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爱幸》 第一章 元夕婤儿生 南陈禎明三年元宵节(西元589年阳历二月五日),在无数华美灯笼与天上满月争辉的夜晚,陈国宫廷的望仙阁中,龚贵嬪生下了六皇女。这是一个宛如粉妆玉琢的女婴,肌肤白净无瑕、水嫩欲滴,鹅蛋脸上杏仁眼、直鼻梁、小菱角嘴都长得极其精緻,百分之百符合传统审美标准。 宫女们纷纷悄声交头接耳:这位小公主长得像皇室第一美人宁远公主,常言道侄女像姑姑,果然没错。產后假寐的龚贵嬪听见了,丝毫不以为忤。她很高兴女儿长得比自己更加标緻! 其实,本名龚湲的龚贵嬪也是个鹅蛋脸的美女,外貌上唯一的缺点只不过是肤色略深,才被肤白容艷的张丽华比了下去。张丽华后来居上,从宫女跃升为仅次于皇后的贵妃,所生的儿子陈深还受封为太子,难免令龚湲满心不是滋味。因此,龚湲生下了一个比张丽华更加粉润洁白的女儿,感觉似乎是出了一口气! 这一夜,由于军方数日前送来的快信被昏君陈叔宝迷迷糊糊放在床头,忘了拆阅,他并未得知隋军已在阴历元月七日攻克姑孰(后世的安徽当涂),扼住了陈国京城建康上游的咽喉。既然不知大难将至,他就照旧在元夕大宴皇亲国戚。 在暖炉火旺的内殿之中,檀木樑柱散发着幽香。身穿薄纱衣裳的宫女们娇声演唱着皇帝创作的诗歌《玉树后庭花》: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艷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虚岁三十七的陈叔寳享受惯了荣华富贵,根本意想不到,陈国的国运就像他诗中那句“花开花落不长久”。他只顾趁着花灯如昼的元宵佳节寻欢作乐。宴罢夜已深,他就由张丽华扶回临春阁就寝。 陈叔宝最爱看张丽华趴伏在床上,超长的浓发如同黑缎一般掩覆住整条雪白的背脊,一直盖过翘臀,发稍垂于股间。每当这种妖嬈的画面出现于陈叔宝眼前,即使陈叔宝醉得晕晕沉沉,也会立即精力勃发! 纵然张丽华生过两胎,但从后面进去的姿势有助于收紧產后难免的那一点松弛,令陈叔宝浑然忘却张丽华已是两名皇子的母亲,而恍惚觉得,她还是十多年前东宫那个刚刚及笄就偷偷给太子破处的爱奴!况且,张丽华目前肚脐内塞了一颗避孕用的麝香丸,在交合时会发出神秘的奇香,格外引起陈叔宝魂魄一阵阵荡漾... 沉迷酒色的陈叔宝这一夜只顾狂欢,无心关注在元夕新添的女儿。直到次日下午,他彻底酒醒了,才终于驾临望仙阁,探望龚湲母女。 陈叔宝对于清丽绝伦的新生女儿非常满意,费了一番思量,才决定给小宝贝取名为婤。他满怀得意宣称:“这个婤字啊,可有三层含意!一是字义上的面貌姣好,二是配合生日恰好在元宵节而有满月的圆周,三是象徵生日适逢节气立春的週而復始。” 陪同皇帝前来的张丽华最懂得取悦皇帝,迅速接口諂媚道:“皇上博学,给六皇女取的名字好有深意,真是妙极了!” 偏偏,心直口快的龚湲提出了顾虑,略带烦闷说道:“问题是,婤字前面放上陈字,岂不是跟破釜沉舟的沉舟同音了?” 陈叔宝一听,脸色立刻变了---真不懂这个女人,怎么从东宫的龚良娣到后宫的龚贵嬪,性子都没变?就是专门会给夫君泼冷水! 张丽华察言观色,赶紧陪笑道:“这个不用掛虑呀!谁敢连名带姓呼喊公主呢?公主的闺名只有皇室的长辈能叫出口,那都不会连上姓氏的。” “还是贵妃说得有理!”陈叔宝悻悻然哼道。他故意在龚湲面前强调张丽华目前的贵妃身份,直直刺向龚贵嬪的心结。 龚湲被刺痛了,却碍于皇室礼节,只能忍气吞声。 然后,陈叔宝没有再坐多久,即由张丽华随驾离去。龚湲目送他们俩的背影,眼看张丽华没有梳髻,一头乌黑发亮的过腰长发全部宛如瀑布一般披垂下来,根本不遵守后宫妃嬪的发型规定。龚湲不禁摇头暗叹:皇帝宠张丽华,未免宠得太不像话了! 在世家出身的龚湲看来,皇帝迷恋张丽华,等于欠缺品味!要是依照古典美人的条件来评论,张丽华嘴形嫌宽、下巴太短,并非无懈可击,而且又是小家碧玉,天生眉目如画的姿色再明艷,也是俗艷。或许因为,张丽华初入东宫时,乃是充任龚良娣的侍女,所以,儘管张丽华早已在陈叔寳继位后破格升为贵妃,龚贵嬪依旧有些轻视她。 不过,龚湲不得不暗自承认:张丽华对男人是有一套!如果男人就吃那一套,最好小婤儿将来还是别太像娘,可是当然也不要像张丽华那样狐媚,那中庸之道该是什么样呢?龚湲想不出来,只是正如天下所有母亲一般,但愿女儿将有幸福的一生... 產后体弱的龚湲镇日卧床休养,脑中思绪转来转去,都绕在婤儿以及之前所生的两个儿子身上。她不知道,她为孩子们设想的一切,都建立在陈国长治久安的前提上,一旦陈国倾覆,就会随之破灭... 原来,在陈国后宫之中,所有消息都由野心勃勃的张丽华掌控。张丽华荣升贵妃之后,很快学会了读书写字,虽然学问不高,却开始天天协助皇帝处理政务。同时,她却严禁太监们把在皇帝身边听到的朝中大事传到后宫去。因此,当陈叔宝与张丽华惊闻兵临城下时,龚湲还是毫不知情。 直到阴历正月二十日(阳历二月十日),隋军势如破竹,一路攻入陈国皇宫,午睡刚醒的龚湲听见杀伐声,这才悚然惊觉,熟悉的宫廷已经沦为任凭敌人践踏的占领区... 陈叔宝与张丽华事先已知京城守军溃败,却是束手无策!尚书僕射袁宪敦请皇帝仿照梁武帝见侯景的前例,到御正殿去迎接隋军,或许尚可保留一些尊严。然而,陈叔宝唯恐会被隋军当场斩杀,不敢前去。他寧愿逃跑,幻想躲到一个隋军找不到的地方去... 张丽华又一次体察上意,提出宫苑的水井之中,有一口因汲水过度而乾涸的枯井,可作藏身之处。陈叔宝向来对张丽华言听计从,立即同意了。于是,落难皇帝陈叔宝匆匆带着贵妃张丽华与贵嬪孔馨两人跑去宫苑,藉由绳索下降而进入了枯井内。 陈叔宝并未派人去找另一名贵嬪龚湲也同来藏匿,一方面因为此井不大,空间容不下四个人,另一方面则由于龚湲正在做月子,不宜沾染井底的溼气。此外,这当然显示,龚湲在他心目中地位较低。所谓患难见真情,他也没管皇后沉婺华,亦是出自于同样的心理。 儘管龚湲来不及躲藏,甚至没有足够的精力踏出房门,只能待在望仙阁内,隋军却并没有来骚扰她。隋军奉行严格的纪律,在封锁后宫之时,不碰后宫任何女人,只管到处搜寻陈叔宝。 隋军不排除陈叔宝有可能藏身望仙阁,但当他们获悉望仙阁中有位妃嬪正在做月子,只是派兵守住望仙阁所有出入口,以确保陈叔宝要是身在其中,会插翅难逃,却并不急于进去搜查。他们打算先把广阔的户外宫苑找遍了再说。 他们多次从宫苑中唯一的枯井旁边经过。井底三人的心脏一次次紧张提起来,又放松沉下去。天色渐渐暗了,陈叔宝以为就要逃过一劫了,不料却听到有人大叫:“这口井的围栏乾燥,看样子很久没打水了,说不定底下没水,能够藏人!” 接着,隋军团团围住了这口井,纷纷朝下喊问:“下面有没有人?” 毫无回应。然而,隋军发现井栏上紥着一条绳索垂向井底,像是曾让人沿绳而下!他们一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就开始喊话:“是谁躲在井底?快爬上来!再不赶快上来,我们就要拿大石头往下砸了!” 这下子,陈叔宝深恐被砸死,不得不赶紧叫道:“不要砸!千万不要砸!我们上来就是了。” 不消片刻,隋军士兵就把陈叔宝、张丽华、孔馨三人押到了先锋将领高熲面前。这时候,主帅杨广还在赶往建康途中。照理说,陈国皇室俘虏的生死,高熲都应等杨广来定夺。偏偏高熲深受儒家教条洗脑,认定了张丽华是亡国妖孽,非要斩之后快不可,甚至连孔馨他也不放过。 两天后,杨广来到建康,听说高熲已经处决了张丽华与孔馨,颇为震怒!有些人因此误会杨广想把张丽华纳为己有,才气愤高熲坏了他的好事,殊不知,杨广真正不能忍受的是,高熲自作主张,僭越了主帅的权威。 杨广胸怀大志,又深知要争储必先赢得母后支持,绝对不会想要做出母后最反对的纳妾举动。何况,杨广与发妻萧珻感情甚篤,也很在意萧珻的感受。 在接管陈国领土的过程之中,杨广下令封闭府库,资财一无所取。天下人风闻,皆称颂晋王贤德。 十多天以后,各种交接程序都完成了,杨广就把陈国皇室成员与王公大臣等数百人一律带往大隋京城大兴。尚未满月的陈婤是所有俘虏之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在为时一个多月的旅途上,她沉睡于母亲龚湲怀中,偶尔被舟车颠簸惊醒而啼哭,声音也很微弱,没让杨广留意到这个女婴的存在。 一行人浩浩荡荡,在阴历四月中旬抵达大兴。 杨广凯旋归来,他的父皇自然要予以重赏。大隋皇帝杨坚当眾宣佈:晋封晋王杨广为太尉,御赐輅车、乘马,袞冕之服,玄珪、白璧各一。 此外,杨坚亲自宣詔慰问战俘,却又训斥陈国君臣无道,灭亡乃是咎由自取。陈叔宝与旧臣们皆跪伏恭听,莫敢妄动。 杨坚看得出陈叔宝胆小懦弱,想必没有能力兴风作浪,就宁愿厚待他,以示仁君宽大为怀。于是,陈叔宝获得了三品官员的俸禄,并且能以三品官阶的身份上朝。只不过,对于年龄较轻的陈国皇室子弟们,杨坚多少有点不放心,就把他们分别发派到偏远的陇右、河西诸州,由驻守当地的官员监管。 至于陈国皇室女眷,杨坚还算尊重陈叔宝,丝毫不动他尚存的妻妾,但要发配他的妹妹们以及女儿们。假如这些前朝公主们得以选择,她们最不愿意去的地方一定就是大隋后宫。那不但是因为,大隋皇帝岁数够作她们的父亲,也因为她们都曾风闻独孤皇后有多么霸道。大隋后宫的规模特别小,皇后以下不设三妃,再往下的九嬪与低阶御妾总共只有六十个名额,而且有不少缺额。 为了避免得罪妒妻,杨坚打从登基以来,一直让皇后独孤伽罗遴选后宫女子。面临陈国公主的分配问题,他也先让皇后裁夺哪些要纳入后宫,再把其馀女子一一赠送出去。 精明干练的独孤皇后逐个审核陈叔宝的妹妹、女儿们。由于陈叔宝的父亲宣帝陈頊多年维持着强健的精力,身为长子的陈叔宝有些同父异母的小妹妹年纪可作他女儿。例如,他的十四妹寧远公主陈蕙就比他小二十四岁,这一年虚岁才十三。 陈蕙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号称陈国第一美人。一旦陈国皇室成员皆沦为阶下囚,最引人关注的,莫过于宁远公主的去处。眾人都难免推测,善妒的独孤皇后必然会把宁远公主送走,让她离皇帝越远越好。谁也意想不到,独孤皇后居然留下了陈蕙,指定陈蕙担任皇后寝宫的宫女! 在后宫之中,宫女地位固然低下,但未来出路相当具有弹性,有可能被皇帝送给功臣名将或皇亲国戚,却也有可能,被皇帝纳为妃嬪... 皇后怎会让皇帝将来有可能把陈蕙收归己有呢?不仅眾人纳闷,皇帝杨坚自己也不解,只是他不好意思问。反倒是独孤皇后主动提出来,含笑问道:“臣妾把陈国第一美人留在身边,皇上可想得到是为什么?” 杨坚谨慎摇了摇头,故作无所谓的态度说道:“朕哪猜得出来?朕满脑子只有治国平天下,从不去想后宫的事情。” 独孤伽罗没看出来,杨坚在装腔作势,以掩饰自己对陈国第一美人的兴趣。独孤伽罗很满意杨坚撇清立场,就接下去说道:“臣妾把她留下来,是恐怕皇上万一把她送给一个不懂怜香惜玉的功臣,会苦了她一辈子。最好先留她在臣妾身边当差,等她及笄以后,再为她挑选一个配得上她的好男人。” 杨坚听了,实在颇感意外,不禁讶然问道:“皇后怎会如此为陈蕙着想?” “谁叫她太讨人喜欢呢?”独孤伽罗以母性的口吻轻叹道:“她简直像是个瓷娃娃,碰一碰就会碎似的。见到了她,臣妾才懂了什么叫做楚楚动人,什么叫做我见犹怜啊!她比咱们的小女儿还小四岁呢!咱们生不出那么美的女儿,就把她当作义女吧!” 杨坚忙不迭点头。虽然,他在陈国皇室妇女同来朝拜时,远远望见陈蕙第一眼,就被陈蕙的惊世美貌吸引住了,根本无法把这个绝色的美少女当作女儿看待,但在强势的妻子面前,他必须唯唯诺诺。 就这样,陈蕙变成了独孤皇后最宠信的宫女。独孤皇后不让她做任何别的宫女得要做的杂务,并不断强调蕙儿曾是公主,叫别的宫女们不要不服气! 陈蕙的幼妹临川公主陈芷也在大隋皇宫中当宫女,但服侍的是帝后的小女儿兰陵公主。陈芷与陈叔宝的第四女广德公主陈娟同年,皆为虚岁十一。陈娟被送到了杨广的晋王府,作为晋王妃萧珻的侍女。 在陈国所有末代公主之中,唯有襁褓中的陈婤太幼小,才得以留在父母身边。然而,这毕竟只是暂时的侥倖。陈婤既身为陈国末代公主,就终有一天要面临类似姑姑、姐姐们的命运... 作者註:本书总共二十五章,即日起将于台湾的每週二、週四(美国的週一、週三)连载。 第二章 姑侄愿相依 大隋开皇十二年(西元592年)仲冬,陈叔寳的如夫人龚湲病逝。对于心直口快的龚湲,陈叔寳纵然一直嫌她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是一旦永别,心中却难免感到失落。毕竟,龚湲在他还是陈国太子时就成为他的女人,从陈国的东宫良娣到后宫贵嬪,再到陈国灭亡后的如夫人,跟了他那么多年... 龚湲总共给陈叔寳生了三个孩子。其中两个儿子陈虔、陈恬都随同其馀陈国皇室子弟,被大隋皇帝发配到边陲地带去了,而大隋皇帝搁置着陈叔寳请求让他们回京奔丧的奏章,未予批准。因此,为龚湲披麻戴孝的唯有小女儿陈婤。 这时候,陈婤虚岁才四岁,足岁只有三岁,根本还不懂何谓死亡。龚湲下葬之后,陈婤还经常哭着、吵着要娘... 至于娘的模样,陈婤越来越记不清了,只能凭着娘的画像来努力回想。 由于哭也哭不回娘,陈婤渐渐不哭了。她变得很安静,整天独自坐着,翻看乳母说是娘留下来的许多本画册。 陈婤对画册内每幅画上的题字颇感好奇,时常逐一指着问乳母:“这是什么?” 识字甚少的乳母答不上来,只有去请示夫人沉婺华。 沉婺华看得出陈婤早慧,就聘请了一名女教席来教陈婤识字。陈婤记性极佳,啟蒙教师仅仅教过一遍的字她就能记得读音,只是她的手太小,只能握最细的小楷笔管,还不适合用描红本子来练习写大字,啟蒙教师就只教她朗诵,暂时不教她写字。 每次陈婤跟着老师朗诵《苍頡篇》、《千字文》之类儿童读物的片段,都察觉到除了老师的女声与自己的童音,整座府邸似乎没有别的声响。这使得陈婤在老师离去后,自己练习朗诵课本时都小心翼翼,刻意读得特别小声,唯恐扰乱週遭沉静的氛围。儘管年幼的她还不理解,做人要遵守生活环境之中各种不成文的规矩,她却已经下意识开始这样做了。 自从陈婤的生母龚湲去世后,陈府就再也没有一个喜爱热闹的人了。加上陈叔寳为了避免感伤,嘱咐原为陈国后宫妃嬪的姬妾们不再弹奏江南歌曲,而她们又不会弹奏别的曲子,陈府就没有了音乐。恰巧夫人沉婺华特别爱静,无人弄丝竹倒是很符合她个人的偏好。 沉婺华从早到晚可以不讲一句话,总在埋头刺绣或抄写佛经。佣人们除非需要请示她,否则都不去打扰她。本来,陈府每天的菜单应由夫人沉婺华做主,但沉婺华总叫佣人们直接去问老爷想吃什么,就连这一道例行公事她也省了。陈叔寳并不以为忤。他是个美食家,向来喜欢自己动脑筋出点子要弄些什么来吃。过去身为陈国皇帝时,他有国家大事要操心,都还会每天抽空写下几样想吃的菜肴,那么当他沦为俘虏,镇日无所事事,自然更有时间研发食谱了。 在大隋京城大兴,饮食与陈国故都建康难免有所不同,最主要的差别在于北方肉食较多,而鱼类较少。陈叔寳起初颇不习惯,后来则想办法把府邸后院的池塘扩大为人工湖,饲养鱼虾。虽然长江流域的某些鱼类在黄河流域难以生存,但好在较为普遍的鲤鱼、鰱鱼、鯽鱼都还养得活,足以让长城县公府的菜单上天天有鱼。 陈婤特别爱吃鱼,尤其爱喝鯽鱼汤。如果在晚餐桌上看到白萝卜丝燉的鯽鱼汤,她的一双杏仁形大眼睛就会立即亮起来。 每次陈叔寳眼看婤儿连喝两三碗做法来自江南的白萝卜丝燉鯽鱼汤,都不禁感叹道:“婤儿毕竟是江南女儿啊!虽然在婴儿时期就搬来北方了,口味还是江南口味!” 这是父亲所给陈婤印象最深刻的评语。除此之外,她很少听父亲说任何关于她的话,或者关于任何别人的话。陈叔寳用餐时通常无心谈话,只会先品评一下哪道菜做得太淡、太咸,或正好,然后就挑他满意的菜来下酒,一杯接一杯豪饮,直到酩酊大醉... 沉婺华往往冷眼旁观陈叔寳海量饮酒,不予置评。她只会在她自己吃完离席时,照惯例吩咐婤儿要是吃饱了也可以退席了,并问一问姬妾们待会由谁扶老爷回房就寝? 陈叔寳亡国后,再也不曾收纳新的女人,他的姬妾原本都是陈国后宫的妃嬪。她们在大兴得以轮流陪伴陈叔寳过夜,不像从前在陈国后宫,皇帝多半都被张贵妃一人霸占着。然而,她们儘管侍寝机会多了,却都没有怀孕。早知有不孕症的沉婺华则早已不再跟陈叔寳同房,当然更不会有孕。 原来,陈叔寳在软禁生涯中,难免心绪低落,以致借酒浇愁、痛饮过量而伤身,渐渐失去了生育能力。陈婤註定了不会有弟弟妹妹。她是陈府唯一的儿童。 儘管如此,陈夫人沉婺华以及姬妾们并未因为她们自己无所出,或者孩子被大隋皇室派人带走而不在身边,就把婤儿当作亲生女儿看待。她们都很清楚,婤儿长大以后,必会步上她姐姐们的后尘,被送入大隋某个皇子的王府,一去不返。况且,婤儿貌美,将来最可能被送给太子,要是进了东宫,可就更难有机会回娘家了,那何必白疼她一场呢? 嫡母、庶母都不关心婤儿,至于亲祖母(陈叔寳的母亲柳敬言)则住在佛堂,根本与府邸分开。这样一个家庭,使得陈婤在生母早逝后,每天谈话的对象就只有乳母与啟蒙教师两人而已。教师上完课就走了,乳母又总会有些杂务要做,留下陈婤孤单单一人坐在她的小书桌前。她越来越习惯以书画为伴。 小小年纪的陈婤没有过别的经歷,迷迷糊糊以为全天下都像陈府这般冷冷清清。直到她虚岁八岁生日,亦即开皇十六年元宵节(西元596年二月十八日),她的父亲与嫡母应邀入宫赏灯,而她的十四姑陈蕙记得她生于元夕,特地写信表示想见见婤儿,这才让随行的婤儿发现,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多彩多姿! 这时候,陈蕙刚刚才在大年初八(阳历二月十一日)受封为嬪。眾臣都非常惊讶:善妒的独孤皇后怎会让南陈第一美人成为皇帝的女人?本来,他们都曾辗转听说过,独孤皇后安排陈蕙在皇后寝宫当宫女,是心疼她,准备为她好好挑一个在各方面都配得上她的功臣或功臣家子弟。那还曾使得他们为此而亟欲立功... 他们都不知道,独孤皇后之所以改变主意,有两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 其中第一个原因,是陈蕙在虚岁十三那年来到独孤皇后身边以后,到了虚岁十四岁生日过后,初潮方至不久,就生了一场重病,在病中经血不断流淌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渐渐康復了,再来月信时,经血量却变得特别稀少,一天之内即止,吃了很多补血药也没有用。御医指出她的体质太虚弱,经血消耗越少反而越好,只是将来没有足够的气血养胎,必会不孕... 陈蕙一旦得知了自己的病情,立刻去跪求孤独皇后留蕙儿在身边,终身侍奉,以免蕙儿出嫁会遭到婆家嫌弃! 独孤皇后听陈蕙说得有理,加上她疼爱陈蕙,也捨不得把陈蕙嫁出去。于是,她表示暂时不为蕙儿找对象订亲,以后再慢慢看,是否有不需要增添子嗣的鰥夫能够配得上蕙儿? 那时候,独孤皇后与陈蕙都完全意料不到,五年后发生的一件事故,竟会演变成导致陈蕙封嬪的第二个原因... 对于性格坚强的独孤伽罗而言,那件事故可谓她生平所遭到最严重的打击!她做梦也想不到,她一向信赖的皇帝夫君会背着她,偷偷临幸了一个名叫尉迟贞的宫女! 尉迟贞颇有来头,祖父是北周大将尉迟迥。当初北周宣帝驾崩后,杨坚矫詔辅政,尉迟迥举兵讨伐,却兵败被杀,害得年幼的尉迟贞沦为杨家奴婢,又随着杨坚登基而充任宫女。她长大以后,某一天在山区新建的离宫仁寿宫廻廊上被杨坚迎面遇上了。杨坚抚今追昔,顿生征服者的豪情,当下就把行礼请安的她一手拉起来,带进一旁的琴房,命令她跪坐在低矮琴架前的软垫上,脱掉衣裳,裸身弹一曲来给皇帝欣赏。卑微的宫女当然没有说不的份... 惧内的皇帝趁着皇后微恙时偷欢,想不到消息洩漏,会传到皇后耳中。独孤皇后闻讯大怒,就在皇帝上早朝时,私下处决了尉迟贞。 杨坚受不了独孤伽罗残酷的行为,但又明知起因是自己违背了专一的誓言,而无法向伽罗兴师问罪。他胸腔中一股怒气无从发洩,唯有纵身跳上一匹骏马,迅速驰出宫苑,一直跑到二十多里外的山谷中去。左右僕射高熲、杨素赶紧追过去,苦劝皇上回宫。杨坚则长叹道:“朕贵为天子,却不得自由!” 高熲谆谆劝道:“皇上总不能只为了一个女人,就不要天下了啊!” 杨坚被说动了,但还是在山谷中待到半夜才回宫。独孤伽罗则不得不暗自承认:杀掉尉迟贞,未免是做得太过份了!她一方面哭着向杨坚谢罪,另一方面也在盘算:倘若要挽回皇帝夫君的心,道歉恐怕不够,必须在行为上做些让步... 因此,独孤伽罗决定等到过了年,就在开皇十六年(西元596年)阴历新年期间,把虚岁二十的陈蕙献给杨坚。这是独孤伽罗一生对杨坚最大的让步,不过也是独孤伽罗权衡轻重的结果---既然陈蕙有月经病,无法怀胎,让她服侍杨坚,就不会生出异生之子,杨坚还是得以维持他最初对妻子发出的誓言。 陈蕙了解,自己被独孤皇后当成了棋子,所谓视如亲生女儿,原来也不过如此!然而,她儘管私下嫌恶皇帝太老,也暗中挑剔皇帝长得有点丑陋,却别无选择... 独孤皇后看得出来,陈蕙内心不情不愿。为了弥补、安抚陈蕙,独孤皇后主动提出要让陈蕙在封嬪后邀请家人进宫,来共渡元宵节。 于是,在这个元宵节,相貌酷似的姑姪俩见到了面。 其实,她们俩初见是在陈婤生于陈国皇宫之后第三天,陈蕙去望仙阁探视。然而,陈婤对自己婴儿时期的任何经验自然都毫无印象。她所认识的十四姑,只能从大隋宫廷之中花灯如昼的这个元宵节开始。 一见到十四姑,陈婤就懂了,为何时常听人说婤儿长得像十四姑。纵然陈婤年龄还小,毕竟已经会看脸型、五官。尤其当陈蕙把陈婤拉到她闺房梳妆台的铜镜前,两人一同出现在镜中的影像,更令陈婤立即观察到了所有相似之处! 陈蕙看陈婤标緻的鹅蛋脸、淡秀的柳叶眉、清灵的杏仁眼、端整的直鼻梁、精巧的小菱角嘴,简直都像是跟自己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记忆中童年的自己,几乎就是婤儿目前的形象!转念至此,陈蕙差点热泪盈眶,觉得或许,这是上天对自己不能生育的补偿?即使自己能生,都不见得生得出这么像自己的女儿呢! 虽然陈蕙只比的陈婤大十二岁,生理上并不足以做陈婤的母亲,但是,由于两人长得实在太像了,仍是少女的陈蕙面对幼年丧母的婤儿,不禁油然產生了超龄的母性... 陈蕙既然受封为嬪,有了自己单独的寝宫,她就请求独孤皇后恩准她向大哥把婤儿要来作伴。独孤皇后也看陈婤这个小女孩长得极像陈蕙,十分讨喜,立即爽快答应了。 迁入皇宫乃是陈婤童年最重大的转变。多年以后,每当成年的陈婤回顾这个转捩点,总会忍不住陷入沉思:假如小时候没有被姑姑收养,命运会有什么不同? 第三章 蓓蕾引遐思 大隋开皇十九年阴历除夕前一天(西元599年阳历一月三十日)中午,皇帝在内殿大宴群臣,以感谢他们一年来的辛劳,而皇后也在后宫赐宴款待皇室妇女。这是晋王妃萧珻初次见到陈婤。 萧珻眼看陈婤长得好像是陈嬪的翻版,不禁联想到这一年内才出嫁的女儿杨晴不像自己,顿感遗憾!不过,萧珻随即想到了,这个已进入发育期的女孩不可能是陈嬪的女儿!陈蕙才封嬪不久,而且论年龄,也生不出这么大的女儿来。于是,萧珻随口问问母后寝宫的一名宫女:那个小姑娘是谁?宫女立刻报出了陈婤的身份。 陈婤既然是陈叔宝的幼女,那也就是陈娟的小妹了!萧珻推断至此,觉得她们姐妹俩离散堪怜,不如设法促成她们相见。于是,萧珻在过年期间去造访陈嬪的寝宫,算是给年纪其实比她小的庶母拜年。她拿了一些从江都带回来的礼物,包括雕刻特别精美的金蛇之类珍寳,去讨好生于江南的陈嬪,目的当然是要为杨广多开一条人脉,但同时也提议在下个月找个时间,把陈婤接去晋王府,小住一个月,好跟陈娟团聚。 晋王妃一片好心,陈嬪当然没有拒绝之理。于是,在这新的一年阴历二月初一(西元600年阳历三月二日),陈婤就跟着萧珻,首次踏进了此后将与她命运相连的晋王府... 这时候,陈婤足岁已满十一,虚岁十二。她从小属于高挑型的个子在此阶段越发加速抽长。儘管她仍是孩童,身量却已有后世公制的一五二,与小巧玲瓏的萧珻相等,只差自己的四姐陈娟约莫八公分。 陈娟约有后世公制一六零的身高在江南女子之中恰属中等。眼尖的陈婤看得出来,四姐略矮于十四姑。陈婤也自觉既然一向长得高,将来应会窜过四姐,达到十四姑的高度。 由于十一年前陈国覆灭,局面混乱,当年虚岁十一的陈娟并未见过襁褓中的陈婤。当萧珻把陈婤带进了晋王府做客,这等于是她们姐妹俩第一次见面。 陈婤起初以为,四姐会像十四姑一样呵护婤儿,想不到四姐的态度有点冷淡。原来,陈娟心眼比较小,看到肤色比她白净、面貌也比她姣好的妹妹,纵然是尚未长成的蓓蕾,仍令她心头不痛快。何况,陈娟因胸口有一道疤痕而暗怀自卑感,唯恐会不小心被陈婤看见。为此,她叫下人搬了一张小床过来给陈婤睡,不让陈婤跟她睡她的大床。 这一点,陈婤倒是很习惯,因为她也没睡过姑姑的大床,而且在姑姑的妃嬪寝宫,她根本没跟姑姑同房,都睡在另一个小房间。然而在白天,姑姑总要婤儿作伴,还教婤儿弹琴,不像四姐对婤儿几乎不理不睬。 每次陈婤问四姐这些年来的经歷,陈娟都一语带过,不肯多说,只顾埋头绣一条又一条男用腰带。陈娟手特别巧,从小就在陈国皇宫内学会了苏绣。对于陈娟的双面绣绝活,杨广这些年来频频称讚,使得陈娟更加热爱刺绣!她偷偷想着:王爷大多数夜晚都要陪伴王妃,很少来找娟娟,但是娟娟绣的荷包却让他天天贴身掛着,娟娟绣的绸被让他夜夜覆身盖着,至于娟娟绣的腰带,则不管轮流换洗后用上的是哪一条,都紧紧围绕着他... 由于陈娟初入晋王府时尚是女童,她在晋王府中长大,早就有点暗恋雄伟英挺而又文武双全的杨广,只是晓得杨广有意避免纳妾,而不敢多想。不料,杨广的次子杨暕小时候顽皮造成她意外受伤,胸口留下了疤痕,居然促使萧珻出于歉意,而主动建议杨广纳她为妾。那多少算是正中了陈娟的下怀... 萧珻甚至大方到愿意让陈娟为杨广生个孩子,反倒是杨广不敢,唯恐即使谎称是萧珻生的,万一瞒不过母后耳目众多的情报网,穿了帮,那可就惨了!陈娟体谅杨广对母后的忌惮,也认为自己还年轻、不用急着生育,但偶尔还是会略感空虚... 陈婤的到来并不能填补陈娟内心最空荡的那一块,反而惹起了陈娟的妒意。陈娟臆测小妹的未来,仗着十四姑深得帝后二人欢心,只要有十四姑为婤儿进言,婤儿多半得以许给一名功臣良将或世家公子作正室。看样子,娟娟所受的委屈,婤儿都不会尝到!同样是陈国末代公主,这未免太不公平了...陈娟这般思量着,越发气闷而不搭理陈婤。 尚在童年的陈婤当然无法理解陈娟的心思。她只觉得四姐都不说话,待在四姐的卧房内实在很无聊,得要到外面去透透气。 在这段时期,把陈婤带回家的萧珻照常每天进宫去侍奉母后,直到傍晚方归。一整个白天,陈婤都必须自己打发。所幸晋王府的后花园正逢春暖花开时,可让爱花的陈婤流连其间。后花园内的书库又有大量藏书,而书库外面的走廊上放着一盆又一盆兰花,只要把窗户打开,即可同时享有书香与兰香,难怪陈婤镇日沉迷其中。每到傍晚,萧珻回到晋王府,吩咐丫鬟去找婤姑娘,丫鬟都是在书库内找到陈婤,只见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还在利用夕阳馀暉来阅读。 晋王府的晚餐通常只有女眷们一道吃。杨广忙于结交朝臣,应酬甚多,都很晚才回家。两个儿子则都早已封了王,各在各的封地。自从女儿出嫁以后,萧珻难免嫌晚餐桌上太冷清了,而这其实就是她邀请陈婤来暂住的主要原因。有了童音清甜的陈婤在晚餐时陪萧珻聊聊,萧珻在母后面前察言观色而终日绷紧的神经,就总算可以放松下来了。 在陈婤小住晋王府期间,晚餐后都会跟到萧珻的卧房,陪萧珻挑次日要穿什么衣裳。虽然萧珻为了公婆崇尚节俭,而不敢穿锦绣服装,却可以每天变换服饰顏色,来满足自己的喜好。陈婤望着萧珻衣柜中琳琅满目的各色衣裙,屡屡发出由衷的讚美,自然令萧珻心花怒放,也由此联想到了为女儿所准备,而不爱打扮的晴儿所不肯用的一些粉色系衣料。既然晴儿出阁后,那些衣料都留了下来,萧珻乾脆从中选取几件,叫裁缝照陈婤的尺寸做。陈婤凭空多得了好些繽纷春装,惊喜道谢不已! 萧珻留恋陈婤的陪伴,夜晚沐浴时也叫婤儿待在她卧房内,隔着屏风,陪她谈话。萧珻出浴之后,习惯吃一碗补汤当作宵夜,例如红枣乳鸽汤、当归鸡翅汤,或淮山甲鱼汤等等。只不过,萧珻怕胖,不敢多吃,往往只舀一匙汤来喝,就把碗内的补品都让给陈婤吃了。等到陈婤吃完了宵夜,萧珻准备就寝,才叫丫鬟带婤姑娘回娟姨娘那边去。 这时候,杨广也快要到家了。萧珻发现,晚上有了婤儿相伴,等待杨广的时间无形中缩短了。杨广则发觉,美娘变得可能会在夫君回家之前就睡着了,不再非睁眼等到夫君归来不可。这反而使得杨广开始提早打道回府,才好有机会听美娘讲皇宫中的最新消息。 另一方面,陈婤每晚吃了宵夜就去睡觉,纤细的身子渐渐圆润了起来。好在她正处于身高长得最快的阶段,并没有变胖,就连小女孩最容易发胖的脸部也保持着鹅蛋形,下巴依然微尖,但是已开始发育的胸部加速成长,动不动就发痛。她当然不懂,萧珻滋阴养顏的补品含有后世所谓的雌激素,小女孩吃下去会催熟。这一点,萧珻也浑然不知。她继续把宵夜让给陈婤吃,当作是疼爱婤儿的表现。 陈婤胸部的胀痛越来越频繁了。这一天下午在书库,她的左胸痛得令她看不下书。她就把书本搁置一旁,打算出去到桃李争春的花园中走走。她忍着痛、低着头往外快步走,没留心竟然撞上了迎面要进书库来的一个人! “哎呀!”两人同时惊叫出声,往后退一步,站稳了,才定睛望向彼此。 陈婤眼前是个瘦长挺拔的少年公子,眉清目秀、脸型圆中见方,面相俊美得几乎有点女性化,似乎有点眼熟,像谁呢?她稍加思索,就想出来了---像晋王妃娘娘! 的确,这就是萧珻为杨广所生的次子杨暕。他的面孔除了腮骨略方,不像母亲的心形脸以外,五官都长得像母亲,身材却是父系遗传的北方高个子,与杨广一样有后世公制的一米八零。 杨暕看清了陈婤的精緻面貌,当下惊艷得目瞪口呆---真不敢相信,家中不知打哪儿冒出了一个绝色的小姑娘!稚气未脱就如此动人心魄,过几年长成了,那该有多么颠倒眾生啊... 两人呆呆互望着,直到陈婤忍不住问出口:“你是谁?” “你问我是谁?”杨暕听了哑然失笑,又故作风趣回道:“这是我家,你还问我是谁啊?我才要问你是谁呢!” “我是陈嬪的侄女,名叫婤儿,女字旁的婤。”陈婤据实答道。 “嗯!很美的名字,人如其名!”杨暕称许道,接下来自我介绍:“我叫杨暕,日字旁的暕。我是晋王次子,七年前受封为豫章王,大多数时间都住在封地。去年夏天,皇祖父下詔要任命我为内史令,本来想要我初秋回京,但是不巧因为不小心在封地坠马,受了重伤,需要几个月时间养伤,等到完全好了,已是初冬,所以皇祖父就叫我留在封地过冬,过年也不用回来,以免万一在路上受凉,等到春暖了再回京来上任。” 陈婤对官场一无所知,不懂内史令是什么官衔,但也没有兴趣问。她只点点头,算作回应。 “对了婤儿,”杨暕想起来问:“你怎会到我家来?” “是令堂邀我来小住一个月,好与家姐团聚。”陈婤彬彬有礼答道:“家姐是府上的姨娘。” “啊!原来你是娟姨娘的妹妹!我差点忘了,娟姨娘也是陈嬪的侄女。”杨暕尽量以平稳的声调说道。只要提到娟姨娘,他就会想起自己幼时无心弄伤娟姨娘的往事,情绪难免有点波动。 “是!”陈婤附和道。 “娟姨娘那个人沉默寡言,要你陪她呀,你未免太闷了!难怪你会跑来书库看书。我刚回家没事,也就随意走到书库来找书看。”杨暕做出轻松的语调来说道:“可是,你总不能一天到晚看书,看太久了,也会看腻,不如让我带你出去逛逛吧!” “出去逛?”陈婤眨了眨微翘灵动的浓睫,一双童稚水润的黑眸溢满了好奇,清澄泛蓝的眼白闪出了波光,当下令杨暕眼前一亮。 “对!我可以带你出去逛。”杨暕摆出了大哥哥的架势,含笑说道:“晋王府后门外有一片树林,穿过树林,那边有个大湖,非常漂亮!你没去过吧?我带你去。” “那要穿过树林,是不是要走很远呢?”陈婤略带迟疑问道。 “不用走过去,我有一匹骏马,我载你过去。”杨暕积极怂恿道:“你没骑过马吧?骑马看风景很好玩的。有我跟你骑同一匹马,从后面护住你,就不必担心你摔下来,放心好了!我这就去马厩牵我的马,你到后门口去等我,如何?” “这---”陈婤犹豫不决。 “别考虑太多了!待会见!”杨暕说着,就逕自转身,朝马厩的方向走去了。 陈婤看他已经採取行动了,觉得不好让他白忙一场,而且她天性乐意尝试新事物,就前往后门口去跟他会合了。 杨暕把陈婤抱上马时,陈婤发觉,这与幼年给大人抱的感受不太一样,可又分不清有什么不一样?她心头掠过一阵迷惘... 她不懂,虚岁十六的杨暕发育大致已完成,正处于少年男子欲念不断上升的阶段。刚好他在封地的王府没有父母管束,就趁着坠马受伤后的养伤期间需要婢女们照顾,沾染了数名婢女,但她们都是天葵已至的少女,他从未碰过像陈婤这样仍处于发育期的小姑娘。前所未有的新鲜感,加上陈婤具有他生平仅见的出眾美貌,使得他在抱到陈婤的片刻,体验到了特别激昂的兴奋! 杨暕把陈婤放在马鞍前半部,自己则跃上马鞍后半部,接着双手握起韁绳,等于从三面环住了陈婤。起初,这三面都隔着空间。然而,在阴凉的树林小径上,随着马蹄达达前进,杨暕趁势略微往前移动,贴上了陈婤的背面... 陈婤浑身一紧!这种从未经歷过的接触令她有些害怕,就轻轻往前挪一点,不料,杨暕又跟着往前贴过来!毕竟马鞍就这么大,陈婤躲不掉。这也就罢了,最令她惶恐的是,她的后腰凹处感受到了一条硬物,却又不了解那是什么?她不敢问,只有默不作声,但愿赶快到湖边下马,即可摆脱杨暕的紧贴... 总算到达了湖边,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起来。沿湖处处芳草鲜绿、朵朵野花彩艷,而湖水清澈透亮,在逐渐西斜的阳光下粼粼闪闪,看得陈婤顿觉赏心悦目,不禁脱口讚叹道:“好美啊!”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杨暕得意笑道,并且终于松开了陈婤,挪动他瘦劲结实的身体,跳下了马。 陈婤随之做出了预备跟着跳下马的动作,却被杨暕拦住了。 “你暂时不要下来!”杨暕命令道,又顺手捏了一捏陈婤穿着绣鞋的、天生小巧的右脚。 陈婤顿时羞红了脸。她唯恐没有杨暕扶持,自行跳下马会受伤,只好听杨暕的话,待在马背上。杨暕则一手拉韁绳,慢慢把马牵到一株大树下,又以韁绳绕树干,打结绑住。 “我们先在马背上坐一坐,待会再去散步。”杨暕仍用发号施令的语气说道。他固定了座骑的位置,就跳回了马背上,又坐到了陈婤后面。这下子他不需要再握韁绳,乾脆大胆伸出双手,从后面环抱住了陈婤依然是孩童形状的短圆腰身。 那条硬物在陈婤背后贴得更紧了,吓了陈婤一大跳!然而,她不晓得该怎么反应,就僵着不动,整个人傻住了。 “婤儿,你今年几岁了?”杨暕假装没事人似的,轻描淡写问道。 “十二岁。”陈婤不知还能怎样,只有像反射动作一般直接答道。 “那好!我等你三年,等你及笄。”杨暕兴致勃勃说道:“三年后我才十九岁,不算太晚婚。或者,我们等两年就够了。我妹妹十四岁就嫁了。” “你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陈婤心慌意乱回道。 “哦?你在我家书库看了那么多书,怎会不懂?”杨暕调笑道:“好吧!就算你搆不到书架顶上那些闲书,看的都是正经书,那我来教你懂好了!首先,你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后腰下面已经有了一片山坡。男人可喜欢你这种山坡哦!等再过一两年呢,你前面还会长出两个山丘。嗯,说不定已经长出来一点点了!让我看看---”他说着,就动手去拉扯陈婤的衣襟。 “不要!”陈婤惊叫,一双小手赶快去阻挡杨暕的大手,并且扭动挣扎起来! 杨暕的马受到了惊动,也跟着陈婤大叫,而且一双前蹄也抬高了起来。杨暕赶紧以双腿用力夹住马背,又伸手拍抚马颈,先把座骑安抚下来,再用力掰开陈婤护胸的一双小手,顺势扯开了陈婤的衣襟,也撕破了里面的内衣,展露出了陈婤刚刚萌芽的一对小小乳尖... 杨暕眼前一亮,脱口讚道:“啊!你的小山丘好美呀!将来大了一定更美!让我摸摸,会长得更快哦!” “不要!不要!你放开我!放开我!”陈婤连连哀喊。马匹也跟着又嘶鸣了几声。 杨暕不理,但当他一方面紧抓着陈婤的一双小手不放,另一方面又要试图以指头碰触陈婤的粉嫩乳晕之时,一声暴吼突然传来:“放开她!” 这是杨广的吼声!杨暕被喝住以后,立刻听了出来,而且吓呆了,一双大手也松开了。陈婤赶快趁机以一双小手拉好自己的衣襟。 杨广骑着另一匹骏马,先到杨暕旁边勒马,才狠狠瞪向杨暕,厉声责骂道:“你这小子在胡闹些什么?亏你承蒙你皇祖父看重,得以回京来出任内史令,你不诚惶诚恐、努力上进,以不负皇恩,居然罔顾礼教、胡作非为!你说你眼中还有没有你皇祖父?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这一番训斥句句有理,逼得杨暕不得不惭愧。他低下头,囁嚅道:“父王教训得是!孩儿知错了。” “嗯!”杨广沉声说道:“念在你平常还算守规矩,就当你是初犯,下不为例!今天你母妃晓得你要回京,特地叮嚀我早点回家,好跟你在晚餐的时候多聊聊。想不到,她提早从皇宫回府,却没看到你,而婤儿也不见了!她担心你们两个,可急坏了!你还不快回去让她安心!” “是!”杨暕连忙点头表示服从,并以韁绳调动马头,准备要驰骋回家。 “慢着!”杨广叫住了杨暕。 杨暕马上剎住了座骑,转脸以不解的目光望向父亲。 “我不放心再让你载婤儿!”杨广板着脸孔说道:“还是我带她回去。”话声方落,他的一双大手就伸了过去,神速把陈婤从杨暕前面搬到了他自己前面,动作快到令陈婤还来不及感应,就已经换了座位了! “你还不快走!”杨广看杨暕在发怔,又衝他吼了一句。 杨暕赶快遵命策马离开了。 杨广先目送儿子离去,才转向陈婤,温存问道:“你受惊了吧?” 陈婤低低垂下了头,赧然轻声答道:“婤儿还好。多谢王爷!” “我先带你在湖边逛一圈,压压惊,再带你回去。”杨广以父执辈的口气淡定说道。 他稳重的态度轻而易擧赢得了陈婤的信赖。况且,陈婤也注意到了,他不但不像他儿子那样猛往前贴,反倒尽量在保持马鞍上前后两人之间的距离,这更令陈婤松了一口气! 马蹄悠悠绕湖行进时,黄昏降临,满天涌现彩霞,绚丽多变幻,看得陈婤目不暇给。她贪恋霞光湖色美景,压根没有意识到,杨广故意在延长跟她同鞍共骑的时间。她更做梦也想不到,含苞待放的自己,竟然也引发了望似长辈的晋王爷勃起,只是两人前后之间的距离让她不至于察觉而已... 同时,杨广未免暗惊:怎么自己竟会为一个尚在发育的小女孩动情?想想原因只能是,这个小女孩实在长得太美丽了!也太像父皇的陈嬪了! 早在陈蕙封嬪以前,每次杨广到母后的寝宫去向母后请安,只要匆匆见到貌如天仙的宫女陈蕙一面,就会心魂荡漾不已... 几年前陈蕙封嬪时,还不到二十岁吧?父皇竟能在晚年得到如此绝色的美少女!那么,如果有朝一日,自己当上了皇帝,而这个酷似她姑姑的小姑娘长大了,岂不也可以纳她入后宫?杨广不禁浮想联翩... 不过,杨广表面上道貌岸然,绝对让人看不出他在转什么念头。毕竟,他已入壮年,不像他儿子年少轻狂,他有足够的定力,慎重控制着自己的行为,绕湖一周过后,就调转马头,把陈婤载回了晋王府。 第四章 难解深宫怨 大隋开皇二十年阴历十月初九(西元600年十一月二十日),皇帝杨坚詔令废除太子杨勇。 东宫之位当然不宜久悬。不到一个月以后,皇帝杨坚就在阴历十一月三日(阳历十二月十三日)册封杨广为太子。 大隋皇室易储的消息,已封为嬪的陈蕙纵然深居后宫,还是很快从宫女们口中听说了。谨言慎行的陈蕙保持缄默,不予置评。同时,她还有另一件事情需要关注---碰巧就在杨广当上太子这一天,陪她同住的侄女陈婤初潮来临了。 陈蕙实在意想不到,婤儿会如此早熟!她记得自己初进独孤皇后寝宫当宫女时,虚岁十三,还没有经期,过了将近一年以后,初潮才在虚岁十四岁生日过后来临,正好符合《黄帝内经》所谓的“十四天葵至”。相对而言,婤儿虚岁才十二! 原来,自从这一年春天,陈婤在晋王府小住那一个月,每晚吃晋王妃萧珻分享的补品作宵夜之后,回到了姑姑身边,又经常吃到独孤皇后赐给姑姑的补品。陈蕙内心不甘委身于老皇帝,难免自怜命薄,胃口不太好,而陈婤到了发育期却变得胃口奇佳,小时候从不肯帮姑姑吃的补品,这时候都会全部吃掉。 陈蕙就像萧珻一样不諳医理,不知给女人滋阴的补品对小女孩会有催熟的作用。陈婤本身当然更不懂,迷迷糊糊任由自己的身体发生变化... 虽然陈婤从小爱读书,却从未看过任何一本关于女子天葵的书。因此,她被突来的经血吓了一跳! 直到陈婤跑来哭诉,陈蕙才不得不开始对侄女讲解女性生理。她原以为婤儿还小,没料到这么早就要对婤儿说这些,难免感到有些尷尬... 等到陈婤听懂了,不再害怕出血,也不再哭泣,陈蕙忽然想起了一件往事,就叫婤儿从套房外间跟进内部的卧室,说有一样东西要给婤儿。于是,陈婤随着姑姑走到床前,眼看姑姑从床头柜抽屉中取出了一个锦盒。 “这是沉皇后,我是说我大嫂,也就是你的嫡母,她在把我交给大隋皇室发落的前一天晚上,特地拿给我的。”陈蕙提起了自己的嫂嫂,亦即婤儿的嫡母,悄声说道:“那时候,我还没有月信,她就对我解释天葵是怎么回事了。她担心我身为亡国公主,进了隋宫以后,无依无靠,一旦发育成熟了,万一被玷辱,没名没份就怀了孕,那可惨了!” 陈蕙轻轻叹了一口气,又接着叙述道:“这盒子之中的麝香丸,据我大嫂说,是陈国贵妃张丽华的遗物,总共只剩十五颗,我大嫂都给了我。原来当初,张贵妃生了两个儿子以后,不想再生了,就用这个,每个月用一颗。麝香不但能避孕,还能养顏、润肤、生发,这就是为什么,张贵妃皮肤特别好,而且长发过腰。张贵妃去世的时候,你还在襁褓之中,难怪对她没有印象。那年她应当过了三十岁了,看样子却还像二十多岁。” 陈蕙稍微停顿了一下,才接下去幽幽说道:“我大嫂告诉我,这种麝香丸,只要塞一颗进肚脐,药效可以维持到下次经期为止。坦白说,我在初潮刚来不久的时候,有一天碰到了当时还住在皇宫中的汉王,被他私下调戏了一番。虽然我及时逃跑了,并没有真的出事,可是我很害怕,就用了一颗麝香丸。想不到后来,没过多久,我就生了一场大病,落下了病根,御医说我失去了生育能力,那就再也用不着这些丸子了。今天姑姑把剩下的十四颗丸子都交给你,因为从今以后,你只要给男人碰了,就有可能怀孕了。儘管你目前跟姑姑住在一起,姑姑会尽力保护你,但是天下事很难说,没有人晓得将来会如何。万一有一天,什么人欺负了你,你赶快从这盒子里拿一颗丸子塞肚脐,就可以避免怀上孽种!” 陈婤听呆了。她在心理上依然是一个孩子,对姑姑所言似懂非懂,但感觉得出来,姑姑是在为婤儿设想,就乖乖点头称是。 “说起来,男女真不公平!”陈蕙继续喟叹道:“倘若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用强,错的分明是男人,却要女人来承担苦果。要是未婚少女怀孕,那就会被当作不贞不洁,从此再也没有别的男人要了,只能任凭那个孽种的父亲摆佈了!姑姑曾经最怕承受那样的侮辱,而把这些丸子当作救命仙丹一样珍藏着,可料不到自己竟然会患上不孕症,再也不用操那份心了!”说着,她小巧的嘴角泛起了一抹自嘲的冷笑。 陈婤听出了姑姑言若有憾,未经思索,就脱口问道:“那如今,姑姑有名有份,会不会想要小孩呢?” 冷不防婤儿出此一问,陈蕙不免怔忡。幸亏她当婤儿童言无忌,并不计较,反倒乾脆直言道:“既然,姑姑方才已经对你解说了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就不用顾忌你还小了。有些话,姑姑闷了太久了,闷得难受,不如告诉你吧!姑姑很喜欢小孩,不然也不会把你要过来作伴。不过,假如姑姑能生,只会想要为情投意合的郎君生小孩,而皇上的年岁足够作姑姑的父亲,实在难以培养感情。每次皇上来,姑姑都觉得很彆扭!” “嗯!婤儿看得出来,每次皇上来,姑姑的笑容都好勉强。”陈婤表示附和,又很贴心以乐观的语气劝道:“还好皇上很少驾到,一个月最多来一次。姑姑忍一下子就过去了!” 陈婤稚气未脱的安慰把陈蕙逗笑了。那嫣然一笑太美,儘管婤儿天天看姑姑看惯了,也照样惊艷!甚至陈蕙本人,也透过了婤儿的表情,而感受到了自己的绝姝姿容,也为此更加遗憾芳华虚度... 对于陈蕙而言,蹉跎的不仅仅是孤枕难眠的夜晚,也包括老皇帝力不从心的临幸。有时候,老皇帝松垮的肌肤会带给她一阵噁心,却只能像婤儿说的,忍一下子忍过去! 陈蕙宁愿老皇帝少来,一个月来一次她都嫌多了。偏偏,后来事与愿违!过完了开皇二十年(西元600年),老皇帝改元仁寿。就在仁寿元年(西元601年)冬天,独孤皇后偶染风寒,过了年以后,还是一直没有完全康復,反而又在春天染上了肝病,断断续续发作,时常卧床昏睡,老皇帝来找陈蕙的次数就增加了。 老皇帝这样做,并非趁着皇后管不到他,偷偷享乐,反而是因为他担忧皇后久病不癒,需要找人倾诉,而陈嬪被皇后视同女儿,跟陈嬪谈论皇后的病情就最为顺理成章。他晓得宫女、太监们习惯向皇后报告他的行踪,因此在探病时,他乾脆坦言:经常召唤陈嬪一起为皇后祈福。 独孤皇后听着,不知该信,还是不信?自从经歷了尉迟贞事件,她的心情一直开朗不起来。虽然,册封陈蕙为嬪是她做主的,但在皇帝迟疑接受时,眼神似乎透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窃喜,被她捕捉到了。她无法确定那是不是自己多心,又问不出口,只能忽略不提。然而,皇帝对陈嬪到底如何,逐渐形成了她心头一个疙瘩... 惧内的皇帝为了讨好独孤皇后,故意频频在皇后面前表示:一直把陈蕙当女儿看,不太习惯她变成后宫妃嬪,不过让她捶捶背倒是挺舒服的...言下之意,好像他并未真正把陈嬪变成他的女人。独孤皇后很愿意那样相信,尤其因为陈嬪反正不会怀孕,那就更容易让独孤皇后想像:或许,皇帝对于比小女儿还小四岁的陈蕙,还真下不了手...不过问题是,尉迟贞与陈蕙其实年龄相仿,皇帝既有染指尉迟贞的纪录,哪会放过已有妃嬪名份的陈蕙呢? 何况,陈蕙的妃嬪名份,还是独孤皇后决定给的!陈蕙既是独孤皇后为尉迟贞之死道歉,而主动提供的补偿,独孤皇后根本无法过问皇帝如何对待陈嬪。她所有的猜疑都只能压在心底,纠结不已,久而久之,难免闷成了肝鬱,才容易染上肝病。心理影响生理,莫过于此! 仁寿二年阴历八月二十四日(西元602年阳历九月十五日),独孤皇后病逝于永安宫,享寿虚岁五十九。 直到痛失原配,杨坚才开始后悔自己曾对尉迟贞一时衝动,伤透了老伴的心!他回顾四十五年的婚姻,驀然忆起了新婚之夜,虚岁才十四的独孤伽罗。那时候的小伽罗恰似春天的一根水葱,鲜嫩而细长,令他看得目不转睛,迷得晕头转向! 杨坚本身额头上有肉瘤,下巴则太长,可谓相貌不佳。他的身材比例又是上身太长而腿超短。若说他是丑男,也不为过,却居然能够娶到美女!更值得庆幸的是,美女还不嫌他丑,实在令他喜出望外! 于是,当小伽罗郑重要求一夫一妻、终身不渝时,杨坚二话不说,一口答应,而且对天发誓:“我杨坚此生此世、此身此心,都与伽罗合为一体。仅此一房妻室,决无异生子女,永不分离、永不相负!若有违背,不得善终!” 当时,虚岁十七的杨坚年少而单纯,绝对没有蓄意欺骗他热爱的小伽罗!他真心但愿一辈子守着一个伽罗,从此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事实上,他的心后来也一直没有变,他从未爱上别的女人,问题只是,随着多產的伽罗日渐早衰,他的男性本能逐渐促使他爱看年轻女子... 伽罗是为了证明给天下人看,杨坚不纳妾也照样能够开枝散叶,才一胎接一胎生育,从不用任何其实可以请大夫开的避孕草药。她从天葵方至不久的新婚时期就进入了怀孕、生產、哺乳的循环,连续不停消耗体内养份,难怪伤身。 幸亏伽罗天生体质健旺,体力倒还算撑得住,但是她体型偏瘦,原本就少的脂肪都化成了乳汁、餵给了孩子,断奶后要恢復经期就越来越难了。终于,她在虚岁三十二岁那年生下了第十个孩子,也是第五个儿子杨谅之后,就再也没来过正常的月信,只是偶有点滴。再过了六年,她虚岁才三十八就绝经了,并且越来越有点驼背。 当然,在讲求多子多孙多福的年代,像伽罗一样因多產而早衰的女人随处可见,她并不太例外,容顏也就不至于比同年龄的一般女人老很多。然而,儘管伽罗用黑豆汁染发,凹陷的面容轮廓却比大她三岁又任由鬚发斑白的杨坚显老。不过,别的多子夫妻也有类似的情况,因此杨坚认为,那是不可避免的自然现象,并不嫌弃伽罗。他只是变得越来越喜欢偷看年轻女子而已。尤其到了他的次子杨广结婚后,女性气息特别浓郁的次媳萧珻也成为他会暗中多瞧几眼的对象。 为了遵守誓言,杨坚竭力压抑着自己对于青春女体的嚮往,甚至登基后,也让后宫形同虚设。在尉迟贞事件之前,杨坚从未失控,而当他攫住尉迟贞的时刻,他以为应当瞒得住伽罗,或者即使瞒不住,伽罗也会谅解这仅仅一次的小差错,只要别让尉迟贞怀孕就好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伽罗反应那么激烈,竟会杀了尉迟贞!伽罗信佛,若不是恨到极点,根本不可能痛下杀手! 等杨坚意识到了他把伽罗的心伤得有多深,已然太迟!纵然两人都有意重修旧好,伽罗甚至把陈蕙送给了杨坚,以示弥补,但一切就是再也回不到从前... 本来,杨坚对伽罗身体的兴趣虽然早已大大降低,而且他的男性功能又在走下坡的阶段,跟伽罗之间的亲密行为难免越来越少,但他偶尔还是会想要一次,而深爱他的伽罗也都会欣然配合。可是,自从伽罗杀害了尉迟贞,杨坚出走又回归以后,儘管杨坚有时候仍会在皇后寝宫过夜,却只是与伽罗并排睡在宽大的凤床上,再也没有碰过伽罗... 那是不是对伽罗的二度伤害呢?丧偶的杨坚回忆至此,不禁喃喃自问... 皇后葬礼刚过,老皇帝就在心情最低落的时候染上了风寒,病倒了。他指定刚晋封贵人的陈蕙搬到皇帝寝宫去暂住,以便日夜伺候。 陈蕙真不想去,却别无选择,有苦难言!然而,她意外发现,太子杨广每晚到皇帝寝宫来侍奉汤药、殷勤问候,竟能带来一种化苦为甜的精神力量... 这些夜晚,杨广等父皇睡着以后,都继续坐在父皇病床边一张红木椅子上,转脸望向另一张红木椅子上坐着的陈蕙,压低了嗓音,有一搭没一搭攀谈。总要到了子时,杨广才会惊觉将近半夜,而不得不告辞。 由于周围有值夜的太监、宫女们侍立着,杨广对陈蕙必须把持分寸,只能谈谈父皇的病情,最多表达普通的关怀,例如提醒陈贵人别累坏了身子,要多休息!诸如此类的客套话,似乎没什么不寻常,但他望着陈蕙的眼神,却把满腔不可言说的倾慕,都默默注入了陈蕙的心灵... 杨广丝毫没遗传到他父皇的怪异相貌,他端正的长方脸、好看的浓眉大眼都像他的母后。何况,他正值壮年。陈蕙受够了老皇帝的暮气沉沉,面对皇太子的英气勃勃,怎么样也不可能完全不动心... 两人互相吸引,一切尽在不言中,天天都在期待夜夜相见,以至于一个多月以后,老皇帝康復了,应当高兴的孝子与宠妃反而都若有所失... 从此,杨广的思绪动不动就飘往父皇的寝宫,回到他先为父皇尝汤药,再把药碗交给陈蕙去餵父皇,两人手指不小心接触的一瞬间。在那一瞬间,他仅仅轻轻碰到一下陈蕙的纤纤指尖,却竟比抚摸家中妻妾身上的敏感地带还能带来更多兴奋!一阵生平未曾有过的微妙酥麻,从他的指头一路直达心头,震盪了他的魂魄... 每当他回味那一阵销魂的滋味,就极度渴望再见到陈蕙!何况,他对陈蕙早已思慕了十馀年了。 儘管杨广在消灭陈国时,刻意表现君子风度,避免接触陈国皇室女眷,但是到了陈蕙充任宫女时,自然就会让杨广在母后的寝宫之中见到了。两人初见时,陈蕙年仅十三四岁,却已经出落得娉娉婷婷了。 彼时的陈蕙穿着宫女制服,儘管朴素,却更显得清丽脱俗,而且流露着一种如梦似幻的江南烟水气息,真是杨广生平所见最像仙女的美少女!每次惊鸿一瞥,都带给深具文艺素养的杨广满怀诗情画意,引起杨广无限浪漫遐思,而怦然心动不已。只是杨广忌惮母后反对天下男人纳妾,才不敢採取任何行动... 每次见到陈蕙,杨广都会由衷產生一种对发妻萧珻从未有过的嚮往。毕竟,当初他是奉父命娶了萧珻,无论婚后多么喜爱,他不需要费心去追求已经属于他的萧珻,就从不曾朝思暮想。直到最近在父皇病榻前,他深深迷上了陈蕙,才从此懂得了,何谓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儘管如此,杨广并未轻举妄动。他很清楚,如果自己偷溜到后宫去找陈蕙,那会要冒太大的风险!而他千辛万苦才抢到了太子宝座,绝对不能任性冒险惹祸,绝对必须慎防功亏一簣!因此,他控制住了自己,把对陈蕙所有的綺念都压到了心底... 第五章 童顏拒及笄 在皇后已逝的后宫之中,老皇帝把原本颇有缺额的六十个名额补齐了空缺,又依循周礼,设置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女,等于把后宫名额翻成了双倍。然后,他除了生病的时候以外,几乎每晚都临幸不同的后宫佳丽。不过,他内心最喜爱的,依然是天姿国色的陈蕙。他决定不立新后,并将掌管后宫的职权交给了陈贵人,使得陈贵人等同实质的后宫之主。 陈蕙生性聪颖,学什么都学得很快,要她管理后宫事务自然很容易上手。不过,她天性缺乏权力欲,掌权之于她的意义,仅仅是扬眉吐气,再也不需要时时小心翼翼而已,并没有带给她丝毫乐趣。在陪伴她同住的侄女陈婤眼中,姑姑的轻顰浅笑,还是往往流露着淡淡的哀愁。甚至过年期间,整座皇宫最热閙的时候,陈婤都注意到了,姑姑强顏欢笑,却掩不住落寞的眼神... 这是仁寿三年(西元603年)的新年。到了这一年元宵节,陈婤足岁就满十四,虚岁十五了。然而,早在大年初一,她就特地为此私下请求姑姑:“千万别为婤儿举办及笄礼!” “为什么呢?”陈蕙讶然问道:“如今,姑姑算是熬出了头,有能力帮你办一个像样的及笄礼。本来,姑姑还在想,等你行过了及笄礼,就去求皇上帮你挑一个合适的对象。” 陈婤一听,立即猛摇头,接着解释道:“姑姑!婤儿就是不想出嫁,才不要行及笄礼啊!最好让皇上以为婤儿还小。只要婤儿发型不变,皇上应当看不出来婤儿今年有十五岁。” “那倒是!你长得孩子气,还像十二三岁。”陈蕙先表示同意,才委婉问道:“问题是,你为何不想出嫁呢?女大当嫁,姑姑可不能耽误了你!” “婤儿想要多陪姑姑几年。”陈婤坦诚答道,又振振有辞说道:“何况,古有名言,女子二十而嫁。那就是说,二十岁出嫁也不晚。请姑姑等到婤儿二十岁生日,再提婤儿的婚事吧!” “原来,你是捨不得姑姑!”陈蕙明白了婤儿的心意,当下感动得有点泫然欲泣,却忍住了盈盈泪水,轻叹道:“姑姑也捨不得你啊!可是---” “别可是了,姑姑!”陈婤加紧劝道:“既然姑姑也捨不得婤儿,就让婤儿多陪姑姑几年嘛!” “这---”陈蕙犹豫着说道:“好吧!起码今年就让你照梳双丫髻,先不把头发上半部改梳成高髻好了。明年再看看你想法有没有改变?要是你明年愿意行及笄礼,只差一年,倒也不算太迟...” 陈婤差点衝口而出:婤儿明年不会改变!但她转念想想:明年的事不如明年再说,现在只要姑姑答应,今年不为婤儿找对象即可。于是,她只点头笑笑,不再多言。 娃娃脸的陈婤一笑起来,特别显示出小女孩的纯真。陈蕙看着,更加觉得婤儿稚气未脱,晚一两年出嫁应无妨! 打从陈婤虚岁八岁那年算起,姑侄俩相依为命已有将近七年,当然难捨彼此。不过,陈婤避谈婚事,除了看姑姑经常愁眉不展,不放心姑姑以外,另有一个原因是,她还不能接受自己成年!原来,陈婤从小听惯了眾人说婤儿像十四姑,就一直认为,自己长大了将会跟姑姑一模一样;想不到,虚岁十五的自己儘管面貌照样如同姑姑的稚嫩版本,身材却没有长到姑姑的中上高度! 本来,陈婤小时候的体态是类似十四姑陈蕙的頎长,但是到了发育期,由于她先在晋王府做客那个月分享了晋王妃萧珻的补品,回到姑姑身边以后又常吃皇后赐给姑姑的补品,那些滋阴的补品就把她的成长导向了女性部位,造成初潮早来,胸围、臀围也越来越发达,偏偏原本在孩童之中算是高挑的个子却少有增长。 所幸,发育期转大人的过程始于腿部,在过多补品日积月累產生出副作用之前,陈婤的双腿已经长得相当修长了。只是到了月信逐渐固定下来以后,或许因为每个月失血五天消耗了养份,她的腰椎骨在该往上发展的时候没有抽长,形状还是短圆的小孩腰,以至于上身比例过短。 其实,陈婤从骨盆以下都和身高约有后世公制一六四的姑姑陈蕙是同样长度,偏偏就是骨盆以上紧接住肋骨,中间少了一截腰身,假如用后世的公制来测量,差别约有五公分。陈婤希望自己尚未发育完成,日后还能长出像姑姑那样优美的瓶颈形腰线。因此,她在心理上拒绝进入成年人的世界,才坚持拖延终身大事,也不肯把头发上半部改梳成高髻。 在恰是她生日的元夕,当她单独从姑姑的寝宫溜去御花园赏灯时,头顶两侧就照旧梳着小女孩的双丫髻,后面则披着覆盖住背胛的乌黑长发,身上穿着簇新的粉红色绸缎衣裙,外加一件玫瑰红丝绒披风,又在最怕冷的颈项周围绕了一圈雪白羊毛领巾。有几个新进宫女远远看见了她,因尚未学完宫廷规矩而看不出她没戴公主的头饰,还以为她是一位公主。儘管她的故国早在她襁褓时期覆灭,她还是天生具有公主的气质。 就是这种娇贵的公主气质,引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婤儿!” 陈婤正在张望御花园长廊与亭台到处悬掛的、各式各样的璀璨花灯,目不暇给,冷不防有人喊她,不由得吃了一惊!她满怀讶异回过头,眼前竟是曾以另一种方式吓到她的---杨暕! 纵然那已是将近三年前的往事了,而且目前的杨暕比起当初毕竟成熟稳重了一些,不再像个轻浮少年,但陈婤对他却是馀悸犹存,一看是他,赶快扭头就走! 杨暕动作比她还快,迅速挡到了她面前,并且嘻嘻笑道:“我一眼就认出了你。看你的脸都没变,只是身材变得像女人了。不过,你小时候很高,这两三年倒是长得不多。看你现在,大概跟你四姐差不多吧,就是一般江南女子的个子。” 陈婤低下头,不予反应,只顾往旁边走,却又被杨暕一个箭步过来,拦住了。 “别走啊!”杨暕朗声笑道:“难道你忘了,我是皇上的孙子?你见到皇孙,怎能不请安呢?” “是!”陈婤不得不承认他这话没错,当下就行了一个屈身礼,仍然低着头,细声说道:“婤儿见过王爷!” “嗯!”杨暕应了一声,接下来随口问道:“今晚的元宵宴,你怎么没陪你姑姑出席呢?” “今晚的元宵宴,姑姑的座位排在皇上旁边,那么婤儿就排不上靠近姑姑的位子。”陈婤照实答道:“婤儿想让姑姑专心陪伴皇上,不要为了婤儿在场却又坐得远而分心,才宁愿不去。” “这样说来,你还真是个好侄女,很会为你姑姑设想。”杨暕正色称讚了一句,旋即恢復了嘻皮笑脸的态度说道:“虽然那个晚宴有不少山珍海味,你错过了有点可惜,但是皇祖父嫌冷,叫人在宴会厅中放了太多暖炉,可把我热坏了!我好不容易等到皇祖父看歌舞表演的时候,悄悄跟父王说了一声要上茅房,才总算溜了出来凉快凉快。出来看到花灯如此绚丽,真让我不想回去了。再看到了你,我就更不想回去了!” “王爷还是儘快回去比较妥当。”陈婤假装没听出杨暕话中的撩拨之意,只管一本正经说道:“免得皇上万一向太子殿下问起王爷。” “那有何妨?我稟告了父王,又不是不告而退,皇祖父必然不会见怪。”杨暕不以为意,轻松说道。忽然间,他盯住了陈婤的双丫髻,略带诧异问道:“咦!你怎么还没及笄呢?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过了年就算十五了。” 陈婤差点被他问住了。她不想把自己拒行及笄礼之事告诉杨暕,只好撒谎道:“王爷贵人多忘事,婤儿要到明年才及笄。” “哦?”杨暕半信半疑,却没有深究,只顾调笑道:“好吧!那我就再等你一年。反正将近三年都等了,不差这一年。再说,我正在为皇祖母守孝,最快要到今年深秋才可以娶亲,那跟明年初春只差几个月而已。” 陈婤听他重拾将近三年前的玩笑话,简直难以置信!她轻轻摇了摇头,尽量以严肃的语气说道:“请恕婤儿年少无知,王爷这些话,婤儿都听不懂。请王爷尽兴赏灯吧!婤儿告退!” “慢着!”杨暕立即叫住了陈婤,并且沉下嗓音问道:“婤儿,那件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何必还放在心上?那时候,我只不过是一时衝动,并没有恶意。我向你赔罪,好不好?” “婤儿不敢让王爷赔不是!”陈婤连忙推託道:“婤儿只是看时候不早了,也有点睏了。尚请王爷见谅!” “好吧!”杨暕自觉不宜再勉强陈婤,唯有喟叹道:“你想早点回去睡,就回去吧!这个也给你带回去---”说着,他就以一双大手解下了腰带上掛的一块翡翠玉珮,塞入了陈婤的小手之中。 陈婤非常意外,还在考虑要如何出言婉拒,就听杨暕又开口说道:“这是送你过生日的,你一定要收下!” 陈婤更惊讶了,忍不住脱口问:“王爷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今天是你生日?”杨暕颇为得意,哈哈笑道:“你年纪还小,大概还不懂,男人只要遇到了自己欣赏的漂亮姑娘,自有办法把她的一切都打听得清清楚楚。你也可以打听我啊!明天你问问你姑姑,就晓得我没骗你,豫章王妃的位置,目前真的是空着。好了!你回去睡吧!我也得回宴会厅去了。” 话声方落,杨暕就逕自转身走了,留下陈婤目瞪口呆,怔怔望着手中那块绿油油的翡翠玉珮出神。驀然间,她的心跳加速... 次日中午,晚起的姑侄俩共进午餐时,陈蕙眼看婤儿心不在焉,表示关切。陈婤禁不住姑姑一再询问,终究吐露了大部份的实情,唯独把杨暕将近三年前对她的轻薄举动省略了。那一场虚惊,她羞于啟齿描述,而从未告诉过姑姑,此时此刻难免更说不出口,就只叙述了最初是在晋王府认识豫章王杨暕。 陈蕙听了,先是微微一笑,才以慎重的语气分析道:“看样子,豫章王对你可能还真有心!他目前的确是单身没错。虽然在仁寿元年春天,皇上给他安排了一门亲事,但是那位王妃福薄,去年秋天难產过世了,孩子也没保住。照惯例,他应当要守鰥一年。不过,那倒是凑巧跟他要为他皇祖母守孝的时间差不多。” “这么说,他在将近两年前结过婚,却还说等了我快三年了!”陈婤获悉了杨暕的婚姻经歷,不知怎么有点失望,而嘟噥道:“那表示,他为人不太老实。” “婤儿,你别往坏处想嘛!”陈蕙柔声劝道:“依姑姑看,他把随身玉珮送给了你,就表示他对你确实有意。他说他这三年都在等你,儘管不是事实,倒也可以当作一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只要他真心打算娶你就行了。再说,因为陈国亡了,所以,你的姑姑、姐姐们都只有做侧室的份。如果你能嫁给豫章王作续弦,那可真算是最好命了。” 陈婤听姑姑讲得头头是道,而且确定姑姑都是在为婤儿着想,就点了点头。 陈蕙接下去说道:“这样吧,姑姑先看看今年秋天,皇后的週年祭过了以后,皇上会不会想到要为豫章王找一个填房?要是皇上主动提起来,姑姑就可以建议把你列为人选。万一皇上不提呢,姑姑就等到明年元宵节好了。明年元宵节你过生日,不管你要不要举行正式的及笄礼,你都得要把头发上半部改梳成高髻了。然后,姑姑就去请求皇上为你做主,把你许配给豫章王作续弦。” “什么?”陈婤听着害羞起来,为了掩饰,她反而故意唱反调:“不要啦!姑姑!说好的,婤儿要多陪姑姑几年。” “那怎么行?”陈蕙摇了摇头,郑重说道:“女孩子大了,迟早都要嫁人。你反正不能陪姑姑一辈子,既然遇到了豫章王那么好的对象,当然一定要把握!” 陈婤说不过姑姑,唯有含羞低下头,不再发表意见了。 这时候,姑侄俩都以为,婤儿将会在次年嫁给杨暕。她们俩都意想不到,由于杨暕出任扬州总管,除了过年期间回京团圆以外,平日都远在扬州,老皇帝就把这个不在身边的孙子丧偶之事给忘了,只顾自己享乐。后来,到了次年元宵节之前两天,老皇帝又忽然病倒了。于是,陈蕙只能侍奉汤药,根本开不了口提议任何事情。陈婤的终身大事,只好继续搁置了。 第六章 仙都宫迷情 大隋仁寿四年阴历七月十三日(西元604年阳历八月十三日),老皇帝杨坚崩逝于山区的仁寿宫,享寿虚岁六十四,足岁已满六十三。随驾侍疾的太子杨广并未儘快返回京城,就在仁寿宫为父皇做完了头七,到第八天,亦即阴历七月二十一日(阳历八月二十一日),才把父皇的丧事通告全国,并宣佈继位。然后,他仍待在仁寿宫,直到阴历八月初三(阳历九月二日)才护送父皇的灵柩回京。 杨广为何要拖延回京的时间?他的发妻萧珻不得不起疑心,尤其当她得知,宣华夫人也尚未返回皇宫... 萧珻并未错疑。这些日子,杨广与年轻貌美的庶母陈蕙在仁寿宫夜夜云雨。无论杨广带给陈蕙的雨量是急促滂沱或轻缓连绵,之于陈蕙,都是久旱逢甘霖... 在杨广眼中,陈蕙宛如一株柔弱的藤花,差点枯萎时,在他的雨露浇灌之下復甦了,然后没有他就活不下去!这使得杨广拼命想要再给陈蕙注入更多生命力,才不断拖延回京城的时间。 然而,他们俩终究必须回京。按照礼制,后宫之中地位最高的三妃九嬪凡是无子女者,在皇帝驾崩后,都必须住进陵寝附近的行宫,守灵终身。隋文帝的宣华夫人陈蕙自然不得例外。 陈蕙纵然不甘心要在先帝陵寝旁边的仙都宫渡过馀生,但是听了杨广私底下再三保证,一定会常去仙都宫探望,她就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她不想让杨广为难,也相信杨广会忘不了蕙儿,那么,迁往仙都宫等于是去做新皇帝的外室,远离皇后,倒会比待在皇宫中轻松得多。对于桎梏她已有十五年的大隋皇宫,她并没有丝毫留恋,唯独难捨曾在其中陪伴八年的侄女陈婤,却又明知仙都宫不是一个适合带婤儿去的地方。 当陈蕙这般思量时,陈婤还在大隋皇宫的宣华夫人寝宫等姑姑回来。原来,在这一年阴历正月下旬,需要养病的老皇帝把陈蕙带去仁寿宫时,陈蕙以为不会离开太久,就把婤儿留在京城皇宫。不料,姑侄俩一分开就是半年多,直到阴历八月上旬,陈蕙才终于回到了京城皇宫,但不久就要着手准备搬去仙都宫了。 陈蕙在行前考虑了一番,决定要把婤儿送回大哥陈叔宝身边。然而,陈婤却不肯返回父亲、嫡母以及庶母们所组成的那个冷清家庭,坚持要陪姑姑去住仙都宫。 “你怎能陪姑姑去住仙都宫呢?”陈蕙轻叹道:“你今年十六了,该是谈婚论嫁的时候。本来,姑姑想要撮合你跟豫章王,偏偏还没找到机会开口,先皇就病倒了,又那么快驾崩了。姑姑现在变得帮不上你,只能把你送回你父亲身边,让你父亲帮你找对象了。” “不!婤儿不要回去。”陈婤猛摇头,执意说道:“婤儿只想跟姑姑在一起。” “那怎么行?”陈蕙委婉否决道:“姑姑不能耽误你---” “姑姑不会耽误婤儿的!”陈婤为了说服姑姑,立即直言道:“不瞒姑姑,最近豫章王从扬州回京奔丧,在姑姑还没回皇宫之前,他来看过婤儿两次。他说,皇上有意把他调回京城来。他还说,等他为他皇祖父守孝满了一年,他就会稟明父母...”陈婤越说越小声,不好意思讲完。 “啊!豫章王他自己要去提,那是再好也不过了!”陈蕙获悉杨暕真有心娶婤儿,颇感欣慰,却又略感不放心,而迟疑问道:“那些日子,姑姑不在这儿,豫章王来找你,他有没有---?” 陈婤听得出来姑姑要问什么,连忙摇头,迅速澄清道:“姑姑请放心!豫章王他只是晓得婤儿喜欢看书,两次来,都带了几本书过来送给婤儿,坐了一下就走了。宫女们都看见的。姑姑要是不信,可以问她们。” “姑姑没有不信。”陈蕙淡淡微笑道:“他肯尊重你,当然是最好!万一他哪天忍不住了呢,你有姑姑给你的麝香丸可用,姑姑也不必太操心。问题是,他得要为他的皇祖父守孝一年。就怕夜长梦多!一年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无法预料。对了,你想要陪姑姑去住仙都宫,他可知道?” “嗯!”陈婤点头答道:“他说他会常去祭拜他的皇祖父,正好还是可以见到婤儿。” “哦---!”陈蕙点了点头,做出了一付恍然大悟状,打趣道:“难怪你一定要跟姑姑去仙都宫啊!姑姑原本还以为,你是捨不得姑姑呢!” “婤儿的确是捨不得姑姑啊!”陈婤被姑姑取笑得脸红了,赶紧强调:“假如豫章王他没说那些话,婤儿还是会想要去仙都宫陪伴姑姑。请姑姑不要误会!” “你这孩子!”陈蕙被陈婤认真辩解的模样逗笑了,含笑说道:“姑姑没有误会,你不用这么着急呀!看你,真是长不大!今年你过生日的时候,姑姑忙着给先皇侍奉汤药,没时间管你,结果,你又没改发型!后来姑姑事情实在太多了,就一直没问你这件事。你到底想把小女孩的双丫髻梳到哪一年啊?” “是这样的啦,姑姑!”陈婤解释道:“今年婤儿生日那天,姑姑虽然还没去仁寿宫,却也很忙,整天都不在寝宫,而豫章王虽然是扬州总管,但是那时候他在放年假,人在京城,他就趁机来找婤儿了。他一大早跑来,说他想看婤儿及笄的样子。婤儿偏偏不给他看!既然那天没有改梳高髻,婤儿就想,乾脆明年生日再改好了。” 陈蕙听了,想像得出婤儿故意对杨暕爱理不理的画面,越发忍俊不禁。她嫣然巧笑了片刻,才总算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说道:“婤儿你别等明年生日了,明天就把头发上半部改梳成高髻吧!十六岁了还梳双丫髻,未免不合礼仪啊!” “是!姑姑!”陈婤再也提不出任何反对的理由,只好答应了。不过,她内心依然不太能够接受自己成年,因为过去这一年半以来,她仅仅长了一丁点,肋骨与骨盆之间距离还是太短,形状仍是直筒的小孩腰,少了一截像姑姑那样弧线内弯的腰身。倘若用后世公制来测量,差别约有四公分。既然,陈婤从小认定了自己该是姑姑的翻版,就仍在盼望自己尚未发育完成,还能再长高少许,达到姑姑的高度! 或许由于童心未泯,诚于衷而形于外,陈婤儘管把头发上半部改梳成了高髻,清澈的杏仁眼与稚嫩的鹅蛋脸都还像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同时,她的女性特徵却反而早熟,胸围几乎赶上了已是少妇的姑姑,后臀则比姑姑的更翘,穿宽裙也看得出来。这往往令她意识到自己体型跟周围年龄相仿的宫女们都不一样,而莫名感到有些羞惭。 年少的陈婤不懂,正是她这种童顏童音与丰胸丰臀的罕见组合,使得杨暕对她念念不忘,认为再也找不到这样兼具女孩味与女人味的美少女了!因此,青年丧偶的杨暕想把陈婤娶回家作续弦。既然意图长相廝守,杨暕反倒不急着占有陈婤,只顾要改变自己曾经留给她的坏印象,就在重逢以来一直表现得中规中矩。 这一年阴历十月初一(阳历十月二十九日),陈婤跟随姑姑搬进了仙都宫。虽然先皇葬礼要到阴历十月十六日(阳历十一月十三日)才举行,但守灵的妃嬪在半个月之前就到仙都宫来恭候先帝灵柩了。杨暕恰巧已经奉调回京。朝廷每五天有一个不用办公的休沐日,杨暕就从阴历十月上旬开始,每五天往仙都宫跑一趟。 在仙都宫为隋文帝守灵的昔日妃嬪共有十二人,其中却只有宣华夫人陈蕙获得了特殊待遇,住在一个广大的别院内,完全与其馀太妃、太嬪们隔绝。这项安排的用意当然与杨暕无关,却刚好让杨暕不必经过别的地方,即可直达陈婤的住处。 杨暕并不介意陈蕙陪着陈婤一道接待他,倒是非常乐意见到比陈婤略高、身材比例更匀称的陈蕙。陈蕙约有后世公制一六四的身量比绝大多数江南女子都高,而在北方虽只是中等或中上高度,但配上纤窄的骨架,特显頎长。儘管陈蕙的年纪与辈份较长,使得杨暕不敢不敬,却令他暗自感到赏心悦目。 陈蕙其实只比杨暕大八岁,却以长辈口吻明说了仙都宫内住的都是女眷,不宜留豫章王过夜。杨暕很听话,每次都是一大清早骑快马赶上山,下午太阳偏西了就儘快下山去,好在天黑之前赶回京城。秋冬昼短,山区风寒,他却仗着年轻,既不嫌冷,也不怕累,次次乐此不疲。 在杨暕第四次来到仙都宫的日子,他刚在仙都宫别院内享用过了美女姑侄俩招待的午餐,正在聆听她们俩合奏的古琴,身心都有些飘飘欲仙,不料忽然间,有个宫女进来通报:皇上驾到! “皇上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陈蕙停下了抚琴的素手,脱口表示惊讶,又转脸面向杨暕,柔声问道:“王爷今天到仙都宫来,事先有没有稟告皇上?” “啊!我忘了说了。看样子,我最好别让父皇知道我在这儿!”杨暕自知在为皇祖父守孝期间,不该寻求续弦人选,唯恐被父皇责怪,就赶快从座位上跳起来,急促说道:“我从后门走吧!请宣华夫人别告诉父皇我来过!” “好!”陈蕙点头答道:“那我让婤儿送王爷从后门出去。” 于是,在陈蕙婀娜走向前门去恭迎圣驾时,陈婤匆匆把杨暕送出了后门。 杨暕还不想走,就低声问道:“看这天色还很亮,婤儿你陪我散散步,好不好?” 陈婤不假思索,就点了点头。杨暕这些日子以来表现得很君子,已经逐渐赢得了她的信任。 两人走着、走着,就踏进了落叶遍地的冬日树林。杨暕突然想起来问:“听你姑姑方才的口气,似乎是说父皇常来啊?是不是?” “这---”陈婤被问住了,不确定要怎么回答才好? “听你姑姑话中的意思,父皇今天比平常来得早。那他平常都什么时候来?”杨暕追问。 “好像都是你刚走的时候吧!”陈婤想不出还能怎么说,乾脆据实相告:“都在下午。” “哦?”杨暕狐疑问道:“父皇下午才来,怎么来得及在天黑之前回京?” “皇上来,都在仙都宫过夜。”陈婤道出了更多实情。 “什么?”杨暕惊问:“你姑姑不是说,仙都宫住的都是女眷,不让男子留宿?” “是啊!可是皇上要留下来,姑姑哪能反对呢?”陈婤辩驳道。 “我懂了!难怪,父皇把每个休沐日过后那一天的早朝都往后延了一个时辰!”杨暕恍然大悟,点着头说道:“这样,他天一亮就下山,还是赶得及上早朝。” “皇上是有可能天一亮就下山了。”陈婤附和道:“每次皇上来,第二天早晨我起来的时候,皇上都已经离开了。” “听你说每次皇上来,那么,父皇多久来一次?”杨暕继续探问。 “跟你来的次数差不多吧!”陈婤直接了当答道:“算来应该有三、四次了,这次是跟你同一天,上次是比你早一天。” 杨暕一听,就推断出了父皇都是选休沐日前一天或当天过来,要不就在休沐日前一天批完奏章以后,要不就在休沐日当天练完骑射以后,大概是看哪天比较有空而定。 “父皇这么常来,都来做什么呢?”杨暕接下去假装不经意问道。 “我不知道!”剎时之间,陈婤变得有些戒惧,推託道:“你别问我!每次皇上来的时候,姑姑都叫我躲进自己的卧房去,不要出来,晚餐都叫人送饭菜到卧房给我吃。我从没看见他们在做什么。” 陈婤确实从未目睹过姑姑跟皇帝之间的互动。然而,她每次都听见了,隔壁的套房传来皇帝的大笑、姑姑的娇啼... 其实,陈婤记得四年前,在自己初潮来临那一天,姑姑简略解说过男女之事。因此,陈婤大致猜得出皇上与姑姑两人在做什么,只是不懂,姑姑为何会发出那样兴奋的叫声?姑姑从未讲过那一点,难免令陈婤好奇,却又隐隐直觉,那是不能问姑姑的一个禁忌话题... “哦?”杨暕从陈婤闪烁的言辞中听出了他深感兴趣的内容,不由得双眼炯炯发亮,兴致勃勃问道:“你没看过他们在做什么,想不想看?我们溜回去偷看他们,如何?” “不要!”陈婤立刻予以否决,并且警告道:“万一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再说,你看阳光已经西斜了,你该下山了。” “好吧!”杨暕略带无奈叹道:“那我先送你回后门口。” 两人默默往回走时,杨暕倏忽伸手过来,握住了陈婤柔嫩的小手。陈婤有点心慌,但并没有企图挣脱。她想到了姑姑说过,男女之间牵手是第一步,距离婚前不该做的事情还很远,就不太害怕。何况,她的双手到了冬天总会冰冷,但是被杨暕握着的那隻手却很快暖和了起来,难免更让她不想抽开... “你的手好冷!不过让我握一握就暖了。”杨暕得意笑道:“来,我再来帮你暖另一隻手。” 说着,他就放开了陈婤这隻小手,快步绕到陈婤另一侧去,握起了她另一隻同样手背白皙而手指纤秀的小手。 杨暕轮流牵了陈婤的双手各两次,两人就回到了仙都宫别院的后门口。 陈婤轻轻抽出了杨暕目前掌握的那隻小手,悄声说道:“要是有人看到了,不太好。” “什么人会看到?”杨暕不以为意,轻松笑道:“最多就是你姑姑手下的宫女或太监,有什么好怕?” 不过,杨暕并未再试图牵手,却以一双大手攫住了陈婤的窄秀双肩,把她转过来面对他自己,又低下头去,出其不意吻住了陈婤的小红菱嘴唇! 陈婤吓了一跳!她的心跳随即加速,整个人晕忽忽的,一时之间竟然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任由杨暕吸吮她的唇舌... 杨暕吻了又吻陈婤,才依依不捨撤开嘴唇。他流露出了怜爱的神情,低声笑道:“你还真像未成年的小姑娘,连亲嘴都不会!以后我慢慢教你。” 当下陈婤傻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杨暕则凭他在男女方面丰富的经验,了解这是少女正常的羞怯,就不再问她话,仅仅轻啄了一下她梳着瀏海的前额,随即转身离去。 陈婤怔怔站在原地,过了片刻,才走进仙都宫别院的后门。她的一颗心仍在砰砰乱跳。就在此时此刻,她又一次听见了姑姑娇滴滴的叫声... 不知为什么,这一次陈婤像是中了魔一般,控制不住自己,要往姑姑啼叫的来源走去。她走到了后花园的温泉浴室外面。这是在天然温泉池上面加盖的浴室,儘管不如皇宫的建筑华丽,却也相当考究,围墙上有很多雕刻精巧的窗户。显然为了透气,每个双扇窗户中间都开着一条细缝。陈婤就走向了其中一个窗户,透过双扇之间的缝隙,战战兢兢朝内张望... 浴室内温泉池的热气蒸腾,恍如迷雾。然而,在白茫茫的雾气之中,陈婤看得见,姑姑陈蕙双眼轻闭,一丝不掛,坐在池沿,面对着泡在池中坐着的皇帝,而皇帝的一双大手已经伸了上来,正在抚弄雪白女体上桃形双乳的浅粉色桃尖,引起了陈蕙微啟的小嘴频频发出吟哦... 同时,背对陈婤的皇帝也正埋头于陈蕙张开的胯间,姿势恰似野兽舔水.... 陈婤看呆了!过了不知多久,陈婤又目睹皇帝移动一双大手,去攫住陈蕙盈盈一握的纤柔腰肢两侧。紧接着,皇帝从陈蕙胯间抬起头来,朗声笑道:“蕙儿真是水灵啊!一下子就水流成河了!” “蕙儿的河水,都是为了要载皇上的龙舟!”陈蕙依然闭着双眼,嗲声嗲气撒娇道。 “你喜欢龙舟开快一点,还是慢一点?”杨广以体贴备至的语气问道。 “都喜欢!”陈蕙细语呢喃答道:“蕙儿最喜欢皇上的龙舟———” “好!”杨广志得意满笑道:“龙舟来了!” 豪爽的话声方落,杨广就站起身来,并以一双大手举起了陈蕙,让陈蕙顺势以修长的双腿环住他宽壮的腰背。在两人猛然交合的瞬间,陈蕙脱口尖叫了一声啊!陈婤从不晓得,体质虚弱的姑姑能够如此振奋! 接下来,陈婤窥见皇帝在温泉池中时而直立,时而走动,又每隔片刻就吻一吻宛如藤花绕柱一般依附他的陈蕙。至于陈蕙,则一直浓睫低垂、小嘴微张,唯有被皇帝的深吻堵住之时,她的啼声变得模糊不清,除此以外,她都在接连发出细腻而轻颤的高音,一声比一声动人心魄... 或许被姑姑的激动所感染了,陈婤发觉,自己体内有一种奇异的渴望在萌芽,而头脑又有恰似方才被吻时的晕眩。恍惚之间,她眼前温泉池中的男女,竟然幻化成了杨暕与她自己... 一阵寒风吹来,冷却了陈婤浑身乱窜的热流。她如梦初醒,往后退了一大步,就赶紧转身跑开了。她一路跌跌撞撞,像避难一样逃进了自己的卧房... 第七章 密召回后宫 纸毕竟包不住火!杨广每到朝廷休沐日前一天或当天下午,即前往父皇的泰陵,并在旁边的仙都宫留宿,到底是为了什么,终究在他第五次出发之前,就让萧珻知悉了。这是阴历十月下旬(阳历十一月下旬)一个寒冷的阴天。 由于皇帝要等到次年阴历正月初一才改年号,萧珻的封后大典也要等到新年才举行,但是她已经入住皇后寝宫,皇帝也已经交代宫女、太监们都改称她皇后娘娘了。 萧皇后收到了一封告密信,寄件人是在仙都宫地位仅次于宣华夫人的容华夫人。萧皇后猜得出来,容华夫人八成曾向新皇帝献媚,而无论皇帝有没有接纳,对容华夫人都铁定不如对宣华夫人殷勤,容华夫人出于嫉妒,才有意破坏新皇帝与宣华夫人的好事。不过即使容华夫人动机不纯,萧皇后相信她告状的内容属实。这带给了萧珻有生以来从未承受过的锥心刺痛! 虽然,萧珻早就怀疑杨广对陈蕙有兴趣,可是一旦获得证实,她还是难以置信!最难忍受的是,杨广登基以来日理万机,明明忙得常常不吃正餐,就在御书房一边批奏章,一边胡乱吃些点心果腹,却竟然在百忙之中,硬要抽出时间去仙都宫!由此可见,杨广对陈蕙,并非只有男人对美女的欲念,他显然是动了心了。 然而讽刺的是,杨广曾在刚当上太子那天夜晚信誓旦旦:“我敢对天发誓,我心目中不会有第二个女人!” 多年夫妻,萧珻对杨广有足够的了解,可以确信他发誓当时并没有说谎。那么,他后来为何变了呢?陈蕙究竟是凭哪一点,得以成为杨广原本自认心目中不会有的“第二个女人”? 萧皇后越想越不甘心,就拿着容华夫人的告密信,到御书房去求见皇帝。 勤政的皇帝杨广正坐在御书桌前批奏章。他急着要赶快批完,好早一点前往仙都宫。这一趟他选在休沐日前夕去,因为天气越来越冷,他意欲在仙都宫渡过不用上早朝的休沐日早晨。他心想:这次不要再黎明即起,而要睡晚一些,多抱一抱蕙儿,多暖一暖她那容易受寒发冷的娇躯... 当他的心灵比身体还迫不及待,翩翩飞往仙都宫时,一名太监的沙哑声音把他的繾綣思绪拉回了现实:“皇上!皇后在门外求见!” 杨广颇感意外!最识大体的萧珻从不在他办公时来打扰他。这下子破例,自然令他认为必有正当的理由。何况,他从未对萧珻说过一个不字,最近又为了陈蕙而对萧珻怀有歉疚。他当然不能不见萧珻。 萧皇后走到了无比熟悉却又忽觉陌生的皇帝夫君面前。她请了安,又吩咐御书房内侍立的太监们都出去,并把房门关上。接下来,她没有多言,只说是来呈交一封信给皇上。 杨广起初不以为意,接过信来一看,却立刻倒抽了一口冷气,目瞪口呆,几乎说不出话来! 萧珻则默不作声,静静等候杨广的反应。 “嗯!”杨广清了清喉咙,总算勉为其难,开口说道:“容华夫人一派胡言,你别当真!坦白告诉你,有一次朕去泰陵祭拜父皇,容华夫人居然不顾体统,邀请朕到她那儿去过夜。想必她是气朕拒绝了她,恼羞成怒,才出此下策。” “是!”萧珻晓得杨广生理上向来容易衝动,怀疑他未必拒绝得了容华夫人,但不得不点头称是。她深吸了一口气,才以冷静的态度接下去问道:“那么,皇上每次去泰陵,都是在仙都宫哪个院子过夜呢?” “这———”杨广一时答不上来,唯有搪塞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凡事通常不多问,今天是怎么了?” “臣妾只想知道,容华夫人打动不了的皇上,为何宣华夫人能够打动?”萧珻悽然问道:“臣妾记得,皇上曾经说过,宣华夫人美则美矣,可有一种薄气,不是宜室宜家的典型。难道,臣妾记错了?” “你没记错!朕是那样说过,而且就算到今天,朕也不认为她宜室宜家啊!”杨广强辩道:“你想想,朕的皇后是你,又不是她!” “的确,皇上已经宣佈了,明年正月要正式册封臣妾为皇后,臣妾很感谢皇上隆恩。”萧珻强忍着满心痛苦,先依照礼节谢恩,才幽幽说道:“只不过,臣妾更希望,皇上能像过去一样,心目中没有第二个女人。” “你---”杨广不知还能再说什么了?他很想哄萧珻:朕现在心目中还是只有你啊!偏偏此时此刻,他居然说不出从前对萧珻说惯了甜言蜜语。为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理解... 萧珻本来就在等他说:朕心目中仍然没有第二个女人!想不到,即使是假话,他也没有为了安抚发妻而说出口!萧珻不由得震惊,也更加伤心,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所幸太监们都不在御书房内,只有杨广一人看见。 “美娘!”杨广眼看一向端庄自持的萧珻落泪,早已怀有的歉意更加浓厚,就黯然说道:“你别哭了!如果这件事让你这么难过,朕以后不再去仙都宫过夜就是了。” “真的?”萧珻一听,立即停止了饮泣,以泪眼望向杨广,半信半疑问道:“皇上真的不打算再去了?” “不去了!”杨广表情凝重,喟叹道:“美娘,你应当明白,对朕来说,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取代你。好了,朕还有很多奏章要批,你回后宫去吧!” 于是,萧珻屈身告退,走出了御书房,乘轿回到了皇后寝宫。她的心情依然沉重,儘管杨广主动承诺不再见陈蕙,她却没有因此开怀。她听得出来,也看得出来,杨广那个决定做得很勉强,而她从来最要避免的,就是像婆母独孤皇后那样强迫夫君... 这一天,杨广果真没去仙都宫,但是到了夜晚,他也没有驾临皇后或任何妃嬪的寝宫,而独自睡在皇帝寝宫。不只是这一夜,接下来几夜亦復如此。萧珻晓得了,一颗心又开始作痛! 萧珻宁愿杨广夜夜临幸不同的女人,也不要他天天思念一个陈蕙!问题是,萧珻不得不承认,她控制不了杨广在想什么。甚至,杨广本身也抹不去脑海中陈蕙的倩影... 杨广再度需要压抑自己对陈蕙的嚮往。这时候,由于得到过,比起得偿夙愿之前的自我克制更加煎熬!他对陈蕙的纤纤弱质与绵绵娇啼已经上了癮,要戒掉,实在艰难!可是,为了他真正最重视的发妻,他试图要做到... 于是,杨广一方面为了散心,另一方面也想要经营洛阳,就决定在阴历十一月初前往洛阳,并儘快派人去传送一封信给陈蕙,告知原委。这封信使得陈蕙的心情跌入谷底,却又莫可奈何。陈婤看在眼里,唯有假装不知内情,尽量设法逗姑姑开心... 在杨广与陈蕙两地相思的日子里,两人都以为,今生今世情缘已尽。谁也意料不到,就在杨广巡幸洛阳期间,陈蕙的大哥陈叔宝竟于已迁至洛阳的府邸猝逝。杨广基于政治因素,必须前往弔唁,而陈蕙也带着侄女陈婤到洛阳奔丧... 在雪花纷飞的洛阳,杨广的御輦凑巧与陈蕙、陈婤姑侄俩乘坐的马车同时抵达陈府大门口。然后,双方又同时下车。 美女姑侄俩走到皇帝面前来下跪请安。杨广望着陈蕙赛过冰雪的白净容顏,只见她下巴似乎更尖了,像是瘦了,不由得好心疼!满心只想把自己健旺的生命力都贯注给她! 思念甚苦的杨广再也按捺不住,一手把跪在地上的陈蕙拉起来,就顺手将她拉上了御輦,并且命令侍卫们先护送陈婤姑娘去灵堂... 陈婤随着侍卫们踏入先父的府邸之前,又一次听到了姑姑陈蕙时而宛转、时而激昂的呻吟... 对于皇帝这种出格的做法,侍卫们当时全都不敢吭声,事后则不禁窃窃私语。流言渐渐传扬了开来。萧皇后固然远在京城大兴,也会风闻。 事已至此,夫復何言?萧珻满怀苍凉想着。生平第一次,她拼命灌酒,喝得酩酊大醉... 酒醒后,贤德的萧皇后以大局为重,咬牙接受了既成事实。她提笔写下了一封短信,派人送去洛阳,呈给仍在那里流连忘返的皇帝,表示愿意让皇帝把宣华夫人带回大兴宫,唯一的条件是,宣华夫人的身份不能改,还是先皇的妃子。 杨广收到了这封信,简直喜出望外!结婚二十一年来,他一向倚重贤妻,凡是萧珻提出的意见,他都会照单全收。目前这项建议直直打入了他心坎,他当然更加欣然採纳。他为此深深感谢萧珻,下定决心要给予萧珻最高的荣耀来作为补偿! 次年阴历元旦(西元605年一月二十五日),杨广选用《易经》名句“盛德大业至矣哉”作为典故,改元大业。大年初一当天,他就在大兴宫正式册封萧珻为皇后。 封后大典的场面空前豪华隆重,甚至邀请了眾多外国使节来观礼。杨广不仅做给萧珻看,也让全天下人都看到了,发妻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至于陈蕙,她自知庶母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能够进入新皇帝的后宫,已必须感谢萧皇后的雅量,不可能再奢求什么了。她仅仅盼望,从此将与身心相许的男人以不同流俗的形式廝守到老、恩爱逾恆... 在陈蕙看来,自己比杨广小八岁,这种年龄差距,要维系男方的爱恋应当不难。推算未来,等蕙儿到了《黄帝内经》所谓女人六七四十二,三阳脉衰、容顏减色之时,杨广将已行年五十,过了男人六八四十八、阳气衰竭的关卡了。因此,陈蕙对于自己的前途大致乐观。 陈婤伴随姑姑迁回了大兴宫,眼看姑姑终于展开愁眉,自然很为姑姑高兴。陈婤也一心认为,新皇帝深爱姑姑,一定会带给姑姑终身幸福! 第八章 西苑清夜游 大业元年阴历三月初七(西元605年三月三十日),陈蕙的虚岁二十九岁生日,是在她原属的宣华夫人寝宫之中渡过。当天夜晚,新皇帝杨广为陈蕙庆生,送了陈蕙一套极其昂贵的无瑕羊脂白玉首饰,包括发釵、耳环,以及项鍊坠子。两人谈笑风生,讲到在洛阳共渡的欢乐时光,杨广忽生灵感,就对陈蕙表示,洛阳很适宜作为大隋的东都。 杨广笑言:“为什么想要营建东都啊?当然是为了蕙儿!因为,在洛阳与蕙儿的重逢那天,实在太难忘了!” 陈蕙听得出来他在开玩笑,仅仅一笑置之。不过,儘管那确实是调情说笑,杨广却真有心要创立东都。十天后,他果然在阴历三月十七日(阳历四月十日)下詔,任命尚书令杨素、纳言杨达、将作大匠宇文愷等人负责重建一个崭新的洛阳城,预备作为大隋的东都。 杨广决心设立东都的真正原因,最主要在于洛阳地处汉人天下中央的战略位置。杨广既然选用大业作为年号,就是有心要大展鸿图,而无论往东南西北遥控领土,或开辟疆域,洛阳都显然是最便利的起点。此外,经济因素也是重大的考量。长江流域各州每年的馀粮要运往关中,交通非常不便,要运往洛阳则比较容易。况且,河洛地带本身的粮產也比关中要多。 这些理由都很正确。问题只是,东都工程每个月役使壮丁两百万人,极为扰民。 到了这一年夏天,东都虽然尚未全部完工,其中显仁宫与西苑却已告落成。杨广志得意满,就带着后妃们移驾洛阳,把京城留给皇太子杨昭监管。杨广甚至将名份上不属于他的宣华夫人陈蕙,以及陈蕙的侄女陈婤也都一道带去了洛阳。 这时候,豫章王杨暕担任豫州牧,恰好镇守洛阳。杨暕需要为皇祖父守孝的一年就快要期满了,偏偏,陈婤必须为亡父陈叔寳守孝,儘管所谓的父孝三年是虚数,实为二十七个月,也要到大业三年(西元607年)阴历二月才除孝。因此,杨暕还开不了口向父皇母后表示,自己想娶陈婤为续弦。 自从丧父以来,陈婤就拋开了她偏爱的粉色系,改穿黑、白、暗灰、藏青之类素色的衣裳,并把发饰换成了白色鲜花或绢花。儘管她幼年时和酗酒的父亲不亲,后来又被姑姑收养了,在父亲去世之前,已有八年时间未曾与父亲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她却还是很为父亲亡国的命运感伤,而在父亲的葬礼上痛哭了一场。此后,她又难免自怜是个双亲皆已丧的孤女... 当然,她还有姑姑。只是姑姑在新皇帝的后宫中身份尷尬,她不想多给姑姑增添烦恼,就不再向姑姑诉苦,宁愿把自己的心事都压在心底... 陈婤最放不下的心事,莫过于自己未来的婚事。她眼看姑姑深受新皇帝恩宠,比较能够放心出嫁,只不知守满父孝之后,能不能顺利嫁给杨暕?杨暕尚未稟明父皇母后,万一将来提出来时,皇上或皇后反对,那怎么办?虽然,从前的晋王妃很疼爱小时候的婤儿,但是皇后现在很讨厌姑姑,对婤儿的态度也变冷淡了,会不会根本不要婤儿作儿媳妇?至于皇上,儘管称许过婤儿的文学素养,但是会不会宁愿与功臣家族联姻,命令杨暕迎娶某个功臣的女儿作续弦? 深思熟虑至此,陈婤就默默提醒自己:既然不一定能够嫁给杨暕,最好别对他投入太多感情! 陈婤并未把内心的疑虑告诉姑姑。陈蕙难免以为,婤儿在等着守完父孝,就嫁给杨暕。反倒是杨暕感觉得出来,婤儿并没有认定了他,至少不是非他不嫁。这难免激起了杨暕天性之中所有男人皆有的追逐本能,使得他更想要赢得婤儿的身心! 于是,杨暕一旦得知父皇、母后等一行人到达了洛阳,他每隔两三天就去显仁宫请安,在回程中离开后宫之前,绕道去西苑找陈婤。不过,他见到陈婤时,陈蕙都在场。 杨暕渴望与陈婤独处,才好亲热,但直到一个多月以后,他父皇率领后宫眾人在七夕夜游,他才终于得偿所愿。夜游时,宣华夫人陈蕙的轿子紧跟在皇帝的座骑与皇后的凤舆后面,陈婤在何处就没人管了。 当然,杨暕不能太早开溜去找陈婤。夜游刚开始时,他骑马随侍于父皇斜后方,恭听父皇在马背上高唱自己创作的《清夜游曲》。同时,一些骑马的宫女们在马背上吹笛子或弹琵琶,为皇帝伴奏。 “洛阳城里清夜矣,见碧云散尽,凉天如水。须臾山川生色,河汉无声,鹊桥双星飞起。照琼楼玉宇,银殿瑶台,清虚澄澈真无比...”杨广意气风发唱着,把歌词原版写满月的“一轮金镜”改成了“鹊桥双星”来配合七夕。他雄壮的男高音与悠扬的管弦伴奏随着微凉的夜间空气飘荡,融入了湖面传来的荷花香。 西苑的广阔人工湖模仿海洋,大湖之中的三个山峰形岛屿取名为蓬莱、方丈、瀛洲,用来代表神话中的仙山,上面精心设计的台观殿阁罗列,无论从哪个角度远远望过去,都像仙境。在闪烁的星光与朦胧的宫灯交织映照下,更显得高雅出尘,令人神往。 大湖北端连着一条曲折的水道,名叫龙鳞渠,两岸各有八个、总共十六个园中园,都是前门临水、隔水相望,院门顶上的匾额都刻着皇帝亲笔题字的风雅院名。其中最旖旎的名字是结綺院,借用了陈国故宫的结綺阁之名,因为这是皇帝分配给陈蕙与陈婤在洛阳西苑住的院子。 前些时候,当杨广为结綺院题上了院名,又撰写了一付对联的上联“结为樑前燕”,正在苦思下联,口中念着要如何以綺字开头作下联,侍立一旁的陈婤就小声说出了“綺如天上虹”。杨广听见了,当下眼睛一亮,含笑称讚:“婤儿真是才思敏捷、眼界开阔!” 身在君侧的陈蕙则频频点头,很以侄女的文釆为荣。 这付对联鐫刻在结綺院的一对门柱上。不过,杨暕每次来,都没有注意楹联的内容,也不知下联出自于陈婤。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陈婤本人身上。 这一夜,杨暕好不容易等到父皇的座骑踏上了一条仅容一匹马通行的狭窄岔路,就赶快掉转自己的马头,迅速驰骋到结綺院去。 结綺院的宫女们都去追随圣驾夜游了。陈婤单独在修竹掩映的前院内盪鞦韆,一边观赏星空,一边等待杨暕。这座鞦韆配合院名,在顶上的横杠与两侧的铁链上都用彩色丝带打了数枚同心结。陈婤很喜爱这些精巧的装饰品,不过并不晓得,皇帝曾经亲手编过类似形状的同心结送给姑姑,作为定情物。 当杨暕踏入了结綺院,他一眼望见陈婤头顶高髻绕着一圈以鲜花编织成的洁白花环,身穿因守孝而没绣花也没滚边的乳白色绢纱衣裙,坐在缀饰着好些心形绸结的鞦韆上,徐徐往前、往后摆盪着,简直恍如竹林中的小仙女!杨暕看呆了,直到陈婤甜甜喊他一声“王爷”,他才如梦初醒,三步併作两步,赶到陈婤面前。 “你今晚好美,比平常更美!”杨暕注视着陈婤,脱口讚道。 “王爷过奖了!”陈婤被他盯着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了浓密的眼睫。 杨暕顺着陈婤低垂的视线往下看,注意到了陈婤白纱长裙底下露出的,穿着孝鞋的瘦秀双脚。就在这一瞬间,他壮起了胆子,弯下腰,伸出了双手,一手抓住陈婤一隻脚踝,往旁、往上拉,强迫陈婤白纱裙下原本併拢的双腿分开又从膝下往内弯,接着就硬把陈婤的双脚放到他自己瘦挺结实的后腰两侧。 陈婤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出于本能反应,她先以双手抓紧了鞦韆的吊链,双脚才试图摆脱杨暕的掌握,偏偏就是怎么也挣不开!她急得几乎要哭出声来,哽咽道:“王爷,请放手!王爷说过再也不欺负婤儿的!” “我没有欺负你呀!”杨暕微微一笑,温言软语说道:“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你年纪还小,还算是个女童,什么也不懂,我那样拉拉扯扯当然不对。可是现在,你已经长大了。你今年都十七了!依照民间的说法,十六就是破瓜之年。你早就可以破瓜了!若不是你还在守父孝,我为皇祖父守的一年孝,到这个月中旬就要期满,就能请求父皇母后让我娶你了。” “问题是,这个月中旬还没有到,婤儿又还要守父孝。”陈婤争辩道:“请王爷遵守礼教,也尊重婤儿!” “好吧!”杨暕略带无奈叹道:“那么,我保证不越界,你让我亲一亲,总不算太过份吧?” 陈婤没有回答。杨暕当她默许了,就俯下脸去吻她的小巧嘴唇。同时,杨暕改用手肘从两旁夹住陈婤的小腿,仍然迫使陈婤双脚贴近他的后腰,他的双手则改去搭上陈婤窄薄的双肩。陈婤动弹不得,只能继续握着鞦韆吊链,任由他吻... 杨暕的热吻温柔体贴,渐渐令陈婤沉迷其中,忍不住开始回吻。两人吻了许久、许久,杨暕才终于依依不捨撤开了嘴唇,改为凑到陈婤耳畔,低语道:“婤儿,其实你也是喜欢我的,何苦不让我如愿呢?你要我等你守完父孝,未免等太久了!反正你迟早都是我的人,不如早一点给我,好不好?何况,今夜是七夕,如果我们今夜结合,天上还有牛郎织女为证,多美啊!” 陈婤不知该如何作答?顷刻间,她记起了姑姑给的麝香丸,而暗想只要不会怀孕,是否无妨?但是,即使没有怀孕,万一将来杨暕那边有什么变化,万一皇上或皇后不肯答应这件婚事,已经失身与不曾失身两相比较起来,已经失身的情况必然会加重自己内心的伤痛... 天性较为理智的陈婤考虑了片刻,终究摇了摇头。 “婤儿!”杨暕大失所望,但不甘心放弃,就以诱导的语气劝道:“你别怕啊!我会很疼你的。你没有经歷过,难怪不晓得那有多美妙。这样好了,你让我摸一摸,或许你就会想要了。” 说着,他的手肘依然从两旁固定住陈婤双腿的位置,他的双手则从陈婤肩上往下滑,猛一下扯开了陈婤的衣襟,又刷一下撕裂了里面的内衣,让内衣中间裂开之处显露出了陈婤宛如两颗初熟白桃的双乳轮廓... “啊!”杨暕眼前一亮,脱口叫道:“你胸部长这么大了!真是太美了!给我好好把玩一下!” “不要!”陈婤吓得尖叫,惊惶喊道:“放开我!你放开我!” 杨暕置之不理,只管伸右手去揉捏陈婤的左乳,却听到一个熟悉的男性声音传来:“王爷!” 这是他手下一名侍卫的喊声,使得他出于惯性而回头,托住陈婤左乳的右手也不由得放开了。陈婤趁机赶快改用手肘夹住鞦韆吊链,空出双手来拉好自己的衣襟。 侍卫从结綺院门口走进来,假装没注意杨暕在做什么,一站定,就躬身说道:“啟稟王爷,皇上在找王爷,派卑职来请王爷一道去乘船、吃宵夜。” “父皇?”杨暕怔怔问道:“父皇派你来找我?” “是!”侍卫毕恭毕敬答道:“皇上吩咐卑职到结綺院来找王爷。” “父皇怎么知道我在结綺院?”杨暕喃喃问道,不得不佩服父皇观察入微! 侍卫无法答覆这个问题,唯有缄默。 “我不能让父皇久等!”杨暕喟叹道,又对侍卫说道:“我们回湖边去吧!” 于是,杨暕怏怏随着侍卫走了。陈婤望着他高挺矫捷的背影,不知为何,若有所失... 会不会,他以后再也不来了?陈婤不禁惶惑自问。毕竟,杨暕已经打动了她的心,她并不想得罪杨暕。然而,假如时光能够倒回方才,让她再选择一次,她还是不情愿没名没份,私下委身。 陈婤转念至此,就开解自己:他不来就不来吧!那样没耐心的男人,谁稀罕? 儘管陈婤尽量勉励自己别把杨暕放在心上,却抵挡不住一阵落寞袭上心头,如同星夜院墙上的竹影,挥之不去... 第九章 舳艫下扬州 励精图治的大隋皇帝杨广在大业元年(西元605年)就完成了兴筑运河的梦想。于是在这一年内,他特地挑选了寓意美满的中秋节(阳历十月二日)来亲自啟用新建的运河,率领后宫眾人与文武百官,从东都显仁宫的码头上船,航向江都。 皇帝的四层楼龙舟后面,跟着萧皇后的四层楼翔螭舟。在翔螭舟背后,还有高阶妃嬪的三层楼浮景舟九艘,其中一艘给了实为先帝妃嬪的宣华夫人陈蕙,也载着伴随陈蕙的侄女陈婤。 此外,船队还有漾彩、朱鸟、苍螭、白虎、玄武、飞羽、青鳧、陵波、五楼、道场、玄坛、黄蔑等较小的船隻,分别给低阶后宫佳丽、亲王、公主、百官、僧尼、道士、外宾等人乘坐,或装载朝廷内外各机构部门进献的物品。另外,为船队护驾的士兵们也都乘船。他们的船隻亦有平乘、青龙、蒙冲、八棹、艇舸等文雅的名称,由士兵本身兼任船夫。 全长两百多华里(一百多公里)的船队浩浩荡荡出发了。杨广坐在金碧辉煌的四层楼龙舟最上层,仿照皇宫大兴殿所设计的正殿之中,体会着船身平缓前进的舒适,感受着运河如期完工的喜悦,真是享尽了君临天下的威风! 到了傍晚,杨广眼看船窗外、暮色中,一轮皎洁的满月冉冉上升,不由得越发志得意满,就吩咐太监取来笔墨、纸张,写下了一首题名为《泛龙舟》的七言诗: 舳艫千里泛归舟,言旋旧镇下扬州。 借问扬州在何处,淮南江北海西头。 六轡聊停御百丈,暂罢开山歌棹謳。 詎似江东掌间地,独自称言鉴里游。 正如此诗所言,扬州是杨广的“旧镇”。他曾任扬州总管将近十年,在任内大展鸿图,赢得了举国朝野一致好评,以及父皇母后的全心信任。扬州既是他争储的起点,这一趟南巡江都之于他,实在好比衣锦还乡! 成功上位的杨广迫不及待要回到自己的龙兴之地,夜间兴奋得睡不着。他脑海中浮现了许多扬州往事,一幕接一幕,几乎每一幕画面之中,都有六七年前到十多年前之间,风华正茂的晋王妃萧珻... 杨广深知,自己能够登上皇帝宝座,乳名美娘的贤内助功不可没。因此他为萧珻的航船取名为翔螭舟,所谓螭是类似龙的神话动物,除了头上没有角以外,都和龙一模一样。这代表萧珻在他心目中地位有多么崇高。 正因如此,初抵江都时,在崭新的江都行宫中,杨广选择留宿皇后寝宫。他抚今追昔,不禁又一次诗兴大发,提笔写下了一首《江都宫乐游》: 扬州旧处可淹留,台榭高明復好游。 风亭芳树迎早夏,长皋麦陇送馀秋。 淥潭桂楫浮青雀,果下金鞍跃紫騮。 绿觴素蚁流霞饮,长袖清歌乐戏州。 为了重温扬州旧梦,杨广派太监去交代御厨:“晚膳要以扬州万松山、金钱墩、象牙林、葵花岗四景为题,做四道大菜。” 结果,御厨不负皇帝的期望,做出了美味无比的松鼠桂鱼、金钱虾饼、象牙鸡条,以及葵花斩肉。在这四道主菜之前,还有江都当地最具特色的糖蟹,作为开胃小菜。正好时值深秋,扬州的秋蟹依然肥美,犹如往年,而且,御厨在擦拭乾净的蟹壳上覆盖了一张用金纸鏤刻的龙凤图,金光闪闪,更凭添了皇家气派。杨广看了,讚不绝口,随即给这道御饌取名为鏤金龙凤蟹。 杨广一方面对发妻萧珻维持着向来的宠敬,另一方面则最经常临幸他悄悄迎回后宫的庶母陈蕙。由于同时代的男人都把对妻与对妾的感情分得很开,杨广自认对萧珻并未变心,而他对萧珻的夫妻之情也确实不曾减少一分。萧珻是他心目中永远的贤妻。他并未把对萧珻那种几乎像血缘一样割不断的夫妻之情转移给陈蕙,但是,他却对陈蕙滋生了另一种情爱,那是一种他以前从未体验过,甚至从不晓得存在于世间的迷恋!唯有这种迷恋,让他体会出了何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在江都行宫,宣华夫人陈蕙的寝宫靠近御花园,又有个后门通往御花园。因此,如果皇帝白天有空来找陈蕙,陪她同住的侄女陈婤就不像在京城或东都时那样躲进自己的小房间,而会从后门溜出去,到御花园中散步,欣赏园艺美景。 江都行宫的日子似乎过得特别快,转眼间,时序已经由秋入冬,但在江都,冬日气温、景色都还像北方的深秋,御花园仍有金黄璀璨的银杏叶与酒红如醉的丹枫叶可观赏。于是,在阴历十一月初一(阳历十二月十六日)下午,陈婤得知皇上驾临,就悄悄溜出了姑姑的寝宫后门。她才踏上御花园内菊花盆景夹道的石板小径,就忽然想到:豫章王的信忘了带出来,留在饭厅的圆桌上了。 原来,当天午膳过后,姑侄俩一同喝茶时,陈蕙问起了早上婤儿收到的那封信讲些什么,陈婤就去卧房把豫章王杨暕从豫州派人送来的信拿到饭厅,给姑姑看。 这是杨暕写给陈婤的第二封信。由于杨暕担任豫州牧,必须镇守豫州,他并未加入他父皇中秋南巡的船队。虽然在东都西苑的七夕,陈婤不肯让杨暕为所欲为,曾令杨暕相当不悦,但他事后想想,还是割捨不下自己费心追求已久的婤儿,就写了一封信给陈婤,嘘寒问暖一番,故意隻字不提七夕之事。恰好陈婤对他亦感难捨,也就假装那件未遂的事故不曾发生过,回了信。那是在陈婤陪同姑姑跟随皇帝的船队下江都之前。 到了江都以后,陈婤并不指望再收到杨暕的信。想不到,杨暕这第二封信固然来得迟,却在信上陈述:“母后已知暕之心意,因母后来信,提及暕为皇祖父守孝一年,已于数月前期满,垂询暕欲如何物色续弦,暕即以实情稟告。母后许可,嘱暕待适当时机求父皇成全。” 这些字句带给了陈婤无限惊喜!陈婤很想告诉姑姑,却又害羞,而一直等到姑姑问,才把杨暕的信拿出来。 陈蕙看了杨暕这封信,自然很为婤儿高兴,此外也表示感谢皇后宽宏大量,儘管厌恶蕙儿,却没有迁怒于婤儿。只要皇后不反对,皇上那边应当不会有问题才对,这件婚事看来能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婤儿还在守父孝,得要等父孝期满了才好出嫁... 正在陈蕙这么说着的时候,一名宫女进来通报皇上驾到。于是,陈婤匆匆离去。不巧这一天是她经期的第二天,经血量很多,使得她头有点发晕,注意力不太集中,就没把杨暕的信带走。 豫章王的信留在餐桌上,会不会让皇上看到呢?当陈婤因经期而放缓脚步,走在红叶与黄叶飘零的石板小径上,她不禁心神不寧,满脑子掛虑着:不知姑姑有没有把那封信收起来?万一没有,皇上要是到饭厅吃点心,就有可能看到... 陈婤心不在焉,在行宫御花园内徘徊了大约有一个时辰。当她走上曲池的拱桥时,忽然看见自己的发饰掉了下来!没有风吹,那朵雪白的绢花竟然自动飘落,而且一落地就像瓷器,碎成片片! 陈婤触目惊心,忽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使得她决定赶快返回姑姑的寝宫!偏偏这行宫御花园很大,比后世的许多公园都大,而陈婤又顾虑经期,不敢走太快,以至于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一小时),距离姑姑寝宫后门还有一小段路。就在这时候,她望见姑姑的贴身宫女锦绣从后门跑了出来。 锦绣跑向陈婤,并呼喊道:“婤姑娘!夫人不知是怎么了?大概一个时辰(两小时)以前,皇上好像生夫人的气,没坐多久就走了,而夫人就跑回卧房去,把房门閂了起来。锦绣一开始不敢打扰夫人,可是后来看夫人太久没动静了,不放心,就去敲门。谁知夫人她不理锦绣啊!锦绣嗓子都快喊哑了也没用,只好请姑娘去劝夫人!” “什么?”陈婤大吃了一惊,焦急问道:“皇上那么疼姑姑,怎会生姑姑的气呢?” “锦绣也不知道啊!”锦绣照实答道:“锦绣只管上了茶点,就退出饭厅了。夫人跟皇上谈话的时候,从不准任何宫女在场的。” 陈婤晓得,姑姑是顾忌先皇妃嬪的身份,才不肯让宫女们耳闻目睹她与当今皇帝之间的情趣。既然问不出原因,陈婤顾不得跑步会激发经血流量增多,赶紧跑去敲姑姑的房门! 不料,姑姑就连婤儿的喊声也不回应!陈婤急哭了,逼不得已,只有吩咐锦绣去找宫廷锁匠来。在等候锁匠的时候,陈婤简直心急如焚!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像是巨大的阴影一般笼罩住了她,似乎快要将她淹没了... 第十章 孤女失所依 大业元年阴历十一月初一(阳历十二月十六日)下午近黄昏时,江都行宫的锁匠接到了紧急召唤,立刻赶往宣华夫人寝宫。当这寝宫主卧室的房门终于被锁匠撬开了,宣华夫人陈蕙的侄女陈婤马上衝了进去,口中喊着姑姑! 陈婤刚出口的呼唤就在瞬间冻结了,因为,她一眼望见了姑姑平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但是平常姑姑睡觉都是素顏,而此时此刻,姑姑标緻鹅蛋脸上的色彩,竟比赴宴的妆容更艷丽!身上则是穿戴整齐,没有盖被子... 陈婤惊呆了!等她回过神来,立即尖叫:“来人,来人啊!快请御医!” 御医火速赶来了,但是,已经太迟... 陈婤一听御医说回天乏术,直觉如同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她处于经期的身体本因失血而虚弱,实在承受不了这么巨大的刺激,以至于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同时,萧皇后惊闻宣华夫人陈蕙喝水银自尽,她简直无法置信!陈蕙那么受宠,比所有现任妃嬪都更加得宠,可谓宠冠后宫,怎会忽然想不开呢?难道,她妄想改变庶母的名份,而皇上不肯?不然,还会有什么原因呢? 贵为皇后的萧珻不但百思不得其解,并且发觉,儘管自己怀恨陈蕙迷住了杨广,对于陈蕙猝逝,却没有快意,反而有一种不太对劲的预感... 同时,痛失所爱的皇帝杨广沉浸于悼亡的悲伤之中,难以自拔。在陈蕙停灵的四十九天之内,每到黄昏,杨广必去她灵前献一束白菊。这时候,白天为姑姑守灵的陈婤就会屈身告退,好让皇帝独自向姑姑倾诉衷曲。 由于杨广受到了佛教影响,相信亡灵在身后四十九天内仍盘桓于人间,他就在这四十九天内刻意禁欲,不碰任何妃嬪,也不去皇后寝宫,夜夜独卧于灵堂隔壁的小房间内。其中有一夜,他实在睡不着,就披衣起床,叫太监取来文房四宝,为陈蕙挥毫写下了一篇《神伤赋》,又裱成了卷轴,亲手放入陈蕙的棺材之中,准备作为陪葬之用。 杨广为陈蕙流下的眼泪,比他哀悼父皇、母后的泪水总和都多。反正他是皇帝,再不合礼制也没人管得了。他晓得自己这种出格的宣洩传到皇后耳中,会让皇后不好过,但他也确信,美娘会原谅他,毕竟向来,美娘总是原谅他,这一次,想必也不会例外。 萧珻确实心胸宽大,也不太意外感情丰富的杨广会如此哀悼陈蕙。然而,出乎萧珻意料之外的是,陈蕙才停灵期满又下葬过后,杨广就驾临皇后寝宫,说要谈一谈,宣华夫人留下的侄女陈婤该如何予以安排。 萧珻一开始还以为杨广爱屋及乌,才这么关心陈婤,就秉持着端庄的态度,柔声说道:“臣妾正准备要请问皇上这件事呢!不瞒皇上,宣华夫人刚过不久,臣妾就收到了暕儿的信,说他年底想要提早来江都团圆,他也希望过了年,就把婤儿带回豫州去,因为,他早就打算要娶婤儿作续弦,只是那时候,他还在为他皇祖父守孝,才没有早说。虽然现在婤儿还在守父孝,但是宣华夫人过世了,婤儿无依无靠,暕儿就想把婤儿先接到他的王府去住,等婤儿父孝期满,再举行婚礼。” “哦?”杨广听了,先不动声色,仅仅淡然批评道:“他倒是想得挺週到!” “是呀!”萧珻误把杨广的反话当真,继续为儿子进言道:“看样子,暕儿对婤儿挺认真的。如果婤儿有办法让暕儿收心,不再胡闹,那我们可就省心了啊!对了,今天是腊月二十了吧?暕儿信上说,他大概腊月二十三日会到达江都,那就是大后天了。” “腊月三十才要过年,他二十三日就到,这么早来,可不是急着来看父皇母后吧?”杨广嘲讽道。 “即使他是急着来看婤儿,也不是坏事嘛!”萧珻婉言回道:“暕儿这孩子本性并不坏,只是偏好女色,手下又有小人,把他带上了歧途,才惹皇上生气。只要他知错能改,喜欢婤儿就从此定下心来,那就好了。” “不行!”杨广断然否决道:“朕不放心把婤儿给他。” “皇上!”萧珻很意外,忍不住为儿子打抱不平说道:“听皇上这口气,好像婤儿才是皇上的孩子似的。” “话不能这样说!”杨广辩解道:“你自己刚刚才提起的,婤儿现在无依无靠。想必你也很同情婤儿。你应当比谁都清楚,暕儿不是个可靠的男人!” “那,难道皇上寧可让暕儿失望,把婤儿许配给别人?”萧珻不解,怔怔问道:“问题是,谁会是那个比暕儿可靠的男人呢?皇上心中可有人选?” “这---”杨广碍难啟口,略带艰涩叹道:“唉!谁都看得出来,婤儿长得很像宣华夫人。如今,宣华夫人不在了,因此,朕想,把朕对宣华夫人的亏欠,补偿在,婤儿身上。” “什么?”萧珻太震惊了,脱口叫道:“那怎么行?婤儿比晴儿还小三岁哪!” 杨广乍听之下,不禁感到心虚,但他想要掩饰,就面不改色,只管反驳道:“其实,想必皇后还记得,朕刚登基的时候,曾经挑选了几名妃嬪,以充实后宫,而她们年纪都跟晴儿、婤儿她们差不多。那时候,皇后可都没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萧珻想了一想,不得不承认那是事实,就轻叹道:“或许因为,婤儿长得特别孩子气,显得比同年龄的少女都小吧!坦白说,婤儿跟暕儿看起来才真像是一对。皇上何必要抢暕儿中意的小姑娘呢?” “朕的原因,方才已经说了,”杨广闷声答道:“朕亏欠宣华夫人。” “宣华夫人———”萧珻跟着喃喃念出了陈蕙的封号,接着悽然问道:“皇上真有如此需要一个宣华夫人的代替品?” 这是第一次,萧珻直接质问杨广对陈蕙的感情。自从杨广把陈蕙带回后宫以来,萧珻一直避而不谈陈蕙,把那当作自己的保护膜,却反而在陈蕙去世之后,亲自把那层保护膜撕开了。这难免令杨广颇为惊心,也由衷產生了歉意。 “美娘!”杨广低下头,恳切说道:“请你相信,朕不是故意的。宣华夫人她,真是个美好、善良,却又偏偏红顏薄命的可怜女子!朕并不是没有试过忘掉她———” “这么说,皇上就是忘不掉她!”萧珻苦笑道:“甚至在她去了以后,还是忘不掉她!” “对不起,美娘!”杨广低声下气说道:“请你谅解,也请你成全!” “成全?”萧珻错愕,摇着头叹道:“皇上才是至尊,令出必行,哪还轮得到臣妾来成全?请皇上直说吧!皇上想要臣妾怎么做?” “好!”杨广含着愧意点了点头,就直言道:“请皇后先收婤儿到身边来当宫女!过了年,等我们明年回到洛阳以后,朕再册封她。” “明年就册封她?”萧珻讶然问道:“长城县公是去年冬天去世的。照理说,婤儿要到后年才除孝。皇上何不多等一年?” “长城县公在婤儿小时候,就把她送进宫,给宣华夫人收养了。”杨广强辩道:“换句话说,婤儿等于是皇室的童养媳,早就算是嫁出去的女儿,受封只是多一个头衔而已,不算出嫁,而且,她也不必为娘家的父亲守孝三年,守了一年孝就算足够了。” 杨广擅长辩论,况且他是皇帝,更令人不得不服。于是,萧珻只能点点头,不再多说了。 当天下午,萧珻命令宫女们在皇后寝宫腾出一个房间,帮陈婤从宣华夫人寝宫搬过来。然后,萧珻又下令关闭宣华夫人寝宫,把该处原有的宫女们都分配到别的寝宫去。 陈婤搬进了皇后寝宫,换上了款式类似制服的宫女服装,仍为守父孝而选择了素色系。她发觉宫女总管王嬤嬤对她出奇客气,又没分派杂务给她做。她难免误以为,这是因为皇后把婤儿视作未来的儿媳妇。 直到杨暕预定抵达江都的前夕,萧皇后才特地召见陈婤,屏退左右,私下把皇帝的旨意简略告知。 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靂,震呆了陈婤!她怔怔站在端坐的皇后面前,好不容易等皇后讲完了,才想到要设法解决困境!她赶快扑通一下子跪下来,央求道:“皇后娘娘,所谓事缓则圆,既然皇上说是明年回洛阳册封,并不急着纳婤儿入后宫,那或许还有缓衝的馀地。可否请皇后娘娘多劝劝皇上,改变这个想法?” “哦?”萧珻望向跪着的陈婤,内心相当佩服这个女孩为自己发言的勇气,就和蔼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入后宫?” “是!”陈婤坦诚点了点头,细声答道。 “为什么?”萧珻追问:“是不是为了豫章王?” 陈婤又点头,接着低低垂下了头。 “唉!”萧珻喟叹道:“其实在本宫看来,你跟豫章王也是很配的一对。问题是,皇上太怀念你姑姑了,他非要你作你姑姑的替身不可。本宫并不是没有劝过他,而是劝不动!谁叫他是皇上呢?本宫虽是皇后,也不能跟他平起平坐,只能顺从他。婤儿,你还是把豫章王忘了吧!等豫章王到了江都,来向本宫请安的时候,你绝对要躲着,不要出来!本宫也会告诫他,你们两个有缘无份,别再多想了,免得万一激怒了皇上,对你对他,都会有害!” 陈婤无奈,只得点头称是。然而,她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萧珻看着,也甚感心酸。由于她相信了杨广纯粹是要陈婤作陈蕙的替身,她对陈婤本身并无妒意。儘管陈婤五官长得很像陈蕙,但是水嫩的脸颊与天真的眼神都太稚气了,加上腰身也还是短圆的小孩腰,一点也不像陈蕙优美的花瓶腰,而且,陈婤总穿宽松的衣裳遮掩曲线,使得丰胸翘臀形同寳寳胖,难怪萧珻仍把婤儿当作五年多以前那个讨喜的小女孩。 这般乖巧的女孩,不能作儿媳妇,实在未免可惜!萧珻暗自感叹着,也烦恼着将要如何说服暕儿不仅必须割捨婤儿,还得杜绝暗度陈仓的念头... 这时候,毫不知情的杨暕正在前往江都途中。他骑着快马、冒着风雪赶路,满怀即将拥抱婤儿的期待... 第十一章 一心求自由 夜深了,陈婤却难以入眠。她辗转反侧,满脑子都在想:要怎样做,才能够避免受封为妃嬪? 由于从小听多了姑姑陈蕙抱怨老皇帝杨坚,陈婤一直认为,老男人不该纳少女为妾!虽然,现任皇帝杨广不像他父皇纳陈蕙那时候已年逾半百,他这一年虚岁才三十七,不能算是老男人,但毕竟陈婤曾以为,自己有可能嫁给皇帝的次子杨暕,而在心理上把皇帝当作父执辈看待,自然很难接受从准儿媳到嬪妾的转换。 何况,儘管陈蕙没有留下任何遗书,陈婤却不免猜想:皇帝一定说了严重刺伤姑姑的话,才会导致姑姑想不开!儘管,皇帝在姑姑去世后四十九天内夜夜守灵,以不顾体制的做法表达了刻骨铭心的哀痛,陈婤却仍难免将姑姑的自戕归咎于皇帝。当然,在皇权统治之下,她无法去质问皇帝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内心的怨恨,却足以让她宁愿离皇帝越远越好! 在陈蕙下葬后,陈婤被收编进皇后寝宫作宫女的这三天内,每当皇帝驾临皇后寝宫,陈婤一定躲到某个隐蔽之处,从不参予接驾的行列。甚至,在萧皇后讲出了皇帝打算收纳婤儿之后,陈婤也照躲不误。每次躲藏,她都很怕皇帝或皇后会派人来找婤儿,硬逼婤儿去见驾,但是那都没有发生。皇帝留在皇后寝宫过夜,都睡在皇后的主卧室,从未宣召婤儿。 陈婤由此判断,皇帝并没有喜欢上婤儿,果真只把婤儿当作姑姑的替身。何况,她也很难想像皇帝对婤儿本身会有多大兴趣,因为,她自认身材不如姑姑。她从小把姑姑绝美的形象当作理想,最高兴听眾人说婤儿像姑姑,也期望自己长大了,就和姑姑一模一样!结果,腰身太短,以致身高略逊于姑姑,自从停止长高以来,这一直是她的遗憾。以她少不更事的单纯眼光来看,皇帝要婤儿,仅仅是在失去了最完美的女人以后,退而求其次。 问题是,凭什么婤儿就得做那个其次呢?婤儿固然比不上姑姑,却显然是豫章王杨暕心目中最美的女孩。皇帝为何不肯成全他儿子与婤儿,只顾他自己想要一个宣华夫人的替身?这皇帝未免太自私了!陈婤越想越恨,更加不情愿入后宫! 依照陈婤个人的意愿,她最盼望跟杨暕私奔。不过,她晓得杨暕重视权位,尤其深深记着,杨暕曾以半开玩笑的语气说过:“父皇也是次子,却取代了太子,有为者亦若是!”既然杨暕有雄心壮志,婤儿即使帮不了他,也万万不可误了他! 深思熟虑至此,陈婤就决定了,不要在杨暕抵达江都后偷偷去找他谈私奔,而要单独逃跑。 纵然江都行宫门禁森严,但因为时值腊月,行宫需要置办年货,所以就把所在的蜀冈山顶子城北面后门打开了,让小贩们上山来,聚集到子城北门内的广场上,形成了一个市集,以供行宫的宫女、太监们从后门出来採买年货。陈婤目前身为宫女,自可向行宫后门守卫谎称要去广场市集,而得以走出行宫。到了市集,混入人群中,应有办法趁不被注意时,雇到一辆骡车下山... 蜀冈南面山坡下的扬州罗城,陈婤从未去过,但读过相关的书籍,也看过地图,记得城西的护城河彼岸有一所名叫菩提庵的尼姑庵,位于极负盛名的大明寺南方,距离并不太远。依据陈婤博览群书所得到的常识,在民间,尼姑庵是最能庇护单身女子不受坏男人骚扰的地方。于是,陈婤盘算要雇一名年老面善、大概不会打她主意的车夫,载她去菩提庵。 只要给尼姑们一些香油钱作为膳宿费,应可在尼姑庵带发修行。等到安定下来,并确定皇帝不再派人到处去找婤儿以后,不妨问问尼姑们:认不认识罗城内哪个大户人家需要家庭教师?大户人家的女儿啟蒙,通常都会延请女性教师入内宅,就像婤儿小时候在父亲的府邸内上课那样。如果得以担任家庭教师,有点收入,就不会坐吃山空了。 如此想定了,陈婤就慢慢睡着了。 次日早晨,陈婤一边起床穿衣,一边打开床头柜,拿出了五年前姑姑在她初潮方至时给她的锦盒,取出了其中一颗麝香丸,塞入肚脐。她要预防最坏的可能性,万一遇到歹徒用强,随身携带的麝香丸又弄丢了怎么办?不如防患于未然。 这时候,陈婤最近的一次经期刚结束。在她惊闻姑姑自尽那天,不巧就是经期,受到了过度刺激而经水中断,接下来两个週期,则从原本的二十六天延长到了三十天,经血也因为伤心得食欲不振、食量减少而变得空前稀薄,不过流量照旧持续四、五天。陈婤据此判断,自己的生育机能大致无损,一旦离开行宫,到了外面不可测的世界,必得要用麝香丸来作为护身符。 陈婤把锦盒内剩下的十三颗麝香丸改装到一个荷包之中,与装银子的荷包绑到一起,贴身掛着。她又拿出了亡母、姑姑留给她的珠宝,以及杨暕送给她的翡翠玉珮,都藏到上衣内侧的夹层之中。为了避免守卫起疑,她不能带行囊,只好把一件简单的袍子折叠起来,塞到了黑色呢绒披风内侧的夹层之中,作为换洗之用。她庆幸在冬天出走,有披风夹层可供利用。 冬天还有一个好处是,可以戴上附有防风面纱的帷帽。宫女们出宫购物,一律都戴着帷帽。陈婤就以同样的打扮加入了她们的行列,在接近午时的上午,走出了皇宫后门。刚好这一天是夜晚要祭灶的腊月二十三日,为了准备祭品而必须採购大量蔬果,来到宫外广场市集的宫女特别多,陈婤混入其中就毫不显眼。 一切按照着陈婤的计划进行。她在市集旁边乘上了一辆骡车,把车前帘子放了下来。骡车驶出子城北门时,北门守卫看不见车上是什么人,也没有盘问,因为这城门进进出出的人太多了。 骡车经由子城北门外的干道下了蜀冈,过了北面护城河上的石桥,再往左转,沿着护城河彼岸西行,到了转角,即改为沿着西面护城河彼岸往南走。在南行途中,陈婤悄悄掀开了车前帘子,往外眺望。不料就在这一刻,骡车突然停了下来。老车夫挥鞭打骡子,发号施令,催促骡子前进,却都无效。 “抱歉呀,姑娘!”老车夫转脸面向车上的陈婤,赧然道歉:“这头骡子八成是饿了,走不动了。老朽得餵它吃些乾草。麻烦姑娘等一等!” 说着,老车夫就从驾车的座位上跳了下去,把韁绳解开,拉着骡子到路边去,又从背包中拿出了少许乾草来餵骡子。陈婤嫌车上闷,也就跟着下车,透透气。 这是一个阴天,在急景凋年的时节,灰暗的天空下,草木皆枯。然而,陈婤呼吸着清冷的空气,心情却很开朗,因为,她总算得到了自由!她环顾週遭,发现附近有一株腊梅,瘦秀骨感的枝椏伸展得疏落有致,枝头上迎寒开着玲瓏俏丽的朵朵淡黄色小花。 陈婤走过去,正闻到一阵扑鼻的腊梅香,忽然听见一个熟悉无比的青年男子声音:“婤儿!” 她应声回头,只见杨暕跳下了一匹骏马,牵着马,朝向她走来。 “儘管你戴着帷帽,我还是认得出你。”杨暕以略带忧鬱的眼神望向陈婤,嘴角却掛着微笑,轻描淡写说道:“母后派了人在行宫中到处找你。我猜你可能跑出宫了,就出来找。果然,我猜对了!方才我刚过了蜀冈北面的护城河,不确定该往东或往西走的时候,我也猜对了!” “你---什么时候到行宫的?”陈婤避重就轻问道。 “因为我拼命赶路,所以昨天夜里就到了。”杨暕温存答道:“今天早上我去给母后请安,谈了很久,还没谈完。不料,王嬤嬤跑进来打岔,说你不见了。” “你说你跟皇后娘娘谈了很久,那么,皇上对婤儿未来的安排,想必你已经知道了。”陈婤忍不住满怀感伤说道。 “嗯,我的确已经知道了。”杨暕点头答道,又毅然说道:“我不甘心!婤儿,我要带你走!” “什么?”陈婤惊问:“那怎么行?我溜走了,皇室只不过少了一个宫女,皇上即使生气,大概也不会气太久。可是你不同!你是皇子,也是豫章王,怎能脱离皇室呢?”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杨暕任性说道:“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我们可以远走高飞,只要跑得快,天下之大,总有父皇找不到的地方!” 陈婤简直不敢置信,杨暕会为了婤儿,不惜拋下他的皇室地位!虽然这正是她自己最想要的,她却不忍心毁掉杨暕的前程,而宁可婉拒。 “王爷,请不要意气用事!”陈婤冷静说道:“王爷这恐怕是一时衝动。王爷志在治国平天下,千万不能为了婤儿,就轻言放弃!还是请王爷放婤儿一人走吧!” “不!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杨暕坚决说道:“我已经给了那个老车夫钱,把他打发走了。你现在没有了骡车可坐,只能跟我共骑我的马了。我们走吧!” 陈婤这才察觉,骡车与老车夫都不见了。她在郊外不可能叫到另一辆骡车或马车,确实只有跟着杨暕上马一途。 “王爷!”陈婤细声叹道:“王爷这是何苦呢?”她言若有憾,内心其实惊喜得无以復加!她真没想到,自己之于杨暕,竟然比他大有可为的皇家前途更加重要!她念及杨暕所付出代价之巨大,不免感动得热泪盈眶,也暗中发誓:要倾尽一生柔情来还他! 杨暕把陈婤抱上了他的骏马,两人同鞍共骑,陈婤在前,杨暕在后。这自然而然令陈婤记起了五年多以前那个春日黄昏,虚岁十二的自己初次坐在杨暕前面的同一个马鞍上,由他双手握住韁绳,三面环护着。那一次,杨暕不断往前贴近时,她是那么害怕;这一次,她却主动往后靠,把背胛、后臀都贴住了杨暕的躯体。 陈婤往前凹陷的后腰又一次感受到了杨暕勃起的坚硬,但是这次她却一点也不怕。她默默告诉自己:婤儿不再是小女孩了,婤儿要变成一个女人,因为这个男人情深义重,值得让婤儿放下过去这几年来所有的迟疑与矜持,再也不作任何保留,整个献出自身... 杨暕享受着陈婤在马背上的紧贴,并把面孔凑近陈婤的帷帽面纱遮掩的脸颊旁边,以耳鬓廝磨。随着马蹄达达前进,两人沉醉于彼此的体温,几乎再也不想下马。然而,当杨暕把陈婤载到了大明寺附近一所茶寮后门口,他终究依依不捨跳下了马,把马匹拴到了一株大树下,说要婤儿坐在马鞍上等一下。然后,他绕到前门去,向前厅的掌柜订了一间茶室,才回到后门口,把陈婤抱下马,带陈婤从后门走进后院,再踏入他包下的茶室。 这所茶寮的后院有好几间茶室,都完全与大厅所在的主建筑分开,乃是散置于花园中的一间间小木屋,可作私人聚会品茗的包厢,亦可供客人留宿。只不过,茶室比不上客栈,设备较为简单,没有床,只有类似后世称为榻榻米的席垫。 杨暕与陈婤分别脱了靴子,进入茶室。这时候尚是白天,室内有个小香炉冒着青烟,颇为温暖。杨暕就细心帮陈婤摘掉了帷帽、卸下了披风,也脱去了他自己的披风。两人隔着房间中央一张长方形矮桌子,面对面坐了下来。 “这个地方很清静,通常只有去大明寺拜佛的人会来,而且,一般客人都在大厅喝茶,多半不知后院还有茶室。”杨暕一本正经说道:“父皇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在这儿。我们先在这儿待几天,避避风头。我会叫茶寮伙计进城去,帮我们买些乾粮。等我们储备好了乾粮、茶水,就趁着大家忙过年的时候,悄悄出发,到偏僻的乡下去!我身上带的钱不少,足够让我们在乡村置產,开一间私塾,逍遥于世俗之外,作一对神仙眷侣!” “好!”陈婤深深点头,甜甜笑道:“你计划得好週详!我都依你。” “那么,我们现在叫点东西来吃。”杨暕莞尔笑道:“你还没用午膳吧?一定饿了。” “我倒不饿,可是可以陪你吃一些。”陈婤柔声回道:“你也没用午膳吧?” “忙着找你,当然还没吃。”杨暕打趣道:“好在秀色若可餐,不然这儿只有茶食,没有正餐,我可会吃不饱。” 陈婤没有答腔,仅仅睨了他一眼,嫣然一笑。她巧笑倩兮的模样令杨暕看呆了,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起身去呼喊伙计。然后,伙计很快送来了茶水、馒头、梅花糕、烤核桃仁,以及新鲜橘子。杨暕与陈婤边吃边聊,等到用完茶点,又分别去了一趟茅房回来,时辰已近傍晚。 腊月天黑得早。杨暕看了看窗外渐暗的暮色,又转脸回来面向陈婤,低声问道:“婤儿,今晚你想不想早点睡?” 陈婤含羞点了点头,就低低垂下了头,两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瞧你,还没喝酒,脸就红了。”杨暕取笑道:“待会喝了酒,一定更是面如桃花!” “你在乱说什么啦?”陈婤嗔道:“哪来的酒?” “我带来的酒啊!”杨暕笑嘻嘻答道。说着,他就伸手去他脱下来的披风内侧摸索,从披风内侧夹层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的酒葫芦。 “这可是我珍藏的好酒哦!”杨暕故作夸张笑道,并把酒葫芦放在矮桌上。 就在这时候,有叩门声作响。杨暕去开门,只见门外是两名伙计,其中一人捧着一盆洗脚水,另一人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两颗皂荚豆、两条毛巾,以及一盏油灯。他们放下了送来的东西,就告退了。 “这样吧!我们先洗脚,再喝交杯酒。”杨暕调笑道。 陈婤假装没听见,心跳却加速起来。 虽然热水只有一盆,但那木盆很大,杨暕就提议两人一同站在盆中泡脚。他率先脱掉了褐色骑马装上衣、长裤,以及白袜,身上只剩当作内衣的、下摆到大腿的白色半袖禪衣。 陈婤害羞,背过身去脱下了白袜,解开了黑色的腰带与高腰长裙。她的下身只剩一件长度到膝上的白绢衬裙,上身则仍穿着当代称为短襦的窄长袖外衣,因在冬季而有双面夹棉,又因在守孝而是藏青色。当她走向杨暕时,头垂得很低。 杨暕先踏入洗脚盆,再伸双手过去,一把举起了陈婤,又把她放下来,使得她天然窄小而骨感的双脚降入盆内热水,落在他自己的一双大脚上面。就这样,陈婤以脚尖踩着杨暕的脚面,踮起脚跟,任由高挺的杨暕紧紧拥抱、深深舌吻... 过了不知多久,盆中热水渐渐凉了,杨暕才又以双手把陈婤高举起来,跨出了木盆。他把陈婤放到靠墙一张上面空无一物的矮桌上坐着,就拿毛巾过来,帮陈婤擦脚,又顺手握住她纤薄的弓形脚掌,为她做脚底按摩。 “嗯!嗯!有点痛呢!”陈婤轻轻叫痛,但是同时觉得,这种可以忍受的疼痛之中,有一种出奇美妙的滋味... 杨暕继续按了一阵子,又把陈婤以凤仙花汁染成淡淡粉红色趾甲的纤秀脚趾逗弄了一番,才放开手,含着宠溺的意味笑道:“怎么样?现在舒服了吧?” “是!好舒服!多谢!”陈婤感到了一种像是脱胎换骨一般的轻松爽快,忙不迭称讚又道谢,接着稍带羞涩说道:“你只顾着给我按摩,忘了擦乾你自己的脚了。” “那无所谓,已经乾了。”杨暕豪迈回道:“来!我们来喝交杯酒!” 他又把陈婤举高了起来,抱回两人下午对坐的那张矮桌旁边,放陈婤落座。然后,他坐到陈婤对面,打开酒葫芦,往两个喝空了的茶杯之中斟酒。 两杯都满了。两人分别举杯,向对方敬酒。 陈婤一饮而尽,才忽然发觉,杨暕并没有喝他那杯酒。 “咦,你怎么不喝呢?”陈婤诧问。 “婤儿,”杨暕含情脉脉凝视着陈婤,低语道:“在我喝这杯酒之前,我有一个请求,不知你会不会答应?” “什么请求?请儘管说!”陈婤郑重回道:“你为了我,牺牲了那么多!不管你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 “那好!”杨暕直接了当说道:“婤儿,我想看你跳舞。请你在我面前跳舞,一边跳,一边把上衣、衬裙都脱掉!” “这---”陈婤尷尬得脸红了,但她只犹豫了一剎那,就一口答应:“好!” 陈婤站了起来,回想姑姑教过的舞步,翩翩起舞。然而,她的舞姿不如姑姑陈蕙的柔媚,倒比较像小孩子的蹦蹦跳跳。 她在一个转身之际,脱下了上身的藏青色夹棉外衣,甩向杨暕。杨暕迅速一把接住了,双眼则紧盯着陈婤的下一步。 此时此刻,陈婤身上只剩一件当代称为两当的黑绸细肩带内衣,以及下面的白绢短衬裙,露出的修长双腿不断跃动着,依然藏在衣料之内的三围则显出了曲线,虽因她腰短而不是最优美的花瓶形状,却好比桌上那个酒葫芦跳了起来,在杨暕面前晃荡,令他极度渴望葫芦中的醇酒.. 陈婤感受到了杨暕炽烈的目光。这使得她一方面羞怯,另一方面却想要回馈他的热情。终于,她豁了出去,动手提起黑绸内衣下摆,把整件内衣往上拉。当掀起的内衣被拉高到盖过陈婤的头部时,她胸前挺立的两颗白桃与桃尖上淡淡的粉晕都展露了出来,让杨暕一览无遗! “啊!”杨暕惊艷得双眼发亮,讚叹道:“以前真没见过处女有这么丰满的酥胸啊!” 陈婤听得甚感羞窘,简直不好意思再面对杨暕!正在她迟疑着,尚未将遮住头脸的黑绸内衣往上拉开之时,她忽然头昏,眼前天旋地转! “我,大概是醉了---”陈婤喃喃发出了这么一句,整个人就垮了下来,在柔软的席垫上昏迷了过去... 第十二章 身陷任意车 陈婤迷迷糊糊醒来,赫然发现自己躺在铺着绸缎被褥的床上。她翻身坐起来,掀开锦被,瞧见自己身上还是之前最后印象中的,因守孝而没绣花的黑绸细肩带内衣,以及白绢衬裙。她又看到了床头柜上有一个未加盖的锦盒,其中放着她原本塞进上衣内侧夹层的珠宝、玉珮,以及分别装着银子与麝香丸的两个荷包。 奇怪,这是何处?杨暕呢?陈婤正在纳闷,忽见熟识的宫女锦绣走了过来。 “婤姑娘醒啦?”锦绣含笑寒暄道:“冷不冷啊?锦绣马上叫人去拿一套乾净衣裳来。姑娘昨天穿的衣裳,锦绣帮姑娘脱了下来,拿去洗了。腰带上系的两个荷包,还有衣服夹层中的首饰,锦绣都放到了床头柜上那个盒子里。请姑娘清点一下!” “不用清点了!我相信你的为人。”陈婤匆匆回道,又急着问道:“锦绣,这是什么地方啊?你我怎会都在这里呢?” “婤姑娘!”锦绣略显尷尬,吞吞吐吐答道:“是这样的---前天,姑娘溜出行宫去了。昨天,豫章王把姑娘带了回来。因为当时姑娘昏迷不醒,所以,皇上就派人把姑娘抬到新建的迷楼上来睡,又派锦绣过来服侍。” “什么?豫章王把我带回了行宫?”陈婤惊喊,当下如同五雷轰顶,差点震晕了过去! “是呀!”锦绣点头确认道:“前天中午,皇上刚得知婤姑娘不见了,马上就命令豫章王去把婤姑娘找回来。” 陈婤不得不信了!皇帝那样下令,陈婤并不太意外。无法承受的只是,杨暕,他不止遵旨行事,而且居然设下了圈套,诱捕婤儿! 如果是父命难违、圣旨难抗,你为何不直说?陈婤内心对杨暕吶喊:你为何不直说,为了保住你的富贵、实现你的雄心,你必须讨好你的父皇?你为何要骗我?你害得我全心全意相信了你,毫不设防,甚至,傻到情愿把向来坚守的贞操当天就交给你... 陈婤泪如雨下!泪眼前,慢慢浮现出了两天前的夜晚,自己应杨暕要求,一边跳舞,一边解衣... 那个夜晚,自己昏过去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陈婤亟欲釐清真相,就哽咽着问道:“锦绣,昨天,豫章王把我带回来的时候,他向皇上稟报的内容,你有没有风闻?” “这---”锦绣迟疑了,不知该不该说? “请你告诉我,锦绣!”陈婤呜咽着央求道:“看在从前姑姑待你如亲人的份上,告诉我吧!我也不会亏待你的。我的珠宝,你想要哪一样,都可以拿去。” “婤姑娘,宣华夫人对锦绣恩重如山,锦绣永远也不会忘记。”锦绣受到了感动,温存说道:“婤姑娘对锦绣也一直很好,从没把锦绣当下人看。姑娘什么也不用给锦绣!锦绣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据说,昨天下午,豫章王向皇上保证,婤姑娘仍是完璧!”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陈婤木然点头应道,更多泪水滑下了她白嫩的脸颊。 “姑娘别哭了!”锦绣柔声劝道:“锦绣去给姑娘打一盆洗脸水来。姑娘洗洗脸,也拿毛巾擦擦眼泪吧!” “我想洗个澡。”陈婤轻声说道,神情有些飘忽。 “是!那么,锦绣去给姑娘准备洗澡水。”锦绣表示要照办,就转身离去了。 过了一两刻鐘,两名太监抬来了一大盆热水,放在花鸟刺绣屏风后面的隔间之中。陈婤入浴时,仔细检查自己的内衣、衬裙,注意到内衣、衬裙的内侧,都有乾涸的粘液斑痕。可想而知,杨暕曾把婤儿身上的内衣、衬裙除去,在婤儿赤裸的胴体外面发洩,而且恐怕射了不止一次... 显然,杨暕既不甘心从未得到婤儿就得放弃,却又不敢突破他父皇所要的处女之身,才想出了这个他自以为两全的方法。他真会算计啊!他要在婤儿身上搜刮极限以下最大的一笔,不惜欺骗婤儿的感情... 陈婤推论至此,顿觉五脏俱裂、痛彻心屝!她恨透了杨暕,更恨自己傻乎乎中了他的计,被他当作失而復得的猎物,献给了他父皇!而他那父皇,想必也是个卑鄙的男人,不然姑姑为什么自尽?婤儿寧死,也不要委身于那个间接害死姑姑的大叔!纵然他是皇帝,也没有差别! 在年少的陈婤脑海中,初次冒出了轻生的念头。她出浴后,逕自穿着浴袍,躺回床上,不吃锦绣送来的早餐,后来也不吃午餐或晚餐,打算饿死。 她整天躺在床上,只有需要小解的时候才起来,去用屏风后面的夜壶。口中太渴的时候,她会坐起来,拿起锦绣放在床头柜上的一杯茶,喝一小口,润润喉咙,就再躺下去。 到了第三天下午,她变得极为虚弱,连坐起来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心想:大概就快要解脱了!不料就在这时候,她恍惚听见了锦绣的哭声。 锦绣跪到了陈婤床边,哀哀哭泣道:“婤姑娘,求求姑娘多少吃点东西吧!皇上方才派人传来口諭,说婤姑娘要是再绝食下去,就要杀了锦绣!锦绣生于农村,本名秀樱,家境贫寒,全靠锦绣把宫中赏钱寄回去养家啊!” 城府甚深的皇帝杨广算准了,婤儿会不忍心害锦绣赔上一条命。 陈婤勉强吃了一些用参汤燉的淮山粥。然后,她暗自思量:既然,皇帝决定了要先回到洛阳,再册封婤儿,那就不如等到乘船返回洛阳途中,找机会跳河!为了避免殃及无辜的锦绣,只好多苟活一阵子了。 体力一旦恢復了,陈婤就由锦绣寸步不离跟随着,走出塔顶形阁楼的唯一套房,走下廻旋楼梯,到迷楼的三楼、二楼各处逛一逛。她最多只能下到二楼,因为有一扇从外面锁住的木门挡住了从二楼往下的楼梯。不过,她可以听见不时从一楼传上来的丝竹声。据锦绣说,迷楼的一楼大厅是宫廷乐团每天练习演奏之处。 迷楼的二、三楼隔成了一个个小房间,格局迥异于一般建筑。通达各个房间的走廊都不是直线,而呈现各种弯曲的弧形,绕来绕去,穿过一扇又一扇精雕细琢的门户,令人很容易迷路,却又甘于徘徊在这神奇的迷宫之中。尤其宛如梦境的是,墙壁上掛着一面又一面大型铜镜,让人走着走着,就会不期然遇见镜中的自己... 迷楼的墙壁也嵌着许多扇綺窗,开窗即可望见外面的树林。其中大多数花树只剩枯枝,但也有耐寒的梅树。红梅、腊梅、白梅皆在或晴朗、或阴灰、或飘雪的天空下,凌寒灿开,随风飘送阵阵清香,传到窗内来,凉凉沁入了陈婤的心肺,也让她深深感到了活着的美好... 陈婤失去了再寻短见的衝动,就只能劝自己稍安勿躁,慢慢想办法。 由于陈婤喜爱看书,在阴历年前,锦绣就拜託太监们从行宫的书库搬了许多书过来。然后陈婤每天一卷书接一卷书看,阴历年的十五天似乎过得很快,转眼即至元宵节。这是陈婤虚岁十八岁生日。她不由得记起了整整三年前,她该及笄而不肯及笄的元夕生日,在大兴宫苑之中,杨暕赠予随身的翡翠玉珮,说是生日礼物,婤儿一定要收... 那一刻的惊喜在这一天回顾,却变得格外刺心!陈婤满腔伤痛,含恨取出了那块依然碧绿剔透的翡翠玉珮,走到了一个小窗子前,把原本只开一条细缝透气的双扇窗户推得敞开,就顺手将翡翠玉珮狠狠扔了出去!然后,她不禁又痛哭了一场。直到黄昏,泪痕犹未乾。 这一晚,杨广在迷楼一楼的大厅举行元宵晚宴。他并未派遣太监问陈婤要不要赴宴,但指使一名宫女交给陈婤一套新衣裳,说是送她过生日,并附赠了一个精美的卷轴,卷纸上写着一首题名为《元夕于通衢建灯夜升南楼》的五言诗: 法轮天上转,梵声天上来。 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 月影疑流水,春风含夜梅。 燔动黄金地,鐘发琉璃台。 杨广既是诗人,品味自然不凡。他叫宫廷裁缝给陈婤做的新衣裳,主色虽是亮丽的桃红,却一点也不土气,镶上月白色滚边,倒显得颇有仙气。 陈婤眼看这艷而不俗的桃红色,当下想起了萧皇后说过,皇帝諭示,婤儿小时候就给姑姑收养了,算是皇室的童养媳,不必给生父守孝三年,已经守了一年就算足够了。 皇帝这种说法在陈婤看来,未免强辞夺理。不过,她转念一想:如果自己要在受封入后宫之前了结此生,那铁定是守不满三年孝了,早点除孝也罢。既然来日无多,不如放纵一下,尽情享受自己的喜好。 自从仁寿四年阴历十一月下旬(西元604年阳历十二月中旬)开始守父孝,陈婤已有将近十四个月没添过新装了。难怪她看这套新衣裳华丽而不失秀雅,自会不免心动... 陈婤换上了桃红色锦缎新装。她随即发觉,这套衣裳做得出奇合身!当然,宫廷裁缝早就有她尺寸的记录,可是她通常会要求裁缝把胸围、臀围的部份做宽松一点,不知为何这次没有那样做?难道,皇帝特别交代了裁缝不要做那么宽大?日理万机的皇帝怎会管那种细节呢? 无论如何,这套新装把陈婤最近几年来有意掩饰的身材曲线都彰显出来了。她略感羞赧,但是暗想:反正不出门,衣裳紧一点,倒也无所谓。 陈婤继续穿着桃红色锦缎新装,与锦绣共用御厨房送来的雪菜鹅肉汤饼(当代的汤饼即后世的汤麵),以及松子鲍鱼片、香糟小黄鱼、虾米细干丝、金针木耳丝等小菜,作为晚膳。她确实不把锦绣当下人看,坚持要锦绣同桌而食。 餐后,陈婤把皇帝的元夕诗逐字逐句解释给锦绣听,又背出了一些记忆中的灯谜,给锦绣猜,作为消遣。谈笑着,不觉夜渐深,楼下的晚宴也散了。 忽然间,有一名太监上楼来敲门,宣称:“今夜皇上特准婤姑娘下楼,而且嘱咐了要拉一辆小车,载婤姑娘到流珠堂去看花灯。” 这时候,陈婤被关在迷楼上了已有半个多月了。她难免想要出门透透气。何况,她在生日赏花灯已成习惯。于是,她答应了,并叫太监等她拿件披风。不料,太监回道:“婤姑娘不用带披风了!那辆小车两边有窗子,车顶还有天窗,婤姑娘可以坐在温暖的车上,让车子载着,到处看花灯。” 坐车赏灯是陈婤从没有过的经验,而她生性乐于尝试新事物,就没拿披风,跟着太监下楼了。本来,她还想要带锦绣一道去,但因太监说车上仅有一个座位,她只好作罢。 正如这名太监所说,皇帝赐给陈婤使用的专车只能独坐。这个单人座位没有把手,椅面与往后呈四十五度角的椅背都裹着暗红色丝绒,车前的帘子也是暗红色丝绒。黑漆车身两侧各有一个海棠花形镀金框的小空窗,车顶又有一个镀金边的圆形天窗,镶嵌着当代已有但尚属罕见的透明玻璃。 陈婤在迷楼一楼户内的楼梯口上了车,让太监从前面拉车,把这辆富丽精巧的双轮小车拉出了迷楼。一到了露天下,陈婤即可透过天窗的玻璃,望见靛蓝夜空中一轮皎洁的满月,以及闪亮的繁星。 当车子走上了宫灯夹道的石板路,陈婤又看见了每一柱宫灯都在白色灯罩下方加掛了一个大红色灯笼,不但照明加倍,而且洋溢着节庆的喜气。灯柱附近的树木也都被照亮了,恰如皇帝诗中的“灯树千光照”。陈婤不由得暗讚:皇上此诗写夜景,写得真是太生动了! 随着人力车平缓移动,陈婤靠着后仰的椅背,半坐半躺,一路观赏灯月交辉的元夕夜景。儘管她生为陈国公主,这却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享受到了公主级的待遇。她不由得遐想:假如陈国没有灭亡,自己以公主身份在陈国宫苑中乘车看花灯,会不会更加写意呢? 对于她在襁褓中就离开的故国宫廷,她毫无印象。然而,她曾从姑姑陈蕙口中得知,江都行宫有不少设计都模仿陈国故宫。毕竟两者同样位于长江三角洲,风调雨顺的气候、水清木华的环境都很类似,配合自然生态而建造的亭台楼阁自有可以参照之处。 曾经有一天,陈蕙悄悄对陈婤抒发感怀:“江都行宫的流珠堂最像陈国宫廷建筑了!樑柱、窗框、壁带、悬楣、栏杆都用沉香木或檀香木製造。每当微风吹来,流珠堂到处飘香,真让我感觉好像回到了陈国皇宫呢!” 陈婤回忆着姑姑对流珠堂的佳评,不禁又一次为哀悼姑姑而落泪。就在这一刻,她闻到了姑姑形容的沉檀幽香。流珠堂到了。 除了流动的木香以外,流珠堂当然也有许多珍珠缀饰,才不负其名。在流珠堂的正方形中庭内,四面走廊都有波浪形的米黄色纱带悬于廊檐下,每个起伏之间掛着串有珍珠的流苏。在此元夕,每一条流苏又都系上了形状各异的灯笼。 陈婤观看车窗外各式各样的灯笼,真是目不暇给!但她也猛然惊觉,怎么这中庭的石板地面与四周的走廊都空空荡荡,没有别人呢?她原本假设流珠堂是皇亲国戚们聚集赏灯之处,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夜,流珠堂的璀璨灯景,竟是寂静如斯! “怎么都没人呢?人都到哪儿去了?”陈婤觉得不太对劲,连忙询问拉车的太监。 太监没有回答,却郑重说道:“婤姑娘,请不要动!请坐正,面向前方,双手放在膝上!” 出于直觉反应,陈婤无暇思考,就听从了车夫像是有关安全的忠告。不料,她才坐正,拉车的太监就一边在中庭的中心位置站住了,一边按下了车杠上的一个机关。剎时之间,车内两侧往中间弹出了两隻手銬、两隻脚镣,迅速扣住了陈婤长袖下面的细小手腕与长裙底下穿着白袜的骨感脚踝。接着,太监再按纽,弹簧链子就往两旁收,把陈婤的手足拉开成一个大字形! “啊---!”陈婤尖叫:“这是怎么回事?放开我!快放开我!” 太监充耳不闻,只管把车前的暗红色丝绒帘子整片往上翻开,覆盖到车顶上。然后,他就退开了。 前面的视野一开,陈婤立即看见了,身穿金黄色龙袍的皇帝杨广,直直朝她走来... “皇上!”陈婤惊呼。 “婤儿!”杨广微笑道:“你看这流珠堂,很美吧?在这广庭中央、满月之下,四面花灯环绕,像不像仙境?给朕的小仙女过生日,再也没有更合适的地方了!” “皇上要给婤儿过生日,为什么要上手銬脚镣?”陈婤质疑道,又央求道:“请皇上放了婤儿,好不好?” “不好!”杨广直接了当否决道:“朕得给你上手銬脚镣,因为你不听话。朕要给你一个教训,让你明白,你一辈子也跑不了!” “皇上不是说了,要回洛阳册封婤儿?”陈婤想用缓兵之计,赶紧说道:“婤儿再也不跑了。请皇上今夜先放过婤儿,等回到了洛阳,再教诲婤儿吧!” “册封是得等到回洛阳,但是,朕要在江都,把最聪慧的江南女儿变成女人。”杨广傲然说道:“今天是你十八岁生日,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让你将来到八十岁都会记住,这个如梦如幻的元夕,在满月下、灯影中,朕进入了你生命的最深处!凡是女人,总要经过这一关。朕一定要带你闯过这一关!即使今夜你会痛苦,到了你八十岁生日那天,回想起来,痛苦会化为甜蜜,或许还有一点忧伤,因为,朕比你大二十岁,等到你八十岁的时候,朕恐怕已经不在了。” 陈婤听呆了。此时此刻,她眼前的杨广似乎不是威风的皇帝,而是忧鬱的诗人... 杨广像是看穿了陈婤在想什么,改口问道:“朕去年元夕写的诗,你今天看了,还喜欢吧?” “皇上此诗,字字贴切、句句传神,其中尤以月影疑流水,春风含夜梅两句最为绝妙,真不让大魏曹氏父子专美于前!”陈婤爱好文学,一谈起了诗,就浑然忘却了自己手足受困,而由衷讚道。 “说得好!”杨广毫不自谦,豪迈说道:“只可惜,朕的诗才,并没有遗传给儿子。婤儿,你是个深具文学涵养的小才女,怎能嫁给暕儿那个不学无术的小子?他配不上你。儘管他是朕的儿子,他也还是配不上你。全天下的男人,只有朕配要你!” 杨广越说越激动,就扑向小车上的陈婤,攫住了她窄薄的双肩,吻住了她柔嫩的小红菱嘴唇。陈婤手足被銬住了,动弹不得,心有不甘,越发集中力量到动得了的唇齿,拼命紧闭着。杨广就转移阵地,猛吸她的颈窝,吮到陈婤叫出一声啊,再迅速回来强吻陈婤微张的小嘴! 在此之前,陈婤只经歷过杨暕调情式的绵绵舌吻,从不晓得舌吻可以这般专断、粗暴!杨广狠命吻着陈婤,紧迫到逼得陈婤几乎透不过气来,却有一种类似被推到悬崖边又拉上来,生死一线间的奇异刺激! 过了不知多久,杨广才依依不捨撤开了唇舌。然而,陈婤刚刚喘过了一口气,才睁开被强吻时闭住的双眼,杨广就又伸舌出来,不过这次改去猛舔陈婤颈下领口露出的白嫩肌肤,并以一双大手快速扯开了陈婤的衣襟与腰带,随即把里面的内衣从中间撕裂,往两旁拨开,好让陈婤胸前两颗鲜嫩的白桃完整呈现于他眼前! “啊!”杨广满怀惊喜喊道:“你连胸部也长得像你姑姑!发育得真好啊!竟然已经跟你姑姑的差不多大了!” 陈婤羞于目睹自己在杨广面前袒胸露乳,再度闭上了双眼,泪水从她浓密的长睫毛下滑落。她听皇帝提起了姑姑,就哽咽着哀求道:“皇上!请看在姑姑份上,放过婤儿吧!” “不!”杨广坚决回道:“正因为朕忘不了你姑姑,所以,朕要定了你!这世上只有你,才配接替你姑姑。你别怕!朕会带你闯过每个女人都该要经过的这一关。你姑姑那么喜欢朕,你也会喜欢的。朕会让你欲罢不能!” 霸气的话声才出口,杨广就开始轮流舔吮陈婤胸前一对淡粉色乳尖,刺激得陈婤不由自主,频频发出好像小母猫叫春一般细嫩的轻吟!陈婤终于懂了,为什么,在自己偷窥到的仙都宫温泉浴室中,皇帝的动作会引起姑姑那样娇啼不绝... 就在陈婤控制不住自己逐渐动情之际,杨广从她胸前抬起头来,得意笑道:“朕就知道你会喜欢。往后还有你更喜欢的呢!只是待会你会痛,得要忍一下!” 陈婤一听,吓得赶快做最后的努力,急促拒绝道:“不要!不要!请皇上不要!” 杨广不予理会,只管再度埋头,来回亲吻陈婤的双乳,接着往下吻,舔了又舔陈婤的肚脐。小圆肚脐内塞的麝香丸已融化得几乎不剩,杨广并未舔到颗粒,却闻到了麝香与少女体香混合的绝妙芬芳,让那一缕缕奇香透入他全身每一根神经,撩拨着早已在他雄壮体魄上熊熊燃起的欲火... 在透过小车天窗照进来的清冷月色、微温灯光对比之下,杨广的欲火如野火,越烧越炽烈,疯狂蔓延到了陈婤体内... 首先进来的是一阵温热舌舔引起的兴奋痉挛,随后却是石破天惊的突来剧痛!陈婤承受不了,放声尖叫!然而,悽厉的哀嚎阻止不了越发威猛的入侵... 作者註:其实,作者认为野史中的任意车应为杜撰,但是借用到本章来可以加强戏剧性。就杨广心高气傲的个性来看,如果他用过任意车,应不会像野史所言那样乱来,而只会用来征服一个他真正中意的女子。因此在本书中,杨广只对陈婤一人用了任意车... 第十三章 欲擒先故纵 大业二年(西元606年)阴历年起始时,东都洛阳已经完全落成了。皇帝本应儘快回去,他却私下对萧皇后表示要暂缓,等待已封一品贵人的陈娟生產。 虽然,陈娟怀着七个多月身孕,的确不宜长途旅行,但萧珻暗自怀疑:这恐怕并不是真正的理由!因为,陈婤病了,而且病得不轻,需要休养。杨广多半是为了等陈婤康復,才延迟返回洛阳的行程... 萧珻从御医口中获悉,陈婤初次侍寝后,第二天就来了月信,经血量特别大,并且发高烧,显然得了严重的伤风,咳嗽不停,而经血则到了四、五天后该停之时,转为点点滴滴... 由于陈婤伤风馀毒未清,必须发散,御医不能给她开止血的药物。就这样拖了一个月,陈婤咳嗽未癒,经血也仍略有点滴。 在陈婤卧病期间,杨广每天黄昏都去探望,不顾御医警告:咳嗽多少有传染的风险。当萧珻向杨广身边一名太监问起此事时,太监稟告道:“那婤姑娘胆子好大呀!每次皇上去,她都拿被子蒙脸,胆敢不理皇上!” 儘管如此,杨广竟然继续前往,没有一天间断!他在每个傍晚带给陈婤一枝鲜花,从阴历正月的梅花或迎春花,渐渐换成了阴历二月的杏花或桃花。 陈婤直到阴历三月初才渐渐停止咳嗽,崩漏也总算好了,但身体还是有些虚弱。因此,杨广并不急着要再临幸她,寧可让婤儿多静养,以期赶快彻底復原,才禁得起返回洛阳的旅程。 在这一年阴历三月初七(西元606年阳历四月十九日),陈蕙虚岁三十冥诞当天,陈娟生下了一个女儿。杨广为新生女婴取名为杨絮,说是一方面配合她生于柳絮飞扬的暮春时节,取其诗情画意;另一方面期望她将来有咏絮之才,像她的小姨婤儿。 絮儿的生母陈娟需要做月子,但杨广等不及陪她做完月子了。他决定在阴历三月十六日(阳历四月二十八日)啟程,把陈娟、杨絮母女留在江都行宫。 向来面面俱到的萧皇后念及下个月皇室大多数人都会在洛阳,无法为远在江都的絮儿举行满月酒,就决定在絮儿出生后第三天中午,为絮儿办一场三朝宴。由于暮春天气宜人,这场三朝宴开在行宫御花园曲池畔的楼台上,透过四面敞开的落地窗,可观满园柳絮飘飞、百花怒放。萧珻以母后身份抱着絮儿,给目前身在江都的数十名皇亲国戚们看。絮儿的生母陈娟在做月子,反而不克出席。 盛宴过后,依照事先公佈的计划,杨广率领眾人从行宫后门出宫,打算趁离开江都之前,再一次游览这山顶行宫所在地蜀冈的北坡。在暮春晴空下,桃花季与杏花季虽已过去,却有洁白的梨花开满了这片山坡,形成了耀眼的香雪海。 杨广率眾走上了干道右边一条岔路,去看山林中一道瀑布。到了瀑布飞溅的池渊岸边,所有的马匹、轿子都停了下来。眾人纷纷下马、下轿。尚未封妃的陈婤也跨下了分配给她的一顶露天小轿子。她趁着眾人绕池漫步时,悄悄开溜,经由来时的岔路,跑回了干道。 这是陈婤曾从子城北门广场偷乘骡车下山的同一条路线,她认得。纵然这次改为步行,速度较慢,但是她估计可在天黑之前到达山脚下,走过护城河的石桥。她记得上次乘骡车过桥,看到了石桥那一头附近有一个水果摊与一家香烛店,想必是因为北郊有祭坛也有坟场,就在通往北郊的道路旁边贩卖祭祀必备用品。 陈婤打算在那家香烛店关门之前赶到,请求老闆让她在储藏室中暂时栖身一夜。她推测:香烛店老闆心中必有鬼神,大概不至于是坏人。只要平安渡过了这一夜,次日早晨应有办法雇到马车或骡车。 此次潜逃,陈婤仍像上次一样,把珠宝塞在上衣内侧夹层之中。她也仍在肚脐中塞了一颗麝香丸。虽然经过了一场大病,她自知生育机能至少暂时受损,但她宁可採取多馀的防护,也不要赌运气,因为,她被杨广强幸过了,亲身经歷令她更害怕会再有男人对她非礼,而一定要确保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怀上孽种! 自从在适逢元夕的虚岁十八岁生日被杨广巧取豪夺,陈婤最恨的莫过于事后,杨广自鸣得意的笑语:“从今以后,朕再也不用把你锁起来了!你已经是朕的女人了,不会再跑了。你会跟别的妃嬪一样,每天乖乖等着朕再来临幸。” 他凭什么以为,强占过婤儿的身体以后,婤儿就再也不会跑?偏要跑给他看!陈婤恨恨想着。 不过,陈婤不得不承认,假如怀了孕,除非流掉,否则自己没能力养孩子,就只能依附皇室,非认命不可了。因此陈婤认为,幸亏早在事发之前,自己就为了逃出宫,而用了一颗药效可持续一个月经週期的麝香丸来预防万一。况且,她失身之后得了特别严重的伤风,病了一个多月,绝对可以确定没怀孕! 只要无牵无掛,离宫唯一的顾虑,仅仅是此身不再纯洁,如果将来嫁人,夫君能不能接受?本来,陈婤一心想要把完整的自己交给未来的丈夫,才在杨暕追求期间一再拒绝委身,却做梦也想不到,不肯没名没份就献给杨暕的贞操,竟会在一夕之间,被他父皇掠夺! 儘管如此,杨广那种得到了她就吃定了她的大男人看法,她完全不能苟同。她博览群书,晓得西汉的卓文君,以及汉末魏初的蔡琰等才女,都以再嫁之身获得了婚姻幸福。 在陈婤所处的隋朝,女子再嫁的例子也不少。陈婤相信,自己要是在民间做一名家庭女教师,自称少艾新寡,凭着才貌双全,迟早会有男人来求亲。陈婤最希望遇到一个像汉魏时期的荀粲那样痴情的好男人,从此一夫一妻,生死不渝... 纵然能否喜获良缘是未知数,但无论在民间会有怎样的际遇,以陈婤未经世事的单纯眼光来看,都胜过留在皇室之中,任凭那霸道的皇帝摆佈!何况,陈婤无时或忘姑姑陈蕙自尽的疑案,总在猜想皇帝到底说了什么话,居然害得姑姑自认活不下去?这是她对皇帝最大的心结,使得她在病中那一个多月,每天皇帝带一枝当季鲜花来探望时,不管那枝梅花多么灵秀、迎春花多么金灿、杏花多么柔美、桃花多么粉艷,也不管皇帝的态度多么体贴,就是坚决以锦被蒙面,置之不理。那么,与其心灵交战,不如动身远离... 陈婤回顾至此,越发坚定了出走的决心,快步朝下坡前进。她沿着路边走泥土地,穿梭于路边的树丛之间,好让树木挡住万一有人搜寻她的视线,也给她遮荫。 她每走几步就回头望一望,结果都没看到任何人追来。她刚刚才松了一口气,却忽见前面草丛中冒出了两个衣着襤褸、灰头土脸的流氓,吓了她一大跳!她赶紧转身跑,但那两名流氓之中脸上有刀疤的一个跑得比她更快,拦住了她的去路。 两名流氓一前一后挡住了陈婤,而左右两边又都是树木、荆棘,她跑不掉。 陈婤急哭了。她明白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若是顽抗,必然打不过流氓,就呜咽着央求道:“两位大爷,请高抬贵手,放过小女子吧!小女子身上有点银钱,可以送给大爷买酒喝。” “哈哈!谁要你的零钱?”刀疤流氓纵声笑道:“咱们把你卖了,才真能拿到好价钱哪!” “就是啊!这样娇滴滴的姑娘,卖去妓院,起码卖得到三百两银子。”另一个比较矮壮的流氓接口笑道。 陈婤吓坏了,连忙哀求道:“不!千万不要!大爷!小女子身家清白,绝对不能去那种地方。求大爷发发慈悲吧!” “发什么慈悲?”矮壮流氓粗声嚷道:“你长得这么美,天生就是给男人玩的!我们兄弟俩先玩玩你,再卖去妓院给更多男人玩吧!” “什么?”陈婤惊叫:“救命啊!救命啊!”她拼命提高嗓门大喊。在此危急时刻,她倒寧愿皇帝派人来找她了,寧愿被带回行宫去,也不能被这两个流氓糟蹋! 虽然她不是没料到类似情况,还为此在肚脐中塞了麝香丸来设防,但怎么也没想到,遇上的歹徒会是这般丑陋、骯脏!儘管不会怀孕,被他们侵犯,也是生不如死! 刀疤流氓猛一下从腰间拉出了一条脏臭的汗巾,蒙住了陈婤的小嘴,又往她脑后迅速绑了一个结,固定住了。那条汗巾的臭味令陈婤差点作呕!同时,矮壮流氓从后面伸双手攫住了她仍像女童一般的圆筒形腰身,把她凌空举了起来。 陈婤继续喊救命,但被臭气燻天的汗巾堵住,只发出了呜呜的小声哀嚎。矮壮流氓把她抓到了一株大树前面。刀疤流氓解下了腰带上缠的绳索。两人不顾陈婤的花拳绣腿仍在打打踢踢,合力把她拦腰绑在树干上,又把她双手举高,细小的两隻手腕捆到了一起。 “大哥!咱俩谁先上?”矮壮流氓迫不及待问道。 “你不介意的话,就让大哥先吧!”刀疤流氓嘿嘿笑道:“这小姑娘脸蛋好嫩,似乎只有十二岁,胸脯却大得像是二十岁的小媳妇了。大哥还没玩过这么漂亮又特殊的货色,实在等不及了!” “好!那就请大哥先上!”矮壮流氓油滑笑道:“小弟先观摩一下!” “那你可要好好观摩呀!大哥先让你欣赏一下这小姑娘的大胸脯!”刀疤流氓一边轻狎说笑,一边就动手扯开了陈婤的衣襟,又把里面的内衣从中间撕裂,展现出了陈婤胸前两颗白桃的饱满轮廓... 同时,陈婤无法忍受自己的胸乳让流氓看见,羞愤得闭上了双目,恨不得当场死掉! 忽然间,陈婤听见咻咻两声,紧接着是刀疤流氓的啊一声惨叫。陈婤重新睁开了一双杏仁形大眼睛,随即看见刀疤流氓的左右手臂各中了一箭,痛得他抓着陈婤那件裂开内衣两边布料的双手不得不松开。 刀疤流氓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高大的黑衣蒙面侠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举起弓箭,又射向矮壮流氓。矮壮流氓赶快闪躲,左手臂却仍中了一箭。 “大哥!他有弓箭,咱们打不过,还是快跑吧!”矮壮流氓一边叫道,一边捂着箭伤,已开始逃跑了。 刀疤流氓也跟着跑了。 黑衣蒙面侠则把弓箭收进了背袋,一步步走向陈婤。这位蒙面侠不仅以黑色面罩蒙脸,黑色头巾也低低压住了眉毛,只露出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不知为何,他的眼神在陈婤看来似乎有点熟悉?尤其当他走近时,他垂眼盯住了陈婤衣衫不整处显出的胸前丘壑,那目光更显得似曾相识!陈婤顿感浑身一阵轻慄... 陈婤羞于让黑衣蒙面侠观赏双乳,而垂下了浓密的眼睫,不料竟瞅见黑衣蒙面侠在近处驻足,一手拉开了裤腰带,使得裤腰下垂,露出了昂然竪立的硕大阳具! 儘管陈婤曾被杨广强幸数次,却因在那些过程中一直闭目哭泣,而从未正眼看过杨广的下体。这是陈婤初次清晰目睹男性器官勃起的模样,她不禁害怕:显然,这名蒙面侠也有侵犯的意图! 不过,出于女性仰慕英雄的原始天性,对于形象整洁的蒙面侠,陈婤竟觉得:既然,出手拯救的英雄需要回报,那么自己只有认了... 陈婤怀着认命的心情,闭上了双眼。同时,她讶然发觉,自己的私处微微有点分泌,竟像在准备要让黑衣蒙面侠抽插... 怎么会如此甘愿?陈婤正在为不由自主的生理反应而困惑,她视觉关闭之际别的感官就感应黑衣蒙面侠已来到面前了。然而,黑衣蒙面侠并没有开始抚弄陈婤裸露的双乳,却立即解开了蒙住她口鼻的那条臭汗巾,随手扔掉。接下来,黑衣蒙面侠又为陈婤被迫举到头顶上的双腕松绑,顺手甩开了那一圈绳索。 陈婤稍微睁眼,就瞧见黑衣蒙面侠已不再展露雄风,他的裤腰带已紥紧。看来,他改变主意了!陈婤的身体似乎反而因此稍感若有所失,但头脑绝对认为这样最好。她松了一口气,赶紧先以双手把敞开的衣襟拉拢,遮住胸部,再慢慢睁大眼睛来正视黑衣蒙面侠。 “多谢大侠相救!”陈婤惊魂甫定,喘着气道谢,又顺口问:“请问大侠尊姓大名?” 黑衣蒙面侠不回答,只管去解开把陈婤拦腰绑在树干上的绳索。陈婤垂睫望向黑衣蒙面侠正在解绳结的双手,随即认出了这双指骨每一节都特显刚硬的大手! “皇上!”陈婤直接了当喊道。 “你记性很好,认得朕的手。”杨广把解下的绳索扔到一旁,就除去了黑色面罩与头巾,微笑道。 “皇上,那两个流氓,是真的还是假的?”陈婤忍不住问。凭她聪颖的头脑,自然能够判断:皇帝如此适时出现,未免太巧了! “是真的或假的,有什么差别?”杨广反问道:“你要不要试试看,现在你下山,还会不会遇到那样恶劣的流氓?甚至更可怕的流氓?” 陈婤语塞了。她不得不承认,山下可能还有更残暴、更凶狠的流氓。 “你一个年轻貌美的弱女子,全天下男人看了,都会起同样的念头。”杨广直言道:“问题只是如何把那个念头付诸实行。方才你差点就体验到了,流氓要你,会把你绑在树干上,用臭汗巾塞你的小嘴,完事了,再把你卖到妓院去。当然那是一个极端的例子。另一个极端的例子是,朕第一次要你,特地选在你十八岁生日,派遣一辆精巧的小车,把你载到元夕的满月之下,花灯环绕的流珠堂中庭。以后,只要你愿意,朕还会带你去更多像仙境一样的地方。你为何不肯作朕的小仙女,偏偏要跑到人心险恶的尘世间去,冒着或许会沦为妓女的风险?倘若你以为,宫外的世界可以给你自由,那你未免想得太天真了!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如何谋生?最多不过是去教大户人家的女儿读书。那么,他们家的老爷、公子也都会打你的主意。说穿了,你反正逃不过男人,何不依靠全天下最有权有势的男人?” 陈婤听呆了。杨广这番话丝毫不加修饰,句句直指人间现实,戳破了她对宫外世界所有的憧憬、幻想,而且令她无以反驳。她唯有低下头,一言不发。 “只要你跟朕回行宫,也跟朕回洛阳,如果你不想再陪朕过夜,朕可以不再碰你。”杨广逕自接下去低声说道:”朕做得到抑制自己的欲望。方才你已经亲眼见识过了。你应该相信才对。“ ”婤儿相信。“陈婤点头应道,却又怔怔问道:“只不过,这样的话,皇上要婤儿回去,是为了什么呢?” “就算是为了你姑姑吧!”杨广黯然说道:“你姑姑不在了,朕得替她照顾你。” 一听皇帝提到姑姑,陈婤立即热泪盈眶... “你的脸,简直是你姑姑少女时代的翻版!”杨广以梦幻的语气悠悠说道:“尤其因为你比较孩子气,今年十八岁的你,像极了你姑姑十三四岁那时候的俏模样。那时候,你姑姑刚到朕的母后寝宫当宫女,朕第一眼见到了她,就再也忘不了她...” “难怪,皇上嘱咐皇后收婤儿作宫女,却没有派给婤儿任何宫女该做的杂务...”陈婤恍然大悟,喃喃说道。 “没错,你猜对了!”杨广淡淡笑道:“朕就是想看你穿上皇后寝宫的宫女服装,宛如你姑姑当年。” 皇上对姑姑,既有如此深情,姑姑怎会轻生呢?陈婤真想问! 然而,陈婤尚未想好要如何开口问这个敏感而复杂的问题,杨广就接下去低语道:“那时候,朕只能远远望着你姑姑。如果,你回到朕的宫廷,让朕也时常远远望着你,那对于朕,也会是一种满足。” 说着,杨广的嘴角泛起了一丝略带忧伤的微笑,实在令陈婤无法不动容。 “好了,朕的座骑在那边。”杨广指了一指不远处,接着轻描淡写说道:“待会有个太监会驾一辆马车来接你。朕陪你等他来。等到他来了,朕就骑马回行宫去,让你跟着太监去坐马车。朕交代了他,要载你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去。倘若你仍然想下山,他不但会载你去,还会帮你找一家最安全的客栈。当然,如果你愿意回行宫,朕会很高兴,可是朕不想再勉强你了。朕要让你自己决定!” 就在这时候,一名太监走了过来,报告马车已到,停在干道上。 “很好!”作风明快的皇帝杨广讚许了一声,就简单俐落说道:“婤姑娘由你护送。朕先回行宫了。” 陈婤与太监两人屈身恭送皇帝。陈婤目送着杨广宽壮伟岸的背影,忽觉若有所失... 当太监请陈婤上了马车,毕恭毕敬问婤姑娘要上哪儿去,陈婤不假思索,就轻叹道:“回行宫吧!” 在霞光满天的黄昏时分,马车把陈婤载回了行宫。太监去向皇帝稟报完成了使命。陈婤则独自回到了迷楼。 陈婤的卧室已从元夕起就换成了迷楼三楼最宽敞、最别緻的一个套房。那一夜,杨广为所欲为之后,解开了陈婤的手銬脚镣,就把不停悲泣的陈婤放到膝上抱着,乘坐任意车,亲自送她回迷楼。杨广横抱着她下车,从一楼一路抱到了三楼这个套房的大床上。 杨广把陈婤压在大床上,再度疯狂入侵了一次。然后,杨广整夜抱着再也无力挣动的陈婤同眠。 次日清晨,陈婤刚睡醒,尚未睁眼,即已感受到了暖热的舌舔,像是野兽舔伤口一般抚慰着失贞之处。她才发出了一声本能反应的娇啼,就慌忙改口喊道:“不要!不要!” 杨广充耳不闻,一边继续舔着,一边用一隻大手捉住陈婤两隻细小手腕,举过陈婤的头顶,又伸出另一隻大手去拿起床头柜上陈婤的腰带,把陈婤的双腕绑住,固定在陈婤头顶上方,以防止陈婤动手推拒。这样一来,陈婤能做的唯有扭动身体、踢动双脚,在杨广眼中,反而倍显撩人! 由于双方体型大小的差异,儘管陈婤已破处,还是被杨广硬插得很痛,而哭嚎出声! 杨广顿感心疼而低语道:“婤儿乖!忍一忍,日后慢慢习惯了,就不痛了,反倒会很快活呢!你会像你姑姑一样喜欢朕的。” 过了许久、许久,杨广才终于依依不捨放开了陈婤,也解开了捆缚陈婤双腕的腰带,又穿好了他自己的裤子、龙袍,以及靴子,离开了迷楼。陈婤浑身无力,几近虚脱,却挣扎着穿衣起床,吵着要洗澡! 入浴时,陈婤拼命洗,想要洗掉所有杨广加诸于她身上的屈辱!她洗了太久,水凉了,她也受凉了。 然后就是一个多月的咳嗽、崩漏。陈婤病体太虚弱,必须镇日卧床休息。那是她最恨皇帝的一段时期。然而,这一夜,她回想着那些不久以前的往事,竟感到恍如隔世。她已经分不清了,自己究竟还恨不恨皇帝? 陈婤再在这张大床上独眠了几夜,就随圣驾从江都行宫出发,展开了返回洛阳的行程。她实在意想不到,来时的船队竟改成以车队回归! 在暮春时节,从江都往西北走,行经的村庄都有处处碧绿的农田、树树滋荣的果园。路过野外,则有花草繁茂的平原、浓荫蔽天的幽谷,各种景象变化多端,看得陈婤越来越深感大地之丰美、山川之神奇。她乘坐的马车排在皇家车队之中比较后面的位置,与皇帝的御輦隔着遥远的距离,因此,白天都见不到杨广,而夜晚在行宫住宿,杨广也从不宣召她。这倒让她不必烦恼如何应对,心情特别轻松愉快。 沿途有四十多个大小不一,但都很气派的行宫,可供皇家车队休憩。皇家车队并不赶路,天天平缓前进,穿越城镇时,更以从容整齐的步伐向民眾展示圣君的威仪。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直到阴历四月二十六日(阳历六月七日),长达二十多华里(十几公里)的皇家车队才终归抵达了洛阳。 第十四章 两情终相悦 大业二年阴历七月二十二日(西元606年阳历八月三十日),大隋太子杨昭病重不治,虚岁年仅二十三。虽然在故太子杨昭生前,陈婤最多只在宫廷宴会上远远见过他,从不曾交谈,却从眾口交讚之中得知了他是多么优秀的一位储君,自然为他英年早薨而颇感惋惜。 同时,陈婤也风闻丧子的皇帝伤心酗酒,龙体欠安。她为此而考虑:是否该前去劝慰?她认为理当去一趟,却踌躇不前,只因为,对于这位曾经对她用强的皇帝,她的感觉实在太复雑了! 过了不久,在一个已凉未寒的秋日黄昏,陈婤意外接到了太子薨后凤体欠安的萧皇后一项口諭,指示她去劝諫皇帝暂停饮酒、保重龙体。陈婤没来得及把休闲的木屐换成正式的绣鞋,就乘上了萧皇后派来的轿子,从西苑的结綺院出发了。在前往显仁宫的皇帝寝宫途中,她百感交集... 自从回到洛阳以来,一言九鼎的皇帝杨广果真信守承诺,没有再碰过陈婤。在这数月之内,杨广从不曾来找过陈婤,只有两次吩咐太监传口諭给她,分别交代她做两件事情。 其中第一件事情是,在陈婤受封为一品贵人当天,要穿一套姑姑陈蕙穿过的礼服。那是一件金缕长袖短襦与一条苹果绿绸纱曳地长裙的组合。虽然当代流行高腰裙,但陈蕙偏爱展示细腰,裙腰放得比一般高腰略低,接近自然腰身,而陈婤上身较短,需要把裙腰位置拉高到胸下,倒正好符合时尚。陈婤除了腰短以外,身材也像陈蕙,儘管不如面貌那么酷似。 后宫妃嬪的册封典礼并不公开,没有观眾,受封的妃嬪只须在自己的寝宫中跪收典册,然后亲自到皇帝与皇后面前去谢恩即可。陈婤照做之后,忽觉自己毕生都不会忘记,皇帝望向婤儿身穿那套礼服的眼神,那样充满了渴望,却又流露着惆悵的眼神... 当时,陈婤耳畔廻响起了皇帝说服她不再逃跑的低语:“那时候,朕只能远远望着你姑姑。如果,你回到朕的宫廷,让朕也时常远远望着你,那对于朕,也会是一种满足。” 又一次,陈婤心生同样的感慨:这位皇帝,真像是个忧鬱的诗人... 杨广确实是一位诗人皇帝,但能诗能文的他要陈婤做的第二件事情,竟然是为他写一首诗! 原来,宫廷乐正白明达为了皇帝要举办七夕晚宴,特地谱了一首新歌《七夕相逢乐》,只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歌词,而去请示皇帝。其实,皇帝本人大可以填词,他却一定要陈婤来写,并在七夕晚宴现场演唱这首诗歌。 陈婤与白明达合作,聆听白明达演奏他的新作品,随即灵感泉涌,就依照此曲的七言乐府诗节拍,写下了风格飘逸的诗篇: 银河渺渺梦迢迢,双星同心盼鹊桥。 一年终得一夜欢,七月唯有七夕恔。 聚时越短情越长,缠绵欲仙魂欲消。 莫道明朝分飞去,云间好合在今宵。 由于陈婤擅长做对仗,她在此诗中间放了两个对子,浑然不知这种格式除了不讲究平仄以外,已类似后来的律诗。写完以后,她看了看,简直难以置信,自己写得出这般浓情蜜意! 陈婤顿感赧然,连忙请求白明达:不要公佈歌词出自于陈贵人的手笔!白明达一口答应,表示只会稟告皇上而已,不会告诉别人。于是,在七夕晚宴上,萧皇后与其馀眾人皆以为,“七夕相逢乐”的词曲都是白明达一人所作。他们听见陈婤唱出了隐喻男欢女爱的诗句,也当是白明达配合皇帝的喜好所写。毕竟,陈婤貌似一个娇羞的小姑娘,根本不像能够以淡笔写艷情。 儘管想不到作词者是陈婤,在座的杨暕眼看陈婤胭脂红的小菱角嘴唇轻轻吐字,以细柔的声音唱着繾綣的情歌,不由得心旌动摇!陈婤天然白净的鹅蛋脸上没有涂粉,眉眼也毫无描画,所用的唯一化妆品就是唇上的胭脂,使得红艷欲滴的嫩唇成为瞩目焦点,让杨暕越凝望,越难忘从前吻着她的好时光... 陈婤刻意使用了过去从未涂过的胭脂来强调红唇,就是要引来杨暕惊艷又激动的目光!甚至,她费心写那首诗,也是因为预知七夕晚宴必有杨暕在场,而有意撩拨杨暕。她要让杨暕幻想:假如没有设下圈套诱捕婤儿,没有把婤儿献给父皇,那就可以得到一个清纯之中暗藏冶艷、最令男人销魂的小妖女啊! 她一心要让诸如此类的綺念折磨杨暕!那是她对杨暕小小的报復,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但只消与皇帝对望一眼,她就晓得,皇帝已经看穿了婤儿在做什么... 在七夕晚宴上,意兴风发的皇帝杨广一双剑眉星目倏忽转向陈婤,显示着洞察,却也传达着恰似杨暕眼中燃烧的欲念。就在那一瞬间,陈婤浑身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慄!当下她不禁猜疑:皇帝会不会毁诺? 盛宴散席后,陈婤回到了结綺院,一夜都在提心弔胆,唯恐皇帝突然驾临!结果并没有。天快亮时,她松了一口气,却又不知为何,若有所失... 她认为自己不可能暗中期盼皇帝来,不过,她肯承认:自己对皇帝的恨意倒是渐渐淡了。她换了一个角度来看:在皇权制度容许皇帝随时随地占有任何女子的前提之下,他选在婤儿的元夕生日,把婤儿骗到满月普照、花灯环绕的流珠堂,实在算是费尽心思了!他明明可以使用简单的蛮力,并不需要经营那些诗情画意... 陈婤对于被迫失身总算看开了。因此,当她尊奉萧皇后之命,踏进了皇帝寝宫,她是真心真意想帮助皇帝振作起来。 消沉的皇帝杨广正在寝宫的饭厅内借酒浇愁,一杯接一杯猛灌酒。他很意外听到太监通报陈贵人求见。当他让太监把陈婤带进来,他不等陈婤行礼请安,就挥手叫她免礼,接着略带讽刺问道:“你怎么来了?” “皇后娘娘嘱咐婤儿来覲见皇上,为皇上消愁解闷。”陈婤照实答道。儘管她已受封为贵人,对皇帝却依然自称婤儿,并未改称臣妾。她看得出来,皇帝似乎并不在意,或许因为,这种类似宫女的自称,让她更像十几年前在独孤皇后身边作宫女的姑姑陈蕙,也就更符合当今皇帝杨广所要她扮演的替身。 “原来是皇后叫你来的!”杨广冷笑道:“不然,你怎会肯来呢?” “皇上猜错了!”陈婤故作轻快说道:“即使没有皇后娘娘的口諭,婤儿也会想要过来一趟。” “哦?”杨广一怔,尽量用平淡的语气问道:“为什么?” “婤儿希望皇上节哀!”陈婤柔声简答。 “节哀?说得容易!”杨广哼道:“你可知道,朕不止失去了一个好儿子,也失去了最佳继承人。朕再继续建功立业,又有什么意义?将来把江山交给暕儿那个浪子,他多半守不住!” “皇上不必如此悲观!”陈婤从容回应道:“元德太子有三个儿子。等他们长大了,皇上自可以挑选其中最贤能的一个,立为皇太孙。” “皇太孙?”杨广盯住了陈婤,质问道:“你劝朕立皇太孙,是因为你恨杨暕,存心要害他当不成皇太子,对不对?” “对!”陈婤坦承不讳:“不过,皇上本来就不想立他为太子,婤儿不必说他的坏话。婤儿只需要指出一件事实。” “什么事实?”杨广蹙眉问道。 “如果皇上不放心把江山交给齐王,就得要长寿才行。”陈婤直言道:“唯有长寿,才好在十几年以后册立皇太孙。否则,皇上若是饮酒过量,万一伤了龙体,而三位皇孙尚未成年,那么就逼不得已,非得让齐王承袭大统不可了。” “好!算你说得一针见血!”杨广不得不佩服陈婤所言透彻,点头说道:“朕最近是喝太多了,今晚不再喝了。乾脆戒一阵子吧!” “谢皇上!”陈婤乐见自己的諫言生效,连忙依礼向纳諫的皇帝屈身道谢。 “不喝酒,那就喝些羹汤好了。”杨广尽量掩饰内心的波动,随口说道:“你还没用晚膳吧?陪朕吃一点!朕胃口不太好。你想吃什么,儘管说!朕叫他们去吩咐御厨。” “来一碗鱼羹,醒酒又开胃,如何?”陈婤提议道。 “你们听到了!”杨广并不直接回答,却转眼分别看了看两旁侍立的两名太监,命令道:“快照陈贵人的意思去做!” 两名太监赶紧表示遵旨,又一同躬身告退,前往御厨房去了。 杨广见厅内只留下自己与陈婤两人,就温存问道:“婤儿,结綺院一切都还好吧?需不需要添些什么东西?” “多谢皇上关心!婤儿什么都不缺。”陈婤彬彬有礼答道,却又不禁感叹道:“只是回到了曾经跟姑姑同住的院子,难免更加想念姑姑!”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怎能提起另一件伤心事呢?尤其当她看见皇帝的眼眶立刻溼了,她越发深感抱歉,连忙自责道:“婤儿失言了!婤儿是来为皇上解忧的,却反而惹得皇上更加难过,婤儿太不应该了!” “不!你别怪自己!你有话直说,朕很欣赏你这一点。”杨广忍着眼泪,缓缓说道:“但愿朕与你之间,永远不会有任何误会!你姑姑误会了朕,昭儿也误会了朕。回顾往事,朕不得不感慨,是朕自己太不善于表达,才会招致最亲近的人误解。直到昭儿去了之后,朕才从他的贴身侍从口中得知,他竟然误以为,他这趟来洛阳,朕之所以再三催他回大兴,是因为朕不重视他!天知道,朕就是最重视他,也最信任他,才指定他留守大兴啊!” 陈婤听着,深深被皇帝倾诉的内疚所打动了。她真想追问:皇上与姑姑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但她自知不能再刺激皇帝的情绪了,就没有问出口。她只能凭皇帝所说有关杨昭的例子来推测:姑姑必定也是低估了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份量... 既然姑姑误会了皇上,那么,姑姑想不开,就不能完全怪皇上了!陈婤默默思量道。 就在陈婤最大的心结开始化解时,两名太监端着托盘回来,奉上了晚膳。 陈婤要的鱼羹被尚食直长谢讽命名为剪云斫鱼羹,其中雪白的鲜鱼片都切得极薄,剪成了云朵的形状,简直像是艺术品!搭配鱼羹的麵食名叫乾炙满天星含浆饼,所谓满天星是以金黄色小朵桂花拼成了各种星斗的形状,嵌在饼皮上。由于时值秋季而用了新鲜桂花,格外香甜。酥脆饼皮内包含的酢浆则混入了当季的藕粉,甚为香浓。 此外,还有四碟时令小菜,分别为蟹黄酿豆腐、板栗炙鸭脯、飞鸞膾(烤至半熟的野鸟肉片)、香芹百合。 如此色香味俱全的一餐,陈婤吃得津津有味,却看皇帝吃得慢又吃得少。显然,皇帝还在哀悼薨逝不久的太子,也对离世将近一年的宣华夫人念念不忘... 陈婤设身处地,揣摩皇帝的内心世界,越来越觉得,皇上其实是有个情有义之人! 杨广看出了陈婤的心态已有改变,就趁机低声问道:“婤儿,今夜你留下来陪朕,好不好?” 陈婤驀然间脸红了。她低下头,囁嚅道:“皇上的圣意,婤儿不敢不从。” 杨广伸手过去,在餐桌上握起了陈婤的一隻柔嫩小手,举到了他自己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接着温言软语说道:“朕不要你不敢不从,朕要你心甘情愿。君无戏言,朕说过了不会再对你用强,就要说到做到。今夜,你可以穿着衣服睡。朕只想抱着你,决不勉强你。” 在这一刻,陈婤由衷受到了感动。她点了点头,内心暗想:或许,这就是命吧!自从去年腊月,皇上明言要婤儿作姑姑的替身,自己一直不情不愿,却怎么也逃不掉!问题是,假设真的逃走了,也很幸运没有碰到歹徒,是否就能如愿遇到一个如意郎君呢?又如何能保证不会再像误信杨暕那样,再度看错人呢?算了!不如放弃自己对于一夫一妻、恩爱婚姻的理想,尽力来抚平皇上心中的创伤吧!只要他是一位好皇帝,也是好男人,即使婤儿在他眼中只是一个替身,永不可能得到真爱,那就当是婤儿替姑姑还他那一片痴情好了... 怀着认命的心理,陈婤任由杨广在晚膳后牵起了她的小手,带她走进皇帝寝宫的主卧房。这乃是皇帝选择独睡时所用,隔壁有个小型的天然温泉浴室。杨广让陈婤先到温泉浴室去洗澡,并用浴池边的洗面池来洗脸、涤齿、漱口。等陈婤走出来,她仍穿着秋香色绸上衣,但下身只有一件长度到膝上的白绢衬裙,洗净的双脚不再穿袜子,但还踏着从结綺院穿来的木屐。 杨广注意到了陈婤修长的小腿,脱口说道:“你的腿也很像你姑姑...” 陈婤没有答腔,只垂下了浓密的眼睫,显出了一种在她本人身上比较少见的,却极为神似她姑姑陈蕙的婉约韵致。杨广怦然心动,伸双手过去举起了陈婤,把她放到龙床上坐着。然后,他自己到隔壁的温泉浴室去,匆匆漱洗,儘快回到了陈婤身边。 杨广已经脱去了龙袍,只穿着一条及膝的黑色短裤。儘管陈婤见过他肌肉发达的赤膊,但不知怎么,仍像第一次看见一般,顿感羞赧。 “难怪皇后总说,你还是个小女孩。”杨广望着陈婤娇怯的模样,轻叹道:“朕曾经对你太心急了,你怪不怪朕?” 陈婤摇摇头,又低低垂下了头。 “你现在特别乖,平常的伶牙俐齿都不知到哪去了?”杨广取笑道。他伸手摸了摸陈婤宛如黑缎的直长发,又低声说道:“我们睡吧!” 杨广在龙床外侧的绣褥上仰卧,顺手把在内侧坐着的陈婤也拉得躺下来,让陈婤把头倚靠在他自己宽厚的肩膀上,又为两人盖上了锦被。在这清凉的秋夜里,杨广温暖的怀抱令陈婤倍感舒适。她很快就睡着了。 半夜,陈婤忽然醒来,发现自己的头颈枕在杨广粗壮的臂膀上。她恐怕压太久了,会压得杨广臂膀痠痛,就抬起头来,并伸手握住杨广的手臂,把杨广的臂膀从她头颈底下移开,放成垂直。在这过程之中,她弄醒了杨广。 “婤儿?”杨广迷迷糊糊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陈婤轻声答道:“只是不要压着皇上的臂膀太久,免得会痠痛。” “那怕什么?有点痠痛又何妨?”杨广充满豪气说道,又伸手抱住了陈婤。 陈婤只好把头靠到杨广宽阔的胸膛上,以避免再次压到他的臂膀。 “想不到,你还会心疼朕!”杨广颇有感触,含情脉脉说道:“其实,朕更心疼你。朕时常回想,自己是不是操之过急,曾把你弄得很痛?” “不要紧的,痛过那一下子就不痛了。”陈婤细声回道:“皇上当时说了,凡是女人,总要经过这一关。” “可是,那是朕强迫你的,还给你上了手銬脚镣!”杨广忽感羞惭,喟叹道,又小心翼翼问道:“你恨不恨朕?” “曾经恨过。”陈婤坦白答道:“现在已经不恨了。” “婤儿,朕想问你,”杨广忍不住问道:“你那首七夕诗,以含蓄的笔法描写男女欢情,构思究竟是从何而来?你下笔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朕?” 陈婤差点被问住了。她想了一想,才悄声答道:“写诗需要经过美化,皇上自己是才情极高的诗人,必然比婤儿更有体验。不过,婤儿必须坦言,假如不曾经歷过流珠堂的元夕,婤儿就写不出那首诗。” “婤儿!”杨广深感震撼,几乎哽咽着说道:“你不知道,朕多么想,把要给你姑姑,而永远再也给不了的,都给你!每次见面,朕只要多看你一眼,心口都会发痛!就是恨不得,恨不得---”他说不下去了!凭他的诗才,一时之间,竟找不到任何词句来形容满腔剧烈的狂热! 陈婤听懂了杨广语无伦次的告白。她并未还以任何言词,只管主动去吻了一下杨广丰厚的嘴唇。杨广立即还以深深舌吻,又脱去了陈婤的上衣与内衣,接着重新亲吻陈婤的小菱角嘴,同时以双手的手指抚弄陈婤的一对粉嫩乳尖... 这一次,杨广特别有耐心,在分开陈婤的双脚时,特地握着陈婤窄薄的弓形脚掌,予以按摩,又轻轻舔了舔陈婤纤秀的脚趾,以引发陈婤末梢神经的兴奋。然后,他从陈婤修长的小腿内侧往上,左右轮流啄吻到丰润的大腿内侧,再挑逗花心,等到舔到了蜜汁,才缓缓以先锋试探,逐步渐进。陈婤终于不再疼痛,而深深体会到了自己写诗时所想像的“缠绵欲仙魂欲消”... 偏偏,良宵苦短,在陈婤频频发出的宛转娇啼声中,天渐渐亮了。 杨广必须去上早朝。他依依难捨,叮嚀道:“朕大概一个多时辰以后就回来。你别离开!乖乖待在这儿等朕!你要看书,儘管叫太监去书库帮你拿。就是不准走!听懂了没有?” 陈婤柔顺点头。杨广这才穿好了龙袍与靴子,走出了皇帝寝宫的卧房。 在这一天早朝期间,眾臣都看得出来,皇帝特别神清气爽,太子之丧所带来的萎靡已经一扫而空了。对于他们提出的意见,皇帝也都含笑倾听,一反平日的严肃。最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是,皇帝突如其来下詔,宣佈要将流放至边远地区的故陈皇室子弟悉数召回京师,随才叙用! 眾臣惊讶的表情,杨广丝毫不放在心上。他只等着早朝结束,要赶快回寝宫去,告诉婤儿这项新政策,给婤儿一个天大的惊喜... 作者註:本章灵感来自于《陈书》之中一段:“大业二年,隋煬帝以后主第六女婤封为贵人,绝爱幸,因召陈氏子弟尽还京师,随才叙用。” 第十五章 悠悠行万里 自从大业三年(西元607年)春天开始,有心开疆拓土的大隋皇帝杨广就时常率眾出巡。如果他先从东都洛阳回到西京大兴,再从大兴出发,萧皇后有时候会寧可留在大兴,因为故太子杨昭留下的三个幼子住在大兴。不过无论萧皇后是否同行,宠冠后宫的陈婤都必会获选伴随圣驾。 大业五年阴历二月十一日(西元609年阳历三月二十一日),大隋皇帝杨广又一次率领后宫眾人到达西京大兴。这一趟圣驾回大兴,又是为了要以大兴为起点,出塞巡游,但这次不再往北走,而是向西行。 萧皇后这次仍选择留在大兴,好有多一些时日与三个幼年孙子共享天伦。倒是乐平长公主杨丽华对西域颇感好奇,要求随驾。杨广当然欢迎大姐加入西巡的行列。 杨广的西巡车队阵容庞大,总共有十几万名士兵护驾。大大小小的车子有些载着朝廷官员,也有些载着后宫妃嬪。随驾妃嬪之中等级最高的是贵人陈婤。她奉命贴身跟随皇帝,乘坐御輦。 阴历三月初二(阳历四月十一日),西巡车队出发时,陈婤刚刚跟在皇帝后面上了御輦,皇帝就一把拉她入怀,把她放到膝上侧坐着。她早知道,皇家车队每一趟出城,只要萧皇后没有同行,皇帝必然会叫婤儿同乘御輦,也时常会要婤儿坐在他膝上。 御輦两侧开着透气的小窗。因此,每次杨广要抱着陈婤坐,陈婤都不免担心,外面护驾的骑兵们会透过车窗窥见... 这一次,御輦行经河西走廊的荒地,不免颠簸摇晃时,陈婤又坐在杨广膝上,不过并非侧坐,而是背对杨广,让杨广拦腰抱着,似乎比侧坐更显亲密。她不禁訥訥开口,提出了顾虑。 杨广哈哈大笑回道:“那怕什么?照理说,那些骑兵都应当专心面向前方、目不斜视才对。不过,即使他们胆敢偷窥,朕也不怕他们。朕是天下之主,谁也不用怕!” 豪爽的笑声方落,杨广又放轻声音说道:“其实,全天下的人,朕只怕你一个。” 陈婤听得一怔,才低下头,细声嗔道:“皇上别取笑婤儿了!婤儿哪有什么好怕?” 杨广低叹着回道:“朕怕你,就跟你姑姑一样,不懂朕的心...” 此言故作淡然,却深深震撼了陈婤的心灵!陈婤无言以对。她依然低着头,看了看杨广因拦腰抱着她而放在她腰前的双手,就握起了杨广的右手,往左上方移去,放到她心口上。杨广则趁机将右手伸入陈婤的衣襟,去逗弄陈婤左乳的桃尖... 从此,陈婤豁了出去,再也顾不得自己的娇啼是否太嘹亮,会不会被车窗外的骑兵们听见?她只想倾尽所有,替姑姑回报皇帝念念不忘的痴心... 于是,御輦满载着狂野的激情,穿越了荒凉的峡谷,在阴历四月底(阳历六月初)驶出了临津关,到达了西平郡。杨广在西平郡编排军队、讲述战略,预备进攻吐谷浑。 在阴历五月下旬(阳历七月上旬),杨广派兵围攻吐谷浑。隋军不久即攻破了吐谷浑,但可汗伏允率数十名骑兵突围而出,据守车我真山。 杨广任命右屯卫大将军张定和去攻打车我真山。张定和大意轻敌,不穿鎧甲,挺身登山。结果,吐谷浑的伏兵射死了张定和。不过,吐谷浑另有一名首领走投无路,亲率部眾男女十多万人来投降。隋军又继续追捕伏允可汗,终获全胜。 杨广志得意满,故意在给事郎蔡徵面前问道:“自古天子有巡狩之礼,但是江东南朝的皇帝大多数宁可涂脂抹粉,坐在深宫之中,不与百姓相见,这是什么道理呢?” 面对皇帝这种问题,蔡徵深諳为官之道,当然以最恭谨的态度回答:“这就是他们立国不得长久的原因啊!”言下之意,大隋必能国祚绵长。 蔡徵之言固然是官僚惯用的逢迎老套,但在隋军所向披靡之时,杨广实在没有理由不信,大隋将能千秋万世。何况,当杨广于阴历六月十七日(阳历七月二十三日)到达燕支山下,西域二十七国的国王、使者都佩戴金玉、身穿锦衣,跪在道路左侧拜见,加上周围民眾焚香奏乐、歌舞欢腾,更令杨广浑身飘飘然,深信大隋将从此平酋绥远、长治久安... 这时候,大隋全国共置郡一百九十个,县一千二百五十五个;共有户口八百九十多万;国土东西长九千三百华里,南北宽一万四千八百一十五华里。大隋的盛世,至此到达了巔峰! 阴历六月二十一日(阳历七月二十七日),在燕支山下的张掖城内,工部尚书宇文愷设计的活动式观风行殿由工人们拼装板块,搭建了起来,其中大规模陈设天朝文物。杨广登上了行殿顶楼,邀请高昌国王与伊吾国大使上殿饮宴。其馀二十多国使臣在行殿楼下作陪客。同时,大隋乐队演奏囊括了传统汉族清乐、西凉乐、龟玆乐、天竺乐、康国乐、疏勒乐、安国乐、高丽乐,以及南朝礼毕乐的九部乐,以示天下归心。 此一盛宴依照汉族礼法,男女不同席。既然萧皇后远在大兴,陈婤就凭着仅次于皇后的贵人身份,与乐平长公主杨丽华一同接待高昌王后。这位高昌王后望似二十来岁,看来不像高昌国王的原配,而像继室。 陈婤很欣赏高昌王后颇有异域风情的乳白色洒金点大翻领连衣长裙。次日早晨,她趁杨广带官员们出巡时,派宫女去张掖的市集买来布料,请随行的裁缝做了一件类似的高昌礼服,又把发型改梳成高昌王后的蝶翼形双髻,等杨广傍晚回来给他看。 杨广一整天带着官员们东奔西跑,到张掖二十七国贸易交易大会各个摊位去亮相,以宣扬大隋国威,直到日落时分,才回到了观风行殿顶楼的内殿。他本来有点累了,但一看陈婤前来恭迎,竟是一身高昌王后的造型,却当下眼前一亮、倦意全消! 他眼看那身大翻领连衣裙强调了陈婤的曲线,使得陈婤最近两三年来因欢情频繁刺激而二度发育的胸围更显耸挺,但是鹅蛋脸依然保持幼嫩,最迷人的童顏与丰胸之间对比更强烈了!他不禁目眩神驰,随即拉住了陈婤的双手,含笑说道:“朕可得把你抓紧了!不然,高昌国王看你这么美,假装看错人,把你看成他的王后,硬要来抢你,那怎么办?” 陈婤顺着杨广的玩笑话,接口打趣道:“那也不用愁啊!谁能抢得过皇上?” “没错!”杨广朗声笑道:“谁也别想把你从朕身边抢走!你属于朕,永远、永远都属于朕!”说着,他就放开了陈婤的一双小手,改把他自己的一双大手伸到陈婤腋下,举起陈婤,放到他自己左肩上,快步登楼,迈入观风行殿顶楼的皇帝寝室,并吩咐太监们在一个时辰以后送晚膳来。 在只有两人的皇帝寝室内,杨广刚把陈婤放到大床上,就动手扯开了陈婤身上高昌礼服的前襟,命令陈婤双手托乳,形成双峰耸立,让他的大军一次次穿越雪峰之间的峡谷... 征服高昌的豪情增强了赏玩乳峰的诱惑,令杨广兴致特别高昂!这一夜,他吃得很少,也睡得很少,次日却照常早起,精神奕奕。他心情好极了,简直想要全世界分享他的喜悦,就下詔大赦天下。 杨广将张掖二十七国贸易交易大会视为震古烁今的辉煌成就,难免眷恋张掖。因此,大隋朝廷一行人在张掖一直待到阴历七月上旬(阳历八月上旬及中旬),才开始准备东返。 离开张掖前夕,正是七夕(阳历八月十二日),节气已立秋,边塞秋风初起,黄昏凉意渐生。杨广骑马载陈婤坐在他前面,同鞍驰骋,出城兜风。在张掖城外,杨广勒马长城,望向长城外一片无垠大漠,以及暮色中一轮金红色夕阳,驀然间诗兴大发,就在马背上出口成章,朗诵了一首《饮马长城窟行》: 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 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 岂合小子智,先圣之所营。 树玆万世策,安此亿兆生。 詎敢惮焦思,高枕于上京。 北河见武节,千里卷戎旌。 山川互出没,原野穷超忽。 撞金止行阵,鸣鼓兴士卒。 千乘万旗动,饮马长城窟。 秋昏塞外云,雾暗关山月。 缘严驛马上,乘空烽火发。 借问长城侯,单于入朝謁。 浊气静天山,晨光照高闕。 释兵仍振旅,要荒事万举。 饮至告言旋,功归清庙前。 陈婤听了,频频点头,接着讚叹道:“皇上这首诗,气势磅礡无比,当可流传千古!” “算你懂得鉴赏朕的诗!”杨广得意笑道,又问:“你看哪两句写得最好?” “树玆万世策,安此亿兆生。”陈婤不假思索答道。 杨广一听,双眼炯炯发亮,随即惊叹道:“你一个小女子,竟然有这么大的胸襟见识,真是太难得了!” “婤儿的胸襟见识,可都是拜皇上之赐呢!”陈婤俏皮回道:“多亏皇上这两年到处巡幸,都带着婤儿,悠悠行万里,才让婤儿拓宽了胸襟,增长了见识。” “说得好!”杨广夸讚道,又促狭笑道:“这样说来,你得要好好谢恩才行。知不知道你该怎么报答朕?” 陈婤无法作答,只好低低垂下了头。这已不知是第几次,杨广在马背上要她,感觉却仍像是第一次!每当同鞍共骑的杨广从后面掀起她的长裙,从后面探索她原本极窄而从这种角度进入就更显路狭的小小幽谷,都会令她心跳狂乱不已!尤其当杨广纵马飞奔,两种衝闯带来的双重刺激更令她晕眩,忍不住放声尖叫... 她不晓得,每一次杨广在马背上占有她,都会忆起开皇二十年(西元600年)那个春日,两人初次同鞍共骑,以守礼闻名的晋王爷对那个尚在发育期的小女孩,当然必须保持适当的距离。然而,彼时的晋王爷眼看这个小女孩长得酷似她那位绝色美女姑姑,却控制不住自己顿生幻想:有朝一日,她长大了... 晋王时期的綺思在登基后成为事实,多么痛快啊!杨广真恨不得告诉婤儿!但是,他很快提醒自己:要是说出来,那反而会破坏朕在婤儿心目中的好男人形象!朕得让婤儿以为,朕对她所有的渴望,都始于她姑姑去世之后... 的确,陈婤就是那样认为,才心安理得接受皇帝的恩宠。尤其在陈婤亲身经歷过西域二十七国称臣的空前盛况之后,她将杨广视为“安此亿兆生”的圣君,就对杨广怀有越来越多英雄崇拜了。杨广感觉得出婤儿心境的转变,越发亟欲趁胜追击,以彻底占领婤儿的身心! 天黑之前,杨广策马归城,把陈婤载回了观风行殿,随即吩咐太监们送酒水、点心到行殿后院的温泉浴室去,放到浴池边缘备用。这是一个天然温泉池,周围绕着将作大匠宇文愷设计的浴室墙板,因当地很少下雨而没有盖上屋顶,可让人直接仰望上空白昼的云霄或黑夜的星空。 这个七夕夜晚,杨广与陈婤坐着泡在热气腾腾的温泉池水中,一抬头即可遥望闪亮的银河,以及似乎正在移动的牛郎、织女双星。陈婤看呆了,一直仰着脸,满心惊羡宇宙的神奇!杨广则一手搂着陈婤,另一手动不动伸去浴池边的一个盘子上,拿一颗葡萄来餵陈婤。 直到陈婤吃下了第三颗葡萄,她才想到应当是自己服侍皇上才对!她连忙道歉,并伸手去浴池边,拿盘子上的一小块乳酪来餵杨广。 杨广吃下了陈婤餵的乳酪,忽然神秘兮兮微笑道:“其实,你不用道歉!朕虽然一向给女人伺候惯了,却唯独甘愿伺候你姑姑与你两人。朕怎么伺候你姑姑的,你可是亲眼见过。” “什么?”陈婤猛然吃了一惊,讶然问道:“皇上是说---?” “朕是说,你在仙都宫的温泉浴室外面,偷看过朕怎么伺候你姑姑。”杨广直接了当答道:“朕从军多年,对週遭环境的风吹草动自然很敏感,察觉得出你在外面。坦白说,那时候若是换了一个只顾贪色的暴君,八成会命令你进来玩一龙双凤,当着你姑姑的面就给你开苞。可是,朕在乎你姑姑的感受,也在乎你的感受,并没有那样做。” “多谢皇上!”陈婤深为杨广尊重自己与姑姑而感动,连忙道谢。 “朕很怀念你姑姑坐在温泉池边的样子。”杨广思忆旧情,黯然说道:“朕想要你学她。” “这---”陈婤迟疑回道:“问题是,婤儿腰比较短,没有姑姑那么好看的腰线。” “不要妄自菲薄!”杨广含情脉脉笑道:“坐上去!今晚既是七夕,朕要你坐在温泉池边,唱你为朕写的《七夕相逢乐》,算是给朕祝寿。” “这么说,皇上的生日果然是七夕!”陈婤点头回道:“婤儿早就在猜,皇上经常自比生于七夕的汉武帝,应是其来有自。” “没错!朕不公开生日,自有原因,以后再慢慢告诉你。”杨广坦承道,又催促道:“既然,你知道了朕的生日,还不赶快献唱来贺寿!” 陈婤推託不了,只好坐上了温泉池沿,出于习惯而採取淑女姿势,双腿併拢。她羞于展示自认不够完美的裸体,先闭上了双眼,才开口细声清唱《七夕相逢乐》。她的歌声还有点像童音,因稚嫩而特显甜美,但只唱到“缠绵欲仙魂欲消”,就忽然感到双膝被分开了,又被突来的舌舔刺激得叫出一声啊,再也唱不下去了,只能像发情的小母猫一般绵绵啼吟... 杨广埋头于陈婤胯间,同时伸双手上去把玩陈婤破处后越发饱满的水蜜桃形双乳。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抬起头来,满怀依恋说道:“你跟你姑姑一样,水好多,一下子就水流成河---” 陈婤听出了皇帝对姑姑的思念。她满心想要安慰这位痴情皇帝,就根据偷窥那天的记忆,模仿姑姑娇声回答:“蕙儿的河水,都是为了要载皇上的龙舟---” “那么,婤儿的河水呢?”杨广立即热切问道。 “婤儿的河水,”陈婤羞赧得双颊泛红,双眼依然闭着,却终究开了口,小声答道:“也是为了要载皇上的龙舟---” “噢!婤儿,朕的小宝贝!”杨广满怀激动喊道,并且一边在温泉池中站起身,一边以双手握住陈婤短圆的腰身两侧,把她举了起来。 当陈婤修长的双腿环住了杨广宽壮的躯体,两人都恨不得从此合为一体,永不分离... 作者註:本章之中提到了杨广的生日,乃是出自于作者依据某些史实所发挥的想像。其实史书都没有明确记载杨广的生日。不过那真的很不寻常,皇帝生日照理说会在史册中出现才对。有些歷史学者推测唐朝史官刻意抹去了杨广的生日。问题是,即使如此,原因何在呢?本书作者大胆假设那是因为,杨广与汉武帝的生日都在七夕,而唐朝史官认为杨广不配与汉武帝相提并论,才故意不写杨广的生日。此外,杨广本身非常喜欢自比汉武帝,他好大喜功的个性又很像狮子座(阴历七夕生日应会落在阳历的狮子座范围内),而且他的宫廷乐正白明达只为七夕而没为别的节日创作新曲,这些亦是本书作者猜他生于七夕的原因。 第十六章 生死誓相许 大业三年阴历七月八日(西元607年阳历八月十三日),大隋朝廷车队浩浩荡荡驶出了张掖。尽兴而归的皇帝杨广与宠妃陈婤两人由于在七夕玩得太疯,都很睏倦,就把御輦上长椅的椅背往后调成四十五度角,半坐半躺、相依相偎睡着了。他们俩迷迷糊糊睡了一整天,醒来时,发现天色很暗,而且天气冷得要命! 原来,车队正在走山路,而西域山区偏寒,只是来时正值夏天,才不曾体会。回程的季节虽不过是初秋,山上却像秋已逝、冬已至,冷风刺骨! 本来,大隋朝廷车队载着观风行殿的各个板块,每到一个定点,就在傍晚把所有板块都竖立拼装起来,成为行宫。然而这一天,风势太强,根本无法固定观风行殿的位置。杨广只好下令放弃。 这一夜,一行人大多数只能睡在车上。骑兵们连车也没有,非得露天打地铺不可。陈婤透过御輦的车窗,看见骑兵们睡在地上,不免表示担心他们会受凉。杨广则笑她太多虑了,并说当兵打仗,席地而睡是常有的事。陈婤看杨广处变不惊、指挥若定,对他更加敬佩了。 天亮后,车队继续前进,驶入大斗拔谷时,不幸遇到暴风雪来袭。大斗拔谷的山路原本就窄得只容一辆车走,车队的车、马都必须排成一条直线,鱼贯通行,而在风吹雪落之下,视线太差,车队不得不减速,以至于行动太迟缓了,尚未穿过大斗拔谷,夜幕已低垂,只得停下来。 夜间气温骤降,严寒无比!虽然御輦能够遮风挡雪,却有寒气不断渗透进车身来,车窗关着也没有用。杨广恰巧有一件皮裘长期掛在御輦内部靠车尾的一个钩子上,可以拿来穿上。陈婤则因季节缘故而没携带任何冬装,唯有靠在半坐半躺的杨广身上,让杨广拥抱着,以杨广的体温来暖身。 陈婤体质甚寒,每年冬季手脚都会冰冷,难怪受不了生平最寒冷的夜晚!她瑟缩在杨广怀中,纵有杨广的体温给她取暖,却嫌不够,仍然冻得嘴唇青紫、血脉紧缩,该来的经血下不来,腹痛不已!她竭尽所能忍耐着,不出声喊痛,以免增添杨广的烦恼。 杨广不停轮流揉搓陈婤一双冻僵的小手,以及穿着鞋袜也嫌冷的双脚,尽力帮助陈婤血脉流通。同时,车窗外面的大雪还在猛下不停,简直快要把御輦淹没了! 陈婤在最剧烈的一阵腹痛之际,熬不住了,轻轻喘着气,从格格打战的两排皓齿间挤出了微弱的声音说道:“皇上,如果婤儿不行了,死在皇上怀中,也算,死得其所---” 杨广听得惊心动魄!他做梦也想不到,生性似乎瀟洒不羈的婤儿,竟然发出了生死不渝的告白! “婤儿!”杨广竭力压抑着内心激动,毅然叫道:“别胡思乱想!你不会死!朕不许你死!你得要为朕而活!你懂不懂?朕不能没有你,一辈子都不能没有你!” 杨广强烈的喊声唤起了陈婤内心最深处的热情,令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为皇上而活下去!这种精神力量支撑着她,渡过了有生以来最漫长艰辛的一夜... 次日清晨,暴风雪停了。然而,骑兵们早被雪水浸溼的身体不耐彻夜奇寒,多半都冻死了,就连他们的马匹以及载货的驴子都冻死了一大半!甚至,有香车可坐的乐平长公主杨丽华也冻死了。她临终交代侍女替她请求皇帝,把乐平长公主的食邑转赐给她的独生女宇文娥英与女婿李敏... 杨广含着眼泪,允诺实行大姐的遗愿。他强忍悲伤,把曾为北周皇后的姐姐遗体带回了大兴,与曾是北周皇帝的故姐夫宇文贇合葬。 在杨广西巡的半年多时间内,许多官员们留在西京大兴或东都洛阳,遇到特别重大的案件,难免都得暂时压着,等候皇帝回来裁决。其中最棘手的案子,莫过于有人告发齐王杨暕暗中从事厌胜,延请巫师用巫术诅咒元德太子杨昭留下的三名稚子。 杨昭薨逝已有三年多了,太子之位却依然虚悬。杨暕眼看父皇迟迟不立新太子,猜得到父皇打算将来册立皇太孙,心中愤恨不平,才想要咒死三个侄子。 厌胜事跡败露,御史韦德裕等到皇帝在阴历九月回到大兴,就上奏弹劾时任河南尹的杨暕。于是,杨广派遣一千多名装甲士兵去搜遍杨暕的府邸。 士兵们不但搜出了厌胜的木偶、符咒,也拘捕了齐王府的一些僕从,由韦德裕亲自审问。僕从们供出了齐王曾找相士入府算命,让相士看遍了府中的女人,结果相士指着杨暕亡妻韦桑的姐姐韦棠,表示这位產妇有母仪天下的命格,而王爷本人则是贵不可言! 那时候,韦棠正在做月子,却竟然住在亡妹之夫的王府!原来,韦棠虽然早已嫁入一个姓元的世家,但与杨暕私通,怀了孕,杨暕就乾脆把她接到齐王府来生產。她的夫家晓得杨暕是皇子,敢怒而不敢言,只得任由韦棠在齐王府生了一个女儿。 杨暕在府内偷偷为女儿举办满月宴,他的亲信乔令则特地前来道贺,在席间偷摘杨暕的帽子以取乐。齐王府内诸如此类不足为外人道的细节,全都透过了僕从们的口供,传入了杨广耳中。 人证、物证俱全,杨广不得不信,大为震怒!他当场下令处斩乔令则、赐死韦棠,并把齐王府幕僚一概流放边疆。结案后,杨广馀怒未消,对着侍臣们,愤然慨叹道:“朕现在只有杨暕这一个成年的儿子,不然,真应当判他死刑,陈尸闹市,以彰显国家的法统。” 此言传到了后宫。萧皇后听闻了,顿感无比刺心! 杨暕从小是他母亲萧珻的心头肉。何况,他哥哥杨昭已经不在了,萧珻自然越发疼惜他,就算他犯了滔天大错,也要护短。 儘管杨广留着杨暕的性命,但尚未批覆御史韦德裕弹劾杨暕的奏章。萧珻要为暕儿保住河南尹的官位,就去御书房求见皇帝。 杨广早知萧珻会来为暕儿求情,心中有所准备,就滔滔不绝说道:“美娘!朕对暕儿已经很宽容了。暕儿胡作非为,早已露出了端倪,只是朕一直在包容他。还记得前年秋天,你陪朕北巡吧?暕儿当时率领殿后的步兵、骑兵等五万人,总跟我们保持数十里的距离,根本没有尽到护驾的责任!倒令人怀疑,他是什么居心?再说去年秋天,暕儿跟随朕到汾阳宫去狩猎,他居然把伊闕县令皇甫詡也带去了!大隋法律明文规定,县令无故不得出境,暕儿却只因为皇甫詡是他的亲信,就明知故犯!更荒谬的是,那一次围猎,朕什么也没有猎到,暕儿却捕获了很多麋鹿,拿来献给朕。那是怎么回事呢?朕叫随行的侍臣去调查,才发现原来那几天,暕儿叫他的手下把野兽都从朕这边赶跑,赶到他那边去。你说,他玩那种把戏,还以为糊弄得了朕,可不可恶?朕早就可以惩治他了啊!” “暕儿设法多捕猎物、献给皇上,只不过是为了显示他箭法精准,向皇上表功而已,还算情有可原。”萧珻强辩道。 “好吧!那他用厌胜诅咒他侄子呢?算不算情有可原?”杨广咄咄质问道:“你最疼爱的三个孙子,假如给暕儿咒死了,你能不能原谅他?” “这---”萧珻一时答不上来,寻思了片刻,才幽幽反问道:“昭儿去了三年多了,皇上为何一直不立暕儿为太子?” “朕怎能立暕儿为太子?怎能放心未来把大隋江山交给他?”杨广冷冷哼道。 “皇上这样说,对暕儿并不公平。”萧珻为次子打抱不平说道:“暕儿是被小人带上了岔路,可是,他本性并不坏,头脑也很聪明,他对皇上更是忠心耿耿。别的不说,就说大业元年腊月,暕儿为皇上诱捕婤儿,把婤儿带回了江都行宫。那就足以见得,暕儿有多么孝顺皇上。他服从皇上的旨意,不惜放弃了他自己喜欢的姑娘。” “那算是他立功一件,可是,朕已经晋封了他,也给他增加了四千户食邑,作为奖励了。”杨广平静回应道:“况且,朕等于也给了他一个女人。两三年前,大姐曾说要进献一名姓柳的美女。当时朕认为,后宫妃嬪够多了,就未予答覆;不料暕儿一旦听说了,马上把柳氏接去了齐王府。事后,大姐稟告了朕,而朕不追究,也就是看在暕儿把婤儿交给朕的份上,当作还给他一个女人。” “问题是,婤儿并不是一般女人。”萧珻苦笑道:“坦白说,婤儿虽然长得很像宣华夫人,但是姿色其实比宣华夫人略逊一筹,而且稚气未脱,臣妾看不出她有多么迷人。不过,她对男人显然是有一套。皇上有了她,别的妃嬪好像都可有可无了。皇上怎知,暕儿不也把婤儿当作最特别的一个,不是别的女人所能取代呢?” “你别把暕儿形容得那么痴心吧!”杨广反驳道:“他根本乱搞女人!早些年,他时常让乔令则那个小人帮他搜罗民女,后来更不像话,就连他亡妻的姐姐也搞上了!” “据臣妾所知,暕儿跟元家媳妇来往,都是大业二年以后的事情。”萧珻澄清道:“在皇上决定要纳婤儿之前,暕儿想娶婤儿作续弦那段时间,他都很规矩,以前骚扰民女那些荒唐行为都收敛了。因此,臣妾本来很赞成暕儿娶婤儿。后来,暕儿把婤儿献给皇上以后,臣妾劝他另找续弦对象,他竟然回说,他只要纳妾就好,不想再有个正妻来管他了。臣妾猜想,他其实是忘不了婤儿。” “你的意思是说,暕儿如今不肯续弦,都是因为朕把婤儿抢走了,而且,假设朕当初让暕儿如愿,让婤儿成为他的继室,就不会有元家媳妇那件丑事了,对不对?”杨广以微慍的口气问道:“换句话说,那件丑事可以算是朕间接造成的,朕也难辞其咎,对不对?” “臣妾不敢!”萧珻低下头,谦恭回道。 “好了!”杨广喟叹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朕就法外施恩,让暕儿官居原职。不过,等我们回到洛阳,他进宫请安的时候,你得要替朕好好把他教训一顿,叫他下不为例!朕恐怕自己看到他就有气,只有烦劳你了。” “是!臣妾谨遵圣旨!”萧珻连忙恭顺表示服从。 爱子心切的萧珻达到了目的,但她心口仍像堵了一块铅,十分鬱闷。她暗想:暕儿的太子梦,这下子是完全泡汤了!能够保住性命,甚至也没丢官,已属非常难得了。从今以后,就只怕皇帝会容易猜忌暕儿,暕儿的日子会越来越难过... 萧珻一方面为暕儿的前途操心,另一方面也感叹:自己之所以能说服皇帝对暕儿从轻发落,主要是靠提起了暕儿献出陈婤那件往事,才打动了皇帝!由此可见,陈婤在皇帝心目中有多么重要了。 陈婤究竟是凭什么迷住了皇帝?萧珻颇感纳闷,却无心深究。萧珻只庆幸,陈婤最近第二度患上了月经病,依照御医的说法,很难恢復生育能力,那就不会生出皇子来,也就不会威胁到昭儿的儿子们了。昭儿的三个儿子将来长大了,其中一个应可成为皇太孙... 当萧珻为三个孙子的未来盘算时,陈婤回顾西域之行,感慨良多。最难忘的是,皇上救了婤儿一命!那一夜风雪交加,要不是皇上整夜抱着婤儿,又一直揉捏婤儿的手脚,当时婤儿经血阻滞,恐怕会比乐平长公主更快冻死... 陈婤在大斗拔谷受冻而下不来的经血,到了平地才终于下来了,可是流量不正常,点滴淋漓,拖延了半个多月。所幸陈婤一点也不为再度患上月经病而烦恼。 自从第一次月经病之后,陈婤每个月来潮的经血就变得比较少,从五天的流量变成三到四天,但并未少到无法受孕。因此,陈婤为了避免在伴随圣驾的旅途中怀孕,每次出发前,都把一颗麝香丸塞入肚脐,取其长达一个月经週期的药效,而这次西巡早知会为时半年,还多带了五颗备用。 这种做法,杨广也很赞同。甚至在洛阳或大兴的皇宫中,陈婤不用麝香丸时,杨广往往及时撤退,从不射在里面。那是由于杨广打算时常出巡,而陈婤若是有孕就得留在皇宫养胎。杨广每次远行都想要有婤儿随驾,就宁愿不要她被胎儿牵绊。反正婤儿年纪轻轻,不用急着生育。 问题是,陈婤第二次月经病过后,再来潮的经血更少了,流量仅有一两天,几乎像她姑姑当年了。御医判断,那是子宫在大斗拔谷那一夜受了冻伤,所留下的后遗症。 倘若这后遗症长期不癒,陈婤认为自己不会太遗憾,因为,后宫之中能给皇帝生孩子的女人太多了,不差婤儿一个。既然皇帝要婤儿,是要来作宣华夫人的替身,而宣华夫人不育,那么,如果婤儿也不能生,皇帝想必不会介意。 在生育方面,陈婤只为皇帝考虑,倒是不想为自己生个孩子。毕竟陈婤还年轻,养儿防老未免太遥远了。何况,陈婤听说过,萧皇后的堂妹萧嬪为了防老而想生男孩,结果却在生下小皇子时难產去世,那实在使得陈婤视生產为畏途。 陈婤反而不怕将来身为无子妃嬪,皇帝崩逝后得要在仙都宫守灵终身。仙都宫她早就陪姑姑住过了一个多月,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只是冷清一些而已,倒是最适合读书、写作。 就人生七十古来稀的观点来推算,健壮而有可能长寿的皇帝距离虚岁七十还有三十一年。三十馀年后,婤儿要是得去住仙都宫,那就在寂静之中,写下这些年陪伴皇上巡游的种种阅歷好了... 当陈婤这般默默思量着,她倏忽感到内心绞痛了起来,再也无法继续设想下去!于是,她再一次体会到了:自己对皇上的依恋已深入骨髓,根本无法想像未来没有他的日子! 虽然杨广曾在生死关头说过不能没有婤儿,陈婤却认为:那是因为,皇上已经痛失最爱的宣华夫人,才不能连宣华夫人的替身也失去,所以,皇上真正不能没有的,还是宣华夫人的替身,并非婤儿本身。不过,陈婤丝毫不计较。正值綺年的陈婤满怀浪漫的幻想与理想,一心一意,但愿把一生无私奉献给救过自己一命的英雄... 第十七章 春江花月夜 大业六年元宵节(西元610年二月十三日)是陈婤虚岁二十二岁生日。她原以为,这一天就像前三个在洛阳渡过的生日一样,晚上会参加皇亲国戚的元宵盛宴,而皇帝将与皇后并坐,不会公开婤儿的生日;晚宴过后,皇帝先把皇后送回皇后寝宫,才会以婤儿生日为由,说服皇后让他私下带婤儿去御花园看花灯,算是为婤儿庆生。 陈婤意想不到,这个元宵节由于有眾多藩国首领来朝,晚宴扩大举行。既然宾客不限于亲戚,就必须遵守男女不同席的礼法。大隋皇帝杨广率领官员们,在大殿宴请藩国首领们;萧皇后则在后宫,由妃嬪们随侍着,款待来自各个藩国的女眷。这样一来,陈婤在生日当天的晚膳时间就见不到杨广。她不免略感失落... 后宫晚宴散席后,陈婤回到了她的贵人寝宫。早在大业二年(西元606年)冬天,杨广就諭令她从西苑的结綺院搬到了显仁宫中最靠近御书房的一个寝宫,好让杨广在御书房批完奏章后,就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到达她的住处。 这所寝宫很安静,陈婤听得见从皇宫外面传进来的丝竹声。她知道,皇宫南面端门外的大街上,有一百种戏曲正在演出,以娱乐民眾与外宾。她很想出去看热閙,偏偏碍于身份,只得待在后宫之中。她拿起了一本书,却无法真正阅读任何内容,下意识在等待着杨广。 直到时近子夜,杨广才终于出现了。他一来,就把陈婤拥入怀中,感叹道:“今天真是太忙了!忙到小仙女的生日都快过完了,才总算见到了面!” “皇上能来,婤儿就很感谢了。”陈婤婉言回道:“其实,依照惯例,凡是满月的夜晚,皇上都应当与皇后共渡才对。” “那无所谓!皇后心胸宽大。”杨广以轻快的语气说道:“皇后晓得元宵是你生日。朕一年只有这一个满月与你同赏,其馀的满月夜晚都在她那边。她不会计较。对了,今夜端门外,有一万八千名乐师在演奏戏曲呢!朕带你去瞧瞧!” 杨广说着,就放开了拥抱,改为牵手,又吩咐宫女取来了陈贵人的玫瑰红厚呢绒披风,让陈婤披上了出门。两人同乘一顶轿子,从后宫穿庭绕廊,前往皇宫前院南墙中央的端门。一下了轿,杨广就带陈婤去爬南墙内侧靠边的阶梯,携手同登端门。 到了端门顶上,陈婤眼看满月下大街上灯火通明,灯月交辉,简直亮如白昼!人群熙熙攘攘围观着各式各样的表演。她听见了他们的笑声洋溢于处处丝竹声中,不禁讚叹道:“这真是太平盛世的繁华荣景啊!” “就是啊!”杨广得意笑道:“那些藩国小王、酋长都亲眼目睹了,谁能不服我大隋?他们要待到月底,端门百戏就要夜夜通宵达旦,演到月底给他们看。” “到月底,夜夜通宵达旦?”陈婤惊问:“那要花多少钱啊?” “只要他们个个臣服大隋,不再骚扰边境,花多少钱都值得。”杨广篤定说道。 “皇上!”陈婤忍不住表示异议:“依婤儿看,端门百戏演这一夜,恐怕就花费过多了,更别说要演到月底。儘管大隋国库充实,最好还是节约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听你这口气,跟皇后还真像!”杨广取笑道:“毕竟,你已经二十出头了,不再是小女孩了,可是看起来还像小女孩呀!”他一边笑着,一边伸手摸了摸陈婤水嫩的脸颊。 “请皇上考虑节省开支,好不好?”陈婤央求道。 “端门百戏早已排定了要演到月底,朕不能出尔反尔。”杨广坚持己见回道:“往后再看看有什么开销可以省吧!” “对了,”陈婤想起来问:“皇家船队所有的船,都还停在江都的河港,对不对?那么华丽的船,只用了一次,回程走陆路,就没有再用了,未免太可惜了!是否至少託运其中一些回来,以供日后使用呢?” “那倒不必。”杨广瀟洒一笑,轻松答道:“下次我们走陆路去,回程坐船,不就正好把那些船都带回洛阳来了?” “皇上还要再巡江都?”陈婤诧问。她以为皇帝要去的地方很多,没料到会要在不久的将来再去江都一趟。 “嗯!”杨广点头答道:“朕打算今年春天下江都,好在你姑姑冥诞那天去看她。” 每次皇帝提起宣华夫人,陈婤都会又一次为皇帝的长情系念而满心震动。这次自然也不例外。陈婤立即屈身表达谢意:“谢皇上!” 杨广伸双手去把陈婤拉得站直起来,接着深情款款说道:“朕不要你谢!朕只要你乖乖作朕的小宝贝,让朕像从前宠幸你姑姑一样,宠爱你...” 陈婤深深点头,随后主动拥吻杨广。她觉得自己没有别的,只能以青春活力来抚慰皇帝永失最爱的无限伤痛。于是,她任由杨广把她轻轻推得背部抵住端门顶上的宫墙,又掀起了她的长裙,拉起了她的修长双腿来,勾住杨广本身宽壮的后腰。 在端门顶上的高处,沐浴着元夕满月的清辉,燕好似乎就像月圆一样理所当然。只是陈婤竭力控制着自己吟哦的音量,唯恐被宫墙下的人群听见。其实,她多虑了。震天的戏曲丝竹声足够淹没她轻细的娇啼。然而,她的收敛却令杨广倍感怜惜... 杨广不禁暗想:婤儿无比敬仰她姑姑,如果朕讲出了自己越来越爱婤儿,已超过了当初爱蕙儿,婤儿反倒会深恐僭越,对不起她姑姑,而无法接受。在婤儿面前,一定要不断重提朕与她姑姑的旧情,婤儿对朕才会越来越热情。何况,朕本来就一直难忘她姑姑,这很容易做到... 于是,杨广误导了陈婤。其实,杨广再巡江都,主要目的在于建设江都为陪都,彻底巩固江南,但天真的陈婤却以为,这是皇帝痴心缅怀宣华夫人的表现。 大隋皇室一行人于阴历三月初二(阳历三月三十一日)抵达了江都行宫。到了阴历三月初七(阳历四月五日),杨广想到了这不但是蕙儿的虚岁三十四岁冥诞,也是幼女絮儿的虚岁五岁生日,就在这一天早晨下詔册封杨絮为淮南公主。 当天下午,陈婤伴随杨广前往北郊的宣华夫人墓园。节气恰是清明。杨广带来了一盆开着串串淡黄色细瓣香花的蕙草,每一条纤长草叶上皆以同心结紥着一颗珍珠。他亲手把此一贵重典雅的盆栽放到了宣华夫人陈蕙的墓碑前。然后,他肃立着,凝望着墓碑上自己为蕙儿题的字,百感交集,潸然泪下... “蕙儿!”杨广哽咽着低语道:“朕多么希望,今天能够为你庆生,面对你倾城的笑靨,而不是这冰冷的石碑!但是无奈,天人永隔,朕只能一边怀念你,一边替你照顾你最疼爱的婤儿...” 同时,陈婤跪在墓碑前,默默流泪。她太感激姑姑的养育之恩了,所谓大恩不言谢,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尤其当她听着杨广黯然倾诉衷情,越发哀痛姑姑盛年早逝,而泣不成声... 过了许久,杨广才把陈婤从地上拉起来,搂抱拍抚她。两人相拥着,在沾衣欲溼的清明细雨中,慢慢走出了极有皇家气派的墓园。杨广把陈婤抱上了马,放在马鞍前半部,他自己也跳上了马,两人同鞍共骑。天气在途中放晴了。儘管阳光已渐渐开始西斜,杨广却并不急着返回行宫。他嘱咐侍卫们离远一些,暗中护驾即可,就以单骑载着陈婤,从北郊一路南行,绕过了江都城的护城河西边,往南郊驰骋。 暮春佳日,郊外就像行宫御花园一样百花争妍,不同的只是野花未经修剪,更为繁茂。旷野中有开满枝头的各色野玫瑰、野杜鹃,也有绕着乔木或巨岩的野生紫藤垂下簇簇花串,还有一种一枝九朵的乳白色香花,陈婤这趟来江都才初次见到。她不禁指给杨广看,并夸赞道:“那种白花好香,也好特别!这几天,在行宫御花园看到了类似的白花,可是洛阳、大兴好像都没有。” “那是琼花。”杨广温存回道:“朕担任扬州总管那些年,每年暮春都会看到琼花,相当喜爱,就带了一些种子回大兴,偏偏在大兴种不活,大概是水土不服。上次带你来江都的时候,没带你出宫来逛,而在行宫苑内,琼花不像别的花树容易移植,那时候都是新栽的,尚未开花,难怪上次,我们在大业二年暮春回京之前,你并没有看过琼花。” “今年暮春才初见琼花,有点恨晚,不过也不太迟。”陈婤柔声说道:“多谢皇上今天带婤儿去给姑姑上坟,又带婤儿郊游!” “朕说过了,朕不要你谢!”杨广略带激动回道:“朕只要你答应朕,永远陪伴朕!永远不会离开朕!” 陈婤听得怔住了,满怀迷惑问道:“皇上,婤儿属于皇上的后宫,怎么会离开皇上呢?为什么还需要许诺?” “这———”杨广差点被问住了,想了一想,才悠悠叹道:“唉!或许是因为,朕与你姑姑未能长久吧!朕总是想要紧紧抱住你,唯恐失去你...” 陈婤听了,深受感动,连忙说道:“皇上,如果婤儿发誓,皇上会比较安心的话,那么婤儿就发誓,永远不离开皇上!” “好!”杨广果决回道:“朕要你发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不会逃跑,更不会轻生,你会终身留在朕的后宫之中!” “是!”陈婤柔顺应允,就完全依照杨广的意思,仰面朝天,许下了誓言:“婤儿对皇天后土,以及父母、姑姑的在天之灵起誓,将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婤儿都不会逃跑,也不会轻生,一辈子都是皇上的后宫妃子!” “太好了!婤儿,你真乖!”杨广含笑称讚道。 陈婤跟着甜甜一笑。马背上,她坐在杨广前面,看不见杨广的笑容之中,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忧虑... 杨广继续骑马载着陈婤,顺着驰道南行,在黄昏时分抵达了长江北岸。这是陈婤第一次面临浩浩荡荡的长江。她望着生平所见最宽阔的江面,不由得发出了惊叹! “婤儿到今天,才懂了为什么江、河必须是两个字,不能用同一个字!”陈婤讚叹道:“这条大江,真是没有一条河能比得上的壮阔!不过,话说回来,小河、小溪也各有各的秀美。婤儿有幸追随皇上,才得以见识了诸多江河。” “你喜欢就好!”杨广微笑道:“此情此景,真该写一首诗来留作纪念。我们俩在江边走走吧!行吟江畔,看能不能吟出一首诗来?” 于是,杨广先跳下了马,再把陈婤抱下了马,又把骏马栓在一株大树下,两人就沿江携手漫步,极目远眺滔滔江水、茫茫暮色,以及水天之间,丛丛姹紫嫣红的花朵,开始构思... 在落日馀暉染红一江春水的时刻,杨广开口朗诵道:“暮江平不动,春花----” 他忽然停顿了下来,认真询问:“婤儿,你说春花满正妍如何?或者,春花满正开?哪个字比较贴切?” “春花满正开!”陈婤以非常确定的态度答道:“开字显示正在开放,更有动感。” “嗯!有道理!”杨广点头应道:“那就用开字。朕再想两句,即可组成一首短诗了。你也帮朕出出主意吧!” “好!”陈婤一口答应,又欣然说道:“皇上请看!夕阳还在西下,新月已经东升了呢!这日月交替的时候啊,最是如梦如幻了。皇上是否要将月光写入诗中呢?” “写月光,自然很好!”杨广表示赞同,又沉吟道:“让朕想想怎么写...” 杨广抬头,望见了渐暗的灰蓝色天空中,有一钩上弦月,以及一颗接一颗浮现的繁星。接下来,他放眼向水平线望去,观赏几乎与长天共一色的江水随风荡漾,晶晶亮亮,反射着流动的月光、星光... “流波将月去!”杨广满怀兴奋,呼喊出了意境清灵又生动的佳句。 “太美了!”陈婤一听,一双杏仁形大眼睛就水灵灵亮了起来,随即讚不绝口:“真是神来之笔!太传神了!” “那还有一句呢?”杨广迫不及待要完成他的绝妙好诗,急促说道:“还得要再好好琢磨一下才行!” 杨广努力寻思,眼看闪闪发光的江潮拍岸,就缓缓脱口而出:“潮水---” “带星来!”陈婤神速接口道。 “啊!”杨广惊呼:“对!潮水带星来!没有比这更浑然天成的句子了,简直是画龙点睛啊!婤儿,朕画的龙,唯有你能点睛!” “皇上过奖了!”陈婤赧然低下头,羞涩回道。 “不,朕没有过奖你。”杨广恳切说道:“你不止有诗才,更有灵气。朕叫你小仙女,你果真是当得起!” “哪里!婤儿承蒙皇上如此抬爱,真是婤儿的福气!”陈婤娇声谦逊道。 “但愿,你永远都会这么认为!”杨广淡淡笑道,笑出了鱼尾纹的双眼略含隐忧。 “那当然啊!”陈婤满怀信心说道,丝毫没有注意到杨广神情的细微变化。 “好了,天黑了,我们该回行宫去了。”杨广收起了笑意,正色说道。 杨广牵着陈婤的纤手,带陈婤回到了座骑旁边,把她抱上马,自己也一跃上了马背。马蹄达达,在江潮声中,披星戴月,迈向归程。 驰道两旁有一柱接一柱油灯,为星月增光。双人单骑一路北返,不疾不徐。陈婤享受着扑面吹来的春夜香风,以及杨广从她身后包围过来的体温,也感受到了杨广勃起的雄风。然而,杨广这一次竟然压抑着,并未在马背上採取任何行动。陈婤暗自揣测:这必定是为了姑姑的冥诞,皇上以禁欲来表达纪念... 这么一想,陈婤益发认定了杨广不但是天下至尊的圣君,更是举世难得的情种!陈婤对杨广的崇拜、同情,与爱慕,自然都越来越深了... 第十八章 风交征旆扬 大业七年阴历二月十九日(西元611年阳历四月七日),大隋皇帝杨广率领后宫后妃与朝廷重臣,从江都的码头上船,但并非航返洛阳,而是北上涿郡。一行人于阴历四月十五日(阳历六月一日)抵达涿郡的临朔宫。 杨广在临朔宫下詔总徵天下之兵,製造各类军需品,准备攻打高句丽。他不顾这一年之内山东、河南发生严重水灾,民不聊生,以至于山东的王薄、竇建德与河南的翟让等人聚众造反、酿成民变,仍然一意孤行,有一个重大的原因是,他听了黄门侍郎裴矩引述史书,指出高句丽的国土原为商朝箕子所封之地,在汉、晋等朝代又皆为郡县。 既然杨广全心全意要开疆拓土,缔造空前宏大的版图,就无法忍受天下有一片土地曾受中原某些朝代统治,而目前却不属于大隋。尤其他眼看边境各小国皆遣使入朝称臣,唯独高句丽例外,甚至在大业三年(西元607年)仲秋于突厥穹庐偶遇高句丽使者,亲自点名要高句丽国王来朝之后,高句丽依然毫无反应!那更激怒了杨广。他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杨广虚荣心太重、领导欲太强,实在令他的发妻萧珻莫可奈何。萧珻试遍了各种方法,竭力劝阻,也动用了杨广最宠爱的陈婤再三进諫,却一概无效。杨广为了要超越汉武帝,不惜暂别他似乎一天也离不开的陈婤,这使得萧珻真不知该作何感想? 大业八年阴历大年初三(西元612年阳历二月九日),杨广亲率一百多万大军,誓师出征。军队人数太多,一队接一队出发,直到四十天后,最后一队才驰出涿郡。 杨广自恃阵容庞大,自认胜券在握,就在行军途中写下了一首气势雄浑的《白马篇》: 白马金具装,横行辽水傍。 问是谁家子?宿卫羽林郎。 文犀六属鎧,宝剑七星光。 山虚弓响彻,地迥角声长。 宛河推勇气,陇蜀擅威强。 轮台受降虏,高闕翦名王。 射熊入飞观,校猎下长杨。 英名欺卫霍,智策蔑平良。 岛夷时失礼,卉服犯边疆。 徵兵集蓟北,轻骑出渔阳。 集军随日晕,挑战逐星芒。 阵移龙势动,营开虎翼张。 冲冠入死地,攘臂越金汤。 尘飞战鼓急,风交徵旆扬。 转斗平华地,追奔扫带方。 本持身许国,况復武力彰。 会令千载后,流誉满旂常。 他派人送了一份抄本回临朔宫,并传口諭表示:这是要先给萧皇后展读,再由皇后转给妃嬪们传阅。他以为,后妃们看了,皆会更加崇拜他。殊不知,至少他最在意的萧珻与陈婤两人,其实都还是反对这场并无必要的战争。 当萧珻召集了伴随圣驾到临朔宫的少数妃嬪时,由于杨广把最资深的妃子陈娟留在江都管理行宫,而陈婤在临朔宫的地位仅次于皇后,萧珻就吩咐宫女把她自己看过的《白马篇》第一个拿给陈婤。陈婤看了,随即以忧虑的眼神望向萧珻。后妃二人对视,不约而同记起了《汉书》之中有一句名言:“恃国家之大,矜人民之眾,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灭。”只是都不好说出口。 “此诗写活了皇上的雄才伟略。”萧珻尽量掩饰内心不妙的预感,以庄重的态度环视众妃嬪,淡定说道:“皇上驍勇善战,只须留意不要太轻敌,必定能够速战速决,早日凯旋荣归!” 虽然萧珻只在言辞之间稍微提到了“轻敌”二字,这却是她心头最沉重的牵掛。她太了解杨广了! 果然,杨广就是太轻敌了,因此接连中了高句丽诈降、诱敌、埋伏之类圈套。无论在水路或陆路方面,隋军皆受重挫,而且补给线拖得太长,粮食也日渐耗尽了。 隋军苦战了半年多,终归溃败。杨广不得不在阴历七月二十五日(阳历八月二十七日)宣告撤兵。 这场战争除了占领辽水之西的一部份土地,设置辽东郡与通定镇以外,一无所获。杨广垂头丧气返回临朔宫,自觉太没面子了,谁也不想见,就独自悄悄回到皇帝寝宫中,猛喝闷酒。 萧珻唯恐杨广会像太子刚薨逝时那样酗酒伤身,但是经过了二十九年婚姻,她早已受够了杨广固执的牛脾气,实在提不起劲去劝慰杨广,只好再一次差遣陈婤去。在萧珻看来,娃娃脸的陈婤这时候与其说是宠妃,不如说更像一个女儿,可以运用小女孩撒娇的方式去逗杨广笑一笑、为杨广扫开阴霾... 毕竟,萧珻无从得知杨广与陈婤之间的闺房隐私;难怪在萧珻眼中,杨广宠陈婤,总有几分类似父亲疼女儿,以致不像过去杨广迷恋宣华夫人陈蕙所带给萧珻的刺伤那么深。假如萧珻晓得,杨广在分离半年多以后乍见陈婤,举动有多么疯狂,萧珻恐怕就不会派陈婤去了。好在萧珻的心思完全没有往那个方向转,她只顾开始筹划如何儘快航归洛阳。 本来,杨广的原定计划是打了胜仗之后,再去一趟江都,才从江都回洛阳,顺便把陈娟、杨絮母女俩也带回洛阳。偏偏,意外出师不利,他就没有心情再去江都了,寧可直接驾返洛阳,并把相关事宜全都交给萧珻做主。在萧珻悉心安排下,杨广带到涿郡的所有皇室人员与朝廷官员都顺利乘船南下,于阴历九月十三日(阳历十月十三日)回到了洛阳。 然后,只过了不到一个月,工部尚书宇文愷就在阴历十月八日(阳历十一月六日)去世了。宇文愷乃是在追随御驾出征高句丽期间受了重伤,归途上又太劳累,以致回家后迟迟没有康復,反而染上了併发症,终告不治。 最爱兴建行宫的杨广失去了一位最有奇才创意的建筑师,这可谓杨广为高句丽之战所付出最惨痛的代价之一。萧珻很希望杨广能够记取教训,定下心来整顿内政,不要再拼命向外发展了!然而,她明白那是奢望。她比谁都清楚,属牛的杨广牛脾气难改... 杨广认定了自己该是天下之主,周围所有的小国都必须臣服。他一方面计划再度攻打高句丽,另一方面则册封一名宗室女为华容公主,送去高昌和亲,逼得已有妻室的高昌国王把原来的王后降为姬妾。萧珻风闻了,颇感不以为然,却也无法置喙。 萧珻意料得到,杨广受不了生平初尝败绩,迟早会为了雪耻而再打高句丽。她只没想到杨广会迫不及待,次年阴历大年初二(西元613年阳历一月二十八日)就下詔徵兵,集结于涿郡。到了阴历二月,天气渐暖时,杨广就开始公然与臣子们讨论二度御驾亲征。 左光禄大夫郭荣劝諫道:“戎狄失礼,应是派给臣下去解决的小事。重达千钧的箭弩,不该为鼷鼠而发射。何必亲自降尊紆贵去攻打弱小的敌寇呢?” 郭荣用词甚是委婉,也颇具说服力。偏偏,杨广听不进去。他铁了心,执意要亲自去洗刷上次亲征居然惨败的耻辱! 阴历三月一到,杨广就起驾赴辽东,留下民部尚书樊子盖等大臣辅佐二皇孙杨侗留守东都洛阳。已封越王的杨侗这一年虚岁才十岁。萧珻很不放心,坚持留在洛阳,也请求杨广把妃嬪们都留下来。杨广想了一想,念及战地危险,就点头同意了。 不料,后方的洛阳竟会成为叛军攻击的目标!礼部尚书杨玄感趁着在黎阳督运粮草,起兵叛变。他认为大隋百官与家眷都在东都洛阳,只要攻取,即等于掌握了大隋的心脏。儘管他的亲信李密警告这是下策,杨玄感却坚决围攻洛阳。 杨玄感是故楚国公杨素的长子,记得父亲在世时,经常自叹协助皇帝上位有功,却反遭皇帝猜忌!杨玄感对杨广早有不满,加上最近几年杨广不断出巡,疏忽了两京内政,更让他看到了可趁之机。他打算先拥立杨广的侄子秦王杨浩作傀儡皇帝,再徐图取而代之。 当杨玄感的军队逼近洛阳,萧珻在显仁宫惊闻兵变,忧惧不已!所幸,东都守军守住了临清关。这时候,已封代王的三皇孙杨侑正奉命留守西京大兴;他获悉东都有难,立即命令刑部尚书卫文升率兵四万,前往支援。 西京援军前来的消息很快传入了萧珻耳中。她不由得惊叹:“侑儿才九岁,却已有如此胆识!”这自然令萧珻欣慰,却也令她感慨:是昭儿去得太早,才使得他的儿子们个个早熟、个个懂事得令人心疼... 同时,杨广在前线获报东都危急,不得不撤军到涿郡。他连忙派遣来护儿、宇文述等将领率兵回洛阳平乱。当效忠皇室的援军从各方涌来,杨玄感才明白,李密所谓的下策,果真全如他所料!杨玄感追悔莫及,却别无选择,只能赶快撤去东都的围军,改往西行,沿路谎称东都已破,将取关西。 卫文升、来护儿、宇文述等将领率军追击。杨玄感终究寡不敌眾,最后身边只剩下他弟弟杨积善。杨玄感要求弟弟杀了他,以免受辱。杨积善照做之后,自杀未遂,被隋军捕获,当然也不免死路一条。 纵然杨玄感之乱归于失败,却激起了越来越多不满现状的人民聚眾起事。杨广只管以严刑重罚镇压,并不太放在心上。他念玆在玆的,唯有两度攻不下的高句丽。何况,杨玄感党羽之中的兵部侍郎斛斯政逃去了高句丽,竟然受到了高句丽庇护!那更令杨广非要平服高句丽不可! 大业十年(西元614年)阴历三月,杨广第三次巡幸涿郡,亲自督导军队准备进攻高句丽。到了阴历七月,杨广移驾怀远镇,目送大军出动。这一次,隋军总算在猛将来护儿指挥之下,击破了高句丽的毕奢城,逼近高句丽首都平壤。高句丽国王深恐不敌,遣使乞降,也把斛斯政交了出来。 来护儿眼看胜利在望,原本决定继续攻伐,直到生擒高句丽国王为止,偏偏碍于皇帝有心要做以德服人的圣君,命令来护儿受降!来护儿逼不得已,只有从命。 阴历八月四日(阳历九月十二日),杨广在怀远镇向天下宣告大胜,班师回朝。从怀远镇回东都的路程遥远,直到阴历十月三日(阳历十一月九日)才抵达洛阳。杨广在洛阳休息了几天,就急着带高句丽使者与斛斯政去西京大兴,为的是去太庙祭祀,向祖先稟告自己平定高句丽的丰功伟业。 然后,杨广又一次徵召高句丽国王入朝。想不到,高句丽国王居然还像挨打之前一样,保持沉默,虽未明言拒绝,但就是不来朝!杨广白白发动了三场战争,结果回到了原点!杨广气得还想再打,但不得不承认国力已疲,只得暂且作罢。 三征高句丽的前两次,杨广从辽东驾返洛阳时,虽有满怀挫折感,喝了几杯闷酒,但只要陈婤一出现,就会比美酒更能令他醉到忘记战场上的失败。世间再也没有什么比得上年轻宠妃眼中的英雄崇拜,能够让杨广自觉仍是叱吒风云的英雄... 当杨广第三次刚从辽东回来时,由于高句丽投降了,隋军表面上算是赢了,他心情比较好,就更急着要见婤儿,亟欲在婤儿面前夸耀战果!这一次重逢时,杨广当然大大吹嘘了一番隋军有多么所向披靡,但又拿了他在辽东写的一首诗给陈婤看。这首题名为《野望》的五言诗写道: 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 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 陈婤颇为惊讶:此诗竟与战事无关!其中苍凉落寞的深远意境,截然不同于皇帝方才讚不绝口的辉煌胜利。两者之间的对比太极端了,未免令陈婤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知不知道,朕为何要给你看这首诗?”杨广低声问道。 陈婤轻轻摇了摇头。 “因为,朕发现,”杨广悠悠说道:“即使朕打下了全天下,若是身边没有一个你,心境也不过就像是斜阳下的孤村,黯然消魂...” “皇上!”陈婤感动得无以復加,哽咽道:“婤儿何德何能,承蒙皇上如此垂青!” “婤儿!”杨广柔情蜜意呼喊了一声,顺手将陈婤拥入怀中,又喃喃说道:“你不知道你有多美!你是朕心尖上的小仙女...” 陈婤依偎着杨广,浑身飘飘然,却又在沉醉之际,驀然惊觉:皇上对婤儿深情如斯,是否已不再把婤儿当作宣华夫人的替身了?会不会,皇上已经喜欢上了婤儿本身,甚至比当年对宣华夫人犹有过之? 如果真是这样,姑姑在天之灵会怎么想呢?不会太难过吧?毕竟,姑姑去了已有将近十年了,皇上对婤儿日久生情,倒也是人之常情,对不对?这应当不能算是婤儿僭越了姑姑... 陈婤默默思量着,心中有些忐忑,但自认既然是在姑姑逝世后,才作为姑姑的替身进了后宫,那么无论皇上后来爱谁比较多,婤儿都从未争宠,也就没有对不起姑姑。陈婤釐清了自己与皇帝的一切情爱都起于姑姑香消玉殞之后,就安下心来,继续接受杨广的宠幸。 到了次年(西元615年)阴历正月,受过重挫的大隋毕竟仍是泱泱大国,东都洛阳还是一付太平盛世的景象。突厥、新罗、靺鞨、毕大辞、訶咄、传越、乌那曷、波腊、吐火罗、俱虑建、忽论、靺鞨、訶多、沛汗、龟玆、疏勒、于闐、安国、曹国、何国、穆国、毕、衣密、失范延、伽折、契丹等国皆遣使朝贡,唯独高句丽照旧不来朝。 杨广像往年一样在元宵节开设盛宴,款待各国使节。虚岁四十七的杨广长方脸上虽有眼袋以及皱纹,却是英气不减、神釆飞扬,仍有天下共主的威风。 这个元宵节(阳历二月十八日)是陈婤虚岁二十七岁生日。儘管杨广照惯例要忙到将近半夜才有时间来找她,带她去端门上看花灯,可是在那之前,她一整天却也过得很开心,因为在杨广一声令下,秘书监柳顾言把西京大兴嘉则殿的三十七万多卷藏书整理了出来,製成御览用书,纳于东都观文殿,又于观文殿前设置了十四间图书室。热爱阅读的陈婤从此在东都的显仁宫中有了最佳去处。 新开的图书室每三间共用一扇方门,掩盖着锦幔,顶上有两个飞仙雕像,底下有机关在地上。只要踩一下机关,飞仙雕像就会飞下来,把锦幔往上拉起来,房门、书橱门也都会自动打开。离去时,再踩一下机关,所有的房门、书橱门就都会关上,锦幔也会合拢。 这种巧妙装备当然是为了皇帝杨广本身所设计。不过,陈婤身为宠妃,也跟着沾光。陈婤晓得,每次杨广进入图书室,都有宫女手持香炉,先行为皇帝踩开机关。然而,童心未泯的陈婤独自前往图书室时,却总会自己去踩机关,觉得屡试不爽,甚是好玩! 观文殿藏书之中,有一万七千多卷是最近二十年内的作品。原来,杨广自从担任扬州总管期间,就聘请了正府学士一百人来修撰书籍,而他登基为帝之后,着书工作继续进行,前后近二十载,未尝暂停。书籍内容有经术、文章、兵、农、地理、医、卜、释、道,几乎无所不包。陈婤天天进入这个知识宝库寻宝,一方面大开眼界,另一方面也更加崇敬杨广了。 杨广向来以满腹经纶为傲。他曾对侍臣们炫耀道:“天下人还以为,朕是继承父皇的馀荫而拥有四海,但是,假设朕需要与士大夫们一起参加科举考试来取得皇位,也应当照样可以成为天子。” 此言传入陈婤耳中时,陈婤认为皇帝并未自夸,而是说实话。她在杨广的后宫之中已近九年,对杨广的仰慕与日俱深。她深知杨广除了出征以外,不管到哪里去都想要婤儿陪伴,她就一律配合。于是,当皇室为避暑而在太原的汾阳宫过完了这一年夏天,杨广在初秋筹划仲秋出塞北巡,陈婤自然被列入了随驾的名单。 其实,陈婤并不太想去她曾经去过的塞北,因为她的一双大眼睛对风沙过敏,上次在塞北曾有风沙吹入,引起了眼瞼红肿,眼白又冒出了好些血丝,直到回到塞内以后才慢慢復原。既然萧皇后推说身子不适,打算留在太原等圣驾回来同返洛阳,陈婤大可以表示要留下来服侍皇后。然而,为了报答君恩,陈婤以讨皇帝开心为优先考量,还是宁愿随行。 这时候,陈婤浑然不知,此行将害得她差点丧命.... 第十九章 雁门受围困 大业十一年阴历八月五日(西元615年阳历九月三日),大隋皇家车队从太原避暑胜地的汾阳宫出发北巡。本来杨广出巡一向讲究排场,但由于塞北人口稀疏,摆阔也没什么人看到,他这次带的骑兵数目就比较少。他以为突厥已归顺,进入突厥的领土就如同置身大隋境内,并不需要多加提防。殊不知,臣服于大隋的啟民可汗既已不在了,突厥就改由继位的始毕可汗当家做主,而始毕可汗对大隋颇有不满。 原来,大隋黄门侍郎裴矩眼看始毕可汗势力越来越大,献策把一名宗室女嫁给他弟弟叱吉设,另立为南面可汗,以分散突厥的力量。偏偏叱吉设不但不敢接受,反而把大隋的提议转告了他哥哥。从此,始毕可汗对大隋记恨在心。后来,裴矩又谋害了始毕可汗的一名亲信。始毕可汗为此更加怨恨大隋,决定要伺机报復。 在始毕可汗看来,杨广这趟北巡,无异于天赐良机!始毕可汗亲自率领了数十万骑兵,在阴历八月初八(阳历九月六日)突袭大隋皇家车队。所幸和亲的大隋义成公主已改嫁给始毕可汗,事先派使者把情报送给了杨广。然而,车队卫兵人数过少,终究不敌突厥大军,只能速逃。 阴历八月十二日(阳历九月十日),大隋圣驾驰入了雁门城,殿后的齐王杨暕等一批人则到达了保崞县。突厥大军于次日追了过来,开始攻城,数日之内就攻破了雁门附近三十九个城池,唯有雁门、保崞像是两个孤岛一般陷于突厥包围之中。 突厥军队频频射箭入城。某一天,杨广正在巡视城防,竟有一支箭掠过了他面前,只差一点就射到他,吓了他一大跳!他当下抱住了身旁的庶出幼子杨杲,一边以身护子,一边忍不住潸然泪下... 这时候,不耐风沙的陈婤躲在卧房之内。她的双眼也发红,但主要是由于入城前一路躲不掉风沙,感染发炎,尚未痊癒。在这些危急的日子里,她的情绪反而越来越平静,开始定下心来做最坏的打算。 她晓得皇帝採纳了萧皇后之弟萧瑀的建议,把多份简短的詔书写在帛布上,绑上木条,或直接刻在小块木板上,放入流经雁门的汾河,顺流而下,去号召汾河下游各地的守军来勤王。内史侍郎萧瑀固然是个聪明人,想出的办法也确实是良策,只不知来不来得及? 从詔书发出的阴历八月二十四日(阳历九月二十二日)算起,雁门城内的粮食只够再撑二十天。援军是否能在下个月中旬之前赶来?万一,援军尚未赶到,突厥军队就攻进了雁门,那该怎么办? 如果突厥军队入城,会如何处置大隋妃嬪,陈婤可想而知。她不禁忆起了九年多以前那个暮春,自己不愿入后宫而潜逃时,所遇到的那两个流氓。儘管她揣测,那两个流氓八成是皇帝为了欲擒故纵,刻意安排来吓唬婤儿的,但那场虚惊仍然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可怕印象。陈婤绝对无法忍受自己遭到类似流氓的突厥兵玷辱! 博览群书的陈婤记起了民间附会《史记》之中《项羽本纪》所编造的霸王别姬传奇。虽然她曾向杨广发誓决不轻生,但是,那段誓言最重要的主旨是永不离开皇上。于是,她下定了决心:等到雁门城内粮食耗尽了,倘若援军未至,就要模仿传说中的虞姬... 陈婤这种想法,杨广毫无所知。杨广忙着加强城防、等候援军,不免忽略了陈婤。 在雁门全城十五万军民的焦虑之中,二十天匆匆过去了。到了阴历九月十四日(阳历十月十一日),粮仓已空,援军却仍不见踪影。 近黄昏时,城内军民们急着挖草根、削树皮来煮。城外的突厥军队则仍在不断射箭、叫嚣。 在一片混乱之中,杨广巡城,深恐末日就要到了!他自恨这趟北巡太大意,痛苦得肝胆欲裂!忽然间,一封飞鸽传书宛如奇跡一般从天而降,落入他手中,上面写着:援军已至忻口,速至雁门。 杨广惊喜得跳了起来!他大喊了一声:“援军快到了!”就丢下了随侍的臣子们,跑回借宿的雁门县令官邸去找陈婤。不料,他在门口差点撞上了正要跑出来的一名宫女。 “皇上!”宫女焦急喊道:“不好了啊!陈贵人不知喝了什么药,刚刚晕过去了!” “什么?”杨广大惊失色,狂吼道:“快去请军医!” 吼声未落,杨广已奔进了户内,一路闯进了陈婤住宿的客房。他惊见陈婤上身趴倒在圆桌上,下身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昏迷不醒。他立即衝过去,把陈婤抱入怀中,猛烈摇晃! “婤儿,你醒醒!”杨广一边撼动怀中的陈婤,一边急切喊道:“你醒醒啊!援军就要到了!你快醒来听好消息啊!” 陈婤并未被杨广喊醒。不过,杨广摸到了她微弱的脉搏,坚信她还有救! 军医张愷、张忻兄弟俩火速赶来了。他们注意到了圆桌上的空茶杯旁边,有一瓶未用完的狼毒花药膏,就判断陈贵人是把外用可消淤、但内服会致命的狼毒花药膏调入茶水,喝了下去... 既然确定了毒药来源,张愷急忙去配解药。张忻则留下来为陈婤点穴催吐。 美女作呕的样子并不比一般人好看。陈婤的呕吐状相当难看,吐出来的秽物又很难闻,杨广却丝毫不嫌弃,在张忻抢救陈婤的整个过程之中,寸步不离。 杨广比谁都清楚,婤儿服毒不为别的,纯粹是为了要效法垓下的虞姬,忠于心目中的英雄...对于杨广,这是无上的荣幸,也是无限的心疼! 当宫女把陈婤呕吐时溅到衣服上的污渍都擦乾净了,杨广就把陈婤抱到床上去睡,亲手为陈婤脱去了绣鞋、盖上了被子。过了一两刻鐘,张愷端来了解药,杨广就亲自把药汤吹凉了,再一匙、一匙,小心翼翼餵给仍在昏迷中的陈婤。张忻则从背后托住了陈婤,使得陈婤在床上半坐半躺,以确保药汤会流下食道,不会误入气管。 再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张愷为陈婤把脉,接着稟告脉相趋于稳定,请皇上放心! 夜幕已低垂,杨广却不肯吃属下为他保留的最后一点乾粮,也不肯休息。他彻夜守在陈婤床边,意欲让婤儿醒来第一眼,就看见这个傻女孩最仰望的英雄... 次日清晨,陈婤醒了,但是眼瞼涩痛,很费力眨眼,才总算睁开了佈满血丝的一双大眼睛。果然,她最先看到的,就是杨广憔悴的面容。她微啟小嘴,还发不出任何声音,就被杨广疯狂吻住了... 两人紧紧相拥,喜极而泣。同时,援军赶到了,突厥也撤兵了。 杨广必须儘快返回太原,再回洛阳,以安定人心。然而,陈婤太虚弱了,根本无法随驾。杨广不得已,只好把陈婤留在雁门,也留下一些卫兵保护陈贵人、两名宫女伺候陈贵人,并指定张愷、张忻兄弟俩继续治疗陈贵人。 在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张愷只管每天早晚各给陈婤把一次脉,张忻却整天守在陈婤的房门口,说这样陈贵人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叫得到大夫。张忻除了如厕的片刻之外,从早到晚都坐在房门外一张板凳上,拿着一本医书阅读,饿了就吃些他随身带的乾粮,渴了就拿起他腰带上掛的水壶来喝凉水。每隔一个时辰左右,他必然会进房来问问陈贵人的状况,指导宫女餵陈贵人吃药或喝汤。 直到入夜了,陈婤睡着了,张忻才离去。日復一日,陈婤渐渐看出来,张忻这种做法超越了医生对病人的关照。况且,陈婤从两名贴身宫女交谈之中,听说了大张大夫已婚,而小张大夫未婚,那更带给了陈婤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感受... 这是陈婤入后宫九年以来,初次近距离面对杨广以外的正常男人。她难免有点好奇,也有点羞赧。她感觉到了张忻对她似乎有意,但又迥异于十年前的杨暕---张忻一方面虚岁已有二十九,自然比十年前只有二十出头的杨暕稳重;另一方面,张忻完全不像杨暕那么擅长花言巧语,而只会以朴实的态度表达诚恳的关怀... 张忻长得也不如杨广、杨暕父子那么高大英俊,他相貌普通,身高中上,大约是后世公制的一米七五,体型偏瘦,气质斯文。在陈婤眼中,张忻略嫌欠缺阳刚气息。不过,陈婤既不把他当作一个对象来看,他身上没有散发那种特属男人狩猎本性的衝劲,反而令陈婤放心。当陈婤身体渐渐康復了,开始有力气说话,又情愿要比那两名贴身宫女有学问的谈话对象,她就时常向张忻请教医疗问题。 陈婤最切身的医疗问题莫过于自己的眼睛。儘管她的眼瞼不再发痛,但是每次照铜镜,都会照见眼白仍有少许血丝。她希望这些血丝赶快消退,因为,清澄而微蓝的眼白一直是她的娃娃脸特徵之一。 偏偏,张忻直言道:“这些血丝会变淡,但是多半不会彻底消失。眼白属于肺经,会受到空气的影响;眼白出现血丝,经常是由于空气太乾燥,血脉欠缺濡润而扩张,时间久了,扩张的形态就定型了,很难全部收缩回原状。” 张忻就陈婤个人的体质来分析,指出她的眼睛天生油脂较多,格外需要水份来调和,最好住在空气溼润的地方,尽量不要前往沙漠,因为大漠风沙很容易堵住眼瞼上的油脂,引起肿痛。陈婤听了,才总算懂得为何两次到塞北都患上了眼睛红肿的毛病,而这次待的时日较长,眼白血丝就更难消了。 此外,张忻也提出了肝主眼,而人体中毒后,肝内未清的馀毒不免会刺激眼睛的血脉,导致眼白血丝增加。陈婤一听,内心更难过了。 张忻看陈婤情绪低落,就温言软语劝慰道:“最多就是以后每天眼白都略有血丝,不碍事的,不痛也不痒。” “你不明白!”陈婤轻叹道:“女人比较爱美,照镜子照见了眼白有血丝,就是会难受。” “贵人娘娘是天仙化人,无论如何都还是很美。”张忻由衷说道:“十分的美貌即使让少许血丝减了半分,还有九分半,何必一定要十全十美呢?相信在皇上眼中,这九分半也就像十分一样美,甚至更美,因为,贵人娘娘让皇上看到了一颗最美的心。” 陈婤听呆了,直觉这是此生所得到过最中肯的开导,也是最真诚的讚美!同时,她也看见了张忻的心---那颗只管付出、不求任何回报的心... 这个貌似平凡的男人,其实拥有极其高贵的心灵。陈婤只遗憾:他不是个女人!假如他是女人,即可结为知己。偏偏他是男人,皇上绝无可能让他成为婤儿的朋友,只怕从雁门回到洛阳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陈婤暗自沉思至此,若有所失。然而在表面上,她仅仅对张忻婉言道谢而已。她把握着分寸,依旧确信:皇上是婤儿心目中唯一的盖世英雄... 第二十章 三度下江都 大业十二年(西元616年)阴历正月,全国一百九十郡有二十多郡的地方官员在前往东都洛阳朝拜途中,被盗贼占领的区域阻隔,无法通行。同样的动乱也挡住了不少外国使节,以致朝贡大会远远不如往年盛况。大隋皇帝杨广这才意识到了民变有多么严重,分遣使者到各地去发兵讨捕盗贼。 就在天下大乱的这一年,东都洛阳的显阳门于阴历四月发生了火灾,却查不出原因,难免引起了流言。到了阴历五月初一(阳历五月二十一日),天象出现日全蚀,那就更导致人心惶惶! 自古以来,日蚀往往被视为上天给皇帝的警告或惩罚,日全蚀更是大凶之兆。杨广熟读史书,当然晓得汉文帝曾为日蚀下过罪己詔。然而,杨广太好强了,他不可能下詔承认自己犯了任何错误。他的皇后萧珻看在眼里,真是急在心里!贤慧的萧珻费尽思量,才决定写一篇表面上是作为自我勉励之用的《述志赋》,作为间接的进諫方式。 杨广看了,自然看得出发妻用心良苦。儘管他好面子,嘴上只是称讚皇后的文笔真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心中却在反思《述志赋》中的“夫居高而必危,虑处满而防溢”... 然后,杨广取消了在会稽兴建一座新行宫的计划。或许那是因为,会稽也有民变,局势混乱,但萧珻推测,杨广多少还是看进去了《述志赋》之中最值得他注意的“恭俭”二字。 过了几天,杨广忽然宣佈要带后宫后妃到景华宫后面的小山丘上夜游。于是,萧珻的凤舆紧跟着杨广的座骑,在这个清凉的夏夜上了山。萧珻很快见到了满山萤火虫,点点晶亮,与天上繁星辉映,耀眼如白昼! 原来,杨广事先派太监、宫女们收集了数以万计的萤火虫,在这一夜全数放了出来。当夜游一行人抵达小山丘顶上,杨广就望向刚刚踏下凤舆的萧珻,得意笑道:“你看!我们一个灯笼也没带,一路全靠萤火虫给我们照明。有这么多萤火虫飞来响应皇后娘娘节约的主张,为我们省灯油呢!” 萧珻忍不住扑嗤笑出声来!她真没想到,杨广虚岁四十八了,却还保持着青年诗人的浪漫情怀。更难得的是,杨广花费这些心思,意欲博得一笑的对象竟是发妻,而不是年轻妃嬪... 念及妃嬪,萧珻不由得环顾週遭,心想:果然婤儿又躲起来了!每次杨广带后妃们全体出游,陈婤总会在途中故意落后,到了目的地又会悄悄离群,以廻避到帝后二人的视线范围之外,简直像是一个乖巧的女儿要给父母独处谈心的机会。这一点,最让萧珻乐意善待陈婤,而不像对宣华夫人陈蕙那般冷漠。 杨广也察觉到了婤儿这份心意,为此更加疼惜婤儿。其实,假如杨广只顾自己的喜好,他会更想要单独带婤儿一人来看满山萤火虫飞舞,在萤火与星光交织的山顶上拥抱婤儿青春的身体,必然会更有情调。但是,他愿意放弃那种情调来取悦发妻。《述志赋》之中的“故剑”典故勾起了他的旧情,令他亟欲证明给美娘看:朕并未变心... 的确,杨广对萧珻的感情一直没有变,都是宠敬二字所能概括。他在登基之前对美娘信誓旦旦,确实都是出于真心,只是那时候他料想不到,自己的心会另外对蕙儿產生迷恋、对婤儿產生痴狂。既然迷恋与痴狂皆不属于原先对美娘的那一片情意,朕对美娘就未曾减少一分,等于没有变...杨广这样在内心为自己辩解。 当杨广动念要第三度巡幸江都时,他自然不免联想:那是蕙儿埋骨之地... 不过,那并不是杨广不顾眾臣諫阻,坚持要三巡江都的最主要理由。他真正最深层的动机,实在比怀念庶母宣华夫人更令他说不出口,因为来自于恐惧!儘管在显阳门失火以及日全蚀那两天,他都不动声色,其实,他心底极为忧惧。他恐怕自己三征高句丽时过度透支国力,已经触怒了上天,那么,最好要出走避祸! 本来,杨广要离开洛阳,最该去的地方是西京大兴。臣子们也都力劝他回去经营关中。问题是,曾有术士宣称皇上的命属木,而大兴所在的雍州地处破木之冲,不宜久居。这是杨广自从东都建成以来,一向很少回西京的一大因素。况且目前他正在深恐天降大祸,就更不想回大兴了。那些主张驾返西京的大臣都不明白皇帝的心理,以至于徒劳。 眾臣之中,以许国公宇文述最懂得迎合上意。由于杨玄感之乱所焚毁的龙舟刚好重新打造完成了,宇文述就提议用新龙舟来下江都。杨广立刻准奏。在杨广心目中,江都是最吉祥的去处。毕竟他当初争储成功,就是在扬州总管任内打下的基础。 这趟江都之行于阴历七月初十(阳历八月二十七日)出发,随驾的除了后妃、近臣以外,杨广也把他不信任的次子齐王杨暕、最疼爱的幼子赵王杨杲,以及最重视的长孙燕王杨倓都带在身边,而把东都、西京分别交给另外两个孙子越王杨侗、代王杨侑留守。 萧珻实在不放心虚岁十三的侗儿与虚岁十二的侑儿。然而,杨广笑着指出三年前他们俩年纪更小,却已有能力抵抗杨玄感,如今必定更足以担当大任。萧珻说不过杨广,但是内心仍然颇感不安。 在皇家船队啟航之前,杨广留给了送行的宫女们一首简短的五言诗: 我梦江南好,征辽亦偶然。 但存顏色在,离别只今年。 当时,他真以为自己只是到龙兴之地避避风头,次年即可返回洛阳。他完全料想不到,这一去,就会被各地作乱的盗贼阻断了归路... 次年元宵节(西元617年二月二十五日),在江都行宫,陈婤迎来了虚岁二十九岁生日。她一早醒来,就联想到了虚岁二十九是姑姑的享年,不由得黯然神伤... 到了夜深人静时,杨广再度派太监拉车去接陈婤,到流珠堂看花灯。 同样清亮的满月普照,同样花灯环绕的流珠堂中庭,同样停在中庭中央、灯月辉映之下的任意车。唯一不同的,仅仅是车上的陈婤。她这次没穿宫服,甚至也没穿内衣,只穿了一件玫瑰红软缎浴袍与一双小白袜,并且自愿扣上了手銬脚镣,作为一种顺服的象徵与撩人的情趣。 杨广一掀开任意车前面的暗红丝绒帘子,登上任意车,即可随手拉开陈婤浴袍腰带的松结,拨开浴袍的两片前襟,恣意揉捏陈婤胸前似乎越来越大的两球丰硕水蜜桃,拼命吸吮她依然如同十一年前一样粉嫩的浅色桃尖,随后趁着她张口娇啼之际,突袭她的小嘴,稍后再闯入她胯间同样柔润的唇瓣... 猛烈的激情过后,杨广轻轻解开了陈婤手足的束缚,悄悄凑到了陈婤耳畔,低语道:“十一年了!整整十一年前,你年少无知,不肯乖乖听话,朕才不得不设下机关,强幸了你。如今你懂事了,应该懂得了当年朕要你,是为你好了吧?” 陈婤柔顺点头。 杨广意犹未尽,继续夸耀道:“这十一年来,你游遍了天下最壮丽的山川、读遍了古今最精深的典籍!在这世上除了朕,还有哪个男人能够给你这么多?回顾十一年前,你是个聪颖但是没见过世面的女孩。今天这个见识卓越、风华绝代的你,都是朕一手塑造出来的,对不对?” “对!”陈婤细声答道:“婤儿多谢皇上恩典!” “朕说过多少次了?朕不要你谢!”杨广略显暴躁低吼道:“朕只要你永远属于朕!” “是!”陈婤连忙柔声说道:“婤儿会永远属于皇上。” “那就好!”杨广满怀浓情蜜意,热切说道:“你在雁门所表现的忠贞,朕会刻骨铭心,永志不忘!原来,你不但长得像你姑姑,性情也像她,寧为玉碎...” 杨广顿觉说漏了嘴,赶紧就此打住,不再往下说了。然而,陈婤已听出了不太对劲的端倪。 “皇上为何用宁为玉碎来形容姑姑?”陈婤诧问:“婤儿可否请问,在姑姑轻生那一天,皇上与姑姑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这是将近十二年来最困扰陈婤的问题,总算得以问了出口。 杨广差点答不上来,寻思片刻,才沉下声音,搪塞道:“今天是元夕,又是你生日,不该谈不吉利的话题。这些日子,朕为了盗贼作乱,日夜烦恼,已有好几个晚上没睡好了,却还特地打起精神来,陪你看花灯、过生日。你怎么反而要触动朕的伤心事呢?你应该尽量讨朕开心才对啊!” 陈婤听了,当然不能再追问下去。况且,杨广随即吻住了她的小菱角嘴,那就让她更开不了口问了。 此后,每次陈婤试图旁敲侧击,杨广都很有技巧转移了话题。不过,陈婤意想不到的是,她从杨广那边怎么也问不出来的答案,将来终究有朝一日,会让她在无意间获得... 第二十一章 真相终大白 大业十三年阴历三月初七(西元617年阳历四月十七日)是宣华夫人陈蕙的虚岁四十一岁冥诞,也是淮南公主杨絮的虚岁十二岁生日。陈婤听说絮儿在学作画,特地准备了一套丹青与画笔作为生日礼物。 本来,陈婤打算派宫女把礼物送去,因为晓得四姐不满婤儿最受宠,并不想见到婤儿。然而,陈婤忽然想到了前几天风闻四姐有微恙,就决定去探病。既然,皇帝说好了是要在下午带婤儿去宣华夫人墓园,陈婤就趁着皇帝上朝的早晨,前往陈娟的寝宫。 陈娟与杨絮母女俩在寝宫前厅接待陈婤。杨絮很喜欢小姨送的礼物,含笑道谢不已。陈婤看得出来,絮儿已进入发育期,约有七八分像自己虚岁十二那年春天,到晋王府做客的模样,不由得暗惊似水流年! 由于陈婤近两年来研读了不少医书,她已知自己曾在初潮来临前误吃了太多滋阴补品,无心导致女性特徵早熟,因此提前结束了腰椎该往上发展的发育期最终阶段。相对而言,絮儿正在依循常轨成长,将来应可长出像姑姑那样优美的瓶颈形腰身... 正在陈婤陷入沉思之时,杨絮告退,好让她母亲与小姨私聊。陈婤这才回过神来,专心面对四姐。 陈娟表示累了,想要回房躺一躺,但是如果小妹不介意,可以进房一叙。陈婤当然点头同意。于是,陈娟由一名宫女扶着站了起来,往卧房走,而陈婤也跟了过去。在走廊上,陈婤记起了自己小时候个子很高,曾以为长大以后会窜过四姐,结果却只与四姐一般高而已...不知怎么,陈婤为此略感悵惘。 如果以客观的眼光来看,这对同父异母姐妹固然身高都约为后世公制的一六零,两人体型却颇有差异。陈娟具有东方女性常有的扁身,上下身长度合乎寻常比例。本来,陈婤双腿较长,个子理应较高,之所以和四姐同样高度,只因浑圆的上身太短,丰胸与翘臀之间距离太近,未免美中不足。难怪这一直是陈婤成年以来的一项遗憾。 姐妹俩走进了陈娟的卧房。陈娟由宫女扶上了床,半坐半躺,又叫宫女拉了一张红木椅子到床边,请小陈贵人坐。 陈娟手下的宫女称呼陈婤为小陈贵人,乃是因为陈娟的封号也是贵人,姐妹两人并列后宫妃嬪最高等级。然而,自从杨广初巡江都之后,陈娟就留在江都行宫担任监管,以致在江都行宫以外的地方,陈婤都是唯一的陈贵人。 本来杨广再巡江都之后,曾说等到打败高句丽,就回江都来接陈娟、杨絮母女同往洛阳,结果竟因战事失利而直接驾返洛阳。陈娟长久见不到皇帝,好不容易盼到皇帝三巡江都,却仍不得宠,难免积鬱成疾。 御医无法根治陈娟的肝病,但同意为陈娟保密,暂不对外透露这是不治之症。陈娟生性好强,寧可暗吞苦水。她一方面自怜命太薄,暗恨小妹命太好;另一方面却又念及一旦撒手人寰,絮儿还得託付宠冠后宫的小妹多关照才行。于是,她勉强扮出了笑脸,好声好气说道:“小妹日后有空,不妨多来坐坐,教教我们絮儿读书吧!皇上喜欢有学问的人。絮儿得把书读好了,才讨得到她父皇欢心!” 陈婤听得出来四姐话中带刺,也理解皇帝偏心所带给四姐的苦闷。陈婤想让四姐好过一些,就婉言回道:“其实,不管絮儿书读得如何,皇上都很疼絮儿。皇上在絮儿五岁生日那天,就册封她为淮南公主。很少公主那么小就受封呢!” “那也是因为,絮儿长得像你!”陈娟有意藉机发洩,索性直吐心中块垒。 “应当说絮儿长得像我们的十四姑。”陈婤澄清道:“我也只是因为长得像姑姑,才承蒙皇上偏爱。” “哦?你真的这么想?”陈娟眼看小妹不像在偽装,狐疑问道。 “是啊!”陈婤坦率答道:“皇上一开始纳我入后宫,就明说了要我做姑姑的替身。” “皇上叫你做十四姑的替身?”陈娟起先有些错愕,稍后恍然大悟,不禁冷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你还不知道,皇上当初是要十四姑把你献给他,要十四姑与你两人一同服侍他,才气得十四姑喝水银自尽?” “什么?”陈婤顿觉五雷轰顶,惊叫道:“那怎么可能?皇上说,姑姑误会了他!” “误会?”陈娟语带嘲讽闷哼道,接着有条不紊叙述道:“皇上对我可不是那么说的。十四姑刚去的时候,我怀着絮儿。皇上很久没来看我,终于来的时候,还有些醉醺醺,不停流着眼泪。皇上大概为此过意不去,就向我解释,他不止是哀悼宣华夫人,更有满怀愧疚。他说都怪他太伤宣华夫人的心,宣华夫人才会想不开。” 陈婤太震惊了,无言以对!同时,她耳畔反覆廻响起了杨广那句“宁为玉碎”,由此可以断定,这不是四姐出于嫉妒而存心詆毁... “皇上还说,他想不到宣华夫人反应会那么激烈。”陈娟补充道:“他说因为那之前有一天,他正在写一付对联,才写出了上联,下联就给婤儿对上了,而他称讚婤儿才思敏捷,宣华夫人听了也很高兴,所以他才以为,宣华夫人会愿意让他纳婤儿入后宫。” 陈婤听了,越发不得不信了。她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 “小妹,你怎么哭了呢?”陈娟故作讶异状问道,又佯装好意劝道:“十四姑还在人间的时候,皇上就看上了你,那更显示了皇上对你有多么青睞。你应当开心才对呀!” “不!”陈婤急急摇头,恨恨喊道:“皇上他不该,太不该欺骗我!他害我对不起姑姑!我不但未能报答姑姑的养育之恩,居然还不知不觉变成了皇上让姑姑伤心的原因,又跟间接害死姑姑的皇帝过了这么多年!天哪!我今天下午还有什么面目去祭拜姑姑?我该怎么办啊?” “这样看来,你还挺有良心的!”陈娟感叹道:“四姐本来猜想你早就知道了,还照样安心作皇上的宠妃,因此认为,你对十四姑忘恩负义,这些年来,才一直疏远你。今天才明白,原来是误会了你啊!” “四姐,多谢四姐好言相劝!”陈婤啜泣着说道:“四姐在养病,需要多休息,我就不多打扰了。改天,我一定会来看看絮儿的功课。” 陈婤匆匆告辞之后,就衝出了陈娟的寝宫。她一路跌跌撞撞,跑回了迷楼。 这次到江都行宫来,杨广还是指定陈婤住在迷楼三楼最大的豪华主卧房。杨广最喜爱选在休沐日下午到迷楼来,在掛满铜镜的迷楼之中与妃嬪们玩捉迷藏,说好了最后找出来的那一个得以当天夜晚侍寝。有些妃嬪们忍不住埋怨皇上不公平,因为她们的寝宫都在别处,只有小陈贵人住在迷楼的三楼,对迷楼最熟悉。然而,她们必须服从皇帝,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一次又一次找不到小陈贵人... 每次等到遣散了其馀妃嬪之后,无论杨广在迷楼之中何处捉到婤儿,他都要把婤儿轻轻推得背脊抵住该处墙壁上一面大型铜镜,随后急急扯开婤儿的衣襟,兴致勃勃把玩婤儿胸前两球饱满的水蜜桃。杨广经常称讚婤儿像姑姑一样天赋异禀,无论胸部经过多少次吸吮,乳晕都一直保持着处女一般的浅粉色... 每当杨广把婤儿长裙下的修长双腿拉起来环住他宽壮的躯体,让铜镜反映出他一边埋头在婤儿丰挺的胸前舔吻粉嫩桃尖,一边在掀起的裙下奋力猛进...数不清多少次,陈婤在半推半就之际,沉迷其中。偏偏此时此刻,回想起来,她只觉得无比刺心! 为什么,自己起初分明推测,姑姑必定是受了皇上某种言语伤害才自戕,可是后来,只听了皇上说姑姑误会了他,就轻易相信了,甚至还亟欲替姑姑安慰他?自己怎会那么呆、那么傻,那么好骗?陈婤简直无法自我原谅! 痛哭一场过后,陈婤传召已升任迷楼宫女总管的锦绣,嘱託锦绣叫小宫女们把迷楼屋顶阁楼的小套房打扫乾净,再把三楼主卧室所有的衣物都搬上去。到了下午,杨广来临时,陈婤已经迁移到阁楼上去了。 杨广听锦绣报告小陈贵人早上去了大陈贵人的寝宫一趟,回来就自作主张搬上了阁楼。他顿感不妙!但是,他面不改色,只吩咐锦绣退下。然后,他撇下了侍从们,独自登上了阁楼。 陈婤静静坐在套房外间的一张红木椅子上,等候杨广到来。当杨广快步走进来时,陈婤站了起来,但没有行礼请安。 杨广并不责怪婤儿失礼,只顾催促道:“婤儿,我们走吧!看这天色,晚一点可能会下雨。我们最好赶快去看你姑姑。” “不,婤儿不去了。”陈婤缓缓摇了摇头,悽然说道:“如果皇上自认能够坦然面对姑姑,就请皇上移驾吧!婤儿是没有顏面再去见姑姑了。” “婤儿,你在说什么啊?”杨广蹙起了浓眉,略带不悦问道:“朕不知你这是什么意思?” “请皇上别再瞒着婤儿了!”陈婤垂下了浓密的眼睫,愴然说道:“姑姑是不肯把婤儿献给皇上,才寧为玉碎...” “什么?”杨广猛然吃了一惊,随即矢口否认:“你在胡说什么?你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相。”陈婤冷冷回道:“婤儿只是不懂,姑姑那时候不过是婤儿现在的年纪,还算年轻,容貌一点也没有减色;皇上已经拥有了陈国第一美人,为什么还嫌不够呢?” “她是陈国第一美人,可你是陈国第一才女。”杨广眼看瞒不住了,乾脆直言道:“既然朕征服了陈国,那么陈国最出色的公主,当然都应该归朕所有。再说,你长得很像你姑姑;她是大美人,你就是小美人。早在开皇二十年春天,你到晋王府做客那时候,儘管还是个小女孩,朕就看得出你是个美人胚子了。” 杨广稍作停顿,又接下去说道:“后来,朕登基之后,看你长成了少女,越来越像你姑姑少女时代的俏模样。朕不禁回忆你姑姑曾在朕的母后寝宫当宫女,朕每次见到她,都恨不得把她带回家!偏偏,母后最讨厌男人纳妾,朕提不起勇气去向母后要你姑姑。十几年就那么过去了!当朕终于得到你姑姑的时候,她已经不再是豆蔻少女了。因此,朕想要弥补那个遗憾,由你来填补那个少女的位置。” “皇上只顾要弥补自己曾经得不到的遗憾,有没有考虑姑姑的感受呢?”陈婤泫然问道。 “朕当然考虑过你姑姑的感受。”杨广自我辩护道:“就是为她考虑,朕才徵求她的许可。不然,朕既然身为皇帝,想纳谁入后宫就纳谁,并不需要经过她同意。朕对你说过,若是换了一个只顾贪色的暴君,早在你在仙都宫温泉浴室外面偷窥那天,就会命令你进来,强迫你们姑侄两人玩一龙双凤了。可是,朕并没有那样做。朕很尊重你姑姑,才徵询她的意见。想不到,她态度非常强硬,吵着要回仙都宫。朕是天下之主,怎能受她威胁?” “这样说来,皇上要面子,姑姑也要面子。”陈婤无限感伤回道:“或许姑姑鑽牛角尖,不能完全怪皇上。但是,姑姑那样去了,等于是尸諫,皇帝通常都会採纳尸諫啊!为什么,皇上还是非要收纳婤儿不可?” “怎么,朕要你,难道错了?”杨广忽然间火大起来,责问道:“今年元夕朕给你过生日,你自己亲口承认的,没有别的男人能够带你走遍天下,让你读遍群书,过你理想的生活。难道,你宁愿朕听你姑姑的,把你许配给暕儿?告诉你,暕儿他根本不懂得珍惜你的才华!他只是贪图你的美色而已。难道你宁愿嫁给他,忍受他在你怀孕或生病的时候,到外面去胡作非为?” “的确,齐王绝对比不上皇上;唯有皇上,才能够给婤儿比梦想更美好的一切。可是!”陈婤任由泪水涟涟流下了双颊,呜咽道:“假如婤儿早知道真相,婤儿会寧可不要这十一年的荣宠、游歷、欢乐,只因为,婤儿最在意的,是姑姑的恩情!婤儿小时候,毫无家庭温暖,只有姑姑疼爱婤儿。因此,婤儿对姑姑,就该要像对父母一样百依百顺。既然,姑姑寧死也不要婤儿入后宫,那么,婤儿一旦晓得了,就不应当再侍奉皇上...” “你---”杨广目瞪口呆,差点说不出话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强自镇定说道:“你别忘了,你发过誓,要永远属于朕!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一辈子都是朕的妃子!” “婤儿记得自己的誓言。”陈婤含泪苦笑道:“这就是为什么,婤儿没有设法逃跑,只是搬到这阁楼上来。从今以后,婤儿就在这阁楼上,闭门读书、吃斋诵经,为姑姑祈福、向姑姑赎罪...” “你的意思,是要拒朕于门外。”杨广心痛欲裂,热泪盈眶,却竭力忍着,哽咽道:“你可知道,朕曾想把一颗心分成三份,给皇后、你姑姑,还有你,一人一份。自从你姑姑去了,她那一份,就自然而然,渐渐转移给了你。这十一年来,你在朕心目中所占份量越来越多,已经到了极致了啊!朕对你绝顶的宠幸,你怎能忍心,报以绝情?” “婤儿对皇上,也付出了十一年真心。”陈婤低下头,悲泣道:“只是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皇上曾经说过,永远不会再勉强婤儿。君无戏言,请皇上实现诺言吧!” “好一个君无戏言!”杨广哀叹道:“好,朕成全你!朕让你冷静一段时间,希望过一阵子,你自己会慢慢想开。今天,朕离开之前,只想为你擦乾眼泪。你抬起头来!” 陈婤依言抬起了头,让杨广拿出贴身的汗巾,仔细为她拭泪。于是,陈婤又一次怔怔看见了,杨广双眼流露着几近绝望的渴望!每一次,杨广只消以这种眼神望向陈婤,陈婤就会感到自己的一颗心在融化,心疼得甘愿交出整个自己,让他任意激昂,即使扣上手銬脚镣也在所不惜,只要解得开他眉间的纠结、化得开他眸中的忧伤... 这一次,陈婤的心仍在融化!她发觉,自己依然好想伸手去抚平杨广眉宇之间,专属诗人的深沉抑鬱... 然而,陈婤收回了意欲伸过去的纤手,挡住了心中一波接一波涌向杨广的依恋。她让杨广轻轻在她额头上印了一吻,就屈身恭送杨广离去。 迷楼正门口的门廊有沿着两侧柱子往上爬满了廊顶的紫藤,正值紫蕾垂瀑的花季,让一身金黄龙袍的杨广走过了宛如珠帘的簇簇粉紫花串之下,踏上门外的石板小径。两旁夹道的一树又一树梨花与琼花正灿开着朵朵洁白。杨广徐行于香雪海之间,满怀留恋止步,回首仰面,果然望见婤儿站在阁楼窗口,痴痴目送着他。两人目光交接,一阵恍惚,时光的长流就在这一瞬间凝结成了冰川,雕刻出了记忆中的永恆... 当时,陈婤茫然不知,这是她见到杨广的最后一面。 第二十二章 旧爱与新生 从大业十三年阴历三月七日(西元617年阳历四月十七日)到十一月中旬(阳历十二月中下旬),已有八个多月了,杨广未能见到陈婤一面。杨广遵守着诺言,不勉强陈婤,却暗想总有一天可以挽回婤儿的心。因此,杨广固然懊恼自己百密一疏,忘了曾经醉醺醺向陈娟倾诉有愧于宣华夫人,他倒是并未惩罚陈娟。毕竟,杨广对陈娟还算有一份旧情,又听了御医密报大陈贵人已不久于人世,最多拖一年,杨广就不予追究,以免显得太无情。 杨广终究是个感情丰富的诗人,在男女方面所需不止于基本欲望。这就是为何儘管江都通守王世充献上了一批江淮美女,她们却都无法取代陈婤。纵然她们比陈婤更为年轻,其中还有容貌不亚于陈婤,而身材更匀称的佼佼者,但是,她们反而没有陈婤那种十一年不变的少女情怀,也给不了杨广最需要的英雄崇拜。由于她们学识较浅,并不懂得赏析杨广的诗文,也从不曾目睹杨广建功立业,她们对杨广,只有民女对天子的敬畏而已。 杨广轮流临幸这些新进的后宫佳丽,只是为了排遣寂寞。不料,就在拥抱新人之际,他赫然发现:朕的阳气走下坡了! 杨广读过《黄帝内经》,早知男人六八四十八是阳气衰竭的开端。不过,《黄帝内经》也指出了男人肾气衰最早起于五八四十,但杨广年过四十以来,并没有衰退跡象,尤其只要幸御的对象是婤儿,更总在白天趁隙偷欢之后,夜晚就寝前还能再来一两次,雄风不减当年。那曾令他庆幸自己先天体力过人,后天养生亦有术,不料会在虚岁四十九这一年夏秋之交,开始面临难以振奋的尷尬... 在生理与心理交互影响之下,杨广逐渐丧失了斗志。他独坐沉思时,经常怀疑:老天爷为何要跟朕过不去?朕的政策一向旨在立功千秋、造福万民,为何却有那么多刁民不但不支持朕的宏图大业,反倒纷纷起事作乱?为何朕竭诚付出了那么多心力,却反遭怨恨?就连朕生平最倾心对待的蕙儿、婤儿姑侄俩,也不念朕对她们的种种恩情,一个含恨轻生,另一个重门深锁,都拋下了朕!到底朕做错了什么,以至于如此不得人心,甚至失去了极其钟爱的两个女人的心? 高傲自负的杨广不肯承认自己有错,归咎于命运,就唯恐在厄运当头时,倘若率军北归,一路盗贼太多,未免太冒险。虽然他曾是常胜将军,但近几年来三征高句丽无功而返,又在雁门惨遭围困,他已不敢太自信,却又好胜,害怕面临再一次失败,才宁愿不战,退居江南。 杨广下令在长江南岸兴建丹阳宫,准备渡江迁都。在他看来,倚仗长江天险,足以仿效东晋故事,偏安自保。日后进可攻、退可守,再不济也保有半壁江山。这种战略其实还算相当合理。杨广极具聪明才智,所想出的主意都有道理,问题只是他到头来,忽略的仍是人心。 最需要稳定的军心,因迁都之议而动摇了。杨广手下最精良的部队名叫驍果军,名称来自于隋文帝时代把皇帝直接掌控的驍卫和果毅两军合併。驍果军将士一律在左臂上刺了一个血鹰的图案。他们骑的是汗血宝马,穿的是明光鎧甲,戴的是纯金打造的豹头盔,风光至极。本来,他们深蒙皇恩,应当全心全意拥护皇帝,但他们之中大多数是关中人,思乡情切,不想前往离家乡更远的长江南岸。 起初,驍果军将士只打算在大业十四年阴历三月十五日(西元618年阳历四月十五日)的月圆之夜集体逃逸。然而,他们后来受到了奸人鼓动,以致改为在阴历三月十日(阳历四月十日)夜晚弒君夺权。 这一夜,叛军入宫的嘈杂声响吵醒了迷楼屋顶阁楼上的陈婤。她自知是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只能静静坐在床上,以不变应万变。直到噪音消失了,天色也大亮了,她才穿衣起床,走下阁楼去找迷楼宫女总管锦绣,询问那是怎么回事? 锦绣神色悲戚,黯然答道:“贵人娘娘,锦绣方才听说,皇上驾崩了。” “什么?”陈婤简直无法置信,惊喊道:“这怎么可能?” “锦绣也不敢相信啊!”锦绣满怀不安,忐忑说道:“谁能料想得到,驍果军胆子那么大,竟敢弒君哪!” 弒君?皇上怎会落到就连驍果军也背叛他的地步?陈婤喃喃自问,心口猛一阵抽痛,泪水止不住涔涔滑落... “据说,皇后刚带着几名宫女,去给皇上收尸了。”锦绣补充道:“皇后叫人拆床板,给皇上做棺材。真是太惨了呀!上个月大陈贵人去世的时候,皇上说国难当前,省掉了停灵,匆匆下葬,倒还有个楠木棺材哪!怎么皇上会连一口像样的棺材都得不到?驍果军未免太狠了!” “我,得去见他最后一面---”陈婤怔怔听完了锦绣的叙述,忽然开口说道,接着转身要走。 “贵人娘娘不能去啊!”锦绣慌忙劝阻道:“驍果军那些将领占据了行宫,正在后宫搜索皇上的妃嬪呢!贵人娘娘要是给他们看到了,岂不是自投罗网?” “你说得没错,谢谢你提醒!”陈婤含泪叹道:“这么说,你自己也要小心!你跟我同年,今年刚三十,年纪也不大,也有可能被他们盯上。唉!本来照规矩,皇室每年都会放一些年满三十的宫女出宫,偏偏今年还没做这件事,行宫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害得你也跟着陷入了困局。不知驍果军会不会放你回家?” “锦绣在短期之内回不回得了家,倒不是大问题。”锦绣诚恳说道:“只希望迷楼这边够偏僻,不容易引起驍果军注意,那就好了!迷楼距离妃嬪寝宫那个区域相当远,驍果军多半想不到贵人娘娘会在这儿。有消息说他们弒君的目的是要回北方,最多在江都再待十几天。那么,我们就等他们走了,再看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好!”陈婤点头应道:“多亏你想得週到!” “哪里!贵人娘娘过奖了。”锦绣谦逊道,又想起来说道:“对了,淮南公主已经知道皇上驾崩,派了人过来说,她要为皇上守灵,暂时不来请贵人娘娘授课了。” “好,我知道了。”陈婤点头应道,又感叹道:“絮儿这孩子真可怜!上个月才没了娘,如今她父皇又不在了。这一年来,她除了刚丧母那些日子以外,每天都会拿书本过来请我讲解。我习惯了天天见到她,这一时见不到,恐怕会若有所失呢!” “不过,淮南公主这几天不来也好,免得驍果军跟踪她,会发现我们在这里。”锦绣以理智的口气说道,又提议道:“既然今天早上贵人娘娘不用给淮南公主上课,不如回阁楼上补个觉吧!昨晚贵人娘娘一定没睡好,不妨小睡一下,再吃早餐。好在迷楼这边有个小厨房,不一定要叫御厨房送食物来。待会锦绣就交代小厨房的师傅到外面去採些新鲜梨花,煮一锅梨花粥,弄几样小菜,给贵人娘娘送去。” “不用麻烦了!”陈婤摇头叹道:“我什么也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一点!”锦绣谆谆劝道:“贵人娘娘吃斋已有一年了,瘦了不少。要是不饿就不吃东西,那身体可会受不了!” 锦绣的关怀很令陈婤感动。陈婤不忍拂逆锦绣的好意,就点点头,返回阁楼了。这一年来,她确实清减了一些,固然上身由于骨架比例短圆而仍不显腰,鹅蛋脸却瘦成了瓜子脸,原本圆中带尖的下巴变得很尖。 陈婤回到了阁楼上,当然无法睡回笼觉,她走到了一个小窗户前,往外望去。就是透过同一个窗户,在一年零四天以前,她目送杨广跨出了紫藤如珠帘覆垂的迷楼门廊,踏上了树树梨花与琼花夹道的石板小径... 这时候,紫藤、梨花、琼花又都正值璀璨的花季。陈婤的泪眼恍惚又看见了,身穿金黄龙袍的杨广在香雪海之间止步,回首仰望阁楼上的婤儿,沉鬱的双眼默默告诉婤儿:朕等你!朕会一直等你,等到有一天你回心转意... 陈婤泪如泉涌!她回顾过去一年来,杨广唯一试图重修旧好的一次,是在将近两个月以前,婤儿的元夕生日,杨广派太监送来了一首题名为《月夜观星》的五言诗: 团团素月净,翛翛夕景清。 谷泉惊暗石,松风动夜声。 披衣出荆户,躡履步山楹。 欣睹明党亮,喜见泰阶平。 觜参犹可识,牛女尚分明。 更移斗柄转,夜久天河横。 徘徊不能寐,参差几种情。 此诗描写月圆之夜,配合元宵节,却又提起了牛郎织女,显然有意要勾起婤儿对大业五年(西元609年)在西域那个七夕的回忆。陈婤看了,思绪果然飘去了西域,重温了那个生平最浪漫的七夕,浑身每一根神经都隐隐发痛了起来,都在思念着杨广,也在折磨着自己... 太监传话道:“皇上问陈贵人,愿不愿意出去走走?陈贵人可以选行宫之中任何地方,皇上会在那里等候。皇上只想见陈贵人一面而已,说几句话,就让陈贵人回阁楼。” 假如当时,陈婤知道杨广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生命,她会去。然而那时候,她无从得知。她不敢赴约,因为唯恐一见到杨广,自己所有的防线都会决堤,又会被他汹涌的狂潮淹没... 她决不容许自己再投入杨广的怀抱!她已在不明姑姑自杀原因的情况下,做了十一年杨广的宠妃,够对不起姑姑了。获知了真相之后,要是接纳,那就亏欠姑姑更深了! 在阁楼上反思的这一年,陈婤越细想,越认为皇上当初想要兼得宣华夫人与婤儿两人,实在是一种残忍的自私!原本亲密无间的姑侄俩,若是变成后宫中的竞争对手,姑侄情义还能剩下几分呢?难怪姑姑宁死也不肯! 儘管陈婤自知身为宠妃时,在萧皇后面前表现得还算圆融,似乎能够让萧皇后满意,但是,陈婤很清楚那是因为,萧皇后乃是地位不可动摇的贤妻,根本与婤儿分处于不同的领域。陈婤记得皇帝亲口说过,他曾想把一颗心分成三份,可是后来宣华夫人去了,那一份就逐渐转移给了婤儿,让婤儿得到了三分之二,竟比皇后的份量还多了。然而反过来看,那就显示,萧皇后那一份註定了与婤儿绝缘。难怪萧皇后与婤儿能够和谐相处十一年。 相对而言,皇帝给宣华夫人与婤儿的两份宠幸则是性质相似,很可能互相消长,也就有了利害衝突。陈婤可想而知:假如姑姑未寻短见,即使婤儿像对皇后那样对姑姑,同样恭谨的态度讨好得了萧皇后,却绝对不足以带给姑姑心灵的平衡!姑姑仍会唯恐婤儿仗着年轻,后来居上... 姑姑冰雪聪明,必定洞悉了此一必然趋势,又怀有陈国第一美人的自尊自重,才铁了心不要过那种多疑多妒的生活,宁可放弃整个生命!陈婤看清了姑姑陈蕙为何自认活不下去,就怎么样也无法原谅杨广。显然,杨广完全以自我为中心,丝毫没有设身处地,去为他口口声声表示深爱的蕙儿着想。 杨广治国,也纯粹以自我为中心,才会求成反败。陈婤非常明白,杨广悲惨的结局,有很大一部份原因是咎由自取。然而儘管如此,陈婤思忆过去种种,一颗心百转千廻,就是无法停止哀悼杨广... 悲泣之际,陈婤不禁假设自己倘若大业十一年(西元615年)秋天不明不白死在雁门,那样的话,要是亡灵有知,会无顏去见姑姑,但在有生之年,却无愧无憾,享尽了人间至爱。杨广对女人霸气的恩宠,在婤儿身上发挥得最为淋漓尽致;杨广对宇宙诗意的情怀,又唯有婤儿最能伴随唱和。儘管相差二十岁,婤儿的娃娃脸更使得两人貌似父女,却由于知性的契合,竟能像同辈的伴侣一般心灵相通... 然而,十一年心心相印的痴恋,到头来竟如春梦无痕!杨广在陈婤心目中的情圣形象已毁,陈婤自然无意再像雁门事件之时那样决心殉情。既然不死,就得要活下去。陈婤只能期盼:驍果军赶快离开江都,好让自己与锦绣自由规划未来。 陈婤与锦绣两人都设想得太天真了。她们俩心存侥倖的日子只过了两天,数名驍果军就在第三天早晨找上门来了。原来,虽然迷楼不在妃嬪寝宫的区域,但陈婤曾在每次御驾出巡时相随,曾经近距离护驾的驍果军将领们都记得,皇帝有一名童顏丰胸的宠妃,只要萧皇后没随驾,就会与皇帝同乘御輦。他们对这名宠妃印象深刻,也亟欲把她列入战利品。 因此,在驍果军搜遍了后宫的第二天,宇文化及宣佈接收所有等级较高的妃嬪,又论功行赏,把等级较低的世妇、御女们分别送给有功将士之后,就有人提出好像少了一名妃子。接着立刻另有人附和。 张愷看这情势,赶紧站了出来,奏报道:“啟稟大丞相,这名不见踪影的妃子,想必就是卑职在雁门救治过的陈贵人。倘若能找到她,卑职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宇文化及诧问:“你有什么请求?昨天你才说了你家有妒妻,不要带一个后宫佳丽回家呀!难道你改变了主意,想要本相把陈贵人给你?” “回大丞相,卑职这个请求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舍弟。”张愷坦白答道:“将近三年前,舍弟在雁门对陈贵人一见钟情,只是他当时不敢痴心妄想而已。舍弟今年三十二了,却依然未婚。家父、家母早逝,生前未能给舍弟订下亲事,而卑职屡次要为他託媒,他都拒绝了。他性子很拗,坚持一定要娶自己看中的姑娘,以至于拖延至今。如果大丞相肯把陈贵人赐给他,那么卑职就再也不用为他操心了。那可真是大丞相给卑职最好的奖励!” 宇文化及听了,当下联想到了自己从少年时代就仰慕晋王妃萧珻,而曾有三十年可望而不可及,由此產生了同情。何况,若非张愷凭医正的身份在军中散佈皇帝要毒死北方人的谣言,弒君大事只怕不可能进行得那么顺利。既然张愷立了大功,无论他要什么赏赐,照理说都该给... “好吧!”宇文化及想定了,就首肯道:“只要找得到陈贵人,她就归你弟弟了。本相可以派五名驍果军帮你们兄弟俩一起找。” “多谢大丞相!”张愷连忙屈身道谢。 然后,张愷、张忻兄弟俩就向太监、宫女们打听陈贵人。他们很快获悉了陈婤住在迷楼的阁楼上,就议定次日早晨由张忻带领五名驍果军以及一辆大型马车到迷楼去。 陈婤惊见驍果军前来,原本甚为害怕。然而,她一看带头的是张忻,就松了一口气。 “张大夫,请问有什么事?”陈婤镇定问道。 “贵人娘娘!”张忻当着驍果军卫士们的面,必须官腔官调答道:“大丞相有令,请贵人娘娘迁出迷楼。因此,卑职带人来帮贵人娘娘搬家。” “搬家?大丞相要我搬到哪去?”陈婤蹙眉问道。 “请贵人娘娘放心!”张忻并不直接回答,却保证道:“卑职敢以性命担保,不会让任何人为难贵人娘娘。” 张忻诚挚的声调有一种稳定的力量,令陈婤安心。况且,早在雁门相识时,陈婤已看出了张忻为人有多么忠实可靠。既然陈婤很信任张忻,就同意了跟他走。另外,陈婤要求张忻放锦绣出宫。张忻立即爽快答应了。 张忻用马车把陈婤载到了他的太医署宿舍门口。等到五名驍果军卫士帮忙把搬来的东西都安顿好了,又告辞离去,张忻才请陈婤下马车,带陈婤走进了宿舍前厅,并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讲述因由后,张忻涨红了脸,訥訥说道:“卑职知道,贵人娘娘一心忠于皇上。可是,假如卑职不接受大丞相的恩赐,大丞相必定会把贵人娘娘占为己有,那么贵人娘娘岂不又会想不开呢?因此,卑职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只有委屈贵人娘娘搬到寒舍来,在寒舍为皇上守节了。” “你,认为我要为皇上守节,却情愿跟我做掛名夫妻?”陈婤颇觉不可思议,怔忡问道:“为什么?” “因为,贵人娘娘内外在皆美,真是卑职生平所见,最美好的女子。”张忻由衷答道:“卑职能跟贵人娘娘做掛名夫妻,就是莫大的荣幸。卑职别无所求,只盼望贵人娘娘节哀,好好活下去!从今以后,卑职每天都见得到贵人娘娘,就心满意足了。” 剎时之间,陈婤耳畔廻响起了大业二年(西元606年)暮春,杨广力劝逃跑的婤儿返回江都行宫,低声诉说的情话:“如果,你回到朕的宫廷,让朕时常远远望着你,那对于朕,也会是一种满足...” 看来,张忻一片真情,并不亚于杨广!陈婤深受感动,不由得泪盈于睫。 张忻眼看陈婤一双杏仁形大眼睛楚楚含泪,顿感心疼,连忙劝慰道:“贵人娘娘别伤心了!坐下来休息一下吧!卑职去帮贵人娘娘泡一杯茶来。” “不用麻烦了!我不渴。”陈婤柔声说道:“你今天要是不忙,我倒想要你陪我说说话。” “好啊!卑职今天请了假,一点也不忙。”张忻听了颇为惊喜,含笑说道:“贵人娘娘有什么话想说,请儘管说!” “你有没有听说过,我为什么不住妃嬪寝宫,而住在迷楼的阁楼上?”陈婤以问句引入话题。 张忻摇了摇头。他确实并不知情。 “我想告诉你,为什么我从去年三月七日起,就住在那阁楼上。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陈婤讲完了引子,就开始悠悠叙述... 张忻越听越震撼!在此之前,他只在雁门见识了陈贵人对皇帝的忠贞,意想不到,心目中的女神对她姑姑更是感恩重义!她一旦得知了姑姑为何轻生,就毅然闭门吃斋,不惜放弃所有的荣宠与享乐。原来,这个娇弱的小女子,内心竟是如此强大啊! 正在张忻对陈婤心生敬佩时,他注意到了陈婤泪流满面,顿时心中又涌出了无限怜惜。他深深觉得,这个可敬的小女子毕竟还是最有女孩味的女人,柔嫩、善感、脆弱,特别需要男人保卫、疼爱、呵护... 于是,张忻鼓起了勇气,伸出了双手,将啜泣不已的陈婤拥入了怀中... 第二十三章 离群以私奔 大业十四年阴历三月中旬(西元618年阳历四月中旬),驍果军在江都行宫弒君后,接下来几天的当务之急,自然是拥立一名傀儡皇帝。宇文化及首先考虑杨广所囚禁的四弟杨秀,但将领们反对,反而杀害了杨秀以及他的七个儿子,然后改选了杨广三弟杨俊的儿子杨浩。 到了阴历三月二十七日(阳历四月二十七日),驍果军只留下左武卫将军陈稜率领少数部队镇守江都,就带着浩浩荡荡的船队,啟程北归。出乎他们意料之外,船队在路上停留的第一夜,竟有忠于杨广的数百名将士矢志铲除弒君逆贼而起事。经过一场内訌之后,船队继续前行,数日后到达徐州,赫然发现运河前面的水路淤泥阻塞,再也无法行船。 驍果军的骑兵们有汗血宝马可骑。问题是,从江都行宫带出来的皇室人员、宫女,以及大量财宝,不能再用船载,就得要用车载才行。于是,驍果军仗着武力,到民间去搜刮车辆。由于徐州一带的马几乎都被江淮地区农民军领袖杜伏威的手下抢光了,驍果军没弄到马车,但抢来了两千辆牛车。 在徐州,驍果军又閙出了第二场内斗。次日早晨重新出发时,因为牛车多达两千辆,所以几乎没人察觉,车队之中有一辆牛车不见了。唯一留意的人是医丞张愷,因为,少掉的那辆牛车是由他弟弟张忻负责驾驶,上面载着曾是先帝宠妃的陈婤,以及行李与一些医疗用品。 张愷一声不吭。他猜得出弟弟、弟媳两人已在天亮之前潜逃了,也理解他们俩为何出走。若不是他自己的家眷在关中,他也想跑,只是他自认必须做个负责任的丈夫与父亲。回家正是他参予弒君兵变的初衷,他绝对不能放弃! 半个多月以后,驍果军抵达了东郡(属于后世的河南省)。东郡通守王轨开城门投降,驍果军就有了一个据点,暂时安定了下来。宇文化及这才下令清点所有牛车上的货物。然后才终于有人发现,医正张忻夫妇已无踪影。 好在张忻驾驶的那辆牛车上所载医疗用品并不值多少钱,而且张忻只是一名官阶九品的医正,并非战士,不能算是逃兵,宇文化及就懒得计较了。他看在张愷曾帮他对付司马德戡份上,不予追究。 这时候,张忻早已用牛车把陈婤载回了徐州城。小俩口都不由得庆幸,逃逸的过程出奇顺利!这主要得感谢司马德戡就在那一夜密谋取代宇文化及,引起了一场动乱,两人趁乱在黑夜开溜,牛车离去的低微声响就无人听见。a 原来,张忻与陈婤是在驍果军强抢民用牛车时,受不了他们的行为无异于盗贼,而开始计划要离开他们。要是早知道,张忻会请求留在江都为守将陈稜效劳,那想必宇文化及会批准才对。只是那时候,张忻想要跟着哥哥张愷,陈婤也捨不下四姐陈娟临终嘱託多关照的甥女杨絮,两人才随同驍果军乘船北上。怎么也意想不到,运河从江都仅仅通到徐州,居然就中止了! 他们俩都曾经追随圣驾在这条运河上航行,也都记得这曾是洛阳与江都之间最畅通无阻的水道。陈婤尤其深铭于心,这条运河是杨广最引以为傲的旷世功业之一。旨在流传千秋的运河,怎会尚在当代,就如此轻易被一些无知的盗贼毁坏了呢?陈婤不禁又一次为杨广而感伤不已... 相对于杨广一心震古烁今的雄才伟略,张忻的愿望很简单,他只想把驍果军从民间抢来的牛车驶回徐州,即使无法归还原主,至少可以拿牛车上载的军用医药来为贫困的徐州百姓免费治病。为了替驍果军补偿徐州民眾,张忻自认必须离群,但不能请求大哥同行,因为大哥在叛军弒君后升了官,从九品的医正升为七品的医丞,所以大哥的一擧一动,都会受到驍果军将领们注意,那么,只好自己悄悄带着婤儿溜走,而大哥的恩情,只有等日后重逢时再报了。 陈婤很赞同张忻的善念。她唯一放不下的只是甥女杨絮。然而,当张忻提议设法带杨絮一道走,陈婤考虑再三,却终究否决了。她给张忻的理由是,絮儿是公主,假如把絮儿带跑了,驍果军势必非得要派兵搜寻不可,不会轻言放弃,那就难以逃脱了。不过,陈婤捫心自问,却不得不承认:内心最深层的想法是,自己唯恐重蹈姑姑的覆辙! 陈婤早在虚岁八岁那年被姑姑收养,就目睹了姑姑陈蕙被独孤皇后视如己出,但为老不尊的隋文帝并未同样把蕙儿当作女儿,倒是动不动用长满老人斑的枯手抚摸綺年玉貌的蕙儿!过了大约八年后,杨广登基,陈婤眼看姑姑总算熬出了头,获得年貌相配的新皇帝宠幸,很为姑姑高兴,却不料杨广得到了陈国第一美人,竟还会得陇望蜀!虽然,陈婤后来对杨广日久生情,但是当姑姑还在世时,陈婤都将杨广视为长辈,真想不到杨广会把婤儿列为妃嬪人选! 基于个人经验,陈婤难免认为,中年以上的男人对于年纪可作他们女儿的少女,就是会有嚮往的心态!儘管张忻虚岁才三十二,既未到中年,品性又比那两位大隋皇帝忠厚许多,不过,他毕竟也是男人。再老实的男人,也会欣赏恰似初开花朵的少女。 何况,张忻经常称讚婤儿是最像女孩的女人,虚岁三十了却依然有十八岁少女的水嫩肌肤。那就显示了他也喜爱青春的面貌,与一般男人并无两样。 陈婤不确定,自己的娃娃脸还能保持多久?在大隋后宫之中十二年如一日,固然有部份原因是天生肤质含有江南烟雨的水润,可是多半还要靠宫廷生活的滋养。这些日子跟着驍果军餐风露宿,儘管以挡风又防晒的面纱蒙住了脸颊,双眼却并没有遮蔽,雁门事件后难消的眼白红血丝吹多了风,变得更加明显了,未免有损美感,也略增了几分成熟度。 当然,陈婤自知底子好,即使童顏日后逐渐消褪,只要注重保养,就仍会一直比同龄的女人看来年轻,足以维系张忻的爱恋。问题是,假如身边多了一个比显嫩如少女的自己更嫩的真少女,谁能保证张忻不会多看她一眼? 纵然杨絮的腮骨略方,不如陈婤的鹅蛋脸柔润,但那就像陈婤上身比例太短,欠缺陈蕙那一截瓶颈形腰肢一样,在男人看来,根本瑕不掩瑜。含苞少女的鲜嫩吸引男人,往往更甚于盛年淑女的完美。 陈婤擅于观察,看透了男人的本性,就宁愿不要考验张忻。所幸,絮儿并非无依无靠,萧皇后必会尽力保护絮儿。只怕萧皇后不能随时随地盯着絮儿,万一有一天,絮儿不小心落单,碰到某个甚至于某些大胆的驍果军将士... 陈婤不敢再设想下去了。这就是为什么,陈婤把姑姑给的那十五颗麝香丸所剩的六颗,全都给了絮儿。 关于麝香丸,陈婤近几年来在一些古籍之中读到了,西汉皇后赵飞燕与妹妹赵合德曾用过一种内含麝香的息肌丸来养顏。结果,赵氏姐妹果真得以驻顏,却怀不上孩子。 陈婤由此推论:既然这些麝香丸是陈国贵妃张丽华的遗物,而张贵妃是在生过两个儿子以后,不想再生了才使用,就不必在乎是否会从此不孕了。难怪张贵妃长期利用麝香丸避孕。相对而言,据姑姑说,姑姑在初潮方至时过度紧张,虽然只被当时尚未去封地的汉王杨谅偷偷拥抱亲吻了一番,并未真的出事,她却用了一颗麝香丸来预防万一。那说不定破坏了姑姑当时并未完全成熟的子宫... 近日在旅途中,陈婤曾把麝香丸的故事告诉张忻。张忻听了之后,以专业的语气表示:初潮后一年内,月信尚未形成固定的週期,在未上轨道的阶段,就算只用了一颗麝香丸,也有可能造成终身的后遗症。这样看来,姑姑不育的原由就等于揭晓了。因此,陈婤把麝香丸交给絮儿时,特地详细解释麝香丸的副作用,以免絮儿像姑姑那样误用。 至于陈婤本身,她开始採用麝香丸时,已有十七八岁,发育已完成,难怪直到用过了九颗以后,经血才锐减到难以受孕。况且根据御医所言,真正的主因是她在西域大斗拔谷所受的经期冻伤。不然,如果她还要在伴随圣驾远行之时避孕,多半仍需要再用麝香丸。 既然那次冻伤带下了长期的月经病,陈婤自知过少的经血量必然无法孕育胎儿,后来再陪伴皇帝出巡,就不再取用麝香丸了。那时候,她并不曾为此感到丝毫遗憾,反而觉得经血变少了很轻松。 甚至,陈婤发现自己乌亮如黑缎的长发变得更浓厚了,猜想原因多半是医书上所谓的“发为血之馀”,经血消耗较少,就有较多血液来濡养发根。记得姑姑说过,陈国张贵妃有一头长长垂过腰部的美发,或许那也是麝香丸减少经血、转移养份所造成的功效... 本来,陈婤只是年纪尚轻,而心境更是稚气未脱,出于爱美又爱玩的心理,宁愿打扮得漂漂亮亮,一趟又一趟陪侍皇帝出游,不必为了养胎而无法动身,才一直无心要孩子。自从一年前得知姑姑自尽的真实原因,陈婤则越发认定了自己还好没为皇帝生孩子,否则那就更对不起姑姑了。 直到改嫁给张忻之后,陈婤不要孩子的决心才有所动摇。因为张忻并不像杨广已有子女,所以陈婤为他着想,就趁着经期来了,如同咨询大夫那样问道:“这种月经病能不能调理?还有没有生育的机会?” 张忻郑重答道:“这种月经病要是慢慢调理,也许能治得好,不过无须强求,因为从脉象看得出来,你先天体弱气虚,恐怕不太禁得起怀孕生產。难怪你在大隋后宫的时候,御医从不曾试图努力给你治疗。目前天下大乱,说不准何时得要逃难,那就更不宜怀胎了。” 陈婤听了,不禁讶然问道:“难道,忻哥你不想要个孩子?” 张忻坦然笑着回道:“说实在的,我这人地位不高,偏偏眼光太高,因此,我原以为自己会终身不娶。那么,如今有了妻子,已是多得了。至于有没有孩子,就不妨顺其自然。再说,大哥在关中的老家有五个儿子,够给我们家传宗接代了。” 这番话很感动陈婤,也总算令她安了心。她生性最怕亏欠任何人,只要张忻不在乎有无子女,她就再也不必为此顾虑了。 在徐州城内,夫妻俩只住了三天客栈,就租了大街上一个店面,开了一间药铺,后面连着的小屋与后院则作为住家,雇用了一名大婶白天过来帮忙煮饭、洗衣、打扫。娇生惯养的陈婤做不了家务事,但是凭着记忆力过人,迅速学会了识别各种草药,可以充任张忻的助手。 不过,陈婤都在药铺后面的小房间里做草药分类、成药调配等工作。张忻不让她拋头露面,唯恐她的美貌会引起男人们注意,惹上麻烦。陈婤认为忻哥未免有点过虑,却不否认时局混乱,还是小心为妙,就不到药铺前檯去。反正她听力极佳,张忻与顾客们的对话,她隔墙都听得清清楚楚。倘若前檯哪一种药卖完了或送完了,她立刻会前去补充,但在通往前檯的门洞后面止步,喊忻哥来拿。 张忻果然说到做到,在药铺门口贴了愿给穷人免费施药的告示,只向付得起药费的病人收钱。他好心有好报,在民风纯朴的徐州,买得起药的小康家庭并不贪这点小便宜,因此,药铺还是有些收入。更令人安心的是,由于张忻向来省吃俭用,他的存款相当多,即使药铺偶尔有入不敷出的时候,他也有钱可贴补,加上陈婤还有不少珠宝,两人足以保障衣食无忧。 在生活日趋稳定之际,张忻与陈婤念念不忘亲人的安危。张忻时常向外地来的顾客打听中原局势,结果,在阴历五月接连获知了留守洛阳的大隋官员们拥立皇孙杨侗登基,改元皇泰,但占据大兴的唐国公李渊竟然逼迫傀儡皇帝杨侑禪让,改元武德! 张忻与陈婤都心向大隋。儘管张忻难免暗中庆幸,驍果军叛变才让自己得到了婤儿,但是他事先并不知情。他原以为,驍果军只是打算集体逃跑而已。他一向思想保守忠贞,自视为大隋臣子。假如哥哥张愷早把弒君密谋告诉他,那他必然会反对。 这时候,张忻仍与陈婤立场一致。夫妻两人谈话时,李渊是他们俩口中的乱臣贼子,而杨侗的政权才是他们俩认可的正统。唯一的问题是,杨侗不可能原谅驍果军弒杀他皇祖父的罪行,宇文化及也就决不会向杨侗投降,双方迟早必有一场血战,那么,在宇文化及那边的张愷、萧皇后、杨絮等人,岂不都有危险?张忻与陈婤难免为此而烦恼不已... 这份忧虑不久即成为事实。民间的瓦岗军首领李密于阴历六月上表归降杨侗,不久即奉旨去讨平宇文化及,在阴历七月大战宇文化及于童山之下。李密为流矢所中,左右奔散,全靠一名猛将秦叔宝仗义捍卫,李密才得以死里逃生。后来,秦叔宝又攻打宇文化及。宇文化及一路溃败,退守魏县(属于后世的河北省)。 张忻与陈婤在徐州风闻了北方的战况。到了阴历九月,他们俩又听说了宇文化及在魏县自立为帝,建元天寿,国号许。 只不过,传到徐州来的消息皆为隻字片语,张忻与陈婤得不到详情,不知张愷是否追随宇文化及到了魏县?张忻为哥哥张愷担忧,经常做恶梦。某一夜,他梦见了大哥私自溜出魏县,而宇文化及派兵追捕,追兵从后面一箭射中了大哥的颈项,大哥坠马... “啊!大哥!”张忻在恶梦中大叫出声,惊醒了睡在他身边的陈婤。 “忻哥,你醒醒!”陈婤连忙坐起来,推一推张忻,把他唤醒。 张忻醒了,一翻身坐起来,就紧紧抱住了陈婤,心有馀悸说道:“我梦见大哥偷偷从魏县逃跑,宇文化及派兵追杀大哥,太可怕了!” “那只是一个梦。大哥一定还好好的,没事!”陈婤依偎在张忻怀中,一边伸手轻拍他瘦削的背脊,一边柔声说道。当然,她并不确知张愷是否真的无恙,只是必须如此安慰张忻。 “婤儿,我从小父母双亡,大哥是我唯一的亲人。”张忻抑制不住满腔激动,哽咽道:“在这世界上,除了大哥,我最亲的人就是你。我不能没有你!无论如何,你要答应我,永远陪伴我,永远不会离开我!” “好,我答应你。请你别再难过了!”陈婤宛转劝道,耳畔却忽然廻响起了杨广霸气的声音:“你得要为朕而活!你懂不懂?朕不能没有你,一辈子都不能没有你!” 那是在西域大斗拔谷的生死关头,陈婤初次感受到了杨广用情之深。只不过那时候,陈婤以为自己仅仅是姑姑的替身,就没有用心去体会,反而是在此时此刻回忆起来,才真正领略出了自己之于杨广,曾有多么不可或缺... “朕只要你答应朕,永远陪伴朕!永远不会离开朕!”杨广雄浑的声音又浮现于陈婤耳畔,激起了陈婤满眶热泪。 陈婤任由泪水奔流。她希望在无灯的黑夜之中,张忻不会看见... 高傲的杨广与谦和的张忻,截然不同的两个男人,所表达的感情需要竟是如此一致!陈婤驀然发觉,自己不知为什么,特别能够满足男人的感情需要,尤其能够抚平他们的心灵创伤... 受了恶梦惊吓的张忻拥抱着陈婤,渐渐开始在陈婤身上摸索,脱去了陈婤当作睡衣的内衣与衬裙。两人在黑暗中相濡以沫,相依为命的感受加深了肉体交合的紧密... 由于张忻日夜担忧大哥张愷的安危,他一旦听闻宇文化及手下有些士兵逃往洛阳,就决定要去洛阳去打听大哥的下落。这时候,江淮地区农民军领袖杜伏威已归顺洛阳的大隋朝廷,从徐州到洛阳之间道路无阻,市面上又重新有马匹出售,张忻就买了一辆马车,载着陈婤以及所有家当,沿着水流断断续续的大运河岸边,一路向西行,迁往洛阳。 两人于阴历三月底(阳历五月中旬)到达了洛阳。只在客栈稍微休息了数日,就在兵部衙门附近租了一个后半部可作住家的店面,开了一家药铺,以期顾客之中会有兵部官员,能向他们探问张愷的情况。毕竟,张愷颇受宇文化及赏识,在弒君后的驍果军之中地位相当高,兵部应有官员知道张愷是何许人。 想不到,张忻的药铺才开张不久,年号就改成了开明,国号也变成了郑。大隋皇泰二年仅仅到阴历四月初七(西元619年阳历五月二十五日)为止。这一天,张忻与陈婤夫妻俩亲眼目睹了大隋皇朝终结。 张忻与陈婤都不甘心做王世充的顺民。纵然尚未探得哥哥张愷的下落,夫妻俩却再也不想在洛阳多待一天了。两人商议的结果是,只要大哥还活着,必然会想尽办法回家,那么,不如乾脆回关中的老家看看,即使大哥没回去,也应该探望一下大嫂与侄子们,并向乡亲们介绍新媳妇婤儿,补请他们一顿喜酒。 谈到喜酒,陈婤这才想起来,自己嫁过两个男人,第一位还是皇帝,却从未行过婚礼。毕竟,皇帝的贵人是御妾,也等于是妾,册封仪式难免多少有些类似民间纳妾,丝毫不像婚礼。至于嫁给张忻,虽是作正妻,却因曾属皇帝后宫的缘故,而不好张扬,就没有宴请张忻在太医署的同事们。 依照常理而言,婚姻还是要有个婚礼,才显得正式。既然夫妻俩很恩爱,两人就一致认为,最好能在张忻的家乡补办一场婚礼。 张忻的家乡是关中的一个村庄,靠近京城,目前属于李唐。张忻与陈婤皆不齿李渊先立大隋皇孙杨侑为傀儡皇帝,又逼迫杨侑禪让而自立。在他们俩眼中,李渊和王世充一样是大逆不道的奸臣。他们俩也不想做李渊的顺民。然而,大隋已亡,还有什么选择呢?除了奸臣篡位得来的唐、郑两国以外,就只有竇建德的夏国。比起辜负皇恩的李渊与王世充,竇建德倒算是人品较为高尚,但他的领土之内盗贼较多,并不安全。 夫妻俩权衡利弊,终究敲定了关中是当前最适宜的去处。因此,他们俩打算先回张忻的老家一趟,再计划下一步要怎么走。 于是,两人收拾好了行李、药材,一一放上了马车,又退租了药铺,就在一个晴朗的夏日清晨出发了。张忻驾着马车,陈婤坐在车厢内,随着达达的马蹄声,驶出了洛阳城,往西北方前进,驰向已改名为长安的唐国京城... 第二十四章 长安遇故人 在唐朝首都长安,西元620年二月九日是武德三年的开端。然而,当张忻与陈婤在长安城外不远处的张家村过年时,他们夫妻俩不肯採用李渊的年号,又不知塞北的定襄郡恢復使用隋朝的大业纪年,就乾脆根据干支,称呼这一年为庚辰年。 这时候,他们俩回到张忻的故乡已有半年了。两人于己卯年(西元619年)夏末刚到张家村,就打听到了哥哥张愷并未返乡,又惊闻嫂嫂殷如已经病逝了! 张愷与殷如的五个儿子之中,较大的四个都有十几岁了,勉强可以打工或做学徒来养活自己,唯有最小的张宏必须依靠在叔公家药铺当学徒的大哥张宗。原来,当张愷于大业十二年(西元616年)初秋追随圣驾前往江都时,张宏只是殷如刚怀上的胎儿,到了大业十三年(西元617年)初夏才出生。张愷从未见过这个意外让妻子怀上的小儿子,只靠信件获知母子均安。后来到处战乱,音讯就中断了。难怪张愷在江都那时候,一心想要回家,不惜冒险参予弒君密谋。 既然张愷下落不明,殷如又已不在人间,张忻眼看大侄子张宗要抚养小侄子张宏颇为困难,就徵得陈婤同意,领养了张宏。然后,夫妻俩在张家老宅补办了一场简单的婚礼,住到过完了陈婤在庚辰年的元夕生日(西元620年二月二十三日),就带着宏儿,迁入长安城内。因为,张家的祖传药铺目前是由张忻的叔叔经营,而人口稀少的张家村有这一家药铺就足够了,所以张忻要行医,最好还是在城市开业。 在长安城内,张忻的药铺仍像在徐州、洛阳那样,后面连着住家的小屋与后院。陈婤也照样在店铺后面一个小房间内做草药分类、成药调配等工作。此外,白天有一名姓温的大婶受雇过来帮忙打扫、煮饭、洗衣,以及照料宏儿。到了晚上,张忻与陈婤则必须亲自照顾宏儿,确保他身心健康成长,由此体会到了为人父母之不易。 将近一年半的光阴匆匆流过了。到了次年阴历七月九日(西元621年八月一日),街头巷尾都传遍了秦王李世民班师回朝,将所俘的王世充、竇建德献于他父皇尊前。张忻与陈婤当然也风闻了。两人不得不感叹:李唐皇朝已经大致占据了汉人天下,再不承认这个政权也不行了! 就在夫妻俩慢慢接受李唐代隋的夏秋之交,张忻的药铺来了一位贵客。首先有一名侍卫前来宣称中书侍郎宇文大人驾到,嘱咐张大夫要向大人行礼。等张忻应允了,那位宇文大人才迈着颇有架势的步伐走了进来。 张忻一看这位宇文大人竟是隋朝駙马宇文士及,忍不住脱口叫道:“駙马爷!” 宇文士及吃了一惊,随即问道:“你是谁?怎知本官曾是駙马?” “在下名叫张忻,曾任大隋的医正,见过駙马爷。”张忻据实答道:“駙马爷对在下大概没有印象。不过,家兄张愷颇受令兄重用,駙马爷可能还记得。” “啊!原来你是张愷的弟弟。”宇文士及恍然大悟,点头说道:“我的确记得张愷。” “那,请问駙马爷知不知道家兄的下落?”张忻急着问道。 “这———”宇文士及迟疑了须臾,才低头叹道:“唉!令兄跟随家兄到魏县的时候,私自潜逃,结果被拦截了...”他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但是所要表达的意思不言自明。 张忻如遭雷击!真想不到,自己曾经做过的恶梦,居然早就成了事实!难道,那是大哥託梦? “请你节哀顺变吧!”宇文士及好言安慰道:“在这个乱世,生死往往在一线之间。若非我及早归降大唐,也早就没命了。你能活下来,也是很幸运。本来,我是听说张大夫擅长用针灸治疗战士的旧伤,而我最近才从前线回来,中过箭的手肘多半伤了关节,还在隐隐作痛,才来请张大夫看看。没想到,张大夫是张愷的弟弟。你刚刚听到了坏消息,心情难免低落,不如我改天再来好了。” “大人请留步!”张忻流着眼泪,尽量以镇定的语气说道:“逝者已矣。在下身为医者,应以治病疗伤为优先。请大人到后面的针灸室去!” “好,那就麻烦张大夫了。多谢!”宇文士及满怀感激说道。 “不客气!”张忻回应了一声,就去关药铺的店门,掛出了暂时停业一天的牌子,才带领宇文士及往药铺后面走。这一天,他除了宇文士及以外,实在无心再接待任何病人或顾客了。 针灸过后,张忻留宇文士及在药铺后面住宅的厅堂中喝茶,也喊婤儿过来一道叙旧。言谈之间,宇文士及表示很羡慕张大夫与陈贵人结为乱世佳偶,又感叹自己与南阳公主原本美满的婚姻已破碎... “或许做过那么多年夫妻,还是有缘吧!”宇文士及悠悠叹道:“去年夏天,我曾在街上凑巧碰见她,一路追到了她暂时借住的一个前朝官员家中。可是,她不肯见我!她关着房门,隔着房门喊说她手上有一把刀,恨不得大义灭夫,如果不怕死,就儘管把门打开!我被她吓着了,只好在门外向她辞别了。” 张忻听了,仅仅肃然点了点头。陈婤则不由得兴叹:“南阳公主的性情,还是那么刚烈!” “就是啊!”宇文士及无奈叹道:“后来我听说,她出家为尼。唉!她真是何苦呢?我总记得小时候在寿春,她跟她二哥都是我的玩伴。从小,我就喜欢她,算不清喜欢了多少年了。要是只算婚姻的时间,她十四岁就嫁给我,到江都兵变为止,也有将近十九年了。那些年,我凡事让着她,真像是把她捧在手心上。后来,她因为家兄叛变,恨透了我家,不惜把我们的独生子交给竇建德斩杀了,我也没有怪她。对她,我什么都能谅解,为何她对我就不能?” 宇文士及说到伤心处,潸然泪下。陈婤与张忻两人看着,皆深为宇文士及的痴情所感动。 想不到,宇文士及取出贴身的汗巾来擦了擦眼泪,就接下去说道:“既然,我无法与南阳公主重续前缘,那么,当今圣上赐婚,我就没有理由婉拒了。当今圣上已把一名宗室女许配给了我,婚礼定于下个月举行。到时候,我一定会发喜帖给两位。” 张忻与陈婤乍听此言,忍不住悄悄交换了一个眼色,表示两人同感:这宇文士及,未免变得太快了! 不过,他们夫妻俩能够理解,宇文士及家破人亡,确实需要重新建立一个家庭。他无意为南阳公主守一辈子,倒也是无可厚非。于是,当宇文士及的喜帖送达张记药铺,夫妻两人一致认为,该去向宇文士及道喜才对。 这是陈婤难得可以打扮的机会。自从她嫁给张忻以来,只有准备在张家老宅补办婚礼时,依据当代流行的新娘礼服款式,订做了一件苹果绿绸袍,以及搭配在袍内的樱桃红软缎平领衫,除此之外,她从未添置过新装。她每天在药铺后面的小药房内整理草药、调配成药,反正不见外人,不免以耐脏、实用为主要考量,穿的都是十五六年前守父孝期间留下来的灰黑色或藏青色旧衣裳,好在她的身材一直没变。 张忻总说婤儿穿什么都好看。然而,陈婤本人难免遗憾:从江都行宫带出来了好些华美宫服,都再也派不上用场了。因此,当张忻与陈婤讨论出席宇文士及的婚礼时,陈婤立刻想起了衣柜中那些好久没穿的宫服... 为了避免浪费,陈婤从过去的宫服之中挑选了一套藕粉色系的锦缎襦裙,请帮佣的温大婶代为改成时兴的低领款式。结果,在男女不同席的喜宴上,与陈婤同桌的女宾们纷纷称讚这套衣裳漂亮,而且料子显然特别考究!陈婤当然不会告诉她们,这极其昂贵的衣料来自于无比奢华的大隋后宫。在这些大唐新贵的女眷们面前,陈婤只以张大夫的妻子自居。 喜宴结束后,陈婤走到大门口去与张忻会合。她看见张忻正在跟送客的新郎宇文士及以及一位神色油滑的高阶官员谈话。那位年约五十多岁的大官瞧见陈婤轻盈走来,目光竟然盯上了陈婤低领微露的胸前丘壑与白嫩肌肤!陈婤顿觉浑身不自在,却只能尽量忍耐着,勉强微微一笑,听宇文士及介绍这位是封德彞大人,曾任大隋的内史舍人,投降大唐后,步步高升,现任大唐的天策府司马,此外,由于近年来辅佐秦王东征有功,又加封为平原县公。 封德彞当下给了陈婤一种不妙的直觉。甚至在客套交谈了几句,又告辞过后,回到家,陈婤仍然感到有点不太对劲,只是说不出口而已。 次日下午,张忻忽然收到封德彞派人送来的口信,请他出诊。陈婤再度顿感不安,就建议忻哥推说药铺生意繁忙,予以婉辞。 “那不太好吧?”张忻不以为然,摇头回道:“封大人位高权重,不宜得罪。再说,封大人给的诊费必然比较高,增加一些收入,也是好事。” 陈婤劝阻不了张忻,只得让他关了药铺的店门,随着封德彞的家丁,乘马车到封德彞的府邸去了。 封德彞在书房内接见张忻。等到奉茶的僕人离去后,封德彞就堆起了一脸假笑,寒暄道:“劳驾张大夫跑这一趟了!张大夫的药铺生意还好吧?” “还好。託封大人的福!”张忻礼貌应道,又以专业的态度问道:“请问封大人今天要看病,是哪里不舒服?” “倒是没有哪里太不舒服,可也不是很舒服。”封德彞摇头叹道:“唉!男人啊,过了五十岁,会有什么问题,张大夫固然年纪还轻,想必也了解。” 张忻见多了病人,当然听得懂封德彞意指什么,就点了点头,訥訥回应道:“是!” “老夫一年多以前丧妻,可并不打算续弦,为的就是不想要再有个夫人来管着,情愿过得快活一些。”封德彞打开了话题,就不再避讳,直接了当说道:“问题是,老夫虽然纳了很多侍妾,却没能得到一个真正迷人的美女,难怪经常提不起兴致。” “这,是这样的!”张忻坦白说道:“男人过了《黄帝内经》所谓的六八四十八,多半难免会有封大人所说的现象。一旦有了这种现象,不妨顺其自然,多多保重身体,那才最有益于延年益寿。” “不!”封德彞否决道:“老夫并不指望长命百岁,只想在活着的时候活得痛快。” “那么,大人的意思,是要在下为大人开些补药?”张忻顺着话题问道。 “再好的补药,也比不上一个风姿绰约的俏佳人啊!”封德彞嘿嘿笑道:“据老夫所知,大隋后宫的陈贵人有办法让皇帝一日幸御数次,而不觉疲倦。驍果军有很多将士传说,每次皇帝出巡,只要萧皇后不去,皇帝就吩咐陈贵人同乘御輦,在车上接二连三临幸陈贵人哪!那时候,大隋皇帝起码四十多了,很接近六八四十八了吧,却让二十出头的驍果军小伙子个个羡慕他生猛呢!他们都说,陈贵人娇滴滴的叫声从御輦里面传出来,令他们好难忘呀!” 张忻极端受不了这番轻薄陈婤的言辞,涨红了脸,恨不得一拳打掉这个老不修的松弛下巴!然而,张忻曾在担任军医期间养成了不对长官回嘴的习惯,又明白自己太文弱,单独一人在封德彞戒备森严的府邸中,要是惹火了封德彞,他呼叫侍卫们过来,自己恐怕很难活着回家。念及好汉不吃眼前亏,张忻就忍气吞声,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对了!”封德彞突然转移了话题,改口说道:“老夫今天请你来,主要是要提醒你,当今圣上在三年多以前,江都兵变刚发生的时候,曾经下令通缉宇文化及所有的党羽,而那份通缉令至今并未撤销。换句话说,万一有人去告发你是张愷的弟弟,你就免不了麻烦了。当然,宇文士及感谢你治好了他的旧伤,不至于害你。老夫也不想检举你。老夫倒是很想帮助你。倘若你愿意听从老夫,老夫可以介绍你去太医署任职。那可比开药铺强多了呀!有老夫为你撑腰,你要往上爬,容易得很,说不定几年之内,就当上太医令了。” “请问封大人要在下如何听从?”张忻冷冷问道,只是想弄清楚封德彞的意图究竟何在。 “老夫希望,你能把陈贵人让给老夫。”封德彞大言不惭说道:“昨晚老夫才终于得以近看陈贵人,真是惊为天人哪!她还不到三十岁吧?看上去最多二十五。年轻貌美的陈贵人,要是能来陪老夫过个十年,给老夫享一享大隋皇帝享过的艷福,老夫就不枉此生了。所谓人生七十古来稀,倘若老夫能再活十几年,活到六十多就不错了。到时候,她不过刚到中年,还不太老;若是哪天老夫病倒了,自会把她还给你,就像楚国公把陈国乐昌公主还给徐德言一样嘛!你不会太吃亏呀!在这期间,你要另娶或纳妾都可以啊!。” “封大人这么说,好像把陈贵人看成一件东西,可以转让。”张忻勉强压抑着怒气说道:“封大人似乎忘了陈贵人是一个人,她有她自己的意愿。” “哦?你是说,她会不愿意?”封德彞讶然问道:“怎么会呢?三年多以前,宇文化及看在你哥哥的功劳份上,把她赐给了你,她不就接受了嘛?难道,老夫还不如你?她跟着你开药铺,哪有跟老夫过日子舒适啊?老夫现在府中又没了夫人,没人会给她气受。即使老夫给不了她大隋皇宫的锦衣玉食,总比你能给她的要多得多了吧!” “陈贵人不是贪图荣华富贵的女人。”张忻简答道。 “好!即使她不受利诱,她也不能不受威胁。”封德彞皮笑肉不笑,语带轻蔑说道:“你回去告诉她,你是宇文化及的馀党,却没有向大唐的官府投诚;老夫只要去刑部告你一状,你轻则坐牢,重则送命。她想要保全你,就得乖乖服侍老夫!好了,老夫言尽于此,你可以回家去了。明天一早,老夫会派轿子到你那药铺去接她。” 张忻气得胸腔几乎要爆炸!但是,他再度默默告诫自己要忍一时之气,就闷不吭声,走出了封德彞的府邸。 近黄昏时,张忻一回到家,立即对陈婤叫道:“快去收行李!我们今晚得要离开长安!” “什么?”陈婤愕然问道:“为什么?” “没时间解释了!”张忻急促说道:“幸好我没把我们的马车卖掉!我现在去街角那边,把我们寄养在磨坊的马要回来。你赶快收好东西!反正我们这个月的房租已经付了,可以一走了之,无牵无掛。” 陈婤眼看张忻紧张的模样,相信他必有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就遵照他的指示,迅速把衣物装箱、打包。虚岁年仅五岁的小侄子张宏很乖巧,也在旁边帮一点小忙。 张忻从邻居的磨坊要回了马,先到后院去把停在院内的马车套好,才进屋来。一家三口共用简单的蒸饼、小米粥、蔬菜,充作晚餐。然后,张忻搬重物,陈婤拿细软,把所有家当都放上了马车,而张宏也乖乖爬上了马车。陈婤就陪宏儿坐在车厢内,由张忻驾车,在夜色之中驶出了住宅后门。 到了长安城东门,张忻对守城的卫兵谎称乡下有亲戚得了急病,要赶去治病,顺便带妻儿过去住几天。卫兵们逐一检查马车上的物品,看到了很多草药,就相信张忻是大夫,点头放行了。 张忻凭着陈婤给他的夜明珠来照明,在黑夜无灯的野外道路上促马疾驰。陈婤与张宏坐在颠簸的马车上,都迷迷糊糊睡着了。 直到次日清晨,陈婤朦胧醒来,才发现张忻已放缓了速度,又逐渐停下了马车。陈婤拨开了车厢前面的棉布帘子,望见朝阳下一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旷野,有一树又一树金黄秋叶。 “你一夜没睡,都在赶路啊?”陈婤颇为纳闷,但怕吵醒宏儿,放轻声音问道:“你这么急着离开长安,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一边问,一边拿起了一个水壶,递给张忻,好让他喘过气来的时候可以喝点水。 此时此刻,张忻确知距离长安城已经很远了。他松了一口气,就接过了水壶,接连喝了两大口水。他把水壶还给陈婤时,顺势转身鑽进车厢内,坐到陈婤身边,开始说明因由。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并未吵醒坐在陈婤另一侧沉睡的宏儿。 张忻讲完来龙去脉之后,故意问道:“婤儿,我没徵求你的意见,就决定带你出走,你怪不怪我?如果你觉得,封德彞能给你过富裕的日子,那我可以送你回长安去。” “你要是敢把马车调回头,我就来抢着驾车,跟你同归于尽!”陈婤晓得张忻在逗她,就睨了张忻一眼,佯装嗔怒说道:“我嫁给你已经三年多了,你还不信任我?” “我当然信任你啊!”张忻连忙陪笑道:“就是信任你,才问也不问,只管带你逃跑,确定你会宁愿跟我浪跡天涯。” “你知道就好!”陈婤嘟噥道:“浪跡天涯,说来是很瀟洒。只不过,我们带着宏儿,总不好到处流浪,还是得找个地方安定下来。” “天下之大,总会有我们容身之处。”张忻深情款款凝视着陈婤,微笑道:“你想去哪里,我就载你去。” “你猜我会想去哪里?”陈婤俏皮问道。 “我猜———”张忻正要说出自己的揣测,却临时改了口,故作神秘笑道:“我不说,让你看我驾车的方向,渐渐就会看出来,我猜得对不对了。如果不对,你随时可以叫我改。” “好!”陈婤甜甜笑道:“那我就慢慢看吧!可是你现在别再赶路了。你赶了一夜,太辛苦了!得要先睡一觉才行。” “你也再睡一下吧!靠着我肩膀睡,嗯?”张忻低声耳语道。 陈婤点了点头,就柔顺依偎张忻的肩头。两人靠上往后调成了四十五度角的椅背,相拥而眠。陈婤暂时睡不着,闭着双眼假寐,发觉张忻的肩膊儘管略嫌骨感,不够壮实,却像嶙峋的山岩,自有一种并不雄伟但是恆定的力量,足以让自己如藤花附岩那样得到坚固的倚靠,也给予缠绵的柔情,在多灾多难的世间相惜相守、安身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