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雨过后 [师生 1v1 H]》 1伦敦蝴蝶 高二上新的学期,钟杳决定回去上学。 她久违地早起,翻出压在箱底的校服换上,扎起清爽的高马尾,对镜扯紧发带,用发卡别住过长的刘海。 另一边,昨夜沾了经血的内裤已经泡得差不多。她捞出洗了三遍,直到迎着日光瞧不出印子,才挂上晾衣架。时间还尚早。她又简略收拾家中上下,将垃圾袋都换过一通,将几个袋子套娃般的迭成一个,方便出门带走。 这下就没别的了。六点四十九分,出门正好。 最后一次看过时间,她将手机关机,放回房间的桌上。然而,迟疑一刹,她仍旧将手机揣回兜里。 校规不准带手机,这点不错。可她想起以前自己也是带着去的。毕竟她是常年旷课的不良学生,总该有点不良的样子。 她的书包空荡荡的——除却必要的卫生巾、水杯,装模作样的草稿本和笔,再也没别的。新学期自然会发新课本,不占地方的小东西都可以放进钱包。再不带上手机,心里实在空落不安。 自从去年五月起,沉迷新的游戏。她就很少再去学校,上学的路已然陌生。她仔细看着地铁的出入口,确认下车的站点,谨防坐错方向。 钟杳也许久没在这么早的清晨出行了。离真正的早高峰还有一会,车厢很是空荡。换乘站一过,这节车厢就彻底空了。从尾部的窗望去,可见一片幽深的隧道。系着红袖章的乘务员缓步巡逻,在她对面坐了一会,又去别处。 她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登上游戏签到,麻木地清些日常。 不过多久,电量过低的提示猝然弹出。昨夜她忘记提前给手机充电,充电线也没带。眼下最好开启省电待机,游戏是玩不得了。 她歪头晃脑地大伸懒腰,却忽然瞧见自己斜对面,坐了个显眼的正装男人,不知哪一站上来的,吓得她当即收住动作,保持仪态,乖巧端坐。 好在这人一直斜望着另一侧,神情若有所思,应未曾留意她方才的张牙舞爪。 ——犹是她如此自我安慰,不详的预感依旧油然而生。问题不在于她不文明的乘车仪态,是这趟车、这个时间,此人很可能是她们学校的老师。 她穿着校服,而他抓到她玩手机了。 还好不认识。整个学校上千号人,他总不可能是新上任的德育处主任,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在上班途中逮着个带手机违纪的。否则怎么也管不着她。 再说他的打扮,笔挺的西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鳄鱼皮鞋,怎么看都更像是混迹于名利场的商务社畜。反观她的老师们,也只有上公开课,才偶尔穿正装。 还有,八月底的天气与盛夏并无差别,这么穿你不热吗? 满怀疑惑与好奇,她不禁盯紧他暗中观察。 他只安然自若地保持优雅,没有出汗,也全无出过汗的痕迹。若是忽略清瘦憔悴,眼镜底下的那张脸生得倒是异常精致,五官、下颌挑不出一点瑕疵。他让《傲慢与偏见》里的伦敦蝴蝶顿时有了脸。 再细瞧来,西服的剪裁恰合身段,更像是定制。左手举起来的时候,无名指还有一枚现代感十足的新潮戒指。 原来这样的人也会坐地铁? 钟杳思忖得入神,却不防对面的人忽然转头望来。眼神恰对上。 他向她收敛地一笑,微微颔首。 意思是他已经发觉她在偷看,希望她停止这种不礼貌的行为? 放眼望去,这节末尾的车厢里已再无别的人。他只能是对她致意。 糟糕。在地铁上盯着人看,还被当场抓获。这也太丢人了。果然回学校就没好事,还没到学校就是一桩耻辱黑历史。 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脸不由自主就羞愧涨红。手机捻在手间,正反转了好几道。她正借此暗自作法,祈祷他在某站赶紧下车。 然而,列车又行过几站,学校越来越近,她们两个还是这么斜对面坐着。 直到列车的报站的广播再度响起: “海陵路站到了。本站列车开行进方向左侧门。请出站的乘客……” 这正是她的学校,琼英中学所在的站点。好巧不巧,这人与她一前一后地同行下车,同上电梯,连出站方向都是同一个。 八九不离十了。 她心慌地只想逃走,加快脚步超到前面。可在检票口,穿着相同校服的学生们偏还排着队,一个个刷卡出站。她若无其事地站到队伍最后,而他又跟在她身后。 却听队伍前面的两人正聊着天: “昨天《红伶记》凌晨更了一话。你看了吗?” “没呢,我打算养肥再看的。你还熬夜追更啊,是真爱了。怎么样,还在修罗场吗?” “不告诉你,自己看去。” 前面的一人才刚出了闸门,此时转回来问:“你们在说什么好看的?” “《红伶记》,就上次你说‘名字太俗不看’的那个漫画。我跟你说,你看了绝对真香。” …… 钟杳听着这些话,紧跟上这几人的小团体。她们沉浸于自己的话,全未发觉身边多了个默无声息的影子。一直走到大路上,前来上学的人越来越多,她才缓缓移到路的边缘,一个人走。 此时再抬起头望,身边全是清一色的夏装校服,哪还有穿西装的? 她终于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想: 奇怪的人。但愿以后不要再遇到了。 * 新文开了!明后天都是日三更。 还请各位多多支持,点下收藏和投珠,助力两口子早日吃上肉~ 讨论剧情也很欢迎~ 2小兔子,发现! 哪有一个人能倒霉到这种程度,上午还没过,就连续被抓两次违纪? 是钟杳没错了。 早修下后是开学典礼。她素来最讨厌无聊的集体活动,也从未认可自己归属于集体的一员,类似的场合总是能避就避。哪怕无事可做,幽灵般地四处闲逛,也好过变成呆板的僵尸,去会场坐牢。 但就当她逛到图书馆的长廊,听着嘈嘈地流水声停下,一人正洗过手,从道旁的洗手间里走出来,吓她个半死。 冤家路窄,还就是地铁上遇着那西装男。 这会他已将西服外套与领带卸去,上身只着一件纯白衬衫,领口慵懒地开一粒扣。无名指的那枚戒指被摘下,捻在指间。他见她迎面过来也是一惊,连忙将戒指收起。 一句“老师好”梗在唇边,却不知该不该出口。瞧他这一番小兔般无措慌张的反应,俨然二十出头的男大学生,怎么都不像老师。她不再怕他了,倒觉先前自己那般紧张,甚是可笑。 他先开口,更印证她的猜测。他说:“您好,请问总务处是在这里的二楼吗?” 望着他谦和无害的面容,她心底都快笑出来。他是根本没意识到她在地铁上玩手机、开学典礼出现在这,这两件事有任何问题。不认识路,还对年下的她称“您”?大概只是偶然来学校办事的访客吧。 她忽然对他那张脸感兴趣了。 可纵是心中万千思绪,面对陌生人,于她终是一件不擅长的事。她只向窗外,生硬地指路,道:“你找错了。总务处在草坪后的那单幢楼里。这里都是图书馆。” “好,谢谢。”他礼貌回道,随即转过身,向她所指的方向去。 “还——”钟杳试图再叫住他,再多问他一点,来这干嘛,你叫什么,或干脆死皮赖脸地凑上去为他带路。可话未成型,她就深切感受到自己这般见色起意的嘴脸有多丢人。 看见他手上的戒指了吗?人家多半已经结婚了。巴巴地贴上去又有什么用?萍水相逢的人,生命并无交集,缘分也就到这一见。 可幸他也未曾察觉她喉间的细弱低响,步履如风地一路远去。 3开局被点名 好看的西装男,但是不知道名字。以后都不会知道。 钟杳兀自想着心事,没精打采趴在桌上,虚度了两节课。 重点高中的学生自己上进,老师不太爱说教管束。只有在中流浮沉不定的那一拨学生,她们才着意往上游拽一把。成绩太好或太差的,一概都放手不管。钟杳就属于后者。自己不想学,神仙也难救。 她在初中就已经是这副死猪德行。初三那年的最后几个月,不知怎得就脑子抽抽,收心将三年间落下的课从头学了一遍。一轮轮模考的成绩也逐渐能看。可再怎么说,离全市最好的琼英中学还是差一大截。 奇迹却真的发生了。她的中考成绩比她的估分好太多,超常发挥,真的上了琼英的分数线,做梦一般地光荣入学。 后来她才弄清楚,这是她的妈妈四处托关系求人,陪教育局领导应酬喝酒,才暗箱操作将她弄进去。她那三个月生死时速、悬梁刺股,全白费。 妈妈最不关心她学得如何,反正女孩子就是找个好人家嫁了。她自己学历高,在那个大学生稀缺的年代就是大学生,最后的职业一样是太太,女结婚员。后来离婚,她就守着分来的财产赚快钱。将钟杳弄进这所学校,不为别的,也就是想她身边的朋友能上道些,别总跟初中一样,跟些不三不四、混混样的人一起。 她们吵架,将这些话明白说开以后,钟杳就对读书提不起任何兴趣,此生都不想再学那些虚无玩意。 兜兜转转想了一圈,她趴得手就快发麻。换姿势起来的时候,才发觉教室里静得诡异。 上课铃已经响过了?可是,老师呢? 她于是拍了拍前桌竺贞观,凑近问:“这什么情况啊?” “还能什么,上课了,老师没来,课代表已经去叫了。” “不是,你告诉我这节什么课。” “数学。” 哦,那没事了。她了无兴致地退开,掩着哈欠,正打算趴下睡觉。那个西装男拎着一迭试卷,等闲自若走进来,打开投影。 ? 第三次见面。要命。这她可不困了。 愣了一刹,钟杳连忙翻开课本竖起,挡住自己的脸,再次开始作法。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却听讲台上传来语声: “不好意思,我今天第一次来这里,不认路,耽误了各位时间。我姓钟,从这个学期开始就是你们的数学老师,也是班主任。” 底下即刻小有议论,她听见有个男生问:“代课的?” “不是代课。”他严肃道。 真正教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是,他不仅听见底下的窃窃私语,还明示自己的听得见,做出回应。 底下的私语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 贞观也转过来说悄悄话,不明所以,一把将竖着的课本拂了,“咋是个小白脸。看着还好糊弄,你来鉴鉴?” 钟杳敷衍答:“是吧,瞧着像刚毕业。” 贞观又道:“这节下就是吃饭了。有盼头。” 这位钟老师继续道:“上学期的期末试卷还没发。在正式开始上课以前先发下试卷,也好趁此机会认识各位。” 众人又为变相点名的举措小有议论。这位新来的钟老师却我行我素,拍掌令底下保持安静,“请报到名字的同学举手示意一下。” 如此一来,他不仅马上会知道钟杳的名字,更会知道她的数学成绩只有二十几分。在学校,学习不好就没有人权,拿今早又添两桩案底的她来立威,最合适不过。 她当然也不能坐以待毙,于是暗拉着贞观道:“等下他点到我,麻烦你帮我拿下试卷。” 贞观也没多问,只爽快道:“没问题。” 他果然没有发觉贞观一个人举了两次手。等到试卷发完,课堂已不如最初时躁动。 钟杳屏息凝神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出人意料,他竟然没趁此机会立任何规矩,只平淡道:“我们开始上课吧。” 呵,还是太年轻。 她轻蔑想,他根本不懂得如今的高中生。虽说她也觉得管天管地、一味强调自己存在感的老师很臭,可也不该似他毫无威严。像这样过不了几天,整个班级就会脱离他的掌控而自治。 到时候,她大约也不常来学校了。 一成不变的日子就是无聊啊。 事实却是她太天真。 钟老师刻意提早两分钟下课,放人去食堂,如此就免去与吃饭大军挤长队的苦劳。诸人对他的印象大有改观。 可是在此之前,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最后问了一句:“谁是钟杳?” 她死埋着头,没做任何回应。原是迟疑无措,后来想清楚了,总觉能拖一天是一天。未来事过境迁,总比再这风口浪尖被抓得好。 课堂也为当事人的畏缩而气氛凝滞。她们都还巴巴的能者吃饭。 唯独素与她看不惯的男生陈谭,在后排发出窃笑,又耿直言道:“老师,她没来。这人不读书,以前的老师都不管她。” “今天班里三十七个人,是齐的。”钟老师语气未变,“总之,午休下的时候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四楼,数学组。好了,下课。路上不要惊动还在上课的班级。” 4午饭 好家伙。 她蹭着贞观去食堂吃饭,一路浑浑噩噩,连自己打了哪两个菜都没弄清楚。听着同坐的班里人说什么颜值八分、水平五分,她心里只有一声“好家伙”,空洞地无限循环。 “贞观,咋办啊?”她才食不知味地扒过两口,就彻底吃不下,苦着脸求救道。 “什么怎么办?嗷,你说那个……新来的班主任让你去办公室啊。高一不是连宋姐都拿你没办法,小白脸这么嫩,怕他干啥?去就去呗。” “不是,我跟他可能……有些过节。”她口不择言地瞎扯道。 贞观却忽地放下筷子,“等等——我好像发现盲点了。你姓钟,他也姓钟,你们不会是哪门子亲戚吧?怪不得你让我帮你拿试卷。” 小钟闻言也是一呆,无语许久,才缓缓道:“你这脑洞……巧合而已。又不是什么稀奇的姓氏,一个班里不也能碰上同姓。” “也是,我忘了。他问你是哪个,肯定是不认识。”贞观这才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 可转眼,这个问题宝宝又开始自己的推理,“你们既然互不认识,你跟他这个梁子是怎么结上的?可他指名道姓就要你过去,好像还真有点这个意思。咋回事啊?” 小钟思量许久,望了眼在座诸人,除却贞观都不熟,一时又胆怯起来。她只含糊道:“难以言喻。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下次有机会说吧。” “我觉得出了这么一茬子事,你明天就不会来了。”贞观忽转过头,似笑非笑打量她。 她不好意思地笑,“应该是吧。” “你这学期,体育想学什么?我给你去选。”贞观已经默认她很久不会再来。 小钟稍加思索,“羽毛球吧。上学期没选上这个。” “不继续来排球?吴老师不还挺喜欢你,还说今年要是能打比赛,咱们队该让你二传。” 高一时候,小钟能与贞观情好日密,就是因为一起上排球课,后来也将座位换到一起。此时她若换去别的项目,等于就没有这个伴了。 她转念一想,改口道:“你选什么我就选什么,比起项目,我更想跟你一起。” “我明白了。”贞观道。 话音未落,小钟却不礼貌地没忍住喷嚏。她故意逗乐般地骂道:“操,谁在骂我。” 教师食堂外,大钟与同带小钟那班的英语老师何仪贤遇上,顺路同行,也寒暄工作的事。 这位英语老师三十出头,去年拿了青年教师教学竞赛的省奖,并晋升职称,正是风光瞩目的教坛新秀。所有人都知她工作拼命。入职以后五六年间,她一心挂在自己的事业上,至今都单身。 大钟却对所有的话都不感兴趣,只合乎礼貌,做出最少的回应。很快就无话可说,也还有很长一段同行的路。 何仪贤问:“一节课过去,你能认出多少同学了?” 大钟笑,“完全不认识,除了班长和课代表。” “她们高一刚入学的时候,一般都是教班长填一份座位表。班主任晚修坐班,就顺便将人认了。任课老师就不必急于认人,反正日子一长,自然而然就认得。” “原来如此,这倒是个好办法。”说到此处,他若有所思地皱起眉,不觉就微妙地落后半步。何仪贤慢下来等他,他竟也跟着慢下来。总是隔着那半步。 终于轮到他开口问:“何老师,想请教一下。我班上有个学生,钟杳……” “她啊,你就当这个人不存在好了。很多事,身为老师管不着。” “我只是略感困惑,她那样子,每科都像完全没学过,究竟是怎么考上重点中学的。” 何仪贤想了想,道:“很不好说。她刚进来的时候,自己还是要学的。就说我教的这门英语,她的底子不差,故意乱写题。以前宋微然当班主任的时候,说她基础有点薄弱,但人不笨,也比别人加倍努力,想往上游赶。” 她略叹口气,话锋一转,“闹成现在这样,是因为她家里有点事。你别看她小小年纪,也是很不容易的了。你也别太为难她,只要不影响别的人,就随她去。” “嗯。”大钟淡然点头,“既然真心想学,作为老师总该尽可能帮她。” “我劝你打消这份心吧。青春期,叛逆又心思敏感的小女生很难弄的。我之前带的文科班,像她那个性子的,还不止一个,头疼死了。三个人整天抱在一起,又跟其他班的男生谈恋爱,惹出许多不好听的风言风语。忠言逆耳,总会伤到人。稍微说得重了,她就哭得稀里哗啦,还心里记恨你。你可别把人弄哭。” “谢谢提醒。” “你也别太客气了。我们年纪差不了几岁,你叫我小何就行了。”何仪贤道。 大钟继续谦让:“论教学,毕竟您才是前辈。” “听你这么奉承我才不安。你那么高学历的人,竟然放弃高校的教职,来教中学。” “无非是一碗饭罢了。”他道。 何仪贤却将话锋一转,“说起来,你家里人对此没意见吗?他们都是做什么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查户口,他还是神色不变:“我太太……是个小网红。” 何仪贤却为意料之外的答案怔住,但旋而若无其事地接上话:“网红?那玩意真能赚钱?” 她并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和所有观念老派的人类似,她并不看好互联网发展带来的诸多新职业,总归是变数太多,不稳定。 大钟却忽而轻笑,“能赚啊。她一年的收入,是我工资的好几倍。” 此时,二人走到楼梯口,正要分道扬镳。何仪贤的办公室就在二楼,大钟在四楼。 未等何仪贤继续推进话题,他致以抱歉地微笑,道:“先失陪了。” 5恐怖故事终成糖精Ⅰ 吃完饭后,小钟从贞观手里抢回自己的玉桂狗,毫不犹豫往图书馆去。 去他办公室?别做梦了。既然眼下有落跑的机会,她才不会傻到自投罗网。她就不信了,这个丧神般的新老师,真就能在同样的地方再抓她一回。要真如此,她就该拿这运气去买彩票了。 老师?说到底还不是人生的过客。他要是聪明,就该像他的上任一样,与她两不相犯。 最后他也真这么做。她没听他的话过去,他也当没她这个人。 小钟在静谧的图书室里睡了个长足的好觉,醒来就开始看新上架的修真小说。 没有新意,文笔欠佳。才翻过几章,她就失去性质,将书放回,坐在窗边,呆望着池边的几对白鹭。渐渐的,闲愁又涨潮般地灌上心头。 此时正是下午第二节课的课间。她于是回到教室,问贞观:“班主任有来找我吗?” 贞观却是疑惑,愣了好一会,才想明白,“你真没去啊?我还以为你被他说了整整两节课。” “我去干嘛?送上门给他骂,满足一下他的官瘾?” 从初中后半一路过来,小钟实在被说太多。类似的大道理,早已听得麻木,无非是她们站着说话不腰疼。她的脸皮也已练得够厚,懂得假装示弱、曲意逢迎,教对方自以为目的达成。但只等她们满意离去,她就撕掉面具,将所有的屁话彻底倒掉。原来是什么样,未来还是什么样。 然而,贞观忽露出忧虑的表情,“你这样算是故意不把他放眼里吧?他也说,不是临时代课来的。以后来日方长,你但凡在这班里,总归绕不过他。他能不‘重点关照’你?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小钟被那最后一句逗笑,“自信点,把‘算是’去掉。” “这不是重点,我觉得你这样躲着没必要,反而雪上加霜。”贞观的脸色变得更暗,眼里写满“朽木不可雕”。 小钟也为这事后诸葛的数落感到不快,没好气道:“反正鸽也已经鸽了。” 她从桌底拿了纸笔,再次离开教室,忽觉得心很空。 两年。坐牢般的阴暗生活,还得忍受两年,日复一日,她却觉漫长得望不到头。也许在这结束以后,等待她的,是坐更阴暗的牢。人生就像首尾相连的环形跑道,走过许多路,依然徒劳回到原点。精疲力竭的努力只是自欺欺人,反正爬不出这巴掌大的一隅。 她期待一点不一样的事情发生,却止于泡在网上冲浪、沉迷游戏,吸电子鸦片,麻痹脆弱的神经。 可是手机一点电都没了。这天下午,她不得不克制着内心的焦躁,试着在纸笔上画些没有营养的短漫画: 先是一只小兔子。它在陌生的森林里感到不安,什么都不敢做,无意踩到掉在草丛里的胡萝卜,还吓得半死飞快躲开。 暗中观察许久,附近都静悄悄的,没有任何生灵经过,它才将那根胡萝卜捡起来。紧接着,它看到了第二根,也捡起来,第三根,也捡起来,第四根…… 不知不觉,它就跟着萝卜指示的路走了很远,来到森林深处。 此时天色已深,它迷路了。可幸的是,它终于遇见另一只小兔子。 另一只小兔子站在篝火边上,用投下的虚影假装自己是大熊,吓唬它离开这里。 它不听不管执意留下。“大熊”的影子却将它的后颈拎起来,露出绒毛底下的利爪—— 好怪。 画风越来越扭曲,扭曲得不再温柔美好。 她也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想借此传达什么,想要怎样的故事。 灰心搁笔的时候,她却想起早晨在走廊上遇见那个男人。那一刹的半帘光影恰到好处,她几乎想要闭关半月,最后一次,认真画一幅画。 闭上眼,脑海中的画面,逐渐变成外面的走廊,他神情迷惑拎着小兔,似是不屑,似是怜惜,弄不清究竟何意。小兔睁着圆溜溜的双眼,扑腾双腿,浑身茸毛都紧张倒竖…… ? 怎么又歪? 她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气着将最后画歪的那一页废稿,撕下揉乱。 晦气。 太晦气了。 6努力搞钱 小钟九点上完晚修,回到家九点半,意外见客厅的灯亮着。 妈妈终于回来了,人正在浴室里洗澡 可最先冒上心头的情绪只有怨气。记得她决定住在外面的一天,连招呼都没打,就是默不作声,到第二天也没回来。第三天,第四天……都是一样。渐渐的,小钟都已习惯一个人住。 她回来反而麻烦。原本小钟想着回到家洗个澡就睡,妈妈占着浴室,她就得吊着困意等。这女人洗澡动作可慢。 小钟敲了敲卫生间的门,道:“你动作快点。我得睡觉了,明天还得早起上学。” 话说完,她便窝进自己的卧室,关上房门,给手机插上电,就困倦不已地躺上床。 学校就是这样,哪怕一天下来只是偷懒,什么都不干,也能让人觉得被掏空了。 只是,她原以为与妈妈说“明天上学”,只是随便寻个催促的借口。没想到话出口的时候,心也已暗暗做出决定—— 明天上学。 她不想躲得太刻意。连贞观都料到她明天不会去,明天正巧少一个人,少的可不就是钟杳? 她要么一直不去,否则隔个三五天,那新来的班主任将人认全了,见生面孔就知道是她。藏在班里当隐形人,随时知道风向如何,至少不会那么被动。 他在课堂上有没有看清她的脸?有没有认出她就是在地铁上的那个? 按理说,她的座位在最边上,一直低着头、要么趴着,被注意到的可能性不大。 ——莫须有的东西多想无益,还不如多想想怎么搞钱。 下周是游戏的联赛版本,正是代肝的旺季。会辛苦,但赚的钱也多。听代肝群里的大佬说道,去年的那段时间,靠代肝月入都不是梦。 从今年五月到暑假,小钟隔三差五就接些游戏代肝。聚少成多,前些日算起来,竟也有几千入账。只是这样的收入,若要离开妈妈独自生活,还是太少了。连房租都付不起。 还有生活费,若是完全独立生活,杂七杂八小支出合起来,大概又是多少? 她正稀里糊涂算着账,洗完澡的妈妈却突然开门闯进来,连声招呼也没打。 “我那夜用的卫生巾没了,来你这借一片。”她一边说着,径自打开专门用来放卫生巾的收纳盒,翻出她想要的。 小钟为她擅自进方很是愤怒,但碍于寄人篱下,终于收敛住脾气。她们已经为冒犯彼此边界的事吵过许多,再吵也是老调重弹。好歹现在,妈妈再也不会在她跟人连麦打团的时候,蹲守在旁边,非要她先收拾别的。 她只稍发了句牢骚:“自己不买。你不是刚从外面回来吗?” “一时忘了嘛。” 小钟却为轻率的话更生气,继续紧追不舍:“是啊,你连回家都可以忘记。来姨妈没法做爱,才知道回自己家,我说的对吧?” “你这孩子,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妈妈揪起小钟的脸,久久没有放开。 小钟歪起身子躲,又抬手挡她,“别捏我脸。” 妈妈将手收回胸前,无辜道:“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要出去旅游半个月。当时问你要不要一起去,你说不要。问你想买什么,你也不要。”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小钟仔细回想好一阵,没底气道,“当时在打游戏嘛。” 妈妈转过身道:“没关系,反正已经习惯了。” 此言说罢,她就无言离去。走到门口,她忽地又停下脚步,“说起来,前两天,你的班主任,宋老师又给我打了个电话,当时正好在忙,没接到。后来我回过去,她没接。” “可能是打错吧。她现在已经没当班主任了。” 妈妈困惑地望来,“诶,为什么?” “因为怀孕,大概十月份就生了。产假会占去大半个学期,班主任就换了别人。她现在也不教我们。”小钟解释道。 妈妈倚上门框,“怎么在这个节骨眼换老师?” 小钟道:“也还好吧。至少高一一年,算是有始有终。” “明年开春,她再回来教你们?”妈妈继续问。 “听新老师的意思说,宋老师以后都不教我们了。” 听闻此话,妈妈的困惑不解反增:“下半年她回学校,就是接新的班级,对吧?” 小钟点头。 “那更不对啊。怎么会安排成这样?产后重回职场本来就困难,许多熟悉的事都要重新磨合,整天忧虑自己变笨,不如以往。半途接别人的班级,岂不是更雪上加霜。要是回来带你们,原来的孩子们她至少熟悉。”妈妈道。 涉事未深的小钟,全然无法理解她口中的“怀孕”什么,只知这是沉重的话,她不该轻易置喙。 她不说话,妈妈又继续叹道:“不过也是,职场就是这个样子,非要将可以通融的事弄得麻烦,无形之中挤压女人,仿佛她们背负着‘原罪’,分明诸事不顺,也得感恩戴德。” “不生孩子不就好了。”小钟听得焦躁起来。 “凭什么?怀孕生子是女性应有的权力。你这样想,岂不正是领导希望看到的?” 小钟不耐烦地眯起双眼,隐忍怒气道:“无所谓,反正我不生。” 生孩子以前,至少先反省一下自己是否具备为人父母的素质吧。既然生孩子是你的权力,孩子也该是属你私有? 妈妈望着逐渐变凶的小钟愣神,终于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带上房门,“你早点睡。” 7火药味 第二天,钟杳仍在同样的时间去学校。 为了不在路上遇到大钟,她打算比昨天更早些去学校,将闹钟调早二十分钟。然而,她太高估自己的自制力,磨磨蹭蹭地赖了会床,出门的时间还是一样。 她也不敢再在地铁上玩手机,只呆然望着对面黑黢黢的玻璃。 他是从哪一站上来的?多半是芙蓉里的换乘站?她发现他的时候,就是刚过芙蓉里不久。 今天到芙蓉里,只见三五个乘客陆续下车,无人上来。往后几站都是一样。 她终究没遇见他。想来也是,六分钟一趟车,一趟车五节车厢,她与顺路的同学都未必遇上,昨日偶遇,已经算是撞上大运。 惦记太多,情形反而变得古怪起来,反像她在等他似的。 她自嘲一笑,在海陵路下地铁,跟着大流的人群缓缓往学校去。 小钟到班级门口的时候,发现今天大钟已经在了。他正站在班级门口的走廊上,叫着班长说话。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加快脚步从二人身边经过。 然而,大钟却顺手拍了拍书包的背带,岔开说了一半的话,对她道:“你等一下。” 小钟不知所措地僵住。 他继续补充道,“书包放好,等下到办公室来。” 另一边,他与班长也只剩最后的几句。她在座位旁放好包,取出书,班长正在此时回到教室。倾身望向前门,大钟还站在门外,应是等她。 她不情不愿地走出去,推脱道:“新来的,你不知道规矩吧。早读缺人会被巡查扣纪律分,是扣班级的分。” 话里浓郁的火药味,也教小钟自己意外。每每紧张之时,她都习惯这般虚张声势。可在此时此刻,这样的话无疑像是有意挑衅。 大钟不说话,冰冷地垂眸看她。凌厉的眼神透过镜片,显得更冷。 她将双手交抱在胸前,摆出防御姿态。 二人大眼瞪小眼地干杵着,竟似木头人不许动的游戏。 不过多久,大钟先感到无聊,转过身向办公室的方向去。他对她道:“校规也说不能带手机吧?” 小钟语塞,三步并两步地跟上他,继续拖拉,“你就不能走慢一点。” 但一路走到办公室,他都是同样偏快的步频。她自从望见阴云密布的天空,就不禁眉心紧锁。 另一位头顶地中海的中年老师正巧也到,与他点头示意,再斜对角的位置坐下,随口用本地方言叹道:“台风要来了。本来说会在本市登陆,现在往东北拐日本去了,就落些雨。” 大钟也用方言答:“雨落过,天气会清爽些。” 听着家常的闲谈,久违的熟悉感抱着焦躁的小钟落下地面。她第一次感觉到老师并不只是一个无情的身份,意味着授课、批改作业与试卷、答疑、纪律管理。工作之余,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与关心。 她将局促地双手垂下来,交扣指节,忍不住接话道:“要死,我没看天气预报,还把衣服晾在外面。” “那要淋湿了。”地中海老师道。 大钟一旁的抽屉里取出一张,背面朝上,蓝底色与国徽。他将卡递给小钟,“你的社保卡。上学期一直放在班长那,想等哪天你来学校了给你。结果你只来了考试那两天,一考完就找不到人。” 她将手里的卡翻面,倒吸一口凉气。 这上面不仅有她的个人信息,还有初中时集体组织拍的旧证件照,特别丑。当时,整个年段几百号人,流水线般地排着长队,端正坐上矮凳,咔嚓,下一个。她在人多的场合不安极了,怎么都肢体僵硬,板着个欠人八百万的脸,照出来的相呆滞木讷。 他没认错,大概从他拿到这张卡的时候,就已经将人准群无误地对上。可笑她还想着多藏几天。 她小心翼翼地观他神色,想法应对接下来的话。可他却好像没有再说更多的意思,却遥遥地取来一只笔。 意思是他打算开始做别的,没她什么事了? 看着也不像。 诡异的沉默里,方才的紧张又似反胃般泛上。小钟意识到,他或许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人若生得疏冷内敛的性子,会不知不觉掩藏自己的心思。但这点对于他,更像是有意而为,借着尴尬的空气,无形向小钟施压,令她不明所以地陷入焦虑。 大钟今日换了身不同的衣装,没有像昨天那样穿西服,但还是衬衫、西裤和皮鞋,偏正式的打扮。这就更像电视剧里笑里藏刀的恶毒领导,面上一团和气,实则只看中手下人的利用价值,甩锅、穿小鞋什么,坏事做尽。 最后,他收回垂钓的线饵,反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不是你叫我过来?” 大钟摇头,“我没有别的事了,就是把卡给你。” “哦。”她愣愣应声,“所以,之前宋老师给我妈妈打电话,也是为这事?” “这我不太清楚,直接回个电话问本人吧。” “我明白了。” 说完这句,小钟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呼啸的风卷入长廊,她不由将自己的身子抱紧。 而在教室里,同学正望着外面阴沉的天色,为不用出操的日子窃喜。 此时贞观也已到校,见她回来,第一时间就凑过来问:“这么快?班主任跟你说了什么?” “快?什么快?”小钟道,“他就是把社保卡给我,什么都没说,看样子是默认不管我了。” 贞观却笑,“真好,我也不想成天被管着。” “也不是这么说吧。只要胆子够大,每天都可以不用出操。” “我是不敢。”贞观说完就转过头去,开始今日的早读。 新班主任也不会多管闲事,她本该长舒一口气,像从前那样过随心所欲的生活,学校想去就去,不想去拉倒。 可在眼下,这份自由却教小钟心虚。 区区一张社保卡,竟从上半年留到现在,她也在这不来学校的几月间,与整个班级逐渐脱节。是不是再过不久,她就会被彻底忘记,也消失在毕业照上? 还是试着在学校待久一点吧,趁着她现在还没有日积月累地讨厌上学。不必逃的课就不逃,反正无事可做的时候,待在家也是虚度光阴。 只是这个新来的班主任—— 可真讨厌啊。 她闷想了半天,终于确定是这个答案,讨厌。 他可以镇定自若,不是因为别的,只是看不起人。她对自己幼稚的违纪耿耿于怀,这些对他,却都是不屑一顾的小打小闹。没有牵动心肠,他自然波澜无惊。 若真碰上触犯底线的事,他还能无动于衷吗?她倒要看看,究竟怎样糟糕的状况能令他仪态尽失,原形毕露。 未来的这个学期,在学校该有乐子了。 8隐约雷鸣 暴雨将暑假聚积下的懒困一洗而净。台风一过,雨过天晴,新学期也就有条不紊地步入正轨。小钟到底没有翘课代练,反而在贞观陪伴下,重新习惯每日上学。 尽管落下的功课太多,大部分的内容她都听不懂,也无心学,在学校也是浑水摸鱼。但至少作息规律,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熬夜,网瘾治好了大半。 转眼就至中秋假期。这天下午放学后,小钟随贞观与她的几位好友,在学校近旁的烧烤店聚餐。气氛一如平时在食堂吃饭,大家坐在一桌边吃边聊。 餐桌上的话题也与平时相仿,比如,那位画风迥异的钟老师。 作为高中生活里为数不多的解谜,猜测他身世的游戏至今没有结束。 起初,传言说他是出来“体验生活”的富二代,家住在中央商务区近旁,开着豪车上下班,怎么都不像缺教师这口饭碗。后来,他被扒出降维打击的高学历,更是印证“体验生活”一说。可为了将他的来历说通,一层层地迭身份BUFF,这个人反而越来越离奇。 诸人吃过一轮解了馋。这道必点的点心还是上了,终于有人先问道:“你们真信钟老师是海归的博士吗?北美……某某学校的PhD,那是什么?” “家长群里有人说他以前是大学老师,消息八成可靠。” 一人在旁连连点头,“我上次去英语老师办公室,她说的也差不多。” “大学的待遇,怎么想都应该比高中要好吧?轻松,又不用管学生。为什么反而来教高中?” “他几岁?不是看着很年轻,怎么就是大学老师?原来是十六岁上大学、少年天才那类人?” 最先挑起话头的那人又将谈论的方向扯回来:“哎,等等,我插一句。你们能不能先解释一下,那个PhD到底是什么意思。” …… 小钟死性不改地闷头干饭,全不参与诸人的讨论,只默默听着。身边的贞观却暗暗用肘子撞她,耳语问:“你怎么不说话?还好这家店算合你的口味?” “不知道该说什么。”小钟道。 贞观道:“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呗。都是同学,又不必有忌讳。” 小钟皱着眉头憋了许久,却出人意料道:“想不出来,没有想说的。” “行吧。”贞观也不再为难。 耳边,猜测纷然的语声又潮水般淹来:“他开玛莎拉蒂是真的。上周五放学,陈谭亲眼看见,一个劲在班里说呢。” 小钟听闻这话才忽来了兴趣,开口道:“我开学那天,正好路上遇到他,是坐地铁来的。有豪车的人不会坐地铁吧?陈谭讲话没有数,估计是他看错了。” 此言一出,事态终于拉回现实的方向。诸人没法继续猜下去,顿时冷场。 她再次唯唯诺诺地埋下头。 尝试融入,又失败了。 9和平分手 周五,大钟一如既往地下班后健身,健身后回家。意外正有人在家等他,他一开门,那人正往门边来迎接,道“中秋愉快”。 他无关痛痒地回了一声祝贺,而后直言问:“既然是中秋,你不和家人待一块,跑这来干什么?” 那人不答,却自说自话道:“上回我买的巧克力酱呢?” “扔了。”大钟言简意赅,“我没想到你还会来。请把钥匙还给我吧。” “因为是我买的,你就有理由浪费食物?”对面的人露出愠色,叉起腰站在玄关前,活像一尊拦路佛。 大钟解释:“你都多久没来了。就算不扔,也早就坏了。” “我叫你放冰箱啊。” 他不再继续徒劳说“有些东西时间一久,放冰箱也没法保鲜”,只是伸出手,冷硬唤她:“蔡蔡。” 蔡蔡将钥匙放进他手心,转身回沙发瘫下,顺手去摸抱枕,才想起抱枕也被他故意换过。不止如此,她在这间屋里曾留下的痕迹,都被他消抹殆尽。她气上心头,当即抄起新枕头,往他身上丢去,“这么喜欢扔东西。” 大钟将枕头捡起,放在远离她的另一端,收拾了衣物往浴室,“我洗澡了,请自便。” “洗吧,我来就是想来跟你把话说开。”蔡蔡无可奈何地忍下气,继续看剧。 可她心思全不在这,却无比留意他的动静。等他从浴室开门出来,她就急不可耐地想要开口:“我来是想说——” 大钟却从容打断:“等下出去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吧。你也不想在这勾起不必要的回忆,对吗?” 蔡蔡略作沉思,点头认可他的提议,并道:“我还没吃晚饭。” “那正好,一起吃一顿,选你喜欢的就好。” 二人酝酿着心态,穿过商业区的步行街,来到一间有包厢的居酒屋。 路上谁也没有贸然说话,直到在静谧的隔间里坐来,各饮一杯酒,蔡蔡试探着引入话题:“我还以为你会连锁一起换了。” “但是没必要,白费一笔支出。” 她继续道:“去年你辞职,转行做投资咨询,爸爸以为你终于开窍,才就此松口,没有继续反对我们结婚。” 大钟默然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你不觉得,现在的自己未免过分任性了?既然是工作,哪还会量体裁衣般的全合你意。割舍,乃至牺牲,都在所难免。你现在这算什么?因为自己的一点情绪,两年之内连换三份工作,还裸辞,小孩子才做这种事。现在去教高中,你真的想清楚,那个地方适合你吗?” 面对这番指责,大钟半真半假地承认道:“你说得对。认识十年多了,你才知我是这样的性子?” 蔡蔡闷下一口酒,稍缓语气,“我也不是要指责你,就是说,希望你重回正途。你以前,上进、刻苦,有很好的耐性,有野心,也有与之相称的能力。不是像现在这样,放诞孤僻,不思进取。我知道这样的话你不爱听,但总得有人去做那个恶人吧?当局者迷,两脚离地活在梦里,无人愿意说真心话,也没法自己认清现实,这才是真的可悲。”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大钟继续敷衍。 蔡蔡凝着愁容长叹一声,镇定望向他,道:“自从上次吵架以后,对于这段关系的种种,我都仔细想过。” “结论呢?” 蔡蔡道:“只是朋友的时候,我们相处很愉快。可距离靠得过近,反而谁都不自在。我一个劲闹你也不理我。好像几年以来,你我一直都默认各玩各的。既然两个人绑不到一起,结婚以后多半也将如此,这婚果然还是不结得好?” 大钟若无其事地为自己倒酒,并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就到这里,和平分手。” “嗯。” “祝你一切都好,分手快乐。” “预祝你新婚快乐。”他说着,同时举杯敬酒。 蔡蔡面上的假笑却变得更僵,像一块风干的石膏面具绽出裂纹。泪意从裂口出漫出,她紧绷着语声道:“无论如何,我是喜欢你的。可人生许多身不由己,喜欢不能当成饭吃。” “明明已经决定和事业有成的人结婚,明知我是个烂人?”大钟反问。 她不禁破涕为笑,“是啊,甚至巴不得你更烂一点。” “少想点吧。这样会让你过得辛苦。”大钟却道,“我已经不再年轻,很多荒唐事不会做了。” “住嘴,还没到三十呢。”蔡蔡夹起一块北极贝刺身,转移话题道,“吃吃看这个嘛。这家店的海鲜品质很好的。” 但他还是只吃鱼类,一边闲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魔都?” “明天下午的高铁。” 他不再继续问,再问就是“晚上住哪”之类的话。 往后只有关于料理的闲散家常。 直到二人吃得差不多,蔡蔡道:“方才出来匆忙,忘了带上很久以前放在你那的珠宝设计集,再回去一趟吧。” 大钟装作糊涂推拒,“急用吗?回头你发个清单给我,我周末收拾出来,邮寄去你那边。应该等你回去,东西也到了。” 蔡蔡凝眉,旋而又释然轻笑,“你绝情的地方,真的很讨人厌。” “我觉得藕断丝连才更讨厌。”大钟回以不乏微妙的假笑。 话说至此,二人结账离开,就在居酒屋外别过,走往相反的方向。 大钟回到家,很快整理出蔡蔡要找的书册,也将那枚圭角分明的戒指收回盒中,犹豫是否要一并寄回。十年前,它对他来说只是一件来自朋友的生日礼物,只是大小恰好适合戴在无名指上。但对于蔡蔡,这是她决定做珠宝设计以后,意义非凡的第一件作品。 他又给自己倒了半杯烈酒,冲着苦柚味的汽水,细细地品。终于,他将盒子盖上,放进置物柜的最高层。 然后倒下,什么都不想了。 10逃学 中秋假期的第四天—— 等等,哪来第四天的假期? 钟杳盯着已过上午十点的闹钟,愕然惊醒。 昨天晚上新副本开荒,一直从晚上十点打到凌晨一点,才好不容易战胜困意,合力通关。但神经长时间维持亢奋,至此也难以骤然歇下,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失眠许久。 睡过头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她以为只是迟一个早读,没想到大半个上午都睡过了。 今天就摸鱼不去了吧? 她如此想着,抱着手机开启游戏。 落地主城门口,她第一眼就瞧见熟悉的“老南瓜”在这挂机。他算是告示牌前安家的钉子户,路过总能瞧见,仿佛全日无休住在游戏里。当然,大多数时候他都不在,只是躺尸。他把游戏当成上班,最主要的收入就来自与此,在线要么是在谈资源买卖的生意,要么就是安排代打团的车队。 她正想趁他不在,暗中砸他雪球。但她才抬手丢出,他就诈尸转头张望,最后停在雪球砸来的方向,望见她,打出一个问号。而后他又继续问:「你谁啊?」 小钟道:「就是本人,咋了?我以为你挂机呢。」 「你好久没上,不是去学校了吗?今天周二来着。」 「今天逃课了。」 「哦。」老南瓜不再多说。 她看了眼只有老南瓜在线的好友列表,问:「日常做了吗?」 老南瓜直言答:「不做,我正忙着呢。」 「那我走了,再见。」 但她才走到任务NPC处,老南瓜又发来私聊:「我这有个竞技场的单子,你能不能接?」 「正好今天下午有空,能接。」 小钟用速食食品解决午饭,就开启直播打竞技场。直播时又接到几个新单,等她全部打完,不知不觉,已经是晚上十点半。 如果明天去上学,这个时间不得不睡了。然而下播以后,消息铃声依旧响个不停,询问代打的详情。小钟一一抱歉说已经接满,留待后日。最后实在困得不行,她索性将手机调成静音,发来什么都不看。 故意不看,却耐不住心中挂念。 今天上分快,一天就有小几百的入账。明明上学也是坐牢,似乎还不如在家赚钱? 要不还是接吧。 正是迟疑不决之际,小钟翻开手机,刚好翻到后面一条“价格好商量”的急单,终于还是改变主意。 接,怎么不接? 明天打完这单再说,没生意了再回学校也不迟。 代打是不折不扣的“搬砖”,用最廉价的方式变现时间与体力。旺季的繁荣也改变不了这一实质。小钟废寝忘食地接单,很快就到了周末。每天想着明天就去上学,结果竟是到了周末,她都没去成学校。 这一周下来,每天醒来就是坐在电脑前,仔细抠着睡觉与吃饭的时间,保证接上的单子能按时打完。她着实是身心俱疲。手指的关节和颈椎都开始不舒服,也对一再重复相同的事情厌倦无比。等到这个版本结束,她或许很久都不想再打游戏。 有句话说得很对,当爱好成为不得不完成的工作,激情会被现实的压迫消磨殆尽。小钟的精神状态也每况愈下,感官麻木,没法进行太多思考,就像一盆再燃不起的死灰,风一吹就散。 这样总该回学校缓一缓了吧? 小钟没有。 联赛版本结束还远在国庆以后。面对近在眼前的钞票,她总想将手伸得长一点,更长一点,够上去,揣进自己的口袋。错过这次机会,又不知该等多久。 支撑她坚持下来的,也只有数额越滚越大的电子账目。可刷新太过频繁,也让这个数字变得虚幻。 以前还用纸质钞票,这样好歹能知道,钞票多的时候,钱包会变沉。拿出一大笔沉甸甸的钱,不得不三思而行。 如今,钱只在电子设备上进进出出,连用银行卡都在变少,无论多大的数目也毫无实感。就像另一场爆肝成瘾的游戏,只有目标达成的那一刹有成就感,过后全是长久的空虚。为了填补空虚,不得不继续不知所以地肝下去…… 国庆结束的时候,她应该会回学校,不会再像以前那样。 11逃学被抓Ⅰ 这些事一直瞒着妈妈。在妈妈看来,小钟这些天逃课蜗居在家,废寝忘食,却是不知节制地沉迷游戏。时日一长,她也有些看不去了。 周三上午,服务器维护更新,要到中午十二点才开服。小钟难得睡了个长足的懒觉,十点多醒过来,也抱着手机赖在床上,不愿起来。 这时,妈妈正好从店里回来,闯进她的房间,上前将被子揭了,“我说呢。怎么书包在家,人却好像不在一样,一点响动都没有。” 小钟放下手机,夺回被子蒙住头,道:“出去,别来烦我。” “游戏终于玩厌了?” 小钟不说话。 “我本来倒是想看若是没人提醒,你什么时候能自己觉悟。”妈妈从床边起来,遥遥地轻嗤一声,“瞧你那样。赶紧起来,今天太阳好,把你自己的被子晒一下。” “不要,反正最近都是晴天,何必非要今天晒。” 妈妈却道:“钟杳,你现在是越来越过分了。以前在家,至少还会看看书、画画,好生待着,不会整日整夜玩游戏。我这才不来说你。你不愿意去学校,也依你。” 小钟骤然暴起,“可笑,你什么都不问,就以为事情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别说的多无私,你也不过是把我当出气筒而已。” 妈妈也提高嗓音,与她针锋相对:“别忘了,我才不是你的抚养人,是你非要跑过来,还赖着不走。不服就给我滚回自己家去。” 小钟再如何任意妄为,总还知道寄人篱下的轻重。可妈妈不问缘故就一顿臭骂,她心里又如何好消受? 她不忿道:“好啊,我这就走。” 小钟茫然从家中跑出来,根本不知该去往何处。父亲的那个家,她再也不可能回去。 那位登堂入室的小三初进门,小钟就讲话太冲撕破脸,将人得罪透了,不留一点余地。小三为给自己争取生存空间,也只好以牙还牙地挤压小钟,占领她堆放杂物的地盘,故意弄坏小钟拿过奖的画,也作践妈妈留下来的东西。还有,她趁家里没人的时候,将小钟锁在卫生间一晚上。 父亲闷不做声地默许这些,甚至乐意丢出小钟撒气取乐。他与小三一起骂小钟:“你跟你妈妈一样,戏太多。” 小钟无法,只有看着那个灰头土脸的女人,名为妻子,实则像保姆一样伺候父亲。她总在父亲面前流露出“没了男人什么都不行”的气质,而他总是满足于帮她解决麻烦。这两人卿卿我我的样子就像小学生,可在齐心排挤小钟的时候,又全是成年人的市侩。 她最后实在受不了,回到妈妈身边。 然后,小钟被妈妈收留的第一天,又忍不住嘴贱,也惹得妈妈不愉快。 她说:“我知道你们为什么会离婚了。那个女人哪里都比不上你,不如你精致漂亮、仪态高雅,也不如你精明能干,独当一面。可是她懂得对男人驯服,懂得利用男人的自我膨胀。你自己的能力太强,能一人完成的事,就绝不叫人帮忙。你又不需要男人,他们在你身边,就是没有存在感的陪衬。” 小钟以为自己是没有恶意地实话实说,却不知这段话,恰好又揭开妈妈才好的伤疤。素来骄傲要强的妈妈,当时还对婚姻抱有无比扭曲的想法。 妈妈将自己的婚姻也视作一份成就或事业。婚姻失败给她带来的打击,绝非来自感情破灭,而是自尊心的受挫。 理智当然明白,婚姻不是攀比谁更优秀的领域,这里也容不下太过耀眼的锋芒。妈妈也彻底轻蔑于小三那种曲意讨好、直不起腰的做派。她宁可敬爱自己的尊严与独立,而不是糟糕的婚姻,不靠谱的男人。 可真到离婚的时候,妈妈却没法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被看不起的人裁判出局,耀武扬威踩在脚底,还大肆宣扬,她的骄傲不过是荒唐可笑,低眉顺眼,显露弄丑的佞态,才是唯一可行的真理。 在妈妈那,小钟说的这番话,怎么听都像是歪屁股的大内鬼。她毫不客气地回怼小钟:“张口闭口都是男人,当成宝似的。臭男人有什么好的啊?还不是逼得你无家可归。吃过亏还不信邪的人最蠢了。” 小钟无意与妈妈弄得那么僵,可既有这般大谬的开端,她与妈妈的关系一直没法好到哪去。小钟叛逆期的时候,妈妈偏尤其爱管她,一来一去,家中鸡犬不宁、吵架不止也就罢了,连动手打架都能数出好几回。 如今和解了,她也更长大些。或许面上还如往日一般撒泼任性——除却这般,她就不知该如何与人相处,一情急就不会思考,原形毕露。可心底至少已经懂得,世间所有存在都不是绕着自己转。 妈妈说得残忍,却是实话,妈妈的住处不该是小钟的家。比起毫无意义地上学,当务之急是学会自力更生,哪怕只能搬砖。 12逃学被抓Ⅱ 她在自家的咖啡店白嫖最后一杯拿铁,本想前往附近的网吧继续代打,却因没有成年的身份证,被拒之门外。 那就去不需要身份证的黑网吧?去学校附近的暗巷转转,应该能找到这种地方。 ——还是算了。那种地方环境不会好,人员鱼龙混杂,也不安全。 小钟趁午间校门开放,灰溜溜地回到学校。 屁股还没坐热,班长见小钟来,悄悄走过来道:“钟杳,钟老师让你来了以后,先去下他办公室。” 嚯,原来早准备着兴师问罪。 “好,我知道了。不过先等我收拾下东西。”小钟阳奉阴违地送走班长,假意翻开桌角的新试卷。等班长又低下头写题,她就趴倒在桌上。 谁要去办公室?她当然不去。 但没过多久,钟老师亲自下班级来找她,见她将头死埋在小臂上,询问道:“身体不舒服吗?” 小钟装死,不做应答。 钟老师却道:“让班长送你去医务室?” 她听闻这话才抬头坐正,道:“我没病。” “好,跟我来。” 这下她彻底没法逃了。 数学办公室只有大钟一个人在。走近他的座位,小钟一眼就瞧见备课到至半的电脑课件。大钟随手关上电脑,搬了把椅子让她坐。 小钟早就折腾得累了,认命坐上去,毫无波澜地等待处刑开始。 钟老师开门就来了个下马威:“没穿校服。” “嗯。”小钟僵硬点头。 “你一周多没来上学,能说说其中的缘故吗?只是询问知情,没有事后清算的意思。” 她眼神闪烁地支吾道:“大概……就是……身体不太舒服。” 钟老师却未戳穿这番不牢靠的谎言:“我明白了。下次更希望你能事前请假,平时多跟老师沟通。哪怕有别的问题,也可以慢慢商量着解决。学校规章是死,但人是活的。老师并非不通情理,你这样一声不响就消失,她们会为你担心。” 殊不知,小钟最听不得“为你担心”之类的说辞。哪怕清楚这是随口而出的社客套话,和“你吃了吗?”一样并无深意,她也还是忍不住生气。 诸如教师、医生这样的职业,职权与人的精神、性命密切相关,很容易就遭受道德绑架,被要求付出成倍的关怀与共情。但这说到底,也不过是打份工,拿钱办事,按劳换筹。 大钟身为老师,却以多付出的情感自我标榜,听来反成惺惺作态的官腔味。 她有点坐不住了,冷笑一声,道:“呵,虚伪。” 他愕然无言,眼瞳随面色阴沉下去,而后只有徒然叹息,忍气黯淡道:“你再过几天不来就要被退学了。到时是经教务处走程序,我爱莫能助。教务处换了新主任,这位不像以前那么好说话。” 小钟的焦躁不减反增,“退学就退学,谁爱上这破学。” 钟老师彻底无话可说,两人各怀愤懑地陷入沉默。 许久,她偷眼瞄他,却不知他一直盯着自己,被逮个正着。僵持这才骤然破碎。 接下来他做的事,却大出乎她的意料—— 他为她倒上一杯菊花茶,柔声道:“或许,你可以不必这般戒备。你对我一无所知,不是吗?为什么先入为主就认为我会与你作对。还是说,凭借这一个月来的交会,我的所为,你已经判断我不能相信?” 她对这一手毫无防备,端着稍温的一次性纸杯发窘,勉强才吞吞吐吐地开口:“也……不是……” 真要说,这一个月来,钟老师对小钟很宽容,宽容到她几乎觉得自己被遗弃了。 小钟原以为自己的脸皮和意志,早已锤炼得固若金汤,无论老师试图规劝什么,都不会多听一句。 可此时此刻,就像地震突如其来地降临,她感到自己动摇了。 短暂的对话间,好几位数学老师陆续回到办公室。钟老师趁着她神思游离,提议道:“我们去隔壁聊吧。” “好。”她心不在焉地应着,跟他来到再无旁人的辅导室。 * 众所周知,没有人的空办公室,适合—— 这篇文开了以后一直好冷清,真的没有人想看剧情吗? 13什么三寸不烂之舌,真是厉害坏了。 小钟与钟老师在对拼的两张办公桌分别落座,正对彼此,宛若要进行一场郑重的谈判。 “刚才聊到……”钟老师先行道,“不来学校,是想逃过上周的各科小测吗?” “不是,我早就厚脸皮惯了。垫底对我是家常便饭。” 他继续猜,“那是来自家里的压力,让你崩溃了?” “也不是。”小钟素来不愿在学校说家庭的事。他既然这么问,定是暗中打听过,这反而教她感到冒犯。为阻止他更深入地猜下去,她索性交代道,“中秋节以后,要回学校的那个周二,我睡过头了,就犯懒一天没来。本想着明天就来,结果明天也睡过头,一天天拖到今日。” “不过看样子,今天你原本也不打算来?”钟老师问。 小钟点头。 他却道:“不,你还有事瞒着。如果只是睡过头,哪怕晚一点,也可以卡着合适的时间过来,就像今天。” 一再被猜中心思的感觉并不好受,宛若她被笼在他的五指山下。她们看似平等地坐在两端,可从小钟犹豫的那一刻起,局势就已彻底向钟老师倾斜。 她被那双洞明的双眼盯得发怵,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依旧竟可能透露更少的实情:“我在赚钱。” 钟老师脸上的讶异再也藏不住。二人尴尬地愣了半晌,他才再次小心翼翼地从头试探,迟疑道:“我……是我想的那种意思吗?” 见他如此大的反应,小钟才是一头雾水,疑惑反问:“你想的是什么?” “援交。”这回他倒回答得果断。 这个词语对她太过陌生,小钟的脑筋转了两个弯,才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顿时就是拳头硬了。 若是他坐在触手可及的位置,她大约已毫不犹豫地往他脸上捶去。桌间的距离却令她不得不冷静下来。 是啊,好像在大众的刻板印象里,长日旷课的不良少女,就该是抽烟烫头、带各类浮夸环钉首饰的小太妹,和社会混混待在一起,乱搞男女关系。 他对她未尝没有轻蔑的偏见。保持礼貌只是出于他自己的修养,而非对她的尊重。 更可气的是,她愣了一会没说话,他就当她是默认自己从事援交,继续他的对话:“你缺钱?父母那边给的生活费不够?” 小钟也不想再绕回方才那个尴尬的话题,将错就错由他误会,“不是,就是想早点能独立生活。反正上学就是个拯救失业率的骗局。十六岁的人早就足够自己讨生活,社会却诓骗她们一个个学位往上读,硕士、博士什么,最好读到二十六岁。只有这样,将年富力强的劳动力留在学校,才不会有更多的中年人面临失业危机。” 钟老师没有插话,却是意味深长地打量她。 直到这时,他的眼神才亮起来,真的有了与她谈话的兴趣。他默示她继续说下去。 “你觉得我们要学的那些文化课真的有用吗?连实验题都不过是记两脚离地的解题套路,纸上谈兵,除了考试根本毫无用处,也用完就丢——”她说得顺口了,话又比脑子跑得更快,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才戛然而止。 钟老师双手交扣着撑在桌面,若有所思地斟酌许久,方道:“你说得不错。但是另一点,学校也是一种将人筛选分流的机器。职高、普高、重点中学,去不同的学校意味着日后选择面的宽窄,谁优先选择,占据更好的资源。大学也是一样。筛选的标准并不真正意味着人的好坏,可标准是必须的。你可以抵制它,但整个筛选机器不会放过你。后果就是你会流至最底层,根本没有选择,只有迫于生计。” “我读不进去,也是没办法的事。”小钟摆烂道。 他却固执己见地继续规劝:“今日你满足于赚这一点小钱,荒废学业,来日后悔想做别的,憧憬不同的人生,却会发现众多的可能性早已向你关上大门,你只有硬着头皮过眼前的独木桥,没别的路可走。留在学校的体制,至少还有缓冲的空间。” “我只知道,很多真正有所成就的人,在早年就清楚自己的人生方向,比别人更早,心无旁骛地为此奋斗,一点一滴筑成理想的象牙塔。像你说的,浑浑噩噩混个学位,无非是出社会的时候能略有体面的混下去,但这种人生有什么意义?” 她说罢,大钟却沉默良久,露出她难以理解的晦暗神情。他被这段话伤到了,似乎比初见那时更显憔悴,像一朵开过季的花,毫无回辙地枯萎老去。 仿佛眼前坐着的不再是她的老师,只是另一个绝望的人。可她全然弄不明白,甚至有点气愤,他分明拥有许多她无法企及的东西,有什么好绝望的? “那你……现在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了吗?你想用那些钱做什么?所有高强度的体力劳动都是卖血,只能是青春饭,也透支自己的健康,不可能一辈子就靠这个。”他仰望着天花板,幽幽道。 小钟被说得情绪上头,简直想跟他干架,“你不觉得自己说这话就像‘何不食肉糜’?我没得选择,你不是也说了吗?” 大钟仍强忍着怒意,保持优雅,“所以我想劝你读书。你并非真的学不会,能说出这些话就装不了。” “我说什么了我?这不就是活在世上最简单的道理,我看是你在温室里待太久,不知今夕是何年吧。”至此,小钟已是气急败坏,险些拍桌而起。 一时间,只有剧烈的呼吸,如潮汐般阵阵翻涌。 “嗯。”潮水落去的时候,他轻飘飘地点头承认,先退让了。 小钟恋战的心反被激得更起,站起身向他逼近。她只想扯着他的衣领质问,他对丰裕的生活到底有什么不满。 然而,当她来到他面前,他却递出手底的试卷,将她隔在一步之外,“既然你没想清楚,那现在该听我的,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学一点。现在离午休结束还有一会,就在这里写完吧。我陪着你。” 我陪着你。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般温柔的话。 她心中动摇,他偏在这节骨眼以退为进,继续诱惑:“实在不行的话,你不是喜欢画画吗?在这坐一会,就安安静静画会画也好。” “为什么?” “我并不是想像修剪枝叶那样,硬生生修剪掉你身上不合群的部分。而是希望你多少变得柔软,目的为讨好别的什么,只是不要让你的刺伤到自己。初次见面,你没法信任我是自然,我可以等。”钟老师道。 萦绕的偏执邪魔忽被温柔的话荡散。小钟仔细想了许久,承认他说的话是有几分道理,是在为他着想。不合群也让她吃了无数的哑巴亏,没人给予她善意,她自然更不愿意合群。一直恶性循环下去,她对人类、对社会的讨厌,就越发根深蒂固。 但他想将她拉出去,希望她相信一次。 那就姑且给你机会吧。 小钟长沉下一口气,回座坐好。对面又立刻“体贴”地奉上纸笔。 可她攥紧笔,垂眼看鬼画符一般的数学符号,新的难题又来了。 这都是些啥?小钟一个都不认识。 就算是想学,她也实在做不到。 她现在这是在干嘛? 刚才她们还在水火不容地吵架,顺理成章的发展,不该是索性干架一场,谁赢听谁的? 怎么一番扭曲操作以后,她被他拐骗到这来,自己就愿意学了? 可恶。大意了。 好大一个臭男人哇,什么三寸不烂之舌,真是厉害坏了。 早知如此,她一开始就该拒绝听他说任何,然后全文完结。 此时,大钟绕到她身后拉开窗帘,透进新凉的秋意,含着桂香的风,而后道:“稍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话音未落,他人就没影了。 她望着随风微荡的窗帘,心中竟有些空。 * 《什么三寸不烂之舌,舔人也很厉害》 14信息素的香甜气味 要死。 小钟连忙翻起一旁堆迭如山的教辅材料,试图找寻自救的办法。 有了。在所有材料的下面,有几本多出来的新课本。她就看着课本里的相关知识,从头开始自学。还好前几题都是简单直白考察概念,看书就能解决。但从第五题开始—— 钟老师回来了。她作弊当场被抓,慌忙将课本合上,丢回原处。 他却道:“你要翻书就翻好了,又不是考试,没关系的。或者你要去拿自己的书……” “那倒不用。”小钟打断道。 反正自己的书也和崭新的一样,一片空白。可她总不能直接告诉他,在学校的半个月,她一点都没听讲。 小钟继续硬着头皮做下去。第五题先跳过,第六题也还简单,第七题—— 钟老师忽而开口:“这周末我会去家访,和你的妈妈谈一下。” ? 过分了。 “不行。”小钟不假思索拒绝,顿时厌倦和他玩“好好学习”的游戏。学校是学校,家里是家里,他为了逼她读书,竟不惜搬出妈妈施压,实在欺人太甚。 “时间已经约好了。周五放学后直接过去,到时你跟我一起走就好。”他一意孤行道。 小钟摔笔凶道:“我说,学校规章是说,不能无故旷课。你是可以要求我可以按时来学校。但这些狗屁玩意,学不进去就是学不进,你别强人所难。” “这样岂不是更浪费你的时间吗?总不能让你白来学校吧。” 小钟忍不住讽笑,“你以为学校是什么?嘴上说得好听,最后还不是想把学生变成你期待的模样。你觉得这就算是拯救,足够用来自我感动?对我来说,读书就是坐牢,怎么都不会变。你死心吧。” “啊,是吗?”他却阴阳怪气地笑,“原来,你更希望我强迫你?” “你脑子有问题?我讲的是汉语,没错吧。你怎么能理解出完全相反的意思?” “不写完不许走。”他不容商量地板起脸。 她算是看明白了,眼前这个自以为是的臭男人,最像言情小说男主的一点,就是脑子有病。 硬碰硬是没辙,她只会反被他搞得一肚子气。小钟心不在焉地看着题,决定换个作战方案,将计就计整他一番。 “钟老师,我不会做。”小钟夹着嗓音,撒娇道,“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一题都不会。” 他狐疑地皱起眉,接过她的试卷扫了一眼,“跟我说实话,你不会做,是因为上课没听,对吗?” “嗯。”她隐忍着小声承认,旋而又欲盖弥彰地找补,“也不是没听,就是跟不上。我人比较笨,上课的节奏太快了。” 钟老师仿佛早有预料,就等她说这一句,“好,我再讲一下,你如果有哪里不懂,随时打断我。概率的知识点和其他部分关系不大,高中所涉的也很基础,你要有信心。” 没错,这些内容,她看书自学都能弄懂大半,根本没什么难的。 学不好只有一个原因,她故意的。 本该是做好的事,却因任性搞得一团糟。意识到这点,小钟感到有些难堪。 不对不对,这样想就中计了。 恐怕这才是盯着她写题的真意吧?让她自知尴尬,不好意思以后还上课不听。 呵,表面春风化雨,实则一肚子算计心肠。太坏了。 对不起,我就是下次还敢。 小钟更坚定要恶整他一番的决心。她来到他身边,看他在草稿纸上讲解知识点,一边敷衍应和,却暗中将人缓缓凑近,几是偎着他的肩,只要他一转头,就会发现她正近距离地打量自己的脸。可他装作不知,只悄然将握笔的手肘更往里收。 “互斥事件即两者不可能同时发生,好比一个色块不可能既红又黄,一个图形是圆,就不可能再是正方形。对立事件一定是互斥事件,在此之外,不再有别的可能性——人活着,抑或不再活着。半死不活的植物态,依旧算活。”钟老师解释完这里,毫无征兆地停下,却一本正经唤回走神的她,“钟杳。” “嗯?”小钟察觉他的局促,更是肆无忌惮。领边残余的香水味,是浅淡的草花清香,恍若情窦初开的Omega,散发着诱人骋欲的信息素。 她一爪子拍在草稿纸上,不让他继续写下去,道,“这道题我明白了。就像从小钟的心里取出三种心情,其中两种分别是讨厌和喜欢,和三种全是不开心和好生气,两者既不对立也不互斥。它们一起发生了。” 一再规劝无果,脾气再好的人也会失去耐心。他叹息着抛了笔,闭眼养回方才的诸多伤神,问:“剩下一种,是什么?” 15你要当我的爸爸吗?(办公室,舔穴) “你身上的那种香水,叫什么名字?” 小钟跃上桌面,蹬掉球鞋甩在椅边。他不作答,她便一脚踩在扶手上,彻底拦了他的去路,“说话。” “下去。”大钟皱眉,眼底凝起幽深雾气,表情严肃无比。 她偏倾身垂手,挑起他的脸,睨眼问:“你要当我的爸爸吗?” 小钟这么跟烂皮球似的,反反复复就那德行,还愈发得寸进尺冒犯他,愣是脾气再好的人都要发恼。何况眼前的人,面上瞧着温柔无害,心中的城府却看不出深浅。 她望向他,只见眼底似刃一般凌厉的光。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心情,怒意就快撑破安全的屏障,烈火浇油地燃烧起来。 想不到他生气也还是这般模样,变凶了,却仿佛也并无大变。 那么,就让她将这张面具亲手撕破。 啪的一声,小钟飞快挥掌又落,一记耳光刮过他的侧脸。 她绝非看不懂那双眼里暗含的意思,相反,太熟悉了。类似的眼神,似曾相识的低气压,早在幼年之时,就在父亲身上见过无数次。他们是同一种阴郁的男人,不愿流露自己的心声,认定是自己的领域,就绝不容旁人随便撒野。 露出这样的眼神正是说,她的确触到了他的底线,再进一步就是冒犯。 哦?只是被扇一巴掌,就觉得尊严受损了?那可真是不堪一击。 教你多管闲事了?先管好自己吧。 大钟对这莫名的一巴掌很是讶异,旋而面颊绷紧,暗暗咬紧牙关。 他还在忍,也快要不想忍了。 沉默是劝她收手的最后通牒。 可她偏要将那可笑的底线彻底踏烂。 趁他还未反应,她又狠狠甩落第二下,连带着对父亲的怒意一并宣泄。 再是第三下—— 他挡下她扬起的手,反握住她的手腕往下拽,斥道:“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生气,但这不该是你对萍水相逢之人该有的态度。” “臭东西,你放开我。”小钟手脚并用想将他挣开,却重心不稳地仰倒,背后的试卷堆轰然倒塌,白花花的纸片散落一地。 喧哗响动惊得大钟略微清醒。他松开她的手,瞥眼向窗的方向,空开彼此间的距离。 她看着他的面上仍有余怒,冷笑道:“自作自受,怪谁呢。” “不只是文化课,你也该从头学一遍怎么与人相处了。动不动往桌上跑,跟个野孩子似的。”大钟道。 这声“野孩子”才深深刺伤了她。从小到大,她最听不得旁人这么说自己——因为没有教养,怪不得父母都不要。臭男人不仅骂了,还故意拐着弯骂。欺负她听不懂?还是不带脏字,显得自己多清高贵重? 既然如此。 她望着自以为没事了的大钟,深吸一口气,从裙底脱去内裤,带着满腔恨意揪起他的头发,将人按向自己的腿心,“就你会说话是吧。” 高挺的鼻梁已蹭着敏感肉隙,但他还极力抵抗着,意图起身。 反抗是怒火最好的助燃剂。他越是不愿折腰,她偏更起劲地摁住他的头,合进一丝不挂的私处,命令道:“舔我。” 他充耳不闻,将移位的眼镜放去一旁,更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头上掰开。 “怎么没声了?”她故意挑衅,“你的舌头还有什么骗人的本事,倒是拿出来啊。” 只要他动唇,一定会到咬她。而她会看准时机迎上,彻底堵住他的嘴。 他当然不敢说话。 见他被按得有口难言,她终于稍觉解气,长伸一个懒腰,将腿架过他的肩头,踩住后背。 如此一来,微凉的唇瓣终于再无躲藏余地,压住娇怯却逞强的蚌肉。 “快点,舔我。”她催促道,“既然知道我在生气,不该做点什么弥补吗?还是你已经不通人事到这种地步,需要我教?处男吗?” 至此地步,她清楚屈服只是时间的问题,悠然绕指,玩起他的头发。 她装腔作势继续道:“你做与不做都洗不清了。但或许弄得我开心,我会愿意既往不咎。” 不久后,舌头终于从紧闭的双唇间探出,小心翼翼触碰四周。 他如今的模样可真是狼狈极了,不情不愿做着屈辱之事,就像挨饿的小狗舔净盆底的残羹冷炙。凌乱的头发压在看得清血管的大腿下,宛若一捧杂草。 但她未曾预料,身下压着的绝非善类,而是一条冬眠的毒蛇。她却不知利害百般折腾,惊扰得他复苏,掠出那道饥馋已久的蛇信。 很快,他开始进入状态,认真取悦她。 舌尖顶开十余年间未经染指的女穴,在冰清玉洁的禁地里越游越深,抵住泉流的暗隙。 像是气球被骤然扎破,触电般的快意攀着脊背飞速上窜。她颤抖着向后跌去,他的手却缠上来,撑住她的腰。手掌抵着格子裙的封边,微凉的指端却钻入短上衣的底下,直触敏感的腰窝。 未经人事的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她还以为那里与身上别处并无不同。何曾想光是被舔一下,就产生这么大的反应,浑身都酥软脱力,只有任他摆弄。 这下玩脱了。 被刻意压抑的娇喘转成更深的麻痹。扯紧的喉间喘不过气,似要呛水。哪怕腰间有他撑着,还是摇摇欲坠,就要翻倒。 她又不禁扯紧他的头发。他却趁她毫无抵抗之力,捉起架在后背的脚踝,按住脚心,将夹紧的双腿向外分开。唇舌耐心地流连环绕,像吞食果冻般缓缓地含裹,直到毫无间隙地咬合。他将她往桌边又抱了点。 如此来看,反像是他在非礼她。 “不行。”她含着哭腔出声制止,好不容易才顺过气。 他停下来,却沙哑道:“你未免将人想得太好了。” “我……” 她话才出口,望见他微红的双眼就戛然而止。 事态比她想象得更糟。 理智已与此时的他毫无关系。她只看见眼底燃烧的暗火,不知更多愤怒、报复,还是像野兽饮血般的纯然渴欲。 她想看他失去理智,诚然做到了,却未曾想,这也意味着事态彻底失控。 剩下只有铺天盖地的陌生与恐惧,难以捉摸的他的意志。 该……结束了吧?结束吧。她已经没法制着他,强迫他任何。 但是没有。他将失神的她拖下桌面,覆身按住,反剪她的双手。两条腿可怜地半挂着,怎么也够不到地面。 “你想干什么?这是在办公室。”小钟试图将他唤回,也小心斟酌着措辞,不再激怒。 他不管不顾,继续掀起她的裙摆,露出底下雪白的臀瓣。 她从未被如此折辱地对待。 眼泪扑簌簌地滚到眶边,她为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感到绝望。明知无力再改变什么,她还是徒劳用嘶哑的嗓音威胁:“你要是敢——” 他轻笑打断,“现在还轮得到你说话吗?” 此时,门外忽隐约传来敲门的轻响。 * 晚上十点还有一更。 16奸情撞破(办公室,玩根) 敲门声,这是响第二遍了。方才的声响太轻,她还以为是听错。 他失神起身, 重得自由的小钟跳下来,抱着自己缩进桌底。 钟老师若无其事地将她的鞋收进里侧,回座坐好,疲倦地倚上靠背,向外面的人道:“门没锁,你进来吧。” “钟老师,我来问下节课的安排。听其他老师说你带着一个同学来了这里,就找过来了。” 听这个声音,正是数学课代表高秀如。 “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咚的一声,你听见了吗?”他故意试探道。 “是吗?”高秀如很是疑惑,旋而又似解出正确答案,释然道,“嗷,原来是这里的卷子掉了。那些男生也真是的,每次让他们搬材料,就这么乱丢在桌边,掉了也不奇怪。” 果然什么都没发觉吗?还是高情商装作不知?看不见真实的表情,小钟对她的说辞半信半疑。 但高秀如只知他带人进来,却不知那个人是小钟。若是她察觉了异样,眼下可不正是败坏他声誉的好时机?就算她不知,至少也可以整他一顿,扳回一城。 横竖不亏地盘算着,小钟偷偷解开他的裤扣,放出微热的性器,将昂扬的茎身拢在手心,不乏好奇地来回玩弄。他伸下一只手,再三阻拦,或是抵住额头,或是掰她的手。她却将自己的内裤塞进他手心,让他不知所措地拿着,什么都做不了。 明面上,他还淡然回着话:“下节还是新课。中秋连着国庆,我们班刚好比别人多冲掉两节课,不得不赶一下进度。” 真是伪君子,硬得流水还在装。 她凑近他腿边,进而含住泛潮的顶端,逐渐深吞。 “呃——”大钟吓得不轻,情难自抑地低喘一声,旋而急中生智装作咳嗽,弓起身子。 门边的高秀如也不能不注意到异常,探问道:“老师,你生病了吗?面色也有些红。” “是有点低烧,也没事。”他再不管小钟,继续道,“还有昨天作业,你拿去发一下吧。最近的作业都没法专门开一节课讲解了。晚修第二节我会来教室答疑。” 高秀如道:“我已经拿来了。” “好。”他如释重负地应下。高秀如也匆匆离去。 此时的小钟才摸到一点口交的正确方式,就被他从底下拎出。 “玩够了吗?”大钟脸色阴沉问。 小钟对上他幽深的眼瞳,想起方才种种,恐惧又如梅雨时节的湿意,无孔不入地侵来。 大钟却不让分毫地紧紧跟上,直将到她再无退路倚着墙。他拂去她头顶蹭上的灰丛,勾起散落的碎发,附耳轻道:“刚才做到哪了?我们来继续吧。” “你——” 小钟下意识抬手打他,他却先此一步,将她双手按在头顶。 开玩笑吧? 她极力保持镇定,仔细寻思他的破绽,“你别想吓我。不是下节还有课吗?” “大不了就不去了。”大钟却道,“你又在期待什么?” 小钟被问得一愣,不好意思地咬唇垂头,“我……” 但她终于将他推开,夺回自己的内裤穿上,反过去要挟道,“家访,不许来。否则,我会跟妈妈说,你对我做了什么。只要身上有你的痕迹,怎么都百口莫辩。你现在只能听我的。” “这才是你最初设想的情形?还不算笨。”大钟依旧笑得无谓,悠然问,“那你的意思呢?” 小钟没有犹豫,脱口而出:“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倒也爽快点头,“回去上课吧,这边我来收拾。” 17逃避可耻但是有用 然后怎么办? 从辅导室里走出来,小钟揉揉昏昏的脑壳,才意识到自己气昏头,一时冲动,做了越界的事。 或许这所学校里的所有人,都会将她当成不良学生,做出乖悖骇人的事,才是不出所料。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也没有那么讨厌钟老师。 不如说讨厌的人是她自己,她见钟老师文弱书生好欺负,就故意拿他撒气。 但是经此一事,他大概也讨厌她,不会自找尴尬地再来招惹。 她就继续在班里当个隐形人,直到毕业,这样也够了。 正所谓,逃避可耻,但是有用。 日子就这么相安无事地来到周五。 钟老师的执着出乎意料。他真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丝毫不觉得尴尬,等到周五那天,也还是坚持家访,一放学就将小钟拎走。 小钟原快忘了此事,一时又紧张起来。她紧赶慢赶在后面追着,从教学楼追到地下车库,一路慌张地念叨不停:“你别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我还留着那天的证据,等见到妈妈,当场就告发你。按她的性子,一定会闹上学校,到时候你就等着瞧吧。” “我跟你说真的,才不是开玩笑。” “你倒是走慢一点,听我说话。” …… 钟老师在一辆显眼的渐变银色豪车边上停下,轻描淡写道:“家访是一定得去的,上车吧。” “喂——”小钟叫住他,“不是吧,真要来?” “你不也跟过来了吗?要不然,你跟我回家?”他径自坐进车里。 诶? 轻佻的玩笑话令她错愕。平日上课,他总是绷着一张冰山脸,不说一句多余的话,行事严肃板正,甚至显得拘谨。 只有在人后,他才偶然摘下面具,露出活泼的一面。每每等她反应过来,他已又将假面原封不动地戴上,似恶作剧后,小孩故作淡然地藏起把柄。 这可一点都不幽默,还显得无趣又老套。小钟反不屑地垮下脸,绕至后座,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 不知为何,好像还是有哪里怪怪的。 小钟到底没法毫无波澜,再次独处于密闭的空间,忍不住回想起先前种种,他调戏她。 为缓解同行的尴尬,她又随口问:“你认识路吗?” “纸月咖啡屋?我知道的,离我家很近。我记得七八年前就有这家店了,那个时候还没出国,你也还很小吧?” 咖啡屋坐落在芙蓉里最繁华的街区。他说在家附近,也就意味着,他果然住在市中心。 好家伙,原来坊间这两条“不靠谱”的传闻都是真。 身为教师的收入,恐怕没法承担如此奢侈的生活。何况他那么年轻,才刚入职,没有任何职称,是富二代应该没跑了。 她产生新的疑惑,“你自己有车,那天为什么要坐地铁?” “我想想……开学那天吗?应该是宿醉,没法开车。那天在路上遇到你了,对吧?” “是啊。”小钟道。 这对她仍是如在眼前的事,在他说来,竟已经隔过那么久,须仔细回想着才能确认。 又冷场了。 行至下一个路口,车在红绿灯前停下。他含了一粒薄荷糖,道:“我有一位朋友很喜欢纸月,一直跟我说,纸月的老板应该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认识。” 小钟暗暗不以为然。无论他想说的“会过日子”,是指有生活品味,还是会持家,两者似乎都不可能用来形容真实的妈妈。 她所知的妈妈,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钱来得快去得也快,总不见有个长远的谋算。小钟跟着她,既有一掷千金的奢侈日子,也曾因创业失败节衣缩食。生活每每忽好忽坏地乱涂,怎就会过日子?四不像才对。 小钟不戳破,只干笑一声应道:“我替她谢谢你。” 纸月对于妈妈,的确是精神栖息地一般的所在。哪怕是生意兴旺的时候,纸月都很难说在盈利,小有亏损才是常态,她还是坚持开了如许多年。妈妈难得有如此长情的时候。 “去年装潢成浅绿色系,我最喜欢这次的风格。” “原来你去过呀。”小钟得意地翘起尾巴,知道他看不见,毫无顾忌地流露“求夸奖”的欣喜,“那面壁画可是我画的。就是初中毕业的暑假,我每天下午都去那。” 大钟恍然大悟,“我有印象。我们那个时候就应该见过了。” 18安全岛 闲谈间,他将车停进另一座车库,并道:“下车了。” “不是吧,这哪?” 眼前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小钟皱起眉,警觉地四处张望。 大钟道:“小区的停车场。外面不方便停车,还不如直接开过来。就几步路,跟我一起走过去吧。” “哦,也是。” 小钟的心又开始七上八下,忧虑起他与妈妈的谈话。 若这两个人达成共识,在家在校同一战线,联合起来对付她怎么办? 或许她的未来会为此改变方向。 不出意外,妈妈会很喜欢他那副“温文尔雅”的伪装。他到底是个文化人,无论多大的事,都想着先坐下来论理,化干戈为玉帛。毕竟动嘴皮子才是他的长处,这点也正合妈妈的意。 再则,说要告状什么,的确只是吓唬他。他不上当,小钟也无计可施。这种碰瓷栽赃的话,骗骗陌生人也就罢了。凭妈妈对小钟的了解,她定能从虚虚实实里猜出大半真相。反而是小钟,以后都不用在妈妈面前做人了。 这算不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无论怎么盘算,等他与妈妈见过,小钟的自由生存空间,定是比以前更少。现在的她,就好像二战前夕的小捷克,被关在会场隔壁的小黑屋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土被割,却连发声抗议的权力都没有。 缓缓上到地面的途中,她再一次问:“真的要去家访吗?现在都两千年了,这年头哪还有家访的事。你的脑子还活在上个世纪吧?你看,这都已经到自己家,要不就不去了?妈妈那边我会去说的。反正她最近还挺空,被放鸽子也不会影响什么。” 大钟却噗嗤一笑,“这是什么话?你也别过分担心了。也就是我们三个人坐下来聊聊,建立一些最基础的了解和信任。如果可以的话,看看怎么互相协调,至少能让你过个正常高中。” 原来是三个人聊,没把她阁出在外,这倒好。 小钟心里略为释然,可转念一想,又有些不是滋味。 现在事情搞得如此复杂,还不是他一厢情愿,多管闲事。自己都不在意高中如何,他却硬要将自己以为的好塞给她。 “我无所谓。这学校又没什么值得留恋,等我老了更不会怀念。”小钟道。 大钟转过头看她,道:“不是还有两年。就算现在没有回忆,未来可以一起去创造。” 她为突如其来的注目皱起眉。自从变成隐形人以后,已经有很久没人发现她,更不会有人劝类似的话。像是重归人间的感觉。这样的感觉教她新鲜,随之,又是飘忽的踌躇不安。 “那个……前些天我在家打游戏,是在做游戏代练,不是你想的那样。”小钟拉住他的袖角停住。 大钟并无讶异,反道:“隐约猜到了。” “别把这事告诉妈妈。你别忘了,还有把柄在我手里。” 他却不以为意,“遇事第一反应是威胁人,这是不自信的表现。因为害怕说话理亏,就干脆拒绝道出任何。但或许很多时候,平和讲出有情有理的原委,谋得共识与理解,这样会更有效,比如现在。” 呵。还不是因为你巧言令色。 小钟自知并非能言善辩,解决事情,当然还是直来直去来得自在。谁爱玩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那套?还不是被她一巴掌拍烂的事。 可转念一想,她发现他的话里有些更耐人寻味的意思,“讲合情合理的原委,但不是真相或事实,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为达成目的而服务,这就是你们城里人的生存之道吗?” 大钟答:“若是缺乏最起码的真实,也难以被人接受吧。” 她叉起腰,鄙夷盯他,“七分真三分假,一样是谎言。那天你找我聊,也故意藏了对自己不利的话吧。”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大钟无奈道。 小钟甩下他,趁着绿灯闪烁的最后几秒,跑到马路中央的安全岛。 19家访 二人来到纸月。妈妈正坐在壁画旁的那一座,素白长裙映着绿意盎然的蔓枝,清淡妆容也恰到好处,正映得人气质出尘。见二人同来,她便满面堆笑地起身相迎。 “钟老师好。您对自己的学生当真是尽心负责,特意抽出休息时间过来。这孩子能遇上您这样的老师,是福气。” 映衬之下,大钟就显得腼腆得多,只顺着她的话稍作谦让,不失礼貌地微笑。 妈妈问:“今天在纸月倒正好,钟老师想喝点什么?” “白咖啡,谢谢。”他道。 小钟紧随其后,抢道:“我要黑森林和拿铁。” 说完这句,三个人的桌上,就只有妈妈与钟老师二人的话。 妈妈见他不吃应酬往来的一套,也不再多绕弯子,稍敛了笑意,直言道:“上次您打电话来,与我说出勤率的事,我心里也一直有数。无论怎么说,没能督促她暗示上学,是我作为家长的疏失。您应该也有所耳闻,这孩子厌学并非一朝一夕,上半年又有些新的变故。也请您给她多留一点时间。” “这是自然。我来就是想说,有任何困难,都可以一起想办法。”钟老师道。 “谢谢您。也请您放心,这孩子不去上学,不过是在家待着,没有四处乱跑,或与社会上的人鬼混。她在校外的人生安全,自然该由我来负责。我也会看着她,不会容许她做出有丧学风的事。当然,学习方面,也会让她尽己所能地学点。” 妈妈的这番说辞,正是上半年去教务处请出长假,学校最担心的事——既然小钟身在校外,万一出任何问题,锅就不该由学校来背。 看来她心底也不欢迎这趟家访,不想听他多言,只想借今日的机会,教他打消疑虑,不必总将目光落在小钟身上。至少在这点,妈妈还是与她站在一边。 然而,妈妈话锋一转,看向小钟,“你也该尝试着融入学校,习惯跟人打交道了。未来也总有一天要走上社会,不可能一直缩在家里。” “哦。”她不情愿地应着,一叉子戳扁蛋糕,耷拉下耳朵,更小声道,“不是都已经在努力上学了。” “还说呢。开学才好了一阵,前些天又打回原形了。” 钟老师望着桌对面的母女,若有所思端起咖啡,许久才继续道:“再是钟杳的学习状况……” 告状要开始了吗? 这个也不许说。小钟连忙抬起头,黑着脸向对面使眼色。 可他见此,偏是反其道而行之,也不像平日那样绕得委婉,就捡最难听的说:“去年期末,理科三科的会考,钟杳没通过。毕业以前还有一次补考的机会,但若她还是什么都不学,定是通不过的。这会影响她毕业。” 小钟松一口气。原来是会考。她都无心升学了,还在意这毕业证干什么? 妈妈却皱着眉迟迟不语。 钟老师又在旁道:“只有极少数彻底不学的人,才没法通过会考。像这样的状态,就算要送她出国,恐怕也很难办。” “我知道了。”妈妈抢着他的话道,不掩焦躁。 看样子,这份忧虑并不只是刻意而为,用来警醒小钟。 她叹了一口气,“实不相瞒……” 小钟听着吞吞吐吐的话,心里也有些闷。知道自己坐在这也掺和不上什么,就悄悄端着瓷碟去窗边,坐得远远的。 “这孩子,真是……”妈妈陪笑道,“让您见笑了。” 钟老师客客气气地回敬,“您请说。” “哎,刚说哪来着?被她这么一打岔,倒忘了。人上了年纪就是记不住事。”妈妈略揉额角,转而道,“您来,就是为了我多顾着她的学习?” “说来冒昧,我没有想过今天的沟通能这么平和,也以为她生活的环境会更糟糕。” 妈妈撑着额头,缓缓摇动搅拌匙,“我能理解。毕竟她变成这样,都赖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父母。她原本不在我身边。那边的家嫌她是个累赘,也无人管教。后来她到我身边,已经粗野惯了,就是想扭正也难。她就是这样,一言不合,就龇牙咧嘴要咬人。但莫睬她,也就消停了。您担待些。” 钟老师笑而不语。 “哟,您这是已经见识过了。” “小孩子嘛。”钟老师淡然道。 妈妈道:“其实钟杳自从上了高中,已经收心许多。上半年出了一桩事。孩子流落在外,他们两口子又是再婚,难免招来闲言碎语。她的父亲就想将她要回去,还诬陷是我与人嚼舌根,坏他声誉。” 钟老师微露诧异之色,却未插话打断。 “当时,她的父亲找上门,一时闹得收不了场。这孩子也不忍看,就自己说愿意跟着回去。结果一回去,又忍无可忍地嘴毒,惹怒那两口子,她被软禁起来,学校也不让去。过了半个月,她终于寻着空子跑出来,也已经元气大伤,人也瘦了一圈。就是在此之后,她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几乎没去过学校。” 说至此处,妈妈捧着心口,微微蹙眉。 “她也不容易。”钟老师没话找话地应和。 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妈妈端正坐姿,遥望向坐在远处的小钟,神情才稍释然,“我以为新学期她愿意回去,这事算是过去了。这回突然又不去……说实话,我怀疑她是网恋了。当然,没法确认,就算直接问她,她也不会跟我说。” “这样吗?她在家里也不愿说的话,对学校的人,恐怕更不会说。”钟老师道。 妈妈继续补充:“我瞧着前些天,她一直坐在电脑前,对着游戏界面自言自语,像是跟人聊天,可完全弄不明白她在和什么人聊。还经常情绪激动,瞧着真像是魔怔了。” 钟老师忽而轻笑,略作思索,道:“那可能是直播。” “哦,我知道。”他正想进一步解释,妈妈却茅塞顿开,“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像。我倒知道有人靠这个卖货。可她直播图什么?直播打游戏?这有人看吗?” 钟老师摇头,“这方面,我也不太了解。” 两个人都与钟杳交流甚少,用完所有的线索将话推至此处,到底还是一筹莫展的死胡同。 妈妈于是转移话题,“听人说,您也是学数学的?” 20偷拍 妈妈与钟老师前后聊了小半个钟,小钟等得无聊,就摆弄起妈妈新买的单反,随手拍窗外的街景。 二人不知聊了什么,只知结束的时候,面色还都算缓和,不像最初时相互疑虑。 既然妈妈已经觉得他还不错,小钟也可以试着相信他? 望着妈妈眉心久凝的愁虑,听他那番威胁不像威胁的话,她的心中,并非没有一点触动。 她早该学会收敛自己的任性,不给旁人添麻烦。 待钟老师即将推门离去,小钟走上去问妈妈:“我是不是应该去送送他?” 妈妈不乏讶异地转了转眼,旋而含笑点头,“想去就去吧。” 于是,小钟也顾不得先放下相机,火急火燎就跟他出门。冒失的小尾巴乱甩一路,将檐下的风铃撞得晃响不止。 她觉得在大街上叫他老师很是古怪,最后却没礼貌地叫了声:“喂,你等等。” 钟老师不假思索道:“你放心,我没跟你妈妈说。今天就这样吧,我该下班了。” 拒人千里又冰冷的语气,想不到他自由的时候,比工作状态更不愿理睬人。 小钟并不觉得意外,反而,在第一眼见到他时,就隐隐感到他是同类,一样不喜欢人类。 只是眼下,他对同类的示好不屑一顾,不留情面将她推开,即便想通是怎么一回事,却不能没有一点失落。 或许他早已因先前的冒犯,默默在心里将她拉黑,一旦脱离工作,就不愿跟她有任何牵扯。 无论如何,该先说清道歉的话。 只是脚步一顿,她又执着地跟上去,垂着头弱弱说道:“之前,我不该对你做那样的事,很抱歉。” “原来是为这……”他沉吟着面露难色,而后,又像刻意安抚般软下来,小心翼翼道,“可以当作忘记此事吗?” 哦,你也相信逃避的力量? 小钟稍找回底气,“我是真心实意要跟你道歉,你可别不领情。” “你一直记挂着,我反而过意不去。”钟老师诚恳说道,垂眸投来如剪秋水的清澈眼神。斜阳的光晕染上漂亮的狐狸眼睛,意外显出柔情。她几乎看得清每一根鸦羽般的睫毛。 这靠得也太近了。 她退开一步,躲闪眼神,踩住石板裂缝长出的杂草,碎碎念道:“妈妈大概会抱怨我任性,脾气急躁,不爱理人吧。让她有这样的印象,当然是我的不对。但也不完全是这样嘛。就是说……能……不能重新认识一次?就当S/L了,回到没认识以前。” “当然。”他还是不论晴雨,惜字如金,倒不甚在意她的黑话。 小钟终于绽开笑颜,“还有一件事,我想问。” “嗯?” “你似乎对我格外关注,并不是我的错觉吧?” 他不置可否,却望向长街尽处,缓缓道:“大概是人独自去到新的地方,对第一个遇见的人,总会有些特殊的羁绊?” “原来……” 对意外简单的答案,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似是失落,却毫无失落的理由。自己的话被婉转承认,也不是没有窃喜。那一刻,就像天边的红霞裹藏着陨石坠落,伸手去抓,却恰好滑过。终于落在心上,烧起一片无名的大火。 或许在他眼中,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们到底没太大不同?机缘却将这份整齐打乱,将她推到离他最近的位置。但就这样,没法更近了。 道旁的花坛背后,音乐喷泉再次高低起伏地涌起,穿着初中校服的学生情侣手牵着手迎面走来,小钟迅速举起相机,将视角定格在他的侧脸,拍下此刻。 夕阳的光点恰落在额边。微风吹动发丝,一粒桂子落进她的领口,轻挠锁骨。 所有都正好。 “你……”大钟慢一拍地察觉不对,忽转过来。 见他愣神不解,她更是勾起得意的笑,耀武扬威道:“已经拍到了。” 不像青春期的男生,总为一点小事斤斤计较,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被她感染得也笑起来,眼底亮起重回生机的光。 “真拿你没办法。” 21《小妈文学》 小钟捧着相机,似喝醉了般红着脸,晃晃悠悠地回到纸月。妈妈正坐在原来的位置,望着她托腮含笑,一脸看过剧本的表情。 “你跟他说了什么?”小钟以为妈妈会这样问,先开口的却是自己。 妈妈换了一只手撑,并道:“就是没有建设性的闲聊。谁都不忍在背后说你坏话,自然也没法谈真正的问题。意外他还挺礼貌的。原先在电话里,我都跟他挑明,家里只有我们母女两个,他也不觉得来了尴尬,执意要上门。” “电话?所以,那天你突然把我拽起来,就是他索命来了?”小钟为她的隐瞒沉下脸,问。 “是啊。他话里话外,都是指责我不关心你,缺乏责任心。我正气头上呢,讲话也没客气。后来差点没吵起来。当时,还以为他就是你经常吐槽的那种‘妈宝男’,从小被呵护备至,有种长不大的任性幼稚。” 小钟震惊,“不至于吧。他对学生,态度一直都很温和。班里许多人还觉得他好欺负。你说他对你态度不好,难以想象。” 妈妈略作思索,“态度不好也不至于……就是那种拐弯抹角不直说,听着更让人火大。” 果不其然。 “这人是这样的。”小钟不由自主笑,“不过今天看来,你对他改观了?” “还行。不过还是觉得,他的社会经验太缺乏。” 小钟一时来了兴味,难得妈妈竟与她有一样的想法,“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好久都没遇到过这么理想主义的人。他好像预设所有人都愿意听他慢条斯理地讲话,不会被不守规矩的人蛮横打断,也不会被偏激暴徒拒绝接收。”妈妈的神情变得深沉哀悯,听着摇曳慵懒的古旧爵士,逐渐陷入回忆,“你们坐在我面前,感觉两个都是小孩子。” 照这么说,性格最像小孩子的不是你自己吗?三分钟热度的毛病从未好过,不爱回家,至今都是飘忽不定的自由职业。 小钟将这番话重新回味一遍,嗅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莫非,你还挺喜欢他?” 妈妈四处飘荡的眼神缓缓跑回小钟身上,反问:“你这么问,是怕我对他出手吗?” 什么? 什么跟什么? 还未弄清她话里的深意,小钟已经浑身炸毛,暴怒而起,“你你你——你几个意思?” “啊啦,这是兔子急了要咬人吗?”妈妈看她急,偏还与她云里雾里地打太极,“我的意思,当然是你心里想的那个意思。” “不行。”小钟咬牙闭眼。 “为什么?”妈妈问。 小钟看她没个正经,索性也动用自己常年泡在网上的阅历,瞎编乱造:“我之前听过一个八卦。有个大学生,她的爸爸跟自己的同寝室友好上了。这两人结婚,昔日的同学就成了后妈。辈分乱了啊。偏偏在家在校,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不尴尬?” “那也跟咱家不一样,没有可比性啊。”妈妈略一蹙眉,“话说回来,你不是喜欢看那什么‘小妈文学’?我给你娶个俊俏小妈回来玩啊。” 小钟简直要被她气得脑壳冒烟,手舞足蹈地拍桌不止,吚唔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我会把他弄坏的。” 她都数不清这一刀诛了几个心。 小钟的性癖才不是小妈,只是那天被妈妈抓到看耽美小黄文,那篇文恰好是“小妈文学”。妈妈时不时就翻出这事涮她。 妈妈彻底被性冷淡的装帧骗了。她以为这是正经书,随手拿过来翻了两眼,这才被里面的内容惊呆。脑子因为无法处理的信息宕机,她像导航语音那样,毫无起伏地朗读书里的内容: “只见陆渺儿坐上去,将指甲嵌进他的肩头。粉白的肌肤染满红晕,汗珠滴湿绣被的合欢,嘴里半含朦胧的呜咽。眼看着觊觎已久的六姨娘连声求饶,温朔再无法克制尽情凌虐的欲望,挺身——” “别念了。”眼前的状况,也让小钟信息过载。愣了好久,她才跺着脚出声制止。 妈妈的下一句话却出人意料:“这个陆渺儿,真的是个男的吗?为什么你要看男人和男人……” 她看起来并不想为此训斥小钟,只是困惑极了。 小钟稍松一口气,“老年人不懂了吧。” 妈妈却鄙夷道:“你每天就在看这种玩意啊?好奇怪的品味。” “你才奇怪呢。明知是那种内容,还故意读出来。”小钟恼得误咬到舌头。 可没过几天,说着品味奇怪的妈妈,自己却沉迷其中,一边还拉着小钟说个不停: “为什么这里面都是男人,却要叫陆渺儿姨娘?这个温清远怎么一点不会做人,活该要被儿子绿。人陆渺儿分明是要他哄,结果他做的什么畜生事?怎么也不该火上浇油啊。哎哟,真是气死我了。不过他臭骂酸腐老学究真痛快,这点像我……” 小钟没有耐心地径自打起游戏,说什么都不理。可妈妈还事一边读着,时不时就蹦出一句。 22要交公粮 国庆节后,秋意渐深。小钟终于与同龄人合拍,与她们经历一样的日常。 像是做梦一样,她以为此生跨不过去的坎,悄无声息就消失了。 她在学校交到新的朋友,季北辰。这是个人挺逗的小话痨,已经以出众的搞笑才能,提前预定元旦演出的相声表演。 某天,她们发现彼此都玩着同一款网游,话题就滔滔不绝地来了。 周一出操回来的路上,大家终于得了自由时间,季北辰迫不及待找她聊起游戏: “前天晚上的818你听了吗?万万没想到,这次吃瓜能吃到自己会长头上。” 小钟心不在焉地揉揉眼睛,许久才反应过来,“对哦,你也在蛾区玩。那还挺巧。” 她虽然没去闹哄哄的现场凑热闹,对这个惊天大瓜还是略有耳闻。 是个什么事来着? 一个现实是公司总裁的小财主,婚内出轨游戏认识的绿茶小白花,网恋奔现千里送,结果被人撞破奸情,热心网友相聚网上,共赏狗血好戏? 季北辰感慨道:“被扒的女主角我还认识呢。因为都是咸鱼,以前还经常跟我们一起玩。后来她突然就拉满一期充值活动,摇身一变成大佬,社交圈子也完全洗牌。没想到是傍上大款了。” “很真实的故事。” 但也很俗套。小钟不禁打了个哈欠。 季北辰却津津有味地继续说:“听会长的现实朋友说,这个匿名爆料人挺有东西的,拿出来的证据基本都是真。毕竟出轨是事实,他真千里送去了女方那里。可能就女主的身份说错了,不是小学老师,而是一个出版社的编辑,工作倒是和教辅有关。恐怕是故意这么说吧。” 小钟不解,“这是为什么?” “你想啊,爆料出轨对象是人民教师,是不是比普通白领劲爆多了?因为她教书育人的身份,看客的义愤会更上一层。”季北辰解释。 可横空捏造,也会对当事人造成本不该承担的伤害。 ——大概他们也不必关心事实的精确。只要是做错事的人,就该受到惩罚。 小钟不由叹气,“是这样没错。” 二人呆呆地走了两步,季北辰寻出新的话道:“新出的那个窗帘灯,挺好玩的。放下来的时候,会有粉红蝴蝶飞起来,一直绕着人转。” “新赛季以后我都没怎么上了。”小钟不敢说最近的空闲时间都在补习功课,几乎变成了“云玩家”。季北辰不清楚,她这是被迫还以前欠下的债,定会当成是背叛革命。 季北辰很是讶异,“诶?就是说……你不玩了吗?” “也不是,就是最近倦怠了。反正有人帮我养号,先放一段时间吧。” 季北辰的疑惑不减反增,“这……真的要重新做人好好读书?莫非是因为隔壁班的那个学神?” “隔壁班的……谁?”小钟一头雾水,皱起眉。 她至今都没弄清学校里的食物链,成绩最好的又是哪一拨人。 “就是林稚,他……是叫林稚吧?上回见你和他一块散步的那个。” 竟然是他?这是妈妈一个朋友的儿子,也是个沉默寡言的自闭小孩。小钟与他从小认识,彼此交流却很少,不过是见面打声招呼的关系。没想到的是,这狗子在别人眼中,竟是学神级别的人物。 “操。”她真情实感地骂了一声。 季北辰捂嘴,做出一个夸张的破防表情,“不会吧,不会吧。你真的喜欢上学神,要为了他好好读书,背叛单身汪阶级同盟。” 怎么还有“为别人读书”的说法?大清不都亡了吗? “才不是呢。”小钟气得不行,抬手就要揪季北辰的耳朵。 他倒是身手敏捷,两大步飞快跳开,一边还转过身,做鬼脸嘲讽:“嘿,你来啊~抓不着我吧~” 小钟不依不饶地赶上,季北辰背着路,继续往后跳着,活似一只螳螂。 转眼,二人追逐至走廊转角。 季北辰依旧没有防备往后跳,却正和另一个方向来的人撞上。 小钟正准备趁乱打出致命一击,才扬起手,恰与他身后被撞的人对上眼神—— “钟老师……”她顿时泄了气,中气不足地唤道。 季北辰也意识到事情不妙,连忙退到墙边,低头向地。 就像每个周一早晨,钟老师又是憔悴不堪的模样。他轻咳两声,重复一遍每天广播的安全提示:“不要在走廊上追逐打闹。” “嗯。” 钟老师继续道:“现在我要去教务处一趟,马上回来。季北辰,过会来我办公室。” 那钟杳呢?他没有说任何,就急匆匆往对面的楼去。 两个人犯的事,为何只叫季北辰一个?简直像是故意无视。 似乎这些天都是这样。自从她按时上学以来,他就再没管过她。 小钟心里更没底了,黑着脸盯向季北辰。 季北辰却道:“不找你麻烦还不好?说不定是别的事。” “话是这么说……”她心中仍有难以说道的愁怨,强作振奋,转移话题道:“他好像经常这样,一早上来就没精神。” “挺正常的。”季北辰忽收起玩笑之态,正经起来。 小钟睨他一眼,“你以为谁都像你,回家熬夜打游戏,来学校补觉?” “因为晚上要交公粮啊。”这下他不再装了,狡黠地斜眼笑。 方才你装正经,就是为了开这句黄腔? “真无聊。” 小钟彻底没了陪他继续玩的兴致,扭头就走。 23恐怖故事终成糖精Ⅱ 过了好久,直到快上课的时候,季北辰才从办公室回来,弓着背飘过教室,整个人蔫得像一具僵尸。 看样子被骂得不轻。 小钟从未见过他露出这般神态,忙上前询问:“怎么了?” 季北辰摇头,模仿着钟老师端着的语气,复现自己被骂的情景:“‘这件事,你不应该怪人家女生先动手。你觉得自己有理由,将心比心,为什么她气到打你,你自己不反省一下吗?’就这样咯。还说我最近有点浮躁过头了。我本来也没觉得怎样,被他这么一说,反而一肚子气。” “多喝热水。”小钟掰起玉桂狗的耳朵,左右一摇,无话可说地安慰道。 然后,望着窗外的银杏金叶飘零,她黯然陷入自己的心事。 “人家女生”。 大钟在别人面前,就是这么称呼她的啊,连姓名都不配拥有。 原来,安然当一个遵纪守法乖宝宝,就意味着再也不会被他看见? 可她都按他心意认真改过,难道他就不该有所表示?好歹也该表扬一句。 是不是她透露太强烈“别来烦我”的气息,搞得他不敢说了?还是说,他没有真的跨过之前的事? 大钟不来管她,不应该正合她意吗?为何如今,反像是事与愿违? 或许,他更愿意被班里最好学的几个人簇拥着,沉浸其中地讨论数学问题吧。 小钟却只能呆呆看着她们,心里更是五味陈杂。他频频点头,不时流露赞赏的目光,那些内容却没有一句她能听懂。 她们可以不顾休息,为攻克同一个目标齐心协力。落后太远的小钟,恐怕永远没有加入其中的一天。她早就发现了,他最喜欢点起来回答问题的人,永远也是这几个。其他人都只是闷声不响地低头坐着。教室里没有屏障,观众与舞台的鸿沟却那么清晰。 初中老师最关心成绩上不了普高的那拨人,总想着能拽上岸一个,是一个。高中却恰好反过来,成绩差就意味着成为弃儿。自己不学,没人来救。 小钟也只有在风纪上大搞破坏,才能引起他的注意,尽管只能是困扰。 如今,她好像有点明白他用来劝诫的那番话了。不读书,会让她永远错过一些东西—— 被他正眼相待的机会。 越来越奇怪了。 当混乱的思绪浮现出模样,她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事情已然往不敢想象的方向偏移。 前些天,那个画风扭曲的森林童话,脱离她的意志,长出自己的结局。 故事的最后,森林深处的孤独大熊,没有吃掉误闯禁区的流浪小兔,而是将她捧进掌心,误当成自己的孩子。大熊住在长满粉紫泽兰的幽谷,小兔趴在他的肩头,在温软的茸毛里安家。迟钝的大熊一不小心就压倒整片花丛,染满身露华。小兔缓缓收起所有的零落枝叶,结成花环,缠在大熊的臂间,一路曳往自己的家。 恐怖故事终究变成糖精? 小钟竟是满意这样的结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大熊,这并非最适合他的动物。他更像某种更灵巧撩人的东西,却因世俗偏见被敬而远之。身上也并非厚重毛发,而是触感微凉的鳞片,像月下清辉一般。如果推倒重来一次…… 她神思渺茫地念他,咬着笔杆,又揪头发,终于填出末尾的点睛之笔。 和现实不一样倒也好。若真是原样复刻,她也不知未来该如何面对他了。 ——甚至不用想那么久远。只是对漫画的细节再做一次修缮,这份感情就令她不由退避。 她们之间不仅隔着年龄与见识,不同的生活空间,还有世俗道德的禁忌。 注定无望的爱,说破就会梦碎一地。 也只有虚构的世界能够偿还她的夙愿。 为什么偏偏是他啊?真是阴魂不散,讨人嫌。 24被妈妈发现了 和往常一样,小钟将完成的漫画随手发在网上,和其他的习作放在一起。 以往都是无人问津,这次反响却意外好。 第二天,她因睡眠不足,一直从早困到晚,偏还心神不宁,没法补觉。 回家的路上打开手机,她被到处都是的消息红点吓呆。 在她不知情的一天之内,漫画就被转推很多次,好多人都来表达喜欢,还问会不会有续集。 难道要因为陌生人的善意,把这份畸形的感情长久放在心里吗? 「UP是学生,没有时间。很抱歉,不会有后续了。」 回复陌生人似比画画更难。小钟再三删改,才敲定回复的话。但在最后,她还是社恐到没法发送,将回复的话全部删去。 “人生哟。” 小钟回到家,妈妈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感慨。 她径自甩了书包,瘫上沙发,许久才回过神,问:“怎么了?” 妈妈道:“家长群啊。不看不知道,一看他们好多人在群里攀比炫耀。” “哦?攀比自家孩子精通四国外语,自学完大学数学、物理,五大竞赛获奖?”小钟的心更沉了几分。 “才不是呢。比你想得更直白,直接炫耀自己的财力、权势,跟有名人士的社交关系。我是奇了怪了,真要有本事,何必逮着个小小的班级群作妖?” “是嘛是嘛,她们肯定都是吹牛,没你厉害。”小钟随口附和,却对空气中的尴尬后知后觉。 她伸了懒腰坐正,妈妈却投来一个“习惯了”的鄙视。 “怎么了?你又想向我占卜什么?”妈妈问。 小钟疑惑,“占卜?你还会这种玩意?” “往常你不是早就回自己房间,关上门了吗?一看就是有事相求啊。按你的性子,能开口的事早就说完了。不愿意告诉我详细,却要求我支招帮忙,可不就是占卜?” “好像……是这么回事。”小钟道。 但又有哪里,说不上来的古怪。 “没有,我才没有话想跟你说呢。” 嘴上这么说着,小钟还是坐着沙发一动不动,黏了502似的。 妈妈皱眉走上前,又来揪她的脸,“你这脾气也该好好改改了。别人好好问你,你不领情,非要大闹一场。有什么好处呢?不是彼此都累吗?” 小钟从她手底躲开,“哎呀,我正犯愁呢。别来烦我。” 妈妈闭口不言,坐在她身边继续刷手机。 叛逆的劲还真就这么上来。妈妈不问,小钟却自己想说了:“今天,我的画被人转推了,感觉像一夜暴富。” “那不是好事嘛。中间遇上麻烦了?” 小钟长叹,“我觉得我失恋了。” 妈妈将小钟放在自己膝上,安慰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俗话说,情场失意,是吧。” “我记得你以前说,读书的意义不在于获取知识,甚至也不在于功成名就,而是让我生活在一个有尊严可论的环境。可若是这么说,读书不是为了读书本身,不也一样动机不纯吗?” 妈妈有些犯难,思索许久道:“这么说,大概是因为知识本身有尊严。” 小钟努力想要理解,却终于沮丧放弃,“在以前,信息沟通没这么发达,有知识的人会受尊重。可时代变了,现在的人只愿意接受为自己服务的东西。知识不会有尊严的。我是个文盲,从小不喜欢读书,体会不到你说的。” “嗯,想来也是。”妈妈的神色变得暧昧不明。 “你果然喜欢大钟那样的文化人吧。” “大钟?”妈妈反问。 她没意识到这样称呼,在妈妈那里会引起起义,吞吞吐吐地解释道:“就是……钟老师。” 妈妈反应过来,“我以为你说你爹呢。还想,他能有什么文化,把脑子榨干都凑不出一滴墨水。”说至此处,她眯起眼,垂眸盯向小钟,“不过——” 一声无奈的叹息以后,妈妈说道:“你死心吧。” “什么?” “你死心吧,他结婚了。”妈妈再次重复,神情严肃。 小钟不愿承认,继续装傻,“你在说谁的事?” “能有谁?当然是你的钟老师。” 有这么明显吗?迟钝的小钟自己还是最近才弄明白。 臭男人果然在妈妈面前告状了吧。一个个装得无事发生,就她被当成猴耍。真是虚伪。 一想到妈妈早就清楚她对他做过的事,小钟暴躁地跳起来,不打自招地急道:“他跟你说了什么?你不许听他的,我只是——” 妈妈也许久说不出话,许久方再次开口:“你放心,他没说你坏话。是你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生怕别人不知道呢?相机里也有他的照片。” “一张照片而已,能说明什么?他长得好看是事实吧。”小钟继续抵赖。 “就因为他长得好看?还是说,他对你这个问题学生格外关注,你就动心了?”妈妈伤神扶额,“哎哟,真是气死我了。你说你也不小了,怎么对男人没有戒心呢?他是来者不拒的那种人,自己有妻室也会睡你,故意吊着你,玩弄你的感情。这么说,你能听懂吧?” 小钟面如死灰,“你跟他只见了一面,就这么清楚?” “呵,你不信?看着瞧好了。”妈妈冷笑,“本来这种水性杨花的人就不适合当老师,还带你们文科班?不误人子弟就谢天谢地了。” 她当然清楚,正是因为自己的喜欢,妈妈才对会大钟如此不满,乃至恶语贬损。她简直比自己被骂还难受,不禁气得浑身发抖,握紧拳头,失声吼道:“什么这种人那种人——你少在那诛心了,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此言一出,妈妈的眼里再也没有光。小钟已准备好抗击更强的风暴,却不知自己早已夺走她所有的底气,“这就会胳膊肘往外拐了。行,好,非常好。” 甩下这句话,妈妈就拿起手机,径自回房间去。 正要开门的时候,她又握着门把手,回头望小钟,道:“终于说开了,但愿还不算晚。许多事,自己多留个心眼。别被他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