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色》 第一章/漂白 现在,可以亲吻新娘了。 正如无数个夜晚里头那些了无新意的面孔,盛凌卿显得对此刻仪式中任何的段子都并不上心。她端起粉红色气泡酒礼貌地随着司仪的话语举杯空敬,一身香檳色缀花长裙恰到好处地落在脚踝边上,裙襬顺着她那洁白细瘦的小腿向上开岔,若隐若现的线条在她换了个姿势翘起腿时十足诱人,成了这场西式婚礼中的亮点,又拿捏得不过冒犯就是了。 这些人呀,这些常事。像盘棋般,落子不悔。 「你是新娘的朋友吗?」 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凑过来的,当盛凌卿回到自助餐桌边打算再续杯酒时,一道磁性的女声突然在她背后响起。转过身来,她见到的是绑着低捲马尾的女人,见着并不眼熟。年纪大概也不比她大上多少,妆容带着欧美风的英气,那配合dresscode而搭上的香檳色西装外套内是套深v领无袖上衣,苍白的脖子上特意系上了一条走简约调的真皮黑色颈鍊,整身的风格看着率性而不失嫵媚的味道在。 「因为我是女人,所以就这么猜测吗?」 仍然侧着身的盛凌卿半挑起眉,眼眉低垂,掌心就这么按在木檯边缘,轻倚着柱条反问陌生的女人。倒没有被她状似冰山寂冷的气质吓着了,女人不慌不忙地耸了耸肩,看向台前正在领受牧师祝福的新人,忽地苦笑了下。 「不全然。就只是,你看起来特别陌生。而我跟她的朋友们也特别不熟,所以直觉这么告诉我了。」 「你也是新娘的亲友?」 「原本从没想过能被邀请的交情。」 哈。盛凌卿的心头上崩塌了一小块,原因也解不明白的。或许只是,她又看清楚了多一些这人世间的可笑际遇。眼前的女人话中有无所适从的意味在,却并不是在乞求她的交际,在这场她们都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已经身处其中的婚礼。当然彼此也不会明白这个近似的前提。 「你叫什么名字?或许我会有点印象。」 「我姓盛,盛夏的盛。有印象吗?」 见着女人摇摇头,盛凌卿抿笑,怜悯了她。 「那就够了,我明白你是真的跟她不熟了。」 盛凌卿终于抬眼注视着女人,寻思出了她的类型可算不上新娘朋友群里常见的,难怪看着有种难以忘怀的突兀感。 「我是舒亚的姐姐。」 女人的神色出现了变化,是一种显而易见的慌张,倒有些可爱了。可能没想到随性的搭訕会直接被切入正题吧。盛凌卿对此莞尔,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不可思议的吸引力,或许来自她那散发得恰到好处的天真气息,却被成熟的外表包装着。 「我......记得她有一个继姐。」 陌生女人红了脸,眼底真诚地发笑,好似也在努力挤出一些词汇来表示自己的尊重。 「但是从没见过。幸好今天终于见到了,看来我还是运气很好的。」 盛凌卿摆摆手,也挥去自己过于唐突的笑意。而后问道:「所以呢,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端起了檯面上的粉红气泡酒端详了下,仍然分神着啜饮了一口,似乎慌乱未定的模样。盛凌卿挑起了眉,忍不住在她开口前又接道:「那是我的酒。」 「噢。」 幸好她生了张容易让人原谅的脸蛋。盛凌卿的心里起了阵麻痒,倒没有对这次失礼感到不快。闻语,女人赶紧放下酒杯,紧张的模样差些要把自己的脸红到极致了。 「抱歉,我平常不会这么失礼的。你太漂亮了,让我有点紧张——我、我给你再拿一杯吧。」 在这女人身上第一眼感受到的气场顿时弱了不少。不,气场是荡然无存了吧,那个胆敢靠过来问她是不是新娘朋友的女人。反差得很有意思呢。盛凌卿终于在这场婚礼中生了一分期待的预感。 「不用了。」 在她转过身要离开之前,盛凌卿柔而凉的音色唤回了她,向前走了一小步。 「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呢,这才算是失礼。」 「之璟。」 脸上的微微嫣红都还未退去呢。之璟不知道打哪来的勇气,牵起了盛凌卿的右手,用指尖在她的掌心轻轻笔划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抬头露出了温暖的笑容——估计是小了几岁。盛凌卿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在理智上难以置信的是放任自己,或是放任对方突如其来的亲近。 「我的名字是之璟,这样写的。」 当之璟放开了她的右手时,盛凌卿才回神过来,稍微愣着收起了自己的掌心,彷彿刚刚接收了什么合宜的餽赠。 「姓氏呢?」 之璟还是笑着,在背后眾人忽然爆出的欢呼中说了些什么,但盛凌卿没听清楚,于是又走近了一步。她们俩同时回头很快地看了一眼,原来是新郎在朋友的怂恿下以公主抱的方式抱起了他的新娘,盛凌卿的继妹,周舒亚。 不同于欢笑着讨论的其他伴娘或是朋友们,盛凌卿对此没有说些什么,而之璟也是。她看向眼前挨得近了些的女人,又唤一遍:「盛小姐。」 盛凌卿寻着声音低头看向女人,这才意识到彼此的距离肯定有些疏于防备了。 但又何妨。 之璟是很开心的模样,抬手解开了自己原本扎着的低马尾,让浅棕色的中长捲发落在肩上,是淡淡大马士革玫瑰的气味。 「等你愿意也告诉我你的名字时,我会告诉你我姓什么的。」 盛凌卿眨了眨眼,意会到了她现在并不适合告诉对方更多资讯。就只是,在这句交换条件的邀约下。现在不适合回应出一个实切的答案。 「我要先失陪一会,回头见了。」 散会前,她又注意到了一些细节——之璟的眼影是带着细碎银光的棕红色,衬着那双小鹿般的深邃双眸,特别勾人留神注目。明明原本还是那么慌张可爱的,冷静下来时的笑意又是那么地温顺沉稳。盛凌卿对此不再吭声,只是点点头,试着藏住眼底的波澜,堆起一贯冷淡的气质。 之璟。 她若无其事地啜了口气泡酒,望见杯缘另一端那枚不属于自己的口红印时才忽然心悸。 是不是见过这孩子呢,总觉得有些熟悉。 第二章/近赤 儘管口头上的确说了「回头见」。但真的能在同一天中,两百多人的场子里,各自散去的脚步前,重新遇上那半生不熟的身影,对白之璟来说又是另一回事了。 舒亚的姐姐啊,结果是那样的冰山美人吗。她小心地穿过正在场復的工作人群,穿过碎蓝花缀的蕾丝布帘与幕后的长廊,忽地对此发笑。盛小姐呀,她过去只有大概耳闻过,连周家都没有能够靠近的机会——碍于她们之间的关係在当年几乎没有让任何身边的人知情。盛小姐也是这么被蒙在鼓里了吧。 白之璟推开了那扇半掩的木门,上头掛着一块写了「休息室」的标示牌。里头已经有个女人在等她,看起来略微疲惫却依然从容的。周舒亚仍然穿着最后一套换上的婚纱,欧根纱质料的淡蓝色半透明长裙及地,她面着偌大的化妆镜,在九颗圆灯的打光下端详着自己的妆容。 「我今天都没看到你来了,还以为你反悔了呢。」 周舒亚没有回过头来,透过镜子看了她一眼。 「我知道你把我跟大学同学排在一起了。」 在第三排左侧的位置,靠近新娘家人的那一侧。白之璟倒只有匆促地瞥过一眼,还是选择远离了能如此看清楚证婚仪式的位子,只在最后一排的预备席坐了会。 「但我今天没有想跟这些人社交的心情,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后面观礼。」 白之璟倚着木门,双手插在西装裤的口袋里,苦笑着耸了耸肩。 「你把头发放下来了。」 她忽然说起,抬眼又仔细看着镜内的女人,白之璟的发丝短了一些,却是相同的浅发色与水波纹捲发样式。她开始隻手轻轻抚摸着锁骨上的白鑽项鍊,然后慢声接道:「很久没看过你这样子了。」 「毕竟在那之后也过了很久了。」 比起早些时候决定要来参加这场婚礼时,白之璟的话语与心思已然平静了许多。遇到了新的女人,这也让她分心,是恰逢其时的邂逅。 在那之后,也有三年了吧。 「所以,为什么愿意邀请我?」 周舒亚抬手将镜灯熄了,转过身来,对她泛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或许就跟你愿意过来的原因是一样的。」 于是她们安静了下来,白之璟不敢走近她,鼻尖微红,深諳她现在的身份。她们只需要这个,最后基于寂寞的吿解。在白之璟的心里,周舒亚所做的一切总是温柔美好的,充满了体谅的意味,却又隐约是令人刺痛着的,明知道对方将是多么难以拒绝这一切。 即使是要看着彼此坠落,或者痛苦得发不了声。 「你不用站得那么远的。」 已成新娘的她又低声笑道,试着缓解这酝酿着什么的气氛似。但她又接道:「可以靠过来一些,我想记得你现在的样子。」 「......我不相信。」 结果,白之璟依然是落下泪来的那一个。明明在外、在他人面前总是表现得像是成熟豁达的女人呀,在周舒亚面前却总是被她的柔软撕裂了心上最脆弱的地方。 她也不想这样的,表现得像被揭了痛疮。 周舒亚站了起来,眼底静如止水,并不收敛那样亲密的笑意。她问:「你不相信我的话吗,还是不相信我记得住呢?」 走廊的尽头开始传来工作人员的谈话声,有些是年长一些的男声,夹杂着尖锐的女声。白之璟知道她们是时候做个了结了,估计她的家人也要过来了。 「......我该走了。」 白之璟退了一步,用指尖轻轻抹去眼眶上的溼意,默然后又佯装热情地笑了开来。 她离开了。最后只说了些还是很高兴能过来看看你,这样的话。 穿过了教堂的主门,花窗玻璃的迷人彩色光辉追随着她的脚步。白之璟深吸了一口气,脱下香檳色的西装外套,将发丝匆匆地又扎了起来,试着维持俐落的模样,忘掉这些过于懦弱的情绪。 其实,她不相信的是她自己。 来到车前,她却一时间翻不出车钥匙来,急得有些慌了,也不晓得急着什么。明明一整天都空出来给这场仪式了。 「之璟。」 她顿时有些焦虑,深怕回头会看见哪个她不想搭上话的人,但是这道悠凉的声线显然不属于她大学同学中的任何一个。 「你是叫之璟吧?」 都像是转瞬即逝的,这些巧遇或是缘分。盛小姐对她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看来也对自己不太确切的这句问话忽地感到不真诚。 见到原来是这女人,白之璟放松了下来。 「你刚刚不是叫得很有自信吗?」 不晓得又是谁允许的胆量,白之璟反调笑道。但当她定睛一看,才发现盛小姐换下了那件香檳色礼服,穿上了轻便一些的私服与牛仔裤,棕黑的长发也扎上了高马尾,不难猜测是帮忙场復了。这般气场的力度是不同的,却让人情不自禁想靠近这女人。她们的目光交匯,盛小姐眼底的情绪很淡,白之璟只觉得口乾舌燥。 盛小姐却不在意这个,不在意她的踰矩或是偽装,只是面不改色地自个儿问下去:「你不会是想要开车回去吧?」 白之璟怔了一下,裸露的双臂发凉。 「你忘了你喝了酒吗?」 她忘记了,显然的。但她记得盛小姐是谁,舒亚的姐姐,理论上她们不该再亲近了。 「你喝了我的酒。」 天啊。白之璟很快地理解了她在说的是哪一桩事,茅塞顿开的下一秒是没忍住望向盛小姐暗红玫瑰色泽的双唇——不对,这个发展太不对了,她现在理应还半是在难受的情绪里绕不出来的。 「......我忘了这回事。」 于是她坦白,感觉到自己的颈子微微发热,然后是颈链所带来的束缚感。 「我叫了车,」 盛小姐走近了她,皱起了讲究的眉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韵味。是淡淡百合的香气,有些让人意外的选择。对,白之璟居然还有心思神游到了别的问题上。 「跟我一起坐吧,我送你回去。」 「但是我——」 「你晚点有事吗?」 彷彿她们并不生份似地问着她,盛小姐稍微歪头的模样让白之璟有些招架不住,只能訥訥地回道:「......是没有。」 认知中是冰山的盛小姐,居然也能露出这么甜的微笑。白之璟又再次遭遇了认知衝击。 「那我们去路口等吧,车要来了。」 第三章/留心 这女人,该不会是哭过了吧。 盛凌卿自小到大最能够被视作为天赋的便是出色的观察力。在婚礼结束后,她望见有个女人仓促地往门口走去,在那群散场中还在轻松聊天的亲友们旁是截然不同的画风。她定了神,没忍住将目光跟了过去,直到女人在门口拐弯时抬手扎起了低马尾,盛凌卿才赫然意会到让她觉得很眼熟的原因。 是之璟。 傍晚的夕阳一如既往,映在车窗外那片迅速略过的湖色上,染成了温暖而使人平静的橘红。之璟上了车后维持着沉默,只是托颊看着外头,似乎在想点什么,盛凌卿也低头处理了会家里人的问候,随便挑了个在陪远亲的藉口搪塞过去了。 「所以,」 盛凌卿放下手机,抬眼与女人正好别过来的视线对上,于是莞尔道:「要一起顺道去吃点什么吗?我家附近也有不错的餐厅。」 「......你家?」 之璟的手臂滑了下来,慌张的思绪猛地在那双大眼里跃动,欲言又止。 「你刚刚不告诉我你的地址,我就先假设你准备跟我回去了。」 现在是她的回合了。盛凌卿有些快意,平时她总是能装得什么都不在乎一般,暗自在心底消化所有的资讯。但是这孩子很有意思——盛凌卿自己的反面似,之璟这女人看着给人的印象很外向,亲近而且什么都愿意花点心思,但仅存于印象了。 盛凌卿注意到了她微微晕开的下眼线,精緻的鼻尖还未退红呢。 「抱歉。」 之璟吞了下口水,不难让人看出她还在努力将自己拼凑回机灵聪明的模样。 「我、我待会再自己坐车回去吧。」 看起来又很洩气。 「......你刚哭过了?」 盛凌卿忽地有些急了,状似冷淡却直球的话语也让她感到心跳怦怦直跳着。她想拉长这段时间,出于不明的,或许是相互荷尔蒙的吸引。 「你是怎么知道的?」 之璟明明原本很率直的,是那样看似热情而从容不迫的美人,却又意外迅速地在她面前露出了慌张和脆弱的神色。现在的之璟对于她的揣测也有些惊讶,眨了眨眼。 盛凌卿不愿让这难堪继续下去,得了肯定的回覆就够了。她说:「明天是假日,你有什么计画吗?」 还没跟上她的话题转换速度,之璟只是愣愣地摇了摇头。 「那我明天再送你回来取车吧。」 看起来特别像受了惊吓的小动物,又带了倔强的脾性。盛凌卿只能继续装得无知无觉,明明这些事儿都不是太过合理的进展。但,之璟跟她也已经生了份默契似的。她们一来一往,而她进入了状况,总要直来直往地把话说进女人的心底,像是扯住了那黑色的颈链问着快要窒息的之璟要不要继续陪她。 「这样好吗?」 之璟把自己拼凑回来了,抽了下鼻子,用带着调侃的语气半是笑道:「你对我还一无所知呢,盛小姐。」 盛凌卿略挑起眉,这才想起她们之间那个不起眼的约定,关于她的名与她的姓。现在想起来,真有那么点矫情了,但又顺理成章地牵住了彼此。 计程车开得很缓,不过也已经转进了到她家之前的路口。 「你也是呀,这样就打平了。」 避开了这个相视而笑的机会,盛凌卿故作镇静地低头开始整理着皮包,知道之璟的目光仍然在自己的身上。 「舒亚......」 之璟深吸了一口气后,忽然提起来,使她无意识地也定格了动作。 「她应该没有跟你住在一起吧?」 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呢,你是希望还是不希望呢。盛凌卿在心里问了下去,嘴上却还是悠悠地否认着:「我搬出来自己住了。」 「那就好。」 「到了,下车吧。」 她们匆匆付钱下了计程车,在新建的高级大楼底下相互看了眼对方的神色,傍晚的氛围忽然炙热得令人说不上话。之璟是突然笑出来的那一个,眼底深深闪烁着曖昧不明的欢快,然后将头发放了下来,柔软的浅棕发丝散在她的背后,看起来太过年轻不羈了。她又恢復这样鲜活的模样,让盛凌卿看得有些动心。在女人的注目下,之璟自顾自地往大门走了过去,盛凌卿怔了下后,才在门禁卡机前赶上了她的脚步。 「你很烫。」 在盛凌卿感应门禁卡时,之璟的声音很低,亲暱得像是挨着她的耳畔传过来的,这才让她发现彼此还是贴着肩等待着开门呢。 盛凌卿经歷过各种难堪或奇怪的醉态,看过许多试着在她身边勾搭游荡的女人,但没有一个是像现在的她与之璟。 「电梯要关门了。」 门开了后,之璟再次逕自走了进去,轻轻擦过她的肩头,顷刻间,盛凌卿感到心底有一阵搔痒。抬眸,她看见女人在走廊不远的尽头,按住了电梯的开门键等着她。 现在又轮到之璟的回合了吗? 在那女人不知好歹的笑容中,那股不可思议的快乐又涌了上来,吸引着盛凌卿往她的方向直直走过去。只有她们两个了。之璟松开了按键后,电梯门缓慢地关上,盛凌卿低头望了眼身旁的女人,两人在电梯里头平着肩站得有些僵直好笑,看不出是熟还是不熟。 「你很紧张吗?」 之璟的眼尾微微扬起,迎上她的目光,明知故问。谁想得到呢,半小时前这明明还是个泫然欲泣的女人。 现在总不能默不吭声吧。盛凌卿被那淡而性格分明的玫瑰气味困住了,尽力地让自己显得仍然不慌不忙,问道:「为了什么?」 「带一个陌生人回家?」 「你看上去没什么威胁性。」 之璟又笑出一声,将头发顺到耳后,让人怀疑她的真性子到底是不是同她看上去一样总是揉合着撒娇神色的兴奋。 电梯到了十楼后便停了下来,为她们未知的一晚敞开了门。 「你常常这么做吗?」 在盛凌卿按着面板上的门锁密码时,之璟忽然没来由地问道,让她差些忘了自己正打到哪个数字上。 「......虽然听起来没什么说服力,」 门锁开了,盛凌卿按下门把,回过头来对女人无声地笑了笑。 「但你是第一个陌生人。」 「你是把我当什么实验对象吗?」 之璟在她开了灯后好奇地张望了下这屋里,像极了初来乍到还在认识环境时的宠物幼犬。不,盛凌卿仔细地又想了会,因此得以出奇冷静地脱下了自己的高跟鞋,给彼此都拿了双家居鞋。之璟应该是猫,活泼一点的,特别是亲人热情的美短猫。到了独处时或是夜里又十足享受自个儿忧鬱的时光。 「如果我是你,应该笑不出来。」 盛凌卿只是轻轻地哼了声,走进客厅后才突然有些迷茫。她们俩都进入状态了,对吧,但现在该进行的又是什么呢?之璟坐在她的沙发上,一贯等待而且顺服的模样,发丝散在线条分明的锁骨前,好奇地托颊看着她,向上的眼神里彷彿在催促着说「轮到你了,现在呢?」。 主啊,盛凌卿在心里有那么一秒祷告了。独处与各自怀有的哀伤,种种因素促使无名的欲望支配了她们的理智。 如果结局不对。 她看向之璟柔软的唇瓣,这女人的皮肤有些苍白,唇瓣上却血色红润的,像娇红欲滴的樱桃般诱人。 盛凌卿抬手,眼色一沉,用指尖扣住了女人脖子上禁慾气息的颈链,让之璟的脸庞猛地向她挨过来。 顶多就是,她们再也别见上面了吧。 第四章/走神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接下来要问一个有点失礼的问题。」 「你昨晚问过了。」 白之璟迎来了美好的早晨,嗯,并不是说她没有这么预期过,但跟那可不一样。首先,因果之间的关係在她的观念里总是很分明的,像一刀切下的苹果,一半属于另一半,相互契合。 「为什么......」 果的部分,她可以感觉到半场熬夜对她带来的影响——言语含糊、眼眶酸乏且脑袋随着清醒的时间越长,越发昏沉。而盛小姐除了卸妆后更显清秀淡漠的气质以外,居然没有更多疲惫的神色,只是抿起一抹满足的微笑,在双人床的另一头听着她的问题。 「为什么是恐怖片?」 没错,恐怖片。想过各种盛小姐在靠过来后的可能性,她们能够走上的路。白之璟就是没想到这个。 能陪我吗? 先来谈昨晚的因。 望着女人勾起唇角,白之璟的心尖上莫名躁动,胸腔里彷若燃了把火,瞬间要把阻碍激情的理智燃烧殆尽,直至解放一般的荒芜。她们私底下的感情生活或许都颠沛流离,有着自己的问题终得要处理。好。但白之璟深呼吸了一口气,兴奋使她的语调几乎有些颤抖,眼底是盛小姐的样貌和无名的花火纵横交错。 因为答应了她呀。 所以当盛小姐邀请她过来卧房里时,白之璟压根没有半点优柔寡断,纵然颈子上还有股微微发疼的束缚感。 「等等。」 盛小姐的卧房里有壁掛式电视,这可能很寻常,谁都偶尔会有想听点声音入眠的时候——然而,萤幕上现在选取的画面可是不太一般。她挑起眉,有些疑惑地看着上头映着一行「鬼关灯」以及跟那片名显然相符的电影图示。白之璟又看向女人,她的表情居然平静得理所当然似。 「......我不是要冒犯你的意思,但你是认真有这种恶趣味吗?」 盛小姐并没有坐下来,只是侧过身在诺大的衣柜里翻找着,樱桃木板门掩过了她的身子,剩下声音理性地传了过来:「你不喜欢电影吗?」 「也不是——」 「那就是,」 她向后站了出来,关上衣柜门,双手抱了两套衣服,望向白之璟的眼神有些不安。 「不喜欢我囉?」 天啊。白之璟的耳根更加燥热了,她别开了视线,试着想出一些好点的句子来回应女人总是直得令人难以置信的话语。倒也没有忘记得先迅速摇摇头否认着,深怕被请出去。 「那就没问题了。」 白之璟听见她松了口气,于是尷尬地重新对上了她的眼色,没想到女人正好露出了忍笑的表情,迷人得让人难以招架。不行。当白之璟接过盛小姐递来的睡衣时,脑袋里闪过这小小的声音。她是舒亚的姐姐呀,唯一的就是不能动心。 「......你不会是不敢一个人看恐怖片吧?」 而盛小姐的侧顏依然精緻浪漫,就算因为弱点被揭露而僵住时也一样,不对,这应该也算是兴趣。这一切不是挑逗,但看起来又是那么地像,白之璟在她自然地撩起衣襬时又识相地别过脸,从现在开始假装什么都不懂。 「两年了吧。」 盛小姐从容不迫地穿上靛蓝色的露肩缎面睡衣,如此回道,一边调整着肩带。 「我想看的恐怖片累积了两年,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好好看完。」 讲得很稀松平常呢,盛小姐。 「我真的没想到这个。」 「嗯?」 「呃,要一边看恐怖电影的这一小部分。」 白之璟也认命地换上了衬衫式的黑色睡衣,这才又恍然,身上的香味是属于舒亚的。而盛小姐的目光一点也没有在她的身上苟留,坐在床边开始按起了遥控器,微蹙起眉头的正经模样太过了,落在她的眼底有些可爱。 「电影就是我们今晚的主要行程不是吗?」 「什么?噢——我是说,没错。我也不晓得为什么我会那么说。」 明明白白的,毫无灰色地带。白之璟被自己先前的想像催红了脸,只得以吞吐地以最高规格装作没事。而她也晓得这在她的脸蛋上是很明显的,像块烧红的铁。但的确,盛小姐并没有那么说,并没有说邀她过来家里是为了共度春宵然后放着恐怖电影当背景音乐——好吧这种假想讲出来更荒唐。 她希望盛小姐是真的如外表般什么都不在乎,才不会识破她这些愚蠢的心事。 「好了,过来吧。」 白之璟抬眼一看,萤幕上是女人的电影收藏资料夹,从鬼关灯到厉阴宅系列电影,连长青的夺魂锯系列也佔有一席之地。她打了个冷颤,而盛小姐正脱下毛绒的室内拖,露出了裸足,虽然没有抬眼,白之璟也看得出她低着头开心地微笑着。 你说得对,盛小姐。白之璟在心里不禁想。如果你是我,现在肯定笑不出来。 「噢,差点忘了。」 女人突然抬起头来说道,放下来的深棕色长发为此跃动,她的一举一动都像爱神的诱惑。 「我们该先去洗过澡后再上床。」 这女人可能在装傻,而且比她还要擅长。白之璟的内心没骨气地又激动了一秒,然后意会到她的这句话里完全都不是她所想的那种意义。 「好。」 白之璟顺了顺自己的发丝,冷静了下来,无谓地抬手又给自己搧风散热。 「天啊,夏天真的来了。」 「抱歉,我现在就开冷气。你要先洗吗?」 闻语后,盛小姐过去床头边开了冷气,还疑似在向下的温度键上多按了几下。回过头来的样子总是完美得像一幅画,她很轻地又笑问道:「还是你想要一起洗?」 如果白之璟现在不上去吻她,就是个傻子。 「......好啊,那我先洗好了。」 …...白之璟是个傻子,她受不住再一次掉进女人的言语陷阱里。她以为彼此相互渴望着,从第一眼见到的那时候就有这种感觉,然后她知道了盛小姐是舒亚的姐姐。而且很擅长摆弄一些曖昧不明的过程,在她们的相处之间。 但是这不公平呀。 「浴室里的东西你都能用。等我一下,我给你拿一条客人用的浴巾......」 盛小姐把她带进了浴室里,然后垫起脚尖在纯白的盥洗柜里寻找着浴巾,柔软的腰肢在这个动作中再也被掩藏不住,从衣襬下裸露出来。白之璟看着她,眼底发晕,说不出话来。 不对,这女人说不定根本是直女。对,她现在的一言一行根本就是毫无悬念的直女,天啊。白之璟忽地惊觉,差些跪到地上。 「我觉得......」 当盛小姐关上柜门时,显然被安静地凑到身边的白之璟吓了一跳,挑起了眉。太近了,而她的声音有些深沉,接道:「盛小姐,你需要一个男朋友。」 「......嗯?」 盛小姐被这句话唬得有些突然,一时间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我的意思是,」 白之璟从她手中接过了用铁灰色防尘袋装着的浴巾,暗自庆幸至少这总不是妹妹用过的。 「你需要一个像那样的人来陪你看恐怖片。」 她露出了纳闷的表情。 「像你这样的人不行吗?」 该死,她完全佔了上风。更糟糕的是,白之璟辨识不出女人现在的态度是在令她產生期待的勾引又或真诚的闺蜜情结。 像她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没有朋友。 「可以。」 白之璟最后吞吐道,紧握住浴巾的指尖上还有接触到她手背时的凉意。 「那我先去洗澡了。」 第五章/寒花 谁又能想到呢,盛凌卿偏偏是真的没朋友。 这样的真相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看上去又是那么合理——她的气质并不是属于平易近人的,冷冽脱俗的外表又容易使女性朋友的存在成为了绿叶般,要交个男性朋友又更难寻得不对她有三心二意的人选,也没什么媒介遇到个可爱的男闺蜜。最后但是最重要的,家里就有一个很谈得来的继妹了。 对,几乎达到她心目中所有想像的那种。舒亚是多么纯真的女孩子,在她的眼底又成长成了美好的女人,那一抹真诚的微笑就能将孤独得碎了一地的她又拼凑回了快乐的模样,而两人之间又是这么地毫无防备。于是盛凌卿让舒亚走进来了,她那湖水一般深而不见底的内心,她让舒亚直直地垂望着。 她呀,曾经希望舒亚能够就这么落了下来。 「挺冷的。」 盥洗过的之璟披着毛巾走了出来,说道,释放出了浴室里暖甜的雾气,也让盛凌卿猛地回神过来。 「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她看起来像一团淋湿的小动物。盛凌卿很快地笑了一下,内心暗暗想着,一边问道,然后低头假装自己在研究手上的遥控器。 「我说,挺冷的,你房里的冷气风很强。」 之璟走近了她,使得盛凌卿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恢復了原本的状态。深怕一不小心会露出失礼的那一面。 「那我把温度调高一点。」 盛凌卿下了床去调节冷气,转过头来时差些跟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紧挨着自己的女人撞个满怀,惊叹了声。 「抱歉。」 但之璟笑得很快乐,肩前垫着的毛巾上是她湿漉漉的发丝,她的浅棕色捲发现在看起来顏色深沉了一些,泛着水光。她抬眼接道:「我只是想问吹风机在哪里。」 盛凌卿不能否认,也说服自己这只是错觉,但眼前这自带调皮气质的女人总是看起来一副快要亲上来的样子。 好想欺负她。盛凌卿的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讯号,眼色幽黑。 「你等我一下。」 又有多久没这么做过了呢。她把之璟轻声唤了过来,在她的梳妆台边上。女人看起来如预想中的不知所措,不太明白意思的模样,很有趣。盛凌卿忍俊不禁,想着。 之璟在卸完妆后戴上了一副金边的眼镜,上方下圆弧的形状,把那双漂亮的眼睛框住了。 「坐下来。」 「那个——」 之璟又脸红了,那柔软的白皮肤上泛起了如粉红玫瑰初绽时的温柔玫红色。 几乎是被按着坐下来,但她们都心知肚明盛凌卿并没有花上多大的力气。之璟透过镜子看向她,眼神有些难懂,但隐约透着一份真诚的好奇,发尾还有饱实的水珠正摇摇欲坠。 盛凌卿不慌不忙地将吹风机上的捲线一圈一圈解开,边道:「我以前也常常帮舒亚吹头发。」 她只是眨了眨眼,没有回话,顺服地让背后的女人开始为她梳开湿发。这只是舒亚一个特别不熟的朋友,不大的事。盛凌卿放下了梳子后,看向了镜中的她们,对自己说服着。 或许舒亚根本已经忘了之璟是谁呢,那孩子的记性可让人不敢恭维。盛凌卿的指尖推动了吹风机的开关,在嗡嗡声响中沉淀自己的回忆。回想起了几年前,她们刚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前面几天的舒亚根本认不出在家附近的便利商店里,一同选着饮料的她正是开始了朝夕相处的继姐。 我们回家吧。而盛凌卿会在结帐时来到她身边,温柔地笑道,舒亚惊喜的样子总是让她百看不腻。 此时,镜中的之璟忽然微微张脣,使得盛凌卿强迫自己从回忆中拉出,停下动作来听她的声音。 「......我第一次这样。」 「嗯,让人替你吹头发吗?」 盛凌卿揪起了她一綹半乾的发丝漫不经心地打量,被她身上那混了淡淡玫瑰与牡丹的味道给分心了。牡丹的气味总是那么地令人安心,是来自她刚刚所用的沐浴胶。 「不,」 但之璟搔了搔脸颊,眼神欲言又止。 「我也不晓得该怎么说才好,就只是,这样。我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张开双指让那綹浅色发丝落回女人的肩上,盛凌卿垂下头来,掩饰着自己略微晕红的耳尖。 「盛小姐。」 之璟很轻地又唤了声,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腕,力道不大,却令盛凌卿再次感到身子燥热,像寻晚喝过那杯燃烧的龙舌兰shot后。 「我不是在拒绝你的意思。」 似乎误解了她别开眼神的意义。 「我很喜欢这种感觉,现在的感觉。」 盛凌卿抬起头来,没有错过之璟现在语无伦次的样子,好好地看着了呢。 「抱歉、这听起来很奇怪吧。我的意思不是说我很喜欢让别人替我吹头发,但是你很好,这一切都很好,我的意思是——」 她们不该把这些信以为真的,这一切都来得太快,又成了既定事实——盛凌卿抬起了之璟还无助地抓住自己手腕的右手,探入她微湿的发丝间,低头将沉默的吻用力地印在她的唇上。这是她们第一次使上了力的时刻,在此之前都还只是无尽般地周旋礼遇。 然后盛凌卿短促地笑出一声,又放开了女人。 「抱歉。」 而她想表达的又压根儿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好想欺负这样的女人啊,看着像这样错愕害臊得彷彿要逃走的样子——盛凌卿又突然多意识到了一件事,这也是她没有朋友的原因之一吧,过于予取予求了。之璟原本也能成为她的朋友呀。 「剩下的你可以自己吹乾吧?」 盛凌卿的眼角馀光看见了之璟的手指蠢蠢欲动,似乎还想做点什么,但她始终是选择了忽视,站起身,道:「那换我去洗澡了。」 「这个。」 在她跨进浴室之前,之璟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她没有回过头,只是等着。 「算是还债吗?我喝的那杯酒。」 噢。盛凌卿看向浴室里的那面镜子,边缘还有未散去的雾气。她看见了自己的眼神,打了个寒颤,特别庆幸没有选择转过头去——现在任谁都会说她们的模样是意乱情迷。 「这样就互不相欠了。」 但想要的更多。轻松而冷淡地回过后,她又在心里默唸着。 然后盛凌卿跨了进去,把之璟留在身后孤单的房里,只是最后不挑明地又补充了句,音色湿润。 「厨房里有微波爆米花。」 第六章/热症 如果非要用个不那么失礼且情感内敛的词儿来形容她们的昨夜。白之璟从盥洗镜前抬起头来,盯着自己眼睫下深沉的黑眼圈想着。 那会是「兜圈」。 虽然这词儿听上去并没有多上几分正经,但她实在想不出比这还要好的词来形容她们俩的这一夜荒唐了。首先,她看了多少部恐怖电影来着?至少是把厉阴宅宇宙的都顺过一遍了,一部不少,盛小姐还像是毫不疲惫一般地问着她接下来要先看日本还是泰国出品的恐怖片。 如果你睏了的话,也可以先睡哦。 盛小姐这么佯装亲切地说了呢,一手撑在枕头上,看起来还游刃有馀的样子。 白之璟根本被吓得睡不着——就算能睡得着,她也确定自己一定会从噩梦中惊醒。所以牙一咬,她又抱着爆米花碗去厨房给两人续了不晓得第几轮,最后还只剩一盒圈形的甜麦片能供应。 兜圈,没有错的。白之璟将昨晚借用的浴巾摺好,捧在手上走出浴室,而盛小姐正面对着梳妆镜慢慢地上着乳液。哪怕她们对彼此的熟悉度起初是零,也经歷了一晚乐此不疲似的猫追老鼠之途,无数的会错意与别错有心。盛小姐没有怎么松懈过那清冷的样子,却在最令她想像不到的时候亲了上来,但她得承认,那感觉像是在一包综合巧克力豆中无意间盲摸着了自己最爱的口味般惊喜。 但是,她们在剩下的夜里都不提起这件事了,从不。 「这个我该放在哪里?」 她走了过去,停在女人的身侧,望向镜中正在将颈子上的乳液仔细推开的盛小姐,棕黑长发慵懒地披在肩上,样貌冷淡美好。白之璟忽然察觉这一幕甚是眼熟,倒换过来的位置。 「先帮我放桌上吧。」 镜子里的盛小姐只是瞥了她一眼,然后微抬起下巴,端详着自己颈子上淡不可见的细纹。 「我等等送你回去教会取车。」 「......我可以自己坐车过去。」 白之璟莫名地彆扭了。 「为什么?」 盛小姐拿起粉底液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向她。她们之间已经容不下客套了吗。白之璟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眸,紧张地习惯性推了下眼镜,忙笑着回道:「只是觉得这样太麻烦你了。」 天啊。白之璟对自己无声地尖叫道,她就没有更好的藉口了吗——现在盛小姐是载定她了。 「我以为你会说出一个比较有说服力的藉口。」 盛小姐吐槽时笑出来的方式就像昨晚一样,那个吻之后。好像不是认真着的样子,但又做出了会让人信以为真的事。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白之璟支吾着,最后放弃了回答,决定还是去旁边冷静一会。她解不了自己优柔寡断,只能尽可能隐藏起来。 「所以,」 她扎起了一个低马尾,托颊坐在床缘,试着改变话题,回归她们的原点。 「盛小姐,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盛小姐一时间没有反应。正当她以为只是被忽略了而有些尷尬时,她听见了女人缓缓转过身来的动静,总是优雅而谨守礼貌的样子。 「过来。」 话语却盛气凌人。 又开始了。白之璟心思紊乱,心里再次闪过了一些她明明不该忽视的事实——眼前的这女人是舒亚的姐姐呀,白之璟,你到底还想纵容到什么地步。但盛小姐总是点到为止的,像是在逗人一样,不像真的要跟她达成什么甜蜜的共识。她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却又这么辩驳的。 她还是忍不住再次亲近了那淡却令人印象深刻的百合香气。 「......是哪一支?」 盛小姐忽然咕噥似地问道,拉开了抽屉,里头少说也有四十到五十支左右各专柜的口红,它们在她眼前因拉力而滚动了半圈。 白之璟很诚恳地露出了疑问的表情。 「你昨天擦的口红顏色,」 女人终于开始解释道,一边拿起一支支口红看着底部的色号回想着。 「我觉得很好看,而且看起来很眼熟。如果是热门色号的话我应该都有,只是对不上哪一支才是。」 原来。白之璟瞇起眼睛笑了下,蹲到她的身边,在抽屉里摸索了一会,倒是很快就找到了。 「是这支。」 在盛小姐惊讶的注视下,她解释道:「因为是公益款,这支口红壳上的字体顏色是红色的,很容易辨认出来。」 女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道了谢。 「这个顏色真的很美,我第一眼就爱上了。」 白之璟替对方将口红盖打开,将膏体转了出来,一点也不意外看起来是未曾用过的状态。但是,真美呀。这么说着时,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里酝酿了太多心意。 以至于再次和盛小姐对上眼时,她也来不及收敛眼底的炙热。 盛小姐并没有跟着笑,彷彿是又按耐住了什么。 「过来一点,张开嘴唇。」 她突然说,将白之璟手上的唇膏接了过来,挑了下眉指示道。 「欸?」 「我说了,」 白之璟见证着盛小姐单手拎起了她的下巴,专心致志地开始将枫红玫瑰色涂在她的上唇瓣,为此她稍微屏住了呼吸,而女人的话语变得清晰。 「我觉得这个顏色用在你的嘴唇上很好看。」 盛小姐的眼睫毛很长,展翅的蝶似,白之璟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如同第一次喝醉的那会儿,一切晕晕沉沉的,她只能听见眼前人儿的低语和自己心跳的鼓动。 当女人停下动作时,她反射性地抿了抿唇。而她清楚盛小姐依然在盯着她的嘴唇。 「......你也常常帮舒亚上口红吗?」 盛小姐的脸色变了,硬生生地别过了视线,将她们的距离再次拉开。白之璟可以预想到这句话或许能有点影响,但没有想到会是这么大的反应。 「......不,不会。」 她继续上着自己的妆,语气冷淡了下来,气氛像是倏地熄灭的烛火。 「是吗。」 白之璟简单地笑了一下附和,就算这是一点端倪,也不敢多想下去。 -白白!你今晚有空吗? 白之璟注意到了来自好友的新进讯息,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稍微被转移了注意力。 -现在有点忙,晚点不确定,怎么了吗? -晚上在伍迪的吧有一摊,你要来吗? -又有?再看看吧,我今天有点睡眠不足。 -已经三年了,而且你的白月光也都结婚了,你再不出来玩是要等到没行情吗—— 她掐住了眉心,无视好友还在输入中,毅然决然关掉了对话视窗,深叹了一口气。 抬起头时,盛小姐已经差不多完妆了,正打开衣柜在选着外出服。对了。白之璟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衬衫式睡衣,才想起了今天该穿些什么的问题。还有,从何而来。 「可能会稍微长一点,你先将就着穿吧。」 盛小姐的观察力是真的很出色了。白之璟被她的话猛地吓了一跳,还以为她会读心呢,不晓得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转过来盯着自己了,还给她拿了一套的运动风休间服。 「谢、谢谢。」 白之璟怔了一下后,意会到自己也没有别的解决,只能接了下来。 「我回去洗完之后再还你,看你想怎么拿比较方便,要寄过来也——」 「你留着就可以了。」 「我不能这样白拿你的东西。如果你不想再见我,我就买下来吧。」 她思考了一下后,苦笑道。 「你没有白拿。」 将睡衣的肩带撩开,盛小姐背过了身自顾自地换起衣服来。 「你昨天陪了我一晚,这是回礼。或许我还欠你比较多呢,睡眠无价。」 白之璟不晓得自己耳畔上的热意现在是来自于哪件事——是眼前盛小姐平滑诱人的裸背,是她得到了一套正在被吸引当中的女人的衣服,又或是回想起她们昨晚那充实的一夜。 「......好吧。」 话说,盛小姐并没有正视还要不要见面的问题。 糟糕。 第七章/告解 盛凌卿关上车门,正好手机也响了起来。 看清楚来电者是谁后,她轻叹了一口气,身子稍微后仰,彷彿恨不得自己能够陷到驾驶座里。快速调整好心情后,她还是有些无奈而宠溺地接起来道:「舒亚,怎么了?」 「啊、姐姐,你今晚会回家吗?」 「不一定,怎么了?」 盛凌卿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地下停车场中听起来有几分孤单,却强装镇定。 都已经是新婚人妻了,总不能还要三天两头找姐姐吧。何况,严格来说她们并不是亲姐妹。 「我妈说她今晚会做燉牛肉还有越南河粉,你没事的话就回家一起吃吧。」 舒亚听起来依旧是那么地欢快,音色清澈。 「......你老公呢?」 问得很不经意似,盛凌卿还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明明也没有别的人在了。 「他也会跟我一起回去,」 说起心上人,舒亚那几分不好意思却也得意的微妙语调让盛凌卿的眉心不自禁一皱,还是沉着气听她继续说下去:「对了,他也说一直没机会坐下来跟你好好聊天,有很多行销方面的事也想问问你。」 「再看看吧。我今天行程比较多,可能会忙到天黑,还不一定有时间回去。」 而事实是,盛凌卿在半年前知道这场婚礼时,一早就排了今天的假。为了不是别的,就只是能够在婚礼后毫无顾忌地喝醉一场。 嗯,她的确在婚礼上喝了一些,然后她带了个女人回家,直到这一步时,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且顺利。但之后,别说喝醉了,她们看了整晚的恐怖片和吃光两包她为了这种愜意时光而准备的爆米花。虽说也都是她的临时起意。 「......这样啊,好可惜。」 盛凌卿能够想像舒亚是在什么情况下跟她通电话的——舒适地待在新婚丈夫的家里,或许是窝在沙发上,男人正在准备早餐,对于妻子的姐姐也多少带点好奇地稍微听着谈话。 「别累坏自己了呀。无论什么时候你想回家休息,我都会过去陪你的。」 「嗯,」 盛凌卿依旧小心翼翼地处理着自己话语里的情感,最后轻得几乎听不见地道:「我知道。」 结束了通话。 这个,心里有着的,又是什么呢?说不出口呀。 按下引擎的发动钮,她默地开上车道,暗自希望之璟还乖巧地等在门口,别因为这点小耽搁而逕行离开了。话说回来,她们什么都还没有呢,无论是联络方式又或完整的名字。 外头飘起了细雨,柏油路正逐渐浸成了深藏青色,盛凌卿缓慢地开到了大楼门口前。而当她发现女人并不在那儿时,心里顿时凉了一阵,忍不住环顾了一会人行道,却也没见到那已经印在脑海里的低马尾身影。 不该这样结束的——在失落感攫住她以前,盛凌卿又忽地望见了从管理室匆匆走出来的女人,在雨中,脚步却停在她的驾驶座车窗前。 「抱歉,等很久了吗?」 之璟将包举起来意思性地遮一下还不大的雨势,一边语带抱歉地说着:「刚刚管理员阿姨突然跟我聊了起来,还说要进去拿伞给我,结果一直找不到,又说啊你的车上来了......」 「上车。」 盛凌卿只是望着眼前落了雨滴印子的挡风玻璃,冷冷地打断道,抬手开了雨刷。 「我应该坐后座还是......」 她终于移过目光,看向神色犹豫的女人,对于这句问话感到不可思议,而后略微蹙眉回道:「你把我当uber吗?坐副驾。」 于是之璟安份地坐上了副驾,扣上安全带,肩头跟发上显然还有湿意。想了一下该用冷风吹乾还是继续任着她这样湿闷,盛凌卿最后还是将冷气调得强了一些,这是权宜之计。 「看来你很有长辈缘。」 盛凌卿在第一个红灯停下,选择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她知道之璟多少还因为刚刚的对话而感到不自在。 「嗯?不全然是。」 她听起来依然很拘束,很快地笑了一下。两人的气氛似乎变得甚至比前一晚还要复杂。 「我倒是不太擅长跟成熟的人相处。」 「难怪你能是舒亚的朋友。」 没来由地调侃了句,盛凌卿单手搁在方向盘上,心底对于那就算嫁人还是长不大般的妹妹似乎富有想法。 「她呀,也有意外成熟的一面呢。」 但是谁知道呢,之璟却这么说了。 「虽然看起来总是笑笑的,会尽可能去让所有人都开心,但真的明白她的话就会发现,这都是一种危险的平衡。」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自顾自地把话完全说尽了,之璟并没有察觉到身旁女人的异状。 「舒亚是这么好的一个女人。」 不该是由她这么说的。 绿灯了,盛凌卿迟了一些才踩下油门,幸好后方没有车辆催促。她的不安与愤怒忽然漫捲而来,不知所起,或许就是因为在舒亚出现后,给她带来了从未安寧过的日子。 而这件事竟被半生不熟的女人所点醒了。 「......别那么说。」 雨声开始大了起来,但盖不过盛凌卿话语里浓浓的慍怒情绪,她不敢眨眼,深怕会感觉到水意在眼眶打转。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之璟安静的时间不够让她恢復状态,还贸然地又问了下去:「盛小姐,你还好吗?你看起来......很委屈。」 深深吸了一口气,盛凌卿把车停到了路旁,亮黄的方向灯在渐大的雨势里兀自闪烁着。 「你说我看起来很委屈?」 在之璟短促的倒抽一口气中,盛凌卿将两人的座椅放倒下来,女人在无预警中被迫往后躺了下去。 爱如没药,她却在麻痺中反覆痛苦。 「盛小姐?」 之璟稍微撑起身子,用担忧的眼神看向她,车里瞬间昏暗了下来,看不清盛凌卿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是思绪万千。她们在阵雨中被令人窒息的寂寞所困住了,她缓慢地向之璟靠了过去,心跳乱得如湖面上失序的漫漫雨点。 「你没有资格那么说。」 盛凌卿的语调中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那股激动,尾音微微颤抖。她握起拳,用力地一字一字说了出口,平时的优雅从容消失殆尽,有的,只剩下了紧绷。 「就这么一个,」 身下的女人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眼镜下滑了一些,眼睫眨动,盛凌卿的拳头抵在那赤红的耳畔边上,她的眼底哀伤。之璟却不吭一语,神色又忽地变得温柔坦然,就算要伤害或踰矩也任着她似的。 「我这辈子,就只爱上了这么一个人呀。」 你能听一听吗、这个秘密。 第八章/粉饰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们是如此低估了舒亚在对方生活里的影响力。 「就这么一个人。」 白之璟吞了下口水,只得以细细望着伏在身上的女人,一句话也不敢回。如果绝望是一种顏色,她想,那会是盛小姐身上的这套毛衣所渲染的幽灰色,承纳了言语所不及表达的哀愁。她会记得眼前这一切的,这是她第一次在女人身上感受到如此逼近的痛苦与释放边缘时的难以自拔。 可是,她能明白的呀。 「这一点都不公平......」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当她们提及舒亚的话题时,盛小姐是那样地神色不安且逃避的原因吗?白之璟的喉头上有着许多对于疑惑的解答,以及坦白,以及谅解。但是她们的处境是如此相似到了令她无法评论的地步,比起对着舒亚曾经有过的那些情怀,现在被淡而孤寂的百合香气所拥抱着的白之璟,只能本能地继续在隐瞒中谅解着身上的女人。 「舒亚她啊——有十年了吧,她就这么来到了我的生命里,那时候才刚上高一。」 盛小姐垂下眼眸,声音低得几乎要没入雨声里。她说着:「在朝夕相处中,那孩子每天都绕着我喊姐姐长姐姐短的,年纪明明也差得不算多,但她成了我的妹妹啊。」 天啊。白之璟甚至都难以辨识她现在的情绪是什么样的,只能颤巍巍地抬起指尖来,非常轻地碰触到了她的颊缘,安抚着似。盛小姐并没有回绝这样的碰触,反倒松了口气般的,软下了语气。 「......你是她的朋友,我不晓得你们的关係到了什么地步,但我就想问一件事。」 「你说。」 盛小姐的眼色里失了分寸,漠然中微微慍怒。 「舒亚她以前交往的对象,你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吗?」 白之璟吞了下口水,极力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脑袋里的雷声嗡嗡作响。 她们没有谁说得出口「所以就是喜欢上这个人了呀」,告解中又隐晦不明的。但是这毫无预兆的质问让白之璟一时间难以思考,只能祈求自己听起来不要过于支吾。 「......我跟她,其实不是很熟。」 「哪怕是一点都好,如果你知道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盛小姐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在她身上,就算是个美人,白之璟所承受的压迫感也没有少过那么一些。是把她当浮木般紧紧抓住了啊,压抑许久的女人。 「......舒亚没有告诉你吗?」 她明知故问,听见身上的盛小姐乱了鼻息。 「她明明是什么都告诉我的。」 皱起了眉,盛小姐的脸色略微涨红,失控却嫵媚的,让白之璟不禁怀疑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但是,感情的事却什么也不告诉我。三年前她忽然陷入了低潮,我不晓得她到底遇到了什么,她什么也不说。」 「我那时去找过她的朋友。」 白之璟背脊一凉,将带有盛小姐颊侧馀温的手心又不着痕跡地放了下来。但是她也搆不着车门。 「......她们也不太清楚,只说舒亚好像是失恋了。但是,她也不跟她们谈这件事。」 是她让人失恋了。白之璟在心底默默地补充,一声不吭。怎么能忘得了呢,以为两人的感情是可以这么一直稳定下去的那时候—— 舒亚带着微笑说了,结束吧。 「现在的这男人也是,在她开始要向我提起这件事时,都已经被求婚了。我左思右想都肯定是她那垃圾前任让她受了什么打击,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她不晓得哪件事听上去会容易接受点——告诉盛小姐她就是那个垃圾前任,又或是告诉舒亚她们接吻过却看了一夜的电影。还是现在这个,盛小姐那在此之前无人能知的秘密。 白之璟知道她该说些什么了。盛小姐等着她,就想抓住点什么而已,需要一个答案。甚至她想,或许这就是盛小姐愿意让她走近的原因。 「......我知道的只有,似乎是她主动结束那段感情的。」 盛小姐失望地垂下肩膀,发尾落在了白之璟的颈子上,是一阵难耐的痒意,提醒了她们的亲近已经太过了。 「盛小姐......」 顿时,她们的世界像塌了下来,盛小姐让撑得约莫已经酸软的身子落进她的怀中。是不是崩溃了呢。白之璟对此有些共感地鼻酸了起来,而女人紧揪住了她的衣袖,没有再说话。 「已经结束了。」 白之璟听着雨声,听着自己被情感渲染得一塌糊涂的声音,在盛小姐耳边轻声道。 「舒亚已经结婚了,是属于另一个人的责任了。」 别恨我。 她还是没办法坦白,只能搂着女人,无声地让一滴眼泪缓缓落了下来。 如果一切只到这里就好了。然后白之璟垂眸,勾起唇角无奈一笑。都快要忘了,偏偏又在这些日子里重重地被提起来了。 说老实话,她想做的又远比只是抱着盛小姐还要多啊。 * 「......抱歉,我刚刚在忙。」 当盛小姐起身接起电话时,白之璟才发现她恢復的速度出奇得快,从容地别过了视线,收起椅背的动作也一气呵成。 彷彿要把这一切当作一场短暂的恶梦而已。 「我知道了,我明天进办公室的时候会处理。」 她的眼神仍是很冷淡的,一片结霜的湖面似,激起不了波澜,只能沉静地倒映着外部世界。 「你先去忙吧,」 白之璟靠在车窗上,忍不住地看着她。 「我自己可以过去的。」 「不用。」 车里又亮了起来,盛小姐看向后视镜,颈子都还没退红,发洩过后的话语倒是很平静。 「我今天休假。」 车开回了正道上,穿过属于初夏濒近时的雷阵雨,天空暗得像是能够吞没地上人类一切的哀怨与内疚。盛小姐在这段路上始终任着她的目光。还能再见面吗,能知道名字吗?白之璟想把这放纵的每一秒印象都记在脑海里,但问不出口。 很美的,美丽却压抑的女人崩溃时,即使时间太短了,如一阵春雨。 「谢谢你,到这里就好了。」 开到教堂门口时,白之璟这么笑道,并不是不愿再相处下去,只是任何事都有时候。 「不会。」 这一次,盛小姐倒没有多说什么。她望着白之璟开了车门,将外套稍微掩在头顶,停车场就在不远处。 白之璟在下车前又回头笑了一下。 「那,再见了。」 「嗯。」 第九章/时曇 吸气,紧接着屏住。 窒息,然后再吐气。 盛凌卿现在是彻底对自己无语了。在独自一人的车内终于得以放松下来,她的心情混乱得几近空白,再次陷在驾驶座里。每一眨眼,她都不可抗地想起了方才对之璟所做的事,所坦白的片段。 ——哪怕是那么一点,告诉我好吗? 之璟在身下露出了那样的表情啊,徬徨与掩藏不住的欲言又止,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但她们都应该心知肚明的,对这一切错得离谱的是盛凌卿她自己呀。 「我到底在做什么......」 她对此是咕噥了一声,看向外头的雨势,似乎一个劲地变得越来越大了。 不过。 心细的毛病还是没有松懈的时间,盛凌卿把车停在同一个地方冷静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却始终没看到任何车开出来。停车场就这么个入口而已。她忍不住皱起眉,心里犹豫了片刻,还是在副驾座前的置物箱里找出一把摺叠式的黑伞。 要是知道可能还要再见上一面的话——盛凌卿开了车门,将伞俐落地撑开。 她就应该借那孩子伞的。 教会的停车场里停满了週日来做礼拜的家用轿车,而雨势更加阻碍了她的目光搜索范围。 难不成是她错过之璟离开的那一刻了吗?盛凌卿的高跟鞋踩进了草坪上浅浅的水洼中,眉心没有松开过任何一刻,无奈而急迫地寻找着那低马尾女人的身影。 怎么一直在重复着呢。盛凌卿粗略地绕了一圈后,无奈雷阵雨势太大,她只能又慢慢走回教堂门口附近,心思低落,墨蓝的高跟鞋尖也湿盈盈的。她们两人像相互追逐的昼与夜似的。 一抬眼,已经准备放弃的盛凌卿正将空着的手插到口袋里摸索车钥匙,却也是在这一刻——那微弓着身子、站在教堂门口避雨的娇小身躯驀然落在她的眼底。低马尾女人摘下了眼镜徒劳无功地擦拭着,那张英气却不失女人味的侧脸在愁眉苦面时看起来特别惹人怜爱,而身上那套盛凌卿给的休间服都湿得贴身了。 雨中,水流自黑伞边缘不断滴下,盛凌卿顺了顺自己的衣襬后,在女人前方不远处站定。 「之璟。」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略微抬起下巴唤道,维持住冷冽而不可冒犯的姿态。 之璟猛地抬起头来,停下原本在包里着急地翻找着什么的动作,那样子看起来可真狼狈。她不禁想着,眼眉倒没有一丝挑动。 跟昨天散场时的处境有几分相似。她找到之璟了,又一次。 「你怎么还没走?」 盛凌卿又往前站了一步,倏地收起黑伞,往身后稍稍甩了两下。然后重新迎上女人的目光,问道。 「......我找不到车钥匙。」 怎么老是冒冒失失的。看着之璟懊恼的眼神,盛凌卿很努力制止住自己的笑意了,顺着她的话问下去:「还记得最后一次是在哪里拿出来过吗?」 「应该是在昨天的婚礼上。」 之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又勉强笑道:「但是不要紧啦,盛小姐。我自己慢慢找就可以了,你先回去忙吧。」 「我今天休假。」 怎么能这么难呢,关于这孩子的一切。盛凌卿将伞插进门口的伞架中,然后走到教会敞开的大门前,回眸挑眉道:「同样的话,应该已经说第二次了吧?」 「我......」 之璟空出来的那侧耳朵又红了,她不敢对上女人的眼睛,只是搔搔脸颊回着:「我只是觉得这样一直麻烦你,很不好意思。」 盛凌卿想起了昨晚在替她吹头发时的那些零碎对话。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呀,并不是在拒绝你。之璟是这么说了呢,令人感到曖昧不明的反驳,像个急着澄清的孩子。 到底在想什么呢,是不是有着那样的意思呢。 「不过是教会,我今天也是要来的。」 于是她转而放松了下来,製造一种朦胧的亲近感,淡笑着接道:「来吧。」 见着她逕自走了进去,之璟没有多说,总算是跟了上来。 「就这样进来好吗?」 进了副堂后,之璟才担忧地问了声,毕竟大部分的人都聚在另一头的主堂做礼拜,这儿看来相对空荡荡的,只有她们两人。 只比主堂小了一些的副堂里,一台洁白的钢琴静静地佇立在角落,昨天婚礼的佈置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有几处零星还没拾走的香檳色气球与排得整齐的座椅。盛凌卿熟门熟路地开了中间一排的灯,领着她穿过座位区,一边说着:「不要紧,我常常来这里。」 「你跟舒亚都会弹琴吗?」 在身后望着盛凌卿将指尖轻轻顺过纯白烫金边的键盘盖,之璟忽然问起。 「不,只有我小时候学过琴,舒亚是诗班的。」 「舒亚她......」 女人再开口时犹豫了一下,令盛凌卿转过身来,想听听是什么话需要如此程度的保留。 「她不太常提起在教会的事。我只是好奇,你们是基督徒家庭吗?」 「我们的爸妈的确是在教会认识的。」 盛凌卿靠在钢琴边,已经很久没有像当初练琴时这么亲近它了呢,倒是很怀念。 「她的爸爸是在她小时候出车祸意外过世的。」 之璟的神色变得认真了起来,推了下眼镜,当她这么说着的时候。虽然她也只是凭着一种「既然你已经知道这么多了也无妨」的衝动,便想把话说明白了。 「我的妈妈则是因为生我而难產过世的。对于基督徒而言,婚姻是很重要的一段关係。而不管是舒亚的妈妈又或我的爸爸,在过去的确也谨守了本分,直到尽头。」 对于舒亚来说,也会这样看待自己的婚姻吧。 「抱歉......我好像不该问这么冒犯的问题。」 在她不自禁又想起妹妹时,之璟及时地出了声,神色似乎比她自己还要难过许多。这让盛凌卿莞尔,只是摇摇头。 「我不介意的。」 她垂下了眼,慢慢抚着身旁的琴身,怀念的情绪一下子涌了上来。当初也是听说妈妈生前是很厉害的钢琴老师,才会决定要学一辈子的呢。 「说老实话,我并不算是基督徒。」 「咦?」 「舒亚受洗了,但是我没有。我们家里是让我自己去决定以后要不要走这条路的。」 之璟惊讶地眨了眨眼,道:「我记得舒亚很虔诚,虽然平常并不怎么主动提起,但是之前每个週末都会说要守主日。所以,我以为你们家里的人都是这样的。」 每个?盛凌卿在心里对这个词注意了半刻,又想,毕竟是朋友。可能真有过比较亲近的时期吧。 舒亚有很多不同的样子,每一个却都让她弥足珍惜。儘管盛凌卿早该鄙弃这样的想法了。她想起了两年前的晚秋,舒亚的奶奶在病痛中离开了人世,但家人那边还是遵照老人家原本的信仰举行了道教的仪式,她陪着舒亚去了这一次。 有一幕,是盛凌卿永远都难以忘怀的。 那女孩在姑姑的要求下安静地接过了香,简单祭拜后,她一个人在旁边跪着祷告。 盛凌卿将她的样子看在眼底,心底酸涩难受,却什么也说不出口的,连上前拥抱的勇气都凑不足。 「这孩子,的确在她所做得到的程度上,都尽力成为了一个安分的基督徒。」 盛凌卿颇为感慨地道,终于是离开了钢琴边,开始往昨天设置自助餐的区域前进,试着认真起来替女人找车钥匙。就是为了分心而已,没有别的了。 「......或许你觉得这样很病态吧,我跟你坦白的这一切。」 一边将长桌布整好,盛凌卿将视线放低,喀蹬喀蹬的高跟鞋声在空荡荡的副堂里回响得格外响亮。 「不会。」 之璟这么说着的语调忽然有点激动,随即又因为被注目而难堪地笑了下。 「我是说,我可以理解你,盛小姐。」 要怎么理解呢。平常的盛凌卿是不屑一顾这样的话呀,从来没有人能够在同一个位置经歷过这一切。那又要如何理解呢。但这是之璟,在这之前也从没有人能够听她的秘密听得如此深就是了,于是,盛凌卿微微偏头,用眼神示意女人可以继续说下去。 「其实,你也就是很单纯地爱上了一个跟你朝夕相处的好女人罢了。」 听着她的话语,盛凌卿再次努力维持住自己丝纹不动的样子,唇角绷得都有几分酸了 「听完了这些后,我反而很同情你。」 重点似乎不是她们在一起时如何寻欢了,自从昨晚有了看恐怖片的共识后。盛凌卿盯着她那色泽美好的唇瓣,心底有些领悟。是她们处在一起的这些片段,盛凌卿需要这个,安心,取之不尽一般的。 「......我并不是想要你同情我。」 「我知道。」 之璟走近了那么一些,把原本亲和且魅力十足的成熟模样又拼凑了回来,笑得很温柔。纵然盛凌卿心里也有底,她还是很紧张的。 「盛小姐。」 盛凌卿又嗅到了那淡淡大马士革玫瑰的味道,然后意会过来这不是沐浴胶又或香水的效果,而是女人身上自有般的香气。之璟的衣服上还是溼凉的,甚至不用碰到她就能明白这件事,她们靠得太近了,盛凌卿像是要把自己的冷静全部打碎一般地将女人所有的资讯记在脑袋里,不愿再继续这无尽似的试探。她还要等着这些到什么时候呢? 「不管是喜欢上舒亚却无能为力的你,又或在这样的家庭里用自己的方式过着日子的你——」 之璟摘下了眼镜,那双漂亮的、小动物似的眼眸笑得无所防备。 「都只是很努力地在活着啊。」 第十章/快晴 结果、副堂里还是没找着她的车钥匙。 但比起沮丧,在这段时间里的告白后,白之璟对她有更多的是愧疚。现在可是真的说不出口了啊,她是舒亚前女友的这件事实。 如果盛小姐知道的话,应该会很震惊吧。 「啊,思苹姐。」 她们出了副堂后,在走廊的尽头遇上了一个穿着体面的阿姨,盛小姐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凌卿呀,」 阿姨也是笑盈盈地招呼她,边按着她的手问着:「来上第二堂主日吗?舒亚他们刚刚才走呢。」 幸好没有碰上。白之璟的内心捏了一把冷汗,知道了越多之后,便越是侷促不安了起来。 但是,等等。 「今天还有点别的事......思苹姐,昨天婚礼结束后,教会这边有没有人捡到我朋友掉的车钥匙呢?」 并没有正面的回答问题,身旁的女人选择了切入主题,而思苹姐的目光有一瞬间移了过来。白之璟赶紧也微笑回应过去。 「车钥匙啊......昨天后续的整理是学青孩子们帮忙的,还是我带你们过去问问?」 「好啊,麻烦你了。」 「那等我一下,我先去交代一些事情。」 思苹姐匆匆地往主堂又走了过去,她们两人再次被落了下来。白之璟看向身边的女人——冷棕色的长发整齐地披在肩后,冷淡精緻的脸庞现在是和缓放松的状态,看来对彼此的相处已经过了存有芥蒂的阶段了。 「凌卿。」 看着盛凌卿惊讶地转过脸来,白之璟唤出声后忍不住笑得有些放肆。但这是个好名字,真的。她想,太适合这女人了。 「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美,很适合你。我可以知道是怎么写的吗?」 现在的她是真的很快乐了,竟然只是因为有了名字,甚至车钥匙都还没找到呢。 盛凌卿抿起唇瓣,似乎正在压抑住刚刚的失态,咳了一声,故作冷静地回道:「你倒是先跟我说你姓什么吧。」 现在这样真好。白之璟倒是能短暂地忘却她们之间那些还在阴影里的纠葛,只是专心地欣赏眼前颊上微微晕红的女人。明明也才认识没多久的时间,玩弄自如与掏心掏肺的程度却不输任何认识了数年的伴侣关係。 「我会的。」 白之璟几乎没办法克制住不让自己继续笑得这么直率,她说:「反正这场比赛也快结束了,你就先告诉我是哪两个字吧,我也会跟你说我姓什么的。」 盛凌卿挑起眉来,满满是调侃而无所谓似的眼神。 「......凌人的凌,眾卿的卿。」 在她以为盛凌卿接下来可能会翻个白眼或是拒绝的时候,答案来得倒是很有这女人的风格。 当白之璟准备再开口时,思苹姐的身影又出现在不远处,小心地关上了主堂的门,往她们走了过来。她只好噤声,先行停下这样游戏般的一来一往。 「......你欠我一次。」 跟在思苹姐的身后往二楼走上去,盛凌卿凑在她的耳边很小声地说了一句。她们对视,谁都坚持不住原本认真的样子,忽然笑了出来。 「今天负责的辅导应该是......」 思苹姐走到一扇门前,抬起手看了眼錶,确认时间差不多了以后,敲了敲门。 「敬轩——」 糟。 听到这个名字,白之璟的全身剎那一凉。糟到极致了。其实,她并不是没有来过这间教会的,当年同婚议题被热烈讨论时,舒亚得知主任牧师是支持的一方后,她们还松了一口气。但在那之后也就这么一次而已,舒亚带着她来过教会,她们在辅导员面前谈了些感情上相处的问题。 「请进。」 而那位辅导员正在这扇门后面。 她现在应该逃走吗。 「嗨,凌卿、思苹姐。」 「嗨。」 但无论如何,现在逃走的话似乎又过于明显了。白之璟硬着头皮跟在两人身后走了进去,一直有意无意地转向门的那一侧,不敢真正地露脸在辅导员面前。 盛凌卿还跟妹妹的辅导员很熟的样子,难得回笑得亲切了。 「敬轩呀,昨天学青在场復副堂的时候,有捡到遗失物吗?」 思苹姐领在前头,热心地替她俩问着。 「有。你不会相信的,可是有一整盒呢。」 在敬轩看过来的时候,白之璟来不及移开视线,两人很不幸地还是对视上了那么一秒。白之璟的心里有成千上万头的鹿在奔跑。 不过,辅导员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应该说,一丁点情绪都没有浮现,只是保持着原本的礼貌。 难道是不记得了吗。白之璟心跳得都发疼了,才忽然意识过来,松了口气。毕竟也过了很久了嘛。 「里面有我朋友的车钥匙吗?」 朋友。两次盛凌卿都这么说了,虽然只是必要的连结,在言语上的,这还是让白之璟略略期待。 「那你们先找一会,我先去忙了。」 似乎很忙碌的思苹姐又离开了她们俩,留着三人在办公室里相对着,白之璟跟着两人很快地笑了一下点头致意。 「车钥匙......啊,有呢。」 敬轩又放下手上的箱子,转而在办公桌上摸索了一下,然后找到了一串钥匙,弯腰打开了办公桌的其中一个抽屉。 「因为比较贵重,牧师说先收好,这几天再另外公告。幸好你们来了,我今天也忘了要下去跟舒亚说这件事。」 辅导员在掌心中亮出了车钥匙,白之璟连忙上去接过,一边谢道:「就是这把,谢谢你。」 她迎上盛凌卿的视线,后者看起来也放松了下来,眼色愉悦。 「不会。」 白之璟以为这件事就先到这里了,她们找到钥匙,可以皆大欢喜地回去了。但猝不及防地,辅导员忽然又开口了,还微笑得理所当然。 「话说,你不是之璟吗?」 她听见自己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气。 第十一章/回圈(上) 「你认识她?」 望着敬轩若有所思的眼色,盛凌卿将目光移到了身旁女人的身上,好奇地问道。 不会吧。同时,盛凌卿的脑袋里闪过了一道莫名的警讯,她见着敬轩的态度在这句话后变得有些吃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她来过这里。」 辅导员的眼神很为难地看向了之璟,彷彿在问「你要说还是我说」,毕竟在盛凌卿眼里,这一切肯定是有问题的。 不会吧。 「......跟舒亚一起吗?」 盛凌卿的音色在此时听起来极微冷淡,用力掩饰着声音里隐约的难以置信似。 「对。」 这次是之璟终于出了声,抿住了唇瓣,这句答覆彷彿对她而言是很艰难的。 「你跟舒亚到底是什么关係?」 她们其中一个人势必要把实话说出来的。盛凌卿没办法忍受如此多的巧合——对信仰生活总是低调的舒亚居然带着她来过教会,而且是找辅导;之璟曾经说的每週守主日,这个资讯对一个「不是很熟到甚至被邀请来婚礼都会惊讶」的朋友而言似乎太多了;最后,当她说起舒亚是怎么样的人时,其了解的程度可是不亚于作为姐姐的盛凌卿了。 太多了,这全部,她无法细想。 就像舒亚曾经问过她的那些问题。 姐姐,你为什么不弹琴了?为什么要搬出去?今晚不回来一起吃饭吗?为什么——给了她的只有一种急迫寻找喘息空间的渴望。她无法给出答案来,仅仅因为那是太过单纯却也令人心碎的。 盛凌卿的太阳穴在此刻因激动而不住地发疼,脑袋里忽地有个片段在闪烁着。那是三年多前的舒亚,再次呆站在便利商店的冷冻食品货架前,丝毫没有察觉到姐姐从背后靠近。当她走近时,发现舒亚的脸颊上有哭过的淡淡痕跡,只是盯着手机萤幕沉默着。 而上头的联络人名称只有一个词「white」。 「你到底姓什么?你们是怎么回事?」 之璟稍微退后了一步,彷彿想退到墙角的阴影里逃避这阵质问。 「之璟,隐瞒着不会更好。」 开口,敬轩的眼神里倒是有着惆悵与不捨的情绪,虽说盛凌卿不太明白是为了谁的,这只令她更着急地想得到答案。 「......我姓白。」 你呀。 是你让舒亚忍受了这些寂寞与痛苦的吗? 盛凌卿微微张开了唇瓣,一时间眼眶灼热着,说不上话,有股已经超乎愤怒而近似悲伤得要哭出来的哽咽肆无忌惮地涌上她的喉头。 「是你吗?」 这一切的情绪清晰了起来——在白之璟眼里那些曾有的挣扎、谅解与看着很体贴却怀着可惜的心思。现在全都能明白了啊,陪自己听着这些赤裸而像个傻瓜般的话语,都是在怜悯吧。盛凌卿的绝望一下子全涌了上来,几乎想一了百了。 「......你就是舒亚的前任吗?」 「是。」 白之璟终于抬起了脸来看向她,神色凝重而羞愧,好似也明白这些即将承认的话语将招致一场难以避免的风暴与伤害。 幸好这女人生了张容易使人原谅的脸蛋,是吗? 「但是你要知道,我——」 凭什么。 女人的语音硬生生地被这声响亮的巴掌声阻断了,盛凌卿的手心发烫,难得地顾不上自己平时在教会里维持住的礼貌端庄。 舒亚啊,为什么不说呢。 「凌卿!」 辅导员喊了出声,显然是因为这样失控的她而吓着了。毕竟,平时的她可是那待人有所分寸而举止得宜的盛凌卿啊。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心上被怒火燃烧的那个地方。凭着一个巴掌宣洩过后,盛凌卿一瞬间只感到了无力,连再多的谴责也说不上来了。明明就是在遇到了白之璟后才开始变得有所期待的啊,她的心情,像是被开了一小道缝儿的窗子,阳光很快地溜了进来,照亮那长久孤独的一块阴处。 是白之璟令她慢慢忘怀舒亚带给她的那些不平静与无谓的错觉。是这女人逐渐让她放下了自己是这样地爱过的事实,用明着讲出口的方式,用那体谅却细细倾听着的眼神。那些难堪的告白,在白之璟的面前却变得不再那么令她一想起便纠着心了。 白之璟啊,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凌卿......」 敬轩扶在白之璟的肩头上,将盛凌卿唤回了眼前的现实。而女人不敢再发一语,只是任凭她说着,慢慢地拿下了眼镜,眼圈晕红。 「等等。」 盛凌卿想走了,高跟鞋叩击在地面上的声响像慢了拍的心跳。大概她也看明了这些事的脉络——就一个人也好,她所看上的从不是真正要得了的对象。 但就在她垂下双眸,疲惫地转身准备离开时,辅导员突然留住了她。 「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得向你们说开比较好。」 她们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但敬轩接着劝她们好好坐下来,外头也还下着雨呢。 其实都无所谓了。盛凌卿坐到办公桌前的沙发上毫不留情地在长裙下翘起腿来,而她现在恨了过头的白姓女人在另一头,伸手就碰得到的位置。她们之间的谜题明明都解得差不多了。但敬轩又走上前去谨慎地关上了门,办公室内一下子与外头传来的敬拜音乐隔绝了。 「是关于舒亚的,」 辅导员说着时又有些支吾,最后低头祷告了一会,才又开始接道:「由我来说出这件事并不公平,但是让你们继续存有着这样的矛盾也不会更好。做为她的辅导,我希望也能帮助你们两位最亲近她的人。」 「舒亚来找过我,在跟你分手以后。」 敬轩看向了白之璟,后者惊讶地眨了眨眼。 接下来要说的话,如阵雷般轰在了盛凌卿的脑袋里,使她不由得坐正了身子,收起那些几乎自暴自弃的情绪。 「她说,她只能放弃了。」 第十一章/回圈(下) 甚至白之璟在一开始时都没有预期到,她们会过到第二个日子呢。望向半掩上帘子的玻璃窗外,这场雨及时地困住了她们,而无法直白地说出口的也是这个吧,她对盛凌卿这女人是患得患失的心情。她们处在一起时的一切总像个闪烁的信号,忽明忽灭。 「但是......」 在辅导员之后接上了话,白之璟不解地拧起柳眉道:「我当时真的没有对舒亚说过任何想分手的话。」 盛凌卿瞥了她一眼,仅仅如此便令她的心一惊。 明明也什么都不明白的呀,她有些委屈,明明只是尊重了舒亚的意思。 好不容易才走出了自我责怪的那几年啊。 「之璟,我知道的。别急。」 敬轩的话语总是沉稳且条理分明的,在白之璟当年第一次同舒亚来到这女人面前时就深有感觉,她一定是非常信任这位辅导员的。 「解不开心里那个结的,是舒亚。」 她一下子愣住了。 「你是今天才知道舒亚喜欢过女孩子吗?」 敬轩忽地向盛凌卿看过去,苦笑了笑后问道。 而那女人神色并不是很愉快地点了点头,将冷棕色的发丝顺到耳后,似乎试着用冷淡的态度来掩饰跟她一样怀有的紧张。 「她啊,是很压抑的。就连在我面前也是,那时候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服她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敬轩伸了个懒腰,摘下了黑框眼镜,办公椅转了半圈,她从容地看向被雨滴打得作响的窗子。 「那孩子来的时候,第一次说了这么多心里话。大部分是在谈觉得她以外的人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怎么评论她,以后又会如何想她。」 白之璟的心里有一阵矛盾的紧揪。那时候她已经尽可能做到彻底了,即是让舒亚坦荡荡地进入她的生活圈,甚至见过一些家人,以为这就能给予安全感。不过也只是她所以为的。 舒亚说不出口的,她也没有逼过。 「凌卿,接下来要说的,我希望你别往心里去。就只是,已经成了结果的事,我们试着釐清就好。」 盛凌卿能够冷静吗?在面对舒亚这个课题上。没忍住向身边的女人看了过去,白之璟想着,而那人好看的侧脸并没有回看过来,像在深深思索着什么。她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眼熟。一起做感情諮商时的那会儿也是如此,尷尬又坦然得没有馀地似。 「舒亚说,她鼓起勇气向你试探过。」 事情的变化渐渐令白之璟感受到不知所措以外的东西了,或许那是念旧,但已经变得不再重要。有了新的事在她身上发生着,即是现在面对着辅导员把话摊开来说的盛凌卿,那双柔软而嫩红的唇瓣因吃惊而微微张开。 白之璟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而你回答,其实我并不是记得那么清楚了,大概是无论如何,找到一个白马王子才是更符合童话故事的美好结局。」 盛凌卿倒抽了一口气,外头阴冷的光线照在她的脸侧,让她看起来像是被逼迫面对着什么不可细述的过错。 这女人也只是很努力在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吧。白之璟听懂了这回事,想像了那每一分细节。无法让舒亚知道的秘密,极力去隐瞒着,却反而成了使齿轮脱转的那颗小螺丝钉。 天啊。这远比她以为过的还要来得太多了。 盛凌卿没有说话,甚至身子连一寸都没有移动过,像是处在一场巨大的震撼中,难以平復。 「......但并不是说这是你的错,凌卿。」 敬轩将身子转了回来,然后起身,对于多年辅导对象的姐姐流露出了一份纯粹的温柔。 「舒亚她呀,是个容易把自己困住的人,而这是她最后的决定。」 分手,白之璟垂下眼眸想,她指的是这个。 「然后她放下,也正式放弃面对那些可能的目光。她说自己很软弱,但做出每一个决定都需要勇气。」 慢慢地走出办公桌,敬轩停在盛凌卿的面前,蹲了下来,而长发女人的眼角有着淡淡水珠的轮廓。 「最后她爱上了现在的这个丈夫,决定了自己下半辈子的归属。所以,已经没有必要追究当时是谁的错了。」 辅导员抬头微笑,很轻地把话说完了。 「你是她的姐姐,应该也明白,她能够幸福是最重要的事。」 * 「那现在呢?」 盛凌卿跟她并着肩站在教会大门边,维持着默契似的沉默有好长一段时间了,直到雨停。 意外的是,白之璟选择当那个先开口说话的人,以免女人继续不发一语地苛责自己到死。 「......我不晓得。」 她过了会才含糊地回应,第二次开口时才稍稍把自己原本的冷静形象又塑造回来了。 「我想我欠你一句道歉。」 并不是。白之璟差点笑出声,但这是事实,她已经不想要这个了,也不需要。 「为什么?我并没有生气或什么的啊。」 的确,盛凌卿可能会这么想,是她一手造就舒亚对自己性向的否定又或她们的分手。但这些事实反而只让白之璟感到平静。 盛凌卿看过来时的眼神很不敢置信,让人觉得她执着得有些可爱了。 「什么都没办法改变了,我只想继续过日子。」 看得太认真了。白之璟因为她的视线而有些吞吐,忽地想起这一切开始时的那个瞬间。盛凌卿直挺挺地站在自助区的一个角落,望向台前的新人,那气质是清冷而不可动摇的。当她们真正开口谈话时,白之璟很快地就发现了,她在渴望着一点什么。 摸不透的,孤单至极的。 然后她们遇上彼此,因为舒亚而开始了这场怪诞却快乐的邂逅。 「......你等等打算做什么?」 盛凌卿低头,然后撑开了黑伞,挺直了身子,看起来又把自己堆成方才向她走过来时的那样坚强。 「和朋友去喝一杯吧,晚一点。」 白之璟对此时谈话的曖昧方向又有些难以招架,但她相信女人已经习惯她这样脸红了。 「你呢?」 「应该会回家吃顿饭。」 高跟鞋很慢地踏在湿润的阶梯上,盛凌卿走进了几乎没有怎么在滴的毛毛雨中,伞面上有着晶莹的水珠在初露的阳光下闪烁。 女人回过头来时,唇角微勾。 她找回了所有的掌控力。 「要过来吗?晚一点。」 「继续看恐怖片马拉松吗?」 「当然。」 白之璟也走下了阶梯,停住。 「我们能不能看点不那么恐怖的?」 「我会考虑一下。」 很荒唐,这全部的事。她们只剩下了一步的距离,就像婚礼上的初见,而这次是白之璟走向她。 「好。」 她们对视一笑。 接下来又该如何与这些事实,与这女人相处呢。白之璟走到了她的身侧,心思有着快意,若即若离地与她空着的那手碰在一起,是冰凉又热腾的。她想。 就走下去了再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