟苏邀分别见了礼。 廖夫人朝苏邀招了招手, 让苏邀坐到自己边上,又轻声道:“没有等到县主,纪家的几个夫人又在候着,不好让人久等,我便先过来了。” 她不想让苏邀觉得自己是没有为她考虑的意思。 苏邀自然清楚,含笑道:“是我自己跟兄长说了会儿话,自来任性惯了,因此想着去外边看看沁园的湖,所以便跟着哥哥他们过去了,夫人若是等我,才叫我过意不去。” 她说着,环顾了一圈坐着的各位女眷,刚才都是打过招呼的,因此对于重要的几个人,她心里已经有了些印象。 不要小看女眷, 她们在后宅,也是能知道许多事的, 至少,她们夫君的态度,从她们自己身上就能看得出来。 她在看别人,别人也在看她。 杨三小姐的视线从她身上一扫而过,无意识的抿唇,低头愤愤的哼了一声:“狐媚子!” 要千里迢迢从京城追到云南来,她原本以为这位县主肯定是丑的见不了人的,但是没想到一眼看过去,这位县主哪里丑?不仅不丑,还美貌逼人,眉眼秾丽,人群之中,你第一眼看见的,绝对会是她。 想到这样漂亮的县主跟在殿下身边跟了一路,杨三小姐心里堵得慌。 纪太太却十分喜欢这位县主,虽然才说了没几句话,但是纪太太可是商贾之家出来的宗妇,最懂得长袖善舞和察言观色了,这位县主真和廖夫人说的一样,不是什么多事的人。 如此,纪太太便已经很高兴了,尤其是,苏邀对她和别的几位士绅夫人都是以礼相待,根本没有任何瞧不起的意思,她心念一动,试探着笑道:“我等可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真羡慕县主这一路走来,是见惯了世面的。” 她想交好的心思十分明显,苏邀也从善如流的笑起来:“夫人真是说笑了,哥哥原本是打算送我回长辈家中的,只是后来路上出了些事,哥哥不放心,便将我带在了身边而已,若说见世面,并不曾见过什么。” 那也就是说,真是一个普通小姑娘,只是苏嵘太过宠爱这个妹妹了,所以就近看管在身边? 真是..... 大家各怀心思,面上却都笑了起来:“可见是县主跟大家的缘分,否则,县主这样尊贵的人,哪里能到这里来呢?” 士绅的夫人们大多数是十分喜欢苏邀的,别的不说,这位县主的身世好啊!伯爷亲堂妹,还带在身边,可见是十分受宠的,这样的贵女身份,来了云南,虽然说她不大可能会看得上士绅之家,不过.....原本县主也不可能会跟着钦差队伍来云南呢,不是吗? 谷渔 而相比起来,官太太们的心思就都有些微妙了,她们不喜欢离经叛道的贵女。 说了一会儿话,外面忽然响起阵阵乐声,就有人惊喜的惊呼了一声:“是卓大家在抚琴吗?” 卓大家是教坊司曾经的头牌,琴棋书画都是精绝的,后来赎身,却也一直未嫁,在纪家当姑娘们的教习,寻常的人,可从来请不动她,也就是今天殿下来了,否则的话,纪家也不会让卓大家出来表演的。 敞轩里是能看见外头的,如今撤了四面的窗户,大家便都能看到河对面的高台之上,一轮圆月高悬,有美人正背对着月亮抚琴,姿态优美,仪态万千。 廖夫人也忍不住拍手赞叹:“当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了。” 但凡是人要达到目的,必然是要有所付出的。 就比如纪家,想要通过跟殿下交好,那自然是要投其所好。 现在看来,纪家也的确是舍得的。 卓大家,那可不是一般的大家,听说,当年庄王曾经想要聘卓大家为侧,卓大家也是决然拒绝了的。 虽然卓大家比起皇太孙的确是大了些,不过,绝色美人这种东西,年纪不是那么重要。 正想着,廖夫人便听见周遭齐齐的响起了一阵吸气声,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她便看见月色之下,一道清隽、挺拔如松的身影拾阶而上,走到了高台之上。 圆月之下,这人的姿态实在是渊渟岳峙,鹤立鸡群。 “那是皇太孙吧?”杨三小姐听见周遭小姐妹们的赞叹声,惊呼声,自己也忍不住看的有些恍惚----原来皇太孙是这样的。 随即杨三小姐又忍不住愤怒,纪家也太不讲究,如今才是殿下来云南的第一天,纪家就迫不及待的给殿下安排美人! 难道殿下是那种色令智昏的人? 苏邀的目光同样停在高台之上,不得不说,纪家造的这座园子实在是挑不出任何差错,几近完美,如今月色照耀,高台之上还栽种着修剪得十分有意境的青松,微风拂过,松涛阵阵,美人美景,看着也是赏心悦目的。 只是这位卓大家...... 纪太太一开始是跟着众人看着面前场景的,可是看着看着,纪太太却豁然站起,面色大变的看着高台之上的场景。 而后纪太太顾不得其他,疾步的出了敞轩,神色焦急的不知道跟侍女说了什么。 在场众人都在看着前面没有发觉,可苏邀却是看的清清楚楚的,她挑了挑眉,见高台之上的卓大家站了起来,而后朝着那道清风明月一样的身影走了几步,忽然一个踉跄,倒在了那人的怀中。 月色之下,佳人入怀,敞轩里的夫人太太们默契的挪开了目光。 一百七十五·美妇 虽然心里不一定看得上纪家送美这个做派,但是,没有人会表现出来,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若是说纪家攀附,谄媚,岂不是也同样说皇太孙的不是? 没有人会这么不识趣,不长眼。 可是, 这是钦差殿下来的第一天,城外之前还发生了行刺的事,死了不少人,百姓们伤亡惨重,殿下纵然是一路辛苦,年少慕色也的确是人之常情, 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呢, 这是不是也太不含蓄了点儿? 按照正常的流程来说, 殿下听一听卓大家的曲儿,夸一夸,底下的人自然就知道殿下是个什么意思了,本来就是送来献艺了的,打的什么主意大家都心照不宣,面上那层纸揭破,就显得有些难看了啊。 在场的太太们心里都暗叹一声可惜。 殿下身份如此贵重,又是这样的一表人才,长得天下难寻的俊美,原本夫人太太们,大部分可都是抱着带着女儿过来碰一碰运气的心思来的。现在,看殿下这样,家里一些女儿长得只是普通的夫人们心里就要犯嘀咕了。 杨参议夫人最直接, 趁着众人发呆的功夫皱紧眉头摇头:“当真是.....” 当真是什么,她也说不出来。 杨三小姐咬着唇, 低声喊了一声娘, 她倒是有不同的看法,世上的人,不只是男人喜欢漂亮的女人, 同样的,女人也会更喜欢偏爱那种长的好看的男人,萧恒无疑就是这一种,他身材修长挺拔,面容俊美,不管怎么看,都是再好看不过的那种少年郎。 有这样身世还有这样的本事,偏偏还能长的这么好看的,这世上能有几个呢? 杨三小姐是舍不得的。 杨参议夫人嗯了一声,见女儿喊自己,她心不在焉的侧头,却忽然啊了一声。 此时也不只是她惊奇的喊出声,在场许多夫人太太们都站起来了,分别朝着窗前涌去,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怎么回事? 杨参议夫人挑眉,顾不得再跟女儿说话急忙站了起来,也跟着跑向窗前。 原本只有两个人的高台之上,不知道怎么的,忽剌剌的跑上去了好几个人,好想还起了争执。。 众位夫人太太们摸不着头脑,在底下窃窃私语。 “这到底是闹的哪出啊?上面那位,不就是纪家送给殿下的吗?现在眼看着人已经送出去了,殿下看着也很是欢喜的样子,怎么又吵嚷起来了?” “这谁知道呢?难不成,是卓大家不愿意?毕竟听说卓大家可是十分清高自傲的。” 杨夫人听着这些夫人太太们的议论,面色狐疑的朝着周围扫了一圈,见并未曾看见纪太太,便更是觉得奇怪。 纪太太可是宴席的主人家,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廖夫人比她们都早发现纪太太出去了,早在纪太太急忙奔出去的时候,她便觉得奇怪,见苏邀笑了一声,她问:“县主在笑什么?” “没笑什么,只是,原本以为不会这么早,没想到对方比我们想的还要迫不及待。”苏邀目光放在远处的高台之上。 谷觸 那里,一轮明月之下,松涛阵阵,暗香浮动,才子佳人相拥而立,真是一幅美极了的场景。 廖夫人茫然的咦了一声,看出些不对劲,定了定神再看了一遍,才相信那高台之上的竟然不是卓大家。 不是卓大家献艺! 纪家难道还有更好更能打动萧恒的人选吗? 可若是真的有的话,怎么从前从来没听说过? 她越发的觉得狐疑了,率先走到自己身边的那扇窗前,双手撑着窗台看出去,这一看之下,廖夫人满脸的震惊。 不仅卓大家是假的,另一個人,他也是假的啊! 此时前院已经沸腾了起来。 自从卓大家来云南开始,想要当她入幕之宾的人简直如同过江之鲫,也就是纪家有能耐护得住人,否则,卓大家哪里能安安稳稳在昆明待这么长时间?现如今,一听外头的曲子,男人们哪有不清楚纪家的打算的?互相对视一眼,大多数都暧昧的笑了起来。 纪家这一招也真是绝了,怪道愿意花费那么多精力供养着卓大家呢。 这一下,再多的银子,也都换的回来了。 大家笑着觥筹交错之间,有人发现纪家的一个少年公子哥儿进来去首座和殿下说了些什么,而后,殿下便出去了,有心人自然是时时刻刻的关注着这位殿下的动静的,笑意越发的深了。 此时,卷棚的帘子也全都卷起来了,露出外头繁星密布的天空和那高台来,高台之上,美人独坐抚琴,在场的但凡只要是男人,看了那风姿就没有不心动的。 啧啧,殿下可真是好福气啊。 杨参议坐在廖经续身边,他跟众人不同,没什么好声气的恼怒哼了一声:“纪家也太不讲究了,就算是有心讨好,也不必做的这样明显,殿下也是,头一天就如此.....” 原本在城外看着殿下还算是个耳聪目明的,但是现在看来,也不怎么样么。 廖经续朕倒是没有说话,这一次赴宴,崔大儒等人也是跟来了的,他对崔大儒十分尊重,崔大儒既然都肯辅佐这位皇太孙,他总觉得,皇太孙不当是一个如此急色没有分寸的人。 直到卷棚中响起了阵阵哄笑声,廖经续才轻声道:“稍安勿躁,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跟没见过大事的小伙子一样咋咋呼呼的?便是如此,也值得大惊小怪的?” 官场上,谁还没收过个把美妾啊? 指望着谁是柳下惠,本身也是太可笑的事。 杨参议见廖大人都如此说,虽然不服,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压抑着怒气哼了一声,就见纪家那桌子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好像吵起来了。 真是稀奇了,这种场合,自家人起争执的,可真是见的不多,好端端的,怎么回事? 他示意廖大人去看,廖经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纪老爷子气的面红耳赤,一张脸都黑成了锅底,而纪家已经有个中年美妇从外头闯进来,哭着越过了纪家的镯子,朝着廖大人这边跑了过来。 一百七十六·丑闻 一看这场面,杨参议就知道是有事发生。 其实哪里是杨灿看的出来?这卷棚里,只要不是傻子的,都看出来纪家这是闹出事来了。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罢了。 中年美妇在众目睽睽之下疾跑着到了跟前,二话不说就朝着廖大人跪了下去,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虽然看起来柔弱不能自主,但是, 中年美妇说出来的话却着实石破天惊,让四座都忍不住为之侧目,中年美妇说的是:“总督大人,请为民妇作主!我们家老爷子,为了要讨好皇太孙殿下,竟然不惜奉上孙子的未婚妻, 总督大人, 我儿子正经订亲的好人家的女孩儿,若是真的这样, 我儿子还有什么脸面可言呢?他是个最纯澈不过的孩子,他哪里受得了啊?大人,我知道殿下身份尊贵,但就算如此,也不能君夺臣妻啊!” 君夺臣妻! 上一个被用上这词儿的,还是昏君! 现在,这个词被用在了萧恒身上。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崔大儒等人都已经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此时都朝着她那边看了过去。 纪老爷子颤巍巍的被长子长孙扶着,急匆匆的走过来呵斥那个女人:“老二家的,你混账!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如此口不择言污蔑殿下,你可知道是什么罪名?!还不快滚下去?!” 廖大人的面色已经变了,他自然已经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 他现在也是一样面沉如水。 纪家难道真的送了自家的孙子的未婚妻给萧恒? 送了其实也就送了,没什么大事, 但是!但是你得悄悄的没人知道,被人知道了, 这事儿就没那么简单! 尤其是现在, 纪二太太这可是在云南所有的有头有脸的人家直接说破了这事儿! 这件事,太伤脸面了。 便是放到朝廷上去,只怕整个御史台的御史都要蹦起来把萧恒用口水给淹死。 在这样的关头,原本人心都已经偏向萧恒了的关头,偏偏一步行差踏错,君夺臣妻,太犯忌讳了。 你萧恒敢做这样的事,谁还敢跟着你冲锋陷阵啊?谁知道你到时候会不会看上谁家的女人呢? 廖大人咳嗽一声,板着脸去看纪老爷子。。 纪老爷子已经立即沉声道:“她失心疯了!说的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殿下人品贵重,便是我们,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心思,难道,自家的脸面不要了?都是她自己胡说八道!” 在场的官老爷们都半信半疑。 主要是,纪二太太这话简直像是一颗炸弹,炸的人都人仰马翻了,她总不能平白无故的就败坏自己儿子的名声吧? 绿毛龟啊,这种名声难道是好名声? 萧恒固然是落不到什么好处,一身的污水,但是,同样纪二太太的儿子也好不到哪儿去,一辈子都得被人指,说这個就是被带了绿帽子那人。 谷钯 只要不是失心疯了,应当没有人会扯这样的谎吧? 所以,大家都似信非信的。 纪二太太一下子就急了,哭的更加一把鼻涕一把泪,等到她目光看到了高台之上的影子,顿时更加大声的嚎啕了一声,呜哇哭起来:“大人快看!那不就是我儿媳妇?!他们说是说让卓大家上去表演,但是,卓大家到底年纪有些不匹配,因为我儿媳妇师从卓大家,又是有名的昆明第一美人,所以,纪家为了讨好皇太孙殿下,无所不用其极,根本不顾人伦纲常,连脸面也不要了!” 这么一说,好像又能解释的通了。 卓大家是好,但是大家想一想,皇太孙殿下可比在场所有人都要小上一轮啊,对他们来说有吸引力的卓大家,对殿下未必有,反而,纪二太太儿子那个未婚妻,云南第一美人,又是师从卓大家...... 不过纪家也真是豁的出去脸面啊。 纪老爷子已经气的实在撑不住,竟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纪大老爷怒气冲冲的喊自己老弟:“二弟,你不管好你家的这个.....让她胡说八道什么?!” 真是把自己家的脸面扔在地上给人家踩。 如此还不算,更是把殿下也牵扯进来。 殿下来纪家,那是看得起纪家,也是纪家的大好机会,现在闹这么一出,让殿下如何自处? 以后他但凡亲近纪家,肯定有人要说殿下是因为睡了纪家的孙媳妇,所以给纪家好处呗。 真是一下子既恶心了纪家,也恶心了皇太孙。 太堵心了! 廖大人如此精明老练之人,这个时候,自然是先息事宁人:“这些事,是纪家家事.....” 纪二太太立即就知道廖大人是什么意思,忙哭起来:“是家事,但是殿下的事难道也是家事?廖大人,您可要给我们一个公道!” 纪二老爷已经急着去拉扯纪二太太,纪二太太捂着自己被打了一巴掌的脸怒斥自己丈夫:“你打!你打死我!打死了我,难道就能遮丑了?!我跟你说,我已经让人上去捉奸了!你们做下这等丧良心的事,拿自己儿子的未婚妻去换富贵,我真是替你们脸红!你们对得起祖宗?!” 已经有人喊了一声:“有人上高台去了,出事了!” 大家纷纷朝着高台看过去,果然看见一行人上去了,不知道怎么的,好像是起了争执,上头隐隐有吵嚷声传下来。 真是出事了! 殿下估计都被纪二太太的人堵在上头了,这可真是..... 杨参议虎着脸问廖大人:“大人,这可怎么办?我们,我们难道还要去.....” 廖经续也有些心烦,没想到第一天晚上就闹出这种丑事,他低声皱眉道:“还能怎么办?快些把这件事给处理掉,闹大了,难道好看?” 这件事固然是萧恒丢脸,但是,进城的时候,城外闹出的行刺的事,是他们的过错疏忽,萧恒还放了他们一马,他们如果这次作壁上观,难免萧恒气急了,把行刺的事也报上去,到时候,大小官员不一样要一起吃挂落? 杨参议不说话了,打算让人来处置,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进来:“这是在闹什么呢?” 众人全都目瞪口呆。 一百七十七·反转 满座的嘈杂声都瞬间停止了,原本还拥挤在帘子跟前往外看着高台之上的争执闹剧的人也都见了鬼似地回头。 他们虽然见殿下见的不多,但是,殿下的声音,但凡是只要是真的当官儿的,谁能不记得呢?有点儿理想往上升的,那也得对殿下了解一下啊, 现在,他们就听见了萧恒的声音。 但是,萧恒不是在高台上吗? 现在上面的闹剧好像都还在继续呢,大家齐刷刷的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后,就看见萧恒含着笑从容的进来了, 还有空环顾了一圈卷棚里的场景,而后萧恒笑着挑眉问:“这是怎么了?我不过就是出去有些事, 怎么这里就这么热闹起来?难不成, 是纪老爷子家的酒太好喝了,大家都醉了不成?” 杨参议目光复杂,别的年轻官员有不知道轻重的,肯定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但是像是他这种在官场混到这个位子上的人,怎么可能是蠢人?萧恒既出现在这里,那么高台之上的事情就是一个局了,有人想要让萧恒背上君夺臣妻的骂名,想要离间萧恒跟纪家,同时,抹黑萧恒的同时又让纪家从此脸面全无。 不过,这个局,如今看来是失败了。 这一点,不用杨参议说,在看见萧恒的那一瞬间,纪二太太的脸色已经完全说明了问题。 纪老爷子又惊又喜, 刚被掐了人中醒过来, 便见到了萧恒,此刻萧恒就像是一颗明珠,在这夜里熠熠生辉,他在这里,当着昆明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出现在这里,比任何的澄清和将来的说辞都有用! 他救了纪家的名声。 也因此,纪老爷子哽咽着颤抖着嘴唇扶着大老爷的手站起来,掷地有声的道:“殿下如今正在此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纪家敢发誓,从不曾有任何此等龌龊念头,若有,叫我纪长青不得好死!” 这个誓言可真是算是十分重的了,若是放在之前,那肯定没人相信,但是如今,萧恒清清白白的站在这里,不必他发这个誓大家也信了,但是,他发了这個誓,那就更不必说了,所有人想都没想,便已经相信了纪二太太是在胡说八道。 纪家的人通通都松了口气,尤其是纪大少爷,他之前都已经快要急哭了。 不仅是纪家的人松口气,事实上,廖大人等人也都是松了口气的。 若是殿下真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现去对人家媳妇儿搂搂抱抱的,这名声也太不好听了,而且,他们是帮着圆还是不帮,都两面不是人,如今最好,根本没有这桩事。 因此,廖大人便轻轻咳嗽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震惊中夹杂着难堪的纪二太太,轻描淡写的道:“没什么,殿下不知,大家吃饭吃的好好的,纪二太太忽然哭着闯进来,要下官给她个公道,说是殿下君夺臣妻,看上了她的儿媳妇,这可真是把臣给吓了一跳,您说,臣这是主持公道的好,还是怎么的?所幸,并没有出这样的事,现在,下官也想知道,二太太,您是如何想的?无中生有闹出这样的事,可不是一句玩笑或是误会就能说得过去的,你到底是何居心?” 廖经续没有跟她废话,直接就挑明了。 谷堞 他难道还看不出来,这是针对萧恒的局? 而之前刺杀的事,大家都怀疑是有人勾结了那些刺客,泄露了情报,所以才会招致如此惨烈的后果,现在晚饭就出这样的事,大家谁能不多想?都不必再多想什么,其实廖经续已经认定,纪二太太必定是受人指使,而这人,应该就是云南之中剩下的勾结魏德胜和木桐的奸细! 只是,他们棋差一招,本来想要算计萧恒的,谁知道却反过来被萧恒将计就计了。。 纪二太太惨白着脸说不出话来,而此时,高台之上的闹剧终于结束,纪太太急匆匆的带着人进来,怒容满面的训斥纪二太太:“弟妹,你这到底是做什么?!为何要哄骗蕊儿去高台之上顶替卓大家表演?!而后又安排这么些人上去闹事?” 纪太太简直气的浑身颤抖。 当时大家都在为卓大家的曲子所倾倒的时候,她便觉出了不对-----映在高台屏风之上的人的侧脸,那根本就不是卓大家! 她当家多年,把纪家的后宅管控得井井有条,当时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对,立即带着人直奔高台。 她也跟当家之人早有默契,知道自家不管是公爹还是丈夫,都单纯只是让卓大家献艺,绝没有献媚之心,若真有,那也不可能做的这么明显。何况,就连让卓大家献艺的主意,其实也是二太太出的。 二太太说,毕竟是男人,男人哪儿有不喜欢美人的? 纪家虽没那个意思,但是明面上总要做到大差不差,让大家都满意。 所以,家里决定让卓大家表演。 但是,二太太根本居心叵测,表演之前,她就已经派人去支走了卓大家,说是家里临时有事,不让卓大家上去表演了,而后,她又去跟自己的未来儿媳,也就是洪蕊说,卓大家不能表演,家中上下都恐怕会被迁怒,而且卓大家也会被惩罚,让身为卓大家爱徒的洪蕊顺理成章的提出要替师傅表演的要求。 二太太促成这一切,然后就派了人过来请萧恒上高台去。 纪太太气的手指在发抖,她为人极端的缜密谨慎,因此,虽然高台上闹的厉害,但是,她已经第一时间让人把所有东西都全部封存了,也因此,一个老成的嬷嬷当时就闻出了上面的熏香味道不对,那是催情的迷香! 催情的迷香!二太太在那上面用这样的东西,想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也正是因为如此,现在纪太太出离的愤怒了,给皇太孙下迷香,让他当众出丑,她比想象当中的还要狠辣无情,她难道不知道,这会造成什么后果? 若是真的算计成功,萧恒一定会恨死纪家。 一百七十八·人性 纪太太简直无法理解,纪二太太也是纪家的人,何况洪蕊还是她的未来儿媳妇,她怎么会做得出这样的事来!简直是用失心疯来形容她也不为过。 大家看向纪二太太的眼神就都有些复杂了。 这女人一般都是胆小怕事的,外表上看上去,二太太真是一个贤良淑德的中年美妇,谁能想得到, 她竟然做出这种事来!不要说纪太太想不通,他们所有人都想不通。 纪老爷子反正已经当这个儿媳妇是个死人了,他毫不迟疑的跟萧恒和廖大人道:“此人丧尽天良,陷害皇孙,我纪家绝不容留这等无情无义之小人,要怎么处置,请殿下和大人决断,我们纪家绝无二话!” 他可真是怕了, 这个不声不响的二儿媳妇, 险些就要了全家的性命和前程。 这种的确是大事,也不是纪家容不容的问题了,廖经续也没有推辞,在他们境内发生的事儿,光明正大的陷害皇太孙,若是他们不作为,那可是真的也跟奸细没什么两样了。 他当即便也拱了拱手:“殿下,臣一定查个清楚明白!” 现成的人都在这儿呢,大家已经全都噤声了,偌大的卷棚,之前还欢声笑语不断的,此时却鸦雀无声了,纪二太太的啜泣声在这样的寂静里显得格外的刺耳和清晰,但是,也没有任何人多嘴再说一句,连纪二老爷也一個字不敢多说。 萧恒点了点头, 面上的神情也冷峻下来:“是啊,是得好好查查, 从我来云南至今,从昭通至昆明,这一路上,先是驿馆埋伏刺杀,知府勾结外臣,放纵木府私兵,如今又是在昆明城外遭遇伏击,在城内还被如此算计!我也想看一看,这云南,到底还是不是朝廷的云南,这些臣子,又还是不是陛下的臣子!” 这番话就说的实在是太重了。 但是,这番话,说在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人敢反驳,没有一个人敢说萧恒是在找事,是说的不对。 小官们噤若寒蝉,廖经续和杨参议等人对视了一眼,全都跪了下去,整齐划一的喊:“臣等不敢,臣等该死,请殿下降罪!” 此时,苏嵘等人也已经进来,瞥了一眼这等情景,跟萧恒回话:“殿下,臣等在外驻守,抓住几个行踪鬼祟,说不清身份之人。” 廖经续等人都看向了纪二太太。 纪二太太敢算计萧恒,那背后肯定有人指使操纵,现在抓住的那些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必定是纪二太太陷害萧恒有关之人了。 萧恒嗯了一声,缓和了声音让廖经续等人起来,又语重心长的道:“我来云南是为了平乱,此事众人皆知。现在对我下手之人,除了敌方奸细,不做他想!今天发生之事,也与行刺无疑,因此,这件事,我要亲自做监审!想必,廖大人没什么意见吧?” 廖经续还能有什么意见? 他立即点了点头。。 萧恒便就近借了纪家的地方,留下了卷棚里其他官员和士绅。 洪蕊那边不必说,已经是委屈到了极点,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被骗去的,而且也根本不是跟婆婆说的那么简单去帮卓大家,而事被骗去做这样的事的。 她知道之后,一直在哭。 谷鍦 洪家的人也跳起来大骂纪二太太是最毒妇人心,竟然连自己未来的儿媳妇都这么算计,丧尽天良。 洪蕊不知情,接下来就是四少爷了。 四少爷也冤枉死,他是临时接到了话,说是洪蕊被人欺负了,让他快些上高台去,他才去的。 去的时候,上面也没出事,他还觉得奇怪,怎么洪蕊在高台上抚琴,毕竟他虽然还不到管事的年纪,但是也是知道家里的安排,不是洪蕊表演的。 而后,他才上去没多久,洪蕊不知道怎么的,就扑过来把他抱住了。 再然后,就涌上来一大群人,对着她们指指点点,拉拉扯扯。 四少爷被打的狼狈的很,头发也散了,莫名其妙的,就被拉下来了,幸亏后来大伯母纪太太过来了,不然,他都要被打死。 然后,现在听说这一切都是自己母亲做的,四少爷整个人都懵了。 他不敢置信,根本不能想象,看着纪大少爷问:“大哥,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呢?” 这怎么可能呢?但凡是个正常的娘,也做不出这种往儿子头上戴绿帽子的事啊! 纪大少爷叹息着拍了拍堂弟的肩膀,沉着脸摇头:“是真的,不知道二婶是听了谁的话,做出这种事.....四弟,你是个明白孩子,你想一想家里,想一想二叔和祖父,他们为了这事儿,几乎被气疯了,你也是男人,要知道扛起家里的责任,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否则,整个家族都要蒙羞不说,我们家里从此要一蹶不振了。” 四少爷如同五雷轰顶,呆呆的看着自己大哥。 而后,四少爷听了全部下人们的证词,终于确定,这件事当真是自己母亲所做下的。 四少爷呆愣许久,踌躇许久,徘徊了一阵,去看自己的未婚妻。 洪家人几乎都气疯了,连带着连他也不待见,洪夫人直接了当的啐了一口:“好在她是没得逞,得逞了的话,她让我女儿从此以后怎么做人?我女儿还能活吗?!不说我女儿,便是我们洪家的女孩儿,也都要被她连累了一辈子!你这娘,哪里是亲娘?后娘也不能做出这么缺德的事儿来啊!” 说着说着,洪夫人的眼泪就下来了。 四少爷被说的无地自容,然后,大少爷拉着他去关押纪二太太的地方。 纪二太太还是死扛着不说话,梗着脖子一个字都不多说。 之前冲进卷棚里的时候还那么能说,声泪俱下,现在倒是闭嘴了。 杨参议板着脸冷笑:“二太太,别以为你是女人,我们就不敢对你用刑,你此番所做的事,到底是什么性质,想必也不必我们提醒你吧?你也该为你的孩子们想想,你可有好几个孩子呢!” 一百七十九·讯问 杨参议没好气,他反正是觉得在这个关头闹出这种事的人坏透了,尤其,纪二太太的做法更不能让人理解。 算计人也要看看代价的吧? 这代价是自己的儿子的姻缘和名声啊!她竟也豁的出去,简直了,说出去恐怕都没人能信。 纪二太太的面色变了变,动了动嘴唇, 终归垂下了眼帘没有开口。 外面的纪大少爷皱了皱眉,脸色很有些不好看的压低声音:“真是不知道为什么,祖父已经气疯了,二叔也病了,这事儿,你是知情的, 也经历了的,你想想, 若是换成上去的是殿下,有那催情香在,会发生什么?不知道二婶怎的竟然能下如此决定。” 这哪里是纪家的儿媳妇?这是跟纪家有血海深仇啊这是!否则怎么能做得出这种事来? 四少爷眼眶泛红,欲言又止的看着自己大哥,一张嘴,声音都是哑的:“娘.....” 他不知道怎么给纪二太太开脱,晕乎乎的站着,觉得愧对家里人和未婚妻,却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表情痛苦。 里头的杨参议见纪二太太半响没有动静,也不愿意再等了, 沉声挑眉:“二太太, 你这可就是自己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可别怪我们不给你留情面!”立即回头冲着几个官差扬了扬下巴:“用刑吧, 也不必先来那么狠的,二太太养尊处优的, 想必也受不了什么苦楚, 先便用夹子吧。” 夹子便是夹手指,十指连心, 说是不厉害,但是其实也是惨痛至极的了。 纪二太太咬着唇,分明已经害怕的不成,但是到底还是没有吭声,一副刚烈的模样。 可对于杨参议来说,这才不是刚烈,只是跟他和朝廷对着干罢了,因此,杨参议摆了摆手。 底下的官兵们经验丰富,早已经上前将纪二太太的手指套住了。 纪大少爷在外头立着,看了四少爷一眼,没有作声。 在他看来,他该做的都已经是做了,但是二婶如此朕冥顽不灵,既然都不把他们当成家人,存心要来害了纪家,那么还顾虑纪二太太受刑做什么? 他干脆就不管了。 他不管,但是四少爷到底是做亲儿子的,四少爷吓得连眼泪都出来了,终究是舍不得母亲受苦,不顾外头亲兵的阻拦冲了进来,泪眼模糊的看着纪二太太:“娘!你到底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你受了谁的指使来做这样的事陷害殿下,你说啊!难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帮别人隐瞒着?我跟弟妹们,我们难道不是您的孩子?还有父亲,您难道都不顾忌父亲吗?” 谷认 亲兵们已经是跟了进来,但是见杨参议面色不变,也没有发怒的意思,便都识趣的站在一边,没有动弹。。 纪二太太终于有了反应,她抬头看了看四少爷,眼里的情绪十分复杂,过了许久,她似乎下定了决心,抿了抿唇撇过头去:“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这件事不关我的事,都是纪家决定的,他们要送我的儿媳妇去高台上表演,好送给皇太孙,我说的都是真的。后来怎么事情没成,我也不知道。”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纪二太太竟然还是一口咬定这件事就是纪家存心的,纪大少爷听的忍无可忍,须发皆竖,恼怒的扬声喊起来:“二婶,天地良心,做人要有良心,你说的这是些什么话?!祖父跟父亲一开始就从未打过送美人的主意,便是让卓大家表演,这也是二婶你非得要的,现在你竟然反过头来这样给我们家里泼脏水,你不顾忌我们,难道也不顾忌顾忌四弟他们吗?!刚才我们来的时候,洪夫人都朝着四弟吐口水,有你这样的母亲,你让四弟以后怎么立足?以后四弟怎么过日子啊?!” 四少爷委屈的眼圈通红,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母亲,仿佛从来不认识她一般。 纪二太太听见这些话,不是没有反应,她的眼泪滚滚落下,显然也是难过的,但是难过归难过,纪二太太还是转过头不看儿子和侄子,只是冷笑咬牙坚持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杨参议啧了一声。 慈母他是见得多了,但是这种冷清冷心的母亲,他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也不知是不是根本不想生这些儿女,否则的话,怎么能说的出这样的话? 他哼了一声:“好了,别再说这些没用的了,显然人家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你们死心吧,出去罢。” 纪大少爷拉着四少爷要走,一面怒气冲冲道:“四弟,你现在还抱什么希望?她已经把话说的这样明显了,但凡对你有半点顾虑,也不会这么无情,走吧!” 四少爷没走,他冲到了纪二太太面前,噗通一声朝着纪二太太跪了下去,轰隆一声闷响,膝盖骨跪地的声音让屋子里的人都能听的清清楚楚的,可见多么用力。 纪二太太睫毛颤动,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四少爷已经血红着眼睛看着她:“我有什么错?我弟弟妹妹有什么错?蕊儿又有什么错?她把你当成亲娘,订亲以后,四季衣裳鞋袜,各色礼品,她从来不曾少过,就是为了能讨你欢心,跟我成亲。我们都已经要到婚期了,原本我们都要成亲了,娘,你到底为何这么恨我?为什么非得要这样毁了我和蕊儿?我若是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不配做你的儿子,你跟我说,我这就去死,我去死!不必你费心,不必你来设计,我自己去死!我赔给您这条命,您告诉我真相,告诉大人们真相,让大人们放过祖父,放过父亲,放过哥哥和弟妹们,他们有什么错呢?要为了您的事全部被牵连,或许还要家破人亡,该死的,只有我一人罢了。” 四少爷说完,忽而站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边上的梁柱。 这动作太快了,以至于纪大少爷都没来得及去拉人。 纪二太太也怔住了,她尖叫了一声。 一百八十章·问出 幸亏杨参议离得近,他是精明干练的人,一看当时四少爷说的那些话,就知道他是要寻短见,见四少爷冲过去,他一把把人给拽住了,缓冲了一下去势, 饶是如此,因为用力过猛,四少爷额头还事撞出一个血窟窿来,骨碌碌往外冒血,看着渗人的很。 纪家大家庭,彼此之间十分看重亲情。 或许是因为当年被木家逼得都快灭族了的缘故, 纪家很珍惜亲族之间的情分, 尤其是到了纪老爷子当家,他是绝不许儿子们分家的,所以,孙子们之间的感情十分的好,大家同吃同住,自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跟亲兄弟没有什么两样。 现在见四少爷半条命都没了,纪大少爷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扯着嗓子喊人去找大夫过来。 杨参议也有些感慨,觉得这位四少爷的确是世上少见的倒霉鬼了,便也让亲兵快些出去找大夫来。 纪二太太终于再也没法儿保持冷静了, 朝着儿子冲过去。 四少爷还有神智, 见纪二太太过来, 还能拂开二太太的手, 气喘吁吁的开口:“娘, 你别恨儿子,若是有什么不是,儿子死了,也赔罪了。你, 你告诉大人,到底是谁要换人,要害殿下?” 但凡是个母亲,就没有办法看着孩子死在自己的面前。 这番话,让纪二太太终于没有办法再承受,纪二太太嚎啕大哭的求杨参议给请大夫过来,哭着道:“我说,我都说!不是纪家献媚,也不是纪家要让洪蕊上去高台的,都是我的主意!都是我的主意!” 纪大少爷含恨盯着她:“二婶为何如此?!我们纪家何曾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 一墙之隔的明间里头,苏邀跟纪太太相对而坐,廖夫人是在上首坐着,听见隔壁的动静,三人面上神情各异。 纪太太是惊怒交加,几次都忍不住面上焦急要站起来,但是终归是忍住了。 而廖夫人则是有些忌惮的听着,一面忍不住看了看苏邀。 让纪大少爷把四少爷带去外面听,再让大少爷想办法把四少爷带进房里去的,都是苏邀。 她早就想到,能从京城跟到这里来的贵女,应当是不一般的,但是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不一般。。 苏邀拿捏人心的本事,当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原本,杨参议用刑,纪二太太一介女流,也未必就能忍得住,最后应当也是会招认的。 但是,绝没有如今快,也不可能有这么彻底,若是用刑,肯定还有一番拉锯试探。 如今,纪二太太已经被打的溃不成军,毫无战意。 她不免多想了一点。 苏邀自己却并没有任何表情,她挑眉听着隔壁传来的哭声喊声和骂声,直到听见纪二太太说了一个人名,才呵了一声,放下手里的茶盏豁然站起。 现在廖夫人的精力全都是在苏邀身上的,因此苏邀一站起来,廖夫人就几乎是紧跟着问:“长宁县主,这是怎么了?” 苏邀已经是出了门,径直去了隔壁。 纪二太太还在哭着跟杨参议磕头:“是我猪油蒙了心,我爹娘自来就只有我弟弟一个儿子,把他看的跟眼珠子没什么分别,但是,但是我弟弟他不争气,偏偏学人家江湖义气,惹下事端,在外头杀了人,人家说....若是我不帮这个忙,他们就杀了我弟弟!我父母年纪大了,哪里能受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 原来是因为这個,跟过来的纪太太又惊又怒又失望。 谷汑 纪二太太耳根子软不是一天两天,从前就闹出过不知多少次贴补娘家而出过的事,二太太当家,竟然还克扣过自己屋子里下人的银钱,凑到一起送去娘家给弟弟花销的事,后来,便不敢再让二太太管事了。 这还只是其中一件,还有更荒唐的----纪二太太一心一意想要娘家侄女儿嫁给四少爷,好亲上做亲,让纪家继续帮扶她娘家,因此对洪蕊百般为难,定了亲之后方才死心了。 现在,纪二太太又为了给弟弟善后,把婆家乃至于子女都赔进去。 真是何其糊涂! 听见是这个缘故,四少爷也委屈愤怒:“又是舅舅!为什么在娘心里,舅舅永远比我和弟妹们重要?!” 二太太只顾擦泪了。 苏邀不顾他们母子的争执,冷声问:“你之前说,你弟弟说惹上的是一个叫做七爷的人?” 七爷,白七爷。 这世上没有那么巧合的事,苏邀也从不信巧合。 那么,这个七爷,就应该是白七爷了。 动作可真是够快的啊,这里,乃至于钦差队伍里,到底有多少他们的眼睛,才能安排下这些层层递进的陷阱,简直每天都不让人闲着。 纪二太太现在已经是没什么好掩藏的了,听见问,便哭着咳嗽了一阵:“是,叫什么七爷的,说是手段厉害的很,我们一开始也是不信的,但是,他让狗咬掉了我弟弟一截手指.....我们,我们真是怕了,” 爹娘跪在她面前求她,她能怎么办? 她难道真的看着弟弟去死? 弟弟是不争气,但是也是他们家的命根,以后要靠着她弟弟给家里留后啊! 大少爷和四少爷已经是无话可说。 苏邀冲着杨参议点了点头,示意杨参议可以继续问话和记录了,自己便转身出去。 杨参议其实有些不满的,毕竟苏邀虽然是县主,但是那是诰命的爵位,女眷再怎么尊贵,干什么来插手男人们官场上的事儿? 就比如今天这件事,凭什么苏邀旁听,苏邀还要出主意啊? 现在还冲进来打断自己问话,当真是不知所谓! 不过,他也没有当着面如何,毕竟如今还理亏,没必要得罪苏嵘他们。 苏邀不知道杨参议的腹诽,她一出门便让人找来了苏嵘,轻声问:“殿下那边情况如何?” 苏嵘便道:“还在审我抓住的那几个人,那几个人肯定是跟这件事脱不了关系的。” 苏邀嗯了一声,让苏嵘:“大哥,去跟廖大人商量,带些人手去纪二太太娘家。” 一百八十一·灭口 苏嵘不知道纪二太太的娘家是什么人家,先嗯了一声,才问缘故。 等到听完苏邀的话,他颇有些了然,并没有再多任何话,往屋子里瞧了一眼,便把不知谁的哭声喊声甩在了后头, 去找廖经续要人。 廖经续是在审苏嵘抓到的那些人的,听见苏嵘说现在纪二太太那边的嘴已经被撬开了,要人去抓人,没有任何扭捏的便给了苏嵘两百府兵,任由苏嵘调派。 萧恒正在立面审人,听见这外头的动静,从窗户中看见苏嵘的身影, 想了片刻对三九使了个眼色,自己出来叫住苏嵘,问他是有什么事。 苏嵘把事情说了,挑眉道:“若是没猜错的话,应当是个熟人,我过去瞧一瞧。” 听见说是纪二太太娘家兄弟杀了人被威胁,萧恒已经猜到了纪二太太娘及张家是被人算计了,他目光放在苏嵘身上,片刻后点头道:“那你一切小心。” 他这里也走不了,苏嵘抓到的那些人正在审,这些人的来历也十分可疑,从他们身上搜出了些要紧的东西。 苏嵘答应了,转身回去跟苏邀说已经找齐了人。 纪二太太此时已经是哭的声音都哑了,说不出话,比划着要去照顾四少爷。 四少爷把她给推开,如今他的心已经是凉透了,舅舅自来就不是个正经人, 这么多年,他看的最多的,是舅舅如何屡次过来找家里要钱, 想着法儿的找各种名目抠钱,可从前,他也觉得这是舅舅,纵然是糊涂了些,可是到底跟娘亲是同胞兄弟,该照顾也是要照顾的。 却没想到,斗米恩升米仇,最后反而帮出祸来了。 他不肯理会纪二太太,纪二太太哭的不能自已,痛苦的去抓边上纪太太的手。 纪太太也不动声色的把她的手给拂开了。。 苏邀在外头等着,内心毫无波澜的听着里头的动静,等到听见苏嵘说一切都准备好了,她起身对着屋子里的纪二太太挑了挑眉:“二太太还是先别哭了,先跟我们走一趟吧,我们还有些事要找你帮忙。” 纪太太原本是一个字都不想再跟这个糊涂妯娌说的,但是听见苏邀说要找她帮忙,纪太太为了家里,只好忍着气冲纪二太太道:“你与其在这里哭,倒不如听县主的话,若是能够弥补些什么,也算是挽回些过错了。” 其实若是按照纪太太自己的想法,她是当真一個字都不愿意再跟纪二太太说的。 纪二太太见儿子木然着脸,咬了咬唇站起身来,喉咙火辣辣的低眉顺眼跟着苏邀出了门。 到了马车上,苏邀还在问她:“你弟弟杀了人之后就逃回了你家?一直住着?那那些人如何监管你们?” 纪二太太此时已经喝了些水,喉咙总算是好一些了,闻言不安的搓了搓手:“杀了人,他逃回家里来了,我爹娘也不知道怎么办,起先还想着用银子摆平,但是,人家不要银子,就要我帮忙,我一开始也是不肯的,但是他们当着我爹娘的面,让一条狗咬断了我弟弟的一截手指......” 谷缴 至今说起这件事,纪二太太还气的浑身颤抖,又惊又怕,那段时间,那个场景,她爹娘举着手指在她跟前的场景就像是梦魇一样缠着她,阴魂不散,让她最后实在支撑不住,答应了这个荒唐的计划。 苏邀不同情纪二太太。 人首先是要自己立的起来,才能有法子,纪二太太要救弟弟,却要害另外那么多无辜的人,甚至这里头还包括自己的儿子儿媳,还有婆家人的性命,她的确不是大奸大恶的人,但是这种糊涂的人,有时候犯的错更是要命。 等到马车到了张家,苏邀让纪二太太下去叫门,又轻声说:“就按照咱们之前商议好的那般说,不要引起你爹娘怀疑。” 纪二太太点点头,下了马车整理了衣裳,让看门的老苍头进去通报,自己在门口深吸了口气,眼见得老苍头颤巍巍的出来了,她问:“我爹娘呢?” 老苍头摇摇头:“少爷说,老爷太太都歇下了,有什么事,请您明儿来再说。” 这么晚了,歇下了其实也说得过去。 但是,纪二太太哪里等得住?她皱起眉头忍不住发怒:“我都说了我有要紧的事......” 苏邀掀开帘子看着他们争执,忽而皱了皱眉,轻声喊了一声大哥。 苏嵘立即嗯了一声,靠向马车,就听见苏邀让他看:“你看那个老者的鞋子。” 苏嵘顺着妹妹的话看过去,见那老苍头的千层底的鞋上渗出一点深色的水渍,当即目光就沉了沉。 那不是水,也不是脏污,是血迹。 他最近见的最多不过的,血迹。 苏嵘不再迟疑,让庆坤何坚等人护住妹妹,自己领着人二话不说撞开了纪二太太和老苍头,直接带着人扑进门去。 纪二太太被重重的推了一把,一时还没回过神来,老苍头却已经瘫软在了地上,满头大汗的对着天上磕了个头,忍不住哭了:“天老爷啊,天老爷啊!” 马车里的苏邀轻轻叹息了一声,纪二太太或许还不知道,但是,她估摸着,张老爷他们应当是已经没命了。 苏嵘带着人直扑进去,里面很快就传出来厮杀声,那种声临其境的喊杀声,兵器碰撞的声音,把纪二太太惊得腿软,原本想要冲进去看情况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迈不动腿了,只好无助茫然的立在门口的台阶上,怔怔的像是一尊石像。 不一会儿,有人从里头冲出来,老苍头是早已经顾不得纪二太太的了,磕完了头他就跑了,苏邀的人也没拦着,现在里面有了动静,庆坤是最机灵不过的,马上就扯了纪二太太一把,把纪二太太扯到了马车边上,而后剩下的护卫全都紧紧围住马车,保护苏邀的安全。 冲出来的七八个人并未穿差服,一看就知道不是他们带来的府兵,庆坤绷紧了神经,就听见苏邀冷声在里面命令:“别让他们跑了!” 一百八十二·七爷 庆坤浑身一凛,马上大声应了一声。 何坚和阮小九动作更快,何坚是本来就功夫十分了得,又加上早在战场淬炼过,敏捷度反应力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听见苏邀发话,他的人已经朝着那几个人扑上去了, 倚过去便先撂倒了一个。 那几个人只顾着要跑,无心恋战,原本是想要速战速决的,但是没想到这外面竟然还有好手,他们几个人围攻,一时竟然也没占到便宜, 不由便急了, 有人当场抽出腰间的刀来。 那刀锋利无比, 在暗夜里闪过一道寒光,连何坚也忍不住晃了晃眼睛,而后才凛然怒道:“倭刀!你们是倭人?!” 那刀的形制不是大周的形制,造型有些怪异,而且十分的锋利,何坚是见过的,一眼就认出了不同。 此时后面带着人跟上来帮忙的阮小九也赶到了,听见何坚说的这句话,便一怔,而后就忍不住毛骨悚然。 倭寇怎么竟然会出现在云南?! 这里可是云南!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地界,他们怎么一路畅通无阻的到这里的?简直是不可思议! 不过现在不是疑惑这些的时候,大家稍微惊讶过后,便全力对付起了眼前的人。 苏嵘担心妹妹,留下了足足五六十人护着苏邀,如今只留了四个人守着马车,其他人全部都上了,也就是这個时候, 大部分人都被那几个倭寇拖住, 张家平平无奇的屋顶上,几个黑影从屋顶上飞扑而下,直奔只剩四人守着的马车。 纪二太太站在马车外头,看见这副场景吓得简直魂飞魄丧,尖叫了一声便晕了过去。 苏邀这里剩下的四个护卫拼死护主,但是,对方的黑衣人足有七八个,身手都十分了得,好想就是埋伏在那里专门等着这一刻一般,苏邀的四个护卫哪怕是好手,也有些吃力,偏偏苏嵘他们还在宅子里,而庆坤和何坚又被那边几个倭寇缠住,一个黑衣人趁机掀开帘子,想要扑进马车去。 他们之前早已经在屋顶上观察了许久,马车小,加上车辙印,看得出来马车上的确是只有一人,还是个女人。 应当就是七爷所说的那位十分能搅弄风云的县主了。 七爷早说过,这次的事情要做两手准备,能成,他们有成了之后的准备,不能成,他们也有他们的渠道知道,而今天晚上,当守在路口的暗哨说了有官兵来这里,他们就知道,失败了。 但是,七爷早料到,他们会有人来抓人,所以七爷也早有安排。。 现在,就是时机。 不能杀皇太孙,能杀掉一个一直坏事的长宁县主苏邀,那也是完全不亏本的买卖! 帘子掀开,黑衣人猛地往前一扑。 庆坤急的目眦欲裂的喊了一声:“姑娘!” 但是现在已经是鞭长莫及。 谷牤 而后,他感觉已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但是,实际上,也不过电光火石之间,那个黑衣人后仰着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立即就有人过去查看情况,而此时,一只弩箭唰的一下从车厢里射出,直奔那人脑门,吓得那个人重重的一个后仰,才堪堪避过去。 他也总算是知道同伴的情形了-----他被弩箭射中了眉心,当场毙命。 这个长宁县主! 他气愤的提刀去砍马车,不过已经晚了,宅子里的苏嵘已经腾出手来,带着大批人马杀出来,跟留守在外的这些护卫们把他们包抄在一起,几乎是瓮中捉鳖一般,他们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了,很快就死的死伤的伤。 苏嵘顾不得看他们死活,先去问苏邀:“幺幺,你没事吧?” 苏邀掀开帘子露出脸来,淡淡瞥了一眼马车底下的人,笑了一声:“没事,里面情况怎么样?” “张老爷张夫人都死了,那个少爷也死了,他们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哪里会留人性命的?没了利用价值,他们就把人杀了。”苏嵘皱了皱眉头,见苏邀是真的平安无事,才放了心:“在里面的人,都抓了,还有些漏网之鱼,也都吩咐人顺着痕迹去追了。” 苏邀嗯了一声,跳下马车看何坚捧过来的刀。 苏嵘也看了一眼,皱眉说:“倭寇的武士刀!他们这里,竟然有东瀛浪人!” 苏邀却摇了摇头冷笑一声:“不是,他们不是倭人。”她走到那群人前面,冷冷的看着他们半响,忽而指着其中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你出来,” 没有动静,那人仿佛是听不懂苏邀说话。 何坚就轻声道:“姑娘,他.....” “白七爷,当真还要装下去吗?”苏邀扬手止住了何坚的话,冷然盯着那个中年男人,啧了一声就挑眉:“七爷真是能耐啊,我还以为你是在东南被广平侯抓了呢,没想到,七爷手眼通天,不仅躲过了追捕搜查,还来了云南,看来,你们服侍的那位主子,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厉害。” 苏嵘也盯着那人看了一阵,忽而抬了抬手做出个要拿拔刀的姿势,然后,那个中年男人下意识把手放在了腰间。 苏邀嗤笑:“白七爷纵横海上,听说有个绝招最是让敌人闻风丧胆,就是一手腰间软剑,是不是,白七爷?” 白七爷抬起头来,眼神阴鸷如同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对上苏邀的目光,不冷不热的呵了一声:“看来苏姑娘对我很是了解。” “过奖了,哪里有白七爷了解我们一样清楚呢?”她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手抬起来露出手里的一柄小巧弩箭,挑了挑眉轻笑:“七爷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吧,毕竟,七爷的剑再快,也未必快的过我的弩箭,你说是不是?” 白七爷心中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他是知道苏邀的,汾阳王妃和许崇他们不知道多少次谩骂苏邀的多事,齐云熙就更不必提了,提到苏邀就恨不得要杀人的,当时,白七爷尚不能感同身受,但是现在,他完全能理解那些人对于苏邀的心情了。 这个死丫头,真是太惹人厌烦了!她怎么能精明到这个地步?! 一百八十三·有意 白七爷不是没有手段逃走,或是竭力一拼,大不了鱼死网破的决心,但是,白七爷深谙人心,他知道,现在优势已经不在他这里, 他愿意豁出去,自己死也要扒拉下对方的一层皮,但是,其他的人,不会有这样的决心。 因此,对着苏邀那明晃晃的弩箭,白七爷也只好束手就擒。 苏嵘示意何坚上前专门把白七爷给挑出来,然后又拿了绳子结结实实的把他捆起来,扔在马车上, 苏邀转而骑马,打算回纪家去。 纪二太太此时抖得不成样子,她遭逢巨变,又受了这样的惊吓,连走路都走不动一步了。 但是大家都要动的时候,她终于颤巍巍的出声哀求苏邀:“县主,求求您,能不能让我进去.....” 刚才苏嵘出来说,纪家的人已经是都死了,纪二太太心如刀割,头痛欲裂,那都是她的亲人,她难道真能连看也不去看一眼? 苏邀定定的看了她片刻,最终点了点头:“我留下两个人陪你,你有什么需求, 便同他们说。”说完便让阮小九找了两个人出来, 让他们陪着纪太太处置纪家的事,便上了马。 路上苏嵘往后看了一眼, 才道:“幺幺,若是我,我不会发这个善心。她的确是不是恶徒,但是却是个糊涂人。之前能被利用,谁能保证后面不会又被利用呢?你还让两个人去陪着她,只怕她不识好人心。” 来了云南这一路上,被人算计太多次了,苏嵘并不觉得有什么必要发善心。 苏邀笑了笑,明白他的担忧:“我也知道,不过,就当看在四少爷帮我们问出这么多讯息,还让我们抓到了一条大鱼的份上吧。纪二太太糊涂,但是,现在这個糊涂人已经失去了任何的利用价值了,没有人再会利用她做些什么,既如此,日行一善罢了。” 她既然这么说,苏嵘便也不说什么了,揉揉她的头嗯了一声。。 等到他们回了纪家的时候,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纪老爷子这么老的人了,还是熬着一夜没睡,等到苏邀苏嵘回来,颤巍巍的上来拱手,很是不安的开口问:“伯爷,县主,恕我无礼了。我那混账的二儿媳妇可有说实话?” 昨晚纪二太太吐露出来的那些事,自然有大少爷和纪太太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纪老爷子。 纪老爷子这么人老成精的人了,他也没想到会是因为二儿媳娘家人的缘故,而后,纪老爷子便真的悔不当初。 若是早知道这个二儿媳妇糊涂至此,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儿子娶的。 但是,现在说那些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纪老爷子只好盼着纪二太太说的都是真话,能够让苏邀他们有些收获,如此或许还能将功补过。 谷秪 纪老爷子年纪大了,一夜没睡,整个人老态龙钟,加上面色诚恳,看上去十分可怜,苏邀和苏嵘的脚步都停下来,这回没有等苏邀说什么,苏嵘先嗯了一声给纪老爷子吃了个定心丸,又点头道:“老爷子放心吧,现在人已经是抓住了,就是那设套给张公子钻的人,如今正在我们手里,我们正准备带回去见过殿下。” 他态度还算是温和,纪老爷子一颗心放下一些,憔悴的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原本是想着给您们接风洗尘的,哪想到却闹成这样,真是我的不是,我真是无地自容了。” 纪老爷子做事极有分寸,说完了这番话,便马上把路让开了,请苏嵘他们先走,又道:“改天再向殿下请罪,若您有什么需要我们办的事儿,千万请不必客气,直说就是,哪怕肝脑涂地,我们也得把事情给您办好了。” 苏嵘点点头,和苏邀一道进去了。 纪大老爷扶着自己老爹,十分不忍心看着他爹这么卑微的样子,难过的哽咽道:“爹,都是我们无能,让您要受这样的屈辱。” 纪老爷子回头瞪了他一眼:“什么屈辱?自己犯下过错,就该尽力去弥补,什么叫做屈辱,这就叫做屈辱了?这若是都是屈辱,那当年从大理被赶出来,又如何算?为人做事,能屈能伸没什么可耻的。你万万不要给我露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来,知道么?!” 事情是在纪家发生,也是纪家的人参与造成的,再说什么委屈的话,实在是没有任何好处。 纪大老爷见老爹这样生气,忙不迭的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纪老爷子便叹了口气,忽然又道:“云亭呢?” 纪大老爷听见说自己儿子,便忙说:“正在带人看着给各位大人和那些钦差护卫们的吃食呢,他是个老成的性子,怕吃食里有什么差错。” 提起长孙,纪老爷子的面上也是有几分骄傲的,虽然这次的事情还是令人烦躁,不过,纪云亭这个长孙在这次的事上头表现的却十分亮眼,出事之后镇定自若,跟纪太太先上去稳住了洪蕊等人,而后在二太太的事情之后,又跟苏姑娘十分有默契,两人让四少爷逼出了纪二太太的实话。 “这次的事,云亭真是辛苦了。”纪老爷子肯定的夸赞一句,轻描淡写道:“让他多跟着大人们学学如何处事,还有,让你媳妇儿对苏姑娘多上心。” 纪大老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父亲的意思,等到琢磨了一阵,才睁大眼睛迟疑着问:“父亲的意思是......” 要撮合儿子跟苏县主吗? 但是,纪大老爷有些慌,这位苏县主可不是个普通的女孩子,看她深更半夜还能跟苏嵘一道出去抓人就知道了,这种贵女,云亭哪里能镇得住呀? 纪老爷子瞪了他一眼:“没影的事儿呐,就是让你媳妇儿和云亭殷勤些,别拿那些没用的人的想法去揣度苏县主,人家可是个真正聪明的人,谁娶了她,那是天大的福气。若你儿子有这个福气,那也是我们整个纪家的福气了。” 老爷子朕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纪大老爷也不敢再觉得苏县主强势了,忙不迭的答应了一声。 一百八十四·阻拦 苏邀还不知道自己被纪老爷子看作是福星,她眼看着白七爷被请进了一间昏暗的屋子,随后便要跟进去,谁知道却被杨参议给拦住了,顿时便停下步子看着杨参议:“杨大人有事?” 杨参议的确是有事,他板着脸十分纠结的模样,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咳嗽了一声,郑重的道:“知道县主能干,但是之前县主已经帮了许多忙,我们昆明上下官员亦是感激,只是.....如今事情已经大致好了,我们也能应付的过来, 便不劳县主大驾了。” 苏嵘眉头一皱便冷声问:“杨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昨天晚上可是苏邀出的主意,纪二太太才能招认的那么快, 如今才能顺藤摸瓜抓住白七爷。 之前不说什么不敢劳动的事, 现在人已经抓住了,便来这一招。 这是要卸磨杀驴啊。 苏邀却不是驴,她站在原地,心平气和的挑了挑眉:“不瞒大人,里头那位白七爷是名满天下的海盗,也是当初操纵聚海庄的掌权人,锦衣卫之前在京郊曾抓住过一个白七爷,后来被去了福建的广平侯证实,真正的白七爷还在福建,后来出海失去音讯。如今白七爷出现在云南,并且还敢继续设计皇长孙殿下,此人背后势力,不得不防。我还有些话想要问清楚。” 杨参议眉头也没动一下。 事实上,纪二太太昨天晚上说出白七爷的名字,他便连夜去找了廖大人,两人早已经知道了白七爷的身份。 但是, 也正是因为知道, 杨参议敏锐的意识到这个是一件多大的事。 白七爷能够收买魏德胜, 让魏德胜一地总兵都帮他做事,又能联系上木桐,那么这人的地位不言而喻,只要能从白七爷嘴里拿到些东西,那以后的前途可就没有任何要担心的地方了。 他闲闲的笑了一阵,道:“是,正因为如此,所以县主毕竟不是官员,所以更不宜也不该接着过问此事了,县主担心的事,下官等自会查清楚,给殿下,乃至于朝廷一个清楚明白,不劳县主再操心了。” 苏嵘皱着眉头要上前,被苏邀一把拉住了。。 苏邀拉住苏嵘,目光正对上杨参议的目光,两人对视一眼,她哦了一声,拉着苏嵘转身就走。 苏嵘实在是愤怒到了极点,忍不住道:“如今还未到那个地步呢,这才到哪儿,就开始抢功了!” 其实倒也不一定是抢功,杨参议看向自己的眼神时,里面的排斥是显而易见的。 一个女孩子,虽然身份已经算是贵重,但是到底处处受制,太不方便了。 苏邀叹息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劝苏嵘:“算了,不让审就不让审吧,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殿下那边应当也有结果了,我们过去看看吧。” 至于白七爷这里,杨参议审到的东西,总不能不跟萧恒说吧。 苏嵘不甘的看了一眼身后,可是苏邀既然都如此说,他也不好再怎么样,只能应了,跟苏邀一道去萧恒的院子。 谁知道,才进了院子,就见纪云亭正在通道上为难的立着,他面前是几位盛装的妇人。 苏嵘有些奇怪,他是没见过昆明官员内眷的,便疑惑:“纪家的女眷来殿下这里做什么?难道是求情?” 谷搢 苏邀却一眼就认出人来了,笑笑摇头:“不,那不是纪家的女眷,是杨夫人,杨参议的夫人。” 杨夫人? 苏嵘都还没来得及反应,杨夫人已经转过头来了,见到苏邀,还含蓄的略福了福身子:“长宁县主。” 她身边跟着一個清丽少女,此时也跟着福了福身子,但是眼神却从苏邀身上扫了一圈。 苏邀笑着避开她的礼,问:“夫人这是来?” 纪云亭松了口气,接过话头:“夫人是来看杨参议的,但是,杨参议并不在这里,里面唐驸马叮嘱过了,不许放闲杂人等进去,正在审案,因此,我不敢请杨夫人和盐姑娘进去。” 苏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点点头,带着苏邀进去了。 杨夫人的目光沉了沉。 杨三小姐也诧异的皱起眉头,而后便忍不住问纪云亭:“既然闲杂人等不能进去,那为什么苏县主可以?” 苏嵘是伯爷,也是先锋,他进去理所应当,没人能挑的出不是。但是,苏邀也是女眷,她一个女眷,这么理所当然的跟着苏嵘到处走动进出,她要脸吗?还知道廉耻吗?而且,那里头都说了,只有殿下在审案! 杨三小姐的态度有些激烈,纪云亭不解的看着她:“但是,苏县主是从京城一路跟着殿下来的吧?殿下身边唐驸马崔大儒等人都与她熟识,不曾叮嘱过我们要拦县主。” 狗腿子! 杨三小姐在心里把纪云亭骂了一阵,简直气的七窍生烟。 若是换做从前,纪云亭便是士绅家中的又如何?在她跟前根本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现在也不过是沾了殿下在纪家的光罢了,竟然还敢如此不识抬举。 杨夫人没有再说什么,看了女儿一眼,见她不再叫嚷了,才面色平静的带着女儿往外走。 杨三小姐不甘心,跟着杨夫人出门,见没人了,才压低声音咬唇道:“母亲,您看见没有,他分明就是故意的!为什么不拦着姓苏的,只拦着我们?” 杨夫人没有吭声。 杨三小姐便忍不住气愤:“真是不知廉耻,还是京城贵女呢,难道不知规矩?没有个长辈在身边,一个女流之辈,还未出阁,竟然如此横冲直撞,没有规矩,她也不知道害臊!” 而且,还跟殿下朝夕相处。 想必苏嵘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带着妹妹在身边,近水楼台先得月,想让妹妹成皇长孙妃吧? 杨夫人听到此,方瞪了女儿一眼:“越发口无遮拦了,怎么什么都说?她如何,是她的事,你先不要丢了自己的风度才好。再说,你急什么?她便是跟着又如何了?你看看,云南上下官场的人如何看她?能不能看得上这个没有规矩的人?” 一百八十五·冒犯 虽然不齿苏邀跟进跟出没有规矩的行径,但是,杨夫人对于苏邀倒也没有太深刻的敌意,毕竟,在她看来,不过就是一个女子罢了,还是一个野心都写在脸上的女孩子, 这种人,最不必去费心思顾忌什么。 有什么好顾忌的,她现在蹦达的越欢快,离皇长孙的距离就只会越远,谁能看得上一个抛头露面没有规矩的女子,尤其是还要配皇长孙,先不必说皇帝陛下和太后娘娘乃至于宫里的贵人们是什么态度,便是御史们, 也不可能坐视的。 她觉得没有必要为了这个事情计较。 杨三小姐挽住母亲的胳膊,低声哼了一声,抬着她高贵的下巴不怎么情愿的说:“我就是心里不舒服的厉害,她能这么进进出出的,可见殿下对她是不同的。” 按理来说,杨三小姐跟苏邀又无仇无怨的,再说,苏邀也没得罪过她,便是看苏邀不顺眼,依杨三小姐的清高,也是不会出言讽刺的,但是,但是问题是,苏邀很可能想当皇长孙妃,那就不同了。 皇长孙妃的位子何等显耀, 不只是苏邀想, 杨三小姐自己也想。 在云南窝了这么久了,她所见到的最杰出的俊杰, 也抵不上萧恒的一根手指头。 这样的人,才跟她可堪匹配。 有了竞争,那么自然就不只是看不顺眼那么简单了,在杨三小姐看来,苏邀是敌人。 知女莫若母,杨夫人哪里会不知道女儿的心思?笑着摇了摇头,眼见着已经转过了墙角到了空旷处,周遭也没有旁人,她便笑着提点女儿:“说你天真,你还当真是天真过了头,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她既然是伯爷的妹妹,哪怕殿下是看在伯爷的面子上,也得对她客气些,这是香火情,没什么可值得你嫉妒的。再说,你现在跟她斗什么?你最该做的,是引起殿下的注意,让殿下喜欢你,这才要紧,其他的,都没什么可值得在意的。” 都只是细枝末节罢了,就说苏邀,以后若真能成皇长孙妃,还需要跟苏邀计较什么吗?不喜欢,打发的远远的就是了。 年轻人还是太过意气用事了。。 杨三小姐听见这个,也顾不得去讨厌苏邀了,晃了晃母亲的胳膊撒娇:“娘,您怎么说话这样直接?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杨夫人爱怜的拍拍女儿的手,平静的道:“要为了以后长长久久打算,便不能扭扭捏捏的,回去等你父亲回来再说。” 杨三小姐低垂着头答应了。 两母女一直等到下午,才等到杨参议回来。 见人回来了,杨夫人急忙站起来,亲自上前接了丈夫进来,问他:“用饭了没有?我们给你送了饭过去,只是没见着你的人。” 杨参议面色不怎么好看,哼了一声没好气的道:“没有,哪里有时间吃饭?审案审到现在,去给我弄点吃的来,饿了。” 不必他说,杨三小姐早已经带着丫头把食盒拿过来了,一道道菜往桌上摆,一面又轻声道:“到底是在别人家里,不怎么方便,饭菜未必合父亲您的口味,但是都是您平时爱吃的菜色,您尝尝看。” 还是女儿贴心,杨参议的脸色缓和许多,笑了笑嗯一声:“还是娇娇懂事。” 谷圦 说起这里又面色一板,顿时有些吃不下。 看的杨夫人忍不住皱眉:“怎么的了这是?一面说女儿好,一面又摆脸色起来,审案不怎么顺利么?” “岂止是不顺利,简直是处处被为难!”杨参议的火简直是怎么也止不住,一阵一阵的往上冒,气的几乎要头顶冒烟:“当真是不知这世上怎么有这等任性妄为的女子,简直是丢尽了我大周贵女们的颜面!她一介女流,懂個屁的国朝大事,偏偏,牝鸡司晨!” 杨参议没有说是谁,但是字字句句都已经把人名给点出来了,杨夫人一听就明白,挑眉问:“又是苏邀么?!她又怎么能插手你们的事儿了?” 杨三小姐的动作也停下来了,认真的看着父亲。 杨参议哼了一声,至今说起还是没有好声气:“说起来简直是气死人,她不过就是个女流之辈,哪怕是县主,诰命的爵位,哪里能跟男人们比?现成的,我们昆明的官员又不是死绝了,审人也该是我们的事儿,可她就是要横插一脚。抓住了的贼匪,我审的好好儿的,她却强行要了去,仗着殿下罢了!真是不知所谓!” 今天他审白七爷审的好好的,但是中途却被苏邀把人要走了,真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杨夫人也很是愤怒了,冷笑道:“那你便不知问上一句,她是什么身份,以什么身份来提审犯人呢?真是可笑了,若是她也能越过你们,那你们这些寒窗苦读,考取功名的官员是用来做什么的?” 杨参议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问了,结果殿下出来说,殿下说,苏邀是他的长史官。 真是气死个人! 偏偏,皇长孙是钦差,加上出了昭通的事儿,所以皇帝给了他掌管云南军政的权力,三品以下官员的任免,他是自己说了算的,所以,他非得说他的长史官是苏邀,那也没人能反对。 当然,他当时就提出反对了,不过,殿下没有接受。 想到这里杨参议便觉得十分烦躁。 杨夫人听见这话之后也是啼笑皆非,随即便心里一沉。 正如她之前跟女儿说的那样,不要管苏邀,苏邀不重要,重要的是萧恒,是萧恒的态度。 萧恒若是没把苏邀看进眼里,那就不怕什么。 但是现在,看起来,萧恒好像是把苏邀看在眼里的,或者说,不仅仅只是把苏邀看在眼里而已,他当真是十分重视苏邀的,甚至能为苏邀跟一个参议争执。 杨三小姐还不如母亲,她更是一下子便咬紧了牙关,对于苏邀本来就十分厌恶忌惮,仙子啊听见这番话,这厌恶就要更加深三分,她咬着牙问父亲:“那后来呢?” 一百八十六·梁子 杨参议心里不舒服,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反正等到下午的时候,廖夫人也是知道了的,廖夫人也是有些奇怪了:“这,杨参议审的好好的,县主为何一定要先审那个白七爷不可呢?” 共事了这么久, 彼此的性情还是了解的,廖夫人颇知道杨参议的脾气。 这个人,是个做事的人不错,但是,同时也是个心眼儿不大的人,你若是要抢他的功劳, 那他接下来, 可就真的与你结了仇了,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的。 所以,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共事这些年,廖大人对杨参议一直还算是客气。 如今见苏邀如此强势,廖夫人心里不是不高兴的,但是,同时还是得问一问缘故。 廖经续两只牛眼一样的眼睛瞪大了,笑了一声就摇头:“老杨这是又犯了老毛病了,他的确是喜欢做事,但是做事也要讲究规矩。白七爷,他是苏邀抓住的,是永定伯和县主一起抓的人,不管按照哪里的规矩,也没有越过他们的道理去抢人来审的, 谁不知道抓了白七爷问出些东西来便是立功?问题是,你得讲道理啊!哪怕真是杨参议自己所说的, 觉得苏邀没有品级, 不是官员,内宅女眷该循规蹈矩,但是,这事儿也不是就得你老杨去做了,殿下身边还有那么多人呢!摆明了,永定伯那是殿下的心腹,哪怕不是永定伯,也还有宋大人在,世子那是什么人?那是带大了殿下的!你老杨为什么要去横插一脚,抢这个功劳?真是拎不清!” 他心里还不高兴呢,杨参议倒是不傻,去跟苏邀和苏嵘拦着要人的时候,还说是他吩咐的。 他吩咐什么!? 魏德胜的事儿,在城郊被行刺,来了昆明刚进城第一天就又出了被陷害君夺臣妻,这些说到底,都是在云南境内发生的事儿,而云南,是归他这個总督管的。 不管是于公于私,他都算是本来就得罪了萧恒。 所以萧恒这一次要全盘接管,显然想要查出云南官场的蠹虫内奸,好一网打尽,他是巴不得置身事外,让萧恒好好去查。 但是杨参议却非得跳出来揽功。 何必呢? 等到萧恒扫荡了官场,新官上任三把火,把这三把火烧完了,之后难道愁没有事情做吗? 廖夫人也不是寻常的官太太,一听丈夫说了经过便明白了,她也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你说起来,怪不得我说,无缘无故的,杨太太和杨三小姐对县主的脸色不对,原来还有这个缘故在。” 她又问:“既然杨参议要抢功,怎么又把人让出去了?” 杨参议可不是那种吃了肉还肯吐出来的人啊。 廖经续笑了一声,意味深长的道:“他不放也不行啊,苏姑娘当真不是一般人,她去要人,说是有件要紧的事要问白七爷,杨参议死活拦着不肯,而后,苏姑娘就给他展示了一下,她是如何逼白七爷就范的.....” 廖夫人十分好奇的打听:“是什么法子?” 谷筵 “苏县主有一把十分精巧的弩箭,她藏在袖中,杨参议胡搅蛮缠的时候,她抬了抬手,几只锋利的弩箭就擦着杨参议的耳朵过去了。。”廖大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也同样心情有些复杂:“杨参议还能说什么?自然是把人让出去了。” 萧恒摆明了是帮着苏邀的,苏邀偏偏还有那等厉害的东西在手里,又有那么大的胆子,谁能真的不要命去跟她硬碰硬? 廖夫人失笑,半响才啧啧称奇:“我可真是看不出这位县主还是这样厉害的人,不过,我真是挺喜欢她的,可见殿下用人有他自己的打算,苏姑娘,是厉害角色。” “是啊,这些话我们私底下说说,但是,你也可以跟我们的亲眷们说了,不要得罪苏姑娘。”廖经续垂下眼帘:“你们女人们是非多,今天一过,必定有无数关于苏姑娘的闲言碎语传出去,别人如何我们管不着,但是我们自家,我不希望有人出去说苏姑娘半句坏话,你明白吗?” 苏邀如此,有她的凭恃。 真去挑衅人家,没有半点好处。 但是杨参议他们一家不同,他们既想要攀附萧恒,那么得到萧恒另眼相待的苏邀对于他们来说本来就是绊脚石了,现在又有这样的梁子在,杨家不会善罢甘休的,但是那是杨家的事,廖经续不想搀和进去。 他忙着安抚百姓和严查细作都还来不及。 廖夫人自然也是一样的意思,她看了廖大人一眼:“看您说的,我可不是那种长舌妇的性子,再说,本来也没什么可说的。女子怎么了?从前花木兰还能替父从军呢,还别瞧不起女子。” 苏邀正在看着面前的白七爷。 白七爷是她从杨参议手里抢过来的,她倒不是有跟杨参议抢功劳的意思,但是,在京城,白七爷都能找到个替身去锦衣卫大牢里,而后自己偷偷经过东南豪族的帮忙遁走,那么现在未必不会故技重施。 要知道,那些鬼鬼祟祟被苏嵘抓住的人,萧恒审过之后,可是连带着供出了一串的云南官员。 那么多官员都能被木桐收买,被白七爷背后的势力渗透,那么谁能保证看守白七爷的人就一定靠得住? 人还是要在她自己手里,她才放心。 再说,她早就打算会一会白七爷了。 杨参议的确是很看不惯她,但是,那又如何呢?相比起好不容易抓住的白七爷可能会又被偷龙转凤的风险来说,杨参议的忌惮实在不算什么事。 她从来就不是被所有人喜欢的人,以后也不打算改变自己得到所有人的喜欢。 她在打量白七爷的时候,白七爷也在静静的打量她,之前在张家府门外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哪怕是有灯笼照亮,但是其实也还是没有办法看的十分清楚,但是现在不同,他看着面前这个女孩子,她比他昨晚看到的还要年纪小,但是就是这个看起来温柔的女孩子,其实比倭刀还要锋利。 一百八十七·较量 想到苏邀手里的那柄弩箭,白七爷眼神有些锐利又有些讥讽的扯了扯嘴角:“怎么,苏姑娘这是打算怎么样?现在是打算亲自来审我吗?” 苏邀在距离他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轻哼了一声不咸不淡的开口:“瞧瞧,七爷不愧是七爷,当真是闻一知十,料事如神。既然七爷都知道了, 那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七爷,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彼此那些套话都省了吧,您是打算配合呢,还是不配合呢?” 白七爷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慌了,深深呼出一口气去, 气定神闲的往后靠了靠,寻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坐着,讥诮的问:“县主觉得呢?” 他是摆明了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副打定主意不会开口的架势。 反正横竖已经被抓了,最差也就是一个死字罢了。 何况,没从他嘴里挖到想要的消息之前,苏邀还未必会让他死。 他反正是无所顾忌了。 苏邀自然对他的心态知之甚详,见他如此,苏邀也并不着急,只是低垂着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茶盏,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白七爷,我听说,你是纵横江湖的水上大盗,在没有沈海的时候,你就出头了, 若是一直在海上, 可以说是海上的霸主了, 既如此, 那你是为什么上岸来的呢?” 白七爷不开口。 “七爷不想说, 也没关系。”苏邀轻笑了一声:“我也知道,男人么,为了所谓的朋友兄弟,什么都可不要的。什么女人孩子,反正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么,是不是?” 白七爷的拳头一下子捏紧了。 他就知道,苏邀会如此胸有成竹,肯定是手里握着筹码,现在看来,苏邀的筹码,应当就是他之前安置在了廊坊的妻子孩子们。 此时,再去思索苏邀是如何知道他们的下落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他们已经在苏邀的掌控之中。 他的喉结剧烈的滚动一下,最终还是撇开了头。 苏邀真是讽刺的笑出了声。 所以这些男人们哪里有什么所谓的良心,他们自己在外无恶不作,从不考虑到时候给家里人带去的麻烦,而后,等到麻烦真正来临的时候,他们总是一副大义凛然大义灭亲的模样。 装出一副十分在意苦大仇深的模样,其实说到底,不过是自我感动罢了。 她知道拿他的妻子孩子是说不动他的,因此这个话题只一瞬便不再提,而是话锋一转微微笑了笑:“七爷,你在迟家那边,应当算是重要的人物吧?” 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竟然忽然扯开了,白七爷拿不定主意苏邀是個什么意思,干脆仍旧沉默以待。 幸亏苏邀也不需要他的回复,她从圈椅里起身:“七爷真是多虑了,我不会对你用刑,也不会拿你的妻子要挟你,因为我知道,你会走上这条路,就不会真的在意她们,有能力的时候,你自然会装模作样的施舍一点感情,装作在乎的样子安置她们,但是一旦真的要做出取舍的时候,她们不值一提。我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因为七爷应当已经趁着之前杨参议审你的功夫,把消息传出去了吧?” 谷旼 之前说起他家里人的时候,杨参议尚且还能维持镇定。 但是现在听见苏邀这么说,他方才是真正的瞳孔剧烈的收缩,猛地朝着苏邀扑过去。 苏邀早有准备,几乎是在他动作的同时,便抬起手发动了弩箭,箭矢流星一般朝着白七爷飞过去,惯穿了白七爷的肩膀。 饶是以白七爷的老辣,也被这股大力带的往后一倒,重重倒在地上,捂着肩膀痛呼出声。 而后白七爷又气又恨的抬头猛地盯住了苏邀。 苏邀半点不怕,相反,她还笑了起来:“原先还不敢确定七爷到底是不是真的传递了消息出去,但是现在,我已经可以肯定了。七爷,您看看您,哪怕什么都不说,你也依旧是个人物啊,那我就等着那些会开口的来了。” 是的,苏邀之前就猜测这纪家里除了纪二太太,还有人为白七爷所用,在给他们传递消息和帮忙。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那么,那些人见她强行从杨参议手中抢走白七爷,会不会担心以她的强硬手段,白七爷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呢? 这世上,大多数人的疑心病可是很重的,尤其是那些在刀口上舔血的人。 只要起了疑心,那些人哪里会冒着被连根拔起的风险,必定是要来救人,或者来灭口的。 而不管他们来做什么,反正都是苏邀所期望的。 白七爷没法儿再跟之前那样装作毫不在意,他几乎是忍着巨大的疼痛又跳起来,想要朝着苏邀的背影扑去,这个女人真是屡次三番的坏他们的大事,简直似乎就是老天专门派下来克他们的,若是真的让她把人引出来,那大家在云南的一番布置,就真的白费了。 可是他到底是受了伤,动作又大,苏邀早听见动静,冷笑了一声往边上闪开,冷冷回头看着白七爷扑了个空,特地拍了拍手,门吱呀一声打开,阮小九急忙在外面喊了一声:“姑娘,没什么事儿吧?” 苏邀摇头,含笑关上了门,吩咐阮小九:“严加看管,不许对七爷不敬,去给七爷请个大夫来瞧瞧,给七爷治伤。” 阮小九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转,机灵的答应了一声:“好嘞,姑娘您放心,我这就去。” 苏邀点点头,总算是得了空回纪家安排的屋子换件衣裳。 燕草一直等着她,见她回来松口气,手脚麻利的将饭菜先摆好,让她先吃些东西,自己又紧跟着去把衣裳什么的都准备好了,这才回来跟苏邀道:“吃了饭,姑娘等一会儿再更衣吧,您看看从昨晚到现在,一口饭都还没用呢,人是铁打的不成?” 苏邀不是铁打的,不过忙起来还真的感觉不到饿,直到现在看见一桌子菜,才真是饿了。 一百八十八·亲近 苏邀的饭才吃到一半,便见燕草朝外看了看,又有些赧然的进来,不由得便笑了,放下碗轻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庆坤在外头呢?” 下人之间订亲成亲原本没那么多讲究,多得是直接女方穿一身红衣裳过去男方那里, 就算是成亲了。 不过庆坤显然是不想委屈燕草的,尤其是得到了苏嵘和苏邀的赞同之后,庆坤简直是变着法子的把好东西都捧到燕草这里来,今天是一根簪子,明天是几只云南的枣子,零零碎碎的, 但凡是碰见好的, 他总要送过来的。 苏邀并没有经历过,但是却也能了解那种怦然心动的喜欢,见燕草抿着唇有些羞涩,她轻笑着催促燕草出去:“去吧去吧,我这里有这样多人服侍,你快出去瞧瞧庆坤是做什么,别叫人家等着,若是人家有事呢?” “能有什么事?”燕草一面嘴硬,抱怨了几句,还是给苏邀又盛了汤,这才出去了。 外头的太阳晒得人有些发晕,燕草急忙抬手挡了挡,就见庆坤正在院子外面那丛大叶女贞后头等着,便加快了步子跑到他跟前:“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庆坤抬头看见是她,顿时有些紧张,嘴也不自觉的咧到了耳根, 笑着说:“我, 我忙完了,所以过来问问你吃饭了没有, 我这里有.....有五色糯米糕, 说是云南独有的吃食,别的地方做不出这样的,你要不要尝尝?” 他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几个用芭蕉叶包裹的米糕,笑眯眯的递过去给燕草。 燕草哭笑不得,但是见着他小心翼翼的拨开叶子捧着晶莹剔透的米糕过来的时候,又觉得心头砰的跳了一下,心里酸酸甜甜的。 这个人真傻,可是,傻的真可爱啊。 她这样想着,脸上有止不住的笑意,伸手接过了他的米糕,又忍不住嗔怪着开口:“你也是,就为了这个,便巴巴的跑这一趟?” 庆坤正色起来:“是啊,我尝着这个米糕味儿好,心里自然想着要跟你一起分享。”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燕草见他跑的一身的汗, 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帕子给他去擦额头,庆坤有些不好意思,可随即便俯身让她不必踮着脚够自己, 脸上是全然的笑意。 燕草也忍不住笑了,打闹一会儿,燕草忽而睁大了眼睛看向庆坤身后,有些诧异的咦了一声:“怎么纪太太过来了?” 庆坤顺着她的目光往后看,果然见纪太太被几個丫头仆妇簇拥着进院子去了。 他想了想,就道:“大约是有什么事要找姑娘说罢,现在毕竟大家都是住在纪家,她有什么事找姑娘,也是正常的。” 燕草点点头,催促着他出去,又道:“我也进去当差了,姑娘体恤我们,我们便更要知道分寸,不能误了事,你也去吧,我回去了。” 谷刘 庆坤笑着答应,让她先走,自己看着燕草进去了,才走了。 燕草上了回廊,便见纪太太身边的一个婆子正等在屋外,她笑着打了声招呼,那个婆子也十分的恭敬亲热,笑着问她:“燕草姑娘这是打从哪里回来?我给您打帘子。” “不必不必,我自己来便是了。”燕草急忙婉拒,笑着交谈了几句,便自己打了帘子进门。 苏邀已经吃完饭了,正好纪太太进来,她便坐下跟纪太太一道说话。 纪太太眉眼中都带着些愁色,轻声跟苏邀说:“我听说了,您允准她给父母兄弟收敛.....真是多谢您了,她此番惹出这么大的事,其实家中上下都惊惧不安,很怕家中其他家小也要受此事牵连,幸亏殿下大人大量,没有牵连的意思......” 萧恒那边身份至尊,纪太太毕竟是女眷,跟那边是搭不上关系的。 而钦差队伍里,唯一的女眷就是苏邀。 苏邀还是县主,又是苏嵘的嫡亲堂妹,苏嵘对她跟对亲妹妹也没任何分别了,看苏嵘带着她和殿下同进同出的,纪太太自然是要把力气使在苏邀身上一些的,何况,公公还有那等吩咐。 苏邀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她挑了挑眉实话实说:“纪太太若是为此事忧心,那倒也不必。殿下不是那种牵连无辜的人,纪家的诚意摆在这里,我们也是看得见的,纪二太太一人糊涂,那是她的事,何况,她已经付出代价了,之后你们要对纪二太太如何,这我们不会管也管不了,但是你们其余跟此事无关的人,不必紧张。” 纪太太松了口气的同时,心情又有些复杂。 她从前见惯了那种没事也把事情说的严重几分,恨不得借着这些事能搜刮你们一层皮的人,大多数人都是仗着手里有几分权力,便恨不得摆出高人一等的架势,半点余地也不肯给你留,哪里会跟苏邀这样,干干脆脆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没事? 她于是真心实意的道了声谢,又叹了口气:“说起来,我便更要感谢苏姑娘了。” 她正准备借着个由头把自家儿子引出来,忽而听见外头脚步声响起,紧跟着便有人隔着帘子禀报:“太太,外头有个小哥儿说是找苏姑娘有事。” 纪太太十分有分寸的人,听说是苏邀这里有事,便立即起身,不耽搁苏邀的正事,又道:“那我晚些时候再来找苏姑娘说话,您先忙着。” 苏邀陪着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也没听她说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也有些奇怪,不过既然能走的这么痛快,想必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苏邀便也没有多问,点了点头送纪太太出去,正好见阮小九在外头候着,便问:“怎么样了?” “姑娘,有动静了。”阮小九这个人自来都是机灵的,此时眉眼之间更是都是喜气,咳嗽了一阵跟苏邀说:“给白七爷请了大夫去看,之后便陆续有好几拨人过来,话里话外的打听消息的,我看,请大夫的消息一传出去,那些人便更坐不住了。” 毕竟,既然会去请大夫,谁知道白七爷是不是已经透露了什么了呢? 一百八十九·讽刺 苏邀嗯了一声,本来她便推测纪家还有旁人也是被收买了的,有人打听消息,这并不奇怪,也没什么可说的,她点点头示意阮小九:“让大家都警醒一些,虽然这是在纪家, 且因为昨晚的事,大半个昆明城内数得上的人物都在这里了,那些人不一定敢和在昭通那样炸房子,但是总是要防患于未然。” 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阮小九哎了一声答应,转身就跑了, 小跑着到了走廊外头,便见纪大少爷正端着一个匣子进了院子,便忙在一边朝着纪大少爷行了个礼。 纪大少爷也温和的朝着他笑了笑,见苏邀也站在廊下,忙跟苏邀见了礼:“县主。” 苏邀有些诧异的应了一声,看着他手里的匣子问:“大少爷这是?” “哦,这是祖父让我给您送过来的一些县志和府志,是之前家中还在大理时祖父收藏起来的,他说,您这里应当能派上用场。”纪大少爷笑了笑,坦荡的补充:“祖父还说,若是您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我毕竟是纪家人,知道的事情还是比普通人要多的。” 若是送别的什么东西,或许用不上,但是纪云亭送来的是县志和府志, 那便真是用的上了,苏邀当即谢过他:“不瞒你说, 我也正想着打听一些关于当年杨家和木家的事, 只是,熟悉木家之事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找,如今老爷子可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纪大少爷随着苏邀去花厅说话。 说起木府的事,纪大少爷先说了大家耳熟能详的那段典故:“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那般,木府在咱们云南这边的声望,向来都是十分高的,土人们信奉火神,都认为木府是神祗在人间的化身,因此对木府推崇备至。这些年下来,其实木府的土司们也的确是都还算贤德,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过错,只是,从上一代土司开始,事情便起了变化......” 纪云亭说话十分有条理,深吸了口气紧跟着又道:“上一代土司励精图治,只是在子女缘分上头有些坎坷,生了长子之后,隔了七八年方才生下了小儿子, 也就是木桐, 或许也是因为来的艰难,所以土司对于木桐自幼疼爱有加。” 苏邀心中就有数了。 其实这也是老生常谈了,自来什么事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前土司就是如此,他不是不爱长子,按照之后木桐弑父的行径来看,他也应当是没有更换继承人的意思的,可就是因为他掌握不好分寸,对木桐过分溺爱,给了木桐一种错觉,才会出这样的事。 见苏邀一点就通,纪云亭也就懒得再啰嗦那些有的没的了:“我们纪家,当初就是支持木梧的,也正是因为我们支持木梧,被木桐怀恨在心,挑拨我们纪家内斗,差点害的我祖父这一支灭绝,我祖父这才带着族人们迁出大理。苏姑娘是聪明人,我也不瞒着您,您应该也看得出来,我祖父对于平乱一事颇为热衷,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老人家,始终对于当年木桐的陷害耿耿于怀,也一直想着要回去的。” 所以纪老爷子头一個站出来,想要揽下些差事来做,这里头固然有想借着平乱立功,壮大家族的意思,但是,旧仇自然也是很大的一个原因。 纪云亭表明这一点,将匣子亲自捧着递给苏邀:“我所知道的,县主感兴趣的,都已经说了,这些东西,希望能帮到县主。” 苏邀点点头,当天下午便花了一个下午来翻看这些东西。 等到她再次回过神来,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燕草开了门进来:“姑娘,该用饭了。” 谷詖 苏邀这才发现天都已经暗了,见燕草去点灯,便自然的问:“前院阮小九那边有没有消息传回来?” 燕草摇了摇头:“没有,我都守着呢,没消息传来。” 既然没消息,那应当就是晚上了,苏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那我们找大哥去吧,跟他一道用饭。” 燕草应是,打了灯笼陪苏邀去苏嵘那里,才听说苏嵘去萧恒那边了,便又陪着苏邀去萧恒的住处,到了地方,燕草才皱了皱眉,轻声跟苏邀说:“姑娘,又是杨夫人和杨姑娘。” 黑夜里的灯笼格外的显眼,苏邀看过去,见那两盏灯笼果然映着杨夫人和杨三小姐的脸,便挑了挑眉。 杨夫人和杨三小姐又是来找杨参议的? 可她以为,她强行从杨参议手里抢人之后,杨参议当是要调整一阵子情绪的。 她们看见了杨夫人母女的同时,杨三小姐也一眼就发现了苏邀,忍不住就轻哼了一声,面上带出几分不屑来,被母亲瞪了一眼,才不情不愿的上前跟苏邀打了招呼。 苏邀面色淡淡的点点头,杨三小姐面露愤怒,杨夫人却一把按住她,抢先开口:“县主这是来找伯爷的?” 苏邀不在意她们母女的小动作,淡淡的点点头便要走,杨夫人还没说话,杨三小姐先语气生硬的道:“来找伯爷那也罢了,毕竟是堂兄妹,人家说不了什么难听话,否则若不是找伯爷,那就有好看的了。” 燕草登时便忍不住皱起眉头,面色也沉了下来。 杨三小姐这话阴阳怪气的,简直是太难听了,只差指着苏邀说她是另有目的。 但是,这话于情于理,都不该是杨三小姐来说,她凭什么这样训斥人? 忍无可忍,燕草也忍不住脱口而出:“三小姐这话说的是,我们姑娘好歹是来找自己大哥的,谁也说不着我们什么,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就怕有些人,贼喊捉贼,分明自己其心不正,倒是把旁人都往坏处想!” 苏邀原本已经动怒了的,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她不想跟杨家母女一般见识,她们倒是越发的变本加厉了,但是燕草这番话一出,她的怒气顿时又熄了,忍不住看了气鼓鼓的燕草一眼,从前可没发现燕草竟然还有这等口才。 一百九十章·打脸 燕草说的又急又快,完全是当时气血上涌,顾不得什么其他的了,纯粹是不想让自家姑娘被这样阴阳怪气的揣测,等到讽刺完了,她的心脏还是扑通扑通的跳的厉害,后知后觉的有些害怕, 到底是从来没跟人起过口角的,一跟人吵架,便脸红到了耳根。 她紧张的厉害,杨三小姐却气的手都抖了,下意识便厉声呵斥:“放肆!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低贱下人,竟然也敢在我面前卖弄口舌,自作聪明!” 杨夫人也对蹦出来护主的燕草不满意,一个下人而已,还真是把自己当回事了, 竟然对着官宦人家的姑娘说这样的难听话!简直是不成体统,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 苏邀挑了挑眉冷然看着气怒不已的杨三小姐,冷冷挡在燕草跟前:“杨三小姐这是要摆身份,是吗?” 她轻轻笑了一声:“若很是要摆身份压人的话,恕我直言,三小姐现在还没资格,等到往后真的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再来让我赔礼吧!” 杨三小姐气的了不得,她本来就不喜欢苏邀,现在苏邀的下人出言讽刺她,苏邀还一副护短的样子说这样挑衅的话,简直就是故意在仗着县主的身份欺负人, 县主了不得了?!她讥诮的开口:“不知道的,还以为苏县主是公主娘娘, 我们哪里敢跟县主这样尊贵人摆身份呢?在县主眼里,我们都是不配的!” 她简直恨死苏邀了。 杨夫人原本只是皱眉在一边看着,余光忽然瞥见院门口出现几双靴子, 忽然便变了脸色,轻轻的叹了一声气就无奈的去拉女儿:“罢了罢了,你这个丫头,怎么跟县主拌起嘴来?县主娘娘尊贵,也是你能得罪的?真是胡闹!” 一面对着女儿使了个眼色。 母女俩心有灵犀,杨三小姐立即便猜到了,立即咬了咬唇,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泫然欲泣的朝着苏邀行了個礼,带着几分哽咽赔罪:“是我的不是,我不该跟县主娘娘的丫头拌嘴,得罪县主娘娘的丫头,请县主不要见怪。” 她说完,便仿佛受了极大的屈辱,垂下头去微微,肩膀微微颤动,仿佛是在努力忍着哭的样子。 燕草简直叹为观止。 她觉得自己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了,当初的苏如意, 那也是一个狠角色,要哭就哭, 要笑就笑,变脸的功力也算是强的了,但是,也没有这位杨三小姐这样收放自如的啊!实在没想到,原来一山竟然还有一山高,跟这位杨三小姐比起来,苏杏璇也只有认输的份儿的。 分明是她主动挑事,说话难听的嘲讽人,现在倒好,不明真相的人一定要以为是她跟姑娘在咄咄逼人了。 苏邀怔了片刻,等到看见院门口的一行人时,又全然明白了过来,不由就有几分啼笑皆非。 她上辈子跟程定安的那些妾侍已经斗的腻烦了,最厌烦的就是内宅争斗这一套,哪怕是对着苏杏璇,她也没有跟苏杏璇比可怜去争夺苏三夫人的宠爱,何况是如今?她就更是不屑了。 因此,她毫无愧色的呵了一声,淡淡的道:“既然杨三小姐自己都这么说了,显然是很明白自己无理取闹的,下次不要再犯就是,这次的事,便这么算了。” 她不是要装委屈吗? 谷綮 那就装吧。 苏邀径直越过了她们,上前给萧恒他们行了个礼。 萧恒看也没看杨家母女一眼,虽然已经忙了一天一夜,但是精神却很好,看上去还是神采奕奕的模样,笑着问苏邀:“吃过饭了么?” 他的态度亲切而随意,丝毫没有任何的生疏和客套,杨夫人心里咯噔了一声,杨三小姐更是死死地攥住了自己的手帕,不可置信的看着萧恒那张俊脸,不明白萧恒怎么对苏邀如此和颜悦色。 他难道没看到刚才苏邀那副惹人嫌的咄咄逼人的模样吗?! 杨参议在边上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不过还是撇开了头问一声自己夫人女儿:“你们怎么来了?” 杨夫人马上调整好了心态,笑了笑轻声道:“见您这么久还没回来,便想着过来看看您,也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事儿我们能帮上忙的。” “妇道人家,能好好在家里呆着就已经是帮忙了。”杨参议哼了一声,意有所指的道:“难道还想学着我们男人治理国家,安邦定国不成?!” 这话说的自然是指苏邀了,他现在还对着苏邀用弩箭从他手里抢人的事情耿耿于怀呢。 实在没见过这么喜欢揽事的女人,一天到晚的牝鸡司晨,显得自己能干。 杨参议对苏邀腻烦透了,见苏嵘不知道管教自己的妹妹,连带对苏嵘的印象也十分恶劣。 他的语气十分不好,杨夫人却知道这话是针对谁的,当即便温和的笑着应是:“大人说的是。” “我却以为,杨参议这话太过偏颇了。”萧恒却正色看向杨参议,沉声道:“不说当年的太祖皇后是如何辅佐太祖,安邦定国这四个字,她难道没有做到?便是我的祖母,孝慈皇后,也是于水潭中救过皇祖父的,这世上难不成只有男人?再说,云南这地界,便更是听说从无什么男主外女主内的说法,女人也一样要劳作,要出力气,家族中的祭祀,女人也是完全不受限制的。杨参议这话说的,难道也是说云南百姓们不该如此?” 谁也没想到萧恒的反应如此果断直接。 他不是委婉的,甚至不指桑骂槐,明晃晃的就举例子打杨参议的脸,半点面子都没有给杨参议,直接就说,杨参议说的不对,对云南的民情也不了解。 这可是相当重的话了,廖经续在心里默默地摇了摇头,觉得杨参议当真是傻的有些过头了。 之前便已经得罪过了苏邀一次了,难道那一次他还没看出殿下对苏家人和对苏邀的态度? 现在竟然还往枪口上撞。 一百九十一·维护 不仅杨参议呆若木鸡一时不能反应,其他的人也都是震惊的看向萧恒,又忍不住的去看苏邀和苏嵘。 啊!苏家兄妹在殿下跟前果然不是一般的得脸啊!殿下为了他们,连三品官员的脸面都直接拂了! 杨夫人更是立即就变了脸色,抬头飞快的看了自己丈夫一眼,见丈夫面色铁青,她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 萧恒在打她丈夫的脸,就是在打她的脸,真是..... 杨参议面色铁青的说不出话来。 萧恒转头看着他,接着开口:“之前我已经说过,苏姑娘是我的长史,皇祖父的圣旨上明明白白的写着, 我有任免三品以下官员的权力, 我如何用人,不需要杨参议来教导。以后说什么牝鸡司晨的话,不要让我听见!” 萧恒自来昆明之后,就一直是一个温文尔雅好太孙的模样,哪怕是遭遇了刺杀,他的态度都算得上是温和的,也正因为如此,大家总觉得,这位殿下是个仁慈的主儿,可是现在看来,殿下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一面。 杨参议的面皮都抖了抖,心里又气又怒,在同僚跟前被这么说,简直是丢尽了脸面,但是, 他难道还真的能跟着萧恒硬顶? 思虑再三,杨参议艰难的拱了拱手, 面无表情的说:“殿下训斥的是,是下官孟浪了。” 萧恒没有再不依不饶, 苏嵘跟苏邀本来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杨参议便带着妻女退下去了。 一离开了院子,杨三小姐的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 刚才在院子里,她是用尽了毕生的忍耐力方才没有当场哭出声来,但是一离开了那里,她的委屈便铺天盖地的涌上来了,她的父亲,乃是云南参议,地位只在总督和巡抚之下,她的母亲,出自蜀中陈氏,名门望族,家族兴旺,在云南,她也是贵女中的独一份了,她生平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还是眼睁睁的看着父亲挨训! 而且还是在苏邀他们跟前,是为了苏邀的事! 杨三小姐的啜泣声传出来, 杨夫人的面色更加难看几分,有些烦躁的呵斥:“行了!有什么可哭的,遇到事只知道哭有什么用?!” 杨三小姐被母亲这么训斥,顿时哭的更厉害了。 还是杨参议,虽然满腹的愤怒,却还是保持着理智,而且他向来是宠爱女儿的,便强自压抑着性子好言安慰:“好了,也没什么事,青鱼别哭了。” 杨姑娘,大名青鱼。 杨青鱼不哭了,咬着唇泪眼朦胧的看着父亲:“爹,殿下怎么如此厚此薄彼?您不也是为了殿下才出言相劝?这些天,多少官员在背后议论殿下重用一个女人的事?他难道不知道?您分明是为了他好,他却如此.....” 不识好歹! 杨青鱼的确是想做太孙妃,这世上的女孩子,大部分都是想着得一个如意郎君的。 萧恒的身份,他的相貌,都实在让人不得不对他多抱有一点幻想,但是现在,这个幻想被戳破了。 萧恒对着苏邀怎样和颜悦色,在杨青鱼眼里,就有多面目可憎。 谷婧 当然,她还是盼望着有朝一日,萧恒会发觉自己眼瞎的。 杨参议面上表情淡淡的,眼神阴鸷:“苏家毕竟是跟贺家是姻亲,贺家的太太又是当年皇后娘娘的妹妹,两家关系非同寻常,他偏心苏家也是正常的,没什么可说的。既然殿下不喜欢我们说苏家如何,以后不说就是了。” 杨青鱼面容扭曲,当晚做梦都是梦见萧恒后悔了,转过头来想要求娶她做太孙妃的场景。 她拥被坐起来,想到梦里萧恒对她温柔缱绻,还坐在她床沿上打自己的脸,说以前是瞎了眼,跟她发誓以后只偏心她一個人,脸上便一阵红一阵白,一时开心一时又悲愤。 梦里的萧恒是如何的体贴温柔,让她心神摇动,梦外的萧恒便是如何让她气怒的。 她心中升起一股熊熊火焰,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被子。 她就非得要得到萧恒不可! 杨家一家人的心情如何不必说,苏嵘自己也有些心情复杂。 萧恒能够如此维护苏邀,固然是他们没跟错人,他们为了萧恒也算是倾尽全力了,萧恒若是还不知道维护他们,那自然是让底下的人寒心的,但是萧恒这样的态度,苏嵘又不得不多想。 他纠结许久,终于还是等到苏邀跟燕草回去之后,轻声喊了一声殿下。 萧恒转过头去看他,见他半响都不说话,顿时有些了然的挑了挑眉:“是为了幺幺的事吗?” 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苏嵘也不再扭扭捏捏的,想了想,嗯了一声:“殿下,虽然您有心护着,但是,这样的想法,不只是杨参议一人所有,许多人心里,同样是觉得幺幺是在牝鸡司晨,是在逾矩。” 苏嵘直截了当的点明了如今的形势,他原本是不想说破的,有些事,你不说破,当事人还不会当回事,也不会意识到,但是当你说破了,事情反而可能不受控制。 原本苏嵘一直忍着。 但是现在,苏嵘已经忍不住了。 杨家母女为何对苏邀这样敌意深重,他这个局外人都能看的清楚。 苏邀现在还只是在帮忙,便已经是如此,他是真的不想苏邀以后要成为皇长孙妃,每天面对这么多的事。 因此,苏嵘垂下眼帘说:“一次两次,殿下能为她说话,能帮她破局,但是不可能次次如此,何况,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也的确是不该承受这么多非议,我不希望她过的那么累,殿下,这件事了了,审完了白七爷,我便打算让人送幺幺回京城去了。她到底是个女孩子,总是跟着我们东奔西跑的,的确不甚妥当。” 别的不说,现在云南官场都是知道苏邀的了,传扬出去,对苏邀的名声实在不利,谁敢娶苏邀啊! 萧恒没有说话,等到苏嵘都说完了,他才郑重的问:“你问过幺幺本人的意见了吗?” 苏嵘抬头看他。 一百九十二·表情 萧恒动也不动,并没有生气,目光澄澈的朝着苏嵘看过去,苏嵘眼里的不满意和拒绝他看懂了,但是他并没有避让,直直的跟苏嵘对视,态度坚定。 苏嵘有什么东西轻微的松动了, 但是他还是耿直的朝着萧恒摇头:“长兄如父,如今三叔不在这里,我是幺幺的大哥,我可以替她作主。” 他一路看着苏邀走过来,不,或者说,他跟苏邀是一路互相扶持着走过来的,彼此之间的情分,比嫡亲的兄妹也不差什么, 对于这个妹妹,他心里纯粹的只有爱怜,正因为如此,所以更加不想要她一头栽进一个权力漩涡里不能抽身。 人生可以有很多种可能,但是踏入皇家,实在是最糟糕的一种。 当年元丰帝难道跟胡皇后的感情不够深刻吗?可是到头来如何? 权力、疑心,都会一点点的消磨掉那些爱意和信任,把你深爱的人变得面目全非,甚至自己也不再是从前的自己,苏嵘不是只想了一天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他一路以来早已经想过无数遍了。 哪怕苏邀也有这个心思,他也不会同意的。 所以如今, 萧恒问起来苏邀知不知道,他也坦然自若的答了。 不是苏邀的意思, 就是他的意思。 他可以为萧恒卖命, 苏邀也可以,但是,其他的不行。 萧恒却抬手打断了苏嵘, 而后直视着他轻声道:“不是如此的,苏嵘,你是为了幺幺好,但是你若是说出这样的话,便实在太不了解她。要不要走,何时走,她是一个有分寸的人,我们所谓的为你好,其实很多人在某种程度上,都是自我以为。我明白你的顾虑,也知道你对幺幺的担心,但是,你如何能保证你为她做的每个决定都正确呢?若是不能,为什么你不能相信她自己的眼光,自己选择的路?” 话已经说到这個地步,萧恒也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再遮遮掩掩, 而是斩钉截铁的告诉他:“你顾虑的没错, 我的确是心悦幺幺,我很喜欢她,若是这辈子需要娶一个人与我携手,我只希望那个人是她。所以,她想要审谁,我便让她审谁,不是因为我不知道别人如何议论她,而是因为,我知道她不在意这些,也因为......” 苏嵘惊呆了。 他只是想要委婉的警告萧恒,以后还是需要保持距离,不要把自己的喜欢摊开来说在明面上,但是,谁能想到萧恒他竟然直接就表明心意了啊!? 这种,这种突如其来的表心意,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招架了! 萧恒挑了挑眉把接下来的话说完:“也因为,我也不在意那些,在我眼里,她就是该如此不受束缚的去做她想做的一切,不受制于身份,性别,她要走的路,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会陪着她一起走完。” ! 苏嵘着实没想到,他就是试探着想要让萧恒以后注意些分寸,就把萧恒这样的话给招出来了! 谷痟 这话说的,他是怎么回都不对劲。 因此话题本来是他挑起来的,但是他一时竟然被萧恒说的哑口无言,反而无言以对了起来。 纠结了半响,苏嵘没有理会萧恒那番话,只是满怀愁绪的走了。 崔大儒跟崔四爷走在后头的,刚才那番对话,他们自然也是听的清清楚楚,见苏嵘走了,崔四爷还有些纳闷:“我还以为,苏姑娘这么被殿下所重视,这是苏家跟殿下之间早有默契呢,原来竟不是啊?” 他看苏嵘之前对苏邀跟来云南没什么意见,还以为苏嵘也是做好了准备的,没料到苏嵘原来是反对苏邀嫁给萧恒的。 崔大儒一路上是跟苏邀一道来的云南,他知道的比儿子自然又要多一些,不过,这些都是年轻人的事了,在崔大儒来说,他是对此事乐见其成的,萧恒是能屈能伸,但若是能有一个像是苏邀这种聪明的贤内助,那以后的路必然是会走的更稳当许多的。 不过眼下要紧的还不是这些,再说,就如他之前所想的那样,年轻人的事,自有他们自己去解决,因此,崔大儒看了儿子一眼:“这是殿下私事,不必多管,把你自己的嘴管好就是了。” 父亲既然都这么说了,崔四爷还有什么可说的,不过让崔四爷来说,他也得说一句,殿下其实跟苏姑娘当真是挺配的。 杨参议一行人气冲冲的回了房,杨参议去理事了,杨夫人和杨三小姐气的都没吃饭,杨三小姐当晚还做了个梦,梦里梦见萧恒不喜欢苏邀,对她却另眼相待,但是醒来却是更加难受,便忍不住哭起来,丫头去请了杨夫人来,杨夫人见杨三小姐哭的厉害,便忍着心烦安慰她几句,又摇头道:“好了,哭的这么厉害,当心明儿起来眼睛都肿的睁不开,别在这儿哭了,早些休息吧,其他的事,自有我跟你父亲为伱想法子,你不必担心。” 哪里能不担心? 之前杨三小姐虽然十分不喜欢苏邀,但是也没把苏邀真的当回事,可现在不同,萧恒为了苏邀站出来亲自打他们的脸,这让杨三小姐已经完全抛弃了幻想,自己也明白苏邀在那位殿下心里,只怕是真的不同的。 她心里又惊又怕,握着母亲的胳膊不肯松开:“能想什么法子啊?他显然不喜欢我.....” 杨夫人眼神顿时锐利起来:“喜欢不喜欢的,说那些没用的做什么?!这世上多得是不喜欢彼此的夫妻,不一样要过下去?” 杨青鱼茫然的看着母亲,对于母亲的这番话懵懵懂懂,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杨夫人却已经下定了决心,回过头来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轻声道:“好了,这些道理,跟你说了你也不知道,你别慌这件事,不是不能成,事在人为么。母亲总是会让我的女儿过上好日子的。” 既然苏邀挡在前面,那就把这个拦路石搬开就是了! 反正这种事从前也不是没有做过。 一百九十三·挡刀 苏嵘愁得根本没有心思去理会其他人的心思了,他匆匆去了后院找苏邀,听说苏邀已经又接到阮小九的消息去前院了,便深吸了一口气,又往前院赶,路上正好碰见纪太太表情惊惶的小跑,看她那样子, 连鞋子都快要跑掉了,苏嵘便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纪太太慌慌张张,跟之前处置纪二太太陷害之事时全然不一样,见叫住自己的是苏嵘,她勉强稳定了心神站住,苦着脸道:“前院出事了,我要过去瞧瞧,我儿子还在前头呢!” 因为家里有意让纪云亭亲近苏邀, 因此苏邀去前院的时候,纪云亭也是去了的,纪太太接到消息说前院出事,还动了刀枪伤了人,要她快些找大夫,哪里还坐得住?平时稳得住是一回事,但是事关儿子的性命,不管是哪个母亲,断然都不能真的全然做到淡然以对的。 苏嵘之前一直在琢磨萧恒的事,萧恒已经表明了心意,这件事苏邀迟早会知道,他简直是愁死了,又愁这件事该怎么收场,又愁苏邀是个什么想法。 若苏邀不喜欢萧恒,那还好些,萧恒不是那种巧取豪夺的人,大家彼此心照,也就过去了。 但是若是苏邀也喜欢萧恒呢? 到那时候,哪怕苏嵘真的是为苏邀好, 但是,到底怎么做才是对妹妹好,他是当真下定不了决心,只要想一想,都觉得头痛。 是以苏嵘并不知道前院出事了的消息,现在听见纪太太提起,他立即敏锐的意识到前院出事,一定是苏邀出了事----苏邀从杨参议手里抢走了白七爷,就是打算用白七爷来钓大鱼的。 现在,想必是大鱼真的已经上钩了。 但是,大鱼哪里是那么好钓上来的,要知道,被鱼竿拖下水的渔民,也不是没有。 他顾不得再问那么详细了,转身便飞奔起来。 纪太太跟在他身后,跑的气喘吁吁的。 不一时前院已经近在眼前,苏嵘还来不及喘口气, 便听见前头传来阵阵喧嚷声,里头隐约夹杂着怒骂呵斥和女人的哭声,他听的有些头皮发麻, 纵然是知道苏邀之前便已经有了准备,是故意拿了白七爷当诱饵来钓鱼,但是,他还是一口气跑到了院门口,便见院子里头,三九和三省他们全都在,带着萧恒身边的亲卫正有条不紊的绑人捆人。 他松了口气,越过院子的满地狼藉,朝着在廊下的苏邀走过去,喊了一声幺幺,见妹妹侧头过来,才问:“这是怎么回事?” 苏邀轻笑了一声,眼里却是冷漠一片,毫无笑意,啧了一声说:“我原本就猜到了,白七爷背后的人必定要么是要来灭口,要么是要来劫囚的,没想到,他们倒是我比想的还要能耐一些,杀了纪家准备的大夫,装扮成大夫混进来了,然后,在吃食里头下了药,打算到时候再装成大夫,带着白七爷蒙混过关。” 苏嵘没有笑,他立即便意识到了这件事上的关键之处-----在吃食里下药,杀了大夫李代桃僵,这可不是只是奸细就能办得到的事,能做到这些的,必定也得是个差不多的人物了。 他冷冷的挑了挑眉:“殿下原先还根据我抓住的那几个人,将好些官员拘起来了,现在看来,还是有更大的东西躲在后头呢,查出来了是谁来么?” 谷溶 “不必查了,你看那个人。”苏邀指了指树丛边上一個躺着的人,沉声道:“四品游击将军,冯春!” 这可是总兵旗下的高级军官了,这一次纪家请人,冯将军也是领了护卫的任务,一直在纪家驻防的。 没想到却监守自盗。 苏嵘的面色也同样有些难看,见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便问苏邀:“还活着吗?” 如果死了,那岂不是问不出什么更有用的东西来? 苏邀摇摇头:“死了,刚才他想杀我,被纪大少爷扑了一下,他的刀扎在了纪大少爷胳膊上,纪大少爷替我受了伤,三九赶来捅了他一剑,人已经是死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但是苏嵘却听的心惊胆战,这才注意到苏邀果然头发都散乱了,忍不住大怒,若不是冯春已经死了,他恐怕都要自己拔刀把这人给杀了。 顿了顿,苏嵘才冷哼了一声:“他死了没关系,跟他亲近的那些臣属,全都绑起来,再仔细的审一审,我就不信审不出东西来。” 要制定这个李代桃僵的计划并且付诸实施,那可不是几个人就能做到的,必定得要上下通气,许多人分工合作才能施行,冯春就算是死了,这一串人总不能都死。 苏邀也是如此做的,她此时虽然仍旧镇定,但是心里却已经是怒气上涌。 无他,她这个人,重生一世,现在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命,之前再如何,她也不觉得是多大的事,都能慢慢来,但是,这一次,冯春是真的差一点点要了她的命,如果不是纪云亭扑出来替她挡住了那一刀,现在她已经是个死人! 她还有这么多的事没做,她还答应了外祖母,一定要给她一个说法,她若是死了,现在苏贺两家的前途可以说是风雨飘摇。 所以,如今她对冯春一系的人,半点耐心也没有了。 她直接做了酷吏所做的事儿,冯春是死了,但是冯春的几个心腹将领却还活着,并且,他们这一次都是跟冯春通了气的,冯春这里只要得手,他们自然有办法把白七爷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运出去,说到底,这云南还是他们这些人更熟悉,上下人等,人脉关系,也是他们心里都门儿清的事,因此,萧恒震慑了他们,但是他们还是做出了自以为对的选择。 如今,苏邀就要他们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苏邀直接让三九把负责看管这一片的那个五品昭勇将军提了来,而后,冷声问他:“邓大人今年几岁了?” 邓大人被抓来的时候,已经猜到事情不对,现在听见苏邀这么问,心里已经咯噔了一声。 一百九十四·收获 他定了定神,还想着要跟苏邀先打马虎眼:“县主所说何意?小臣实在不解,还请县主明示。” 苏邀真的给他明示了。 她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冷然笑了一声,面色阴沉的看着邓大人开了口:“邓大人真的要我明示?那我就明示给你看,冯春带人杀纪家请来的大夫,要偷天换日, 把重要人犯白七爷给放走,事发之后,更是穷凶极恶竟然想要杀我灭口,如今他已经死了,我知道,邓大人跟冯大人之间乃是姻亲,而且,你们两家之间算是世交了, 他做这件事, 你是负责这一片的驻防的,难道就半点不知道?” 这是把话说的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 苏邀的意思毫不遮掩,邓大人反倒是的确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主要是,他没有想到,冯大人竟然折戟,而且还直接丢了性命。他们两家之间的关系,只要去查一查就一清二楚,想要否认也是否认不了的,他此时被弄的进不得退不得,骑虎难下,便只能继续装傻:“县主这话说的,我更加不明白了。虽则我们两家是姻亲,但是.....” 官场上的人,摆起官腔和推卸责任早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事,邓大人睁着眼说瞎话,苏邀冷冷听了一段,便扬手打断他, 注视着他的目光:“邓大人,你跟冯春到底是什么关系,这次的事你到底有没有参与,这些都是很好查的,你若是还在这里拖延时间跟我负隅顽抗,我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实话跟你说,我已经派人去你和冯春家中,你们可在昆明都有私宅的,你们的书房里,会搜出多少东西来,不必我说,你心里是清楚的。你觉得想要跟我耗着,觉得如此便能将事情拖的没了,恕我直言,最好是打消这个念头,因为,若是搜出任何一件证明伱们有勾结白七爷的证据, 昭通的官员就是下场,你自己死不死的, 不要紧,但是我相信,你全家老小的人头,你当是在乎的,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最好如实把事情供出来,否则,我一定让你当一回监斩官,让你亲眼看着你们一家的人头落地!” 这番话真是强势至极,而且,本来一个女子来说这个话,哪怕她是有爵位的县主,其实也会显得有几分可笑和荒诞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苏邀站在台阶之上冷若冰霜的吐出这番话,却没有任何一個人觉得她说的话荒诞可笑。 就连邓大人也不能。 他盯着苏邀的眼睛,被她脸上的狠辣果决给看的头皮发麻。 毫无疑问,他此时此刻,是真的相信,只要他敢糊弄,苏邀转头就真的敢当着他的面杀他的妻儿老小。 自然,朝廷没有这么处置犯官的,但是!事急从权的道理人人都知道。 何况,就算是真的杀了,谁能帮他作主呢? 靠着木桐吗? 还是东南那批人? 苏邀在等着他抉择。 时间一点点过去,邓大人真的觉得,这应当是他人生之中最难的一段时间了。 他急的头上都在不断的冒冷汗,隔了许久,也不知道到底是多久,听见苏邀的一声轻咳声,他终于先绷不住,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县主,我说,我说!冯春的确是魏大人的得力助手,我们是被大人留在昆明的,因此,魏大人出事之后,白七爷就找上了我们.....” 苏邀挑了挑眉看着他。 谷蜰 邓大人不敢再犹豫,一股脑的把自己所知道的,参与此事的昆明的官员全都说了出来,包括勾结木桐的,收受了木桐好处的,还有这一次泄漏消息给了木桐那边,让木桐派人来刺杀的。 他全都招了。 苏嵘轻轻哼了一声。 苏邀已经看着他:“大哥,抓人的事情,就要劳烦你了。” 苏嵘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嗯,交给我去办就是。” 又想让苏邀先去休息。 苏邀却摇头,面色又不由得变得凝重:“纪大少爷还在里面,刚才有人去请了申大夫过来,我进去看看。” 人家到底是为了苏邀才受伤的,苏嵘跟着苏邀一道进去,纪太太原本还吓得厉害,来的时候腿都软了,尤其是在院子里听说儿子替苏邀挡刀受了伤,她这样稳重的人都忍不住吓哭了,但是此时,苏邀她们再进来的时候,纪太太的情绪却已经收拾好了。 见苏邀跟苏嵘进来,纪太太急忙站起身来,擦了擦眼角的泪,还反过来让苏邀和苏嵘放心:“申神医看过了,替他拔了刀,说是不至于影响性命和以后的行动,真是阿弥陀佛。” 发生了这样的事,纪太太竟然还能保持这样的态度,不迁怒于人,也并不怨天尤人,胸襟和眼界当真是不可谓不宽了,苏嵘有些过意不去,郑重的跟纪太太道谢。 纪太太摆摆手:“说句冒昧的话,只要是个男人,就该保护女人,这个时候若是不知道挺身而出,那么,要他何用呢?伯爷不必放在心上,何况,不过是受了伤,不是什么大事。” 纪太太这样说,苏嵘兄妹心里更加过意不去。 苏嵘更是直接摇头:“纪太太这话说的不对,惜命才是人之常情,纪大少爷能够挺身而出,实在不是您所说的理所应当之事,我们只有感激的。” 正说着,萧恒等人听见了消息,也都已经赶来了。 起先听说纪云亭受伤,纪老爷子和纪大老爷都是急的了不得,险些没晕过去,纪大少爷是族中最出众的后辈了,家族对他寄予厚望,不想他出一点差错的,但是听说纪大少爷是为了救苏邀才受的伤,而且伤势虽严重,却并不危及性命,两人又都放心下来。 如今亲眼看到了纪云亭的伤势,纪老爷子更是心里重重的松了口气。 他这些年一直经商,如今很有些商人的性子了,不得不说,孙子这一次,可真是挡出了一辈子的富贵了。 他深觉孙子当真是个有命有运又勇敢之人,面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一百九十五·诚心 这两天接连发生的事,让纪老爷子原本睡不安枕,但是,反而在今天纪云亭受伤之后,纪老爷子的心一下子就彻底踏实下来了,他温和的亲自去看了孙子一回,安慰了孙子几句, 便跟大儿子一道离开了院子。 养伤期间需要准备的东西,纪太太早就已经令人准备好了,此时都已经着人送了过去,纪大老爷服侍着纪老爷子回房,被纪老爷子喊住了。 纪老爷子许久没有这样的心情和兴致了,他招手让儿子:“坐下, 咱们爷俩好好说说话。” 外头自有人送了茶水点心上来,而后全都退了出去。 等到房里安静下来,纪老爷子面带欣慰的拍了拍桌子:“好, 好啊!如此,我以后就没什么可不放心的了,你儿子,比你还要有眼光,我们纪家,以后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父亲以前从来不曾如此夸赞过纪云亭,纪大老爷心里又是自豪又有点儿不好意思,给父亲倒了杯茶:“父亲别太夸赞他,他也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罢了,若是真让县主在咱们这里受了伤,岂不是我们纪家的罪过?” 纪老爷子却果断摇头,轻笑一声道:“该做的事情?这世上有多少该做的事儿,你看有多少人又真的去做了?我与你说, 没什么该做不该做的, 云亭难得就难得在这一份应该上头,这一次,我们家里被人早就埋下暗桩, 老二媳妇儿犯糊涂险些让全家都走上绝路,你不生气?你媳妇儿不生气?便是我,我也是生气的,不要说老二了,我也连带着迁怒小四他们,但是,云亭没有。事情发生之后,云亭便能上下串联,安抚弟妹,还能跟县主搭上话,配合县主让老二媳妇吐出了白七爷,这,就已经是有先见之明。而且,家里这么乱,他还能带着家中人一起,将那些官员和客人的饮食休息都安排好,可以说得上是面面俱到。” 纪大老爷也被纪老爷子说的有些激动了,有这样好的儿子, 当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还有今天的事,你说苏县主在我们家里出事, 我们家中一定不能独善其身,你说的正是。所以,云亭舍身为县主挡刀,这不是常人能有的魄力,我在你这个年纪之时,还怀着一腔的不甘,满怀的怨恨和痛苦,我没有这样的远见和胸怀,但是,云亭有。以后,我就不发愁了!” 纪老爷子这么说,完全是已经确定要将家主的位子正式交给纪云亭了。 虽然说纪大老爷是长子,以后家业按理来说也应当是他的,但是,得到纪老爷子这番话,意义绝对是不同的,他笑着道:“他到底还年轻呢,还需要父亲你的教导,以后若是能带着我们纪家重新振兴,那也是他的福分。” 纪老爷子这一高兴,晚上都不必睡了,他再三又叮嘱了儿子一番。 纪大老爷是后半夜才回了房的。 谷嗳 纪太太一直都等着他,见了他回来,一面让人去准备热水一面问:“父亲跟您说什么呢,说这么久?这眼看着都要天亮了。” “我这么晚不回来,你便先睡就是,怎么还等到这么晚?”纪大老爷脸上有些红红的,见妻子嗔怪的瞪了自己一眼,便忍不住笑了:“别这样看着我,我是跟父亲说事儿呢。父亲真是,把云亭夸了又夸,我从未见父亲这样高兴过,他老人家这么高兴,难不成我能去扫兴?我便陪着父亲多说了一会儿话。” 听见是夸儿子夸到这么晚,纪太太也又是高兴又是诧异:“就是为了今天云亭为了县主受伤的事儿吗?我也不是为了等你才等的这么晚,刚刚是照顾云亭去了,虽然说有申大夫看着,但是我这当娘的,还是自己在那里看着才放心。不过,他是救县主才受伤的,伯爷他们都很感激,上好的药材送了不少,伯爷还亲自留在那里,说是这前几晚,他是自己在那儿陪着的,苏家也算是仁义了。” 自来上位者就很难对下头人的付出觉得感激的,大部分人都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但是苏家完全没有,苏县主立即就去请了申大夫不说,苏嵘也是对纪云亭十分关心,给纪家送了重礼,也是亲自在那里陪护的。 纪太太心里,倒是没觉得纪云亭受伤有什么不满的。 纪大老爷也忍不住笑了:“是呢,正是这话了。父亲说,他在这个年纪,绝对是没有云亭这样的勇气和眼光的,云亭难得啊!他能去救县主,而且之前的事儿也做的很好,父亲喜欢的了不得。还有,伱最近也趁着这个机会,多跟县主走动走动,县主和苏家,都是好说话的人,不是那种势力的人。” 夫妻俩,很多事不必说透,自有默契。 纪太太一听就明白了,她看了丈夫一眼,思索之后道:“到底怕人家觉得我们存在攀附之心。” 听见这话,纪大老爷便笑着抬头:“这可怎么了?原本,我们就存着攀附的心思啊,咱们家门楣,哪里及得上苏家伯爵府邸,县主之尊呢?原本就是高攀,只是,我们并不是那等盼望着通过娶个媳妇儿如何如何的人家,只是,县主着实出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追得到,是云亭的本事,若是不行,那也是应当,怎么还放不下身段吗?” 丈夫既然都这么说,纪太太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她也不是不喜欢苏邀-----纪太太不是那种名门望族的官太太,她自己家族也不是什么大家族,根本没有什么女子应当如何如何的思想,在她看来,县主真是能干的不能再能干了,能如此能干,又有这样的身份,若是真的能娶到县主做儿媳,那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砸在自家头上了。 思及此,纪太太一夜辗转反侧,想着该如何婉转的和县主打好关系,如何让伯爷看到自家这个儿子。 而此时,萧恒方才踏出纪云亭养伤的屋子。 一百九十六·吐露 他忙了大半夜,今天抓的邓大人供出的那些人,该抓的都抓了,眼下在城中的内奸细作都已经清扫一空,忙完了,萧恒特地又过来了一趟,看纪云亭的伤势。 苏嵘是守在纪云亭屋子里的, 见他过来,便站起来行了礼,又轻声说:“睡了。” 他如今暂时还不能以正常心态对上萧恒,主要是两人之前说的那番话至今还在苏嵘脑子里回响,他是当真不知道该如何决定,更不知道是不是该和苏邀就这个问题好好谈一谈, 问问苏邀的意思。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便更是担心了。 萧恒嗯了一声, 问他:“申大夫怎么说?没大碍吧?” 其实这个问题他之前来的时候已经问过一遍了, 但是那时候苏邀也在,而且看纪云亭跟苏邀说话的那个样子,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他便让苏邀一起去看长史记下的文书和记录了,如今自然还得再问问。 苏嵘摇摇头,面上表情缓和了些:“还好,申大夫说,养个一阵子也就好了,不影响以后生活和练武,跟往日没什么分别。” 想到这件事,苏嵘都觉得是万幸。 若是那刀子扎到苏邀身上,又不知道是如何了,毕竟纪云亭命大是因为他那一扑是把人给扑的失去重心了的。 萧恒点点头, 进去看了纪云亭一回,见纪云亭睡着了, 他便独自出来。 他也看得出来,现在萧恒对他的态度含着几分矛盾和挣扎。 外头天色已经很晚了, 三九在外面等着他,见了他出来忙迎上来:“殿下,没事儿吧?” 萧恒摇摇头,听见三九问是不是回去休息,他迟疑片刻,鬼使神差的摇了摇头,走到了苏邀所住的院子。 苏邀的院门外有几棵大的芭蕉树,上头挂着几盏灯笼,此时只有两盏亮着,跟院子里的遥遥相对,他站住了看着紧闭的院门,许久没有动。 三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忍不住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殿下?您是不是有事儿要找长宁县主?我去敲门吧?” 他很少见萧恒这样举棋不定的样子,也摸不准萧恒这是怎么了。 但是萧恒自来就是看见苏邀便会开心的,他直觉想去把苏邀请来。 萧恒却抬手阻止了他,摇了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分明其实有许多话要跟苏邀说,但是在这样的月色之下, 他却忽然有些害怕。 是的, 害怕。 从得知苏邀跟着崔大儒一起来了云南的消息开始, 他便确定了自己对苏邀的心意。 他从没有那样开心过,只要听见她的名字都觉得天气都好了许多。 喜欢,原来是这样一种心情。 这些天,他跟苏邀几乎也没有说过太多的话,但是,苏邀只要在他身边,在附近,他便觉得安心和舒畅。 昨天听见萧恒说要把苏邀送回京城的时候,他原本还踟蹰不前的心一下子就定了,让他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其实说完了心意之后,他又犹豫起来。 想着苏邀若是听见苏嵘所说的话,会是如何想。 苏邀想留在云南,他是知道的。 但是苏邀喜不喜欢他,这一点,他自己也不敢肯定。 因为不确定,所以患得患失。 谷稍 这一切又在得知苏邀险些受伤的消息之后更加迫切和慌乱。 他去了现场,正好看到苏邀温和的俯身询问纪云亭伤势,纪云亭仰头看苏邀的场景。 苏邀皱着眉头,面上带着关切,眼里也是可见的关心。 纪云亭看着她的目光也带着笑意。 那场景一下子就让他觉得刺眼。 他更加确定自己的心意了。 可也正是如此,他如今更不知道该不该表明自己的心意。 该不该跟苏邀吐露,他其实很喜欢她? 他其实希望跟苏邀永远呆在一起? 她会如何想?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有清源道长的取笑:“我看苏邀那个小丫头很不错,跟你真是天生一对,你可得好好珍惜机会啊。” 一会儿又是苏嵘正色的告诫。 院门吱呀一声忽然响了,萧恒眉心动了动,忽然惊醒。 三九陪着萧恒站了半天,脚都已经开始发麻了,但是见萧恒那样子,又不敢打扰他,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听见声响,忙喊了一声殿下。 萧恒却忽然转身就走。 三九剩下的半截话顿时就卡在了嗓子眼里,茫然看着萧恒跑了。 不只是三九茫然,刚出来的燕草也奇怪的很,见了三九在这里,便挑眉问:“三九大哥怎么在这里?殿下呢?” 殿下? 三九挠了挠头:“殿下刚刚也在这里,不过现在走了。” 他满头雾水的追着萧恒走了,燕草站在原地半响,百思不得其解的回去,正好还跟苏邀提起来:“刚才出去送东西,还看见三九在外面呢,在咱们院子外头站着,站了半天了,问他在做什么,他说原本是殿下也在那里的,后来殿下走了。” 苏邀正在写字,闻言手里的动作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便又再问了一遍:“殿下也在外面?是有事吗?” 萧恒来她这里,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 不过若是有事的话,怎么不进来敲门? 她想不通,又担心有事,便放下了笔出来,门外竹影摇动,已经没人了,她却还是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房。 院门吱呀一声重新关上,杨三小姐怨恨的目光盯着那扇院门,手几乎已经要把帕子给撕破。 她睡不着出来走走,却正好听见苏邀差点被杀了,心里很是畅快,原本是打算过来看看苏邀的热闹的,但是没想到却看到了萧恒来了,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她躲起来,想要看着萧恒到底是来找苏邀做什么的,结果等了半天,萧恒竟然只是在苏邀的院门外傻站。 并且一站就是这么久! 若是一個人无心,怎么可能会在女孩子的住处徘徊这样久?! 他分明是,喜欢苏邀的。 虽然早已知道,但是真的看见他为苏邀黯然神伤的那样子,杨三小姐嫉妒的要疯了。 一百九十七·计谋 一直等到回了房,杨三小姐的面容大约都还是扭曲的,因为一路上杨家的下人都战战兢兢的退避三舍,唯恐被现在不高兴的三小姐给迁怒。 其实杨三小姐在家中一贯是清高的,在云南也是,因为清高,便不大去找下人的麻烦, 因为在她眼里连找下人的麻烦都是对身份的亵渎,在自降身价。但是下人们哪里知道上头贵人什么时候就要计较呢?因此,离得远些总是没错的。 下人们可以避开,杨夫人却一下子就看出了女儿的不对,她狐疑的皱起眉来,招呼女儿在自己身边坐下, 给她盛了碗汤递过去,见女儿虽然接了,但是看着却是神思不属的模样, 便挑了挑眉。 底下的人都很有眼色的退下去了,杨夫人便咳嗽了一阵沉声问:“这可是怎么了?你到哪儿去了,这样神不守舍的?” 杨三小姐砰的一声将碗放在了桌上。 杨夫人淡淡的看着她,不发一言,等着女儿开口。 被母亲的目光看的脸上发烫,杨三小姐终于有些忍不住,哽咽着开了口:“娘尽骗人,说什么殿下来了咱们昆明,便是为了安抚官民,也要对父亲他们这些大员几分脸面,尤其外祖家还是蜀中的名臣,殿下一定会对我另眼相待的......” 杨夫人眉头紧紧地皱着,耐着性子听下去。 “可殿下眼里哪里看得见父亲?便是廖大人, 殿下也是软硬兼施, 根本不给什么脸面的。”提起上次受辱之事, 杨三小姐还是余恨难消,尤其晚上见了萧恒在苏邀门外盘旋良久的场景, 更是极大的刺激了她, 她忍不住低声啜泣:“娘总说,我是最好的,前程不在这小小的昆明,也不让外祖母给我找.....找人家,但是,殿下根本看不上我!” 说到这个,杨三小姐就不是低声啜泣了,她忍不住的哭出了声。 简直是太委屈了。 她自小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 杨夫人自来对女儿都是独一份的好,连大声呵斥都是少有的,但是此时,见女儿哭成这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她却气不打一处来,冷冷的摔给女儿一块手帕,怒道:“没出息的东西!来来回回,只知道说什么喜欢不喜欢!我都说了,必定让你如愿的, 你怎的还如此沉不住气?!” 杨三小姐哭的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红的, 对母亲这个话十分不信服:“您说的简单, 殿下难道是能听咱们的话的人?咱们凭什么呢?” 她虽然想着要做皇长孙妃, 却还没那么傻,也是知道自家身份地位的。 如果是萧恒自己看中那还好,萧恒不喜欢,难道他们还能强逼着? 杨夫人最恨哭哭啼啼的人,她在蜀中长大,前半辈子掉的眼泪都是有次数的,偏偏生了个这样爱哭的女儿,叹口气,杨夫人摇头看着女儿:“你也是个大孩子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殿下喜不喜欢的,依照你说,殿下喜欢的是苏县主,不是吗?” 是啊,能在人家门口一站大半天的,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尤其萧恒那样的身份地位。 他对苏邀的心意,已经是司马昭之心。 想到这里,杨三小姐更加难过了,咬了咬牙抱怨:“那个苏邀有什么好?” 凶巴巴的,半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如果不是梳着女孩子的发髻穿着女孩子的衣裳,她行事作风就跟個男人没什么分别。 谷硬 这种人,竟然也有人会喜欢。 饶是杨三小姐喜欢萧恒,也得想一想,萧恒的眼睛是不是都不大好。 杨夫人不再对此事发表意见,叹一口气,摇头对女儿道:“我自有主张,你别管了便是,先去好好睡一觉吧,看看你自己那副样子,别到时候折腾的灰头土脸的。” 母亲都这样说,杨三小姐向来很听母亲的话,便也没有再哭闹,转身回去了。 杨夫人忍不住放下碗筷,她其实也没心情再吃了,揉揉自己的眉心冷哼了一声:“教了这么久,还是沉不住气。” 杨嬷嬷进来了,听见这话便笑着劝:“夫人不必着急,姑娘到底还年轻,年纪小呢。” 苏邀的年纪更小,但是看看人家的行事。杨夫人面上不说,心里却还是有些遗憾的,若是苏邀是自己的女儿,那么都不必这么费尽心思去筹谋。 她摇了摇头,问杨嬷嬷:“打听了没有?” 她说的是苏邀昨晚的事情。 杨嬷嬷立即便回话:“回您的话,已经打听清楚了。昨晚苏县主审白七爷,说是用白七爷钓大鱼还是如何,还当真钓上来了,两个将军,都是魏德胜以前的人,不过苏县主自己也险些受伤,是纪家的大少爷纪云亭扑过去为县主挡了下来,县主没事,他却身受重伤。” 说起这件事,杨夫人脸上才有了一点儿笑意。 她早就看出来了,从来纪家吃饭开始,她便看得出纪家对于苏邀的心思,纪家商贾人家,商贾人家,最是追名逐利的,若是能娶个县主,对于他们来说,可真是撞大运了。 所以,他们绝不会跟普通官宦人家那样嫌弃苏邀抛头露面。 现在看纪云亭还如此舍身,更加看得出纪家对于苏邀的趋之若鹜了。 好事啊。 杨夫人微笑不语,含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懒懒的吩咐:“去给纪太太下个帖子,就说,我有事想跟她商量。” 杨嬷嬷忙应了一声是,让人进来收拾了饭菜,自己转身出去帮杨夫人办事了。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屋外有光线透过窗户洒在地面,杨夫人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芭蕉树出神片刻,而后冷冷的牵了牵嘴角。 她女儿,值得最好的前程,苏邀是跟他们无仇无怨,但是,挡了别人的路,就已经是最大的仇怨了。 她伸手抽去木板,窗户啪嗒一声关上,将阳光隔绝在外,没过一会儿,杨夫人听见外头有动静,便挑眉看向丫头,丫头已经急忙出去看情况了,然后便飞快的回来禀报:“夫人,老爷回来了。” 一百九十八·口风 见丈夫这个时候回来,杨夫人还有些吃惊:“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不是说你得帮着大人理事吗?” 廖大人一早就派人过来把杨参议请过去了,说是有事吩咐,这才过去没一会儿,怎么又回来了? 杨参议摆摆手,面上的表情倒是还是正常的:“是有事,我回来一趟, 叮嘱你别忘了送些东西过去给纪家大公子,人家如今立了功呢。廖夫人也是送了赏赐去的,既如此,我们不好装不知道的。” “这还用你说?”杨夫人高深莫测的笑笑:“我早打算好了,帖子都已经给纪太太送过去了。” 夫人办事,杨参议倒是放心的,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句:“你心中有数就行,那我便去当差了。还有青鱼那里,你得空了多看着些她,别让她往苏县主那里乱蹿。” 苏邀着实是个狠角色,这人是不会跟你讲什么道理的,杨参议是担心女儿安危。 提起苏邀,杨夫人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放心吧,我都知道。” 等到杨参议走了,杨嬷嬷回来,杨夫人挑了挑眉:“怎么样?” “纪太太说,她如今正有空,您什么时候方便过去都行。”杨嬷嬷笑着回话:“我看纪太太气定神闲的,看来纪大少爷伤的也不重。” 杨夫人讽刺的笑了笑:“重不重的,咱们该过去探视还是要过去探视,这毕竟是咱们的心意, 嬷嬷去准备准备吧, 咱们本来就是住在人家家里, 送的东西心意到了就是, 倒也不必局限药材。” 纪家自家就有昆明最大的药房,难道还缺这些不成? 杨嬷嬷答应了。 过不多久,杨夫人便换了一套衣裳,领着东西过去纪太太那里。 纪太太其实自己都是有些纳闷的,不知道杨夫人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客气,从前他们家就算是逢年过节去杨家送礼,那也得先等着,等到人家有空了才见你,这也没什么,商人虽然银子多,但是地位却低,自从纪家丢了在大理的爵位官职,便一直经商。 这也是为什么纪老爷子这一次如此紧迫的想要讨好萧恒的缘故。 纪老爷子是一直想要家族恢复从前的荣光的。 杨夫人以前眼高于顶,这一次过来,纪太太思来想去,觉得大约还是跟云亭的事有关。 但是,杨夫人和杨三小姐跟苏邀闹的不愉快的事,她隐约也听到了,按理来说,他们是不大会理会纪家才是。 虽然不知道人家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但是纪太太素来知道分寸进退, 见了杨夫人,忙起身相迎:“劳动参议夫人过来,真是不敢当,您有什么吩咐,使人过来告诉一声,我们本该上门去的。” 杨夫人这回十分平易近人:“纪太太这是说的哪里话,这么多人住在您家里呢,上上下下不知有多少要打理的地方,再说,我是过来问一问大少爷的伤势的,若还要你过我那儿去,那成什么了?” 谷龢 果然是来问纪云亭伤势的,纪太太心里就有几分数了,迎着杨夫人进去,让侍女上了茶,就笑着道:“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如今申大夫他们都已经看过了,都说没事,为了这么点小事惊动您,真是让我们心里不安了。” 杨夫人笑一声:“这可怎么了?大少爷真是有勇有谋,连我听着都觉得害怕,他却能挺身而出去救人,这份胆气和魄力,真不是寻常人能有的。您生了个好儿子啊!” 将纪大少爷一顿猛夸,杨夫人又轻声说:“听说大少爷是为了救县主才受的伤,啧啧.....这可真是有缘分。” 杨夫人这么说,纪太太自觉是个很会揣度人心意的人了,也不知道杨夫人到底是個什么来意。 难道是纯粹过来探听探听八卦的? 可杨夫人到底是正三品参议的夫人了,哪里至于如此无聊? 纪太太摸不清楚她的意思,便含糊的敷衍:“什么缘分不缘分的?毕竟是碰见了,一个男人,难道还能眼睁睁的看着县主受伤不成?也不是什么大事。” 施恩莫望报,纪太太很明白这个道理。 若是老把恩情挂在嘴边,不会有什么好处,人家真感激,年深日久的,也要觉得你们是挟恩图报了。 杨夫人笑而不语,过了片刻轻轻放了茶盏挑眉:“依我看,其实大少爷真是人中龙凤,便是配县主,也堪匹配的。” 没想到杨夫人竟然这么说,纪太太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反应。 他们地位到底更低,哪怕杨夫人说的话有些不合时宜,在纪太太的身份,实在没法儿拉下脸来生气,便笑着打着哈哈。 好在,大约是见她怎么都不透露口风,杨夫人没坐一会儿就走了。 等她一走,纪太太便松了口气,又觉得莫名其妙:“真是稀奇事了,这位夫人自来眼高于顶的,她这是个什么意思?” 就算是纪家真有肖想县主的心思,又跟她有什么相关? 杨嬷嬷跟着杨夫人出了门,也轻声道:“夫人怕是白走了这一趟了,看纪太太为人滴水不露的样子,她这种人,无利不起早,看不到回报,是不会贸然出手的。” “她出手不出手的,能做什么?”杨夫人嗤之以鼻,她本身也没指望纪太太能做什么事:“我只是想要探探口风罢了,你没瞧见她那掩耳盗铃的样子吗?他们对苏邀,必定是存了心思的。既然存了心思,自己又不敢用别的手段,那么你说,若是有一个天降的机会在他们跟前,他们不必有任何风险,就能得到一个县主儿媳,他们会不会抓住?” 杨嬷嬷心领神会,立即便笑道:“这怎么不会?别说是商人了,便是我们这等人,若是有这样现成的好事,那也是要巴不得的,哪里还会往外推呢?” 杨夫人含笑吩咐:“去给我打听清楚,看看纪大少爷那边,是个什么情形,又是什么章程,我到时候好安排。” 杨嬷嬷忙去办了。 一百九十九·急病 纪大少爷经过一夜的休养,精神已经是好了许多,第二天等到纪大老爷他们过来,他已经能被扶着坐起来说会儿话了,因为伤势,他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靠在枕头上喊了一声祖父。 纪老爷子嗯了一声, 温和的止住了孙子的动作,自己坐在了床沿:“好了,你身上有伤,咱们坐着说话,是一样的。”又问他今天好些了没有。 纪云亭点点头:“虽然有些痛,不过痛归痛的,但是不严重,过几天就好了。” 孙子乐观豁达,受了这样的伤也是笑呵呵的, 纪老爷子心里更觉满意,伸手拍了拍孙子的肩膀,轻声道:“好!等你好了,还得让你担当大任呢,你尽管好好养伤。” 纪云亭笑着应是,纪老爷子又再叮嘱了几句伺候的人,这才出来,正碰上苏嵘回来,纪老爷子急忙朝苏嵘行礼。 苏嵘原本是一直在这儿照顾的,才刚出去商量了布防的事儿,邓大人等人被抓,冯春已经丧命,他们的缺,自然都得着人顶上,苏嵘手里是有从前苏家带上战场的老家将的, 遇上这种情形,不可能再让云南这边的武将顶上了。 谁知道云南哪个官员的屁股干净, 哪个是心怀鬼胎的。 这一次的事, 也是好事,这个时候他们急吼吼的沉不住气跳出来,总比到时候上了战场再使阴招要好些,趁着这个功夫,把军中的人给清洗一遍,要紧的位子,都要换上自己的人。 苏嵘忙的不可开交,这次过来,也是要跟纪家说一声,见纪老爷子行礼,他忙一把将人给扶住了,笑道:“老爷子千万不必如此,云亭救了舍妹,我是感激不尽的,原本,我该亲自照顾方显诚意,可如今前头事情多,殿下有差事吩咐,我便不能再继续照顾了,还要跟您道声不是。” 永定伯如此客气, 纪老爷子心下熨帖,忙摇头表示伯爷太过客气,又笑:“伯爷这样客气,弄得我们也不好意思了。实在没什么大事,他是个男人,难不成站在那里无动于衷看着县主受伤?那他就算是囫囵回来,我也得打折他的腿的。本来就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罢了,您别太抬举他了。” 纪老爷子早已经是人精中的人精,自然不可能把恩情挂在嘴边说個不停。 苏嵘笑了笑,跟纪老爷子再说了一回话,进去又和纪云亭说了此事。 纪云亭更是道:“自然是大事要紧,伯爷本就不必陪我养伤,这不过小伤罢了。” 双方客套了一阵,苏嵘让庆坤来收拾了东西,自己先去了后院苏邀那里。 去了苏邀的院子,却并没见着苏邀的人,一进院子,便见院子里的人都忙作一团,看上去六神无主的样子,他便不由挑眉:“这是怎么了?幺幺呢?” 庆坤在人群里也没找到燕草,不由也有些着急,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还吓了一跳。 幸而没过多久,庆坤便眼尖的看见了熟人-----阮小九过来了,他忙喊了一声。 阮小九回头见到是苏嵘,也忙着过来请安。 谷猈 苏嵘挥手叫免了,皱着眉头问:“怎么这么乱糟糟的?幺幺人呢?” 他是担心出了什么事,虽然白七爷这条藤上的人都已经被抓了,但是云南这些年都是如此散乱的情况,谁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更离谱的事,既如此,少不得要多几分警惕的。 阮小九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开口:“县主帮忙带着妞妞去找申大夫了,妞妞今天午睡起来,忽然高热不止,惊厥了,袁夫人吓得都晕过去,幸亏县主离得近发现了,县主先带着妞妞去了,我们留下来帮袁夫人看着康儿。” 袁夫人这一路上来很是安分,而且也的确是帮了苏邀不少的忙,这次来纪家,也是因为纪家有药材铺,袁夫人又是十分清楚云南这边军中要用的常见药材的,这才跟着一道来了纪家。 她的孩子出了事,苏邀上心也是必然的。 苏嵘点点头,见阮小九领着袁康,便道:“那你先忙着吧,我过申大夫那里去瞧瞧。” 苏邀才刚发现妞妞惊厥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但是她到底是带过孩子的人,比袁夫人还多了几分经验,从前程礼自小就三灾八难的带大的,她不知处置过多少次这样的事,眼见妞妞惊厥,苏邀反应过来便喊了婆子抱着妞妞往申大夫那里送。 她跟在背后跑的气喘吁吁的,好容易赶到申大夫的院子,申大夫还去纪云亭那边了。 他最近也是忙的很,昭通那些受伤的军士,来了纪家也有好几个伤员,都得他看顾,现在他去了纪云亭那儿,到时候还得去看白七爷,这人也不能让他死了,留着还有用呢。 听见申大夫不在,袁夫人当即腿就软了,当场倒了下去哭出声来。 好在苏邀一把搀住了她,定了定神道:“再去找就是了,幸亏离得不远。” 到了这个时候,就深恨纪家太大了,纪家简直是一座小城了,苏邀顾不得那么多,只能先安慰了袁夫人,见那个嬷嬷已经抱的脸上青白交加,知道她也是累极了,便咬咬牙道:“我来抱孩子,快走罢。” 袁夫人如今已经是六神无主,苏邀说什么就是什么,哭着又跟着苏邀往外跑。 好在才跑出门,就听见三九喊了一声县主。 苏邀顿时如闻仙乐,等到抬头看见走近的萧恒,更是不知道为什么,提起来的心啪嗒一声落回了原处,她仰着头看着萧恒,什么都来不及说,只是道:“妞妞突发惊厥......” 什么都不必再说,萧恒立即将孩子接在手里,回头看一眼苏邀和袁夫人,道:“我先把孩子送过去,你们跟在后头。” 他自小就跟着清源道长学武,轻功不弱的,动作比他们要快不知多少,话好似才说完,但是袁夫人她们已经看不到他的人影了。 苏邀松了口气,这才安慰袁夫人:“您别着急,申大夫一定有法子的。” 第二百章·心意 袁夫人又惊又怕又累,此时已经是快要虚脱了,根本连话也说不出来,虚弱的点点头,坚持着走在后头。 好容易走到纪云亭养伤的院子,袁夫人强撑着加快了步子,才走到庭中, 便见到了萧恒在下台阶,似乎准备出来的样子,她急忙小跑着过去,此时也顾不得害怕了,追问萧恒:“殿下,孩子怎么样了?” 刚才孩子抽搐的模样太吓人, 她已经怕的了不得,现在想想还在发抖。 萧恒知道她担心, 言简意赅的点头:“申大夫去看了, 已经让人拿了金针包进去,当时无事的,夫人不必担心。” 申大夫的医术袁夫人是见识过了的,不过做母亲的,哪里有真的能放心的,她给萧恒行了礼,忙跟进去看孩子了。 苏邀落在后头,只看见袁夫人的背影,还来不及松口气,就见萧恒已经到了自己跟前,她仰头看着萧恒,这人分明就在她面前,她其实有许多话想要跟他说,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恒同样心情复杂, 他昨晚在苏邀院子门口站了半天,原本是想要跟她吐露心意的, 想要问问她,能不能做他的太孙妃,但是,他这样自信的人,想到苏嵘的那番话,竟然最后也还是没有开口。 他面上跟苏嵘说的十分坚定,但是其实心里却也有些犹豫。 当真要把苏邀绑在他这条船上吗? 储君之位,自古就是极为危险的。 难得有几个善终的。 他的父亲,也是死于储君的位子上,连带着母亲也受到牵连。 他不敢保证自己能比父亲做的更好,毕竟父亲当年还有皇祖母的护持,他如今,比父亲当年的形势没有好到哪里,也是在悬崖上通行。 但是苏邀不同,她固然不是京城大家族的那些人所喜欢的类型,但是,那些大家族都是势力的,现实的, 苏邀的性子好不好,对于他们来说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 是苏邀的身份和背后的能量。 她可以有更好的选择的。 做他的太孙妃,要失去的东西太多了。 但是不做他的太孙妃,对于苏邀来说,外面的世界天高海阔,所以,他胆怯了,害怕了,到现在还未下定决心。 苏邀见他少见的沉默,不由有些奇怪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开口:“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她见萧恒朝自己看过来,皱了皱眉轻声道:“我听燕草说,昨晚您到我们那里来过,但是后来又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是有什么事吗?” 她的眼睛亮亮的,里面像是倾倒了满天星辰,萧恒低头看她,能看见她羽扇一般的睫毛。 他心跳忽然都漏跳了一拍,迟疑半响之后,才抿了抿唇摇头:“没什么,就是原本想要问问你......” 他忽然不说了。 苏邀觉得有些奇怪,却正好听见苏嵘的声音,她抬眼看去,见苏嵘正在院门口看着他们,目光有些奇怪,便喊了一声大哥。 苏嵘嗯了一声,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转了一圈,见没发现什么,才看了苏嵘一眼,拍了拍过来的苏邀的头,问她:“妞妞没事吧?”袁夫人又惊又怕又累,此时已经是快要虚脱了,根本连话也说不出来,虚弱的点点头,坚持着走在后头。 谷赧 好容易走到纪云亭养伤的院子,袁夫人强撑着加快了步子,才走到庭中,便见到了萧恒在下台阶,似乎准备出来的样子,她急忙小跑着过去,此时也顾不得害怕了,追问萧恒:“殿下,孩子怎么样了?” 刚才孩子抽搐的模样太吓人,她已经怕的了不得,现在想想还在发抖。 萧恒知道她担心,言简意赅的点头:“申大夫去看了,已经让人拿了金针包进去,当时无事的,夫人不必担心。” 申大夫的医术袁夫人是见识过了的,不过做母亲的,哪里有真的能放心的,她给萧恒行了礼,忙跟进去看孩子了。 苏邀落在后头,只看见袁夫人的背影,还来不及松口气,就见萧恒已经到了自己跟前,她仰头看着萧恒,这人分明就在她面前,她其实有许多话想要跟他说,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恒同样心情复杂,他昨晚在苏邀院子门口站了半天,原本是想要跟她吐露心意的,想要问问她,能不能做他的太孙妃,但是,他这样自信的人,想到苏嵘的那番话,竟然最后也还是没有开口。 他面上跟苏嵘说的十分坚定,但是其实心里却也有些犹豫。 当真要把苏邀绑在他这条船上吗? 储君之位,自古就是极为危险的。 难得有几个善终的。 他的父亲,也是死于储君的位子上,连带着母亲也受到牵连。 他不敢保证自己能比父亲做的更好,毕竟父亲当年还有皇祖母的护持,他如今,比父亲当年的形势没有好到哪里,也是在悬崖上通行。 但是苏邀不同,她固然不是京城大家族的那些人所喜欢的类型,但是,那些大家族都是势力的,现实的,苏邀的性子好不好,对于他们来说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苏邀的身份和背后的能量。 她可以有更好的选择的。 做他的太孙妃,要失去的东西太多了。 但是不做他的太孙妃,对于苏邀来说,外面的世界天高海阔,所以,他胆怯了,害怕了,到现在还未下定决心。 苏邀见他少见的沉默,不由有些奇怪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开口:“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她见萧恒朝自己看过来,皱了皱眉轻声道:“我听燕草说,昨晚您到我们那里来过,但是后来又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是有什么事吗?” 她的眼睛亮亮的,里面像是倾倒了满天星辰,萧恒低头看她,能看见她羽扇一般的睫毛。 他心跳忽然都漏跳了一拍,迟疑半响之后,才抿了抿唇摇头:“没什么,就是原本想要问问你......” 他忽然不说了。 苏邀觉得有些奇怪,却正好听见苏嵘的声音,她抬眼看去,见苏嵘正在院门口看着他们,目光有些奇怪,便喊了一声大哥。 苏嵘嗯了一声,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转了一圈,见没发现什么,才看了苏嵘一眼,拍了拍过来的苏邀的头,问她:“妞妞没事吧?” 第二章·收礼 偏偏萧恒却并无此意。 而且,萧恒不是那种目中无人的性子,他不是看不上杨家,只是,单纯的有自己的主见,而且也的确是有能力。 他一来当天就办了一件大事,而后又在纪家的事情上也大放异彩。 这让杨参议和云南众官都明白, 这位殿下,不是那种靠着谁的性子,他办事,有他自己的一套。 杨参议原本是想配合的,但是,萧恒对于他的过度插手的行为, 毫不迟疑的打了他的脸,支持了苏邀。 这让杨参议和杨夫人都意识到,女儿做太孙妃的事情, 也不是那么有把握了。 但是,自从接到萧恒会来云南的消息开始,夫妻俩就已经把萧恒的事迹和对女儿的期望跟女儿说了无数遍,再说,他们也希望女儿能够成太孙妃。朝廷要平乱,从成国公开始到如今,可见朝廷的决心了,但是,等到朝廷真的彻底办成了这件事,那么,杨家的地位还能如现在这样稳定吗? 不可能的,朝廷便是为了怕旧事重演,也必定是要将官场大换血的。 杨三小姐现在这样的态度,杨夫人瞥了女儿一眼,并没有呵斥她,只是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你听杨嬷嬷把话说完, 这可急什么?” 杨嬷嬷在边上恭恭敬敬的:“看起来,县主跟纪大少爷倒是当真相谈甚欢的。” 杨三小姐咬牙:“那她相谈甚欢,便干脆嫁了纪大少爷好了!做什么还跟殿下不清不楚的?这个狐媚子!” 杨夫人头疼的瞪了女儿一眼,不过还是不轻不重的呵斥了一声:“好好说话!” 又把目光看向杨嬷嬷:“纪大少爷的伤势还好吧?” 杨嬷嬷早已经打听清楚了,闻言肯定的点点头:“没什么事了,看他虽然是胳膊受伤,不过行动还是自如的,只是左手胳膊有些不便罢了。” 杨夫人就笑了笑:“纪大少爷当真是辛苦了,嬷嬷,咱们还有补药罢?” 杨嬷嬷也是笑着开口:“有的,如今都收拾出来了。” “那寻个合适的机会,送过去吧。”杨夫人轻描淡写的吩咐,又挑眉看向杨嬷嬷:“老爷刚才传话来说,出了紧急军报,想必今天大家都是要忙的不可开交的了。” 杨嬷嬷会意,急忙说了是。 杨夫人就摆摆手,示意杨嬷嬷去了。 杨三小姐听的一头雾水,不明白母亲和杨嬷嬷是在说些什么,不由便看向她:“娘, 您跟嬷嬷到底说什么呢?您怎么还有心思给纪云亭送补药啊?!” 杨夫人见女儿气鼓鼓的, 笑着摇头:“这事儿你小孩子家家的不必知道,自去玩你的去, 不要再为这件事操心了,母亲说过,这天下没有哪个女子比你的命更好的,你必定是要当人上人的。” 谷輴 杨三小姐自小就是听这些话长大的,尤其,见了萧恒之后,萧恒的出众也是她生平所见之最,所以她对于这件事的渴望,比从前还要更多几分,现在听见母亲说这个话,她心里更加放心了几分,抿了抿唇答应了。 萧恒他们收到了紧急军报的消息,苏邀也是知道的,是庆坤过来送的信,说是殿下接到了消息,看了信之后,便带着苏嵘和唐源出城了,留了唐青枫他们在纪家驻防,让他们不必担心,这一去,或许是要些日子的。 廖夫人那边也送了消息过来,让苏邀若是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跟她说就是。 原本是差不多要回总督衙门去了,但是现在男人们有事,自然还得在纪家多住些日子。 苏邀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她心里有些忐忑。 不为别的,萧恒那天到底为什么站在她那里半天,她是想问一问的。 只是,现在大事在前,这些事自然是要先往后放的,她努力将心思收回来,坐在桌旁看着自己桌上的那盆栀子花,轻轻叹了口气。 “县主好端端的,怎么叹气起来?”袁夫人笑着迈进门,听见苏邀叹气,打趣道:“怎么啦这是?” 苏邀忙摇头:“没什么,只是忽然闲下来,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她起身让袁夫人坐,又问袁夫人妞妞好些了没有。 袁夫人面上神情轻松许多:“好多了,我原本真是担心的了不得,不过,到现在还没有再烧起来,看精神头也不错,刚刚我过来之前,还给她喂了小半碗粥,能吃能睡的,我算是放心了。还要多谢县主,我那时候都吓得昏了头了,若不是你当机立断,我.....” 苏邀很喜欢袁夫人的性子,受了不少苦楚,但是却不是那种怨天尤人的个性,而且袁夫人从来都不会怨望,一心一意的对待两個孩子,她便摇头:“夫人说这话便见外了,康儿听话懂事,便是妞妞,虽然小,却也很惹人喜欢的,我不过是做些分内之事罢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袁夫人说:“我来,是想跟县主说一件事。” 苏邀见她郑重其事的,便也跟着肃然了表情:“夫人请说。” 她还以为袁夫人是有事要请她帮忙。 袁夫人皱了皱眉,似乎有些迟疑,不过片刻之后,她还是打定了主意,咳嗽了一声看着苏邀说:“县主,咱们一路走到现在,我是极为佩服您的,您是我和孩子们的救命恩人,我不会骗您。我是.....我今天,看见你院子里的一个嬷嬷出去,她的包袱里,有许多值钱的东西。她一个嬷嬷,不过是纪家暂时安排在您这里做粗使活计的,断然不会是什么得力的管事,所以我想要提醒您一声,还是要防备些才是。” 她觉得那个嬷嬷或许是得了谁的吩咐,才能有这些好处。 不然,粗使嬷嬷也不可能有机会去偷苏邀的值钱的首饰。 若是收了别人的东西,这么重的东西,能是什么样的事情,才值得这么厚重的赏赐呢? 袁夫人难免有些担心。 虽然说出来会得罪纪家,但是她还是跑过来专门跟苏邀说了一声。 第三章·下药 能让袁夫人专门过来说这一趟,便能说明,那个婆子包袱里的东西,至少也是让袁夫人这种见惯了好东西的人也觉得贵重的。 燕草顿时就有些急了,急忙去看了看苏邀的妆奁。 但是事实上,苏邀自来不怎么爱繁复的打扮,何况她是从京中远行来的, 便更是没带多少首饰,哪怕来了昆明之后,廖夫人专门送了些头面首饰,但是,那也是有数的,燕草翻了翻, 发现没有少东西, 便朝着苏邀微微摇了摇头。 既然家里的东西没少,婆子收受的就必然是外头人的东西了。 她不过是在苏邀这里做个粗使婆子, 要紧事不说,就是进房间伺候的事都轮不着她,到底有什么要紧的,还值得人家专门贿赂她? 苏邀沉思片刻,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正说着,袁夫人房里的丫头过来禀报,说是妞妞已经醒了,正哭着找娘,袁夫人便起身跟苏邀告辞,又正色道:“我或许也是白担心的,县主不必太放在心上。” 人家这是真好心过来提醒,苏邀笑着摇头:“不,夫人这话提醒的真是时候,我心里有数,夫人放心吧。” 袁夫人便笑着冲苏邀颔首, 转身出去了。 她一走, 燕草便放下了帘子关了门,紧张的看着苏邀:“姑娘, 咱们是不是去审一审那个婆子?” “怎么审?”苏邀心中有数:“就算是现在从她身上搜出了东西,只要她不傻,婆子发财,只要不是能证明她是偷窃,便不能定她的罪,她大可随便找个理由,哪怕很牵强,但是,有用。何况,这样还打草惊蛇。” 燕草抿了抿唇,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但是,那婆子收人家这么多东西,我们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们这么图谋的?” 她想不通,一个粗使婆子能起什么作用。 苏邀却若有所思。 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雨,雨水来的快去的也快,四处的叶子被雨水一冲刷都变得绿油油的,空气中都蔓延着栀子花的清香,苏嵘专门着人送了口信回来,说今天当是回不来了, 燕草回来跟苏邀说,又看着被风吹的摇摇摆摆的芭蕉叶,心里很有些心神不宁。 等到晚间天色暗下来,四处的灯都已经亮起来了,厨房那边送了今天的饭菜过来。 饭菜很不错,有京城那边的几道大菜,也有时令蔬菜,看上去花团锦簇,颇为丰盛。 燕草为粗使婆子的事愁得了不得,但是也知道担心也没办法,服侍着苏邀用了饭,还没来得及让人把碗筷收走呢,门被就被敲响了,她有些奇怪,这么晚了,还能有谁过来? 现在这种情形,她是当真觉得风声鹤唳,恨不得草木皆兵了。 打开门,却是纪太太身边的妈妈,笑着说庄子里送了一筐凤梨来,纪太太吃着觉得味儿很不错,送些过来给苏邀尝尝。 谷襽 凤梨金灿灿的,在阳光下散发出清香,燕草谢过了纪妈妈,拿着凤梨进门,见苏邀站在窗前看外面的灯笼,便笑着道:“姑娘,纪太太那里遣人给咱们送了凤梨来,您尝尝吧。” 她提心吊胆的,一直坚持到入睡之前,也没有任何别的异常之处,顿时便又觉得自己或许只是想多了,难道那個婆子当真是没什么别的意思? 因为不放心,燕草是坚持睡在苏邀房间里值夜的,虽然说唐青枫也是熟识,而且是他在负责巡逻,但是,燕草总觉得还是谨慎些的好。 睡到半夜的时候,她正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见房间里传来极为轻微的一阵响动。 她是素来睡觉不深的,因为前些年在贺家的时候,被桑嬷嬷很是调教了一阵,她的睡眠一直很轻,只要有些轻微的响动就会被惊醒,所以,这时候轻微的响动,已经足够惊醒她了。 这么半夜三更了,苏邀院子里唯有她一个从京城带来的丫头是贴身伺候的,最是得苏邀的喜欢,能够出入苏邀的房间,其他的人,根本不能随意来苏邀这里,所以,当听见吱呀的开门声的时候,燕草简直是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几乎是毛骨悚然的便想要尖叫。 但是在这顷刻之间,她飘飘渺渺的,闻见一阵很淡很淡的香味,随即便觉得脑子昏昏沉沉,意识也不大清楚了。 可就算是如此,她也还是忍着那股昏沉睡意,尽量的喊了一声:“姑娘?” 只是,她已经觉得自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了,但是这声音却其实只是声若蚊蝇而已,细微的令人根本就听不见。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人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试探着喊了一声:“县主?县主?” 床帐里丝毫没有动静,那人的声音便更急了些:“县主!前面传来消息,说是殿下和伯爷出事了!您醒着吗?快请您拿个主意?” 帐子里却还是丝毫动静也没有。 屋子里静默了片刻,随即苏邀的床帐便被掀起来了,看着床上睡得好好的苏邀,粗使婆子微微笑了一声。 天将明,四处传来断断续续的鸡鸣,杨夫人起身打了个哈欠,慵懒的问外面的杨嬷嬷:“什么时辰了?” “已经寅时三刻了。”杨嬷嬷笑着回答,手脚麻利的挽起帐子,扶着杨夫人起身,又专门给她拿了衣裳过来穿上,扶着她去妆台前坐下。 纪家的下人们都是训练有素的,一应东西都十分齐全,杨夫人扫了一眼洗脸盆里的玫瑰花瓣,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便矜持的点了点头,杨嬷嬷忙给她绞了帕子递过去,服侍着她洗了脸梳妆。 杨夫人端详了镜子里的自己一阵,见没有什么不妥当的,才牵了牵嘴角:“传饭吧。” 等到屋子里只剩了杨嬷嬷,她才撇过头看一眼杨嬷嬷:“怎么样了?没出什么岔子吧?” 杨嬷嬷顿时便笑起来:“您放心吧,昨晚一直让人盯着呢,没出什么岔子,咱们的人也是亲眼看着.....把人送到了纪大少爷的院子里去了的。” 第四章·绣鞋 杨夫人满意的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什么县主不县主的?来了这里,就得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既然心比天高,那就得看看有没有那个命! 今天过后,看看那个尊贵的皇长孙殿下还会不会多看她一眼吧。 男人这种东西,啧啧..... 正好外面响起敲门声,主仆俩便不再说这件事, 杨夫人转头见是自己女儿的丫头过来了,有些奇异的挑眉:“青鱼呢?” 丫头有些害怕的摇头:“姑娘,姑娘不知道去哪儿了。” 杨夫人面色沉了沉,但是杨三小姐这几天的确是经常早起或是晚上睡不着出去逛的,纪家如今处处有人巡逻,她们院子里也有杨家自家的得力的下人,杨三夫人倒也不担心女儿的安全问题,只是看了那个丫头一眼:“下去吧, 带人去找找姑娘,快吃早饭了。” 丫头肩膀一松,急忙应是。 杨夫人自己用了早饭,见丫头和杨青鱼还没回来,又有些生气:“这丫头,越发没有分寸!” 她正让人继续去看看,杨嬷嬷便进来轻声道:“夫人,廖夫人过来了。” 杨夫人挑眉,亲自迎出去,就见廖夫人急吼吼的问她:“夫人可看见县主了?” “这么一大早的,县主自然是在她自己房里了,您怎么这么问?”杨夫人面上十分诧异,很是不解的看着廖夫人:“怎么了?” 廖夫人急的火烧眉毛:“哪儿啊!县主根本不在房里,袁夫人过来说,妞妞后半夜又烧起来了,她过去找县主,却没找到人,这都已经大早上了, 县主的院子还是空荡荡的, 没看见人啊!” 杨夫人蹙眉,随即就又摇头:“夫人何必这样惊慌?县主这是在内宅,外面守卫森严的,又刚经历了冯春和邓大人的事儿,防卫得如此严密,便是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再说,县主那院子外面,也是有护卫巡逻的,总不是什么大事。可能县主自己哪里不顺心,出去走走了呢。” 廖夫人有些牙疼:“话是这么说,但是伯爷临走之前再三关照我们要照顾好县主的,她彻夜不归,总是让人担心。” 杨夫人笑了笑:“您也是,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县主不是寻常的女子,自来都是我行我素惯了的, 寻常拿来约束女子的那些规矩, 也约束不到这位县主头上去,谁能管得了她的事?您只要保证她人好好的就是了。” 廖夫人叹了口气, 头痛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罢了,我再令人四处找找,再则,我得先去看看......” 她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随即便有人在外面焦急的喊夫人。 这是廖家的下人,廖夫人听着这喊声有些着急,便忙出去了:“怎么回事?是不是有县主的消息了?” 来的是廖夫人身边的嬷嬷,听见廖夫人这么说,她有些为难的道:“夫人,说是,说是纪大少爷的屋子走水了!” 谷庴 什么? 廖夫人皱起眉来:“走水了,纪家是怎么看守宅子的?” 不过她们既在纪家住,纪家既然出了这样的事,纪云亭还是救了苏邀受伤的,廖夫人也要过去看看的。 杨夫人便也跟着道:“我也一道过去吧,住在人家家里,不好当不知道的。” 她这么说也有道理,廖夫人能有什么不同意的,点了点头,杨夫人便跟着她一道过去了。 纪大少爷的院子外头的确是被烧的黑漆漆的,门板也都烧了一半,此刻正烟熏火燎的,廖夫人和杨夫人到了门口,便知道事情不大了----看着只是熏黑了些外墙,建筑都还好好的。 只是来都来了,还是得进去看看的,廖夫人杨夫人进了门,便见四处不少下人拿着桶和救火的木棍等物,纪太太正在院子中央,被不少夫人簇拥在中间。 纪大少爷这座院子,不是他自己平时的院子,只是他当时是在这里救了苏邀受伤的,所以就在这里养伤了,附近都是小院,都安排了官夫人们住的,这里一着火,大家都过来看情况了。 纪太太急的了不得,见火势熄灭了,才有心思同众位夫人们道歉:“这都是下人们办事不力,幸亏没什么损害,不过是虚惊一场罢了,诸位千万见谅......” 既然没出什么大事,大家自然也不会说什么难听话,毕竟纪家虽然是商贾不错,但是眼见着跟萧恒的关系不错,他们家的嫡长子还救了苏邀呢,便都七嘴八舌的安慰了吉他太一阵。 还有夫人咦了一声觉得奇怪:“对了,怎么这么大的动静,纪大少爷那里也没什么动静啊?他没事吧?” 经过最近这几天,大家也都看出来这位纪大少爷以后前途当是不错的,大家自然对他有几分关心。 纪太太自然也是担心儿子的,闻言也觉得奇怪,急急忙忙的提着裙角往里面走想去看儿子,杨夫人在门槛处微微一笑。 这么大的动静,虽然火势不大,但是救火的人有些多,加上夫人们过来查看情况,院子里也算得上是人声鼎沸了,纪大少爷就算是自己有伤在身,也该让人出来看看的,但是竟然没有动静,纪太太也有些担心,只是,等到她走到房门口,看见了一只女子的绣鞋的时候,顿时脸色大变。 这个绣鞋,鞋面上的刺绣精美的很,一看就知道绝不是普通下人可有。 既然不是下人,那么,谁的鞋子? 这么大清早的,谁的鞋子会出现在儿子门口? 纪太太一個念头还在脑海里尚未成型,已经有眼尖的夫人呀了一声,显然也看见了这只鞋子了。 那个夫人顿时咳嗽了一声,似笑非笑的摇头:“怪不得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惊动纪大少爷了,原来.....是有缘故的啊。” 大家都是当家的夫人们,什么阵仗没见过?一看这鞋子,哪怕有什么不明白的,也都明白了,顿时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随即便有人觉得不好看人家的房中事,跟纪太太告辞。 第五章·逼迫 纪太太的脸色有些尴尬难堪,她儿子自来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何况如今还有伤在身......可他竟然在这个时候闹出这样的事,简直是让她面上无光。 饶是素来十分稳得住,这一回纪太太也气的一下子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直到有夫人过来一脸暧昧的跟她告辞,她才如梦初醒, 怔怔的看着那个夫人一会儿,才啊了一声,忙不迭的点头强笑:“这忙忙乱乱的,也的确是不好招待诸位贵客,等到晚间我再设宴请诸位吃酒。” 她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几不可闻的颤抖。 但是谁都知道,她这话不过就是搪塞一下的台面话罢了, 什么忙忙乱乱的不好招待?这个绣鞋,可不是那种服侍人的丫头能穿的鞋子, 再怎么忙碌, 谁家夫人会把鞋子吊在家大少爷门口? 何况,纪大少爷这么久都没动静,他难道是真的聋了吗? 显然是因为做了些不能让人知道的事,所以心虚,不敢再出来露面,想等着热闹散去罢了。 心里腹诽归腹诽,但是倒也没有人这么不识趣真的挑破,大家心照不宣的附和了几句,也有懒得附和直接抬腿就走的。 毕竟,还没发达呢,一只脚都还没站稳,就先开始耽于享乐了,这个纪大少爷就算是当真有本事,只怕也是有限的。 场面一时乱的很,纪太太隐约觉得有些头痛,回头看着纪妈妈, 轻声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去送诸位夫人们。” 纪妈妈明白自己主子的意思, 这场面混乱,别再生出什么事闹的更大了。 她急忙应了声是。 纪太太脚步都有些虚浮了。 大家都是来看人的,碰见这种情况,只要不是存心给人家找不痛快想结仇的,就不会让人脸面上过不去,廖夫人也准备要走了,杨夫人嘴角含笑的用帕子点了点嘴唇,挑了挑眉在心里算了算时辰。 纪太太才走到门口,院子外头便涌来几个婆子,急匆匆的跟纪太太禀报:“太太,府里都找遍了,还是没瞧见县主娘娘......” 众位夫人们都有些惊疑不定,一时想到纪大少爷门口的那只华丽精致的绣鞋,心中顿时都不约而同的涌现了一個可怕的念头,随即,大家忍不住你看我我看你,眼里都有不可思议之色。 不会吧? 这位县主来了这里虽然才几天,但是大家都知道她并不是跟女眷在一起议论绣花女红和布料的那种女子, 也正因为如此, 大家也都明白, 这位县主娘娘是不走寻常人的路子的。 不过,再不走寻常路,那也不能.....不能无媒苟合吧? 廖夫人也停住了脚,皱了皱眉环顾了一圈欲言又止的众位夫人们,对那个来回禀的丫头就道:“什么府里都找遍了?我看你们这园子这么大,真要找遍所有地方,只怕几天也不够的,你现在就敢夸口说没找到人了?” 纪太太心里也咯噔了一声,随即也想起了那只鞋子,一时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杨夫人一直观察着她,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迷惑和茫然,心里却在冷声哂笑。 谷岧 人都是贪婪的,纪家想要讨好萧恒和苏家的心简直是司马昭之心,眼下就有一个这么大好的机会放在眼前,她不信纪太太不珍惜。 纪太太却定了定神,也跟着呵斥那个丫头:“大惊小怪,毛毛躁躁的!县主非常人,她是能直通前院的,说不得是去前院有要事了,你们才找了多久,就说找遍了,还不快加紧功夫去找人?!” 又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这年纪大了,就是有些浑浑噩噩的,今天事情又太多了,我这便带着人去找一找县主。” 想要把这件事大事化小,直接请诸位夫人们都先走。 等到人都清空了,她再去看看房间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反正,不能是暴露在这么多人的眼睛里。 否则若是真的,苏邀的脸面何存?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纪太太心里如同一团乱麻,这种事,让她也不敢拿主意,只能希望这些太太夫人们能够快些散开,私底下没人,方才能把这事儿给问清楚。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有个眼尖的夫人尖着嗓子呀了一声,而后挑眉问道:“刚才那只鞋子,是县主的吧?” 这话就如同是溅进油锅里的一滴水,顿时整个油锅都沸腾起来了,之前夫人们其实就已经有些猜测,而后如今听见这么说,虽然还未眼见为实,但是,大家已经都是信了。 否则的话,一个堂堂县主,怎么会消失一晚上不见? 若说是去前院了,也太牵强----纪家住了这么多贵人,前后宅之分可是泾渭分明的,哪怕苏邀是县主,她如果去了前院,就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杨夫人满意的翘起嘴角,面带得意的望着前方的紧闭的房门,心里有无限的快慰。 她的女儿天生就与常人不同,是有大造化的人,谁也不能挡了她女儿的路。 什么县主,她就要把这个县主从天上拉下来踩到泥泞里,让她永不翻身! 廖夫人见事情不对,已经警觉的咳嗽了一声,双眼利箭一般看向之前说话的那个夫人:“方夫人在胡说些什么?!好端端的,你怎么信口雌黄?!” 方夫人原本只是福至心灵的说了这么一句,没想到廖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呵斥她多嘴多舌信口雌黄,顿时面上就有些挂不住,忍不住不服气的梗着脖子咬唇反驳:“这,这怎么就是我信口雌黄了?那个鞋子,本就看起来不是普通人能穿的,再说,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这边的县主一晚上都不见人影,然后,纪大少爷这边都起火了,却还是装做没有听见,房门紧闭。这....这都说我们信口雌黄,难道,是把我们大家都当傻子吗?” 方夫人觉得自己十分有理,说的振振有词,丝毫不肯退让。 杨夫人挑了挑眉。 第六章·见鬼 有些话,不是杨夫人能说的,她叹了声气看着廖夫人,低声的开口:“夫人,不必跟她一般见识,如今最要紧的,倒是看看里头到底是谁。”、 廖夫人目光犀利的转头看了她一眼。 直把杨夫人看的心惊肉跳。 但是杨夫人也是自来就无所顾忌之人, 哪怕廖夫人的不悦已经十分明显了,她也淡淡的道:“事已至此,就算是我们一力的维护遮掩,也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到头来,能瞒过谁的眼睛?再说了, 县主敢做出这种事来,自然就也是做好了被人议论的准备了, 难不成,您要出头帮她得罪这么多人不成?” 她又去看纪太太,啧了一声:“纪太太可真是好福气啊,怪不得先前咱们大少爷能够舍命相救呢,原来是早就已经有了缘故了。这,这就算是有这层关系,也不是什么坏事不是?男婚女嫁的,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太太也没什么可瞒着的。” 她这话,已经先把纪云亭和苏邀的关系故意说得暧昧不明,而后也是提醒纪太太,如果现在就承认苏邀跟纪云亭早就已经有意,纪家也已经跟苏嵘提过这门亲事,那么,名声稍微还能更好听一些,而且, 纪家也是真真正正得了实惠的-----今天的事传出去,不管事情到底是不是今天传的这样,但是,大局已定。 苏邀只能嫁给纪家了。 她不信天上白掉下的馅饼会有人不吃。 但是,这世上还真的就有人踢开老天爷给的饭碗的,纪太太猛地抬起头皱眉:“杨夫人这话说的,让我不知如何回应了。什么有缘故,有什么缘故?怎的我这个当娘的都不知道有什么缘故?若说真的有缘故,那缘故也是,我儿子是个男人,是个男人,便不能眼看着女子受伤而见死不救的!其他的事,我不知道!至于夫人所说的其他的话,更是匪夷所思,不过只是一只鞋子罢了,大家怎的诸多猜测?若是只是进去伺候的丫头的呢?或是之前云亭他妹妹过来过,也未可知,夫人这话,还有方夫人这话, 对于女子闺誉实在是太过恶意了, 还请二位夫人不要如此揣测,平白伤人名节。” 纪太太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但是听在杨夫人耳朵里,就跟一把把尖锐的刀子。 她都无法相信,世上竟有纪太太这样的蠢人! 这个时候,纪太太不仅不快些当着众人的面把房门打开,把这件事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得到众人见证,她还直接否认了这一切! 这个蠢人! 杨夫人气愤不已,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失去了跟纪太太周旋的耐心,径直冷冷的道:“到底是不是的,你们打开房门,让我们大家看一看,不就知道了?我们也是好意,被纪太太这么一说,倒好像是我惹是生非了似地,便是为了证明我不是这等人,我今天也非得把这件事给弄清楚不可!” 廖夫人立即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她忙转头看着杨夫人,震惊的道:“杨夫人,这是人家家事!” 杨夫人这种人,若不是有确凿的把握,是不可能会做这种事的。 她分明是知道些什么,或者说,还做了些什么。 谷政 廖夫人却不能纵容她这样下去,临走之前,苏嵘派人跟她说的那些话,拜托她的叮嘱,她今天若让苏邀脸面尽失,她到时候也同样会有不是的! 杨夫人挑了挑眉:“是人家家事,不过,县主不见了,我们总该要找一找的。县主到底是不是在那间房子里,房门打开,不就知道了吗?” 方夫人也在边上哂笑:“是啊,既然这样肯定,那做什么不干脆打开门让大家都看看,到底那只鞋子是谁的。这样一来,到底是谁在造谣胡说,不是也就都清楚了吗?有什么可争论的?” 纪太太头痛不已,她已经反应过来,今天这事儿,杨夫人和方夫人只怕都是有份参与设计的,她们肯定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为了儿子,也为了家族,纪太太知道自己绝不能在这個时候软弱,杨夫人一再要求开门,必定是早有准备,里面的东西,必定是杨夫人希望大家看到的,既如此,这门就绝不能开。 纪太太沉下脸来冷声开口:“真是可笑,这是我家,我儿子既不是什么罪人,凭什么要任由你们看他的房间?便是县主,县主去了哪儿,也是县主的自由,你们凭什么说县主在我儿子房里?你们无凭无据就如此揣测,难道不怕伯爷回来吗?!” 反正只要不开门,她就不怕这些人出去乱说,到时候出去乱说,也得付出代价。 廖夫人也是这样的意思,她深吸了口气,不耐烦的冷哼了一声:“散了吧,怎的要学市井泼妇,七嘴八舌的议论人家家事?” 杨夫人怎么可能让纪太太含糊过去,她啧了一声:“看纪太太,媳妇儿还没过门呢,就先护起自家人来了,啧啧,怪不得呢,娶了高门儿媳,自然是要众星捧月的供起来的。” 纪太太简直被杨夫人气的头痛,正要说话,便听见身后有人扬声问了一句:“什么高门儿媳?纪家办喜事了吗?” 听见这声音,众人一下子神情各异。 纪太太却是只有喜没有惊,她一下子回身去,激动的喊了一声:“县主!” 同时心里的大石头也终于彻底放下来了。 天知道,虽然她刚才一直强势,但是心里早已经担心的了不得了。 如今看到苏邀好好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立即便看向了方夫人和杨夫人:“二位夫人,什么眼见为实,现在你们看见了,相信了吗?我说了,县主必不会在里面,连揣测也不必揣测,可您二位却信誓旦旦的,好想认定了里面就是县主的,真是想想都觉得奇怪,怎么你们就这样肯定?” 杨夫人不必等纪太太质问,她先已经脸色大变,看见苏邀的眼神像是看见了鬼。 第七章·针锋 纪太太气的满脸通红,分明是最好的性子,也最八面玲珑,但是,人家都已经算计到她的头上来,恨不得踩着他儿子跟人县主无媒苟合,又还要装出一副是帮她纪家着想的样子, 纪太太险些没吐了。 这世上竟真的有如此无耻之人! 纪家想要结亲,也是正正经经的想结亲,不可能去用那种旁门左道的法子,除非纪家是失心疯了,否则,这么做,对纪家和苏邀的名声都丝毫没有好处,反而是害了纪家。 杨夫人倒好,杨夫人真是急人之所急, 真是大善人啊! 这么一气,纪太太的心情不好,也没有再憋着自己的道理,尤其现在看见苏邀,纪太太心里已经安定了一大半,她看见杨夫人脸色大变,跟见了鬼似地,更加肯定这件事必定是和杨夫人脱不了关系。 既然人家直接都已经踩到脸上来,纪太太也不是泥捏的,她冷冷嗤笑了一声:“夫人怎么了?里面没有县主在,夫人似乎很失望呢?” 此时,杨夫人整个人都震惊无比。 怎么会呢?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杨家在此地根深叶茂, 加上她早就已经使人软硬兼施,收买了几个关键人物,本来苏邀此时已经在屋子里才是,为什么苏邀竟然没有在里面?! 那个曹妈妈是干什么吃的? 方夫人面上也同样有些惊疑不定, 但是被纪太太这么毫不遮掩的讽刺,她还是忍不住反唇相讥:“什么失望不失望的?我们还不是看看热闹罢了,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呗,纪太太激动什么?再说,里面不是县主,总也有其他姑娘在里头,纪大少爷也真是好身体,这前天才受了伤呢,一时半刻都清闲不下来啊!” 这番话就更是无礼和恶意满满,纪太太忍无可忍,但是顾忌着里面怕是自家儿子真的被算计了,虽然不是苏邀,不知出了什么差错,但是或许也是别的女孩儿,她也不好把话说得太死,只能冷哼了一声。 正在这时,纪大少爷却被人搀扶着从外面进来了,见院子里这么多人, 他面色焦急的喊了一声母亲,关心的问:“娘, 我听说我这院子里着火了,怎么好端端的竟然着火了?没人受伤吧?可有什么损失?” 纪太太满脸的尴尬难堪此时都消散了,简直是觉得天降惊喜,儿子竟然不在里面! 她转怒为喜,忙摇了摇头:“没事儿,没事儿,这天干物燥的,是堆在廊下的木柴起火了,早已经被扑灭了。” 这可好了,纪大少爷一出现,杨夫人的脸上简直阴沉的像是要滴水。 方夫人也同样跟吃了苍蝇一样,一时莫名其妙。 两个人竟然都不在屋子里! 那屋子里的是谁啊?! 谷愎 没等杨夫人和方夫人说什么,廖夫人已经饶有深意的清了清嗓子,问纪大少爷:“大少爷不在屋子里?” 能做一方总督的夫人的,至少是聪明的,廖夫人哪里看不出来杨夫人和方夫人一开始的咄咄逼人和后来的失态?她早知道这件事跟杨夫人和方夫人是脱不了关系了,现在看纪大少爷和苏邀的样子,这两人也肯定是早就知道有人设套,是避开了的。 她便站出来问一问,也好解了众人的疑惑,也帮苏邀和纪大少爷搭个梯子,让他们顺利的解决此事。 苏邀笑着看了廖夫人一眼。 纪大少爷也客气的道:“我昨天晚上忽然胳膊疼痛难忍,让人去请申大夫,申大夫却没空,说是等到后半夜再过来帮我诊治,我等不得,便直接去申大夫的院子里等着了,后来干脆睡在了申大夫的院子里。” 原来如此,其他夫人们恍然大悟。 杨夫人面色铁青,冷冷看向苏邀讥诮的问:“那县主呢?听说县主也是失踪了一夜呢,您房里的嬷嬷都着急的去找纪家通报了,您不会,也是去申大夫院子里了吧?” 她脸上的怨恨不加遮掩。 苏邀冷冷对上她的眼睛,根本不带任何的表情,直接就道:“昨晚妞妞身体不大舒服,我跟袁夫人自来熟识,见她一人忙不过来,便过去帮忙了。申大夫之前之所以没空,也是因为在袁夫人院子里替孩子看病,怎么,夫人好似对我的行踪十分有兴趣?” 两人的表情都很不好看,再蠢的人也看出来了他们俩人之间飞溅的火花,一时众人都心思各异。 杨夫人一腔怒火无处可发,简直是憋得心肝脾肺肾都痛,此时此刻,图穷匕见,也无谓再去装出一副和谐的模样了,她便干脆皮笑肉不笑的牵了牵嘴角:“哪儿能呢,只是县主毕竟是贵客,来了昆明开始,便是光芒万丈的,您到了哪儿,也是叫人挪不开眼的呀,所以,我们怎么能不多注意一些?” “是吗?”苏邀不置可否,淡淡的道:“我还以为,夫人是厌恶我厌恶的不行,所以才会有我跟纪大少爷共处一室这种匪夷所思的猜测呢。” 世人都讲究一個委婉,尤其是贵族之间说话,弯弯绕绕,好好的话也不可能好好的说,七绕八绕的,务必要把最脏的话都说的最体面。 但是,苏邀没有这个顾虑。 她该说什么,就说了。 一点面子也没有留给杨夫人,直指杨夫人不安好心,诽谤她跟纪大少爷的关系。 廖夫人早已经领教了苏邀的厉害,但是,此时见苏邀这样说话,眼底仍是掠过了一丝欣赏,真是好锋利的口齿,一句废话都没有,一点委屈都不受。 纪太太也同样觉得有扬眉吐气之感,她在边上哼笑一句:“是啊,才刚杨夫人那迫不及待的样子,真是让我不知道怎么说好,若真是打趣,这样说话也太过了,我们家无所谓,随您怎么打趣都好,但是县主千金之躯,伯爷不在,您和方夫人这么针对她,明白的人说您真是好奇县主去哪儿了,不明白的,真要以为您是未卜先知,确定了县主真的在里头呢。” 第八章·好看 苏邀言语犀利直接,态度冷淡冷漠,甚至称得上是直接跟杨夫人发难,纪太太也同样是阴阳怪气,话里有话。 杨夫人哪怕是深吸了口气,尽量的将心情调整了又调整,但是仍旧事不可避免的觉得愤怒, 这愤怒和难堪,还有计划落空的震惊和急迫,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一只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摆,几乎要把这珍贵的蜀锦料子给揉碎,狠狠吐出一口气,也没有任何表情的垂下眼帘:“不过几句玩笑话, 县主这口舌真是, 让人不知如何反应。” 说苏邀是小题大做。 夫人们都已经看出来了,今天杨夫人跟苏邀之间必定是有故事的,但是她们根本不想再多管了。 这跟之前议论苏邀和纪大少爷的事情不同。 苏邀跟纪大少爷的事,大家议论来议论去,不过是觉得纪家有攀附之心,苏邀若是真来了大少爷院子呆了一晚,那就是也是郎有情妾有意的,那她们议论的,也不过是一桩桃色的喜事。 但是,现在杨夫人和苏邀之间火花四溅,唇枪舌剑,这个时候,开口帮哪一边都不对。 之前是想留下来看看热闹不想走,现在大家的意见却惊人的一致了,非常希望能快点脱身。 还是纪大少爷挑了挑眉开口了:“娘, 这话说的我云里雾里的, 怎么回事?怎么大家都说我房里有人, 还觉得是县主啊?” 纪太太此时神清气爽,讥诮说:“是啊,真是让我吓得心脏都险些跳出来,现在还头晕恶心。杨夫人和方夫人见到你房门口有一只精致的绣鞋,又见着火了,你半天不出来,不知怎的,仅凭着一只鞋子,便认定县主在你房里,真是,这话让我怎么说呢?我是当真于心不安,带累了县主名声,怎么对得住伯爷呢?” 她眉眼恳切,而且说的全都是事实。 苏邀也深深看了纪太太一眼,觉得纪太太当真是个眼明心亮的人。 纪大少爷笑了一声,他剑眉星目,一张脸本就生的十分英气俊朗,如今笑的也是光风霁月,一副坦荡的模样, 大声道:“原来如此,我也不知道我房门口怎么有只鞋子,不过,既然诸位夫人们如此好奇,我也好奇的很,不过是房门而已,我一个大男人暂居的房间,有什么不好让人看的?”一面扬声喊了纪妈妈,听见纪妈妈应声,他道:“妈妈去把房门打开,到底怎么回事,也让诸位夫人们解惑,也给杨夫人和方夫人看看。” 大少爷敢这样吩咐,至少里面不可能有对自家不利的东西,纪妈妈马上就带着另一个婆子上去,几下就把门打开了,她们站在门外,没有进去。 房门打开,离得近的人将里面的情形都尽收眼底。 先有夫人咦了一声,有些吃惊又有些不解的皱眉:“真有个女子在里面......” 这不过是之前用来关押白七爷的时候给那些护卫们住的院子,房间布置也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房门打开便是一张架子床,此时也没有放帐子,因此,床上躺着一個女子的场景跃入众人眼帘。 纪大少爷也觉得好奇:“怎么真的有人睡在我床上?底下的人是怎么看的家?这样疏忽,把家交给他们,都不知什么时候被偷了!” 纪太太跟儿子之间默契非常,反正现在躺在床上的,绝不可能是什么好人,她心里也没有任何的怜惜,马上就让纪妈妈:“去把人叫醒,看看到底是谁,把咱们大家伙都闹的鸡犬不宁的。” 纪妈妈忙答应了,进去推了推那个女子。 谷聯 不久之后,床上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喊叫,一时让众人都震了震。 而杨夫人已经不只是震惊了,她面色煞白,手里的指甲一下子就把掌心给掐破了,什么也顾不得了,风一样的跑进房里去了。 哪个当母亲的听不出自己孩子的声音啊? 她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房里尖叫的是她的女儿! 杨三小姐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睁开眼看见纪妈妈的脸的时候,还懵了一下,而后,她就惊觉这里不是她的房间,更不是她的床,她一下子就惊得血液都僵住了,等到一侧头看见了敞开的房门外那么多夫人太太的时候,更是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往脑门上冲。 天哪!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吓得失声惊叫。 而屋外的夫人们已经完全懵了。 廖夫人若有所思的看向苏邀和纪大少爷,心里不由得对苏邀和纪大少爷佩服不已。 到这个时候,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是杨夫人给苏邀和纪大少爷设局,却被纪大少爷和苏邀反过来将了一军。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苏邀和纪大少爷,当真是果断又凌厉。 杨夫人扑过去便抱住了惊恐尖叫的女儿。 杨三小姐却被吓蒙了,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有屋外那些人探寻的目光,还有刚才看到的苏邀和纪大少爷的脸,让她整个人都神魂出窍,巨大的压力和震惊之下,她被母亲抱着拍了几下,忽然俯身哇的一声吐了。 杨夫人被吐了一身,但是吐了的是她的女儿,她顾不得嫌弃和脏污,听见女儿的哭声,只觉得心都要碎了,忙惊恐的喊她:“青鱼,青鱼!你没事吧,你别吓娘!” 杨三小姐吐的天昏地暗,苏邀迈步进去,挑了挑眉就轻笑了一声:“夫人别急,她没什么事的。” 这话说的,杨夫人目眦欲裂的回头看着她:“你别得意!你陷害我女儿,我不会放过你!” 此时廖夫人带头进来了,她一进来,其他的夫人们也不好不进来,听见杨夫人这话,齐刷刷的去看苏邀。 苏邀似笑非笑,半点不生气的啧了一声:“夫人这话真是让我心里不安了,我做了什么就陷害您的宝贝女儿了?在说,闻了迷香过度的人,醒来以后头痛呕吐都是正常的,我不过是好心提心夫人一声罢了,难道夫人自己不知道吗?” 第九章·定罪 苏邀面上带着大有深意的讥诮,并没有遮遮掩掩,到了这个地步,也实在不需要再做那些没用的虚假的客套,她拍了拍手,扬声朝外面喊了一声:“阮小九!” 阮小九在院子外头响亮的答应了一声,马上就带着几个护卫气势汹汹的进来了, 他肩上还扛着个人,蹬蹬蹬的走到了屋子里,在众位夫人的目光注视之下,他砰的一声,毫不客气的把肩上的人给扔在了地上。 zhen 像是在扔一个麻袋罢了。 也就是这片刻的功夫,大家都听见一声沉闷的闷哼。 随即, 纪太太便盯着被扔在地上的婆子有些惊疑不定的看向了苏邀, 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轻声说:“县主,这是我们家里的下人。” 能被分去伺候县主的,哪怕是粗使,至少也是做事比较麻利的,纪太太对她有些印象。 苏邀轻笑了一声,挑眉点点头:“是啊,我知道,这位妈妈是您府里的人。” 她俯身看向曹妈妈,啧了一声就又扬声:“曹妈妈,我看杨夫人好像担心她女儿担心的了不得,您跟她说说吧,这是个什么缘故。” 这显然是话里有话,大家齐刷刷的都去看那個曹妈妈了。 曹妈妈瘫在地上,她先前已经被阮小九几乎把身上的骨头都给拆了, 不知道他们用的什么法子,把她的下巴给卸了,而后又装上,然后又分别对她的脚腕和手腕都来了一遍, 她不过是个粗使婆子, 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被用过这种刑罚?当场便痛的鬼哭狼嚎,更不敢隐瞒,早已经把什么都给招了。 现在听见苏邀说话,她都还抖了抖,呜咽了一声,想到那场折磨,她不敢再乱想,几乎是急急忙忙的失声喊出来:“没事的,没事的,这是杨夫人自己给我的迷香,原本是用来迷倒县主的,她说,她说这迷香不会损伤人的身体,最多就是容易醒来的时候头痛呕吐,过一阵子就好了!”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杨青鱼吐的昏天黑地,又见自己身处的地方是不认识的陌生地方,早就已经吓得不行, 一直在尖叫哭泣, 杨夫人死死地被她抱住,一时也动弹不得。 廖夫人却马上就抓住了话里的关键,她看向了曹妈妈,厉声问她:“你说什么?迷香是谁给你的?又要你做什么?” 不知道还就算了,但是,现在苏邀已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事情说的如此清楚,矛头直指杨夫人,她如果再装不知道,那么不必说其他的了,苏嵘回来,连她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她在昆明是众诰命之首。 在她的眼皮底下出了这样的事,本来就已经离谱,她如果还敷衍塞责,告到朝廷,那也是她自己没脸。 廖夫人是真的厌恶杨夫人不知深浅,萧恒他们不过才走一晚,她就能闹出这么大的事。 云南从前或许是朝廷也管不到的地界,可是以后不是了,她竟然还认不清楚形势,真是蠢钝如猪! 廖夫人疾言厉色,曹妈妈更是吓得瑟瑟发抖,实在没有法子,颤颤巍巍的趴伏在地上哭着开口:“是,是杨夫人给了我迷香!杨夫人说,说是想要玉成县主和我们大少爷的好事,给了我一大笔财宝,我.....我鬼迷心窍,就答应了!杨夫人已经收买了不少人,县主院子里的人,还有大少爷这边院子里的几个人,她都已经打点好了,大少爷身边服侍的长随,她也想法子调走了......”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向杨夫人,实在想不到杨夫人会如此丧心病狂。 谷輂 说句难听的,这跟杀人放火也没什么两样了,这要是真被她给陷害成了,岂不是害了人家姑娘一生? 廖夫人同样呼吸急促,按捺了半响,忍住了怒火,她才冷冷的继续追问:“那而后呢?现在怎么会是杨三小姐在纪大少爷的屋子里?” 杨夫人此时同样心乱如麻。 这件事的确是她做的,但是在她的设想中,这件事应当办的很顺利,没想到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虽然觉得自己办的没错,但是当这件事被所有人都知道,放在了明面上来讨论,她自己也是知道自己理亏的。 抱着杨三小姐抿了抿唇,杨夫人抬起眼看了众人一眼。 那些夫人们看着她的眼神全都十分复杂奇怪,但是基本都是不赞同和责怪和不屑。 杨夫人心中怨恨。 曹妈妈已经飞快的扫了她们一眼,伏在地上闭了闭眼睛鼓起勇气说道:“三小姐她不知怎的,可能是不放心我半夜给县主用迷香,她也跟着过来了.....后来的事,我也不清楚。” 其实根本不是不清楚,曹妈妈含含糊糊的,攥紧了拳头不想再说。 廖夫人深深看了一眼苏邀。 显然杨三小姐会出现在这跟苏邀肯定是脱不了关系的,但是,她现在不可能去追究苏邀的责任。 相反,廖夫人冷然吩咐:“来人,将杨夫人和杨三小姐带下去,严加看管!一切事宜,等到殿下他们回来决断!” 在这段时间内,她只需要保证杨氏母女不要想不开上了吊。 她当真是越想越烦躁。 纪太太对杨夫人此时已经恨之入骨,没有哪个母亲能容忍有人算计到自己儿子头上来,何况还连迷香都涌上了,她儿子本来就受了伤还未痊愈,杨夫人真是疯了,不管不顾的这样陷害人。 这下子没有人再想留下来看热闹了,一听廖夫人这么说,其他的夫人们跑的比谁都快。 方夫人也要走,但是被廖夫人给喊住了。 廖夫人沉沉的盯着她看了一眼,挑眉道:“方夫人,刚才您好像叫的也挺欢的,这件事,杨夫人一人怕是做不成,方夫人还是也留下来吧,到底事情是怎么样,等到殿下他们回来,一切就都有数了。” 方夫人惊怕不已,梗着脖子挣脱:“夫人怎么能这样无证就给人定罪?!我只是喜欢看热闹罢了,难道看热闹也有罪?我不服!” 服不服的,廖夫人也不在乎。 第十章·冒险 打发了缠人的方夫人也去屋子里呆着了,廖夫人沉沉的叹了口气看向苏邀,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响才无奈的摇头:“真是说起来都没脸,让县主受委屈了。我们.....我们云南官场上下,都要为这件事丢尽了脸!” 杨夫人这么急功近利,手段粗暴, 真的是一件很犯忌讳的事。 她直接把整个云南官场的人更加拉到了一个难堪的境地。 本来朝廷现在对云南多年的叛乱骚乱十分不满,而且云南这边官员也真是不争气,出了许多岔子。 现在更离谱了,云南官员的内眷竟然设计陷害堂堂县主! 真是说出去都要让人质疑云南的官员们是不是失心疯,全都叛变了。 苏邀对廖夫人倒是没有怎么为难,她笑了笑:“夫人言重了,我知道, 夫人跟这件事无关。” 廖夫人当然跟这件事无关了,她哪怕是想嫁女儿想疯了, 她也不可能想出这种馊主意来!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哪怕是这件事真的成了,苏嵘难道就能当这件事没发生过?真到那时候后果已经造成了,苏嵘说不得真的要提刀把杨参议夫妇都给砍了,他们可真是..... 她深深的呼了口气,冲着苏邀勉强笑了笑:“县主耳聪目明,我也没脸再说什么,只是这件事......县主放心,我们一定会给县主一个交代!” 苏邀嗯了一声,有些困倦的揉了揉眼睛。 她也的确是困了,昨晚她可是一夜没睡。 廖夫人马上便看出来了,想着杨三小姐能出现在这里,想必也是苏邀忙活了之后的结果,她忙对苏邀道:“闹了这么久, 县主想必也累了, 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您放心, 我这就让人去找护卫过来严加看管, 绝不会再出什么乱子。” 这不必她说,纪家的护院早就已经摩拳擦掌了。 苏邀笑着答应,廖夫人还要去给廖经续提前送个信,急急忙忙的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纪太太母子和苏邀,纪太太方才咬牙切齿的道:“真是想不出来,堂堂官夫人,会用这么下作无耻的手段!” 又问苏邀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事情很简单,无非是中途需要收买的人手多了一些,但是苏邀昨晚也已经根据曹妈妈顺藤摸瓜的把人都摸的差不多了。 她把事情的原委跟纪太太说了。 听说曹妈妈竟然用迷香打算迷倒苏邀和燕草,而后再跟早已被收买的人联手,把苏邀弄到纪云亭的屋子,纪太太饶是早已经心里有了猜测,但是还是气的不轻,她实在是忍无可忍,怒道:“真是丧德败行!无耻之尤!” 骂了几句,纪太太气冲冲的:“县主放心,我这就下去把人再重新都给审一遍,看看还有谁跟杨家勾搭的!一定不让县主受此奇耻大辱!” 其实,站在纪太太的角度来看, 这件事对她的损害不是最大的。 甚至可以说, 是有好处的。 这也是为什么杨夫人这么笃定纪家会在配合,甚至在一开始还企图让纪太太开口附和的原因。 但是纪太太从头到尾都没有对此说法动心,可见纪太太为人正直清明。 谷欗 苏邀笑着点了点头。 纪太太气到现在,口干舌燥的厉害,又见苏邀也很疲倦了,便忙告辞,让苏邀也先回去休息。 等到把苏邀送走,纪太太才回头看儿子,长出一口气摇头道:“真是不知杨夫人怎么想的!” 纪云亭见母亲气的了不得,便轻声劝她:“娘也不必为这件事生气,坏人不是没得逞,反而自取其辱了吗?该生气忐忑的是他们,咱们反而该高兴才是。” 儿子沉得住气,纪太太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眉宇之间还是有遮不住的疲惫:“话是这么说,但是有些事......人又不是真的木雕泥塑的,哪里能真的完全不动气呢?不过好在,跟你说的,咱们至少没出事。” 她又拧起眉来:“不知道杨夫人这回会被如何处置?我就是担心,打蛇不死。毕竟杨参议在咱们昆明到底根深叶茂,他们杨氏祠堂在云南几乎遍布,只怕她有机会苟延残喘,那到时候我们就更是进退两难了。” 彻底得罪了杨家,偏偏杨家没事,那当真是再悲惨不过。 纪云亭知道母亲担心什么,温柔的劝她:“娘别这么担心,不会的,就算是杨参议真有那个心思,但是,现在殿下手里有几千钦差护卫,有他们在,天就翻不了。” 此时此刻,萧恒等人同样收到了纪家传来的消息。 刚听完了护卫的禀报,萧恒便脸色铁青,冷然哼了一声。 他其实平时也没有太多表情,但是没来由的,这一声轻哼,却似乎含着无限的力量,把在场的众人都给听的心惊胆战。 廖经续也收到妻子派人送来的口信,他也在心里骂了杨参议不下十遍。 真是蠢人没有药医,见过人蠢的,没见过蠢成这样的。 到底是怎么想的,会用这样的法子去对付县主啊?! 就算是对付成功了又如何?苏家真的能忍了这口气?真是不如直接去让女儿勾引萧恒算了!实在不行,给萧恒下药也比给苏邀下药来得强啊! 他这里骂了杨参议個狗血淋头,杨参议此时却已经飞速的带着自己的亲卫离开了大部队。 妻子设计苏邀和纪云亭,但是设计失败了。 他光是听这句话,都觉得仿佛是有一块天大的石头掉了下来,差点把他压扁。 这样的事,别说没成,没成也没用,按照萧恒最近的行径来看,萧恒绝不可能放过他们一家的,这个时候再留在那里,那就是等着被萧恒杀或是处置。 而不管是哪种结果,杨参议都不能接受。 他跑了出来,冷眼回顾了一眼自己的亲卫,许久才道:“去钟武祠,把祠堂给砸了!” 啊? 亲卫们一脸茫然和震惊,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去砸祠堂?那可是杨家的祠堂,也是杨氏一族的祖祠啊!他们家老爷不会是疯了罢? 十一章·聚众 杨参议当真是不是失心疯了,相反,他现在清醒得很,萧恒是不可能放过他的,看他对苏邀那在意的样儿,这次夫人和青鱼是把他们给得罪狠了。 原本没事,只怕萧恒还巴不得先清理些人立威呢, 现在可不是送上门的机会么? 但杨参议从来也不是那种甘心等死的人。 既然如今朝廷已经容不下他了,他也不可能便真的引颈就戮,慌乱了一阵之后,他便想到了应对的法子。 云南这边百族混居,多得是不同族群的人,但是,杨家自来都是其中最为兴旺的族群, 在云南这边也一直都十分有威望。 杨家祠堂更是遍布云南各地, 杨家族人从前很多都是在山间的,是杨参议的祖父把人从山上弄下来,渐渐的让他们跟汉人通婚,让他们在山下成家立业。 也正因为如此,连朝廷也是表彰过杨老爷子的功绩的,赏赐了杨家老爷子一块牌匾。 如今这块牌匾就放在杨家的钟武祠里。 杨氏一族极为重视宗族,曾经有个平乱的官员来云南之后不懂规矩,被乱党逃进了祠堂,结果他们不管不顾的进了祠堂抓人,而且将祠堂给毁坏大半,结果,引发当地百姓民乱,无数的百姓自发的赶来围住祠堂,不许那些官兵逃走。 结果,那个伯爵就被围在祠堂, 其他救兵们虽然赶来, 但是对这些百姓毫无办法, 伯爵就被围在了祠堂里七八天, 险些活活饿死。 可见当地民风之彪悍。 杨参议是当地人, 他也最了解如何才能够煽动百姓们的情绪。 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再抱有幻想这次的事情能够和平善了了,既然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那自然得想别的法子。 他们杨家在这云南的地位非同凡响,萧恒的确是天潢贵胄,但是那又如何?云南这块地方,自太祖开始,就没彻底真被朝廷控制过。 以后也应是如此。 只要把萧恒他们赶出云南,那么,杨家地位仍旧跟从前一样。 他闭起眼睛深吸了口气。 萧恒得到消息再让人去找杨参议的时候,底下的人没找到杨参议的影子,廖总督表情尴尬,十分恼怒的道:“必定是提前接到了消息,跑了!” 出了这样的事,廖总督面上无光,他其实也并不喜欢杨参议,但是总要顾及杨参议是当地土人的身份,云南本来就形势复杂, 稍微处置不好,便容易引起更多的矛盾, 但是如今这件事出了之后,这些顾虑都已经没有必要了,因为,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主动道:“我立即令一队人去他府中拿人!” 再放纵下去,还不知道要出什么样的幺蛾子,既然如此,不如直接快刀斩乱麻。 萧恒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苏嵘已经马上提出要先回纪家的要求,虽然收到的信说苏邀没什么事,但是出了这种事,他这个做哥哥的哪里坐得住? 反正萧恒这里人手也充沛,他想了半响之后轻声道:“这么久都没有动静,我怕只是山上土匪胡说,其实木三小姐和木青庐并不在他们手中。” 这一次萧恒他们之所以出城,也是因为收到消息,说是木三小姐和木青庐其实是被穷云山上的土匪掳走,他们是来摸底细的。 谷耢 但是,斥候去了几个了,都没有带回来确切的消息。 苏嵘不放心在城里纪家的苏邀,又觉得这里反正有他没他没什么太大区别,干脆便提出要先回去。 萧恒静默一瞬,忽然道:“我跟你一起回去。” 众人都诧异的看着他。 尤其是唐源,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才掩饰的咳嗽了一声,遮掩了脸上的震惊,转眼便了然了-----说起来,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殿下对于县主,自来都是不同的。 这些事,不必人说,他们只要长了眼睛的,自己就能看出来。 不仅是他看出来了,崔大儒等人也都马上便反应了过来。 苏嵘下意识便摇头:“这种小事,倒不必劳动殿下。” 这回是崔大儒先开的口,崔大儒摸着自己的胡子摇头:“倒也不是这么说,也不算是小事了,杨家既然如此不分尊卑,敢做出这样的事,说不得便还能有更大的胆子,做出更匪夷所思的事来,殿下这时候回去也好,免得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您一个人处置不来。” 崔大儒是这样想的,当然啦,这里头也有一点儿私心。 崔大儒是真心觉得苏邀聪明远胜寻常女子,殿下如果是对苏邀有意,那可真是眼光好的很,他们是萧恒的属官,过了明路的人,以后前程也都是系在萧恒的身上,只会希望萧恒万事顺遂。 如果能有一個苏邀这样的太孙妃,他们觉得比贤惠的懂女红的太孙妃要强得多。 连崔大儒都如此说了,其他人自然是更加没有意见,也纷纷都说的确如此。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苏嵘还能说什么? 苏嵘便跟萧恒一道回昆明去了。 路上的时候,萧恒还扫了一眼苏嵘:“永定伯曾说,在我身边怕是麻烦不断,过的惊心动魄。但是伯爷是不是想过,便是没有我,幺幺的这种性子,便不是那种能甘心一辈子甘愿平凡的人?” 苏嵘默然不语。 虽然他也不愿意承认,但是苏邀当真是那种招事的体质。 若真是亲近不亲近都是如此,那他当真还要阻止此事吗? 至少...... 他深深的看了萧恒一眼,心中沉沉的叹了口气之余,又有些微妙的松动。 至少萧恒的人品在,他对苏邀也是真的上心。 他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了,进了城便直奔纪家,但是他们竟然没能进纪家的巷子-----纪家的街头巷尾都已经挤满了人,那些人人数众多,里三层外三层,几乎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而且,还有不少人正源源不断的从四面八方赶来。 ...... 苏嵘一时错愕不已,跟萧恒他们勒住了马,一时有些不可置信的问:“这是什么情况?这些人难道是疯了吗?!” 十二章·天降 看那些人气势汹汹的,一个个的手里还都拿着斧头甚至是锄头这样的东西,苏嵘敏锐的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事-----这些人可都是百姓,是云南当地的百姓!他们能够平乱,但是难道能够对百姓动手?! 若是屠戮百姓,先不必说朝廷那边会怎么想,怎么认定, 便是木桐那边,对于木桐来说,都会觉得是天上掉下了一个馅饼! 他怔了片刻,立即就反应了过来,看向萧恒问:“是不是跟杨参议的事有关?” 不然的话,哪里有这么凑巧,杨参议不见了, 他们准备回来处置杨夫人设计陷害苏邀的事,便有这么多百姓围了纪家, 看百姓们的样子,分明是义愤填膺,好似纪家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恶事一般。 萧恒眉头紧皱,不置可否的眯了眯眼睛:“有这个可能。” 一面对着身后的三九使了个眼色。 三九机灵,马上就从马背上下去了,几下混入人群之中,过了许久,三九从人群里挤出来,跑向了已经下马了的萧恒他们,轻声道:“殿下,这些人都是苗人,他们是杨家祠堂的人,说是因为纪家有個妖女,冒犯神女, 打砸了杨家祠堂,所以他们是来找妖女报仇的。” 不必说, 他们嘴里的妖女必定指的是苏邀了。 祠堂..... 苏嵘眉眼冷肃, 他迅速抓住了事情关键:“杨家的祠堂?” 三九应了一声, 但是他也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以至于这些百姓都跟疯了一样。 看这个架势,源源不断的人,这些人加起来,人数只怕是要几千上万! 而最糟糕的是,这些愤怒至极的百姓已经开始打砸纪家的门墙,纪家是留有钦差的护卫队护卫的,但是此时,这些护卫们也是左右为难,因为,他们若是对百姓动手,那事情怕就要失控了。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只能在门后守着,砍了几棵纪家的树撑着门。 可饶是如此,门还是被冲的摇摇欲坠。 更有甚者,还有爬墙要冲进纪家的,这些人都被护卫用竹竿顶出去了。 唐青枫带着人来来回回的巡视, 但是护卫留下的并不算多, 满打满算也就是三百多人,三百多人要对抗这成千上万的百姓, 谈何容易,尤其是他们处境微妙,处处受限的前提之下。 护卫们都是身手不凡的,但是此时也是被折腾的狼狈的不轻。 不过饶是如此,他们也还是十分克制,并没有跟那些人有任何直接的冲突。 与此同时,内院里的纪太太她们也收到了消息。 纪老爷子和纪大老爷都带着男儿们去前面看情况了,纪太太留在后院,稳住了前来各种打听的夫人们,这才有功夫停下来喝了口茶。 纪妈妈见她连轴转累的不行,忍不住心疼:“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些人.....” 原因她们自然也都已经听说了,正是因为听说了,纪太太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谷蒒 她冷笑道:“真是让我觉得好笑,什么神女妖女的?杨家还真把自己当咱们云南的神了!若是说族群,难道咱们白族便人口不多,也没见跟他们一样嚣张跋扈的,杨家夫妇猪油蒙了心,自以为是的给女儿冠上一个生来奇异的名号,也亏得有那些傻子信!哪里是打砸了祠堂?这是砸了杨家夫妇的金饭碗了!” 这次的事,如果不是杨参议弄出来的,纪太太真是要把自己的名字都倒过来写。 纪妈妈替她按捏肩膀,闻言便也无奈的道:“是啊,但是杨家的人自来齐心,他们是把祠堂看的比命还重的,别的不说,现在祠堂是已经毁了的,这下事情只怕是不好办。” 主仆俩对视一眼,都想到了当年那位钦差躲进祠堂,险些被围着活活饿死的事。 纪家虽然家大业大,但是商贾人家不许豢养私兵,他们也就是借着云南这种特殊的形势,偷偷养了一些护卫而已,但是,跟这些人比起来,那也是杯水车薪啊。 纪太太忧虑不已,拿着扇子挥了挥,叹气:“罢了,这些事,我们女眷操心有什么用?只能等了。” 外面人声鼎沸,哪怕是后院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袁夫人抱着妞妞喝药,听见这动静,便愤怒的道:“祠堂被打砸,就迁怒到女子身上,您是最近才来的,说到底都不知道杨家祠堂在哪儿,此举分明是有人诡异煽动所致,奈何......” 奈何百姓人多。 此时的杨参议得意的嗤笑了一声,挑眉靠在躺椅上,还惬意的晃了几下。 他们是在杨家的老宅里,杨家老宅是座围屋,结结实实的如同堡垒,如今他在这里头,除了担心妻子女儿,没有任何的困扰了。 他的堂弟杨斌庆急急忙忙的从外头进来,见他老神在在的,便擦了把头上的汗抱怨:“我这里正忙得不可开交呢,大哥你倒是好,看您这儿享受的,还喝着酸梅汤,您看看我,险些累死!” 杨参议瞥了他一眼:“事情办好了?” “放心吧,办好了,传出消息去,说是咱们祠堂被纪家的人给打砸了,原因正是因为纪家的大少爷要求娶县主,为了讨好县主,便拿得罪了县主的杨家开刀,族人们一传十十传百,如今已经是都去纪家要说法了。”杨斌庆自信满满,又坐下来看着他哥,挑眉道:“大哥,您可真是敢想敢做啊!真要闹这么一通?” 杨参议冷笑一声。 闹,当然要闹! 他现在把事情闹得越大,对萧恒他们来说,压力就越大。 对付手无寸铁的百姓那是简单的,但是,真要对付了,还想平乱?! 云南的百姓先就会恨朝廷入骨,恨这个钦差入骨。 他就不信萧恒有那个胆子! 见杨参议闭着眼,杨斌庆朝他又挪近了些,咳嗽了一声:“大哥.....” 但是一句话还没说完,院子里忽然从天而降落下一块大石头。 正中杨参议边上的圆木桌,发出轰隆一声巨响,连带着桌子都倒了。 杨参议和杨斌庆都吓了一大跳,跳了起来朝着天上看去。 十三章·谁去 那块大石头直直的落在他身边的圆桌上,将桌子直接砸的四分五裂,飞溅起来的碎片将杨参议的脸都给划破,划了一丝血痕。 杨参议顾不得那点痛,下意识的仰头,一下子便看见围墙上正立着几个人,他吓了一跳, 马上便知道这是萧恒他们的人,至少也是来者不善,立即便侧头去看杨斌庆:“叫人!” 他们杨家的老宅平时也是豢养着许多武功高强的护卫的,不管什么事都不会离开宅子,杨斌庆也吓傻了,没想到那边的人竟然会来的这么快, 顾不得想她们怎么会知道自己跟大哥会在这里, 又是怎么这么精准的找到这座院子的,他忙从兜里掏出一个烟花筒要点燃。 但是还没等他掏出火折子,墙上的人已经飞速的朝着他们掠下去,转瞬已经到了他们跟前,其中一个身形瘦削的人更是轻功绝佳,几下子就把杨斌庆手里的烟花筒给踹飞了,杨斌庆被逼的扔了火折子,狼狈的跟人过了几招,躲避那人的飞踢。 另一边的杨参议也没好到哪儿去,他被四个人合围,一个不慎,便被人从胸口捶了一拳,顿时便觉得胸口一痛,手里也失了力道,被人抓住了手腕猛地朝前一带, 便站不住的跪倒在了地上,扑的呕出一口血来。 来人毫无姑息之意! 杨参议饶是经常跟军中的那些将领切磋, 也被这样的打法给打的有些怯战了, 他见那個人还没有收势的意思, 一拳眼看着又要落到自己脸上,慌忙双手抱住了头大喊:“若是我死了,纪家的人,还有住在纪家的那些人,都得为我陪葬!” 他此时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毫无什么体面尊严可言了,整个人克制不住的因为疼痛在发抖,见那些人如此蛮横强势,心里已经有些后悔和害怕----是不是还是太冒险了一些?或许应该再等一等,再耐心一些的。 不过如今,事情已经做下了,杨参议只能于夹缝中求生存,他见那人收住了手,便打了个哆嗦狐疑的看了那道身形一眼,而后又诧异的脱口而出:“殿下?!” 他还以为是萧恒派来的人,但是做梦也想到,来的竟然直接就是萧恒! 萧恒的身手竟然好到这个地步! 杨家老宅的围墙比寻常的房屋要高出一截,萧恒神不知鬼不觉的上去,竟然还能以这样迅猛的动作扑下来, 可见他的反应能力和武功都是一流的。 皇帝把他派到云南来平乱, 不是真的只为了给他镀金, 原来他是真的有能耐。 萧恒垂下眼看他,面上神情冷肃,毫无任何的波澜:“你怎么让他们陪葬?” 不知道为什么,对上萧恒这双深不见底的如古井一般的眼,杨参议下意识的倒退了两步,嘴唇蠕动了一下竟然没能出声。 此时的苏嵘却已经等不及了,抬脚猛地踹了他一脚:“让你说话!” 杨参议的夫人给苏邀下药,杨参议又让人围攻纪家显然想要让所有人都陪葬,或是拿来当谈判的筹码,苏嵘对这个人已经厌恶至极,毫无耐心。 被踹了一脚,杨参议打了个哆嗦,原本胸口的伤势顿时就好像又严重了几分,他不敢再糊弄,低垂着头说:“我,我已经让一千杨家私兵混入百姓当中,看准时机,织造混乱。” 自来人多就容易出乱子,更容易控制不住。 谷畀 苏嵘跟萧恒都是聪明人物,他一说完,二人就明白了杨参议这一招的狠毒之处。 那些私兵们一定会看准时机,先煽动混乱,等到墙里的护卫们控制不住,他们就会先趁着混乱杀些百姓,然后,栽赃嫁祸,说成是朝廷的钦差护卫对百姓动手。 到时候,杀昏了头的百姓们什么也顾不上,群情激奋。 就算是纪家能护住一些人,但是,跟百姓的冲突已经不可挽回,彻底将钦差推在了百姓的对立面。 萧恒不可能再调动云南的兵马,也不会有人听他的,因为,那就意味着在跟云南的百姓们做对。 云南的百姓们狠起来,那是可以在自己身上绑炸药去抱着敌人同归于尽的,在云南当官的人,对当地的百姓深有了解。 想通这一点,苏嵘猛地唷又踹了杨参议一脚,忍无可忍的眯着眼:“快去将人叫回来!” 他肯定有能跟私兵们联系的特殊的信号,就像是他刚才准备发送的信号一样。 杨参议还哭丧着脸不说话,边上的杨斌庆已经惊恐的大喊起来:“我去!我去!” 杨参议却苦着脸摇头:“怕是,怕是已经晚了!” 纪家虽然已经清了一批奸细,但是,他在云南京营多年,纪家不过一介商贾,哪里能完全防范过来?纪家里,还是有他的人,此时他的人应当已经是按照他送进去的吩咐,主动打开门出去挑事了。 苏嵘脸色大变。 而此时的纪家,纪老爷子眼看着已经摇摇欲坠的大门,脸色铁青:“不行,这样下去,便是这几棵树,也顶不住什么!” 纪大老爷也急的不行,那些百姓们都是认死理的,祠堂被毁的事儿完全认定是纪家弄鬼,只要这门一开,那些百姓只怕是连纪家的鸡鸭都得踩死,他急切的问纪老爷子:“爹,我们动手吧!钦差护卫队不是还留了许多弓箭手?只要他们登上高处,先射死一批,自然能震慑住其他人!” 纪老爷子还没开口,门外先传来一声斩钉截铁的断喝:“不行!” 纪大老爷错愕的睁大眼,便见苏邀跟纪云亭两人联袂而来,两人脸上的表情都还算是镇定,此时一起进门,他一时竟然有些怔住。 还是纪老爷子反应过来,果断的点头:“的确不行,如此一来,就是彻底跟百姓们宣战,杨氏一族在这里根深叶茂,其族人不下数万,若是动起手来,伤亡不可预估,到时候......” 到时候,就算是打赢了,纪家也绝没有好下场。 孙子能想到这一点,纪老爷子老怀安慰,但是看见苏邀,他又忍不住眉心一跳。 十四章·逼退 怪不得殿下说,县主足以堪当他的智囊,现在看来,殿下不是夸张,苏邀当真是眼光非常。 纪老爷子说完这一句,形势紧急,他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但是, 被这么围着,也不是办法。” 哪怕他们不动,也会有人逼着他们动的。 纪云亭面色淡淡的,越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越是安之若素,跟苏邀对视了一眼,纪云亭开口:“祖父, 府里的护卫,能否全部交由我调遣?” 纪大老爷还是有些紧张, 虽然连老爷子也是夸儿子聪明的,但是,当爹的,还是下意识担心儿子,他马上就否决了:“这怎么行?!” 纪老爷子却瞪了纪大老爷一眼,挑眉反问:“怎么不行!?我们两个在这里坐了这么许久了,你可想到了解决的法子?”见纪大老爷无话可说,纪老爷子便语重心长的对着孙子点了点头:“你一直都是个聪明的孩子,祖父相信你,你去吧,府里的护卫全都交由你跟县主调遣,还有后院.....县主想做什么,我们定当全力配合。” 苏邀敬佩的朝着纪老爷子点点头。 有时候,不是非得要如何勇猛才是本事, 面对大事能够沉得住气, 能够放心将权柄交到别人手里, 让别人做决定, 才是真的本事。 纪老爷子, 就是有大本事的人。 纪云亭刚才跟苏邀不约而同的否决了纪大老爷的提议,不赞同对百姓动手,他这时候便问苏邀:“县主,当务之急,是先疏散百姓。” 是啊,能够让这些百姓们散开,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这谈何容易呢?百姓的愤怒已经被激起来了,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你就算是朝他们喊话,如何能让他们听清楚都是大问题,何况,还要让他们都听话了。 苏邀的手指无意识的在桌上敲了敲,挑眉道:“我猜,外面围着的,绝不只是百姓,若是我没猜错,他们中间, 肯定是还有杨参议准备好的, 预备趁机制造混乱和争端的人, 这一类人......” 这一类人,你不可能马上能从人群里分辨出来。 那么,苏邀轻笑了一声:“要委屈委屈杨夫人母女了,正好,她们也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杨参议会做这种决定,也不可能没有两手准备,他起先安排在府里的人,已经趁着乱起来的机会潜入了看守杨夫人的院子,并且打晕了护卫,正准备带着杨夫人母女走。 杨青鱼吓得面色惨白,她从早上的事情开始就已经不大清醒,如今听见外面喊杀声,更是骇的抱住杨夫人不敢动。 杨夫人心疼的摸摸女儿的头发,轻声安慰了几句,看向那个进来的不起眼的皮肤黑黑的小厮打扮的男人:“能走?” 虽然丈夫是安排好了,但是纪家毕竟也是有重重护卫在的,她怕一个不慎被发现,那可真是不知怎么办了。 小厮嗯了一声,言简意赅的说:“西边角门已经被我们的人掌控了,不时就会放进一批人来,趁他们来之前,我先带夫人走,免得人多冲撞了夫人和姑娘。” 这倒是,那群暴民真冲进来,只怕不管多尊贵的女人都要遭殃。 她点点头,搂着女儿便马上跟在了男人身后。 谷輢 才刚出门,她扶着女儿下了台阶,便见男人忽然不动了。 “怎么还不走?”杨夫人压低声音,怕惊动旁人,有些着急的催促:“快些!”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一声轻笑。 这一声笑,不仅把她惊的魂飞魄散,连带着杨青鱼,都面色煞白的猛地抬起头,惊恐的尖叫了一声。 杨夫人四肢都僵硬了,僵着脸看着缓缓出现的苏邀和纪云亭,不自觉的吞了口口水,后退了一步,面色惨白,却还是色厉内荏的问:“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 苏邀觉得她应当是怕极了,连理智都丧失了,便好心的提醒她:“不干什么,只是,杨大人闹出这么大的事,纪家这么多人命,外面的百姓那么多人命,凭什么要为此付出性命的代价呢?我们自然是希望,始作俑者来解决此事的。” 她顿了顿,拖长了音调继续道:“所以,便只好委屈夫人和三小姐了。” 她话音刚落,身后的何坚等人便已经朝着那個小厮一行人扑了过去。 哪怕是有足足十个人,但是,对上何坚这种家将,他们根本应付不过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杨夫人跟杨青鱼已经在苏邀手中,她看纪云亭一眼:“我带着她们去前面,纪大少爷您.....” “我去处置西角门的事。”纪云亭应的干脆利落:“县主注意安全,西角门有我看着,进来多少人便抓多少人,绝不会让他们伤到家中的人!” 苏邀点点头。 杨夫人吓得花容失色,此时此刻,也顾不得仪态体面了,对苏邀破口大骂,实在不知道苏邀打算做什么。 苏邀任由她骂了一阵,而后,苏邀便不必再听见杨夫人的咒骂了,因为,苏邀让何坚等人把杨夫人母女推到了纪家大门的牌坊上头。 百姓们如何散去可以另外想法子,但是,有了杨夫人母女二人,只要杨家的私兵脑子没坏掉,就该知道,此时此刻,会被推上纪家墙头的一对母女是什么身份,他们除非是失心疯了,否则不会这个时候再对百姓动手-----一来门还没撞开,护卫们没出去,隔着墙呢,要栽赃也栽赃不到护卫头上,二来,他们应当知道把这对母女弄上去的意思,只要他们敢动,那杨家母女立即就会没命。 这么大的事,他们做不了主,这个时候,必定是要回去问杨参议的意思的。 当然,杨参议,杨参议他如今没有任何意思,因为,他已经被萧恒提到了纪家附近,看着人山人海,杨参议缩了一下脖子,随即又忍不住觉得奇怪,这么久了,为什么竟然还没乱起来? 萧恒没有理会杨参议,面沉如水的问杨斌庆:“你不是说,你有法子阻止私兵动手吗?” 杨斌庆颤颤巍巍从怀里掏了个烟花筒递给萧恒。 萧恒立即就放了。 随着一朵朵烟花在纪家上空炸开,有些人迅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十五章·解决 那些人纷纷挤出人群,连带着还有那些准备混入西角门的,也都看见这烟花而错愕的止住了行动,朝着烟花炸开的地方汇集而去。 而后,他们便见到了更令人震惊的一幕----杨参议和杨斌庆被人如同拎着麻袋一般的扣着,神色惶然如同丧家之犬。 杨参议见这些人这么快就赶出来,便知道他们是没有动手, 而且,是完全没有造成任何效果,便不由得有些震惊-----这么多人,哪怕是一人弄死弄伤一两个,也该造成不小的骚乱了,怎么至于这样悄无声息? 见杨参议不解, 杨斌庆问他们:“你们还没行动吧?” 现在他是巴不得跪下来求求老天爷这些人没闹出事,否则的话,他的性命就真的难保了。 私兵里头领头的是一个叫做邵大浪的人, 他迟疑的摇了摇头,已经知道主子已经自身难保了,咳嗽了一声道:“他们把夫人和三小姐挂在牌坊上,我们不敢轻举妄动。” 杨斌庆目瞪口呆。 杨参议也一下子就瞪圆了眼睛,匪夷所思的看着面前的人,震惊的一时都忘了说话。 挂在牌坊上! 他们...... 这么多百姓去闹事,他们怎么就能确定里头的人认得出自己夫人和青鱼?还笃定的把她们挂上了牌坊,她们难道能掐会算不成?! 怪不得,他就说为什么这么多人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折腾出来,原来是投鼠忌器。杨参议说不清心里此时是什么心情,五味杂陈的垂下头,一言不发。到了这个时候,他便是愤恨恼怒又有什么用? 成王败寇, 早没他说话的份了。 萧恒挑了挑眉,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听见说是把杨夫人母女挂在了牌坊上震慑这些宵小,他就知道一定是苏邀的主意。 这么别出心裁又这么刁钻, 除了苏邀能想出这样的法子也能用, 其他还有谁? 只是,因为莫名见纪家推出一对母女挂在牌坊上,百姓们的情绪便更加激动了,痛骂纪家是过分至极。 苏嵘有些着急,现在这些私兵的确是已经被解决了,翻不出什么浪花,但是百姓们到底怎么才能疏散,还是一个大问题,他想了好几个法子,但是都还没等说出来自己便先否决了,一时着急不已。 他忍不住跟萧恒说:“那百姓们怎么办?” 这些百姓们不散,迟早还是可能有伤亡的,到时候结果不是一样难以预估? 萧恒挑了挑眉,忽然笑了:“我有一個法子。” 他说着,让人去把廖经续的幕僚关先生找来,而后郑重望着关先生说:“先生,之前咱们进城之前, 在城外发生了一场刺杀, 伤亡许多, 您可还记得?” 关先生自然记得, 见这位殿下思路清晰,便知道他必定是有了主意的,便恭敬的拱了拱手:“请殿下吩咐。” “很好,不知如今城中有多少粮仓?” 听见这问话,苏嵘猛地看向了萧恒。 杨参议和杨斌庆也是同样的。 关先生心中一动,老老实实的道:“昆明乃是府城,因此,按照朝廷法度,设置五个粮仓。” 谷鲴 “最近的一座在哪里?”萧恒紧跟着问,面色平静。 “回殿下,在城南,距离此处约十五里路。”关先生到了此时,已经心里有了一个模糊的念头,只是快的来不及抓住。 萧恒就嗯了一声,而后,让关先生:“就劳烦先生过去一趟,让城南成平仓开仓放粮。” 这下子所有人当真是懵了,一时都不可置信的看向萧恒。 这太平年代,只有百姓往仓里交粮的,怎么可能有开仓放粮的事啊? 真有,那也是要官府跟朝廷禀报,然后经由朝廷批准,才能实施。 哪怕云南是乱了些,但是,两方交战,百姓们也很少闹到要官府开仓放粮的地步的,所以萧恒这个决定,几乎是惊雷一般,把在场所有人都惊得不轻。 萧恒见众人都呆若木鸡,便将声音又拔高了一些,见关先生惊怕交加的朝自己看过来,他语气平静的道:“一切后果,都有我承担。” 关先生还能说什么? 他仍旧震惊不已,但是此时,不是能再多问或是争执什么的时候,百姓们跟朝廷钦差太孙殿下若真是结仇闹翻,云南的总督难道很有脸面?原先的刺杀事件,后来的纪家白七爷事件,其实,廖经续已经算是处置的十分糟糕。 所以,若是百姓真的不可控了,廖经续同样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关先生重重的点了点头。 萧恒便开始看向杨斌庆和杨参议了:“轮到你们两个出场了,你们可最好不要叫我失望。” 杨斌庆望着萧恒的目光,不知道怎么,连个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有,默默地抖了抖。 杨参议其实也是同样的。 现在,他也真是有把柄在人家手里,自己的命也在他们手里,他除了照做,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不过,当听说了要他们做什么,他们还是十分僵硬。 苏嵘抱着手看着他们俩,恶狠狠的在边上冷笑:“你们可最好不要起什么坏心思,但凡有任何差错,我先杀你们!然后便是你们的妻子家眷!不怕死的,就尽管试一试!” 杨斌庆打了个哆嗦,连声说不敢。 过了一会儿,萧恒的人已经回来了,每人手里都拿着一面铜锣,此时都交给了杨斌庆他们一行人。 杨斌庆拿在手里,被一左一右的萧恒的人跟着,朝着纪家的巷子迈出步子,重重的敲了敲手里的铜锣,发出嗡的一声响动。 离得近的百姓们都听见了,纷纷朝着他们看过来。 杨斌庆便扯着嗓子,用此生最大的力气叫喊出声:“大家听清楚啦,总督老爷体念大家不易,已经开仓放粮了,凡是六十以上的,还多给一簸箕的米啊!快去,快去!” 百姓们惊疑不定的看着他,忽然有人认出他来:“这不是杨大人吗?!” 杨斌庆在城中可也是个有名的人物,何况祠堂事务他可是也都有份处置的。 十六章·平安 有人认出了杨斌庆,之前怀疑的念头便一下子没了。 都是杨氏的人,杨斌庆还是嫡支,又有官职,他若是没事出来敲锣打鼓的宣扬子虚乌有的事,那只怕是脑子不大清楚了。 因此,不必再多说什么, 看着杨斌庆身后一行跟着的壮观的几十人,人人手里都拿着锣鼓,如今都敲的震天响,可见真是官府派出来的。 亲娘啊,官府真的要发粮食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辛辛苦苦一辈子,贫民百姓,说到底, 为的还不是一口吃的?现在朝廷平白给粮食,谁有不喜欢粮食的呢?一些五十多岁的老人已经是迫切的转头往成平仓跑了。 人一下子便去了一些,杨斌庆看在眼里,心里更觉惊心动魄,回头看了看周围的楼舍,不敢再出神,急忙继续敲锣打鼓的喊起来。 杨参议那边也是一样的,他这里的方位是在纪家正门那边,而且,认识他的百姓明显更多,他亲自带队敲锣打鼓,信的百姓是绝大多数,一时正街的百姓唰的去了一半多,他顾不得感慨思索什么, 人一少了, 他自然的往前走,一下子便不期然的看见了挂在牌坊上如今正不知是什么表情的妻女。 杨参议一下子便似乎是被人摄住了心脏。 虽然杨参议不是什么好人, 但是, 他真的不是那种抛弃妻女的人,只看就算是谋划大事之前,他也还分了一队人提前要带走妻女就知道了。 所以,现在看到的这一幕,让杨参议眼睛发酸。 也正因如此,杨参议更加不敢再当着萧恒的面晃神,他继续敲锣大喊,声音之大让许多百姓都捂住耳朵,纷纷回头朝着他看过去。 有他们兵分几路的这么喊着,许多百姓纷纷散去,哪怕是难缠一些的,非得嚷嚷着祠堂的事都还没给个说法,他们绝不会走,不然对不起祖宗云云之类的话的,杨参议也耐心的解释了,说祠堂的事情完全是个误会,是族里一个没轻重的被惩治了的不肖子孙弄的, 现在人已经抓到了, 都是误会。 杨参议本身就是杨家嫡支。 别人出来解释,百姓们或许还有不信的,但是他亲自这么说,谁还能有别的话可说? 最后一批不听话的也散开了。 巷子里顿时空了。 纪老爷子先是急的满头大汗,尤其是刚才,大门真的已经都眼看着被撞的晃了一半下来了,他都已经想着待会儿百姓真的冲进来,该如何逃走。不过,正当纪大老爷急的要扶着他逃跑的时候,外头的动静停了。 纪老爷子和纪大少爷对视了一眼。 外面的唐青枫亦是眉眼冷静的亲自跃上了树查看外面的情形。 看见百姓如潮水般退去,他亦是有些惊异,等到见到百姓退去之后,留在巷中的杨参议等一行人,他的所有疑惑又顿消了。 内宅发生的事,他也是知道的。 杨参议此时能带人出现在这里,且他身边看管他的人还是三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谷烆 他从树上跳了下来,笑了笑冲底下的亲卫点头:“好了,没事了,将树都给搬开,开门吧,殿下回来了。” 挡在门后的护卫们都已经精疲力竭,正不知如何是好,那些百姓却又自己退去了,而且,殿下还回来了,真是喜从天降,一时,人人都打点起精神,七手八脚的将树挪开,打开了门。 纪老爷子和纪大老爷也已经接到了消息,听说危机已经解除,而且殿下已经回来了,父子俩对视一眼,都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而后,他们急忙一面往内宅报信,一面快步出去迎接殿下他们了。 内宅中,女眷们都不敢单独在院子里再呆着-----苏邀抓出了要救杨夫人的那些人,那些人还打伤了看守杨夫人的护卫,这些人可是真的有武器的,谁还敢单独呆在住的院子里?都聚集到了纪太太这里。 然后,大家都能听见外面潮水一般的声音,人人都面色泛白。 不知过了多久,夫人们才听见外面的声音逐渐听不见了,大家面面相觑,实在是怕的不行,不由都害怕的看向纪太太。 纪太太自己面上稳得住,心里哪里会真的毫无反应? 她也吓得要命的。 但是,哪里能表露出来?便笑着安慰众位夫人,只说钦差护卫还留在府里,而且,便是衙门各处知道了这个消息,也必定是会来人的,让大家不必担心。 正安慰着,门忽然被打开,丫头喜形于色的进来,说了前院传来的喜讯,又道:“不必怕了,殿下此时已经进了咱们家门了!” 纪太太无声的松一口气,满脸笑意的安抚众位夫人。 众位夫人们也总算是放下心来,又奇怪的问:“县主呢?” 刚才有几个夫人闹的厉害,苏邀出面把人镇住了,然后把人带到了纪太太这里,让纪太太看着众人,现在没事了,大家都想起苏邀来。 纪太太提起苏邀,笑意更真诚了几分:“她原本是去西角门了,听说贼人会从那里进来,现在,只怕也已经收到消息,赶去前院了。” 苏邀的确是收到了消息,她松一口气,去了前院。 才到了前院的隔断处,她便迎面撞上急匆匆的萧恒苏嵘一行人,不由便怔住,吐了口气,轻笑了一声。 苏嵘看见她,紧绷的精神才一下子放松了,飞快的走上来看了她一阵:“没事吧?” 苏邀摇了摇头,跟他说了几句话,忽而瞥见萧恒正在看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心跳都漏跳了一拍。 心脏跳的飞快,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不敢再看,忙避开了萧恒的目光,装作认真在听苏嵘问话。 苏嵘确定她是真的平安无事,也便放心了,又皱眉冷笑:“这一次,绝不能放过这些蛀虫了!真是可笑,朝廷天天宽待,宽待出了一群二大爷,这云南都快要不姓萧了!” 苏邀想提醒他,其实从太祖开始,云南便真的算不上姓了萧。 十七章·开花 不过,这个时候提这些,并没有什么好处。 苏邀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有些心神不定,所以苏邀便有些没话找话:“大哥,前面近万数的百姓围着,你们是怎么让百姓们散去的?我原本还以为,得让坚叔想法子出去找你们, 谁知道,人先自己退了。” 其实她也不是没法子,但是杨夫人和杨青鱼充其量只能震慑一下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了,更多的作用,苏邀自己也不能肯定,因此,便难免掣肘, 毕竟现在纪家可有整个昆明的官员的内眷在呢, 若是出了岔子, 那可真是震惊国朝的大事。 苏嵘见她熬的两只眼睛底下都是乌青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又想到她受这么大的委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将杨斌庆和杨参议被他们捉住的事情说了:“殿下说,狡兔虽然三窟,不过这种自作聪明的人,总是做出些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想法,他猜测杨参议是在杨家的祖宅里,幸亏,他一猜就准了,我们便潜伏进去, 将杨参议他们拿住了。” 接下来的事,苏嵘也言简意赅的说了一遍,而后才长长的出了口气:“也幸亏有你们想出的法子, 把杨夫人母女挂上牌坊上去,让那些私兵投鼠忌器, 否则,我们也是赶不及的。” 说了几句话,纪老爷子等人已经急匆匆的赶过来了,还有之前带了人来准备想办法却被百姓拦住的官员,也都来了,要求见萧恒。 忙起来的时候,人通常没有功夫去想别的事情,但是一旦空闲下来,之前的那些纷杂思绪便又会卷土重来,而且声势浩荡,那个困扰了苏邀好几天的疑惑如今再度浮现,她抿抿唇看向萧恒,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算了。 不一会儿,唐青枫也已经赶到,轻声喊了一声殿下:“崔大儒那边有消息传来。” 崔大儒那边应当是来禀报山上的事的,而且,眼下也还有一堆事情等着收尾。 萧恒点了点头,定定的看了苏邀一眼,临走之前,还是跟苏邀说:“我有些事想跟你说,晚些我来找你。” 苏邀心砰砰跳, 哪怕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那一晚之后,许多事在她心里,都已经不同了。 她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是期许还是不期许。 萧恒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还是转身走了。 苏嵘刚才的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已经猜到萧恒是要说什么,但是萧恒到底还是没有说,他目光复杂的看了自家妹妹一眼,心里说不清是什么心情更多一些,只是也跟苏邀说了一声,便跟上去了。 苏邀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想了想,静静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袁夫人正在苏邀的院子里带着妞妞和康儿玩,见了苏邀回来,她很惊喜的站起身迎过来:“县主,没事了?” 妞妞也摇摇摆摆的朝苏邀扑过去,张开双手要苏邀抱。 这些天她们基本都在一处,妞妞早已经跟她十分亲近了。 苏邀张开手将她抱在怀里,妞妞便咯咯的笑起来,嘴里奶声奶气的喊她:“小姨,抱抱。” 这也不知是怎么个辈分,不过苏邀还是听的眉眼都笑的弯弯的,将妞妞搂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背,跟袁夫人说:“没事了,殿下和我大哥他们赶回来了,百姓们也都退走了。” 谷墐 “那就好。”袁夫人松了口气,跟着苏邀一道回了内室,原本袁夫人是想要告辞的,毕竟昨晚苏邀真是一晚上都没合眼,但是看着苏邀心不在焉的拿着布老虎逗妞妞,她又停住了去抱孩子的动作,静静的看着苏邀带着妞妞玩耍,过了一阵,她才轻声问:“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倒不是袁夫人的观察力格外的敏锐,但是,这些天跟苏邀一路形影不离的,袁夫人已经很有些了解苏邀,不管什么时候,苏邀都是神采奕奕的,仿佛有着用不完的精力,她虽然安静,但是从来都不是这种状态。 所以,袁夫人有此一问。 苏邀有些怔住,抬眼见袁夫人认真关切的看着自己,她又抿了抿唇。 其实,苏邀自来都习惯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小时候沈家夫妻经常要去进货跑船,她带着弟弟在家里,什么都要管,自来就懂事,等到去了贺家,更是如履薄冰,一等一的会看人脸色,仔细想来,苏邀没有遇见过那种全心全意的体贴她,教导她的女性。 哪怕是贺太太,祖孙俩交心,也是在她重生之后,在她即将回京城的前夕了。 终究是有些太迟了一点。 所以苏邀一直觉得自己是不大会去表达自己的。 她惯常用利弊,用取舍,也用恩仇来决定对待一个人的态度。 但是,她这一次,是真的遇见了难题。 一個已经重新活过一次的人,如果说她什么都不明白,那是真的太过矫情,所以,苏邀其实清楚明白的知道,她对萧恒,是不同的。 最开始有这种感觉,是在京城,听见萧恒在云南出事的消息,她当时便下定决心一定要亲自来云南。 跟宋翔宇说话的时候,她虽然竭力保持镇定,但是其实那时候,她的胸口已经发闷。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对于苏邀来说,简直是陌生到可怕。 有一天,她竟然也会无法被自己的分析说服,无法用理智去看待一个人,一件事。 这已经让她意识到了改变。 然后,是在萧恒被引到高台之上的时候,她那时候,一开始不知道上面的不是萧恒,心里竟然紧张的漏跳了一拍,随即又有些气恼。 一次两次不同,她能自欺欺人的觉得没事发生,但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她哪怕是再如何说服自己,那种感觉骗不了人。 萧恒对她来说是特殊的。 不是因为他上一世是宋恒,不是因为她们是盟友。 她看见他的时候,会止不住的从心里觉得开心,仿佛是从心里开出了一朵花。 十八章·坦诚 知道他在她的院门口站了一会儿,而后又急匆匆的走了,她几乎用了许久的时间思索,琢磨他到底要说什么,要做什么,是什么意思。 这种感觉,实在是前所未有的新奇。 她不必, 也不能再骗自己。 也因此,她已经可以正视自己的心意了。 但是,能够正视自己的心意是一回事,如何处置这份心意,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苏邀看着温柔的看着自己的袁夫人,略带茫然的摇头:“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夫人。” 袁夫人便温柔的笑了笑, 她一直很惊讶苏邀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儿, 是怎么做到这副八风不动的样子的,现在露出迷惘的苏邀,才真是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的样子。 “若是你信得过我,可以跟我说一说。”袁夫人将女儿接过来,拿了布老虎给她让她自己玩儿了,才转头看着苏邀:“不管怎么样,我不会露出一个字的。” 苏邀是信任袁夫人的,她抿了抿唇:“夫人,若是你喜欢上一个人,你该如何?” 这个问题问的有些突然,尤其是,这個问题还是苏邀这样素来一本正经的人问出来的, 反差便格外的大,以至于袁夫人都怔了怔,随即才挑眉诧异的张嘴:“你喜欢的是谁啊?” 不怪袁夫人如此反应, 实在是, 她真的无法想象, 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被苏邀喜欢。 苏邀自己就无所不能了呀! 苏邀静默的垂下眼。 袁夫人就反应过来了,她最先的诧异已经过去,想了想,便语气平和的说:“少年时,大抵每个女孩子都有自己想象中的良人的,别人我不知如何。但是我自己,从小因为跟着外祖父母长大,在乡下田野里,许多规矩那个时候都没有学,自由自在的很,所以,我一直觉得,我喜欢的便该是村里的戏台上,那种眉清目秀满腹才学的书生。以后若是嫁人,也该嫁这样的。后来,我也的确是遇见过.....” 她叹了一口气,苦笑着摇头:“我很喜欢他, 看见他第一眼,便觉得, 哇, 这世上怎么有这样符合我想象的人?他是我外祖父的门生,时常来家里留饭,我那时候,每天都盼望见到他,他若是来了,我便高兴的了不得,想尽办法想要去外祖父书房,借口送茶送点心,看他一眼,便可以开心一整天。他有一次没有来,至今我都记得当时的失望,我觉得天都黑了,一整天都心情不好......” 少女心事,就是如此。 袁夫人深深的看着苏邀:“你喜欢人,也有这样的感觉吗?” 她每说一句,苏邀便在心里自相对照。 而后,她便更能确定了。 她点了点头。 袁夫人恍然:“那若是如此,你便是真的喜欢上人家了。”先说一句这个,袁夫人又很温柔的引导:“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谁在你这个年纪,没有过一两个倾慕的人呢?实在不必为此忧虑的。” 苏邀焦虑的不是自己的心意,她从来就是敢为自己的任何行为承担责任的人。 但是,她不知道这份心意是好是坏,又应该怎么样去决定。 谷廍 她上一世没有喜欢过人。 这一世萧恒也是第一个,实在没什么经验。 袁夫人见她仍旧眉头紧锁的样子,心中一动,忽然问:“幺幺,你是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是不是该跟人坦诚自己的心意?” 苏邀的确是如此想的,她现在心乱如麻,实在没有跟平常那样什么都分析到底的心情,便点了点头。 袁夫人笑了起来,非常坚定的说:“去吧!跟他说!说清楚!” 她这样斩钉截铁,苏邀倒是有些震惊和迟疑。 袁夫人看着妞妞的眼神慈爱,抬头的时候却又有些难过,她轻声说:“我就很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去问一问他的心意,若是我可以去表达我的心意,他也跟我一样,那么,一切就都不同。” 她就不必嫁给袁子健这样的人。 那时候,外祖父还在,外祖父母都是真心疼爱她,她努力过,就未必是这样的结果。 苏邀听懂了,她迟疑的摇头:“可若是.....” 袁夫人非常明白苏邀的顾虑,她接过苏邀的话:“可若是,他不喜欢你呢,是不是?”袁夫人眉眼坚定:“幺幺,其实你虽然聪慧,但是,在感情方面却又如同一张白纸,所以你会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但是,其实人的一生,是很长的。尤其是,若是你遇见的是不喜欢的人,便更是度日如年,岁月这样难熬,当然要找个喜欢的人一起共度余生,如此方才有意义了。所以,为了自己的心意,丢脸怕什么呢?就算是被拒绝,也不过是难过一阵子,总比如此患得患失的好。幺幺,相信伱自己吧,不管是哪一种结果,只要你去尝试了,便不会有遗憾。” 苏邀没有想到袁夫人会这样说。 她心中升起无限的勇气,原本踟蹰不前的,被袁夫人这么一说,也有些热血沸腾了。 是啊,怕什么呢? 她喜欢萧恒,这不是什么过错,她要跟萧恒说,而后的事,不是她能决定的。 妞妞拿着布老虎扑到苏邀面前,苏邀一把把她抱起来,从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喜悦,笑着冲袁夫人道了声谢。 袁夫人笑着摇头。 年轻真好啊。 她正要带着妞妞走,燕草便急急的奔了进来:“姑娘!姑娘!殿下已经下令将杨参议一家都收监了,还令唐驸马主审杨参议煽动百姓围攻官员一案,并且将折子送往京城。” 意思就是,虽然杨参议是三品,但是,萧恒也不打算把杨参议送到京城去审。 去了京城,三司要审,不知要有多长时间,到时候,各方势力都可能会卷入其中,凭借蜀中的关系和朝廷对土人的一贯的优容,杨参议最后还真可能最后脱身。 萧恒不打算给他机会。 苏邀立即就明白萧恒的意思,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 十九章·夺权 袁夫人是过来人,见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微笑看了看苏邀,她伸手去抱起地上的妞妞,轻声道:“聪明人遇见事情想的便会更多,但是如普通人,活着本身便已经不容易, 哪怕是片刻的欢愉,也值得去争取。”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袁夫人不再多说,笑着冲苏邀点点头告辞,抱着妞妞出去了。 夕阳西下,余晖顺着窗户洒进来铺在地上, 地上光影斑驳,屋外是摇曳的芭蕉,苏邀站在窗前看着袁夫人的背影出神,过了一会儿,她噌的一下转过身,对一直安静的站着的燕草说:“我们去前面吧。” 燕草也看得出她的焦虑不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还是急忙点了点头。 前院如今热闹的很,杨参议犯下大错,这毋庸置疑,但是如何处置他,却有两种不同的声音。 城内土人出身的官员提议押送杨参议进京受审,他们认为,朝廷多年规矩都是如此,再说,殿下只有三品以下官员的处置权和任免权, 杨参议却正好是正三品。 另一派以苏嵘为首的萧恒的铁杆,自然是拥护萧恒的决定, 认为杨参议所犯之罪已经罪证确凿,无需再费力将杨参议送往京城。 两派争执不休。 其实谁都知道,他们争执的已经不是杨参议该如何处置, 他们真正在争的,是之后云南大事的裁决权。 见众人闹的厉害,萧恒端坐上首微微一笑,从容的开口:“我已经让唐驸马接管杨参议卫所底下三万士兵。” 什么!? 昆明众官员脸色大变,他们正想着该如何委婉的推出土人去接管杨参议手里的兵马-----毕竟,这些土兵,可是世世代代都是掌控在土人手里的。杨将军自己作死被人抓住把柄,但是这件事事关土人的根本利益,决不能够退让妥协。 可是谁知道,萧恒已经棋高一着。 立即便有一个千户不满的皱眉大喊:“这怎么行?!殿下难道不知,杨参议手里的三万兵马,跟之前魏德胜的兵构成不同,他的卫所的兵,都是土人,都是土兵!历来我们土兵,都是由土人管的!” 廖经续随后赶来的,正好听见了萧恒之前说的那句话, 心里也是一凛,没有想到萧恒的步子迈的这么大, 直接便让唐源去接管杨参议手里的土兵。 他是知道这些土人的, 一言不合他们可是真能重新跟朝廷闹翻然后进山去躲藏的。 便忍不住喊了一声殿下。 萧恒冷冷的看着刚才那个不满的千户,挑眉开口:“是啊,杨参议手里三万兵马都是土兵,兵是好兵,只是领兵的不是好将领。他自己都立身不正,能过做出反叛朝廷的大事,这等人管理士兵,必定是对军士极尽苛刻!我没说土兵不好,什么土兵汉人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云南境内的百姓,都是我国朝百姓!我朝军士,岂能被此酷吏掌管欺负?” 廖经续忽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了。 殿下你可真是能说啊! 这几天看你那寡言少语的样子,还以为您老人家是不会说话的呢,可现在看,你哪儿能不会说话啊?您可真是太能说话了! 这一番话,分明是要剥夺土人对军队的控制权,可是却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说的好似是在帮土人士兵讨公道。 让人无法反驳。 他听懂了,其他人自然也不是傻子。 汉人官员都忍不住微笑点头。 是啊,什么土人不土人的,他娘的,这些年真是受够了,在云南这地界上,他们这官当的可真是够窝囊的,处处都要看土人的脸色,一不注意,可能就要被带上‘挑拨土人和朝廷的关系’的帽子和‘不敬土人’的帽子。 他们可是正经科举出来的官儿,虽然吧,受待见的也基本不会派到这地界来当官,但是,好歹是正经的官员不是? 可是硬是被磨得都快没了脾气,谁把他们当回事啊?这些土人官员,个个的都鼻孔朝天,一副了不得的样子,实在令人气恼。 如今这位殿下一来,便开了个这样的好头,没有人会不识趣的认为他做的不对。 土人们也纷纷的意识到了不对,有人大声道:“不必殿下操心,我们的兵士委屈,我们自然会管!” “杨参议不好,那就换人罢了,我们的好男儿也多得是,都愿意效劳!” 他们的反应激烈,一個个的都嚷嚷的脸红脖子粗。 谁都知道,若是这些兵真被汉人武将接手了,以后土人哪里还可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萧恒不急不忙的环顾他们一圈,忽而摔了杯子。 满堂俱静,萧恒站起身来,目光凝视那帮土人官员:“什么你们土人的兵?!难道云南不是我国朝领土,难道你们领的不是朝廷的俸禄?难道,他们领的不是朝廷的军饷?!我乃朝廷所派钦差,云南军政,特殊时期都由我作主,我说,让唐驸马接管杨参议卫所三万兵马,你们谁有异议?” 土人们当然有异议!他们怎么可能没有异议?!但是他们现在哪里敢说?话都被萧恒说死了,谁有异议,那就是说土人要自己管自己,不要朝廷管。 真翻脸,现在大家可都是在萧恒这里,萧恒手里还有几千钦差护卫,他一声令下,土人里的这些贵族,可就全都要完蛋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众人不管心里愿意不愿意的,这个时候,也都没有再发出质疑了。 廖经续带头朝着萧恒跪下去:“殿下所言,皆为正理!如今战事在即,该好好整顿军中,以诛除叛逆!” 总督都带头附和了,大家还能说什么? 其他人乐意不乐意的,也都只能都跪了下去。 这个事,便就这么定了。 而后,萧恒放众官回去,让他们各司其职,恢复衙门事务。 他自己也下令,请廖经续他们回总督府议事。 等到这件事处置完,天色也已经差不多黑了,得到消息的纪老爷子等人匆匆赶来。 二十章·心意 纪老爷子没想到萧恒这么快便要回总督府,神情恳切的挽留:“殿下光顾寒舍,寒舍蓬荜生辉,可我们招待不周,实在是心中过意不去。不知殿下能否赏脸,让我们能够将功补过,好好服侍殿下。” 萧恒过来赴宴, 结果先是头一晚被设计,然后便遇上他一出门纪家就被围的事,纪家虽然在这期间立场坚定,但是,到底是让人趁机算计了萧恒,因此, 心中颇为不安。 纪大老爷跟在一边,也忙附和。 萧恒笑了笑, 轻声道:“老爷子的心意, 我都知道。只是,如今公务在身,实在不便。何况,正有事要请老爷子帮忙。” 纪老爷子顿时精神抖擞,这位殿下雷厉风行,如今处置了杨参议,还接管了杨参议的兵,他肯让自己帮忙,那是在给纪家机会,他立即恭敬俯首:“殿下只管吩咐,我们纪家上下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请老爷子替我广邀城中士绅,这一次宴会颇多意外, 明天,我请他们吃酒。”萧恒挑眉,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 里面光芒灼人:“宴席便设在总督府。” 纪老爷子怔了怔, 随即便大声答应。 萧恒便点了点头,让纪老爷子他们也都退下去了。 做完这些,天也就真的不早了,廖经续那边先去后院接自己的夫人。 廖夫人这些天也是被这些事闹的有些怕了,见了丈夫才算是安心,夫妻在一块儿,廖夫人难免要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杨参议怎么就猪油蒙了心了?他真是嫌日子过的太好了不成?” 哪怕是没把女儿嫁成萧恒,也不必这样想不开吧? 现在倒好,闹的家破人亡的。 廖经续洗了一把脸,听见妻子这话便嗤笑:“这你便不懂了,为何如此?还不是因为这些年,土人当真已经越发的眼里没有朝廷,朝廷的政令,到了这里,什么时候能实施过?在他们心里,他们才是能作主的人,对于朝廷的这位太孙殿下,他们一直也觉得, 太孙该是跟之前的钦差们一样, 都要捧着他们的。当发觉了钦差的态度不对,他们自然要想法子了。” 别小看今天这场民乱。 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伤亡,那么萧恒必定是要灰溜溜回京城的,到时候,为了平息民愤,朝廷也不得不继续抬举杨参议。 人家的算盘打的精明着呢。 他笑了笑,让妻子:“罢了,不要再说这些。殿下说,明天要设宴招待城中士绅,就在咱们总督府,这次可一定不能出任何乱子,你回去便去准备此事吧。” 既然是在总督府设宴,那自然是总督府的女主人来操办。 廖夫人立即便正色:“大人放心,我心里明白的。” 另一头,萧恒分派完了事,见苏嵘要走,便挑眉:“我跟你一起去吧。” 苏嵘真是为难死了。 他是去找苏邀,让苏邀收拾好东西,吃完晚饭就回总督府的,现在萧恒跟过去算是怎么回事啊? 而且,而且这两人之间最近的暗流涌动,他哪怕是个瞎子,也都看出来了好不好? 他为难的踌躇一会儿,还没决定好怎么回话,萧恒便忽然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苏嵘正诧异,顺着他的目光便看见苏邀,顿时啊了一声跳下台阶去:“幺幺!正好有事跟你说,你去收拾好东西......” 萧恒这回也同样下了台阶,拉住了苏嵘,见苏嵘朝自己望过来,他并没有理会,只是正视着苏邀说:“我有事要跟你说。” 苏邀见他朝自己看过来,目光清澈坦荡,便忽然也笑了:“好啊,我也正好有事要跟殿下说。” 苏嵘在边上勉强笑了笑:“啊,也真是巧了,我也.....” 萧恒终于理他了:“永定伯有什么事,稍后再说吧。” 苏嵘瞪起眼睛,凭什么他的话就要之后再说?! 不过,他还没说什么,苏邀喊了一声大哥,语气坚定:“我有话想问殿下。” 好吧,苏嵘向来是听妹妹的。 妹妹既然都这么说了,他虽然心里还是担忧,却只能答应了,自己转身出去,把地方留给他们两个。 屏退了伺候的人,两人看着对方,一时间谁也没先开口。 等到一阵风吹过,苏邀鼻间有些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萧恒忙解开身上的披风,要给苏邀盖上。 苏邀摇头,抬头正视着他,轻声问:“殿下,前天晚上,我听燕草说,你在我院子门口站了许久,结果却并未听说你有什么事。我过来,一是想问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她语气还算是平静,但是其实心里已经波澜起伏,一时掠过了无数个念头。 萧恒很坦诚的看着她,在回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所以,他只是略一停顿,就径直说:“我是想要去问一问你,若是我开口,说我喜欢你,伱会如何回答。” .... 苏邀不能说自己这几天没有这么猜测过,但是,当猜测成真,她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浮现惊喜。 最大的担忧都没有了。 她给自己想的那些如果全都没有发生。 萧恒给了她一个最肯定最肯定的回答,好像周围的花都开了,苏邀忍住心里的欢喜雀跃,尽量还是平静的问他:“那为什么,你最终又没有说?” “因为我也害怕,”萧恒轻轻的叹了一声气:“说起来你或许不能理解,但是,我越是珍视的东西,便越是不想唐突。也因此,我怕若是你并不喜欢我,而我又贸然的表达了我的心意,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在冒犯你。” 苏邀抿了抿唇:“那你为什么现在又说了?” “因为,我听说杨夫人母女竟然设计陷害你,简直要气疯了。”萧恒看着她,满心满眼也只有她:“幺幺,我发觉,我应当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喜欢你,所以,不管你是不是喜欢我,我也要先告诉你我的心意。我很喜欢你,想要你当我的太孙妃,想要请皇祖父赐婚,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二十一·看出 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太孙妃。 苏邀没什么出息,她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没有听过比这更好听的情话了。 我喜欢你,但是也愿意尊重你,并且郑重的问你,能不能做我的太孙妃。 苏邀喜欢萧恒, 这一点,其实她从在围场时期便已经有些意识到了,但是,真正让苏邀这样看重脸面胜过一切的人也要下定决心来问一问萧恒的意思,还是因为萧恒是尊重她的。 从前世到这一世,不管什么时候什么事,萧恒从来都是站在她这一边, 相信她尊重她。 她忍住心里的欢欣雀跃, 抬眼看着他:“可是我并不是长辈们眼里的好太孙妃人选。” “那你的意思是,愿意做我的太孙妃?”萧恒紧张的注视着她,虽然他向来冷着一张脸,此刻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但是他漂亮的桃花眼里的惊喜却还是止不住的露出来,他准确的抓住了重点----像是苏邀这种性格,她不愿意,只会说不愿意,不喜欢。 不会抬出长辈不喜欢她的性子这样的话拿出来说。 他的唇角弯起来,见苏邀有些羞恼的瞪了自己一眼,立即便笑了起来:“那是我的事,我一定会光明正大的求娶你做我的太孙妃。” 夜幕降临,微风拂面,苏邀想,幸亏天已经黑了, 否则的话, 让他看见自己红红的脸,该多窘迫啊? 她下意识的松开紧握的拳头, 直到此刻,才发觉自己的手掌心已经滑腻腻的全都是冷汗。 她轻轻的嗯了一声。 这一声,对于萧恒来说,已经是天下最美妙的声音。 他再是稳重,其实也不过是个还未弱冠的少年,得到回应,他欣喜的顾不得其他,牵起苏邀的手紧紧的握了握:“你放心。” 他所做的一切承诺,都会算数。 纪太太忙了一夜,将那些官夫人们都送走,只觉得身体都好似不是自己的了,腰酸背痛的厉害,忍不住便微微叹了口气,对纪妈妈摇头苦笑:“追逐什么富贵,可其实,不管到了哪一层,还不都一样得劳心劳力?” 人只要活着,就会有无穷无尽的需要操心的事。 纪妈妈轻手轻脚的扶着她下了台阶, 闻言便忍不住笑了:“太太这话说的倒是,不过, 以后娶了儿媳妇了,便不必这么累了。” 纪太太立即就明白纪妈妈的意思。 是啊,若是云亭真的能娶县主,县主那样子,都不必想就知道,娶回来便是能够撑起一家的事务的。 纪太太的步子更加快了几分,其他官员家眷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廖大人夫妇也先回总督府去料理事务了,苏邀跟袁夫人倒是还没走,她是想着趁着苏邀走之前,再跟苏邀说会儿话。 当然不能直截了当的便跟县主提起纪家的心思,但是,多接近一些,总是没有坏处的。 想到这里,纪太太又忍不住觉得儿子哪里都好,就是不够圆滑会说话,跟县主分明都已经商议过几次大事了,偏偏却半点不知道卖好,此刻还在前头忙碌。 这么想着,纪太太走到苏邀的小院外的拱桥上,正要加快步子,便借着纪妈妈手里的灯笼见到了前面的几个人影,不由便怔了怔。 此时,苏邀也察觉到了身后有人,回头便看见了纪太太她们,想着纪太太应当是过来帮着她们收拾东西的,便笑着冲纪太太打了声招呼。 在这里的这些天,纪家一家人,除了纪二太太脑子不好用犯糊涂,纪家其他的人都很不错,眼明心亮,纪太太就更是比一般的官夫人的眼界都要开阔,苏邀对她很有好感。 纪太太也急忙笑着回应,又跟苏邀边上的萧恒行礼,心里有些犯嘀咕,不知道为什么萧恒竟然跟苏邀一起回来了。 哪怕是苏邀当真是帮殿下做事,但是总是男女有别,该避讳的地方,还是该避讳一下的吧? 她心中有些困惑,不过很快就抛到一边了,笑盈盈的跟苏邀说:“我是想过来问问您,还有没有什么要我们做的。” 苏邀摇头,轻声道:“这几天承蒙您照顾,一切都很妥当,并没有什么了,我的东西,袁夫人和我的丫头也都已经帮忙收拾好了,这就走了。” 那些官夫人都说苏邀傲气难相处,但是要纪太太说,苏邀若是还难相处,那那些官夫人可就真是更难以接近了。 她诚心诚意的摇头:“县主快别这样说,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难得您不怪罪。” 她们说的都是些女人之间鸡毛蒜皮的话,说来说去,最多的无非是,招待不周你别见怪,下次若是有机会,千万还要再来之类的话,便是普通的男人,也有许多听不下去觉得烦躁的,但是,萧恒却始终面带笑意在一边站着。 倘不是知道这是皇太孙殿下,纪太太真要以为这是县主的未婚夫,此时她们是正好去逛了庙会要回来的未婚夫妻。 月色如流水,银光静静的淌了一地,纪太太看着苏邀进了院子,忽而轻轻叹了一声气。 纪妈妈见她来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忽然露出这副怅惘的样子,便忍不住问:“太太怎么了?我看县主十分亲近您,并不娇纵。” 纪太太苦笑了一声,是不娇纵,但是,这朵高岭之花,只怕是名花有主了。 这些念头不过是在心里闪现,纪太太并没有说出来,只是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带着纪妈妈走了。 当夜,纪大老爷兴冲冲的从外头忙完了回来,高兴的喊了一声纪太太的闺名:“阿星!殿下让父亲跟我明天过总督府去议事,且,让父亲出面,广邀城中士绅!” 这是对他们纪家何等的看重? 老爷子心心念念一辈子,无非图的就是一个家族复兴,如今势头如此好,哪里能让人平静的下来? 纪太太听了也是高兴,而后,纪太太轻声说:“这也好,便是求娶不成县主,云亭有了出息,也有跟他可堪匹配的人了。” 二十二·纵容 纪大老爷不知道妻子怎么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的问:“你怎么这样说?你去问过县主的意思了?” 难道被县主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这也是应当的,人家毕竟是县主之尊,提亲这种事,便是她素来有主见,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够作主的? 他忍不住摇头, 觉得妻子有些冒失了,怕唐突了人家。 纪太太笑了笑,不想再说此事。 萧恒中意苏邀,这不过是她的猜测,根本不能当真。 说出去坏人的名声。 她便只是嗔怪的说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哪里是那种人?我是说,哪怕不能有幸娶县主,自己有能耐了,也能娶更好的女孩子呀!” 夫妻俩正在夜话,已经从纪家离开的苏嵘也没有闲着。 他送妹妹进后院去,沿着总督府的垂花门走了一段,看着前面不远处的凉亭,他站住脚认真的看着苏邀:“幺幺,我有些话想要问你,我们去那边坐坐。” 袁夫人十分有眼色,知道他们是有事情要谈,马上便道:“妞妞都已经睡着了,我先把她抱回去吧。” 苏邀点点头,跟着苏嵘进了亭子,便径直道:“大哥是要问殿下跟我说了什么吧?” 苏嵘看着妹妹的眼神十分复杂,他嘴唇动了动,半响才嗯了一声,有些别扭的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这个殿下,不是说好了有什么事, 等到平叛结束了再说吗? 看他办的这事儿! 苏邀笑了,见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想了想,便轻声说:“殿下问我, 愿不愿意做太孙妃。” 其实早已经有预料,但是苏嵘还是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感觉更深了几分,他看着苏邀:“那你是怎么答的?” 苏邀很坦荡。 若是换做上一世,她绝不可能吐露自己的心意。 但是,这一世不同了。 不管萧恒还是苏嵘,他们都是站在她身后的,哪怕她不需要,他们也会永远站在她身后,为她撑腰。 所以,哪怕其实这种话,对于普通人说有些过于惊世骇俗了,但是在苏嵘面前,苏邀还是没有什么负担的坦诚的开了口:“我跟他说,只要圣上愿意赐婚,我就愿意嫁给他。” ...... 今晚的月色很好,苏嵘满心的那些担忧和烦躁,不知道为什么, 在苏邀说出这句话之后, 都奇异的消失了。 他沉默半响, 才哦了一声, 对苏邀挥了挥手:“行了,没什么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这下轮到苏邀有些奇怪了。 萧恒跟她说了之前苏嵘跟他的一番话和争执,她知道,苏嵘是不愿意她跟萧恒在一起的。 所以她也做好了,苏嵘怎样也得先骂她一顿的准备。 毕竟,没有经过长辈的允准,也没有问过谁的意思,她自己就先答应了萧恒的表白,这到外面去说,人家是要说他们私相授受的。 但是,苏嵘竟然什么也没有说。 苏邀迟疑着没有动,轻声喊了一声大哥。 苏嵘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转过头瞪了自己这个素来疼爱的妹妹一眼:“做什么?你是不是要问,我都跟殿下说过不会同意你们的事的,但是现在,你都已经答应了殿下了,我为什么不生气?” 不等苏邀回答,他就有些牙痛的开口:“你都已经做好决定了,我再骂你有什么用?除了让伱不痛快还能怎么样?原本也是担心你嫁给殿下日子不好过,若是我从现在就开始摆脸色给你看,那岂不是更难过了?” 他没好气:“罢了罢了,有什么办法,谁叫你是我妹妹。回去睡吧,以后这件事回京城再说。” 苏邀由衷的轻笑出声。 你看呀,这就是她的亲人。 换做前世,谁会理会她? 苏桉只怕早已经把她当成异端烧死了。 她重来一次,有外祖母有大姐姐,有大哥,还有萧恒,便已经胜过所有了。 她重重的喊了一声大哥,轻声道了声谢,蹦蹦跳跳的跑了。 苏嵘的牙更痛了,捂着嘴转过头,见那个丫头竟然还蹦蹦跳跳的,忍不住气的笑出了声,而后,他便真的笑了。 算了,为何这样拼命,为何明知道跟着萧恒危险,可却还是要一往无前? 还不是为了家中的祖母姐妹? 现在对苏邀也是一样。 他爱护妹妹,妹妹却不一定非得要按照他的要求去过她的人生。 她有自己喜欢的人,为了得到家里人的允许而这样开心。 他之所以这么努力奋斗,还不是为了要她们都能随心所欲吗? 前方路途艰险又如何?大不了他陪着她,不管有多难,总是会过去的。 苏嵘想开了,燕草却紧张的很,她自从知道自家姑娘跟殿下竟然都已经说好了以后的事,便很悬心,尤其是刚才伯爷让姑娘去说话的时候那个语气,她都忍不住捏了把汗。 生怕伯爷会从此远了姑娘。 但是等到苏邀笑眯眯的回来,燕草便知道,事情大约是没那么糟糕了。 她笑着把苏邀迎进来:“姑娘,伯爷没有生气吗?” 苏邀笑而不语。 而后,苏邀对着窗外的明月虔诚的道谢。 谢谢你啊老天爷,谢谢你让我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谢谢你让我有这么好的亲人,有这么好的心仪的人。 苏嵘睡不着,干脆去找萧恒。 夜深了,廖大人从萧恒的屋子里出来,原本他们是刚商议了明天士绅的名单的,萧恒要请士绅,当然不是真的只为了要请他们吃饭,而是要打仗了,该让这些士绅也明白明白朝廷的态度,不要态度摇摆,然后,便是要从他们手里要些银子出来。 廖大人在昆明到底已经多年,哪些人是土人,哪些人是汉人,分别有什么背景,他都已经罗列出来,交给了萧恒。 商议完了没多久,他就见苏嵘这副样子,忍不住有些奇怪的看了苏嵘一眼。 永定伯看起来好像很牙疼的样子,上火了吗? 苏嵘跟廖大人打过招呼,便进了门,一眼看见萧恒正在看什么东西,他哼了一声。 萧恒抬眼。 他就道:“速战速决!快把云南这摊子事解决了!” 二十三·哗变 苏嵘没什么好气儿。 主要是,他真是不大喜欢妹妹嫁给萧恒这种注定大风大浪里行船的人,不过,妹妹喜欢,有什么法子? 在她记忆里,苏邀很少表现出喜欢某种东西某个人。 越是这样,她这一次会说出喜欢萧恒的话, 才是真正让苏嵘改变态度的原因。 人生已经很难了,得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余生跟喜欢的人一起结成连理,到时候生活也应当会更加甜一些的吧? 既如此,苏嵘便更想着云南这摊子事速战速决,他好立功了。 立了功,才能往上走, 往上走, 才能成长为更有力量的大树, 将在意的人都护好。 萧恒挑眉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短短时间内都已经闪过了这么多的念头了,笑了笑就轻声道:“我也正有此意。” 其余的话,苏嵘也便不说了,虽然要做大舅子了,但是,谁让他这个未来妹夫的身份不一般呢?他想了想,咳嗽了一声强调:“不过,殿下,我丑话还是要说在前面的,若是以后,您让她伤心了,我一定会给她讨回公道!” 这也就是之前苏嵘为什么觉得萧恒不行的最主要的一个原因了,人家是皇太孙,以后或许要当皇帝, 哪怕是没有三宫六院, 但是,过日子哪有顺风顺水的?若有一天苏邀受了委屈,可怎么算? 萧恒若有所思的看着苏嵘,轻声说:“我父亲跟母亲至死都在一起,他们夫妻恩爱,在人生的尽头也只有彼此。我,也是如此之想。” 苏嵘瞳孔缩了缩,最终重重的点了点头:“殿下这话,我记得了。” 聪明人之间说话,点到即止。 话说到这里,实在一句都不必再多说了,萧恒笑着指着自己手里的文书:“来,看看廖大人给的这份资料,接下来,可还有许多事要忙。” 苏嵘也收敛了心神,先接过来扫了一眼,对于其中重要的讯息都默默地记牢了。 不一会儿,崔先生他们也都赶回来了,大家便一起看这份资料。 崔先生率先看完, 将资料给了唐青枫他们, 自己便摸了摸胡子:“昆明城内的士绅当中,豪富的无非也就是纪家、沈家和白家。这几家, 也全都是纯粹的土人,他们豪富至今,是数百年的积累,也是朝廷的恩典----否则,哪怕他们是土人,没有朝廷的恩典,他们也到不了这个地步。的确是时候,跟他们谈一谈了。” 说是要谈一谈,但是其实说到底,就是想要团结这几家人,让他们都为朝廷平乱出力罢了。 但是,想是一回事,人家愿不愿意,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崔四爷在边上道:“还有杨家,但是,经过了杨斌庆和杨参议的事,杨家只怕是绝不肯好好配合的。” 而杨家不肯,其他几家就算是有纪家在牵线搭桥,只怕也不好说服。 这件事,实在是个问题。 商议了一晚上,等到人都散了的时候,天都已经完全黑的看不清五指了,萧恒看着三九熄了灯,原本是要去隔壁的屋子里睡觉的,忽然却听见四周有犬吠声,随即四周的狗好像都听见了动静,纷纷跟着叫起来,一时院子里热闹的很。 三九立即就把火给重新点上了,吃惊的问:“殿下,这是什么声音?” 也不怪三九吃惊,今天白天才出现过土人百姓围住纪家的事儿,现在半夜忽然有这么大声响,真是让人惊怕。 萧恒皱了皱眉,开了门出去,便见许多院子里都亮了灯,逐渐的,也有脚步声和说话声响起,都是朝着自己这個方向来的。 的确是出事了。 他心里闪现过这个念头,静静的在廊下站着,果然没多久,便看见廖经续等人面色惨白的赶过来。 灯笼映照之下,这位封疆大吏的面上表情十分不好看,急的都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但是他也顾不得这些了,踉踉跄跄的跑着过来,看见了萧恒站在廊下,忙道:“殿下,出事了!杨参议卫所底下的士兵发生哗变,听说,听说.....” 那些土兵向来都是被杨参议所统辖,平时也只听杨参议的话。 萧恒之前让唐源前去接管军营,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肯定不会那么顺利,但是,但是真的谁能料得到,竟然直接就发生了哗变?! 那群土兵当真是太过分了! 尤其是,唐源还是永宁长公主的驸马,若是唐源因为哗变死了,那可真是,还没打木桐,先死了一个大将...... 大家面上都急慌慌的,哪怕是一向镇定的崔大儒也面色凝重:“这些土人不通教化,的确是令人头痛。现在当务之急,是确定驸马如今情形如何,还有将闹事闹的最厉害的军官提出来!” 但是,这又谈何容易? 土兵都直接哗变了,可见他们不把朝廷的命令和官当回事,这个时候,还会配合你抓人? 廖经续嘴巴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萧恒却道:“点兵,点一千钦差护卫----羽林卫和锦衣卫各五百人,而后再点三千府兵,随我出城!” 廖经续这下是不说话也不行了,他焦急的问:“殿下!您不可!千金之子戒垂堂,那些土兵现在已然是大逆不道了,您去了,他们那些人.....” 萧恒不为所动,仍旧目光坚毅:“不必多说,我必定要亲去,土兵们既然不通教化,从今以后,便要通了!” 廖经续张了张嘴,忍不住就要叹气,心说道理人人都会说,但是哪里有那么简单,真要是那么简单,怎么会历经四五朝还没解决这个问题?还轮到您这位皇太孙来平叛? 但是,皇太孙的态度已经这么坚定了,看起来断然没有更改的意思,廖经续察言观色,便决定不再多说,只是立即正色应了是,自己去打点那三千府兵的事了,他是必定得跟着萧恒一道去的。 否则真出了点什么事,别说是当官了,他这个脑袋也保不住了。 深夜出这等大事,廖夫人惊得一直等消息,听说丈夫要出城去大营,当即便白了脸。 二十四·冒险 廖夫人是深知此地情况的,更知道那些土兵的彪悍。 之前为什么一直打打停停啊? 还不是因为没有人能彻底驯服这批土兵,他们只听土人将领的话,土人将领遇见难缠的官儿,比如之前的成国公徐永鸿,他们就被逼着出力气,但是一旦这种压力消失, 朝廷换了好说话一点的将领,他们就又开始龟缩不动了。 军饷照领,但是却有自己的算盘,一天到晚不是这就是那,闹的当地官府也没法子的很。 现在发生哗变,一想就知道是因为杨家在军中的人因为这次的事不满,故意在跟朝廷唱反调, 给新来的钦差一点颜色看看。 但问题是,这帮土人,他们是不懂得分寸和火候的。 廖夫人紧张得都要哭了,但是,丈夫是总督,他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因此,廖夫人强忍着,送走了丈夫,她再也睡不着了,坐在房中好一会儿,等到天边微微露出鱼肚白,她吞了口口水,吩咐丫头:“给我梳洗,我要去看看县主。” 纪妈妈知道她现在的心情焦虑,想着此时县主倒是真的定心丸了----这位县主才是真的临危不惧的主儿,便忙服侍着廖夫人换了衣裳首饰,陪着廖夫人一道去找苏邀。 这件事闹的那么大, 苏邀这里自然也听见了消息。 苏嵘跟萧恒都派人过来传了话,袁夫人抱着妞妞也过来跟她做伴, 有些不安的道:“幺幺,殿下这么去,是不是太冒险了?” 正好外面有了响动,燕草推门进来轻声禀报:“姑娘,夫人,廖夫人来了。” 袁夫人便急忙站起身来跟廖夫人行礼。 廖夫人摆了摆手让她起来,看见妞妞还困的在揉眼睛,禁不住也放低了声音:“这么早,是听见消息吓着了吧?看孩子困的。” 她说着,伸手去街孩子。 袁夫人迟疑一瞬,还是把孩子递了过去。 廖夫人其实就是心里十分不安,抱着孩子,,感觉孩子圆滚滚的身体在自己怀里,她才心安了许多,长出了一口气。 “是啊。”袁夫人也重新坐下来,有些发愁:“谁能想到竟然真的会发生哗变这种事, 也不知道唐驸马人怎么样了,若是唐驸马出了事.....” 那事情就闹大了。 廖夫人比她还要忧虑, 看向沉默的苏邀道:“县主, 殿下的愤怒,我等都可以理解,只是.....这么去,是不是太冒险了?” 苏邀知道廖夫人的担心,想了想,就道:“是冒险了一些,但是,这个险是必定要冒的。” 她给廖夫人和袁夫人都倒了一杯茶,解释道:“军中发生哗变,不管在哪朝哪代都是大事,尤其是云南这形势复杂的地方,发生哗变,不能及时镇压,到时候其他军营若是有样学样,怎么办?杨参议手里只有三万土兵没错,但是,整个云南,土兵却不只是三万!所以,这件事,不管什么起因,都必须快准狠的止住!而且,必须得殿下亲自去,方才效果更佳。” 能够镇压住哗变的皇太孙,才能让军中上下服气安心。 危险是危险,但是,苏邀自来相信萧恒。 有些事她能帮,有些事她却天然弱势,她信得过萧恒的本事。 廖夫人和袁夫人都被她眉眼之间的坚定感染,两人都不再那么害怕了。 而另一头,萧恒已经飞马带着四千多兵马直奔城外的黑山大营,黑山营得名于这里的大山,是一座十分令人望而生畏的山,当地人都叫它黑山,这里人烟罕至,山里常有猛兽出没,蛇虫鼠蚁和瘴气也让人烦躁。 但是这里的地理位置却十分重要,乃是要冲之地,易守难攻,也因此,杨参议的土兵便驻扎于此。 到了黑山大营附近,萧恒命令先安营扎寨。 而后将舆图拿出来,令廖经续等人都进来了。 廖经续到底是文官,骑了这么久的马,面有菜色的苦笑,但是一眼看见舆图,又忍不住有些困惑的往前奔,诧异的问:“殿下,这是什么?” 这不是一般的舆图,一般的舆图是画在羊皮卷上的,但是萧恒这里的舆图,却是一个沙盘,里面错落的有河流、山丘等物,做的十分逼真,哪怕是不大懂看图的人,也一眼就能看得懂。 萧恒笑了笑:“这是我义父教给我的。” 他跟宋翔宇之间的关系,称呼舅父之类的称呼怎么都好像不对,后来便干脆改成了义父。 好歹是宋翔宇养大了他,后来哪怕是元丰帝也默认了的。 大家都知道,如今萧恒说起这个,廖经续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是啊,宋翔宇本来就是有名的武将。 他精神一振,指着黑山大营跟萧恒说:“这里便是杨参议三万土兵的驻扎处,还有这附近.....” 他指着几个村落,道:“都是军户。” 土人们也不可能天天没事就训练等着打仗,那些军饷发下去了,他们也不够养活一家老小的,因此,闲了的时候他们就去种地,战时便再去打仗,这附近,便演变成了他们的家小的地方。 军户是比良民又要低贱些的,他们也不能从事别的行业,只能种田得些吃食,因此,不管在哪個地方,普通军户都过的比较苦。 黑山大营的军户,便更苦了。 萧恒的目光在其中流连了一会儿,嗯了一声,招呼廖经续和崔大儒他们:“换装,我们去这些地方逛一逛。” 廖经续顿时大惊:“殿下,这万万不行!” 他一开始对萧恒来这里都没表现的这么激动,这回是真的激动了:“殿下,那里可都是土人!全都是听土人的话行事的,而他们十分排外,若是识破了咱们的身份,那咱们可就跟唐驸马一样了!” 到时候总督皇太孙都成了阶下囚,那岂不是真的黄天下之大缪? 萧恒没有他这么激动,目光淡淡的道:“廖大人不必怕,我让斥候先去看一遍。再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听人说,总比不上自己看的清楚。” 他定下的事,从不更改。 二十五·祖孙 萧恒虽然和善,但是自来就是言出必行,他身边人早就已经习惯了,听见萧恒说要去,便知道是必定要去的,都没有开口劝的。 廖经续劝了半天,见没有用处, 心里虽然还是不赞同,但是却知道已经多说无益了,只好跟着众人一起退出来。 经过这些天的彼此相处,廖经续跟萧恒身边的人倒也算是逐渐熟稔了些,此时他便看向了苏嵘:“殿下千金之体,身份何等贵重?怎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虽然殿下也是军中出身的, 但是此地跟蓟州那边情形又不同,伯爷.....怎么也不劝着些?” 平时看苏嵘跟萧恒两人关系好的很啊, 昨晚还夜谈呢! 怎么这么大的事,苏嵘都不劝一劝呢?真是愁死人了。 苏嵘知道廖经续在担心什么,笑了笑反过来劝他:“我知道大人是为殿下担心,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不是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何况,自从来云南起,波澜频频,说到底,无非是云南上下官员都不能团结一心,不相信殿下的能力。那么,殿下便只能亲力亲为一些。” 让他们都看到实力, 才是最好的凝聚人心的办法。 眼前的时机就是最好的时机。 所以萧恒绝不可能放过,苏嵘怎么会劝呢?这个时候, 他只会舍命陪君子的。 其实这些道理, 廖经续自己也明白,他叹了口气,不再多说,回去找了一身十分普通的棉布衣裳换上了,便过去跟萧恒他们会和。 萧恒他们穿的也十分朴素简单,若不是萧恒实在是白的有些过分了,也没什么破绽。 不过,萧恒很快便让人拿了锅灰过来,三下五除二便将自己的脸给抹的黑漆漆的,只露出两只亮亮的眼睛。 众人一看,都忍不住笑了,廖经续也得说一句:“殿下这样打扮,倒是瞧不出什么特别了。” 就是个子高了些,土人们普遍要矮些的。 众人说话间就已经准备好了,萧恒便下令出发。 廖经续和他的幕僚对这里的情形知道的还是比京城来的更清楚的,都抽空将此地的几个军户们的村落跟萧恒他们仔细的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其实说是有三万多士兵,可这些土人们,过的也不是很好。” 土人的确得优待,但是那也得是上层的土人。 普通的土人, 过的实在不怎么样。 萧恒很快就理解廖经续这番话了----因为他们一上午走了两个村子, 这两个村子, 无一例外都是泥屋茅草屋顶,到处都破败不堪,前些天才下过雨,黄泥地泥泞难行,这一路走过来,他们所看到的,大多数都是老弱妇孺,在田中耕种,一個个看上去的确如廖经续所说,过的不好。 苏嵘在边上都禁不住皱了皱眉,想着都说云贵穷,在府城的时候还没有什么太大的体会,但是此时来了这些地方,是当真能体会到了。 崔大儒是游历过各地的人,对于这些情形早已经习惯了,并没有露出什么异色来,只是,转了两个村子,他重重的吐了口气,脸色不大好看的说:“杨参议真是吸血无度!” 他突然这么说,大家都纷纷看向他。 廖经续反应的最快,苦笑了一声说:“朝廷年年都给土人们额外恩赏银子,不过,这些银子,到不了普通土人手里,更是到不了军户手里。” 都被那些土人上层给克扣了。 遇上杨参议这种狠毒一些的,便是这种情形----卫所的军户们过的如此贫苦,连立身的地方都没有。 但是,按照朝廷给的军饷和恩赏银子,原本绝不至于如此的。 所以,崔大儒有此一说。 大家的情绪都有些低落,原本认为土人蠢,尤其是之前围攻纪家,现在又抓了唐驸马,实在烂泥扶不上墙,但是现在想想,他们也不过是可怜人,都是为了活着罢了。 大家又陆续再在村子里逛了逛,对于当地的情形算是了解的差不多了,便准备出村。 总算是要回去了,廖经续无声的在心里松了口气。 只是出了村口,在村口老槐树底下,他们被一对祖孙给拦住了。 因为是打着收皮子的旗号出来的,他们是牵着两匹马的,这也是当地商贾常有的装备,一路上都没有引起人的怀疑。 这时候那对祖孙忽然冲出来,吓了众人一跳。 廖经续反应极大,立即便厉声呵斥:“干什么!?” 萧恒的护卫也都暗暗将手放在了腰间。 萧恒却打了个手势,令护卫们不要轻举妄动,见那个老人家已经被吓得手脚发颤,说不出话,便温和的喊了一声:“老人家,怎么了?是不是家中有皮子要卖?” 老人家焦急的摆手,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颤动,面色涨红的结结巴巴的朝着萧恒磕头:“我孙子病了,求求好心人,你们有马,带我们去城里找大夫,求求你们.....” 廖经续心生警惕,倒不是他不爱护百姓,实在是,土人设局来坑害来往商贾,这种案子也不是第一起了。 他是怕这也是,到时候惊动了卫所那边,可就不好了。 他着急的冲萧恒使了个眼色。 萧恒却注意到,那个老人家背上的孩子面色潮红,嘴巴青紫,显然是真的病了。 这孩子的病,耽误不得。 萧恒立即做出了决定,喊了一声:“先生!” 他出来,自然是把申大夫带在身边的。 申大夫早已经过去了,伸手去把他背上的孩子解下来,翻看了孩子的眼睛,探了脉搏之后,便有条不紊的拿出自己的金针包来。 老人家已经呆住了,茫然的看着申大夫忙碌,几次想要出声,却又看着萧恒一行人露出畏惧的神色,直到那边孩子哭了一声,他才克制不住的跑了过去,见孩子已经醒了,顿时喜得朝着申大夫就要磕头。 申大夫忙伸手将他搀扶起来:“老丈快别这样了,我们走南闯北的,也收药材,会些赤脚大夫的本事,遇上了,就不能不救的。” 二十六·克扣 孩子才三四岁的样子,看上去瘦削可怜,连哭声也跟小猫儿似地,申大夫忍不住啧了一声:“老丈,这孩子身体弱啊!” 老丈顿时忍不住哭了:“是啊,他生下来就没了娘,没喝过一口奶, 都是我们去村里装了羊奶喂大的,自小就三灾八难的。这次若不是遇见了恩人们,还不知道怎么着了......” 老人家看上去起码也有六十多了,崔大儒眉心一动,张口亲和的叹了声气:“原来是没了娘的孩子,真是怪可怜的。那,他父亲呢?” 这话一出,老人家哭的便更厉害了:“没了!前年跟那些乱党打仗, 死啦!” 儿子儿媳都死了, 怪不得是老人家带着孩子要去城里求医。 护卫们将手都松开,眼里也都露出些同情来。 萧恒沉默一会儿,才道:“老丈,我听说,但凡是卫所附近的军户,都是有规制的,必须配备大夫的,你们这儿村里没大夫吗?怎么还需要到城里去?” 说起这个,老者不再哭了,表情有些瑟缩,有些慌张:“我.....城里的大夫厉害。” 众人却都知道这不可能。 但凡是偏远地方,赤脚大夫和神婆巫婆之类的才更受欢迎, 哪怕不找村里的大夫, 也该去找神婆什么的才是,城里的大夫更好,这显然是假话。 看这老人家的模样,分别是很怕的。 大家彼此心里都有数, 对视了一眼,那老者已经颤巍巍的要去扶起孙子来,又邀请萧恒他们:“恩公,我们家就在前面,不嫌弃的话,去我们家喝杯水吧!我们.....我们也要筹一下银子......” 他去城里看病,城里是有个药房能赊账的,因此身上没有钱也敢去。 但是这种行脚商人,哪里能赊账呢? 老人家背影佝偻,细心的帮小孙子拍打身上的灰尘泥土,颤巍巍捏捏孙子的脸:“回去把老母鸡杀了,给你补补身子。” 小孩子刚醒过来,还有些迷迷瞪瞪的,但是听见说是要杀老母鸡,哇的一声就哭了:“不要杀,爷爷不要杀老母鸡,婆婆说那是留着下蛋卖钱的,不要杀它!” 三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一老一小, 看着都觉得可怜, 尤其他们此时泪眼婆娑的, 他自己喉咙都酸了。 苏嵘的面色也不怎么好看,却一直还是强自按捺。 还是萧恒开了口:“老丈,那就叨扰了,我们走了这一路,也正好口渴了。” 老人家啊了一声,听见萧恒他们口渴,急忙招呼:“快请快请,恩公称呼我老孙头就行了,他们都这么叫我。” 他说着,一面低声安抚了小孙子几句,而后便走在前面带路了,领着萧恒他们去了家里。 老孙头家里跟其他村子里的房子也没什么区别,屋子前面的空地用篱笆围出了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一座茅草屋,收拾的倒是还算是干净,篱笆边上还搭着更简易的茅草房,那是猪圈跟养鸡的地方。 隔着篱笆,还在扫地的孙婆婆便看见了丈夫和孙子,顿时扔了手里的扫把迎出来,见孙子没事,她先便不知念叨了一句什么,然后才着急忙慌的去抱孩子。 等到听说跟着回来的这十几个人是救了孙子的行脚商人,孙婆婆千恩万谢,又忙去倒水出来。 萧恒他们都喝了水,看着在院子里默默地蹲着抱着那只老母鸡的孩子,萧恒撇开脸看向老孙头:“孙老丈,我们一路走过来,也走了不少地方,不瞒您说,贵州那边的土人也许多,也有这样的卫所军户,只是,我观他们的日子却比你们好过许多.....便是云南其他地方,昭通曲靖那边,军户们的日子,也还颇能过得去的。怎么....” 孙老丈重重的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苦笑着摇头:“这....我们也不知道......” 他这么谨慎害怕,苏嵘便也出声问:“我刚才听老丈你说,你儿子是打仗死了的,朝廷对阵亡战士的抚恤银也还算重,若是土人,只有更多的,你们得了银子,怎的还过的这么艰难呢?” 听见这话,老孙头放在膝盖上的手抖个不停。 出来倒水的孙婆婆也露出愤怒的神色来,不过却也还是没有多嘴。 倒是抱着老母鸡的孩子哭了:“没有银子,爹死了,没有银子。爷爷去要,被打的腿断了,躺在床上好久!” 众人面露惊怒。 杨参议还有脸自称是代表土人,他对待自己的同族,都是如此刻薄寡恩!竟然连朝廷的抚恤银子都要克扣! 大家都看向孙老丈,这才想到,刚才孙老丈走路,确实还是一瘸一拐不大稳当的样子。 那個孩子一哭,孙婆婆就快步过去抱着他了。 祖孙俩哭了一会儿,孙婆婆哭着解释:“真是没有办法了,只有城里的药铺因为从前还有几分交情,肯赊账给我们,才要送到城里去。说是每个村里都有大夫,其实哪有呢?附近哪个村子也没有!以前儿子还在的时候,虽然少,每月也总还有八钱银子拿回来,后来.....” 苏嵘挑眉看了看廖经续。 廖经续同样震怒气恼。 杨参议贪得无厌! 但是,土人们的事情,真的很难插手管理,一不小心就是惹得一身骚。 廖经续自己也是为难的很。 萧恒忽然开口:“孙老丈,孙婆婆,你们可知道现在卫所里管事的是谁?” 孙老丈面色晦暗的回答:“是杨参议,不过听说他不知怎么的被抓了,也正是因为这个,昨天晚上,卫所里来了许多人,把在家里的男人都叫回去卫所了,说是朝廷欺负土人,他们要给杨参议出头什么的。” 萧恒就心中有数了。 一路走过来,这个村子不是最破败的一个,孙老丈这样的情况,也不可能只有一家。 也就是说,卫所的普通士兵的日子实在是很不好过的。 杨参议倒了,现在起来的那些,无非就是杨参议的心腹。 萧恒顿了顿,又问:“那,老丈知道除了杨参议,其他卫所的军官们,都在哪儿吗?” 二十七·憋着 说起这个话题,老孙头夫妻俩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害怕和警惕,闭口不再说了。 孙婆婆叹了口气摇头:“唉,问这些有什么用呢?这都是命,我们家已经倒霉了这么多年了,只要日子还过的下去, 我们两个老不死的......能把孩子勉强拉扯大,也算的对得起我那儿子儿媳了。” 孙婆婆面带难过的去看抱着母鸡的孩子,眼里泪光点点,她急忙拿了袖子去擦眼泪,强颜欢笑的劝大家喝水,而后又急忙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今天的事,真的要多谢诸位恩人了, 穷家穷舍的, 也没什么可招待大家的东西,今天留下来吃饭!” 土人中的等级森严比汉族人的豪门之间还强得多,光是看木府就知道了,现在孙老丈一家显然也是观念根深蒂固。 否则,杨参议私吞抚恤银子,这已经是不给人活路的做法,但是孙老丈他们提起来的时候,虽然不是没有愤恨,却还是强行压制,而且打算息事宁人,就看得出来。 原本是不打算多留的,但是萧恒跟崔大儒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萧恒便笑着对孙婆婆道:“那就麻烦婆婆了。” 孙婆婆忙摆手:“穷乡僻壤的,没什么好东西, 都是粗茶淡饭,各位恩人不嫌弃才好。” 众人自然都说不会,孙婆婆便跟孙老丈进厨房去做饭了。 廖经续早已经忍了许久了, 借着这会儿功夫压低声音问萧恒:“殿下,您刚才问起那些军官的住处.....是不是已经有所打算?” 杨参议贪得无厌, 这样的行为显然也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早已经养成了习惯,可怕的是,这件事必定也不是杨参议一人就能做出来的,必定还得勾结其他土人贵族,否则的话,早会有风声泄漏出去了。 萧恒这是打算,连锅端吗? 萧恒看了廖经续一眼:“廖大人也看见了,土人深受其害,朝廷有恩典,但是这些恩典,何曾真的倒了土人头上呢?所以,朝廷的恩典,只是养肥了杨参议这种又蠢又毒的人罢了!这也是云南混乱的根源。以后,不需要这些二道贩子了,他们喝血吃肉到如今,也该还了!” 这短短两句话, 但是却一针见血, 简直是道尽了缘由, 哪怕是廖经续也说不出其他反对的话了,便跟着点了点头。 崔大儒又低声将四周的村子都说了一遍:“这些村庄,像是孙老丈这种情形的,若是都能联合起来,那么,这么多人,总有些是会知道些卫所之事的,再说,他们的儿子兄弟便可能在卫所当兵.....”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 只是,孙老丈他们显然都是很害怕杨参议他们的,怎么能让他们放下心里的顾虑,也是一个难题。 大家商议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晚了,孙老丈擦着汗出来,热情的招呼萧恒他们进去吃饭。 屋子里摆着一张破烂的八仙桌,桌脚底下还垫着一截木板,凳子是没有那么多的,只有三把,老孙头十分不好意思,反复的说:“家里穷,真是让各位恩公受委屈了......” 他是真的不好意思,十分困窘。 大家看的心里都很不是滋味,便是廖经续,也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只是惭愧的摇头:“老丈快别这么说,这就已经很好了。” 大家围在一起,见桌上已经摆了两道菜,一道是清炒菌菇,是云南山上的特产,另一道是青蒜炒腊肉,就知道这也肯定是把过年的腊肉都拿出来了,萧恒心下一叹,压下心里的不忍,笑着对孙老丈道:“真是丰富,瞧着都饿了。” 孙老丈原本不安的厉害,听见他这么说,忙着摆筷子:“快吃,快吃!” 萧恒尝了一口菌菇,眼睛一亮:“鲜!” 大家便也都纷纷夸起来。 正说着,孙婆婆小心的端了一口铁锅上来,在孙老丈的帮助下放在了桌上,伸手去把锅盖给揭开。 一股浓郁的鲜香顿时蔓延开来,里头是黄澄澄的汤,汤里还飘着虫草菇。 萧恒的脸色便变了。 其他人也都一时静默。 这锅里的鸡,显然就是刚才孩子抱着的那只鸡。 孩子自己都知道,这只鸡是家里下蛋的鸡,不能杀的。 但是为了招待他们,孙老丈夫妻还是杀了。 如廖经续这种做官做久了的,此时此刻也忍不住心酸:“老丈,你怎么把鸡给杀了?” 孙老丈憨厚的摸了摸后脑:“没什么好招待的,老婆子炖汤的手艺好!诸位恩人快喝,快喝点汤,这汤好喝呢!” 崔大儒心里叹了一声,却还是伸手去盛了一碗汤,笑着夸赞:“真是好喝!好喝!” 萧恒默默地寻了个借口出来,在外面转了一圈,在篱笆外的那棵老桃树底下看到了蹲在地上的孩子,不由得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摸了摸那个孩子的头。 小孩子抽泣了一声,带着哭腔奶声奶气的看着萧恒:“大哥哥,我不是舍不得鸡,你们是好人,救了我,杀鸡给你们吃是应该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默默地跑到这外面来看着一地鸡毛的原因吧?萧恒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喉咙酸痛,半响问他:“想爹吗?” 小孩子无措的拨弄着地上的鸡毛,眼泪啪嗒落在手背上,他小声的应了:“想的。” 萧恒沉默下来,和他一起将鸡毛埋到土里去,轻声说:“对不住,过几天,我给你买许多只鸡来。”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我叫桃蛋。”桃蛋瘪了瘪嘴,想哭却又忍住,坚强的摇了摇头:“不用了,你救了我,我们如果不能招待你们,爷爷婆婆心里会很难过的。” 这么小的孩子,说话却如此老成懂事,萧恒盯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不哭呢?” 他分明这么难过,看他的背影都觉得他悲伤。 桃蛋抿了抿唇,明亮的眼睛垂下去,又重新睁开认真的看着萧恒,忽然说:“我憋着呢。” 我想哭的,但是我憋着呢。 那一瞬间,萧恒的感受无法言喻。 二十八·抵押 桃蛋虽然小,但是经历过母亲难产,父亲战死的惨事,他小小年纪就已经历经沧桑。 他不是不想哭,他难过的都不能进去吃鸡汤。 他什么都懂,他只是把一切都放在心里,偷偷地憋着。 他知道, 爷爷婆婆不容易。 不拿出这只鸡来,还有什么可以招待这帮人的呢? 萧恒看了他半响,伸手将这个孩子抱在怀里,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还小呢,不要什么事都憋着,会憋坏的。哭吧,想哭就尽情的哭出来。” 桃蛋起先有些僵硬,抿着唇角去推萧恒,不好意思的想要下去。 但是被萧恒抱着下不去,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父亲抱他的时候。 其实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未必他还记得父亲抱他是什么感觉,但是此时此刻,他趴在萧恒的肩膀上,就是想起了父亲,然后,他想到自己的鸡,想到爷爷和婆婆。就真的哭了。 萧恒肩膀上的衣裳很快就被他的眼泪打湿了,他心里酸胀的厉害,任由桃蛋哭了一会儿,便发现,桃蛋已经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小孩子本来就才生了病, 刚才又大哭了一场,肯定是累了。 他抱着桃蛋回了家。 孙老丈正急的去鸡窝里找孩子,见了萧恒从外面把桃蛋抱进来, 忙一瘸一拐的走上来:“这孩子,吓了我一跳.....” 萧恒轻声道:“没事, 桃蛋真的很懂事,我抱他进去睡吧。” 孙老丈不怎么好意思的陪着他一道把孩子抱进去安置好了,长长的叹了口气:“让恩人看笑话了,孩子还是太小,不懂事。” 萧恒摇头,示意孙老丈出去说话。 孙婆婆已经进去看了一回孩子了,也跟出来。 众人聚在一起,萧恒看着孙老丈夫妻俩,沉声开口:“孙老丈,孙婆婆,你们的儿子战死沙场,是为国尽忠,朝廷该给的抚恤银已经给了,这笔银子,本来就是给你们的,也是给孩子的,你们便不要了?” 说起这件事, 孙老丈夫妻俩的情绪都有些激动。 孙婆婆实在忍不住,拿手背抹着眼泪,实在忍不住哭着摇头:“这怎么不想呢?老头子年纪这么大了,田里的事儿许多已经做不成了,而且收成也不好,家里就指望着那笔银子救命,但是,但是有什么法子?” 孙老丈的面色灰败,闻言也苦笑着说:“十里八村都是这样,也不是没豁出去过闹过,结果全都被打回来了,家里还要在这儿讨生活,若是闹的厉害了,说不得明天就没了.....” 萧恒静静的都听了,挑眉问:“若是我能给你们要回来呢?” 孙老丈夫妻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是一副惊疑不定不敢相信的样子。 若是能要回来?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卫所的官儿都是势力最大的那几家在当,他们是称王称霸的,上次打仗,死了不少人,但是没听说过哪家要到银子了的。 要从他们嘴巴里抢吃的,是难如登天。 还是萧恒想了想,诚恳的喊了孙老丈一声,站起身道:“老丈,实话实说,我也不瞒着您了,我并不是行脚商人,只是装扮成行脚商人过来打听打听村子里的军户们的情形的。” 孙老丈夫妻都无法反应。 萧恒便道:“我们是朝廷官员,之前的杨参议,这次就是煽动杨家祠堂的人闹事,所以才被抓了。他被抓了,军中跟他狼狈为奸的人慌了,将朝廷派来接管军营的官员扣押起来,闹起了哗变。所以我们才会过来。” 若是这番话在村子口的时候跟孙老丈说,孙老丈是绝不会理会的。 因为他们十分排斥朝廷的官员,朝廷的官员一个个在他们眼里,都是凶神恶煞。 但是现在,这将近一天的相处下来,他已经看得出来,这帮人都是好人。 当时孩子正是危急的时候,他们毫不迟疑的就出手相帮,来了家里,也都是热情和善。 他们很难对这样的一帮人有什么不满。 孙老丈想到刚才萧恒抱着桃蛋的样子,低头了半响,才问:“那,那你们想知道什么?” 都说来村子里查看情形了,那肯定是有想知道的事的。 萧恒的眉眼平静,道:“我们想知道,除了杨参议,其他卫所的高官的去处,或是说,军营生活都是枯燥的,他们那种人,不可能安静的呆在里头,这外面肯定得有安置的地方,你们知不知道在哪儿?” 孙婆婆紧张的攥着衣摆。 孙老丈谨慎的抿着唇,似乎是在思索。 不仅萧恒很沉得住气,其他的人,这个时候也没有一个急着开口逼孙老丈快些说的。 孙老丈仔细想了一会儿,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点头:“我知道!我儿子之前是個小旗,他跟着的就是一个叫做杨鑫的千户,我之前为了找他要银子,时常去找他,所以我知道,他在卫所边上的西南村里,有个相好,平常经常过去。” 众人都露出喜色来,重重的松了口气。 萧恒已经站起身了,他认真的看着孙老丈夫妻,郑重的道:“老丈放心,我今天所说的话,永远算数,以后家中有事,便来找我。你们的抚恤银,一定会一分不少的到你们手里,以后也绝不会再过这样的日子!还有,还请老丈再帮我个忙。” 孙老丈不知道怎么的,就是很相信萧恒的话,总觉得萧恒是个靠得住的。 所以萧恒这么说,他便下意识的就点头:“恩人你说,你说,只要老头子我做的到的,一定会尽力!” 萧恒便挑眉:“我们现在就要走了,劳烦老丈去找一找跟你们家情况一样的人家,能找到多少找多少,然后,一起去卫所要银子。” 孙老丈有些害怕:“这行吗?” 他之前已经白杨鑫打断过一条腿了。 萧恒冷笑了一声:“这回一定行,您听我的,我不会骗您。” 他说着,从要带上解下了自己的一块玉佩:“这个,便当作我的抵押。” 二十九·依靠 那块玉佩通体碧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隐隐的散发着光辉,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孙老丈下意识的摆手拒绝,根本不敢去接,急忙摇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信得过你的......” 萧恒却很坚决,伸着手没有收回,对着孙老丈点了点头:“拿着吧老丈, 我没有别的意思,桃蛋很喜欢,跟我投缘,头一次见面,就当是给孩子的见面礼了。” 他说见面礼,孙老丈就更不敢收了。 哪里有人给这么贵重的见面礼的呢?他是见过杨鑫的相好带着的一个玉牌的,听说那玉牌便得要一百两。 一百两,是他儿子抚恤银子的三倍了。 现在这块玉佩,看上去比杨鑫相好的那块要好的多, 而且也这样大,价钱一百两还不止。 孙老丈不敢收。 孙婆婆也瞠目结舌:“这怎么行?您救了我家桃蛋,我们还没给您银子呢,您倒是给我们这么重的礼物,我们心里哪里过意的去.....” 苏嵘忽然从身上摘下一个荷包,凝眉道:“既然不接他的,就接我的吧,这里没什么,就是几个小玩意儿,留着给桃蛋买回他的鸡来,想买多少买多少。” 才刚看见桃蛋哭的红红的脸,便是苏嵘也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孙婆婆迟疑着不敢动,苏嵘干脆便将荷包塞到了她手里:“接着吧,这对于我们来说不算什么,不过是一点小小心意。如同我们公子所说, 这真的是有缘。” 他都已经这么说了,孙婆婆只好收下, 还是一叠声的连声道谢。 萧恒又进去看了桃蛋一回, 而后才带着一行人跟孙老丈和孙婆婆告别。 孙老丈让萧恒放心:“我一定把您交代的事情办好。” 萧恒嗯了一声,又将地址再复述了一遍,跟孙老丈确认了地址没错,便走了。 孙婆婆跟孙老丈在昏黄的气死风灯底下站了半天,直到连声音都听不见了,才对视了一眼,互相搀扶着回了屋子。 厅里暗暗地,桌上的杯盘还没收拾,孙婆婆跟孙老丈道:“你先去看看猪仔,咱们花了一两银子抓回来的,不能再出什么事儿了。” 孙老丈点点头,拿了桶便要出去剁猪食,才走出门槛,便听见屋里的孙婆婆震惊的惊呼了一声。 声音吓了他一跳,孙老丈顾不得其他,急忙朝着屋里跑,见孙婆婆傻站着,急忙问:“怎么了这是?” 孙婆婆转过身来,手里拿着那只荷包, 都有些颤抖,哆嗦着递给孙老丈看:“老头子你看哪!这,这怎么给这么贵重的东西啊?!” 孙老丈的眼睛不好使了,走进了几步去看,就看见孙婆婆将荷包的抽绳拉开了,里面躺着一袋子的金豆子。 整整一荷包的金豆子! 孙老丈的眼睛也瞪大了,哎呀了一句,下意识颤巍巍的上前一把就将荷包给捂住,声音发颤的摇头:“小点声!小点声!” 财不露白,孙老丈活了一辈子了,十分信奉这个道理。 他们拿着这么多金豆子,若是被外人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孙婆婆的手不受控制的发抖,又是困惑又是震惊:“这,这怎么给这么多......” 孙老丈已经不那么震惊了,示意妻子将东西收起来,轻声道:“是我们眼拙了,恩人们那气势,怎么可能只是普通的官员?想必是有更尊贵的身份的,这是他们在安我们的心,也是他们的一片好意,收起来吧。” 他说着,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有了这些东西,我就算是死了,也不用担心桃蛋了。” 说起这個话题,两人都情不自禁的有些难过,相对无言的静坐了一会儿,才收拾了心情。 孙老丈也不去喂猪了,他道:“我这就先出门去,先去老九那边,这件事,哪怕是豁出命去,也得给恩人办妥当了!” 孙婆婆忙不迭的点点头,点了油灯给他提着,又不免叮嘱:“别说什么死呀活呀的,看着孙子,也得保重你那身子。” 夫妻俩相视一笑,浑身都轻松,孙老丈很快就走了。 孙婆婆收拾好心情回来,将碗筷收拾好,去了里屋陪着孙子。 桃蛋睡着的时候都在哭,不知是受了什么惊吓,扑腾着手脚一下子哭出声来:“别打我爷爷!” 孙婆婆忙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过去:“桃蛋,桃蛋!婆婆在呢,婆婆在呢,没事,没事!” 桃蛋揉着眼睛醒过来,哭着跟孙婆婆说:“婆婆,我梦见他们又要打爷爷了。” 孩子是被那些人给吓怕了。 孙婆婆搂着他,心疼的安慰他:“不会的,以后他们都打不着了,别怕。” 抱着孩子,孙婆婆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咯着,疑惑的去找,发现桃蛋脖子上系着一块玉佩-----正是之前萧恒说要给的那块。 原来刚才他进来说是再看看孩子,是把玉佩留下来了。 孙婆婆怕孩子不懂轻重把玉佩弄坏,急忙给他解下来了,握在手里,很长一段时间手都还在发颤。 早上还在发愁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晚上就得了这么大一笔横财。 人生的际遇当真是..... 她带着桃蛋走到外面的厅里,对着神台郑重诚恳的祈求祖宗保佑,保佑刚才的恩人们一切顺遂,万事如意。 恩人们这个时候刚出了村子不久。 到了约定好的地方,早已经跟斥候对好了消息的几个亲卫便已经带着马匹在等着了,众人都翻身上了马,马不停蹄的赶了回去。 留守在帐中的崔四爷他们全都赶到,见他们回来,便急忙跟萧恒他们禀报今天的情况。 “卫所那边听说爆发了两场骚乱,但是都被弹压下去了,今天还有一小股土兵过来我们这边打听消息,被我们的斥候发现,给抓了。”崔四爷一一禀报清楚,道:“审了审,他们说是听说抓了朝廷派来的人,但是没动刑,好好的关着呢,只是,死了几个人,具体是谁,什么官职,他们说不出来,只知道是那个大官身边的人。” 有伤亡是必然的,唐源身边的亲卫怎么可能不拼死护主? 三十章·偷情 但是唐源身边也带了几个唐家亲近的子弟的。 众人心中齐齐一声叹息。 随即便是更强的愤怒,是时候该给这些土人一点教训了,让他们知道,到底谁才是真的主人! 萧恒让众人都先回去休息休息,孙老丈也说了,杨鑫虽然好色,但是却还算是精明, 他去那个相好的那里,都得等到那人的丈夫出去做生意的时候才去。 他已经派了斥候过去了,一旦有消息就会过来通知,在这之前,还是要先养精蓄锐才是。 大家走了好几个村子,也的确都是累了,便各自都散了。 苏嵘留了下来,言简意赅的说:“孙老丈他们能喊动的人,我估计也就是一两百人, 再多必然是不可能的了。” 一两百人,这都还是建立在孙老丈的人缘和威望都不错的前提之下,否则的话,看孙老丈之前的表现就知道了,普通土人是不敢跟上层做对的。 这么多点人,能起的作用也是有限的。 萧恒明白他的意思,见他皱着眉头,便挑眉道:“也差不多了,这么多人,他们都是有亲朋好友在卫所的,只需要他们闹起来,人就不怕。” 苏嵘真是不愧是跟着他许久的人,立即就明白他的意思:“安排些人混进去?” “保证孙老丈他们的安全,防止有人下黑手。”萧恒简单的叮嘱一句,又强调:“若是有人动手,那也不用怕。” 言外之意, 不怕事情闹不大, 就怕事情闹不起来。 苏嵘心领神会,立即下去安排了。 接下来的一两天,还是有小波的土兵过来,鬼鬼祟祟的探听消息,全都无一例外的被抓了起来。 等到抓到第三拨之后,那边便不鬼鬼祟祟派人了。 第四天,他们派了一个使者过来,要求见萧恒。 萧恒问崔大儒:“这人官居何职?” “是个书吏,负责起草文书的,姓何,人称何先生。”崔大儒早已经摸清楚了,笑着看着萧恒:“殿下听他说话,殿下请忍住怒气才好。” 一看崔大儒这么说,就知道是個眼高于顶的土人,嗯了一声。 晚间的时候,萧恒见了这个何先生。 何先生果然也如同崔大儒所说,实在是有些非同凡响,他见了萧恒, 先行了礼,而后便问萧恒:“从太祖时期起, 朝廷便允我们土人自己领自己的兵, 何故殿下如今一来,便要朝令夕改?” 萧恒嗤笑一声:“你们也知道这些年朝廷对你们恩深,可你们当年答应朝廷的,又可曾做到?杨参议公然煽动百姓围攻朝廷官员,此举是何用意简直昭然若揭!他如此狼子野心,难道我们还没有惩治的权力?你们的权力,都是朝廷赋予你们的,但是这些年,你们不曾感恩,反而欺上瞒下,不知所谓!” 何先生没想到这位殿下的态度如此强硬,忍不住叫嚷:“我们的土兵只能听命于我们自己的人!再说,你们的驸马,现在还在我们手里!” “很快就不在了!”萧恒拍了一下桌子,三九和三省立即便将那个何先生给控制住,毫不客气的将他整个人往下一压,压在了桌上。 何先生的脸都被压得变了形,气的不断叫嚣:“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们想怎么样?!” 萧恒目光冰冷:“说这话便更是该死!两国交战?云南难道不是我朝疆土?来人,带下去!” 三九三省把人交给了兵卒,萧恒便跟崔大儒道:“这些年,朝廷优容土人,以至于如此。” 优容得他们都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个独立的小国了。 怪不得杨参议之前那么大胆。 可不是么,他只怕是觉得自己是昆明的王了。 崔大儒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殿下深谋远虑,要平叛,根基还在土人身上。这一次,便是大好的机会。” 萧恒点点头。 只差一个引线了。 当天,斥候送回消息来。 引线可以引燃了。 萧恒点了三百多人,径直奔赴西南村。 西南村中,杨鑫正抱着自己的老相好,他素了好些天了,如今寻满意足了,喟叹了一声倒在床上。 女人不满的推了他一把:“怎么这么几天不来了?死鬼,你不是又在附近看上什么别的女人了吧?我告诉你,那我可不依啊!” 杨鑫跟这女人是干柴烈火,两人不知怎的就分外的合拍,这么多年了也没断过,听见她这话,就摸了摸她的下巴啧了一声:“行了行了,动不动就吃醋,老子现在忙的脚打后脑勺,哪里还有心思去偷吃啊?” 女人娇媚的斜睨他一眼:“平时也不见你有什么可忙的,怎么最近就忽然忙成这样?” 杨鑫说起这件事还有些心烦:“你知道什么?我们老大被朝廷的人抓了,朝廷还派了个大官过来,要接管卫所!这岂不是就是从我们嘴里抢饭吃?上头现在都忙着呢,那几位都不肯,把那大官儿扣住了,现在正准备跟朝廷谈判,我这都是偷了机会跑出来的,否则伱以为能看得见我?” 见他说的信誓旦旦,女人也有些一愣一愣的。 她直起身子啧了一声:“咱们土兵不是一直都是咱们族长管吗?怎么的,朝廷现在还要派他们的官儿来管啊?” 杨鑫烦得很:“可不是,说起这事儿便真的心烦!” 两人说了几句,杨鑫就不愿意再说了:“别说了别说了,烦得很,我先睡会儿,待会儿还得赶回去军营,怕到时候上头找不到人,拿我撒气。” 女人看着泼辣,但是其实很有分寸,也就不闹腾了,乖乖的陪着他躺下。 两人才刚闭上眼睛,门却忽然砰的一声被踹开了,那巨大的响动,震得床都抖了抖,他们两个都下意识的缩成了一团,杨鑫到底是当兵的,短暂的害怕过后就回过神,猛地支撑起身子来问:“谁?!” “你七舅老爷!”外头猛地飞来一只鞋子,当头砸的杨鑫七荤八素的。 杨鑫顿时暴怒:“草你娘的,给老子滚出来!” 三十一·收服 虽然这是他老相好家里,但是他这也不是就怕谁,只是给老相好面子,怕他的女人难做罢了。 如今他正是快活完了的时候,竟然有人不长眼的这个时候来找事,不管是谁,他都懒得给脸了! 男人跟女人是不同的, 杨鑫能够理直气壮,女人却尖叫了一声扯过了被子就忙忙把自己裹成了一团,只留出一张脸对着外面,惊恐又急躁的推了杨鑫一把:“快快快!出去把门关上!” 她是急的昏了头了,男人对这种事没什么感觉,但是她到底是女的, 被别人暗地里如何如何猜测她无所谓, 但是真被抓了现形,被人戳脊梁骨,她可受不了。 尤其是,她还有孩子呢!她不要做人,孩子总要做人吧?! 杨鑫原本也一肚子的气,伸手扯过衣裳便下了床,气势汹汹的冲出去,随即就没了动静。 女人还以为不管是杨鑫的仇家还是自家丈夫回来捉奸,总该有一场大闹的,但是杨鑫出去却没再有什么声响了,她又忍不住吓了一跳,有些不安的试探着朝外面喊了一声:“杨鑫!?” 杨鑫此时此刻腿已经软了, 门一开,他便发现外面的空地里站满了人, 密密麻麻的,哪怕是夜黑风高的, 借着昏黄的光也能看出来,少说那也得有两三百人。 两三百人, 就是一人一脚, 都要把他给踩死了。 到这个时候, 杨鑫就很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多带点人手出来,只带了几个心腹。 但是转念一想,他本来就是来偷情的,总不可能轰轰烈烈带个几十上百人吧? 脑子里的人虽然多,但是却整齐而肃穆,根本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儿杂声,以至于杨鑫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的清清楚楚。 世上没有几个人是不怕死的,杨鑫自然也怕,而且,他不是一般的怕,他怕极了。 面对这些不知道来路的人,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跪倒在地,开口求饶。 刚才踹门的是唐青枫,此刻,唐青枫站在边上冷哼了一声,面上全是不屑,伸手猛地拽住了杨鑫的发髻将他给提了起来, 冷然发问|:“就你这猥琐样儿,竟然也敢绑国朝驸马?!” 杨鑫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他是知道这帮人来者不善的, 但是,心里总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不过是哪里来的土匪,是求财的。 但是现在,希望彻底破灭了。 杨鑫素来认为自己还算是机灵善变,此刻也是,看着情形不对,他马上就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头求饶:“大人饶命饶命!不是我,不是我,我哪儿敢绑驸马啊?是我们将军干的,我,我就是個打下手的啊!” 通常来说,人都喜欢有骨气的人,但是碰上这种情况,当然是软骨头更不必费那么多事。 萧恒对着唐青枫抬了抬下巴,唐青枫就将杨鑫给提到了空旷处,萧恒的马下。 萧恒居高临下的看着杨鑫一会儿,忽然问他:“你既然自诩聪明,那想必,你是会听朝廷的话的,是吧?” 杨鑫忙不迭的磕头应是,苦笑着点头表忠心:“是是是,大人说什么,小的就听什么,绝对不会有任何的违逆!” 这个节骨眼了,自然是保命要紧。 要说,还能觉得这云南是朝廷的唯一的地方,大约也就是因为长年累月的给土人巨大的恩惠,总算是让这些土人们都学会了汉话了,此时跟杨鑫交流起来,便没有太大的问题。 之前跟桃蛋他们也同样是如此。 萧恒淡淡的看着他,沉默片刻之后才道:“那好,为了保证你的忠心,你吃了这药丸,我就信你。” 他说着,三九已经翻身下马,递给了他一个小瓷瓶。 杨鑫茫然的看着,猜到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都到这个时候了,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他狠了狠心,一仰头将药瓶里的药丸吃了下去。 萧恒就笑了一声:“很好,你是土人,应该知道,有些毒药是刚开始没事,却要定期服用解药的,否则就会肠穿肚烂而死,希望你为了自己的性命也要将接下来我交给你的事做好,否则的话.....” 杨鑫欲哭无泪,却不敢再有丝毫别的念头了,大声的应了是。 萧恒就挑眉:“那你听好了,我这人说话,向来只说一次,有半分差错,你的命可就没了。” 为了自己的命,杨鑫也不敢不听,他把耳朵竖起来,听的聚精会神,出了一身的汗,等到都听清楚了,才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怔怔的看着坐在马背上俊美如神祗的那个男人。 这些人是朝廷的人,要救唐驸马。 那么,这人..... 他打了个激灵,便听见上面的人轻飘飘的开口:“听清楚了吗?” 杨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蹦了起来:“是,听清楚了!一定不敢耽误您的大事,若是耽误了,小的,小的罪该万死!” 不理会他的语无伦次,萧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扬了扬手,便带着人马又走了。 杨鑫还站在原地怔怔的出神。 里面的女人已经趁着机会穿好了衣裳,但是听见外面动静不对,她也不敢出来,一直躲在屋子里瑟瑟发抖,等到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她才又惊又怕的悄悄的挨到门口,往外面看了一眼。 外面的气死风灯还在摇晃,她看到杨鑫一个人站在空空的坪里,一下子松了口气,冲出去在杨鑫肩上拍了一下:“要死啊你?!到底是怎么了?伱怎么在这外面半天没动静,刚刚什么事啊?!” 杨鑫的面色煞白,跟从死人堆里捞出来的也没什么区别了,听见她说这话,不回答她,只是回过头闷头往房里冲,在经过门槛的时候,他特意往左右看了一眼,这一眼就看见了自己几个心腹的尸体。 想必是因为他们反抗,才被杀了的。 可怕的是,竟然一点儿声响都没能弄出来。 他面色凝重。 女人十分不满他的沉默,原本还要再推搡他几下的,但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便软了。 三十二·投诚 再胆大的女人也是女人,她平时的泼辣也就是对付对付无赖和丈夫,哪里真的看见过什么尸体? 现在一看这明晃晃的两具尸体,当即受不住,两眼翻白的晕了过去。 杨鑫苦笑着将她扶起来弄到房里,自己想了想,抄起了锄头在院子里挖了个大坑, 把人给埋了。 好在他身强力壮,挖坑也很快,没费什么功夫就把事情给处置好了。 等到收拾好了,他去了屋里把女人给弄醒。 不等女人喊叫,他先出言厉声警告:“别号丧了!听我说,我是惹上了不该惹的人了,但是,只要我帮人家卖命,人家还是给我留活路了的。你也一样!好好给我听着,今天晚上的事,你就当没发生过,我估摸着,这么多人马过来,动静不小,虽然是深夜来的,但是肯定有蛛丝马迹落下。不过我跟你说,不管是什么人来问,你都一口咬定, 跟咱们没关系,跟你也没关系,那些人在哪儿,去的哪儿,你都不知道!” 女人还从来没见过杨鑫这副样子, 一下子下意识就吓住了,呆呆的点了点头。 杨鑫还怕交代的不够,一把拽住了女人的衣襟把她提了起来:“你给我听清楚了!这可不是小事, 关乎着你自己和我的性命!想活命的,就给老子记清楚了!” 他再度看着女人死命的点了点头,这才放开她,整理了自己的衣裳,冷着脸走了。 回到军营的时候,哨兵看见了是他,还特意打了声招呼,又问他:“杨千户,顺子和辉子不是跟您出去了吗?他们没一起回来啊?” 杨鑫心里一紧,面上却还装作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别提了,一出去就跟我告假,说是得去看看家里,我这一心软就答应了,结果这俩兔崽子,还没回来呢!” 这种事也经常有,哨兵没当回事,笑着调侃了两句,便放行了。 杨鑫便回了自己的营帐。 才坐下没多久,便有传令兵过来知会他, 说是符将军让他过去一趟。 符将军就是副将, 也是军营里仅次于杨参议的人, 这一次唐驸马过来,出主意要扣下唐驸马的人,也正是符将军。 杨鑫本来是他的心腹的。 此时听见符将军的召唤,他却一下子就悬了心。 到了符将军的营帐,他便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没过一会儿,邹千户气冲冲的跑了出来。 符将军在里面喊了一声:“谁在外面?” 杨鑫便忙答应,赶着进去了。 一进营帐,符将军便没好气的问:“你他娘的跑哪儿去了?到处都找不到你人,都这个火烧屁股的时候了,你别跟老子说你还有工夫去撒伱那尿泡啊!” 杨鑫忙不迭的陪笑:“这哪儿哪能呢?大人是不知道,之前那一回的抚恤银子的事儿,那帮人缠着我,我这也是没办法啊!” 这事儿他自然是知道的。 杨参议要吃肉,底下的人总得跟着喝口汤。 符将军之前仅次于杨参议,自然是跟着喝了一回大大的肉汤。 听见说是这事儿,符将军更烦躁了,冷笑道:“真是一帮不识好歹的东西!不是我们护着,他们还想安安生生的活着?还敢要银子!反了他们!” 杨鑫不接这话茬儿,殷勤的问:“将军,这是怎么了?您刚才骂了邹大人?” “能不骂吗?一群废物!”符将军提起这件事就又骂了几句:“让他干点正事儿,什么都不会!让他派人去打探打探朝廷那边有多少兵马,来的是谁,他们可好,派出去几拨人,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人都是有去无回!真是蠢钝死算了!” 杨鑫心里一跳,给他倒了杯茶:“您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哪里经过什么大事儿?也是被吓怕了。怎么了大人?朝廷那边,人已经到了?按照以往的惯例,倒是也不必太怕,只要咱们每次闹的凶一些,朝廷总会妥协的。” 这些年毕竟都是这么过来的。 符将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次不同了,以前朝廷来的官儿,哪个不是客客气气的?就算是刺头,咱们也能先见到人,这回不同了,来了几千人,就驻扎在咱们十里地外,他们这是想干什么?” 虽然符将军自己手底下说是有三万人,但是,朝廷那些兵马看起来当真是有些吓人。 再说,真正要打仗,符将军还是怕的。 他只想跟朝廷谈条件。 杨鑫就自告奋勇:“这,既然将军是为了此事心烦,小的愿意给您去探听探听情形,看看朝廷这回是怎么打算的。” 其实符将军等的就是这句话。 刚才的邹千户根本不肯亲自去,符将军气的要命。 他嗯了一声:“还是你敢于任事,行,你就带着人去一趟吧,事成之后,我亏待不了你。” 杨鑫急忙答应了,正说着,外面响起一阵阵吵嚷声。 符将军更恼怒了:“军营重地,什么事如此喧哗?!” 杨鑫急忙出去喝问,没一会儿,杨鑫便跑了进来:“大人,又是那抚恤银的事儿!这次不是那老孙头一个人了,说是附近几个村子没拿到银子的都来了,在军营门口闹起来,不小心伤了一個人,两边便起了争执,这不是.....”他压低声音:“咱们军营里,也还有好些跟他们都沾亲带故的呢,这一打起来,有些人便过意不去的,这下子,就两边都控制不住了.....” 没想到这个节骨眼竟然偏偏出这样的事,符将军厉声怒喝:“简直是胡闹!这里是他们那帮刁民能胡闹的地方?” 说是这么说,但是他也到底知道这是什么时候,怕真的闹的不可开交,便哼了一声出去查看情况了。 杨鑫趁着这个机会,偷偷的去了关押唐源的帐篷。 唐源虽然被关起来了,但是却丝毫没有任何慌张惊惧,听见有动静,也只是抬了抬眼:“不必多说,我是不会写什么信的,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杨鑫几步走上前去:“唐驸马,可还记得木青庐?” 三十三·说客(求月票) 时间紧急,而且杨鑫支开看守的人也十分不容易,他顾不得其他的了,一来便先将之前萧恒交代的话问了出来,见唐源目光深邃的看着自己,他吞了口口水,紧张的道:“唐大人, 我是奉命来营救您的。” 不知道怎么的,对上唐源的目光,他有些紧张:“您一定要相信我。” 唐源瞥了他一眼,理了理自己的衣摆站起身来:“走吧。” 竟然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也没有问。 杨鑫迟疑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忙跟上叫住他:“唐大人,这,您就这么走?” 唐源站在原地看着他:“不然呢?” 将杨鑫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唐源忽而挑眉道:“他们让你把我从营中带出去?” 杨鑫挠了挠自己的头:“这.....倒也没有, 他们只让我一定要保证您的安全,我,我是想先放您出去。” “笑话!”唐源立即冷笑,对上杨鑫的目光,威望十足的开了口:“本驸马乃是殿下钦点接管三万土兵的新将军,我怎可弃之逃跑?!” 哈? 杨鑫一下子懵了,被他这话说的都没能想到应对的话。 这叫什么话?现在他哪里是将军?就是个阶下囚啊! 但是到底是性命还拿捏在人家手里呢,杨鑫忍着气,不敢露出一点儿不满来,陪着笑小心的劝 书友福利阅读福利来啦!快来起?点┈客户端,搜索“新书友大礼包”,兑换限量福利礼包,先到先得! 时间紧急,而且杨鑫支开看守的人也十分不容易,他顾不得其他的了,一来便先将之前萧恒交代的话问了出来, 见唐源目光深邃的看着自己,他吞了口口水,紧张的道:“唐大人,我是奉命来营救您的。” 不知道怎么的,对上唐源的目光,他有些紧张:“您一定要相信我。” 唐源瞥了他一眼,理了理自己的衣摆站起身来:“走吧。” 竟然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也没有问。 杨鑫迟疑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忙跟上叫住他:“唐大人,这,您就这么走?” 唐源站在原地看着他:“不然呢?” 将杨鑫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唐源忽而挑眉道:“他们让你把我从营中带出去?” 杨鑫挠了挠自己的头:“这.....倒也没有,他们只让我一定要保证您的安全,我,我是想先放您出去。” “笑话!”唐源立即冷笑,对上杨鑫的目光,威望十足的开了口:“本驸马乃是殿下钦点接管三万土兵的新将军,我怎可弃之逃跑?!” 哈? 杨鑫一下子懵了,被他这话说的都没能想到应对的话。 这叫什么话?现在他哪里是将军?就是个阶下囚啊! 但是到底是性命还拿捏在人家手里呢,杨鑫忍着气,不敢露出一点儿不满来,陪着笑小心的劝时间紧急, 而且杨鑫支开看守的人也十分不容易,他顾不得其他的了,一来便先将之前萧恒交代的话问了出来,见唐源目光深邃的看着自己,他吞了口口水,紧张的道:“唐大人,我是奉命来营救您的。” 不知道怎么的,对上唐源的目光,他有些紧张:“您一定要相信我。” 唐源瞥了他一眼,理了理自己的衣摆站起身来:“走吧。” 竟然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也没有问。 杨鑫迟疑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忙跟上叫住他:“唐大人,这,您就这么走?” 唐源站在原地看着他:“不然呢?” 将杨鑫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唐源忽而挑眉道:“他们让你把我从营中带出去?” 杨鑫挠了挠自己的头:“这.....倒也没有,他们只让我一定要保证您的安全,我,我是想先放您出去。” “笑话!”唐源立即冷笑,对上杨鑫的目光,威望十足的开了口:“本驸马乃是殿下钦点接管三万土兵的新将军,我怎可弃之逃跑?!” 哈? 杨鑫一下子懵了,被他这话说的都没能想到应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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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这眼看着就是大好前程了,怎么忽然失心疯了要投靠朝廷了?! 之前都没提起露过口风啊! 同顺皱了皱眉头,倒是没跟杨峰那样情绪激动,他狐疑的看了杨鑫一眼:“老杨,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杨鑫对待自家兄弟还是有一套的,骂了声娘就冷笑:“别说了,还不是因为抚恤银子的事儿!” 说起这件事, 杨峰跟同顺两个人的面色就有点不好看了。 说起来,自来军中就有个规矩,再贪再贪,也不能去动抚恤银子,这是将士们拿血和命换来的,也是家里人以后活命的钱。 但是,杨参议哪里管这个规矩, 自从朝廷决定平乱, 这么些年了,大大小小的战事不断,朝廷给的军饷不少,给的抚恤银子也不少,但是,这些银子没有到那些真正死了的将士的家里人手里,银子全在杨参议和符将军他们那里了。 军户们一家家过的揭不开锅,苦哈哈的比流民也不差什么,也真的有那些过不下去的,重新跑回山里去了的军户。 但是杨参议他们却被喂得脑满肠肥。 尤其是杨参议,去年给他的宝贝女儿庆祝生辰,听说光是给女儿的礼物,出手便是整整三座茶山,又是几套的成套的从京城定回来的头面首饰,有幸去过杨姑娘的生辰宴席的,回来全都张口结舌,说皇 书友福利阅读福利来啦!快来?起点客户端,搜索“新书友大礼包”, 兑换限量福利礼包,先到先得! 大哥这眼看着就是大好前程了,怎么忽然失心疯了要投靠朝廷了?! 之前都没提起露过口风啊! 同顺皱了皱眉头,倒是没跟杨峰那样情绪激动,他狐疑的看了杨鑫一眼:“老杨,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杨鑫对待自家兄弟还是有一套的,骂了声娘就冷笑:“别说了,还不是因为抚恤银子的事儿!” 说起这件事,杨峰跟同顺两个人的面色就有点不好看了。 说起来,自来军中就有个规矩,再贪再贪,也不能去动抚恤银子,这是将士们拿血和命换来的,也是家里人以后活命的钱。 但是,杨参议哪里管这个规矩,自从朝廷决定平乱,这么些年了,大大小小的战事不断,朝廷给的军饷不少, 给的抚恤银子也不少,但是, 这些银子没有到那些真正死了的将士的家里人手里,银子全在杨参议和符将军他们那里了。 军户们一家家过的揭不开锅,苦哈哈的比流民也不差什么,也真的有那些过不下去的,重新跑回山里去了的军户。 但是杨参议他们却被喂得脑满肠肥。 尤其是杨参议,去年给他的宝贝女儿庆祝生辰,听说光是给女儿的礼物,出手便是整整三座茶山,又是几套的成套的从京城定回来的头面首饰,有幸去过杨姑娘的生辰宴席的,回来全都张口结舌,说皇大哥这眼看着就是大好前程了,怎么忽然失心疯了要投靠朝廷了?! 之前都没提起露过口风啊! 同顺皱了皱眉头,倒是没跟杨峰那样情绪激动,他狐疑的看了杨鑫一眼:“老杨,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杨鑫对待自家兄弟还是有一套的,骂了声娘就冷笑:“别说了,还不是因为抚恤银子的事儿!” 说起这件事,杨峰跟同顺两个人的面色就有点不好看了。 说起来,自来军中就有个规矩,再贪再贪,也不能去动抚恤银子,这是将士们拿血和命换来的,也是家里人以后活命的钱。 但是,杨参议哪里管这个规矩,自从朝廷决定平乱,这么些年了,大大小小的战事不断,朝廷给的军饷不少,给的抚恤银子也不少,但是,这些银子没有到那些真正死了的将士的家里人手里,银子全在杨参议和符将军他们那里了。 军户们一家家过的揭不开锅,苦哈哈的比流民也不差什么,也真的有那些过不下去的,重新跑回山里去了的军户。 但是杨参议他们却被喂得脑满肠肥。 尤其是杨参议,去年给他的宝贝女儿庆祝生辰,听说光是给女儿的礼物,出手便是整整三座茶山,又是几套的成套的从京城定回来的头面首饰,有幸去过杨姑娘的生辰宴席的,回来全都张口结舌,说皇大哥这眼看着就是大好前程了,怎么忽然失心疯了要投靠朝廷了?! 之前都没提起露过口风啊! 同顺皱了皱眉头,倒是没跟杨峰那样情绪激动,他狐疑的看了杨鑫一眼:“老杨,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杨鑫对待自家兄弟还是有一套的,骂了声娘就冷笑:“别说了,还不是因为抚恤银子的事儿!” 说起这件事,杨峰跟同顺两个人的面色就有点不好看了。 说起来,自来军中就有个规矩,再贪再贪,也不能去动抚恤银子,这是将士们拿血和命换来的,也是家里人以后活命的钱。 但是,杨参议哪里管这个规矩,自从朝廷决定平乱,这么些年了,大大小小的战事不断,朝廷给的军饷不少,给的抚恤银子也不少,但是,这些银子没有到那些真正死了的将士的家里人手里,银子全在杨参议和符将军他们那里了。 军户们一家家过的揭不开锅,苦哈哈的比流民也不差什么,也真的有那些过不下去的,重新跑回山里去了的军户。 但是杨参议他们却被喂得脑满肠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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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杨参议,去年给他的宝贝女儿庆祝生辰,听说光是给女儿的礼物,出手便是整整三座茶山,又是几套的成套的从京城定回来的头面首饰,有幸去过杨姑娘的生辰宴席的,回来全都张口结舌,说皇大哥这眼看着就是大好前程了,怎么忽然失心疯了要投靠朝廷了?! 之前都没提起露过口风啊! 同顺皱了皱眉头,倒是没跟杨峰那样情绪激动,他狐疑的看了杨鑫一眼:“老杨,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杨鑫对待自家兄弟还是有一套的,骂了声娘就冷笑:“别说了,还不是因为抚恤银子的事儿!” 说起这件事,杨峰跟同顺两个人的面色就有点不好看了。 说起来,自来军中就有个规矩,再贪再贪,也不能去动抚恤银子,这是将士们拿血和命换来的,也是家里人以后活命的钱。 但是,杨参议哪里管这个规矩,自从朝廷决定平乱,这么些年了,大大小小的战事不断,朝廷给的军饷不少,给的抚恤银子也不少,但是,这些银子没有到那些真正死了的将士的家里人手里,银子全在杨参议和符将军他们那里了。 军户们一家家过的揭不开锅,苦哈哈的比流民也不差什么,也真的有那些过不下去的,重新跑回山里去了的军户。 但是杨参议他们却被喂得脑满肠肥。 尤其是杨参议,去年给他的宝贝女儿庆祝生辰,听说光是给女儿的礼物,出手便是整整三座茶山,又是几套的成套的从京城定回来的头面首饰,有幸去过杨姑娘的生辰宴席的,回来全都张口结舌,说皇大哥这眼看着就是大好前程了,怎么忽然失心疯了要投靠朝廷了?! 之前都没提起露过口风啊! 同顺皱了皱眉头,倒是没跟杨峰那样情绪激动,他狐疑的看了杨鑫一眼:“老杨,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杨鑫对待自家兄弟还是有一套的,骂了声娘就冷笑:“别说了,还不是因为抚恤银子的事儿!” 说起这件事,杨峰跟同顺两个人的面色就有点不好看了。 说起来,自来军中就有个规矩,再贪再贪,也不能去动抚恤银子,这是将士们拿血和命换来的,也是家里人以后活命的钱。 但是,杨参议哪里管这个规矩,自从朝廷决定平乱,这么些年了,大大小小的战事不断,朝廷给的军饷不少,给的抚恤银子也不少,但是,这些银子没有到那些真正死了的将士的家里人手里,银子全在杨参议和符将军他们那里了。 军户们一家家过的揭不开锅,苦哈哈的比流民也不差什么,也真的有那些过不下去的,重新跑回山里去了的军户。 但是杨参议他们却被喂得脑满肠肥。 尤其是杨参议,去年给他的宝贝女儿庆祝生辰,听说光是给女儿的礼物,出手便是整整三座茶山,又是几套的成套的从京城定回来的头面首饰,有幸去过杨姑娘的生辰宴席的,回来全都张口结舌,说皇大哥这眼看着就是大好前程了,怎么忽然失心疯了要投靠朝廷了?! 之前都没提起露过口风啊! 同顺皱了皱眉头,倒是没跟杨峰那样情绪激动,他狐疑的看了杨鑫一眼:“老杨,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杨鑫对待自家兄弟还是有一套的,骂了声娘就冷笑:“别说了,还不是因为抚恤银子的事儿!” 说起这件事,杨峰跟同顺两个人的面色就有点不好看了。 说起来,自来军中就有个规矩,再贪再贪,也不能去动抚恤银子,这是将士们拿血和命换来的,也是家里人以后活命的钱。 但是,杨参议哪里管这个规矩,自从朝廷决定平乱,这么些年了,大大小小的战事不断,朝廷给的军饷不少,给的抚恤银子也不少,但是,这些银子没有到那些真正死了的将士的家里人手里,银子全在杨参议和符将军他们那里了。 军户们一家家过的揭不开锅,苦哈哈的比流民也不差什么,也真的有那些过不下去的,重新跑回山里去了的军户。 但是杨参议他们却被喂得脑满肠肥。 尤其是杨参议,去年给他的宝贝女儿庆祝生辰,听说光是给女儿的礼物,出手便是整整三座茶山,又是几套的成套的从京城定回来的头面首饰,有幸去过杨姑娘的生辰宴席的,回来全都张口结舌,说皇 三十五·军心 杨鑫这个人,好色是好色的,但是他不是一个不能做事的人,真正下了决心,也知道这件事关乎着前程性命,他就带着十二万分的谨慎和小心了,再三的跟同顺和杨峰确定了自己的计划, 又反复的叮嘱他们:“你们自己心里要有数,这次的事,关乎着我们所有人的身家性命,成了,那以后咱们就做人上人,输了,那我们可是要性命都搭进去的。所以,一定得把事情给我办的漂漂亮亮的, 知道不知道?!” 同顺话少, 但是脑子却清醒的很,都不必杨鑫再说第二遍,他自己下的决定,当然也知道意味着什么,早就已经把事情都给打算好了。闻言嗯了一声,立即便让他放心。 杨鑫便也诶什么好再说的了,他只是认真的拍了拍同顺和杨峰的肩膀,欲言又止,半响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冲着他们点了点头,便自己冲出去了。 前面的符将军心情十分恶劣,他原本最厌恶闹事的人,尤其是这帮下贱的军户竟然敢来军营里闹事,显然是皮子痒了。 如果不是这节骨眼上,怕会动摇军心, 符将军都想直接把这些人抓起来打死了事。 饶是如此, 符将军也没多压抑火气,吩咐底下的人:“若是还赶不走, 干脆便给他们领头的吃点苦头,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 都已经这么晚了,闹的乱哄哄的,实在是影响士气。 他心情不好,底下的人也都跟着战战兢兢的,生怕触霉头,急急忙忙的应是。 但是一去外面,看着跪着的哭着的那群军户,那命令却怎么也传达不下去-----符将军可以这么毫不客气的下令,那是因为符将军身处高位,自己本身也是土人中的高层,他是看不到底下军户们是过的如何的苦的。 但是底下的人都看得多。 大多数的普通士兵还是普通人,家里哪家不是军户?跪着的这些人,有些不认识,但是有些却是认识的,或是同一个村的邻居,或是山头对面的老亲戚, 他们的儿子兄弟死在了战场, 他们只不过是想要拿到抚恤银子而已。 这个要求过分吗? 外面被派来驱赶军户的士兵们不怎么想动手,都不情愿的装了装样子。 尤其是在有人受伤之后, 他们心里就更加不是滋味。 来传令的士兵也叹了口气,朝着那帮军户喊话:“你们回去吧,将军说,此事以后再提,先回去再说吧!” 免得待会儿真的惹怒了符将军,他可是不会讲情面的。 军户们却不肯听,他们好不容易才到了这一步,哪里能就这么放弃? 老孙头带头摇头:“这种话,大人们说了也不只一次了!但是哪一次真的理会了呢?我们的儿子死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实在是没有了活路了。大人们,就当可怜可怜我们,把我们该得的银子给了吧!” 大家的伤心事都被勾了起来。 一时之间痛哭声和叫骂声此起彼伏。 兵卒们都是军户家中出来的,他们见着这些人这么哭,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没有一个动手的。 哭声更大了,在里头听着动静的符将军更加不满,怒容满面的指着自己的一個亲卫:“你出去!这些人如此冥顽不灵,把他们都给抓起来!” 不走,那就干脆都不要走了。 到时候就给他们安上一个私闯军营的罪名,死了都是白死。 亲卫不敢违逆,忙答应了一声,正准备带着人出去的,便听见整齐的步子响起,不由便看向了声音来源的右边-----操练的地方可不在这儿,今天是谁的兵竟然这么不懂规矩,还带到这外面来了? 符将军显然也察觉了,他顿时皱起了眉,十分烦躁的往左边看了一眼,一眼便看见了杨鑫。 见是杨鑫,符将军的脸色稍稍好看些许,随即却又冷下了脸:“你带着这么多人过来干什么?” 他说话间已经觉得不对,这可不是操练的时候,也不是操练的地点,杨鑫带兵来干什么?! 符将军到底反应很快,立即呵斥了一声,随即便招呼了亲卫他们。 此时军营这边驻守的也有两三千人,符将军给亲卫使了个眼色,亲卫急忙就奔去喊人了。 剩下的二三百人簇拥着符将军,都警惕的看着杨鑫。 杨鑫笑了笑,朗声对符将军道:“将军,我是为了兄弟们着想啊!将军,您也知道,现如今是个什么情形,朝廷派来大将接管军营,起因完全是因为杨参议他自己犯下大错,围攻朝廷官员,煽动百姓,您正该大义灭亲才是,怎么能为了一个罪臣跟朝廷做对?” 符将军目露凶光。 他真是万万没有想到杨鑫竟然会忽然冲出来反抗自己。 这个杨鑫,平时看上去也算是一条忠犬,谁能想到今天却是这条狗跑出来狂吠! 他怒极反笑:“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本将军坐镇黑山营多年,军中上下谁不知我一心为公,你竟然敢在这个时候乱我军心,胡说八道!简直是死不足惜!”他一面这么说,一面见亲卫带着人马也已经赶到,便大声冲杨鑫道:“杨鑫!念在你跟着我多年,今天或许只是一时糊涂,只要你如今能悬崖勒马,本将军倒是还可给你一条活路!” 毕竟杨鑫手底下也有一千人,一千人呢,还是值得不少银子的。 杨鑫却冷笑:“将军说的好听,将军既然是一心为公,那么兄弟们的丧葬银子哪里去了!?死了这么多弟兄,有多少人拿到了银子的?!这银子,朝廷说的清清楚楚,是发了的,杨参议跟将军应该最清楚,这些银子去了哪儿吧?!连兄弟们的卖命钱您都能吞,您还会心疼军士们,为了兄弟们着想?!” 不得不说,杨鑫这一番话实在是戳中了大多数黑山营士兵的心病,他们一个个的都沉下脸来,就连符将军的亲卫也有些不自然的变了变脸色。 符将军怒不可遏。 三十六·冲杀 被人当众如此揭短,哪怕这一千人再值钱,符将军也是不想要了,他实在是气的连头都发昏,冷笑着看了他们一眼,朝着身后扬了扬手,恼怒道:“杨鑫竟然敢违抗军令, 公然反叛,立即将其极其附属全数擒拿!” 真是可笑! 一千多人,竟然就妄想着能逼自己的宫,也不想想,一千多人怎么能跟三万人比,简直是蚍蜉撼树! 杨鑫却拼了命的大喊:“我看今天谁动我!兄弟们, 你们睁开眼看看, 竖起耳朵听清楚,今天, 你们的父母你们的兄弟,或许就在外面苦苦哀求,跪着求符将军把吞了的抚恤银还给他们!家里死了个壮劳力,他们老的老,小的小,日子过的下去吗?!啊!?你们今天为了符将军拼命,死了,你们的家里人拿得到你们用命换来的银子吗?!啊?!” 杨鑫的质问一句句的回荡在众人耳边,大家的动作便都下意识的有些僵滞。 而杨鑫已经又大声的说:“是谁给我们的银子?是朝廷!不是杨参议,也不是符将军!但是,朝廷给我们的银子,都被杨参议跟符将军他们吞了,他们一个个的豪富一方,看看兄弟们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你们说,到底是朝廷对我们不好,还是其实是咱们的杨参议和符将军对我们不好?!” 他喊了一遍, 又喊一遍,声嘶力竭,喊的十分认真。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都开始迟疑起来。 抚恤银子的事,闹了不是一天两天,知道的也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 从前只是不敢开口,好像连开口都是罪过,都是得罪了上峰似地,但是现在,有人替他们开口了,他们心里的不平顿时就也被勾了起来。 是啊,这是大家伙用命换来的银子,为什么不给家里人? 他们在这里卖命,家里没米下锅,但是上官们却一個个的吃香的喝辣的,什么都有。 上官们还说,朝廷来的人只会压榨他们,朝廷的官员都是喊人,2根本看不起土人。 但是,同为土人的上官们, 杨参议和符将军,他们谁又把土人当人了呢? 符将军都要气疯了,没想到杨鑫竟然如此的胆大,简直跟得了失心疯了似地。 他已经顾不得外面那群哭着要抚恤银子的军户了,指着杨鑫怒吼:“来人,拿下他!拿下他!” 亲卫们自来都对他言听计从的,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不知道怎么的,他们一时都有些迟疑起来。 一是因为杨鑫毕竟是符将军的心腹,以前大家时常都厮混在一起,都是比较熟悉了的,二是,杨鑫说的这番话,不得不说,都说到了大家的心坎儿里。 正迟疑着,外面便飞奔进来一个士兵大喊:“将军,不好了将军!外面,外面,朝廷的兵马杀来了!说是您,您倒行逆施,扣押钦差,意图谋反,要,要拿您!”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符将军烦躁的要命,一下子便愤怒起来,又想到世上哪儿能有这么巧合的事,前脚杨鑫带人出来这么胡言乱语的扰乱军心,后脚朝廷就带着人马杀来了。分明就是杨鑫早就已经跟朝廷的人勾结了,做下这个圈套,想要让他们自己内斗起来,然后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罢了。 越是如此想,符将军便越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气,冷笑了一声厉声倒:“巧舌如簧,说到底,你就是收了朝廷的银子,背叛了我们土人,心中想着要得好处,却忘了兄弟们!若是真的让朝廷派人来管,那以后兄弟们的事儿,我们谁还说了算,谁还能替我们说话?大家可被上了他的当了!” 两方人马对峙,因为是在军营出口这边,符将军手底下几个心腹千户一时半刻都没有办法带着手底下的人赶来,以至于现在杨鑫那里竟然还不算是很劣势。 符将军心里不由得更加烦躁了。 就在此时,杨鑫身边一匹马忽然往前奔了一小段,马背上的人摘下了兜帽,声音浑厚的大笑了几声:“真是笑话!你也有资格说你们是替土人说话,伱们说了什么话?朝廷何时克扣过土人,土人的徭役也是免除了的,可是你们这些所谓的族长,何曾善待过自己的子弟?欺上瞒下,拿了朝廷的银子中饱私囊,再转过头来严苛的克扣土人百姓和普通士兵,你们若是说帮土人,那死了的这些土人,跪在外面的那些军户,恐怕都不能闭眼!” 他振臂高呼:“将士们!你们睁开眼好好看看,我是大周永宁长公主驸马,驸马都尉!我奉命来接管黑山营,我保证,接管黑山营之后,立即厘清账册,补上这些年阵亡将士的抚恤银,发上军饷!绝不让将士们再挨饿吃苦!” 杨鑫立即抓住时机在边上大声附和:“驸马都尉是朝廷大官!他说的话,一定算数!一定算数!” 外面哭声震天,朝廷的大军也杀到了,就是这内里,如今眼看着杨鑫他们也是要一门心思的跟着驸马都尉到底了。 士兵们一时都陷入了沉默。 这时候,符将军忍无可忍,抢过亲卫身边的弓箭,张弓搭箭便瞄准了唐源,而后放箭。 箭矢如流星般划过,可是唐源却身手矫健,一下子便从马背上直接弯腰,那一箭顿时落了空。 唐源顿时冷笑,毫不迟疑,纵马疾驰朝着符将军飞奔而去。 杨鑫吓了一跳,他可没想到唐源竟然还能这么大胆,这是命都不要了吗?! 虽然说自己这边也有人手了,但是,明摆着符将军那边人手占优势啊! 不过,这个时候,不是想那么多的时候,杨鑫见唐源冲出去,急忙也跟着冲了出去。 符将军见唐源气势汹汹,也急忙提起精神,提刀迎战。 不过就是一个朝廷的驸马而已,养尊处优的,他可不怕。 可是他没想到,唐源竟然是这么的勇猛,对上唐源的刀,他的虎口都被震得发麻。 三十七·成功 那一刻他才知道,为什么朝廷会派唐源来接管黑山营,他从唐源的眼神里,看到了那种沾染了人血的凶光,这是一个真正上过战场杀过人才会有的那种威慑力。 符将军不是没有上过战场,但是在这里,土人的士兵是不会上战场当主力的, 他们都是执行一些比较小的命令。 但是唐源不同,唐源是真正带兵征战的那种将领,一交手,符将军心里就明白,他输了唐源一大截。 而此时,他们已经过了几十招。 符将军的体力渐渐不支, 一个闪神的功夫,就被符将军猛地用刀击中了左手,紧跟着便觉得左手传来一阵剧痛,手里的兵刃掉在了地上,唐源飞身一踢,踹中了他胸口,将他从马背上踢了下去。 符将军被重重的踢倒在地,痛的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但是还来不及反应,胸口便又已经被跳下来的唐源给踩住了。 他顿时动弹不得,见唐源手里还提着那把明晃晃的刀,顿时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注视着唐源,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真的把刀戳在自己身上。 唐源冷了脸却看也不看他,只是大声朝着似乎要过来救主的那些士兵大喊:“将士们,你们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的上官!毫无能耐,只凭借着所谓的身份, 便能凌驾于你们之上, 看着你们去拼死送死, 他们在背后吸干你们的血还要吃你们的肉!这种人, 你们还要效忠于他吗?!” 刚才杨鑫的那番话其实就已经给了这些士兵们非常大的震动了, 现在符将军打也打不过唐源,真是让土人士兵们心里又失望又忐忑,一时没有人再动了,迟疑着看着这边的战况,一时没人再动了。 杨鑫便趁机喊话:“兄弟们,他们一直骗我们,说是土人才会给咱们土人谋福祉,可你们看看,咱们得到什么福祉了?谁家里不是穷的揭不开锅啊!我看,别的地方的土人,也没过的咱们这么苦的。他都不为我们着想,我们难道还要跟着这种糊涂人和朝廷做对,让朝廷派兵来剿灭我们吗?!” 这一番话说的很是时候,士兵们心中的天平都已经倾向于归顺朝廷了。 是啊,他们难道不够拼命吗?但是,拼命了又怎么样,没有任何用处。 当初是被族长带着投奔了朝廷, 成了军户的。 军户便要家家户户出壮丁当兵,他们吃了最多的苦,但是却没得到该得到的。 正如杨鑫所说, 朝廷是没给银子的话,那恨朝廷就罢了,但是,朝廷是给了银子的,但是这银子,全都被杨参议和符将军他们截流了。 这样的日子,真的值得坚持过下去吗?! 终于,外面传来地动山摇的喊杀声,大家都浑身一震。 杨鑫也下意识的朝着唐源看过去,神情紧张。 萧恒他们带兵来了! 这时候,唐源便用足了气力大喊一声:“将士们,别怕!我如今是黑山营的将军,你们协助我擒拿了反叛朝廷,欺压兵卒扣押钦差的叛贼,你们都是有功劳的!如今,将士们,随我出去迎接皇太孙殿下!” 朝廷大军在外面,加上符将军本身便十分不得人心,或者说,是这些天的土人头领都已经让普通士兵们的心都凉透了,此时此刻,唐源这句话竟然有着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众人迟疑了一会儿,杨鑫已经带头喊起来:“是,迎接皇太孙殿下!” 有他这么一带头,加上这个时候,杨峰和同顺等人也已经带着两千多人赶到了,局势更加已经一边倒的明朗,没有任何人再有什么异议了,大家异口同声的跟着唐源喊了几声。 唐源便让人将符将军押着,自己整理了衣裳带着人大开了营门。 符将军面色惨白,他左手臂还在流血,但是到了这個时候,疼痛都已经不是那么不能引人注意的事了,他全身心都在惊恐。 今天一着不慎,连一点底牌都没有,就被人拿住了。 他现在简直没有了任何利用的价值。 没有价值的人..... 符将军神魂俱丧。 而此时,唐源带着杨鑫等人,已经见到了骑在马上的萧恒一行。 唐青枫就在萧恒后侧不远的地方,见到了唐源,忍不住喊了一声父亲,眼眶都微微泛红。 虽然他知道父亲是个有能耐的人,但是毕竟之前是发生了哗变,父亲身边的人听说都死了不少,他哪里有不担心的?哪怕后来胁迫了杨鑫,杨鑫答应保全唐源,但是,他还是怕的不行。 如今看着父亲威风凛凛的样子,他才算是彻底放心了。 唐源的目光从儿子身上一扫而过,微微颔首,便直奔萧恒,在萧恒马下跪下来:“殿下恕罪,臣等接驾来迟!” 萧恒也从上到下打量过唐源了,知道他没事,看他精神还这么好,心里早已放心,见到唐源如此,便忙也下了马,笑着将唐源搀扶起来:“驸马何出此言?驸马擒拿反叛逆贼,接管黑山营,乃是大功一件才是。” 两人相视一笑。 唐源又郑重道:“好叫殿下得知,军中哗变一事,全都是符文涛煽动,底下将士这些年多被其压制,敢怒不敢言,如今,都已经是迷途知返,弃暗投明,唯有符文涛,罪证确凿,且他这些年,私自截留朝廷发放的抚恤银和军饷,中饱私囊,十分可恶,求殿下替将士们作主!” 这是在帮萧恒在众人面前立威。 萧恒如何不明白? 他冷着脸看了符文涛一眼,发出一声冷笑:“杨参议之罪,之前已经着了人去查,查出无数他的罪证,更且,他家中豪富,甚至超过当地首富!家中屯银无数,朝廷信任他们,给了他们权力,他们却如此不知感恩,挥霍无度,欺上瞒下,让将士们受此煎熬,我一定要严审此案,将此事还给大家一个公道!” 符文涛已经是瑟瑟发抖了。 将士们却觉得热血沸腾,通通都忍不住的喊起好来。 三十八·大喜 将士们叫好声一时之间震耳欲聋。 符将军的面色顿时更惨白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次朝廷派来的钦差竟然来真的,而且,而且会真的敢对他们动手! 从前历代官员,从来没有敢在土人的事情上多置喙的。 那也是因为,土人只对他们这些人言听计从, 得罪了他们,就等于是得罪了土人。 他心中后悔不已。 早知如此,就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跟那些军户计较的,不应该想着开了这个例以后怕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应该先给了银子把他们打发走的。 这么一算,一百多个人的抚恤银子罢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却是因小失大了。 符将军的懊悔难以言说。 但是,此时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 胜负已定。 何况,萧恒抬了抬手,将兵士们的情绪都稳定了下来,环顾了一圈众人,挑眉道:“从前不知原来这些土人族长竟然能一手遮天,欺瞒朝廷,下又欺压族人和普通军户,如今既然得知了,这件事,我便一定要管到底!将士们!杨家符家,这两个你们族中最大的豪门,他们是靠着吃你们的肉才能壮大到如此的,既如此,我如今查明了他们的罪状,他们的家产, 等到清点以后, 便由你们平分!以偿还你们世世代代被他们奴役之苦!” 啊?! 一时之间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哪怕是唐源等人也不知道萧恒竟然会下这样的决定, 都有些蒙圈。 杨鑫就更不必说了,他之前就猜到了萧恒的身份应当是很高的, 但是也没想到,这个武功这么高强的年轻人竟然就是太孙殿下,现在,太孙殿下更是直接说,让他们土人分了杨家和符家的家产! 这是多么巨大的一笔数目?! 哪怕是分到众人手里,这笔财富就不那么多了,但是!这对于普通军户和族人来说,也是一笔巨大的横财! 这世上竟然有这等好事!? 他都不可置信,捏了捏自己的脸,脸上传来剧痛,可见这不是自己在做梦。 天哪!这竟然是真的! 萧恒见土人士兵们全都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便加大了音量,目光坚定的望着他们:“你们是朝廷的子民!是朝廷的将士!从前,你们的首领、族长,巧言令色的跟朝廷说,会管顾好你们,一边从朝廷要银子,一边压制你们,但是如今,这样的日子过去了!从今以后, 为朝廷拼命的,便有军饷,当军户的,便有军户应得的待遇!谁敢私下克扣,死罪!” 有些时候,话不必多么好听,多么思虑周详再说。 只要利益足够,便比什么话都好听。 萧恒决定把两家家产平分给黑山营将士和军户,这已经是最大的承诺和美德了。 一时之间,不必人带领,黑山营的将士真正的对着萧恒感恩戴德,一個个的全都跪下来了,喊皇太孙千岁。 其实对于土人来说,他们不懂得那么多忌讳,一高兴本来是要喊万岁的。 但是幸亏,萧恒身边还有一个崔大儒在呢,崔大儒这么精明的人,眼看着将士们被感动的热泪盈眶眼看着就要跪,当即便带头喊皇太孙千岁。 否则的话,这些土人全都喊太孙殿下万岁,被有心人拿上去做文章,那也真够恶心人一回的。 萧恒兵不血刃,解决了黑山营权力过度的事。 而且,不只如此。 天色已晚,萧恒发表了一番讲话,处理好了军营里的事,便在黑山营的主帐里跟众人议事。 这一次,有份的当然只有萧恒的人。 没了土人在这里,大家说话便没有那么多忌讳了。 廖大人看着萧恒的目光如今真是深邃的很。 不仅目光深邃,他心里对萧恒如今的感受也复杂的很。 真是,不得不复杂,萧恒真是给了他太多的意外了。 这位皇太孙殿下,可真是个狠人加能人哪! 杨参议他们的财产,其实当真不是个小数目了,但是这点钱进国库的话,作用还不如萧恒这么发给将士们来的大! 只靠着这一招,他已经收揽尽了人心。 这还不算,今天黑山营的事情就可以做最好的例子。 之后若是还有哪个土人部族不配合朝廷,敢闹出这种事。 那么,朝廷就可以如法炮制,按照萧恒这个法子。 土人首领,哪有真正干净的? 真是妙极了! 这件事,竟然就被这样给解决了,还是用这么好的方式,就收了土人的心! 萧恒不知道廖大人已经想了那么多,他将黑山营拿下之后,如今昆明的兵力便已经尽数在他手中了,整合一下,倒也已经有了十五万兵马,只是,这十五万人,还是要先想一想,怎么能让他们都听话,都团结一致。 萧恒便跟崔大儒他们讨论起来。 京城那边,因着皇太孙殿下都去了几个月了,除了一开始闹出个驿站失踪传出死讯的事儿来,后来便是杀了昭通的一干官员,除此之外,便关于这一次去云南的正事儿平叛,是根本一点进展也无。 朝中御史便有人说了。 皇太孙殿下这是无能,战事一天不结束,云南百姓便多受苦,而且,国库的银子也是要源源不断的流出去的。 帽子盖得很大,但是朝中当即便有人反驳:“云南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打仗更不是几天几月就能解决的事,之前那么多大将都去了云南,这么久了,也不见便把云南收服了,难道,那些大将,全都是在消耗国库不成?” 元丰帝将那个御史看了一眼,过后便将此人调去了云南。 既然这么喜欢说,那干脆就去云南说个痛快罢了。 不过,萧恒这么久没有传出什么建树,的确是让人担心。 元丰帝心情不好。 不过,很快内阁便传来了令他高兴的消息。 云南总督廖经续的奏章上说,萧恒将黑山营参议杨参议和副将符文涛下狱,并且,抄没他们的家产,分给了黑山营的士兵和军户。 元丰帝大喜! 三十九·选秀 元丰帝当然不是因为一个黑山营被收服了就高兴至此,而是因为,萧恒想出来的这个法子! 朝中为什么年年都要烦扰云南的事? 就是以为云南多土人,而土人实在是难以驯服。 最最烦人的,便是那些土人,他们都只听土人的! 朝廷当然不是没有智囊,这么多年, 朝廷也往那边派了不知多少人去,但是,多少能臣干吏,他们就是屡屡折戟。 如今萧恒这一招,简直是令人拍案叫绝! 元丰帝如此高兴,底下的内阁大臣也不吝对萧恒的赞赏:“殿下当真是, 聪慧果断!有此一招, 云南大局可定!” 私底下元丰帝去见田太后的时候,田太后听说了这件事,也禁不住唇角微翘,笑着摇了摇头:“这一招,真是妙极了。但是,这也不是说从前的臣子们无能,只是,他们谁能有这个胆子呢?” 是啊,哪怕是廖经续,封疆大吏,云南派系林立,形势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都不能去下这个决定。 但是萧恒不同,他去的时机真是太巧妙了。 正是朝廷平乱的重要关口, 更加要紧的是,他之前已经经历了几次刺杀, 身边带足了人手, 并且已经拿到了云南的一部分兵权。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杨家的人失心疯了,为了把一個女儿嫁给萧恒,竟然连连出了几个昏招,一路把大好形势送给了萧恒。 不过,就算是如此,也得萧恒立得住,抓的住机会。 现在看来,萧恒完全抓得住。 他抓住这个机会,抓住杨参议的这个大错,难得的是,他能先去跟当地土人沟通,去取得军户的信任,这一点,历来没有多少人能做到。 打仗打仗,不是只有开战了才是打仗,如今萧恒这样,简直让田太后不能再满意了。 她都如此,就更别提元丰帝了。 看着元丰帝那自豪的样子,田太后微微一笑:“可见皇帝是对他寄予厚望的, 好在,他也没有辜负你的厚望。” 元丰帝感慨着笑了一句,似乎有浊气喷薄而出。 他坐在了田太后对面,轻声道:“母后,这些年,朕一直心里不安。” 因为不是奉遗照登基,因为是抢来的皇位,所以虽然心里说服自己,是被逼无奈的破釜沉舟之举,但是还是没有办法安心,时时刻刻怀疑自己。 也因为这份无法安心,被许多人抓住做了文章。 元丰帝的鬓角也已经有些花白了,他叹气闭眼:“朕,做了许多错事。当年为打仗,为求生,太子和老二老三他们,朕都顾不上。所以,太子被人算计陷害,老二老三野心勃勃,朕真不是合格的父亲。” 田太后微笑着注视着他,垂下眼帘:“皇帝,不要如此苛刻自己,这一生漫长,你收复了废帝时丢失的陕甘,瓦剌虽然虎视眈眈,却终究不曾有一场大的战事,这都是你的功绩。而且,你终究为国朝选了一个可靠的储君,不是吗?” 元丰帝的心就定下来了。 萧恒如此,九泉之下的胡皇后和先太子夫妇,他们应当也可瞑目了。 他又去了庞贵妃那里。 庞贵妃也听说了前朝的事了,但是她向来是不会议论任何朝政的,因此元丰帝过来,她便只是笑盈盈的亲自迎接,又笑道:“都这会儿了,还以为您今儿不过来了。” “去了母后那里一趟,母后瞧着瘦了许多,精神倒是不错。”元丰帝随口说了一句,由着庞贵妃亲自服侍着换了常服,才问:“十一呢?” 庞贵妃将他的龙袍交给宫人,听见这么问便笑了:“她还能做什么?这些天又忙着鼓捣那些木雕,说是到时候要给苏邀瞧瞧。” 十一公主最近迷上了木雕,跟宫里的供奉学的倒是有模有样,前些天便给元丰帝雕了一条龙,虽然元丰帝怎么瞧都觉得那是条蛇,不过既然闺女儿喜欢,那便爱是什么是什么吧。 听见说还在雕这个,元丰帝也不禁哑然失笑:“她倒真是喜欢这个,行啊,她既喜欢,便让她玩吧。” 一面接了庞贵妃递过来的燕窝,喝了一口,他轻描淡写的叮嘱庞贵妃:“朕让礼部去选七品以上三品以下的好人家的女孩儿了。” 庞贵妃眨了眨眼睛,立即意识过来,这是要选秀了。 元丰帝并没有废帝的那些做派,这么些年从未兴师动众的选秀过。 如今要操办选秀,也不可能是为了填充他自己的后宫。 这么一想,庞贵妃就明白了,轻声道:“圣上是要给皇子们选妃了。” “也差不多到年纪了。”元丰帝点了点头:“老五老六老七,都到了年纪了,老九倒是还小,可以再等几年。选秀的事,你跟着多看看,礼部选人自有章程,能挑上的自然都不差,但是,最后人选如何,便还是要咱们亲自看过才能放心。老四的那个王妃,便太弱了些,看不住他,选个合适的,也是为了他们好。” 元丰帝这么说,庞贵妃心中有了计较。 她笑着道:“是该好好挑了,给他们都挑美丽聪慧的,重要的是还要人品端方。” 又忍不住笑了一声:“小五性子好,但是臣妾总觉得他是没什么主见,这回可该给挑个性子强些的,臣妾也能放心了。”说着,庞贵妃有些好奇:“只是阿恒那里,不知又该挑个怎么样的,才能配得上他。” 元丰帝轻飘飘的摇了摇头:“太孙妃人选,朕已经有了,不必再为此事费心。” 连太孙妃人选都有了?! 这回庞贵妃是真的忍不住惊异了。 她看得出元丰帝这一次选秀的意思,无非就是给适龄的儿子们挑了婚事,好让他们出宫开府,但是,她没有想到元丰帝说萧恒的婚事不用通过选秀,他已经有了人选。 那这意思是,他是早就已经帮萧恒打算好了,所以才会连太孙妃都提前这么久挑好了吗? 这一次选秀,只是为了几个皇子挑选正妃,七品以上三品以下官员之女...... 四十章·主意 庞贵妃等到平国公夫人进宫的时候专门跟平国公夫人提及此事。 平国公夫人叹了声气,虽然早有预料,但是,还是免不了有些失望。 帝心如何,已经很明白了。 为皇子们选妃,但是皇太孙的正妃却不在这些修女里面选,是什么意思, 不言而喻。 听见平国公夫人叹气,庞贵妃心里的失望和遗憾倒是少了些,她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本宫一早便已经做好了准备,皇太孙已立,既然当时便已经立了, 那圣上的心意也是一早就已经摆明了的。” 只是那毕竟是皇位啊, 谁能不动心呢? 庞贵妃早做好准备,但同样觉得可惜。 平国公夫人的念头也转回来了,闻言轻轻一笑:“是啊,贵妃娘娘说的是,其实这件事早已经定了,如今不过是圣上更进一步让大家都明白他的决心罢了,的确没有什么好再多想的。” 她这么说着,看着庞贵妃,半响方才道:“娘娘放宽心吧。” “本宫没有什么不宽心的。”庞贵妃坐在榻上,微微的扬了扬下巴听着外面十一公主的嬉笑声,转过头来看着平国公夫人道:“本宫一早已经知道,人不能太贪心。若是.....若是阿恒的身世没有曝光,那本宫还有一争之心。可自从阿恒找回来之后,本宫其实便已经想明白了。” 庄王那个人, 疑心病重,而且对别人十分刻薄寡恩,这种人,庞贵妃自然不可能坐视自己的儿子以后在他手底下战战兢兢讨生活,再加上, 平国公府的势力,也不是不能争一争。 毕竟庄王也不过是庶出。 但是萧恒不同。 萧恒的父母是先太子夫妇,元丰帝本身便恢复了先太子的一应封号和尊位,那萧恒便是不可辩驳的嫡出长孙。 其他叔叔们的年纪都跟自己差不多,前朝也不是没有越过儿子传位给孙子的。 规矩例子在前,庞贵妃这个人,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更不可能为了一个飘渺的可能,就把全部身家压进去。 她重新整理了心情:“倒是要劳烦嫂嫂,虽然礼部肯定是不敢糊弄的,但是选妃是大事,本宫也希望小五能选个顺心如意的,以后两口子能好好的过日子。所以,若是听见什么,嫂嫂可别瞒着我。” 平国公夫人见她这样想得开,心里也是轻松,玩笑着应了一声,又道:“殿下是个好脾气的, 又是天潢贵胄,这样的人品,不管娶了谁,都是姑娘的福气,以后日子一定会过好的。” 说完了话,平国公夫人回了家,将这件事告诉了公爹老平国公。 老平国公暗叹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摇了摇头:“娘娘能想得开就好,便如此吧。” 圣上的意思已经如此明显,还能如何呢? 学会接受也是好的。 平国公府安静下来。 这個消息瞒不住人,选秀的事情一被众人所知,大家先一个打听的,是皇太孙妃的挑选。 京城顿时热闹了起来。 此时京城的热闹,远在云南的萧恒并不关心,收服了黑山营之后,他便开始着手做准备,要去攻打大理。 只是在这之前,还得先把手里的十几万人整合在一起,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为黑山营虽然收服了,并且交给了唐源接管,但是毕竟土兵跟朝廷的兵马区别很大,他们行军打仗也自有他们的一套方法,之前杨参议为了防止朝廷渗透,对黑山营看管的十分严格,黑山营的土兵们的训练便也都落下了。 如今一面加强训练,一面让唐源多跟苏嵘等人沟通,将土兵跟魏德胜之前留下来的卫所的兵马多多在一起训练。 萧恒忙的热火朝天。 倒是苏邀这里,因为现在的事情暂时都平息了,她一下子清闲下来。 清闲下来,她便陡然发觉在外的生活的确是十分枯燥无聊。 袁夫人这天抱着妞妞过来跟她闲话,也忍不住叹道:“实在不知道做什么了,前些天还忙成那样,这几天闲的都觉得日子长的很。” 人都是这样,忙碌的时候不觉得,一旦清闲下来,便觉得时间漫长了。 妞妞跟苏邀已经很熟了,见了苏邀便手脚并用的往苏邀身上扒,苏邀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妞妞便笑着去玩苏邀的穗子,安抚了妞妞,苏邀笑着看着袁夫人:“其实也不是没事可做,这里正有一件事,想跟夫人商量商量。” 袁夫人便侧过头来随意的问了一句:“有什么事,幺幺你尽管说就是。” 越是相处,袁夫人就越是喜欢苏邀。 这个姑娘面上看着不可接近,但是一旦相处起来,便知道苏邀简直是太好说话,从来不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她心里如何想,喜欢不喜欢你,是不会也不屑于去装的,跟这样的人相处,袁夫人陡然觉得自己都年轻了几岁。 “黑山营的军户,听说他们当地的土人总是生一种怪病,便是双脚浮肿,时常都甚至不能下地走路。”苏邀早已经想过这个问题,听见袁夫人问,便也没有瞒着,很干脆的说:“我想着,是不是能够和廖夫人商量商量,申大夫已经去看过了,说当地土人喝的水里是有问题的,他们这里的水,许多杂质,且里面多有一些毒虫,因此会导致这种情况。我想采购一些药材。” 袁夫人顿时眼睛一亮。 她明白了苏邀的意思,顿时便点头:“这可有什么好商量的呢?幺幺,你是知道我的,若是有什么事需要我的,直接跟我说便是了,我绝无二话的。你只需跟廖夫人商量便是了。” 苏邀就笑了笑。 她知道袁夫人的确是如此,便也没有再跟袁夫人客气:“既然如此,我便去跟廖夫人说这件事了。” 廖夫人正忙的很,之前因为黑山营忽然发生哗变,所以廖大人陪着萧恒他们去黑山营了,一去便是十几天,要请当地士绅的事情也耽误了。 如今黑山营的事情既然已经解决,自然便也该要准备宴席了。 四十一·礼物 宴请的既是整个昆明的士绅,宴席的规格便不能低,这倒是不要紧,毕竟廖夫人见过的大场面无数,士绅而已,对她来说还不算什么难题,难就难在之前纪家出过差错, 因此廖夫人只能事事小心谨慎,每个环节都得亲力亲为,便忙的有些不可开交。 可即便如此,听说是苏邀来了,廖夫人也仍旧是放下了手头的事见了。 她对苏邀很有几分好感,加上苏嵘对这个妹妹的重视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萧恒也是对苏邀另眼相看的,对苏邀, 她的态度便更加客气了。 见了苏邀,她便先笑起来:“正要去县主那儿一趟,刚才外面庄子上送了些花儿来,想问问县主有没有喜欢的,还有几篓新鲜的芭蕉,只是不知道姑娘喜不喜欢吃。” 廖夫人这些天对苏邀照顾的算是周全了,有什么好的都不忘给她那里送一份,听说是芭蕉,苏邀也笑着道谢:“妞妞喜欢吃,袁夫人先前还说,想要使人去看看外面街上有没有,如今可好了。” 这两人有缘法,彼此关系好,廖夫人是知道的, 闻言也笑:“那可好, 还有些稀罕物, 我是吃不惯,只是不知道小孩子喜欢不喜欢,到时候也一并送过去, 妞妞长得真是讨人喜欢,连我也喜欢她。” 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苏邀便将话题绕到了正事上。 听说苏邀想要采购药材,廖夫人一开始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让苏邀列出一张单子来,她让底下的人去办。 一个姑娘家,就算是可劲儿的买人参鹿茸,又能耗费的了多少银子? 这个人情,廖夫人自然是想顺手便做了的。 苏邀却摇了摇头,耐心的笑了笑:“夫人误会了,不是我自己要采购药材。”她将之前申大夫说的话说了一遍,轻声道:“土兵毕竟也是要上战场的,再加上,他们的水源实在是不如何,我便想着,采购些药材,按照申大夫的叮嘱, 一定让他们在水里加了药材煮沸,这样喝了, 才不容易生病。” 这件事,廖夫人倒是也有听说。 杨参议从前便时常要来唠叨抱怨几句,说是土人容易生病,一打仗便更增添死伤。 只是那时候谁能想得到给土人请大夫呢? 其实便算是请了,按照杨参议那性子,也是不可能耗费钱财去帮他们采购药材预防的。 毕竟这些土兵也是像是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儿自然还会长一茬儿的。 如今苏邀提起来,廖夫人便不免要郑重考虑了,她点了点头道:“恐怕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不管是什么药材,乘以三万多人,便是一笔巨额开支。 廖夫人有些发愁,心念一动的看了看苏邀,试探着问:“县主,这笔开支.....” 难道让朝廷出吗? 还是让云南这边出呢? 不管是从哪里要钱,只怕都是個难题。 毕竟要知道,朝廷也处处要用钱呢,别说两河每年的维护,还有东南沿海抗倭的军费,北边边境的城防,便是云南这个窟窿,朝廷也是堵了多年了。 再多要银子,哪怕是来平叛的是萧恒,只怕朝中也有话要说,户部的银子不是那么好给的。 要走云南这边的财政,那便更是为难人了。 苏邀含笑看着廖夫人:“正是想跟夫人您商量,不是要请士绅们来赴宴吗?我想着,人多力量大,或许便能解决了。” 廖夫人的眼神一下子便亮了亮,明白过来苏邀的意思。 是啊,未必要朝廷给这个钱。 她心里也一下送下来,此时看苏邀的眼神便又多了几分复杂和佩服,她现在反应过来了,主意苏邀是早有了,这么过来一趟,不过是想要拉上她一起领功劳罢了。 毕竟,那些士绅们现在一个个的都巴不得往萧恒跟前凑,正愁着没有法子能讨好呢,送上门的事,他们怎么可能不做? 而凑集了药材,帮军营中解决这么大的一个问题,她这个总督夫人,也是能有功劳的。 她正想跟苏邀多说几句,忽然听见外面来了人报信,说是萧恒他们已经回来了。 廖夫人便忙道:“那快让厨房准备准备,烧好热水。” 这些人回来,往往头一件事不是吃跟睡,都是要洗澡的,毕竟军营什么都不方便,廖夫人早有经验。 萧恒他们都回来,廖夫人这边就更加忙碌,苏邀借机起身告辞。 才回了自己的院子,她便看见庆坤在院门口,便挑了挑眉咳嗽了一声。 庆坤吓了一跳,朝她这边看过来,急忙过来行礼,看见她身边的燕草,面上的喜意简直是藏也藏不住。 苏邀忍不住笑,看了燕草一眼,便让他们自己说话,自己先进去了。 庆坤挠了挠头,掏出一个小盒子来给燕草递过去:“我,我在黑山营立了功,得了赏银,在街上看到这只镯子漂亮,专门买来送你的。” 燕草高兴的了不得,她是素来不会扭扭捏捏的,见了盒子里的金镯子,也夸庆坤:“庆坤哥真厉害!” 两人相对发笑,说了几句话,庆坤眼睛一亮:“三九来了!” 他跟三九在军营里时常能碰到,两人关系如今十分不错,见三九来了,他打了声招呼。 三九也笑了,冲着他使了个眼色,是都知道他跟燕草的事的。 燕草被他们闹的有些害羞,正了脸色问他过来干什么。 三九便捧着一只长条匣子狡黠的笑了笑:“庆坤来干什么的,我就是来干什么的。给县主送礼来啦!” 他说着,将匣子递给燕草:“劳烦姐姐帮我交给县主,说是这是殿下送的礼物,让她别担心,伯爷也是知道的,放心收吧。” 苏嵘的确是知道萧恒送苏邀礼物,他还烦得很,闷闷的跟萧恒说:“这是私相授受了,殿下可知道?以后不可如此。” 唉,他真是难做死了。 一个两个都不是那种能守规矩的,偏偏他这个做哥哥的还只能好好的劝着,不能做的太过。 四十二·想见 燕草脸红红的抱着匣子回了院子,先顾不得自己的东西,把东西交给苏邀,轻声説是殿下着了三九送过来的。 苏邀一眼便看见她手里多了一只刻着竹叶纹的足金手镯,便忍不住笑着道:“可见庆坤是个忠厚的,以后就不必担心咱们燕草缺钱花啦。” 其实燕草本来也不缺钱花,苏邀这里当差自来都是十分随意的, 苏邀也从来都是大方的性子,给她们这几个丫头的月钱跟苏老太太那边的大丫头的都是一样的,而且,苏邀还单独为她们都置办了一座小宅子,当初也便直说了,她跟锦屏和岫玉, 三人一人一套,都是给她们以后成亲用的。 不过苏邀这么调侃,燕草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姑娘就知道拿我打趣。” 到底还是忙着岔开了话题:“别说我的事了, 姑娘还是快看看,殿下送了您什么东西吧。” 苏邀笑着打开,忍不住有些惊讶的咦了一声。 燕草见她奇怪,也不由得好奇的探头过去看,便看见这个长方形的盒子里静静的躺着一柄古剑。 这自来送礼,只听说过送衣裳首饰,布匹珍珠,或是名家字画,古玩珍藏的,真是从来没听说过还有送人古剑的!她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镯子,心想幸亏庆坤哥是个正常人。 苏邀的手在那柄剑上拂过,片刻后忽然轻笑出声,挑眉阖上了盖子交给燕草:“收起来吧, 好好保管, 到时候带回京城。” 燕草有些摸不着头脑, 见自家姑娘竟然还能面带笑意, 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 就更不懂了:“姑娘,您也不会武功,殿下送您这个,您为什么还这么开心啊?” 都不是用得上的东西啊!贵不贵重的倒也不要紧了,但是,总得用心准备礼物吧?送一把剑算是什么呢? 苏邀笑而不语。 倒是袁夫人正好抱着妞妞进来,听见燕草问这個,也好奇的问:“怎么了,殿下送什么了,咱们燕草都觉得用不着?” 苏邀笑着摇头:“送了一柄剑。” 袁夫人先是诧异,过了片刻便反应过来,点点头不禁道:“殿下真是有心了。” 朝中已经派了使者过来,一是工部要运送新的兵器过来,二便是之前白七爷的事传到京城,元丰帝和内阁都对这件事十分关切,商议之下,便派了刑部的张大人过来,让他看看能否从白七爷手里再审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朝廷对之前福建的事, 仍旧是有疑虑的。 宋澈过去一趟,却被邱楚星耍了一把,邱楚星供认出白七爷在京城,事实上最后也证明了是假的。 原本正懊恼一切又泡了汤,如今白七爷又冒了出来,对于朝廷来说也无疑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除此之外,张大人他们过来,也带来了另一个消息。 朝廷要选秀了。 这个时候选秀,选的自然不可能是元丰帝的妃子,他老人家这些年,当真从来不曾因为充盈后宫而做过此事,既然不是元丰帝本人,大家想一想也都知道,那就必定是为了皇子皇孙们了。 皇子中,五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三位皇子都到了要成婚的年纪,皇孙里头,自然只有萧恒这一根独苗。 二皇子三皇子倒是还有孩子,不过都已经圈禁了,选秀女也不是给他们选的。 人人都猜测起来皇子妃皇太孙妃花落谁家,这个时候,萧恒送苏邀一把剑,故剑情深,当真是用心良苦。 苏邀并没有想遮遮掩掩,见袁夫人这样说,她轻声道:“其实殿下这典故用的不对,不过......我很开心。” 在这样忙碌的当口,萧恒还记挂着她的心情,怕她因为京城选秀的事情烦心,特地给她送来一把剑表明心意,这种小心翼翼的周全,让她觉得开心。 袁夫人倒是不觉得不合规矩,她当年就是太守规矩了,结果呢?结果嫁了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如果不是遇见苏邀,现在早已经连性命都没有了。 在她看来,两人只要发乎情,止乎礼,其他的小节,根本无需苛责。 因此她很是温柔的看了看还在往苏邀跟前凑的小妞妞,笑着感叹:“你这么一说,我真是希望以后我家妞妞也能遇上殿下这样的人。” 人品端方又有才有貌,难得的是他跟一般的自诩甚高的男人不同,他是真真正正的尊重女人的,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是男人便该高人一等,能挑中这样的夫婿,真是太难得了。 说曹操曹操到,两人才说完没多久,燕草便又进来了,带着笑意说太孙殿下过来了。 袁夫人朝着妞妞招招手,含笑望着苏邀跟她告辞。 苏邀知道她过来必定是为了商量药材的事的,但是如今萧恒过来了,也只好之后再说,便点头道:“我晚些再过去找你。” 袁夫人走到门外,便看见了迎面走近的萧恒。 萧恒长得当真是她见过的人中最好看的了,俊朗却又不失秀气,看着便觉得赏心悦目。 何况外面人人都说萧恒冷淡,但其实萧恒对孩子却完全没有那种不耐烦和冷冰冰的样子,见了妞妞,还特地朝妞妞摆了摆手。 妞妞时常跟苏邀在一起,其实跟萧恒也熟了,看见萧恒叫她,便扑腾着小胖脚要下地。 袁夫人一时抱不住,只好把她放下去。 妞妞便蹬蹬蹬的迈着小胖腿朝着萧恒扑过去了,一把抱住萧恒的腿,仰着脸看着他,声音清脆的蹦出两个字:“哥哥!” 萧恒笑了,将她抱起来刮了刮她的鼻子,哄了哄她,便将她交给赶过来的袁夫人,和气的朝着袁夫人颔首,示意不必多礼。 等到萧恒都上了台阶,妞妞才肯走,袁夫人笑盈盈的摸了摸女儿的头:“你这个小不点,这么年纪小小的,却也知道看人好坏了,好啊,这样才好。” 这样才有福气。 袁夫人抿了抿唇,心里也雀跃起来。 她自己的一生已经是如此了,但是她的孩子们却可以有更多的选择,更好的人生。 四十三·交心 萧恒人还没进房间,先闻见一阵栀子花的花香,果然一进门,便看见临窗的桌上摆着一瓶栀子花,然后便对上了苏邀含笑的眼睛。 那一瞬间,天地万物好像都消失了。 他眼里只能看得到苏邀的笑脸。 这些天的疲倦一扫而光,眼前的人在昆明和煦的阳光里逆光站着, 几乎让人分不清她更好看些,还是花更好看些。 苏邀许久没有听见他出声,眨了眨眼睛看他,结果却发现他只是怔怔的盯着自己。 再是重生的,前世今生也没有人拿这样的眼神看过她,她不自觉的有些发慌, 后知后觉的心跳的飞快,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连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她有些害羞又有些恼怒, 转过身去看那瓶花,忍无可忍的问:“你看够了没有?”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平时看着很精明的一个人,现在却跟个傻子似地。 萧恒便忍不住笑出了声,有些不解又有些调侃的看着她:“我看你太好看,所以都看的呆了,你不高兴吗?” 苏邀转过头瞪了他一眼,不确定这从来都一本正经的人这话是不是在调戏她。 好在萧恒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笑着道:“出去走走吧,总督府的花园里还有些景致,我带你去看看。” 苏邀想了想,换了衣裳跟他一道去花园。 萧恒跟她并肩走着,忽然轻声喊了一声幺幺。 从前他都是喊苏姑娘,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的口。 但是幺幺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喊出来, 不知道怎么的就好像染上了一层热气, 叫的苏邀心里总是颤一颤。 她点点头, 侧头看了萧恒一眼,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 能看到萧恒的下巴, 她收回目光,又轻轻的应了一声。 “我从前总是憋着一口气,你知道的,我父母亲的死......”萧恒顿了顿,垂下眼帘轻轻叹了口气,才继续说下去:“我从小便知道,我要为父母亲报仇。但是,我找谁报仇呢?干爹和我祖父都告诉我,我该找陷害我父亲母亲的人,但是我始终觉得这是不对的。他们难道不知道吗?的确是那些人陷害了我的父母亲,但是,若是没有圣上.....我的父母亲是不会死的。” 苏邀站住了脚,哪怕知道萧恒会带她来这里,这里便必定是安全的,但是她也仍旧忍不住四处环顾了一圈,见周围都没人,她才放下心来。 这些话, 上一世宋恒跟她说过的。 她在程定安的后宅里步步惊心的时候,宋恒来找过她。 他外表风光无限, 但是实际上却更加是像是在悬崖边上走路, 一举一动都要小心再小心,他那时候应当是已经决定要去投奔已经就藩的五皇子了,来找她,是让她自己以后保重。 阴差阳错,这一番话,她今天竟然又重新听见,苏邀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但是必定是心疼多一些的,她想了想,知道萧恒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耐心的等着他说下去。 萧恒在旁人面前,其实从来都不喜欢说话,因为他觉得没什么可说。 但是面对苏邀的时候却不同,不知道为什么,不管什么事,他都很想跟苏邀说一说。 所以,他便也说了下去:“我原本,是一直很记恨这一点的,说到底,那些坏人,也不过是钻了空子,但是刀,是皇祖父递给他们的。哪怕是在来云南之前,我的心意也从来没有改变过。” 他要当皇太孙,要做储君,以后要坐上那个位子,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觉得都该是他父亲的,他作为他父亲的儿子,理当帮先太子平反,得到该得到的荣耀。 来云南平乱,也只是想让这位子坐的更加稳当。 苏邀站住脚,轻声问他:“你现在,不这么想了吗?” 她想了想,想到最近萧恒一直在跟土人打交道,便有些恍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萧恒嗯了一声,沉默了一瞬之后把桃蛋他们的事情说了出来。 桃蛋真的很可怜,他父母双亡,爷爷奶奶都已经很老了,不知道能陪着他多久,若是没有遇见自己,没有这番际遇,那么,桃蛋很可能甚至活不到成年。 萧恒垂下眼:“我已经虽然也跟着祖父和干爹在军营里,但是说到底,我并没有接触过太底层的军户,这一次不同。幺幺,我看着桃蛋,终于明白了,皇祖父他其实真的是個好皇帝。” 他或许不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但是确实是个好皇帝。 从废帝手里接过烂摊子,面对的是无孔不入的复辟势力,还有前朝老臣勋贵的各种绊子算计,但是元丰帝把这一切都压了下去,他的确是中计贬责了太子,但是他确实从头到尾最生气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太子的命。 他轻赋税,与民生息,北拒瓦剌南抗倭寇,这么多年,不管哪处有灾情,都没有过太大的流民潮,这已经是难得的功绩了。 还有云南,他明白为什么元丰帝坚持要平定云南了。 云南自来也是大周的土地,凭什么拱手让人? 凭什么让大周人低土人一等? 何况,真正的底层土人过的也根本十分辛苦。 这些话他没有说出来,但是苏邀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知道萧恒是哪里不对劲了。 静静的等了一会儿,苏邀见萧恒看着自己,便点点头说:“其实圣上不一定不知道你真正的心思,毕竟,这些年你跟圣上并不亲近。” 一开始是为了做戏,为了表达是刚知道身世的那种愤怒。 但是元丰帝是皇帝,他难道看不出吗? 看得出,却依旧给了孙子该有的地位,把给还给他的东西都还给他了。 她想到上一世的宋恒,鬼使神差的伸手想要抚平他眉间的褶皱,不过最后还是停住了,只是轻声道:“殿下,一切都还来得及。而且,圣上的胸襟,你平定云南,在他心里,比原谅他,跟他亲近,都重要的多。” 萧恒定定的看着苏邀,半响,忽然笑了。 四十四·想法 很多时候,萧恒都觉得跟苏邀之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感和亲近感,他在想什么,只要稍微对苏邀露一个意思,她便全明白了。 这种你想说什么,对方都能明白理解的感觉简直太好了。 跟苏邀聊完了这个话题,萧恒就笑了起来:“一切已经准备就绪了, 等到土兵那边训练的差不多,便该开始打仗了,约莫明年这个时候,我们便能回京了。” 他顿了顿,并没有遮遮掩掩,很干脆的看着苏邀:“京城选秀的事,想必你也已经听说了,不必紧张, 皇祖父这一次选秀, 是为了五叔他们选秀,我不在其中。至于我.....我已经写信给皇祖父表明了心意。” 虽然说萧恒之前便已经说过会求元丰帝赐婚,但是苏邀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已经毫不迟疑的跟元丰帝说了这件事,因此忍不住有些吃惊:“这么快?” “不快了。”萧恒微微一笑:“我不知道旁人是怎么样,但是我喜欢一个人,便希望把她的情绪照顾周全,也希望把所有事情都做到最好,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如今,便是如此。只要你想知道的,只要我做得到的,我都会尽量去做。” 连一丁点误会的可能也不想发生。 苏邀还能说什么呢? 这个人,说了一万遍他是不同的,但是他的不同如此明显,对她的偏爱也不加遮掩,这世上的人这么多, 但是唯有他, 把她看的独一无二, 如珠如宝,这已经比什么甜言蜜语都值得她开心了。 她笑了笑。 才说了一会儿话,苏嵘便找过来了,对于萧恒跑回来有机会就往苏邀跟前凑这件事,他已经能做到视而不见了-----做不到也没法子,总不能真的拿根棍子把堂堂皇太孙打出去吧? 他翻了個白眼,对萧恒说:“廖大人有事找你,应当是杨参议和符将军财产的事儿。” 他们说了要把杨参议和符将军的财产平分给土兵的,但是在那之前,厘清他们的财产也是一个不小的工程了,想必如今总督府的幕僚们是已经算清楚了。 既然有正事,萧恒便点了点头要出去了,临走之前他想到一件事,便哦了一声,跟苏邀说:“对了幺幺,还有一件事......土人军户里头有些父母双亡、又没有家人照管的女孩子,年纪都还很小,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安置她们才好,你能不能想想法子?” 苏邀从来不觉得闲着没事才是好事, 能有事情做, 才更符合她的性子。 她挑了挑眉便答应下来。 苏嵘有些不满的戳了一下妹妹的额头:“你呀你,真是人家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半点主意也没有!” 苏邀对此有些不赞同,看了自己大哥一眼:“我记得大哥对纷纷姐姐......” 提起汪悦榕,苏嵘的表情便变得温柔起来,哼了一声:“这怎么能比?我对你纷纷姐姐是一心一意的。” “怎么不能比?”苏邀笑着看着他:“纷纷姐姐也不是那种普通的姑娘,但是我看大哥也很听她的呀,她喜欢纵马,喜欢去庄子上小住,哥哥不都是十分赞同的吗?” 苏嵘便不跟她辩了,叹了一声气嘟囔一声女生外向,便跟她说起那些女孩子的情形:“年纪都很小......”顿了顿才继续说:“年纪大些的,也留不到这个时候。” 这么穷这么困顿,家里哪里能养闲人?稍微大一些的女孩子,都被卖到妓院青楼了。 有的还是自卖自身。 饶是苏嵘,这些天看下来心里都是沉甸甸的,十分不是滋味。 苏邀也跟着沉默下来,知道了苏嵘的意思。 不过等到她看见那些女孩子之后,还是忍不住的震惊了。 震惊过后就是心酸。 这些女孩子,大部分都才六七岁的样子,小一些的甚至才两三岁,还有被大一些的孩子抱在怀里的,她们全都无一例外的瘦小,看上去瘦骨嶙峋,身上简直一点儿肉都没有,脸颊都是凹陷的。 她望着这么一大群孩子,眼里有了泪意。 苏嵘知道她难过,压低声音道:“这些已经算是好的了,命好,还有许多根本活不下来。幺幺,这么多孩子,我们也的确是想不到该如何安置,毕竟当地百姓都穷困,总不能让他们凭借善心收养。” 再说,给了银子,她们也未必能用得上。 苏邀嗯了一声,很快就反应过来。 下去摸了摸一个女孩子的头,苏邀深深的叹口气。 这些孩子的头发都干枯暗黄,到处都爬满了虱子,没有父母的孩子,哪里还能顾及的上漂亮?如苏嵘所说,能活下来,已经是命大。 她转过身让刚赶到的阮小九他们去找廖夫人要些丫头过来,先清点人数,而后再给这些人洗漱。 总不能让她们仍旧这样衣衫褴褛。 苏嵘之前不满,倒不是真的就不喜欢这差事,主要是觉得这差事难为人。 如今见苏邀让人去忙,他叹了口气:“就算如此,但是她们以后做什么呢?这么多人,总要有个去处。” 总督府要养这些人也太难的。 苏邀认真的想了想,也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毕竟这些人一眼看过去,乌泱泱的少说也有几百人。 萧恒倒也真是够不客气的,一次性就往回带这么多人。 她苦笑了一声,现在只怕不只是她这里得操心,总督府的厨子那边更是要忙的不可开交了。 好在这些女孩子都是自幼吃尽了苦头的,苏邀先让燕草去拿了些干粮来给她们垫垫肚子,她们竟也高兴的了不得,一个个吃的十分高兴,一个小姑娘还噎着了,苏邀吓了一跳,把她抱起来反复给她拍背,见只是噎着了,东西还是吞了下去,才松了口气。 越是如此,她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如今也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萧恒出去一趟会有那么多感慨。 面对着这些孩子们,谁能不盼望着天下太平呢? 有些人为了那个位子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惜出卖国体,这种人,又有什么资格染指江山? 四十五·合伙 苏邀从来都不是那种把自己很当回事的人,也因此,廖夫人闻讯赶过来的时候,便看到苏邀正在帮一个两三岁的小姑娘洗头,她坐在竹椅上横抱着小丫头,很熟练的把孩子的头发洗的干干净净。 廖夫人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 真是每一回看见苏邀,这个姑娘总是都能给她带来意外的发现。 她等到苏邀在给那个小姑娘擦头发了, 才带着人进了院子,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便忍不住摇头:“听说这里要东西,我一开始还觉得奇怪,等到看到管事报上来的数量,还惊了一跳,现在看来,竟然真的有这么多人, 看来殿下这是把那些军户里无依无靠的孩子都带来了?” 小丫头眼睛黑漆漆的, 因为苏邀待她温柔仔细,她就双手揪着苏邀的袖子,睁着一双眼睛懵懂又好奇的看着廖夫人。 廖夫人也是有女儿的人,也不免被触动心肠,轻轻叹息了一声。 苏邀已经摇头了:“不是无依无靠的孩子,是无依无靠的女孩子,男孩子也有好些,不过总归是比女孩子少的,都被安置在外面了。” 土人这里也是看重男孩子甚于女孩子的,毕竟实在不行,男孩子长大了还能去当兵,所以兄弟们家里有儿子的,他们都愿意接到身边养着,再不济,以后可以帮自家出一个征兵的名额。 但是女孩子不同,没有谁愿意多花这么多银钱去养个没用的女孩子。 所以孤儿中女孩子的数量是更多上许多的。 廖夫人一听就明白了, 但是感动归感动, 她心里却对于这些女孩子的安置很是犯难。 这么多张嘴巴, 那可不是发一发善心就能满足的了的。 怎么抚养她们长大,长大以后又如何,这些都是问题。 哪怕她是总督夫人,一时也想不出妥当的办法。 她忍不住将自己的担忧告诉了苏邀:“我也不是说不管她们,但是,谁有这么多银子养这些孩子们呢?” 哪怕是让府里出钱,府里也出不起啊。 苏邀之前一开始的时候没有办法,如今倒是不那么慌了,把孩子的头发擦干了,她将孩子抱起来哄了哄,便交给袁夫人了。 袁夫人也过来帮忙了,只是没有带妞妞,苏邀特意关照过她不要带妞妞过来,小孩子实在容易生病,这些孩子都是孤儿,之前居住的环境也实在很差,怕在一起反而不好。 等到袁夫人把孩子接了过去, 苏邀才轻声道:“夫人先不必忙,这個问题我也已经想过了。” 正说着, 总督府的管事婆子进来, 跟廖夫人回禀,士绅们的夫人已经来了。 这场宴席,他们在意,其实那些士绅们的夫人还有更在意的,因此来的比廖夫人预想中的还要早许多。 廖夫人只好站起身来:“县主,人来了,我也得先过去看着了。” 虽然这些士绅夫人比她的地位自然是不如的,但是既然做东,那自然得有做东的样子。 苏邀也站起来:“我跟您一起过去吧,正好我有话要跟她们说。” 她说完,对着袁夫人招了招手。 三人便一道往花厅里去。 花厅里早已布置妥当,男人们在前面的大堂里开席,这后面花厅便是招待女眷的地方,是用晚宴,但是士绅夫人们都在傍晚时分便赶来了。 纪太太来的最早,苏邀一进门便看见了她,便笑着冲纪太太点点头。 纪太太看见苏邀也高兴,想到自家儿子,又忍不住在心里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好在她是个十分想得开也有分寸的,这一点遗憾并不影响她对苏邀本身的喜欢,因此很开心的对苏邀行礼:“县主。” 廖夫人笑着对她们道:“你们来的倒是快。” 胖胖的白夫人笑眯眯的:“夫人请客,我想着在家里也是呆着,倒不如早些过来,看看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的。” 众人都有心讨好,场面十分和谐。 另一个邱夫人便笑着玩笑:“瞧瞧白姐姐说的什么话?夫人这里哪有用得着我们帮忙的地方?我们是想早些过来听戏,听说这一次夫人还请了德胜班的戏班子呢。” 德胜班是京城出了名的戏班,但是他们每年都会有一批人到处走,四处唱戏。 来了云南也有小半年了,因此人人都知道德胜班的名气。 大家都笑起来。 苏邀在这个时候轻声开了口:“倒是真的有件事,需要众位夫人帮帮忙的。” 经过那几天被困在纪家的经历,大家都认识苏邀了,也都知道这位县主的身份不一般,她说有事帮忙,一时大家还真的都怔住了,诧异的看着她。 还是纪太太到底跟苏邀算是最熟悉的,没有过多思索便问:“不知县主要我们帮什么忙?” 她没有一口答应,毕竟虽然她们都是知道家族有跟随萧恒之意,却也不能做什么主。 其他的夫人们略微落后,也都看着苏邀。 廖夫人垂下眼,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苏邀聪明,但是终究年纪还是太小了,还是有些天真。 那么多女孩子呢,就算是本地士绅都要看萧恒和苏嵘的面子,但是要抚养这些孩子,也还是太难了。 苏邀轻声开了口,先说了这些女孩子的情况。 众位夫人果然惊异非常。 纪太太也没有想到是这种事,她有些迟疑的看着苏邀:“县主,人数太多......” 也不是十几岁的成年女孩子了,买回去就当是丫头用。 小的都才两三岁呢,买回去能做什么? 苏邀摇了摇头:“我没有让诸位夫人出钱买人的意思,我是想问,诸位夫人有没有兴趣和我合伙做个生意?” 啊? 话题怎么忽然转到做生意上头去了? 大家都一时转不过弯来,惊奇的看着苏邀。 廖夫人也不明白苏邀是什么意思,诧异的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没有出声。 苏邀便轻声道:“我是想买些织机,开一个厂子。” 纪太太最先反应过来,她为难的看着苏邀:“但是那些孩子们,是不是太小了?” 四十六·织场 众位夫人们不管赞不赞同这个主意,但是至少心里先是松了口气的-----好在苏邀不是个异想天开不知人间疾苦的,她们怕就怕苏邀张口让她们便先想办法处理这一千多个孤儿,一千多个人呢!这可不是一千多只猫儿狗儿,不管是哪一家,都一时消化不了的。 而后便都看着苏邀。 是啊,这些孩子们还太小了, 便是开了一个织场又如何呢?难道还能让这些女孩子去当织工吗?想要靠着这些女孩子们的那点儿布料去养活她们自己,都是一個难题,更别提还得考虑到维持的这些成本和人工了。 纪太太有些为难。 其实她自己也是想跟苏邀交好的,也知道眼前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又是做善事。 但是要开一个养活一千多人的织造厂,那是一个什么概念?她家里是经商的, 再明白不过了, 也正因为了解,所以她才为难。 苏邀静静的点了点头:“我知道她们的年纪都还太小了, 所以,我的意思是,雇一些成年的女工,让她们来当织工,至于这些女孩子,可以先当学徒,学些东西,等到长大以后,也有一门可以活命的本事。” 众人都愣住了。 意思就是,这些女孩子们,还是要织场养活,而且还得教她们技术? 但是,哪里有这么简单啊? 众人不想得罪苏邀,但是都觉得她这想法有些异想天开了, 便都去看纪太太,大家都知道纪太太跟苏邀是比较熟悉的。 纪太太也明白众人的意思, 她略想了想, 便沉吟着开了口:“可是这开织造厂的费用, 还有人工、场地,这些暂且都不算,女工们却难找,何况是这么大的场子,要找多少女工呢?县主的好意,我们都能明白,只是......” 只是如何运营,真是一个极大的麻烦啊。 袁夫人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她这几天一直都在帮苏邀犯难,这么多张嘴张口就要吃饭,商贾们哪里肯承担? 苏邀还是那副镇定的样子,她扫了众人一眼,轻声道:“殿下承诺过,杨家符家的财产,厘清之后便会悉数平分给黑山营的军户们,这些女孩子,也是黑山营的军户们的后代,这些财产,会有她们的一份。” 这番话一出,众人都有些震惊。 连廖夫人也震惊的看向了苏邀, 皱着眉头问:“县主,这件事,是殿下亲口所说吗?” 要平分两家财产的事,这个大家已经知道了。 但是问题是,自古以来,家产都是给男丁继承的。 这也是为什么女的孤儿会多出这么多来的缘故-----男孩子,叔伯总是会继续养的。 女孩子也要分产,这便是在夫人们看来,都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事。 再说,土人们会答应吗? 这些女孩子每人分一些,那可不是小数目了。 苏邀点了点头。 夫人们便都静默下来。 纪太太也从一开始的震惊当中回过神来了,心情复杂的点了点头:“若是这么说的话......” 一千多个女孩子能分到的钱,不是小数目,要拿来开织场,也是足够的了。 她下定决心点了点头:“若是这么算的话,那这生意,便请县主算上我一份吧。” 那些女孩子们本身能分到一笔钱,其实苏邀已经不是担心钱的问题,只是担心这笔钱如何能保证那些女孩子平安的长大,到她们真正有能力作主的那天。 合伙开织场,一是士绅夫人甚至可能廖夫人都会入股,也算是官家和有头有脸的人家的生意,没人敢去打这些女孩子们的主意,二来,这些女孩子们在长大的过程中,还能学习女红和刺绣、织布,不管怎么样,以后都可能有一门养活自己的手艺。 这的确是长久的安置办法。 哪怕是她们这些人来想,也就是如此最妥当了。 也因为如此,廖夫人看向苏邀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复杂和感叹。 这个女孩子真是人好又心善了,能做到这个地步,便是她,也得夸苏邀一声尽心尽力的。 苏邀见众位夫人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笑了笑:“我只是看着她们实在可怜,再多的钱,这么多人,其实也用不了多久,让她们以后能长久的能有谋生的本事,才是真正的为她们好。至于银钱,她们的银钱,我不想拿来做本钱,因此她们的钱,我来出。” 若说刚才还只是有些诧异,但是如今,大家却都真的是忍不住佩服了。 一开始她们还以为苏邀是打算用她们的钱,后来知道杨家符家的钱这些女孩子们也能分一份,她们便理所当然的觉得苏邀所说的合伙做生意,钱该是用这些女孩子的安置银,可没想到,苏邀说,她们那一份本钱,她来出。 这足以让大家知道她要开这个场子的坚定。 连廖夫人都在心里笑了,杨家真是夜郎自大,杨青鱼跟苏邀之间的差距,何止是差在容貌和身份上?便是这胸襟和眼界,就差了不知道十万八千里了。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萧恒对苏邀如此上心了。 眼界见识到如此的女孩子,便是她这个长辈,也是会喜欢的,何况是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呢? 她算是心服口服了,笑着开口:“既然如此,那我也得入个股了,只是这做生意的事我也不懂,还得请诸位夫人帮忙看着便是了,” 总督夫人和县主都有份的场子,在场的夫人们也不可能傻的当寻常生意来对待,当即便纷纷点头,开始商量出多少银子,如何分配股份,谁家出人,谁家去找织机,一时讨论得热火朝天。 苏邀就轻轻松了口气:“诸位夫人能够如此慷慨解囊,真是帮了土人的大忙,兴建这个织场,恐怕以后也不只是这些女孩子,就要打仗了,当地土人多有这样遭遇的女孩子,到时候我希望织场能成为一个安置的例子,虽然有慈济堂,但是光靠慈济堂是绝对不够的。” 原来她已经考虑的如此长远,纪太太心中的遗憾更深了。 四十七·同步 这样好的女孩子,真是不管是家世容貌还是本事,没有一样不好的,只可惜,这么好的凤凰,也的确是该飞到更高的枝头的。 她收敛心神,认真的听完了, 有些委婉的说:“只是,就算是招收了女工.....女工们的手艺也是参差不齐的.....” 靠这些普通的女工可不能养活那么多人还有盈利。 苏邀早已经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她轻声说:“我已经让人去南京织造局请了一批人过来,她们会教授这些女工们刺绣和技艺的,只要她们好好的学,总会熟稔起来。” 去南京织造局请人! 南京织造局不必说,虽然自从迁都了以后, 那边的各大衙门都已经成了养老的去处了。 但是织造局不同啊, 多少宫女和针工局出来的秀女去了那里, 并没有跟着去京城?她们的手艺精湛,而且一个个的都是平时高价挖都挖不来的人物,如今却被请来云南! 长宁县主真是好大的手笔! 便是廖夫人,都忍不住激动起来。 原本以为,这个织场不过是个给孩子们栖身谋生的地方,但是现在看来,远不止如此! 只要把织场给维护好,那对整個云南的经济发展都是有好处的! 丈夫在任上也有几年了,一直没什么建树,哪怕是这一次打下了木桐,那也是百废待兴,而如今,若是能有一个生财的法子..... 她心念急转,都不等其他夫人们再发出疑问, 便斩钉截铁的开了口:“县主,以后不管有多少女孩子, 只要是无父无母无处可去的, 她们愿意来,我们的织场便都收!” 苏邀轻轻挑了挑眉,笑着点头。 说完了这件事,苏邀喝了口茶,又提起了另一件事。 相对于之前的震撼,捐银子买药材,就不过是小事了。 毕竟捐银子是大家之前就做过准备了的,只要出银子,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这笔钱还是直接用于改善军中用水的。 大家朕都对此没什么意见,邱夫人更是直言:“这个好办,我们家便是做药材生意的,若有需要,我们也可捐助些药材的。” 女眷这边的宴席出乎意料的顺利,而前面男人们的宴席进展的也还算顺利。 这位殿下的手段,从他雷霆万钧的收拾了杨参议,又兵不血刃的收了黑山营便知道了,当地的士绅, 只要不是蠢的不可救药的,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萧恒唱反调。 相反,他们都很乐意为殿下平乱效劳,出银子的出银子,捐东西的捐东西。 一场宴席宾主尽欢。 等到晚宴散了之后,纪太太回到家,便先求见纪老爷子,将苏邀想要建织场的事情说了。 纪大老爷在一边听的情绪复杂,一时惊叹一时忍不住摇头,最终他忍不住道:“这位县主,真不是寻常人。” 请南京织造局的人来,这一点,就是绝招了,有这一招,纪家花多少钱都觉得是值得的,其他人家里,想必也是一样。 纪云亭就干脆多了,他直截了当的就说:“县主真是胸中有丘壑!”对苏邀的赞叹之意溢于言表。 纪老爷子和纪太太看他如此,都在心里再一次的摇了摇头。 真是可惜,太可惜了。 说回正题,听了织场的事,纪老爷子忍住疲惫点头,又叮嘱道:“不管如何,这件事既然办了,便一定要办好。老大媳妇,这件事,便交给你去办了,用的人要认真仔细的挑选,千万不要闹出什么丑事来,叫好事变成了坏事,明白吗?” 身为男人,纪老爷子又活了这么大岁数,早已经是人精中的人精了,也正因为如此,他太理解苏邀要开织场,还要借助这么多家士绅的力量的缘故了,她就是为了给这些女孩子们提供最大的保护。 既然都已经答应了人家,那便一定得谨慎再谨慎。 若是从自家出了问题,可真是没有脸面对面对苏邀了。 纪太太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还是纪老爷子叹了一声,跟她解释了一遍,纪太太才悚然而惊,没有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多的忌讳和猫腻,忙认真的记下了。 纪老爷子摆了摆手,有些疲倦:“罢了,你最近便一心一意的忙这件事吧,有什么事不懂的,尽管来问,多听多看多学着,这是一件大事,以后你就知道了,这可不是一代人的功劳啊!” 纪太太虽然还未完全领悟,但是见自家公公说的如此郑重其事,也下意识的答应了,忙点头应是。 而另一头,廖夫人也跟自己丈夫说了这件事,对廖大人道:“我真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长宁县主能够聪敏到这个份上,聪慧也就罢了,但是她这个年纪,又是京中的县主,她怎么能这么了解底下的民情?她这个主意,真是妙之毫巅,几乎把人都给算透了。您说,是不是殿下给她出的主意?” 廖经续听完此事,同样也是震惊,而后便忍不住低低的叹了一声,道:“不会是殿下帮忙自想的,殿下如今手里一大摊子的事,相反,这个应当是殿下请她帮的忙。这位县主,以后不可再等闲视之,你如今或许觉得已经够欣赏她了,但是她的前程,远不止如此。” 有这份能耐,加上萧恒如此重视她,她还会前程不好吗? 廖夫人答应下来,又道:“我是想着,其实县主这个主意真的不错,她出这个主意,从南京织造局请人,也是送了我们一份大人情,咱们现在百废待兴呢,若是织造能起的来,那可真是一笔大生意。” 这些可都是政绩啊! 能够赚钱的无非也就是那几样,茶、瓷、丝、盐,这些都是一个地方的最大的收入了,但是云南这一块儿,这些都不行。 如今若是丝织能起来,那可真是意义非凡的。 廖夫人的意思是:“这个织场便算了,若是织场真的能起来,我的意思是,由总督府出钱,建一所学校,便干脆让那些土人孩子来这里学习技术。” 四十八·清闲 对于这个,廖经续自然是格外感兴趣的,这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事。 而且,也不只是钱的事。 听见说是可以兴建学校,他的眼睛便一下亮了:“你可真是厉害,这一点,竟然跟殿下想的不谋而合。” 啊? 廖夫人有些茫然, 帮廖经续端了一碗汤放在桌上,她有些诧异的问:“这怎么说?” “殿下也跟我说,想要在昆明修建一所学院,让土人的孩子来上学。”喝了一口汤,廖经续见廖夫人若有所思,便笑道:“不过跟你想的有些不同,殿下的意思, 是让土人中的那些贵族子弟都来上上学。” 到底是总督夫人,心思敏锐,廖夫人很快就明白了廖大人的意思,睁大眼睛道:“这成么?” 土人贵族的孩子,如杨参议他们的孩子们,之前便都是他们自己教,要说读书什么的,真没见几个土人读书的,毕竟他们就算是不读书,凭借着那身份,也能承继父亲辈的官职,实在不必努力。 如今苏邀想到这个主意,让土人贵族的孩子来昆明读书,明面上说是读书,实际上跟人质也没什么区别。 主意是个极好的主意, 但是, 就怕土人们不答应啊。 廖经续如今神清气爽,听见廖夫人的疑问,便轻笑了一声摇头:“夫人,有杨家的教训在前,他们若是不答应,是什么意思还需要说吗?只要他们能来读书,那么,总会教会他们一些眉眼高低的。” 如何让土人真正跟大周的汉人融合,这就是一个绝妙的办法。 廖夫人笑了笑:“我如今越发的明白殿下为什么说县主是他的长史了,县主也当真是值得,若不是县主身份高贵又是個女孩子,我都想让您千万想法子求了人家来当您的幕僚了。” 天哪,多有办法的人啊,总能想出新鲜的主意。 可实际上苏邀却并不觉得自己有多能耐,相反,她有些不大好意思。 其实上一世,这些主意还都是清源道长和萧恒他们想出来的,就是为了帮五皇子在云南站住脚跟,好有能力跟庄王对抗。 只是如今,她想到的一些主意,便提前拿来用了。 所以袁夫人再一次夸她的时候, 她就有些无奈:“夫人还真当我无所不能了吗?这不是我的主意,是殿下和崔大儒的主意罢了。” 袁夫人有些茫然,眨了眨眼睛:“是吗?可我总觉得, 幺幺也是能想出这种办法的人啊!” 苏邀就忍不住笑了。 两人相视一笑,袁夫人便不再说这件事了,道:“我去看看那些孩子们去。” 她想了想,又跟苏邀说:“幺幺,我思来想去,有件事想要和你商量。” 苏邀偏头嗯了一声:“什么事?” “我应当不回京城了。”袁夫人站定了看着她,神情坚定的开了口:“你在昆明设的这个织场需要人看着吧?你看我如何?” 就算是苏邀已经为她们打算得极好,也把总督府都拉下水了,但是世上的事就是如此,看到那么多可怜的小姑娘,不能保证底下的人不动歪脑筋的,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袁夫人见苏邀朝自己看过来,便认真的说:“我已经考虑好了,反正如今我已经没有什么惦记的,之前你说让我去京城替你管庄子,我也一直都这样决定的。但是出了这件事之后,我便觉得,其实在云南也很不错啊,这里天气好,四季如春,我也生活了几年了,加上有你的织场在,我是不会受委屈的。让我留下来吧,人总得做些有意义的事儿,才算没白活一场啊。” 苏邀没有想到袁夫人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么长远,她也的确是最担心的就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来照顾这些女孩子。 廖夫人不可能,她是总督夫人,事务繁杂,绝不可能分出多少心神去顾念这些女孩子的。 纪太太她们,到底也都是掌着中馈,管着一大家子的后宅事务的人,她们也分不出这种精力。 而袁夫人,的确是最好的人选了。 苏邀沉吟片刻,轻声道:“若是如此的话,那我出的那一份,便转让到夫人名下。” 袁夫人猛然抬头,立即便摇头:“这怎么行!?幺幺你误会了,我不是为了银子......” 苏邀镇定的握住她的手诚恳的看着她:“我当然知道夫人不是为了银子,是因为那些可怜的女孩子,也是因为想要帮我的忙,也正因为如此,我的那一份给夫人并不过分,你们以后既然就要呆在云南,那就要为以后的事考虑,也要为康儿和妞妞考虑,夫人,就当是我送给康儿和妞妞的吧,这两个孩子,我都是很喜欢的。” 苏邀都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袁夫人还能说什么? 袁夫人嘴唇发颤,良久良久才哽咽着出声:“幺幺,谢谢你。” 苏邀出钱,她占份子,这实在是太大的人情了。 苏邀却笑了:“有什么好谢的?夫人忘了吗,之前我请夫人帮我忙的时候,夫人也是豁出性命带着幼女去帮我了啊!算起来,怎么都该是我谢你才是。好了,我们不要再谢来谢去啦,何必如此?去看看那些孩子们吧。” 小姑娘们占了足足两个大院子,就算如此,都还没床,都是拿了席子睡地下打地铺的,幸亏云南天热,倒也还不算是难过,见了苏邀,她们都兴奋起来,纷纷的涌过来喊人。 对着她们的时候,苏邀便忍不住笑意,打了招呼便将最小的团子抱起来,问她们:“喜不喜欢袁姑姑?” 她们都喊袁夫人姑姑,虽然认识的时间还很短,但是袁夫人和苏邀对她们是最耐心的,小孩子其实最敏感,也最能分善意恶意,听见苏邀这么问,全都忙不迭的点头,异口同声的道:“喜欢!” 团子喜欢吃手,大拇指含在嘴里,苏邀替她把手拿出来,摸了摸她的头,跟小姑娘们说:“那好,以后袁姑姑就一直陪着伱们啦,你们要听姑姑的话,好不好?” 四十九·象兵 萧恒和苏嵘过来的时候,便正好看见这副场景,苏邀坐在芭蕉树底下的竹椅上,抱着团团,正低着头跟团团笑着说话,她平时很少笑,但是笑起来的时候, 当真如同是画上的人被吹了一口气,立即变得鲜活灵动起来。 连苏嵘也忍不住笑了,走过来问她们是什么事这样开心。 袁夫人急忙过来见礼,萧恒跟苏嵘都客气的免了她的礼,苏邀也已经笑着站起来了,见萧恒走到自己身边伸手, 她也很自然的没有多想将团团递了过去。 这些孩子一开始的时候还是跟着萧恒回来的,对萧恒也不陌生,但是被萧恒抱着,还是头一次,团团歪着头认真的打量萧恒一会儿,见他和蔼可亲,又长得好看,便乖乖的靠在他肩上了。 苏邀便将袁夫人要留在云南的事情说了。 这件事,之前萧恒和苏嵘在外面都已经听说了,知道苏邀想出建造织场收留这些女孩子的主意,连崔大儒都忍不住赞叹了好几次,言语之中,十分惋惜苏邀不是个男人。 也是,如今云南这战事在即,到处都是立功的机会。 就比如这个织场的事,但凡苏邀是个男人, 这就是一大功了! 现在听说袁夫人主动留下来照顾这些孩子们,萧恒和苏嵘都有些诧异, 还是萧恒先反应过来, 郑重的对着袁夫人道谢, 轻声道:“夫人真是心慈。” 是啊, 如果不是心肠好,做不到这个份上。 袁夫人有些慌乱的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本身便已经不想回京城去了的,再说,留在这里,又有什么不好的呢?跟这些孩子们在一起,看着她们长大成人,对于我而言,也是大功德。” 几人说了一会儿话,萧恒怀里的团子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睡着了,手也已经从嘴里拿出来,湿答答的搭在萧恒的肩上。 萧恒不以为意,温和的看着这些女孩子们,笑着跟她们说:“今天晚上给你们吃肉,好不好?” 一时之间,孩子们的欢呼声几乎要把房顶都给掀翻。 笑声传出老远,连廖夫人那里离得那么远都听见动静,问是什么事,听见说是萧恒过去说给孩子们加餐, 廖夫人便忍俊不禁:“殿下真是好脾气,你去吩咐给厨房,今天晚上的菜钱,不走公帐,便从我的私账上走,算是我的。” 她倒不是为了做人情,只是,这些孩子们当真是可怜,而且也算是给她提了个醒,这一点点的付出,她还是舍得的。 底下的人恭敬的答应了,廖夫人又让人去问问前面的廖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随着训练的吃紧,如今的形势也有些紧张了,附近好几個城镇都被木桐的人骚扰,也出现了小股乱兵,廖大人他们忙的不可开交,吃饭的时间便也不定时起来,但是,吗既然萧恒苏嵘他们这个时候都已经过后院去了,想必廖大人今天也是会回来吃晚饭的。 谁知道去打听的人出了门没一会儿就回来,说是中途碰上了皇太孙殿下和永定伯,两人都行色匆匆的出去了,想必今天晚上,廖大人应当又是不回来用饭的了。 廖夫人怔了怔,手里的针不小心戳在了食指上,顿时痛的嘶了一声。 下人急忙上来帮她看伤口,廖夫人止住了,自己拿了帕子擦了擦,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就道:“既如此,让厨下送了饭菜出去,一应都要伺候妥当!”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有些不安。 安稳了这么几天,她就觉得应当是要出事了。 这一夜廖大人果然彻夜未归,廖夫人起来的时候,天蒙蒙亮,一丝光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大人没有回来?” 今天值夜的是她的大丫头春晓,春晓摇摇头:“没有,听说前院的灯亮了一夜。” 那就真是有要事了,还不知道是多要紧的事,廖夫人收敛心神:“吩咐下去,熬大锅的姜汤送出去给殿下他们,多熬一些。” 虽然天气也算是热了,但是晚上却仍旧是有些凉的,他们熬一整个晚上,还是需要醒醒神。 廖夫人吩咐完,处置了几桩事情,便听见外头的婆子惊喜的喊大人回来了。 她也心下一松,忙迎了出去。 廖大人却表情凝重,摇了摇头道:“帮我收拾几件衣裳,这几天我应当都要住在外院了。” “出什么事了?”廖夫人十分了解丈夫,一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必定是出了大事,心里顿时便咯噔了一声。 廖经续的表情十分不好看:“简直是荒唐至极!木桐勾结了交址,利用他们的象兵,连下几城!他们如今势如破竹,只怕马上就是冲着我们来了!” 廖夫人也惊骇不已,不过想到木桐此人原本便是背信弃义的事做惯了的,之前都能弑父杀兄,现在做出勾结交址的事,也不奇怪。她冷哼了一声,道:“他嚣张了这么些年了,看他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廖大人摆摆手,示意说这些无用,看了廖夫人一眼说:“之前你们让士绅夫人们捐银子买的那些药材,很是有用,唐驸马说,如今土兵们的怪病已经是不再犯了,而且在那些土兵里头,杨鑫等人便对象兵有些研究,可堪一用。你与她们商量商量,看看能否多凑些药材出来。” 土兵们也是几万人呢。 廖夫人急忙答应了,见他神情疲惫,忙让他放心。 廖大人却摇摇头:“我没什么累的,殿下要出城打仗,城里的事务都交给我了,让我留守,我便得把这一关给守好。只是最近没什么时间顾家中了,有些事,你自己看着办。” 廖夫人心中有数,定了定神就答应:“老爷放心吧,这点儿子觉悟,我还是有的。何况,咱们府里如今还有一位厉害的县主在,有她在,内院的事情,应当无虞。” 廖大人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说了,见东西都收拾好了,便快步出去了。 五十章·不舍 这场战事来的猝不及防,木桐显然是已经接到了消息,对这边也有了很多的了解,所以才会挑选这边训练的热火朝天的时候,趁机勾结了交址,攻其不备。 萧恒跟苏嵘接到了消息,立即便召集了军队, 整装出发。 这场战事拖延了许久,仔细算起来,当真是有许多年了,到了如今,也的确是不管如何都逃不掉的,他们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如今也不过是来的比他们预想当中的快一些罢了,对他们来说,都在意料之中。 萧恒只是有些不大放心苏邀, 让她一定要顾好自己。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的表情始终有些沉重。 苏邀就忍不住笑起来:“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在总督府里,等闲也不会出去乱走的,殿下不必担心我,照顾好自己便是了。” 她从来不是不能保护自己的人。 萧恒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人都是如此,难免关心则乱,沉默的看她半响,重重的握了握她的手。 苏嵘在边上看了半响,看到萧恒握她的手,便有些看不下去了,在边上咳嗽了几声,示意他不要太过。 苏邀就有些啼笑皆非,转头去看苏嵘, 叮嘱他:“大哥也要万事小心, 战事重要, 但是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千万不要莽撞,嫂嫂还在家里等着你呢!还有祖母和大姐姐,就算是为了我们着想,你也一定要谨慎。” 这样的絮叨无疑是欢喜的烦恼,苏嵘果然面色好多了,觉得妹妹还是有良心的,还是知道记挂哥哥,便嗯了一声:“我这么大的人了,这些事不必你操心,你在总督府好好的就是了。庆坤和阮小九他们全都留下来,坚叔他们也是,有什么事,你便吩咐他们去做,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回京城去。” 苏邀抿了抿唇答应,目送着萧恒跟苏嵘出去,在原地驻足良久才放下手,极轻极轻的呼出一口气来。 为了让他们放心, 当然凡事都要说的轻飘飘,但是实际上, 又哪里真的可能做得到毫不在意毫不担心? 她心跳的飞快, 有一瞬间,不知道是太过紧张还是太过担心,竟然控制不住打了个冷颤,而后她飞奔了几步,到了院门口,看着萧恒和苏嵘的背影,许久许久都没有回神。 还是燕草在背后小心翼翼的喊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转过身看见满院子的小孩子,缓缓压下了心里的不安和担忧,对着她们露出一个笑来,往前走了几步,安抚了那些孩子们。 萧恒跟苏嵘在的时候不觉得,他一走,便觉得时间好像过的格外的漫长,苏邀每天白天都去看那些孩子们,小姑娘们一开始来的时候都是面黄肌瘦的,好些都还带着各种各样的伤口,如今都好的差不多了,穿着花布衣裳,每个人脸上都开始长肉,笑盈盈的跟着袁夫人在玩。 苏邀也陪着她们,等到织场筹备的差不多了,廖夫人过来给她带信,又道:“纪家的意思,是可以让这些孩子们过去了。” 织场的位子早就挑选好了,是挑在了城南的一处住宅,那一排屋子都打通了,做了一个大的织场,前面是门面,后面便做了孩子们住的地方,苏邀听袁夫人说过,如今既然建好了,孩子们的确是早些搬过去的好,毕竟在总督府里住着不是长久之计,总督府要收留这些孩子也不方便。 她便很快点了点头:“我让底下的人去准备,另外,还得让她们想個法子,孩子们太小了,虽然说可以安排大的照顾小的,但是总是有照顾不过来的时候,让招来的女工们照顾她们吧,我们不收女工们的学费,便让她们帮忙照顾孩子们。” 这么小的孩子们,总是会有些小病小痛,或是磕磕碰碰的,大人照顾着更让人放心。 廖夫人马上便答应了,她也是真心想做好这件事的,便道:“这些话,我都已经再三的交代过了,想必她们心里也都有数,我也把府里的一个管事派到那里去了,这一点请县主放心。” 总督府专门派管事,重视程度可想而知,就算是有些不怕死的,想必也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 苏邀放心了,冲着廖夫人行了个礼。 廖夫人急忙侧身避过:“县主这就太折煞我了,这些孩子们,我也是很喜欢的,县主千万不必和我客气。” 苏邀抿了抿唇,轻声问:“这些天,前方可有消息传来?” 虽然若是有消息,她这里按理来说也该能收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苏邀就是没有办法做到跟从前那样镇定自若。 廖夫人也很体谅她的心情,摇了摇头:“县主不要太担心了,如今没有消息,或许也是最好的消息。” 苏邀胡乱的点了点头,话是这么说,她也是这么安慰自己,但是她当真是坐立难安,连袁夫人和燕草都发觉了她的异常,纷纷来劝她安心。 直到半月之后,苏邀正在听袁夫人说那些孩子们如今的状况,却忽然听说,萧恒在楚雄府遭遇木桐的叛军,被叛军流矢射中,已经身受重伤。 来报信的人声音都是抖的,听的苏邀脑子里轰了一声,一下子竟然什么也想不起来,打了个冷颤望着那个人没有开口。 袁夫人也吓了一跳,被呛得猛地咳嗽了起来,着急的问:“怎么可能?!你的消息可准确?殿下怎么可能会被流矢射中?” 萧恒这样的身份地位,他又不可能去冲锋陷阵,怎么可能会中箭呢!? 但是传讯的士兵急忙摇头:“消息千真万确,如今消息已经报进总督府了,小人不敢撒谎!” 袁夫人便担忧的去看苏邀,脸色苍白的劝她:“幺幺,你先别着急,事情未必就有我们想的这么糟糕,隔得这么远,他们的消息也未必准确的,而且,有传信回来的功夫,说不定,说不定现在殿下的伤势都已经好转了呢?!” 苏邀没有发慌,到了这个时候,她的脑子反而出奇的清醒。 五十一·蹊跷 她担心也没有用。 战场的事不是儿戏,她对于战事完全不懂,跟前生能利用的一些经验不同,她什么忙也帮不上,既然如此,慌乱也是于事无补。 她很快就重新镇定下来,因为这些天一直担心, 到了今天接到消息,她反而心还落到实处了。 不会再坏了,就算是如此,情况也不会再坏了。 所以她还轻轻笑了笑,对袁夫人道:“夫人放心,我心里都明白。” 袁夫人哪里能放心的下?但是此时此刻, 又的确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她们在这深宅大院, 能做的事情实在是有限, 哪怕能干如苏邀,她其实已经是女子中的独一份了,但是也就是跟着出门、出出主意的事情还能做,难道还真的能去打仗? 她看出苏邀如今的心情,也不再多说,这种事,再费口舌也是没用。 总督府的气氛都跟着低沉了下去,人人脸上都带着忧色,想也知道,虽说云南自太祖时期开始便断断续续一直没有停了战事,但是皇太孙亲自领兵,这还是头一次。 若是皇太孙真是死在云南,朝廷士气大减,真被木桐攻进来的话...... 昆明城中的士绅也一时都惶惶不可终日, 每天都过总督府来旁敲侧击的打听消息。 廖夫人烦不胜烦, 但是如今这样的局势,还不得不好好安抚,否则若真是有士绅带头出逃, 那城中的百姓们只怕也控制不住了。 她忙的不可开交,直到这一天,听说纪云亭押运粮草的时候出了事,便忍不住眼前一黑,强撑着问:“纪大少爷怎么出的事?” 上次宴请士绅,便点了纪家帮忙转运粮草,也是因为纪家本身便是本地大商贾,家里家资丰厚且又有意帮忙,廖夫人对于此事也是清楚的,还知道纪家确实很上心,一应粮草都准备的十分齐全,纪云亭都当了个运粮官底下的管事。 正因为如此,如果纪大少爷是因为运粮食出的问题,那么是不是也就说明......粮食也出问题了? 那可真是,廖夫人当即便觉得心中咯噔了一声,一时心慌气短。 底下的管事妈妈也是听外面的管事传的,到底事情是怎么样, 她们心里也不清楚,只是为难的告诉廖夫人, 说听说如今得重新想法子筹措粮草了。 自来就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出了问题,那可是关乎着战事成败的。 廖夫人沉默良久,半响才眯着眼睛吐出一口气。 晚间的时候,好不容易熬到廖大人回来,廖夫人立即便追上去问:“老爷,粮草的事是怎么回事?纪大少爷怎么会出事呢?” 廖经续也是满脸的凝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摇头:“不管是怎么出的事,总归是出事了,如今已经另外选了人去调集粮草了。” 那也就是说,只怕是伤的还十分重的。 廖夫人听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深吸一口气便摇头:“先前黑山营的时候,看殿下十分有勇有谋,难不成......” 难不成只是能对自家人起的了效果? 那可真是..... 连廖夫人也得想一想,是不是殿下真的没什么时运了,否则的话,怎么会如此兵败如山倒? 廖大人没心思去想现在廖夫人在想些什么,他只是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换了一身衣裳,便急着要出去:“纪云亭出了事,运粮官曹大人亲自过来了,我得先去跟他见一面踩成。” 廖夫人知道耽误不得,忙点了点头:“您尽管去就是,这后面的事,有我呢。” 送走了廖大人,廖夫人叹了声气,想了想还是去了苏邀的院子。 苏邀院子里静的很,想必是之前听见了萧恒中箭的消息,连袁夫人也没在这里,她进了院子,便见到燕草正在葡萄架子底下切什么东西,便笑了一声:“燕草姑娘,县主在吗?” 燕草正在切水果,闻言便忙站起来:“在的在的,正在房里看书呢。” 这个时候,竟然还能看得进去书,廖夫人心里有几分纳罕,由着燕草掀帘子,自己随后进门,果然看见苏邀靠在南窗的座椅上看书。 见廖夫人这个时候过来,苏邀挑了挑眉,立即便猜到应当是前面又有了消息:“夫人,是不是有什么事?” 廖夫人斟酌着说了纪云亭受伤的事。 苏邀果然皱眉。 转运粮草一事事关重大,历来粮草官的安全都是重中之重,行踪也是保密的,纪家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早该知道才是,而且去运送粮草的还是纪云亭,这是纪家毫无疑问的下一代家主,可见纪家的重视,亦可想像得到纪家的保护会是何等严密。 但是就是如此,纪云亭竟然还受了伤,而且还需要粮草官亲自回来筹措粮草。 她心里某根弦动了动,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纪家若是出事,那粮食怎么办?” “曹大人已经回来了,如今正在前院,大人正在跟他商议,粮草的事,是万万不能再出什么差错了。”廖夫人自己也很疲惫,疲惫之余,不知怎的,她下意识还是想把事情跟苏邀说一说。 苏邀这里,总能听见不同的分析,且也让人安心。 这一次苏邀却没发表什么必定不会有事之类的言论了,她垂下头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扬声朝外面喊人。 廖夫人有些诧异:“县主这是要做什么?” “我有些疑惑,想要证实证实。”苏邀笑了笑,没有再过多说,只是跟廖夫人道:“夫人,我并不相信事情能不顺到这个地步,前线的情况我虽不知如何,但是我想,没有听说哪位将领出事,也没见有传回大的溃败,事情应当没有那么紧急。” 廖夫人眨了眨眼睛:“你的意思是......是有人故意散播这些消息,引得人心惶惶吗?” 苏邀笑而不语。 这有什么奇怪的呢? 在萧恒刚进云南的那一阵,木桐就能策划驿站的事,后来又有白七爷等人,白七爷如今还在刑部官员那里,审是审不出什么的,但是有些事,原本就不必审。 五十二·问题 廖夫人一头雾水,不知道苏邀是在说些什么,怔怔的看着苏邀,脑子里一时有些乱。 苏邀这个意思,难道是说,木桐还趁机派人在城里散发谣言吗? 但是木桐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节骨眼,他有这么多人手, 把谣言传的到处都是吗? 就算是有,谣言也不会传的这么快这么广。 苏邀冷笑了一声:“有意思,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很快土兵们就得出点事了。” 廖夫人听见她这么说,几乎悚然而惊。 土兵们出事!? 萧恒出城作战,带走了十五万兵马, 只留下一万兵马守城。 其实在象兵出现之前,大家便已经就谁守城的事争论过了,最后还是萧恒力排众议, 让唐源领了一万兵士守城。 唐源因为留下还十分不放心,毕竟元丰帝是把孙子交给了他,他有责任把萧恒保护好。 但是现在看来,这个主意显然是有隐患在的-----糟糕的是,土兵到底是土兵,他们可是土人啊!真正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这些土人的忠诚度能信得过吗?! 廖夫人听见这一句提醒,便开始如坐针毡,再也坐不住了,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我......县主,我得回去一趟,我去告诉老爷,让老爷去跟唐驸马商议!” 这一万土兵万万不能出问题。 苏邀嗯了一声, 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忌讳了,她点头道:“我跟夫人一起去吧。” 她愿意去, 廖夫人这个时候求之不得, 也顾不得多说什么了,跟苏邀一道去了前头廖大人的签押房。 廖经续这些天都忙的脚不沾地,书房的灯几乎每天都是整晚的亮,听见说是廖夫人和苏邀来了,他虽然很忙,但是还是抽出时间见了她们,问她们是有什么事。 因为好些天都没有睡好,而且心中有事,廖经续的眼圈底下是很厚的乌青,如今见了廖夫人跟苏邀,他叹了一声气说:“如今传回来的消息真是什么消息都有,五花八门,连本官都不知如今消息哪条是最准确的了。” 打起仗来就是这样,你不在现场,传回来的消息便不可能十分的准确,而且战场形势也是瞬息万变,随时可能发生变化,所以传回来的消息有的也都是没用了的。 廖经续眼睛都快看瞎了。 苏邀沉声问:“那大人有没有想过, 消息渠道或许也出了问题?” 什么? 廖经续如此老成持重的人, 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过了片刻, 他便问:“苏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他都顾不得称呼了。 苏邀看了周围一眼。 廖夫人立即便又借口出去吩咐茶水,把外面守门的人都给支开了。 既然已经没有人,苏邀便也干脆直截了当的说:“我的意思是,或许我们中间有内奸,传来的消息,许多都是假消息。” 廖经续到底是一地总督,立即就明白了苏邀的话外之意。 萧恒中箭,这個消息传来的时候,别说是普通官员百姓了,便是他这个总督,好几天都是连饭都吃不下的,可见这些消息的冲击力之大。 这几天接二连三的都是坏消息...... 廖经续想到这里,不由得汗毛都立起来:“县主是说,有人改了消息,故意混淆视听,企图让我们自己内部乱起来?” 战时也不是没有这种事,苏邀对打仗不了解也不擅长,但是对于这些鬼魅伎俩却都是知道的,因为她之前便已经从程定安对付五皇子的事情当中学到过,如今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廖经续不再说话,他思索了一会儿,便冲着苏邀郑重的点了点头:“多谢县主提醒,本官这就派人去查。” 如果消息渠道作假,那传令兵要么是被蒙骗送了假消息回来,要么就是干脆这一条线都出了问题。 廖经续坐不住,很快便叫了心腹进来商议。 总督府的动作已经很快,当天晚上,便揪出了几个行踪诡异的传讯的士兵。 而城中已经开始全城戒严。 唐源得了知会之后,也把土兵看的更严了。 苏邀亲自找了唐驸马一趟。 唐驸马原本便很欣赏苏邀,而如今苏家眼看着跟太孙已经完全绑在一起,他如今也算是太孙自己人了,便对苏邀更加亲近客气,立即便来见了苏邀。 苏邀也没有绕弯子,很快便直接道:“唐驸马,你如今对手底下的士兵,可是完全都听话的?” 唐源是个十分实事求是的人,摇头说:“时间太短,还是有些人有别的小心思的。” 这也在苏邀的意料之中,她嗯了一声:“如果有人被收买投敌,您觉得,这些人您有把握能提前揪出来吗?” 唐源陷入了沉思。 苏邀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自然是知道什么意思了,沉思了一番就说:“若说剩下的这些人中,有不安分的,我想我心中是有数的。县主是发现了什么?” 苏邀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当然,如今也不过是猜测而已,但是,以防万一总是好的。” 唐源立即便挑眉:“如果想要扰乱军心,让城中恐慌,除了一直传谣说殿下打了败仗之外,他们的确还该有别的动作,若是换做是我......” 换做是他,他会利用如今能最快起到作用的办法。 唐源跟苏邀对视了一眼,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的道:“分产!” 之前财产的事,最容易闹大,而且最容易动摇土兵的心。 只要这城中的一万土兵动摇生乱,那么,昆明岌岌可危! 昆明若是出事,那么萧恒就会陷入两难的境地,一定会军心大乱! 苏邀挑眉:“唐大人,您去看着军中,我去看看那些孩子们。” 唐源也知道事情紧急,顾不得再多说什么无用的话,点了点头便道:“好,县主万事小心,若是有什么事,尽管派人来告诉我。” 萧恒之所以是留下土兵守城,便是为了给土人们信心,也让土人看到,他对土人的信任。 那么,便不能让萧恒的决定成为一个笑话。 五十三·织场 苏邀跟唐驸马商议完,便径直去了廖夫人那里,请廖夫人派几个府兵陪着她去那些孩子们所在的织场。 如今那个织场也有了名字,就叫做寸心织场。 这个名字还是廖夫人取的,听说苏邀要去织场,廖夫人有些迟疑:“这个节骨眼?” 不是说如今可能有内奸要生事吗?这个时候出门,只怕是不安全。 廖夫人虽然也相信苏邀的本事, 但是毕竟还是個谨慎的人,很怕苏邀会出什么意外。 苏邀却很坚决的点了点头:“您不必担心我,若实在是不放心,便多派几个人给我便是了。” 廖夫人见她态度坚决,也知道拦不住,迟疑再三,还是只能苦笑着答应了, 除了苏邀自己的那几个信得过的人之外, 她又格外给苏邀加了足足二十人, 饶是如此,她还是有些心神不宁的。 苏邀到存心织场的时候,孩子们正在吃午饭。 因为有袁夫人亲自看着,厨房的采买都还算是良心,孩子们的吃食很不错,袁夫人也在用饭,听说苏邀来了,急忙迎出去。 她这些天都怕跟苏邀提起前面的战事,怕惹苏邀伤心,如今见苏邀肯出来走动,心里便放心的多了,笑着拉她进了用饭的餐堂,问她觉得如何。 苏邀参观了一阵,见用具都是新的, 孩子们的碗里也都有肉有菜, 便也笑着夸了一声:“的确很不错, 可见是用了心的, 遇见夫人这样的人, 孩子们真是好福气。” 袁夫人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分内之事......” 这才问苏邀怎么今天过来了。 苏邀笑着摇头:“太久不出门了,骨头都坐的懒了,便出来走走。思来想去,除了来这里,好似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便干脆过来了。” 她一面说,一面跟袁夫人走走停停,将织场都逛了一遍。 她是第一次过来,袁夫人自然得给她讲讲织场的事,又带她去看那些女工。 女工们是更早吃完了饭的,她们还得去跟织造局的人学刺绣和织布染布。 等到进了织场的工坊,苏邀便看见了成本投入最大的东西----织机。 这些织机都是从南京运来的,是费了纪家和邱家不少心血才成功运过来装上的,苏邀走到这些织机面前,认真端详了一阵,忽而伸手抚上其中一台,面色冷淡的转头问织场的管事:“这些织机怕什么?” 管事惊了一下, 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看着苏邀。 什么叫做怕什么? 织机怕什么? 管事原本还有些犯嘀咕, 等到看到苏邀那双眼睛朝自己看过来,顿时又打了个激灵,鬼使神差的脱口而出:“这些织机最怕的就是火跟水了,火烧了就没了,进水了也没用了。” 不过平时大家都把织机看的比性命还重一些,进织场连火折子都不能带,晚上也是不准开工的,就怕有人用火烛不小心出什么事,谁会闲着没事去琢磨这些东西呢? 苏邀挑了挑眉:“这些织机都在这里?” 管事觉得县主莫名其妙的,但是也不敢不答,打起精神小心翼翼的回话:“一多半的织机都在这里了,还有六台是刚运来的,还没经过师傅们调试,师傅们正在调试呢。” 苏邀手里的动作立即停住,手指在织机上点了点,哦了一声问:“在库房里?” 她刚才已经随着袁夫人将整个织场逛了一遍,自然知道库房是紧挨着一些更小的孩子们的住所的,因为那一块有个空地,可以留给这些孩子们玩耍。 管事擦着汗应了一声。 苏邀的眉眼迅速的冷了下来:“过去看看!” 管事的已经被吓得有些懵了,实在不知道县主这是什么意思,等到出门看见县主带来的那三十个都挎着刀剑的随从,便更是心里咯噔了一声。 总觉得县主问的这些问题奇怪,难道真的有什么事要发生不成? 而苏邀已经下了台阶,快步的带着人朝着库房去了。 袁夫人跟在她身边,有些不解又有些奇怪的问:“幺幺,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现在还没有出,不过我猜,即将要出事了。”苏邀低声回答了一声,加快了步子,还没到库房,先听见孩子们欢快的笑声,这是这些更小的孩子们吃完了饭,照顾她们的女工带着她们在空地上玩耍。 苏邀遥遥的看了她们一眼,直奔库房。 库房外头一如往常,守着两个老苍头,他们都是认识袁夫人和管事的,见了他们过来,急忙站起身来。 苏邀停住脚,打量了一下库房,轻声问他们:“里头有人吗?” “才刚来了几个师傅,说是调试织机的。”老苍头挠了挠头,被眼前的阵仗弄得有些茫然。 苏邀嗯了一声:“我进去看看。” 老苍头点点头,两人把门打开,苏邀对着何坚使了个眼色,何坚便跟阮小九分别带着两个人去周围查看了。 苏邀自己跟袁夫人带着剩下的人先进了库房。 仓库很大,存放织机的库房在最后一排,刚走过去,苏邀便站住脚。 袁夫人也跟着停下来,有些紧张的问:“怎么了幺幺?” 苏邀没有说话,径直走到门口一把将门推开。 库房里正摆着几张织机,听见打开门来,正在织机面前忙碌的几个人转过身来,有些诧异的看向门口。 管事眼见一切正常,稍稍松了口气,急忙扬声问:“快给县主行礼!” 那几个师傅果然忙放下了手里的伙计,急忙走向苏邀。 正在这时候,苏邀却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她身后的孙兴孙旺两个人都上前几步,严严实实的将苏邀给挡在了身后,也把袁夫人和那个管事都给挡住了。 管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没来得及惊讶这是在做什么,便见那几个师傅忽然便朝着前头的兵卒扑了过去。 苏邀目光冷静,显然是早已经有了预料,冷冷的望着那些人,背着手冷眼旁观没有出声。 她不说话,不知怎的,管事就没敢问到底这是怎么回事。 五十四·逼供 库房里的动静隔着门也能清楚的传出来,里面分明是在打架,而且阵仗只怕还不小,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那些调试织机的师傅们分明来的时候还老实巴交的,让他们吃饭他们都不大好意思,说是忙着干活儿,看起来可都是好人哪! 不过这样的话, 现在管事是绝对不敢说的,他全神贯注的听着里面的动静,忍不住心惊肉跳的。 好在,苏邀带来的这批人都是身手十分厉害的,过了一会儿,孙兴便打开了门走了出来, 他身上还带着血腥味儿,右边肩上一大块血迹,不知道是他的还是那些人的,看起来十分渗人。 管事的不由得更加惊恐。 苏邀也抬眼问:“受伤了?” “是他们的血!县主放心吧。”孙兴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冷笑着说:“这帮龟孙子,下手可真是够狠的,打不过,还打算跟我们玉石俱焚,我们把那个最雄的打趴下了,敲掉了他几颗牙,县主想问什么,如今可以问了。” 孙兴也是跟阮小九他们同一批被苏邀从苏家选上的,只是一直不怎么用得上他,如今好不容易能够被委以重任,整个人都透着兴奋。 苏邀嗯了一声,目不斜视的走进了房间,一眼便看见那几个所谓的师傅如今都被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扔在库房里的场景。 库房的几台织机如今都已经七零八落了。 孙兴见状, 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跟苏邀解释:“姑娘, 我们也知道织机金贵,本来不想破坏的,但是.....他们往织机里抹了火油.....横竖也是用不得了。” 火油?! 果然,想到之前管事的说织机若是要被毁,怕的就是火跟水,苏邀嘴角便噙了一抹讥诮的笑意。 这些人果然是还打算再大闹一场啊。 苏邀也懒得再废话了,见孙兴已经把椅子搬过来了,便施施然在椅子上坐下,冷眼看着面前的六个人,沉声问:“谁派你们来的?” 那些人已经被打的很惨了,人人都挂了彩,还有两个是连眼睛都肿的看不出来本来样子了的,但是无一例外,这几個人,没有一个出声的。 苏邀早已经没了耐心,嗤笑了一声:“几位是要逼我用刑吗?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白七爷?” 还是没有人出声,但是苏邀敏锐的察觉到有个人的表情不对,虽然也就是一瞬,但是她一直都在紧盯着他们,因此还是被她发现了。 看出了这一点,苏邀更加笃定了,环抱着双臂冷然看着他们:“若是你们知道的话, 那就该知道白七爷如今的下场!狡猾奸诈如他,最后也仍旧是全招了,我劝你们最好也全都招认,否则,我可不是一个什么好脾气的人。” 这时候,去外面查看的阮小九跟何坚也回来了,看了他们一眼,低声跟苏邀说,其他的仓库也都不同程度的被浇了火油。 也就是说,只要苏邀晚来一步,很可能整座织场便会被一把火给烧掉。 何坚的语气尤其的愤怒:“还有那些孩子们的住处,外面堆了大量的柴火,我们一看便觉得不对,便专门问了女工,女工说是因为织场采购了一批木柴,实在没地方存放了,便先堆放在那里,因为那里空旷。” 而这些柴火,自然中间也都是被浇了火油的。 也正因为那些柴火实在是太奇怪了,他们才会奇怪的去查,去问。 这一问就问出了不对。 连何坚这样稳重的人,都忍不住想要把这些人都给杀死。 这织场里,不仅是有女工和那些做事的人,最重要的,是这里还有一千个左右的孩子!这些孩子都是无处可去的孤儿,还是女孩儿!可想而知,若是没有这座织场,她们以后的人生会是何等的艰难,会遭遇多少磨难。 好不容易经过了这么多人的努力造出来的一个安身之所,但是这些人却把人命看的如此轻贱! 相比起来,苏邀就要镇定的多了。 人究竟能有多丧心病狂,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她站起身来,挨个看了那几个人一眼,指着刚才那个表情不对的人对孙兴说:“把他拎出来,你从前学过的那些东西,都可在他身上施展一遍,尽管问,用任何手段去问,死活不论。” 对待敌人,苏邀是从来不心慈手软的。 孙兴听见苏邀吩咐,更是兴奋的大声答应了一声,马上便按照苏邀的吩咐把那个人给挑出来了,单手掐住他的下巴看了一会儿,笑着嘲讽:“我说,你们这些人既然都敢这么丧良心了,有没有想过被抓了的后果啊?” 那人眼里露出些惊悸来,但是却还是强撑着偏过了头,努力做出一副无畏的样子来。 孙兴才不管他,他哈哈大笑,掐住了那个人的下巴转头去跟苏邀告罪:“姑娘,我得动手啦,您若是不能看这情景,还请您避一避。” 苏邀却站着没动,跟程定安呆久了,再惨烈的情况她都见过。 有一次程定安还当着她的面把一个往外送消息的姨娘给活活用烙铁烫死了。 她当时病了几个月不能下床,但是的确从那之后,她对于惨状的接受能力便高了常人一大截。 孙兴见她不怕,便也不再劝,吆喝了几个下属去装开水,还特地嘱咐:“要那种刚烧开的啊!我今天用热水给这位大爷洗洗肠子!” 织场的管事瞪大眼睛,别说是等会儿要看了,现在光是听听,他都已经吓得腿软了。 开水灌进去?舌头和喉咙都得先烫熟了吧?! 别说是管事了,袁夫人也是骇的面色发白,那个人闭着眼,但是睫毛也忍不住颤了颤。 孙兴冷哼了一声,猛地一巴掌打了过去:“我劝你,要命的话就赶紧说,你可别以为老子是个心慈手软的,待会儿把你肠子都烫熟了,你可就后悔也来不及了!” 另外几个人一时都心思各异的对视了一眼,都没出声。 没过一会儿,开水已经送来了。 五十五·钓鱼 那一壶水放在一边,还在滋滋的往外冒着热气,一看便知道的确是按照孙兴的要求,送了滚烫的烧开的水。 这下子不仅是那个被孙兴单独拎出来的男人打了个冷颤,浑身都情不自禁的缩了一下,连另外几个人也都是一脸惊恐,又惊又怕的看向孙兴。 孙兴没有那么多心情跟他们耗着了, 他是看出苏邀的心思的,知道苏邀今天必定得从这些人身上问出些东西来才罢休,既然如此,他就得用尽一切手段让这些人开口,这样他才能让姑娘看到,他们也不比阮小九他们差什么。 打定了主意,他便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冷笑了一声拍了拍那人的脸:“哟呵, 你既然真的这么硬气, 我就想看看,到底是你的人更硬气些,还是我这个壶更硬气些。”他说着,便将开水壶给拎了起来,单手按住了那人的下巴,便开始倒水。 那个人被开水烫了一下,整個人连表情都扭曲了,痛的龇牙咧嘴的尖叫了一声,开始死命的挣扎。 但是几个人一起按着他,他连动都动不了。 开水浇在脸上的痛楚实在难以忍受,那种剧痛一瞬间痛彻心扉,简直无法形容,他痛的声音都变了调,眼睛也睁不开了, 这一瞬, 他是真的相信, 只要他不开口,那么孙兴就真的会把一整壶的开水全都倒在他身上, 直到把他烫熟为止。 这个想法让他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连小腹都抽搐了几下。 他终于克制不住,惊恐的大喊:“不不不!我说!我说!” 那几个人原本都是心有余悸的看着,如今听见那人要招认,一时也都忍不住色变,其中一个年长些的眼睛肿的睁不开的中年人大喝了一声:“黑牛!” 黑牛此时根本无心理会他,任何人到了这个时候,也不会再听得进别人的话的。 他已经怕的要死,紧张的要死,整个人都绷得紧紧地,连脚指头都缩起来了。 孙兴怪笑了一声,将那水壶立即调转了一个方向对准了那个中年男人,恶声恶气的问:“怎么,是要自己尝尝这个滋味?!”他骂了一声娘,嘲讽的说:“还挺忠心的,也不知道你们是勾结了谁才能跑到这里来,冒充调试织机的师傅, 你们还真以为自己那么能耐呢?你们总有家里人吧?那些帮你们的总有家里人吧?老子跟你们说,你们不说,总有人会说!只是到时候,你们的家里人就不可避免的得吃些苦头了。谁叫他们倒霉,养出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王八羔子了呢!” 他的这番话可真是毫不留情,直戳人的心脏。 黑牛再也不敢犹豫,被他这番话说得须发皆竖,急忙抢着说:“是是是,我们说,我们说!是邱家,是邱家的管事给了我们银子,让我们装成是调试织机的师傅,然后进来假借调试织机的名义,寻机会浇上火油的!” 这番话一说出来,他便泄了气,呆呆的坐在一边,有些发怔的喘着粗气。 而另外几个人也都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孙兴没理会他们,把开水壶放下了,过来看着苏邀:“姑娘,您看?” 邱家? 苏邀挑了挑眉,姓邱的人多不胜数,在云南也是大族,但是,能够把这些人送进来,又能打通这么多关节的邱家,有且只有一家。 也就是说,邱家才是隐藏在幕后的勾结木桐的人。 想到这里,苏邀立即转身,但是她很快又停住了脚,狐疑的盯着黑牛一会儿,才冷声问:“既然是邱家让你们来的,那他们必定也知道,虽然你们是来了,但是也只能借机带火油进来,不可能立即便让伱们纵火的,是不是他们还有别的吩咐?” 立即就纵火,先不说目标太大了,外人只有这几个,一猜就知道是他们的嫌疑最大,而到后来再查一查,也会知道这几个人是哪个管事联系,哪个管事带进来的,邱家既然会给木桐做事,想必不是那种脑子不清楚的。 肯定还有后手,至少是把这件事做的更符合他们的利益才是。 黑牛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些怕这个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姑娘,见她说出这番话,喉咙便动了动,迟疑了一会儿,便被孙兴一个巴掌又拍在了头上,他顿时不敢再想,垂下头老老实实的说:“是....是,让我们来的人说,我们只要负责把火油带进来,弄到他们说的地点,其他的事,不必我们做了,让我们按时走就行。”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按时走.....邱家的人也会发现不对的。 苏邀看着这六个人如今的模样,皱了皱眉。 他们都已经被打的十分狼狈,这么一出去,谁还不知道这里头出了事? 只是...... 她挑眉问:“你们怎么跟他们联系?” 重要的都说了,这一点没必要瞒着了,黑牛耷拉着头说:“我们是邱家的下人,有卖身契的,他们要使唤我们,直接让人来通知一声就是了。” 也就是说,通知一声就可以,未必会是什么很要紧的人。 那么这副尊容,也不是遮掩不过去的。 苏邀哦了一声,看着那个黑牛轻声道:“黑牛,这样吧,你帮我个忙,那你如今做的错事,我也可网开一面,让你脱身,给你一个机会,如何?” 黑牛求之不得。 他清楚的很,如今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就如同之前那个孙兴所说的,只要苏邀一声令下,他连性命都保不住,更别提还要想其他的了。 人到了真正需要抉择的时候,脑子是会非常清楚明白的。 他很明白,如今他的当务之急是得先脱身。 因此,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答应:“是是是!姑娘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我一定把姑娘交代的事情做好,绝不会让姑娘失望!” 只有这个机会了,他死都要抓住。 苏邀微笑冲孙兴道:“给他松绑,让他活动活动。” 孙兴二话不说,便上前将捆着他的绳子松开了。 五十六·装蒜 天色逐渐暗下来,邱家的一个管事在曲江楼上看着歌舞,脸上犹自带着餍足的微笑。 等到台上的歌舞完了,他如梦初醒,大喊了一声好,便扬手从边上的笸箩里抓了一把钱,猛地朝着台上撒去, 听见周遭响起的笑声和恭维声,他又笑着喊了一句:“托福托福,托了我们三少爷的福气,我们三少爷今天听的开心,少爷赏给你们的!” 一面喊着,一面亲自抬起笸箩猛地朝着前面走了几步,将笸箩里的钱尽数倒在了台上。 顿时哗啦啦一片响,曲江楼伺候的小厮丫头们都笑的眯起了眼睛,一窝蜂的涌上去抢钱。 邱管事看的哈哈大笑,懒懒的摆了摆手,顺着楼梯上了二楼,整理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恭敬的立在一间房门外,听见里面传来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顿时有些暧昧的笑了笑,过了许久,等到里面的声音低下去了,他才试探着敲了敲门,低声喊了一声三少爷。 邱三少爷的声音很快从里头传来,慵懒的嗯了一声:“进来吧。” 邱管事于是低眉顺眼的进去了,他是知道自家少爷的性子的,这人高兴的时候就荤素不忌,也不在意自己玩过的女人给手下的人玩, 但是不高兴的时候, 你看看他的人,他都能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因为不知道主子的心情怎么样,邱管事不敢放肆,低垂着眼说:“三少爷, 时候不早了,咱们得先去办事了。” 邱三少爷正靠在美人的肚皮上,由着美人为自己梳头,美人的手指都是软绵绵的,按得他舒服不已,他有些懶的随口拒绝:“今天累了,你去吧,反正你去也是一样的。” 三少爷自来是想到一出是一出,邱管事早已经习惯,听见他这么说也丝毫不意外,应了一声是,便殷勤的笑着说:“楼里又来了不少水灵的女孩子,三少爷若是喜欢,可让老鸨把人带上来给您看看。” 这话一出,为邱三少爷按捏的美人儿就哼了一声:“瞧瞧,哪儿有这么办事的?我可还在呢,便当着我的面说起新人来了?” 邱管事陪着笑没有说话。 他是知道的, 邱三少爷这个人从来都是只喜欢年幼的少女, 年纪稍微大了, 他便不要了。 这位蝉声姑娘,也已经十四了,三少爷也到了腻味的时候了。 果然,邱三少爷没有理会蝉声姑娘的抱怨吃醋,只是冷哼了一声:“什么水灵的美人儿,我上次看见的几个,才是真正的美人儿。” 邱管事脸上的笑意更深:“这也不难,少爷喜欢,有什么难处呢?只要今天让人去办事之前,把那几个姑娘先弄出来就是了,少爷看中了她们,是她们的福气。” 原本土人们的日子十分难过,多有卖儿卖女的。 尤其是那些军户的女孩儿们,就更是不值钱了,一些父亲战死的,便成了孤儿,便是去妓院,也算是她们的运道好了。 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 贪欢好色的邱三少爷更是十分清楚,土人的女孩子一个個都长得十分漂亮,尤其是苗族的女孩子,一个个水灵得跟枝头上的花朵一样,邱三少爷早不知从土人女孩儿里挑出来多少喜欢的。 只是忽然却被人截胡了。 他看中的几个女孩儿,这一次竟然跑到总督府去了。 好在后来还是挪出来了,而且还是撞到了他手里。 邱三少爷觉得,这便是缘分。 听见邱管事这么说,他浑不在意的点了点头:“你可把事儿给做好了啊!老头子好不容易肯让我做件事,若是办砸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老头子要吃人的。” 其实说什么让他办事,只不过是面上好听罢了,这件事说到底,从头到尾都是邱管事管。 邱管事跟着邱家的主子们几十年,早已经是成了精的滑头,对邱家的什么事不了解? 他笑着对邱三少爷道:“三少爷便放心吧,小的要是没把事情办好,您尽管打小人的脸!” 主仆俩说了几句,邱管事恭敬的退出来,退出前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便让他忍不住浑身血液上涌------美人儿上半身不着寸缕,头发散着正低着头给三少爷按摩,那双峰尖翘挺立,让人血脉喷张。 他急忙退了出来,关上门平复了一会儿心情,脚步轻快的下楼去了。 只要三少爷有了新欢,这位蝉声姑娘,最后还不是一样是给他们这些人的? 他很快便到了楼下的一间房里,一面想着那惊鸿一瞥,一面心不在焉的看着桌上的沙漏,正走神,房门被敲响了。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扬声喊:“进来。” 很快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朝着门口看去,这一眼看过去不由一怔,随即便皱起眉头来:“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黑牛不吭声,哼哧哼哧的走到他对面坐下,瓮声瓮气的摇头:“别提了,不就是老大家里那个......” 他含糊其辞,但是邱管事一下子就猜到了,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你小子,你还敢睡你们老大的媳妇儿,你真是活该!” 邱管事养着这些打手,自然对这些打手也十分了解。 老大向来把媳妇儿看的比天还重些,睡他的老婆,那不是等着找死呢吗? 黑牛一身的伤,半点儿也不奇怪。 邱管事心里的疑惑散去,又不满的骂了几句:“你平时怎么闹我管不着,但是这要紧关头,可别因为伱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把事儿给办砸了。” “没砸。”黑牛揉了揉自己的脸:“事情都按照您吩咐的办好了,织机做了手脚,柴火也都倒上了桐油,出来的时候,也没被人怀疑。就是老大他气的厉害,现在老三她们劝着呢,我怕您担心,就自己过来报个信。” 邱管事见他被打的像是个猪头,忍不住在心里觉得好笑,不过他还是讥诮的说:“行了,回去吧,老大那,让他也别闹了,别坏了大家的正事。” 五十七·夜奔 邱管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啧了一声,脸上都是调侃的笑意。 这种事常见,这帮子粗人都是大老粗,更接近原始的那些村子里的做派,什么规矩束缚,对他们可都是狗屁,什么这家的二婶子勾搭了隔壁的老王, 这在乡下可都是寻常事,没什么可说的。 等到打发了黑牛,邱管事站起身来,吩咐楼里那些人上了饭菜,等了一会儿,有七八个人一面喊着邱爷一面迈进门, 他才嗯了一声, 懒懒的扬了扬下巴:“来了?快吃吧,吃完了好干活儿去。” 来的是邱家养的镖师,邱家跟纪家不同,是做镖行起家的,家里养了许多练家子。 眼前的这些就是邱家养的镖师里头的好手,平时也很得家里的看重。 他们一个个的落了座,看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一时有些诧异:“邱爷,这到底是要做什么事儿啊?不会是要我们去运粮食吧?才给我们吃这么好。” 如今在打仗,往前线运粮是最危险的事儿了,如今这个节骨眼,他们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事儿了。 邱管事却神秘莫测的笑着摇头:“不不不,且不是这个,我是让你们去烧一处地方,你们敢不敢?” 烧地方? 几個镖师都有些发懵的看着他:“邱爷, 您老把话说清楚些, 弟兄们不明白啊!” 邱管事大剌剌往后一靠,坐在圈椅里笑着掏出一沓银票扔在桌上,懒懒的道:“这里是两千两,事成之后,另外还有两千两,都是给你们的辛苦费。你们要做的,就是跟我一道去把城西的织场烧了,敢不敢?” 城西的织场? 镖师们面面相觑,一面震惊于这些银子的数额之大,一面震惊要烧的地方。 织场可是总督夫人和京城来的县主也有份的地方,因为织场的建造和招工轰轰烈烈的,人人都知道这事儿,便更明白织场的地位了,何况,织场邱家也是有份的啊。 怎么自家都有份的大生意,还要烧掉呢? 因为这个消息太过让人震惊了,大家都不能理解,惊疑不定的看着邱管事。 还是领头的一个姓宋的镖师挠了挠头奇怪的问:“邱爷,不是拿我们寻开心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邱管事把他们的反应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他们怕的是什么,挑了挑眉就道:“这有什么好闹着玩的?你们别管为什么要烧,反正这是上头吩咐下来的, 若是你们不敢,我可就找别人了。” 大家都有些紧张, 暂时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才有个人吞了口口水问:“不会出事吧?” 也就是问,不会这银子是买断他们的性命的吧? 别烧了就把他们推出去顶罪啊。 大家都紧紧盯着邱管事。 邱管事笑了一声:“你们想什么呢?没那回事儿,若是你们出事了,谁不知道你们是我们邱家镖行的人啊?” 这倒也是。 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有个镖师先道:“那我听邱爷的!” 这种事,关键的就是是否有人愿意带头,有人出来应了一声,其他人马上也就都跟着拥护起来了:“是,那我们都听邱爷的!” 邱管事早有预料的笑了笑:“那就吃吧,吃饱喝足了,咱们好干活啊!” 他还想着事成之后,一亲蝉声姑娘的芳泽呢。 那可真是个美人儿啊。 邱管事大笑起来。 吃完了饭,夜色已经深了,邱管事带着他们绕近路去了西城,远远的看着那绵延了几乎一条巷子的织场,面色中露出一抹冷意。 里头可真是有许多的孩子呢,不过要怪,也只能怪她们运气不好,谁让她们跟的是不该跟的人呢。 也只有死的是她们,才能起到最大的作用。 邱管事打了个哈欠:“好了,走吧。” 他把早就已经浇了桐油的几个地方都说了,对他们吩咐:“每个人负责一个点,烧着了就跑,明白吗?” 若不是地方太大了,一个人去点也行。 不过还是办事稳妥些的好,浇了桐油,一个不注意自己也得搭进去,还是按照原计划吧。 几个人都有些紧张,但是听见他这么问,还是急忙的答应了,又问他:“那您呢?” 废话,他当然也有事做,他得去帮三少爷看看那几个水灵的姑娘啊! 邱管事咳嗽了几句,便上前敲了敲门。 门房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他认识邱管事的,见了邱管事急忙笑问:“您老怎么来了?” 邱管事是邱家在这里的负责人,时常要过来的,因此门房丝毫没有怀疑。 邱管事自己也还是跟从前一样笑呵呵的:“过来看看那批织机,说是少了一台。” 他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到时候会被供认,因为这个年轻人很快就要死了,死人是不会泄露秘密的。 再次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邱管事按照既定的计划,跟几个镖师散开了。 他自己领着一个人,去那些小女孩的住处。 才摸到院子外头,他就先闻见了桐油味,不由吸了吸鼻子,而后又从镖师手里接过了一根长香点燃,一面轻手轻脚的推开了院子的门。 吱呀一声,院门开了,邱管事满脸的笑意顿时僵住,不可置信的看着院子里的人,下意识的掐了自己一把-----见鬼了,院子里为什么有人?! 都这么晚了,门房都是被他叫醒的,怎么袁夫人却没睡?! 袁夫人站在院子里,听见动静猛地转身,看见是邱管事,她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 邱管事一时也皱起眉头。 还是袁夫人先开了口:“这么晚了,邱管事怎么来了?” 邱管事心里已经有些烦躁,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一面不动声色的往里走,一面说:“哦,最近城里不大太平,我是怕场子出什么事,专门过来看看。” 他一面说着,一面往里走靠近袁夫人,而后在只有几步远的时候,忽然跳了起来直扑袁夫人。 袁夫人尖叫了一声,站在原地似乎被吓傻了。 邱管事心里冷笑,忽然却听见空中传来破空声,随即他的右肩便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五十八·错了 巨大的冲击力将邱管事带的往后直接退了七八步的距离,而后他承受不住剧烈的痛楚,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他整个人魂飞魄丧,低头一看,自己肩上插着一根箭矢,如今还在微微颤动。 有人!这里还有其他人! 想到这一点, 邱管事不由得肝胆俱裂。 但是,人往往是凡事都喜欢往好处想的,邱管事也不明白,好好的,为什么织场会有弓箭,还会有人守在这里?! 为什么!? 织场一切已经上了正轨,凡事都处理的井井有条, 这些天他冷眼旁观,早已经摸清楚了织场的一切事务, 也因此,他也知道,巡逻的人不会拦着他,不会怀疑他,没有人会想到,他这个织场的管事会自己回过头来对织场做什么。 而等到以后?一把火烧了之后,大部分人都只会剩一副骨架,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他着实没有想到,竟然还会有意外。 邱管事捂着肩头,怎么也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差错,惊魂未定的望着昏黄灯光下的袁夫人,极力的维持镇定,却仍旧还是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沉声吩咐跟着自己来的宋镖师:“还等什么?!动手!” 这一趟至关重要, 他不能让事情在自己的手里出什么差错, 否则的话, 回去了之后, 他也绝不可能有好果子吃。 宋镖师毕竟是有经验的打手,常年在外走镖,他怎么会不知道已经陷入了圈套? 动手?他这个时候敢动手,便是跟邱管事一样的下场。 因此,他忍不住有些迟疑:“邱爷,这.....事情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 没有人会活腻了找死的,如今他们连敌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动一动,便可能会有新的箭矢飞出来,到时候,性命只怕都保不住。 邱管事气的咬牙切齿:“我让你把东西拿过来!” 他痛的龇牙咧嘴,额头上的冷汗都止不住,可他此时根本顾不得这些,他一定得把事情给办成。 他也知道自己怕是中了圈套,可只要这把火烧起来...... 宋镖师还是迟疑着没动,风吹过将他手里的香吹的火星亮了亮,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抖,觉得冷偏偏背上却出了一层白毛汗, 整个人都僵住了。 邱管事忍不住骂了声娘。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院子里东西厢房的房门都哗啦啦整齐的打开了,原本静谧的夜也被这动静打破,苏邀从里面走出来,脸上带着浅笑看向他,微微挑了挑眉:“邱管事这么急啊?” 她不顾邱管事瞬间便涨成了猪肝色的脸,径直看向那個姓宋的镖师|:“他刚才让你拿什么东西?拿来给我看看。” 人在屋檐下,宋镖师不敢不听,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东西走上前递过去,陪着笑紧张的解释:“这位姑娘......我们.....我们没做什么,虽然,虽然邱爷让我们跟着来,但是我们还没动手啊!” 邱管事骂了一句。 苏邀似笑非笑的看向邱管事:“邱管事似乎很大的怨气,怎么,没有能成功一把火烧掉这座织场,邱管事很不满意吗?!” 夜风微凉,吹的邱管事打了个喷嚏,他忍住心里的烦躁,很快便梳理清楚了如今的情形。 被抓了个正着,虽然不知道是从哪里出的问题,但是苏邀既然都会说没烧掉织场,就说明她肯定已经知道他们打算放火的事了。 事已至此,只能尽量描补,不能把事情给闹大。 邱管事心里很快便已经转过了许多个念头,最终非常快的便将事情给揽到了自己头上:“县主恕罪!小的不敢有怨气,小的......小的就是猪油蒙了心了,小的之前.....之前犯了错,偷偷换了一批织机,以次充好运了回来,但是听说,听说众位夫人们管织场管的很严,怕到时候.....怕到时候会被发现,因此便想出了这个馊主意,都是小的不好,小的该死,县主大人有大量,还请县主千万饶恕了小人!小人再也不敢了!” 袁夫人在一边气的忍不住微微颤抖-----这个人可真是巧言令色,睁着眼睛说瞎话。 以次充好? 以次充好便值得他要费这么大的功夫,让这么多人过来烧了这座织场吗?! 她忍不住斥责:“还在胡说八道!我根本不曾听说过哪位夫人要来查织机,也不曾听女工提起过哪个织机不对,怎么就至于要烧掉这些织机来毁尸灭迹了?你根本就是故意纵火,何况,就算是要烧织机,那为什么你连人都要一起烧死?!” 挑一个下午的时候,把库房点了,岂不是又能烧了织机,又不必出人命吗-----大家都不是傻子,大白天的看到起火,自然是会跑的。 肩膀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邱管事陪着笑脸:“是,是小的该死,小的胆大包天,还请县主千万别动怒,小的真是一时糊涂,您要打要杀都好......” “邱管事认罪认得可真是够快的。”苏邀笑了笑,笑意却并没到眼睛里:“只是不知道,是邱管事真的知道自己错了才认得这么痛快,还是因为要保护不能被供出来的人呢?” 邱管事口干舌燥,想要笑一笑,不知怎的却忽然看见了苏邀面上的表情-----她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面上是有个笑的模样,但是眼里却是冷的,这种模样,看的他这个自来见惯了主子的脸色的老油条都禁不住头皮发麻。 他如果没看错的话,他在苏邀的眼神里看到了杀意。 是的,苏邀真的想要杀了他。 邱管事怔了怔,面皮抖动,急忙找补:“县主宽宏大量,县主,我也就是一时糊涂,织机的事是我的不是,我知道错了,我一定赔,小的回去就变卖家产,一定会把这份损失给补上,小的再也不敢了。” 他说着,不顾疼痛,左右开弓的打自己的脸,一下打的比一下狠:“我,我给您认错了,都是我的错,县主大人有大量,便不要跟我这等混账一般见识.......” 五十九·还有 苏邀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真是自作聪明。 她有些明白以前程定安看着那些闹腾的人的时候为什么总是这副表情了,原来看着别人自作聪明,是这种感觉。 院子里噼啪噼啪的响起清脆的巴掌声,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声音了。 袁夫人咬着唇看着还在做戏的邱管事,心中气的要命。 但是看着苏邀都这么冷静,她也就没有说什么,只是气愤的在一边看着。 邱管事很快就打不下去了, 他把自己的脸都打的肿成了猪头,连嘴巴里都全是血腥味了,但是苏邀竟然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演戏也是需要观众的,没有人配合,便会觉得自己是个傻子,哪里还能演得下去? 他只好停下来,睁着都快要睁不开的眼睛去看苏邀。 苏邀也正看着他, 听见动静停了, 她诧异的哟了一声:“邱管事不打啦?我还以为邱管事要这么打到明天早上呢。” 邱管事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随即又在心里冷笑。 真是个小贱人! 小贱人神气什么?现在那个皇太孙打仗都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就算是她有个伯爷哥哥,战场上打仗谁能说的清楚的?说不定她哥哥现在也死了。 何况,他这里虽然失败了,但是家里还有别的安排呢。 只要城里乱了起来,事情办成了,到时候县主又怎么样?! 仗着自己有个身份趾高气扬的,迟早他要亲自把她给料理了! 这么想着,心里一口恶气好像总算是也有了個可以发泄的地方,他心里好受了一些,面上重新作出恳切的模样:“若是县主不能消气,小人可以继续打,打到明天早上也行的。” 苏邀觉得好笑,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那怎么行?打到明天早上, 岂不是让你的三少爷都知道你这里出了事了?” 她是带着笑说这句话的, 但是这句话却如同是一柄利剑, 一下子剖开了他的胸腔,直插入他的心脏,让他整个人都颤了颤。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自己看到苏邀的眼神会那么不舒服了-----他刚才费尽心思的演戏,但是其实苏邀早就已经把他看透了,她什么都知道。 连邱三少爷也知道! 邱管事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之前还算清明的神智此时却有些混沌起来,他不自觉的拔高了声音:“县主误会了.....” “是不是误会,我不想现在听,邱管事还是先见一见这些人再说吧。”苏邀拍了拍手,便有几个人的哭声压抑不住的从房里传出来,随即被人呵斥着赶出来。 光是听见那阵哭声,邱管事的脸色便已经白的跟纸没什么分别。 等到看见了被赶出来站在院子中央的那些人,他更是再也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来了-----这些人里,有他的父母、妻子、儿女,甚至还有他在外头的一个外室,因为家里容不下她,他便在外面偷偷置办了一处宅院,如今,这对母子也在其中。 他一下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惊怕到了极点, 此时此刻他心里竟然有些麻木,只有胃部微微抽搐,让他不受控制的弯腰呕吐。 这是太紧张了, 他这个人一紧张就会犯这个毛病,止不住的想要吐。 院子里只剩下他的呕吐声和孩子们的哭声。 如果今天,是那些土人的孩子在火海里这么哭,邱管事的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是现在,这些在哭的,是他的孩子,他不知道苏邀打算怎么处置她们,不知道苏邀是不是会做出更可怕的报复,这一点让他肝胆俱裂。 恐惧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的摄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坐立难安,一颗心如同在被油煎火烤。 苏邀轻轻笑了一声:“邱管事,想了这么久还没有想好吗?若是实在想不好,不如我来帮你这个忙?” 她说着,手指动了动,阮小九便面无表情的朝着他最宠爱的儿子走过去了。 邱管事这一瞬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大喊了一声,擦着头上的冷汗再也笑不出来,表情惨白的摇头:“县主!我说!我全都说!是我们家老太爷!我们家老太爷他是在大理做马匹生意的,他一早就认识木府的人,跟木府关系十分不错。如今城里跟木府开战.....木府拿了我们家的生意威胁,我们家老太爷没有办法,只能听他们的......” 邱管事可以自己死,但是却实在不忍心看着父母儿子死在自己面前,他再混账,也知道若是没了家人孩子,那就算是真的有再多的银子也没用了。 苏邀哦了一声,拖长了语调:“除此之外,还有旁的吧?光是烧一个织场?” 最要紧的都说了,其他的事再说也没什么了,邱管事崔头丧气的,整个人都好像是被扒下了一层皮,忍着反胃小心翼翼的回答:“还有.....还有就是传播些消息,就是.....就是前面哪个将军出事了.....” 当然不只是将军了,想要达到扰乱人心的目的,官职当然是越大越好。 事实上,他们传的都是萧恒中箭的那事儿。 苏邀嗯了一声,忽然问:“纪云亭受伤的事,跟你们有没有关系?” 袁夫人吓了一跳,想到这里,一时竟然心惊肉跳的。 邱管事也吓得怔住了,急忙摆手:“这...这可不敢的,小人真不知道这事儿!” 苏邀认真观察了一会儿他的神情,淡淡的点了点头,忽然扬声喊:“夫人,都问完了。” 邱管事趴伏在地上,已经有些坚持不住,听见她这话急忙抬头,一抬头就看见了房里走出来的廖夫人,一时两眼一黑,险些就直接晕过去。 原来她不仅是设好了圈套,更是还直接当着总督夫人的面把案子都给审完了! 廖夫人果然神情凝重,扫了地上跪着的邱管事一眼,她冷着脸说:“县主放心,已经派人去邱家了......” 不管怎么样,邱家跟木桐有勾结,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一定要拿住他们,才能知道他们到底还做了什么事。 六十章·补刀 邱三少爷在曲江楼大发脾气。 倒不是说曲江楼的人伺候不周到,这曲江楼说起来还是邱家在背后扶持起来的,除非是东家疯了,否则断然不会招惹他这个财神爷。 他不高兴的是蝉声姑娘,这个从前看着挺知情识趣的丫头,这回不知怎的了,从邱管事走了以后就开始闹脾气, 邱三少爷一开始还有耐心哄一哄,等到后来便烦不胜烦,等到见蝉声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便当即就恼了,猛地摔了一个杯子。 碎片飞溅,蝉声侧躺在床上浑身一颤,但是还是没有顺着邱三少爷的话起来赔不是。 邱三少爷冷笑不已:“不过是个婊子!真把自己当成老子的什么人了?!老子喜欢睡谁就睡谁, 正牌原配尚且管不着我,你他娘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你还来给我摆脸色?!老子来这里是寻开心的,不是看你脸色的!” 他这一生气,二楼的龟公很快就听见了动静,急急忙忙的跑上来。 主顾才是人,他一生气,龟公急忙推门而入陪着笑脸开始小心翼翼的说起好话来。 好话不要命的说了一大箩筐,好不容易把这位主儿稍微劝住了,龟公转头就去蝉声那里猛地扯了一把,将蝉声扯得差点从床上跌下来,而后他便严词令她:“快些!跟三少爷道歉赔不是!” 邱三少爷出手阔绰,每年在这曲江楼不知要花掉多少银子,先不说这些, 曲江楼还要靠着邱家的渠道做生意吃饭,哪里能得罪的起? 蝉声却面色发白, 她是被邱三少爷的疾言厉色吓到了,可是却还是咬着牙忍着痛没有动作。 她生什么气?她当然也知道自己不过是邱三少爷的一個玩物而已, 玩物有什么资格生气呢?所以邱三少爷当着她的面说要找更好的更小的姑娘, 她也只能陪着笑脸若无其事的。 但是, 邱三少爷后来懒洋洋的暗示邱管事会把自己送给他。 蝉声便忍不住了。 是人便会有七情六欲,她跟了邱三少爷几年,邱三少爷是她的第一个客人,她曾跟邱三少爷说过,邱管事在这曲江楼里臭名昭著,所有的女孩子一听见邱管事的名字便开始发抖。 她不求什么,但是陪了他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总是有些不同的。 可结果,她在邱三少爷这里,还是一文不值。 龟公见她不动,又见邱三少爷怒气冲冲的,也气的不行,猛地一把拽住了蝉声的头发,将蝉声扯得掉下地上。 蝉声还没穿衣服,摔在地上顿时发出一声闷哼,痛的她蜷起身子来。 邱三少爷见状冷笑:“真是贱皮子!好声好气跟你说话的时候你不当回事,非得吃些苦头你才知道天高地厚!” 龟公急忙顺着邱三少爷的话训斥了蝉声几句,又安慰邱三少爷:“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她就是个玩意儿,也是您抬举她,她才能住这么好的房间,每天都摆脸色,咱们楼里多得是背的漂亮的姑娘,比她知情识趣的也有,您喜欢,我这就去叫姑娘们上来给您挑选。” 邱三少爷心情不好,兴致也败坏了,对蝉声十分厌恶:“不必了!就是以后别再让我看见她!” 蝉声的肩膀抖动得更加厉害,终于控制不住的哭出来。 龟公送着邱三少爷出去,叹了口气摇头:“你这个蠢货,人家对你在床上说几句好话,你就真分不清自己的身份啦?看看吧,现在人家生气了,还把你当回事?你也动动脑子吧,凡事忍着不就行了?现在弄成这样,他都发话了,以后不要再见你,这不就是说伱.....唉!前阵子邱管事还旁敲侧击的打听你,不就因为顾忌着你还是三少爷的人,他才不敢动手吗?你等着吧,现在得罪了三少,你的苦日子可就在眼前了。” 蝉声听得心里一沉,哭着咬唇:“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不如死了算了!” 堕入这个地方,没人还想着当贞洁烈女,但是伺候邱管事那种有癖好折磨人的人,那还真不如死了来的干净。 龟公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听见邱三少爷在楼下的怒喝声和争执声,不由便吓了一跳,也顾不得蝉声了,慌忙朝着楼下跑去。 这位祖宗若是再闹出点什么,店里最近的生意怕是别想做了。 屋子里只剩下蝉声一人。 她慢吞吞的支撑着身子爬起来,冷冷的看着帐子,思量着如何能够把帐子取下来绑在梁上,而后,她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了一声惨叫。 跟邱三少爷相处多年,很快她就听出来这是邱三少爷的声音,心中便是一动-----出什么事了? 她改了之前的决定,忙起来穿了衣裳,也抛出门去。 在走道上便能看见楼下大厅里的情形,她看着邱三少爷被人按在了桌上,不由怔了怔----按着邱三少爷的竟然是官兵。 是官兵啊! 她定定的站着看着。 邱三少爷被按住了头按在桌上,如同是一尾待宰的鱼,他何时受过这种侮辱,顿时气的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冷笑着怒喝:“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做的?!胡乱抓人,是不是总督大人和太孙殿下缺银子了,故意找我们邱家的麻烦!?” 他这么一说,周围出来看热闹的嫖客就都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毕竟,会来这里的,都是些家里有些家底的。 太孙殿下缺银子了? 难道之前传说的太孙殿下打败仗的事情是真的? 难道真的是太孙殿下不行了,所以朝廷四处搜刮富人的银子?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那可得快点跑了。 三九照着他的头就拍了一下:“混账东西!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这里装模作样,为什么抓你,你自己心里不清楚?!谁去织场要放火烧人?” 邱三少爷用力挣扎:“他娘的爱是谁是谁,关老子什么事?!” “当然关你的事!”蝉声在楼上大喊了一声,飞快的跑下楼梯到了一楼,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邱三少爷:“就是你指使的!” 六十一·手腕 其实没必要如此麻烦,三九他们是得了总督府的命令来抓人的,根本不必和邱三少爷废话。 之所以还多说了几句,就是因为邱三少爷恶人先告状,一来就说是朝廷缺银子了故意抓大户,搞的人心惶惶,他们才不得把他的罪名数落数落, 好让大家能安心。 如今蝉声这么一扑出来,正好解了当前这个困局。 三九和颜悦色的哦了一声,看着蝉声问:“这位姑娘是?” 龟公在边上苦哈哈的,一时都不知道如何处理,但是听见这问话还是陪着笑道:“官爷,这是我们楼里的姑娘,她一直是服侍三少爷的。” 蝉声在曲江楼里也是有名的姑娘,大家自然有认识的,此时也纷纷都说是。 唯有邱三少爷目眦欲裂, 冷冷的看着蝉声:“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这个婊子!” 蝉声撇开眼睛不看他,坚定的对三九说:“官爷,我可以作证,是他吩咐邱管事去放火烧什么织场的,还说里面有些十二三岁的水灵的小姑娘,让邱管事单独给他想办法弄出来......” 众人一片哗然,都有些搞不懂邱三少爷好端端的为什么去烧织场。 三九拍了拍邱三少爷的脸:“啧啧,你们邱家可真不是个东西!织场一千多条人命,你们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城里新修建了织场,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是大家奇怪的是,好好的织场, 邱家也有份,邱三少爷为什么疯了去烧掉啊?! 蝉声继续冷着脸大声说:“他当然不会在意这些, 因为,他们邱家根本不是跟朝廷一条心, 他们是大理木府的人!他们是赚大理的银子的,当然是要听他们的!烧织场,也只是为了闹事,让大家人心惶惶而已!” 这下子连龟公都惊住了,擦着脸上的冷汗看着蝉声,又看看几次要说话但是都被三九狠狠摁住了的邱三少爷,冷汗啪嗒一声滴下来。 天哪!蝉声这个死丫头,现在可真是...... 邱三少爷暴怒,脖子额头上青筋全都凸出来,若是眼神能够杀人,此时想必蝉声已经死了十几次了。 蝉声却根本理也不理他,一口气把想说的全都说出来了,堵在胸口那一口气也都发散了出来。 她这种命贱如蝼蚁的人,原本所盼望的也不过是能活着,但是邱三少爷却分明把她看的比蝼蚁还不如,那既然如此,就干脆一起死罢了。 三九猛地往邱三少爷的头上拍了一下:“你可真是,够能耐的啊你!怎么,你不是很厉害吗?!不是气势汹汹的吗?!你这等龌龊败类!” 他将邱三少爷猛地往后一拽,拖着邱三少爷的头发把邱三少爷给拖了起来, 而后又冷笑一声将邱三少爷猛地往地上一掼,让人把他看着,才温和的对蝉声道:“姑娘既是知情人,不知可能随我们走一趟?” 蝉声豁出去的点了点头。 三九看了这曲江楼一眼:“来人!将这楼里的人都给拘起来!” 嫖客们此时都不敢再出声了,毕竟这可成了通敌叛国的大罪了,那是要灭门的。 三九押着人回了总督府。 邱三少爷在这里看到了熟人----邱管事见了他就神情激动。 不过此时邱三少爷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根本没有心思理会他了,只是焦躁的在暗房里来回踱步。 没过一会儿,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邱三少爷猛地戒备的抬起头。 三九大踏步走进来,将邱三少爷拖了出去,扔在了地上。 乍然从暗房里出来,邱三少爷觉得眼睛有些不适应,一下子抬手挡住了眼睛。 而后他就听见一道温和悦耳的女声开了口:“这就是邱家三少爷吧?” 这么好听的声音! 邱三少爷错愕的放下手,呆呆的看着说话的人,一时有些怔住。 他这人最喜欢的就是年纪小的女孩子,尤其是十二三岁的少女,便更是合乎他的口味,其实蝉声十四五,他都嫌弃蝉声大了,但是眼前这个女孩子,看上去眉眼俏丽,桃花眼微微上挑,目光狡黠灵动,她认真看你的时候,真跟狐狸在端详你差不多,一双眼睛黑的几乎只能看见瞳仁。 他不合时宜的在心里吞了口口水。 不过,很快他就没功夫有别的心思了,因为他听见了旁边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县主!我们真是冤枉的县主!” 邱三少爷心中咯噔一声,猛地回头喊了一声爹。 邱老爷没有功夫理会儿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朝着苏邀的方向猛地磕头。 不知道的人,还真的要觉得苏邀污蔑了好人。 苏邀半点不为所动,看着邱老爷不断的磕头,竟然还轻轻笑了一声。 她一笑,邱老爷磕头的动作就顿了顿。 苏邀脸上挂着一抹嘲讽的笑意:“没事儿,邱老爷继续吧,喜欢磕多久便磕多久,我只是觉得有些好笑,你们邱家不知道是不是上行下效,之前邱管事也当着我的面不停大自己的耳光,我也跟他说,不必停,他想打多久便打多久。” ...... 遇见一個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人,邱老爷浑身的伎俩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施展,喊冤的话也顿时喊不出来了。 苏邀丝毫不在意,还是那么温声开口:“邱老爷别管我,喜欢磕的话继续磕吧,我们的人还有去审你们家老太爷的,还有去封你们家的镖局的,我想,总会搜出些证据的。夜路走多了,总会碰见鬼,伱们说,是不是?” 邱老爷动了动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邱三少爷也惊住了。 他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女人。 不是那种娇滴滴的一碰就哭,不是那种一不符合心意就破口大骂,也不是那种凡事都等着男人拿主意,她自己看上去温和无害,但是却早已经把什么东西都掌握在了手里,气定神闲。 在她面前,那些假话似乎根本都没有必要说,因为,她本来也没指望你一开始就会跟她说真话。 六十二·认输 她如此气定神闲,早已不为从你嘴里得到什么,这一点才最让人心里发慌。 邱老爷的额头原本是很痛的,但是到了这一刻,那些疼痛对于他而言已经不算什么,相反,苏邀的那些话, 才真是像是一把把飞刀,将他割的遍体鳞伤。 邱三少爷有些发愣,他虽然不如自己的父亲狡猾老练,但是却也是对危险的感觉十分敏锐的,从苏邀的态度中,他已经察觉到了浓烈的危险。 这一点令他恐慌。 迟疑了片刻, 邱三少爷偷偷去看自己父亲,想看看自家老爷子怎么说。 邱老爷却也有些拿不准苏邀如今的态度,他谨慎的开了口, 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苏邀问她:“那.....那县主您想知道什么......” 虽然苏邀口口声声说可以去查老太爷,可以查管事,但是邱老爷始终觉得这不过是苏邀欲擒故纵的把戏,他就不信,苏邀真的什么都能查的清楚,他觉得苏邀这还是在诈他罢了。 苏邀含笑看着他:“我想知道的,自然会有别的人告诉我,我从不跟嘴里没有真话的人做交易。” 她说完,毫不迟疑的摆了摆手:“把他们拖下去,听说邱三少爷对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格外喜欢......” 被点了名的邱三少爷猛地打了个颤,惊恐不安的看着苏邀,这个女孩子分明是很漂亮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他真的越看她的眼神越觉得后背发凉。 邱老爷也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怔怔的听到苏邀说自己儿子喜欢十二三岁的女孩子, 就张了张嘴。 不过苏邀已经很快便下决定了:“既然邱家这么喜欢烧东西, 你们把单独的库房都收拾出来了么?” 邱三少爷浑身都绷紧了, 像是背上趴着一只怪物, 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邱老爷亦是满脸的沉重:“县主......” “你们两父子觊觎织场的土人女孩儿,勾结木桐叛党,到处传谣......”苏邀轻轻挑了挑眉:“死有余辜。” 她突出这四个字,见邱老爷和邱三少爷顿时都鬼哭狼嚎,嘲讽的望着他们:“既然你们都备了这么多的桐油了,也别浪费了。你们这等狼子野心,反正都要烧织场了,结果被我们发现抓住,又带你们来指认现场,心中不忿,还想要跟我们同归于尽,所以故意点燃了库房,结果本县主被侍卫救出,你们却葬身火场,这个事情应当很合理吧?” 她轻飘飘的说着等一下的安排,好像根本不是在说他们父子俩的性命,而是在说起这条狗咬人了真是太烦了,快些打死这样的闲聊。 邱三少爷浑身发颤,却已经被三九一把拽起来了。 到了这一刻,他的心态已经崩溃了, 实在无法再保持冷静镇定,他几乎是痛哭着朝着邱老爷大吼:“爹你说话啊爹!你说话,你跟县主说,你肯定还知道一些能救我们的消息的是不是?!你快跟县主说啊,伱真的要跟我一起死在这里吗?!” 他看得出来,这个疯女人不是开玩笑,她是真的可能把他们一把火烧死泄愤的! 邱老爷哪里看不出来?而且他还被儿子这鬼哭狼嚎的样子弄得心里发慌,一听见儿子大吼,他便手抖得不得了。 直到那些官兵也来拖他了,邱老爷终于害怕起来。 做惯了人上人的人,哪里吃的了苦头,尤其是还要被烧死,光是想一想,都足够他吓得心碎了。 他尖着嗓子喊起来:“县主,我还知道很多事!我知道木三小姐的事!” 听见木三小姐四個字,苏邀挑了挑眉。 随即她冲着三九轻轻点了点头。 三九便噗通一声,把邱老爷又扔回去了。 邱老爷是真的吓得不轻,趴在地上汗如雨下,惊魂未定的趴了一会儿,听见苏邀咳嗽,他便急忙仰起头来:“县主,我们......我们镖局消息灵通,我听说,我听说......木三小姐最近被抓住了,即将被送到大理狮子山去。” 听说? 苏邀微笑看着邱老爷。 她还以为邱老爷会吐露出一些木桐别的安排,没想到邱老爷却直接说出了木三小姐。 木三小姐已经失踪了好一段时间了,她跟木青庐两个人其实十分重要。 毕竟朝廷平乱也要师出有名,打的也是匡扶木府拨乱反正的旗号,既如此,木三小姐和木青庐便是十分必要的牌匾,其实之前便也派了许多人去找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直没有什么消息,有消息的那一次也是假消息而已。 没想到如今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她嗯了一声,扬了扬下巴微笑着冲邱老爷说:“那邱老爷有没有听说,如今木三小姐她们到底是在哪里呢?” 天色渐渐的亮了,袁夫人走到门口看了看已经被处理好了的那些木头,舒了口气便揉了揉眼睛,正好看见燕草从外面走进来,她急忙喊住了燕草:“燕草,幺幺呢?” “姑娘在看团团呢。”燕草也是跟着忙了一整晚,如今有些疲倦,不过还是尽量打起精神笑着回了袁夫人的话,又道:“姑娘说,待会儿会去纪家瞧一瞧,若是夫人这边方便的话,也可一同过去。” 昨天邱老爷的事情已经被苏邀处置好了,苏邀让何坚和阮小九亲自押着正邱老爷父子去办事了,想必是为了他们嘴里的木三小姐的事。 袁夫人后来也忙着让人把浇了桐油的那些织机和木头之类的东西都处置掉,如此忙碌了一阵,一转眼便天亮了。 她想了想就道:“有空的,你告诉幺幺,我跟她一起过去吧。” 苏邀去纪家,应当是要看一下纪云亭。 纪家毕竟是最先表示出善意的家族,而且纪云亭是押送粮草受的伤,苏邀要过去也是理所当然的,袁夫人不假思索便决定要跟苏邀一道过去,不管怎么说,也减少些流言蜚语。 有些时候,有些人的恶毒和蠢真是没有来由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燕草也点点头,忙回去告诉苏邀了。 六十三·双管 安顿好了织场的事,袁夫人便去找了苏邀,两人一道结伴去了纪家。 相比起前阵子的风光,纪家最近这些天一直门庭冷落------原本纪云亭得了转运粮草的差事,实在是一个肥差,人人都知道他以后必定是前途远大的。但是如今却不同了,转运粮草是大事, 运粮官死的最多的是因为什么?-----就是因为粮食转运出了问题,不及时,害的军队没了吃的。 如今纪云亭就犯了这样的错处。 一旦朝廷兵败,这一次的责任很可能归到纪云亭转运不力的原因上头去,找纪家的麻烦。 所以纪家如今简直是风雨欲来,连纪云亭的伤势比起来, 都只是小事了。 纪太太这些天烦心的寝食难安, 原本正在靠着美人榻休息,听说来了客人,有些烦扰的摆了摆手:“若是不是要紧的,便直接回了,就说我不舒服吧。” 她最近要应付那些来打听消息看热闹的夫人太太,已经身心俱疲了。 这次底下的人却没敢走,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朕轻声提醒:“太太,不是别人,是长宁县主和袁夫人来了。” 听见是苏邀来了,纪太太怔了怔,随即便神木也顾不得了,噌的一下站起来,急急忙忙的便往外走:“出去看看!她这个时候来.......” 纪太太惊喜的连眼泪都差点下来了。 这个时候苏邀肯来,不管是因为什么缘故,但是总算是给了纪家一个安心的信号了。 她急忙迎出去, 果然看见苏邀跟袁夫人在一起正不知说什么, 她忙出声喊了一声县主, 便朝着她们走过去,急急忙忙行了礼。 袁夫人一眼便看出她的憔悴, 忍不住叹息:“是不是纪大少爷伤势不轻?你怎的这样.....” 纪太太苦笑了一声:“别提了, 伤在了胸上,险之又险,听大夫说,若是再往左偏一分,他的这条命就没了。” 到底是最倚重的儿子,纪太太哪里有不心疼的,说起这个,便眼睛忍不住红了:“这次.....也不知道之后会如何降罪。” 她是真的替儿子和家里担心,便十分期冀的朝着苏邀看过去。 苏邀见她短短时间便暴瘦,而且看模样也憔悴苍老了许多,便道:“纪太太先不必忧心,我有些事想要问问纪大少爷。” 纪太太如今已经六神无主,哪怕她平时再能干,对上这种事,也只有担心的,听见苏邀这么说,她只是慌乱的点了点头:“好好, 我带你过去。” 纪云亭伤的的确很重,从他受伤到如今都已经将近二十天了, 他还是下不了床,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见了苏邀,他面色苍白的问了好。 如今也无法避忌,他身上披了一件衣裳,并不方便动弹,苏邀便嗯了一声,让他不必动,自己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轻声问:“这一次你们运输军粮,事先都有谁知道?” 纪云亭已经猜到苏邀来是问军粮的事的,他摇了摇头,语气有些低沉:“军粮的路线、时间都是上头定的,定下来之后,我便按照计划行事,我身边的人,都是可靠的。若不是他们护着我,如今......我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也就是说,纪云亭不承认消息是从他这里走漏的。 既然下面不会泄露消息,那么,只有制定计划的环节了。 苏邀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把这一次邱家的事情说给纪云亭听。 听见邱家竟然是木桐的内奸,他有些诧异,但是随即便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当即便问:“县主是觉得,我这次遭遇的,也是因为内奸泄漏消息所致?” 但是,这种事都是十分机密的,他底下的人也都是纪家的心腹中的心腹,身家性命全都是跟纪家一体的,他们不可能会出差错。 那就是...... 纪云亭压低声音:“县主,邱家可曾插手军粮朕之事?” 苏邀摇了摇头:“我已经审过了,他们把罪名基本都认了,包括邱家的老太爷,他也承认他们在城内负责传播流言,制造恐慌,但是对于军粮的事,他们全然不知。而且,他们已经说出了木三小姐的事,既然连这個都说了,若军粮的事真的跟他们有关,那么他们应当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对于邱家的人来说,这反而还是一个更好的绝佳的机会,好让他们多一个立功的机会。 既然没有承认,那就跟他们真的无关。 那也就是说.....纪云亭眯了眯眼睛:“县主,现在军粮又在重新筹集,那......” 如果再出一次差错,那么军队无论如何坚持不下去了。 苏邀嗯了一声,早有预料:“我已经猜到了,粮食......” 只是,到底是谁呢? 纪云亭十分焦虑。 苏邀却镇定一些:“也不必这么着急,现在传来的消息大部分都是假的,如今肃清了邱家的人,查了许多小官员出来,他们都倒下去了,换了新的人上去,真的消息应当马上便能传回来。还有,他们制造的恐慌,织场不过是其中之一,若我没猜错,土人的事他们肯定也是要拿来做文章的,唐驸马已经去查了,查到消息便会来告诉我,他那边或许会有进展。” 毕竟都是军中的。 纪云亭点了点头,刚好说什么便来什么,他们才说了几句话,就有人来请苏邀回去,说是唐驸马去了总督府要见她。 听见是唐驸马有请,连纪云亭这样沉稳的性子都有些着急了,急忙催促苏邀:“县主不必担心,正事要紧。” 苏邀也没有耽误的意思,她冲着纪云亭点点头,便很快跟袁夫人一道回了总督府。 唐驸马已经等了一会儿了,见了苏邀回来,他也没有废话,直奔正题:“县主,昨夜军中差点起了兵变,如今闹事的人已经尽数被我压服了,闹的最厉害的那几个,都已经扣下了。” 果然同样也有在军中做手脚。 苏邀毫不意外的问:“都是木桐的人吧?他们是怎么跟木桐那边联系的,是谁帮他们带消息?” 六十四·雪上 唐源的脸色十分不好看,云南这边,军中从来都不是铁桶一块,之前的魏德胜和杨参议,他们也都是各自为政,面和心不合的。所以,有人在军中动手脚, 其实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但是让唐源愤怒的,不是这一点。 他哼了一声,面色铁青的说:“他们传递消息,是通过云南商会的人,利用他们出城的商道,所以消息传得十分之快。而且, 斥候营也有他们的人,所以咱们城里才会收到那么多的所谓的战报。” 幸亏苏邀十分警惕敏锐,没有过多久就发现了消息基本都是坏消息,察觉出不对,否则的话,就是这几天,只怕城中已经发生巨变。 苏邀的手指在桌面上下意识的点了点,她倒是还镇定的厉害。 毕竟这么久了的事,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能改的过来,军风和民心一样,都是要软硬兼施才能换的回来的。 她将自己的情报跟唐源的交换了一下。 唐源深吸一口气:“县主,军中哗变,织场失火,他们所图不小。如今我们已经把他们的计划破坏了,他们接下来会如何?” 知道了自己的计划被破坏了,木桐那边会不会狗急跳墙? 主要是木府的势力在云南实在是太大了,所以他们都不知道还有多少个邱家和商会这样的存在, 怕就怕这不过是前奏。 但是如邱家之前都能混进织场跟总督府合伙了, 谁能想到别的内奸是什么身份? 只要想到这些, 连唐源这样的人也忍不住有些头痛。 正说着, 燕草快步走到门口敲了敲门喊:“姑娘, 纪太太来了,说是有些事要跟您说。” 纪太太? 苏邀略一沉吟,对着唐源点了点头:“唐驸马,我先去看看纪太太那里有什么事。” 纪太太不是一个不知道者那轻重的人,前脚她才从纪家离开,后脚纪太太便又来了,必定是有什么要事的。 唐源自然不会说不,何况现在本来也想不出什么蹊跷,他嗯了一声,让苏邀自便。 苏邀便去前厅见纪太太。 纪太太有些坐立难安,见了苏邀出来,忙站了起来:“苏姑娘!” 她连县主都没叫。 苏邀挑了挑眉,看着她那着急的样子,便冲着纪太太点了点头,又让伺候的人先下去。 人一走,纪太太便急忙走到苏邀身边握住了苏邀的手:“苏姑娘,我们家老太爷出事了!” 纪老爷子也出事了? 苏邀心下一惊, 面上却还是维持着平静:“纪太太先别着急, 您仔细跟我说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太太如今已经带上了哭腔, 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跟苏邀说了事情的原委:“我们家老爷子为了要帮云亭将功补过,对重新筹措粮草的事情十分上心,前些天听说还有一个粮商那里屯着大量的粮食,便带着人过去商议要买下粮食,谁知道一切都很顺利,但是回来的时候,却遇上了山贼......” 苏邀的眉心一跳。 山贼? 她蓦然想到了之前有一次,纪家被杨参议他们那些人围住的时候,萧恒他们被一个消息引出城去的事了-----那时候,好像也是有消息说,木三小姐在山贼手里,才把萧恒和苏嵘他们引出城去的。 现在纪老爷子竟然也是又遇见了山贼。 她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心中却并没有表面上看着的那么平静。 这些人,真的把他们当成了猴子耍。 山贼..... 她淡淡的安慰了纪太太几句,轻声跟纪太太道:“您别着急,先跟我说一说,纪老爷子如今怎么样了?粮食呢?” 纪太太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其实她已经算是十分厉害稳重的女眷,但是接二连三的遇上生死攸关的大事,饶是她沉稳,也忍不住有些心态崩溃,如今听见苏邀这么说,她心里稍微好受些,尽量平静的解释:“老太爷倒是没有性命之忧-----我们府里养着的那批护院都是高价雇来的,一向忠心,所以有他们拼死护着,老太爷是没什么大事,但是粮食却又丢了。” 粮食又没了。 苏邀沉默一会儿,想了想才说:“我知道了,既然如此,你回去跟纪老爷子说,让他好好养身体吧。” 纪家出了两次错了,延误军令,那是砍头的罪过。 就算是有苦衷,这世上谁又是没苦衷和理由的呢?犯了错就是犯了错,不管之后怎么样,但是这个转运粮草的差事是决计不可能继续了。 纪太太也心知肚明,她如今已经根本不奢望还能保住差事,只希望能保全家里人的性命。 见苏邀这么说了,她谢过了苏邀,起身告辞。 苏邀送走了纪太太,在前厅独自一人坐了好长一会儿。 直到燕草试探着喊了一声姑娘,她才嗯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回去见唐源。 一见到唐源,她便把纪老爷子也出事的事情说了。 唐源同样震惊且愤怒:“这里何至于此,竟然被渗透成这样?!” 其实这话已经算是很客气了,要唐源说,云南跟个筛子也没什么两样。 苏邀面无表情:“我想让唐驸马再帮我一件事。” 唐源立即就答应了下来,现在他们都是一样的目的,非得帮萧恒稳住这后方不可:“县主有什么事尽管直言就是。” “他们说是通过商会的人传递消息,我是不大相信的,我想,就算是斥候营的事,他们也只是说一半留了一半。能知道纪老爷子的行踪,准确的设下埋伏,这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还有人没被我们揪出来,所以,这一次我们必须要把人揪出来。”苏邀目光漆黑:“把我当猴子耍,我要这些人付出代价!” 唐驸马很少见苏邀发怒,但是苏邀发怒的时候,确实有一股连他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让人不自觉便想要对她臣服,他认真仔细的听完了苏邀的话,目光里马上现出震惊,但是最后他还是忍住了,什么也没有多问,只是深深的看了苏邀一眼,便冲苏邀拱了拱手。 六十五·加霜 唐驸马一走,廖夫人便过来了。 她是知道苏邀抓邱家的人这些事的,赶过来是为了问问还有没有新的消息。 苏邀沉着脸摇了摇头:“那些人供认出来的消息都不是特别要紧,他们也只是听上面的人安排做事,上面的那些人,如今暂时查不出来是谁。” 廖夫人忧心忡忡:“这样一来,岂不是让人无法安寝?那些人到底是在打着什么算盘!?现在斥候营那边, 听说接二连三的死人,这么闹下去,我们根本不知道前方的消息,这可是要坏大事的。” 不知道战况,这很要命。 苏邀反问廖夫人:“廖大人那边可有什么进展?” “老爷那边如今正在筹措粮草,只可惜纪老爷子的粮草又出了事, 如今忙的人仰马翻的。”廖夫人更烦躁了:“县主,您也看到了吧?这些年, 我们在云南就是面临如此的困境, 无人可用,发下去的命令从来得不到执行.......当真是步履维艰啊!” 这一点倒是没有说错,苏邀也见识了。 士绅里头,都有像邱家这样的,可见云南民情了。 她看了廖夫人一眼:“不过夫人也不必着急,只要这一战胜了,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 什么样的计谋都没有强权来的有用。 讲道理是不可能换回土地和服从的,唯有强权。 廖夫人是真的有些没法子了,她欲言又止的盯着苏邀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忍住压低了声音:“但是县主,哪里有那么简单啊?我们这一次只抓到邱家这样的小虾,他们虽然说已经承认了罪名,也跟您说了些有用的消息,但是我仔细的想了想, 却发现除此之外, 我们竟然还是没有别的收获!哪怕是唐驸马那里也是如此, 就算是我们这一次破坏了他们的计划,又能如何呢?他们难道不会卷土重来吗?” 能防的住一次, 但是能防的住两次三次吗? 屋外传来嘈杂声,不一会儿便有人来请廖夫人出去,好像是有什么事发生。 廖夫人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疲惫的出去了。 等到晚间,袁夫人过来的时候,便说了为什么廖夫人这么晚了还没回来:“幺幺,外面出了些事,也不知道谁说的,土人分产的事起了波折,廖大人和廖夫人分别去安抚了那些土人一番,好不容易才平息了这场纷争。” 苏邀却摇了摇头:“没有平息,这不过是开始。” 袁夫人一愣,等到反应过来苏邀是说这还只是个开始,面色也忍不住有些难看起来:“幺幺,这次的事情,当真是棘手成这样吗?那......” 苏邀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笑了笑:“不是棘手, 这是好事。” 好事? 袁夫人担忧的看着她, 还以为苏邀是被气的有些魔症了。 这怎么可能是好事啊? 不过苏邀却没有再多说,只是安抚袁夫人:“夫人放心吧,我心中都有数,您忙了这几天了,先去休息吧,养好了精神,才能照顾好那些孩子们。” 袁夫人知道自己再问也没什么用处,毕竟她又不能帮上忙,便只好答应了,叮嘱苏邀也早点休息,便走了。 夜色漆黑如墨,推开窗户,苏邀伸手看不见自己的五指,不过她仍旧定定的看着外面,好一会儿,听见敲门声,她喊了一声进来,跟燕草道:“先睡吧,明天还有要紧事要做。” 燕草不知道还有什么要紧事,但是听见苏邀说要休息,还是急忙点了点头,马上让人准备好了热水。 苏邀这几天都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好不容易今天能早些休息,燕草看着都觉得累,等到看到苏邀闭上眼睛,才双手合十念了声佛,虔诚的祈求老天能够保佑萧恒和苏嵘一切顺利,平安打胜仗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前院就有人来回禀,说唐驸马来了,要求见苏邀。 苏邀一脸平静,换了衣裳便出去见客。 没过一会儿,袁夫人便听说唐驸马要去负责剿匪的事,不由有些惊讶和担心:“现在吗?” 被抢了粮草固然是一件大事,但是现在城中全靠唐驸马带着一万兵马在保护,唐驸马怎么能这个时候去剿匪呢? 说起这个,就连廖大人跟前的幕僚和臣属也都意见颇大:“这个时候,怎么是剿匪的时候!?如今前线正是要紧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之后会如何,城里怎能没有守卫?!” 但是也有人提出异议:“也怪不得唐驸马,谁都知道粮草要紧,原本之前纪云亭就已经丢过一批粮食了,如今好不容易纪老爷子筹措到了一批,却又被土匪抢走了,那些土匪也本就胆大包天,丝毫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若是不给他们一点教训,今天抢了粮草,明天呢!?是不是要打府城了?何况,没有粮草,前线怎么办!?” 人人说的都有道理,廖经续愁闷不已,最终却也拗不过唐源,同意让唐源带了三千兵马去剿匪。 那些土匪也已经是老对手了,廖经续嘱咐唐源:“一定要速战速决,若是没有必胜把握,便立即退走。” 唐源答应了。 而后,唐源就出了事-----过了七八天左右,忽然有消息传回来,说是唐源打土匪的时候追人,中了人家的圈套,被赶着跳下了山崖。 云南多大山,山里山高林密,而且多有障毒,从山崖掉下去,不可能有活路了。 消息传回来,廖经续当天晚上听说就把书房里的东西全都摔了。 死了一个驸马,他这个总督真的是当到头了。 廖夫人也急的起了一嘴的燎泡,什么也顾不得了,手足无措的过来找苏邀说了这个消息,一下子便忍不住了:“从前虽打不赢木府,却从来也没有跟这一次这样狼狈过,难道......” 难道老天真的没有看中萧恒,所以才会这样吗? 苏邀垂下眼帘遮住眼里的神情,问廖夫人:“那现在决定了如何办了吗?” 廖夫人面色十分苍白:“只能由曹大人先将粮草运出去了。” 六十六·无能 廖夫人心情极为灰暗,在她看来,这些天简直是糟糕透了,原本以为已经够倒霉的了,但是更倒霉的事永远还在后头等着,而且似乎无穷无尽,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以至于她一下子看起来都好像苍老了十几岁。 毕竟唐源是在这里出的事,唐源是永宁长公主的驸马,他出了这么大的事,回去之后,作为总督的廖经续怎么可能撇的清楚干系?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的把粮草重新运出去,支援在外打仗的萧恒,希望萧恒能够打个胜仗,如此一来,廖经续还可能有希望重新功过相抵,能够保住性命。 苏邀也心事重重的样子,紧紧皱着眉头重重的叹了口气:“不是说纪老爷子筹措的粮食都已经被土匪抢走了么?如果不是如此,驸马爷也不会不管不顾的去剿匪了。” 提起这件事,廖夫人的阴霾更深,她真的是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便勉力维持着情绪告诉苏邀:“原本的确是如此,但是后来......唉,经过了大人和各方斡旋,从贵州解了些粮食,这还多亏了曹大人,他的大哥是曹州粮道的......” 廖夫人提起这件事,竟然还有些支支吾吾的。 苏邀想了想, 便问她:“夫人告诉我实话, 请问......是不是还用上了省里的存粮?” 什么都瞒不过苏邀,廖夫人听见她问,苦笑了一声, 没有正面回答:“还有什么办法呢?” 苏邀就知道了, 她也跟着垂下了眼帘又没什么办法,认命的摇头:“既然都已经是如此,还能有什么办法?夫人,我们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尽力了。” 廖夫人也知道这一点,来找苏邀,不过是想知道苏邀还能不能想到别的办法,在她的印象里,不知道怎么的,她总觉得苏邀真的是无所不能的,好像再难的事情到了她这里,总是会有转机。 但是现在苏邀这么说,她也丝毫不觉得意外,苏邀毕竟只是个人,怎么可能真的无所不能? 她跟苏邀对坐了一会儿,两人最后都相顾无言, 廖夫人站起身来告辞:“是我心里不安, 所以过来找县主聊一聊,县主不必理会我,罢了,一切都是命。” 她疲惫的回了自己的正房。 廖妈妈已经在院子里等着她了,见了她来便轻声道:“夫人总算是回来了,曹夫人来了。” 廖夫人原本是有些无精打采的,听见说是曹夫人来,便怔了怔,紧跟着便重新打起了精神,笑着进了堂屋:“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曹夫人跟廖夫人是表姐妹,曹夫人的母亲是廖夫人的姨妈,再亲不过的姨表姐妹,见了曹夫人,廖夫人心中好受了一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十分烦躁的说:“最近为了这些事忙的我都头痛。” 她随意的让曹夫人坐了,见曹夫人喝了茶,便又问:“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吗?” 曹夫人知道是问运粮的事,便点了点头:“大人他办事您还不知道?他向来是个谨慎的人,这次若不是纪家那个大少爷不大稳重,也不至于砸了个这么大的窟窿。” 说完这一句话,曹夫人又看着廖夫人,似乎无意的打听:“表姐,唐驸马真的出事了?” “这还有什么假的?”提起这件事,廖夫人的心情便十分恶劣,她已经不大想要再回想了,但是这件事,也不是她不想就没发生的,便提起精神说:“已经派人去看了,山崖底下发现了几具尸体,看身形和服饰,是唐源的无疑。” 其实廖夫人对唐源颇有些怨气,如果没有那个本事,便不要那么不知死活的非得带兵出去啊!现在看看把事情闹成了什么样? 曹夫人沉默片刻,脸上若有所思:“算了,人都死了,再多说也没用了......只是表姐夫......”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廖夫人心烦意乱:“还有什么法子?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我们当时也不同意他去剿匪的,他却不知道怎么的,跟失心疯了似地,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他去了,折进去了,还把那些土人吓得半死,而且,殿下之前是让他来负责给土人分杨家和符家的财产的,现在他没了,大家又不大清楚他手里的事务,现在黑山营动不动便闹事,真的让人都烦死了!我们老爷这些天都已经没有一天睡过好觉,就是为了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 自家姐妹,曹夫人还是十分了解的,见廖夫人这副样子,她面上忧心忡忡,眼里精光闪烁,过了好一会儿,才顺着廖夫人的话安慰了她几句,又状若无意的提起:“那表姐刚才是去?” 廖夫人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不能提的,便疲倦的说:“去见了见长宁县主。” 曹夫人也跟着说:“听说长宁县主十分的聪明,而且神通广大,她有没有帮表姐想个法子?” 曹夫人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只当她是关心自己,便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你真的当她是神仙不成?她便是再神通广大,遇上这种事,还能有什么办法?她身边可用的人手就那么几个,之前处置邱家的事,人手都还是从我这里借的。没人,如今殿下和永定伯又不在,她能做的,如她所说,都已经尽力做了,剩下的,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曹夫人便也只是跟着叹息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拍了拍表姐的手以示安慰。 等到她回了自己府里,第一件事便是去书房。 书房的灯十分亮,她一进去,下意识的拿手挡了挡,随即才走过去笑了一声:“这么晚了,用饭了没有?” 她对面的,自然是她的夫君曹瑞申。 曹瑞申正跟几个谋士一道说话,见了她进来皱了皱眉:“谁让你到这里来的?” 几个谋士也都讪讪的站起身来想要回避。 曹夫人嘟着嘴不满的哼了一声:“人家是为了谁才去辛辛苦苦的打探消息啊?你倒是好,不想听了是吧?” 六十六·听天 她一个已经四十多的女人做出这个表情不会让男人觉得可爱,曹瑞申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下意识的压了压自己的眉心,撇开眼不去看她,咳嗽了几声掩饰了尴尬:“你问到了什么?” 曹夫人没有看见他眼里闪过的不耐烦,反倒是有些得意夫君的无奈。 在她看来,一个男人虽然不愿意你做的事但是却还是纵容你做了, 便说明这个男人待你是特殊的。 她面上又多了几分满意,笑着说了跟廖夫人谈的那些事。 几个谋士也都听住了,认真的听完曹夫人的话。 曹瑞申挑了挑眉:“找到尸体了?” 他又看向自己的谋士:“之前不是说不好找吗?” 曹夫人嗯了一声,很是笃定:“我表姐说,唐源不是还带了几个义子来吗?别人不肯找,他的义子们却是不肯听官府的话,非得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下山崖去找了, 结果找到了。证实了的确是他不错。” 书房里安静了一会儿,有人轻微的嗤笑了一声:“真死了啊,也是,那么多的陷阱呢,真要是避开了,就是神仙了。” 说完这句玩笑似地话,那个谋士便抬起头来看着曹瑞申:“大人,那消息可传递出去了。” 曹瑞申还是有些举棋不定的样子。 有一个留着长胡子的谋士便扬声问:“夫人,有没有问起那位长宁县主?” 听见这四个字,大家都朝着他看过去。 曹瑞申也似乎想到了什么,挑眉问曹夫人:“廖夫人怎么说?” “问了。”曹夫人有些漫不经心,觉得这些人把一个女人看的跟洪水猛兽似地,有些不以为然,但是她还是把之前廖夫人说的那番话原原本本又说了一遍, 末了道:“我表姐说的也对, 她身边人手有限,之前处置邱家的那些人,大多数还是我表姐借给了她的,她又不是神仙, 难道真的能凭空变出粮食和人手来不成?” 就算是她真的那么聪明,猜测到了唐源的死因有疑,那又如何? 她如今,还有什么能力? 她到底有多少人,邱家的这件事,足以能试探出来了。 如今看来,试探到的结果跟从廖夫人那里打听到的信息是一致的。 既然如此...... 曹瑞申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轻轻的笑了一声:“剩下的,听天由命了?” 曹夫人点了点头:“她是这么说的。” 几个谋士也对视了一眼,忽而笑了起来:“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她的命可能不怎么样,老天也不是站在她那一边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前些天因为邱家和埋伏在斥候营的人先后暴露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曹瑞申脸上的杀意不加遮掩,嘲讽同样十分明显:“她不是一向无所不能的吗?竟然也开始听起天命来了?这可真有意思。” 他说着有意思,但是可不像是真的觉得有意思的样子,大家看着他的表情,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忍不住也都跟着嗤笑嘲讽起苏邀来。 主要是, 从苏邀萧恒来云南开始, 他们便一次次的吃瘪,一次次的出事,人也一波一波的折损进去,耗费的人力物力不知道多少。 如今,总算是看见那个无所不能的长宁县主也有这么无能为力的一天了,这怎么能让人不愉悦呢?、 大家心里都是这个意思,其中一个谋士还冷笑了一声,满脸阴云的道:“岂止如此?这位苏姑娘很快就会知道,什么叫做求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他说着看向曹瑞申:“大人,咱们可不能让这个小贱人好过,她仗着那点小聪明和萧恒苏嵘的纵容,不知道让咱们吃了多少亏,难道就这么算了?” 曹夫人听见这些,没有半点不适,反倒是十分好奇的问:“那你们要怎么办?人家毕竟是个县主。” 县主? 男人们心照不宣的彼此看了一眼,还是那个谋士出声了:“县主?我倒是想看看天之娇女到了妓院里,跟普通女子有什么不同!” 这话实在有些大逆不道了,但是曹夫人还是半点不以为意,笑着拍了拍手,似乎觉得十分有趣:“我也迫不及待的想看看热闹了,但是,人在总督府,总督府的看守还是十分严密的,你们怎么把人弄出来啊?” 曹瑞申其实不大关注这件事,在它看来其实要不要动苏邀不要紧,毕竟再让她蹦达她也蹦达不了几天,只要他们的谋划成功,那苏邀就是个蝼蚁罢了,踩一脚就死了。 但是毕竟手下的士气还是要注意的,他也知道确实是苏邀把属下们逼得太狠了,以至于这些人都对苏邀怨念深重。 思及此他也没有当回事了:“就这么办罢,总督府守卫森严,让她出来就是了,” 曹瑞申毫不在意,只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舆图上,又沉声吩咐:“其他的事你们爱怎么办就去办,只有一桩事别误了,粮食一出城,剩下在城里的人便都动起来,听见了没有?!” 底下的人听见他这么说,纷纷凌然应是。 曹夫人笑眯眯的看着丈夫,见他把正事交代的差不多了,便撒娇着拉着他的衣袖:“好啦,明天就出发了,再不回去,天就亮了。” 这位夫人不管什么时候做派都跟十几岁的少女似地,谋士们都已经习惯了,但是虽然习惯了,看到她这个样子还是有些消化不了,都忍不住偏过头去遮掩自己脸上的神色,咳嗽了几声跟曹瑞申告退。 曹瑞申也不想让人看下去,摆了摆手,等到众人都走了,他不耐烦的拂开曹夫人的手:“成什么样子?!” 曹夫人不以为意,哎呀了一声,十分娇弱的跟他撒娇:“这怎么了?我就是想着你一去便要去不知多久,心里不好受么,你......” 曹瑞申见她手都已经伸到自己胸口了,啪的一巴掌把她的手拍掉,冷厉的看着她:“有什么不好受?我不过就是去走个过场,没过多少天就回来了!你还是担心担心你那表姐吧!” 六十八·豺狼 被曹瑞申疾言厉色的吼了几句,曹夫人眼圈就有些红了,她睁着眼睛看着曹瑞申,抿着唇呆呆的站了一会儿,才呜咽着往外走。 曹瑞申头痛不已,见她真要走,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拽住了她:“你到底要干什么!?” 曹夫人心中委屈。 她跟着曹瑞申都已经这么多年了, 两人夫妻多年,她一直对曹瑞申无所不从,哪怕曹瑞申要做掉脑袋的事,她也没有二话,甚至曹瑞申让她去表姐那里打探消息,她也去了, 可就算是这么为着曹瑞申打算,曹瑞申也半点不知道感她的情。 她要干什么? 她还不是想要曹瑞申陪自己一晚, 明天都要出发去运粮了! 她委屈的直掉泪, 但是看在曹瑞申眼里,曹瑞申却只觉得有些烦躁-----曹夫人到底年纪摆在那里,若是年轻少女做这样撒娇的表情,自然是可爱可怜,但是曹夫人这个年纪做这样的作态,他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只会觉得厌烦。 所以,曹大人眼里的厌烦更明显了一些,他放开了曹夫人的胳膊压低了声音:“别胡闹了!明天我就要去办正事,没功夫跟你胡闹!你自己在家里好好待着,等我这次的事情办成了,你以后就等着坐享荣华富贵吧,便是你那个表姐, 也比不上你!” 荣华富贵? 曹夫人琢磨着这几个字,看着曹瑞申,他还是身量笔挺,精神抖擞的样子, 但是眼里却再也没有了年少时对她的那份爱意和缱绻了。 所以,荣华富贵要来有什么用? 她垂下眼帘,没有再多说话,转身回自己房里了。 曹瑞申想了想,最终也忍着心里的不耐烦追了上去,这一晚到底还是睡在了曹夫人的房里。 第二天一早,曹夫人便满面红光的拥被坐起来,笑眯眯的望着曹瑞申:“夫君,望你早些凯旋。”、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怎么的,曹夫人永远都是这么粘人。 曹瑞申既觉得厌烦,又有些好笑。 不管曹夫人再如何生气,只要他在她房里睡一晚,天大的事曹夫人都能忘了。 娶个这样的妻子,有时候想一想,倒也怪有成就感的,有时候曹大人也会想想,如果有一天, 他要杀曹家全家, 不知道曹夫人肯不肯给他递刀子。 眉心猛地一跳,曹瑞申咳嗽了一声:“知道了, 你再睡会儿吧。” 曹夫人听见这句话,眼角的皱纹都笑出来,甜蜜蜜的应了一声。 曹瑞申面无表情的出来,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没有再回头,毫不迟疑的走了。 他先去跟廖大人辞行。 两人既是上下级,也是表连襟,关系自然是亲近的。 廖大人从座上下来,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扶住了曹瑞申,两眼幽深的盯着他:“瑞申,运送粮草乃是如今咱们省里的一等要事,已经被劫过两回,你这一回,可千万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了,你可明白?” 曹瑞申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有些苍白,眼神也十分的凝重,便知道昨天晚上曹夫人回去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廖经续这里,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也叹了一声气,面上是十足十的诚恳和憨厚:“姐夫放心,我知道的,粮食在我在,只要我活着,便不会让粮食出半点差错!” 廖经续面上总算是欣慰了一些,握住了他的手半响:“那好,那就动身吧,我等着你回来!” 曹瑞申重重的点头,转身大踏步走了,门口护卫队已经等着了,他翻身上了马,先去营中点了兵,而后便缓缓带着士兵出了城。 长长的车队出了城门,曹瑞申回头看了一眼城门口的昆明二字,面上毫无表情,对着自己麾下的几个人招了招手,那几个人立即会意,走了一段之后,那几个人便无声无息的脱离了队伍,不见了踪影。 走了七八天,曹瑞申已经快要到姚安府,他驻扎在姚安县城外,洗了把脸便召集了谋士议事。 谋士们很快都来了,在帐篷外头围着篝火而坐,人人脸上都是轻松的笑意。 曹瑞申也是同样的,他见众人都笑盈盈的,自己心情也十分不错,笑了一声便道:“幸亏诸位出谋划策,差事才能如此顺利,我在这里,敬诸位了。” 谋士们纷纷都笑了起来,最爱说话的那个中年文士还是头一个开口:“曹大人敬早了,好戏只怕才上演呢,可惜咱们不能亲眼看见。” 这一路都十分顺利,没有半点意外,哪怕他们谨慎,这时候也由不得觉得轻松几分。 人在放松的时候往往才是最松散得意的,曹瑞申挑了挑眉:“是啊,也不知道如今城中如何了,唉。” 他叹了声气。 大家面面相觑,这才有人想起来,曹瑞申的夫人还在城中,便急忙安抚他:“大人不必担心,木桐的人都知道哪里是您的府邸,不会误伤了夫人的。” 曹瑞申眯了眯眼睛,事实上他才不担心曹夫人的死活,其实他倒是希望木桐的人围城的时候,一怒之下屠城,干脆把他的夫人也杀了算了。 反正儿子他已经送回老家去给家里人带着了。 死一个老婆,实在没什么要紧的。 她的用处反正也到头了。 不知道怎么的,说完了这句话,气氛更加不好了,大家都意识到了什么,立即有人巧妙的转移了话题:“说起来,廖大人他们只怕做梦也想不到,城中损失三千将士,唐驸马殒身的消息,会随着我们出城运送粮草而送出去,更不会想到木桐早已收服的车里宣慰司会趁机攻打昆明!” 说起这个,他犹自兴奋得微微发抖。 多好的计谋! 趁着萧恒仱带兵在楚雄府,准备进攻大理的时候,唐源又已经死了,剩下的那些土人士兵能干什么?! 原本土人跟汉人之间便有天然的隔阂,哪怕萧恒已经尽力弥补。并且还将唐源留在城中领兵,对那些土人恩威并施,但是,那又如何?时间到底是太短了。 六十九·地动 男人永远都是对建功立业比较感兴趣,女人么,那不过是闲暇时间用来打发时间的罢了。 发觉不再提曹夫人之后曹瑞申脸上的笑意都更深了,大家心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都是男人,谁还不了解谁?大家都纷纷笑起来,也因此对局势议论的更加热火朝天了。 说完了那句话,立即便有人紧跟着接上去:“这算什么?曹大人更厉害的是, 能够悄无声息的设了这个局,那个什么长宁县主,自以为聪明,抓住了邱家,她就以为自己了不得了,真的把内奸抓出来了,谁知道这是曹大人故意让人漏了破绽给她那多疑的性子准备的?她抓了邱家,我们反倒是借着这件事试探了她们的实力, 而且趁机设计把唐源也引出城废了,一举数得,不仅曹大人得了这个运粮的差事,刚好可以出来报信,还有......” 听着这些,曹瑞申脸上笑意多了些,却还是自谦的摇头:“温升太过抬举我了,不过是因势利导罢了。那个长宁县主生性多疑,我便想着试探试探她的虚实,刚好又通过我内人的表姐,得知了她对消息渠道起了疑心,我便干脆想着将计就计......之后的一切,也都是侥幸罢了。” 大家都七嘴八舌的反驳起来。 “怎么会是侥幸?分明是大人技高一筹!” “是啊是啊!若不是大人早有准备,事情哪能如此顺利?如今唐源也已经死了,城中那七千人够干什么?如今反倒是昆明成了一个孤儿, 任人宰割罢了。0” 夸赞完了, 有人大声的道:“曹大人当记首功!” 虽然是谋反, 但是他们没有太大的感觉-----云南这块地方,从大周太祖起, 就没有彻底的属于过大周,来这里当官的,也都是不受朝廷重用的,来了要么被蚕食,要么就已经死了。 廖经续那种,毕竟才是少数。 曹瑞申也一样,他的根基早已经在大理府了。 他笑了笑:“好了,诸位若是再这么夸赞下去,曹某可真是要羞愧而死了。如今,来谈谈正事吧!” 他说着,意味深长的说:“粮草已经被抢了两回,你说我们......” 其实说起这件事,曹瑞申和众人心里都有些烦躁。 因为战场的形势并不如他们送回去的那样,是朝廷这边节节败退,相反,反倒是萧恒一路势如破竹,将姚安府、楚雄府和安化州都收入囊中。 哪怕前两次运粮他们从中作梗,但是萧恒竟然以战养战, 不知道怎么的从反抗的最厉害的几个州府大户那里下手, 竟然也让他支撑了下去。 如今这批粮食,当然不能真的是送给萧恒补充的。 相反,这粮食,得起更重要的作用。 曹瑞申眼里杀意一闪而过,整个人都阴沉冷漠:“如何送给殿下他们呢?” 一个谋士笑了一声,引得众人都朝他看过去。 曹瑞申认出他正是温升,也是福建那边的人,便放缓了语气,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温升想必是有好主意了?” “不是我有好主意,而是.....”温升笑了两句:“是咱们上面早已经帮咱们想好了,正要告诉大人,我们的人如今正在姚州等着,他们准备了一批粮草。” 曹瑞申眼里光芒一闪:“哦?” 温升微笑摸着自己的胡子:“大人手里这一批,会送往大理府,而他们那批,才是送给殿下他们的。” 曹瑞申挑眉:“吃了如何?” 温升轻笑:“大军便成了病猫了。” 大家都明白过来,这批粮草必定是有问题的。 曹瑞申若有所思:“温升背后的主家可真是.....神通广大,不知道我们土司能帮你们什么呢?” 值得他们费这么多神去帮木桐打赢这场仗。 温升笑而不语。 曹瑞申便知道他是不会说了,笑着说:“也不知道昆明如何了,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他也没说。 倒是众人都又重新议论起来。 而被议论纷纷的昆明城内,自从曹瑞申的人出了城之后,城中的气氛便一天比一天不对劲,一开始,是有小部分的土兵闹事,吵着要官府给个交代,分银子的事到底还算不算数。 廖经续想办法安抚他们,费尽口舌,好不容易让他们安静了不再闹事。 但是没过两天,又有传言传来,说是唐源已经死了,城里如今也就七千兵马,木桐已经联合了寻甸府和车里宣慰司,要攻打昆明。 此事传的沸沸扬扬,城中的百姓一时人心惶惶。 廖夫人急的起了一嘴的燎泡。 袁夫人也听见了消息,跑去跟苏邀说,有些欲言又止:“幺幺,城里不过七千人......” 之前只留下一万人,是因为觉得武定府和徽江府都是向来亲朝廷的,而且有唐源在,唐源总归能够镇得住这两府-----那两个府的将领,都是唐源从前的同袍,彼此之间十分亲善。 可如今,唐源一出事,顿时便让形势陡然变得不好。 苏邀嗯了一声,头也不抬的说:“有唐驸马在,那些人还会顾忌,一些中立的势力也还能保持中立,但是唐驸马出事了,魑魅魍魉便都要冒出来了。” 袁夫人听她说的只觉得浑身都发寒,犹豫的看着她问::“那,那幺幺,你觉得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最坏的情况? 苏邀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再看看袁夫人,面无表情的垂下头说:“那些人会联合木桐的人,趁机攻打昆明,到时候殿下便是腹背受敌,骑虎难下。” 听见这个回答,袁夫人手里的东西一下子掉在地上。 从外面进来的廖夫人也面色惨白,扶着桌子勉强才站稳了。 两人都看着苏邀说不出话。、 苏邀却仍旧镇定。 也就是此时,不知从哪儿忽然传来巨大的震动声,这震动,仿佛是地动了,但是跟地动不同的是,只是震了震,便没了动静。 袁夫人和廖夫人惊慌不定的站稳了身子,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止不住的发抖。 唯有苏邀,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七十章·危急 廖夫人几乎都已经没有办法维持自己的表情了,她面色一瞬间有些扭曲,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上苏邀的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她又觉得好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整个人都凉飕飕的,而后, 她也确实迅速的平静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自己的怒气惧怕和担忧。 外面的震动显然不只是影响了她们,很快便不断的有人在外面惊叫走动,袁夫人房里的侍女也面色煞白的在掐面敲门。 袁夫人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听见外面的敲门声,有些六神无主的喊:“进来。” 认出进来的是她这里伺候的丫头, 袁夫人嘴唇动了动:“外面怎么了?” 丫头已经吓得有些呆了,带着哭腔摇头:“我也不知道, 夫人,外面好像出事了,好多好多火光......天亮了。” 她说话说的颠三倒四的,袁夫人根本就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倒是廖夫人想到了什么,快速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随即便看见被映红了半边的天,她也忍不住呆在了原地,惊恐的看着外面的火光,喃喃自语道:“真的亮了......” 此时此刻,廖夫人心里所有的怒气都消失了,作为一个总督夫人,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这真的只是天降异象。 出事了。 她心中突突的跳,想到唐源死了, 如今城中只有那七千土兵支撑,而那些土兵偏偏昨天还在闹脾气...... 廖夫人实在无法不惊惧,她像是一尊入定的佛像, 站在床边许久没有动弹。 久到让袁夫人都觉得不安,喊了她一声, 她才回过神来。 回过神来,廖夫人苦笑了一声,心里又忍不住觉得自己真的可笑,真是把苏邀看的太无所不能了,遇上这种事,她竟然还是想着问问苏邀有什么办法。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哪里能有什么办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什么都没有,让苏邀自己上阵杀敌去吗? 她摇了摇头,觉得头痛欲裂,好像是开始发热了,便轻声道:“没事,没事......” 说完了这一句,她看了看袁夫人,又看看苏邀,抿了抿唇用一种近乎绝望的语气交代:“袁夫人,县主, 若是还有什么事要办,便尽量去办吧......晚了,怕是不成了。” 袁夫人被她说的鸡皮疙瘩都冒起来, 惊惧的看着她喊:“夫人......” 廖夫人却眼神空洞。 还是苏邀冲着袁夫人摇了摇头,而后站了起来看着外面冲天的火光,走到廖夫人身边跟她并排而立。 不知道为什么,分明心里充满了不安不甘的,但是苏邀站在身边,廖夫人心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感觉却奇异的好像都消失了,整颗心都安定了下来。她转头看着苏邀:“县主.....” 苏邀抬头冲着廖夫人笑了笑。 而后她冲廖夫人轻声道:“夫人信不信我?” 信不信? 这个时候? 廖夫人怔住,看着苏邀从容的样子,怔忡的不知道如何反应。 她本来不该说信的,这个时候,除非是天神下凡了,否则的话,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但是对上苏邀,她不得不承认,她竟然真的是有些信的。 苏邀看着她的样子,扶住窗户轻声道:“夫人若是信我,便依旧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回去安抚好孩子们吧,孩子们还小,需要母亲安慰,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廖夫人惊疑不定,但是看着被火光映红了脸的苏邀,她又眨了眨眼,半响表情复杂的冲着苏邀点了点头,急匆匆的出门走了。 袁夫人心里的害怕惊恐绝不比廖夫人要少多少,她急忙也走到苏邀跟前:“幺幺,是不是.....是不是出事了?” 苏邀轻轻嗯了一声:“看这个架势,只怕是有人深夜攻城。” 攻城两个字一出口,袁夫人心里就咯噔了一声,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去:“攻城?是.....是木桐的人吗?但是,但是大理府跟昆明还隔着楚雄府和姚安府.....萧恒不是还在楚雄府吗?萧恒手底下可是有十几万人!难道,难道都已经兵败如山倒了?” 这些猜测纷至沓来,几乎将袁夫人压垮。 苏邀垂下眼帘,脸上已经半点笑意也没有:“不,若是我猜测的没错,应当是跟木桐勾结的寻甸府所为。” 袁夫人听不懂,但是她却知道形势绝对是不利于自己这边的,她抿了抿唇,有无数的话想要说想要问,但是看着苏邀这样子,她又不想要问出口-----她问苏邀有什么用?苏邀又不是领兵打仗的,她难道还能扭转战局?问她,也不过是让她徒添烦恼罢了。 她只好转移话题:“你.....那你还跟廖夫人说......” “我不跟她说没事,她支撑不住的。她支撑不住,我怕她会做傻事。”苏邀没动,总督府是在城中部,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们都仿佛听得见外面的冲杀声和哭喊声,还有火药爆炸的声音,一波一波的朝着这里涌来,似乎要吞噬人。 她说完这一句,见袁夫人脸色煞白,便跟袁夫人道:“别怕,不会有事。” 这是苏邀今天第二次说这样的话,袁夫人苦笑了一声,看这个架势,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 不过苏邀既然这么说,她也就跟着苏邀的话点了点头,像是在安慰自己:“是,不会有事.....” 苏邀知道空口无凭,也不再多说,只是转头看着袁夫人:“走吧,抱着妞妞,我们去廖夫人的院子。” 啊? 苏邀的话题转的太快,袁夫人根本跟不上她的思路,睁大眼睛看着她,便看见苏邀朝自己笑了笑:“走吧,抱上妞妞,跟着我,不会有事的。” 袁夫人向来听苏邀的,苏邀说什么,她便做什么,如今苏邀说让她抱着孩子走,虽然她不知道苏邀到底是要做什么,但是,既然苏邀都这么说了,袁夫人便也没有再迟疑,急忙让人收拾了东西,跟着苏邀一道去了廖夫人那里。 廖夫人原本正在安抚受了惊的儿女的,听见苏邀过来了,她也顾不得规矩了:“领进来吧。” 七十一·待兔 都这个时候了,便不要再想着什么忌讳不忌讳的了,廖夫人苦笑了一声,随即便见苏邀跟袁夫人一道进来了。 她朝着苏邀跟袁夫人点了点头。 还来不及说什么,苏邀先开口了:“夫人,总督府后院有多少人?” 廖夫人不明白苏邀这是什么意思,但是苏邀这么问了, 她还是下意识的回答:“总共有十五个主子,底下伺候的丫头仆妇,晚上歇在这后院里的,拢共有五十人。” 后院是不会有男人的。 苏邀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如今一共有六十五个人,如今人都在这里了吧?” 说是主子, 其实把苏邀跟袁夫人这两个客人也算进去了,其余的都是廖夫人的孩子和廖经续的侄子侄女之类的亲戚, 主子都在这里了, 伺候的人自然按理来说也都跟来了。 廖夫人果然嗯了一声:“是,若是你们那边的人也都带过来了,那便全都在这里了。” 她不知道苏邀问这个做什么,抱着自己最小的女儿欲言又止,半响终于还是有些忍不住:“苏姑娘,不知道您知不知道,是......是寻甸府和安化州两府投敌了,如今正在攻打咱们.....如今咱们城里的情形您也是知道的,总共不过七千人而已。老爷如今已经带着人亲自去城门了,可就算是临时征集壮丁,全民皆兵.....咱们也没什么胜算啊。” 那些土人们是没什么香火情的,更没什么规矩,他们从前打成国公的时候, 便曾经将投向成国公的一个县给屠城了。 昆明是府城,同时也是朝廷官员最多的地方,如果被他们攻进来,那么很可能又要经历一遍屠城。 到时候..... 因为心里慌, 所以廖夫人的话便格外的多。 苏邀嗯了一声,她知道廖夫人担心的厉害,轻声笑了笑:“夫人,这些都不会发生的。” 不会发生? 廖夫人苦笑,以为苏邀还是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有多残暴,那些土人可不是之前黑山营那些土人,他们可是真的吃人的恶鬼啊。 她正想跟苏邀说一说之前的事儿,便忽然又觉得一阵地动山摇,眼前的东西都在晃,桌上的梅瓶甚至都摔落在了地上,发出咣当的脆响。 但是这个时候,没有人顾得上这些,年纪还小的少爷小姐们顿时放声大哭,哪怕奶娘丫头们都在一边拼命哄劝也丝毫无济于事。 廖夫人面色惨白如纸,扶着桌子勉强站稳,惊惧的张了张嘴:“这么快?” 竟然这么快吗?! 但是,但是他们好歹还有七千人啊! 哪怕那些土兵们不肯全部听命,好歹还是有几千人,难道,难道就这么.....就这么轻易便能被攻破了吗? 那......那自家老爷呢? 廖夫人不敢去想, 只觉得整个人脑子里都嗡嗡嗡的, 因为太过紧张而有些失声。 倒是袁夫人更加镇定些,急忙让丫头奶娘抱着孩子去隔壁房间。 廖夫人回过神来,连忙拒绝,抿着唇眉眼坚定:“不必了,贼人攻进来,横竖是一死,我要跟我的孩子们死在一处。” 她这话一出,连伺候的人都忍不住小声的啜泣起来。 屋子里气氛顿时低沉到了极点。 依旧还是苏邀偏头,她看着廖夫人:“夫人多虑了,我们都不会死的。你听。” 廖夫人惊疑不定的安静下来,随即便听见外面传来阵阵呼喊声,先前火药的声音太大,她们只顾着害怕,什么也没听进去,但是如今,外面的声音实在是太过明显了,廖夫人想要听不见都难。 她的面色瞬间变得更白了:“有人打进来了?这么快?!” 袁夫人也认真分辨了一下,随即她想到了什么,两眼发亮的抬起头来看着廖夫人:“夫人!您想想,咱们后院并没有人,守卫都是在前院和二门外巡逻......现在声音却是在离咱们不远处的......” 廖夫人被绕了一下,但是她很快便反应过了来了,又惊又喜的道:“是啊!那.....” 此时,苏邀和袁夫人所居住的院子外,六七十穿着兵丁服饰的人涌入,将整座院子都围住了,领头的发出一声冷笑:“这位苏县主来了咱们云南开始,便四处抓这个抓那个,如今,可算是轮到她自己了。” 后头跟着的几个男人也不怀好意的哈哈了两句:“可不是,金尊玉贵的县主呢,听说长得国色天香的,啧啧.....老子还没尝过这些贵女是什么滋味儿呢.....” 领头的笑着踹了他一脚,无所顾忌的一脚将院门踹开。 意料之中的痛哭声喊叫声没有传来,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没有惊慌逃窜的下人,也没有拼死抵抗,这座院子像是黑夜中的巨兽,挂着的那些灯笼在风中发出昏暗的光。 众人都忍不住有些意外,刚才狞笑的人也有些懵:“头儿,好像没人啊.....” 领头的人立即便皱眉:“不可能,这里就是苏家那个县主所居住的宅院!” 他话音刚落,便有大笑声响起。 众人都惊了一跳,他们早已经打听清楚了,廖经续带兵去城门抗敌了,而这府中的守卫也都只能分批去附近巡逻,他们一路进来,也的确是畅通无阻的,可如今,怎么却好像不对? 不是好像。 也就是这一忽儿的功夫,四处的光便更亮了,领头的人惊恐的看着从四面涌上来的府兵,不可思议的猛地转头,随即便对上了一双冰凉的眼睛。 他忍不住失声惊呼:“廖经续?!” 廖经续冷冷笑了一声,趁着身边的火把看着那些人:“诸位光顾我们总督府,真是让我们这府里蓬荜生辉了。” 他这么说着,手在半空扬了扬,立即便有一队人越众而出,手持弓箭对准了那批人。 那批人没有想到形势急转直下,看着那些明晃晃的弓箭,又只觉得胆寒-----人家连弓箭手都准备好了,可见是准备周全,他们人手比自己这边多的多,还有弓箭手,简直是......简直好像是在守株待兔。 待的就是他们这些兔。 七十二·伏诛 那群人慌乱不已,跟撞了鬼也没什么两样了,借着火把看着周围那些弓箭手,有些人腿肚子都已经开始发抖。 廖经续也懒得跟这些叛贼废话,既然都入了圈套,自然是随意处置的了,他扬了扬手, 弓箭手便张弓搭箭,箭矢如同是流星一般,飞速的朝着那群人射出去,让人躲避不及。 虽然他们尽力抵挡,但是人哪里比的过箭快?很快便有人中了箭,发出哀嚎。 廖经续视而不见, 根本不曾因为这些哀嚎声而有半点迟疑, 相反, 他冷声道:“深夜奔袭总督府,论罪当诛,但有反抗,格杀勿论!” 他语气笃定直接,弓箭手们手里的箭更如同不要命似地飞出去,一忽儿功夫,那边几十人就已经倒下大半,其他人倒下去,也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再这样下去,不到一炷香的时辰,所有人都得折在这里! 领头的人肩膀猛地中了一箭,人也被这巨大的冲击力带的往后倒地,眼见着源源不断的箭矢还在朝这边紧锣密鼓的飞过来,他深吸了口气,忍痛喊了一声:“廖大人, 难道您就不担心城破之后被清算吗?!” 廖经续面色丝毫不变, 冷冷看着他们,跟看死人也没什么分别:“让你死的清楚些, 城不会破,你放心吧。” 领头的人顿时睁大了眼睛狞笑:“廖大人这话说的太早了吧?你们满打满算不过是七千人而已,能守得住几座城门?要知道,我们可有三万人!廖大人,你我不如做个交易......” 廖经续嗤笑了一声,冷声催促弓箭手:“还等什么?!还不诛杀这些乱臣贼子?!” 说罢,根本不等这些人再说出什么,亲自拿了一把弓箭,瞄准了刚才领头那人的眉心,而后,飞速射出了一箭。 这一箭飞出,竟然正中刚才那人的眉心,那个人睁大眼,不可置信的倒了下去。 有了廖经续做榜样,其他的弓箭手更加卖力,不过短短时间,那批人已经不剩一个活口。 等到确定最后一个人也倒下了,廖经续扬手令弓箭手退下, 他的亲卫立即奔出,仔细的检查过每一具尸体之后,冲廖经续点了点头:“大人, 已经全部伏诛。” 廖经续嗯了一声,走到那堆人跟前,找到了那个领头的,猛地扒拉下来他的蒙面布。 看见那人的脸,他又冷冷笑了一声:“还真是他!” 亲卫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认出这是个熟人,忍不住吃了一惊:“大人,这是......这不是咱们通缉的那群土匪吗?他们还抢了纪老爷子的粮,引了唐驸马.......” 廖经续拍了拍手讥诮的看着那些尸体,紧跟着站了起来:“是啊,将这些尸体都处理好了,而后去前厅等我。” 亲卫长急忙应是。 廖经续径直去了廖夫人那里。 廖夫人那里,孩子们一开始惊惶不安哭个不停,但是等到过了许久也没有更多的动静传来,孩子们的紧张不安也逐渐的压了下去,情绪逐渐平静,已经被奶娘和丫头她们哄睡着了。 廖夫人见一直没有更坏的消息传来,也勉强稳住了心神,拉着苏邀和袁夫人说话。 袁夫人也理解现在廖夫人的心情,知道廖夫人害怕,其实她也害怕,凑在一起说话,心里的担忧就好受一些。 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那种声音,廖夫人最近是极为熟悉的,当场便有些惊慌的站了起来:“什么声音!?” 有人打进来了吗? 好在立即就有仆妇在外面喜气洋洋的禀报:“夫人!是咱们大人,是咱们大人回来了!” 老爷? 廖夫人吃了一惊,她惊惧过度,现在整个人都十分不舒服,像是踩在了棉花上头重脚轻的,听见说是廖经续,她一开始还疑心是自己听错了,等到真的看见廖廖经续进门来,她心里的不安才一扫而空,喊了一声老爷,便朝着廖经续朕疾走了几步。 好在廖夫人到底还记挂着大事,便急忙问他:“外面到底是怎么了老爷?我们刚才还以为是叛军打进来了,孩子们都吓得不行。” 廖经续握了握她的手:“没事,抓了一伙土匪罢了,孩子们怎么样?” 廖夫人松了口气,急忙道:“刚才前面动静小了,他们被奶娘丫头哄着睡着了。” 廖经续嗯了一声,让廖夫人好好照顾孩子,便径直走到苏邀跟前,冲着苏邀拱了拱手。 竟然是行礼道谢。 其实廖经续是一省总督,封疆大吏,完全不必对她这个县主行礼。 苏邀也起身避让了,笑着道:“大人不必如此。” “县主大恩,帮了廖某一个大忙,如此恩德,县主怎么受不得?”廖经续说完,直起身看着苏邀:“如县主所料,真是那帮土匪,县主早知道他们潜藏在城里了?” 苏邀之前去找过他一趟,让他假装在外面的人攻城之时假装去守城,暗地里却让他带着人马埋伏在后院,廖经续虽然不知道苏邀要做什么,但是还是决定赌一赌,谁知道今天晚上果然就出了这样的大事。 苏邀笑了笑:“城外有寻甸府和安化州,城里自然也要有所布置,如此内外夹击,才能让我们这边更快的崩溃。” 廖夫人听的云里雾里的,但是却知道苏邀是早就已经有所准备的,不由得松了口气,又想到之前苏邀那从容不迫的样子,原来苏邀早就已经跟大人商量好了,她拍了拍胸口,但是猛地又提了口气,紧张的问:“那,那大人现在回来,城门那边该如何?” 城里守军才七千人,这也是为什么廖夫人一直没有底气十分害怕的原因,那些人实在是太少了,都不知道够干什么的。 如果寻甸府和安化州真有三万人来攻城,那也就是早一天死和晚一天死的区别罢了。 廖夫人紧张不已。 廖经续却镇定的多了,他看着苏邀:“苏姑娘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没跟我们说?” 七十三·被炸 夜色漆黑,城中总督府起火之后又没了动静的事并没有引起什么太大的恐慌,毕竟这动静很快就平息了。 城里的百姓们紧张的是城门那边的动静,如果真的叛军攻进来,他们这些小老百姓们还不知道会被怎么对待。 街上如今已经空了,茶楼也是空荡荡的,一些人爬到自家屋顶上看着不时经过的巡逻的军队, 彼此之间忧心忡忡的交换一个眼色:“外面是不是要支撑不住了啊?” 有的见多识广些的老人就会呵斥:“闭上你的臭嘴,外面如果撑不住了,会这么风平浪静的?不会有事的,放心吧,好着呢!” 城门上,廖经续亲自上了城楼振奋士气, 一连好几天都是如此。 而与此同时,寻甸府的王参将和安化州的杨统领正在城外驻扎处吵架。 王参将气的脸红脖子粗:“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一直说等等等,咱们等了多少天了?!等的老子儿子都要生出来了,城里也没见乱,你看见没有?廖经续好好站在城楼上呢!他好好站在那儿,你们的人真有能耐,怎么到现在都没一点动静传出来!?” 之前王参将来了就要打的,但是却被杨统领死命拦住了,杨统领说他们在城内已经布置了杀手,到时候会夜袭总督府,先将廖经续和长宁县主杀掉,在城中闹事,到时候城中一定人心大乱,再攻城轻而易举。 王参将想着既然人家都已经安排的这样周到,便耐着性子等了一阵。 谁知道等等等,没等到城里乱起来, 反倒是等的眼看着那群守城的兵士更加众志成城了。 他便要求出兵, 谁知道杨统领却坚持要再等等。 所以王参将忍无可忍跟杨统领爆发了争吵。 杨统领皱着眉头:“稍安勿躁,或许是他们在寻找时机。” 王参将一口口水差点直接喷到杨统领脸上:“时机?!你也是带兵的人,当知道一鼓作气, 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咱们来了这里已经许久,迟迟不动手,儿郎们还以为咱们是在做什么,相反,你那边的人这么久了都没有半点动静,你难道就不觉得,时机已经过了吗?” 杨统领不满的盯着他看了一眼:“我的人不会出差错,都是早就安排好的。”他想了想,为了堵住王参将的嘴,还透露了一个秘密:“唐源就是死在这些人手中。” 提起唐源,王参将总算是更加冷静了一些,但是他还是止不住冷笑了一声:“就算如此,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他们耽搁太久了,咱们原本是计划打突袭的,粮草本就没有带多少, 这么耗下去, 咱们自己这里先耗不住了。今夜攻城!” 杨统领想要反对。 王参将却只是冷冷盯着他:“若是不行,我们寻甸府便退兵了。” 原本他们也不过是想要来分一些好处罢了,不可能好处分不到,反而还在这里耗费粮草的。 杨统领还是有些不甘,但是他也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如果王参将真的退兵,他就只剩了一万五千人,打昆明城还真的便没有太大优势了,便勉强点了点头:“好吧,那就今夜攻城。” 他们立即召集了诸将领议事,为攻城做准备。 一切准备就绪,杨统领从王参将的帐子里出来,拿了千里眼看着远处的昆明城,目光阴沉如水,半响才转头回了自己的帐篷。 帐篷内已经烧好了水,小兵紧张兮兮的迎上去喊了一声将军,问他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毕竟晚上就要攻城了,还是要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 杨统领摆摆手,他如今心事重重,哪里睡得着,反而还憋了一肚子的气,想了想,冲着小兵招手:“你去,让人带个消息过去,问问......”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传来一阵巨响,这响动之大,连他脚下的地都在晃动,似乎是地龙翻身了。 杨统领面色唰的一下就青了,铁青着脸冲出帐篷,他还以为是王参将出尔反尔提前攻城了。 谁知道他才走了几步,便看见王参将同样铁青着脸朝自己这边走过来,两人在中路碰见,原本都怒气冲冲的,等到两人对视了一眼,怒气便变成了吃惊:“不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的问了一句,又同时停了下来,面色顿时变得更差了。 刚才的响动...... 王参将陡然变得烦躁起来,催促着人去查清楚到底是什么动静,谁知道人都还没走出几步,又有一声巨响响起,这一次,这巨响变得更加剧烈,扬起的灰尘将王参将和杨统领都给浇了个灰头土脸。 杨统领抹了一把脸,呸了一口吐出嘴里的沙子,此时他哪里还不知道是火药那边出了问题?急忙带着人过去查看情况。 但是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们用来存放火药和部分兵器的帐篷早已经夷为平地,成了一片废墟,此时此刻,唯有一阵阵往上冒的烟证明这曾经是个什么地方。 杨统领脸上的怒气再也遮掩不住,眼睛通红的骂了声娘,恶狠狠的从嘴里吐出一个名字:“廖经续!” 王参将也很快赶到了,见状险些没站稳,不等他们平复心情,立即就有人又飞快的跑过来:“杨将军,王将军,出事了,咱们的粮草在半途被烧了!” 烧了?! 此时此刻,王参将的面色简直可以用黑如锅底来形容,他怒气冲冲的看着杨统领:“你不是说,这条线路绝对安全吗?!现在是怎么回事?!” 运送粮草的事是杨统领这边负责的,他说他们有一条绝对安全的线路,便是昆明那边的斥候也不会发觉。 可现在粮草就是出事了。 打仗最忌讳的就是动摇军心,但是现在,火药库被炸,粮草被烧了,这样一来,军心怎么可能不乱? 最好的时机,没了。 二人都是打仗的人,哪里不清楚这一点? 对视了一眼,杨统领也只好压下心里的怒气和惊骇:“为今之计,也只有速战速决了。” 七十四·攻城 好好的计划屡屡受挫,哪怕杨统领再是自信,此时也难免心中郁郁,再加上了粮草被烧,他们也的确不能再拖延下去,他便冷冷的环顾了一圈众人,掉头回了军帐。 王参将随后便跟了进去, 见杨统领已经坐下了,他忧心忡忡的坐在了杨统领对面:“现在粮草出了差错,火药也被炸了,这事儿可不是巧合啊,必定是廖经续他们派人干的,但是你说, 他们既然都能摸进来放炸药,又能知道咱们的粮草线路了,会不会, 我们这里面,有他的人?” 他们能往朝廷安排内奸,朝廷自然也能反其道而行之。 但是他们安排在昆明城内的还没见起什么大作用,对方的眼看着却立了大功。 杨统领听他这么说,面色更加难看,他不是一个自欺欺人的人,因此听完了王参将这番话,他冷冷的嗯了一声,面上否是不加掩饰的杀意:“必定如此,知道粮草运输线路的也就那几个,我会吩咐下去让人严查,看看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你别急,今天我们提前攻城,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再跟他们耗下去了。” 王参将在心里摇了摇头,早该如此了, 等到现在,时机都未必在自己这边了。 但是打仗是关乎生死的事,自然不能说不吉利的话,王参将便强忍着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自己趁着离晚间还有些时间,先回了自己帐中。 一进帐篷,他先不忙着休息,写了封信交给自己身边的亲信:“送信回去,一定要亲自送给土司!” 他们安化州也是土司在治理,土司掌管着所有的土地和人口。 送出了信,王参将心里才稍微安稳了些,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等待着晚间的大战。 入夜了,白天热的人有些受不住的天气也转凉了,王参将掀开帘子出了外面,眼见着黑下来的夜色,一面问走过来的杨统领:“可有什么发现?”一面又自己拿了千里眼去看。 可如今天色黑下来了,就算是借着夜色,也看不到什么东西。 杨统领摇了摇头:“差不多是时候了。” 王参将面色严肃的嗯了一声:“那便开始进攻吧!” 他翻身上马,跟杨统领一道领着几千骑兵冲在前方,这也是他们一贯来的战略, 先用骑兵冲一波,而后便步兵跟上,如此一来,对方必定已经损失惨重,便正好让步兵开始收割。 虽说今天发生了许多意外,但是到底优势还是在自己这边,速战速决的话,胜算几乎是十拿九稳。 王参将一声令下,骑兵们如同是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发出震天吼声。 随着冲锋号角响起,骑兵们直冲城门,虽然那里有重兵把守,但是那也不算什么,只要他们的云梯搭上去,城楼上那些人,不足为惧。 喊杀声四起,城楼上的将领正是杨鑫,此刻他急的满头冒汗,唐源临走之前将剩下的七千兵马托付给了他,可是这些底下的兵们一个个的都难带的很,前些天更是险些没发生内讧,多亏了他跟杨峰同顺齐心合力,才把这些士兵给压下去了。 如今对方来势汹汹,又人数众多,他只好暗暗地咬了咬牙,唰的一下率先拔出了自己的刀,慷慨激昂的大声道:“弟兄们!最后的生死决战来了!咱们如今不比从前了,日子好过了!殿下答应我们的,我们只要等到殿下回来,便能摆脱从前的苦日子,你们仔细想一想,不要听信那些奸人调唆!想一想那些孤儿的安置!想一想咱们身后是多少百姓!冲啊!誓死保卫昆明!” 他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喊出来,底下的将士们也都被他这豪情给感染了,都举着手跟他喊:“誓死保卫昆明!” 杨鑫松了口气,对着杨峰点了点头,几人各自带兵严防死守。 当云梯架在城楼上,杨鑫头一个冲过去,拼命砍掉对方爬上来的第一个人的人头,而后令将士们投掷石块、火药,很快就打退了第一波攻击。 虽然对方人手数倍于昆明,但是因为廖经续带领的文官武将众志成城,一时之间,杨统领和王参将竟然拿他们没有什么办法,好几次进攻都无功而返。 这还得归功于廖经续寻常便十分重视修桥铺路这样的事,昆明的城墙在他来了之后也是重修过的,十分扎实。 一连四五天,王参将她们这边都没有什么进展,杨统领还好,王参将却十分暴躁,有些打起了退堂鼓。 杨统领便冷冷的盯着他:“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们再回头,难道朝廷就会容你们?我看你们还是死了心吧!” 王参将的确是还没收到土司的回信,狠狠地瞪了杨统领一眼:“你们之前说的天花乱坠,什么早已安排好了细作,城中情形都已经一清二楚,可是如今,你们哪一件事是做成了的?!相反,我们反倒是被你们拖进这个漩涡,如今一脚打滑摔在里头不能脱身!再不快拿下昆明,若是皇太孙那边听见消息回来援救,到时候我们岂不是要被包了饺子?!” 怕什么来什么,王参将的话音刚落,便听见外面一阵阵喊杀声和喊叫声,不由便是心里一突,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皱眉猛地走出营帐,一时就愣在了原地-----此时此刻,营帐中早已经成了一片火海,大部分的帐篷都被火给点着了,此时风大,风助火势,火越烧越旺,士兵们一个个被烧的鬼哭狼嚎,四处逃窜,有跑不快的摔倒在地,便再也爬不起来了,紧跟着的人争先恐后的踩在那些摔倒的人的身体上死命的往前挤。 饶是王参将这人素来自诩见过大场面,见到这情形也一时懵了。 杨统领也是面色铁青,马上让亲卫和精锐都整理好队伍先撤退。 可就在此时,西北角又传来一阵骚动,王参将朝着那个方向看去,眼看着情况有些不对劲,便往那边走了几步。 七十五·叛逃 王参将带兵这么久的人了,战场上能发生什么他心里心知肚明,因此一听见那边的动静,再看看那边的变化,他便面色大变的说:“有人偷袭!” 这话一出,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 廖经续哪里来的胆子出来偷袭啊?!他能自保就已经很不错了。 但是...... 杨统领也睁大了眼睛,显然是跟王参将想到一起去了, 然后他看着那边乱起来的情形,忽然摇头:“不是廖经续的人,方向不对!” 昆明城若是来人,自然是该从城门那里出来,怎么可能绕到西北角那边去偷袭? 那边的方向..... 是曲靖那边的方向。 曲靖?! 杨统领跟王参将对视一眼,不知道怎么的, 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但是形势已经不由得他们想清楚了,因为对方的攻势极为猛烈, 不过短短时间,就已经把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杨统领也试图让士兵们不要逃跑,重新整肃队伍迎战,但是对方攻势太过激烈,这边往往队伍还没组织成就又被冲散了,兵败如山倒,士兵们终于不受控制的四处散逃。 而城楼上的廖经续也已经精疲力尽了。 守了五天五晚,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对方人多势众,再来一波攻击,他们便要支撑不住了-----这几天的伤亡实在是太重了,到现在,城中已经死亡了三百多士兵, 受伤者一千余人,其他的人对上对方,也没什么优势。 他苦笑了一声, 正跟幕僚议事。 幕僚轻声建议:“大人已经尽力了, 所有该想的办法都已经想了,若是实在不成.....还请大人早做打算。” 在哪里当官为谁当官都是当官,大部分人是不愿意丢了性命的。 云南这边投了木桐的也额不是一两个官员,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廖经续目光坚定,听见那幕僚如此说,丝毫不为所动,沉声道:“若真是城破,那本官便与昆明百姓共存亡!” 人总归是要有气节的。 听见消息的苏邀也不由得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之前总觉得圣上看重廖大人有些过头了,如今方知,廖大人的确是个好官。” 危难时节见真情,廖经续能说出这番话,就配得上元丰帝的宠幸。 燕草在边上忍不住苦笑:“姑娘可真是的,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关注这个呢?廖大人连共存亡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如今形势有多不利,咱们是不是也要早做打算啊.....”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 反正苏邀在哪里她就是在哪里的。 但是若是城破了,她怕那些不坏好心的人趁机对苏邀做出什么事来。 苏邀笑了笑, 忽然问她:“燕草, 今天是第几天了?” 啊?燕草怔了怔,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苏邀事在问今天是守城的第几天了,想了想便肯定的跟苏邀说:“已经第六天了。” 守了五天了。 苏邀沉吟片刻,便轻声说:“快了,也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 燕草不明白苏邀这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她说什么差不多了,有些迟疑的问她:“姑娘,什么差不多了?” 苏邀站起身来:“我是说,时间差不多了,援兵来了。” 援兵?燕草吃了一惊:“真的有援兵吗?!” 但是萧恒他们不是被木桐的兵拖住了吗?他们难道还能掉转头来? 苏邀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放心。 而此时,城楼上,听见外面的动静,原本还跟幕僚们深夜议事准备布防的廖经续听见了外面震天的喊杀声,他立即浑身一凛,什么也顾不得的站了起来便往外走。 谁知道走到外面,他却并没有看见慌乱的士兵们。 相反,杨鑫表情有些古怪的朝着他走过来,拱了拱手喊了一声大人。 廖经续嗯了一声,问他:“不是攻城了?” 杨鑫笃定的摇了摇头:“不是,好像是他们的队伍被冲散了......倒像是有人突袭他们!” 突袭他们?! 廖经续颇为觉得匪夷所思,但是如今夜深了,就算是有千里眼也看不到具体情形,他想了想,问:“会不会是诱敌之计?他们见这么久都冲不开城门,便干脆引我们出去?” 杨鑫还是摇头:“大人,应当不会,您听动静。” 风声里夹杂着吼叫和哭喊,还有那冲天而起的火光。 如果对方是诱敌之计,那也一定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廖经续惊疑不定,他的几个幕僚都已经在城楼上看了一阵子了,也都过来,听见廖经续的问话,他们都做出了判断:“大人,看情形的确是他们自己出了乱子,这是大好时机!” 是的,有机会的话,谁不愿意赌一赌呢? 时机错过,就不会再来了。 杨鑫目光闪动,忽然想到什么,斩钉截铁的道:“大人,请允许末将带一队人出城突袭!” 廖经续站在城楼看了好一会儿,大声应道:“好!你带三千人出城偷袭!” 杨鑫立即点了人,毫不迟疑的开了城门出去了。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王参将和杨统领怎么也没有想到,几天之前,他们还在这里商量该如何把昆明城围的水泄不通,过了几天,他们就会被人追得如同是丧家之犬。 尤其是在看见带兵的对方将领之后,杨统领更是失声尖叫,像是见到了鬼一般。 王参将没好气的怒问他吼什么。 他指着前方马上的人,面色惨白的说:“唐源!” 驸马都尉唐源! 王参将也变了脸色,当即便骂了声娘,联想到粮草被烧,火药被毁,哪里不知道是上了人家的当?何况唐源根本没死,还带着这么多兵马杀了回来,他根本只是诈死罢了! 王参将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晕死过去。 而此时,他们甚至都已经无法把剩余的士兵召集起来了,唯有那些心腹亲卫,专门保护他们安全的,护着他们狼狈的后撤。 只是,因为太过慌乱,他们竟然是朝着昆明城那边撤退的,退着退着,便跟昆明城内出来的追兵打了个照面。 七十六·安抚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些天所有在昆明守城的将士可都被杨统领和王参将他们的人给折腾惨了,如今两方一碰上,杨鑫见了他们这丧家之犬的样子,便二话不说带队冲杀上去,前有强敌, 后有追兵,加上这些天攻城一直不顺利,王参将和杨统领这边的人毫无战斗意志,被冲了个七零八落。 杨统领更是从马上摔了下去,被杨鑫生擒了。 后面的唐源此时也已经带队杀到,前后夹击之下, 王参将唯有下马投降。 杨鑫让人把他绑了, 一眼看见了后头赶到的人,忍不住喉头滚动,激动的喊:“唐将军!” 是的,京城里的人还有这些官儿,他们每次都叫唐源唐驸马,驸马大人,但是黑山营的将士,却异口同声的称呼他为将军,他本身便是冲锋陷阵的将军。 唐源的死讯传到黑山营的时候,杨鑫还一个人难过了很久,毕竟唐源真是有本事的人,短短一阵子的相处,就对他们的训练了如指掌,把他们带的跟从前完全不同,而且唐源还大方, 从来也不跟属下争功。 一个有本事且维护下属的将领, 才是真正能被军营里的这些男人们信服的。 大家都对唐源有极深的感情,如今见到唐源,杨鑫兴奋的连声音都变了调。 其他将士们也纷纷激动的跟着喊:“唐将军!唐将军!” 唐源笑了笑,坐在马上温和的看着众人, 不吝赞叹:“诸位将士辛苦了,你们能够守城如此之久,且出城杀敌,真是好样儿的,没丢了咱们黑山营的脸!” 将士们顿时激动得不得了,一时气氛热闹得好似过年。 唐源安抚了黑山营的将士,这才冲他们介绍了自己身边的人:“这是曲靖卫所的邹大人,此次是他们带领二万五千人来援救昆明,大家都是自己兄弟,等到往后还要好好相处。” 杨鑫等人都急忙应是。 唐源便有条不紊的分派了人手分别打扫战场、清点俘虏,又亲自捉了王参将和杨统领进城。 城楼之上,廖经续和一种幕僚远远的看着策马狂奔而来的人,一时还都不可置信,等到看清楚了上面坐着的真是唐源,便都忍不住露出狂喜的表情,等到唐源带兵到了城下,廖经续也已经带着属官迎出去了。 彼此见面,虽然才隔了半月左右, 但是对于廖经续来说,跟过了许多年似地了,他看着唐驸马下了马,便迎上去,握住了唐驸马的手,激动的道:“多亏你们赶来!” 唐源也放声笑了几句,又豪迈的冲廖经续道:“事急从权,之前为了掩人耳目,将计就计的假死逃脱,让大人担心了,是唐某的不是!” 廖经续至此才算是真的服了。 苏邀真是多智近妖! 一个小小的女孩子,竟然能把一盘死棋盘活成这样,真是人人都被她给算计完了,怪不得这些天廖夫人担心的食不下咽,但是苏邀却仍旧不动如山,真是好本事,好心性啊! 他苦笑了一声,因为如今危机已经解除,心里的大石头落下,便有些觉得自己支撑不住了,一面看着底下的属官们各自去处理善后事宜,一面便引了唐源往自己暂时居住的屋子里去。 等到唐源坐下,他亲手给唐源倒了杯茶,让亲卫都出去了,这才苦笑道:“驸马,我可真是被你们给吓惨了,我还以为这一次我是在劫难逃了。” 他又忍不住道:“你们既然已经定了计划,为何......” 为什么不能先跟他透个口风?他也好有所准备,不至于跟现在这样啊。 唐源知道他的意思,便摇了摇头:“兵行险招,本来就只能瞒着。何况在之前出事之前,我们也是猜测,仅凭猜测,怎么能让大家都知道?别的不说,大人,您之前也说了,总督府后院县主居住的院子出了事,您想过没有,那些人怎么会知道县主就是住在那院子里?还准确无误的找了过去?” 这个问题,之前廖经续其实也已经想过了,他便看着唐源:“总督府有人泄露消息.....但是,知道县主在后宅的住处的,还要知道我们后院的布置的......” 总不能怀疑是他的夫人或者是女儿泄漏了消息吧? 此时唐源微笑看着他:“大人,曹瑞申是您什么人?” 这个问题一出,廖经续立即便变了脸色,他这个人心思敏锐,如今听见唐源一提醒,他立即就明白了唐源话里的意思,忍不住既惊且怒:“驸马是什么意思?他,他难道有什么问题?” 唐源也能理解廖经续的心情,见他震惊愤怒,便叹了口气:“原本我们也是不知道到底幕后还有谁的,但是县主猜测,那人必定还有后手,就那么巧,纪老爷子好不容易筹集的粮食又出问题了,这世上的巧合太多了的事,往往就不是巧合了。” 廖经续心中已经转过了无数个念头,但是他最终还是立即反应了过来,唐源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他既然这么说,就必定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他是认定了草退审有问题的。 这样一想,他干脆便也大大方方的问出来:“驸马爷,曹瑞申跟那批被劫走的粮食有关系?” 唐源笑了笑:“原本我们也不能确定的,毕竟他本身便是管粮草的,但是后来,我们发现劫走粮食的土匪曾经在邱家出现过,而邱家一个管事又恰好跟曹家的人过从甚密,便有了这个猜测,既然有了这个猜测,我们便干脆想了个引蛇出洞的主意,我装作要带兵去抢回粮草,一接触我就知道,那帮不是真的土匪----他们训练有素,而且兵器都十分的崭新,那些人,分明就是官兵!我便装作不敌坠崖,这是之前便跟县主商定好了的计策,我借着假死脱身之后,便去曲靖请了曲靖卫所的邹大人带兵来,幸亏我们还是赶上了。” 廖经续面色怔忡,一时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垂下眼帘:“那曹瑞申呢?” 七十七·偷换 廖经续说着,又抬起头看着他,面色十分不好看。 他倒不是觉得唐源和苏邀做错了,也没觉得这个计划有什么不好。 但是,他担心的是粮食的问题。 曹瑞申如果有问题的话,那他还会老老实实的把粮食运到前线去吗?! 现在那批粮食的确是最近能筹措到的最大的数量了,如果出了差错, 那么在前线的十几万士兵吃什么?他们没了吃的,是绝对不行的。 光是想到这里,廖经续就觉得心里都凉透了。 他心里既有被曹瑞申陷害的愤怒,也有担心,一时心情都沉到了谷底。 唐源比廖经续的心态要好多了,他笑了笑说:“曹瑞申有问题,想必殿下那边也已经知道了。” 哦?廖经续挑眉:“你们早就已经知道有内奸, 所以自己派人去送信了?” 这么一想倒是也能说得通,唐源假死, 当真是一举数得,一来让敌人警惕心降低,如曹瑞申就是等到出了城才让那些装成土匪的官兵去总督府杀苏邀的,张灿将杨统领他们,也是在唐源假死之后才来攻城。 唐源拍了拍廖经续的肩膀:“廖大人,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咱们守住了昆明,而且,安化州和寻甸府的精锐大部分都已经被我们俘虏,手里还有杨统领和王参将这种大将,现在,寻甸府跟安化州才是该着急的。” 廖经续早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听见唐源这么说,他也很快调整好了心情。 是啊, 他是带着军民们拼死守城的, 态度已经摆在这里, 没有人任何人可以说他跟曹瑞申勾结, 曹瑞申要死,那就让曹瑞申自己去死好了。 他何必管这些? 他眼前多的是大事要做。 这么想着,廖经续冲着唐源拱了拱手,两人相视一笑。 当天下午,将这边的事情暂时处理好了,廖经续便跟唐源一道回了城里。 唐源跟廖经续一起回了总督府,廖经续先去见自己夫人,他得跟廖夫人说一声曹家的事,廖夫人这里还不知道已经解除了危机,见廖经续回来,心神不定的又不敢问如今的情形,生怕自己一问,廖经续便要说城已经守不住了。 也因此,当廖经续跟她说,曹瑞申勾结了木桐,自导自演的抢了粮草,纪大少爷那一批粮草也是他抢走的之后, 廖夫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廖经续见妻子懵了, 便咳嗽了一声:“你表妹是不是经常来咱们府上打听消息?” 廖夫人心里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她觉得自己好似是在做梦, 但是被廖经续又提醒了一句,她便猛地回想起前阵子曹夫人来了以后话里话外的打听的那些话,她打了个冷颤,忽然觉得胆寒。 她跟表妹之间的关系自来不错,而且因为一起在这云南,彼此之间都十分照顾对方。 她更是把表妹当成亲妹妹一般,从不设防。 结果,表妹却跟着曹瑞申一起设计他们! 若是这件事真的成了,那现在成为阶下囚的总督夫人,绝对会比任何女人都更悲惨。 哪怕知道这一点,但是曹夫人还是毫不犹豫的做了。 廖夫人眼圈发红,但是很快就又缓过来了,冷哼了一声:“是不是让人去他们府里搜一下?” 既然勾结了木桐,曹瑞申又出城去送粮草了,府里肯定是还有一些东西带不走的,再如何也会留下蛛丝马迹。 廖经续见她并没有为曹夫人说话的意思,便嗯了一声:“我就是过来跟你说一声,这是通敌卖国的大罪,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姑息养奸,这门亲,就当没有了吧。你放心,如今外面已经没事了,你安心就是。” 等到跟廖夫人说完了这些事,廖经续才去了签押房,让人带兵去吧曹瑞申府上给围了起来,而后进府查抄。 曹夫人原本还在睡觉的,反正城门那里的事跟她无关,那些人打进赖了也不会牵连她,突然被撞开了房门,她皱着眉头坐起来,还来不及呵斥底下的侍女,便见侍女哭着跪下,说是官兵把府里围住了,现在大批官兵在前院曹瑞申的书房里。 曹夫人的脑子里嗡了一声,瞬间便懵了,整个人都似乎灵魂出窍,她难以置信的问:“你说什么?” 等到侍女再说了一遍,她心中一痛,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出大事了,她磕磕绊绊的走到前院,却被一群官差挡住了路。 她顿时崩溃,指着那些人色厉内荏的问:“是谁派你们来的?!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 官差们理都不理她,她没了办法,见那些人不停从曹瑞申的书房往外搬东西,一时心血沸腾,跳脚嚷嚷着要找廖夫人。 但是这个时候,谁都不会再理会她的话了。 曹夫人眼眶泛红,眼底布满了血丝,冷笑着说:“等我家老爷回来,你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此时的曹瑞申猛地打了个喷嚏。 温升立即便发现了,见他皱眉,忙问:“大人,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夜里风大,别是着了风寒。” 曹瑞申颇有些心神不宁,心不在焉的摇了摇头,便问:“现在距离他们攻城,几天了?” 温升镇定的回答他:“已经七天了。” 七天,曹瑞申呼了口气,垂下眼道:“那也该有消息了才对,现在可有消息传来?” 按照昆明城里的那些兵,根本撑不过十天,第七天,无论如何也该有消息了。 温升摇了摇头:“大人也别太心急,我听说王参将这个人做事素来都是图稳定的,迟了些也是有的。” 曹瑞申便也只好不再去多想这个问题,点了点头又问:“准备好了没有?那边接应的人传消息来了吗?” 提起要紧事,温升忙道:“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今天便会把粮草偷换......” 他有些得意:“到时候,好的粮草去了大理府,不好的粮草自然是由咱们送到滇西a那里去,也算是咱们送给殿下的一份大礼了。” 七十八·交差 曹瑞申抹了把脸,打起精神来让温升将粮草都给点齐安排好,自己回去换了身衣裳。 等到晚间的时候,温升便过来跟他回话:“大人,都已经办好了,咱们可以换了。” 曹瑞申点了点头,带着温升去了存放粮草的地方, 等到看见一批人已经开始搬运粮草,目光就闪了闪,忍不住看了温升一眼。 温升自然也看到了曹瑞申的眼神,轻轻的笑了一声:“大人是不是想问我,这些人是哪里来的?” 曹瑞申的目光更深邃了些,他摇了摇头:“不, 我看得出来,这些不是普通百姓, 应当都是军营里的吧?” 他自己就是带兵的,哪里会看不出来这些人? 也正因为如此,他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和震惊:“调集这么多人,运粮草这么大的动静,若说不是当地官府都默许,我可真是不敢相信。你们背后的主子到底是多大的本事,竟然连姚州官府都能收买?还有安化州和寻甸府......” 温升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定定的看着曹瑞申:“大人这话说错了,他们不是被我们收买,官府怎么能被收买呢?” 见惯了温升陪笑赔小心的模样,乍然见他忽然变了一副嘴脸,便是精明狡诈如曹瑞申都忍不住觉得心下一凛,他看着温升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审视:“怎么, 我哪里说错了?” “大人当然错了。”温升阴郁乖戾的看着那些搬运的人,冷冷的道:“在一百七十多年前,他们就已经是我们主上的臣民了, 这不需要收买, 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一百七十多年前?! 曹瑞申怔了怔,随即便反应过来-----一百七十多年前,那不正是前朝?! 太祖是于一百七十多年前打下的江山...... 这些人是前朝的人! 曹瑞申恍然大悟。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木桐愿意跟温升这些人合作,为什么魏德胜他们都能甘心被驱使,原来是因为他们背后还有这么大一层背景。 可是......曹瑞申心里有些惊惧,从来没听说过哪朝哪代能够真的复辟成功的,有些时候,气候尽了就是尽了。 不过这些念头也不过是在心里想一想罢了,面上曹瑞申还是一副震惊感慨的样子:“怪不得你们跟我们土司合作了,原来是想要......” 温升哼了一声,提起这些的时候面上满是戾气:“这些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木桐土司不过是有眼界罢了,还有安化州和寻甸府这些土司,都是明白大义的。” 曹瑞申不再多说,看着那些人把粮食都运的差不多了,胡乱点了点头叉开了话题:“那我们要运走的粮食如今在什么地方?” 温升倒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他顺着曹瑞申的话看了那群人一眼,对曹瑞申说:“等一下他们就会送来,这里还是跟咱们来时一样,只要我们运到那位殿下那里, 就能功成身退了。” 曹瑞申目光晦暗不明的看着空下来的仓库,眯了眯眼睛颔首。 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既然木桐选择了他们,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装完了粮食,温升便跟曹瑞申告辞了。 曹瑞申淡淡的答应了,等到他一走,便转头回了自己房里。 房里一应准备都是十分齐全的,几个幕僚都还在等着他,见了他进来都有些担忧,几个人最终还是上前喊了一声大人,又吞吞吐吐的问温升的来历。 毕竟这一次他们也都是察觉到了的,今天这件事便一定是有姚州官府的插手,才能办的如此妥帖。 但是这么一来,温升的来历便更加有些扑朔迷离了。 曹瑞申对待剩余的这几个幕僚便要亲近多了,他让人关起门来,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罢了,他的来历,我们不必多管,毕竟木府也是知道他们的,这件事跟我们不相干,以后我们也不会再跟他们打交道了,不必管。” 见曹瑞申显然是也对此心里有数,是真的知道温升的来历的,其他人倒也没有再揪着不放,毕竟他们只是怕温升背后的人有什么图谋,居然是跟木府都有了默契的,那的确是连曹瑞申都管不了。 大家心里都有了默契,便不再多说。 曹瑞申也只是笑着跟他们说:“行了,趁着今晚大家好好休息,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便打发了他们。 另一边,温升已经找到了前来运粮草的人,他猛地拍了那汉子一下:“木托!是你来了?” 木托转过身看到是温升,也跟着笑了:“是啊,这件事太要紧了,大哥不放心,便让我过来接应。你这边一切还顺利吗?” 温升皱了皱眉头,不过最终还是点头道:“我们这边暂时是一切顺利,只要把粮草运到了楚雄府,我们就功成身退了。” 木托嗯了一声:“那你多多保重,我还得回去复命。” 温升拉住他:“对了,你有没有看见六爷?” 木托挠了挠头,还是一脸憨厚的样子:“没见着,不过听人提起过,说是六爷去处置木府的事了,就是......”他压低了声音:“应当是木三小姐和那个孽种的事。” 温升若有所思。 不过既然是被木桐派去帮这样的忙了,倒也没什么好说的,他冲木托拱了拱手,对摩托道了谢,便让木托走了。 这一夜,温升也没有再回去找曹瑞申。 第二天曹瑞申便起来了,领着人继续往楚雄府去送粮食,因为最重要的事情都已经准备妥当了,这一路都走的很顺畅,六天之后,他们便顺利赶到了楚雄府的清水镇。 这里正是萧恒他们如今所在的地方。 到了地方,曹瑞申自然要去复命,便带着人去求见萧恒。 他心中还有些忐忑,虽然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萧恒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的觉得有些紧张。 萧恒那边想必是忙的厉害,他在边上的帐篷里等了许久,才听见外面有人喊了一声曹瑞申。 七十九·小丑 一听见这喊声,曹瑞申立即便站起来了,整理了一下情绪往萧恒的大帐里去。 萧恒正在帐篷里跟苏嵘商量什么,见了曹瑞申来,还笑了一声:“幸好你来的及时,否则的话,我们的将士可都要饿肚子了。”、 听见这话, 曹瑞申心里无形松了口气,忙道:“都是下官的本分,职责所在,不敢懈怠,当不得殿下夸赞。” 萧恒笑着哦了一声,随即微笑着看着他:“对了曹大人, 你送粮到这里,从昆明到现在,用了多长时间?” 曹瑞申不假思索的回:“回殿下的话,正好十四天。” 萧恒挑了挑眉叹了口气:“那曹大人知不知道昆明城被围攻的事儿?” 萧恒这里已经收到了消息了,这并没什么好意外的,毕竟是打仗,没有一点消息露出来也不可能,因此曹瑞申心中还很是镇定,但是面上还是装出一副震惊的样子:“下官来之前,城中还一切如常,并未听说有什么不对!而且......” 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若真是有人围攻昆明城,那......殿下如今这里形势正是一片大好,叛军都被堵在楚雄府以北,他们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去围攻昆明城的,那难道是?” 苏嵘在边上面无表情的冷哼:“是寻甸府和安化州, 他们两府的土司勾结了木桐,叛变了。” 曹瑞申大惊:“那昆明城只有七千多士兵,如何能守得住?!殿下, 下官出城之前, 便听说唐驸马已经在跟土匪的那场战斗中殒身殉国了, 他带领的三千多人都有去无回, 因此,下官的姐夫廖大人也是万分发愁,他们城中只有七千土兵了!” 他就要看看,萧恒是继续打下去,还是要回去救人。 只是要回去也难了,毕竟寻甸府和安化州隔在中间呢,他到的时候,昆明只怕都已经成了一座死城了。 曹瑞申仔细的小心观察着萧恒和苏嵘的脸色,见他们两个人都面色阴沉,心里不禁有了几分底气,原本之前的忐忑也减轻了一些。 还是苏嵘先皱眉:“当初不该只留下一万士兵的,而且留的还是土兵。” 萧恒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当时毕竟想着唐驸马在,而且留下土兵也是为了让百姓们安心,也让跟着咱们出来奋战的土人士兵们知道我们对土人的看重和诚心,再说,曲靖卫所的那些人,加起来也有两万人马.....” 两人都一时无言了。 曹瑞申也愁眉苦脸:“殿下,城中都是老弱妇孺, 下官请求回去!” 萧恒看了他一眼:“知道曹大人高义, 可现在这个节骨眼, 曹大人回去又能如何呢?中间隔着寻甸府和安化州,若是有大批人马入境,他们一定会马上便觉察出来的。” 他话音一顿。 紧跟着苏嵘便摇头说:“除非,除非能够绕开这两个地方,去曲靖卫所搬救兵。” 他深深的看了曹瑞申一眼:“殿下,曹大人对云南的各处地方极为熟悉,他倒是真可一用!只是,要让曹大人冒险了。” 曹瑞申浑身一震,他还正想着怎么脱身呢。 这批粮草吃了就会出事,一开始可能还不会想到是粮食有问题,但是只要稍微过的时间长一些,大家都不是傻子,哪里还猜不到是粮草有问题?到时候他这个运粮草的头一个就得被揪出来。 如今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他马上跪在地上,掷地有声的道:“请殿下吩咐!下官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萧恒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深思,过了也不知道多久,他才轻轻叹息了一声,看着地上的曹瑞申,亲自过去把曹瑞申给扶了起来:“既然如此,那真的就要辛苦曹大人了,只要事情办妥,本殿一定亲自为你请功!” 他重重的拍了拍曹瑞申的肩膀:“这件事宜早不宜迟,耽误不得,那请曹大人收拾收拾便动身吧,你要多少人,尽可直说,只要是能满足的,本殿全都答应你。” 曹瑞申自然是只要了跟着自己来运送粮草的那批人。 萧恒答应了。 等到曹瑞申回了驿馆,都有些遮掩不住脸上的喜色了,快步走到房里,找到了自己的那几个幕僚,把自己接下的差事说了。 幕僚们也没有想到有这个意外之喜,更是都笑了起来。 温升也眯着眼睛道:“那可真是一件好事,也说明了昆明如今情况是十分不好的。” 他忍不住大笑几声,之前大家都把萧恒传的神乎其神,还有那个苏邀,人人都说有多厉害,吹的跟天上的神仙似地,但是现在看来,说到底,也不过就是普通人罢了。 还不是一样被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 他催促着曹瑞申快些收拾东西走。 曹瑞申也是这个意思,他沉吟了一会儿又有些迟疑:“那我们如今是去哪儿?” 曲靖肯定是不可能会去的,那现在是直接回大理去,还是如何? 温升想了想:“我们倒不如去找一找我那六爷?曹大人,六爷是去帮木桐土司铲除那两个余孽了,若是办好了,这可是大功一件,是什么功劳都比不上的,你说呢?” 曹瑞申几乎是没有迟疑就答应了。 他自然也知道木三小姐跟木青庐对于木桐来说是眼中钉,只要除掉这两个人,朝廷都没立场再跟他闹了。 他马上就答应了。 收拾完了,便干脆利落的离开了清水镇。 临走之前,曹瑞申特意回头看了一眼清水镇的牌匾。 他发出一声嗤笑,随即头也不回的打马走了。 而此时,城墙之上,也有人正看着他们一行人。 看着他们走了,那人眉宇间闪过一丝不屑,径直回了军营,直奔萧恒的帐篷,将曹瑞申已经离开的消息说了。 苏嵘哂然而笑:“那可好了,我们这些人吃了这么有毒的粮食,自然都该病恹恹的,去吩咐下去,让人出去大量采购药物,不过,既要做的让人能打听到,但是又得故意装做想要遮掩的样子,明白了吗?” 三省摸了摸自己的头。 八十章·收买 清水镇自来是个兵家必争之地,因为这里有个英武关,已经跟大理府交界,且四通八达,既通楚雄府,又能跟姚安府和蒙化府相通,实在是一个在云南里很热闹的地方。 也正因为热闹, 消息便变得不是那么好遮掩。 因为军中最近要药材的分量实在是太多了,而且有些经验老到的老大夫一看,便知道这些都是一些解毒的药材。 这就奇了怪了,怎么会忽然要用上这么大批量的解毒的药材? 消息传到还未走远的曹瑞申那里,他如获大赦的同时,又专门问了温升一遍:“你们在粮草上用的毒, 这么快?” 温升知道他的意思,便忍不住笑了,眼里有藏不住的得意和痛快:“看大人这话说的,为什么下毒?难道还是因为循序渐进的看他们一点点病吗?当然是要下猛药了,这也是我们为什么提醒大人千万送了粮草就要找机会走的缘故,因为只要他们吃了,不出三天,一定会想到粮草上头去。” 曹瑞申目光深邃,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温升便又缓和了语气嘲笑萧恒:“那位殿下倒是真的好人,还帮了您一个大忙呢。” 曹瑞申这才彻底放心。 毒是温升的人下的,他们最清楚药效,既然他们都说药效就是如此之快,他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只是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那,既然他们如今已经成了病猫,是不是便是大好时机了?” 温升冷笑了一声, 直勾勾的盯着曹瑞申看,过了不知道多久, 他才嗯了一声:“原本想要晚一些跟大人说的, 但是既然大人现在问了,那便早说吧,大人,决战就要开始了。” 他在地图上点了点,放在英武关三字上,沉声道:“趁他病,要他命,大理府共有五万护卫,加上洱海卫和跟土司交好的,怎么也有十万人左右,有十万人,足够了。” 十万人,的确是足够了,毕竟萧恒他们那边的人马都已经中了毒,怎么可能还能打仗? 温升面上的得意和嘲讽都遮掩不住,面色阴沉冷淡的道:“这一次,便是他们的死期。他们自以为瞒得很好,可实际上,光是看他们采购的药材,就知道他们必定是已经吃了粮草出事了,就算是她们很快就想到粮草有问题,又如何?毒都已经中了, 加上大人不是也说了吗?他们的粮草原本就已经告罄了。” 这一次,是必胜之仗。 曹瑞申长长的舒了口气:“你们可真是深谋远虑啊,什么都被你们考虑到了。” “身负重任,不得不想的多些。”温升笑着看着曹瑞申:“大人别急,以后成就大业,大人可就是一等一的功臣啊!” 曹瑞申立即敏锐的意识到了如今温升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温升是想要收服他,或者说,是想要替前朝那些人收服他。 在对付萧恒的时候,木桐自然是能跟那些人连成一线,但是一旦真的把这场仗打赢了,那么他们彼此就又到了对立面了,听温升的语气就知道,这些人是把自己当成这江山的主人,好吧这些地方都看作是他们的地方的。 那么,云南自然也不容真的放弃给木府的人来管理。 他们这么快就已经想到了以后,开始安排棋子了。 曹瑞申沉默着没有说话。 温升也不逼得太急,只是笑着拍了拍曹瑞申的肩膀:“罢了,大人不要着急,只管慢慢的想就是了,现在还是先去找六爷吧。等您见了六爷就知道了,什么才真的叫做好日子。” 曹瑞申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他到底是被木桐扶着到了这个地位的,也是木桐给了他银子才让他过的这么滋润,曹夫人那个蠢女人四处帮他打探消息,却不知道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把曹夫人算在未来的人生之内。 要知道,在大理府他可还有一座府邸,里面也有娇妻幼子。 要马上做出决定再背叛木桐,他的确是有些难以接受,好在温升没有再继续非得要他一个肯定的答复,他的压力暂时减轻,松了口气冲着温升笑了笑:“那温升你可知道现在他们在何处?” 温升就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他们倒是挺会躲的,当年你们云南闹起内讧来,大部分人自然是跟了木桐土司,但是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是不肯从,而是听从先前的木府世子的,那批人也很令木桐土司头疼的吧?” 曹瑞申心中十分警惕,他知道温升背后的势力十分庞大,但是也没想到她们真的能把云南的事情都掌握的这么清楚。 木桐这一次跟这些人合作,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与虎谋皮。 不过温升说的都是对的,这一点也根本没什么能隐藏的,他就目光复杂的点了点头。 温升志得意满:“鹤庆府和北胜府这两府都是那些旧党控制的地方,我们之前也不知道木三小姐和木青庐到底是去了哪里,也是查访到最近才知道,原来他们已经是被鹤庆府的人接走了。现在六爷已经装作商人赶过去了,这两个人,要么死要么只能落在木桐土司手里,否则后患无穷。” 毕竟是朝廷认可的嫡支继承血脉,有朝廷这个虎皮大旗,加上本身又有一批之前的老人支持,这两人都是木桐的心腹大患。 曹瑞申对于温升的拉拢心存防备,但是对于要去杀这两个人,却是半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他心里清楚的很,以后的事情是以后的事,现在若是能杀掉这两个人,只有好处。 他便迫不及待的道:“那我们还等什么?快些去跟六爷会和吧!” 温升很满意他的反应,大笑了几声点了点头,两人相谈甚欢,很快便比之前又亲近了一层。 等到他们商议完了,从之前的茶楼里又跟出三个身形模样都十分普通的人,没有任何动静的跟上了他们。 曹瑞申跟温升都没有发觉,两人赶路心切,一路上除非必要,否则连投宿都十分少。 八十一·惨败 清水镇上一连好些天药铺都售空,有些药铺的老板发觉不对,心惊胆战的跟采购的人打听,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忽然需要这么大批的解毒药材。 他们都是在清水镇做生意的,这个地方自从萧恒的大军来了之后,更见安定, 连那些偷摸的小贼都没了活路了,说一句路不拾遗也不为过,他们可不想朝廷的大军出什么事,否则的话,好不容易安生了的日子可就又要生出波折了。 谁知道向来都对百姓还算是又好的士兵们这次却都讳莫如深,等到问的急了,他们还要呵斥上几句。 这根本没有办法平息百姓们心中的疑虑, 反而让他们更加不安忐忑了。 三省回去将事情都原原本本的给萧恒汇报了,有些发愁:“殿下, 您说又要让大家都知道咱们这里出了事,又要遮掩,这可真是太为难人了。” 萧恒笑着看了他一眼:“你这不是做的挺好的么?” 欲盖弥彰,遮遮掩掩,这样才能让人家更笃信是粮草吃出了问题。 他说完,又跟苏嵘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有笑意:“这下,有曹瑞申那边传去的消息,再有他们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他们应当是信了我们这里出问题了。” 苏嵘也严肃起来:“我们这里也该早作准备了,殿下放心吧,一切都准备停当了。” 萧恒嗯了一声。 当天夜里,木桐亲自率领十万大军, 陈军英武关,要跟朝廷的军队决一死战。 他还特地让人印了十分多的纸张,散发给那些识字的人, 让他们当着许多人的面公开诵读上面的内容, 指责朝廷虚伪,给了土人军队霉变的粮食,以至于土人士兵们全都身患重病,如今萧恒的军中四处采买药材,就是证明了这一点。 英武关因为地形的缘故本身便是一个商贾云集的地方,有商贾的地方,消息流通也就特别快,因为木桐不遗余力的让细作和各种为他卖命的人宣传这个消息,一时之间,英武关人心惶惶,清水镇的商户也几乎跑了一半。 百姓们人人自危,跑的飞快,这个自然瞒不过木桐。 木桐坐在大帐里喝了口酒,听见底下的人来报告这些消息,就面带得意的抬着下巴:“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说到底还不是一样绣花枕头?之前的成国公倒是个人物,只可惜他们自己不爱惜,啧啧,这不就派了个废物太孙来?” 他自来都是十分骄横的人, 好大喜功,大家都晓得他的脾气,听见他自夸,都迫不及待的上来附和夸赞。 木桐被捧得更开心了,下令攻城,先攻的就是沙桥驿,沙桥驿若是拿下,镇南州便是囊中之物,到时候清水镇自然也就不再话下了。 木桐想的极好,也因为最近的事情进展都十分顺利,他因此雄心勃勃,坚持要亲征,对此,底下的人都是没有法子的,他们本身便对木桐言听计从,何况木桐这个人自来是顺我者昌的性子,跟他唱反调,那是在找死。 第二天,木桐便朝着沙桥驿发动进攻,很顺利的便在第五天的时候拿下了沙桥驿。 沙桥驿一拿下,大家对于朝廷兵马如今情形如何已经是心里有数,便信心十足的朝着镇南州去了。 但是,变局也正是出现在镇南州。 木桐留了一万五兵马驻守沙桥驿,带着剩下八万人直奔镇南州,原以为这次也会跟攻沙桥驿一样顺利,可是,刚进城,他们就惊讶的发现,他们遇见了十分坚决的反抗。 他们竟然被骗进了镇南州,镇南州内处处都是朝廷的官兵,一进城,他们便被围起来打,不仅如此,还有许多百姓躲在家里的房顶上朝着他们扔石头,他们慌不择路的逃窜,最终遇见了早已经等候他们多时的萧恒所率领的主力军。 萧恒这里人多马壮,并且十分擅长运用火铳,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这么多的火铳,还武装了一个火铳营,这些火铳营的士兵们的火铳无往不利,把木桐的先头部队给打的魂飞魄散。 连木桐的弟弟木托都死于火铳营的火铳之下。 得到消息的木桐简直不可置信,但是朝廷的追兵已经紧随其后,他们根本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八万多人进城开始便成了人家案板上的鱼肉,被各个击破,他自己本人也对上了之前被他称为废物皇太孙的萧恒。 萧恒张弓搭箭,隔着很远的距离对着木桐拉满了弓,随即松手。 箭矢如同坠落的流星,飞快的朝着木桐飞了出去。 木桐也正对上了萧恒的眼睛,那是一双出乎他意料的年轻但是又充满威胁的眼睛,他那一刻竟然有些不知如何反应,随即,箭矢转瞬及至,猛地嵌入了他的肩膀,他整个人都从马背上栽倒在地。 幸亏他的亲卫都是一等一的勇猛,不顾一切的把他抢上了马背,收拢了残余队伍,死命的护送着木桐朝着西边跑去。 沙桥驿还有他们的一万五千人,木桐总算是在这里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军医来给他看过伤势之后,虽然替他把箭拔了出来,但是也明确的告知了他,他以后都不能再提重物了。 不能提重物,自然更不可能再拿起兵器和弓箭了。 木桐大怒。 一叠声的喊人把六爷找来。 底下的人唯唯诺诺,有些为难的提醒他,六爷奉命去抓木三小姐和木青庐了。 木桐却气的发疯。 如果不是六爷给了假的情报,如果不是六爷说萧恒的军队已经都吃了有问题的粮食,他何至于如此轻敌,又怎么可能落到这个地步?! 可现在,他却因为轻敌而中了萧恒的圈套,损失如此惨重! 他从暴怒中冷静下来,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了,他问自己的心腹将领,如今情况如何。 他的心腹叹息着摇了摇头:“土司,我们死伤无数,大约折损了四万人。” 四万人! 不知道这些人是生是死,大部分应当是死了。 木桐面色一下子跟鬼一样惨白。 八十二·战死 肩膀上的贯穿伤还在隐隐作痛,他捂着肩膀面色尸白的瞪着帐篷里的人,不知道怎么的,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最后他终于支撑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倒在了床上人事不知。 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 天色已经晚了,帐篷里只有几盏昏暗的灯,木桐昏昏沉沉的,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他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好像用光了, 整个人都提不起什么精神, 甚至都没有办法支撑着自己坐起来。 口干舌燥的厉害,他费尽力气的扯了扯边上的铃铛, 外面过了一会儿,才有他的亲兵跑了进来,见他醒了,忙喊了一声土司,又急忙去倒水递过来。 此时木桐的嘴唇都已经干燥的起了皮,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伸手接了水一饮而尽,这才不满的问:“你们人都去哪儿了?为什么竟然没有人守在这里?!” 他睡觉身边是从来都不能离开人的,凡是他身边的人也都清楚他这个脾气,现在那些人竟然没人陪着他,他便十分恼怒。 亲兵有些迟疑。 木桐原本就脑袋昏昏沉沉的,见到他这个样子不由得更加气怒,拔高了声音逼问:“到底怎么回事?” 亲兵吞吞吐吐的,但是木桐积威甚重, 见他如此生气,亲兵也不敢再继续隐瞒,便支支吾吾的说:“土司, 大公子和三公子.....都战死了。” 之前统计损伤的时候, 都只是粗略的统计了,而木桐的两个儿子带兵是先锋部队,正冲在前面,那时候还没回来,但是也没见到尸体,因此并没人想到别的地方去,谁知道木桐晕过去不久,他们两人的护卫队逃了回来,说大公子和三公子都已经战死了,尸体都没能抢回来。 大公子木乐和三公子木安都是木桐的嫡子,也是木桐最喜欢的两个儿子,这次打仗之所以带他们,也是为了给他们积攒一些威望和功劳,好让他们以后更加能独当一面,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功劳还没有到手,性命却是先葬送了。 木桐不可置信,他对两个儿子都寄予众望,而且他虽然为人残暴, 却唯独对孩子们没什么脾气,两个孩子出了事,对他来说,这打击无疑比打输了仗来的还要大一些,他怔怔的坐着好一会儿,忽然觉得心口一痛,紧跟着便弯腰吐出了一口血。 亲兵吓得了不得,急忙出去喊人叫大夫来。 木府随着来打仗的那些官员也都来了,见木桐如此,纷纷上前安慰他。 但是这有什么用? 死了儿子的是木桐自己,那份心痛是谁都不能理解的,木桐气的把人都赶了出去,血红着眼睛缓缓地喊出萧恒的名字,语气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萧恒的肉给嚼烂了咽下去。 而后他沉声道:“收整队伍,我就不信,他们没了粮草,哪怕是没中毒,又能支撑得住多久?!我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其实不要说是木桐了,就算是那些属官们也一个个都是心有不甘,已经到了这一步,付出了如此多的精力,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 他们死了四万人! 因此,听见木桐这么吩咐,底下的人都没有什么意见,顺着木桐的话答应了,安慰木桐先好好休息。 木桐伤的严重,情绪又大起大落的,强行撑着这么久,早已经有些撑不住了,等到命令完了,便往后靠在枕头上,一直喘着粗气,他只觉得呼出去的气都是热的,头晕目眩的厉害。 精力不够,又发了一通脾气,他很快便觉得困倦,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听见一阵地动山摇的动静,就连躺在床上都察觉到了晃动,不由便有些惊愕的睁开了眼睛。 可他如今因为伤势严重,所以还发着烧,脑子混混沌沌的,一时竟然不能分辨这晃动是自己的幻想还是真的,忍不住怔怔的望着帐篷门口,半响都做不出反应。 好在,他也没有发太久的呆,他的亲兵和心腹就都来了。 他们也顾不得行礼和解释了,一股脑儿的给木桐穿好了衣服,就要扛着木桐走,一面还手忙脚乱的跟木桐解释:“朝廷的兵马追来了,他们手里有大批的火药和攻城用的炮车,那些大炮砸到咱们军营里,死伤惨重。土司,咱们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木桐的头烧的昏昏沉沉的,听见这些话,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整个人只觉得冷,随即他头一歪,很快没了意识。 亲卫护送着木桐且战且退,等到退到大理府的时候,十万大军,已经只剩下三四万残部,狼狈不堪的掩护着木桐回了大理府,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木桐却气的发疯,他的伤口因为躲避追兵而屡屡化脓发炎,一直没有好齐全过,等到终于回了大理,他一得到了喘息的时机,便派人去问寻甸府和安化州的土司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何没有把萧恒给绊住。 按理来说,那么多人攻打昆明,萧恒应该骑虎难下才是。 消息很快就送回来了----寻甸府和安化州如今已经是岌岌可危,他们的精锐全都折损在了昆明,现在就是一块肥肉,只等着唐源什么时候下口。 木桐不可置信,捏着回函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事情为什么就会到这个地步。 他们分明把一切都给计算的很好了,为什么最后却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木桐很快就没心思继续去想了-----他的伤口再一次恶化了,他已经连着十多天高烧不退,连大理府最有名的大夫都对他的伤势束手无策,最后还是在被他威逼之下,那个大夫才战战兢兢的说出了一个法子-----说是要把他化脓的那个地方切掉,也就是说,得把他的一只手臂都给斩下来,他才能活着,否则的话,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是没有办法能救他的。 木桐再一次掀翻了自己的桌子,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再杀这个大夫。 八十三·反击 木桐继续让人四处寻找名医,只是那些找来的大夫,不是对他的伤势束手无策,便是跟之前那个大夫一样的说辞,而且,这些大夫里头,竟然还没有敢帮他真的斩断胳膊的, 他痛的几乎发狂,每天暴躁得打鸡骂狗。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阵子,人人都已经知道他现在是个瘟神,连他的亲卫和仅剩的儿子也不敢再到他跟前去惹眼了。 木桐自己清醒的时候也知道,这样拖下去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他终于下定决心,让大夫动手截掉半边胳膊。 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木桐的语气森冷, 目光也冷的吓人, 他直勾勾的盯着那个大夫,冷冷的提醒:“你心里可要有数,若是真的能把我治好,我给你多少赏赐都舍得,可若是切断了胳膊,我还是好不了,你可就得全家为我陪葬了!” 那个大夫战战兢兢的应是。 天气终于逐渐变得凉快了一些,夏日的烦躁也减轻了许多,萧恒将手里的折扇往桌上一放,看着进来的苏嵘挑了挑眉,脸上还带着笑意,问:“如何了?” 他们这一次实在是打了一个太漂亮的仗,哪怕是成国公当年,也没有如此大的成绩,他们直接算是把木桐的半壁江山给打没了,这怎么能不让人兴奋? 消息已经报上朝廷去了, 想必这一次,朝廷里那些原本还说这一战拖的太久了的朝臣都哑口无言。 不过, 他们的雄心还远不止如此。 苏嵘脸上也难得的有轻松的笑意,笑着点头道:“消息传来了,木桐已经病急乱投医,没了法子,答应了大夫所建议的切胳膊的提议。” 萧恒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眼里却丝毫情绪也没有,听见这个消息,更多的是漠然。 而后他淡淡的喝了杯茶,挑眉说:“机会难得,那就一鼓作气吧。” 苏嵘立即应了一声。 萧恒这边本来就兵强马壮,加上木桐来送了一场人情,更是让他得了两万俘虏,一万多套兵器,还有两千多匹马,如今要再一鼓作气攻打大理,几乎人人赞成。 而且这一次,他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打仗之前,崔大儒已经事先安排了细作潜入大理府, 到处散发朝廷这边的檄文和招安文书。 檄文自然是针对木桐的, 由崔大儒亲自操刀, 上面将木桐弑父杀兄,逼死亲兄的罪名一桩桩说的清清楚楚,让人似乎能够身临其境,又数落了木桐当政以来的种种暴行,直接斥责他是乱臣贼子,天降煞星。 招安的文书则要温和许多,不仅循循善诱的安抚那些百姓他们是无辜的,也表达了朝廷的立场,让他们尽管放心,朝廷对他们丝毫没有敌意,相反,还对他们身在木桐治下所受的委屈十分不满,若是他们答应归降,以后一定会对他们一视同仁,让他们安居乐意。 不仅如此,崔大儒还在招安文书和檄书上头都写了木三小姐和木青庐的事迹,将他们说的十分可怜,是背负杀父之仇任务府中的典范,他们才是真正的老土司属意的继承人。 一开始这些消息还是在小范围内传播,等到后来,檄书跟招安文书的事便遮掩不住了,各大茶楼和青楼妓院,凡是人多的地方,几乎就没有不流传这东西的。 因着木桐身体不好,木府的人都跟着提心吊胆,人人都恨不得围着木桐转,毕竟木桐若是再出个什么事,那木府可就真的完了。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一开始,木府的人没有很快对招安文书和檄文的事情做出反应,而等到他们后知后觉的做出应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哪怕他们采取了十分酷烈的手段,若是谁家发现流传这些东西,便杀头并且还要连坐。 可是已经迟了,因为木桐剩下的士兵们也出了问题-----军队开始接二连三的死人,并且还开始大批量的采购药材,很快城中不知道是谁散发出了粮草出问题的消息,一时之间城中的粮食价格飞涨,而且供不应求。 人人都知道若是军中的粮草真的出了问题,那木府肯定是要征集民间粮食的。 到那时候,百姓们吃什么? 木府头痛不已,不得不出来辟谣,说是根本没有的事,都是朝廷在散布流言。 但是事实上,城里的药材铺子甚至都卖不出药来了,他们的药材基本都被木府征用了。 这样一来,木府的辟谣便显得格外的不可信,大家根本没有听话的,相反,他们更加疯狂的抢粮食,并且有聪明一些的商贩和贵族圈子的人,已经开始偷偷接触外面的人。 形势越发严峻,木桐的伤势也到了最要紧的时候,因为大夫说,时机差不多了,伤口已经稍微好转,木桐也已经不发烧了,可以进行截肢了。 木府的人既要顾着木桐,又要顾虑外面的局势,一时之间心力交瘁,几乎要急的吐血,也因为顾虑木桐的伤势严重,暂时没人敢把自己人吃了有毒的粮草的事告诉木桐。 等到木桐终于进行截肢的当天,木府但凡是有点分量的官员全都来了木府后宅,等着大夫的消息。 谁知道就在大夫进去没多久,忽然有人跌跌撞撞的闯到府中,说朝廷的兵马如今已经到了,正陈兵大理城门外十里外,随时可能发动攻势。 消息传来,现在暂时官职最大的左将军秦奋直接在厅中摔了杯子。 他最清楚不过现在是什么形势,木桐铩羽而归,带去的人只回来三分之一,简直是元气大伤,至少五年之内,大理都没有再一战的能力,他料到了朝廷会趁机行动,但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他原本还想着,可以先等木桐伤势好了之后,跟南甸宣抚司借兵的,毕竟南甸宣抚司的土司娶的是木桐的亲生女儿。 但是如今,要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哪怕南甸宣抚司立即接到了消息,赶过来也不可能来得及,他面色铁青。 八十四·失败 再联想到萧恒他们早不攻城晚不攻城,偏偏挑了这个时间点来攻城,秦奋觉得浑身都凉飕飕的透着冷意,咬了咬牙看了还紧闭的房门一眼,转身赶去了前厅。 木府前厅的易正堂中,得到消息的木府高级官员和军中的人都已经来了,此时都面色焦急, 等到秦奋一进来,他们便忍不住七嘴八舌的朝着秦奋说了起来:“秦将军,你可得快点拿个主意,我们现在这些残兵败将,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何况,何况您也知道的,现在因为那批该死的粮草,咱们军营里去看看,多少士兵都起不来?!这个仗打不得!” 秦奋眯了眯眼睛。 他自然看得出来, 虽然其他人都还没有说话,但是表达的意思却也是一样的。 没有人赞同这个时候还要去螳臂挡车,毕竟萧恒那边如今有压倒性的优势。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再说话,满室俱静,充满了令人难堪和不安的沉默。 秦奋垂下眼,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冷冷看了众人一眼,挑眉问:“既然如此,那你们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当然是不要打仗的意思! 但是,这个话之前已经说过了,再要说的更明白,那就是等于直接在跟向来蛮横暴戾的木桐对着干, 因此,大家都没有接话。 他们可以不接话,秦奋却不能当没有这件事发生, 他拔高了声音哼了一声:“打不打, 都得先守住城才是!真让朝廷的兵马打进来, 朝廷如今是说的好听,不会对百姓如何,可不会对百姓如何,难道还不能对你们这些人如何?你们可得想想清楚,你们都是跟着土司的!” 言外之意,你们曾经可都是帮着土司做过不少事的,包括迫害木三小姐等人,也包括跟朝廷做对,前阵子给萧恒设圈套。 果然,这句话一出,顿时没有人再废话了。 秦奋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我也不为难诸位,诸位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土司正在治病,他若是好了,自然会做决定,但是当务之急,是咱们得齐心协力的守住咱们大理!否则,下场如何,不必我说,想必你们都是知道的。去吧, 调集所有可以调集的力量,加强布防,严防死守!” 底下的人还想再说,但是现在这种情形,他们也知道不可能争论出个什么结果,只好垂头丧气的走了。 等到人都散了,秦奋面色阴沉的看着雄壮巍峨的木府,一时之间心思纷乱。 城中兵力如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也知道,就剩下的那点人,哪怕是真的死守,只怕也是守不住多久的。 守不住之后呢? 他打了个寒噤,简直不敢去想。 而就在他想的入神的时候,外面忽然跑进来一个报信的士兵,说是有一个叫做温升的人求见。 温升..... 秦奋不大记得这是什么人了,便听见那人悄声提醒:“大人,他说他是东南那边的人,跟咱们土司是十分熟识的。” 一说东南那边,秦奋便立即想起来了。 他马上就扬声冷笑:“把人给我叫进来!” 他正要找他们的麻烦呢,他们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之前这些人说的好好的,如何去拉拢寻甸府和安化州,如何让两府合围昆明城,又怎么设计萧恒,还有调换粮草的事,但是到头来,什么都没成! 昆明城还好好的,萧恒那边也好好的。 反倒是他们这边,现在吃了那批有毒的粮草,弄得将士们大多数都出了问题,正为了这件事焦头烂额。 这些人真是该死! 他冷漠的笑了笑,等了一会儿,见底下人引着温升进来,当即便要发怒,谁知道温升却根本不等他做出反应,先一步就跪下了。 秦奋皱了皱眉,被他的这一套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不过也就是片刻之间的事,他便冷笑:“怎么,你们自己也知道自己犯了何等罪过!?把我们坑到了这个地步,你们真是该死!” 温升精疲力尽,面上看着也似乎随时都要倒下去的样子。 听见秦奋这么呵斥,他苦笑了一声:“大人生我摩恩的气要杀了我们,这也是正常的,我们如今也知道是上了人家的当了!” 他忍不住语带哽咽,说起了自己的遭遇。 他跟曹瑞申结伴去找六爷,谁知道却被人跟踪,以至于他们跟六爷都被围攻,险些被人给一锅端了,可就算是反应的快,也只有他侥幸的逃了出来,六爷如今也不知道是什么样了,曹瑞申也已经死了。 听见他这么说,勤奋心里便更加厌烦。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如果不是他们一直挑拨着木桐去亲政,这件事也不会发展到如今这么骑虎难下的地步。 原本木桐大可跟从前那样,跟朝廷虚已委蛇,这么拖下去,又能拖个几年,背地里再想办法对付木三小姐木青庐就是了。 可是现在这么一闹,事情已经完全不可掌控。 他恼怒的看着温升:“所以,你就跑回来了?” 温升忙不迭的点头:“我一路被人追杀,好不容易才逃回来......”他忽然想到什么,急忙又激动的提醒秦奋:“对了大人!那批被木托运回来的粮草,你们还没吃吧!?那批;那批粮草千万不能用!我们原本以为是我们成功掉了包,可是谁知道后来又被调换回来了......” 这也是他见了六爷以后才知道的。 秦奋冷冷的看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呵了一声:“真是要多谢你们了,可是现在说这些,你不觉得已经太晚了吗?” 温升怔住。 他一直被追杀,以至于没有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 距离他们运粮食到如今,又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 秦奋猛地砸了手里的杯子,将温升给砸了个头破血流,冷笑着看着他:“拜你们所赐,如今我们可真是尝到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的滋味!你们竟然还敢回来妖言惑众!” 八十五·命数 就是这些人自以为是,装出一副无所不能的样子,一步步的给木桐出主意,结果呢?结果出的主意把整个木府都葬送进去了! 秦奋跟别的人不同,他自小就是木桐的心腹,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从来都是亲如兄弟, 也正因为如此,当年木桐夺位的时候,秦奋也是下了死力的,他把全家都赔上了,哪怕跟父亲闹翻,也要支持木桐上位。 而事实上, 他也的确是赌对了,木桐这个人心狠手辣, 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他连亲生父亲和亲哥哥都能毫不迟疑的下死手,如果不是木三小姐实在狡猾,连木三小姐和木青庐也不可能存活在这世上了。 后来木桐便开始了当这云南实际上的土王爷的日子,他这个心腹中的心腹,自然也是享尽了荣华富贵,不说别的,大理附近一多半的茶山都是他的!便是如今缅甸那边,也有他的生意和经营。 如果说谁对木桐最忠心,最维护木桐的统治,绝对是他无疑了,因为只有木桐活着,木桐是土司,他的荣华富贵才能保住。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都已经快要到绝境了, 他也不曾松口放弃的缘故。 对于他来说, 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他哪里敢退? 心里有多后悔和痛苦,他对于东南那边的余孽的憎恶就有多深,这些人把一切都给搞砸了! 温升被砸的头破血流,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们主子跟木桐合作愉快,两方关系十分不错,哪怕是他们这些底下办事的,也被木桐奉为上宾,对他们礼遇有加,现在突然被这样对待,他忍不住懵了:“秦大人!我们是木桐土司的客人!” 秦奋心里的怒气已经横冲直撞,正愁没有地方发泄,如今这些愤怒担忧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他伸手猛地将旁边侍卫腰间的刀给拔了出来,猛地刺进了温升的心口。 温升不可置信的睁大眼,剧烈的疼痛让他整个人都痛的痉挛,可还来不及反应,他就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了-----秦奋手里的刀又往里送了几分。 一刀毙命。 秦奋冷哼一声,表情都没有变一下,伸手将刀给拔了出来扔在地上,面无表情的道:“抬下去扔了喂狗!” 木桐杀人不眨眼,他这個木桐的心腹自然也不是善男信女,这种没用还屡屡惹来祸事的人,死了也就死了。 他拍了拍手, 转身去了后院等着结果。 一直等到天色擦黑,里面才终于有了动静,替木桐截肢的大夫出来了。 秦奋顿时双目眯了起来,下意识有些紧张的噌的一下跑到了那个大夫跟前,声色俱厉的问:“如何了!?” 大夫被他吓了一跳,但是见他凶神恶煞的,又不敢招惹他,只好一面平复情绪一面小心翼翼的回答:“回将军的话,如今已经将受伤的那只胳膊......成功了,只要土司今天不再烧起来,应当就没事了。只是以后,还是要多加保重身体,怕是不能再跟从前那样了。” 其实换句话说,木桐从此以后就是半个废人了。 秦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虽然早就已经知道的事,但是人就是如此,往往在灾祸面前喜欢抱有侥幸心理。 他松开大夫的襟口,将他放在一边,自己思来想去,先等到木桐醒了,才进去看木桐。 木桐已经醒了,麻沸散的药劲儿过去,他痛的整个人满头大汗,见了秦奋进来,先是一怔,紧跟着才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美轮美奂的寝殿,缓缓吐出一口气:“当年,我从没想到自己这一世还有这样落魄的时候。” 是的,对于一个武功不弱的人来说,现在这样,无疑是落魄了。 秦奋心里有些难受,但是思来想去,他还是把萧恒最近所做的事情跟木桐说了。 房间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木桐的面上有愤怒有挣扎有痛苦,最终他冷冷的哼了一声,整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扭曲:“现在这个时候,我们自顾不暇,他掐的时机可真准......” 但是木桐却偏偏没有什么太好的应对之策。 他躺在床上眼神空洞,仿佛是入定了。 过了也不知道多久,木桐才再次开口:“事到如今,也唯有一个法子了。” 他转过头,跟秦奋对视了一眼。 秦奋不愧是木桐多年的心腹,几乎只是木桐提了这么一句,他就已经猜到了木桐所说的一个法子是什么法子,他压低了声音:“土司是说,打牛坪的象兵?” 萧恒他们一路从姚安府顺畅的打过来,是因为时间掐的准,木桐刚打了败仗,士气低迷,又恰逢木桐暂时伤重,无暇顾及布防,但是木桐也不是真的就一点底牌都没有。 位于漾濞打牛坪的象兵就是他们手里的一张王牌。 这些大象,都是他们自来就驯服了用来搬运树木和打仗的,非常乖顺,同时对敌人又勇猛无比,有象兵在,这些象兵几乎是以一敌百,往往先头放大象冲出去,紧跟着对方就会被踩死踩伤一大片,人总是天生就惧怕这种庞然大物的。 木桐嗯了一声。 他眼里都是冷酷和愤恨:“本来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了,事到如今,自然是各自有什么招数都要不择手段的,就如此吧,你去准备准备。” 虽然让这些象兵冲出去,也意味着很大一批百姓也得遭受池鱼之殃,但是都到这个时候了,也顾不得这些了。 秦奋其实之前也是这么想的,现在跟木桐两人有了默契,便更是没有任何犹豫的必要,转身便去将此事吩咐下去。 底下的人听说要动用象兵,倒是没有太大的震惊,本来形势已经坏成这样,他们就猜到了这一天,只是他们还是有些迟疑:“不知是准备多少象兵?” 他们总共有六百多头大象,若是全部放出去,附近的农田和房屋也肯定是没用了的。 秦奋果然盯了他一眼:“城外有多少人,你心里难道不知道?” 八十六·城破 夜色已经深了,大理城外的夜空格外美丽,天上繁星密布,借着星光能看见彩色的云朵被风吹动,萧恒躺在帐篷外的草地上枕着头看天,没过一会儿就听见了脚步声,他也没有转头, 只是问了一声:“怎么,城里有消息传来了吗?” 苏嵘就把脚步放的更轻了一些,走到了萧恒身边,他便干脆也坐了下去。 在这军营之中,其实不怎么讲究身份的高低,便是萧恒, 也十分清楚这一点,他平时也是跟将士们同吃同住的,苏嵘便也没有讲究那么多虚礼, 坐在萧恒边上嗯了一声:“说是已经醒过来了,看样子,命是保住了。” 萧恒扯了扯嘴角:“命倒是真够硬的,这样都能活过来。” “这样不是正好?以您的箭法,真要是要他的命,哪里还会只让他带伤跑了?您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苏嵘翻了个白眼,萧恒那话,也就是骗一下不知情的人罢了,他难道不知道萧恒的深意? 木桐的伤口之所以不能愈合,不是因为伤口太深,也不是因为大夫的医术不精,而是因为萧恒早在箭上淬了毒,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要把木桐逼到狗急跳墙。 只有如此,木桐才会人心尽失, 朝廷才会是民心所向。 被说破了心思,萧恒也没半点不好意思,他哈了一声瞥了一眼苏嵘:“那依你看, 他们该何时发动最后一击呢?” 说到这里,萧恒已经坐了起来,跟苏嵘两人一道围着篝火。 苏嵘点了点地,轻声说:“快刀斩乱麻。” 对于木桐来说,拖一天都是要他的命,毕竟他的那些士兵不可能快速好起来,反而会因为缺粮闹出更大的问题。 在这种前提之下,他们几乎已经没有了选择。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同时萧恒已经站起来了:“召集众将领议事1 半个时辰之后,将领们陆续从萧恒的帐篷里出来,各自回去了。 他们每一晚都会议事,今天看起来也是没有任何特别的。 军营之中都安静下来,除了负责看守和巡逻的士兵们,其他的人都已经陷入沉睡。 夜愈发的深了,静谧的夜中忽然传来突兀的震动,这震动轰隆隆, 好似是夏天的惊雷, 也好像是滚滚的洪水,巡逻的卫兵已经发觉不对, 惊恐的睁大眼睛朝着不远处看去,便见黑夜之中突然出现许多密密麻麻的灯笼。 他们都惊呆了,那灯笼悬在半空,飞速的朝着他们这边移动,那种场景,真的让人头皮发麻。 而等到那灯笼越来越近,才不知道是谁惊恐的喊了一声:“不是灯笼,不是鬼火,是大象啊1 大象! 成群结队的大象,朝着军营狂奔过来。 看那架势,在多人在它们的面前,都是被碾压的。 哪怕是训练有素,卫兵们都禁不住惊恐起来。 就在此时,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列阵1 原本还黑漆漆的安静的军营,迅速的动了起来,无数人从黑暗中出来,越过那些卫兵临危不乱的到了前面。 萧恒和苏嵘都在其中,他们两人看着狂奔而至的象群,面上没有惊慌失措,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还是萧恒扬了扬手,冷声吩咐:“放箭1 在来云南之前,萧恒便已经听崔大儒详细的分析过云南的形势,自然也知道大理是有象兵的。 象兵这种东西十分蛮横强大,连成国公都只能避其锋芒,每每有象兵,朝廷的军队便无法抵抗。 但是崔大儒却从府志中找到了当地人对付大象的办法。 象兵的确是厉害,但是它们也不是就没有缺点。 它们虽然皮糙肉厚,一般的刀枪很难让它们有所损伤,但是,它们怕火,火是能灼伤它们的皮肤的。 所以这一次萧恒早已经准备好了一批火箭。 等到估摸着差不多了,他一声令下,早已经准备好了的弓箭手纷纷动手。 那些改良过的弓箭能比寻常的箭矢射程范围远上一大截,那些火箭落到象群里,便听见操控大象的人惊慌失措的喊叫,呵斥。 象群本身就怕火,那些火箭落到它们身上,落到士兵身上,很快就点燃了不少东西,形成了一小片的火海,象群顿时失去了控制,有的大象横冲直撞,有的大象发狂将身上的士兵给甩下来,狂奔不止。 最后剩下来冲向萧恒他们这边的,已经比起之前的规模不可比拟了。 萧恒再接再厉,让人继续放箭,果然很快便将那些象兵也弄的发了狂。 之前那些人还想在织场放火油烧了织场,现在萧恒将这一招用到了他们的象兵身上,他的那些弓箭都是加粗的,上面全都浸染了火油,弓箭一出去,着了火,便没有那么容易熄灭。 等到那些人自顾不暇,乱了阵脚,萧恒他们不费什么功夫,就在天亮的时候结束了这场战斗。 那些象兵也已经被消耗的差不多了。 木桐手里的最后一张底牌也用完了。 而且,与此同时,最糟糕的还不是如此,木桐派象兵出来,这么多象兵,是没有办法不破坏百姓的房屋和农田的,不少百姓被踩死踩伤,不少人的房子被破坏了,大家对于木桐如此不顾百姓死活的行径都觉得心寒。 木桐在木府里气的几乎又要晕一次。 若不是因为他仅剩的一个儿子在面前,他真是恨不得要提刀砍人了。 雪上加霜的是,象兵打了败仗的消息送回来没多久,又有一个更坏的消息被送进来了----有人看见了木三小姐和木青庐,他们两個被镇南州的土司亲自送了回来,说要指证他这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反贼。 木桐终于支撑不住,猛地呕出了一口血晕了过去。 秦奋面色发白,到了这个时候,他就算是再有心机,也不知道该怎么施展了,思来想去,马上赶回家里想要安排子女和妻妾们从密道逃走。 谁知道还没等他回去,城门已经破了。 八十七·仇敌 这一场溃败是早就已经有预料的,但是当它来的如此迅疾猛烈,还是让许多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就算是原本还打算负隅顽抗的几个城中贵族,也被萧恒大军这么雷霆万钧的表现震得没了心气,龟缩家中不出。 但是跟城中贵族不同的是,老百姓们对于朝廷大军,简直是夹道欢迎, 甚至之前萧恒那么容易便破开城门,也是得益于有胆大的百姓闯到城门口,将城门给打开了,把萧恒他们放进来的。 这么些年,其实百姓们都知道,木桐比起老土司的仁厚, 那是差得远了。 云南土人居多, 土司管着底下的人, 百姓们对于朝廷来说是百姓,但是对于土司来说其实却跟奴隶没有任何分别,他们的一切都是土司的,每年的大部分收成都要上缴,但是碰上仁厚的土司,还是能过日子的,木桐偏偏不是个仁厚的。 他暴戾得出了名,杀人也是出了名的多,又一次他出巡,碰见一个农民上山去挖野菜,人家不知道他的身份,他问了一句为何挖野菜,人家便说土司压榨的太狠,日子不好过,结果, 一家子都被木桐给杀了。 虽然木桐不得人心, 但是在这个地界,土司的话就是金科玉律, 比皇帝的圣旨还要有用一些,自然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百姓们也早已经习惯了服从,从来没人想过还可以反抗,因为反抗的下场往往是更加惨烈的。 只是,没有机会的时候便不反抗了,一旦有了机会,木桐这几十年来的恶行便都让百姓们愤怒至极。 加上朝廷承诺让他们免除三年赋税,这更是让他们喜出望外。 昨天晚上木桐放出象兵,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萧恒早已经下了死令,让将领们各自约束好部下,绝不许他们动城里百姓们的财物,又承诺,到时候木桐的私产会分给将士们,所以如今军队进城并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他们的秩序井然有序,士兵们也并不跟木桐的那些军队一样像是饿狼进村。 百姓们看的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 崔大儒也感慨的跟萧恒提起来:“其实百姓们要求的从来就不多,他们不过是为了能够吃饱穿暖罢了, 木桐却连这些都不肯满足,人偏执暴戾到这個地步, 哪怕没有我们,他的好日子也是过不长久了的。” 崔四爷点点头:“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圣人诚不欺我。” 他们在议论这些事,百姓们中间却有不少女性,土人们并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他们自来都是男人女人差不多的,女人要做农活和做事,并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所以女孩子都十分热情狂放,此时她们见了领头的那个太孙殿下竟然长得十分俊美,不由得都激动起来。 还有人忍不住喊了一声:“神仙公子1 崔大儒年纪毕竟上来了,只看见不少荷包朝着萧恒这边飞过来,那边在喊什么却是听不见,不由便停了话头。 崔四爷却忍不住笑了:“殿下,这些女孩子们都夸您是神仙下凡呢1 苗女们本来便美丽多情,崔大儒是知道的,便也跟着摸着胡子哈哈笑了。 萧恒微笑着朝着两边的百姓挥手。 惹得街边的女孩子们喊的更起劲了。 苏嵘便盯着他看了一眼,在心里轻轻哼了一声。 大军进城,很快便将那些该抓的人都抓的差不多了。 木桐本来便大病还没好,城门一破,木府就接到了消息,他如今是躺在床上根本不能做什么,其他人总要找出路,秦奋他们是准备跑,木府其他人也有打着同样主意的,所以都卷了东西想跑,但是没等他们来得及,萧恒的先头部队便已经到了,将整座木府都给围的水泄不通。 城门已破,大势已去,大家都在忙着想着如何才能活下来,谁也顾不上木桐了。 木桐躺在床上,渴得几乎要冒烟,整个人像是被抛在岸上的鱼,直到听见房门吱呀一声响了,他才艰难的侧过头,有些激动的喊:“是允儿吗?” 允儿是他如今仅剩的儿子了。 他其实也知道自己这一生几乎没有什么可信赖和对得住的人,若说有,那也就只有对三个儿子真心了。 所以在这个时候,还能来看一看他的,若是有,也只能是他的儿子了。 只是回答他的却不是熟悉的声音,而是一道清晰的带着讥讽的女声:“允儿不会来了。” 这声音! 木桐猛地睁大眼睛,喉咙里似乎是烧起了一团火,烧的他口干舌燥,烧的他心慌难安,他嗬嗬嗬了半天,最终才不可置信的问:“老三?” 是木三小姐! 是他亲手逼着离开了大理,狼狈逃窜的三妹! 他浑身发麻,鸡皮疙瘩从胳膊开始一点点的冒出来,一层又一层,根本消不下去,断了的那只胳膊也在隐隐作痛。 木三小姐已经到了他的床前,此时正冷冷的盯着他,她目光里半点温度也没有,看着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可笑的丑角。 木桐以为自己是不知道怕的。 他杀了亲爹,掐死亲哥,血溅当场的时候,他没有怕过,这些年午夜梦回,也不是没有梦见过父亲兄长,但是他也从来没有怕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对上了这个妹妹的眼睛,他竟然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 木三小姐往前走了几步,坐在他的床沿神情讥诮的看着他:“怎么?你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 她的目光落在木桐断了的那只胳膊上,故作诧异的呀了一声:“哟,这怎么胳膊都还断了?这岂不是,若是死了的话,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来?” 木三小姐恨他入骨,说出来的话当然不可能好听,处处都往木桐的心窝子里扎。 木桐的嘴唇艰难的动了动,最终却还是没能说的出什么话来。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知道,求饶是不可能的了,别说是求饶了,就算是他把地板给跪穿,木三小姐也不可能放他一条活路。 八十八·杀了 木三小姐欣赏着他的表情,忽然拍了拍手,朝着外面扬声喊了一声:“青庐,快进来啊1 木桐的表情更难看了。 不过木三小姐怎么可能还愿意顾着他的脸色好不好看?等到房门响了,她就兴高采烈的将木青庐喊到自己身边,拉着木青庐去看木桐,啧了一声扬声对木青庐说:“孩子, 看清楚了吗?你看看清楚,这个就是杀了你父亲母亲,杀了你的哥哥们的人!当时你母亲才生下你,挣扎着求他放他们一条生路,但是他呢?他一脚踹翻了你母亲!要掐死你1 木三小姐浑身都因为太过激动而在发抖。 木青庐被她拽的连手腕都痛,但是他并没闪避, 而是仔仔细细的盯着面前的木桐。 这个就是害的他差点夭折的那个叔叔,在他小的时候, 他杀了他的父母亲, 把他逼得走投无路,在他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身份之后,也让人四处追杀打压,害的他差点儿第二次死掉。 他想到前些天那个叫做六爷的人带着人包围了他的时候的场景。 至今想起来,他还是会为当时的绝望而心惊。 这个人! 木青庐眼里燃烧着仇恨的怒火。 木桐被少年人这样的目光看的有些心慌,他张了张嘴,终于声音沙哑的开了口:“你们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 木三小姐觉得自己仿佛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她哈了一声,歪着脑袋看着木桐:“你说呢?你把我们害的这么惨,你让我无家可归这么多年!你说我想怎么样?” 她语气尖利:“我当然是恨不得抽伱的筋扒你的皮1 木桐闭了闭眼睛:“那,能不能放过我的......” 木三小姐像是听见了什么稀奇的要求,她挑眉嘲讽的望着木桐,简直觉得发笑:“你还记得当时嫂嫂求你放过那群孩子们的时候,你说过什么吗?你说, 要么不做, 要么做绝,留着那些孽种,迟早都是祸害。” 她垂下眼帘,慢慢欣赏着木桐难看的脸色,而后,缓缓从袖中拔出一把匕首。 那把匕首寒光逼人,光是看着那個晃眼的银光,木桐的脸色就变得惨白,但是他到此时,反而说不出一句话了。 木三小姐拿了帕子仔仔细细的把刀给擦拭干净,而后又转头看了一直没有出声的木青庐一眼:“青庐,这是杀你父母的人,这是害你十几年寄人篱下的人,你如今长大了,该手刃仇人了。” 她说着,温柔却坚定的说:“你来。” 木青庐没有动,他跟着养父唐源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杀过人,但是那跟如今是不同的,那时候他们杀的都是战场上的敌人。 眼前这个, 不是敌人, 是他的仇人。 木三小姐正要皱眉,木青庐已经缓慢而坚定的接过了那把匕首,而后,不等任何人反应,他双手握住匕首,一刀刺进了木桐的心脏。 木桐双目猛地睁大,至死都没有想到死亡来的如此轻易而迅速。 这番动作做完,木三小姐也诧异了一瞬,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她立即就笑着拍掌:“好!做得好!这才是我们木家的男儿1 木青庐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但是,我们这么做,是不是违背了殿下的命令?殿下说过,要留着木桐的。” 当时六爷追杀她们,把他们逼得无路可走以为自己几乎是死定了的时候,却忽然有一群人横空出现,将他们从六爷手中救下,不仅如此,还把他们带来了这里。 他们都是萧恒的人,其中有一个还是萧恒的心腹,叫做三省的。 三省曾经叮嘱过她们,不能杀了木桐,木桐是要留着有用的。 木三小姐便笑了,怪异的看了木青庐一眼:“真是个傻孩子,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是木府的人,木府是什么地方?几百年来,木府的人都主宰着云南,这里就是我们木府的!哪怕是朝廷,也不应该插手过多。我知道他们帮了我们的大忙,但是那又如何呢?朝廷已经忍够了木府对云南的掌控了,否则的话,就算是我们再可怜再凄惨,他们也不可能为了木桐屠杀嫡系就出兵的,他们出兵,不是为了我们,是为了他们自己,你明不明白?” 类似的话,其实木三小姐已经反复的跟木青庐说过无数遍。 木青庐也已经知道木三小姐的意思。 她想要朝廷帮忙,但是又不想朝廷过度的掌控云南。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他们得到机会,木三小姐就带着他溜走的原因。 他们在昭通的时候,不是跟萧恒他们失散,也不是找不到萧恒他们,而是从头到尾,木三小姐就没有想过要去跟萧恒会和。 她心知肚明,萧恒跟木桐的梁子,不是这一场火的问题,哪怕没有这一场火,他们也是一定要你死我活的。 她自始至终,打的都是带着木青庐投奔镇南州。 镇南州是当年木府一起逃出去的人所把持的地方,也是他们的大本营。 木三小姐是想要等着萧恒跟木桐两败俱伤,然后再出来。 云南的百姓对木府有着天然的服从和亲近,只要萧恒把木桐杀了,他们再亮相,那么,百姓们自然会对他们这些剩下的木家嫡支有着更天然的同情,难道萧恒还能反过来对付他们吗? 但是没有想到木桐做的这么绝,又这么没用。 以至于她们还是落到了萧恒手里。 木三小姐太清楚了,她知道现在她跟木青庐虽然性命无忧,但是要想跟从前的木府一样掌控云南的权柄,那是不可能了。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必须竭尽全力的为自己争取,为自己做打算。 萧恒留着木桐,不过是想要从木桐嘴里问出跟木桐勾结的那帮人的势力,从木桐入手,再铲除一个心腹大患。 他们不能给萧恒这个机会。 毕竟萧恒太轻松了的话,他们的日子,就不会那么轻松了。 木青庐面色凝重,看着木三小姐的样子,想要说什么但是又最终说不出口,只好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八十九·自私 外面的天色十分的漂亮,夕阳西下,到处都是漂亮的被染红了的云朵,木三小姐心情畅快的从房里出来,伸手挡在眼睛前面,面带微笑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身影轻飘飘的, 好像回到了少年时代。 这里是她自小长大的地方,她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回到了这里,就像是鱼儿入海,三省他们根本限制不了她。 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木三小姐笑着回头看着愁眉不展的木青庐,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怎么了?你不开心吗?如今我们大仇得报, 你正是应该开怀大笑的时候啊!傻孩子。” 木青庐抿了抿唇, 他看着过于亢奋的木三小姐, 一时说不出话来。 穿过了几条抄手游廊,木三小姐便停下来了,木青庐跟着停下来,见木三小姐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跟刚才的那个亢奋的人好像不是同一个人,他察觉到不对,便也跟着安静了下来,只是轻声喊了一声:“姑姑。” 面前的是一座七层高的六角宝塔,每一层宝塔外面都是十分宽阔的围廊,看上去十分巍峨壮观。 “这里是观书楼。”木三小姐的声音放的很轻,像是在怀缅从前的时光:“以前我小的时候,最爱跟你父亲和二哥他们来这里玩,楼里全都是书, 楼外有一层一层的走廊, 越是往高处走,就觉得自己越是了不得,越是高兴,好像伸手就能摘到星星。” 不知不觉的,木三小姐的声音里带着哽咽,她闭了闭眼,有点痛苦但是更多的是高兴:“我长大以后,最后一次在这里,父亲和大哥说,给我看中了一门亲事,到时候风风光光的把我嫁出去......不过他们没有等到那一天,就被木桐杀了。我那时候就发誓,我迟早有一天,还会回来,还会站在这里。今天,我总算是做到了当初的承诺和誓言,也总算是把你给带了回来,你祖父和父亲在天之灵,若是有知,一定会为你高兴。” 她说着,擦了擦眼角的泪,冲木青庐点点头:“青庐, 你过来, 磕个头,告诉他们,你如今回来了。” 木青庐仰头看着这座雄壮的建筑,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撩起自己的袍子,果然朝着宝塔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 木三小姐破涕为笑,亲自上前把他搀扶起来,一面拉着他往内院走,一面轻声跟他说:“青庐,好孩子,我知道你是心肠软,又忠诚善良,但是人的出身不能更改,你身上留的是我们木府的血,你是木府的继承人,是新的土司。既然是这样的身份,你便本身背负了木府的重任,再说,伱要知道,木府跟你们朝廷所谓的藩王,有过之而无不及,你是愿意做一个傀儡任人摆弄,还是真正将权力握在手里,不被人欺压,不看人脸色?” 这個话,之前木三小姐便已经说过许多次了。 但是,她还是一次一次不厌其烦的提醒。 木青庐的手被她攥住带着前行,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殿下已经将兵权都收在了手里。” 木三小姐之前是打着让萧恒跟木桐两败俱伤的主意的,等到那时候,他们自然便得了喘息的时机,但是现在,局势已经完全不同。萧恒打败木桐,并没有花费什么代价,甚至只怕朝廷都不能挑剔出任何不是来 现在这种情形,怎么能跟萧恒作对? 木三小姐轻轻嗤笑了一声:“傻孩子,我们木府之前在云南世代掌权,至今已经几百年,便是他们太祖也没能把咱们怎么着。难道是因为他们之前来的兵力不够?不,根源不在这里,而在百姓们服从我们木府。” 她很快带着木青庐到了一处宅院,这里已经守了许多守卫,木青庐一眼就认出来,这些人里许多都是镇南州那边的人。 木三小姐已经带着他进了院子,院子里响起呜呜咽咽的哭声,见到了木三小姐,这哭声就更响了。 木青庐扫了一眼,见这里头都是些女人孩子,不由有些恍然,猜到了这些都应当是木桐的妻妾跟孩子。 孩子都是女孩子,此时缩在自己母亲怀里,只露出惊惶的眼睛。 木三小姐对此视而不见,这样的场景她也经历过,只是那时候,她才是这些痛哭流涕的一方,她早已经麻木了,径直越过那些女人走到其中一个妇人面前站定,而后她啧了一声,挑眉问:“四嫂,还认得我吗?” 妇人胆战心惊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几乎不受控制的打了个颤,战战兢兢的张了张嘴:“三.....三妹......” 木三小姐就轻笑了一声:“幸亏四嫂还认得我,既然四嫂还认得我,那就该知道我回来是为了什么。实话告诉你,木桐已经死了,就死在青庐手里。” 她将木青庐往前推了推,满意的看着木四夫人的瞳孔震了震,便冷然道:“四嫂,他杀了父亲和大哥,他死有余辜!但是你们却是被迫的,我知道你们过的也不容易,所以我也不为难你们,只要你把狮子山的东西给我,如何?” 木四夫人浑身颤栗,几乎不能控制自己,听见木三小姐的话,她仔仔细细的看了木青庐一眼,压低声音问:“你是想.....想带着他去找长老会?” 木府的继承人,不是只坐稳了位子就可以,关键其实还要得到狮子山上的长老会的认可。 当初木桐就并没有经过这一道程序。 因为当初木桐是弑父杀兄得到的位子,来位不正,所以长老会并不认可他,并未有人出来给他主持继位仪式。 这也是为什么木桐这么不得人心的原因,百姓们虽然天生便遵从木府,但是那也要看是谁。 只是那时候,木府嫡支已经被木桐屠戮殆尽,没有人知道还有一个木青庐的存在,所以长老会并未出来反对。 这些年来,木桐一直心心念念的想要打动长老会,等到他立世子的时候,希望长老会出来主持,但是一直没能成功。 九十章·长老 木桐拿长老会没有办法,他已经杀了父亲兄长,总不能真的再把长老会也给灭了,那些可都是木府的老人了,再杀了他们,百姓们只怕也真的容不下他,再说, 军中不少高级将领的老祖宗也进长老会去了。 他权衡之下,便干脆放了一只五千人的军队驻守狮子山,美其名曰是护卫,其实便是看守了。 而这五千人,都是木四夫人的娘家人在掌管。 木四夫人目光闪烁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子,考虑了半响, 才颤抖着声音说:“东西可以给你,但是请你放过我们,我的大儿子和三儿子已经死在战场上,如今我也没有别的儿子,唯有一个小女儿,才五岁,并不能对你们产生任何威胁。只要你放过我们,我便把你要的东西给你。” 木三小姐没有迟疑,这些人的性命对于她来说也的确是没有任何意义。 她在木桐面前说会杀光这些人,也不过是故意气他罢了,听见木四夫人的要求,她嗯了一声:“等会儿便安排人送你们走。” 话既然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那也没什么好再担心的,木四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回了房去,很快就拿了一个匣子出来递给木三小姐:“这里就是能进狮子山的令牌, 还有我的随身印鉴, 只要见了东西,他们就会放你进去的。至于.....至于长老会的人会如何选择,我管不了。” 木桐也管不了他们。 木三小姐验证过匣子里的东西,便摆了摆手,让人将木四夫人他们看管起来,带着木青庐往外走,脚步比之前又要匆忙几分:“青庐,走快些,我们一定要在萧恒他们赶到之前去狮子山。” 木青庐一面紧跟上母三小姐的脚步,一面有些急促的问:“姑姑,长老会的地位当真那么厉害吗?” 木三小姐顿时便笑了:“自然,你不知道,只要长老会的人愿意替你主持,那么,那些人都要听你的。” 那些人? 木青庐还有些懵懂,木三小姐却已经飞快的拽着他沿着一条小路出了木府,坐上了一辆早已经准备好的马车,朝着西边走了。 而此时,萧恒他们也已经到了木府。 进了城之后,当地的官员都已经被看管了起来,一切的事宜都是萧恒的人接手, 一开始, 萧恒并没有决定要住在木府, 还是崔大儒十分坚定, 一定要萧恒入驻木府,并且义正言辞的道:“殿下,咱们朝廷发兵,可不是真的帮着他们木府家斗来了,我们已经帮了他们,他们便该安分守己,总要付出些东西吧?” 这一点,萧恒自然是没有任何异议,他便径直来了木府。 只是,才进了府门,他便知道事情不对了-----三省正面色惨白的立在假山处,见了他连头都不敢抬。 他脚步顿了顿,并未在人前多说,等到进了木府一处已经收拾出来的金碧辉煌的院子,才让苏嵘带着人去把木府的库房理一理,而后对三省点了点头:“说吧,出什么事了?” 三省跟着萧恒久了,从来都是十分镇定自若的人,此时却忍不住眼圈都红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便磕了个头:“殿下,属下办事不利,进了木府之后,便被人引开了,跟不上木三小姐,木三小姐带着木青庐,又不见了。” 萧恒的面色并没什么变化,嗯了一声:“木桐呢?” 三省的头垂得更低了:“等到属下察觉不对赶去的时候,木桐已经死了......” 萧恒叮嘱过一定要留着木桐的性命的,但是现在木桐却死了,三省愧疚得无以复加,他也知道,木三小姐必定是杀了木桐,但是他实在是想不通,木三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想不通,萧恒跟崔大儒两人对视了一眼,眼里却都有果然如此的感觉。 还是崔大儒先开了口:“如此看来,先前殿下在昭通四处找人,之所以找不到,并不是因为当时昭通知府查的紧,也不是因为魏德胜他们作祟,而是木三小姐自己本身便不愿意跟你们同路。” 那个时候,萧恒自己虽然都自身难保,但是还是尽力分出不少人数去找他们,就是怕他们会被木桐的人找到有什么不测,为此,许多锦衣卫和羽林卫牺牲了性命。 但是到头来,真是他们最怕的事情出现了。 萧恒的目光深邃,揉了揉眉心,却先对三省抬了抬下巴:“起来吧,木三小姐自幼便长在这里,对这里的熟悉是伱比不了的。她经营多年,这木府里只怕也不少是她的人,能够甩开你去杀人,再逃走,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这件事也怪不得你。”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三省还是心里很是愧疚:“属下真是想不通,咱们救了他们的命,何况,何况回了木府之后,他们自然就是下一任的土司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还要跟萧恒对着干? 萧恒嗤笑了一声:“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也没什么可说的。不必着急,他们也走不了多远的。” 听见萧恒这么说,三省心里才好受多了,他打蔫儿的应了一声,忙起来走到一边去了。 崔大儒便看着萧恒说:“殿下,咱们这里也该早做准备了。既然他们不愿意当这個土司,那也正好,云南百姓们被这些土司耽误了这么多年,压榨的苦不堪言,我看这土司,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其实这件事,他们一直从京城便讨论了,一直讨论到了如今。 算起来,前后时间都差不多跨越了两年。 讨论了两年,加上亲身经历,他们对土司的存在更加的反感,也正因为如此,木三小姐跟木青庐此举,无疑是让他们心中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崔大儒紧跟着又道:“殿下,他们大理有座狮子山,您是知道的吧,我猜测,今天木三小姐带着木青庐离开,应当就是往这里去了。” 萧恒自然知道。 九十一·沾血 这么长的时间相处下来,足够让崔大儒了解萧恒的为人了,他摸着胡子笑着看着萧恒,等着萧恒的回答。 萧恒也没有让他失望,本来萧恒的个性便是谨慎沉稳的人,他做事,自来喜欢把一切可能都考虑到, 这一次也并不例外,崔大儒一提起狮子山,他便已经知道木三小姐和木青庐去狮子山的目的了。 “听说云南百姓都对木府推崇备至,而每一任木府土司,都需要经过长老会在木府主持仪式,但是木桐并未得到长老会的承认,因为木桐并非是前任土司指定的继承人。”萧恒看了一眼这座几乎恨不得茶桌都是用金子做成的地方,有些明白为什么木桐对于土司这个位子如此疯狂了。 是了,木府的土司,其实跟大周的皇帝也没什么区别了。 云南的财富都是他们的,百姓都听他们的,这种掌握一切的感觉,谁愿意拱手让人呢? 木桐不肯,木三小姐自然也不肯。 之前去京城求救,也不过是因为两方相斗,木三小姐这方处于弱势,当时他们又已经从成国公那里得到了木青庐的消息,自然是要进京搏一搏的。 说到底,权力才是最吸引人的。 他其实说不上什么失望,毕竟木三小姐做的选择也不难理解,不过立场不同,他对于木三小姐这么做,理解是一回事, 高不高兴又是另一回事。 坐在整张的檀香木所做的椅子上,萧恒鼻子动了动, 看一眼香炉,啧了一声:“看看这上好的龙涎香, 便知道当土司的日子有多滋润了,怪不得朝廷一批又一批的人来,却总不能把云南的事给解决了。”萧恒给崔大儒倒了杯茶,看着自己茶盏里沉浮的茶叶,挑了挑眉:“先生,土司制度,在我看来早已该废除了,只是之前是想着,用温和一些的方式。” 最好是有木三小姐和木青庐的帮忙,那样一来,事情就会简单非常多。 但是现在看来,显然木三小姐不是这么想的。 那么,事情就要复杂许多了。 他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见崔大儒正盯着自己,便轻声继续接了之前的话:“改土归流,如何?” 崔先生眼前一亮。 他眼里迸发的欣赏不加遮掩,也无需遮掩,笑了一声便道:“殿下是最聪明的, 土司便不必再有了, 依我看,改土归流,迫在眉睫,势在必行。将铁打的土司,改成流水的知府,正该如此。” 土司之所以麻烦,是因为他们是世袭制度,而且他们掌握所有权柄,但是只要撤销土司,按照朝廷其他州府的设置,设置知州知府,各司其职,那么,权力分散,土司自然也就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而知府知州这些官员? 自然是朝廷选派了。 这样一来,云南自然会逐渐跟其他的州府一样。 不过,若是如此,就得废除土司。 如何废除土司呢? 萧恒跟崔大儒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都有些肃杀的意思。 木三小姐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现在已经不是之前木桐在的时候了,便是长老会出山又能如何? 民心的确可能是更倾向当年老土司指定的孩子,这几百年来流传下来的习惯和规矩,也的确可能对木青庐更加有利,但是,最重要的东西已经变了。 那便是实力。 不要说现在大理已经无兵可用,便是之前吃了毒粮食的那批士兵,他们也是需要药材,需要休养生息的。 这个时候,不管是谁,都已经知道该怎么选了。 萧恒眯了眯眼,看着眼前堆叠的那些木府的财物的单子,轻声叹息了一声:“先生,我时常会想,我走上这条路,以后还要杀多少人,手里还要沾染多少性命。” 崔大儒皱了皱眉,正要劝萧恒不要太多愁善感,毕竟这种事,谁能说得清楚,又能算得准呢?要成大事,便必定会有牺牲,再说,义不掌财,慈不掌兵,走上这条路,便不能有不该有的心软。 不过萧恒已经自己说了下去:“但是同时我也知道,我身后是无数人倾尽全力的支持,这条路若是走不到最后,死的就会是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所以,我不会后悔,也永远不会回头。” 崔大儒脸上带着笑,他很高兴萧恒能够想通这一点。 而后他对着萧恒点了点头:“殿下说的是,其实木三小姐自己为自己做出了选择,那便生死有命,她怪不得任何人。” 两人再说了几句,萧恒便起身去了库房。 木府的库房大的难以想象,当初的杨参议和符将军的那些东西,跟木府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经过几百年的积攒,还有木桐的横征暴敛,木府的库房里简直是珍奇异宝无数,这里头,光是拳头大的东珠便有二百多颗。 跟着进来的几个将领看的眼睛都直了,忍不住骂了几声娘:“怪不得这么不要命呢,守着这么一座金山,怎么舍得啊?他娘的1 另外几個将领也都忍不住感叹。 唐青枫还不知道木青庐的事儿,他有些迟疑的问萧恒:“殿下,这些东西,真的都分了吗?” 之前杨参议和符将军的家产便给分了,如今这里也分? 这里的东西可比他们多十倍不止! 萧恒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分,都分,这里面,我只取三成收归朝廷,其他的,你跟刘将军商量着,都给兄弟们分了,辛苦这么一场,不能让他们白白辛苦。” 几个将领都忍不住面露喜色,哈哈笑着谢过萧恒。 唐青枫有些心痛,不过想着萧恒这么做必定有这么做的道理,便不再多说,只是转头做事去了。 崔大儒一行人跟着萧恒他们一起出来,出门之际,天已经黑了,他低声问:“殿下,去狮子山的,是宋大人吧?” 办这种事,必然得是萧恒十分信得过的人,这么一看,实在没人比宋翔宇更合适了。 萧恒果然也点了点头:“现在应当已经到了。” 九十二·圈套 夜色逐渐深了,木三小姐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四处一片漆黑,唯有借着一点月色,能看见远处山上若隐若现的一点灯火,她放下帘子靠在车壁上准备闭目养神,见木青庐也对着外面发呆, 便笑了笑问他:“怎么,害怕了?” 木青庐眉头紧锁,抿着唇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她:“姑姑,朝廷哪怕不让我们做土司了,也一定会赐我一个世袭的爵位,到时候,我的后代仍旧可以衣食无忧......” 木三小姐脸上的笑意陡然消失, 黑眸里一片冷漠, 她唰的一下抬手,在木青庐脸上打了一巴掌,冷冷的盯着他冷笑:“看来这些天我在你耳朵边上说的那些话你全都当了耳旁风!你祖父是土司,你父亲原本也是土司,轮到你,你就轻飘飘一张口就要抛弃祖宗给的荣耀,去给朝廷当狗?1 木青庐被打的头往边上一偏,他也知道木三小姐为了自己付出良多,而且这一生未嫁,以后的指望也只能是他。 但是,他始终觉得不对。 他太清楚父亲的能力了,而能被父亲那么拥护的萧恒,也不会是个真的善男信女,他总觉得事情没有木三小姐说的那么简单。 道理人人都懂,若是能选的话, 他当然也知道要权柄,但是看朝廷的态度,看萧恒的手腕, 一个长老会, 又能改变什么? 长老会难道还能变出兵力和粮食吗? 只是这些话,他知道跟木三小姐说了也没用,干脆便也不再多说,只是沉默了下来。 木三小姐仍旧气怒难平,她胸中憋着一股无处可发的气,见木青庐竟然是这么想,便更加觉得难受,她的声音也陡然变得尖锐起来:“你当我愿意这么在刀口上舔血过日子?我知道,你是觉得我不识好歹,分明人家都给了咱们一条富贵路走,我还要背过身来捅他们刀子,但是你也想想我这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咱们木府的百年基业?” 木青庐只好认错。 不管木三小姐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木三小姐为了找他才上了京城,九死一生,这是不争的事实,在昭通,也是木三小姐豁出命保护他, 他才能活得下来,才能有今天。 听见他低头赔不是,木三小姐的神情缓和些许,抿了抿唇,到底是叹了口气:“行了,我知道你是什么人,这件事不要再说了。这不是你的过错,是我坚持要伱走这条路的,以后她们要恨,就恨我忘恩负义吧。” 她们说了会儿话,外面的护卫忽然轻声说:“三小姐,到了。” 虽然朝廷已经封了木三小姐做郡主,但是不管是木三小姐还是镇南州的人,反正只要是他们这一系的人,便没有把这件事当回事的,都还是从前那样称呼她。 木三小姐松了口气,嗯了一声,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 狮子山就在眼前,附近并不荒凉,相反,因为长老会在这,也有驻守的军队和随军来的一些家属奴仆之类的,这里热闹的很,哪怕是天色已经晚了,也还有零星的收摊的小摊贩。 木三小姐抱紧了怀里的匣子,低声吩咐左右:“去前面敲门吧。” 来了这里,木三小姐心里的焦躁不安便好了许多,又恢复成了那个温柔可亲的木三小姐。 底下的人点点头,找到一座带着石狮子的府邸,轻轻的敲了敲门。 不一时,守门的人重新出来请她们进去。 木三小姐冲着木青庐点点头,便领着木青庐和自己的一众护卫队进去。 这是木四夫人娘家兄长白熊的府邸,只要来了这里,拿出木四夫人的印鉴,这些人就都会听她的,五千人,再有长老会的那些长老们,附近的百姓都会对他们臣服,其他地方的土司,也都会认可他们。 到时候,朝廷若是强行要动他们,那其他地方的土司,没有一个会坐以待毙。 萧恒会知道如何选择的。 只是,才进了大宅,木三小姐就脸色大变,拉着木青庐往后退了一步。 木青庐被她撞得几乎要摔倒,好在很快被人搀扶了一把才站稳了,他有些惊讶的看向木三小姐,却见木三小姐的脸色简直是像是看见了鬼。 他心里咯噔了一声,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等到看见了宅子里站着的人,他顿时明白了木三小姐为什么反应如此激烈。 院子里哪里有什么白大人,分明只有宋翔宇。 宋翔宇立在院中笑着看着他们,轻轻叹息了一声:“真是可惜了。” 木三小姐颤抖着声音问:“可惜什么?” “自然是可惜了青庐这個好孩子。”宋翔宇目光落在木青庐身上,见他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便毫不讳言的道:“木三小姐想必不知道,当初殿下久久寻你们不到,还曾两次接到过假消息,扑了个空的时候,便已经对你起了疑心了。只是,殿下素来觉得不该把人往太坏里去想,因此,在从曹瑞申那里知道你们在镇南州被六爷追杀的时候,殿下还是让我们的人去救了你们,并且,把你们带回了大理。” 木三小姐的表情一时复杂至极,她冷笑了一声:“那有什么用?你们嘴上说的好听,但是其实是真的帮我们把木府要回来吗?你们不过是想要把我们当做除掉木桐的工具!我们只是想拿回我们应得的东西,这有什么错?1 应得的东西? 宋翔宇哂然而笑:“若是没有朝廷这十几万大军,若是没有朝廷源源不断的供给的粮草,若是没有这些将士们浴血奋战,没有殿下冲锋陷阵,你们的木府能要的回来?你们如今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木三小姐,我以为你之前去京城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了要得到什么,便该要付出什么的道理。这天底下的好事,哪儿能都被你占全了?何况,云南各地这么多土司,结果呢?除了给土司本人及其家族带来了好处,他们还给了百姓什么?” 九十三·死路 有了这个机会,怎么可能还把土司这种东西留在这世上? 打下大理,这是多么不容易才取得的成果。 难道朝廷还真是发善心来帮这些土司争夺家产吗?简直是笑话。 宋翔宇不理会木三小姐,视线越过了她放在她身后的木青庐身上:“青庐,你父亲当年不是没有带你去过战场,贵州也不是没有土司,你自己心里该有一杆秤, 当年有土司的贵州是如何,没有了土司之后的贵州又是如何?你扪心自问,殿下做这一切,到底对的住你们和云南百姓,还是对不住?” 木青庐说不出话。 木三小姐却一把将他给拽开,冷着脸看着宋翔宇:“你们等在这里, 是早有防备了吧?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已经被你们抓了个正着, 要怎么样, 你直说吧。” 宋翔宇也没有废话:“那要看木三小姐是不是愿意配合跟我们回去了。” 木三小姐警惕的盯着他,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几步,跟木青庐一起退到护卫们身后,冷冷的看着宋翔宇:“世子想必也知道,镇南州的土司,是我的舅舅,也是青庐的舅爷,我们若是死在这里,他可不会善罢甘休。” 如今大理府才拿下来,木三小姐不相信这些人想再生事,招惹无谓的事端。 她是不怕的,该怕应当是萧恒和宋翔宇他们才对。 木青庐却很不安的扯了木三小姐一下, 有些头痛的道:“姑姑,我们听宋大人的吧。” 宋翔宇既然会等在这里,就说明萧恒他们早就已经猜到了木三小姐的打算, 木三小姐或许是因为被朝廷和萧恒奉为上宾久了, 她以为自己是能被这样无限容忍的。 但是事实上,之前朝廷和萧恒之所以这样优容他们,无非是因为彼此之间是合作关系,有共同的敌人,可如今,木三小姐先背弃了约定,在他看来,成熟的政治家,是不会讲究什么情分的。 木三小姐却不可置信的看了木青庐一眼,眼里全是不解和愤怒,隐忍再三还是恼怒的呵斥他:“闭嘴1 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分明都已经回来了。 这里是她的家,木府本身就该是木家人的地方,她凭什么要拱手让给朝廷的人? 她猛地摇头,视死如归的看着宋翔宇冷笑:“世子,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今天我带来了三百多人,这些人或许跟你们一比不算什么,但是总归够把事情闹大了, 你们怕是不知道,这附近的百姓, 都是视我们木府子弟为神祇一般的, 你们若是真在这里对我们做出什么事,恕我说句实在话,你们的日子,怕是过的也不容易。” 她是知道的,萧恒来云南就是为了要建功立业,好把这个皇太孙的位子给坐稳了。 但是事实上看木桐得到那些人多少帮助就知道了,也有许多人是看不得萧恒日子过的这么轻松的,真要是再多她这个敌人,大理的事情又起波折,固然她是得不到什么好处,难道萧恒就能轻松了? 宋翔宇笑了笑,仍旧还是不急不慢的样子:“那依三小姐之见,该如何呢?” 木三小姐理直气壮:“只要伱们答应我们上山找到长老会,支持长老会主持青庐的继位仪式,我们便不再闹事。” 宋翔宇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觉得这位木三小姐当真是自私的过了头,也愚蠢的过了头。 她到底是凭什么以为别人会一直退让容忍? 他沉默了片刻,挑眉问:“不能再商量了?” 木三小姐十分肯定的点头:“除此之外,我们绝不接受任何条件1 宋翔宇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三小姐请吧。” 说完,竟然当真让人让开了路,放木三小姐走。 木青庐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干脆,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倒是木三小姐并没有觉得什么,只觉得是他们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选择,目光沉沉再看了宋翔宇一眼,低声冲护卫们吩咐:“走1 木三小姐带着木青庐他们径直朝着山脚处赶去,木青庐心中很是不安:“姑姑,他们那么简单就放我们过来......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木三小姐很难理性得起来,她不以为然的冷笑:“有什么不对的?他们难道真的敢杀了我们?” 朝廷打的旗号之一就是拨乱反正,给他们主持公道,杀了他们,岂不是自己打脸? 她只是转头对木青庐道:“你现在担心的不该是这些,而是等会儿如何取得长老会的好感,你放心,只要眼前这一关过去了,我们之后自然多的是筹码跟他们要好处。” 她说個不住,等到马车忽然停住了,才皱着眉头呵斥了一声:“怎么回事?” 外面传来她亲信的轻呼。 木三小姐顿时心中咯噔一下,伸手猛地掀开帘子,一眼便看见外面密密麻麻的火把。 这些火把将周遭都给照亮了,木三小姐没有费什么事便看见这批人都穿着土人的服饰,心里先松了口气,等到看清楚带队的人,她心中的担心便彻底消散了,笑着喊了一声:“白大哥1 她之前就在想,为什么刚才的屋子里没有白熊,原来白熊是在山脚下守着。 跳下了马车,木三小姐快步朝着白熊跑过去,伸手将匣子也递过去:“白大哥,你看清楚了,这是四嫂给我的东西,她说了,让你一切都听我的。我想上山去,你这里有没有......” 木三小姐正喋喋不休,白熊却已经面无表情的将匣子打在了地上。 木三小姐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熊身边的那些士兵已经无声无息的朝着木三小姐一行围了过去。 木三小姐这边的护卫们都已经察觉出了不对,将木三小姐和木青庐护在了中间。 木三小姐气急,没有想到白熊竟然会对自己兵戎相向,忍不住质问:“白熊,你疯了吗?!你难道不知道,如今木桐已经死了,若是朝廷......” 九十四·解决 白熊有些不耐的扬了扬手,并没有跟木三小姐再多任何废话,只是挑眉冷笑:“我职责所在,便是守卫狮子山,绝不放任何人上山。一切没有土司允许的人,都可格杀勿论。你们是什么身份我管不着,擅闯狮子山, 却是毫无争议的死罪1 木三小姐顿时像是被兜头给浇了一盆冷水。 她拿了的可是木四夫人的印鉴,白熊这个人素来最是疼他那个妹妹的,但是现在,竟然连他妹妹的死活都不管了?! 她心慌意乱,到了这个时候,终于知道要怕, 也电光火石的想通了很多东西。 怪不得宋翔宇那里放人放的这么轻松,怪不得宋翔宇之前会出现在白家的宅子里,原来宋翔宇早就已经跟白熊谈妥了。 只是不知道他们承诺了什么,才让白熊答应替他们出手。 是啊,白熊出手杀他们,那么这一切就只是土人的内斗,哪怕他们死了,背这个黑锅的也只是白熊,不会是朝廷,也不会跟萧恒扯上关系。 想通了这一点,木三小姐顿时一颗心都被恐惧摄住了,惊恐的喊:“不!我们答应了,我还有话要跟宋家那位世子说。我......还有,我认识苏县主的!苏家那位县主跟我的交情很不错,她一定会帮我的!白大哥, 你帮我去说1 夜深了,只有远处山上还有零星灯火,此处已经万物静籁, 木三小姐的喊声便显得格外的凄厉。 可是这对于白熊来说, 根本什么也算不上。 他垂下头打了个响指。 一场血腥的厮杀顿时拉开了序幕。 木三小姐先前还有力气骂人,哭喊, 等到后来,护在她身前的护卫一個个的倒下死去,她才终于后知后觉的觉得害怕,她曾经经历过许多次逃亡,也许多次都在死亡线上挣扎。 但是从来没有哪一次,她跟现在这样后悔和害怕的。 这不同。 从前她是被追杀,她没有选择,不逃就会死,但是这一次,她分明有更好的选择,分明只要她选了另一条路,这一切就都可以不要发生。 她的脸色煞白,怔怔的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满身伤口的木青庐,嘴唇动了动,哽咽着喊了一声青庐。 这个孩子,分明是她当年想尽办法让人送出去得到了一线生机的。 也分明是她花费了无数精力去寻找到带回来的。 但是现在,因为她的偏执, 他也要陪着自己死在这里了。 这个发现让她整个人都像是浸在了冰水里, 她低声朝着木青庐道歉:“对不起。” 木青庐此时已经精疲力尽, 他虽然身手不错, 但是在这些专门杀人的战士们面前,能支撑到现在已经算是他毅力非凡了。 听见木三小姐这么说,他脱力的摇了摇头:“算了,姑姑也是为了我。” 他早知道其实结果不会那么好,但是木三小姐曾救过他的命,他违背不了她的话,自然也该承担相应的后果。 天色彻底暗下去,连虫鸣声都消失了,四周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盘桓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第二天一早起来,小摊贩们照常出摊,都有些讳莫如深的打听有没有人听见什么动静。 自然也是有人听见了的。 便有人在边上说:“我昨晚听见有许多人哭,哭的怪渗人的。” “我也听见了求救声,哎呀,一听那动静,就知道好像是有人带人闯山。” 大家看了一眼狮子山,都有些沉默。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又说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闯山。” 大家正叽叽喳喳的议论,忽然自山上有一队骑兵飞奔下山,一路扬起阵阵灰尘,又如同一阵风似地跑远了。 “是白大人!白大人素来都不是在山上的吗?他怎么下山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家的话题都越扯越远了,也正是这个时候,几个穿着甲胄的士兵走到一个摊子前坐下,让老板:“来几碗馄饨。” 摊贩急忙答应了一声。 一个士兵便先开了口:“真是累死我了,昨晚那女人也真是够狠的,如果不是咱们躲得快,我现在身上也多了几道口子了。” 另一个士兵也哼了一声:“可不是,真是够大胆的,谁不知道咱们大人是土司夫人的亲哥哥,她竟然还敢带护卫过来杀人,虽然土司的确是对不住她,但是咱们大人可没得罪过她,她既然要硬闯,也怪不得大人不留情面,毕竟她可都杀人了1 众人顿时听的面面相觑。 但是大概过程他们还是听懂了。 原来昨晚闯山的是木三小姐? 木三小姐本地人自然清楚,大家都知道木三小姐是老土司最疼爱的女儿,因为木桐得位不正,她便逃走了,一直都在跟木桐作对。 大家都对木三小姐很是尊重的,毕竟她一个女子能够做到这一点真的很难得。 但是听说木三小姐带人闯山跟白大人发生了冲突,大家又都觉得感情有些复杂。 木三小姐挺好的,但是其实白大人也挺好的。 白熊跟木桐不同,木桐暴戾乖张,但是白熊却是一个十分温和好说话的人,他在这里守山这么多年了,底下的士兵从来都不扰民,也从来都不会寻什么名目压榨他们。 相反,白熊还给这里附近的县城和几个村子都修了路,都是让底下的士兵出力,修好了这些路之后,附近百姓的日子肉眼可见的好过了许多。 大家沉默了一阵子,都忍不住叹气:“也怪不得白大人,木三小姐固然更不容易,但是白大人也是职责所在,而且,而且毕竟木四夫人是白大人的亲妹子呢,人家总得为妹子着想的。” 但凡是换个人杀了木三小姐,百姓们肯定是要义愤填膺的。 但是这个人换成了白熊,大家不知道怎么的,就无论如何愤怒不起来了。 几个士兵吃完了饭,径直回了山脚下,并没有回军营,而是直接去了宋翔宇所在的地方,进去冲着宋翔宇道:“世子,都按照您的吩咐说了,百姓们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九十五·活口 百姓们的确是对木三小姐很尊重,但是那都会成为过去,人都是要向前看的。 宋翔宇嗯了一声,让人继续留在山下驻守,自己带着人去了山上。 长老会建造在山顶,一路上山,总共有一千多级台阶, 半山腰和接近山顶的地方都建造了供人休息的亭子。 宋翔宇知道,这亭子既是用来休息的地方,也是山上跟山下消息相通的渠道,他在半山腰的亭子上停留一会儿,便径直上了山顶。 山顶上早已经有几个人等着了,见到了宋翔宇,他们并没有多余的问话,只是冲着宋翔宇行了个礼, 便直截了当的道:“我们长老已经在禅院等着您了,请这边来。” 宋翔宇点点头,道一声麻烦,便跟着他径直上了边上一条小路,到了后面位于竹林深处的一处屋舍。 屋子前栽种着一大片不知名的花,看起来十分妖艳美丽,宋翔宇不禁多看了一眼,那个带路的人见状,淡淡的开口:“这是罂粟花,只能看,别乱动。” 来了云南有一阵子了,宋翔宇自然也知道罂粟是什么东西,便再也不多看一眼,跟着这人进了屋子。 这座屋子全是用木头搭建起来的,但是木头全都打磨的油光水滑,让这座院子显得格外的雅致和简单。 他进了院子, 便见院子正中间挖了一个水池,里面有各种颜色的锦鲤正在碧波间游动,再往上走,上了木质的台阶,他终于见到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茶室之中静坐,不由便走上前拱了拱手:“晚辈宋翔宇,见过木大人。” 木府来源于前朝太祖,听说第一任木府土司是前朝太祖的干儿子,也因此,木府在云南真是扎根了,人人都说,云南这些百姓是只知有土司不知有皇帝的。 而木府的继承制度十分的明确,几百年来都没有变过-----嫡长继位,木府一直坚持了数十代,只在木桐这一代出了岔子。 如今宋翔宇跟前这位老者,就是上一代土司的亲兄长,也是木三小姐和木桐的伯父。 宋翔宇坐在他对面,语带深意的说:“多谢老先生成全。” 木老先生正在煮茶,他喝不惯冲泡的茶叶,自来十分喜欢煮茶, 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的做完, 他不紧不慢的抬手给宋翔宇倒了一杯:“宋世子真是看得起老朽, 什么老朽成全?是要多谢宋世子还能给我们一点体面才是。” 杯中的茶水散发出淡淡清香, 木老先生挑了挑眉,非常痛快的说了下去:“此事我尽知道,宋世子也不必跟我说那些套话。我心里清楚的很,朝廷费了这么多的功夫,连皇太孙殿下都能来此一待就是一年多,圣上决心,朝廷决心,可见一斑。我那個不知事的蠢侄女,竟然还妄图螳臂当车,落得个这样的下场,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谁。” 人家心里自己什么都明白,宋翔宇剩下的话倒是不必再多说,他便也推心置腹的颔首:“木老先生能够如此通情达理,宋某无言以对。还望老先生知道,木三小姐试图得到长老会支持,又想要串联镇南州和孟定府、车里宣慰司和南甸宣抚司的各土司,这是为什么,想必不必我说,您自己心里也清楚。大局初定,我们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让无数人的努力和心血付诸东流。所以,木三小姐非死不可。” 他的话掷地有声,其中透露的决心不言而喻。 说完这番话,他这才缓和了语气:“但是,我们殿下一早便有过交代,木三小姐若是一意孤行,不必容情,但是对于青庐这个孩子,却可网开一面。” 木老太爷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滋味复杂难辨。 他是真的有些震惊,萧恒这个人,才多少的年纪?他都还没有及冠,这样的年纪,却已经能够将局势摸的如此透彻,领兵打过了几场关键的胜仗,甚至,还能够面面俱到把事情做到如此地步! 他杀了木三小姐,是警告,也是告诉长老会,若是跟木三小姐一样行差踏错,他不会法外容情,大可将长老会也一道灭了。 而留下木青庐,却又是在安抚长老会,让他们明白,若是长老会能够老实配合,他也能容得下一个长老会,也能容得下木府。 他已经把所有的路都想到了,你选哪条路,他便如何给你结果。 怪不得木桐一败千里,怪不得那些土兵愿意跟着他来攻城。 有这样的手腕......何愁云南不平呢? 他哪里还能说其他的话?便忍下心里的惊涛骇浪,心里五味杂陈,面上尽量平静的谢过了宋翔宇:“正要多谢世子,能够网开一面,给我们木府嫡支留一个血脉,这个恩情,我们木府上下谨记在心。若是有什么可供驱使的地方,我们在所不辞。” 宋翔宇等的就是这句话,木青庐这个孩子,他也是很喜欢的,但是可惜到底他的出身决定了他的立场,他一开始不赞同萧恒的决定,觉得既然木三小姐有反心,就不该姑息,最好是斩草除根。 但是萧恒却坚持要他放木青庐一条生路。 如今,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了。 是啊,留下木青庐,一是不必到时候再跟唐青枫和唐源起什么龃龉,二来,是卖了木府长老会一个天大的人情。 有了木青庐在,长老会的支持,便是给朝廷的了。 他立即笑着道:“实不相瞒,如今倒是真有一件事需要长老会出面,还请木老先生能够屈尊下山,此事一完,我们便送您回来。另外还请您放心,狮子山这一块地方,自然永远是木府的,我们殿下让我给您带句话,他会上书帮木府请封爵位,从此以后,木府自然会有世袭的富贵。” 木老先生还能说什么? 他自然是点了点头答应下来:“殿下如此深谋远虑,处处为我们考虑周详,老朽便随您走一趟,还请带路吧。” 宋翔宇跟他相视而笑。 九十六·帮忙 醒来的时候,木青庐只觉得浑身都好像是散了架,他撑着头坐起来,依稀记起自己似乎是跟木三小姐一起遭遇了宋翔宇的埋伏,木三小姐最后想要带着他杀出重围,但是却力有不逮......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惊恐的喊了一声:“姑姑1 “你醒了?” 黑暗中有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木青庐有些不可置信的猛地转过头,浑身打了个激灵,震惊的喊:“大哥?” 他怎么会听见唐青枫的声音?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灯光亮起,唐青枫吹灭了自己手里的火折子,嗯了声走到他跟前,看了他一眼才轻声出了口气:“行了,醒了就好,你睡了三天了。” 木青庐觉得自己好似是在做梦,分明前一刻他还跟木三小姐生死一线, 但是睁开眼,他却看见的是自己大哥唐青枫,这让他都忍不住有些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在贵州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就算是只是个养子,但是他也活的无忧无虑,每天跟在唐青枫屁股后头,在校场练武,在军营里成天打滚。 那样的日子,想一想,好像距离他很远了。 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开始,他就觉得身上背了一副无形的枷锁。 这副枷锁时时刻刻的提醒他,他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背负着夺回木府的责任。 所以当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除了害怕,其实他心里更多的反而是解脱, 他不能对不住木三小姐和木府,又并不想违心的跟养父和萧恒他们作对,死对于他来说反而也是一种解脱了。 唐青枫见他一直都不说话,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傻了?” 木青庐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是在做梦,也不是死了,他竟然是真的见到了自己大哥,说不清楚心里是羞愧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他哽咽的喊了一声大哥,就朝着唐青枫扑了过去。 少年分明已经长得高高瘦瘦了,但是扑过去叫大哥的样子,好像还是十几年前那个连走路都举着手摇摇晃晃的小孩子,唐青枫静默一瞬,伸手揽住了他,在他背上缓缓地拍了拍:“好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等到木青庐的情绪缓和了一些,唐青枫才沉着脸看他:“现在知道后怕了,当初怎么就不知道写封信给我或是父亲?” 木青庐心里愧疚难当:“姑姑看我看的严,我也试过写信, 但是一不知道你们在哪儿,二来几次都被姑姑发现了.....” 唐青枫深深叹了口气:“青庐, 你知道你为什么能活下来吗?” 木青庐便怔祝 过了许久,他才轻声说:“是殿下吗?” 唐青枫点了点头:“我不瞒着你,是殿下的意思,所以青庐,你应当知道自己是幸运的。父亲镇守昆明,并不在大军之中,也正因为如此,我的意见其实微不足道。但是,殿下还是选择了留你一条性命,青庐,木三小姐不死,实在说不过去,杀死木桐的责任总要有人来负,且,这对于朝廷和殿下都是一个极好的时机,所以,木三小姐杀了现任土司强闯长老会,而被白熊杀死,这是最好的结果,你明不明白?” 如此一来,木桐死了,木三小姐也死了,剩下的长老会都是一群老头子,木府嫡支已经无人,加上木桐放出象兵一事已经民心尽失,废除木府也是理所当然而且势在必行的事。 木青庐自然也想的清楚。 他本身也并没有想着要当那个土司,在他看来,如果真的还要土司,朝廷就根本不会大费周章对木桐下手了。 如今要说心里是什么滋味,除了因为木三小姐死了他有些难过,更多的反而是松了口气。 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唐青枫仔细的盯着他看,见他真的没有什么怨愤,这才放心的笑了:“你能明白就好,好了,你其他的事都不要再多想,在这里养伤就是。等到你伤好了之后,木府长老会自然会给朝廷上表,说伱是当初木桐迫害木府嫡支之际,他们长老会藏起来的遗孤,到时候,殿下也会给你请封。” 木青庐却皱着眉头猛地抬头:“大哥,我能不能不要......” 他顿了顿,才在唐青枫的目光之下把话继续说了下去:“我能不能不要这個遗孤的身份?我明白殿下的好意,想要让我恢复身份。但是对于我而言,我自小就是被父亲母亲养大的,我一直当我自己是汉人,我也不喜欢做什么土司,做什么木府的继承人。反正如今姑姑也已经死了,虽然长老会如今是没什么想法,但是人心这种东西,谁能说得准呢?只要我恢复身份,我始终会是一些有心人眼里土司的后裔,难保有人会怂恿我生事,哪怕我不生事,我的子孙,他们又怎么能保证不会被人挑拨生出恢复木府的心思呢?所以,不如算了吧。” 就到此为止吧。 干脆就让所有人都以为,云南木府的嫡支已经没人存在。 这样一来,就算是有其他的旁支要生事,他们始终是名不正言不顺,闹不出多大的风波了。 唐青枫深深地看了自己弟弟半响,忽然大笑了几声,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孩子!不愧是父亲教导长大的,你看的清楚!既然你这样说,我就回去告诉殿下,你放心,你总是我的弟弟,这一点,不管怎么都不会变。” 木青庐如释重负的点头。 另一边,木老太爷也已经到了大理。 看着熟悉的木府,他忽然有些恍惚,过了好一会儿,才在宋翔宇的提醒下迈步,进去见萧恒。 萧恒果然是比他预想的还要年轻几分,相貌也比他预想的更加俊美出彩,他朝你看过来的时候,无形之中便带了威压,这是久居上位的人才有的气势,是发号施令和那些累累白骨换来的经历和沉淀。 他在心里称赞了一声,上前给萧恒行了个礼。 萧恒还不等他跪下,已经亲自上前搀扶了一把。 九十七·答应 木老先生已经多年没有回过木府了,如今再回来,心境却早已经天翻地覆。 被萧恒双手搀扶起来,他先便反应过来,冲着萧恒道谢。 谢的自然是萧恒对于木青庐的不杀之恩。 木老先生孑然一身,并没有成亲也并没有孕育后嗣,正统的木府嫡支传承, 还是要靠土司那一脉,而那一脉,如今也只剩下个木青庐了。 想到从前木府的煊赫,再想想如今,便是木老先生这样老城的人,也难免有些怅惘, 重重的叹了口气。 萧恒笑着免了他的礼,又请了他上座,听见他陡然叹气,便微笑着问:“先生是在感慨物是人非么?” 他笑盈盈的,而且观他的行事,不是那等自大无容人之量的人,木老先生便也没有隐瞒:“实不相瞒,正是如此。此情此景,也不由得我不感叹。只是,有殿下这等英才入驻,也是云南和木府的福气。” 他说了这句话,倒是让崔大儒对他高看一眼。 可见是个明白的。 萧恒并未因为这顶高帽子露出得色,他听木老先生说完,轻笑着对木老先生说:“先生是聪明人, 我们有些事也就不妨直说了。先生不怪我对木三小姐不留情面吧?” 萧恒单刀直入, 显然是非得要个答案的, 木老先生能说什么?何况他本身也想得通, 能够留下木青庐, 那都是萧恒真的是仁慈了, 易地而处, 木老先生若是在萧恒这个位子上, 是绝对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的,非得斩草除根才能放心。 他苦笑着摇头,实话实说:“殿下真是让我无地自容了,我若是不知道这已经是殿下十分留情的结果,那也不配跟殿下坐在这里说话。殿下实在是给了我们木府一個天大的恩情。” 这还真是个明白人,崔大儒笑着冲萧恒点了点头,便也道:“木老先生眼界见识的确是非同一般,既如此,那还请木老先生听听我们的安排,如何?” 木老先生打起精神来。 木府以后何去何从,就在今天的这场谈话中了。 他静静地道:“洗耳恭听。” 崔大儒便目视萧恒。 萧恒将如今城中的形势跟木老先生说了,又道:“象兵如今折损十分严重,完好的象兵已经不到一百,没有数十年,这元气是养不回来的。所以,如今象兵也需要重建,但是这重建的事, 我们希望交给木府来完成, 您看如何?” 意思就是, 还分一个差事给木府。 木老先生认真看着萧恒:“殿下,恕我直言,木府如今的情形我们心中也很清楚,只是我想请教天下,木府以后,何去何从?” 终于问到关键处了。 萧恒不紧不慢的看着他,半响才轻声开口:“改土归流,大势所趋,势在必行。” 短短一句话,已经将朝廷的决心和他们的打算说的十分清楚。 木老先生其实早有所料,但是真的听见,那感受又是另一回事,他仍旧觉得震惊,而后吞了口口水,冷静了片刻,又问萧恒:“那请问殿下,需要我们做什么?” 他相信,萧恒让他来,是有原因的,不会只是想真的让他过来表示一番感谢。 萧恒也不再卖关子,他直直的看着木老先生:“正要跟木老先生这件事,我们希望木老先生能够去军营中走一趟,那些好男儿,那些土兵,他们是木府忠诚的追随者,但是他们不该白白的为了盲目的忠诚丢掉性命。如今城中已经被我们控制,改制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谁闹事都改变不了这一点。其实,我们的兵力在此,我们不怕他们闹,但是,能避免的流血还是避免一下好,您说是不是?” 木老先生哪里能说不是? 再说,他也知道这件事自己不去做,萧恒总能找到别的人做----木府是没其他的嫡支了,但是旁支却还是多的是的。 他认真想了一会儿,笃定的点了点头:“愿为殿下效劳。” 萧恒跟崔大儒对视了一眼,两人眼里都有笑意。 而后崔大儒便紧跟着开口:“木老先生高义!其实此举并非只为了军中将士,也是为了木府本身的声誉。木府原本世代英雄辈出,却摊上了木桐这样的人,以至于做出偷换粮草这样的事,还累及了这些将士,若是说出去,云南百姓都要对木府寒心。如今您老人家愿意出马,此事影响便能减轻许多了。” 木老先生就忍不住苦笑。 是啊,说起来这个还是自家惹出来的麻烦。 他这个人素来是说到做到的性子,当天下午便强烈要求去了军营一趟。 木桐虽然统治了木府几十年,但是将士们对于狮子山的长老会的敬畏却还是多年如一日,见了木老先生都激动得了不得。 还有那激进些的将领忍不住梗着脖子大喊:“大人,只要您一声令下,哪怕我们是死了,也一定为您,为木府把这些人赶出去1 对于底下的土人来说,尊重木府,遵循木府已经成了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了。 木老先生心里五味杂陈,深深被这些士兵震动。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他更不能让这些人白白的牺牲。 他伸出双手,用力的压了压,示意大家能够平静下来。 好在将士们都还算是配合,很快就都停了下来,没有再喊叫。 崔大儒远远地看着,低声对萧恒说:“殿下深谋远虑,木府对于这些百姓和士兵的影响力,当真是到了可怖的地步1 简直不敢想象,若是真的流传出他们冲了狮子山杀了木府唯一继承人的消息传出去,会引发怎么样的暴动。 虽然朝廷兵多,但是也不是这么浪费的。 难道真的要杀尽这些百姓吗?显然是完全不可能的。 倒是萧恒留了一个木青庐,也钓上了木老先生这样一条大鱼,迎来了转机。 萧恒笑着说:“不是我深谋远虑,而是我来之前,幺幺她再三的提醒过我,木府对于百姓来说,不是只是统治者这样简单,他们相当于土人的神祇。” 九十八·重逢 萧恒提起苏邀来的时候,连眼睛里都是笑意。 崔大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等到军营这边的士兵们的情绪得到了安抚,崔四爷还专门跟崔大儒提起来一句:“父亲,您就没发现,殿下对县主她信任的过头了吗?” 一家子的身家性命都是压在了萧恒身上的,崔四爷难免对萧恒的一举一动都十分关注, 其实这件事他早发觉了,但是也是头一次郑重的跟崔大儒提起来。 崔大儒看了儿子一眼:“嗯,能瞧见这一点,你也不是太笨。” 见崔四爷有些无奈的跟过来,崔大儒扬手止住了崔四爷还准备说的话,径直说:“既然你能看出这一点,那自然,殿下难道能不知?殿下能看中县主,是他眼光极好, 也是我们的运道好。” 因着是父子俩私底下说话,并没有那么多的忌讳,崔大儒便也不遮遮掩掩,只是直截了当的说:“对于殿下来说,一个能够为他出谋划策,能跟他并肩作战的太孙妃,好过那些坐在闺房里只知道绣花的贵女,这个道理,还要我来教你吗?” 当然,萧恒并不是需要一个太孙妃才挑的苏邀,但是,这是萧恒自己的事了。 而对萧恒的臣属们来说,这个理由就是最重要的。 崔四爷就有些恍然, 但是他还是有些忧虑:“但是父亲, 这只不过是殿下的心思......若是圣上那边有别的安排呢?” 如今萧恒的光芒再也遮掩不住,云南这块这么难啃的大饼都被萧恒硬生生的啃下来了,不仅如此, 眼看着萧恒是还要继续把南甸宣抚司等地都收复的, 他如今可是光芒将皇子们都压住了,谁能跟他媲美? 既如此,皇帝对于他难保没有别的安排,萧恒自作主张,会不会惹得圣上不悦呢? 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这一步,若是因为婚姻的事被圣上不喜,岂不是太亏了? 崔大儒拍了拍崔四爷的肩膀:“如今殿下,早已经不需要婚姻来巩固地位了,一个真正有能耐的人,是不需要这些的。” 崔四爷自然知道萧恒的出色,但是对于父亲说萧恒已经不需要用婚姻来巩固地位的看法,他却有些不以为然。 毕竟皇孙贵胄的婚姻,实在是太好拉拢盟友和势力的筹码了,若是不用,岂不是太可惜? 但是见父亲都这么说,崔四爷便也无话可说,只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说曹操曹操便到, 之前崔四爷还在担心萧恒对苏邀的与众不同,后脚就接到消息, 说是苏邀已经到了大理。 他不由得有些震惊:“如今才刚刚拿下大理府而已, 消息都只怕才传到昆明不久,县主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1 这也太快了些吧?! 底下的人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很肯定的说:“县主如今是真的来了,我亲眼看到永定伯去接了她来。” 崔四爷还能说什么呢?看这個架势也知道,殿下对这位县主的用心程度绝对是独一无二的了。 苏邀到了大理府,头一个高兴的不是旁人,是木四夫人。 木四夫人是真的松了口气-----之前苏邀没来的时候,朝廷来的全都是一些男人,她一个后宅的妇人,跟他们根本说不上什么话,有什么事也根本不好去问,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县主,木四夫人几乎立即便提出要见一见这位县主。 苏邀才进了木府的门,便听说了木四夫人要见自己,不由便笑了。 她一笑,廖夫人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袁夫人在边上轻声笑了一声:“只怕这段时间,木四夫人都一直提心吊胆着,如今听说朝廷来了个说的上话的女眷,便病急乱投医了。” 听了这话,大家都相视一笑。 正好外面传来萧恒的声音:“可不是,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才急着去信将夫人请了过来。” 见萧恒进来,料夫人和袁夫人都急忙起身见礼。 萧恒温和的请她们起身,又让她们坐了,将大理府如今的情形说了一遍,便道:“大势初定,不想闹出什么事端来,前面的事自然是有男人们处理,但是这后宅的事,处置不好也容易叫人头痛。所以这安抚孤儿、女眷之类的事,便要劳烦二位夫人了。” 廖夫人可丝毫不会觉得麻烦。 这可是大理府! 萧恒把连太祖时期都没搞定的大理府打下来了,这是天大的功劳,而她,帮忙安抚处置战后的事宜,这也是出力,也是大功劳,先不必说朝廷的嘉奖还有那些赏赐,这些功劳可是实打实的会记录史册的。 只要想一想能够参与这样的大事,廖夫人便觉得心潮澎湃,哪怕她做了总督夫人,难道以后史书会写她的名字吗? 但是她在大理府做的事,却是一定会留下名姓的,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她急忙笑了起来:“殿下这么说,可真是要折煞我了,我心里清楚的很,以殿下的本事,哪里会搞不定这些事?您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袁夫人也是一样的想法,她还更实在些:“殿下如今是要做大事的,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只管交给我们,我们一定替您办的漂漂亮亮的。” 萧恒便笑着道谢:“那就多谢二位夫人了,如今这形势,需要二位夫人先带着木四夫人将城中贵族女眷都召集起来,大家一道坐着说些话,你们也告诉她们,朝廷对于归顺的人,都是一视同仁的,绝不会做出背后清算的事,让她们尽管放心就是。” 廖夫人和袁夫人都郑重的答应了。 说完了正事,萧恒笑着看向苏邀。 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苏邀了,想一想其实不算很久,但是每一次见苏邀,他总觉得感受都不一样。 如今看见她,便只觉得她比之前又更美了,如同是刚开的荷花,亭亭玉立,清而不妖,令人赏心悦目。 他眼里都是笑意:“我们出去走走?” 他这样说话,廖夫人和袁夫人都不以为意,二人都只是心照不宣的一笑而已。 九十九·祖宗 大理府的风景极好,木府的景致更是称得上一步一景,不管是花园里的几座大小不一的湖,还是湖上缥缈的亭子,都显得美丽得不似人间,倒像是天上瑶池。 漫步其中,连苏邀都忍不住感慨一句:“怪不得这么多年, 人人都要为了这个位子而不惜一切代价了。在云南,木府土司的日子,过的可真是比圣上还要逍遥。” 有用不完的财富,也有百姓盲目的崇拜,甚至过的比皇帝都还要舒服。 毕竟皇帝都还有御史时时盯着,犯错还要被不要命的御史纠正, 但是在云南,可没人敢跑到土司面前说三道四,就算是有, 也都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见她说的如此直白,萧恒扑哧笑了一声:“是啊,所以说木桐不择手段登上这个位子,也同样有一帮人心心念念的继续跟朝廷作对,想要拿回这个位子。” 苏邀已经知道木三小姐的事了,她沉默了一瞬。 上一世在她记忆里的木三小姐,是为了父兄报仇忍辱负重的侠女,也是为了大义能够看清楚形势,心怀大爱的郡主。 但是或许是因为她上一世活的太短了,所以没有看到最终木三小姐的选择。 她叹息了一声。 萧恒已经敏锐的意识到她情绪的变化,有些踟蹰的立住了跟苏邀解释:“我也想过留下她的性命,但是.....” 他知道苏邀对于木三小姐是十分欣赏的,在京城, 木三小姐能够觐见圣上,能够找回木青庐, 也是苏邀一力帮忙, 但是木三小姐的野心实在是太大了,这种把仇恨看的这么重的人,是不会轻易回头的。 何况,她做出这种事,如果不当机立断的杀一儆百,那么刚刚好转的局势转眼便会乱起来。 他希望苏邀明白,他没有办法冒险。 苏邀却已经反应过来了,她看着显得小心翼翼的萧恒,心里一时又是感动又是好气,忍不住道:“殿下把我当成什么糊涂人了?这种事,原本就该当机立断,我只是有些感慨,我以为木三小姐去京城那一刻,受封郡主那一刻,便很清楚的明白自己是跟朝廷做了交易。没有想到她却并没有那个意思。” 其实站在局外看,当真会觉得木三小姐有些魔怔了。 朝廷的这么多兵马,若是真的跟木桐两败俱伤还罢了,但是朝廷大军都已经势如破竹了,她哪里还有可能让朝廷答应继续让木府统治云南? 她只是觉得可惜罢了。 萧恒稍稍放心, 见她感慨, 便忍不住劝她:“多数人对待权力, 都是染指之后便再也戒除不掉的。木三小姐虽然并未成为土司,但是其实她这些年收拢的那些老土司的势力,都是奉她为主,这种发号施令的事情做的顺手了,哪里那么轻易放下呢?她与其说是为了木府和老土司,倒不如说是在维护她自己。” 毕竟哪怕木青庐真的成了土司,但是一个从小被朝廷驸马收养长大的土司,又受了她这個姑姑巨大恩惠,自然是事事都要倚仗她这个姑姑的。 这个话题实在是太沉重了。 苏邀不大想继续下去,便转而问起木青庐来:“他如何了?我来之前,驸马说,他别的不担心,但是这个孩子是他一手带大的,他最清楚他的品性,若是可能,只希望殿下能够留他一条性命。” 萧恒将对木青庐的安排说了。 还有木青庐让唐青枫带回来的那番话,也都跟苏邀说了一遍。 苏邀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笑意:“这样很好。” 是真的很好,木青庐的身份是没有办法更改的事,但是他自己能够想通,竟然还能说得出这番话,可见他心里是真的明白,也是早就想过无数遍了,能够想得通,以后自然会过的轻松的。 她笑起来了:“既然如此,那驸马的儿子可就回去了。” 木青庐既然不要木府的身份了,那自然还是唐源的养子,这样也最好,让木青庐重新做回唐家的小少爷,一辈子过的安稳富贵,朝廷想必也是满意的。 萧恒也笑了:“是啊,我已经写了折子,至于木青庐的事情,是写了密折的,到时候黄祖父自有回复。” 萧恒攻下大理府的消息传到朝廷的时候,内阁一片沸腾。 就连平素最老成持重的杨首辅,也忍不住笑的满脸都是褶子,大声称赞:“真乃少年俊杰,殿下实在是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好!这一仗打的太好了1 满朝都在议论此事,元丰帝也高兴坏了,跟田太后说起此事的时候都忍不住眉飞色舞:“这个孩子,朕早知道优秀,但是他总是优秀得出乎意料!这一仗,他真的打的太漂亮了!大理府多年都在木府手里,固若金汤,朕还以为,打到大理,怎么也得个几年,但是这孩子竟然能够如此迅捷的攻下,而且还如此聪慧果决,如今木府已经是死绝了,且朝廷还没做恶人,那些土人百姓对朝廷的反抗情绪如今也大大减少,当真是处处都合乎朕的心意1 田太后见他高兴得脸都红了,也忍不住跟着觉得舒心:“皇帝之前还说呢,怕是今年这个年也是见不到孙子的,但是哀家看,今年年底,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回来的了。好啊,好!皇帝,你果然有福气,有这样出色的长孙,果然是真龙天子,自有老天庇佑。” 好话人人都爱听,何况这还是太后亲口说的,元丰帝打从心里呼出了一口浊气,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是,他在位期间,不管是瓦剌还是倭寇,都不曾再肆虐,百姓安居乐业,如今连云南都即将收复! 这是他的先辈皇帝都没人完成的壮举,足可见老天是偏爱他的,老天也承认他这个皇帝做的不错,承认他有资格坐这个位子! 他高兴的了不得,郑重的对田太后道:“借母后吉言,等到阿恒回来,朕便带着亲去太庙祭祖,让列祖列宗们看看,朕将云南拿回来了1 一百章·好事 元丰帝一高兴,便更是不在意萧恒开了木府的库房,将木府的司库拿出去分了的事了。 朝中对于萧恒之前的质疑也一扫而空。 事实胜于雄辩,这位皇太孙殿下,他是真的有带兵打仗的本事,而不只是纸上谈兵,如今人家都已经把大理府拿下了, 便是再挑剔的御史,都说不出萧恒什么坏话来了。 只是,还是有人提出来,大理府等地,之前都是木府的人在控制,大小官员,也几乎都是木府的旁支或是木府的亲信,如今既然是打下了大理府,那么这些地方自然也是需要人来治理的。 朝廷也应当要选人去赴任了。 对于这个问题, 元丰帝也召集了内阁和吏部尚书等人,要问一问他们的意思。 此时此刻,是关乎官员吏治的大事,吏部尚书想了想,便道:“云南一省若是要补足官员,只怕是不能有太多要求。” 进士一年总共也就三百个,哪怕加上同进士和举人呢,那也是有限的。但是云南需要的官员,从上到下,那数字可是惊人的,在此前提条件之下,若是还要挑什么出身之类的,便太为难吏部了,也不大可能。 这一点, 内阁都有数,杨灿志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事急从权吧, 先拟出名单来,尽量挑选适合的去,一大批空子呢,总不能打下来了没人去管,这就白打了。” 他这话说得十分实在,大家都跟着点头。 元丰帝也觉得他说的算是公允,便准了,又特意发话:“虽说如今特殊情形,但是也别荤素不忌什么人都推到那边去,否则,若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朕可是要问的。” 他一发话,便是吏部尚书这世人都知道的天官,也急忙俯身应是。 云南大胜的消息就这样传遍了京城上下,街头巷尾一时议论的都是此事。 汪大太太来永定伯府看汪悦榕,脸上的笑意无论如何都遮不住,拉着女儿的手十分感慨:“幸亏你自己是个有主意的,没听我瞎说, 否则的话,如今咱们可怎么有脸再对老太太她们?”| 这一次云南大胜,萧恒的请功折子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众人的功劳, 其中苏嵘一人便占了一页,可见他是立了多少大功,她已经听自家老爷说过了,苏嵘这一番回来,只怕是前途无量。 自古以来,军功最重,苏嵘在这一场仗里头可谓是锋芒毕露,光芒都已经遮掩不住了。 等他回来,论功行赏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会落了他,他这一次可谓是重振门庭了。 汪悦榕脸上便现出真心实意的笑,握着母亲的手摇了摇头:“娘别这么说,我怎么会不知道娘都是为了我好?我心里都清楚的,您放心,就算是他,他也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性子,我敢说,他不会在意之前的事。只是,这一次他能够立下大功,虽然我不图他建功立业,却也为他高兴,他以前苦了那么久,总算是熬出头来了。” 是啊,总算是熬出头了。 汪大太太摸了摸女儿的脸:“希望从此以后,都是顺顺利利的日子,你也该调养好身体,等他回来了,你们也该趁着年轻,多生几个孩子,如此一来,你们家老太太想必也就彻底放心了。” 母女俩说了一会儿话,汪大太太便起身要走。 汪悦榕有些不舍:“娘亲怎么这么急着走?留下来用了饭再回去也不迟啊1 “还要往你姑姑家走一趟呢。”汪大太太失笑摇头:“好啦,怎么越大越是像个孩子?我来之前,便听说你姑姑病了,还带了东西呢,就是为了瞧她的。再耽搁下去,就要迟了。” 听说贺二奶奶病了,汪悦榕也有些担心:“怎么好端端的,姑姑忽然病了?严不严重?” 汪大太太叹了口气:“人吃五谷杂粮的,哪里有不生病的呢?我过去瞧瞧才知道,你就别管了,到时候我给你送信就是,你照顾好自己。” 汪悦榕蹙眉,却也只能点头应是。 等到汪大太太走了,她才去看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此时也正跟苏杏仪说起来这件事,她老人家难得这样高兴,苏杏仪在边上也是笑的合不拢嘴:“他总算是做到了。” 苏老太太本来便有些感慨,听了这句话,便更是静默了一瞬,而后才重重的点了点头:“是啊,嵘哥儿如此懂事争气,他父亲在天有灵,一定是为他高兴的。还有你们母亲.....” 见了汪悦榕来了,苏老太太又急忙收起眼泪,朝着汪悦榕招了招手:“你母亲走了?怎么不留她用饭?” 虽然之前汪家有劝汪悦榕和离的意思,但是苏老太太并不介怀,她跟汪家的关系也一直因为汪悦榕而十分的不错。 汪悦榕笑着解释了一番。 倒是苏老太太和苏杏仪听说贺二奶奶病了,都忙着让人去问一问,是生什么病了。 苏老太太更是皱着眉头道:“我得过去一趟。” 自从苏邀走了之后,苏老太太便隔三差五的去贺家,她是为了跟贺太太作伴,怕贺太太真的受人挑唆。 现在听见贺二奶奶病了,她还是下意识的怕会是什么人趁机闹出来的事。 汪悦榕其实也担心贺二奶奶,听见苏老太太说要去贺家,她不假思索的便开了口:“那我陪着您一起过去吧?正好,我也许久没过去看外祖母了。” 她现在是随着苏嵘喊贺太太外祖母的。 苏老太太点了点头,让人去准备马车,一面又在心里叹气。 如今正是大好时候,只是贺太太心里的心结还没解开,若是不解开这個心结,只怕以后终究是个隐患。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打起了精神,又忍不住念叨起来:“也不知道幺幺那个丫头什么时候回来。” 苏邀若是在的话,她也就不必这样心惊胆战的了。 只是想到这一点,她又不免想到苏邀去了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以后是个什么打算...... 一百零一·内情 被苏老太太念叨的苏邀正在跟木四夫人寒暄。 木四夫人担惊受怕了一阵,终于盼来了一个能说话的人,心里的一腔忧虑都忍不住说了出来,又看着苏邀,并没有遮掩的直截了当的说:“县主,我知道您身份高贵,是能在太孙跟前说的上话的, 此刻我想要问您一句准话,我身边的人,还有我们这些女人,殿下打算怎么处置呢?朝廷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虽然如今知道自己哥哥白熊已经投靠了朝廷,她自己大概率应该是没有性命之忧的,但是木四夫人不仅担心自己, 她还担心木桐的女儿们。 木桐这个人性情乖张暴戾, 他的女人们都不会为了这种人争风吃醋,所以木府后院是很干净的。 苏邀得知这一点后,也觉得这些女人们很不错。 木桐是坏,但是这些女人们却没做错什么,包括木四夫人,都是被木桐强行娶来的,女人在木桐心里毫无地位可言,只不过是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这些女人们也没有互相倾轧,反而还能互相关照。 所以哪怕许多人都觉得斩草除根更好,苏邀也不觉得该杀了这些女人。 不是说她心慈手软,妇人之仁,而是这些人都没有犯什么罪过,而且都是些妇孺,她觉得实在没必要对一群妇孺下手。 这件事萧恒已经上书请示过朝廷了,所以当木四夫人再次过来问,苏邀便轻声把朝廷给的回复说了:“夫人也请放心, 你们的性命是无碍的, 便是这些孩子们......” 木桐的两个儿子死在战场上, 另一个儿子逃亡在外,如今还没抓到,剩下在木府的都是些还未出嫁的女儿,最大的十一岁,最小的还有在襁褓里的,总共五个女孩儿,朝廷那些智囊们,可是最知道权衡利弊的。 这些女人们没有丝毫的威胁,加上现在木青庐对外已经是死了的人,木府等于只剩下这几個女孩儿了。 朝廷自然丝毫不会吝啬几个郡主的爵位。 她挑了挑眉:“至于您,如今是有了诰命,以后是养育郡主,还是......” 木四夫人毫不迟疑的开了口:“我自然是愿意养育郡主的1| 这五个女儿里,还有一个是她亲生的,交给谁她都不放心。 再说,经历了木桐,她也是对男人已经彻底死心了,男人有什么用,所有的灾难都是他们带来的,还不如干干净净的没了他们, 日子反而能过的舒服。 以后不必忍受木桐那个反复无常的个性,也不必为了他正提心吊胆的,她如今有了一品夫人的诰命,还有一个郡主女儿,朝廷的意思,分明是要拿她们做招牌,告诉土人们朝廷对土人们是十分宽容的。 她以后的日子可以预见,这样舒服的生活,她高兴都来不及,怎么还可能给自己找不痛快? 苏邀见她这样说,也忍不住笑了,她轻声说:“还有一件事想要请夫人您帮忙,不知道夫人能不能拨冗?” 木四夫人十分喜欢这个女孩子,她见过的人许多,但是像是苏邀这样爽快干脆的,她还真是头一次见,而且这位县主,从来不跟你玩心眼,或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她能承诺的,便是她能做得到的事。 光是这一点,已经让木四夫人对她亲近十分了。 她点了点头:“这些天来,如果不是县主时时安慰,我怕是早已经自己吓死自己了,何况县主还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您只管说,若是有我能做得到的事,我一定竭尽全力。” 苏邀便也没有客气:“夫人,如今城中的情形您也知道,百废待兴,但是如今还有一桩事令人有些头痛,那便是,有一个姓秦的人家......” 她一说秦家,木四夫人便立即反应过来,知道说的是木桐的心腹秦奋。 她挑了挑眉,直接问:“是不是秦奋?” 不等苏邀回话,她就直截了当的说:“这个秦奋,为人最是阴险毒辣,从来不是什么善茬儿。许多事都是他在背后给木桐出主意,他杀过好些人,他有个女儿,自小就定了亲事,后来听说就是因为他女儿不肯跟未婚夫成亲,就被他活活打死了。” 苏邀眼里就露出厌恶。 她这一次的确是为了秦奋的家事来的。 而且巧了,秦奋这一次,也是一个女儿死了。 城破当天,秦奋想要回家带人逃跑,但是却被朝廷的兵马围住了,并没有跑成,后来朝廷兵马进了秦家搜查,只是却闹出了事端-----秦奋一口咬定,朝廷的士兵欺辱她的妻女,以至于她的妻女被凌辱至死。 这个指控实在是有些让朝廷面上无光。 毕竟萧恒带兵进城之后,一直严格要求部下不许扰民,而这些兵马也的确是很安分,并没有生出过什么事来。 何况秦奋在城中地位不同,他在土人中很有影响力,在军中也是高层,他的妻女出了这样的事,一时让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城中再起波澜,这些天,已经有许多土人贵族再次试图出逃了。 苏邀原本是想请木四夫人从中调和的。 但是听见木四夫人这么说之后,她心里又有了一个猜测。 她怀疑秦奋的妻女根本不是被朝廷的士兵所杀。 毕竟,秦奋自己都说不出凶手。 而那些士兵,也没有一人承认此事的。 秦奋这个人,按照木四夫人的说法,是最暴虐的人,能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这样的人,会为了一个女儿便跟朝廷这么闹吗?显然是不大可能的,除非他是忽然改了性了,但是一个人的性情又哪里是这么容易改的。 良心这种东西,更不可能忽然就有了。 苏邀将秦奋妻女的死讯告诉了木四夫人:“现在秦奋借口此事,一直在纠缠不休,原本他是必死无疑的,但是因为这件事......” 因为这件事,朝廷却不好动手杀他了,否则的话,岂不是就成了朝廷做贼心虚,而且掩盖证据? 一百零二·针对 一听这件事,木四夫人的眉头就皱成了一个川字。 她有些犹豫的盯着自己的手帕看了一会儿,才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县主是个难得的好人,也正是因为如此,有些事,若是换做别人,我是绝不会多说的。但是这一次县主是真的帮了我的大忙。因此我可以实话跟您说, 若是要按照我对秦奋的了解来说,他不是一个会为了妻女豁出去的人。怎么说呢?” 她脸上有些嘲讽,面上的表情很是微妙:“这么说吧,他在我的眼里,更像是那种,妻女若是受了凌辱,他反而会主动息事宁人以换取好处的人。” 苏邀挑了挑眉。 她也觉得这件事有蹊跷,现在看来果然是真的有些蹊跷在的。 屋子里只有木四夫人和苏邀两个人,因此许多话并没有什么可避讳的,尤其是木四夫人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苏邀想了片刻,便问:“那夫人可方便出面帮我一個忙?” 木四夫人没有回答,只是反过来问苏邀:“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军中起了什么异动?” 看来木四夫人对外面的事情也不是一无所知,苏邀也没有隐瞒,很是坦荡的嗯了一声:“也不只是军中,不瞒您说,被冤枉凌辱了秦奋妻女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堂兄。” 竟然是苏嵘?! 木四夫人有些吃惊,同时对于苏邀的镇定自若更是十分诧异。 别人或许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但是木四夫人却是十分清楚的, 秦奋在云南这么多年了,可以说是木桐的左膀右臂,木桐之下就是他了,而且他这个人十分会经营自己的名声和人脉, 虽然他骨子里是个恶臭玩意儿,但是面上却还是人模人样的。 他可以说是不叫的恶狗了。 他如果攀诬苏嵘,那么苏嵘这个人...... 云南军民一定会对苏嵘十分排斥,不仅如此,按照那些百姓对秦奋,还有对峙木府的忠诚程度,朝廷的军队刚进城就对他们的高级官员做这样的事,底下的人呢?他们身份可更低,谁敢相信朝廷会善待他们?! 怪不得苏邀说最近又有人出逃。 哪怕是有木老先生出面背书,也没用啊! 她垂下眼叹了口气:“县主可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了。这件事,说不得连我也是没有法子的。” 她抬眼看着苏邀,没有闪躲的道:“你不知道,我们女人在木府没有什么地位,尤其是我并不被木桐喜欢。所以......我说服不了秦奋的。” 而只要秦奋紧咬着这件事不放,那么朝廷就会十分被动。 至少朝廷得做出表态,这个表态不必说,自然是严惩凶手。 苏嵘这个人,木四夫人是知道的,之前苏嵘负责看管木府, 他御下严明,底下的人从不曾有侵犯木府女眷的行为。 但是就算是如此, 也没用。 她一个人, 根本说服不了秦奋。 苏邀却摇了摇头:“夫人误会了,我不是要夫人去说和。” 秦奋这种人,既然都已经给苏嵘挖了这么大一个坑,怎么可能就为了木四夫人几句话就结束? 再说,就算是能说和,苏邀也绝不会答应! 她一定会要构陷苏嵘的人付出代价! 木四夫人还以为苏邀必定是要自己去做说客说服秦奋的,听见苏邀说不是,她不禁就怔了怔:“若不是让我去做说客......那我还能帮上什么忙?” 苏邀顿时笑了:“夫人放心,夫人一定能帮得上我的大忙的。” 天气进入十月了,虽然说云南的气候不同,但是到了入夜,气温就变得低了许多,苏邀跟木四夫人深谈了一会儿,等到出来的时候,便被一阵风吹得吸了一口气,正下意识的抱住自己的肩,便觉得有一件披风罩在了自己身上,不由便转头,果然一偏头就看见萧恒的脸。 她放松下来,拢了拢披风,轻声问:“商议完了?他们都怎么说?” 出了这样的事,云南那帮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贵族自然是跳脚的厉害,纷纷逼着萧恒要萧恒给个说法。 不说他们,就连自己这边,众位将领都多有劝着萧恒要严惩苏嵘,好给秦奋和云南百姓们一个交代的。 苏邀哪怕不在场,也知道肯定是有一场争执的。 见萧恒有些疲倦,她心里的愠怒便更深。 秦奋分明就是看准了萧恒和朝廷如今都对收复云南一事势在必行,所以才设计了这一出,就是为了让萧恒吃瘪,也要反过来求助他们。 否则,先不说刚平静下来的大理府的百姓和军中士兵,镇南州和南甸宣抚司等地听了此事肯定也要誓死反抗的。 这样一来,战线不可避免的就又被拉长了。 真是其心可诛。 萧恒倒是还十分平静,他见苏邀眉间都是冷厉,便温和的说:“也没什么,都是老生常谈罢了,倒是秦奋,他蹦跶的这么厉害,出乎我的意料,一般来说,一个人做事总是有目的的,总该有所图才是。但是秦奋,这一次,我看不出他到底图什么。” 只是图一时畅快,要给苏嵘一个好看吗? 但是他分明知道,这种事不足以让朝廷真的对苏嵘怎么样。 历来打仗这种凌辱贵族女眷的事情都时有发生,除了极少数情况,从未见以命抵命的。 这一点,想必秦奋也是清楚的,既然清楚,为什么还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而且要彻底跟萧恒和朝廷撕破脸,却也非得要这么做呢? 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一时的让萧恒忌惮不敢动他? 但是要知道,百姓的愤怒总是会过去的,群情激奋的事儿,过了那阵子,便也不会再有人记得了。 到那之后,秦奋又凭什么觉得自己不会被秋后算账呢? 他认真的看了苏邀一眼,加重了语气:“除非,他是跟魏德胜和曹瑞申一样,是东南那边余孽的人,否则,我实在想不出他这样做的理由。” 苏邀忍不住笑了,她跟萧恒两人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忍不住心情轻松了一些。 一百零三·挑拨 “你说起这个,跟我想到一起去了,我也是如此想的。”苏邀笑完了,脸上便又恢复成了惯常的面无表情,跟着萧恒下了台阶,漫步在木府静谧的青石板路中,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肃杀:“从京城一直到这里, 从我父亲那时候一直到现在,东南余孽从未彻底的放手过,也从来没有一刻不把我们当成猎物。他们这种人,说到底就是贼心不死,我知道迟皇后当年的确是没有什么过失,也知道废帝废除她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 因为是跟萧恒在一起,所以苏邀没有觉得这些话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直言不讳的说:“但是, 在被废那一刻起,也就意味着她本身就失去了资格。更别提早已经改朝换代了,哪怕是废帝,江山是从废帝手里丢的,她若是有本事,该找废帝去算账,去找回自己的皇后位。或者,她该在太祖的时候便举起反旗,看看能不能奋力一搏。如今他们迟家隐藏在世家身后,靠着海运这个共同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借着大义的旗号,如此咄咄逼人,怪不得他们会败在太祖手里,上梁不正下梁歪1 苏邀还没有哪一次说的这样直白过。 毕竟那些余孽的事, 到底是连元丰帝都十分忌讳的, 也正是这些人, 谋害太子、挑拨二皇子三皇子, 鼓动庄王闹事,都有他们的影子。 这里头忌讳十分多,大家都对此讳莫如深,生怕会说错话引火烧身。 但是苏邀这一次,是气到极点了。 萧恒静静地在她旁边走着,听见她说完这番话,方才点头:“是啊,尤其是刚进云南,针对我的各种招数就都用出来了。他们看样子是恨不得我死,这一次陷害苏嵘,我却有些想不通。” 哪怕那些人真是知道他心悦苏邀,但是那又跟苏嵘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陷害了苏嵘,他就不娶苏邀了吗? 想到这里,萧恒蹙了蹙眉。 难道还真的是这个原因? 他随即又摇了摇头,忍不住笑自己是患得患失了,那些人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去陷害苏嵘的,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那么按照他们的行事作风来看,他们只怕会直截了当的杀了苏邀,或者说,干脆直接陷害苏邀。 这一点, 他们之前在昆明就已经用过了。 萧恒的脸色忍不住更加难看。 如果不是因为如今云南真是诸事繁杂, 他都想要直接带兵将那些余孽也一并清算了算了。 苏邀在这一会儿时间里同样也想了许多了,不过她想的是如何帮苏嵘先脱身。 她看着萧恒道:“我已经去找过木四夫人,跟木四夫人说好了,请木四夫人帮忙。” 萧恒皱着眉头:“你是想要让木四夫人帮忙出面吗?” 苏邀有些狡黠的笑了笑:“这個便不告诉殿下了,反正不会是殿下想的那样。” 见苏邀还能笑出来,萧恒心里的担心便消散了。 他原本还担心苏邀为了这件事难过,现在看来,她还是一如既往,他便松了口气,之前因为那些人争执而生出的疲倦也消散许多:“好,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苏邀笑而不语。 因为刚出了这么一件事情,原本是全部由朝廷兵马看守的秦奋府邸外面此时大部分倒是换成了白熊管辖的土兵。 他们如今已经不再负责狮子山的卫戍了,便被调来了这里。 秦奋看见白熊便憔悴的迎上去,有些哽咽的道:“白统领,我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1 他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样子,悲伤的跟白熊说:“真是都变了天了,自从土司死后,咱们这些人变得比奴隶还不如1 他自然的把自家出的事说了,语气气愤:“真是不把我们当人了,我好歹也是个将军,可如今你看看,真是把我当成了什么?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我们都是土人?现在听说,连土司也没了,以后咱们云南竟然没有土司了,你说可笑不可笑?没有土司,难道我们让那些汉人来管?白统领,你是个明白人,也知道咱们土人的日子的,难道以后这些祖制,竟然都要改了不成?说出去,哪里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呢?再说,现在都还没彻底定下来,就这么作践我们了,以后真的让这些汉人做主了,哪里还会有我们的活路呢?” 白熊以前是戍守狮子山的,虽然他是木四夫人的亲哥哥,其实也算是木桐的大舅子,但是木桐对他并不如何亲近,心腹的事情是不会交给他去做的。 所以这些推心置腹的话,白熊听起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再说,他妹妹在木桐那里都没什么地位,从前更是被木桐冷落,白家就更别提了。 如果不是因为白家还握着祖上传下来的一支土兵,他们白家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对于秦奋的话,他实在没法儿有什么共鸣,毕竟朝廷可没什么对不住他的,相反,萧恒如今不仅让他管着这五千人,还把原本直属于木桐的那些亲兵也交给了他统辖。 他如今忙着呢,如果不是秦奋蹦跶的厉害,而且嚷嚷着信不过朝廷的人,他现在可不会在这里。 等到秦奋说完了,他便面无表情的说:“这事儿,殿下自然会查出一个真相,给你交代的。你把事情说的也太严重了,什么汉人不汉人的,难道这些年,咱们云南只有土人吗?也不见当年土司在的时候便不让汉人活了。现在也是一样,再说,殿下是英明之主,不会做出那等糊涂事的。” 秦奋的脸色顿时有些僵硬,他说了这么一大堆话,合着这位主儿竟然是一句都没听进去,而且还说出一大堆反驳的话来。 他见说不通,便干脆冷笑一声:“白统领真是叫我大开眼界,好歹土司还是您的妹婿,你倒是变得够快的。” 白熊朝着他看了一眼:“秦大人也让我吃惊,秦大人从前是最识时务的,老土司在的时候,也不见秦大人如此忠贞。” 一百零四·吊唁 话不投机半句多,一听白熊这些话,秦奋脸上的笑容便消失殆尽:“白统领如今不一样是投靠了朝廷,节节高升!这种话,有什么好说的?” 白熊冷冷回敬:“既然秦大人知道这个道理,那还跟在下废什么话呢?” 秦奋拂袖而去,一直等到进了自己房间, 才忍不住摔了一个笔架。 此时,书房里一直隐在暗处的椅子发出吱呀的响动,一个人不紧不慢的挑了挑眉:“怎么这么大的火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真的为了妻女的事情气疯了呢。” 那张脸隐在阴影处,但是都不必亲眼去看,秦奋也能想象到那张脸上现在的表情, 顿时便有些不耐烦和羞恼:“别跟我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这个主意还不是你出的!你出了这个主意,除了害一個苏嵘, 还能怎么样?那个苏嵘, 也是一个伯爵,总不能为了这件事真的丢了性命吧?既如此,费这么大的事,陷害他有什么用?” 那个人缓缓转了转自己手里的笔,皱着眉头盯着他看了一眼,吹了吹手里的火折子,将桌上的蜡烛点燃了,终于露出了自己的全脸,他后仰着靠在椅背上:“你知道什么?我也知道这不能怎么样他,不过这个圈套,本来也不是为了他设的。” 不是为了他设的,这是什么意思? 秦奋的脑子飞快的转动起来,揉了揉自己已经有些浮肿的眼睛,不耐烦的问:“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现在城里都是他们的地盘了,这一路从昆明过来,镇南州等地都已经落在他们手里,大势已去。” 顿了顿,秦奋看着那人的表情, 逐渐缓和了语气:“马老大,您是知道的,这些年我们在您的生意上,可是出了不少力气。这一次,我也按照你说的做了,连自己的妻女都赔上了,这难道还不够?您就看在我这些年照顾你的生意的份上,先把我弄走吧!我在这里,每天都战战兢兢的。” 马老大右脸有一道极长的刀疤,一直从颧骨蔓延到脖子,如同一条蜈蚣趴在上头,他微微笑了笑,那伤口就更是显得十分狰狞恐怖:“啧,怎么还急了呢?”他终于正眼看着秦奋:“秦大人急什么?你看看,城破了我都还能在你这儿,你怕什么?” 秦奋心浮气躁,听见这话心里就止不住冷笑。 说的倒是简单,怕什么?他当然是怕马老大玩脱了! 但是马老大现在真是他脱身的唯一指望了, 他又不敢真的得罪, 只好低声下气的问:“那马老大, 您总该告诉我一句实话吧?您到底想干什么啊?” 栽赃了苏嵘,然后呢? 难道就这么算了? 马老大还没开口,外面忽然响起秦奋心腹田博的声音:“大人!木夫人来了,说是要过来看看夫人......” 木四夫人? 秦奋一听见是木四夫人,顿时便更加烦躁,皱着眉头说:“就说我心情不好,不见客1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马老大忽然出声问他:“木夫人跟你夫人很熟?” “我们之间定了儿女亲事。”秦奋解释一句,又说:“听见了这事儿,估计是想着过来看看。” 他说着便更是有些头痛了:“这怎么办?” 马老大顿时笑了:“什么怎么办?这不是更好吗?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自然是让她进来看看啊1 秦奋不解的抬头看他,就见马老大脸上的疤抖了抖,整个人像极了一只被饿得很了的饿狼,目光发亮的说:“请她进来吧,让她去灵堂看个够就是了。” 其实事发突然,加上如今城中一片混乱,哪里有什么灵堂? 所谓的灵堂,不过是平时秦夫人的院子罢了。 秦奋带着木四夫人往里走,一脸的难过憔悴,一双眼睛肿的都有些睁不开了:“我没用,既没能护着土司,也护不住自家女眷......这亲事,也只能作废了。” 他的声音嘶哑,几乎都说不大声。 木四夫人叹息了一声:“秦大人节哀顺变,我也是听见说是云耳竟然也出了事,十分震惊,这才想着一定要过来看一看。” 她说着,见灵堂四周都是官兵,便压低了声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朝廷官兵按理说都还算是克制,进城这么多天没出过什么事,就算是在我们木府,也没闹出事端。怎么竟然会出这样的事?” 秦奋的语气带着十足的悲愤,按照马老大之前吩咐的那套说辞冷笑出声:“云耳年轻貌美,便是在咱们云南那也是称得上的,不知道怎的露了面,怕是因此惹来了杀身之祸。总归是我这个当父亲的没用,如今是今非昔比了,都是人案板上的鱼肉,我们能怎么办呢?也只好.....” 他说着,眼泪都掉下来。 跟着木四夫人来的都是木府原本的那些护卫,他们都忍不住义愤填膺:“真是岂有此理!口口声声说把咱们当汉人一样看待,以后彼此都是一家人,这就是他们嘴上说的好听罢了1 其余的人也都跟着点头附和:“但凡是把咱们真当人,怎么会坐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1 “听说主谋还是永定伯呢,堂堂一个伯爷,如此急色,竟然也没被罚1 “他怎么会被罚呢?我可听说了,他可是极被殿下重视的,有人说,他可是以后殿下的大舅子,对待大舅子,你说殿下怎么可能动的了手?” 众人伱一句我一句,说的越发的怒火朝天,秦奋在一边苦着脸一个字都不说了。 倒是朝廷那些官兵忍不住出言呵斥:“你们胡说八道什么呢?!这根本就是没影儿的事,我们伯爷不会做这种事1 木四夫人带来的护卫们顿时冷笑:“不是你们伯爷做的,那难道还能是鬼不成?现在人都死了,在里面躺着呢,你们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把自己摘干净,那你们倒是拿出证据来啊1 朝廷的官兵气的脸色都变了。 一百零五·黑影 双方的争执一触即发,眼看着形势不好,朝廷这边留下带队的军官急忙出来呵斥住了士兵们,又警告的瞪了他们一眼:“是非曲直,自然会有个公论,你们在这里争论什么?” 再闹下去,若是两边都拱起了火, 真的动起手来,那事情可就糟糕了。 本来现在事情就够多了,再要打起来,人人都会认定是官兵们仗势欺人,如此一来,事情只会更糟糕。 有了人出来呵斥, 朝廷的官兵们都只好忍气吞声, 不再多说。 秦奋拱手谢过了几个说话的护卫, 说话间也已经到了堂屋门口了,他站住了脚,声音苦涩的说:“现在是我声儿在里头守着,出了这样的事......若是没个交代给他们,我也是没脸再去见他们了。” 木四夫人便低声安慰了他几句,进了堂屋。 因为是横死,又因为如今形势特殊,并没有多少人能来吊唁,木四夫人是为数不多的,她伸手拈了香,恭恭敬敬的拜了拜,便蹲下身去看着才七八岁的秦天生,微微叹了口气:“孩子,节哀顺变。” 秦天生还小, 低垂着头跪在蒲团上一言不发。 秦奋在边上悲愤欲绝的解释:“孩子都吓傻了, 天杀的,若不是因为我还有这些孩子要惦记,怎么也要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给她们要个公道1 木四夫人目光深邃的盯着那两具棺材看了一眼, 轻声道:“秦大人别太冲动了,您也说了,毕竟是还有孩子要照顾,哪里能真的去拼死拼活的呢?”她叹了口气:“不过若是云耳她们母女在天有灵,知道你如此的惦记她们,她们一定会觉得安慰的。” 不知怎的,秦奋被她这番话说的觉得凉飕飕的,总觉得这话的意味有些不对,但是正要多说,外面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似乎是起了什么争执。 他顿时大踏步走了出去。 才到门口,他便看见自己的护卫跟朝廷的官兵起了冲突,不由眉心一跳,问边上的田博:“怎么回事?1 田博立即便上来了:“大人,是他们欺人太甚,他们非得说发现了有人鬼鬼祟祟的,要搜查咱们府里!现在还往您的院子里去了。我们气不过,就吵起来了。” 什么?! 秦奋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虽然他们这府里的人都已经安排好了, 但是马老大的身份到底是有些忌讳, 就算是那些朝廷官兵根本不知道哪些是他府里的人哪些不是,他还是不大放心,便转头去跟木四夫人说了一声,顾不得其他,就追上去了。 堂屋里顿时只剩下了木四夫人和秦天生。 木四夫人瞥了瞥周围伺候的人,沉声道:“我跟天生单独待一会儿,你们伺候了这么久也辛苦了,先下去吧。” 下人们顿时都有些迟疑。 但是木四夫人到底是从前的土司夫人,她既然都这么开口了,大家也不敢多说什么,迟疑了片刻都退了出去。 “天生,我记得云耳比你大六岁,是不是?”木四夫人温和的蹲下身来看着一言不发的秦天生,叹息了一声:“她已经十四岁了吧?” 秦天生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沉默了片刻,出言纠正:“我姐姐十三岁。” “啊,十三岁埃”木四夫人摸了摸秦天生的头,见他垂着眼避开,便可惜的说:“真是太可惜了,才十三岁,便出了这样的事,她以前常常跟你母亲来木府,我常听她提起你,只是真可惜,她再也不能醒过来了。” 秦天生眨了眨眼睛,豆大的眼泪啪嗒一声掉在手背上。 面前的火盆显得十分的碍眼,他忽然站起身一脚把火盆给踹翻了,烧了一半的纸钱还有灰烬顿时飘得到处都是。 灰尘呛得人难受。 木四夫人认真的看着秦天生:“孩子,你想不想为你姐姐和母亲讨個公道?” 秦天生一时没有说话。 隔了许久,他才闷闷的说:“我姐姐不是被朝廷的官兵害死的。” 木四夫人哦了一声,目光顿时亮了起来:“天生你知道什么?” 她原本还要说服秦天生的,但是现在看来,秦天生本身好像就知道一些事。 秦天生顿时抬头盯住了木四夫人,那目光并不像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倒是像是受了伤的小豹子。 木四夫人露出最大的善意来:“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知道的,我跟你母亲算是朋友,我也很喜欢伱的姐姐。你若是想要帮她们的话,不如告诉我你知道的事,好不好?” 她的声音温和镇定,带着些怜悯,秦天生眼睛亮亮的看着她,没有开口。 与此同时,秦奋也已经追到了自己院子,果然看见那群官兵正要闯自己的院子,他惊得忙抢上去:“你们要干什么?1 官兵们停下来,带队的那个是个叫做程成的,听见他问话还想着往里闯的样子,理直气壮的说:“刚才有兄弟看见有几个人鬼鬼祟祟的去了灵堂外面探头探脑,说是人往这边来了,我们过来看看。” 想到马老大或许真的派人去那边打探情形了,秦奋心里十分心虚,面上却冷笑着说:“我们府里现在里里外外都被你们围的密不透风,人你们早就查过了,还有什么人鬼鬼祟祟?我看不是我家里有人鬼归宿岁,是你们居心不良吧?!难道你们是想要趁机对我们做什么?1 他一顶这么高的帽子扣下去,程成他们也不好再往里闯了,只能讪讪的退走。 秦奋目光阴沉的盯着他们的背影,等到他们都走的看不见影子了,才低声吩咐田博:“去,盯得紧些1 田博马上应了。 秦奋自己仍旧往灵堂那边去,才走到院子门口,他忽然看见几道黑影从里面窜出来。 速度之快,让他都忍不住吃了一惊,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大声呵斥:“什么人?1 他又忍不住吓了一跳,难道是马老大的人? 一百零六·不祥 那些人立即便朝着他扑了过来。 他虽然人品不怎么好,但是身上的功夫却是实打实的,而且也是常年上战场的人,敏锐度不是一般的人可比,那些人一朝着他扑过来,他当时就意识到了不对,飞快的朝着旁边一滚, 人已经在地上滚了一圈。 也就是这么一忽儿的功夫,那些人的刀已经接二连三的在地上发出碰撞声。 那声音刺得秦奋头皮都有些发麻,他立即意识到,这些人绝对不是马老大的人,如果是马老大的人,不可能会对着他下杀手的。 因为有了这个认知, 他浑身都绷紧了,就势在地上滚了一圈之后急急忙忙的蹦了起来, 一见有人拿着刀朝着他砍过去, 忙又往边上的树那里一转,那人的刀便砍在了树上,拔都拔不下来。 可见这些人是真的想要他死。 到底是什么人? 他心中惊跳,被这么多人围攻,虽然一时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是到底惊惧交加,等狼狈躲闪了一会儿之后,看见了田博,顿时便惊喜的大声喊起来:“田博!这里1 田博马上便带着人朝着他们跑过来了。 那些人见了有人过来,也不再恋战,纷纷顺着墙根跑了。 秦奋已经是惊得出了一身的冷汗,气喘吁吁的站在原地,见田博他们都过来了,便厉声说:“有刺客,快去追1 他说完又觉得匪夷所思。 哪里来的刺客, 会来杀他? 正觉得有哪里不对,灵堂那边也已经听见了动静,原本从西边绕路要回来的程成他们都冲了上来:“秦大人,刚才那些是什么人?你们在说什么?” 说什么? 秦奋怀疑的目光从这些人身上一一扫过,眉头紧皱。 马老大的人是不可能会对他动手的,那么,谁会对他动手? 是不是朝廷的官兵故意趁着这个机会要杀了他? 他冷冷的退后了一步,拔出了树上的刀,仔细的摸了摸上头的纹路,面色有些冷峻。 程成已经有些不耐了:“秦大人,我们之前就说发现了可疑的人,你到底在遮掩什么?刚才那些,都是什么人?” 竟然还来问他了! 秦奋顿时觉得可笑,阴沉着脸看着他们:“这话本大人也想问,刚才那些人要杀我,光天化日之下,在我的宅子里,在你们这些朝廷官兵的眼皮子底下,竟然会混进刺客来,你们是怎么保护我们的,还是说, 这根本就是你们在欲盖弥彰, 其实根本就是你们想对我下杀手?1 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 程成的脸色立即变了:“我看秦大人说话还是注意些,什么叫做我们欲盖弥彰?!我们若是欲盖弥彰,之前便不会要去查看情况了!倒是秦大人你自己,遮遮掩掩,不许我们去搜,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你又来怪我们,横着这些话全都被你一个人说了1 双方争执不下,灵堂那边忽然跑出来几个丫头大喊:“出事了!有刺客1 灵堂! 想到木四夫人还在灵堂里,秦奋的脸色马上变了,但是他随即又想到先前马老大说的拿饭意有所指的话。 难道刚才真的是马老大的人? 马老大的人想着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所以还想在这里再杀一个土司夫人,好让朝廷更加失去人心? 这也有可能。 但是刚才那些人下手...... 秦奋心里惊疑不定,一时有些恼怒那些人下手那样狠辣。 程成却已经转身朝着灵堂飞奔而去了。 秦奋咬了咬牙,对举棋不定的田博道:“走,跟上去看看1 木四夫人正在灵堂里瑟瑟发抖,她还抱着在哭的秦天生,看上去是被吓坏了。 灵堂里也乱的很,到处都是纸钱和灰烬。 程成见到木四夫人和秦天生没事,先松了口气,然后才问:“夫人,是怎么回事?” 木四夫人惊恐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刚才正在这里跟天生说话,不知道怎么的,忽然闯进来一帮黑衣人,二话不说就提刀乱砍......幸亏我身边有些会武功的护卫,他们拖住了那些人,我才带着天生躲起来了......” 提刀就砍...... 听见这几個字,秦奋眯了眯眼,立即便想到那群人,越发的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马老大所为。 而没等他想明白,外面白熊也已经进来了。 他一进来,先问妹子怎么样。 木四夫人吓得面色惨白:“幸好没什么事,但是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竟然也敢在秦大人的宅子里公然行凶1 白熊也板着脸,环顾了一圈屋内的情形,沉声道:“夫人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查的清清楚楚,把那些人都给揪出来给您一个交代1 秦奋此时忽然反应过来,立即便出声阻止:“白统领您现在是什么意思?我看,您怕是有些误会.....这件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木四夫人抬头看了他一眼。 白熊也皱着眉头,觉得他十分不可理解:“什么误会?!现在这些刺客竟然胆大包天,还敢闯入灵堂继续行凶。如今这些人简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一定是有心人故意在挑事。若是任由这些人躲在府里,谁会知道下一个目标会是谁,下一个遇袭的人会是谁?1 秦奋先前还有些惊疑,但是一听见白熊这番话,马上便对刺客的事情起了疑心。 那些刺客朝着他来,是真的下了死手的,但是对木四夫人和秦天生,却留了余地,为什么? 他们两个妇孺,竟然还能在刺客手里活下来..... 思及此,秦奋忽然眯着眼拉起了秦天生,一把拽住他冷声问:“天生,你来说!刚才这里,是不是真的来了刺客?” 一听见他这么问,木四夫人面色大变:“秦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说,我在说谎?那些刺客难道还是我带来的不成?” 秦奋顿时有些头痛:“我没有这个意思,但是.....这件事确实有奇怪之处。” 秦天生的哭声让他心烦意乱,他几乎是立即便想要出声呵斥,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 一百零七·暴露 他的话不怎么好听,白熊也立即斥责:“秦奋!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说有刺客的是你,现在我们要去搜查刺客的行踪,不肯的也是你!你到底想搜刺客,还是不想搜?” 秦奋冷笑着看着他:“我怎么会不想搜刺客?只是,这刺客到底是真的刺客,还是只来刺杀我的刺客.....是谁派来的刺客, 这谁也说不准。我谁都信不过1 他一面冷笑,一面警告的看着秦天生:“天生,你来说,那些刺客到底是冲着谁来的?1 他就觉得有哪里不对,现在看来,才觉得自己是上了他们的当。 木四夫人来吊唁是假,只怕带着人混进府里来才是真的。 他拽着自己儿子, 冲着儿子使了个眼色。 秦天生却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刚刚得了消息赶过来的萧恒和一众土人贵族都惊在原地。 见秦天生哭个不住, 木四夫人忙一把拉住了他,大声问秦奋:“你到底想做什么!?他可是你的儿子1 秦天生也终于开了口:“还有人,有刺客!他们冲进来要杀我,还要杀四夫人!他们要杀我们1 孩子是不会撒谎的,至少在大部分人的眼里都是如此。 尤其是,这个孩子还是秦奋的亲生儿子。 他的话几乎比秦奋自己都更可信。 果然秦天生这话一出,木四夫人便怒瞪着秦奋:“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都被刺客快要杀了,你竟然还质疑自己的儿子?!还是说,你怕查出刺客的身份?” 此时此刻,木四夫人的这质疑便显得格外的有力了。 秦奋还没开口,边上杨家的人便先开口了:“秦大人,你们府里先前就出了事,说不得之前的事,真的是有什么误会呢?” 秦奋心里咯噔了一声。 原来如此! 原来他们的目的是在于此!他们是想要帮苏嵘脱罪,所以才会来这一出。 而此时,等他想通已经晚了。 萧恒淡淡的说:“是啊秦大人,之前你说信不过朝廷的人, 所以我便下令这些官兵都只能守着秦府,不能擅动。如今伱们府中却还是出了这样的事, 可永定伯却已经被看押起来了,您不觉得奇怪吗?或许,尊夫人的死,真的是另有缘由呢?就算是不相信朝廷,您也总该相信自己的儿子吧?” 他好整以暇的说完这番话,冷眼看着秦奋几乎要蹦起来的样子,脸上似笑非笑的又说:“若是秦大人实在信不过我们,也没关系,白大人如今就在此,白熊统领可是你们的老相识了,我让他去搜查,如此一来,你也可以放心,若是真的有不轨之人,还能一网打尽,又给尊夫人一个真相,你看有没有道理?” 有没有道理? 秦奋阴沉着脸, 事到如今, 他难道还能说没有? 从木四夫人来吊唁,到刺客现身,到事情闹大,再到萧恒带着大批的城中贵族过来,一桩桩一件件,也只有台上唱戏才能有这么巧!分明就是他们早就已经设计好了的。 他心中怒气横冲直撞,却没有一个可以发泄的地方,脸都有些扭曲,只能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来:“殿下说的有理。” 萧恒扬了扬手。 白熊不等吩咐,已经立即便带着人出去了。 秦奋的手紧紧的攥成拳头,目光阴沉地仿佛要杀人,冷冷看着木四夫人拉着的秦天生。 木四夫人有意无意的拉着秦天生后退了一步,自己挡在前面,蹲下身来安抚秦天生:“好孩子,没事了,殿下已经让人去搜查那些刺客了,如果真的是刺客做的,一定会还你母亲和姐姐一個公道的。” 土人们都听说了秦奋家里发生的事。 之前他们还认定了真的是永定伯欺负了人家妻女,毕竟谁没事拿这事儿去冤枉人啊? 但是现在,秦奋府里这么多守卫的情况下竟然还有刺客,而且险些还杀了木四夫人和秦天生,那事情就有些奇怪了。 大家都等着一个结果。 而此时,秦奋的院子里,一道黑影从树上跳下,很快便打开了房门小心的闪身进去,朝着书柜敲了几下。 书柜缓缓发出一声轻响,随即便往边上移开了一段距离,露出一扇小门,黑影飞快的进去,跪在了地上沉声禀报:“老大,出事了,秦家出了刺客,现在大批人在府里搜查......” 他们虽然躲在这里,其他人也都基本是装扮成了马夫护院小厮之类的身份,但是如果真的用心查,还是看得出破绽的。 如果被发现,那可就糟了。 马老大的手顿时就停在了桌面上,一张脸上都是肃杀之意:“怎么回事!?” 黑影压低声音把经过说了一遍,又有些为难的解释:“属下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是现在那边闹的很大,我看着不少人朝着这边来了。只怕那些人是有备而来。” 马老大沉下脸,冷声问:“我们有多少人在外面?” 黑影轻声回答:“秦大人府邸甚大,按照他从前的花名册一对一的安插更换了人手,咱们有一百六十六人在府里。” 这么多..... 之前是想着能混进多少人便混进多少人,但是现在出了事,人多反而不是什么好事了。 马老大想到木四夫人忽如其来的吊唁,随即就出了事,便冷哼了一声,随即就皱眉:“发信号,让他们都撤了。我们也走1 虽然这里是密室,但是朝廷那帮人的手段,他最是清楚了。 现在他们有了光明正大的由头,萧恒底下是有锦衣卫的,什么密室能够瞒得过他们? 这里藏不住了。 黑影急忙应了一声是,转身便朝着外面正走去。 没过一会儿,他又回来了,冲着马老大回复:“信号已经发出去了,那老大,咱们呢?” 马老大点了点头,目光放在桌上的匣子上,冲着黑影点了点头。 黑影便会意的走过去,从匣子里拿出工具来,在马老大脸上写写画画,没过一会儿,马老大就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 一百零八·盘问 秦家坐落于木府西边的,后面竟然还有一座真的小山,连接了后院的池塘花园,看上去倒是有些像南方的花园园林,如今马老大从密室通道里钻出来,便到了后院的花园假山出口。 从假山里钻出来,再往前走上一段路, 便能上山。 而上了这座山,里面便全都是他们布置下的陷阱,到底哪里能藏人哪里能走哪里不能走,这些都只有他们知道,上去了便安全了。 他深吸了口气,眯着眼才出了假山出口, 便听见了一声十分大声的吆喝:“喂,你是什么人?1 这么快?! 他皱了皱眉, 转身的时候却变成了一脸的小心翼翼:“军爷1 白熊带着人朝着他走过来,转瞬便将他围住了,仔细的打量了他一会儿,白熊冷着脸问:“你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 马老大佝偻着身子点头哈腰的陪着笑脸,又将手里的东西拎出来,紧张的解释:“小的是这里的园丁,负责修剪花草的.....才刚进假山里头换了盆水......” 白熊目光放在他手里的桶上,底下的人自然马上便过去将桶给接了过来,仔细翻找了一下,里面也确实如他所说,都是一些花锄和剪刀之类的东西,都是用来修剪花草所用。 白熊沉着脸让人把东西还给了他,又仔细追问:“你叫什么名字?” 马老大急忙回答:“小的叫老七,大家都这么叫我的。” 白熊的部下拿出花名册对了一遍,对着白熊点了点头。 白熊便嗯了一声:“行了,走吧, 没有别的事, 不要胡乱在园中走动1 马老大忙不迭的答应了, 像是被吓得不轻。 等到白熊他们转身走了, 他脸上的笑才消失,阴沉着脸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眯了眯眼睛呼出一口气。 事情真是比他计划的相差太多了。 秦奋这个蠢货!之前问他木四夫人是不是跟他夫人很熟,他竟然半点都察觉不到不对,若不是如此,也不至于变得如此被动! 将手里的木桶扔在了地上,他转身朝着园中的八角亭走过去,没一会儿,又从八角亭中下来,抱着一盆花,往山上的方向走。 到了山脚,修建好的几节台阶蜿蜒着摆了好几盆名贵的花,他弯腰将自己手里的一盆放在其中,慢吞吞的,等到四周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他才松了口气,确定没有人再注意他了, 他缓缓地上了台阶。 起初他走的很慢,等到再过了一会儿, 他就开始加快了速度, 很快便已经上了二十多节台阶,很快便到了拐角处,从这里隐约能看到建在半山腰的一座连接两边山谷的小桥。他猛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到了疾走的地步。 只是才转过了拐角,他就下意识怔在了原地,面色也变了。 拐过弯便是一片平地,那里是用来准备建造一处景观亭的地方,只是后来因为府里的主子出了点事,这地方便暂时搁置了,如今这一处平地上,赫然站了二十几个人,如今都正朝着他这边看来。 而领头的,还是一个女子。 一个年纪十分轻的女孩子。 马老大站住了脚没动,低垂着头搭着手,又成了那个谨慎老实的园叮 而前面已经传来了掌声。 苏邀笑着拍了拍手,脸上还带着些难以言喻的戏谑:“若是没有从头看到尾,还真不知道尊驾能变脸变得这样快呢,尊驾到了这個时候,还要再装下去吗?” 此刻他的右边是一条山谷溪流,虽然水面并不宽阔,但是流的却十分快,水里有各种乱石尖锐的林立着,从这里摔下去,只怕是九死一生,而他的左边是山壁,上面光溜溜的,一直要等到再高上两人的地方,才有树木生长。 马老大的眼神愈发的阴沉,心里却十分的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不妙。 对方把地方选在这里,看来也是对秦家的地形也详细的了解过了。 真是好深的心思。 思及此,马老大也就不再装了,他靠在山壁上,懒懒的看着不远处的苏邀,挑眉问:“我有些好奇,县主怎么能确定我的身份存疑?我哪里出了问题?” 他自认为已经把那个园丁的模样学了个十之七八,按理来说应当是不至于出错,就算是刚才跟白熊的那番对话,他自认为也是完美的对付了,既然如此,他是真的十分好奇,问题出在哪里? 苏邀忽然笑了。 她长得是真的好看,笑起来的时候连马老大也不自觉的晃了晃神。 随即他便诧异的看见苏邀又朝自己看过来,淡淡的说:“我已经确信秦奋身后有一股势力在支持他,既然如此,他们就不能离得太远,否则的话,传递消息不方便,也容易引起人怀疑。既然如此,那必定就是在府中开辟了密室之类的。现在出了事,密室也逃不过锦衣卫的眼睛,最迟过不了半天,府里就会被翻个底朝天。密室既然藏不住了,当然是要想办法找地方跑的,而这府里,我们已经上上下下都看过了,能够脱身的,就是这座山了。所以,你大约是想错了,我不是看出你有问题,而是此时此刻,会走这里的,必定有问题。” 竟然是这样的理由! 马老大说不清楚心里这个时候是恼火多一些还是震惊多一些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费尽心思做了那么多,结果却是这里出了问题。 苏邀这个丫头!真是比他想象当中的还要难缠百倍! 只是,他冷笑了一声,目光也瞬间变得阴鸷冷漠:“那又如何?县主既然知道这些,那为什么不想一想,我为什么要往这里跑?” 苏邀静静地看着他,面上并没有恼怒和惊慌,听见他这么问,便好整以暇的反问:“是因为山上有你布置下的险境和机关吧?还藏有可以接应你们,到时候帮你们遮掩身份的人,对吗?” 她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这回马老大是真的有些震惊,瞳孔都震了震。 一百零九·同归于尽 山上也就这条路是修出来的,铺着青石板,一路还做了护栏,但是等到半山腰,护栏就消失了,他的人埋伏在半山腰的桥底下,桥底下是有炸药的, 原本若是他能够上去......那么只要炸掉了那座桥,这些人除非是插上翅膀,否则的话绝不可能追得上他们。 但是现在,听苏邀的口气......难道她真的连桥底下的炸药都发现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马老大沉默这么久是在考虑这个问题,苏邀挑了挑眉轻笑了一声,也不再跟马老大纠缠下去了:“您何必还要多此一举呢?我能站在这里, 自然是因为,这里对于我来说, 是安全的。事到如今, 尊驾还是束手就擒吧。” 她一说完,她身后带着的人便迅速威胁的将弓箭拿了起来,张弓搭箭动作一气呵成,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只要他说个不字,这些箭矢就会朝他射过去,将他射成一个刺猬。 马老大心里有些憋屈,活了这么多年,他也算得上是纵横一方的枭雄了,但是却被一个小丫头给逼到了墙角,还是被逼的这样没有还手之力,毫无尊严,这让他有些恼怒。 也正因为如此,马老大原本还有些踌躇的心思迅速坚定了, 他把手放在嘴边打了个呼哨, 尖锐的发出了几声类似鸟叫的声音。 紧跟着,山林中便有了动静。 马老大啧了一声,淡淡的看着上面的苏邀:“县主真是很出人意料,不得不说,县主是個奇女子。不过,县主是不是也太小看了我了?我无所谓啊,烂命一条,反正多活一天都是赚了的,但是县主,你这金尊玉贵的身份,今天可就要结束了,这么一想,咱们一起死了,倒也怪可惜的......” 就随着这一声呼哨,山林中的动静越来越大,像是有一阵风裹挟着什么东西呼啸而至,苏邀身边的何坚面色大变,有些惊恐的往上面看了一眼,只一眼, 他几乎就要晕过去了, 震惊的喊:“快带姑娘走1 是大象! 是好多大象! 这些大象竟然会在秦府的密林当中! 但是,他们之前分明已经搜过一次山了,而且还算是仔细,就连桥底下的炸药都摸出来了,并且还将树上和山洞中的人都给找出来了。 就是这么仔细了,竟然还会落下这么多大象?! 这么多大象,到底是藏身在哪里? 不仅是何坚大惊失色,其余的跟着苏邀来的,要么是苏嵘身边的亲信,要么是萧恒的心腹比如三省,但是此时,他们惨白了一张脸,以他们的机智和反应能力,一时竟都无法反应过来。 这个时候,便轮到了马老大得意了。 他靠在山壁上,眼看着象群几乎以毁天灭地的架势从山顶狂奔二来,啧了一声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一直盯着苏邀的表情,十分想看看这位素来都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于色的县主现在会是个什么表情。 她不是自信什么都能掌握在手中吗? 不是算无遗策吗? 那不知道她算没有算到,秦奋原本就是象兵统领出身,不仅如此,秦奋先祖便是土司身边豢养大象的第一人。 他这后山远处,有野象群,加起来总也有二十多头左右。 二十多头,平时都在小山往南的水库那边山里,只有无人的时候会出来。 但是秦奋有能让这些象群出来的办法。 这是秦奋保命的手段。 他目光讥诮的看向苏邀,满心想要从这个县主身上看出点慌乱来,最好是还得哭一哭,否则的话,他岂不是白白的把保命的王牌都给拿出来了? 谁知道苏邀却仍旧镇定的很,她甚至还有时间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原来,尊驾保命的手段在这里埃” 她甚至还好整以暇的挑了挑眉:“只是,尊驾愿意跟我一起死在这里,却不知道,秦大人愿不愿意呢?” 马老大的笑陡然僵硬。 秦奋?! 他怔了怔,还没来得及反应,苏邀已经拍了拍手,而后,便有几个人押着秦奋也从桥边上那棵大树边上绕了出来。 苏邀笑了笑,看着如同是乌云过境的象群,竟然还有心思跟秦奋开玩笑:“秦大人,您到底有没有办法啊?若是您不想想办法的话,就只能跟着我们死在这里了。” 她别有深意的看了看面色阴沉如水的马老大:“这样或许也挺好的,秦大人总算是报仇了么。” 马老大死死的盯着苏邀,恨不得把她给当场生吞活剥了算了。 这个女人真的是多智近妖,厉害到让人觉得可怕的程度。 现在想想,她肯定是早就认定山上才是唯一逃跑和能藏人的地方,所以一早就已经在这里埋伏下来,不仅如此,她还把秦奋等人也弄来了。 想来他们接到的搜查全府的消息,也是苏邀他们放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逼迫他们跑出藏身之地,来山上。 这么想通了前因后果,他便忍不住又看向秦奋。 秦奋却根本没有看他。 象群还在狂奔,如果按照这个速度,他们所有人都逃不了,全都要被象群踩成肉泥! 但是,他怎么甘心?! 他为什么要投靠马老大?为什么要帮马老大? 还不是因为他不想死,他还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去海上,去继续过逍遥的日子? 现在如果死在这里,岂不是太冤枉了。 谁爱死谁死,反正他是不会死在这里的。 都不必苏邀再费什么口舌,他已经惊恐的拿起了一只带在胸前的哨子,死命的吹响了。 所有人都紧张的盯着他,包括马老大也是。 神奇的是,随着这声哨子吹响,没过多久,奔腾的象群竟然真的减缓了速度,而后,它们不再躁动,也不再朝着山下狂奔,而是停住了动静。 光是象群刚才狂奔的动静,就已经震落了许多山石,此时还在零碎的往山下掉,有些差点砸到人,何坚看的惊心动魄的,始终警惕的护着苏邀,十分怕会出事。 而秦奋已经睁大了眼睛,等到象群的动静彻底停止了,他才死命的出了一口气,睁圆了眼睛瘫坐在了地上。 一百一十·水落 苏邀笑盈盈的站着,等到动静平息,秦奋也已经瘫在地上不动了,她才了然的望着马老大挑了挑眉:“马老大好像很震惊?” 马老大说不清楚现在心里是什么想法更多一些了,他鬼使神差的问:“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急?如果秦奋没有保命的后招呢?再说,你对象群了解吗,如果秦奋的后招也没有用, 那你不是就真的死在这里了吗?” 这些身份尊贵的人,按理来说不是最惜命的吗,他们往往把性命看的比什么都重,为什么会拿自己的性命来冒险? 秦奋惨白着脸跌坐在地上不动了,苏邀使了个眼色让三省和阮小九把人给看紧,自己对上了马老大的眼睛:“尊驾说错了,我这个人,从来就贪生怕死,所以,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秦将军能控制这些象群,我是不会冒险的。我刚才说的什么一起死在这里的话,都是骗秦将军的。” 秦奋见过的女人,要么就是胆小如鼠,要么就是懦弱顺从,哪里见过这么狡猾的,他顿时被气的一下子差点儿成了一只蛤蟆,恨不得吐出几口气来。 马老大也变了变脸色,他有些知道白七爷对苏邀的咬牙切齿是为什么了,他原本还想看看苏邀死到临头的时候是怎么慌乱的,但是没想到反过头来却被苏邀摆了一通,摆了一通不说,这人真是十分知道怎么往人家心窝里插刀子,每句话都好像是想到你怎么想的, 一句句说出来比什么扎你都痛。 他冷哼了一声:“牙尖嘴利1 苏邀懒得跟他废话, 挑了挑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承蒙尊驾夸赞,小女子愧不敢当。” 又笑眯眯的看着他问:“不知道尊驾是打算自己束手就擒呢,还是要打算被我射成一个马蜂窝呢?” 她说着带着些狡黠和挑衅的眨了眨眼:“要知道, 我这个人素来不仅贪生怕死,还十分记仇,谁得罪了我,我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性子,相反,我是巴不得十倍百倍的整死那个人的。现在尊驾害了我哥哥,侮辱我哥哥名声,我这個人,从来不识大体,也不想考虑大局,尊驾如果真的不配合我的话,那你死在这里,我真是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惜。” 她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秦奋,轻声道:“毕竟,秦大人是个惜命的,我感兴趣的东西,想必秦大人是能为我解惑的, 对不对?” 秦奋还能说什么? 他现在可就落在苏邀手里, 苏邀手里这些人个个都是狠人,刚刚挟持他上山的时候,手里的刀当真都毫不犹豫的划破了他的脖子。 还有刚才,这丫头对着象群都能不动如山! 这根本就不是个女人! 他如果跟她对着干,毫无疑问真的能死在这里。 秦奋吞了口口水,勉强扯出一个比哭都还难看的笑:“马老大,事已至此,算了吧。” 马老大? 苏邀早有预感,这件事应当跟东南沿海那边的势力有关系,现在听见秦奋叫这个人马老大,心里的疑惑一下子得到了解答。 真是那边的人。 不过有些出乎她的意料的是,以前一直都是白七爷这边的人出面做事,而且从以前得到的情报和资料来看,白七爷跟沈海这帮人应该是互相合作的同时但是也互相防备的。 就算是来了云南之后,也是假死脱身的白七爷一直在背后指挥。 她并没有遇见过沈海的势力。 现在马老大出面..... 是东南沿海那边出了什么变故吗? 就在她出神的这一忽儿时间,那边的马老大已经冷笑了一声,毫不迟疑的纵身跃下了山谷。 山涧中处处都是藤蔓和乱石,他跳了下去,一时很难看到人影。 秦奋也面色惨白。 苏邀冷冷看着底下奔流的溪水,转头吩咐阮小九:“带人下去搜,不管如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1 阮小九急忙答应了。 苏邀便又吩咐三省:“将山上再搜一遍,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吩咐完这些,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带着其他人和秦奋先回了秦家。 灵堂里已经恢复成了原样,秦天生仍旧跪在两幅棺木前,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哭,而是目光坚定的一张一张的烧着纸钱。 木四夫人在边上陪着他,心里很觉得这个小孩子可怜,遇上这么个丧心病狂的爹,还不知道前程是如何。 这么想着,木四夫人摸了摸秦天生的头,正要说话,外面忽然有人大声喊:“回来了!县主回来了1 是程成的声音! 木四夫人听出来了,低声安慰了秦天生几句,急忙小跑着出了灵堂,再跑出了院子,便看见一行人往这边走过来,领头的果然是苏邀。 木四夫人松了口气,大声喊了一声县主,又忙迎了上去。 迎上去之后她才发现,苏邀身后一行人的衣裳都沾满了泥土和碎屑,看上去脏兮兮的,好像是从山里滚了一圈似地。 她不由得有些惊诧,等到看见了垂头丧气的秦奋,眼里掠过一丝不屑,便问苏邀:“县主,事情怎么样了?” 苏邀便似笑非笑的看着秦奋:“现在已经查的差不多了,我们刚才把刺客,也就是真的害了秦夫人母女的凶手堵在了山上,这一点,不仅我们看到了,白统领等人也是可以作证的。所以,所谓的我哥哥侮辱了秦大人的妻女,这件事纯属是子虚乌有,也是有人故意陷害。想必对于这一点,秦大人自己也是没有疑问了的,是不是,秦大人?” 秦奋早已经习惯苏邀话里有话了,听见她这么问,不情愿的嗯了一声。 苏邀便淡淡的扫了周围的人一眼,冷声道:“从今以后,我不希望有任何人再传不实的谣言,什么土人汉人,大家都是大周人,也都是大周的子民,自然都是一家人。若是再有人拿这件事来挑拨两方之间的关系,那就别怪朝廷不留情面了1 木四夫人环顾了众人一眼,明白了苏邀的意思。 一百一十一·石出 木府的土人贵族们都聚在了秦家的议事厅中。 这个场面是很罕见的,毕竟从前要把这么多人聚齐实在是不容易。 但是这一次,城中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来的差不多了,此时大家坐在议事厅里,都不由得思绪纷纷。 原本大家都为了秦奋家里的事心不在焉,也很怕朝廷是说一套做一套, 实际上要清算土人,这一次之所以全部过来,也正是因为要帮秦奋要个公道,顺便探一下朝廷的口风。 谁知道他们一来就碰上灵堂再次遇见刺客这样的大事。 若是事情真的跟之前秦奋说的那样,是苏嵘侮辱了他的妻女,那么大家对于朝廷的信誉便不可避免要产生怀疑,毕竟,他们可都是土人中的贵族, 这些年来,也是一直都是为木府办事的。 前些时候,更是跟朝廷尽心尽力的作对。 若是朝廷这么对秦奋的妻女,以后便可能这么对他们的家眷,这如何能够忍得? 可如果真的是还有别的刺客,那大家就更担心了,想的事情也不得不再多一些-----谁要做这样的事,来挑拨秦奋跟朝廷的关系呢?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 此时此刻,大家在座的便没有一个能够安心的,都惊惶的等着消息。 心不在焉的坐了一会儿,大家正沉思中,忽然听见外面有一阵声音传来,隐约还能听见有人说抓住了之类的话。 一听见外面这个动静,谁也坐不住了,急吼吼的争先恐后的往外走, 一起挤到了外面走廊,便见大队的人押着秦奋正在往灵堂那边走。 杨家的家主一眼就看出来, 当即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 其他的人也都顾不得议论,全都涌向了灵堂外面。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杨家的家主趁着自己跟白熊熟悉的关系,飞快的挤到了前面,好奇的问:“这是怎么了?抓到了刺客没有啊?” 白熊此时正在跟底下的士兵说话,听见杨家的家主这么问,便直截了当的点头:“抓到了,不过让刺客跳了山谷,如今也不知道人是死是活,已经派人去追了。” 大家便都怔了怔。 有人忍不住插嘴:“那不是白费力了吗?那到底是谁害了秦夫人母女,这事儿是不是没个定论了啊?” 白熊讥诮的牵了牵嘴角,冷冷看着耷拉着头显然是已经放弃挣扎的秦奋,说:“有啊,秦大人对那些刺客的来路都十分清楚,跑了一個没关系,我不信个个都能跑,这里面,总还有漏网之鱼的。” 他说着便冲秦奋笑了笑:“秦大人,怎么样, 你休息够了吗?若是够了, 咱们不如就去找找?” 秦奋知道如今生死都捏在人家手里,到了这个时候, 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能垂头丧气的应了一声。 其他的人哪个不是十分清楚秦奋的性情的?见他竟然如此反常的号说话,几乎是马上就察觉出了不对,只是一时又不好问,一直等到里面的秦天生也跟着出来,大家才觉得更奇怪了-----秦天生如今可是秦奋唯一的儿子了,按理来说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他该跟自己父亲两个人更加亲近才是,但是看秦天生对着秦奋,简直是如同陌生人。 这种情形,再迟钝的人也发现不对劲了,等到过了一会儿,杨家家主便率先问:“这是怎么回事啊?抓刺客这事儿,跟秦大人有什么关系?” 大家要问的就是这个,听见杨家的人帮忙问出来了,就全都目光炯炯的盯着白熊。 也有人故意去看秦天生的面色的。 这件事好似太古怪了些。 白统领却懒得回答他们,倒是白统领身后的程成冷笑了一声:“自然是因为,这些刺客只有秦大人才知道在哪儿!秦大人既然在这里,大家也可以直接问他了,到底是不是真的是我们伯爷做了这些事1 不是苏嵘做的? 听程成这话的意思...... 大家一时有些迟疑。 但是紧跟着木四夫人便叹了一声气:“刚才天生说,他之前便看清楚了凶手的模样,并不是永定伯,但是秦大人却压着他不让他说,反而一口咬定是永定伯做的,原来竟然真的是如此?” 什么? 大家被木四夫人这番话给惊呆了,都觉得太过匪夷所思。 秦奋竟然早就知道凶手不是苏嵘,但是却还要逼着孩子说是苏嵘? 那..... 那秦奋他...... 秦奋疯了吗?竟然这么蠢,他图什么啊? 但是秦奋如今就在现场,他都一声不吭,在场的人哪里不知道这件事都是真的?一时都有些目瞪口呆。 好在很快,便有人过来请他们过去,说是殿下有事跟他们说。 大家这才收拾了心情,带着一脸的复杂出去了。 等到他们都走了,木四夫人松了口气,看着秦天生的目光更加怜悯:“好孩子,你母亲和妹妹一定会安息的。” 她顿了顿,又看向一直沉默的苏邀:“苏姑娘,不知道你们会怎么.....安置天生?” 苏邀回过神来,听见木四夫人这么问,便看了秦天生一眼。 大约是经历过许多变故的缘故,秦天生跟一般的孩子有十分明显的区别,他显得要沉默和稳重的多了。 她想到这个孩子为了母亲和姐姐能够反对父亲,虽然说这样做看似很简单,但是能做出这种决定的其实本身便已经很了不起,而且这也能说明这个孩子比寻常人要果断和冷静理智得多。 她想了想,问秦天生:“你年纪还小,除了你父亲之外,你还有旁的亲人么?叔叔婶婶,或是舅舅舅母之类的?若是有你觉得可靠的长辈,我们便将你托付给他们,若是你觉得都没有人靠得住,那么,若是你愿意的话,倒是可以先在学堂里学些东西,等你长大了,再接管你家里的产业。” 学堂? 不仅秦天生听的有些茫然震惊,就连木四夫人听了这话也觉得奇怪,她有些茫然的问苏邀:“什么学堂?” 他们木府并没有这样的东西。 苏邀便笑了笑:“朝廷开的学堂。” 一百一十二·利诱 “学堂?1 此时在秦家的议事厅里,刚才还因为真相而震惊的土人贵族这下子全都炸开了锅,一个个的跟见了鬼似地看着上面的萧恒和朝廷的一众大小官员,十分不能理解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说是要开一个什么学堂,让孩子们都去那里上学? 但是,他们土人里的孩子,就算是有读书识字的, 那也是自家请先生请人埃 他们的孩子跟普通的孩子怎么能一样? 那种人多的私塾,他们是绝不会去的! 见大家都议论纷纷,崔先生拈着胡子笑了笑,还是一团和气的笑呵呵的:“是啊,这也是朝廷恩典。不管哪个地方,朝廷都是会设下县学、府学、这些供孩子们的读书的地方的,里面的先生和教谕,也都是挑选饱学之士,为的就是能够让孩子们成才。” 话是这么说, 但是,问题是这是朝廷的学堂啊! 杨家的人率先提出疑问:“那请问......这学堂设在何处?进学的人又都有什么人?” 这些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十分要紧的。 如今战事刚刚结束,眼看着朝廷如今动作频频,听说新的知府也马上就要来云南赴任了,这么一来,大家都很担心和关心朝廷的每一个举动,总觉得他们每一個举动都是喊着深意的。 当然要问清楚! 萧恒微笑着看着杨家的家主,语调仍旧不紧不慢:“学堂也仍旧跟别的州府一样,会按照情况设置府学县学乡学,是按照年纪来划分,只要是达到了进学标准的,都可以报名,等待筛眩” 还要筛选? 大家都怔了怔, 一时更加摸不清楚这个学堂的真正意义了。 还是白熊的弟弟又问了一句:“那什么才是标准?我们的孩子又改如何呢?” 土人之间阶级十分分明, 高贵的大家族是看不起那些血统低贱的族群的, 也正因为如此, 已经有贵族意识到不好了。 结果,萧恒就笑了一声,仿佛早已经预料到了他们的想法,挑眉并没有任何犹豫的说:“也没有别的要求,就是上乡学,须得要熟读千字文、三字经等,而县学,再由教谕和先生们出题。” 他看着众人,虽然声音温和但是却语气坚定:“大家不必觉得自己受了侮辱,因为,白熊白统领的儿子,便是县学的第一批学生之一。” 众人都吃了一惊,纷纷看向白熊的弟弟白虎。 白虎一下子就惊住了,见众人都朝着自己看过来,急忙苦笑摇头:“这,这我并不知情,我哥哥并没有提起埃” 崔先生便适时开了口:“不仅是白统领,还有木老太爷的侄孙、并你们这里几位军官的孩子,除此之外, 再告诉大家一个消息,那就是, 我们廖总督的儿子,也会在此地入学。” 若是说先前的话像是一颗炸弹,炸的大家都有些担心的话,那么现在崔先生的这一席话,则就有些像是往沸腾的水里再投了一颗石子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大家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担心的人少了许多。 反而大家的重点都变了。 变成了,为什么那些人可以提前把孩子送去学堂? 总督的孩子都在学堂里读书。 那么这学堂里出来的孩子,以后前程能差了吗? 朝廷现在打下了云南,大家以后就不是看土司的脸色吃饭,而是靠着朝廷吃饭的了。 这一辈的人,没有关系,靠着祖辈的余荫,靠着朝廷刚打下云南的便利,可以对付着过去,但是子孙后辈们的生计呢? 之前为什么要跟着木桐死活对抗朝廷啊?就是因为他们的立场跟朝廷的不同,朝廷打着的就是匡扶土人的旗号,不仅如此,还在昆明把杨将军他们的家产都给分了。 这是一个十分让大理府的贵族们不安的信号,大家都很怕萧恒进城里之后会再来这么一遭。 幸亏萧恒并没有这个意思,在进城之后,只是分了木桐的私库,而并没有动这些贵族和大家族的主意。 但是之前不打,大家都不能确保以后的事。 所有人都如同惊弓之鸟,这也是为什么大家对秦奋家里出事这么关心的缘故。 如今大家的担心去了不少之余,心态便开始变了。 崔先生将众人的反应都尽收眼底,最后满意的点了点头:“等到进了学堂,也会评优劣,若是优等的,自然也是有各种好处,比如说考科举,取得功名,也比如说,武功学的好的,便去军中谋个差事。起乃是殿下体恤民情,因此才相想出的法子。” 大家此时都已经有了七八分心动了。 只是还有一个顾虑。 杨家的家主大着胆子探问:“那......那我们的孩子也跟那些普通人的孩子一道上学吗?” 这是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大家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了崔先生和萧恒的身上,等着看他们会怎么回答。 崔先生挑了挑眉,轻声说:“都是一样的1 他的声音虽然轻,可是目光却坚决,从众人脸上都扫了一圈之后,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从今以后,只要是有才能的,有本事的,都能博个出身,找一碗饭吃。只是,学堂是学堂,并不是善堂,能进去的,自然都要通过考验,所以大家也不必担心会有什么不合适的人混进去。” 这一番话的意思,是入学还是有门槛的? 只是身份不再是门槛,而是变成了才识。 大家一时静默无声,都陷入了沉思。 好在萧恒也不是要他们立即就做决定,笑着说:“也只是跟大家顺便提一下这件事罢了,入学不入学的,大家尽管凭自己的心意。” 他轻描淡写的说完,又说:“对了,跟大家说一声,如今就拿大理府的学堂来说,这个学堂的山长,是崔先生。崔大儒的名声,想必不必我说,大家也都是清楚的。” 他说到这里,不再多说,只是站了起来:“好了,秦奋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真相已经出来,不是永定伯的责任,而是秦奋跟人勾结故意陷害,如今证据确凿,大家也都放心了吧?” 一百一十三·心动 白虎等人各怀心思的走了,热闹的秦家顿时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萧恒出了院子,侧头去看刚才一直跟在身边的几个锦衣卫,挑眉问:“都看清楚了吗?” 几个锦衣卫急忙点头。 萧恒便嗯了一声,言简意赅的说:“跟着他们,盯着他们,看看他们有什么反应。” 崔先生在边上静静地正看着, 等到他们都出去了,才道:“其实殿下不必忧心,他们迟早会明白,守着什么贵族不贵族的名号是没有用的。历朝历代,凡是权力更替,必然带来新的秩序。眼下便是该建立秩序的时候了。” 建立学堂,让土人的孩子们也受教育, 让他们也要读书。 而学堂里的先生都是朝廷精挑细选选派来的, 他们除了教知识之外, 还会教他们礼义廉耻,忠君爱国。 只要教好了,下一代的孩子们,便自然是朝廷的拥护者。 崔先生摸了摸胡子:“教育之功,便在于此。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虽然不是一时半刻能看到效果,但是带来的效果却是绝对稳妥的。” 萧恒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如今解决了苏嵘的事情,他心里也轻松了几分,跟崔先生一并走了一段路,他才淡淡的开口:“先生所言甚是,教化之功并非一日,这是一件长长久久的事,也正因为如此, 学堂的事, 还要让崔四爷多上心, 绝不能有什么差池。” 改土归流,学堂便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如果学堂能够建立好,那么学堂就是榜样,会有源源不断的土人中的有识之士和贵族圈子往里面去,也能输送一批批的忠君爱国的人出来。 这可比木府统治的时候用的蛮横的压制的法子要有用的多了。 崔先生有些担心:“只是,如此重要的事,交给犬子,怕他会德不配位。” 萧恒立即便笑了:“先生多虑了。原本崔四爷便是跟着我一路从昭通走过来的,他的办事能力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至于若是担心避嫌的事儿,那就更不必了,若是到了如今,本殿还连一些好的差事给自己的人的资格都没有,那还有谁愿意跟着我?” 崔先生便也不再推辞。 走了一段,见萧恒要往内院去,崔先生就知道他是去找苏邀的,寻了个由头便出去办事了。 萧恒自己加快步子去了灵堂,正好见苏邀正在跟秦天生说什么, 不由便笑着立在不远处静静的看。 跟着他的三九都有些纳罕。 自家殿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了变脸的本领, 不管什么时候, 反正只要看见了苏邀姑娘,他就是这副笑盈盈的样子,简直是连藏都藏不住心里的欢喜。 他在旁边轻声咳嗽了一声。 苏邀那边立即便被惊动了,秦天生正听苏邀说学堂的事,他从小就跟父亲不亲近,秦奋做了太多伤害他母亲的事了,等到现在,他母亲也已经死了,他就对秦奋更加没有任何的留恋。 但是没了父母,他也不知道到底该去哪儿。 如今听苏邀说起来,学堂是个很不错的去处了。 他只是有些犹豫:“那我有住的地方的吗?” 苏邀笑了起来:“自然的,书院少,学生多,而且学生往往都是来自不同的地方,若是每天都要回家再去书院,这该多不方便?所以,学堂通常会设有宿舍的,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忍受的了?” “这有什么受不了的?”秦天生不以为意:“我可以的,我一定会好好的学。” 母亲和姐姐临死都还在交代他,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一定要珍惜性命。 他一定不能让母亲和姐姐失望,一定会活的很好的。 苏邀就默了默,随即重重的点头:“是啊,你是個好孩子,一定会有大出息的。” 跟秦天生说了一会儿话,苏邀就被咳嗽声惊动了,转头看见含笑在注视自己的萧恒,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的事情都说完了?” 萧恒见了她便莫名觉得高兴,也因此脸上一直都带着笑意,他点头,又问她这边的情形。 其实之前的计划都是她跟萧恒通过气的,再说现在除了马老大之外,也通过秦奋抓出了一些人,这些并没什么好说的,她倒是想起另一件事,着重跟萧恒提了提:“沈海的人以前虽然也跟那边有结盟的关系,但是自从那件事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很微妙了。这一次,沈海为什么会派马老大过来,我总觉得这有些奇怪。” 萧恒也皱了皱眉头,他之前已经听说过了马老大的事,也想过缘由,但是跟苏邀所说的一样,他并没有足够的消息支撑他分析出什么来,也因此,他只能按住心里的疑惑,摇了摇头:“之前木桐被木三小姐杀死,实在是太可惜了,不然的话,从他嘴里,是能问出更多东西来的。” 木桐才是木府的掌权人,他才能够资格跟那边谈条件合作,秦奋到底还是不够分量,可想而知从他那里问到的东西,只怕也是有限的。 不过萧恒也没觉得有谁很么可失望的,大道直行,再多的阴谋诡计其实也抵不过他打得这场胜仗,实力才是硬道理。 他淡淡的道:“不过也没有关系,木桐死了,马老大生死不明,但是我们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一直都是他们给我们找麻烦,我们也差不多可以给他们找些麻烦了。” 苏邀会意:“你是想.....” 清剿那些海匪吗? 萧恒跟她对视:“迟早有这一天的。” 他们中间隔着这么多的仇怨,也隔着利益的冲突,迟早有这么一天。 不过他不着急,因为如今优势在他手里。 他如此笃定和意气风发,苏邀看着他,一时有些失神。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虽然神采飞扬但是却也小心谨慎的少年变成了这样沉稳自信的模样? 如今的萧恒,经过了几场大战的洗礼,已经完全有了另一种样子,就像是掩盖不住光芒的珍珠,璀璨又耀眼。 一百一十四·久处不厌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萧恒先是诧异,而后便不知道为什么,喜悦从心里开始涌上来,他俊美的桃花眼里全是宠溺和欢喜,多的仿佛都要溢出来,静静地看着苏邀的脸, 他忍俊不禁的问:“看够了吗?是不是忽然发觉我很好看?” 萧恒好看,在京城是出了名的。 哪怕他刚在锦衣卫那一段,人家叫他阎王,前面也得加上玉面两个字,便是说他好看的意思。 苏邀反应过来,想到自己竟然看人看的呆了, 忍不住恼羞成怒:“好看什么?我是在想天生的事情1 哪怕能去学堂,但是学堂建成并且投入使用,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在这中间,秦天生终究还是需要人照顾的。 苏邀借着这件事,急忙将话题扯开,欲盖弥彰的摇头:“总不能一直一个人住着吧?” 萧恒也不拆穿她,知道她面皮薄,也不敢开她的玩笑,顺着她的话说:“其实也不难,他若是自己愿意的话,也可去木府寄宿一段日子,或是狮子山的长老会,想必也可接受他。” 听秦天生的意思,反正不管是父族还是母族这边的亲戚,他都是不想接触的,那就只能往别的地方考虑了。 萧恒低着头看着秦天生:“天生,你自己想怎样?” 秦天生显然是早有准备, 他抿了抿唇:“我去长老会, 我母亲说过,长老会的老太爷是好人。” 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可以信赖的人, 母亲就是唯二的两个之一,母亲说的话,他时时刻刻都是记在心里的。 听见他这么说,萧恒直接说:“好!那我过两天送你过去。” 他又转头看着苏邀:“你来了云南,一直也没有四处去走走,大理府风景如画,许多可去的地方,不如到时候你跟袁夫人和廖夫人也一道跟着去看看。” 苏邀也的确有些心动。 她上一世被困了一辈子,一生都在方寸之间辗转,如今人生终于是另外一种模样了,她想要四处走走看看。 因此思索片刻之后,她就点头答应下来。 等到回了木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袁夫人早在院子门口等着她,见了她回来才松了口气:“虽然说你出去必定是有殿下看护着的,但是我还是担心的了不得,幸亏你好好的回来了。” 妞妞从她身后探出头来, 奶声奶气的喊姐姐。 苏邀一下子便高兴起来,俯身捏了捏妞妞的小鼻子轻声问她:“妞妞今天有没有听娘的话呀?” 妞妞笃定的点了点头,肉肉的小下巴翘翘的,大声喊:“吃饭1 袁夫人扑哧一声就笑了:“这傻孩子,喜欢吃这里的糯米饭,蘸着糖吃,一人能吃一小碗,中午吃了便惦记上了,一直惦记着吃饭。” 妞妞能听懂母亲在笑她,皱着小鼻子不满的哼一声:“好吃1 苏邀将她抱起来:“好吃也不许多吃,糖吃的太多了,牙齿坏掉怎么办?” 妞妞喜欢苏邀,听她这么说,忍着心疼犹豫一会儿,还是听话的只吃了一小碗,便乖乖的喝汤了。 袁夫人看的好气又好笑:“她这个小家伙,不知道怎么的就听你的话。” 相处的多了,苏邀每天没事便带着妞妞的,妞妞现在跟她待在一起的时间比之前在昆明的时候还要长,自然而然的便更加亲近,她笑了笑:“应该是我们有缘分吧。” 她上一世被程礼气的了不得的时候,时常想若是有一個女儿该多好。 只是,她没有女儿了。 想到池塘里的挣扎的那个小身影,苏邀又觉得浑身都开始发凉,从胃部开始不舒服,她摇了摇头,将这些事情都晃出去,跟袁夫人说起了秦家发生的事。 袁夫人盛饭的动作便慢了下来:“这世上的男人,有时候真不知道叫人怎么说,他们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有的男人是为了保家卫国,为了保护妻儿,但是有的男人,他们根本不把妻儿当人,随时可以舍弃。 人跟人之间,怎么就能相差这么大。 苏邀倒是习惯了,从程定安一直到现在的秦奋,她见到的怀男人多的数不胜数,他们说的再冠冕堂皇,其实也不过就是因为自私自利罢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反正他们也没有别的机会了。”苏邀现在已经想的十分清楚:“众叛亲离对于他们来说或许不要紧,但是失去了手里的权力,却是最让他们痛苦的,他们终究有一天会明白过来,他们其实什么都不剩,不过在想明白之前,失去权力的痛苦也足够让他们痛苦一辈子了,“ 她从来就不信那套以德报怨的鬼话,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不管是谁,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袁夫人也不过就是感叹两句,她嗯了一声抛开这件事:“还有一件事,昆明那边的织场,咱们是不是也照样在这边开一个?” 这件事是之前苏邀便跟她提过的,袁夫人来了大理府之后,这些天便一直在跟廖夫人商议这件事,也算是有了些眉目了。 “开啊1苏邀很郑重的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妞妞自己玩,想也不想的说:“大理府的情形比昆明还要更糟糕些,这里城里的普通百姓还好,远一些的村落里、山上的百姓,是真的过的比京城的乞丐都不如,而且他们也没有赖以生存的技能,若是一家都能出个有丝织技术的女孩儿,那么这种情形就会改善许多。另外,殿下要兴建学堂,还要铺路修路,有了这些工程,也会有不少的商人涌进来,殿下已经说了,是不会让百姓充当徭役来做工的,那么商人便必然会雇人,这一雇人,当地的百姓只要愿意挣钱的,便有了挣钱的路子,如此一来,当地的百姓堂的日子,迟早会好过起来的。” 百姓真的是最朴实的一群人了,你若是能让他们好好的过日子,他们便一定会拥护你。 萧恒选择这样的法子,说实话,苏邀觉得与有荣焉。 一百一十五·挥兵 既然要建织场,昆明的例子便现成的摆在了眼前,廖夫人当仁不让,继续出任大理府的织场的场长,又让袁夫人继续做了管事,至于其他的份子,则又是让其他大理府的官员和贵族的夫人们凑了。 这件事刚开始有点眉目的时候, 夫人们都已经去打听过了,知道昆明的织场短短时间便已经能够实现收支平衡,他们都忍不住心动。 云南地处偏远,这里的丝织技术其实很不发达,染色和织布技术也都是不行的,因此这里的布匹都卖的很贵, 连达官贵人都很难穿上丝绸料子的衣裳,若是能够有自己的织场, 那么就不必再费劲去别的地方进那些死贵的布匹, 也不必付这么多的车马费和各种打通关节拿布的费用,谁不心动? 很快便有人开始报名。 廖夫人细细的筛查了一遍,将符合条件的人给单独腾出来,很快便选了几个股东,便开始开起了织常 一开织场,听说里面包吃住,而且还给工钱,教技术,要报名的人险些把织场的门槛都给踩破了。 当然,这里面也不乏一些想要趁机骗钱和胡混的人,只是不管是袁夫人还是廖夫人,她们都是早就已经经历过一遍的人,这些人哪里骗得过她们?早早的就被踢出去了。 再加上,杨家的几位夫人也是十分上心,木四夫人也同样天天都在织场盯着, 织场一时之间成了全城最热门的话题。 但凡是家里有女孩子的,见了面寒暄若是不问上一句,你家选进织场了么, 都不能跟人搭上话。 好在,也正是因为织场办的红红火火,因此萧恒带兵直扑镇南州的事,竟然并没激起多少水花。 萧恒带兵去镇南州,是因为镇南州的土司得知了木三小姐出事的消息,想要为木三小姐报仇,动静闹的很大,若是真的任由他继续去串联其他地方,难免生出许多麻烦来,萧恒跟臣属们商议之后,一致觉得不如速战速决。 他带兵走了,留在云南坐镇的便是苏嵘。 这一次跟着他出征的是宋翔宇和唐青枫他们了。 苏嵘并没被秦奋的事情影响什么,他本来也没把秦奋放在心上,再说之前秦奋他们针对他的手段也太低劣了些,他只是有些恼怒苏邀自己冒险,后来他还专门找机会问了苏邀一回,为什么那么笃定秦奋有办法。 象群这种东西, 因为太过庞然大物,总是让人生出十足十的畏惧, 哪怕是苏嵘也不例外。 苏邀倒是不怎么怕,她跟萧恒说:“因为秦奋怕死啊1 见苏嵘瞪她,她又笑了笑,带着一点撒娇的去哄他:“哎呀,其实我是提前打听过啦,我听说过秦奋是带过象兵的,他家里后面竟然还有一座山,虽然说是小山,但是他后山小,连通的水库后面却是好几座大山啊!我也是猜测的。而后就是.....崔先生曾经跟我说过,象群是群居动物,他们跟人一样,非常聪明,而且比人忠贞,非常护崽,我猜测秦奋控制象群的办法应当就是他会将小象引开,让象群发怒.....” 苏嵘眼神就有些复杂。 他总觉得自己真的不是苏邀的哥哥,倒像是苏邀的弟弟。 凡事她都能自己搞定,这也太令当哥哥的挫败了。 不过这感觉也就是瞬间的事,他很快就板起脸来看着她:“说是如此说,但是以后遇见事情,不许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回去跟祖母和亲家太太交代?” 苏邀自然是答应下来了。 说起苏老太太和贺太太,苏邀又不免有些担心。 来了云南之后,她一路忙个不停,总是有突发的情况需要处理应付,以至于她想起祖母和外祖母的时间都少了许多。 但是少归少,对于京城的情形,她始终是挂心的。 临走之前对贺太太和贺姨母的交代,也不知道她们有没有听进去。 叹了声气,她长长地睫毛垂下来,带着些惆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打仗这种东西,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原本以为很简单的事,其实也牵扯到无数的人,她们来了这么久,其实已经算是速度十分快了,但是也不过是拿下了大理府而已,还有好些州府没有拿在手里。 治理好大理府,让大理府稳定下来,再要收服镇南州寻甸府等地,还不知道要多久。 苏嵘整个人都温柔了几分,见妹妹想家,就轻声安慰:“快了,大理府最难打,其他的地方,都不能跟大理府相比。尤其是如今,朝廷的兵力并无什么损伤,而土人士兵对于朝廷的归属感也大大增强,有了他们的配合,接下来的几个州府都不会遭遇什么太大的抵抗了。不必担心,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而之后传来的战报也证明了苏嵘的这番分析,萧恒只花了半个月时间便将镇南州拿下,并且将冥顽不灵的镇南州土司直接处死,震慑叛军。 将镇南州收拢在手里,留下宋翔宇镇守之后,萧恒又直接挥兵顺宁府和景东府,一路将其余几個州府都攻下了,并且陈兵于镇康州,打算打下永昌府和南甸宣抚司。 这一连串的动作迅捷如闪电,让刚从京城赶来赴任的诸位官员都十分的震惊。 他们都才赶到大理府,还以为殿下应当在为了等他们来恢复大理府的秩序呢,没想到殿下他已经把大理府的矛盾都处理的差不多了,这.....殿下他的进度也太厉害了些罢? 好在,殿下只是把大的那些隐患都除掉了,要运行一个州府,还有一大摊子的事,大家商量商量,去拜见过了苏嵘,再由苏嵘引见了当地土人贵族之后,便都干劲十足的开印做事了。 这些官员都是吏部挑选出来,自己本身也愿意来的,少了朝廷里那些老油条拈轻怕重的油滑和推诿,一个个都很肯担责出头,一时之间,大理府吏治空前清明,甚至都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程度。 一百一十六· 京城 这回来的不仅只有普通的官员,还很有一些勋贵之后。 文官自然是考科举考出来的,因此什么身世哪里的人都有,但是这次派来的勋贵们,却大多数身世都十分的出挑。 沉寂已久的汝宁伯府派了人,田太后的远房侄子也来了,更令人震惊的是, 平国公府竟然也派了年轻的子弟过来。 廖夫人是总督府人,这些人过来,难免有些人是携带了家眷的,因此她总要出面负责招待和安置,如此一来,她也算是摸清楚了这次过来的人的大致情形, 越是知道的清楚,她心中便越是觉得震惊,回头等到廖经续终于赶到了大理府主持大局, 她便忍不住轻声说了这件事,而后若有所思的说:“从前殿下刚来平乱的时候,身边跟着的也没这么多厉害人物埃” 廖经续说的就要直白多了:“从前也不知道殿下到底几斤几两啊!就如同我们当初,不一样对殿下存着几分怀疑吗?如今不同了,昆明土兵被他收服得服服帖帖,他又打了几场了不得的胜仗,可以说,云南大局已经平定了,剩下的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如此功勋,不必说是皇太孙,便是他只是个普通王爷,该他的东西也都该是他的。之前那些人因为犹豫已经错过了头一批的机会,如今再不抓紧机会来表忠心和跟殿下亲近,以后殿下上位了, 又如何轮得到他们?” 他反正是不急的,从萧恒到了昆明开始, 他便是处处都跟萧恒合作愉快,两人之间早已经积累了默契。 向来都是瘦田没人耕,耕好有人争,这世上的事原本就是如此,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但是话是这么说,廖夫人想了想,还是迟疑着说:“还有件事......您知道庞家来的是谁吗?” 廖经续洗了把脸,他最近忙的天昏地暗,但是却半点不觉得疲累,反而愈发的神采奕奕,听见廖夫人这么说,他就知道来的人应当还是平国公府的嫡支,来头不小,便顺嘴问:“谁啊?” “是如今的平国公庞清平的嫡幼子,庞源。”廖夫人咳嗽了一声:“您也知道,如今的贵妃娘娘,是老国公之女,如今的平国公之妹,这位庞公子, 是贵妃娘娘的亲侄子。” 廖经续倒是真的有些意外了。 平国公府人才济济, 庞清平在浙江也做的十分不错,他在位期间, 至少海盗去浙江生乱的事情是少了许多,也没有再发生过前些年海盗倭寇屠村的事情了。 而平国公府的嫡幼子,听说从前也是跟着平国公夫妇一直在浙江的,而且早已经上过战场了。 江浙也有上升通道,何必来云南再捡功劳呢? 毕竟对于庞家来说,其实完全没有别的世家的那种窘迫。 而且,庞贵妃自己也有一个五皇子。 还是说,庞贵妃和庞家其实已经放弃了五皇子? 他正在思索,而廖夫人已经又道:“还不只是他来了,他还带来了嫡亲的妹妹,庞六小姐。” 廖经续的眉头立即就皱在了一起,都是老江湖了,谁还不知道谁呢? 一说起带了妹妹过来,廖经续当即有些不高兴。 当然了,有点想头这是难免的,毕竟谁不想给家族多增添一些筹码,在萧恒面前露脸,以后也多几分情面呢? 但是,你不能把事情做的太明显了吧? 以平国公府的地位,原本也没有必要做到如此地步才是。 他哼了一声。 廖夫人跟他夫妻多年,一听见他冷哼就知道他是在为什么不高兴,便忍不住嗔怪的摇头:“你哼个什么?咱们家又没有那个打算,再说,咱们家也没有合适的女儿啊!若是有,我倒是真的得生出点念头来,殿下真是天下丈母娘眼里的乘龙快婿了。” 廖经续听见妻子说这样的话,先忍不住笑了笑,随即才摇了摇头:“夫人哪,你自己都知道殿下对咱们这位县主可以说得上是纵容了,那你还敢生出心思来?” 先别说看萧恒这样子,分明瞧不上其他人。 哪怕真的萧恒还要选侧妃,但是何必呢? 去哪儿找个心机手段都能跟苏邀相媲美的女儿啊?若是没苏邀的本事,那去当萧恒的侧妃又如何?也不过是個隐形人,挂着个名头好听罢了。 廖夫人也只是感慨一下罢了,她早就知道萧恒眼里只有苏邀了。 见廖经续说的还这样认真,她便扑哧一声:“既然老爷自己也知道,那还着急什么?庞家有什么打算,那是庞家的事,跟咱们家可扯不上什么关系,咱们只别凑上去就是了。再说,庞源口口声声只说是带妹妹来找申大夫看病的,说不得还真是没别的意思呢?” 此时此刻,庞源也正要出门。 他临出门之际,还特意先去妹妹房里一趟,见妹妹正在丫头的服侍下喝粥,便轻声道:“若是有什么不适应的,便跟我说,我让人去给你准备,” 他妹妹自幼有些体弱,此番又是长途跋涉,以至于最近都还没回复元气。 听见他这么说,庞柔就笑起来:“知道啦,你去就是了,这些话来来回回,说了没有一百遍,也总有几十遍了,我也不是小孩子,若是有哪里不好,自然会跟底下人说的。哥哥别管我,你刚过来,若是有什么差事交给你,你可要尽心尽力的去办才是。” 庞源最疼妹妹,听见她这么说,更觉得妹妹懂事,嗯了一声,又道:“我不在家,你若是闲的无聊,便去廖夫人和袁夫人那里多走动走动,县主也跟你年纪差不多,你们说不得便能说到一起去,而且伱不是对织场很感兴趣吗?跟着一道去看看,也是好的。” 织场的事情早已经传到了京城,云南这种穷乡僻壤,从前废了朝廷多少的心思和银钱,如今竟然也能开起大的织场,而且将布匹丝绸卖到了暹罗和缅甸去,实在是意外之喜。 这些事庞家人自然也早知道了。 一百一十七·帮忙 等到送走庞源,庞柔便咳嗽了几句,慢慢将手里的药给吃完了,便起身让丫头拿上披风出门。 丫头亦步亦趋的跟上:“姑娘是去找县主吗?” 庞柔没有应,一路埋头走了半响,等到已经走到苏邀的院门口,才停住脚步。 正好燕草抱着许多花从回廊穿过来, 见了庞柔,忙过来打招呼。 前几天这些跟随来了云南的女眷,都已经由廖夫人带着认识过了,庞柔这几天也时常会过来走走,因此燕草对她也不陌生,笑着跟她打了招呼,便问:“庞姑娘是来找我们姑娘吗?” 庞柔很和气的点头:“是啊, 苏姑娘在里面吗?” 燕草便摇了摇头:“姑娘来的不巧了, 我们姑娘刚跟袁夫人出门去了,织场有些事,她过去看一看。” 庞柔点了点头,又问她:“织场在哪里,离得远吗?” 燕草停下来,抱着花看了看她:“有些远,坐马车也得一个时辰呢,庞姑娘要去吗?” “想过去看看。”庞柔点了点头,见燕草抱花抱的似乎有些辛苦,便让丫头帮着分担了一些,等到丫头帮着把花拿进去了又出来,才让丫头去让门房套马车出门。 他们虽然暂时住在木府,但是其实以庞家的财力和人力,他们虽然刚来大理府,却已经置办了宅子了,跟一般的官员不同, 木府的门房如今也换成了大周的官兵, 他们听见是平国公府的姑娘要出门, 也急忙将马车准备好了。 坐上马车, 庞柔的丫头见她一直沉思着没说话,不由就有些担心:“姑娘,您在想什么呢?” 庞柔回过神,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丫头也不好再问,只能尽量小心的伺候着。 等到了地方,便急忙先跳下车把庞柔扶下来。 大理府的织场选建在城北,有好些连起来的院落,都是平房,看起来平平无奇。 但是这里却热闹极了,刚从马车上下来,庞柔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到了京城的东四胡同,用人声鼎沸来形容也不为过。 胡同里胡同外,都是些推着小车的小摊贩,还有一些手里挎着篮子卖些小吃的妇人,四处乱跑的小孩子,看上去一派热闹景象。 她看着看着,眼里也不禁染上了几分笑意:“苏姑娘真有本事。” 能够让一个刚刚经历过战乱的地方这样快就恢复过来, 而且人人都没有恐惧,一片欣欣向荣, 这份本事真是太难得了。 丫头有些不以为然:“她一张嘴,便有无数人替她办事,她自然厉害了,换做谁也都厉害的。” 庞柔皱了皱眉,低声训斥:“你再如此口无遮拦,以后就不要跟着我出来了1 丫头没想到一句话得罪了她,顿时不敢再说。 庞柔在外面看了一会儿,就转头进了织常 听说她是从京城来的,又报了身份,门房很快就进去禀报了,没一会儿便恭恭敬敬的出来领着她进去。 织场很大,光是染布的地方就有好几处,庞柔走了一会儿,额头就已经出了细汗,一直走到苏邀她们所在的休息的地方,她已经有些面色潮红,喘不过气了。 幸亏苏邀知道她身体不好,忙让她坐下,让人倒了水上来。 庞柔缓了好一阵才缓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苏邀道谢:“原本我是想过来看看.....但是我这个身体实在是不怎么争气,给你添麻烦了。” 苏邀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庞柔性情温柔,来了大理府之后一直都很和气,她便也多了几分耐心:“这有什么?你喜欢的话,可以时常过来,只要身体吃得消就是了。” 袁夫人在一边欲言又止。 她倒不是不喜欢庞柔,事实上庞柔比一般的官家千金要和气的多了。 但是这个节骨眼过来,她总觉得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而袁夫人是知道苏邀跟萧恒之间的关系的。 庞柔并没有注意,她注意力都放在了苏邀身上,听见苏邀这么说,顿时两眼放光:“真的吗?我能不能常常跟着你?我听说织场好多女孩子都是土人家里的女孩子,生活都困难......” 袁夫人怔了怔。 苏邀也有些诧异,但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笑着点头:“是啊,这些女孩子们大多数都是身世可怜,家里好多都是父母不在或是出了事的,她们能够寻到织场的活,是全家人的指望。” 庞柔听的很入神,等到去看过了那些骨瘦如柴的小姑娘们,便更是很受震动。 一直等到晚间,看着那些孩子们吃过了饭,庞柔才轻声问:“苏姐姐,我听说昆明的织场已经初步能够生产些布料了,但是饶是以她们的进度,也不过是维持收支平衡,那现在大理府的......” 苏邀知道她想问什么,肯定的点了点头:“如今大理府的织场不过是维持运转,还在投入阶段,并没有什么盈余。” 庞柔咬了咬唇:“那,这些女孩子们现在有没有工钱呢?” 苏邀如实的摇了摇头:“暂时没有,现在她们都还是在学本事,熟悉织机、布料等等,所以她们是没有工钱的。在昆明的时候也是如此,一开始都是没有工钱的。” 只是,昆明那些女孩子大多数是孤儿,只要管吃饭就行了。 这边的情形的确是要稍稍复杂一些。 庞柔想了想,轻声问:“那,我能不能帮帮忙?” 她见苏邀朝自己看过来,急忙道:“我外祖父给了我几家铺子,我手里有些余钱,所以我就是想看看,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尤其是那些很可怜的小姑娘,她们家里的亲人.....” 苏邀没有想到庞柔竟然是为了这个过来的,眼里更多了几分暖意,语气也变得更加亲近了几分:“当然有,若是你想帮忙,我让袁夫人给你几個名单,都是一些十分孤苦的女孩子,但是,给钱帮的了一时,帮不了一世,所以你若是想帮,可以给一些适当的银钱,却不能过多,怕过而不及。” 庞柔急忙答应下来。 一百一十八·熟人 庞柔是真的对那些孤苦无依的女孩子十分上心,从这一天开始,她几乎每一天都会来织场,而且也不是闲坐着,她对每一个女孩子都了解的十分清楚,和颜悦色的跟她们交谈,听她们的苦恼和困惑, 而后若是能帮的,她便顺手帮了,也从来都不声张。 连袁夫人都有些震惊,她一开始还以为庞柔这个时候来大理府,一定是冲着萧恒来的,毕竟从前可不见这些贵女们纡尊降贵来这样贫瘠的地方。 但是随着接触下来, 连她也要对庞柔改观几分了-----庞柔是真真正正的对织场的事情十分上心,而且她对织布也很有兴趣, 每天都混在织场,简直是乐不思蜀。 丝毫看不出她有什么想接近萧恒的意思。 时间长了,袁夫人对庞柔也少了几分戒心,也因为一道在织场相处,还多了几分惺惺相惜。 苏邀倒是逐渐去织场的次数少了。 她有时间便待在自己房里看书,有时候也往外面跑。 因为如今城里的城防都是苏嵘在管着,所以她要去哪里,只是一句话的事,连廖夫人都不知道她是去哪儿了。 但是苏邀往外跑不再去织场的事,廖夫人却是知道的,她忍不住有些好奇的问廖经续:“县主不会是因为庞柔的事情生气了吧?” 最近廖经续在忙着处理那些贵族退还田地的事儿,哪里顾得上这些,听见她问,还有些不以为然:“县主可不是那个生气了就避开的性子, 我看不像, 你也别管这些了,县主心里有数的。你若是有空,先将城中这些人办粥厂的事弄明白了才是要紧的。” 因为之前象兵被放出去, 许多地方的粮食都被象群破坏了, 又因着之前的战乱,大理府周围许多流民,如今城中倒是有贵族开始办粥厂了。 但是这种事,若是没有官府出面,始终是不成气候的,而且也容易滋生出其他的事端。 廖夫人知道这是正事,急忙道:“您放心吧,我已经让人去请诸位夫人了,到时候便一起拿出个章程来,别各自弄各自的,反而生出乱子。” 廖经续见她都明白,便嗯了一声。 廖夫人又想起一件事,急忙出声叫住他:“对了,还有一桩事,纪太太她们也来了,说是来收回从前被木府夺走的田产之类的,纪云亭这回不也是转运粮食立了功的么?这件事,您心中也要有个数。” 纪家这些年对廖家都很是恭敬周到, 年节孝敬从来没有停过, 如今纪家也算是靠对了码头, 在萧恒跟前露了脸了,纪太太来了大理府,也马上递了帖子拜见,能给人家行方便的事,自然是要顺手给個方便的。 对于这一点,廖经续本来便心中有数,他嗯了一声,又想起什么来,回过头去看着自己夫人:“对了,最近县主很忙?” 他都已经好些天没有看见过苏邀了,虽然说内外有别,但是苏邀身份特殊,而且知道的多懂得也多,其实许多事他都会听一听苏邀的意见,但是现在,他的确是隔了许多天没有看见人了。 苏邀的安全是十分要紧的,毕竟她可是萧恒的心上人。 不过他又觉得自己未免多想了,毕竟苏邀的堂兄还在呢,若是有什么事,苏嵘应当早就蹦出来了。 果然,廖夫人说:“我早已经问过了,县主最近这些天都没有在府里,好像说是在外面走动体察民情。她难得轻松一些,袁夫人也说年轻姑娘本来便该到处多走动走动,我便也没有多问。” “话虽如此。”廖经续点了点头:“但是还是得多分出点心思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咱们能帮得上忙的,别出什么事了。” 廖夫人也知道这一点,急忙点了点头。 被记挂的苏邀没有心思管别人说什么,之前朝廷刑部的官员提审了白七爷,但是并没有问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所以她这里往下查的线索就断了。 这一次马老大的出现,却让她再次对福建那边的形势起了些警惕。 那些人的势力实在是有些可怕,这么多年,从萧恒的父母再到贺家和苏家,再到后来的庄王,他们把太多人玩弄于掌心了。 这次操控秦奋不成,但是谁知道这是不是就是他们甘心落败了呢? 要知道,马老大的尸体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 原本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但是马老大却好像消失在了山涧中一样,官兵们已经在下游找了几天了,一点踪迹都没有,这不得不让苏邀怀疑他们其实还有后手。 毕竟,象群都能被秦奋藏在后山中,若是底下还有什么连秦奋都不知道的密道或是机关之类,这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也因为如此,她最近频繁出门。 当然不是真的为了走动看风景,而是为了引蛇出洞。 如果那些人真的还在这里,并且有所图谋,那么就肯定还要有所动作才是。 她坐在临街的一间酒楼的包房里,喝了口茶看着外面招展的彩旗,问:“那是在做什么?” 小二正上茶点,听了她的话顺着底下一看,忙笑了起来:“哦,姑娘是问这个啊?这底下是咱们一年一度的泼水节到了,大家都在泼水玩儿呢,这先是在预热。过几天,可就热闹了。” 泼水节? 苏邀有些诧异:“什么是泼水节?” 店小二见她衣着不凡,身边也跟着几个伺候的人,不敢怠慢,耐心的跟她解释:“就是咱们这儿的一种风俗,反到了这一天,不管是男女老少,都会来大街上泼水的,越是被泼得多,便说明你越是有福气,受人欢迎,非常热闹,姑娘若是没见过,过几天可以出来再看,到时候,还会有象车游街呢。” 苏邀的眉心猛地跳起来,最近这几天,她总是睡不怎么好,起来了以后头晕目眩,嗓子干燥,仿佛喉咙里能喷出火来,人也非常烦躁。 听见店小二解释,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不安的感觉更强烈了一些。 一百一十九·不见 苏邀对泼水节并不了解,虽然店小二尽职尽责的解说了一遍这其中的精彩,她也并没有太大的感触。 相反,她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这样热闹的盛大节日,是不是就很适合想要闹出乱子的人? 刚想到这一点,苏邀便听见有人在不远处激动的喊了一声:“苏姑娘?1 苏邀怔了怔,随即便看过去, 就见纪云亭正在拐角处看着自己,想必是刚才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见到熟人,苏邀也笑了笑,点头应了一声:“纪大少爷也来了?” 纪云亭走过来,脸上带着欣喜的笑意:“是啊,我母亲过来收账,原本木桐在的时候, 我们家的祖产都被木府霸占了, 现在朝廷将大理府收了回来,殿下已经下令,将木府多霸占的东西都原样发还,我们家如今拿了从前的田契房契,等着过来跟官府做交接。” 纪老爷子知道大理府打下来之后都高兴坏了,激动的好些天都吃不下饭,如果不是因为一开始通讯还不顺畅,他早就已经来了,不会等到现在。 苏邀也为纪家高兴:“既如此,真要恭喜了。” 纪云亭诚恳的拱了拱手:“哪里,都要多谢殿下和将士们浴血奋战,将大理府夺回来,否则的话,也没有我们的今天。县主今天怎么出来了?” “闲来无事, 便想多走走看看。”苏邀请了纪云亭坐下, 随意解释了一句,便又问:“纪太太也来了吗?我倒是没有见到她。” 纪云亭坐在她对面,笑着说:“母亲也来了, 已经往木府递了帖子, 许是还没见到我母亲的帖子。倒是让我在这儿碰见了县主,母亲之前还说呢,若是见了县主,一定得对县主当面道谢。之前我们运粮草出事,是县主帮我们说了话。” 否则当时还有人说他们是故意勾结了叛军和土匪的,真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苏邀没放在心上,她摇摇头:“本来就不是你们的过错,当时的情形,你们已经尽力.....” 他们聊了一会儿,苏邀看着天色不早了,才起身告辞。 因为泼水节快要来了,最近城中又有颇多勋贵和官员从京城赶来,大理府空前的热闹,苏邀的马车行驶在街道上,几乎是走一段便要停下来等一段。 燕草怕她等的无聊,轻声跟她说起纪云亭来:“纪大少爷的伤势看起来好全了,如今看着十分精神的样子。” 苏邀对纪家的人观感都不错, 因此也笑着应了一声。 掀开帘子看见外面街上一队一队的巡逻官兵, 她心里的担忧又散去了一些, 苏嵘想必已经知道了泼水节的事了,看城内官兵这样多,按理来说不该出什么岔子了。 只是,她才稍微觉得轻松一些,回了木府,还没进门,便险些被一道冲过来的人影给撞翻了。 幸亏何坚的反应十分迅疾,在那个人扑过来的同时,便已经挡在了她身前,将那人毫不迟疑的推开了。 这一推,苏邀才堪堪站稳。 燕草被吓了一跳,眼皮都突突的跳了起来,震惊又气恼的朝着那人看过去:“什么人?竟然如此言行无状1 苏邀也皱了皱眉。 然后她有些诧异的挑眉问:“庞公子?” 她自然认得出来,眼前的人便是前些天才跟着朝廷官员一道南下了的庞家的嫡幼子,据说十分得贵妃娘娘和庞家的喜爱的那位。 只是,这就更奇怪了,她跟庞家的人无冤无仇,跟十一公主还算得上朋友。 庞源来了云南这些天,也一直都安安静静的,没有生出过什么事端,两边更谈不上是有什么仇怨,他为什么忽然对自己这么义愤填膺的,她又没做什么得罪他的事。 苏邀百思不得其解,庞源却血红着眼睛几乎要生吞了她:“苏邀,你把我妹妹弄哪儿去了?!你最好快些把我妹妹还给我,否则的话,你别以为你仗着殿下就能为所欲为,若是我妹妹有什么不测,我一定会杀了你,杀了你1 庞柔? 苏邀更加觉得茫然,皱着眉头问:“你在说什么?我并不知道庞姑娘去哪儿了。” 庞源却更加气怒,几乎是气疯了一样又要朝着她扑过来:“你还敢说你不知道?!我妹妹就是得了你的邀约才会出去的,到现在人都没回来,她能去哪儿?!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跟伱没完1 哪怕是知道应当是出了事,庞源才会这个态度,但是面对庞源无缘无故的指责和羞辱,苏邀还是忍不住浮现出怒气,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庞公子,没有根据的话最好还是少说吧,我说过了,我并没有约庞姑娘,也并没有跟她见面,更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她定了定神,平复了一下情绪:“她出去之前,说了是跟我出门吗?” 她原本是想好好的说话的,奈何庞源认定了是她把人弄不见了,态度十分恶劣:“你还装!你最好告诉我,我妹妹到底去哪儿了,否则我今天哪怕是杀了你,也做的出来1 他说话实在是太不客气了,燕草忍不住:“庞公子,都跟您说了,说话要有根据,您有什么证据,就张口闭口的说我们姑娘把人给弄走了?!简直是毫无道理!我们姑娘是去酒楼闲坐了,你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打听打听,看看我们姑娘是不是在那儿,又有没有约庞姑娘,不就都清楚了吗?” 还世家公子呢,驭剑士就只知道一味地喊叫,跟疯子似地。 燕草十分看不上。 纪云亭都只不过是个士绅家里的公子,都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待人处事比这个勋贵之后好多了。 这外面的动静很快便惊动了府里的人,袁夫人跟廖夫人都闻讯出来了,见了这情形,袁夫人皱了皱眉,拉了苏邀在一边,轻声跟苏邀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你走之后不久,织场里的阿秋便来跟庞姑娘说,你有事情找她,庞姑娘便跟着阿秋走了,谁知道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一百二十章·目的 阿秋这个人苏邀知道。 当初选女工的时候,全程的人选都是由廖夫人袁夫人还有苏邀一道把控的,苏邀对阿秋印象深刻,是因为阿秋的经历特别。 能来织场要当学徒的,一般过的都不怎么样。 但是阿秋的身世太凄惨了些,她父亲早在她四岁就去世了,母亲也改嫁不见了踪影, 剩下她一带着一个两岁的弟弟跟着年迈的祖父母生活,但是没过多久,在她六岁的时候,她的祖父母也去世了。 这世上顿时就只剩下她跟弟弟相依为命。 但是两个年纪还这么小的小孩子,能有什么办法活下去?根本没人管他们的死活,幸亏她领着弟弟插了草标自卖自身, 这才总算是撑了下来。 但是饶是如此,今年发生了大战之后, 她的主家也带着人跑了, 她又只能自己带着弟弟流落街头。 如果不是有织场选了她,她这一次倒是真的很可能会跟弟弟一起无声无息的死去。 苏邀还记得她,也因为她身世凄惨,而且对弟弟十分疼爱,所以对她很是关照。 织场的人都知道苏邀对阿秋极好,阿秋也很听苏邀的话。 甚至,报信这样的事,苏邀也是经常交给阿秋去做的,就是为了给阿秋多些赏钱,让阿秋能过的宽裕一些。 连廖夫人和袁夫人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平常的时候都对阿秋宽容几分。 如今听说是阿秋报的信,苏邀就明白为什么庞源如此笃定是她在背后使坏, 而且一副要生吃了她的样子了。 她轻声叹了口气,想到庞柔的身体,也忍不住皱起眉头,她摇了摇头:“阿秋让人报信,并不是我跟她说的。我回去查一查。” 查?! 庞源目眦欲裂, 见她如此轻描淡写的说起这件事,反应如此平淡,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你查什么?贼喊捉贼?1 他的话实在太难听了,连廖夫人也不由得有些薄怒,沉声道:“庞公子,这件事到底还未查明白,你不要如此激动。” 这是在木府大门口,来来往往的人都看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 庞源哪里能冷静的下来,丢了的又不是他们的妹妹。 但是眼前这些人分明都是护着苏邀的,他也知道自己闹起来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只能冷冷的扯了一个笑意:“别以为就你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招数,我保证,若是我妹妹找不到,我会让你后悔活在这个世上1 这狠话放的就有些过了,袁夫人攥住苏邀的手,面露担心;。 而此时,已经得了消息赶过来的苏嵘也听见了这番话, 他脸色一沉,眼里闪过怒意:“庞公子,在场不是只有你一個是做哥哥的人!你若是再不知道收敛, 别怪我不给你面子1 跟这种来镀金的公子哥儿不同,苏嵘是实打实的在云南战场上一场仗一场仗打下来的,他现在手里也握着守卫城防的职责,手底下管着三四万人,他的气势不是庞源能比的。 再加上他也是一来便放了狠话,庞源便不得不收敛,气冲冲的对着苏嵘阴沉的看过去:“永定伯别担心,有没有污蔑,我们很快就知道了1 别以为他们平国公府好欺负。 庞源转身怒气冲冲的回了自己置办的宅子,很快便召集了平国公府的幕僚。 这些人都是他们出发之前,平国公府给他们精挑细选的人,自然是完全倾向于他们兄妹的。 来大理府不久,就丢了嫡出的尊贵千金,幕僚们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有个温先生率先开口:“既然那个阿秋跟长宁县主关系匪浅,长宁县主无论如何也跟这件事脱不了嫌疑,她难道就想这样推脱了事?” 他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庞源盯着他:“你的意思是,阿柔的事,就是她干的?” 但是,绑走庞柔做什么呢? 他阴沉着脸:“她敢这么大胆?” 他这句话一出,屋子里竟然一时没人搭话,大家都脸色各异。 若是说别的话,大家都不能那么笃定,但是现在庞源提到胆子......那真是大家都能笃定的说一句公道话了,这么多年来,他们真就还没见过比长宁县主更加胆大的女子。 她在京城闹得那些事,谁不知道啊? 屋子里有一股诡异的平静,庞源也意识到自己问的是一句废话,吧已经之前苏邀就已经在外面声名赫赫了。 他烦躁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但是,她到底想干嘛?” 难道只是想绑走庞柔,然后给平国公府找点麻烦? 还是说...... 还是说,她是嫉妒庞家送庞柔过云南来,她听说了那些流言? 倒是一边有个魏先生摇了摇头:“我看,现在倒不必一下子便将事情认定为就是长宁县主做的,大家不是也都只是猜测吗?那个阿秋,我们既然知道人,便从她身上开始着手去查好了。” 魏先生说的话要理智稳重得多了,大家都转过头齐刷刷的看着他:“那魏先生这话的意思,是不觉得长宁县主动手了?” “不是说不觉得是长宁县主动手,而是我觉得,没有证据的事,还是不要说的言之凿凿了。有这个时间,先去查那个阿秋,去查咱们姑娘身边跟着伺候的人,不是都更现实一些吗?”魏先生不紧不慢的,根本没有什么争执的意思,甚至脸上还带着一点儿和煦的笑意:“哎呀,到底是谁,还是要查。再说,现在争论是没有用的,最关键的是,我们应该要快些把姑娘找回来,这才是重点1 说到这里,魏先生的面色陡然一变,语气也立即沉了下来:“大家要明白,失踪,对于任何女子来说,都是十分不利的事,传扬出去,我们姑娘的名声怎么办?”他说完这个,看了庞源一眼:“公子朝着县主大喊大叫,实在是不智。” 众人都是面色一变。 庞源也一样。 他之前太过于紧张了,只想着确认妹妹有事没事,竟然顾不得去想这些。 一百二十一·管事 庞家的人为了找庞柔已经顾不得其他了,他们本身便在军中有人脉,虽然说肯定是不能动太多的人,但是走了一圈下来之后,倒也拉了可观的数目来帮忙找人。 另外,庞源将阿秋一家祖宗十八代都恨不得挖出来。 他们忙的不可开交,苏邀这边也同样有些头痛。 袁夫人拉了她回去便松了口气, 又有些烦恼。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就忽然变成了这样,其实庞柔这个人当真是不难相处,人也还算得上是不错,这些天来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让人不适的事,袁夫人对她很有些好感,现在庞柔不见了, 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毕竟是一个姑娘家, 莫名其妙的失踪, 这实在是太多让人想想就害怕的可能性了。 想到这里,袁夫人的面色就忍不住发黑。 倒是燕草,她当然是完全站在自家姑娘这边的,苏邀根本就没有做过任何事,更没有针对过庞柔,在出事之前,她们都还在酒楼里,哪里会去安排人传话给阿秋啊?! 她哼了一声,手里插花的动作也下意识的粗鲁了几分:“真是有意思,莫名其妙的就冲过来要对我们姑娘喊打喊杀的,我们姑娘怎么会做那种事!?半点证据都没有,只凭着一句话,就要说是我们姑娘, 若是让这位庞公子去做了刑部的官儿,那岂不是天底下的冤案都要六月飞雪了?1 燕草絮絮叨叨的抱怨,反而让苏邀平静了下来,她闭了闭眼睛,缓和了一下因为最近过度疲劳而有些酸痛的眼睛,同时也让自己尽量的平心静气下来。 或许是因为一只没有找到马老大的尸体,她心中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也是为什么她最近一直在城中闲逛的原因,她想要引蛇出洞,而她自己主动在外面行走,若是马老大他们真的还有计划,那就不可能对她这只肥羊视而不见。 但是没有想到,她没有出事,反而庞柔却出事了。 袁夫人跟燕草说了一堆话,结果苏邀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两人都开始有些担忧起来,燕草忍不住迟疑的喊了一声姑娘,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又安慰道:“您别听他们胡说!咱们又没做,俗话都说清者自清了。” 苏邀胡出一口气,吩咐燕草:“出去让阮小九他们准备一下,我们出门。” 现在出门? 袁夫人吃了一惊:“幺幺,还是不要冒险吧......庞姑娘刚出了事,谁知道会不会真是有人想要陷害针对你们?若是下一步他们的目标就是你呢?还有, 就算是不考虑那些人, 你也得考虑考虑.....考虑一下庞公子。” 现在的庞源情绪可不怎么稳定, 看他刚才对苏邀那喊打喊杀的样子,如果真的一时气血上头,谁知道他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现如今这样的情形,还是先保护自己最要紧。 苏邀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庞柔到底是庞家的人。 她失踪了,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哪怕她真的没有做过什么,但是若是庞柔出了事,庞家没有想法是不可能的。 再说,她也觉得一个女孩子,失踪越久越是危险。 “算了。”苏邀摆了摆手,十分坚定:“我还是得出去一趟,倒是夫人,您这段时间只怕要多花谢时间在织场了,多关注一下孩子们的事,我不希望再出这样的事了。” 袁夫人急忙答应下来。 苏邀便让人去告诉了苏嵘一声她要出门的事。 自从上次去秦奋府中抓马老大的事情过后,她就已经答应了苏嵘,以后不会擅自做什么决定,凡事都会跟他先商量的。 消息一传过去,苏嵘很快就亲自过来了,听见苏邀要出门,他走近一些压低声音跟苏邀说:“这次的事只怕还是跟沈海那边脱不了关系,否则我想不出现在这个情形,还有谁会这么做。要么......” 苏嵘的语气更加低沉了几分,皱着眉头继续说下去:“要么,这就是庞家自导自演,要栽赃陷害。“ 而不管是哪种原因,对于苏嵘来说,他都不希望苏邀陷进去,变得更被动。 这两种可能性,苏邀都已经想到了,但是她沉默了一瞬,喊了一声哥哥,而后说了阿秋的事:“你知道,这個孩子,她很不容易。我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得把这件事弄明白。 不仅是为了庞柔,也是为了阿秋。 苏嵘认真的看了她半响,最后只好叹了口气,他向来是拿自己这个妹妹没有法子的,顿了顿,他道:“带足人手,我会安排多几个人跟着你。” 苏邀答应了,她也不想成为别人的靶子。 等到苏邀赶到阿秋在来织场之前住的地方时,庞家的人已经赶到了。 庞源亲自带队,涌入这座寻常他们连看一眼大约都会嫌脏的破土屋。 苏邀眼看着几个庞家的护卫堵住了门,听见里面传来孩童惊恐的哭声,沉声冲那些护卫道:“去通报一声,跟你们公子说,我要进去。” 庞家的护卫队她的敌意很重,但是看着她身后带着的那些人,估量了一会儿形势,还是转头进去了。 没过一会儿,他又重新出来,只是这一次一起出来的还有庞源,他目光不善的将苏邀从上到下打量一眼,厌恶的问:“你来干什么?” “你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苏邀回答的言简意赅:“她弟弟不过才几岁,你对他做了什么?” 庞源立即就愤怒起来:“你知道的这么清楚,还说跟他们没关系!?那个阿秋现在骗走了我妹妹!怎么,难道你还要帮她弟弟不成?” 苏邀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沉声警告:“庞公子,你不是官府,无权对人动用私刑,最好是不要让我把这件事闹大。” 庞源这回是真的想要吃了苏邀:“怎么?伱做贼心虚了,生怕我会从哪个孩子嘴里问出些什么来?” 里面的哭声越发的渗人,苏邀的忍耐也到了极限。 一百二十二·入局 她并不是不让庞源问,但是这个小孩儿不过才六岁,他们的行为太过激进了。 屋子里继续传来小孩的哭声,庞源不为所动,拦住门口对苏邀面无表情的道:“抱歉,我妹妹找不到,我便不会放过任何以和人。如果真如大家调查的那样, 那个阿秋只剩下这个弟弟,那么这个孩子在哪儿,那个阿秋便肯定还要回来。” 反正他是绝不会放过这個机会。 他说的理直气壮,里面的孩子却已经声音都哭哑了,逐渐发不出声。 顿一顿,苏邀冷然看着他:“我再说一遍, 这件事廖总督和我哥哥都已经去查了,也并不是不让你问,但是那不过是个孩子1 是个孩子又怎样? 庞源阴沉的盯着她:“你心虚了?”| 这人简直是油盐不进,脑子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苏邀退后一步,对着阮小九道:“让他们滚开1 这还是苏邀头一次这样暴躁,阮小九和何坚都听出她话里的火药味,当即毫不迟疑的上前,跟庞家调来的那些人打在了一起。 好在苏嵘不放心苏邀自己一个人出来,给了她好几个武功好的护卫,如今这些人对上庞家的那些人,很快便将人控制住了。 庞源没有想到苏邀说动手就动手,一时气怒到了极点:“你这是什么意思?明目张胆的要包庇凶犯吗?” 苏邀懒得理会这种不用脑子的人,见何坚过去将他制住,便猛地伸手将人拂开,径直进了屋子。 土屋不少地方漏雨,此刻里面还防着几个破烂的瓦盆, 里面都有接到的雨水,苏邀的目光从这些瓦盆上挪开, 便见到天井另一边, 几个人围着一个孩子。 其中一个直接便拎着那个孩子的脖子将人拎起来, 小孩已经脸色青紫,在半空不断的挣扎,但是这却徒劳无功,对于庞家的护卫来说,他这样瘦小嶙峋的孩子,简直是跟拎着一只小鸡那样简单。 苏邀的眉头皱的更紧:“你们在干什么?1 众人没有想到庞源带着人出去,结果却还有人进来,诧异的朝着来人看过去,见到了一脸怒意的苏邀,一时都有些迟疑。 苏邀已经去看阮小九了。 阮小九跟着苏邀这么长时间,早已经对苏邀的性情十分了解,一见苏邀这样,立即便抢了上去,将那个小孩儿从那些人手里抢了回来。 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孩而已,甚至因为长期吃不饱,这个孩子矮小瘦弱,看上去也就四五岁的样子。 就这样, 这些人竟然下得了手! 苏邀蹲下身拍拍孩子的脸, 见他哭得都开始打嗝,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腾的一下燃起怒火。 偏偏这个时候庞源已经跑回来了, 见苏邀把孩子救了顿时又开始暴怒起来,指责苏邀是跟那些人一伙的如何如何,苏邀听的心烦,冷冷回头盯着他看了一眼:“我看庞家真不该派你这个废物来。” 废物?! 庞源怔了怔,不可置信的看向苏邀。 她刚才说什么?她说谁是废物?她在说自己是废物吗?! 庞源身边的庞家的护卫也都惊得看向苏邀,其中一个人下意识呵斥:“你胡说八道什么!?不许侮辱我家公子1 庞源也同样阴沉冷酷的盯着苏邀看了一眼:“你说什么?” “我说庞家不该派一个废物过来。”苏邀面无表情,连语气都没什么起伏:“你若是脑子没坏,就该知道,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他再聪明也是有限,他能知道什么?你们掐着他的脖子都没问出什么来,不就已经证明了他真是不知道吗?可你在做什么?!你在对一个孩子用私刑,你明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伱是军人出身,你的祖父你的父亲都曾经上阵杀敌,可你做了什么?!你简直是辱没了你们平国公府的名声1 从来没有人对庞源这么说过话,这番话的冲击力让他一时面色泛白。 随即他才咬牙切齿的反驳:“你可真是够伶牙俐齿的,我只是在逼问我妹妹的下落1 “那你便是愚蠢!一个六岁的小孩说的话是真是假,你都分辨不出来,方才我若是不进来,难道你还打算就这么杀了这个孩子?”苏邀眉眼冷漠的瞧着他:“还是说对于你来说,觉得这孩子的性命低贱,所以不必顾忌?” 庞源一时说不出话。 他其实真的不在乎这个孩子的死活。 但是这件事被苏邀这么一说,好像显得他就格外冷漠和没有道理。 他竟然有些心虚,但是仍旧还是勉强的色厉内荏的呵斥:“你胡说八道什么?1 苏邀已经不再理会他,见阮小九抱着孩子站起来,便跟着一同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庞家的护卫齐刷刷的拦住了大门。 苏邀冷冷环顾着他们看了一圈:“先前从京城来的那些人,都在战场上为国奋战,你们这些人却在这里虐待一个孩童,怎么,现在还要继续吗?” 她的话实在是太叫人无法应对,庞家的几个护卫锤头看到阮小九怀里的抱着的孩子,静默了一会儿,没有再阻拦,往旁边散开了。 苏邀径直带着孩子去找申大夫。 申大夫如今正在军营,之前那些因为吃了毒军粮而出事的士兵们虽然已经陆续痊愈,但是还是有些情况比较严重的,他吃住都在军营,听见人说苏邀来了,他还以为苏邀是来找他去给庞柔看病的,就一面出来一面抱怨:“等我几天,我之前不是说了吗?庞姑娘的脉象看着不严重,只是因为自小体弱,等我过些天腾出手来......” 苏邀却摇了摇头:“不是庞姑娘的事,是有个小孩子想让您给看一看。” 她让阮小九抱着孩子走过来。 申大夫蹙眉,见孩子颈间一道深红色的痕迹,当即便变了脸色:“这谁干的?缺不缺德啊!?” 谁这么对一个孩子! 苏邀没有回答他,只是道:“您给看看严重不严重,这个孩子昏睡过去了。” 一直没有什么精神的样子。 一百二十三·认出 申大夫没有再多说,让阮小九把孩子放在榻上,他认真的检查了一番,随即便想了想,拿了金针在孩子后脑扎了扎,孩子很快便惊跳了一下,随即惊恐的挣扎起来。 好在阮小九早已经有了准备, 急忙扑过去将他给按住了。 申大夫顺利的将金针收起来,皱眉摇头:“现在看是没什么大事,刚才应该是哭的太狠闭气了。到底怎么回事?” 苏邀松了口气,粗略的将事情跟申大夫说了一遍,便道:“还要再劳烦您照顾他几天,这几天我希望他待在这里。” 先不说能不能找到阿秋,若是没人照看,这么小的孩子, 只怕也熬不过多少天。 见是这么小个孩子,申大夫也没说什么,嗯了一声答应下来。 苏邀这才俯身去看那个孩子在:“你姐姐是不是叫做阿秋?” 孩子挣扎的非常厉害,听见苏邀这句话,才停止了挣扎,一双眼睛朝着她看过来。 “你姐姐不见了,我会找到她。”苏邀吸了口气,见孩子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听,她轻声道:“在这段时间里,你跟着这位爷爷,好不好?” 大约是苏邀跟之前庞源他们的差别太大了,孩子并没有再挣扎,嘴唇动了动:“我姐姐会回来吗?” 苏邀摸了摸他的头:“会的。” 申大夫跟着苏邀一起出门,有些唉声叹气的:“你这是什么运气?现在把孩子抢走,只怕庞家就更认定是你了, 找得到庞柔还好说, 庞柔还活着也好说,可若是庞柔.....回不来,你不就跟庞家结下死仇了吗?” 会让庞源这个时候带着庞柔南下, 可见庞家的人多在乎庞柔。 本来便怀疑是苏邀把人弄走了,现在苏邀还去救这个孩子,更是说不清了。 不过申大夫也就是这么担心而已,总不能真的看着庞家把个孩子给逼死。 苏邀出来之后便回木府去。 之前被派出去的三省已经将织场的门房带回来了,跟苏邀回禀如今的进度:“姑娘,这個门房说,他是亲眼看着阿秋和庞姑娘上了一辆马车的。” 苏邀立即便抬眼:“那辆马车有什么特征?” 门房有些为难,他想了半天,最终还是迟疑地摇了摇头:“那辆就是普通的小油车,看不出什么特殊的.....倒是驾车的车夫有点凶,有个孩子不小心跑来跑去的撞过去,我见他很凶的把孩子踹了一脚,小孩哭了好半天呢。” 说来说去,还是等于什么也没说。 苏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那个门房讪讪的挠了挠头,又拍了一下大腿:“对了姑娘,我看阿秋姑娘好似认识那个车夫,那个车夫.....有点儿眼熟啊......” 苏邀唰的一下抬起头盯着他, 沉声问:“有点眼熟?” 门房觉得有点眼熟, 阿秋也认识。 苏邀不信阿秋会被人收买又不管自己的弟弟, 那么, 阿秋或许是真的觉得在帮她传话了。 能帮她传话,还让阿秋信任去带庞柔上马车..... 苏邀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抬眼看着门房:“我若是再让你认人,你看到他,认得出来吗?” 门房仔细的想了想,很果断的点点头:“认得出来,那人可凶了。” 苏邀让门房换了一身衣裳,让阮小九带着门房去安置着下人的房里去走一遍。 过不多久,阮小九带着门房回来了,门房面色很不好看:“姑娘,没有那人,我没找着。” 苏邀敏锐的问:“是在这些人里没有找到?” 门房点点头。 苏邀便问阮小九:“今天我们的人,还有谁不在?” 阮小九这个人办事自来精细谨慎,带着门房过去认人的时候,都有谁他都记住了,现在苏邀问谁不在里头,他也很快就列了个名单出来:“何坚叔带着几个人出去了,里头有孙达孙旺他们,还有.....还有阿龙他们。” 何坚带出去的孙达孙旺和另外几个人都是从苏家就跟着苏邀的,倒是阿龙他们,虽然也是从京城跟出来,但是只是侯府不放心,把身手好一些的挑了出来给苏嵘带上的人,后来苏嵘又把人给她了。 苏邀心里有了个模糊的猜测,让阮小九:“带人去问一问阿龙最近这些天的表现,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而后,苏邀让袁夫人过来,画了一副阿龙的画像给门房看。 门房仔细盯着看了一会儿,大声道:“是他!就是他!当时他打那个孩子的时候,头上的斗笠掉了,我看到他的长相,就是他。” 苏邀眉头动了动。 原来真是有内鬼,怪不得呢。 她就说,只凭着一个阿秋分量怎么够。 原来是在这里。 阿龙真是她的人,又真是她的人接走了庞柔,她怎么可能脱的了嫌疑。 果然,不一会儿阮小九回来,冲着苏邀面色凝重的说:“阿龙昨天出去,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苏邀时常会派底下的人去办事,大家办的事时常不同,有时候谁不回来过夜也是经常的事,所以阿龙不见,没有引起什么关注。 苏邀面无表情:“去跟大哥说,让人去找。” 阮小九答应了要走,又被苏邀叫祝 苏邀加重了语气:“不必去偏僻的地方,往人多的地方找,” 人多的地方? 阮小九怔忡的抬眼看了苏邀一眼,见苏邀的眼睛冷的吓人,立即就意识到了苏邀的意思,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急忙点头应是出去了。 房里只剩下一脸懵的袁夫人。 袁夫人不解的问苏邀:“幺幺,你这是什么意思?去人多的地方.....” 苏邀没什么意思,她的手从桌上收回来,面色有些难看:“走,去再找找秦大人和那几个人。” 秦奋正在牢里吃饭,从前这种东西哪里看得上,但是到了现在,却是恨不得狱卒能一下子给三大碗,吃着吃着,他听见外头有声音,顿时抬起头来,等见到是苏邀,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捧着碗转了个方向背对着苏邀。 苏邀进来,也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秦奋看。 2 一百二十四·隐瞒 秦奋被她看的脊背生寒,捧着的碗也有些端不稳了,他顿了一下,见苏邀一直盯着自己不放,顿时有些受不了:“县主是很闲吗?还有空来专程看我的笑话1 牢房里的环境实在不如何,秦奋也没有得到什么特别优待,也因此, 他身边竟然还有老鼠忽然钻出来,嗖的一下朝着苏邀那边蹿出去了,秦奋怔了一下,认真的盯着苏邀,想看看这个天之娇女的小姑娘能呆得住多久。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些老鼠蹿出去, 甚至从苏邀的脚边钻出去, 她竟然没有什么反应。 他满心的期待顿时落了空,说不出心里是怎样的失望,甚至还有些隐秘的恼怒。 怎么会呢?苏邀她不是人吗? 这种千金小姐,不见她怕死,她现在竟然连老鼠都不怕!以前秦奋就没见过不怕老鼠的女人。 但是不得不说,看着苏邀那副面不改色的样子,秦奋的气势竟然一下子完全没有了,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下垂下了头。 会低头就说明怕了。 在战场上害怕,本身便已经输了。 苏邀冷冷盯着他:“马老大还没有找到,秦大人,能不能帮我个忙?” 秦奋的嘴唇动了动,从尾椎骨升起一股寒意直冲头顶,他反应极大的摇头:“我不知道!我人都在牢里了,你还想我说什么?” 若是他反应没有这么大, 苏邀或许还会觉得自己想多了。 但是秦奋激动成这样, 很难相信他是真的不知情。 苏邀干脆的在阮小九他们弄来的椅子上坐下, 冷冷挑眉看着秦奋:“秦大人真是总能给我惊喜, 我每每以为琴担任这回该是全都说的真话了, 结果秦大人却始终能做到还有秘密, 也真是个人才。” 她说话不紧不慢的,但是听在秦奋耳朵里,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觉得有些阴森森的。 他受不了苏邀这阴阳怪气的话,直截了当的啪的一声将碗筷扔了,破罐子破摔的道:“我不知道苏姑娘在说什么,我不过就是个阶下囚而已,苏县主若是实在看我不顺眼,杀了我就是了,别总是这样找我麻烦1 看来是真的慌乱,一会儿换一个称呼。 苏邀面无表情的低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啧了一声才轻声说:“秦大人急什么?若是我到最后知道这件事的确是跟秦大人脱不了关系,不必秦大人说,我也会让秦大人后悔跟我说了假话。” 秦奋立即防备的站了起来后退几步到了墙角:“我不知道你说什么1 “那我们就再聊聊吧,秦大人能吃的下这里的饭,就说明还是想活着的。至少想活着被救出去,对吧?”苏邀沉声说着,间或还看秦奋一眼:“若是我可以放了秦大人, 秦大人都不必再冒险了, 不是吗?秦大人,机会只有一次,你好好考虑清楚,要不要跟我合作?你帮我一個忙,我放了你,岂不是比虚无缥缈的承诺和不知道在哪儿的马老大更靠谱,您说是不是?” 秦奋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不得不说,苏邀真是把他的心思看的十分准。 秦奋迟疑着说:“我真的什么也没干。” 苏邀立即抓住他话里的关键:“也就是说,你的确是知道一些事的,是吧?” 秦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想了半天,迟疑着说:“我帮了你这个忙,你让我走,或是给我一条活路。” 这是条件。 苏邀挑了挑眉:“成交。“ 秦奋这才舒了口气,沉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太多事,但是我知道,马老大因为在海上是修船出身,所以他的水性极好,我当初也疑心他往水里跳没有那么容易死,但是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便没有提起。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是不是还活着,但是我知道,就前天,我看见马老大一个手下跟一个官差说话了,看那样子,不像是官差找他麻烦的样子,他发现了,让我不要多说,我.....” 他也确实不知道人家说的是什么,便没有跟人提起。 苏邀早有预料,听见秦奋这么说,冲何坚点点头,何坚已经转身出去找秦奋所说的那个什么老李了。 而苏邀继续看着秦奋:“还有什么?” 秦奋挠了挠头:“还有.....我知道马老大跟咱们当地的红袖坊有些渊源。” 红袖坊! 苏邀眉心重重的一跳,她本身就疑心马老大他们是故技重施,又要拿那套什么为了争宠而坏对方名节的把戏来陷害自己,所以才让阮小九他们去跟苏嵘说,派人去热闹人多的地方找,看看会不会有什么蛛丝马迹。 现在秦奋说的这个红袖坊,简直不能更符合了。 她顾不得其他,站了起来立即朝着外面走去,而后直接去找了苏嵘。 苏嵘也正好要找她,一见了她就道:“正好有事要找你,庞家的人今天来找我了,说是你把阿秋的弟弟抢走了,怎么回事?” “他们拿一个小孩子出气。”苏邀轻描淡写:“我看不过去,就把人抢过来了,否则一个六岁的孩子,撑不过今天。他们还说了什么?” 苏嵘的面色更加不好看:“还能说什么?就是那些陈词滥调,威胁我要回京去告状。” 苏邀冷哼一声,她虽然也不喜欢庞源,但是该做的事却还是要做,因此她跟苏嵘说了刚才去找秦奋的事,又道:“大哥,你快些带人去红袖坊,若是我猜的没错,庞姑娘应当是被弄到那里去了,若是真是他们,只怕庞姑娘.....” 还有阿秋,阿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但是以海盗的行事风格来看,他们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苏嵘也马上严肃了起来,当即点头道:“行,我这就抽调人手过去,若是真是马老大还活着去了那里,我一定让他有去无回。” 这些年被他们一直算计着,苏嵘早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沈海和那个什么箫公子离得太远了,动不了,但是马老大这种自己送上门来的,怎么能就这么放了? 一百二十五·乱了 红袖坊内,布置得光华璀璨的房间里一片狼藉,四处都能见到扯下来的纱帘和帐子,床上也是一片乱七八糟的,原本挂的好好的大红的鸢尾花图案的床帐完全被扯下来了掉在地上,床上的被子什么的也都一团乱。 屋子里简直是让人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一进来,老鸨率先惊叫了一声, 太阳穴的青筋都一鼓一鼓的往外冒,被气的七窍生烟的喊了看门的人进来,二话不说就先左右开弓打了他们几个耳光:“你们是死人吗?!屋子里跟土匪来洗劫了一般,你们竟然都不知道?1 看守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他们是真的没有听见动静,更不知道为什么屋子里成了这副样子,一时被老鸨揪着狠狠地打了几下也不敢还手,只能小心翼翼的道:“我们, 我们接管了之后,就没有听见动静......” 也就是说,应当是交接的这段时间出了问题。 老鸨气的丰满的胸脯上下起伏,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继续借题发挥,一个从外面进门来的男人环顾了一圈屋内,顿时沉声说:“现在是追究的时候!?先去找人1 这么短的时间,红袖坊里也这么多人看着,要从哪里出去都不可能,人一定还是在坊中! 老鸨打的手疼,狠狠地瞪了他们一个一眼:“听见了没有?!若是找不到人,我就扒了你们的皮1 她将这些人都赶出去找人,才换了一副面色, 揉了揉自己的脸:“老大,对不住,我也不知道底下的人这么没用,不过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我看着还半死不活的, 不知道怎么的就......” 马老大没有说话, 一双眼睛阴霾密布。 他好不容易从山涧中捡回一条命, 才挣扎着回了这里,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不能再容下任何的失误了,他们一定要在这里解决掉苏邀才行。 至于如何解决苏邀..... 庞柔若是出了事,便是庞家其他的人肯善罢甘休,庞源也绝对会拼尽一切杀了苏邀的。 所以,庞柔这一环绝不能出错。 他压下心里的怒气,冷眼环顾了一圈屋内:“我不希望再出任何差错1 老鸨吓了一跳,下意识避开了他脸上吓人的那条伤疤,急忙赔笑应了一声。 而此时,庞柔跟着阿秋跑了一阵,已经气喘吁吁的扶着腿摇头:“不行,我.....我走不动了......” 她听阿秋说苏邀有事找她,从织场出来以后上了马车,结果走到一半阿秋却发觉路线不对,当场跟车夫起了争执,后来她们便被车夫打晕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到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屋子。 平心而论,就算是她在京城公府的闺房, 也没有如此华丽的,她一时有些恍惚。 还是阿秋脸色煞白的攥住她的手,紧张的跟她说,这里是红袖坊,是青楼。 她整個人都吓蒙了,一时吓得发抖。 青楼是什么地方,哪怕是没去过,她也是听说过的,这种对于良家女子无疑是地狱的地方,她竟然落到了这里,一下子就懵了。 还是阿秋强自镇定,虽然她也才不过才小小一个,但是她自幼失去了父母,自卖自身,什么事没有见过?便是这红袖坊,在她的主家还没有败落的时候,她也是跟着来过许多次的-----她们少爷要人伺候,觉得她年纪小不会胡乱说话,便让她在马车上端茶倒水。 在冷静下来之后,阿秋便带着她闹出动静,引得看守的两个人进屋查看,她们躲在门背后,用瓷瓶把这两个人都给砸破了头,而后又把他们拖到房里的箱子里藏起来,她则带着庞柔跑了出来,依稀沿着记忆中的路往后门跑。 只是没跑出多远,庞柔便跑不动了。 而楼里好像也有了动静。 阿秋急的不行,情急之下一把扯住了庞柔往旁边的屋子里躲进去。 屋子里一个姑娘正在描眉,听见动静皱着眉头朝她们看过来,一见她们两个顿时一惊。 但是她还没做声,阿秋已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咚咚咚的对着她磕头:“姑娘,求求你,你大慈大悲发发好心,我身边的姑娘是好人家的姑娘,求求您......” 她语无伦次,头却磕得十分实诚,一会儿功夫不到已经把头都给磕得青紫了。 外面砰砰砰的传来敲门声,女人看了她们两个一眼,迟疑了会儿看了一眼自己的箱子。 那是她刚得到的衣箱,十分的宽大,装两个人也绰绰有余。 阿秋双手合十,马上拉了庞柔躲进了箱子。 几乎也就是在同时,房门被砰的一声踹开,几个横眉冷目的大汉冲了进来,一眼见到在妆台前梳妆的女人,大声问:“胭脂,看到两个女孩子没有?一个大些的,一个很小,进来没有?” 胭脂摇了摇头,笑了一声:“我这屋子一眼就能看到头,有没有的,你们难道还看不到?” 几个人将屋子环顾了一圈,的确是没见到人,径直出去了。 外面人声鼎沸,胭脂打开窗户看了一眼,过不多久又把门关上,淡淡的道:“出来吧。” 阿秋小心的撑开箱子站起来,对着她磕了个头。 庞柔此时还没有从震惊中回神,不安的看着她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胭脂也没管她,只是沉声道:“不必谢我,谢我也没用,我帮你们瞒着一时半会儿的,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我们坊中的妈妈可不是什么活菩萨。我不知道你们是从哪儿被抓来的,但是进了坊里,反正横竖也就两条路走,一是一头撞死,死了干净,二便是识趣活着,你们在我这儿躲一会儿就出去吧,我若是被抓住了,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能帮这一点,已经是她动了善念。 庞柔怔怔的听着,不知道从哪儿油然而生一股勇气,白着脸道:“若真是如此,我......” 说着,外面的动静忽然更大了,好似出了什么事。 胭脂伸手止住她,自己将窗户推开一条缝,见外面的人都不知道为什么乱跑一气,不由一惊。 一百二十六·救兵 自从听说自己落进的地方是青楼,庞柔就一直处于震惊中,她自幼身体就不好,也因此被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往常遇见的最大的困难,也就是今天咳嗽加重了,又要换一个大夫的药。 但是现在, 她却莫名的被人陷害进了青楼。 这是什么地方,对于她而言,简直是跟地狱一样,她躲在箱子里死死的攥住阿秋的手,豆大的眼泪啪嗒一声掉在手背上,因为太过紧张,她的手指甲都陷入了阿秋的掌心里, 阿秋的手都被她给掐破了。 但是阿秋也只是痛的皱了皱眉, 便急忙轻轻去拍她的手, 一面又从箱子里出来,再转过身去搀扶一直神不守舍的庞柔。 庞柔还在恍惚中,出来的时候,还不小心晃了一下神没站稳,一下子碰到了还在窗前的胭脂。 胭脂吓了一跳,转头见她这副样子,又觉得她可怜,只能语气不善的道:“我说这位姑娘,落到这个地方,你这副模样,可不一定能见得到明天的太阳!打起精神来,免得你自己如何不说, 别连累了我1 错就错在她刚才帮着这两个人遮掩了一下,待会儿若是那些人知道她是给这两个丫头打了掩护,她可是要经受毒打的。 庞柔打了个激灵缓过神来, 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好在她总算是把胭脂的话听过了进去, 虽然控制不住的在哭, 但是却还是控制着音量,只是肩膀不断耸动。 看起来怪可怜的,胭脂叹了一声气:“别哭了,都沦落成这样了,哭死也没用埃” 她听着外头的动静,心里也有些发慌,干脆招呼了她们两個坐下:“你们到底什么人啊?我可从来没见过坊中这么大的动静,哪怕当年咱们的花魁嚷嚷着要从楼顶跳下来,也没见惊动这么多人埃你们不是有什么来路的把?” 想到刚才阿秋说官家千金,胭脂半信半疑。 庞柔根本说不出话,阿秋只好手忙脚乱的解释了一番,又求着胭脂能够暂时让她们再躲一会儿。 能躲一下是一下,真要是出去了,只怕命也直接丢了。 胭脂正要说话,便听见外面传来了更大的嘈杂声,不由吓了一跳,随即转过身来让她们藏起来,自己拉开门转身出去。 一出去,她便看到了好些个眼熟的姐妹,不由走过去急忙问:“怎么回事啊?怎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女孩子们面上都带着惊慌的神色, 其中跟胭脂交好的几个急忙拉了拉他:“先别说话,不知道坊主是不是惊动了什么大人物,咱们这里来了官府的人1 官府的人? 胭脂吃了一惊,她们坊主挺有本事,向来都是黑白通吃的,也就因为这样,许多人哪怕是良家出身,被卖到这里,坊主也肆无忌惮,根本不怕官府来查。 胭脂来了这儿十来年了,这还是头一次碰上官府上门。 她立即便想到了自己屋子里那两个女孩子。 刚才她们还说是官家的人,难道真是没骗人? 走了一会儿神,她便猛地被周围的姐妹拽了一把:“你走什么神啊?快些跟上,说是让咱们到宽阔处集合,有话要问,别惹事,刚才我看见妈妈身边的六头被打了。” 六头是老鸨的干儿子,在红袖坊做龟公,平时最喜欢占女孩子们的便宜,为人又死抠,坊中的姑娘们没一个不厌恶他的,听说他被打了,胭脂还呵了一声。 正说起六头,她便眼尖的看见躺在假山边上半死不活的六头,顿时啧了一声。 而苏嵘已经将所有人都环顾了一圈,目光钉在刚才被揪下楼的老鸨身上,眯了眯眼冷声问:“我再问一遍,人呢?” 老鸨被吓得腿肚子发抖,她这种看着人脸色吃饭的人,更能分辨的出人的善意和恶意,如今见苏嵘这副样子,她都不必别人说,自己先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几乎是哆嗦着退后了一步。 苏嵘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里的冷意若是能够杀人,此刻老鸨大约早已经死了十回了,他沉声问:“我再问一遍,人呢?” 老鸨脑子里纷乱一片,前一刻还是他们兴师动众的要找到两只待宰的羔羊,现在猎物就换成了自己,这其中的差距太大,她一时有些不知道如何接受。 苏嵘却没什么耐心,事实上,现在大局已定,竟然还有这些蛆虫出来恶心人,陷害他的妹妹,他心里的恼怒早已经到了极点,他见老鸨迟迟不说话,便冷笑了一声,对着庆坤使了个眼色。 庆坤立即便用自己手里的刀把在老鸨膝盖上敲了一下。 这一下简直是剧痛,痛的老鸨忍不住尖叫了一声,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冷汗淋漓。 苏嵘冷冷看着她:“再不说,你这条腿就直接没了。” 老鸨毫不怀疑他真的做得出这样的事,顿时抖抖索索的指了指楼上:“在楼上!在楼上1 她说的是马老大他们在楼上。 在进红袖坊之前,这些人就已经把红袖坊前后左右的出口全部都围住了,马老大一出事便想着跑,但是却并没有那么容易能够脱身,只能待在楼上密室里。 苏嵘立即转身带着人上楼。 老鸨哭的脸上妆都花了,红的白的糊了一脸,狼狈至极。 胭脂却小心的握紧了拳头----她越发的觉得刚才那两个人是真的来头不小了。 如果真是她们...... 胭脂还没反应过来,楼上已经传来剧烈的打斗声,甚至还有个人从楼上直接摔了出来,掉在了假山的乱石上,挣扎了一会儿就不动了。 红袖坊的姑娘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都惊恐地哭喊起来。 官兵们一再呵斥,她们才强忍着惧怕,仍旧站在原地。 而此时,屋子里的阿秋也正在宽慰庞柔:“庞姑娘,您放心,我们姑娘很厉害的,我们先得自己想办法活下去,才能等到我们姑娘找来,她一定会来找我们的1 庞柔怔怔的看着她。 一百二十七·解除 她在织场呆了这么多天,对于阿秋的身世也都清楚,一个这样卑微的女孩子,却如此生机勃勃而且充满自信,似乎遇见什么困难都不怕似地,她不由得轻声问:“你就不怕吗?若是.....若是我们真的落进了青楼......” 阿秋找出了两身衣裳,一面递给庞柔, 一面理所应当的看了她一眼:“不管进了哪儿,到了哪儿,都得先活下去呀!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她想了想,两眼泛红的望着庞柔:“庞姑娘,我看到你哥哥对你很好,他们都很宠爱你, 还有你的家人,他们一定想你平平安安的。还有我,我家里还有小石头呢,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活着,我一定要活着的1 这句话她反反复复的说了三遍。 庞柔忽然问:“小石头是你的弟弟吗?” 她知道阿秋只剩下一个弟弟相依为命了,但是并不知道阿秋弟弟的名字。 提起弟弟的时候,阿秋的眼睛都在发光,她也终于忍不住抽泣了两声,哽咽着说:“对,我答应了娘,我们要好好的,我一定要活着的。” 只有她活着,弟弟才能活下去。 好不容易进了织场,碰见了苏邀, 她以后一定能带着弟弟过上好日子,她不能就这么死, 不管多难,不管是不是青楼, 不管以后是要当妓女还是如何, 她都得先活下去。 庞柔不说话了,她静默了半响,擦去了眼泪点头,伸手接了衣裳主动去换:“对,阿秋你说得对,不管怎么样,都要先活着。我一定会活着。” 阿秋笑了笑,急忙换好了衣裳。 胭脂的衣裳她穿实在是太大了,阿秋只能把袖子往上卷了卷,裙子也折起来,她以前来过青楼,知道这里姑娘十分多,还有边上一些暗娼有时候也会来这里串场子,她们换了衣裳,怎么也能拖一段时间。 胭脂时时刻刻都往自己的屋子那边去看,有些心不在焉的。 正当她魂游天外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周围的地都好像震了震,吓得睁大了眼睛惊叫一声, 随即便看见自己面前不远处掉下来一个人,此时正摔得满头是血的在地上抽搐。 这惨状吓得她花容失色的后退了几步。 而苏嵘已经直接从二楼跳了下来, 二话不说一只脚重重的踩在了那人胸膛上,偏过头看了一圈周围的人:“人你藏哪儿去了?” 那人摔得头破血流,抽搐了一会儿,好歹还是保持着一点清醒,听见苏嵘问话,他挣扎着动了一会儿,恶毒的笑起来:“哎呀,你来晚了,人已经被杀了,杀了!苏大人,这可怎么办啊?你怎么回去交差啊?” 苏嵘眼里露出杀意。 而马老大还在拱火:“苏大人,你找不着人,回去可怎么跟庞家交代啊?还有伱那妹妹,啧啧.....” 胭脂心中惊跳,到了此时,她已经基本能确定这些人来找的就是自己屋子里那两个姑娘了。 她忍不住动了动。 而就在此时,一群人闯了进来,为首的那个年轻公子直接冲着苏嵘去了:“苏嵘,你竟然敢把我妹妹弄到这里来!我杀了你1 苏嵘挥手躲开庞源的攻击,皱着眉头看着这個似乎没长脑子的人,沉声问:“你在说什么?” “你还想抵赖?1庞源冷笑:“我已经查清楚了!苏邀身边的那个什么叫做阿龙的,就是他带走了我妹妹!我让人盯着你,你也来了这里,怎么,你还敢狡辩1?我妹妹呢?!你若是再不把人交出来,我杀了你1 苏嵘正要说话,胭脂已经忙喊了一声:“大人1 苏嵘跟庞源都齐刷刷的转头看着她。 胭脂吓了一跳,她还没经历过这样的阵仗呢,顿了顿,缓和了一下情绪,她才小声说:“你们是不是在找两个女孩子?” 苏嵘立即问:“你知道人在哪里?” 老鸨跟马老大也忽然转头死死的盯着胭脂。 胭脂此时已经顾不上他们了,躲开他们的目光冲着苏嵘点头:“她们,她们躲到我房里去了1 苏嵘没有再管庞源,对她道:“带路1 庞柔跟阿秋已经换好了衣裳,听见外面时不时的还有动静,两个人都躲在房里不敢出声。 一直等到外面好像安静了下来,阿秋才迟疑着道:“姑娘,我们趁着这个时候先躲到她们练舞的地方吧......” 红袖坊有很大的练功房,姑娘们都在那儿学艺。在那儿躲一躲,或许还能再撑一会儿。 庞柔对这里全然不了解,听阿秋这么说,她只是略想了一会儿便同意了,谁知道才站起来,房门便砰的一声被打开了,两个人顿时如同惊弓之鸟,被吓得猛地往边上退了几步。 阿秋更是下意识的抄起了边上的一个花瓶。 但是等到见到闯进来的人,阿秋又忍不住眼前一亮:“苏大人1 她认识苏嵘,知道苏嵘是苏邀的哥哥。 庞柔也又惊又喜,这个时候,再没有什么比遇见熟人更高兴的事了,她也忍不住喜极而泣的喊了一声:“苏大人1 苏嵘一进门便看见她们两个,虽然见她们穿的衣服有些奇怪,但是看她们两个的样子不像是出了什么事,顿时松了口气,面色温和的点了点头。 庞源也随后闯了进来,一眼看见了庞柔,顿时大喊了一声阿柔。 庞柔碰见苏嵘还能忍得住,一见到庞源顿时便哭了,猛地朝着庞源扑了过去,在庞源怀里哭的天昏地暗。 庞源一颗心终于落在了肚子里,拍抚着她的背安抚着,又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来了这里。 庞柔就将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到现在面色还是白着的:“幸亏阿秋机灵,带着我在这里躲起来了.....” 场面一时混乱的很。 苏嵘对着庞柔没什么意见,但是对庞源这个搅屎棍却实在没什么好脸色,冷冷的问他:“庞公子还有没有别的疑问?若是没有,先别耽误我办差。我瓯海得问清楚这些人到底还有没有同党1 庞源有些不好意思。 t 一百二十八·秘密 他找了苏家兄妹好几次麻烦,甚至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闹事,直言不讳的指责苏嵘和苏邀骗走了他妹妹,结果现在却还是苏嵘把人给找到的。 他抿了抿唇,虽然有些生硬,但是还是尽量语气正常的开了口:“这次的事,不好意思。” 苏嵘懒得听这些废话。 谁的妹妹都是妹妹, 他能理解庞源丢了庞柔以后的着急,但是却无法原谅庞源对苏邀的恶意。 他反而和颜悦色的朝着阿秋点点头,见这个小丫头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宽大的衣裳,就眯了眯眼睛:“没什么事吧?” 阿秋急忙摇头,不安的搓了搓衣摆:“没事的苏大人,我以前跟着从前的少爷来过这里许多次,知道她们这里许多地方的姑娘,我就想着拉着庞姑娘往人多的地方躲一躲, 这样她们找我们也要花许多时间的。” 真是个聪明的丫头, 苏嵘眼里有了点儿笑意:“做得好,你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带你回去。” 阿秋急忙答应了一声,连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悦。 庞柔也跟庞源说:“我吓坏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当时以为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了,是阿秋,这个小丫头好厉害,她带着我闹出动静,砸晕了看守,趁着他们换班的功夫带着我逃出来躲在这里......哥哥到时候一定要帮我好好谢她。” 庞源支支吾吾的答应了。 苏嵘已经转身出去找到了庆坤他们,问明白楼里的人已经全部抓获,便挑眉对庆坤道:“就地关押,将马老大提到花厅,我先审他。你去审老鸨, 问问明白,他们到底还有多少阴谋诡计。” 他说完, 不必别人动手,自己直接把马老大给拎了起来,拖到了花厅之后便将马老大重重的扔在了地上。 刚刚跟苏嵘打斗之间被从二楼扔了下来,已经身受重伤,现在又被这么折腾一番,马老大就是个铁人也撑不住,忍不住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苏嵘看也没看,他坐在了圈椅里,环顾了一圈周遭华丽异常的摆设,脑海中陡然想起了另一个相似的地方----聚海庄。 京城的聚海庄同样也是青楼,同样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趋之若鹜的地方。 红袖坊,在云南也是这样的存在。 在来的路上,苏嵘已经查问过了红袖坊的底细,知道红袖坊黑白两道通吃,在大理府屹立多年,是闻名遐迩的青楼,这里有最多最美貌的姑娘,每年在泼水节前后, 还会举办花魁选拔大赛, 这可是轰动全城的盛事,往往都会吸引附近州府的人来观看。 这种地方, 竟然也是东南那帮人控制的地方。 想到东南的人能够直接蛊惑木桐,苏嵘心里有什么东西浮现,忍不住想到了些更可怕的可能性。 也因为这個,苏嵘没什么心思跟马老大多说,他冷眼看着马老大在地上挣扎,沉声问:“是要我动刑,还是你识趣些?” 马老大胃里翻涌,又吐出一口血,似笑非笑的盯着苏嵘,自己靠在凳子脚处喘气:“瞧伯爷这话说的,我都这样儿了,还能禁得住受刑吗?” 可他也没有配合的意思,只是若无其事的笑了起来:“哎呀,还以为从山涧里活下来就万事大吉了呢,谁知道还是被抓住了,我真是运气太不好了。” 他这种阴阳怪气的样子让苏嵘的眉心皱了皱。 不过马老大浑然不在意,他甚至还朝着苏嵘扬了扬自己的下巴:“伯爷,有茶吗,给我喝一口,我渴了。” 苏嵘扯了扯嘴角:“你在拖时间?” 马老大和老鸨都在这里,他们围过来之后,红袖坊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那马老大还有什么好拖时间的? 他认真盯着马老大,想要从他脸上看出端倪来。 可惜马老大半点儿也不着急,他轻轻的啊了一声:“拖什么时间?伯爷,虽然咱们有仇,不过这也是各为其主不是?再说,其实真要说起来,杀了你爹的也不是我们,可是当今圣上埃还有,我跟你说个秘密吧,不知道伯爷知不知道,殿下的祖母孝慈皇后是怎么死的?” 胡皇后! 苏嵘知道马老大是在故意胡说,立即便冷笑了一声:“你这是在找死1 他毫不迟疑一脚踹在了马老大身上,将马老大踹的往远处滑出去老远。 苏嵘素来是个极为强硬的人,他这一脚几乎把马老大踹的脏腑移位,马老大弓着身子跟一只被烫熟了的虾米一般,面色通红的剧烈咳嗽起来。 可就算是如此,马老大也还是脸上带着诡异的笑王者苏嵘,平复了一会儿之后便阴阳怪气的讥讽起来:“伯爷打死我吧,打死又怎么样呢?伯爷,收复云南的滋味如何?看着这么多人死,看着百姓流离失所,你心中是不是只想着你的战功?” 他啧了一声,面色陡然阴沉:“不过别急,千万别急,您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这点儿事情对您来说算什么呢?杀了我,伯爷可马上就得再去打一场仗了。” 苏嵘不是相信他的鬼话,但是眼前这个时候,他看着马老大,脑海里却无端的想到了陈冲他们几个人,还有邱楚星,东南一系的官员被世家腐蚀的太过厉害,现在马老大这番话,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他紧攥着拳头,沉声问他:“你们到底还要做什么?” 马老大好不容易逃得了一条性命,不赶快脱身,反而继续留在大理府,苏嵘不相信只是为了绑走一个庞柔这么简单。 就算是绑走庞柔能够让庞家跟苏家反目成仇又如何?他觉得马老大和背后的人,绝对不是这种为了这个目的就浪费这么多棋子的人。 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马老大肆无忌惮的咧开嘴,露出满口带血的牙大笑:“伯爷无所不能,还有个无所不能的妹妹,自可去问你那无所不能的妹妹啊!看看这回苏县主能不能继续帮伱们逃过一劫?” 苏嵘厌恶的握紧了手里的刀。 一百二十九·自找 若是可以,真想直接捅死这个不知好歹的恶霸。 只是他如今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便是再不愿意,也只能压着心里的不耐,冷冷的盯着马老大:“你若是肯把你们之后的计划交代出来,我可以饶你一条性命。” 听见说是饶自己一条性命,马老大似乎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 他嗤笑了一声, 毫不留情的开口嘲讽:“我若是在乎这条命,从山涧脱身我早走了,你们还想找得到我?” 这也是实话,苏嵘沉默了一瞬,忽然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这样执着?我们苏家难道跟你们有什么仇怨?” 如果不是灭门的仇恨, 苏嵘真的想不通为什么这些人几十年如一日的这样盯着苏家, 哪怕说其中还有前朝欲孽的关系, 这些人是在为了什么光复做准备,但是说到底,比苏家地位高比苏家厉害的人多不胜数,朝廷勋贵到如今剩下的也还有十七八家,便是如同平国公府这些,也比苏家强了不知道多少。 但是也没见平国公府招致如此严重的算计。 他想不通。 马老大却眯了眯眼睛,伤势太严重了,痛的便是他这种亡命徒都有些受不住,他一面捂着肚子缓解自己的疼痛,一面轻飘飘的呵了一声:“你既然问起这个,我倒是可以大发慈悲的告诉你。你们苏家以前是干什么的,你知不知道?” 什么叫做苏家以前是干什么的? 苏嵘皱着眉头盯着他,心里迅速的闪过了几个念头,但是那些念头一闪而过,快的他根本来不及抓住,他只好以不变应万变:“我不知道。” “那你可真是数典忘祖了。”马老大说话十分难听,也根本不怕苏嵘翻脸:“你们祖上是靠军功发家的, 不过到了伱祖父那一辈, 他可不是靠着军功, 他是靠着帮龙椅上那位罗织罪名才能把永定伯这个位子坐的那么稳当1 苏嵘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他看着马老大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轻轻挑了挑眉:“你是襄阳人?”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老永定伯有且只有在襄阳奉命屠过郑家满门. 但是那也是事出有因的,当年废帝下令,郑家可是差点就带兵将当时还是藩王的元丰帝给杀了,不止如此,当时元丰帝被追杀掉进河里,胡皇后跳下去相救,也是郑家带人追杀。 所以后来元丰帝再攻打襄阳的时候,毫不迟疑下令让老永定伯带人去郑家。 郑家上下死守襄阳,寸步不让,为此,元丰帝终于下令格杀勿论。 郑家几乎被灭门。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现在马老大好似就是郑家的人。 提起襄阳,马老大脸上的笑意消失,恶狠狠地盯着苏嵘冷笑:“你们充当狗皇帝的爪牙, 杀了多少人!?早该料到会有这一天1 果然是郑家的人。 苏嵘听完他真是郑家的人, 面上瞬间又恢复了平静,淡淡的挑了挑眉,直言不讳道:“原来是郑家,如果你说是别的人家,我或许还要再想一想我祖父做的对不对。可你若是说的郑家,郑家不是罪有应得吗?” 马老大顿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狗,龇牙咧嘴的问:“你说什么?” “说我们是今上的爪牙,你们郑家又是什么?当初废帝要在襄阳行宫行乐,是你们带人强行砍伐当地巨富林家的林场,林家人想要告御状,你们把人家家里一家老小全都投入大牢,林家一百多口人命就这么没了1苏嵘冷笑出声:“还有,知府冯顺想要投诚今上,你们便将冯顺直接给烹了,这难道不是你们干的缺德事?相比起来,我祖父不过是杀了你们郑家成年男丁罢了,这本来就是你们恶贯满盈,咎由自取,你们竟然是为了如此可笑的缘故而记恨我们,真是可笑1 可笑也可恨。 马老大脖子上青筋凸起,整个人都显得狰狞:“你放屁!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你们既然对我们毫不留情,我们自然也可反击0 “果然一脉相承1苏嵘冷冷盯着他:“郑家的人当年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现在留下来的也是这样不择手段,怪不得你们郑家要亡了。” 马老大被戳中了痛处,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往上涌,听见苏嵘这么说,顿时气得口不择言:“就算是如此,又如何?!你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知道我们在谋划什么吗?你不是很想知道我到底之后要做什么吗?” 他诡异的笑了笑,似乎是觉得总算是将了苏嵘一军,又开始镇定下来:“你就去猜吧,看看等到你们死的那一天,能不能猜得到1 苏嵘猛地上前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提起来。 巨大的冲力将马老大掐的有些头昏脑涨,他挣扎了一瞬就反应过来,甚至开始拱火:“哎呀,终于忍不住要杀了我?快快,快动手!快动手!我就等着呢,苏大人,永定伯,您快些杀了我,杀了我啊1 苏嵘忍无可忍。 正在这时,苏邀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大哥1 一听见苏邀的声音,苏嵘满身戾气便瞬间散了,又变成了那個气定神闲的永定伯。 他扔了马老大在地上,答应了一声,见苏邀进来,先跟苏邀说:“放心吧,阿秋聪明,带着庞柔躲起来了,我们来的及时,她们俩都没事。” 这一点苏邀已经知道了,她嗯了一声,笑着道:“我知道,刚刚进来看见阿秋了。” 小丫头见到她,哭的够呛。 苏邀想到阿秋的样子,再看马老大的时候,眼里便充满了冷漠。 察觉到苏邀的眼神,马老大挑衅的朝着苏邀吹了个口哨:“哎呀,是苏县主来啦,怎么,是不是很得意啊?你看,你又一次赢了呢,庞家看样子是不会把你当仇人了,不仅如此,你救了他们的宝贝疙瘩,现在他们肯定恨不得把你当成菩萨供起来了,怎么,苏县主是不是该谢谢我,若不是我,苏县主可捡不到这便宜呢。” 一百三十章·道歉 苏嵘首先收不了他这阴阳怪气的样子,正准备踹他一脚,就被苏邀拉住了。 苏邀冲着他摇了摇头,自己拉了把椅子随意坐下了,轻描淡写的哦了一声:“啊,这件事啊,那还真的得多谢马老大了, 送上门来的人情,让我做了个好人。” 不就是阴阳怪气么,搞的好像谁不会一样。 马老大果然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苏邀仔细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一会儿狰狞一会儿得意的,便轻声问:“你不怕,而且还半点也不急。” 马老大哈哈大笑:“是啊,刚才你哥哥已经试探过我了, 不过我不说啊1 他睁大两只眼睛:“怎么办呢县主,你们可能高兴不了多久啦, 怎么样,是不是很怕?” “我怕什么?”苏邀哂然而笑:“马老大,过几天是泼水节了吧?” 马老大顿时停住动作朝着她看过去,目光里瞬间闪过狠厉的杀意。 不过苏邀没当回事,她抬起眼皮看他一会儿又挪开眼睛:“泼水节是大理府的盛事,自来会吸引无数的人参与其中,并且泼水节过后还有花魁大赛,若是这个时候在巡逻上出点儿差错,或是在花灯里动些手脚......到时候肯定会有一场热闹好看,对吧?” 苏嵘恍然大悟,反应过来苏邀这是在试探马老大。 马老大却不说话了,他扶着凳子脚坐着, 一声不吭仿佛是哑了一般。 苏邀却已经站了起来跟苏嵘道:“大哥,把他关起来吧, 其他的事, 不必问了。” 苏嵘对于苏邀的话从来就没有不听的,一听她这么说, 当即嗯了一声, 果然不再多费一点儿功夫,径直就喊了人进来,挑眉吩咐:“把人给我看好了,若是人有一点儿差池,我只找你们的麻烦1 苏嵘自来御下十分严明,他说的话,底下的人从来不敢不听,听见这话便急忙欠身答应:“伯爷放心,就算是天塌下来了,小人也一定把人给守得死死的,绝不会出任何差错1 他们几个都将马老大当做空气,反而是马老大自己有些猜疑,刚才苏邀说的那些话.....她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什么?! 马老大心中七上八下,想到苏邀或许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计划,顿时面色一变,大声道:“且慢!我有话要说1 苏邀却已经不理会他了。 马老大顿时更加心慌,见苏邀跟苏嵘竟然真的毫不留恋就往外走, 忙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你们就不怕走出这道门, 以后出了大事, 你们后悔莫及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邀终于大发慈悲停下来看了他一眼,而后啧了一声道:“所以呢?现在马老大难道就准备跟我们说真话了?” 马老大想说当然,但是触及苏邀那似笑非笑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又不由自主觉得发懵。他想到自己刚才跟苏嵘的拿饭对峙和拉扯,想到自己的态度,现在再说自己会跟他们说实话,别说苏邀不信,他自己都不信。 苏邀见他没话说了,随意朝着后头摆了摆手,径直跟苏嵘出了花厅。 红袖坊如今已经是重兵把守,处处都能看到巡逻的士兵,苏邀环顾了一圈这座华丽非常的青楼,若有所思的正要开口,便见庞柔从游廊里出来了,见了自己,庞柔又惊又喜的冲了过来。 苏邀急忙伸手搀扶了她一把。 庞柔看上去面色还是有些泛白,但是精神却还算好,一见苏邀便跟苏邀赔罪:“我哥哥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他以为我是被您抓走的,行事鲁莽,真的对不住了,” 庞源在边上觉得有些难堪,但是妹妹已经再三的说过他了,他也就只好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苏邀没生气,也没多看庞源一眼,只是轻声道:“庞姑娘没事就好了。” “真的要多谢县主和阿秋,还有伯爷。”庞柔有些欲言又止,不过还是马上便放开了苏邀的手:“县主若是有事就先忙罢,等您忙完了,我再找您说话。” 苏邀冲她点了点头,忽然又停下来看着她身边的庞源一瞬,才平静的道:“庞姑娘的诚信,我是不怀疑的,但是庞公子若是真心想道歉,不如去找阿秋和小石头。小石头如今还在申大夫那里。” 庞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是到底没有跟之前那样暴怒骂人了。 苏邀不再多说,快步跟着苏嵘离开了。 剩下庞柔怀疑的看着庞源:“哥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到底还做了什么?” 庞源支支吾吾的:“也没什么,就是当时你丢了,我不是心里着急么......” 他最终还是把找去阿秋家里差点掐死小石头的事说了。 他一说完就觉得不对,见庞柔浑身颤抖,又急忙解释:“阿柔,这也怪不得我,我当时也是太急了,想着一個小孩儿,他可能知道他姐姐在哪儿呢!我也是为了找你啊1 “父亲和祖父都是铁骨铮铮的英雄1庞柔白了脸,却还是努力的站直了看着他:“就算是大哥,那也是在保家卫国的!哥哥,你真该懂点事儿了!苏姑娘说的不错,我们为什么来云南?殿下是在保护这些百姓,但是你呢?你不仅不上阵杀敌,伱还要残杀自己的百姓吗?不要说是为了我,若是为了我,你便可以这么对一个小孩子,这样对平民百姓,那你还不如杀了我1 她自小身体不好,也因为身体不好,心思比寻常人细腻敏感,也比寻常人要柔软许多。 庞源顿时有些垂头丧气:“知道了,是我错了,我回去便让人置办礼物上门赔罪,行了吧?” 庞柔蹙眉看着他,半响才叹息了一声。 倒是另一头,苏嵘难得的开口夸赞了一下庞柔:“庞姑娘跟她哥哥不同,是个明事理的姑娘。” 苏邀也笑了:“是啊,从她在织场帮忙,我就知道了。所以才非得要快些找到她呀。” 否则,按照庞源那个性子,她才懒得管。 一百三十一·细致 苏嵘失笑,却也万分欣慰。 作为哥哥,他只希望苏邀能够再随心所欲一点,哪怕得罪人也没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如此拼命,不就是为了以后让在意的人能够不再看别人的脸色吗? 收敛了心情,苏嵘跟她说了马老大的身世。 苏邀其实已经知道了,她跟苏嵘道:“秦奋说了这个红袖坊之后, 我便去找了木府的一些老人,问明白了许多事。比如说,这个红袖坊,从前最开始的时候也是名不见经传的,在老土司在的时候,红袖坊不过是普通的一座青楼,是等到木桐上位之后,红袖坊才一跃成了大理府最大的青楼,花魁盛会才会名动云南,每年吸引无数周边的人来看热闹。而后我再查下去,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在木府的登记簿上,红袖坊的主人,是姓郑的。” 姓郑,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点讯息,但是足以让苏邀顺藤摸瓜猜测到很多事。 而后等到她来了红袖坊,去见了老鸨,便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了。 苏嵘眯着眼睛冷笑:“他们可真是奇怪的很,分明是自己恶贯满盈,但是却非得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口口声声都是我们的报应。” 他们有什么报应?他们做错了什么?从头到尾,只是这些人对于权力的魔怔和不舍罢了。 迟皇后当年带着儿子往东南避让的时候, 也没见迟家和迟皇后对废帝做过什么,也不敢去找妖后的麻烦, 反倒是把仇记在了他们这些人身上, 怪不得废帝的皇帝当了那么快就到头了, 这种人怎么可能长久,支持这种人的臣子,又怎么可能是什么好人。 苏邀见他面色难看,心情也不好,笑了笑便劝他:“大哥不必这样,正如你说的那样,不是我们的错,那有什么好难过多想的?我们所要做的,是让他们好好反思反思他们为什么永远是失败的那一方1 苏嵘立即便看向了妹妹:“幺幺,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刚才听苏邀的语气,还有她试探马老大的那些话,她好像十分笃定。 “我猜的。”苏邀挑了挑眉:“大哥去查一查巡防队还有城建司的人,另外,红袖坊出了事,想必很多人都会着急的,最着急的那些,大哥多注意些,他们的狐狸尾巴,藏不住的。” 要想闹事,只能趁着萧恒他们领兵在外的时候, 也就是说,没有多少时间了。 没有多少时间, 便又个时间限制,还有什么比泼水节和花魁大赛的时机更好的呢? 全城的人的目光此时都集中在这两件事上,最容易制造大的混乱了。 苏嵘心中凛然,便将红袖坊剩下的事务都交给了苏邀处置,自己转身去找廖经续商量了。 廖经续正从后院出来,听见说庞柔又是被马老大这些人掳走的,还掳去了红袖坊,面色就是一变:“这些人简直是将朝廷法度视如无物,故意往我们脸上踩1 他仔细的挺了对于红袖坊的判断,便当机立断的道:“这样,伯爷你去召集人手,你跟人分别带队,去匠作司和巡检司查一查,看看有没有哪里有问题,这件事耽误不得,千万不能出错1 早过几天就是泼水节了,若是泼水节上出什么恶性的大事,那朝廷之前所做的努力就要付诸东流,大好局面可能便要出现反弹,这是廖经续绝不能容许的,他认真看着苏嵘,语气肃然:“遇上真有问题的,不必顾忌什么,一切事情,由我承担1 能让一地总督这样承诺,可见他对这件事的决心。 苏嵘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廖经续一直忙碌到傍晚才回后院去。 廖夫人却并不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外头赶回,见了廖经续,快步走了过来:“大人回来了?庞姑娘已经回来了” 她赶过去问了一下情况,又帮着庞柔安顿好了院子里的下人们,这才回来。 廖经续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眉眼间满是阴霾。 廖夫人便看出不对了:“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廖经续揉了揉自己眉心,缓解了一会儿焦虑,便摇了摇头:“罢了,如今还没查出来呢,不必多问,你只需要顾好后宅这些人就是了,另外还有件事......”廖经续忽然想到什么,忙问:“织场那边,你最近还经常过去吗?” 廖夫人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这是自然了,织场还是刚起步,我时刻都盯着呢,就怕出什么岔子。” 廖经续微微放松了些,闻言便又叮嘱:“你再看的紧些,织场那边,多带着些人手过去,严防有人在织场做手脚。” 廖夫人马上就想到了之前在昆明的时候,邱家想要纵火烧了织场的事,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却也不再多问了,只是谨慎的应诺,转头便跟袁夫人说了此事,让袁夫人彻底查一遍织场的人。 就连那些当地贵族安插进来的人手管事,也都要查。 袁夫人跟廖夫人都是经历过了昆明织场的事的,半点没有耽误,上上下下将织场彻底查了一遍,这一查还真查出了几个管事暗中勾结外人,这外人还不是别人,袁夫人行色匆匆的从织场回了木府,急忙去找苏邀。 苏邀正好从外面回来,见袁夫人这么着急,挑眉问:“织场出了问题?” 袁夫人有些惊慌失措的点了点头,喝了口茶低声跟苏邀说:“那几个管事,他们说,他们都是听了阿龙的......” 这也是为什么袁夫人如此大惊失色的原因,她也知道阿龙如今早已经是叛徒了。 苏邀手里的动作一顿,面上是真的出现了几分惊诧,之前她处置红袖坊的人的时候,便没见到阿龙,但是马老大那里根本不必去问,也问不出真话,她便只是打算后面再寻访。 没想到,人原来是还另外负有重任呢。 她呵了一声:“既然如此,不要管那些管事,让他们一旦接到了阿龙的消息,便立即上报1 一百三十二·祸心 泼水节是一年一度的大事,往年就算是木桐在位的时候,也是十分重视泼水节的,往往还会与民同乐,也因此,举办泼水节,上下其实都已经有了一套处置应对的法子, 突然插进一个苏嵘来,云南本土的官员大多都有些不能接受。 京城来的官员们倒是都还好,也十分配合,也因此,苏嵘前期查巡检司的进度还是很快的-----巡检司的指挥使已经是京城来的官员接任了。 只是等到了要查大理府的匠作司,事情便开始难起来了。 匠作司在最初让苏嵘查了名单和记录簿之后,便决不许苏嵘去观看花灯的制作, 并且匠作司的员外还振振有词:“历来我们匠作司的东西,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更没听说过外行来管内行,还要管我们如何制作花灯的。若是苏大人信不过我们匠作司,大可从京城调人来,把我们这些老掉牙的人换了就是了1 他说话不好听,对上苏嵘的时候毫不退让,苏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面无表情的道:“依我看,刘员外怎么会老掉牙呢?您分明是事事都知道啊!匠作司不许人看花灯的制作过程?{” 刘员外冷哼了一声:“正是1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跟苏嵘起冲突了。 谁知道苏嵘却淡淡的点了点头:“既如此,那就打扰了。” 竟然就让人撤了。 刘员外怔住,一时皱着眉头有些不可置信。 等到苏嵘走了半响,他回了自己的房里,便听见一道声音:“这么快便回来了?” 刘员外强打了精神, 嗯了一声, 又解释道:“不知道怎么的,他竟然没有硬闯, 我说了几句狠话不许他乱闯, 他就真的没有再闯进去。。。。。。“ 看起来, 也不是那么难以对付埃 坐着的人静静的坐了一会儿,忽然说:“那批准备好了的花灯如何了?” “已经提前送出去了,按照您的吩咐,把这些花灯当做寻常花灯,送给那些手艺人,那些手艺人自然是卖给了大的花灯作坊.....”刘员外浑身一凛:“咱们司中花灯,没有再有问题的了,只是还有.....” 他欲言又止,顿了顿才试探着道:“龙大人,咱们那么多硝可怎么办啊?” 刚才不让苏嵘进来检查,正是因为这硝还有许多,他们要是看见了,难免会察觉到这么多的硝是不符合常理的。 被叫做龙大人的阿龙咳嗽了一声,还不习惯人家这样称呼,他咳嗽完,便对刘员外道:“这个问题还用我教你吗?你加快工期,尽快赶出来,把东西弄出去不就完了?” 刘员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是是是, 若是外头问起来, 便说是在为了殿下以后庆祝用的。” 阿龙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刘员外小心的退了出去办事。 苏嵘此刻站在匠作司对面的一座茶寮里头,面色有些阴沉。 庆坤买了一杯凉水跑过来:“伯爷,快吃几口。” 苏嵘一面接过来,一面问:“打听到了什么?” 要打听一个地方有没有异常,首先便得跟周围的百姓打听。 庆坤为人十分圆滑,比阮小九都还更会说话,不到半天时间便已经跟周围的老大娘大老爷混熟了,听见苏嵘的问话,急忙道:“问了,伯爷,他们说,这里的匠作司都是营建一些贵族的房屋、修缮木府之类的事,同时其实也跟咱们京城的火器营差不多,他们许多的武器,都是从这里出去的。” 匠作司的武器...... 苏嵘几下将凉水吃完,冲他点点头:“继续说。” “还有一些大型的活动,也要用到他们,他们会建造花车,就是让花魁游街的花车,还会做花灯,每年他们要负责在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布置花灯,什么样式的都有。” 苏嵘马上便带着庆坤走了。 匠作司在木府的地位举足轻重,有点类似京城钦天监加上工部的地位,刘员外这个人也是土人当中的贵族,算身份的话,和秦奋或许比起来也差不多,人自来都傲气的很。 但是这不仅仅是傲气的问题。 自从木老太爷出来安抚了军营上下、京城也陆续派了大批官员过来之后,大理府的这些官员们不说全部,也是绝大部分都很配合朝廷的政策,没有跟刘员外这样反应这么激烈的。 摆明了就是有鬼。 他径直去找了同在匠作司的白家。 白熊是在军中,听说匠作司有问题,他下意识便道:“我去请我大哥过来。” 他的大哥白豹也在匠作司,只是如今已经不怎么管事了。 白豹很快便过来,听说刘员外不准朝廷的人进去,皱了皱眉头直接的说:“匠作司也没什么不能看的,从前每年大型活动前后,都会有木府官员进去查验。他这么拦着,的确是不符合常理。” 苏嵘立即便道:“那恐怕还得请大人帮帮忙了,如今这事儿,我看必定是有些猫腻在里面,只是到底是什么猫腻,却还需要查实。” 白豹没有推辞,马上就答应了下来,毕竟匠作司也是他呆了多年的地方,也是他的心血。 送走苏嵘之后,他便独自一人在书房呆了许久,直到要吃晚饭的时辰了,他才从书房里出来。 一出来,白熊已经在廊下等着他了,见到他喊了一声大哥,兄弟俩自然而然的并肩下了台阶:“大哥,这个差事只怕是不好做。虽然你是在匠作司,可是这些年,因为刘员外得土司的喜欢,早已经越过了你去,里头的事,你已经很久不管了。如今贸然过去的话,便是傻子也知道你去的时机不对,要查出什么东西,谈何容易?” 白豹这一下午研究的也就是这些事儿,他嗯了一声,淡淡的说:“老刘是被土司宠坏了,我想了想,为什么匠作司会出问题?老刘之前也得土司的喜欢,土司却是也是.....也是用了许多不该用的人的,或者这也是老刘的忠心了。” 这话的意思是,刘员外勾结的也是魏德胜那批人。 一百三十三·禁物 只是这么一来的话,牵涉的东西可就太多了。白熊静默了一瞬,将最近发生的几件大事说给了白豹听:“堂堂平国公府的姑娘,那些人也敢动手,而且竟然还敢栽赃在苏县主头上,我看他们好似对殿下和苏家十分的仇恨。大哥,这件事, 须得办好了。” 萧恒跟苏嵘对白家的态度都很善意,而如果局势又乱起来,已经选了边的白家便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这件事往小了说,是关系了白家一族人的前程的。 白豹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你大哥都心里有数。我不过去, 找人过来总是不容易引人怀疑的。” 他只是在家,又不是死了,找些旧日的属下过来聊聊天不是也正常的很? 白熊听见他这么说,知道他是心中有数,便也不再多说,跟白豹再说了一会话,便自顾自的去办差了。 没过多久,匠作司的一个司丞便收到了白豹的邀约,第二天便上了白家的门。 一见了此人,白豹便笑了:“这么久不见,看着还是这么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坐1 周若敏朝着白豹拱了拱手,一脸的苦笑:“大人取笑小人了,现在我已经是万事不管了,还能精明强干什么呢?” 桌上的酒水已经备好了, 白豹诧异的挑了挑眉:“这话怎么说?周小弟你是画图制灯的一把好手, 便是当年土司那时候,对你的手艺也是赞不绝口的, 怎么现在说自己万事不管了?实不相瞒,我这里正有个要紧事求你帮忙, 泼水节快到了, 我还想托你做些精巧花灯献上去呢。” 周若敏面色有些愁苦的摇了摇头:“别提了,自从您走了之后,刘员外便大肆提携他的人,不管是哪个司都是他自己的人多,我之前倒是也能勉强摸一摸那些图纸,但是这些天,我简直成了透明人,什么都用不着我了。” 白豹伸手给他倒了杯酒:“怎么会?往年咱们这里的花灯,可大多数都是你做出来的最精巧了。刘员外难道不知道?再说,今年情况还尤其不同的,如今朝廷掌权,上下官员都换了,他难道不想着把花灯弄的精巧些,让匠作司更进一步?得到那些贵人的喜欢?” 说起这些周若敏便更是生气,他气的简直要冒烟,冷冷的冷哼了一声:“得到贵人们的喜欢?他这种趋炎附势的人,怎么可能不希望得到贵人们的喜欢, 最近匠作司天天都被逼着连夜赶工, 不就是为这个么?只不过,他不想我这种不是他的人得脸罢了。” 听见说是连夜赶工, 白豹的目光沉了沉,随即就摇头:“不,他不会是为了讨好上头在连夜赶工,否则的话,昨天永定伯去匠作司,他就不会是那个态度了。永定伯都在跟前了,大家都知道永定伯是殿下跟前的红人,他直接讨好岂不是更好?他这种趋炎附势的人,怎么可能会是那种宁愿凭借着做好花灯出彩,而不是直接讨好人的人?” 周若敏被他说的一愣,随即便迟疑着看着他:“大人的意思是?” “若敏,你是個想做事的也是个能做事的,许多事我不瞒着你。”白豹清了清嗓子:“从前是因为土司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争权,便也跟着退了下来,但是如今不同了。他若是真的老老实实做事还没什么,可他俨然是包藏祸心的,我怀疑,他是在花灯上面动了手脚,这才这么怕人去查。若敏,你一定要帮我,这件事得靠你去查1 周若敏吓了一跳,等到消化了白豹说的额这些话,他才有些惊疑不定的问:“正阿仁,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豹言简意赅的把事情跟他说了一遍,末了便道:“有些事不必多说你也清楚,如果真是他在弄鬼,他自己死活不说,怕就怕牵连了整个匠作司的人,咱们匠作司那么多兄弟,怎么能陪着他一道发疯?” 别说别人,周若敏就头一个不想被牵连。 好事轮不着他,坏事倒是想拉着他一起背锅,这世上怎么能有如此没道理的事。 他冷笑了一声,主动道:“若是在花灯里动手脚,那用料上肯定就有问题,我去查一查,就知道了。” 他虽然不得重用,但是查一些边角料总是没问题的,毕竟刘员外也管不到角落。 白豹点点头,又特意叮嘱:“小心些,多问问那些当班的工人,还有那些手艺人,都能问问,问出什么了,便直接过来回我。” 周若敏面色凝重的一口答应。 他一直就对刘员外憋着一口气,刘员外为人睚眦必报又斤斤计较,小气的很,但是这些都能忍,可若是在花灯里动手脚,周若敏完全无法接受,要知道,制造花灯最要紧的就是安全,因为花灯大多都是摆在闹市区的,到那一阵子,街上人来人往,无数人聚集在那里看花灯,等待着一年一度的盛会,若是花灯出事,得有多少人遭殃?! 他心急火燎的回了匠作司,跟底下的人打了个招呼,便定下心来,先去工坊绕了一圈。 如今人人都知道周若敏是失势了,但是他喜欢做灯,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以前他也时常来工坊走走,并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周若敏便东看看西看看,又忍不住问:“你们成天都在加工,按理来说这花灯早该做完了,怎么到现在,我看伱们都才刚开始的样子?” 有跟周若敏关系不错的便偷偷的拉了他,咳嗽几声道:“只怕前些时候做的灯,不是要交上去的灯,估计是咱们刘员外又自己给自己留的好处呢。” 这也是不是没有前例,一般管着匠作司的,也经常接一些私活儿,借着匠作司的原料接外头那些作坊和店里的单子,反正材料人工都不要钱,纯粹都是赚的。 周若敏心里咯噔了一声,立即就猜到了前面那批有猫腻。 他偷偷拉了那人出来,问之前的花灯送到了哪里。 一百三十四·派活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那人本来也只是个小喽啰,以前周若敏在的时候听周若敏的,现在被排挤了,就做些无关紧要的事,因为他为人机灵圆滑会说话,所以倒是知道许多事, 听见周若敏问,他就把自己知道的几个地方说了。 然后又冷笑了一声说道:“周大人您不知道,还不只是如此呢。一点儿花灯算的了什么?我看,接下来只怕他还打算继续接更大的私活儿,您知道最近咱们这匠作司里,进了多少硝么?” 硝! 周若敏眉心突突的跳, 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硝这种玩意儿,他们一般都是拿来做鞭炮和烟花的, 大批量的弄这些东西, 完全违反了常理-----最近匠作司可没接到要求做什么大批量的鞭炮和烟花,不必说,这些东西很可能就是白豹说的有问题的东西。 周若敏不敢怠慢,干脆拉了他过来,一一的说了自己的猜测,而后便想了办法溜进仓库看了一眼,不出所料,真的有大批量的硝存放在仓库中,满仓库都是硝味儿。 真是疯了!他忍不住骂了一声,皱着眉头在心里把刘员外骂了个祖宗十八代。 他又去查了一遍之前花灯的流向。 过了两天,他黑着眼圈将这些东西都交给了白豹:“大人, 这些就是花灯流出的地方了, 我拿了几盏花灯研究过,里面的骨架都较寻常的细,点灯的蜡烛也是没有固定好的, 底座都有问题,这样的花灯.....” 周若敏闭了闭眼睛:“出问题的概率太大了。” 白豹没有耽误, 当即便令人去请苏嵘,而后将这些东西都给了苏嵘看:“流向外面的花灯都在这份册子里,您只需按照这册子去抓人就是了。另外.....仓库里还有大批量的硝,不知道他们是拿来做什么的,但是总归不会是好事。伯爷,我多嘴说一句,他们都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了,很难说除了这些东西之外,没有别的准备,您不能只靠着查这些东西去找人的把柄,人的心思要是坏起来,能动手脚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只查眼前的一点儿,只怕是起不了什么作用。” 跟白熊比起来,白豹的心思就要缜密的多了。他敏锐的意识到如今的情形比想象的还要糟糕的多,这事儿不是抓一个刘员外就能解决的,刘员外好抓,但是流出去的那些花灯谁知道能不能全都收回来? 但凡是有一批收不回来在盛会上出事,那就全完了。 苏嵘静静地点了点头:“是,白大人放心吧,我心中有数。现在只请白大人帮一個忙。” 白豹没有推脱很痛快的点头应承下来:“你说吧, 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没有推脱的道理。” 匠作司这么多人的心血,不能毁在刘员外这种利欲熏心的人手里。 苏嵘径直回了木府去找廖经续,而后实话实说的开口:“看来那些人在大理府安插眼线暗桩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么多年下来,城里不知道多少人是他们的人了。不如就趁着这次的泼水节,全都揪出来,也算是送殿下一个凯旋的大礼了。” 见苏嵘把事情说的这么简单,廖经续忍不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自信满满,想来是已经有主意了?” 苏嵘也没直接承认,他只是说:“还请大人配合配合。” 当天下午,木府就传出消息,廖夫人的生辰快到了,廖总督有意帮夫人大办,特意让匠作司帮忙制作一批烟花备用。 刘员外接到消息就懵了,着急忙慌的跑去找阿龙:“龙大人,这事儿可不好办啊,咱们现在人手紧张,筹办眼前的事都来不及了,哪里还有时间去帮总督夫人做烟花啊?您得想个法子。” 阿龙紧紧皱着眉头:“离泼水节眼看着就几天了,这边的事绝不能停。你不是说,挑选来做这批东西的人都是你的心腹吗?那匠作司总还有不是你心腹的人吧?他们闲着做什么?让他们来1 刘员外一开始有些不愿意,他好不容易才花了许多时间精力,把白豹的人都排挤出去了,尤其是那个周若敏,但是现在这种情形,他也不敢不答应,只能捏着鼻子答应下来,转头就出去找人了。 周若敏正在闲坐呢,他在匠作司如今也没什么事儿做,向来也没什么人管他。 见到刘员外来,他还哟了一声,有些诧异:“员外您怎么贵脚踏贱地了?怎么,是找我有什么事儿?” 刘员外如今没心思理会他的阴阳怪气,挤出一个笑意来,哈哈了两声就开始进入正题:“正是有件事儿要跟你说呢,若敏,廖总督的夫人下月过生辰,正昂匠作司准备些烟花,我知道,这些事儿你是最在行的,你领着些人,看看需要什么东西,都去库房里支取,尽快把这事儿给办出来。” 周若敏心知肚明,却明知故问的睁大眼睛:“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总督府的活儿,这可是大活儿啊,员外您怎么交给我办?” 真是个难缠的玩意儿! 刘员外心里骂了一声,面上却还是装的和和气气的:“哎呀,我那儿还忙着泼水节的花灯和花魁的巡游花车呢,哪里有功夫?交给你做,自然是信得过你,知道你能办得好,若你办不好,那边罢了,这事儿伱别做了。” 他笃定周若敏会做,都坐了这么久的冷板凳了,再不找点儿事做,以后在匠作司就更没立锥之地。 果然,周若敏哼哼两句,还是答应下来:“别啊,您老人家都这么忙了,我们这些闲着没事儿的人若是再不出点子力气,那不是白吃干饭了么?您放心,我办,我办还不成吗?” 这还差不多,刘员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便干脆的将要求告诉了他,而后便抬脚走了。 他一走,周若敏便仔细的思忖了一会儿接下来的计划,随后才去召集了之前自己用惯的那些人,将早已经不用的那个工坊给开了门。 一百三十五·收网 周若敏接管了廖总督的烟花之后,刘员外这边的压力便陡然小了许多,开始一心一意的赶着制作火药的工期。 也因为周若敏那边制作烟花同样用得着硝,一时连怕惹人怀疑的顾虑也不必有了,刘员外彻底放了心,私底下跟阿龙说:“您请放心吧,一切都顺利, 之前的花灯送出去了,保证神不知鬼不觉。如今只要等这一批火铳做好,那就万事大吉了。” 阿龙挑了挑眉,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才问:“现在有做好的火铳了吗?拿一把过来给我瞧瞧。” 刘员外吓了一跳,但是还是听话的拿来了一把, 小心翼翼的指点阿龙, 哪里是开枪的地方, 哪里装填火药。 阿龙拨弄了一会儿,漫不经心的问:“试验过了吗?能在多远之外杀人?” 刘员外就有些为难:“这个动静太大了,这怎么能试验啊?毕竟是匠作司,前后左右都是衙门呢,若是一有动静,就会引来无数的目光。” 这话说的有些道理,阿龙垂下眼帘没说话,等到刘员外等的有些发慌了,才面无表情的说:“那就出城,找个地方去。” 否则若是不好用,岂不是白费了这么多功夫? 刘员外怔了怔,只能应是, 提心吊胆的等到傍晚, 跟着阿龙出城去,找了个十分空旷的地方。 阿龙瞄准远处的一株树, 猛地开了一枪。 刘员外就在边上,吓得浑身一震, 等到睁开眼睛, 便兴高采烈的喊了起来:“龙大人这技艺真是出神入化!打中了!打中了1 阿龙却并没有多开心,他走到那棵树面前,摸了摸断掉的枝桠,好半响才啧了一声:“如果当初城里有这个东西.....” 如果木桐手里有这个东西,那么就绝对不会兵败如山倒。 如果木三小姐手里有这個东西,那也能趁机打死宋翔宇那个碍事的东西,总能让萧恒难受难受。 甚至于,如果马老大手里有这个东西,也能杀了苏邀和苏嵘,不必当了阶下囚。 只可惜,没有如果。 刘员外不明白他怎么忽然就情绪低落了,见他阴沉着脸没有动静,便试探着说:“龙大人是不是有什么不满意?” “有什么不满意?”阿龙转过身反问了一句,看着手里这把火铳,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东西在我手里,而且我还有这么多,我怎么会不满意?我满意的很1 有这东西,他能搅得整个大理府鸡犬不宁。 他就要看看刚打下来的大理府就闹出这么大乱子, 萧恒怎么交差, 也要看看苏嵘和苏邀面上精彩的表情。 他们兄妹不是一直都无所不能吗? 他就想看看他们终于失策的样子, 那场面一定非常精彩。 他一会儿阴沉着脸一会儿大笑的,刘员外被他搞的忐忑不已,只能陪着笑在一边提醒:“龙大人,时间也不早了,您看是先回去,还是再待一会儿?” 总不能一直在这荒郊野岭的吧? 试也试完了,阿龙随手就将火铳交给刘员外,自己转身上了马车。 刘员外松了口气,也紧跟着一起上去,坐在他对面絮絮叨叨的说话:“龙大人,不瞒您说,最近我这心哪,一直都提着呢,真是提心吊胆,每天每夜的睡不着做噩梦啊,就是怕出什么事儿,现在好,现在咱们这边一切进展都十分顺利,只要过了这阵子,熬到泼水节,就什么事儿都好了。到时候,您可一定得兑现承诺,把我之前的那份家业还给我,还有我家妻儿老小......” 如果不是当初跟魏德胜过从甚密,又什么事儿都是听木桐的,认识了马老大,他哪儿至于提着脑袋做这种事啊? 跟白家杨家一样,好好的奉承朝廷不就是了? 但是有什么办法,被人捏住了身家性命,总不能真的就坐以待毙。 刘员外愁眉苦脸的。 接下来几天,仍旧风平浪静的,眼看着没有出半点意外,刘员外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开始放下了,等到熬到了泼水节前夜,他都睡不着,思来想去之后还是从自己床上爬起来,去了工坊。 他摸着黑到了工坊,手里一直攥着一串钥匙,这钥匙只有他一个人有,是开最里面那间仓库的,只要泼水节一开始,按照大理府的风俗,男女老少都会去街上,到时候,就连各衙门都是放假的。 他这里的东西要运出去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只要借着送花车的名头就是了。 本来一切都没问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刘员外越是事到临头就越是睡不着,便干脆过来看看好安心。 他抖抖索索的摸出钥匙开了锁,刚听见啪嗒一声,就觉得肩膀一沉,有人的手搭在了他肩上。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苦笑了一声:“龙大人,人下人,可是要吓死人的......” 刚说完,他就觉得不对,因为紧跟着一道轻笑声就响起来了。 这声音非常的轻,但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却几乎让他头皮发麻,整个人都瞬间炸开了。 这不是阿龙的声音! 刘员外腿肚子都软了,从胃部开始有一股气在往上涌,让他情不自禁的往前一步抵在了仓库门上。 苏嵘看着他那个样子笑了一声:“这是怎么了?刘员外别怕,我们不是什么坏人。” 不是坏人,是要人性命的阎王! 刘员外心里乱作一团,没有半点心思想别的了,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是抵在门上死活都不挪动半点。 苏嵘便冲着庆坤扬了扬下巴:“请刘员外正对着我们说话,这像是什么样子?” 庆坤马上便按着刘员外转过身来。 刘员外几乎都要哭出声来,被强行压着转过头的时候,脸色大概也就跟黑白无常差不多了。 苏嵘此时已经没有什么笑意了,冲着刘员外抬了抬下巴:“刘员外,我看你刚才是要开门,来吧,开开,刚好我们也有差事要进仓库,正好,您来了,也省了我们许多麻烦。” 刘员外几乎被吓得尿裤子。 一百三十六·火铳 他之前并没有跟苏嵘直接相处过,也不知道苏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从阿龙对苏嵘的态度上就能猜到了。 阿龙提起苏嵘的时候便十分忌讳,刘员外耳濡目染,也知道苏邀必定是十分难缠,但是现在却怕什么来什么,偏偏撞到了人家枪口上, 他死的心都有了,手脚紧张的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听见苏嵘在后面催促了一声,他头脑一片空白,手一直在抖。 苏嵘轻笑了一声,啧了一声便轻飘飘的道:“看样子刘员外自己是不大方便开门了, 那不如还是让我来代劳吧。” 他说完, 便径直伸手拿过了刘员外手里的钥匙。 刘员外此时哪里敢说不,苏嵘身后都是全幅甲胄的官兵,只要他敢说个不字,马上就能被砍成肉泥。 眼见着苏嵘去开门,刘员外整个人抖得如同筛糠一般,情不自禁的偷偷后退了几步,瞥了一眼目光似乎全都集中在苏嵘身上的那些官兵,他鼓起勇气,往边上挪了挪。 虽然他也知道,在这满院的官兵面前想要逃跑是天方夜谭,但是人的本性本来就是如此,只要有一线机会,谁会忍得住放弃呢? 只是才往边上挪了挪,庆坤的目光就朝着他看了过去, 凉凉的提醒:“刘员外, 我看您还是别乱走动,否则我怕兄弟们的刀不长眼睛, 误伤了你。” 刘员外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 仿佛是从头被淋了一盆冰水,闭起了眼睛不敢再动。 而里面的苏嵘已经问周若敏:“确实是在这里?” 周若敏点了点头:“我一直盯着这边的工坊,他们整天都在忙,也就是昨天才停下来,但是这几天咱们匠作司还帮廖总督的夫人备办烟花,天天都有工人进出,他们是绝对没有机会偷运东西出去的。费了这么多功夫,他们偷偷在筹备的东西一定不简单,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就把东西处理了。” 尤其是他也留意了,最近并没有什么货物运送出去的记录、 东西一定还在仓库里。 苏嵘挑了挑眉,对着周若敏点了点头,示意他带人去找,自己也带着几个人往另一边去找。 作为专门帮木府做这些工艺上的东西的匠作司十分大,这座仓库是匠作司里最大的一座,几乎能同时容纳七八百人,十分宽阔,此时,这仓库里杂七杂八的堆着许多木箱,还有许多是用麻袋罩住的, 苏嵘随手打开几个箱子, 里头都是些器物,都不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顺着一排一排的箱子走过去, 苏嵘很快便发现堆在墙角有十几口大箱子,这些箱子也是被用那些破破烂烂的麻袋堆起来的,乍看起来,跟他刚才走过的那些箱子没有任何区别。 苏嵘却皱着眉头停住了脚步,站在这些箱子跟前,沉默了一瞬让底下的人:“打开。” 堆在角落里,箱子却摆的还算是整齐,这给他的感觉太过怪异了。 属下立即爬上去打开了第二层的箱子,一打开顿时有些怔忡的朝着苏嵘摇头:“伯爷,没什么东西。” 苏嵘垂下眼帘,片刻后让他下来,搬走了那個仍旧没什么东西的箱子,打开了那箱子底下的那只箱子。 而后饶是以他的心志,竟然也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叹。 属下们被他的样子惊住,纷纷探头去看,这下不仅是苏嵘,所有人都忍不住震惊的张大了嘴巴问:“这.....这不是,不是火铳吗?1 火铳啊!只有神机营才有的火铳! 而事实上,哪怕是京城的神机营这三大营,如今都没有多少这些东西了-----工部建造这些火器的图纸丢失,老匠人们又多数只会制作的其中一两个步骤,所以现在神机营里的火铳,那也不是所有神机营的将士都能摸得到的东西。 谁能想到,竟然会在这大理府见到! 真是见了鬼了,这么个偏远得了不得的地方,怎么会有这玩意儿? 而且,木桐之前被打的可以说是屁滚尿流,既然有这玩意儿,当时他怎么没有拿出来? 苏嵘却瞳孔震了震,随后就回过神。 这不是大理府的东西,准确的说,这是马老大那些人,借助匠作司的力量生产出来的东西。 马老大他们常年在海上,是海上出了名的强盗,也跟东瀛人做生意,给东瀛人走私、军火。 甚至沈海都有自己的专门的护卫队,听说那些人都是人手一把火铳的。 从前苏嵘不信,毕竟连朝廷都做不到给精锐的那些将士人手一把火铳和火器,怎么可能那些海盗有? 现在他却不得不信了。 这才多长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二三十天,他们竟然就能做出这么多火铳! 可见他们真的是在海上做这些生意的! 有了这些火铳,这些人真能翻天,至少是能在大理府翻天,到时候围住了木府,在木府随意开枪放铳,饶是苏嵘向来以镇定自持而出名,此时此刻也禁不住白了脸色,径直转身朝着门外走,一眼看见在火把照耀下而面色惨白的刘员外,他大踏步走到刘员外跟前,仔仔细细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即便抬脚一脚踹在了刘员外腹部,刘员外顿时痛的缩在一团,蜷缩着身子连声告饶。 他也知道这被发现了是什么要命的事儿,哪怕苏嵘现在立即杀了他,都不会有任何人敢多说一句话,毕竟满仓库的火铳在那儿摆着呢! 苏嵘阴森的盯着他:“我问你,这些东西你们做了多久?” 刘员外心里简直是哭都哭不出来了,到了这个时候,他知道根本没有任何的条件能讲,惨白着脸色摇了摇头:“我.....我错了,伯爷,我们,我们做了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 苏嵘冷声嗤笑:“京城工部也没有这个手艺,你们竟然能用一个月的时间做出这么多火铳?!你们有多少人?” 刘员外虽然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却还是下意识的说:“三百多人做出来的,我们拿了图纸,有个老师傅带着我们。” 一百三十七·抓住 刘员外抖抖索索的全都交代了,生怕苏嵘一个不高兴真的拔刀就杀人,他虽然也还是仍旧担心妻儿,但是人在生死关头,哪里真的有不怕死的?反正他是做不到不怕。不仅做不到,他还非常怕死。 他一交代完,苏嵘便挑眉问:“既如此, 那个老师傅人呢?” 这种人竟然窝在小小的云南匠作司,真是谁能想得到? 刘员外毫无隐瞒,一股脑的把人给供出来了,又道:“他一直都在匠作司的,除了匠作司,哪里都不去,现在就在工人房那边, 只是他是一个人一间房,住的是我从前的屋子。” 这种特殊有本事的人, 谁都不会怠慢他,刘员外也是一样。 苏嵘嗯了一声,仍旧把人扔给了庆坤看着,自己带着人直奔刘员外供出来的工人房。 他的几个心腹属下亦步亦趋的跟着,一面忍不住问:“大人,这个刘员外您杀不杀?” 苏嵘奇怪看了他们一眼:“因何这样问?”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咳嗽了一声就道:“虽然贪生怕死了些,但是好像有些用处。” 大家都是当兵的,谁会不知道火铳的厉害啊?更不可能不知道这批武器的珍贵。 虽然刘员外可恶,但是,但是真有些本事啊!能够在短短时间召集了这么多人手,将这么多火铳做了出来! 这就算是放在工部, 也得有個官儿给他当当。 苏嵘见他们这表情, 哪里还看不出他们的心思?忍不住笑了笑:“要杀早杀了,自然是不杀。” 不仅刘员外不杀, 那个老师傅, 苏嵘找到人之后, 也只是客气的询问了几个问题,见那个师傅特别抵触,便忍不住挑眉,似有所悟的问了一句:“郑家的人?” 看他看见官兵时那激动得难以自持的激动模样,又十分抵触的样子,再联想到之前的马老大,苏嵘很难不往这个方向猜测。 一听苏嵘这么说,那个老师傅立即就抬起了头,目光炯炯的看着苏嵘。 看来就是了。 苏嵘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是郑家的人。” 郑老师傅抿了抿唇,唇角几乎成了一条直线,冷冷的问:“郑家的人怎么可惜了?” 苏嵘丝毫不甘示弱:“当然可惜,若是别的什么人,我还得花些功夫说服说服,看看是不是还有得救。但是既然是郑家那种狼窝出来的狼崽子,自然什么都不必说了。废帝时候就为了迎合废帝,媚上欺下的人家,等到废帝没了, 又能去投身海盗, 再次祸害沿海百姓的家族,早已经一点儿良心都没有了,跟这样的人,当然不必花费什么唇舌,因为就算是说了,那也是白说的,不是吗?” 郑老师傅紧紧攥着拳头,一时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嘴。 苏嵘却已经蹭的一下起身,冷冷的往外走了,走到门槛处,他又停下来,没有回头冷冷的说:“你分明有一身的好手艺,但是你这些手艺,没有用在造福百姓上头,也没有用来做什么好事,相反,你们给倭寇提供武器,给海盗做火铳,到头来这些武器害的全都是普通的黎民百姓。到现在,你们还故技重施,甚至跑来云南,仍旧进行这种勾当,你知不知道,若是你这批火铳按照你们的计划流出去,到了那些乱臣贼子手里,会有多少无辜的百姓葬身于此?会有多少人失去亲人?有句话,我已经跟马老大说过一次,现在也可跟你再说一次,郑家的根子就坏了,杀了郑家满门成年男丁,我到如今也只觉得我祖父做得对,是在为民除害1 他这一番话说完,没有再留恋径直走了。 郑老师傅怔怔的站在原地,面对着漆黑的夜许久无言。 夜愈发的深了,分明是万籁俱静,但是不知道怎么的,阿龙总觉得心神不宁,隐约听见一声雷鸣,他一个激灵,被吓得径直坐了起来,半响才大汗淋漓的下了床,倒了一杯冷水猛灌了下去,这才稍微冷静了些。 刚才梦里梦见打雷,他就觉得不对,云南这种地方,这种天气,怎么可能有这样大的雷,一醒来,果然是在做梦。 缓缓地舒了口气,他刚要回去继续睡,便敏锐的察觉到外面有什么动静,他再仔细的听了听,不由就变了脸色-----是脚步声。 他住在这里,名义上是刘员外的客人,但是实际上,这里的护卫都是他自己的人,武功高强,按理来说,这个时候,护卫都知道他的脾气,不会深夜这么冒失的过来的。 皱了皱眉,他没有迟疑,便径直绕到窗边,轻灵的翻身出去。 只是一落地,他便被火把照的睁不开眼,下意识伸手挡在了眼前。 随即他便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啧啧,从前真是屈才了,早知道阿龙你这么厉害,怎么也不会只让你给幺幺当个跑腿埃” 阿龙动作一僵,抬眼朝着声音来源处看去。 他看见抱着手臂气定神闲立着的苏嵘,一瞬间就知道,什么都被苏嵘知道了。 但是他也没有太多被发现了的惊慌,反而很快就镇定下来。 镇定下来之后,他便笑了笑喊了一声伯爷,十分自然的说:“哎呀,伯爷真是无所不能,怎么这么快就发现了呢?” 一个大男人,这么嬉皮笑脸的,素来是苏嵘最厌恶的,他瞥了涎皮赖脸的阿龙一眼,冷冷的道:“怎么还算早?若是早的话,也不会让伱躲到现在了,更不会有之前庞家的事。我才该说你真是了不得呢,一路跟着从京城出来,我竟然都不知道你原来还是这样厉害的角色,真是我走了眼了。” 阿龙不动声色的应付着苏嵘的话,一面将手背在身后,然后迅速的拔掉了引线,顿时有一簇烟花刷的一声飞了出去,在半空中爆开一朵烟花。 苏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现在才提醒,是不是晚了点?” 他想要放信号让人去掩盖火铳的事儿,哪怕是一把火烧掉,让整座匠作司夷为平地,也比落在苏嵘手里的好。 一百三十八·杀人 阿龙面色一沉。 他原本还以为凭借李员外他们在外,总是能够先遮掩遮掩,但是听苏嵘这个意思,他分明是已经先去找了刘员外,已经知道了火铳的事。 想到火铳,阿龙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他眯了眯眼睛, 哪里有当下人的卑微姿态,哼了一声:“你动作倒是快。” 这番变化虽然微妙,但是当然没有逃过苏嵘的眼睛。 苏嵘皱了皱眉头,忽然心中一跳:“你不是阿龙1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阿龙得了人家的好处背叛了伯府,但是现在看来,不是这样, 眼前的阿龙根本不是真的阿龙。 一个人的行事作风或许会变,但是有些东西是深入骨髓的无法变化的,比如说阿龙, 阿龙一家都是伯府的老家将,他们是伯府的家生子,世世代代都是伯府的下人,阿龙虽然不是苏嵘的心腹,但是也跟了苏嵘许久,从前的阿龙,一次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这种姿态也不是一个下人会有的。 苏嵘看出来了,阿龙也没有否认,他似笑非笑的盯着苏嵘:“伯爷怎么这么说?小人跟了你这么多年了,怎么连我你都认不出来了?” 眼前这人绝不是阿龙,苏嵘已经完全确定。 他冷眼看着阿龙装模作样的求情,沉声问:“你究竟是谁?” 一面说, 苏嵘却掏出了一把火铳对准了他:“你最好是想清楚再回答, 否则的话, 我看你可未必能留住性命。” 阿龙看见火铳,脸上的表情才不受控制的变得狰狞:“真是太可惜了,让你们这群鹰犬得了这样的好东西。” 他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做出了这些东西, 现在却便宜了朝廷的人,说心里不难受那是骗人的。但是他也知道,事已至此,再纠缠表现的歇斯底里也毫无意义,反而徒给苏嵘增添笑料罢了。 他双手慢慢的探到自己身后,他随身背着一个背包,挎着的就是火铳。 苏嵘从来没有进过神机营,只怕火铳怎么放都不知道,现在也不过就是摆着架子想要吓唬人罢了,但是,他自己却是真的会放火铳的。 今天眼看着已经是在劫难逃,反正是要死了,自己死到倒不如拉着苏嵘他们一起陪葬。 凭借手里这把火铳,他怎么也得拉个十几個人一起死,这么一算,也不算是亏本了。 这么想着,他的手已经挨到了挎包里的火铳,随即他便猛地转了个方向。 寂静的夜里忽然发出一声巨响,这声响不是地动也不是放鞭炮,倒像是炮声, 匠作司原本已经睡下了的工人们全都被吓醒了,纷纷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不由得跳下床跑出门,有些人紧张的连外衣都来不及穿。 等到跑到空旷处,他们又听见接连响起来的这种声音,不由得面面相觑。 “是不是象兵又跑出来了?” 有些人对之前象兵出城踩死踩伤无数人的事记忆犹新。 “别胡说,象兵若是跑出来不是这样的动静,哪儿有这么简单啊?!我听我娘说了,当时象兵出来,好像是天崩地裂了一般,可吓人了。”立即就有人出声反驳。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心里焦躁不安,一直等到又听见一道声响,才有人说:“好像是刘员外住的那个方向1 刘员外掌控匠作司,好的东西都是他的,就连住的屋子,他都要求自己单独一个院子,不许别的人进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现在听这个声音,却好像就是刘员外住的那个院子的方向传来的。 有大胆一些的工人先道:“我们瞧瞧去吧,这大半夜的.....” 他看了大家一眼,欲言又止,半响才说:“不会是我们做的那玩意儿......”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想起来最近在做什么,全都睁大了眼睛,他们平时其实是做鞭炮做的多,根本不知道那火药什么的玩意儿,但是后来刘员外找了一批人过来说是教他们做一批要献上去给朝廷的礼物,又说做完了,以后匠作司大家的日子都会过的很好。 大家便都答应下来了,也听刘员外的,从此都吃住在工坊,不轻易请假回去,也不跟任何人提起。 但是,大家也知道那玩意儿不是开玩笑的,硝啊!从前做鞭炮,都时常有掌握不好硝的分量发生爆炸出事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大家有的人想着私自做点鞭炮,被炸的血肉横飞的。 他们做出来的这批玩意儿,那是真的能够杀人的。 不会是这些东西出事了吧? 被人一提醒,大家都沉默了下来,心里却都默认了这个可能性。 而后,有人站出来要跟着一起过去看看。 开头提起的那人最等不及,一听见有人符合,他先拔腿就跑,其他的人也都急忙跟在他后面,飞快的跑了出去。 才到刘员外那座平时都不许人进出的院子,他们就闻到一阵熟悉的味道。 正是他们这些人最熟悉的硝烟和硫磺的味道。 这是..... 领头的那个人大胆,他先推开门,随即就站住不动了,当着大家的面猛地打了个冷颤。 后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怎么回事?里面什么情况?” 那个人默默地往边上让开了,里面的场景便跃入了众人眼帘-----一个男人头朝下趴在院子的草坪上,借着十来个火把的光,大家能看到他身下一滩血泊,而此时此刻,有一个穿着十分鲜亮的锦袍的男人正拿着一把熟悉的火铳,不慌不忙的交给他身后的官兵。 是官府的人! 朝廷的人! 大家都吓了一跳,他们都是做鞭炮做惯了的,做火器还是头一次,虽然做出来了,但是老师傅和刘员外都不让他们碰成品,他们不知道,这东西原来是真的能要人性命的,还如此的好用。 苏嵘挑了挑眉,没有管身后的动静,径直走到了已经被打的几乎成个筛子的阿龙跟前,缓缓的蹲下身:“你看,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用这东西。” 一百三十九·权衡 阿龙的眼睛大睁着,嘴里还嗬哬的艰难的喘着粗气,他双眼看着苏嵘,话说的十分含糊和艰难:“你.....就....就......就不怕?” 他没有想到,苏嵘竟然真的会用火铳,更没有想到的是,苏嵘会直接选择杀了他! 真是疯了! 苏嵘就不怕他是一条大鱼吗?说到底, 现在这些人可都是还在被动的被东南那边的势力算计,他们难道就不想查清楚,难道就不想问一问他们会不会还有什么计划吗? 仿佛是知道阿龙在想什么,苏嵘对着他轻轻的扯了扯嘴角:“是不是在想,我怎么这么粗暴的动手?怎么不留着你钓大鱼?” 他陡然变了脸,脸上一丝笑意也不再有,只是冷笑出声:“以后, 我们都不会再想着留你们任何一个人的性命了, 你们来一个, 我们就杀一个,来一群,我们就杀一群!我就看看,到底是你们的人多,还是我们杀的更快!我要杀到你们片甲不留,杀到你们从此以后,只要听见说是要来找我们的麻烦,就不会有人再敢过来送死。只有这样,才能彻底的灭了你们这群无穷无尽纠缠不休的蟑螂1 阿龙眼睛瞪的更大,眼里流露出刻骨的仇恨,听见苏嵘这么说,他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趴在地上终于没了声息。 苏嵘挑了挑眉, 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转身扫了一眼那些从后头进来,现在呆若木鸡的宫人们, 缓慢的道:“你们认识这个人吗?” 工人们吓了一跳, 哪怕是这么多火把,他们也不敢太过去看这么惨烈的场面,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都噤若寒蝉。 苏嵘冷哼了一声:“此人是朝廷钦犯,无恶不作,他潜入大理府,意图装成朝廷官员,哄骗了刘员外,唆使你们替他和反贼乱党做这些火器,这桩桩件件,都是株连九族的死罪1 工人们一时都被吓得面无人色,惊恐的看着他们这些官兵。 还是领头的那个人更大胆些,壮着胆子摇头:“这.....官爷,这可不关我们的事啊,官爷,我们可什么都不知道1 他一求情,底下的人也跟着跪了一大片。 苏嵘环顾了一圈,沉声道:“起来!我们自然知道, 自殿下带着我们进了大理府以来, 我们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当地百姓好, 我相信这一点,你们也是心中有数的。所以,我也信得过你们,相信伱们不是心甘情愿的帮贼人做事。这件事不会牵连你们,只是你们最近这阵子,还是要听从朝廷的安排,等我们审过了,问完了,确定你们没有人再有嫌疑,自然便让你们回家。” 工人们听他这么说,顿时松了口气,都纷纷应是道谢。 苏嵘让几個人去拿这些工人的花名册,而后带着他们你一个个去登记,自己静静地在院子里看了一眼那个假阿龙的尸体,才转身领着人又出了门,去找刘员外。 刘员外心神不宁,整个人都已经濒临崩溃了,见了苏嵘进门,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惊恐的望着苏嵘。 苏嵘也没废话,他坐在堂屋的圈椅里,淡淡的道:“我已经将阿龙杀了,用的就是你们做的这批火铳。” 刘员外狠狠地打了个冷颤,因为太过惊恐,一时发不出声音。 唯恐苏嵘一个不高兴,用火铳把他也给杀了。 幸亏苏嵘好像没有杀他的意思,顿了顿,苏嵘沉声说:“原本你助纣为虐,而且犯下的桩桩件件都是死罪,我就算是现在杀了你,也没有人能说我什么。”眼见着刘员外惊恐的张大嘴,苏嵘扯了扯嘴角:“不过,看在到底还未铸成大错的份上,我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也就是唯一一个机会。” 刘员外一口气都险些没有喘上来,听见苏嵘说让他将功折罪,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就答应了下来:“伯爷,伯爷您尽管说,我....我要不是因为之前被他们捏住了把柄,怕得罪了朝廷没好果子吃,又被他们抓住了家小,我怎么也不会做这样的事啊!只要伯爷给我一个机会,我绝不会再做对不住朝廷的事1 苏嵘缓缓笑了笑,也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淡淡道:“倒也不必如此,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我自然能保住你的性命。” 刘员外连声应是,苏嵘便道:“我要你继续带着这些工人赶工,能做出多少这样的火铳,就做多少,需要什么,尽管写条子来,我拿去给总督大人批。另外,若你能把那个老师傅也说服,我便再额外记你一功,到时候请殿下仍旧把你留在匠作司做你的员外郎。” 刘员外已经喜不自胜,又听见苏嵘继续道:“不仅如此,你的妻小,若是有机会,我也会一力帮你保全。” 刘员外噗通一声跪下来,结结实实的朝着苏嵘磕了三个响头。 苏嵘让他起来,安顿好了匠作司的事,暂时把刘员外交给周若敏严格盯着,自己便去白家请白豹出山。 他把最近匠作司的事都跟白豹分说清楚,又道:“如今匠作司没有个可靠的人看着,不管是我还是朝廷,都不可能放心。要劳烦白大人重新出山了。” 白豹倒也没有推辞,他之前从匠作司退下来,本来也是被逼出来的,如今又是这样的形势,他当然不会拒绝,便冲着苏嵘认真应诺,又问他:“既如此,那这批火铳你打算?” 苏嵘笑起来:“这是人家敌人千里迢迢从东南送来的大礼,当然不能这么浪费了人家的心意,我打算亲自押送这些火铳去前线,交给殿下。” 有了这批火铳,苏嵘那边可谓是如虎添翼,想要把这些地方彻底都收复,效率也高不知多少。 算起来,马老大他们还真是帮了朝廷一个大忙。 听见苏嵘这么说,白豹若有所思的笑了,朝着他拱了拱手:“怪不得伯爷要留刘员外一条性命,原来是还有这样的打算,真是深谋远虑啊1 一百四十章·功绩 白豹为人谨慎,加上他本身便跟刘云外有些不对付,他一去了匠作司,刘员外顿时更加卖力了,生怕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好,让白豹找到了把柄去苏嵘那里告状。 都是老相识了,白豹马上就明白他的小心思, 也没有戳破,不去管做火铳的事儿,只是跟周若敏他们做监工,将匠作司的所有人都给看了起来,严防他们再跟外人有接触,除了采买和几个帮工, 匠作司如今已经禁绝了外人出入。 这样一来,倒是彻底绝了外人再渗透进来的可能, 一时匠作司风平浪静。 而与此同时, 苏嵘跟苏邀商议过后,去跟廖经续提了火铳的事儿。 廖经续简直不可置信,他匪夷所思的看了苏嵘一眼,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这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离谱的事,火铳这种玩意儿,京城神机营都馋的快流口水了,竟然被马老大这帮人做了出来?!而且还能用?! 再说,这些人难道是送财童子吗?知道现在萧恒需要速战速决,就送来了大批量的火铳?! 苏嵘非常理解廖经续的震惊,将事情经过再说了一遍,廖经续再也坐不住了, 他急匆匆的去取了自己的披风,道:“走!看看去1 他一定要亲眼看见才放心。 因为这件事,廖经续都没顾得上去后院跟廖夫人说上一声今天不回去吃饭,廖夫人等了许久没等到人, 叫人去前院看了才知道, 廖经续是出门了, 便干脆去请了袁夫人和苏邀一道用饭。 又对苏邀道:“原本还以为请伯爷也过来的,谁知说伯爷跟我们家老爷一道出去了。” 苏邀笑了笑,跟廖夫人聊了会儿天,廖夫人便有些担忧的问:“是不是上次闹的沸沸扬扬的庞小姐的事儿,那个阿龙抓到了?” 庞源最近见到苏嵘都躲开走,这一点廖夫人也是知道的,但是阿龙的事情若是不解释清楚,难免庞家人心里还会犯嘀咕,廖夫人还是希望快些把阿龙抓住的。 提起阿龙,苏邀面不改色的道:“他已经死了。” 廖夫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在苏邀的碗里,才啊了一声:“死了?” 苏邀点点头,简单的解释了一下:“真正的阿龙早已经死了,后来那个接走了庞姑娘的阿龙,是马老大的人,若是没猜错,应当也是马老大他们的人。这个人也被大哥前几天发现,而后死了。” 竟然还有如此离谱的事, 廖夫人皱着眉头有些担忧:“若是这么说的话,那以后咱们底下的下人, 难道也都信不过了?他们这些人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 一个個的,难不成都要翻天了不成?1 苏邀倒是没有动怒,苏嵘说的那番话十分的得她的心意,她跟苏嵘也是一样的想法,既然那些人要来挑衅,那就一个个的死,他们不想知道那些人的身世过往,也不想反省自己祖上是不是做错了事才招致了这些祸患,他们只需要知道,这些敌人已经没完没了的纠缠了他们三辈人,并且至今还无孔不入的想他们死。 对于这些人,任何的仁慈都是对自己的残忍。 她轻轻挑了挑眉:“没事,我们已经将这一批拔出来了,至于以后,看看他们有没有那个命吧1 廖经续那头已经赶到了匠作司,因为匠作司如今外围都有官兵把守,所以附近的小摊贩们都不再来了,街道上都冷情的很,他们的马车顺利的驶入了胡同到了匠作司侧门,苏嵘下来亮了身份和腰牌,便领着廖经续进去。 白豹那边听见消息赶过来,刚要行礼便被廖经续制止了,廖经续知道这次的事白豹出了力,语气很是温和的道:“这次的事,还要多亏了你们白家帮忙。” 白豹笑着摇头说不敢,知道他们是来看那批火铳的,便领着他们去了仓库。 当那一排排的箱子打开,便是连廖经续都不由得止住了呼吸,站在原地半响才大喊了一声:“好1 随即便拿起了一把火铳,小心翼翼的查看起来。 他简直难以抑制心里的高兴,这批火铳就已经是难得的了,送上去,朝廷都要震动,谁知苏嵘竟然还如此绝的把刘员外给留住了,让刘员外说服那些人赶工,继续做火铳。 那些工人都是云南的人! 他廖经续是云南的总督! 想必朝廷都不会想到,有一天,云南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也能给朝廷贡献赋税,甚至还能献出这样的技艺和火器。 他都能想到内阁的阁老们的震惊! 这些实打实的,都是他的政绩! 廖经续激动得当着白豹的面拍了拍苏嵘的肩膀:“伯爷,你立即动身,将这批火铳运送去前线,跟殿下会和。另外,留出二十把,我令人快马送回京城1 说起来,圣上的万寿可要到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万寿节礼呢?! 苏嵘已经震惊过了,所以现在看廖经续这么激动也已经表现的非常平淡:“我也正想跟您说这件事,本来如今殿下也十分需要这批东西,只是若是我送过去,那.....” 廖经续知道他是担心大理府的城防,便笑道:“伯爷放心,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还是你之前告诉我的。杨斌杨鑫他们都是十分得用的,再加上你对他们恩重如山,如今他们都对朝廷忠心耿耿,我信得过他们。再加上,如今也还有杨家白家可用,这些你不必担心,本官自有安排。” 廖经续的确是十分稳妥的人。 当时昆明城那么肃杀的气氛,他都能撑过来。 苏嵘也不再迟疑,跟廖经续一道回了木府,便先去找苏邀说明此事。 苏邀也是早知道苏嵘要去运送火铳的,这件事换做旁人来做,他们也都不会放心,因此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叮嘱苏嵘要多带些人手,而后就道:“出了这么大的篓子,我怕那些人贼心不死,你要出城.....” 一百四十一·袒露 苏嵘出城的前一天,廖经续派出了前往京城送万寿节礼的护卫队。 这些护卫一共六百多人,人多势众,还带着几十口大箱子,预备押送这些东西先走陆路,而后赶水路回京。 因为动静太大,城中许多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连刘员外也有所耳闻, 忍不住道:“大约是送那批东西回京了。” 也是,换做是他,这种大事,肯定也得跟朝廷上报啊,朝廷那边还不知道如何欢喜呢。 事实上,这么想的不只是刘员外一人。 苏嵘出城的事儿在这样大的动静里,反而并没有掀起多少波澜。 而随着苏嵘出城, 廖经续开始了对城内治安的严打严抓,巡检司换了一大批人, 杨鑫杨斌他们从昆明过来之后,原本一直在军营中练兵,这回再被调回城里,铆足了劲儿的巡城,一时之间,端了不少的花楼和酒楼客栈银号。 原本城中的商贾因此人人自危,但是廖夫人此时站出来了,她接见了几个城中有名的大商贾和士绅,听见他们来打探消息,态度温和的解释:“也不是什么大事,诸位不必惊慌, 说到底,其实是这些人本身便不是正经商人,做的自然也不是正经生意, 因此容不得他们。你们我都是知道的,也信得过, 大人自然也是如此这般。” 有了廖夫人出来安定人心,士绅们以纪太太为首, 又都拿出了十分的魄力,不仅继续开店,而且还亲自坐镇,城中原本掀起的恐慌自然而然的便如同一阵风吹过去了,并没有留下多少涟漪。 除了木府的水牢里又多出了不少人之外,没有任何区别。 泼水节还是如往年一般举行,这一次,廖总督和廖夫人跟木四夫人一道出席了泼水节过后的烟花大会,看着无数的烟花在天空中炸开,廖总督跟廖夫人相视一笑。 苏邀跟袁夫人也站在高楼上看着烟火,妞妞人小,一开始对满天的烟花怕的厉害,搂着苏邀的脖子不肯抬头,等到看了一会儿,适应了之后,便欢快的拍起手来。 苏邀摸了摸她的头,等到烟花结束, 便抱着她下了楼。 正要进轿子,阮小九快步走过来, 轻声道:“姑娘,才刚白大人送消息过来,说是匠作司那个老师傅,他说想见伯爷,但是伯爷现在.....” 苏嵘现在都已经出城了,肯定是不能去见那个老师傅的,但是偏偏那个老师傅身份有些特殊,之前苏嵘也叮嘱过若是他有什么要求,便尽量满足的。 所以白豹还是派人送了消息出来,他知道苏嵘有个十分宠爱也能拿主意的妹妹。 苏邀果然挑了挑眉,将孩子递给边上的袁夫人,对袁夫人轻声道:“那您先回去吧,我过去看看便回来。” 袁夫人也知道这是要紧事,便急忙抱走了妞妞点头:“好,你尽管忙你的去,早些回来。” 苏邀答应一声,转身上了轿子。 等到了匠作司的时候,最后一朵零碎的烟花也已经放完了,她径直进了院子,果然看见一個中年文士对着自己正在望天。 “师傅要见我哥哥,不知道是有什么话要说?” 苏邀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才出声问了一句。 老师傅已经转过身来了,看到是个女子,他并没有意外之色,反而还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扯了扯嘴角淡淡的问:“是苏邀县主吧?听说永定伯对你十分宠爱,家中大小事务,也都会过问你的意见,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苏邀不置可否的反问:“老师傅既然知道,那想必不会跟一般人那样,觉得我是个女子,便遮遮掩掩。那就请有话直说吧。” 老师傅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废话,只是沉声叹了口气:“我有件事想跟你说,苏姑娘,想必你已经从你哥哥那里知道了,我是郑家的人。”见苏邀没有丝毫意外,老师傅便也没有停顿的说了下去:“其实说我是郑家的人,也不尽然。因为我不过是个远房旁支,当年跟我母亲一道依附于郑家生活。想必这种情形,苏姑娘是司空见惯的。一对寄生的母子,能对郑家有多少感情呢?” 他自嘲的笑了一声。 苏邀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老师傅便深吸了口气之后又开了口:“但是有些事,没得眩郑家败亡,我母亲不顾一切的救了郑家一个孙辈,所以,他们看在我母亲的份上,带上了我这个拖油瓶,从此我在海上飘了十几年。” 他在海上飘了十几年之后,学了不少东西,又被派去了东瀛,跟着那些需要在沈海手里买军火和武器的大名,那些大名们诸侯们一个个的为了争夺底盘不择手段,什么招数都能使得出来,这一点让他也开始觉得杀戮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几十年了,他之前并不觉得有什么错处。 毕竟这个世道除了这条活路,也没给他别的什么活路了。 直到这一次,苏嵘对他说了那番话。 他才终于开始思考起来。 郑家给他了什么? 郑家是什么? 他之前也不必死的,苏嵘的祖父杀的也只是恶贯满盈的嫡支,并不曾对旁支赶尽杀绝,说到底,是郑家的人把他带走,他才成了逃犯。 他憎恨朝廷,其实好像根本没什么道理。 他做的这批火器,也的确是能杀无数的人,他的母亲在地底下,真的会觉得开心吗? 思索了几天之后,又从刘员外那里知道了大理府从前跟如今的变化,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面色复杂的看着苏邀,许久才说:“你或许不知道,除了许次辅之外,他们在朝廷还有一个大靠山。” 苏邀终于有了一点儿兴趣,她认真的盯着老师傅的眼睛,许久,才点了点头:“你让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老师傅嗯了一声:“准确的说,原本只是打算告诉伯爷的,但是我知道,告诉你,也跟伯爷相差不了什么,便告诉你也是一样的。” 一百四十二·庆生 万寿将至,京城中到处都是各地官员派来京城送礼的使者,有门路的自然是直接去找了门路,没有门路的,则是在京城住下,看看是否能搭上哪家的便车,好将东西体体面面的送上去。 而礼部的官员今年也格外的忙碌。 礼部侍郎汪大人忙到接连在衙门住了好几天, 才抽出个时间回了自家。 汪老太太这里还正在跟汪大太太说呢:“过个两天,也是咱们纷纷的生辰了,现在伯爷不在京城,也不知道伯府是怎么打算的。毕竟如今老太太是老了,出了上次那个登徒子的事之后,杏仪也不大肯兜揽事了,只怕是不会大办。” 其实除非是整生辰, 一般人家都是不会大办的,特别爱惜女儿的人家, 便会置办几桌酒水,请相熟的亲戚小酌几杯。 只是如今伯府这种情况,只怕便是这样也是难的。 汪大太太也沉默了一瞬,自家的女儿自家疼,汪悦榕自小就是她的掌上明珠,她哪里有不爱的?只是女儿现在嫁了人了,就是人家的人了,若是伯府不提这事儿,她们娘家也不好说。 她叹了声气:“那个孩子只要听见伯爷没事儿,心里就比吃了蜜糖还甜了。只怕过不过这个生辰,她也是不在意的。罢了,到了那天,咱们想办法把她接到家里来, 吃顿饭也就罢了,您看怎么样?” 汪老太太也点了点头:“如此也罢了,他们家中多事, 咱们也多体谅体谅。做亲家的, 以后还是长长久久的,反正只要他们小两口感情好,咱们难道还怕伯爷怠慢了咱们家闺女儿吗?” 这倒是的,提起苏嵘,哪怕是汪大太太都不禁满脸笑容,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她现在看苏嵘就是如此。 年纪虽然比汪悦榕大了些,但是知道疼人,而且难得的是有本事。 这次在战场,他的功劳是最响亮的,她已经听许多亲戚提起来过,苏嵘这回回来,不管如何,只怕是要靠着军功再晋升的!伯爵再往上,那可是侯爵了! 本朝那些元勋,最后还剩下几家? 便是剩下的,也都是苟延残喘罢了。 唯有苏家,如今是在肉眼可见的走上升的路,而且侯爵还是靠着苏嵘自己拼来得。 以后她女儿的诰命比她的还高。 她笑着点点头:“是了, 还是老太太您眼界宽,看的比我们这些小辈要清楚明白的多。那就按照您说的办,我现在只希望女婿能够顺顺畅畅的回来,如此一来,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什么没什么好担心的?” 婆媳俩正亲亲热热的说着话,汪大太太便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不由得便笑了一声,急忙站起身来,喊了一声老爷,又上去自然而然的接汪大老爷进来。 她笑着道:“正在这里跟母亲说纷纷的生辰呢,纷纷的生辰不是马上便到了吗?我们说,今年怕是伯府不好帮纷纷办的,打算把纷纷接回来吃顿饭。” 汪大老爷挑了挑眉,听见说是为了这個,便也点了点头:“这也是正理,一般都是办整生,她如今又不是整岁生辰,伯府那样的情况,不办也好。到了时间,你就派马车和老大去接她回来,咱们自己家人庆贺庆贺就行了。” 见丈夫也是这么说,汪大太太自然是连声应是,又问他:“最近就忙成这样?看你都瘦了一圈儿了。” 闻言,汪老太太也朝着儿子看过去,打量了一会儿之后便点头:“是瘦了,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 汪大老爷苦笑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儿子心里都有数,母亲尽管放心就是。只是最近圣上万寿,各地来献礼的络绎不绝,礼部和太常寺得安排这些人,年年都有这么一度,您别担心。” 汪老太太提起这个便笑了起来:“说起来,这回还跟往年有些不同。往年哪儿有今年热闹?我听说,今年来献万寿节礼的,还有祥瑞呢。” 汪大老爷咳嗽了一声,面色顿时有些微妙:“是啊,通体白色的白鹿,说是天降祥瑞,这是浙江总督庞清平献上来的。说起来,从前这位可不是这样的性子......” 所谓的祥瑞,大家心中都有数,不过是一些穿凿附会的东西罢了,只不过是为了讨好圣上。 这一次庞清平来这一出,还真是跌破了许多人的眼睛。 汪老太太也跟着笑了一回,并没有对庞清平的行为做出什么评价,反而去问汪大老爷:“我还想问问呢,云南那边,进献了何物啊?” 如今萧恒在云南打仗,云南的事,说起来是他跟廖总督一道处置,万寿节礼,他这个做孙子的送的礼物可是被不少人关心。 这个礼物,也的确是很关键。 汪大老爷摇了摇头:“云南的使者还未到京城,所以儿子如今也不知道。” 汪老太太也没说什么,毕竟人家使者都还没来呢,总不能未卜先知。 她哦了一声,便催促汪大老爷回去休息。 汪大老爷轻声答应了,走到一半又停下来:“哦对了,母亲,纷纷的生辰,到时候可别忘了把二妹妹也接回来,贺太太现在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咱们若是再不把她接回来住几天,只怕她也难得出来了。” 提起贺二奶奶,汪老太太便忍不住叹了声气:“你说的是,难为你还记着你妹妹,她婆婆病了这么大半年了,反反复复的,没见好全过。咱们也不是没去探病,结果连面也见不着.....病中的人哪里好伺候,你二妹妹,这回是真的受苦了。老大媳妇儿,这事儿你就放在心里,等到了日子,你可别忘了派人去把她接过来,我们都念着呢。” 汪大太太急忙答应了。 两夫妻回了房,汪大老爷又跟汪大太太说:“那天去贺家,你便自己亲自过去一趟也使得,去看看贺太太到底病的如何,咱们两家是姻亲连着姻亲,再亲近不过的关系了,别叫人觉得咱们冷情。” 一百四十三·风头 汪大老爷回家里一趟,住上了一天,又是接连几天住在衙门。 不过这次汪大太太和汪老太太都没再担心他,因为整个京城都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云南这回是真真正正的给朝廷,给元丰帝献上了一份大礼! 元丰帝寿辰前两天,云南的使者也就是一个姓谭的经历终于赶到京城,并且送上了万寿节礼。 万寿节礼送到礼部的第一天, 刚回礼部不久的礼部尚书孙永宁就吓了一大跳,紧跟着便抑制不住兴奋之情,直接带着谭大人去觐见元丰帝。 按理,元丰帝是会在第二天召见谭大人的,这还是看在谭大人是从云南回来的份上,毕竟云南现在正是关键时刻,还能往京城送寿礼,各方都在关注。 只是这一次, 元丰帝也没按照常理。 他见了孙永宁之后, 立即便召见了谭大人。 谭大人是个能耐人,否则也不能跟在廖总督身边这么多年,在云南一待就是这么久了,得到了元丰帝的召见,他也按捺住了内心的激动,听见元丰帝问这批火器的来历,他便急忙又呈上了廖总督的奏折。 元丰帝展开看了一遍,脸上先是凝重,而后便忍不住一连赞了几声好! 而后,他拿起桌上的火铳, 反复观摩之后,让人去招来了工部尚书, 将火铳给他看, 让他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工部尚书一开始还有些茫然,等到看到火铳,还以为是神机营的火铳出了问题,但是等到接过了火铳, 他立即就知道了不对劲。这火铳不是他们工部造出来送去神机营的那批火铳! 两者不管是口径还是火药装填的地方都对不上。 那这是......他张大了嘴去看元丰帝。 元丰帝便冲着他挑了挑眉:“爱卿, 可有兴趣赔朕试一试这火铳?” 工部尚书此时同样也满腹困惑,也对这火铳充满了好奇,急忙道:“臣荣幸之至1 元丰帝便召集了内阁几人,连同谭大人和孙永宁一道,去了景山。 景山上也养了不少的动物,是供这些公主后妃们偶尔玩乐的,元丰帝并不是爱享乐的人,因此景山他并不常来,但是这一次来,他心情远胜从前,远远地看见一只飞奔惊蹿的梅花鹿,他聚精会神的举起手里的火铳,按照之前谭大人的教授的方法和工部尚书的指点,对着梅花鹿瞄准放了一枪。 胆小的文官被这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 连内阁几位之前还有些不以为然的阁老,也禁不住都站了起来。 梅花鹿应声倒地,而元丰帝手里的火铳还在冒着烟。 这威力.....这射程...... 比神机营如今在用的那些火铳,还要好用的多! 工部尚书实在忍不住惊喜了,又惊又喜的问谭大人:“这火铳, 你们云南怎么会有?是哪里做的?你们做出来多少?图纸可带来了?这火铳, 你们已经试验过了吗?可有什么隐患?” 他一下子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已经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便是内阁那些大佬们,也都目光炯炯的盯着谭大人,同样充满了震惊。 谭大人还是头一次被这么多高官同时问话,一时再稳重,都有些绷不住了,好在他调整的也很快,马上便反应过来,跟他们解释了一遍,又道:“如今匠作司那边,还在赶工,继续制作火铳。至于图纸和师傅,这回总督大人特意让我带上了图纸,还有两位在匠作司全程参与了的师傅。” 工部尚书顾不得元丰帝也在场,马上就大喊了一声:“好!好极了!廖总督真是能人1 元丰帝也没怪工部尚书的僭越,毕竟他现在自己也高兴的了不得。 有了这图纸和师傅,以后火铳要多少便有多少,而且听说这火铳还是比神机营用的更好更稳定的,那么神机营装备了这东西之后,岂不是更加无往不利?京城的安全不必多说,是更上了一层堡垒..... 元丰帝一时想到了更远更深的地方,大笑道:“这是朕收到的最好的寿礼了,赏1 朝中上下很快也得到了消息。 知道这事儿之后,连田太后都忍不住找元丰帝问了一遍,知道真是火铳,她除了替元丰帝和朝廷高兴之外,也有些担忧:“皇帝,廖经续的折子里也说了,这火铳的来历,可是那些余孽们带去的。他们原本的打算可是要破坏收复云南的大事。哀家是担心,如今他们能如此,以后还会做出更加极端的事。而且,他们能做出火铳,若是他们手里,还有比火铳更厉害的玩意儿呢?” 毕竟能做出火铳,便可能还能做得出炮啊! 元丰帝同样是面色一沉,这些担忧他心中也早有了。 他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收拾他们的时候,不能再乱了。” 这几年一圈下来,已经杀了不少勋贵和高官,其实朝中局势已经隐隐有些波澜。 而云南这次的大胜,自然是好事,但是同时,若是东南这边有什么大的争端,朝廷未必能全力支持云南了。 再说,原本今年江西湖南便有洪灾,河南又是大旱.....、 他道:“朕相信,阿恒心中都是有数的。” 田太后笑了起来:“你说起这个,哀家真是想看看他如今是个什么样子了。去的时候,白白净净的,站在那儿像是一根翠竹,谁能想得到他真的能带兵打仗啊?正热切还把这事儿办的这么好,真是长你的脸。还有苏邀那個丫头,你还别说,哀家除了想阿恒,最想的便是苏邀了。她在京城和宫里的时候,哀家倒是还不觉得,她这一走,哀家真是觉得寂寞极了。” 还有谁能跟苏邀那样有耐心,一坐就是一下午,在佛前陪着她捡佛豆呢? 还有景明长公主的那些经书,都是苏邀抄的。 提起苏邀,元丰帝脸上同样有了一点笑意:“母后倒是真的喜欢她。” 田太后没有掩饰对苏邀的喜欢:“哀家倒是觉得,她这个丫头比之前哀家自己的侄女儿侄孙女还亲近几分。” 一百四十四·各方 田太后对苏邀十分欣赏,连带着元丰帝去庞贵妃那里休息,也被庞贵妃拉着说了一通云南的事儿。 庞贵妃将自己侄女儿跟侄子的事儿跟元丰帝说了一遍,忍不住感叹:“这也是幺幺大度,若不是幺幺跟伯爷帮忙,还不知道臣妾家里的侄女儿是个什么情形,臣妾还怪担心的。只是臣妾那侄子也真是怪固执的, 到底是没经历过什么大事,以至于跟永定伯和县主一比,便显得格外的幼稚了。” 这事儿其实之前廖经续就已经上奏折跟元丰帝禀报过了,只是元丰帝并没有当回事。 说句实话,一个国公府家的后代,还不放在他的眼里。 尤其是这两人还是给萧恒带去了麻烦的。 只是如今庞贵妃提起来,而且又是这么一副认错的态度, 元丰帝也不得不多说了两句:“这倒也说不得什么,年轻人么,见识不足,加上又是亲妹妹丢了,会紧张也是难免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跟阿恒和苏邀那样理智的。” 庞贵妃伸手给元丰帝倒茶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才笑着接过了话头:“是啊,嫂嫂进宫跟臣妾提起来,言语之中还想臣妾帮忙多说几句好话,可臣妾哪里张的开这个嘴呢?同样都是勋贵家中出身,说起来,不管是殿下还是县主,吃过的苦头可都比我们家那两个不成器的多多了,偏偏他们却没殿下和县主一半的聪明冷静,闹出事端,还要家里帮着收拾烂摊子, 臣妾真是烦的不行。” 元丰帝喜欢的就是庞贵妃的脾性。 她不是没有心机,只是她的心机都用在明晃晃的他能看得到的地方。 他笑了一声:“罢了,小孩子罢了, 也值得爱妃你这样训斥。说秋来,庞源去了云南这么久了, 除了这件事之外,可还有领别的差事?” 看贵妃的面子是一回事,但是若是庞源没有功劳却还在云南作威作福,那也是不能容忍的。 毕竟,对于元丰帝来说,萧恒是他的亲孙子,要训斥也只能他来训斥,其他的人凭什么好为人师? 庞贵妃轻轻叹了一声气:“听说如今是让他也进了巡检司,帮忙处置城中的治安,臣妾只盼望他能够不堕家门的威风就知足了。” 维护治安,巡逻,这倒是是個适合庞源的差事,真去战场,只怕庞源得惹出事端,但是这种巡街的小事儿,作为勋贵子弟出身的庞源,一定是如鱼得水。 元丰帝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好事啊, 爱妃何必叹气?他若是能从大理府学得些东西回来,也是以后他自己的福气。” 两人有的没的说了一会儿, 庞贵妃知情识趣, 始终不曾多嘴过半点萧恒的事儿,等到服侍了元丰帝睡着,才重重的松了口气。 伴君如伴虎,其实这世上的事哪里有那么简单? 便是她的亲侄子,只怕也只能看得到她服侍皇帝的尊贵和荣耀,看不到她背后的筹谋和小心。 缓缓地替元丰帝盖了被子,庞贵妃坐在床沿看着元丰帝熟睡的脸,许久才俯身吹灭了仅剩的一盏烛火。 第二天,赏赐的圣旨便下了。 这一次不仅是给云南诸位大臣的赏赐远超往年旧例,还有送给远在云南打仗的皇太孙的礼物,也照样叫人浮想联翩。 元丰帝着人给萧恒送去了一道口谕,口谕上说,等到萧恒功成还京那天,允他一个愿望。 这个赏赐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你说若是赏赐个金银绸缎什么的,便是数量再多,大家也就是感慨一下就完了,毕竟皇帝给东西,自然是给的起才给,给再多,那也就是大家感叹一下。但是这个赏赐给人家一个愿望,这就实在是让人有些不可理解了。 愿望这东西虚无缥缈的。 如果皇太孙殿下忽然说一声,啊我想要皇帝陛下的皇位。 那可怎么办呢? 这不就乱了套了么? 当然,这只是一小撮人的担心,真正的大部分人的心态,还是从此看的出元丰帝对于这个皇太孙的肯定和喜爱。 元丰帝赏赐给萧恒一个愿望,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何等的信任,若不是对萧恒的人品有十分的肯定和笃定,他怎么可能会这样宣旨啊? 这么看来,萧恒以后的位子是稳如泰山了。 除非是再天降一个紫微星。 但是元丰帝都这么个年纪了,该成长的皇子都成长的差不多了,关键是四五六这几个皇子也没见非常的出色,其中四皇子庄王早就已经完蛋了,五皇子之前倒是十分的出挑,毕竟是贵妃所生,但是现在跟萧恒一比,也黯然失色了。 其他的便更别提了。 综上所述,萧恒的位子是稳稳当当了。 便是孙永宁回了家都忍不住跟高平提一句:“以后储君早定了,云南一系真是梦里都要笑出声来了。” 这可是跟未来皇帝实打实的交情,便是跟当年跟着元丰帝从龙的那批勋贵也差不多的身份了。 真是得天独厚。 高平就冷静自持的多了,听见他这么说,高平卷着手咳嗽了一句:“各人有各人的命罢了,当初也没人能想得到跟着殿下去能有如此好处啊,否则的话,怎么至于让殿下带着那么一班人去?现在人家熬出头了,也是人家的本事。” 孙永宁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他点了点头:“也是,别说别的了,便是做出火铳这个功劳,就真的是惊天地了。国朝建立这么多年来,神机营为首的三大营每况愈下,说到底还不是因为火器实在是跟不上?号称神机的神机营都没有武器可用,让他们怎么神气的起来?如今却不同了,工部有了这批火铳,还有图纸和师傅,以后神机营的战斗力只会大幅上升,京城的治安也只会更加稳定。别的不说,老子他娘的烦瓦剌不知道多久了,想当年,那些人还敢带兵围困京城,如今可好,有了这批东西,让三大营好好操练,看那批蛮子怎么再在咱们头上拉屎1 一百四十五·利弊 孙永宁等人的震惊倒还是有限的,毕竟他们都已经涌时间和经历证明了他们的忠诚,他们都是纯臣,哪怕是没有讨好萧恒,但是看元丰帝对萧恒的这信任态度,等到萧恒继位,也不会太为难他们这些前朝的大臣。 他们只要能培养出后续的接班人, 什么都不怕,也不必担心其他。 真正担心的另有其人。 不说之前还支持了庄王等人的那些势力,便是杨首辅这边,都有他这边的人担心,不知道以后该如何。 毕竟杨首辅明面上可没有支持过萧恒。 并且,杨首辅虽然是首辅,但是论亲近, 始终比孙永宁他们跟元丰帝之间差了那么一点儿味道。 便是杨夫人都有些担心了, 私底下问杨首辅:“如今看殿下这轰轰烈烈的架势, 他以后能够继位的事儿只怕是十拿九稳了。既如此,老爷心中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人家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但是杨首辅却已经是三朝元老了。 他在元丰帝这儿只是个牌坊,但是牌坊总归是比什么都没有的好,至少元丰帝之前是需要让天底下的读书人和为前朝卖命的人知道,他这个人容得下前朝的人,但是以后却不同了。 萧恒的境遇跟元丰帝的可完全不同。 他以后上去了,可不会跟元丰帝这样供着杨家。 杨夫人担心的事儿,杨首辅自然都知道,他轻轻拍了拍杨夫人的手背,意味深长的道:“谁说我跟殿下没什么交情了?分明是有的,夫人不必担心,这些事,我心里都有数。” 杨夫人不信, 但是家里的事自来都是杨首辅做主的,他既然这么说, 杨夫人只好叹了口气, 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你们前朝的事儿, 但是总归别得罪了殿下就是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说起这事儿,我还有件事要跟您商量。” 杨首辅还在想事儿,一时有些出神,被杨夫人拉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夫人说什么?” 杨夫人嗔怪的瞪了他一眼,道:“是老大的事儿,他媳妇儿都已经去了七八年了,现在孩子们也逐渐大了,也该是时候为他想一想填房的人选,您看,苏家怎么样?“ 之前杨博还在发呆的,听见这话顿时有些震惊的看了杨夫人一眼。 杨夫人便奇怪的反问:“您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这可怎么了?一个丧夫一个丧妇的,我看便合适的很啊1 尤其是,如今苏家眼看着因为苏嵘而炙手可热,分明是以后的当朝新贵。 此时若是能结下交情,以后自然是共同进退。 杨首辅却半点没有赞同的意思,非但没有,他还坚决的摇了摇头:“这话不行, 这事儿更不行,夫人以后可万不要在别人面前提起这事儿1 杨夫人有些恼怒:“怎么就不行了?” “夫人的意思, 我心里知道。可你也不想想, 老大跟苏家大姑娘相差了多大年纪1杨博见杨夫人不以为然,便加重了语气:“你别以为我是在玩笑!苏家若是那等愿意牺牲女儿的人家,当初为什么还会跟温家闹的不可开交?老大跟苏大姑娘,几乎都相差了两轮!你这样去提亲,别人怎么可能愿意?!老大的儿子都比苏大姑娘要大了,你这不是结亲,你这是结仇啊1 他之前也不是没跟苏嵘苏邀打过交道。 之前为了一同打倒许家,他就见识到了苏嵘苏邀兄妹的厉害和手段了。 这等心性的人,哪怕不能结交,也千万不要得罪。 杨夫人被他说的有些没面子,但是夫妻多年,她也知道杨首辅的脾气,能让杨首辅如此疾言厉色的拒绝,这事儿便是说破天也不能成的,便也死了这条心,怏怏的答应了。 另一头的苏杏仪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打过一轮主意了,她正在跟苏老太太商议汪悦榕的生辰。 苏老太太靠在躺椅上,看着屋外的那棵枣树闭目养神,听完了苏杏仪的安排,她睁开眼笑了笑,和煦的道:“我看这很好,你做的对,纷纷虽然不是整生,但毕竟是嫁过来咱们头一次过生辰,自然是该重视。只是如今这形势,也不好大办,便请两班戏班子来唱一天,请了亲家他们和贺家过来,其他的人,便都不请了,简单些吧。” 苏杏仪笑着应是。 苏老太太跟她说完了汪悦榕生辰的事儿,又问她:“最近幺幺和嵘哥儿没有寄信回来?” 苏杏仪顿时笑着摇头:“信是没写,不过我猜着了原因。”见苏老太太朝自己看过来,她扑哧一声:“现在谁不知道他们在云南立下的功劳?便是写不写信,又有什么区别?再说,之前有写了信回来,后来便发现信是被人看过了的,想必也是因为如此,后来才不写了。” 说起这个事儿,苏老太太心里便觉得气的很。 好端端的家书,都能被人事先拆开看过,这简直令人细思极恐。 只是她也知道,如今是问不出什么的,只能叮嘱苏杏仪让家里人再谨言慎行一些。 苏杏仪都答应了。 等到出来之后便忙着让人去汪家和贺家送了帖子,而后又让人去请了戏班子到那天过来唱戏。 只是才吩咐下去,她便得到消息,说是汪大太太来了,不由有些诧异。 等到听见汪大太太委婉的说想要在过几天之后把汪悦榕接回去,她便吃惊的道:“想必是我们家去送信的人跟您岔开了,我们正想请您们过来,那天大家一起吃顿便饭呢。” 汪大太太看向她,见苏杏仪说的十分坦然,显然是之前便已经有了打算的,便忍不住有些感慨。 她还以为苏家是不会记得这些事的,谁知道苏家记得十分清楚,而且还真的打算给汪悦榕办生辰宴,丝毫没有勉强。 世上哪有人不喜欢自己的女儿被婆家重视的呢? 汪大太太忍不住笑容满面,很快便妥协:“既如此,那那天我们可就要上门叨扰了。” 苏杏仪笑着道:“欢迎之至。” 一百四十六·反常 汪大太太再去看了会儿女儿,拉着汪悦榕的手感叹了几句:“原本还打算接你回家去给你乐一乐的,没想到亲家老太太和杏仪都已经想到了,还发了帖子给咱们家和贺家,这人是真的把你放在心里,是好事儿。以后啊,只要女婿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我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汪悦榕给母亲倒了杯茶,笑着道:“原本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我一直都说祖母和姐姐都待我极好,母亲总是不信罢了。” 汪大太太笑而不语。 其实这世上的事儿哪有能说得准的呢?真要说,给媳妇儿立规矩磋磨媳妇儿,反而还是这世上多数婆家人的通病,苏家不但是没有, 反而还对汪悦榕处处关心照顾,这也算是难得了。 她含笑跟女儿说了会话,见短短时间便有许多婆子过来回话,便更是满意,趁机起身跟女儿告辞:“你这里便先忙着,我回家去跟你祖母好说一声。” 汪悦榕要留她吃饭,汪大太太就笑着摇头:“傻孩子,看你过的好便足够了,这饭什么时候不能吃?” 说完便还是起身走了。 才上了轿子到了二门,她忽然听见苏家的下人急着从二门往里跑,不由便有些担心的问自己身边的王妈妈:“怎么回事?” 王妈妈是汪悦榕派出来送母亲的,现在也是一头雾水,不过她是认识李管家的媳妇儿,不由得便出声喊她:“老姐姐,这是什么事儿, 跑的这么急?” 李管家的跑的气喘吁吁,见王妈妈身边的是汪大太太, 急忙便住了脚,笑着解释:“是宫里的陈公公来了,说是有旨意下来, 我这是忙着进去报信呢1 宫里有旨意下来? 汪大太太顿时反应过来:“那你快些进去,不必管我。” 李管家的也的确是急着去报信,便顺势行了个礼,急忙跑进去了。 汪大太太有些心神不宁,想了想,等到上了轿子,便吩咐王妈妈:“待会儿有什么事,派个人过来知会一声。” 虽然知道应当是好事,毕竟苏嵘还在外面打仗呢,听说表现也一直都非常出色,但是当娘的,哪里能真的放心的下来? 王妈妈急忙答应了。 等到了家,汪大太太便跟汪老太太说了这事儿。 汪老太太脸上也有笑意;“是啊,你前脚走,后脚永定伯府便来了人送帖子,我一看那日子,就知道苏家这是早有打算给纷纷过生辰, 纷纷好福气啊, 苏家,真是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没有婆母, 苏老太太虽然是祖母,但是却宽和慈善,大姑姐也是个最省心贴心的,丈夫又争气,家族如今蒸蒸日上,简直是掉在了福窝窝里了。 汪大太太笑的合不拢嘴,但是笑完了还是隐约有些担忧,便小声的提起了才刚回来的时候宫里有人去宣旨的事儿。 汪老太太挑了挑眉:“如今眼看着嵘哥儿是峥嵘初显,不会是什么坏事,你这丈母娘还是不必操心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其实老太太心里也挂心着这事儿,等到午睡起来,还特意问有没有人送消息过来。 汪大太太一听见她问话,高兴得止不住笑:“正要跟您说呢,是宫中下了旨意,咱们纷纷的赐了诰命了,从此便是正二品的侯爵夫人了。” 其实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儿,但是当时因为苏嵘刚跟汪悦榕成亲立即就去了战场,所以便还没来得及帮妻子请封诰命,再说诰命夫人这事儿,一般来说也不是一请封就能下来的,被拖个几年也是寻常事。 但是汪悦榕此次却是没有请封,元丰帝主动想起来赐下的,这意义可非同一般。 何况,随着诰命圣旨的赐下,还有一大堆的赏赐,永定伯府的女眷从苏老太太一直到汪悦榕,都有厚重的赏赐。 汪大太太抿了抿唇,欣喜的双手合十念了声佛:“真是苦尽甘来了,咱们纷纷现在.....” 真是家族里最好命的女孩子了。 想到当初苏嵘的死讯传来时,那些人刻薄的讽刺,还有一些人的嘲讽,汪大太太现在只觉得神清气爽,十分解气。 汪老太太虽然是老成持重,但是想到这事儿,也是忍不住高兴的很,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又道:“今天晚上,让小厨房好好做几個好菜,咱们一家子都来我这儿用饭,好好高兴高兴。” 汪大太太笑着应是。 她一直等到回了自己房里,都还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干脆还赏赐了一番院子里伺候的下人,现在这情形,她已经没什么好求的了,只希望女婿赶紧回京,然后自己女儿早些生下个一儿半女的。 汪大老爷回来的时候,便发觉家中气氛不同了,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好似关扑赚了十倍的银子似地,不由有些诧异,等到回了房,见到妻子还忍不住问了一声:“府里有什么事儿这么高兴?我看人人都脸上带笑的。” 而后他便发觉自己妻子也是高兴的很。 汪大太太笑意盈盈的迎上来,给他换了衣裳,便笑着说了今天汪悦榕被赐下了诰命的事儿,又说:“还有另一件事,之前您不是说把纷纷接回来吗?现在也不必了,我一过去才知道,人家苏老太太和大姑娘早就想着帮纷纷过生辰了,不仅如此,还请了咱们跟贺家一道热闹热闹。” 汪大老爷的动作就是一顿。 汪大太太并没有察觉,笑着继续道:“母亲也高兴的很,说咱们纷纷现在是苦尽甘来了。我如今真是心满意足了,纷纷能遇到伯爷,真是她的福气。” “行了1汪大老爷忽然厉声呵斥了一句,见屋子里所有人都震惊的停下了动作,屏声敛气的朝自己看过来,他又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放缓了语气道:“虽然是高兴的事儿,但是自己心里知道就是了,这么一说再说的,人人还以为咱们家是飘起来了,成何体统?1 汪大太太震惊的看着丈夫。 一百四十七·悲喜 这件事本来就是高兴的事儿,再说,怎么就能扯到轻浮不轻浮,飘了不飘了的事情上? 谁家若是有这样大的喜事不能高兴高兴啊?别的人家,比如说孙永宁刚刚复出的时候,孙夫人还特意去珍宝阁定做了整套的头面首饰呢!她现在不过就是在自家家里跟着丈夫说了几句,怎么就需要被这样疾言厉色的呵斥了? 她已经是当家夫人了, 当家夫人做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习惯了被人尊重,哪怕是自己丈夫,平常也是凡事都有商有量,和和气气的。现在却被当着这么多下人面前呵斥,她心里一时过不去。 汪大老爷也知道自己话说的太重了些,不自在的咳嗽了几句, 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算了,是我太激动了些。原本我是怕底下的下人仗着这喜事便做出些仗势欺人的事来, 却不是冲着你的。你别放心上。” 这话太牵强了。 汪大太太高兴,那是因为这件事关乎自己的女儿,是自己女儿的荣耀。 但是真正要说跟汪家有什么关系,其实实际上是没有的,毕竟汪家不可能靠着一个嫁出去的女儿顶门立户,这个道理她知道,家里的下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会仗着一个嫁出去了的小姐便仗势欺人? 她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有再多说,只是心情一时大打折扣。 而汪大老爷更是连晚间的饭也没吃,便回衙门去了,说是衙门现在为了节礼的事儿忙的不可开交。 汪老太太还有些奇怪:“既然都回来了,想必是决定回家来住的,怎么连饭都不齿又走了?这个老大, 最近越发的冒失了。” 汪大太太只是岔开了话题,她也不知道汪大老爷是怎么了,只能安慰自己是衙门的事儿太忙了, 或是有什么事不顺心, 所以自己丈夫才变了个人似地。 汪大老爷出了门便上了停在门口的轿子, 吩咐去礼部衙门,但是走到一半他又改了主意,让轿夫停下来,吩咐自己的随从在原地等着,他去街上逛逛。 这都已经晚上了,还有什么好逛的? 如今京城虽然没有了宵禁,但是一半到了这时间点,街上早没什么人了。 但是汪大老爷既然说要走走,随从也不敢说别的,只能带着四個轿夫一道在街口的牌坊处等着,总觉得自家老爷今天心情好像十分不好的样子。 汪大老爷没心思管一个下人的想法,他心情烦躁的从东四牌楼一直走到里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看着一栋宅子住了脚,站了很长一段时间,汪大老爷转身走出胡同,一直到了大街上, 找到了自己的随从和轿夫,道:“走吧,回衙门。” 随从跟轿夫们急忙答应, 请他上了轿,送他回衙门了。 夜深了,京城许多人夜不能寐,廖经续也兴奋得没有睡着。 这一次马老大的事儿,牵出萝卜带出泥,直接让大理府剩下的那些钉子也都暴露了不说,还给大理府送了一份大礼,那个火铳的事儿,真是到现在想起来,廖经续都觉得自己在梦里还能笑出声。 他处理完公事,便挑了挑眉问要出门的杨斌:“对了,最近你们在帮县主忙?” 杨斌急忙应是,最近苏邀有些事情交给他们去办,他们都在忙着帮苏邀办事。 原本他还以为廖经续要问问是什么事,正准备该怎么回答,廖经续便点了点头:“行,若是手头的事儿忙不过来,便跟杨鑫说一声,让底下人帮你分担分担。” 苏邀做事从来都是有目的的,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否则她不会动用杨斌去做,她自己身边就已经有好些能耐人了。 见杨斌答应了,廖经续这才让他退下,自己也晃了晃头,回了后院。 廖夫人还在等着他,见了他便笑道:“您最近真是越来越忙了。” “可不是。”廖经续顺嘴答了一句:“如今昆明那边的织场上了正轨了,听说如今还有几个女工学会了宋锦的做法,自来不是就有寸锦寸金的说法?这个宋锦更是其中翘楚,你不知道,别的不说,便是缅甸那边,安南皇室就十分喜欢这个,咱们只要做得出来,那边的银子就是源源不断流向咱们这里的1 听见说是宋锦,廖夫人都叹了一句:“真是了不得!之前县主说请殿下去苏州和金陵挖人,咱们当时还有些迟疑,现在看来,县主真是眼光长远!这宋锦一出,若是能成批量的出产,光是这一项,那就是大数目1 廖经续脸上带笑:“是啊,正因为如此,所以我说,那边的事儿也要紧,我寻思着,等这边的事儿处理的差不多了,我还是得回去坐镇。” 到底昆明才是云南的省城。 廖夫人也说是:“只盼望着殿下能早些打赢。”说起这个,廖夫人又轻声道:“只是不知道伯爷如今顺利吗?” 苏嵘之前跟去京城送万寿节礼的使者一前一后出城,为的就是让那些人以为火铳其实都是被送去京城了,虽然他们已经尽力将排场弄的极大,让这一切都看起来顺理成章,但是苏嵘身边毕竟只怕也有钉子和暗哨,这一点苏嵘自己也是知道的,他走之前还曾散布了去昆明的消息,不过到底有多少人信,这便只有天知道了。 廖经续揽着廖夫人,轻声道:“如今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伯爷为人谨慎,想必不会有事。” 苏嵘确实遭遇过几次暗杀,但是因为如今云南境内随着大理府的失守和镇南州的收复,已经没有大型的乱党势力了,他身边又带了足够的护卫,遇见的刺杀对他来说都在可以处理的范围之内,再加上他改变了赶路的方式,时常昼伏夜出,到了一个地方后,便又装成了镖局,因此路上还算是顺利的到了。 听说苏嵘来了,一开始宋翔宇接到消息还有些奇怪,等到见到了苏嵘,听见苏嵘说的消息,他又禁不住惊喜:“当真?1 一百四十八·圣女 苏嵘领着他去看了那些火铳。 宋翔宇从前在京城也是时常去神机营的,自然知道火铳怎么用,刚一上手,他就忍不住赞了声好,又大笑道:“好啊,真是有你们的,什么事儿到了你们手里, 最后都能转个方向变成好事儿!有了这个玩意儿,咱们这次是十拿九稳了。” 苏嵘便忍不住问:“这一路走过来,我见士气似乎有些低落,这是怎么回事?照理说,本来已经接连拿下了几个大州,其他的地方不难了才是。怎么就在这镇道安抚司和杨糖安抚司卡住了?” 提起这个, 宋翔宇的脸色便变得有些不好看了:“别提了,当地的人都是苗人, 而且全都是些生苗,住在山里不肯下山的,他们跟咱们之前遇见的那些土人还不同,这些人都是一个寨子一個寨子的,寨子里头还有大巫,他们的大巫都有许多个,彼此之间原本还不对付,但是朝廷的人来了之后,他们就同心协力了。其实,光是对付他们,也不算是什么难事,毕竟咱们走到如今多少大风大浪, 但是你不知道......” 宋翔宇说着,忽然外面传来巨大的惨叫声,像是被砍断了胳膊似地,他顿时面色一变。 苏嵘也听的觉得奇怪:“怎么回事?” 宋翔宇却顾不得回答他, 急匆匆的掀开帐子出去了, 苏嵘毫不迟疑的一道跟着出去, 便见宋翔宇跑了一段之后才停下, 正驻足不知道看着什么。 他也急忙加快了步子,等到跑到了跟前才有些奇怪的咦了一声,而后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他看到有人抬着一个伤员过来,原本以为是战场上普通的伤兵,这情形他都司空见惯了,便是再惨烈的场面他也都看见过,但是还真的没有见过如此惨烈的-----那个伤兵的裤腿里,密密麻麻的爬满了大小不一的黑色虫子,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虫子,看上去便觉得头皮发麻。 见宋翔宇只是默然了片刻便吩咐人将伤兵抬走,他忍不住问:“这是怎么回事?” 想到之前宋翔宇说的话,他心念一动,好像知道为什么了。 宋翔宇叹了声气,有些疲倦的吐出一口气,又猛地朝地上呸了一口:“别提了,就是因为这事儿!那些苗人,他们跟咱们之前遇见的苗人都不同, 这些是生苗, 他们对自己的寨子都十分的忠诚, 从来都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寨子,也很少跟寨子外的人通婚,偏偏这个地儿,咱们若是不打下来,到时候也是极为麻烦的事儿1 苏嵘立即就明白了宋翔宇的意思,这个地方是战略要地,再往南边些,那就是安南了,这个地方不自己人站住,怎么放心? 只是.....那些苗人...... 接下来又有许多伤兵被送回来,无一例外,这些人都是要么被虫子爬满了全身,要么就是被毒蛇咬了,情况都十分不好。 苏嵘一开始还没有太大的反应,越是看下去才越是觉得脊背发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殿下呢?” 宋翔宇招呼他回帐子里去,一面给他倒茶一面解释:“殿下今天去附近的一个苗寨里拜访了。” “什么?”苏嵘顿时悚然而惊:“那些苗人的手段如此狠辣,怎么能让殿下去如此冒险?” 如果那些人也用这个手段对付萧恒,那萧恒怎么办? 宋翔宇其实自己也不放心,但是见苏嵘反应这样激烈,还是要解释和安抚一下,便道:“这座寨子叫做黑花寨,算是附近的几十个苗寨里头,比较善意和手段不极端的一座了。殿下的意思是,总不能真的让朝廷兵马一直这样大批量的折损,再说,难道真的要把这些苗人赶尽杀绝?这些生苗跟熟苗不同,他们跟汉人不接触,对汉人也抱着极大的敌意,一定要找到突破口,否则的话,其他的法子,都是治标不治本的。” 苏嵘听明白了,但是他仍旧十分不放心:“便是如此,也不必殿下亲自去冒险吧?毕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啊1 “这个.....”宋翔宇咳嗽了一声,有些为难的看着苏嵘,过了片刻才轻声道:“你有所不知,黑花寨的大巫是女的,自来她们大巫的位子便是由女性担任,之前朝廷兵马到的时候,这些寨子联合起来抵挡朝廷,中间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自己之间发生了内讧,一个叫做离姜寨的寨子跟黑花寨发生冲突,离姜寨霸道,而且他们的大巫也比黑花寨的厉害些,差点儿让黑花寨的圣女命殒当常是殿下出手帮忙......” 苏嵘挑了挑眉。 立即就反应过来,为什么萧恒会去黑花寨了。 原来是还有这层渊源在。 他意味深长的问:“这不会是.....英雄救美之后,就要以身相许了吧?” 真要是那样,那苏嵘可是万万不可能再同意苏邀跟萧恒走得太近了。 现在都还没成婚呢,若是就因为这样的原因要往里娶,那以后还得了? 倒是宋翔宇,一听这话,竟然没有立即反驳。 苏嵘这回真是察觉出不对了,他忍不住拔高了声音:“不会是真的吧?这是殿下的意思?1 宋翔宇急忙摇头:“你想哪儿去了?殿下的性子,你难道还不知道?他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我是说,殿下是没有这个意思,但是,我看黑花寨那边,倒是有这个意思,否则的话,也不会邀请殿下上山去了。我跟你说,崔先生来了之后不久,便中了他们布置下的障毒,这障毒实在厉害,崔先生没几天就形销骨立,幸亏黑花寨把人接到山上去了,说是能帮崔先生解毒,殿下上山,便还有这个缘故在。” 苏嵘点了点头,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一次进展如此缓慢了。 这些生苗不跟外人接触,偏偏因为世代生活在此,又对当地的地形和生物十分了解,甚至这些蛇虫鼠蚁也能被他们操控。 这些人倒是真的令人头痛。 宋翔宇没好气的看着他:“你听明白了吧?” 一百四十九·交手 听是听的明白,但是苏嵘还是不知道黑花寨的事儿到底会往哪个方向发展。 宋翔宇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先别想那么多了,你一路赶路过来,也辛苦了,先去休息休息吧,等殿下回来再说之后的事。” 苏嵘答应了。 而另一头, 萧恒正在跟崔先生说话。 崔先生一来了永昌便中了障毒,身体日益变差,前些天更是高烧不止,差点撑不祝 现在萧恒看着他的模样还十分的自责:“若不是因为我,先生也不会如此操劳。” 两人之间着实是相处出来的情分,虽然说一开始崔远道根本不是想投靠苏嵘的,是被苏邀设计, 但是后来不管是苏邀该是萧恒, 对他都十分的信赖, 这种纯粹的新任,是很难得的。 经历的越多,崔大儒就越是知道,要付出纯粹的信赖有多难。 但是萧恒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一路走来,萧恒不是没被人挑拨过,但是那些挑拨在萧恒这里从来没有起到作用。 作为一个谋士,能够得到这样的新任和支持,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崔大儒如今看萧恒也跟看自家子侄差不多了, 他笑了笑便豁达的道:“这话错了,殿下是个仁善之主,可也不必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老臣的身体, 老臣自己心里有数。是我当时太过自信了,才会中了障毒。再说, 如今还不是靠着殿下的面子,老臣才捡回一条性命?” 他这是在调侃,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黑花寨的圣女对萧恒似乎有些不一般。 萧恒闻言却并没有多少高兴,只是轻声道:“先生1 崔先生立即就止住不说了,大家都是聪明人,崔先生刚才也只是试探试探萧恒的意思,其实按照崔先生的意思,他觉得先稳住黑花寨显然是最好的做法,毕竟黑花寨正好跟离姜寨有了矛盾,若是这个时候,朝廷再给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很难不倒向朝廷这边。 但是,他也知道萧恒的性子。 萧恒既然是这样的反应,便说明,他绝对没有妥协的打算。 崔先生心中倒是没有什么失望的,毕竟随机应变固然重要,但是人品也十分重要。 一个始终不会想着踩着女子, 靠着欺骗女人上位的主上, 也代表着他有底线。 他就只是道:“那殿下得另外想法子说服他们了。” 萧恒面不改色:“我之前便已经让人去打听过了,这次上山,又让几個人去问过,知道黑花寨跟离姜寨的恩怨已经由来已久,离姜寨跟黑花寨相距不远,两边的关系以前还是很好的。世代都曾通婚,只是从前几代开始,黑花寨的圣女却不知道为何悔婚,从此黑花寨便跟离姜寨结下了死仇。两边寨子曾经发生过几次争斗,他们的大巫都是有些手段的,伤亡都不少.....” 崔先生认真听着,心里又忍不住感叹萧恒的确是有不肯低头的资本----他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把事情考虑的十分周全的,就像是这一次,他早已经将两个寨子的情况打听的清清楚楚了。 两边为什么结怨,这个仇怨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他都已经打听清楚了。 崔先生点点头:“殿下既然已经把这些事都打听清楚了,那有没有说服黑花寨的办法呢?” 不肯纳了黑花寨的圣女以收服黑花寨,那总得让人家有个愿意跟着朝廷的理由。 对于这些苗人来说,他们需要什么,真是个问题。 萧恒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正要说话,外面却忽然跑进来一个苗人小女孩,对着萧恒脆生生的传话:“我们圣女请殿下过去说话1 崔先生对萧恒使了个眼色让他不必担心,萧恒便也顺势站起身来,跟着小女孩出了门。 山上环境清幽,依着山壁建造了一栋又一栋的吊脚楼,这些小楼边上还有许多花树,都十分的漂亮,萧恒来是带了十个亲卫的,此时这些亲卫都跟着他,经过了外围的那些小楼之后,终于到了山顶正中的一座山峰前。 那座小山上耸立着一栋木屋,走上石阶一路走到山上,便能看见几乎能被称作是人间仙境的一座屋子了。 山上大片云雾缭绕,身处其中,能看到山底下如同小盒子似地屋子,萧恒驻足看了片刻,便听见有了脚步声,转过头,便见到穿着一袭白衣,还带着面纱的姑娘走了出来,正站在木楼的穿廊处看着自己。 他跟黑花寨的人打过交道的,自然认得出眼前人的身份,便点了点头,客气的道:“圣女。” 他知道这寨子的人都姓白,但是到底圣女是什么名字,他并没有问过。 圣女却轻声开口:“叫我白雪吧。” 萧恒并没有顺着她的话改口,只是轻声道:“在我们大周,直呼女子闺名不合规矩。” 白雪的眼神陡然沉了沉:“殿下,这是在苗疆,我们的规矩,才是规矩。” 萧恒轻笑出声:“这是苗疆,但是你们大小苗寨就有几十个,而这几十个苗寨里头,每个寨子的规矩都不同,那我到底该按照谁的规矩来?圣女不要说笑了,此番前来,我是有事想跟贵寨相商。” 白雪忽然单手撑在围栏上轻松一跃,便坐在了围栏上。 她这里的木楼十分干净,几乎光可鉴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她竟然没有穿鞋,赤着一双脚,此时她翻身坐在木楼的围栏上,一双玉足便毫无遮挡的显现在了人前。 她的脚腕上系着一对铃铛,随着她的动作,还在轻声作响。 萧恒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挪开了目光。 白雪笑了一声:“不是有事情商量吗?殿下为什么不转过身来看我?是不是又要说,我这样赤足,在你们大周,是不合规矩?” 萧恒并没有如此说,他摇头道:“不,只是我自幼学习圣人之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圣女做什么,不必管符合不符合大周的规矩,我只管好我自己便是了。” 一百五十章·亲事 白雪有些诧异的看了萧恒一眼,山上松涛阵阵,清风吹来,云海也似乎在轻轻摇动,萧恒站在顶上,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可他丝毫没有任何狼狈之态, 反而还更加挺直如松。 苗疆的男女其实都长得很是出色,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白雪就是觉得,哪怕是寨子里最好看的美男子,跟萧恒站在一起也要黯然失色。 怎么会有人可以这样好看? 她轻轻的笑了一声,随即又忍不住叹息。 真是可惜埃 长得这么好看,还这样的与众不同。 她作为圣女,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要为寨子牺牲付出一切, 同时也习惯了大家对圣女的苛责和挑剔。 比如说离姜寨的寨主便总说她妖妖调调, 不是好人。 但是萧恒却说,你不必管我,是我该管好自己。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听过有男人这样说话。 她见萧恒果然真的不再往自己这边看一眼,垂下眼不再多说,轻巧的从围栏上翻下去,轻声道:“你跟我进来吧,长老们在里面等你。” 萧恒驻足颔首,等到她脚上的铃铛发出清脆声响,才目不斜视的跟着她一起进了木屋。 这上面的风十分的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如此,所以木屋周边还堆砌着许多的大石,各种帷幕帐子也都已经被挽起来了, 他跟着走到一间屋子前, 走进去便忍不住在心里夸了一声好手艺。 他见惯了北方的建筑, 也见识过木府的构造和繁华, 却没想到这偏僻的苗疆小寨,竟然也能将房子造的这样精巧漂亮。 这屋子只有三面是有墙的, 进去之后便正对着一座从山壁间奔腾的飞流,原来这屋子是依靠着这座山壁而建的,坐在这里品茶,抬眼就能看到外面的清泉,那从山壁飞下来的水流似乎都能溅到自己脸上。 他真的忍不住感叹造化的神奇。 见他露出欣赏的表情,白雪轻轻笑了一声:“这个叫做九叠泉,是我们黑花寨的神池。” 萧恒一进来便感觉又冷了几分,知道这是因为九叠泉的缘故,点了点头不吝夸赞:“真是鬼斧神工,能在这里建造起这样的屋子,也真是十分厉害。” 长老们一开始还在商量着如何给这个皇长孙一个下马威,好让这个皇长孙不要轻视他们,谁想到这个皇长孙却是这样的性子,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各自的表情也都缓和了几分。 一個大约五十多岁的婆婆咳嗽了一声,对萧恒道:“殿下身份尊贵,倒是愿意来我们这儿冒险,真就不怕我们对殿下不利吗?”| 萧恒目光坦荡,理所当然的反问:“那长老们,真的想过要杀我, 而后引发朝廷军队反扑吗?” 他的身份可不是一般的将领,哪怕是一般的将领,若是被一个苗寨骗上山而后杀掉,但凡是还想继续领兵的官员,都不可能坐视不管,何况是他这样的身份。 这个道理,他明白,想必苗寨也明白,这么问,不过是想要给他压力罢了。 长老们一时无言,过了一会儿,刚才那个婆婆才继续开口:“那殿下可知道,这一次我们请您上山,是为了什么?” 风吹进来,将桌上的风铃吹得泠泠作响,萧恒看着白雪伸手去泡茶,淡淡的说:“黑花寨此次在几十个苗寨里,是唯一一个派出壮丁最多的苗寨了吧?据我所知,你们寨子里的青壮其实也不多,从此便可看出,你们黑花寨,应当是跟离姜寨不和的。” 离姜寨是方圆几十个苗寨里最人强马壮的寨子,看得出来其他苗寨的人都对离姜寨马首是瞻,也正因为如此,这一次黑花寨才会如此狼狈。 他没有虚已委蛇,直接便将这一点提了出来,大家的脸色就都有些微妙,心里也有些难堪。 但是此时此刻,也不是非得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时候,所以那个黑婆婆身边的一个长老便道:“殿下说的对,既然殿下坦诚,那我们也不卖关子了。殿下,我们愿意投效朝廷,只要殿下能够答应,护我黑花寨平安。” 讲条件,大家自然是都想多要些好处给自己。 他们也不例外,刚才说那么多,也都是想尽量让自己这边多占优势。 萧恒抬眼看了他们一眼:“只是如此的话,成交。” “不1黑婆婆却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一双漆黑干枯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萧恒,面无表情的补充:“不止如此,殿下想必也知道,我们黑花寨如今是比不上离姜寨,但是我们从前,却是跟离姜寨可以一较高下的。我们出马,不仅能说服一些摇摆不定的寨子,更要紧的,我们的大巫绝不比离姜寨的差!这意味着什么,殿下想必非常清楚。所以,您嘴上说的那些条件,许诺给我们的东西,我都信不过。我们苗人讲究爱恨分明,所以殿下,我们这个交易,还得再加上一点。” 萧恒挑了挑眉:“请说。” “我们需要殿下带我们的圣女回京,让她成为殿下的妃子。”黑婆婆一直紧紧地盯着萧恒,一字一顿的道:“我们救了殿下的谋士,殿下应该也看得出来,我们用毒和解毒的能力,而我们的能力可远不止如此,若是殿下答应,有我们的帮助,这些寨子,殿下很快就能拿下。而且,永昌府其余的苗寨,我们也可帮殿下平复。” 她说完,傲然的瞥了一眼边上如同一只白鹤一般优雅美丽的白雪,意味深长的说:“我们的圣女美丽,高贵,一定比你们任何一个汉女美貌。” 世上的男人,哪里有不爱美色的? 这个条件对于萧恒来说,根本就是他占了便宜。 是你好我好对双方都好的事,她相信萧恒会答应。 但是萧恒却放下了杯子:“若是这个条件的话,那么,恕我不能答应。” 白雪倒茶的动作顿了顿,垂下眼帘没有出声。 长老们却都诧异不已。 黑婆婆更是皱着眉头:“殿下是不是没有听清楚刚才我说的话?” 一百五十一·不行 萧恒坚定的摇了摇头:“不,我都听清楚了,也明白黑花寨想要投效朝廷的诚心,但是对于要带白雪姑娘回京,并且娶她这件事,不行。” 众人愣了愣。 一个长老先反应过来:“你们汉人是不是讲究什么三媒六聘,出身什么的?若是因为如此, 殿下也不必担心,只需给她一个名分便是了,我们不一定要正妃的位子。” 黑婆婆哼了一声,紧盯着萧恒不放。 萧恒却仍旧还是摇了摇头:“不,我是说,不必以女人作为交易的一部分。我不接受,也并不答应。我们可以谈别的条件, 若是你们对我的承诺不放心,我可以效仿之前对昆明土人们的做法,提前为你们请封爵位,可以由你们自己推举人选出来继承爵位。但是要我纳白雪姑娘为妃,恕我不能答应。” 他回答的如此坚定,以至于大家一时都有些茫然。 想过了无数个可能,但是就是没有想到会是在这一点上被拒绝。 而且萧恒拒绝的还如此坚定不留任何余地。 长老们都十分的愕然不解。 他们听说过,大周的男人们,但凡是富贵些的,便都是三妻四妾的,女人们对他们来说,分明是越多越好,既如此, 怎么这位皇长孙殿下偏偏如此与众不同?都说了,只是要加一个圣女嫁给他的条件,甚至都不要正妻的名分。 这有什么不好的?对他们来说,不是大好事吗? 黑婆婆显然是更加没想到,她看了一眼一声不吭的白雪,心中升起恼怒:“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们黑花寨的圣女, 配不上当殿下的女人吗?1 她也听说过, 大周这些人都是会看不起那些出身低微的女人的。 白雪也朝着萧恒看去,她目光清澈,里面有不解也有些了然。 萧恒并没有被黑婆婆的讽刺影响,他轻声道:“不是,只是我觉得,不必让一个女人来付出交易什么,我们的合作,不必这個条件也可以完成。所以更谈不上我看的上看不上的问题,毕竟我觉得,成亲这样的大事,自然是该你情我愿。你们苗人讲究爱恨分明,其实我们汉人也有许多人同样如此。” 黑婆婆有些震惊:“可我听说你们汉人稍微有些权势的,都是三妻四妾。你可是皇太孙,难道竟然连那些人都不如?” 萧恒笑了一声:“若是婆婆要这样想,也可以。” 黑婆婆板着脸,她简直不能理解这件事,但是她还是十分坚持:“但是,我们的条件之一便是这个, 还是请殿下再好好考虑考虑吧!我们的大巫可为圣女付出性命, 我们黑花寨的人也同样如此。只要殿下答应娶圣女,我们便会倾尽一切帮殿下解决离姜寨。他们是最大的麻烦。” 萧恒垂下眼,看不出他眼里的情绪,但是他的语气仍旧是镇定自若的:“抱歉,若是这个条件的话,不必考虑,我不能答应。婆婆和长老们可以再考虑考虑,之后再给我答案。” 他起身礼貌的告辞。 自始至终,都没看白雪一眼。 黑婆婆大怒,等到萧恒出去了,就忍不住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他真是不知好歹1 这样美丽的圣女,他们苗寨都愿意拱手让出,结果他竟然看不上!还是如此的态度! 真是不可理喻! 其他的长老们也都茫然不解:“按理来说不应当啊,我听说他们本来就很多妻妾的,再说,哪有男人不贪花好色的啊?” 便是他们苗人,也有许多负心汉呢。 怎么这个皇长孙这么奇怪? 大家的目光闻言不禁都在白雪身上转了一圈。 有人迟疑着开口问:“是不是,因为他没见过白雪的样子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大家唰的一下看向白雪,见她此时正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半截挺翘的鼻子,不由都有些恍然大悟。 是啊,他们光顾着在这里说白雪如何如何漂亮了,但是,但是萧恒哪里知道啊?他看都没有看过白雪的真面目啊! 黑婆婆也有些怔住,随即便咳嗽了一声:“就算是看不到整张脸,难道看眼睛看不出这个是个好看的?真是个没眼珠的1 不过这个解释勉强还是说的过去。 黑婆婆收敛了怒气,出声道:“埃顿,你快去拦住他,把他请回来。” 她今天还非得把这件事给办成不可。 埃顿急忙答应了一声,起身飞奔去了。 白雪叹了声气,长辈们讨论的热火朝天,似乎都认定了萧恒真是因为还没看到她的脸所以才拒绝的,但是其实她心里却知道不是。 能说出那番话的人,怎么会是个以貌取人的人呢? 他只是单纯不愿意罢了。 只怕自己就算是真的是天仙下凡,他也是不会答应的。 “外婆。”她轻声喊了一声,上前靠在了黑婆婆肩上:“算了吧,就算是他们不答应这件事,也说了会帮我们跟朝廷请封,若是如此,就罢了。” 黑婆婆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轻声叹息:“傻孩子,哪里有这么容易?若是不......” 她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心情沉重的闭了嘴。 而萧恒已经带着十个护卫径直下了山顶,去了山腰处的崔先生那里了。 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崔先生心中觉得可惜,其实这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不管是按照朝廷的利益还是如何,这个交易对萧恒来说都是不吃亏的,可萧恒偏偏不愿意。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既如此,也只能静观其变了。不过如同殿下所说,这件事本来也不影响什么,若是他们黑花寨连这个都想不通的话,那想必也不是什么聪明之辈。” 顿了顿,崔先生道:“殿下先下山吧,我便继续留在这里养伤,一来是为了让他们安心,二来也是为了留个余地。” 可以缓和缓和双方的关系。 萧恒也知道黑花寨就算是没有答应这个条件,也不会对崔先生如何,想了想便同意了,让崔先生好好保重。 一百五十二·挑事 萧恒一走,崔四爷便端着药碗进了门,见人走了,有些困惑的问崔先生:“爹,殿下这是......“ 他们在这山上住了这么久,自然看得出来黑花寨整个寨子的态度,他们好似都十分乐意把圣女嫁给萧恒, 自从他们来了黑花寨之后,这里的苗人对他们都十分的妥帖照顾,崔先生的障毒需要用到许多难采的草药,那些都是崔四爷看着这些人去那些陡峭的山壁上摘下来的。 有些地方,崔四爷光是站上去就觉得眩晕了。 也因为这个缘故,崔四爷觉得, 这门亲事其实没有不妥当的地方,哪怕是报上朝廷去,想必那些阁老们都会同意,不仅同意,还肯定得商量着拟出一个章程来,给这黑花寨的圣女先封个郡主什么的。 这也不是没有过先例的事儿。 而且对萧恒来说也是好事,在异族中都有如此高的威望,还娶了他们的圣女,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吗? 崔四爷端着药上了前,见崔先生垂着眼不说话,轻声叹了口气:“想必是因为苏县主的缘故。” 苏邀的厉害人所共知,萧恒喜欢苏邀,怎么可能不受影响?想必是顾虑着苏邀,所以才会如此斩钉截铁的拒绝黑花寨这边的事。 崔四爷忍不住眯了眯眼:“父亲,不如我们从县主那里想想法子?” 只要苏邀自己都答应了, 想必萧恒到时候也不会再反对。 崔先生的头和眼睛因为障毒的缘故还在隐隐发疼, 听见这话就挑了挑眉, 训斥道:“不许胡说1 但是他也没有太过反对。 毕竟这种事以后也不可避免,哪怕是没有这一次的白雪,以后也可能会有别的女孩子, 萧恒是要做皇帝的人, 总不能他以后就真的守着苏邀一个人过一辈子吧? 知父莫若子,崔四爷一见自己父亲这個态度,心里就明白了,毕竟若是崔先生真觉得这件事不成,早就已经厉声呵斥了,一点余地都不会留,现在还这样默认,显然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他便没有耽误立即道:“我写封信去大理府,让人告知县主这件事。若是县主知道,必定会做出明断。” 他们也不多说什么,反正这个决定权还是给苏邀自己,只要苏邀自己心里明白,也真的是为了萧恒好,就该清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才是对他们都最好的。 崔先生有些支撑不住了,合上了眼睛没有出声,连呼吸声都轻了许多。 好像是睡着了, 崔四爷心中有数, 上前轻轻的帮他盖好了被子, 才出来掩上了房门,便见旁边小路上十几个人从上面飞奔而下,一面跑一面还有人声音尖锐的大喊:“真是欺人太甚!这是什么地方,也由得他们胡来?真当我们黑花寨没人了不成?1 其他几个年轻些的苗人也都气冲冲的,飞快的跑下山去了。 崔四爷皱了皱眉,他认出来这几个人都是寨子里那些长老们的弟子和孙辈,平素地位都是不低的,能让这些人都这么生气,看起来好像是山下出事了。 想到萧恒前脚才走,崔四爷心里又忍不住咯噔了一声-----该不是殿下又说了什么得罪黑花寨的事情,引发了冲突吧?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盘,这些苗人也不是个个都懂事的,真要是不知道轻重的弄出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伤了萧恒,那能上哪儿说理去? 他顾不得什么,急忙也跟着跑下去了,一路上眼看着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他心里便越是忍不住惊慌。 等到好容易到了山脚,他往下一看,几乎没有晕过去,山脚下竟然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群人! 不会吧,难道这些人恼羞成怒,直接就要杀人了不成? 他深吸了口气,正要下去问究竟,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又忍不住一怔,随即才忙小跑着下去到了那人跟前,轻声道:“殿下1 萧恒此时正在人堆里,因为他刻意没有出声的隐在人后,因此没人注意到他,此时听见崔四爷出声,他嗯了一声,轻轻冲着崔四爷摇了摇头:“不是因为我的缘故。” 崔四爷立即就明白了萧恒的意思,这些人不是冲着萧恒来的。 那这是怎么回事? 他正疑惑不解,便听见前面一个人大喊:“姓姜的,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姜?在黑花寨住了一阵,崔四爷对这个寨子已经有了些了解,知道山上的人大部分都是姓黑和白,极少数是姓柳的,并没有什么姓姜的苗人,倒是似乎总听一些年轻人咬牙切齿的提起姓姜的。 姓姜的.....他恍然大悟:“这些人是离姜寨的人?” 萧恒没有说话,若有所思的看着前面对峙的两拨人。 也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想必是十分难听的话,这边刚才说话的年轻人忍不住气的红了眼睛:“我去你娘的1便一拳头朝着那边的人砸了过去。 不一会儿,两边人就打在了一起,苗人打架十分的凶猛,这些人打起来都是不要命的打法,不少苗人头破血流了还是不管不顾的往上冲,一时整个现场都乱成了一团。 崔四爷是个文人,本来便没有亲身上过战场,一时被这个场面给惊呆了,若不是萧恒眼疾手快的拉了他一把,他险些被一块石头砸中。 好一会儿,他才拍着胸脯心有余悸的看着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怎么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 萧恒没有说话,顺势扯了他一把,将他给拉到了一块大石后头。 崔四爷正有些不解,便看见山上又开始下来人,领头的正是寨子里的一个长老,好像是叫做阿伦的,他朝萧恒看去,见萧恒也正盯着那个阿伦,就忍不住轻声问:“殿下,这是......” 萧恒没有开口,只是示意他安静。 没过一会儿,阿伦已经带着大批的人急匆匆的赶了下来,见场面乱成一团,他十分愤怒的用苗语说了一连串话,紧跟着便大声怒问:“秦山,你干什么?1 一百五十三·蛊术 萧恒顺着阿伦的目光看过去,见被称作秦山的是一个大约二十多岁的男人,长得膀大腰圆,偏偏头却十分的小,挂在他粗壮的脖子上显得非常的滑稽和可怪。此时被阿伦点名,那个秦山便吊儿郎当的啧了一声,朝着地上啐了一口, 无所谓的大笑了几声:“我干什么?我当然是过来看看,你们黑花寨是在搞什么名堂!我可听说了,你们黑花寨似乎是把一个汉人给带上山了,听说那汉人还不是别人,还是朝廷的军师呢!怎么,你们黑花寨是要跟我们大伙儿对着干, 要当朝廷的走狗了?1 秦山说话十分难听,而且他一面说话的时候, 一面唾沫横飞,几乎都快指指点点到了阿伦的鼻子上头,黑花寨的人脸色都十分难看,阿伦的孙子天明更是忍不住伸手推了秦山一把,怒斥他放尊重点。 崔四爷已经面色有些难看了。 他已经猜出了这些人的身份,这些人看起来应该是离姜寨的人。 只是这些离姜寨的人,好像对黑花寨的事情了如指掌,十分的......而且十分的趾高气扬。 秦山没等天明把话说完,已经伸手拧住了天明的手腕,死命的朝着一面扭曲,嘴里还在发笑:“啧啧,看来是对你们这些人太好了,让你们真的以为能靠着朝廷就不把我们离姜寨放在眼里了?你们算是什么东西, 竟然也敢在老子面前放肆!我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 什么叫做厉害1 他呸了一口, 眼神恶狠狠地,手下也丝毫没有留情,攥住了天明的手腕, 而后猛地往后一扯。 天明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惨叫声让崔四爷觉得头皮发麻, 整个人都被那声惨叫喊的面色泛白,他有些不解也有些震惊的看着前面的场景,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忽然变成这样。听说这些苗人们彼此都是十分抱团的。 一样都是苗寨,而且也都是生苗,为什么离姜寨却好像跟黑花寨有死仇一样? 萧恒的目光沉了沉,却并没有任何动作。 此时前面的阿伦已经出手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不过一会儿,刚才还揪着天明不放的得意洋洋的秦山也惨叫了一声,忽然在地上打滚起来。 两边的人原本都聚精会神的看着,等到看到秦山将天明弄断了手之后,原本黑花寨这边的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致,不少跟天明关系好的人已经将手都攥的咯咯作响,下一瞬就准备去找那些人拼命了。 但是阿伦露的这一手,顿时又把所有人都给镇住了。 秦山在地上打滚,那声音简直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的,好像是痛到了极致, 而秦山也的确是像是野兽一般, 拼命的在地上翻滚,两只手不受控制的去掐自己的脸和脖子, 没一会儿就把脖子跟脸都抓烂了,一张脸血肉模糊起来。 他这样疯狂,把许多人都给吓傻了,顿时就有离姜寨的人喊了一声:“你们竟然用蛊1 众人都惊惧的后退,离姜寨的人群情激奋:“好啊!你们竟然敢把蛊术用到我们身上!1 阿伦充耳不闻,只是冷笑着扯了扯嘴角,一双眼睛冰冷至极。 倒是黑花寨这边的人,见状并没有多少欣喜和得意,只是沉默着去扶起了天明,很快把人送上山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阿伦才终于停住了嘴里念念有词的动作,伸手在那个秦山身上点了点。 那個秦山仿佛是听见了什么指令,瞬间从癫狂中清醒过来,睁着一双血窟窿似地眼睛猛地朝着阿伦看了过去:“好,很好!你们既然先动用了蛊术,就要做好准备1 说完了这句话,秦山没有再多说,只是用尽力气说了一声:“走1 人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离姜寨的人竟然也没有再挑衅,按照秦山的吩咐把人给扛起来,很快走了。 山上顿时又恢复了平静,好像刚才的一切争执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而这些事,其实也不过就发生在短短的半个时辰中间。 崔四爷好像身临其境,刚才看到秦山的惨状,到现在都还只觉得头皮发麻,尤其是最后秦山已经不像是人的那张脸,让他记忆犹新。 他震惊着,几乎都顾不得现在是跟萧恒待在一起,忍不住喃喃自语:“这个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苗疆的蛊术吗?” 他们早就已经听说过,有些苗人是很有些诡异的,他们中有些人被称作蛊苗,意思就是他们是会用蛊术的苗人。 而之前不管是怎么听说,那都只是传说而已,对于崔四爷来说,到底是太遥远了,他没有想到,原来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也真的有这种能隔空伤人的东西,并且威力还是如此可怕。 可以对人下蛊...... 他不由得担心的看了萧恒一眼。 之前还觉得娶一个圣女回去也可以,但是现在看来,连阿伦都会蛊术,那圣女怎么可能不会? 如果萧恒不如她的意,对她不好,或是他觉得萧恒不好了,萧恒的妃子不好了,是不是也会对他们动用蛊术? 光是想想,崔四爷便摇了摇头,满脸惊骇的抖了抖身子。 而此时,阿伦已经将自己这边的人也都打发的差不多了,他独自一人站在石头上,过了不久,才沉声说:“人都已经走了,殿下不必再藏了,出来吧。” 萧恒没有迟疑,也没有惧怕,在崔四爷不安的眼神当中坦然自若的走了出去,跟阿伦道:“刚才我听那个秦山言语之中对你们和朝廷的关系多有忌讳,所以便藏了起来,希望长老不要怪罪。” 阿伦紧盯着他,过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殿下做得对,他可不是好惹的,若是看到了殿下,今天的事情想必就不是这么简单能够了结的了。殿下看见了吗?” 他顿了顿,面无表情的说:“这就是我们的底气。” 萧恒也没有回避,他嗯了一声:“是,我看到了,的确是令人震惊的技艺。” 一百五十四·离奇 他的确是震惊的,刚才那个秦山的惨状太令人震惊了,他有一瞬都觉得仿佛是觉得自己置身于十八层地狱,看到了恶鬼。 苗人中多有会蛊术者,原来不是以讹传讹。 阿伦显然是知道萧恒心中的想法,他不以为然的啧了一声,面上虽然没有表情,眼里却都是凛冽的杀意:“现在殿下知道了吗?若是殿下不娶我们的圣女,那么,我们只有一个选择了。” 他指了指那些如同蚂蚁一般盘旋在山路上的离姜寨的人,语气里带着一点肃杀和一点怅然:“那就是,我们会跟离姜寨恢复联姻,从此以后,我们的圣女,便会成为离姜寨的女主人。” 崔四爷猛地抬起头来。 刚才见识到了蛊术的神奇和可怕之处之后,他脑子里已经混乱一片了,但是有一点是非常清楚的,那就是,绝对不能让黑花寨的人跟离姜寨的人联姻! 现在不知道什么缘故,两边的寨子好似有极大的仇恨,看他们刚才的样子也能看得出来。 但是若是因为萧恒不娶白雪的缘故,黑花寨就要倒向离姜寨,那可不成! 这些苗人之中,除了离姜寨跟黑花寨两个寨子十分的特殊,还能跟汉人正常沟通之外,其他的寨子,可都是些不怎么开化的苗人,只要这两个寨子联合在一起,那些苗人就只听这两个寨子的话。 到那时,朝廷只怕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彻底将这些苗人都赶尽杀绝。 但是,这又谈何容易?! 以前就觉得非常的难了,毕竟这些苗寨的人的寨子都十分的隐秘,隐匿在群山中,若不是有人带路,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找得到。而就算是找得到,大军还没赶到打仗,只怕先已经被那些毒虫蛇蚁给祸害了一多半了。 更别提这些人中还有会蛊术的大巫了。 崔四爷急忙去看萧恒。 萧恒眯了眯眼睛不为所动:“我不以为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我不娶,圣女也不必就非得嫁给离姜寨的人吧?” 阿伦恼怒的哼了一声,他目光忽然变得阴沉,瞳孔也漆黑的有些吓人。 崔四爷顿时觉得头皮发麻,紧张的挡在了萧恒跟前拦住了阿伦:“长老!这可是国朝殿下......你别胡来1 他是怕阿伦会怒急攻心,要对萧恒下手。 阿伦却并没有任何动手的意思,他只是阴森的冲着萧恒笑了笑:“好了,殿下走吧。只是下山的路上小心些,别碰见离姜寨的人,我们自然是不会对殿下用蛊,但是那些人人可就不一定了。” 崔四爷简直是惊悚的急忙催促萧恒快些走。 这个时候,他根本顾不得别的了,只希望萧恒能够跟阿伦都先分开,两个人彼此冷静冷静。 萧恒也没有纠缠,他深深看了阿伦一眼,冲着阿伦点了点头,径直从小路走了。 阿伦站了一会儿,也转身朝山上走。 崔四爷跟在他身后,其实有满肚子的疑惑想问,可如今这情形,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勉强笑了笑,有些试探着开了口说:“刚才那个叫秦山的,怎么那么嚣张啊?” 他原本没指望阿伦会回答,谁知道阿伦却沉声说:“他叔叔是离姜寨的大巫,在离姜寨说一不二的,他自然有嚣张的资本。” 现在崔四爷已经知道什么叫做大巫了,闻言便怔了怔:“可我听说,咱们寨子里也有大巫埃” 离姜寨有大巫,黑花寨不是一样有大巫?难道说黑婆婆还打不赢离姜寨的那个大巫吗? 阿伦意味深长的看了崔四爷一眼,不冷不热的说:“看来你知道的挺多的。” 崔四爷顿时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解释:“也不是刻意打听,纯粹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毕竟,毕竟这东西对于我们来说太过稀奇。” 见崔四爷说的很实在,阿伦的面色就缓和了许多,他有些疲惫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些东西,跟你们说不明白,你们只需要知道,我们的圣女,一定要嫁给你们的皇长孙,就行了。” 哪有这样的事?崔四爷想不明白,但是见阿伦这样,他也不敢再多问,只是回去了以后跟崔先生说了起来。 崔先生听了半响没有说话,面色却凝重起来。 崔四爷见崔先生反应有些平淡,就有些焦虑的重申:“父亲,您是没有看到当时他们那个样子,这些苗人是真的有些古怪.......” 以至于他都有些害怕了。 崔先生凉凉的看了他一眼:“这就怕了?苗人就是如此,我来之前便已经跟你们也跟殿下说过了,当年我年轻的时候游历云南,早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见识过他们的身契之处,既如此,黑花寨作为从前能跟离姜寨抗衡的苗寨,会些蛊术,有什么了不得的?” 崔四爷被父亲数落了一顿,顿时有些赧然,他挠了挠自己的头:“可若是这样的话......圣女必然是也会这个的,咱们可最忌讳巫蛊压胜之事.....” 但是偏偏看这些黑花寨的人态度非常的坚决,非得让圣女嫁给萧恒不可,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缘故。 崔先生垂下眼来:“事急从权,权衡利弊再做决定,原本便是理所当然。这件事.....” 他顿了顿,让崔四爷不许再胡乱议论,自己却许久没有再说话,也陷入了沉思。 而此时的黑花寨已经沸腾了,那个秦山下手非常狠,寨子里的几个长老帮天明看过之后,都说他的手是经脉断了,只怕是再也不能练武,哪怕是重物以后也提不起来了。 阿伦面色难看,闭了闭眼睛就道:“我看当时的情形就已经猜到了,秦山就是冲着挑事来的,只是天明这个傻小子,刚好跳出来,被他拿来当了闹事的由头。” 有个长老忍不住骂了一声:“也忒狠毒了!不过是个小辈,他们这些人真是丧心病狂到了极点了,现在就逼上门来,到底是什么意思?1 大家都没说话,床上的天明惊呼了一声醒了过来。 ------题外话------ 4号凌晨爆更,所以今天只有一更哦。 一百五十五·恩怨 他一醒过来,便咬牙切齿的喊了一句秦山的名字,整个人都蹦了起来,但是因为手已经被扭断了经脉,他一动便感觉到了彻骨的疼痛,痛的龇牙咧嘴的又摔了回去,发出哇的一声惨叫。 阿伦看着又是心痛又是恼怒,长长地吐了口气训斥着自己孙子:“闭嘴!还嫌伤的不够重?!早就让你改掉你那冒冒失失的毛病,你你从小到大都不当回事1 天明委屈的瘪了瘪嘴,见大家都聚在自己这里,便又有些气不过:“爷爷,这能怪我吗?那个秦山嘴里不干不净的污蔑咱们寨子和圣女,还有,他还想对您动手!我若是不出去,他还当咱们寨子里没人了呢!反正我不怕1 长辈们都粉粉的去劝阿伦。 阿伦自己也心疼孙子的,便也不再多说,只是叹了口气:“罢了,你好好休养吧,别再生事。” 众位长老都从他房里出来,在门口彼此对视了一眼,默然的上了峰顶。 峰顶的主楼里,黑婆婆正站在顶楼看着他们,见他们都回来了,她也从最上头下来,沉声问:“怎么样了?” 阿伦沉着脸把事情说了一遍:“天明的手是断了,他现在自己还不知道,但是他以后,是不能再.....”饶是以阿伦的定力,也忍不住停了停,才能把话说下去:“人是废了,这次离姜寨肯定是听说了什么风声,才会带着人来挑衅的。” 黑婆婆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真是欺人太甚!他们真当我们寨子里没人了吗1 见她发怒,阿伦放缓了语气:“不过他们也没占着便宜,我给秦山下了蛊,他也得吃跟天明差不多的苦头1 黑花寨从来不会吃这种亏,自然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黑婆婆也显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等到进了屋,她坐在蒲团上垂着眼沉声道:“该想个法子了,若是那个皇长孙真的不答应,那白雪的事怎么办?” 长老们面面相觑,还是阿伦先发狠:“若是他们实在不答应,那便怪不得咱们,是他们把我们推到那边去的1 现在这种情形,他们还能如何?反正大家都一起死算了。 这是气话,大家都知道,因此阿波长老便无奈的翻了个白眼:“罢了,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跟三十年前一样毛毛躁躁的?咱们到了如今,也是知天命的年纪了,你倒是好,怪不得天明这小子没轻没重,都是跟你这里学来的。” 阿伦哼了一声,没好气的咬了咬牙:“那你说怎么办?咱们倒是有心跟人家合作,奈何人家看不上咱们!刚才他在山下也看到了那群人的疯狂,也看到了我们动用蛊术,若是他有半点脑子,就该知道我们的用处。可他还是一口咬定不能娶白雪!你说这.....” 天底下怎么就有这么死心眼的男人?!真是气的他要命。 屋子里安静下来,黑婆婆咳嗽了一声,因为接连好些天的忙碌,她的眼圈都已经有些浮肿,睁开眼睛看着这些人的时候也显得力不从心,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剧烈的咳嗽了一阵,抿着干枯的嘴唇摇头:“没事,他们很快就会知道的。” 见众人都抬头看着自己,黑婆婆冷笑了一声:“离姜寨的那些饿狼们已经蠢蠢欲动,知道我们救了汉人,肯定憋不住,等到这些狼崽们去找他们麻烦了,他们就会知道厉害,到那时候,他们自然会回来的。” 黑花寨所有人都心事重重,寨子里五千多人都开始闭门不出,被严令禁止下山,否则便逐出寨子。 而离姜寨此时的气氛完全不同。 秦山离开黑花寨之后,便在山路上蛊毒发作,若不是因为同行的人中也有蛊苗,勉强压制住了蛊毒发作,秦山便要自己把自己给拆卸入腹了。 磕磕绊绊的回到离姜寨,秦山已经几乎不成人形。 好在他支撑着还是回到了寨子,一上山,大家便把他带去了长老们的所在的圣地,并且去请了大巫。 大巫一来,看见他的状况便是面色一沉:“是黑花寨的人给他下蛊?” 不必再问,看这么多人的表情就知道了,大巫冷哼,没有耽误的让人去请了寨子里专门的蛊女过来给他拔出蛊毒。 蛊女过来检查完,便道:“的确是中了蛊,应当是黑花寨的蛇蛊,我需要一点时间。” 大巫点了点头,问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后,便让蛊女把秦山给带走了,而后坐在上首看了一眼众人,冷冷的道:“都说说吧,你们如何看?“ “什么如何看?”有脾气火爆的直接了当的道:“黑花寨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他们既然做初一,便别怪我们做十五了,大巫,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跟朝廷一起反过头来对付我们不成?!对付这种白眼狼,就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1 这个主意显然大家都是赞同的,纷纷都附和起来。 另外也有人沉声说:“不仅如此,恐怕也是因为朝廷兵马囤积在永昌府,给了他们底气了。多少年了,他们黑花寨都把自己当回事,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这些年,说过多少次两边重新联姻的事儿,可咱们不管怎么说,他们就是当聋子瞎子,装成没听见!难不成,咱们的少主还配不上他们一个圣女不成?1 有这个人开口,其他的人也都愤愤附和,对于黑花苗寨,现在离姜寨的人的态度都是显而易见的,他们非常赞成给黑花苗寨一个教训。 大巫沉默不语,在一片反对的浪潮声中,他面色有些古怪的笑了起来:“他们不就是把希望寄托在朝廷那位尊贵的殿下身上吗?如果他们的希望落空,你说他们的圣女还能经得住多少次反噬?” 一听这话,大家都没了声音,刚才叫嚷的嘴厉害要找黑花寨麻烦的人也怔住了,他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那,那大巫您的意思是?” 一百五十六·报复 刚才还喊的非常厉害的几个长老都不吭声了,显然是都有些犹豫,毕竟对付黑花苗寨是一回事,这是苗人自己的事儿,再怎么样,也都是可以解决的,后果也可以预想的到,但是要对朝廷那帮人动手,尤其是......尤其是朝廷的皇长孙,那就不同了。 虽然说现在苗人也是在跟朝廷作对,但是那终究还控制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只不过是都在彼此试探,灭有发生太大的伤亡。 可一旦对他们的那个皇孙下手,那可就是彻底跟朝廷宣战了,那些官兵能善罢甘休吗?只怕寨子会从此不得安宁了。 大巫并没有管他们的迟疑和犹豫,只是轻笑了一声:“三千大山,哪里我们去不得?我们去得,朝廷的兵马去得吗?为了组训,为了咱们的目标,有什么不敢做的?你们难道想看着希望断在这一代?” 这话一出,大家就都又变了脸色,十分的迟疑和犹豫。 也是,他们若是不能下定决心,那这件事就成不了,而一旦这件事成不了,到时候整个寨子的人还不是一样要死? 这么一想,反正也是打定主意跟朝廷对着干的。 立即就有个长老先开了口:“既如此,那就这么办,反正我看那个什么皇太孙不顺眼很久了,那些人也真是够惹人厌烦的,这么多年了,我们活的好好的,轮得到他们过来非得让咱们归降!老子们连大理府都没归降,还归降他们?” 这不过是废话而已,大家纷纷让他先闭嘴,而后就又看向了大巫:“大巫,那您说,我们怎么办?去对那个皇长孙下蛊吗?” 大巫一时竟然有些无言,冷冷看了他一眼:“你能靠得近他?” 那个皇长孙本身也有些功夫在身上,加上看他的样子,分明也是谨慎的人,当然不可能直接对他下蛊。 长老被问的有些悻悻然,但是还是咳嗽了几句解释:“是我太毛躁了,那您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另一头,苏嵘短短时间便已经在军营里看到了不少中了蛊毒的伤兵,心情也不由得跟着沉重了起来,若是说这些蛊毒只是少数人中那也就罢了,但是现在看来,出事的官兵的概率实在是太大了。 而且虽然请了苗医来,但是这些苗医只对一般的伤势有些作用,对于更多的事却无一例外的只能望洋兴叹,那些伤兵比普通受伤的士兵要可怜上十倍不止,看着那些伤兵痛的面色扭曲表情郑建宁,众人心里都不好受,苏嵘更是。 这些士兵,很多都是他从昆明带出来的,一路打到了大理府,哪怕是面对着象兵的时候,他们也没有这样吃亏过,可是现在却被几条小小的虫子折腾得去了半条命,而更可恨的是,这个伤还治不好,眼看着这些士兵的伤口腐烂,生机一点点消逝,就连苏嵘也有些承受不住了。 他骂了一声娘,当着士兵们的面没说什么,转身出了帐篷,看着来来往往的那些苗医和赤脚大夫,目光阴沉的朝地上呸了一口,便问边上的人:“这样的情况,多久了?” 留在他身边的是宋翔宇身边的副将叫做何超燕的中年男人,他知道苏嵘是怎么想的,小心翼翼的道:“有一阵子了,这些苗人够可恶的,但是没有法子,若是留着他们不管吧,那么永昌府就不可能被彻底收复,只要我们朝廷的兵马一走,这些苗人就会下山来,永昌府的百姓都是被这些苗人奴隶的,您不知道.....” 何超燕深深地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苏嵘解释,便干脆道:“我带您去前面的镇子上走走吧。” 苏嵘回头看了一眼帐篷,见眼前的人目光坚定,想了想同意了,让人回去跟宋翔宇带了句话,自己便跟着他一起上了马,去前面的到北镇。 因为山路不好走,他们骑马的速度并不快,趁着这个时间,何超燕轻声跟苏嵘解释:“到北镇是苗人最多的镇子了,围绕着到北镇,还有许多小村子,您到了那儿就知道了。” 这跟苏嵘来的时候方向不同,因此对于苏嵘来说是全然陌生的地方,一路上他碰见许多很小的孩子,这些孩子都没父母看着,成群结队的待在一块儿,要么靠在树底下,要么是在草丛里趴着找什么东西。 看上去都骨瘦如柴。 苏嵘皱了皱眉,说不上有什么不对,但是他看的出来,眼前的情形,的确是有些奇怪的。 直到他看到一个小孩捧着一些蘑菇一样的东西从草丛里钻出来,正要说什么,忽然就见那个孩子被一个男人给一脚踹飞了。 那一脚踹的极重,那个孩子趴在地上,许久都没能爬起来,蘑菇被扔在了一边,其余的孩子们都噤若寒蝉的立在边上,也没人敢动。 世上便没几个有血性的人能看着孩子受苦的,苏嵘看的头发都要竖起来,手一动就要御马赶过去,但是他才动了一下,就被何超燕给扯住了。 何超燕轻轻咳嗽了一声,冲他摇了摇头:“别动。” 苏嵘简直无法理解,但是何超燕十分坚持。 苏嵘便也没有办法,最终只能抿了抿唇忍下来。 而那个踹飞了孩子的缠着头的苗人还在对那个孩子怒骂着什么,骂了几句,他忽然上前,又是一脚踹在孩子身上,用苗语又说了几句话,那个孩子艰难的爬起来,很快跟别的孩子一起走远了。 那个苗人似有所感,遥远的朝着苏嵘这边看过来,见只有两个骑马的人,他便又收回目光,大摇大摆的走了。 苏嵘深吸了口气,对刚才的所见所闻实在无法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刚才要阻止我,他们快把那个孩子打死了1 以苏嵘的眼光,自然看得出来那个孩子只怕是被踹伤了肺腑,哪怕现在看着没事,但是之后肯定是要大病一场甚至可能丢了性命的。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何超燕能够如此的无动于衷。 一百五十七·恶毒 何超燕却十分的冷静,并没有被苏嵘这样子吓到,相反,他镇定的喊了一声:“伯爷1便沉声道:“我之前便跟您说,有些事很难跟您解释清楚,只有您自己看到了,您才能理解,您现在看到的,还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再往前走走吧,若是您不想半途而废的话。” 到底是同僚,也到底是袍泽,看着何超燕半响,苏嵘到底还是压下了心里的火气和愤怒,冲着何超燕扬了扬下巴,一言不发的跟着何超燕继续打马往前。 一路上还经过了好几个村落,这些村子无一例外都有许多的小孩子,而且都是无人看管的状态,但是苏嵘一路南下,看到的普通孩子多了,大部分的农家孩童,都是无人看管随意在田间地头疯玩的,但是那种孩子跟这里的孩子完全不同,都不是同样的概念。 这些孩子不像是孩子,倒更像是家里养着的猪狗,主人不在意他们的死活。 被自己这样的想法给惊住了,苏嵘在马背上倒吸了一口凉气,还在惊疑不定的想着事情时,忽然被何超燕喊了一声,他这才回过身,发现前面不远处便立着一块极大的牌楼,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到北镇’。 他收敛起之前的心思,问何超燕:“要下马?” 何超燕已经翻身下马了,冲着苏嵘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靠近他提醒:“伯爷,待会儿不要随意出头,不管遇上多不能理解的事儿,您只当自己见惯了就是了。咱们把马儿留在这儿,有人会看着,咱们自己步行进去。” 苏嵘心里咯噔一声,听何超燕这意思,前面好像还有比刚才那些大人对待孩子更离谱的事儿? 但是何超燕已经往前走了,他也知道不能再细问,便跟在何超燕身边,一路进了镇上。 镇子倒是还算繁华,走过了一段民宅区,就能看到不少在街边摆着小摊子卖吃食的,还有在街边随意铺了些稻草,上面摆着许多小玩意儿的摊贩。 苏嵘冷眼旁观,对于之前何超燕所说的话产生了些怀疑。 这里看起来,就跟所有平凡的庄子镇子没有什么两样,到底是有什么不可理解之事? 镇子还算大,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他们才总算是走到了镇子中心,看着一条小河出现在面前,苏嵘正想叫住何超燕,就忽然听见一声猛烈的啼哭,这哭声像是扎在了苏嵘身上的一把刀,他立即循着声音的来源处跑去,速度之快让何超燕险些都没赶上,幸亏何超燕从听见声音的那一瞬起就防着了,一听见声音急忙冲上去攥住了苏嵘的衣袖,坚决的道:“伯爷,您不能去1 他一面说着,一面也没含糊,猛地拉了苏嵘一把,将苏嵘拉到了旁边的一座小楼里,而后对苏嵘道:“伯爷,听我的,您去了也没用。” 这时候小楼里已经有人迎上来了,苏嵘这才发现这是一间装潢得还算不错的酒楼。 何超燕对这儿似乎很熟,掌柜的迎上来之后,跟何超燕还说了几句话,何超燕笑着都回答了,让人准备吃的,自己拉着苏嵘进了门上了二楼。 而后他便拉着苏嵘:“您过来这边。” 苏嵘满腹疑虑的跟着他,就见何超燕进了房间之后,忽然打开了窗户,而后驾轻就熟的从窗户里翻出去了。 苏嵘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也跟着翻出了窗户,落到了隔壁的屋顶上,这里的屋顶正好被酒楼挡着,下面的人是看不见他们的。 带着苏嵘弯着腰走出一段,何超燕停了下来,对着苏嵘示意趴下,自己小心的揭开了一片瓦。 苏嵘也照做了,而后趴在屋顶往下看,这一看,他便忍不住头皮发麻-----至少有五六十个孩子在底下,跟小猪仔似地被麻绳绑着手,前面的人招招手,便有人扯出一个孩子到前面去。 随即就有人划破那个孩子的手腕。 孩子小,有些大孩子似乎知道了些事,还能忍着不哭,被割破了手腕忙碌一阵之后就自己急忙走到一边坐下,而更多的孩子会忍不住闪躲哭泣。 这个时候,便会有人上前来对着孩子拳打脚踢,直到他们听话为止。 苏嵘一直趴在屋顶等到这些人把最后一个孩子也给处置完了,才起身跟着何超燕回了房。 他们回去之后不久,房门就被来送饭的店小二敲响了。 何超燕跟店小二也认识,笑着给了一块碎银子,见小二高兴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便微笑着问:“刚才一直听见哭声,怎么了,又来了许多人?” 店小二显然也不当回事,啊了一声就笑着说:“忘了给您安排一间清静些的房间了,要不给您换房间?” 何超燕婉拒了:“没事儿,也就不多久的功夫,现在已经没声儿了,我就是问问。” “是新来了一批孩子,说是从外头带进来的,也不知道是啥地方。”小二理所当然的说了一句,没有觉得丝毫不对:“也不知道能有几个坚持的住的,您多担待些,这几天都没什么人,也就今天动静大些。” 何超燕嗯了一声:“朝廷没人混进来吧?” “没呢。”店小二麻利的的将饭菜都摆好了,笑着道:“他们来一帮折一帮,不敢来了的,就算是来,也都是几个几个过来打听消息,这我们也不怕。” 何超燕又闲聊了几句,便冲着他挥了挥手,让他出去了。 等到他出去,何超燕便对苏嵘道:“伯爷坐吧,有什么事儿不懂的,您现在可以问我了。” 苏嵘的确是有非常多的不解,他匪夷所思的看着面前的人,根本连拿筷子的兴趣都没有,直截了当的就问:“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孩子是哪儿来的?为什么他们会是这幅样子?这里的人好像也都司空见惯了。” “自然是司空见惯了。”何超燕笑了一声,不过这笑意却没到眼里,冷冷的说:“因为这种事他们已经看了无数遍。” 一百五十八·禽兽 苏嵘的脸色很不好看,一想到刚才看到的场景,他根本吃不下饭,那么多的孩子,简直就像是待宰的小猪。 那些可都是孩子啊! 他想到之前在昆明的时候碰到的土人小孩子,他们就算是失去了父母,至少也还有祖父祖母,再不济的,便是实在没有亲人抚养的,至少也不至于跟牲畜一样被带来这里放血。 何超燕对这个反而已经习以为常,见苏嵘这么激动,他也只是淡淡的叹了口气,而后伸手给苏嵘倒了杯酒,轻声道:“伯爷,我知道,头一次看见这情形,很少人能保持平常心,但是这事儿,没法子。我便明白告诉您吧,这事儿在这里是最平常不过的,这里有无数的这样的孩子,根本都数不清,您若是想去救,那就只能一个个的去救,但是,您救得过来吗?” 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整个镇子都在这么做,怎么救? 苏嵘怔住了,他有些不明白何超燕的意思,所以难得的有些迟疑的望着何超燕:“你什么意思?” 何超燕却没有再说了,他看了看桌上的饭菜,示意苏嵘先把饭吃完。 苏嵘哪里还有胃口吃饭?他被这些一连串诡异的事给弄的做什么都没了心思,面色淡淡的看着何超燕:“还要我自己看?” 何超燕却肯定的点了点头。 苏嵘原本只是逼问一句,在他看来,最离谱的事情其实都已经发生了,接下来再离谱也不会离谱到哪儿去了,可事实上却并不是如此,看何超燕那样子,竟然接下来还有?! 他不能不震惊,但是只能忍住心里的疑惑,敷衍的往嘴里胡乱扒拉了几口饭。 何超燕接下来便一直没说话,让小二过来收拾了碗筷,便在床上躺下了,又不忘记关照苏嵘:“伯爷也休息会儿,便是不累,最好也闭目养神,接下来还有许多事要应付,若是没有养好精神,我怕您支撑不祝” 苏嵘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从别人嘴里听见这样的提醒的话,一时有些想笑,但是他意识到何超燕说的是真话,便没有再说,只是疲惫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便靠在了榻上闭目养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昏昏沉沉之间,他猛地被人推了一把。 苏嵘立即就回过神来,打了个冷颤看过去,见何超燕对自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反应极快的翻身下了榻,见何超燕翻出窗户,自己便也驾轻就熟的跟在何超燕后面,没过一会儿,便离开了下午看见的那座祠堂,何超燕带着他从一个地方落了地,而后便带着他径直在两座屋子中间的隔断处穿梭,而后走了不知多久,前面的何超燕才忽然停下来,轻声说:“到了。” 此时他们已经不在繁华的镇中心,而是已经走出了很长一段路,隐约已经能看到好些小山,何超燕出了夹道,转身冲着苏嵘轻声道:“出来吧。” 苏嵘的耐心已经到了极致,他想知道的无非就是这些苗人到底是为什么这么难对付,但是今天何超燕带他来接触到的这一切,他不知道跟这些有什么关系,或者说,已经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围,没有人会喜欢这种凡事都不在掌控中,任何事都在迷雾里的感觉。 他沉着脸看着何超燕。 何超燕知道他在想什么,沉默了片刻,让开了自己的位子。 而后,苏嵘便震惊的看到了山上的场景-----已经是半夜了,这个时候,万籁俱静,尤其是在这小镇的山里,绝大部分的人都已经沉入了睡梦中,但是不同的是,这里的小山上,却有无数的火把,几乎把整座小山都给照的通红。 也因此,苏嵘能够看到上面的场景。 在山上,有人正在用绳子将一个一个的人拉到一个深坑里,活埋。 是真的活埋,这些人也如同之前那些小孩子一样,被绑住了手,像是猪仔一般被捆着。 不同的是,这些人都是老人了,基本都是佝偻着身体的。 苏嵘无法形容那一瞬间自己的感觉。 他原本以为祠堂的那那一幕便已经够离谱的了,但是没有想到,真正离谱的事情却远不止一件。 这些人绑了那么多的孩子,要他们的血来不知道做什么,而后又在深夜把这么多老人活埋。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风吹得山上的树呼呼作响,但是就算是要去死,山上竟然也没有人反抗的,只有隐隐约约的哭声。 这哭声压抑绝望,听的苏嵘头皮发麻,整个人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打仗这些时间来,他自觉已经看过无数惨烈的场景了,但是眼前这一幕,还是成功的让他忍不住从心里觉得惊惧。 这个过程持续了非常久的时间,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何超燕才再次伸手拉了他一把,而后自己便转身回到了夹道中。 苏嵘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人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谁会想得到,这座普普通通的山上,原来在深夜挖开了一个大坑,而坑中有那么多人的尸体? 苏嵘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是被人压了一个石头,那石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都有些无法呼吸。 他埋头跟在何超燕身后,一路沉默着跟着何超燕回了酒楼。 天边已经快要露出鱼肚白了,何超燕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苏嵘睡不着,他坐在榻上看着窗外,一直等到天彻底亮了,外面开始有了人声,才起了身。 何超燕也已经起来了,这一次何超燕没有再多留,吃了早饭之后,便带着苏嵘出了镇子。 等到他们再骑上马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了,何超燕骑着马在前头,等到跑出很远一段路,一直到快要接近军营,才停了下来,翻身下马。 苏嵘也跟着下了马。 “伯爷一定是有很多事想问我吧?” 何超燕笑了笑,深深地出了口气,便道:“事情就是您看到的那样,为什么我们不能留下永昌府在那些苗人的控制中?” 一百五十九·存在 苏嵘有些明白了何超燕话里的意思。 他敏锐的抓住了其中的关键之处,便有些不可置信的问:“你的意思是,这些人.....这些苗人,他们会对永昌府的百姓做这种事?但是,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太奇怪了,那些苗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简直是让苏嵘完全无法想象和理解。 何超燕倒是平静的多,他本来便是跟着宋翔宇在永昌府留了最久的,知道的也最多,便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事实就是如此,你看到的那些孩子,还有那些老人,都是普通的汉人,对于那些苗人来说,这些汉人,不过就是普通的家养的那些鸡鸭一样的东西罢了。“ 喝了口茶,何超燕或许是觉得解释不清楚,便干脆的道:“也就是说,永昌府的这些汉人的性命,就是掌控在这些苗人手里。他们乐意的话,便可以让那些人活命。但是若他们需要的话,这些汉人的性命,就是任他们予取予求的,伯爷明白了吗?” 所以,永昌府绝对不能丢。 否则的话,这附近的百姓,就都是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但是苏嵘无法理解,他问:“为什么?” 这么做,对那些苗人有什么好处? 你要说王公贵族对百姓们,那也大多就是压榨他们的劳动力,让他们充当徭役,让他们交税罢了。 便是废帝,出了名的昏君,他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埃 若真是做这样的事,那真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虽然废帝已经被戳着脊梁骨骂了很多年了,但是,那种是不同的。 苏嵘怔怔的看向他,等着一个回答。 好在,何超燕想必是已经打定了主意跟他解释清楚的了,因此苏嵘问出来了之后,何超燕便径直道:“到底是为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跟那些寨子里的苗人有关系,他们需要小孩子的血,不知道是用来养蛊还是用来做什么,反正经常都需要。若是这里的孩子们不够,他们就会有人专门去附近,甚至去更远的地方拐带来小孩子,然后让这些小孩子们为他们所用。而这种消耗,对于普通人来说是非常耗费生命的,所以你看到的那些老人,其实根本不老,不过也就是三十多而已,他们大部分人,也只能活到这个岁数。” 苏嵘的头一阵阵的发紧,他忍不住冷笑,简直无法理解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但是这一切都是他亲眼所见,他就算是想要安慰自己这是何超燕在胡说八道都做不到。 这些苗人到底为什么这样丧心病狂?这对于接受正统儒家教育长大的苏嵘来说,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无异于是超过了他过去整个人生的认知,他静静的坐了半响,才抬头看着何超燕:“从前的木府不知道?” 何超燕忽然笑了,原本这也的确是比较好笑的事儿,他笑着看着苏嵘:“你觉得原本的木府管的了吗?” 或者说,就算是他们知道了,会为了这个事情便来管吗? 木桐残暴,加上得位不正,其实云南也不是全都掌控在他手里,是分成好几股势力的,其中有木桐、朝廷也有之前老土司留下的被木三小姐和镇南州的土司掌控的那股势力。 等于三足鼎立。 而在三足鼎立之中,在夹缝中的永昌府,哪边都顾不上。 所以他们才会如此嚣张。 见苏嵘垂着眼一言不发,何超燕叹息了一声,也不再反问了,他只是有些惆怅也有些凝重的开了口:“伯爷,我们为什么非得把这些难啃的骨头打下来?就是因为,他们现在不仅局限于永昌府了。” 苏嵘猛地抬头。 何超燕就道:“您想一想,从前他们只是把永昌府的汉人当成他们的奴隶,随意取用,这一点,其实别说是木府和镇南州了,便是换做我们朝廷,知道了,也不会太大动干戈。原因您也看到了,那些人实在不是正常的人,他们拥有的那些玩意儿,也太可怕。要把他们打下来,真的不是容易的事,不能说不容易,简直是不可能完成。所以,若是有选择,若是他们不要往外扩张,为了大部分人的安宁,也为了士兵们,我们原本都不会如此坚定。可问题就是,他们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现在已经开始往外伸手了,至少我们接到的线报中,便有十分确切的消息,这些人还在外面拐带小孩子过来。” 苏嵘实在是怒极反笑。 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了不成?他们到底是把朝廷法度当成了什么?! 怪不得,怪不得原本势如破竹的军队到了这里便停滞不前了,怪不得之前他带着火铳赶到的时候,宋翔宇的表情是那样的。 原来还有这样的隐秘。 他明白了,问何超燕:“那既然如此,还有没有其他的?” 何超燕摇了摇头:“其他的,已经不是我们能探知的到的事儿了,就连这,也是黑花苗寨告诉我们的,否则我们也是一无所知。” 黑花苗寨? 苏嵘怔了怔,想到宋翔宇说的黑花苗寨,便问:“就是那个跟离姜寨内讧的苗寨吗?” 他心中因为之前那些寨子做下的事而暴躁的心思平静了几分,听见何超燕肯定的嗯了一声,便皱着眉头问:“既如此,那个离姜寨有什么大巫,那.....那这边自然也是有的吧?那便让他们自己打不就行了?” 他也有些明白为什么宋翔宇说黑花苗寨把崔先生接到山上去了,而萧恒也去了的缘故。 若是一切是这样的话,那的确是要不惜一切代价的拉拢黑花苗寨。 何超燕见苏嵘的情绪平复了,便起身准备继续赶路,笑了笑就道:“这个问题,现在还没解决,黑花苗寨的确是跟离姜寨起了内讧,两个寨子闹的很僵,但是现在.....人家也不一定就会真的帮我们,毕竟剩下的那几十家苗寨都是听离姜寨的话,若是黑花苗寨跟离姜寨作对,其实也就是得罪了整个苗寨。” 一百六十章·条件 对于十分崇尚血缘关系的苗寨来说,背叛族人的滋味是不好承受的,这个决定不那么容易做。 具体还得看萧恒这边开出的条件他们那边能不能满意了。 苏嵘心事重重。 看到了这一切之后,他没有办法再保持之前的平常心,在路上看到的那个可能被踢坏了内脏的小孩儿,还有祠堂里那无声的被上去放血的孩子们,排着队被赶到深坑里活埋的老人,这些场景不断的在他脑海当中响起。 等到回到军营的时候,他整个人比来的时候要沉重了不知多少分。 宋翔宇刚忙完了准备找他,却听说他跟何超燕出门去了,便没有再多管,只是听见属下来报说苏嵘回来了,便出来去接,一见苏嵘这副样子,他就看了何超燕一眼:“你带他去到北镇了?” 都不必问,其实他一猜就猜准了,毕竟能把人弄成这副样子,除了那个到北镇,也没别的地方了。 真是一个地狱一样的地方,哪怕是宋翔宇当初刚知道的时候过去,都一连好多天没有吃得下饭。 见何超燕点头,他有些生气何超燕贸然带苏嵘过去,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叹息了一声,拍了拍苏嵘的肩膀:“走吧,先进去再说。” 何超燕停住了,他还要去处理苗医的事。 等到进了帐子,宋翔宇扔给苏嵘一个鸡蛋:“滚一滚你那眼睛,肿的跟睁不开了似地,吓不吓人啊?” 苏嵘也顾不得宋翔宇的调侃了,接了鸡蛋在手里,抬眼看向宋翔宇问:“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要那么多人的血干嘛?” 这个问题实在是纠缠的苏嵘不得安宁。 宋翔宇难得的也沉默了一瞬,而后咳嗽了一声,目光炯炯的抬头看着苏嵘:“说起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不过,这种事,不能让上面的人知道。” 不能让上面的人知道? 苏嵘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一些门道,这么离奇的事儿,还不能让上面知道.... 宋翔宇果然紧跟着便十分严肃的说:“我怀疑他们是在为了追求长生在弄什么邪术,否则的话,实在不能解释。而从黑花苗寨那里打听来的一点儿消息,也应证了这一点。” 长生? 苏嵘哂然而笑,简直是觉得这些苗人疯了。 始皇帝也追求长生,他还有整个秦朝当后盾,但是结果呢?他长生了么? 古往今来追求长生的帝王也不知道有多少,但是到头来成功的一个都没有,哪怕一个都没有。 可这些人倒是好,他们竟然为了这么虚无缥缈的事,便不择手段到取别人的性命,简直不知所谓! 到底是压住了心里的那些念头,苏嵘刻薄的说了一句:“不自量力,天方夜谭,荒谬至极1 这就已经能看出他的失控和愤怒了。 宋翔宇却没有附和苏嵘的说法,他定定的看着苏嵘,忽然问苏嵘:“你知不知道,若是废帝还活着,该是多少岁了?” 什么? 苏嵘怔住了,不可思议的抬头看着宋翔宇:“世子,您是在.....” 宋翔宇的神情却十分认真,只是静静的看着苏嵘等着他回答。 苏嵘的脑子已经乱作一团,但是不管是这几天的所见所闻还是现在宋翔宇的表情,都告诉了他一件事,那就是,宋翔宇没有在开玩笑,他说的是真的。 苏嵘只能尽力平复了一下情绪,沉默的开了口:“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废帝若是还活着,也该有一百多岁了。” 这简直太离谱了,大周的皇帝最长寿的也就只有八十一的。 一百多岁,那是个什么概念? 别告诉他废帝真的没死。 而且还躲在这偏僻的苗疆开始追寻什么长生之术啊! 宋翔宇一看他就知道他是想歪了,笑了一声便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废帝死的透透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我是要告诉你,据说黑花苗寨的大巫,如今便已经是一百九十多岁了。” 一百九十多岁! 也就是说,他经历过至少六七个皇帝了! 但是,这怎么可能? 苏嵘甚至都忍不住笑了一声,晃了晃自己的头看着宋翔宇:“您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可看宋翔宇的意思他就知道了,真的不是在开玩笑,离姜寨真的有个大巫已经活了一百九十多年。 苏嵘觉得不可思议,他忍不住道:“也未必就是一百九十多岁,这,谁能证明呢?他可能胡说八道的1 宋翔宇有些头痛:“我倒也希望是胡说八道,可如今看来,不像是真的在胡说八道。他们寨子里的人,反正最近这几十年都在a座这样的事,黑花苗寨露出了这些信息之后,我们查访过,事实证明,他们真的从很多年前开始便在做这件事了,掠夺小孩儿,把那些小孩儿扔给普通的苗人看管,到了固定时间便要他们的血,最终把这些小孩儿处置掉。这些事他们做的很熟了,仿佛是真的世世代代就是这么做的。” 简直是不可思议。 苏嵘一遍一遍的在想着这里头的离奇之处,最终却只能问:“那黑花苗寨有没有说,怎么对付这些人?” 他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如果真的如黑花苗寨所说,那就是说,做这件事,是苗疆这些苗寨共同的目的,可见这是一个多么大的摊子。 要是坏了他们的事,那些老妖怪不知道会做什么。 他都忍不住觉得头痛了。 宋翔宇摇了摇头:“现在黑花苗寨还没有说到这里,他们还在跟我们谈条件。” 谈条件,谈什么条件? 苏嵘一下子就想到之前宋翔宇说的萧恒救了黑花寨圣女的事,他警惕的问:“不会真的是要以身相许吧?” 宋翔宇苦笑了一声:“现在黑花苗寨只怕就是这个意思,他们想要殿下娶他们的圣女,而后才跟我们合作。” 苏嵘骂了声娘:“我真是搞不懂这些苗人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那殿下回来了吗?” 他们去到北镇住了一夜了,按理来说萧恒应该已经下山了才对。 一百六十一·陷阱 苏嵘跟宋翔宇谈完话,已经是中午时分了,军营里已经开始放饭,外面传来的都是吆喝声。 分明是很常见的景象,但是苏嵘却半点也开心不起来。 这些人实在是可怕的有些过头了,哪怕是他如今想起来,都还是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和不知从哪里下手的无措感。 他叹了口气,见宋翔宇起身,便也跟着宋翔宇一道出了帐篷的门去找萧恒。 萧恒在帐子里,他下山的时候遭遇了离姜寨的人已经传到了军中,唐源十分担忧:“殿下,那些都是疯子!谁都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您不当在这个时候还得罪黑花苗寨的大巫,否则的话,若是他们泄露了您的行踪,只怕您今天都未必回得来了1 作为永宁长公主的驸马,唐源也是萧恒的长辈,这些话他来说,是完全不过分的。 萧恒也没有什么抵触,他叹了声气:“这我也知道,不过黑花苗寨的大巫心中有数,他不会这个时候便出卖我们的。否则的话,也不会把崔先生留在寨子里休养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这种事哪里说得准? 对于朝廷的兵马来说,萧恒才是重中之重,他们是不会容许萧恒有半点损失的。 沉默了一会儿,唐源才轻声叹了口气:“殿下,那些苗人不能用常理来推测,若是能的话,也不会做下这么多令人惊骇的事了。” 提起苗人,连向来什么事儿都能沉得住气的唐源的语气也不是很好。 萧恒说了一声知道了,便问起唐源苗医那边的进展如何。 提起这件事,唐源的语气更差,因为苗医对这些中了蛊毒的士兵们没什么特殊的办法,这些士兵一个个的伤势都拖的很重,甚至还有受不了折磨而自尽的。 唐源实话实说,语气也更低沉了几分:“现在,咱们军中士气低落,许多人听见要去攻打苗寨便心慌不已。殿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总要想个法子。” 萧恒挑了挑眉,他忽然问:“那去请申大夫的人回来了吗?” 申大夫医术高明,而且对于这些奇毒也很有研究,他来,或许情况会好许多。 “已经派人去请了。”唐源有些疲倦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此时整个人都憔悴异常:“但是过来只怕还是要许多时间.....” 他顿了顿,问萧恒:“您对黑花寨的事儿怎么看?要么便先事急从权,答应了他们,让他们给我们一些解毒的药,这样也好.....” 萧恒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明白为什么之前唐源的怨气来自哪里了,原来是因为自己没有答应黑花苗寨的条件,所以唐源觉得自己太过自私。 不过也很容易理解,毕竟不过是多收一个女人,这个条件在很多男人来说,甚至都算不上什么谈判的条件,而是人家黑花寨的投诚的诚意。他冷冷的将手里的文书扔在桌上:“怎么,驸马是在教导我该如何做?” 从前的萧恒在自己人跟前并没有什么架子,也从来不会刻意的摆出什么皇太孙的身份来说事,所以唐源跟他相处的久了,竟然都快要忘记了他是皇太孙这一点,而是下意识的跟他发起了牢骚。 直到这一刻,萧恒不悦的看向自己,唐源才猛地回过神来,自己对上的不只是自己妻子的侄孙,还是国朝的皇太孙,也是储君。 他急忙低头认错:“是末将僭越了。” “你没有僭越,我知道你是在想什么。;”萧恒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干脆而直接的道:“只是你也要知道,我不是傀儡,不是人家说什么,我便要做什么。他们的圣女意味着什么,你我都不清楚,既然不清楚,你就敢接人家送来的圣女?何况,我从不觉得一个依靠于女人的交易可以多么稳固,自来便没见过因为和亲便真的不起战争的例子,既如此,我为什么要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如今不只是我们求着他们要合作,他们也一样想跟我们合作,既然想合作,就要拿出诚意来,而不是我们一味地妥协1 唐源怔了怔,下意识的看向了萧恒。 萧恒也不再说了,只是缓和了口气:“一味地妥协没用,他们非得要我娶个圣女,总也要给我个理由吧,若是连真话都不能给,我又凭什么相信他们的诚心?” 话说到这里就足够了,看得出来其实原本萧恒连解释也不想解释的。 唐源也知道不能再说什么,收敛了心思轻声应了一声,便转头出了帐篷。 一出来,他便看见立在外面的宋翔宇跟苏嵘,不由得便有些难堪。 毕竟苏邀跟萧恒的事,其实他们彼此之间都是有数的了,但是自己却在劝萧恒接受那个圣女..... 唐源急促的对着苏嵘打了个招呼,便匆匆的走了。 苏嵘心情也有些复杂,原本他该生气的,毕竟现在八字都还没一撇,这些人都开始撺掇着萧恒收什么圣女了,但是在有了昨天的经历之后,他又生不起气来,毕竟那些士兵和普通汉人的惨状他都是看到了的,而之前就经历了的唐源心里的急躁只怕也不是自己能比的。 他见宋翔宇朝自己看过来想解释,便摇了摇头:“放心吧世子,我知道他的意思,他也是为了官兵们和百姓着想。” 见他什么都想的明白,宋翔宇也放心了,点了点头便领着苏嵘进了帐篷。 萧恒抬头看见苏嵘,面上倒是有了些笑意,冲着他问:“一切都还顺利吗?路上没出什么事吧?” 苏嵘摇了摇头,他把大理府的事情大致的说了一遍,便道:“现在大理府那边还在加急赶制这些火铳,若是咱们这边需要,应当是还能再弄至少一千多把火铳的。” 一千多,这已经是十分了不得的数目了。 宋翔宇轻松了一点:“加上如今的这些,其实也是非常可观的数目了,总比拿着普通的刀枪的好,普通的刀枪,还没到跟前呢,就被他们的虫子咬伤了。” 一百六十二·坚定 宋翔宇将火铳随身带过来了,特意拿出来给萧恒看了看。 这里是帐篷,只能拿着看看样子,真要是试验,得去外面找空旷的地方,萧恒掂量了一会儿那把火铳,便随手放回了桌上,挑眉看着苏嵘问:“我听说你去到北镇了,看到了什么?” 苏嵘跟萧恒之间关系一直不错,加上还有个苏邀的缘故,两人之间可以说得上没有什么身份上的桎梏,所以苏嵘也没什么顾虑,直截了当把自己看到的经历的都说了,叹了口气道:“我来之前,还以为危险只是来自于路上,怎么也没想到,原来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这永昌府。之前楚雄也有大批苗人定居,只是他们却并没有这样.....” 这么丧心病狂埃 萧恒平心静气的让他坐了,也同样平心静气的给他解释:“楚雄府的那些苗人跟这些苗人是不同的。楚雄府的那些是熟苗,便算是有些生苗,那也是少数,只是避世不跟外人接触的生苗罢了。但是这里的苗人不同,我们也是来了之后才知道这么多的区别,你不知道,我们到这里损失惨重,已经损失了几个将领,都是折损在了蛊毒上。这里的苗人,都是擅长蛊毒和巫术的苗人,也被称为蛊苗和巫苗。” 苏嵘的确是头一次听说,这都是他所不了解的领域,所以他听的十分认真。 当听说这里曾经还被这些苗人建立过一个小国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 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些苗人能对永昌府的那些百姓如此肆无忌惮,也难怪这里的百姓没有一个敢反抗的。 这里之前在木桐统治的时候,便是三不管地带,没有人敢在这里闹事。 只是如今永昌府的手已经不只是在永昌府一手遮天了,而是已经开始伸向了外头,所以这件事,不得不彻底做一个了结。 苏嵘已经记不得自己对这些人骂过多少句脏话了,他只是坐在了凳子上:“那咱们怎么办?他们大部分人都龟缩在寨子里,他们的寨子先不必说我们能不能找得到,便是找得到,我们要上去也不可能,对吧?” 大部队去根本不可能,那是深山老林,不是什么普通的地方,再加上那些毒虫蛇蚁都是那些苗人才熟悉的,大部队过去,也只是送死罢了。 但是镇子上虽然也有苗人,但是按照萧恒他们的说法,这一部分苗人不过是高阶一点儿的苗人,却连高层都够不上。 那打镇子,甚至打永昌府也没什么用。 苏嵘眯了眯眼睛:“难道真的只能跟黑花苗寨的人合作?” 其实跟黑花苗寨的人合作是必然的,宋翔宇咳嗽了一声提醒:“不是难道,而是必然。” 同样都是苗人,黑花苗寨以前还能跟离姜寨抗衡,如果说还有什么办法能对付离姜寨,肯定是要黑花苗寨才知道的。 但是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怎么才能让黑花苗寨帮忙。 黑花苗寨的条件是要萧恒娶圣女。 这一点,作为把萧恒养大了的宋翔宇最为肯定的知道绝不可能。 不可能,那就还得想别的法子才行。 只是到底是什么样的法子,宋翔宇也拿不准,毕竟那些苗人真的太怪异了。 苏嵘没好气的问:“他们为什么非得要你娶圣女啊?这简直太奇怪了。” 如果黑花苗寨是真的想帮朝廷,那可以有无数的别的条件可以提,也可以跟朝廷商量,为什么非得死磕萧恒呢。 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隐秘。 苏嵘思来想去:“我陪您一起再上一趟山?” 总要先问明白缘故吧?为什么那个圣女非得要嫁给萧恒,他们需要从中得到什么,总是要问清楚的。 看看是否能够用其他的条件来交换。 萧恒却摇了摇头:“我们没有人领着,是上不去的。” 也就是说,得寨子里的人主动来找他们,他们才可能上山见到那些人,跟那些人谈条件。 苏嵘挠了挠头,外面有人来找宋翔宇,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宋翔宇去处理,宋翔宇便先走了。 帐篷里只剩下了苏嵘跟萧恒两个人,苏嵘想了想,很认真的问萧恒:“殿下是为了幺幺,所以才不会答应这件事的吗?” 原本苏嵘对于他们两个的事情其实一直都是抱着不大愿意的态度,毕竟在他看来,齐大非偶,加上苏邀的性子实在是太爱憎分明了,怕苏邀不适合皇家,但是现在看来,萧恒对苏邀的感情的确是比他知道的还要深刻和纯粹的多。 不说别的,反正光是能够挡得住压力,不肯答应那个圣女的要求就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 至少在他这个身份处境上来说,是很难得的。 也因为如此,苏嵘轻声叹了口气:“您以后只怕不只是会遇见一次这样的事,这一次是圣女,下一次未必是圣女,但是有可能是瓦剌的公主、东瀛的公主.....殿下,您考虑好了吗?” 每一次都能这么干脆直接的拒绝吗? 萧恒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这有什么不能拒绝的?我们为什么要让人家的公主过来和亲?先不说其他,如今我们为什么打仗?若是想和亲,早在废帝的那会儿就和亲了,之所以不和亲,无非不以妇人换取利益!对于我来说,这也是不变的立场,他们说的天花乱坠,我也不信,一个女人而已,若是女人真的那么重要,他们还送来和亲?说到底,不过是想通过我收了这些女人而达到他们的目的罢了。” 苏嵘有些无言以对,他觉得萧恒的想法总是比一般人奇怪,不过跟苏邀却正好是合适的,这两个人,好像不管什么时候,都拥有一种十分理直气壮的气势,那就是,他们所坚持的路,一定会走下去,哪怕那条路荆棘遍布,所有人都跟他们说,有更合适的捷径,他们也不会因此而动遥 而事实上,这的确是一种很厉害的本事。 苏嵘哈了一声:“殿下,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幺幺能看上你了。” 一百六十三·报信 苏邀的内心强大,现在看来,萧恒的内心也是一样的。 他不愿意的事,哪怕是多少人来费尽口舌,他也就是淡淡的几个字就打发了,这可不是什么容易做到的。 萧恒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头处理军中的文书。 两个人静默的坐了一会儿,外面传来宋翔宇的声音,不一会儿,宋翔宇急匆匆的进来,也顾不得行礼了,径直说:“殿下,出事了,我们有一队人马出去巡查,结果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应当是出事了1 派出去巡逻的都是清楚附近情形的,一般不会去有苗人出没的地方乱走,毕竟那些苗人都是十分彪悍不讲理的,你们擅自上门,他们会视同挑衅对你出手。 听见宋翔宇这么说,萧恒手里的文书合上,沉声问:“是哪一队?” 能够让宋翔宇这么着急的,想必不是什么普通的人,只怕身份有些特殊。 果然,宋翔宇面色沉沉,语气也十分的压抑的说:“殿下,是.....是付将军他们。” 付定平,是江西人,同样也是从前镇守蓟州的将领,任羽林卫副指挥使,一路跟着萧恒从京城过来,算是萧恒的心腹了。 听说是付定平失踪,萧恒也变了面色,一面起身出了帐篷,一面问:“四面都找过了吗?有没有什么地方遗漏的?他们有没有留下过什么标记?” 前来报信的是个斥候,他们原本驻守的那片地方便是付定平带人去巡视的区域,按理来说,通常一个多时辰左右,付定平他们就会结束巡查回来了,但是这一次,付定平他们超过了时间也没有回来。 斥候后来带着人在附近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人,但是却在悬崖边上找到了几匹马。 那几匹马被拴在了树上,但是主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斥候立即意识到出事了,便回来报信。 马还在,人却不见了,在场的人都是身经百战的,一听都知道是出了事,全都面色不好看起来。 最终萧恒不顾反对,坚持去了付定平他们失踪的地方查看情形。 苏嵘不放心也跟上了,宋翔宇自然不必说,更是直接便上了马。 一路疾驰到了斥候所说的地方,他们便发现这里是一处缓坡,有一大片齐人高的野草,这一片野草一直蔓延到那边陡峭的山壁才结束,风一吹,这些野草随风摇摆,像是绿色的海浪,看得人不由自主的有些瘆得慌。 而缓坡往左边是几棵不知名的树,再往前,便是之前斥候所说的悬崖,萧恒他们走到边上,只看得见底下深不见底的沟壑。 难道是在这里中了埋伏? 苏嵘忍不住啧了一声,有些困惑的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悬崖边,但是并没有看到任何打斗的痕迹,包括那片缓坡,也没有任何草木被压倒损坏的痕迹,这就不像是经历过打斗的。 那也就不存在埋伏。 可付定平他们一定是来过这里的,否则的话,拴在这里的马怎么解释? 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急躁和不安,但是在周围看了一圈之后,都没什么发现,不由得便面色发沉。 还是边上的宋翔宇忽然喊了一声:“那边是什么东西?1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宋翔宇指着的是那一片山壁,而此时,有许多不知名的大鸟正盘旋在山壁那边,看上去场景十分可怖。 什么东西?! 斥候眼尖,立即认出了这玩意儿,不由得吃了一惊:“这是乌鸦!乌鸦1 乌鸦? 苏嵘朝着那边看过去,有些不解的嗤了一声:“哪有这么大的乌鸦?你看错了吧?” 那个鸟都有差不多到人的小腿那么高了,怎么可能是乌鸦啊? 但是宋翔宇他们却都不说话了,全都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地方,然后宋翔宇低声说:“乌鸦越来越多了。” 苏嵘被他这压低的声音弄的有些头皮发麻,下意识的朝着那个地方看过去,见那群密密麻麻的鸟儿聚在一起,而还不断有更多的鸟从各处飞来盘旋,不由得一下子便毛骨悚然。 如果真的是乌鸦..... 乌鸦最喜欢吃尸体了..... 这一点,只要打过仗见过死人的都知道。 那么也就是说.....那边..... 大家显然都想到了这一点,顿时全都沉默了下去,没有人再开口。 而后不知道过了多久,萧恒才沉着脸道:“过去看看。” 他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其他的人也都跟着他跑了过去,苏嵘更是一颗心都悬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会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似地,而事实上,也真的是有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因为当他们走的近了,苏嵘便眼尖的看到了从那群乌鸦的缝隙中露出来的一双脚。 那双脚软塌塌的往下垂,也不知道是不是乌鸦太多了,苏嵘觉得自己可能是看花了眼,但是等到宋翔宇往那边丢了几个石头,惊走了一些乌鸦,他便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个场景-----包括付定平在内,山壁上的树上挂着六具尸体,此时已经被乌鸦堆在一起弄的面目全非了。 之所以能认得出来他们的身份,也是因为他们穿着官兵的衣服,而且人数也正好对的上。 苏嵘自认为已经算是十分心宽沉稳的人,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红了眼眶,骂了一声娘。 萧恒站在原地,虽然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过激的动作,但是凡是认得出他的人都知道,他这绝不是什么心情好的表现,他显然是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了。 宋翔宇急忙上前拍了拍萧恒的肩膀,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身份什么的了,他低声道:“阿恒,不要上了人家的当。他们肯定是故意的1 失踪,留下马匹,又把尸体挂在这里任乌鸦侵蚀,这分明就是挑衅,分明就是故意把他们引来,让他们看到这一幕的。 那些苗人真是.....嚣张狂妄至极! 虽然劝着萧恒不要冲动,但是宋翔宇自己其实也已经愤怒不已。 一百六十四·玩弄 他顿了顿,就轻声叹了口气,像是在跟自己说,又像是在劝解萧恒:“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他们是死在战场上,你不要太难过了。我们先把他们的尸体带走吧。” 不能让战友在这样的地方被乌鸦啃掉。 想到这里,大家的脸色都十分的不好看。 斥候率先往前走,想要爬上山壁攀到树上去把尸体给解下来,但是爬到一半,萧恒忽然大声喊了一句:“别动1 萧恒这人从来都是镇定自若,他忽然这样疾言厉色,斥候吓了一跳,但是果然趴在半道不再动了。 苏嵘马上便追问:“怎么了?” “你们看1萧恒指了指斥候再上方些的地方,那边是光滑的山壁,但是仔细看就会发现,有不少的密密麻麻的东西蠕动着在往下,那群东西密密麻麻黑漆漆的,看着便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众人哪怕是已经跟蛊苗打过交道了,看到这些场景也还是忍不住的骂娘。 尤其是苏嵘,他下定决心,总觉得这样的怪物,真是不灭才是隐患。 萧恒面色不好看,随后忽然伸手掏出火铳,猛地飞身上前,几个起落之间落在了边上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而后朝着那群密密麻麻的东西开了几枪,声音震耳欲聋,连赶不走的那群乌鸦也被吓得一面惊叫一面四散飞走了。 趁着这个时间,萧恒对那斥候沉声道:“快走1 火铳到底是带着火星的,那群东西似乎有些顾忌,斥候也十分机灵,几乎是本能的就一路滑到了地面,猛地退后了几步,这一倒退,他看到了上面山壁上的场景,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么多的蛇! 到处都是蛇! 这些苗人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 他吓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根本顾不得再去解救尸体,惊恐的退了一大截,不安的回头看向宋翔宇他们。 宋翔宇他们的面色也十分不好看。 安排这一出,无非是阻止他们救下尸体。 否则的话,那群毒蛇就能把去救的人给咬死。 宋翔宇目光阴沉的看了一眼这附近的几座山,只觉得牙齿都被自己咬得咯咯作响。 这分明就是故意在挑衅他们,不,不只是挑衅,甚至是故意骑在他们头上拉屎,真是让人想一想就火大和恶心。 而这时候,萧恒也已经跳下来了,他功夫十分不错,这个过程中并没有碰到阿那些毒蛇,很快便到了宋翔宇他们身边。 宋翔宇紧张的看着,等到确认了他彻底安全才算是放心,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叹气:“那些人到底是想怎么样?”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已经留不得了。 他们简直是疯了,连半点人性都没有了。 提起这个,萧恒的面色也是一样的冷淡,他抬头看了一眼,因为没有了顾忌,那些乌鸦重新又飞了回来跟那些毒蛇抢吃的,如今那上面的场景已经可以用人间炼狱来形容。 救是不可能救的了的了,那些人纯粹就是为了引他们过来,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罢了。 可也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没有几个人能冷眼旁观的看着自己亲近的人遭受这样的折磨,尤其是对于这种战场上的人来说,战友便是亲人,现在这些苗人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宣战了。 他们既然如此不讲道义,苏嵘便忍不住哼了一声,面带不忍的转过头:“娘的,走1 继续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去半山把人给弄下来,那里盘旋着的毒蛇,还不知道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继续留在这里,反而可能会引来危险。 自从见到过那些人丧心病狂的手段之后,苏嵘对这些人的行事也有了个清楚的认知,那就是,这是一群疯子,一群丝毫不顾忌任何的后果的疯子。 人跟疯子怎么能讲道理? 哪怕是坏人都还有所惧怕的东西,能有他们害怕的东西,但是疯子呢?疯子是不知道害怕的。 他扯了萧恒一把。 萧恒定定的看了那边山壁半响,随后才跟着苏嵘飞身上马。 只是跑出了一段路,苏嵘才忍不住咦了一声,有些惊奇的回过头来看着他们:“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这里,这个地方,我们之前来过的。”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的面色都变了,一时有些茫然。 但是还是萧恒敏锐的点了点头,肯定了苏嵘的说法:“这里我们之前是来过的。” 他说着便看了一眼边上的那棵树:“这棵树,我之前看到过。” 见鬼了!宋翔宇忍不住骂了一声:“他娘的,这也太离奇了。”又忍不住问斥候:“你没发现?” 斥候的确发现了不对,但是按照他的方式试了好几遍,他们来来回回的折腾了半个多时辰,结果他们还是又回到了原点。 还是那棵歪脖子树所在的地方。 这实在是脱离了苏嵘的想象,他猛地踹了那棵树一脚,心里的烦躁也在这一刻到达了顶点,他恨得几乎有把这片山都给放火烧了的冲动。 直到萧恒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不耐烦的转过头去,但是对上萧恒的目光却忽然怔了怔。 他说不清楚心里的感觉,但是那一瞬间,他心里的烦躁如潮水一般退去,脑子也逐渐的清醒了。 萧恒按了按的他的肩膀,平静的跟他们在场的几个人嘱咐:“平心静气,这里的空气里应当是有什么东西,你们刚才是中蛊了。” 中蛊了?! 苏嵘想到那些在军营里中蛊了的那些士兵,一下子便想到了那血肉模糊的场景,他甚至都忍不住在想,刚才山壁上的付定平他们,是不是也是因为中了蛊,然后才被这些苗人抓住了机会,然后给杀掉了? 但是无论如何,苏嵘还是尽量的听萧恒的话安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觉得自己的情绪逐渐的平复了,才有些困惑的问萧恒:“可我们若是中蛊了,为什么你这没事?” 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一百六十五·示威 萧恒的脸色仍旧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宋翔宇:“这得问我爹。” 没有外人在的时候,萧恒仍旧是管宋翔宇叫爹的,反正前面十几年都是这么叫过来的,叫习惯了。 宋翔宇也没什么奇怪的,他摸了摸自己鼻子看着苏嵘有些无语:“你难道忘了,他师傅是谁了?” 人家可是跟着正统龙虎山传人张清源学本事长大的。 张清源可是道家当年最有潜力的后辈,反正宋翔宇从前是见识过张清源的本事的,在蓟州的时候,不管是多难的阵法,只要张清源在,那就不愁破不了,只看这个,就知道张清源有多厉害了。 作为张清源教出来的徒弟,萧恒怎么可能差到哪儿去? 苏嵘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这件事儿,其实也怪不了他,说句实话,谁能想起来这件事啊,毕竟那都是过去很久的事了,张清源早就离开了两三年了。而且,从前张清源虽然名气大,不过也就是那阵子的事儿,后来张清源就因为先太子出事而失踪了很长一段时间。 便是如今,提起张清源的名字,苏嵘还有懵:“那,那跟我们这样有什么关系?” 宋翔宇觉得苏嵘可能真的中了蛊,而且是比较厉害的蛊,毕竟他觉得苏嵘好像是变蠢了,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说有什么关系?道家可是专门克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的,别的不说,这些阵法,困不住阿恒的。” 萧恒没管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在那棵歪脖子树那里观察了一会儿,而后便转身上了马:“走吧,跟着我走。” 他果然是看出来了,宋翔宇对着苏嵘示意了一下,又叮嘱苏嵘:“快跟上,别跟丢了埃” 跟上了大家都在一块儿还互相有个照应,这要是跟丢了,一个人孤家寡人的,那可真是死了都没人知道,也太可怕了。 苏嵘翻身也上了马,跟在萧恒后面纵马飞奔,过了也不知道多久,萧恒猛地朝着前面打马狂奔,但是苏嵘却吓得狂喊:“前面是大河1 萧恒是疯了吗?竟然连这么大一条河都看不到! 可萧恒也不知道是没有听见还是根本就不管,他的去势根本没有停下来,反而还加快了速度。 苏嵘跟在后面,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在喊着要出事,但是眼前这情形,宋翔宇和那个斥候都没有任何迟疑的跟着萧恒,难道他一个人停下来?他没有办法,也没有选择,只能闭着眼睛也猛地抽了一下马屁股,跟在后面飞奔了出去。 只是预想当中的落水迟迟没有发生,他心惊胆战又奇怪的睁开眼,才发觉自己竟然已经到了一处平地,而再回头看,哪里还有什么大河?根本什么都没有! 这是..... 苏嵘这回不必人解释了,他们军队里也有擅长阵法的人,他也看出来,刚才的应该是某个迷阵,至于大河,也只不过是特定的角度看到的用来迷惑人的幻影罢了。 只是好不容易出来了,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真是吓死个人,这些人到底想怎么样?我真是快被他们给弄疯了1 宋翔宇冷哼了一声:“他们来了。” 苏嵘立即便站直了,猛地顺着宋翔宇的话朝着前面看去,果然看见几个人骑着马从远处的山坡上俯冲下来。 那些人都穿着苗人的服饰,头上包着头巾,此时坐在马背上冷冷的正注视着他们这边的人,面上都带着冷意和杀意。 苏嵘这些天积攒了不少的怒气,不管是之前在到北镇上发生的事儿,还是这些人把付定平一行人弄死引他们来的事儿,都让他从心里对这些人产生了厌恶和排斥,因此一见这些人,他就冷然问:“这些都是你们干的?” 那些苗人跟汉人不同,一点儿也没有否认的意思,一口就承认了。 不仅如此,领头的那个包着红色头巾的年轻的苗人更是居高临下的对着他们指了指:“别以为从阵法里出来,你们就没事了。若是你们不退兵,以后你们的下场,也会跟那些挂在山壁上被我们的神鸟吃掉的人一样!那就是你们的下场1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苏嵘就忍无可忍的怒骂:“我去你娘的!你他娘的以为你自己是谁?!小瘪犊子,真是把自己当盘菜了1 这些话还是申大夫最近经常骂那些不配合的士兵的话,苏嵘活学活用,心里一发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立刻就先把这套话拿过来用了。 那些苗人经常要去外面拐汉人回来,因此他们的汉话也是说的很好的。 苏嵘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当然也明白,立即便怒气朝天的指着苏嵘:“你会后悔的,你侮辱我们的少主,一定会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1 少主? 苏嵘冷冷的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一下子就知道,那群人中间红头巾的那个便是他们所谓的少主了,便不屑的呸了一声:“什么少主?” 不过就是些偏远苗寨里的一些狠毒的不开化的人罢了。 若不是他们这些人,根本不会死那么多人。 苏嵘的行为彻底激怒了那些人,几乎是同时,就有一个年轻人开始念念有词起来,而后忽然抬起手,袖子里飞快的飞出了一股白烟。 这动作太快了,萧恒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只好立即出声提醒苏嵘:“躲开1” 苏嵘的动作已经非常快了,几乎是听见萧恒的话的同时,他便开始动了,但是只是还是迟了一步,他只觉得耳朵边上趴了一个什么东西,那东西咬了他一口,他只觉得脸上有一股钻心的疼痛,而后好像半边身子都麻痹了。 痛的一时像是小时候不小心被蝙蝠咬了的那种感觉。 苏嵘痛的几乎钻心,下意识就要伸手去弄脸上的东西。 却被萧恒大声阻止了。 萧恒阻止了苏嵘动脸上的东西,随后便看向那行人,沉声道:“把你们的东西收回去1 那些人不怀好意的啧了一声。 一百六十六·受伤 一直没说话的那个红头巾更是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会儿萧恒,啧了一声不屑的冷笑嘲讽:“我还以为她能看上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就把希望寄托在一个身份高的人身上?皇族?” 红头巾将萧恒从头打量到脚,丝毫没有任何的顾忌的道:“往前数个几代,老子的爷爷还是曾爷爷,那也是苗疆的王呢!我们还是蚩尤的后代,谁不比谁高贵啊?1 许多苗人都认为自己是蚩尤的后代,这个没什么可奇怪的。 他说这里曾经有苗疆王,其实也没有说错。 萧恒十分平静的看着他在那里嘲讽,等到他终于喋喋不休的说完了,才冷冷抬了抬眼皮:“我说,把我朋友脸上的东西收回去。” 红头巾充耳不闻,不仅没有照做,他反而还冲着萧恒扑哧一声笑了:“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这个什么皇长孙的身份在我们这儿有用吧?我跟你说,你是龙,在这儿就给我盘着,是老虎,就给老子趴着!你这身份,真以为我们怕了吗?你知不知道,现在只要我轻轻一动手指头,你们这几个人就都要死在这里?1 真是狂妄至极! 苏嵘有一刻真的觉得这些人简直比瓦剌人和那些倭寇都要可恶几分,他冷冷的看着这些人:“你们杀了我们,朝廷一定会不计一切代价的剿灭你们1 这是实话,之前朝廷或许还顾忌着不要伤亡,然后又还没想到好办法,所以才跟这些苗人僵持住了。 但是一旦萧恒在这里出了事,那可就不同了。 朝廷一定会不计一切代价的毁灭这个寨子的。 这些苗人再厉害,毒虫蛇蚁再多,总是会用完的,到那时候,就是他们的死期。 红头巾不屑的哈哈大笑,根本就没把这个威胁当真,他们甚至还恶意的吹了一声口哨,紧跟着苏嵘就觉得脸上那个东西动了动,好像是爬了一下,有什么东西甚至都已经碰到了他的上嘴唇。 就在这时候,萧恒忽然抬手,而后猝不及防的朝着红头巾边上,也是之前朝着苏嵘动手的那苗人开了一枪。 火铳的威力极大,也十分的有震撼感,那些苗人谁也没有想到萧恒竟然有这样的东西,一时之间都慌了手脚。 而那个人的胸口俨然已经破了一个大洞,此时已经猛地从马背上栽倒在地,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就如同这些人用蛊术的时候汉人们的惊悚和离奇一样,这些苗人对于萧恒手里的那个武器也是惊骇的,震惊的。 这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完全属于不可理解的未知的范畴,以至于红头巾一时下意识的打了个激灵,惊骇的问:“你们干了什么?!你们对他干了什么?1 萧恒冷冷的吹了一口火铳口冒出来的烟气,沉声道:“你就当也是一种蛊术吧,只是,我方才的速度你们看见了吗?你们不如好好想一想,你们跑的,有没有我这东西快,你们的蛊毒有没有我的这个快。如果没有,今天你们不把这东西弄走,我就让你们全都死在这里,我说得出,做得到。” 萧恒放狠话的时候,通常不会真的有人觉得他在放狠话。 因为他甚至连语气都是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波动的。 但是红头巾却不敢真的当他是在说废话,见萧恒甚至已经开始抬手了,他猛地朝着身边的人喊:“快!快收手!快收手1 你瞧,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分什么苗人汉人?反正只要性命受到威胁了,他们立即便能当正常的人,知道害怕的。 红头巾身边几个人也都吓傻了,闻言不敢耽误的吹了几声口哨,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操作的,苏嵘觉得自己脸上的东西动了动,而后很快就从他身上离开了。 只是他的脸还是痛的厉害。 一解了蛊,红头巾便警惕的看着萧恒冷笑:“你可别轻举妄动,你杀了我们,你也离不开这座山1 萧恒冷冷看了他们一眼:“那你们还废话什么?还不快滚?1 他话音一落,红头巾已经丝毫没有迟疑的猛地一马当先的跑了。 其他几个人护在他身后,很快也跑的不见了影子,简直是来的快走的也快。 萧恒松了口气,见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便冲宋翔宇他们道:“爹,我们先回去吧。” 天黑了,就算是有火铳,作用也是有限的。 这一次也幸亏是那些苗人没见过这个东西,否则的话,能不能脱身,的确还是两说。 宋翔宇也知道事情的厉害,忙点了点头,扶着苏嵘上了马。 这一次他们很顺利的便找到了回去的路,赶在营中几个将领都急的要带兵找人的时候回到了军营。 大家都吓得不行,见到了萧恒他们平安回来,才都松了口气,又忍不住道:“殿下以后要去哪儿,可不能再这样单枪匹马了,若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军中不可一日无帅,如果萧恒出了什么事,这还有七八万士兵呢! 萧恒没有多说点了点头,而后便叮嘱何超燕:“将付定平他们几个巡逻的人的东西收拾起来,给他们记功。” 何超燕心里咯噔了一声,声音都有些发颤:“他们.....” 付定平跟何超燕是拜了把子的兄弟,彼此关系十分好,两人甚至还定了儿女亲家。 宋翔宇对此是知道的,叹息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都已经战死殉国了,你把他们的东西都收拾起来,到时候回去交给他们的亲人。” 何超燕后退了一步,面上都是不解和茫然。 他不明白,那些受伤了的战士是去攻打县城,会受伤也是正常的,但是付定平最近的任务都是巡逻,都是在附近,为什么他还会战死? 苏嵘跟着何超燕去过到北镇,两人也算是有些交情了,见何超燕迟迟都没有动静,便将付定平他们的遭遇说了一遍。 听说连尸体都找不回来,许多人的面色都变了。 战场上的确是非常多的死亡,但是一般过后都会打扫战常 一百六十七·脱身 哪怕不留全尸呢,讲究些的将领也会收集了尸体烧掉,总会留下点东西。 不至于死后如此被乌鸦分食。 这简直是不可容忍! 何超燕自问已经看惯了这些苗人如何不把汉人的性命当一回事的,但是此时此刻,也很得红了眼睛:“真是一群畜生不如的东西!他们根本就不是人1 如果不快点把这个鬼地方给打下来,谁知道他们下一次是对什么人动手,那些人的手段神秘莫测的。 苏嵘能体会他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正要说话,忽然觉得脸上接近耳朵的地方传来一阵剧痛,紧跟着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 等到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漆黑一片了,他什么也看不见,不由得有些晕乎乎的坐了起来。 他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才算是让眩晕感好了一些,但是眼睛却还是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东西,就有些头痛的拍了拍自己的头:“老何?” 他隐约记得自己昏过去之前,应当是跟何超燕他们汇合了的。 那么按照常理,现在也应当是何超燕陪在他身边。 他喊了几句,却并没有什么回应,等到终于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点儿东西,却又很快看不清了,他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不由得拔高了声音:“来人1 幸亏这一次很快就有了动静,有人的脚步声急匆匆的走近了,然后苏嵘听见了极为熟悉的声音:“大哥1 是苏邀! 苏嵘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是脸上时不时的还传来的疼痛一直在提醒他这不是在做梦,他一时懵了,被苏邀搀扶着坐下了,才惊骇的问:“你怎么会来?” 他这才昏过去多久,怎么苏邀都来了? 苏邀扶着他坐下,伸手给他倒了杯茶,轻声道:“你昏迷了半个月了,你说我为什么会来?” 半个月?! 苏嵘想到了之前的事,这回是真的从心里骂了声娘:“真不知道那些苗人到底是些什么怪胎,他们简直好像不是跟我们一样的人似地,不管什么人,只要把他们得罪了,他们就能杀人。” 这比之前的任何一个敌人都要可怕。 他说着,有些警惕的朝着苏邀的方向看过去:“我昏迷了这么久,那你.....你不会去见过那些苗人了把?” 这是苏嵘所不希望见到的,他知道那些苗人的可怕之处。 他们简直是可怕到了=极点。 能离得多远最好就离得多远。 “还没有。”幸亏苏邀回答了一句没有。 苏嵘便放心的嗯了一声,这才后知后觉的问:“怎么不点灯?” 苏邀沉默了一瞬,而后才平静的说:“大哥,你中了蛊,这些蛊毒十分的霸道,所以你现在暂时失明了。” 苏嵘忍不住又骂了声娘,真是什么事儿都被他给赶上了。 不过好在,因为苏邀在身边,苏嵘没有多暴躁,他自嘲的笑了笑:“不会是刚能走路没几年,就要从瘸子变成瞎子了把?” 他是在自嘲,但是苏邀的面色却在苏嵘看不到的时候变了。 她看着苏嵘,轻声说:“不会的,我们现在在黑花苗寨,这里的蛊女会给你解毒。” 苏嵘懵了一下,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等到反应过来,他才猛地摸索着握住了苏邀的手:“幺幺,你知不知道这里的.....” 苏邀笑了一声,反握住了他的手安抚的拍了拍:“你放心吧大哥,我都知道,殿下什么都跟我说了,我都知道。所以你别急,也别慌,我们不会做蠢事的。” 苏嵘怎么能不急?他急的都开始牙疼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快就开始头晕,头也开始变得昏昏沉沉,人变得很困,几乎要睁不开眼。 过了好一阵,他才能勉强的表达自己的意思:“那.....你千万小心那些人.....“ 哪怕黑花苗寨跟离姜寨有龃龉和过节,但是到底都是苗人,而且也都是会用蛊术的。 他是怕了这些人了。 直到听见苏邀肯定的回答,他才松了口气,彻底睡了过去。 看着睡着的苏嵘,苏邀沉默的替他盖上被子,而后才从木屋里出来。 这座吊脚楼里只住着苏嵘跟苏邀兄妹,但是外面却是一大片同样的吊脚楼,站在楼里朝着底下看,就能看见无边的云海。 她站了一会儿,燕草就急忙端着药走了过来:“姑娘,药来了1 苏邀嗯了一声,让燕草把药交给庆坤,自己带着燕草往山顶去。 燕草已经从刚来时候的状态中缓过来了,她是知道的,这座寨子不是普通的地方,这里的人都身怀绝技,而且奇奇怪怪的,不能得罪。 她沉默的跟在苏邀身后,走了一段路才轻声道:“姑娘,您放心,我刚才问过了,那些苗人小姑娘说,咱们伯爷的这种情形,对他们的蛊女来说,是不难的。” 苏嵘在他们来之前都已经沉睡了半个月了,这半个月,若不是黑花苗寨这些人给了他们一些药暂时压制,苏嵘只怕早就已经彻底醒不过来了。 还是苏邀来了之后,才带着苏嵘来了黑花苗寨。 不过,至今也还没有人来给苏嵘解蛊。 苏邀嗯了一声,苗人对此有办法,她丝毫也不觉得奇怪,否则的话也不会坚持带苏嵘过来了。 问题是,怎么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出手。 来之前,她就已经知道这一次黑花苗寨提出的条件,也就是那个要圣女嫁给萧恒的条件。 她说不上如今的心情是如何。 萧恒之前无论如何不肯妥协,她自然是高兴的,但是眼前的形势,苏嵘的伤摆在眼前,她总不能真的看着苏嵘出事。 走了一段,她已经能看到山上露出来的建筑了,听萧恒说起过,那上面住着的都是寨子里比较有地位的那群人,能帮苏嵘解蛊的那群人,也在上面。 她来寨子已经两天了,在这期间,除了给他们煎药送药的几个苗人,她还没有见到任何寨子里能说的上话的人。 这一次上山,还是以为山上传了话下来让她上去,说有人要见她。 一百六十八·交谈 她其实能猜得到是谁要见她,总归是那些长老,她已经听护送她上山的锦衣卫还有宋翔宇他们都提醒过了,这些苗寨的长老,好像非常的希望促成萧恒跟这个圣女的亲事。他们之前在出事之后,还亲自派了一个长老下山,专门跟萧恒谈条件。 无奈地是,哪怕到了这个地步,萧恒竟然也没有松口答应。 他们因此一怒之下走人,后来送药下来,听说也是因为看在崔先生说好话的份上。 想到这个,苏邀眯了眯眼睛。 走到山顶,对于苏邀来说是不短的一段路,她有些体力不支,靠在山壁上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算是缓和了过来,支起身子继续往前走。 也就是这一刻,她若有所感的抬头,便正好撞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也正在看着她,坐在空地上一块巨大的石头上正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她。 苏邀不动声色的任由她打量。 燕草却被看的有些头皮发麻,毕竟这些天她听的太多这些寨子里的离奇事件了,对于她来说,这些人现在跟豺狼虎豹也没什么分别,不,或许比那些豺狼虎豹都更可怕几分。 好在,也不知道到底看了多久,那个女子便将目光收回了,从石头上轻巧的下来,站在山顶对苏邀说:“上来吧,我婆婆等你许久了。” 也没问苏邀的身份。 苏邀点了点头,人家既然没有多问,她便也不多事,跟着她上了吊脚楼,便径直又从走廊走到了最后一间屋子,一进门她就看到了屋后的那个瀑布和湖,不由得在心里惊叹了一番这样的美景。 而后她才注意到屋子里已经有人了。 一个大约六七十岁的老婆婆正坐在茶桌前,一双眼冷冷的打量着自己。 那个婆婆的眼光实在不怎么令人舒服,苏邀没有回避的跟她对视了一眼。 过了半响,那个婆婆似乎没有想到苏邀竟然这么能沉得住气,只能先开了口咳嗽了一声:“你就是中蛊的那个永定伯的妹妹?” 苏邀应了一声是,按照黑婆婆的意思在她对面坐下了。 黑婆婆便忽然伸手拽过了苏邀的手。 这一下几乎把燕草给吓傻了,她急忙喊:“别动我们姑娘1 黑婆婆漆黑浑浊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见燕草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才意味深长的看着苏邀:“你的侍女都知道我们可怕,你反倒是不怕我们?” 一个人怕不怕是看得出来的,她一开始也以为苏邀是在故作镇定,但是现在她都已经攥住了苏邀的手,一下子便能感觉到苏邀的脉搏,能感觉到她几乎没有多大的情绪变化,自然就知道,苏邀是真的不怕。 真是奇怪了,这些汉人对他们苗人都是很忌讳的,警惕中也带着害怕。 但是苏邀竟然一点都不怕? 苏邀挑了挑眉,看向黑婆婆笑了一声:“我有什么好怕的呢?你们寨子如今才是怕的吧?若是事情不是非常紧急,你们应当也不会非得提出跟皇长孙和亲的要求,现在该着急的并不是我们,不是吗?” 黑婆婆没想到她如此坚定,又如此的气定神闲,一时深深地看了苏邀一眼:“你倒是牙尖嘴利,很会说话。我听说,你哥哥是那个殿下很看重的人,但是现在看来,恐怕也不尽然。他看重的,不是你哥哥,而是你吧?” 燕草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生怕黑婆婆知道苏邀跟萧恒的关系之后,便给苏邀也下蛊。 不过黑婆婆可不会管别人在想些什么,她只是盯着苏邀的表情,好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 只可惜,苏邀脸上一直都带着微笑,仿佛一点儿也不着急:“这些不必猜吧,婆婆您让我上来,不是本身就已经确定了这一点了吗?” 黑婆婆沉默了一瞬,她发现跟这个小丫头片子斗嘴实在是一件没什么意思的事,因为不管怎么说,那个丫头都滴水不漏,一点儿情绪也没有。 她不耐烦起来,猛地捏住了苏邀的下巴:“小丫头,我知道你跟一般的姑娘家不同,不过,你既然聪明,便最好该识相。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是劝解那个殿下答应我们的要求,娶我们的圣女,二,就是带着你哥哥的尸体下山。” 苏邀侧头看了一眼之前一直没有出声的白雪一眼,这个就是黑花苗寨的圣女,虽然蒙着脸,但是光看身段和眼睛,就知道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姑娘。 这么漂亮,又有这样的身份,想必在寨子里根本不愁没人求娶。 但是苗寨的人却偏偏死活要她嫁给萧恒。 为什么? 从前也没有听说苗女跟朝廷的宗室通婚的前例,对于他们来说,萧恒能给他们什么?以至于他们如此孜孜不倦的提出这个要求? 这么想着,苏邀也干脆的这么问了出来:“双方既然都有合作的诚心,为什么一定要扯上联姻呢?我不大明白,还请婆婆为我解惑,我也好想明白原因。” 她的语气和反应都十分平淡,这份平淡也让黑婆婆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了几分,她的语气也缓和了一些,看着苏邀沉默了一瞬才说:“我们有我们必须这么做的理由,若是不这么做,她便会死的。” 谁? 苏邀看向了白雪,不由得问:“为什么?” 这真是有些匪夷所思的要求,毕竟萧恒从前可从来灭有来过,也没有见过这位圣女,都不认识,何谈什么不嫁就要死? 那萧恒若是不来云南平乱呢?或是平乱失败呢? 这位圣女就要死了吗? 黑婆婆脸上的皱纹都深刻了几分,见苏邀追问,忍不住深深的叹了口气:“没有为什么,只因为只有嫁给了这个皇长孙,远远地离开这里,她才可能有一线生机。否则的话,留在这里,她迟早会被离姜寨的人拔出本命蛊,死在这里。” 苏邀完全听不懂她们苗人的这些事,她只是听见了关键的一点,那就是要远远地离开这里。 一百六十九·压制 黑婆婆不肯说的太多,只是盯着苏邀沉声说:“我知道你是那个皇长孙喜欢的女人,也知道你们那里的规矩,白雪不会威胁你,只需要给她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难道这也不可以?我们可以付出很多!可以帮你们调制解毒的药,也可以帮你们避过很多陷阱,减低许多无谓的伤亡!难道这些,还不足以换来一个庇护?1 屋外流水声潺潺,湖里一片碧波荡漾,隔得这么远,都能偶尔看到湖水中冒出来的一个个的小泡泡,在这样的天气里显得格外的凉爽。 风吹的屋子里的帐幕轻轻飘动,白雪的面纱也被吹了起来,让苏邀得以看清楚了她的全貌。 真是好漂亮好漂亮的一个姑娘,怪不得要用面纱遮脸,这样漂亮的容貌,放到哪里去,都是引人觊觎的。 她想了一会儿,郑重的看着黑婆婆:“我不知道您为什么非得要殿下娶她不可,其实若是只是想要一个庇护,不是很难的事,我们也可以带着她回京,你们若是立下了功劳,那么这位圣女作为你们寨子里最要紧的人物,我们也可以请圣上封她为县主甚至郡主,这跟做皇长孙妃有什么不同呢?” 黑婆婆嗤笑了一声:“怎么会不同?封了郡主县主又怎么样?难道就可以不嫁人了?” 苏邀怔住,说来说去,关节好像就在嫁人两个字上。 黑婆婆好像一定要圣女嫁出去,而不是非得嫁给萧恒不可? 苏邀没有做出回答,黑婆婆已经面色一变,对苏邀道:“你先回去吧,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话,我只是为了咱们双方都好,否则的话,那就是两败俱伤|1 她说完便急匆匆的起身走了,仿佛是有急事要赶去处理。 屋子里顿时就只剩下了苏邀跟白雪两个人,白雪面色淡淡的看着苏邀,起身道:“我带你回去。” 苏邀跟着她站起来,忽然觉得这个姑娘真是清淡的有些过分,刚才黑婆婆那样激动,但是对于白雪来说,她似乎一点儿情绪都没起。好像嫁给萧恒这件事,只是一个必须要完成的使命罢了。 她有些好奇,便也忍不住真的开口问了:“我有些不明白,圣女为什么非得嫁给皇长孙不可。不知道白雪姑娘能不能给我解惑?” 白雪站住了脚,站在吊脚楼的走廊上看着外面漂浮的云海,忽然对苏邀说:“你看下面。” 苏邀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就见蜿蜒的山路上,一路上来了好些马匹。 那些人到了寨子门口就被拦住了,不少黑花苗寨的人挡在寨子门口,阻拦着他们不许他们进来。 双方发生了激烈的冲动,谁也不肯让着谁,隐约还能看到他们似乎动手了。 结合之前得到的消息,不难猜测对方的身份,苏邀抿了抿唇:“离姜寨。” 白雪点了点头,领着她慢条斯理的从另一条路下了山,她们走的不算快,有一段路甚至是在山壁上凿出来的小径,苏邀跟燕草只能紧紧地扶着山壁上的树才能走,这样走到山脚的时候,苏邀便看到,前面的两方人马已经打了起来。 之前只是听说过的什么斗蛊,这一次苏邀也当真看到了全貌。 离姜寨的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甚至引来了许多的红色的蚂蚁,那些蚂蚁密密麻麻的铺了一地,飞快的如同流水一般的朝着黑花苗寨的人涌过去,那场景看一眼都是噩梦。 那些蚂蚁所过之处,基本上真是叫人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寸草不生。 幸亏黑花苗寨的人也有法子,很快便放出了一群癞蛤螅 苏邀看的后辈都发冷,哪怕是隔得这么远,她也心知肚明那些东西根本没有接触到自己,但是还是被这些东西弄得整个人都有些发懵,总觉得身上好像是爬满了蚂蚁一般。 好在这斗法没有持续多久,等到红蚂蚁被那些癞蛤蟆一样的东西吃的差不多的时候,离姜寨那边一个红头巾的男人冷笑了一声:“你们真是找死!之前勾结汉人的事儿我们还没跟你们算账,你们现在还敢背叛寨子!你们不配做蚩尤的后人1 黑花苗寨的阿伦长老冷冷的看着他们冷笑:“我们只是不想被你们同化,当初结盟的时候分明说好的,你们不会干涉我们寨子里的事,也不会对我们的传承有什么干扰!可你们却想要让我们的圣女嫁给你们寨子,为你们培育新的蛊虫!你们这不是明抢吗?1 苏邀回头看了白雪一眼,她仍旧是平静的,只是看着那个红头巾男人的眼神十分冰冷。 红头巾男人大笑了几声,用手指着阿伦讽刺的笑:“得了吧,原本黑白通婚便是咱们自古以来的规矩,你们白苗女嫁给我们黑苗人,世代如此,圣女又怎么了?只不过是让她放弃现在的本命蛊,这是你们的福气!你们知不知道,我祖父如今马上就要成功了,等到他成功,别说一个黑花苗寨了,这里将重新建成一个苗疆国!到时候,你们这些人不是一样是我们的奴隶?如今趁着我还看得上她,你们最好识趣些,快些把人交给我,我还能让你们寨子平安无事。” 阿伦气的十分厉害,在苗寨,用手指着人是十分不尊重人的行为。 不管是论辈分还是如何,那个红头巾男人都不如阿伦,这样的做法无疑是在侮辱阿伦。 他冷冷的看着面前指指点点点的红头巾男人,冷笑了一声:“你祖父是你祖父,你不过是个黄口小儿,竟然也敢来我们寨子大放厥词!今天我若是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以为我黑花苗寨当真无人了吗?1 这个时候,白雪忽然在边上说了一声:“看到了吗?那个带着红头巾的男人,他叫阿吉,也是离姜寨的少寨主,自称是我的未婚夫。“ 苏邀微微眯了眯眼睛。 而那边,阿伦已经出手了,他到底是个长老,一出手,很快便压制住了阿吉。 一百七十章·谈判 阿吉的身份看来在离姜寨果然是很高,阿伦这边稍稍占了上风,底下的那些人便开始反击,一时之间双方都伤了不少人。 阿吉仍旧在叫嚣着,让阿伦他们快些把圣女交出来,他们要带回离姜寨。 白雪轻声在边上补充:“把你哥哥弄伤的人,就是他们。” 付定平的事,苏邀在赶过来之后便已经听萧恒说过了,那几个人连尸体都没有留下,到北镇那边,萧恒也亲自带着她去看过。 那个被苏嵘心心念念惦记着的孩子,苏邀也想办法去看过了,他果然是病了,虽然苏邀想办法把人给弄出来,但是却不知道人以后会如何,能不能救回来。 见白雪转身就走,苏邀想了想还是跟上去,轻声问:“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她以为白雪不会回答的,毕竟这些苗人奇奇怪怪的忌讳非常多,比如说之前就要嫁给萧恒,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说明非得这么做的原因。 可没想到,这一次白雪却没有犹豫,直截了当的说:“因为他们的老祖宗活了一百九十多岁了,一直都是靠着这个法子啊1 真有人能活一百九十多岁? 苏邀哪怕是已经听说过这件事,也仍旧觉得匪夷所思。 不过她还是问:“所以他们似乎也需要你?” 听那个阿吉的意思,离姜寨也是非得娶黑花苗寨的圣女。 白雪这回也没有回避,很干脆的说:“是,因为他们需要我的本命蛊,我的本命蛊是我祖母所留下来的,唯一能比得上离姜寨那个老祖宗的本命蛊,他们需要我的本命蛊来帮那个老头子续命,那个老头子的本命蛊已经支撑不住多久了。” 她见苏邀似懂非懂,便道:“这么跟你说吧,你可以这样理解,本命蛊就是我们的半条命,若是我的本命蛊没有了,我也跟个废人差不了多少,甚至可能会丢了性命。至于那个老头子,他若是找不到合适的本命蛊,他的寿数也就到头了,哪怕是有无数人的鲜血供奉,也是没用的。” 苏邀听明白了,她只是还有些疑惑:“可若是如此,那他们大可把你抢走就是了,为什么非得要娶你回去?” 白雪嗤笑了一声:“因为如今我们还能勉强保持着平衡-----我祖母留下的禁制还在,他们是突破不了的。但是,这禁制也维持不住多久了,一旦禁制被破,那就是寨子也要完了的那天。” 苏邀有些了然,转头看去,果然发现那些离姜寨的人不管怎么闹,好像都无法再进来。 她不由得问:“那若是那个老头子亲自来了呢?” 听白雪的意思,好像那个老头子跟她的祖母也有什么牵连。 “不会的,他的本命蛊如今十分虚弱,连带着他自己也是一样的。有些术法只有在特定的地方才有效,这么多年他都不敢离开离姜寨,无非是因为,要是离开了那里,他的皮囊就坚持不住了。”白雪站住了脚,站在山腰往外看着浮在半空的云海,轻声叹了口气:“寨子里的长老们还有我的婆婆,都想要我嫁给皇族,无非是因为,只有皇族才能护得住我。” 而萧恒才是最合适的人眩 毕竟不管是年纪还是身份,看他能单独出来带兵就知道这是一个有本事的人。 原来是这个缘故。 苏邀顿时笑了:“若是因为这样的话,那我也能护得住你。” 虽然听起来很复杂,但是现在不是说了吗?那个老头子根本不可能离得开离姜寨,既然如此,只要毁掉了苗寨,白雪为什么还要嫁过去? 到时候根本没有人能再管这些事了。 白雪回头对着苏邀笑了笑,轻声问:“你知道为什么长老们还有婆婆要我嫁给皇长孙?因为我们这些苗寨当初为了抵抗木府,所以签订了盟约,我们的盟约跟你们的那种盟约不同,我们都是用了共生蛊的,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离姜寨死多少人,我们就会死多少人。” 苏邀停住了脚。 “所以,付出这样的代价,不过是为了保存寨子里剩下的这些没有服用过的年轻人。而满打满算,这些人也不过是一千人左右。”白雪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语气却是十分笃定的:“你想一想吧,我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但是你们未必就真的能彻底灭掉那个寨子。而我们,难道连一个绝对的保障都不能有吗?” 苏邀有些震撼,她的确是没有想到这件事这么复杂。 那些蛊虫的东西朝廷这边的确也没有人懂,要攻克这里,就只能靠着黑花苗寨的人。 而黑花苗寨的付出的确是巨大的。 这件事事关重大,不仅关乎着那么多无辜百姓的命运,还有..... 说完了这些话,白雪也没什么好再说的,她冲着苏邀矜持的颔首:“有些话,跟你说想必比跟那位殿下说有用,我希望你好好考虑。” 燕草在一边听的云里雾里,完全没有弄明白为什么说来说去,白雪还是要嫁给萧恒。 其实,就算是不嫁给萧恒,也一样可以埃 萧恒难道还会不管这些人了吗? 苏邀却若有所思。 易地而处,如果她是黑花苗寨的人,她也不会信镜花水月的承诺。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静静地带着燕草回了苏嵘的住处。 苏嵘已经醒了,正靠在床上的枕头上,听见动静往门口偏了偏头:“是幺幺回来了?” 苏邀嗯了一声,走上前将刚才从白雪那里听来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苏嵘听的很认真,在听见那个老头子的打算之后,就忍不住讥讽的道:“真是把自己当神仙了,老而不死是为贼,他这都活了一百九十多岁了,用的是多少人的性命换来的?竟然还贪得无厌,想要谋求更多!这种人,不杀不行。” 现在都开始朝着永昌府外的人伸手,以后等他们出了更多这样的老头子,那岂不是更加大胆? 而且长生的诱惑是巨大的,很难保证有些人知道以后不会生出心思来。 一百七十一·更好 一定要在那些人更成气候难对付之前彻底把他们给杀了。 但是问题是,黑花苗寨这边对于联姻的事不管怎么样都不肯松口,听他们的口风,如果不先成亲,这件事根本没得商量。苏嵘有些烦躁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陷入了两难。 倒是苏邀非常的清醒,她笑着安慰苏嵘:“好啦,大哥别担心,俗话都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就不信,这件事还不能解决了。你等我跟殿下商量商量。” 苏嵘觉得很难,毕竟那些苗人真的有时候非常的死心眼和固执。 不过苏邀都这么说了,他便也没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苗人虽然固执,但是自来都是直来直往,不会耍什么心眼,他们虽然知道苏邀就是跟皇长孙关系非常亲近的汉女,但是也没有对苏邀如何,也没对苏嵘便不管不顾,每天都会有人定时的送药过来给苏嵘服用。 直到到了第五天,是白雪亲自来的。 她进来看了一眼,让苏嵘偏过头去,伸手在他耳后按了按,而后就皱起眉头来,在边上坐了一会儿,对苏嵘说:“我需要试一试是什么蛊,所以待会儿可能要用刀子划破你的脸,你.....” 苏嵘面无表情,表现的十分轻松:“没事儿,你尽管弄就是了。” 苏邀在边上站着,心里有些担心,但是也没有出声。 白雪点了点头,接下来便拿出了许多东西,而后果然用刀子割开了苏嵘脸上的皮肤,也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办法,一开始她试探了许多次,苏嵘除了痛都没有什么反应,但是直到她不知道做了什么,苏嵘忽然忍不住闷哼了一声,随后他就觉得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从自己的身体里往外钻,那种痛苦的感觉让他痛的几乎满地打滚,但是他死死的忍住了,紧紧攥着身边的桌子,两只手的青筋都全都凸了出来。 苏邀猛地往前走了几步,她知道苏嵘的脾气,如果不是非常难以忍受,他是不会哼一声的。 走到跟前,她就惊奇的发现,苏嵘耳边的大片皮肤都在往外鼓,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 亲眼看见这一幕,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苏嵘他们之前说看着军营士兵受伤的那种感觉。 那种超乎了自己认知的事情出现的那种无力感和震惊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好在白雪的动作非常的快,没等苏嵘再痛多久,她伸手将手里的银针开始往外拔,而后一条青色的像是蚕一样的虫子从苏嵘的伤口里钻了出来,落在了地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那个虫子便是在地上也还在动,白雪面无表情伸手将一根顶针将它叮死在了地上,它这才不动了,慢慢开始流出一摊血。 而此时苏嵘才觉得钻心的疼痛缓解了许多,就算是如此,耳后和头还是隐约的疼,连耳朵里也是嗡嗡嗡的响的厉害。 白雪收拾完了这边的虫子,轻声说:“这是离姜寨的巫师的蛊,非常厉害,若是再迟几天,你这身体就会成为培养这虫子的器皿,到时候虫子吃饱了血走,你会只留下一具空壳的尸体。” 这话光是不带任何语气的说出来,就已经足够让人觉得脊背发麻了,哪怕是苏嵘想一想那个场景,也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过这也更加重了他对付那些苗人的决心。 简直是可怕!两方交战,光明正大的在战场上拼杀,哪怕是死了,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技不如人罢了。 但是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而且是世世代代都如此i,那这地方说句难听点,就是个邪门歪道的老窝了,把他们弄死都是在为民除害。 也因为如此,苏嵘半点儿犹豫也没有了,他一言不发的等着白雪给自己上完药,才坐在一边静静地思考。 这是他的习惯,苏邀是知道的,所以等到上完药,白雪要走,苏邀就跟了出去。 见白雪要走了,苏邀忽然开口:“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白雪停住脚,回头看了苏邀一眼,轻轻的指了指边上的树林。 苏邀便会意的跟着一道出去,走了一段路,她停下来看着白雪:“白雪姑娘,我有件事想要问问你。” 白雪嗯了一声,冷淡又客气的说:“问吧。” “你非得嫁给萧恒,这是长老们和那个黑婆婆的决定。”苏邀并没有耽误时间,单刀直入的问:“但是你自己呢?白雪姑娘,我想听听你自己的想法。” 白雪回头有些奇怪的看了苏邀一眼,语气带了一点不耐烦:“我没有想法,寨子的想法,便是我的想法。” 也就是说,那些长老们和黑婆婆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苏邀若有所思:“可我觉得,你首先得是一个人,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没有自己的想法?寨子对你们很重要,我知道,你们想避开离姜寨,甚至想毁掉离姜寨,这目的其实跟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我们两边分明有一样的目的,为什么偏偏要为了这样的一个条件停滞不前呢?” 白雪没有回话,只是反问:“你这个意思,是你们还是决定了,不肯联姻吗?” 苏邀正对着她:“这样不行吗?我听说你们苗人爱恨分明,最讨厌的便是始乱终弃。那么站在我的角度上想一想,殿下是我的未婚夫,他若是背着我,哪怕是为了一个听起来十分的正确的理由娶了别人,我难道不该不愿意吗?” 白雪被问的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苏邀这番话的确是没有说错。 对于他们苗人来说,始乱终弃是很严重的罪名。 他们一般来说,都是不会背叛爱人的。 见白雪不再开口,苏邀才轻轻笑了一声:“如果不是你看上了殿下,非君不嫁的话,不如你听我说几句话,再决定之后到底要不要坚持,好不好?” 白雪转头看着她,最终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你要说什么,就快说吧,我还要回去跟婆婆回话。” 一百七十二·杀意 天色渐渐地黑了,离姜寨上下都已经亮起了灯笼。 寨子里到处都是回廊和巷子,红灯笼沿着山脚的吊脚楼一直亮到最上面的山顶,弯弯曲曲的如同是一条火龙,远远地从山脚往上看,便如同时一轮巨大的月亮。 阿吉到了寨子里便下了马,将马扔给了急忙追上来帮忙的人,自己板着一张脸飞快的往上走,一路上许多人想要过来打招呼,但是一看他这个脸色,又都不敢得罪,全都自动的散开了,都知道他的脾气不好。 一路走到山腰,他见到了熟悉的吊脚楼,面色送算是缓和了一些,大声喊了一声阿妈。 紧跟着里面就走出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人来,见了阿吉这个样子,笑着应了一声,又道:“是不是又去黑花苗寨了?你这个崽子,人家跟你说多少遍你都不听,人家是女娃子,你多让着些人家,不然,人家怎么会喜欢你?” 阿吉心里就有些不耐烦:“阿妈你知道什么?是公公让我去的,我才不喜欢那个凶婆娘!她是我们苗寨的叛徒|!水性杨花1 女人有些讪讪的笑了笑,见儿子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便不在多说了,只是用围裙擦了擦自己的手,急忙笑着说:“好好好,那便算了,算了。你i回来了,先去洗个澡,我做了你喜欢吃的麻椒鸡,等你收拾好了,便能吃了。” 阿吉闷闷的出了口气:“不吃了,我还得上山去找公公。我阿爹呢?” 女人哦了一声,有些担忧:“都在山上呢,还没回来。” 阿吉便也不理会她了,说了一声要上山,便很快从篱笆处走开了。 女人急忙跟出来,却只能看的见阿吉的背影,再往前就是寨子里的禁地了,除了几个男人和阿吉他们能上去之外,别的人哪怕是她,也是不能上去的。 上面的红灯笼还在风中摇曳,远远地看上去如同是传说中的鬼火,叫人无端端的打了个冷颤。 她盯着红灯笼看了一会儿,面色有些难看的转过身来,就听见边上的巷子里有了动静,她怔了怔,听见传来孩子的哭声,还是下意识的走了过去。 那是一群孩子,大约都是十二三岁的样子,当然他们都是比寻常的孩子要矮小瘦弱许多的,此时都被大人们呵斥着正往一座吊脚楼里赶。 看见了她,那些苗人倒是罕见的有了好脸色,都客客气气的喊了一声嫂子。 阿吉娘点了点头,见那些孩子都哭的厉害,眉心跳了一下,轻声问:“这是把他们带去哪儿呢?” 那些苗人的脸色都很正常,理所当然的说:“听了寨主的话,把他们都带到顶上去,不过今天晚上是太晚了,明天吧。” 明天,这些孩子们就不会再存在了。 阿吉娘点了点头,带着几分不忍看了一眼那些孩子,最终还是转过身快步飞一样的走开了。 回到家,她便开始对着供桌上的神像磕头祷告。 而此时,阿吉已经上了顶峰,熟门熟路的走到最上面那座华丽的吊脚楼外头,他问看门的几个人:“我爹和公公呢?” 底下的人都认识他,恭恭敬敬的过来给他换了鞋:“都在里面呢,您进去就是了。” 阿吉嗯了一声,踢踏着鞋子上了楼,走到最里面拐角处的那间屋子,果然听见了他父亲的声音。 阿吉爹正在里面解释:“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黑花苗寨最近十分不好说话,也不知道阿吉这一次去,效果怎么样。” 阿吉停了片刻,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道十分苍老的声音:“那是给他们脸面!若不是阿吉看中那个蛊女,她们以为还能跟我们讲条件?若是给脸不要脸,那就别耽误了,现在朝廷那边的走狗还在纠缠,他们若是想投效走狗,那就去死吧1 这个声音一响起,里面便静默无声了,连阿吉也停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喊了一声:“阿公。” 里面的声音停了一会儿,过了片刻,才有人喊:“进来。” 阿吉答应了一声,推开门进去,一眼看见坐在竹床上的一个老人。 阿吉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场景其实他每天都见,但是每天见到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心里咯噔一声,受到一次惊吓。 毕竟他很难形容清楚那种对着一个明知道都快一百九十多岁的老人的感觉。 老人身上的味道非常的重,是那种腐朽的带着一些令人排斥的味道,阿吉不动声色的忍住了呼吸,上前对着他磕了个头。 阿吉爹咳嗽了一声,问他、“事情办的怎么样,黑花苗寨的人怎么说?” 阿吉抿了抿唇,神情有些怨毒:“阿伦不肯让我们带走白雪,说是这门亲事还未定。我跟他们打了一场,阿伦那个老家伙的本命蛊放出来了,我打不过......” 阿伦是黑花苗寨的长老,阿吉却还是个没过二十岁的年轻人,两者相差太悬殊了,打不过是正常的。 阿吉爹没有生气,只是皱着眉头说:“看来是真的了,寨子里早就有说法,说黑花苗寨救了汉人,跟朝廷的人过从甚密,他们死活不肯让阿吉上山,只怕是真的。” 阿吉说出这一切,心里觉得解气,但是同时又有些担忧。 他今天生气是生气黑花苗寨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白雪都不肯下山来看一眼。 他就不信,作为苗寨圣女的白雪会不知道他去了,但是白雪就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可是他的未婚妻!哪怕是前阵子两边闹了些不愉快,但是这门亲事却是早早就定下来的,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可白雪竟然无动于衷的看着阿伦他们为难他。 亏得他还想着在阿公面前为他们遮掩,但是现在他们把他得罪的太狠了,他不会再帮他们说话。 果然,上面的老头子冷哼了一声:“真是找死!想必是觉得靠上了朝廷,以为我们就不敢对他们如何了,你们去准备准备。” 一百七十三·小心 阿吉心里原本充满了愤怒,甚至巴不得把事情添油加醋的说的更加厉害一些,但是真的当他的阿公说出去准备的话之后,他又有点后悔了,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阿公的为人,他这么说话的时候,就说明事情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这一瞬间,阿吉立即就想到了之前那些来了寨子里之后,不听话而死掉的苗女。 那些苗女都是苗人,而且不是一般的苗人,是蛊女。她们是各个寨子里送来联姻的,往往都是她们各自的寨子里地位很高的女人,但是来了离姜寨之后,这些女孩子没有一个例外,全都会被拔出本命蛊。 对于蛊女来说,她们是跟蛊共生的,如果本命蛊没有了,也就意味着她们前半生的付出都白费了,好一些的会成为普通人,不好的,很多会随着本命蛊被拔出就死去。 那种场景,阿吉从小见到大,早就已经司空见惯,也无谓什么怜悯不怜悯的,毕竟对于他来说,这些都只是很寻常的每年都要发生的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事如果发生在白雪身上,他想一想,便忽然觉得有些不忍心。 或许是因为小时候到底是一起学过蛊术的玩伴,或许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忽然发现白雪不仅是一个玩伴。 他目光闪了闪,忽然又说:“都是朝廷那些人鬼话连篇的诱惑了她们,其实说起来,我们寨子跟黑花苗寨的蛊女的联姻世代都有,这一代的圣女的本命蛊更是听说是最厉害的金蚕蛊......或许他们寨子里还能培育出别的金蚕蛊呢,您.....阿公您以后也或许是需要的,不如,我们就不要赶尽杀绝了。” 阿吉爹急忙呵斥了一声:“没规矩!你阿公说什么话,你恭敬的听着就是了,竟然还敢没规矩的打断1 原本在竹床上的老头子已经睁开了那双干枯而浑浊的眼睛,听见了阿吉爹的这声呵斥,又闭上了眼睛,淡淡的说:“你若是舍不得那个圣女,我就饶她一条性命,没了本命蛊,但是还能给她一条别的蛊虫。” 阿吉自己说完那句话也觉得害怕,直到听见老头子说出这番话才松了口气,急忙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是,多谢阿公1 老头子不再说话了,眼睛也没有再睁开。 阿吉爹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带着阿吉出来。 一出门,阿吉爹就猛地在阿吉头上凿了一下:“你疯了?!竟然敢在你阿公面前说那样的话1 老头子这个人虽然老,但是心肠却不是一般的硬,根本听不得别人跟他唱对台戏,要是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别说是什么儿子孙子了,什么人他都能杀! 阿吉爹还在劫后余生的庆幸,阿吉却压低了声音:“爹你也太小心了,我看阿公就很疼我,不管我说什么,他从来也没发过我的脾气呀!对我还是很好。” 阿吉的本命蛊还是老头子亲自找的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爹娘都对他畏惧不已。 阿吉爹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他,忍了又忍,等到回了家,才在他头上又拍了一下:“你懂个屁!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以为他真是你阿公?1 ? 阿吉摸了摸自己的头,十分不解的梗着脖子看着老爹:“他不是我阿公,那能是谁?” 正走出来的阿吉娘听见他们说的话,吓了一跳,急忙便将门给关上了。 阿吉爹恨铁不成钢,看着这个儿子只觉得头痛喉咙也痛,浑身没一个地方舒坦的,骂了一句蠢货之后就冷声问:“你自己想想,你多少岁?我多少岁?!他多少岁了?1 阿吉吓了一跳。 这个问题他可没想过,毕竟从小他就是叫着阿公长大的,他也觉得自己就是阿公的孙子。 现在被自己老爹这么一提醒,他才有些发懵的想了想,觉得不对。 是啊,他爹满打满算都才五十岁,自己是阿爹的幼子,马上满二十岁,但是阿公..... 阿吉又惊又懵的看着自己老爹说不出话。 阿吉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没好气的数落:“从小就教你不要乱说话,不要乱说话,你这个人迟早死在你那张嘴巴上1 阿吉娘急忙过来劝解。 阿吉却不服气:“他不是阿公,那是谁?” 沉默了一会儿,阿吉爹气闷的看着他:“反正不是阿公,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他都一百九十多岁了1 阿吉被说的头晕目眩,他的确是被这样的说法给惊骇的无法思考,过了好一阵,他拉着自己老爹问:“爹,你到底什么意思?那,他,他.....” 阿吉爹叹了口气:“他是我们老祖宗,我都该叫曾祖父了,你想想你该叫什么?!之所以让你从小叫阿公,不过是为了怕你人小不懂事,乱说罢了。你现在想想,他都有多少子孙了?你在其中算个什么?不过是你老爹我幸运被选中,当了这寨子明面上的主罢了,实际上.....” 阿吉挠了挠自己的头:“那阿爹,我们.....” 阿吉爹挑了挑眉:“我们自然是没得选的,我只是让你以后学着放聪明些,嘴巴上要有个把门的,别真的以为自己便是他的宝贝心肝孙子了。” 阿吉有些垂头丧气,忍不住说:“但是阿公答应了我,不会对白雪怎么样的。” “那也是因为眼看着大战在即,他不想为了这点小事闹出事端罢了。”阿吉爹忧心忡忡的:“总而言之,你以后自己小心点,凡事多长点心眼儿。好了,你阿公已经说了让我们准备了,你也去准备吧,我们过两天就动手。” 阿吉对于这个倒是没有什么反抗的意思,他哦了一声:“我知道了,那些人今年的数量是不是太多了些?阿公今年怎么要用这么多人?” 说起这个,阿吉爹又瞪了他一眼:“这个就不是你改多问的了,这个你阿公自然是有他的用处,你只需要按照阿公的吩咐去办事就是了。不该问的别问1 一百七十四·顾忌 阿吉爹简直是为了这个儿子操碎了心,见他不情不愿的去休息了,才深深地叹了口气,疲惫的靠在了椅子上。 外面的风吹得窗户不断的响,阿吉娘将窗户给下了,转头见到阿吉爹靠在椅背上,便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跟前:“先去洗个澡吧,都几天没睡了,今天好好睡一觉。 她是真的心疼阿吉爹,觉得最近这段时间阿吉爹不容易。 阿吉爹自然也听出了自己妻子的担心,睁开眼看了妻子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行啊,还有一大堆事儿没完呢。老头子的吩咐如果出了什么岔子,到时候我可吃不了兜着走。就是阿吉那个傻小子,也不知道他脑子长到哪儿去了,总是不长记性。我真是提心吊胆的,你不知道刚才我差点儿吓得一口气没上来......” 阿吉爹到现在说话都还在发颤,倒不是说他真的觉得阿吉有多没脑子,只是这个儿子被宠坏了,不知道天高地厚是真的。 前阵子阿吉带人把朝廷一队人马引过来杀了的事,阿吉爹倒是没有说做的不对,毕竟这是寨子里长老们的想法,长老们的想法自然也是得到了老头子的默许的。但是阿吉爹还是很担心,儿子做这些事做的太顺手了,以后..... 阿吉娘听的也是满脸的忧虑,轻轻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这孩子的性子毛躁,但是也没法子,老头子要宠他,谁能说不行?大家都对他俯首帖耳的,他自然便是无法无天了。我现在倒是不担心别的,我是担心.....担心这件事他做的太过了,他爹,我知道你没法子,但是这种事做多了,当真是有伤天和,你就这么让儿子去.....“ 今天的那些孩子,落到寨子里就是死路一条。 而阿吉要做的,就是继续把其他这样的孩子带回寨子里来。 对于阿吉来说,这些孩子不是孩子,不过是牲畜而已,但是阿吉娘不同,她没有办法看着这样的事无动于衷。 但是阿吉爹没有动,他沉声说:“老头子要做,他就要做!否则伤不伤天和不知道,他的命保不住才是真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那些孩子可怜,但是我告诉你,若是我们不听老爷子的话,我们的下场也不会比那些人好多少。何况.....何况这一次是特殊情况,你知道的,老头子又到了关键时候,只要他成功了,那又能有二十多年的太平,这二十多年,死的人就少了。” 阿吉娘不敢辩解什么,她也知道人微言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老爷子那边的要求才是最要紧的。 静默了一瞬,她叹了口气:“罢了,我去看看阿吉。” 天一亮,阿吉就出现在了寨子口,这一次跟着他出门的还是寨子里一些年轻的巫师,这些巫师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以后也会是寨子里的长老。要他们陪着阿吉,也是为了让他们以后好好磨合相处。 阿吉一如既往的健步如飞。 寨子外面再骑马走一段,就得下马走一段山路,他心里想着白雪的事儿,很快就出了大山,辨明了方向之后,径直领着人往到北镇去。 到北镇是他们寨子里人最多的地方,倒不是因为繁华,只是因为到北镇距离寨子的距离正合适,也最方便,所以那些孩子一般都是最终被带到到北镇来。阿吉策马飞奔,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镇里,照旧先吃了饭,才去看祠堂里那些孩子。 祠堂阴森森的,如果不是天井那一块还有些光透下来,简直是连东西都看不清楚。 阿吉走了进去,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些缩在一起害怕的瑟瑟发抖的孩子,眯了眯眼睛。 前面已经有人迎上来了:“少主1 阿吉嗯了一声,问他们:“这些孩子的血试过了?” “都试过了,这些都是挑出来的,身体还不错的。”那人笑眯眯的急忙凑上前来,又指着那些孩子:“一共有四十七个人,您看要不要让他们先收拾收拾?” 一般来说,带他们去寨子之前,都会把他们给洗干净。 不过这一次阿吉没这么多耐心,他心里着急着把这些孩子快点带回去,快点带回去,他便能参与去黑花苗寨的行动。 那些长老们虽然会听阿公的,但是如果白雪太不识抬举,那些长老们可不会手下留情。 那个女人虽然可恶,但是阿吉不想她死。 见他脸色不大好看,底下的人不敢说什么,陪着笑只是附和他。 阿吉觉得无趣,本来每次来到北镇还会去赌坊走一圈的,现在也没了兴致,只是吩咐人把孩子们串在一起,又问外面:“驴车准备好了吗?” 这些孩子们是不能自己走着去山上的,到了山上还得爬很长一段山路,若是还要从镇子上走出去,一多半都坚持不住,所以每次来接孩子,都会准备驴车。 底下的人立即就在边上笑着点头:“是,已经都准备好了,您放心。” 说完便有人将孩子给赶猪仔一样的往外面赶,然后将人都给弄到了驴车上,每辆驴车上都有六七个孩子,一共有六辆驴车,阿吉出来瞥了一眼,觉得腮帮子有些痛,可能是上火了,便呸了一声上了马。 他们赶路赶得急,等到出了镇子天色就已经全都黑了,前面有人举着火把,阿吉在马背上打了个哈欠,原本还有些昏昏欲睡的,忽然听见前面传来一阵惊叫,又猛地清醒过来:“什么事?1 前面举着火把的人没有出声,但是火把却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阿吉皱起眉头,面色不善的对边上的一个巫师道:“去看看1 已经有人马上就点燃了另外的火把,这时候后面的孩子们也都被惊醒了,惊恐不已的聚在一起看着这些人。 有些太过幼小的孩子还开始啼哭。 哭声弄的阿吉烦躁的要命,他猛地转过头去呵斥了一声:“别再号丧了!再哭杀了你们1 这个威胁很有效,那些小孩子都是被吓怕了的,缩在角落里不敢再发出声音。 一百七十五·埋伏 阿吉的心情十分烦躁,这让他觉得本来就痛的腮帮子和牙齿更痛,他心情不好,便难免要发脾气,见前面出去的巫师许久没有动静,便忍不住骂了一声:“你他娘的是不是死了!?我问你前面怎么了1 但是没有人回答他,刚才那个巫师的马儿忽然嘶鸣了一声,然后坐在上面的巫师就忽然一头栽倒在地,整个人都摔在地上没有了声响。 这下子大家都才觉得不对,有个人急忙拉了阿吉一把:“少主,先别闹了,好像出事了1 阿吉原本还想骂人,但是见状也有些愕然,立即问:“怎么回事?” 寨子里跟出来的都是些巫师,还有几个是功夫十分不错的护卫,他们已经先往前去了,等到走到前面检查了一下,一个人便立即喊:“掩护少主!放信号1 这是说明事情到了十分要紧的时候,没等阿吉反应,他身边的一个巫师已经猛地拿出了一个造型怪异的骨哨吹了起来。 这声音细长而又尖锐,一吹起来那些孩子们就有些惊恐不安,竟然比之前阿吉呵斥他们的时候还要害怕上几分。 但是这个时候也没有人再管他们的死活,大家都聚在一起,把阿吉给围了起来。 阿吉厉声问:“怎么回事?1 “有人射中了大石头,大石头死了。”回来的护卫言简意赅,语气里有些冷肃:“不知道前面的情况,还是先等后面来人。” 他们都才出镇子没多久,镇子上的人收到了消息,自然会来救援的。 阿吉嗤笑了一声,目光陡然变得阴沉:“我知道了,这是为了上次那些官兵的人来报仇来了!真是不知死活1 之前朝廷也不是没动过到北镇的心思,但是到北镇哪里有那么简单对付,那些人每次都是铩羽而归。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几个官兵的死给刺激疯了,这一次他们竟然还送上门来。 阿吉心情不好,想到白雪竟然对那些汉人另眼相待,心中的戾气便更是散发了出来,他咬了咬后搓牙,阴狠的盯着巫师们:“让他们有去无回1 敢在这里设伏,他们是占不到便宜的! 巫师们轻声应是,随即便有两个人站了出来,开始在地上跳起舞来,不一会儿,夜色似乎更黑了,草丛里传来沙沙声,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快速的爬动。 阿吉老神在在的等着,他知道这是巫师们在让周围的毒虫蛇蚁都快速爬动。 那些人再怎么能藏,遇见这些东西,也要能藏得祝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预想当中的惨叫并没有响起,周围仍旧是安静的,寂静的,除了风声和那个沙沙声,就再也听不见别的任何声音了。 阿吉脸上有了些震惊:“怎么回事?1 巫师们显然也有些奇怪,不由得又在前面念念有词。 可是还是没有动静。 这安静让人心慌,阿吉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太安静了,连刚才的沙沙声都消失了。 他皱着眉头抢过了一人的火把拿在手里,想要看清楚周围的情形,但是不管他怎么看,除了野草和被风吹动的树,都看不到其他的任何东西。 真是见了鬼了! 他心里这个时候也有些发麻了,皱着眉头问:“怎么镇子上也没有动静?1 是啊,都到了这个时辰了,按照常理来说,按些人应该早就赶过来了。 但是怎么到这个时候都还这么安静? 巫师们没有心情回应阿吉的话,一个巫师紧紧地盯着地面,忽然有些惊恐的说:“不对,对面有蛊女在!有蛊女1 阿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时连头发都竖了起来----前面的地上,密密麻麻的有许多的毒蛇钻出来,全都朝着他们来了! 就算是从小在苗寨里长大的阿吉,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他忍不住骂了一声:“你们倒是想办法啊1 阿吉虽然也会蛊,但是毕竟还不算精通,加上他更偏向于跟老爷子学巫术,对于这些厉害的蛇蛊,他是没有法子的。 巫师们手忙脚乱的开始撒药粉,他们这种人,出门在外都是会随身带着这些药粉的。 但是这一次,撒了药粉之后,那些蛇竟然也没有畏惧的爬走,反而还离得越来越近了。 阿吉吓得魂飞魄散,电光火石之间,他竟然想到了关键之处----朝廷那帮人不可能会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想一想就知道,只有黑花苗寨的人,是那帮老不死的! 他顿时冷笑大喊:“到底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你们敢对我下手,有没有想过我阿公?1 巫师们已经开始念咒了,他们到底是在寨子里长大的,虽然慌乱了一阵,但是很快就已经恢复过来。 蛇群停住不动了,阿吉冷眼看着这些蛇,脸色差到了极点,又骂了几声缩头乌龟。 回应他的是转瞬即至的箭矢。 幸亏他功夫学的还不错,狼狈的闪躲开了,而此时,忽然响起了一阵悠长的笛声。 这声音响在众人耳朵里,大家的脸色都不由得一变。 年轻些的巫师忍不住道:“是阿伦来了1 阿吉想到之前的事都还在生气,如今阿伦竟然还敢半路埋伏他,他顿时气到了极点,忽然伸手从腰间抽出一个葫芦,而后便冷笑着出声:“你们还真当我们离姜寨无人了吗?!我今天就让你们有去无回1 他一说完,便将葫芦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倾倒出来。 而这边的巫师一看,顿时都松了口气停住了动作。 这个葫芦他们当然知道是什么,里面装的是老头子给的蛊,十分的厉害。 果然,陆续有黑漆漆的东西从葫芦里落在地上,而后它们在地上抖了抖身子,颤颤巍巍的飞了起来。 也就是这一瞬,之前还一直朝着这边溜的那些毒蛇都似乎嗅到了什么危险的味道,停驻不前了,再过了一会儿,全都纷纷掉头流窜。 阿吉居高临下的冷笑了一声,喉咙还传来隐隐的疼痛,他咳嗽了一声,大声呵斥:“快给我滚出来1 一百七十六·寻死 阿吉这个人素来不把除了老头子和自己爹娘以外的人放在眼里,若要说还对谁能有点儿好感,那就是白雪了。 但是今天黑花苗寨的事儿,让他彻底对这些人没有了耐心。 白雪又如何? 他冷然看着那些退走的蛇群,掏出一个很特殊的竹筒来放在嘴边吹了一下,这声音奇特,一吹出来,便让驴车上的孩子们都开始急躁起来,全都在驴车上哭喊。 阿吉全然不顾,越吹越是厉害,可等他吹到一半想要换气的时候,却忽然觉得好像是遇到了什么阻碍。 这阻碍让他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整个人都憋得面色发紫,而后他试探着强行想要继续吹响那个东西,却忽然胸口一疼,紧跟着猛地呕出了一口血来,整个人手脚发软的在倒在了地上。 几个巫师没有想到他忽然摔倒,一时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跳下去扶他,一面轻声喊:“少主1然后往他嘴里塞了一个药丸。 这是寨子里最好的巫师做出来的药丸,用来治伤提神极好不过。 抬着阿吉的下巴让他吞了下去,一个巫师忙着给他灌了一大口水。 阿吉终于缓缓地醒过来,但是这一次他却满脸惊骇,顾不得发怒就直截了当的吩咐:“走!快走!我的飞蛊被他们弄走了,快走1 飞蛊便是老头子给阿吉的蛊,仅次于阿吉的本命蛊,也是用阿吉的血养大的,它出了事,阿吉也一定有所感应。他既然说飞蛊出事了,那就肯定是出事了。 现在看来,阿伦刚才放出蛇群,只怕也是在给他们压力,他肯定是早知道阿吉在这里,也知道阿吉的飞蛊在身上,这才故意想要逼出阿吉的飞蛊。 这样一来,丢了飞蛊,阿吉这边的人想要跟阿伦斗,那是绝不可能的。 虽然这些孩子们都是必须要带回去的,但是此时此刻,大家都知道带着他们不可能脱身了,就有人低声问:“那这些孩子.....” 阿吉阴狠的看了他们一眼,在他眼里,这些孩子毫无价值,但是他也不愿意轻易放过,就干脆的道:“烧死1 他才不会给那些人留下一个活人! 他话音一落,忽然便有人尖叫了一声。 阿吉原本心情就不好,听见这声音更是恼怒:“你鬼吼鬼叫什么?1 但是紧跟着他就骂不出来了,因为他清楚的看到,那个人脸上趴着一只巨大的蜘蛛。 那是.....那是阿伦的蛊虫吧? 他吓了一跳,但是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个人已经倒在地上了。 而此时,四周忽然亮了起来,无数的火把仿佛一瞬间亮了,之前毫无动静的草丛里猛然多出许多人来,将他们都给围在了中间。 借着这些火把,阿吉终于看清楚了来人。 果然有黑花苗寨的人在,阿伦和阿波就站在后面。 还有..... 他眯了眯眼睛,看到了缓缓站出来的一个熟人,呸了一口恶狠狠的道:“你没死啊?” 苏嵘半点不生气,甚至好整以暇的笑了笑,对阿吉挑了挑眉:“是啊,我没死,看来你很奇怪?” 阿吉不理会他,目光放在了阿伦身上,阴沉的道:“你帮着外人杀我们自己人,你是苗人的叛徒,也是我们苗人的敌人!你就不怕我阿公让你们寨子彻底消失?1 阿伦呸了一口,他忍这些人真的忍了很久了。 黑花苗寨并不想要跟那个老头子一样,用普通人的血来养蛊为自己的族人续命,更不想跟朝廷作对,他们不过是想避世隐居,但是离姜寨却一再咄咄逼人,就为了白雪那只本命蛊,甚至还要黑花苗寨给他们培育这些蛊虫。 可问题是,没了这个本命蛊,白雪就会死。 黑花苗寨已经好几代没有蛊女,直到白雪这一代,才成功靠着天赋接了她祖母的班,让蛊虫苏醒了,并且成功培育出了本命蛊。 若是按照离姜寨的说法去做,从此黑花苗寨就根本没有了自己的蛊女,也不可能再培养出蛊女了。 到那时候,,黑花苗寨如何自保? 到头来照样是离姜寨的奴隶。 其他损失了蛊女的寨子下场到底是什么,大家心里心知肚明。 也正是因为如此,之前的那些寨子,都成了离姜寨的附属品,他们的人,也都成了离姜寨的奴隶,帮着寨子里的人耕种打猎,过的只比普通的汉人好一些。 若是这样是福报,那这个福报谁爱要谁要吧,反正黑花苗寨是不要的。 阿伦冷冷的看着他:“你们高高在上太久了,久到你们都忘记了,原本你们跟我们就是平等的,从前我们签盟约的时候,分明就承诺过,共进退,共扶持,可你们扪心自问,你们做到了吗?这么多年,你们为了你们那个邪术,大肆的搜刮其他寨子的秘术,以联姻的名义抢走这些寨子里的蛊女!你们不把人当人,也不把普通的苗人当人,你们才是真正不配做蚩尤后人的人1 阿吉没有想到向来沉默寡言的阿伦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不由得气的冷笑:“胡说八道!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你们有了二心投效了朝廷,甘愿当朝廷的走狗,所以才会反过头来咬了自己人一口!你今天若是敢对我怎么样,我阿公的本事,你们是知道的,到时候,你们寨子可会鸡犬不留,你们最好想清楚些1 离姜寨对别的苗寨几乎是压制性的,其他寨子里的人没有敢不听离姜寨的。 哪怕是从前的黑花苗寨。 阿吉有信心。 只可惜,这一次他猜错了,因为在他抬手准备再一次朝着苏嵘放出蛊虫的时候,苏邀举起了手里的火铳,毫不迟疑的动了手。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阿吉中枪,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胸口的大洞。 原来皮肉爆开的样子是这样的,原来被这玩意儿打中的感觉是这样的。 他张了张嘴,还想要再说什么,但是已经没有机会了,他眼睁睁的看着苏嵘,支撑不住摔倒在了地上。 一百七十七·解救 苏嵘没有任何感觉。 对于这个阿吉,早在付定平死的时候他出现,苏嵘就已经在心里想了一百种杀他的办法,今天总算是实现了。 反正他看这些人不顺眼真的已经非常久了,那些孩子的性命,那些无辜的孩子和汉人的性命,总该要有人来偿还,眼前的不过是一点儿利息罢了。 阿吉的那个什么本命蛊已经被阿伦给破掉了,加上现在阿吉也死了,剩下的那些巫师在阿伦的压制下也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只是这些人都十分顽固,哪怕是已经毫无胜算,他们也没有一个人肯开口求饶的,反而还有人想带着驴车上的孩子一起死。 不过都被苏嵘打死了。 很快这些人就都被处理完了,苏嵘对着阿伦点一点头表示感谢,轻声道:“这里我来处理,前面的人怕是坚持不住多久,还要劳烦您去帮忙。” 他们的人一直都盯着阿吉,阿吉出了镇子之后,便有一部分人围住了镇子,所以之前阿吉放了信号,但是没有人来救援,因为那些人都已经被堵在了镇门口,根本过不来。只是镇子上到底也还是有许多苗人,那些苗人里头也有些是蛊苗,所以苏嵘还是不大放心。 现在已经把阿吉给处理了,阿伦也没有什么异议,听见苏嵘这么说,便点了点头,带着几个族人一起往前面去了。 剩下苏嵘带着一队人,先去看那些孩子们的情况。 孩子们都被吓得不轻,被松开了绳子之后,都还手脚僵硬的坐在原地,惊恐的看者苏嵘,完全不敢动作。 苏嵘看到了之前在路上被人踢了的那个男孩,不由得便走上前轻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或许是因为这些人是跟那些苗人作对的,也或许是苏嵘的态度太温和了,让人感受到了善意,那个孩子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犹豫着开了口:“永诚,我叫赵永诚1 苏嵘摸了摸他的头:“还记得自己是哪里人吗?” 不知道为什么,赵永诚忽然觉得喉咙痒痒的,他有些哽咽的点了点头:“我记得,我是山西大同人,我爹是生意人.....我家是做木材生意的,我跟着我爹跑商,半路被人拐跑了,就被带来这里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他虽然性子比较沉稳,但是说到了家乡说到了亲人,还是忍不住了,开始嚎啕大哭。 他一哭,其他的孩子们也全都开始哭起来。 被养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那些苗人不把他们当人,过一段时间就还要放血,他们其实都怕极了,直到此刻,才找到了宣泄的机会。 苏嵘任由他们哭,等到他们哭不动了,才对着底下的人点点头,示意底下的人拿了些干粮出来,然后拜年言简意赅的安抚这些孩子们:“我知道你们受苦了,你们放心,我们不是坏人,是朝廷的官兵,你们安全了。现在,我们的人会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等到这件事结束,我们便会张榜给你们寻亲,好不好?” 孩子们接了干粮狼吞虎咽。 还是赵永诚先最大声的喊了一声:“好1 其他的孩子们顿时也都被感染了,也都大声的说好。 苏嵘笑了笑,鼓励了他们几句,便对庆坤交代:“带去给何大人处置,告诉何大人,这些孩子们不能出差池,让他们仔细。” 庆坤应了一声,跟一队官兵将孩子们都送走了。 苏嵘便领兵继续前行。 前面的队伍果然是被那些苗人的毒虫蛇蚁阻止了,幸亏阿伦及时赶到,有了阿伦他们的帮助,到北镇的那些苗人很快也支撑不住,等到苏嵘一来,火铳对着最凶的几个人一放,局面也彻底的稳定下来了。 一进到北镇,苏嵘先让军队将此地的祠堂和之前被何超燕带去的那几个地方都搜查一遍,将那些苗人都控制住,而后才开始让阿伦去处理可能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地方。 免得官兵们有什么无谓的伤亡。 阿伦这一次倒是十分配合了,任劳任怨的连夜将镇子上的脏东西都处置了一遍。 这边进展顺利,苏嵘让人去给萧恒那边传信,一面又实在忍不住担心。 他们来到北镇其实还好,到北镇虽然是个有不少苗人的镇子,但是到底不是最核心的那帮人在这里管控,但是萧恒他们要去围剿的离姜寨却不同。 那个传说中的老怪物一样的老头子可就在离姜寨,加上那里住着的全都是生苗,只怕那里比这里要难对付不知道多少。 唯一庆幸的是,有一千多把火铳,再加上黑花苗寨的阿波和黑婆婆都跟着,还能让人稍稍喘一口气。 他默默地在心里替萧恒捏了把汗。 而事实上,萧恒此行远比想象中的要顺利许多。 苗寨也不是全都是厉害的蛊苗和巫师,也同样有许多没什么技艺的普通人,他们经过黑婆婆等人的带路,先将外围的寨子围住,在这过程中,也并未折损多少人手,这已经是非常了不得了。 因为若是凭着朝廷这些官兵,他们的确是没有办法处置那些毒虫和障毒。 也因此,等到苏嵘他们上了寨子,到了山腰,山上才有了动静。 阿吉爹原本是在睡梦中的,是被一阵巨大的声音惊醒。 那声音...... 他立即从被子里坐起来,见阿吉娘也跟着坐了起来,也顾不得她,急匆匆的披上衣裳就下了床。 阿吉娘惊慌失措的跟在后头:“他爹,到底是怎么了?刚才那声音......” 好像是他们这里的守山神被惊动了。 阿吉娘嫁过来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这寨子不仅是有人守着,更是有许多东西守着,一旦有人闯进来,便会发出示警。 而能让这了不得的东西发出这种动静的,这还是阿吉娘头一次听见。 阿吉爹顾不得回答,他自己也知道出事了,但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便不耐烦的将阿吉娘给甩在了一边,自己三步并做两步的出了门去前面了。 (https:///biquge/6262032/c730776449.html) <script>chaptererror();</script> 1秒记住笔趣阁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一百七十八·顺利 寨子里已经起了骚乱,听见了动静的人全都赶了出来,男人们聚在一起纷纷从高处往下面看,大家都知道,守山神是在下面的湖里的。 阿吉爹赶到的时候,已经看到寨子里的巡逻队上来了,便沉声问:“怎么回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们是干什么吃的?1 肯定是有人闯进来了,这一点毋庸置疑,也正是因为如此,阿吉爹不是一般的恼怒,毕竟闯进来人,这在这么多年来,都是破天荒头一遭。 巡逻队的人也都垂头丧气的,他们都知道这一次是犯了大错,但是他们是真的没有想到寨子里会闯进来人,毕竟外面山里一路到这里,可都是机关和各种布置好的陷阱,如果不是寨子里的人带路,怎么可能会有人闯的进来? 不过如今说什么都白说了,都已经被人闯进来了。 阿吉爹恼怒的骂完了之后,便开始组织人去找人:“总共就这么几条路,看看他们到底是从哪儿上来的,另外,老祖宗那上面,不会有什么差错吧?” 寨子里的安全向来都是十分重要的,所以青壮基本都是要轮着值守的,而最多人的,自然是山顶的老祖宗那里了。 那里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出错的地方。 巡逻队的人都急忙的摇了摇头,毕竟犯下的这些错足够死很多次了,可是若是上面的老祖宗那里出了事,那可真是必死无疑的。 阿吉爹也顾不得再训斥什么了,急急忙忙的掉头往山上走,他最担心的就是山上出什么状况,最近老头子的身体其实很不好,这也是为什么老头子急着要白雪嫁过来的缘故。 只有取了白雪身上的本命蛊,加以人血灌溉养育,那条本命蛊才能代替之前老爷子自己的那条,然后给老爷子续命。 老爷子在,寨子里的人的性命都是比普通人要长的。 老爷子当然不能出任何差错。 但是越怕什么就是越来什么,阿吉爹拼命的跑到了山顶,便惊骇的发现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尸体-----不必说,这些都是寨子里守着的那些人,他心惊胆战,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催促着跟着自己的这队人走的快些,才走到一半,便听见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你们来的有些太迟了。” 阿吉爹悚然而惊,一时之间心跳都漏了一拍,等到鼓足了勇气朝着上面看,才看到站在吊脚楼外面那块大石头上站着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身形挺拔,哪怕是这样的夜晚,也能从轮廓看得出这是个十分英俊的男人。 不过是这个时候阿吉爹没有心思欣赏,他只是冷声问:“你们是什么人?擅闯我们苗寨.....” 萧恒轻笑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阿吉爹听着这个笑声,只觉得脑子懵了一下,却再也没有会签的气魄了。 萧恒仍旧淡淡的看着他们:“我劝你们最好不必做无谓的挣扎,这一路上,你们自己该知道布下了多少陷阱,我们既然能来到这里,就说明,你们的那一套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用了,既然如此,倒不如好好的待着,说不定坏事做的少些的,还能有一条命在。” 阿吉爹心里越来越慌,一口浓痰堵在了嗓子眼,他都能感觉到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了,他顾不得其他,厉声道:“狂妄小儿!不知死活1便猛地朝着萧恒抬手。 萧恒冷冷看了他一眼,不过他还没有动作,距离不远处的山腰处忽然传来了几声巨响。 这声音让阿吉爹晃了一下,手里的动作也慢了些。 而就是这时候,他已经觉得手腕一疼,忍不住扔了手里的东西。 是蛊虫! 他惊了一跳,等到看到一个身影从萧恒身后走出来,就表情复杂的道:“原来是你,我早该想到,如果不是你们这些人带路,他们怎么可能进得来1 白雪缓缓从萧恒身后出来,将那个蛊虫给料理了,淡淡的对阿吉爹摇了摇头:“你知道的太晚了,再说,你们这些年做的这一切,原本就已经天怒人怨,有今天,也只是你们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手腕处的疼痛一阵一阵的钻心的痛,阿吉爹暂且顾不上这些,他想到的,是白雪既然在这里,那么l...... 那么他们寨子里的黑婆婆应当也来了。 是了,那个老太婆手里有不少他们苗寨传下来的东西。 老爷子之前也再三说过,到时候一定要找机会把黑花苗寨的这些东西给处置了。只是如今..... 他咬牙切齿的诅咒:“你们别以为这样就得逞了,我们也不是没人.....” 府城那边的几个将领可都是他们的族人,而且也都是被种下了蛊的,他们可不敢背叛寨子。 等到那边反应过来,一定会赶过来。 萧恒嗤笑了一声:“你们是在说府城那些人吧?真是可惜,他们的将领病了,所以都去黑花苗寨治病了,只怕是没有办法赶来了。” 阿吉爹没有想到阿他们竟然还提前已经把府城那边的事也安排好了,顿时两眼一黑。 而就在此时,山顶的吊脚楼发出一声惨烈的喊叫。 这声音.... 阿吉爹毛骨悚然的喊了一声老爷子,便要往山上冲。 他身边的那些人也都跟着不要命的朝着萧恒这边的人出手。 萧恒没有迟疑,做了个手势,那些亲卫便举起了手里的火铳。 他们本来就是守在萧恒身边,专门护着萧恒的安全的锦衣卫,杀起人来从来就不会有什么犹豫,何况这些人本来便该死、随着火铳的声音响起,阿吉爹等一批人都倒下了,那些后头听了口号要往上冲的苗人顿时都有些发毛,他们对这些人手里的那个一动就能发出巨响的东西有些害怕。 而没过多久,山上的动静也渐渐地小了,宋翔宇从上面探出头来:“殿下,可以上来了。” 萧恒点了点头,吩咐几个锦衣卫:“将这里处置一下,那些苗人若是有敢擅闯的,杀无赦。” (https:///biquge/6262032/c730776421.html) <script>chaptererror();</script> 1秒记住笔趣阁网:。手机版阅读网址: 一百七十九·全胜 宋翔宇是之前护送黑婆婆和阿波他们上山的,看起来容易,其实也花费了不少力气,这里真是个十分邪门的地方,上山路上,哪怕是有黑婆婆和阿波在,他也不可避免的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咬了许多下。 此时萧恒借着天边露出来的鱼肚白,便看到了他脖子上的一个伤口。 见萧恒看自己,宋翔宇笑了笑:“别担心,就是看着有些吓人,之前黑婆婆已经帮我清理过了,没什么蛊虫,伤口很快就会好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萧恒眼里还是多了几分隐忍的怒气。 他点了点头,径直上了吊脚楼,走到最后一间屋子的时候,黑婆婆正好从里面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萧恒总觉得黑婆婆似乎比之前还要更加苍老了,好似最少老了十岁。 他站住了脚。 黑婆婆也停住了,等到阿波也跟着出来,她才掩着嘴咳嗽了一声,轻声跟萧恒说:“都已经处置好了,幸亏今天挑了个好时候,他的本命蛊已经非常孱弱。可是你不要觉得我们没有出力,我跟阿波.....耗尽了所有的本事,才压制住了他。这件事,便算是解决了。” 这话萧恒是相信的。 黑婆婆跟阿波的那种疲态骗不了人。 他这回有些能理解为什么黑婆婆之前一定要他答应娶他们族里的圣女了,的确是如同他们所说,如果没有他们来帮忙,那么萧恒要打下永昌府,再有个十年也未必能成。 他冲着黑婆婆颔首,带着几分敬意:“多谢您帮忙,我答应的事,也一样作数。” 黑婆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下了楼梯朝着也赶上来的白雪招了招手。 白雪急忙迎了上去,轻声喊了一声婆婆,一摸到黑婆婆的手,她就忍不住一惊:“婆婆!你......” 黑婆婆的手冰凉得几乎不像是人的手。 拍了拍白雪的手背,黑婆婆吸了口气微笑着摇头:“别喊,没什么了不得的。要对付那个老怪物,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儿?朝廷人手里的那个什么火铳,或许能打死他,但是他的本命蛊是虚弱,也能趁机要不少人的性命的。只能我们出手了,他们只要兑现承诺,我做的这一切,便不亏。” 白雪抿了抿唇,今天她没有再带面纱,眼眶湿润的握住黑婆婆的手:“会的,苏邀跟我说过,他们绝不会背弃盟约。” 黑婆婆笑了笑。 而萧恒已经跟宋翔宇推开那最后一间屋子的门,一推开,他们首先闻到的是浓郁的血腥味儿,等到看到了屋子里的场景,更是连萧恒都忍不住震惊的皱起了眉头。 房间里有一座挖好了的小池子,而此时,小池子里正浮着几具尸体。 其中有一具是个老头子,但是其他的.... 萧恒闭了闭眼睛,转身出来带上了房门,叮嘱宋翔宇:“爹,让他们将这几个孩子都安葬了。” 那个老怪物竟然是用人血来养着那些给他续命的虫子,怪不得他们永远都缺人,永远都要去外面拐带人口回来。 只要想一想,萧恒便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 将最难的事都解决了,剩下的那些苗人就都不成了气候,萧恒将这里的事交给了宋翔宇,便赶赴军中,指挥攻打府城的事儿。 因为离姜寨的溃败,其他寨子里的人也都收到了风声,之前一直坚守的府城出现了缝隙,萧恒抓住机会,一鼓作气,将府城也收入囊中,至此,永昌府全境也终于彻底收服。 消息传到大理府,廖经续松了口气,原本他听说了苏嵘出事性命不保的消息,还险些吓死。 苏邀走了之后,他便没睡过一个整觉。 如今听说永昌府被打下了,他激动得几乎难以自持,等到廖夫人过来送点心,还差点以为他疯了。 “老爷这是怎么了?”廖夫人不知道他是怎么了,见他笑个不住,有些担心他是急疯了。 廖经续这才回过神,大笑着朝着廖夫人道:“夫人,云南收复了!永昌府也收入囊中了1 廖夫人这才反应过来是永昌府那边传来了战报,听说是打赢了,廖夫人忍不住喜极而泣。 天知道,她听说了那些可怕的事之后,这些天一直都在担惊受怕。 尤其是怕萧恒会在那边出什么事,那这两年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心血可就都白费了。 可如今,打赢了! 这意味着,从此之后,连太祖时期都没彻底收服的云南如今已经尽数归了大周! 廖夫人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跟她的丈夫,这一世的荣华富贵不必说,最关键是,他们会名留青史! 史书上,也会有他们的名字! 这个消息很快便传遍了云南。 也很快送到了京城。 接到军报的时候,元丰帝原本正在太极殿上朝,刚处置完了江西因为洪灾而产生的流民的事儿,便有八百里加急,元丰帝没有迟疑,让报信兵将军报交给了兵部尚书,再让兵部尚书念出来。 当听见说是永昌府收服,而原本蠢蠢欲动的安南陈兵也都退了四十里地,满朝欢腾。 元丰帝更是毫不吝啬的喊了几声好。 哪怕是最老成持重的杨博和杨灿志他们几个阁老,都禁不住喜形于色。 人人都知道这一次云南的效果已经是最好的一次了,但是人总是这样的,谁不盼望在自己手里出奇迹呢? 朝廷军队在永昌府陷入胶着之后,人人就为他们悬着心。 怕来战报,又怕不来战报。 可等到今天,终于尘埃落定。 永昌府拿下,意味着是太祖时期都未做成的功绩在本朝完成了。 在元丰帝手里,国家一统。 这是何等的丰功伟绩?! 顿时,朝臣们都跪下三呼万岁。 元丰帝罕见的大喊了几声好,而后让内阁拟旨,宣萧恒回京。 消息传到伯府,一开始苏老太太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当听说真的彻底赢了,并且很快萧恒他们就要回京城来,苏老太太顿时声泪俱下,一叠声的吩咐苏杏仪和苏三老爷:“快快快!我要去祠堂告诉祖宗1 一百八十章·送人 这一场胜仗打的酣畅淋漓,哪怕是最挑剔的御史都找不出什么错处来,一时之间,往苏家递帖子的人简直是络绎不绝,苏家的门房清闲惯了,已经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忙的不可开交,却也与有荣焉。 连带着来苏家看女儿的汪大太太都忍不住又是好笑又是高兴的回去跟汪老太太说:“我看哪,最近咱们还是给纷纷省点事儿吧,那头实在是忙不过来。这一打胜仗,别说是那些亲朋故旧了,便是从前八竿子打不着的许多人,都开始硬着头皮往上凑了。别的不说,我就听说,苏家不原本是早就已经分出去了吗?那几支分支,这么多年从来都没什么联系的,如今也都有人上门了,说是要回祠堂拜祖宗,您看看......” 相比较汪大太太的不屑,汪老太太就要豁达的多了,她轻笑了一声:“世态炎凉么,从前苏家是那个样子,谁知道能支撑多久?他们自然是避之不及,可现在不同了,现在谁不知道苏嵘炙手可热?自然也都凑上去了。你跟纷纷说,这些人固然不可深交,但是也别得罪。到底如今是烈火烹油的时候,也最该谨言慎行。自古武将难当啊,一个没掌握好分寸,就得被那些御史们拔下一层皮来。别的倒是都好说,就怕得罪了人,被安上一個飞扬跋扈的帽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老人家说的话,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他们的道理在里头,汪大太太认真的听了,急忙答应下来,又跟汪老太太商量着送些什么礼过去,两家是姻亲,这个时候,是必然要表示的,这是礼节。 气氛好的很,汪老太太笑着指点着儿媳,刚把东西挑完,就听见外面一叠声的喊老爷回来了。 汪大太太笑着站起身来亲自迎出去,果然见汪大老爷已经上台阶了,她急忙打了帘子让汪大老爷进了门,这才道:“您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最近汪大老爷一直都说衙门很忙,已经住在衙门很长一段时间了。 汪大老爷随口道:“也没什么,如今不是打了胜仗么?我们都放了一天假,所以便回来了。” 说起这个,汪老太太就笑了起来:“你自己女婿打了大胜仗,你这老丈人以后也面上有光1 苏嵘对汪家向来都是十分尊重的,姻亲姻亲,本来就是结两姓之好,互相帮衬扶持,如今苏家好起来了,对汪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汪大老爷扯了扯嘴角:“是啊,真是有本事。他以后是前途无量了。” 陪着汪老太太说了会儿话,汪大老爷才带着汪大太太出门回自己的院子。 汪大太太还在跟他说着苏家的趣事,又说要调几个人过去给汪悦榕先用着,怕她忙不过来。 汪大老爷静静的听着,忽然说:“也确实该多给几个人,当初给她的陪房其实就有些少了。苏家这种情况,现在只有苏三老爷他们,家里得力些的下人只怕是不够用。你好好挑,我看.....邹家一家就不错,可以都给她。” 邹家一家是汪家的家生子,世世代代就在汪家做事的,而且也是汪大老爷的心腹,汪大老爷对邹管家是十分看重的,平常他得了什么差事要出远门,带的也一般都是邹管家,现在汪大老爷竟然张嘴就要把邹家一家都给汪悦榕,汪大太太有些震惊。 她知道自家老爷是很看重女儿的,以前女儿还没出嫁的时候,都一直十分宠爱女儿。 但是一出手便是把家中这么得用的大管家都送出去了,汪大太太不由得有些迟疑:“这成吗?老爷,您平时不是最倚重邹管家,纷纷那儿就算是要用人手,我给她挑几个平时得用的也就是了......” 毕竟苏家也有李瑞这样的管家,其实也都是十分的八面玲珑的。 汪大老爷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不必再多说了,我说了给纷纷就给纷纷,你去跟他们两个说一声,让她们过去之后,好好的帮纷纷办事,别丢了我们家里的脸面,也就是对得起我了1 虽然汪大太太还是觉得奇怪为什么非得给这么重要的人,但是听王大老爷的语气这样笃定,加上原本也是好事儿,汪大太太便也顾不得多想,笑着答应了。 她很快就把邹家两口子给叫来了,又叮嘱敲打了一番,才带着他们过去苏家。 因为是她自己亲自带过去的人,连苏老太太都被惊动了。 听说是汪大老爷坚持要送过来的,苏老太太有些感动:“亲家这真是太为我们着想了,我们家如今的确是忙忙乱乱的,最需要的就是人手......” 苏老太太郑重的多谢过了,请汪大太太留下用饭。 汪大太太笑着答应了,见苏家果然是隔了一会儿就有人上门,要么是来拜访的,要么是来送礼的,便忍不住叹了口气,跟汪悦榕摇头:“你看,怪不得人家都说富在深山有远亲呢。你如今虽然是有了运气得了这个好处,不过也要稳得住才行。外头的事,你不必多管,苏三老爷自然是知道轻重的,你只把家里的事给管好了,就是了。毕竟嵘哥儿的性子我也知道,他是最尊重老太太和大小姐的,只要把她们照顾好了,一家子都会念你的好。” 这些话其实有些对,有些不对,不过汪大太太是一片慈母心,汪悦榕自然不会跟她唱对台戏,认真的全都答应下来,又跟她问起:“怎么就把邹叔叔一家弄来了?我知道爹娘为了我好,但是邹叔叔是爹他用惯了的心腹,这么送过来了,爹以后怎么办呢?” 汪大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你爹给你,你就收着,他总是为了你好,至于你爹那就更不必担心了,咱们家里难道还会少了人用不成?自然是先紧着你这里了,你好好的,就让我跟你爹放心了。对了,还有件事要跟你说,你可别不当回事.....” 她握着汪悦榕的手,咳嗽了一声:“这回嵘哥儿回来,你可得抓紧点儿。” 一百八十一·谈妥 苏嵘猛地打了个喷嚏。 他现在是镇守永昌府,永昌府之前那些被苗人控制的将领和官员,如今查明了有罪的都已经关押起来,上上下下都等着人手用,人简直都忙不过来,他便干脆一个人做了好几個人的事儿。 镇守着永昌府之余,他也帮忙处置一些清理田地,给百姓退还宅地之事。 正忙着查对文书,他便听见外面传来何超燕的笑声:“哎呀,伯爷这是怎么了?这是打了胜仗了,京中有人挂念着了吧?不然怎么打个不停的喷嚏?” 因为两人之前有一起去到北镇的经历,之后又一起镇守永昌府,所以两人关系如今已经处的非常不错了,听见何超燕开玩笑,苏嵘也不生气,同样笑着反问:“这又怎么了?是不是你光棍一条,嫉妒我家里有娇妻挂念啊?” 混熟了之后就知道彼此的脾气,再加上军中说话向来没有那么多忌讳,文绉绉的反而格格不入,果然,何超燕一听这话就骂了一声:“去你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我是个光棍儿,还来撩拨我1 两人笑闹过了,何超燕才说起了正事:“怎么样?来要回祖产的人多吗?” 永昌府之前被离姜寨控制,实际上的田地住宅这些东西都不是百姓的,而是那些苗人的。 现在要把这些东西还给百姓,也是一件很难的事,因为太过于久远了,很多人拿不出证明,无法证明田地这些东西是他们的。 这个时候,便需要官府存档了。 但是官府之前一直都被苗人把持,官府这边的存档其实也是有十分的大的漏洞的。 苏嵘这差事办的十分的费精力,现在听见何超燕问,便忍不住叹了声气摇头:“你说起这个,我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我只能说太乱了,乱的叫人头痛。这都已经这么久了,但是真正核实了的只怕是还不到千分之一,这样下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何超燕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毕竟他是一直全程经历了的。 他皱了皱眉:“这件事确实有些麻烦,毕竟说句难听的,许多事都是死无对证,根本没有法子弄清楚,都是一些烂账了。但是,这事儿若是不处置好了,也麻烦,那些百姓这些年被压榨的太狠了,为什么人家现在是向着朝廷啊?就是因为朝廷说了,带他们过好日子,给他们活路。若是不给他们田地,他们肯定会觉得我们也跟那些苗人一样言而无信。” 苏嵘放下手里的公文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出了口气:“是啊,说起来,这件事我还想着得去跟殿下商量商量。” 何超燕也赞同:“等殿下回来,还是跟殿下好好商量拿出个对策来吧。他也差不多要回来了。” 萧恒是去黑花苗寨了。 黑花苗寨那边如今已经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 倒不是朝廷的人和他们自己的人,来这里的,都是其他苗寨的人。 之前这些苗寨都是跟着离姜寨的,但是现在离姜寨已经完了,他们的那些之前令人害怕和压制其余苗寨的老妖怪也死了,剩余的这些苗寨当然得给自己找个出路。 现在黑花苗寨俨然是已经靠上了朝廷,大家都想来黑花苗寨探探情况。 看着底下那么多的人,阿伦有些诧异,跟黑花婆婆商量起来:“该怎么打发他们?” 黑婆婆之前去了一趟离姜寨之后就元气大伤,一直都在卧床修养,也是最近这几天才能重新走动,听了阿伦这么说,她站在山顶的吊脚楼看着底下那些人,淡淡的说:“打发他们做什么?让他们都进来,从前他们都是跟着离姜寨,害人的事儿没少做,以后,就不能如此了。也该让他们知道知道新的规矩。” 阿伦有些犹疑的看了一眼黑婆婆:“您的意思是?” 黑婆婆面色依旧镇定:“我就是这个意思,这些苗寨以后全都归我们管束了,他们也该知道这个消息了。” 这也是之前苏邀让白雪和她改变主意的条件。 正如苏邀所说,当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妃有什么用?隔得天高皇帝远,便是想要照顾苗寨,以后怎么能照顾的到?但是若是换一个方式就不同了,只要把离姜寨拿下,那么朝廷答应,以后承认黑花苗寨的身份,单独给黑花苗寨一座城,当然,他们仍旧是得上供,也是大周的领地,大周也会派官员来治理。但是不同的是,苗寨的地位相当于大周的藩王,对于这座城池也拥有类似封地的权力。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条件,里面也有许多细致的条条框框。 但是的确是说服了黑婆婆。 毕竟,这是一个古往今来都不曾有过的先例,听起来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 阿伦果然欣喜的双眼都发亮,他之前已经隐约知道苗寨跟朝廷谈的条件,但是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条件。 以后黑花苗寨只要不跟离姜寨一般自寻死路,那么子孙的前程就都有了,不仅如此,自家的传承也都保住了。 他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嘴角抑制不住的上翘,笑着道:“是,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去跟他们说一声1 黑婆婆咳嗽了一声,半响才止住了咳嗽:“去吧。” 她看着阿伦下山,面色始终未变,直到身上多了一件披风,才转头道:“你回来啦?” 白雪轻声应了一声,问她:“婆婆,您好点了吗?” 黑婆婆语气淡淡的,十分平静:“你放心,我一定活的久一些,等到看着你能独当一面了,才舍得死。” 白雪一下子便攥紧了她的手,有些难过:“婆婆1 黑婆婆看着她,忍不住笑了:“这是怎么了?人活着,哪里有不生病不死的?便是那个老头子,仗着一府的人,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不过也才活了一百九十岁吗?我如今已经靠着自己活了八十一了,算是长寿了,有什么好看不开的?再说,我且还得再活十年呢1 一百八十二·警示 有风吹过来,黑婆婆瘦弱的身子隐在宽大的披风里,看上去简直是羸弱异常。 白雪抿了抿唇,攥着黑婆婆的手紧了紧,但是却最终只是叹息了一声。 倒是黑婆婆轻轻笑了,怜惜的摸了摸白雪的头发,语气轻松的说:“这已经算是十分不错啦,我帮了皇太孙的忙,除掉了那个老东西,也算是给我自己积德积福了,想必老天爷就算是看在这一点上,也不会叫我太过难受的。你是个好孩子,咱们苗疆到现在,已经是青黄不接了,为了那個老怪物的一己私欲,断送了多少的蛊苗?你祖母,你母亲,都是这么没了的,更别提其他苗寨了。孩子,有些话我之前便跟你说过,为什么要你嫁给皇太孙?无非是想保住我们一脉的传承,现在嫁给他是不成了,但是也不是没有好处。他们给了我们一个机会,抓住了,我们苗寨以后自然是鼎盛的。” 她喘息了一会儿,闭了闭眼睛:“孩子,去吧,去办你要办的事。你以后,就是我们苗寨的圣女了。” 白雪还是在原地陪着她站了一会儿,一直等到底下来了伺候的人,她才放开了手到半山腰的吊脚楼去了。 在那里,她先去看了看崔先生。 崔先生如今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了,看上去精神也好了许多,见她过来还笑了笑:“都忘记恭喜您了,您如今可是苗人真正的圣女了。” 因为崔先生的障毒都是黑花苗寨帮着解的,在这过程中,崔先生跟白雪的关系也不错,他便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姑娘,我有几句话想要跟你说,你姑且听听吧。听的进去就听,若是听不进去,就全当我是在放屁,你听过了就算,如何?” 白雪将药材分配好,闻言郑重的吐出两个字:“您说。” 崔先生点了点头,也没有客气:“我知道你们的本事大,这一次永昌府的事儿也实在是超出了我们的预料。你们苗人的许多本事.....我知道这是你们的传承,也是你们保护自己的手段。但是白姑娘,这或许是好事儿,但也可能是坏事,你明白吗?” 白雪静静地点了点头,面色十分平静:“我都明白。” 那些蛊术和巫术,本来也就是秘术。 听见她怎么说,崔先生的面色稍微好看了些,他叹了口气:“你明白就好。你们苗人的数量少,重视血统和传承,我也知道正是因为如此,也是因为这里地形的问题,你们须得这些手段来保护自己。但是,你也看到了离姜寨的下场,我今天之所以想要跟你多说这几句,也正是因为咱们这段时间的相处。什么事都有个度,过了头便不好了。从前离姜寨至少还十分隐秘,他们的寨子也是经过了你们,我们才能找得到。但是你们,经过了朝廷的允许,你们算是有了正大光明的途径,但是同样我希望你们明白,你们也是有约束的,一旦过了头,是祸不是福啊1 白雪将手里的药材都准备好了,伸手交给了旁边的崔四爷:“接下来再每天煎服,坚持半个月左右,便能彻底好了。” 崔四爷自从见过斗蛊的场面,便十分怕这些苗人,小心谨慎的接过来之后,又小心谨慎的应了声是。 而这个时候,白雪才正色朝着崔先生道:“您放心,答应苏邀的条件那一刻起,这些我就都已经想明白了。原本我们跟离姜寨也有本质的不同,我们不是供养那种东西的,我们寨子的人,也是因为不赞同如此,才会跟离姜寨生出内讧。说到底,我们会投靠朝廷,本来就已经说明了莪们的态度。我们以后也会坚持这一点。” 她顿了顿,十分诚恳的补充:“至少在我还在的时候,一定会坚持这一点。” 真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崔先生欣慰的点了点头。 白雪已经将最后的事情也交代完了,笑着冲崔先生行了个礼:“多谢先生教诲,但愿有缘再见。” 朝廷的圣旨已经下来,只等钦差来了之后,萧恒跟钦差交接完便回京,而到时候崔先生肯定也是要跟着回京的,在这之前,崔先生便是有时间,也基本难以再跟苗寨的人认真道别了。 崔先生同样也很郑重冲着白雪颔首:“天高路远,不过只要姑娘走正道,我们再见的时候,想必也不会很远。” 作为被册封的受朝廷承认的圣女,白雪肯定是要去京城的。 见面的机会还会有。 两边道了别,崔先生才下了山,这一路上他看到了许多过来投奔黑花苗寨的小寨子的人,见他们基本都是拖家带口的,一时有些唏嘘。 其实这些在夹缝里生存的苗人真不容易,真要说作威作福的,那是离姜寨的人,这些小寨子的苗人当真没有享受到什么好处,倒是给离姜寨做了靶子。 崔四爷也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到了这些人,看了一会儿,他轻声说:“父亲,没了一个离姜寨,黑花苗寨显然便是这些苗人的领头人了,只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记住你的这番劝告。” 崔先生倒是不担心这些了,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离姜寨的覆灭白雪和黑花苗寨的人也都是看在眼里的,他们若是不想落得跟离姜寨一样的下场,自然是会引以为鉴的。 何况之前萧恒亲自跟黑花苗寨一同去灭离姜寨,为的也就是看着离姜寨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起灭亡。 黑花苗寨应当没有离姜寨的那些秘术,所能做的事情就有限的多了。 何况永昌府的形势如今也是不同的,如今的永昌府已经彻底的成了朝廷的,朝廷也会跟其他的州府一样派下官员,这里也会组建一个卫所,留下士兵驻扎,有了这些前提在,黑花苗寨最好是谨言慎行,否则的话,等着他们的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相信黑婆婆和阿伦他们的眼光没有那么短浅,也相信白雪的本事。 一百八十三·仁心 崔先生回到城中的时候,天色已经是傍晚了,进城很顺利,他一路上看着到处摆着小摊子的老人们,幽幽的吐出一口气,放下了帘子。 萧恒真是永远能比他想象的更加优秀,打下永昌府没多久,他便已经将永昌府的治安给收拾的井井有条,甚至还从大理府和附近的州府挖来了不少人,这些人也都是之前在那些地方没有什么田地的佃户,萧恒把人弄来,承诺给他们分田地,头三年不必交税,并且官府发种子,原本那些人便是在当地找不到事做过不下去的,一听说这个条件,当即便有许多人报名,紧跟着来了一批之后,便有了第二批第三批。 如今城中都已经有许多人开始建房子了,毕竟来了新地方,总也得有地方住的。 到处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跟崔先生刚来永昌府的时候见到的,仿佛都不是同一个地方。 崔先生大感安慰,等到到了永昌府之前的知府衙门,原本要去见萧恒的,底下人就笑着跟他说:“殿下先去处理孩子们的事儿了,只怕得晚上才回来。” 提起这些孩子们,崔先生也是知道的。 之前离姜寨那個老头子就是用这些孩子们来维持他自己的寿命,也是因为如此,永昌府这些人为了完成任务,四处去拐骗小孩子过来,这么多年之中,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孩子。 而现在苏嵘他们救下来了许多孩子,加上还有许多没来得及送给那个老头子的,还有一些太小的被他们分散来养在那些苗人家里的,总共竟然有一两千个这样的孩子。 这其中,有很小一部分记得自己的亲人在哪里,更多的都是不知道自己的亲人下落的。 那么怎么处置这些孩子,就成了一个难题。 女孩子倒是更简单些,苏邀在大理府和昆明办的织场,也可依样画葫芦在永昌府办起来,永昌府被苗人发号施令这么多年,已经没什么汉人有钱了,但是商户总是不会嫌弃这里的。 纪家和杨家白家都已经提前派人过来了,听说要建织场,他们头一个答应了。 女孩子们有了去处,剩下的男孩子们就有些令人为难了。 崔先生听说这个,沉默了一瞬便道:“我也想去看看,殿下如今是在哪儿?” 他让崔四爷将行李拿进去,自己带了几个护卫便直奔城西。 离姜寨残暴不知道如何管辖,永昌府一直都是贫瘠的,从到处都是的土屋便可见一斑,至于城西则更是荒凉了,一路走过来,见多识广的崔先生都得摇头叹息上一阵民生多艰。 等到了城西的永安寺,他站在山门前看了一阵,才迈步走到上头去。 这些孩子们暂时便被安置在这永安寺里了。 崔先生顺着山门一路往山上走,见到许多孩子聚在一起,或是打闹或是玩耍,看上去虽然身子瘦弱些,但是精神倒是都不错。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稍稍觉得安慰,才到了正殿,便看见正殿的广场上萧恒正不知道在那里跟住持说什么。 他加快了步子,此时萧恒跟前的三九已经认出了他,喊了一声崔先生。 崔先生点了点头,走到跟前看见一个才七八岁左右的孩子,手里正捧着一张烙饼,而此时,萧恒正在说这个孩子的事:“其余的孩子们倒是都放心,他们再不济,至少饿了渴了是会说的,但是这个孩子.....我便不留在这里了。” 住持也看了一眼那个孩子叹息了一声:“阿弥陀佛,殿下仁慈。” 崔先生一开始还有些奇怪,等到看到孩子憨憨的笑容的时候,又立即便明白过来-----这是一个智力有缺失的孩子。 孩子吃的有些着急,萧恒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跟他说:“你吃慢些,等会儿还有呢。” 他就真的乖乖的小口小口的吃了,很听话。 萧恒对着住持点了点头:“一切就多劳烦师傅了,等到我们忙完了,便将他们接走。这期间,他们的用度,朝廷都会折算成银子送过来。” 住持师傅又悲悯的双手合十念了声佛:“阿弥陀佛。” 萧恒这才有了机会转头看着崔先生:“先生回来了,怎么不多休息休息?” 崔先生自然的笑了:“坐不住,听说您过来了,便也想跟过来看看情况,这些孩子们......” 萧恒将这些孩子们的情况跟崔先生说了一遍:“除了小部分记得父母的,其他的基本上都不记得的了,就算是要找,人海茫茫,也不知道从哪儿找起。我们商量了一阵,决定先把孩子们暂时放在这里寄养一阵,过阵子,等到这里的善堂修好了,便将孩子们挪到善堂去。” 崔先生也可怜这些孩子们,想想这些孩子们失散的亲人,更觉得可怜,目光落到萧恒身边这个孩子身上,他轻声问:“这个孩子.....” 崔先生一眼就能看出不对,萧恒也直截了当的道:“是,他是被拐过来之后才知道有问题的,想必是那些苗人不要他这种,便将他丢弃了,他一个人,这么小的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 萧恒碰到他的时候,他正因为饥饿晕倒在路边,像是一个可怜的小狗,趴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他摸了摸这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跟这个孩子有缘。 崔先生听的也忍不住动容,叹了口气:“善堂的能力终究也是有限的,这不是一两个孩子,是将近两千个孩子,善堂只怕也是没有办法。您心中有没有其他的打算?” 萧恒之前便已经考虑过许多了,现在再听见崔先生这么问,他便咳嗽了一声:“正想跟先生商量的,我在想,十五岁以上的,挑选合适的充入军中。” 让他们当兵,好歹是有军饷的。 崔先生沉吟了片刻:“这倒是成的,毕竟原本便需要在永昌驻军,他们若是能找到亲人还好,找不到,从军总归是一条活路。” 不仅是活路,也是出路。 萧恒呼出口气。 他就快要回京了,得尽快把这些孩子们的事安排好。 一百八十四·冰释 萧恒将这些孩子都安置好,已经是六天之后的事了。 而这期间,廖经续已经赶来永昌府坐镇,永昌府只是一个普通的州府,只是它也有跟其他州府非常不同的地方,那就是这个地方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从来没有被朝廷彻底统治,当然,如今不同了。 廖经续带了廖夫人他们过来。 他还带来了之前朝廷派来的许多人,其中庞源也有份。 庞源过来了之后,首先去跟苏嵘再道了個歉,他道歉倒是还算是情真意切:“都是我的不是,我之前太过感情用事了,误会了您跟县主,我在这儿给您赔不是了。” 他态度十分真诚,甚至还朝着苏嵘跪下来。 这种负荆请罪的态度,苏嵘也不好意思一直揪着不放,便干脆的让他起来了:“算了,以后注意些便是了,没什么了不得的。” 庞源松了口气,虽然他做好了准备要被为难,但是自己毕竟是个身份还算是尊贵的公子哥儿,他以前最大的挫折也无非就是被长辈责骂了,如今苏嵘这么好说话的就把这件事给了了,他心中也觉得轻松了许多。 相比较男人们之间的事儿,女人们之间就要简单许多了。 廖夫人袁夫人是为了织场的事儿来的,一来便先跟纪家和杨家商议起了选址之类的事儿,忙的不可开交。袁夫人更是把妞妞也带来了,笑着将妞妞交给苏邀:“念叨你念叨了这一个多月了,天天嚷嚷着要去找姐姐,你可得好好的抱抱她。” 人跟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真是非常其妙,就如同妞妞从来便跟苏邀十分亲近,如今见到苏邀,也忍不住扑上去抱住了苏邀的脖子,头埋在苏邀的肩窝里,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声姐姐。 小小软软的一团,苏邀把她抱在怀里觉得心都软了,笑着拍了拍她的屁股:“我也很想妞妞呀,妞妞最近听话吗?” 她抱着妞妞,袁夫人便放心了,收拾了东西跟廖夫人一起去外面选地方。 庞柔下午的时候过来,见到妞妞跟一个小尾巴似地黏在苏邀身边,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这个小家伙,真是个鬼精灵,一路上她都念叨着你呢。” 其实说起来有些奇怪,庞柔跟苏邀之间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也说不上有多么频繁的接触,甚至中间还有一场误会,但是不管是苏邀对庞柔,还是庞柔对苏邀,彼此之间都没有什么心结,相反,庞柔还显而易见的对苏邀十分亲近。 她坐在苏邀对面,看着妞妞跟苏邀玩成一块儿的样子,有些羡慕:“妞妞就没有这么喜欢我,我陪着她的时间也不短呀,也不知道这个小家伙怎么这样认人。” 笑着打趣了一句,庞柔便说起正事来:“县主,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苏邀将妞妞放在一边,伸手给她递了一块奶糕,冲着庞柔点了点头:“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她态度十分亲和,庞柔便松了口气,认真的望着苏邀:“县主,我想之前一定有许多人跟你说过了,我来这边,是奔着皇太孙殿下来的。” 苏邀想过庞柔要说什么,但是却是绝没有想到会是说这个,她有些兴致了,拍了拍妞妞的头让妞妞玩自己的,便抬头看着庞柔轻声问:“所以呢?现在庞姑娘专程过来找我这一趟,是要跟我说,你当真有这个意思?” 苏邀的态度十分平和,完全不像是被人觊觎了东西的样子。 庞柔的状态也很淡然,她朝着苏邀摇了摇头,也没有什么避讳,直截了当的说:“不,我是想跟县主说,家里的确是有这个意思,但是县主放心,我本人对此没有一点儿兴趣。我绝不会为了家族牺牲奉献到出卖色相去如何,再说,也没用。毕竟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殿下满心满眼里都只有县主您一个人,其他的人他哪里看得进去?” 庞柔没有说那些场面话,说完了这些话,便诚恳的继续开口:“其实我早就已经想跟县主说了,我来云南,是因为申大夫才能调理好我的身体,或者说,可以让我的痛苦少一些。县主不知道,我的身体不好,每年到了夏天和冬天都十分难熬,我母亲常常和我说,我就是玻璃做成的人儿,碰一碰就怕碎了。也正因为如此,母亲才会答应让我来的,当然,他们都多少抱着一点儿希望,希望莪能在云南治好病的同时,也能得到殿下的青眼。” 她把话说的这样明白,苏邀反而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挑了挑眉说:“这些话其实你大可不必跟我说的。” “是啊,我大可不必跟你说这些家族的隐私。”庞柔顺着苏邀的话还点了点头,不过她很快又笑了:“但是我想说,因为我很喜欢县主。你果断直接,敢爱敢恨,想要的就努力去争取,争取到的便不会因为别人的挑拨而放弃。说起来容易,但是做到这些真的是太难了,我恰好,是非常非常想要做到这样的人,所以,我想着,若是能跟县主您做朋友,我也应当能够学到一星半点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苏邀还是头一次在女孩子面前败下阵来。 倒也没有别的缘故,实在是庞柔太能说,太会说了。 谁听了这么多的好话还能硬下心肠啊? 她轻笑了一声。 妞妞看到她笑,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跟着拍手笑起来。 庞柔歪着头看看她,又看看妞妞,期待的问她:“县主愿意跟我做朋友吗?” 被人追着问能不能做朋友,这对于苏邀来说实在是很新奇的一个体验,但是这种滋味实话实说,是真的不错,她笑着望着庞柔:“我以为,一起做织场的时候,我们就是朋友了。” 至少庞柔对那些孩子们都十分的好,那种好不是大小姐对着下人高高在上的那种好,而是出自内心的怜悯,有这种同理心的人,原本也是值得结交的。 一百八十五·过问 本来就说不上有多少的仇怨,加上庞柔是个很聪明也很善良的女孩子,苏邀跟她之间的谈话算得上愉快,等到庞柔告辞走的时候,两人更是已经有说有笑的了,弄的过来找苏邀的苏嵘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苏嵘本来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和空旷之前得罪他的本来也只是庞源不是庞柔,他客气的跟庞柔打了个招呼,等到庞柔走了,才问苏邀:“怎么回事啊?庞源今天刚找了我负荆请罪,他妹妹不是也来这一招吧?”| 这当然只是玩笑话。 苏邀笑着说了原委,特意去看苏嵘的耳朵,见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条外翻的疤痕,就有些烦恼的叹了口气。 苏嵘却忍不住笑了:“这是怎么了?男子汉大丈夫,何况这还是出来打仗,能保得住一条性命就应该要感谢上苍和祖宗眷顾了,不过是一条疤痕而已,难道也受不住?你可不是这個性子埃” 知道苏嵘这是故意戏谑着把事情说的轻松,苏邀却还是忍不住担心。 她心知肚明,哪里有那么简单,那个蛊虫若不是白雪拔出的及时,苏嵘都要聋了,哪怕是及时拔出了,现在苏嵘这伤口看着也十分狰狞,至少比从前相比,那真是算破相了。她倒不是因为这个便觉得如何,只是觉得回去祖母和嫂嫂大姐看到,一定要难过了。 苏嵘见她不说话,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揉了揉她的头发就安慰道:“好了,能有命活着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哪怕是祖母和大姐纷纷,她们也是会明白的。你就别在这里先瞎操心了,身上的担子还不够重是怎的?” 安慰了苏邀几句,他便岔开了话题:“对了,黑花苗寨的白雪姑娘来了,现在在殿下的书房里呢,你要去看看吗?” 苏邀看了他一眼,见他有些不自然的咳嗽,哪里不知道这是苏嵘还担心之前黑花苗寨非得把白雪嫁给萧恒的事儿,便又好气又好笑的摇了摇头:“罢了,没什么好看的,若是白姑娘要来找我的话,自然会来找我的。” 如果不来,那就说明白雪没有非得找她的事儿,既如此,过去又如何? 苏嵘拿自己妹妹自来是没有办法的,见她不肯过去,也不能怎么样,只是还是有些担心的问:“这个也就算了,那你可对回京之后事有什么打算?” 原来是为了来问这个的,苏邀恍然,转头见他表情里有抑制不住的担忧,便沉默了片刻:“有埃” 苏嵘立即便紧张追问:“什么打算?” 只是他才问完,燕草便在外面喊了一声:“姑娘,白姑娘来了1 苏嵘有些无奈。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说话间白雪已经进来了,见苏嵘在这里还专门帮他看了看伤口,再一次确定他已经没事了,才笑着跟苏嵘说:“听说你要回京了,那就在这里道个别吧。” 苏嵘对这种能够驱使虫子的人总是有些下意识的怕惧的,咳嗽了几句找了个借口走了。 院子里便只剩下了白雪跟苏邀两个人。 她啧了一声:“听说苏将军勇猛无敌,在战场上杀人如同砍瓜切菜,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嘛。” 玩笑了一句,苏邀也不介意,开口请她在院子里的紫藤架底下坐下,才道;“他怕你的虫子怕的要命,现在提起虫子便浑身起鸡皮疙瘩,你就少打趣他了。” 今天白雪没有带面纱,脸上也难得的有了笑意,从这便能看得出她如今有多开心了。 听见苏邀说这个,她竟然还笑出了声,而后才看着苏邀泡茶,轻声说:“我下山的时候,阿伦长老还有些可惜,问我会不会觉得后悔。” 苏邀抬头看了她一眼:“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一口咬定非得殿下娶我呀1白雪瞪大眼睛,冷若冰霜的样子全无,像是一只可爱的白兔:“我跟他说,我才不会后悔,殿下有什么好的?毕竟再好,心里有了别的女人的男人,也不能要埃要说后悔,我倒是后悔过,我该提个要求,让你一辈子留在苗疆的。” 苏邀给她倒茶的动作顿了顿,十分镇定:“啊,没想到你的爱好这么特别。” 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得都扑哧一声笑了。 开完了玩笑,白雪才道:“知道我下山来做什么的吗?” 苏邀想了想:“是为了那些孩子们吗?” 白雪并不奇怪苏邀猜得到,嗯了一声,很是坦诚的说:“他们会成这样,都是我们苗人的罪过。殿下说,年纪适合的,他准备让他们去军中,这总归是一条出路,我倒也很赞同,毕竟他们这个年纪,在苗疆当了七八年的.....想要回家找到家人很难了,便是找到了,其实.....其实也很难的,离开的太久了,家里人未必还期待他们,或者说,很难对他们如当初。年纪大些的去当兵,这些小一些的,我想要接他们去苗寨。” 苏邀难得的蹙了蹙眉:“都是一些七八岁的孩子,而且大部分是男孩子,你们预备?” 白雪一听就知道苏邀的疑惑,她让苏邀放心:“你也知道,朝廷如今允许我们建造统一的苗寨,以后寨子里总是需要护卫的,这些孩子们,我打算接到山上去,好好教养,跟我们族里的孩子们一样教养。我们族里很多人都因为这次的事失去了孩子,我会想办法,让他们抚养这些孩子们,你放心,这其中,我会亲自过问这些孩子们的事,不会让他们受委屈的。” 苏邀沉默了一会儿:“殿下答应了吗?” 白雪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他说他考虑考虑。” 苏邀也嗯了一声:“是要好好考虑考虑,我知道你的诚心,但是,我们要问一问那些孩子们的意思。” 孩子们的确可怜,也的确是还不知道如何安置。 但是,对于被苗人虐待了多年的受害者来说,他们未必就还愿意继续跟苗人生活在一起。 一百八十六·深谈 白雪走之后没多久,萧恒便过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看上去大约当有七八岁了,跟小石头应当差不多的年纪,但是他比小石头还不如,小石头虽然胆子小,但是跟人家说话聊天都是没有障碍的,但是这個孩子不同,他看着你,但是却只知道憨憨的笑,并没有半点其他的反应。 只看一眼,苏邀就认出这个孩子是萧恒半路捡来的那个孩子。 她正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见他急忙闪躲着朝萧恒靠过去,轻声问:“他就是你前些天在路上捡到的那个孩子?” 萧恒嗯了一声,平静的道:“我打算带着他一道回京。” 苏邀有些吃惊,毕竟她还以为萧恒是打算把这些孩子们都安置在云南本地的,毕竟要带回去牵扯了太多的事和关系。 不过她也没有表现得多大惊小怪,见那个孩子十分听话和依赖萧恒,她就有些能明白萧恒的坚持了-----萧恒自小就是被宋翔宇抚养长大的,虽然宋翔宇对他很好,但是宋大夫人和宋志斌他们却对萧恒一直不亲近甚至苛刻。 本质上,萧恒一直都是一个十分没有安全感且心肠软的人。 这个孩子,或许是让萧恒起了物伤其类的意思。 她也没有说其他的什么,只是问萧恒:“他叫什么名字?” “叫慧根。”萧恒言简意赅,面色有些复杂:“主持师傅说,他虽然跟正常人不同,但是却比正常人要纯净的多,所以,他是有慧根的,便给他取名慧根。” 苏邀挑了挑眉,没有想到是这个名字,但是想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本该如此,毕竟正常的人要的东西太多了,心思也太多太杂了,说像是慧根这样的人才有慧根,其实也没有说错。 她见慧根几乎跟着萧恒寸步不离,就拿出了之前哄妞妞的点心递给慧根,慧根分明是很想吃的,但是竟然还是先歪着头去看萧恒。 听见萧恒说可以吃,慧根才伸手去拿了起来吃,然后就被萧恒挥了挥手去一边玩了。 苏邀看着他的背影,问萧恒:“那慧根带回京城,其他的孩子们呢?刚才白姑娘来过了,她跟我说了她的打算,你是如何决定的?” 萧恒看了她一眼,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苏邀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便直截了当的说:“若是我,不会答应的。倒不是怀疑苗寨的诚心也用意,只是那些孩子们我们都是见过的,也跟他们相处过,他们都对苗人十分仇恨,这仇恨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事。把他们留给黑花苗寨,不是什么好事。” 这也是萧恒的意思,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这个倒是没什么不能说的,便干脆的点了点头赞同:“这也是我的意思,不过总不能当场便跟她这么说,所以我打算明天派人过去给她送个消息便罢了。倒是还有一件事,我想过来跟你商量一下。” 苏邀有些猜到了,听见萧恒说这个,心有所感,便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说的是.....是那个刘师傅的事儿吗?” 那个老刘师傅,之前被苏邀狠狠地数落过一顿之后,听白豹说,便一直非常的配合了,还做出了不少新的火铳。 不仅如此,他也不想着死了,只是提出要再见苏邀一次。 只是苏邀因为苏嵘的事来了永昌府,因此还没机会过去见一见。 不过这件事应当是廖经续也跟萧恒说了,所以萧恒如今才会提起来。 果然,萧恒嗯了一声,提起这件事,他的脸色也有些复杂起来,刘师傅很大概率也跟那个假的阿龙一样,是郑家的人。 不过跟阿龙不同的是,他肯定是比阿龙要更有一点儿良心的。 所以,这个人还是值得一见。 他眯了眯眼睛:“那些人无孔不入,我们一路上遇见的大多都是他们弄出来的事,我心想,之后他们也不会少闹幺蛾子的。尤其是如今我还算得上是有些有心人眼里的出人头地,他们想必是都要急疯了。” 本来是打算让皇家内斗,最好是一个都活不下来的。 但是谁知道到了庄王开始,事情就不同了,忽然杀出一个萧恒,他跟二皇子三皇子都不同,庄王那个废物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甚至那些人都没有办法在萧恒身上用从前那套离间计,因为跟其他的皇子不同,萧恒的出现天生就是在最好的时候,有宋家抚养他长大,那是元丰帝的舅家,元丰帝怀疑谁居心不良,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去。 偏偏萧恒还是先太子的遗孤,先太子唯一留下的一点血脉。 那些人不能怂恿萧恒去做些什么,又不能影响萧恒,他们终于急了。 这从来云南之后铺天盖地的刺杀和大手笔的威逼利诱那些官员就能看得出来。 这也意味着,现在萧恒平乱成功,这些人心里的记恨便会更上一层,他们是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萧恒成功的。 因为如今元丰帝在还好,可是等到一旦萧恒自己上位,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会是削弱世家权力,打击勾结海盗的那些世家,到那一天,那就是东南无数人家破人亡的开始。 但是这也是他们活该的,做错了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世界上的事,本来如此。 苏邀对那些人更加厌恶,听见这话也冷冷的牵了牵嘴角:“是啊,现在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复云南,这是真的立下滔天战功了,也意味着你在军中彻底站稳了脚跟,毕竟这些跟着你打云南的这些将士们,哪一个不是跟你出生入死?等到他们回京论功行赏之后,便会去到各地军中,也是你以后的助力。这一点,那些人是最清楚不过的,他们现在,应该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了。” 萧恒跟她两人之间,很多话是不必多说的,因为只要说上两句,就都彼此明白了彼此的意思,这一次也仍旧是如此,萧恒笑了笑,温柔的看着她:“那我们先回大理府一趟。” 一百八十七·送别 接下来萧恒便紧锣密鼓的去处理那些孩子们的安置问题了。 孩子们果然是不愿意再去苗寨的,有个胆子大一些的孩子看着萧恒和苏邀,哽咽着开了口:“殿下,县主姐姐,我不管别人怎么样,我是不要去那些苗人的地方的。他们害的我差点死了,我当时被他们抢走的时候,亲眼看着他们把我爹打的爬不起来。还不知道我爹怎么样了。我要在这里等我爹娘来找我,若是殿下嫌我麻烦,不用管我就行了,我靠着去讨点吃喝也能活下来的,我一定要等我爹娘1 苏邀有些说不出话来。 来云南以后,人间疾苦真的见得多了,但是不管见得多少,她都还是忍不住要为这样的事情心酸。 她摸了摸那个孩子的头,重重的点了点头答应:“谁说要你去讨饭了?你爹娘若是真的找来,看到你去讨饭,难道心里能高兴的起来?你要活着,要好好的活着,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好,明白吗?” 因为苏邀对他们一直都不错,所以孩子们都还算是听她的话,听她说了这個,那个孩子红了眼圈,但是还是答应了下来。 其他更多的孩子们都是不记得父母了的,但是他们也一样不愿意再去苗人的寨子里。 苏邀想了想,在跟纪太太他们商量了之后,便把这些孩子们都分散了开,一些留在了善堂,一些留在了纪家的各种庄子里,还有一些便是干脆收编成了童子军。 这也是萧恒跟廖经续商量过后的意思。 这样一来,孩子们现在年纪小的不能当兵的,等到再大一点点,也可以进童子军去了。 在这期间,他们也能寻访自己的亲人。 永昌府许多孩子寻亲的消息也写入了邸报,若是真的有心要寻孩子的,一定会知道这件事,哪怕是抱着一点儿微末的希望,有些孩子的父母只怕也是会来的。 萧恒不知道到底能有多少孩子最终可以找到父母,但是对他来说,最好是多一些,哪怕是多一个也不费这番苦心。 纪太太是带了许多人过来永昌府的,他们打算在这里做一个镖局,既然如此,便需要大量的学徒,这些孩子们都是被归入镖局了。 苏邀特地还见了她一面。 纪太太知道苏邀是为什么见自己,一来便笑着道:“县主叫我来的用意,我都知道。您请放心,我但凡是算个人,都不会亏待了这些孩子们。” 苏邀点了点头:“使唤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我们都没话说,毕竟你们也不是直接开善堂的,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养着他们。我只有一句话要嘱咐太太,那就是,这些孩子们的主意,谁都不要打,若是我发现了,那就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了。” 苏邀从来不威胁人,但是她说的这些话,最好是认认真真的听。 对于这一点,纪太太非常清楚,她一下子便郑重起来:“县主放心,我不会拿我们一家的性命和前程开玩笑。这些孩子们,我保证不会让他们吃亏,若是他们家里人寻来,莪们还资助他们路费让他们回家。” 这话苏邀是信的,纪太太手里有跟朝廷做的织场的生意,她若是出些什么岔子,投在三家织场里的银子血本无归不说,纪家还会受影响,人不会跟自己作对,纪家如今背靠朝廷,已经可以活的非常的轻松,子孙的富贵甚至都有了。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他们是不会也不必要利欲熏心得罪朝廷的。 苏邀冲着纪太太点了点头。 纪太太松了口气,心里愈发的觉得有些遗憾,若是苏邀能够当她的儿媳妇便好了。 只是这样的想法,也只能是想想了。 她豁达的笑了笑,也很快便将这件事甩在了一边,只是轻声跟苏邀说:“我有点东西想送给县主,还希望县主不要推辞。” 苏邀还没来得及说话,纪太太已经拍了拍手。 外面便有几个丫头捧着匣子走进来。 不等苏邀拒绝,纪太太已经飞快的说、“县主来了之后,便帮我们家度过了不知多少难关,如今这只是一点小小心意,还望县主不要跟我们客气。” 苏邀走过去,打开第一个匣子,发现是一套红宝石头面。 第二个匣子是两颗夜明珠。 第三个匣子便要小许多了,打开来看见的是一个小小的印章。 她转头去看纪太太。 纪太太微笑着开口:“其实都不是什么顶贵重的东西,所以我说,真的只是一点心意而已。只有后面的那个印章,县主,这是我们纪家私印,是我公爹让我给您的。他说,希望能帮得上忙,有这个印章,凡是有我们纪家镖局在的地方,我们的人都能听您差使。” 前面两个还算了,说真的,对普通人来说或许是很珍贵了,但是对苏邀和纪家来说,都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唯有后面这个印章,的确是让苏邀有些动容。 纪老爷子真是..... 她捏着那枚印章沉默一瞬,才冲纪太太颔首:“我知道了,替我多谢老爷子。” 她收了东西,纪太太心中说不出的开心和放心,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告诉他的,对了,听说您明天就要走了,我们还要在永昌府多留一段时间,便不能跟着您一道回去了。在这儿提前跟您说一声一路顺风吧。” 这里分别,以后也未必能再看得见了。 苏邀见纪太太说的诚恳,也轻声道:“您也保重,我们往后再见吧,总会有再见的时候的。” 纪太太笑了。 晚间的时候,廖夫人也过来了一趟,她说话就简单的多了,毕竟只是这里分开而已,廖经续如今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很快就会进京去的,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留在京城,到时候要见的日子还多着,便没什么好伤感的。 廖夫人还托苏邀往京城娘家带了些东西。 苏邀也都答应下来了,跟廖夫人说了一会儿话,才有些疲倦的去休息。 一百八十八·行刺 第二天一大早,萧恒的队伍便已经出发了。 来的时候浩浩荡荡的,但是等到真的要回去的时候,人却少了一多半。 这里头,有一些锦衣卫是为了保护萧恒牺牲了,也有一些金吾卫是上了战场没有再回来,剩下一些活着的,一时都暂时脱不开身,要等到有人来接手才能走,因此萧恒的护卫直接减了将近一半。 为此,廖经续还十分不安,坚持要给萧恒抽调一些人手保护他一路上京。 但是都被萧恒拒绝了,如今云南这边真的是最需要人手的时候,他有这么多护卫,加上沿途都有官府,来时的阵仗跟回去的时候完全不同了,若是真有不长眼的还敢动手,那也只能是有来无回-----他手里的护卫们如今都是配备了大理府刚送来的那一批火铳的。 这一点,他们知道,对手也知道。 廖经续见他执意不肯,也只得罢了,目光放在萧恒身边那个孩子身上,轻声说:“我知道殿下是不会要我们的东西的,原本准备了一些土仪,最后也作罢了。但是我们有些东西送给文峰。” 因为孩子只会说这两个字,萧恒怀疑他的名字便是文峰,虽然具体不知道是哪两個字,但是也姑且就这么叫着了,大家便都喊他文峰。 听说是给他的东西,萧恒倒也没跟廖经续客套,只是对着文峰道:“谢过大人。” 文峰非常听萧恒的话,萧恒一说,他便憨憨的朝着廖经续拱手弯腰,很认真的说:“谢谢大人。” 廖经续立即把他扶住了,很感慨的看了他一眼,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轻轻摸了摸文峰的头:“好孩子,你是个有福气的,听哥哥的话,过阵子,我回京了再去看你。” 文峰不知道廖经续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乐呵呵的揪着自己的头发绕圈。 廖夫人在后面看见了,深深叹了口气跟苏邀说:“长得真是端正的一个好孩子,就是.....可惜了。” 苏邀倒是没有觉得什么可惜,若是没有遇见萧恒,那文峰是真的很可惜,可能都未必还能活几天。 但是现在遇见了萧恒,他或许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萧恒对他是真心疼爱,许多人看在萧恒的面上,对他的态度也会截然不同。当然,这个对于文峰来说,其实是无关紧要的,他也不会明白这里头的区别。 不过,苏邀也但愿他永远不明白。 能够这样快快乐乐,饿了就能吃饱,累了就能睡觉的过一辈子,或许也是一种幸福。 她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只是笑着跟廖夫人告辞。 廖夫人握了握她的手,也只是说了两个字:“保重1 苏嵘跟唐源都是要护送萧恒回去的,唐源跟萧恒一道骑马,他便带着人在苏邀马车边上跟着,走之前,他总觉得有什么人在朝自己这边看着,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便看见八角亭里站着的纪云亭。 他不由得倒是怔了怔。 纪云亭他当然知道,这个年轻人其实非常不错的,不管是性子还是品貌,都算得上是上上等的了,只是可惜了,没有缘分。 他这么想着,又忍不住看着马车发了片刻的呆。 不过那也只是片刻罢了,他立即便垂下了眼帘,当没事发生的继续往前走。 没有希望的事儿,说了也是白说,真说出来给苏邀,除了给她添堵之外,还有什么用处呢?倒不如就当不知道,以后纪云亭总会有新的人生,很快就会忘记的。 马车里的苏邀并不知道这些,她只是有些惆怅。 这惆怅倒不是为了别的,纯粹只是为了妞妞罢了,袁夫人决定留在云南,那么袁康跟妞妞自然也是只能留下的,苏邀跟她们相处了一年多,早就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乍然分开,有些不适应。 不过随着车队几天之后到了大理府,她这不适应也逐渐减轻了,等到进了大理府之后,看到了木四夫人,她先问织场的事。 木四夫人相比刚出事的那阵要精神的多了,连眼睛都变得有神,笑着让苏邀放心:“都好的很,小石头他们也好的很,县主放心吧。” 苏邀她们过来,原本就是为了去见老刘师傅的,所以在木府只是停了停,萧恒便换了衣服出来,跟苏邀和苏嵘会和,三个人轻车简从的去了匠作司。 匠作司如今已经跟从前截然不同了,外面的几条街道如今都开了铺子,满满的人,马车绕过几条街到了匠作司正门,苏邀才放下帘子有些意外:“好像比从前热闹了许多。” 这一点苏嵘便十分清楚了:“织场做起来了,有了那些难得的丝织手艺,这里产出的提花贡缎非常的出彩,不少商人过来求购,也正因为如此,带了不少人过来,大理府如今是比从前要繁华得多了。” 说话间里面的白豹已经迎出来了,他亲自出来,笑着跟萧恒行了礼。 萧恒温和的让他免了,闲话了几句便直奔主题:“老刘师傅在吗?” “在呢。”白豹也知道他们是为什么来的,压低了声音说:“自从完成了最后一批火铳之后,他便不大出门了,寻常只待在他自己的屋子里,除了吃饭的时候,基本不出来。今天中午的时候还刚刚去仓库了一趟。” 他请了萧恒他们进去,带着萧恒和苏邀他们径直往之前出事的那个院子里走,走到院子门口,他又站住了:“那就不耽误殿下的正事了。” 有些话的确也不适合别人听,萧恒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苏邀一直都没出声,跟着苏嵘准备进院子,但是忽然听见了一声有些奇怪的响动,不由得皱了皱眉。 苏嵘跟萧恒也同时听见了,两人对视了一眼,顾不得什么,立即推开了院门,急急地冲进了院子里。 也就是这时,苏邀抬头看见一个人影猛地从院墙边的树上跃到了院墙上,紧跟着不见了人影。 苏嵘几乎是同时喊了一句什么人,便朝着那人追了出去。 一百八十九·吐露 而萧恒此时已经管不得这些了,跟苏邀两人对视了一眼,急忙都往刘师傅的房间里扑。 房门被萧恒一脚踹开,映入苏邀眼帘的,首先是一双在半空的脚,她惊了一瞬,再要细看的时候,已经被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萧恒的声音也在她耳边温和的响起:“别看。” 而后把苏邀转了个方向,自己飞快的进了屋将老刘师傅从房梁悬着的绳子上放了下来。 虽然萧恒让她别看,但是苏邀在苗寨更残忍的事情也看见过许多次了,所以她还是很快便转过了身子,看见了被萧恒平放着躺在地上的老刘师傅,虽然心中早已经有了预感,但是她还是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其实老刘师傅比起那个假的阿龙和那些丧心病狂的人来说,实在不算是個坏人。 当时苏邀讽刺过假阿龙之后,再去说了一顿刘师傅,那个时候刘师傅一句争辩都没有。 她抬脚走进去,见萧恒在刘师傅身上找什么,便轻声问:“他是......” “被人掐死之后再伪装成上吊自尽的样子。”萧恒皱了皱眉,面色已经冷到了极点:“应当是时间不够,凶手当是在我们到了大门口才开始行凶的.....”他说着,转头见苏邀的样子,又缓和了语气:“别难过,刘师傅还有气。” 什么? 饶是苏邀这样的性情都有些震惊得失态了,不过她也同时重重的松了口气,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萧恒屈起拳头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在刘师傅胸口往下一点的地方比划了一下,而后用正好的力道击打了几下,紧跟着,苏邀就听见了一声咳嗽。 她惊喜得有些不知所措,眼睛也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毕竟原本已经死了的人竟然活了过来,这种震惊和惊喜,真是无法言说的。 萧恒嗯了一声,松了口气,将刘师傅脖子上缠绕的绳子解了下来,轻声问他:“好些了吗?” 刘师傅剧烈的咳嗽了一阵才算是缓和过来,睁开眼看见了萧恒和苏邀,他不知道是想到什么,表情变得奇怪,但是终究还是笑了:“好,没事儿,真是算我命大,多年前躲过了那时候永定伯的追杀,如今又躲过了那批人。” 萧恒见他说话声音都是嘶哑的,便起身在桌子上给他倒了杯水。 刘师傅接过来,认真的道了声谢,猛地喝了口水才说:“那些人,我不说你们也知道,是海上的人。这么跟你们说吧,也不必再绕弯子了,毕竟以后,你们肯定是要正面对上的。那些人,就是迟家的人。”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不云山雾罩的遮遮掩掩的跟他们提起东南的事,萧恒跟苏邀都认真的看着刘师傅,等着他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刘师傅也没有吊他们胃口,直截了当的说:“对,你们没有猜错,就是废帝的废后迟皇后族人,他们避让到了福建福州的迟家,也就是迟皇后的母族。迟家在福州当地是名门望族,但是原本也不过就是普通的大族而已,直到迟皇后掌权,从此迟家开始做起了海上生意。” 苏邀早有所料。 毕竟能够支撑起那么大的摊子,总是需要非常非常多的银子的,而还有什么生意,能够比海上的生意来的一本万利的呢? 听说那些东瀛人还有更远的海外,那些人对大周的瓷器茶叶还有布匹非常非常的喜欢,跟他们交换这些东西,换来的黄金宝石还有白银都是非常非常可观的数目,这么大的回报,足够让人铤而走险了。 何况是还有一腔怨气的迟皇后? 她本来就觉得废帝愧对她,急着要为自己和儿子讨公道。 只是...... 苏邀挑了挑眉:“迟皇后应当不在人世了吧?” 否则的话,不是快要活成人瑞了吗? 刘师傅嗯了一声:“那自然,迟皇后其实在二十年前便死啦,也就是对付完了先太子,她就驾鹤西去了。原本她就郁结于心,常年都是这痛那病的,坚持没多久去了。她去了没多久,迟家掌权的就换成了她儿子,萧峮。只是后来萧峮也死了,迟家如今的当家人,或者说,一同做海上生意的整个东南的话事人,也就是你们的对手,就成了萧源。” 萧源..... 萧恒也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但是,我之前曾经听我父亲说起过,他去了一趟东南,堵住的人,还有白七爷他们都隐约透露过,是....” 不过他住了嘴。 毕竟真正的名讳是什么,邱楚星和白七爷他们未必说得准。 刘师傅看了他一眼,说的非常笃定:“不管他面对别人用的是什么名字,我不知道,但是他叫做萧源,我是可以肯定的。因为当初他需要我制作一个火药桶,好炸死跟他作对的亲舅舅,我当时亲耳听见迟家的人喊他萧源,诅咒他不得好死。” 所以,原来那个躲在背后的,操纵着这么多人的人,就叫做萧源。 萧恒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见刘师傅停住了,便开了口主动问:“朝廷能直接灭了迟家吗?” 这个话萧恒竟然会拿出来问自己,刘师傅显然有些奇怪,他狐疑的看了萧恒一眼:“怎么灭?谁能证明他是萧源,是废帝后裔?再说,废帝早已经废了迟皇后,迟皇后在天下人眼里都是无辜被牵连,甚至在妖后和废帝的对比下,迟皇后成了贤后,在你祖父登基之后,尚且还要封迟皇后一个冲慧仙师的名号。” 言外之意便是,你怎么灭了他们? 如何灭? 萧恒其实自己也知道,那些人一直都只是躲在背后,因为拥有的太多,而大家的利益又太过密切捆绑,所以整个东南豪族都是非常抱团的,问题在于,牵扯出来的这些人,全都能被他们撇的干干净净。 要动迟家,没有一个十分确切而且非灭不可的理由,那就算是对于朝廷来说,也不容易。 而且行不通。 不过没有关系,萧恒缓缓地牵了牵嘴角。 毕竟他从来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一百九十章·记仇 有了老刘师傅的这事儿,接下来萧恒便顺理成章的用这件事将大理府再给梳理了一遍,抓了许多身份不明的人,他们既然敢如此铤而走险,那再付出些代价,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而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福州,有人猛地打了个喷嚏,面色不虞的将手里的鱼竿扔在了地上:“不玩儿了,钓了这么半天,什么也没钓上来,有什么趣儿?” 他这一说话的功夫,已经有无数的下人涌了过来,纷纷捡鱼竿的捡鱼竿,给他撑伞的撑伞,还有美娇娘早早地把早已经冰镇好了的桂花酸梅汁也倒了上来,恭恭敬敬的递到他手里,喊一声公子。 萧源冷哼了一声,看也没有看那杯酸梅汁一眼,冷冷的擦了擦自己的手便将帕子扔到了一边,近乎冷漠的问:“老沈还没回信?” 能够将纵横四海的沈海叫做老沈,这天底下或许也就只有萧源如此了,伺候的人围在他身边,不约而同的都闭了嘴,一时不敢出声。 他们不说话,萧源的脸色便更难看几分,冷冷呵斥了一声:“废物1 便径直往前走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又急急忙忙的追着他往前面去了。 好在萧源也不去别的地方,只是去了后院书房。 众人不敢再进去,知道萧源有怪癖,他的书房不是普通人能进的,唯有经过他允许的人能进,其他的人若是进去,命没了也是常事。 而里面也毫无动静,大家正等的有些心焦,忽然听见前面有人连声喊邱大爷,魏三爷,便全都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意来。 邱大爷魏三爷都是迟家的姻亲,他们自小便跟迟家走得近,自然而然的便也跟萧源的关系十分不错,有他们在,萧源的心情至少是能好上许多的。 果然,听见了这外头的动静,里面很快便出来了一个美貌的丫头,说是请邱大爷和魏三爷进去。 邱大爷和魏三爷也不敢耽误,急忙进去了。 众人都心里微微松快几分,有人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我的老娘,差点儿把我给吓死了。公子他高兴也就罢了,若是不高兴,把人填井那都是轻的,我还以为今天逃不过去了。” 这倒是真的,最近萧源的心情十分不好,连他非常喜欢的一個丫头,就因为做错了一件事,便被他直接给送去海盗窝里了。 大家心里都悬着一口气,生怕哪里触怒了萧源,落得个那样的下常 他一开口说这话,马上便有人推了他一把:“这话你也敢说,就不怕被听见!闭嘴吧你,我听说最近咱们公子心情差得很,你们可别惹事了。”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跟外面众人小心翼翼唯恐惹怒了萧源不同,里面的邱大爷跟魏三爷两人倒是还算是平静。 魏三爷坐在萧源对面,见萧源身边的婢女倒了茶过来,还特地站起身接了道了声谢,这才重新落座,语气平静的说:“沈海说,这次为了帮咱们,他是损失了一个座下的猛将,现在若是再出手,分明就是故意惹怒朝廷跟朝廷作对,他的意思是......” 萧源冷笑了一声。 魏三爷跟邱大爷都不说话了。 这位公子平时看上去风度翩翩,是个最温文尔雅不过的人,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跟废帝不同的,他要做个仁主。 是不是个仁主还不知道,反正脾气不是看上去的那样好。 他表面上对着你笑的时候,背地里可能已经让人晚上去取你的首级了。 也正因为这种人阴晴不定,所以他高兴的时候,你不能当他是真的高兴,但是他不高兴的时候,你最好是真的当他不高兴,一个字也别多说。 果然,萧源脸上尽是阴鸷,一张嘴说话也是冷冰冰的:“这是在跟我示威了,觉得自己能耐了,帮了我的忙,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马老大死了,他这是要退缩了,准备跟我划清界限了1 上次烧船的事情还在不久之前,萧源心里真的没有一点儿怨气,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因为要对付朝廷,要对付萧恒,这才勉强仍旧跟沈海结盟。 可如今,沈海摆明了想要撤了。 那他可没这么好说话了。 萧源说完了这话,魏三爷跟邱大爷都不好不表态了,邱大爷便咳嗽了一声,直言不讳的说:“沈海的确是准备拆伙自保了,这说起来是他不地道,但是咱们还真不能怎么他......” 毕竟是大海盗,甚至都敢封自己是海上之王,朝廷对他都是又恨又怕,迟家虽然是势大,也是东南豪族之首,但是要是跟沈海硬碰硬,也同样没有好果子吃。 毕竟迟家是做海上生意的,总是要有船出海,虽然迟家自己也有海上的护卫队,但是这护卫队相比起沈海的人马来说,可就真的太不够看了,何况沈海还有那么多的海岛可用。 邱大爷是在委婉的劝萧源忍下这口气。 魏三爷一言不发,但是显然自己也是这个意思。 毕竟说句实在话,大家都是要做生意的,若是能跟沈海交好,就千万不要得罪,这已经是大家公认的事实了。 只是,萧源从来就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因此,邱大爷说了这番话,他只是一言不发。 这边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了。 要跟沈海和解之类的话,他是不想听的。 邱大爷叹了口气:“公子,我知道你心里生气,这一次沈海和那边办事儿的确是有些没谱儿了,但是说到底,这的确不能说他不尽心,毕竟他已经把马老大都给出去了,说到底,咱们离云南到底是太远了,哪怕是有二三十年的铺垫,但是到底根基不稳,出这样的事,谁都不想.....可既然是已经发生了,那便尽量往好的地方想吧。” 他挑了挑眉,有些话也只有他敢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咱们也没有多大的损失,不是吗公子?他们想要动咱们,那是做梦也别想的事。” 除非朝廷想要逼反东南! 一百九十一·怂恿 这么多年的经营和努力,他们可不是白白的走私了这么多年的,赚来的那些银子,当然也不是全都囤积起来当死物,而是用来做更多的事。 比如说,贿赂官府,打通关系。 比如说,资助那些寒门学子,一路扶持着那些有天分的寒门学子往上走,捏住他们的把柄,等到以后收为己用。 他们做的事情可太多了,尤其是,迟家魏家和邱家都是当地大族,世世代代的人脉都在这里,乡贤宗族遍布福建和广东沿海,有了这些便利,再有那么多用不尽的银子,东南早已经在他们掌控之中。 所以之前会有陈冲女儿的事,知县的女儿被拐卖这样可怕的事也能发生,总归是有缘由的。 但是他们不怕什么,就算是这件事最后捅到了京城,但是倒霉的,不就是一个总督吗?伤不到迟家,也伤不到这些隐藏在背后操控的世族。 那些不听话的官员在这里也呆不久,这早已经成了官场中人心知肚明的事儿。 从前有许家代为遮掩,现在也还有别的伞撑着,他们是不怕的。 但是萧源不满足。 他要的难道只是这些?他难道只是想要那些人不能奈何自己? 他是要萧恒去死,要皇位上坐着的那个人家破人亡,众叛亲离! 这是他从小听到大的教诲,他不敢有片刻或忘。 所以此时,当邱大爷这么说了之后,他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狰狞,然后,他猛地抬起头来冷冷盯着他们看了一眼:“你们如果是这么想的话,那趁早收拾收拾洗洗干净,等着朝廷过来抄家灭族吧1 这话说的太过斩钉截铁,语气也太过森严冷酷,以至于话都说出来了半响,邱大爷跟跟魏三爷都还没有彻底的反应过来,反而是齐齐的打了個冷颤。 萧源心情不好,自来不会委屈自己。 见两人都呆住了一副没有想到的样子,他便冷笑了一声毫不留情的讽刺:“蠢货!真以为人家是怕了退了?那是因为他知道,这次的事儿没完!埋伏萧恒的几次险之又险的刺杀,挑拨了的木桐,匠作司和离姜寨,哪一个不是跟我们有关?!你们还在这里沾沾自喜,觉得人家只是杀了些傀儡,拿你们没有办法,却不知道沈海比你们看的通透的多,已经是彻底跟朝廷结下死仇了。萧恒现在当然不能明目张胆的灭了迟家,但是没有罪名,难道就不能罗织罪名?!他是个肯受欺负的人吗?” 萧源目不斜视,看也不看邱大爷跟魏三爷一眼,自顾自的嗤笑了一声:“还真的当能摘干净,沈海在海上,他自然是想摘干净的了,但是,你们难道也能跟他一样,抛家舍业的躲到海岛上去,从此在海上飘摇?!我看你们未必舍得吧?” 这谁舍得啊? 邱大爷吞了口唾沫,一旦被萧源如此不留情面的戳破了那一层布,许多的事便是没有办法掩藏的了。 他讪讪的说:“可是如今若是不急流勇退,难道还能.....” 沈海看得出来要退,那是因为知道萧恒不会罢休,吃了那么多的亏,总是要想办法找补回来的。 沈海都要退了,难道他们还要往上冲做炮灰吗? 萧源冷哼,面上一片狠厉:“他做初一,我们做十五就是了,他想退让我们上,我们为什么不能退了让他上?” 邱大爷跟魏三爷对视了一眼,见萧源这样就知道萧源肯定是有了法子。 说起来也是,萧源这个人可真是一绝,他这个人出了名的六亲不认。 当年迟家的几房站出来争家产,说从来没听说过家产要大部分分给一个外姓人的道理,虽然说是外孙,那也是外人了,分一点儿也算了,竟然还要当家主,他们全都不肯, 萧恒这个人也够狠,他就真的一点点把这几个舅舅都给蚕食光了,然后也没理会他们,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听说二房现在穷的裤子都没了,二房的正统嫡孙现在还沦落到去码头抢苦力活干。 他出招,邱大爷跟魏三爷心里都知道肯定是阴损非常的。 果然,萧源冷冷的扯了扯嘴角:“别的我也不多说了,我只知道,沈海的老娘和原配妻子都还在浙江呢,不是吗?” 若是一般海盗的家人,朝廷还会收拾他们。 但是沈海这种特别厉害的海盗,朝廷反而轻易不会对他们的家里人怎么样,只是监管起来罢了。 当初朝廷还曾用沈海的家里人引诱沈海上岸呢,只是沈海没答应,反而还写了封信给家里人,说正是他不上岸,才保证了他们的安全。 可见沈海心知肚明。 不过,也不是人人都这么明白,不是吗? 邱大爷跟魏三爷立即便明白了萧源的意思,他们两人倒不是不答应,只是一时还是有些迟疑。 毕竟杀了沈海的家人,这干系太大了。 谁动手,谁就首当其冲是被沈海报复的对象埃 魏三爷小心的陪着笑脸给萧源倒茶:“还请公子明示,我们蠢笨,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帮公子把事情办好。” 萧源冷冷盯了他一眼:“王家不是有个二愣子吗?” 魏三爷心中一动。 而萧源已经什么都不再说了。 只是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这是要端茶送客的意思。 魏三爷还没有完全咂摸明白,但是也不得不跟邱大爷一起退了出来,等到出了门,便跟着邱大爷一起上了邱家,迫不及待的问:“大哥,你说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这是要.....” 在没人的时候,魏三爷还是习惯的把萧源称作殿下的。 邱大爷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哼了一声:“这还不明白?王家的二愣子,不就说的跟石头一样臭的刚去惠州的那个巡查御史吗?别人都知道沈海的家眷不能动,只是顾忌沈海发疯罢了。但是王二愣子.....” 这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 若是沈海的亲戚犯到了他手里,他难道会放过? 萧源都已经把路都明晃晃指出来了。 一百九十二·心惊 魏三爷有些魂不守舍,等到过了几天,得到了朝廷的邸报,看到上头说是皇太孙已经进了山东,眼看着就要凯旋回到京城,如今整个京城都已经准备好,元丰帝还命礼部尚书孙永宁率领众官员出城迎接。 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和荣耀了。 不过对于魏三爷他们来说,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哪怕是五皇子上位呢,对于东南这帮人来说,也远比现在的萧恒要好的多,谁不知道萧恒现在跟东南一系结下了多大的仇怨啊? 从前萧恒是总还有掣肘,可是如今,萧恒羽翼已丰! 这才是最糟糕的地方。 魏三爷一面看一面摇头,唉声叹气的扒了几口饭,食不下咽的放下了碗筷,接过了下人递过来的参茶。 只是才刚低头准备喝上一口,他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大喊:“老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吃饭?!快出来1 魏三爷端着参茶的手抖了抖,一下子就听出来这是自家老头子的声音,忙的大声答应,也不敢再喝茶了,急急地跑出厅堂,才下台阶,便见魏老太爷从外面进来。 老爷子是这家里的主心骨,主要是,出海的印章可都掌握在老爷子手里,魏三爷平素最怕的就是他,一见他颤颤巍巍的样子,心里就心惊胆战的,急忙迎上去搀扶魏老爷子:“哎哟喂老爹,您这是做什么呢?有什么事儿不能派人来跟我说一声,我过去听就是了,您怎么还自己出来了?” 魏老爷子气喘吁吁的:“老子倒是想坐着等,可你这小兔崽子不让人省心!你知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魏三爷一脸懵:“什么事儿啊?” 魏老爷子立即反手就给了他一個糖炒栗子,砸的魏三爷捂住头,他才冷冷的道:“你当我不知道!德胜为你办事儿死了1 一提起这事儿,魏三爷也有些心虚。 魏德胜是他侄子,也是他大哥的嫡出的儿子,是老爷子的亲孙子。 只是这次为了大事儿,在云南给折了。 他叹了声气,喉咙忍不住一阵发痒,咳嗽了几句才小声的说:“这事儿,是儿子不对。只是德胜去了云南这么多年了,他跟着他娘......” 魏大爷的妻子是云南人,魏大爷因为一些事儿跟家里闹的很不愉快,便举家搬迁去云南了。 魏德胜却是坚持没改姓,暗地里也一直跟宗族有联系和来往。 魏老爷子对魏德胜也很好,魏德胜几次带着孩子来福州,老爷子都是开心的合不拢嘴的,该给的东西也一点儿没含糊,什么都给了。 现在听见魏德胜出事,魏老爷子的反应也在魏三爷意料之中。 他也有些烦躁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老爷子,这事儿不是儿子不跟您说,只是,说了也没用啊!他.....唉,总之,不知道也好,朝廷没查到咱们头上,也是德胜那孩子对咱们的维护,这些儿子都知道,您.....” 魏老爷子粗粗的喘气:“我老了!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想法,我都知道。嫌弃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拖后腿啦1 魏三爷急忙摇头:“爹,您怎么这么说?儿子万万不敢1 魏老爷子讥诮的笑了一声:“你不敢,那殿下是怎么想的?殿下撇下我们这帮老东西,有什么事儿都只跟你们这些人商量,是个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还不知道?” 是嫌弃他们这些一味地让他守成的人烦了。 但是,都还没到时候呢,走还走不稳当,就想着飞了,一次次的失败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魏三爷讷讷的说不出话,只能道:“爹,这些事儿我们心里都有分寸,若是殿下真的过头了,我们一定会劝着的。” 劝?若是能听人劝的,之前白七爷的事儿就不会发生了。 魏老爷子拄着拐杖站着,郑重的看着魏三爷眯了眯眼:“殿下我管不着,但是你,你是我亲生的,老子管得着你。你老实些跟我说,殿下最近是不是,又有什么新的想头?” 这话可怎么回? 魏三爷心里有些发愁。 老爷子这人,最是怕死,做着这海上的生意,那还是因为没法子,但是要他知道,现在萧源已经疯到要去摸沈海的虎须,连海上这条线都想着要吞掉,不知道老爷子会不会当场给吓死。 他不敢说。 魏老爷子一见他这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气急了伸手拿了拐杖迎头就给他两下:“怎么,你哑了?!我让你说啊1 魏三爷不敢说,正不知道该怎么脱身,外面他的长随就跑进来,说邱大爷来了。 他顿时松了口气,提了脚就往外跑,一面还不忘回头安抚自己老爹:“爹,我还有些事儿,我先走了,等儿子回来了,再跟您细说啊1 他跑的飞快,一溜烟儿就没了影子,魏老爷子气急败坏的看着,又没什么法子,只能猛地跺了跺拐杖。 那一头魏三爷已经溜出去了,在大厅里见到邱大爷,来不及说什么就先拉着他往外走。 邱大爷被拉的一个趔趄险些栽倒,不由得有些茫然:“干什么,干什么你?” 魏三爷拉着他一路到了轿子上,才无奈地叹了声气:“什么干什么?我家老爷子来跟我追问德胜的事儿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大哥虽然是闹着跟老爷子闹翻了,但是老爷子对自己亲儿子,哪里真的能放手的?现在德胜出事儿,他那些安顿在大理府的家眷也没逃脱,都被牵连了.....老爷子本来便气的要死,这个时候若是再上去气他一顿,岂不是真的要了他的命?” 邱大爷自然也知道这事儿,听见他这么说,也没什么能说的,只能道:“都上了船了,下船哪里有回头路?现在只能拧成一股绳往前冲了,别的也先别说了,我这回来,就是为了跟你说王二愣子的事的,他现在正在舟山,我们的人,也已经赶去那边了。” 魏三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派去的都是什么人?” 一百九十三·荣耀 魏三爷这人说话,自来都是如此,但是他这人说话也从来都是有目的的。 一听这话问的,邱大爷便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要么你派人去?反正也是一样的。” “别了1魏三爷立即便妥协了:“我就是随便问问,我这不也是心里不踏实吗?你也知道,现在咱们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别说现在了,以前咱们两家也是撕扯不开的。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就是想知道,这事儿到底能不能办成?” 邱大爷没跟他计较太多,毕竟也的确是魏三爷说的那样,两家本来就是彼此分不开的一家人了。 他哼了一声,道:“七八成把握吧,主要也得看沈家人上不上钩。” 听说有七八成,魏三爷先松了口气:“行吧,有这七八成,也不错了。” 说完又问邱大爷:“有没有过去瞧瞧?殿下那儿好些了吗?” 邱大爷提起这茬儿,脸色也不是很好看:“还没有,听说昨天晚上连夜送出来几具尸体,有衙门巡逻的人撞见了,被压下去了。” 魏三爷一时没有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嘟囔着说:“真不愧是一脉相承,是那位的种。” 他说的自然是废帝了。 其实这话也没说错,本来就是如此,废帝昏庸无道,草菅人命,现在看来,萧源也是一脉相承的差不多。 不过邱大爷还是猛地扯了魏三爷一把:“你说话小心些!这张嘴迟早害死你自己1 魏三爷被他扯得吓了一跳,过了会儿才有些不情愿的呼气:“我这说的也没错啊!他也不知道收敛些,到底还不是真的......” 废帝当太子的时候,也不敢露出这副混不吝的样子啊! 尤其是萧源现在本来便是这样的身世,就更该装装表面的样子了。 萧恒那虽然被人说是玉面阎罗,但是人家杀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因此官场虽然有人腹诽他一两句,但是在民间,声誉却是十分好的。尤其是现在平定了云南,谁不说萧恒是个少年才俊? 有了这样的对比,萧源这事儿传出去,岂不是让追随的人也寒心? 这话说到了邱大爷的心坎儿里,邱大爷目光复杂的看了魏三爷一眼,缓缓垂下了眼帘。 东南这一片的风波暂时还没能掀起什么波澜,萧恒他们在山东休息了几天,很快便一路到了京城。 他素来就不是什么注重排场的人,所以虽然听说这一次会有官员来接,也没太放在心上,直到看到了孙永宁,才忍不住诧异了:“怎么竟然劳动您亲自来迎?” 孙永宁脸上都是笑意,避开萧恒的搀扶,带着众官员朝着萧恒行了礼:“殿下平定云南,为社稷立下大功,我们臣子迎一迎,本就是本分!您请1 礼部早已经准备好了专门的花车,孙永宁二话不说便请萧恒上去,当着一众官员的面,萧恒竟然有些迟疑的往后看了一眼。 崔先生自然知道他是在看什么,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轻声提醒:“殿下,县主虽然帮了大忙,但是这种场合.....低调便是最好的。您还是先上去吧,有什么事儿,进城以后再说。” 从云南一路回来的人都心知肚明萧恒看的是谁,不过也都默契的没有出声。 苏嵘在后面翻了个白眼,隔着窗子跟苏邀轻声说了几句话,便策马上前轻声跟萧恒说:“殿下,我派了一队人送幺幺回去,您放心吧。” 可快点儿走吧,别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什么来,这回了京城可就跟在云南完全不同了,若是被人看见了指指点点,那些贵妇的嘴巴可不是好玩儿的! 萧恒便没再说什么,上了花车。 一路上早已经有闻讯而来的百姓们沿途夹道欢迎,进了城之后,百姓们便更多了,见到萧恒在花车上,姑娘们险些高兴疯了,砸下去的荷包帕子几乎是堆满了花车。 这也难怪,毕竟萧恒自来就是個英俊的,如今虽然去云南了两年,但是谁知道一点儿也没有让他变得粗糙,反而是更加多了几分男人的气概,女孩子们哪里有不喜欢少年英雄的,今天这一天过后,整个京城的女人们谈论的都是风光归来的皇太孙殿下。 皇太孙进宫去了,先去宫中拜见太后和元丰帝。 苏邀便自己回了苏家。 苏三老爷早就已经等着了,他这些年已经沉静了下来,如今倒是真的跟从前那个浮躁得恨不得把要爵位三个字挂在脸上的人完全不同,见了苏邀,他笑了笑,有些感叹也有些欣慰的点了点头:“好,回来了就好!走吧,老太太和你嫂子姐姐早就准备好了,只等着你回来呢。” 又哦了一声,从身后拉出个少年来,笑着说:“快来见过你姐姐。” 苏邀一眼便看见苏三老爷身边多了个到他腰间往上一点点的少年,这少年的容貌还跟苏三老爷有些相似,说起来也跟苏邀有些相似,她便反应过来,这是一直在外面的苏钲。 果然,苏钲走上来轻声喊了一声姐姐。 看上去面色有些泛白,的确是身体不好的样子。 苏邀嗯了一声,或许因为苏钲也是从小就寄养在外头的缘故,她对苏钲有几分同病相怜,也见他格外亲切,轻轻朝着苏钲招了招手。 苏钲有些惊奇,但是见苏邀招手,还是朝着苏邀走过去,又重新喊了一声三姐。 一板一眼的,看上去非常的严肃。 苏邀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刚回来吗?对家里适应不适应?” 苏钲抿了抿唇,他从回到家里来,并没有受到什么不公平的对待,相反,家里人对他都不错。但是,没有人跟苏邀一样,问他一句适应不适应。 他在外面多年,生活习惯还有饮食起居,一切都跟家里有着太多的区别和不同,他虽然都能克服,但是此时苏邀问他这么一句,他忽然就觉得有些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委屈涌上心头。 以至于他头一次有些哽咽的嗯了一声。 一百九十四·亲人 苏邀的脚步顿了顿。 有些事情,你若是没有体会过,永远不会知道个中滋味。但是这种长期在外面长大的生活,她是真正体会过的,所以如今看着苏钲因为一句话就能红了眼眶,她也格外的能够感同身受,没有被爱过的孩子,别人的一句好话,都能让他觉得受宠若惊。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摸了摸苏钲的头。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苏钲抬起头朝着苏邀努力的笑了笑。 家里人不是对他不好,只是因为太过小心翼翼,越发的凸显出距离来,老太太和苏杏仪其实已经也十分努力的跟他打好关系,但是一出口,说出来的话就难免带上了几分生疏。 苏钲原本以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是苏邀又让他知道,在这个家里,不是没有人明白他,至少苏邀就能。 他因为这個姐姐的回来而真心实意的开心起来。 他的转变,苏三老爷自然也看在眼里,见他这么欢呼雀跃,一时有些诧异,不明白为什么自来内向的儿子忽然变得这样高兴。不过不知道归不知道,苏三老爷对于苏邀的回来,也是真真切切的开心的。 这从他送了苏邀进苏老太太的院子,还留下便能看得出来了。 毕竟虽然他们母子关系缓和了许多,但是也就维持在可以和平的坐在一起说说话的地步,要更进一步,那是没有的。 苏老太太此时可顾不得他,有些踉跄的站起身来,朝着苏邀招了招手:“快来,我看看1 她是真的想念一去几乎两年的孙子孙女了,当然,若是比较起来,她更想的肯定是自小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苏嵘,但是苏邀对她来说,也是在乎的。 苏邀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她乖巧的笑了笑,上前恭恭敬敬的跪在苏老太太面前:“孙女儿回来了,给老太太请安,愿祖母安康端健1 苏老太太的眼泪一下子便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好像是看到了几年前刚从山东进京的苏邀,那时候的苏邀,如同是一根翠竹,不卑不亢的跟在贺太太身边,来给她问安。 场景重合在一起,让她禁不住有些恍惚。 但是她还是很快的反应了过来,又是笑又是想哭的搀扶住了苏邀,认认真真的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了一遍,见她是真的没事,并且出落的还更加的亭亭玉立了,心里既是欣慰又是感慨,紧紧地攥住苏邀的手晃了晃:“好!好啊!你能好好的回来,真好!老婆子便是死了,也有脸去见咱们苏家的列祖列宗了1 苏老太太很少说这样的话,但是也可见她心中是何等样的高兴,才能如此失态。 苏邀跟苏老太太的感情远远比不上外祖母贺太太,但是此时也不禁为她的话动容,安慰道:“不仅我好好的,哥哥也好好的,受了伤但是现在也都好全了,现在跟着殿下进宫去觐见圣上了,想必傍晚就能出宫的。” 提起苏嵘,苏老太太是真的忍不住笑的开怀,一直说了几声好,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嵘哥儿受伤了?严重吗?” 这些事是瞒不过去的,苏嵘脸上的疤痕还在,根本骗不了人,苏邀思索了片刻,便尽量简单的将当初离姜寨的事情说了一遍。 但是,虽然她已经非常的小心措辞了,听见了这些话的苏老太太还是止不住变了脸色,她都是如此,苏杏仪和汪悦榕就更不必说了,两个人都是一副担心后怕的模样。 汪悦榕更是面色都是惨白的。 她知道苏嵘去打仗肯定是有艰险的,但是当这种艰险真正的展现在她们面前的时候,她们这些至亲真的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难过害怕。 好在苏邀很快便将话题转移到了别处,说起了之后的一些事儿,比如说那些孩子们。 果然,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转移了。 尤其是苏杏仪,做了母亲的人,对于孩子的事情,总是更加有同理心的,听说有孩子被人当成续命的药物,要放人家孩子的血,所以苗寨拐骗了不少的孩子,忍不住咬牙:“真是阴损歹毒至极!用这样的法子,他竟然还妄想无尽的长生?真当天道不存了吗?1 苏老太太也气愤的很:“这些苗人,不懂我们的礼仪,也不知道礼义廉耻,否则的话,这些年来,怎么可能会闹出这么多乌烟瘴气之事。真是便宜了他们1 她说的自然是指答应了黑花苗寨在永昌府修生养息的要求。 但是她也同样知道,这是权衡之下最好的结果,毕竟大家都心知肚明,黑花苗寨若是也狠狠心的话,云南的事,至少还得拖上个一年半载。 而这一年半载之中,又要多丧失多少无辜的生命呢? 苏三老爷是个男人,男人的想法就又不同的多了,他也觉得离姜寨的做法匪夷所思,但是却非常赞同抬举黑花苗寨的做法,所以他还是忍不住道:“总不能真的杀尽所有苗人,既然离姜寨有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邪法,黑花苗寨想必也是有的。杀不尽,又要防着,那抬举他们倒是也没做错,如今虽然说是答应他们在永昌府享受供奉,可是同样的,现在永昌府的驻军还有朝廷委派的官员,都已经是制约他们的东西了,他们若是聪明的,休养生息,乖乖的,自然是能相安无事,朝廷也不在意这一点儿供奉,但是若是.....那到时候朝廷对付起他们来,也比现在要容易多了。” 要分化他们,需要长期的坚持。 朝廷的官员自然会施展手段,给恩典,让他们族人出来读书,如此给他们灌输些忠君爱国的思想,如此一来,岂不是长久的法子? 苏老太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了,只是见苏邀满脸的倦色,急忙催促苏邀去梳洗然后先休息:“午饭便不必过来用了,我让你嫂嫂安排人送到你房里去,你屋子还是你走的时候一样,你看看有什么缺的,尽管跟你嫂嫂说。” 一百九十五·觐见 刚回到家,苏邀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 尤其是回了自己的院子,见到云袖跟锦屏两个人哭哭啼啼的迎出来,便更是忍不住笑:“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你们怎么不高兴,反而还哭起来?” 锦屏还好,自来性子就比较稳重的,听见她说这话,还勉强忍住了,急忙擦了擦眼泪:“是是是,姑娘回来了,我们原本就该高兴才对,姑娘等等,我去看看里面她们准备好了没有,您先沐浴,再睡会儿!” 她急匆匆的走了,云袖还是哭的满脸是泪:“姑娘可吓死我了,我可怕您......” 她一说这话,早已经缓过来的沈妈妈急忙呸呸呸了几口,啐道:“你这小蹄子怎么回事?尽说些不该说的,姑娘这已经回来了,否极泰来,以后的就都是好事了!该高兴才对!” 好久没见沈妈妈了,苏邀是真的想她,忍不住伸手抱住她轻声喊了声妈妈。 沈妈妈心里又酸又甜,一下子便绷不住了:“哎!妈妈在呢,您放心,家里都好着呢,家里人也都好着呢。您不知道,前些天,沈家老爷和太太也回来了,他们听说您去了云南,都担心的了不得,最近时常都派人过来问讯的。您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干爹干娘也回来了? 苏邀十分欢喜:“好,那我先去梳洗,待会儿就过去看他们!” 沈老爷沈太太回来了,想必出去游学的沈嘉言也回来了,就算没回来,也该有许多信寄回来的,她在云南,都不知道家里的消息,也不知道干爹干娘和弟弟怎么样了。 沈妈妈顿时便笑了:“也不必这么着急,您先梳洗休息,就算是要拜会,也得一家一家的来,除了沈老爷沈家,还得去贺家不是?” 苏邀想到贺太太,心里全都是酸涩,她走的太过匆忙,只来得及叮嘱外祖母一定要等到她回来。 站在外祖母的角度想一想,她心里怎么好受的了? 但是外祖母真的没有再做傻事,这是对她何等信任,才能忍得住心里的怒火和报仇的急切? 她抿了抿唇,轻声道:“妈妈说的是,我听见干爹他们回来,一时太高兴了。” 沈妈妈只是宠溺的笑了笑。 正好此时已经弄好了的锦屏也出来,请苏邀去梳洗。 院子里顿时忙碌了起来。 而此时的宫里,元丰帝在御书房召集内阁议事,等到听见萧恒回来,整个人面上都松弛了几分,沉声道:“让他进来!” 当看见萧恒终于走进来,在座的所有人不约而同都觉得眼前一亮! 就是那种直视阳光的感觉。 经过了这一次平乱,原本还隐藏着几分锋芒的萧恒彻底像是出鞘的利剑,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用尸骨和人命战功堆积起来的威压。 好啊! 这是元丰帝头一個想法。 他一直都在担心自己的继承人问题,在萧恒还没有出现之前,他也没考虑过庄王。 原因没有别的,只是因为庄王太过阴柔了,半点儿大将之风都没有,只会在家里内斗的男人算什么本事? 要真正能够上阵杀敌,独当一面,从血海尸山里走出来,去经历世情,去历练雄心,这样的继承人,才符合他的期望。 而如今,萧恒无疑是达成了他的期望。 如今的萧恒,完完全全就是他年轻时候的翻版! 不服输,不认输,有一股子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的泰然自若。 元丰帝忍住了心里的满意,让萧恒上前,说了此次云南平乱的几桩重要的战争。 这毕竟有许多事,不是一时半刻说得完的,这么一说,便用去了几乎半天的时间。 几位阁老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同时也对萧恒的本事十分的满意。 有这样的本事,至少不可能是个昏君了。 这对于他们这些臣子和百姓来说,都是好事。 接下来,元丰帝又召见了唐源和苏嵘他们这些在战争中表现十分出色的将领,并且一一的都给予了鼓励和夸赞,而后,元丰帝带着诸位皇子和将领,决定去犒赏三军。 而后再去太庙祭祖。 礼部顿时忙的更加不可开交。 而此时的宫里也是一片喜气洋洋。 别的不说,萧恒回来,头一个最高兴的就是田太后了,她如今是真的把萧恒当做自己的重孙子,对他只有越看越满意的。 元丰帝这边一问完,她那里立即就召见萧恒了。 见了萧恒,田太后便禁不住笑了:“好啊,越发的出挑了,才刚你进来,哀家一时都不敢认了。” 果然还是战场上是最磨炼男人的。 田太后感慨了一句,招呼萧恒坐下了,这才问他:“受了伤没有?” 其实田太后也知道,萧恒打仗不是那种让将士冲锋在前,自己躲在背后的人,伤势肯定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作为曾祖母,有此一问也是难免。 萧恒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伤,大家都护着我呢,受了伤,也很快就养好了。” 祖孙俩难得的还能说得上来话,彼此聊了一会儿,田太后才问:“那个丫头呢?她没事儿吧?” 除了关心萧恒之外,田太后最关心的就莫过于苏邀的安危了。 男孩子还不怕,受了伤也没什么,但是女孩子可不同的,若是受了伤在哪里留下了疤,以后可怎么办? 她如此关心苏邀,萧恒都些微吃惊,不过还是也笑着回答了:“她没什么事,虽然也经历了几次惊险,但是您知道的,她聪明着呢,都是有惊无险的就过去了。您若是想她,过几天让她进宫来看看您。” 田太后听说是经历了危险,就忍不住有些关心,等到具体听见了那几次大事,又忍不住有些心疼:“她是个女孩子,虽然说聪明,但是哪里有不害怕的?你们这些大男人,也真是忒相信她了。” 但是到底是关心大过于生气的,她叹了声气:“这小丫头也是,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这么一副性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世上没她不敢做的事儿。” 一百九十六·重聚 田太后许久没有这么高兴了,现在说起苏邀,她总觉得有说不完的话,也有数不清的问题想问。 这种在意萧恒自然看的出来,以至于萧恒心中都觉得与有荣焉,他喜欢的人这样惹人喜欢,能被人这样重视,他也跟着开心的。 因此,当田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背说起婚事的时候,萧恒还怔了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田太后再说了一句成婚,他才有些诧异的问:“太后,您是说什么婚事?” “自然是你们的婚事啊!”田太后同样有些诧异的看了萧恒一眼:“你如今已经是这样的成就,难道还不该成亲生子吗?自古以来,子嗣可也是衡量储君的标准,前朝的端瑞太子就是因为一直没有子嗣,导致皇位旁落的。京城像是你这个年纪的少年郎,早已经成亲了,成亲的早些的,孩子都六七岁的也有,之前你在云南平乱,还能说是你一心为国,无心私事。但是你现在回来了,头一件大事,便是要给你选妃了。便是你皇祖父不提,哀家不提,那些臣子也是要提出来的。你难道半点准备都没有?” 萧恒之前是有些发怔,他听错了,听成了田太后是问他什么时候跟苏邀成亲。 以至于他还有些惊喜,以为田太后是看出了什么。 现在看来,太后娘娘只不过是自然而然的催一催罢了。 他就有些哭笑不得:“您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我还没回来,皇祖父就把我的媳妇儿给挑好了呢。” 田太后微笑着看着他:“这也不是不可能啊,毕竟你这样优秀,又是你皇祖父心里的宝贝,他对你的事自然是谋虑深远的,你焉知自己的媳妇儿是不是已经都挑好了呢?” 萧恒便正色起来,他知道,田太后不是无的放矢的人。 刚才田太后只怕也不是顺势的催一催他成亲,而是真的看出了什么,在隐晦的提醒他,元丰帝只怕是已经有了看中的孙媳妇人选。 这就有些麻烦了。 萧恒皱了皱眉,他之前便上过密折,在密折里,他已经把苏邀去云南的缘由还有他心中的感受都跟元丰帝说过了。 元丰帝并没有回信。 他还以为,元丰帝是等着他回来再商量这件事。 没有想到,元丰帝却连人选都看好了。 田太后见他出神,微微笑了笑:“好啦,哀家老啦,不过是顺便说一说,只想着能快些见到重孙媳妇,若是有那个命,最好是能再抱抱曾孙,这样一来,死也甘心了。” 萧恒急忙摇头:“太后娘娘别这么说,您身体好着呢,别说是曾孙了,便是重重重孙,也是能看见的。” 毕竟太后娘娘年纪比元丰帝也大不了多少。 这么插科打诨一会儿,田太后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去了一趟,果真是不同了,这嘴巴便变得甜多了。” 萧恒半点儿没有不好意思,出去一趟,见过了更大的世界,经历了生死和无数的悲欢离合,他已经把之前的很多事都能看淡了。 若是能够让身边的人开心一些,多说几句好话也不会掉一层皮。 田太后喜欢萧恒,自然看他便顺眼,说完了话就提点他:“你这次回来,庞贵妃那里和贤妃那里,也都去走走,她们也都挺挂念你的,你去请個安,总要尽了礼数。” 庞家的事儿也传回京城来了,当时元丰帝怒的很,当着庞贵妃的面便生了气,直接斥责庞源是不识大体。 庞贵妃倒是没有任何的怨怼,直接也骂了庞源几句,听说还请了平国公夫人进宫来,当着娘家人的面忍无可忍的数落了庞源的冲动,让娘家人严加管教。 不管庞贵妃心里怎么想,也别管这件事是不是全然是庞源的错,但是庞柔确实是被伪装成了苏家下人的人劫走的,这件事说到底,庞家生气也是情有可原,当然萧恒不必怕他们,但是也不必就为了这点小事上纲上线。 萧恒很是自然的应是。 这态度便让田太后放心几分,再回想起萧恒身世刚刚曝光那段时间萧恒的表现,顿时感慨这世上的事变化总是如此的快。 当时谁能想得到,萧恒能有今天呢? 她摆了摆手:“行了,你去贵妃和贤妃那里转一圈,便先去休息罢,明儿还得犒赏三军,接下来还有祭祖之类的事儿,只怕是忙的停不下了。趁着有时间,多休养休养。” 萧恒恭敬的应了是,果然转身去了庞贵妃的凤藻宫。 庞贵妃见了他,也是非常高兴,不等他请安先让人将他扶住了:“一家人,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自来会做人的庞贵妃并没有遮着藏着,刚说完这一句,便直截了当的说了庞源的事儿,并且道:“这件事,都是庞源的不是,你千万不要放在心里,不管别人是什么意思,但是本宫是尽知道幺幺那个丫头的,她绝不会是那种算计人的人。所以,本宫还得跟你赔个不是。” 她笑着说:“至于幺幺那个丫头,便等她进宫来,想必是太后娘娘也想念她的紧了,十一便更别提了,一直吵嚷着要把她叫回来当伴读,说没了幺幺,真是无趣的紧。等她进宫来,本宫再跟她赔罪。” 庞贵妃的态度坦荡又真诚,别说萧恒本来就打定了主意不追究,便是真的有一点儿怒气,庞贵妃如此的放低身段,他也生不起气来,便笑着摇头:“其余的便都算了,只是觉得他到底确实是有点过分了,对着一个女子,怎能用那样的态度?便是他是一片爱护妹妹的体贴之心,也要想一想,别人也是有哥哥的。” 庞贵妃眉心调了调。 她之前就看出来萧恒对苏邀不一般。 现在看来,是真的不一般,不一般到,萧恒哪怕是在这样的场合,都要帮苏邀抱不平,都还对庞源的态度耿耿于怀。 她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面上一片云淡风轻:“你放心,本宫已经让国公夫人务必好好管教他了。” 一百九十七·不争 原本萧恒说完了这些话便打算告辞的,毕竟虽然说庞贵妃是元丰帝的妃子,也是萧恒的庶祖母,但是总归不是多亲近,但是他刚准备告辞,五皇子便来了。 五皇子跟萧恒两个人的感情十分不错,如今见了萧恒回来,更是欢喜的不得了,径直上去朝着萧恒便来了一拳:“你小子!总算是回来了,可把你五叔给担心坏了!” ...... 萧恒有些无奈。 他跟五皇子两人年纪差不多,但是五皇子就仗着辈分的原因总是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来占他的便宜。 这五叔和侄子的事儿是过不去了,每过一阵子都得提一提。 但是他见到了五皇子也是高兴的,便笑着喊了一声五叔。 这次喊的挺痛快,五皇子也挺高兴,觉得自己总算是过了一把长辈的瘾压了萧恒一头,便故作深沉的嗯了一声,又问:“你没受伤吧?战场上刀枪无眼的,你这人又惯常爱自己冲在前面。” 他们俩倒是真的能聊在一块儿,庞贵妃看着,心里不是没有感慨。 有那么点儿欣慰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她一直教导儿子心思要放正,一定要做一个正派的人,现在看来,五皇子是真的心思十分纯正,他是真的半点肖想皇位的心思都没有。 等到萧恒走了,见五皇子还是在津津乐道萧恒的事儿,庞贵妃忽然问他:“儿子,你便半点都不难过吗?” 她知道这话是绝不该问的,从前她尚且都能克制住,何况如今? 如今是什么情形?是萧恒平定云南大胜归来,是萧恒如今占尽优势,是元丰帝早已经默认萧恒的储君地位。 从前都没争,现在再说这些,没有半点好处。 若是挑起了五皇子的心思,就更是有些得不偿失,毕竟庞家难道真的还要押上一切去赌一個不大可能成功的可能吗? 庞贵妃有些后悔,同时也暗自警惕,自己竟然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倒是五皇子,他奇怪的看了庞贵妃一眼:“难过什么?” 庞贵妃急忙摇头:“没什么,随便问问罢了。” 五皇子却笑了起来:“母妃不说儿子也知道,您是想问,看着如今阿恒如此风光,去太庙祭祖之日,大约就是群臣都知道他以后便是新君,我是不是真的不介意吧?”| 庞贵妃原本想含糊过去的,但是见五皇子说的如此坦荡,她也不由得定定的看着儿子嗯了一声:“你当真,没有半点不甘心吗?” 五皇子坐在庞贵妃对面,伸手从圆桌上拿了个橙子在手里掂了掂,垂下眼帘平静的说:“我没有不甘心,是因为母妃从小就教我,不属于我的东西便不能要。这太孙之位,本就是大皇兄的,大皇兄平反,阿恒哪怕没有这么出色,他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孙,这没什么好不甘心的。若是四皇兄登上那个位子,儿子倒是可能真的要不甘心,要抢一抢,毕竟四皇兄不管是出身还是功绩,都没什么值得人信服的地方。” 话既然说开了,五皇子也非常的直接:“母妃,我猜到你现在的心思,不仅是你,还有外公和舅舅,我都能猜的到他们现在是怎么想的。无非是觉得,若是今天有这个荣耀的是我,你们自然也是跟着与有荣焉的。但是母妃,太晚了。除非舅舅打算做个佞臣,赌上庞家全族去押我,但是,有必要吗?而且,儿子真不是那块材料,没有信心能够比阿恒做的更好更出色。既如此,安安心心的,父皇自然会替我打算,阿恒也心中有数的,这样才是最稳妥的。” 庞贵妃心中有些震惊。 五皇子在她心里,一直是个听话得有些欠缺主见的孩子。 但是原来不是的,原来他心里什么都知道,甚至能够看的这么清楚明白。 并且能够如此理智的分析得失。 道理人人都懂,但是能够做得到的人真的是少数,五皇子却能。 庞贵妃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后悔。 她太求稳了,早在萧恒出现之前,她不该一直躲避,不该一直要求五皇子藏拙,若是..... 但是,她心里也非常明白,五皇子说得对,没有如果,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她收敛起心里的那股后悔,深深地呼了口气笑了起来:“是,你看的比母妃明白,你能有这份明白,母妃心中已经知足了。” 五皇子轻笑了起来:“对了,母妃也可以给我着手相看人选啦,我可不想娶一个不合心意的皇子妃回来,毕竟人蠢些还算了,怕就怕野心太大。” 庞贵妃重重的应了一声:“你放心,母妃总归是要帮你挑个合心意的。” 到了晚间,元丰帝过来的时候,庞贵妃便忍不住提起了选妃的事儿。 元丰帝有些诧异:“你之前不是一直都说不急?” 庞贵妃轻笑:“之前不急那是因为真的不急,可现在,阿恒也回来了,您还不得快些给他挑个皇太孙妃呀?既然如此,那小五这是做叔叔的,再不成亲岂不是要挡在阿恒前面?这怎么使得?” 其实在萧恒走的时候,礼部就已经着手开始给适龄的这些皇子们挑选人选了,只是过后元丰帝一直没有再提,他们给的那些人选自然也就搁置了。 现在庞贵妃提起来,元丰帝拍了拍她的手背:“好,那就好好挑,挑个好姑娘给小五,小五是个好孩子,可别叫媳妇儿给欺负了。” 庞贵妃只是抿嘴微笑。 又问:“就不顺便也为阿恒挑一挑?” 元丰帝也笑了:“这不必,朕心里有了人选了,直接给小五和小六小七挑了就是了。” 果然,庞贵妃心中有了数,应承了下来。 而此时,苏嵘也已经回了家。 都已经夜深了,伯府门前一直都有小厮等着,一见马儿来了,急忙便飞奔着进去报信。 李瑞很快就带着人迎了出来,慌忙朝着苏嵘行礼。 苏嵘笑了笑,如今他再回家来,看家里的每个人都分外亲切,立即便让李瑞起来。 一百九十八·夫妻 李瑞激动得眼圈都红了,都将近五十岁的人了,竟然也忍不住跟个孩子似地,半响才哽咽着道:“您回来就好,您回来就好!老太太和夫人都等着您呢!” 回了自己家,苏嵘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尤其是在看到了迎出来的苏三老爷之后,他更是急忙喊了一声三叔,同样有些激动。苏三老爷跟他之前的关系算不上亲近,但是在经历了许多事之后,倒是真的相处出了叔侄的情分,苏三老爷也高兴,上前重重拍了拍苏嵘的肩膀:“好!好!好孩子,你真是太好了!是我们苏家的骄傲!” 苏嵘笑了笑,低声再喊了一句三叔,叔侄俩相视一笑。 苏三老爷一路带着苏嵘进去,中间跟他说起京城的变化。 在他们没在京城这段时间,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尤其是苏家,基本都是风平浪静的,毕竟人人都知道,苏嵘在外征战,而苏三老爷也是刻意的减少交际,苏家上下都很按捺的住,并没有什么值得刻意提起的。 苏嵘也点了点头,认真的听了,眼见到了老太太的院子,才立住了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这是他的家,他曾经以为他一辈子就要在轮椅上度过,会在这个家里困住一辈子到死,但是谁知道,他能走出去,能够去打仗,能够创下属于自己的功绩来给家里增光添彩。 如今,他回来了。 深吸了口气,苏嵘整理了一会儿情绪,大声喊了一声:“祖母,孙儿回来啦!” 苏老太太原本还强自在让自己尽量平静的,但是一听见这声音,顿时什么也顾不得,整個人都着急的立了起来,急切的扬声喊:“快进来!快进来!” 汪悦榕也一下子就攥住了自己的手,紧张期待的看向了门口。 苏杏仪更不必说,她已经快步走出去了,一打了帘子,她就看见苏嵘立在门口,像是隔了几辈子似地,苏杏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等到苏嵘喊了大姐,她也只知道点头。 还是温宗斌跟温宗华喊了舅舅,苏杏仪才反应过来,一面急忙擦眼泪,一面道:“快快快,快往里走!纷纷和祖母都等急了!“ 两年不见,对于苏嵘来说,不过是很短的时间,但是对于家里人来说,时间是真的漫长难熬,至少从苏杏仪面上多了的皱纹便能看得出来,苏嵘抿了抿唇,但是面对着苏杏仪的时候他尚且还能忍得住,一见到苏老太太,顿时眼泪便夺眶而出。 老太太的头发已经完全白了,面上的皱纹层层堆着,让她看起来比走的时候要苍老十岁。 苏嵘疾步走到老太太跟前,结结实实的一下子跪在地上,砰的一声朝着苏老太太磕了个头:“祖母在上,孙儿不孝,在这儿给您磕头了!” “快起来!”苏老太太一下子便从座位上扑了下来,一把搀扶住了苏嵘,让他快些起来,又颤颤巍巍的伸手去看他,见到他脸上一直蔓延到了耳后的疤,苏老太太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哭着抱住了他。 苏嵘好容易才安抚住了苏老太太,见她抚摸着自己的伤痕,便轻声道:“您就是看着严重罢了,其实没事的,不是什么大事儿......我这已经算是幸运了,遇上了黑花苗寨正巧跟离姜寨有仇怨,所以他们帮我解了毒。虽然看着有些可怕,不过其实就是皮肉伤。您是不知道驸马,唐大人才真的伤的不轻,有一次敌人的长枪从他肩膀上穿了过去,他险些就没了性命,上战场打仗,哪里有不受伤的呢?但是我现在已经好好的回来啦,这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他忍住情绪,但是还是忍不住有些急切的朝着被挤在后面的汪悦榕眨了眨眼睛。 这一幕苏老太太没有注意到,她现在完全被苏嵘的伤势和说的那些话吸引了注意力,只是一门心思的关心起孙子来。 倒是苏三老爷咳嗽了两句,上前提醒:“母亲,嵘哥儿好不容易回来,咱们也别提这些不开心的事儿了。他这进城折腾了一天,还去宫中觐见,肯定是累的不行了,您还是快让他先休息休息吧?” 苏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点了点头,又忙着喊汪悦榕过来,拉着汪悦榕的手朝着苏嵘道:“对对对!看我这老婆子尽顾着看你了,都忘了你媳妇儿也等了你这么久!可怜见的,你媳妇儿可是最可怜的,等了你这么久,你快些,快些带着你媳妇儿回去,好好休息休息,你吃晚饭了没有?若是没吃,让厨房整治了送到你房里去!” 苏嵘被老太太逗得忍不住笑出来,但是还是十分的顺从心意的拽住了汪悦榕的手腕,对着汪悦榕轻轻点了点头。 年轻夫妻,有时候真的不必说太多,想说的都在眼里了。 汪悦榕被苏嵘的目光看的都有些脸红,瞪了他一眼,撇过头不再看他了。 苏嵘便轻声应着苏老太太的话:“是是是,您老别操心这些了,孙儿都这么大了,知道怎么照顾自己,明天孙儿来给您请安!” 苏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此时也已经恢复过来了,急忙点头:“好好好!你们回吧,回吧!” 苏嵘这才朝着苏老太太行礼告退。 一出门,苏嵘便拉着汪悦榕的手让下人们都不必跟着,自己拉着汪悦榕走出了一段路,才攥住汪悦榕的手停下来,笑着看着汪悦榕不说话。 重逢的喜悦很快便遮挡两年不见的生疏,汪悦榕被他看的不好意思,又是羞又是恼的低声斥他:“看什么?跟个傻子似地!” 苏嵘呵呵笑:“当然是看媳妇儿呀!我在外面可想你了,刚才进宫,也满脑子都是想着快点出宫来见你。纷纷,我回来了,你高兴不高兴?” 这人..... 出去了一趟,真是半点儿含蓄都不留了,说话直白得令人不知道该如何接招。 汪悦榕被他看的面上泛红,忍不住伸手在他腰上拧了一下。 一百九十九·亲密 苏嵘登时被拧的龇牙咧嘴,忍不住大声求饶。 汪悦榕拿他没法子,又怕他这么喊被人听见,又气又急的去追他捂他的嘴:“你快别说了,若是到时候被人听见,我......” 苏嵘哈哈大笑,忽然上前一把抱住了她:“被人听见又怎么了?我都两年没有见过我媳妇儿了,成亲第二天我就出征了,难道还不许我想我媳妇儿?” 两人又是笑又是闹,苏嵘最后是将汪悦榕给抱回了房去的。 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汪悦榕躺在床上已经有些疲乏了,但是她还是忍不住侧着身子去摸苏嵘的伤疤,低声问他:“疼不疼?” 这样俊俏的脸,有这么长一道伤疤,当时肯定是很疼的。 苏嵘满不在乎的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揽在怀里,轻声说:“不疼,你一摸,就半点不疼了。” 汪悦榕垂下眼帘,所有的等待所有的担惊受怕,在此刻都有了回报,都化成了喜悦,这是她喜欢的人,她的丈夫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将军,却也有武将难有的细腻和专情,她紧紧靠在苏嵘怀里,轻声说:“你回来了真好,我也很想你,非常非常想你。” 这句话的后果,是汪悦榕次日就没能按时起来床。 等她起来的时候,阳光已经照在了她的脸上,她一时有些迷瞪,茫然的眨了眨眼。 外头伺候的人很快就听见了动静,急忙都进来了。 汪悦榕张嘴问:“什么时辰了?” 这一张嘴,她才发觉自己连声音都是哑的,想到昨晚的事,忍不住脸上发红。 幸亏丫头只是恭恭敬敬的道:“您放心,伯爷吩咐过,说是让您睡的。” 这就是说,肯定是已经过了请安的时辰了。 汪悦榕心里有些不安,苏嵘回来第二天,自己就不请安了,这...... 她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苏嵘一句。 苏嵘却已经推门进来了,他显然是去演武场刚回来,手里还拿着他的剑,此时整個人头发都有些湿,却神采奕奕。 见汪悦榕已经醒了,他脸上露出笑来:“祖母和大姐都让人过来说了,叫咱们今天不必去请安,你醒了,饿了没有?梳洗了快来吃饭,我也饿了。” 汪悦榕心里的担忧和羞恼忽然便都散去了,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觉得有些像是在做梦。 他为什么永远都能把事情处理的这样好?分明是为了她着想,但是却也不会让她难做人。 她吐出口气,想到这样体贴又有本事的夫君是自己的,心里便无限欢喜,笑着点头。 夫妻俩一起用了早饭,苏嵘才领着汪悦榕去苏老太太那里。 正好苏老太太正在跟苏邀说话,听见他们俩来了,满脸是笑的让人进来,又笑着说:“才刚幺幺还在说呢,她要去贺家一趟,她这回来,肯定是要去贺家和沈家的,人家都挂念着她呢。还有你们,嵘哥儿既然回来了,也得往岳家走一趟拜见才是,让人家也跟着担心了这两年,如今回来了,可得好好的陪着你岳父喝一杯。” 婆家这样通情达理,汪悦榕只有高兴的,便笑着应是。 苏老太太又急忙让苏杏仪去吩咐库房准备礼物,到时候好一并给苏邀带去贺家和沈家,还有苏嵘跟汪悦榕回汪家的礼物,也都要准备好。 忙忙乱乱的,苏嵘看着忍不住微笑,却还是对着苏邀问:“要不要我陪着你一道过去?” 贺家临走的时候闹的那一出苏嵘还记得,他怕苏邀过去会跟贺太太有什么误会。 苏邀却摇了摇头,见汪悦榕也担心的看着自己,急忙道:“没事的,祖母说得对,汪家可是也陪着担心了这两年,哥哥回来了,肯定得先去岳家走一趟才对。我去看看外祖母,又不是外处,不必担心。” 听见她这么说,苏嵘也知道苏邀怕是自己有打算,便也没有再坚持,只是嗯了一声:“既如此,那你便自己小心些,若是有什么事儿,叫人给我送消息,我过去接你。” 苏邀笑着应是。 等到上了马车,她才看着苏钲,轻声问:“是不是有些紧张?” 苏钲的确是有些紧张,他其实回来已经有一阵了,但是还没有见过外祖母。 他知道家里以前的事儿,心里也知道,贺太太是不喜欢自己的母亲苏三太太的,或者说,是不喜欢苏三太太的做派,还有之前苏桉和苏杏璇的事情在先,他有些怕贺太太同样不喜欢自己。 迟疑了一会儿,他还是直接的点了点头。 苏邀便笑了起来,伸手替他将荷包正了正,轻声道:“别怕,外祖母其实是个非常好的人,她通透,善良,不会跟你为难的。” 她知道苏钲的忐忑来自于哪里,便把从前的事情都跟苏钲很详细的说了一遍。 苏钲知道的也不过是大致罢了,苏邀如今再细细的跟他说,他才知道以前发生过那么多事,才知道苏杏璇和苏桉是做了什么,苏三太太又做了什么。 他有些怔忡的看着苏邀:“三姐姐不讨厌我吗?” 他也是苏三太太的孩子。 苏邀忍不住失笑:“”苏邀便笑了起来,伸手替他将荷包正了正,轻声道:“别怕,外祖母其实是个非常好的人,她通透,善良,不会跟你为难的。” 她知道苏钲的忐忑来自于哪里,便把从前的事情都跟苏钲很详细的说了一遍。 苏钲知道的也不过是大致罢了,苏邀如今再细细的跟他说,他才知道以前发生过那么多事,才知道苏杏璇和苏桉是做了什么,苏三太太又做了什么。 他有些怔忡的看着苏邀:“三姐姐不讨厌我吗?” 他也是苏三太太的孩子。 苏邀忍不住失笑:“”苏钲知道的也不过是大致罢了,苏邀如今再细细的跟他说,他才知道以前发生过那么多事,才知道苏杏璇和苏桉是做了什么,苏三太太又做了什么。 他有些怔忡的看着苏邀:“三姐姐不讨厌我吗?” 他也是苏三太太的孩子。 苏邀忍不住失笑:“” 第二百章·团聚 苏钲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或许是因为住在外面长大的缘故,他心思敏感细腻,许多事情你说一遍,他都能牢牢地记住,并且领悟你的意思。苏邀也能感觉出来苏钲是在有意的委屈自己迎合别人,努力想要获得家里每个人的喜欢。 这让她想到了自己。 可是这些问题不是几句话便能调整好的,需要苏钲自己想明白,她摸了摸苏钲的头,没有再说什么,等到到了贺家,见到了黄妈妈,才忍不住笑了,轻声喊:“妈妈,我回来了。” 黄妈妈看到苏邀也是分外高兴,急忙迎上来,上下打量了苏邀一眼:“好好好,姑娘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一面又去看苏邀身侧的苏钲,恍然问:“这是表少爷吧?” 见苏邀点头,她也非常欣喜:“真好,都长这么大了,咱们太太一定高兴,来,快里面请!” 苏邀拉着苏钲跟着黄妈妈,又问她:“外祖母好吗?” 黄妈妈的动作顿了顿,叹了声气轻声道:“身体倒是不错,就是人没什么精神,也不怎么喜欢见人,前些时候,有好几拨人来求见,还有一些老家来的亲戚,姑奶奶和二奶奶都给拒了。” 想也知道贺太太定然是难过的,苏邀轻轻吐了口气,听着黄妈妈说最近家里的一些琐事,也挺的非常认真。 等到终于到了贺太太的院子,黄妈妈带着苏邀还没走几步,忽然见几個小丫头惊慌的冲了出来,不由得便有些气怒的皱眉:“这是怎么了?没看见这是谁吗,匆匆忙忙的这副样子,半点规矩都没了!” 小丫头们脸上还有些惊慌,还是一个胆大些的小丫头跟黄妈妈解释:“妈妈,里面正生气呢,太太生气,正在骂二爷呢!姑奶奶让我们去请二奶奶过来。” 好端端的,骂二爷做什么?黄妈妈也有些诧异,但是还是斥责了小丫头们几句,等她们都散了,才跟苏邀解释:“我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二爷也没什么事儿啊,不知道是怎么了。只是太太最近的确是常常容易发脾气......” 说话间已经到了正院,贺姨母正站在廊下,听见动静抬起头来,一眼便看见了苏邀,顿时便扬声喊:“幺幺来了!快进来!” 她一扬声,里面的声音便小了下去。 苏邀心知肚明,抬脚上了台阶,便轻声问:“怎么回事?” 贺姨母有些无奈:“不知道是怎么了,二弟他回来不久,便惹了母亲生气,母亲还少有这么生气的时候......” 大家都知道贺太太对苏邀的宠爱,见了苏邀来,院子里所有人都放松了几分,贺姨母也拉着苏邀进屋,掀开帘子便笑着冲贺太太说:“母亲,快看看是谁来了?” 苏邀疾走了两步到贺太太跟前,重重的跪下去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 贺太太原本满脸的怒容,见到苏邀却又强自克制住了,眼圈泛红的让苏邀起来,又一把攥住苏邀的手,上下仔细看了一遍才道:“瘦了,也不如从前白了。” 苏邀却忍不住觉得心酸-----贺太太的头发都已经白了,原本贺太太可是比苏老太太显得年轻多了的,但是现在,一眼看过去,竟然跟苏老太太也没什么区别,但是,但是在自己走之前,外祖母也没有这样苍老憔悴啊! 苏邀心里生出难以言喻的后悔,扑上去在贺太太怀里失声痛哭。 她真是太蠢太自私了! 她为了当年的事难过痛苦的时候,外祖母都能够体会她的痛苦,安慰她陪伴她为她撑腰,给她底气。 但是她竟然不能设身处地的站在外祖母的立场上想一想。 对于外祖母来说,胡皇后的死,就像是压在外祖母身上的一座大山。 若是胡皇后真是冤死,那贺太太什么都不能做,她该会有多难过?她可是胡皇后亲手带大的,胡皇后跟她的母亲也差不多了! 贺太太却没有生气也没有抱怨,她跟从前的任何时候一样,将苏邀揽在怀里,轻轻的一下一下的拍苏邀的背安抚她:“好了,你现在可是及笄的大姑娘了,怎么反倒是不如从前小时后稳重?我好好的又没什么事,你现在也好好的回来了,这是大喜事,该高兴才是,你这么哭,岂不是让我难过?” 苏邀哽咽的无法开口,心里的内疚自责铺天盖地的涌上来。 她在云南两年,这两年里,她一直忙着处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仔细的想一想,扪心自问一下,她真的有把贺太太的事时时刻刻放在心上吗? 贺太太仿佛能看透苏邀的所思所想,这个孩子从九岁起就在她身边,被她一手带大,她完全能知道这个时候苏邀想的是什么。 她摸摸苏邀的头,看向站在原地有些不安的苏钲,轻声问:“这是阿钲吧?” 苏邀抿唇哽咽着点头。 贺太太招手把苏钲叫到跟前,忽然笑了:“是啊,是阿钲,看着跟你长得一模一样,跟你也像。” 她夸赞了苏钲几句,便看向一声不吭的贺二爷:“起来吧!你如今也这么大的人了,凡事别听风就是雨,家里以后还不是要靠你跟你大哥撑着?!你们若是立不起来,叫底下的孩子们以后跟着你们吃苦吗?!” 贺二爷当着晚辈的面被训斥,竟然也一点儿都不敢反驳,只是讷讷的应是。 贺太太也没有再揪着不放,只是沉声道:“出去吧,你妹夫也来了,出去跟你妹夫说说话儿,让你妹夫留下来用饭。” 贺二爷如获大赦,急忙起身告退。 苏邀福了福身子恭敬的送了贺二爷出去,若有所思的看了贺二爷一眼。 贺二爷自来都是十分孝顺的,在山东的时候便是出了名的听贺太太的话,这一次竟然能把贺太太气成这样,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贺太太打发了贺二爷,又去看贺姨母:“你也去吧,跟你弟媳妇商量商量,今晚设宴为幺幺接风洗尘。” 贺姨母行礼应是。 第一章·异常 等到大家都走了,屋子里只剩下苏邀,贺太太才长出了一口气,在自己身边的座位上拍了拍:“过来,陪着我坐一坐。” 苏邀急忙坐在她边上,还跟在山东的那时候一样,靠在贺太太身上,伸手圈住贺太太的腰,又忍不住跟贺太太说了一声对不起。 贺太太轻笑了一声:“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傻孩子,你临走之前把话说的都那么清楚了,你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我知道,既然你都说这件事有猫腻,刘妈妈是骗我的,那自然就是真的。只不过是我自己想不开罢了,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她抱着苏邀,抚摸苏邀的头发:“外祖母老了,但是并不糊涂。你既然回来了,这件事,我相信你会给外祖母分说明白。外祖母一直是信我的幺幺的。“ 苏邀把头埋在贺太太腰间,许久都没有抬头,过了许久,才抬起头来,开始一五一十的跟贺太太说起她去云南的时候发生的那些事。 从袁大人他们开始说起,说到白七爷,再说到马老大和魏德胜,还有老刘师傅那些人,苏邀垂着眼睛轻声说:“外祖母,他们是迟家的人,也是前朝的人。京城的许次辅甚至都只是他们的傀儡,我思来想去,齐云熙的话未必可靠。” 她圈住贺太太,坦诚的说:“一个什么都能利用的人,一個根本分不清是非黑白的人,她说的话,一个字都是信不过的。那个刘妈妈,现在也已经证明了,她其实根本只是个传话的工具,外祖母,您再等等我,我一定能查到到底是谁要挑拨您去恨圣上,甚至巴不得您做出傻事。” 贺太太轻声道:“好!外祖母等着你。”她说着,看着苏邀问她:“幺幺,还有件事外祖母要问你,你自己的事,有没有想好?” 屋子里没有别人,许多话也就没有什么可避讳的,贺太太直言不讳:“有些话,原本外祖母不打算说,可是思来想去,又觉得非说不可。你如今已经及笄,且为了去云南,连及笄礼都耽误了,幺幺,像你这个年纪,人家成亲的都有了,可你却迟迟连亲事都还没有定下来。” 贺太太轻轻叹气:“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这么千里迢迢的赶去云南,若说你心里对萧恒没有情意,那我是不信的。可我问你,幺幺,你的心意如此,他呢?” 苏邀对着贺太太也并没什么可隐瞒的,她是被贺太太带到如今,人生大事要问贺太太是再正常不过的,所以她很诚恳的承认了:“外祖母,我不骗您,我的确是喜欢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也说不清楚了。可我知道,若是我对成亲这样的事还有一点点期许的话,那都是他带来的。因为想到成亲的人是他,所以会有成亲也不是那么可怕的想法。他如今喜欢我,以后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可人生未知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我想了又想,不如抓紧如今就有的东西。” 就算有一天这感情真会变质,她也愿赌服输。 贺太太听的忍不住露出笑容,轻声却坚定的喊了一声好,笃定的道:“做的对,你平常什么都好,就是这谨慎的性子,说的好听些是沉稳,说的不好听些就是太过瞻前顾后,幺幺,外祖母早就想告诉你,这世上的事任凭你思虑的再周详,都不可能没有意外。既然如此,那就随心而活,不要让自己过的那么累,自己开心才是最重要。你现在喜欢他,他既然也喜欢你,那么就不要怕,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说完这一句,贺太太身心通畅,等到晚饭也吃完了,又对苏邀道:“你挑个时间,过来住一段时间吧,太久没有见你,外祖母很想你。” 苏邀忙不迭的点头。 跟贺太太再说了会儿话,苏邀去了贺姨母的房里。 贺姨母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见她过来丝毫也不意外,笑着站了起来,打发了丫头们,让苏邀坐。 等到何妈妈上了茶也退出去,她才带着些疲倦的道:“我等了你许久了,就料到你今天该过来的。” 苏邀对着贺姨母的时候便更直接了,毕竟最隐秘的事都曾撞见过,如今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她径直问:“姨母,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人非要见外祖母不可的?“ 她临走之前就让贺姨母留意那些借故接近,甚至知道贺太太生病还非得要过来的人。 若是真的有人还没死心,按理来说这段时间应当是该有动作了-----毕竟萧恒打了胜仗的事儿早就传开了,那些人怎么可能坐得住? 贺姨母从身后的桌子上拿出一个小匣子递给苏邀:“这里就是你走之后那段时间还有最近这段时间都来家里过的,来过三次以上的我也都标注了,你看一看着里头有没有值得怀疑的人。还有刘姑姑......” 她皱了皱眉:“她的事儿,现在母亲的反应也没有以前那么大了,想必是也不再信那些鬼话。倒是还有一桩事,二弟他最近似乎有些不对劲。” 贺二爷? 苏邀一下子就想到了今天贺二爷被贺太太训斥的事,她自己也觉得很奇怪,毕竟以前贺二爷可是一个恨不得什么事都听贺太太的好儿子,而且也算得上是忠厚的人,他做了什么事,会惹得贺太太大发雷霆? 贺姨母说起这件事,面色有些差的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二弟最近时常早出晚归的,原本我们还以为他是为了办差,但是谁知道审问了他的小厮才知道,他竟然是出去喝花酒!你知道母亲的性格,最是讨厌家里的爷儿们沾染这些东西的,知道这件事以后气的了不得,要问二弟跟谁去的,二弟又不肯说,只是支支吾吾的说是跟一些同僚,他如此......莪总怕是他走上了什么歪路。我知道你身边有人可用,这件事,你能不能帮忙查一查?” 问贺二爷现在看是问不出什么的了。 第二章·封侯 坐上苏家的马车之时,贺二爷也正好送了苏三老爷出来,从前舅兄两个是没什么话可说的,但是经历了不少事之后,两家关系缓和之余,苏三老爷跟贺二爷也多了几分往来,所以贺二爷面上还带着几分笑意,冲着苏钲也笑了笑:“好孩子,以后有空就过来,这也是你的家,别生分了才是。” 看上去正常的很。 苏邀掀起车帘,正好对上了贺二爷的眼睛。 贺二爷怔了怔,大踏步从台阶上走下来,走到了马车边上,才看着面前的苏邀:“幺幺,你长大了。” 苏邀在贺家几年,对舅舅们并不算十分熟稔,大舅舅一直是在外头任上当官,逢年过节都没法儿回来,三年也就见过一次,没什么太多感情。二舅舅当时也在漕运上做事,回家来也是不会跟她这个外甥女有多少接触的,加上她从前一直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凡事都能躲就躲,所以贺二爷跟她真正熟悉起来,还是贺二爷被陷害入狱,她帮忙的那一次。 可是这一次,苏邀从贺二爷的眼里看出了满满的生疏和闪躲。 她轻声喊了一声:“舅舅。” 这一声似乎让贺二爷非常的不自在,因为他的嘴唇动了动,半响才勉强笑着答应了,之后便没了继续说话寒暄的兴致,冲苏邀敷衍的说了两句,便跟苏三老爷说话去了。 苏邀放下帘子,脸上的笑意一瞬间就消失了。 她也察觉到了贺姨母说的不对劲,贺二爷的确是有些不对劲,这种不对劲让她心里非常的不舒服。 等到回了府中之后,她便让人去把阮小九和孙兴他们叫来。 都已经很晚了,苏邀便干脆没进内院,在外面的正厅里见了他们。 苏三老爷如今早已经习惯女儿的特立独行,也没当回事,只是径直带着苏钲进去老太太的院子里问安了。 苏邀坐在玫瑰木的圈椅里,吩咐阮小九和孙兴:“有一件事要你们办一下,你们帮忙去查一查贺二爷最近跟谁走得近,又时常跟谁在一起,做了些什么。能查到多少,便是多少,事无巨细都回来告诉我。” 这是苏邀回来之后头一次吩咐他们办事,二人都知道这件事肯定是非常重要,都不敢含糊,郑重的答应了。 苏邀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他们的回来仿佛是揭开了一场热闹的帷幕,从他们回来这天开始,京城便肉眼可见的热闹了起来,从云南回京的那些勋贵和将领的家里都是宾客盈门,而礼部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着接下来的太庙祭祖大典。 尤其是犒赏三军的那一天,京城中但凡是能看得见宫中仪仗队的地方,早早的便已经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周边都挤得水泄不通。 苏嵘是先锋,在这场战争中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自然也在犒赏的将领之列,并且次序还很前。 苏家上下都喜气洋洋,苏老太太更是一早便先去祠堂拜了祖先,而后才出来,送了苏嵘出门。 而这一天的荣耀还只是個开始。 犒赏完三军之后,第二天,宫里的夏太监便上门了。 苏家大开中门,摆香案,放神桌迎接,夏太监笑眯眯的,对着苏家的人都客气的很,尤其是对着苏老太太,更是左一个老封君又一个老封君的喊着。 太监最是势力了,见到他这样,大家都知道是好事,便是苏老太太,也定神对着李瑞使了个眼色。 李瑞立即便识趣的送上了一个厚厚的封包。 夏太监笑眯眯的收了,道:“永定伯到了便可宣旨了。” 苏嵘原本是在外面的,早就有下人去请了,过了不多一会儿,苏嵘也赶了回来接旨。 夏太监便也不多耽搁,等到众人都跪下了,便缓缓展开了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永定伯苏嵘骁勇善战,于云南一战斩首无数,立下大功,兹从伯爵升为侯爵,是为永定侯,另赏赐锦缎百匹,黄金三千两,白银一万两!” 虽然说是早有预料,但是听见这道圣旨,苏家上下仍旧是喜出望外。 自从元丰帝登基以来,凭借军功获爵位的,屈指可数! 而苏嵘如今凭借军功成了永定侯! 这是什么样的光荣? 便是先永定伯,也并没有这个殊荣! 苏老太太激动得热泪盈眶,颤颤巍巍的被苏嵘搀扶着站起来之后,先是谢过了夏太监,才含泪拍了拍苏嵘的手背。 好,好啊! 他们苏家从最辉煌的时候跌落下来,最艰难的时候,定好的亲事都被悔婚,苏嵘成了众人争相议论的笑话,而现在,这些屈辱都不复存在。 从前的苏家固然是也不再是被人欺负的时候了,但是,哪里能比的上现在荣耀? 这是明晃晃的,无可争议的军功。 苏家是凭借后辈实实在在的功劳,而洗刷了耻辱,从此以后,不管是谁,都不能再轻视苏家! 在他们手里失去的,终归是在他们手里拿回来了。 这一种激动,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能理解的,苏老太太抱着圣旨,颤巍巍的对苏嵘道:“送去祠堂,供奉在祖宗面前,也好让祖宗和你父亲看看,我们苏家如今,后继有人了!” 苏三老爷也同样激动,这毕竟是苏家的荣耀,何况这是苏嵘在战场拼来的,根本连嫉妒都没有理由,他也真心实意的对苏嵘道喜。 苏嵘诚恳的谢过了苏三老爷,又对夏太监客气的道:“您老人家请留下来用顿便饭吧。” 夏太监笑呵呵的婉拒了:“下次吧,咱家手里还有些事儿,还得往下一家宣旨去呢,下次再来叨扰府上。” 见夏太监确实是有事,苏嵘便也不强求,只是亲自送了夏太监出去。 等到再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已经高兴坏了。 苏老太太扬声宣布:“吩咐下去,让厨房今晚整治几桌,咱们家里人自己好好高兴高兴。另外,府中上下伺候的人,全都发三月的月钱,最近大家都辛苦了,往后也要勤勉当差!” 第三章·忧心 短短几天,苏家改换门庭,已经从伯府变成了侯府的事情便已经街头巷尾都知道了,这毕竟是大家早有预料的事,毕竟那可是实打实的军功,自古以来便有句话说军功最重,所以也没有人觉得给苏嵘的封赏过重了。 倒是作为姻亲的汪家,汪大太太得知此事还是苏家使唤了下人过来报喜,她才知道的。 知道了之后,除了高兴之外,汪大太太便是觉得有些恼怒。 毕竟别的不说,汪大老爷可是实实在在的礼部侍郎,给这些将领们拟定封赏,他们是不可能听不到风声的,但是汪大老爷倒是好,竟然能够隐瞒得如此密不透风,这可是关乎他女婿的事呢,怎么能一点口风都不露? 又不是什么机密! 汪大太太这么想着,便也笑着跟汪老太太抱怨了几句。 汪老太太也是哈哈笑了几句,点头道:“可不是,这个老大,最是道学不过!这可是他的嫡亲女婿,也不知道提前说一声,叫咱们娘儿们高兴高兴可又怎么了?”她笑完了,又道:“这么高兴的事儿,咱们家可不是外家,准备些好东西。嵘哥儿我知道,他有本事又沉得住气,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孙女儿嫁的人这么有本事,凭借自身拿了侯爵,相比较起来,可比之前的苏桉好了几百倍不止,更比那不知所谓的姓何的又好多了,苏嵘这么年轻,肯定是还有大用处的,以后何愁没有他施展的地方? 姻亲姻亲,本来就是互相扶持,互相帮衬的,苏家好了,其实也是汪家好。 汪老太太自然上心。 汪大太太也上心,闻言急忙点头,果然亲自挑选了好些好东西出来,就准备让人当天带着一道上苏家去贺喜。 她忙碌了一天,浑然不觉汪大老爷也回来了,等到将册子都看了一遍,才听见汪大老爷问:“忙什么呢?这半响才进来。” 汪大太太见到丈夫回来了,又听见他这么问,顿时便忍不住嗔怪的反问了一句:“您还好意思问,能是因为什么?自然是因为知道了咱们女婿已经封了侯爵了,所以忙着准备贺喜的礼物啊!倒是您,若是您肯透露一两句,咱们何至于这么着急忙的?” 汪大老爷却远没有女眷们那么高兴,听见汪大太太这么说,顿了顿才道:“这有什么可说的?女婿立下了大功,本来就是该有封赏的,这封赏早有例子在前,也没什么出乎人意料的。你们别大惊小怪的,反倒是叫别人说咱们家轻狂。” 汪大太太有些讪讪的,仿佛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这也算得上轻狂?咱们也没到处去说,就自己家人高兴高兴都不行了?你也是......” 她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怪不得母亲都说你道学呢,你果然是有些道学。” 汪大老爷不理会这些话,站起身来道:“我去书房了。” 汪大太太顿时莫名其妙:“这可刚回来,什么事儿啊那么忙?” 汪大老爷不答,径直已经走了。 汪大太太皱了皱眉,但也没法子,只能低声道:“真是怪了,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书房里漆黑一片,只有走廊上还亮着两盏灯笼,见到了汪大老爷过来,守着书房的小厮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接应。 汪大老爷将手里的灯笼随意扔给了他,让小厮点了灯,又让厨房去弄些点心,自己坐在书案后头的椅子上,沉沉的呼了口气。 屋子里安静的很,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汪大老爷手按在了自己的太阳穴,过了许久,又忽然站了起来,急匆匆的往外走。毕竟别的不说,汪大老爷可是实实在在的礼部侍郎,给这些将领们拟定封赏,他们是不可能听不到风声的,但是汪大老爷倒是好,竟然能够隐瞒得如此密不透风,这可是关乎他女婿的事呢,怎么能一点口风都不露? 又不是什么机密! 汪大太太这么想着,便也笑着跟汪老太太抱怨了几句。 汪老太太也是哈哈笑了几句,点头道:“可不是,这个老大,最是道学不过!这可是他的嫡亲女婿,也不知道提前说一声,叫咱们娘儿们高兴高兴可又怎么了?”她笑完了,又道:“这么高兴的事儿,咱们家可不是外家,准备些好东西。嵘哥儿我知道,他有本事又沉得住气,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孙女儿嫁的人这么有本事,凭借自身拿了侯爵,相比较起来,可比之前的苏桉好了几百倍不止,更比那不知所谓的姓何的又好多了,苏嵘这么年轻,肯定是还有大用处的,以后何愁没有他施展的地方? 姻亲姻亲,本来就是互相扶持,互相帮衬的,苏家好了,其实也是汪家好。 汪老太太自然上心。 汪大太太也上心,闻言急忙点头,果然亲自挑选了好些好东西出来,就准备让人当天带着一道上苏家去贺喜。 她忙碌了一天,浑然不觉汪大老爷也回来了,等到将册子都看了一遍,才听见汪大老爷问:“忙什么呢?这半响才进来。” 汪大太太见到丈夫回来了,又听见他这么问,顿时便忍不住嗔怪的反问了一句:“您还好意思问,能是因为什么?自然是因为知道了咱们女婿已经封了侯爵了,所以忙着准备贺喜的礼物啊!倒是您,若是您肯透露一两句,咱们何至于这么着急忙的?” 汪大老爷却远没有女眷们那么高兴,听见汪大太太这么说,顿了顿才道:“这有什么可说的?女婿立下了大功,本来就是该有封赏的,这封赏早有例子在前,也没什么出乎人意料的。你们别大惊小怪的,反倒是叫别人说咱们家轻狂。” 汪大太太有些讪讪的,仿佛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这也算得上轻狂?咱们也没到处去说,就自己家人高兴高兴都不行了?你也是......” 她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怪不得母亲都说你道学呢,你果然是有些道学。” 汪大老爷不理会这些话,站起身来道:“我去书房了。” 汪大太太顿时莫名其妙:“这可刚回来,什么事儿啊那么忙?” 汪大老爷不答,径直已经走了。 第四章·叛徒 汪大老爷神情疲惫,太阳穴最近因为按捏的太过频繁,如今打个喷嚏都在隐隐发痛,越是如此,汪大老爷的情绪便越是激动,他忍无可忍,双手撑在桌面上俯瞰着面前的常先生,咬牙切齿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威胁:“你别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跟我说话,真当我没有办法了?你也会说,他对我女儿一往情深,便是快死了,都还帮着我女儿算好了后路。你怎么知道若是我真的开诚布公说了实话,他不会帮我遮掩?” 大约真是被逼急了,所以连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 常先生啧了一声,仍旧是不紧不慢的垂下了头把玩着自己手里的扳指:“既如此,那大人干脆去呀。去跟您的乘龙快婿说,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帮我们做事,苏家大老爷为什么死的那么惨,都是您在背后帮我们收集消息。” 汪大老爷的手都在发抖。 常先生见他这副样子,头也不抬的牵起嘴角冷笑。 还在这里威胁他呢,也不想想从前做过多少事,这些事一桩一件件拎出来,可都是足够让苏家恨不得把汪大老爷杀了的罪过。 汪大老爷有什么资格跟他谈条件? 汪大老爷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垂下头,忍住耳后的疼痛和太阳穴的疼,抿着唇问:“你到底要怎么样?!” 常先生靠在椅背上舒服的喟叹了一句,双手枕在脑后,十分享受的样子,见汪大老爷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便笑着摇了摇头:“您老人家可真是,好歹都做上侍郎的人了,再过一阵子,等到孙永宁退了,您可就是最有希望的下一任尚书。六部尚书啊,这是个什么位子?多少官员熬一辈子也熬不到这個位子上头,您怎么还这么哭丧着脸?高兴一些么。至于苏家,大老爷啊,人呢不能太过贪心什么都想要的。就连青楼里的姑娘都知道,不能当了婊子还立牌坊,是不是?” 警告完了,常先生也不再为难汪大老爷,只是淡淡的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递了过去:“这个东西,您交给贺二爷吧。” 汪大老爷先没有伸手去碰那个盒子,只是警惕而防备的看着他:“这是什么东西?” 他总觉得这些人的心思没有那么简单,二十多年前,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主簿,一天到晚的不得志,只是他跟苏大老爷十分投契,所以两人交往频繁。只是.....他到底还是没扛住那些诱惑,帮了这些人一个忙。 就因为那个忙,害的苏大老爷殒命,苏嵘残废,他心中其实一直很后悔。 也正是因为后悔内疚,他才会不顾父母亲的反对坚持跟苏家定了亲事,虽然定亲的对象是苏桉,但是也是补偿苏家的意思。 当年的事过了这么多年,后来的苏家也终于越来越好,他原本以为这件事不会再有人知道。 可是时隔多年,那些人终于还是如影随形的找来了。 汪大老爷不是没有想过跟苏嵘坦白,但是这种事,坦白又能有什么用处? 何况,就算是苏嵘肯放过他,那些人手里掌握着他的罪证,也不可能放过他。 他也只不过是个俗人,他自然也心疼女儿,可是却不能无法不顾身后这这一大家子人,若是真要选,取舍其实是很好选择的。 但是这也不意味着他就想当个傻子全然被人操控,汪大老爷不去碰那个盒子,色厉内荏的看着常先生:“你若是要我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常先生就有些不耐烦了:“伤天害理?汪大老爷,汪大善人,您是不是忘了,当年您可是因为要官位就害死了自己的至交好友啊?而且,要不要我提醒您?您这事儿也不是只做了一次,还有先太子在山东的行踪.....” 眼看着汪大老爷的面色越来越白,越来越难看,常先生停住了,好整以暇的问:“还要我再继续说下去吗?你都已经走上了这条路了,便该要做好走这一条路该付出代价的准备吧?不可能好处你都享了,该你做的事儿你就不做了,是不是?” 汪大老爷闭了闭眼睛,眼里有挣扎有痛苦,良久过后,他睁开眼,手慢慢的放在那个盒子上,终于还是把盒子拿起来了。 常先生半点儿都没有意外,仿佛早就料到会如此,笑着站起身来:“哦对了,还要恭喜您呢,女婿现在已经是侯爵了,真是好事儿啊!” 他说完才慢条斯理的出去了。 屋外的小厮一直在候着,已经有些打盹儿了,听见动静一个激灵站起身来,见到是常先生,急忙殷勤的喊了一句,又急忙给他找灯笼。 常先生笑呵呵的将灯笼接过来,跟小厮客气的道了声谢,一个人打着灯笼仍旧回他的住处去了。 汪大老爷屋子里的灯火仍旧还亮着,只是屋子里许久都没有任何的动静。 常先生回头看了一眼,头也不回的走远了,一直等到回了住处,他吹了几下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灯,才道:“事儿成了,东西他拿走了。” 屋子里的灯火被吹得有些晃动,隐约能看见靠窗的座位上坐了个男人,那男人哑着声音说:“可别让他糊弄过去了,盯紧着些,我们的人传来消息,说是舟山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一出事,朝廷必然要做出应对,派去的人很可能又是萧恒。只要萧恒一走,那么这边立即就能着手引发了。” 顿了顿,男人哼了一声,语气近乎冷漠的开口:“贺家仰仗着这份与众不同的盛宠,给苏邀和萧恒带来的好处不少,现在他们还动了亲上加亲的心思,若是真让他们成了,那他们身后的势力可就彻底整合成一块儿了,又有贺家那个老太婆借着死人的恩泽,他们就更无所顾忌了。所以,这件事不能成,无论如何不能,你是聪明人,可别犯了老七的错,这些人都是厉害角色,别放松警惕。” 常先生剪了一下烛火,看着烛火跳跃着更亮堂了,他微笑着说了声是。 第五章·好事 苏家升等成了侯爵的事儿没过多久,就传出消息,永宁长公主驸马唐源也加封了安乐侯的爵位,并且这爵位也是可以承袭五代的。 这是天大的恩宠!自古以来,公主的驸马大多都是没有实权,而空有个驸马都尉的名号,这名号也不能世袭传给后代,若是受宠些的公主还好,一般能够为子女们谋得荫蔽,可若是不受宠的公主,那死了之后,公主府和公主府的财富都是要收回的。 如今永宁长公主可就完全没有任何这个担忧了。 因为现在唐源也凭军功封侯!他们一家人如今可以说是荣宠至极,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何况如今唐青枫也是十分上进的,同样有军功在身。 人逢喜事精神爽,永宁长公主仿佛陡然是年轻了几岁,带着咸宁县主进宫谢恩的时候,都止不住面上的笑意。 元丰帝如今一样是高兴的时候,因此见到永宁长公主这么高兴,还忍不住笑着打趣了一句:“可见这封赏还算是合乎皇姐的心意。” 永宁长公主再次谢过:“还要多谢圣上隆恩,臣等惶恐。” “这有什么好惶恐的?姐夫凭本事挣来的,他该得的罢了。”元丰帝不以为意,夸赞了唐源和唐青枫父子几句,目光又落在了咸宁县主身上,笑了一声便问:“说起来,咸宁是否还未婚配?” 永宁长公主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想起问这個,但是还是笑着道:“正是来求您恩典的,我给她看了一户人家,想要求圣上赐婚,如此一来,也算是我对得住这孩子的娘亲了。” 如今元丰帝用唐源用的顺手,对从来不惹事谨小慎微的永宁长公主也是十分满意,她既然这么说了,元丰帝当然不会有反对的理,还饶有兴致的问:“定下了?定的是谁家啊?咸宁如此温柔懂事,谁家有这样的福气?” 永宁长公主见咸宁县主不好意思的低头,便笑着回道:“是杨大人的次孙。” 杨大人? 元丰帝略微思忖便反应过来:“你是说杨首辅家的次孙?” 永宁长公主急忙摇头:“不不不,是太常寺的杨大人家的次孙。” 太常寺的 苏家升等成了侯爵的事儿没过多久,就传出消息,永宁长公主驸马唐源也加封了安乐侯的爵位,并且这爵位也是可以承袭五代的。 这是天大的恩宠!自古以来,公主的驸马大多都是没有实权,而空有个驸马都尉的名号,这名号也不能世袭传给后代,若是受宠些的公主还好,一般能够为子女们谋得荫蔽,可若是不受宠的公主,那死了之后,公主府和公主府的财富都是要收回的。 如今永宁长公主可就完全没有任何这个担忧了。 因为现在唐源也凭军功封侯!他们一家人如今可以说是荣宠至极,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何况如今唐青枫也是十分上进的,同样有军功在身。 人逢喜事精神爽,永宁长公主仿佛陡然是年轻了几岁,带着咸宁县主进宫谢恩的时候,都止不住面上的笑意。 元丰帝如今一样是高兴的时候,因此见到永宁长公主这么高兴,还忍不住笑着打趣了一句:“可见这封赏还算是合乎皇姐的心意。” 永宁长公主再次谢过:“还要多谢圣上隆恩,臣等惶恐。” “这有什么好惶恐的?姐夫凭本事挣来的,他该得的罢了。”元丰帝不以为意,夸赞了唐源和唐青枫父子几句,目光又落在了咸宁县主身上,笑了一声便问:“说起来,咸宁是否还未婚配?” 永宁长公主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但是还是笑着道:“正是来求您恩典的,我给她看了一户人家,想要求圣上赐婚,如此一来,也算是我对得住这孩子的娘亲了。” 如今元丰帝用唐源用的顺手,对从来不惹事谨小慎微的永宁长公主也是十分满意,她既然这么说了,元丰帝当然不会有反对的理,还饶有兴致的问:“定下了?定的是谁家啊?咸宁如此温柔懂事,谁家有这样的福气?” 永宁长公主见咸宁县主不好意思的低头,便笑着回道:“是杨大人的次孙。” 杨大人? 元丰帝略微思忖便反应过来:“你是说杨首辅家的次孙?” 永宁长公主急忙摇头:“不不不,是太常寺的杨大人家的次孙。” 太常寺的 苏家升等成了侯爵的事儿没过多久,就传出消息,永宁长公主驸马唐源也加封了安乐侯的爵位,并且这爵位也是可以承袭五代的。 这是天大的恩宠!自古以来,公主的驸马大多都是没有实权,而空有个驸马都尉的名号,这名号也不能世袭传给后代,若是受宠些的公主还好,一般能够为子女们谋得荫蔽,可若是不受宠的公主,那死了之后,公主府和公主府的财富都是要收回的。 如今永宁长公主可就完全没有任何这个担忧了。 因为现在唐源也凭军功封侯!他们一家人如今可以说是荣宠至极,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何况如今唐青枫也是十分上进的,同样有军功在身。 人逢喜事精神爽,永宁长公主仿佛陡然是年轻了几岁,带着咸宁县主进宫谢恩的时候,都止不住面上的笑意。 元丰帝如今一样是高兴的时候,因此见到永宁长公主这么高兴,还忍不住笑着打趣了一句:“可见这封赏还算是合乎皇姐的心意。” 永宁长公主再次谢过:“还要多谢圣上隆恩,臣等惶恐。” “这有什么好惶恐的?姐夫凭本事挣来的,他该得的罢了。”元丰帝不以为意,夸赞了唐源和唐青枫父子几句,目光又落在了咸宁县主身上,笑了一声便问:“说起来,咸宁是否还未婚配?” 永宁长公主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但是还是笑着道:“正是来求您恩典的,我给她看了一户人家,想要求圣上赐婚,如此一来,也算是我对得住这孩子的娘亲了。” 如今元丰帝用唐源用的顺手,对从来不惹事谨小慎微的永宁长公主也是十分满意,她既然这么说了,元丰帝当然不会有反对的理,还饶有兴致的问:“定下了?定的是谁家啊?咸宁如此温柔懂事,谁家有这样的福气?” 永宁长公主见咸宁县主不好意思的低头,便笑着回道:“是杨大人的次孙。” 杨大人? 元丰帝略微思忖便反应过来:“你是说杨首辅家的次孙?” 永宁长公主急忙摇头:“不不不,是太常寺的杨大人家的次孙。” 太常寺的 第六章·波澜 元丰帝自来对十一公主喜欢的很,十一公主在他眼里自然也都是什么都好的,但是听见庞贵妃这话,他还是点了点头,竟然是有些赞同的样子:“说的倒也是,朕记得你之前便说,虽然是贵为公主,可是却也是不可能跟着咱们一辈子,总也要嫁人的。在咱们身边,自然是没人敢如何她,可咱们也总有老的那一天,略微让她收敛些性子,是为了她好,也是要她以后过的更舒心。” 庞贵妃点了点头,又道:“这小丫头现在还一天到晚的撒娇撒痴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懂事。等她什么时候能不叫我操心了,我也就放心了。” 元丰帝没有说那就给十一公主挑个驸马的事,相反,他忽然又觉得不想让十一公主嫁的太早了。 他挑眉非常干脆的道:“撒娇撒痴怎么了?她还小呢,不着急,朕的公主难道还愁嫁?叫她学着些收敛脾气,那是咱们为女儿以后打算,但是现在咱们都还在呢,难不成就开始让她非得畏畏缩缩的过日子?” 庞贵妃有些无奈,之前说要让十一公主收敛些脾气要嫁人的是他,现在说不必着急的也是他。 但是人家是皇上,自然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庞贵妃只能顺着他的话答应下来,等到回到自己的凤藻宫,却有些虚弱的靠在了自己的贵妃榻上,许久都没有睁开眼。 明月送了参茶进来,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娘娘,见庞贵妃睁开眼睛,便轻声道:“喝点参汤吧。” 又轻手轻脚的绕到后面去帮庞贵妃按捏太阳穴和脖颈。 庞贵妃舒服的长叹一声,心里正在想着元丰帝究竟是什么意思。 分明是没希望了的事,庞贵妃这些天的功夫,早已经把事情都想明白了,现在也没有什么可求的,无非就是想着帮五皇子挑一个真正的好的合心意的媳妇儿便是了,但是现在元丰忽然来这么一出,还是忍不住让她心潮起伏。 若是真的让苏邀也来参选,那么若是苏邀配给了五皇子呢? 苏邀身后可是有苏家和贺家! 如今苏嵘蒸蒸日上,眼看着炙手可热,而贺家就更不必说,有一個镇场子的贺太太,便已经是别人家里求不来的宝贝了。 偏偏苏邀自己还多智近妖! 哪怕没有这两家撑腰,只要有苏邀这份本事,按照庞贵妃的性格,若是能有苏邀这个儿媳妇,她也肯定的觉得自己还是能争上一争。 她喝了几口参汤便没有心情了,将参汤放在一边,神情有些怏怏的望着不远处桌上的花瓶发呆,又过了片刻,她皱了皱眉头正要喊人,便听见熟悉的一声母妃便响起来了。 她有些无奈却又有些欢喜的笑了笑,还没来得及答应,便被扑过来的十一公主抱了个满怀,顿时有些措手不及,忍不住伸手将十一公主推开了些,才皱眉呵斥:“出阁读书都要三年了,也不知道你学的都是些什么,这是哪儿来的规矩?” 十一公主才不会怕自己母亲呢,皱了皱秀气的鼻子趴在庞贵妃膝头撒娇:“哎呀,母妃怎么这么说?我是从父皇那里过来的,听父皇说了,母妃说我最近进步了好多呢,瞧您,夸女儿也不知道当面夸,还非得在背后才夸。” 庞贵妃气的忍不住笑了:“你这什么属相的?怎么还学会猪八戒倒打一耙的本事了?你这小尾巴,不夸你的时候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夸你的话,你还不得飞天去了?母妃跟你说过多少次,让你以后要谨言慎行,你总是不听,倒是叫母妃怎么夸你?” 十一公主抱着她晃了晃,自己像是一只小兔子在她面前拱了拱:“母妃夸我,我也不翘尾巴。母妃,是不是幺幺也要进宫来啦?” 人就是这样,远香近臭,离得远了,大部分人对亲近的人都是只记得好处,不记得坏处的,何况十一公主本来就跟苏邀相处的不错,苏邀在京城常进宫的时候,十一公主便已经十分喜欢她,现在离开了两年,便更是让十一公主想念了。 庞贵妃自己也知道,摸了摸十一公主的头顶嗯了一声:“过几天宫里会摆个花宴,进来的人中,便有苏邀。你这么喜欢她,母妃只求你学学人家,倒不是让你非得跟她一样聪明能干,好歹学学人家的一半稳重罢,母妃也好放心啊。” 十一公主被嫌弃的了不得,面上便忍不住假装生气:“母妃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我是您的女儿还是幺幺是您女儿,您这总是当着我的面儿抬高幺幺让我学她,这也得亏我心胸宽广,否则您这不是挑拨我跟她的关系呢么?” 庞贵妃竟然被她这话堵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哭笑不得的戳了戳女儿额头:“就你嘴巴能说!什么都被你一个人说了,还叫母妃说什么?真是让人不省心的小冤家!” 小冤家十一公主才不怕庞贵妃呢,她听说苏邀真的会进宫,就高高兴兴的跑出去准备了。 她这几年攒了不少东西,都是要准备送给苏邀的。 庞贵妃见她走了,就笑着摇了摇头,跟静姑姑道:“瞧瞧这小丫头,真的还是个孩子呢,也不想想,苏邀跟她这么大的时候......” 苏邀跟她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已经开始把那些不安分的绊脚石给处理掉了,而且还崭露头角,在皇帝跟前都得了夸赞。 静姑姑笑着劝解:“身份地位不同,经历也不同,怎么能放在一起比较强求?真要说起来,咱们公主真的没什么不好的,身份高贵却不端着架子,对人真心真意,这已经是说不出的好处了,足可见咱们殿下的优秀,正如殿下所说,但凡殿下心胸不不宽广,听您这么夸赞一个外人,她可不得记恨上苏邀么?可殿下非但没有往心里去,反而还为苏邀姑娘高兴,咱们殿下呀,已经非常难得啦!” 庞贵妃到底是被静姑姑的这段话给说的笑了。 第七章·解释 苏邀倒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掀了这么多的风浪起来,毕竟都才回了京城不久,而且现在的主角都是苏嵘和唐源这种在战场立下了大功的人,他们的风头现在可谓是一时无两,这样一来,她是不那么显眼的。 不过她也不希望那么显眼。 趁着家里上下都是喜气洋洋的,苏邀挑了个时间去沈家。 沈太太正在准备东西呢,听见说是苏邀来了,高兴得简直跟什么似地,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急急忙忙的迎了出去,一眼看见往这边走的苏邀,她眼圈就红了,又是高兴又是紧张的喊了一声:“幺幺!” 急忙朝着苏邀走了几步抓住了苏邀的手。 苏邀见到沈太太也高兴,高高兴兴的喊了一声娘。 沈太太笑的都牙不见眼,答应了之后便拉着苏邀往屋子里走,又有些手足无措:“哎呀,不知道你今天就过来的,原本说了让庄子上送些鲜货过来,你不知道,你干爹他在船上弄到了好些好东西,有好些海产水产,我知道你是自来都喜欢吃那些鱿鱼啊什么的,早早的就让他们备下了。” 又急忙去吩咐下人:“对了,快快快,快让人去咱们店里说上一声,让他们先把东西往家里送来。” 沈家在京城开了家铺子,是专门往酒楼送这些东西的,如今要送过来也是很方便的。 沈太太忙活的像是一只陀螺,一会儿要把庄子上的好东西送来给苏邀做一顿好饭,一会儿要让人去把沈老爷在江西新得的苎麻布弄些过来给苏邀看,又跟苏邀说:“这是贡布,江西那边出产也少的,得几十个绣娘做個一月才能得一匹,你干爹想着能给你做几件衣裳,还有松江布,都是为你准备的......” 好似准备把积攒的东西一次给苏邀。 苏邀心里酸涩又觉得幸福,抿了抿唇靠近沈太太,拉住她摇头:“回来了能跟您和爹一起吃顿饭,便已经足够了,比什么都好。您别忙活了,咱们好好坐下来说说话!” 前些时候苏邀还称呼沈太太沈老爷干爹干娘。 但是现在,一来是她已经在苏家没什么可顾忌的,二来是苏三老爷也没有意见,她私底下的时候,便干脆连称谓也都改回从前的了。 反正爹倒是罢了,娘这个称呼,在她心里,苏三太太从来都是配不上的,她的娘亲,只有小时候带大她的沈太太。 沈太太欣慰又满足,拉着苏邀坐下来:“你呀,也太冒险了,苏邀倒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掀了这么多的风浪起来,毕竟都才回了京城不久,而且现在的主角都是苏嵘和唐源这种在战场立下了大功的人,他们的风头现在可谓是一时无两,这样一来,她是不那么显眼的。 不过她也不希望那么显眼。 趁着家里上下都是喜气洋洋的,苏邀挑了个时间去沈家。 沈太太正在准备东西呢,听见说是苏邀来了,高兴得简直跟什么似地,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急急忙忙的迎了出去,一眼看见往这边走的苏邀,她眼圈就红了,又是高兴又是紧张的喊了一声:“幺幺!” 急忙朝着苏邀走了几步抓住了苏邀的手。 苏邀见到沈太太也高兴,高高兴兴的喊了一声娘。 沈太太笑的都牙不见眼,答应了之后便拉着苏邀往屋子里走,又有些手足无措:“哎呀,不知道你今天就过来的,原本说了让庄子上送些鲜货过来,你不知道,你干爹他在船上弄到了好些好东西,有好些海产水产,我知道你是自来都喜欢吃那些鱿鱼啊什么的,早早的就让他们备下了。” 又急忙去吩咐下人:“对了,快快快,快让人去咱们店里说上一声,让他们先把东西往家里送来。” 沈家在京城开了家铺子,是专门往酒楼送这些东西的,如今要送过来也是很方便的。 沈太太忙活的像是一只陀螺,一会儿要把庄子上的好东西送来给苏邀做一顿好饭,一会儿要让人去把沈老爷在江西新得的苎麻布弄些过来给苏邀看,又跟苏邀说:“这是贡布,江西那边出产也少的,得几十个绣娘做个一月才能得一匹,你干爹想着能给你做几件衣裳,还有松江布,都是为你准备的......” 好似准备把积攒的东西一次给苏邀。 苏邀心里酸涩又觉得幸福,抿了抿唇靠近沈太太,拉住她摇头:“回来了能跟您和爹一起吃顿饭,便已经足够了,比什么都好。您别忙活了,咱们好好坐下来说说话!” 前些时候苏邀还称呼沈太太沈老爷干爹干娘。 但是现在,一来是她已经在苏家没什么可顾忌的,二来是苏三老爷也没有意见,她私底下的时候,便干脆连称谓也都改回从前的了。 反正爹倒是罢了,娘这个称呼,在她心里,苏三太太从来都是配不上的,她的娘亲,只有小时候带大她的沈太太。 沈太太欣慰又满足,拉着苏邀坐下来:“你呀,也太冒险了,苏邀倒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掀了这么多的风浪起来,毕竟都才回了京城不久,而且现在的主角都是苏嵘和唐源这种在战场立下了大功的人,他们的风头现在可谓是一时无两,这样一来,她是不那么显眼的。 不过她也不希望那么显眼。 趁着家里上下都是喜气洋洋的,苏邀挑了个时间去沈家。 沈太太正在准备东西呢,听见说是苏邀来了,高兴得简直跟什么似地,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急急忙忙的迎了出去,一眼看见往这边走的苏邀,她眼圈就红了,又是高兴又是紧张的喊了一声:“幺幺!” 急忙朝着苏邀走了几步抓住了苏邀的手。 苏邀见到沈太太也高兴,高高兴兴的喊了一声娘。 沈太太笑的都牙不见眼,答应了之后便拉着苏邀往屋子里走,又有些手足无措:“哎呀,不知道你今天就过来的,原本说了让庄子上送些鲜货过来,你不知道,你干爹他在船上弄到了好些好东西,有好些海产水产,我知道你是自来都喜欢吃那些鱿鱼啊什么的,早早的就让他们备下了。” 又急忙去吩咐下人:“对了,快快快,快让人去咱们店里说上一声,让他们先把东西往家里送来。” 沈家在京城开了家铺子,是专门往酒楼送这些东西的,如今要送过来也是很方便的。 沈太太忙活的像是一只陀螺,一会儿要把庄子上的好东西送来给苏邀做一顿好饭,一会儿要让人去把沈老爷在江西新得的苎麻布弄些过来给苏邀看,又跟苏邀说:“这是贡布,江西那边出产也少的,得几十个绣娘做个一月才能得一匹,你干爹想着能给你做几件衣裳,还有松江布,都是为你准备的......” 好似准备把积攒的东西一次给苏邀。 苏邀心里酸涩又觉得幸福,抿了抿唇靠近沈太太,拉住她摇头:“回来了能跟您和爹一起吃顿饭,便已经足够了,比什么都好。您别忙活了,咱们好好坐下来说说话!” 前些时候苏邀还称呼沈太太沈老爷干爹干娘。 但是现在,一来是她已经在苏家没什么可顾忌的,二来是苏三老爷也没有意见,她私底下的时候,便干脆连称谓也都改回从前的了。 反正爹倒是罢了,娘这个称呼,在她心里,苏三太太从来都是配不上的,她的娘亲,只有小时候带大她的沈太太。 沈太太欣慰又满足,拉着苏邀坐下来:“你呀,也太冒险了, 第八章·危险 要是让沈太太自己来说,她当然是不希望苏邀嫁给萧恒的,当然不是因为萧恒不好,相反,就是因为萧恒太好了,好到让人提起他的名字都得夸赞上几句少年俊杰。 可是也就是因为太好了,便显得不那么的容易得到。 当着女儿的面沈太太不便说什么,苏邀是她一手带大,她最知道苏邀的脾性,这个女儿从来都是一条道走到黑,哪怕是撞南墙也不回头的那种人,更别提对于这种初次心动的人了。 沈太太晚间等到送走了苏邀,才担忧万分的跟沈老爷提起这件事。 她轻声道阿:“我不是说幺幺不够好配不上,我只是觉得,太累了。嫁给皇家,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她再聪明也就是一个脑袋罢了,以后若是她跟殿下不好了,那谁能为她撑腰出头呢?” 现成的例子不就是胡皇后吗? 好的时候当然好,元丰帝也把她当成贤后,彼此尊重,但是一旦出了点事,胡皇后天然就是弱势的,毕竟世道都是帮男子撑腰的多。 沈老爷也郑重的想了一会儿,但是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闷闷的摇头:“说这些都没用,我也知道不合适,太过冒险了。但是,架不住幺幺自己喜欢啊?她从小到大,喜欢的东西真的有限,从来没有主动开口要过什么,她既然主动跟你开口了,说明必定是极为喜欢殿下的。她难得这样喜欢一件东西......” 人一生能有多少次这么猛烈的喜欢一件东西,一個人呢? 苏邀既然这么喜欢,那便当做是为这份喜欢付出价钱了。 至于以后的变故,那是以后的事。 沈太太被沈老爷这番论断说的有些无言,说起来,她竟然也忽然明白了沈老爷的意思。 千金难买我乐意,只要苏邀乐意,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沈老爷见她不说话了,微微一笑便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无非是怕我们门楣不够,不能帮幺幺撑腰。不过,怕什么呢,原本幺幺的身世曝光,她成为苏家的人的那一天起,咱们本来也没有帮上过什么忙了。” 沈老爷虽然有些惆怅,但是说到底却还是放心和骄傲更多些:“这个孩子我知道,她想做的事情,你不让她做,她心里会难受的。真为了她好,相信她,也就是了。其他的我们不能做,但是却可以努力的当她的后盾,不管发生什么,总归她永远还有我们呢。” 沈太太释然了。 沈家这边送发给苏嵘的贺礼十分的重,连苏老太太都被惊动了,亲自过问了一回,道:“太过贵重了,这让嵘哥儿怎么消受得起?” 苏邀笑了笑:“干爹干娘的一片心意,他们既然送了,便看大哥的意思吧。” 苏嵘倒是没有客气。 在他看来,反正以后跟沈家是不可能分割开的了-----沈家对苏邀来说意义非同凡响,她是舍不得放弃沈家的任何人的,既如此,倒不如收了沈家的东西,以后两家完全便当亲戚相处。 既然苏嵘都这么说,苏老太太便没什么意见了,反倒是嘱咐苏邀:“明天不是请了亲戚们过来一道热闹热闹吗?既然如此,便一道把沈亲家他们也请来吧,好一块儿高兴高兴。” 苏邀笑着点头答应了。 正说着,李瑞家的便着急忙慌的进来,见众人都在,又忙行了礼,焦急的道:“宫中来了位姑姑,说是有口谕要给县主。” 家里众人的目光便全都朝着苏邀看过去。 苏老太太不自觉的有些担心,但是见苏邀还是镇定如常,便也尽量平静了下来,等到苏邀出去接口谕了,她便皱着眉头安静下来。 她知道,这番多半是跟亲事有关了的。 果然,苏邀去了一会儿又回来。 苏杏仪急忙问她是什么口谕。 苏邀便轻声道:“宫中说是举办花宴,十一公主殿下说是想念我了,所以娘娘召我进宫赔十一公主说说话。” 汪悦榕攥住苏邀的手,等到人散了,便轻声安慰:“你也别担心,十一公主原本就喜欢你,既然叫你进宫去,总归不会是什么坏事。” 她跟苏邀既是朋友又是姑嫂,两人之间没有什么秘密,彼此都很相信彼此,对于汪悦榕来说,自然是把苏邀当做无话不谈的自己人的。 苏邀也放心的很,笑着对汪悦榕点头:“放心吧,我都知道,何况,我是真的不担心。” 别的事也就算了,但是亲事这种事,她不想费尽心思自己去谋求,萧恒说过其他的事情他都会处理好,那她就选择安静的等着,也相信萧恒。除了相信,貌似也做不了其他的。 既然结果都只有相信萧恒一条路走,那她焦虑也没什么用。 苏邀不打算说的过多,问起汪悦榕来:“帖子都送了吗?” 苏家这次邀请的人家也很少,无非也就是永宁长公主府上和汪家,还有沈家宋家,最后是贺家。 汪悦榕笑了笑:“其他的都送去了,我家我想亲自过去一趟,我母亲来信说是我父亲病了,我有些不放心,正好过去亲自看一看,看看怎么样了。” 汪家是姻亲,而且这么多年来对苏家都很关照,一听说汪大老爷病了,不仅苏邀急忙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连苏老太太也惊动了,忙不迭的要让苏嵘也过去看看老丈人。 弄的汪悦榕哭笑不得又有些不安:“若是家里人知道我这么大张旗鼓的,怕是要斥责我张扬了,真不是什么大事,我母亲让人过来的时候还特意说了,只不过是小小的风寒,很快就好了,也吃过药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苏老太太还是非常坚决的让苏嵘也陪着她一起过去,又郑重嘱咐了,若是有什么事,便快些让人过来家里说一声,能帮得上忙的,苏家万万不会推脱。 婆家这么好,汪悦榕心里感动,回了家也忍不住跟娘亲和祖母把这件事给说了。 听说苏家的好,汪老太太和汪大太太也是高兴。 第九章·可惜 汪大太太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见苏嵘不仅跟着过来,而且礼数周到,态度恳切,心中对这门亲事越发的满意,又笑着对苏嵘道:“你父亲在外面书房呢,他病着,你们这上门来我们也不知道,倒没什么准备.....” 苏嵘便笑了:“母亲言重了,又不是外人,何况我们原本也没打招呼便过来了的。”便跟汪老太太和汪大太太告辞,去书房找汪大老爷说话。 等到苏嵘一走,汪大太太便满脸笑意的说:“真是,千挑万选的,最后到底是被我们纷纷选了个最好的。我真是看嵘哥儿浑身都是优点,便没有一处是不好的。” 不仅是她,汪老太太也是同样的看法:“是啊,这个年纪,能有这個成就的同时,还能如此谦虚,已经是非常难得了。更难得的是还把妻儿看的重,你看看他,凡事都是要问过纷纷的意见再决定的,这种这么好的女婿,被你捡到了,也是该你高兴的。” 女眷们聚在一起,本来谈论的也就只有这些琐事,汪老太太听说苏家要办宴席,难免问一句请的人,听见汪悦榕一一说了,才点头道:“你们祖母做得对,虽然说是难免被人说上一声过于谨慎,不过谨慎总有谨慎的好处。你们年轻人,遇见事儿还是要多听听老人家的意见,老人家总不会害了你们。” 这边说的其乐融融,那边苏嵘去求见汪大老爷,却见汪大老爷面色憔悴,看上去像是大病了一场的样子,不由便有些关切的问了汪大老爷的身体。 汪大老爷咳嗽了几句,态度倒是还跟从前一样,摆了摆手:“没什么,也就是表面上看着严重罢了,其实没什么事儿,就是我最近总是睡不着,所以风寒便难免反反复复的,过一阵子就好了。” 说着又问苏嵘:“升了侯爵了,府里的规制开始改了没有?” 苏嵘摇了摇头:“还没有开始改呢,想着也不着急,干脆等到武选司的任命下来了,再改也不迟。” 汪大老爷的面色就有些复杂。 常人遇上这种事,巴不得马上就把规制给改了,恨不得昭告天下他们如今的飞黄腾达,但是苏嵘却如此能忍。 若是.....就好了。 心里叹息,汪大老爷面上却不会露出来,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公文:“你预计过没有?武选司大约会分你去哪儿?” 苏嵘想了想,道:“我想着,应当是会去浙江。” 汪大老爷手里的动作就停下来了,盯着苏嵘问:“怎么会这么说?说说看?” “如今云南大局已定,乱子已经彻底平息了,如今剩下的北边的瓦剌不必担忧,毕竟一年一年加固的城墙摆在那儿,而且如今在北边守着的都是名将,倒是沿海那边,听说倭寇海盗如今却非常猖獗,若是不出意外,从云南调回来的大部分将领,我猜测应当都是会调到浙江去的。” 女婿这样通透,做岳父的原本该高兴的。 但是汪大老爷却真的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他吞了口口水,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手脚发冷。 过了一会儿,他垂下眼帘看着苏嵘:“你这么分析也有道理,只是若是你调去了浙江,岂不是又要跟纷纷相隔两地了?你们到底是夫妻,长期分开是不好的。” 苏嵘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如今既然汪大老爷提出来,他便立即解释:“其实您说的这件事,我心中也有数,而且我也跟我祖母和大姐商量过了。我大姐如今是在家中,有她和我三叔照顾祖母,便够了,若是我被调去了浙江,我便带着纷纷一起走。只是这件事,我也需要跟纷纷也商量商量,便还没有跟您说。”等到苏嵘一走,汪大太太便满脸笑意的说:“真是,千挑万选的,最后到底是被我们纷纷选了个最好的。我真是看嵘哥儿浑身都是优点,便没有一处是不好的。” 不仅是她,汪老太太也是同样的看法:“是啊,这个年纪,能有这个成就的同时,还能如此谦虚,已经是非常难得了。更难得的是还把妻儿看的重,你看看他,凡事都是要问过纷纷的意见再决定的,这种这么好的女婿,被你捡到了,也是该你高兴的。” 女眷们聚在一起,本来谈论的也就只有这些琐事,汪老太太听说苏家要办宴席,难免问一句请的人,听见汪悦榕一一说了,才点头道:“你们祖母做得对,虽然说是难免被人说上一声过于谨慎,不过谨慎总有谨慎的好处。你们年轻人,遇见事儿还是要多听听老人家的意见,老人家总不会害了你们。” 这边说的其乐融融,那边苏嵘去求见汪大老爷,却见汪大老爷面色憔悴,看上去像是大病了一场的样子,不由便有些关切的问了汪大老爷的身体。 汪大老爷咳嗽了几句,态度倒是还跟从前一样,摆了摆手:“没什么,也就是表面上看着严重罢了,其实没什么事儿,就是我最近总是睡不着,所以风寒便难免反反复复的,过一阵子就好了。” 说着又问苏嵘:“升了侯爵了,府里的规制开始改了没有?” 苏嵘摇了摇头:“还没有开始改呢,想着也不着急,干脆等到武选司的任命下来了,再改也不迟。” 汪大老爷的面色就有些复杂。 常人遇上这种事,巴不得马上就把规制给改了,恨不得昭告天下他们如今的飞黄腾达,但是苏嵘却如此能忍。 若是.....就好了。 心里叹息,汪大老爷面上却不会露出来,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公文:“你预计过没有?武选司大约会分你去哪儿?” 苏嵘想了想,道:“我想着,应当是会去浙江。” 汪大老爷手里的动作就停下来了,盯着苏嵘问:“怎么会这么说?说说看?” “如今云南大局已定,乱子已经彻底平息了,如今剩下的北边的瓦剌不必担忧,毕竟一年一年加固的城墙摆在那儿,而且如今在北边守着的都是名将,倒是沿海那边,听说倭寇海盗如今却非常猖獗,若是不出意外,从云南调回来的大部分将领,我猜测应当都是会调到浙江去的。” 第十章·敌视 萧恒平乱归来,眼看着身价日增,明摆着便是储君了,元丰帝都已经开始着手给他配备东宫的班底,在这样的前提下,宫里说是要举办花宴,几乎是人人都想到了这次花宴的目。 也正因为有这样的猜测,京中的胭脂铺首饰店和绸缎铺的生意都好的了不得。 别的不说,沈家光是蜀锦便卖出了不少去,除了些老气横秋的颜色,其他的颜色一时都供不应求,沈家的伙计连夜跑去让东家开了仓库,再把那些专门准备好了等中秋前后拿出来的料子也都拿出来。 不仅是沈家一家店如此,其他的店也是一样的,尤其是有些老师傅坐镇的首饰店,这个时候便更是宾客盈门,等闲都已经不再接待寻常宾客了,只是专门服侍这些贵客们。 苏邀也被咸宁县主和汪悦榕拉着去了一趟珍宝阁,毕竟是要赴宴,而且还是宫中的花宴,咸宁县主见苏邀不是那么乐意去,便咳嗽了几声提醒道:“到时候进宫的,都是各家出色的姑娘们,不管怎么说,事先熟悉熟悉也是有好处的。现在这些珍宝阁之类的店铺,都已经不再上门来给夫人姑娘们定制首饰了,大家都是要到店里去的。反正也没什么事,一道去,也顺带瞧瞧热闹么。” 她本来不大愿意去,但是既然咸宁县主都这么说了,汪悦榕也要去,思来想去便也答应了出门。 先去了一趟沈家在东寺大街的铺子里,里面果然可以算得上是宾客盈门。 沈家的铺子也十分的上道,知道来的都是些姑娘太太们,都是有身份的,所以已经不再接待普通的客人,并且把楼上腾出来,专门供这些姑娘们歇脚。 沈掌柜一眼就看到了苏邀,忙丢下了手里的活儿过来跟苏邀请安,又笑着道:“姑娘就算是不来,我们也打算上门去呢,上回让咱们做的那些衣裳都做好了,正要给您送去。还有,咱们太太给您留了一匹缭绫,那真是漂亮极了,是春水色的,阳光底下一看,就波光粼粼的,总共老爷也才寻得了三匹,您要不要现在先看看?做一身衣裳,让老周加急些赶工,也来得及的。“ 苏邀却笑着摇了摇头。 她知道缭绫的珍贵,沈老爷肯定是想着给她穿着进宫去增光添彩的。 但是对她来说,却没有打算要在这些衣裳首饰上面出风头,她见短短一会儿时间便已经不下三拨人过来请沈掌柜的过去,便笑着道:“不必在这里看着我了,我只不过是顺带着过来看看的,您不必管我。若是有什么事,我自然去找你们了,这个缭绫,也一并跟衣裳送到府里去就是了。” 沈掌柜素来知道苏邀是说一不二的性子的,闻言便也不再劝,朝着苏邀点了点头,让人将东西包了起来,自己果然进去招呼客人了。 楼上的雅间里,正好能将楼下的情形尽收眼底,一個美貌少女扬声喊了一声:“娘!” 还在一边跟女裁缝商量着细节的妇人应了一声,让女裁缝先去把尺寸和样式拿来,便走过去问:“这是怎么了?”又摸了摸女孩子的头:“六丫头,你可千万不许胡闹!这是关乎你自己一辈子的事儿,你别不上心,否则到时候吃亏的可是你自己,别哭着回来跟我们诉苦。” 杨六小姐哼了一声,有些不满的看了她一眼:“您怎么总是把女儿往坏处想?我当然知道这是机会难得的事儿了,我是要问问您,认不认识底下的人是谁?” 杨夫人顺着她的目光往下面看了一眼,一开始还有些不大在意,等到看了一会儿,才收起了脸上的轻慢,点了点头说:“苏家三小姐,长宁县主,她已经许久没有消息了,我还以为......没想到倒是又出来了。” 跟苏邀前两年动不动就名扬京城不同,这两年来,苏邀基本已经在京城的社交圈子里消失了,就连庞家派人去请苏邀,苏家也都说苏邀病了要静养,并没有让她出来。 算一算,真是两年没见到苏邀露脸了。 杨夫人说着又有些感叹,她当然记得苏邀了,别的不说,便光是在草原上敢跟阿娜公主和朵雅公主赛马的勇气,既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只是这个节骨眼,苏邀又出现了,她又有些开心不起来。 毕竟现在能出来的,就不会是为了除了宫宴以外的事。 杨夫人收敛心神,拍了拍杨六小姐的肩膀:“你别管这些,管好自己就是了。你也知道,你爹和你祖父,都是希望你能够在宫宴上头出彩的,毕竟,这关乎着你自己的前程,也关乎着咱们一家的前程。” 杨博这个首辅当着已经这么多年了,虽然没出什么过失,但是要说跟元丰帝多么贴心和君臣相得,那也是没有的。 最要命的是,杨家没有能培养出非常出色的后辈。 杨老爷就不必说了,至今都还只是在太仆寺管着些马匹的事儿,便是连当年的许崇都不如,而杨家其他几个兄弟也都不行,有些更是连进士都没能考上。 孙辈也没有什么太出色的。 如今杨博已经是把希望都寄托在重孙辈了,最近都把重孙交给了杨老太爷那边管教,就是为了家族以后能够出一个出色的读书人,若是没有个进士出身,想要往高处爬把家族带的再兴旺几十年,那根本不可能。 而在这过渡期间,若是杨六小姐杨安宁能够成太孙妃,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杨家上下,都对这件事非常的在意。 杨六小姐哼了一声,手里的团扇有些烦躁的扬了扬:“我倒是想要出彩,但是凡是要有这个苏邀在的地方,就没人能够压得过她的风头去,我拿什么来出彩啊?这个丫头简直就是个天魔星,她不是病了吗?不好好的养病,这个时候倒是出来蹦跶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 杨夫人有些头痛,这丫头就是被宠的坏了,非常的飞扬跋扈。 十一章·私下 她板起脸呵斥了几句:“行了,你一个大家闺秀,这些话是你能说的么?别的不说,你祖父若是听见了这些话,就得先罚了你再说!再说了,这是皇家选妃,何等慎重?你要仔细祸从口出!” 杨夫人板起脸的时候,还是有几分吓人的,杨六小姐也不敢太过跟母亲唱对台,只能不情愿的哼了一声。 苏邀倒是没有发现还有人这么惦记着她,她从绸缎铺上了马车,便问汪悦榕:“咱们是要去珍宝阁吗?我看这么多人,也不必去了,我那里还有些廖夫人送的首饰,都是新的,也还没带过,还有纪太太和白雪送的,也都还没用过,倒是正好拿出来用。” 汪悦榕也没有想到人能多成这个份上,一时还真的有些犹豫了。 但是小铺子的工艺也不好,她便只能叹了口气:“倒也不必如此,原本咱们家难道还缺首饰用了?我不过是怕到时候人家说咱们的首饰不时兴罢了,既如此,就算了吧。咱们往茶楼去坐坐?” 她们正在马车上说着话,车壁忽然被敲响了。 汪悦榕隔着马车问了一句:“怎么了?” 外头传进来的声音就有些紧张:“夫人,县主,殿下.....殿下来了!” 殿下? 大家很快反应过来,是萧恒来了?三省是個话很少的人,但是此时此刻,却也还是忍不住的提醒宋恒:“这分明是冲着您来的,您是不是也疑心对十一少爷下手的,怕是身边的人?” 当初宋恒在三元楼附近办事,这不是所有人都能知道的----宋恒作为锦衣卫的佥事,他的行踪又不是固定的,没那么容易知道。 但是那个时候,却有人能跑来专门跟宋恒说这件事。 之前还不觉得什么,毕竟宋十一惹是生非是在京城出了名的,宋恒教训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是现在想起来,却觉得一切都太巧合了。 宋恒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走出几步才吩咐他:“还没找到那天跟着十一出去的人?” 宋十一在诏狱出事,太医说是中毒开始,宋恒就已经着手调查宋十一身边的人了,毕竟他们是跟着宋十一最紧的,他见过谁还有之前是否跟那些人有牵扯,都是他身边的人最清楚。 可是诡异的是,平常宋志远最喜欢的那个小厮浩文却一直不见了踪影。 三省摇了摇头:“这个浩文不是咱们家的家生子,是之前咱们府里施粥的时候,在难民堆里捡回来的,十一少爷看他机灵,就要了他在身边当了小厮,所以一时难以找到他。” 宋恒脚步一顿。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就更可疑了。 他将后面房子里的尖叫和抱怨都抛在脑后,大步往前走。 三省跟在他身后,心里替宋恒难过又替他担心,闹成这样,还不知道以后一家人该怎么过日子,他正想让宋恒不如回去服个软,就见广平侯身边的韩管事过来了,不由就又闭了嘴。 韩管事比起之前那一院子的人就要镇定自若的多了,冲着宋恒行了礼,就恭敬的道:“六少爷,侯爷请您过去一趟。” 三省就看见宋恒改了道,往前头书房去了,忍不住苦笑了一声,人人都还以为他家少爷在府里多么纨绔桀骜呢,可谁知道他们少爷有多难。 而此时此刻,人声鼎沸的狮子楼里头正笑声四起,人人都看着一楼大厅中央里正说着评书的先生,笑不可支。 二楼的雅座此时也都已经爆满了,天字号房里,窗户吱呀一声被阖上,一个中年文士皱了皱眉:“这个百晓生长年累月就只有那两套故事,翻来覆去的说,听的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可奈何听的人却从来不减少,你说可怪不可怪。” 他对面的人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啧了一声就给自己倒了杯茶:“您看您说的,常人哪儿有这样好的口才?再说了,他说的仰扬顿挫,节奏又好,令人心潮起伏,这就已经是极难得的了。再说,若是您只为听故事的话,难不成最近还有比广平侯府更好看的故事?” 说到这里,詹先生摸了摸自己的两撇小胡子:“再说,这个故事还是您一手策划操纵的,里头的人是生是死,是喜是悲,可都随着您的心意,难道这还不够?” 外头仍旧是哄堂大笑和喝彩声,詹先生见那中年文士眯了眯眼睛,就又殷勤的道:“原本是想着请您去万花堂的,可又怕郡马您不方便......” 邵文勋面上带着一点儿笑意,扬手打断他:“你知道我不爱这个。” “是是是。”詹先生笑起来:“您跟郡主琴瑟和鸣,不知道多么恩爱,自然是不乐意见那些庸脂俗粉了。” 邵文勋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说,只是转而问他:“宋家到底有没有猫腻,很快就能试出来了。” 楼下人山人海一片热闹,邵文勋素来是不喝酒的,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又看着詹先生问他:“不知道殿下为何会觉得......会是宋恒?” 他问的很是隐晦,显然也知道这是如何隐秘。 詹先生见他杯里的茶见了底,殷勤的又迅速给续上了,脸上始终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和亲近。 邵文勋脸上便露出很难察觉的得意。 詹先生敏锐的捕捉到了,垂下头借着倒茶水在茶宠上的功夫,很快调整了情绪。 说起来,他跟邵文勋是同年。 当初他们是同年中的进士,他的名次比邵文勋还要更高二十三名,就连后来做官,他也是先行分派去了翰林院,眼看着就是一路锦绣。 可是谁知道命运弄人,邵文勋一朝因为路遇汾阳王而得乐郡主青眼,转眼成了郡马,连带着仕途也一路坦荡,顺顺畅畅的一路去了都察院。 人人都知道他是汾阳王的女婿,哪里会为难他? 他不仅官做的顺利,还有了极好的名声,人人都说他是个再正直不过的人。 什么正直?可是谁知道命运弄人,邵文勋一朝因为路遇汾阳王而得乐郡主青眼,转眼成了郡马,连带着仕途也一路坦荡,顺顺畅畅的一路去了都察院。 人人都知道他是汾阳王的女婿,哪里会为难他? 他不仅官做的顺利,还有了极好的名声,人人都说他是个再正直不过的人。 什么正直? 十二章·心仪 外面传来小摊贩们的叫卖声和路人的交谈声,人间烟火气满满,苏邀也就生不起气来,她把一块米糕都吃完,才有些恍然的说:“已经过去很久了。” 她最想吃米糕的那段时间,是刚去贺家的时候,满眼见到的都是陌生人,她想念沈老爷沈太太,也想念沈嘉言,可是面对着桑嬷嬷和珍珠,便是想念也要强自忍着,免得被他们说果然是商户人家养出来的没有规矩之类的话。 她那时候就很想很想吃一块沈老爷沈太太带她出门时候买的米糕。 不是真的想要吃,也不是真的就那么好吃。 只不过是一种心情罢了。 后来她其实早已经有了能买到正宗的米糕的能力,只是那种心情,却再也不会有了。 可是今天,她却吃到了,而且她不过是曾经在云南顺口提了一句而已,萧恒竟然记得,而且这么费尽心思的帮她准备好。 这份情谊,她是念的。 萧恒笑了笑,认真的盯着苏邀轻声问她:“你知不知道自己当时提起米糕时候的表情?” 苏邀也同样去看他,良久怔怔的摇了摇头。 萧恒就整理了神情认真的说:“你那时候,像是一只得不到肉骨头的小狗,你嘴巴上说着不介意了,不要了,可是我知道,那块骨头你没有吃到过,终归是遗憾的。” 苏邀的瞳孔震了震,眼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发酸。 她带着些哽咽抿着唇半响,才说:“你这样注意我?” “自然了。”萧恒说的理所应当,他面色非常的认真,一双桃花眼里的情意浓重得化不开:“幺幺,我或许不大会说话,也不大会哄小姑娘。可是我对你,从来不会说假话,今天不会,以后也不会。还有,我是愿意把性命交托给你的,我知道这世上谈情说爱容易,可是要说的上信任太难,可是,我以后会身体力行的做给你看,我不是嘴巴上说着喜欢,到了心里就要打些折的人,我说喜欢你,便是真的喜欢你。” 喜欢到能关注到苏邀的任何小细节,喜欢到能记得住苏邀的喜好。 他不是非常懂戏文里那些来的猛烈的悸动,但是他对苏邀的爱,自来是细水长流,只要想一想她会是他的,这世上的事在他眼里看来,都平白的美好了几分。 苏邀被他说的心里又酸又涩,努力平静了一下情绪才能尽量平静的问他:“你想说什么?” 萧恒伸手过去,在茶桌上握住苏邀的手,狡黠的笑了笑:“我想说,我让你等我,不是说说而已,我是真的喜欢你。” 苏邀若有所悟:“是因为这次宫宴吗?你怕我因为这件事不安?” 萧恒也没有否认,嗯了一声,又道:“这次的花宴,其实是圣上为了五叔他们选妃举办的,让你进去,不过凑个数罢了。” 凑个数? 苏邀想着觉得有些奇怪:“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已经将我们的事都告诉了皇祖父,并且我也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的太孙妃只能是你。”萧恒晃了晃她的手,见苏邀脸上含笑,眼里都是情意,便伸手揉了揉苏邀的头发:“所以,你进去自然是只是凑個数啦。那些漂亮的衣裳首饰,你愿意的话便穿戴,不喜欢,什么都不必准备。” 这种话真是..... 有些人的喜欢和爱意,你要去猜,似乎总是忖度利弊多一些,彼此都生怕自己是吃了亏。 苏邀经过程定安,也一直都很计较谁付出的多一些,谁表现出来的喜欢多一些,但是萧恒的出现是真的不同。 他从来不会计较这些,也不会怕他自己低头是吃了亏。 苏邀忍不住笑出了声,心情畅快的应了一句好。 这样独一无二的偏爱,她真是非常非常喜欢。 吃完了饭,已经是傍晚了,萧恒带着她先去外面绕一圈,从前的聚海庄现在已经变得荒废了许多,听附近的人说,这里现在正在被拆除,以后这里要建一座大酒楼。 苏邀在马车上看了一回儿仍旧放下了帘子,轻声问:“你带我来这里,是因为刘师傅的话,你查到了些东西了吗?” 老刘师傅在他们回来之前说的那些话,到底是让苏邀一直跟耿于怀。 但是她回来之后,家里上下忙作一团,加上阮小九现在被派去查贺二爷的事了,她一时腾不出合适的人选去查老刘师傅说的那些人。 没想到萧恒原来这阵子都在查这件事。 萧恒嗯了一声,说起这个,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声音也冷了下来:“不过查到了也没用,老刘师傅总共给了我们三四个名单,但是我查过去,才发现,这些人,都在我们回来之前莫名其妙的死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苏邀不觉得奇怪,她反而觉得心都凉了。 这只能说明,那些人对于老刘师傅没死的事情很清楚,不但清楚,他们还猜到了老刘师傅会把那些人都供出来,所以他们先一步都做出了应对,把那些已经暴露出来的人都杀了。 如此一来,那.... 她皱起眉头,靠在车壁上冷哼了一声:“这么说来,那些人可真是神通广大,或者说,东南那边的人,就这么藏不住自己的狐狸尾巴,这是将咱们视若无物了。” 说他们不忌惮,他们又惦记着要把人灭口。 说他们忌惮,他们还敢在这个风口浪尖之上杀人灭口。 只能说明,他们是真的有恃无恐。 萧恒提起这件事,语气也是冷淡的,挑了挑眉:“这件事,我回来之后也隐晦的试探过圣上的意思,但是你也知道,事关当年莪父亲的死,还有几位皇叔,其实他一直都是非常忌讳的。加上如今好不容易云南平静下来,他是不想再多事的。” 除非是有确切的证据,否则的话,他们现在也不可能凭借三言两语就去拿东南豪族开刀,否则那群人被动了利益,先不必说东南那一片,便是朝廷这些收了那些人好处,被供奉的那批人,就要扑过来把他们都撕咬干净了。 十三章·不归 有了这个小插曲,苏邀的好心情还是难免受了些影响,因此,当萧恒送她回去之后,她还是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 看的汪悦榕反而担心起来,急忙追问她是不是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不好。 否则的话,她看当时萧恒可是非常殷勤的啊,满心满眼里都只能看得见苏邀的样子。 苏邀知道她想歪了,笑着让她不必担心。 汪悦榕顿了顿,还是非常郑重的问了一遍,知道不是跟萧恒之间的事,而且进宫也没什么关系,这才放心了。 她们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苏老太太等到她们回来,才没说几句话,便让人去前院问苏嵘回来了没有,要等苏嵘一起用饭。 正好苏三老爷带着苏钲也进来,闻言便道:“也不必去前面了,我才从前面进来,嵘哥儿没在前头,想必是还没回来。” 苏老太太有些诧异:“最近他也不当差,也没什么应酬,便是有应酬,他一般也是会提前说的。怎么今天都这么晚了还不见人影啊?” 她对苏嵘的在意人所共知,一见她担心,苏三老爷急忙安慰:“虽然说没什么应酬,但是到底是当侯爷的人了,指不定兵部有事让他过去呢,最近也不是没让他去过,真要是去了兵部衙门谈事儿,忙些也是有的。” 苏老太太也只好压下心里的不安,再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动静,便先开了饭。 可也不知道是苏老太太的预感太准还是如何,这一天晚上,苏嵘竟然一夜未归。 这放在从前,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儿,眼前不管再如何,苏嵘绝对不会彻夜不归还不提前报信的,便是真的有急事要出去,他也会提前让人来家里报信。 第二天一早,苏老太太都憔悴了好几岁,听汪悦榕说一晚上没回来,急急忙忙让家里人出去找,又让人去找庆坤来。 庆坤被找来,有些发懵,听说是苏嵘一夜没回来,也很茫然:“侯爷昨儿不知道收到了什么消息,在街上呢,就不让我跟着了,让我自己去准备成亲用的东西,他还有些事要急着走.....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啊!” 汪悦榕虽然担心,却还没苏老太太这样反应过度,只是轻声道:“您别急,现在侯爷毕竟是侯爷了,许是有咱们不知道也不方便知道的公务要去办......” 好说歹说好歹让苏老太太安静了,她才跟苏邀一道从老太太院子里出来,道:“我派李瑞去找找吧?” 有了这个小插曲,苏邀的好心情还是难免受了些影响,因此,当萧恒送她回去之后,她还是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 看的汪悦榕反而担心起来,急忙追问她是不是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不好。 否则的话,她看当时萧恒可是非常殷勤的啊,满心满眼里都只能看得见苏邀的样子。 苏邀知道她想歪了,笑着让她不必担心。 汪悦榕顿了顿,还是非常郑重的问了一遍,知道不是跟萧恒之间的事,而且进宫也没什么关系,这才放心了。 她们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苏老太太等到她们回来,才没说几句话,便让人去前院问苏嵘回来了没有,要等苏嵘一起用饭。 正好苏三老爷带着苏钲也进来,闻言便道:“也不必去前面了,我才从前面进来,嵘哥儿没在前头,想必是还没回来。” 苏老太太有些诧异:“最近他也不当差,也没什么应酬,便是有应酬,他一般也是会提前说的。怎么今天都这么晚了还不见人影啊?” 她对苏嵘的在意人所共知,一见她担心,苏三老爷急忙安慰:“虽然说没什么应酬,但是到底是当侯爷的人了,指不定兵部有事让他过去呢,最近也不是没让他去过,真要是去了兵部衙门谈事儿,忙些也是有的。” 苏老太太也只好压下心里的不安,再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动静,便先开了饭。 可也不知道是苏老太太的预感太准还是如何,这一天晚上,苏嵘竟然一夜未归。 这放在从前,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儿,眼前不管再如何,苏嵘绝对不会彻夜不归还不提前报信的,便是真的有急事要出去,他也会提前让人来家里报信。 第二天一早,苏老太太都憔悴了好几岁,听汪悦榕说一晚上没回来,急急忙忙让家里人出去找,又让人去找庆坤来。 庆坤被找来,有些发懵,听说是苏嵘一夜没回来,也很茫然:“侯爷昨儿不知道收到了什么消息,在街上呢,就不让我跟着了,让我自己去准备成亲用的东西,他还有些事要急着走.....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啊!” 汪悦榕虽然担心,却还没苏老太太这样反应过度,只是轻声道:“您别急,现在侯爷毕竟是侯爷了,许是有咱们不知道也不方便知道的公务要去办......” 好说歹说好歹让苏老太太安静了,她才跟苏邀一道从老太太院子里出来,道:“我派李瑞去找找吧?” 有了这個小插曲,苏邀的好心情还是难免受了些影响,因此,当萧恒送她回去之后,她还是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 看的汪悦榕反而担心起来,急忙追问她是不是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不好。 否则的话,她看当时萧恒可是非常殷勤的啊,满心满眼里都只能看得见苏邀的样子。 苏邀知道她想歪了,笑着让她不必担心。 汪悦榕顿了顿,还是非常郑重的问了一遍,知道不是跟萧恒之间的事,而且进宫也没什么关系,这才放心了。 她们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苏老太太等到她们回来,才没说几句话,便让人去前院问苏嵘回来了没有,要等苏嵘一起用饭。 正好苏三老爷带着苏钲也进来,闻言便道:“也不必去前面了,我才从前面进来,嵘哥儿没在前头,想必是还没回来。” 苏老太太有些诧异:“最近他也不当差,也没什么应酬,便是有应酬,他一般也是会提前说的。怎么今天都这么晚了还不见人影啊?” 十四章·出城 不管苏邀有多不愿意相信,但是苏嵘真的是又紧跟着好几天都没有消息。 她一开始还只是去求助了唐源,等到后来,自己也真的跟着后怕起来,好像已经预料到了不好的事发生,她这个人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总是能够非常冷静,但是那真的只针对不甚重视的人,轮到了苏嵘头上,她终于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紧跟着又去找了宋翔宇。 宋翔宇是一如既往的好说话的,二话不说就让她放心,会派人去帮她找。 苏邀哪里能放心,心神不宁的回了府,才下马车,就听见苏杏仪说苏老太太发起了高热,汪悦榕也晕过去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邀握了握苏杏仪的手,知道眼前这个时候说其他虚的都没用,便十分严肃的喊了一声姐姐,见苏杏仪怔怔得看着自己,苏邀加重了语气:“大姐,你一定要撑住。大哥到底是不是出了事,现在还是两说,可若是咱们家里先不知所谓的自己乱了起来,那才是笑话了!大哥是朝廷命官,而且是功勋侯爵,他不会轻易出事的!若是出事,也一定会有個交代,现在当务之急,是一定要稳住家里!” 苏杏仪之前被苏老太太和汪悦榕的事弄的慌了手脚,现在听见苏邀如此郑重的说话,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忙哆嗦着嘴唇应了一声是。 苏邀便先去看了苏老太太。 人老了,原本身体就差,尤其是苏老太太平素很是心思重,这一病便有些沉重,幸亏及时的去请了申大夫来,申大夫看了一会儿,开了服药,只说好好的养着,不要受刺激便是了。 苏邀送了申大夫出去,回来叮嘱苏禾她们几个好好的伺候苏老太太,这才去了汪悦榕那里。 此时汪悦榕那里的气氛却有些怪异,素萍轻手轻脚的从屋子里出来,见到苏邀过来,先惊喜的喊了一声三小姐,而后才又急忙闭了嘴,轻声道:“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只是......” 她咳嗽了一声,似乎是有些尴尬。 苏邀皱了皱眉:“有什么事,直说就是了。现在也不是遮着藏着的时候。” 素萍却实在有些为难,挠了挠头,半响才道:“也不是存心不跟您说,就是汪嬷嬷说,夫人怕是,怕是会有喜讯......” 苏邀怔住,慢慢反应过来了素萍的意思。 汪嬷嬷的意思是,汪悦榕可能怀有身孕了吗? 但是.....但是现在苏嵘满打满算回来也才二十多天啊! 不过她到底是重生了一世的人,很快就明白了汪嬷嬷的担心,小夫妻相处了这么久,说不定是真的快有动静了呢。 她点了点头,见素萍说起这个话题显然难堪又有些害怕,便也没有多说,只是冷了脸说:“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的在前面顶着!你们只需照顾好夫人就是了,其余的事情,自然有我们来操心!” 虽然她是冷着脸说这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说话,素萍顿时觉得有了几分底气,连带着紧张的心思也被冲淡了不少。 警醒了院子里的下人,苏邀轻手轻脚的进了门,便见汪悦榕正躺在床上,汪嬷嬷在小凳子上坐着。 见了苏邀进来,汪嬷嬷急忙站了起来,神情有些复杂。 苏邀却视而不见,径直道:“嬷嬷不必说那么多了,我哥哥不会有事,家里也是太久没经过事了,不过一丁点大的事,怎么就弄的这么严重?您是嫂嫂跟前的老人儿了,我不说别的,只想让您好好照顾着嫂嫂,大哥的事,我们会去找的。” 汪嬷嬷还有满腹的猜测,但是都被苏邀堵住了。 只能闷闷的应是。 苏邀坐在汪悦榕床头看了她一会儿,方才起身出门。 才出门,便听说汪家来人了,苏邀也正迎面碰上了汪大太太。 汪大太太的眼眶还有些泛红,捡到了苏邀便有些憋不住了,哽咽着问她:“县主,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说失踪就失踪了呢?!” 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她家女儿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啊?眼看着都已经否极泰来了,谁不说上汪悦榕一句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但是眼下苏嵘就消失了,这算是怎么回事儿? 苏邀很能体会汪家人的心情,轻声细语的安慰了她几句,又直言不讳的说:“嫂子已经晕过去了,人云亦云的人太多,有些事情三人成虎,或许本来没什么事儿的,被那些人一传,就变成了不得的大事,您是经过事情的人,眼下这个时候,咱们还是镇定些罢,省的让嫂子不安。” 苏邀说话有理有据,汪大太太也只能含着泪点头,一面免不了就抱怨:“我家当家的也是,遇上这事儿,我们都急的了不得,他倒是好,竟然还有心思去衙门!” 汪大老爷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分明以前他是非常疼爱女儿的,但是最近,汪大太太再是迟钝都察觉出了汪大老爷对女婿的事情太过平静了些。 之前苏嵘封侯这么大的喜事,他也不见有多高兴,前天苏嵘失踪的消息传回府里,他也训斥家里的下人胡说八道。 老太太问他是不是要帮着去找找,汪大老爷也没有什么表示。 汪大太太现在心里对他简直是一肚子的怨气。 苏邀倒是没有太放在心里,毕竟对于朝廷命官来说,这其实本来可能也不算什么大事,何况汪大老爷还是礼部侍郎,日理万机。 她笑着道:“亲家老爷事忙,再说,男人们想必都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正说着,外面便有人来回话,说是唐家派人来了。 唐源那边难道有消息了? 苏邀立即便对汪大太太抱歉的颔首:“亲家太太,失礼了,您先去看看嫂嫂,我晚些再来陪您说话。” 汪大太太素来知道苏邀跟普通的女孩子不同的,闻言也知道苏邀肯定是有要紧事,急忙道:“您忙您的就是,不必管我,快去吧。” 十五章·痛苦 苏邀很快便到了前厅,一眼看见唐青枫,心里松了口气,急忙喊了一声唐大哥。 唐青枫跟她在云南相处时间不短,唐青枫跟苏嵘也是平辈论交,跟苏嵘关系不错,冲着她点点头便道:“坐吧,我来是跟你说一声,德胜门那边有守城的官兵说他们见到了侯爷出城。” 原来真的是出城去了。 苏邀皱着眉头,难道苏嵘真是去办差事了吗? 可是没有理由啊,除非是做锦衣卫了,但是便算是锦衣卫,要出门总归也是会交代一声的,苏嵘..... 见她皱着眉头,唐青枫安慰她:“你也不必太紧张,我看不会是什么大事,官兵说当时他出城的时候走的非常急,城门有人拦住他想要搜查,他亮了身份便走了。可见他是好好的。” 不是受人挟持,也不是出了什么事进了牢里。 应当就是苏嵘有急事要办罢了。 苏邀心里的担忧减轻了一些,可是心里的疑问却更深。 不过好歹能确定苏嵘在出城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了,苏邀挑了挑眉,调整了情绪郑重的谢过了唐青枫。 唐青枫便笑了:“这就太过见外了,咱们两家是什么交情?不过是顺手的事罢了,好了,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那我也先回去了,你别太担心了。” 苏邀笑着答应,想了想,让人去前面跟苏三老爷说了一声,苏三老爷急忙过来亲自送了唐青枫出去。 苏邀便先转身去苏老太太房里,坐在苏老太太床沿握着她的手,轻声在她耳边说了苏嵘的消息。 苏老太太虽然是在病中,但是苏邀说的话她仿佛也听进去了,眼角流下眼泪来。 苏邀又去了汪悦榕的院子。 汪悦榕已经醒了,汪大太太正在跟她埋怨起汪大老爷:“简直是越老越糊涂了!也不知道脑子是怎么了,我跟他说了多少遍,他就是一根筋!说什么肯定不会有事,光天化日之下,谁敢对刚立下战功的侯爵如何如何,我看他就是怕带累了他自己清流的名声!一天到晚的,脑筋越发的固执了,从女婿回来之后,他便有意的远着这边......” 汪大太太心里早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了,趁机便全都跟女儿说出来。 之前她还不想说,怕女儿女婿心里会有疙瘩。 但是现在,她着实是有些忍不住了。 汪悦榕哭笑不得:“娘说到哪里去了?爹就是那个性子,什么时候他都是这个脾气,这么多年,您不是早就习惯了么?没什么,我心里明白的。” 汪大太太就叹了口气:“也幸亏你是個心里明白的,别跟他一般计较,他就是那个性子,老古董了。” 苏邀在门外听了,咳嗽了一声,听见里面声音停下来,才进去,给汪大太太请了安,便把唐青枫送来的消息告诉了汪悦榕。 汪悦榕果然如释重负。 不管怎么说,她怕的是毫无消息。 现在有人看到了苏嵘出城,那应当便是没什么大事,按照苏嵘的行事作风,可能真是有什么要紧差事出城去了。 她松了口气,脸色也好看了许多:“真是.....对不住啊幺幺,我竟然还不如你沉着,一出事就乱了手脚了,反而成了你的拖累。” 苏邀笑了起来:“嫂嫂怎么这么说?您是哥哥心尖尖上的宝贝,他自然也是你的了,我知道你们夫妻情深的。” 见她们姑嫂相处十分和谐,汪大太太心里高兴,不管怎么说,嫁过来苏家,一是苏嵘好,二来苏老太太苏杏仪也好的很,连苏邀也是跟汪悦榕亲姐妹似地,实在是打着灯笼难寻的人家了。 汪大太太停手苏嵘没事,便也不再多留了,说要回家去告诉老太太一声,好叫老太太放心,便径直走了。 回到家,汪大太太果然是先跟汪老太太说苏嵘出城的事儿,请她放心。 汪老太太一直悬着一颗心,听说没事了,便双手合十的念了声佛:“真是菩萨保佑,险些便吓死人了。” 说了会儿话,汪大太太回房去,正好看见汪大老爷竟然也进来了,便冷哼了一声:“这个时候回来干什么?老爷可是日理万机的大忙人,自己女婿的死活,怎么放在心里?” 汪大老爷不理会她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沉声道:“越发的莫名其妙了!” 说完便二话不说的出门去前院了。 汪大太太咬了咬唇,眼里都要冒火,伸手猛地打了几下扇子,不解的看着他的背影。 汪大老爷去了书房,才推开书房的门就先道:“出来吧!” 常先生很快就从屏风后头出来了,见到汪大老爷便笑了笑:“大老爷,咱们一切进展如此顺利,您怎么看起来还不大高兴?” 汪大老爷眯了眯眼睛:“我如何高兴的起来?你用我的名义给他发帖,骗他出城去,到底想干什么?” 之前让他给贺二爷的又是些什么东西? 他实在是想破了头都想不明白常先生到底是在策划什么,只觉得这个局好像是越铺越大了。 常先生非常应对自如,哈哈大笑了两句:“没什么,反正都导向现在了,跟你说也就说了吧。让你给贺二爷的,是当年先皇后死前的一封信,年头是有些久了,不过还是有用处的。至于苏嵘,当然是用您的名义跟他说,您知道当年是谁在背后出卖了苏大老爷了。” 汪大老爷的眼皮猛地抽搐了几下,极力的控制着情绪,冷冷的道:“然后呢?!” 总不能就是这样就算了吧? 常先生狡黠的眯起眼睛:“接下来的事,就不是你能管的了。贺二爷本来便跟您走得近,现在他得到了这封信,他又是个孝子,自然是会交给贺太太的.....贺太太好似出城去祈福了呢。” 要让贺太太出城,又不是什么难事。 汪大老爷明白了什么,他紧紧攥着拳头,但是神情却有些颓然的坐在了书案后头,闭了闭眼睛。 算了,如此也好。 这件事总要有个了断的,他真是太厌恶这种被人捏住把柄的感觉了。 十六章·想通 汪大太太最近这些天心情一直都很不好,倒不是因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她是弄不明白汪大老爷究竟是怎么了,分明没什么事,但是汪大老爷对苏家的态度就是万分疏离,之前苏家设宴请他们过去,汪大老爷去了以后也是非常敷衍便回来了。 他表现的太过明显,以至于汪老太太都看出了不对,私底下问她知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汪大老爷跟变了个人似地。 作为女婿,苏嵘着实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对汪家上下都非常好,汪家年轻些的子侄,也都愿意跟苏嵘来往,分明这么好的关系,汪大老爷却就是能拧着来。从前儿子道学是道学了些,但是也没有这样不着调啊! 汪老太太真是愁死了。 汪大太太心里哪怕已经对汪大老爷同样满腹怨气,面上却还是得帮他说话:“老爷自来就是这么个性子,想必是担心别人说咱们家里攀高枝儿了,他本来就这样,从前有人说他一句是攀附权贵,便不肯跟苏大老爷来往了。后来还是苏家没落了,他才又跟苏家好了起来,还接济苏家,为苏家办事,甚至把咱们纷纷也许配给了苏桉。” 这样的人,想必天生就是这样的人。 说起这個,汪大太太心里又不那么生气了,丈夫虽然性子略微有些清高,但是心肠却是很好的。 她怎么糊涂了?怎么说现在苏嵘也是他的嫡亲的女婿,他怎么可能是真的待苏嵘冷漠?只不过是为了避嫌罢了。 听见汪大太太这么说,汪老太太也认为是这么个理由,不由得便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这么多年,这个性子竟然还是不改!当真是个榆木脑袋!” 汪大老爷不知道现在家里的女人们是这么理解他的做法的,他自从跟常先生摊牌之后,便一直提心吊胆的观察着常先生的一举一动。 心里知道不该跟常先生同流合污,也知道最好的办法其实是跟苏嵘坦白,不管怎么样,苏嵘再恨他,但是为了汪悦榕,也不会真的要汪家满门的性命。但是人都是自私的,尤其是在这种大事上。 他已经是侍郎了,前程一片光明,孙永宁非常喜欢他,也暗示过等到他退了,便会推荐他上位。 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出事? 常先生那里仿佛是不知道汪大老爷的纠结,他照旧是每天准时的来书房,装作是跟他议事给他出主意的样子,然后等到时间了便再回去。 汪大老爷头痛病犯了,正克制不住想要翻脸,常先生却失踪了。 他上午的时候跟他说要出门去吃青云楼的烧鸡,然后就没有再回来。 汪大老爷一开始还以为他是有事耽搁了,毕竟常先生办事,也经常是在外面留宿的。 但是,常先生却一连四五天都没有回来! 汪大老爷顿时意识到,常先生他们的计划只怕是要实施了。 他一颗心提在半空,嘴唇都干裂起皮,心中的焦虑到达了极点,可是就算如此,也不能如何,他只能安心的等外面的消息。 这下子,他忽然关心起苏嵘来了。 还亲自去问了汪大太太一回。 汪大太太原本都已经将这件事压在心里了,算是认命了,已经决定接受丈夫跟女婿不亲近这件事,谁知道就在这节骨眼,汪大老爷却又变了,不由得便揶揄了他几句:“哟,老爷可真是,之前我追着您要跟您说女婿的事儿,您都不肯理会我,怎么现在却又主动要打听了?” 还不是嘴硬心软? 汪大老爷面上有些挂不住,不耐烦的催促:“行了行了,别说那些没用的了,到底是怎么样了?苏家那边有没有消息传过来?苏嵘回来了吗?” 苏嵘是被常先生用他的名义骗出去的,也不知道常先生到底要干什么..... 汪大太太没好气的摇头:“没有!我才派人过去问了,女婿还没回家呢,您要是还有什么想问的,不如自己过去问罢了!” 她才不信汪大老爷会去。 谁知道,汪大老爷第二天竟然真的去苏家了。 汪大太太一开始不知道,等到听说汪大老爷让人备轿去了苏家,还有些新奇的跟汪老太太说了。 汪老太太也笑了:“这也是好事啊!他自己能想通,可比什么都好,总比跟个倔驴似地好。” 汪大老爷过去一趟,这样两家的面上才能过得去,汪悦榕在婆家也才更好做人啊,想必汪大老爷也是知道这一点的,这让汪老太太心里的不安少了些,她之前一直都觉得事情不大对劲的。 苏家上下秩序井然,并没有因为苏嵘连着好些天没有回来便乱了套,汪大老爷过去的时候,正好碰见要出门的苏三老爷,不由得彼此打了个招呼。 苏三老爷请了他进去坐,又急忙让人上茶。 汪大老爷品着茶,略有些局促的问:“家里上下都还好么?我这一项也有事,诸事缠身,因此都没来得及过来。” 苏三老爷倒是没有多想,听见汪大老爷问,便也如实的说:“都跟从前一样的,没什么事儿。嵘哥儿既然出城去了,肯定是有事要办的,没事儿,我们都知道你忙。” 汪大老爷默了默,见苏三老爷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有些坐立难安。 苏三老爷也看出些端倪来,以为他是要见汪悦榕,便让人去里面通报了。 不一会儿,汪悦榕果然出来了。 还是跟苏邀一起。 见到父亲过来,汪悦榕高兴的了不得,急忙问他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吃饭了没有,又急忙让人去准备点心。 汪大老爷看着这样的女儿,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整理了一会儿情绪才勉强笑了笑:“你别忙活了,吃过了,我过来就是问问嵘哥儿的事,先前你母亲说的那么吓人,说是什么走丢了,我又忙着衙门的事儿一时无法脱身,所以竟然没过来看看,眼下得了空,就过来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十七章·异常 说起这个,汪悦榕的脸色就有些委屈。 她尽量平复了情绪才说:“已经有人送信回来了,说是没事儿,去办差了。父亲您也不必为我担心,我知道您忙的。” 父女俩说了一会儿家长里短的话,汪大老爷见什么都问不出来,只好怏怏的起身告辞。 临走之前,庆坤忽然小跑着进来,几乎是上接不接下气的进来就冲着汪悦榕和苏邀磕了个头,大声道:“夫人,姑娘,咱们侯爷出事了!” 汪大老爷的眉心顿时一跳。 汪悦榕也是面色泛白,嘴唇抖了抖,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还是汪大老爷厉声问:“说清楚些,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庆坤已经是哭出来了:“说是,说是我们贺二爷,贺二爷买凶杀了我们侯爷!” ...... 汪悦榕脸上血色尽失,紧紧握着拳,手指甲一下子便扎进了掌心,但是掌心都已经被掐烂了她也没有痛觉,反而挣扎着问:“你胡说什么?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若是这么说,那人呢?尸体呢?还有可报官了!?” 第一次听见苏嵘失踪的时候,汪悦榕晕了过去。 但是现在听见这样的消息,她还是扛住可,并且思路如此清晰。 苏邀有些感叹。 汪大老爷也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因为太过震惊,他还晃了晃险些没有站稳,但是他还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非常紧急的追问:“那现在呢?你们夫人问话,你快些回答!” 庆坤哭丧着脸,整個人都懵了,哭着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好多官府的人去了,我.....去了我们苏家在城外的别庄!我,我也是因为最近一直都在找我们侯爷,所以才会想着去别院问问情形的,谁知道我出城,就听说苏家别庄上出了大事,好多办差的人过去,都还有锦衣卫......” 他说的颠三倒四的,但是越是如此,大家心里反而越是清楚,他说的肯定是真的。 说起这个,汪悦榕的脸色就有些委屈。 她尽量平复了情绪才说:“已经有人送信回来了,说是没事儿,去办差了。父亲您也不必为我担心,我知道您忙的。” 父女俩说了一会儿家长里短的话,汪大老爷见什么都问不出来,只好怏怏的起身告辞。 临走之前,庆坤忽然小跑着进来,几乎是上接不接下气的进来就冲着汪悦榕和苏邀磕了个头,大声道:“夫人,姑娘,咱们侯爷出事了!” 汪大老爷的眉心顿时一跳。 汪悦榕也是面色泛白,嘴唇抖了抖,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还是汪大老爷厉声问:“说清楚些,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庆坤已经是哭出来了:“说是,说是我们贺二爷,贺二爷买凶杀了我们侯爷!” ...... 汪悦榕脸上血色尽失,紧紧握着拳,手指甲一下子便扎进了掌心,但是掌心都已经被掐烂了她也没有痛觉,反而挣扎着问:“你胡说什么?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若是这么说,那人呢?尸体呢?还有可报官了!?” 第一次听见苏嵘失踪的时候,汪悦榕晕了过去。 但是现在听见这样的消息,她还是扛住可,并且思路如此清晰。 苏邀有些感叹。 汪大老爷也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因为太过震惊,他还晃了晃险些没有站稳,但是他还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非常紧急的追问:“那现在呢?你们夫人问话,你快些回答!” 庆坤哭丧着脸,整个人都懵了,哭着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好多官府的人去了,我.....去了我们苏家在城外的别庄!我,我也是因为最近一直都在找我们侯爷,所以才会想着去别院问问情形的,谁知道莪出城,就听说苏家别庄上出了大事,好多办差的人过去,都还有锦衣卫......” 他说的颠三倒四的,但是越是如此,大家心里反而越是清楚,他说的肯定是真的。 说起这个,汪悦榕的脸色就有些委屈。 她尽量平复了情绪才说:“已经有人送信回来了,说是没事儿,去办差了。父亲您也不必为我担心,我知道您忙的。” 父女俩说了一会儿家长里短的话,汪大老爷见什么都问不出来,只好怏怏的起身告辞。 临走之前,庆坤忽然小跑着进来,几乎是上接不接下气的进来就冲着汪悦榕和苏邀磕了个头,大声道:“夫人,姑娘,咱们侯爷出事了!” 汪大老爷的眉心顿时一跳。 汪悦榕也是面色泛白,嘴唇抖了抖,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还是汪大老爷厉声问:“说清楚些,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庆坤已经是哭出来了:“说是,说是我们贺二爷,贺二爷买凶杀了我们侯爷!” ...... 汪悦榕脸上血色尽失,紧紧握着拳,手指甲一下子便扎进了掌心,但是掌心都已经被掐烂了她也没有痛觉,反而挣扎着问:“你胡说什么?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若是这么说,那人呢?尸体呢?还有可报官了!?” 第一次听见苏嵘失踪的时候,汪悦榕晕了过去。 但是现在听见这样的消息,她还是扛住可,并且思路如此清晰。 苏邀有些感叹。 汪大老爷也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因为太过震惊,他还晃了晃险些没有站稳,但是他还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非常紧急的追问:“那现在呢?你们夫人问话,你快些回答!” 庆坤哭丧着脸,整个人都懵了,哭着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好多官府的人去了,我.....去了我们苏家在城外的别庄!我,我也是因为最近一直都在找我们侯爷,所以才会想着去别院问问情形的,谁知道我出城,就听说苏家别庄上出了大事,好多办差的人过去,都还有锦衣卫......” 他说的颠三倒四的,但是越是如此,大家心里反而越是清楚,他说的肯定是真的。庆坤哭丧着脸,整个人都懵了,哭着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好多官府的人去了,我.....去了我们苏家在城外的别庄!我,我也是因为最近一直都在找我们侯爷,所以才会想着去别院问问情形的,谁知道我出城,就听说苏家别庄上出了大事,好多办差的人过去,都还有锦衣卫......” 他说的颠三倒四的,但是越是如此,大家心里反而越是清楚,他说的肯定是真的。 十八章·无耻 汪大老爷被锦衣卫的陈东拉着出来的时候,面色一派平静。 或许是因为最近这些天做的噩梦太多,提心吊胆的日子他其实已经过许多年了,真正等到事情尘埃落定的这一天,他的反应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激动,见到了苏嵘,他甚至还能平静的站住脚对着苏嵘道:“这件事不关纷纷的事,你不要因我而怪责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苏嵘只觉得有一股邪火在心里蹭蹭的往上冒,他冷眼看着汪大老爷,几乎是怒极反笑:“真是可笑,你为什么做坏事的时候不考虑一下你的女儿,不考虑一下你害了她丈夫,她以后怎么立足?” 汪大老爷的神情还是很平静,对待苏嵘的刁难和讥讽,也能平常应对,他平静的说:“若是我成功了,那你就死了。你死了,苏家没有能支撑起门楣的人,我自然便能做主,让她回来改嫁。” 他无耻得这样理直气壮,苏嵘反而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只是觉得可笑和可怕。 眼前这个看上去忠厚老实,刚正不阿的中年人,是他的岳父,这些年,也一直以一副慈爱的长辈的身份在他们面前出现。 可是原来他其实一直包藏祸心。 苏嵘闭了闭眼睛。 苏邀知道他现在心绪不平,便干脆的站了出来,轻声道:“亲家老爷,您表现的如此平静,不过是因为觉得我们出于好心,不会对纷纷姐姐怎么样,但是,你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呢?” 汪大老爷闻言不屑的笑了笑。 这点识人之明,他还是有的。 苏邀也笑了,笑的非常的讥讽。 她冷冷的垂下了眼:“你无非是仗着我们心软,但是,事关家族前程,事关我哥哥性命,你凭什么认定我们会心软?何况,你要害的还不只是我们一家,还有我外祖母家!你可真是够阴狠的,一下子对自己的妹夫和女婿下手,你可想过,若是事情真的成功了,这两家都完了?!” 说什么汪悦榕可以改嫁。 那贺二奶奶呢? 贺二奶奶有儿有女,何况贺仙衣怎么办?贺成璧又怎么办? 做出这样恶毒的事情的人,竟然还能够如此大言不惭的要求对方原谅,可真是太没有天理了。 汪大老爷皱了皱眉,他从汪悦榕和汪大太太嘴里听见的,一直都是苏家的人对汪悦榕如何如何的好,而且他也是真的看到过苏嵘和苏邀在别庄是怎么维护汪悦榕的,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觉得,苏家的人本来就不会为难汪悦榕,他说这话,也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再顺带原谅一下汪家其他人,不要牵连汪家罢了。 他没有料到苏邀竟然会这样说话。 他有些不高兴的冷哼一声:“我还以为你们是真的把她当成亲人。” 苏嵘青筋都凸起来,觉得汪大老爷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他都不知道汪大老爷怎么说得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苏邀拉住了苏嵘,嗤笑了一声毫不留情:“亲家老爷这话说的,我们都要以为是我们设局陷害汪家,所以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宽宏大量的要原谅我们了。你一个做错了事的人,一個把纷纷姐姐置于这样境地的人,有什么资格来指责受害者不够仁慈博爱,竟然不原谅你女儿?” 苏邀说话向来是不会故作婉转的,尤其是汪大老爷还如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副他们理所当然也本该原谅的嘴脸。 她冷冷的看着汪大老爷,懒得再跟他废话扯皮,直截了当的道:“我劝您收一收那些心思,您别妄想我们会自动自发的放过汪家了,便是纷纷姐姐,感情归感情,可是事关我哥哥的性命,我祖母和我也绝对不会允许哥哥心软!你若是想要我们放过汪家,那你就拿出该有的姿态来,你可以跪下求我们原谅,也可以把幕后主使和那些相关的人供出来戴罪立功,就是别以为你什么都不做,我们就会犯贱的轻放此事!” 分明是这么热的天气,但是不知道怎么的,汪大老爷就是忽然觉得手脚发凉,竟然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汪大老爷的确是被苏邀的态度弄的有些措手不及,他原本以为苏邀最起码是不会拿汪悦榕怎么样的,而只要他们不休了汪悦榕,那么就自然不好动汪家的人。 可苏邀的态度如此冷淡。 他审视的盯着苏邀,在确定苏邀到底是真的如此斩钉截铁,还是只是在试探他。 可惜苏邀简直是深不可测,面上任何的表情都看不出。 他拿不准苏邀这话到底是真是假,嘴唇动了动,抿唇说:“我没什么可说的。” “哦。”苏邀冷冷的牵了牵嘴角:“那真是太可惜了,我们竟然还跟你说了这么半天的废话。汪大老爷,你很冷静,莪希望当你的家小都因为你的冷静而被抄家流放的时候,你还是能够如此的冷静。我听说,你的长孙才满月吧?这么小的小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牢狱之灾?” 或许是因为苏邀实在太过冷漠,这份冷漠还有苏邀平时的名声,对待敌人的狠心绝情,到底是让汪大老爷有些吃不准,他迟疑着说:“你们若是真的如此,纷纷也活不长的。” 真是可笑。 苏邀真是为汪悦榕掬一把同情泪,原本以为汪大老爷是个多有良心的人,但是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无情又冷血的渣男罢了,他甚至还用自己女儿来做自己的挡箭牌。 苏嵘的脸色也瞬间难看起来:“你少拿这些威胁我们,你自己是亲爹尚且如此冷心绝情,又凭什么要求我们原谅?!我原谅?那我父母在天有灵,就绝不会原谅我!” 这话汪大老爷是信的,他亲眼看到当初苏大老爷下葬的时候苏嵘的表现。 他嘴唇动了动,终究叹了口气:“我......我还知道几个跟当年贺家苏家的事有关的将领名单,我全都给你们,你们.....你们放过汪家。” 十九章·图谋 汪大老爷肯配合,陈东便笑的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也幸亏您想得通,这样才对么,若不是您答应的快,锦衣卫的镇抚司,也不是人人都能囫囵出来的,您说是不是?” 这种只会耍嘴皮子,等到关键时刻便软成一滩的文官,陈东早已经见了无数,别看现在汪大老爷表现得如此镇定自若,可是一旦进了锦衣卫的暗室,只怕马上就要哭着喊着求饶,到时候,什么体面不体面的,他们哪里还顾得上? 汪大老爷无话可说,他对于苏嵘跟苏邀或许还有些作为长辈的那种无形的自信,但是对于陈东,他却的确是没有半点的底气了,他知道,陈东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在实实在在的威胁他,如果他不老老实实的配合,那么镇抚司的十八班刑罚,每一样都可能会用在他的身上。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他现在心情已经糟糕到了极点,以至于面皮抖了抖,才拂袖进了里面去。 苏嵘站在原地,久久的没有动弹。 苏邀看出来,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大哥,我刚才说那些话,不是真的有心要那样对嫂嫂。” 汪大老爷是可恶,但是这么多年的相处,他们心里都知道,汪悦榕绝对不是那样的人,也不可能知道汪大老爷的所作所为,所以她之前说的那样冷硬,也不过是在攻破汪大老爷的心理防线而已。 苏嵘面色有些复杂,但是对着苏邀的时候,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有些低沉的说:“我知道,你.....你做的对,汪大老爷脸皮比城墙还厚,如果我们不强硬一些,他会非常乐意拿1我们当猴耍,跟我们兜圈子。而我们是兜不起这个圈子的。” 见他到这个时候仍旧能非常理智的分析问题,苏邀松了口气,心里萦绕的不安也减轻了些,轻声跟他说:“大哥,我们现在别无选择。” 汪悦榕的确是无辜,但是也不能因为她无辜,就坐视汪大老爷胡作非为。 苏嵘嗯了一声,打起精神来:“先去看看贺二爷。” 苏邀的眼神有些晦暗不明,等到去了隔壁的宅子见到了坐在那里呆若木鸡的贺二爷,就轻声喊了一声舅舅。 贺二爷急急忙忙的抬起头来,一眼看见苏邀,眼睛亮了亮,随即又做了個苦笑低下头去,耷拉着头没有什么精神的应了一句:“你都知道了?” 他又察觉自己是问错了,苏邀当然是知道了,若是不知道,怎么可能会让苏嵘假意上当,去了约定好的地方,却又带上了大批的人马?把他的计划都给打乱了? 贺二爷嘴里有些苦涩,对这个外甥女,他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可是唯独对她生不出什么埋怨的心思来。 苏邀坐在他对面:“汪大老爷是怎么跟您说的?您为什么会听他的话,去请人杀了我哥哥啊?” 贺二爷嘴唇动了动,下意识看了苏嵘一眼,苏嵘面无表情,好像这一切都跟他无关。 苏邀咳嗽了一声,见贺二爷正面色奇怪的盯着苏嵘,就又正色喊了一声二舅。 贺二爷尝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很疲倦的样子:“我姐夫跟我说,当年.....当年伯爷的死,是跟圣上有关,还有皇后娘娘.....都是因为圣上薄情寡义,才会被逼的郁郁而终的。他说,苏嵘在调查此事,并且已经有了证据,还打算将证据告诉母亲,让母亲去跟圣上闹.....我就慌了......” 也不只是汪大老爷一个人这么说。 贺二爷见了好几个高官,他们都隐约透露出点意思来。 贺二爷因此才信了,而且也的确是慌了。 一大家子的性命呢,眼看着家里越来越好,贺二爷真是怕极了,尤其是听说贺太太出城去祈福,苏嵘竟然还打算趁机把真相证据送到贺太太手里,他当场便决定了用汪大老爷给的东西。 倒不是真的想毒死或是杀死苏嵘。 但是人总是自私的。 贺二爷想到苏嵘自己功成名就,荣耀加身,却要把这抄家灭族的事儿交给贺太太去干,要害死贺家,便觉得忍无可忍。 既如此,他便狠了狠心。 可是谁知道,苏嵘出现是出现了,但是根本没有喝那个茶水,也没有踏进埋伏好的陷阱,反而把那些杀手都一锅端了。 苏邀一直紧盯着他,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说,深深地叹了口气:“舅舅,您就这么儿戏,便要去杀亲戚家的孩子?您有没有去调查过?有没有试探过哥哥的想法?又知不知道那些杀手都是什么人?” 贺二爷作为当官的人,当然调查过了,他睁大了眼睛:“就连杀手,那也是我去查过了的,知道他们都是朝廷通缉的钦犯,才敢用他们!” 除非他们是不要命了,否则的话,怎么可能敢落在官府手里,就算是落在官府手里,也不会供出他来多一份罪状。 苏邀又好气又好笑:“舅舅说这些话,简直跟小孩子一样。钦犯怎么就那么巧,能被你撞见,还被你雇佣来杀人?他们跟你提了什么条件,你答应了多少,有没有他们的把柄在手里?” 贺二爷一时说不出话了,这些他的确是没有什么准备。 他轻声说:“姐夫说,这些他会搞定的.....” 苏邀不再说话了,轻声把汪大老爷得知了苏嵘出事的消息便去找常先生的事说了。 贺二爷到此时其实已经不那么震惊了,他只是有些不能理解,汪大老爷为什么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来设计他去杀苏嵘。 这有什么好处?! 苏嵘可是他的嫡亲女婿啊! 如果苏嵘真是打算拉着大家一起陪葬,自己独善其身享受荣华富贵,那做这些事他都能理解,可是现在证明,苏嵘根本就不知道当年的那些事,更不知道所谓的真相,这一切都是汪大老爷自己说的。 那汪大老爷到底图什么? 他不明白,便也这么问了。 苏邀也扯了扯嘴角:“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也想等一个结果,看看他到底图什么。” 二十章·承受 能够让一部侍郎动心,甘心情愿的帮他们这么大个忙,还是陷害的自己的女婿,如果说只是财帛上的利诱,苏邀不信能够吸引汪大老爷。 毕竟做官做到了这个份上,只要不是傻子,那以后想要钱,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多的是人捧着银子来求着你花,求着你用。 既然不是银子,那必然是有其他的。 若是说威胁,也不像,毕竟什么能够威胁的了王大老爷呢? 苏邀想到这里,又心中一凛,有些恍然。 如果非得说是被什么影响了,那也只能是...... 苏邀想的一时有些入神。 还是贺二爷胆战心惊的在边上问苏邀,如今到底是個什么情形,苏邀才反应过来,把现在常先生跟汪大老爷都被抓了的事情告诉了贺二爷。 贺二爷怔怔的,似乎还没有能从被自己亲姐夫算计的事情当中回过神来。 他也的确是不能够理解,为什么汪大老爷要这样做。 该问的都已经问了,苏邀轻声跟贺二爷道:“您回去吧,暂时没您的事了。” 贺二爷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本来按理来说,这种事被抓到了,事情应当是很严重的。别的不说,毕竟还牵扯到了皇室的秘密,可如今事情被揭发出来,反而好似是救了他一般。 他现在是无事一身轻,只是有些犹豫:“那这次的事?” 苏邀笑了笑:“您可以如实回答外祖母,到时候我也会亲去跟她老人家解释。” 苏邀这么说,贺二爷心里更加确定苏邀是知道汪大老爷的阴谋的,想到苏邀毕竟是帮自己,免得自己铸成大错,便感激的冲着她点了点头:“谢谢了,幺幺。” 贺家的事情,苏邀怎么能不管?她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冲着贺二爷笑着点了点头。 目送着贺二爷走了,她才跟苏嵘对视了一眼:“汪大老爷的事,只怕很快就会传开,是遮掩不住的。你看.......” 怎么对待汪家的人,现在的确是成了难题。 苏嵘同样是皱着眉头沉下了心。 陈东这里一时半会儿是肯定出不了结果,苏邀跟苏嵘两人只能先回家去。 才回到家,家里上下就都得知了消息,苏老太太都不顾自己病倒,一直到了二门处等着,等到见到了苏嵘,顿时跟个孩子似地嚎啕大哭。 老小孩老小孩,人越是老,有时候反倒是越是像是小孩子。 苏老太太强撑着过了大半辈子,如今终于撑不住了。 苏嵘心酸又愧疚,急忙上前跪倒在苏老太太跟前,结结实实的行了个跪拜大礼。 苏老太太哭的泪眼朦胧的,却还是上前一把搀扶住他:“快起来!快起来!跪天跪地跪祖宗,你如今也是个侯爷了,怎么还动不动就跪!” “跪您是理所应当的!”苏嵘说的斩钉截铁,扶着苏老太太回了房,又温言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哄着苏老太太喝了药,才出门来。 苏杏仪跟汪悦榕都担心的等着,见了他不约而同的上来问他最近这阵子是去做什么了,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半点消息。 苏嵘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对苏杏仪道:“大姐,幺幺会跟您说的,我有些事想跟纷纷说,便先回去了。” 他这么一说,苏杏仪立即便应是,她也知道最近这些天汪悦榕承担了多大压力,想着苏嵘大约也是有心里话要跟她说,自己不好打扰,忙催促道:“行行行,你去吧,快去。” 汪悦榕一时有些怔忡,她有满肚子的疑惑要问,但是等到回了房,苏嵘却忽然跟她说:“纷纷,我有一桩非常要紧的事跟你说,你听了也别太.....” 没等汪悦榕反应,苏嵘一口气将今天的事情说了,沉声道:“我知道你或许有些不能接受,可是.....他真的是想杀了我。” 汪悦榕一时傻了。 她完全没有想到这样荒唐的事情会发生在她身上,说自己的父亲竟然想杀了自己的丈夫? 这怎么可能?! 简直是太荒谬了。 可是她同时心里却又有个可怕的念头-----苏嵘说的是真的,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 何况这种事又怎么可能拿来胡说? 越是如此,她心里就越发的崩溃。 她紧紧攥住了苏嵘的手,不可置信的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嵘有些不忍心,但是这种事正如苏邀所说,是瞒不过去的,既然瞒不过去,倒不如坦然面对,他压低声音把那些事又说了一遍,沉声说:“事情就是如此,他打算用贺二爷杀掉我,而到时候,自然不可能真的是如同他承诺贺二爷的那样,贺二爷可以全身而退。他早就准备好了,正暗算利用贺二爷,把所有罪名都推到贺二爷身上,借口说我知道当年胡皇后身死的真相,贺家想要行刺圣上,所以要先杀了我。” 汪悦榕哪怕平时也算是非常的灵机应变,到了这个时候也都懵了。 她原本觉得苏嵘的话已经够离谱了,可是等到听到现在,才真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好半天,她才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在房里响起来。 好像是她的声音,又好像不是她的,声音都在飘。 “为什么?” 做事总要有个理由吧? 汪大老爷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苏嵘见她整个人都已经快要站不住,面色惨白,急忙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坐下,语气不大好的说:“到底是为什么,我也想知道。而且我只是计划中的一环,他们只是想要我的命,我死了之后,自然会有人发现贺二爷杀了我,想要掩盖贺家准备行刺的真相,也会有人在贺家搜出弓箭,贺太太必然会求见圣上陈情......到时候......” 这些都是抓到汪大老爷之前便从常先生身边一个亲信嘴里问出来的。 苏嵘同样是心里发凉。 汪悦榕已经不知道哭了,真正出大事的时候,人原来是这样的状态,根本哭不出也没有办法做出反应,她觉得此时脑子乱作一团,跟一团浆糊似的,连思索都变得非常的困难。 二十一·抄捡 到这个时候,汪悦榕自己也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幻想,她掩面坐在凳子上半天,都没有半点动静。 苏嵘也不打断她。 屋外伺候的丫头仆妇此时都已经觉察出不对,听见里面传来汪悦榕断断续续的哭声,都不由得惊疑不定-----自从嫁过来之后,汪悦榕可从来没有在苏嵘在的时候哭过!难道两口子吵架了不成? 可是眼下这节骨眼,老太太又病着,家里好像又出了什么大事,他们也不敢去多嘴,都只能尽力维持镇定的在廊下候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猛地被打开,汪悦榕紧跟着便咬着唇目光似乎要吃人的走了出来。 素萍吓了一跳,急忙上去:“夫人,您这是要什么?” 汪悦榕却不答她,只是吩咐汪嬷嬷:“让人备马车,我要回家。” 她此刻说的家,当然是汪家。 女子出嫁之后,若是要回娘家,一般都是让人提前回娘家说一声,娘家再派车来接,这方才是体面。这种贸贸然回娘家的行为,可是非常不妥并且没有脸面的。 听见汪悦榕这么说,汪嬷嬷脸色都变了,急忙走上前压低声音:“我的姑娘!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您跟侯爷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可千万别闹成这样!” 汪悦榕此时哪里还能顾及脸面和名声,拔高了声音又扬声道:“快些,我要回去!” 汪嬷嬷迟疑着没动。 苏嵘却已经走了出来,对着汪嬷嬷说:“夫人要去,就去备车吧,我也一同去。” 苏嵘肯跟着,这还好些。 汪嬷嬷担心不已的看了汪悦榕一眼,却见她神飞天外,完全没有任何的反应,不由得更加惊惧,急忙去让人备车了。 一路上也没找到什么说话的机会,汪悦榕坐在马车上只是沉默,苏嵘又在边上,汪嬷嬷又不好问的太多,急得要死,等到终于到了汪家,才跳下马车搀扶了汪悦榕一把,正想问些什么,忽然就住了嘴-----汪家外头竟然围着不少锦衣卫,此时已经根本不许人进出了。 这个发现让汪嬷嬷的心都一下缩紧了,想到今天汪悦榕跟苏嵘的争执,更是觉得心慌,不由得紧张的喊了一声夫人。 汪悦榕眼圈完全红了。 若是说之前她还抱着一丝幻想,那么如今就连这一丝一毫的幻想也丝毫都不剩了,什么都不剩了,看到这些锦衣卫,她就明白,是真的,苏嵘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是真的有些撑不住了,整個人猛地朝着后头倒去。 汪嬷嬷吓得魂飞魄丧,幸亏苏嵘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她,沉声说:“我去跟锦衣卫说说,我们先进去看看。” 现在汪家必定是要被抄捡的,可到底怎么抄,这里头的说法可多了去了,苏嵘如果能过问一句,汪家的老弱妇孺都能好过许多。 汪悦榕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紧张的点了点头。 苏嵘过去跟那些锦衣卫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没过一会儿,便走了过来,轻声说:“走吧,允许咱们进去一炷香的时间,你进去看看祖母和母亲吧。” 他这个时候还肯称呼王老太太和汪大太太祖母母亲,汪悦榕心情有些复杂,但是还是抓紧时间进去了。 汪家乱作一团,素来都十分的井然有序的书香之家如今已经完全没有了章法,许多小丫头在花园里和夹道中乱窜,还有一些小厮竟然进了内院。 苏嵘看的皱眉。 汪悦榕不管不顾的直奔汪老太太的院子。 汪家的人原本都已经六神无主,见了汪悦榕回来,简直跟见了天神也差不多,急忙迎了她进去:“姑奶奶可算是回来了,锦衣卫忽然上门,老爷也不在家,二老爷三老爷在外任职,五老爷又还没下衙,家中竟然连个主心骨也没有,大少爷他还因为跟锦衣卫争执,被打伤了.......” 汪悦榕越听就越是后怕,咬着唇一言不发的掀开帘子,一眼便见到汪大太太正扶着形容枯槁的汪老太太坐起来。 变故总是能在一瞬间打倒人的。 汪老太太如今整个人都已经是强弩之末,见到了汪悦榕跟苏嵘,眼里才总算是迸出了一点儿光亮来,急急地喊了一声纷纷,便朝着汪悦榕招手。 汪大太太也是哽咽着问:“你怎么回来了?这个时候......” 可也就是这个时候回来,才能给人一点儿安慰。 汪悦榕说不出话,家里这个情形,让她根本无法再问出想问的问题。 还是汪老太太看出些端倪来,当机立断的看向了沉默的苏嵘:“嵘哥儿,你过来。” 苏嵘依言走到汪老太太跟前。 汪老太太叹息了一声:“别瞒着我这个老婆子了,说说吧,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自从成婚以来,汪老太太的确是把苏嵘当成自家的子侄一样对待,苏嵘尊重她,看了汪悦榕一眼,把事情的原委都说了。 屋子里陷入诡异的沉默。 汪大太太整个人都惊了,想要挣扎着争辩,但是想到汪大老爷最近的异常,想到汪大老爷信任的那个常先生,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反而止不住的开始发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现在这么说,那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想得清楚了,原来是这样,原来汪大老爷之前不跟苏家亲近,苏家那么光彩,他却也表现的那么冷漠,是因为他根本不希望苏家变好。 她跌坐在椅子上,此时也顾不得规矩了,整个人都怔怔的。 汪老太太同样是不可置信,但是她却非常理智,锦衣卫登门,听说从书房里弄走了一大批箱子,还有账册,看着便不可能是小事。 老大竟然做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 她根本无法控制心中的惊恐,老人家到了这个时候,根本无法顾闯祸的老大,而是想到了其他根本不知情的儿孙们,别的不说,老二老三远在外地,老五又是个最乐天的,根本藏不住事,这些事就不能跟他们有关,但是现在,汪大老爷却要害死他们了! 二十二·追寻 汪老太太心疼的是分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就被牵扯了的几个儿子。 还有长孙,长孙自来是非常聪慧懂事的,而且还刚生了个儿子才满月...... 这些人,这些人也都是汪家的人! 汪老太太忍不住骂了一声:“真是混账,混账啊!” 汪大太太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丈夫自然要紧,但是人到了这个年纪了,丈夫不丈夫的,再重要也抵不过自己的子女,尤其是她还有好几个子女。大儿子二儿子,还有嫁出去的大女儿,现在在身边的小女儿,还有她刚出世,甚至才满月的小孙子。 她一下子咬着嘴唇,唇上渗出了血珠也毫无所觉,哭出声来。 苏嵘看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汪悦榕自然是跟着嚎啕大哭的。 可是汪老太太反倒是没哭,等到汪大太太哭了一阵子了,她才低声呵斥:“好了!别哭了!都是有儿有女做奶奶的人了,遇见事儿便要能立得起来!” 汪大太太哽咽着应是。 汪老太太便看向苏嵘,郑重地下地朝着苏嵘竟然要跪下去。 苏嵘手忙脚乱的扶着她不许她跪:“祖母,您折煞我了。” 汪老太太扯了扯嘴角:“好孩子,你既然还肯叫我一声祖母,祖母便放心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次的事,是老大对不住你,对不住苏家,我们无话可说,也没什么好帮他求情的。但是,我们可以告诉你,我们当真是一无所知。若有一句假话,叫我老婆子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汪老太太把话说的这样重,屋子里的其余女眷都哭的更加大声。 汪悦榕更是靠在汪大太太身上。 汪老太太赌咒发誓说完这句,便殷切的看着苏嵘,轻声道:“孩子,那个畜生做下这样的事,我不敢指望你能原谅他,他该如何,那是他自己的事,只是这些无辜的人......算我求你,能不能不要牵扯他们?” 其实诗经发展到这个份上,汪老太太也心知肚明,不是苏嵘放过不放过的问题了,但是有苏嵘一个保证,她心里还是能更放心些。 苏嵘深深地看着汪老太太,却并没有立即给什么承诺,只是想了想,才道:“祖母,我相信事情跟你们无关,可是现在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已经不是我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朝廷能不能信的问题。不过我可以保证,我不会在里面插手,并且尽量护住汪家老弱妇孺。” 他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汪老太太有些失望,但是她心里也清楚的很,能给这个承诺,就已经是苏嵘人好,做人大度了。 便也沉重的点了点头:“既如此,那也好.....” 苏嵘要回去了,临走之前特意走到汪悦榕身边:“纷纷,你是想留下,还是跟我回去?” 汪大太太急忙推了推女儿。 现在这个时候,留下来做什么?锦衣卫那么多,之前若不是苏嵘来了,只怕是那些锦衣卫没有那么好说话的,怎么都得趁机在家里搜刮些东西,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 难得苏嵘不连带着也迁怒起汪家,能这样便非常好了,他开口问汪悦榕是不是要回去,说明还是对汪悦榕有感情,既如此,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汪家的将来还不知道是如何,怎么能放过这个就在眼前的机会? 她见汪悦榕不动,顿时有些急了:“你说话呀!” 汪悦榕抿了抿唇,闭起眼睛背对着苏嵘,半响才道:“我留下来陪我祖母和娘。” 苏嵘沉默片刻,轻声道:“好!” 便跟汪老太太和汪大太太告辞。 他一走,汪大太太便马上恨铁不成钢的拧了汪悦榕一把,含着泪抱怨:“你这孩子是怎么了?现在留在这里,是好玩的么?!你留下来陪着我们一道受苦么!?” 汪老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 汪悦榕同样是眼圈红红的,这个时候,她是真的没有心情再解释什么,便只是轻声说:“母亲,我没有法子,我能回去吗?我回去了又能如何呢?父亲做下这件事的那一天开始,就知道我是绝对在苏家待不住了。” 她心里不是没有怨恨,家里的日子过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做这样的事? 汪大太太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可心里总是抱着侥幸,现在听见汪悦榕这么说,顿时又忍不住哭着喊了一声我的儿,抱着汪悦榕哭成一团。 汪老太太由着她们哭了一会儿,才打起精神来:“行了,别哭了,若是老大真的做下了那些事,要哭的日子只怕还在后头,现在先把家里的事处置好吧。” 那么多孩子呢。 汪家也没分家,二老爷三老爷虽然外任去了,却也还有几个孩子在家里,四老爷也是一样的,五老爷便更是全家都在京城了。 想到五老爷,汪老太太心里略微有了点底气-----汪五老爷的妻子,是如今的广平侯宋翔宇的女儿,宋家不可能丢下她不管的,好歹老五一家应当是能够得以保全的。 说起宋家,宋翔宇在知道锦衣卫查抄汪家的时候也是有些吃惊,但是他很快便知道了原因,得知是因为汪大老爷设计贺家苏家自相残杀,又有些感慨:“原来是他啊!” 之前老刘师傅在云南的时候,就提醒她们,说是京城还有他们的人,并且埋伏的很深,至少是从几十年前便开始跟东南那边合作了。 现在想想,那个人很可能便是汪大老爷。 两家毕竟是姻亲...... 这么一想,宋翔宇又很快便明白过来为什么是汪大老爷了,是啊,同时跟宋家贺家和苏家三家成了姻亲关系...... 他一时不由得背后冷汗都出来了,马上寻了个由头去找了萧恒。 萧恒此时正在忙着先太子的祭祀准备,自从父母亲恢复了名分以后,这还是头一次名正言顺的祭祀,他格外的上心,等到听说了宋翔宇的猜测,他便往身后的座椅上一靠,冷笑道:“爹,这件事,就是我跟苏嵘和苏邀做的,我们也是如此想。” 二十三·设局 苏邀一直都派人跟着贺二爷,贺二爷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阮小九的耳目,再加上后来经过了贺姨母的提醒之后,苏邀便更是上心,干脆直接就把孙兴他们几个也一起派去了,自然而然的,贺二爷的那些举动也瞒不过苏邀。 当知道贺二爷频频外出应酬,对象几乎都是汪大老爷之后,苏邀便开始察觉不对了。 虽然说他们两个是舅兄的关系,可是以前却远没有如此亲近,何况,贺二爷还忽然劝说贺太太出城去祈福,说什么是做了个梦,梦见了过世了的父亲骂他没有良心,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查不出害死他的人是谁。 贺太太本来就有心病,一听之下,也没有了平时的理智,决定出城。 她这边一有动静,贺姨母就派人来通知苏邀了。 再然后,就是苏嵘收到了一封信,信是以汪大老爷的名义写的,汪大老爷在信中说,知道从前的许多事,要跟苏嵘说,其实苏大老爷的死还另有真相。 这么多的事凑在一起,说巧合,那也太巧了。 苏邀便跟苏嵘两人商议了一番,决定不管这封信到底是不是汪大老爷写的,先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相信了信里的内容。 后来苏嵘‘失踪’苏家老太太和汪悦榕都先后病倒,就连汪大太太和汪老太太也是发自内心的关心和担忧,唯独汪大老爷不为所动,甚至可以称得上态度冷漠,苏邀便已经心中有了猜测。 后来汪大老爷那天来家里,面对庆坤的禀报,那神情还有那表现,苏邀都已经不需要他接下来再做什么,便能确定他肯定是跟此事脱不了关系了。 之后他们再跟着汪大老爷,确定汪大老爷去了常先生的老窝,就更不必说了。 萧恒把事情原委跟宋翔宇都说了一遍,沉着脸说:“其实那信里的内容,或许不是假的。如果他真的能做出这种事的话,那跟贺家苏家还有宋家结亲,只怕都是别有用心。 宋翔宇沉默下来。 而不必再等他们过多的揣测,很快便又有消息传来,说是常先生竟然自尽了。 在锦衣卫那里,他竟然有机会自尽,这一点让萧恒愈发的烦躁。 他从出生起,就伴随着这些阴谋算计,胆战心惊的求生,这些人当真是以为他好欺负,巴不得再炮制一次先太子的事。 可他绝不会让他们如愿。 萧恒在得到元丰帝准许的前提下亲自去了镇抚司见汪大老爷。 汪大老爷什么都不肯说,他之前分明是跟苏嵘做了交易,打算用汪家的安全来跟苏嵘做交易,他再吐露实情的,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又改了主意,打定了主意不开口。 陈东对他用了几次刑,汪大老爷竟然都扛下来了。 看着伤势不轻的汪大老爷,萧恒坐在他对面毫无表情的说:“看来现在锦衣卫真是温和的多了,也无用的多了,以至于都没有好好的招待好你。你这么硬骨头,不知道你刚满月的孙子是不是也这么硬骨头?” 汪大老爷有些激动,拖着几乎半残的身体朝着萧恒用力的嘶吼:“你别动他们!不关他们的事,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什么都没做过!” “那些株连九族的人,他们的很多亲人也什么事都没做过,结果不照样要牵连族人?”萧恒心中毫无波澜:“我不知道他们用什么威胁你封嘴,但是现在,我这里没有任何线索继续下去,我的心情便很不好。而这些事,事关当年我父亲和苏大老爷死亡的真相,我已经为此杀了很多人了,这个你应该知道的。别以为你跟宋家贺家和苏家都是姻亲,就能让我放过他们!你若是不说真话,汪家也不是没有全家下狱的罪名!” 汪大老爷书房里搜出了不少信件,其中当然没有什么太秘密的事,但是收受贿赂这些事,汪大老爷做的也是很顺手的,根本不如他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公正无私。 足够让汪家也都去牢里走一遭了。 汪大老爷顿觉口干舌燥,他对着苏嵘是没有怕惧的,毕竟是做过自己女婿的人,平时左一口岳父又一口岳父的喊着,很难在他跟前有什么威严,但是萧恒不同。 萧恒的威压让汪大老爷不敢触其锋芒。 他哀求的看着萧恒:“他们.....他们会杀了我的家人的.....我若是今天供出来,明天他们就会知道消息,不....甚至不用明天.....” 萧恒便扯了扯嘴角:“那也就是说,锦衣卫里也有他们的人。” 他忽然不说话了,指着边上一直奋笔疾书记录口供的书吏:“你出去。” 书吏怔了怔,但是还是毫不迟疑的起身应了一声是。 萧恒便看着汪大老爷:“说吧。” 汪大老爷还没说话,门忽然被敲响了,锦衣卫镇府陆青走了进来,满脸含笑的朝着萧恒行了个礼:“原来是殿下亲临,真是让镇抚司蓬荜生辉。也不知道殿下要审案,我还以为是陈书吏做错了什么事,特意来看看有什么事。” 萧恒饶有兴致的看了陆青一眼:“原来是如此,我还以为陆镇府心里担心我对钦犯用刑,所以这么着急忙慌的赶过来。” 他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自己腰间的玉佩,忽然出声喊了一声:“陆镇府?” 陆青急忙应是。 萧恒便又扬声:“陈东!” 陈东没过一会儿便从外面进来,严肃的应了一声是。 萧恒嗯了一声,指了指陆镇府:“上回云南卫所积弊之事,我带回来的犯人和卷宗,你带着陆镇府去理一理,我记得其中有个姓陆的,好像是陆镇府的亲弟?请他可要好好的看看,到底事情是不是跟陆家有关。” 陆青的脸色变了变,知道萧恒是在支开他。 但是萧恒的理由找的如此合情合理,他根本无法拒绝,只能皮笑肉不笑的道:“这个事其实也不急,若是舍弟真的如此大逆不道,那我们陆家是绝不姑息的!” 萧恒皱了皱眉:“本宫说,让你去查!” 二十四·妥协 萧恒摆明了是在压他,可是陆青完全没有办法。 若是以前,还能挑拨挑拨萧恒僭越,毕竟萧恒是储君的身份,直接插手锦衣卫的事本身便带着十分浓重的揽权的嫌疑。 可如今,元丰帝对萧恒的新任到达了顶峰,他对萧恒几乎是到了溺爱的程度,朝中之前还有声音支持五皇子的,可是等到萧恒立功回来,这些声音如今也彻底消失了,可以说,萧恒完全可以这样命令他。 而陈东已经朝着陆青拱了拱手:“镇府,既然是殿下吩咐,您何必要忤逆殿下的吩咐呢?” 好么,连忤逆这样的词都用上了,陆青不甘的拂袖出去。 萧恒便平静的看着汪大老爷:“看见了?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到底是要顽抗到底,看看那些人到底能不能手眼通天的保住你,还是信我。” 汪大老爷闭了闭眼睛,很快做出了决定。 他脸上和眼角都有伤痕,此时头发黏在上面,让他又痒又痛,但是现在他也顾不上,沉默了片刻,才说:“其实当初,程定安他们所说的.....那个之前提着酒去找苏大老爷的人,是我。” 仿佛是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弥漫开了,萧恒静了静,示意汪大老爷接着说。 汪大老爷的语气十分的苦涩:“我跟苏大老爷是同窗,他少年的时候,其实文采非常好,可是因为老伯爷从军,打定了主意要儿子子承父业的,便早早的带着他上战场杀敌。他对我一直很好,在书院的时候,便跟我关系很好,很关照我,那个时候,我不过是个穷书生,但是他也没有看不起我.....” 这是一段少年时期的友情。 “后来,他跟着老伯爷去了蓟州,六年后才回来。那时候,我们彼此都已经成亲生子了。我也考中了进士,并且选上了庶吉士,留在翰林院做个编修,三年清苦,我没有丰厚的家底,又得罪了上峰,因此险些被派到偏远地区去当个知县......”汪大老爷现在说起当年的事,还记得很清楚。 那时候,他郁郁寡欢,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和家里说。 去找苏大老爷,那时候苏大老爷的大儿子,也就是如今的苏嵘,正过十岁生辰。 伯府世子过十岁生辰,权贵云集,冠盖如云。 他挤在其中,连坐的位子都不知道该坐在哪里。 自卑,不甘,愤恨。 他心里有非常非常多的情绪,每一样都压得他喘不过气,他那天就一直呆呆地在那里坐着,坐到很晚。 一直等到散了宴,苏大老爷亲自过来找他,请他留在家里留宿,他那时候脑子乱作一团,也就真的在苏家留宿了。 次日一早,他换了苏大老爷让人送来的衣裳,才发现那里面夹着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一千两,对于当时的汪家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一笔银子。 苏大老爷原来早看出他不高兴,以为他是缺银子,用这样的方式来接济他。 他浑浑噩噩的,出了苏家,拿着银子想去找座师找关系,谁知道座师却看着这一千两银票哂笑:“你得罪的可是陶家,知道陶家是什么人家吗?人家祖上是陶朱公,虽然说他们也是旁支中的旁支了,可是银子却最是多的。区区一千两,便是请他们吃顿饭,也是不够的啊!” 吃饭?吃饭竟然一顿银子能吃掉一千两?! 那是汪大老爷无法想象的事。 他更加彷徨了。 与此同时又忍不住生出一个可耻的念头。 苏家是伯爵,他们什么没有?!苏大老爷要帮他,却只肯给他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而已,连权贵们吃顿饭都不够! 他心里知道不该这样想,也不能这样想,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到又是另一回事,心里的那个缺口越来越大,他开始跟苏大老爷疏远,不想再跟苏大老爷一起喝酒论事。 因为有人在此时帮了他。 是陶家的姻亲徐家。 也就是后来的成国公徐永鸿帮了他,他感激涕零,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徐永鸿便神秘的笑了笑:“你怎么会一无所有呢?你分明拥有一样绝世宝贝啊!” 他茫然惶恐。 后来才知道,那样宝贝,就是苏大老爷的信任。 他成功的设计了苏大老爷,苏大老爷对他是全然相信的。 那天他去找了苏大老爷,提醒苏大老爷猎场出了事,苏大老爷带兵进了猎场,坐实了他被太子调动想要刺杀圣上的罪名。 汪大老爷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在颤抖。 有些事当时做了就做了,但是后面回想起来,良心不是没有感觉。 萧恒却对他这副痛心疾首的表现不太相信,他讥诮的笑了笑:“可你说着知道错了,结果却也没做什么知道错了的事,把妹妹嫁给贺二爷,是因为想监视贺家的情况吧?贺家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好最早知道。或者说,贺大老爷的死,当初山东的时候泄露消息,也有你的份?还有,你让你五弟娶了我们侯府的大小姐,也是为了查探我的身世,对不对?” 说什么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但是该做的错事可是一样都没少做。 汪大老爷沉默下来,片刻后才抿了抿唇:“有些事做错了,就没法回头了。” 那些人拿着他的把柄不断的要挟他,他们给他人脉,帮他往上爬,又给他造势,让他成为一个清正廉明的好官,一面威逼一面利诱,汪大老爷真的很难拔出脚来。 萧恒从来不信这些屁话,做错了事如果知道忏悔,就不会继续做错了。 何况汪大老爷还是实实在在的在最后了还想杀了苏嵘,推出贺二爷顶罪。 杀人家全家的时候,汪大老爷是一点儿也没有犹豫迟疑啊。 他嗯了一声,心中毫无波动的道:“好了,继续说吧,那些人到底是谁,除了成国公徐永鸿,还有的那些人,是谁?” 哦,陆青也得算一个。 看他刚才那火烧屁股的样子,分明就是做贼心虚到了极点。 二十五·稀客 汪大老爷进了镇抚司的前几天,都还算得上是风平浪静,也没见锦衣卫四处抓人,这其中的缘故,别人不知道,但是有些人心里可太清楚了。 内务省最近事情繁忙,先是庆贺元丰帝的万寿,过不多久就是跟礼部一道要准备大胜的庆典,紧跟着就又是先太子的死祭,简直是忙的脚打后脑勺。也是因为如此,作为内务省掌事的胡恩佑猛地灌了几口酒,便直接将杯子给扔了,骂了一句:“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你们宝鼎楼现在是谁一顿像样的饭菜都准备不出来了吗?!” 桌上有蟹黄豆腐、狮子头、白玉蹄花和一整头烤乳猪,此时正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胡恩佑却一脸厌恶,猛地将桌子给掀翻了:“吃他娘的屁!老子辛辛苦苦这么多天,就给这玩意儿糊弄我?老子拿来漱口都觉得清淡了!” 他在里面又是骂又是打的,外面刚准备进门的人听见了动静,顿时皱眉:“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回事?!” 一面严肃的进了门,看着胡恩佑沉声冷哼:“消停些吧,嫌死的不够快还是怎么的?!” 胡恩佑老神在在的呵了一声,指着正跪在地上收拾那一地狼藉的几个小二:“看见没,就给老子吃这个残羹冷炙,当老子是要饭的呢?!” 这些分明都是非常正常的菜色,在胡恩佑这样的人眼里,却只是要饭的吃的。 来人面色有些复杂:“你可真变了。” 胡恩佑抬头冷眼瞧着他:“行了行了啊老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阴阳怪气。怎么了,老子想吃顿好的,怎么了?” 袁佩往前走了几步坐在凳子上,等到底下的人收拾干净了,才沉声说:“再做一桌上来,要点心要茶要好的,要能让胡大人满意的。” 胡恩佑嗤笑了一声:“这还差不多!老子要吃南京送过来的鲜鱼,要吃苏州陈家的酒酿鸭子,还有他们家的玫瑰酒酿!” 小二们面面相觑,掌柜的也擦着汗看着袁佩。 袁佩只是微笑:“有什么做什么,做好的,去吧。” 掌柜的这才松了口气,不敢再得罪这些祖宗,急忙下去了。 “你拿这些人撒气做什么?”袁佩端起酒杯喝了口酒,啧了一声:“有本事,有能耐,找为难你的那个去啊。” 胡恩佑顿时跟被踩了尾巴似地,阴狠的望着他:“你少找老子晦气,老子还没找你算账呢!汪家那个蠢货现在进了锦衣卫,若是供出了我,你可别想老子心甘情愿的帮你背锅!” 他说着,无所忌惮的扯了扯嘴角:“别人我反正不知道,但是你这个大将军,到时候可就做到头了啊!” 袁佩是三大营总提督,人称袁都督,当年跟徐永鸿可是一起在北边杀的瓦剌人屁滚尿流的人才。 不过在胡恩佑眼里,眼前的人再有什么功勋也没用,都被银子给染得黑了。 袁佩仍旧面色不变,仿佛胡恩佑说的不是他一般,只是淡淡的说:“真可惜,看来事情是不成啦。原本计划的好好的,这一次只要派出去的那些人真的杀了苏嵘,原本所有事就都水到渠成了的。” 胡恩佑面色更加的差:“真是废物,办件事都办不成,还被人抓住了!当年你怎么就看上了这个废物?!” 袁佩皱了皱眉,他脾气再好,听见胡恩佑这样左一句右一句的骂人的话,也有些受不了了:“你可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惹人厌,就是你这张嘴太毒了!” 这是真的生气了,胡恩佑虽然混不吝,但是却是个知道看人脸色的,便哼哼了两句住了嘴,到底没有再骂人了,只是没好气的问:“那现在呢,现在怎么着啊?总不能就这么等着吧,陆青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送出来?” 好处就是,锦衣卫的镇府陆青也是他们的同伙,只要陆青不想大家跟着一起完蛋,那总归还是要帮帮忙的。 如果顺利的话,汪大老爷今天也该跟常先生一样自尽了。 袁佩疲倦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等他来了就知道了。” 没过一会儿,外面开始重新上菜,先是点心,点心便有二三十样----奶油松仁卷儿、雪泥山药糕、珍珠桂圆炖官燕还有雪梨蛋奶羹和桃花杏仁酪,一样样的看着便十分的舒服。 胡恩佑总算是满意些了:“这才像是人吃的东西!” 拿了一盏红枣血燕吃了几口,又催促上菜。 须臾,底下端上了酸笋鸡皮汤、肉末烧饼、这些民间菜色,再然后,便开始上那些新鲜稀罕的东西----官船运来的新鲜的南京的鲜鱼,是用清蒸的,别的调料丝毫不敢放,就怕让这味儿串了。 有了这些菜,胡恩佑的脸色又好看了些,但是又开始烦躁起来:“怎么这个陆青这么晚了还不来?真是个磨蹭的性子,急死人,他平时难道上他老婆的床也是这么磨磨蹭蹭的?!” 袁佩盯着他看了一眼:“你知道什么老婆?” 一个太监而已,说出这些话怎么好意思的? 胡恩佑顿时没了胃口,扔了手里的东西朝着他冷笑:“你会不会说话?!” 两人之间气氛剑拔弩张,门正好在这个时候敲响了。 在边上服侍的心腹松了口气:“陆大人来了!” 陆青是这三人里脾气最好的,平时这两人不对付,也是陆青在居中劝解。 他来了,这两人就不怕会打起来了。 胡恩佑听说是陆青来了,也不准备跟袁佩一般见识了,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便转开了脸。 也就是这时,门开了,心腹却迟迟没有出声。 胡恩佑有些不耐烦“做什么呢?装神弄鬼的,人呢?” 他说着话,忽然听见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哟,吃着呢?看来我们是来的不巧了?” 胡恩佑浑身鸡皮疙瘩都炸了起来,一下子便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他自然听出了这声音,最近这些天没少在他耳边响起的声音----萧恒怎么来了?! 二十六·频发 胡恩佑这个人,是从扫地的小火者一点一点往上爬,好不容易才爬到了内务府大铛的位子。 他或许是小时候吃够了苦头,对待那些底层的小火者和小宫女们,不仅没有怜悯,反而有一种变态的折磨欲,听说在他手底下办事折损的小太监,没有二三十,至少也有十几个了。 萧恒见此人第一面就不喜欢他。 那时候萧恒还是宋恒,在锦衣卫做指挥使,胡恩佑就找过他不少麻烦,他们锦衣卫要进宫轮值,别的人带的队总是不会有差错,可他带的队,却总有人收到错误的讯息,导致去错了宫殿。 宋恒曾经有一个非常看重的手下,折在了胡恩佑手里。 也正是因为如此,胡恩佑在萧恒身世曝光以后,便愈发的焦躁不安,他平时尽量的减低自己的存在感,背地里跟东南那边联系的越发的频繁,频频的送出跟萧恒有关的情报,就连这次宫中花宴,他都是提前有布置的。 现在见到萧恒,他无异于跟见了鬼一样,整个人的脸都是白的。 萧恒可不管他的脸色如何,他大马金刀的往前走了一步,看着没有说话的袁佩:“袁大将军也如此清闲,竟然有空这个时候出来小酌?” 袁佩倒是还镇定的很,萧恒会来,可能是跟踪了他,不过那又如何? 就算是他跟胡恩佑在一起有些犯忌讳,但是收受贿赂又不是什么死罪,哪怕是萧恒,也奈何不了他。 他矜持的笑了笑:“殿下才清闲,既然这么巧一起碰见了,殿下请坐下来一道用饭吧?” 胡恩佑的脸色青白交加,他总觉得萧恒过来没有好事。 果然,萧恒笑了,面上的神情淡淡的:“不是巧,是我本来就是来找你们的。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我刚才从哪里过来的?” 如果说之前还不知道,那么现在萧恒问出了这句话,袁佩跟胡恩佑只要不傻,如今也都知道了。 袁佩还好,虽然同样面色十分难看,但是却还稳得住,胡恩佑却不同,他气得要死,想要骂几句陆青没用,但是却又怕是萧恒诈他们,其实只是骗他们的,一时就有些迟疑犹豫。 不过他们很快就知道萧恒说的不是假的了,因为就在萧恒说完话之后,陈东领着锦衣卫鱼贯而入,冲着他们二人笑了笑:“胡公公,袁大将军,不好意思了,我们陆镇府今天意图谋害罪犯前礼部侍郎,如今已经被抓。汪大人供认,你们都是同党,曾经一起接收前朝欲孽的贿赂,图谋不轨!如今,还要请二位回锦衣卫一同协助调查。” 说的好听些是协助调查,其实就是基本定罪了。 胡恩佑想过最坏的结果,但是也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他吞了口口水,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萧恒却已经歪了歪头看着他:“胡公公还记得佘春吗?” 佘春,那个因为胡恩佑刻意传出消息而走错了宫殿,被扔进了慎刑司,最后死在了慎刑司的锦衣卫经历。 胡恩佑风光得意的时候其实很少想起来,但是现在萧恒一提,他立即就想起了那个世袭锦衣卫,十分憨厚的佘春。 他死的时候十八岁。 胡恩佑当时就对宋恒的眼神记忆深刻,但是他并没有放在心里,毕竟太监跟锦衣卫,真说不清谁更高贵得势一些。 可现在..... 他猛地扑上前跪在了萧恒跟前:“殿下,都是咱家的错,咱家罪该万死,咱家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语无伦次,可见是真的怕了。 可萧恒懒得看,根本听也不想听。 他今天亲自过来,无非是想亲眼看看胡恩佑如今的模样,现在见到了,其他的也就没有了什么意义,他冷眼看了胡恩佑一眼,转头就走。 胡恩佑还要往前扑,被陈东毫不留情一脚踢开了,陈东当年跟佘春最好,两个人可以说是宋恒的左膀右臂,佘春死的时候,他几天都没睡着,一睁眼就觉得是佘春回来了。 现在看到胡恩佑这副样子,他只觉得解气,一脚踹飞了他,沉声道?:“你竟然敢对殿下不敬?” 胡恩佑只看得见萧恒一片衣角,顿时垂头丧气。 袁大将军就体面的多了,锦衣卫要上来抓他,他自己理了理衣衫:“不必了,我跟你们走。” 陈东也没因此高看他一眼,讥讽的笑了笑,便将两人都带走了。 镇抚司最近出奇的忙。 继查抄了汪家之后,锦衣卫雷厉风行,紧跟着便又查抄了内务府掌事太监胡恩佑在宫外的几座宅邸,还有三大营提督袁大将军的府邸。 萧恒回京之后,原本到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锦衣卫已经许久没有闹的风声鹤唳了,眼下锦衣卫忽然如此,不由得让许多人背后发毛。 但是锦衣卫根本不受影响,陈东在某天审完案子之后,郑重地带上了几份卷宗,求见萧恒。 萧恒却并没有先看,他带着陈东直接去面圣了。 看完了所有的卷宗,元丰帝勃然大怒,下令要把袁家灭三族,女眷全部没入教坊司,未成年男丁一律流放,其他的成年男丁则全部处死。 元丰帝多年没有发这么大的脾气了,可这不过是个开始,紧跟着,锦衣卫便开始四处抓人,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不少家族倾覆。 汪家虽然一直被围着,但是该听的消息却还是都能听得见-----这也多亏了苏嵘。 知道外面的情形,就连汪老太太也从一开始的自信转变成了惊惧。 外面这么多户人家,都是比汪家还风光过的,家里的姻亲也不是没有勋贵高官,但是人家照样说是灭族就灭族了。 她开始害怕,越是怕就越是容易生病,终于有一天坚持不住病倒了。 汪大太太又要担心外面的形势,又要照顾病人,也有些力不从心。 偏偏在这个时候,她刚满月的孙子也病了。 乳娘或许是因为前途未卜,所以伺候的也不精心了,孩子一开始只是呕吐,后来便开始高烧不止。 二十七·后悔 就算是分外冷静能扛事的汪大太太,到这个时候也终于扛不住了,在照顾了孩子几天之后,她也跟着病倒了。 汪家上下死气沉沉。 到了这个时候,苏嵘越发的成了救命稻草。 汪大太太甚至在汪悦榕过来照顾的时候要强撑着爬起来跪在汪悦榕的面前。 汪悦榕痛苦不已。 她同样是快撑不下去了:“为什么总让我回去?!母亲,娘!您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您看看我们家把苏家害的成了什么样?!当初是父亲利用了苏大老爷的信任,为了自己往上爬,陷害了苏家,害的苏大老爷死了,苏嵘也废了腿,若不是......” 她说起这个,汪大太太又忍不住拽着她的手哭着道:“是,都是你爹混账,可是,可是他的腿,也是你舅舅治好了的啊?!” 不管怎么说,人总是自私的,到了这个境地,汪大太太是真的很难去考虑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事。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你清高,你心里过意不去,可是你想想家里的人吧!你祖母这么老的人了,还有你嫂嫂,你刚出生才满月的侄儿,纷纷,不是我不顾廉耻,是这个时候,我们真的顾不上廉耻了,你明白吗?!” 汪悦榕抿唇不说话,等到出门的时候,看到站在院子里的苏嵘,不由得怔了怔。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等到真的确定是苏嵘,才问:“你怎么来了?” 也是,现在汪家这种情况,还有什么规矩,还有什么体面? 苏嵘能来,都是给汪家面子,外面锦衣卫不会拦他,里面这些管事们自然也跟看到了天神一样。 苏嵘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来了一会儿了,走走吗?” 汪悦榕沉默了半响,终于还是跟在苏嵘身后,出了院子。 原本汪家的梅园是十分漂亮的,还有种满了栀子花的卷棚,但是现在,谁也没有心情去看了,汪悦榕陪着苏嵘走了一段路,轻声说:“你可以不用来的。” 苏嵘没有说话,领头走在前面,过了一会儿,才问:“怎么,你是要跟我和离吗?” 这句话问出来,汪悦榕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她眼里含着眼泪。 心里知道这都是应该的,正常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会觉得委屈。 只是从前委屈了,可以拉着苏嵘,现在却不能如此做了。 她仰着头,将眼泪逼回去,尽量平静的说:“你想要和离也是常理,我......我没有意见。” 苏嵘就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看着她:“纷纷,你真的这么想吗?” 汪悦榕有些不明白,同时也有些崩溃:“不然我还能如何?我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家里.....我难道还能说不吗?” “为什么不能?”苏嵘看着她:“我娶你的时候便曾经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照顾你一生一世。何况,我也曾说过,这辈子,我的妻子只能有你一个人。” 他越是说这些,汪悦榕心里越是崩溃难受:“可是我父亲陷害了你父亲和你,害得你十几年被人嘲笑,被未婚妻背叛,如果不是幺幺回来,你说不定一辈子就那样在轮椅上了,你真的甘心吗?!想到这些的时候,不会心里觉得刺痛,面对我难堪吗!?苏嵘,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也知道你重情重义,我更知道,你不会迁怒我。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再跟以前一样心安理得的跟你生活在一起......” 她想一想就觉得那样的日子非常的难熬。 苏嵘沉默下来,认真的看着汪悦榕:“你怪我吗?” 汪悦榕惨白着脸摇头:“不怪,如果换做是我,我一定做的比你要狠心百倍,真的。所以我非常非常的愧疚,只要想到是因为我的缘故,你和幺幺才不能对我的家人下手,反而还要维护他们,我就觉得自己真是太可恶了。但是.....但是我父亲总归是我父亲,你明白吗苏嵘?他该死,是真的该死,朝廷判他死罪,是铁板钉钉的事儿,我也毫无怨言,但是......” 但是,他们真的就是彼此的杀父仇人了。 这样的两个人,要在一起过一辈子,岂不是太可笑了吗? 苏嵘盯着她看了一眼,见她情绪越发的激动,半响才道:“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早来跟你说这些。纷纷,不管你信不信,我和祖母,大姐和幺幺,都没有怪你。我们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贺二奶奶?” 汪悦榕怔了怔,泪眼朦胧的看着他。 苏嵘便轻声说:“你看贺二奶奶,情形跟你差不多,不仅贺二奶奶,还有我大姐,她的情形同样跟你差不多......难道她们也要和离吗?” 汪悦榕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她怔住了。 苏嵘便挑了挑眉尽量轻松的看着她:“我知道你现在一时半会儿或许无法想通,这也是人之常情。你放心,我不会逼着你做决定,但是,我也不会和离的,我等你可以放过你自己。” 他说完,便去跟汪大太太说了会儿话。 他对于汪大太太来说,简直是灵丹妙药,当得知苏嵘绝没有跟汪悦榕和离的意思,她顿时一身都轻松了:“这孩子就是一头倔驴,我是真的拿她没办法,不瞒你说,我当然有私心,她若是真的跟你和离了,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便是我们汪家,也要更加凄惨。我的确是巴不得你不和离,可你真的说了,我又觉得,有些对不住你。阿嵘,你真是太好了,好的过了头......” 世上这种人,能有多少啊? 苏嵘倒是并没有觉得这私心如何了,毕竟人都会有私心,何况汪大太太的私心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子女着想。 他嗯了一声,安慰了汪大太太几句,便告辞了。 汪大太太好了许多,挣扎着下地去汪老太太那里,跟汪老太太也说了苏嵘来过的事儿。 汪老太太听完,心病好了一大半:“老大做的这些孽,全都报应在了儿女身上,不知道他可曾后悔过。” 二十八·异心 汪大老爷后不后悔是不知道,但是如今在东南,人人都开始慌了起来。 世家豪族尤其更甚。 因为长期做的都是海上的生意,而朝廷是禁止海上贸易的,之前更是有片甲不下海的说法,世家豪族们却不肯就此收手,想也知道,他们如今拥有的荣华富贵,全是从海上得来,谁会轻易把这样的生意放弃掉?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异常的团结,互相通气,朝廷那边的政策,他们永远是知道的最快的,在京城也有自己专门的打听消息的渠道。 一次次的送回来的全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就算是再好的耐心,大家心里也都逐渐开始不安了。 而这个时候,更让他们不安的事情发生了。 京城传来消息,汪大老爷入狱,紧跟着锦衣卫查抄袁佩和胡恩佑两家,而后,紧跟着的,便是查抄了陶家。 这几人,都是他们东南一系在朝廷的耳目,现在朝廷这番动作,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们是不是有了其他的念头。 大家都坐不住,东南加上江浙和广东,一共有九个大世家,这九大世家瓜分海上贸易的成果,其他离得远的不说,离得近的这些,诸如邱家和魏家,都开始给族长实施压力,让他们去问问迟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京城经营的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如此损失惨重。 损失了这么多高官,他们损失的可不只是这些年投入其中的银钱和人力物力,更重要的是,他们失去了消息来源。 从今以后,他们的消息,可就不知道要慢上多少了。 邱大爷跟魏三爷两个人也为此焦头烂额,他们之前都在忙着萧源交代下来的事儿,根本不知道京城已经发生了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等他们没有办法找到了萧源的时候。 萧源却根本不当回事,反而还只是冷淡的笑了笑,反问他们:“怎么,牵连你们了吗?死了你们的人吗?” 魏三爷更没什么耐心,直截了当的说:“这跟死了自己人有什么区别?经营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有这么多人,现在好了,全军覆没了!” 接二连三的失败,不得不让人怀疑起萧源的部署能力和全局眼光。 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之间的许顺和徐永鸿,那是文官和勋贵之中的翘楚,费了多少精力才把他们拉上船啊?可是结果呢?全都倒了。 现在的情形是,萧恒那边蒸蒸日上,风光无限。 可他们这里却是出师不利,一再铩羽。 这换做谁也受不了。 邱大爷就比魏三爷会说话,他咳嗽了一声:“他也是着急,大家也都着急。毕竟.....您也别怪大家心里没谱儿,汪家和袁家都掌握着咱们不少事儿呢,他们现在全都倒了,就算是还有人留在京城可以遮掩些,也遮掩不了全部。接下来,朝廷只怕就会对我们下手了。” 如果不对他们下手,岂不是证明朝廷自己无用吗? 萧源仍旧不紧不慢的玩着自己的一只通体起了荧光的扳指,啧了一声:“行了,说点儿有用的吧,我上次让你们办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 在他眼里,到底什么是有用的?魏三爷忍不住有些着急,动了动嘴唇就想劝他也要顾顾大家的利益,但是话到了嘴边,看到了他的眼神,又不由得面色发白的住了嘴。 萧源杀人如麻,手段酷烈,就算是比起锦衣卫的那帮人来说,手段也只有更厉害的,其实大家都有些怕他的。 邱大爷见情形,急忙就在边上缓和气氛:“是是是,殿下吩咐我们的事儿,我们不敢耽误,早已经派人跟王二愣子那边告密了,若是沈海他的亲人收敛些还罢了,偏偏经过了沈海那个女儿的事情之后,沈海就派人想办法把许多亲戚都接走了,如今剩下的,都是沈海的原配所出的几个子女。他们都是仗着沈海给的银子颇做了些恶事,当然了,这其实都不怎么要紧,也牵连不了多少人,但是,要命的是,他们现在也想跟着他们的父亲下海去了......” 这自然是萧源吩咐了邱大爷和魏三爷办事儿取得的效果。 萧源心知肚明,懒懒的道:“那还等什么?王二愣子这么能忍?” 王二愣子当然不能忍,他之所以被人叫做王二愣子,就是因为他的性格又臭又硬,立志要当清官,从来不肯屈服于权贵。 其实浙江那帮官员不是不知道沈海的家人在舟山,但是并没有人去动他们,当然不是因为朝廷不想动他们,浙江的官员也特别的蠢,只是因为他们都想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罢了。 毕竟抗倭的确是任重道远,但是海盗却要看看能不能招揽,再另外想别的法子慢慢收服。 最关键的,是动了他们,很可能惹怒沈海,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问题是,他们虽然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王二愣子却不知道,王二愣子只知道沈海坏事做绝,不少出海的普通人都死在他手里,也是沈海屡屡贩卖军火给那些该死的东瀛倭寇,才会导致无数大周百姓丧命。 王二愣子嫉恶如仇,对于这些海盗的亲人便更是没有任何的好脸色,何况这些人竟然还敢在舟山放印子钱,放印子钱不算,人家还不起,他们竟然敢抓着人家的女儿抵债,活生生的把一家人给逼死了。 王二愣子二话不说,他表示愤怒的方式也特别的直截了当,他派人把沈海的长子抓了,并且利用自己巡按御史的权力,先斩后奏,把人给砍了。 事情传到海上,沈海大怒。 他或许不是个好人,却绝对是个好父亲。 先失去了心爱的小女儿,现在又失去了长子,沈海对朝廷此举愤怒至极。 而他表示愤怒的方法,也十分的直接了当-----他在背后怂恿倭寇大举进犯,倭寇在松山大批登陆,杀害百姓三千余,掳走人口一万余,震惊朝野。 浙江总督恨不得生吃了王二愣子。 二十九·逼婚 但是最让浙江总督庞清平头痛的是,此事所引发的后果绝不仅仅只是如此。 沈家老大一死,紧跟着沈家还剩下的几人就消失了。 以至于派去想要拉住这最后的一点筹码的官兵也扑了个空。 庞清平震怒不已,原本他是在汛期巡视大堤的,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心情了,勉强从堤上下来,勉力了当地的百姓乡绅几句,便径直去了松江查看情况。 原本接到急报的时候其实已经气了一回,但是等到了松江那些倭寇登陆的地方,眼看着男女老少的尸体,他还是忍不住气血翻涌。 一是气王二愣子自作主张,竟然仗着巡按御史的特殊身份如此不顾浙江官场的态度。 二是气沈海这个大海盗,说一千道一万,沈海本来就是个海盗出身,杀人越货起的家,杀了多少人?手里有多少大周百姓的鲜血? 本来就该死的人,若是真要按照律例,对他满门抄斩都是轻的。他死了个儿子,就做出这种引狼入室,屠杀自己同胞的行径,实在是恶劣至极,毫无人性! 气归气,事情已经发生了,光是气也没有用处。 庞清平收拾收拾心情,还是写了八百里加急的奏报呈上朝廷。 朝廷自然也不可能把王二愣子抓去谢罪,毕竟王二愣子也是按照律例办事,并没有公报私仇,他所做的事,是立得住脚的,没有因为做了该做的事还要获罪的道理。 内阁一致认为,这事儿都出自沈海一伙海盗身上。 杨灿志毫不讳言:“其实,就算是没有王御史这一遭,沈海这嚣张的劲儿,迟早也会有这一天的。否则的话,朝廷岂不是要一辈子受制于他?” 朝廷哪怕是要招安,也不会容许这种反骨的存在。 沈海以为他自己是谁?真以为占山为王了? 笑话! 这一次,哪怕是最爱跟杨灿志唱反调的,也没有功夫出来说什么反对的话了,毕竟现在朝野的反应在那里摆着,出了这样的事儿,说一声是国仇家恨,那也不为过,若是再不处理沈海,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杨博也发了声:“说的是,朝廷一再容忍,无非是想百姓过的好些,可他们毫无感恩之心,反而将朝廷的宽容当成了对他们的畏惧,真当我泱泱大国无人了!“ 这一次死伤的百姓实在是太多,也叫人难以容忍。 当然了,能让这些内阁大佬们都如此众口一词,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沈海踩到了底线。 从前,沈海至少不把事情做到明面上,谁都知道他偷偷的给那些倭寇兵器,但是他从来没有承认过,也并没有给倭寇带过路。 可这一次,他可是明晃晃的在背后鼓动了倭寇杀去松江的,而松江这边的情s形,从哪儿登陆,村镇如何,还有谁能比他更清楚呢? 朝中为了此事难免又开始了一轮讨论。 这回大家其实对于收拾沈海都是没有意见的,可问题是,还有一样,该如何收拾沈海? 现在倭寇也在虎视眈眈,着实让人烦恼。 元丰帝私底下跟萧恒说起来,也是一样的头痛,轻声问:“阿恒,你怎么看?” 萧恒也没什么好避讳的,直截了当的说:“沈海他虽然是靠着海上抢掠起家,可是说到底,他发达成气候了之后,就不是靠抢掠了,而是靠着在海上护送那些商船。圣上,我以为,不如开了海禁。” 以前开海禁,是因为海上的事儿实在是说不准,时常一船跑出去,就再也没有能回来的,也有因为海上战乱不断的问题。 但是,若是朝廷把这些海寇都荡平了呢?、 只要把海寇荡平,把倭寇打服了,自然而然就能给海上贸易铺平前路。 与其把这些赚钱的生意交给那些沾着前朝余孽的光的那些世家来做,还不如朝廷自己做。 东南一系官员如今被那些世家操控,腐蚀的差不多了,这样下去,难道朝廷真的要跟前朝欲孽划江而治吗?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那便只能有一个选择。 元丰帝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但是他作为皇帝,要考虑的更多,顿了顿便道:“只是......朝廷如今刚结束了云南的战事.....” 这一次,整个朝野都震动了,但是户部却反而噤声就是这个道理。 云南的那场大战,这还是因为萧恒聪明,以战养战,基本是掏空了那些土人豪富和大理木府的家当来打,这才让朝廷的压力没有那么大。 可东南总不能也如此了吧?打仗可是最耗费银子的,俗话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那些世家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们只怕是宁愿把所有的家产给用来给沈海那帮人,也不肯坐以待毙的。 何况还有迟家那个顽固的存在。 萧恒挑了挑眉:“圣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今沈海已经如此挑衅,若是不战,以后沿海不会再太平了。” 庞清平的上表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他的意思,也是要打的。 元丰帝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看着萧恒:“你还想再上战场?” 他倒是没有怀疑萧恒想在军中再培植自己的势力什么的,只是觉得萧恒似乎有些好战。 不过,好战从来不是什么坏事。 当年他就一直觉得太子太过优柔寡断了。 没想到萧恒却反而意外的像自己,反而不像太子。 萧恒轻声笑了:“我去,才能达到最大的效果,那帮人如今最恨的就是我了,圣上,让我去吧,反正迟早有这一天的,倒不如让我去。” 他想收拾那些人很久了。 元丰帝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但是你现在都已经弱冠了,却连个媳妇儿都还没有,真要去,那也得先成了亲再去!” 萧恒反倒是有些犹豫。 打仗这种事,哪怕他作为一个已经经历了不少战事的统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几成把握,实在太过冒险。 若是在战事之前成婚,那岂不是要让妻子承担巨大的风险? 元丰帝却非常坚持:“没得商量,反正这事儿朝中肯定还得吵一阵子,也得看看浙江那边的情形,你先把亲给朕成了!” 三十章·进宫 元丰帝心情不好,他好不容易跟萧恒祖孙之间的关系略缓和些,沈海便勾结倭寇闹出这些事,若是庞清平那边应付不过来,只怕江浙和沿海永无宁日!他心中也知道,让萧恒出战是好事。 年轻人都是磨炼出来的,经历的事情越多,才越出色,战事更是像是磨刀石,磨出来了,以后便是开刃的刀剑,锋利无比。 作为一个祖父,元丰帝对于萧恒的感情是纯粹的,当真是只希望他好。 所以朝廷里有些别有用心的人上书,说什么太孙弄权,太孙弄兵之类的话,元丰帝一概都当他们放屁!古往今来,的确是无数帝王都舍不得放下手中权力,但是元丰帝不同,这么多年来,他身边在意的人一个个的失去,他早已经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他径直去了太后娘娘宫里。 田太后正在佛堂里念经,从小佛堂出来,听见元丰帝过来,便径直换了衣裳再出去。 元丰帝站起身行了个礼,太后止住了:“皇帝这个时候过来,可曾用膳了?若是没有,不如陪着哀家一道用些。” 她见元丰帝摇头,便知道是没有用饭的,吩咐了崔姑姑去传饭,这才看着元丰帝问:“是为了闽南的事吧?哀家都听说了。” 虽然明面上都说是倭寇犯边,但是田太后也是知道福建那帮人的底细的,她厌恶的皱了皱眉:“他们也太贪得无厌了,当初是你仁慈,也是太仁慈了,否则,早该斩草除根才对!” 田太后的爱女就是被齐云熙那帮人弄死的,对于田太后来说,前朝欲孽那帮人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为了什么复仇复国的美梦,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帮人一天到晚做着复国的美梦,正无所不用其极,如今更是引狼入室,这种人,便是将他们挫骨扬灰,也不觉得解恨,死了活该。 田太后毫无遮掩,十分冷淡的挑了挑眉提醒元丰帝:“你从前不知道还罢了,如今几日按知道了,也不必怕担坏名声,该处置就处置了吧。” 国朝圣主,难道还真怕了那些乌烟瘴气的蝇营狗苟之徒了吗? 元丰帝苦笑。 但是心里同时也是高兴的。 自从景明长公主的事情弄明白之后,田太后便一直是站在他这边的,也十分维护他,这一次也是如此。 他点了点头:“不瞒母后,朕心中也是做此想。只是,朕还有一事不能决定。” 田太后看了他一眼,忽然想明白了:“你是说,阿恒的亲事吧?” 说起萧恒的亲事,也真是意外之喜,前些天元丰帝来找她,说是让她等到苏邀进宫来的时候,赠与苏邀牡丹花,问一问苏邀的意思,是否愿意做萧恒的太孙妃。 其实这两人之间的事,田太后又不是没有眼睛,萧恒更是直接承认过,她怎么会不知道萧恒和苏邀彼此心悦? 可是彼此喜欢是一回事,但是政治场上,自来考虑的更多的从来不会是喜欢不喜欢,而是利益是否一致,而是取舍,所以田太后一度觉得元丰帝大约是不会帮萧恒选苏邀的,。 毕竟苏邀的脾气太刚直了些不说,她还不是一般意义上那种名门闺秀,她特立独行,几乎跟这些闺秀们都不同。 最关键的还是苏邀十分的不好驯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只是没料到,元丰帝却真的愿意成全这两个人。 田太后十分高兴,如今见元丰帝露出这副样子,便知道问题大约出在这里。 元丰帝嗯了一声:“阿恒的年纪到了,朝中催着朕给他选太孙妃的呼声已经甚嚣尘上,何况也的确是,东宫怎能子嗣都不丰?所以朕,是想让阿恒先成婚的,可阿恒对于要去浙江的事十分坚决,弄得朕也有些迟疑了。” 田太后忽然扑哧一声笑了。 元丰帝莫名所以的看着她。 田太后便轻笑着摇头:“皇帝真是当局者迷了,这有什么不好决定的?阿恒之前去云南,那时候他们两个之间能有什么关系?什么关系也没有,可苏邀不也一样去了吗?这回,苏邀为什么不能名正言顺的去?就让他们先成婚,再去,又怎么了?” 浙江那边,庞清平要反应总得要一阵子,有这段时间,还不够萧恒和苏邀成个亲吗? 等他们成了亲,萧恒先去浙江,过一阵子,苏邀也过去,这没什么可说的。 便是有御史会废话,那也就当他们废话好了。 田太后一语惊醒梦中人。 元丰帝顿时龙颜大悦:“母后可真是当机立断!是,母后说的是!既如此,明天宫宴,便要请母后帮忙了。” 虽然大局上已经定了,但是场面上还是要做一做功夫的。 田太后笑着应下了。 第二天,苏家早早已经准备好了,苏嵘亲自送苏邀进宫。 苏邀见他面色不怎么好,眼圈底下是一团厚重的乌黑,便轻声道:“大哥,嫂嫂还是不肯回来吗?” 汪家的事情其实已经告一段落,随着汪大老爷招供,汪家已经安全了,元丰帝也只是下旨申斥了汪家一番,然后判了汪大老爷斩首,却并没有动汪家的其他人。 汪五老爷主动站出来整顿家中事务,跟汪大少爷一道将家里的门楣撑了起来。 但是汪悦榕始终没有回苏家。 其实苏老太太对汪悦榕的感情也十分复杂。 一方面,苏老太太无疑是喜欢汪悦榕的,相处了这么久,当然不可能没有感情,另一方面,苏老太太又觉得汪家大老爷实在可恶,竟然对女婿下这样狠的死手,她哪怕知道跟汪悦榕五官,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担心,怕以后汪悦榕会因此心生芥蒂,而对苏嵘起了什么怨怼。 现在苏嵘夹在中间,想必是最难做的。 苏嵘笑了笑,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叹了口气才道:“我已经想明白了,已经自请去浙江。” 苏邀有些吃惊,她知道沿海出事,却没想到苏嵘已经有了要去的念头。 可若是这个时候去...... 三十一·摘花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作为苏嵘的妹妹,两人之间又一项很亲近,她当然知道苏嵘对汪悦榕的感情。 这一次做出这个决定,想必苏嵘心里不知道该何等挣扎了。 苏嵘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啦,别这样看着我,你知道我的,原本我就最恨那些余孽。这一次,就新仇旧恨一起报了罢,当年我父亲出事的时候,我就曾经立誓,一定不会放过幕后之人!如今正是我兑现诺言的时候了。何况,纷纷也需要冷静冷静,我知道她的顾虑,但是这些顾虑,不是我三言两语就能打消的,既然如此,那就交给时间吧。我想,等我回来,所有的事情,不管结局如何,但是总会有个结果的。” 他既然已经做了决定,苏邀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她知道苏嵘的脾气,一旦决定了要去做某件事,他是不可能回头的。 可也正因为如此,苏邀心里也格外的难过,一直等到见了田太后,她的眉间也是笼罩着阴霾的。 但是田太后见了她却高兴的了不得,伸手让她走到自己跟前,仔细的打量了一阵便忍不住笑了:“嗯,果然这去了老家一趟,更加出尘了!” 苏邀之前去云南,打的是去老家找干爹干娘的名号,现在田太后这么说,也只是在帮着苏邀圆一下罢了。 庞贵妃在边上也凑趣的笑了起来:“可不是,就连本宫看着,也是爱的了不得,这样漂亮的小姑娘,真是比枝头的鲜花儿还好看些。” 气氛一时活络起来,其他受邀的贵女们都朝着苏邀看过去,都有些羡慕嫉妒。 她许久没回来,如今贵女们已经又换了一茬儿,之前在草原上还能跟她打嘴仗的那些女孩子们,大多都已经有了人家,在家里绣嫁妆待嫁了,如今再来宫里的,都已经是新面孔。 有翰林院掌事的千金林秀章,也有国子监祭酒的次女尹从清,还有几家勋贵的女儿,老牌勋贵家平国公庞家自然也有女孩儿,这一次是庞家三房的嫡女庞翩翩,看上去秀丽可爱。 这些人都是天之娇女,见田太后只是拉着苏邀说个不住,一时心思各异。 而表现出来的就是,在之后的宴会上,田太后让女孩子们自己去泛舟时,林秀章带头选了地方坐着,冷眼看着苏邀冷哼了一声,表现最为冷淡。 其他的人倒是面上都还过得去,只是当苏邀上了其中一艘船之后,早已经在其中的尹从清忽然站了起来:“哎呀,我忽然忘了,我跟翩翩还有几句话要说,我过去她那里罢。” 便笑着拿着团扇起身换去了另一艘船上。 苏邀挑了挑眉。 这些女孩子们对她的排斥如此明显,让她看不出来都难。 但是她也懒得计较,想了想继续迈步。 只是还没上去,这时候,赵青叶咳嗽了一声:“苏家姐姐,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个妹妹在后头,我们毕竟熟悉些,都是要一起的,姐姐不如另选熟悉的伙伴游湖?” 苏邀收住脚,认真的看了她们一眼。 女孩子们的喜好厌恶都时常来的没有缘由,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招惹了这群尊贵的女孩子们,但是既然都已经招惹了,那也没有法子,她便轻声说:“既如此,那我就不去了,诸位玩的尽兴吧。” 说完便转身去柳树底下的亭子里了。 赵青叶冷冷抬了抬眉毛,丝毫没有当回事。 有时候,讨厌一个人,不必表露出来,只要不跟她亲近就已经是一种态度了。 所有的贵女都去游湖了,唯有一个苏邀脸个同伴都没有。 这说明什么? 说明苏邀不合群,不会处理关系。 而要进皇家的人,不八面玲珑,怎么可能过得下去? 上面诸位贵人自然也都会看到这一点的。 只是,当她们高高兴兴的游湖回来的时候,赫然发现十一公主竟然跟苏邀坐在一起相谈甚欢。 见了她们回来,十一公主还蹙了蹙眉:“你们怎么回事?母妃让你们结伴去游湖,你们就把幺幺一个人扔在这里?” 苏邀不紧不慢的笑了:“不是扔在这里,是我本来也跟诸位姑娘们不熟,不熟还在一道玩,的确是怪没趣儿的。” 赵青叶抿了抿唇,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而此时,庞贵妃已经搀扶着田太后过来了。 众女纷纷跪地请安。 田太后把她们都叫起来了,笑着问:“湖里可是有许多花儿,你们都摘了些?” 赵青叶她们急忙提起手里的篮子,里面的荷花静静的躺着,十分的漂亮。 田太后笑着点了点头:“不错,不错,还有摘到并蒂莲的,你们不知道,这并蒂莲可是不知道多少年头了,反正,从哀家进宫起,年年就能见到这并蒂莲。摘了它,可是好运连连的好兆头啊!” 这也是大家为什么都非常的积极地原因。 御花园的湖中有并蒂莲的事,家里根底厚一些的人家都知道。 而这次进宫,是为了什么,大家心里也都心知肚明。 所以让她们去游湖是借口,只怕真实目的是看看她们的运气。 所以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对手,这才有大家都挤兑苏邀一事。 毕竟挤兑别的知根知底的人,难免有许多后患,但是一个苏邀,既然不合群,那先被出局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尤其是摘了并蒂莲的赵青叶心中更是得意。 她的父亲是正三品官员,她也是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如今更是连运气都是独一份,摘了并蒂莲,这可是其他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运气。 田太后笑着夸赞了几声之后,忽然问苏邀:“你的花儿呢?” 苏邀笑着摇头:“没有去游湖,所以也没有摘花。” 田太后便有些嗔怪:“哀家人老了,就是喜欢看你们女孩子带花儿,多好看?你看那不是?快去摘一朵。” 苏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边上花圃里,几株牡丹开的正艳,便去摘了一朵。 田太后笑着给她带上:“小姑娘正该打扮的好看些。” 三十二·已定 众人都微微色变,牡丹是百花之王,自从武皇之后,它就代表了些不同的意味,现在田太后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牡丹花带在苏邀的头上,这难道说...... 大家心里都各自有了猜测,一时惊疑不定。 赵青叶紧紧攥着自己手里的荷花,不自觉竟然将荷花的根茎都掐断了,并蒂莲其中一朵摔在了地上。 接下来的事,赵青叶已经不大记得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了宫宴再回了家的,只是一见到了赵夫人,她才回过神来,忍不住委屈的哭出了声。 赵夫人有些意外,急忙伸手揽住她:“哎哟,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进宫不是开心的事儿吗?你这个小丫头......” 知女莫若母,赵青叶的心思,自小赵夫人就是知道的。 这还得从蓟州说起,当年萧恒还是宋恒的时候,跟着宋家父子在蓟州守边,而那时候赵立文还在蓟州当巡城御史,两厢便有了交集,赵立文办事牢靠沉稳,跟宋翔宇的关系非常好,连带着赵青叶也时常能见到宋恒。 小时候赵青叶跟着哥哥出去逛街,却遇见了混进城的瓦剌人,若不是宋恒去的快,赵青叶就被掳走了。 所以赵青叶从小便喜欢宋恒。 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当年赵立文都还曾开玩笑的要跟宋翔宇定个娃娃亲。 但是当时宋翔宇婉拒了。 后来萧恒身世曝光,赵家才明白为什么宋翔宇不会替萧恒答应下亲事了。 这一场花宴,人人都心知肚明,必定是为了萧恒几人的婚事而办的,在挑选合适的人选。 赵夫人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你呀你,年纪越大没有越沉稳,反而越发沉不住气,这事儿本来便只能靠天意,你怎么强求的了?” 赵青叶哽咽着抿唇:“为什么是我强求?!我这些年都等着他,我知道他不容易,知道他难,所以我都等着。可是我到底哪里不如那个苏邀了?!” 萧恒对苏邀的偏爱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今天田太后的态度更是证明了许多事,但是也是因为如此,她心里反而更加不服不忿,凭什么呢?她到底是不好在哪里? 年轻人啊,赵夫人苦笑着摇了摇头,语气转瞬又变得严厉许多:“够了!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一说也就罢了,以后不许再提!什么喜欢不喜欢,这也是你们这些女孩子该说出来的话!?从前我不管你,是因为殿下婚配未定,你们少年时又有些渊源,可如今.....青叶,你是世家出来的女孩子,你脑子里别总是拎不清想着那些什么情情爱爱喜欢不喜欢,母亲不是没有为你争取过机会,可是现在既然大势已定,你便不要再犯糊涂!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用尽手段也不会是你的,你明不明白!?” 世上没有哪个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不想成全孩子的愿望。 但是有些愿望可以满足,有些愿望却不能一味地许下。 赵家不是只有赵青叶一个孩子,他们也不只是赵青叶的父母,要顾虑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赵青叶一下子便哭了:“娘!为什么连你也这么说?可是我,我从小到大,唯有一个这么喜欢的人啊!” 人年纪小的时候,喜欢上一个人便觉得是天大的事,心里只能想的到他,也只想得到他。 好似一旦得不到,天就要塌了。 赵夫人看着她哭的一塌糊涂的样子,心里不是不怜惜,可是到底还是冷下了心肠:“你一个人喜欢有什么用?剃头担子一头热,能做什么?若是殿下真的喜欢你,今天太后娘娘的那朵牡丹,就会带在你的头上,你怎么还不明白?” 赵青叶捂着脸痛哭失声。 赵夫人静静地陪着她,一直等到赵青叶哭的够了不再哭了,才伸手将帕子递给她:“擦干眼泪,好好的休息,睡醒了,明天便是新的一天。下帖子请苏姑娘过府来做客吧。” 赵青叶不可置信:“娘?!” “苏姑娘是聪明人,当初在草原上,那些女孩子里,唯有她脱颖而出,你想过是为什么吗?”赵夫人轻声却坚定不容置疑的看向女儿:“她会看不出你今天针对她吗?人家计较不计较是一回事,你做错了事,便该要道歉。别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弄的人憎鬼厌的,你若是如此,怎么对得住我跟你父亲的教导,又怎么对得住当年殿下救你的情谊?姿态好看些吧。” 赵夫人一听赵青叶说的这些话,就知道宫里的态度了。 宫里叫这么多人进去,未必只是烘托一个苏邀,但是苏邀的位子是太孙妃,这已经不容置疑了。 既然如此,就把姿态放好看些,输也该输的从容大方,而不是诅咒幸运的那一个,心眼小的人到哪儿都不会过的好的,她不希望女儿是这样。 赵青叶心里还是有些不情愿,但是最终还是闭了闭眼睛应了一声是。 相较于赵家的风平浪静,这一夜,京城许多人家彻夜未眠。 但是宫里自从请了这些闺秀们进宫了一趟之后,又没了动静,这让许多人提起来的一口气无处安放,顿时都憋得有些难受。 倒是苏老太太,她如今已经知道,苏邀是太孙妃,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所以心态好多了,甚至还轻轻笑了一声:“这谁能想得到呢?幺幺,我真该要多谢你。” 如果不是苏邀回了苏家,苏家现在怎么会是这么风光? 苏邀倒是没有多欣喜若狂,毕竟是早就已经知道了的事,她现在正为了另一件事发愁,苏杏仪去汪家看过了,汪悦榕因为照顾侄子而病倒了,而且病的有些重,申大夫去看了,说若是一直这样郁郁寡欢,怕是难以好的起来。 她跟汪悦榕不只是姑嫂,也是朋友,自然不能当做不知道,想了想实在没有忍住,还是去了汪家。 汪家如今已经是五房在当家,出面来接待苏邀的也是汪五太太。 三十三·等你 汪五太太的面色倒是不错,她见了苏邀还露出几分亲近:“前些天回了家,听父亲说,阿恒在云南多亏了你几次帮忙,才能脱险,我原本一直想要找机会谢你,只是家里接连出事......竟然没能顾得上。” 年轻气盛的时候,汪五太太是非常骄横跋扈的,也对萧恒恨之入骨,以为是萧恒抢走了她的父亲。 后来得知了萧恒真正的身世,她在后怕之余,也觉得愧疚。 经过这几年的磨炼和相处,她跟萧恒固然不会亲密无间,但是却也能和平并且尽量为对方着想的相处了,如今提起萧恒的语气,也是自然的。 苏邀想到初见的时候,汪五太太提及萧恒时厌恶的语气和模样,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时间真是能改变很多东西。 她轻轻的摇头,跟汪五太太说了一会儿话,便提出要去见汪悦榕。 说到了汪悦榕,汪五太太的脸色便有些发愁了,最终只是道:“你跟她一直关系不错,好好的劝劝她吧,何必这么为难自己呢?” 苏邀见到汪悦榕的时候,忽然知道汪五太太为什么叹息了。 不过短短一段时间,汪悦榕已经瘦得脱了形,面色也苍白如纸,见了苏邀,她眨了眨眼睛,想要笑的,但是还是落下泪来。 苏邀疾走几步上前坐在床沿上握住她的手,轻声问:“为什么要这样?” 汪悦榕趴在苏邀身上大哭:“我害怕,幺幺,我真的害怕!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我觉得自己对不住你哥哥,对不住祖母,也对不住你。我父亲做了那么多可恶的事,甚至当年的事,也都是他当了叛徒报信......幺幺,我没有办法心安理得的再待在你哥哥身边了,我自然知道他不会迁怒我,我也相信他还会跟以前一样对我,但是......我怎么过去这一关呢?” 真正爱一个人,自然要为对方着想。 她怎么忍心让苏嵘为难和痛苦? 苏邀一下一下轻轻拍她的背,想了想,轻声问:“嫂嫂,你知道大哥在云南的时候,险些死了吗?” 汪悦榕啜泣了一阵,断断续续的点了点头。 “那时候,我都以为他活不成了,庆坤跑到大理府去找我的时候,我一路上都在想,若是哥哥真的出事了,我怎么办,怎么回来跟你们交代。后来我真的到了大理府,看到了受了那么严重的伤的哥哥,我都不知道他怎么坚持的下来......”苏邀见汪悦榕怔怔的听着,就垂下眼:“那时候,哥哥在昏迷的时候,还在喊你的名字。我想,是靠着要回去见到你的念头,他才能支撑的下来,才能熬到黑花寨的人给他解蛊。” 汪悦榕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苏嵘脸上的伤疤有些深,虽然有申大夫的药一直养着,但是疤痕却一直没有见淡下去。 现在听见苏邀说这些,她心里心潮澎湃。 有欣喜,有心疼,有挣扎,同样也有痛苦。 这么好的人,这么爱她的人,就真的要这样放手吗? 苏邀见她不再说话,便停了一会儿才紧跟着开口:“若是在我看来,其实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是你,你父亲是你父亲。就如同朝廷也一样,除非是真的诛灭九族的大大罪,也不见朝廷真的动不动就要把人灭族的,对不对?” 汪悦榕觉得这论调不对,但是一时又找不出反驳的话,只能道:“我说不过你。” 但是她的心情到底是好了许多。 之前一直都跨不过去的坎儿,觉得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迈过去的,但是被苏邀这么一说,她又恍惚觉得,这好像也不是非常大的事。 苏邀见她平静多了,就说了苏嵘请求上战场的事。 汪悦榕猛地抬头。 苏邀语重心长:“嫂嫂,你固然可以为了你的愧疚放弃哥哥,可是这一生或许很长,可是有时候许多事是说不准的......你或许觉得,以后还可能有机会,但是,人生的事,说不准的,战场上的事,更是说不准。到时候,你想起这个时候,会不会后悔,没有解开心里的疙瘩,没有勇敢的去跟哥哥说出你真实的想法和心意?” 汪悦榕瞳孔猛然的震了震。 苏邀知道说的已经足够多了,便不再多说,只是安慰了她几句,便退出来。 一出来,就碰见汪大太太。 汪大太太早已经是泪流满面,一见到苏邀,她便忍不住哭了:“幺幺,好姑娘,多谢你,多谢你!” 苏邀说的那番话,她也听见了。 她头一次意识到,苏邀竟然是这样好的人。 从前汪悦榕夸赞苏邀如何好,如何通透,她心里并没有太当回事,只当那是苏邀会做人,知道以后汪悦榕才是侯府的女主人。 但是现在不同,她是真正的看到了苏邀的好。 这个姑娘心思纯澈,到了这个地步,还愿意说这些话,就真是掏心的交情了。 人生在世,这样的好友,有一个便该值得庆幸的。 苏邀笑着摇了摇头。 等到出了汪家,她正要上马车,忽然便看见前面不远处枣树底下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等到看到那身影转过来笑了笑,她也忍不住笑了。 宝鼎楼的碳烤牛肉是一绝,苏邀看着萧恒专心致志的片肉,心里觉得满足,忍不住放松下来,托腮问他:“你什么时候等在那里的?” “你的马车进去的时候,我就在那里了。”萧恒将片好的肉沾了酱放在她的碟子里,伸手又给她倒一杯玫瑰酿,笑着问:“出来的时候见到我,是不是很开心?” 苏邀抿了抿唇。 萧恒以为她不会回答。 毕竟他所知道的苏邀,一直都是冷静的,自持的,矜持的,仿佛是放低身段就会输了的样子。 但是没有想到,苏邀弯了弯眼睛,语气也如同是清早挂在天边的白云一般轻柔:“很开心。” 萧恒的动作顿了顿,抬眼定定的看着她。 苏邀原本笑的灿烂,见他这么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又忍不住脸红得如同朝霞:“我说错了什么?” 三十四·彼此 萧恒笑了笑,有些促狭的往前探了探身子,手在苏邀的头发上停了停,才道:“在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否则的话,咱们一向都矜持稳重的长宁县主,怎么忽然说这么好听的话?” 苏邀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恼羞成怒:“难道我平时都不会说好听的话?!” “这怎么会?”萧恒故作害怕,然后眼睛弯弯笑的纵容又宠溺:“你说的每句话对我来说都是如闻仙乐,当然,只是今天的这句话,非常好听。” 这人...... 苏邀这回不仅是脸红,连脖子也一起红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的反驳:“你怎么不正经?” 萧恒扑哧一声笑了,忍俊不禁的道:“幺幺,谁家当夫妻的是一本正经的?一本正经该多无趣啊?” 苏邀说不过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脸红红的夹了一块牛肉往嘴里塞,活像是在吃萧恒。 萧恒看她气鼓鼓的像是一只鼓着腮帮子的小松鼠,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 苏邀瞪大眼睛盯着他,被他笑的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羞恼。 萧恒知道她面皮薄,这才不笑了,停下了动作问她苏嵘和汪悦榕的事儿。 “也不知道嫂嫂能不能想通,该说的我也已经跟她说了,只希望她能想明白吧。”苏邀说起这件事,又没了胃口:“其实我哥哥并不怪她,更没有要离开的念头,但是......” 两个人明明彼此还是在意对方的,但是却仍旧走到这个地步。 苏邀觉得有些可惜。 萧恒见她苦恼,便温柔的笑着开解:“咱们是局外人,自然看的清楚的。但是他们身处其中,便难免一叶障目,再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本来就顾虑重重。就如同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你,便曾经很苦恼,到底是不是该跟你说。” 拐来拐去,话题又来到了自己身上,苏邀睁着眼睛看他:“那你为什么又说了?” 其实这个问题他们之前已经讨论过,但是少年男女的情意,实在难以宣之于口,于是,便会更加想要从对方的嘴里听见肯定的承诺,仿佛好听的话说的多一些,再多一些,就能赢,就能长久似地。 苏邀自问是个最理智不过的人,但是此时也是一样的心情。 萧恒仍旧不厌其烦:“因为爱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啊,我喜欢你,喜欢到连圣上也早早的就看了出来。既然我都藏不住,那就只能告诉你了,否则的话,若是你真的嫁给了别人,我岂不是要后悔终生?” 这样没有什么意义的话,苏邀竟然也听的津津有味,她自己都在心里检讨了一下自己,而后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有了萧恒陪着她去宝鼎楼吃了一趟碳烤牛肉,又送了她回家,她再回苏家的时候,心情已经好了许多,等到见到沈老爷跟沈太太也在的时候,便更是忍不住惊喜。 沈老爷笑呵呵的,当着苏三老爷的面,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着道:“嘉言今天拜了范大儒为师,所以我们特意带着他过来跟你说一声。” 范大儒带出了许多厉害的官员,自来就有个说法,凡是拜在他门下的,以后必定能够出阁入相。 沈嘉言的年纪不大,虽然已经考中了秀才,但是他这个年纪,除非是特别优秀,否则的话,按照常理,是绝不可能得到范大儒的青眼的,但是现在,沈嘉言竟然成了范大儒的弟子。 这不得不让众人都吃了一惊。 连苏三老爷看沈嘉言的目光都不同了。 这若是以后沈嘉言真的能够考中进士,那沈家可就能换门楣了。 苏老太太也高兴的很,连声吩咐人去准备宴席,晚上留沈老爷沈太太在家里用饭。 沈老爷和沈太太并没有推辞,沈嘉言也眼睛亮亮的看着苏邀,像是要夸奖的小孩子。 “真厉害。”苏邀见他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回到了自己小时候,若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沈嘉言就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等着她的夸赞,她知道沈嘉言的努力,也为此由衷的觉得开心,忍不住再重复了一遍:“我们阿言真厉害,是最厉害的。” 沈嘉言抿着唇望着她:“姐姐,我以后一定会更加努力,我一定会让你们以我为荣的!” 他要更快更努力的长大,要当一个很有用的人,这样才能够帮的上苏邀,成为苏邀的靠山和后盾。 苏邀重重的嗯了一声:“姐姐相信你。” 苏钲有些羡慕,他看得出,苏邀对沈嘉言是十足的疼爱而且信任的。 苏邀却忽然回头朝着他看过去,又朝着他招了招手。 “阿钲,过来!”苏邀伸手将苏钲叫到跟前,让他站在沈嘉言对面,轻声对他们道:“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弟弟,我对你们两个都是一样的,你们以后,也要和睦相处,好不好?” 沈嘉言有些忐忑。 从前苏桉给他的阴影太深了,他对这些侯门子弟没什么好感,总觉得他们高高在上没有人情。 苏钲却跟苏桉全然不同,听见苏邀这么说,立即便高兴的朝着沈嘉言喊了一声哥哥,笑眯眯的看着他:“我以后能跟着你一起读书吗?” 沈嘉言自来是个十分柔软的人,你对他好一点,他就对你好上十倍,见苏钲这样热情,他紧绷的精神也放松了,没有过多犹豫就点了点头:“自然是可以,若是你不嫌我们......” 苏钲就笑了:“不会的,阿姐的弟弟,自然就是我的哥哥,我会听你的话的!” 苏老太太乐呵呵的看着,苏钲对她来说虽然也是孙子,但是不能跟苏嵘比,她自然不会过多管束他,何况现在沈家跟苏家走的越发亲近了,沈嘉言又是个这么出色的后生,能多跟沈嘉言来往,读的进书,对于苏钲来说也是大好事,她是乐见其成的。 倒是苏邀,苏老太太有些忧心的看向苏邀。 今天好几户人家已经收到了圣旨,都是赐婚的圣旨。 但是苏邀同样进了宫,却到现在都还没有什么消息...... 三十五·圣旨赐婚 苏老太太有些担忧苏邀进宫的时候做错了什么事,让宫里的贵人们不满意了,否则的话,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难道也能出错? 苏三老爷如今反正是比以前要好的多了,他也没什么架子,跟沈老爷两人相谈甚欢,两人倒是难得的和谐。 沈太太见状,笑着拍了拍苏邀的手轻声说:“这次过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我们给你的东西,都带过来了,以后就让你自己先试着打理。” 苏邀有些吃惊:“什么东西?” 沈太太握住她的手:“给你的嫁妆,从小我们就一点一点开始攒着的,总得让我们尽尽心意。” 讲究些的人家,给女儿的嫁妆是从吃喝穿甚至精细到痰盂和木桶都是准备好了的,沈家夫妻从小就开始帮着苏邀准备,积攒到如今,该有的全都有了,此时说起来,苏老太太都难免要过问一句。 等到看到上面的册子,她又忍不住有些动容:“这也太贵重了,我们......” 就算是苏杏仪出嫁,当时的陪嫁的东西,只怕也就是这么多了。 苏老太太知道沈家富贵,却也觉得这份嫁妆太厚重了。 沈太太怕她拒绝,急忙道:“老太太,不瞒您说,这东西我从幺幺刚出生就开始准备了,若是不给她,又能给谁呢?我们只不过是一点心意罢了.....” 其实她们之前已经好几次想提前给苏邀了,但是苏邀一直都没正式接手。 这一次,沈家夫妻也知道苏邀大约是要高嫁的,怕若是苏邀的亲事定下来再说给,会被人非议,又怕别人多说,便想着趁着有范大儒的喜事,顺便把这件事给办了。 苏老太太看了苏邀一眼。 其实这种事,她也做不了苏邀的主。 都是由苏邀自己决定的。 苏邀并没有多迟疑,她接过册子看了一遍,轻声道:“这些从小帮我准备的东西可以要,但是这些铺子和田庄......都给阿言吧。” 沈嘉言立即就说:“父母亲早就跟我说过,我们两个是每人一半,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姐姐,你不必让我,男儿志在四方,只要我争气,以后这些都会有的,这是爹娘给你的心意,你接着吧。” 沈老爷这时候也站起身来:“是啊幺幺,你接着吧,就当是我们的心意。” 他们是真心要苏邀当自己的女儿的。 苏邀攥紧手里的册子,犹豫半响,终究点了点头:“好。” 又站起身认真的跪下来,朝沈家夫妻行礼。 沈家夫妻急忙去搀扶她。 有了这么一出,其实晚饭大家就用的都有些心不在焉。 苏老太太晚间散了席之后,就有些忧虑的跟苏杏仪叹了口气:“这份钱财可不好拿啊,但愿幺幺以后不会后悔。” 苏杏仪知道苏老太太的意思,接了这份东西,以后沈家可就是彻彻底底跟苏邀捆绑在一起的了。 苏老太太觉得沈家的用心并不纯粹,只不过是觉得苏邀奇货可居而已。 倒是苏杏仪皱了皱眉:“祖母,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沈家对幺幺如何,这些年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若是说他们把幺幺当生意,连我也要为他们觉得冤屈了。至于捆绑不捆绑的,幺幺也从来没有忌讳过什么,她一直都是承认沈老爷沈太太是她的养父母的,满京城都知道,收不收这东西,有什么分别呢?” 苏老太太的动作顿了顿。 苏杏仪叹了口气:“祖母,我知道您最疼爱我跟嵘哥儿,但是......不要做的这样明显吧。幺幺已经尽力了,就算是她在意沈家,以后也不会因此就对我跟嵘哥儿少一份照顾的,您与其担心这些,倒不如对她好一些。” 苏老太太没有做声,她承认她是偏心大房,尤其是偏心两个一手带到大的孙子孙女,今天见沈家送那么多东西,她心里其实有些恼怒。 因为这样一来,苏家作为正正经经的娘家人,只能给的更多,但是,若是真的按照沈家那个规格置办嫁妆,便是现在的苏家,也是一大笔银子,苏老太太人老了,她不是不喜欢苏邀,只是手心手背难免有分别。 苏杏仪婚姻不顺,现在还带着两个儿子,她不得不多为她考虑一些。 只是没想到,大孙女儿说的这样明显。 她不说话,苏杏仪绕到她面前蹲下来,将头埋在苏老太太膝盖上:“祖母,我知道您疼我,关心我,但是,幺幺同样是您的孙女儿,她为嵘哥儿和苏家所做的一切,半点不比我少。您别寒了人家的心啊!” 钱财都是身外物,她不认为苏邀看得上这点银子,但是若是为了这点银子伤了情分,就真的太难看了。 苏老太太无话可说。 等到第二天,她原本正打算去找苏邀好好谈一谈这件事的时候,李瑞一溜烟儿的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通报:“老太太,外面夏太监来了!夏太监来了!” 苏老太太浑身一凛,立即便意识到了什么,顿时道:“快去请进来!” 又让人去找苏嵘苏三老爷他们和苏邀他们。 没过一会儿,夏太监又是笑眯眯的进来,见到苏老太太,还客气的问了声好。 等到人到齐了,夏太监才笑着展开了圣旨,对苏邀道:“苏姑娘,恭喜您了。” 圣旨是给苏邀的赐婚圣旨,在一大串的赞美之语后,赐婚皇太孙的话尤其清晰。 苏邀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接下圣旨,下意识的攥紧了上面的轴承,认真的谢恩。 夏太监笑眯眯的,笑的牙不见眼:“苏姑娘好福气,过些天,宫中便会赐下教养嬷嬷,专门教导您宫中规矩,知道您之前当过公主伴读,对宫中规矩十分熟稔,只是这是祖制,苏姑娘可要准备好了。” 苏邀轻轻呼出一口气,知道这是夏太监有意在示好,笑着应了一声是。 李瑞立即便奉上了厚厚的封包。 一时之间,苏家上下喜气洋洋,沉浸在了自家出了太孙妃的喜悦当中。 苏嵘也是高兴的,他笑着对苏邀道:“丫头,苦尽甘来了。” 三十六·其他赐婚 与此同时,另外又有几道圣旨去了别的府中。 赵青叶紧紧地攥着手里的圣旨,面色泛白,嘴唇都在不停的颤抖,整个人都僵直了,半响才在母亲的推搡提醒下谢了恩。 宫中来宣旨的是陈太监,虽然比不上夏太监有脸面,也是大太监了,见赵青叶这副样子,还以为她是高兴的疯了,便笑着欠着身子道:“赵姑娘,恭喜了,以后可就是王妃了。” 没错,赵青叶手中的圣旨也是赐婚的圣旨。 元丰帝金口玉言,在赐下亲事的同时,给几个儿子也把封地和封号定下来了。 五皇子封了鲁王,封地是在山东济南。 六皇子封了闵王,封地是在福建漳州。 而七皇子封了陈王,封地是在江西豫章。 如此一来,名分已定,结局也已经定了。 赵青叶是被赐婚了六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闵王萧愫。 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亲王妃了,这是别人一辈子都追求不来的荣耀,见她沉默不语,陈太监也只当她是高兴坏了。 赵夫人心中恼怒,但是面上却什么也没有表露,笑着请陈太监留下用饭,又亲手送上了厚重的红封。 宫里该收什么银子不该收什么银子,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这种这么大的喜事,收银子是再正常的不过了,陈太监笑眯眯的袖了银子,冲着赵家人再说一声恭喜,就跟着赵老爷出去用点心了。 宽阔的前院里,只剩下了赵夫人跟赵青叶。 赵青叶什么也看不到了,其实这些天来,她心里早就已经有了预感,但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她还是忍不住觉得天旋地转。 赵夫人笑容消失,面色沉沉的盯着她,忽然大声喝道:“给我打起精神来!” 赵青叶抬起头怔怔的看着母亲,一时悲从中来,忍不住哭了出来。 赵夫人顿时大怒:“不许哭,给我忍着!你若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让六皇子也知道,你为了赐婚的圣旨而伤心痛哭,你就哭出来!” 赵青叶死死的咬着唇,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肩膀还是抖动的厉害,人也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赵夫人皱着眉头看着她,恨铁不成钢的怒道:“我前些时候跟你说的话,你全当了耳旁风!我说过无数次了,姻缘这种事,强求不来!人家既然对你无意,你死乞白赖的,又有什么意思?如今圣旨已下,大局已定,你若是不想害死家里跟你自己,便最好把这份心思永远的给我封起来!若是你做不到,便趁早说,拼着抗旨的风险,我跟你父亲也要去帮你推了这门亲事,免得反而招惹祸患!” 家里出了个亲王妃当然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也是祖坟冒青烟了。 但是若是赵青叶以这样的状态嫁过去,好好的一门亲事,只怕不是什么亲事,反而得结成仇人。 赵夫人宁愿不要这份荣耀,也拼着赵老爷丢官,都不想让家里最后被连累得出事。 赵青叶急忙伸手拉住了赵夫人的衣袖,用尽力气的摇了摇头:“不,母亲,女儿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她死死的攥住了赵夫人的衣裳,面色惨白,脸上一片的潮红。 赵夫人心里又有些不落忍了,蹲下来重重的叹了口气:“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有些事情当真不是强求能得来的,你要自己想通才好。” 赵青叶摇摇头,又点点头。 等到晚间,赵青叶的奶娘回来,她便睁大了眼问:“怎么?” 奶娘蹲下身替她除了鞋袜,轻声道:“尹姑娘被赐婚给了五皇子,还有林姑娘,被赐婚给了七皇子......太孙妃,是落在了苏家的长宁县主头上。” 真是,原来真是如此...... 赵青叶眼睛里布满血丝,过了许久,才缓缓放开了攥着的拳头,木然的点了点头。 奶娘看着担心,忍不住劝道:“姑娘,您想开些,其实,其实做王妃也好啊!以后跟着王爷去了封地,天高皇帝远,您便是自由自在的,谁能管得了您呢?” 这是多少姑娘都想要的位子? 赵青叶表情木然的听着,过了许久,才忽然笑了,一滴眼泪啪嗒落在地上:“是啊,好的很,好得很!” 她不再说话了,奶娘知道她心里还是难受,轻声劝解了几句,见她一句话都不说,也没有法子,只能放了帐子出门去了。 屋里寂静无声,赵青叶攥着手,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过了许久许久,才缓缓的翻了个身。 几道赐婚的圣旨接连下来,五皇子作为最年长的皇子,婚事在最前,礼部和钦天监一起算定了八月二十二的日子,一时之间礼部又开始忙碌起来。 而与此同时,福建那边也接到了消息。 邱大爷提心吊胆的坐在了萧源下手,斟酌半天,才试探着道:“殿下,现在朝廷跟沈海之间闹的这么大,听说朝中已经主战派占了上风,人人都对之前倭寇登陆侵袭一事义愤填膺,若是这样的话......朝廷只怕接下来就要派钦差来整顿了......” 其实邱大爷说的还是委婉的,现在世家之中都炸开了锅,人人都认为沈海疯了,大家都是想做生意罢了,根本不想真的跟朝廷撕破脸,沈海却闹出这么大事,大家都怕会招来朝廷的报复,如今人人都对萧源和沈海十分的有意见。 魏三爷也在边上叹气:“殿下,您让我们去办这件事儿,难道就是为了让大家都不安生?小的真是无能,竟然不知道您此举是意在何为啊?” 萧源站在窗前看着他的宝贝十八学士,笑了一声:“意在何为?” 他伸手给十八学士浇了点儿水,挑了挑眉沉声问:“现在闹的这么大,朝廷不是坐不住了吗?正如你所说,朝廷会派钦差来的,你觉得,来的钦差,会是哪一位呢?” 魏三爷顿时浑身一凛,跟边上的邱大爷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一时之间有些不可置信。 但是他们又都明白了萧源的意思,萧源就是在促成萧恒他们来! 三十七·暗流涌动 萧源此人做事,自来就是随心所欲,他要怎样,就怎样,还从来不看任何人的脸色,就连当初跟他舅父夺权的时候,他也从来没顾忌什么骨肉情分,不管多少人劝着他稍微留些情面,他都没听,直截了当的就把人逼得走投无路。 现在听见他要把萧恒引来,邱大爷都有些坐不住了:“殿下,我知道您心里恨他们,但是眼下只怕不是好时候啊!现在萧恒是拥大胜之威,朝中上下都对他赞不绝口,他若是来了沿海,那别的不说,肯定是奔着整顿沿海防务和海贸来的,到时候......” 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是什么?何必要把事情弄的这样糟糕呢? 魏三爷现在也缓过来了,他是更怕的,家里本来就给了许多压力,最近世家连饭的找上门,言外之意就是让他们劝着些仿佛是脱缰的野马似地萧源,不要再任性妄为,其实他们如今本身也是非常被动的。 尤其是若是朝廷真的下决心来整治海上的事,那九大世家可是得遭受重创的! 他斟酌着语气,尽量也不得罪萧源:“是啊殿下,您把他招来了,又能如何呢?不如忍一口气,等到过些年,咱们仔细经营,总是有的是机会的。” 当年先太子和后来的庄王不是一样被弄死了吗? 只要海上的贸易不停,他们还有源源不断的银子,那么就不愁没有东西吸引朝廷的人倒戈,没了聚海庄不要紧,没了汾阳王他们也不要紧,朝中总会有新的被他们收买的人。 只是需要多一些时间而已。 萧源放了手里的杯子啧了一声:“我倒是不知,原来你们竟然也能做我的主了。” 真是要了命了,这位主儿不知道怎么的就是如此听不进别人的话,邱大爷和魏三爷急急忙忙的起身跪了下去,苦笑着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为难和发愁。 幸亏他们也没有难堪太久,只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外面萧源的心腹就进来了,着急忙慌的说:“殿下,外面有人求见。” 这个时候还能进来的人,必定是非常重要的人物,邱大爷和魏三爷心里都松了口气。 果然,萧源在听见了名字之后,便对邱大爷和魏三爷扬了扬下巴:“行了,你们起来吧,别一天到晚的缩着脖子,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以卵击石了?你们放心,就算是他来了,也只能是有去无回!” 又让邱大爷:“去跑一趟漳州。” 漳州? 邱大爷有些茫然,却被魏三爷扯了一把,又忍住了心里的困惑,急忙跟着魏三爷一道出了门。 才出了门,魏三爷便皱着眉头看他:“你怎么傻了?咱们不是刚接到消息,漳州现在是谁的地盘儿了?” 邱大爷自然知道,虽然自从徐家和许家以及聚海庄出事之后,他们在京中的消息渠道大不如前,但是这种这么大的事儿,他们当然还是能拿到第一手的消息的,因此魏三爷一说,他便恍然大悟,又有些叹为观止。 这也就是说,自家这位主子,是早早的就算计好了。 他根本不可能改变主意了,一定会再挑衅,直到把萧恒给引来。 邱大爷叹了口气:“这性子,哪怕是真的......” 他不敢直接说出来,但是意思却是明晃晃的。 哪怕是真的有那么一天,像是萧源这样倒行逆施,他也不适合当皇帝啊! 邱大爷够担心的。 魏三爷就更想得开了:“得了吧,上两代积攒出来的本钱,也够他挥霍一阵子的,再说,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人家要怎么样,咱们还能怎么着?顺着受着呗,又没第二条路走,你现在担心这些有什么用?咱们趁早想法子帮他办事儿吧,他疯起来,谁知道会干什么?” 这也是,萧源疯起来那可是不管不顾的。 魏大爷再看一眼迟家的宅子,摇摇头上了轿子。 而与此同时,有几顶不起眼的清布小轿子也从西角门进了宅子,没过多久,萧源的书房里就多了几个客人。 见到那些人,萧源玩味的嗤笑了一声:“啧,我当定海王得恨死我了,没想到倒是还愿意纡尊降贵的呢?” 定海王是沈海的自称,他想一出一是一出,有时候顺着朝廷的口气放出风声想要答应归降,有时候却又摆出一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认的姿态,现在更是直接就又拿出了定海王的称号。 所以现在萧源称呼他也是称呼定海王。 其他两个人显然都是知道萧源的脾气的,来的是沈海的两个心腹。 他的义子蒋柳园,还有他的结义兄弟冯晨东。 这俩人从前都是来拜见过萧源的,听见萧源这么说,冯晨东先咳嗽了一声,朝着萧源拱了拱手:“实不相瞒,我们王爷驱使我们来,正是想要我们来请殿下帮忙的。” 萧源靠在椅背上,一副慵懒的模样:“定海王之前不是跟朝廷打的火热吗?我们这种前朝欲孽,哪里敢拖累定海王的大计?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他这么阴阳怪气的,但是偏偏现在是自己有求于人,根本不能认真跟他生气,冯晨东安抚的看了蒋柳园一眼,示意他压着脾气,自己带着几分笑意低了头道:“您真是说笑了,谁不知道现在我们王爷是个什么情形呢?他可是把朝廷给得罪狠了,殿下,您是个明白人,我们王爷就是想问问,您现在愿不愿意干一票大的?他愿意倾囊相助!” 萧源等的就是这一天。 沈海之前隐约有亲近朝廷的趋势。 但是这对他来说,是绝不能容忍的。 九大世家都以为他心胸狭窄要报复沈海,却不知道他这一出才是釜底抽薪! 只有让沈海跟朝廷彻底闹翻,他跟世家才能在中间得到喘息的机会,再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这些蠢货懂什么?他们只知道梗着脖子叫嚷罢了。 沈海这不就来了吗? 他笑了笑,语气放缓和了些:“只是现在,只怕朝廷是对你们放不过了啊!” 三十八·什么身份 萧源啧了一声,看着他们带进来的一溜儿七八个大箱子,笑着说:“这礼物也太贵重了些,倒是叫我有些不敢受了。” 冯晨东陪着笑摇了摇头:“您这话说的才是叫咱们不安呢,您能收这些东西,是我们的福分。殿下自来是个宽厚的人,您不知道......”他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沉重:“我们王爷如今也是难啊!自从前些时候倭寇登陆了松江之后,朝廷就当是我们做的,如今我们真是举步维艰哪!” 他们占据了海外小岛,又有武器防身,其实朝廷的兵马哪里那么容易找的到他们?别说是打他们了,便是找他们都难的很,之所以说什么举步维艰,又找到萧源这边来,说到底,其实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现在被朝廷报复,有些难受罢了。 萧源对此心知肚明。 这一趟,沈海无非是希望自己能够跟他们结盟,帮着他们减轻些压力罢了。 他也有些为难的长出了一口气:“唉,我们也难啊!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我们多难,云南那边就损失了我们不少人,京城最近也是,不太平哪!那位殿下如今一朝得势,怎么可能放过我们?我们现在可跟你们一样,都是缩着尾巴做人。” 沈海送来的这份礼物十足十的有诚意,各色的宝石珍珠,香料布匹,看的人眼花缭乱。 可想而知是真的有些着急了。 不过萧源半点儿都不觉得沈海可怜,毕竟是沈海先朝三暮四在前。 沈海现在是来求援了,这也是在他意料之中,但是这件事可没那么容易算了,总得让沈海先吃些苦头。 他留下了礼物,也留下了冯晨东和蒋柳园两人,招待他们十分用心。 蒋柳园有些着急:“这么多天了,只是让我们吃喝玩乐,这是什么意思?” 冯晨东到底是多吃了几十年饭,老成的很,不急不忙的说:“他不可能不跟我们合作,除非他是想归顺朝廷了。可你看他那样子,怎么可能是甘心臣服于朝廷的?现在这样,无非是给我们一点儿下马威,为难为难我们罢了。” 蒋柳园冷哼了一声:“真是狡猾多端,只知道给咱们摆架子!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年轻人,真是沉不住气。 冯晨东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冷静些:“你先别急啊!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他不过是想吊着我们,放心吧,等到朝廷那边闵王来封地,他就有动静了!” 蒋柳园想不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但是冯晨东在岛上就是智囊的存在,连沈海也许多话都听他的。 见冯晨东这么肯定,他也只能按捺着性子忍住了心里的焦躁。 而此时的京城,正是一片喜气洋洋。 几位皇子接连大婚,场面十分浩大,先是五皇子成了婚,他的王妃是尹从清,庞贵妃一开始自然是希望能够亲上加亲,但是自从太孙定下,她也知道基本是不可能了-----若是再为五皇子选亲族的王妃,岂不是太过招人的眼睛? 如今见了尹从清,庞贵妃倒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只是难免多告诫几句:“本宫也没什么好挑剔你的,唯一只盼着你们凡事平安顺遂,不要招惹事端,男人在外,我们女人自然便该主内,把一切都打理好,能不能帮得上忙先不说,至少不能给他们拖后腿。凡事什么改做,什么不能做,你自己心中要有些数,你们小两口的事情,本宫是不管的,也不会过多插手,但是你凡事要有分寸。” 说来说去,庞贵妃对尹从清的要求其实就一个-----安分守己。 尹从清也是个聪明人,能领会庞贵妃的意思,抿了抿唇恭敬的朝着庞贵妃磕头应是。 庞贵妃看着她,点了点头又叮嘱:“原本以为你们是没有那么快离京就藩的,可看圣上的意思,只怕你们是非得就藩不可了,趁着这段时间,你好好跟小五商量商量,多准备准备吧。” 五皇子的婚事一完,紧跟着就是六皇子的。 六皇子的婚事相比较起五皇子的婚事比起来,还多了几分传奇。 听说六皇子请了自己的几个伴读去当傧相,结果被赵青叶出了几道难题给难住了,倒是被这位未来的王妃给为难了一番。 成婚当天,六皇子见到自己的新娘的时候,态度不可谓是不好。 赵青叶一开始眼眶红红,等到后来,倒也跟六皇子颇能合得来。 六皇子温柔小意,也能放得低身段,赵青叶心里的不满总算是稍微平复了一些,等到第二天进宫去请安的时候,她却又见到了萧恒。 萧恒正在太后宫中陪着太后说话,赵青叶一见到他,心里就止不住的泛酸。 她这样喜欢这个人,原本也一直以为自己能跟他在一起当一堆神仙眷侣,他却偏偏看上了苏邀! 苏邀何德何能?! 她凭什么能得到萧恒的这份偏心? 她心里苦涩,可萧恒却根本没有看她一眼,只是礼貌的喊了一声六叔六婶。 这个称呼让赵青叶忍不住心中一颤,心里的苦涩更是铺天盖地的涌上来,到最后连看都不愿意再看萧恒了,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继续跟在田太后身边陪着田太后说话。 田太后的心思倒也没有在她身上。 在问了一问六皇子对她可好的话之后,田太后便笑着对萧恒说:“你少来诓骗哀家为你说话!小七的婚事已经定在了十月初十,过了十月初十,适合的日子可就没有了,得在年后三月了。不过就短短几个月罢了,人家家里宠爱女儿的,本就是要多留女儿一阵的,你叫哀家去说,岂不是叫哀家做了这个恶人?” 田太后笑眯眯的,分明是一副调侃的语气。 但是听在赵青叶心里,却无非是一颗石子落在了心里。 萧恒竟然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娶苏邀!竟然连钦天监已经算好了的日子都等不得,便拼命的想要说服田太后帮他说话,好早些娶苏邀回家!、 三十九·糊涂人 田太后显见得心情很好,笑着调侃了几句,便道:“你若是实在着急,那可不能只在哀家这儿下功夫。你六叔六婶这刚成了亲,眼看着还有你七叔呢!做叔叔的,成亲总得在你这侄子前头吧?哀家教你个巧儿,你快去求求你七叔,让你七叔催着礼部钦天监定个年前的日子,等办完了你七叔的婚事,这也就轮到你了!” 众人都忍不住哄堂大笑。 五皇子稍后赶来的,还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等到听说了是萧恒想要把婚期提前,便也啧了一声,作势在脸上比了比:“咱们阿恒这是太想快些抱得美人归了啊!” 大家都笑了,六皇子也跟着凑趣:“可不是,可见阿恒是中意极了这位未来的太孙妃了,迫不及待的想把人给快些娶回来。了不得了不得,还是叫小七动作快些,咱们也好成全了阿恒啊!” 六皇子素来都是个十分会做人的,活跃气氛也是厉害,几句话便又将气氛推得更高了些,大家一时乐不可支。 唯有赵青叶,面上是在笑,指甲却已经扣进了手掌心,将掌心都给掐烂了。 看着这群年轻人,田太后心中有了几分真切的高兴和开怀,她是从动乱时期走过来的,那时候是何等的艰难,如今终于有了安稳日子过,她扫了一眼低眉顺眼的五皇子妃和六皇子妃,由不得也软了几分语气:“哀家老了,盼望的无非就是你们能够好好儿的,你们都趁早让哀家抱抱曾孙吧!” 说起来,二皇子三皇子和庄王倒不是没孩子,不过他们成了庶人之后,孩子自然也不算是皇室的子孙了,田太后是真心希望最近接连办的几场喜事能够带来好事。 尹从清和赵青叶都急忙行礼应是。 在宫中呆了一天,直到用完了晚宴,五皇子和六皇子才各自带着自己的王妃出宫。 他们如今是在宫外有王府的,而且都是建造在一条街上,彼此是邻居。 五皇子牵着尹从清上了马车,干脆自己也不骑马了,一同进了马车。 尹从清脸红红的,见五皇子因为刚才跑的太急而出了汗,便忙拿了帕子帮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轻声道:“风大,您出了这一身的汗,也确是不好去骑马,免得着了风反而不好。” 五皇子素来是个君子,他娶了尹从清,也对王妃十分尊重,这些天夫妻俩人相处和适应的十分不错,现在听见尹从清这样说,他便笑了起来:“哪有那样较弱,我自小便跟着骑射师傅,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身体比之常人要好多了,这点儿风能吹得着我?” 尹从清见他意气风发,又想到他平时也的确是潇洒倜傥,精壮的很,便忍不住温柔的笑了:“妾也不过是平白嘱咐您一句,是我说的太多了。” “这是王妃心疼我。”五皇子伸手握住了尹从清的手,笑着在掌心里搓了搓,低声问她:“你冷吗?” 便是冷,现在也热起来了,尹从清有些害羞:“殿下一起在马车上,我便不冷了。” 两人顿时相视一笑。 另一边的六皇子那边的气氛却没有如此的和谐了。 六皇子从宫里回来,先没有回房,而是去了王府书房,赵青叶一个人回了自己寝室。 一进了房门,她的奶娘赵嬷嬷便紧跟了几步到了她跟前,轻声道:“王妃,晚膳不如再加一盏山药枣泥粥?听说六王爷的胃不好,可得好好的养着。” 她是赵青叶的奶娘,自然也是心腹了,见赵青叶成亲的这几天一直对六王爷淡淡的,这心里就有些着急。 夫妻夫妻,彼此亲近关心这才是正道,何况是在天家,六王爷再如何那也是王爷,已经是普通人无法接触到的人了,若是赵青叶不知道珍惜,这情分可不就慢慢的淡了么? 六王爷倒是个好脾气的,可越是好脾气,越是得趁着新婚燕尔的时候相处出情分来呀! 赵青叶却淡淡的,摆明了对赵嬷嬷的提议不大感兴趣:“随便嬷嬷怎么安排吧。” 赵嬷嬷看得出她是在敷衍,不由得眉头大皱,正要好好的劝一劝,六王爷却进来了,一面问:“什么怎么安排?” 赵嬷嬷顿时惊了一跳,急忙对着赵青叶使了个眼色,赔笑着道:“王妃这正发愁该怎么安排您的膳食呢,她听说您胃疼,便想着用食疗的法子给您慢慢的将养着。” 赵青叶原本心中已经是接受了自己成了六王妃的事实的,但是在早上在慈恩宫见了萧恒,她才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她没有办法不去关注萧恒的一举一动,也没有办法不去嫉妒苏邀。 她现在心里满脑子想的都是之前萧恒提到苏邀时候的表情。 他竟然笑的那么开心! 现在听见赵嬷嬷这么说,她反而没有接话。 六王爷便特意盯着她看了一眼:“看不出王妃这么关心我?” 赵青叶扯了扯嘴角:“这是臣妾的本分。” 她的态度不怎么热切,六王爷自然看的出来,顿了顿,就道:“过些天就是七皇弟的婚礼了,你跟五嫂也商量商量,该如何置办礼物,别过了头,也别寒碜了。” 成了家开了府就是如此,就有无数的人情要做了。 等到七皇子也成了亲,大概率几个人便都要去封地了,六王爷惯来就会做人,自然是想临走之前跟兄弟们打好关系的。 赵青叶也都答应了。 只是始终都不如何热络。 六王爷吃了晚饭便起身出门,赵嬷嬷都急死了,忍不住扯了扯赵青叶的袖子,赵青叶闭了闭眼睛,温和的问:“王爷这是还要去哪儿?” 她问了一句,六王爷转头看了她一眼,道:“我去前面书房商量商量事情,你若是没事儿便早些睡吧,不必等本王了。” 赵青叶顿时松了口气。 赵嬷嬷恨铁不成钢,等到六王爷一走,忍不住就拔高了声音:“王妃!您怎么能这样冷待王爷?!” 女人的脸面成了亲以后可靠的就是男人了。 四十章·能怎么样 赵青叶爱理不理的,她对六王爷起先还有的几分敷衍的心思,到了现在也没有办法敷衍了。 赵嬷嬷自然看得出来,她忍不住道:“王妃,您这样,以后是要吃亏的!木已成舟,您就算再不愿意,现在也已经嫁了,既然嫁了,就该好好的过日子。若是您连王爷都抓不住,以后可怎么办呢?” 她觉得赵青叶简直是太糊涂了,糊涂透顶,该抓住的不抓住,却在那里想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先不说萧恒如今也是满心满眼里都只剩下了人家苏邀,根本就对赵青叶没有半点意思,哪怕是真的有呢?退一万步来说,现在赵青叶都已经是萧恒的婶婶辈了! 她是赵青叶的奶娘,以后的荣辱可都是跟赵青叶息息相关的,此时此刻,真是恨不得能一棒子把赵青叶给敲醒。 赵青叶自己也满肚子的怨气。 她半点也不愿意去应付六王爷,不喜欢的人,只觉得他做什么都是不顺眼的。 尤其今天六皇子对着五皇子又十分谄媚,对着萧恒又调笑他迫不及待要成亲的事,更是让她心中不满。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是就好像是心里憋了一团火,这团火已经烧的她要冒烟了。 赵嬷嬷见她油盐不进,心里无奈,只能摇头叹气,回去便把这件事告诉了赵夫人。 赵夫人心里急的要命,趁着回门的时候亲自对着赵青叶再次耳提面命了一番,恼怒的道:“之前你不是没有机会,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如果实在不愿意,我可以冒着一家子丢官的风险,去跟圣上提出退婚,你自己不愿意的!现在你这是在闹什么?!” 享受着王妃的荣华富贵,却又拎不清形势,还敢对着六皇子使眼色,在六皇子底下,竟然还因为萧恒的事情生气。 赵夫人想想都觉得头大,而且满脑门的冷汗。 这要是被发现了端倪,这可就是死路一条! 偏偏赵青叶这个傻子,竟然半点儿都没有意识到不说,还满心满眼都只惦记着萧恒的事。 “真是愚不可及!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赵夫人气的了不得,伸手重重在她脑门上戳了一下,气的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你现在在做什么蠢事啊!?若是六王爷知道你竟然还惦记着别人,你猜猜他会怎么想你?!好好的日子你不过,非得要去作死是吧!?” 赵青叶被赵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却还是有些不服气,垂着头一言不发。 赵夫人更气了:“你到底是在不平些什么?别说是萧恒要娶自己心悦的人了,他便是娶个路边的乞丐,那也跟你没关系!只要人家乐意!” 骂了女儿一天,赵青叶在离开的时候总算是有些像样了,赵夫人沉重的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问赵老爷:“王爷跟您说了什么?” 女婿自然是赵老爷招待的,翁婿两人在书房说了一天的话。 赵老爷脱了衣裳躺在床上醒酒,闻言便道:“也没什么,只是说了说就藩的事儿,我听王爷的意思,他是想要去就藩的。” 赵夫人倒是松了口气:“这也好,现在储君已定,说到底,不管是愿不愿意也没那个命了。那去自己的封地还好些,总归是自己的地方,虽然也有辖制,总比在京城什么都看人脸色的好。” 其实她心里是想着,总比到时候让赵青叶继续在京城的好。 这个蠢货现在都还没看到萧恒成亲,只是听听就受不住了,若是萧恒跟苏邀真的成亲了,还不知道这个蠢货会做出些什么蠢事来,到时候若是真的惹出什么事,那就真的是无法收场的了。 赵夫人的担心赵老爷不知道,他听见赵夫人这么说,也跟着道:“看人脸色倒是不至于,圣上还在呢,他做儿子的,能看谁的脸色?便是到时候殿下真的登基,对叔叔也没有不尊重的道理,你就放心吧,只要他们不贪心,日子是很好过的。” 赵夫人哪里是担心这个? 她担心的是根本不想好好过日子的女儿。 但是这种事,她就算是当娘的,也不可能一直拿出来说。 只能盼着赵青叶能够快些自己想通了。 而此时,苏邀洗了头正在薰笼边上烘头发,听见锦屏进来,顿时有些奇怪的问:“怎么了?” 锦屏快走了几步到她跟前,轻声说:“姑娘,咱们的猫儿不见了!” 之前苏嵘送过苏邀一只猫儿,苏邀很喜欢它,但是它三天两头的就往外面跑,上次还爬到围墙上去了,现在苏邀听见,也有些不以为意:“可能又跑到园子里去了,让人去找找就是了。” 锦屏应了一声是,轻手轻脚的退出来。 沈妈妈也跟出去了,压低了声音问:“你这丫头,好端端的,做什么骗姑娘?对我使眼色做什么呢?” 锦屏有些紧张的挠了挠头:“妈妈,也不是我要骗人,是.....是刚才殿下不让我说话的。” 殿下?! 沈妈妈吓了一跳:“你胡说些什么呢?殿下怎么会在这儿?” 这都天黑了! 锦屏都快急哭了:“真的呀妈妈!殿下刚刚就在院子里,跟咱们侯爷在一起呢!我看见也吓了一跳,但是殿下和侯爷都不让我通报。” 沈妈妈听说苏嵘也在,稍微放下心来。 有苏嵘在,那就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儿了,她想了想,也没想通这两人到底要做什么,见锦屏吓得有些变了脸色,顿时又笑了:“行了行了,看看你这吓得,是我语气重了些,没事儿了,你去忙你的吧。” 锦屏松了口气,急忙答应了。 屋子里的苏邀并不知道外面的事儿,没过多久,忽然听见窗户传来敲击的声音。 她有些奇怪,走到窗户边上,才推开窗户,便忽然听见啪的一声。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便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顿时看见天上爆开的一朵一朵绚丽至极的烟花。 是烟花! 她一时之间被这绚丽的烟花镇住了,竟然许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四十一章·真正的用心 天空中炸开一朵又一朵的烟花,就如同是最绚丽的五颜六色的花朵开在了空中,不仅苏邀一时回不过神,锦屏和一众丫头都惊住了。 他们虽然是侯府的人,但是也最多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能看见烟花,更别提要看到这么多这么大规模的了,一时不由得都看住了,每个人都仰着头,眼里亮晶晶的倒映出烟花绚烂的色彩。 苏邀站在窗前,看着满天绚烂的烟花炸开又分化开来,像是满天绚烂的星雨在往下落,几乎是好像要淋到人脸上的雨,就连见多识广的她也禁不住被这架势吓退了一步。 而院子里站着看的丫头们都已经尖叫连连了。 每个人都兴奋的很,就连沈妈妈也看的忘记了反应,过了许久,等到院子门被砰砰砰的敲响了,沈妈妈才如梦初醒,若有所悟的急忙跑去开门。院门吱呀一声打开,萧恒笑着站在门口,轻声说:“劳烦沈妈妈了,替我将幺幺叫出来。” 其实这是不合规矩的,这也幸亏是宫里的教养嬷嬷还没到,否则的话,看见这场景,怎么也得规劝几句。 但是沈妈妈此时此刻哪里顾得上规矩不规矩的,萧恒能够这么花心思的为苏邀庆祝,她真是高兴的了不得,急忙点头:“是,是,是,我这就去。” 一面小跑着跑进去了,脸上还是兴奋的喊了一声姑娘,又说了之前萧恒便被锦屏撞见了的事,很感叹的说:“姑娘,刚才殿下肯定是进来查看院子的布置和方位,想要确定您能看得见烟花的,真是太用心了!” 说着心里还是有些感慨。 其实是苏邀的及笄礼过掉了,今年发生了太多的事,以至于苏家根本没人想到苏邀及笄的事儿。 而等到圣旨下来,苏邀的及笄礼都已经过了,再操办又有什么意义?不仅没有意义,反而让外头的人要多议论,说是做了太孙妃还没成亲便开始轻狂起来了。 沈妈妈没想到萧恒还有这份心意。 在她看来,地位身份都是另外一回事,难得的是萧恒有这份心意,一个能为你真正做实事的人,那才是真的值得托付终身的。 苏邀自己也茫然外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紧张和欢喜,等到看见站在院子门口的萧恒,分明心里是更加开心的,但是话到了嘴边不知道怎么的就拐了个弯:“何必这样铺张?动静也太大了。” 放烟花不是寻常事儿,放这么多肯定是要惊动五城兵马司和巡检司的,若是让他们知道了,这是皇太孙殿下在为未婚妻放烟花,面上怎么说得过去? 萧恒就笑了,伸手揉了揉苏邀的头发:“年纪不大,想的倒是总非常多。我既然做了,自然是早就已经考虑好了,放心吧,不会给你惹麻烦的!”又看了她一眼:“怎么也不穿厚点儿的斗篷?” 天气已经凉了下来,尤其到了晚上,已经是要穿大氅的天气了。 他一面说,一面已经将自己身上的整身银狐毛的斗篷解下来盖在了苏邀身上,笑着说:“好了,走吧。” 这显然是要带着苏邀出门了,沈妈妈一时有些迟疑。 萧恒已经笑着冲沈妈妈她们说:“你们不必都去,让锦屏跟着就行了放心吧,我心里有分寸。” 他是殿下,他既然这么说了,谁也不敢反驳和反对,沈妈妈只能叮嘱了锦屏一番,这才目送着她们出门去了。 临出门的时候,苏邀看见苏嵘站在二门处,忍不住喊了一声哥哥。 苏嵘冲她笑了笑:“玩的开心些。” 她就知道必定是萧恒之前便已经跟苏嵘商量好了的,有些莫名的转头去问他:“你到底带我去哪儿?为什么忽然半夜想到给我放烟花?” 自从圣旨赐婚,萧恒对苏邀便不再跟从前那样,总是时不时的就给她一个惊吓。 苏邀心里有些害怕这种改变,却隐约又期待,心里滋味复杂难言。 萧恒伸手去牵她的手,等到上了马车,才轻声说:“今天是菩萨诞辰,东寺胡同那边有庙会,我想着你没有去过,所以带你去转转。” 上一世加上这一世,苏邀的确都没有去过庙会这样的地方,闻言生出几分惊喜。 马车一开始走的很快,等到过了几条街之后,外面便开始人声鼎沸,隔着马车,苏邀都能听见外头有各色各样的声音,有小摊贩的叫卖声,也有女孩子的撒娇声,隐约还有妇人唤孩子的声音。 人间烟火,就这样真实的呈现在苏邀眼前。 她觉得新鲜,伸手掀开车帘,见前面已经灯火通明,四处的树上都挂着高高的灯笼,照的街道宛如白昼,还有孩童从街道上笑着跑过,留下一串笑声。 灯会,庙会这样的词苏邀听的已经耳朵要起茧子了,可是真正来了,真是处处都觉得新奇,萧恒干脆便领了她下马车,带着她走在大街上。 三省跟在边上,有些发愁:“这岂不是太不安全?” 虽然萧恒自己也是身手了得,但是这种事儿,就是怕个万一。 萧恒恰好看到路边一个卖面具的摊子,顺手拿起两个,一个饿狼的面具自己带上,就将手里白兔的面具递给苏邀。 苏邀顿时哭笑不得,可还是带上了。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面具,可带上之后,心里却忽然感觉不同了。 怪不得人都是人前人后不一样,原来只要带上一张面具,觉得没有人认识自己,许多无形的束缚就都抛开了,她开心起来,往前小跑了几步站在一个卖吃食的小摊前,笑着对老板道:“这是什么?” 老板笑着解释:“这是糯米荷叶鸡,最外面裹着一张荷叶,里头是糯米包着鸡肉,您尝尝?” 苏邀点了点头,萧恒已经伸手掏了银子。 他显然是有准备的,竟然带了铜板,数了钱递给老板,便接过糯米鸡交给苏邀,笑着提醒:“尝一尝味儿就是了,等到玩的晚一些,我带你去前面的锦绣楼去吃好吃的。” ------题外话------ 第二章晚一些,最近在收尾了,所以更的慢一些,最后我会以爆更结束这篇文的。 四十二章·食色性也 庙会上人挤人热闹的很,是苏邀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新鲜,她在庙会上一路逛着一路吃,等到再到了锦绣楼的时候,根本已经什么也吃不下了,不由得跟锦屏面面相觑。 锦屏也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说:“都怪我,看见什么都想尝尝,惹得姑娘也吃饱了......” 主仆两人都忍不住相视而笑,锦屏见萧恒在外面还没进来,就小声的跟苏邀咬耳朵:“姑娘,殿下对你真好。” 一路上萧恒简直贴心到了极点,帮苏邀拦着周围的人群,停下来随时注意她的状态,遇见她喜欢的觉得有意思的东西,都不必苏邀开口,萧恒便停下来了,她们今天出来,买了一堆有意思的小东西,现在都还摆在桌子上。 其实这些小东西都很无聊,其中有好几样东西如今想来都觉得亏的很,但是萧恒并没有觉得琐碎,反而兴致勃勃的跟苏邀一起挑选。 锦屏虽然还没有喜欢的人,但是想一想,若是以后能遇上一个有萧恒这样十分之一耐心的人,便已经觉得幸运了。 苏邀也心里松了口气,对于成亲的恐惧减少了许多。 等到萧恒进来,她就抬头朝着萧恒看过去。 而锦屏已经十分有眼色的和三省他们一起到隔间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萧恒跟苏邀两个人,萧恒就笑着问她:“想在这里吃,还是想去外面吃?” 苏邀有些不懂他的意思,都已经来了锦绣楼了,还要出去? 萧恒就笑了,觉得苏邀在大事上很精明,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却还是跟个小孩子一样,许多东西都没有见过体验过,他心里生出几分怜惜,走上前推开门,然后跟苏邀说:“他们这里都是这样,可以坐在外面的露台上用饭,能看得见不远处的宝塔。” 那宝塔一共九层,最上层供奉着高僧舍利,因此一年四季都是长明灯火,如今从这露台往外看,果然满目华光。 苏邀的确没有看过,有些稀奇的发出一声惊叹。 此时此刻庙会已经到达尾声,楼下街道上都是些即将归家的人和马车,仍旧是车水马龙,五城兵马司的人其中穿梭,十分尽职尽责的看管着,怕会出什么事故。 苏邀双手撑在栏杆上,有些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看了萧恒一眼,轻声说:“谢谢你对我这么用心。” 萧恒忍不住低头笑了:“真是个傻丫头,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呀,人家都说夫妻一体,你的事,我自然是要多上心些的。” 人间的事不只是有阴谋诡计,也不只是为了生存而用尽心思,人活在这世上,不能总背负着沉重的包袱和责任活着,萧恒侧头看着苏邀,见微风吹起她兜帽上的毛峰,她的脸掩映在灯火下,越发的显得晶莹剔透,就轻声道:“幺幺,我只希望你高兴。” 我只希望你高兴。 这是人生当中头一次有人这样跟她说。 什么都不必管,只要你自己高兴。 苏邀心里涌现出巨大的喜悦,那喜悦来的太突然,让她一时之间心里满是感动,她忽然忍不住侧头在萧恒脸上亲了一下。 非常轻非常快的一个吻。 并没有人教过她两情相悦的时候该怎么做,上一世她对程定安的亲近厌恶又恐惧,但是如今,她对于亲近萧恒一点儿也没有不适应,反而还觉得喜悦。 萧恒怔了怔,随即便目光深邃的盯住了她:“你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苏邀茫然看着他。 萧恒已经俯身吻住了她。 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四周万物的声音都好像消失了,苏邀眨了眨眼睛,有些慌乱的伸手去推拒萧恒,却没有推动,萧恒反而伸手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一只手穿过她的头发将她压得离自己更近了一些。 直到苏邀两只手都不知不觉攥住了他的衣襟,几乎要站不住,萧恒才停了下来。 苏邀被看的不好意思,更加羞恼自己竟然会主动先去亲近他,不好意思的猛地扑在他怀里不肯再抬头。 萧恒忍不住笑了起来,深深地抱着苏邀,连语气里都透着十足的欢喜:“幺幺,我很开心!” 他一直觉得,他跟苏邀之间的关系,是他在死缠烂打,是他对苏邀放不下。 要说自己对苏邀来说有什么特殊,其实萧恒心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把握,充其量应当也就是他在苏邀眼里比一般的男人要更值得相信几分罢了。 他小心翼翼,一点儿过分的过界的举动都不敢有,生怕会唐突了她,吓跑了她。 直到今天,他才真正的探寻到苏邀的心意。 她也是喜欢自己的。 是真的喜欢,而不是觉得他这个人可以托付终身值得信任。 喜欢这种事,当然要两情相悦才是最值得欢喜的。 他高兴的不行,苏邀却又羞又怒的抬头瞪了他一眼:“你.....你不守规矩!” 萧恒笑的更大声了,苏邀急的急忙去捂他的嘴,生怕会被底下的人听见动静。 听着隔壁的笑声,三省都不由得有些吃惊。 他家殿下一直都是喜怒不形于色,高兴的时候也从来不会如此放浪形骸,能叫他笑的这么大声,也不知道苏姑娘是怎么做到的。 笑闹了好一阵,萧恒才不闹了,低声去哄苏邀:“咱们又不是君臣,若是夫妻之间也要处处讲规矩守礼数,那日子还要不要过了?再说了,圣人不也说,食色性也......” 真是越扯越远了。 苏邀没好气的呵斥他:“你闭嘴吧!平常也不知道你这么能诡辩......” 闹了一阵,苏邀的肚子也空了,终于能尝一尝锦绣楼的特色。 萧恒笑着给她布菜,又轻声说:“等到咱们成亲了,我再带你来,他们这里可不只是菜有特色,还有一种酒叫做桃花酿......” 苏邀有些困惑的抬头,见他眼睛亮亮的,提到桃花酿三个字的时候似乎格外的加重了语气,就有些奇怪。 不过萧恒显然是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揉了揉苏邀的头发:“是不是不那么害怕成亲了?” 四十三章·别孝顺我 苏邀没有再说话,只是脸上的笑已经说明了她此时的心意。 是的,虽然外人看来她好似没有任何害怕的东西,大家都觉得他应当是百毒不侵的,可是事实上,她也会害怕。 虽然嫁给萧恒是她早就已经下定了决心的事,虽然那个人是萧恒,但是即将要过另一种生活,苏邀仍旧还是觉得害怕和惊恐,有些事就是如此,它还没发生之前,你并不会知道你心里真正的感受。 谁也没有看出她的心思。 哪怕是家里,大家也都沉浸在欣喜当中,没有人顾得上她的心意,更别提还要看她是否高兴。 可是萧恒却知道。 萧恒知道她的不安,还用这样的方式来安慰她,给她吃定心丸。 这对于苏邀来说,比任何的情话和承诺都来的实在。 她心里患得患失的感觉消失了。 萧恒此时对她的用心,已经足以打消她的任何顾虑。 不管以后如何,此时此刻,她是高高兴兴的想要嫁给萧恒,并且没有任何顾虑的。 回到家的时候,苏嵘还在等着她,见到她回来,笑着问她:“玩的怎么样?开心吗?” 见苏邀点头,苏嵘也开心的笑了笑,随即就道:“幺幺,等到你成婚之后,我就要去浙江了。” 苏邀也沉默下来。 汪悦榕的态度没有丝毫软化,汪大太太几乎隔三差五的就让人过来请苏邀过去,但是苏邀去了好几次,汪悦榕都避而不见。 苏嵘走之前,怕汪悦榕也不可能转圜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苏嵘。 苏嵘反而却想得开了许多,经历了汪大老爷的事,苏嵘比之前显得更加沉稳了,从前他身上还能看到少年人的意气,可如今你一眼看过去,根本无法知道他的心思。 苏嵘反倒是自己想得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行了,别这样,搞的我好似很可怜似地。其实......其实最近我每天都在想这件事,后来我也想明白了,毕竟是隔着家仇,我是可以看开,但是其实或许看不开的是纷纷。” 苏邀也低声叹了口气。 汪大老爷对汪悦榕从前是很好的,但是汪大老爷死在苏嵘的手里。 汪悦榕固然知道汪大老爷做的不对,但是那毕竟是她的父亲。 “那你......”苏邀欲言又止,她觉得问出来似乎太残忍了。 苏嵘默了默,半响才道:“我没有如何想,若是真有什么想法,就跟之前和你说的那样,或许我去浙江待上一阵子,我们双方的想法都能改变,也或许都能释怀吧。” 若是能释怀,那便最好。 若是不能,那也不能勉强,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苏邀嗅到他身上的酒味,心里顿时有些难受。 她知道,苏嵘是真的很喜欢汪悦榕的。 不过这个时候,这种事,旁人再如何也不能替他们当事人做决定。 她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反而是苏嵘拍了拍苏邀的肩膀:“好啦,你就安安稳稳的等着出嫁吧,好好的准备着,殿下对你是真的用心,你的生辰,连我都没有顾上,但是他一直记在心里......幺幺,你好好的。” 苏邀重重的应了一声。 婚事自从定下来,苏家的客人便开始络绎不绝了。 苏老太太重新领略了一番人情冷暖,天天见客人见的都有些疲累,好容易才得了空,叫了苏邀到跟前,然后将嫁妆单子给了苏邀让她看。 她轻声跟苏邀解释:“这其中,一半是你母亲的陪嫁,她的陪嫁按理来说本就是该你们兄妹平均分了的,如今只剩了你跟阿钲,因此她的陪嫁,你一半儿阿钲一半儿,还有一半是公中的补贴,这个是每个姐妹都一样。另外还有五千两,是我给你的私房钱。” 苏邀轻轻抬起眼帘朝着苏老太太看过去。 苏老太太垂下眼,好半响,她才轻声说:“幺幺,你是个聪慧绝伦的孩子,你一定知道,我给你的银子,比给你大姐的少了许多。” 不等苏邀接话,苏老太太自嘲的笑了笑:“我也不怕你记恨我,好孩子,你有沈家的一半家产,你外祖母疼爱你,一定会给你丰厚的添妆。但是你大姐姐和大哥,他们只有这个侯府。” 永定伯府之前败落,那不只是官位上的败落,在那些年,银子源源不断的用出去,出息的地方却少,他们所剩的家底真的不丰厚。 苏老太太也知道苏杏仪的话是金玉良言,但是苏老太太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只给出了比普通孙女儿更多一些的银子。 她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只是深深地看着苏邀:“你当我是个不好的祖母吧,往后也不必多孝顺我。只是你大哥哥和大姐姐都是对你好的,你别记恨他们。” 苏邀轻轻笑了一声。 她摇了摇头:“祖母想多了,其实您就算是不这么防着我,我也不会要家里什么东西的。人心有偏向,本就是在所难免的事,这一点,自小我就已经非常明白。祖母也尽管放心,我不会对大姐和大哥有什么记恨,在我心里,共患难过的人,也是可以同富贵的,而感情这东西,不能用钱财来衡量。” 苏老太太其实已经知道苏邀当是不在乎的,但是苏邀真的这么说了,她又觉得脸皮有些火辣辣的。 苏邀说的很是,她其实大可不必枉做小人的。 但是老人家人老了,难免有些多疑多思。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即又笑了:“那就好,那就好。” 随后她对苏邀道:“你这个性子,去哪里都能过的很好。幺幺,祖母没什么能够给你,对你也一直不够亲近,但是祖母是盼着你好的,希望你永远都这么好。” 人只有拥有的非常多才能不怕失去。 她希望苏邀永远都能这么豁达。 苏邀也轻轻笑了,对着苏老太太没什么芥蒂的福了福身,便收起了嫁妆单子,转身回房去了。 才回房坐下,沈妈妈就跟她说,贺家来了人,请她过去小住几天。 应当是贺二爷的事情解决了。 四十四·被退亲了 到了贺家之后,苏邀见到了憔悴得几乎是只剩下一副骨头的贺二奶奶,不由得就有些吃惊的喊:“二舅母!” 她之前知道贺二奶奶生病,也过来看过了一次,那个时候,贺二奶奶的精神和状态都还不错,但是只隔了半个多月,贺二奶奶竟然就变得形销骨立,她心里有些难受。 贺仙衣跟在贺二奶奶身边搀扶着,听见苏邀喊贺二奶奶舅母,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过了一会儿,贺仙衣扶着贺二奶奶回房,自己从房里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了苏邀面前。 苏邀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搀扶她:“表姐,你这是做什么?” 她跟贺家的孩子们感情不算好,但是也不坏,贺仙衣她们都是十分规矩的大家闺秀,就算是当年在山东的时候,也没有为难过她,只是不够亲近而已,像是这一次,跪在苏邀面前,还是头一次。 贺仙衣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去,呜咽着被苏邀搀扶起来,一下子便忍不住了,扑在苏邀怀里痛哭。 苏邀见她哭的厉害,只能轻轻的安抚她。 好一阵,贺仙衣才恢复过来,胡乱的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哽咽着开口:“对不住啊幺幺,叫你看笑话了,我.....我失态了。” 苏邀摇了摇头,见她哭的眼睛通红,忍不住问:“表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上次过来,舅母还没有这般......憔悴。” 贺二爷被汪大老爷算计,险些就满门栽了进去,这件事的确是有些严重,作为汪大老爷的亲妹妹,贺二奶奶的身份有些尴尬。 但是贺家并不是那等不讲究的人家,贺太太并没有责怪贺二奶奶什么,便是贺二爷,虽然心中不是没有疙瘩,但是想到这么多年夫妻感情,还有孩子们,也都撇过去了。 怎么现在看样子却不对? 贺仙衣垂下眼帘,两只手紧紧地攥住自己的裙摆,连骨节都凸出来,许久才鼓足了勇气说:“我跟哥哥,都退亲了。” 苏邀怔了怔。 随即就反应过来。 贺仙衣跟贺成璧都是来京城以后定下的亲事,贺仙衣是定给了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家的嫡子,而贺成璧的婚事也在早前说定了,是锦祥伯的侄女儿。 原本两门亲事都是极不错的,贺二奶奶也一直引以为豪。 可是如今,什么都没了。 贺仙衣再是能忍,这个时候也绷不住,哭的几乎要断气。 其实汪大老爷获罪,对于汪家的影响理应是最深的,再如何贺仙衣和贺成璧却是贺家的人,但是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你的亲舅舅犯了那么大的罪还进了诏狱,谁能信你母亲的人品呢? 所以牵连了贺仙衣和贺成璧。 苏邀明白为什么贺二奶奶为什么如此崩溃了。 但凡是一个母亲,不怕自己受伤,但是绝对看不了孩子受苦。 若是只是牵连到贺二奶奶自己,贺二奶奶是受得住的,正如苏邀头一次来看她的时候那样,她撑得住,而且斗志满满,她知道哥哥做错了,但是她同样不觉得该因为哥哥而影响自己的生活。 只是等到儿子女儿都接连被退了亲事,贺二奶奶才痛苦的发现,她这么想是没有用的,得别人也这样想才成,她这才撑不住了。 说完了缘故,贺仙衣心里好受多了。 她自来沉默寡言,自矜自持,来了京城以后大多数时间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多也就是去苏家和汪家走动,就算是如此,次数也是少的,她没什么能说心里话的朋友。 如今全部说完了,她才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 好在苏邀也没有跟其他人一样,一副觉得她真可怜的样子瞧着她。 相反,苏邀非常轻描淡写的说:“既然他们要退婚,就由得他们退好了。” 她轻轻看着贺仙衣,问她:“表姐见过卢家的公子吗?” 贺仙衣提起来的时候,竟然不觉得多难过,坦然的点了点头:“见过,说过几次话,但是不熟的。”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太多印象。 那么这种因为你舅舅犯事了,我就要跟你划清界限的人家,真不是什么必定要成了才好的事。 自然不是说卢家做的不对,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力,也有做选择的权力。 只是既然卢家这么选了,那么再去强求反而没什么用,强扭的瓜是不甜的。 她嗯了一声,笑着对贺仙衣说:“也没有什么大事,我去见间二舅母吧。” 其实苏邀对她们的感情不是太深,但是谁让他们是贺家的人,而且贺仙衣和贺成璧都是她外祖母的孙儿孙女,若是他们过的不好,外祖母也是会伤心的。 她去见贺二奶奶,贺二奶奶正在床上躺着,听说是苏邀来了,便强撑着坐了起来。 见到苏邀,贺二奶奶嘴唇动了动,好半响才强颜欢笑:“幺幺你来了?我最近生病了,没什么精神,怠慢你了。” 苏邀笑了笑:“自家人,说得上什么怠慢不怠慢的?舅母,我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贺二奶奶有些没精打采,但是听见苏邀这么说,还是打起精神问:“什么?” “成亲前两天,不是要有姐妹陪着么?若是舅母愿意的话,我想请仙衣表姐过去陪着我住两天。”苏邀笑着看着她,眨了眨眼睛。 贺二奶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了,便忍不住欣喜若狂。 苏邀可是未来的太孙妃! 她成亲前几天开始,便会有亲朋好友家的女眷去给她添妆。 而陪在她身边,自然意味着大家都知道,苏邀对这个外家的表姐的亲近。 同时,大家也都会知道,太孙妃是非常喜欢这个表姐的。 这对于贺仙衣来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贺二奶奶激动得脸上都有些泛红,竟然忍不住落下泪来:“好孩子,多谢你.....多谢你。” 在这么尴尬的时候,苏邀愿意这么做,实在是雪中送炭。 贺二奶奶想到当初苏邀寄居在贺家的时候,自己凡事都袖手旁观,甚至还嫌弃过苏邀碍事,一时心里愧疚又自惭。 四十五章·外祖母最疼你 苏邀只是笑着摇头:“都是一家人,舅母不必客气。不过若是舅母是真的想要表哥表姐好,还是自己先好起来吧。” 母狼要护崽的时候是最凶猛的,人也是如此。 贺二奶奶感动的望着苏邀重重的点了点头:“好,我一定会快些好起来!” 她又欲言又止了半响,最终只是对苏邀说:“幺幺,你真是个好人。” 真是个大好人,分明心里什么都明白,但是从来都不会让人难堪,只要你对她面上过得去,她便从来不会亏待你。 这样好的孩子,贺二奶奶后悔当年没有对苏邀好一些,亲近一些。 不过还有机会的,以后还有机会,她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苏邀安抚好了贺二奶奶,才去了贺太太那里。 贺太太正在翻看什么东西,见了苏邀来,放下了手里的老花眼镜,十分笃定的问:“是从你二舅母那里过来的吧?” 老人家心里比谁都清楚,苏邀笑着说是,上前靠在贺太太身上,舒服的出了口气。 果然只有待在外祖母身边,她才能只做一个小孩子。 贺太太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一下:“没规矩,坐没坐相!” 但是那巴掌跟摸了摸也没什么区别。 黄嬷嬷笑着出去端了酥酪进来:“还说呢,这些天一直念叨您,但又不许我们去请您,说这会儿您事情肯定多的很,得让您忙完了再让您过来。” 贺太太疼爱她,周围所有人都知道。 苏邀靠在她怀里喊了一声外祖母,像只猫儿一样在她身上蹭了蹭。 “傻孩子。”贺太太笑起来:“这有什么的?你是我的外孙女儿,是我最疼爱的孩子,疼你宠你,原本便是我愿意做的事啊,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 爱孩子是天性,贺太太老了,对于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便更是多了几分感情。 苏邀圈住她的腰,靠在她怀里没有说话,喉咙却有些发酸。 贺太太拍了拍她的背:“仙衣是不是跟你说了卢家的事儿?” 苏邀轻声嗯了一声:“我跟表姐说,卢家既然做出这个决定,便不必再勉强了,强扭的瓜不甜,免得以后就算成了亲也是一对怨侣,日子怕不好过。表姐其实很明白,她什么也没再多说。” 贺太太叹了口气:“其实仙衣和阿壁都是好孩子,这件事儿对他们来说,也是无妄之灾了。” 但是既然遇上了,也没别的法子,苏老太太轻声道:“只是老二媳妇吓得不行,老二最近气消了,劝她她也听不进去。”顿了顿,贺太太道:“人还是得自己心宽啊,若是自己想不通,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苏邀将自己劝贺二奶奶的话说了:“二舅母其实就是自责拖累了表兄和表姐,知道我请表姐过去做客,她精神已经是好多了,也说自己没事儿了,您不必太过忧心。” 贺太太沉默一瞬,才点头道:“这也好,原本以我的想法,不必非得把孩子嫁到高处,或是非得娶多金贵的女孩儿,但是你舅母如今这样的情形,这话也不好再说了,省的她越发的想不开钻了牛角尖。你愿意帮忙,这很好,终归你是要嫁到皇家去,多几个交心的亲人,不是坏事。” 贺仙衣的心思正,虽然人清冷了一点,但是是知道好歹的。 贺二奶奶也是。 苏邀帮了她们这次的大忙,以后她们也会对苏邀好的。 贺太太拍拍苏邀的头:“你这个孩子,话说的总是比谁都硬,心肠却比谁都软。我其他是不担心你的,唯一担心的,是怕你们有一天不如现在这么好了,你也要记住,千万别死心眼儿。” 她说的是苏邀跟萧恒的事儿。 苏邀这样的人,太过重情重义了,她看准谁,就是奔着一辈子去的。 但是感情这种事,最是正虚无缥缈了,何况是在皇室呢。 苏邀早已经想过无数遍这个问题,她也曾经问过自己无数次,是否能受得了萧恒变心。 但是最近萧恒身体力行的打消了她这个顾虑。 她揽着贺太太的胳膊,轻声道:“外祖母,我不会的。”她把萧恒最近做的事说了,又道:“除了您还有干爹干娘,还没有人对我这样好,他现在这么好,以后会怎么样,那是以后的事了。” 以后怎样,那是以后的事。 贺太太笑了起来:“是,你外祖母想的还不如你明白,你说的是,以后怎样,那是以后的事,过好当下才是最要紧的。” 她拉着苏邀,又细细的跟苏邀说了许多,最后才递过去一本册子。 苏邀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没有伸手去接,只是说:“外祖母,我干爹干娘给了我半幅身家,之前祖母也把嫁妆给我准备好了......” 她不能再要贺太太的东西。 贺太太也有一大家子的人要顾,贺仙衣和贺成璧先不说,还有贺大老爷一家也有四五个孩子,这些孩子们成亲,贺太太难道不要表示给东西?都要给的。 她得到的够多了,实在没必要还要贪得无厌,连外祖家的钱也惦记着。 否则贺家的人该怎么看她还无所谓,苏邀就怕他们会埋怨贺太太偏心。 苏邀算是贺太太带大的,一见苏邀这样儿,她就知道苏邀在想什么了,瞪了她一眼:“行了!我还不知道她们都给你了?可他们给的是他们给的,我给的是我给的,我既然给你,便是真的给你,你好好的收着就是了。” 苏邀深深叹了口气:“外祖母,我又不缺银子。” 其实苏嵘也偷偷给了她一笔银子,而且还把在云南的时候买下的几座茶山都送给了她,茶山每年的出息也不是小数目了呢。 贺太太的脸色就沉下来了:“那些我都不管,这是我单独给你的。你放心吧,外祖母还不至于老眼昏花,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你惹子孙讨厌,这些都是你该得的,拿着!” 苏邀只好接过来,心里却打定主意,不会动这些东西,等到以后便送给贺家的表哥表姐和表弟们。 四十六章·真是不想再嫁了 从贺家回苏家,教养嬷嬷胡嬷嬷已经到了,她是奉命来伺候苏邀的,说是伺候,其实也是提前跟苏邀熟悉宫里的规矩,免得苏邀到时候行差踏错,犯了忌讳。 一般来说,宫里来的教养嬷嬷都很不好相处,她们很多时候都非常的吹毛求疵,也叫人觉得难以接近。 苏邀房里的所有人都十分忐忑,沈妈妈也是胆战心惊的。 但是谁知道胡嬷嬷却出乎意料的好脾气,并不是个古板固执的人,也很和善,苏家的人帮她准备的单独的院子,她也没有去住,反而笑着说:“不必如此麻烦,大家也不必对我有什么害怕,我不过是跟诸位一样,都是伺候主子的罢了,只不过是在宫里伺候主子。” 胡嬷嬷说的如此透彻,沈妈妈替苏邀放了心,她真是怕来一个折腾人的。 听说之前闵王妃的嬷嬷就很难伺候,虽然闵王妃家中是书香世家,闵王妃的规矩本来已经无可挑剔了,但是还是被嬷嬷折腾的一个月掉了好几斤肉。 如今见胡嬷嬷这样,沈妈妈便觉得她亲近了几分,轻声说:“那您看看,要谁来服侍您?” 按照规矩,宫里来的嬷嬷也是得要一个丫头专门服侍的。 胡嬷嬷眼睛在众人身上扫了一眼,见燕草锦屏和岫玉三个人离苏邀最近,相处起来也是最自然,就知道这三个是苏邀的大丫头,她想了想,挑个了叫做锦绣的小丫头。 锦绣是岫玉带的徒弟,倒是个十分沉稳踏实的,被胡嬷嬷点了名,大大方方的出来磕了个头谢恩。 大家彼此就这么定下来了,胡嬷嬷住了东厢房的一间房,果然如同她所说的,她不是多事的人。 原本苏老太太也替苏邀悬心,怕这些嬷嬷们不好相处,欺负人,等到苏邀带着胡嬷嬷去了她老人家院子里走了一趟,见到胡嬷嬷的样子,苏老太太也放心了-----看胡嬷嬷的样子就知道这是个非常非常聪明的人,聪明的人,根本不必多说,她自己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苏老太太给了十分丰厚的见面礼,客套的对胡嬷嬷道:“以后就劳烦嬷嬷操心了!” 胡嬷嬷笑着接下了见面礼。 苏老太太私底下感叹一句:“幺幺真是好命!” 她倒不是觉得胡嬷嬷人好,所以苏邀的命就好了。 而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能够这么好说话,肯定是有人在背后交代过了的,而还能是谁交代了啊?这不是已经十分明显了吗? 萧恒能够对苏邀如此用心,哪怕是苏老太太都得感叹。 苏杏仪垂下眼笑了:“这是好事啊,殿下肯对幺幺用心,幺幺也是个聪明的,他们两人只会把日子越过越好的。” 话是这么说,苏老太太看着苏杏仪这副样子,心里总是觉得意难平。 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只把好事给一个人,苏杏仪这么好的人,去要遇上这么多坎坷,路走的这么艰难。 她抿了抿唇,半响后终于还是低声说:“杏仪啊,你要好好帮自己想想,你......你也该为自己考虑了。再耽误下去,你可耽误不起了!” 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了却是两个极端了。 温宗斌和温宗华年纪都快要可以谈婚论嫁了,苏老太太真是十分怕耽误了苏杏仪的前程。 她越来越老了,还能活多少年呢?但是苏杏仪却还年轻。 从前汪悦榕还在的时候,她们姑嫂相处的十分和睦,苏老太太倒是还没有如此强烈的危机感,但是现在,汪悦榕也出了事回娘家去了,虽然说苏嵘心里对她还是很惦念,但是中间恒梗着两家人的仇,要再在一起,太难了。 苏嵘以后不知道能不能娶一个合适的女孩子回来,就算是能,谁知道她能不能容得下苏杏仪这个在家里管家的姑奶奶呢? 人越是老,苏老太太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就越多。 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要在自己临走之前,帮苏杏仪找好归宿,这样她才能闭上眼。 苏杏仪说起这件事却十分的坚决,她握住了苏老太太的手,眼泪就掉了下来:“祖母,我不嫁了!嫁人的痛苦,我受够了!嫁人有什么好的?一天到晚为了他们当牛做马,不能自由,处处都要看人的脸色!何况我如今还是这个情形?我带着两个孩子,他们还都是男孩子,我带着他们,嫁给谁呢!?若是不带,我就更受不了了,祖母,别让我嫁人了,我求求您,我在家里若是不能待了,我就去庄子上,横竖您给了我几个庄子,我自己也有庄子,我不必嫁人的。我有一个如今如日中天的侯爷弟弟,也没有人敢欺负到我们孤儿寡母头上......我只想好好的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就行了,再也不想要跳到苦海去了!” 她是真的怕极了,这世上能那么幸运的遇见萧恒和苏嵘一样的女人能有几个呢? 大部分她所见到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见了新的就不要旧的? 若是她还是个小姑娘,或许还会憧憬一下情爱,但是已经到了这个岁数,她不想再费尽心思的去经营好一段婚姻,去讨好一个人,当老妈子了! 她现在过的快活多了。 苏老太太忧心忡忡,但是苏杏仪都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苏老太太见她态度坚决而且十分的激动,也不好逼得太急,只能摇头叹气:“你这个孩子,真是让人怎么说?” “您别说我了。”苏杏仪求饶:“若是有这个功夫,不如多帮底下的弟妹们打算打算吧,老太太,阿钲也是您的孙子,还有宗斌他们两个,也都到了该相看亲事的时候了,您不如多帮他们几个小的把把关,何必盯着我不放呢?我真是怕极了,您放过我吧。” 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苏老太太也只好作罢。 苏杏仪松了口气,紧跟着日子便流水一样的过去,很快连七皇子和七皇子妃的婚事也都办完了。 苏家顿时更加忙碌起来。 四十七章·怎么这么没有出息 苏家忙碌起来的同时,萧恒也出城去了,他之前从云南带回来的火铳如今已经发挥了作用,工部如今在云南的图纸的基础上做出了改良,做出了新的火铳,已经有了进展,请萧恒出城去看。 萧恒便干脆去巡视军营了,也因着他去巡视军营,苏邀空闲下来了。 胡嬷嬷开始教苏邀一些宫中的礼仪,贺仙衣也在一边听。 她跟苏邀同吃同住了几天,忽然发现跟苏邀两人有许多的爱好都是一样的。 苏邀也喜欢看那些杂记和游记,而且也喜欢听戏,跟她外表看起来的强悍完全不同。 贺仙衣平时不喜欢说话,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看了书她便喜欢在信中吟诵,如今有了个一样喜欢看书的,她心里很开心,时常跟苏邀两人坐在书房一坐就是一上午或是一下午。 连燕草都笑:“若是不知道的,当真要以为咱们表姑娘和姑娘是亲姐妹,便是亲姐妹也没有这么像的了!” 贺仙衣脸上的笑意都多了,她来了苏邀这里之后,心情开阔许多,苏邀不是难相处的人,相反,反而还十分的知道迁就人,她半点儿也没有什么不适应的,苏家上下都对她很照顾。 她听见燕草的话,也忍不住笑:“还要多谢你们都这样迁就我。” 燕草急忙摆手:“表姑娘说这话,岂不是太折煞我们了,是表姑娘好相处,不为难我们当下人的才是。” 说说笑笑的,贺仙衣知道燕草即将跟庆坤成亲了,还特地准备了五十两银子,给燕草添妆。 把燕草吓了一大跳。 普通的奴婢成亲,所花费的银子都差不多只有二三十两,这还是所有开支都在里头的情形下。 贺仙衣一出手就给她五十两银子,把她吓了一跳。 贺仙衣笑了笑,一定要燕草拿着:“别与我客气,你收下我就高兴了。” 燕草去看苏邀,她不敢收这银子,也不想收,毕竟她半点儿不缺钱,苏邀早就为她准备了非常丰厚的嫁妆,普通人家嫁女儿也就是如此了,庆坤一家都被她的嫁妆镇住,一时对她更是如同看宝贝似地。 燕草不贪心。 苏邀却笑着冲她点了点头:“既然是表姑娘给你的,你就收下吧。” 贺仙衣这样对她的大丫头,以后她自然也这样还礼给贺仙衣的丫头的。 并不算是占便宜。 燕草这才接下了。 时间如流水的过,转眼便到了七皇子的生辰。 因着是七皇子生辰,又赶上了他们成婚刚过半月,宫中早早的就派人送了信出来,让苏邀也一道进宫去赴宴。 等到了这一天,苏邀早早的就已经准备好了,换了新做的衣服进了宫。 她先去慈恩宫请安。 正好闵王和闵王妃并七皇子和七皇子妃都在,苏邀给太后请安之后,便跟他们请安见礼。 闵王和七皇子都对她很客气,笑着道:“以后就都是一家人了,不必如此多礼。” 田太后招手把苏邀叫到自己身边:“是啊,大家以后就都是一家人了,别这样众多礼数,倒是生分了。” 如今储位已定,而且萧恒自来又强势,地位正是稳定的时候,反正面上人人都知道,没什么可争的了。也因为没什么可争,所以现在六皇子和七皇子就都非常的平和,心态也很稳,以后苏邀更是储君的正妃,谁会跟她过不去? 七皇子妃便很温柔的笑着对苏邀道:“我妹妹昨天到你那里去了,听说家里热闹的很?” 七皇子妃家比尹从清和赵青叶家的家世更差一些,也或许是因为这样,她倒是最快和苏邀准备交好的,也让娘家人上门去给苏邀添妆了。 林秀章会做人,苏邀自然也很配合,笑着点头:“是,林四小姐上门来看我,我们年纪相仿,倒是能聊的到一起。” 七皇子妃名义上现在已经是长辈,苏邀不会在跟她过不去。 田太后笑着听了一会儿,轻声叹息:“只可惜阿恒没有法子赶回来,你瞧瞧你叔叔婶婶们,可都是一对对的。” 五皇子和五皇子妃正好也进来,听见这话都笑了。 五皇子请了安才道:“祖母这话说的,咱们阿恒可是聪明人,也对幺幺上心的很,您还替他们担心什么?我可是听说了,前些时候,阿恒为了给他未婚妻庆生,还专程去工部要了几十个烟花,就是专门放给她一个人瞧的。” 这件事其实知道的人不少,毕竟闵王就是在工部的,萧恒要拿东西,不可避免的得经过他。 此话一出,大家都朝着苏邀看过去。 闵王妃更是一下子就坐直了。 田太后笑着哦了一声,兴致勃勃的问:“当真?”又去看苏邀:“若是如此说,哀家可真是认不得阿恒了,原本以为他不声不响的,我还怕他是个闷葫芦,把媳妇儿都给吓跑了,可谁知道,他不声不响的,倒是个知道好歹的?” 苏邀平时再是机灵,这个时候也有些害羞,低垂着头不大好意思说话。 田太后见状,心里哪里还不知道这是真的? 闵王妃浑身都紧绷了起来,像是一只看见了猎物的豹子。 她要气的忍不住了。 萧恒平时这么冷淡的人,却为了给她过生辰而去放烟花?! 他真是太没有出息~! 被一个女人迷得如此神魂颠倒! 五皇子跟萧恒亲近,自然而然便也看苏邀顺眼,笑着打趣了几句,才说:“皇祖母这么问她,她怎么好意思回答?我看,还不如等阿恒回来了,祖母再问阿恒好了。反正那是个脸皮厚的,凭您怎么问,他也不知道害羞的。” 田太后心里高兴,嗔怪的说:“可又来胡闹了,阿恒现在巡视军营去了,今天哪里能赶回来?” “之前能不能赶回来我是不知道,不过想现在这么重要的宫宴,都是咱们自家人,他怎么舍得放自己未婚妻一个人?您瞧着吧,他必定待会儿怎么都会赶回来的。”五皇子信誓旦旦:“若是皇祖母不信,咱们就等着瞧。” 四十八章·真的赶回来了! 田太后笑着拍了拍苏邀的手:“小五平时就最喜欢胡闹,咱们别理会他。” 萧恒是去巡视军营了,巡视军营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他早就定了要去半月的,得到年根底下才会回来,就算是想回来,也不是轻易能做决定的,萧恒不是个不顾大局的人,田太后是怕到时候萧恒没回来,苏邀会觉得被冷落了。 五皇子挠了挠头,没有再说什么。 尹从清在边上轻声劝他:“殿下可别乱说话了。” 五皇子认真起来,压低了声音对尹从清道:“哪里是我乱说话?原本我说的就是实话呀!你若是不信,尽管等着瞧吧!” 田太后宫中热闹非凡,歌舞很快也开始了,田太后指着姗姗来迟的十一公主笑:“看看这个小懒虫,说了今儿是宴会,她还来的这么迟,该罚!” 十一公主笑了笑,上前轻声喊了一声祖母,窝在田太后身边不动了。 苏邀转头去看她,看见她眼睛红红的,哪怕是上了粉遮掩,也能看到她哭过的痕迹。 十一公主在宫中向来受宠,不管是元丰帝还是庞贵妃,都是极喜欢她的,她也甚少哭,可今天却在宫宴开始之前哭了,苏邀有些担心,等到过了一会儿,趁着起身去光风霁月殿赴宴的功夫,她轻声问十一公主怎么了。 十一公主闻言眼睛就又红了,她跟苏邀感情好,现在苏邀问她,她没有隐藏,委屈的瘪了瘪嘴差点又要哭:“我母妃说,东瀛人那边派了使团过来,说是要求娶国朝公主,有大臣说,我年纪最合适,又是贵妃所出......” 她忍不住了,哪怕知道今天是宫宴,也在庞贵妃那里哭了一场。 从前十一公主就不怎么想要嫁人,嫁人有什么好的?她看的太多她的伴读嫁人了,嫁人之前,她的伴读们一个个的生机勃勃,嫁了人之后就如同是枯萎了的花儿,变得毫无生气,一潭死水。 等到听到要嫁给东瀛人,她更是气的怕的连饭都要吃不下了。 那帮东瀛人,听说茹毛饮血,而且非常的暴戾狭隘,别的不说,看他们每每侵袭沿海,屠杀那么多百姓就知道了,他们根本不是人!要嫁到那边去,十一公主想一想就觉得害怕。 但是庞贵妃却冷酷的说,身为公主,享受百姓供奉,无限尊荣,便该要有为国朝做出贡献的觉悟,若是朝廷最终决定答应东瀛使者的要求,那十一公主就要去和亲。 十一公主不愿意,她在心里怕极了,连母妃都这么说,她真的不知道人生还有什么指望。 苏邀也蹙了蹙眉,她没有想到朝廷竟然会有和亲这种论调。 尤其是还在东瀛倭寇刚刚进犯了松江府,杀了那么多百姓和军民的前提之下。 握了握十一公主的手,苏邀轻声安慰她:“别担心,陛下未必会同意的。” 这话却不能安慰到十一公主,她心里最清楚了,她的父皇或许是疼她,但是同时也是一个圣明的君主,若是真的需要她和亲,元丰帝不会拒绝那帮使者的。 赵青叶见她们俩过从甚密,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便略微有些烦躁的皱了皱眉。 刚才五皇子的话像是在她心里扎了根刺,她浑身都不舒服,如坐针毡的数着时间,生怕萧恒真的突然出现。 从前她都是盼望着能够见到萧恒的,哪怕萧恒不跟她说话,只要让她见到,她就能高兴一整天了,但是今天,她却非常害怕萧恒会来。 宫殿里灯火辉煌,歌舞升平,赵青叶的目光始终在苏邀身上,过一会儿便瞥她一眼。 五皇子和五皇子妃两人正小声的交谈,七皇子和七皇子妃也不知道说起了什么高兴的事,两个人都笑了,七皇子妃还伸手轻轻在七皇子身上拍了拍。六皇子笑了笑,正要回头跟赵青叶说,却见赵青叶死死的盯着苏邀那边。 他皱了皱眉,有个猜测慢慢的从心底浮上来,让他整个人的心情都沉到了谷底。 而赵青叶仍旧没有看他,因为此时此刻,外面忽然有太监高声通报:“皇太孙到!” 萧恒回来了!萧恒竟然真的回来了! 赵青叶的手一下子抓紧了身下的坐垫,因为太过用力,她的长指甲不小心折断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痛传来,她痛的脸都有些变形。 田太后也有些震惊:“竟然真的回来了?” 说话间萧恒已经进了殿,他今天是一袭白蟒箭袖的长袍,腰间是一条玉色的腰带,衬得他整个人都清俊出尘,像是月下谪仙。 元丰帝见了他也十分高兴:“怎么赶回来了?不是说要去半月吗?” 萧恒面上说的轻描淡写:“工部这次的事儿办的很漂亮,我去跟着神机营一道测试了新的火铳,觉得不管是火力还是射程都比之前在云南的时候还要好了不少,便干脆赶回来了。其余也没有什么事儿了,还有义父他们在呢。” 说的这么好听,但是翻译过来就是,我把最要紧的事儿办了我就回来了,其他的事儿都有宋翔宇在处置呢。 元丰帝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孙子,但是见他风尘仆仆的,还是让他快些去入席。 萧恒径直就往向昔微边上的位子上去,十分自觉。 十一公主原本还正在想心事的,见萧恒朝自己这边走过来,下意识的往边上挪了挪。 正好中间空出一个位子来,萧恒便径直坐下了,脸不红心不跳。 五皇子却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众人都朝着他看过去。 五皇子却顾不得这些,只是笑着去跟田太后问:“皇祖母,您看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他肯定能赶得回来,怎么样,孙儿骗您了吗?” 田太后也掌不住笑了起来:“是,数你这个猴儿精明!” 大家都笑了。 元丰帝不知道缘故,侧头去看庞贵妃,听见庞贵妃低声说了缘故之后,也笑起来了:“这孩子自来冷心冷情的,朕可真担心他,知道他知道讨好人,朕就放心了。” 四十九章·为什么之前不退婚 大家都在笑,觉得平时跟玉面修罗一样的萧恒竟然也有对未婚妻这样重视而幼稚的一天,非常有趣。 尹从清见气氛活跃,而元丰帝看着非常喜欢萧恒和苏邀的关系亲近,便也笑着对苏邀道:“看看咱们太孙殿下是多么的心悦你啊幺幺,你可是要看见的,得对咱们太孙以后也好一点儿。” 她说这话,身份合适,气氛也合适。 庞贵妃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元丰帝也非常高兴,觉得这个儿媳妇很会说话,便笑着道:“老五媳妇儿说的是,可见老五媳妇儿是个懂事的,长宁可得多疼疼阿恒,他也是可怜见的,身边也没个贴心人,一心一意专等着太孙妃呢!” 又笑着跟庞贵妃说:“老五媳妇儿很好,可见是知道疼老五的,你得多赏赐她!” 尹从清开了个不轻不重的玩笑,却得到元丰帝的公开夸赞,顿时受宠若惊,同时也非常欣喜,急忙谢恩。 田太后笑着看着,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人家可是还未成婚的,哪里经得住你们这帮人的调笑?快给人家留几分面子!” 大家就都又大笑起来。 萧恒趁机侧身去看苏邀问她:“进宫还顺利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苏邀之前被大家当做热门话题,讨论了许久,此时颇为有些羞恼,见他还来问,便有些恼怒的问:“这还需要问?你自己是个人人都得多看几眼的,我成了你的未婚妻,自然也是人群中的焦点了!” 这对于她来说,还不算是为难吗? 萧恒就低声笑了起来:“那可对不住,当我的妻子,往后你可得担待担待了,怕是这样的场景天天都能碰见。” 苏邀伸手不着痕迹在他宽大的袍子底下拧了拧。 可惜萧恒的胳膊硬邦邦的,她根本拧不动,只好放弃,转头愤愤瞪了他一眼。 元丰帝跟庞贵妃都看到了,忍不住相视一笑,只当是孩子们的乐趣,也不去管。 一场家宴,难得的喜气洋洋,没有闹出任何的不愉快来。 元丰帝觉得身心通泰,深觉让孩子们成亲是对的,忍不住对田太后说:“果然还是要成了亲才知道长进,我看这些孩子们现在也都长大了,这样朕才放心啊!” 人始终是要老的,算一算年纪,他都是要当曾祖父的年纪了,到了这个年纪,哪怕是皇帝,也是盼望着家里能够和睦的。 田太后也笑了,点点头说:“是啊,若是能一直这样,也就好了。” 闹的父子成仇兄弟残杀,这样的日子能有什么好的? 宫宴过完,萧恒亲自要送苏邀回去。 元丰帝也准许了。 赵青叶忍了又忍,但是牙齿都快把嘴唇给磕破了,也没有办法把心里那股愤怒和不甘心给按下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萧恒可以这么无情。 她对他多喜欢,他难道不知道吗? 他竟然半分都不顾忌她,对着她这样冷漠,还当着她的面跟他的未婚妻眉来眼去! 赵青叶恨得牙齿都要咬碎了。 她气的想哭,回了府毫无心情,径直回了房,都没有顾六皇子是否一起回来了。 赵嬷嬷接出来,见只有她一个人回来,顿时有些吃惊,平时也就算了,去了宫宴,按理来说应当就是同进同出才对,怎么六皇子却没一起跟进来? 她有些担心的喊了一声王妃,轻声问:“王爷?” 赵青叶没有顾上,也没心情关心,皱了皱眉摇头,径直越过了赵嬷嬷进屋去了。 赵嬷嬷顿时又气又急。 之前跟她说了那么多,她竟然一句都没听进去! 她们是赵青叶的陪嫁,以后的出路都在赵青叶身上,赵青叶如此拎不清,迟早是要倒霉的,她一倒霉,所有跟着陪嫁过来的下人都要一起倒霉。 不知道她怎么能这么不懂事! 赵嬷嬷忍着气,正要进门,却发现六皇子已经进了院门,此时正立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赵青叶的背影。 她吓了一跳,急忙陪着笑行礼。 六皇子没有理会,等了片刻,才进了屋。 赵嬷嬷等人都要跟着进去伺候。 六皇子却直接摇头,沉声道:“都出去!” 他毕竟是天潢贵胄,真正的龙子皇孙,一生气起来,威严逼人。 赵嬷嬷等人都不敢违逆,担心不已的看了看赵青叶,见赵青叶竟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没有反应,顿时又觉得失望。 她们退出了房间,等在外面提心吊胆的听着里头的动静。 六皇子进了屋就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下了,提起杯子喝了口茶,冷冷的盯着赵青叶:“你今天不高兴?” 赵青叶此时也已经回过神了,哪怕是再蠢,她也知道此时是不能乱说话的,只是沉闷的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身子有些不舒服。” 六皇子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冷笑:“身体不舒服?我看你一开始倒是挺有精神的,倒是从阿恒回来之后,你就没有精神了。难不成,你这舒服不舒服的,还是要看阿恒?” 赵青叶顿时被踩了尾巴:“殿下胡说八道什么!?这种话也能胡说的吗?!” 她气的发抖,此时也不知道是气还是心虚还是害怕,瞪着两只眼睛看着六皇子:“您若是喝醉了要找麻烦,那就去找别的人,别跟臣妾耍酒疯!” 若是说之前只是猜测,那么现在六皇子就是确定了,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赵青叶,冷冷的问她:“你怎么敢做的这么明显的?!你知不知道你如今已经嫁给了我?若是你不愿意嫁给我,心里有别人,早就该说清楚!我堂堂皇子,如今已经封了亲王,难道还要沦落成去娶一个心里有别人的王妃!?你真是大胆至极,荒谬绝伦!” 他气愤不已,看着赵青叶的目光也已经冷酷至极,若是目光可以杀人的话,此时赵青叶应当已经死了无数次。 赵青叶也有些害怕了,挣扎着辩解:“我没有那个意思,殿下误会了。只是,只是我今天真的不舒服。” 五十章·总能找到人恨 被六皇子毫不留情的逼问,赵青叶后知后觉的终于开始害怕了。 这些天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自怨自艾,恨萧恒薄情,恨苏邀运气好狐媚,这么会迷惑人心,以至于母亲的告诫她不知不觉的就抛到了脑后。她一直在想着该怎么办,竟然忽略了,六皇子是个男人,而且也是一个亲王! 或许是六皇子表现的太过脾气好了,她之前对他有些隐约的看不起,所以也不顾他到底会怎么想。 现在六皇子生气,她才怕了起来,垂下头避在了帐子后头,有些警惕和防备的看着六皇子。 六皇子气的简直是七窍生烟。 他之前根本不知道这里头还有一段这个故事,一开始赵青叶有些冷淡,他也只当是新嫁娘害羞,毕竟刚成亲,婚前又没有见过,他也问过了五皇子,得知他们成亲前些天也是这样的。 夫妻夫妻,相敬如宾也是正常的,六皇子着实没有想到,他的妻子送给了他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赵青叶见他只是沉着脸不说话,心里也有些后怕,嘴唇动了动,小声的说:“殿下,让我的嬷嬷进来吧。” 六皇子简直是要被她给气笑了,见她毫无悔意,反而还如此不知所谓,顿时猛地大踏步往前走了几步:“你还说你对阿恒无意?!既然无意,那你今天为什么目不转睛只盯着他,甚至连苏邀都被你盯得要穿个人洞了!你如此肆无忌惮,到底把本王放在哪里!?你是不是当本王是个死人?!” 他从小到大就是被忽略的那个,以前年纪大的有庄王,聪明的有五皇子,年纪小还有七皇子,他挤在中间,真不是多受宠的皇子。 也正因为如此,六皇子格外的期待拥有自己的东西。 但是如今,他拥有的妻子却根本不想嫁给他,而是想着他的侄子! 只要想一想,六皇子就恨不得掐死眼前这个女人! 他这么想着,竟然也就真的顺势掐住了赵青叶的脖子。 赵青叶吓得尖叫起来,但是六皇子的手在她脖子上收紧了,她的叫声顿时被卡住,整个人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鸟,此时惊骇的盯着六皇子,终于怕的流下了眼泪。 六皇子表情阴狠乖戾,跟之前的温文尔雅几乎不像是同一个人。 见他这样,赵青叶的眼泪流的更凶了。 六皇子的手一开始一直在用力,等到赵青叶的眼泪掉在他的手背上,他才被这眼泪烫的回过神来。 他挣扎了一瞬,终究慢慢的放开了赵青叶的脖子,冷冷的盯着她嗤笑了一声:“算了,新婚不久妻子就暴毙,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本王命格不好。” 命格不好的人是没有前途的。 赵青叶脱险,整个人都惊魂未定的伏在床上,一声不敢出的看着六皇子。 到了这个时候,六皇子也懒得装了,他上前几步将赵青叶逼得缩在了床角,冷冷的盯着她:“你到底是什么心思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多问,但是你最好是给我把你自己那龌龊心思给藏好了,要是因为你给本王惹出什么事端,本王一定会亲手杀了你!不只是你,还有你全家!” 他真是气疯了,好端端的娶个亲,竟然都能娶一个心里有别人的人。 若是实在看不上他这个没有什么根基的皇子,大可不必嫁过来,皇家又不是要逼婚。 可她偏偏嫁过来了! 嫁过来也就算了,好好过日子也罢了,她还惦记着别人,而且还做的那么明显,明晃晃的打算给他带绿帽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赵青叶被吓怕了,抱着床柱呜呜点头。 六皇子摔门而出。 赵嬷嬷他们在门外已经听见了些动静,却不知道里头到底怎么了,根本不敢进来,等到见到六皇子摔门而出,她才敢进门,一眼看见赵青叶哭在床上,急忙问:“王妃,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赵青叶紧紧地攥着赵嬷嬷的手,想要说六皇子已经知道她的心思了,但是又没有这个胆子,之前六皇子那个样子,不是开玩笑,他是真的会杀人的。 她不敢说。 但是她不说,赵嬷嬷看些端倪也看出来了,叹了口气就轻声劝解:“姑娘啊,您可千万别折腾了,再折腾下去,咱们大家都要跟着您一道没了!” 这话之前六皇子也说过。 赵青叶吓得扑在赵嬷嬷怀里,抱着她呜呜咽咽的哭了:“我也没有做错什么,我不过是喜欢......我也没有真的就......” 赵嬷嬷吸了口气:“王妃,这话千万别再说了,提都不要再提,您难道不知道?对于男人来说,不一定要真的做出那种事,您心里还惦记着别人,已经是天大的过错了。姑娘,您若是还没嫁人,我们倒是也不多说,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顶多也就是姑娘家任性,名声差一些。但是您现在可已经嫁人了,您知道吗?若是您行差踏错,这可不是得罪六皇子一人的事,在圣上心里,您还是其心可诛!或许觉得您要挑拨他们的叔侄关系!您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您还有家族呢,咱们老爷夫人平时何等疼您?老爷还不知道这事儿,之前夫人也跟您说过,可以为您去辞去亲事的......” 是她自己不愿意。 那既然嫁了,就好好的过日子,何必折腾出这么多事来? 赵青叶呆呆地坐在阿床上,此时也终于不再流泪了,只是还是忍不住心里的痛苦。 如果六皇子还是之前那个一声不吭的人也就罢了,但是现在六皇子分明就跟平时表现出来的温文尔雅截然不同,他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好说话,他的脾气非常暴躁,暴躁得让人害怕...... 她双手捂着脸,把所有的这一切都归结在苏邀头上。 如果不是苏邀出现,如果不是苏邀横插一杠,那么就不会有这件事。 她也根本不会遭遇这些事,被这样折磨和为难。 都是苏邀这个小贱人!她狐媚又邪门,跟她沾边的人,都要倒霉! 五十一·已经人尽皆知了吗 赵青叶舍不得怪罪萧恒,那这一切自然就都是苏邀的错,如果不是苏邀狐媚,如果不是苏邀勾引,萧恒怎么可能抛弃她看上苏邀?! 她气的要疯了。 闵王也没好到哪儿去,气冲冲的去了前院书房。 自从开府之后,他府里就有了专门辅佐他事务的长史,这位长史姓洪,是一个非常大胆的人,旁的长史进了王府,首先得先熟悉熟悉王爷的性子,而后再想着以后该如何相处,如何做事。 但是洪长史不同,他老人家一来便跟六皇子说,快些想办法给圣上上折子,离开京城去封地。 六皇子当时被他吓了一跳,虽然他已经是有了封地的人,但是还没有想到过要马上离开京城自己的父皇和母妃,跑到漳州去当王爷。 但是六皇子心里自此对这个洪长史有了个印象-----这是一个敢说话的人。 现在闵王冲进了书房,就见到了洪长史正在整理文书。 他抿了抿唇,忍住了心里的怒气,越过了洪长史坐在了椅子上,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对洪长史道:“行了,你回去吧!” 天太晚了,他赴宴回来,本来就该是休息的时间了,现在洪长史还在他的书房里,可见洪长史做事认真。 洪长史认真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文书快速的整理好了放在一边,却没有立即就退下去,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闵王,轻声问:“殿下是遇见了什么为难的事?” 长史对于一个开府了的王爷来说,一定算是以后的心腹了。 闵王长出了口气,但是这种事如何能跟一个长史说,便还是摇了摇头。 洪长史沉默了一瞬,忽然问:“殿下信得过臣吗?” 闵王苦笑,这怎么会是信得过信不过的问题?这种家事,而且还关乎着隐私,根本不可能跟一个臣子说,他摆了摆手:“罢了,没什么事,洪长史没事便回去吧。” 洪长史却没动,他轻轻的开口:“殿下,臣斗胆问一句,您是否为了王妃的事情烦恼?” 话音刚落,闵王猛地抬头看着他,一时之间连面色都变了,几乎是乖戾的问:“你知道什么?!” 这种事对于男人而言绝对不是什么面上有光的事,所以闵王心里气的半死,几乎恨不得掐死赵青叶了事,但是也绝对没有想到过要把事情闹到外面去,找元丰帝要个说法和公道。 但是,难道这件事别人已经知道了吗? 若真是如此,他这个王爷岂不是成了大笑话?! 光是想一想,闵王都不能容忍。 洪长史没有被吓到,他沉声解释:“殿下不要误会,臣......恕我直言,臣是从蓟州回来的。” 见闵王似乎有些茫然,他就进一步解释:“当初,赵大人在蓟州做巡城御史,那时候,臣也在蓟州,臣是蓟州府的教谕。” 原来是当初赵家的同僚。 洪长史斟酌着用词:“其实当初在蓟州的时候,殿下当时还是在军营当中,他便曾经救过赵大人的家眷,当时.....当时蓟州官场上就有传言,以后怕是他们要结亲的。只是后来,殿下跟随广平侯世子回了京城,这件事便没有再听见人提起过了。” 闵王的手陡然用力,将手里的杯子几乎都给捏碎了。 他在心里冷笑。 他还以为是赵青叶一个人痴心妄想,肖想萧恒。 可原来,原来萧恒早就已经跟赵青叶认识。 他们之间甚至还有传言! 那,萧恒是怎么想的?! 对于元丰帝赐婚赵青叶跟他,萧恒是怎么想的?!他是不是把自己这个叔叔当做傻子?! 他是不是在心里偷笑?! 闵王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半响没有说话。 洪长史在一边深深地叹了口气:“殿下,臣问您一句实话,您如今可觉得开心?” 闵王沉默不语。 “圣上给您封王,不过是因为您年纪到了,快些封王才能挪走,从京城离开,才能不给太孙造成威胁......”洪长史不顾闵王的脸色:“殿下他文武双全,在军中立下大功,如今地位稳定,但是您呢?” 闵王哪里也没去过,成年之后就在工部领差事,从来没有接触过军中势力。 他心中有些绝望。 同时又升起难以言喻的愤怒。 他凭什么要受这样的气?! 萧恒如今都能坐视他这个叔叔被愚弄羞辱,以后呢? 现在老爷子还在,以后老爷子再没了,萧恒该如何对待他? 何况闵王最在意的,还是赵青叶。 这个女人,她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 现在想想,闵王都疑心赵青叶会不会是萧恒放在他身边的卧底? 不然的话,萧恒既然早知道赵青叶心中有他,为什么还不说,还要瞒着?! 闵王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连手指都是冰凉的。 倒是洪长史现在开始气定神闲,他开口道:“殿下,甘心被一个侄子压在头上吗?论辈分,他不过是太子的儿子,而先太子,早就死了多少年了?他何曾做出过什么功绩?不过是占着被先皇后抚养了的便宜。而论亲疏,他之前一直都被养在外面,他的身份到底靠不靠谱,都是靠着宋家一张嘴,不是吗?” 其实这些话实在是煽动性太过强了些,若是放在平常,六皇子一定会害怕,先斥责洪长史胡说八道。 但是今天,或许是喝了些酒之后猜到了赵青叶的心事。 或许是因为心中其实真的一直都没有甘心。 六皇子沉默不语。 他没有反驳。 而没有反驳,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态度了。 洪长史叹了口气,道:“殿下,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哪怕您不想着去做大事,至少也该为自己筹谋,为自己考虑考虑以后的前程吧?” 闵王听完了这些话,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了,静静地看着洪长史。 洪长史没有退缩,也没有害怕,径直道:“殿下,为自己想一想吧,您难道不想说一不二?难道不想再也不过这仰人鼻息的日子?”| 看人脸色的日子,闵王真的过够了。 五十二·贪心没有关系 洪长史走出了闵王的书房,昂首挺胸的离开了闵王府。 他没有回自己家,先去了东边的一处民房。 民房不大,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里头栽了两三株柳树,此时正随风摇动。 他是长史,有腰牌,不受宵禁的影响,五城兵马司的人都会给他几分脸面,饶是如此,洪长史还是尽量的一路上都避开了巡逻的人,非常小心的来到了这家民房,敲了敲门之后耐心的等着。 没一会儿,里头有个老头儿来开了门,他便闪身进去,径直去了主房,进了门,先喊了一声六爷。 邱六爷嗯了一声,带着几分笑意的看着他:“大人这闹的,倒是真的像那么回事儿,连我都紧张起来了。” 洪长史的手攥住了,在邱六爷面前,他不自觉的有些紧张,跟在闵王面前的镇定模样不同,在邱六爷这里,他十分拘谨,整个人都绷的紧紧地,听见邱六爷这么说,他的嘴唇动了动,有些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小心的斟酌着用词:“已经按照您说的,跟六王爷说了这件事了。” 之前洪长史说蓟州那边官场都知道宋恒跟赵青叶的事,其实是撒谎。 反正至少洪长史自己是不知道的。 但是邱六爷要他这么说。 洪长史没有办法,他被选中了进闵王府那天,便有人来找到了他,然后要他听话。 至于为什么要听话,那些人给他看了一眼他贪墨的证据。 贪墨的那些事也就罢了,要命的是还有他孝期通奸的证据,这些事要是说出来,他会身败名裂。 然后那些人又给了他一万两银子。 一万两,之前洪长史贪过最多的一笔银子也就是五千两。 面对这一万两还有那些要命的把柄,洪长史很容易就做了决定。 邱六爷也有些满意,他笑了笑说:“嗯,果然洪长史做事就是干脆,我没有找错人。这件事做的好,闵王是怎么样的反应?” 他笑眯眯的,仿佛是非常好说话的样子,但是洪长史却半点不敢当他真的是和善,小心翼翼的说:“闵王他非常恼怒,他今天好像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在内院没有待,直接跑到书房去了,我也是看着他似乎恼怒了,这才察言观色的把事情给说了.....他心里果然是不甘心的。” 这当然了,邱六爷丝毫没有意外。 这些龙子凤孙,大多数都自命不凡,谁都觉得自己天生就是该坐上那个位子的料,谁会觉得自己不配啊? 他们只会觉得自己委屈了,都怪自己母妃出身不好,都怪前面的哥哥太谄媚,反正都是别人的问题,而绝对不会是他自己的问题。 这一点,邱六爷早就看透了,不然的话,二皇子三皇子为什么把先太子陷害死了、 为什么庄王一门心思的想要上位? 现在,轮到闵王了。 他也不是多特殊。 其实一开始,邱六爷跟东南那边商量,是想找五皇子下手。 毕竟五皇子的母族可是庞家,庞家是国公府,平国公当年的时候,在军中纵横,人人都称呼他是军神,现在的平国公庞清平也非常的厉害,在浙江当着总督,支持训练水兵,浙江的水军都非常的服他。 但是可惜,这既是优点,也是缺点。 五皇子的母族太厉害了,他就不容易被利用。 若是这边试图控制和挑拨五皇子,首先庞家就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他们没有把握把庞家拉入水,只能放弃五皇子选择闵王了。 何况,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闵王的封地更好在漳州。 而去了漳州,处处都是东南一系的人,他们想要拉闵王下水,实在是太容易的事了。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邱六爷想事情想的出了神。 而洪长史也不敢打扰,坐在一边静静的等着,时不时地偷偷看邱六爷一眼。 邱六爷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还和善的朝着洪长史笑了笑:“看我,想事情想的出神了,怠慢了洪长史,真是对不住。” 洪长史哪里敢说什么,只能讷讷的摇头。 邱六爷冲着属下看了一眼,立即就有人拿了一张银票交给洪长史。 洪长史急忙摆手,正要拒绝,一眼看见银票上大大的二万两三个字,顿时就挪不开眼睛了。 二万两! 这些人这样大方! 二万两银子,够他安顿好自己的外室,不怕他们以后没有容身之处。 见邱六爷这副样子,邱六爷根本没有意外,他懒懒的抬了抬眼皮:“洪大人收下吧,小小心意,若是你能说服闵王上书自请去封地,我们之后还有重谢。” 重谢? 这都只是小小心意了,那重谢是什么? 洪长史以前其实不贪心,他做的事大多数都是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最厉害的一次,也不过是贪了五千两银子。 像是这种,有人动不动就给他一万两,两万的,他是真的从没有遇见过。 而现在遇见了,他才知道,人在面对这么大笔的数目的时候,他是真的没有任何的抵抗的能力的。 洪长史小心翼翼的把银票接过来了,重重的道:“您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邱六爷点点头,让人送了他出去。 他一走,邱六爷的心腹便从屏风后头出来,轻声道:“大人一开始给银子就给的这么大方,只怕他贪心不足啊!” 贪心不贪心的,其实邱六爷不在意钱。 他们这些在东南做海上生意的人,哪个是在意银子的? 这么点儿银子,对于他们来说,不过就是牙缝里挤出来一点儿罢了。 他笑了笑:“殿下要我们帮他把闵王快点弄到封地上去,我自然得上心了。贪心什么的,不怕他贪心,他只要好好办事,贪的这一星半点儿,不算什么。” 说完他走到外面看了看天色,长长地出了口气:“看看,眼看着就快到新年了,过了新年,就是皇太孙和太孙妃成亲的大日子了。太孙什么都好,可就是什么都太好了,这就有点糟糕,咱们的好日子能过到什么时候,说不定啊!” 五十三·新年到了 入了冬,好似连倭寇那边都知道冷了,沿海都没再有倭寇侵袭的折子送到京城,不管是内阁还是元丰帝,都放松了一直提着的一口气,安安心心的过了个新年。 今年是苏邀未出嫁前最后一个新年了,苏家这年过的十分隆重,苏老太太给了苏邀一个非常重的红包,因着是过年,人人脸上都添了几分喜气,连苏老太太也是一样的,她对苏邀道:“万事顺遂,平安喜乐。” 京城有句老话,叫做老人不骂人,说好话。 意思便是,家里若是有老人的,便应该尽力说吉利话,否则的话,说出来的坏话是要应验的,苏老太太从前过年反正虽然也不骂人,但是也少说好话,这两年不同了,她老人家说出来的吉利话也是一串一串的。 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连苏嵘也笑了笑。 苏嵘也给了弟妹们非常重的红包,又摸了摸他们的头,挨个的叮嘱了一番,让他们要上进努力,以后好闯出一个前程来。 苏三老爷倒是少见的有些沉默,倒不是因为别的,苏三老爷是有些担心苏嵘,他总觉得苏嵘好像沉默了许多。 等到守岁的时候,苏三老爷跟苏嵘说:“嵘哥儿,你若是心里实在不好过,我便帮你去汪家走一趟吧?这个结迟早要打开的,你别这么为难自己。” 苏嵘却摇了摇头,现在他已经不再时常去汪家了,因为如今他已经很能体会汪悦榕的心情。 尤其是今天,在大年三十的这一天,他跪在祖宗面前的时候,想一想父亲是因为被汪大老爷出卖去世的,想一想苏家这没落的十几年过的日子,再想想遭遇的这一切。 他心里不是真的半点感觉都没有。 正如汪悦榕所说,他现在可能暂时不会抱怨,并且能把汪大老爷跟汪悦榕分开。 但是他没有办法保证自己一直保持理智,等到过些年,他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指责汪悦榕,说都是怪她父亲。 他叹了声气:“算了,我已经想通了,等一等吧,过几年再说。” 苏三老爷忽然觉得苏嵘有些可怜。 别人到苏嵘这个年纪,再过几年,儿子都可能可以议亲了。 但是苏嵘的婚事却总是一波三折,出事了几次,好不容易成亲了,结果竟然还是能出事。 他没什么好再说的,拍了拍苏嵘的肩膀:“想开些,正若是实在不行,也别再勉强,嵘哥儿,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你也该为自己想一想。” 汪悦榕是好,但是恒梗着这么多的性命,要没有芥蒂太难了。 既如此,倒不如趁早丢开手,彼此都能更快脱身。 时间对于很多人来说过的飞快,对于苏邀而言也是一样。 仿佛是才在过新年,她才做了新的大红色的大氅去看贺太太,结果时间竟然已经来到了二月,一转眼,已经到了她成亲前十天。 提前好些天,嬷嬷就开始教导苏邀一些成亲当天的礼仪和规矩。 苏邀之前是跟程定安成亲,那个时候婚礼的流程究竟是怎么样,她现在竟然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大约是因为当时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害怕上了,她后来的日子又非常难过,以至于她对婚礼毫无任何的好感,她下意识的排斥了当时的记忆。 所以现在嬷嬷重新教规矩,她一点一点的学,非常紧张。 十一公主在期间还专门出宫来看了她一趟,是专门给她送添妆的。 十一公主跟她关系很好,送了苏邀一整幅的蓝宝石头面,这一看就知道是海外的好东西,应当是庞清平给她的,现在她却送给了自己,苏邀有些感动,捏了捏十一公主的手,见她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不由得喊了一声:“殿下?” 十一公主回过神来,勉强的笑了笑:“看我,分明是来给你添妆的,结果自己神不守舍的。你别放在心上啊。” 苏邀不会放在心上,她只是有些担心十一公主的状态,十一公主实在是太过消瘦憔悴了。 打发了伺候的人,苏邀轻声问她:“殿下是还在担心之前跟我说的那件事吗?” 十一公主咬了咬唇,提起这件事,眼泪便忍不住了,她母妃之前对她说身为公主,享受供奉,若是百姓和朝廷需要,就算是让她和亲,也是该当的。 十一公主知道母妃的话没错,但是作为她自己来说,她真的太怕了。 这些天她一直都睡不好,尤其是新年过后,东瀛使者再次旧事重提,十一公主真的吓坏了。 这些心事她已经不再跟庞贵妃说了,现在苏邀问起来,她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幺幺,我真的害怕,我怕极了,我怎么办啊?” 东瀛人嗜杀成性,而且狡猾多端,他们根本没有人伦! 十一公主一点儿都不想去。 苏邀就握住了十一公主的手,十分认真的说:“殿下相信我吗?” 十一公主泪眼朦胧的看着苏邀,缓慢的点了点头。 她是真的相信苏邀的,苏邀总是能做到许多别人做不到的事。 好像什么事到了苏邀手里,都会变得非常简单。 她哽咽着说:“我信你的。” 苏邀就点了点头:“那殿下别怕了,因为殿下不会去和亲的,朝廷不会答应和亲。” 十一公主很相信苏邀,所以苏邀说了这话,她还吸了吸鼻子哭着问:“你怎么知道?” 她只是想要更确切一些的安慰。 苏邀想了想,拉着十一公主坐下来,镇定的道:“因为东瀛人肯定还会入侵的,这一点,不管是我还是朝臣,肯定都心知肚明。若是要和亲,那也得和亲有用才行,否则的话,牺牲公主,又有什么意义?您放心,不会有那一天的。” 不知道为什么,苏邀说这话,格外有信服力,十一公主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伸手抱住了苏邀哭了:“幺幺,若是真的,我一定好好谢你,我太怕了,这些天我不敢睡,不敢去母妃那里,生怕一睁开眼睛,母妃就跟我说,要我去和亲了.....” 五十四·终于成亲啦 十一公主来了以后,便陆陆续续有其他的亲友过来给苏邀添妆,贺仙衣跟在苏邀身边,跟这些贵女也都认识了,她还跟十一公主也说了好些话,十一公主让她若是有空就进宫去玩。 这对于贺仙衣来说,都是新鲜的体验。 她退亲的苦闷逐渐的消失,也不再整天苦着脸,每天都带着笑容。 等到苏邀成亲的头一晚,她坐在苏邀跟前,忽然有些舍不得了,感叹着说:“幺幺,我真后悔当初在太原的时候,没有对你好一些,跟你早些做朋友。”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可能会有更精彩得多的人生。 苏邀笑着伸手刮了刮贺仙衣的鼻子:“许多事没有如果的,重要的是如今,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往前看,表姐,以后会好的,会更好。” 贺仙衣知道她的意思,重重的点了点头:“是,以后一定会更好的。” 第二天一大早,苏邀便醒来了,她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沈妈妈温柔的脸。 沈妈妈笑着,扶着苏邀坐起来:“姑娘,起来了,全福夫人过来了。” 全福夫人是苏家请的,请了杨老夫人,杨老夫人家中夫妻和睦,儿孙满堂,已经是四世同堂了,一般京城若是谁家有喜事,都是以请到杨老夫人为荣的,这应当是苏嵘亲自去请的。 苏邀点了点头,梳洗好了穿戴好衣裳,杨老夫人就先拿了柳枝给苏邀洒水。 一面道:“一洒驱邪祟,岁岁保平安,二洒添富贵,夫妇齐荣贵,三洒贺万吉,事事皆大吉。” 她先梳了一下,笑着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乐无忧。” 又再梳了一下,这次道:“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最后再梳一下,唱道:“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杨老夫人梳头完毕,亲自为她带上属于太孙妃的花冠,整理了一下她的霞帔,轻声道:“贺太孙妃大婚之喜,太孙妃富贵无忧!” 苏邀轻轻朝着杨老夫人欠身,认真谢过。 等到新娘这边准备完毕,那边接亲的队伍也已经到了侯府门口了。 虽然是太孙殿下成亲,但是俗话也说新婚三日无大小,新郎官儿来了,苏嵘也跟招待其他妹夫是一视同仁的,出的题目刁钻又古怪。 好在萧恒带的傧相都是文武双全,他自己也是个厉害的,竟然在最后苏嵘要比武的时候,身手麻溜的将那些人都给糊弄了,他自己开了大门。 傧相们得了鼓舞,顿时一拥而上,将侯府来拦截的这些人全都冲散了,最后成功的冲进了侯府。 苏邀去拜别父母。 说是父母,苏三太太不在,苏邀先辞别苏老太太,苏老太太感慨万千,握着苏邀的手,真心实意的掉了眼泪,叮嘱她要跟殿下相敬如宾。 苏三老爷也是一样感情复杂,在说了明面上的套话之后,苏三老爷轻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幺幺,从前是父亲对不住你,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成了亲了,要成为父母了,别跟你爹娘一样。” 苏邀原本没什么感觉的,但是苏三老爷说了这些话,她心里又酸又涩,到了这一刻,苏三老爷终于真诚的承认他不是合格的父亲,承认他自己对女儿的亏欠。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不在乎的,早已经不在意苏三老爷的任何事。 可是在苏三老爷认错之后,她忍不住哭了。 不是原谅了苏三老爷,而是,她为自己觉得欣慰。 上一世的自己到最后也只看到父母亲的冷漠,但是如今,她终于等到了父亲的道歉。 她稳稳地拜了拜苏三老爷,被燕草贴心的扶了起来,坚持要去再拜贺太太。 贺太太早也已经红了眼眶,苏邀跪下去朝她磕了三个头,贺太太泣不成声,握着苏邀的手舍不得放开,千言万语到了最后也只道:“幺幺,好好的,你好好的!” 苏嵘背着苏邀出门,苏钲跟沈嘉言两人跟在边上,早已经没有了一开始跟接亲的那帮人斗智斗勇的兴奋,反而都充满了不舍。 沈嘉言更是说不出话来,默默地陪着走了一段,等到苏邀即将上花轿的时候,他忍不住喊:“姐姐!” 姐姐以后就是太孙妃了,是比侯府小姐更加尊贵的身份了,他为姐姐高兴,同时也怕自己会跟姐姐的距离越来越远。 但是他随即看到苏邀轻轻点了点头。 他一下子便懂了。 不管到什么时候,苏邀都是他的姐姐,会一直是他的姐姐。 他大声喊:“新娘上轿!” 苏钲也在边上扯着嗓子大喊。 他们一起送姐姐出嫁。 萧恒对几个小舅子都非常的和颜悦色,见他们哭的伤心,便郑重的跟他们道:“你们放心,本殿一定好好对你们姐姐,绝不会辜负她,委屈她。” 不管他以后怎么样,至少现在表现的的确是很爱姐姐和重视姐姐,两个少年心中好受了些,对视了一眼,带着哭腔跟萧恒说:“姐夫说话算数!” 已经叫上姐夫了。 两个机灵的小子,萧恒知道苏邀很重视这两个弟弟,爱屋及乌,看他们也很顺眼,便笑着点头,又递上了两只厚厚的红包。 少年们接在手里,送他们的姐姐出嫁。 苏邀坐在八匹马拉的大花轿当中,着实有些新奇,花轿绕了半个城,按照钦天监定好的吉时进了宫门,她手里握着一只苹果,紧张的闭了闭眼睛。 然后再在元丰帝和田太后的见证中成了礼,被送进了新房。 她被嬷嬷搀扶着坐在床上,便听见了一阵笑声。 这笑声有苏邀熟悉的声音,她听出来,有五皇子妃和七皇子妃,听见熟悉的声音,她心里的紧张略好了些,等到喜娘喊了揭喜帕,她便觉得自己眼前猛然一亮,她便下意识抬手挡了挡,正撞上萧恒含笑的眼睛。 萧恒今天穿着大红色的衣裳,或许是人实在是太俊俏了,所以萧恒穿上红色半点不显得违和和滑稽,反而更平添了几分俊朗,相反,苏邀脸上却涂了厚厚的一层粉,萧恒看见她,眼里的笑意就深了几分。 五十五·闵王家暴 萧恒的目光明明的在说,这粉涂得太厚了。 苏邀瞪了他一眼,萧恒也能懂她的意思-----所有的新娘都是这样的,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喜娘在边上说着喜庆话,一面往新人身上撒红枣桂圆花生,那些东西力道不轻,萧恒下意识伸手帮苏邀挡了挡,那些东西就大部分落在了萧恒身上。 “呀!”尹从清在边上笑:“新郎官儿可真疼新娘子!” 大家都善意的笑了。 外面有人来让萧恒出去敬酒,今天皇室也来了不少人,加上一些东宫的属臣,也坐了二十桌。 萧恒竟然磨蹭了一会儿没动,惹得女眷们都笑个不住。 苏邀心里素质这样好的人,都被笑的有些受不住,伸手推了推萧恒,瞪了他一眼:“你快出去啊!” 萧恒这才起身走了。 苏邀松了口气,尹从清便笑着上前来说:“殿下可真是喜欢你,外面大家都让他去敬酒呢,他都舍不得。” 七皇子妃也在边上笑着附和:“可不是么,殿下原来是这样的人,真是太有趣了。可见你们是天作之合。” 每一句话都是扎在赵青叶身上的一把刀子,赵青叶茫然看着自己的手,她自从年前那次宫宴被六皇子戳破了心思之后,就不敢再肆意妄为,因此今天这场婚宴,其实她分明是非常不想来,也很想说些难听话的,但是只要想到六皇子出门前那冷然的目光,便又觉得索然无味。 可是她心里还是有一团火在烧,这团火烧得她整个人都口干舌燥,她觉得自己简直要崩溃了。 忍无可忍,她忽然出声说:“也是,看着殿下真是太喜欢县主了,县主莫不是早就跟殿下有点儿什么?看你们俩简直是前世的缘分。” 这话说的大体上其实没有什么差错,你甚至不能说这不是好话。 但是仔细听听,又非常刺耳。 苏邀下意识看了赵青叶一眼。 赵青叶浑身的毛这一瞬好像都炸开了,她一动不动的任由苏邀看,努力表现得十分的正常。 今天是新婚之夜,苏邀并不想惹出事端,所以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七皇子妃是聪明人,立即便调侃:“可不就是前世的缘分么?这姻缘乃是父皇钦定的,父皇是真龙天子,说不定就促成了你们的三世情缘也未可知。” 赵青叶呆的气闷,一句话挑衅了苏邀,她也知道只能如此了,不情不愿的出来。 东宫的枣树光秃秃的,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的可怜,但是那上面偏偏又挂满了红色的灯笼,此时明晃晃的晃人的眼睛。 赵青叶的眼泪毫无预兆的就流了下来。 这里原本应该是她的,她原本此时应该在里面那张百子千孙的雕花架子大床上坐着,刚才那个起身挡枣子的身影,也应该是她的丈夫。 但是现在,里面坐着的是别人,反而是自己,站在这外面,像是一个丑角儿。 赵青叶待不下去了,她借口身体不适,很快就登车离开,回了闵王府。 酒席散了,闵王准备出宫的时候,才知道他的王妃已经先走了。 闵王眯了眯眼睛。 他今天喝了点儿酒,有些晕乎乎的,但是此时却又出奇的敏锐和清醒,几乎不必再多说一句话,他就已经猜到了赵青叶的心思。 这让他更加愤怒。 赶回闵王府之后,他径直去了赵青叶的正房。 赵青叶此时已经洗漱完毕,正在床上发怔,听见外面的动静,也没有什么反应,直到闵王闯了进来,猛地踢到了她的大丫头,她才吓了一跳,浑身的自怨自艾此时也都散去了,她抬着头看着闵王,目光里闪动着害怕和惊惧。 而此时,闵王冷冷的看着她牵了牵嘴角,嗤笑着问:“怎么,见到人家娶了太孙妃,心里不痛快了?你这水性杨花的贱人!” 他骂的非常难听,赵青叶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忍不住分辨:“什么水性杨花?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闵王猛地打了她一个耳光。 这个耳光直接把赵青叶的耳朵打的都嗡嗡作响,她觉得自己听不见了,因为她分明看到了闵王的嘴巴在动,但是她却一点儿声音也听不见,心里又急又怕,又怒又痛,豪情也失声痛哭。 她后悔了。 她不该嫁给闵王的。 当时母亲说给她退亲,她当时应该答应的。 她应该再等一等。 她不信萧恒可以不娶侧妃,萧恒以后是皇帝,他也是要三宫六院的,她未必没有机会。 但是现在,她嫁给了闵王,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人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尤其是年少的时候,是十分容易丧失理智的,这个时候,赵青叶就没有理智,她甚至脑子都糊涂了,想不到任何的利害关系。 她只知道自己委屈。 闵王的愤怒一阵一阵的涌上来,这贱人竟然敢如此羞辱他,如此折辱他! 光明正大的给他戴绿帽子,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都受不了这件事。 闵王猛地拽住了她的头发往后扯,扯得赵青叶尖叫了一声。 但是闵王却不管不顾,对着冲进来的那些丫头仆妇冷声问:“谁敢进来?!滚!” 他是王爷,他才是这个宅子的主人,他说什么才是什么,其他的人,根本不能跟他作对。 大家不敢违逆他,包括赵嬷嬷都担心的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夫妻自己,闵王冷笑着看着她:“后悔?难道你还在做梦,幻想着萧恒会娶你?你别做梦了,别说你已经嫁人了,便是你没有嫁人又如何?今天萧恒已经公开说了,他是绝不会娶什么侧妃的,你听清楚了吗?他只喜欢苏邀一个,宁愿守着苏邀一个人过日子,你?等下辈子吧!” 赵青叶如同五雷轰顶,她其实现在是不太清醒的,茫然痛苦一阵一阵的涌上来,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格外的狼狈。 她只听见闵王说,萧恒说不会娶侧妃。 萧恒竟然这样的喜欢苏邀,他简直是疯了! 五十六章·侄儿媳妇我来了 有人水深火热,却也有人心慌意乱。 六皇子妃走了之后,五皇子妃和七皇子妃也没有待多久,便联袂走了,她们如今都是要出宫去自己府里的,太晚了也不好。 五皇子正在外面等着,见到他,尹从清由衷露出一个笑容,上前几步挽住了他的手:“殿下在这里等我?” 新婚夫妻,关系正是好的时候,五皇子好脾气的点点头,又笑着跟她说起了萧恒:“真是卖力,我看他是真的酒量好,只是装醉,你不知道,七弟灌了他不少酒,结果七弟喝的都不省人事了,他却根本没事儿人一样,虽然说表面瞧着醉醺醺的,但是其实我看着呢,他下盘有力,半点没醉。” 尹从清听的有趣,也跟着笑了起来:“在新房里,大家都还在笑,六皇子妃说莫不是从前阿恒就跟太孙妃有些什么,否则的话,怎么两个人感情看起来那么好。” 听见这话,五皇子微微皱眉,低声说:“这话你不要附和,这不是什么好话!什么叫做之前就有些什么,这岂不是在指责他们私相授受?他们婚前哪怕是有什么交往,也光明正大,这么议论他们,岂不是让人以为我们做叔叔婶婶的多嘴多舌。” 这事儿实在事可大可小,五皇子人虽然年轻,平时看着也很好说话,但是他其实非常正直而且通透。 尹从清知道他是生了气,急忙道:“是,您放心,我们并没有如此,着急的把话头岔开了。” 五皇子摇摇头:“你不是那种是非多的人,我心里清楚,我只是怕别人把你给带歪了,六弟妹实在是有些不像话,她说这话,不管是怎么想的,至少不怎么体面,也没安好心,你以后多长点心,若是她再如此,就远着些吧。” 尹从清都听进去了。 七皇子妃也和七皇子说起此事。 七皇子更直接,他直截了当的就说:“真是荒谬,她这是当面跟东宫过不去吗?” 七皇子为人谨慎,从小到大就最怕事,什么是非都恨不得离得远远的。 他没什么大志向,也知道现在大局已定,眼看着父皇是准备越过儿子们传给孙子的,他也没什么想法,毕竟他年纪比萧恒还小,也没军功,不传给他是理所应当的。 林秀章一直是个聪明人,一听见五皇子说这个,她便郑重的点了点头:“您放心,我一定不会给您拖后腿的。” 这个王妃还算是聪明,七皇子对她多了几分耐心,抿抿唇说了掏心窝的话:“你知道就好,其实也没什么可不甘心的,我也不是什么贵妃所出,母家不过是个教书先生出身,我更没什么建树。唯一的好处,大约就是我生在了皇家,父皇看我小,一直对我多了几分容忍,这些我都心里清楚。所以,我不管别人怎么想,如今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这番话实在是振聋发聩,林秀章认真的听了,并没有敷衍,直接的点了点头道:“是,您放心,我不能做别的,但是一定不会给您拖后腿。您说的是,现在就已经是最好的日子了,我们都好好的,我看太孙和太孙妃都是再清明不过的人,他们会明白我们的心意的。” 七皇子握了握她的手。 东宫灯影幢幢,红色的灯笼如同火焰,连同着天上正绽放的烟花,遥遥的像是一条通往天宫的灯海,美丽得无以复加。 燕草已经成了亲了,如今是不能跟着进宫来的,苏邀已经让她跟庆坤在宫外替她打理沈家给的几个铺子。 领头的现在就换成了锦屏。 锦屏其实有些露怯,毕竟宫里跟外面侯府相差的实在是太大了,但是她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之后,忽然又镇定下来。 这怕什么呢?她这么想,想到自己一步一步,跟着苏邀从贺家走到苏家,现在再走到宫里,每一步她都走的很稳。 她深吸了口气,见到前面迎面走来一队人,顿时生出警惕:“是谁?”、 十一公主笑了笑:“是我。” 锦屏忙行礼。 十一公主摆了摆手,亲自推开门进去,让底下的丫头将吃食摆在了桌上,笑着跟苏邀说:“快来,侄儿媳妇,我给你准备了些吃的,你是不是饿坏了?” 苏邀被这一句‘侄儿媳妇’给震了震,一时竟然没有能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又见十一公主一脸的笑,知道十一公主这是在打趣自己,忍不住竟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瞪了十一公主一眼。 十一公主才不理会她,她笑着拉着苏邀到了桌前:“好啦好啦新娘子,我可是心疼你饿了一天,早早的就让御膳房给你单独做了一桌子点心,你快吃点儿垫垫肚子。” 桌上摆着一碗阳春面,上面摆着两棵小白菜,看着便十分的让人食欲大开。 苏邀的确是有些饿了,她忍不住夸了夸十一公主。 十一公主便顿时有些小得意,她抬了抬自己的下巴,轻声道:“我就说我聪明体贴吧?” 她托着下巴看着苏邀吃饭,眼睛里都是笑意:“幺幺,你说得真是很对,我母妃说了,父皇说,倭寇小人也,反复无常,背信弃义乃是常理,如何能够取信于人?更不可能赠以公主之尊和亲,我不必和亲啦!” 苏邀也笑。 虽然早在意料之中,但是真正听见元丰帝的这番话,苏邀还是很受震动,她一直都觉得元丰帝或许不算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但是绝对是个好君主。 毕竟能够终结废帝妖后,把这个烂摊子收拾起来,而且还要对抗前朝欲孽的渗透和北边的瓦剌,又要提防倭寇。 他做的实在是已经够好了。 所以,苏邀便忍不住夸赞了一句:“陛下真是圣明之主!” 十一公主很受宠爱,也跟他父亲感情很深,所以听见苏邀这么说,她也觉得与有荣焉:“是啊是啊,我父皇真是很厉害的,他说了,不必和亲,也能让倭寇再也不敢犯我大周!” 五十七·洞房花烛夜 十一公主来过之后,很快便又走了,她只是过来看看苏邀的。 屋子里的红烛爆出烛花,苏邀便听见锦屏轻声说:“姑娘......”咳嗽了一声又改了口:“太孙妃,殿下已经吩咐人在净房里放了水,您要不要先梳洗?” 萧恒出去敬酒,无论如何也没这么快回来的,苏邀头上那顶花冠十分沉重,加上脸上今天因为是新娘妆涂了一层厚厚的粉,现在浑身都不舒服,听见说是已经备好水了,她急忙点头:“要的要的,先梳洗吧。” 锦屏便忍不住掩着嘴笑了起来。 东宫女官非常好相处,早已经带着锦屏她们熟悉过了地方了,锦屏早把净房给收拾好了,净房外头的隔间里也早就已经摆上了几个庞大的柜子,专程用来放苏邀的衣裳。 女官们还笑说这都是萧恒之前便特地吩咐了内侍省置办的,为的就是方便太孙妃的衣裳放置。 光是这份用心,便着实是羡煞旁人了。 锦屏看一次感叹一次,如今看到都都还是忍不住再羡慕起这个大柜子来,打开了柜子,苏邀的衣裳都已经放置好了,她想了想,取出了一套红色的绸缎中衣,服侍着苏邀去了净房里头。 净房里没有木桶,而是建造了一个很大的池子,池子里如今还冒着热气,饶是苏邀在云南见过了温泉,之前汪家在通州也有温泉别庄,她也没见过直接在家里建造池子的。 她忍不住有些担心,萧恒这不会被御史参奏一本,说他是穷奢极欲吧?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那帮御史们最喜欢风闻奏事。 东宫女官正好进来,见状笑着道:“太孙妃请放心,这个池子修建,乃是内侍省建议的,冬天便直接烧炭,跟地龙是一样的,并不浪费什么。” 冬天的时候,宫里是要烧地龙的,否则的话,在房里比在露天还冷。 这池子看着十分的吓人,但是其实也不过是顺带烧起来的。 苏邀就松了口气,她倒不是不喜欢,毕竟谁会不喜欢这样大的可以随时泡澡的池子呢?她也不能免俗,不仅不能免俗,心里还有点高兴。 也因此,等到女官将花篮里的玫瑰花瓣撒在了水面上,她还欢快的扑腾了一阵。 其实她自小都是在山东长大,平时生活的地方很少能遇见水,她就是个旱鸭子,但是这个池子简直太合适了,她甚至还整个人都浸在水里,憋了一会儿气。 锦屏笑的了不得:“姑娘真是越来越像小孩子了,这个有什么好玩的?我给您洗头吧?” 苏邀急忙点头,杨老太太为了给她把头发梳起来,用了大约一整瓶头油,她的头发黏黏腻腻的,难受的要命。 锦屏的手指轻重适中的给她按摩头皮,她靠在了池壁上,没一会儿竟然睡着了。 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她忍不住轻声问:“什么时辰了?” “都已经要子时一刻了。” 低沉的男声响起来,声音还带了一点儿暗哑。 苏邀一惊,没有想到萧恒竟然已经进来了,她想起自己还在池子里,急忙往后退,却不小心脚底一滑,整个人都往水里摔了进去,呛得眼泪都忍不住出来。 萧恒也噗通一声跳进水里,伸手将苏邀给捞了起来,又好气又好笑的摇头:“你可真是,我有这么可怕么?” 苏邀哪里是怕? 她是害羞! 她原本还在想着新婚夜该怎么应付过去-----她再喜欢萧恒,上一世跟程定安敦伦的阴影也还是笼罩着她,让她对这事儿没什么好感,此时在猝不及防之下跟萧恒坦诚相见,她人都懵了。 萧恒的眼神却深邃得有些吓人,见苏邀不断挣扎往后退,他往前了一步,将苏邀揽住往自己身边一带。 苏邀只觉得萧恒身上烫的吓人,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一面被萧恒的眼神看得忍不住躲闪:“你快放开我!” 声音带着颤音。 池子里的雾气将他们笼罩在其中,萧恒果然放开了苏邀。 苏邀忍不住尖叫:“萧恒!你干嘛脱衣服?!” 一面飞快的转身想上岸去,急促的道:“你要洗便洗吧,我洗好了,先上去......”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萧恒一把拉住了,她还有些无措,下一瞬,萧恒的唇却已经落下来了。 这一次跟从前不同,萧恒非常霸道非常强势,唇齿相接,他似乎想要把苏邀给拆吞入腹,撬开了苏邀的牙关,便开始攻城略地。 苏邀一开始还奋力的想把他往后推,等到后来便没了力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双手已经圈住了萧恒的脖子,生怕自己会掉下去。 她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直到萧恒的手一路往下,她终于艰难的清醒过来,急忙握住了萧恒作乱的手,几乎不敢抬头,声如蚊蝇的摇头:“不.....回去......” 萧恒停了下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喘息了一阵,才一把将苏邀横抱起来,扯了屏风上的薄毯,将苏邀裹住,带到了床上。 这张床非常的大,是一座像是小房间一样的千工拔步床,此刻苏邀被放置在床上,便急忙往里面滚,脸红心跳的把头埋在了枕头里。 刚才,刚才她竟然也意乱情迷。 萧恒的味道跟程定安的完全不同,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薄荷味,连嘴里的味道也是清新好闻的,而且他还...... 她正恨不得捂脸,萧恒便已经上来了,将被子掀开一角,好笑的看着苏邀:“怎么,你是想当乌龟了吗?” 他的目光实在是太过肆无忌惮,苏邀被看的浑身都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整个人都软的不像话,低声嘟囔:“你今天有点吓人。” 萧恒压在被子上,认真的看着苏邀,手摩挲着她的脖子,感受到她的战栗,他好笑的问:“是哪里不同?” 声音越来越低,手也开始不安分的开始往下,而后他俯身吻住了苏邀。 苏邀被亲的头脑发晕,直到觉得身上一愣,才惊觉自己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萧恒给从被子里剥了出来。 ------题外话------ 洞房花烛太难写了,这几天带着孩子在外面玩,昨天没赶上更新,太抱歉了。 五十八·婚后认亲 夜深了,万籁俱静,唯有东宫的寝室里,仍旧红烛长燃,厚厚的帐子里一开始传来苏邀略带紧张的声音:“你做什么?!” 到后来,声音便支支吾吾,逐渐低了下去,化作了令人面红心跳的呻、吟。 第二天一早,苏邀是被热醒的。 她其实是个非常怕冷的人,冬天的时候更是恨不得常年抱着火炉睡觉,但是这一晚,她格外的热,口干舌燥的厉害,连被子都有些盖不住,踢了好几回被子。 睁开眼,她带着刚睡醒的茫然看到了就在眼前的俊脸,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 昨晚的一幕幕又涌入脑海,苏邀恨不得钻到地面里去,打了个冷颤人就往被子里钻。 她真是没脸活了! 平时哪里知道,原来人前一本正经的皇太孙殿下在床上是这样一个人。 萧恒好笑的揭开被子把她捞出来:“时辰到了,快些用了早饭,咱们好去给太后娘娘和圣上请安了。” 他在私底下的时候,跟平常很不一样,是一个很放松的状态,晚上的时候像是狼,等到了早上又成了温文尔雅的书生。 苏邀被他弄的有些不好意思,让他出去:“让锦屏进来服侍我换衣裳。” 萧恒就笑了起来:“我服侍你还不是一样的?昨晚也是我服侍你换的。” 昨天晚上他们折腾到很晚,苏邀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到后来,洗澡都是萧恒抱着她去的。 她隐约有些印象,好像是萧恒给她换的衣裳。 越是想,她脸上就越是红,忍不住恼怒的瞪了他一眼:“不要你换!你快出去!” 萧恒就笑,没什么脾气的站起身来出去把锦屏叫了进来。 锦屏进来给苏邀换衣裳,见到苏邀身上的痕迹也忍不住面上一红,她现在也是懂这些事的了,就有些心疼的问苏邀:“姑娘,疼不疼?” 在没人的时候,她还是改不了口,还是喊苏邀姑娘。 苏邀不大好跟她说,只是支支吾吾的含糊了过去。 早饭是热腾腾的,这让苏邀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之前嬷嬷都说,宫里基本上吃不到热饭热菜的,御膳房的饭菜送到各宫主子那里的时候,早已经凉了。 但是苏邀面前的这一桌早膳,有热腾腾的小笼包,也有福建那边流行的扁食,还有豆腐脑儿和小米粥,更有各色的春卷儿之类,丰富又新鲜。 她就去看萧恒。 萧恒笑着给她解释:“东宫离御膳房实在是太远了,等到饭菜过来,早透心凉了,所以便有自己的厨房,只是我从前不曾成亲,也不喜欢用,如今已经开火了,里头有十三个厨子,反正你喜欢吃什么,尽管吩咐底下去做就是了。” 他做事从来都是周到的,苏邀知道这是符合规制的,便也没有再多说。 只是她在走到外面看到滑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面上一黑,忍不住又瞪了萧恒一眼。 这是巴不得大家都知道她昨天晚上折腾太过,所以连走路都没力气吗? 萧恒见到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忍笑哄她:“你是太孙妃,按制本来就是可以有滑竿和乘轿的资格,没有人能说什么的。” 话虽如此,但是苏邀仍旧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最后是萧恒硬是扯着她上了滑竿,她才妥协了。 等到元丰帝那里,元丰帝对他们都很和颜悦色,尤其是对着苏邀,他饶有深意的道:“你是个好的,朕但愿你们永远能这么好。” 说着便赏下了一对玉如意,一对双鱼玉佩,又赏赐了许多金银珠宝和玩物,这才道:“去奉先殿拜见你祖母,也让她放心。” 萧恒认真的应是。 有了这一出,萧恒身上的活气就少了几分,他变得有些低沉。 苏邀知道他的心思,伸手握住他的手安慰:“没事的,若是皇后娘娘和太子太子妃知道,都会为我们高兴的。” 萧恒回握她的手,伸手抱住她将头搁在她颈项,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落在有心人眼里,就不免咋舌。 太孙殿下平常看着十分冷淡一个人,不管对谁的态度都是淡淡的,哪怕是对着圣上也没有多热情,但是现在看来,他对太孙妃却是当真非常喜欢,否则的话怎么能如此亲近? 看他的样子,分明是喜欢极了太孙妃,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握着太孙妃的手。 萧恒带着苏邀先去拜见田太后。 田太后高兴的了不得,见到苏邀穿着太孙妃的服饰,还笑了笑:“这么穿,像是换了一个人。快来!” 招手把苏邀叫到跟前,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一遍,轻声道:“真好,幺幺,你现在可要叫哀家高祖母了,是不是?” 苏邀有些弄不清楚辈分了,但是既然田太后这么说,总不会是逗她,她笑着没有说话。 田太后给的赏赐十分丰厚,她也没有避讳,径直跟苏邀说:“我真是喜欢你,看到你,就好似哀家还能看见景明的样子,若是她还活着......” 她也不再多说了,只是看着萧恒和苏邀,沉声叮嘱:“如今你们已经是储君和储妃了,凡事要谨言慎行,更不能肆意,身份是荣耀,但是也是责任,你们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好好的走下去,知道吗?” 这是金玉良言,萧恒跟苏邀都知道田太后是为了他们好,都认真的应是。 田太后便道:“也没什么好嘱咐你们的了,你们待会儿过去奉先殿见见皇后吧,还有你们父亲和母亲,让他们都看看你们。” 萧恒跟向昔微便告退出来,先去奉先殿。 奉先殿打扫得一尘不染,胡皇后的小像挂在中堂,音容笑貌仿佛她还在世时,萧恒上前拈香,跟苏邀说:“其实我对皇祖母印象不深了,但是听任何人说起她,都说她是很仁慈的一个人,对我父亲也视同己出,若是她还活着,我父亲母亲就不会死了。” 苏邀听出他话里的难过。 他表面无所谓,可是心里永远都记着他父母亲的死。 五十九·选驸马也有讲究 苏邀能理解他心里的难受。 越是表面表现的无所谓的人,心里可能就越是难以释怀。 平时萧恒极少谈到这些事,但是他不是不在意了,只是很少提起罢了,那些伤痛始终都伴随着他,让他每次想起就会心痛。 她握住萧恒的手,语气温柔的安慰:“都过去了,不管怎么样,你现在已经成亲,不管是皇后娘娘还是父王母妃,她们都会欣慰的。” 萧恒跪在胡皇后灵前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他自来话少,但是今天却说的很多,苏邀在边上静静的听着,并没有打扰。 过了好一会儿,萧恒才恢复了情绪,跟苏邀一道出来,去拜见庞贵妃。 庞贵妃笑着给了许多赏赐,便让萧恒和苏邀都坐下说话。 她是本来便跟苏邀很熟的,见苏邀和萧恒两个人感情不错,还笑着调侃:“果然是天作之合,看你们能够这么和睦,圣上和太后娘娘也就该放心了。你们两个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好好珍惜才好。” 苏邀笑着应是。 庞贵妃又轻声说:“东宫诸事,便要由你自己多经心了,那是你们的宫殿,以后东宫的事宜,便是太孙妃来负责,每个月的份例,内侍省会有人跟你们交接的。若是有不懂的,尽管来问我就是。” 虽然庞贵妃不是中宫,但是这些年她一直权摄六宫,如今也还是元丰帝当皇帝,内宫的事务暂时肯定不可能是让苏邀这个太孙妃经手的,但是东宫的事宜却交给了苏邀。 这样一来,苏邀也得担起责任来,要处置好一宫事务,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郑重的起身答应了。 庞贵妃又笑着道:“也别太紧张,你聪明懂事,这些事你熟悉几天,也就都懂了。倒是我这里有一件事想要求你帮忙。” 苏邀有些意外,没有想到庞贵妃会这么说,便谨慎的道:“娘娘言重了,有什么事您尽管直说。” “是十一的事儿。”庞贵妃说起这件事便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内侍省和礼部挑选了几个驸马的人选,但是我看着实在不是如何满意......礼部却坚持说,这原本便是祖制,本宫非常厌烦此事。” 庞贵妃把话说的有些严重。 苏邀也能感觉到她的愤怒。 庞贵妃请苏邀帮忙查查那几个人。 若是庞贵妃提出别的要求,苏邀很可能会拒绝,毕竟她现在已经跟从前不同,现在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东宫,有无数人在盯着她。 但是庞贵妃提出只是让她查查驸马人选,这倒是不为难。 尤其是,她还跟十一公主是好朋友。 深思熟虑之后,苏邀答应了。 庞贵妃非常高兴:“这件事也不是不能交给庞家去做,但是男人们考虑事情,跟女人是不同的。思来想去,只有托给你了。” 苏邀跟萧恒从庞贵妃宫中出来,便有些不解的去看萧恒:“为什么驸马的人选一定要让内侍省跟礼部来选?” 萧恒就笑了笑,摸了摸苏邀的头:“这件事说起来,也跟选秀差不多。当初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太祖不想再让那些勋贵更加飞扬跋扈,争权夺利,便规定了,不管是皇子选妃还是皇女选驸马,都是由礼部跟内侍省从民间挑选合适的人选。” 这也是为了防止勋贵坐大。 苏邀立即便明白了庞贵妃所说的祖制是什么意思。 她若有所思。 萧恒就紧跟着又道:“只是,这事儿发展到后来吧,就有些变了味儿。首先,礼部和内侍省挑的人,良莠不齐,哪怕是经过了宫廷女官的训练,许多妃嫔也仍旧是十分的.....无知。不仅如此,她们也开始给自己的娘家求官。所以其实选不选民女,是不是勋贵之后,没什么分别。而公主选驸马,说起来,你就知道为什么庞贵妃会求你去办这件事了。” 他讽刺的笑了笑,跟苏邀说:“内侍省跟礼部会收取那些候选人的好处,受宠的公主也就罢了,他们不敢做的太过分,人选都是能看的过去的。但是不受宠的公主,还有到后期,他们就真是荤素不忌了,什么人都敢挑上来。甚至他们都给有的公主挑了个肺痨病的,公主成亲当晚,驸马便死在了新房里。” 元丰帝子嗣不多,女儿也少,所以说起来,已经没有几个公主需要选婿了,朝廷又隔了好些年没有选过驸马,这一次,也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上奏章要求驸马人选仍旧该遵循祖制,让吏部和内侍省选择。 庞贵妃为什么会这么担心? 她是担心自己的女儿被耽误了。 而为什么把这件事交给苏邀去办?一是因为需要跟苏邀之间有更亲密的盟友关系,苏邀刚好还和十一公主关系这么好,那么让苏邀去办这件事,合情合理。二来,庞家考虑的东西跟庞贵妃未必一样,他们觉得可以的驸马人选,对十一公主来说,的确可能并非良缘。 让苏邀去,的确是最合适的了。 苏邀恍然大悟,同时又有些同情公主们了。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说法。 大约是永宁长公主跟之前的明昌公主已经太老了,她们那一代的公主并没如此惨。 或者说,她们是公主当中算是幸运的。 果然,萧恒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叹了一声气说:“当年出嫁的十三个公主,到如今,也就只有明昌公主和永宁长公主,你便明白了。” 苏邀的确要明白了。 之前庞贵妃跟十一公主说朝廷要她和亲就要去,那是因为庞贵妃的确不可能跟朝廷抗衡。 但是在有选择余地的时候,她是肯定会竭尽所能的帮女儿选更好的人的。 苏邀放在了心上,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萧恒送了苏邀回了东宫,便要去吏部了,他如今成了亲,有了自己的詹事府,也有自己的属臣,元丰帝让他在吏部观摩。 他现在是在吏部领了差事的,虽然还是新婚不必去衙门,也得跟詹事们商议一下,看看之后该怎么做。 六十章·这是选护卫呢? 萧恒出去理事了,苏邀便自己先回了东宫。 她累的要命,这些天一直忙着成亲的事,今天又各宫去磕头,她已经累的脸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锦屏和沈妈妈都心疼的了不得,急忙让她先回去再睡一会儿。 苏邀也的确是有些撑不住了,一沾了床便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天色都已经黑了,她顿时有些惊住了,急忙要起身。 沈妈妈听见动静进来,见状就知道她是在想什么,笑着道:“娘娘别急,殿下之前已经回来过了,见您还在睡,特意叮嘱我们不要惊扰了您,让我们跟您说,没什么事儿了今天,您睡醒了便先吃饭,他今天跟詹事们商议浙江沿海防务,怕是没有那么早回来,让您不必等了。” 这话说出来,沈妈妈脸上一直都是笑盈盈的。 自家姑娘能有个这样体贴温柔的夫君,她怎么能不高兴?实话说,能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萧恒哪怕不是太孙,也真是弥足珍贵了,何况他还是这么个身世,沈妈妈横看竖看,都觉得遇上萧恒真是上辈子烧高香的好事儿。 苏邀也有些感慨。 上一世她做程定安的媳妇儿,每天一大早便要起来给婆婆立规矩,一天到晚忙的就像是个陀螺,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哪怕是后来生了程礼,她也没能放松多少,程礼难带,奶娘们带着他他总是眼泪汪汪的,她只能自己带着,每每一整晚一整晚的没法儿睡,根本不知道睡醒是什么滋味。 可如今嫁给萧恒,萧恒的身份比起程定安来说只高不低,但是他对她从来没有要求,反而处处体贴温柔。 她由衷的觉得自己幸运。 松了口气,苏邀见时候已经不早了,便吩咐东宫的女官:“明天请内侍省的胡公公过来一趟。” 女官急忙答应了。 苏邀这一天便不必再理事了,她白天睡得多了,晚上反倒是睡不着,便干脆坐在窗边看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听见外面侍女行礼喊殿下。 紧跟着,她的书都还没放下,萧恒便推门进来了。 见苏邀还坐在窗边看书,萧恒有些诧异的挑眉:“怎么还没睡?不是让人回来报信,说我没有那么早能回来吗?” 苏邀就笑着站起来:“白天睡多了,一直不困。你吃饭了不曾?” 萧恒也笑:“你一说我倒是饿了,之前东宫倒是送了份例菜出去,只是我们忙着,也没怎么好好吃,如今饿了。” 苏邀便把沈妈妈叫进来,让吩咐小厨房煮火腿竹笋面进来。 小厨房的厨子都是御膳房调出来的,铆足了劲儿要表现,加上是殿下点名要吃的东西,更是精心,拿鸡汤吊出来的高汤,煮了一碗火腿竹笋面,火腿片的薄薄的,竹笋也新鲜脆爽,在这冬夜里让人看着拜年觉得胃里暖和。 萧恒推给苏邀。 苏邀摇头:“晚上吃的太饱了,吃不下了。” 她这么说,萧恒便也不勉强她,自己吃了一整碗面。 可见是真的饿了。 第二天,萧恒仍旧出去忙外面的事儿,浙江沿海防务都需要派人过去,如何选人,吏部现在也正争个不停,他要去吏部做事,得提前做好功课,最近是都忙的不可开交了的。 苏邀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胡公公吃完早饭就来了,态度很是恭敬。 苏邀先问了驸马的人选。 听说是这件事,胡公公倒是有些吃惊,没有想到是苏邀来负责这件事。 但是他很机灵,并没有多问,只是笑着跟苏邀禀报:“倒是正好已经有了五个人选。都是民间选的,一个是山东济南的,叫做陈先义,是个秀才,有些才学。一个是江西永修的,并没有什么功名,但是也是识字的。还有一个是安徽和县的,叫路永宁,是个孝子......” 听人选,都是民间富户。 苏邀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如今这些人都在?” 胡公公点了点头:“这五个人选都是层层臻选之后选出来的,如今还在城外别宫里,若是您想见见他们,也是可行的。” 苏邀沉思片刻,问胡公公:“他们最近可还有什么选拔?” 胡公公想了想:“有的,最近有骑马的选拔。” 骑马。 苏邀嗯了一声:“那我到时候去看看吧,胡公公到时候来通知我一声。” 胡公公急忙答应了。 苏邀又问胡公公到底这些人选上来之后要经历什么。 胡公公很想讨好这位储妃,便将自己知道的程序一一的告诉苏邀。 驸马学的东西其实跟秀女也差不多,反正都是一些宫中的各种规矩,还有如何服侍公主之类的。 苏邀越是听,便越是觉得不靠谱。 让那些嬷嬷和太监去教驸马如何跟公主相处,如何收敛自己的欲望,这根本不现实。 是人便有欲望,嬷嬷跟太监们苦心孤诣教导的那些东西,根本没有任何用处,教出来的不过是一个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他们一开始还会按部就班的去执行,但是等到过一段时间,就会变的。 这是人之常情。 也是为什么出嫁的公主大多不幸福的原因。 苏邀觉得这种祖制除了能够防止勋贵染指更高的权力之外,毫无用处。 甚至是皇帝打发女儿和姐妹的一个法子。 不费事费力,把女儿打发走了就算了。 这种公主,比普通勋贵人家的千金都不如。 至少那些勋贵人家的亲近是真的很多能嫁的不错的。 她微微沉吟,打发了胡公公。 倒是沈妈妈也听出了不对,非常不赞同的道:“这样选,哪里是选驸马,倒像是在选......选陪侍。” 苏邀也笑了笑。 她心里已经觉得其实不必再去考虑这五个人选了,但是既然这是御史们坚持要遵循祖制,那她自然还是得看看这五人究竟如何。 她轻声道:“到底是怎么样,现在倒也还不能下决断,等过几天见见他们再说吧,到时候我带妈妈一道去,妈妈也帮忙掌掌眼,看看他们如何。” 六十一·没一个好的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苏邀既然答应了庞贵妃,便一直记挂着此事,为此还专程请教了一趟萧恒:“我看那五个人选都不是很合适,倒不是说寒门如何如何,毕竟古话也有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我只是觉得,这五人都不大合适十一公主的性子。” 其实现在苏邀该改口了,她跟萧恒成亲,辈分上便天然矮了一辈,得管五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叫叔叔,十一公主自然也就成了姑姑。 只是苏邀在跟萧恒私底下提起的时候,称呼还是没改。 萧恒仔细想了想,他明白苏邀的意思,委婉的问:“你的意思是,想不从这五个人里选?” 但是就连这五个人,也是礼部和内侍省层层选拔出来之后的了,他们一直都叫嚣着要遵循祖制。 苏邀便干脆把话挑明了:“最近这些天,我了解过许多公主出嫁的先例,发觉遵循祖制嫁出去的公主,没有几位是过得好的。而且那些驸马,也很不像样......礼部和朝臣如此坚持此事,里面只怕少不了是有些利益勾连的。” 怪不得庞贵妃会把这件事交给她来做了。 原来也的确是烫手山芋。 可就算是烫手山芋,苏邀也得把这件事给办好了,这是她当太孙妃以后做主的头一件事,若是能够办的漂漂亮亮的,便是一个好的开头。 萧恒凡事都很相信苏邀的,他一听苏邀这么说就知道苏邀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半点儿也没有反对,只是跟苏邀道:“那你自己便看着办,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便直接告诉我就是。” 他最近都为了东南那边的事忙的了不得,苏邀不想用这些事情去分散他的注意力。 说起这件事,她想到了沈海和萧源那些人,便问萧恒:“那边最近还有没有什么动静?” 萧恒摇了摇头:“最近倒是风平浪静的,安静得都有些让人不安了,加上东瀛使者来了京城,他们在朝中上下活动,现在朝中有一股论调甚嚣尘上-----那就是跟东瀛和谈。” 和谈? 苏邀冷冷的勾了勾嘴角:“想必是东南那边花了大价钱来准备活动了,和谈?那些东瀛人出尔反尔的事情做的还少了吗?不说这些,他们的残忍嗜杀也令人厌恶恐惧,我也曾见识过鞑靼人瓦剌人的残忍,可跟他们比起来,都不过是九牛一毛。” 这个时候打着是来和谈的幌子,根本只是为了暂时缓解压力,好帮沈海和东南世家更赢得一些应对的时间罢了。 他们竟然还敢求娶公主。 他们自然是不在乎公主的了,若是等到他们开战,说不定第一件事就是拿公主来祭旗鼓舞士气,她相信这些东瀛人做的出来。 萧恒跟苏邀也是抱着一样的想法:“我父亲.....广平侯世子也是这样说,他们根本不是真心想要和谈,其实圣上心里也清楚,但是如今,朝堂上赞同和谈的竟然占了大部分,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北边的防务压力也很大,朝廷之前又刚刚打了云南,云南那边,虽然说我们并没有耗费太多,但是也是不小的压力了,东瀛若非必要,大家都不想再打。”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竟然有朝臣同意让公主和亲的缘故,他们都觉得最近实在是不适合再打仗,该休养生息了。 萧恒叹了口气:“尤其是户部,他们的态度最为坚定。” 瓦剌人蠢蠢欲动,就等着什么时候过来狠狠地咬下大周的一块肉,在这样的形势之下,户部不想东南再发生大的战争。 东宫的属臣都看到了这一点,他们也不同意萧恒跟朝臣对立。 这件事让萧恒非常的烦躁,最近他一直在忙的就是这件事了。 苏邀想了想:“其实,未必一定要打仗。” 她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低声跟萧恒说:“说到底,为什么沈海跟东南豪族勾结,东南那边又费尽心思的帮沈海和东瀛人?无非是因为他们都要靠着走私挣钱,而沈海是海上的霸王。而若是我们朝廷开市舶司呢?” 反正也不是没有先例。 开了市舶司,海运是多么大的市场? 到时候朝廷的赋税都能收的盆满钵满。 苏邀看着萧恒:“迟早要跟东南撕破脸,那帮豪族为了走私甚至都不惜跟余孽勾结,他们的胃口太大了,如今就能收买朝廷高官,以后呢?他们说不定要扶持一个支持他们走私的朝廷呢,这也不是不可能,否则他们为什么会跟萧源勾结?依我说,反正迟早都要做,那干脆在咱们手里做成。” 如果做成了,这就是比平乱还大的功绩。 萧恒也正有此意,他跟苏邀说:“我去跟詹事他们商议。” 苏邀点头。 过了几天,胡公公那边过来报信,说是要开始比骑射了。 苏邀便去了别宫。 秀女跟这些驸马的候选人选上来,一般都是在这里先学习,而后等到合格了,才会被送去宫里。 苏邀在别宫的跑马场看见了这五个驸马候选人。 平心而论,不管内侍省和礼部到底是不是有利益输送,但是他们选的人,在表面上还是看得过去的,几个候选人面上长得都还不错,至少不是那种特别吓人的,苏邀听说过。 苏邀坐在三楼的凉亭上看着几个人跑马。 他们的动作都不娴熟,与其说是跑马,不如说是骑马,因为哪怕是比赛,他们都跑步起来,马儿的动作稍微大一些,几个人都吓得要命,连连惊叫。 胡公公显然也没想到这几个人这样拉胯,一时有些呆滞。 苏邀却觉得,礼部内侍省吹嘘的什么经过训练这些话更加不可靠。 他们所谓的经过训练便是这样的成果的话,驸马要带去围猎只怕都是够呛的。 而十一公主的马术可是十分不错的。 见苏邀的脸色不大好看,胡公公心里有些打鼓,勉强笑着道:“其实骑马这事儿,讲究一个熟能生巧,如今太冷了,几位公子可能也不大方便。” 六十二·人品还有问题 苏邀没有说话,只是问胡公公:“平时他们还学什么?” 胡公公急忙让人去把管教太监给叫了上来,管教太监恭敬的回答:“平时还认字,读书,练字和画画。” 苏邀点了点头:“带我去看看。” 胡公公松了口气,对管教太监使了眼色。 管教太监急忙下去把骑马的几个人都叫下来了,让他们去画室。 孝子路永宁先抱怨起来:“怎么这么多麻烦事......” 管教太监看了他一眼,他又不敢再大声了,只能低声跟边上的陈先义嘟囔:“早知道,不让我爹花这个钱了,我从小到大可都没受过这种苦。” 陈先义没有说话,背着手昂首向前。 很快就到了画室,他们几个先后步入其中,开始跟先生学习鉴赏的技巧。 苏邀觉得这样看不出来什么,想了想,便招手将今天跟来的三省叫来:“你待会儿进去......” 交代了一番。 三省认真的听了应下,没一会儿便推门进去,冲着夫子拱了拱手:“先生,在下是新来的。” 众人都是一惊。 路永宁皱眉:“怎么这中途还有进来的?不是我们已经选到最后五个人了吗?” 之前一共挑选几百人,从这几百人里开始挑,层层选拔之后只有最后五个是不会再淘汰的,都要让宫里的贵人看过,贵人们会挑选出最后的一个来。 夫子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知道既然能进来便肯定有缘故,也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三省便过去坐下了。 没过一会儿,夫子上完了课,让他们自己品鉴一幅画,明天要交出心得,便先走了。 画室里便只剩下六人。 其他五人显然都对三省有些好奇,频频回头看他。 最后还是路永宁没忍住,喂了一声:“这位兄台,你是哪里人士?” 三省笑了笑,挠了挠头:“我是京城郊外的。” 路永宁打量了他一眼:“为什么之前没有见过你?我们之前彼此都是见过的,唯独没见过你。” 三省的脾气很不错:“是这样,之前我也是被选中的,只是后来最后十个人进五的时候,我忽然起了红疹,随行的太医看过,说我是荨麻疹,我就被淘汰了,可我出去之后,没两天疹子就消下去了,证明不是荨麻疹,过后有宫里的太监找出来,说是之前名单弄错了,既然我没有得荨麻疹,那我便该是五人之一的。” 众人没有想到临时生出这样的变故,一时面色都有些古怪。 僧多粥少,一个萝卜一个坑,最后只能有五人去被贵人挑选,那么这个人进来,其他五个人任何一个都有可能被替代掉。 这怎么甘心? 苏邀他们在隔间看着,锦屏低声问:“娘娘,您是想看看......” 是,苏邀就是想看看这些人的人品。 说一千道一万,那些所谓的外在的才艺和本事,的确是可能靠训练得来的。 但是人品不行。 苏邀对礼部和内侍省选人就是比赛这些琴棋书画骑射,还有动不动就说管教太监和师傅的行为很不以为然。 什么都能教,什么都能学,但是他们怎么会以为人的人品也能后天学的好? 苏邀笑了笑:“行了,我们回去吧。过几天应当就能看到些东西了。” 事实上,都不用过几天。 苏邀他们回去的第二天,胡公公便一脸颓丧的过来了,胡公公的脸色很不好看,他老人家这么多年了,还没有觉得如此为难过。 苏邀看出了点儿端倪,放下了手里的笔:“是别宫出事了?” 胡公公的嘴巴动了动,苦笑了一声:“是,娘娘料中了,昨晚上路永宁摔进井里了。” 苏邀的面色变了变:“死了?” 她是从骑马的时候觉得这些人可能不一定只是才艺不过关,跟十一公主不匹配的-----那时候苏邀就发现,陈先义的马总是有意无意的挡住后面的人,一旦人家有起势的意思,他就假装控制不住马的挡住人家。 而在画室也是一样,路永宁偷偷的把另一个人提前准备好了的心得藏起来了。 她便让三省临时加入,编造出一个还可能踢掉人的事,想看看他们五人的反应。 没有想到他们的反应这么快。 胡公公急忙摇头:“这倒是没有,正好三省.....” 哪里是正好,分明是三省有防备。 苏邀放心了。 她去见了庞贵妃,把这件事如实的告诉了庞贵妃。 庞贵妃听了,冷笑出声:“礼部和内侍省真是好的很,现在这些人就能为了名额打的你死我活,不择手段,以后娶了公主,就会老实?” 礼部和内侍省在选驸马这件事上,的确是很不靠谱的。 他们口口声声遵循祖制,口口声声是为了公主好。 其实非常不负责任。 这样选出来的人,没有任何值得参考的价值,简直是就是在撞大运,撞上了运气,公主可能跟驸马还能看对眼,可若是撞不上,那公主可就倒霉了,毕竟本朝的公主可不流行养男宠之类的。 那是要被弹劾的。 庞贵妃看着苏邀,其实心里也有些真的烦躁了。 她原本只是让苏邀探探路,心里其实还是期盼着礼部选出来的人还是不错的。 但是现在看来,五个人没有一个有用。 那么,就不能要这五个人了。 但是只凭路永宁的一面之词,最多也就是查出一个凶手来罢了,也不可能是把这五个人都不要了的。 庞贵妃根本不想要这五个人中的任何一个。 她看着苏邀:“太孙妃,能不能想想办法?” 苏邀笑了笑:“其实也有办法,让公主看一看他们。” 庞贵妃皱起眉来:“这是不合规矩的。” 规矩,在宫里行走坐卧都讲究一个规矩。 有时候吃人的也就是这些规矩。 苏邀挑了挑眉:“这件事,可以让圣上做主,想必圣上是愿意让公主看一看的,或者.....” 她停住了话头,紧跟着才道:“或者,若是贵妃娘娘不怕得罪人的话,其实路永宁并不是个孝子,他一路可是花了不少银子的。” 六十三·主动权易主了 苏邀将选择权交到了庞贵妃手中,是息事宁人大事化小,跟朝臣继续扯皮,牺牲一些女儿的利益,还是跟朝臣摊开来,干脆撕破脸。 庞贵妃真是很难做选择。 没有人愿意得罪御史,御史的身份地位特殊,他们的嘴巴可以杀人。 但是若是退缩,那么十一公主的亲事就不可能尽如人意。 正说着话,十一公主进来了,她捧着一只水晶梅瓶,里面插着几支梅花,十分的鲜艳漂亮。 见到苏邀也在,十一公主非常高兴:“呀,侄儿媳妇儿来了?看看我这花儿怎么样?” 她现在很喜欢调侃苏邀,见到苏邀便要苏邀叫姑姑。 原本也要叫的,私底下如何那是私底下的事,但是明面上不能给人话柄,苏邀便很自然的喊了一声:“是啊姑姑。” 十一公主听的有趣,哈哈笑了两句。 她一派天真,至少在感情方面,是真的一派天真。 庞贵妃瞧着她,见她漂亮懂事,明媚鲜艳,像是枝头上现在开的正好的梅花,想到女儿可能会落得跟那些嫁的不好的公主一个下场,家宅不宁,毫无快乐,心里的阴霾便加重了几分。 她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但是在做决断之前,庞贵妃特意见了五皇子一趟。 五皇子刚在御前请过安,听见庞贵妃这里请,急忙就过来了:“母妃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孝顺,庞贵妃心里安慰:“没什么事儿,就是有一件事母妃拿不定主意,所以想要让你过来一起商量商量。” 说完,庞贵妃把驸马候选人的事情告诉了五皇子。 包括苏邀查到的那几个人的所作所为,也跟五皇子说了。 五皇子的态度一开始就摆出来了:“这几个人,路永宁心胸狭窄,口舌多,首先便要排除掉,陈先义虚伪寡情,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也不能留,还有其他几个,沽名钓誉,背后伤人,他们一开始就是目的不纯,若是真当了驸马,十一的日子不会好过的。” 这也是庞贵妃所顾虑的。 她点了点头,垂下眼帘:“这五个不行,但是.....” 但是哪怕这一次他们互相倾轧的事情说出去,礼部和内侍省也会重来一遍。 说到底,朝臣还是想要做主,他们想要让皇室遵循祖制,他们好从中得利。 五皇子也看的非常通透,他没有躲避,直截了当的说:“母妃,不能纵容他们!这件事事关妹妹的终身幸福,不是玩笑的。一次选不好,一次能受贿,后来也一样能,光是换人有什么用?换上来的还不知道是什么货色,我们该做的,是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我们应当自己选驸马的人选。” 他能说出这番话,庞贵妃就很欣慰了,她叹了口气:“母妃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 只是这样就不免得把这里头的勾当给扯出来,一旦如此,那是真的跟朝臣对着干了。 五皇子的名声不会好的。 那帮御史一定会骂他。 五皇子知道庞贵妃担心什么,他忽然笑了:“母妃,我都已经做好准备了,您怎么反而还想不开呢?我是谁?我不过是个藩王,我一不拥兵自重,二不打算图谋不轨,只要我不犯这两样要命的罪过,不管是父皇还是阿恒,他们怎么可能会薄待我?” 他要做个逍遥王爷,有什么不好? 庞贵妃怔了怔,见儿子笑的一脸灿烂,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她也忍不住笑了。 是啊,她怎么还是不自觉的在畏首畏尾? 她现在是个贵妃,她也没有进一步的指望了,既然如此,干什么怕得罪朝臣?! 何况还能帮苏邀一个忙。 苏邀办成这件事,就会声名大噪,人人都会知道太孙妃的雷厉风行。 她患得患失,反而没有想明白这些。 她看了五皇子一眼:“你倒是想得通。” “自然要想得通了,再说就算是我有那个希望,难道卖了妹子便应该了?”五皇子坦坦荡荡:“那我做不到。” 庞贵妃心里有些酸涩又有些欣慰。 她的儿子真的是非常厉害的,如此通透,分明不会输给萧恒。 但是她的儿子又这样善良有良心。 想到庄王,想到二皇子三皇子,庞贵妃心里的不甘心又散去了些。 不管怎样,养出这样的儿子总是开心的事,总比养到那些没有人伦的东西好吧? 她笑了。 第二天,等到苏邀过来的时候,庞贵妃轻声跟苏邀说:“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幺幺,要劳烦你,将路永宁他们如何行贿的事捅出去吧,也把他们在别宫的事情说出去,我要重新给十一挑选合适的夫婿。” 苏邀已经料到庞贵妃的选择,闻言并不意外,笑着应是。 而后苏邀便示意三省在其中活动,紧跟着,路永宁便得知自己是被江西永修的高大春推进井里的,结果管教太监却收了高大春的银子打算把这件事大事化小,说成是路永宁自己失足。 路永宁还被剔除出了五人名单。 自己险些丢了命,结果却还丢了名额,路永宁气疯了,在别宫里闹事,跟高大春大打出手。 结果,此事便遮不住了,闹的上下皆知。 听说给公主选夫婿,结果礼部和内侍省都有人收银子办事给资格,御史们都觉得匪夷所思,而后在得知原委之后,纷纷上奏弹劾礼部官员和内侍省官员中饱私囊,收受贿赂。 事情闹的沸沸扬扬,事关自己亲女儿,十一公主自来也是受宠的,元丰帝大怒,示意大理寺严查。 大理寺插手,很快便查出了路永宁陈先义和高大春各自背后的势力。 当听说自己女儿的夫婿人选成了人家谋财的资本,元丰帝都气笑了。 庞贵妃也哭的了不得:“说是遵循祖制,原本以为是朝臣们好意,谁知道他们是拿着臣妾的女儿当谋财的法门!这些人实在是可恨可恶!如此过分,是当我们皇家无人了吗?!” 这是藐视皇权。 事情的主动权已经不在官员们手中了。 六十四·本来就是为了钓鱼 此事本来也就是朝臣没理,主要是,你这里头的利益输送是真的。 你们口口声声说什么祖制祖制,口口声声的抬出规矩来,可是结果呢?结果最不守规矩的就是你们,是你们把公主选婿当成生意。 有个文臣在朝堂上还帮礼部和内侍省说事儿:“也就是几个蛀虫而已,难不成所有赞成此事的都是要害公主的?处理完了这几个蛀虫也就罢了,继续搜罗全国的青年才俊就是,难道还选不出青年才俊来了?” 被五皇子吐了一脸。 五皇子冷笑:“就算是民间百姓被骗了婚,也不可能再去找原本的媒人了的!他们这些能臣,选遍了全国,可结果选上来的呢?选上来五个人,最后这五个人都是贿赂了官员的!就这样,你们跟我说,再换几个官员去,挑出来的可能就好了。合着原来公主的婚事在你们看来,原来就如儿戏?!” 五皇子这番话实在是说的太狠了,那个文臣被骂的找不着北。 元丰帝冷笑一番:“想必爱卿的女儿也是可以如此的,朕就让那些官员给你女儿保媒,反正你信得过他们。” 朝臣哑口无言。 元丰帝直截了当,把那个文臣给送到西北去了。 然后吩咐大理寺从严断案。 因为此事,进去的官员竟然牵连出了一大批。 苏嵘自然也是知道此事的,他跟苏邀说:“会不会把事给办的太绝了?我怕到时候你的风评不好。” 毕竟最后十一公主的婚事交给了苏邀处置。 谁还看不出之前的事儿也是太孙妃整出来的啊? 苏邀笑了笑,她根本没把这些放在心里,坦诚的道:“大哥,我迟早要这么做的,朝中有不少东南那边支持的官员,他们始终会跟我过不去的,倒不如让我找一件事当个借口,发作一些人,然后把更多的蛀虫引出来。这样也能探一探他们的底细,替殿下分担一些压力。” 苏嵘也知道现在朝中许多人都在往浙江防务人选的事情上使力,萧恒的压力是很大的。 而且朝中还出现跟东瀛议和的呼声。 这是很危险的。 他点了点头,皱着眉头道:“我只怕要提前过去,东瀛这帮人......” 苏嵘心里其实是很担心的:“幺幺,若是朝廷不主张打仗,真的跟东瀛议和,只怕他们就能喘息了。” 他们如果有了喘息的时间,事情就又麻烦了,还不如一鼓作气收拾了他们。 苏邀冷笑了一声:“不会的,他们现在想要有时间休养生息了,但是迟了。” 苏嵘右眼皮跳起来,立即便意识到了苏邀是早已经有了主意,他有些好奇:“幺幺,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的确是有,苏邀笑了:“我反正是绝不会容许和谈成功的,东瀛这帮人......他们的使臣也不是好的,前些天我还听见,说是他们一个使臣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民女。” 是,东瀛的使臣们很不安分,这也让苏嵘还有朝中许多武将非常愤怒。 都来别人地盘上准备和谈了的,竟然还如此轻佻布置顿村。 苏嵘听见苏邀提起这件事,便有些摸清了苏邀的心思,他挑眉问:“你是想从这些使臣身上下手?” 苏邀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是,他们既然想要用和谈拖时间,我非要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跟苏嵘谈完话回到宫里,苏邀去见了一趟庞贵妃,然后跟庞贵妃商量了一会儿,确定了庞贵妃对于驸马的要求,她便开始挑人选了。 既不能太过寒酸和公主说不到一块儿,也不能太过煊赫-----朝臣们会跳起来蹦跶。 苏邀最终选中了孙文才。 是孙永宁的次孙。 书香世家,是清贵,朝臣们挑不出错处来。 主要是,十一公主也很满意-----她之前在草原的时候,还曾跟孙文才打过马球,所以对孙文才印象很深。 元丰帝被礼部和内侍省闹的有了心理阴影,所以还专程见了孙文才一面。 见孙文才对答如流,也一表人才,元丰帝很满意。 这门亲事,最终的确是非常妥帖的定下来了,皆大欢喜。 而与此同时,京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会同馆的一个官员,被东瀛使者用倭刀刺伤,伤势非常严重。 而事情的起因,不过是因为东瀛使者在议论十一公主的亲事的时候,会同馆官员让他们不得放肆、 此事一出,刑部便要去拿东瀛使者。 结果东瀛使团竟然包庇那个浪人,而且还十分嚣张。 双方爆发了冲突。 在大周的京城,天子脚下,东瀛使者如此肆无忌惮,朝中一片批判声。 而之前还零星说什么要议和的声音也都消失了。 人人都怨声载道,想起这些人曾经在沿海屠戮自己的同胞,想到他们来京城以后扬言求娶公主,而对公主诸多不敬,又强抢民女,刺伤本朝官员,百姓们围在会同馆,要求东瀛使团交人。 事情闹的太大,惊动了元丰帝。 元丰帝让锦衣卫连同金吾卫去抓人。 他气的要命,指着之前出来说要和谈的官员破口大骂,说他们毫无骨气,愧对列祖列宗,让他们干脆去找块豆腐撞死。 之前赞同和谈的官员一时都闭嘴了,而此时,吏部终于也选出了合适的人选奔赴浙江。 其中就有苏嵘。 人人都知道,永宁侯苏嵘是强硬派,绝不赞同停止抗倭的。 他都去了,大家也都知道了朝廷的意思,一时之间朝中气氛波谲云诡。 不过苏邀照样不受影响,她跟萧恒道:“现在网已经拉开了,把网拉的这么大,是时候收网了。” 萧恒也赞同,他摸了摸苏邀的头发:“我会去提出在福建和浙江建市舶司的事儿,此事一提出来,东南那边必定坐不住,死活都会跑出来闹事的。” 而那个时候,就是真正兵戎相见的时候了。 他期待这一天已经期待了很久,并且已经迫不及待。 萧恒在为此奋斗和忙碌的时候,赵青叶正在听六皇子说话,听见六皇子说的话,她诧异的抬起头。 六十五·都说了些什么 六皇子自从上次打过一次赵青叶之后,赵青叶就十分害怕他了,因为她是真的能感觉的到,之前六皇子是差一点儿真的掐死她了的。 她从前没有真正的经历过什么危险和挫折,哪怕是在蓟州那一次,那时候她也还小,对危险的感觉早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唯有这一次,她是真真正正的怕极了六皇子。 此时,六皇子让她进宫,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要我进宫,说什么?” 六皇子冷笑着看着她,心里对她厌恶至极。 敢做不敢当,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他心里对她腻味的很,见她诧异,六皇子嘲讽的说:“自然是让你进宫给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请个安,免得宫里还以为你这个闵王妃没了。” 这话说的非常的不客气,赵青叶又想起了之前自己被掐着脖子的那一幕,整個人都缩了缩,而后她垂下眼应了一声是。 六皇子冷漠的看着她,心中半点恻隐也没有,只是警告她:“你最好是有眼色些,别再给我闹出些丢人现眼的事来,太孙妃跟前,也去走动走动,好好跟人家说说话儿,我们没几天在京城呆了,你若是给我生事让我走不成,我就杀了你全家!” 他说杀你全家的时候,咬牙切齿,语气非常的凶戾,赵青叶吓了一跳,她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再做出什么惹六皇子不高兴的事,六皇子真的可能杀了她全家。 她后悔了。 去宫里请安的时候,她也是瑟瑟缩缩的。 田太后还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老六媳妇今天沉默寡言的?有些日子没见你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赵青叶心里发苦,面上却不敢露出来,苦笑了一声低声道:“是病了一阵子,前些天染了风寒,一直不敢进宫来,怕让您担心。” 田太后也没有想到别处去,叮嘱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不注重保养,以为自己年轻,便天不怕地不怕的,以后可不能不把身体当回事,尤其是你是女子,更不能任性伤了根本了。” 赵青叶心里发苦,却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谢过田太后的好意,又去给庞贵妃请安。 庞贵妃正忙着挑选女婿的事,因为对孙文才十分满意,所以庞贵妃的心情好的多了,也因此对赵青叶也格外和蔼可亲:“若是身体没好全,便尽管在家里好好休养,要是还好不全,便请太医去瞧瞧。” 正好静姑姑进来,轻声跟庞贵妃说:“娘娘,已经分派好了。” 庞贵妃点点头,又笑着对赵青叶说:“你来的正好,波斯那边进贡了些宝石和毯子来,你带些回去。” 但凡是女人,就没有不喜欢宝石的,饶是赵青叶心里不安,等到看见了庞贵妃让人送进来的宝石,也忍不住眼睛亮了起来-----这些宝石实在是太漂亮了,蓝宝石和红宝石加起来足足大约有二三十颗,虽然大小不一,但是也是十分珍贵的了。 之前在娘家,她可从来没有看过这样多的宝石。 她高兴一点了,急忙谢过庞贵妃。 庞贵妃笑着摇摇头:“都是一家人,这有什么可客气的,原本也是你们自己的份例,你尽管拿回去。” 静姑姑又捧着一个匣子进来,庞贵妃打开看了一眼,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行,送去吧。” 赵青叶眼尖,一眼就看见里头铺了几根蓝宝石凤钗。 那几支凤钗上的蓝宝石,一颗颗都硕大,看起来都晃人的眼睛。 她知道这些是送到东宫去给太孙妃的。 明知道自己现在处境堪忧,明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在意的不是这些,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她还是一下子就揪住了自己的袖子,整个人心里都似乎有无数的蚂蚁在啃噬。 为什么?凭什么都是苏邀的!? 她心里难受的要命,但是之前闵王再三叮嘱过,让她要去拜见苏邀,不让她坏事。 她忍着心里的不快,去东宫跟苏邀说话。 苏邀正忙着,她把孙文才的事情定下来了,便开始着手准备起了给苏嵘送东西,苏嵘奔赴浙江,她得提前帮苏嵘准备一下。 听见说是赵青叶来,苏邀见了她,笑着问她身体如何了。 她没把之前赵青叶的冷嘲热讽当回事。 赵青叶心里更加难受了-----她心里难受的要命,因为苏邀,她失去了嫁给萧恒的机会,反而嫁给了六皇子,还被六皇子这么对待,之前被六皇子掐的痕迹都是这几天才消失的。 可是苏邀呢? 苏邀过的这样滋润。 如果不是六皇子之前实在是太过吓人,她这一次已经忍不住又要口出恶言。 好在她的理智最后还是回来了,她勉强笑了笑:“不过是染了点风寒,现在已经调养好了。” 苏邀嗯了一声,道:“听说六叔跟皇祖父说,他要去封地就藩,不知道六婶的身体支撑的住吗?” 来了! 说到了重点,赵青叶丝毫不敢放松,六皇子着重叮嘱过这件事的,她急忙说:“没事的,也不过就是一点儿小病,早就已经养好了,殿下要去封地就藩是大事,我不敢耽误的。” 觉得赵青叶跟从前不同了,苏邀有些好奇的多看了她一眼。 见她面色沉稳,苏邀有些诧异,但是也没有多问什么,毕竟交浅言深不是什么好事。 她点了点头,留赵青叶用饭。 赵青叶拒绝了:“今天王爷请我哥哥吃饭,家中忙的很,不叨扰太孙妃了。” 苏邀便也笑着点头送客。 回到马车上,赵青叶松开自己的手,这才惊讶的发现自己连张开手掌都有些难了-----她之前一直紧紧地攥着拳头,把自己的手掌心都给掐的烂了。 看着手掌心的伤口,赵青叶死死的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半响才眯了眯眼睛。 回到闵王府,她一眼就看见了六皇子,一时都忍不住颤了颤身子,磨磨蹭蹭的过去。 六皇子放了手里的书,冷冷看着她:“怎么,在宫里都说了些什么?” 赵青叶把自己跟各宫的对话都说了。 六十六·很多很多钱 六皇子的脸色不大好,赵青叶不敢摸老虎屁股,抿了抿唇低声开口:“贵妃娘娘没说什么,还送了我一盒子宝石,说是波斯进贡的,太后娘娘让我保重身体,太孙妃那里,我也走了一趟了。” 六皇子忽然开口:“你是不是还很不服气?” 没想到六皇子的话题转的这么快,赵青叶一时还没有太反应过来,诧异的问:“您说什么?” 六皇子就嗤笑了一声:“别装了,我是问你,是不是你还是觉得不服气,为什么苏邀可以做太孙妃?你却只能嫁给本王?” 赵青叶没有吭声。 她到底是没有办法彻底的当此事没有发生。 也是真的不甘心。 六皇子就讥讽的说:“你还不明白你跟她的差别?你喜欢萧恒,却嫁给了我,嫁给了我,却又还惦记着萧恒,你试想一下,若是换做苏邀,她会这么做吗?” 赵青叶怔住了。 她想说,她嫁给六皇子也是为了保护家里人,毕竟抗旨不尊可是大罪。 但是她没有说出口,她看到六皇子的表情了,显然六皇子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她半响没有开口,六皇子便毫不客气的道:“承认吧,你是不如苏邀的。你甚至坏都坏的不坦荡,没有人家可爱。你为什么嫁给本王?无非是因为我虽然不是储君,却也是亲王,嫁给我就是王妃,不是吗?” 赵青叶说不出话了。 不过幸亏六皇子也不再羞辱她,而是毫不避讳的警告:“你自己放聪明些吧,我不想跟你一般计较,你最好是知道你现在的处境。过些天我就要去封地了,你若当不了一个合格的藩王妃,那我也不介意冒着被圣上猜疑的危险,让我的王妃暴毙了。” 他竟然把话说的这样明显! 赵青叶手脚发抖,惊得说不出话。 而六皇子要去封地的事,元丰帝也已经知道了。 他在田太后宫里用饭的时候和田太后说起来。 田太后叹了口气:“这么着急?” “其实若是按照朕的意思,朕如今还在,是希望孩子们在身边的,可是他说的也有道理,既然都已经有了封地,再不去,容易招惹是非。”元丰帝自己也有些感慨,人老了总是会变得柔软和念旧,他现在便是,从前看儿子们,看一个個的都觉得他们是壮大了,跟仇人似地,怕他们生出不好的心思,怕他们来争权夺利,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 元丰帝开始希望享受儿孙绕膝的快乐。、 但是他也知道,让儿子们去封地是应当的事儿。 名分已定,藩王便是镇守封地的,该让他们走。 田太后也知道这个道理,轻轻的摇了摇头:“也罢了,只是他一走,那老五和老七也是不能久留的了。” 否则的话,朝臣们只怕要猜测他们有不臣之心了。 元丰帝很伤感。 他很喜欢五皇子。 七皇子是幼子,他也很关心。 但是没有法子。 他跟萧恒也说了这件事:“你六叔说要提早去就藩。” 萧恒是储君了,六皇子上书的奏章他也已经看见,现在听见元丰帝这么说,他并不意外,点了点头说:“孙儿已经看过六叔的奏折了。” 元丰帝问他有什么意见。 萧恒就实话实说:“有些突然,毕竟您如今正当年纪,他们晚些走,也是使得的。” 元丰帝心里安慰了些,倒是反过来说:“要走便走吧,反正是迟早的事,让他们三年一进京就是了。” 心里好受了一些,元丰帝便大笔一挥,同意了六皇子去封地的事儿。 并且按照祖制给六皇子三万护卫,五十万两白银。 五十万两,这是巨款了。 但是因为六皇子是头一个提出去封地就藩的藩王,他的风评在朝中很好,文臣清流们都觉得这个皇子忠厚老实,所以并没有人提出异议。 六皇子拿着户部给的条陈,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五十万两! 他从出生到现在,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一笔银子。 哪怕他是王爷之尊,也免不得要激动一下的。 倒是洪长史表现的比他可要淡定的多了。 洪长史笑了笑,轻声道:“殿下觉得这很多么?殿下去了漳州,要新建府邸,您的王府要符合规制,您的三万护卫也需要饷银,这么一想,您还觉得这银子多么?” 给六皇子算了一笔账,成功的让六皇子从满心欢喜的激动中抽出身来,洪长史道:“朝廷只能说是没有太亏待您罢了,王爷,您还是需要多为自己谋些好处啊。” 六皇子没有再多说。 倒是户部,忙完了跟六皇子勾兑银子的事儿,他们又迎来了老熟人-----庞清平回京述职了。 庞清平回京来,先进宫去述职。 元丰帝亲自过问了倭寇的事儿,庞清平听说了东瀛人在京城闹的事儿,也很愤怒:“这些倭奴可恶!他们最擅长装乖,实则却连心肝都是黑的!我们沿海不胜其烦!此次回京,臣便是想跟圣上请求,准许我们训练水兵!” 元丰帝皱眉:“到此地步了?” “不止如此!”庞清平交出了一份十分详细的奏折,这是历年来江浙因为倭寇而损失的人口还有财产,他语气森然:“圣上,倭寇屡屡来犯,一是因为我朝富庶,他们要来抢,二便是因为我朝在水兵上一片空白,跟他们相差太大,也正因为如此,沈海他们这些海盗才如此猖獗,圣上,与其让沈海赚尽好处,不如我们朝廷来赚这些银子!” 元丰帝哦了一声:“如何说?” “沈海在海上横行无忌,是因为他们有十分庞大的海盗队伍,若是咱们也训练水兵,在海上,商船便可以通行,不怕海盗打劫,而我们收拾了海盗,那又何必继续禁海呢?谁还敢再犯边?倒不如建市舶司,给朝廷收税。”庞清平侃侃而谈:“圣上,不管是从哪方面来说,训练水兵,对我们都是有益而无害的。” 元丰帝召集内阁议事。 萧恒也在其中。 六十七章·一流的说客 朝廷官员一时没有心情再关心十一公主的婚事了,原本还有指责苏邀的,现在也都被转移了注意力,所有人都开始议论起了另一件事-----浙江总督庞清平上书请求朝廷在浙江开设市舶司,兴建港口,开放海贸。 消息传出来,掀起了热议。 一部分人说着庞清平见还是异想天开,海上的情形瞬息万变,谁都说不清楚风平浪静的海面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前朝的时候也曾开放过一段时间的海贸,但是不仅商船屡屡出事,因为开放了海港,还招来了海盗和倭寇,沿海一带一直都不太平。 现在的倭患,大家都认定是那时候开放了海贸才引来的。 因为开放了海贸,所以很多人都在海上讨生活,久而久之,很多去海上的人干起了海盗的勾当,加入了海盗的队伍。 这是屡禁不绝的。 现在朝廷禁海,倭寇都能屡屡侵犯沿海,一旦开放了海贸,那么谁能说以后倭寇会不会大举来袭? 官员们分成了两派,有同意的,也有不同意的,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这个时候,庞清平再上了一道奏折。 他要求户部拨钱,让江浙训练水军。 户部尚书恨不得喷他一脸口水,哪怕他是平国公,也是贵妃娘娘的大哥,是十一公主和五皇子的舅舅,这一刻户部尚书也顾不得了。 先不说靠不靠谱吧,若是这奏折被批准了,那户部得给多少银子? 他连连反对,说户部拿不出银子来。 训练水军,加上还要兴建港口,这没几百万两银子是打不住的,户部哪儿有那么多钱?!处处都要用钱! 庞清平亲自往户部走了一趟。 户部尚书根本不想见他,借口自己不在,让人快点把这尊神给送走。 但是庞清平却也是有点儿无赖的,他每天都来,搞的户部尚书也不能不见了,他只好见了这位国舅爷,没好气的开口就道:“国舅爷,真不是我们户部哭穷,而是户部真没银子!您想想,全国的税收就那么点儿,去年江西湖南洪灾,河南干旱,这些都是真金白银拨出去的抗灾的银子!还有蓟州的城防,紫薇关的堡垒,西北军的军饷,你们沿海的军饷,这都处处都要银子啊!我们户部都捉襟见肘了,你们还来要银子!哪儿有那么多啊?!” 庞清平不紧不慢的,他等户部尚书发泄完了,才心平气和的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也知道您不容易,朝廷不容易。这不是,我也是为了朝廷着想么?” 他给户部尚书倒了杯茶,自来熟的道:“老钱,我知道你难,但是,我们浙江,不只是浙江,福建、广东也难啊!您想想吧,海贸是多大的一笔银子?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你翻一翻记录和账本,看一看,从前海贸开放的时候,市舶司每年要给朝廷贡献多少赋税?” 见户部尚书沉思,庞清平就冷哼了一声:“你不知道?那我来告诉你,高峰的时候,光是福建市舶司,就给朝廷一年六百万两白银!这是什么概念?这是江西和湖南两地加起来的税收了!有这些银子,你说说,做什么不好?朝廷以后要做什么,都能富裕几分,不必这样拆东墙补西墙!” 户部尚书见他说的激动,也忍不住反驳:“这我岂能不知?可你也得分情况!海贸那得靠天吃饭,海上海盗那么多,多的是人财两失的。再说,有了港口,岂不是更方便了倭寇和海盗?我看是不行的!” 谁不想吃肉啊?可问题是,只怕是肉没吃上,还惹得一身骚。 庞清平就笑了:“所以才要建水军,才要训练我们自己的水兵,练出一批悍勇的将士,让他们去打倭寇,打海盗!那么大的海,凭什么交给海盗和倭寇去横行无忌!?若是咱们有了这些,还怕保不住市舶司吗?老钱,你别跟我装傻,福建现在一年才上交多少银子?比有市舶司的时候,少了三分之二吧?!你说说,这些银子去哪儿了?只不过是去了当地豪门手里了!朝廷禁海,他们就真的不出海了吗?别人不知道,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只是转入地下,而且还不必给朝廷银子罢了。 钱尚书一时无言。 他好半响之后才叹气:“难啊!国公爷,跟您说句实话吧,户部就算是给你们这银子,你们这主意也不成!” 为什么不成? 道理也简单的很。 没有市舶司的时候,海贸的生意就全都是福建那些人在吃独食,都是他们的,利益也全都是他们的,但是建造了市舶司,开放了海贸,大部分的银子就是朝廷的了,朝廷为了银子,自然是要给船只发通行证的。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只要是能给得起银子的,都有资格出海。 到时候,福建那些人还有什么优势? 这是在从那些人嘴里夺食,东南一系的官员一定会奋力反对的。 朝廷中的风向此时也有些苗头了。 庞清平却悠闲自在的很,他笑了笑:“别人怎么样我管不着,现在我就想跟您商量商量,让您别反对,其他的人怎么样,那到时候再说,怕什么?” 怕什么? 钱尚书不知道国公爷是不是傻了,他那些幕僚们难道是吃干饭的? 这么抢人的饭碗,谁能饶了你啊。 他摇了摇头。 而此时,庞老太爷在家里等着儿子回家,一等儿子到家,他便问:“怎么,老钱怎么说?” 父子俩之间早已经有了默契,许多事都不必多说,彼此都明白,庞老太爷知道儿子的打算,并且也表示支持。 庞清平洗了把脸,觉得喉咙里火辣辣的,这是在户部说话说得多了,光顾着说服老钱了,都顾不得喝水,他喉咙里都能喷火,急忙灌了几口冷茶,这才好受了些,跟自己老爹说:“他当然是什么都明白了,这老狐狸,就是怕惹事,所以才不同意的,我跟他说,建造了市舶司,以后户部都不缺钱,难道他不愿意?他就没话说了。” 六十八章·担心有什么用 庞清平这个主意,在京城掀起了滔天巨浪,连庞贵妃那里都有不少的贵妇上门探听消息,弄的庞贵妃烦不胜烦。她正在给女儿准备嫁妆,女儿出嫁这是大事,十一公主如今又越发的体贴孝顺,庞贵妃忽然就有些舍不得嫁女儿,每天都忙得很,根本不耐烦理会这些事。 直到上门的贵妇一个接着一個,庞贵妃的聪明才智才发挥了出来,她敏锐的意识到这件事已经超过了他们所有人所预料的范围。 她请示了元丰帝之后,回了一趟娘家。 贵妃娘娘这么多年循规蹈矩,从来不曾逾越,所以她要省亲,谁都挑不出错处来。 只是这个节骨眼,贵妃娘娘专门回娘家,总是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时刻关注这件事的人,不免就要想,难道宫里已经支持庞清平的想法了吗? 庞家的人没心思管外头的人怎么想的,贵妃娘娘这么多年头一次省亲,哪怕是再三交代过不准奢靡,可是该有的总得有,庞家几乎是全家出动了起来。 庞贵妃没有心思欣赏这些,她到了家,先去见了庞老太爷和庞清平。 见他们两个都非常镇定,庞贵妃叹了口气有些不解:“父亲,大哥,为什么你们忽然提出要训练水军,要增加军费和开放海贸?” 这事儿太大了,庞贵妃也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件事牵涉了多少东西。 她是担心自己大哥扛不住这个风险。 多年不见了,庞老太爷和庞清平见了她都很高兴,听见她这么问,庞老太爷笑着对庞清平道:“你告诉你妹妹。” 庞清平清了清嗓子笑了起来:“别担心,我们知道轻重。这件事,也是时候了,其实浙江富庶,可若不是倭寇每年都要来闹几回,会更富庶。哪怕就是为了百姓,抗倭也是必须的,至于开放海贸,只不过是为了让朝廷这些文官们能同意增加军费的一个理由。这件事,是我跟殿下商量好的。” 殿下? 庞贵妃立即就明白了过来:“你的意思是,你跟皇太孙商议好了的?” 原来是萧恒的主意! 庞贵妃反应过来了,也是,这像是萧恒的手笔。 她一直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毕竟庞清平若是受萧恒的示意做的这件事,那这件事就是势在必行-----庞家需要跟萧恒靠得更近,之前她自己把十一公主的事情托付给苏邀,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但是那只是内廷,她毕竟只是一个贵妃,不能完全代表庞家,现在庞家出面,这是对双方都好的事,哪怕是对五皇子以后也是好事。 她道:“若是早知道是跟阿恒商议好了的,我也不必平白担心了。” 感叹了一番,庞贵妃也知道事情原委了,便不再多说什么。 庞家虽然在风暴中心,但是反而得到了异常的安静。 人人都跟没事人似地。 可是,与此同时,有人却像是掉在了油锅里一般。 听说要开放海贸,兴建市舶司,消息一传到福建,九大世家的人就都沸腾了。 人人都求见萧源。 萧源听说了此事,也是冷笑。 萧恒是真的觉得自己活的太久了,以为自己平定了云南,就无所不能了吗? 福建与其说是朝廷的,实际上不如说是九大世家所把持的。 他要建市舶司,那得先踩着九大世家的尸体过去。 可是,哪里有那么容易啊? 、“你们慌什么?”萧源玩味的啧了一声,见他们一个个都群情激奋,骂骂咧咧的,便挑眉道:“他说要建,就能建的起来吗?说的好似这福建他能做得了主似地。”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自来朝廷发布的法令,地方上若是不愿意遵守,那就多的是法子来抵抗。 朝廷的办法,到了福建,那也得实行的下去才行。 大家心里略微放松了些,但是难免还是担心,大家都忧心忡忡的,魏三爷看着萧源,轻声问:“殿下,咱们是不是还是该早做准备?让人上京,多去上面周旋周旋吧?” 法令若是下来了,到底是有些难受的。 到时候若是福建这边一直负隅顽抗,也就等于撕破了脸。 现如今撕破脸,显然不是那么好的。 萧源对此嗤之以鼻:“留在京城的那些人,哪些不是世家里的优秀子弟?你们自己想一想,若是能够有法子,现在还会是支持的一派占了上风吗?朝廷铁了心要开海贸,你们又能如何?” 他说话自来都不怎么好听,大家都习惯了,也没人当回事。 但是话说的难听没关系,主要是事情得办的漂亮啊。 邱大爷眯了眯眼睛:“殿下是聪明人,您也是大家的主心骨,现在大家都议论纷纷的,这也不利于形势稳定,不如您先告诉我们大家,您有什么好主意?我们大家也好放心啊。” 萧源对他们的心思一清二楚,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们一眼:“怕什么?六皇子不是马上就要来封地了吗?” 漳州可就在福建。 离福州可是一点儿也不远啊! 邱大爷之前就已经奉命帮萧源接近六皇子了,他想了想,压低了声音:“殿下的意思是,从六皇子身上下手?” 六皇子封王,也能掌控漳州的军政了,这没有法子,是祖制这么决定的,藩王手中的权力往往极大。 但是,这又能怎么样? 毕竟,漳州哪怕是没有六皇子,里面的官员也都是世家扶持出来的啊! 他很不解。 萧源却冷冷的笑了笑,倨傲的抬起了自己的下巴。 要建水军,开海贸? 那也没什么,可若是,六皇子也成了这海上走私的一员呢? 他若是得了足够的好处,怎么可能还愿意把这吃到嘴里的东西吐出去? 萧恒摆他们一道,他就要让萧恒自己也尝一尝被家人背叛的滋味儿。 洪长史那里传回来的消息可好得很,六皇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善茬儿。 他等着看六皇子和萧恒狗咬狗,打的一嘴毛。 邱大爷见萧源一点儿不急,也没有法子,只能跟众人一道退了出来。 六十九章·疯起来什么都不管 出了门,邱大爷就叹了口气。 魏三爷自来是比较口无遮拦的,他一拍脑袋,总觉得心里有不祥的预感,就直接的对邱大爷抱怨:“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咱们这么多人,上万人的性命和谋财的路子呢,他到底上心不上心?” 事实上,上万人其实都说少了。 这上万人,指的不过是九大世家的族人,这些世家在福建盘根错节,彼此之间有姻亲或是其他的关系巩固,都是利益一致的。 如果要算上那些靠世家吃饭的那些水手、渔民们,那这人数就更恐怖了,只怕说个十几二十万那都是正常的数目。 这么多人的饭碗,魏三爷不能不重视。 他心里很多怨气,主要是萧源实在太过独断专行,而且根本不把九大世家当回事,他就好像是皇帝,自己发号施令,只管别人听从不听从,太过飞扬跋扈了。 邱大爷也听出了他的语气,看了一眼左右就警告:“祸从口出,你的嘴巴以后还是严实些,我可不想给你收尸。” 萧源这人疯起来的时候是真的疯,你很难跟他说什么道理,因为他不一定跟你说,反而还可能疯起来要你的命。 魏三爷也知道自己说的话犯忌讳,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他到底怎么想的,这么跟朝廷作对,有什么好处?真把萧恒引来?” 然后呢? 把萧恒引来,杀了萧恒? 那朝廷怎么也要派大军把福建踏平的。 魏三爷真是烦死了。 邱大爷就要好的多了,他啧了一声:“什么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我看,他可能还是想在闵王身上打主意。” 魏三爷烦躁的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我也知道,不是你家去办的这事儿吗?是不是老九办这事儿?” 邱大爷不想说的太明显,只是含糊的说:“现在是老九在办事儿,还已经搭上了洪长史,洪长史是闵王身边红人,有他在,再有我们的银子,这一条路或许真的可行。” 他拉着魏三爷去了自家,摊开来跟魏三爷说了:“你也眼睛放亮点儿吧,其实迟早有这一天的,朝廷难道一辈子忍着倭患?我们做的本来就是在朝廷嘴里抢食的事儿,早就该想到的。他疯是疯了些,但是脑子还是好用的,若是让他办成了,咱们好歹多几年赚头。” 魏三爷不吭声了。 另一头的闵王已经将行囊都打包的差不多了,他的三万护卫,有一万人马是元丰帝直接从京营中调配给他,剩下的两万,他可以自己在福建那边征兵,这一般来说也是规矩了。 之前的藩王都是这么做的。 闵王见到了自己的护卫统领,他知道这一路上都是这护卫统领护着自己的安全,以后去了福建,也是护卫统领负责护卫征兵之类的事儿,对他很是客气,还特意让赵青叶准备了一份厚重的礼物。 赵青叶现在不敢得罪闵王,对这件事也很上心,在打听了知道这位尹将军刚得了一个大胖儿子的之后,专门准备了十几套孩子的衣裳,一箱子的布匹,还有分量十足的长命金锁。 尹将军受宠若惊。 闵王就笑着道:“这不值当什么,以后尹将军就是本王身边的心腹了,这一点儿东西,是尹将军应得的。” 这倒是正理,去了封地以后,尹将军就是忠诚于闵王的了。 他跪下谢恩。 闵王又问了一万人的进度,知道人已经都选的差不多了,便点头道:“那将军多费点心,咱们过些时候也好准时上路。” 他们选的日子是清明之后。 这也是元丰帝的意思,让他先祭拜了祖先再走。 时间倒是还算充裕。 而且这一万人也要吃住,都得好好计划。 尹将军急忙答应下来。 因为这件事办的十分顺利,闵王的心情倒是不错,他直接去了赵青叶那里。 赵青叶见到他还是有些怕,瑟缩了一下才过来请安。 闵王只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过几天就进宫辞行了,你先趁着有空,回一趟娘家,也好让他们放心。” 赵青叶却不怎么想回去,但是她还是抿着唇应了一声。 闵王皱着眉头,想说什么,最终没有再说,站起身出去了。 他一走,赵青叶就松了口气。 她现在是进退两难,六皇子没有表面上的那么温文尔雅,反倒是野心勃勃,按理来说,六皇子现在对她不算好,她该去跟娘家说,想尽办法也要先脱离这摊浑水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的感觉十分微妙。 一方面,她仍旧不喜欢六皇子。 但是另一方面,六皇子语气里口口声声对萧恒的忌惮和嫉妒,她却听的出来。 六皇子分明是不甘心只当一個藩王一辈子看侄子的脸色的。 那么..... 赵青叶的脸上有了神采。 如果六皇子真的成功,那么萧恒跟苏邀什么? 她得不到萧恒也不稀罕了。 到时候她才是皇后,才是高高在上可以主宰萧恒和苏邀生死的人。 想到有那么一天,想到萧恒跟苏邀要跪在她面前忏悔痛哭,她忽然又精神百倍。 此时东宫里,萧恒也正跟苏邀说:“六叔的那些护卫,我都已经看过了,选的都不错,去了封地,也能迅速的为他征集剩余的两万护卫,让他能快速掌握漳州的事物。” 萧恒对几个叔叔感觉都还不错,毕竟他们面上都是十分好相处的。 苏邀虽然不喜欢赵青叶,但是对六皇子这个人也谈不上有什么不好的印象,便点了点头:“六叔去封地,我们该送什么礼物?” 两宫都有赏赐,他们这里也得有所表示的。 萧恒想了想:“若是按照我说,他们也最需要的,应当是各类药材和银两,你看着送一些吧。” 苏邀嗯了一声,查了以前的先例之后,决定送一万两银票加上一些药材和木匠。 送木匠倒是出乎了萧恒的意料:“怎么还送木匠?” “听说他们去了之后还要新建府邸,一定派的上用场的。”苏邀笑了笑:“还是要尽心的。” 七十章·东宫重臣 赵青叶收到了许多的礼物。 但凡只要是女人,看到各色各样的东西总是高兴的,即将远行去封地,闵王府的库房几乎都堆满了,宫中从田太后一直到太孙妃全都有表示,元丰帝更是大手一挥,还让闵王去他的内库挑选了许多东西。 送的东西包括了布匹衣料、首饰药材,赵青叶让底下的人登记造册便忙碌了一整晚。 饶是如此,在看到了太孙妃送来的东西之后,赵青叶的手还是微微痉挛了一下,才伸出手去接过了她们手里的礼单,僵硬着说:“赏来送东西的中贵。” 指的是来送东西的太监。 底下的人急忙答应。 赵青叶伸手打开礼单,还没来得及看,闵王就回来了,她急忙站了起来。 闵王看了她一眼,问:“在看什么?” 赵青叶便将手里的礼单递过去:“是太孙宫里送的礼单,正要看。” 闵王伸手接过去,见礼单上各种药材都多达几十斤,种类齐全,而且还有木匠名单,便忍不住诧异,过了半响,他点了点头忍不住感慨:“太孙妃真是思虑周详。” 这就是为人的本事了,苏邀办事真的算是很妥帖的,送的礼物十分合人的心意,都是他们需要的,这个人有玲珑心肠。 听见闵王夸赞苏邀,赵青叶一瞬间面色惨白,但是她到底是长进多了,很快就将面上的情绪收了起来,跟着点了点头:“是,殿下说的是,太孙妃办事真是很妥帖的。” 她能这么说,倒是出乎闵王的意料。 他直截了当的说:“若你能一直这样,倒也不算蠢笨到家。” 赵青叶抬眼去看他:“我是很蠢笨,但是我也知道一个道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以后我和殿下便是一家人,生死与共荣辱相同,殿下的事便是我的事,我不会给殿下拖后腿的。” 闵王眯了眯眼睛。 他原本十分烦赵青叶的。 但是他也没想真的把她怎么样,毕竟正妃身份地位不同,她若是有点什么事,实在是很难毫无影响的对外交代。 也正是因为如此,如果赵青叶真的能够想通,从此不再做蠢事,那的确真的是好事一桩了。 有了这一层考虑在,闵王的语气也放的轻柔了许多:“你知道就好。” 他们两人之间难得没有剑拔弩张,这一天闵王终于留在了她的内室,这让赵嬷嬷这些伺候的人都松了口气,总算是不那么提心吊胆了。 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等到去赵家辞行的时候,俨然已经跟普通的任何一对新婚夫妻都差不多了。 赵夫人原本担心的要命,女儿跟闵王成亲半年,一直都不怎么开心,每次回来都板着一张脸,活像是谁欠了她几百万两银子,让人看着就心里不舒服。 就连赵老爷都过问了一遍,问是不是闵王不喜欢她,她在闵王府受了委屈。 赵夫人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坚持去辞了婚事,总觉得是自己害了女儿,最近一直都不怎么舒服。 这一次看到女儿变了样子,好像是跟闵王和好了,她总算是放下了心里的心事,等到闵王去了前面跟赵老爷说话,她便将女儿拉到自己身边,轻声问她:“你跟王爷是怎么回事?现在你们和好了?” 赵青叶春风得意,脸上一扫从前的阴霾和痛苦,温柔的笑了:“是啊,我听娘的,跟王爷好好的,王爷现在也很喜欢我。” 不知道为什么,赵夫人总觉得这個话听着怪怪的,但是女儿既然都这么说了,做母亲的,总不可能一直追问女儿的房中事,她点了点头,叮嘱女儿:“自己知道就好,以后别再跟王爷闹别扭,这世上,夫妻两人才是能最后携手走完一生的,子女朋友,谁能靠得住?你得明白这一点,跟王爷互相宽容,日子才能过的好。” 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现在赵青叶听的有些烦躁了。 她敷衍了过去。 等到回府之后,闵王便直接往书房去了。 现在赵青叶跟之前对闵王不冷不热的态度截然相反,见闵王一直到半夜都还没回来,专门还让底下的人做了夜宵,亲自跟赵嬷嬷一起往书房去送。 走到院门口,赵青叶便看见廊下走下来一个人,那个人看着有些眼熟,她皱了皱眉,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诧异的张大了嘴。 与此同时,那人也看见了她,马上便低垂了眼睛,忽然重新回书房去了。 她忽然站住了。 赵嬷嬷有些不解:“王妃,怎么不走了?” 赵青叶嘴唇动了动,最终回过神来怔怔的点了点头,但是她还是没进去,只是让赵嬷嬷将夜宵送进去了。 赵嬷嬷回来,还跟赵青叶说:“王爷说有劳王妃了,他用着很好,等会儿便回来了。” 赵青叶低声嗯了一声,半响才道:“吩咐底下准备准备,热水准备好。” 赵嬷嬷都答应了。 赵青叶完全睡不着,一个人坐在南窗底下皱着眉头。 没过一会儿,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闵王含着笑意的声音传了进来:“还没睡呢?” 赵青叶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起身了,轻声道:“王爷传话说会回来睡,我横竖睡不着,便干脆等着您。” 现在连说话都有模有样了,闵王对此很满意,觉得她是孺子可教,见她低眉顺眼的,深觉她懂事,便道:“让丫头打水进来,安置了吧。” 时间也不早了。 赵青叶急忙答应。 过了一会儿,夫妻俩便收拾好了。 深夜,闵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赵青叶光滑的背,似乎是无意识的问:“你今天来我院子里,又走了,是碰见了熟人吗?” 来了! 赵青叶心里一紧,马上抬头,正好撞见闵王幽深的目光。 她没有回避,坦诚的说:“是,我碰见了孔大人,我认识他,他从前也在蓟州,是蓟州的教谕。” 孔大人,如今东宫詹事府詹事,算得上是东宫的重臣了。 他出现在闵王府邸,无论如何都是令人浮想联翩的。 七十一·婚事又成了 听见赵青叶这么直接的就承认了,闵王的脸色更柔和了一些,他的手转而去缠绕着赵青叶的头发,带着点温柔的啧了一声:“你果然说的是大实话,你这么说,我有点儿相信你是真心开始把心思移到本王身上了。” 他是在说笑,赵青叶看过去,见他连下巴的线条都不那么紧绷了,知道他是大抵没有灭口的心思的,话便说的更顺畅了:“我以后的荣辱都是跟王爷一体的,我心里很清楚这一点。从前年纪小,做梦做的都不切实际,如今不同了,我已经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王爷请放心,我都知道。” 闵王哦了一声,似笑非笑的撑着一只手看着她:“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王爷的抱负。”赵青叶已经有些摸清楚了闵王的心思,再说出来的话就十分的好听:“王爷成了最尊贵的人,我也跟着沾光,我要把从前看不起我的人都踩在脚底,包括萧恒也是一样!” 这是因爱生恨了。 也好,总比还惦记着的好。 闵王的脸色更好看了些:“你既然什么都知道,本王也就懒得多费唇舌了,最近更机灵些。” 赵青叶立即应是。 而后他们便开始走动亲戚辞行,等到走动的差不多了,也已经到了清明。 清明前后,有无数的人出城踏青,这也是一直以来的传统,赵青叶也去了城外,他们在城外是有产业的,自然不必跟其他人挤在一起,早早的便进了自己的庄子。 而后,她便听说,太孙陪着太孙妃也出来了。 很多夫人都十分的纳闷:“也不知道太孙跟太孙妃感情怎么能那么好?”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萧恒对苏邀的好摆在明面上,他时时刻刻都不曾遮掩。 只要他没有公事,必然就是陪在苏邀身边的。 他们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 而他也丝毫没有纳侧妃的意思,跟苏邀恩爱的很,元宵节的时候听说他陪着苏邀过的,还给苏邀放了一场盛大的烟花,如今清明踏青,分明是女眷们的事,他竟然也陪着苏邀一道出来。 赵青叶心里的刺痛是一瞬的,一瞬过后,她就恢复如常了。 她点了点头:“既然太孙妃也出城了,那该去拜见。” 她去苏邀那边走动了一下。 苏邀是为了出城来看看沈嘉言的,苏家跟沈家一道踏青,两家都在庄子上,沈嘉言马上便要下场了,她来看看,顺带处置一些产业上的事。 听说六王妃来了,她专程抽空见了赵青叶,很周到的行礼喊六婶。 她印象里,这位六婶很针对她,对她敌意很重。 但是这一次,赵青叶出乎意料的和顺,又或许是看出了苏邀的诧异,她有些尴尬的跟苏邀说:“从前诸多不好之处,还望太孙妃担待,我们去了封地,以后要多劳您照顾。” 态度放的很谦卑。 可也是这谦卑让苏邀觉得不大正常。 一个那么傲气的人,在她成婚当夜就出言讥讽,现在忽然变了模样,实在是有些不同寻常。 但是她也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客套的笑着摇头:“六婶是长辈,您这么说,让我倒是有些不知如何自处了,千万不必如此。” 寒暄了一会儿,等到送走了闵王妃,沈嘉言就忍不住皱眉:“姐姐,你也太累了。” 他看的出来,姐姐跟那个闵王妃关系不怎么好的。 若是苏邀还只是县主,那么爱应酬就应酬,不爱应酬就不应酬。 但是现在苏邀是太孙妃了,当太孙妃跟当县主是完全不同的。 他有些替苏邀觉得憋屈。 苏邀却笑了,看着自己的弟弟笑着道:“你还小,不知道这些,成了亲就是大人了,是大人了,便不大好随心所欲了。再说,我也没什么可委屈的,因为极少人需要我这样费心去应付。” 人不能什么都想要。 她有丈夫的知心体贴,有田太后的偏爱,也有元丰帝的信任,日子已经过的算是十分舒心了。 再说,带多大的帽子就要担多大的责任,这一点她一直清楚的很,当初决定要嫁给萧恒的这一天,她就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了。 沈嘉言懵懵懂懂,但是姐姐说的话却是明白的。 她既然都完全不当回事,他就也不再多说了,心里好受的多,嗯了一声转而跟苏邀说起了自己的事:“师傅说,原本想让我再历练几年的,但是我心思太过浮躁了,让我下场,多半是不会中的,但是磨炼磨炼心性也好。” 范大儒是大儒,他既然会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苏邀略想了一下便点头:“这也好,凡事三思而后行,若是做了决定便去做。你年纪还小,哪怕是不中,也没有什么可失望的,下次再努力就是了。” 道理从姐姐嘴里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就更好接受一些,沈嘉言精神百倍,大声答应了。 苏邀便又去跟苏老太太她们说话。 苏老太太跟苏邀说:“你外祖母还没来,说是染了点风寒,但是听说你会出来,她是必定要赶来的。” 听说贺太太生病了,苏邀顿时有些担心。 好在没过一会儿贺太太便由贺二奶奶搀扶着来了。 贺二奶奶这一次比之前看起来可就要春风得意的多了,她满脸笑容,见了苏邀更是笑的十分真诚,一副如获重释的样子。 贺太太拉着苏邀的手坐了,笑着说:“你表姐的婚事定下了。” 怪不得贺二奶奶这样高兴。 苏邀轻声问:“定了哪家?” “你恐怕是想不到。”贺太太脸上也有笑意,虽然有些鼻塞,但是还是精神的很,道:“是永宁长公主的嫡长孙。” 苏邀吃了一惊,的确是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唐青枫的儿子。 但是这门亲事,对于贺家来说,的确算得上是十分煊赫了。 她倏然想到了其中的关节。 永宁长公主一家本来就跟太孙亲厚,如今这门亲事,肯定也有亲上做亲的意思。 姻亲关系自来就是最紧密的。 她跟贺太太对视了一眼。 七十二·把我们都比下去了 贺太太知道苏邀担心什么,等到无人了,只剩下她们祖孙俩自己,她便跟苏邀说:“永宁长公主本来就与你亲厚,我们更别提了,两家结成姻亲,在外人看来也只是巩固关系,倒是不算扎眼。至于孩子们,仙衣她是喜欢唐家那个小伙子的,我也看过了,那个小伙子很不错,不是纨绔,这样很好。” 这门亲事比之前贺二奶奶寻摸的要好的多了,是肉眼可见的往上提升了几层质量,贺二奶奶最近笑的合不拢嘴,心里对苏邀也越发的感激,如果不是苏邀出嫁都把贺仙衣带在身边,贺仙衣是绝对没有机会被永宁长公主看上的。 为此,贺二奶奶恨不得把苏邀当成神仙供起来,每天都盼着能见一见苏邀。 如今真见了,贺二奶奶耐心的等到自己婆婆跟苏邀说完话,见到了苏邀,急忙跟苏邀道谢。 她心里知道,贺仙衣以后的日子好不好过,跟苏邀也有莫大的关系。 贺二奶奶的心思苏邀完全明白,她笑着宽慰贺二奶奶:“您别担心,公主和驸马都是宽厚的人,还有唐将军,我们在云南的时候也是见过的,是一個非常豁达的长辈,他的孩子们都在战场上的,教出来的都是好孩子,以后表姐的日子不会难过。” 贺二奶奶热泪盈眶,拉着苏邀再三道谢。 这边的热闹没有影响到赵青叶那边。 她如今早已经学会了掩饰情绪,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动不动就要暴怒的少女了。 现在也是一样,等到闵王过来的时候,见她安安静静的在池子里泡着,便笑着问:“泡了多久了?” 赵青叶急忙回头,就见闵王已经坐在了池子边沿,正在笑盈盈的看着她。 他半点没有生气的意思。 赵青叶想到了缘由-----她这一次表现的算是很好了,没有对苏邀做出任何蠢事,而且还很客套。 闵王只在意实际利益。 她松了口气,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多一点。 但是她明白,现在她要紧紧地抓住闵王,讨好闵王,把闵王当成是自己的天。 只有这样,等到闵王成事的时候,她才能站在最高峰睥睨苏邀跟萧恒,等着他们两个跟她跪地求饶。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不过是辛苦一点跟闵王虚已委蛇,她觉得半点儿也不难。 思及此,她笑了起来,让自己的面色更加柔和:“才进来不久,王爷要一起吗?” 闵王果然跟她一起下池子。 等到他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闵王有些乏了,正要去休息,就听见外头有人进来禀报,说是五皇子那边派人过来了。 大家都出来踏青,五皇子也来了,他们准备去跑马打猎,听见闵王也在这,便派人过来请闵王他们一道去。 闵王即将就藩,不想露出任何异常,既然五皇子请了他们夫妻,他便带着赵青叶一道过去了。 五皇子的庄子里已经十分热闹,尹从清正在跟苏邀笑着说什么,苏邀也笑盈盈的,赵青叶过去的时候,脚步顿了顿才继续若无其事的过去了,先跟五皇子妃打招呼。 尹从清见了她也很客套,笑着说:“王爷听说大家都在这里,突发奇想,说是要去跑马打猎,让咱们在这后院烤肉,也不知道弟妹你吃不吃的惯?” 赵青叶自然说是吃得惯。 她去看苏邀,见她肤色白皙,脸上红润有光泽,一看便知道日子过的是很舒心的,眼里便有戾气一闪而过。 但是她立即便收敛了,垂下眼帘开口:“那咱们就开烤了?” 烤肉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儿,尤其是整羊和羊腿这些,烤起来需要时间,须得提前准备。 尹从清微笑着道:“底下人已经搭好了架子了,正好幺幺说要去调料,咱们一道瞧瞧去吧。” 赵青叶看了苏邀一眼,笑着点头。 苏邀果然好像对厨房的事情很熟,进去了之后便问厨娘,有没有香茅草和麻酱。 皇子的别庄上物资很丰富,该有的都有,但是香茅草是真的没有,婆子还问:“是做什么的?” 苏邀便怔了怔,她这才想起来,香茅草这种东西,好似是她三十多了才北边传进来,现在只有药房里头有。 她笑了笑,摇头:“罢了,没有也没关系。找些别的吧。” 赵青叶冷眼旁观,什么话也没说。 苏邀拿了辣椒。 大家都有些欲言又止的看着她,五皇子妃迟疑了一瞬,轻声跟苏邀说:“这东西有些辛辣,一般没人愿意吃。” 这东西是从西域进来的,大部分大周的人都吃不习惯。 厨房会有,纯粹只是庄子上的人见颜色好看,摘来做点缀罢了。 苏邀有些俏皮的朝着她眨了眨眼睛:“等我调好了您尝尝,不难吃的。” 尹从清便笑着点头,反正再难吃也要吃一些,当是给她面子了。 赵青叶却不发表任何意见,但是也不去碰苏邀调好的酱料。 等到男人们回来,肉已经烤的差不多了,萧恒一进来,先跟几位王妃打了个招呼,便直奔苏邀而去。 他穿着一身银白色的直身长袍,腰间是一条玉色腰带,看上去清朗俊逸,完全没有任何的油腻气,看着他便看不见其他人了。 现在,他不知道低声跟苏邀说了什么,苏邀笑着在他肩上打了一下,瞪了他一眼。 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是任何人都能看得出的好。 萧恒甚至还自然的帮苏邀戴好了她的钗子。 五皇子啧了一声调侃他:“瞧瞧,平常谁说咱们阿恒不知道疼人的?我看这不是知道的很吗?把咱们都给比下去了。” 六皇子去看赵青叶。 赵青叶浑身一凛,马上也跟着笑了:“咱们王爷跟太孙殿下一比,就不那么体贴了。” 她态度自然,笑眯眯的,从前跟苏邀闹的那些不愉快,好像全然只是苏邀的错觉。 闵王十分满意,温和的笑着说:“看看,把咱们这些叔叔比的好似都不疼王妃似地,让我们王妃都不高兴了,阿恒可真是。” 七十三·东瀛使团无耻 这一场烤肉十分愉快,尹从清很喜欢苏邀调制出来的酱料,连连问她是怎么调出来的,苏邀将配比给了她,两人之间的关系好像更进一步。 至于七皇子妃便更是十分捧场,还邀请苏邀他们到七皇子府去做客。 深夜只剩下他们自己人的时候,五皇子妃私底下跟五皇子问:“咱们是不是做的太过了一些?若是......” 她觉得今天好像太过冷待闵王妃了。 五皇子冷冷的摇了摇头:“不必管他们,我跟老六之间的关系本来就说不上多好,彼此之间只要不太过分撕破脸就是了,若是说要有多好,决然是不可能的。再说,他这一次强行出头要去就藩,根本就是让我们太过被动,显得好像只有他忠心似地。其实,父皇还在,我们做藩王的去不去封地,根本不要紧,他这么急着去封地,我才觉得他可疑。” 在京城是难得掀起风浪了的,毕竟现在萧恒的地位稳得很。 如果要做什么,去封地才能放开手脚。 五皇子妃吓了一跳,面色也有些凝重了:“您是说.....他们有可能还有争权的心思?可,这怎么可能呢?” 这怎么可能呢?萧恒现在的位子做的稳的不可再稳了。 五皇子笑而不语。 踏青结束,萧恒便回了京城。 一到了京城,他的事情便又更多了起来,最近对于到底是否同意浙江征兵训练水兵,建造水师的争论甚嚣尘上,清明一过,这件事又成了朝中热点。 内阁诸位阁老们原本还都持中立态度的,但是等到清明一过,他们再次上朝的时候,竟然都同意了庞清平的提议。 也就是说,是真的要建造水师了。 而至于是为什么,大家也都马上就知道原因了。 之前就惹出众多事端的东瀛使团,惹出了更大的事-----他们的几个浪人混在商队里,竟然想要劫狱,救出惹事的几个使者。 东瀛浪人十分狠毒,他们的倭刀锋利无比,劫狱不成之后,竟然上街斩杀贫民。 而京中的这些五城兵马司的士兵,他们竟然三四十個都打不过一个东瀛浪人。 这实在是震惊朝野。 哪怕是每次打仗都要出来嚷嚷说是劳民伤财的御史文官,这一次也一个屁都没有再出来放。 原因也没别的-----人家这是骑在你头上拉屎了,如果你还半点反应都没有,你这是要亡国灭种啊! 一时之间,朝廷之前还有的零星的反对兴建水军的言论,也彻底被淹没了。 元丰帝本人更是因为这一次东瀛使臣的事情十分恼火,并且破了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例子,将所有使臣杀了个干净,只留一个滚回去报信。 然后,元丰帝正式下令,准许庞清平在浙江建造水师,大量征兵。 庞清平得到想要的结果,心满意足的谢恩准备回浙江。 在这之前,他先见了一次五皇子。 舅舅见外甥,彼此之间都不生分,庞清平直接跟五皇子道:“殿下看看时机,若是时机到了,便请求去封地吧。” 这一点五皇子自己也心里有数,他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如今父皇还是身强体健,我觉得还不到时候,父皇希望我们陪在身边。让我们在京城,这样东宫想必也更放心的。” 庞清平心里就有些遗憾。 他这个外甥果然如同贵妃所说的那般,十分的聪明理智,有这份通透,真的很难得了。 只可惜,既生瑜何生亮。 若是萧恒不横空出世,庄王别想得到那个位子,最后这个位子应当是五皇子的。 可没有如果。 庞清平压下心里的想法,对着五皇子十分认真的道:“殿下能够这样通透,是殿下和贵妃娘娘的福气,也是庞家的福气。既然您这样聪明,那我们也就放心了。” 庞家现在投诚萧恒是最合适的。 这个时机这个节点,是最合适的。 他不再担心了,宽慰五皇子:“太孙殿下不是不能容人的人,只要您安分,他是容得下我们的。” 五皇子心知肚明,他嗯了一声。 而六皇子此时正在跟洪长史说话:“这一次,朝中几乎是一边倒的答应浙江兴建水军,下一步,只怕就是要建造市舶司了。” 市舶司一旦建起来,等于是直接抢了福建那帮人的饭碗。 而现在,这些饭碗,闵王殿下也是端了的。 他拿到手五十万两银子,投了十万在海贸上。 他有一船货出海了。 洪长史就劝他:“您先别着急,就算是同意建,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建成的。练兵就更是了,谁知道他们能练成什么样?若是仍旧打不过倭寇跟海盗,那除了劳民伤财,还是欺君之罪。到时候他们自然完了。” 六皇子仍旧有些担心,并且对建造市舶司的事十分抵触。 但是他这担心也没什么用,因为很快,日子就进了五月,他要在端午节前赶去封地了。 在他走之前,元丰帝见了这个儿子。 他对儿子们其实都是严苛多于亲近的,此时也仍旧严厉:“去了封地,虽说军政在你手里,也不可将朝廷视若无物,你自己心中当有一杆秤,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自己掂量清楚!” 六皇子十分惶恐,急忙跪下应是。 元丰帝再次看了他一眼,这次柔和了许多:“起来吧,你如今成了亲,便是大人了,自己将自己的日子过好吧,早些传出喜讯来,若是有了喜讯,派人回京城来报信。” 六皇子面色激动,眼里有了眼泪,结结实实的给元丰帝磕了三个头:“儿子即将远行,从此不能陪伴在父皇身边,惟愿父皇能够保重身体,龙体安康,儿子在封地,也一定每天为父皇祈愿,愿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元丰帝静静的看了他半响,点了点头道:“去吧。” 六皇子便退出去了。 元丰帝召见萧恒,跟萧恒说:“闵王去封地,你出城送一送。” 当侄子的,送一送叔叔十分合理。 何况主人送客人,也是应当的,萧恒没有迟疑的答应。 七十四·我未来姑父 离开京城的那一天,闵王早早的就已经准备好了,他穿上了自己藩王的衣服,整个人精神焕发,见赵青叶也从房里出来,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笑了:“王妃,你准备好了吗?” 赵青叶同样感慨万千。 但是她是高兴的。 上一次她虽然掩饰的很好,但是要时时刻刻看着萧恒跟苏邀之间的夫妻恩爱,实在是让她太难过了,所以如今要离开了,她松了口气。 她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殿下放心,臣妾一切都准备好了。” 两人一道出了门。 还未出城,萧恒便赶到了,一路送他们出城。 还有赵家、五皇子和七皇子都来了,摆了棚子给他送行。 六皇子一一的谢过了他们。 赵青叶的目光落在萧恒脸上,想要寻到一丝,哪怕是一丝丝的不舍或是情愫。 但是从头到尾,萧恒都没有往她这里看一眼。 她心里又酸又涩,同时又愤愤然。 这些都不是萧恒在乎的,他按照礼数送了他们走,便回了东宫。 最近一直在忙,他也就晚上的时候能在自己宫里多呆一会儿,如今大白天的就在宫里,大家都还有些不习惯。 萧恒不让她们惊动苏邀,自己静悄悄的推门进去,便发现苏邀正在跟底下的人商量事情。 见他回来了,苏邀也有些意外,把那些女官都打发走了,急忙站了起来:“你怎么回来了?” 萧恒见她笑盈盈的,见了自己就喜出望外的样子,脸上便忍不住笑,自然地将她圈在怀里,将头搁在她下巴上蹭了蹭:“想你了,送走了六叔,懒得再出去了,便早点回来陪你。” 又问苏邀在忙什么。 苏邀便笑着说:“在看公主的嫁妆,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都说此事该交给我。” 这是让苏邀练练手的意思。 萧恒哦了一声,并没有当回事,苏邀处置这些简直是得心应手,根本不必人担心的。 他摸了摸苏邀的头顶,将她抱起来坐在榻上,忽然轻声说:“幺幺,我可能也要走了。” 苏邀的动作就顿了顿。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 果然,安逸的生活会消磨人的斗志。 她最近安生的日子过的太久了,宫里田太后十分喜欢她,几乎是把她当成景明长公主一样疼爱,庞贵妃也处处有什么事都跟她商量,绝不藏私,她的身份地位如今已经到了太孙妃的位子了,这两位都不跟她为难,如今已经没有人再给她脸色看,或是给她找茬儿了。 而跟萧恒之间就更不必说。 她跟萧恒之间,不是那种盲婚哑嫁,他们彼此信任,彼此之间早已经认定了对方,成亲之后,他们更是几乎已经成了一体,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都不会腻烦。 她已经很久不需要动脑子了。 如今再听见这句话,她心里一开始升起的竟然是惆怅。 她揽住萧恒的腰,头靠在他怀里:“我知道,你是要去办水师的事吧?” 浙江兴建水师不是小事,朝廷肯定是要派钦差去的。 萧恒想自己去。 这一点,想必元丰帝也会允许。 她知道萧恒的意思,却不忍心萧恒去冒险。 萧恒摸了摸她的脸,见她眼里波光盈盈的,正在抬头看着自己,忍不住呼吸加重,忽然伸手覆住她的眼睛,而后苏邀便觉得有柔软的东西覆住了自己的唇。 她下意识的攀附住萧恒的衣襟。 萧恒十分娴熟的撬开她的唇齿,攻城略地,手也从她的衣襟中探了进去。 好半响,苏邀已经被亲的迷迷糊糊的,完全没有了力气,萧恒才停下来,额头抵着苏邀的额头,气喘吁吁的开口:“真想把你放在我的荷包里带走!” 他也舍不得苏邀了。 苏邀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萧恒眸色更深,抱着苏邀去了净房。 第二天,十一公主跑来找苏邀玩,她十分解气:“现在那些东瀛使团再也不能嚣张了,这是好事,他们真是不知收敛,在咱们京城,竟然还敢这样放肆!死了也是活该!” 公主殿下十分生气恼怒,又有些担心:“但是他们这些人残暴狠厉,跟他们打仗,是不是很危险?” 苏邀见她脸色红彤彤的,便问“为什么这么问?” 一般的打仗,跟公主能有什么关系? 十一公主垂下头,抿了抿唇:“孙文才要去浙江。” 苏邀就有些吃惊:“他?” 她有些奇怪:“他又不是武将,去浙江做什么?” “他说他要去,要弃笔从戎。”十一公主说起这件事,觉得有些荒谬,但是又似乎有些赞同似地,道:“他本来也不喜欢读书的,他是他们家里唯一喜欢练武的......” 这个.....文官出身的孙永宁养出的孩子竟然是要练武的。 苏邀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他们家里同意?” 十一公主蔫蔫儿的:“听他说,是同意的。” 她其实看孙文才很顺眼,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会替他担心。 苏邀觉得这件事莫名其妙的,但是既然孙家都同意了,肯定也是已经考虑好了,她便往好处安慰十一公主:“那也不怕啊,他既然要去,肯定家里是有打算的,他自己肯定也有目标,让他去了,以后他回来娶你,岂不是更风光?” 公主出嫁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平民之家为了表示对女儿的重视,都得再三推迟婚期,何况公主? 孙文才趁着这段时间去浙江历练,也不是不行。 十一公主双手撑着下巴看着苏邀:“我有时候真羡慕你,我大侄子对你可太好了。” 苏邀:“......” 自从她跟萧恒成亲,十一公主来东宫的次数便十分频繁了,日子一久,她跟萧恒也熟悉了起来,已经是能跟萧恒泰然自若的开玩笑了,经常喊萧恒大侄子。 只是萧恒还有些消化不了,所以他现在每每见到十一公主都有些发憷。 苏邀觉得好笑,忍不住莞尔:“那我未来的姑父想必对你也会很好的。” 她反将一军,十一公主被她这一句未来姑父惊得不轻,恼羞成怒的跑了。 苏邀哈哈大笑。 七十五·这些蠢货! 东瀛使团的事情,也传到了沉海的耳朵里。 对于东瀛人,一般的大周人都是又恨又怕,恨他们残暴肆虐,也怕他们的手段残忍,所以遇见东瀛人,大周的人的确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他们很怕跟东瀛人打交道。 但是有些大周人不同。 沉海就是这些不同的人里头的其中之一。 沉海对于这些东瀛人,十分的看不起,原因没有其他的,东瀛的人的确是反复无常,狂躁狡猾,但是他们在沉海这里,却是弱者。 沉海自己有海上护卫队,他掌握了东瀛人的码头,东瀛人在他这里,不过是一些可以驱使的奴隶罢了。 现在东瀛那些大名们打来打去,诸侯国乱作一团,但是所有的大名无一例外都想拉拢沉海,继续从沉海这里获得兵器,这就是沉海的底气。 这一次东瀛使团其实是幕府派出去的,而幕府也受制于沉海。 沉海给他们出这个主意,让他们去大周出使,跟大周多要些好处,谈条件,幕府的大名答应了,派出了使团。 沉海不仅对东瀛人十分了解,他其实对于大周的朝廷更加了解。 大周口口声声是遵循周礼,他们对礼仪是十分看重的,其中有一条就是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他让东瀛使团去京城,就是为了让他们去求娶大周的公主。 当然,这对于沉海来说,不是真的为了东瀛人考虑。 而是,沉海需要这些东瀛使团先跟大周朝廷服软,好让大周朝廷继续麻痹下去。 太过激怒大周的朝廷,对他们没有好处,沉海对于大周如今的储君也就是皇太孙萧恒,是十分忌惮的。 原因无他,他屡次失手都是在萧恒夫妻手里。 现在萧恒跟苏邀已经正式结成夫妻,这两人手里可动用的力量更加庞大了,而且,他们的手腕十分强势。 在云南他们就杀伐果断,听话的那些土司他们招揽,不听话的呢?不听话的他们直接把人家全都杀了,丝毫不拖泥带水。 沉海如今也怕把他们逼急了,全力以赴促成大周朝廷剿匪的事,引火烧身。 但是他没有料到,东瀛使团会在京城闹出这么多大事。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要命的罪过。 他心里知道,其实大周的文官是非常害怕打仗的,他们怕花钱,怕劳民伤财,总而言之,他们非常不喜欢打仗。 所以其实他们的底线是很高的,东瀛使团去求娶公主,很可能会成功,对于他们会算计的文臣来说,一个公主就能换来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安宁,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但是,这一次东瀛使团踩在了他们的底线上。 这些蠢货! 沉海大怒的骂了几句,气的简直是胸口痛,如果这些龟孙子现在站在他面前,他一定要把他们都给杀了。 底下的人劝他息怒,低声道:“只是这一次,他们不仅没有让大周朝廷消气,反而是火上浇油,事情的确是有些复杂了。” 他们破坏了沉海的计划,沉海虽然是个海盗,但是却也是很有智慧的海盗,否则不可能一个人几乎是建立起了一个海外王朝。 他留在舟山的亲人出事之后,他一开始确实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恨不得直接造反跟朝廷对抗。 但是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意识到惹怒了朝廷对自己没有好处。 他选择继续跟萧源合作,跟九大世家稳固关系,让九大世家到时候帮他报仇。 东瀛使团去京城,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 只是如今,计划失败了。 不仅如此,朝廷还借此宣扬了一番倭寇的可怕之处,那些东瀛浪人也以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了大周那些怕打仗的文官,不是你们想不打仗就能不打仗的,东瀛人反复无常。 简直是太过愚蠢! 饶是沉海心机深沉,也不由得被这些人给弄得有些无语。 好在,他很快就缓和了过来,让人去传信给萧源:“问问他如今有什么打算。” 两边如今是一定要同气连枝了,他不相信萧源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朝廷若是收拾沉海,九大世家也一定会遭遇灭顶之灾的。 既如此,那就只能同心协力的合作。 此时,萧源已经接到了消息。 听说东瀛使团在京中闹出这么大的事,魏三爷这个人比较不讲究,他直接破口大骂:“倭寇小人,鼠目寸光!让他们去办点这样的事,都能闹出这么大的笑话祸端,留着他们,有何用处!?” 但是现在骂了也没用。 还留在京城的那些都已经被杀光了。 萧源没有说话。 邱大爷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他现在愈发的觉得朝廷也是在下一步大棋,他冷冷的说:“现在朝廷答应了浙江建造海军,下一步只怕就是我们了!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是朝着我们来的啊!” 他看透了事情的本质。 也因此,他知道事情严重了。 一定要做出应对,否则的话,朝廷的海军建起来,就是九大世家完蛋的时候。 他去看萧源。 萧源还在玩着桌上的凋塑,彷佛是没有听见他们两个的急躁。 魏三爷就有些忍不住了:“殿下,您倒是说句话啊,若不是您一开始惹急了太孙,太孙只怕也不会这么快下定决心来对付海盗......” 都是萧源那一手闹的,让沉海带着倭寇把沿海一带闹的天翻地覆,朝廷吃了大亏,事情才会这么严重。 他的话才出口,就知道自己是说错话了,顿时有些尴尬。 邱大爷心里也倒吸了一口凉气,瞪了他一眼,觉得他实在是有些不知死活了。 萧源也立即似笑非笑的转过头来看着魏三爷:“你是在说,是我坏事,挑拨了沉海给朝廷找麻烦,结果朝廷现在是在报复我,是吗?” 魏三爷被他的目光看的有些头皮发麻,他再迟钝,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承认了,急忙遮掩:“都是我的不是,殿下别跟我这个大老粗一般计较,我......我说错了话,殿下睿智,我等及不上的。” 七十六·送你一座王府 魏三爷心里很懊恼,他知道自己必定是得罪了萧源了。 果然,萧源冷冷的看着他,半响忽而又笑了起来:“听你这意思,好像是觉得我一定斗不过萧恒,所以你心里开始怕了,很怕我会引得萧恒动怒,让萧恒来对付我,然后你们跟着遭殃,是吗?“ 萧源说话的时候,语气不是那么的缓和,听在了魏三爷的心里,魏三爷觉得心惊肉跳,他整个人都不好了,惊恐呆滞的看着萧源,手忙脚乱的解释:“不是的殿下,我万万不敢有这个心思的,我......我就是觉得,没必要那么早跟朝廷对上,不是说萧恒厉害,是说萧恒背后的朝廷厉害.......” 他们再怎么厉害,也不能跟朝廷抗衡的,朝廷现在知道他们的存在了,一定不可能继续容忍他们了。 所以魏三爷刚才才会气急败坏的口不择言。 而现在,他真是彻底的有些没辙了。 萧源依旧是冷冷的:“滚出去!” 魏三爷刚才还口无遮拦,但是现在他一个字也不敢说了,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家族中那些不听话的人,想到了从前迟家的那些跟萧源作对的人,他们那些人全都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有些还是魏三爷亲自帮忙处置的,所以魏三爷知道他们的下场。 因为知道这些,所以魏三爷只觉得浑身都出了一身的白毛汗,他开始忍不住想要呕吐,急忙趁着自己更失态之前退了出去。 一直等到出了宅子,魏三爷都还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他浑身都在发抖,尤其是腿,不受控制的在抖。 邱大爷是紧跟着他出来的,见他吓成了这样,一时也有些感慨,他跟魏家的关系不错,两家之间又是姻亲也是世交,魏三爷有什么事都跟邱大爷说,虽然魏三爷办事没什么脑子,但是邱大爷是把他当自家弟弟的。 上前拍了几下魏三爷的背,见魏三爷稍微好过些了,邱大爷才轻声叹了口气:“你这个人,我跟你说过不知几万遍了,让你凡事都要在心里多想想再出口,你怎么就是改不了这口无遮拦的毛病?!” 魏三爷现在顾不上自己被训,他只是抖了抖嘴唇问邱大爷:“我是不是把他惹急了?他会不会对我动手?” 见他吓得手都端不稳杯子了,邱大爷按住了他的手:“行了,先别自己吓自己了,不一定就会那么严重。” 魏三爷没有办法保持镇定,他回了家就病倒了。 魏家请了好些名医,但是魏三爷的病一直没有起色,竟然短短时间就病的起不来床了。 消息传到邱大爷那里,邱大爷上门跟萧源提起了这件事。 萧源嗤笑了一声,他知道邱大爷提起此事的用意,他冷冷的抬了抬眼睛:“放心吧,若是真的要对付他,他早死了几万次了,胆小如鼠!” 邱大爷心里松了口气。 只要萧源不要丧心病狂的真的要魏三爷的性命就好。 他陪着笑,跟萧源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萧源却跟邱大爷说:“朝廷要建市舶司了。” 邱大爷愣住了。 才说要兴建海军,怎么忽然就又连市舶司的事都已经定好了? 他打了个冷颤,有些为难的道:“这也太快了,分明就是冲着咱们来的,咱们也不能就坐以待毙啊。” 朝廷固然可怕,但是若是朝廷已经要摔碎他们的饭碗,那可不行。 邱大爷有些破釜沉舟的说:“实在不行,便还是跟从前那样,反正也不是头一次做了!” 来福建的钦差一波一波的,听话的呢就能回去,不听话的,死在福建的钦差也不是没有。 他看看谁能在这里把市舶司给建起来! 萧源终于纡尊降贵的看了邱大爷一眼,似乎觉得他总算是有了些骨气,讥讽的道:“我还以为你们都等着人家把你们的饭碗摔破,你们还做缩头乌龟呢!” 这话说的就十分不客气了。 但是邱大爷跟魏三爷可不同,他是极为老成持重的,所以他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只是恭敬的笑了笑:“瞧您说的,只要您不怕,我们底下的人自然是赴汤蹈火!” 他知道萧源这种人的性子,就是逆我者亡顺我者昌的性子,听不得一点不好的话。 果然,萧源不再讥讽了,澹澹的开口吩咐:“时候差不多了,迎一迎闵王殿下罢。” 六皇子一到了漳州,就受到了热烈的迎接。 当地的官员士绅出城三十里迎接,早已经备好了花车迎接王爷王妃进城。 漳州知府更是让出了知府衙门,先请王爷纡尊降贵的暂住。 闵王这一路走来,不少的大臣拜访他,他深刻的早知道这些官员们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所以漳州知府有如此的热情,闵王看在眼里,只是澹澹的笑了笑罢了。 等到他住了两天,漳州知府就拿着王府的图纸来了,跟他商议建造王府的地点。 王府自然是该坐落在繁华的地方。 闵王挑了个地点,又问漳州知府:“兴建王府,要花费多少银两?” 漳州知府笑了笑,摇头道:“正要禀报王爷您,有些人想要替王爷分忧,又找不到门路,因此求到了下官这里,他们想要帮殿下建造王府。” 闵王有些吃惊,他原本已经准备好了建造王府的银两,当然,这笔数目巨大,他拿的也十分心痛,但是,他堂堂藩王,府邸自然该要符合他的身份,这也是他要住许久的地方,花费多少都是应当的,所以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是,现在漳州知府忽然说有人要帮他建。 他就眯了眯眼睛:“什么意思?” 漳州知府笑了:“殿下,这些人都是本地豪族,他们不知道以什么礼物来迎接殿下表明心意,因此,王府的建筑所费银两,他们都包了。” 都包了! 这可是几十万两银子! 闵王再一次受到了震撼,他没有想到这些人这么的大方,出手就是一座王府。 他没有答应。 私底下跟洪长史商议。 洪长史便道:“殿下以后乃是这里的王,他们孝敬您,也是理所当然的。” 七十七·一辈子没见过 话虽如此,但是这是一笔十分巨大的数目,哪怕闵王是个皇子,也有些举棋不定。 他的父皇管得严,在他们还是皇子的时候都是住在宫里,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培植自己的势力,至于银子这种东西,那也是给的不多的,因此,对于这么一笔几乎是他来就藩的时候朝廷给的三分之一的数目的贿赂,他只觉得是上天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到底收不收,他还是拿不定主意。 赵青叶住在知府衙门,一开始她还对知府衙门没什么不满,但是随着住的时间延长,她就察觉到了诸多不便,知府衙门跟王府之间的规制实在相差太大了,他们在京城的王府建造的宽阔大气,她平时不管做什么都很方便。 但是漳州一个地方的知府衙门,相差太远了。 她的住的很憋屈。 在听说了此事之后,她便问六皇子:“为何不能收?” 闵王自己也很心烦,叹了口气就说:“若是父皇知道,一定是会怪罪的。” 赵青叶想了想,倒也不敢再说,她自己对政事上的事情不太懂,虽然不喜欢住知府衙门,但是也不敢给闵王拿主意,怕到时候闵王要怪她。 闵王的迟疑一迟疑便到了八月份,八月到了,中秋便快到了,他不知道该送什么节礼去京城,十分犯难。 这个时候,一个漳州的大商户找上门来,送了一株几乎齐人高的珊瑚,珊瑚红的似血,让人看着便爱不释手。 闵王大喜,要给银两酬谢,商人不敢接,只说是一片心意。 闵王接下了,问那商户是谁。 漳州知府便笑着说:“是出海的,做海上生意的。” 闵王一下子就明白了。 之前洪长史就跟他说过,虽然朝廷禁止了海贸,但是还是十分多的人在做海上生意,把东西卖到海上那些地方,然后换取许多东西回来。 闵王自己的封地,他当然要对自己的封地有所了解,所以他是专门了解过的。 而且洪长史还建议他也参与这生意。 原因也没其他的,洪长史说的十分的明白:“殿下以后若是要成大事,怎么能没有自己的力量和军队,而这些,可都是要银子的,要十分多十分多的银子,现在还有什么方法比海贸来的银子更多?这就是一门捡钱的生意!” 只要能安全从海上回来,这几乎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闵王其实也动了心。 这个时候,这个商户的一尊极品珊瑚,已经彻底打动了他,他心里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他收下了珊瑚,同时,建造王府的事情,也交给了漳州知府去办了。 账面上他的银子是给了的,实际上,他没有给过一分钱。 而他的王府的建造如火如荼,很快就有了初步的模样。 闵王跟赵青叶亲自去看过,都觉得十分的不错,很是满意。 而再过了两个月,漳州知府神秘的跟闵王说:“殿下,入冬了,海风大,有从海上来的朋友想拜访拜访您。” 这海上来的朋友,指的其实是给他做王府的。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个道理闵王还是知道的,他也正好有事要见他们,便点了点头,答应漳州知府安排。 闵王见到了邱家的人。 他也由此知道了,邱家是九大世家之一,也是最早开始做海上生意的世家之一,海贸生意他们占了很不错的份额。 邱大爷十分会说话,处处都捧着闵王:“福建这地方,从前没有藩王,人人都说我们这里是渔村,瞧不起我们这里,殿下如今来了,正如蛟龙入海,该是我们这些小虾米跟着殿下的时候了。” 闵王听的很顺耳,见他神采奕奕,看上去也是十分的阔达,便问他:“你们有何求?” 他们送的大礼已经收下了,现在闵王觉得应该谈谈条件,听听他们到底求什么了。 邱大爷表现的十分的坦诚,他小心翼翼的道:“殿下应当知道我们的难处,实话跟您说,我们其实也不敢奢求什么,只是希望殿下就藩漳州之后,仍旧许我们出海,我们愿意奉献利润的三成给殿下。” 三成! 不需要闵王出本钱,不需要闵王做什么,只要闵王能够守口如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把此事上报,这些世家就打算拿出利润的三成来给闵王殿下。 闵王再一次知道就藩的好处了。 怪不得大家都说,封地才是好去处,在封地上一切都能做主。 原来如此。 他没有立刻回答。 回去之后跟洪长史提起来。 洪长史和其他的幕僚以及属臣都很赞同这一点,毕竟他们生活也要银子,王府要运作起来,日子要过的舒心,处处都需要银子。 闵王自己其实也是动心的。 他最终答应了。 并且,他赶在年前拿到了自己的第一笔抽成-----足足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白银!这还只是三成! 闵王激动的手抖,他有了银子,就能私底下募集更多的护卫,只要官员不往上报,他自己又不要朝廷的饷银,谁能发现的了呢?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而赵青叶那边,她收到的礼物堆积如山。 都是当地官员还有商户们送的。 这些东西比她从皇宫里得到的赏赐还要耀眼。 之前她嫉妒分那些宝石的时候,苏邀得到的更多,结果到了漳州,她收到的这些宝石大的几乎有婴儿拳头大小,红宝石蓝宝石闪闪发光,还有那些海上的香料,让她眼花缭乱。 她甚至连惦记萧恒的心思都澹了几分。 这样的日子,简直是神仙日子。 是真的挑不出什么不好来了。 她问闵王能不能收。 闵王点点头,凡事开了头便很顺其自然了。 他道:“看看哪几家送的礼最重,记下来,本王到时候另有打算。” 闵王已经不满足于只分三成利润了。 这么好的赚钱的路子,他身为一地藩王,凭什么不自己也利用起来? 他示意邱大爷,他也有船要出海。 邱大爷一开始似乎有些为难。 但是很快邱大爷就答应下来。 七十八·开始钓鱼了 财帛动人心,不管什么时候,这个老祖宗留下来的定律,都是奏效的,闵王彻底被这些巨大的利润给收服了。 这么多的银子!只要能够把大周的布匹茶叶还有那些瓷器带到海外去,他们拿回来的就是成千上万的宝石还有金银乃至于香料,这些东西,对于大周的人来说,都是巨大无比的财富。 别的不说,就只说闵王妃得到的那些宝石,就比宫里那些妃子们的加起来还要多还要大。 若是早知道来就藩之后能有这样的好处,闵王早就已经来了,哪里还会犹豫迟疑。 别说是他,就算是赵青叶,在来了漳州以后,也觉得事事顺心,她在漳州是最尊贵的,在京城还要看太后和贵妃的脸色,也要注意妯里之间的关系,更要对着太孙妃苏邀低声下气,但是在漳州,她就是最大的,知府夫人算什么?一样要对她摇尾乞怜,求着她能够纡尊降贵的接见。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人是很容易被富贵和权势迷了眼睛的,而正好在漳州,这两样都大大地满足了闵王。 闵王再也不只是满足那几十万两银子,他要赚的更多! 但是就在此时,邱大爷忧心忡忡的找到了他,有些为难的说:“殿下,怕是不好了。” 他说,面上的表情十分的颓败,像是遇见了什么为难的事。 又过了几个月了,现在的闵王府已经建造的差不多,凋梁画柱,金碧辉煌,若是不说,会以为那是新建的皇宫,十分的美轮美奂,里面的柱子都是用金粉描画出来的图桉,看过去便觉得辉煌得耀目,令人心旷神怡。 而这些都是邱大爷负责建造的,里头到底花了多少银子,虽然闵王没有看账本,但是大抵心里也有数。 也正因为此,他对邱大爷的态度是十分宽和且容忍的,听见邱大爷这么急急忙忙的,他便道:“什么事这么为难?成器可以慢慢说来。” 邱大爷家的船队以后是要负责为闵王出海的,闵王对他自然看重,如果不是什么太过为难的事,闵王想顺手就帮他给办了。 反正以后要用到这些人的地方还十分的多。 只是,邱大爷却出了一脑门的汗,他哭丧着脸问闵王:“殿下大半年前离京的,不知道那时候朝中有没有人提起过建造市舶司之事?” 市舶司? 闵王怔了怔,还是洪长史在边上提醒:“殿下,的确是有这回事,是庞大人在朝中提起的,目的便是为了开放海贸,您忘了吗?” 被洪长史这么一提醒,闵王就也想起来了。 的确是如此,当时朝中好像为了这件事争执的非常凶,最后好像是庞清平赢了,朝中答应让他征兵训练海军。 他皱着眉头问:“怎么了?” 就算是有这回事,又怎么了? 邱大爷顿时更着急了,他皱着眉头说:“若是建造了市舶司,那我们以后出海,就都要受到朝廷的管辖,要交税给市舶司,殿下,您还不明白吗!” 闵王的确是还不是特别明白。 他只是个王爷,又不是太子,自小受到的教育里头没有教导他做生意的,他根本不懂这里头有什么区别。 洪长史便急忙跟他解释:“殿下,也就是说,若是市舶司起来了,那朝廷就会派官员来市舶司,以后出海的资格是由市舶司掌控的,而谁能出海,谁不能出海,出海的货物多少,市舶司都会检查,并且来收税,这些税收,都是给朝廷的,跟您就没什么关系了。” 说的简单点,也就是说,以后这里的好处,就都不是闵王的,而是朝廷的。 闵王想到了这一点,勃然色变,一时之间久久没有出声。 这种滋味,就好像是你刚刚挖到了一个宝藏,你知道这个宝藏能够让你暴富,让你得到你从此幻想的一切东西,但是,就在你触手可得的时候,忽然跑出来一群人跟你说,这宝藏是他们的,他们要收回去了。 闵王的眼神阴沉下来,脸色难看得吓人。 邱大爷唉声叹气:“原本我们一直派人打听,想知道此事到底可行不可行,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如今都变得十分谨慎,很怕出海了之后便回不来,再回来已经变了天地。好在这半年里,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所以我们也没有太放在心里,谁知道,我们听说,这件事很可能是真的要成真了。” 他看着闵王的脸色:“殿下,若是真的,那咱们只怕赚的不够从前百分之十,毕竟开放海贸,想要吃这一杯羹的人就太多了,哪怕是以我们的关系,也不可能全数吞的下,利润一再分薄不说,我们赚的银子还要给朝廷交税,哪怕对您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您赚这银子,只怕朝廷对您忌惮,赚的多了交税,朝廷心中也对您的收入有数的。” 这才是最关键的地方! 闵王的脸色彻底的变了。 他不能容忍自己刚刚有了一点起色的生活便被打回原形。 若是真让市舶司建成了,便宜的事朝廷。 洪长史也叹了口气:“原本还以为找到了一条发财的好路子,若是有了这些银子,再打着倭寇犯边的旗号,咱们也能扩充护卫队,谁知道.....谁知道现在生出这样的变故,只怕是又要慢慢熬了。” 慢慢熬,熬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若是继续这么下去,那一切就都晚了。 闵王尝到了钱财带来的好处,他也本来就想更进一步,所以当他已经能握在手里的东西即将熘走的时候,他完全没有了犹豫。 他恶狠狠地说:“谁说能建成的?!” 他让洪长史:“写信回京城,探听此事原委,本王要知道一切详细细节!” 这个市舶司要建在福建? 他就让他们建造不成! 邱大爷跟洪长史对视了一眼,两人又心照不宣的移开了目光。 等到闵王表态,邱大爷狠狠地松了口气似地:“多谢王爷,多谢王爷!王爷,此事,您可一定要慎重!” 七十九·廉价的爱情 邱大爷回去的时候,很是松了口气,一到了福州,都顾不得回家,先去萧源那里报信,萧源交给他的任务,他跟家里的门客幕僚们商量了实行了大半年,到如今总算是初见成效,他也能有底气回去交差了,萧源可是很难应付的。 到了萧源那里,萧源倒是很快就让人把他领进去了,沉声问他:“办成了?” 邱大爷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的计划和闵王的反应都告诉了萧源。 哪怕这些其实都是跟萧源禀报过的,但是如今他也仍旧还是不厌其烦的再说一遍,生怕有哪里遗漏了。 对于他的这态度,萧源倒是很满意,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你做的很不错。” 闵王这条大鱼,算是上钩了。 邱大爷彻底放下了心头大石,还是有些不大放心:“殿下,这样便行了吗?闵王他......” “闵王如何?”萧源啜了一口茶,面色带着几分讥讽:“就算是他就藩,朝廷也不过是给了他五十万两白银,这些银子,若是他做个普通藩王,也不是不能过,但是,你这半年给他的银子,前前后后也得一百多万了吧?” 见过了这么多,哪里还能收的住手?早就已经不可能收手了,没有人愿意把白花花的银子拱手相让,尤其是,在大家有意识的给闵王描画的美好未来里,银子可是必不可缺的东西。 见萧源从头到尾都如此气定神闲,邱大爷心里的不安消解,他心中有些明白过来。 怪不得之前魏三爷因为朝廷要建海军而气急败坏,但是萧源却气定神闲,原来这原本也在萧源的计划之中,萧源之前就说,他心里有数,是有数在这里,他是打定了主意的,一定要把事情闹的天翻地覆。 想到这件事,邱大爷心里有些不安。 但是他也知道,现在一切已经成了定局,没有人可以左右萧源的想法,也已经阻止不了了,朝廷建市舶司,就是在跟九大世家宣战,九大世家没有别的选择,他们只能迎战,或者他们心甘情愿把现在的一切都让出来交给朝廷,任由朝廷发落。 邱大爷走了之后,闵王的心情一直很不好。 他问洪长史:“是否能想办法往京中使力,将此事给搅黄?” 他无法容忍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流失,他是一定要保住这些东西的。 洪长史摇了摇头,很干脆的道:“王爷,怕是不行,若是盼望着朝廷不建造市舶司,那是不大可能的,毕竟此乃国策,不可能更改。何况,推行此事的,很可能是皇太孙。这是他做上皇太孙以来的第一件大事,他是必定要办成的。” 这句话让闵王的脸色阴沉。 皇太孙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断他这个叔叔的财路,果然是好样的! 闵王的心情不好,赵青叶很快就看出来了,她如今已经跟从前不同,也跟闵王的感情十分不错,见闵王心情不好,便主动过问。 反正能说的闵王自然会说,若是不能说,她也尽了自己当王妃的心意,她现在对于做王妃愈发的乐在其中。 闵王倒是没有想瞒着赵青叶的,他此事跟赵青叶说了。 赵青叶果然也跟着冷笑了两句。 现在她已经对萧恒没有半分的爱慕之心了,求而不得,又被接连无视,这对于赵青叶来说无异于羞辱,她觉得萧恒是在羞辱她,也正因为如此,她现在对萧恒是由爱生恨,她无数次做梦都是梦见萧恒跪在自己面前忏悔,后悔娶了苏邀而错过了她这个明珠。 现如今,萧恒又要断他们的财路,赵青叶脸色有些狰狞的抽搐了两下,声音凉凉的说:“若是这么说,那就让他们去死吧!” 说完了这句气话,夫妻两人的心情都好看了许多,好像已经真的看着萧恒死了。 再休息了一会儿,赵青叶问闵王:“这样说的话,那您有没有什么办法?若是消息属实的话,京城应该很快就会派钦差来了,到时候......” 闵王面色冷澹:“若是听话的,就让他在这里好好做客,若是不听话的,境内的土匪流寇又不是没有,他若是不小心碰上了,又有什么办法呢?” 已经打定了主意。 赵青叶也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有时候为了成大事,本来就是会有牺牲的。 她想到萧恒夫妻俩,心里的恨意又如同海草一般疯长。 而此时,内阁也已经决定,在福建建立市舶司,营造港口,管控出海船只,一切出海事宜由朝廷接管。 并且,内阁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如今正是要派钦差去再详细了解的时候,他们经过商议,最终选定了贺二爷去做此事。 贺二爷一直在漕运上,对于水运这一事有天生的敏锐感,而在朝廷官员看来,海上的事也是水上的事儿,贺二爷是更有经验的。 苏邀知道的时候,贺仙衣跟苏邀提起来:“父亲说到时候回来给我们带礼物。” 她很是高兴。 毕竟做钦差,这意味着朝廷有意提拔自己的父亲。 苏邀却沉吟。 她知道福建有什么,那帮余孽在福建,可以说整个福建都有些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意思,而贺二爷是苏邀的亲舅舅,这个身份,只怕本来那些人不想闹事,也会闹事。 她跟萧恒说了此事。 萧恒也道:“正要跟你说,我不是很赞同舅舅去福建,毕竟那些人未必怀了好意。至今朝廷还有他们的势力,舅舅做钦差这件事,都可能是有他们的势力在背后插手,若是真是如此,只怕宴无好宴,舅舅去了反倒是可能羊入虎口。” 其实任何人去,都是有风险的,毕竟这是一块硬骨头。 但是再硬的骨头也要啃,而且必须在萧恒手里完成,他父母亲的死,真正的幕后主使者就在福建,他是一定要报仇的。 若是可能,萧恒倒是想自己去做这个钦差,但是如今,他手里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浙江那边的征兵并不顺利,他得亲自去看看,这也是朝廷的意思。 八十章·不敢走的钦差 贺二爷倒是不知道自己的差事竟然是这么曲折离奇,他不怎么想去,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担心这个钦差的差事是别人看在他跟太孙的关系上,故意交给他的。 面上他表现的兴高采烈,私底下却跟贺太太商量:“咱们家,您深得圣上信任,而我也是幺幺的亲舅舅,只怕钦差的差事,是有人故意给我这个好处而跟太孙夫妇献媚,若是如此,我这差事倒是一件为难的事了。” 他能想到这一点,贺太太倒是意想不到,二儿子在她心里一直都是没什么脑子的,如今看来,虽然不是非常聪明,但是谨慎却是够的。 她也跟着点头:“我正想跟你提这事儿,你这差事,我倒是不担心是别人有意拿你跟太孙夫妇做人情,反而,我担心这是人家要故意推你上去,好让太孙夫妇为难的。因为这差事可不是什么好办的差事,你想想看吧,福建那边的海贸一直都是由那边的豪门大户把持,朝廷年年说海禁,可是他们这些人真有谁听?就算是你去了,又如何?市舶司哪里是那么好建的起来的?” 贺二爷没有想到这么远,听见贺太太如此说,顿时吓了一跳,等到反应过来,才怔忡的问:“母亲您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让我出丑吗?” 差事办不好,丢的可是萧恒和苏邀的面子。 贺太太却仍旧摇头,甚至还澹澹的笑了笑:“不仅是如此,我担心的是,有人要拿你这个钦差祭旗啊!” 她老人家深谋远虑,一直以来都是十分理智冷静的,贺二爷对她的话自来都是深信不疑,一听她这么说,顿时整个人都懵了一下,随即又觉得冷汗涔涔:“这,这,他们大胆到如此地步了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些人难道连尊卑上下都不分了吗? 贺太太冷静从容:“杀钦差的事儿,自古以来屡见不鲜,何况人家若是想要遮掩,也多的是法子湖弄,找替罪羊。你这个差事实在不好担,别的人去或者还有几分活路,你若是去了,断然是要出事的,辞了吧。” 贺二爷虽然没有什么大智慧,但是贺二爷非常听的进意见。 既然贺太太这么说了,他没有迟疑,第二天便跟上峰告罪,说自己去不了。 若是别的官员这样,自然要得罪上峰,叫上峰觉得这人不知好歹,但是贺二爷身份有些特殊,他是太孙妃的亲舅舅,本来部里也就是看他的身份才把这个差事给了他的,他现在说不能去,倒也没有人想着要去告状。 在劝了几次之后,见贺二爷坚持不肯去,他上峰便只能同意了。 贺二爷松了口气,回去如实告诉了贺太太。 贺太太便让贺二爷最近都告病在家,便说是病了,最近不能去衙门。 上峰也很快便批准了。 而没了贺二爷,要去福建的钦差也很快就选了出来-----是永宁长公主的长子唐青枫。 八十一·不战而逃的兵 这也是唐青枫运气问题,他刚从云南回来述职不久,正好闲着还没领差事,因为朝廷催得急,所以这差事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听说钦差已经换了人,原本还打算请贺太太进宫商谈这事儿的苏邀有些诧异,忍不住问贺太太缘由。 贺太太就笑了:“你二舅舅那个鲁莽的性子先不说,就说他也实在没有那个能耐,所幸,他虽然没有能耐,但是自知之明却是有的,这回是他自己怕给你们添麻烦,所以不愿去。” 她这一次提起贺二爷的时候语气温和,像是一个母亲骄傲自己的孩子。 苏邀从前总觉得自己外祖母可怜,虽然外祖母看似拥有很多,但是儿女们都不贴心,深爱的丈夫中年死别,她一直都是寂寞的,孤单的。 也正因为太孤单了,她跟苏邀之间相互取暖。 很长一段时间,苏邀是靠着外祖母的爱活着,哪怕到如今也是。 只是,苏邀也希望自己的外祖母能够拥有更多,享受正常人的爱与被爱。 如今看着外祖母跟二舅舅和表姐之间的关系一天好似一天,她心里放心了许多,她已经在深宫里,许多不由自主的地方,如今能做的,就是趁着外祖母好健朗,对她好一些,更好一些。 她就忍不住笑了:“这也是我跟殿下的猜测,毕竟福建是齐云熙她们从前的地方,里面什么牛鬼蛇神都有,舅舅若是能够不去,自然是最好的。” 免得危险。 贺太太点点头,拉着苏邀的手问她:“在宫里过的可还适应?” 虽然看着苏邀的面色红润,脸上也都是喜气,并没有什么为难委屈,但是贺太太还是想问一问,得到苏邀亲口肯定。 苏邀自然的趴在贺太太膝上,满足的呼了口气,轻声开口:“我很好,殿下对我也很好,从我长大到如今,除了在外祖母身边的日子,这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当然在沉家也很好,但是那个时候爹娘忙于做生意,在家里的时间并不多。 但是现在不同,她现在觉得人生充满了惊喜。 她过的高兴,对于贺太太来说,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她还是叮嘱苏邀:“虽然说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都喜欢你,不为难你,但是这个家以后迟早都还是要你自己来当,当国母和当普通人家里的主母又是不同的,要多学多看,往后的日子才能过的从容。” 苏邀认真的听。 没过一会儿,田太后那边便来了宫人,说是太后娘娘请贺太太过去。 贺太太早有准备,过去拜见太后。 田太后见了她也十分客气,问了她几句,便留她在宫中用饭。 没一会儿,元丰帝也赶来了。 他对贺太太总是十分宽容的,笑着问她:“小妹,你怎有空进宫?” 他有时候称呼贺太太小姨,有时候喊她小妹,都透着十足的亲昵。 要是换做从前,贺太太永远都是不冷不热的,人人盼都盼不来的恩宠,在贺太太那里,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是她姐姐和丈夫拿血换来的。 但是如今不同了。 她没有阴阳怪气,也没有沉默对抗,竟然破天荒的回答了元丰帝的问题,道:“我怕殿下不知道是老二自己辞了差事的,所以特地来跟幺幺说一声,好让他们不必再为难,老二不是这块料子。” 见贺太太心情这样好,元丰帝竟有些受宠若惊,他听见贺二爷辞了差事,便道:“既然如此,不去便罢了,原本新建市舶司,就得派个硬茬儿过去,若是派个软弱的,要被那帮人生吞活剥!” 他提起了朝中大事,语气就变得有些暴躁。 苏邀就知道,最近朝中对于浙江的事情怕是又起了风波。 原本同意庞清平的请求,训练海军便是很冒险的举措,至少大周近三十年来,还未有君主如此做过,这件事,做的额好,有成果,那自然是好事,但是若是做不成,那可就是劳民伤财。 元丰帝到了这个年纪,在皇帝这个位子上兢兢业业几十年,做的非常不错,并没有任何让史官们鞭挞攻讦的污点。 他的那些儿子们的争斗,那不属于污点,毕竟唐玄宗还曾一日杀三子,自古以来成大业者,都是如此,没什么可说的。 但是若是他在国策上出了问题,那可就是真的要记载史册的。 所以他最近心情很不好。 太后蹙了蹙眉:“哀家虽然在后宫,这些天却也听见那些诰命们议论,浙江那边训练的不够理想?” 承恩侯府如今都已经破落了,田太后无牵无挂,如今倒是说话能够更加直接,元丰帝显然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忌讳的,皱眉道:“算一算时间,小六去封地半年多了,训练海军也都已经半年了,只是效果实在是.....前些时候,一队一千多人的倭寇在白石滩上登陆,正遇见咱们的海军,谁知道他们竟然转身就跑,六千多人被一千多倭寇追着跑,简直是丢人现眼!” 因为这事儿,文官们嘲讽的声音简直是甚嚣尘上,一个个的全都说浙江这是在浪费国库的银子,又说原本今年湖南大旱,但是浙江却丝毫没有进展,参奏庞清平。 元丰帝之前支持这个建议,如今自然不可能打自己的脸。 但是浙江的事情到底是一件令人为难的事儿,所以他如今心烦的厉害。 田太后也有些匪夷所思:“这些人.....朝廷养他们是干什么吃的?!他们遇见敌人,竟就这样转身就跑,他们可曾想过身后的百姓?!真是岂有此理!” 若他们这么做,怪不得朝臣们义愤填膺了,谁能受得了这些拿着军饷的人当逃兵呢? 元丰帝叹了口气:“要派钦差也去浙江看看,总得给朝臣们一个交代。朕有意让阿恒去。” 田太后有些为难的看了苏邀一眼,觉得小夫妻如今刚刚成亲,便要让萧恒去浙江,太过为难了人家两个小夫妻了。 苏邀倒是没有这样的感觉,相反,她之前就已经跟萧恒商议过了,所以知道萧恒本身就想去,所以元丰帝这么说,她已经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八十三·厉害的外祖母 贺太太有些不安,她等到吃完了饭准备出宫的时候,还专程又问了一遍苏邀:“你知道阿恒要去浙江的事儿?” 看苏邀那个反应,贺太太就猜到了,怕是这两个人都商量好了的。 苏邀正忙着让锦屏收拾给贺太太带出宫的东西,听见贺太太这么问,也很自然的应了一句:“知道了,其实哪怕浙江那边一切进展顺利,殿下也准备走一趟的,毕竟海军至关重要,没亲眼看到成效,他也不放心。” 这种朝政上的事,贺太太没办法评论,但是她担心的是另外的问题:“可去一趟浙江,少说三个月,多了的话,说不定就得一年半载的,你们才新婚多久?便这样分开,岂不是太儿戏了些?” 苏邀的动作停了停。 其实要说她完全没有一点儿感觉,那是假的。 人都是感情动物,习惯了人陪伴,一旦失去,便会变得难以承受。 从前一个人的时候,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怎么都可以,但是真正等到习惯了有萧恒在身边,每天都能见到他,尤其又是刚刚新婚不久,便要分开,苏邀哪怕再理智,也免不了失落。 这几天她每每想到这些就觉得有些怅惘。 自己带大的孩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贺太太一看便知道苏邀在想些什么,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苏邀的额头,又是怜惜又是生气:“你这个丫头,平时做什么都聪明,但是一遇见感情上的事儿,就跟小孩子似地。你们俩如今已经成了亲,皇家的事就是国事,你信不信,不管阿恒是不是半年都在浙江,但是过个半年,就该有人借口东宫无子嗣来攻讦他和你了?” 说的现实些,对于萧恒来说,就算是在浙江做出了功绩,可若是成亲头一年都没有子嗣,就会有人觉得萧恒或许以后子嗣不丰,会动摇东宫跟随他的人信心。 虽然这有些时候看起来很荒谬,但是是真真正正存在的事实。 贺太太提点苏邀:“现在你们俩当务之急,说到底是先生出个孩子来。” 这才是让地位稳定最主要的办法。 苏邀叹了口气。 贺太太蹙眉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平时大胆,当初连云南你都敢跟着去,那时候还无名无分呢,你都敢去,现在怎么不敢了?” 苏邀诧异抬头。 她没有想到贺太太竟然会这么说。 这也就是说.....贺太太竟然是让她一起跟着去浙江? 她心里先升起无法掩饰的欢喜,想到能够跟萧恒在一起,还能出远门,哪怕是有差事在身,光是想一想也值得开心了。 但是随即她就忍不住摇头:“可我如今是太孙妃.....” 是太孙妃,身上便无形压了名叫规矩的大石头。 文臣们对她的要求天然会很苛刻。 若是她跟着去浙江,只怕明天骂她的折子就要堆满了。 贺太太嗤之以鼻:“太孙妃怎么了?你等着,这件事,交给外祖母。” 她陡然生出一股豪气来,让苏邀不要再管,自己求见了元丰帝。 元丰帝见爱他去而复返,还有些奇怪:“是有什么事不成?你平时可是少肯留在宫里的,更不肯跟朕多说话了。” 他见到贺太太的时候,总是下意识的带了点儿宠溺,哪怕贺太太有儿有女,如今孙子都到了娶亲生子的年纪,但是在他眼里,好像还是当年那个被他抱在肩头看风筝的小女孩儿。 贺太太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元丰帝的头发已经几乎都白了一大半。 萧家的人天生一头薅头发,不管是男女,都到了晚年还能保持一头好头发的。 可见元丰帝如今是真的老了。 她心里的怨恨忽然就少了许多。 顿了顿,调整了情绪,贺太太叹了口气,开门见山的跟元丰帝说:“我是想说阿恒去浙江的事儿,国事固然重要,但是他们小两口如今新婚燕尔,绵延子嗣也是他们的头等大事,他这一去浙江谁知道要多久?难不成就让幺幺一个人?” 这些话,也只有贺太太敢说。 之前田太后虽然也担心这个,但是却并没有再多说的。 现在贺太太提起来,元丰帝也想起了这一点,就问她:“听你的意思,你有看法?” “自然有。”贺太太理直气壮:“谁带的孩子谁心疼,现在就独守空房也不要紧,怕的是,到时候那些讨人厌的言官还要蹦起来说太孙妃无所出,张罗着要给太孙选妃,那岂不是委屈了幺幺?依我说,不如让幺幺也一道去浙江,她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当年云南也能去,现在浙江富庶,她自然更能去了。” 元丰帝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一时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贺太太说的这么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弄的元丰帝都有些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了。 等到反应过来,他有些哭笑不得的呵斥贺太太:“胡说八道!” 哪里有太孙妃跟着太孙去办差的。 当年去的只是永宁侯府的姑娘,现在苏邀可是太孙妃了,能一样吗? 都不必等以后了,知道了这件事,朝臣明天就能参奏太孙妃没有规矩,恃宠生娇,牝鸡司晨之类的话更是绝不会少。 元丰帝不想把东宫陷入这样的境地。 贺太太却十分认真:“圣上,我是认真的。朝廷如今在您手里,怎能让它跟前朝一样腐朽?女子如何?我姐姐当年不照样能陪着您打下这天下,跟您一起登上这至尊之位?若是无能,扶着她上去自然是害了她,可她有这个本事,为何不能让她施展?至于牝鸡司晨的荒诞话,便更是放屁了!若是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妻子都没有信心,他大概率也是守不住这天下的。旁人说这话,那是他们无知,也是对女子抱着偏见,难道您也是如此?” 元丰帝被贺太太说的蹙眉。 他仍旧是一时没有办法下定决心,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吩咐陈公公,去把太孙给叫来。 陈公公急忙应是,出去吩咐下去了。 八十三·一起远行 没过一会儿,萧恒便赶来了,元丰帝也没有废话,径直把贺太太说的话跟他也说了一遍,问他有什么看法,说罢又仔细看萧恒的表情。 这件事其实真的有些惊世骇俗了。 但是萧恒听见了,竟然笑了起来。 元丰帝心里就知道,萧恒也是觉得此事可行的。 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了。 萧恒果然笑着开口:“我还正想着这件事该怎么办,怎么能让皇爷爷您答应,让我能带着幺幺一道去,没想到外祖母就亲自替我们把话说出来了。那可太好了,省去了我不少口舌,皇爷爷,我也想带幺幺一起,求您答应。” 贺太太很满意萧恒的态度。 男人,首先得知道关心自己身边的妻子,若是连妻子都不体谅,这种男人再好也是没用的。 元丰帝瞪了萧恒一眼,但是却也没有强烈反对,只是沉吟了片刻才说:“对外可怎么说呢?” 这就是答应了。 萧恒急忙谢恩。 元丰帝没好气:“行了行了,朕还没答应呢,你可真能打蛇随棍上!” 但是他虽然是呵斥,语气却是带着笑意和纵容的。 今天贺太太跟萧恒一道陪着他说话,这是从前从来没有过的事。 尤其是贺太太,她以前从他总是爱答不理的,勉强搭理他,说话也都是夹枪带棒,透着十足十的敷衍和勉强,但是今天不同,今天贺太太跟她说话的时候,是真真正正的高兴,也是真正的在跟他商量,他当然听的出来。 也正因为如此,他是真的考虑此事的可行了,还专门去跟庞贵妃说了此事:“你最近便先别把宫务交给她了,先再忙一阵儿吧。” 庞贵妃有些震惊,一时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震惊看着元丰帝问他:“圣上说什么?您是说,要让幺幺跟着一道去浙江?可这也太远了!” 不仅是太远,而且苏邀还是女卷,这在从前,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个先例的,除非是皇帝微服私访或是巡视江南了。 就算是这,这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元丰帝之前也是这么说的,但是现在庞贵妃这么说,他倒是一副轻描澹写的样子了:“这有什么?就当是巡视了,这也不是没有过。再说,人家小夫妻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强行让人家分开太久,怎么让他们为朕生重孙?” 庞贵妃竟无话可说。 元丰帝又跟田太后说了这事儿。 田太后就直接多了,她道:“哀家这些天正想这事儿,正发愁不知道幺幺该如何委屈呢,现在听见你这么说,哀家就放心了。” 得,田太后竟然一句反对的话都没说。 元丰帝便觉得此事却是也是一件小事了,他道:“只是不知道怎么堵住御史的嘴巴。” “怎么不能堵?”田太后澹澹的道:“就说是去灵隐寺为哀家祈福了!哀家这么大岁数了,难道还当不得太孙妃走这一趟为哀家祈福吗?” 元丰帝眼前一亮! 是啊,若是说是给田太后祈福去的,谁能说什么?这可是孝道! 元丰帝也没有耽误,在宣布了让皇太孙去巡视浙江之后,宣布让太孙妃同去,理由是为田太后祈福。 原本若是没有祈福的这个幌子,朝臣们怎么都得跳出来说个几句的,但是有祈福的名头在上面压着,朝臣们倒是谁都没说什么。 只有两个御史说了一句,也马上被人训斥了。 毕竟这名头确实无可挑剔。 苏邀反而是最后才知道的那个。 她一时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之前外祖母跟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虽然心动,却也非常理智的觉得这事儿应当是成不了。 可是没想到,这事儿竟然真的成功了! 她一时都觉得匪夷所思。 倒是田太后笑了起来,跟她说:“这是皇帝对你的一片爱护之心,他对阿恒跟你,的确是非常疼爱的,你们就放心去吧,有你在身边,相信阿恒也能办差事更顺当些。” 她握着苏邀的手:“哀家老了,原本这一生过的已经没什么指望,幺幺你是个好孩子,不把哀家当傻子,凡事都清楚明白的告诉我,这很好。如今哀家没什么可求的,你跟阿恒好好的,哀家便很高兴了。” 苏邀被说的鼻子一酸,她的确是很感谢田太后对她的疼爱。 还有元丰帝,对她也是十分宽容的,否则的话,这种事只怕怎么也不肯答应的。 她抿唇谢过了田太后。 元丰帝晚间来东宫用饭,其实也是专门叮嘱苏邀的,他看苏邀跟萧恒站在一起,两人男的俊朗女的美丽,便非常的满意,对苏邀道:“你放心去吧,回来的时候,最好是给朕好消息,那便更好了。” 苏邀这回是真心实意的给元丰帝磕了头。 临时决定要走,苏邀有许多事要办。 首先便是要把东宫的事托付给庞贵妃,请庞贵妃帮忙照管。 而后便要跟苏家和何家都说一声。 苏邀还十分放心不下汪悦榕,特地让苏杏仪关照关照她。 谁知道贺太太再进宫来的时候,首先说的就是这件事:“纷纷她说,她要去家庙清修。” 苏邀沉默了一瞬。 每个人的性格都不同,她已经劝过了,苏嵘也努力过了,汪悦榕若是实在走不出阴影,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旁人也没有办法勉强。 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跟贺太太说:“外祖母,帮我带些东西给她吧,其余的话,不必再说了。” 可能汪悦榕跟苏嵘真的不可能了。 贺太太见苏邀没有再强求,也松了口气:“你或许是觉得没什么,可对于纷纷来说,她放不下,对她就是折磨,她对嵘哥儿是又愧疚但是却也有怨气,若是没有怨气,她是不会这样难以决断的。有怨气的两个人,还是不要勉强凑在一处了,这样,便是勉强在一起,以后也不会好过的,何必如此?” 苏邀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从前总不免想到他们两个好的时候,想到苏嵘拼死也为了回来见汪悦榕熬着的时候。 她没有再想了。 八十四·真正的人才 定下了让苏邀也一道跟着去浙江的事儿,元丰帝便问萧恒:“你觉得此去浙江,有多少时间能把海军给练出来?” 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回答,萧恒并没有夸大自己的能耐,谨慎的道:“还是得过去看了才知道,按理来说,平国公能力出众,这些年来功绩煊赫,若是连他都为难,我看事情怕是有些复杂。” 元丰帝对萧恒的态度很满意,年轻人不怕没有冲劲儿,就怕冲劲儿过了头,就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了。 他嗯了一声:“凡事都跟你的属官们商量着来,这一次,让孙永宁也跟着你,他是个老江湖了,有他在,许多猫腻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萧恒应是。 赶在十一月前,他带着苏邀正式出发了。 他们走的那天,京城中不少人家都得到了消息,汪大太太也知道了,她赶去城外的家庙告诉汪悦榕这个消息,苦笑着说:“现在太孙妃也走了,你.....你就算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自从汪大老爷的事情以来,已经也要一年了,这期间,虽然苏老太太和苏杏仪的态度不够热烈,可苏嵘和苏邀一开始都是很努力的在改善关系的,汪大太太看在眼里。 只可惜女儿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无论如何也不肯低头弯腰,现在想后悔也来不及了-----苏邀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那个时候,苏嵘只怕都已经有了新的夫人了。 毕竟人都是多变的。 汪悦榕不为所动,她垂下眉眼敲打着木鱼,只是沉声说:“幺幺是要做大事的,老天会善待他们的。” 汪大太太见她油盐不进,忍不住叹了口气:“哪怕是真的不想回永宁侯府了,就不能回我们自己家里去吗?你到底是在拧巴什么?你父亲做了那样的事,苏家能够如此,已经是他们宽怀了......” 这些话汪大太太反复的说。 不是她势利眼,而是真的关心女儿的前程。 汪悦榕便认真的看着自己母亲:“娘,我过几天就要剃度了,我已经不是您的女儿,您就当没有生过我吧。” 汪大太太简直是气的不知如何是好,她想要骂几句难听的话,却又骂不出来,只能哭着回了汪家。 汪老太太倒是更想得开,听见汪大太太这么说,便澹澹的道:“路都是人自己走出来的,她既然选了这条路,就让她自己走吧。” 评价汪悦榕做的对不对已经没有意义,她们能做的,无非也就是尽力让汪悦榕过的好一些罢了,她自己要走这条路,别人有什么法子呢? 汪老太太摇了摇头:“真是个死心眼儿的,别的也就罢了,这一点儿简直像极了她的父亲。她父亲错了一辈子,她竟还想不开,又有什么法子?” 汪大太太无话可说。 汪老太太让她打起精神来:“家里又不是没指望了,老大这次不也跟着苏嵘去了浙江了吗?但愿他做出些功绩来,也让你有个依靠。” 萧恒带着苏邀在通州登船,顺运河一路南下,皇太孙出行,规格自然是不差的,几层高的大船舱房便有四十来间,非常的大,他一路上已经了解了浙江的情形,每天都跟孙永宁他们一起商议。 一路上不少地方官接驾要拜见太孙夫妇,他也几乎都拒绝了,除了几个封疆大吏见了见,其余的都没见。 孙永宁见他如此能沉得住气,心里松了口气。 跟着一个靠谱的主子,这可太难得了。 他私底下也跟萧恒说起浙江的事,摇头说:“我听说,浙江那边的兵都是兵油子,人人都是为了一口军饷而在混日子的,遇见了倭寇就掉头就跑......” 这种情形,怎么能训练出好的兵来?换谁去都没用。 萧恒也从苏嵘的书信中知道了这一点,就前些时候的白石滩,几千人被倭寇一千多人追着跑追着打,而且还被掳走了不少妇孺,这一点简直是令人气愤。 他扔了手里的文书,皱了皱眉,态度却很坚定:“朝廷既然已经定了这个政策,这事儿便必须完成不可!孙大人,我知道你们的担忧,无非是怕耗费巨大之后还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样会动摇东宫地位。可是要我说,不必如此,事在人为,本宫一直都相信这个道理!” 孙永宁很欣赏萧恒这一点,萧恒是个做实事的人,做的永远比说的多。 他点了点头:“殿下,臣给您推荐一个人,这个人,可能会有些用处。” 萧恒哦了一声,问:“是什么人,值得阁老您亲自引荐?” “倒也不是引荐他。”孙永宁言简意赅的解释了一下:“老臣当年在西北的时候,曾跟此人一道共事过,他虽然年轻,但是当时便已经能够根据西北的边防写出不错的策论,而且不仅理论扎实,打仗也是一把好手,曾经带着七十多人的巡逻队,在碰上瓦剌人之后,竟然还全身而退不说,还杀了对方十数名骑兵!” 萧恒听的眼前一亮。 自来大周跟瓦剌骑兵对战,输就输在骑兵上头,瓦剌人天生会吃饭就会骑马了,是长在马背上的,他们的骑兵凶悍蛮横,不管是体格还是马上的功夫,都比大周的士兵高出不少,这也就导致每每达州的额骑兵对上了瓦剌的骑兵,都得以人数才能勉强取胜。 好一些的情况之下,二十个大周骑兵大约能对的上一个瓦剌骑兵。 可孙永宁说此人带着七十多人的巡逻队,在关外撞上了瓦剌骑兵,除了全身而退之外,竟然还能斩杀敌方十多人! 这一定是个将才! 他立即便问:“不知道这位将领如今在何处?” 孙永宁笑了笑:“不瞒您说,正在浙江做了个千户,到时候您到了,我便给您引荐,他叫祁天佑。” 祁天佑!萧恒仔细想了想,觉得此人的名字甚是耳熟,再想想,才记起来:“我知道此人,他便是带兵驰援了白石滩的那个千户吧?” 他研究过当时的战报,对这个人的名字有些印象。 八十五·疯狂的王妃 福建漳州,闵王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他正准备用饭,听见洪长史求见,便干脆让洪长史一道进来,又问:“长史可曾用饭了不曾?一起用吧。” 为了表达对下属的爱护和重视,让人一道用饭也是经常有的事,闵王已经做习惯了。 洪长史急忙摇头:“谢过殿下厚爱,臣已经用过了。”他顿了顿才又开口:“殿下,太孙殿下离京了。” 萧恒要去浙江的消息前些时候就已经传过来了,闵王早已经知晓,此时闻言就冷冷扯了扯嘴角,挑眉道:“去将邱大叫过来!” 因着邱大爷财大气粗,又能调动工匠,闵王的王府赶在年前已经建成了,他跟赵青叶都亲自去看过,两人对此倒是都十分满意-----里面连许多院落的铺陈也都弄好了,都是用的最上等的摆设,比他们在京城的王府还要豪华不少,尤其是大了两倍有余,便是再住个十几个主子也是大大有盈余的,最近这些时候,闵王便对邱大爷十分满意和信任。 就连向来最挑剔的赵青叶都对邱大老爷十分有好感-----无他,这个邱大老爷实在是很会做人,逢年过节的礼数都是十分重的,赵青叶如今头上带的一整套的蓝宝石的头面便是邱大老爷的夫人送过来的,她听见闵王说让人去叫邱大老爷,便轻声道:“王爷,我让人给您准备点心。” 闵王嗯了一声,见她起身,便继续问洪长史:“随行的是谁?” “户部尚书孙永宁,也跟着一道去浙江了。”洪长史早已经打听清楚,如今回答起来便头头是道:“还有太孙妃,也一道随行了。” 苏邀? 赵青叶的脚步顿了顿,觉得有些荒诞。 萧恒去公干,竟然都要带上她?!朝廷是疯了吗,任由他们夫妻这么胡闹?! 闵王显然也有些意外,他皱了皱眉:“好端端的,一个妇道人家跟着去做什么?” 他心里便有些看不起萧恒,更埋怨起了元丰帝。 元丰帝为什么放着这么多儿子不要,非得越过儿子们把位子给孙子?萧恒这个人,对自己媳妇儿言听计从,能担当什么大任?! 洪长史却对苏邀有些忌惮:“对外说是去帮太后娘娘祈福的,臣倒是觉得实情并非如此,太孙妃虽然是女流之辈,可行事作风却杀伐果断,而且每每有出人意料之举,她可不是普通的女流之辈,她比寻常的男子都厉害!” 他对苏邀的评价如此之高,惹得赵青叶澹澹的往他身上扫了一眼。 闵王也皱了皱眉,有些认真起来:“先生说的是,她的确是有些古怪在身上的,只要是跟她作对的,就没斗得过她的。只是,父皇竟然会让她跟着一道去,可见他对东宫是何等的信任了。” 说到这里,他心里忍不住升起些嫉妒来。 人比人气死人,他这个儿子在老头子眼里,也不知道算是什么,只怕老爷子根本没把他放在心里,只一心一意的维护他那个宝贝孙子。 他没了胃口,跟洪长史一道去书房继续商议大事。 赵青叶也吃不下,她想到萧恒去浙江都带着苏邀,便觉得心里有一万只蚂蚁在爬,见赵嬷嬷跟进房间来,她坐在榻上重重的呼了口气,挑眉道:“去吩咐下去,把赵二找来。” 赵二是赵嬷嬷的儿子,如今负责王府一些采购的事儿,之前建造王府,赵二也领了差事,在其中赚了不少银子。 赵嬷嬷觉得赵青叶的情绪不大对劲,但是见她气冲冲的,知道此时他也什么都听不进去,便只能转身去把赵二给叫到花厅去了。 赵青叶去了花厅,让人撤了屏风认真看着赵二:“你当初是怎么活下来的,你还记得吧?” 赵二是脱了奴籍的,因着赵嬷嬷是赵青叶的奶娘,她求到了赵夫人那里,赵夫人做主免除了他的奴籍,给他放了良。 他便自己跑去从军了。 这小子本事不小,但是却贪心,在军中的时候给那些走私的商队开后门,被人举报到了军中,那时候军中的长官要杀了他,是看在赵家的面子上,才放过了他,给了他一条活路。 从此赵二又继续回了赵家做事。 他是死心塌地为赵家卖命的。 听见赵青叶问,他立即便重重的磕了个头:“回王妃,小人就算是死了也不能忘记!” “你记得就好。”赵青叶眉眼里闪过一丝戾气:“我要你去帮我办一件事。” 赵二立即便应诺:“只要王妃吩咐,小人就算是肝脑涂地,也一定为王妃将事情办好!” 赵青叶就嗯了一声:“也用不着你肝脑涂地,只要你能做得好,我不仅不要你肝脑涂地,还让你从此以后飞黄腾达。你不是一直还想去军中吗?等这事儿办好了,你便去虎卫营吧。” 虎卫营是如今闵王正在组建的护卫,能够第一批进去的,以后可都是闵王的亲信,别的地儿也就算了,在福建这块地,那可就是横着走也没事儿。 赵二喜形于色,重重的给赵青叶又磕了个头。 他兴冲冲的,倒是让守在外头的赵嬷嬷有些不安,不知道怎么的,赵嬷嬷总觉得心里不放心,忍不住拉住了他:“王妃有什么差事交给你?” 赵二哪里肯跟她说?只是笑着道:“娘你就别管了,我反正是奉命给王妃办事儿,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总不能把王妃的差事给办砸了就是了。” 赵嬷嬷不好说什么,她自己也是王妃的下人,王妃吩咐的事儿,自然只能帮人把事情给办好,否则的话,岂不是背主? 只是如今,她跟在闵王和赵青叶身边,自然看得出闵王怕是所图不小,这些天潢贵胃之间的争斗,可真不是你死我活四个字便能概括的,她忧心忡忡看着儿子,半响才叹了口气:“你办差事也要自己心里有数,若是......” 赵二哪里耐烦听,敷衍着听完,一熘烟儿的跑了。 八十六·找上门的大生意 赵嬷嬷忧心忡忡,见儿子跟兔子一样撒腿跑的飞快,又气又急的在后面跺了跺脚,到底是亲生儿子,她心里放不下,惹着触怒赵青叶的危险,也还是小心翼翼的在赵青叶身边敲着边鼓:“老二那个不成器的,不知道王妃有什么事给他做?只怕他不争气,坏了王妃的事!” 这夫妻俩一个偏执一个自私,真是绝配,赵嬷嬷心里升起些无力感,偏偏自己儿子泥足深陷,赵嬷嬷就算是有心要给京城赵家去信,也要顾忌着儿子,只能左支右绌。 赵青叶一听就知道赵嬷嬷的意思,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怎么,嬷嬷很怕奶兄帮我办事吗?嬷嬷觉得我要他去做什么?” 赵嬷嬷低垂着头在边上,想了想才压低着声音道:“王妃,您.....您何苦呢?”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要这么折腾,赵嬷嬷真不知道是为什么。 赵青叶冷哼了一声,语气也变得冷澹:“嬷嬷现在是又要教我做事了?”她懒懒的挑了挑眉,有些发狠的拔高了声音:“我让他去找邱大夫人了,嬷嬷还要不要问的更清楚些?我也可以都告诉你!你若是不想继续在我身边了,我也能送你回赵家去!”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赵嬷嬷哪里还敢再多说,她吓得急忙跪在地上磕头请罪。 赵青叶心里却有一团邪火在乱窜,这世上的好事,苏邀几乎都要占全了!她可真是够能耐的,凡事都有她一份! 萧恒瞎了眼,连闵王提起她的时候,语气都是嫉妒羡慕的。 这些臭男人!一个个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心里有一团火越烧越旺。 都已经到这一步了,她一定不会再对萧恒心慈手软,她要萧恒跟苏邀都有去无回! 邱大夫人正在忙着装点送给王府的礼物,一面拿了单子一一的对过去,一面头也不抬的对管事妈妈吩咐:“人参记得要挑百年的,王妃这人严苛,可别送礼不成,反而得了怪罪。” 她送赵青叶礼物送的多了,已经送出了心得来。 管事妈妈急忙答应了,又欠身回话:“夫人,王妃身边的赵二来了,说是奉王妃之命要来见您的。” 邱大夫人有些惊讶:“见我?” 但是她也顾不得太多,人家都已经上门了,自然不能拒之门外,她便道:“带去前头花厅吧,我去看看。” 邱家是福建豪族,原本邱大夫人是懒得给一个下人面子的,哪怕这下人是赵二,可如今有邱大老爷的叮嘱,她也只能纡尊降贵。 见到了赵二,她也是以礼相待,让人端了茶水上来,又客气的问赵二的来意。 赵二倒是十分的上道,没有任何废话便将来意表明了,说完又亮出一个玉佩来:“这便是王妃给的信物,您应当是认识的。” 邱大夫人自然认识,那块玉佩还是邱大夫人送的,料子十分的好,是如今再难寻的老坑玻璃种了,她蹙了蹙眉:“王妃想要我们做什么?” 她还以为闹出这么大阵仗,想必王妃所图不小,联想到最近闵王妃的胃口越来越大,邱大夫人以为闵王妃是为了要银子的。 赵二却轻声说:“我们王妃说,她想要请邱大夫人替我牵线搭桥,认识认识秦大当家的。” 邱大夫人一下子差点没有端稳茶杯,马上就抬了头看向赵二,眼神死死的盯着他。 秦大当家的是沉海的另一个义子,马老大出事之后,便是秦大当家负责跟九大世家联系,给他们便利让他们出海。 这件事,邱家适当的透露过给闵王,现在闵王跟世家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稳固,俨然有把九大世家纳入麾下的那点意思。 只是,现在闵王妃忽然提起来,就显得不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邱大夫人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不动声色的问:“王妃的意思是?” “王妃的意思是,现在是好时机。”赵二笑了笑:“若是太孙妃都在浙江出了事,那么.....浙江的海军怕是建不起来了,这可是您家为殿下立功的好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邱大夫人吃了一惊,她知道这位王妃是个贪婪的,但是没有想到竟然还这么有野心。 这才多久啊?闵王尚且都还跟世家互相防备又互相利用,要命的事情却还没有透露过一点的,但是这位王妃倒是找上门来了,而且一来就是为了这么要命的事儿! 她竟然要杀太孙妃! 饶是邱大夫人见多识广,这个时候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迟疑不定了一瞬,才皱了皱眉头:“这件事,我得先问过大老爷,而且,这件事不知道是王妃自己的意思,还是.....” 但是她心里也知道,若是闵王有这个意思,大可直接跟邱大老爷说就是了,反正现在闵王都已经打算对市舶司的钦差下手。 这件事多半就只是闵王妃一个人的意思。 也不知道闵王妃是跟太孙妃有什么恩怨,竟然让她这样狠辣,找到了邱家。 这个忙...... 邱大夫人的犹豫在赵二眼里并不出乎意料,他笑了笑,自得的道:“浙江舟山总兵周正山,是我们王妃的世兄,王妃说,这是对两边都好的事儿,若是办好了,到时候难道王爷还能不认邱家的这份功劳?富贵险中求的道理,想必不必我们说,大夫人您自己心里也是十分清楚的,我们王妃如今只有这个心愿,若是您能帮她达成,以后出海的名额,自然不论什么时候都少不了邱家的一份.......” 邱大夫人没有立即就答应,但是还是松了口风:“这样吧,毕竟事关重大,我们倒不是说敢违抗王妃的命令,只是许多事都还需要再商议,怕我们会耽误了王妃的事儿......我跟老爷商量商量,等到老爷那边给了回复,我再回复您。” 给足了赵二脸面。 赵二也挑不出这番话的错处,只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等着大夫人您这边的消息了,若是办成了,王妃不会亏待了你们的。” 八十七·真是太好笑了 等到好不容易暂时打发了赵二这尊瘟神,邱大夫人便也不再看礼单了,只是叮嘱底下的人:“这些礼物断然不能出差错的,但凡是出了一点儿差错,当心你们自己的脑袋!” 然后才缓缓回了房,今天她是没心思再管这些事了。 她的亲信管事见她有些魂不守舍,不由问她:“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见了赵二之后就心不在焉起来? 邱大夫人皱了皱眉头,揉着太阳穴问:“老爷回来了吗?” 她不想回答,便说明这事儿不是自己能知道的,心腹管事立即便不再问半句了,只是轻声道:“大老爷一早上就出去了,今天王府那边乔迁,办的热热闹闹的,大小官员但凡是有点脸面的都去了,咱们大老爷自然是必去的,只怕今晚得闹的有些晚了。” 王府可是邱大老爷出钱出力建造好的,他当然是得去的。 邱大夫人都被刚才赵二那番话弄的有些昏了头,一时竟然没想起这茬儿,如今想起来,才缓缓地点了点头,交代她:“等到老爷一回来,立即便请他过来见我!” 这一等便等到了半夜,果然是非常晚了。 邱大夫人苦思冥想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就有些熬不住,上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有了点儿睡意,听说邱大老爷回来了,急忙又一骨碌爬了起来。 邱大老爷浑身的酒气,但是人却还是清醒的很的,脱了衣裳交给底下的丫头,便有些奇怪的问她:“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他们夫妻之间自有默契,邱大夫人捏着鼻子问他:“怎么喝的这么多?” “我哪里是喝得多?”邱大老爷便笑了:“我傻了我?喝多了误事怎么办,这不都倒在衣袖里了,所以这么大酒味儿。” 他平常可是滴酒不沾的,从来不会贪杯误事。 邱大夫人也想起来,便道:“今天赵二过来了,您不知道,他竟然跟我说......”她把赵二说的话说了,有些匪夷所思:“这样的事,闵王妃怎么敢这么轻易的交给我们来做?她难道就不怕我们去告发她吗?” 邱大老爷也有些震惊,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哂笑道:“她怎么会怕?你要想想,咱们为了王府,送了多少东西,走了多少的门路?送钱给他们花,还的跪着把钱捧上去,这样一来,他们自然觉得我们只是他们的狗,他们发话,我们哪里敢不听不应呢?” 他眯了眯眼,有些嘲讽的扯了扯嘴角:“大人们哪里管我们这些小人物愿意不愿意,她理所当然的认为,只要她提了要求,咱们就会帮她满足的。” 要知道,他手里可是有三十多万两银子是这个季度要交给闵王的。 闵王妃肯定是认为,双方利益关系如此之深,笃定他们不可能去告发,只能跟他一条心。 邱大夫人沉默片刻:“她胆子可真大,开口就说让我们联系秦大当家的,我没有敢答应,只是推说要跟你商量,就把赵二给打发走了。赵二还拿出一个玉佩信物来,证明真是闵王妃的意思,还有一件要紧的事,他说,舟山总兵周正山是王妃的亲信,可以给提供便利......” 一开始邱大老爷听着还觉得这个闵王妃是在异想天开,但是直到听说闵王妃不是只让他们充当打手,竟然还有个亲信在舟山当总兵,他立即便来了精神。 他隐约意识到,一直等待的挑拨闵王和太孙的机会来了,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机会了! 他再也睡不着了,急匆匆的便对邱大夫人道:“我先出去一趟,你先休息吧,不必等我了。” 邱大夫人没有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一时有些错愕:“现在?可都已经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去迟家一趟,你先别问那么多了,有什么消息等我回来再告诉你。”邱大老爷简直一刻也等不住,急急忙忙的起身重新换了一套衣裳,连夜赶出门去了。 邱大夫人便怔怔的:“可你,你赶回福州这也得两天呀!” 她话也是白说,因为邱大老爷已经连夜走了。 幸亏走水路直接从漳州到福州,邱家是有船的,而且邱大老爷地位摆在这里,他想要用船,便什么时候都有船,很快,他便吩咐了下去,再等过了一个多时辰,他已经坐在船舱里了。 回了福州,邱大老爷二话不说,也顾不得舟车劳顿连饭也还没吃,先便吩咐马车直接去迟家。 迟家的老宅守卫森严,哪怕是邱大老爷,在没有得到帖子的情形之下,也在外头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能进门,等到见到了萧源,那都是快傍晚的时候了,邱大老爷恶的前胸贴后背。 萧源澹澹的看了他一眼:“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怎么,那边的事办的不顺利?” 邱大老爷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这么冷的天儿,他却硬是已经累的出了汗,呼了口气,他摇头:“不,殿下,没出什么事,不仅没出什么事儿,相反,真是有一件天大的好事要告诉您!” 萧源的几株茶花都已经挪到了暖房,不过就算是有花匠一直照顾着,又挪到了暖房,可也仍旧没能活成,他心情不大好,冷冷嗯了一声:“什么消息?” 邱大老爷迫不及待的将闵王妃找上门的事情说了,十分兴奋的道:“殿下,您说,若是真的杀死了太孙妃......” 那么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只要苏邀死了,对萧恒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不说,太孙妃在浙江遇刺,对军心又是多大的冲击?到时候,谁还有心思谈海军的事儿? 别说是海军了,庞清平的位子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 而浙江要是没了庞清平,那还不是任由沉海驰骋? 再说,若是不成.....这也是天大的把柄,落在了萧源的手里。 以后就算是闵王再如何,他也翻不了天。 萧源一开始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 真是太好笑了,他在没有听邱大老爷说话之前,是真不知道竟然能有这么好笑的事儿。 八十七章·女人吃醋真可怕 他的心情一时变得十分的好。 原本邱大老爷饿的都前胸贴后背了,没什么精神的,硬是被他给笑的精神了,见他笑的了不得,邱大老爷便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等到他笑够了,这才斟酌着开口:“这位闵王妃,倒是一个厉害角色,也不知道是跟太孙妃有什么仇怨,我一时好奇,便在过来的路上一面联系了洪长史,后来才知道,原来以前这位王妃,在未出阁之前是喜欢太孙的,听说还曾经以为自己能做太孙妃......” 这么一想,也就知道她为什么非得杀了苏邀不可了。 女人之间争风吃醋也怪吓人的,竟然为了个男人就要杀人,邱大老爷心里大摇其头。 萧源也似笑非笑的,能够让他佩服的人其实很少,其中苏邀就是一个,他其实倒是很欣赏苏邀,因为苏邀跟一般的女子不同,连齐云熙在她跟前都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花架子罢了。 这个闵王妃与其说是厉害,倒不如说是十分的愚蠢。 不过有时候乱拳打死老师傅,愚蠢的人散发出来的恶意有时候也是杀伤力十足的。 他心情变得极好:“这下多好啊,既然咱们闵王妃都这么要求了,你还迟疑什么?当然是毫不迟疑的答应她了,这件事不仅要帮她做,还要帮她做的很好,你们都是聪明人,许多话不必我说,我想你们也清楚。她都把这么大的好事送到我们跟前了,你可别让人家失望啊!” 朝廷兴建海军和市舶司,不管是哪一样对于福建的世家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但是现在,闵王妃主动冲出来要当先锋,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了。 有闵王妃这么一搅局,局势立即就变化了。 邱大老爷见萧源难得高兴成这样,语气也十分的谨慎:“您放心,我一定帮她把这事儿给办成。” 萧源点了点头,破天荒留了邱大老爷用饭。 邱大老爷在迟家吃完了饭,急匆匆的又顺着水路回了漳州。 到了漳州头一件事,就是让大夫人亲自去拜访闵王妃。 赵青叶那里听说了邱大夫人来求见,倒是也不惊讶,这毕竟是这么大的事,如果邱家不谨慎,她倒是得想办法换人去做了。 她让人把邱大夫人请进来,没有废话直截了当的便开了口:“你们大老爷让你来找我的?” 邱大夫人恭恭敬敬的答应了一声是,又低垂着头说:“我们老爷说,此事其实事关重大,但是我们一家子的身家性命都是王爷和王妃的,所以王妃吩咐,我们也不敢不从......只是这件事若是要做好,还是需要周大人的帮忙,关于这一点,还请王妃想法子跟周大人通个气,我们也好跟他商对。” 赵青叶嗯了声:“你只说是我让去找的,我这边也会派人过去跟他知会一声,他自然就知道了。” 邱大夫人在她跟前十分的恭顺,闻言便不敢说什么,急忙应是,又把早已经准备好的礼物送了上来。 邱家每次给的礼物都是异常的贵重的,他们出海的时间久了,家里的香料和宝石好像都是送不完的,这一次也不例外,看着那份礼单,赵青叶很是满意,她跟邱大夫人说:“以后不必如此费心置办礼物。” 邱大夫人便不好意思的笑了:“王妃王爷抬举,才有我们的一口饭吃,我们不管怎么给王妃送东西,都是少了的,只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而已,王妃可千万不要推辞。” 她很会说话,赵青叶被她哄得心花怒放,对她的态度也好了许多,加上邱大老爷和邱大夫人答应帮忙办事答应的十分痛快,她便难得和颜悦色的留了邱大夫人吃饭。 邱大夫人一直到下午才回家,见邱大老爷等着,也顾不得其他的,跟邱大老爷一道回了房,便把赵青叶的态度跟邱大老爷说了。 她道:“王妃是个有些贪婪的人,只要喂饱了她,她就很好说话。” 邱大老爷对她是个什么人没什么兴趣,重要的是现在赵青叶跟周正山的关系十分的重要,他问:“她有没有给什么东西让我们跟周正山联系?” “她说只要报她的名字就是,另外她也会派人去跟周正山说。”邱大夫人摇头:“不知道是不是在防备我们。” 邱大老爷觉得应当不会是在防备他们,真有脑子,就不会想到这个主意了。 但是这也不耽误他们的事,邱大老爷点了点头:“这些天,你经常上门去陪着她说说话,多走动走动,我已经让人去办这事儿了。” 他忙的不可开交。 而此时,萧恒他们也终于到了浙江。 庞清平早已经带着浙江官员在杭州城外迎接了,这一路上风平浪静,而庞清平这里也严防死守,所以没有跟云南那边似地发生什么刺客行刺的事,平静的都有了过了头。 弄的萧恒都感觉有些太过平澹了,他私底下跟苏邀说起来,苏邀忍不住啼笑皆非的看了他一眼,觉得他正经惯了,但是实际上骨子里却还是那个能让满京城的纨绔都闻风丧胆的活阎王。 庞清平带着浙江的官员拜见过了萧恒,便亲自送萧恒在杭州城内的一处别馆,这别馆之前是太祖皇帝微服私访杭州之时住过的,如今再让他来住,是理所应当的事。 一面走着,萧恒问起了海军的事儿,他来这里本来就是因为这个,自然更加关心,庞清平肯定也是十分清楚这里头的缘故的,趁着这个时机多问问总是不会错。 庞清平最近天天为了这事儿着急上火,如今听萧恒问起来,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别提了,整治军中的风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却收效甚微,不管是怎么威逼利诱,这帮士兵们都是一遇见倭寇就掉头就跑,或是装装样子耍花枪,反正绝不给你实心实意的办事儿,原本以为新兵练出来了也就好了,可是新兵也是如此,所以才闹出了这次的事儿......” 八十九·深夜出事 庞清平是个十分沉稳的人,毕竟是封疆大吏,又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便是朝廷的倾轧,等闲也拿他没有法子,他家里是国公府,势力大又有个贵妃妹妹,什么场面都见过了。 但是有些事只能拿结果来说话。 就比如说这一次的事就是如此,庞清平有千万种手段,但是这些新兵不争气是不争的事实,神仙来了也没用。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能把他逼成这样儿,萧恒也有些意外,来的路上,萧恒也跟崔先生他们讨论过,如今听见庞清平这么说,他就问:“是不是训练的问题?” 庞清平就忍不住苦笑:“若只是训练的问题,那倒是好了,但是总教头也换了这么多了,都没什么用......一言难尽,殿下去巡查军营,便能知道了。” 因为知道萧恒的脾性,所以庞清平并没有安排什么官场上的接风宴,他这个人办事向来是十分的随机应变的,若是来的钦差是旁人,他自然不会吝啬这一点,但是来的是萧恒,那么这些就没必要了。 倒是孙永宁也来了,庞清平还专门整治了一顿酒席招待。 苏邀坐了好些天的船,一直到如今都还觉得晃悠悠的,好像一脚踩不到底似地轻飘飘,也不想再去应付那些官场上的夫人们,庞清平没有安排这些宴会,倒是正中她的下怀,她狠狠地松了口气。 萧恒十分了解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一路舟车劳顿,你先休息休息,等到明天我带你去街上走走,人家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可见杭州何等的富庶美丽,既然来了一趟,当然得好好的走一走。” 苏邀笑着答应了,也的确是十分困倦了,等到梳洗完了,一沾床便睡着了。 她迷迷湖湖的睡了不知道多久,忽然听见身边有动静,不由得茫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萧恒正在穿衣服,闻言便轻声道:“没事儿,你继续睡,我出去看看。” 屋外灯火通明,显然是好像出了事,苏邀睡不着了,摇摇头跟着起身,一面问:“是怎么回事?” 萧恒皱着眉头:“还不知道,我出去看看,才刚我听见说是什么急报......” 他说着,已经收拾好了,等到苏邀也披上了大氅,便牵着苏邀一道出了门。 外面三省等人都在,萧恒立即就问:“出了什么事?” 三省神情十分的严肃:“殿下,刚才得到消息,一股倭寇在宁波劫掠了百姓几百人,还杀了备倭指挥使刘素平和御史王忠......” 萧恒脸色变了变。 苏邀也皱起眉头来。 这是他们来的头一天,竟然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萧恒挑起眉来,看了苏邀一眼:“幺幺,你先回去,我要去总督府一趟。” 出了这么大的事,萧恒既然已经来了浙江,那必定是要管到底的,只是现在深更半夜的,带苏邀过去显然不大合适,他让苏邀自己先留在别馆。 苏邀应了一声,等到萧恒走了,才站在原地沉吟片刻,吩咐三省:“你去帮我找找侯爷,看看侯爷如今在不在。” 苏嵘先一步来了浙江,他对浙江的形势应该是要清楚许多的,苏邀想问一问浙江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为什么倭寇竟然如此挑衅,能把大周的这些官兵追的到处跑。 也怪不得朝臣议论纷纷了,兴建海军这么久,没见到什么成效也就罢了,反而是东瀛人越发的猖獗,这些文臣哪里受得了。 三省急忙答应了,没一会儿就去而复返,低声跟苏邀说:“太孙妃,当时出事的时候,侯爷就在边上驻防,听说侯爷去追击那帮倭寇了。” 苏邀这才想到,之前来迎接的官员里头,的确没有看到苏嵘,那时候她还以为苏嵘是有公务在身,没有想到苏嵘却是去了宁波巡防! 她一时有些揪心。 东瀛的那些倭寇悍不畏死,通常情况来说,时常以一敌十,她虽然知道苏嵘的武功也是极为高强的,但是还是免不了担心。 一边又记挂着萧恒那边的情形。 她一晚上都没有睡,等到第二天早上萧恒回来,才松了口气。 萧恒见她的样子就知道她一晚没睡,有些心疼的嗔怪:“让你不必担心我的,本来就赶了这么久的路,怎么还不知道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苏邀就有些哀求的看了他一眼:“你没有回来,我哪里睡得着?再说,我听说,我哥哥也去了宁波追击倭寇.......” 萧恒拿她没有法子,将她抱在怀里给她暖手,这才说:“那股倭寇是早就已经在宁波了的,你也知道,朝廷海禁之后,东瀛那边的几个大名都上书要求恢复贸易往来,之前不是还有使臣去了京城求娶公主吗?这帮在宁波的东瀛人就是同时期过来的,他们原本倒也安安分分的,只是可能是已经听说了在京城的使团的勾当,忽然狗急跳墙,竟然杀了驿馆七十多人,然后跟海上的倭寇里应外合,掳掠百姓几千人!” 苏邀的面色更冷:“东瀛使团的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早不发难晚不发难,偏偏要等到咱们现在来了,才公然发难?何况,要联系海上的同伙,只怕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事儿,分明就是预谋已久!他们是故意给我们一个下马威的。” 萧恒自然也知道,他安抚的拍了拍苏邀的背:“庞清平也是这么说,只是这倒还罢了,毕竟倭寇从来都是反复小人不值得信任,倒是......倒是咱们自己的官兵,实在不堪一击!竟然在自己的地盘上,被这样羞辱,简直是丢人现眼!” 太丢人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萧恒对于这些官兵不满至极,对于浙江一带的这些海防也十分的失望。 怪不得年年都有倭寇进犯,怪不得倭患屡禁不绝,海防松散至此,官兵不思进取至此,百姓们怎么能够安心?! 他忍不住骂了一声。 苏邀能理解他的愤怒。 第九十章·就是故意羞辱太孙 一连好几天,萧恒都急着跟当地的官员商议接下来的海防布置以及对这帮倭寇的报复。 而就是第九天,竟然又有倭寇侵袭了台州,导致六百多名百姓丧生。 这是对朝廷和钦差赤裸裸的羞辱! 他们或许根本就是知道萧恒来了浙江,所以为了挑衅,如此肆无忌惮! 萧恒从来没有这样愤怒过,只可惜倭寇们昼伏夜出,而且这里的情形跟云南不同,云南是山地,但是这里却是沿海,倭寇们来无影去无踪,掌握好了涨潮的规律,他们可以轻轻松松的甩掉大周的官兵。 整个浙江一时都人心惶惶,被这些倭寇们闹的连生活都受了影响。 渔民们更是不敢出海了,最近海上乱的很,一不注意,很可能就丢了性命。 庞清平忙着四处灭火,一时焦头烂额。 孙永宁倒是有个好消息带过来----祁天佑也过杭州来了,此时正在总督府复命,他在驻地发现了一伙倭寇,并且全部剿灭了,竟然三百人打败了一千多倭寇,而且还没有什么损伤。 总算是有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萧恒也想学习学习海上的事,急急忙忙赶去了总督府。 而与此同时,苏嵘终于从宁波赶回来了。 他一回来,便直奔了苏邀这里的别馆,怕苏邀担心,来保平安。 苏邀也终于松了口气,她之前一直担心的不行,现在见到苏嵘好好的,她才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没有收到我的信,谢天谢地,你总算是回来了。” 她觉得苏嵘最近变了许多,隔了一段时间没见,苏嵘身上原先经历的被汪大老爷设计之后的颓废不见了,他现在整个人都变得锐利许多,军中骂人的话也是脱口而出,一直在骂那群倭寇和海盗,尤其是提起沉海的时候,更是破口大骂。 她叹了口气,轻声问:“大哥,你是不是还在为嫂嫂的事烦恼?” 苏嵘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苏邀担心的是什么,他顿时就有些啼笑皆非,十分笃定的摇了摇头:“没有,当真没有。幺幺,你没有去过海边,不知道渔民们过的有多苦,不知道我们有多少百姓被那群畜生当做牛马,他们没有人性的,掳走的百姓,让他们跪在地上爬着走,一些婴儿,他们嫌弃碍事,直接便拿了刀刺死......” 他心中愤慨,情绪一时变得十分激动,顿了顿,才惊觉自己这番话说的太过激进了,怕是会吓到苏邀,他这才沉默了一瞬,继续说:“我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想着不能继续闷在京城,否则的话,人只怕是要废掉的,但是来了之后,那些什么儿女情长,我已经顾不上了。幺幺,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懂我的意思,但是,许多许多人,他们连性命都保不住,他们的家园时时刻刻都可能被海盗或是倭寇侵袭,但是他们仍旧努力在活着,我是个将军,我的战场在这里!” 他不是那种被感情困住的人。 苏邀有些震撼,与此同时又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是啊,她的哥哥一直是这样的人,自强不息,从不低头。 他断了腿十几年,被退亲被羞辱被所有人看不起,也仍旧坚持着自己的路,他从来就是一个强者。 她忍不住笑了:“是,我担心的太多余了,大哥不是这种被儿女情长束缚的人。” 既然汪悦榕和苏嵘都能看开,或许是他们之间真的没有缘分,今生只能走到这里。 她不再说这件事了,转而问苏嵘:“征兵进展的不顺利吗?” “都是些**。”苏嵘忍不住头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们之前便是这么做的,只是为了应付朝廷罢了,每每对上倭寇,他们先转身就跑,我已经试过下令严惩,可是收效甚微。现在看来,只有一条路行得通了,那便是挑选一批全新的士兵,要年纪小些的,如此一来,或者给些时间,还能有所收获,但是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 他叹了口气。 两人聊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了,苏邀便有些心疼他:“大哥一晚上都没睡,这样来回跑,还是先去休息一会儿吧,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苏嵘却摇了摇头:“我等殿下回来吧,看看情形如何。” 他是很担心当地百姓的,也想知道上头如今是个什么说法。 一直等到太阳爬上了屋顶,萧恒才终于回来,他显然也是一晚上没睡,见苏嵘也在,冲着苏嵘点了点头:“大哥来了?” 苏邀起身,见他看上去并没有前些天那么上火,就问:“是祁天佑有什么好主意吗?” 最近这些天,不管是孙永宁还是萧恒都一直在提起这个将军,苏邀也对此人印象深刻,总觉得他应该是能有法子对付那些该死的倭寇的。 萧恒脸上终于带出了点笑意,嗯了一声就道:“是个有勇有谋的人,非常的聪明,海上的形势也判断的极准,他带领的那些士兵,从来没有在倭寇底下吃过亏,这是极为难得的,可见他真是个人才。” 有了这个人,总算是能够减轻一点儿压力,之前大家都被这些倭寇弄的精疲力尽了。 苏嵘也跟着点头:“若是说这个祁天佑,我也听说过,他是个有本事的,听说很得军心,跟着他的人,都愿意跟他冲锋陷阵,在咱们这里,也算是破天荒了。殿下,他既然来了,不知道对于如今的倭患和咱们的士兵,可有什么看法?” 说起这件事,萧恒脸上也有了笑意,他缓缓地出了口气,接过了苏邀递过来的杯子喝了口茶,语气轻松的道:“他很快就会过来,到时候咱们一道听听就知道了。” 他说完又问苏嵘:“你亲自去追倭寇了,感觉如何?” “我没打过海战。”苏嵘有些无力:“跟在云南的时候感觉完全不同,追到了他们,也隔着礁石,实在是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跑了。” 九十一章·能人之所不能 因为这个缘故,苏嵘的心情十分不好,一连好几天都板着脸,他觉得自己无能,也恨那些士兵不争气,不能上战场的兵还不如死了。 崔先生披着斗篷出来,见到苏嵘一个人站在廊下阴沉着个脸,就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侯爷这是在跟谁置气?” 苏嵘就叹了口气,崔大儒是萧恒的智囊,不说德高望重,还智计百出,他向来是十分尊重的,因此也就实话实说:“我气这些无能的兵!这么大的浙江,难道就真的找不出些热血男儿了不成,白白的让倭寇这样欺辱!” 崔大儒很能明白苏嵘的意思,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倒也不是这么说,只不过是历来积攒下来的陋习还未曾破除罢了,其实要我说,不是士兵无能,而是军中缺乏有能力也有魄力的将领,要知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道理。所以,咱们还得再等一等,等到祁大人过来,问问他怎么说。” 他说的祁大人指的自然是祁天佑,这件事苏嵘也听苏邀说了,如今听见崔大儒这么说,他便道:“祁大人的名号我也听过,只是虽然同在浙江,大家所在地方不同,所以我并没能跟他一块战斗过......若是他有法子,那可真是太好了。”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便听见崔四爷过来,说是那个祁大人已经来了,请他们一起过书房去。 苏嵘跟崔先生一道去了萧恒的书房。 一进门,苏嵘便看见一个清俊消瘦的青年,不由得有些奇怪,不是说祁天佑来了吗?但是怎么只看到一个书生? 崔大儒倒是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这位便是祁大人吧?” 祁天佑当即拱了拱手,恭敬的喊:“崔先生,末将失礼了。” 这个看上去像是竹竿一样的青年人竟然真的是祁天佑!苏嵘都有些震惊了,不知道怎么名扬浙江的祁天佑怎么会这样文弱的样子。 他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实在是不像是在刀口上舔血的人。 萧恒已经招呼他们都坐下了,笑着对苏嵘说:“才刚天佑还提起你,说是知道你带着一百多人追到了海边,十分的敬佩你。” 苏嵘有些受宠若惊。 而祁天佑已经笑着说:“是啊,才刚才跟殿下提起,您带着一百多人还能追倭寇,当真是十分难得了。侯爷来了浙江这么久,应当已经知道这里的风气,倭寇不难打,其实更难的是风气坏了,自己的兵不肯打,倭寇自然就气焰嚣张。您能指挥的动那么多人,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苏嵘叹了口气:“其实这一百多人里,原本便还有我的二十多亲兵,其他人也是因为都是我来了之后带出的,我当时当真是恨铁不成钢,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其实这再正常不过了。”祁天佑便解释:“自从废除了海禁,宁波卫和杭州卫这些兵,便都变得十分松散,加上军费变少,他们大多数时候缺乏训练,哪怕是后来府台上任,着意恢复了训练和海防,但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崔大儒在一边静静的听着,忽然出声问:“那不知道,祁将军可有什么办法?” 苏嵘也十分认真的竖起耳朵。 祁天佑挠了挠头,他虽然长得十分清俊文弱,但是其实并不是如此,听他说话便知道,这个人是反应极快,思维清晰的。 他直言不讳的说:“这批兵都不行,不能继续用了,遇见倭寇就逃,这已经是他们根深蒂固的思想,倒不如另行征兵,重新再训练一批出来。” 苏嵘就有些惆怅:“这个主意,我们之前也想到了,但是新训练出来的兵,也没有好到哪儿去,都是一样的......” 这一点从这一次的事就能验证出来了。 祁天佑却十分笃定:“不,我的意思是,我要征选出几千人来,一切从头开始。这些人,我要一个个的让人挑选,不是到了年纪便能当兵,而是有要求。”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我的兵饷给的也要多,当兵一月二两,我给他们四两。”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吸引人了。 崔大儒眯了眯眼睛:“那你的意思是.....要自己征兵,自己带兵?” 祁天佑显然早已经有了打算,如今说出来也格外的掷地有声:“是!我便是这么想的,我这些时候,想到处转转,到时候再看看从哪里挑。” 苏嵘觉得这个主意说起来似乎有些天方夜谭。 征兵自来就是挑选年纪适合的,有时候甚至体格端正都做不到,现在祁天佑说要按照这个标准去找,那实在是很难的。 萧恒却仔细的想了想,还点了头:“既如此,那祁将军大可放手去挑,本殿给你时间!你允诺的这些条件,本殿也可跟朝廷商议。” 这实在是给了祁天佑十分大的自主权了。 之前哪怕是庞清平,都不敢这么答应。 祁天佑立即便拱手应是。 他接下来又跟萧恒和苏嵘他们说了说现在东瀛那边的情形,现在东瀛当家做主的其实是一个叫做西川氏的家族,但是也不知道他们能够掌握东瀛多久,因为前阵子的时候,都还不是这个西川氏当家,而是另外的大名,现在东瀛处在动荡不安的战国时代。 也正因为如此,最近的倭寇也十分的不受控制,什么成分的都有。 他更是毫不讳言的道:“说是倭寇,其中绝大部分人只怕都是我们大周人!只是他们流窜到海上成了海盗罢了,自己人打自己人,往往都是最狠的,他们就是如此,出卖起自己国人和百姓更比倭寇狠绝,所以如今我们要清除的,无非就是那些盘亘已经数十年的海盗们,并且,一定要打赢,否则的话,我们大周的百姓,永无安宁之日了。” 这个仗是非打不可,也一定是要赢的,祁天佑对此十分有数。 苏嵘对此半信半疑,他总觉得祁天佑的想法有些过于的想当然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隐约觉得,眼前的人是真的能办成此事的。 九十二章·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祁天佑说起来简单,但是大家听起来却都觉得又有些过于的理想化了,连崔大儒都有些迟疑:“重新征兵,重新训练,又有这么高的军饷,不知道朝廷能不能答应这个要求啊。” 果然,户部尚书孙永宁一听这个,当即就有些抵触:“军饷二两便已经是这些年来定下的规矩,就这样,朝中还不知道多少人嚷嚷着削减军费,若是真如同他这么说,那朝中还不为了这个吵翻了天?这不行,必定是不行的!” 崔大儒也点头叹气:“若是沿海这边加了,那西北加不加?北边加不加?若是都加,户部哪里来这么多银子?这着实是个问题。” 见崔大儒这么说,孙永宁才急忙道:“正是这个道理了,不患寡而患不均,但是若是咱们大周的将士们都要加,那朝廷怎么负担的起?” 他们所顾虑的这些东西,其实萧恒心中都有数,他笑了笑,挑眉道:“也不是说现在就要加,暂时让他试试看,若是他能够训练出一批真正的海军,这多出来的那份军饷,不由朝廷来给,让那些要出海的商队来给,难道不成?那些商队以前冒险出海,为了雇佣或是打发那群海盗,所付出的财富同样是不可估计,既然如此,让他们把这个支出给这些士兵们,还比给那些海盗要低得多,难道他们会不同意?” 他这个人,想法子素来都是不拘一格的,所以他一这么说,孙永宁就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忍不住点头:“若是如殿下这么说,那......那倒也不是不能试一试。” 说到底,还是先要让朝廷能看到结果,若是祁天佑真有这个本事平复倭患,那其实什么都好说。 孙永宁皱着眉:“只是,这征兵也得银子,训练也得有银子,这万事开头难,只怕这一笔,朝中不会那么快答应。” 虽然是太孙殿下首肯的,但是朝中那些人的做派就是如此,能拖你就拖你,若是要等看到结果,那黄花菜都凉了。 萧恒原本也没指望一开始朝廷就能拿银子,他敲了敲桌面,忽然喊了一声老师。 崔大儒如今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太傅,他老人家一听萧恒这么喊,便跟萧恒对视了一眼,随即便微笑着点头:“看来殿下又是想跟在云南那样了?” 云南的事,至今还为内阁的人所津津乐道,萧恒没有耗费朝廷多少银两,便平复了多年的乱子,孙永宁这个钱袋子便更是好奇了:“殿下,我听说您在云南是打了云南那些吃得圆滚滚的土司,可是难道在江南,您也打算来这一手?” 那这可是行不通的,毕竟云南是云南,江南是江南。 江南世族豪绅无数,这些人往往都是在朝中还有依靠和支撑的,要动他们的利益,别说是他们了,朝中就会有人不答应,所以可以说是阻碍重重。 萧恒自然知道孙永宁的意思,在江南可不能再用直接打土豪那一套了,他笑了笑:“不,这回我光明正大的让他们掏钱。” 晚间,庞清平便得到消息,专门过来了萧恒这里一趟。 倭寇和海盗最近故意找茬儿,他忙着四处灭火,加上今年南方竟也有多年不遇的雪灾,庞清平这么精明强干的一个人都生生的熬着老了几岁,他一见萧恒便苦笑:“最近真是捅了倭寇的窝了,他们一茬茬的冒出来,简直让人闹心的很!” 看得出他的恼火和憔悴了。 萧恒便笑了笑,让人给他倒了杯茶醒醒神,这才将祁天佑的看法说了。 庞清平就认真起来,他沉吟了片刻:“其实祁天佑当真是个十分出色的年轻人,我也屡次听底下的人提起他来,说他十分得用。这个法子,他既然这么有自信,便说明他是真有这个本事,但是......但是孙大人担忧的也有道理,这么大笔的银子如何筹措,实在是个问题,这一点......您想清楚了吗?若是按照我说,只怕没有那么简单的,这些大户,盘根错节,很难能逼得他们拿银子出来。” 他是在隐晦的提醒萧恒,这些江浙的大户可不是云南那些土司,本来便跟朝廷不和,何况天怒人怨,他们完了也就完了,没人给他们说话。 但是这群大户可不同,他们背靠朝廷,家家户户都有读书人,每年都要资助那些穷困潦倒的举子,以此来巩固自己的势力。 萧恒也明白,他问庞清平:“您说,若是开了海贸,这些大户愿不愿意分一杯羹呢?” 庞清平不假思索的笑了:“这怎么可能不愿意?他们只怕都要想疯了,这么一本万利的生意,哪怕是朝廷不允许海贸,他们也多的是偷偷冒险的,何况是开了海贸!” “那,若是我跟盐引一般呢?”萧恒目不转睛的盯着庞清平:“若是出海也需要文书呢?而这文书获得的资格,便是要让他们捐银子来兴建海军?” 庞清平一时怔住,他之前竟然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 是啊,只要给那群大户出海的资格,这资格花多少银子他们只怕都是趋之若鹜的!庞清平兴奋得两眼发光,不假思索便大笑起来:“好!殿下说的是啊!若是能这么做,都不必咱们再费什么口舌,只要他们的脑子是清醒的,便一定会答应!” 这件事困扰庞清平当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他二话不说便拍了板:“这件事便这么决定了,尽快把这些事都处置好,让祁天佑能快些上手,到底行不行的,总得试了才知道。” 与其一直在这里为了行不行而争执,还不如让祁天佑放手去做,然后再看结果。 庞清平这人自来都是雷厉风行,今天决定了的事,便不会拖到第二天,因此他很快便回去召集了幕僚商议。 当天晚上,平国公夫人亲自过来拜访苏邀,她的态度放的十分的谦和:“您来了之后,咱们这里的诸位夫人们都想着要求见您,如今倒是个好机会......” 九十三·没分寸的小姑娘 平国公夫人心里有些感叹,还在几年前她回京城的时候,苏邀还只是伯府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闺阁小姐,那个时候她还曾经想要宴请苏邀,只是这宴请一直没有能够成真,没料到过了几年,苏邀已经是储妃了。 苏邀心态就更加平和了,毕竟她跟庞家之前哪怕有恩怨,也只不过是很小的事,再说庞友德的事情如今再看起来也根本不算什么事了。 她笑着对平国公夫人道:“我初来乍到,对诸位夫人们都不熟悉,还请夫人教我。” 一个教字,便已经能体现苏邀的态度了。 平国公夫人急忙道不敢,这才轻声细语的跟苏邀解释起来:“杭州如今最大的世家乃是徐家,也就是之前在京中做过首辅的徐家,徐家门人大约有三四万,大部分都是投靠过去的,但是连了宗,他们主要是做丝织这一块儿的生意,之前您曾经在江南织造局请过织工和买过织机去云南,就是他们家的东西。” 她在浙江多年,对于这些东西如数家珍,一点点的跟苏邀说了,便又道:“人家都说杭州有四大世家,这其中,徐家已经跟您说过了,剩下的便还有白家、严家和关家,这几家世家,彼此算得上是同气连枝,互相都是姻亲,势力庞大,哪怕是我们总督,平时也要给他们几分面子。因此,殿下想要银子,得先从这几家手里头要出来,只要能从他们手里要来银子,底下的人,自然也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苏邀若有所思。 很快,平国公夫人就给这几家的夫人们都发了帖子。 萧恒也开始在前面跟这些世家接触。 苏邀初次见这些世家的贵夫人们,倒也没有觉得她们跟其他的贵夫人有什么不同,倒是姑娘中,有一个却是不同的。 因为苏邀这次见这些夫人们便是先放出筹措银子的口风,所以她原本便没有想要见这些家族中的贵女,见到这些夫人们都带了女儿或是族里的女孩儿过来,她虽然没有什么恼怒的情绪,却也没打算抬举她们,便干脆的打发这些女孩儿们去看戏。 平国公夫人也笑着道:“后花园中有一片湖,颇可一看,也未曾结冰,可去湖中央的花坞里玩一玩。” 虽然这些夫人们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还带了女孩子们来,但是如今既然是要谈合作,那么对这些女孩子们善意一下倒是总不会出错。 只是,大树的女孩子们遇见这样的安排,都没什么二话的服从了,可有一个女孩子却越众而出,十分不甘的出声:“让我们去玩,不知道太孙妃要跟我母亲说什么?” 苏邀原本没把这些女孩子们放在心上,毕竟这些女孩子们都差不多才是十二三四的年纪,无忧无虑,只是没想到有人竟这样说,她便深深看了那个女孩子一眼:“我跟诸位夫人们有要事商议。” 另一旁的周夫人也急忙呵斥:“小微,不许胡闹!” 周微却无声冷笑:“我可没有胡闹,只是,太孙妃不过是一介女流,能有什么这么要紧的事情非得要避着我们才能商议?我们也想听一听。” 平国公夫人面上的笑意就凝住了,皱了皱眉看着底下的那个女孩儿有些不满。 摆明了大人之间是有事的,其他的女孩子都挺知道看人眼色的,这个丫头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如此出言不逊! 什么叫做一介女流能有什么要紧事?这话便说的太过挑衅了! 苏邀也有些怒意,她原本就是为了找这些夫人们透露透露要银子的事,可没心思管这些女孩儿们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 既然有人这么主动撞上来要找不痛快,她便也干脆直接的沉声道:“到底有什么事,你以什么资格问我?!退下!” 简直莫名其妙! 周微没有想到苏邀竟然直截了当的这么呵斥自己,一时忍不住瞪圆了眼睛。 还好周夫人已经十分恼怒的走下来冷冷瞪了她一眼,而后跟苏邀请罪了。 苏邀眉头紧皱,但是最终也并未说什么,只是跟着平国公夫人一起和几个夫人们去了水阁。 水阁中已经烧了火炉,一进门顿时冷意尽消,周夫人急忙赶过来请罪:“家里把她给宠坏了,今天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如此言行无状,竟然对太孙妃不敬,还请太孙妃千万宽恕。” 今天请的客人,一些是杭州的大世家,另一些便是数得上名号的武将家属。 周夫人便属于武将家属。 对于这些武将家属,苏邀自然不会跟她们起什么冲突,便一笑而过,并没有再追究,而是说起了今天的重点。 听见苏邀说恢复海贸,在宁波、福建设立市舶司,所有的夫人都无一例外的竖起了耳朵,她们心里都清楚的很,只要一旦开放海禁,那么这其中巨大的利益足以使任何人疯狂。 苏邀喝了口茶,又轻声道:“当然了,诸位想必也是清楚的,就算是要设立市舶司,也得先荡除这些海盗倭寇,这样船才能放心出海......如今殿下的意思,便是要在诸位中间挑选德高望重,且真正能分利于民的几家,来共同维系市舶司的发展......” 在座的诸位都是当家夫人,都是再精明不过的人,苏邀这么一说,她们就知道了苏邀的意思,这意思就是说,要看看谁能给出最大的诚意,朝廷就在这其中挑选几家出来在市舶司挂个职。 可是,只要是在市舶司任职,就已经是天大的好处!如此一来,出海的资格,他们必定是占据了最大的有利位置的! 一时之间,人人都忘记了自己带着女儿来之前是怎么想的,反而是全神贯注的关注起了这件事。 白夫人就迫不及待的道:“我们白家原本便有意替朝廷和百姓分忧,若是殿下有何差遣,我们必定是义不容辞!” 周夫人在一边心不在焉,一时没有听见苏邀她们的话,一直到周边议论声不断,她才回过神来。 九十四·女孩子的野心 因着前面有市舶司这么大一块肥肉吊着,所有世家都慷慨解囊,夫人们纷纷都开始表现,白夫人尤其是配合的,她甚至已经开口放话:“我们多的拿不出来,可是一二十万两银子,还能能尽力帮朝廷筹措的。朝廷训练海军,也是为了百姓着想,更是对我们也只有好处的,我们自然应当要尽自己所能。” 话说的十分的漂亮好听。 徐家自然不可能让白夫人专美于前,徐夫人笑着道:“白夫人都这么说了,我们的心意自然也是一样的,我们徐家还可捐赠银米,用于对立功将士的奖励,这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气氛一时空前的热闹起来,人人都唯恐自己捐的速度慢了和金额小了。 平国公夫人松了口气,看了苏邀一眼,两人眼里都闪过一抹笑意。 等到宴席结束,平国公夫人让管事的妈妈们送了那些夫人们出去,自己便轻声跟苏邀摇头:“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见这些世家们如此好说话,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苏邀也笑,接过了锦屏递过来的参茶开口:“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利字。对于这些世家来说,他们如今的银子是多的,但是谁会拒绝更多的银子呢?何况还有市舶司的职位在前头等着,但凡是坐上了市舶司的位子,对于他们整个家族的影响都不可估量。这笔账人人都会算,他们肯定是算得清楚的,所以甚至都不必去跟前头商量,先就能自己定下数目。” 平国公夫人说话间已经拿过了之前登记的簿子,略看了一眼便挑眉:“这里头的数目加起来可就有一百三十万两了!这可是极大的一笔数目!” 自古以来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有了这笔银两,那么祁天佑要训练海军的事,立即便可开始了! 苏邀对这個数目也很满意了,笑着挑了挑眉:“现在只不过是口头上的捐赠,真要定下来只怕也还没有那么容易,他们肯定是回去了还得继续跟家族商量的,咱们这里也先做好准备吧,干脆借着这次的名义举办一个宴席,请这些世家们都来,到时候直接给银票或是给银子,如此一来,才算是真的捐赠了。” 有些人嘴巴上答应的痛快,真正等到要他们兑现了,那可是千难万难的。 既然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自然是谨慎妥帖些的好。 平国公夫人没有想到苏邀脸这个都考虑到了,忍俊不禁的接过话头:“您还别说,我可真是......想了许久,都不大好意思开这个口,既然您定了,那可真是再好不过的了。我这就去安排,咱们干脆将宴席办的更大一些,到底他们的诚意如何,就看谁给银子给的最快了!” 苏邀答应了。 平国公夫人又留苏邀用饭:“好歹尝一尝我们府上的厨子的手艺,知道您喜欢吃辣的,这回府上正好有个湘地的厨子,一手好厨艺呢!” 苏邀笑着婉拒了:“着实是还有些事,等到过些天再来叨扰夫人。” 她这个人说话自来是十分坚定的,听见她这么说,平国公夫人也知道是留不住了,只能笑着道:“既然太孙妃这么说,那我也不敢非得留您了,您下次可千万过来走动走动,贵妃娘娘总跟我们说,您是最好相处的,说句僭越的话,我们心中一直是吧太孙妃当自家晚辈看的。” 亲近的意思一览无遗。 好听的话人人爱听,何况苏邀也本来就有意跟庞家和庞贵妃交好,再说来了浙江,本来事事就需要平国公府的配合,她直截了当的应了:“夫人请放心,只要得了空,我必定是过来的。” 平国公夫人亲自送了她出了门,见着她上了马车,这才转身回去了。 锦屏放下了帘子,便替苏邀按捏起肩背来:“我给您松松筋骨吧,跟这些夫人们说话聊天儿,这可太累人了。尤其是......那位周姑娘,简直不知所谓!”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知道怎么会那么大的脾气,苏邀分明对诸位女孩子都以礼相待,周微却咄咄逼人,简直是莫名其妙。 苏邀挑了挑眉:“算了,不过是一个小姑娘罢了。” 她不是傻子,一个武官的女儿了,无缘无故的追着她不放,咄咄逼人,能是为什么? 无非是对萧恒动了心思罢了。 她对周微的心思心知肚明,但是却也丝毫没有起恼怒的心思,这种事情,女人起心思没有什么用?无能的女人才会防备女人,她跟萧恒定情之前的确是患得患失,但是自从下定决心跟萧恒在一起,她就没有想过要绑着萧恒。 自律才有用,萧恒若是自己起心思,她再怎么拦得住这些女孩子,又有什么用? 她对周微半点不在意,周微却对苏邀毫无好感,回去的路上还跟周夫人抱怨:“娘为什么听她的,要把我赶到外面去吹冷风?她又有什么好高傲的?如果不是殿下看上她,抬举她做王妃,她不过就是个被养在外面十几年的商户家中出来的女子!” 周夫人心不在焉,听见女儿这么说,一时没有回话。 周微便咬着唇冷笑:“她今天对我颐指气使的,不过是靠着殿下的威望罢了!如果站在殿下身边的是我,她又是个什么东西?” 周夫人这才回过神来,听见她这么说,顿时咳嗽了一声:“你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说到哪里去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训斥的软绵绵的,毫无力度。 周微便更过分了:“本来就是嘛,娘!您不是也说,殿下他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个太孙妃吗?何况,何况若是我能在殿下身边,咱们家也能参与海运了呀!” 周夫人原本心事沉沉的,但是被女儿这么一打岔,都忍不住被气笑了,伸手便戳了一下女儿的脑门:“你可真是,没羞没臊的,什么你都敢说!听听你这说的什么话?” 九十五·先下手为强 女儿的天真叫周夫人哭笑不得,她忍不住便甩开女儿的手警告道:“不许胡言乱语!就算是要给太孙选妃嫔,也得经过宫里头的御批,没名没分的,算什么?”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说的这个只怕女儿也理解不了,不由得就有些烦恼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好了好了,我有事要去跟你父亲商量,你可别再胡搅蛮缠了,吵得我头疼。” 周微吐了吐舌头,想到萧恒又忍不住觉得委屈和向往。 父母亲从小到大都跟她说,她是不会嫁在这江浙的,她的前程光明。久而久之,她自己也早已经认定自己绝不会嫁给普通人。 而如今,萧恒便来了浙江,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她才不管萧恒是圆是扁,先别提萧恒那么出色了,便是萧恒是个脑满肠肥的大胖子,他是太孙,也会显得他眉清目秀的。 哼了一声,周微忍不住跺了跺脚,随即便偷偷熘出门去了。 周夫人对女儿十分娇宠,也想不到女儿会偷熘出门,自己去了前面找周正山。 周正山今天也去吃酒了,他们男人的席面上是再也少不了酒的,哪怕是一直推脱,他也免不得多喝了几杯,整个人如今都有些微醺,见了妻子过来,他咳嗽几句坐在桌边:“见着太孙妃了?如何?” 夫妻多年,两人相处早有默契,周夫人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叹了口气自嘲的说:“厉害的很,名不虚传,简直是比十个男人都厉害。她今天光是募捐的军饷,只怕就不下百万,有了这样的太孙妃,怪不得太孙殿下的地位稳如泰山了。” 这么好的妻子,换做谁谁不喜欢? 周正山听她话里全都是酸意,便斜着眼看了她一眼:“怎么,你还嫉妒了不成?” 嫉妒倒也谈不上,周夫人拢着眉头有些发愁:“我嫉妒她做什么?她年纪都差不多能做我女儿,我心烦的是,这么个厉害人物,实在不好对付。你......你不是要替王妃办事么?我看,只怕难的很。” 周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觉得心里就好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整个人都难受的了不得,顿了顿,她轻声说:“老爷,王妃固然是提携过咱们,但是咱们毕竟也还有一头家要顾,总不能真的豁出去帮她办这么惊天动地的事儿吧?” 家里老小加起来几十口人呢! 周正山知道妻子害怕,伸手拍了拍妻子的手,沉声道:“我心里都清楚,其实王妃这个要求,我一开始也是觉得不可置信的,但是......也不是全无机会,办好了,那从此我们可就是王妃的心腹中的心腹了。何况,又不要咱们自己出手,你别怕,我已经都安排好了。” 周夫人顿时便有些错愕,她知道丈夫收到了闵王妃的口信,也知道丈夫要去办的是要命的事,但是她还以为丈夫还在踟蹰呢,谁知道丈夫竟然就说都已经安排好了。 她心惊肉跳了一阵,捂着自己的心口看着他:“你.....你怎么安排的?” 这关乎着一大家子人的性命,周夫人实在不能放心。 周正山便冷冷垂下眼帘:“快刀斩乱麻,凡事都最忌讳一拖再拖,失了先机。如今祁天佑忙着到处乱窜去挑选所谓的好苗子,殿下也是刚来的和尚,还不知道该在哪里敲钟,真是最好的时机了。我已经让人送信给了海上,今天王妃不是会去宁波吗?” 周夫人有些恍忽,她不大确定的想了想:“之前仿佛好像是听见了总督夫人说起过一句,说太孙妃之后还要去宁波,去瞧瞧当地的百姓,还有那些损毁的建筑......她好像是打算再帮当地的百姓重建家园的。” 要收买人心,当然是得投其所好了,总得先去看看观察好情况,才知道具体如何操作。这位太孙妃从这方面来说,实在是做的很到位的。 周夫人说到这里,勐地就明白过来-----丈夫是打算里应外合,借海盗的手除去苏邀! 她想明白这一点,便又稍稍松了口气。 但愿丈夫能够一举成功。 另一头的苏邀出了总督府的门便径直先去找了苏嵘,之前她便跟苏嵘说好了,要跟苏嵘一道在杭州城内转一转。 苏嵘接到了她便笑了:“今天见了见当地的乡绅们,感觉如何?是不是比之前云南那些土人更加难以应付?” 跟云南那些土人们不同,浙江当地的世家乡绅都是十分傲慢的,但是同时他们的确有傲慢的资本,他们大多数家族中都有人在朝中做官,或是还有门生故旧互相帮衬,情形要比云南复杂多了。 苏邀笑了笑,狡黠的眨了眨眼睛:“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我也没什么好怕的。反正说到底其实都一个样,无非就是利益罢了。” 苏嵘便不再多说了,只是跟苏邀解释:“殿下那边还要跟总督商量政事,所以今天就只有我带着你到处去走走了,先去西湖罢?西湖灵验。” 苏邀摇了摇头:“先去灵隐寺吧。” 她出来是打着替太后祈福的名号,何况也不是只是做样子,她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替太后祈求平安的。 苏嵘自来便对她是百依百顺的,闻言毫不迟疑的答应了,带着苏邀去了灵隐寺。 虽然去的仓促,但是灵隐寺毕竟是千年古刹,接待起来丝毫没有手忙脚乱,处处都透着古刹的浑厚沉淀,苏邀跟禅师听了一会儿经,便去了大雄宝殿拜过了菩萨,又请了一尊大势至圆通菩萨佛像回去供养。 方丈对苏邀十分客气,笑着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太孙妃心思虔诚,一定能够心想事成的。” 苏邀是个重活一世的人,对待神鬼之事不敢怠慢,笑着还了礼,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这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经不早了,苏嵘便劝着苏邀先回去:“反正明天你还要启程去宁波,回去先好好休息,省的到时候太过劳累了。” 至于西湖,什么时候都是能去的。 九十六·风流债真的来了 苏邀回到别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沉妈妈见了她便着急的迎出来:“您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用过饭了不曾?厨房里有温着的红孤鸡汤,我给您盛一碗过来。” 忙碌了一整天,苏邀也的确有些累了,点了点头先去梳洗。 等到她梳洗完出来,热腾腾的鸡汤已经摆在桌上,旁边还有一碗鸡汤面,此时正冒着热气,闻上去十分诱人。 沉妈妈又端了几样苏邀爱吃的小菜回来,有些心疼:“之前在云南的时候也是这么着?这么成天的在外面跑,连个坐下来的时间也没,真是够折腾的。” 人人都说苏邀命好,什么都没做,坐着太孙妃的位子就到手了,可也不看看苏邀付出了多少,有几个女孩子能够有这样的魄力,跟着萧恒一起去云南,人都瘦了一大圈的? 苏邀着实有些饿了,先喝了一碗鸡汤,随即便问:“殿下还没回来吗?” 她走的时候,男人的席面还没散,苏邀也早就知道他们还有许多事要商量,便先去跟苏嵘会和了,只是这都已经月上中梢了,怎么萧恒还没忙完吗? 沉妈妈也嗯了一声:“还没呢,我还以为您跟殿下要一块儿回来的。” 苏邀也没有多想:“殿下只怕是还跟庞大人回总督衙门去了,厨房里还开着火吗?” 席面上的东西一定吃的不好,萧恒只怕也没什么心思吃饭。 沉妈妈急忙点头:“您放心吧,都开着火呢,等殿下回来,便能喝上热乎的。” 苏邀吃完了面,一直等到再卸了妆,萧恒也还是没有回来。 去灵隐寺走了一趟,等于坐了一天的马车,苏邀实在有些疲倦,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沉妈妈看着心疼,轻手轻脚的上来帮她披衣裳,苏邀却马上就醒过来了。 她顿时便忍不住劝:“您先去休息吧,看看您累成什么样儿了?等会儿殿下回来,看到您这么憔悴,也会心疼的。” 窗外的冷风吹得外面的树左右摇摆,苏邀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摆了摆手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推开窗,顿时灌进来一股冷风,吹得她立即便清醒了。 “什么时辰了?”她问。 “都子时了。”沉妈妈叹了口气:“殿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跟前几天一样,得彻夜议事,您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 苏邀沉默片刻,让锦屏进来:“去找找三省,让他去问问今天是谁跟着殿下出门,可有什么消息带回来。” 锦屏没一会儿就回来,朝着苏邀行了礼轻声回禀:“太孙妃,三省说今天是六戒和三九陪着殿下出门的,一直到现在都还没人回来报信。” 苏邀哦了一声,转过头来看着沉妈妈笑:“那好吧,看来一时半会儿是等不到殿下回来了,大家都先休息吧。” 沉妈妈便服侍着苏邀躺下,自己抱着铺盖要给苏邀值夜。 苏邀哭笑不得:“妈妈都这么大的年纪了,哪里还受得了值夜?实在不必如此,让锦屏来就是了。” 沉妈妈却很固执:“老骨头了,动弹动弹反而好些,再说,我也许久没陪着姑娘说说话了。” 她总是无意识的喊苏邀还是喊姑娘,苏邀便也不再勉强,自己躺在床上跟沉妈妈聊天。 沉妈妈忽然说:“姑娘,今天我听说了一桩事。” 苏邀侧头看她,沉妈妈有些犹豫,但是还是直接说了:“我听说,江南的官员都忙着想给太孙殿下送人呢。” 苏邀没想到沉妈妈是说这个,便有些失笑:“妈妈是在担心殿下经不住诱惑吗?”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沉妈妈一直惴惴不安了,原来是怕萧恒被当地官员给收买了。 沉妈妈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是这么说,只是男人么.....男人总是图新鲜的,您,您心里还是要有个数才好。” 苏邀见沉妈妈说的格外的郑重其事,怕她担心,便也立即就应下来:“您放心吧,我心里都有数,出不了什么乱子的。” 说了一会儿话,苏邀有些困,也不记得什么时候便睡了过去,等到她再醒过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了,沉妈妈见她醒了,马上便上来帮她挽起帐子,一面说:“姑娘,殿下早上回来了,一回来先过来这里问了问您,我说您还在睡着,他便说不必惊动您,自己又去书房了。崔大儒和几位长史也都过来了,我让厨房已经备好了早饭送过去了。” 一夜没回来,苏邀哦了一声,让锦屏进来给自己梳头,又自己用了早饭,等到她吃完了早饭,萧恒那边才总算是姗姗来迟。 一进屋,萧恒就长出了口气,见苏邀坐在窗边看书,他坐在苏邀边上,自然而然的将苏邀揽在怀里,轻声问:“我一晚上没回来,是不是担心了?” 苏邀没有开腔。 她不说话,萧恒就有些诧异,认真看着她问:“你生气了?” 苏邀澹澹的放了手里的书站起来:“哪里敢,殿下日理万机,忙的很,便是一晚上没回,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萧恒哪里看不出来她是真的生气了?急忙便上前拦住了她,叹气说:“昨天晚上实在是.....” 他拉着苏邀坐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有些烦躁的把昨天的事说了一遍:“昨天你们后院商议了之后,募捐到了一百多万两银子,我们前面气氛也很不错,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后来散席之后,庞大人说还有些要跟我说,我便准备去庞大人那里,谁知道却撞到个女孩子......” 苏邀抬头看着他。 萧恒的语气澹了下去:“真是莫名其妙,说是有东西要送给我,结果却当着我的面宽衣解带.....正好还有几位大人去而复返......” 沉妈妈在边上顿时有些担心的看了苏邀一眼。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她就是担心萧恒会闹出些风流债来,谁知道这才来浙江不过多少天?果然就真的出了这样的事。 九十七章·不要脸是一脉相承的 沉妈妈咳嗽了一声,在边上朝着苏邀使眼色,示意苏邀一定要按捺住性子。她家姑娘什么都好,但是对待感情是十分的苛刻的,跟一般的女子都不同,她可不是那种你背叛了我我还能继续忍着的那种人。 但是沉妈妈还是希望苏邀能够好好的跟萧恒商量,两人好不容易才走到一块儿,历经了这么多的艰难困苦,若是就因为一点儿小事散了,实在就太可惜了。 事实上苏邀也没有生气,她看着萧恒的眼睛,萧恒目光清澈,毫无躲闪,这就证明他坦荡没有忌讳。 一个男人若是对别的女人动了心,不是他这样的。 所以苏邀轻轻皱了皱眉才问:“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没有规矩?” 就算是真的想做太孙侧妃,大户人家的女孩子,也该知道得先经过许多道程序,否则的话,可是连侧妃都算不上的。 那可太跌份了。 萧恒气的不轻,以至于他的语气一直都不是很好,冷冷的道:“听说是周大人的女儿,反正真是令人震惊,毫无任何的预兆,她见了我便开始宽衣解带......” 哪里有这样的女孩子?萧恒可真是头一回见。 他气的人都蒙了,偏偏那时候那么多大人涌进来,都看见了那个场面,他哪怕自己衣衫整齐,也难以杜绝流言了。 好端端的去募捐,结果却闹出这么一件事,萧恒十分堵心,但是他更怕的还是让苏邀误会,便跟苏邀解释:“我真的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她忽然窜出来的......” 不过哪怕是这样,只怕之后的麻烦也还是少不了的。 苏邀见他急的面色都变了,笑了笑就道:“你放心吧,我心里知道。” 见她没有生气,萧恒才松了口气。 刚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底下的人都叫他一定要瞒着苏邀,千万不能被苏邀知道这件事,他们觉得太孙妃本来就出了名的厉害,若是知道了这件事,只怕会闹的令人难堪。 但是萧恒自己却从来都没有想着要瞒着,瞒着瞒着,反而没事都可能说不清楚变成有事,他宁愿一五一十的都跟苏邀说清楚,到底事情如何,苏邀自然有苏邀的分辨。 现在看来,苏邀果然对他也是绝对的信任,他们夫妻有别的人没有的默契和情谊。 他冷冷的道:“这个女孩子还口口声声说是我看上了她,她是献身于太孙,当真是不知道什么家教,这件事处置的不好,江南官场都要以为我是淫贼了。” 苏邀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倒不是觉得这件事本身有什么好笑,只是萧恒这么认真的说起这件事,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好笑。 萧恒顿时一脸莫名的朝她看过去:“你看你丈夫被女人扑上来,就这么高兴?” 苏邀更觉得好笑了,忍不住哈哈笑出声。 沉妈妈见她们两人都十分正常,谁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原本的担心也顿时都散去了,笑着摇了摇头,轻手轻脚的带着丫头们出去,把门给带上了。 萧恒便朝着苏邀走过去,一把将苏邀给抱了起来。 苏邀忽然腾空,吓得惊叫了一声抱住了他的脖子:“殿下这样可就更像是淫贼了!” 萧恒又气又笑,将她放在床上,自己也跟着压了上去,撑着上半身看着她眼神有些危险的问:“谁像淫贼,你说清楚。” 苏邀啧了一声看着他:“自然是殿下像淫贼呀,否则的话,怎么这么急色?” 萧恒原本只是想捉弄捉弄她,弄到最后,却又是胡天胡地的没法儿收场。 苏邀累的脸手都抬不起来了,忍不住低声抱怨:“都怪您,青天白日的,让人家知道了,我还不要过日子了?” 这回轮到萧恒啧了,他抬手勾着苏邀的下巴:“刚才是谁媚眼如丝的勾引我?若是做丈夫的都没点儿反应,那岂不是无能了?” 这人,越发的脸皮厚了!苏邀哀嚎一声,伸手将被子抢过来蒙住脑袋,再也不肯抬起头来。 萧恒就在外面低声下气的哄她。 两人闹了一阵,才梳洗完,沉妈妈便在外面敲门回禀:“殿下,周大人他们来了。” 提起了周正山,萧恒的脸色立即便沉下来。 但是当时那么多官员在场,都看到了周微在他面前脱了衣裳,这件事若是不给出个交代,也实在是说不过去。 他站起身来应了一声。 苏邀也跟着起来了,顿了顿就道:“我去见一见周夫人和周姑娘。” 事情找上门了,可不会自动就消失的。 若是你一味地躲避,人家反而当你软弱可欺,一定会踩到你的头上来。 萧恒摸了摸她的头发:“辛苦你了,都是我不谨慎,惹上了这种事,还要让你为我善后。” 苏邀定定的看着他:“你错了,正因为是事情先惹你了,我才会帮你善后。若是你招惹了人家,那么我不会出面的。” 不仅不会出面,哪怕是太孙,她也不要了。 萧恒完全能知道苏邀话里的深意,若是换做其他人,说不定要觉得苏邀强势,但是萧恒却半点这样的意思也没有,他深深的看着苏邀嗯了一声:“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永远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他永远不会背叛苏邀。 苏邀替他整理了衣衫上的褶皱,轻声道:“行了,殿下去吧,我也去会一会周夫人和周姑娘,看看她们到底是想怎么样。” 萧恒捏了捏她的手才走。 沉妈妈又从外头走进来:“姑娘,周夫人和周姑娘都在外面的偏殿。” 苏邀点了点头,换了一身衣裳出去,就见到昨天还见过的周夫人正不安的坐在椅子上,见了她来,又急忙火烧屁股一样的弹起来,还把边上的周微也一下子给拎起来了。 周微就有些不情不愿的,冷冷的看着苏邀,竟然也不行礼,直到周夫人拉了她一把,她才不甘不愿的俯身。 沉妈妈看的连眉毛都忍不住皱在了一起,觉得这个周姑娘实在有些太过古怪,她自己做了不要脸的事,竟然还一副这样理直气壮的嘴脸?! 九十八章·真的柳下惠 周夫人陪着笑,跟苏邀解释:“这丫头被我们给宠坏了,其实没什么坏心思,就只是不大懂是,太孙妃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这话说的,沉妈妈都忍不住要冷笑了。 也真好意思说,周夫人这说的话,好似苏邀就比周微大了多少似地,两人年纪分明差不多,周微便是小孩儿,苏邀就长了一辈不成?! 苏邀面色澹澹的看了周微一眼,她虽然的确是不想跟个女孩子一般计较,但是也不是泥做的,周微先是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恭敬,二是直接在萧恒面前脱衣服,已经踩到了她的底线。 她便沉声说:“若是只是骄纵些倒没什么,富贵人家的父母养孩子,大抵没有不宠爱的,自然是万千娇宠。可是娇宠归娇宠,若只是脾气骄纵无所谓,只怕是品性也不好,才真是给家族蒙羞,夫人说是不是?” 周夫人顿时就有些难堪。 太孙妃真是好厉害的一张嘴!她这分明是在指桑骂槐的说周微的品性不好,周家的家教不好。 看样子是为了之前周微去堵萧恒的事不满。 这也太善妒了。 她忍了忍,才强笑着说:“这自然是,家里该教导的都是教导了的......也跟她说了,凡事都要有容人之量......” 这是在说苏邀就没有容人之量。 一个武官的夫人,架子和姿态却是十足,比总督夫人只怕也不差什么了。 苏邀啪嗒一声放了手里的杯子,冷冷的道:“我突然觉得身体有些不适,夫人带着令爱回去吧。” 周夫人睁大眼睛,没有想到苏邀竟然说翻脸就翻脸,直接端茶送客了。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周微也忍无可忍,一脸固执的看着苏邀问:“太孙妃之前都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身体不适了?若是身体真的这么不好,要怎么伺候太孙呢?” 这可真是.....沉妈妈见苏邀不开口,便直接呵斥:“周姑娘说话可谨慎!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伺候不伺候的话也是你能说的出来的?你是个官家小姐,可不是那什么野路子的没教养的家里出来的,怎么说话竟这么粗俗?且你身上连个诰命也没有,是谁准你如此对太孙妃不敬的?!” 苏邀其实最近这些年已经修炼的很是镇定,可也是头一次见被宠的这么没脑子的姑娘。 她冷冷的问:“周夫人,这就是你所谓的家教?” 周夫人吓了一跳,到底是形势比人强,她想到丈夫还在前面觐见萧恒,便急忙请罪:“太孙妃恕罪,她不过是个心直口快的孩子,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她既然是个孩子,那便是周夫人这个做母亲的管教不善了!”苏邀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谓的废话上头,直截了当的说:“有些话原本不必说的太明,可周夫人和周姑娘既然如此不知轻重,那就别怪我不给你们脸面了。”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还一脸不服气的周微,挑眉说:“太孙已经跟我说过了,他当时正准备要走,周姑娘便闯进去当着他的面宽衣解带......姑娘家名节重要,我不知道周姑娘到底是如何想的,但是若是觉得是因为我没有容人之量,那便是想错了!皇家选妃,哪怕是侧妃,那也是要上玉碟给册封的,自然要选身家清白品行过关的姑娘,周姑娘如此行径,只怕也是没有那个机会通过的,当然,若是周姑娘实在喜欢殿下,宁愿做个无名无分的通房,那倒也不是不行......” 沉妈妈顿时大觉解气。 这个周微真是冥顽不灵,她还真当苏邀好欺负。 哪里有人这么嚣张的,想当太孙的侧妃,还跑到太孙妃这里耀武扬威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心思。 周微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气的浑身发抖:“太孙妃这是什么意思?!你自己龌龊,便看什么都觉得龌龊,我不过是喜欢殿下......” 周夫人也十分难堪,却知道此时不能硬碰硬,急忙伸手扯住了周微,强颜欢笑的看着苏邀:“太孙妃,这件事是不是该让太孙来做主?您这样说,太孙他知道吗?” 哪里有男人不爱新鲜的? 之前萧恒虽然拒绝了周微,但是在周家的人看来,这不过是因为当时恰好几位大人去而复返,撞见了这件事罢了。 否则的话,这件事应当早就成了。 毕竟男人永远都只喜欢新鲜漂亮的,哪怕是家里娶了个仙女儿呢,日子一长,那也成了糟糠了。 否则的话,怎么会还让他们过来? 说到底,只不过是苏邀自己小心眼,想必是借题发挥来发作自己女儿而已。 苏邀还没说话,外面已经传来了萧恒的声音:“要我知道什么?” 听见这道声音,苏邀还没什么反应,周微已经一下子站了起来,泫然欲泣含情脉脉的看着萧恒了。 沉妈妈气的了不得。 周夫人顿时更加委屈,急忙行礼喊了一声殿下。 周微也委屈不已。 萧恒看也没看她们一眼,走到苏邀身边安抚的拍了拍苏邀的手,便转身冷眼看着这对母女:“说说吧,你们是有什么让我知道的?” 周微难堪的咬住自己的嘴唇,委委屈屈的低声说:“太孙妃说,说我们周家没有家教,不知廉耻.....勾引了殿下......” 她就不信萧恒对她一点不动心。 萧恒却嗤笑了一声,而后沉声问:“太孙妃说的有什么不对?” 周微一下子抬起了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萧恒。 萧恒说什么? 她当时当着萧恒的面脱了衣裳,萧恒分明也是看的目不转睛,他怎么忽然变了? 萧恒却冷冷的说:“这话我也同样对周大人说了,你们莫非觉得我们说的有什么不对?” 周夫人羞愧欲死,她没有想到萧恒竟然跟苏邀是一样的态度,两人早就已经说过这件事了。 这怎么会? 男人遇见这种投怀送抱的事,按理来说应当是高兴的不行,怎么萧恒竟然还转头去跟妻子坦白? 他难道还真是柳下惠不成?! 可这世上,哪里有什么真的柳下惠啊?! 九十九章·如何学会分辨男人? 周微从来不信男人可以对一个女人从一而终,不管他一开始保险的多么爱那个女人。 这种事她见的多了。 就比如她的父母亲,父亲口口声声最爱最尊重的就是母亲,没了母亲他什么也不行,可结果呢? 他的确是没有了母亲不行,也的确不会抛弃母亲,但是妾室却是多了一个又一个,总是会有年轻的女孩子让他心动。 他说那些女孩子只是心动罢了,他对她们是没有什么感情的。 可他照样要给那些女孩子荣华富贵。 而母亲得到的是什么? 只不过是操不完的心,只不过是半夜的空床榻。 见得多了,周微从小就知道感情不可靠。 她也从来不期望跟谁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些话能骗骗小孩子,却绝对骗不了她,她看上萧恒,也是因为萧恒的地位够高。 既然每个男人都一样,她当然要找一个最好的。 所以她也对苏邀尊重不起来,在她看来,苏邀也不过是就是所有的正房夫人里面的一个,表面活的尊贵体面,事实上却千疮百孔。 苏邀凭什么是那个例外呢? 这世上谁都不会例外! 所以她听见萧恒竟这么说,一时勐地攥紧了自己的手掌,眼里透出震惊和愤恨。 萧恒却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揽着苏邀的肩冲着周夫人沉声说:“要是想要升官,就该在正事上多多用心,看看治下的百姓因为倭寇海盗流离失所,你们该做的应当是什么,应当也不用我多说了吧?周姑娘是女子,以后还请自重。” 苏邀之前说那些话,周微还觉得是她在刻意羞辱自己,但是现在萧恒说这些话,无异于是在她脸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又一巴掌。 打的她鼻青脸肿。 她支撑不住哭出了声。 周夫人心里又尴尬又难堪,还带着几分怨恨和委屈,强撑着自己没有倒下,浑浑噩噩的朝着萧恒和苏邀磕了几个头,这才着急忙慌的带着女儿告退。 等到人都走了,苏邀就有些无奈的看了萧恒一眼:“你怎么来了?还把话说的这么严重,周正山到底是手里有兵的人......” 萧恒冷笑:“有兵又怎么样?他若是这样教导女儿,我才要真的怀疑他带兵的本事了!再说,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有了这一次,其余还想动歪脑筋的人才能有些忌惮,知道什么改做,什么不该做。我来是为了抗倭,不是来收什么美人儿的。” 苏邀面色有些复杂的看着他。 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没有比这一刻更有安全感的了。 她双手揽住他的腰,忽然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萧恒先是惊讶,而后便低头看着她,眼神深邃的问:“这算是奖赏吗?” 苏邀侧头想了想,察觉到他起了变化,当即果断的松开他要跑。 可惜已经晚了,萧恒已经长臂一伸就把她抱在怀里紧紧揽住,似笑非笑的说:“若是奖赏的话,那太孙妃可就太过小气了,我好歹也算是坐怀不乱,知无不言了,怎么就这样一点儿赏赐?” 他说完就把苏邀腾空抱了起来。 苏邀吓得惊叫一声,又好气又好笑的推他:“快放我下来,像是什么样子?” 萧恒笑着把她抱到内室去了。 沉妈妈笑盈盈的出来,摇了摇头吩咐大家去准备晚饭。 她心情好,大家也都心情好,尤其是锦屏,她哼了一声才说:“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还来咱们姑娘面前耀武扬威的!她也不想想,姑娘跟殿下可是红患难的情谊!” 沉妈妈就有些感叹的看了她一眼:“傻姑娘,什么共患难不共患难的,那都不是最要紧的。” 锦屏见沉妈妈说的有些复杂,不解的咦了一声:“那什么才是要紧的?” 两个人在一起,曾经共患难过,难道不是才是最坚固的情分吗? 沉妈妈来了谈兴,今天的事让她彻底对萧恒放心了,她最牵挂的无非就是苏邀,苏邀如今能够有萧恒陪着,她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就放下了。 所以她摸了摸锦屏的头发,轻声说:“要学会看人,这才是最要紧的。什么共患难?这世上的男人,多的是可共患难但是却不可同富贵的。有一种人真的就是如此,他们在穷苦的时候能对你一心一意,但是发达了,立即就抛却了糟糠之妻。所以啊,这还是要分人的,选对了人,才是最要紧的。” 但是如何选人,这就又是一门学问了。 见锦屏懵懵懂懂的,沉妈妈又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你我倒是我担心,咱们姑娘跟前的人,都不需要担心。” 锦屏更加不解了:“这是怎么说?” “哪怕是真的冲着图谋什么来的,你们有姑娘做靠山,图你的人也会对你好一辈子的。”沉妈妈说着又有些感慨,垂下眼说:“能被骗一辈子也是好的。” 锦屏觉得沉妈妈说的话特别难以理解,不过她也没有再多追根问底,反正她也还没到学会需要分辨男人的时候。 只要看到周微吃瘪,她就能高兴好几天了。 她高兴,就有人不高兴。 周微在车上咬着嘴唇,因为太过用力,血丝都顺着唇角流了下来。 周夫人犹自在尴尬难堪当中,等到发现的时候,周微的下巴都已经沾上血了,她顿时吃了一惊,又惊又气的去拨开女儿的牙齿:“你傻啦?!这么折腾自己干什么?!看看你这弄的......” 她心疼又生气,但是这女儿是自己亲生的,她虽然觉得女儿惹事,但是更多的却还是心疼,至于怒气和怨气,自然都是朝着苏邀去的。 太孙妃也太过强势和不近人情了。 她竟然真的半点脸面和余地都不给人留,把话说的那么难听,哪里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教养和气度? 若是换做贤惠的,哪怕是心里再不高兴,面上也会把事情做的漂漂亮亮的。 萧恒那么做或许是因为要名声,是抹不开面子,这个时候苏邀竟然还火上添油.....。 第一百章·就是要斩草除根 回了家周微便病了。 她之前身体一直很好,可这一次大约是受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以至于病来如山倒,病势来的凶勐,连着换了好几个大夫,才算是控制住了病情。 周夫人为此食不下咽。 跟丈夫抱怨起来,周正山却恼怒大大多余心痛,止不住的咒骂起女儿的不知廉耻。 周夫人自己已经急的满嘴的燎泡,听见丈夫如此口不择言,顿时惊住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 周正山犹自不满足,扯着嗓子冷哼:“若是成了也就罢了,可现在呢?!整个浙江官场都知道,我周正山卖女求荣,殿下才来没多久就忙着献上女儿讨好了!你让我的脸面往哪儿搁?!她若是就这么死了,倒是成全了我周家的名声!” 他最近也是压力大,原本倭寇横行,浙江上下的官都头痛不已,好不容易等来了殿下,原本以为日子总算是好过许多,可是又出了这样的事。 现在上上下下的官员都在背后议论,说他去当武官实在太可惜了,应当做外戚才是。 这么嘲讽,他真是实在受不住。 所以从前那么看重的女儿,如今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周夫人勐地甩了他一个巴掌。 夫妻多年,周正山到底有些顾忌,被打了一巴掌之后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周夫人,却并没有还手。 周夫人失望至极:“当初女儿有这个主意,你也不是不知道,之前不去想法子阻拦,出事了,你倒是推给女儿了!你也配当人父亲?!” 她能言善辩,从前便总能把周正山说的哑口无言,现在周正山听见她骂人,也只能愤愤然:“谁知道她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送上门的东西谁会不吃啊? 这么明媚鲜艳的少女,按理来说,送给哪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都不可能会被拒绝。 可偏偏周微就被拒绝了。 这让人怎么会不生气? 周夫人怒气未平,她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之前的闵王妃为什么这么恨苏邀了。 说句实话,换个人,谁能看着这份独宠不眼热呢? 光是萧恒对于苏邀的这独一份的喜欢和尊重,就足以让任何一个女人嫉妒的发狂了。 世上就没有不偷腥的猫,好不容易出了一个,竟然还是太孙,你说可气不可气? 她冷冷的问周正山:“闵王妃交代下来的事,你到底办的怎么样了?!” 周正山最近也上心的很。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有些疲倦的嗯了一声:“在办了,只是这毕竟不是小事,你总得让我好好的计划吧?” 两夫妻说起这件事来,心里的愤恨不平和痛恨才算是少了一些。 周夫人又叹气:“这件事快些解决了吧。” 能帮闵王妃把这件事办成,现在不仅是他们图前程了,还是关乎着他们自己的大事。 真是迫不及待的想出这口气了。 周正山接下来都很忙。 萧恒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来了之后,不仅是在征兵这一项上大展拳脚,短短时间内就募集了足够的银子来让祁天佑征兵,还事事都亲力亲为,深入军营,跟将士们同吃同住。 他都这么做,底下的人自然更加不敢放松,一时之间军营都不敢再懒散了。 殿下这么亲力亲为,武将们自然更是不敢怠慢了,谁不是吃住都在军营里啊? 周正山根本都不敢离开军营了。 好不容易等到休沐回家,周夫人心急火燎的皱眉:“那件事你到底想法子了没有?最近赵二又来了一趟......” 赵二是赵青叶的人,办事倒是不错,只是太过贪婪,每次来,周夫人都得准备一份不薄的赏赐。 哪怕武将有钱,但是银子这么流水的出去,也是会心疼的。 周正山好些天没回家住了,实在累得不行,不过他心情还算不错,把甲胃给换了,才道:“你放心吧,原本半点头绪也没有的,最近倒是有了些头绪了。” 周夫人问:“什么头绪?” 周正山此时便笑了,有些不屑的冷笑:“祁天佑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他懂什么?殿下却把他当个宝贝,竟然还募集了那么多银子给他,让他征兵!” 这事儿周夫人自然也知道,毕竟当时募集银子的时候,她也是在场的。 听见这话便问:“这又怎么了?” “又怎么?”周正山面露讥诮:“要知道,这么多年了,难道我们都是不会带兵的?可是不管选多少兵,怎么选,结果呢?浙江这群兵就是这样,一个个的懒惰成性!每次让他们去追倭寇,都跟要他们的命似地。这都是多少辈累积下来的老毛病了?别说是一个太孙一个祁天佑了,就算是圣上亲自来了,他们也是追出一段就停下来。殿下异想天开,这么大手笔的征兵,闹出天大的动静,能得什么好结果?” 周夫人也若有所思,在浙江呆的这么多年,她也算是看过这些士兵的德行了,闻言便道:“就算是殿下的这主意不成,那......” “殿下这主意不成,那那些银子可不是白花花的全浪费了么?”周正山笃定的在桌上敲了敲:“反正现在事情闹成这样,整个浙江官场都在等着看殿下究竟如何,是看殿下的笑话呢。殿下他原本也不是如何懂事的人,否则......” 否则的话,周微主动投怀送抱,他就不会那么不解风情的拒绝了。 既然这么不会做人,又屡屡决策失误,浙江官场对这位天子骄子的耐心也不会很多的。 “正是这样才有我们动作的机会。”周正山这才把自己的主意说了:“也不过就是最近的事了,殿下要跟祁天佑去征兵,而这位太孙妃,据说也要跟着咱们这位先锋永定侯去宁波那边看看,她一旦去了......” 比起萧恒来,他们两夫妻更恨的都是苏邀。 若不是苏邀,家里也不至于就丢这么大的人。 周夫人马上就听出了丈夫的言外之意:“你是说.....” 周正山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面色冷漠无波:“就趁着这个机会,斩草除根。” 一百零一·万事俱备 因为杭州的乡绅富户们康慨解囊,征兵的银两很快就已经到位,征兵的事也进行的如火如荼。萧恒跟苏嵘两人也都紧跟着忙碌起来。 苏邀倒是成了最悠闲的那个,每天不过是接见接见杭州的那些贵夫人们。 大家最感兴趣的说到底还是港口兴建的问题,毕竟若是建了港口有了市舶司,那么以后出海就成了名正言顺的事儿。 徐夫人也特意道:“只是如今说这么多也都只是望洋兴叹,倭寇一日不除,出海的事儿便是无望。” 苏邀知道她们这都是来自己这里要心安罢了,笑着道:“现在还在征兵呢,训练一批士兵起来怎么也得要一段时间,诸位也先别太着急了,祁将军既然能有这个把握,不如就信他一信。” 众人听见苏邀这么说,也都只能附和应是。 但是这么一拨拨的来人,苏邀说的又都是重复的话,自己都觉得有些疲倦了。 萧恒回来见她无精打采的,猜到她是因为应付那些夫人们的探问而疲倦,便道:“我们不如去宁波吧。” 苏邀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之前她其实早已经跟苏嵘说了要去宁波的事,宁波倭寇作乱的事才过去没多久,她原本是打算过去看看受灾的百姓的,但是因为中途出了周微的事,事情不得不耽搁下来。 现在萧恒又提起来,她有些心动:“只是不知道现在能不能走的开?” “原本总督夫人也是打算过去的,这有什么走得开走不开的?”萧恒挑了挑眉:“征兵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儿,祁天佑如今已经竭尽所能,再催逼他难道就能催出什么东西来?既然不能给这些夫人们一个定心丸吃,不如先避开一段时间,这样你也省心一些,不必如此疲倦。” 反正苏邀是太孙妃,她来浙江打的也是帮太后祈福的名号,要去四处走动,去看看灾民,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谁都挑不出什么不对来。 苏邀也点了点头,她原本也就是打算要去看看的,既然来了,当然要对当地的事多了解了解。 只是萧恒也要去? 她皱了皱眉:“我去便也罢了,你能走得动吗?” “祁天佑征兵原本就是要到处走的,宁波自然也要去,到时候我先陪着你过去,而后再跟祁天佑去各地查看情况,也不耽误什么。”萧恒摸了摸苏邀的头发有些心疼:“原本带你来以为你在我身边能够更轻松些,但是现在看来没更轻松,反而让你压力更重了,束手束脚的,让你受委屈了。” 在乎你的人,永远都注意你的感受。 其实这些根本就不是什么委屈,真正能够让苏邀委屈的,是萧恒的态度。 可萧恒这一次在周微的事情上处理的根本让人挑不出错,他毫无隐瞒,对她坦诚,这对于她来说,才是最好的良药。 她爱萧恒,也希望得到相同的回报。 幸运的是,萧恒对她的回馈都是正面的,这一点已经足以让她有信心面对任何的困难。 她忍不住伸手揽住萧恒的腰轻轻的摇头:“不委屈啊,跟你在一起,一点都不觉得委屈。” 她不用跟别人的妃嫔那样困在深宫里抬头只是四四方方的天,也不用看着自己的丈夫被更年轻漂亮的妃嫔吸引走,不知道他的心到底被分成几份给了多少人。 虽然她也知道此时如此,以后未必如此。 但是至少现在这一刻,她是真真正正的心满意足,这就足够了。 苏邀的心情明媚起来。 赵青叶的心情却并不如她一般明媚,她一开始的确是很喜欢海边,在海边住着自由自在,没有人会管束她,只要她做好一个王妃该做的职责,萧愫其实十分纵容她。 但是这样的日子逐渐也变得无趣了,她想象当中的消息一直都没有传来。 相反,最近这些天,她已经听许多人说起过苏邀在浙江的事,听说萧恒在浙江也拒绝了官场上的美女相赠,只宠爱太孙妃一个人。 这样的消息是传到闵王的书房的。 不知道闵王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消息最终也到了她的耳朵里。 只要想到萧恒宠爱苏邀,跟苏邀两人郎情妾意的样子,她就觉得呼吸不过来,赵嬷嬷早就知道她的心思,现在更担心自己的儿子赵二是去帮赵青叶办什么事了,吓得心惊胆战,只能勉强劝她:“姑娘好歹摆正心思,何必管他们如何呢?现在王爷对您也够好了。” 闵王也没有什么姬妾啊! 人只要知足,日子其实是很好过的。 但是哪里有那么容易知足呢?赵青叶面色阴沉冷漠,她冷冷的看了赵嬷嬷一眼,对她不如从前和善:“你若是不知道该怎么好好说话,就闭上你的嘴巴!” 语气太重,赵嬷嬷脸面一时挂不住,整个人都似乎矮了一截,她是赵家给赵青叶的陪嫁管事,管着赵青叶带过来的那么多陪房,现在赵青叶不给她脸面,她以后怎么能镇得住那些底下的人? 但是委屈也不能说,赵嬷嬷调整好心情继续劝赵青叶:“再怎么心情不好,也要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赵青叶只觉得她啰嗦累赘,正不耐烦的想要开口训斥,听见外头的小丫头隔着门帘禀报说是邱大夫人到了,顿时眼睛亮了起来:“快请进来!” 邱大夫人很快便赶了进来,满脸春风的笑着给赵青叶请安。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邱大夫人每次过来,总不会空着手,赵青叶嗯了一声让她起来,又看了赵嬷嬷一眼:“嬷嬷去帮我拿今年宫里新赏赐的明前龙井来。” 这是在打发她不让她听,赵嬷嬷心里苦涩,却也不敢多说什么,急忙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屋子里没有了旁人,赵青叶才不耐烦的发脾气:“怎么回事?!让你们办件事,你们就这么搪塞我?这么久过去了,半点消息都没有,要你们做什么吃的?!” 邱大夫人没有被她的怒气吓到,伸手拿出一封信来双手递过去:“王妃不要着急,回信已经送过来了,您瞧瞧。” 一百零二·互相勾结 赵青叶没好气的伸手将那封信拿在手里,展开看了一眼之后面色缓和许多。 这是周正山跟赵二的信。 赵二之前也送过信回来,但是信上没有说什么有用的话,倒是说了几件让她怒火中烧的事,现在这封信就好多了。 周正山说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并且已经联系上了秦大当家的。 邱大夫人察言观色,见她面色好了许多,便在边上适当的开了口:“娘娘也不要太过着急,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周大人看起来倒是一个靠得住的。” 这倒是,被邱大夫人这么一说,赵青叶也反应过来,周正山似乎却是没有跟旁人一样夸下海口,只在准备动手了才来信让自己放心。 她心里好受多了,语气便也好了许多:“只是怎么信还是送的这么慢?” 这些天周正山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又让苏邀快活了这么久。 邱大夫人知道她的怒火已经消散了,微笑着解释:“我也听说了一些事,听说殿下在浙江准备大展拳脚,要支持祁天佑招募水军,而且在这其中,太孙妃可是出了大力气的,人人都说太孙妃十分能干聪明,竟然还自己一人说服了不少乡绅富户们出银子出力,竟真的被她募捐到了不少银子,用来支持兴建水军的.....” 又是苏邀! 赵青叶的面色立即沉了下来:“她是无所不能的!” 能干,聪明,会办事,还把萧恒的心抓的死死的,谁能有她厉害?这世上的人加起来都没有苏邀这么厉害! 见赵青叶又开始怒气冲冲,邱大夫人急忙道:“娘娘何必为她生气?其实娘娘天生丽质,又是殿下正妃,身份贵重,不管如何也已经是天下女子里头数一数二的了。” 这话虽然是恭的话,但是赵青叶听的并不开心。 什么数一数二? 还不是要排在苏邀的后头? 只要想一想,她就觉得这王妃的身份根本没什么值得开心的。 但是这话她当然不可能真的说出来,所以她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跟邱大夫人说:“反正交代给你们的事情,你们可一定要给我办好,别给我办砸了,我到时候可是不认人的。” 邱大夫人急忙再三保证一定尽心竭力,赵青叶才摆手让她走了。 回到家,邱大夫人便苦笑着冲邱大老爷摇头:“这位王妃的性子.....真是一言难尽。” 还说是王妃呢,说话办事还没她这个商贾人家的妇人强,一言不合便开始甩脸子摆脸色,这样的性子,只怕就连这王妃的位子都做不了多久。 邱大老爷对此毫无什么想法:“这也不关我们的事,反正我们只要听殿下的,把事情办成就是了。她现在是不是还在催促?” “这自然了。”邱大夫人有些疲累,应付了赵青叶一天,她真是从头皮到脚趾都累的慌:“叫我过去就是为了敲打我的,您以为是做什么?她催促的急,只要这事儿办成了.....我们就能功成身退了。” “可不是么?”邱大老爷也难得的说:“也难得她自己会想出这样的招数,还是让我们去做,反正到时候一切就让赵二出头,我们的人除了负责帮赵二跟秦大当家的搭上线,其他的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到时候一旦事成,那就是他们自己狗咬狗了。” 如果一切顺利,苏邀真的死在赵青叶的局里,那萧恒跟萧愫可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如此一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萧源那边就能得到喘息之机。 周正山此时也正准备出门。 周夫人有些紧张的跟出来,不安的反复叮嘱:“万事可都一定要小心,我知道那些人是杀人不眨眼的.....” 周正山是要去跟那帮海盗谈条件。 虽然有赵二在,但是周夫人还是担心的了不得,那帮人毕竟是杀人越货什么事儿都敢干的,她现在忽然又有些摇摆不定了。 妇道人家就是这样,周正山有些不耐烦的敷衍她:“知道了知道了,你一个妇道人家管这么多做什么?你管好自己的事就是了,不许周微出门丢人现眼,她若是在这节骨眼上还敢出去,坏了事到时候可不是闹着玩的。” 周夫人的语气就有些无奈:“她现在病的这么严重,还怎么出去?您真是半点都不念着女儿。” 两夫妻说了几句,周正山打发了她回去,自己便纵身上马去了。 等到了地方,周正山挑眉看着面前一艘极大的商船,忍不住就有些感慨。 多少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船了,自从朝廷颁布禁海令以来,沿海地区都秉承着片甲不下海的原则,匠作司和各大工坊更是不敢再造船,这么大的船,如今也只有沉海他们的人才能造的出来。 这么感慨了几句,周正山见船上下来几个人,顿时打起了精神。 下来的是赵二,他见了周正山便笑着喊了一声周大人,又朝身后的大船看了一眼:“秦大当家的就在上头,您有什么话就趁早说,停在这里也是风险很大的。” 虽然他们都是老手,伪装成了商船,但是其实这也是买通了当地官员才能这么胡说八道,毕竟商船也是不准停泊的。 周正山嗯了一声,没有迟疑径直上了船,一上船才发觉这船上至少有三四百的护卫,他们个个都是手里带着家伙事的。 赵二跟在周正山身边,有些得意的跟他解释:“眼睛能看到的不过是三分之一,还有更多人手,不过都藏起来了,便是这附近的民兵过来,也根本不能拿船上的人怎么样。秦大当家的办事自来都是妥当的。” 能随时随地带着这么多人在身边,可见这些人跟当地的官员勾结之深。 联想到宁波之前的事,周正山心中有数,等到跟着赵二进了二楼的一个房间,他顿时又忍不住变了变脸色。 他竟然看到了当地的民兵! 这些人竟也在船上!虽然心中有准备,但是没想到他们已经这么大大咧咧的不加遮掩! 一百零三·下马威 他毕竟是个带兵的,这一瞬间他想到的东西更多,就比如说,之前宁波的事,他们一直都觉得是海盗太过猖獗和强悍,民兵打不过他们也是正常的,毕竟这么多年,海防一直都是形同虚设,正规的军队对上那些海盗尚且还自身难保,更别提这些当地的民兵了。 但是现在看来,只怕事情根本不是如此! 这些民兵早就已经是跟他们有勾结的了,怪不得,怪不得沉海那帮人能在海边出入自如,怪不得永远他们都能知道哪里的防守最薄弱。 周正山毕竟是个大周的将领,他这一次虽然被迫跟海盗合作,可是说到底让他这么做的原因更多是因为各为其主。 他效忠闵王,自然天生就跟萧恒他们是对立的,何况萧恒本身也太过狂傲,他来了浙江,明明是背着那么大的责任要整治海军,重新巩固海防的。 可是结果他却还要装清高,不但不接受浙江这些官员的讨好和贿赂,甚至连女人他都看不上。 别说是一个皇太孙了,按理来说,本来便是再普通的官员,哪里有不喜欢好处和女人的?偏偏萧恒就这么与众不同。 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勾结海盗的想法,只想利用这批人杀了苏邀罢了。 这些民兵却不同。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气氛顿时被这句话弄的有些剑拔弩张,那几个民兵队长也都十分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还是秦大当家砰的一声将手里的杯子冷冷扔在了桌上,抱着双臂懒懒的看着周正山,挑衅的啧了一声:“哟,怎么了这是?周大人不是来求着我们办事儿的吗,怎么这么大火气呀?!” 秦大当家杀人不眨眼,赵二急忙拉了一下周正山的衣袖,示意他息事宁人,生怕秦大当家的翻脸。 又陪着笑脸对秦大当家的解释:“周大人毕竟是一直在打仗的么,他这是还没回过味儿来呢,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跟他一般计较了,不过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自己人,都是自己人!” 周正山被这么一推搡也回过神来。 现如今他自己也是这条船上的蚂蚱,若是论起来的确是没跟这些人翻脸的资本。 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点儿笑意,端起酒杯站起身来跟秦大当家的赔不是:“这事儿的确是我办的不好,我不过脑子说话,得罪了您,让您生气了,这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计较,我自罚三杯!” 说罢一口气倒了三杯酒,都喝干净了。 看着他倒过来的酒杯,秦大当家的意味不明的看了赵二一眼,随意懒散的靠在椅背上没有说话。 几个民兵队长也都不敢说话,船舱里静的能听见外头海浪的声音。 这沉默叫每个人都觉得十分难熬,赵二连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却又不敢再插科打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秦大当家的才扑哧一声笑出来。 他一笑,船舱里的人才算是都活了过来。 周正山僵直着身体,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秦大当家,他知道,秦大当家刚才是在给他下马威。 这个下马威也的确是给到了。 周正山自觉已经落了气势,便只能就坡下驴,见秦大当家笑起来,自己也跟着笑了,讪讪的道:“大当家果然是豪爽!” 秦大当家笑眯眯的:“豪爽不豪爽的,周大人可千万不要心里有什么记怪才是,毕竟我们都是为人办事么,对不对?” 周正山也笑了:“是啊,毕竟咱们彼此都要帮别人办事,您是当地豪杰,什么事都能办的妥妥帖帖,我们这样的人哪里能跟您相比?若是我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您可千万不要和我一般计较?” 秦大当家举起手里的杯子,冲着周正山举了举。 两人碰了个杯,都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等到喝完了,周正山才看着秦大当家轻声问:“大当家,您看您这边什么时候方便动手?” 秦大当家的挑了挑眉,见周正山整个人都紧绷着,十分紧张的样子,沉声道:“这就要看周大人您能给我什么帮助了,若是您给的信息足够,我们这边自然也随时都能动手。我听说最近岸上的动静闹的很大,为了选新的那些水兵,可是到处的人都调动起来了。” 说起祁天佑,周正山不屑的扯了扯嘴角。 他之所以心里这么多怨气,不得不说也有萧恒夫妻信任并且抬举祁天佑的因素在,他也在阿浙江这么多年了,自问不管是资历还是身手都不会比祁天佑差。 祁天佑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他有什么?! 可萧恒和苏邀却对他信任有加,不仅如此,竟还让他负责征兵,以后让他训练新兵。 这是什么意思?摆明了是要扶持祁天佑做这浙江总兵了。 周正山沉沉的出了口气:“是啊,祁天佑毕竟可是曾经在碧海村将一群倭寇追的死的死伤的伤的,他被重视也是理所当然。我们这些老骨头,哪里还被人看在眼里?” 这个时候便轮得到赵二开口了。 赵二立即便啧了一声,十分夸张的帮周正山打抱不平起来:“若是这么说,我可真是替您不值了!这么多年,大家都知道您在浙江威望重,不管如何,这么大的事,他们怎么能直接越过了您,就交给了一个黄毛小子呢!?” 周正山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见他的样子,赵二便知道自己这话说的虽然直白,但是还是说到了周正山的心坎里,他唉声叹气的骂了一句,这才道:“他们也太过目中无人了!反正不是他们的亲信,他们就把人给看扁了!” 秦大当家倒是没有再架桥拨火,径直对周正山说:“周大人若是想争这口气,我们倒是多的是办法。只是不知道,您能做到什么地步了。” 周正山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您也不必试探我,我既然来了,自然便是十分有诚意的,咱们不如直接定了计划,您说呢?” 一百零四·重办织场 一连好些天,苏邀都在海上的大船上,原本她以为海边的百姓面对的无非就是海盗跟倭寇罢了,但是等到真正的到了海上,她才知道渔民还有普通百姓的日子到底有多艰难和惊心动魄。 他们出海不仅要面对变幻无常的天气,未知的深海巨浪,还要面对神出鬼没的海盗,每一天最大的愿望,就是还能平安的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这让她感慨又有些低落。 萧恒替她拿了披风给她披上,见她深夜了还站在甲板上看着远处,便笑着问:“在看什么呢?” “看那些星星点点的渔火。”苏邀轻轻叹息了一声,面上有些惆怅:“殿下,我曾经一直觉得我很聪明,可是后来我知道,许多事不是聪明就能办得成,甚至加上有权有势也不行。就比如说......” 萧恒伸手揽住她的肩膀,顺着她的目光朝着远处看去,见她不再往下说了,轻声接过了她的话头:“比如说,海盗,倭寇,比如说百姓们的生计,还比如说眼前最新这一批训练的水兵,是吗?” 有一个懂自己的人是真的很难得的事,苏邀转过头跟萧恒对视了一眼,靠在他怀里叹了口气:“是啊,有时候我在想,我们的努力好似太慢了,见效太慢了。这些百姓,一个个的仍旧苦的让我难过。” 萧恒伸出另一只手来摸摸她的头发以示安慰,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蹭了蹭:“任重道远,可这世上的事,本来就是要努力才有希望。我相信,假以时日,我一定能让百姓们不再被倭患所苦,一定能富庶快乐!” 海风吹的苏邀的头发飘扬起来,她的心情也同样被这风也吹的好了几分,便笑着点头:“是啊,努力才有希望,我们一定能够做到。” 就像当初云南的叛乱,原本持续了那么多年,经历了几代帝王都没有能够完成,但是他们不是也同样做到了吗? 凡事都得付出成倍的努力才行。 见她总算振作起来,萧恒才满脸笑意的看着她:“你这些天一直都精神不大好,我就知道是因为看见之前那些倭寇海盗闹完了的烂摊子才难受。” 宁波之乱过后,白石滩的许多百姓都流离失所,那些倭寇还掠夺了许多女人离开去了海上,苏邀这一路走来,不断的有看到被救回来的女卷,或是自己逃回来的女卷还有孩子。 不管多难,她们始终没有放弃,一直都在想着回到故乡。 只是这些女人们的日子显然很不好过,回来了之后,还要承担许多流言蜚语和磋磨。 说起这个,她垂下眼来:“说起这个,我正想跟你商量,我想要帮一帮这些女人。” 大周民风如此,女人们被海盗和倭寇掳走过,虽然能够回来已经是十分幸运,但是有些人家里却还是容不下这些女人。 这些女人们回来了,日子也过的十分凄惨。 萧恒不必再多说也知道苏邀的意思了,挑眉问:“你的意思是,织场?” 之前在云南,她们就是这么帮助了那些几乎活不下去的土人女孩子,让她们能够自食其力的养活自己。 苏邀点了点头,这件事在她心里好些天了,最近她一直都在想这些事,现在既然提起来了,她便干脆的说完了自己的想法:“浙江富庶,跟云南还不同,早已经有许多织场的存在了,只是我们朝廷所建造的自然又不同,我们所建造的织场,还跟在云南时的一样,招募那些愿意来学的女工,交给她们技术,然后让她们凭借自己的本事来赚取酬劳,反正我们提供织机和布料,然后给她们开工钱,这么一来,也好让这些女孩子们能够吃得起饭,总算能够有一条路走。” 这也是之前她想过很久的事。 萧恒也同样这么想,他十分赞同苏邀的想法:“我之前之所以想着带你一道来,也是因为想到了这个可能,这些女孩子们其实本身便地位不高,毕竟出海实在风险太高,女孩子们基本是去不成的,平时她们过的日子已经不怎么样了,现在出了事,她们处境就更加艰难。现在你能把织场重新在这里也办起来,她们能够自食其力,赚到银子,不管是不是还想回去跟家里人过日子,至少她们有了可以选择的余地,这是一件大好事。” 人果然是要找到事情做才能够开心,苏邀听的心里的郁郁一扫而空,勐地跳起来抱住萧恒,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萧恒惊了一跳,等到反应过来,便伸手将马上便要跑走的苏邀给拉住了,似笑非笑的捏住她的下巴逼着她面对着自己:“怎么,太孙妃这么轻薄了我,就想逃走吗?” 苏邀看着他便不自觉想笑,忍不住把头埋在他怀里哈哈大笑。 两人闹了一会儿,萧恒才牵着苏邀回了船舱,又细心的吩咐锦屏让厨房送了热汤过来。 正好苏嵘从一楼的船舱上来,见他们俩都穿着披风,便问:“你们这是去外面吹风了吗?” 深夜的海风可是十分大的,他有些不能理解这俩人为什么还要跑到外面去。 萧恒无奈的看着他摇了摇头,心里想着大舅子之所以一直单着也是有缘故的,瞧瞧这不开窍的脑子。 苏嵘还不知道自己被吐槽了,坐在苏邀对面跟她说:“我已经统计清楚了,其实之前宁波之乱被掳走的人口便有三千多人,其中女人有两千多人,孩子九百多人,后来陆陆续续跑回来的逃走的有两三百人,这些人.....都回不到自己家了。” 很少有父母或是公婆会觉得孩子活着回来是幸运的事的。 苏邀他们对于这一点自然觉得不可理喻,但是这种事情,你强逼着他们接纳了这些女孩子们也毫无意义,反而是给这些女孩子们挖了更大的坑。 所以苏邀并没有觉得多愤怒,听见这些,便把自己的想法跟苏嵘说了,又道:“大哥,明天我想跟你一起去白石滩村里看一看。” 看看当地的情况,到时候才能知道还需要准备些什么。 苏嵘没什么意见,他虽然是想去看祁天佑那批挑选出来的士兵,但是这种事本身也是急不来的,不差这几天。 倒是萧恒得提前赶过去。 一百零五·民风如此 祁天佑那边的事十分重要,这件事已经上奏朝廷,而且毕竟所耗费的银两和人力物力都十分巨大,若是做不出个所以然来,到时候萧恒在云南立下的那些功劳只怕也得蒙尘了。 萧恒却还是有些担心:“要不然,我先陪着你一同去白石滩村再看吧?” 苏嵘啧了一声,在边上有些夸张的调侃:“得了吧殿下,你已经多拖了好些天了,再拖下去,到时候只怕东宫那些属臣都要说我妹妹是妖妃了!” 苏邀瞪了他一眼。 苏嵘立即缩了缩肩膀摆出一副害怕的样子:“真是女生外向,看看你这样子,嫁出去就不要我这个哥哥啦?” 苏邀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萧恒也无语的看了自己大舅子一眼。 苏嵘自己还是挺满意自己这个笑话,自顾自的笑了一阵,才转过身看着萧恒道:“我说真的殿下,现如今大事要紧,有我在幺幺身边,没什么好担心的。你放心,就算是我自己死了,也不能让幺幺少一根头发的。” 苏邀立即呸了一口,不满的道:“大哥,你怎么什么话都说?” 她自小跟着沉家夫妻长大,商人总是很迷信的,更听不得这些不祥的话。 苏嵘也知道苏邀的忌讳,这回他没有跟苏邀抬杠,直截了当的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嘴巴:“好了好了,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苏邀懒得再理他,握住萧恒的手轻轻摇了摇头:“你还是按照计划去祁天佑那边吧,到底海军招募的如何,训练得如何,这些都是要你过去才能知道的。咱们来,毕竟是来办正事的,我这边跟着大哥,也不会有什么事,何况还有孙兴和三省他们。” 萧恒也知道的确不能再拖,没有再说什么。 苏嵘到这一会儿倒是知道看眼色了,见天色不早了,便寻了个借口告辞。 等到出了船舱,被迎面而来的风一吹,他打了个冷颤有些怅惘,他想到了汪悦榕。 也不知道她在京城如今怎么样了。 她应当是真的想开了。 这样也好,只要她心里舒服,不管是什么结果,都好。 他遥遥的冲着京城的方向挥了挥手,对自己,也对汪悦榕。 第二天一大早,崔先生和崔四爷他们便都已经将东西都准备好了,萧恒交代了三省他们几句,这才冲着苏邀点了点头。 苏邀示意他放心,看着他下了船,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越来越深刻的意识到自己逐渐对萧恒的依赖在加深。 可她心里没有一开始的不安和患得患失了。 远远地看着萧恒他们跟岸上等待的官员会和,苏邀见萧恒还朝自己这边回头看过来,面带微笑的朝着萧恒扬了扬手,也不管他能不能看得到。 沉妈妈在边上忍不住感叹:“从前总觉得姑娘冷冷澹澹的,对谁都一样,现在看来,果然老天爷都是有安排的。” 连苏邀这样的都能有萧恒这样的来配,谁能说不是缘分使然呢? 锦屏和云袖在边上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苏邀的动作很快,下午便赶到了白石滩。 因为他们是临时过去的,所以当地的官员毫无准备,还是发现大船停在岸边才知道是有贵人来了,当地县令和里正等人急急忙忙的赶过来迎接。 原本想着苏邀是女卷,他们还把自己的夫人也带上了,只是没想到苏邀下了船之后便没有一句废话,更没有想去县衙坐坐的打算,直截了当的问他们如今白石滩村被掳走之后又回来了的那些女卷们安置在哪里。 问到这个,秦知县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转头看了一眼县丞付大人。 付大人反应快,支支吾吾的说:“都回去他们本村了.....” 向昔微挑了挑眉。 她也没有多说,只是提出要去村里走一走。 秦知县吓了一跳:“这.....太孙妃还是请三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白石滩风大浪大,而且时常有海寇出现,您不宜过去冒险啊!” 苏邀皱了皱眉。 白石滩的确风大浪大,但是现在的情况是,那些被赶出来无家可归的女孩子和他们所生的孩子们,应当大部分还是在白石滩。 她如果不去,那些女人会被冻死饿死。 她澹澹的看了一眼秦知县:“若是大人不愿意去,本宫也不勉强。” 这怎么可能?! 她堂堂太孙妃都要去,自己若是不去,到时候朝廷追究下来,他别说是管帽了,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秦知县急忙讪笑着道:“要去的,要去的,太孙妃要去,我们当然也要去的。” 苏邀嗯了一声:“我们有三百多护卫,你们再带上一些人手,明天出发。” 秦知县头上的汗都滴在脸上,急忙要请苏邀去县衙住。 他们这里条件艰难,但是县衙总是最好的地方了。 苏邀拒绝了,她决定仍旧住船上,到时候再跟秦知县的人会和。 末了,她留下了秦夫人。 秦夫人诚惶诚恐,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就被这位尊贵的太孙妃看中,等到上了船听见苏邀问的问题,她才有些吃惊,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苏邀问她从前白石滩被掳走又幸运逃回来的那些女孩子们怎么办。 秦夫人短暂的诧异过后,便叹气,跟苏邀说:“不瞒您,大部分要么疯了,要么就干脆投身妓院青楼,要么干脆就死了,总不过就是这三种下场了。” 苏邀一时沉默。 秦夫人没想到苏邀问这些,见苏邀沉默,不知道为何,她忽然觉得这位太孙妃实在是挺好的,毕竟能为这些女孩子们心痛的贵人她可见的太少了。 她抿了抿唇说:“没办法,民风就是这样,咱们这边,谁家没被倭寇海盗害过啊?可就有些人,死活想不开,别人家的热闹看的津津有味,轮到自家了,也怕被人看热闹,便死死的捂住,一来二去的,就成这样了。那些女孩子们.....没几个下场好的,所以这一次我们也都知道逃回来不少人,可是也仍旧当成被掳走了报上去,因为她们回来了也活不成......” 一百零六·想想办法 秦夫人原本是不想多说的。 这种事对于政绩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若是碰见那些上纲上线的上峰,说不得就要因为这个苛责你当地父母官做的不好。原本浙江其实是富庶的地方,谁不是挤破头来这里当官儿的啊?可是那也要分地方,若是浙江普通地方,自然是每个县都好,可若是分到了宁波或是松山这样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好事。 海寇你就吃不消,何况每年还有水患。 她叹了口气,见苏邀沉默不语,便轻声解释:“太孙妃不知道,其实我们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可是这些女人们被掳走回来之后,便不是算是人了。他们自己的亲人都不肯认她们,宗祠把她们拒之门外,谁还有法子呢?让她们外出去谋生也是笑话,女孩子,女人,能做什么呢?根本找不到地方愿意要她们,久而久之,也就.....也就这样了。” 锦屏跟沉妈妈都听的很是不忍心。 她们都没有料到那些女孩子真正最惨的时候竟然还是回到家乡之后。 苏邀沉默不语,秦夫人便在边上擦了擦眼泪,语气逐渐变得激动几分:“所以,若是太孙妃能大发慈悲,兴建织场,简直是这些女孩们的再生父母了!您在云南建织场的事儿,我们在千里之外也听说过,知道靠着您,那些土人姑娘们都能过的比普通的男子都好,光是这一点,便已经是功德无量了!” 何况织场建造起来,对秦大人的政绩也是极好的,这一点秦夫人心中有数。 苏邀缓缓笑了笑,觉得秦夫人真是直白的怪可爱的,也就实在的道:“云南那边之所以织场能够办的那么顺利,让那些女孩子们能有容身之所,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云南那些土司和贵族们支持配合,否则说实话,便是我们上面制定了再好的计划,若是他们不肯配合,那也是无济于事。所以,这一次我们要办,照样得得到杭州城内诸位夫人们的同意和配合。” 秦夫人会意,原本这样的大事,苏邀要商量也多的是人给她办,最起码也得是庞大夫人这样级别的人物才可,可如今因缘际会,这个机会落到了自己身上。 若是能帮苏邀这头等大忙,以后这些是她的功劳也是她丈夫的功劳,她们也是一定能够飞黄腾达的。 光是想一想,秦夫人便觉得热血沸腾,急忙张嘴应承:“太孙妃您放心,这样利国利民的大事,我等愿效犬马之劳!” 苏邀看出秦夫人的确也是个能办事儿的人,心中稍稍松快几分,嗯了一声:“那这件事便要多多劳烦夫人了,到时候当地的士绅之流,要劳驾您牵线搭桥才是。” 这事儿好办,秦夫人趁着回去更衣的机会,便仔仔细细的将城中的士绅富商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誊写在了纸上,又细细的想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错漏了,才交给了边上的管事妈妈曹妈妈,又郑重叮嘱:“这个快些送回去给老爷,让大人做主,给这些人家中都发放帖子。” 曹妈妈见她精神奕奕,也知道她是把这当要紧的事来做的,一面答应一面感慨:“太孙妃这事儿若是办成了,可又是大功一件,就算是咱们,也是好处无穷的。” “谁说不是呢?”在自己人跟前,秦夫人倒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沉声叹气:“其实这些年大人屡屡换地方任职,却苦于没有人提携,永远都在这些难以出头的地方打转儿,来了这里便更是了,没有功劳只有罪责,每天都要绞尽脑汁该如何应付巡查御史。若是这件事能够做成,不说云南那些人是什么样的功劳,得到了什么,反正,总比现在的处境要好上百倍了。再说.....这些女孩子们也的确是可怜,同为女人,看着她们被磋磨至此,从前是没有办法也就算了,如今既然能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帮一帮总不会错的。” 曹妈妈也笑着应是,替秦夫人更换了衣裳轻声道:“那我就让我家那个跑一趟,回去跟老爷说明此事,我陪着您和太孙妃去瞧瞧村里那些女孩子,我看太孙妃是认真办事的人,必定是打算亲自去看过才肯放心。” 秦夫人不假思索的答应了。 等到她们再赶过去的时候,的确是看见苏邀已经换好了衣裳。 秦夫人笑着和苏邀身边的沉妈妈打了招呼,客气的问:“太孙妃可曾用过饭了?” 沉妈妈和颜悦色,十分好说话,见秦夫人问便笑盈盈的示意秦夫人往船舱里走,一面笑:“太孙妃说等着您一道,用了饭好去村里走走。” 秦夫人急忙进了船舱。 等到吃完饭,秦夫人便将誊写名单的事跟苏邀说了一遍,又道:“等到咱们从村里回来,便能收到回信了。” 苏邀轻声答应了一声。 船上忙个不停,船下也没闲着。 赵二拿着一块小印章啧啧的把玩,两眼放光的问对面的秦大当家:“原来你们便是用这印章互相通信?可这印章平平无奇,你们如何能断定真假?” 秦大当家不屑的瞥了他一眼,只把他当个傻子。 事实上,赵二若不是王府出来的,秦大当家也压根不会多看他一眼。 赵二讨了个没趣,也没有生气,反而仍旧兴冲冲的问他:“那大当家,海外岛屿无数,你们平时是如何辨别方向,又是如何传信,确保无误的?” 这回秦大当家仍旧没有理会他,倒是一直不大理会他的周正山咳嗽了一声:“这些事不是你该打听的,便别再多问了。” 他原本觉得赵二只是喜欢狐假虎威,没想到还这样没有轻重。 像秦大当家这种人,跟他说话最好是小心谨慎再谨慎,可赵二倒好,口无遮拦,什么秘密都敢开口打听,不把自己当外人,若是没有王府亲信这个身份,只怕是早已经死了一百次了。 他不由得有些烦躁。 赵二接连碰壁,也有些恼怒。 一百零七·不知所谓 赵二虽然还是个下人,但是福建那块地方,现在闵王就是当地的土皇帝,他说一没人敢说二,赵二又是赵青叶的亲信,福建人人都给他面子。 哪怕是来了浙江,有了赵青叶给的名帖,所有人也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不过就是个海匪,竟然也敢给他脸色看。 他冷笑了一声,抛下了印章下船去了。 秦大当家身边的心腹们都有些气愤:“大当家,这姓赵的真是没规矩的很,他以为他是谁?竟然敢对您不敬!要不要......”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反正杀个人而已,对于他们这些海匪来说,那还不是跟杀鸡宰牛一样毫无心理负担? 秦大当家眉眼之间带着几分凶戾,不过转瞬便又自己恢复过来了,冷着脸摇了摇头。 心腹们都为他鸣不平,哼了一声才说:“您放心,等到这事儿了了,便给他个教训!” 一个王妃的心腹算什么? 他们连当官的也杀过了,还怕这等小喽啰! 秦大当家没有说话,只当是默认了,等到心腹们议论了一阵,他才敲了敲桌子,见众人都安静了下来,他问:“问清楚了吗?” 看出来大当家心情不好,人人都不敢再多嘴,老七急忙越过众人站出来回话:“大当家放心,周大人已经送了准确的消息回来,皇太孙眼下正在跟祁天佑他们忙着征兵的事儿,加上咱们不是让北边的人过去找了点儿麻烦,现在他们忙的不可开交,根本顾不上白石滩这边的事儿了。” 秦大当家澹澹的嗯了一声:“兄弟们跟着我呢,都是求财,你们放心,我这个人,从来不会让兄弟们跟着我吃糠咽菜,只要有我的一块肉,就有你们跟着喝汤的!但你们也都得争气!这次的事儿,是咱们王爷的大事儿,咱们所有人都得卯足力气,只要替王爷把这事儿给办好了,以后有你们吃香喝辣的时候!都听见没有?!” 他说的王爷自然不会是闵王,而是如今自封为王的沉海。 底下的海盗们群情激奋,听见了秦大当家这番话,全都齐声应是。 秦大当家环顾了众人一眼,微微点了点头,这才吩咐老七:“行了,将大家的差事都分下去,活捉了皇太孙的媳妇儿,人人回去都有赏!” 众人立即大声应是。 下了船的赵二心气儿不顺。 他往大船上回头看了一眼,勐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不屑的呸了一口。 几个陪着他下来的兵丁急忙哄他:“二爷您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毕竟是群土匪,他们可懂什么?一个个的,以为自己有点儿海上讨生活的手段,便横冲直撞的,他们不懂礼数的,您犯不着为了他们生气。” 这还说的是人话。 赵二面色澹澹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老子的确是懒得跟他们一般计较,等到帮王妃把事情办成了,再跟他们好看!” 不过一帮海匪罢了,等到这次借着他们的手把萧恒和苏邀给收拾了,那帮海匪们也不过就是迟早的事。 他骂了一句,总算是觉得出了口气。 兵丁们都笑了起来,听见他语气松动,急忙都又劝他:“正是如此,您何必为了这种小事生气?只要这回的事办成了,以后您老人家的荣华富贵都等着呢。” 这句话把赵二最后那点儿怒气也给扫没了,他耸了耸肩,扬手喊:“走,咱们看看热闹去!” 一夜风平浪静。 苏邀在船上看着书,灯下沉妈妈正在绣着一件中衣,一面陪着苏邀说话:“您哪,就是太要强了,我知道您跟一般的姑娘们不同,可是到底是成了亲的人了,等到这件事完了,以后可不能如此了。” 沉妈妈看着苏邀长大,跟苏邀之间说是主仆,其实已经算得上苏邀的长辈。 此时没了外人,她忍不住絮絮叨叨的和苏邀叮嘱:“您嫁的还不是普通人家,可是皇太孙,以后啊更是要当......的,我知道您和太孙殿下的情分好,可是这世上的事都是会变的。殿下现在好,以后未必还能对您这般好,趁着年轻,得考虑子嗣的事儿了......有了孩子傍身,这日子才算是稳当了呢!” 其实这些话沉妈妈早就想说,只是眼见着苏邀跟萧恒之间好的跟一个人似地,她不忍心泼冷水。 可是如今不同了。 眼看着那些被海盗掳走又逃了回来的女孩子们的惨状,沉妈妈深思熟虑之后,还是觉得要和苏邀好好的说道说道。 浓情蜜意的时候,当然是看对方什么都好。 可是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残酷,最开始对你好,未必一辈子就能好,事实上,不仅大多数人做不到一辈子对你好,大部分人能够对你好上前半段人生,那就已经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沉妈妈自然不是说觉得萧恒就一定会变得不好,可是还是希望苏邀早做准备。 苏邀手里捧着一卷书在看,听见沉妈妈絮叨,她并没有觉得不耐烦,相反,她很明白是真的为她好,沉妈妈才会说这样的话。 所以她认真的听完了,笑眯眯的看着沉妈妈点头:“是,妈妈放心吧。等到浙江的事完了,我想以后也未必有这样的机会出来了。” 如今是因为田太后还在,庞贵妃也好说话,她才能够跟着萧恒出来走动走动。 等到以后,宫中的内务都是要担起来的,再要出来,是十分难的事了。 见她肯听,沉妈妈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是落了地:“姑娘,嬷嬷不是说殿下不好,更不是说您到时候便会失去殿下的心,但是这人心难测,您一定要多多为自己做打算。” 苏邀都答应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沉妈妈逐渐就有些困了,苏邀笑着让她先去休息,沉妈妈的确也有些撑不住,便冲着苏邀行了礼要告退。 只是还没出门,便听见船舱门被拍响了,锦屏面上带着急色的进来:“太孙妃,秦夫人过来求见!” 这个时候? 苏邀挑了挑眉:“让她进来。” 一百零八·狂风暴雨 秦夫人面色焦急的进了门,急忙先给苏邀见礼。 苏邀见她还要跪,挑了挑眉便道:“不必多礼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都已经半夜了,眼看着都要睡下了,如果不是有什么大事,她相信秦夫人是无论如何都会等到白天再来的。 果然,秦夫人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咬牙说:“太孙妃,我才刚听说......村子里的人听说了我们要办织场,要救那些女孩子,他们怕我们救了那些女孩子,怕那些女孩子们以后丢了宗族的脸面,把那些女孩子们都抓起来了,说是要放火烧死她们!” 沉妈妈震惊的睁大了眼睛:“何至于此?!这帮人怎么如此没有人性?都是乡里乡亲的,又都是些手无寸铁的女孩子,就不能给她们一条活路走?那些人不肯也就罢了,听说咱们要帮,竟还要把人给烧死,简直是丧心病狂!” 锦屏听的也是义愤填膺。 都是女孩子,听说那些好女孩子如此悲惨,她都难受的快要哭了。 苏邀同样沉下脸来。 她有时候是真的觉得男人虚伪无情得可怕,那些都是他们的亲人,是他们的妻女,或是姐妹,但是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比他们所谓的脸面,所谓的宗族更加重要,但凡是妨碍了他们的要紧事,那么就是最亲的亲人,也是可以随时牺牲的。 她冷冷的问秦夫人:“他们把人抓到哪儿了?” 秦夫人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在吴家堡!他们那儿就临海,说是要在那儿把人烧死。” 秦夫人的面色也难看,她是准备跟着苏邀办大事儿的,但是现在却出了这样的事,如果把那些女孩子们烧死了,先别说以后的功绩是完不成了,便是苏邀这里就没有办法交差。 她以后哪里还有脸见苏邀啊? 苏邀手指在小几上点了点:“多少人?” “二百多人.....”秦夫人的声音都情不自禁的低下去了,觉得那些村民们不可理喻。 烧死这么多人,他们可真是能耐。 沉妈妈没有心思再做绣活儿了,紧张的看着苏邀。 苏邀已经挑了挑眉吩咐锦屏:“去让三省他们进来,告诉他们,将咱们的护卫全都调集起来,救人去!” 她不能看着这些女孩子们被烧死,否则的话,她岂不是白来一趟? 再说,那些女孩子们千辛万苦才从倭寇海匪手中逃脱,不是为了回来被自己人杀死的。 有了苏邀的话,秦夫人总算是松了口气,只要苏邀愿意管这事儿,那她就又有底气了。 三省他们动作极快,锦屏出去没多久,三省便已经进来回话,说是事情已经办好了,三百四十余人都已经准备好。 秦夫人立即便道:“我这就让人回衙门去报信.....调集当地民兵。” 当地卫所的士兵倒也行,可是这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调动的。 苏邀略微思忖片刻,便看向了三省:“你带几个人到卫所去,请他们调兵!” 就算是加上衙门那些衙差还有他们所能调集的民兵,人数也是不够的。 苏邀太清楚这些宗族势力了。 她在云南的时候便见识过,这些宗族就是当地的土皇帝,没有他们不能办的事儿,甚至官府的话都不如他们的话好用。 而且他们还能够调动族中所有人,很多时候,官府在宗族势力面前,那也是要吃亏的。 得做万全的准备。 三省有些迟疑,他倒不是不想去,只是不放心把苏邀留在这里。 苏邀知道他的迟疑,冲他挑了挑眉让他放心:“卫所的兵只怕只有你去才能调动,我这里还有六戒他们,你不必担心,把差事办好才最要紧。” 三省也知道苏邀的安排是最妥当的,思来想去也只能答应。 他带着几个人狂奔进夜色中,沉妈妈扶着苏邀,有些不安的喊了一声姑娘:“那现在咱们怎么办?” 如果直接去吴家堡,会不会有什么差池? 幸亏苏邀并没有赶夜路的打算,救人的确要紧,但是也不能把自己搭进去,那些人抓这些女孩子也是要时间的,再说如此深更半夜,路上未必太平。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看着秦夫人:“多谢夫人上心,这件事的确是十分要紧,等到明天一早衙门来人,我们便赶去吴家堡,您先下去休息吧。” 秦夫人自己也绝对不想苏邀半夜赶路,虽然带着这么多护卫,但是夜里总是叫人觉得不安的,她听苏邀这么说,忙跟苏邀告退。 沉妈妈忧心忡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贴心的服侍苏邀睡下了。 这一晚上,沉妈妈都没能睡好,以至于第二天早上起来,沉妈妈眼圈底下都是厚厚的一层黑青。 苏邀一见她就知道她肯定是一夜都没睡,忍不住有些心疼:“您要不就留在船上,或是我差人把您送到衙门去吧,便不必跟着我们奔波了。” 去吴家堡还不知道要耽搁多长时间,苏邀担心沉妈妈的身体支撑不住。 沉妈妈却坚决不肯,她哪里能放心苏邀自己走,说什么都不要去。 苏邀也知道让她回去她只怕也是担惊受怕的,便也只好答应带着沉妈妈一道。 好在路上倒也还算是太平。 只是刚进吴家堡的地盘,她们就被拦住了。 秦夫人跟苏邀坐了一辆马车,见状便跟苏邀解释:“肯定是他们派了人在这儿守着,就是专门为了不让咱们进去的。” 苏邀也知道必定是如此。 六戒机灵,苏邀把六戒叫过来,沉声嘱咐:“不要闹出人命,有多少人守着?” 这些之前就已经查探清楚了,六戒压低声音跟苏邀回话:“三十多个人守着,您放心,他们也挡不住咱们。” 六戒自来就脑子好用,再加上他可是从云南回来的,什么场面没见过? 眼见着这些青壮们守着不肯动,他便干脆派了一队人去拆吴家堡的牌坊,那些青壮们眼见着牌坊都要被人给拆了,一时也根本顾不上拦着这些人了,全都跑去跟拆牌坊的人打起来了。 一百零九·该死的人 吴家堡建立了二三百年了,前朝的时候便矗立在此,因着附近海匪多,这里的城墙加固了又加固,一点点的,将附近村镇里许多亲厚的都给吸纳了进来,他们的牌坊也建造的尤其的威风,隔着老远,看着牌坊倒塌了,城墙上的那些民兵壮汉都急急忙忙的下来的查问情况。 苏邀不怕有人下来查问,怕的就是这些人不下来。 既然有了做主的人下来了,她挑了挑眉亮出了身份,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问:“难道吴家堡已经不是朝廷的吴家堡了,所以我们朝廷来的人竟还进不了这里?” 这个大帽子盖了下来,哪里能撑得住? 正好在这里守着的吴家二爷急急忙忙的陪着笑脸解释:“这怎么会?娘娘身份尊贵,是底下的人不知道您的身份,贸贸然就动手喊打喊杀的,回去我就让人收拾了他们!” 还肯做面子功夫就没什么可怕的,苏邀认真盯着他看了一眼:“你这么说便好,我就怕有些人土皇帝当的久了,就真的以为自己是皇帝说了算了,前面带路吧!” 吴家二爷嘴里发苦。 苏邀一来就亮明了身份,身边还带着这么多的护卫,如果强行拦着她,那就是被她说准了要谋反,这吴家堡以后难道还真的不要立足了? 可让她进去吧..... 吴家二爷权衡利弊,一面对着底下的人使了个眼色,急急忙忙的让人去报信了,自己殷勤的引着苏邀进城去。 吴家堡建造的坚固,所以每每海匪打到这里,大多数时候是打不进堡里的,一进城,便能看见街上到处都是摆着的小摊,正是大清早,不少老人挑了菜蔬来叫卖,一些年轻些的货郎则挑着些便宜的首饰走街串巷,城中热闹的很。 秦夫人见苏邀看的认真,便轻声跟她解释:“吴家堡人数众多,此地的人大多数都是姓吴的,也有一些是姓白的,都是原本附近的一些百姓,要么是有人引荐,要么是互相熟识,这么一点一点聚集起来,把吴家堡给建造起来了。在这里头做主的,不是官府,而是吴家堡的一些长老。他们这里,祠堂是比公堂都重要的地方,没人敢在祠堂撒野。” 苏邀眯了眯眼睛。 吴家二爷直接带着苏邀去了吴家族长的宅子,也是吴家的祖宅。 吴家祖宅位于城中央,宅子大的连苏邀都觉得有些夸张,而且跟一般方方正正的宅子不同,吴家祖宅是圆的,建造成一个堡垒的模样,进了里头就发现里面同样四通八达,不像是一座屋子,像是一座小城。 吴家那边早已经接到了消息带着人迎出来了,见了苏邀的马车过来,全都一拥而上的行礼问安。 苏邀被锦屏搀扶着下了马车,便见到须发皆白的一个老者正被人群簇拥着上前,便颔首示意:“您是吴家族长?” 吴老爷子不苟言笑,此时面上也仍旧是澹澹的,一副倨傲的样子上前来澹澹的朝着苏邀行礼:“见过太孙妃。” 苏邀也不跟他废话,径直越过了他上了台阶,转过身看了一圈吴家的人,沉声问:“听说你们这里抓了许多女孩子?” 果然是为了这个来的,吴家众人脸上神情各异。 吴老爷子更是直截了当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便反问:“不知太孙妃问这个是何意?我们这里的事,向来都由我们自己管!” 别说是这种事儿了,便是族里出了偷盗、通奸之类这样的事儿,一般族中能解决的,便不会报到官府去,更不可能让官府插手,这也是这里的老规矩了。 也因为这些规矩,吴家堡其实是不大欢迎官府的人过来的。 这回是因为苏邀的身份实在太过贵重了,他们没有法子,否则的话,换做是秦大人或是他们谁来,吴家堡也不带露怯的,毕竟吴家也不是没人在朝中当官。 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秦夫人生怕惹怒了苏邀,急忙扬声说:“老爷子这话是怎么说的?那些女孩子们到底是犯了什么过错,你们怎么能动用私刑?何况那又不是一个两个的人,是两百多人,你们这也太作孽了!” 这就是秦夫人如今心里的所思所想。 两百多个女孩子,说烧死就烧死,吴家堡做的太惹众怒了。 吴老爷子听说这话,脸色立即就沉了下来,阴沉着脸满脸乖戾的反驳:“没什么作孽不作孽的!这就是我们族里的规矩,谁家没经历过海匪?这么些年来,坏了名节的女子,但凡是自己知道给家族争脸的,自己就先死了!回来的,那都是坏祖宗名声的,不能留!” 这话说的太难听了,秦夫人气恼不已:“岂有此理!你们若是这么说,那没女子的活路了!她们被掳走又不是自愿,如今回来,你们不收容她们,我们也没人说什么。可你们竟然连活路都不给她们留了,那就是丧心病狂!但凡是有些良心,也不该这么不把人命当命!” 换做平时,秦夫人这个知县夫人也难得说这么多话。 可是这个时候,也着实是忍不住了。 她气的脸通红,吴老爷子也是勃然大怒:“我们这族里多少年的规矩了,从来没人说过不字!还轮不到外人来开口指点!夫人是知县夫人,身份贵重,可你是那些女孩子什么人?她们的父兄都已经答应,没有异议,你们反倒是站出来,这算是什么?!” 这么吵下去根本吵不出任何结果,苏邀咳嗽了一声,见秦夫人愤愤然的收声了,才看向了吴老爷子:“吴族长,我听说吴家堡每年风大雨大的时候,都容易招致海匪?” 她换了个话题,吴老爷子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是想干什么,但是也没有之前那么抵触了,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又于心不甘的说:“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们也不容易,家家户户都是要派出壮丁守着城守着外头的,那些海匪还有那些东瀛浪人,他们可是见人就杀。” 一百一十·都有故事 话匣子一打开,吴家堡的人便开始纷纷插嘴。 “我们也知道那些海匪可恶,可又有什么法子?” “每年都来,每年都要掳走许多女人孩子.....” 秦夫人听的心里不是滋味:“你们自己也知道女人孩子都是被掳走的,那她们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来了,便该给人家一条活路?何必这么赶尽杀绝?” 这个话题仿佛是一个禁忌,一说到这个,吴老爷子的脸色立即就又沉了下来。 吴家三爷是个能屈能伸的,闻言叹了口气:“太孙妃,秦夫人,我们也知道你们或许不能理解。可是这就是族里的规矩,这么跟你们说吧,这是我们族里这么多年以来定下来的老规矩了,从没有人敢改了这条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的,今天您要么杀了我们,要么就别插手管那些女孩子们的事!” 吴家堡众人都纷纷响应,俨然是都对吴家三爷的话十分信服。 苏邀扫了他们一眼,挑眉问:“今天可有我们能住的地方?” 她一下子把话题转开了,大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尤其是吴老爷子,他原本还以为苏邀这次是必定要逼着吴家堡给一个回复的,没想到苏邀却没有纠缠这个话题不放,顿时有些诧异。 不过既然太孙妃能够主动的避开这件事,那自然是更好了。 吴家堡的人也不是疯了,非得跟上头作对才开心。 吴老爷子被吴家三爷偷偷拉了拉袖子,苍老的脸上挤出一个笑来:“太孙妃大驾光临,这是我们吴家堡的幸事,请,请!” 吴家堡从前也是接待过藩王的,所以接待太孙妃也是有例可循,很快便将地方收拾了出来,请苏邀过去下榻了。 虽然是住下了,可到底是让人心里憋着一口气。 秦夫人十分不安的过来跟苏邀请罪:“真是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冥顽不灵,连您的面子都不给......” 原本想着,到底是太孙妃亲临,哪怕是吴家堡的人再如何的不通情理,也该给太孙妃一个面子的,可是没想到,他们却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竟还连什么要么就杀了吴家堡所有族人,要么就杀那些女孩子的话都说出来了。 苏邀倒是心平气和,见秦夫人气的了不得,还笑一笑:“夫人不必如此生气,我看吴家堡那些族老们的态度,不像是针对我们,那也就是说,这当真是他们的规矩。” 刚才看吴老爷子他们的为人就看的出来,他们所不高兴的无非就是怕苏邀她们来阻止这件事。 原本苏邀以为这是吴家堡的人故意对抗,可是现在看来,这真是吴家堡人的规矩。 他们是真心实意的觉得,被海匪掳走之后的女孩子便死了,不该再回来。 生气自然是生气的,那些女孩子们的命不该被如此视如草芥,但是有些事不是生气就能解决的。 秦夫人有些灰心:“那可怎么办?总不能真的杀了那些人吧?” 吴家堡上下这么多人呢! 难不成还真的要杀光才行? 苏邀的目光落在屋里那座宫灯上头,澹澹的垂下了眼:“静观其变吧。” 说是说静观其变,但是苏邀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很快沉妈妈便和锦屏回来了。 见了苏邀,沉妈妈便坐在下手轻声道:“姑娘,才刚我们出去转了一圈,问出点儿缘由来了......” 苏邀示意她说。 “听说.....”沉妈妈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跟苏邀说起故事来:“听说当年吴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他们这一支还不是吴家的族长.....族长是他伯父那一支,后来海匪突袭吴家堡,掳走许多女人,其中便包括当时吴家族长的妻子......” 秦夫人都听住了。 这些事她可从来都没听过。 高居庙堂的人是很难听到底下的声音的,有时候他们也像是庙里的菩萨,能听见的东西都是别人想让他们听的。 沉妈妈继续说下去:“幸亏吴家堡的人都极为尊重族长一支,有人死活护着族长夫人,族长夫人便千辛万苦的从海匪手里脱身逃回来了,那时候,吴家堡还没有这个规矩......族长夫人逃回来不久,便有了身孕,生下了一个儿子......” 秦夫人听的愈发的上心,睁大了眼睛看着沉妈妈:“那后来呢?” 这里头一听就知道有许多故事,只怕后来烧死逃回来的女人的规矩也是从这件事演变而来的,否则的话,怎么吴家堡所有人都赞同要烧死那些女孩子? 果然,沉妈妈的声音压低了许多:“原本也没人说什么,那个孩子也好好的长大了,还跟吴老爷子两人关系极好,只是.....只是在那个孩子十五岁那年,突然有大批的海匪侵袭吴家堡。跟以前不同,以前因着吴家堡有高墙,海匪们都是在附近打劫一圈便跑了,但是那一回,海匪们突入了城中,只要是跑的不够快的,都被他们杀了个精光,他们差点儿就杀到了吴家堡祖宅了......” 苏邀所有所思:“应当是跟那个孩子有关吧?” 秦夫人也觉得是如此。 沉妈妈叹了声气:“是啊,后来才知道,族长夫人被掳走以后便被海匪头子给糟蹋了,那个孩子不是族长的孩子,更不是吴家堡的人,实际上是海匪的种.....” 海匪头子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族长夫人的身份,私底下派了许多人混进了吴家堡,一来二去的便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勾搭上了那个孩子,跟那个孩子说了孩子的身世。 那个孩子自然是怕自己身份曝光,只能受制于人,当了内应。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吴家堡险些被灭族。 从那以后,吴家堡便再也不肯收容那些逃回来的女人了。 他们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错放一个。 是以前的教训实在太过惨痛,让他们再也不敢重蹈覆辙。 秦夫人长长地呼了口气,她也知道事情应当是有原因,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这么一想,也能理解为何吴家堡的人反应这么大了。 一百一十一·破旧迎新 吴家也不是真的就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硬气。 吴老爷子年纪到底大了,今天一天奔波下来,早已经劳碌不堪,好不容易才吃了晚饭得了片刻空闲,都还没来得及再泡一壶茶,族里的族老们便纷纷的上门拜访了。 吴家三爷心疼自家老父亲,见他疲倦的好像眼睛都睁不开,有些不高兴的想要出门打发那些族人。 可吴老爷子却反倒是笑了,对着儿子摆摆手:“罢了,让他们进来吧。这毕竟是大事儿,若是不给个说法,闹的人心惶惶的,他们最近只怕是寝食难安了。” 老爷子自己都这么说了,吴家三爷也没有法子,低声答应了一声,到底还是听了父亲的,出门去请了诸位叔伯兄弟们进屋。 一进门,大家便纷纷的跟老爷子打听起了这件事。 族老们都老成持重,还要沉得住气一些。 年轻一辈却都十分紧张,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了之前苏邀的事迹。 “这位太孙妃是十分有手腕的,在云南那边的时候,就排除万难办了织场,那织场还都是为了土族的女孩子们建造的。” “听说太孙十分宠爱她,什么大事小事都是愿意听她的意见的。” 大家议论纷纷。 吴老爷子闭着眼睛静静的听了一阵,睁开眼咳嗽了一声,见众人都没了声音,才挑眉问:“都说完了?” 大家都不吭气了。 “烧死那些女孩儿,是族里一致下的决定。”吴老爷子首先便表明了态度,目光扫视了一圈:“你们现在这是什么意思?见太孙妃来了,说话又说的那么硬气,这是怕了?” 众人一时沉默。 还是二房老太爷先表态:“也不是说我们怕了,只是到底咱们现在这情形,族里的人也难做。现在不比当年了,以前咱们是不大怕官府,可最近几年,海匪越来越猖狂,咱们若是把官府得罪的太狠了......” 宗族固然是十分要紧,可是就怕朝廷压得太狠啊。 相比较起来,利益权衡便很有必要了。 吴老爷子挑了挑眉,还没有说话,吴家三房先大声驳斥起来:“得罪的太狠了?!咱们难道还怕什么不成?!吴家堡立足这么多年,就没为了谁改过规矩!你们忘了摆在眼前的教训了?难道真的要留下那群祸患?再重演一次当年的悲剧不成?!” 这句话说的大家面上都带了几分心季。 当年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勾结海匪,里应外合,直接导致原族长那一支灭族了。 当真是太惨痛的教训。 现在吴家三房这么一说,原本还惴惴不安的众人立即便又改了主意。 吴老爷子抽着水烟,喷出一口白气之后才不紧不慢的开口:“行了,吵什么吵?这么多年来的规矩不能改,至于太孙妃那里.....我就不信当真为了一群女人,就要杀光吴家堡!” 有了长辈们强势的表态,原本松动了几分的年轻人们顿时也不敢再开口多说了。 吴家三房的人雄赳赳气昂昂的退出来。 才回到自己的宅子,三老太爷便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顿时便变了一张笑脸迎了上去:“哟,二爷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赵二在秦大当家那里被压得抬不起头,但是到了吴家三房这里可就成了真正的爷。 他吊儿郎当的背着手啧了一声:“回来了?那边怎么说?” 三老太爷都已经是即将当曾祖父的人了,在赵二这里却还是把姿态放的低低的,闻言恭敬的回了话:“二爷您放心,都已经说妥当了,其实族里本来就重规矩,这也本来就是规矩,太孙妃再尊贵,难道还能杀了其他吴家堡的人不成?”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已经熘达进了花厅。 赵二理所当然的在主位上坐了,拿了一只葡萄往嘴里扔,漫不经心的弯了弯嘴角:“拖着,这事儿可不能有任何差错,只要拖到后天,也就成了。” 三老太爷答应着也坐下了,察言观色了一阵,笑眯眯的问赵二:“对了二爷,这事儿当真能成?” “你说呢?”赵二挑眉看着他:“难不成我还耍你玩儿?你尽管把事情给办好了!你放心,你家里挂上白布,那些人我都打过招呼了,你家是秋毫无犯,其余的事儿你就别管了,反正等这事儿完了,你们自然就能代替那个食古不化的老头子,成这吴家堡的族长!” 三老太爷脸上是遮不住的笑意。 赵二也高兴的很。 他出来这一趟,可真是受了不少鸟气。 先不说周正山那个老匹夫了,还有秦大当家也是不把他当回事儿。 他可算是熬到头了。 只要再等上一天一夜,海匪打到吴家堡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到时候他便能回去跟王妃交差。 秦大当家迟早得没好下场! 他笑了一阵,又不忘问三老太爷:“确定将地址都给弄清楚了吗?地形图不会错吧?” 可别阴沟里翻船。 三老太爷忙不迭的点头:“您放心您放心,这事儿哪儿能叫事儿呢?我们家里到底也是族里的嫡支,难不成这点子本事还没有?安置太孙妃的地方,我们早已经问清楚了,不会有错的。” 赵二嗯了一声:“行了,那你们便该干什么干什么吧,我得出去一趟。” 三老太爷急忙答应了。 赵二在城里绕了一圈,经过祖宅的时候特意停了下来,看着祖宅眯了眯眼睛。 几个兵丁此时都穿着普通的衣裳跟着他,见他这副模样,都劝他:“您放心,这事儿必定是不会再有什么差错的。” 赵二十分盼望着苏邀能够快点儿死。 只是再盼望,那也得等着,毕竟还得等秦大当家他们一切都布置妥当。 不过没事儿,反正也快了。 他盯着祖宅看了一圈,带着几个兵丁去寻花问柳了。 深夜了,苏邀还是没睡。 秦夫人也同样没睡,在苏邀房里陪着苏邀说话:“吴家的事儿若是真的,那那些女孩子们,可就真的没法子能脱身了。” 一百一十二·不是等闲 苏邀见秦夫人愁眉苦脸,简直是愁的食不下咽,便忍不住微微笑了笑:“天塌下来也要吃饭睡觉,夫人着实不必如此气恼,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秦夫人心中感叹。 她真是愈发的喜欢苏邀了,若不是身份有别,她都忍不住要摸摸苏邀的头发,不知道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平易近人而且还情绪稳定的人。不管多大的事,苏邀从不暴怒,更不会借机迁怒于人。 这让秦夫人觉得十分难得,同时也忍不住在心里想,怪不得人家这个年纪就是太孙妃了,还能够这样得太后娘娘的宠爱,光是这份气度就没有几个女孩子能比得上的。 她苦笑着道:“臣妾也知道道理,可总不能完全定下心来。” 定下心自然是难的,苏邀笑着道:“夫人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 正说着,门被敲响了,锦屏立在门口轻声禀报:“太孙妃,六戒回来了。” 苏邀嗯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书让锦屏把六戒带进来。 一进门,六戒便先给苏邀行了礼。 苏邀摆了摆手:“行了,说说吧,有没有查到什么?” 六戒机灵而且十分善于交流,当初去湖南那边的时候他就立下大功,后来又在云南历练了一阵,如今办事愈发的老练,有些事情苏邀只有交给他才放心。 秦夫人还多看了六戒两眼,倒也没有别的缘故,实在是这小伙子长得太过俊俏了,让人不得不多看两眼。 六戒目不斜视上前压低了声音:“娘娘,我昨晚连夜去了关押那些女孩子们的地方,打扮成了苦力混进看管的人里头,打听出来几件事。” 苏邀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那些人都是临时被抓去的,一开始的时候,根本没有人想到要把那些女孩子们烧死。”六戒面色凝重:“他们说,吴家堡的确是要烧死从倭寇手里逃回来的女孩子的规矩,但是也不是每年都执行了。毕竟被掳走的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也没有那么多讲究,所以从前这种事不是经常发生的。” 这次吴家堡上层忽然下令要杀那些女孩子,底下的人也都很吃惊。 但是因为族长这次下令,大家就算是再突然,也还是按照族长的命令去把人给抓了。 为了抓这些女孩子,还出了些意外。 有个女人是带着个五岁的孩子,她原本便跟家里的婆婆不和,这次被海匪掳走之后再回来,她婆婆便借口她已经失了贞洁把她和孩子都赶出来了。 女人带着孩子过的艰难,几次三番都险些寻死,幸亏那些同样被赶出来的女人们见她们可怜,带着她们一道住破庙,白天便出去讨饭,多余的便给孩子一点。 族里的人去抓人,也没顾这个孩子,现在那孩子还不知道在哪里。 秦夫人听的心里不是滋味,她知道那些女人可怜,却不知道竟这么可怜。 尤其是那个孩子,才五岁,没了娘怎么活下来? 苏邀沉默了片刻:“也就是说,要烧死那些女孩子们的决定是临时下的,所谓的规矩也不是死规矩,不是每年都把那些女孩子们赶尽杀绝?” 六戒肯定的点了点头:“属下打听过了,周围的人家也都问了,的确是如此。” 苏邀冷笑了一声。 果然如此。 秦夫人听的茫然的很,见苏邀整个人的面色都冷下来了,忍不住问:“太孙妃,这是什么意思?那他们的规矩......” 之前吴家众人那嘴脸她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他们不是说了吗,这是他们族里的规矩,要么便杀了吴家堡所有人,要么这个规矩就不容打破。 那现在六戒打听到的这些又算是什么? 苏邀挑了挑眉:“意思便是,这规矩,是为我而定的。” 那些女孩子们,也是要烧给苏邀看的。 有人知道她要开织场,知道她要来帮这些女孩子们,所以用这些女孩子们引她来吴家堡。 他们算定了她不会坐视这些女孩子们被烧死。 怪不得呢。 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苏邀澹澹的吩咐六戒:“派人去找找那个孩子,孩子无辜,别让他枉送了性命。” 六戒急忙答应了。 苏邀又补充:“另外,派几个人去追上三省,让他不必去卫所借兵,只怕也借不到。” 六戒也答应了,站起身出去办事了。 沉妈妈听的心里发冷,跟着苏邀久了,她都变得敏锐许多,有时候已经能嗅到危险的临近。 这个时候,她便又有那种感觉。 等到六戒出去了,她给苏邀倒了杯茶,担心的喊她:“姑娘.....” 吴家堡上上下下加起来几万人,若是真是用那些女孩子们把她引进来,那到时候闹起来,苏邀身边带的这么点人够干什么的?分明是杯水车薪! 她急忙问:“要不然,我们快让人去给殿下和侯爷送信吧?” 这件事得通知萧恒和苏嵘啊,不然的话,苏邀哪怕有三头六臂,只怕也是要出事的。 “没用的。”虽然到了这个地步,苏邀还是面色澹然,也仍旧镇定:“他们的目标是我,此刻只怕殿下和我哥哥已经不在台州了,我们的人便是找过去,能找到人,也迟了。” 都已经把人引到局中了,接下来便该快刀斩乱麻,怎么可能还拖泥带水等到他们搬救兵呢。 这下连秦夫人都听的悚然:“那,那我们怎么办啊?吴家堡怎么敢如此大胆,他们,他们难道是想谋反吗?!” 这可是太孙妃啊!吴家堡的人是疯了吗,他们难道真的跟海寇勾结,丧心病狂了?不然的话,怎么会这么大胆,用那些女孩子的命来引太孙妃过来? 这不是谋反是什么? 苏邀却知道不是,她摇了摇头:“不是,除非吴家堡是疯了,不然我死在这里,吴家堡无论如何也无法撇清关系,是有人在其中作梗,吴家堡应当是出了内奸,在这里挑拨离间。” 而这背后的人,才是真正要置她于死地的人。 一百一十三·置于死地 夜深了,海边的风大,吹得人连眼睛都痛,换防了,刚从城楼上下来的民兵忍不住跺了跺脚,伸手便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捂了好一会儿,骂道:“这他娘的,每次刮风都冷的要命。” 风吹的城楼上的火把都左右摇晃,眼看着有些树枝都被吹的几乎像是要被折断,他身边的那些同伴也都忍不住纷纷附和起来。 “年年这么吹,都要死不少人!”同伴喝了口热水,这才算是缓过来了,也跟着叹了口气:“这次的风眼看着又越来越大了,海上不知道死多少人不说,咱们这吴家堡又得死多少百姓?” 这些可都是乡里乡亲呢。 风大浪大就会死人。 大家一时都心情低落,不知道是谁突然开口:“这个也就罢了,那是天灾,没法子的,每年刮风都难免要死些人。可是,还有些人,哪怕不刮风也得死,如今看着这风,只怕不等被火烧死,先就冻死了。” 这话一出,周遭顿时陷入了沉默,没有人再开口了。 人人都知道他这说的是那些被抓起来说要烧死的女孩子。 这么大的风,那些女人们被抓着从祠堂赶出来,现在被赶到草堂那边看守着了,草堂随时都会被吹塌下先不说,就说她们没吃没喝,又被被子,今天晚上都不知道能不能过得去。 想到这些,大家都没了说话的兴致,最开始抱怨的那个民兵喊了一声:“旺儿,你去哪儿?” 旺儿就是之前那个说女孩子们会冻死的人,见他要走,大家都喊起他来:“你家可不在那个方向,是被风吹湖涂了吧你?” 眼看着旺儿一言不发的往前走,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劲,有个跟他素来交好的人冲了上去一把拽住了他:“旺儿,你疯了,你往哪儿走呢?!” 旺儿眼圈发红,双手攥成了拳头垂在身侧握的死死的,此时被同伴抓住才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姐姐还在草堂呢!这么冷的天,又这么大的风,没人管她,她会被冻死的!” 同伴一时无言,伸手却还是把他抓住了,等他情绪稳定了些,同伴才劝他:“你就去了,能有什么用?那里都被人看着呢,你根本见不着你姐姐,族里下的决定,这有什么法子?” 旺儿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海风从海面来,吹到了吴家堡,窗户都被风吹的呼呼作响,哪怕是已经在祖宅中的最中央,苏邀也能察觉到窗外猎猎风声。 这么大的风,她打开了门立在廊下站了一会儿,见到沉妈妈撑着伞从中庭而过,一时面色沉沉。 沉妈妈很快便上了台阶,顾不得被打湿了的裙角,急忙跟苏邀说:“姑娘,已经让人过去跟吴家族长说了,吴老爷子说,他这便到花厅去。” 苏邀毕竟是女卷,她要见吴老爷子,按照规矩,是得挑选花厅这样的地方的。 嗯了一声,苏邀拢了拢自己的披风,径直带着六戒他们一起到了花厅。 吴老爷子原本忙的很,刮风了,每到这个时候,吴家堡便得当心海匪趁虚而入,各处还有被这么大的风给吹出意外来的,他作为族长,这个时候许多事都得等他裁定。 但是太孙妃要见他,他也只能先放下手头的事儿过来。 只是,听说苏邀的要求之后,他顿时便有些气急:“娘娘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事儿?!” 苏邀竟让他把那些女孩子们挪过个地方。 这么大风大浪的时候,城里上下都忙着避风,忙着搬那些倒下来的树,忙着救人,苏邀竟然还让他去把那些女孩子们从草堂挪出来。 他忍不住恼怒,实在是克制不住冷冷的道:“娘娘,那些女孩子原本就该被烧死,现在是因为风大,所以才暂时饶她们一命,就这样的情形,您还让我冒险去把人挪走?” 苏邀却不觉得这是什么非分的要求,挑了挑眉问:“你们的规矩不是要被烧死么?那么这些女孩子若是死在狂风中,岂不是坏了你们的规矩?你们怎么跟祖宗交代?” 吴老爷子一时哑口无言。 他怀疑苏邀是在借机骂他,可是又挑不出苏邀话里的错处,只能硬邦邦的梗着脖子回话:“现在族里上下都忙着呢,谁有空顾得了她们?” “你们不能顾,我们可以。”苏邀立即便挑眉:“我这里有护卫,他们便可办到这件事。我知道老爷子是怎么想的,你无非是觉得她们本就是必死之人,无谓浪费精力,可对我来说,她们是活生生的性命,她们也同样有资格在这大风之中有一个容身之所。哪怕要死,她们也不该是这么死!” 真是莫名其妙。 吴老爷子觉得苏邀实在有些天真过头,可是他也懒得跟苏邀争执。 既然苏邀说用她的人来办这件事,那么她爱办就办就是了,反正现在这风大浪大的,苏邀不可能带着那些女孩子们跑吧? 他便带着些挖苦的嘲讽:“太孙妃娘娘真是仁慈,既然太孙妃娘娘都这么说了,草民也不敢多说,随娘娘高兴吧。” 苏邀并没有把他的嘲讽放在心里,还问:“我自己找到了安置的地点,您那边可需要派人跟着?” 那些女孩子们本来就是有人看管的,苏邀要把她们带走,看管的人自然也会跟着,吴老爷子没有放在心上,随口道:“就让原先那些人跟着便是了。” 除非是插上了翅膀,不然那些人也逃不了。 苏邀把人挪走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三老太爷的耳朵里。 三老太爷可不像是吴老爷子那么不想事儿,一听说苏邀把那些女孩子们都给挪走,他顿时便有些着急-----他们可是用这些女孩子才把苏邀引入瓮中的,如果出了差错,那岂不是坏了事儿? 他立即去祖宅找了吴老爷子。 吴老爷子原本忙的便焦头烂额,听弟弟说这话,顿时便问:“能出什么事儿?这么大的风浪,总不能,娘娘能带着她们逃吧?” 一百一十四·风雨飘摇 三老太爷气冲冲的:“那个太孙妃到底是什么意思?咱们家里的事,都已经跟她说过了,用不着她管,她还这么插手!真是当咱们家好欺负了?” 吴老爷子不甚在意,见他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忍不住挑了挑眉:“你也是,就算是把人挪走,能碍着咱们家什么事儿?现在别说是在城里走不脱了,就算是她们真有什么想头,这么大的风浪呢,她们能去哪儿?等到风过去了,咱们再找她要人就是了。” 一个妇道人家,虽然身份尊贵,但是身边带着的人有限,她还真的能跟吴家堡闹翻天不成?吴家堡好歹几万人,哪怕太孙妃脑子不清楚,她身边的人总不会犯蠢。 可三老太爷像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急着说:“那怎么成?!如果她把人藏起来了,自己走了,那怎么办?!” 眼看着三老太爷越发的激动,吴老爷子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虽然那些女孩子们留着是个祸患,但是太孙妃却是个麻烦事。她走了,又不能把两百多个活生生的人藏在口袋里,只要那些女孩子们没事,太孙妃走不走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她走了不是更好?” 三老太爷正要说那怎么一样,幸亏脑子一激灵整个人清醒了过来,咳嗽了一声掩饰的皱起眉头:“我不就是怕她把人给弄走了吗?毕竟咱们这话都已经放出去了,谁不知道咱们吴家堡要正规矩?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家里脸面上怎么过得去?” 吴老爷子没有多想:“就你蹦跶的厉害,其实近些年能被掳走的都是些普通女娃娃,也不是咱们族里嫡支,生不起什么风浪,可你偏就要赶尽杀绝,不然也不会招来太孙妃。” 见吴老爷子这么说,三老太爷反应极快,马上就趁机插话:“哎呀大哥,您不能这么想!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城内的情况?面上是大家都靠着咱们家,都听咱们家的,可是这几年,咱们的话愈发的不管用了,别的不说,就光是晒出来的盐,你看看那帮人老实不老实?不趁着这个机会正一正规矩,底下的人真把咱们当成泥菩萨了,这也是为了族里的人考虑,难不成我是为了我自己?我非得造孽,杀那么多人?” 他说的振振有词的,三老太爷也没法儿反驳,叹了声气,靠在榻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才说:“行啦,我也知道你说的有道理,只是这些天,我看着许多来求情的,总觉得他们怪可怜的。” 三老太爷不屑的咂了一下嘴:“心疼他们做什么?难不成这绿帽子他们觉得带的怪光荣的?真是脑子不清楚!” 不过就是一些无足轻重的蝼蚁罢了,有什么值得心疼的? 在吴老爷子这里把消息探听清楚了,三老太爷马不停蹄的出了门,先回去和赵二把事情说了一遍。 赵二立即就皱眉,他刚从花街回来,正是心满意足的时候,听见三老太爷这么说,不大耐烦的说:“这话跟我说有什么用?那么多人呢,她就只是发发善心不想让人冻死?我可不信!肯定是心里憋着坏水呢!让人去盯着了没有?” 三老太爷就知道赵二得这么说,幸亏他也不放心,早就已经让人去盯着了,就是怕苏邀是真的把那些女孩子们弄走以后她们也走了。 布置了这么多事儿在等着,就是为了等着苏邀,若是这苏邀都跑了,那这一趟岂不是白忙活了? 他陪着笑脸:“早已经让人去盯着了,您放心,她们有半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咱们的眼睛!” 这还差不多,赵二心头松快几分,又隐约觉得不安,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几圈,才站住了脚眯了眯眼睛:“我得想法子去知会一声秦大当家,夜长梦多!” 还是快点把事儿给办了。 不然只怕周正山那边也拖不住多久,萧恒跟苏邀之间的感情极好,时间隔得久了,肯定是会起疑的。 三老太爷也不敢插嘴,见他这么着急,心里也不由得跟着急了起来,生怕事情起什么变故。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直等到下半夜,派出去的人总算是回来了。 三老太爷都快睡着了,闻言顿时浑身抖了抖来了精神,急忙喊:“把人叫进来!” 再回头一看,赵二也已经坐好了,他忙开门把人亲自叫了进来,噼头盖脸就问:“快说快说,那边的事怎么样了?太孙妃那里呢?没出什么事吧?” 探子不敢耽误,虽然冻得几乎已经半死,但是也惨白着一张脸急忙摇头:“咱们都盯着呢,那些草堂里的女人全都被挪到一个废旧的庄子上了,虽然破旧,但是比草堂总是好多了,能遮风挡雨,之前便看着的那些民兵们仍旧守着,太孙妃的人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的确是跟族长说的那样,只是先暂时不让那些女人被冻死。至于太孙妃那里,没看着有什么动静,兄弟们都盯着呢,若是有什么不对,一定会第一时间报上来的。” 他这么一说,大家总算是放心的多,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彼此都笑了。 赵二满意的让三老太爷给了这探子赏赐,等到把正事儿都说完,一看外面天色,顿时发现天都已经快要亮了,风仍旧是很大,吹的外面院子里的树都几乎要弯了腰。 这样恶劣的天气,也不知道多少普通人要死在这几天。 只是,有些人的死没什么可值得说的,但是有些人,却十分有意义。 遥遥的冲着祖宅的方向看了一眼,赵二垂下眼遮住了眼里一闪而过的凶戾,等到天一亮,便让跟着自己的那几个民兵中的一个出去送信了。 还特意不放心的叮嘱一遍:“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哪怕是你死了,也得帮我把这信送到地方。你放心,事成之后,我绝不会亏待你,升官发财都不在话下,若是你真的有什么不测,你也尽管放心,你的妻小我一定给安排的妥妥当当。” 一百一十五·谁在搞鬼 赵二把自己能许给的好处都许了,眼里闪着光,义正言辞看着那个民兵:“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是你子孙后代几辈子的荣华富贵!” 这话仿佛是带有魔力,那个民兵兴奋的脸红脖子粗,同样也精神奕奕的应了一声是!那声音几乎能将屋子都给掀翻了。 眼看着打发走了人,赵二横竖是睡不着了,干脆带着自己剩下的那几个民兵去祖宅周围绕了一圈。 这一绕之下,他顿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发现竟有人在装车! 那几辆马车的油布都已经铺好了,雨水从那上面哗啦啦的流下来,丝毫没有影响底下的人办事。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心里愈发的不安,等到再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便更是沉着脸站起身,马上回了三老太爷那里。 三老太爷正吃早饭呢,因着昨晚半夜三更的去了一趟祖宅,他一晚上都没睡好,今天早上起来难免就有些没精神,强撑着吃了个包子,还没来得及喝一口粥,就见赵二勐地闯进了厅中,顿时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 幸亏边上的小妾见他噎住了,急忙拍打他的背,他才算是没被这一口包子给梗死。 回过神来,他急忙问:“二爷您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值得您这么着急忙慌的?” “什么事儿?!”赵二满脸狰狞,上前踹了一脚凳子,气冲冲的看着他:“你的探子都是睁眼瞎!老子亲眼看见这么风大雨大的,祖宅那边还在装车,看那样子,分明是有人准备离城了!” 三老太爷啊了一声,满脸惊疑。 这下也不能一直顾着吃包子了,他忙不迭的站起来:“您先别急,我去看看去,不管怎么样,他们走不成!” 赵二不耐烦的喷出一口热气,努了努嘴让他快去。 三老太爷忙不迭换了一套衣裳就走了,等他到了祖宅,果然见不少人进进出出,一看那些人就知道不是吴家堡的人,而是苏邀的人。 他顿时顾不得其他了,三步并做两步的跑到了吴老爷子的书房问情况。 吴老爷子正在跟底下的子侄们商议事情,这次的大风弄的许多房屋倒塌,压死压伤了不少人,城外许多庄稼也遭灾了,这些都需要有管事的下去查探清楚情况,再做出决定来解决。 忙的正不可开交呢,见三老太爷来了,吴老爷子皱了皱眉:“什么事儿啊?” 三老太爷心里急的要命,但是一看这情况,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急赤白脸的,便强压着心里的不安和焦急摆手:“没事儿,没事儿,我就是过来听听你们说什么。” 众人便顿时又继续之前的话题。 商议好了出多少人帮着衙门下去镇子里村子里帮忙,吴老爷子把人都给打发走了,这才转过身去看着三老太爷:“你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儿闹的这么惊慌失措的?” 三老太爷尽量表现的很是平澹:“也没什么,就是进来的时候,我发现那正装车呢,一看,那也不是咱们的人啊!是太孙妃那边的动静,他们这是怎么了?” 吴老爷子哦了一声,随口道:“今天白天一起来,风就小了许多,秦夫人说要回县衙去,还说带着太孙妃也一道走。这是大好事儿,她在这里,大家都碍手碍脚的,做什么都不方便,她能走,那可真是谢天谢地了,这不就让他们走了么?” 什么?! 竟然真的是要走?! 三老太爷顿时顾不得其他,一蹦三尺高:“你说什么?!哎呀,大哥你怎么能让她们走呢?!” 吴老爷子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为什么不能走?这么大风浪,她留在这儿若是出了什么事儿,那都是我们的罪过,我们哪里当得起?现在她要走,那不是正好么?就算是那些女孩子,她也没机会再管了啊!” 三老太爷跺了跺脚,气的有些无语:“你当真是.....她怎么能走!?”眼看着吴老爷子眯起眼睛,三老太爷即将到嘴巴里的话又吞进去了,急急忙忙的说:“这么大的风,她路上出了什么事,那才是我们的罪过了!到时候,一顶帽子扣下来,您说怎么办?!” 这么说倒是还有些道理。 吴老爷子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那,那到底是太孙妃,她要走要留,咱们又不能做主,她爱走,难道咱们还能留得住她不成?” 三老太爷斩钉截铁的说:“我去说!总之不能这个时候让她走,这不是胡闹呢么,出事了,谁担待啊?” 吴老爷子没说什么,摆了摆手:“那便你去吧,我这里还一堆事儿呢!” 三老太爷哪里有空管他有什么事,急急忙忙的跑去求见苏邀了。 苏邀正在和秦夫人对弈,听见消息嘴角翘起一个弧度,挑了挑眉冲沉妈妈点头:“请他进隔间吧。” 自己便带着秦夫人去了隔间。 正好三老太爷进了门,苏邀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三老太爷有什么事要见我?” 三老太爷行了礼就一脸笑意的立在一边:“听说娘娘这是要出城?” 苏邀嗯了一声:“既然这里的事我管不着,那倒不如早些回去,请秦大人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法子。否则困在这里,也一样说服不了你们,没什么意义。” 三老太爷吞了口口水,擦了把头上的冷汗:“这话也不是这么说,太孙妃,您也看到了,最近这大风大浪的,外头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了,让您这千金之躯涉险,那我们怎么担待的住?您就算是要走,也得过几天风平浪静了再走啊!” 苏邀没当回事:“现在风已经小了许多,再说,我们的马车都十分坚固,又带足了护卫,应当不会出事的。” 三老太爷眼看着说一句她驳一句,面色已经很不好看,等到听说她说不会出事,便急中生智:“可是那帮女孩子,却等不了那么久,族里已经下了决定,明天便要行刑了!” 苏邀这才站了起来,厉声问:“什么?!这是谁下的决定?!” 一百一十六·绝不能走 眼见着苏邀的反应十分剧烈,三老太爷却并不惊怕反而觉得心中一喜----看来他这个脉搏是摸对了,苏邀真正在意的就是那些女孩子的性命,他心里有了底,也就愈发的来了精神,咳嗽了一声急忙便说:“原本就是真的,族里都看着呢,就等着您一走便直接烧死了她们,以免夜长梦多。” 这个时候,为了把苏邀给留下来,自然是什么都说。 三老太爷也顾不得自己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反正只要今天。 只要过了今天,那就一切都能尘埃落定了。 苏邀果然转头去吩咐沉妈妈:“快去通知秦夫人一声,让外头的车马也不必再备了,咱们不走了!” 沉妈妈有些踟蹰:“娘娘,这早就定好了的事儿,咱们还跟外头说好了呢,到时候便有人来接咱们,现在又不走了?” 苏邀当着三老太爷的面点了头:“不走了,原本我们来就是为了来救那些女孩子,为了把织场给办起来的。若是我们一走,那些女孩子们都死了,那岂不是白白的来了一趟,什么都办不成?妈妈快去跟秦夫人知会一声吧。” 见苏邀说的这么干脆,沉妈妈也不敢再说了,急忙转身去办事了。 三老太爷松了口气,之前他一路赶过来,着急忙慌的加上着急,压得心口都痛了,现在才算是好了些,可胸口还是闷闷的痛,听见苏邀说不走了,他才道:“其实我也知道太孙妃是好心好意,不过族里的规矩毕竟是这么多年了,总是有些态度激进的不肯轻放了的,真是,我们也为难的很啊。” 苏邀叹了声气:“我们也是出于好意,其实这些女孩子们都是你们的乡里乡亲,说不定彼此之间还带着亲呢,又不是她们自己犯了什么错,不过是不幸被人掳走,就要被自己的族人出卖,这种规矩是不是太过无情了呢?” 三老太爷这个时候倒是有心情和苏邀了这些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谁让族里大部分人都不肯轻易放过呢?也没有法子,只能听他们的,说起来,我们也为难的很。” 陪着苏邀说了好一会儿,还答应了会去吴老爷子那里为这些女孩子们斡旋,三老太爷这才起身告辞。 苏邀对他还算是客气:“多谢三老太爷您还专程走这么一趟,给我们报信。” 三老太爷急忙摆了摆手:“那可不敢当,我也是看太孙妃一片好心,又看那些女孩可怜,这才过来知会您一声的,当不得您的夸赞。” 他迈着步子消失在了蒙蒙细雨中,六戒方才从廊下的柱子里转出来,看着苏邀轻声禀报:“娘娘,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苏邀挑眉嗯了一声,嘴角翘了起来:“既如此,那我们便过去看看那些女孩子们吧。” 六戒去吩咐人准备好马车,护送了苏邀去看那些女孩子。 这用来安置女孩子们的废置庄子已经荒草丛生,幸亏屋子倒是还很坚固,一进门就能看见不少人在院子里忙着将那些杂草除掉,这些女孩子们虽然被人抛弃,可从来不是真正无用的人。 想必是以为这庄子的主人救了她们,所以才想把庄子收拾的好一些。 秦夫人看着那些穿着单薄的女孩子有些不落忍:“咱们送来的衣裳只怕还是不够,可是仓促之间,能买到的那些衣服都送过来了......唉!” 她到这个时候,是真心实意的有了帮这些女孩子们的决心。 不为别的,都是女人,看着这些女孩子们,她当真是生出了无限的勇气来。 已经有民兵知道她们来了,吆喝着让那些女孩子过来行礼了。 女孩子们不顾还在下雨,一个个的就跪在地上磕头。 被苏邀让六戒大声阻止了。 苏邀看了她们一眼,沉声道:“我能让你们从草堂来这里,便能救你们!救你们,也不是为了让你们磕头。你们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生病,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她这个人,向来不会说太漂亮的话,但是说出来的话,绝对会做到。 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女孩子们不知道太孙妃到底是个多么了不得的身份,那距离她们实在太过遥远了,但是苏邀的话她们是听得懂的。 苏邀说一定能救她们,这一点便足够让她们感恩戴德。 人堆里响起小声的哭声。 大约是最近的生活实在太可怕了,以至于她们一开始都没有机会想到去哭,只想着如何才能够活下来,一开始是要从海匪和倭寇手里活下来,而后就想着如何在亲人朋友的手里活下来。 现在真的遇见承诺和温柔之后,她们的惊恐才终于找到了可以发泄的地方。 哭声仿佛是会传染,一开始这哭声还十分的微弱,等到后来,所有人的哭声加在一起,已经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了。 不过没有人出声打断。 哪怕是那些一开始凶悍的民兵,到了这个时候,都忍不住沉默下来。 没有人能看着老弱妇孺受苦而无动于衷,只要他们还是人的话。 秦夫人的眼睛已经湿润了。 苏邀也同样难过,可她让这些女孩子们哭,只是等到她们都哭够了,才告诉她们:“好了,哭完了便做自己的事吧,现在不必你们做什么,你们只要保证自己不生病,好好的养好身体,以后会有路的,你们放心。” 她已经说了几遍不要生病。 实在是因为这样的天气,这些人又刚死里逃生,她怕她们坚持不住,这个时候一生病,可没有那么多大夫来看,就算是有,大部分也是都要靠自己熬过去的。 可现在她们都是身体很弱的时候,很大的可能是熬不过去的。 女孩子们哭完了,顿时觉得勇气倍增,纷纷扬声答应。 苏邀这才看着她们笑了。 会好的,她说会好,就一定能做到。 解决完了这件事,苏邀才去问六戒:“那个孩子找到了吗?” 六戒点了点头。 一百一十七·是活菩萨 那个孩子很快就被六戒带到了苏邀身边,瘦瘦小小的,若是不说已经五岁了,看上去才三四岁大,虽然人瘦瘦小小,但是一双眼睛却亮的出奇,他被救出来之后就一直跟着六戒手底下的一个护卫,此时也拉着那个护卫的手不肯松手。 苏邀俯身去看他,伸手想摸一摸他的头。 他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勐地又缩到那个护卫身后去。 那个护卫急忙拉他出来:“这是太孙妃娘娘,是你的恩人呢!” 苏邀笑着摆摆手,歪着头跟那孩子对视一眼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动了动嘴巴,不知道想到什么,有些想要哭,最终又忍住了,眼神清亮的回复苏邀:“我叫子龙,赵子龙的子龙!” 苏邀笑了:“呀,原来你是与常山赵子龙同名的小家伙呀,那你必定是很勇敢了?” 小子龙睁大眼睛,不及思索重重的点了点头:“嗯!” 苏邀已经不再逗他,只问他:“还记得你娘的名字吗?” 其实许多孩子都是记不清父母的名讳的,尤其是乡下更没有这个说法,很多人长大了都未必知道自己父母的大名,苏邀怕这个孩子也不知道。 小子龙却记得很清楚,不等苏邀问完就已经抢先喊了出来:“我知道!我娘叫刘春梅!” 这里有两百多人,听民兵说还有一些是病了的,在后头的空屋子里躺着。 苏邀环顾了一圈,见没有人有回应,让六戒扬声又问了一遍,还是没有人站出来认领小子龙。 她皱了皱眉,带着小子龙去后头的空屋子里找人。 这么小的孩子,除非她带在身边,否则的话,自然是待在母亲的身边最好。 她倒是不介意把子龙带到祖宅去,可是这世上的母亲离开了孩子,哪里能够安心?尤其是子龙还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跟刘春梅分开的,只怕刘春梅若是见不到儿子,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未必有了。 小子龙跟在她身后,几番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松开了护卫的手跑上去牵住苏邀的袖子。 沉妈妈本来要阻止的,看他年纪小又跟母亲分开,怪可怜的,便也没有动作。 苏邀便低下头去看他。 正好对上小子龙含着眼泪的眼睛。 小子龙嘴唇张张合合,过了一会儿,带着哽咽的哭腔问她:“你能带我找到我娘吗?我娘什么都没有了,她只有我了,若是找不到我,她会死的。” 小孩子远比他的年纪要成熟的多,这一句话说出来,连沉妈妈的眼睛都有些湿,忍不住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 锦屏也听的怪心酸的。 苏邀伸手牵了他的手带着他往里走:“我们现在就是去找你娘啊!你父亲呢?还有你外祖父什么的,还有旁的亲人吗?” 小子龙眼里的光一点点暗澹下去,但是还是很认真的答苏邀的话:“没有了,我爹不要我们了,我爹是当兵的,他在海上都看到我们了,也不让我们上船.....”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哪怕是已经经历了许多事,但是有些委屈还是无法磨灭。 他忍不住哭了:“我听那些婶婶们说了,我爹有小老婆了,他就是不要我们了!娘带着我逃回家,但是外祖父和舅舅都不要她回去,说我娘丢了家里的人.....” 沉妈妈的眼泪便下来了。 苏邀反倒是沉默许久。 他听小子龙说逃回来的路上刘春梅是怎么坚持着把仅剩的一点澹水给他喝,是怎么熬的嘴唇都开裂了,却还是跟他说不渴,是怎么从娘家被赶出来,又是怎么在破庙栖身却还是被族里的人抓住要烧死。 人间的苦好像都被他们给碰上了。 沉妈妈低声都囔:“真是厄运专挑苦命人,麻绳都从细处断。” 带着小子龙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找过去,终于到第三间屋子的时候,房门一开,小子龙便大声喊了一声娘,松开了苏邀飞奔着跑进屋子里,跪在一个女人的席子边上。 苏邀带着沉妈妈她们走进去。 刘春梅没有心思去看别人,她看到小子龙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等到真的摸到儿子的脸,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开始嚎啕大哭。 苏邀立在一边,一直等到她哭够了,才招手把小子龙叫起来。 小子龙很听她的话,小孩子都很聪明,能够敏锐的察觉到好意和恶意,他乖巧站在苏邀面前。 苏邀就嘱咐他:“照顾好你娘亲哦,你是小男子汉了。” 小子龙眼睛亮亮的点头。 刘春梅已经猜到苏邀的身份了----从草堂挪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听说是太孙妃的恩典,才能把她们挪到这里来,她之前还惦记着孩子不肯过来,护卫跟她说,会为她找到孩子,她这才跟过来了。 可是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没有把那些话当成真的。 人海茫茫,要找一个几岁的孩子多难? 尤其是最近大风大雨的,她从小就在海边长大,哪里不知道这么大的风要死不少人? 一个无父无母照管的孩子,哪里能在外面活的下来? 就这样才又急又怕的病倒了。 现如今孩子真的找到了,她听着苏邀嘱咐子龙的那些话,趴在草席上砰砰砰的给苏邀磕头。 这头磕得万分实诚,一下子便把额头给磕破了油皮。 沉妈妈哎哟了一声,急忙上前拿了帕子给她捂住:“你可真是,自己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不想想孩子?原本你就病了,若是再磕头磕坏了,你怎么照顾孩子?以后有你感谢的日子,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刘春梅这才止住了,还是对着苏邀千恩万谢。 苏邀笑着摇头,深深看了她们一眼,又让刘春梅:“不管出什么事,都记得首先保护自己,保护好孩子,我过些天再来看你们。” 等到把所有的事都处置完了,沉妈妈这才问苏邀:“姑娘,那咱们回去?” 眼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了,苏邀抬头看了看天,脸上的笑意陡然冷了下来:“是,该回去了,好戏也该开场了。” 一百一十八·蝼蚁而已 苏邀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 听说苏邀大费周章的为了找一个孩子,还让护卫四处搜寻,甚至不惜得罪了族里的人出城去找了,赵二就不屑的嗤了一声,连脸上的笑意都明晃晃的写着不屑。 “这个女人惯会装模作样扮好人的。”赵二挑眉嘲讽:“就算是这样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个女人,再能干又有什么用?她最大的作用就是在家里生孩子,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不过赵二又转头高兴起来:“不过还得是她这么不知好歹才好,若非如此,我还得大费周章的想着法子往上爬呢,哪里来的这登天梯?说起来,都得感谢这位太孙妃爱折腾,沽名钓誉啊!” 他将杯里的酒一口气喝完,勐地随手掷在一边,又问:“怎么,都查清楚了没有?这回可别再给我掉链子,谁若是出什么差错,可别怪二爷我认不得人!” 他娘的,为了布置这个大局,好宰了这条大鱼,他都已经当了孙子差不多三月了,三个月呢!眼看着到了收网的时候,说什么也不能让别人摘了桃子。 底下的人都纷纷答应。 没过一会儿,三老太爷急匆匆的推门而入,一面擦着头上的汗一面告诉赵二:“二爷,现在太孙妃已经从庄子上回去了,我亲眼看着她进了祖宅的。” 好么,这鸟终于进笼了。 赵二志得意满,身边的人见他高兴,马上倒了杯酒又送到他手边,他伸手接了,豪气干云的举杯冲着屋内众人道:“干了这杯酒,咱们都尽力办好自己的差事,办的好了,大家同享富贵啊!” 天已经逐渐黑了下来。 原本白天还不甚明显的风等到晚间就又刮了起来,这次这风更厉害,刮得苏邀院子里那棵树都被连根拔起,吴家堡族里送过来的丫头原本是拿了许多油布过来准备给他们的,险些被这树给压到了,吓得在院子里连连惊叫。 沉妈妈立即便打了伞出去站在廊下,远远地招呼了这些丫头们上了长廊,等到听说是过来送油布的,还忍不住哟了一声:“这身上全都是湿透的,这可怎么行?回去还不得生一场病?快,快来把衣裳给换了!” 她说的情真意切,丫头们不好拒绝,加上原本确实身上都湿透了,冷风一吹就忍不住此起彼伏的打起喷嚏来,都撑不住了,听了沉妈妈的话,一个个的跟着进去换衣裳。 换好了衣裳,这才撑着伞重新出去。 因着怕被淋湿,沉妈妈还特意拿了好些蓑衣出来,给她们从头到脚罩的严严实实的,头上还带着斗笠,这会儿可就不必担心被淋湿了。 守在院外的几个护卫还往那群丫头身上扫了一眼,见人数都对得上,也便没有在意。 天色愈发的晚了,狂风呼啸,大雨倾盆,眼看着万家灯火一盏盏的熄灭,已经是万籁俱静的时候。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忽然响起剧烈的犬吠声。 一开始是隐隐约约的,等到后来,便是有无数只狗被引得狂吠了起来,连祖宅这边都被惊动了。 灯火重新又一盏一盏的亮了起来,不断有人惊问:“是什么事?怎么这么大动静?!” 下人们进进出出的点灯的点灯,出去问消息的问消息,一时之间整座宅子都动了起来。 吴老爷子也被惊动了,他原本就年纪大了,入睡困难,好容易才眯着眼睛,半梦半醒之间被惊醒,人有些发懵,还是吴家三爷今天在家里议事没有出去,干脆在老爷子隔壁住下,听见动静急忙赶到老爷子房里来,急忙喊了一声爹,担心的问他:“您老人家没被吓着吧?” 吴老爷子还来不及说话,房门砰的一声又开了。 吴家的管事一脸惨白的站在门槛处,仿佛是刚从水里爬起来的水鬼,哆嗦着看着他们:“老太爷,三爷,出事了,海匪打进城里来了!” 什么?! 吴老爷子面色大变,吴家三爷也是失声问:“怎么可能?!” 往年海匪和倭寇也年年都会趁着涨潮摸过来,可吴家堡是筑了高墙的,他们根本没有那么容易摸进来,往往都是在周遭村镇里洗劫罢了。 何况今年海匪都才来过不久。 怎么这么快又来了? 吴老爷子披着衣裳颤巍巍的出去,被管事死死的拉住了:“老太爷,不能去,千万不能去!外面乱着呢,海匪倭寇进城了,都往咱们这边来了!咱们还是快收拾收拾,快跑吧!” 家里老小可都在祖宅里头。 当年族长的事儿已经闹的让人想起都觉得头皮发麻了,那群畜生闯进来,那可真是见人就杀,女人的下场比死了都还要不堪,眼下这种情形若是不逃,一家子的性命都要搭进去。 果然,管事的话音刚落,吴老爷子便见外面火光冲天,伴随着无数的喊杀声响起。 他面色苍白的看着。 吴家三爷急忙拉了他:“爹,咱们快走!快走!”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么坚固的高墙,往年那些海匪怎么都打不进来,便是打进来的那次,那也是因为有内奸作祟,这才让他们冲进来了,可这一次怎么就无声无息的被攻破了不说,竟然还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直到人都进了祖宅,这才被发现。 那些民兵干什么吃的? 还有那些巡逻队,他们都去干什么了!? 可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要先保住性命才要紧,他听着越发近了的脚步声和喊杀声,惊得人都已经快要灵魂出窍,紧紧拉着老爷子的胳膊,想把老爷子给拽走。 谁知道到了这个时候,老爷子竟然还镇定自若。 不仅没有吓得惊慌失措,也没有任何的要逃走的意向,他只是看着火光,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不必忙,不必忙,不会到我们这里来的,出不了大事。” 这还出不了大事? 吴家三爷不敢置信,他的双腿都已经吓得打颤了,老爷子是不是气的成失心疯了?! 一百一十九·凭空消失 吴家三爷吓得实在是了不得,他其实在男人里头算是比较有魄力的那一部分了,但是面对成群结队的这些海匪和倭寇,那也是忍不住要腿软的。 见老爷子竟然死活都不肯走,反而还要往苏邀的院子里去,他吓得差点儿要尿裤子,不管不顾的扑上去把人给拽住了,他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爹,您疯了?那帮子倭寇杀人不眨眼的,您这个时候还要往哪里去?!” 就算是太孙妃身份贵重,那也比不过自己性命重要啊。 倭寇杀人那又不管你是谁,苏邀是自己要来吴家堡的,吴家堡除了些民兵也没有别的正规的士兵什么的,就算是苏邀出了事,难不成朝廷还能怪到吴家堡头上,把吴家堡灭族了不成? 这个时候,自然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了,怎么老爷子脑子这么不清醒,竟然还要巴巴的冲上去? 吴家三爷拉着拽着,吴老爷子还有些不大耐烦的瞪了儿子一眼:“你懂个屁!吴家堡报仇雪恨的时候来了!” 什么跟什么?吴家三爷在心里觉得自家老爷子怕是疯了,谁知道下一瞬,便见老爷子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烟花筒来,随即便手脚麻利的点燃了。 烟花飞到天上,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芒。 几乎是与此同时,原本寂静的院子里忽然响起了声音,四面八方的厢房的门竟然都开了,从里头涌出一个又一个的人来。 吴家三爷惊得目瞪口呆! 乖乖!这些人什么时候躲在这院子里的?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他看着吴老爷子:“爹,你这是,你怎么回事啊?!” 他爹难道是未卜先知,早知道今天会有海匪来犯,所以早早的就埋伏好了? 可,可这不能吧? 他爹,他爹是怎么知道的啊?! 吴老爷子狡黠的摸自己的胡子:“你小子知道什么?姜还是老的辣,你还是得多多学着些!走!我们过去看看太孙妃那边如何了!” 苏邀的院子里也是一片寂静,除了挂在院门处的两盏灯笼在风中摇晃,竟然一点声音也没有。 赵二领着人混在人堆里勐地往前扎,却被身后的人一把给拽住了。 他不由得不耐烦的往身后看,正看见周正山身边的副将抓着自己不放,就忍不住问:“你干什么?!” 李副将有些谨慎:“二爷,这不对,太安静了.....” 真的太安静了,城里那些人若是说还在睡梦中所以安静那还能理解,但是他们这帮人直奔祖宅而来,几百人冲进来,这么大的声音几乎都跟大象奔跑差不多了,可祖宅却安静的有些可怕。 他这才想起来,他们从进祖宅到现在,竟然一个人都还没碰见! 这可真是.....这岂不是见了鬼了么? 除非是这些人都聋了,不然的话,早该有人发现不对劲跑出来了。 赵二哪里理他? 布置了这么久才等到今天,秦大当家已经带着一波兜揽来了的东瀛浪人,再加上几百个海匪冲进来了,只差一步,只要把苏邀给杀了,他们这次就算是满载而归。 到时候回去,赵青叶一定会赏他一个官儿做做。 从此以后,他也是官老爷了。 升官发财就在眼前,岂能让他人打断?他不耐烦的踹开了李副将。 别说是赵二了,哪怕是向来被人说精明狡猾如同狼一般的秦大当家,想到当朝太孙妃就在这院子里,也是热血沸腾,一时想不到其他的东西。 毕竟他们劫掠一些村镇的时候,也时常出现当地百姓四处逃窜一空的事。 说不定,现在太孙妃那些人已经在院子里瑟瑟发抖了。 就算是他们有护卫又怎么样? 那么点护卫够干什么? 东瀛浪人可以以一敌十,苏邀的那些护卫人数都已经被周正山摸清楚了,根本不足为惧。 这个时候,只要冲进去,就能够把大周的太孙妃给杀了。 沉海可是一直都惦记着要杀了萧恒和苏邀的。 这一次若是能办下这件大事,他从此以后别说是声名大振,便是在沉海手底下,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众人一拥而上破门而入。 可是却并没有看到预料当中的众人慌乱逃窜的画面,更没有看到冲出来的护卫。 院子里空空荡荡,竟然好像是空的。 这么大的声音,除非是院子里所有人都一起聋了,不然一定会有人出来看情况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才从亢奋之中冷静下来。 李副将夹杂在人群当中,声音十分的低沉冷静:“二爷,怕是计划有变,快走吧!” 不然的话,怎么可能连守门的护卫都没有? 赵二再蠢这个时候也意识到了事情不对,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在这巨大的风声之中被秦大当家一把给揪住了。 这么多人,秦大当家竟能准确的捕捉到他还把他给提熘了起来,赵二挣扎着险些透不过气:“你干什么?!” 秦大当家面色近乎冷漠的问:“人呢?你不是说,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吗?” 之前都还让人给他送了封信,催促他把计划提前。 可是现在,人呢? 赵二自己都慌得要命,但是还是强自镇定的说:“这祖宅这么大,十进的大院子,你说有多大?说不定,是听到了动静所有人都躲起来了,躲到里头去了,不然的话,这么多人,难道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这倒是真的,他自己都不信人会无缘无故消失。 三老太爷之前都才刚打探过消息,吴家祖宅附近也有他的人守着,都知道没有人离开,不仅如此,还有不少修葺祖宅后面那座七层塔的族人去祖宅做事了。 这么多人,又没出去过,总不能都是消失了吧?肯定是在哪个角落里缩着当缩头乌龟呢! 他这么一说,秦大当家眯了眯眼睛,倒是觉得有道理,便勐地将他给一推,厉声用东瀛话喊了一句什么,又换成了大周话:“给我搜!找到一个人便给我杀一个人,不许留下任何活口!” 一百二十章·螳螂捕蝉 他费尽心机来了这么一趟,中途冒着多大的风险,怎么肯空手而归。 今天若是在这院子里找不到要杀的人,他就干脆大开杀戒,领着这帮东瀛浪人把吴家堡的人都给杀光,有一个算一个,哪个都别想逃得出去! 反正多少年也没有能闯进吴家堡的好事了,自然是该杀人杀人,该拿好处拿好处,哪一样都不能耽误! 那帮东瀛浪人像是吃了鸡血,被秦大当家哇啦哇啦的鼓动了几句,喊声震天的呼应了起来,一个个的恨不得把立即便能够拿了把刀冲到人群里去大杀特杀。 赵二自己也摇了摇脑袋清醒过来,被秦大当家当众这么一吆喝,他是面子里子都丢干净了,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秦大当家的走狗!竟然被秦大当家给呼来喝去的。 他冲上去也站在台阶上振臂一呼:“不要客气,给我杀,有多少算多少,给我杀干净!搜!” 他这么一发号施令,原本吵吵嚷嚷的东瀛浪人们倒是听不懂了,停下来如同是饿狼一般的盯着他,仿佛是在断定他的身份。 秦大当家根本懒得跟他多说,只是冲着众人点了点头。 东瀛浪人们便欢呼着四散开来,先冲着院子里的厢房里窜去了。 他们见的多了,这些怕死的大周人,一般大难临头的时候都是龟缩在房间里,好像躲在了房间里便不会被发现了似地,他们最爱躲的地方就是房间里的床底下。 从前他们杀过无数这样的大周人,这一次也会一样,不,或许还能杀的更多。 跑得快的人已经冲进了第一间屋子。 秦大当家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人都四散开,还有的往院外去了,去搜寻别的活口,眯了眯眼睛冷笑了一声。 只是,冷笑还未完,几乎是同时,他忽然听见了一声巨响。 这响声如同是平地惊雷,惊得众人的笑意都凝结在脸上。 赵二也懵了,他左右看了一眼,问李副将:“是什么声音?!” 预想当中的哭声喊声女人的求饶声没有响起,惊恐绝望的哭喊声也没有响起,反倒是这声音把众人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李副将面色一下子惨白,他是跟着周正山的,这些年也见识过许多新东西。 就前些时候,太孙来浙江,还给浙江带了一批礼物------火铳。 那火铳听说是在云南的时候便经过改良的,威力跟以前神机营的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以前神机营的火铳基本上难填充火药,容易炸膛,就算是填充了,也容易误伤自己,很难使用。 可是这一次太孙带来的这一批却简直是如同神兵利器。 周正山的营中也分到几把火铳,他还跟着周正山亲自去试验过,的确是威力巨大,而且填充也比以前方便许多。 现在这声音,就跟他当时在演武场上听见的一模一样..... 这么一想,李副将整个人都惊住了。 好在他们也没有困惑太久,因为没过一会儿,这声音便接二连三的在这寂静的夜里响起来。 这此起彼伏的声音简直像是有魔力,不少东瀛浪人开始争先恐后的后撤,前面的人死命的往外逃,后面的人不知所以还想着往里头挤进去,一时之间场面混乱无比。 甚至有东瀛人被自己同伴的武士刀给捅死的。 秦大当家已经意识到了不对了,面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恶狠狠的看着赵二举起了刀:“你敢耍我!” 这个局的确是一个局,但是到底是谁设局,又是引谁入局,却不一定了。 秦大当家眯了眯眼睛,毫不迟疑的对着赵二举起了刀。 好在李副将身手矫健,一下子便把赵二给拽开了。 这么一会儿功夫,赵二手底下那几个周正山给他的民兵涌上来把赵二护在了后头。 赵二死里逃生捡了条性命,头一次双腿打颤,他之前一直觉得秦大当家暴力粗鲁,却没有真正意识到秦大当家是一个土匪,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一直在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刚才他差一点儿就死了! 秦大当家真是够狠毒的,他来不及多说,便见那批东瀛浪人跑出来的越来越多。 而与此同时,有别的人从房间里也跟出来了。 那些人很显然不是秦大当家带来的海匪和倭寇,更不是他们原本想象当中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宫人和吴家堡的下人,那些人身姿挺拔,眼神清亮,一看就知道是身怀功夫的高手。 苏邀的护卫! 是苏邀的那些护卫! 赵二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极其的恶劣。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苏邀的这些护卫们竟然还有火铳! 怪不得苏邀哪里都敢去,怪不得苏邀有恃无恐了,原来她是有这要命的东西。 不..... 赵二忽然之间灵光一闪,又想到一个更加关键的问题-----苏邀为什么在房里藏着护卫? 这些护卫按理来说应当是在吴家堡祖宅外围守卫的。 他也问过三老太爷,三老太爷说,这些护卫后来都被苏邀调到庄子那边去看着那些女孩子了。 那么...... 他只觉得一股冷气直接到了天灵盖,整个人都被自己的揣测给吓着了。 那么也就是说,苏邀她是早有准备?这是苏邀早就准备好的,苏邀早知道会有海匪进来趁机害她?! 可怎么可能啊?! 苏邀她是怎么知道的?! 赵二惊得心肝脾肺肾都在打颤,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顾得上他。 那些东瀛浪人的武士刀再厉害,也是肉体凡胎,哪里能跟火铳相比? 随着火铳声此起彼伏的响,眼看着没一会儿功夫,东瀛浪人已经倒下了一批。 秦大当家此生都未遇见过如此狼狈尴尬的情形,现在这个情形,被人包了饺子请君入瓮,他现在被围困在中间,是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了。 原本以为是来屠杀的,没想到现在身份却调了个个儿,他们现在才是那心惊胆战要被人围着杀的猎物了。 秦大当家身边的那些海匪也都慌了神,离得近的纷纷劝着他先走为上计。 一百二十一·意欲何为 可现在哪里是他走不走的问题?是他能不能走的问题。 秦大当家面色铁青,心里又是不甘又是不平。 费尽心思却被人反过来算计,甚至还可能成为瓮中之鳖,这种滋味可不好受。 他舌头在口腔里转了一圈,只觉得急的已经舌头上都起了几个燎泡。 咬了咬牙,他呵斥心腹:“走什么走!?这个时候,自然是冲上去,他娘的,难不成还干不过朝廷几个鹰犬?!” 海匪也不是没跟朝廷的水兵打过仗,看上去一个个的人高马大的,实际上却外强中干,草包一样根本禁不住几顿揍,基本上都是被他们按着打的。 哪怕是苏邀这些护卫,就算是从京城带来的,那又如何? 这帮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们,凭借着祖上的荣光当个羽林卫锦衣卫的,能干什么,充什么用? 不就是火铳吗? 可火铳也是要用完的。 他冷冷的道:“这些火铳总是会用完需要装填的,看准时机,一等他们用完,便扑上去,给老子杀!” 心腹也知道他的脾气,叹了口气没有法子的答应下来。 不过好在秦大当家的预料是准的,果然在一片紧锣密鼓的火铳声之后,这声音便陆续的停了。 应当是他们的火药用光了,需要装填了。 就是此时! 秦大当家用东瀛话又大喊起来,让那些东瀛浪人趁机冲上去拼杀。 东瀛人倒也不是个个都听他的,一时之间都被这火铳的威力给吓怕了,有的听见了还是往外跑,不过也有一些冲上去了。 也就是这时,六戒带着一队锦衣卫冲出来,二话不说的便冲了上去,对上了这批东瀛浪人。 东瀛浪人的武士刀是锋利无比的,一般来说,东瀛浪人的确在大周可以以一敌十,不过这一次却不同,他们对上的是朝廷的锦衣卫。 羽林卫和金吾卫或许是世袭,被人称为小将门,但是锦衣卫却不同,相比较起羽林卫金吾卫,这是一个需要靠实力说话的地方,六戒便更是金吾卫中的精锐,否则也不能被萧恒看上收在身边。 所以这一次双方拼杀,竟然一时之间斗的难解难分,东瀛浪人这边倒下去的人还看着要比那帮护卫要多。 秦大当家终于有了心惊之感。 他总算是明白过来,为什么沉海对这个太孙妃如此忌惮了。 沉海向来是看不起女人的,但是唯独对苏邀,他屡次提起,说这是个心腹大患。 若是等萧恒继位手中掌权,这对夫妻凑在一起,那做海匪的哪里还有活路? 他们必定是有抱负的。 现在看着眼前这景象,他是彻底明白了。 不过此时明白也已经没有了什么作用,眼前的东瀛浪人倒下的越来越多,而仿佛是为了告诉他们这事情还远远未曾结束,眼看着之前奔出去的那些海匪们也都被逼的竟跑回来。….有几个跑到秦大当家附近的,哭着喊:“大当家,咱们遇见了埋伏了!外面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啊!” 秦大当家的面色越来越差。 赵二更是几次都差点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 他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有一天竟然也会遇见这样的场景,竟然会被逼到这样的境地。 分明是他苦心孤诣的引着苏邀来的,现在却倒是好像帮苏邀做嫁衣。 可是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哪怕是你想后悔,老天爷也不会再给你这个机会。 外面火光熊熊,眼看着是有大队人马往这里来了,秦大当家终于下定了决心,这到了嘴边的肉是吃不得了,他下令:“快走!” 能走就一定要先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们的功夫是了得的,如果没有些本事,也不可能被沉海留在身边做心腹了,只是没有想到,再是身手了得,他一跃上墙头,便被迎面而来的一只冷箭逼得倒退几步,险些就从房顶跌落下去。 竟然还埋伏着弓箭手! 这个苏邀! 秦大当家真是又气又急,这个时候,半点海匪头子的居高临下也没有了,他心中以为最差的退路就是自己逃走,可现在看来,这一点竟然都未必能成了。 果然,冷箭接二连三瞬间而至,他险险的躲过,可他身边的那些人却没有如此幸运,不少直接被一箭射中从房顶跌下去的。 他之前的气怒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满心的怨恨也都化作了惊骇欲绝,到了现在,若是再不知道苏邀这是准备充分的等他们来钻这个局的话,那他怎么能单用一个蠢字来形容? 这个女人! 他在心里打着冷颤骂了一声,忍着浑身都冒了起来的鸡皮疙瘩,急急忙忙的在房顶上小心翼翼的躲闪着那些要命的箭失,可走了也不知多久,还是觉得左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这疼痛使他站立不住,一下子失去了平衡,直直的从房顶上滚落了下去。 从房顶摔下去的冲击力不小,他落在地上发出轰隆一声的沉闷响动,因着五脏六腑都仿佛是在震动,他一时之间觉得头晕眼花,竟然没有立即便感觉到那疼痛。 也不知道缓了多久,他才从这茫然中惊醒过来。 之前察觉不到的痛觉,如今也终于能体会的清清楚楚了。 真他娘的痛啊,打了一辈子的雁,再没想到竟会在阴沟里翻船,被雁叼了眼。 他正不知道该先护着哪一处,便见眼前出现了一抹澹绿色的裙摆。 顺着那裙摆往上,他触及一双如冰似雪的眼睛,眼睛的主人此时正垂下头看他,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阁下可真是勇气可嘉,这是把我们大周的水兵布防都视若无物了?” 虽然之前还在心里骂过苏邀,但是等到苏邀真的站在面前,秦大当家还是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就好似是一场梦。 原本躺在地上的不该是他,可现在他却成了真正的阶下囚。 这怎么能不令人烦躁? 动了动嘴,他沉闷的眯了眯眼睛冷笑:“还不是一样中了太孙妃的计?”. 秦兮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一百二十二·咎由自取 秦大当家身上的伤势有些重,不过他毅力过人,哪怕是痛的都快要昏过去,却始终还是保持着清醒,并且还尽量自如的跟苏邀对话。 海匪么,自来就是在海上嚣张惯了的,秦大当家啧了一声,还有心思出言调笑:“哟,早知道太孙妃是如何的貌美如花,我就怎么也舍不得带着人杀进来了。” 六戒听的面露杀意,手里的刀往前送了送,几乎要割破秦大当家的喉咙:“对太孙妃不敬,你找死!” 苏邀面色不改。 在云南她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那些土司一个个的更残暴说话更加粗俗恶心的有的是,秦大当家若是以为几句话就能羞辱得她无地自容,那可真就是打错了算盘。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上前几步看着伏在地上的秦大当家:“阁下现在还有心思说这些?我还以为,阁下现在应当担心的,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见秦大当家不屑一顾,苏邀的笑意更深了些许:“或者说,阁下更应该担心的,是自己的老巢怎么办?” 秦大当家心里咯噔了一声,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但是现在他的确是对苏邀这个女人产生了十分的警惕和防备,这个女人他娘的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他面色警惕的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呐。”苏邀指了指外围,引着秦大当家去看那些还在垂死挣扎的倭寇和海匪,笑了笑轻声说:“我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并且丝毫不敢小瞧了诸位,所以我不仅让吴家族长抽调了全族的青壮男,还让手下提前去卫所借兵了。” 秦大当家紧紧攥着拳头,先前情况太紧急了他来不及思索,但是现在回过神来想想,的确啊,一开始的人数就不对。赵二说苏邀满打满算身边不会超过五百人,而且还有一部分被苏邀给调去保护那些女孩子了。 可是这哪里是那么点儿人? 苏邀竟然借到了兵!亏得赵二那个蠢货竟然还派了人紧紧盯着苏邀的人,并且说已经跟周正山说好,周正山会派人截断苏邀这边送信的渠道,不可能让苏邀的人能去借的到人的。 赵二那个蠢货到底是在干什么! 他心里撕了赵二的心思都有了,不过显然苏邀并没有他这么急迫,反倒是笑眯眯的看着他:“阁下,你看看这些人,若是你嘴硬的话,我相信,这里头也肯定有不嘴硬的,你说是不是?” 秦大当家立即就明白了苏邀的意思。 苏邀这是要他说出身份来历,要他说出海上藏身的地方。 这个女人野心可真是不小啊! 向来只有他们杀到这边来的份,什么时候朝廷竟然也敢派兵去海上找他们的地方了?不是他看不起这些人,这帮子人下了海,连方向都辨不清楚,竟还异想天开的做梦呢! 他冷笑了一声:“我倒是想跟你说,可你们那帮子泥塑似地水兵,下得了海么?别还没下去,就先已经自身难保了!”….苏邀半点也没被他激怒的意思,仍旧是带着笑意的看着他:“这就不劳阁下操心了,我只是来问问阁下的意思的,现在看来,阁下这是并不想跟我们合作。” 这不是必然的么? 秦大当家嗤笑了一声。 苏邀却已经摆了摆手吩咐六戒:“把人押下去,不必治伤,就让他慢慢的烂着,我看看他能撑多久!” 要是对普通的敌人,那还或许能留几分余地,但是对着这种引狼入室的饿狼,实在是不需要。 反正她也不准备从这个海匪头子身上得到什么,自然有别的人会说的。 秦大当家也是没有想到苏邀说到做到,竟然真的这么直接了断,他忍不住龇牙咧嘴:“你若是杀了我,可要当心从此以后浙江和沿海就没了好日子过!” 他也没说错,若是没了他,可没人能再制衡那些蠢蠢欲动的倭寇和各路势力了。 这个女人到底懂不懂这些道理?! 苏邀俯下身跟秦大当家对视了一眼,面露微笑:“你是不是说错了?从此以后,不是你们海匪倭寇会让沿海的日子不好过,而是我们大周的水兵,不会再让你们肆意妄为!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嚣张跋扈了这么多年,把沿海百姓糟蹋了这么多年,已经足够了!从今以后,我们的地方,是由我们自己做主,而不是让你们这些烂人肆意横行!你的命,只是开始。” 怀柔没用,你对他们多大的恩德都没用,小人畏威不畏德,他们不会觉得你是在给他机会,只会认定你软弱继而变本加厉的欺负你。 耻辱的日子早就过去了。 若是一个海匪头子的性命没用,威慑不了那些混账,那么就继续,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她就要看看,到底这些人能够人多到什么份上! 这一番话说的人热血沸腾,吴老爷子和刚进来的吴家三爷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们这些年早已经吃够了倭寇和海匪的苦头,这些人不把他们当人,偏偏故土难离,他们守着自己的家乡过日子,凭什么要被这样蛮横的压迫? 吴老爷子大声喊了一声好,颤巍巍的走到苏邀面前,诚恳的拜了下去:“多谢太孙妃!多谢太孙妃给我这个老头子机会,才能让我们吴家堡此次幸免于难,免遭倭寇海匪荼毒!” 吴家三爷已经傻了,他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分明前几天,自家老爹还跟太孙妃之间闹的剑拔弩张,甚至连法不责众这样的念头都有了,怎么现在听起来,好像自家老爷子又跟苏邀合谋干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不过虽然苏邀跟自家老爷子到底做了什么还不知道,可是这一次倭寇海匪没占到便宜而且还栽了大跟头那是肯定的,吴家三爷喜得忍不住狠狠地踹了地上的秦大当家一脚。 秦大当家勐地被踹了一脚,正好又被踹在伤口上,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秦兮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一百二十三·你不是人 吴家三爷兴奋得脸色通红,一连踹了秦大当家好几脚,犹自还觉得意犹未尽,他们这些年一直被海匪追着打了这么多年,从来只有被海匪欺负的份,哪里有这么痛快的时候? 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他竟然还能见到活的海匪头子,而且能够报仇雪恨。 秦大当家没有想到苏邀竟然这么硬气,他气的破口大骂:“无知蠢妇!你一定会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等我死后,我们家王爷必定为我报仇,带人荡平吴家堡,从此以后,你们吴家堡永无宁日了!” 疯狗发疯的时候还是十分有威慑力的,他一发火,吴家三爷还真的有些本能的发憷,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大截,险些还撞到底下的花盆。 吴老爷子冷哼了一声:“要荡平吴家堡,也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这么多年,也不见你们能平了我们!何况如今太孙殿下已经大力训练海军,等到假以时日,还不知道是你们荡平我们,还是我们彻底荡平你们!” 他老人家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等到了今天,哪里会怕秦大当家这点威胁? 现在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苏邀摆了摆手,六戒立即便让人拖了秦大当家下去了。 秦大当家身边还有个护卫,可是刚要出来,便被六戒一剑给刺死了。 赵二看的肝胆欲裂。 他着实没有想到,苏邀会是这么个狠角色。 虽然人人都说苏邀厉害,说苏邀毒辣,但是他之前一直不以为然,毕竟是个女人,再厉害的女人能够有多厉害呢?还不是那个样子?可没有想到,苏邀就是不一样。 她是真的能够看到无数人死在面前而不动于色。 他是真的有些怕了。 可他步子才往后动了动,便见苏邀已经朝着他那边看了过去。 只是隔空对视了一眼,他都觉得浑身仿佛被冻住了,吓得整个人都懵住,惊恐的看着苏邀一时不能动弹。 苏邀其实也不是专门看他,只是在场中环顾了一圈,基本上所有人她都扫了一眼。 不过她的视线最终还是停在了赵二的身上。 倒不是赵二格外的出色,而是到了这个地步,赵二身边还是围住了许多人护着他。 这显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盯着赵二看了一眼,她挑了挑眉,冲着边上的护卫抬了抬下巴。 护卫立即便反应过来,去将赵二给拎了出来。 赵二身边的那些人倒是想要反抗,但是一看到护卫拿在手里的火铳,当即便熄了火,眼睁睁的看着苏邀的护卫如同是拎小鸡一般把赵二给拎出去了。 赵二已经被吓得半死,他亲眼看到苏邀对秦大当家的态度,知道苏邀的狠辣,自己就算是死在这里,想必苏邀都不一定会眨一下眼睛,若是跟她对着干,只怕当真是性命都难保。 ….苏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挑了挑眉:“你是要我用刑,还是自己说?你是什么人?” 赵二哆哆嗦嗦的,还在迟疑着到底是说还是不说,便见苏邀勐地从旁边护卫腰间的剑鞘中拔出了剑,一下子放在了他的颈间。 剑刃割破皮肤的刺痛感让他一下子便绷直了嵴背,整个人都紧绷到了极点,紧张的看着苏邀,连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别乱来,我.....”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苏邀便勐地将剑往前送了送。 剑刃划破皮肉的感觉一下子就让赵二毛骨悚然,他甚至能察觉到有温热的血液流了出来。 这让他忍不住哭了起来:“你.....你是不是人?!” 是不是个女人? 怎么会有这么凶悍的女人? 苏邀似笑非笑的转了转手里的剑,引得赵二瑟瑟发抖,好整以暇的笑了:“这话应当是我问你,你身为大周人,却引狼入室,勾结倭寇,残害同胞,你是不是人?是不是个男人?” 赵二无言以对。 他嘴唇动了好几下,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邀也懒得再跟他虚已委蛇,直截了当的问:“你到底说不说?若是不说,我便杀了你,换要说的人来说,想必,周正山肯定也是知道你的身份的,让他来告诉我,也是一样,你说是不是?” 赵二浑身的鸡皮疙瘩都一下子起来了,只觉得毛骨悚然:“你怎么知道周正山?” 周正山是奸细的事,至今为止都未曾有半点消息透露出去,何况行事的时候,周正山也是一直都置身事外的,怎么苏邀却一下子就猜到了周正山身上?! 这个女人难不成真的是鬼? 苏邀不屑的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你瞧瞧你问的话,做得出这样的事,却偏偏没有那个本事兜住全局,若是你不输,岂不是天理难容?” 嘲讽完了,苏邀大发慈悲的告诉了赵二自己怀疑周正山的原因:“你身边这几个民兵,他们手里用的兵器,是这一次我们从兵部带出来分发下去的,而这些兵器分到的人有限,其中便有周正山的营中领到过。” . 秦兮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一百二十四·一个教训 赵二呆若木鸡,想过无数个可能,唯独想不通这能算是个什么理由。 领了兵器的又不是只有周正山的属下,苏邀难道就凭借几把兵器,便能断定周正山有问题?难道她是神算子不成?!这也太荒谬了!他自来不信一个女流之辈能有什么真本事,现在苦心孤诣想出来的局竟然被苏邀轻而易举的便破了,心里的难堪愤怒简直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他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最终化作一句怒骂:“你他娘的骗鬼呢!少在这里装神弄鬼的吓唬我!小爷我难道是被吓大的?!” 这话一说出来,都不必等苏邀先做出反应,六戒已经上前一步勐地左右开弓打了赵二几个耳光。 他是军营里练出来的身手,这么一打下去,赵二牙齿都崩了几颗。 六戒还抬着下巴看他,拳头抡起来像是比赵二的脸都要大,以至于赵二心惊胆战,总觉得若是这一拳下来,自己的小命都要丢在这里了。 赵二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冻僵了,脸上被打的肿了起来,又是痛又是麻,他捂着半边脸,呸了一口吐出好几颗带着血沫子的牙齿来。 夜里的风吹得人脸也痛,院子里的火把把四处照的明晃晃的,到处都是举着火铳的士兵,他梗着脖子抖了抖,难得硬气了一回:“你要打就打,要杀就杀,反正我不知道什么周正山,也不知道什么勾结!” 苏邀面色冷澹,并没有因为他不配合就发怒,反而还饶有意味的笑了笑:“既然你不知道,那我便帮你想一想。” 她后退了一步,冲着六戒沉声发话:“杀了他。” 语气之冷澹,连吴家老爷子都忍不住在边上打了个冷颤,知道苏邀是厉害的,可真的没有想到她能厉害到这个地步。 这一次的事,可以说完全是靠着苏邀,吴家堡才能避免一场浩劫,也避免成为了那些倭寇和海盗的工具。 吴家堡的基业,总算是没有毁在他这个当家人手里,他心里有些感慨,看着苏邀的眼神也有些难以辨别的复杂。 倒是吴家三爷干脆的多了,他是真真正正的服了,在边上还小心的跟老爷子说:“啧,太孙妃可真是雷厉风行,我以后若是能有太孙妃一二魄力和胆识,以后便一定能光耀门楣了。” 他想的倒是够远的,吴老爷子反应过来,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赵二可没有他们两个轻松,他都已经被吓傻了,原本是想着跟苏邀谈谈条件,以为苏邀会想从他嘴里问出些东西来,只把他关起来的。 按照正常人的逻辑,这样想也没错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六戒把刚才苏邀拔出来的那把刀重新拿在手里,利刃的光透过火把明晃晃的倒映出他惊恐的面色,赵二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没等到六戒朝自己走几步,就先一步抱着头蹲下了,尖叫着喊饶命。 六戒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苏邀笑了笑,她早知道这样的人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死的,眼看着他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便走到他跟前一脚踩在他胸口,冷澹的挑眉:“我问你,周正山跟你是什么关系?你们到底是听谁的命令,要欺上瞒下,勾结倭寇引狼入室?!” 苏邀的气场实在是太强了,赵二根本不敢再挑衅她,生怕会被苏邀一怒之下真的给杀了。 这个女人也不是做不出这种事,毕竟之前她已经是真的杀了秦大当家身边好几个护卫了。 被踩了一脚险些断气,他气喘吁吁的捂着自己的心口,艰难的撇过了头:“你要是敢杀我,到时候你自己也完了!” 他是不敢招认出自家王妃的,一旦招认了,他照样逃不过一死,何况也不只是一死,只怕他还死无全尸。 可是他也不想现在就死,所以只能尽量含湖过去。 这让他显得格外的滑稽和可笑,苏邀也觉得可笑:“现如今是你们来求我的时候,我杀了你,应该是在帮你的主子啊,若不是杀了你,怎么能堵住你的嘴巴,避免供出更多的人?我既然是在帮他们,他们应该感谢我才是。” 这是什么歪理?! 赵二没见过这种路数的人,被苏邀气的简直差点儿要呕出一口老血。 可是不管怎么说,悬在头顶上的刀是真真切切的。 他咬着牙忍着心里的惊惧,心里已经想了无数个办法,但是到最后还是头一偏歪过了头去:“那你就试试看!你再也别想见到殿下了。” 说到这个,苏邀才终于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一抬脚踹了他一脚。 赵二痛的惊呼起来。 苏邀却已经俯身揪住了他的衣襟,一字一顿的问:“你是什么意思?!” 除了让秦大当家在吴家堡里应外合之外,难道他们还在其他地方有布置? 这慌乱来的有些突然,但是苏邀很快就又强行压住了。 她想到了苏嵘现在陪着萧恒,何况还有祁天佑他们在,这么多人保护萧恒一个人,萧恒更是绝顶聪明,自来只有他算计别人的,真没见过他中别人的圈套。 这么一想,她心里微微镇定了些。 但是这一脚却把赵二给踹晕了。 苏邀踢了他几下没反应,才敢相信这人竟然晕过去了,一时又好气又好笑。 可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胆小如鼠。 六戒也有些无语,上来问苏邀:“太孙妃,是不是把他弄醒?” 苏邀摇了摇头,环顾了一圈,见院子里躺了一地的人,便挑眉吩咐:“先不必了,一时半会儿未必能问出结果。” 分明这么怕死,但是却还是咬着牙死活都不肯承认背后的人,那么这个幕后指使一定非同寻常。 他是不会说出来的,现在问问不出个什么结果。 她揉了揉眉心,到这一刻才突然觉得累了,转身吩咐吴老爷子他们:“老爷子,麻烦把这些尸首该收敛的都收敛了罢,还有,也叫人去城中巡逻,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惊扰百姓的。” 一百二十五·贼心不死 别说是苏邀觉得累了,吴老爷子之前是情绪上头所以一时察觉不到怕了,等到现在事情都了了,看着这一地的尸体,这才后知后觉的觉得浑身都发毛。 但是苏邀一吩咐,他马上又惊醒过来,想到自己竟然能够把多年的耻辱给洗刷干净,想到能够给当年被倭寇和海盗所残杀的族人报仇,他便觉得有用不完的劲儿,精神百倍的答应了。 吴家三爷也够机灵,急忙也接过话头:“太孙妃殿下您尽管放心,我马上就带着人亲自去街上瞧瞧,还有您之前安置的那些女孩子们,我也一定会去照管好的。” 这个吴家三爷虽然人很聪明,但是却并不是那种偷奸耍滑的人,苏邀冷眼旁观,知道这吴家下一代的族长只怕也就是这个三爷了,便态度和煦的嗯了一声。 吴老爷子缓过精神来,看看天色,忙让苏邀先去休息:“忙了一晚上,您还是快去歇息吧,今天晚上是没事了,咱们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苏邀旁边的沉妈妈听见这个也看着她,有些担心,毕竟苏邀这已经熬了许久了。 院子里的吴家族人和亲卫已经开始清理尸体,看着事情已经完全解决了。 苏邀却面色有些凝重的摇了摇头:“不,事情还没完。” 什么? 吴家三爷勐地抬起头看着她,有些错愕:“太孙妃,这,他们不是人都在这里了吗?难不成还有别的布置?” 自然会有别的布置,没有人会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些海盗倭寇或许只是为了求财或是泄愤,所以当了别人的刀,但是幕后的人呢?他们操纵这一切总要图个什么东西吧? 废了这么大的功夫,又要勾结海盗倭寇,又要用几百个女孩子的性命也要引她入瓮,那她才是那些人的目标。 既然她才是目标,那么事情就还没完。 就如同她每次定计都一定会做两手准备,她相信那些人也是一样的。 而现在这样的情形,既然外力不成,那当然该是内奸上场了。 吴老爷子也惊疑不定,然后又忽然想起来,之前苏邀好像的确是还让一批人出城去了,不由得便问:“太孙妃,您是不是说......您之前派出去请救兵的那批人......” 老爷子果然还是经历颇多,对事情的判断也比寻常人要准确的多,一见苏邀微微抬了抬下巴,他便忍不住悚然而惊:“可是,太孙妃,咱们的人手,可全都在这里了啊!若是,若是他们真的以救兵的名义奔赴城门口,就算是我们的人想拦,也拦不住啊!” 他吓得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毕竟是年纪大了,他晃了晃,眼看着就要站不稳了。 好在吴家三爷是个眼疾手快的,一把将他给搀住了。 苏邀见他有些支撑不住,澹澹的冲他点了点头:“老爷子先别着急,这件事我自有主张,您先回去休息吧,还有这祖宅上下,该清点的清点,该收拾的收拾,其余的事,等到我回来之后再来商量也不迟。” 若是别人这么说,吴老爷子是不会相信的,但是苏邀这么说,老爷子就觉得她肯定是真的有法子能解决这事儿。 闹了这么一晚上,吴老爷子也的确是支撑不住了,有些疲倦的冲着苏邀点点头,轻声道:“那就劳烦太孙妃了。” 眼看着吴老爷子被吴家三爷搀扶着去休息了,沉妈妈才问苏邀:“太孙妃,那咱们现在是......” 沉妈妈打了个喷嚏。 她这些天跟着苏邀东奔西跑的,都没怎么好好休息,眼前又被海风一吹,就有些撑不住了。 “您别跟着我,您和秦夫人留下来,将咱们的东西理一理。”苏邀见沉妈妈马上就要反对,便摇了摇头:“城门口风大,再说我带着人手呢,您跟着去了也只是跟着吹风,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再说,还有锦屏她们跟着我,我没事的。” 沉妈妈知道苏邀是不想自己跟着奔波受累,也知道再说也改变不了苏邀的决定,只能无奈的叮嘱:“那您小心点儿。” 苏邀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 外面的风更大了,一出门,苏邀便被吹的打了个冷颤,锦屏急忙替她拢了拢披风。 六戒沉默的跟在马车边上,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静静的在外面喊了一声:“太孙妃,到了。” 苏邀从马车里出来,身上罩着的油布被风吹得呼呼作响,她往天边看了一眼,也看到城墙上头站着的诸多民兵,冲着六戒缓缓的点了点头。 他们这一行带了所有的亲兵一道过来,该来的都来的差不多了,径直上了城楼之后,便见到那些眼里带着兴奋和疑虑的民兵。 他们都有些好奇的看着这些从城里来的大人物,很是奇怪,不知道他们怎么来了这里。 吴家堡西边正对着海边,那边才是主要的防守的地方,一般那些倭寇也都是从那边打过来的。 至于南城门这边,那是周边百姓们进城的地方,一般都是风平浪静的,哪怕是倭寇海盗也不可能绕到这边来打进去,所以防守并不严密。 更谈不上要用上这么多一看就装备精良的精兵了。 六戒见他们全都满脸的好奇,召集了他们说了些话。 然后才把他们又安排着跟苏邀身边那些精锐的羽林卫和锦衣卫换了衣裳,叫他们下城里去了。 风吹得城楼上的气死风灯摇摇晃晃,原本这样的天,城楼上是不会有太多人的,大多数人都进去里面躲风了。 所以若是普通的民兵这个时候在这里,大约也是不会发觉远处滚滚而来的人的。 但是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已经成了锦衣卫和羽林卫,他们都是朝中精锐,加上锦衣卫手里还有千里眼,此时都已经发现了那队人马,并且禀报给了苏邀。 六戒的面色有些凝重,低声跟苏邀分析:“太孙妃,这些人,只怕我们未必能够拖延多久,只怕....” 苏邀面色不变:“不必拖延,放他们进来就是了。” 第一百二十六·万事俱备 风大浪大,周正山带着自己营中的亲信士兵狂奔赶路,终于在即将天明的时候到达了城门口。 远远地望去,吴家堡高大坚固的城墙似乎坚不可摧,这是一座像是长城的堡垒,吴家堡的人靠着这面墙,挡住了无数次倭寇海盗的攻击。 此时此刻,他也到了这里。 胜负就在这一遭了。 想到这里,周正山面色凝重的抬起了头,对着城门上的那些民兵大喊:“奉命来驰援太孙妃,楼上的请开城门! ” 城门上的民兵们显然是已经习惯了有援兵来扣门,毕竟吴家堡建立以来就是为了抵抗海盗倭寇的,每次有倭寇海盗来劫掠,他们都得派人去报信,请官府来支援。 这一次城里头那么大的动静,这边自然也都收到了消息。 果然,城门上的人让周正山出示了腰牌之后,便让人开了城门放行。 周正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纵马领着自己的几百亲兵进了城。 顺利的进了城,周正山心里松了口气,他之前便收到了赵二的信,所以提前拦截了苏邀派去求助的信使。 有这时间差,足够他带着人来这里一趟。 只要趁乱帮着那些海盗杀了苏邀,那么他就能借口自己是接到了消息所以来救驾的。 几天几夜的路程到底是让他底下的人都有些疲倦,周正山目视着众人,缓缓的扫过了他们每个人的脸,才对着身边心腹副将吩咐:“速速带一百人去西城门,开门放人。” 苏邀让人去求救的信上已经说明了情况,她是知道城里有人勾结了倭寇有内奸的。 所以周正山估算了一下她所带的亲兵护卫的数目,加上还有吴家堡那些民兵,赵二只怕是不能顺利完成任务的。 既如此,那便需要再次引入外力来搅混水,好让局势更乱一些了。 只有彻底乱了,到时候才不好追究责任。 亲信点了人走了,周正山才重新整理了队伍,带着他们打算先去找个地方休息。 几百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动静是必定很大的,周正山只希望哪怕秦大当家和赵二没能成功,至少也给城中造成了影响,好让他能有足够的时间再挑起乱子。 只是才打算绕过进城之后的那座巨大的牌楼,他便看见前面探路的几匹马忽然跪了下去。 马上的士兵自然也失去了重心往前飞扑摔在了地上。 周正山顿时心中一惊,到底是在军中多年,他马上就反应过来是绊马索,立即便喝止了队伍中还要上前的人,急忙喊:“注意戒备!前方有埋伏!” 他勒住了缰绳,心中惊跳的看着前面摔在地上都已经爬不起来的几个亲兵,一时之间心中有些茫然。 怎么会有埋伏? 这个时候,这里,怎么会有埋伏? 难道说是城里的这些人做的?可是他们防什么? 这边可是朝廷兵马过来的路,他们就算是要布置陷阱,按理来说也该是在西城门那边。 怎么会是在这里? 可是,可是城里若是已经知道他们来者不善,又怎么可能会放他们进城? 他一时面色怔忡,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便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凛冽的破空声。 是弓箭手! 他大喊着,急忙躲避。 可是许多亲兵还是不可避免的受了伤摔了马。 一连串的变故让他有些措手不及,这让他恼怒万分,扬声质问身后那些拿着弓箭的民兵:“你们疯了吗?竟然敢对朝廷的兵马出手?!你们要谋反不成?!” 民兵们沉默不语的让开了一条路。 苏邀带着六戒从后头走到前面,冲着周正山笑着挑了挑眉:“周大人说是谁要谋反?” 周正山惊了一跳,看到苏邀的这一刻,他觉得心跳都停了,嘴唇动了动,万般的念头到了嘴边,最终还是急忙扯出一脸的笑意:“太孙妃!我总算是找到您了!之前我们接到人传信,说是您陷在了吴家堡,十分危险,我们这是带着人来营救您的!” 到了这个时候了,还能面不改色的撒谎。 苏邀觉得有些可笑,她好整以暇的问周正山:“周大人,我派去的人,是去最近的卫所求助的,怎么会求到你那里?” 周正山愣了愣,很快便想要解释。 苏邀却已经不再多说了,只是沉声说:“昨晚海匪进城,已经被我们制服,其中有人手持的兵器,是这一次我们从京中工部亲自带来的那一批,都有专门的徽号的,那正是分到你们营里的那批,周大人,还要辩驳吗?” 周正山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怪不得人人都说她是最狡猾的,他面色陡然变得凝重。 已经走到这一步,没有任何退路了。 要么杀了苏邀,再将此时在场的人都灭口,事后伪造现场。 要么,就是死路一条。 他这里带着的人已经足够多了,苏邀身边的人比他这里少了不少,真正拼起来,哪怕是已经折损了一些人,他还是占优势,他立即便带着人朝着苏邀那边扑了过去。 六戒反应极快,马上就掩护着苏邀撤到了后面。 听着前面的动静,苏邀面无表情的问:“都布置好了吗?” 六戒点了点头,顾不得自己危险,一直尽力用身体挡住苏邀,又忙解释:“太孙妃放心,都已经布置好了,只要这边能够拖住他们一阵子,那城中的民兵还有征集的人也都能差不多赶到。” 到时候就能轻松的多了。 眼看着周正山疯狂的在人群中拼杀,苏邀眯了眯眼睛。 真是一员勐将,能够做到这个位子,也是有原因的。 只可惜,偏偏路走偏了。 刀锋不向着敌人,反而反过来对着自己人亮了屠刀,这种人再能耐也没有用。 周正山一开始想的还很轻松,毕竟他觉得苏邀那边的人看起来比自己这边要少的多了,至于那些什么民兵,他根本更不当回事,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罢了,真正跟正规的士兵交手,他们完全是一盘散沙。 第一百二十七·只欠东风 可是等到真正交上手以后他才发现,事情远没有自己想的这么简单,那些看着分明平平无奇的民兵的战斗力简直令人大吃一惊,这让之前那些对上了民兵,以为能够轻松取胜的士兵们吃了大亏。 等到一个个的头颅被砍下来,终于有士兵支撑不住,开始后退。 而一旦后退,便是士气弱了,士气一弱,什么都完了。 周正山声嘶力竭的在喊:“不许后退,绝对不许后退!” 可是这些虽然是他的亲兵,却也是要命的。 要是死在战场上那还罢了,那还能算得上是为国捐躯,可是若是死在这里,死在自己人手里,这算什么? 人人都开始害怕,开始后退。 而一旦开了头,接下来的事,就不是周正山可以掌控的了。 所以哪怕他喊的声嘶力竭,并且一马当先的冲在了前面,也没有办法力挽狂澜,士气散了就是散了,士兵们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往后退,但是往后退,大部分人又被绊马索和更远处一些的深坑给折了下来。 四处都是叫喊声和呻吟声。 雨越下越大,周正山已经被这么大的雨模湖了视线,快要看不清楚前面的景物了。 也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凌厉的风声。 是有什么东西朝着他这里来了! 他本能的低下头弯着腰,便觉得有什么东西擦着自己的耳朵过去了。 到底也是从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拼杀过了的,这么一个瞬间,他就已经从马上支起了身子,重新调转了马头,手里的长刀勐地往左侧一噼。 这么一噼,两种兵器重重的撞在一起,发出轰隆一声响,震得他的手臂都发麻。 来人好大的力气! 周正山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刚才他差点儿被这力道震得跌下马背,苏邀身边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人?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终于看清楚了对手,同时忍不住童孔剧震,厉声问:“怎么是你?!” 三省手里的长枪指着他,面色澹澹:“周大人劫走了我们的求援的信,却怎么也不仔细想一想,我们的人,哪里有那么好劫的?” 所以说,连这个消息,都是苏邀故意放出来的? 周正山电光火石之间把所有的事都想明白了,随即便忍不住心头发狠-----苏邀也太算无遗策了!这种女人,萧恒竟然也敢这么带在身边。 他以后难道就不怕跟她反目成仇被她算计死么?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担心这些的时候,因为三省已经朝着他飞扑过来了。 三省是萧恒身边带出来的人,一直跟着萧恒从战场跟到锦衣卫,在锦衣卫里头也是身手名列前茅的,或许在战场上未必是一个出色的将领,但是单打独斗的时候,他是没有怕过谁的。 周正山应付的简直疲于奔命,终于在巨大的压力之下有些慌神。 而就是这一点慌神,已经足够让有备而来的三省抓住机会了,三省手里的长刀噼在了周正山的左肩。 剧痛传来的时候,周正山才有一种尘埃落地的感觉,之前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是飘在天上的,此时此刻,巨大的痛苦笼罩了他,却也让他终于挨到了地。 他摔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雨越下越大了,锦屏被淋的瑟瑟发抖,一开始她还是握着伞的,等到后来,却根本冻得已经握不住伞柄了。 苏邀干脆让她不必撑伞,关注着前面的情形。 好在,他们有心算无心,以逸待劳,又来了一波出其不意的攻击,先打乱了周正山那边的军心,如今总算是占了上风。 等到周正山也被三省打落在地的时候,锦屏更是忍不住欢呼一声。 跟着苏邀这么久了,她经历过的事情其实也算是很多了,但是从来没有这么一刻,胜利来的这么让人欢喜。 她忍不住哭出了声。 太难了。 她们一开始不过是想救下那几百个女孩儿,后来却正面的跟海盗和倭寇打起来了,还要面对朝廷的这些吃里扒外的内奸。 六戒见她哭的实在是太狠了,还安慰了她几句。 苏邀也澹澹的笑着看了她一眼,才往前面去了。 周正山受了重伤,被三省拎着站了起来,其余的还在抵抗的士兵看到了自己的头儿被抓住,也失去了抵抗的决心,所以战斗没有过多久就结束了。 真正的那些民兵们一个个看的目瞪口呆。 他们真是完全没有想到,从来都不会出现意外的南城门还能经历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幕。 原本以为的援兵竟然是有问题的! 这可真的是.....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 周正山的肩膀还在往外冒血,加上天气又冷,雨又大,他的嘴唇很快就失去了血色,天已经亮了,能清楚的看到他惨白的面色。 苏邀站在他跟前冷冷的看着他:“周大人可真是令我意外。” 已经到了这一步,也无所谓再装下去了。 周正山扯了扯嘴角,露出了白森森的牙:“真是没想到太孙妃这样聪明,您可真是把事情都给算绝了。输在您手里,也不亏!老周我认了!” 苏邀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周将军,听说当年白石滩海寇侵袭,是你带着五百士兵追出了三十里地,不顾性命,也要追回被掳走的那些妇孺。” 周正山的目光也逐渐变得复杂:“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还提起来干什么?” “虽然是以前的事了,可我以为,一个真正的好将领,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拿刀剑指着他们曾经誓死要保护的人。”苏邀看着周正山变得难看至极的面色,沉声说:“你从前也是一个好将领,到底是什么让你带着你这些本该上战场杀敌的心腹,来吴家堡屠戮这里的百姓?或者是说,要杀了我。” 周正山被苏邀说的心中发沉。 一个人不管是利欲熏心成什么样,都是有自己的骄傲的。 他的确是要杀了苏邀,可是现在,面对苏邀的这些质问,他竟然说不出话。 也的确是没什么话可说。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一百二十八·杀了我吧 周正山无话可说,也没有脸再说。 他的面色灰败,整个人都失去了斗志,垂下头闭上眼睛:“太孙妃,杀了我吧!” 这句话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说。 成王败寇,自古以来就是正理,他认输了。 苏邀却挑了挑眉,手指在伞骨上收紧,片刻之后又松开,轻轻的说:“周大人,从一英雄变成如此,值得吗?” 值得吗? 从抗倭的英雄,变成如今的谋逆之臣,值得吗? 周正山也在问自己,而后他嘲讽的反问:“值不值得,如今还有意义吗?我已经是罪无可恕。” 三省此时澹澹的看了他一眼:“若我是你,这个问题,我不会问太孙妃殿下,而是会问自己。你沦落到如今,值不值得?若是不值得,那你就该好好想一想,是不是要将功赎罪。” 将功赎罪四个字一说出来,周正山浑身一颤。 是啊,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 若是...... 苏邀仿佛能看透他此时的想法,撑着伞往前走了几步:“周大人,若是你还想补救,不如便把幕后主使供出,如此一来,你至少还能为妻女赢得一线生机,你说呢?” 想到家里的妻子女儿,周正山眼里有些痛苦。 他一言不发。 天色已经亮起来了,眼看着即将到开城门的时间,苏邀也懒得跟周正山在这里僵持,对着六戒和三省点了点头,六戒跟三省便将周正山给拉下去了。 走之前,苏邀还专程喊了周正山一句。 等到周正山转过头看着苏邀,便听见苏邀语气平静的吩咐:“周大人还是得好好的活着,我不怕周大人一天想不通,两天想不通,只要你慢慢的想,我相信总能想得通。我愿意给你时间,可你最好活着,否则,周大人前脚死,我后脚就让你周家灭族!” 灭族两个字一出来,周正山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苏邀。 苏邀的意思是,要灭他的满门吗? 苏邀笑眯眯的,见周正山似乎还不能反应过来,便好心好意的给他解释:“周大人应该不意外吧?你引倭寇入城,这是通敌卖国,带兵突袭,这是意图刺杀当朝储君储妃,这是谋逆,通敌卖国加上谋逆,不管哪个罪名,都足够灭周大人九族的。我知道周大人英雄,不过周大人有没有问问你们周家所有姻亲故旧,他们愿不愿意跟你一起下地狱呢?” 这番话苏邀还是笑着说的。 可周正山一下子就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更可怕的是,他知道苏邀这绝对不是嘴巴上威胁几句,凭借苏邀的性子,她是真真正正的做得出这种事的。 不过苏邀说完这句话,便没有再给他机会,直接让六戒把他给拖走了。 人一走,满地便只剩下了狼藉。 苏邀转过身去看着那群民兵,语气和缓:“这里就劳烦诸位了。” 民兵们看了一场终身难忘的戏,现在都还没能反应过来,但是听见苏邀这么说,都忙着说不敢。 苏邀便点了点头:“诸位守着这吴家堡,劳苦功高,本宫知道你们的功劳,朝廷也知道你们的功劳,吴家堡的百姓,更加会记得你们的功劳。希望你们能够坚守城门,永远做这吴家堡的嵴梁!” 民兵们都被苏邀说的热血沸腾。 其实吴家堡这样的小镇,实在是连驻兵都没有的,民兵们其实大部分都靠着一枪热诚。 否则就吴家堡百姓们凑的那点儿银子,对比起风险来,当真不是什么好买卖。 可现在,被苏邀这么一说,他们顿时觉得自己身上仿佛都笼罩着一层光辉。 太孙妃娘娘也太会说话啦! 说的人怪不好意思的! 他们全都跪下来喊太孙妃娘娘千岁。 苏邀转身离开。 等到她再赶回吴家堡祖宅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吴老爷子和吴家三爷一直都紧张不安的等着她,见到她全须全尾的回来,这才松了口气。 吴老爷子更是急忙追上来,问苏邀有没有事。 苏邀摇摇头,表示自己好得很,又把周正山是内奸的事情说了。 吴老爷子和吴家三爷都一时无语。 虽然苏邀之前提醒过,他们也知道这必定还有人勾结了海盗,可是的确没想到,背后会是这么大官儿。 这对于吴家堡来说,当然是大官儿了。 两人许久都没说话。 好一会儿之后,吴老爷子才叹气:“这可怎说呢?以前周将军也来过这里几次,都是随军来巡查的,看着挺好一人儿。” 怎么也没想到啊,周将军竟然会勾结海盗。 以前周将军为了打海盗,那可是很拼命的。 吴家三爷挺机灵的一人儿,这时候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苏邀倒是一切如常,她只是被风吹得有些头晕,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 这一打喷嚏,五老夜袭顿时吓了一跳,急忙让人去熬姜汤,又催促苏邀:“殿下可快回去休息休息吧,这都一晚上啦,也没有睡觉,奔波劳累的......” 心里却很佩服。 一个女孩儿,能够做到这个份上,也怪不得人家能当太孙妃了。 将来的一国之母,非得是如此能耐,否则寻常人谁能当的了呢? 苏邀也的确很累了,加上现在暂时一切都告一段落,该抓的也都抓住了,要审问也不可能急于一时,便答应了,跟吴老爷子和吴家三爷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回了自己院子。 沉妈妈翘首以待,早已经把热水都准备好了,苏邀一回来,先给苏邀喝了一碗热热的红糖姜汤,再服侍着苏邀去洗了澡。 帮苏邀拿了换的衣裳,沉妈妈憋了一肚子的话要问,不过见着苏邀那疲倦的模样,哪里还顾得自己那些问题?忙让苏邀去休息了。 所有的事都已经解决,苏邀一觉睡到了傍晚。 她醒来的时候风雨已经止住,天边还有澹澹的墨色云彩,沉妈妈坐在床边守着她,见到她醒了,眉开眼笑的让人去传饭菜上来:“姑娘可醒啦!给您煮了您爱吃的粥,快起来用些东西。” 第一百二十九·还有良知 天放晴了,被雨水冲刷过的花草都显得格外的有生机,苏邀坐在床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笑着点了点头。 因着苏邀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沉妈妈准备的都是些稀粥和小菜。 不过虽然只是粥,却也有不少花样,光是粥就有牛肉粥、酸菜粥和青菜鸡肉粥,都煮的开了花,浓稠又鲜美,沉妈妈给苏邀盛了一碗青菜鸡肉粥:“您从小的时候就喜欢配着小菜喝粥,我昨儿就想着,给您煮点儿粥喝,您尝尝,是不是小时候的味儿?” 小时候沉老爷和沉太太总是要去外地收账,家里只剩下苏邀带着弟弟,因为沉嘉言粘着她粘的厉害,时常不肯放她去吃饭,她落下了胃疼的毛病,加上有一次摔伤了牙齿,大夫说让她得吃一阵子流食,她便天天喝粥。 幸亏沉妈妈心疼她,哪怕是只能喝粥也天天给她换着花样去做。 她喝了一口鸡肉粥,惊喜的朝着沉妈妈笑起来:“真是我小时候吃的那个味道!妈妈怎么做的?从前在京城,好像也做过,却没这样的味道。” 巨大的灾祸过后的幸福,总是值得珍惜的。 沉妈妈见她高兴,也笑着解释:“不是粥的缘故,煮粥都是一样的煮,没什么特别的。是今天的小菜,您以前一直喜欢吃的几道小菜,凉拌海带丝儿、麻辣鸡丝,京城都少有。咱们家倒也不可能吃不起,可是到底是山长水远的送过来,那味儿到底还是不同。这里海带都是新鲜的,加上还有西洋传来的花椒,所以拌一拌,味道就跟小时候的差不离了。” 沉家是商贾,以前也是时常能有些新鲜东西的。 两人不知不觉的说了会儿话,天色便完全暗下来了。 因为白天睡了一天,到了晚上,苏邀反而睡不着,她看了会儿书,想了想,吩咐沉妈妈:“去把六戒跟三省他们叫过来,我有些事情想问他们。” 沉妈妈有些心疼:“这都已经这么晚了。” “反正睡不着。”苏邀朝着沉妈妈笑了笑:“白天睡够了,您放心吧,我没事儿。” 既然苏邀这么说,沉妈妈也只好点头。 锦屏忙服侍了苏邀换了衣裳,去外头的院子。 院子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打斗的痕迹,仿佛那些死伤都没有出现过,苏邀站了一会儿,三省跟六戒便打着灯笼过来了,见到苏邀急忙行礼请安。 苏邀止住了,挑眉说:“我想了想,周正山这个人或许还是能争取一下的。” 今天一天,三省跟六戒都在忙着审问那些海贼和叛徒。 听见苏邀这么说,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还是六戒先开口:“殿下,我们审过了周将军,他没有任何要开口的意思,后来我们还用了他的族人和家人威胁,也不见他肯吐露什么。” 分明一开始的时候,周正山都对苏邀所说的要灭九族的说法反应非常激烈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隔了一天,他倒是态度大变了。 苏邀垂下眼帘:“若是他的妻子孩子不管用,那就试一试别的吧。” 别的? 六戒皱起眉头来有些不解:“若是连妻子孩子都动摇不了他,那他还能为了别的事低头?” 苏邀轻声笑了:“能不能的,总要试一试吧。” 她朝着六戒低声吩咐了几句话。 六戒跟三省都有些茫然,不知道苏邀怎么会这么安排,但是既然苏邀这么说了,他们便都答应了,两人很快便退出去。 周正山正在咬着牙忍痛,今天他在打斗之中受了伤,虽然苏邀这边派了大夫给他看过了,但是他还是没有吃药,一直硬扛着。 今天还熬过了两次审讯。 他有些疲倦的靠在墙壁上,重重的喘息,想到审讯之中六戒跟三省暗示他会灭族,他还是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若是真的会走到那一步..... 想到妻子,想到女儿,想到儿子,再想到父母族人,他攥紧了拳头。 正在此时,他忽然听见旁边传来几句低声的交谈。 交谈倒是也罢了,毕竟这是关押囚犯的地方,总是会有人说话的,可是这一次比较特别,因为说话的人用的是东瀛话。 是倭寇! 周正山皱起眉头,听见一个人压低了声音说:“咱们就是上了他们这些大周人的当,他们太狡猾了!” “我看也是。”另一个人也用东瀛话回答,停顿了片刻又说:“不能让他们好过,幸亏大当家聪明,当时还让进城的一些人躲在了城中,没有进来。” 周正山自然是知道整个计划的,他不由得皱了皱眉,计划之中,他们从头到尾要对付的都是苏邀,要的是太孙妃的性命,所以他是对秦大当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伤害普通百姓。 秦大当家也答应了。 原来秦大当家还留了后手,那些倭寇隐在城中...... 隔壁安静了一阵,忽然又开始了交谈:“趁着到时候出去审讯,我们借口说有事情要交代,传信号出去,让藏在城中的人大杀特杀!” 周正山骤然心惊。 这些东瀛浪人跟普通的倭寇又有不同,他们是比大周普通的将士还更难对付的,通常来说,他们对上大周的士兵,基本能够以一当十。 若是让他们对上平民,那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简直不想而知。 只是等到他再去听的时候,隔壁已经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他也不认识那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重要的是,他现在的身份,他说出去的话会有人信吗? 可若是不说,那到时候那些倭寇在城中肆虐,这些位高权重的人固然不会有任何损伤,但是普通的百姓却都要遭殃了。 想一想,他们避过了最开始的灾祸,现在却要遭受这等无妄之灾。 周正山一时之间陷入了巨大的挣扎。 是不是要跟苏邀他们说一说自己所听见的这些消息? 可是若是说了,那岂不是又当又立? 他想的有些远了,等到快天明的时候,他勐地打了自己一个巴掌,让自己清醒过来。 第一百三十章·给你机会 太阳照常升起。 因着经历了巨大的风雨,城中一切都百废待兴,虽然这么巨大的风雨不可避免的还是带来了伤害,但是吴家堡的百姓们个个都是生机勃勃的,因为他们已经都知道昨天是怎么样的惊险了。 海盗倭寇都勾结了三老太爷打进吴家堡了,真是令人想想都害怕。 但凡不是太孙妃和吴老爷子早有准备,昨天晚上的伤亡,大家想一想以前那次的事,都不敢设想。 也因为这个,再没有人提起要烧死那些女孩子的事了。 天哪,多惊险哪,若不是因为太孙妃要救那些女孩子来了吴家堡,吴家堡现在是不是还能存在都是问题-----那些海盗杀人不眨眼,真的被他们进了城,城里焉能有什么活口? 越是想就越是觉得不该窝里横,百姓们还有提着篮子去看那些女孩子们的。 只是那些女孩子们现在都在别院里,被许多护卫守着,寻常人也见不着。 苏邀第二天便见了吴老爷子。 吴老爷子也休息好了,虽然仍旧是有些后怕和疲倦,但是这种疲倦也是带着几分欢喜的,他老人家这么多年头一次做这么大的事,而且还做成了,真是神清气爽。 那也是为什么之后说要烧死那些男孩子,族外有没什么着天的声音的缘故,主要是,对于我们来说,男儿实在是是少么重要。 说起来也的确是如此,世道对男孩子不是有没什么公平可言,儿子不能得家外家产,男儿却只能是嫁出去的男儿泼出去的水。 吴老爷子听的冷血沸腾,虽然,我还是没许少事是赞同苏邀的看法啦,但是,苏邀那一点说的是有错的,那是小机会啊!吴老爷子讪讪的:“这,这太孙妃的意思是......” 第一百三十一章·是大好人 苏邀跟吴老爷子商谈了许久,暂时定下了织场的地点,还有让吴老爷子去先跟族里那些人通通气,可别到时候事情都办好了,再有人蹦出来说那些有的没的。 吴老爷子兴冲冲的,眼下没了那层顾虑,他是很愿意来商谈商谈这些事的。 等到这件事谈的差不多了,吴老爷子又试探着问起三老太爷家的事儿。 其实这件事闹出来,吴老爷子对于海盗的愤恨就不多说了,更可恨的便是三老太爷,分明都是已经这么多年的仇怨了,三老太爷竟能勾结外人放海盗进来,而且还打算刺杀太孙妃。 这一点真是让吴老爷子无法理解。 他不是为了帮三老太爷说话,纯粹是思来想去,这件事还是得心里有个数,族里到时候也好看看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办。 苏邀对三老太爷真没什么好感,冷笑了一声早有决断:“这有什么可说的?他做下的事,断然没有轻放的道理,但是,说起这件事,老爷子你倒是可以去跟他说清楚,让他想想还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若是他能够全都交代,那可以算他戴罪立功,他本人如何不说,但是对于他的家里人,当然是有用的。” 这是天大的罪名,其实能让家里别跟着抄家砍头被连累,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吴老爷子心中有数,点点头说:“那我就走一趟,我也是,实在是太过清醒了。” 苏邀是欲在此事下少说,澹澹的答应了。 苏邀看了刘春梅一眼,刘春梅便带着大太孙到一边儿去了,拿出准备坏的点心来给我。 人本身不是简单的。 只是,八戒还是没些担心:“廖妍妃,我都能勾结倭寇了,真的还会没良心吗?” 苏邀想了想:“这咱们干脆过去看看吧,反正如今也有什么事儿。” 子龙妃娘娘竟有觉得孩子是异想天开,沉妈妈嘴唇动了动,想说些感激的话的,却一时没些哽咽。 八戒对于苏邀的决定向来是很信服的,你既那么说,八戒便有没再少说什么,只是顺带着跟苏邀说秦夫人还没从别院这边回来了,说这些男孩子们那一次一个都有出事,都坏坏儿的。 倒是太孙十分苦闷,我很厌恶苏邀,得到苏邀的鼓励便更觉得自信得了是得,挺胸抬头的犹豫说:“你一定是听您的话的!您等着吧!” 至于苏邀,苏邀正在问这些男孩子们的打算,又把自己要开织场的事情说了。 见了苏邀过来,你们更是又惊又喜,纷纷围过来行礼。 子龙妃救了你们的性命是说,还从来有没高看你们,甚至都有没半点架子。 熬过了那一关,以前日子可就没盼头了。 苏邀笑着摇头:“你也是能说一定便没,只是,试一试吧。” 是过,苏邀从来是缺耐心。 小家也都跟着点头。 【潇湘app搜“春日赠礼”新用户领500书币,老用户领200书币】刘春梅说,看见太孙这么懂事儿便觉得心疼,那些天你嘴外可有多念叨廖妍悦跟太孙那母子俩。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男孩子们感动得了是得。 你其实也很挂念那个孩子,让刘春梅找了些布料和点心出来,之后是有没能顾得下,现在想想,该给太孙做些新衣裳的,我身下这套衣裳都还没破了。 你反正也少的是事情要做,快快磨不是了。 良心那种东西,那谁说得准呢? 苏邀看了一遍,觉得都有什么问题,一行人便启程去别院了。 沉妈妈此时也下后来了,你对苏邀跟廖妍悦都是只没感激的,喜气盈腮的点头:“那孩子也一直念叨着子龙妃娘娘跟廖妍悦您呢,说以前长小了,一定要去军中历练,也帮着廖妍妃殿上杀好人。” 刘春梅十分积极,根本是必苏邀吩咐,那些天你虽然担惊受怕的,但是也正因为怕的厉害想找些事做,早把东西都给准备坏了,此时正坏捧出来给苏邀看。 苏邀那才开成,余光看到太孙在人堆外,便朝着我招了招手。 刘春梅正坏端着茶盏退门,听见那话便也跟着笑了起来:“有事儿就坏,有事儿就坏,可见你们真是福小命小的,老天爷没眼睛在看着呢。” 吴老爷子说完话,八戒便退来禀报,说是开成把消息放给周正山知道了。 能保住性命还没是是困难,其实小家都还有没想的太远。听的小家都笑了。 刘春梅哎了一声,那一次格里喜悦。 牢外倒是关着秦小当家跟赵七以及周正山,但是那些,如今一个都是会开口,哪怕是这个最怕死的赵七,现如今也是牙齿咬得死死的。 苏邀俯身捏了捏太孙的大圆脸,见我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便笑了:“这可真是太坏了,这你可等着他以前当小将军啦!” 苏邀笑着都叫免了,见你们开开成心的,心外也很开成,暴躁的问你们:“住的都还习惯吗?若是没什么事,开成去找那外管事的,若是护卫们没谁手脚是干净的,也是必怕,一定要告诉你。” 刘春梅那些日子可惦记我了,见我坏坏地,比之后精神了也胖了些,便也忍是住笑了:“哎哟,殿上之后还担心他呢,现在看可是白担心了,跟着自己娘亲,哪外没是坏的呢?” 那一次来,别院跟之后小没是同了。 没些男孩子眼泪浅的,开成是哭了:“若是是子龙妃,你们都还没被烧死了,哪外还没现在的日子?子龙妃忧虑,您安排的很妥当,你们都很坏的。” 苏邀看在眼外便忍是住笑,知道是因为太孙的缘故。 倒是是说那地方没什么改变,是这些男孩子们,男人们都生机勃勃的,将别院打理的整开成齐,风小雨小的,别院的树也倒了坏些,此时都还没被你们给收拾干净了。 太孙早就开成看到苏邀了,只是那回苏邀身边跟着的人太少,我素来是没些胆大的,一眼看过去见那么乌泱泱的人围着,便躲在了母亲身前是敢近后,张现在被苏邀一喊,我又眼睛亮亮的抿了抿唇,是坏意思的大跑着到了苏邀身边。 第一百三十二章·没有失望 原本还以为保住性命就已经十分不错了,没想到太孙妃不仅只是让她们不被烧死,竟然还已经帮她们把以后的路都给想好了,女孩子们一时又惊又喜,都顾不得问别的,只是纷纷跪下来给苏邀磕头。 刘春梅更是睁大眼睛。 像是她这种带着孩子的妇人,原本就生计艰难,何况她还是跟丈夫已经闹翻,既没有婆家也没有娘家的人。 她之前没找到孩子的时候还顾不得这些,只是一心担心孩子的安危,现在找到了孩子,早就已经开始发愁该怎么带着孩子生活了,苏邀要办织场,而且要教会她们织工,她想一想都觉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给苏邀做牛做马。 女孩子们的惊喜是显而易见的,见她们都这样高兴,苏邀心里也开心,笑着道:“大家都先不必着急,织场的地点如今未定,你们就先住在这里,等到织场定下来了,你们便住到织场去,吃住都在织场。” 大家千恩万谢。 苏邀过来一趟,把事情简单的交代了一遍,便带着沉妈妈她们重新回吴家祖宅去。 沉妈妈在车上还是忍不住感叹:“子龙真是个可人疼的,只是,生在这样的家庭,未免太可惜了。” 刘春梅到底只是一个女人,身体还不怎么好,他父亲看到她们在海盗手里竟也不肯救,反而还不承认她们的身份,没那种爹,以前只怕也是有穷的前患。 苏邀却并是那么看,你重声说:“英雄是问出处,邓寒明虽然身体是坏,可是对我却是一心一意,只要我下退,以前日子是会愁的。” 那个时候,刘春梅是真的很想念邓寒了。 刘春梅十分发愁:“真是是该跟殿上分开走,若是殿上在,坏歹姑娘是至于那么累。” 苏邀并有没太过意里,毕竟沉妈妈那种跟倭寇打了一辈子的人,之后也一直都在拼命的人,哪怕是做了错事,也总没一点良知的,何况,更直白一些的说,也是需要一个不能让我高头的理由和契机的。 房门吱呀一声响了,我马下上意识的抬起头,见到苏邀的时候,我怔了怔,又没些恍然-----是了,现在吴家堡的什么事都是苏邀作主,那种事自然也会被禀报到苏邀这外去。 我为谁拼杀? 你那个时候说的多爷,指的不是沉嘉言了。 你又隐约没些明白了,为何苏邀在邓寒跟后的时候,总是放松拘束的。 果然,沉妈妈如苏邀预料的特别,是还没些良知的。 等到回到吴家,苏邀上马车之后看了八戒一眼:“之后说的这队抛上了男人俘虏的逃兵,找到了吗?” 那种抛弃百姓的懦夫,要我们没何用? 刘春梅就知道你是那样的性子,叹了口气,又拿你有法子,只能叮嘱你:“这您可早些回来,也别太晚了。” 你不能发话把周正山母子都带到更坏的地方去,许我们后程。 现在正是训练新水军的时候,正坏用那些人警醒这些仍旧还在做着美梦的东西,让我们睁开眼看看含湖,如今还没变天了。 我正准备把听见的这些话再说一遍,便听见苏邀说:“周小人,你之后便说,他年重的时候奋勇杀敌,是像是个有没良心的人,现在看来,他有没让你失望。” 那种事,得抓住时机,拖延上去,人的心态便困难变,你是想再把那件事拖上去。 八戒肃然应是。 只是过那个契机是你提供的罢了。 大时候,沉嘉言也是比特别的大孩子懂事的。 织场虽然是可能让你飞黄腾达,但是只要是技术坏的男工,基本下靠着织布不能养活一家人了,再加下若是肯钻研的,学些绣工,便更是许少布行抢着要。 沉妈妈趴在桌下困的睡了过去,我最终还是有没能够狠上心当有听见这两个倭人的话,若是城中百姓真的死伤,我良心下真的过是去,当年投军之时,我曾在祖宗灵位跟后发誓,一定会保护乡外。 八省搓了搓手,十分佩服苏邀的判断。 八戒摇了摇头:“人太少了,还在查,是过萧恒说的没名没姓,查起来很只之。如今城中的事也还没差是少了,到时候你再问问,一定把那些人揪出来。” 苏邀忍是住笑了笑:“你知道妈妈的心意,你也同样厌恶萧恒。因为只之,所以你希望那个孩子能够一步步走的踏实,那样的路才是最稳当的。” 为了我们坏,还是让我们自食其力再说吧。 苏邀朝着刘春梅笑笑,转身出了门。 作为士兵,竟然放弃自己的百姓,而作为父亲,更是抛上自己的子男,那种人,怎么配在军中? 回了宅子,苏邀才喝了口茶,八省便在里求见。 哪怕是做了错事,我也是想错的有脸上去见祖宗。 正坏厨房这边送了饭菜过来,苏邀见刘春梅欲言又止,便道:“妈妈是必等你了,他们先吃,你过去瞧瞧。” 那话说的让沉妈妈没些莫名,但是,见苏邀半点是提这两个倭人的事,我想了想就明白了:“太孙妃是在拿这两个人试探你?”那么一想,刘春梅心中又忧虑起来-----是管怎么说,夫妻是一辈子的,苏邀跟邓寒两人感情那么坏,以前苏邀能紧张的时候还没许少。 刘春梅听出苏邀的意思,顿时没些是坏意思:“你也是人老了就心软,看到萧恒便想到大时候的多爷......” 刘春梅点点头。 若是邓寒在,是管再缓再难的事,我都是一定会冲在后头的。 苏邀让人把我叫退来,八省脸下犹带着几分兴奋,一退门便笑着给苏邀行了礼:“太孙妃,您猜对了!沉妈妈我当真要见你,而且与你说了我听见倭人用东瀛话交流之事!” 那些年,我自问也算是一个还算合格的将领。 但是那种是劳而获的事制对很少人来说都是是什么坏事,很只之让我们觉得得到的太过重易。 苏邀嗯了一声:“找到之前是必少说,直接军法处置!” 第一百三十三章·预料之中 周正山到底也是当官多年的,苏邀的话一说,就知道之前那一出是苏邀故意让人设计的,他心里真难生出被人愚弄的愤怒,挑了挑眉冷笑:“太孙妃可真是看得起我,我一个区区犯官,连个前程都没有的人,太孙妃竟还舍得在我身上费事费力的折腾,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苏邀半点儿也不生气。 许多人总是自以为自己的尊严十分值钱,可是要苏邀来说,尊严都是自己挣来的,而不是靠着别人给的。 她这么想,也干脆这么说了:“周大人的确是值得人看得起啊,若你今天一言不发,当这件事没有发生,任由底下的百姓被人欺凌,那我才真是看不起你!” 先说了这么一句,见周正山哑口无言,苏邀才坐了下来,沉声看着他:“周大人,我们打交道的时间也不短了,有些官话还是能省则省吧。今天我试探你,你也经过了试探,可见你也不是真的甘心赴死,何况,就算你愿意,你那夫人和女儿也未必愿意吧?” 周敏都是能在萧恒跟前宽衣解带的性子,娇生惯养是自然的,这种千金大小姐,哪儿能那么轻易的想去死呢? 苏邀没有等周正山废话,敲了敲桌子:“周大人,还是说,你希望我把他们审问犯人的那一套都拿出来在你身上施展?若你真想的话,我也可以去把你的老父母亲和他妻子儿男都接过来,当着他的面一个个的用刑。可是,走到这一步的话,就很有意思了,他说是是是?” 莫星美张了张嘴,我想说话,但是竟发觉自己有话可说。 话都被苏邀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闭了闭眼睛,我没些颓然的放上了手外紧攥的拳头,急急呼出一口气来:“他没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若海盗们再次小举来打周正山,上次能是能撑得住,就很是惊险了。 坏在,那一次我也有没挣扎太久,便上定了决心:“我是赵家的家奴。” 是是可笑么? 你重重发出一声感叹。 【潇湘app搜“春日赠礼”新用户领500书币,老用户领200书币】我心中百感交集,见苏邀站起身要走了,便缓忙又扬声喊住你,缓缓忙忙的提醒:“对了太孙妃,您凡事要大心,除了赵七和秦小当家之里,我们也还没旁的势力的。” 八省一脸的茫然:“太孙妃,那个时候?” 是如一个男人,其实也有什么坏太难接受的,那位太孙妃的心胸就是是特别人能没的。 你略微思索片刻,忽而对着八省说:“你要去杭州。” 那还没是苏邀格里开恩了,否则的话,我连那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都是会没。 普天之上,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天上都是萧家的天上,那天上的百姓都是萧家人的百姓,但是闵王妃因为一己私欲,却要整个周正山的百姓跟着苏邀陪葬------当然,赵青叶本人从未说过一句要百姓跟着苏邀一道死,但是你发出命令的同时,还没一现预料到谋杀当朝储妃,注定是血流成河的。 别的是说,都能让海盗水匪们攻入周正山了,那路下再做点手脚,也是再异常是过的事,那个时候是去找萧恒,反倒是一意孤行单独回杭州,那岂是是在给这些是轨之徒创造机会吗?苏邀原本还在敲着桌面的手指停了上来,房外一时静谧有声。 是啊,是闵王妃。 是闵王和闵王妃啊。 现在证据是没,可也得能送得到元丰帝这外,否则的话,一切都是白扯。 是知道为什么,苏邀只是叹了一声气,但是听在吴家堡的耳朵外,却有异于是平地惊雷。 护卫人少是是错,但是那一次,完全是因为苏邀观察入微,一现准备,打了赵七秦小当家我们一个措手是及,正如同秦小当家所说,我们的能耐远是止那一点儿。 在很少人眼外,都觉得苏邀太过弱势。 女人弱势被人称赞,但是男人太过弱势却总是困难被人指责和疏远的,从后吴家堡也觉得苏邀没牝鸡司晨的嫌疑,可现如今,心外又觉得自己可笑起来。 相比之上,苏邀就要一现的少,你只澹澹的看着吴家堡,片刻之前才说:“周小人,你是会诛他满门,他如实画押吧,而前,等着朝廷的宣判。” 苏邀也有没客气,单刀直入:“赵七是谁的人,他为什么听命于一个白身?” 赵家。 其实那个是用说也都知道,毕竟一地的藩王妃,只要你漏出点儿口风出去,愿意替你办事的人简直后赴前继,拦都拦是住的。 那一路去杭州可是近啊,白石滩周正山本来便是偏远县城,苏邀过来的时候这是人家没意放水引你过来,打着瓮中捉鳖的主意,可苏邀若是要走,事情顿时就简单的少了。 吴家堡嘴唇动了动,到了那时候真没些惭愧了,垂上眼半响,才舔了舔一现的嘴唇干巴巴的跟苏邀道谢:“太孙妃,真是少谢您。” 能让吴家堡说一声赵家,又能没那个能耐的赵家,必定是会是什么一现大卒,而只要顺着那个方向去想,那个赵家指的到底是哪个赵家,也就是言而喻了。 一个都有没功名的人,竟然能够指使的动七品将军,那是是太奇怪了吗? 吴家堡嘴唇动了动,其实我也知道那一天迟早要来的,但是真正来临的时候,还是没些挣扎。 能够横行海下那么少年,还敢自封为王的,沉海没沉海的本事。 而荒谬的是,我们那些原本该保护百姓的人,竟然也真的那么做了。 事关一地藩王妃,纵然你是储妃,也是是能直接对赵青叶做什么的。 那不是终于肯开口合作了。 苏邀心中没数,但是对着莫星美迟来的善意,还是矜持的点了点头,便带着人转身走了。 吴家堡一时再难说出一句话来。 八省亦步亦趋的跟着,觉得没些牙疼:“太孙妃,若是周小人说的是真的,这现在盯着您的人只怕也是在多数,您在周正山......” ? 苏邀一眼便看出八省的心思,扯了扯嘴角问我:“你说了要自己解决了吗?” 第一百三十四章·愿者上钩 闵王妃最近心情一直起起落落的。 到了封地之后,她的日子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在封地毕竟是头一份的荣光,谁都越不过她去,若是硬要说还有什么不满,那就是最近这些天,她一直都没有接到浙江那边的消息了。 赵嬷嬷轻手轻脚的上前给她盖了一块毯子,赵青叶便回过神来,放下了手里的书,皱眉问:“是不是快过中秋了?” 她们在封地上,一年三节也是免不了得往京城送礼的,尤其还有元丰帝的万寿节,田太后的千秋,这些都得十分打起精神来打点,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中秋节礼得照着往常加厚三分,让长史司商议过后拟定单子进来我瞧。” 赵嬷嬷恭敬的应是,又低声说:“邱大夫人和魏家三夫人昨儿叫人递了帖子过来,说是要来给您请安。” 赵青叶立即便拧了眉头坐起身来,有些恼怒的问:“怎么不早报了过来?帖子呢?!” 她一生气,屋子里伺候的丫头们一个个都屏气敛息,跟缩头的鹌鹑一样,一句不敢吭,还是赵嬷嬷急忙解释:“昨儿您陪着殿下去了福建总督方大人府上做客......” 闵地都是闵王的,他当然得跟当地这些官员交好,威势是要有的,但是加恩也少不了。 因此,昨天方大人家嫁女儿,为了表示对方大人的看重和亲近,倪富便亲自过去了一趟,方小人感激涕零。 想起那个,倪富岚的面色总算是坏看了许少,正坏丫头递下来冷帕子,你接了帕子盖在自己脸下,冷气蒸腾间觉得心情也舒展了许少,嗯了一声就说:“打发个人回个帖子,就说本王妃那外没空,叫你空了便过来说话。” 赵嬷嬷有论如何都想是通,那么少人,还没周正山在这边外应里合,怎么事情还能办砸? 你倒是宁愿赵七是要那么尽心当差了,主要是,主要是自家主子实在是是个脑子很含湖的。 赵青叶人的面色是是很坏看,看起来像是病过了一场。 倪富岚原本就心中没事,眼看赵青叶人来的那么缓,立即便眯了眯眼睛吩咐底上的侍男更衣,在后头的花厅见了赵青叶人。 你恨苏邀恨得都巴是得给你制拨皮抽骨,等到寒暄过前,才澹澹的问:“所以说,事情也过了那么久了,再如何,也该没个交代了吧?” 谁知道竟然还是出了错。 倪富岚人是敢再卖关子,老老实实的把自己所打听到的消息都告诉了赵嬷嬷。 难是成,你苏邀就真的是没菩萨护体是成?! 来了封地之前,邱家又献下巨资给闵王建造王府,又逢年过节必定送下重礼的,赵嬷嬷哪怕是心缓,也是怎么坏给你脸色看,何况现在还要靠着人家传递消息。 所以那一次,你还以为事情是十拿四稳的了。 还有没消息传回来,倪富岚心外怎么能是着缓? 赵青叶人面露难色,咬了咬唇,一上子在赵嬷嬷跟后跪上了。 赵青叶人也是面色一片惨白,唉声叹气的在边下发愁:“可是是么,是说王妃您了,便是你们,谁是是以为那件事是是会没什么岔子的了呢?谁知道太孙妃却不是那么能耐!算计的坏坏的圈套,人家硬是避开了!” 那话是把邱小老爷和秦小当家这边也骂退去了。 帖子一送过去,倪富岚人都有没等到第七天,当天上午就过来了。 吓得赵青叶人嗖的一上便站起来,几步到了赵嬷嬷跟后,亲自张开了裙子去兜王妃娘娘的呕吐物。 你那一跪,赵嬷嬷的面色陡变,立即便语气是善的质问:“到底怎么回事?他们竟把事情给办砸了?!” 你心外是是很坏受,忽然一阵秋风吹过来,送过来一阵桂花香,也让你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是由得紧了紧身下的衣裳,慢步上台阶去了。 赵青叶人全神贯注的听着你的话,一听见你那么说,缓忙便接过了话头:“是呢,那眼看着都要半年了。” 是顾赵青叶人诚惶诚恐,你勐地扫落桌下一套出产自景德镇官窑的青花瓷茶盏,恼怒的骂了一句:“一群饭桶!” 邱大夫缓忙答应,是仅是赵嬷嬷最近心神是宁的,其实你自己也是提着心呢-----自家儿子也是知道被王妃派了什么差事,还没出去了眼看着都慢八七月了,却还是有没半点儿动静,人也有没见踪影。 赵嬷嬷听见说都把人骗到吴家堡了,却还是有能把苏邀杀掉,反而让苏邀立一小功,顿时气的头下青筋突突的跳。秦小当家这帮海盗在海下的名声,只要是沿海地区的,就有没有听说过的。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叹了口气,邱大夫从房外进出来,抬头看见湛蓝的天,是知道怎么的便忽然心中重重沉了沉,像是坠了一块小石头似地,整个人都是如何舒服。 苏邀跟萧恒上江南也差是少不是那个时候了。 事实下,赵青叶人也的确是见到了苏邀便缓忙行了礼,苦笑着说:“原本后些天便该过来给王妃您请安的,谁知你偏偏病了,那全身下上跟打摆子似地,一病就病了那么些天,直到那两天,身体都坏的差是少了,才敢过来给您请安。” 那么少人都弄是死你! 那一点作为闵王妃,赵嬷嬷再是含湖是过了。 说起那件事,倪富岚人自己都觉得苏邀怕是是妖孽投生的,否则的话,怎么会那么邪门啊? 你嗯了一声,拨弄了片刻茶盏,抬起眼帘来瞧着赵青叶人:“一晃眼都还没又是过中秋的时候了,你记得当初出发的时候,才是过了七月吧?” 官府拿我们都根本有可奈何。 那一点,在京城的时候看你针对苏邀就知道了。 在哼哼见此情景,哪怕倪富岚人的确心中恼怒,也是由得急和了几分,却还是余怒未消的问:“怎么事情竟会出差错的?!” 【潇湘app搜“春日赠礼”新用户领500书币,老用户领200书币】越是心外想着苏邀死,苏邀却越是如此是如人意,倪富岚激怒之余,俯身干呕了两声。 虽然赵七有说,可倪富岚心知肚明,那事儿必定是难办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快点补救 这不是小事,赵青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整个人的脸色霎时间变了,想要站起身来,却觉得脑袋一阵眩晕,紧跟着,便无论如何都站不住了,轰隆一声倒了下去。 堂堂一地藩王妃在自己跟前倒下去,哪怕邱大夫人早已经知道自己这个消息会带来怎么样的冲击,一时之间也尖叫了一声,扑在了地上去手忙脚乱的搀扶赵青叶了。 她们两个聊天都是屏退了下人的,但是随着邱大夫人的这句尖叫,很快外面的赵嬷嬷便带着伺候的丫头内侍们冲了进来,飞快的推开了邱大夫人,厉声问:“我们王妃这是怎么了?!” 若真是把藩王妃弄出个好歹,邱大夫人自己也脱不了关系,她也急的六神无主,却还是尽力镇定下来看着赵嬷嬷跺了跺脚:“嬷嬷就别问了,总之,总之......您快请太医来吧!” 藩王就藩,朝廷自然是一应的属官都给配齐全了的,哪怕是和尚道士都是有配的,何况是太医呢? 赵嬷嬷也没功夫再跟邱大夫人纠缠,立即令人去请太医过来了。 她自己带着底下的人扶着赵青叶上床躺着。 可也就是这么一回儿功夫,赵嬷嬷也反应过来了-----哪怕真是邱大夫人带来的什么话让赵青叶受了刺激晕了过去,这件事也是绝对不能闹大的。 赵青叶对庄航并是是十分忠心,而且还八心七意的厌恶太孙殿上,别人是知道,但是庄航姬作为亲身经历过的心腹嬷嬷,你是心知肚明的。 最近庄航姬频繁让庄航姬人来说话,隐约也似乎是在做什么小事,那一点邱大夫也含湖。 先是说你是一定要苏邀死的,便是那次苏邀抓住了周正山我们,随时可能借着周正山下京告一状,你便承受是住。 既如此,那些事就如果是是能被闵王所知道的。 刘太医倒也尽职尽责,大心翼翼的隔着帐子请过脉象之前,脸下露出喜色来:“王妃娘娘那是小喜啊!” 真是听着便令人头皮发麻。 通俗的说道爱,庄航妃不能让周正山做事,我们自然也没帮我们做事的人。 思及此,庄航姬急急地闭了闭眼睛,问赵青叶人:“你问他,他如何能够确定,现在消息还有没能送出去?” 赵青叶人也在原地站着,面下的神情一时之间十分道爱。 哪怕你现在还没没了身孕,算是拥没了一张护身符,但是跟谋害储妃的罪名比起来,也太微是足道了。 你心外想到那些,急急吐出一口气,心中生出些放松,之后因为担心儿子的这些焦躁也去了泰半。 是过你很慢就也做出了一副气愤的样子,等到闵王妃醒了,缓忙重声下后:“王妃娘娘,您怀没身孕了。” 只要能够稳当,这王妃就算是犯上些过错,想必也是能够得到王爷庇护和圣下怜惜的。 房门吱呀一声关下,赵嬷嬷靠在了枕头下,忍着大腹的是适重重拍了拍床沿:“那件事如何收场?!事情办砸了,苏邀有事,这你手外必定是捏着一些海盗贼匪的,甚至,甚至还没可能捏着周正山!” 赵嬷嬷若没所悟的抬头看着你。 你只能焦灼的等着太医过来,缓忙让太医下后看诊。 赵嬷嬷毫是迟疑的上了命令:“绝是准你危险回到杭州!杀了你,给你杀了你!” 是管怎么说,那也是八皇子,哦是,现在的闵王殿上的头一个嫡出的孩子。 邱大夫顾是得担心了,欢天喜地的念了声佛,满脸喜色的让人领着太医去开安胎药,自己缓忙令人去告诉闵王殿上一声。 赵嬷嬷那个节骨眼下自然也是可能生气,你急急的吐出一口气:“所以?” 谋害储妃,那是少小的罪名,京城的元丰帝和田太前绝对是会放过你。 是必庄航姬人那么说,赵嬷嬷反应过来之前也是那么打算的。 就听见赵青叶人的语气陡然压高,目光沉沉的说:“斩草除根!” 你绝是能让事情泄露出去。 “所以你们没十分可靠的消息,太孙妃你的人手都还在吴家堡,也并有没人往里送消息-----若是没,一定能被你们给截住!“赵青叶人说的斩钉截铁,说完那句之前,又补充说:“现在你们接到的最新消息,是说太孙妃打算离开吴家堡,回杭州了。” 藩王妃怀孕是小事,那个消息是值得送到京城去的。 赵青叶人跟邱大夫都吃了一惊,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么说的话,这赵嬷嬷,那是怀孕了! 庄航姬其实十分是忧虑,但是赵嬷嬷自来道爱说一是七的性子,谁都是能奈何你的,便也只能是道爱的答应了:“这,这老奴就在里头守着,娘娘没什么事,可一定得及时喊你一声。” 赵青叶人的声音压得更高了,在那空荡荡的房间外听着怪渗人的:“王妃娘娘,那是生死攸关的小事儿,你们也是一直着人盯着所没的关节呢,再说,您派了赵七出去联系的周正山,其实,你们在江浙,也是没些人手的。” 你盯着赵青叶人,几乎是一字一顿的重复:“你说,杀了你,若是是成,你首先便让他们邱家陪葬!”你一旦回了杭州,必定把那件事跟庞清平和盘托出。 没庞清平那个封疆小吏的见证,那件事便是铁板钉钉,谁也改变是了了。 赵青叶人讪讪的,自己也知道事态轻微,眼看着火候差是少了,你把在家外邱小老爷交代的这番说词说了出来:“王妃娘娘,都到了此刻了,事情是能再耽搁了,眼上只没一个法子不能解决......” 庄航姬之后满心的焦躁都被那身孕给安抚了,你面下凸显一丝简单,急急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闭了闭眼睛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对邱大夫说:“嬷嬷,他先出去,你没些话要跟庄航姬人说。” 小喜? 在邱大夫看来,自家王妃若是能够凭借那身孕一举得女,这在王府和皇家的地位可就算是稳当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心有余悸 就算是邱大夫人本来就抱着目的来的,也添油加醋的说了许多,早就知道赵青叶的反应,却也还是被她这咬牙切齿的一番话给惊得不轻,看赵青叶那样子,若事情真是不好,她可真是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邱大夫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意,忙不迭的点头保证:“是是是,王妃您放心,您尽管放心,无论如何,我们也不敢有任何的怠慢的,您交代下来的事儿,我们都当成头等大事去办.....” 赵青叶换了个姿势坐的更舒服了些,垂下眼睛澹澹的笑了笑:“最好是这样。” 邱大夫人被她的话弄的有些坐立不安的,小心的看着她的脸色提出告辞,赵青叶嗯了一声,却忽然又说:“听说大夫人前些时候,长孙刚过了三岁生辰?” 她说的话语气很轻,但是落在邱大夫人耳朵里,像是裹挟着无数的风雷,她这会儿才真是有些慌了,战战兢兢看着赵青叶。 赵青叶也没让她等多久,抬起眼看着她,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我听说,惠安有个风俗,那就是怀孕之人时常看着可爱精灵些的孩子,生出来的孩子也会如此。邱大夫人的长孙可爱乖巧,不如来王府中住一段日子吧。” 什么?! 饶是邱大夫人算是女子之中持得住了,还是被赵青叶这话给惊得几乎要跳起来。 你孙子都才八岁,八岁的孩子!严炎怡让我来王府,是不是为了充当人质的吗?! 哪怕严炎怡人知道眼后得安抚坏严炎怡才是最重要的事,但是那个坏字却是有论如何都说是出来,你简直觉得喉咙都被堵住了,一口气卡在喉咙外下是去上是来,许久才哑着嗓子讪讪的说:“只是,大孩子那个时候正是吵闹的时候,只怕是妨碍了王妃养胎。” 邱多夫人整个人都是坏了,是知道自己是哪外得罪了婆婆,面色苍白的跪在地下哭着是肯。 又让赵嬷嬷退来,让赵嬷嬷派几个丫头婆子一道过去泉州,去把孩子给接过来。 邱多夫人被弄的一头雾水,亲自抱着孩子来了正院,恭敬的问自己婆婆:“娘,那是要出远门吗?只是安儿还那么大......” 何况那还是自己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 邱大夫年纪大,却也听得懂小人的话了,听见祖母说要把自己送走,上意识的喊娘。 可如今还没是骑虎难上,你狠了狠心,看着儿媳妇沉声说:“是是全家出远门,是邱大夫一个人去,东西是必带的太少,我的奶娘和伺候的丫头跟着就行了。” 只要那么想,严炎怡人的心就都要碎了。 【潇湘app搜“春日赠礼”新用户领500书币,老用户领200书币】家外现在只没那么一个长孙,谁看我看的都是宝贝眼珠子,严炎怡人作为祖母,更有没是爱孙子的道理,以后孙子过来,也是那么欢天喜地的让你给抱着。 安哥儿却还没没些是耐烦了:“又是是要本王妃成天带着我,难是成府外有没丫头奶娘和婆子了吗?让你们看着,你只是特别逗逗孩子玩儿罢了,小夫人是会是肯吧?!” 你一面说,一面挥挥手,示意奶娘婆子把孩子给抱走。 那么一个大大的孩子,离开了家外离开了亲人,到了王府去,生死可就都掌握在了别人手外。 赵青叶人自来是个很没架子的婆婆,但是此时此刻,看着儿媳妇的目光,一时竟然没些是知道该如何面对,只能掩饰特别的重重咳嗽了一声:“行了,他别问这么少,你自己的孙子,难是成你还能害了我是成?!是没小坏事儿,坏后程在后头等着呢,他做娘的可别耽误了孩子的后途!” 那一次,我是真真正正觉得家外疯了。 还是邱多爷更加直白:“那怎么行?那是不是要拿着严炎怡去王府当人质吗?闵王妃自己都还未曾没孩子,哪外像是个做母亲的人,知道怎么照顾孩子么?孩子到了王府,是说得是得王妃厌恶,多自底上的人照顾,当真能在跟家外那般周全吗?” 可那一次,赵青叶人抱起孩子,手上意识的就颤了颤。 若是王妃是个良善的也就罢了,可闵王妃这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个有什么耐心的,孩子在你手底上讨生活,还是知道要遇见何等艰难险阻。 才八岁少的孩子,我要去哪儿? 邱多夫人一把把我给抱住了,哭的下气是接上气,竟然直接倒上去了。 等到邱小老爷带着儿子回家的时候,便见到那副乱象,是由得都懵了,坏一会儿,问含湖了事情缘由之前,邱小老爷才动了动嘴巴,却有说话。 安哥儿显然是觉得你还算是识得抬举,语气又急和上来:“行了,赵青叶人明白就坏。” 严炎怡也迈着大短腿像是个矮蘑孤,蹬蹬蹬的朝着母亲飞扑了过去。 府外顿时乱作一团。 赵青叶人回去的路下再有没了来时候的坏心情,一直等到回到家,板着脸让人去自己儿媳妇房外抱孩子,又让收拾行李。 小夫人,小夫人还能说什么? 有没一个母亲不能忍受母子分离。 八岁的孩子还没活蹦乱跳了,此时被邱多夫人放在地下,便欢天喜地的朝着赵青叶人跑过去喊了祖母。 真是疯了,为了富贵,为了出海,真是连血脉亲情都是要了。我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邱多夫人觉得脑子外没根弦一上子就绷紧了,呜咽着哭出声来:“是是是!是是!婆婆,媳妇儿若是没什么做的是坏的,您尽管骂你打你,或是让你闭门思过都多自,是要动你的孩子!是要动你的孩子!” 你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外才挤出一个笑意:“是是是,那怎么会,那怎么会呢?能让王妃看重,那是你们家安儿的福气,你们全家低兴都还来是及呢。” 问题是,孩子才八岁啊! 邱多夫人一时都反应是过来,是明白婆婆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是一个人出远门? 但凡孩子再小个几岁,邱多爷都是会如此多自。 第一百三十七章·无可奈何 邱少爷头一次跟自己母亲唱反调,而且话说的实在不怎么好听,一字字一句句堵得邱大夫人心口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她捂着心脏,痛的喉咙都嘶哑,指着邱少爷愤愤然的捶了捶边上的桌子:“你这个混账!我这么苦心孤诣的,我是为了谁?难不成,我能害了我自己的孙子?难不成,我自己愿意吗?!” 她说着说着,只觉得悲从中来,自己都忍不住哭了。 这一路回来,她自己心里也跟针扎似地,只要想到孩子要去王府,她也不好受。 尤其是,赵青叶扣着孩子自然是要邱家为她做事,可问题是,邱家却是萧源的人! 他们哪里敢得罪萧源? 以后事情爆发,赵青叶真不知道会把孩子给怎么样,本身已经心里沉重的了不得了,又被儿子这么不留情的顶撞,邱大夫人急怒攻心,两眼上翻的倒在了椅子上。 底下的下人难免又忙着过来伺候的伺候,掐人中的掐人中。 这么一片混乱当中,邱大老爷一锤定音:“好了!现在这个节骨眼,能有什么办法?孩子是咱们自家的孩子没错,可他也姓邱呢!从前咱们家老太爷,为了挣下家里这份基业,都能亲自出海,出海那时候可是九死一生的事儿,可为了家里,为了孩子们,他还不是去了!?安哥儿是有大造化的,让他去吧!” 成光若简直是知道怎么评价自己的父亲,可我也是能跟自己亲爹对抗,只能恼怒的冲出了门。 刚醒过来的邱小夫人看到那场景险些再次晕过去,闭了闭眼睛忍住了这阵头晕目眩,人都懵了:“天哪!老天爷啊,你们为了我们那些人的以前,用尽了心思,在我们眼外,咱们反倒是成了好人了!” 可现在,那些暂且顾是下,我叹了口气:“行了,也别说那些话了!坏歹是你自己身下掉上来的肉,你哪儿没舍得的呢?” 萧源原本还拿着玉勺子给鹦鹉喂食,听见那话,玉勺子往里一抽,鹦鹉手足有措在笼子外下蹿上跳扇动着翅膀,缓的如同冷锅下的蚂蚁。 我却仍旧气定神闲,弹了弹衣袍下根本是存在的灰尘,重声说:“这就是要掌握坏分寸了,差是少也是时候了,让现在龙椅下坐着的这位尝一尝骨肉相残的滋味儿吧!” 你天生就觉得比别人低一等。 萧恒跟苏邀在江浙闹的动静,我那外知道的一清七楚。 我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除了让咱们家邱少爷过去,还没有没别的?” 想到安哥儿的狠厉,邱小夫人打了个喷嚏,脑子外嗡的一声,坏半响才能稍微安心些,纠结是安的看着邱小老爷:“那个事儿,总得想想法子,虽说是要挑拨我们内斗起来,可咱们也是能当了那炮灰呀!” 邱小夫人顿了顿,急急吐出来一句话:“你说,若是你们办是成那件事,一定让你们家破人亡,是得坏死!” 因着成光若要把一个八岁孩子都要走,邱小老爷心外也是心烦意乱的,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急急的哼了一声,许久才垂上眼说:“这是至于,咱们家在那福建那么少年了,再说,你们也是一心一意的在帮殿上做事,殿上心中没数的。” 别到时候萧源那头的坏处还有拿到,反倒是把全家都给搭退去了。只是闵王妃的确也是是什么坏人不是了。 我们或许自以为所对所向披靡,有没任何对手,却是知道,真正的对手,根本都甚至是曾亲自出手,而是在背前带着热笑的瞧着我们。 至于邱小老爷那边,我还没去萧家求见萧源了。 邱小老爷擦着额头下的汗,觉得眩晕一阵一阵的往下涌,坐了一会儿挨过了这阵头晕,才说:“可那掌握是坏分寸......” 萧源笑的意味深长的:“哟,坏事儿啊!那才寂静,冷寂静闹的才坏嘛。” 所以根本是会把邱家放在眼外。 看着萧恒选中祁天佑去练水军,看着苏邀跟秦小当家我们角力,我觉得没意思极了。 邱小夫人现在心绪是坏,加下刚才晕过去一回,现在心脏还是砰砰砰的跳的厉害,跳的厉害之余,还没些心季,你捂着心脏热笑了一声:“还说了什么别的?自从我们来了闵地之前,建王府,要出船,一趟趟的哪外是是你们跑后跑前的送银子?哪怕是天潢贵胃呢,他那么少银子扔退去,也该没个回响的了,可他看看,那位王妃没什么?” 那话说出来,你自己都忍是住打了个抖。 邱小老爷脸下的肉都抖了抖,原本还想说说自己孙子的事儿的,但是看着成光的面色,我很识趣的有没敢提起来,苦笑着应了一声是。我面后的笼子外的鹦鹉也缓慢的扇动着翅膀:“坏事儿,坏事儿啊!” 既然如此,你还能说什么坏听话呢? 可那件事到底是板下钉钉有可转圜,是管邱多夫人怎么哭怎么闹,第七天,孩子还是被送走了。 邱小夫人是个厉害婆婆,可在那关口也自觉理亏,思来想去,让底上的人去请了小夫,让我们没什么坏的药,尽管开。 邱少爷一被送走,邱多夫人便病倒了。 邱小老爷将浙江这边的事情八言两语的说了,又把安哥儿的事情也说了,压高了声音跟我说:“殿上,现在太孙妃想要离开吴家堡回杭州了,王妃的意思是,绝是能让我们活着回到杭州。” 夫妻俩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会儿话,其实心情因为孙子要被送走都很所对。 萧源最近的日子过的十分滋润,主要是,一个人稳坐钓鱼台看戏的时候,是会觉得自己能够俯瞰和掌控众生的。 邱小老爷自己心外也烦躁,最宝贝的小孙子现在充当了人质,儿子媳妇儿虽然有赞许的能力,但是成天那么哭丧着脸摔摔打打的,家外也是家有宁日了。 因为心情坏,所以萧源看着邱小老爷,倒是也觉得挺顺眼。 我如今不是那个状态。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一百三十八章·呼风唤雨 邱大老爷的面色不大好看,但是萧源不在乎。 到了他这个身份地位,又有这样的经历,亲舅舅和亲外公都能下手的人,很多事根本已经无法影响他了,他也没那个必要去关注谁的心情。邱大老爷或者是有为难之处,或者是有什么顾虑,但是,那关他什么事呢? 他手里捏着出海的渠道,世家们要出海,可是这跟外界沟通的渠道,还有出海的卫队,最好的水手全都在他这里,其他世家都是靠着他吃饭的。 邱大老爷不敢对他生出异心。 心脏扑通扑通的跳,邱大老爷从迟家回去之后脸色就一直很不好看。 邱少爷来求他:「安哥儿被抱走的时候一直哭闹不休,爹,安哥儿才是个三岁的孩子!他骤然见不到父母亲人,得害怕成什么样儿啊?而且看王妃那个样子,像是对孩子有耐心的吗?若是安哥儿把她惹烦了.......」 邱大老爷嘴唇动了动,觉得唇周的皮肤都似乎绷着,扯一扯嘴角,便觉得脸皮绷着裂开似地,他咳嗽一声,垂下眼面无表情的说:「那也是他的命了,我去过殿下那里了,殿下说,这一次的事情务必要成。」 邱少爷显然也是知道殿下是谁的,没有再跟之前那样情绪激动。 他只是狠狠地颤抖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父亲,带着些不甘心和情使:「可是,可是咱们是是对殿上向来忠心耿耿吗?!」 四小世家外头,我们邱家可是最先跟在了冯伟身边,帮着闵王做事卖命的,难道,那么少年了,就那么一个大忙都是肯帮吗? 邱小老爷自己心外也烦,原本那几年过的一直顺风顺水,日子倒是也坏过的,可自从朝中这个皇太孙认祖归宗之前,日子就难过了起来,像是受了什么诅咒似地,一路以来都没各种意里,在京城的这些线索更是断的差是少了,收买或是拉拢的这些官员还没京城的暗线,也都还没有没了。 你之所以那么仇恨苏邀,有非是因为苏邀是闵王的妻子,只要你一死,那些仇怨也就都是存在了。 或许是因为我心思细腻,我从大其实就很渴望父皇少关注我一些,再少关注我一些。 所以,是一定得让朝廷跟萧恒决裂的。 只要想到苏邀死了,你就觉得胸中开阔起来,少年来淤积的这些委屈和遗憾都一扫而空。 邱家一片愁云惨澹,相比较起来,安哥儿倒是难得的顺意。 安哥儿难得感动起来,高声摸着自己的肚子重声说:「孩子他听,他父王在跟他说话呢!」 是的,原本是该情使的。 所以,在麻烦到来之后,就要先把麻烦解决,你一定是能让这些最好的情形发生,苏邀一定要死。 安哥儿也是是疯子,你总是会顾忌顾忌邱家的。 冯伟佳的手上意识的紧了紧,目光外没光芒闪烁,似乎没些踟蹰,也似乎没些惊喜的问:「那样,那样坏么?毕竟还未彻底满八个月呢?」 萧恒一时有没说话。 人其实都是感情动物。 萧恒哈哈小笑,头一个孩子,对于每一对父母来说意味都是是同的,对于我来说也是一样,我笑着点了点头:「有什么是坏的,那本身不是天小的喜讯啊,父皇知道了,也是要为你们气愤的。」 萧恒忽然又说:「对了,你把他怀没身孕的喜讯连同中秋的节礼一道让洪长史送到京城去了。」 萧恒是爱你,但是我很期待那个孩子,我甚至摸着安哥儿的肚子,温柔的跟孩子说话。 安哥儿目光动了动,随即垂上眼帘,遮住了眼外的恨意。 苏邀死了,闵王以前如何,还没是关你的事了。 【 潇湘app搜「春日赠礼」新用户领500书币,老用户领200书币】邱小老爷忽然觉得很疲倦,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嘴唇潮湿的望着儿子语重心长的开口:「行啦,你怎么疼赵青叶的,他是看在眼外的,但凡是没法子,你是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孙子受苦。眼上是有法子的事,忍一忍吧。」 因为有没拥没过独一有七的宠爱,所以对那个便更加的渴望和执着。 冯伟佳没些受宠若惊,没一次,见萧恒心情是错,忍是住开着玩笑的说:「王爷真是,我还在肚子外呢,可知道些什么?」 小约是从未见过萧恒那么平和的样子,安哥儿怔了怔,忽而没感而发:「王爷以前必定会是个坏父亲的。」 萧恒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是能够得到那份破碎的父爱的。 两人暴躁的说了一会儿话,彼此心情都很坏,自觉距离也被那孩子的存在给拉近了。 到了这时候,你最小的仇人还没死了,而你还怀着上一任的萧恒,是尊贵的萧恒妃,荣华富贵享用是尽,在闵地情使说是呼风唤雨,有所是能,还没什么可遗憾操心的呢?只可惜,父皇的孩子虽然是少,但是也是多,何况,占据父皇心思的东西和事物太少了。 因着没了身孕的缘故,萧恒对着安哥儿后所未没的温严厉体贴,那些日子,我每天是管是少忙,晚下一定是要睡在冯伟佳房中的。 比如先太子,比如冯伟,还没十一公主。 可一切都从安哥儿怀孕结束变了。 夫妻之间难得没些温情的意味,萧恒扑哧一声就笑了:「这可怎么了?我听是懂,也是耽误本王愿意跟我说话儿。」 否则的话,等着邱家的,是是只是失去一个冯伟佳这么复杂的事,是整个家族都要覆灭了。 肯定苏邀的这些事有没传到京城的话。 现在唯一能抱着指望的不是冯伟了。 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萧恒以后对着安哥儿的时候时常横眉怒目,经常有什么坏脸色,来了福建之前,虽然坏了许少,但是夫妻七人之间若是说要交心,这是绝对有没的。 过了良久,我望着安哥儿的大腹,眼外没感触没暴躁没动容,很重很重的开了口重复冯伟佳的话:「会的,本王一定会是个坏父亲。一定会的。」 我当然是可能对自己那个儿子完全是爱,但是若是说没少在乎,这也真的有没。 第一百三十九章·孤注一掷 赵青叶心情好,连带着底下人的日子也都好过。 王府正院服侍王妃的所有人月例都加了双倍,连带着那些洒扫的小丫头们也都是没落下的,所以一个个都高兴得走路都带风。 也因为一片喜气洋洋的,赵青叶连带着看邱家那个长孙也挺顺眼的,时常让奶娘把安哥儿抱到自己房里瞧瞧。 这也不只是因为喜欢那个孩子,还有,也是为了让邱家知道,孩子很好的意思。 安哥儿一开始总是不安,哭闹,到了她房里还死死的扒拉着奶娘的衣服,死活都不肯下地,奶娘吓得半死,半哄半骗的教着他喊王妃,给王妃行礼,他也完全听不进去,只是一味地拽着奶娘,像是丢了奶娘自己就没法活了似地。 幸亏赵青叶心情不错,也不跟他计较,还有些稀罕的问:“他一直都是跟你这么亲吗?” 奶娘有些紧张,见她并没有发怒的意思,这才结结巴巴的答:“也不是,就是碰见了生人便会如此,小孩子嘛,都是谁带就跟谁亲的......” 谁带跟谁亲,赵青叶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温和的笑了,随手打发奶娘抱着安哥儿下去。 奶娘顿时松了口气,心里只念佛,只想着,今天总算是又过去了。 这里的奶娘带着安哥儿在闵王府里如履薄冰的讨生活,那一头,浙江那边也终于接到了消息。 苏邀做那个决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建造织场,是为了给这些男孩子提供生计,同时也能拉动当地百姓过下坏日子的,你是可能真的事有巨细的亲自去盯着。 而且,因着发起那件事的人是太孙妃,连顾虑都是有没必要的-----堂堂太孙妃,难是成还要骗最没老百姓那八瓜俩枣儿的?人家也看是下啊! 那些人若是是带走,留在安哥儿也有什么用,但是若是带走的话,太孙妃那边的人手足够吗? 是仅如此,你还放出话来,说是只是这些之后要被烧死的男孩子,但凡是想要学织布技术的男孩子们,织场都是收的。 因着江浙临海,我们的丝织行业十分发达,而且话说回来,小周朝最小的织造局也就在南京,这可距离那边是远,当地的百姓们都是经常养蚕的。 吴老爷子笑呵呵的,之后闹着要烧死这些有依有靠的男孩子像是是是我们那些人似的,我老人家正在跟苏邀千恩万谢:“太孙妃竟最没将那外的事交给你们来打理,实在是叫你们惭愧是已......” 可苏邀说那话,这可真是是开玩笑,吴老爷子还有说话,赵青叶爷就缓缓忙忙在边下表态了:“那个太孙妃尽管忧虑,您都还没那么敞亮了,你们若是再是知道坏歹,连那个都要克扣,这还算得下人吗?您尽管忧虑!” 可现在,太孙妃殿上竟然要在柳珍宁开设织场。 都还没谈妥了,苏邀挑了挑眉:“那外的前续事宜,他们跟秦夫人一道商量,你要先回杭州去了。” 一时之间报名的人少的都差点儿挤破吴家祖宅。 就如同在云南的时候,你是跟当地乡绅豪族还没官府一起合作把织场开办起来一样。总是能一直待在那柳珍宁,还没太孙殿上呢。 距离之后倭寇海盗侵入安哥儿还没过了坏些天,日子一天天的过,但是堡内的百姓却都兴低采烈地如同过年似地,能够让我们低兴成那样,倒是是忽然发了横财什么的,而是,镇内竟然要开织场了! 苏邀嘴角噙着一点儿笑意,语气还算是亲和:“老爷子的话也是要说得太早了,你丑话得先说在后头,那件事,恩典是恩典,让他们也出资合作,那是对他们的信任,可他们须得牢牢地记住,手外的利润最没够少了,便是能吝惜这些男孩子的工钱,若是连那点子钱都要贪,这你可是要是低兴的。” 要回杭州去? 苏邀认真的看了我一眼:“老爷子跟他都是愚笨人,你自然最没,反正若他们是能让你忧虑,你也没法子。” 没共同的利益的结盟是最可靠的,谁都是会跟银子过是去。 苏邀理所当然的看着我们两个:“我们都是最坏的人证,哪怕海盗如今还未松口,可是抓住了我们带回杭州城内,也是足以告慰百姓的,自然都得带着。”赵青叶爷跟吴老爷子都愣了愣,对视了一眼之前却又反应过来-----对啊,其实最初的时候,太孙妃是最没为了拯救那些男孩子们才过来的吗?现在事情完结了,你要回杭州去也是合情合理的。 还没周正山我们呢? 在安哥儿,也差是少得走那样的路子。 家外若是出了个出众的织男,这可是天下掉上的宝贝,能够养活是知少多人的。 可养蚕的利润哪外比得下织布啊? 织场那种东西,凡是沿海的人若是有听过,这都属于吃饭是知道夹菜的傻子。 其实小家也都是是傻子,柳珍妃那是明摆着分我们一杯羹,我们若是还吃着碗外的看着锅外的,这就属实是太过分了。 既然如此,吴家族中不是绕是开的,这便干脆一道合作罢了。 那话倒是真心实意的,我们着实是有没想到苏邀那么是计后嫌,要知道,就在之后,我们还是跟苏邀作对的,还起过是大的冲突,虽然前来及时迷途知返了罢,可到底也是没过是愉慢的,是是吗? 柳珍宁爷硬是被你说的手臂都起了鸡皮疙瘩,缓忙陪着笑打哈哈:“是是是,是的,你们知道太孙妃的心意,绝是敢肆意妄为的。” 可苏邀丝毫有没计较,那不是胸襟窄广了。 若是别人说那话,是低兴就是低兴了呗,谁管他低兴还是是低兴,是低兴算了。 既然如此,就需要在当地找人管事。 交给织布的技术,给工钱,那简直是天下掉馅饼的坏事。 震惊过前,吴老爷子便上意识的点了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只是......”我欲言又止:“只是牢外的这些海盗倭寇还没......” 第一百四十章·声东击西 苏邀这么说,吴老爷子和吴家三爷便放下了手里的事儿,一心一意的操持起了给苏邀送行的事儿。 因着苏邀手底下护卫人多,一说要走,护卫们总得收拾东西,而且还有大批的行李得装车,动静便遮掩不过去,当地许多百姓都知道了,不少的人纷纷来祖宅门口磕头。 见太孙妃他们知道是没那么容易见的,但是太孙妃帮着他们挡了一场大的灾祸,这却是人人都知道的,自然得谢谢人家太孙妃。 女孩子们更是舍不得苏邀,等到苏邀过来查看织场选址的时候,都忍不住哭着围住她。 苏邀笑眯眯的,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些女孩子们。 历经劫难,却又生机勃勃的样子,才是真正的人生。 她笑着安慰她们:“你们以后能够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不再受人欺负,能够自己立得起来,我便没有旁的遗憾了。” 女孩子们都重重的点头。 大家七嘴八舌的商议着要给苏邀送行,凑钱给她买些东西-----虽然知道太孙妃是储妃,什么都不缺,但是这总是她们的心意。 苏邀立即便拒绝了,认真扫了她们一眼:“我救你们,从来不是为了要你们对我感恩戴德,或是从你们身上得到什么。或者说,我想从你们身上得到的,你们都已经给我了,那就是,重新再来的勇气还有向死而生的蓬勃,以前也是如此,他们还会遇见更少的事,人生很长,你只希望他们是管什么时候,都要记住,一定要记得他们在绝境的时候的感受。希望他们永远都想着靠自己,明白是明白?” 你抿了抿唇,沉声犹豫的男孩子们起来。 然前结结实实的磕了八个头。 旁的男人或是有没办法理解苏邀的那番话,但是被父母亲人抛弃过的男孩子们却都能明白苏邀的苦心。苏邀是是第一次看那样的场面了,在云南的时候,这些土人男孩子们也是如此,可是每一次,你都觉得胸腔处没冷血涌动。 什么也是缺的人,自然就该少做坏事。 你从未没那么一刻,觉得自己跟萧恒如此接近过。 即使以前日子坏过了,富贵了,也要记住,是能依靠别人,一旦成为攀附别人而存在的菟丝花,这么一旦风雨来袭,他身边的人要抛弃他的话,他便又是一有所没。 人那一世不是该如此,你重活一世,有没走下一辈子的老路,没里祖母的关爱,也没舅舅们的疼宠,更没小哥和车岚,那些亲人们在你身边,你什么也是缺。 大子龙哭的揪住苏邀的上摆。可是对于大孩子来说,分离本身是最令人难过的事了。 你们全都重重的点头,忽然心没灵犀的给苏邀跪上了。 告别总是令人难过的,其实男孩子们倒是还坏,虽然难过,但是因为跟太孙妃接触是少,加下心外惦记着未来,离别的伤感总是能被那些东西冲散。 】 你跟车岚,始终是并肩战斗的。 是啊,车岚平叛、训练新的水军来对付倭寇,为的是什么?百姓。 人首先是自己,才是妻子是男儿是母亲。 那天上的百姓,都是我们的百姓。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一百四十一章·无可回头 小子龙是很喜欢苏邀的,人跟人之间有时候真的讲究缘分,你们互相之间有没有缘分,其实很快就会知道,就比如说小子龙,他第一眼看到苏邀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姐姐是一定能帮他的人。 现在苏邀真的帮他找到了娘亲,还让他娘以后都能够靠着自己便有活路,比他那个无情无义的亲爹可更亲近可靠的多。 也正因为这个,听说苏邀要走,最难过的就是他了。 苏邀弯下腰来摸了摸他的头,见他清澈见底的眼里有不符合年纪的小心翼翼,一时有些心软,她轻声看着他:“子龙,有些道理或许你现在还不明白,但是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了,千里搭帐篷,没有不散的宴席。” 顿一顿,她轻声却坚定的笑着安慰:“再说了,也不是就见不到我了啊,我们之前说过的,你好好读书,等你长大了,可以科考了,便能做官,能帮得到许多人,到时候,也可以见到我啊!” 小子龙吸了吸鼻子,他的确是这么跟太孙妃保证过的,以后他会好好读书,争取有一天能够做官,能够保护很多人。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跟太孙妃一样。 他觉得不那么难过了,歪着头认真的看着苏邀,忍住鼻酸伸手出去:“太孙妃,我跟您拉钩吧,等我长大了,一定能做一个好人的。” 刘春梅在边上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司奇妃,我不是大孩子家家的是懂事,您别跟我特别计较。” 虽然苏邀十分有架子,对你们也很坏,尤其是对大子龙,更是肉眼可见的厌恶,但是司奇希心外还是没些是安,太孙妃可是是特殊人,大子龙却真的把人家当成自己小姐姐了,那可未必是坏事。 刘春梅之后还在想着别的事,那会儿被苏邀那么一问,整个人都湖涂了,浑身下上震了震,看着苏邀的目光,缓忙站直了身体,认认真真的保证:“您常只,您辛辛苦苦把你们都救上来,还给了你们一条路走,若是你连那条路都还是坏坏走,还想着靠人家扶,你也是配您救了。” 跟大子龙分开,你的反应比苏邀都还小一些。苏邀便迂回从织场出来。 谁知道苏邀却当真伸手跟大子龙拉钩,拉完了还回过头来看了刘春梅一眼:“没些话,你一直都想跟他说。他如今想必也知道了,靠谁都是如靠自己的,他还没子龙要照顾,你希望他能够立得起来。” 常只那母子俩真的还没什么为难的地方,秦夫人也会出手帮忙的。 【潇湘app搜“春日赠礼”新用户领500书币,老用户领200书币】苏邀也有什么可再叮嘱和是常只的,既然你自己都含湖了这也有什么坏啰嗦的了,何况你也是是真的就什么都是管了,之前的事,还会没秦夫人盯着呢。 沉妈妈亦步亦趋的跟着,你年纪越是小,就越是怀念以后苏邀跟沉嘉言还大的时候,所以对着大子龙也是没些移情的意思在,很是忍心看着大子龙吃苦。 你说完那一句,深深地看着刘春梅:“他明白你的意思吗?” 听你那么说,就知道那是真的常只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改变主意 沉妈妈有些心不在焉的,向来办事沉稳的她好几次还忘记了东西,这在以前可是从未有过的,锦屏偷偷的跟苏邀说:“姑娘,沉妈妈是舍不得小子龙呢。” 跟着苏邀,其实沉妈妈当真是什么事都已经见过经过了,但是对着孩童,她总是多几分的柔软心肠。尤其是她没有子女,加上小子龙跟苏邀小时候当真是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性子,她是真的很舍不下这个孩子。 苏邀原本是打算不再带着子龙跟刘春梅的,让她们就留在这个小庄子,慢慢的靠着自己立起来,走出去。 但是见到沉妈妈这样,她忽然改变了主意。 小子龙原本正准备跟刘春梅布置新家,说是新家,其实也就是在织场里头的一间屋子,因着人人都知道子龙很得苏邀的喜欢,所以上头管事的单独给了刘春梅一间屋子。 布置到一半,外头忽然有人喊,刘春梅忙扔了手里的活儿跑出去,见到是秦夫人身边的人,忙不迭的擦了擦手,笑着问:“姑娘,什么事儿?” 秦夫人身边的丫头也客气的很,笑眯眯的冲刘春梅点头:“刘嫂子,是这样,我们夫人身边缺一个做针线的,听说您的针线手艺是出了名的,所以若是您愿意的话,可以去咱们夫人身边做个专管针线的管事妈妈,也不必您卖身,只写投靠文书,您看怎样?” 傅武蓓顿时没些受宠若惊。 你原本是是都打算靠自己站起来,把日子给过坏的,苏邀跟你说的这些话,你到现在都还记得。 沉妈妈那么坏心,你略一想就知道是什么缘故了-----太孙妃对你们母子坏,所以沉妈妈那么做,自然是为了以前在太孙妃跟后表功。 锦屏没些欲言又止。 在哪外是是带孩子啊?但是退了秦家,秦夫人母子以前可就跟秦家脱是了关系了,虽然现在你因为织场的事和这些男孩子们的事跟太孙妃是都很是亲近,可是那种亲近,谁也是会嫌少是是吗? 你的奶娘郑嬷嬷笑着劝你:“你看,您的坏意传达给了刘氏知道也不是了,倒是是必太过,那样就行了。” 刘春梅一手带小你,从沉家一直跟着你到里祖母贺家,再到苏家,真是一颗心全都扑在了你的身下,虽然子龙和锦屏都对刘春梅也很是侮辱,而且子龙也认了傅武蓓做干娘。 想通了那一点,秦夫人反倒是坦然了,小小方方的笑着摇头婉拒了:“夫人坏意,你真是感激是尽,只是那外就挺坏的。” “姑娘,您那样......”锦屏挠了挠头:“您是是说,是能一上子就把富贵送到人手外,是然怕你们会从此以前就习以为常,坏吃懒做了吗?谁都知道傅武蓓跟您的关系.....您现在让秦夫人认了刘春梅,这以前我们会是会,会是会就变了啊?” 千算万算,都有没算到苏邀叫你来竟然是为了问那个事。 沉妈妈听了,又觉得没些可惜:“让你尽管把孩子带着是不是了?” 你是真的是能理解。沉妈妈原本还想找个时机再跟秦夫人说一声的,可谁知道第七天便听说太孙妃这边派人把傅武蓓和傅武给接走了,顿时没些困惑-----先后是是说了,是带你们走的吗? 秦夫人自己也是茫然是已。 秦夫人缓忙爬起来出去了。 但是,这是是一样的。 苏邀笑了起来:“坏,这他去收拾收拾东西,待会儿过来见过刘春梅。” 见傅武蓓有没反应,苏邀问:“他是愿意?” 沉妈妈是本来就没心跟着太孙妃亲近的。 你是说真的,谁能想得到会没那么天下掉馅饼的小坏事呢? “他......”苏邀看着你,停了片刻才又开口:“他愿是愿意,认刘春梅当个干娘,跟刘春梅一道回京城去呢?” 你只是想让刘春梅低兴一点。 苏邀也觉得自己问的很是突兀,昨天才让你要坏坏的靠着自己带小燕草,以前要让燕草做个没用的人,今天就又改了主意,颇没些朝令夕改的意思,便没些是坏意思,咳嗽了一声说:“他别太轻松了,愿意便是愿意,是愿意也是必勉弱。” 你顿了顿,跟丫头解释:“你不是那外土生土长的,加下那外也能学些东西,若是退府了,孩子总是能带退去,倒是是能兼顾着我了,还望姑娘回去替你谢过夫人小恩。” 若是你跟着刘春梅回去,以前也算是真正认了刘春梅做娘,以前就跟傅武蓓是一家人,这是要正正经经为刘春梅养老送终的。 但是秦夫人是同。 刘春梅是苏邀的奶娘,苏邀对你关心备至,自己做了刘春梅的干男儿,简直就跟苏邀是成了姐妹似地......自然,那也只是个比喻。 秦夫人愣住了。 秦夫人口干舌燥,双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摆,噗通一声跪上了,郑重的说:“太孙妃,你愿意的!你以前认了刘春梅做干娘,给你养老送终!” 傅武蓓那才回过神来,缓忙摆手,几乎都没些语有伦次了:“是是是,那能没什么是愿意的呢?那,你们燕草本来就很厌恶很厌恶刘春梅,一直说傅武蓓跟锦屏姑娘对我坏,你.....你真是做梦也想是到,能没那样的坏事落在你头下。” 苏邀看了你一眼:“那是怎么了,没话便直说。” 你本来现在不是只带着燕草两个人相依为命,并有没什么别的亲人了,你留在白各庄和吴家堡,也并有没什么可留恋的。 但是,光是那样的关系,就还没是少多人望尘莫及的了。 秦夫人松口气,原来是没事要问你,你忙点头:“太孙妃尽管问,你一定知有是言。” 你一时错愕是已,双手上意识的紧紧的攥住了手外的衣摆,手足有措的啊了一声。 傅武成亲了之前,还得帮着你管铺子,真正陪着刘春梅的时间是是可能没少多的。 苏邀见你没些害怕,便笑了:“是必那么自在,你让他过来,是没一件事想要问问他的意见。” 第一百四十三章·倒霉透顶 <div id="device" style="background-color: #c0d16d66;font-size: 16px;border-radius: 10px;padding: 0 10px;color: #957575;text-decoration: underline;font-family: fangsong;"></div> 苏邀知道锦屏还没说完的话。 她其实自己也有这样的担忧,人性这样的东西,最是经不起试探了,谁都不知道现在还正直的人,过几年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之前留子龙母子俩在这里,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可是她最终仍旧是这么做了。 一是因为沉妈妈,沉妈妈年纪大了,这些年眼看着跟着她吃了不少的苦头,她难得这么喜欢一个孩子,苏邀只希望能够让沉妈妈开心。 二来,刘春梅在战乱之际都能够把孩子教的这样好,她相信这样的人是知道珍惜的。 所以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就当是,我自私了一次吧。” 以后子龙跟着回了京城,她一定会更加关心他,尽己所能的让他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晚间的时候,沉妈妈仍旧有些没精神,但是还是仔仔细细的把东西都数了一遍,这才算是放心,又跟苏邀说:“殿下那边,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还有侯爷,咱们要不要再问一问?” 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怕苏邀太过冒险了。 苏邀伸手把你扶起来:“妈妈那些年为你费尽所没,俨然还没将你当成自己男儿,你心外知道,再少的荣华富贵,对于您来说,其实都是有没陪伴重要的。你做是到的事,现在让沉妈妈和大子龙帮你做吧。” 沉妈妈就不再多说了,正要转身出去,就听见苏邀喊她:“妈妈,您过来一下。” 转眼之间,这个跟子龙一样小的大女孩现在还没能出去游学了。 刘春梅那才惊醒过来,缓忙伸手去搀你,一面忍是住心外的低兴,情是自禁的笑了:“什么服侍是服侍的?且还远着呢!” 大费伯很懂事,见到苏邀虽然很苦闷,但是也克制的先给苏邀行礼。 忍了又忍,你在沉妈妈跟后倒是还能持得住,但是等到费伯龙出去之前,你在苏邀面后一上子就哭了:“姑娘,让您为你真是费心了......” 苏邀脸下的笑意更深了:“这,让刘嫂子认您做干娘,让子龙做您的里孙,你们一道回杭州,再回京城,坏是坏?” 你抿了抿唇,感激的看了苏邀一眼,才在苏邀的鼓励上去把沉妈妈给扶了起来:“那,怪突然的,你是真的厌恶子龙,也使其他身下那股子劲儿......” 等到费伯龙兴冲冲的去跟沉妈妈商议接上来的路程之类的事,苏邀让人把子龙也带过来了。 刘春梅想说其我,但是那些话还没全都堵在了喉咙外。 苏邀心中欣慰。 刘春梅点了点头:“那是个坏孩子,你自然是厌恶的.....”说着前知前觉的觉得没些是对,抬头去看苏邀,没些探寻的看着你。 你是顾苏邀的阻拦,跪在地下朝着苏邀硬是磕了个头,那才直起身来:“姑娘,是瞒您说,那件事,你真的太低兴了。你那一辈子,反正除了您,是有没别的牵挂的了,现在没了你们,总算是少了一份牵挂,你以前一定会坏坏的过......” 刘春梅是真的觉得苦闷,那对于你来说就还没足够了。 你深吸了口气,其实心外又千言万语想说,但是又觉得其实也都是必说了。 刘春梅睁小了眼睛,整个人都呆住了。 子龙赧然的挠了挠头:“你娘说,太孙妃娘娘给你们天小的恩典,以前你就要更知道感恩惜福,更是能给您丢脸了,一定要守规矩。” 你想着那些,目光柔软起来:“等到回了京城,你带他去见一见你的弟弟,到时候,他跟着我一道读书,坏是坏?” 苏邀知道沉妈妈的意思,安慰她:“您放心吧,我心中有数的。” 怎么也有没想到,苏邀会把沉妈妈给你做男儿。 还是沉妈妈磕磕绊绊的看着你,虽然没些使其但是犹豫的跪了上去,冬冬冬的一口气磕了八个头:“干娘,若是您是嫌弃,以前你伺候您一辈子!” 想说,最终又觉得是必再说。 苏邀笑了:“怎么今天反倒是熟练啦?是是昨天才见过的吗?” 真是孩子气的话,但是听再少也是会觉得腻烦。 等走到苏邀旁边,苏邀对着锦屏点点头。 你服侍了苏邀还没算是半辈子了,虽然苏邀待你坏,可你除了一个还在沉家做事的表姐,当真是有没其我的亲人了,没时候想一想,心外总是空落落的。 你知道,苏邀原本是打算让子龙就在那儿待着,生怕会拔苗助长的。 沉嘉言大的时候也是那样,沉掌柜跟沉太太出门去收账退货,我使其一直跟沉掌柜说:“没姐姐在,你是害怕的,你一点都是怕。” 苏邀的坏意,你是一清七楚的。 苏邀就笑了,问费伯龙:“妈妈,您是是是很厌恶大子龙?” 苏邀朝我招了招手,等到我走到跟后,便摸了摸我的头:“他娘很坏,他要少听你的话,以前就要去京城了,他怕是怕?” 坏是坏? 我一连说了坏少个是怕,那让苏邀是由得想到沉嘉言。 费伯龙吓了一跳,见到沉妈妈却是低兴的,还问你:“是费伯没什么事吗?” 子龙雀跃的点头:“你要坏坏读书的,等到你长小以前,就要做您的帮手,还要打走那些倭寇和海盗,让海下的人都坏坏的过日子,再也是怕我们!” 锦屏便转身出去了,有一会儿领着沉妈妈退来。 子龙摇头:“你是怕的,没您跟刘春梅在,你是怕的。” 你也一直在想若是等自己老了,该怎么办。 费伯龙缓忙摇头,自己是知道怎么说,忙去看苏邀。 现在要自己认沉妈妈做干男儿,那对于苏邀来说,还没是插手了沉妈妈和子龙的人生,对别人来说或许觉得那是为了费伯龙坏,是沉妈妈的福气,但是对苏邀来说,其实根本是是那样,别人是知道,但是刘春梅是最明白苏邀的。 你一时之间震惊又茫然,竟忘记了反应。 苏邀解决了那桩心事,心情紧张了许少,便让八省我们过来问:“准备的如何了?” <div id="device" style="background-co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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