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有妖气》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六十二章 天变了 这是一处山岭。 山岭有蓬勃草木,奇形怪状的坡角互相倚靠,最后变成此起彼伏的叠嶂。 这个杳无人烟的地界儿里,忽然有铃声响起,铃声晃晃悠悠隐隐约约,从窄而深的山洞飘出来,又不久便出现一道又一道半真半幻的身影,是民间野史记载极少的阴魂过路。 阴魂从山洞出来不久,又有尖嘴人脸的怪物走出来,这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他们一排排有炎热夏日里要给人寒意的肃杀,竟是以往只出现在陨墨山的魔物! 这些魔物的修行境界并不高,多是二境黄泉,但它们出现在陨墨山外的地界儿本就是从未出现过的事情,如今没有陨墨山将士的阻挡,千百魔物下了山,迅速向山外的城镇摸去。 正午时分魔物下的山,太阳落了西边儿的杨柳枝头,魔物进了第一个小镇。 镇上遍地如豆腐块儿的房子高高低低地挨着伫立,清闲的下午时分一堆人在大树底下乘着凉下棋,另一撮儿是午睡醒过来的乡镇村妇有一搭没一搭聊左邻右舍的八卦是非,不是东头的哪个小媳妇儿偷了人,就是西边儿哪个汉子游手好闲,镇上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这是她们与生俱来的本能。 又一堆嘬着酱油石子儿的老爷们儿,就着乡下的粗粮酒谈天论地,说当今圣朝和妖族的局势,又说当今哪个世家积弱,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上面那些人的脑子全都有问题,如果这天下换了自己去管,一定比现在好的多。 就是这样的午后,利剑一样的惨叫声撕碎了小镇的安静,所有人都纷纷转过头看过去,茫然且惊愕。 紧接着,又一道惨叫声,哀嚎声,有人从街头仓惶地跑过来,是个半大孩子在哭喊:“怪物!有怪物!” 呜—— 在密集的惨叫里,一阵子阴风似的铺面,一头头魔物出现在街头的拐角处。 镇子上百姓从未见过的魔物列阵变成收割性命的镰刀,以极快的速度飞掠,留了满地横流的鲜血和尸体。 当这些身具修行的魔物对普通人下了手,就是一场毫无对抗的灾难。 镇上少数的修行者们很快被惊动,有人提起许久不用刀剑抵挡,十几人临时组成一个小团体,哪怕不是对手,尽力替其他人留一些逃走的时间出来;也有人逃的飞快,灾难面前不必谈什么道义,只要跑得比其他人快也就够了。 镇长是这里实力最强的人,他身具黄泉巅峰的境界,只是瞧了一眼魔物就知道今天镇子上大多数人逃不出劫难,恐惧和震惊交织,“魔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一时间连对策都想不到,也不明白陨墨山上明明有将士守卫,怎么会让魔物跑出来? 但他一腔孤勇,明知道不是敌手,也对身周众人道:“今日呢档子出咗事,你够胆挡喺处就系好佬,但有件事要先话畀你哋,呢啲魔物唔系我哋啲小人物可以对付嘅,都要有死嘅准备。。” 在场的人也当然知道这件事,但他们仍然冲了上来,这世上总是越善良的人活得越短,那些逃走的人算不上坏,但一定活的更久。 十几人颤抖着手,颤抖着刀剑,大喊着给自己提了气,冲进魔物群里,杀了个痛痛快快,杀了个不留遗憾,杀了个死得其所。 一个时辰后。 小镇上逃走的修行者三三两两到了附近的城镇。 有人说:“这件事我们需要禀告知县事,那些怪物肯定会来城里,一定要让大人早做准备,否则城里这么多人全都逃不走。” 另一人却慌忙拦住他,“你有没有想过,你该怎么告诉知县事?一旦让别人知道我们舍弃了镇上乡亲自己逃生,别人会怎么看我们?” 那人迟疑道:“但人命关天,怎么能隐瞒不报?” 另一人冷笑,“你一个四十多才进入黄泉境的小人物,替那些大人物操什么心?况且如果知县事怪罪下来,少说也是个流放,重则要杀你的头,你这一去是自寻死路!” 他这番话说的面目狰狞,同伴心头一惊被吓了一跳,“我方才只是看到怪物吓到了,怎么会有这么重的罪名?” 那人冷笑更甚,“而且,以后你都必定不能抬着头做人,要被别人戳着脊梁骨活着!” 就在他们争吵不休的时候,已经有人来到衙前敲了鼓哭喊:“大人!上河头乡来了怪物!” 他退出镇里的时候内心煎熬,如今带着满心愧疚锤了鼓,才算安了心。 圣朝千年,正史记载,这一日,魔物突现,从圣朝各个山峦角落,遭难城镇上百,死亡百姓不计其数。 wap. /108/108164/28351774.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六十一章 身外化身 几十尾大大小小的蛟龙浮在天上,身体上的凛凛寒光是兵器的尖锐器身,它们在半空旋转,卷起大的小的,粗的细的,犹如有灵性一样的罡风,龙首在急速旋转中冲撞在敌手的身上,兵器的碎片漫天洒落下来,这是世上人从未见过的兵器大雨。 圣朝民间戏说的‘天上下刀子’,在这里成了现实,而且无数的碎片经余波冲撞,几乎是让空气摩擦出啸响的极速! 噗噗噗噗噗! 地面出现一道道一片片一条条一点点的坑坑洼洼,是农夫风吹日晒的脸庞,是火山迸发后的岩浆,经过几百年平静才勉强变成一片绿野的落羽原遭受了侵袭。 “啊!”终于又有一名奈何巅峰不支,被一剑枭首,他是之前祭起剑符的奈何巅峰之一,他的实力本身不差,但是李尘刻意针对,不仅有两尾蛟龙在围攻他,而且还有魔族秘术在限制他的元力运转。 地面,崔昊也悄悄御剑在那个已经千疮百孔的尸体上砍了几剑,心头快意,“世南的仇终于报了!” 崔家家主心知这么下去,今天各世家必定损失惨重,奈何巅峰原本就是十分难得的高手,在各个时代都一定是十分卓越的人才,每死去一个,都代表着世家许多资源的报废,他心头恼怒,大喝道:“李尘!你今日真的要自误吗?你真以为自己进入奈何巅峰,我们便没有手段杀你吗?” 他的拳上绽放金色光芒,刺目如一轮太阳,两拳锤碎了面前的两尾蛟龙,数十丈的身躯奔跑过来,在大地落下一个又一个极深的脚印,贴近李尘时一掌挥出,掌风湮灭了罡风和天地间的元气,甚至连天地的光芒都一瞬暗淡。 就在这时,李尘以更快的速度晃身退出百丈,以神通抵挡了这一掌的余波,接着说道:“家主别急,现在可以好好聊一聊了。” 崔家家主的神色一僵,只觉得有一种被操控的羞辱感,偏偏现在的形势的确需要双方好好谈一谈,这一切,都因为面前年轻人的实力超乎想象。 他一时间住了手,长孙顺德等人见状也都后退,撤去了神通。 只有国师和钟太白还没有停手,他的身边围着四尾蛟龙,一时间也难分难解,他一边交手,一边高声道:“崔景!事已至此,你还想和他谈什么?像他这样的妖孽,我等千年来,甚至典籍上都从未见过,我甚至问过妖族长老,他们说此人天生地养,如果今日让他活着回去,你们这些世家绝没有活路!” 崔景却不为所动,心下暗道:今日接连几个必杀之局不仅没有杀死李尘,反而损失惨重,甚至让这年轻人越战越勇,光是落羽原上这半个月,他的成长就抵得上世家优秀子弟的几十年上百年苦修,与其如此,不如化干戈为玉帛,更何况李尘说的也有些道理,有崔昊的关系在,他必不至于和我崔家交恶。 国师却铁了心要留李尘在这儿,眼见世家众人不再上前,拂尘一挥身外又幻出三道化身,和他本人一般无二,各自施展咒印,互不干扰,齐齐攻向李尘。 崔家家主心里一惊,耳边传来长孙顺德的传音:“国师这是对李尘起了必杀之心,连这样自损的禁术都使了出来,这样也好,太史院的道士还有许多压箱底的手段没有用出来,看他们狗咬狗,无论哪一方落败,最后我们只需痛打落水狗也就够了。” 崔家家主也是这么想的,总之今天无论哪一方落败,吃亏的都不是他们。 当然,这一切的根本,都是基于李尘的实力上。 此刻,国师幻出的四道化身各施手段,咒印一起,寒风落在四处的蛟龙身上,将它们冻成一块寒冰。 另一道身影又挥出拂尘,风刃切割过后,蛟龙迅速坍塌。 其余两道身影以拳掌和李尘贴身交手,他虽然不比李尘的神通万法,终究也是曾引领一个时代的天骄,拳上有摧山的巨力,掌上有开河的汹涌,每一击都足以让一个普通奈何境化作齑粉。 地面众人看得心惊,卢翰悄声说道:“幸好我方才和众将士的敌手不是他,否则我们九十八人都将死在这里。” 长孙道生也说道:“除了枪圣以外,我从未听闻忘忧之下也还有这样的战力。” 崔昊对国师的了解要多一些,“我曾经听家主说起过,这位国师曾是和兄长一样的人物,也曾和各个世家子弟交好,而且名动天下,只是不知道为何最后会回归太史院。” 程芷安哼了一声:“难怪他也一定要让李尘跟着他做道士,他却不知道,李尘绝对不会像他一样。” 其余几人顿时都笑出声:是的,李尘不重生死,只是重情义,所以绝不会和国师一样,这也是他们愿意冒着风险来帮李尘的原因。 wap. /108/108164/28315246.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六十章 掀桌子 一剑开了十数里的地缝,这本身是在场几个人倾力都做得到的,但是李尘这一剑切割出的裂缝竟然如镜面般平整,而且从他脚下开始蔓延,四周没有出现任何其他的细密裂缝,这是极其难得的事情。 崔家家主等人的心头一凛,再想想刚才李尘说的话,倒也觉得并不是不能接受。 不久前他们以为李尘一定会加入太史院,所以杀李尘的心思十分坚定,现在突然听李尘说不可能加入任何阵营,而且有崔昊等人的关系在,也不可能主动和世家为敌,至于寒门书院的事情,李尘没了圣朝皇子的身份,也就没什么威胁了。 他们的心底开始动摇,或许今天并不是非要杀李尘不可。 其中的道理,就好像你一开始要在一个房子里开个天窗,房子的主人不会同意,但是如果你一开始是想要拆掉房子,之后才说开个天窗也可以,房子的主人就会答应了。 但隔了半晌,崔家家主等人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像你这样的人物,我们不敢留你在外面啊。” 也就是说,不管李尘会不会加入某个阵营,只要不是在他们的阵营里面,他们就不能安心。 李尘知道了他们的意思,于是一步踩上虚空,“那就战。” 他现在已经是奈何巅峰的境界,除了元力上的更加浑厚,更多的是心境上的区别,即:看淡生死胜负,放手一搏。 崔家家主等人现在对国师多有怨气,他们看到李尘现在气势如虹,嘲讽似地责怪道:“国师的多此一举,倒成就了这个年轻人。” 国师也深感棘手,冷冷道:“倘若你们肯早一些拿出实力,他早已经束手就擒,何至于现在这样?” 一场大战又起。 李尘振剑一声,落羽原上千万将士的刀剑枪戟纷纷颤动,所有人都莫名抬头,瞧着远方天边传出嗡嗡剑鸣的身影,接着,他们的兵器都不受控制向着那个人影围绕过去。 一时间,兵器的碰撞声、颤抖声,遮天蔽日的阴影中,无数交叠的、大大小小的兵器,从地面看过去,就像引线的针头,坠着极长的尾巴,最后它们全部悬停在那道渺小人影的四周,就像一座大山托起一点璀璨的剑光。 众人望着这一幕,一时都觉得震撼,崔昊低低地问:“他这究竟是走到了哪一步?” 长孙道生说:“总之是我等望尘莫及。” 崔家家主等人也都惊愕,他说:“九皇子。” 李尘却根本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孤命剑剑灵虚影浩浩荡荡地展开,把所有的兵器都囊括其中,于是每一把兵器都有了灵性,它们蜿蜒而起,像一头头蛟龙,向着崔家家主等人各自而去。 感受到其中的磅礴元力和必杀之心,崔家家主再也忍不住,一边端起咒印一边冲国师喊了一声,“看你做的好事!” 几天之前,李尘和他们交手,还需要一个一个对峙,现在招手便有这样的威力,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啊!” 一声惨叫,虞家的一名客卿长老率先抵挡不住,他的实力本来就差一些,之前屡屡被李尘针对已经难以支撑,更何况是现在的李尘? 有无数兵器组成的蛟龙将他缠绕其中,可以看到无数的鲜血迸溅,一条条碎肉落地。 场间除了有数的几人,其他实力稍差的奈何巅峰也都有些吃力。 崔家家主第一次在落羽原使出崔家的秘书神通,他使出法相天地,化身数十丈的巨人,全身上下发出灰色光芒,双手抓住兵器蛟龙的首尾,无数的火星飞溅,在草原上引起寥寥星火,火光一圈圈推出去,将所有人的脸庞都映得极红。 铮铮铮!!! 兵器蛟龙被巨人撕成两条,两边的首尾还在不断挣扎,巨人一声高叱,磅礴的元力涌出,兵器蛟龙瞬间变得僵硬,最后失去灵性,零零散散地落在地上。 崔家家主得空瞧了一眼其他人,只见除了长孙顺德、国师和钟太白,其余几人都战得难分难解,他出声道:“九皇子,不妨再聊一聊,我等或许未必需要这样兵刃相见。” 没有等来李尘的回应,倒是眨眼间又有两条蛟龙向他缠绕过来,崔家家主心头骇然:控制这样一头蛟龙所需要的元力已经难以想象,那个年轻人的元力究竟有么浑厚? 李尘没有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既然我刚才想要和你们商量,你们却不肯,那么从现在开始,谁都不要再商量。 本皇子掀桌子,不玩儿了! wap. /108/108164/28284235.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五十九章 一剑做天堑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了一下,崔家家主等人早就已经蓄势待发,商量好的对策这时候反而派不上用场,长孙顺德悄悄传音,“这是怎么回事?还动手吗?” 崔家家主也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再看看。” 眼见轮回观被一剑劈了个零零落落,虽然宝物有自我修复的本领,这一剑造成的损害也需要很久的时间修养,国师的脑海里一时间也有些空白,在他的想法里这件事情十拿九稳,尤其是道观里的钟声,道观上的虚影,每一处异像都显示着李尘已经成为道门的人,但是现在看李尘,对道门哪有半分的敬意? 别说敬意,李尘现在恨不得把轮回观劈成千百块。 他虽然能恪守本心,在走出道观的那一刻清醒过来,那完全是因为接受了天书的传承,只要灵性不灭,本心就永远不灭,但是那100世的轮回里面,痛苦却是真真实实经历的,就像有人反反复复在鞭打你的内心。 “兄长!”崔昊等人纷纷跑过来,都瞧出来李尘并没有受轮回观的影响,接连几天的提心吊胆,让程芷安和秋风直接扑进李尘的怀里放下心来哭了个痛快。 国师将轮回观收回掌中,感应了一下轮回观的损伤,心疼得要滴血,抬起头道:“九皇子。” 李尘将程芷安二人轻轻推开,看向国师,“国师有什么指教?” 国师笑得极冷,这一番赔了夫人又折兵,对眼前年轻人已经起了必杀的决心,“轮回观是我太史院的传承宝物,你已经出了观,何至于还要动手摧毁我的重宝?” 李尘反问:“你和我的赌约里,也没有说过你会趁我在观里,以咒音镇压我的道心,真要说起来,反而是国师的错处。” 他在经历轮回的时候,耳边时时刻刻传来劝他归入道门的咒音,他当时便知道是国师出了手,只是那一刻他正在轮回里穿梭,痛苦难言,差一点就真的着了道。 国师闻言握紧手中拂尘,一阵风过去,杀气裹挟拂尘,以他的心境,这时候忍无可忍。 “不过说起来,有件事情还是要感谢国师。”李尘微微抬头,又瞧了一眼崔家家主等人,他说,“如果没有国师这百世轮回的积累,不论我天赋如何如何的好,也不能这么快达到奈何巅峰的境界。”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向远处将要没入地平线的夕阳边缘。 这时候正是将要入夜,是鸟儿们瞎了眼睛要归巢的时候,从高处往下看整个落羽原,除去中间百丈的空旷地界儿,两侧是无数的火光,那是两族将士燃烧起来的火把,可以听见噼噼啪啪的火把燃烧声。 将士们早已经忘了这一行的目的,只是等着那几个大人物的结局,许多人不明所以,甚至觉得在这里安营扎寨也不错,每天吃吃喝喝,偶尔打几个鸟雀下来喝汤,是难得的岁月静好。 李尘的视线落回国师的脸上,“我知道几位未必肯放我离开,刚才的赌约也未必真的履行,我要告诉各位的是,如今我已经是奈何境巅峰,之前你们或许没有用出真正的实力,是觉得没有必要见生死也拦得住我,但从现在开始,只要我愿意,哪怕我死,也一定杀得了三五个人。” 风吹草动身,月落霜满地。 太阳彻底落了下去,清寂的月光铺遍草原,白色的,灰色的,倒映反光的草木虫兽们,好像都感受到了一种肃穆。 李尘的一句话杀机凛然,让钟太白紧了紧道袍,在场十几人,都是忘忧境不出,站在这世上顶峰的强人,尤其是像崔家家主,国师他们,三百年里,这样的人物都不超过20个,现在李尘说有把握杀死他们,这让他有些发冷。 说完,李尘又向崔家家主和长孙顺德微微躬身,“二位家主,我和你们之间本没有生死之仇,今日这一战过后,我再也不是圣朝的殿下,或许也将不是妖族的圣子,不会加入任何阵营,当然从此和各个世家也没有什么冲突,至于说什么千年的气运之争,我和崔昊,和道生他们都是莫逆之交,尤其是长孙家主应该知道,我们在陨墨山的时候相互修习神通道法,各有所获,这是相辅相成,绝不是互相争夺气运,我想告诉各位家主的是,今日我离开落羽原后,不会对各世家心生怨恨,方才我在轮回中想明白一个道理,世上如果真的有所谓命数,您各位前来对付我,我的几位兄弟又不考虑生死来救我,或许这就是我和世家之间的命数,往后谈不上恩情,也谈不上怨恨。” 国师心头一惊,瞧了一眼世家众人,见他们全都若有所思,担心众人被李尘说动,冷笑道:“九皇子,想不到你也有害怕的时候,说这么多话不就是想让各位家主放你离开吗?” 李尘却摇头,“国师,你何必用这么拙劣的话来挑拨?你应该知道我的为人,这世上或许生来就没有什么能让我怕的事情,彼岸境的时候我敢和你们交手,敢杀世家的人,现在也一样没什么顾虑,现在只看几位家主的想法罢了,如果今天非要杀个天昏地暗,我当然奉陪,只不过接下来死去的人,就不会是无名之辈。” 说着,他提起剑,随手落羽原的空旷处挥出一剑。 犹如地龙翻身的动静,整齐如镜面断裂的剑气纵横划出深不见底的沟壑,从李尘的脚下开始,直接贯穿数里,形成天堑一样丈许宽的裂缝! 两侧的许多将士都被脚下的晃动和剑气的弥漫惊倒在地,他们都是身负修为的人,却被这剑气的锐利和剑气里面的杀机所惊吓,全然想不到这是人能够施展出来的动静! 从今天开始,落羽原又多了一道注定进入野史的奇观。 国师、崔家家主等人,从震撼、钦佩甚至是恐惧,不一而足。 “他说可以杀我们三五人,竟真有这样的实力!” wap. /108/108164/28263981.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五十八章 百世轮回 终 道观上方人影凝实的速度越来越快,钟太白知道,这是李尘越来越容易参透所谓轮回的缘故,也代表着他的确在被轮回观改变。 “从此以后。世上就再也没有当初陨墨山上的那个九皇子了。”钟太白看着崔昊等人,心想:“他们不远千里来到这里,虽然救下了他的性命,却也让他死去了。” 崔家家主出声问道:“还需要多久?” “最多五个时辰。”国师说。 崔家家主问道:“你想过没有,如果轮回观今日真的不能困住他,你便真的放他离开吗?他终究天赋异禀,是你我闻所未闻的异类。” 国师闻言没有立刻回答。出于对轮回观的绝对信心,他的确没有想过这件事情。 崔家家主已经提前替他回答了,“方才的赌,只是国师答应了他,不关我们这些人的事,前后如果他并未进入道门,还请国师袖手旁观,让我们手刃此圣朝叛徒。” 崔昊闻言惊愕抬头。 国师微微皱眉,瞧着崔家家主,并未出声,却有万千的心思。 崔家家主刚说完话,悄然地向长孙顺德传音:“稍后李尘出了观,一定要立即诛杀,太史院如今已经有了钟太白,如果再加一个李尘,接下来千年哪有我们世家的份儿?” 长孙顺德也当然懂得这个道理,却也有些奇怪,“既然如此,你刚才为何不阻止他进入轮回观?” 崔家家主隔了许久才道:“我只是一时可惜罢了。” 长孙顺德默然,的确,落羽原这一场大战,所有人都对那个年轻人生出了惋惜,甚至从心底觉得他不该死在这里,但是如今走到这一步,崔家家主说:“接下来,需要全力出手了,你们都应该知道其中的要紧之处。” 各世家中人齐齐应声。 他们在这边商议,国师却也在另一边向钟太白传音,“师弟,稍后李尘出了观,你要立即带着他离开落羽原,稍后我会撤去阵法,你切记一定要走的干脆,我知道你这几日对付李尘没有出尽全力,接下来的事情才是更加十万火急。” 钟太白不明白这么做的原因,却听得出师兄这句话的急切,“好!” 这时候,轮回观的钟声停了,上方的道人影子彻底凝实,和李尘的模样愈发相似,就像孪生兄弟。 轮回观后方的门缓缓打开,其中的情形展现在众人眼前。 李尘距离观外已经只有三步的距离,也就是说他接下来需要经历的,只有最后三世轮回。 崔昊等人也看清楚了李尘的样,心都沉了下去,在他们的记忆里,李尘从来都是自信飞扬意气风发,绝不肯在任何人面前示弱,但他现在却弯了腰,伏在地上,神色麻木,哀默如心死,不见活人的生气。 尤其是小七和秋风,他们跟了李尘许多年,在他们心里,无论是面对京都的那些大人物,还是这世上的任何危险,都不能让自家殿下放下他的一往无前,他们从未见过李尘变成现在这样。 秋风心里又一阵刺痛:殿下一定受了许多罪,吃了许多苦,否则以他的性格,如果不是痛苦到极致,又怎么会是这样。 小七咬着牙,暗地里想着:如果能让殿下好过一些,不管是什么人族还是妖族的位置,我们全都不要了,我仍旧好好地伺候他,让他再也不用受这样的苦。 只是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因为他知道,自家殿下生来骄傲,最重视的就是一身风骨,如果他求了饶,那比杀了自家殿下还难受。 嗡!轮回观又响起一道钟声,观里的李尘缓缓睁开眼睛,这代表着他又一世结束,只是眼睛里看不出来任何光彩,就像没什么灵性的行尸走肉。 “兄长!”崔昊、卢翰、长孙道生高喊一声。 “李尘!” “殿下!” 观里,李尘毫无波动地扫视他们一眼,就好像看着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带着陌生的情绪,接着他缓缓走出下一步。 “还有最后一个时辰。”国师闭上眼睛微微一笑,他知道,李尘进入道门这件事已经十拿九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晨在所有人的注视里,缓慢地一步,一步,距离走出道观,只剩下最后一步。 到了此刻,李尘的面容彻底失去了所有神情,正像一块儿木头,他终究变成了另一个人。 道观上方的身影完全变成实质,如同生了李尘长相的神像。 半柱香后,李尘睁开了眼睛,缓缓迈出最后一步。 道观在,国师心头大定,带着笑意,低低地说了一声,“终于成了,我道门今天开始,又多了一位信徒。” 崔家家主等人都运转元力,只等李尘走出来,便立刻动手! 所有人的注视下,李尘的脚步落定,但是不等他们有任何反应,李尘忽然回头,全身的元力气息大涨,就连境界也水涨船高般飞速地提升,他提剑,挥剑,孤命剑的剑灵虚影覆盖了所有人,这一剑狠狠落在轮回观上,剑光掀起深不见底的地洞,又让道观在摇摇晃晃中出现裂缝,无数的琉璃瓦摔落,只是一瞬间,噼里啪啦,零零碎碎。 “让*他妈关我百世轮回!” wap. /108/108164/28190774.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五十七章 百世轮回 四 此时,轮回观内忽然响起了钟声,如洪钟大吕的威严,如渺远处凭空出现的天音,让人心神一振,又有洗涤心灵忘却一切烦恼的清净。 观里观外的人全都听到了这道钟声,国师脸上的笑意更盛,这让程芷安等人心烦意乱,崔家家主解释道:“轮回观里的钟声一起,观里的人便是起了进入道门舍弃凡尘的念头,以前的道门不是这样的,但自从西域来了一群和尚,道门就也学会了这些故弄玄虚的东西,说什么人生苦痛,要做方外之人。” 他说到这里,又连说了几声可惜,“九殿下天赋虽好,终究只是个年轻人,这钟声连我听了都心神震动,更何况他在观内首当其冲?” 程芷安终于耐不住了,上前一步道:“老道士,快把李尘放出来!” 观里的钟声越来越密集。盖过了程芷安的声音,甚至让她也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 崔家家主道:“李尘现在或许已经经历了50世,就算你们现在掀翻了轮回观,他也未必能出来,倒是你们此刻应该抱元守一,否则他还没有成为道士,你们便先着了国师的道。” 崔昊等人也发现了脑海里不断受到钟声的冲击,就像有人在耳边不断念着道经,其中的威严让人生出纳头便拜的心思,急忙盘膝坐在地上守住心神。 崔家家主等人看着这一幕并不阻止,有他们在,国师当然不会真的让这些人进入道门,但却可以让这些年轻人安静一段时间,静待李尘从轮回观出来。 钟声这时已经密集如瓢泼大雨的落地声,一重盖过一重,一阵高过一阵。 钟太白站在道观一侧,瞧着这一幕,心里忽然对李尘有些担忧,他对这位九殿下的欣赏,比崔家家族等人更甚,只因为他生来和其他人不一样,天天都有人说他是道门先贤转世,所以他性格虽然天真浪漫,其实也十分孤僻,直到最后遇到了更加特殊的李尘,发现这位九殿下,从未因为自己的特殊而欣喜,也不因为自己的特殊而难过,反而有种神奇的魅力,让这么多人为了他来到这十面埋伏的地界儿。 他想:“如果九殿下真的也成了太史院的人,这世上就真的太无趣了。” 就在这时,他发现一旁的师兄嘴唇微动,极速的念动了一些咒语,他悄悄凑近了去听,“轮回三千年,但听生老死,参透无用身,又见贪嗔痴,一世复一世,一步苦一步。” 正在经历轮回的李尘,将这些话听得真真切切,就像在耳边左右回荡,此时又恰巧是他第61世将死的时候,这一生苦上加苦,苦不能言,几乎经历了这人世间所有的悲惨。 “轮回3000年,但听生老死,参透无用身,又见贪嗔痴,一世复一世,一步苦一步。” “茫茫然求财,凄凄惨求名。散了遍地恩情的,最后又是遍地的仇人。 一世冷漠无情的,总是报应不爽的结局。 有人想求个公平,说几句有借有还,念几句恩情债主,最后落了一百世轮回的孤苦无依。 有人侥幸活的安定,是因为看破了这红尘千千万的痴迷。” 李尘不自觉跟着念这些话,总觉得它们好像全都说到了自己心坎儿里,原本只是活了十几年的少年,经历了这么多轮回,竟然有老年人一般的迟暮感,全身再也没有之前的锐利和意气风发,就连脊背都好像弯了下去。 那个道人的声音还在持续,“天门度善人,地狱煮恶鬼,都是干干净净,直来直去,独留人间遍地艰难困苦,不如散了一切执念和心思,做一方世外之人,看人世浮尘,不受人情世故的多重困阻。” 李尘的眼睛渐渐没了焦距,第61世恰巧结束,他竟然拜伏在地上,又向前挪出一步。 第62次轮回开始。 轮回观外,国师停了咒语。 崔家家主知道国师的为人,看他的神情就知道,李尘现在的状态一定极差,这对他们来说原本是好事,但他心底莫名不太舒服,李尘整个人的锋锐,和他年轻时候有许多相似,现在眼睁睁看着李尘也终将要变成俗人一个,而且是太史院的俗人,这实在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嗡! 轮回观的上方出现一道隐隐约约的影子,是一个手持拂尘的道人,看他的长相和李尘有些相似。 这个道人影子出现的时候,恰巧是李尘拜伏在地的时候。 钟太白悄声问道:“师兄,那是什么?” 国师笑道:“这是观里的人已经悟透了轮回,向道之心越来越坚定,当这道影子完全显现,观里的人就算拜入了太史院,此生此世,心意都不会改变。” wap. /108/108164/28106748.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一章 九殿下 “主子,这是今儿宫外传来的消息。” 小七急匆匆进了屋子,一抬头瞧见自己主子正在沏茶。 即便天天瞧见这张脸,小七仍然觉得,自家主子长得有点儿过分秀气了,尤其是一对儿桃花儿眼,别说算命的,就算是普通人瞧一眼,恐怕都得说一声:这孩子这辈子,怕是命犯桃花。 反正活了这么大,李尘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哪怕把后宫里那些娘娘们加起来,也比不上自己主子的一星半点儿。 “小七!小七!”李尘冲着面前发呆的小奴才晃了晃手。 小七这才回过神来,忙把手里的竹简递了上去。 李尘接过竹简,面上微凝,若有所思,与此同时,一阵青色流光在竹简的表面闪过,竹简消失不见。 得了消息,李尘起身,“走,去后园儿。” 小七应了一声,连忙去给李尘开了门。 门外细雨斜斜地挂成一道帘儿,清风携着青草泥土地味儿穿过堂前,雨珠子击打瓦片,微风抚着树枝蹿过去,类同琴声的声声入耳。 宁静的夜色里—— 嗡! 李尘一只脚刚迈出去,斜刺里流星似的寒光掠过,兵器的铮铮啸响刚到,寒光已经将将抵在李尘的喉处。 李尘的神色不变,食指轻轻一弹,寒光抖动,又听一声闷哼,一道人影趔趄后退。 铛铛铛! 一柄长剑落地,蒙着面的杀手向后摔倒,手掌处滴滴答答流着血,显然是方才被震伤的。 此时此刻,杀手震惊异常,显然这个刺杀对象的实力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主子,看刚才出手,应该是四季楼的夏流。”小七在旁说了一声,面色平静,仿佛刚才的刺杀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儿。 李尘点点头,冲对面的杀手笑着道:“你们这些人,天天蒙着面,成名的绝技却不肯变,又总想着一击绝杀,基本上一出手就暴露了身份,不知道蒙面干什么,这不是掩耳盗铃吗?” 说完了话,李尘从小七手里接过伞,转身向后园儿走去,竟看到没看还在身后的杀手,不知冲哪儿喊了一声,“秋风,冬雪,你们的熟人来了!招待一下。”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个阴影里,随着轻风飞出两个穿着青色袄裙的女人。 一个腰肢轻摆纤细妖娆,无一处不透着江南的温婉劲儿。 另一个寒霜满面,不苟言笑。 都是当初四季楼的派来的杀手,只是因为长得漂亮,被李尘留了一命,收入麾下,方便平日里的进进出出。 另一边。李尘和小七踢踏着青石板小路,溜溜达达到了后园儿。 “主子,刚才那个已经是这个月第六个了。”小七低低说着话,悄悄瞥着自家主子的神色,“那几位殿下越来越过分了。” 李尘应一声:“皇家子弟,常规操作,眼瞧着老爷子年纪越来越大,少一个人就少一份儿威胁。” 小七早就习惯了自家主子事事无谓的淡然,只是心下不忿,“不管怎么说,您从来没有得罪过他们,也从来没和他们争过抢过那个位子。” 现在正是黄昏,后园儿的竹林里刚起了雾,两个人身影就在雾气里隐隐约约地穿行,李尘的声音在一片静谧里传出来,“只要我活着,其实就是得罪了他们,而且,谁说我不争不抢?” 小七听了自家殿下的后半句话,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心头竟兴奋起来。 说着话,两人来到一个屋前,小七推开了门,李尘走进去。 屋子里影影绰绰十几个人,听见开门儿的声音,下意识眯了眯眼睛,身体也反射似的抖了抖。 这些是十年来刺杀过李尘的人,他们被关在这儿,日日夜夜严刑逼供,就连自杀都成了奢望。 摸着下巴瞧了半晌,李尘伸手指了三个人头,“这三个,放了,其他的,全都杀了吧。” “好。”小七应了一声。 “回去给我二哥三哥六哥带个话,那个位子,没他们的份儿。”李尘转身出了屋子,只留下一句话,说得像极了吃饭喝水,平平淡淡。 身后,有杀手在临死前嘲讽地唾骂和大笑,“你说没有我家主子的份儿!难道有你这个废物的份儿?朝堂之上,又有哪一家是你的势力?哈哈哈——” 紧接着,是小七动手杀人的声音。血液喷溅和闷哼交织。 撑起伞的李尘笑着说:“除了我,还能是谁呢?” 不一会,小七从后面追上李尘,裹挟着一身的血腥气。 小七欲言又止,“殿下,当今所有人都以为您毫无修为,如今您放那几个人回去,这么多年的隐忍谋划岂不是前功尽弃?” 李尘很疑惑,“隐忍?我什么时候隐忍过?” 小七呆了呆,“但这么多年,您从未在外面动过手。” 李尘叹口气,“我只是懒而已,而且也从未有人在外面刺杀过我。至于我放他们三个人回去,只是想着我和那几个人毕竟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杀他们以前,总得知会一声儿,也算是尽个心意。” 小七一脸敬佩,“殿下仁义。” 李尘点头,认为仁义这个词儿很符合自己的人设。 到了前院儿,秋风和冬雪已经制服了杀手。 一冷一热的姐妹花儿,押着曾经的二师兄夏流。 李尘瞧着两个美娇娘,心里赞叹,当初把她们收下来实在是一种明智的选择,毕竟冰火两重天的风景,几不是每个人都能体验到的。 “殿下。”秋风冬雪齐齐喊道,眼神里,尽是对天神一般的仰慕。 夏流看着这一幕,又咳出几片血迹,落在胸前,染成更深色的血花儿,盯着李尘:“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法!让她们变成这样!” 李尘只淡淡瞥他一眼,脚下青石板吱吱呀呀地响了两声。 回过头,“杀了吧。” 杀人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他是当今圣朝的九皇子,一言既出,又有几条性命能保得住? 噗嗤!身后是快剑入喉的声音,叫夏流的杀手死得干脆。秋风手中的长剑一抖,血顺着雨滴滑落下去,就淋在脚下的草尖上,又迅速被不断衔接流下的雨珠冲淡。 血染青石,持剑的美人抬头,看着不远处灯火下映着的背影,就像跳跃的炙热烟火,满目的狂热。 “九殿下!” 不知道是谁,朝圣般地低语。 wap. /108/108164/28106614.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二章 妖族圣子 没去管身后杀手的结局,李尘只吩咐了一声,就带着小七出了府。 马车的轮子卷着泥泞上了大路,驾车的马夫是一个右臂弯曲的侏儒,他驾车极快极稳,少有颠簸,远远瞧过去,单看车身还以为是在雨路上滑行。 车里,小七扇亮了一盏小火炉,又用防火的油纸包住,烟熏的雅淡香味儿和热气同时透出来,于是车里有暖烘烘的慵懒和舒服。 他一边做事,一边儿瞧着李尘,“殿下,您当年,到底怎么收服秋风和冬雪的?” “流魂咒。”李尘正掀起帘瞧着外面,闻言头也不回地回答。 小七听见这句话手抖了抖,手指头一不小心戳进了火炉。 嘶—— 一时吃痛,他急忙吹了吹。 紧接着,小七震惊道:“您什么时候学会的流魂咒?族里长老不是说,您参透天书之前,不能学习任何咒法吗?” 李尘这次没出声,只是瞧着窗外披着蓑衣匆匆来往的行人。 “希律律——” 马车停在一家酒楼门口,名为春衫薄。 李尘和小七走进去,径直上了四楼,引得一二层客人频频侧目。众所周知,春衫薄的客人非富即贵,能上得了四楼的,更是手眼通天。 不多时,几个曼妙舞娘随着小厮走进来,端坐在李尘左右。气质长相无一不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房间里,隐约可以听到台下的歌妓咿咿呀呀唱着小调,偶尔几声叫好。 梆梆梆—— 又有三声敲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走进来,冲李尘深深作个揖,“殿下。” 挥手施了一个咒,于是屋子里除了李尘和他以外,所有人的耳朵里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三件事。”李尘敲了敲桌子,没有废话。 老者神色一振,他在这间酒楼蛰伏十几年,这还是第一次听面前这位殿下如此郑重和直接。 “第一,和族里说一声,我要开始争人族那个位子了。” “第二,这几天,我会向宫里提出要求,千里奔袭,前往陨墨山。” “第三,进陨墨山之前,我会找机会回一趟族里,接受第二次传承,让大长老提前做好准备。” 一旁,小七只看见自家主子说了一些话,对面的老者不住点头。 看着李尘的肃然神色,小七一时有些失神。 谁能想到,这位人族的九殿下,同时还是他们妖族的太子?! 两个负有深仇血海的种族,最高贵的身份,竟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 当年,殿下一经出世,有三十三朵莲花伴生,有金乌图腾挂满梧桐,有天书垂落妖族圣山,这一切异象,都和祖上流传的预言相同,是能令妖族再创千万年辉煌的圣主,偏偏,这个注定的妖族圣主,在接受传承前,却被检测出是人族血脉。 一时间,族内哗然震动。 想到当年的场景,小七有些恍惚。那年他还年轻,才六十多岁。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族里一向团结的七十二名长老分成两派,大打出手,差点儿掀翻了祖地。 最后还是大长老力排众议,让殿下接受了第一次传承,接着倾全族之力,为殿下伪造身份,进入人族圣朝皇室。 说来奇怪,当年大长老也说过,哪怕倾尽全力,哪怕那位人族陛下确实是个四处留情的风流种,殿下能成功进入皇室的几率也不大,但最后,经过层层筛查后,殿下居然真的以九皇子的身份进了宫。 而自己,也成了殿下身边儿的奴才。 “小七。”李尘拍拍小七的肩膀,指了指旁边儿一个丰腴白腻的姑娘,“事儿聊完了,玩儿着。” 小七回过神来,瞥了一眼又白又深的起伏曲线,脸红了红, 瞧着小七的模样,李尘哈哈一笑,这十几年来,两个人来这儿的次数也有几十次了,每次来这家伙都像个雏儿。杀人的时候面不改色,偏偏怕这个。 推门儿走出去。只听见楼下正在竞价,拍今儿晚上花魁的春宵一刻。 “二楼一点红,刘老板,银钱三百!”小厮高声喊价。 三百两,几乎是京都外围一处小院儿的价格了。 李尘冲身后老者招了招手,转身进了屋子。 老者心领神会,上前喊价,“四楼白玉京,李老板,银钱一千!” 全场鸦雀无声,再也没人喊价,只是有几个有心竞价老板愤然:哪来的狗大户,哪有人这么喊价的?别人三百两,你直接一千两,这不是哄抬市价吗? 李尘没去管身后事。毕竟,妖族有的是钱! 酒过三巡。 李尘和小七进了花魁的专属房间。 花魁牡丹见进来的是两个人,吓了一跳,低低叫了一声,“啊!两位老爷,你们这样,不合规矩,这样是要加钱的!” 李尘摆摆手,“没事,给你双倍。” 牡丹这才放下心来,低头露羞涩状,“老爷您说笑了,其实不合规矩也没什么,您长得这么好看,奴家心里也是开心的。” 风月场上,哪个花魁不是久经沙场,哪有那么多清倌人,你以为是小说吗? 李尘却根本没瞧她一眼的意思,只是道:“开心就好,去取琴来,唱歌儿吧。” “嗯?”牡丹疑惑。 半夜子时。 “前路茫茫多艰险,盼君日日有进退——”牡丹一边儿抚琴,一边儿唱着京都人人知晓的曲调儿。 口干舌燥的京都名妓抬头看着窗边儿那个坐着的年轻人,心想:他总该不会想着,让我唱一夜吧?以往晚上也吹点儿乐器,但是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小七也怔怔瞧着李尘,只觉得这位妖族太子,人族九殿下,外人看来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此刻映着外面儿的斜风细雨,却有说不出的落寞。 一直到了寅时。 花魁牡丹口干舌燥,比以往弄萧吹笛子还累。 就在这时,李尘起了身向门外走去。小七急忙跟上,“主子,怎么了?” 李尘笑着道:“刚才瞧见了我的那位六哥。趁着今儿晚上赶巧,送他一份儿大礼。” 春衫薄楼下,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车里,正是当今圣朝的六皇子。 wap. /108/108164/28106615.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三章 清晨的雾,皇子的头。 落了一整天的小雨总算停了。 月亮从层层叠叠地乌云里探出脑袋,青石砌成的大道也在朦胧的雾气里现出本来的颜色。 “殿下,马车身边的那个人,是整个圣朝有名的剑客,名叫叶不凡。据说,诸位皇子身边的护卫,仅有四位彼岸境,他就是其中一个。”长街尽头,小七对道,“殿下,我建议,咱们改日带着其他人一起来,让她们引开叶不凡半炷香的时间,这样才好下手。” 李尘置若罔闻,自顾说道:“说起来,往日来刺杀我的人里,确实没有彼岸境的高手。传说中,修行六境里,彼岸境最捉摸不透,它虽然只是第三境,有些人的战力却远比第四境更强。” “是的。”小七道:“人族和我们妖族不同,人族从第三境彼岸开始,出手就已经成势,非普通人力可挡。每一个彼岸境,领悟的势都有所不同,所以威力也不同。传闻北方镇守陨墨山的那位枪圣,初入彼岸境便一枪开了半座山头。从此之后,陨墨山外多了道名为一线天的峡谷。” 说着话,马车已经越来越近。 两侧林荫的阴影下,雨后癞蛤蟆的咕咕叫声,迎着车轮和马蹄的节奏起伏不定。房檐和树叶儿上的水滴珠子似的滑落下去,一层层涟漪倒映翻转的半个世界。 “小七,你先退后。” 没等小七反应过来,李尘的影子已经像离弦的箭,紧绷之后,一往无前,笔直而惨烈。 “叶不凡!特来讨教你的剑法!” 人未至,杀气先铺满长街。聒噪的蛤蟆停了声儿,悄悄蹦进旁边的水渠。房檐下的小水洼被震碎,镜子里的世界顿时张牙舞爪。 下一瞬。 激荡的雾气里,一阵阵电光似的火花掠过,那是铁钎子和长剑交击造成的。击打产生的火星落地后迅速熄灭,一个个残影一样的脚步就在这些火星和雾气中穿行。 李尘手中的铁钎子,长三尺一寸,是出妖族祖地时,妖族大长老给他的,只说是天外陨铁提炼,柄处有奇特的睚眦纹路。比世间的长剑更锋锐,也更合手。 “什么人!” 叶不凡的猝不及防的怒吼声响起,两道影子先后融进雾里,就像两条布匹中穿行的针线。 很快,没人能看清雾气里的两道人影,甚至已经分不清哪一边才是叶不凡,哪一边才是李尘。 只有凛凛寒光,只有偶尔传出某人的闷哼,只有速度达到极致的啸响!两道残影的一瞬停顿,必有一股劲风疾掠,掀起两侧林荫哗哗作响,掀起马车前帘,露出帘后面目狰愤的李乾。 长街尽头,小七勉励看清二人战况,瞪大了眼睛,“殿下什么时候也有了势?不对,殿下什么时候,也进入了彼岸境?!” 铛铛铛铛铛铛!眨眼又是数十击!地面的坚硬青石不知何时出现了数十处碎裂,裂痕汇聚在一起,像极了不规则的蛛网,交织密布。 二人交手不过数十个眨眼,对雾气外观战的人而言,却好像过了许久,连呼吸都下意识死死屏住。 噗! 终于,这一次不是金铁交击的清脆声响,而是凶器穿喉,犹如捅破一层窗户纸似的爽快。 叶不凡捂着喉咙,一股股剧痛和麻木从脊梁骨、喉头一波波升到头顶,发出血液和喉管摩擦的痛苦声音。 人影晃了晃,最终颓然倒下。 李尘低头,看着倒地的叶不凡叹一口气,皱着眉头,“怎么这么弱?” 再抬头,他走向不远处的马车。 马车里,李乾借着月色,看清来人的面孔后,瞳孔像猫一样缩了缩,扁而长,藏着蛇蝎一样的狠毒,“李尘!居然是你!” 李尘笑笑,“六哥,好久不见。” 说起来,两个人十几年来真正见面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李尘缓缓走过来,掀开马车窗口的帷幔,笑着道:“六哥,别怕。我今儿过来只是想告诉你,过去十年,你刺杀过我三十七次,每一笔我都记在心底,原本十年前我就该上门拜访一下,但是顾念兄弟之情,所以给了你十年安稳日子,可惜从今天开始,你就没什么好日子了。” 一番话没什么情绪,笑容就像春风拂面,偏偏带给李乾极强的羞辱,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必要虚与委蛇,只是碰巧看到他的马车,一时兴起,所以过来和他聊几句,仅此而已。 李乾咬着牙道:“你敢杀我吗?” 李尘看着他,摇头道:“没必要。”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敢不敢,只是没必要,如果有必要,当然会杀了你。 李乾气极反笑,拉上车帘,“我们走!” 看着李乾的马车越来越远,终于消失在视线里,李尘脸上浮现出笑意,“小七,你猜,他今儿晚上会死在谁的手里?” 小七一怔,“您是说?还有人要杀他?” 远去的马车里。 “李尘!”李乾睚眦欲裂,满目屈辱。 白天的时候,他已经听那个逃回来的杀手说过,九皇子李尘修为不俗,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老九,居然有杀死彼岸的实力! 实际上,一个彼岸境的贴身护卫,对一个普通皇子来说已经足够了。只因为宫里的那位对各皇子手里的私兵限制极严,即便他平时派去刺杀李尘或其他皇子的杀手,也最多只是二境黄泉后期。 对普通的护卫或杀手来说,连看清彼岸境的影子都难,更别说和彼岸境交手。 “今日之辱,来日一定要百倍,千倍地还回去!”李乾眼眶里的血丝密布,就像被鲜血浸染。 就在这时。马车的窗口轻微地抖了抖。 一阵清风吹过去,一道极快极尖锐的光刺入马车。悄无声息地,一道血光从马车穿出,连带着马车一齐翻倒。 黑色的影子一击得手,立即遁逃,根本没有任何回头的想法。 身后,只有剩余护卫惊怒交加的声音。 “保护殿下!保护殿下!” “殿下!殿下!” “这是四季楼!这是四季楼夏流的招数!” 这一刻,正是卯时。 铁钎子撕裂的伤口,可怖如不规则的血色锯齿。清凉的石阶上,热血汩汩流动,一个个小气泡浮起破灭,倒映着远处将起未起的朝阳。 “五更天喽——”有更夫的声音从远处飘飘忽忽地传来,“五更天喽——” 有戏子吊着嗓子唱着戏文,凄凄惨惨,“金樽清酒,玉盘珍馐,你且看坟外千秋;餐霞饮景,竿头日进,一生孤苦无亲友。何其苦啊,何其苦——” 一颗人头躺在血泊里,遥遥望着东方,不肯闭眼。 雾气,开始散了。 wap. /108/108164/28106616.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四章 清晨,请旨,抛热血 “殿下!殿下!” 一大早,李尘正在后园儿修行,小七急匆匆地走过来,“宫里传来消息,六皇子昨儿晚上遇刺,已经死了,传消息的太监说,让您尽快进宫一趟。我估摸着,那几位皇子应该也都得了消息。” 李尘点了点头。 沐浴更衣,玉带傍身的九尺男儿,端得仪表堂堂,一副好卖相,哪怕是男子瞧一眼都忍不住要赞叹一声好皮囊。 不多时,李尘的马车离皇城越来越近。远远地瞧见十几个皇子齐聚门口,却没有人进去,三三两两地凑成一堆,身边儿站着几位公公。 马车里,小七压低了声音道:“殿下,现下宫里的情况不甚明了。不妨也过去听几句。” 皇帝的儿子死了,哪怕当今圣上子嗣众多,也绝对是一件大事。但是看目前的情况,除了小范围以内的几个人,根本没有传出去的迹象。 能把这么大消息压下去的,也只有当今陛下李唐了。 李尘却只是摇头,“直接驾车进去就好。” 实际上,从李尘马车出现的那一刻开始,这些人就注意到了。眼见李尘的马车横冲直撞地进去,根本没有要停下来地意思,众人都有些讶然。 “咱们这位九弟倒是莽撞。”不知是谁笑了一声。 “毕竟是乡下人。”这是十一皇子的话。 没人附和,但有几人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在这些皇子的眼里,十年前突然出现的李尘,的确不算正儿八经的皇室血脉,和他们相比,低贱得如天上地下。 最后,一行人都三三两两地进了宫。 众人足足在殿里站着等了一个时辰,当今圣朝天子李唐才走进来。 嘭嘭嘭!长桌前的香炉先被砸到地上,紧接着长桌也被掀翻。 “废物!” 大殿里响起劈头盖脸的痛骂,毫不留情。天子的唾沫足足飞了半个时辰,有几个胆小的皇子已经在发抖,生怕因为什么事情被单独拎出来。 虽然皇上全程只字没有提起六皇子的事情,但早得了消息的众皇子,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所有人,今日开始罚俸半年!若再让我耳风里听到谁又在兴风作浪,就自己去监察院受罚!” 最后一句话,总算是给今日的事情定了性。一行人反而安下心来,相比一个皇子的死,罚俸半年简直是再小不过的惩罚。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还没结束,但至少接下来,就不是明面上的事情了。 李尘低垂眼睑,瞧着地上。 心知自己这位父皇这般模样绝不是因为六皇子的死而悲痛,当初这位陛下继位之初,便以各种罪名连杀了几个亲兄弟,更遑论是一个从小到大没见过几面的六皇子。 如今这般模样,该是皇帝觉得这种事情传出去不大好看,丢的是皇家的脸面,毕竟谁都猜得到,六皇子的死,和其他皇子脱不了干系。 又过半晌,在所有人都不敢吭声的凝重氛围里,皇帝道:“没什么事,就都退下吧。” “父皇。”李尘上前一步。 李唐看过来。对这个儿子,他印象不深,毕竟是七八岁才从民间认祖归来,哪比得上那几个打小宫里长起来的?现在见李尘上前,李唐皱了皱眉。 李尘道;“儿臣请旨,前往陨墨山。” 陨墨山三个字一出,其余的皇子都好似惊了惊,就连一直沉默寡言的大皇子,都忍不住抬头。 皇帝倒不动声色,盯着李尘,“你可知道,陨墨山上九死一生,山下镇着无穷无尽的魔物,每年又有多少将士死在那儿?” 李尘道:“儿臣正是知晓,陨墨山是我圣朝千年基业的屏障,每年不知多少忠骨为了我人族圣朝的安定埋在山下,心下痛惜的同时,也愿为圣朝太平抛一腔热血!望父皇准儿臣前往陨墨山,与我圣朝百姓,共退强敌!” 大殿里了安静许久。皇帝点头道:“你有这份心,也是一件好事。三日后,你往宫里来,朕以一场酒宴,为你送行。” 李尘退后躬身,“儿臣,领旨!” 半个时辰后,众皇子结伴出了皇城,聚在一起聊着方才的场面。 李尘没有和他们闲聊的想法,带着小七走在最前方。 身后,四皇子瞥一眼其他几位皇子,问道:“二哥,三哥,你们对九弟的陨墨山之行怎么看?” 二皇子和三皇子没有吭声。 十一皇子却先站了出来,“只怕是想那个位子想得失心疯了。陨墨山这种地界儿,连那位天下盛名的枪圣都几次重伤,他去了就更是十死无生。” “父皇同意让他去陨墨山,无非是觉得派一个皇子过去,能给陨墨山众将士提气,要说真能起到什么作用?他若回不来,那就是最好的名声和最大的作用,他以为去了陨墨山就能和我们几个争一争吗?一个乡下认祖归来的皇子,若非父皇仁厚,连站在宫里的资格都没有。” 一番话根本没有掩饰的意思,哪怕几十米外也听得清清楚楚。 一旁跟着的几名侍卫一直低着头,好似都成了聋子。谁都知道,十一皇子最受当今陛下青睐,再加上少不更事,也只有他敢说这些话了。 却见已经走在前面的李尘停了脚步回头,又走了回来。 十一皇子本就不把这个乡下来的九哥放在眼里,见李尘回来,话音虽然停了,眼睛还挑衅一般地看着他。 李尘走过来,低头瞧着这个还没长开的半大孩子,一声不吭地骤然挥起巴掌抡了上去。 十一皇子噗通一声倒地,连哼都没哼,立时昏迷。 清脆的耳光声响彻长街,在场的人都愣了愣。 他们这些兄弟,就算往日里多有龌龊,也都只是暗地里,从未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动手。 疯子。有几人给李尘定了论。 “九弟。” 半晌。二皇子走上前,笑眯眯地说:“陨墨山上危险得很,切记多带几个护卫啊。” 昨儿李尘放回去的杀手,早已经把消息带给了他,所以他和李尘之间早就是图穷匕见,两个人这时候也大可不必虚与委蛇。 李尘笑道:“二哥多虑了。我这次前往陨墨山,虽是奔赴三千里,却不打算带什么护卫。” 说着话,他接过小七递过来的绸缎擦了擦手,又环视其他几位皇子,眼神里只有无所谓和无畏的漠然,“回府。” 直到李尘走远,才有人低低道:“他怎么敢如此跋扈?” 二皇子瞥他一眼,“若你三日后也将去陨墨山送死,也大可以如此跋扈。” 上车前,李尘又回头瞧了一眼高高耸立的城墙,还有那些肃穆阴影下的侍卫。 这个地方,好像沉重得连风都轻手轻脚不敢出声。 他轻笑一声,“我们这位陛下,还真是无情。” 这一日入夜,九皇子李尘将去陨墨山镇守,护天下太平的消息,传遍京都。 人人都赞当今天家仁义,为了天下百姓,肯让亲儿子以身犯险。 六皇子死的消息,仿佛没起什么波澜。 wap. /108/108164/28106617.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五章 求一个公道 三天的时间匆匆一过,九皇子将前往陨墨山的消息传遍京都,人尽皆知。 傍晚时分,李尘出了府,今日宫里大摆宴席为他送行。 往日里,他这个九殿下几近于透明,除了那几个日夜想着杀他的兄弟,基本没什么人会想起他。今天这种盛况,还是第一次做了主角儿。 小七的本意是让府里的护卫都跟着,再去牵一些好马出来做个排场,却被李尘制止了,“现在搞这些排场恁地没什么意思,我估摸着,明日我正式离开京都的时候,宫里那位会安排的。” 照例还是一辆马车,一个车夫,一个奴才,一个皇子的轻装。 不多时,马车却堵在了玄武大道。 这是京都的环城路,足以容纳六辆马车并行,此时却被围得水泄不通。人群里,有哭声传出来。 “去问问怎么回事。”李尘道。 不多时,小七带着一个路人走过来。 路人收了小七递出去的一锭银子,这时候知无不言,道:“是烤肉铺子的店家。这位本是外城过来的,几年前做了这家铺子,平日里生意红火。” “谁知道前些日子,有几个泼皮晚上过来吃酒,吃完了不肯结账,说什么在京都地界儿吃饭就没有花钱的时候。店家不肯,就争执了两句,那几个泼皮当即动了手。” “听那天在场的人说,几个店小二上去劝架,结果也被打得断手断脚。当时的架势,周围瞧着的客人根本不敢上去帮忙!” “一直到今儿早上,店家被医馆送了回来,说实在无力回天,已经不行了。四邻听了都过来吊唁。因为店家的为人实在够好,平时有些吃食,没少照顾。人一多,这才堵了路。” 路人知无不言,三两句把事儿说得清清楚楚。 路人走后,小奴才有些担忧地瞧着自家主子。这家烤肉铺子的店家,和殿下其实是熟识。自家殿下有个不同于其他贵人的癖好,就是喜欢去脏摊儿或这种路边儿的小铺子吃两口。 用李尘的话说,世间的三分烟火气,至少有两分都在苍蝇馆子里。 一来二去的,店里几位和李尘也就熟了。 店家还曾经开过玩笑,“小公子,我有个妹子,和你年龄相仿。咱也不知道你具体是做什么的,光瞧你天天跑来跑去。不如娶了我妹子,到时候我把这烤肉铺子送你们小两口做嫁妆。” 李尘笑道:“老哥儿就不怕妹妹跟着我吃了苦头?” 店家说话直接,“那不能。依你这个长相,我妹妹吃不了亏!” 每次说到这儿,店里都哄堂大笑。 其实店家只是玩笑话。他天天看着人来人往,哪能瞧不出来李尘一身的贵气?就连身边儿的奴才看着都是那么的气度不俗。 不远处,哭声还在持续。鼎沸人声里,藏着说不出的凄凉。 头顶的朗朗青天,脚下的花锦厚土。多少人抛头颅洒热血立起来的圣朝太平,却有人仰富贵仗权势,做烂到骨子里的腌臜货色。 李尘闭上眼睛,半晌道:“去查一查,那几个泼皮住在哪儿。” 小七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道:“殿下,距离晚宴也只剩一个时辰了。您若真的要动手,交待给秋风冬雪也好。” 李尘摇头,“杀个人而已,耽搁不了多久。” 这股子气不出,少年心意不顺。 小七闻言,没有再劝下去。 半炷香后。 京都城东,李尘一脚踹开一处院子。 院子里,几个肥头大耳的泼皮正在喝酒,一股子酒肉掺杂的臭味铺面而来。 李尘从奴才手里接过几张画像,一番对比后,侧身吩咐,“全都宰了吧。” 小七提着刀上前去,农家院儿的酒肉气,很快被血腥气覆盖。 不多时,院子里只剩下三个活人。 “你不能,你不能杀我!我是二皇子的人!你杀了我,二皇子定不会饶过你!”最后一个泼皮跌坐在地,仿佛二皇子已经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双目血丝密布,面部狰狞,可怖至极,“我若是出了事,二皇子定会诛你九族!!” 小七回头瞧了一眼李尘,见自家殿下神色平静,对这番话置若未闻,这才转过身,抽刀干脆利落地捅进去搅了搅,瓮声瓮气,“老子今儿杀的就是二皇子的人。” 李尘二人走后不久。 几个身着青衫的男子推门进来。 “去宫里一趟,把这件事向二皇子禀报一声。” “就说,出事前,在街上瞧见过九皇子的马驾。” 入夜,戌时,乾宴宫。 皇帝和皇后穿过堂前,端坐正位,两侧官员和皇子跪拜行礼。富丽堂皇的乾宴宫里,充斥着天家威严。 皇帝一番话,处处彰显励精图治和体恤民情,末了提了一句九皇子舍身为天下太平的英勇;臣子一番恭维,从四海升平到千秋万代,末了浅夸一句九皇子的一表人才。 最后,皇帝道一声宴席开始,满堂喝彩。君臣父子,一派和气的景象。 酒过三巡。 二皇子提着酒杯一屁股坐到李尘旁边儿,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咧出白生生的牙,笑着说:“九弟。你藏得够深。” 李尘回敬了一杯,平静道:“哪里比的上二哥。十年里,能找到上百名好手来杀我。” 二皇子也不否认,只是道了一声可惜,“可惜了,若是早知道九弟你想去陨墨山,我也不必浪费那么多人手。” 他端着酒杯起身,又轻轻吐出一句话,满是得意,“对了。我过来就是告诉你一声儿,你今日在城东院儿里,杀我几个人倒没什么。不过九弟,你觉得烤肉铺子余下的那几个贱民,承受得了后果吗?” wap. /108/108164/28106618.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六章 彼岸境的老太监 此刻。 玄武大道上一场大火骤起。烤肉铺里,凄厉的惨叫响彻街道。 “走水了——走水了——” “快救人!铺子里的几个小伙儿还在里面!” 不知道是谁的哭嚎,“进不去——” “造孽啊——” 张牙舞爪的火光映亮半个黑夜,房屋摇摇欲坠的呜咽,无数人惊惶的奔走,这是群魔乱舞的乱象。 衙役姗姗来迟,装模做样地维持秩序,眼看着屋外地旗杆儿也烧成了黑色,这场火才总算是灭了。 几具被烧焦的尸体被搬出来,已经不成样子。 由远及近的人群里,一张张脸上尽是悲凄。深深的死寂里,不知道是哪个邻居在低低啜泣,就像水里浸染的墨汁儿,一圈圈泛开。 坍塌的烤肉铺里,烟雾打着旋儿升了天。 皇宫里,宴席还在继续。 二皇子正在和几位大臣饮酒,不知聊了什么,仰着脑袋哈哈大笑,就连旁边儿枝桠都跟着颤动。 推杯换盏中,酒香味儿飘在空气里,有人高谈阔论中吟诗一首,满腹的经纶藏在寥寥三两句里,博得满堂喝彩。 几名多才多艺的侍女抚着琴,迎着舞,扭着腰,檀口一张,就是水流叮铃般的妙音,手掌轻扶,就让场上的皇子大臣叉开腿,弯了腰。 毕竟都是体面人,怎么能在皇上面前有不雅的反应呢? “好诗!” “好舞!” 角落凄清处。小七正在向李尘汇报:“殿下,刚得的消息。玄武大道确实走了水,店里的人,没能逃出来。” 李尘面色不变,沉默许久后起了身,“跟我走。” 三个字,隐藏了极深极沉的情绪。 小七劝诫,“殿下,现在正是宴席,不能因小失大啊!” 李尘却道:“这场宴席,我只是个举办的名头。真正的主角儿,是那位陛下留在史书上的仁慈和英明。” 小七道:“殿下现在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李尘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替他们要一个公道。” 小七立马跟上。他虽然觉得殿下这件事做得不妥,哪怕现在去了,木已成舟,那几个店小二也不能死而复生。但他却毫不犹豫。毕竟,这么多年瞧着殿下长大,早已经把自己当成殿下的一把刀。不论殿下做什么,他只需要跟上就够了。 宴席上,包括二皇子在内,没人察觉到那个将去陨墨山的九皇子已经不在这里。 好像大家都已经忘了今日这场宴席的目的是什么。包括皇帝。 出了宫,路过玄武大道,李尘命马车停下,掀开了车帘儿,幽幽地瞧着变成废墟的烤肉铺子。 小七没有作声。他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熟悉李尘的人。心下明白,自家殿下瞧着冷峻非常,好似对什么东西都不在意,其实并非如此。 这个少年身上,出生起就背负了整个妖族复兴的重担,年幼时便被送到人族。 后来突破重重阻碍,得了九皇子的身份。那一年司天监为殿下测过命格,又说什么孤星入命。也正是因为这一句话,李尘虽然有了九皇子的身份,却其实一天都没有在宫里住过。 从未有过朋友,从未有过亲人,这许多年来,鲜少有笑得出声的时候,因此那几位小哥儿对殿下来说,绝不是匆匆一面的过客而已。 许久后,李尘放下车帘,“先回府。让秋风冬雪,还有其他人全都跟着。” 小七心下凛然,这十年来,府上收服的杀手少说也有三十,李尘说全都跟着,可见是动了雷霆之怒。 半个时辰后。从李尘的府邸中,有数十人穿着夜行衣掠向城内,起跃之间融进了夜色。 不久后,二皇子的府邸中,传出一阵阵惊慌失措的声音。 “走水了!走水了!” “快!救火!” 无数惊慌的声音混成一团,犹如沸水煮开的尖锐和紧张,和不久前玄武大道的场景何其相似。 衙役的速度很快,几百人先后赶过来,其中包括京都府尹。 府尹看着眼前的场景,两条腿已经软得支不起来,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这场大火的火势比不久前玄武大道烤肉铺子大了数倍,更重要的是,这座府邸是当今二皇子的宅子!这件事情如果不能妥善处理,他这个府尹算是做到头了 “快救火!快救火!”难为了府尹,四十多岁的人还能发出如此高亢嘹亮的声音。 此刻,李尘带着众人已经潜入府里。 “所有的杀手,都被二皇子养在书房后的园子里。”这是之前二皇子的手下,如今被李尘收服。 在全府上下的烦嚣鼓噪里,李尘等人顺着屋子一排排摸过去,刀起刀落就是一条性命。这些杀手全都是死有余辜,既然做了别人的刀,做了杀人的勾当,就早有死的觉悟。 这些人多是二境黄泉,境界不高,只是隐匿的身法不错。现如今他们在明,李尘等人在暗处,自然不是对手。 李尘出手最是迅疾,不多时便悄无声息地杀了数十人。 噗!又有一颗头颅滴溜溜落了地,血留在地上咕嘟嘟冒起了泡泡。 “谁?”隔壁有人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一声惊问! 紧接着,李尘全身汗毛倒竖,被杀机笼罩,一个激灵破门而出。在他原先站定的地方,一柄长剑兀自颤动。若是李尘慢上半分,就会被这柄剑开膛破肚! 出了屋子,李尘对面儿正站了一个老人,脸上得皱纹沟壑纵横。方才的一剑正是他出的。 这是彼岸境,李尘心下已经确认。 此时,着透了半边天的火光越来越旺,一股子热浪铺面,烟雾腾起的阴影跃起落下。李尘横起铁钎子,露出得半张脸被映照得通红,一对儿眸子里有燎原星火。 “真没想到。咱家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有人敢夜闯二皇子的府邸。”老人的嗓子尖细沙哑,就像是男人特意捏着嗓子说着话,带着股子阴恻恻的冰冷。 李尘心下讶然,二皇子府上的彼岸境,竟然是原先宫里的老人。他并不废话,持剑而行。于是一条残影带起的直线出现,直冲老太监的面门。 “彼岸境?”老太监的眸子一缩。 黑暗里,金铁交接的巨大声音一瞬骤起,地面先出现一丈方圆的凹陷和皲裂。两道影子同时后退,李尘噔噔噔连退三步,定身时两只脚深陷地面三寸。 这老太监的实力,比前几天的叶不凡强了不知多少。 但李尘没有停下,铁钎子横在身前,又一道直线残影疾掠,铁钎子的尖啸和人影一前一后。 火光下,磨得发亮的铁钎子如一条银线,将四周切割开来。在铮铮交手中,李尘次次后退,又转瞬间再度暴起。远远看过去,好似无数银丝先后密布空中,这是速度快到了极致! wap. /108/108164/28106619.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七章 一把铁钎子开太平 不远的阴暗处,几人穿着夜行衣瞧着这一幕。 “那老太监的名声我曾听过,当年也是带着鼎鼎名头的杀手。世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看样子,却是躲到了宫里。如今又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在二皇子府上做了客。” “殿下该是进入彼岸境不久,能有如今的战力已经实属难得。但是要说取胜,机会不大。” “不管怎么说。殿下之惊才绝艳,是我生平仅见。哪怕出生在寻常百姓家,名动天下,也指日可待。” 小七无暇顾及秋风几人说的话,只是全身都绷紧了弦,“准备好,一旦情况不对,立即上去护住殿下。” “为什么不现在过去,与殿下共同将那老狗斩杀?” 小七摇头,“殿下的性子,怕是不喜。” 老太监在彼岸境界浸淫多年,实力强绝。李尘的铁钎子每每与老太监长剑相接,便有一股阴冷而古怪的气息顺着兵器蹿入他的掌心,直至全身的多处经脉。 李尘明白,这便是老太监的势。 当日和叶不凡交手时,叶不凡实力不济,尚且不能让李尘真切感受彼岸境的势。这老太监和叶不凡虽是同一境界,实力却天差地别。今日如果自己败了,身后这些黄泉境的手下,哪怕同时出手,也必然不是这老太监的一合之敌! 两人交手的巨大轰鸣和兵器尖鸣,终于引来其他院落的下人。有人只远远地瞧了一眼,接着就是极大声地呼喊:“有刺客!” 消息很快传到前院,正在救火的京都府尹将手里的扇子怒摔在地上,“入你娘!走!去后院!今日抓到刺客,定要诛了他的九族!” 一行人气势汹汹地向后院儿赶来。 李尘此时已经没有一开始一往无前的干脆,持剑的手臂里,那股子阴冷的势横冲直撞,似乎要撕裂他的筋骨破体而出,如千刀万剐和无数蚂蚁啃啮! 受了非人的疼痛,李尘却只是一声不吭,眼睛越来越亮,灿若星辰。 再一次二人钎剑相击后,李尘退回原地,长呼一口气,畅快地大笑一声,“原来如此!” 老太监冷笑中只以为李尘故弄玄虚,是要争取片刻的休息。他横剑而行,风声乍起,剑鸣铮铮! 二人身形交错而行,一股子音爆一过,地面六尺方圆的地界儿,落叶被震做齑粉,狂风一过,落了片干干净净的白茫茫大地。 而这一次,老太监的神色大变,似乎见到什么骇人的事,道:“你” 李尘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电光火石间再次攻来,此刻院内的树枝沙沙作响,风声浮动中竟也噼噼啪啪碎裂开来,打着旋儿由南向北而去,一支支钉了出去,直指老太监。 场景好似万剑穿行! 老太监横剑抵挡,这一击后神色更是骇然,“怎么可能?!” 在他胸口处,一股子阴冷的气息不断在冲撞。这原本是他的势!且相比方才的一击,这第二击犹如在这势中浸淫多年,和他相比都毫不逊色。 李尘一声不吭,只是重复,提钎,直刺,每一击都好似有一去不回的必死之心。局面就在短短几个呼吸间翻转,老太监节节败退! 在外人看来,好似老太监突然软弱无力,就连角落处的几个杀手都没有看明白,此刻窃窃私语,猜测其中缘由。 “我早知殿下实力强绝,否则我们几人当初也不会被轻易擒下,也不会对殿下心悦诚服。可今儿这一战,我却没有看懂。” “冬雪,我们几人中,你的实力最好,可看出什么端倪?” 冬雪只是摇头。 小七放下心来,眉开眼笑道:“殿下高深莫测,岂是你们可以揣度的。” 几个杀手只当作没有听到这句话,心想不知道方才是谁,紧张得大汗涔涔。 小奴才确实虚惊一场,瞧着场间的二人,心想自己日日和殿下待在一起,今日才发现我竟然对殿下的境界不甚清楚。那日殿下施展了流魂咒,说明殿下已经参透了我妖族天书。今日又把这老太监打得节节败退,可见殿下也至少是彼岸境。但世上多少人修行一生,都无法突破黄泉进入彼岸。殿下究竟是什么时候修行的?我竟然完全不知道? 老太监全身上下都已经被势笼罩,经脉中阴冷气息的冲撞让他面目狰狞,心下焦灼,心知这么下去死路一条。奋力格挡一击,转身便以极快的身法飞掠,眨眼间残影起落,就是十数丈。他当机立断,见形势不对,立时就要逃走! 但在他身后,李尘更快!一条蔓成直线的身影,重影绰绰,直奔老太监而去。 噗嗤! 一钎正贯穿老太监的心口! 月光下,一人手持长钎将一人挑在半空。在前院人声的嘈杂,和众多或恐慌或快意的目光下,静止而惨烈。 鲜血喷溅在李尘的夜行衣上,斑斑血迹晕染开来,像一朵朵的梅花儿。他缓缓抬头,将老太监的尸体重重摔落,“今日,我以这把铁钎子开太平。” 身后,穿着夜行衣的几人走过来。小七忍不住道:“殿下,实在不行,下一次咱用剑吧。就说,您以一剑开太平。” 李尘只是说:“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心里却想着,改日找把剑来试试。 这时候,东边儿的天上,鱼鳞状的云已经现出模样。 天快亮了。 “把这几个刺客给我拿下!”京都府尹从前院儿姗姗来迟,“藏头露尾的鼠辈,我今日若是让你们逃了,怎么对得起京都百姓?” 好不容易把前院儿的火给灭了,刺客就在后园儿为非作歹,还杀了人。 “堂堂京都,天子脚下!这也太猖狂了!”父母官全身发抖,不知道是怕的还是气的。前院儿的府邸被烧了大半,刺客还在后院行凶,杀了这么多人,如果今天让他们逃走了,他这身官服也算是穿到头了。 李尘瞥他一眼,瞧着这个肥头大耳的京都父母官,“藏头露尾?” 说着话,李尘把面巾摘了下来。 wap. /108/108164/28106620.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八章 潜龙将起 如果报仇都需要隐藏身份,那这个仇不报也罢,这就是李尘的想法。所以他当着众人的面,摘下面巾。 “九……”京都府尹张重八当然认识李尘,因此差点儿失声,却又止住了。 某位父母官哪能不知道,他今天这是一不小心卷进了两个皇子的私人恩怨。再想想自己不久前口出狂言要诛某人九族,父母官双腿有点儿发软。 原本这么大的火,烧的还是二皇子府上,即便是九皇子,今日他也得先将李尘留下,交给内卫调查。但如今全城都知道,九皇子将代表皇室前往陨墨山,如果他现在将李尘收押,宫里那位陛下的颜面怎么挂得住? 一旁有人当然也认出了李尘,是二皇子府上的下人,厉声道:“九……” 啪! 一个耳光扇得他眼冒金星! 张重八收回巴掌,“喊什么喊?听不到外面已经打更了吗?大半夜别人不要睡觉的吗?” 这位府尹转过身,冲着众人道:“都散了吧!天儿也不早了,杵着干嘛呢?有本官在这儿,今晚绝不会再有贼人纵火行凶了!可恨那贼人太狡猾,本官带着人巡到现在也没能发现其踪迹。” 这帮子衙役跟了府尹几年,早知道自家大人的性子,听这句话显然是要大事化小,于是纷纷将二皇子府上的下人赶出后园儿。 张重八这才转身,堆着一脸地苦笑对李尘道:“殿下,都是自家兄弟,您怎么能一言不合就烧房子呢?” 李尘却反问:“张大人,玄武大道烤肉铺子那场火,您也来得这么快吗?” 张重八微微一愣,旋即明白李尘指的是什么事件,再想想这一两日的坊间传闻,哪能不知道这位殿下为什么烧二皇子的府邸,只是想不通那几个烤肉铺子的普通百姓,怎么会和面前这位有瓜葛。 张重八苦笑道:“殿下,那件事儿并非由我经手,您大概也知晓,事关皇子,我哪有什么权力接手。” 李尘瞧这位府尹话说得诚恳,心下却不以为意。这些官场上的老油子,见人见鬼都有一套说辞。 不过,他抬头瞧一眼不远处还在腾起的滚滚浓烟,道:“你稍后见到我二哥,替我问一声好。” 说罢,李尘带着小七等人飞掠出府。 看着几人的背影,张重八有些愣神。 官场厮混多年,他早知道当今陛下几个儿子是什么模样,又在朝堂上有哪些势力,说起来,这位九殿下往日里最被人忽视,毕竟是从民间认祖回来的,这些年也没听有什么特别的才能,更别说朝堂上有什么亲信。 今日一见,才知道传言不可轻信,方才短短几句话的接触,只觉得其虽是风轻云淡,却有潜龙将起的气势。 深夜,二皇子下了马车,掀开车帘儿,只往外瞧了一眼就呆了呆。 原本恢宏的府邸,现在浓烟滚滚一片焦黑,甚至能听到没燃尽树木的噼啪声。 二皇子闭上车帘,平复一下心情,再次重新打开,满目疮痍。只是出去了几个时辰,家呢?那么大一个家怎么没了? 其余几个下人显然也被吓了一跳,各自相互看一眼,惴惴不安不敢出声。 虽然他们是得了消息赶回来的,但也没想到整座府烧了一半。这可是当今二皇子的府邸,是皇室血亲!谁这么胆大妄为? 张重八小跑过来,“二殿下,二殿下。” 二皇子咬着牙抖着嘴唇,指着烧了一半的府邸,“张重八,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张重八小心翼翼,“殿下,来的人是九殿下,我实在拦不住。” 二皇子一脚踹了张重八一个趔趄,“我府上有彼岸境的客卿在,他怎么可能入得府内?” 张重八一句话好似石破天惊,“但九殿下,也已晋入彼岸。等我赶到时,那位客卿已死于九殿下手中。” 二皇子愠怒中气急反笑,“乡下来的,藏得够深!” 翌日。 数十骑千牛卫停在当今九皇子的府邸之前,无数百姓远远围观,从街头到巷尾,50步的大道水泄不通! 今日,是九皇子前往陨墨山的日子。 正午时分,李尘和小七出得门来。 今日的李尘,一身玄色劲装,金丝由胸口勾至腰间,星辰在背,但见眉目清秀间,有一身的凛然英气,如出鞘的宝剑,如滔滔的江河,贵气逼人。 众百姓一时惊叹,鼎沸嘈杂的声音竟停歇下来。 千牛卫中,当先一人躬身上前道:“殿下,京城到陨墨山需奔赴三千里。我等奉陛下的命令,送您走过第一程,直至二百里外的程家地界。” 李尘点头,环视四周百姓,迈步上了马车。 于是,一行人经由朱雀大街,路过玄武大道,又走过护城河内的金陵长街,几乎把京都城绕了一遍。这显然也是那位陛下的授意,皇室血亲前往陨墨山,这是能让民心聚拢的大事。 两侧黑压压的人群就这样瞧着李尘的马驾一步步出城。有百姓忽然悲声哭泣,“陛下仁义!” 悲泣声四起。 车驾里的李尘无动于衷,他心知这些声音里有很大一部分该是宫里那位安排的。那一位的性子,当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哼!他死在陨墨山,才是对父皇最好的交代!” 一侧的阁楼上,十三皇子冷冷地瞧着下方缓慢移动的马车。 一旁侍卫低低劝诫,“殿下,这些话您在府上说一说倒没什么,日后在外面还是要少提。另外,您确定不去城外送一送这位吗?您知道的,陛下最不喜欢瞧的,就是您几位兄弟不和。” 十三皇子道:“他一个乡野来的村夫,怎么配和我做兄弟?况且,我那没用的六哥死了,也没见父皇多说什么,更何况是他?他去陨墨山这一路当然不能动手,但是上了陨墨山,他的死便合情合理!” 就在这时,下方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wap. /108/108164/28106621.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九章 奔赴山河三千里 李尘下了马车,抬头瞧了一眼,接着一步步上得阁楼。 十三皇子瞧着走来的李尘,心想正愁不能当面讥讽这个便宜九哥几句,他便自己把脸送了上来。 楼下这么多百姓,今日这村夫也必然不敢动手,否则就是在全天下面前给父皇丢人。 心里这么想着,十三皇子冷笑道:“九哥,你这一去,咱们兄弟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只希望九哥能在陨墨山安安全全,毕竟你与父皇相认不过十数年,若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父皇一定伤心得很呢。” 他说着话,李尘已经走上前来,一句话没说,只是在全城百姓的注视下,挥起巴掌,一如那日在皇城。 啪!清脆得很!满城皆惊! 十三皇子捂着脸,鼻青脸肿,却忽地冷笑起来,“全城百姓都盯着我们,你打的是父皇的脸面!” “兄长如父。爸爸打儿子本就是天经地义。至于你说父皇的脸面。”李尘只是瞥了他身旁的侍卫一眼,道:“为了陛下的颜面,你该知道怎么说。” 说完话,李尘转身离去。 下方百姓,正因为李尘一个耳光争论四起,就像烧开了的水,滋滋滋不断掀起浪潮一样的喧嚣。 楼上的侍卫高声道:“十三皇子祝九殿下此去顺利,着气冲斗牛之相,扬圣朝威名!” 一番话说完,句句没有提方才的耳光,却好像又什么都说了,只传达出一个意思,两兄弟没什么仇怨,关系好得很,刚才只是打闹。 十三皇子也咧开嘴,露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 只是,他捏着栏杆的手指微微发白,几个字从牙缝儿里蹦出来,“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半个时辰后,李尘一行人来到城门外。 二皇子等人,早已经等了许久,此时远远地看着李尘,看他受千牛卫簇拥,走出城门,背后是山海一样的百姓人群,想起昨夜废墟一样的府邸,二皇子恨不得生啖李尘血肉,偏偏此时众目睽睽,表面功夫要做足,于是脸上挂着春风一样的笑容。 李尘也看到二皇子,急忙下了马车,握住二皇子的双手:“二哥,听闻昨夜府上失了火?你受苦了!” 二皇子忍不住嘴角抽搐一下,想甩开李尘的手,偏偏被捏得极紧。 忍住心里的恶心,二皇子强笑道:“九弟有心了,只希望九弟这一趟陨墨山之行,能平安回来!” 平安回来四个字,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李尘却道:“怎么会没事呢?方才我路过时,看二哥你府上的门面都没了,只有两头狮子光秃秃站着。哎呀!也不知道是哪儿的贼人,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 旁边儿其他来的几位皇子瞧着这一幕,哪能看不出两人之间的猫腻,一时间都不作声,权当看个乐呵。 二皇子道:“陨墨山上危机重重,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哪怕你是彼岸境,恐怕也九死一生。” 李尘只是笑着道:“我看二哥府上的树都焦了,还是得尽快修缮一下,不然让百姓瞧了,难免觉得寒碜。还有就是房上的瓦片儿也得换一批,我还特意给二哥瞧了瞧黄历,说最近这几天最宜兴土木。可惜我今日就要离京,否则就让府上的下人去帮二哥一把。” 二皇子沉默了,用力想把手抽回来,哪知道李尘的手握得极紧,根本抽不出。 他说:“祝九弟一切顺利!” 这是聊天儿聊不过,已经开始赶人了。 李尘这才缓缓松开了手,再抬起眼睛瞧一眼后面的其他几位皇子,抱拳拱手,转身上了马车。 这一日,李尘出京。砍了六皇子的脑袋,烧了二皇子的府邸,扇了十三皇子的脸,环城一周,出得城来,奔赴山河三千里。皇宫里。 李唐端坐大殿,皱眉瞧着手里的折子,半晌方才放下,向下面跪着的千牛卫中郎将问道:“他出城了吗?” 中郎将道:“九皇子已经出城。出城时经玄武大道、朱雀大街、护城河环道,全城百姓都称赞陛下的英明。不过途中九皇子好像和十三皇子发生争执,扇了十三皇子一记耳光。” 大殿静了许久,李唐才道:“倒是威风,离开京都前还搅了这么大的乱子。谁又能想到,我这个平日里最不起眼的儿子,还是个修道的天才。” 中郎将依旧躬身跪着,“十八岁晋入彼岸,天下只有寥寥几人。而且,九皇子绝非普通的彼岸境,二皇子府上的那位公公在整个京都,也是少有的高手,最后也折在了九皇子手上。” 李唐又问:“昨夜二皇子府上的事,是不是已经传遍群臣。” “只知道九皇子进入彼岸火烧府邸的消息,其他细节倒一概不知。不过听闻,今日倒是有几位大人,去拜访了府尹。” “六皇子的死,查清楚了吗?” 中郎将摇头,“只听六皇子身边那几名护卫说,出手的人是四季楼的夏流,但疑点颇多,还不能定论。并且,四季楼传来消息,夏流已经多日不曾回去过了。” “查出真相,要快!” wap. /108/108164/28106622.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十章 天下共主 半日后。 一行三十九人走在官道上,前方骏马飞驰,后方有次马高盖,软香温玉。 车里,秋风抚着李尘的脑袋,低头瞧着自家殿下这张好看得不像话的脸,从一旁的瓷盘里择出一颗葡萄送进李尘嘴里。 李尘躺在女子的大腿上,闭着眼睛道:“今年妖族那边儿送来的葡萄没有往年的甜。” 秋风点点头,“小七说,妖族的日子愈发难过了,雨水都比往年少了许多,就好像老天爷都变着法儿欺负咱们妖族一样。” 李尘翻个身子,脑袋正对着秋风的腰腹,“等千牛卫走了,咱们就回去一趟。算算日子,马上就到了二次传承的日子。我估摸着,族里有些人坐不住了,大长老也未必压得住,最近这几天多小心着点儿。” 秋风闻言,有些不忿道:“当年您生在妖族,金乌落梧桐,又有天书显圣,您就是我们天定的圣子,祖地的传承,除了您之外还能有谁呢?他们坐不住又怎么样?难道还想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吗?若是真的有人在路上拦截,大长老定不会轻饶了他们!” 李尘睁开眼睛,瞧着清新秀丽的姑娘,捏着她的下巴晃了晃,笑道:“刺杀什么的,我自小就已经习惯了。你当初不也一样来刺杀过我吗?” 秋风皱了皱眉头,喊一声殿下撒了个娇,“当年我又不知道您是我族圣子。” 李尘哈哈一笑,将脑袋埋在柔软温香处,深深吸一口气,这才直起腰来,道:“钦天监说我孤星入命,此生必定多杀伐,其实一切都无所谓,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说完了话,李尘掀开车帘儿,瞧着外面起伏山峦的景色。待在京都十年,如今出了城,再看外面的广阔天地,就是万丈豪情自在逍遥,真正算入了江湖。 一束阳光照进马车,映射出尘土飞扬,落在刀锋面庞上,一旁的秋风一时间又看痴了。 傍晚时分。 一行人在一片树林中穿行时,外面淅淅沥沥地起了小雨,雨珠子落在树叶儿上,迎合千牛卫甲胄的撞击声,在一片静谧里,噼里啪啦打着极有节奏的拍子。 李尘搂着秋风的细腰,浅浅睡了过去。“嗷呜——”林子里忽然传来几声狼嚎,由远及近。 紧接着,狼嚎声逐渐密集,昏暗的光线下,串成珠帘一样的雨幕里,一朵又一朵幽幽地绿色光芒跳跃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是野狼群! “列阵!”千牛卫的厉声划破长空。 听着车外的呼喊和弩箭钉射声,李尘睁开眼睛,脸上却挂着笑,“这才上路第一天,他们就已经沉不住气了吗?” 秋风问道:“殿下,需要我出手吗?” 李尘平静道:“别急,这些狼群只是试探,千牛卫足以收拾它们。后面这段儿日子,主菜才慢慢端上来呢。” 外面的狼群将众人团团围住,场面一时有些焦灼。 如果只是普通的野狼群,千牛卫几可不费吹灰之力就逼退它们。但这批狼群列阵有序,进退间不给千牛卫喘息的时间,消耗着每个人的体力。 一场战斗持续了一个半时辰,野狼死伤大半,才终于潮水般退回林中。 十几名千牛卫受了伤,其中伤势最重的,腹部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淋漓。这还是有甲胄护着,否则的话早已经丧命。 但他们毕竟是皇城禁卫,即便伤得严重,也一声不哼,只默默清理伤口,金戈铁血。 一名千牛卫来到马车旁,低声道:“殿下,是否要停下来休整片刻?” 李尘掀开帷幔瞧了一眼或多或少都挂了彩的众人,却只是道:“加快速度,如果我记得不差,最多两个时辰就能到达汴城。” 说完了话,李尘心里盘算着后面的行程:到了汴城以后,休息三个时辰,换马接着赶路,明日抵达下一个驿站时,接着换马,如此往复,三日后便可抵达东阿城。只要到了那儿,这些妖族应该会收敛一些。 虽然这十年来从未出过京都,但李尘早已经将天下百城的地形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是妖族圣子,注定的妖族领袖,同时是人族皇子,也有争夺皇位的权力。十年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做天下共主的准备,只是如今才刚刚启程。 千牛卫微微一愣,但还是应声领命退下,离开前,他抬头瞧了一眼,只见李尘一对儿桃花眼微微眯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wap. /108/108164/28106623.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十一章 那个火红色的姑娘 再启程时,众人再也没有遇到过什么拦阻,就好像李尘说的,那一日的野狼群只是一次简单的试探。 三日后,前后已经换了四批马的李尘一行人穿过山野,踏上一处平原。 下一站东阿城,是程家的地界儿。 “传闻那位程家老祖活了上千年,是当年和圣朝太祖皇帝并肩子打天下的人物。”秋风给李尘揉着肩膀,说起民间野史中的八卦。 李尘道:“程家传承千载,实际上比圣朝更加久远。那位程家老祖的修为境界不详,但至少在五境之上,活上千年也是正常。” 秋风来了兴趣,“修行六境,一境出尘,二境黄泉,三境彼岸,四境奈何,五境忘忧,六境通天桥。人们都说,五境之上才算是真正的大修行者,但我还从没有见过四境奈何之上的人呢。” 李尘摇头道:“话虽然这么说,但你想想,陨墨山那位号称世间无敌的枪圣,少年时期初入彼岸境便有开山断岳的能力,你能说他不算是大修行者吗?” 秋风咬着嘴唇想了半天,她在外人面前绝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现在对着李尘却乖巧地道:“不管怎么样,殿下才是这世上第一等风流的人物。而且,他说自己无敌,便就真的无敌吗?” 李尘一笑,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手顺着她的长发、后背抚下去,又在臀儿上轻轻拍了一把,笑道:“世间无敌,当然不代表天下无敌,天下能人辈出,多少大修行者早已经不在世内,身处红尘外。不过,那位枪圣毕竟替人族镇压了多年的魔物,你不该这么编排他。” 秋风撅了撅嘴巴,心里还是不甚服气。在她心里,殿下本应该是世上第一等厉害的。 就在这时,车外传来小七的声音,“殿下,东阿城已经到了,您要下车看看吗?” 李尘掀开帘子,瞧了一眼不远处越来越近的城墙阴影。平地而起的宫墙重仞,由东向西延绵到看不见的渺远深处,它端坐在这里,围起数十万的人海,城墙斑驳处有百年千年的痕迹,一层层剥开,就是历史的厚重。 城池庙堂,达官贵人,江湖路远,贩夫走卒,皆是千年圣朝。 李尘来了兴致,跳下马车,“走!瞧瞧程家的东阿城。” 这时,一直缀在身后的千牛卫驾马过来,道:“殿下,到了东阿城,我等便该回去复命了。” 李尘只摆了摆手,道:“去吧,你们不必随我进东阿城,回去以后,记得去我府上领三百银钱,各位兄弟毕竟一路辛苦,又因为我的缘故受了伤,称得上尽心尽力。” 千牛卫谢了恩典领命称是,这几日他们确实辛苦疲累,但他心里对李尘没有半点儿怨念。 不知为什么,他心下对这位殿下总有一种敬而远之的生分和发怵,想想自己平日里面圣也未必这样,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个年轻人产生这种情绪。不过,这几日这位殿下从未问过他们的行程,却总能恰到好处说出下一个驿站的位置,可见他虽从未出过京都,见识却走遍了天下。 这名千牛卫心下暗叹:这位殿下,称得上钟灵毓秀的仪表堂堂,心细如发的胸有锦绣。 半炷香后,李尘、小七、秋风三人进了东阿城。 东阿城内的热闹,相比京都不遑多让,只是二者又有差别。京都城内的大道可容车马并行,城南城北直通而去畅通无阻,护城河边日日有杂耍戏院儿的叫好,入了夜更是丝竹一点腰肢轻摆的欢娱。东阿城却不这样,东阿城的一条条长街过去,多是人头攒动的摊贩和买家,热火朝天的叫卖翻了天的闹。 都是人间烟火,一边儿是奢侈靡靡的人间富贵,一边儿是摩肩接踵的升斗小民,各有千秋,谈不上好坏。 李尘一路走一路瞧着,远远儿地看见有一处大院儿,院子里不断有人被挤出来,但外面还是有不少人踮着脚往里边儿瞅。 “小七,去问问那边儿是什么热闹?”李尘道。 不多久,小七带着一个路人走过来,照例还是给了银子的。 路人说道:“院子里是程家大小姐程芷安的擂台,这位大小姐年年这个时间段儿都会招亲,招亲的规矩是,只要胜了她,就能入赘程家。” 秋风在一旁好奇道:“年年都有是什么意思?总不能每年换一个赘婿?” “那倒没有,只因程家大小姐早已经进入彼岸境界。您应该知道,这世上有修行天赋的人只是十之一二,进入彼岸境界的就更少了,更何况程家还有规矩,说年龄再大,也不能超过三十岁,否则便没有比试的资格。” 李尘打断了他,道:“哪怕彼岸境界少见,但以程家的名头,全天下不知道多少人会趋之若鹜,又怎么会没有合适的人呢?” 路人摆手道:“这就不甚清楚了,我一个平头百姓,哪懂修行者的弯弯绕?不过,你们若是想进去瞧瞧,我倒是能帮你们想个法子,而且就在擂台边儿上,但是刚才给的银子可就不够了。” “走着,头前带路。”李尘爽快答应。 隔了半炷香的时间后。 大院儿里,擂台上的程芷安将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扔下台去,道:“就你这样儿的,还想进我程家,想得真美!” 说完了话,她转身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水,一回头却恰巧瞥到几个人从后门儿走进来。 她的眼睛亮了亮,盯着进来的那个少年人瞧了半晌,有些呆了,“这么好看的男人,打哭了才有意思呢,老和那些丑八怪打架有什么劲?” 心里这么想着,这位程家大小姐,站起了身,朝着某处指了指,“那个长得奇奇怪怪的家伙,上台!” 台下,刚站定的李尘三人愣了愣。 wap. /108/108164/28106624.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十二章 小白脸儿 程芷安一身火红色劲装,绣了苍鸾的抹额绑在头上,高高的鼻尖儿微微一皱,檀口说出让李尘三人不明所以的话来。 奇奇怪怪?李尘三人各自对视,也不知说的是谁。 程芷安上前两步,手指头就差戳在李尘的脑袋上,“对,是你,说得就是你!” 一旁的秋风立时生了气,“放肆!你可知道我家” 李尘摁住秋风的肩膀,笑着道:“没事。” 他微微抬头,瞧着这个生得清秀可人,性格刁蛮随性的大小姐,“你是要我上台和你对阵吗?” 程芷安到了近前,更觉得这个少年人生得好看,心道看他这个样子也吃不了我几拳,大不了我一会儿手下留情,她心思极转,嘴上道:“对,就是你,快上来。” 李尘上了台,围观众人总算看清了程芷安嘴里长得奇怪的家伙。 不少姑娘眼睛里放着光,又有不少男人生了闷气,自言自语,“大小姐一定是见不得这种金玉其外的绣花枕头,这才决定出手教训他一顿。” 秋风和小七两个人暗戳戳聊着天儿,“小七,你说殿下上去是为了什么?万一要胜了” 说到这儿,秋风忽然又停了一瞬,道:“不,是一定会胜。胜了以后呢?殿下总不会是真的要入赘程家?” 小七悄声道:“依我看,殿下一定只是想瞧瞧程家有什么和普通人不一样的手段,毕竟是千年世家,殿下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见猎心喜而已。” 秋风这才放下心来,又抬头瞧了一眼程芷安,心里想着:这程家大小姐长得还怪好看,但是她性格不如我温柔,又不如冬雪清冷,平时肯定娇生惯养,也不会服侍别人。这么一想,秋风顿觉安心。 台上,程芷安近距离盯着李尘看了半晌,越瞧越觉得这小白脸长得俊俏,红着脸道:“喂!我要上来了啊,你做好准备,如果撑不住了,就大声喊出来,我就停一停!” 李尘笑道:“只要大小姐别喊出来就好。” “小白脸儿,小心了!”程芷安挥掌奔袭过来。 听了这句话,秋风悄声告诉一旁的小七,“我早就猜到这个大小姐对殿下用心不良,你听这句小白脸儿,显然是图谋不轨。” 小七也不知道秋风说得对不对,只能点头。 秋风这才笑着说:“你看,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程芷安本意只是随意过两招,所以这一掌出得漫不经心,但刚一交手,便觉李尘双掌中带着一股子阴冷的势进入她的双臂横冲直撞,好像要蹿进她的经脉和身体四周为非作歹。 程芷安闷哼一声倒退了两步。 台下的秋风抓住机会,大声叫好:“程家大小姐忍不住喊出声来咯!” 程芷安的脸上挂不住,恨恨地说:“小白脸儿你别得意,我刚才只出了三成的力气!” 说着话,她又挥掌过来,这一次身形翻飞中席卷呜咽的狂风平地而起,这股子怪风似乎有牵丝引线的作用,连李尘的双掌都隐约被带偏了轨迹,这是动用了她彼岸境的势。 李尘心里明白,看样子这个大小姐恼羞成怒了,不过他上擂本来就是为了看看程家子弟的手段,于是迎了上去,两个人这才算真正交了手。 于是擂台上狂风不坠,交手的碰撞不停,两道影子不断交叠。火红色劲装的姑娘在擂台上像极了忽隐忽现的牡丹,眼花缭乱的招式托起花团锦簇的身法,每一掌都比之前一掌落得更重。 围观众人此时哪能看不出来,台上那个小白脸儿一样的少年,居然真有两把刷子,妇人们的眼睛里都大放光芒。 台下的秋风犯了嘀咕:这大小姐打得还怪好看。 李尘此时已经明白了程芷安几年不败的原因,这姑娘彼岸境悟出的势并不出奇,杀伤力有限,但她出招的技巧精妙,身法腾挪间往往有奇效,看似出了一招,又会在意想不到的刁钻处出现后手。 这大概是程家特有的精妙底蕴,但是这姑娘不知道学了其中多少精髓。 李尘兴趣更深,忽地加快了出招的速度。他挥掌直行,残影一道道出现在擂台上,比刚才快了不止一倍,在普通人的眼里,只能看见两个人交手顿挫的身形,却看不清是怎么交手的。 拳掌交接就像旱地惊雷,把擂台旁边一圈人的耳朵炸得嗡嗡作响。 程芷安很快被逼到擂台角落,小辣椒一般的姑娘咬着牙已经疲于应付。 “大小姐,是不是要输了?”不知道是谁,悄悄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程芷安把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气得想要跳脚,“老娘怎么会输给这种小白脸儿?” 她的双掌忽然互叩端起,结出一朵奇怪的印,面色一阵青白交接,极勉强施了一个咒出来。 与此同时,李尘的身体僵在原地,原本向前突袭的身形无法自控地向后退回,落定在方才站立的位置,就好像从来没有动过。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李尘的眼眸瞬间变得极亮,就像火烧二皇子府邸那天晚上,第一次感受到那个老太监的势。 wap. /108/108164/28106625.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十三章 摘星塔 方才的情景,让李尘见猎心喜,那一刻好像时间回溯一样,他的身体根本不受控制,实在令人称奇,正准备再度上前,却发现对面程芷安的脸有些苍白,暗暗叹了一声:看样子刚才那一招需要承受某种代价,这姑娘短时间内难以再施展第二次了。 “我认输!”当机立断,李尘决定拍拍屁股走人,转过身就要下擂。 程芷安一听这话反而不乐意了,急道:“站住!还没分胜负就想走,想得美!” 李尘已经知道这个刁蛮大小姐的性格,只当作没有听见,自顾自地往擂台下面走。 程芷安立刻就急了,只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挥掌过去,“休想!你我未分胜负,必须再打一场!” 李尘闪身避过,“大小姐,我认输了,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 程芷安不依不饶,偏偏连续两掌都摸不到李尘的边儿,跺了跺脚,目光一转冲着李尘身后道:“大哥!这人和我未分胜负就想逃走,绑了他!” 李尘回身,见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青衫男子缓步走上擂台,正是程家这一代的嫡系长子程立雪。 “九殿下。”程立雪到了近前,温文尔雅,礼数做尽,挑不出半点儿毛病。他早就已经到了这里,而且早就知道李尘的身份,只是直到此时才出面。 台下,秋风和小七也急忙上了擂台,站在李尘左右,同时,秋风悄悄瞪了一旁的程芷安一眼。 程立雪道:“老祖早就有了吩咐,说九殿下这几天就会到达东阿城,让我们好好招待,只是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 李尘一句话道明了原委,“我只是想着过来凑凑热闹,但是芷安姐盛情难却,也只能上擂切磋一下,兄长不要怪罪。” 程家作为千年世家,面前程立雪身为嫡系长子,就算相比皇子也几乎可以平起平坐,的确当得起李尘一句兄长。 程立雪笑道:“是芷安不懂礼数,惊了九殿下,哪敢说什么怪罪呢?而且,还要替芷安谢谢殿下手下留情。” 两人你来我往地客套几句,程立雪提出邀请,“殿下,不如先去府上一趟,老祖听说了殿下只身前往陨墨山镇守,说什么都要见你一面。” 那位存在于传说中的程家老祖?李尘也同样对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心生好奇。 另一边,秋风和程芷安针锋相对,时不时互相瞟了一眼,都得出一个同样让自己心满意足的结论:她应该没我漂亮。 程立雪带着李尘下了擂直奔程府,程芷安一见这个架势立马跟上,嘴上道:“我得跟着你们,别让这家伙畏战而逃。” 不多时,一行五人进了程府,来到一座没入云端的六角高塔前,塔下有石碑刻着摘星塔三个字。 摘星塔是世间最高的楼宇,高达六百丈。哪怕是世间最精巧的工匠,都绝不可能建造这么高的楼宇。 但程家老祖曾只身前往妖族,将妖族祭坛切了大半回来,熔铸进摘星塔内,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此后数百年历经雨打风吹,仍然屹立不倒。 小七身为妖族的人,对这种事情当然深恶痛绝,他抬头看着摘星塔,心里恨得牙痒痒,只能在精神上自我安慰:就算你程家老祖厉害,现在还不是要请我们妖族圣子登楼?换句话说,我们圣子还不是想来就来? 程立雪昂首,指了指摘星塔高耸入云的塔尖:“老祖就在顶峰,不过进去之前,还是要先和殿下说一声,塔内每一层走廊两侧都有图腾,其中藏着数不清的玄妙图腾,殿下可以自行观看,但如果不能够有所领悟,千万不要强迫自己修行,不然容易深陷其中,变得疯魔。” 李尘颔首,一步步推门进了楼阁。 塔外,程立雪对程芷安道:“当年你上楼用了六个时辰,学了阁楼墙壁两侧共计五种法门。这位殿下的天赋比你强了不少,也不知道会走多久,又能学多少法门。” 程芷安还在嘴硬,道:“刚才我和他一战不分胜负,他的天赋最多和我半斤八两,哪能说强了不少?” 秋风在一旁嘀嘀咕咕,“某人真是不知羞,如果不是我家殿下手下留情,你早就被我家殿下娶了回去。” “你说什么?”程芷安勃然大怒,张牙舞爪道:“你这丑八怪小侍女哪有说话的份儿!而且就算你们家殿下赢了,那也是入赘我程家,老娘怎么可能嫁过去?” 话说到这儿,程芷安捂了嘴巴,眼珠子滴溜溜赚了两圈儿,心道:呀!怎么把心里话给讲出来了? 秋风满脸的冷笑。 程立雪只当作没听见妹妹说的话,心里却无可奈何地骂了一声:这傻妮子! wap. /108/108164/28106626.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十四章 摘星塔上论修行 400多层的摘星塔,李尘一步步拾阶而上,瞧着图腾上的法门,只觉得有些眼熟,心下觉得怪异。 走了约莫数十个台阶,李尘低头俯视一眼脚下路过的图腾,心里忽然一惊,终于明白这股熟悉感从何而来:这里的图腾,竟然和他参悟的天书有许多相似! 天书是一法通万法的神物,而面前这些图腾上的法门,竟完美地和天书串联起来,好像参悟天书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学会这些石壁图腾上的修行万法。 实际上,李尘满打满算修行时间不过两年。 只因为大长老一直告诉他,参悟天书之前,不能修习任何功法法门,因此在十六岁以前,李尘根本没有修行过,直到两年前他才知道大长老的用意。 修行以来,这世上的大多数法门在李尘的眼里都好像一眼瞧得清楚,施展的时候就像浸淫了十几年。 而现在,世间的精妙万法,就像一张巨大的画幅展开在李尘面前,由脚下开始,直通头顶星辰。 想到这里,李尘脚下发力,一步就是数十台阶,目光所及处掠过每一张图腾,瞳孔如天花乱坠一般的光泽,一切对其他修士来说门槛极高的法门都一一破解,与此同时千百身法不断变换,掌指交叠,剑诀或咒印瞬发不息。 看到的同时立即就能精通其中关键,行一程路就是修一程道,这就是李尘的天赋。 摘星塔顶层,一个中年胖子微微一愣,低低骂了一声娘,嘀嘀咕咕两句,细听才知道是什么‘人比人气死人’‘这是什么怪物’之类的话。 塔里的李尘越来越快,身形已经在腾挪里闪现。 一炷香的时间后,李尘走遍摘星塔416层,瞧过数之不尽的精妙法门。 摘星塔的万般身法剑诀和咒印瞳术等等,从今日起就真正被一人集于一身,此刻的李尘,就是世间行走的藏书阁,是活着的摘星塔,是能将摘星塔万法演变出无穷无尽变化的怪胎。 直到李尘走上最后一层,摘星塔塔尖处大放光明。 程府上下所有人抬头,一些人放下手中的事向摘星塔赶来。 “有人上了摘星塔。” “自从十多年前芷安进去过一趟,老祖就再也没让别人去过,不知道这次是谁?” 摘星塔下,程立雪惊愕,“不到半个时辰?” 程芷安拍着手掌笑道:“大哥,你猜错了,这家伙进去这么快就已经登顶,定是看不懂我程家的图腾,你还说他天赋比我好,你看走了眼。” 秋风有些担心自家殿下,又见不得程芷安这副样子,反驳道:“我们殿下只怕是觉得太简单,不屑于去学罢了。” 程立雪略一思索,摇了摇头道:“九殿下年纪轻轻就进了彼岸境,而且在擂上对你的确是手下留情,他的天赋一定不差,现在这样,一定是九殿下不愿意让老祖久等,想着先行拜见老祖再做打算。” 程芷安听他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道:“那他算是错失了一个好机会,老祖一定不会给他第二次去瞧图腾的机会。” 不远处,程家子弟纷纷赶来,只为了瞧一瞧这次有幸进入摘星塔的是谁。 很快,塔下聚集了数十人。 摘星塔最高一层,李尘终于和程家老祖程千里见了面。 一张茶桌,两条木椅,脚下的青砖一块块儿铺开,推出能容下两三百人的空旷地带。周边墙壁处是六个图腾,中间儿各自隔出一个窗户,窗户上纹理明晰,雕刻着饕餮蓐收等神兽,不一而足。现在正值傍晚,从窗户看出去正见从脚下铺向天边儿的云海,尽头是悬在天上瞧着虚幻的夕阳。再低头俯瞰,东阿城被真真切切地踩在脚下,就连那些平时看着极高的花房楼阁,现在也都成了小矮子。 和李尘想象中不同,程家老祖程千里居然是个憨态可掬的中年胖子,看上去普普通通,好像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 “坐吧。”程千里道。 李尘躬身拱手做了一礼,这才坐下。 程千里暗自点了点头,问道:“进了摘星塔,觉得怎么样?” 李尘左右瞧了半晌,道:“来之前早就听过摘星塔的名头,今天走上来才知道,那些志异上还是没有说尽这儿的鬼斧神工,这哪是人力可以造就的神迹?” 程千里笑道:“这个马屁拍得好,不俗套。” 李尘却说:“我尊敬您,是因为您与我圣朝太宗皇帝共闯天下,才有了千年太平的盛世,让百姓安居乐业。我说摘星塔好,只是因为摘星塔堪称神迹,和拍马屁没什么关系。” 程千里见李尘不卑不亢,偏偏说的话恰巧戳在他最得意的事迹上,心里先有了好感,挥手招来两杯茶,递给李尘一杯,道:“这是当年我从妖族祖地带回来的灵茶,京都也未必有这个东西,你一定没喝过,尝尝。” 李尘看程千里这句话说的很得意,低头尝了一口,心想原来程家这个老祖宗也是个爱显摆的,他却不知道我从小在妖族祖地长大,这种灵茶我从小不知道被大长老逼着喝了多少,有时候不想喝都是被捏着鼻子灌下去的。 喝完了茶,程千里瞧着面前的年轻人,看他眉目如画,在这摘星塔的背景下颇有仙人风骨,感慨道:“你这小子的模样卖相不错,和我年轻的时候也不相上下。” 李尘低头继续喝茶,心想这位老祖不仅喜欢显摆,看样子还是个不要脸的。 这时,程千里忽地问出这样一句话,“我听说你已经进入了彼岸境界,我只问你一件事,这世上人人都想修行,觉得修行以后就是不惹尘埃的高人,你觉得修行是什么?” 李尘不知道程千里今天见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是面对这样不世出的人物,早就做好了随意和坦然的准备。 他略一思索,坦然地说:“刺客手里的剑,乞丐手里的破碗,红袖招里姑娘们的口舌功底。” 这次轮到程千里愣了愣,他问:“什么意思?” 李尘罕见地说了脏话,“去他娘的不惹尘埃,老子只是为了活着。” 摘星楼上,蓦地传出大笑,笑声震散了窗口的两朵富贵花儿,传到塔下众人的耳朵里。 程立雪不禁疑惑,那位殿下做了什么,能让自家老祖这么开心? 李尘出京第四日,和程家老祖坐论修行,说了脏话,老祖称善。 wap. /108/108164/28106627.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十五章 麻花辫儿 李尘很对程千里的胃口。 程千里倒了手里的茶,再一挥手招来两坛子酒,道:“你刚才那番话很合老子的心意,这酒可不是一般人喝得到的,这是老子当年从妖族祖地带回来的好酒,京都都未必有。” 李尘幽幽叹了口气,心情很复杂,“合着这整座摘星塔,都是您从妖族抢过来的。” 程千里却摆手,说道:“我和妖族大长老是知交好友,是他送的,只是外面那些人以讹传讹,好像不说抢就不能显出人族的威风。” 两个人酒过三巡,一问一答,大笑不止。 小半日后,夕阳西下斗转星移,摘星塔外边儿的云雾已经瞧得不真切,脚下的城池山湖也安安静静地隐没在黑暗里,只剩下天上的星星还挣扎似的眨着眼睛。 塔顶的两个人喝了个天昏地暗的勾肩搭背,醉意昏沉,相差千年的爷儿俩说什么要一较高下,从桌椅一直喝到地上。 程千里说:“老子这几百年,就没见过你这么对脾气的。当年你老子也上来见过我,不行,差远了,太装,聊了没两句让我打发走了,活了这么久,最见不得就是端着架子,好像没吃过饭放过屁的模样,瞧着好像不食人间烟火,实际上骨子里也忒穷酸了。” 李尘迷迷瞪瞪地问:“但是野史上记载,当年您说他可以开创一代盛世。” 程千里说道:“那是因为剩余几个皇子已经被他杀了个七七八八,我是觉得这天下总得有个人当家,不如夸他一句,让他站稳了脚跟少造杀孽,大丈夫该杀的都是异族,整天杀自己兄弟算怎么回事儿?” 李尘回过神来,“你让我上摘星塔,该不会也是这种心思吧?” 程千里道:“那倒没有,你们这一代儿子多,死几个不算什么。我只是听说你将要去陨墨山上,甭管是什么目的,都算是大功德,所以想着指点你两句,见面以后才知道你已经尽通万法,以你现在的功法境界,我未必能帮你多少。” 说到这儿,他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所以,稍后崔旭来到此处,你就在这儿看看我和他约了数百年的架。这一架,我估摸着我和他总得死一个,你好好瞧瞧,应该受益匪浅。” “崔旭?”李尘迷蒙的眼睛先醒了一分,“清河崔家的老祖宗,圣朝的开国将军?” 程千里又摇摇晃晃地招来两坛酒,道:“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野史上一定记载,说我和他是多年生死的兄弟,但那是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了。” 借着酒醉,程千里讲起了野史上没有记载过的生平:那一年,圣朝刚刚安定二十载,风雪漫京都。 程千里和崔旭并肩子游戏人间,只是说打了一辈子仗要好好享受享受,走走停停八千里,最后在边陲小镇落了脚。 那一天,两个人挑了一个早点铺子,一碗豆腐脑配了韭菜花儿,另一碗加了糖水和姜汁儿,两个人一口气吸溜大半碗,一抬头瞧见了铺子里走出来的漂亮姑娘。 姑娘扎了俩麻花辫儿,俏生生地站在那儿,咧嘴一笑就起了两个梨涡,眼睛成了月牙儿。正是大冬天,麻花辫儿姑娘问两个人,声音清脆。 “怎么不进铺子里吃去啊?生着火呢,好暖和,她说。”程千里抱着酒坛子倚在墙边儿,“打了一辈子仗,我程千里什么阵仗没见过?什么战场没去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开始,我就忽然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安顿安顿。” 李尘瞧着他的背影,恍惚间觉得像极了一个双目浑浊的老头儿。一个醉了酒的中年胖子瞧着外边儿絮絮叨叨说着话,却被过路的风迷了眼。 从此,那个边陲小镇里多了两个圣朝的开国大将,没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倒是那个豆腐脑铺子里的姑娘,多了两个八拜之交的哥哥。 “三个人点了香,以天地为证,可惜到了歃血为盟的时候,麻花辫儿姑娘说什么都不肯,只是说怕疼,喊词儿的时候呢,又怎么都不肯说同年同月同日死,她说不管谁先死,另外两个人都得好好儿活着。” 程千里的故事说到这儿,摘星塔外忽然起了狂风,一阵子由远及近的直线直奔摘星塔而来,就像贯穿厚厚云层的箭。 原本坐在地上的程千里忽地站起身,身上一阵白雾散开,整个人已经不见任何醉意。 塔外的云层掀开,直线落定在塔内,一个长衫的消瘦老人现出身形,“程千里,我崔旭来赴约了。” 程千里看了老人半晌,嘲讽似的一笑,“老东西,瞅瞅你老成了什么德行。” 崔旭没管他,只是扫了李尘,又瞥了一眼地上的酒坛子,皱着眉,“怎么还有人?你的帮手?” 呸!程千里大骂,“老子几百年前和你未分胜负,今天就更不可能找什么帮手,这是庙堂上姓李那一家的后人,马上要去镇守陨墨山!” 崔旭这才仔细了看看李尘,颔首道:“卖相倒是不错,有我年轻时候的一丝风采。” 这句话不久前程千里也说过,可见两个人当年成为八拜之交只有原因的,李尘一阵思量,上前一步道:“两位都是活了千年的大修行者,什么恩怨不能放下?何必时隔几百年还要动手?” 程千里却马上冷笑着说:“解不了,放不下,当年若不是三妹的遗愿,我就算拼着一死,也一定先杀了他。” 崔旭同样冷笑,“如果不是当年三妹还有遗愿未了,我又怎么会让你苟活这么久?” 李尘这才明白,原来程千里方才说的姑娘已经死了,而且只怕死得另有隐情。 “废话少说!”程千里一闪身出了摘星塔,身上衣物在夜空的云雾中猎猎作响,“崔旭,几百年前让你活下来,今天再打一场,不论生死!” 此时,摘星塔下站满了人,不仅是程家的年轻子弟,还有许多中年或耄耋之年的老人,他们都是被方才崔旭的动静惊来的。 月光凄清,显得摘星塔灰白,两个千年交情的老人浮空而立,同样的圣朝天下,只是隔了许多年,二人都已经老了。 铮!剑鸣过后,长剑出鞘,灼灼光影闪了塔下千百人的眼睛! wap. /108/108164/28106628.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十六章 生死换生死 就在程千里和崔旭交手后的眨眼功夫,京都太史院内,一个身着道袍的男子驾马疾驰直奔皇城。 马蹄的声音像密集的雨珠子,像穿堂而过的百十连弩,搅碎了不知道路旁两边儿多少人家的清梦,有百姓呓语中骂了两声大半夜赶着去投胎之类的话,又沉沉睡了过去。 道士飞马进皇城,期间只亮了一把太史院的腰牌,两侧守着的禁军便连声儿都没吭就 放了行,只是心里暗暗想着:不知出了什么大事,能让太史院的人这般急切。 道士放好了马,一路飞奔进宫,最后跪倒在一处殿前,捧起一卷竹简,“陛下,国师,命书有批文。” 殿内,一只纤长苍白的手伸出来,取了命书又返回殿内。 “国师,怎么样?”等了一夜的李唐上前,眼睛里充满了疲倦又似兴奋的血丝。 身着八卦衣的道士打开竹简,瞧了一眼其中批文,随手将竹简放在桌上,道:“今夜程千里和崔旭之间必有一死。” 李唐兴奋得不能自已,右手成拳敲在掌上,道了一声好。 此时,东阿城光影灼灼,崔旭和程千里已然激战。 从地面看过去,天上大团大团的云雾被震碎,就好似有人用刀将方圆数十里的云团儿分成了一片片的鳞甲,细薄而缜密,然而真正能看清云中交错身影的人寥寥无几。 只是见闪电坚挺而颤抖地落地,那是二人短兵相接的异象,天边堆叠的黑暗一瞬光亮后迅速平息,狂风的呜咽随着掌风大起,如柱倾泻的月光里掺杂金粉一般被切碎的光亮,这已非人力可以做到! 李尘微微眯着眼睛,勉强越过层层云海,只见二人忽地将手中兵器高高抛弃,剑锤自主相击,阵阵尖鸣里好像藏着多年的怨怼和愤怒。又见程家老祖挥掌,冥冥中有渺远的龙吟响起,一条光耀层层的金龙出现,鳞片层层递进,龙首纤毫毕现,龙须在彻彻风声中飘向两侧,照亮整个东阿城。 城里的百姓看不见云后景象,只是许多人被这光亮晃醒,匆忙穿了衣服出门,城里的鸡犬一声狂吠后又迅速停息,剩下一阵阵恐惧的呜咽,好似被什么扼住了喉咙。树叶儿的哗哗震动响彻了整座城,天边儿的雨珠子也纷纷落下,由缓到急,光亮刺透了这些雨滴,照出一片金黄色的世界。 崔家老祖化掌为刀,迎上金龙,由龙角开始,一挥而过,只听一声痛彻的龙吟,一层层龙鳞金箔似的散在半空,又迅速消失,紧接着是龙首,龙筋,龙骨,一条条一段段剥离。 金龙一去,天地的压迫感迅速消逝,大片大片的乌云散开,月亮探出了脑袋,只是从极尽光亮到昏沉夜幕,地面的人们一时间不能适应,一瞬间好像失了明。 李尘早已经看呆了,方才这转瞬即逝的战斗里,无论是二人神兵的自主攻伐,还是功法神通仿若生灵的出现,都不是世间志异所能记载的场景。他自出世以来,世间万法无不是瞧一眼就能明白其中道理,但此时半空中二人施展的手段都不是他能够看透的, “平日里虽然听闻大修行者动手有天地之威,今天才知道他们和彼岸境的区别,彼岸境虽已成势,但终究还只是虚幻,如风如雾,他们二位的神通,却已经是化无变有,方才程千里一掌挥出金龙出世,天地间威压深重,似乎能如活的生灵一般上天入地遨游世间,只是不知道能活多久罢了。”李尘暗自思量。 一场大战不知持续了多久,只看见月亮一直西移,最后悄悄地挂在了柳梢头。 塔下,程芷安只听见惊雷滚滚,云后有光芒万丈,却看不到这一战的局势究竟如何,满心焦灼地等待结局,跺着脚道:“传闻不是说,老祖与崔家老祖是八拜之交吗?怎么会突然间要动手,而且说什么生死不论呢?” 一旁的程立雪没有出声,只是想起父辈与自己说过的某件事: 圣朝太宗皇帝时期,老祖宗重伤而归,一身筋骨尽断,后来伤势恢复,便耗费数十年去建造熔铸摘星塔,听父辈说,是为了完成某一位故人的遗愿。 此后,老祖一生不肯娶妻,更无子嗣,只留下他们这一支传承程家血脉。 此刻,天外忽传一声悲鸣,两道流光自九天落下,极大的震动过后,地面两处凹陷,一处有长剑刺入地面,一处是玄黄精钢锤伫立。 同时,响彻了半夜的轰鸣停了下来,这一场战斗仿佛终于落下帷幕。 过了许久,仿佛是数百年时间的跨越,摘星塔的阴影下,一个人踢踏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出来,是李尘。 他的身后,背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 这一夜,龙战于野,流星刹那,忘忧战忘忧,生死换生死。 wap. /108/108164/28106629.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十七章 山河故人 等看清了李尘身后的人,摘星塔下跪倒一片,一声声哭喊老祖。 躺在李尘背后的程千里伸了伸手,有气无力地训斥,“都闭嘴,老子还没死呢!” 等众人收了声,程千里冲人群指了五六处,李尘心领神会,道:“各位,找个僻静处,前辈有话要说与你们。” 吵了一夜的东阿城,终于安静下来,街上只有几个早点铺子在忙忙碌碌,清晨的露珠挂在枝头,等在程府后花园的李尘三人,身上的衣服都有了湿气。 “殿下,昨夜来的真是崔家那位老祖吗?”小七问道。 李尘点了点头,没有出声,只是回想昨天一夜间发生的事情,恍惚已经过了许久。 屋子里的门儿吱呀一声开了,程立雪缓步走出来,冲李尘一礼,“殿下,老祖想见你。” 李尘沉默地走进屋子,越过跪在地上的几个程氏族人,看着躺在那儿,昨日还一起对酒当歌的老人。 程千里的惨白面色里掺着一点异样的红晕,知道大限将至,他却神色平静,缓慢地,充满某种希冀地看着李尘,“我在摘星塔瞧了几百年圣朝盛世,昨天晚上你来的时候,我登高望远,看了看东阿城到京都的五百里天地,只听冥冥中有命书批文:龙起西南,大利东方。去吧,顺着陨墨山这条路走下去,你就是当今世上的天命。” 这就是程千里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翌日。 程家上下的哭声悲切,就在夜空里传得极远。 戏文凄凄惨惨地在唱:山河故人,上千载恩怨;物是人非,各有万句埋怨;再回首,再回首,百载兄弟情谊万事皆休;只是滔滔流水千年依旧;人人登高望远,各有愁绪压心头,却只说:不回头!不回头! 某皇子瞧着满庭的白绫,想起程千里昨夜讲了一半往事的满心遗憾,也不知道两个活了上千年的老头儿,究竟是什么事情值得记恨对方数百年,叹口气道:“将来等我老了,也像他们气性这么大吗?” 四五个时辰后。 李尘一行人,走出东阿城数十里,原本想着来到东阿城休整几日,但是这件事一出,李尘再没有心情继续待下去。 两辆马车先行,后面缀着三个大箱子,这是程家感谢李尘背负老祖出塔送的礼。 李尘等人走后,东阿城有快马直奔京都,只带去寥寥两句:程千里摘星塔批文:九皇子李尘可开圣朝盛世。程千里,薨。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李尘和一个老头相对而坐。 昨夜李尘救下的不只是程千里一人,用程千里的话说:“姓崔的老家伙也命不久矣,你记得将他带回崔家,落叶归根是人之常情,只是不要让别人看见,否则程氏的族人,一定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这位当世罕见的大修行者,此时看着只是个面容清瘦的普通老人,他对李尘道:“你托程千里说出那番话,从此庙堂就多事了,如今圣朝的皇帝身强力壮,而且有开创盛世的雄心,下面一堆皇子也都各有势力和计较,你曾经默默无闻倒好,现在有了程千里一句批文,圣朝会乱成什么样,想清楚了吗?” 李尘却说:“那番话不是我的主意。” 崔旭摇头,“我了解程千里,哪怕他真的在摘星塔看见什么,也绝不会在当下庙堂的局势说出这番话。” 李尘回身掀开帷幔,瞧着远处起伏的青山,见大雁成群地飞过去,见野兽追逐奔命,见广阔大地草长莺飞,其间有穿插的大河奔腾,他说:“前辈,我心在悠悠天下,意属万世太平,庙堂的三寸狭隘阴诡之地,岂能容得下我?” 一番话说得好似吃饭喝水一样平常,说完他便大笑着跃出马车,骑上一匹烈马,当先飞奔而出。 崔旭看着仍在晃动的帷幔,只听见外面李尘的一声长啸和烈马嘶鸣,愣了半晌,自嘲似的笑笑,闭上眼睛,半躺在车里,回想昨夜一战,脑海里仿佛又想起当年的一幕。 “兄弟结义,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大哥二哥,后面半句就不要再说了,你我兄妹三人,不管谁先死了,其他两个人都得替他好好儿活着。” “呐,听着啊,出了这个镇子,你们都得听我的,你们虽然我的是大哥二哥,但是呢,你看你们衣服不会洗,饭也不会做,能遇到我真的是幸运。以后万一在江湖上闯出来名气呢,名号也得以我为首,就叫并蒂三剑客!” 一切场景历历在目,这些话好像刚刚还在耳边,偏偏人的样子已经模糊了。 wap. /108/108164/28106630.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十八章 面北而薨 车队休整片刻。 李尘把马匹交给小七,接过秋风递来的汗巾擦了擦脸,余光瞥到一抹极速的红色流光刺向马车车厢。他心头一惊,风乍起,人影消失在原地,腾挪间出现三四道影子,每一道都越来越逼近马车。 铛!终于赶在程芷安之前把她的长剑挡了下来。 小七和秋风一左一右出现在程芷安身边,他们的境界虽然不如程芷安,但要拦下她一息还是做得到。 “你是怎么跟来的?”李尘皱眉,心道看这姑娘的模样,程家人未必知道她跟来,也一定不知道崔旭就在自己的车上,否则此时就不会只是她一个人。 程芷安愤怒地看着李尘,“如果不是我跟来,怎么会知道你是这种背信弃义、弃信忘义、忘本负义的小人?亏我们家老祖待你不薄,你竟然护着杀他的凶手!” 马车上的帷幔被掀开,老头儿倚着车笑呵呵地瞧着这一幕。 李尘和程芷安接触时间不长,但是也知道这姑娘的性子,今天如果不给个交代,怕不能善了,索性说了实情:“这本就是你们老祖的意思,你仔细想想,如果你们老祖不同意这件事,我把他送下摘星塔得时候,他又怎么会只字不提?而且,就算你不杀他,这位崔旭前辈也时日无多。” 程芷安仔细想了想,心里先信了几分,又看了崔旭一眼,问道:“你说他已经活不了多久?” “吊着一口气,能不能活着回去还不知道。”这次是崔旭开了口,“只不过是想着落叶归根而已,我终究是崔家的人,不能死在外面。程千里那个老家伙还算有良心,否则当时任由我从天上摔下去,当时就会毙命。” 程芷安知道崔旭命不久矣,恨意少了大半,但仍旧冷笑,“多行不义,咎由自取!” 崔旭哈哈大笑,“小姑娘,昨夜一战,我和程千里都是一心求死,否则你以为忘忧境的人一战,哪会只有那么小的动静?” 李尘听他说一心求死,又想起程千里醉酒时说过的话,“是和那位三妹有关吗?那一年,您三位结拜以后,究竟出了什么事?” 崔旭的笑意渐渐收敛,吃力地下了马车,稍走两步,托着一旁的树缓缓坐下,吹着北方迎来的风,大片大片的青草弯了腰,现出后面的山来。 崔旭说:那一年,边陲小镇三人行,两男一女号称并蒂三剑客,一路不知道越了多少城,两位哥哥亦师亦友,瞧着小镇上的麻花辫儿姑娘一步步进入修行。 两年后,并蒂三剑客宰了一伙无恶不作的马贼,正式名动江湖,招牌就是号称逍遥女侠的三妹。 三妹甩着麻花辫儿,对着两位结拜哥哥磨刀霍霍:当初并蒂三剑客的名号是我想出来的,以后我就是咱们三剑客的金字招牌,谁赞成,谁反对? 崔旭和程千里受到这样的威胁,只能可怜兮兮地答应。并蒂三剑客的名号越来越响亮,人人都听说江湖上出了这样的侠客,其中一个麻花辫儿姑娘大方仗义,美丽灵动,而且从不滥杀无辜。 他们不知岁时地行侠仗义持剑江湖,一路从北方的边陲小镇南下,又顺着大江沿路返到京城,繁华的市井流连过后,也走遍了数十里荒芜的破败山丘,直到被程家和崔家的人拦下来。 崔家的人说:“崔旭,你要想清楚,你是崔家这一代家主,当下圣朝初建,你如果真的撇了崔家,跟着一个乡下的女人胡闹,崔家几十代祖祖辈辈的努力都付之一炬,你让为父如何自处,又有什么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程家的人说:“程千里,世家里我们程家最为势微,年轻一代程家只有你冲破彼岸踏上奈何境界,你可知道耗费了家族多少心血?你难道真的要因为一个女人葬送程家的千年传承?什么?你还想带她回去?绝不可能!” 两人身前站着世家父辈,身后是他们从边陲小镇带出来的麻花辫儿姑娘。 “喂!大哥,二哥。”麻花辫儿姑娘亮着清脆的嗓子,俏生生的,就像和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那样,亮晶晶的眼睛和白生生的牙齿,她说:“呐,你们也算带我出来瞧了瞧,其实这江湖,也没什么意思!你们回去吧,我自个儿溜溜达达,也就回镇子了!” 说着话,麻花辫儿姑娘转身走了,蹦蹦跳跳轻轻松松地不曾回头,就像当初来这江湖一趟的义无反顾。 但是所有人都低估了世家对自家子弟的束缚,尤其本就是年轻一辈资质最好,最有可能成为家族下一个千年脊梁的子弟,他们绝不可能让这样的人,在一个边陲小镇留下什么牵挂。 半个月后,小镇上一户人家挂起白绫。 相约在小镇的两个男人见到这一幕,发了疯似的动了手,像有什么深仇大恨,浑身浴血,大小伤痕密密麻麻不下百道。 “狗屁的千年传承!”程千里说。 “狗养的祖祖辈辈!”崔旭说。 小镇百姓只敢远远地瞧着他们,看两个锦衣华服的男人杀到鲜血淋漓狼狈不堪,直至倒地不起,站也站不起来,只是两个人对着彼此哭骂,“废物!” 过了许久,人群里一个扎了麻花辫儿的半大小女孩,大着胆子走过来,“你们谁是程千里?谁又是崔旭?” 两封信,一人一封,信里各画了一幅图,三妹不会写字儿,画儿画得惟妙惟肖,画里是她的遗愿,和对两位哥哥的交代。 小女孩对二人说:“姑姑让我和你们说一声:你们两个给我听着,当初结拜后半段儿说好的,不管三个人谁先死了,另外两个人都得替她好好儿活着。还有,并蒂三剑客的招牌是我,去了江湖上就算报名号也是先报我逍遥女侠,所以你们就都得听我的!” 已经变成老头儿的崔旭聊着往事,缓缓闭上眼睛,“其实我和程千里都清楚,我们之间没什么仇没什么怨,百年的生死兄弟,哪能说断就断?我们只是恨,可惜到死都不知道恨的是谁。” 一恨就是这么久,近千年不能放下。 李尘默然许久,不能作声,秋风和程芷安撇过身子偷偷抹着泪珠子。 崔旭的呼吸越来越轻,瞧着远方天地连接处水墨一般的山峦线条,还有浓淡雾气里朦胧浮动的葱葱郁郁,迷蒙间编了麻花辫儿的姑娘越来越近,记了千百年的身影渐渐清晰,她俏生生地站着,咧着白生生的糯米牙笑着,“二哥,快来!” 垂死的老人忽然伸手比出一道怪异的剑指,拉长了调的微弱戏腔,“并蒂三剑客,来啦!” 那一年,北方的边陲小镇上,三个年轻人走出镇子,翘着脚尖并指成剑,“这江湖,我们并蒂三剑客,来啦!” 终究还是没有死在崔家,不久前刚说的落叶归根成了空话,好像他吊着的一口气,就是为了把这件事说出口。 这一天,崔家老祖,面北而薨。 wap. /108/108164/28106631.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十九章 狗拦路 “龙起西南,大利东方。”程千里在摘星楼给当今九皇子的批文传到京都,不多久便从庙堂传到了百姓口中。 对百姓来说,无论程家老祖还是圣朝皇子,都是传说中的人物,这些流传出来的消息真真假假,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只是消息传开那一日,许多皇子彻夜难眠,不知道多少刺客从京都动身,去拦截还在路上的李尘,哪怕这么做会让陛下心生不悦,他们也顾不上许多了。 那一天,皇帝的心情很不好,摔碎了不知多少花瓶,轮值太监稍有不甚便被拖下去砍了脑袋,也不知道在骂谁,“朕的江山,朕的天下,哪轮得到你们这些老狗指手画脚?死都死得不通透干脆!” 皇帝浑然忘了自己当年也曾借过程千里的势。 清河郡外三里。 “各大世家一直都号称自己绝不参与庙堂之争,但每一代的皇位衔接都避不开世家的影子。如今我们家老祖说你是下一代的盛世君主,还说什么龙起西南大利东方,不知道多少人想在半路杀了你。尤其像清河崔氏,这些年一直都和二皇子亲近,更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你这次过去不就是自投罗网?”程芷安道:“连我都能想清楚的事情,你为什么还要去这一趟?” 李尘却笑道:“我八岁那年入京,太史院的命书上说我是孤星入命,照你这么说,我便不该去京都认祖?世上有千千万的为难事,哪怕你吃个核桃都需要敲碎了壳儿,我身在帝王家,注定要一步一杀机,和命书批文有什么关系呢?” 程芷安追上前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李尘一手持缰绳,一手指着远方越来越清楚的清河郡城墙,提着嗓子唱一声戏文:“看前面,定是那贼巢穴,待我冲上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漂漂亮亮的少女瞧着前面鲜衣怒马的少年,一时间有些痴了。 “嘁——”秋风骑着马从她身边走过,不屑一顾。 程芷安大怒,“喂!我警告你啊,我忍你很久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看在你们殿下的面子上,一定杀你个五马分尸片甲不留猪狗不如!” 李尘等人被拦在了城外。 崔家只派了两个年轻人出来,其中一人身着紧袖窄身的白色长衫,看穿着并不是崔家的嫡系,他说:“殿下,我们家老祖死在程家,当日殿下恰巧在程家,程家老祖又送了一句批文给你,如今就不必再进我们清河郡了吧?” 李尘微微皱眉,“崔家只派了你们二人?” 年轻人从腰间解下一个玉牌,道:“殿下放心,家主的令牌在这儿,我们做得了主,殿下只需把老祖宗的身子给我们,让我们回去交个差也就够了。” 李尘垂下眼睑,瞧着脚下从右侧草地里跳出来的蚂蚱,道:“也就是说,崔家其实知道我此行的目的,但还是只派了你们过来,看这样子,也并不打算让我入城。” 年轻人笑得矫揉造作,谁都能看出来他笑意里的轻蔑,他装模做样作了一礼,道:“殿下,老祖宗是在你的马车里吗?” 程芷安在一旁炸了毛,站出来道:“你们讲不讲道理?如果不是他,崔旭恐怕就要曝尸荒野,而且你们拿自家老祖宗的尸体做文章,这是后辈儿孙该做的事情吗?” 崔家子弟冷笑,“九皇子,你带我们老祖宗的尸身回来,无非是希望将来我们崔家能助你一臂之力,动机未必像你说的那么好听。” 李尘的神情渐冷。 铮!一旁的小七早就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拔出剑来,对李尘道:“殿下,让我杀了他们!主辱臣死,如果后续崔家有什么追究,殿下尽管推在我的头上!” 二人仍旧毫不在意,他们手中拿着崔家家主的玉牌,此刻代表的就是崔家,须知崔家的面子,哪怕是圣朝陛下都得给上三分,区区一个九殿下,哪怕得了一句命书批文,又算得了什么东西呢? 李尘说:“我本意是送崔旭前辈落叶归根便不再逗留,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 崔家子弟只是笑,“那殿下现在是什么意思呢?” 李尘转过身,走向马车车厢,“小七,宰一个,留一个,让崔家换够分量的人来。” 小七早就等着李尘这句话,根本没有犹豫,一剑砍了白衣青年的脑袋,鲜血喷溅在另一人的身上。 眼看着那个崔家子弟失魂落魄地跑了回去,程芷安却很兴奋,“稍后如果还还要杀人,不如让我来打头阵!” 李尘疑惑道:“你在东阿城摆了几年的擂台,还没有厌倦吗?” 程芷安作羞涩状,“擂台上束手束脚,哪比得上这儿威风?” wap. /108/108164/28106632.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二十章 我在城外观风景 不多久,崔家果然换了人来,是一个紫衣劲装的年轻人,腰间玉带刻着金镶纹路,面如冠玉,锥着翡翠白的发髻。 程芷安远远地瞅了瞅,暗道:这次看样子是个嫡系,卖相倒是不错,不过和小白脸儿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 年轻人走到近前,,一脸的傲气,横剑在胸前,“家中父辈嘱咐,迎回老祖。” 看这样子,根本不打算和李尘谈上几句。 “让我来!”程芷安早就守在一旁,闻言大喜,生怕李尘不给她出手的机会,话音刚落拳头已经挥了出去。 年轻人面色一变,只因为程芷安的拳头刚出,彼岸境的势已经先到了,他手中的长剑嗡嗡颤动,似乎要脱手离去。 他急急后退,终于在两个闪身之后拔出长剑,但程芷安的身法是从摘星塔内悟出来的,就在年轻人拔剑之际,脚下挪动已如离弦之箭,一拳头摁在他的脸上。 年轻人一声闷哼,摔落地面连续几十个翻滚,程芷安乘胜追击,拳头又一次摁了上去。 场间只剩下拳拳到头的痛击声。 程芷安打得很痛快,一拳落下,“长得好看些,果然打得也舒服。” 车厢一旁,秋风推了推小七的胳膊,“难怪当日,她一定要挑殿下上台。” 小七看得一阵胆寒,“这位程家大小姐,长得清秀漂亮,修行天赋也极好,可惜就是不太聪明。” 足足一炷香后,年轻人没了意识,昏迷过去。 程芷安心满意足,一抬头见城门处不知道什么时候三三两两聚集了一些围观的百姓,顿时更觉得威风,大声叫嚣,“换一个人来!” 秋风二人有些心惊,担心这位大小姐真的惹了什么了不得的人出来,回头看了看车厢,见李尘仍旧没什么动静,只得按捺下来。 又过半个时辰,又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来到近前,列刀身前,“崔家,崔阵。” 小七这时已经看出一些门道,对秋风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崔家不肯低头,就只得一直派年轻一辈出来,将老祖的尸身迎回去,他们绝不会派年长者出来,否则传出去反而是丢了崔家的脸。更何况,殿下毕竟是个皇子。” 秋风哼了一声,“本就是他们先做得不地道!” 程芷安和崔阵已经交了手。 崔阵显然比刚才的年轻人要强得多,刀影舞得密不透风,无声无息地在两侧草丛留下一掌深的沟壑,又好似把虚幻的风切成了锋利的刀刃,一刀就是十刀百刀,铮铮铮迎着程芷安的面门而去。 程芷安只觉得双颊生疼,吃痛下一声闷哼,想以彼岸之势引刀锋转向一侧,却发现敌手无动于衷,急忙运转身法一声叱令向后急退,劲装舞成了凭空在一丈外开出的花儿。 崔阵早就有了准备,立刀而起,半空滑行一般急追而来,向下劈去! 刀锋映射出程芷安有些惊惧的眼神。 千钧一发之际,一抹寒光从马车车厢里飞了出来! 崔阵的刀只得改道横劈,一瞬间面色巨变,极大的力道冲袭而来撕碎他的手掌筋骨,其间夹杂一股阴冷的势,自刀身传递过来,横冲直撞。 噗!一口鲜血抑制不住喷涌而出,就像开了红色的花儿,一滴滴逸散在半空,崔阵瞬间倒地昏迷不醒。 嗡!寒光刺入地面颤动不止,众人这才看清楚,那是一支纹路繁复的玄色钎子。 帷幔掀开,李尘从车里走出来,将铁钎子握在手里,回头道:“退回去吧,崔家后面派出来的人,你大概不是对手。” 程芷安这才知道,当然李尘在擂台上是放了多大的水,但她转念想到:那天如果他出了这一招,我至少要落个轻伤,莫非他是舍不得?清秀少女的心思百转千回,一会儿痴笑一会儿苦恼,让一旁的小七看了觉得奇怪。 只有秋风又一声不屑,“嘁——” 李尘提着铁钎子走到崔阵身前,低头在地面画了一条直线。 李尘抬头,对着面前的城墙道:“崔旭前辈落叶归根,是人之常情,我把前辈送回来,本也是这么想的,崔家不管和我哪一位哥哥有关系都和我无关,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但是各位既然想借这个机会做点什么文章,我便给各位这个机会,这条直线就是我定的规矩。三天以后,如果还没人能破了我的规矩,我就带着崔旭前辈前往陨墨山,那里有我圣朝千百万的将士,崔旭前辈葬在哪里,想来也是开心的。” 这番话说的平淡,但李尘知道,有些人一定听得见。 他面对城墙,盘膝坐在直线之前,铁钎子就在身侧,刺入地面,只留下刻有纹路的柄端。 wap. /108/108164/28106633.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二十一章 城内观我称无敌 “二老爷!崔阵败了!”消息传进崔家。 端坐在厅堂正中央的中年男子拍得手边木桌吱呀作响,“废物!平时日日夜夜自吹自擂,说什么同辈人中绝没有多少对手,如今连一个十年前才进皇城的乡下人都敌不过!” 一人小心地道:“二老爷,不妨先把九皇子请进城里,其余的,等家主过几日回来再作决定,否则老祖宗的尸身一直曝在城外,毕竟不太体面。” “体面?”崔锦衣怒不可遏,“我们崔家千年传承,什么时候对别人低过头?现如今只有让年轻一辈出去败了外面那个乡野村夫才是真的体面!” 众人不再出声,只是面色各异。 实际上,当这位二老爷崔锦衣做出决定将李尘拦在城外时,在场许多人都并不同意,只是碍于身份地位,再加上家主实在宠溺他的这个弟弟,所以无法开口阻拦。 “崔宇,你去。”崔锦衣下了命令。 不多久,又一个紫衣劲装的年轻人出了城,还待冷笑着开口,李尘的兵器已经迎面而来。 锵!在高速的激射和转动后,和年轻人的兵器撞击在一起。嘭!年轻人倒飞出去,落地的时候已经昏迷,和崔阵整整齐齐地躺一块儿。 城门口的人群一阵骚动,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失望道:“又是一招,崔家三番五次,怎么总派一些酒囊饭袋上去?” “哪怕派一个小孩儿上去,最差也就是这个结果了吧?” 程芷安的目光看着李尘的背影放了光。 小七心想:以殿下的这种情况,哪怕不用流魂咒,世上又能有几个女子抵挡得了?恐怕用不了多久,就算殿下让这位程家大小姐为他而死,她也甘之如饴吧。 崔家很快又得了消息,厅堂一阵器具的摔打和破裂声,“废物!废物!废物!” “崔临、崔飞、崔骞韫、崔复、崔崇。”崔岩连续点了五个人出来,说:“不需要你们赢,不管用什么手段,至少瞧出他的后续手段,你们在崔家都算得上天资出众,如果和崔阵他们一样一招落败,就不必再回来了。” 几人闻言称是,只是心下不服,平日里都是年少气盛受尽吹捧的青年才俊,说什么一招落败? 不多时,五人在众目睽睽下出了城,按照来时说好的顺序,其中一人越众而出,先来探探李尘的底。 他上前两步,正要开口,从李尘处一道寒光已经激射而来。 两声重响后,众人还没看得清楚,崔家子弟已经整整齐齐躺在崔阵的旁边儿。 寒光退回李尘身侧,稳稳落地,只留下柄处颤动。李尘说:“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你们不如一齐出手,否则别说三天,你们老祖三年也回不去,到时候丢人的,还是你们崔家。” 剩余四人各自对视一眼,随着刚才的一击,来时的信心已经全部粉碎殆尽,极默契地同时出了手。 一人持清峰剑直刺;一人端印起咒,凭空现出锋利无匹的风轮;一人以厚重的长杵前突,舞得劲风呼呼;最后一人潜入暗中匕首随身,准备挑出破绽一击而中。 程芷安见状大骂,“你们还要不要脸,别以为我不认识你们,都是崔家的人,等我回去就把今儿这个场面传出去,看你们往后怎么立足!” 李尘不作声,抬起眸子在虚空抓了一把,便拈起来势汹汹的风轮又弹了回去;长吸一口气借了三分力,唇齿张开便吹偏了迎面刺来的长剑;一脚将铁钎子踢飞刺入黑暗某处,在如蝉的尖锐鸣叫中,藏在虚空的身影便被击落;最后,脚步向右侧挪动了三尺三,躲过了临身的长杵,抬手接过半空飞回的铁钎子,兵器舞成幻影,在几声密集连贯的击打后,成功刺入最后一人的胸口。 于是,地面又多躺下四个人。 不远处观战的程芷安已经说不出话来,她去过摘星塔,自然能够认出,李尘方才看似轻松简单,实则是动用了摘星塔里面的诸多玄妙法门,当年她进入其中,只学会寥寥几个便出了塔,即便如此,老祖也说她悟性不错。 因此她震撼莫名,“他明明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登顶,怎会学到这么多法门?”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如今的李尘,已经是万法临身,因此诸法不侵。 另一边,城门口已经堵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城里大半百姓都来了,瞧着城外的一人一剑,不少人甚至关了铺子来瞧这清河郡空前的一幕,用他们的话说:“开铺子哪有看热闹来得舒坦,那可是圣朝九皇子和崔家的子弟!” 一个下午过去,城门口昏迷的人影已经躺了七八个,没有一个是李尘的一合之敌,就连最后几个人的联手也不过转瞬即逝。 眼看着天色逐渐暗下去,有些百姓困不住回去睡了觉,但迅速又有新的人挤上来,并时不时有人向后呼喊,“赢了,九皇子又赢了,还是一招!” “咱也不知道这些贵人的修行是怎么区分的,更不知道这位九皇子究竟是什么境界,但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让他出第二招,这位九皇子,怕不是已经天下无敌?” 青铜色的古城外,一道直线分隔出两个世界。 一边人声鼎沸,时不时因为拥挤传出叫骂,有的人索性把自家孩子架在脖子上,因为挡了诸多人的视线,又是一阵吵闹,哪怕站了两排的士兵也不好维持秩序。 直线的另一边,几道人影,几匹烈马,几声虫鸟的鸣叫。 李尘端坐在直线之前,背后是一望无垠的苍凉大地,轻描淡写地托出后方阴影里隐约的山峦线条。 那一年,我在城外观风景,城内观我称无敌。 wap. /108/108164/28106634.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二十二章 我有一剑,可抵万山 斗转星移,白驹过隙,两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此刻,城外已经躺了十数名昏迷的人,这期间还不包括中途醒了以后,拖着伤躯回去的。 崔氏崔府。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你们说怎么办!”崔锦衣高声呵斥,厅堂遍地都是摔碎了的花瓶桌椅。 一片死寂。 崔锦衣恨不得提剑劈了满堂的人,声音喊得嘶哑,“废物!我们崔家千年的名声,就被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废物毁在了手里!” “我去吧。”厅堂外传来一道声音,一个青衫少年,缓步走进来,看也不看厅堂里的狼藉,只是道:“家主让我回来处理这件事。” 崔锦衣见了少年,神色微变,“兄长已经知道了清河郡的消息?” 青衫少年颔首,面对崔锦衣也没有丝毫恭敬,他也有这样的资格。就像此刻站在厅堂,环视崔家的众多子弟,没有一个人敢和他对视。与其他子弟不同,整个清河郡,只有他有随着崔氏家主天下行走的资格,只因他生来有太史院的命数批文:天生剑骨。 各个世家总要有能保障家族传承千年的脊梁,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少年就是崔家未来千年的下一个脊梁。 少年转身出了崔府,众人追出去时,已经不见他的影子。 城外,青衫少年一步步走来,背后长剑便一寸寸出鞘。 李尘起了身,眉毛挑起,只觉对面的年轻人与方才的那些人不同,他身上青衫像有千斤重,风吹过去并不摆动,脚下一双天蓝疾风履,似走了万千路的斑驳,头顶发髻以一把小剑穿插,工工整整,有大道至简的朴素。 此外,就是整个人都如剑一样的刚直锋锐。 李尘微微眯起眼睛,笑着道:“清河郡明明有你这样的人物,怎的到了今天才舍得出来?” 少年在距李尘一丈距离的时候停下,工工整整地行了一礼,“崔家,崔昊。” 于是李尘也还了一礼,“李尘。” 崔昊认真地又行了一礼,道:“家主让我回来只为了几件事,第一件事,是族中有些人怠慢了殿下,这不是地主的待客之道,所以向殿下道歉,此间事了后,无论结果如何,崔家都为殿下备上一份厚礼送往京都。” 接着,少年再行一礼,“第二件事,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世间已经传遍殿下堵在清河郡的事迹,许多茶楼说书人都称崔家这一代无人,所以崔昊此行的目的,也是为了胜过殿下。” 话毕,少年的剑已经出鞘,轻轻巧巧好似有灵一样落在他的手中,持剑而出。 李尘掌中端印,于是在两人之间出现平地而起的起伏山海,虽然是虚影,却如隔千里。 崔昊的脚步立时放缓了千百倍,十数步的距离,走得无比艰难。他一声低叱,手中的长剑极速震颤,剑气四下纵横,如一道无形的剑幕! 两侧刚刚低了头的杂草落下一滴露水,剑气一过就变作了齑粉散在空中,一只母蛐蛐儿安逸地藏在阴影里瞧着不远处两个庞然雄性的打斗,剑气一过变成细密的绿色粉末,被翻起的泥土压了下去。 方圆三丈以内,除去李尘身后,尽数被千万剑气斩做齑粉,惊了的烈马高声长嘶,被程芷安一个巴掌扇得安稳下去。 半晌,官道上尘埃散尽,露出其间兵器交接的两道影子,一人持剑,一人持钎,那些山川虚影尽数散尽,崔昊已经逼近李尘身前,近在咫尺。 “你万法通神,可以幻化山海;我仅此一剑,可抵万山。”崔昊说。 李尘道了一声不错,空出一只手再端起一印,如莲花初绽。 崔昊神情一变,身形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和来时的姿势动作完全一样,两人之间,重新筑起万丈高山的虚影,就好像时间回溯,只有一片狼藉的地面代表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程芷安瞧着这一幕也惊得瞠目结舌,几天前她曾经在擂台上对李尘施展过这一印决,“这一印,并不是摘星塔中的神通,他是怎么学会的?” 李尘的眼中,正在极速勾勒崔昊刚才的一剑,但一直无往不利的天赋,这一次竟然不能及时看穿和悟透崔昊的剑法。 对面,崔昊再次逼近,仍旧只是一剑,一剑万山,剑气如海,数座山峦顷刻覆灭,直抵李尘身前。 二人再一次短兵相接,李尘退了小半步,接下这一剑。 崔昊说:“我三岁修行,观剑十年后,持剑三年,直到十六岁修成彼岸境界,别人入彼岸成势,各有各的强处,我进入彼岸境时通了剑意,殿下或许通了万法神通,而我只有一剑而已。” 李尘终于知道为什么无法参悟崔昊这一剑了。 wap. /108/108164/28106635.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二十三章 五人天地行 其他的神通,大多是玄妙法门,悟通其中关键即可依葫芦画瓢,哪怕彼岸境各自修成的势也是这个道理,偏偏崔昊的一剑是日日夜夜和剑通了心意的水磨工夫。 别人的彼岸之势,是妙手偶得的天赐神通,他的剑意,是自出生开始就已经在参悟的,他早已经把自身修成了剑,这就是一剑破万法的道理。 李尘心下想通了关键,神色不变,只是撤去掌中扣着的印决和脚下身法,持长钎逼了上去。 二人都快到极致,残影拉开,至此开始才是真正的战斗。 围观百姓再也看不见两人的身影,只是借着日光能扫到半空中出现即消逝的模糊影子,每一次金铁交击过后的撞击落下无数剑气余波,一条条沟壑被翻起,半空中撞击的劲气虽然不见其形,但是地面尘埃一圈圈如波浪泛开。 程芷安等人退到了数百步外,蓦地见一抹剑光携血色冲出尘埃,崔昊紧随其后,又见一支长钎半空翻滚,落回李尘掌中,李尘一手持钎,另一只手并指成剑,如火舌般灼灼烧起的剑气激射而出,与崔昊相抵。 察觉到无法临摹出崔昊的剑意后,李尘灵机一动,以长钎抵挡崔昊的杀伐攻势,又以剑指为兵,将自己修习的诸多神通灌入指尖,取其锋锐。 既然无法临摹。倒不如造一道剑意出来。 他的剑气中有万般神通加持,虽不如崔昊的纯粹,但胜在磅礴,于是天地间的灵气都隐隐化作化作熔炉,这是众神通被压缩到极致的缘故。 二者相击,李尘在空中翻飞数丈,全身震动,撤去崔昊的彻骨剑气,心下暗叹:我的剑指终究是个冒牌货,压缩了千万法门,也比不上崔昊的锋利。以往是我小瞧了世间诸法,哪怕我修习了天书也不能顿悟,再想想当日程千里和崔旭幻法成真的手段,可见世上有不少神通是超脱在天书之外的。 李尘早就收起了一开始的轻视之心,这一战就像学生一样,不断体悟崔昊的剑意。他心下明白,天书虽然不能帮助他立刻参透,但世间万法殊途同归,如果能多体会几分崔昊的剑意,对他以后自己走一条路出来定有裨益。 这一战是三天以来最激烈的一战,就连百姓都感觉到其中的焦灼,尤其是种种异象瞧着已非人力可以做到,其中二人却每每都能将危机消弭至无形。 一场持续几个小时的酣畅鏖战,日渐西移时,二人落地停了手,身上各有伤处,似乎不分胜负。 “是我输了。”外人瞧不出来,只以为是一场平局,崔昊却知道是自己输了,面前九皇子的神通之广是他生平仅见,更重要的是在这短短几个时辰时间里,九皇子的剑指中蕴含的剑意不断完善,因此继续下去他一定最先败阵,索性将剑回鞘,诚心诚意地认了输,接着深躬一礼道:“家主吩咐我的最后一件事,这一战不论输赢,我都需将老祖宗的迎回去,倘若这一战我输了,作为条件,我愿与殿下同去陨墨山。” “不行!”李尘还没说话,小辣椒似的程芷安先跳出来反对,“我不同意!” 崔昊无视了她,只是对李尘道:“我这一行,可以做殿下的护卫,据我所知,几天前程家老祖的批文已经进入京都,想来庙堂上一定有很多人不希望看你走上陨墨山,我的实力虽然比不上殿下,但多少也能派上用场。” 程芷安怒了,张牙舞爪,“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派不上用场吗?” 李尘瞧着面前的少年,“听说,崔家与我二哥交情匪浅?” 崔昊却说:“崔家传承千年,从来不会只把菜放在一个菜筐里。” 程芷安屡次被无视,已经怒不可遏,“依我看你是居心不良,刚才还喊打喊杀,现在怎么又舔着脸来做护卫?” 崔昊转身问:“那你又为什么跟来?” 程芷安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为了人族大义!陨墨山上的魔物人人得而诛之!” 崔昊一时说不出话,也不知道信了没有。 李尘笑了笑道:“既如此,我在城外等你半个时辰,老人家落叶归根总是好事,半个时辰后,无论你有没有出城,我都会走。” 崔昊道一声谢,从车厢里背起崔旭,走向城内。 另一边,小七和秋风窃窃私语,“殿下此行,本来是要顺路去一趟祖地接受二次传承的,如今这两个拖油瓶跟着怎么去?总不能让他们知道殿下的真实身份。” 秋风深有同感,点头道:“崔昊至少实力不错,那个程家大小姐完全可以赶走。” 小七一时语塞,心下揣摩秋风这句话有几分是出于私心。 不过片刻,崔昊出城,驾马而来。 李尘见他只有一人一剑,笑问:“此行奔赴三千里,不带点儿什么吗?” 崔昊昂首,“这些年我陪家主天下行走,也只是一人一剑而已。” 李尘点点头,回身进了马车。就在满城百姓和背后一轮斜阳的注视下,一行人渐行渐远消失在风起的漫天齑粉尘埃里。 青山袅袅,前路渺渺,茫茫江川景,五人天地行。 wap. /108/108164/28106636.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二十四章 龙城一夜 两天后,清河郡往东四百里,龙城。 “龙城是我圣朝太祖发迹的地方,也是夜夜笙歌灯火通明的大城,我们四处走走。” 李尘五人赶在天黑前进了龙城,让小七花钱找了一个知客,让知客带着几人在龙城转转。 “您几位瞧着,前面这条街,是龙城的销金窟,我这么一说您几位应该知道是什么地儿,再看看最正中那处院子,名为青花阁,是龙城第一阁,其中的妙处您得进去瞧瞧才晓得。”知客巧舌如簧,从带着几个人嘴就没停过,走大街串小巷,就没有不知道的事儿。 李尘瞧着大街两旁蹲在墙角的男男女女,问道:“他们呢,他们是做什么的?” 知客道:“都是出来讨生活的,他们对这附近大大小小的阁楼都门儿清,甚至哪位有钱的爷要是来之前没定好位子,找他们一准儿能解决。” 李尘的目光一排排扫过去,瞧见了一个有意思的,指了指不远处正端坐在一块儿青石阶上喝酒的书生,只见书生眉目明晰,和周围其他人格格不入,于是问道:“那他呢?他也是吗?” 知客瞅了一眼,“他倒不是,他在此处已经守了两三年,听说是为了看一看青花阁的花魁月霜姑娘。” 一听说花魁,程芷安倒来了兴趣,“那他见到了吗?” “当然见到了,只不过见了一面之后,就赖在这儿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程芷安听了话,幽幽地说:“那还真是个情种呢。” 她走上前去,冲着书生道:“喂,书生,世上的女子千千万,怎么就吊死在一棵树上呢?” 书生端起缺了一道口子的瓷杯,滋滋一口酒下了肚,眯起眼睛瞧着眼前金碧辉煌的阁楼,或许是喝了酒话多了几句,“在这种地方,容得下烟火气,容得下夜夜醉酒的伤心人,唯独藏不住干干净净的心意。我知道这里三两银钱就能度一夜春宵,两杯烈酒就能让一个女子虚情假意地承诺一生。我虽然不似你身边儿那位公子那般英俊,但比其他几位要好看得多。如果我真的愿意,带着两首酸诗去趟红灯巷,那里最不济也有三五姑娘愿意和我把酒承欢。只是,我不愿意。” 李尘对他有些欣赏,小七很气愤,崔昊的眼睛有意无意瞥过背后长剑。 “那你在此处日日夜夜等着,就能让那位姑娘多瞧你一眼吗?” 书生摇头,“我只是为了让自己开心罢了,青花阁每日不知道多少有显贵瞧着月霜,她怎么会知道有我这么一号小人物?” 程芷安忍不住问:“值得吗?” 书生只是笑,“哪有什么值不值得,有人三个铜板买三个馒头,有人三千贯买三个丫头,不管心里还是身上,总有一个觉得舒服就够了。” “想不想进去瞧瞧?”李尘问。 “公子说笑了,此处一夜千金,我只是一枚穷书生,连进门儿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进里面了。” 李尘还没说话,程芷安横插一杠:“别怕,姑娘我请客,你头前带路,我倒要看看你说得那个花魁长了什么样儿。” 几个人进了青花阁,才知道里面别有洞天,阁楼里分成各个偌大的厅堂,每个厅堂又是不同的环境。一处是穿着轻纱舞腰的妩媚表演,一处是吹*抚琴的才子佳人,又一处挂了帷幔,里面的女子轻纱遮面,明码标价地出售一夜春宵。 程芷安拉了拉李尘的袖子,“快听,那边儿好像有人在说书,聊的还是清河郡。” 几个人凑过去一听,说书人绘声绘色,“那一日,九皇子端坐楼前,天现双日,一人独战崔家数千天才,打得日月无光,清河郡外三十里官道不能行车,真可谓:生来非凡做皇子,浑身是胆逞英豪!” 李尘听得脸色一红,心想这些说书人真是唬人的一把好手,如果不是听了九皇子三个字,都要怀疑怀疑说的是不是自己,李尘转身道:“评书有什么好听的,快去下一个地儿瞧瞧。” 程芷安却笑嘻嘻地杵在原地,瞥了崔昊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你羞什么,能堵在清河郡本来就是你的本事,觉得丢脸的应该是某人才对。” 崔昊的脸有点儿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一路程芷安都在针对他。 几个人兜兜转转,终于到了花魁所在的厅堂,里面丝竹绕耳,那位花魁端坐厅堂,檀口一张就是珠落玉盘的靡靡之音,堂下不少公子哥儿都呆呆地瞧着她。 李尘总算知道许渊痴迷这个花魁的原因了,不说她凹凸有致重峦叠嶂低头看不到脚尖儿的身材,光是那股子从内到外透出的恬淡和端庄,就已经十分难得,更何况一对儿唇瓣好像出水芙蓉一样的弹润,让端庄里面多了三分水一样地柔媚。别人的*劲儿是装出来的,她的风*却是藏在端庄里面的。 程芷安瞥了一眼,不屑地嘁了一声,忍不住又瞥了一眼,忍不住再瞥了一眼,重复几十次以后,支起腰挺了挺胸道:“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秋风难得和她站在同一战线,掐了一把旁边儿挪不开眼睛的小七,哼道:“就是,其实也就那样儿。” 遭受了无妄之灾的小七嘶吸了一口冷气,点头说:“你说得对。” 一直跟着几个人的知客这时说道:“月霜姑娘当然不只是这样,您各位瞧着,稍后月霜姑娘起了舞,那才叫一绝。” 不多久,他们就看到了花魁月霜的舞蹈。 在通明的满堂烛火里,清雅的音乐一起,月霜起了身,像是蒙了雾的月光,映了月的溪流,托起山的大海,婀娜多姿的腰肢里,摇摆里透出了万种风情,她借着扇面儿露出脸颊轻轻一笑,就让满堂的男男女女失了神。 就连李尘都忍不住恍惚了一下,“这是天成的媚骨。” 就是他恍惚的这一瞬,青花阁里的火光忽然晃了一晃,那位花魁的影子也跟着晃了晃,就好像凶相毕露的妖魔。 花魁的瞳孔突然缩起,一声紧急尖锐的声音从她嘴中发出,面颊隐现白色的毛发! wap. /108/108164/28106637.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二十五章 坟外千秋,不入轮回 就在满堂所有人恍惚的一瞬,中央处的花魁忽然化作一声尖锐怪异的鸣叫,整张脸都被白色的毛发替代,掌中的轻纱向李尘疾驰而来! 千钧一发时,崔昊上前一步,提剑与轻纱相击,原本四四方方的轻纱忽而拉长,将崔昊整个人包裹进去捆了个结结实实! 李尘刚刚后退一步,忽觉脖颈处有寒意,急忙转身回首,拦下一柄直刺而来的匕首,原本七分醉意的书生不知何时满脸的狠戾,他竟也是个彼岸境的强人。 眼见一击不成,书生立时飞退,与此同时,在大堂四周纵跃出数十人来,每人掌中掐起一道印决。 短短时间内,接连的杀机不断,李尘心头只觉得不妙,对秋风等人呼喊一声,“走!” 但此时,那数十人掌中的印决已经泛起光芒,笼罩整个厅堂,李尘等人的身形立时凝滞,就好似进了一片极深的沼泽,所有的动作都变得缓慢而艰难。 花魁发出一声极刺耳的声音:“快!送他去鬼蜮!” 堂中数十人掌中的印决再变,笼罩李尘等人的光芒急速闪烁了几下,下一个瞬间,李尘等人的身影从原地消失不见。 一片暗无天日的阴诡之地,四下枯木丛生,阵阵怪异的鸟叫传向远方,又有回音不断激荡。 这时,一道光芒掠过,李尘等人齐齐出现在这里,脚下一阵踩到枯木的噼啪声。 几人深知此时情况的危险,急忙四下瞧着熟悉环境,以便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机。 秋风轻声道:“殿下,那边有个人。” 不远处,一道身影踱着步子晃来晃去,有些怪异。 李尘做了决定,“走,过去看一眼,都小心一些。” 几人谨慎小心地慢慢过去,到了近前才发现那倒身影似虚非实,而且神情浑浑噩噩,似乎没什么神智。 崔昊看清对方面容后悚然震动,“是三百年前冲击皇城的奈何境妖修,我曾在志异中见过他的模样,传闻他妖法通神,一路杀进皇城,三千禁军被尽数屠戮,如果不是宫内的大修联手,怕真的要被他冲破玄武门!但他不是早已经被分尸死去,怎会出现在这里?” 李尘的神色也不禁肃然,对秋风等人道:“一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要马上互相提醒。” 几人小心翼翼地继续前行,四周游荡的身影逐渐变多,似实非虚。 “是数十年前身负通天手的妖盗,盗走神兵不下百件,随便一件的价值,都抵得上一座边境小城。” “曾一剑劈出数十里渊谷的剑鬼,和当今枪圣一般敢称世间无敌的强者。” 几人前行不过百丈,所见的身影无一不是已经过世的强者,名动一方,甚至在某个时期号称无敌。 程芷安怕得两排牙齿打架,只是揪着李尘的袖子不肯放开,“照你们这么说,这儿都是一些死人,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青花阁时,妖族花魁说此处是鬼蜮,我曾经见一些偏门的妖族志异上有所记载,人族典籍里难以见到。”李尘道:“有强者生前遗愿未了,通过种种手段让自己死后进入鬼蜮,留下三分魂魄,以求千百年甚至千万年后有机会死而复生,而鬼蜮,就是收容这些死者魂魄的地方。” 崔昊震撼莫名,只觉得匪夷所思,“死而复生?人生老病死本来就是常态,哪怕像我老祖崔旭那样的忘忧境大修行者,过了千年一样变成一具尸体,怎么可能有死而复生的法子?如果真是这样,那岂不是说,有的人可以不死不灭?而且这么诡谲灵异的大事,为何人族典籍少有记载?” “他们并不算活着,我从未听闻真的有人从鬼蜮中复生。”李尘解释,“所以你们不用太过紧张,这些人徒留一些生前的执念而已。” 程芷安这才放开了李尘的袖子,似乎觉得自己刚才有些丢脸,大声道:“只是一些执念罢了,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我早就看出这儿没什么危机,我程家的典籍千千万,我自幼便听过这个地方。” 秋风讥讽道:“刚才你走路,腿都画成了两条圈儿。” 程芷安的脸青红交接,“那是我在修习身法!” 秋风继续拆穿,“那你为什么一直抓着我们殿下不放?” 程芷安却说:“我看你们殿下生得弱不禁风,所以护着他!” 秋风冷笑不迭,“刚才你的两排牙齿都在打架。” “那是我”程芷安一时语塞,突然跳起来大骂,“你这是什么态度?一个侍女,怎么敢对我大喊大叫?” 秋风不再出声,但脸上的笑容像斗胜了的母鸡得意洋洋,一旁的小七和崔昊早已经听呆了。 直到李尘出声提醒,“还是小心一些,那些人费尽了周折将我们送到鬼蜮,一定是有后续的手段。” 他心里清楚,这一场刺杀,只怕是妖族里有人安排的。 妖族的种族众多,各个种族天赋不同,正像狐族的媚术,蛇族的瞳术,都是其他种族不具备的特有天赋,像今天这样,将他们几个人直接传送到鬼蜮,像极了妖族的诡谲手段,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族群的天赋罢了。 实际上,今天这一场景刺杀怎么看都有些蹊跷。 青花阁在龙城的名头那么大,少说也开了有数十年,而那个时候李尘甚至还没有出世,就连花魁和那个书生,听那个知客说,在青花阁也有两三年的光景,但他的陨墨山之行,是近来才开始的。总不可能早在几年之前,就有人知道自己要路过龙城,所以组织了这场刺杀? 几个人又走数十步,忽然听远处传来一道清脆声音,像是铃铛碰撞。 听到这声音的同时,李尘脚步一顿,脑中一瞬间浑浑噩噩变得空白,下一秒才觉全身发寒猛然醒悟过来,此时再看四周的情况,只见那些原本飘荡的浑噩身影,像嗅到肉味儿的猫,顺着声音循了过去。 秋风、小七、崔昊三人的情况和李尘差不多,几人醒悟过来后,都因为这诡异的一幕心头发冷。 只有程芷安还恍若未觉,呆滞地跟在众多虚幻身影之后。 wap. /108/108164/28106638.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二十六章 传道 程芷安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晕脑胀,再看四周李尘等人都瞧着她,不禁面色一红,道:“我刚才听见那道铃声,不知怎的就什么都忘了,现在还觉得头昏呢。” 在她一旁的秋风心想:刚才差点儿把她的脑袋晃了下来,看她的样子一点儿都不记得,这大小姐虽然刁蛮任性,但其实也没那么讨厌,毕竟她脑子不太好使。比那些话本小说里的女人好对付得多。 李尘提醒道:“醒过来就好,快跟上它们,我们去探探这鬼蜮得虚实。” 几人闻言急忙都跟了上去。 路上,程芷安悄悄问一旁的崔昊,“嘿!天生剑骨,方才只有我中了那铃铛的招儿吗?” 崔昊说道:“不是,我们都中了招,不过你是最后一个醒过来的。” 程芷安板起脸来,“我不信,你一定是觉得我处处针对你,所以不肯告诉我实话。那边儿那两个,明明连彼岸境都不是,怎么可能比我更早?” 她说的是秋风和小七。 崔昊想了想,“或许不是境界的原因,只是我们要比你聪明一些。” 程芷安受不了这样的侮辱,顿时大怒,转过头去不肯再看这个天生剑骨。 众人跟着魂魄虚影越过了七八里的的荒地,又渡过近千步的深沼,穿过一条极窄的峡谷后,眼前的场景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幽暗而广阔的世界,四周充斥阳光万年不穿的阴冷,一棵棵拔地而起的大树上一条条树枝盘虬纵横了数里,铺天盖地的树叶儿里,钻出一朵又一朵人头大小的花儿,一朵花儿恰巧正对着李尘等人的方向,蓦地从花瓣儿里撕开几条裂缝,蹦出眼睛、鼻子、嘴巴似的血红色窟窿,冲着李尘等人咯咯冷笑,声音像极了人类的婴儿,可怖而诡异。 笑声刚起,程芷安蓦地又一次陷入呆滞,直到一旁的崔昊用剑鞘敲了她的后脑勺儿才醒过来,她这次见其他人还是神色如常并没有失神的模样,不禁忧心忡忡地想,难道我真的是这些人里面最笨的那个,所以才屡次中招? 随着婴儿笑声的出现,离奇的一幕出现了,头顶的千千万万花朵都调转了方向,撕裂出殷红的五官向李尘等人诡笑,与此同时,一片片青绿色的幽幽鬼火凭空出现,在半空灼烧,并逐渐向李尘等人聚集。 这一刻,就算是一直淡定的李尘也不禁头皮发麻,尤其是在嘈杂尖锐的笑声里,寒气就从脖颈处蹿向全身。 “跟上那些死者,注意不要碰到那些鬼火,崔昊,你来断后!”李尘当先穿行出去。 数里的距离,平日只是转瞬的时间,今天却格外漫长,尤其到了路程中途,笑声堆叠,所有人都心烦意躁,程芷安好几次停下来打滚儿,“不行了,我头要炸了!” 最后只得由李尘揪起她的脖领一路前行。 半炷香后,众人终于有惊无险地穿过这一片树林,那些人头花朵和鬼火也被甩到身后,与此同时,几人的眼前连最后一丝光亮也终于全都消失了。 这个地方好像吞噬了所有光明,只能听见阴风在左右激荡穿行,还有诡谲的怪声回荡。 李尘瞳孔中星光穿梭流转,瞧清楚此地的场景后,以他的性子竟也忍不住吸一口冷气叹了一声。 其余几人也忙运转神通,黑暗里只听见程芷安的惊声尖叫,“啊!” 在他们前方数十丈,那些生前名震百年的大人物,齐齐跪地叩首祭拜,在他们之前伫立着一座高约三丈的祭坛,祭坛空无一物,但在祭坛上方数十丈的空中,却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玄色棺椁! 此时,棺椁里正在发出一道道铃铛的颤动,让人心神摇曳不能自已。 而更让李尘等人震撼的,是在棺椁下方,垂挂了洋洋洒洒数百字的虚影,随着众阴魂的每一次叩首,那些文字虚影便落下一行,散做齑粉落在众阴魂的身上。 “这是,在传道?”李尘悚然,“我曾看遍世间志异三十六万卷,却从未见到过对此处场景的记载,哪怕是只言片语都绝对不曾见过!” 崔昊也道:“我曾跟随家主天下行走,自以为见过了世间的所有匪夷所思,却也从来没有见过任何和此处相似的地界儿,照殿下方才说的,鬼蜮是这些强者为了让自己复生留下的后手,那么,那处棺椁里所葬的又是什么人?竟然能让这么多强者俯首称臣,倘若他真的是在传道,岂不是说这些阴魂就真有复生的可能?” 程芷安听他们说话,忍不住也凑了个热闹,“我也一样。” 几个人猜测万千,只因为此处的场面,哪怕说出去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相信,只是众人隐隐感觉,自己似乎卷进了一个极大的漩涡中。 wap. /108/108164/28106639.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二十七章 兵冢 百千阴魂的跪拜持续了半炷香的时候,直到半空中的经文完全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辉进入阴魂体内才停下。 与此同时,棺椁中的铃声也终于停下,跪拜中的阴魂起了身,零零散散如潮水般迅速退了回去。 李尘几人从角落阴影处走出来。 小七道:“殿下,鬼蜮中的一起都太过离奇,包括这些强者阴魂的行动,似乎都是有人操控,图谋甚大。” “我们过去看看。”李尘早就有了下一步的打算,带着众人来到祭坛下方。 刚才在远处看的不真切,走过来以后几人才看清祭坛四面都刻有图腾,一处是穿着纱裙的人族女性,另一处人面蛇身的妖族,最后两面的怪异图腾李尘倒没有见过。 “这是陨墨山下镇压的魔物。”崔昊指着第三面尖嘴重瞳的怪物图腾说道:“我随家主天下行走,曾经在陨墨山短暂停留,经历过一次陨墨山下的魔物暴动,所以知道它们的模样,但是最后一面的图腾,我倒是闻所未闻。” 崔昊说的最后一面,是一个背生双翼,头生独角,脚踩四朵白色火焰的怪物,这种生灵李尘在任何典籍都没有见过记载,他心下暗道:这祭坛的几面图腾似乎都对应的一个种族,或许这怪物也曾在世间生存,只是太过久远,在岁月中因为一些原因消逝了。 程芷安在祭坛背面忽地喊了一声,“你们快来,那里怎么还有一处乱坟岗?” 几人急忙看过去,只见祭坛背后的百丈外,隐隐约约有大大小小的坟包鼓起,十分诡异。 “过去看看。”随着李尘的话,众人迈入乱坟岗的地界。 一片荒凉的开阔平地上,两侧枯木林立,鼓起的坟包上各有墓碑坐落。 小七来到一座坟前,一字一句念出上面的碑文:“龙环甲,由七十二位名匠打造,甲片相扣,环环紧锁,正中镶以龙丹,历经一十三位忘忧境大修之手,纵横江湖四百余载。” 另一边,秋风也说出下一道道碑文的内容:“孤城枪,这也是一件数百年前的神兵,随着上一任主任的去世埋葬在了这里。” 崔昊道:“原来如此,刚才那些身影,是死去强者的阴魂,那么此处尘封的,就是埋葬多年的神兵!” 几人从一座又一座的坟地路过,忽听一声啸响,一柄蒙了青锈的长剑无主自动,极速而来悬浮在崔昊面前,光影流动,灵气逼人。 崔昊的目光落在悬浮的神剑剑柄上,看清楚上面的纹路后惊喜道:“是我崔家先祖的紫青伏魔剑,我在族中传记见过,那位先祖是忘忧境的大修,精彩绝艳,力压江湖百年。” 李尘笑道:“这是神剑有灵,察觉到你的剑心后,愿意归顺臣服,它既然原本就是你崔家的物件儿,今天投奔你,也算是物归原主。” 崔昊握住剑柄,只听一声欢呼似的清亮剑吟,可见神剑欣喜。 见崔昊得了神兵,程芷安也四下瞧来瞧去,余光瞄到不远处一座坟前挂着一条红色的披帛,心想这个神兵煞是好看,和我这一身衣服相得益彰,看来也是天生就该属于我的。 趁着李尘等人没有注意,她悄悄侧身走了两步,嘴里碎碎念了两句,“你如果同意我带你走,就待在那里不要动,如果不同意,你就摇摇头。” 见披帛果然静静不动,程芷安大喜:它果然是在等着我的,再不犹豫,上前两步一把将披帛抓起。 轰!一股极大的反震力道将程芷安推了出去,结结实实摔了个四脚朝天。 紧接着,整片神兵冢都同时摇晃颤动,不久前刚刚停下的铃声再起,只是这一次要比刚才急促数倍! 原本已经退去的阴魂再现,向着神兵冢汹涌冲来,如澎湃浪潮,仅仅数息已经出现在李尘等人的视野中。 程芷安这下知道自己闯了祸,哭丧着脸道:“我只是想瞧瞧这是什么兵器。” 李尘知道情况危急,顾不上呵斥程芷安,只是对众人说一声快逃,先穿过神兵冢再说,这里一片太平,连身形都没有办法隐藏。 他们身后,千百鬼魂浩浩荡荡,虽没有神智,但每一个生前都通天彻地的大人物,即使实力十不存一,种种神通咒法也玄妙无比。 几人脚下的坚硬地面忽然变成了泥沼,一条条藤曼像龇起尖牙的毒蛇向着几人缠绕而来,头顶又不知何时飞来两朵乌云,云上有罡风席卷,阻挡了几人的前行,后面还有铺天盖地的神通向他们席卷。 千钧一发时,李尘回身挥出掌中长钎,又掐起一印,众人脚下平白托起一层如履平地的白雾,“你们先走,我只能挡他们三息。” 小七立即拒绝道:“我与殿下共进退。” 秋风道:“我与殿下同生死。” 程芷安咬着嘴唇,说道;“你们什么也别说了,祸是我惹出来的,你们快去吧,我来挡住他们,但是,万一,如果我要是死了,你们记得回一趟程家,让我们程家的人来给我收尸,记得要快一点,我怕我尸体放的太久” 李尘没给她继续发表遗言的机会,挥了挥袖子,手中掐着的印诀光芒一闪,已经将秋风等人送去数十丈之外。 他的声音遥遥传来,“我既然敢留下,就有应对的法子,你们穿过神兵冢尽管逃就是了,如果有机会出去,在陨墨山上等我。” wap. /108/108164/28106640.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二十八章 三千年神兵,铸剑一柄 小七等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李尘转过身,接连挥出三次长钎,三道剑气光华出现,每一道都混杂了无数神通,其中的法门玄妙磅礴又凌厉无匹,就连过路的风似乎都被切割开来,这是他受崔昊剑气启发不断完善出来的,也是他当时愿意让崔昊陪同陨墨山之行的真正原因。 但这一次的敌手和前些时日的不同,其中不乏生前是忘忧境的大修,哪怕发挥不出万一的实力,每一道也都比得上崔昊的全力一剑。 李尘的剑气光华接连破去几道神通便消散不见,他急忙运转身法,身形接连闪了三下退去数十丈,掌中长钎不停,剑气一道道激射,接连挡了几十道神通,他已经疲于应付,再看还有无数神通咒印即将加身,抬头向四周大喊:“大长老,扛不住了!” 一个身形高大的老人凭空出现,面容清瘦却沉稳如山,仅仅衣袖一挥便阻拦了天边的万千劲气,再回首便带着李尘迈出千丈,远离了是非之地。 “大长老!”李尘欣喜不已,面前老人是他生来就在世上最亲近的人,一直以来力排众议让他成为圣子的,也是大长老。 老人同样面露笑意,“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 李尘道:“青花阁那些人身上妖气毕露,那天晚上虽然看似处处都是杀招,实则最终目的只是要把我送进鬼蜮,当年鬼蜮一事本就是大长老告诉我的,我后来查遍了世上典籍也不曾见过相关的记载,再想想我第二次传承在即,我就知道一定是大长老的手段,否则我也不用特意把小七他们支走。只不过,你曾说妖族历代长老空有鬼蜮的传说,却从未有人见过,大长老你又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李尘献宝一样和大长老说着自己的猜测和想法,就像一个孩子对长辈的炫耀,这个世上也只有大长老才能让他这样了。 大长老这才颔首,“这一处鬼蜮,是我耗费了几百年才找到的,当年人族和妖族一战结束后,我就有意留心它的消息,本以为这一生没什么机会见到,但也算天命眷顾,终于让我在两年前来到这里。” 李尘急忙问出心里的诸多疑惑:“鬼蜮果然和大长老讲的一样变幻莫测,不久前我看见那些千百年死去的强者阴魂,齐齐跪拜祭坛上的巨大棺椁,棺椁上还传道于阴魂,不知棺椁里面葬着的究竟是什么人?” 大长老摇头,“这一座棺椁我也是进来以后才看到的,上一代大长老并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我只知道这两年以来,棺椁向这里的阴魂日夜传道,而且,和两年前相比,那些阴魂似乎凝实了一丝,虽然变化十分微小,但却真实存在。” 李尘惊疑,“那岂不是说,再过百年千年,这些阴魂便真的有可能死而复生?” 大长老说:“未必是死而复生,这里疑云重重,很多东西都不是人力能够做到,我花费了两年时间也一无所获,只可惜我时日无多,如果能再找到一处鬼蜮,两相对照,或许能得到一些真相。” 李尘听到了时日无所四个字,心下一急,“太爷爷,你” 大长老打断李尘的话,说道:“当初送你去人族京都的时候我便说过,世上的生灵寿命总有穷尽时,忘忧境也一样,我听闻你不久前去了程家见过了程千里,他活了千年死去,我比他还老了几百岁,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李尘见他说得坦然,心下明白老人早就做好了准备,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心底难掩悲意。 大长老拍拍李尘的肩膀,说道:“我和程千里这些年也算不错的朋友,不妨和我说说你去见他的场景。” 李尘收拾心情,向大长老讲述了程千里与崔旭的一战,又聊起两个人的恩怨,大长老听完唏嘘不已,只是说:“修行者跨过了奈何境界就有上千年寿命,世人都以为活得越久就总能看透人世,却不知道不管人族还是妖族,只要还是世间活着,就总有看不透放不下的东西。说起来,程家摘星塔内有我妖族祭坛的一部分,上面有神通法门咒印万千,你又学了多少?” 李尘没有说话,抬手互叩端出一印,掌中便如流星一般绽放起无数神通,其中还有李尘对这些神通进行的结合和变化,可以说世间的所有法门这一刻都已经出现在他的手中,如果让程芷安看到,恐怕又要大叫说你怎么学了这么多? 大长老一脸欣慰,说道:“你悟透了天书,又瞧遍了世上的法门神通,不论到了哪个境界,都难逢敌手,只是还差一件趁手的兵器,这一次让你来鬼蜮,就是为了这件事。” “大长老是说神兵冢?”李尘摇头说道:“方才我穿过神兵冢,并没有神兵愿意认我为主。” 大长老的掌心端出一座镕铸炉来,道:“你是我妖族天定的圣子,你需要的兵器,何须这些死物答应?” 说着话,大长老挥了挥衣袖,李尘只觉得扑面一阵风过来,下一秒两人便出现在神兵冢。大长老手中的镕铸炉落地,变成两人叠加的高度,里面有熊熊的紫色火焰燃烧起来。 接着,大长老五指张开向半空虚摄,不远处的坟丘中有一柄长剑激射,在尖鸣和颤抖中落入大长老的手里,长剑的震动愈发激烈,大长老一声叱令,一道咒印摁下去,便将长剑摁得安静下去,扔进了镕铸炉内。 看样子,他是要将这片神兵冢里的所有神兵一起熔掉重铸,做李尘的兵器! wap. /108/108164/28106641.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二十九章 李怀 李尘看得呆了,心想原来大长老说不需要这些神兵答应是要用强,只是这儿的动静这么大,为什么棺椁中的铃声没有动静? 大长老似乎知道李尘的疑惑,说道:“两年前我找到这处鬼蜮的时候就在谋划为你炼制兵器,今天来之前,特意将我妖族的镇族宝物混沌钟取来,就是为了避免引起棺椁的注意。” 说着话,他又摄出一件神兵,扔入镕铸炉。 李尘闻言四下看去,果然见神兵冢外隐隐有水幕一样的光华遮蔽。 他退到大长老身后,只见老人高大的身影挡在前面,把所有的光芒和冲击都拦了下来,心下暗道:自从出生以来,也只有大长老这么对过我了,只要他在,我好像就什么都不必担心。 接下来,大长老用了整整九天的时间,将神兵冢的所有兵器扔进镕铸炉,炉内的火焰越烧越旺,可以隐约听到里面的剑鸣刀啸,还有似乎要掀翻炉子的震动,但都被大长老镇压了下来。 这九天里,李尘百无聊赖时瞧着外面的阴魂来来回回跪拜了棺椁九次,果然如大长老所说,每一个阴魂的神通都凝实了极其微弱的一点,这细微的变化换成旁人根本不能发觉,哪怕是忘忧境的大修也一样,但李尘生来就对四周的感知比普通人强了千万倍,所以总能捕捉到这些细微变化。 九天之后又过九天,熔炉中的神兵全部化作液体,在其中不断融化并缩小,其间异象显化又湮灭。 一杆有朱雀烙印的长枪被重铸时,朱雀虚影在熔炉上方翻飞三日,唳声不绝。这杆枪的主人曾是世间绝强之一,功参造化。 一柄通体碧绿的石剑剑鸣不止,几次颤动中要飞出熔炉,都被大长老压下去,剑鸣逐渐微弱下去,但仍旧有不肯屈服的不甘。 二十七天后,大长老为李尘所铸的剑胚成形,剑身上坑洼不平,但有斗转星移的异象,又见万兽奔腾,种种虚影交错,那些神兵原有的器灵并未被抹杀,只是聚齐在一方小世界,就连混沌钟的光幕都晃了晃,似乎要压制不了剑胚成形的异象。 此刻,陨墨山上。 中年男人走进营帐,环视帐内的众人,两撇八字胡浓的像墨,说出的话利得像刀,“九皇子没上山是什么意思?” 从看到男人开始,小七的神色就有些难看,现在听出他语气里的质问,上前道:“殿下这一路的行踪不足以对外人说明,所以让我等先来陨墨山等一等,说起来,你又有什么资格过问?” 中年男人的八字胡挑起来,冷笑道:“你们来之前,枪圣大人就已经将九皇子分到我的军营里,我自然该知道手底下士兵的行踪,倒是九殿下这一路从出京开始便闹得沸沸扬扬,人人都知道称赞他的英勇和大义,到了现在却不见人影,只怕传出去又有人要说九皇子临阵脱逃。” 小七正要开口,一旁的程芷安跳了出来,“你算什么东西!” 她原本就因为鬼蜮的事情十分愧疚,每每想起李尘将他们送出来的背影就心如刀绞,为此这几天一心想做点儿什么弥补一下,现在见有人来势汹汹,三两句话里明显是奔着李尘来的,心里顿时怒不可遏,一个耳光摁在八字胡的脸上,“什么样的肮脏货色,敢和我们这么说话?” 啪!营帐外面都能听到的清脆耳光! 两三个守在帐外的士兵急忙进了营,见到此景后都惊了惊,当即拔出刀剑。 八字胡摔倒在地,先是惊疑,接着又是冷笑,“彼岸境?彼岸境又怎么样?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界儿!哪怕今天真的九皇子亲至,也得低头认个错儿,就你们这些卑贱的人物,敢在陨墨山上动手,今日是你们咎由自取地大难临头,九族不保!” 这句话一出,就连一直不吭声的崔昊也变了脸色,背后的两柄剑微微颤动。 小七却忽地笑了一声,道:“你这一趟一定不是那位枪圣大人的授意,那位大人向来不管这些俗世,所以你不必装模做样。只不过,你既然敢来这一趟,怎么不提前问清楚你背后的主子,九皇子身边儿除了几个下人,还跟了程家和崔家的小姐少爷?” 小七这句话一出,倒在地上的八字胡脸色变了变。 这时候,帐外忽地传来笑声,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男人急匆匆走进来,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子,好像是刚刚赶过来,进门先瞧了一眼地上的八字胡,一脚踹过去让八字胡打了两个滚儿,这才对崔昊和程芷安躬身陪笑,“听闻您各位来了陨墨山,我急急忙忙去换了身衣裳就赶过来,谁能想到这该死的东西自作主张,惹了您各位不高兴。” 一番话何止是滴水不漏,简直是雨泼不进的密不透风,这下连崔昊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即使明知道面前这人看似有理有据,实则是在借着皇上和百姓敲打他们。 wap. /108/108164/28106642.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三十章 一旬丹 小七对这种事情倒是司空见惯,他自小跟着李尘到了京都,那时候的殿下还没有开始修行,又背了乡下皇子这四个字的名头,这四个字对那位陛下来说,是仁义的好事,对仅仅八岁的殿下来说,却是处处要低人一等的凭证。 那几年小七和李尘听遍了世间的讥嘲,明着像尊敬他的身份,每一句话却都藏着不少恶毒的心思,一直到李尘过了总角之年,两人开始逐个儿报复当年那些人,日子才算好过了一些。 因此,面前男人这几句话,对小七来说像极了常在耳边的怨妇唠叨,他当即笑着道:“大人,我们家殿下既然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过来,就一定会来,不说他们父子情深是整个京都都知道的事情,那日殿下临行的马驾,也是陛下派了千牛卫浩浩荡荡出的城,只是这三千里路程,我们殿下难免会有一些事情耽搁,就是考虑到有些人会利用他来得晚几天这件事儿做文章,所以派我们过来报一声平安,您身为臣子,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吧?” 小七的这番话就像软刀子劈出去,刚才一时语塞的程芷安顿时像斗胜了的母鸡,昂起来的脑袋像极了母鸡的尾巴,大声道:“就是,你们身为臣子,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吧?” 男人盯着小七瞧了三秒,这才又躬身道:“既然如此,是我唐突了,您几位舟车劳顿,也该好好儿休息,我改日再来拜访。” 等男人出了营帐,程芷安哼了一声,“怎么一来就遇到了这么讨人厌的家伙?” “刚才说话的人是李怀,原本是二皇子府上的人,我曾在京都见过他。”小七说出男人的身份。 程芷安忍不住问:“李尘和二皇子有仇怨?” 一旁的崔昊瞥她一眼,“皇子之间,哪有什么仇不仇怨?说起来你们程家也是千年世家,你怎么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程芷安撇了撇嘴没有说话,自从鬼蜮之后,她对身边儿这几个人的态度倒是变得温顺了不少,就连之前一直针对的崔昊也少有还嘴的时候,她委委屈屈地倒了一杯茶喝下去,这才道:“不管怎么说,李尘是因为我的缘故身陷险境,你们放心,哪怕他真的万一有什么事,只要有我在,就一定不会让你们受了委屈。” 秋风和小七听了这话却齐声地斩钉截铁道:“殿下既然让我们在此处等着,就绝不可能有差池!” 出了营帐数十步,李怀低声道:“把消息传回京都,就说崔家和程家的人确实和九皇子有交情,让二殿下想办法支走崔家和程家的人,只要他们一走,就让那两个下人去山下的离位阻挡魔物,那里的魔物最近暴动颇多,他们绝对活不过三天。” 陨墨山的天气燥热,阳光落在地面上有火焰灼起一样的波纹,一旁的八字胡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子,“万一他们真的活到九皇子上山呢?” 李怀瞥一眼八字胡,心底对这个谨慎胆小的奴才有些轻视,说道:“只要有我们在,他们就一定活不下去,而且,九皇子究竟有没有上山并不重要,哪怕此刻他到了这里,我们一样是要挑个机会送他去山下的,在陨墨山上,死一个皇子也不算什么难事。” 八字胡还是有些顾虑,“那一位的态度呢?陨墨山上,毕竟他才是能一句话定生死断是非的人。” 李怀却笑道:“那一位什么时候管过这些小事?就算九皇子上了山,那一位也未必会抽空过来瞧一眼,这些年陨墨山上的人族和妖族摩擦不断,他都从不过问,更何况是区区一个不得宠的皇子?” 他们说的那一位,当然是世间无敌的枪圣。 大长老对剑胚的锤炼持续了整整九天,在李尘的视线里,粗糙的剑胚逐渐成形,最终明晃晃如照耀天地的小太阳,原本杂乱的器灵异象也在锤炼中变得圆融,但见一方葱葱郁郁的深山中,无数的飞禽走兽奔腾,一棵巨大的垂天梧桐上,一团火焰伫立,那是朱雀本体,它低头用鸟喙整理身上的羽毛,翘首一声凤唳,于是出现了百鸟朝凤的景象,让外人都明察秋毫。 除此以外,这一方小世界的异象层层交叠,却各居一隅,毫不冲突。 李尘瞧着这一幕,心想这件神兵融合了几千年来无数强人的神兵器灵,它未必愿意奉自己为主,自己也未必能够完全发挥出它的威能。 李尘虽然从不妄自菲薄,生来就对自己有无限的信心,但也有自知之明,当前的他的确做不到。甚至他心下怀疑,这样的神兵,还未成形就已经有冲天的傲气,哪怕是大长老,就真的能驾驭它吗? 这个想法刚在心底掠过,眼角余光看见大长老吞服下一颗丹药,李尘大惊失色,“大长老!那是一旬丹!” 大长老面色像烧红的烙铁,对李尘的话置若罔闻,老人的头顶有汗水蒸发的雾气,沉着声道:“喂剑一滴心头血!” 李尘大脑一片空白,只因为一旬丹的功效是催发人的全部潜能,让服用的人十天内激发毕生的全部修为,但十天一过必死无疑! wap. /108/108164/28106643.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三十一章 孤命 大长老此刻如神如魔,冲天的煞气压制了神兵,回头一声,“喂剑一滴心头血!” 容不得李尘多想,在惊疑和悲痛中引出一滴心头血落在剑上。 神剑的颤动如邈远的天音,千层浪山一般的拍击,雷鸣交叠似的跌宕,冲破混沌钟的结界,将整个鬼蜮湮没,但迟迟不肯接收李尘的那一滴心头血。 它是无数神兵器灵的结合体,即便无主也能自行发挥出极强的力量,圆润光华的血滴被震碎成为齑粉,淡红色雾气萦绕剑身四周,迟迟无法渗透。 偏偏他遇到的是服下一旬丹的妖族大长老,老人今日早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上一颗一旬丹的药力还没有全部吸收,他接连又吃下去两颗,于是修为一瞬间暴涨,气势直冲天际,仿佛要冲破鬼蜮。 僵持数十息后,神剑终究后继无力,血雾逐渐渗入剑身,至此,惊天动地的颤动瞬间停下。 于是,有光辉自天边垂落,千万年没有被光芒照耀过的阴暗地,这一刻像是到了外面煌煌正午处处光明的人间城池。 铺天盖地延绵数里的树叶儿里,一朵朵人面花瓣儿忽然如积雪遇春水迅速的湮灭融化,撕裂出来的五官也变得扭曲可怖,殷红的鲜血从嘴巴眼睛里滴落,半空悬浮的鬼火也迅速被熄灭,只留下袅袅青烟。 鬼蜮中延绵数里的幽幽沼泽里,无数年生存在这里的诡异生灵,都奔逃蹿命似的钻进沼泽,一些多脚的昆虫仓惶中脑袋埋了进去,只剩下几只脚还在外面扑腾,在沼泽泥地上划出几道痕迹。 千年来成群结队四处飘荡的阴魂也停了下来,地面隐隐约约可见一些模糊的影子,在这片荒凉的地界儿,这些生前呼风唤雨的大修,凄凄惨惨戚戚,等一个虚无缥缈地复生希望。 当神辉的光明到了极致,所过之处只有茫茫一片白光,所有生灵的眼睛都因为这突入而来的光明出现一瞬失明。过了许久,当察觉天边光芒消逝,四周又好像静到了极致,仅剩的寥寥几朵人头花朵这才悄悄抬头,瞧了一眼天边,目光里便充满了花生之中唯一的一次惘然,瞳孔里仿佛还倒映着不久前的极致光芒。 祭坛上的棺椁在那一瞬也被照亮,李尘抬头瞧过去,却见一道身影似乎在棺里闪现了一下,等到光芒退去,人影已经消失不见,李尘只以为是自己因为突然出现的光亮灼伤了眼睛,所以一瞬间眼花了。 “接剑!”只听见大长老的声音和一道清亮的剑吟。 李尘低头,一柄犹自流光闪烁的剑出现在面前,这一刻,即便是他的心境也不由紧张起来,心脏的剧烈跳动仿佛要震裂耳膜,那是咚咚作响的巨声。 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剑柄。 铮!清凉的触感,长剑的神光敛去,露出无瑕白玉一样的剑身,剑柄三分处,有两道流光穿行,所过之处留下印记,流光结束后,两个字清晰地刻在上面:孤命。 这是神兵成型后,天生地养的命名。 不远处,看着握了长剑的李尘,又见了剑柄上的两个字,大长老的眼底却满目悲凄,低低地,几不可闻地说:“这命途,难道真的不能更改吗?” 老人跌倒在地!李尘大惊失色! 陨墨山上。 小七和秋风四人上山已经第九天。 李怀带着几个人掀开帘子进了营帐,“殿下究竟什么时候上山,您几位还是没有准信儿吗?” 程芷安上前,“怎么天天来催,有我和崔昊作保还催什么,你是信不过我们两个吗?” 这几天,李怀几乎天天要来一趟,每一次都是程芷安用这种撒泼似的方法糊弄过去。 今天的李怀却笑着道:“既然如此,您各位准备一下吧,山下的魔物马上就到了暴动的时候,根据枪圣大人的规矩,只要在山上的人,就都得去守着,您各位应该知道,陨墨山上无贵人,这么多年的陨墨山,都是大家用命填出来的太平。” 程芷安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求助式地回头看向小七。 小七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起身问道:“陨墨山上军令如山,该守的规矩我们当然会守,我听说陨墨山有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个关隘,只是不知道你打算让我们去哪个关隘?” 李怀的笑容更甚,“根据枪圣大人定的规矩,您四位怕是要分开了,只因为八个关隘各有不同,像乾关的魔物最强,便需要彼岸境以上的修士才能抵挡,离关的魔物最弱,黄泉境也就够了。” 他的意思很明确,让小七、秋风去离关,程芷安、崔昊去乾关。 程芷安正要上前怒斥,李怀微微低头,瞧着地面,不咸不淡地又开了口,“这是枪圣的规矩,还请您各位不要让枪圣大人难做。” 程芷安的话还没有出口,就被堵了回去。 wap. /108/108164/28106644.html 第一卷 青衫行 第三十二章 自你出世那一年 “好。”小七上前一步拦下程芷安,道:“上山前我们殿下已经说过,镇守陨墨山本来就是为了天下太平的大义,我们义不容辞不会推卸,给我们半天时间,明日一早去往山下。” 李怀微微一笑,“当然,本该如此。” 等到李怀带人出了营帐,崔昊一语道破李怀刚才几句话的目的,“你们这一趟,除了那些魔物外,更要小心李怀他们。” 小七当然知道,李怀想趁着在殿下来之前让他们合理地死在山上,但是因为崔昊和程芷安的身份特殊,就只能找个法子将他们分开。 偏偏李怀刚才的每一句话都在规矩以内,谁都挑不出毛病。 小七回头看一眼秋风,说道:“多加小心,一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逃,一切等到殿下上山以后再说。” 秋风却笑着说:“我不能逃,和殿下的名声比起来,我这条命算得了什么呢?” 小七深深看她一眼,心里暗想着殿下的离魂咒怎么会厉害到这种程度,还是说,秋风对殿下本身就有除了离魂咒以外的情愫? 鬼蜮里。 大长老连续吞服三颗一旬丹,眼看李尘得了神剑的认可,毒性再也不能压制,黑色的鲜血喷涌,踉跄跌倒。 李尘大惊失色,上前扶住大长老,甚至没有去看身后刚刚得了的神剑一眼。 老人只是摆了摆手,虽然虚弱,脸上却有释然的笑意,“我本来就时日无多,能在死前为你做点儿什么就已经足够了,只是可惜,不能亲眼看你接受第二次传承。另外,传承结束前,千万不要将我身死的消息让任何人知道,否则你要接受便是千难万难。” 说着话,大长老反手握住他的手道:程千里和崔旭死的时候我就知道,当年叱咤风云的旧人一个个陨落,一切都是宿命。千年前,两族天才涌现争雄,最后人族圣朝建立,现在,当年的人物都已经老朽不堪,终将死去,世间的一切,也终将传到你们手里。” 罩子一样扣在四周的黑暗里,老人的眼睛熠熠闪烁着紫色光亮,他是穷奇血脉的异种修行,向来以凶恶闻名,这一刻却只是平静地,低低地,像普通老人一样向儿孙嘱托,给儿孙告诫。 脚下是遍地翻起泥土的坟场,四周是几乎没什么活着生灵的诡异地界儿,在天边穿梭如鬼哭的风声呼呼里,还有偶尔响起的怪异回音,嶙峋险恶的一片天地里,两个多年扶持的老小互诉此生最后一次衷肠。 “以后,就再也没人能再托着你走了,只怪我不能多陪你一程。” 老人愧疚地看着面前这个由他一手养大的少年,又深深地闭上眼睛,“你生来就被我,被妖族的人安排了每一步前路,从未自己要求或者选择过什么,十年前,把你从妖族送去人族,看你大哭不肯离开的时候我就问过自己,为什么要把妖族的前途压在一个孩子身上。现在,我命已至此,想问你一声,你到底愿不愿意做我们妖族的圣子?” 但没等李尘回答,老人又马上摇了摇头,“罢了,你不必告诉我答案,我只是想和你说,如果这一切,都不是你愿意过的日子,出了鬼蜮以后,不要管什么人族妖族,也不必去看什么传承和皇位,你只管找个地方安安静静,过一生富足和安稳就够了。” “我根据祖地命书和预言谋划了这许多年,只是为我自己的心头安定,从来不是要将你困在这些谋划的囚笼里,如今将你送进鬼蜮,能为你做一件兵器,我心愿已了,因此,不论你做出什么选择。”他说出这一生最后一句话,“我都绝不会怪你。” 在一片能把人逼疯的死寂里,大长老的身体逐渐失去温度。 李尘一动不动,静了不知道多久。 他天生地养,无父无母,过去的所有岁月里,除去这个老人,再没有人能给他任何照顾。直到刚才,大长老那句以后再没有人托着你了,李尘幡然醒悟,在这个世界上,从此就再也没人能挡在他前面遮风避雨了。 他低头看着大长老的遗容开了口,声音似混了刀片的艰难沙哑,“我生来就知世故,也知道自己注定没什么亲人朋友,所以凡遇真情,都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死命地揪着,又近又远地疏离和亲近着,所以在京都,二皇子烧了烤肉铺子,我明知道不是最好的时候,还是一定要替老板他们要个公道出来。” 李尘静静地说着往日里绝不对别人说的话,“八岁以前,你一直把我养在身边,教我懂人情、识人心、看典籍,人们常说的骨肉亲情,我想大概就是这样了。你曾经告诉我说,一个人活着,还是要有些牵挂在身上,我生来举目无亲,你就是我在世上的唯一羁绊,现在,你也走了。” “你刚才问我,想不想做妖族圣子?其实你想一想,从我生来那天开始我就没得选,十年前成了圣朝皇子以后,就更没得选,就像你说的,这一切好像就是我的命,所有人都在推着我往前走。” “其实啊,我在世上千万天,生于妖族,长于人族,呵,老实讲,我心里装不下这偌大的妖族,也装不下熙熙攘攘的人族,我从没有觉得做妖族圣子,做人族皇子有什么好的。” “但是,我仍然会一步步爬上去,坐到所有人想让我坐的那个位子上,毕竟人活着,就不可能时刻做自己想要的事情,你看这世上的贩夫皂隶,达官显贵,谁又逃得开呢?” 李尘顿了顿,对故去的老人说:“不过,大长老,我不是为了妖族,也不是为了人族,我只是在想,既然一切都不可更改,倒不如,创一个万世太平的天下,创一个不论人族还是妖族,都口颂李尘的天下吧。” 在世上最亲的人死了,他平静且安静地述说自己的一切想法。 第一天。 他没有落一滴泪,甚至没有悲伤的情绪。 第二天。 棺椁里的铃铛又响了起来,随着大批的阴魂再次成列出现,大长老的身体上飘起一道虚幻的身影,浑浑噩噩,眼睛里再也没有半点儿灵动,更不像以往岁月里每每看到李尘就浮现的和蔼慈祥。 随着铃声愈发急切,大长老的虚影越来越远,最终融入那些阴魂的洪流中,向着祭坛和棺椁叩首,跪拜。 李尘仍旧呆坐原地,他生来有异象伴生,是世上最不凡的人。 大长老说:“你生来就是要重现我妖族荣光的圣子。” 命书批文说:“九皇子孤星入命,注定一生孤苦。” 程千里说:“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圣朝盛世。” 此时此刻,猎猎作响的风吹过去,像冥冥中的催促:“快去吧,这一切,终将是你的宿命。” 跪坐在地上的李尘缓缓起身,看着与众阴魂共同俯首的大长老沉默良久,当铃铛的声音退去,大长老的身影越来越远,在没有一个活人的鬼蜮里,这个生来好像什么都不缺的少年,咧嘴笑了笑。 笑声就随着泪珠子一起滚进泥土里,转过身,李尘的声音就散在风里,“去他娘的宿命。” 坚定地,迈出下一程,风云汇聚的陨墨山。 wap. /108/108164/28106645.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一章 入瓮,破釜 陨墨山,营帐扎堆儿地支在空地上,小七和秋风跟着八字胡穿过营帐,身后上百人齐行。 营帐外面,一些士兵三三两两地也扎成堆儿,一群人侃大山,瞧着这一幕,有人悄声道:“那两个人,这一趟进去,怕是出不来了。” “只可惜了那个女人,长得水灵漂亮,就这么死了。” “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二皇子,宁愿在陨墨山上冒着枪圣大人的不讳也要动手。” 小七身为妖族,五感天生灵敏,把这些话都听得真真切切,心底打起十二分精神,他知道这一趟危机重重,但是一切为了殿下,绝不能因小失大。 不多久,小七、秋风二人和八字胡一伙人一起踏进离位山洞。 皲裂的岩面垒起两侧的山壁,中间空出一条千丈宽的长峡,土地是一脚踩上去就沙沙作响的荒漠,耳听狂风席卷过来,紧接着漫天的黄沙铺面,一眼从脚下延伸,是天地相连的灰蒙蒙一片。 本以为是暗无天日的山洞之类,或是不见光芒的地底世界,进了洞才知道,这里原来是另一番天地,除去两侧山岩,倒像是北国的沙漠。 一行百人在一侧山岩扎了营,休养不过半炷香,八字胡冲着小七二人走过来,说道:“您二位大概不知道这儿的规矩,往年这种魔物暴动的时候,都得先有人往前探上三里路,我早知道您二位实力不俗,而且按照以往的规矩,也确实应该您二位先做这个事情,毕竟您二位第一次进山,也该熟悉熟悉。” 小七当然知道八字胡这番话是托辞,真正目的只怕是要将他们两个人单独支开,以便做什么手脚。他心下暗道:倘若我和秋风此时出手,能不能杀了他们?只是他们人数众多,既然敢带着我们进来,就一定是有了万全的准备,我和秋风若是杀不了他们,生死事小,给殿下带来麻烦事大。 眨眼的功夫,小七心思急转,心知眼前的刁难,哪怕是想办法避过了这一次,下次这些人还不知道会用什么样的法子,与其这样,确实倒不如和秋风远走,大不了,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好。”小七应下来,回身看一眼秋风。秋风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 一直到两个人走远,身影就在漫天黄沙的荒凉里越来越暗,八字胡这才侧了身吩咐,“派几个人跟上去。” 于是几道身影飞奔出去。 八字胡这才安了心,“我在他们身上洒了甘榴粉,李怀大人特意嘱咐过的,魔物闻着甘榴粉的味儿就跟见了肉的猫,他们这一趟出去,就跟撞进了魔物老巢差不多。” 小七和秋风两个人很快碰上了魔物,果然和鬼蜮祭坛上的图腾一样,每一个都是尖嘴重瞳,除此以外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几只魔物三两成群,见了小七和秋风后立即冲杀过来,悍不畏死! 秋风提剑上前,身形一转就晃出了三道极快的影子,每一剑都正中魔物脖颈,全是杀招。她本就是刺客出生,当初如果不是接了刺杀李尘的命令,也不会被李尘收入麾下,而且她的实力在黄泉境中已经是上乘,从身法到剑法,都是一击不中就能远遁,先天立于不败的境地。 对秋风来说,杀这些普通的魔物并不是什么难事。 两天后,小七和秋风的神色却变得难看。 仅仅两天时间,他们已经遇到了上百波魔物,而且间隔时间越来越短,魔群越来越大,就好像这些魔物本身就知道他们在这儿,两个人身上都挂了彩,尤其是秋风刺客式的打法,受伤更重。 “有些不对劲。”小七说道:“应该是李怀他们做的手脚,找个地方先躲一躲。” “好。” 两个人顺着两侧的山壁走下去,终于找到一处山洞,隐蔽在山腰处。 半天后,洞外忽然一阵窸窸窣窣,还有石子儿滚下去的声音。小七急忙起了身,来到洞口,一眼就呆住了,只见洞口熙熙攘攘,至少上百只魔物堵在这儿! 魔物的重瞳鲜红,如染了一层艳丽的血,看见小七后,声声尖锐的怪叫里杀来! 于是,秋风手里的剑逼出狠厉的锋,小七的拳掌敲碎魔物的脑壳,迸溅鲜血和脑浆挥洒,生命如麦田,出手就是镰刀。 两个人身上也挂了越来越多的伤,这些伤口就像犁地翻起的沟,流出的血就像山野间分出的溪。还有魔物头颅飞起四下喷溅的血、宁死不回头的惨然、也是过去镇守千年的英灵和冲破牢笼的碰撞。 秋风的剑是削铁如泥的百炼精钢,现在精钢卷了刃,断裂的剑口翻起两个圈,饱满的血珠子似二八姑娘的泪,掠过沾了血却还似闺房镜子的清亮剑身。 上百魔物终究杀了个干干净净,山上飞了遍地的碎尸,黑红的血浸了高山几寸,持剑的人余力不足,强力撑在洞口瞧着远方,在等那个做了约定的人。 噗! 一把刀倏地从一侧的山间阴影冒出来,明晃晃的刀刃正中小七的腰间,鲜血喷溅! 阴恻恻的猖狂的笑声随着这一刀传出,紧随其后的是八字胡和另外几人的身影。 “今天,你们两个谁都别想活着离开。”八字胡瞧一眼不远处已经挂着伤的秋风,此时已经是图穷匕见,笑着道:“你还能多活几天,陨墨山上,见一个女人不容易。” 却见原本已经重伤的秋风缓缓站起来,毫无惧色,只有破釜沉舟的杀机,心里也只存了一个念头:即便是死,也绝不能丢了殿下的脸。 wap. /108/108164/28106646.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二章 进洞 李尘上了山,被安排在山上的营帐里。 “殿下!”李怀来得很急,小跑进来躬身一礼,看上去很恭敬。 李尘曾经在二皇子那儿见过李怀,并不和他虚与委蛇,直接道:“我的人呢?” 李怀知道李尘说的是谁,心下暗笑,脸上满是惋惜,“殿下,您来的稍晚了几天,您府上那两位,已经去了山下的离位,正在洞里面诛魔,崔家和程家二位去了乾位,我一直在帮您拦着,说等您到了以后再做打算,但是枪圣大人说了,陨墨山有陨墨山的规矩,我确实是爱莫能助。” “先带我去离位。” 李怀却很为难,“殿下,不是我不带您去,只是陨墨山镇守的位置,是以修为来定的,世人都知道殿下您天纵之资,早已经是彼岸境的强者,所以您只能去乾位。” 李尘微偏过头,瞧着这个看似谄媚的男人,“谁定的规矩?” 李怀恭恭敬敬地苦笑,还是一贯的软刀子杀人,“这是枪圣大人定的规矩,您别为难” 啪!他挨了重重一脚,飞出营帐,蜷在地上弓成了虾米。 李尘出了营帐,向守在帐外的士兵挥了挥手,“带我去离位。” 士兵当然知道李尘的身份,又见了这个架势,哪敢多说什么,低头称是。 李尘这才低头看了一眼还在兀自痛苦的李怀,“我那个二哥在我面前阴阳怪气,是因为有个坐在宫里的老爷子,不知道你这种货色又是哪来的勇气,下次别再让我瞧见你这副恶心的嘴脸,毕竟你在京都的时候晃晃荡荡恶心了我好多年,这次不杀你,是让你有个记性,回去也告诉告诉这座山上我二哥的其他奴才们,小心着点儿,别招我。” 不远处目睹了这一幕的士兵都忽觉一股子冷意从脊梁骨蹿上来,只觉得这个长得过分好看的九殿下,瞧着神色平静,就连说话的语气都不急不缓,却大有一言定生死的气势。 不多久,李尘到了山下离位。 正是晌午,一堆人凑着吃饭, 七八口大锅支起来,腾腾的热气溢满半边儿天,肉味儿和饼子的香气缠成了针线交织一样的白雾,人人手里都拿着人头大小的碗,脸上是常年在山上晒出来的紫红和糙汉子的毛孔。 李尘穿进营帐驻地没几步,士兵们都抬头瞧他一眼,纷纷猜测这个看上去细皮嫩肉,和他们相比起来好像两个世界的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里头大多数人不知道李尘的身份,心底却有天然的反感,这其中的道理就像一处全是破败屋头的镇子,某天突然起了一处深宅大院,任谁走过去都要呸一声。 “去拿个碗来。”李尘对士兵说。 士兵愣了愣神,不明白这位殿下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依言匆匆拿了一只碗过来。 李尘接过这种更像是盆的海碗,走到一口大锅前,盛得满满当当,一矮身子蹲在旁边儿稀溜溜狼吞虎咽,像极了几天没吃饭的叫花子,偏偏生了一张锦绣画舫上吟诗作画文人雅士的脸。 周围的士兵一见这模样,脸上的嫌恶反而淡了不少。 不多久,一碗饭见了底,李尘梆梆梆敲了敲海碗的底,又盛了一碗汤,晃晃悠悠走到一旁扎着堆儿的士兵圈子里,“哥几个,打听个事儿。” 蹲着的几人互相瞧了瞧,一个脸上落了三道疤的男人笑着道:“这破山上能有什么打听的事儿,说说看?” 李尘咧嘴一笑,“这几天,是不是有一男一女来过?” 三道疤闻言,瞥了李尘后面的士兵一眼,努努嘴道:“这件事你怎么不问他们?当初就是他们安排人进了洞,说起来已经两三天了没见人出来,恐怕凶多吉少了。” 带着李尘过来的士兵脸色一变,正要开口。 三道疤嬉笑着夺过了话头,“别拿你们的二皇子压我,这座山上都是不要命来捞军功的人,能活一天是一天。更何况枪圣大人早就说过,这座山上别管你是谁的人,该守的规矩都得守。那天你们逼着那俩人进洞的时候大家都瞧在眼里,只是不想管你们那些破事儿罢了,现在有人找过来,你还想堵住我们的嘴?” 说着话,三道疤又看向李尘,“也不是我说你啊,看你这个模样儿也是个富家子弟,可能还是什么什么世家的人,来救人怎么单枪匹马地就来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界儿吗?每年的死人骨头堆起来能填满一条河,而且那两个人进去这么多天,应该是出不来了,你也就别白费心思了。” 李尘也算是问对了人,遇到一个碎嘴子,竹筒倒豆子一样吧嗒吧嗒说了一连串的话居然不喘气,眼看还要接着出声,李尘从腰间解下一块儿玉扔了过去,“谢了。” 转过身,李尘对身后士兵说:“我要进洞。” wap. /108/108164/28106647.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三章 杀人屠狗 一直到李尘走远了,三道疤翻来覆去地看着李尘给他的玉佩瞧着手里的物件儿掺着抹了三分绿的白,但见点了翠的透亮,也是裹了灵气的漂亮,放在脖颈处这么一探,才失声叫了出来,“哎哟喂!还真是玉!” 有明白人这才探着身子过来,“早听说当今的九皇子马上就要来一趟,本来以为只是走个过场让天下人瞧瞧,没想到还真上了山,看这样子,也是真的要进洞去。” 摸着玉佩的男人笑僵在脸上,粗糙紫红的脸就是浸了雨的沙砾,“刚才那位,是九皇子?” 明白人呵呵一笑,“前几日我下山去了趟茶馆儿,听评书先生说了,当今九殿下的模样是钟天地灵气的风流,你瞧刚才那个年轻人生得怎么样?” 三道疤想想刚才年轻人的模样,自己活了小四十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说是谪仙人也为过。 旁边儿的人接着说道:“评书先生还说,这位九皇子前不久还去了趟清河郡,败了清河郡的上万个年轻人,人不可貌相啊。” 三道疤慢慢回过神,握着玉佩兀自地说:“那可是九皇子啊。” 其余几个人嘲笑又嫉妒似的说:“哟,刚才不是还硬气得很,说什么别拿二皇子压我,怎么转眼见了九皇子就失了神?” 离位,洞内。 李尘逼着那个士兵和自己一道进了离位。 “联系你们的人。”李尘不多废话。 张虎现在对李尘是心底冒出来的发怵,总觉得在这位殿下面前,好像什么样的主意都能被一眼看穿,心里暗暗发苦,心想怎么就跟着这位爷来了呢?早知道今儿就不该跟着李怀大人上山! 他老老实实取出一道折了鸟的符咒出来,催了体内的元力进去,符鸟摆摆翅膀飞在半空,张虎急忙带着李尘跟上去。 符鸟最后停在一处山岩,从山下可以看见一蓬蓬营帐伫立,两个人到了近前,张虎慌忙问:“那两位大人呢?” 这些人多数都认识张虎,只以为是李怀让他来的,笑着接过话头,“陈六在他们身上洒了甘榴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已经带着去收尸了。” 张虎腿都软了,瞧着李尘越来越冷的神情,生怕这些人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道:“你们谁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界儿?带我和殿下过去!” 殿下两个字,总算让这些人回过了神,猜到了面前年轻人的身份,但他们互相瞧了一眼,没有人出声。 李尘没有多作废话,心知小七他们现在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孤命剑出了鞘。 这一柄自出世以来还没有染血的神兵激灵灵一声唳,血光过了众人的眼,刚才说话的士兵脖子上出现一条极细的血线,捂着自己的脑袋急速喘息,液体灌了喉咙的声音几次来回后,一颗脑袋落在地上。 所有人都静了静,有人当即指着李尘的鼻子出声痛斥,“这是陨墨山,我们每个人都为了圣朝的安宁舍身忘死地镇守多年,就算你是皇子,也不能如此肆意地杀人!” 有人站起身就拔出长剑,竟然和李尘刀兵相对,他们都是常年在刀口滚着的人,没有因为一个人的死被吓到,反而群情激愤, 这些人多数都是二皇子的人,所以有恃无恐,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对一个九皇子有什么恭敬。最重要的是,所有人心里都有这样一个念头:我们这么多人一拥而上,他未必能胜过我们。 “殿下今日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一群人的话就像遮天的布,嗡嗡作响的痛骂里,要捂死站在正中央的李尘。 李尘根本不作声,再次提剑,手腕一转就是十几道剑气流影出了手。 噗通噗通噗通!就像熟透的果子落了地,喊得最凶的人齐齐变成一具具尸体躺倒,压过了所有人叫嚣的声音。 燥热的天气很快干透了地面的血,岩面腾起的热浪灼烧每个人的脸,刚才群情激愤的众人齐齐静默,就连跟着应和的人已经不敢再出声,他们不久前的想法得到了应证:九殿下,不仅有胜过他们的实力,还能轻易地杀了他们。 孤命剑清亮如初,晃过每个人的眼睛。 李尘的视线掠过每个人的脸,薄而细的嘴唇一条线缓慢分开,一句听着平静而冰冷的话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带我去找他们,谁有异议?” 没人敢出声,终究还是张虎战战兢兢拖着另一个人走出来,“殿下,他知道那两位大人的下落。” 李尘颔首。 三个人离开前,李尘留下一句,“如果不是看你们镇守陨墨山勉强算是有功,今天不仅你们活不下去,一家老小也不必继续留在圣朝了。” 眼看着李尘走后,有人噗通一声跪坐在地上,大汗淋漓。 wap. /108/108164/28106648.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四章 乘风见群魔 小七和秋风背靠背站在一起,此时此刻,只有彼此能让他们心下稍安。 小七的拳骨碎裂,右臂上白生生的骨茬泡在血里,秋风一身的劲装也撕了几十道口子,淋漓鲜血沾了衣服和玲珑的身子。 两个人撑到现在,其实只是咬着牙的一口气罢了。 有人死死盯着秋风,“不妨丢了剑,以你的姿色,在陨墨山上也能呼风唤雨,不用你上刀山下火海,只需要陪着我们做上几场春宵就够了。” 话音一落,几个人笑得猖獗,另一人道:“几场春宵怎么够,是一日几场春宵。” 又一人却接着大笑反驳,“陨墨山上上下下这么多兄弟,一日几十场才差不多吧!” 一群人对秋风和小七极尽侮辱,一片污言秽语里,八字胡才开了口:“你们时运不济,跟了所谓的九殿下,说起来,他本来就是乡野入皇朝,难登大雅之堂,世上提起你们的乡野皇子,最多说一声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的破落户,茅房漆了金就想装王府,现在走一遭陨墨山就妄想做人上人?” 八字胡狠狠一口唾沫钉在地上,又一脚碾上去,好像要把那个劳什子九皇子踩在脚下。 小七和秋风都感受到了对方身躯的颤抖,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愤怒,于是两个人都知道了对方的想法,那就是,哪怕今天死去,也一定会杀了这个敢羞辱殿下的人。 “原来世人都是这么想我的。”山洞外面忽然有人声,李尘携着一身的血腥气走进来,这是因为一路杀了数十只魔物。 八字胡看了一眼李尘,马上就猜到来人的身份。 最近这一两个月,他听许多人说过这位九殿下,李怀、山下的评书先生、还有茶余饭后闲侃的百姓,果然和传言一样,一副诗词都夸不出其中灵气的好皮囊。 他没想到李尘来得这么快,但与此同时,想起李怀那天告诉过他的话:九皇子究竟有没有上山并不重要,哪怕此刻他到了这里,我们一样是要挑个机会送他去山下的,在陨墨山上,死一个皇子也不算什么难事。 想到这儿,八字胡握紧了手里的兵器。 其余几个人也都提前得了李怀的授意,经历过短暂的惊愕以后,瞥了一眼八字胡的模样,就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除了紧张以外,每个人的脸上都还有更多的兴奋。 要知道,这是生来就站在圣朝顶尖处的那几个人,世间八苦,偏偏有些人生来就不必遭受这些痛苦,他们生来不像普通人要苦苦挣扎在人世,他们生来就有别人几辈子都享用不尽的权力和财富,凭什么?而眼前这个人,原本和他们一样也不过泥地里摸爬滚打的货色,却因为认了个祖,就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凭什么? 因为不满,因为不忿,所以一想到接下来就将要杀掉这样的人物,他们为此感到激动和自豪。 好像这是一种为民请.愿的杀伐?所有人都主动为自己套上了一层神圣的光环。 只有张虎口干舌燥地悄悄退在一边,并不打算参与这一场战斗。 他在路上早就已经想清楚了今天的局势,相比较这位殿下的凌锐气势,他们这些平日里自诩高手的陨墨山强人,像极了乌合之众。 八字胡注意到这一点,远远地瞥他一眼,道了一声:“我们活着出去,你才能活着出去。如果我们死了,你却出去了,那你家山外的银子和人,一个都别想留。” 张虎常年受山风吹拂的紫色脸庞,忽地泛了白,这是因为愤怒和恐惧,八字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不得不上去,而且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下场,但他还是不得不上去。 冲上去的一刻,张虎心里忽地又冒出那个念头:早知道,今天就不上山了。 八字胡并不知道那个士兵心里的想法,对他来说也不需要去管这种小人物的心思,说出那句话,只是因为看不惯张虎要置身事外的模样。 实际上,他对自己信心满满,因为哪怕李怀都不知道,他早已经晋升了彼岸境。 他也听说了九皇子是个修行天才,而且实力不俗,但想来那不过是世间俗人的夸大,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就算真的靠着皇家的上乘功法和资源晋了彼岸,又怎么比得上给他们这些天天刀口上舔血的人? 他以为自己已经给了这位殿下足够的重视,一出手就是全力,掌间明晃晃的金铰剪直作千百道杀人的锋锐影子,吹毛断发开金分石的兵器须臾间要剪断李尘的头,只可惜它抵在了一柄剑上。 然后,这把金铰剪的主人惊恐地发现,对面李尘的手掌甚至没有出现一丝颤抖,他的眉毛仍然如剑斜入山根,仿佛面前这个彼岸境在他面前和二境黄泉的那些乌合之众没什么区别。 八字胡的头飞在半空都没能想明白,一个生来做了皇子的人,修炼这么深的境界,习出这么强的剑法神通做什么? 剑鸣满是杀人以后的欢快,持剑的人还是一贯地优雅从容,落在旁人眼里,就是怒目杀人的仙。 一片青云飞出三点梅,李尘距这些人站得极近,所以当剑锋切碎了他们的皮、他们的肉、他们的血管以后,一身玄色劲装上泼了血色的墨。 三分杀机破了烟火的一片天,这些人上一秒还在聊世上极尽肮脏的几宗罪事,这也是臭味扑鼻的人间烟火,于是托了烟火的福,孤命剑抹出的流影极光杀了个干干净净。 包括被八字胡逼着上前杀来的张虎二人。 张虎脖子上的伤口像极了鱼儿的鳃,一张一合里都是痛苦地抽搐,瞧着李尘的眼神满是哀求。 李尘看懂了他的意思,于是上前补了一剑痛快,接着古井无波地将剑归鞘。 说起来,今天自从见了张虎的面,这个士兵便很顺从,如果不是最后他出了手,李尘并不打算杀他。但圣朝的事情本来就是如此,你要杀我,那我就得杀你,无论你是出于什么原因,从你要杀我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是只能见生死的仇敌。 “殿下,魔物又冲上来了!” 洞口处,小七的声音虚弱,带着歉意,只觉得自己终究还是给殿下带来了麻烦,“我和秋风身上大概是被做了手脚,不管我们藏在哪儿,魔物都好像能循着味儿找过来。” 李尘对自家的奴才笑了笑,温暖得就像大清早起床解手却乍然闻到街头巷尾的一碗鸡汤,他挥了挥手,示意小七和秋风躲进洞里深处。 小七两个人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再给殿下添任何麻烦,闻言拖着身子进了山洞深处,回头的时候,只看见李尘的背影,一身锦衣落在荒凉的山野天地,打眼得很。 山下又有上百只魔物冲杀上来,它们凶悍,它们不惧生死,它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将视线里那个年轻人撕个粉碎。 李尘抖了抖剑,清亮剑吟好像有渴饮鲜血的诉求,两道剑气飞下去,在魔物惨嚎里,清一大片空地。眼见山脚下又有魔物的影子,他解下腰间的精致酒壶,小饮一口,落剑一次,杀个血流成河,留一片红艳艳尸横遍野的大地。 酒是他出了鬼蜮临时起意,只因为出来的那一刻,他只觉这段日子的经历如梦如幻,尤其是大长老突然间不声不响地死去,于是在某一刻,他忽然很想尝尝传说中能忘掉所有烦恼的酒的滋味儿。 山野的燥热还没有退去,李尘于山崖处抬头,隐隐约约可以见天边儿尽头悬着的夕阳,也不知道和陨墨山外的太阳是不是同一个,只是在狂风席卷的漫天沙砾和蒙蒙斜晖里,脚踩瀑布一样掠过山石滴落崖间的鲜血,一切都莫名多了几分惨烈。 他整了整衣裳,盘膝坐在洞口,静待山下黑压压的魔影,每一次提剑,都压弯了群魔的身子,掀起一颗颗头颅的阴影,脖颈处绽放血色的烟花,又落在山上汩汩地滑下去,好一幅仙人飞瀑图。 黄昏处,我乘风见群魔,群魔俱俯首。 黄沙里,我提剑掀头骨,鲜血作飞瀑。 身后,侍女秋风和奴才小七看着李尘的背影,满目的狂热就像跳跃的炙热烟火,“九殿下!” 不知道是谁,朝圣般地低语。 李尘微微眯起眼睛瞧着远方。 我于山腰一隅,偏偏俯瞰人间绝顶。 wap. /108/108164/28106649.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五章 第三种元力 为了让小七和秋风养好伤,李尘在山上枯坐三天,魔物的尸首已经堆成了另一座小山,阴影遮盖阳光,挡在左右。 直到第四天,李尘发现一件很奇特的事。 当他杀死这些魔物,每一次从魔物身上都会有极细微的气流顺着孤命剑进入经脉,其中的感觉,就像干裂了皮的嘴唇浸了水,明明只是初次感受,偏偏好像本能的汲取。 这些气流十分微弱,整整三天的积累也只汇聚成头发丝粗细的程度,和妖力元力的汪.洋大河完全不能相比,因此李尘一开始也没有察觉,直到现在沉下心去感知,才发现这些气流进入经脉后,和人族元力、妖族元力同时运转涌动,看样子居然同源同脉,也是一种元力,其中道理,就好像米饭、面条和玉米的区别,看似不一样,吃下去终究都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他的心下微感惊诧,只因为在过去看过的所有典籍里,都从来没有见过对这种元力的丝毫记载,哪怕野史和民间传闻也从来没有听闻。 而且,原本这世上的修行者不论人族还是妖族,体内都一定只能有一种元力,这是种族的区别,几乎没什么人可以跨越,就连大长老都说过,像李尘这种情况,是生平仅见。 现在,他体内有整整三种元力涌动,同时运行,互不干扰,李尘细心感受这种元力在体内的种种变化,想着这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两天后,小七来到李尘身后,“殿下,我们的伤已经好了,随时可以回去。” 李尘缓缓睁开眼睛,视线却落在脚下的荒凉峡谷深处,摇头道:“不必回山上,跟我一路杀进去!” 此时,他体内的第三种元力又壮大一丝,当运转功法的时候,这种元力参与其中,竟然让功法的威力变强了不少,这就是他决定一路杀进去的原因。 小七和秋风经历短暂一瞬的愣神,坚定地点头,“好!” 于是,三个人下山,入了黄沙荒凉地,就像被灰黄色的大口吞了下去。 陨墨山上。 “李尘来了,进了离位。”崔昊掀开营帐,他和程芷安刚刚从乾位出来,在帐外听到了士兵们的议论。 他们和秋风小七的处境相反,从进入乾位开始,众士兵就知道他们的身份,再加上李怀的刻意嘱托,这几天只遇到两批魔物,几乎没有动手的机会,至于李怀说的什么魔物暴动,连影儿都没见到。 “我就知道他没死!”程芷安立即蹦起来,低头踱着步子,一句话重复了好几遍,心头像绽了几百朵花儿,半晌后抬头,“我要去找他!你呢?要不要去?” 崔昊本要拒绝,说起来他和李尘相处时间不长,从清河郡到龙城的短短距离,绝不至于让他为李尘去担负什么麻烦,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只是不值得,而且他知道,以那位九殿下的性子,绝不会因为这件事对自己有什么微辞。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在鬼蜮,李尘事事当先的模样,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 程芷安这才笑出声,原来她刚才看着义无反顾,其实忐忑不安,说起来她从程府出来不过月余,这段时间的经历已经是她过去近二十年的总和,如果要单枪匹马去离位找李尘他们,嘴上说得硬气,心里却怕得要死。 她挥舞着手掌,拍得桌子啪啪作响,小姑娘怒发冲冠,“等找到李尘,我一定要好好骂他一顿出气!这段时间,每次想起他,我都好难过!” 崔昊暗自摇头,不知道程家怎么会养出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大小姐。 两个人出了营帐,迎面撞上小跑过来的李怀等人,李怀还是那副恭恭敬敬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不软不硬挑不出毛病,“二位刚出了乾位,这是准备去什么地方?” 没等崔昊说话,程芷安蹦出来咬牙切齿,“你管我们去什么地方?前几天你不是说什么暴动吗?我们去了以后根本没见几只魔物,你这该死的奴才,一直阴阳怪气的就算了,还敢骗我们,我一定要让程家上下记着你的名字,你就盼着自己这辈子别出陨墨山!” 李怀一时愣住了,生来就左右逢源的人精,遇上程芷安这样的愣头青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走!”程芷安一把拉住崔昊的袖子下山。 李怀回过神来,低低地对身边下人说了一声,“跟上去!”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下人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走了回来,道:“大人,他们去了离位。” 李怀瞧着他肿了大包的眼角,“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下人抹着眼泪说:“被那位程大小姐赏了一拳头,昏了半晌,醒过来就急急忙忙来找您了。” wap. /108/108164/28106650.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六章 望尘莫及 崔昊和程芷安进入离位的时候,李尘已经带着小七和秋风向前推了百里,此时小七和秋风身上的甘榴粉越来越淡,魔物再也不像之前那么好遇到,于是几人的的前行变成了一场狩猎。 小七和秋风一路跟随,对李尘的决定从不质疑,只是小七提了一句,“殿下虽然极强,但陨墨山之患这么多年,现在的情况未免太平静了。” 李尘明白小七的意思,陨墨山之患可以追溯到圣朝之前,如果这些魔物真的这么好对付,让他一个彼岸境杀得天昏地暗,哪怕他得战力在彼岸中算是极强,也未免太简单了点儿。 而且,直到目前为止,他们见到的魔物,实力都和二境黄泉的普通士兵差不多,这其中一定是有隐情的。 又过了一天,程芷安和崔昊终于赶上了李尘,恰巧赶上李尘遇上了一大群魔物,提剑而起有极大的威势,否则他们还未必能找到李尘三人。 小七和秋风远远站着,见了崔昊和程芷安二人后三言两语说了各自的情况,便齐齐看向前方的李尘。 只见剑光煌煌做极光,开了半边儿天,扬了断臂残肢的血,振了可分山裂石的风,魔物顷刻死去上百只。地面的沙土结成红黑色的块儿,尸体刚落地就被风沙埋了半截儿,这个比圣朝更加久远的修罗场,裹了两族无数的阴魂。 见了李尘的这一剑,崔昊悚然,上次和李尘在清河郡外交手,李尘才刚刚开始尝试自创剑法,并且明显是学了他的剑意,有依葫芦画瓢的生涩和怪异,但刚才这一剑,他却完全瞧不出自己剑意的影子,不论剑气剑意剑骨,都浑然天成。 “这一剑已经成了气候,包罗神通万象的磅礴,还有一往无前的惨烈。”崔昊看着李尘的背影,忽然生出一种心里从未有过的情绪,那就是嫉妒。 崔家是世间少有的千年世家,传承的追溯比圣朝更加久远,所以崔家子弟原本就有着普通人所没有的骄傲,这也是当日李尘堵在清河郡外,让崔家子弟无比愤怒的原因。 崔昊和那些人不同,他曾为了培养剑意和长剑朝夕相处十几年不曾修行,直到一朝修行便惊天下,所以他的骄傲更加内敛,只因为他知道,修行者不争一时风光,争的是后来居上和生生不息。 直到现在看到李尘,崔昊突然对自己产生了一种怀疑,面对这种一念万法,才短短月余时间就抵得上别人数十年苦修的妖怪,自己还能不能靠着手中的一把剑做到后来居上? 一旁的小七察觉到崔昊的情绪,昂着脑袋骄傲地,自言自语似地向崔昊二人说:“我见殿下那一年,他出入京城,处处受人蔑视欺侮,殿下却从不低头,只是带着我走过京都大大小小的长街,记下每一个人的府邸。 之后十年,这些人零零散散,总归都没什么好下场,我那时候惊叹于感慨殿下的心气儿,毕竟坊间常说什么报仇这件事儿,十年也不晚,而殿下忍辱负重那么多年,也确实将自己那些年受的委屈都亲手还了回去。 但殿下告诉我说,十年不晚这种话,只是因为弱者当时没办法报仇罢了,你看这世上的强者,从来都是报仇不隔夜,当时生了气,当时就要一刀砍死你。 两个月前,世人皆知殿下将出京城奔赴三千里,二皇子杀了殿下认识的几个朋友。就在皇城里普天同庆的那一夜,殿下一把火烧了二皇子的府邸,杀了他府上的许多人,你们这些世家的人,应该早就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那时候我便知道,殿下说的许多话,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有些人生来,就注定是世人望尘莫及的影子。” 听了小七的话,程芷安转过身问秋风,“那你呢,丑八怪?你又为什么这么听他的话?” 秋风不理会程芷安的人身攻击,幽幽地说:“我本来是要杀他的,结果杀来杀去舍不得下手,一直到那天晚上,我和冬雪藏在房顶,忽然听殿下说了一声,你们瞧了这么久,怎么还不下手?” 小七也是第一次听秋风说起这段往事,只记得那天他出门办事,回来的时候府上便多了两个漂亮姑娘,殿下只说是四季楼的人,但以后就是府上的自己人了。 崔昊猜到了秋风的身份,“秋风冬雪,原来你是四季楼的人。” 程芷安指着秋风咯咯笑个不停,“原来你是看人家长得好看,没舍得下手,所以做了别人的婢女。” 就在这个时候,李尘杀完魔物,转身回头走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程芷安盯着他的脸,支支吾吾半晌,“没什么,我们在说你长得奇怪。” 这一次,就连崔昊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 wap. /108/108164/28106651.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七章 鬼市 “已经八天了。”陨墨山上,李怀早就得了离位的消息,只是还心存侥幸,想着万一追上去的八字胡等人万一能杀了李尘,这也算是皆大欢喜,但现在过去了这么久,八字胡等人杳无音讯,李怀越来越忐忑,想起那一日被李尘踩在脚下的情形,强行安慰自己,“就算他是九殿下又怎么样,这里是陨墨山,我是圣朝盖了印的百夫长。” 陨墨山上斗转星移,太阳跳下地平线,于是离位的荒漠峡谷也入了夜。 李尘五人分散开来,相互隔着几里地,只要发现了魔物的踪迹,立马提醒李尘,这么一来,杀魔物的速度就快了很多。 “不知道怎么想的,别人躲着这些脏东西都来不及,你非要上赶着找它们!”程芷安一脚一脚扬着地上的沙子,愤愤不平嘟嘟囔囔,一抬头却瞧着远处有上百道影子不急不缓地走着,程芷安又惊又怕,急忙掐起传音咒提醒李尘。 短短十数个呼吸后,李尘赶来,远远看了一眼,便拉着程芷安向后退了十数丈,一直没入山间的某处阴影,这才施展了传音咒给崔昊等人。 程芷安心下疑惑,又悄悄地探着脑袋瞧了一眼刚才的阴影,险些叫出声,捂着嘴巴低下头,这才敢压低了声音问:“那些都是什么人?” 刚才她看见的影影绰绰,竟然是列成了两排的人!就算她心再大,这时候也琢磨出了不对劲,这里已经是深入离位百里,突然间出现这么多人,一定另有隐情! “不是人,都是阴魂。”李尘一语道破,说出来的话更让程芷安心慌了,不由得又想起上次在鬼蜮,那些阴魂铺天盖地追来的场景。 程家大小姐的脚趾头蜷缩起来抠了地,心想我为什么非要来这里找他,在外面待着多好,没什么危险,每天除了吃饭睡觉,闲着没事儿还能冲着那个李怀骂几句撒撒火气。 不多久,其他几个人全都赶过来,崔昊瞧了半晌才开口道:“这些阴魂,只怕是这几百年来死在陨墨山上的人,而且修为不俗。” 程芷安觉得自己不能在秋风、崔昊和小七三个人面前丢了脸,于是强作镇定,问:“你怎么知道?” “它们虽然似虚非实,但你看当先一人,双瞳天花乱坠似的异象,如果不出所料,该是妖族蛇人奈何境才会觉醒的天赋神通,你再看最后一人,他背后的弯刀的刀柄处有凤喙延伸,一直到刀尖处有梧桐落定,虽然光辉暗淡,但仍然可见寒光,其本体一定是神兵利器,这样的人物,我崔家族谱上倒是有一位,同样是奈何境的强者,我曾读过他的生平,知道他是死在陨墨山上。” 程芷安还真没想到崔昊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心想我们一行五人,难道说除了那两个黄泉境,这里最没有见识的人,真的是我吗? 小七心里却在想,这崔昊对我妖族的神通了如指掌,将来如果殿下要带领我妖族杀入人族,只怕这个人就会是劲敌。 不远处,阴魂不急不缓,但一直都在走着,眼看着将要进入山脚一处洞穴中。 李尘做了决定,“跟上去。” 其余几人也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们现在已经熟悉了李尘的性子,知道他做事极大胆,像眼前这样的奇景,必定不会放过一探究竟的机会。 一炷香后,几人跟着众多阴魂进了山洞。 洞里有零零散散洒落的光,一束束打在地上像瓢虫背上的斑点,影影绰绰的阴魂度过这些光点,就像在虚幻和现实不断交替。 月光落了地,做了人间的神,阴魂一排排晃过去,散做两旁组了摊,竟然成了一场真真假假的夜市,虽然不像外面城池有人声鼎沸,但是摩肩接踵的人流却和外界有七八分的相似。 “这是鬼市。”崔昊说道:“我曾和家主在极北处见过几次这样的异象,阴魂之间相互交换物件儿,和人间的夜市没什么区别。” “这是又一处鬼蜮吗?”小七惊问。 崔昊摇头,“不是,鬼市是世间典籍记载过的,虽叙述不多,但这是极阴处可见的天地异象,只可惜撰写典籍的人也不明白这鬼市究竟是怎么形成的,更不知道生人进入鬼市后会出现什么异状。” 程芷安终于找到机会打击崔昊,“某些人天天说自己天下行走,偏偏说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是走了哪门子天下。” 自从见了李尘,那个飞扬跋扈不讲道理的程家大小姐又回来了。 崔昊这些日子早就知道了程芷安嘴上功夫的厉害,知道这是个不讲道理的女人,或许是怕步了李怀的后尘,闭口不言只当作没有听到。 “去高处瞧瞧。”李尘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块巨石。 几个人登高望远,这才发现那些摆了夜市的阴魂虽然看似都在穿行游逛,但眼神十分呆滞,偏偏他们的一切交易都在情理之中。 一名女子用一把折扇向一名书生置换了一支簪子,书生手持扇子晃了晃,远方就有狂风打着旋儿升起,女子用簪子束了发,整张脸便看起来更加明艳动人。 秋风和程芷安见了这一幕,都同时低低地呀了一声,两个人的想法也出奇地一致:要是我得到这个簪子,以后在殿下、在他面前不就一直都是最好看的模样吗? “殿下,要一探究竟吗?”小七问道。 wap. /108/108164/28106652.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八章 另一个京都 李尘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不去以身涉险,摇头道:“我也曾在典籍中见过对鬼市的记载,但全是远远瞧过以后的情况,还从未听说有谁闯进夜市有再出来的经历。这其中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夜市之中有大凶险,目前为止没有人能全身而退。” 崔昊深以为然,点头同意。 “不对啊。”程芷安忽然叫道:“你们一个两个都说这种景象哪怕野史典籍也都鲜有记载,包括上次的鬼蜮也是这样,但我们从清河郡出来这才多久,怎么接二连三就遇到这样罕见的事情?” 说到这儿,崔昊反而有些歉意地道:“这件事和我有关,只因为我是天生剑骨,我们崔家的命数师傅曾经说过,我注定出门就有难定祸福的际遇,这也是这些年家主愿意带我天下行走的缘故。” 另一边,小七听了这话却暗道:你虽是天生剑骨,我们家殿下却是天生的圣子,是太史院命书批过的孤星入命,是程家老祖摘星塔上见过大利东方的圣朝中兴之主,所以这些日子的际遇,只怕也未必和你有关,或者说大多和你无关。 “它们要走了。”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李尘瞧着脚下又列成两排徐徐退去的阴魂,神色里的惊疑却更甚。 只因为在阴魂退去的同时,巨大的虚幻影子突然从天而降,几乎慢慢当当铺满了整个地底世界,整整几十里! 直到这虚影逐渐凝实,李尘等人的神色已经完全被震惊代替,只见脚下的虚影竟聚成了一座城池! 刚刚泼了水翻起湿气的大道,左右两排的湍急污水的沟渠,驷马高盖的大官出行激起尘土,还有扬鞭策马的纨绔,刻意让胯下骏马长嘶的飞扬跋扈!等他们疾驰而过,两边坐在脏摊儿的百姓低低地骂了几句,看口型无非就是京都惯用的几句话,诸如‘妈的’‘哎哟喂,都是什么祖上不肯积德的货色’之类的话,一群人骂过了以后哈哈大笑,馆子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李尘等人站在高处瞧了半晌,几个人都修行多年,目力比常人好了不知道多少,目光所及处,将城里地面儿的石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可以看到城内两侧铺子的门帘儿摆动,应合叫卖的喧天锣鼓,刚下了秋收煤炭的工人们一群群走过去,府上小狗追出去的狂吠,一群孩子跑过长街,口袋里花花绿绿石子儿撞得哗啦啦响,脸上黑一道灰一道盖不住的笑脸儿。 崔昊惊疑不定,“这是···京都?” “的确是京都,却不是今时今日的京都,出京前,我曾一把火烧了我那个二哥的府邸,大半院子都成了焦土。” 崔昊顿时明白了李尘的意思,以二皇子府邸的大小,没有半年时间不可能恢复如初,毕竟当今陛下一直都是出了名的勤俭,二皇子建府也不敢太过于招摇,于是,眼前这一切就变得更加无法解释。 “难道这城里的人,也是阴魂?”崔昊猜测。 “不是。”李尘比崔昊看得更清楚,更能感知到城里那些来往车水马龙的烟火气,“阴魂早就失了灵智,哪怕刚才的鬼市,那些阴魂的交易互通有无,也绝对没有生人的意识,但这座城里,除了你来我往的交易,处处都是人情和交情。” 其余几人都明白了李尘的意思,于是眼前这一幕就显得更加诡异,这世上,哪来的第二个京都? “殿下快看!”小七忽然惊叫一声,指着城中某处,就连声音都出现了颤抖,“是我们!是我们!” 他这两句话不明所以,但当众人看过去后,全都惊了一身冷汗! 脚下的京都城内,某个年久失修的府邸里,一个生得极好看的男人坐在长椅上,锦衣华服,说不出的泼天气度,在他一侧,一个奴才躬身站着,两个人都带着笑意,聊着院儿里的景。 这两个人,竟然就是李尘和小七。 但他们二人此时明明就在这巨石上和崔昊等人并肩站着,又怎么会出现在城里? 程芷安悄悄地后退了半步,攥紧李尘的衣服,“要不咱们走吧。” 秋风瞧着她的模样,冷言冷语,“看样子上次在鬼蜮把某人吓得不轻啊。” 程芷安瞪着她,悄悄压低了声音说:“你不也抓着你们殿下的胳膊吗?”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互相讥讽,不甘示弱。她们斗嘴的功夫,脚下城池却逐渐变得虚幻,看样子最多半炷香就会完全消失。 “小七,丢几枚碎银子进城。”李尘说道。 小七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几粒碎银子被丢掷进城,卡在玄武大道的路中间儿。 数十个呼吸后,脚下的京都城完全消失,这一处地底世界再归于死寂。 李尘这才起了身,几个起跃来到刚才碎银子落定的方寸之间,抬头对众人道:“不见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也就是说,刚才的一切,并不是什么南柯一梦的幻象 世上竟真的有另一个京都城! wap. /108/108164/28106653.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九章 舒坦 眼前的一切,是超越世间一切野史的匪夷所思!这世上竟然还有一座京都! 就连一贯平静的崔昊这时候也不能淡定了,环视四下的环境,“此处的所见所闻,我在典籍也从未见过记载,如果,如果说,刚才的京都城是真的,那岂不是说,世上极有可能,还有另一个圣朝,甚至是,另一个崔家?” 他结结巴巴磕磕绊绊,似乎觉得自己的猜想太过于匪夷所思,声音干涩,却听见一旁的李尘说:“很有可能。” 众人一时间都静默下来。 一片死寂里,程芷安偷偷掐了掐一旁小七的胳膊,见小七没什么反应,自以为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窃喜道:“果然是在做梦!” 小七不动声色地把胳膊从程芷安的指甲盖儿里抽出来,悄悄撤了两步,心想以后还是尽量要离程家大小姐远一点儿。 几人在这又待了六七个时辰,眼见再也没有异象出现,李尘这才心事重重地带着众人撤出来,他心下不断回想方才所见的每一处细节,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里和鬼蜮或许就属于同源同根,脑海里不知怎地闪现出那日见的祭坛棺椁。 李尘心下暗叹:今天的这一番奇景,就连大长老都不曾和我说过,或许,连他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场景,只是我刚刚入世不久,就接二连三遇到许多闻所未闻的事情,究竟是我的原因,还是这世间天地发生了变化? 出了地底世界,李尘站在山脚下瞧着一节节翻起的山石,借着阳光瞧着左右好像盖了灰色雾气的天地,想想如今已经深入数百里,再这么下去难保会有什么异变,于是对众人道:“先回山上吧。” 陨墨山上。 李尘等人刚出离位不到半刻钟,还没穿过山脚下的营帐群,李怀带着十几名士兵跑过来,“哎哟喂,殿下您总算出来了!” 他如意算盘打得好,只要我认怂认的够快,你就找不出找我麻烦的理由,我知道现在起大概惹不起你,但是只要我忍辱负重,等回了京都地界儿,有了二殿下给我撑腰,还怕斗不过你一个乡下皇子? 心里这么想着,李怀表面前倨后恭,两眼泛着泪花儿,“殿下!我听说张虎他们全都死在了魔物手中,还是殿下高义,为了给他们报仇深入魔窟,他们泉下有知,一定会感恩戴德!” 李怀低着头,没有抬头看李尘一眼,他连台阶儿都送到了李尘脚下,把离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甩给了魔物,只要李尘轻轻迈一步,他们之间就算相安无事了,可谓给足了这个乡下皇子的面子。 但是不知怎地,他忽然觉得眼前有点发暗,整个世界都忽然间开始倾斜,直至完全沉入黑暗。 咕噜噜——一颗死不瞑目的脑袋落了地,眼睛却还滴溜溜转了两圈儿,脖颈处白色的肉缓了缓才有血喷涌出来,这是剑光快到极致导致的。 李尘收了剑,瞥见崔昊等人的惊讶神色,冲着几人笑笑,三个字儿说了自己杀人的原因,“舒坦了。” 剩下的十几人噗通噗通跪了一地,跪得很干脆,全都瑟瑟发抖,哪怕朝夕相处的顶头上司死了,此时此刻也不敢出声。 李尘压根儿没去瞧他们,带着众人往山上走去。 远远地还能听见程芷安懊恼的声音,“你杀的太快了,我本来想着先骂他几句的!” 不久后。 正在营帐里休息的李尘等人收到枪圣要见他们的消息,李尘知道,一定为了他杀李怀的事情。 这时候正是晌午,山上的热气几乎要让山岩起了火,一盆盆放了几个时辰的水都到了烫手的地步。 李尘几个人到的时候,枪圣关居易正在冲凉,和野史里的传说不同,这位枪圣不仅不是风度翩翩,反而十分粗糙,除了身材高大一些,和周边的士兵没什么区别,一身的累累伤痕,尤其是胸口处有前后贯穿的一道巨大伤疤。 两桶水出了井口,被他一左一右浇在身上,抖抖身子甩出去的水珠子都带着油花儿,除去枪圣这两个字的盛名,光瞧着他这个人,你只以为是市井随随便便就能拎出来的升斗小民。 “原来他就是枪圣,瞧着不怎么样嘛。”秋风低低地说:“还是殿下的气度更好。” 李尘看过关居易的野史传记,知道里面的记载有不少杜撰,但只要有五分是真的,面前这位枪圣就值得所有人称赞,因此他上前一步,躬身做了一礼,“前辈。” 关居易抬起眼睛瞧了他一眼,转身接过一旁士兵端过来的面条儿,一边说::“我知道你来陨墨山是为了功勋,我并不在意,陨墨山上英灵三千万,忠骨累累做尸山,他们当初其实也是为了功勋,只不过他们为一家老小谋生路,你是为自己谋后路,说来都是世间名利场,没有什么高和低。” 关居易斜过身子瞧着李尘,“我让你来一趟是想告诉你,不管你和其他皇子之间怎么闹,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乱了我的规矩,不要将其他人搅进去,像今天的事情,我也不希望再出现第二次。这一次免了你的责罚,不是因为你的身份,而是因为李怀先坏了我的规矩,所以他算是咎由自取,再有下次,你们就不必继续待在山上了。” 说完了话,他低头扒拉士兵端过来地面条儿,一口气吸溜了半碗下去,又就着面汤嚼了两只红色的尖椒,不再看李尘几人,只是冲他们挥了挥手,那意思是不打算再聊下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程芷安依然愤愤不平,“凭什么啊?从咱们上山开始,就是李怀在找咱们的麻烦,他今儿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李尘却很看得开,说:“说到底,陨墨山终究是他在撑着,不论是什么原因,他为天下守了这么多年的太平,偏偏有人在眼皮子底下搞什么龌龊,换成是我,先杀一批人再说,现在这位枪圣只是出声警告几句,已经是难得的仁义平和,给足了圣朝皇子这个身份的面子。” wap. /108/108164/28106654.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十章 枪圣传 枪圣关居易,生于圣朝中宗三年,出生地剑南道落州罗县夏家堡。 中宗十六年,关居易年十三岁,天资聪颖,识书万卷,诗词双绝,经义文章皆有可观者。 中宗十九年,关居易年十六,因为经义文章做得极好,对圣朝的种种举措都聊得出一二三来,其中的许多想法可圈可点,所以受了落州太守的赏识,想招他入府,偏偏要求是往后绝不能再说那些文章是经义是他提的笔。关居易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这对普通人来说原本也是一步登天的机会,偏偏年轻人一身的傲骨,撕碎了亲手写的上百卷文章,大笑出了太守府邸,出门时指着府前牌匾道:“你只是比我早生了几年,坐了府上的位置,再过十年,必将取而代之!” 中宗二十一年,关居易娶了邻村的猪肉铺子的姑娘,姑娘小他三岁,虽然是农家女儿,但生得小家碧玉,早起溜了馍馍煮了粥,中午烫了面条切了瓜,晚上一盘辣椒蘸大饼,灶台时时刻刻腾着热气儿,秀外慧中的贤惠妻子里外操持,这是神仙的日子。 同年秋,关居易落榜,只听有门路的同窗说,是落州太守放了话,“就算那关居易文章做得好又怎么样,有我上下打点,谁敢录他?” 好友劝他去向太守低个头,关居易却说:“我读书是为了天下生民,如果当今圣朝真的被这样的官员一手遮天,这样的功名我不考也罢。” 回家后,关家娘子不仅不生气,反而在院子里种下两棵绑在一起的竹子,关家娘子说:“如果这个时候夫君去低声下气见了太守,我反而要看轻夫君了,如今夫君傲骨嶙峋不折腰,做娘子的理应称赞,同进退,共生死。” 中宗三十三年,关居易已经多次落榜,从垂髫童子考到眼梢勾了鱼尾,他深知这一次也希望渺茫,一时起意,文章里大骂落州太守,甚至痛斥圣朝弊病。 这篇文章最后落在太守的手里,太守大怒,派人去夏家堡捉拿关居易,恰巧关居易不在家里,只有娘子一个人煮粥做饭,衙役知道关居易这一次生死难料,见关家娘子脸颊飞霞模样好看,动手动脚调笑了两句。哪知关家娘子性格刚烈,衙役再要伸手去拍她的臀儿时,关家娘子已经举起了柴刀,一时起了争执。 那日傍晚,刚从田里回来的关居易只见到奄奄一息的妻子,匆忙上前抱着妻子的尸体,眼见妻子活不成了,也想一死了之。 却听见奄奄一息的妻子说:“夫君生来有傲骨,有才能有抱负,是世上第一流的人物,如果夫君因为我的死而寻死,以后世上少了一位大儒,圣朝百姓少了一位好官,那是我的罪过,夫君也不想我抱憾而终吧。” 抱着妻子尸体的关居易哭了整整一夜,声音传遍四邻,四邻往日里关系极好,因此这一夜也多有哭声。 那一年,关居易丢了手里的经义文章,握了杀人的精锐长枪。 据记载,关居易一日出尘,三日跨入黄泉境界,七日后自悟了一套枪法,半个月后,落州太守死去,同时死了数十衙役。 凶手关居易奔逃千里,上了陨墨山。只因为陨墨山上有这样一条规矩,无论你犯了什么样的罪状,只要你愿意镇守陨墨山,诛杀魔物,攒够了功勋,就能够免除罪责。 一个月后,关居易在陨墨山勘破彼岸,一枪挑了半座山,开了一线天的奇景,杀了千万魔物,一时间传遍天下,立了枪圣的威名! 有人知道了关居易的事迹,笑道:这位枪圣,做了几十年的学问岌岌无名,只挥了月余长枪便天下闻名,可见术业有专攻,这位枪圣终究不是读书的料子,境界再高也是个空有武力的逃犯。 但不久后,中宗皇帝看了关居易这些年做的文章,当着满朝大臣的面叹息道:“落州太守该死,他赶走了朕的肱骨之臣,误了圣朝百年!” 众臣大惊,传阅了这些文章后,人人怒斥落州太守,乃是国之奸贼! 不久后,落州太守的上下老小都被赶出府邸,受了死去太守的株连。 这一日,有圣旨上了陨墨山,请关居易入京,官居二品。 关居易三拒圣旨,只是说:“关某人做官的心,已经埋在剑南道的夏家堡了。” 最后,关居易只是向皇上提了一个要求,让人去剑南道落州罗县夏家堡关家娘子的墓前,再宣读一次圣旨。 那一日,夏家堡所有人都听见当今圣上要让关居易做官的声音,有四邻在坟前拜了拜,说关家娘子你上天有眼,你家丈夫的名字,已经传遍了圣朝。 宣旨的人走后,关居易满目垂泪,在妻子的坟头又哭了一夜,第二日转身又上了陨墨山,上山时带了两棵绑在一起的竹子。 至此,枪圣常居陨墨山。 wap. /108/108164/28106655.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十一章 暴动 “这位枪圣上山之前,陨墨山都是一些穷凶极恶之徒,是为了逃避圣朝律法的三不管地带,一方面是因为上山的人基本上都活不过三年,另一方面就是陨墨山上的魔物大患一直都是让朝廷头疼的问题,与其如此,倒不如开一道口子,让那些凶徒上山。 但这么做有也有很大的弊端,不少凶徒上山以后才发现山上的魔物极强,真正能活下来的人不足万一,这些人原本就觉得活着没什么指望,于是在魔物冲击的高压之下常有暴.乱,山下镇守的将士每年都因为和这些凶徒的冲突有不少死伤。 直到这位枪圣上了山,入了彼岸境,一枪开了一线天的峡谷,受了朝廷的敕封,全权接管了陨墨山后,这一盘散沙的地界儿才算有了脊梁,此后,关居易在陨墨山立了许多规矩: 山上所有有罪的凶徒,从上山的那一刻开始,都能够用军功弥补罪孽,直到戴罪立功成了白身以后,还能以军功论升迁。如果你上山前就不是有罪之身,只要在陨墨山上扛过了三年,下山后就能带着军功去衙门报道。这样一来,这些人虽然还是希望渺茫,但总算是让每一个人都看到了光宗耀祖的机会。 这么多年下来,陨墨山上已经有十数人下了山,且每一个都名动圣朝,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这位枪圣,他一直在做的,是真正功在千秋的事情,所以我们对他当然要尊敬一些,这和他的私德无关,和他对我们的态度无关,我们敬的是他这些年来创的功业。” 李尘对其他人讲述着枪圣关居易的生平,低头填了一大口面条,又挑了几颗花椒出去,又喝了一大口浮着油花儿的汤。 程芷安却还是不太满意,“就算他真的是个圣人,你瞧瞧他刚才对我们的态度。” 见没人理她,程芷安又杵了杵李尘的胳膊,“喂,你怎么吃得下去?你看没看到,那厨子用的案板儿多脏啊,勺子一挂就是大半天,都积了灰!” 她说着话,指了指不远处还在煮下一锅面条的厨子。 李尘有心逗她,“其实他的锅都没洗干净,只要倒一盆儿清水进去就能漂两层油花儿,这山上风来风往,还有山灰和小虫子时不时飞进去,但是我要的就是这股子不干不净。” 程芷安一声嫌弃的咦惹惊诧,“你大小也是个皇子,怎么能吃得下这种东西?以前你在自家府上也吃这些吗?” 这次小七接过了话头,他知道自家殿下的喜好,但是瞧了程芷安的模样又觉得好笑,解释道:“这世上的烟火气,除了五谷杂粮,就是这股子热火朝天的劲儿,你瞧它没那么干净,但是多了人气儿。良药七分苦,美味三分脏,就是这个道理。不信的话,您试着尝尝,比不上你平日里府上吃的精致,但是别有滋味。” 程芷安看了面汤半晌,狠下心戳了一筷子,闭着眼睛喝了一口面汤,再睁开的时候眼神亮晶晶地瞟了一眼李尘,但她晃了晃脖子,一副扭扭捏捏不情不愿的模样,“味道也就一般。” 见没人理她,她又叹了口气说:“行吧,你们都这么说了,我就给你们个面子,吃一碗吧。” “别啊,大小姐怎么能吃这样的饭呢?”秋风恰到好处地好心劝慰。 程芷安装作没听到,低头又吃了一口面条儿,不多久,她放下比自己脸还大的海碗,吃了个干干净净。 生来就在云端的大小姐,跟着一伙粗人落了地,扑了一身尘埃,才算真正入了世。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天。 到了第三天,五个人蹲成一排排,程芷安把咕噜噜把面汤都喝了个干干净净,瞧着走过去的将士,叹口气说:“我怎么说也是程家的大小姐,自幼也是许多先生大儒培养出来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现在却跟着你们蹲在这里。” 程芷安瞧着头顶的烈日不停自怜自艾似的哀叹,李尘等人这几天已经习惯了程芷安翻来覆去的几句词儿,一开始秋风还会出声嘲讽,但几天下来已经词穷了,他们甚至怀疑程芷安是用尽了毕生所学的词儿才说出这么一番话。 实际上,这几天其他人也都在瞧着他们。 “他们真是九皇子和什么世家的少爷小姐吗?” “可能,也许,差不多是吧?” 在日复一日没什么新鲜事儿的陨墨山上,李尘等人已经成了这些将士最近茶余饭后最多的闲聊,就像是酒后的闲嘴儿,不是为了填饱肚子,纯粹是觉得不能闲着。 吃过了饭的午后,烈日暴晒下的山上起了热浪,所有人都是无精打采的慵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一句天儿。 有人沉沉睡过去,打呼噜就像九曲十八弯的山涧,绕来绕去只有出的气,听着让人担心他一口气提不上来抽死过去。 就在这时候,忽听山下有人声嘶力竭的呼喊,“乾位的魔物暴动,所有彼岸速速下山!” 顷刻,一潭死水似的陨墨山像沸起开水的锅,嘶鸣中一道道身影向山下疾掠,所有人脸上的神色复杂,恐惧、激动、惊悸、凝重不一而足。 也是这一刻,李尘看着山上蝗虫般的人潮才知道,原来山上的彼岸境这么多! “小七、秋风、程芷安,你们在山上等着,崔昊,我们也下山。”李尘做了安排。 程芷安立马跳出来,“凭什么?怎么说我也是彼岸境,想当年在程家摆了三年的擂台都没有对手!” 秋风阴阳怪气,“嫁了三年都没嫁出去,某人怪骄傲哦。” 程芷安气急败坏去掐秋风的脖子,“你这个丑八怪!” wap. /108/108164/28106656.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十二章 这才是陨墨山 程芷安最后还是跟着李尘下了山,可能天生嘴硬学不来弯腰是她的优点,撒泼打滚以后李尘拗不过她。 到了山下乾位,李尘才知道什么叫做魔物暴动,而乾位为什么非彼岸境不能进入。 乾位的山峡宽有数千丈,是离位魔窟的好几倍,地面的坑洼就像密集冰雹落进沼泽地的凹陷,两侧某些沟壑还残留着剑气和神通的余威,都是镇守陨墨山的先辈留下的。 对面数万魔物成群聚集,每一个都有彼岸甚至超越彼岸的境界实力,单单站在那儿,就有黑云压城的巨大压迫感。 李尘等人进入乾位魔窟后,四周众人频频侧目,显然有些惊讶,没想到他身为皇子会以身犯险。 有人小声嘀咕,“这个九皇子怎么来了?陨墨山每一次魔物暴动本就是极其艰难的时候,这一次的暴动又比往常来得更早,大家的准备不足自顾不暇,现在他过来,我们还要腾出手去顾着他的安危,这不是来添乱的吗?” “何必去管他?” “真以为自己被说书先生传颂,进了所谓的话本小说,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这里的每一个彼岸境,实则在人群里都是难得一见的天骄,层层筛选后落在陨墨山,更像各州县镇的天才聚集地,大多都是靠着自身打拼走到今天,谁的心里会真正顾及一个皇子? 嘁——不过是出生好罢了,不知道多少人都这么想。 这一场大战很快开了序章,这是千百年来时有发生的景象,却不能在圣朝史书上留下一笔重彩浓墨。 无数彼岸境同时出手,神通光影穿透了云亮了整个天地,在这些澎湃的冲击力下,犹如顶天立地的巨人在重锤地面,一颗颗沙砾在这些震动里不断有节拍的跳动散开,又形成各种不规则的形状,两侧的巨大山岩滑落下来,砸在彼岸境修士或者魔物的身上,有人猝不及防,断了的骨茬穿皮而出,凄惨声传遍整片大地! 一腔热血染不红望不见边际的荒漠,照亮半边儿天的剑光劈不散灰霾阴影,天连着地,地连着天,极目远眺处只有杀人和被杀,只有血肉被搅碎后打着旋儿升天落地的可怖,所有人在这样的景象里,都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李尘曾经听大长老说起过,陨墨山是染血做红衣的修罗场,现在,李尘终于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在离位的时候,面对那些黄泉境的魔物轻而易举,一剑诛魔成百上千,到了此刻遍地彼岸,他纵然有磅礴元力和神通万法,也不敢说游刃有余,只因这里的魔物,随便一只都算是彼岸境中的好手,时间一久,他一个人的元力终究后继无力,再加上还要护着身后的程芷安,总是束手束脚。 “李尘!”程芷安跟在李尘身后,在经历连续几个时辰的轰鸣后,耳朵里只有不断穿梭虫鸣一样的嗡嗡作响,她有些害怕,于是大声呼喊,偏偏声音传不出三寸就被更加剧烈的震动声覆盖。 不远处,崔昊遇到了劲敌,或者说他节节败退! 在他对面是一个堪比奈何境的魔物大修,它的每一次神通,都有无数被加持锋芒的元气长针漂浮半空,形成锋芒成海的汪.洋巨浪,长针一竖,就是泼天的惊涛要湮没崔昊。 叮叮叮叮叮叮!这是那些元气长针与剑气相击的声音,连贯如持续不断嗡嗡营营的长音,又像山峦两侧徘徊的蝉鸣,响彻在四周众人的脑海,一些实力较差的修士一时心神不安,元力也受到压制,急忙向远处掠去,这声音竟有乱人心神的作用。 魔物境界更高,元力好像无穷无尽,使出的元力长针也是钻营了极尽的锋芒,虽说抵不上崔昊的剑意坚韧,但胜在汹涌。 崔昊走的是一剑破万法的路子,之前遇到李尘这种神通万法的人,能做到一剑万山,打得有来有回,只因为两个人的境界相差不多,而且李尘是有意学他的剑意,所以没有尽全力。 现在二者出手就是杀招,魔物先后几次假装败退,实则伺机要挥动锯齿状的尖利兵器斩了崔昊,最凶险的一次,兵器的锋锐距崔昊只有三指的距离,断了崔昊的一缕头发,在他的脖颈处留下一条细细的血线,刚才只要慢上一线,崔家的这个天生剑骨就要命丧黄泉! 冷汗渗透了他的背! 眼见前方魔物在怪笑怪叫里要乘胜追击,崔昊身后传来李尘的声音,“我来!” 李尘代替了崔昊的位置,孤命剑环身一周,先破了魔物的一遭神通,紧接着与魔物缠斗在一起。 一人一魔杀得难分难解,好在不像刚才的崔昊处于劣势。 魔物掌间起了圆形锯齿的风刃,这似乎是魔物生来就有的天赋,其间的凌厉,已经堪比人族世家的一些上等功法了。 李尘催动孤命剑,剑上有微弱的异象浮现,那是神兵之灵,只是以他的实力现在无法驱使,即便如此,随意的一剑也有十分骇人的伟力,将风刃全部摧毁。 崔昊在一旁伺机出手,心下想着李尘虽然比自己强一些,但他的修为境界还是低了一些,时间一久,肯定也要败在魔物的手里,所以这样的局势要尽快打破,否则败局已定。 战局中,李尘斗得兴起,一声长啸中高高跃起,全身透着光芒如一轮红日,这一刻使出了毕生所学,自摘星塔修行的体法让他周身皮肤坚韧如铁,自天书中领悟的万法又使得他重塑筋骨,如玉如金, 自从出了京都以来,他还从未真正全力出手,这一刻的死斗,让他动用了孤命剑以外的所有法门咒印,迎着魔物千千万的风刃径直滑去,身形快到连周边彼岸境也不能看清楚!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声音就像铁匠铺千锤百炼的密集,只是一瞬,极细极薄的风刃穿透李尘的皮,穿透李尘的肉,落在筋骨上留下印记,或刮出一层凹痕, 剑眉有锋,在一身伤痕的刺激下皱得极深,但李尘一往无前,毫不在意性命地一往无前,丝毫不放缓速度地一往无前,直到对面狞笑的魔物神色微变,眼神终于变得惊恐,李尘的持剑的手也极稳,一丝都没有颤抖。 孤命剑从魔物的双臂、脖颈处绕过,最后穿膛而出,鲜血似泉眼水涌,在声如隐雷的剑鸣中,魔物变了散落一地的碎块! 李尘低头,将孤命剑从魔物的胸膛拔出来,踩着魔物的脑袋咧嘴一笑,“花里胡哨!” 密密麻麻的伤处让李尘身上挂满了一行行流下去的血串儿,像极了中秋吊满红灯笼的树,滑稽而惨烈,在这一场极尽激烈的战斗中,虽然面临生死,但是豪情激荡血性难当,李尘昂首,环顾四周一声长啸。 周围众多将士的见了他的这副模样,一时间又是震撼又是倾佩。 身后,早已经大脑一片空白的程芷安扑过来,不懂人间疾苦的大小姐哭的稀里哗啦,连自己也不知道哭个什么劲儿,只是一阵阵抽噎就像公鸡打鸣儿,扑在李尘身上不肯放手。 当初跟着李尘出了东阿城,只不过是一时兴起,想着跟一个小白脸出来看看东阿城外的世界,谁知道一来二去走了这么久,在鬼蜮时因为自己的问题让李尘身陷险境,大小姐每一天都备受煎熬,担心受怕愧疚难当了十几天,但打小飞扬跋扈的她又不肯低头,也从来没在李尘面前认个错儿,直到今天见了李尘的这副模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忍不住了。 不远处,受了李尘救命恩惠的崔昊,见了李尘的凄惨模样,剑骨之中忽悠铮铮剑鸣,一身的剑意冲散了头顶的云,就像水里进了石子儿的一圈圈泛开涟漪。 在这样的极限压力下,这个崔家天才竟然又进了一步,他长身而起,剑起大荒,却如长河贯日,白色的虹光如同挂起的银河穿行,除了一去不回头的惨烈,还有生生不息的后力。 距他不远的六七只彼岸魔物,全身上下突然就暴起光芒,变成一块块青砖垒起般的碎肉落地。 wap. /108/108164/28106657.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十三章 有人做了脊梁 随着奈何境魔物的死,李尘被众多魔物盯上了,于是在许多魔物的连番攻势下,李尘陷入险象环生的境地。 论起来,这些魔物未必比崔家的那些天骄子弟更强,但是它们在陨墨山上多年厮杀,不知道在生死间走了多少次,所以每一击都一定有所图谋,哪怕是死的前一刻,也知道怎么样在最大程度上消耗李尘。 程芷安远远缀在李尘身后,直到此刻她依旧没有动过手,一直被李尘护得极好,就像一个看客,瞧着这一片修罗场。 直到不远处,有两只魔物分食了将士的尸身,尖锐的獠牙嚼碎了将士的心,将士的肝,将士的骨头,这原本在峡谷微不足道的咀嚼声,让程芷安白了脸,这是民间传说里地狱才能见到的可怖! “停下。”程芷安再也忍不住,脚下踩着身法持剑过去,“给我停下!” 平生连一只鸡都没杀过的大小姐,第一次真正想宰了面前这个东西! 晌午时分的日头渐渐偏移,白皑皑的云被烧红了脸,映得地面还没有干涸的鲜血更艳。 李尘也看到了程芷安癫狂中奔向魔物,清清秀秀的姑娘提着剑将魔物砍成了几十上百块,剁成了肉泥,分不清哪儿是腰哪儿又是头。 这时,从魔群的后方远远有八道影子浮上天际,它们发出怪异的咒语,很快有无数的阴影蔓延整片天空,所有的光芒被急速遮蔽吞噬,在每个人的脸上投落一片阴翳,就像沉沉压在众人的心底。 李尘的神色这一刻也变得极难看,他的感受比其他人更深,当那些阴影出现后,他体内的第三种元力也陡然变得活跃起来,就像跃跃欲试地主动请缨,甚至要盖过本就消耗极大的人族和妖族元力。 果然,当整片峡谷完全被那些阴影笼罩,所有的魔物仰天嘶声怒吼,诡异而惊怖,它们原本因为长时间战斗变得萎靡的精神,又一次振奋起来。 众将士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对这种变化也有所感受,此消彼长下,无数将士在这些攻势下节节败退,峡谷上顿时响彻了惨嚎,还有魔物拒绝人类血肉骨头的声音。 更糟糕的是,空中的八头魔物施展了阴影后散开,在半空随手一击落地,就是数丈方圆的深坑。 它们的神通有摄人的威力,掌间幻出的光影几乎要凝聚成实质,无论落叶一样四散的风刃,还是掐起的怪异咒印,以李尘参悟天书的神通万法,居然不能窥见其中的奥妙。 “不知道这些魔物在奈何境浸淫了多久,这一刻的威势,竟像极了忘忧境。” 李尘亲眼见过程千里和崔旭的大战,那一日程千里从摘星塔腾空而起一念动就风云变幻的场面,眼前这些魔物或许还不能相比,但是雏形已见。 于是此刻,遍观峡谷,在声声惨嚎里,连李尘的心都沉到了谷底,更何况是普通的将士? 这是一派末日的景象! 就在这时,有人踩着魔物的累累尸骨从人群中长身而起,和众多将士一样,也是染了血的一身红衣,他方才被无数魔物围攻,此刻才终于腾出手来跃向高空,一声惊喝就像响彻了峡谷的惊雷,掌中的长枪迅速拉长千丈,抡向那些跋扈张狂的魔物。 嘭! 像几座山的接连碰撞,千里峡谷都好似震了震,不可一世的魔物接连被砸落了地面,三道影子一前一后的坠落。 紧接着,那人的长枪自长空一过,目标是头顶密不透光的黑色天幕。 这一刻,是剪刀开了遮住光亮的黑布,是田野农耕划了引水的沟壑,一束束阳光像极了扇面儿的展开,炙热的光芒溢出来,并迅速扩大,亮了地面将士的脸和眼。 李尘昂首,迎着光亮微微眯起眼睛,瞧着那个在半空中一枪开了天放出太阳的人影,看他一人孤独地,毫不犹豫地和众魔物大战一场。 他忽地想起野史枪圣传中,那位关家娘子说过的几句话,“如果这个时候夫君去低声下气见了太守,我反而要看轻夫君了,如今夫君傲骨嶙峋不折腰,做娘子的理应称赞,同进退,共生死。” “夫君生来有傲骨,有才能有抱负,是世上第一流的人物,如果夫君因为我的死而寻死,以后世上少了一位大儒,圣朝百姓少了一位好官,那是我的罪过,夫君也不想我抱憾而终吧。” 此刻的关居易傲骨嶙峋,像极了当年关家娘子种下的两棵竹子,有顶天立地的义气。 圣朝自古以来,有为民请命的高官,有深埋青山的忠骨,有舍身成仁的英雄,有不畏强敌的将士,有此刻放尽光华做了千百人心头烛火的圣人,这就是,圣朝的脊梁。 wap. /108/108164/28106658.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十四章 那剑做了红日 魔物坠落山岩,碎石子儿四散飞溅,大地颤动,它们都是接近忘忧境界的大修,身躯坚硬无比,这一刻,大地的裂缝蔓延,无数魔物和人类修士都被这股巨大的冲击掀翻。 而始作俑者的长枪绽放光华,迎着头顶的烈阳,爆发出实质可见的劲气,与魔物缠斗。 他的长枪势猛力沉,且有可开天地的锐利,关居易长啸不止乱发飞扬,每一击都在虚空中传出铿锵尖鸣,因为速度极快,虚空中似乎有因极速摩擦产生的热浪滚滚,将面前的两只魔物狠狠击退。 长枪一转,关居易头也不回地向身后抡出一圈,铿锵异响过后,两只伺机偷袭的魔物也被击退! 到了此刻,地面能够完全看清楚空中战斗的人已经不多了,只因为枪圣和那些魔物的神通将要凝聚成为实质,仅仅是瞧一眼就有伤人双目的锋利,这是境界的碾压,正如普通人需要用刀剑杀人,到了黄泉境界之后,便可以用剑气或声音杀人。 不知何时,地面已经停了手,所有人都清楚,今日这一场大战的最后胜负,都只在空中这几道影子的身上了。 但见半空中的光华不时映亮所有人的面孔,每一次冲击都掀起无数汹涌的罡风,有魔物的双目忽然有气冲斗牛的瞳光,激射在关居易的身上,发出金铁交击的声音。 崔昊站在李尘一侧,这时叹服道:“枪圣无愧世间无敌的名号,他的身躯都炼成了神兵,方才那魔物的瞳光换做是我,已经神魂俱灭。” 关居易似乎被瞳光扰得心神烦躁,弃枪竖掌力劈过去,那只魔物一个趔趄,鲜血狂喷坠落地面。 虚空中,不知是从哪里传出的声声咒语,不久前被关居易一枪划开的阴翳云雾又有合拢的迹象,紧接着,从地面再一次飞起六道身影,掌中掐诀,一道道攻伐凶悍的神通同时杀向关居易,摄人的压力侵袭苍茫大地,一瞬间山摇地撼! 长枪在关居易身侧悬浮,面对诸多奈何境大修的合力,他也不由得小心翼翼,长啸中疯狂运转了元力,今日第一次释放出自己的全部神力。 天地有电闪雷鸣,当日在程家东阿城的异象再现! 这一刻,整片峡谷还能看清战局的人已经不超过二十人,崔昊早已经震惊了,“往日里还以为民间以讹传讹,夸大了他的实力,今天亲眼看见才知道,那些人对这位枪圣的实力所述不足万一!” 半空中,前后一共十四只魔物全部施展咒印加入战局,它们将关居易围在正中,无数光华的连接就像蛛网将关居易围困。 这是整整十四名接近忘忧境的大修! 就连关居易也难以承受这样的冲击,他施展了神通与魔物的咒印抗衡,身周充斥金鸣之音,嘴角溢了血,他也没有想到今天的暴动里,魔物会出动这样的阵容,这在过去的许多年里是极少见的景象。 十四只魔物显然也不好受,在可怕的冲击中淋漓鲜血不断滑落,竟然陷入了旗鼓相当的僵持局面。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到了最后的关头,只看谁先败下阵来。 就在这时,地面忽然又有魔物的尖锐怪笑,一道影子划过长空,掌中又掐起印决,目标正是已经喋血的关居易。 “还有奈何境巅峰的魔物!”所有将士的心都沉了下去。 这一刻,在还能抬头观望战局的人眼中,仿佛一切都变得缓慢,眼睁睁看着咒印落向关居易。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关居易已经施展了全力,这时候再多出一个奈何巅峰的敌手,无异于是最后一根稻草,必败无疑。 整个世界静到极致,风声都好像停了下去。那道咒印就像巍峨山岳,就像要塌陷的天,将所有人都掩埋! 就在这时,一道渺小的影子紧握着剑,他毫不犹豫地飞身而起,就在万众的头顶,就在遮天蔽日的阴翳下,就在那些威势惊天动地的神通咒印光华下。 他像连接天地的线,是割裂虚空的光,是生命将去扑向高空的蝉,也是一去不回头生死置之度外的惨烈。 是惊天动地的撞击,所有人的心头都好像震了震! 下一瞬,那道持剑的影子狂吐鲜血,从半空重重落了地,在早已经皲裂的大地又留下一个深坑,半空的魔物身形晃了晃退后三步,低头瞥一眼生死不知的身影,嘲讽似的一声怪笑,抬头再起一印,势要将关居易斩落。 但,那道身影从皲裂的大地又一跃而起,全身光芒大作,如玉如石的筋骨映在所有人的瞳孔里,他高声嘶喊,是从胸腔发出的怒音。 啊啊啊啊啊! 不知道震了谁的耳朵,又很快散在风里。 嘭! 还是一剑退了魔物,但他的毛孔处处渗出鲜血,重重落地! 魔物狂啸一声,再起一印,依旧直指关居易。 但那身影又一次出现,悍不畏死。 嘭! 跃起落下! 有人想起刚刚进入乾位时,曾嘲讽过李尘的话:真以为自己被说书先生传颂,进了所谓的话本小说,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嘭! 看着那道影子又落了地! 有人说:这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嘭! 李尘依旧劈出一剑,还是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又一次重重落地,不过两三息的时间,他再次腾空,在无数目光的注视里,那道仿佛不知道实力差距的身影,鲜血涔涔浸透了衣服,一双眼睛却还极亮,瞧着渺小滑稽,偏偏不畏生死。 程芷安泪流满面,看着那道身影,想起初次见他时候的风采,再看此刻的凄惨判若两人,但她心底反而更狠狠地悸动,就死死地盯着那道影子,像要刻进眼睛,刻进脑子,刻进骨头里!深深!深深! 崔昊环顾四周众人,一个个看过去,但见热泪滚滚,有人握紧了手中兵器,身躯颤抖,有人咬着牙血色布满眼眶,他忽地想起这些年天下行走时,家主常说的一句,这千年圣朝,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圣朝,而是不论出身,走卒匹夫的圣朝。 于是,当李尘再一次重重落地,筋骨已经有断裂的噼啪声时,崔昊长身而起,高声道:“你且歇着,我来!” 不知从什么地方,也响起这声音,“我来!” 另有一人也飞身而起,“我来!” 无数的人飞身而起,“我来!” 就像地面振翅刚刚破茧的蝶,一个个身影在巨大天幕下冲天而起,渺小滑稽,不畏生死。 千百人的悲声里,李尘的剑替关居易挡下致命的一击,壮了热血的酒,又在他一剑如夺目的红日里,千万人前仆后继,干了壮行的热血,踏上舍身成仁的路。 千百年后,史书记载寥寥一句:这一年,陨墨山魔物暴动,千万忠骨葬他乡。 千万将士,无名无姓,偏偏无惧无畏。 wap. /108/108164/28106659.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十五章 你才是第一风流 空中的那只魔物愤怒长嘶,没有想到自己三番五次被那个看似弱小的人族阻挡,而现在,脚下无数蚂蚁一样的东西竟然还敢向它挑衅,它的双掌端起一个又一个咒印,瑞彩万条的光芒绽放,杀机摇撼了苍穹。 崔昊在内的六七人齐齐联手,他们知道自己一个人恐怕难以抵挡,这一刻齐心协力使出了最强的手段,其中一人张嘴发出怪音,这音波是在野史中才有记载传奇秘术,其威力不比崔昊的剑意弱上半分。 然而,当头顶魔物的咒印落下,在惊涛骇浪一般的伟力面前,包括崔昊在内的六七人联手一击就这样被生生压了下去,方圆数十丈的地面都陷落了不少。 崔昊落地后吐了一口鲜血,胸膛处出现了一片龟裂似的血线,他现在才知道方才李尘究竟遭遇了多么强悍的压力。要知道,直到此时还能飞身而起的,无一不是彼岸境中的好手,更何况是六七人同时出手,即便如此,他们还是齐齐受了重伤。 但地面还是有人前仆后继悍不畏死,犹如一道空中接力的长城,誓死要将那只魔物抵挡住。 “我来!” 不远处响起一个女人颤抖的声音,崔昊闻声看过去,才见那个一直以来不被他放在眼里的程家大小姐这一刻竟然也使出巍巍剑光,要上前杀敌。 就在此时,半空中一直在僵持的关居易等人,也终于有了变化,只见他身上的杀光大放,逐渐占了上风。 “啊——”在日月变色的啸声里,关居易挣脱出众魔物的咒印蛛网,身侧的长枪一声嗡鸣,关居易怒意滔天,长枪一扫,距他最近的魔物竟然被碾压成了粉末一般的细小颗粒,从空中落下的同时狂风拂过,就此消散了。 关居易方才将所有的情景尽收眼底,这一刻如一尊天神降临,长枪挥舞中有一道道波纹出现,像要抡塌这片天空,惊人的气势横扫了众魔物。 原本十四只魔物和关居易勉强持平,现在死了一只,剩下的魔物就再也不是他的对手, 血花不时在虚空迸溅,关居易挥舞长枪如收割头颅的镰刀,尤其是方才想要伺机偷袭的那一只魔物,被关居易生生砸成了一滩烂泥,就在距离李尘不远的地方。 一只魔物大修用身法逃极远,发出一道紧急的嘶鸣。 于是,魔物开始撤退,它们的死伤也太过惨重,那些奈何境巅峰的大修一死,面对关居易摧枯拉朽的手段,这些普通的魔物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地面,全身骨头碎了大半的李尘看到了这一幕,才算放下心来,知道今天的战局已定,换了个姿势,仰躺在地上,咧嘴大笑,不小心呛到喉咙连连咳嗽。 崔昊和程芷安守在一左一右守在他的旁边,护着他的安危。 李尘是被抬出乾位的,他伤得实在太重了,秋风看到李尘的模样后悲声大哭,就连小七也颤抖着嘴唇,给自家殿下准备疗伤的药草和新衣服。 相比起来,崔昊和程芷安的伤势倒不算很重,只是他们出来的时候裤腿上还滴着血,看上去有些凄凉吓人。 但好在,这一次的魔物暴动,总算是胜了。 这一场大战结束后不久,一身染血的关居易掀开营帐走了进来,将小七等人全部赶出去,只是说有一些话需要和李尘单独交待。 等营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后。 关居易问道:“今日一战能够获胜,是你的功劳。” “是千百将士的功劳。”这句话听上去冠冕堂皇,但李尘说得很认真。 关居易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聊下去,“这一战后,你是怎么看陨墨山的?” 李尘疑惑于他突然问起这件事的原因,但还是说道:“我早听说陨墨山上常有魔物暴动,是圣朝将士一直在倾力镇守,如今才知道,是众将士用血肉守了人族的根,以忠骨做了阻敌的墙,这都是用命填出来的太平。” “你又怎么看那些传承了数千年的世家呢?”关居易再问。 李尘这一次细想了许久,缓缓道:“世家千年,好坏参半。” 关居易摇头笑道:“你身为皇子,有些话不肯细说我倒不怪你,今日与你说这些,只是听说你是十年前从遍地饿殍的村子里走出来的,应该知道这世上百姓的不容易。那些世家占了天下大半的好处,却从来没有管过百姓的死活,哪怕像陨墨山上,千千万的忠骨做了城墙,对他们来说也不值一提,说到底,他们只想瞧着自家的产业还能不能传承下一个千年。” 李尘略一思索,他不知道关居易今天说这些的目的,但也听得出他对那些世家的不满,心知这位枪圣起于微末,早年间又受了不少不公平的待遇,有些微辞也是在所难免,只是他身为皇子,有些话的确不好顺着或反着说下去。 他笑着道:“前辈这句话说得没错儿,但你我此刻都在陨墨山上,就该知道世上还有千千万万愿意站在这儿舍身赴死的人,哪怕是崔家出来的那位天生剑骨,程家出来的大小姐,包括我这个乡野皇子,站在战场上也不曾计较过生死,做好眼前事就够了,哪管得了身后那些人的龌龊,又何必去管身后名呢?” 守在陨墨山许多年的枪圣沉默良久,瞥了李尘两眼,道:“不论如何,日后如果有机会,还请你不要忘记陨墨山上的这些将士。” 李尘这次答应得干脆,“这是自然,自从我上山以来,他们与我同吃同住,又出生入死,这与身份无关,这是袍泽情义,哪怕过去上千年,我又怎么敢忘记呢?” 关居易这才放声大笑。 李尘觉得今天的关居易有些怪异,但是并没有细想,心道或许是大战之后,关居易也难免感慨良多。 这一日,魔物暴动,一场大战过后,世间第一强者枪圣关居易,对圣朝九皇子说:千年以来,你是世上第一等的风流人物。 枪圣说:哪怕算上圣朝的那些所谓世家,殿下的天赋,也无人能出其右。 wap. /108/108164/28106660.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十六章 程芷安的改变 李尘站在营帐外,看着一具具残缺的尸体抬出去,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他的伤口还没有痊愈,整个人包得就像粽子。 他的样子狼狈,但每一个将士走过去,都下意识向李尘做一礼,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的魔物暴动,眼前这个看似孱弱的皇子救了很多人的命。 程芷安瞧着这一幕,换做以前的她一定已经落了泪,现在却只是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世家宠出来的大小姐,从未想过世上还有这样一群人,而陨墨山上的一战,会惨烈艰难到这种地步。 直到黄昏时分,山上起了灶,一碗又一碗面条儿端下去。 在一片腾起的热气里,一群人沉默地低头吃饭,安静得不像往常。 李尘突然开口说:“想哭就哭吧,又不丢人。” 一整天没有说话,把脑袋埋在碗里的程芷安,一口面条儿突然就堵在喉咙里,面汤里起了一滴又一滴的涟漪。 秋风不知道魔物暴动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心想:程家大小姐如果以后一直这样,一群人闷着,好像也不太好。她忽然有点儿想念过去那些聒噪的叽叽喳喳。 接着却又想到,连这没心没肺的大小姐都变成这样,可见战场上是何等的残酷,又想起殿下刚刚出魔窟时的凄惨。 秋风也一时间有些酸楚,低下头把脸埋在碗里。 第二天。 “你们起得好晚,我一大早就去了趟乾位,已经跟着大家巡逻了一遭!” 秋风瞧着从醒过来开始,一张嘴就没有停下来喋喋不休的程家大小姐,承认自己昨天的担心有些多余。 吃饭的时间,程芷安认真地对众人说:“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只要我在一天陨墨山,就一定会好好修炼,再也不会像你们一样每天荒废自己的时间,在陨墨山上,多一份实力,就可能救一个圣朝将士的命,你们每天不思进取,良心怎么难安呢?” 秋风实在听不下去了,说道:“崔家少爷是天生剑骨,他只要时刻带着剑,就是在体悟剑意和修行,我们殿下是通了万法的天才,普通的修行对他已经没什么用处,只等一个契机晋入奈何。” 程芷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大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只有我在荒废时间吗?你和小七子两个黄泉境的人还不是每天都在荒废时间?” 莫名中枪的小七茫然抬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说到了自己,而且名字听着多了一个字,却像少了什么东西? 秋风早就猜到程芷安会这么说,得意洋洋道:“我和小七子一个是婢女,一个是奴才,你和我们比什么?” 程芷安哼了一声道:“我,我当然不会自甘堕落和你们相提并论!” 小七悄声提醒,“是小七,没有子。” “我们知道!”程芷安和秋风同时怒视小七。 这一日深夜,结束了巡逻的程芷安在竹简上记录下一天的生活: 第一天。 我决定好好修行,再也不会荒废下去,当年我们老祖说过,我的天赋在程家小辈里是顶尖的,如今我好好修行,争取三年,不,一年内,不,三个月内超过崔昊,一年内超过李尘。如果下一次魔物暴动我还在山上,我一定会多杀魔物! 第二天。 我今天跟着将士们去巡逻,早上的时候差点儿没有起来,但我知道,山上的将士们每一日都这么辛苦,我又怎么能自甘堕落?哼,李尘他们到了中午才起,像他们这样,迟早会被我超过。 第三天。 我今天没有巡逻,只因为我今天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巡逻这种事情是没有意义的,只有好好修行,吾日三省吾身,看着自己的修为日益高深,这才是真正有用的事情。 第四天。 修行了整整四个时辰,修行这件事情果然很累,吃饭的时候我说自己最近修行刻苦,秋风那个婢女居然敢说我只是三天的热度,我偏要做给她看,这已经是第四天了! 第五天。 修行了两个时辰,我很累,同时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明明可以不用这么刻苦修行的办法,我把我的想法告诉李尘,秋风那个贱婢竟然嘲笑我,我据理力争和她大吵一架,她哑口无言。 第六天。 睡觉,吃饭,修行一个时辰。 第七天。 睡觉,吃饭,又一次向李尘提起那个想法,他说他考虑一下。 营帐里。 小七担心李尘真的答应了程芷安,“殿下,她终究是程家的大小姐,如果真的做了您的婢女,传出去只怕会让程家的人误会。” 秋风却反驳道:“这是她自己的要求,关殿下什么事?” “若不是你说什么做了殿下的婢女就不需要修行,她又怎么会有那种想法?” “这是她的愚蠢,关我什么事?更何况做殿下的婢女有什么不好,殿下神仙一般的人物,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分?” “她是程家的大小姐!” “那又怎么样?” 李尘没有理会两个心腹的争吵,心下在想的是另一件事:陨墨山大捷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京都,不知道那位陛下会给我什么赏赐,我那个便宜二哥,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来对付我? wap. /108/108164/28106661.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十七章 捷报 这一天,陨墨山的捷报进了庙堂。 朝会的时候,众大臣都在赞颂枪圣的功德,虽说陨墨山从来不被他们放在眼里,但枪圣终究是世间的第一强者,该给的尊敬还是要给到。 至于他们心底对那位枪圣究竟有什么看法,无非就是一个没能力跻身庙堂,最后转而上了山的武夫罢了,他们和圣朝的那些愚民百姓不一样,他们可不会真的把关居易当成世间最强者。 只是这些话终究不能当众说出来,毕竟是现在的圣朝武将,有数位都是发迹于陨墨山,如今成了中流砥柱。 、而魔物暴动时候的惨烈,这些大臣一概不知,也不屑于去知道,最多听到魔物出动了七八位接近忘忧的大修时,惊叹一瞬间,紧接着更加赞叹枪圣的修为高深,还有当今圣上贤德治理下的人才辈出和国泰民安。 身居高位的圣朝皇帝李唐听着大臣一句句的马屁,忽地问了一声:“那你们说,对九皇子,又该有什么赏赐?” 殿内的众大臣一时沉默下来,方才所有人都刻意回避了这三个字。 虽说捷报里对九皇子在这一场暴动中的作用大赞特赞,都是身先士卒、力挽狂澜什么云云之类的话,尤其是枪圣对九皇子的那一句批言:你才是圣朝年轻一辈里,第一等的风流。 实际上早在上朝之前,这句话已经传遍了京都,但刚才聊起赏赐,却没有人提及。 李唐瞧着满朝的默不作声,毫不掩饰地冷笑一声,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只因为整个朝堂,没有一个是自己那个乡下儿子的人。 实际上,就连他心底,也对那个儿子有莫名的反感,只是世间所有人都知道九皇子是自己安排去陨墨山的,如今皇子创下功绩,其根本原因也是皇帝的仁政,所以当然应该做出奖赏,且昭告天下广而告之。 李唐要做一代圣朝的中兴之主,理应先让百姓知道自己的功绩。 早朝过后。 贴身的卓公公轻手轻脚出了御书房,悄声嘱咐了一声轮值的小太监,“陛下今儿不太痛快,稍后做事切记小心着些。” 这些小太监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一个赛一个的机灵,小太监早就听到了今天从宫外传来的消息,悄悄问道:“听说陨墨山上大捷,您说陛下怎么就不高兴呢?” 卓公公一根手指头弹在小太监的脑袋上,“好好做你的事儿,说过了多少次,在这宫里,多当聋子才活得长久。” 等小太监走了以后,这位当今圣上最亲近的老人回头瞧了一眼身后的御书房,自言自语,“怎么就不喜欢呢?难道就因为是乡下来的?不应该啊。” 御书房里,废了几十张上等蜀纸的李唐终于静下心来, 回想起那个十几年来也没有见过几面的儿子,尤其是那张见过一面就绝对忘不掉的脸,“程千里说你要开创一代盛世,关居易说你是一等风流,那朕是什么?” 他想起当年李尘入京的场面,一开始,他对李尘的来历有极深的怀疑,特意请了太史院批一批李尘的命数,却没有想到,太史院的批文给了孤星入命四个字,这的确是皇家血脉才会有的命数。 于是,在一场看似盛大的游行过后,他便随意将这个第一眼看着就并不喜欢的儿子安排在了宫外,此后十年也总是有意无意将这个儿子遗忘。 这一日,各个世家并不太平。 陨墨山原本是众多世家从来瞧不上的地方,除了出了一个号称世间无敌的枪圣,在他们眼里从来都是上不了台面的破烂村落,所谓的魔物之乱,对世家来说也从不放在眼里,只因为他们随时有忘忧境界以上的大修行者,只要能护着自己家族不受所谓魔物之乱的影响就够了。 但短短一夜之间,陨墨山三个字上了众世家的案牍。 只因为枪圣对李尘的那一句话,“千年以来,你才是世间第一流的天骄,我算不了什么,那些世家子弟也算不了什么。” 枪圣在世间俗人的眼里已经站在了云端上,既然是他说的话,圣朝百姓自然是相信的。 各世家可以不把所谓枪圣放在眼里,却要把世人的风评放在眼里,尤其是这一代的天才,谁又肯让一个区区皇子的名头站在他们的头上? 于是这一日,从陨墨山起的风,惊了世上千千万的人,扰了千年世家里那些骄傲少年的心。 “枪圣又算什么东西,一个做了几十年学问没什么用的穷书生,一个运气好勉强摸到忘忧门槛乡野村夫,怎么敢妄图评论天下事?我们长孙家千年的传承,当年圣朝初创,江山社稷也是靠着我们先祖的辅佐才安稳下来,这才是第一等的风流!” 长孙家的厅堂,有人慷慨激昂。 这天黄昏,长孙家走出了一个背刀的少年。 “崔昊那个废物,枉有天生剑骨的名声,偏偏让一个乡下的皇子抢了风头,他胜不了也就罢了,现在还让那些愚昧无知的百姓说我们也比不上劳什子的乡下皇子,我就不信其他几个世家受得了这个气。” 范阳卢氏,一个戴着高冠手持折扇的骄傲少年出了府。 京都太史院。 国师对面前的小道士说:“小师弟,天生剑骨上了陨墨山,程家程千里和枪圣先后评了九殿下的命格,陨墨山现在风云汇聚,不出三日,各个世家一定会派族中的子弟去陨墨山上瞧瞧,年轻一代的第一强者什么的名号倒无所谓,只是世上的气运就那么一点儿,现在正是大争之世,你也要为我们观争一口气啊。” 小道士从椅子上跳下来,又蹦起来挂在一旁的树上,晃了两圈儿以后落在桌子一旁的棋盘上,捡起棋子儿一一颗颗去砸天上的鸟儿,用空余的一只手摆了摆,不耐烦地应一句,“知道了!” wap. /108/108164/28106662.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十八章 去妖族阵营 暴动的大战过后,李尘愈发相信,自己体内的第三种元力,就是那些魔物所驭使的元力。这些日子,新元力随着另外两种元力运转,竟也在不断壮大,到了现在已经有了二境黄泉的厚度。 李尘想起那天大战时,那些奈何境巅峰的魔物使出的手段,竟然能让魔物的元力沸腾,在战力上有极大的提升,心想可惜当时情况紧急,如果给我一些时间,或许就能掌握这种神通,对敌的时候或更能出其不意。 过了八九天的安宁日子后。 这一天,关居易忽然找到李尘,提出要带他去一趟妖族阵营,“你应该知道,陨墨山的另一边,一直是由妖族镇守,今日妖族传来消息,他们那边有魔物暴动,恐怕难以支撑,希望我能去一趟。” 或许是为了打消李尘的疑虑,关居易道:“去了以后你不必像在这边这般拼命,我只是想着,带你多瞧一瞧妖族的神通也算一件好事。” 他却不知道,他的提议刚好合了李尘的心思,随着妖族传承的日子越来越近,李尘原本就在考虑什么时候下山一趟,现在有机会去往妖族阵营,或许正是一个机会。 只是李尘有些疑惑,这位枪圣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些好的过分? 不管怎么说,这终究不是个坏事,李尘应了下来,“好。” 翌日。 李尘和关居易翻越山岭,不多久便站在整座山脉的最高处。 从二人现在的视线看下去,一道线条将整座山脉分成两边,一边人族镇守,往东看去就是人族圣朝的千年基业,另一边由妖族镇守,朝西过去就是妖族的地界儿。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些疑惑,为什么要去帮妖族阵营。” 两人站在云端,关居易说道:“陨墨山和其他地方不同,在这里,魔物才是两族唯一的敌手。妖族虽然是异族,至少还有人性,知进退懂礼仪,魔物却完全是靠着杀戮的本能作祟。所以云墨山上的两大阵营,说起来也算是同气连枝,一旦有一方失守,另一方的日子也一定不会好过。说是过去帮忙,实际上也是在帮自己。” 李尘心里的人怪异感更重,只觉得关居易这几日,对待他更像长辈对子侄的劝诫和照顾。 两人穿过云海,在狂风的疾驰中,身前形成尖锥似的罩子,身后拖着长长羽翼般的云气,还有呼啸的声音激荡,关居易在半空朗声道:“世人修行,多是为了登高,登高以后,俯瞰世间,自以为世上所有的东西都在脚下,实则说到底也还在红尘中,你以后千万不要因为自己登高而心生傲躁。” 李尘低头看着脚下越来越近葱葱郁郁的山腰,笑着称是。 二人刚刚落地,一个早已经等在这儿的面容俊美的男子滑行过来,“枪圣大人,随我来。” 李尘低头瞧一眼他的尾巴,瞧着上面五彩斑斓的鳞片压着地面儿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心知这是蛇族的人,再环顾四周平地而起的华盖大树,心想明明一线之隔,却好像两个世界。 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一尾蛟龙露出真身,扛了一座巨石在头顶扔了几十个来回,听着四周的喝彩声高高翘起尾巴,上面的鬃毛随着微风飘来飘去。 两只耳朵竖起来的红眼睛姑娘手脚并用蹦蹦哒哒猫进了旁边儿的山洞,不多久又从另一个洞口爬起来,冲着另一个兔耳朵姑娘招了招手,请她进去做客。 天上有长着翅膀的尖嘴鸟人互相追逐,地面穿着盔甲熊头人身的妖怪大喊,“都下来!十四长老今天刚做了交代,人族的那个什么枪圣要来,你们都规矩着点儿!” 说着话,一转身看见了李尘一行人,熊妖的眼睛一亮,挥着大手指着李尘道:“这是哪族的小子?怎么长得这么奇怪?” 上一次说李尘长得奇怪的,还是程芷安。 接引两个人的蛇族男子急忙加快了脚步,生怕这些族人又说出什么话。 不多久,几人总算是进了营帐。 出乎意料的,李尘竟然在营帐里瞧见了熟人,正是在龙城青花阁时将他们一行人送去鬼蜮的那位花魁月霜,瞧着面前这个脸上没有半点儿笑意,甚至不近人情的姑娘,谁能把她和那一夜青花阁的风情万种想到一起? 那个当日守在龙城青花阁外的书生许渊也在,他的身上依旧没有任何一点妖气,看来果真是个人族,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或许另有隐情。 花魁对李尘的出现好像并不意外,毕竟九殿下在陨墨山上的一战传遍了圣朝天下,更何况是邻近的他们,她早知道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九殿下就在山的另一头。 只是他们二人对李尘的态度算不上友好,就像初次见面,神情漠然。 李尘不以为意,也没有贸然上去打招呼,他的视线落在妖族十四长老的脸上,同样是人首蛇身,双瞳泛着金色光泽,这是蛇族瞳术进入奈何境之后会有的异象。 十四长老单刀直入,对关居易道:“这一次的魔物暴动十分怪异,以往它们只是一批结束后就会退去,至少隔上几个月才会再来,但这一次,仅仅是三天时间,已经接连出现了几次暴动,每一次都有数千上万的彼岸,倘若是这样,我们还可以抵挡,但这几次暴动还出现了奈何境巅峰的大修,如今山上的妖族死伤过半,我已经将消息传进祖地,但祖地的人还需要两三日才能上山。” 言下之意,当然是希望关居易能在这儿待上两三天,等妖族祖地来人。 关居易没有拒绝,“好,但我需要你们的熊族盔甲。” 原来这才是两族间互相扶持的根本,说到底还是供需关系。 半炷香后,李尘关居易出了营帐,李尘回想方才十四长老的态度,心下暗道:看样子这位十四长老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否则多少也会有一些暗示。只是不知道那个花魁又对我的身份了解多少,大长老既然安排她送我进入鬼蜮,想来她的身份多少也有些特别。 wap. /108/108164/28106663.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十九章 月霜 是夜。 蚂蚱跳上草尖儿,晃来晃去自得其乐地荡着秋千,享受着难得的安静,无风无雨的天儿里,渴了就尝一口露珠,饿了就咬一口叶尖子,霜白的月光成了它的妆容,于是颜色瞧着更新鲜。 山上草肥露深,这是给个神仙都不换的日子,蚂蚱心里美美地想着,看那些劳什子人族和妖族,日出了做事,日落了也不可安息,多蠢? 哗。 就在这时,一只纹着银线纹路的靴子碾碎了草,踩瘪了那只正在享受生活的蚂蚱,遭受无妄之灾的它瞪着模糊的视线顺着靴子瞧上去,那是一个极美的姑娘,她的声音冷得像冰,于是说出来的话也显得更不近人情,“我说过很多次,你不必跟着我,这世上不知道多少人日日夜夜地萍水相逢,书生小姐的剧本儿多少年前就烂了大街,更何况你不是淋了雨进了破庙的良善赶考书生,我也不是什么生来凄惨的狐狸女鬼。” 她的话说了一半儿,蚂蚱已经死透了,只剩下右侧的大腿还不甘心似的翘了翘。 在姑娘对面,书生搓着手,小心翼翼地抬头瞧了姑娘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好像直视姑娘一眼都是惊扰或者亵渎了她,他断断续续地说:“我倒也没有这么想,我只是觉得,陨墨山上魔物众多,而且近来暴动频繁,我只是想护着你而已。” 月霜只是不耐烦,冷笑着道:“许渊,说来你当年也是落草为寇沾了不知道多少人命的主,如今这副作态,究竟是要做给谁看?” 名为许渊的书生只是嗫嚅,“我也知道自己出身微末···”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被另一道声音打断了。 “没想到,你们两个还真有一场缘分。”李尘从不远处走过来,笑着道:“我还以为你们是临时搭起来的草台班子。” 见他一步步走过来,月霜皱了皱眉头,“你来做什么?” 她对李尘的态度和白天没什么区别,以传音术道:“当日在青花阁,一切都是听了大长老的命令,只因为大长老为我妖族沥尽心血,我对他尊敬一些本就是应当的,至于你,不论你出生时是何等的不凡,不论大长老对你是何等的看重,我都从未承认过你圣子的身份,也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 李尘心下一松,他原本只是猜测月霜或许知道自己的身份,如今她直接挑明了这件事,倒省得自己旁敲侧击,毕竟妖族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其实并不多,可见面前的女子深受大长老的信任。 至于她的态度,李尘倒并不怎么在意。 他笑着道:“我只问几件事,问完就走。” 不等月霜回应,李尘道:“第一件事,传承在即,我知道族里很多人不愿意让我回到族里,目前为止,我的对手有哪些?第二件事,我在龙城时,听人说你在青花阁待了几年时间,大长老又是什么时候让你去的?第三件事,族里如今知道我身份的有多少,山上的这位十四长老知道吗?” 月霜有些阴阳怪气地道:“你有多少对手这种事情何必问我?当年你一出世就夺了圣子的位子,除了那些将祖训预言当作铁律的长老,剩下的有几个服气?我妖族七十二大族,哪个族群没有天赋异禀的天才? 龙城的事情,大长老为你真的是殚心竭虑,自你出世以后,大长老时时在祖地祭坛为你批算命数,龙城的一切,都是大长老四年前就已经着手安排的。 至于你的身份,大长老早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一切,没有多少人知道你人族皇子的身份,也没有多少人见过你的真面目,包括十四长老在内,他身为蛇族,一直希望他们蛇族的天骄能够坐上圣子之位,所以你也最好不要对他心存希冀,要回祖地的话,只需像以往一样,联系你的那位接头人也就够了。” 月霜虽然嘴上不饶人,但一番话说得还算详尽,或许还是顾念了大长老的面子。 李尘得到想要的消息,心满意足地点头,果然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以你如今的身份和修为,何必这么拼呢?世人都知道你是九皇子,而且是修行的天才,直接去争人族的那个位子,只怕比争妖族圣子的位子更简单吧?”李尘离开前,月霜问了一句。 李尘顿步,回头瞧她一眼,心平气和地笑着道:“我全都要。” 没什么慷慨激昂的情绪,就像聊着家常的随意,也并不掩饰自己这惊世骇俗的野心。 好巧不巧,就在李尘到了妖族阵营的这一天,一个背刀的少年上了山。 wap. /108/108164/28106664.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二十章 崔昊的平局 晌午时分,出了营帐的崔昊几人一眼看到不远处背着刀吃面条儿的少年。 “是长孙家的人。”崔昊对小七道:“看样子是枪圣的话传了出去,所以有一些麻烦。” “我是来找李尘的,和他打一架,赢了就走。”长孙道生也看到了崔昊,于是放下碗站起身,伸手在袖子上擦了擦。 崔昊却说:“殿下不在山上,而且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长孙道生闻言微怔,不知道是因为李尘不在山上,还是因为崔昊的后半句。 他瞧着崔昊,微嘲道:“世人说你我是百年来的刀剑双绝,你有一剑万山,我有刀成万象,偏偏你现在跟在一个皇子的屁股后面,被他抢了风头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说出这种没出息的话来。我虽然对这些东西并不在意,但家里有些人看不惯,所以我只能上山一趟。你说九皇子李尘现在不在,那也好,我先胜了你,破了那些无知世人说的什么刀剑双绝,再灭了那位殿下的蜃景威风,让世人知道知道,哪怕是枪圣的所谓批言,也不过是毫无根据的夸夸其谈。” 话一说完,长孙道生抽刀而行,刀的啸响如山间猛虎惊雷咆哮,做了汹涌的潮,要将崔昊湮没。 铮!长剑出鞘,崔昊依剑气而行,剑意如光如电,这一刻有摧枯拉朽之势,他们二人都是这一代绝强的高手,年纪轻轻入了许多人穷极一生难以进入的彼岸境,此刻一场争锋大战,动辄便有雷霆之势。 不远处,小七有些担忧:听崔家公子的说法,接下来这段日子,会有不少人找上门来,而且都是不弱于他的世家天骄。说起来,过去千年,世间也曾人才辈出,但不像今朝的风流人物,就像雨后春笋一节一节儿地冒出来,天生剑骨原本已经是百年难见的同代独尊,现在眼前又出现刀成万象这样的绝代天骄。殿下要在这些人物当中锋芒毕露,必定会有极多的坎坷。 转瞬间,长孙道生和崔昊已经对阵数十招,长孙的刀光一现就有神兽幻化,同时还有铮铮战音,刀剑相互撞击时,并没有金铁的清脆,反而如同滚滚的山摇地撼,一刀就将崔昊的千万剑气破了去。 与此同时,他的刀中又跃出一头麒麟,带着凛凛威风,飞扑中要挤进崔昊的怀里将他吞噬,崔昊微微变色。 山上观战的彼岸境将士这时都震撼莫名,一时间又是自叹不如,又有百转千回的猜测:那个与崔家公子对阵的少年是谁?崔家公子的实力已经极强,魔物暴动时,等闲的彼岸境根本抗不过他的一剑,那持刀的少年现在却能和他旗鼓相当,当今的年轻人竟都强到了这种地步吗? 嗡! 面对长孙道生的威势,崔昊依旧只是一剑,剑光如银河迫降,弥漫的银辉倾洒地面,蓬起一团团齑粉灰尘,二人脚下的地面都被生生剥离了一层。 这一场激烈的大战陷入焦灼,长孙道生一声怒喝,刀光不断变换,时而飞出要烧塌虚空的凤凰,转而变幻了排山倒海的睚眦,无数的阴影掠过,远处的观战者都目眩神迷,一时心头颤栗,把自己代入其中,只觉得冷汗涔涔,竟然连一招都不能抵挡。 崔昊翻转长剑,剑意一变,幻出了无数手掌大小的剑形虚影,犹如有灵性的寸许小蛇,撕咬在那些远古凶兽的身上。 长孙道生祭起刀芒,一声龙吟过后,璀璨星辰一样的神龙虚影出现,咆哮中吞噬了千万剑光。 崔昊再落一剑,这一次他的剑气延绵,落下就如千万剑,山间的岩石被切割开变成万千碎砾,席卷中与神龙撞击,又是针尖对麦芒的不分胜负。 长孙道生的脸上却露出几分冷嘲,道:“你终究还是没有跨出你们崔家剑法的桎梏,说什么一剑如万剑的玄虚,这么多年也没什么进展,下一刀,我必定斩了你!” 这一次,他撤去所有的凶兽虚影,一刀万象的异景不见了,全部收回刀身,变成黑色如墨一样的寒光。 崔昊右手持剑,左手剑指在剑身拂过,剑气便四下纵横,每一道剑气出现就如同天地共振,无数的波纹以他为中心散开,这是他不久前在魔物暴动中领悟的,当日一剑出便轻易杀了数只彼岸境的魔物。 一刀一剑齐齐落下,于是秋风多了几分肃杀。 轰隆隆!一阵山崩似的巨响后,二人的身影从战局中飞退出来,在巨大的冲击下,落地后身形不自主地向后滑行,双腿深陷地面一尺,飞溅起奇多山石,嘴角溢血,这一番较量竟然又不分上下! “怎么可能?”长孙道生惊骇,方才的最后一刀,是他近来才突破领悟到的,自以为在彼岸境中已经难逢敌手,虽说比不上传说中枪圣关居易的一枪开山,但是假以时日,他自觉不会弱于关居易,这也是他自认为能够胜过崔昊或李尘的原因,却没有想到现在被崔昊一剑破开了。 “若是半个月前你我一战,我或许不是你的对手。”崔昊一句话道破现在的局面,“但是今天,你和我之间除非要见生死,否则分不出胜负。” 长孙道生墨眉缓缓挑起,心下虽然不服,也知道崔昊说的是实情,问道:“你和他交手的时候,也用了刚才最后一剑?” 崔昊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又一次想起李尘一日千里的神通实力,尤其是前几日在乾位魔窟一人抵抗奈何巅峰的场面,忍不住叹息一声,“手段尽出。” 长孙道生还是不信,“他有这么强?” 崔昊想了想,伸手在自己头顶探高了三寸,说出一句废话,“他有这么强。” 这一天开始,山上又住下一个背刀的少年,他说:“我一定要亲眼瞧瞧那个人。” 八个时辰后,山下又来了一个持扇的少年,他叫卢翰,生得唇红齿白,如果不出意外,或许将是范阳卢氏的千年脊梁。 他伸手顺了顺两鬓的长发,笑得妖冶,“传说那位九殿下生得十分好看,不知道他的风采有没有我的十之一二?” wap. /108/108164/28106665.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二十一章 大争之世 一大早,凌晨的露水儿还没有被晒干,崔昊程芷安等人就被吵醒,是范阳卢氏的卢翰上了山,指名道姓说让什么九殿下出来,打完就走。 程芷安眯着眼睛赖在被窝里,心想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连觉都不让人睡了。 恰巧有只不知死活的蚊子在附近飞来飞去,总想着能吸被窝里这人一口血试试,毕竟这人身上味道和其他人不一样,想来比一般人要好吃得多,谁知道嘴巴叮歪了都没能进去,一时间趴在程芷安胳膊上又不肯走。 啪!程芷安怒气冲冲地把蚊子拍死,扔到地上,嘴里碎碎念也不知道是在骂谁,“怎么这么烦人?早知道当初就不上山,也不和什么奇怪的人打架了。” 大小姐的起床气撒得莫名其妙,披了衣服出了营帐,恰巧听到卢翰正在问崔昊,“传说那位九殿下生得十分好看,不知道他的风采有没有我的十之一二?” 噗嗤! 刚出了营帐的程芷安没忍住,瞧了一眼卢翰,接着哈哈大笑。 卢翰很不高兴,能听出来程芷安的笑声里似乎有很大的嘲意,他很不服,毕竟长到这么大,只遇到过寥寥几个像他自己这么好看的人。 崔昊也很不给他面子,“你的卖相,也还算不错,但是要说和九皇子比,或许还是差了一些。” 卢翰不服道:“差了多少?” 程芷安本来就对这个吵自己睡觉的男人很讨厌,现在抓住这个机会,急忙上前,伸手双手在胸前抱了好大一个圆,“差了这——么多!” 卢翰看向崔昊。 崔昊迟疑了一下,觉得程芷安有些夸张,但鬼使神差地又点了点头,“嗯。” 这一天开始,继长孙道生后,卢翰也在陨墨山住下了,他说:“我一定要亲眼瞧瞧那个人。” 话分两头,李尘这边终于见到了第一批妖族援军。 来的都是人首蛇身的俊美男女,双瞳各有异象,这是蛇族特有的性状。 在众蛇族中间,一个长发垂肩的男子被人众星捧月般游曳而来,他瞧着李尘道:“阁下就是人族九皇子吗?这几个月内,常听你的消息,听闻就连枪圣前辈都在盛赞你的天赋,甚至说当今年轻一代无人是你的对手。” 李尘身后传来月霜的传音,“这是蛇族圣子蛇朆,如果当年没有你的横空出世,他便极有可能是这一代的妖族圣子,当年出世时也曾有蛟龙伴生,你不是问我说,你在妖族的敌人有多少吗,现在你就见到了。你应该庆幸他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否则哪怕你有枪圣护着,也未必能活着下山。” 这姑娘总是一边儿极尽详细地向他透露妖族的情形,另一边又对李尘不断冷嘲热讽。 李尘笑着与蛇朆点了点头道:“是的,枪圣前辈说得就是我。” 蛇朆一愣,后面的话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在他身后的一种蛇族族人面现不满,只觉得这人族皇子不识抬举,未免太过于嚣张。 枪圣笑看着这一幕,并不觉得李尘这么说有什么不妥。 又过了一天,山上又来了几批人马,身份竟然也全都非同一般。 “这个是牛族圣子,生来就有神力,听闻如今的他甚至可以掀翻一座小山,” “鹏族圣子,觉醒了先祖血脉,速度在彼岸境中无人能出其右。” 到了下午,月霜似乎已经麻木,给李尘的介绍不再那么详细。 “熊族圣子。” “蛟族圣子。” 李尘忍不住问道:“陨墨山上魔物暴动,往年也像这一次,让妖族诸圣子前来参战吗?” 月霜立即否认,“当然不是!各族圣子都是不世出的天骄,怎么可能因为一场暴动全部出现在此?” 第三天,月霜终于带来消息,解释了各组圣子齐聚的原因,“第二次传承在即,大长老近来一直不在族中,不过根据大长老离开前的提议,第二次传承的名额,似乎就要从陨墨山这一次的暴动中做出挑选,只是具体挑选的方式还不太明了。大长老还曾说过,千年一度的大争之世或将开启,因此世间才会不断涌现天生异象的天骄人物,一千年前人族圣朝创立,而今就是我妖族重现荣光的机会。” 李尘微怔,他当然知道月霜这番话代表着什么,“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妖族七十二圣子,不日都将出现在陨墨山上?” 不知道为什么,李尘总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凑巧,从自己走出京都城那一天开始,一直到进入鬼蜮,来到陨墨山,最后恰巧在第二次传承时站在妖族阵营,又赶上众妖族圣子齐聚一堂,似乎是冥冥中的安排。 “难道这些,也是大长老的安排?” 翌日。 山下魔窟急报,“魔物暴动!” 早已经蓄势待发的妖族齐齐飞掠下山,比当日人族阵营多了数倍,李尘愈发惊疑不定,“这哪像需要援军的样子?” “稍后,你尽管奋力杀敌即可,若有妖族的人对你出手,你也只管反杀回去!” 是枪圣关居易的声音! wap. /108/108164/28106666.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二十二章 我以鲜血做刀剑 李尘进了妖族魔窟,看到入口处有两只妖怪顶着鱼头冲天上吐泡泡,泡泡飘在天上,它们折了阳光的路,却在地上落了彩虹。 “这又是什么?”李尘瞧着这些稳稳当当漂浮在半空的泡泡,传音问花魁。 月霜道:“鱼人族的天赋,记录今日这一场暴动的情形,等此间事了,众长老会根据今日的所有场景决出第二次传承的十二名人选。因为你是大长老力保的人选,而且终究是名义上的妖族圣子,所以并不在此次魔物暴动的竞争里,只等人选决出以后,才会通知你去往祖地,再与最后的几人角逐。” 李尘恍然,心下暗道:这么说起来,今天这一场暴动,我也该全力以赴,以免将来在祖地被人诟病。不过,如今我阴差阳错地站在这里,究竟是天意注定,还是人为的刻意安排? 铺天盖地的魔物很快出现在峡谷中,在妖族阵营葱葱郁郁的平原上,一条由远及近黑压压的直线滚动过来,和妖族的人狠狠撞击在一起! 只是一瞬间,鲜血已经飞溅,就像在整个世界铺了一层红色的光芒。 李尘没有立即上前,只是在人群后方,瞧着在魔群里各施手段四下杀伐的身影。 不久前和李尘打过招呼的蛇朆现出真身,十数丈的身躯盘起犹如一座小山,红色的瞳光凝成实质,接连穿透两只魔物的身躯才缓缓消散。 熊族圣子的真身也有一丈高,手持巨棍在魔物中七进七出,杀了几个来回,在他手下的魔物脑浆迸裂,顷刻死亡。 观遍了战局后,李尘也加入了战斗,经过前几日的生死大战后对神通的衍化又有领悟,他本就是一眼悟道的体质,又在暴动中见了神通万千,其中不乏那些奈何境魔物的怪异咒印,经过几天沉淀,所有领悟这一刻就像飘落海底的宝藏,在滔天地巨浪中翻涌上来。 剑光过了众魔物的头颅,又在咒印的加持下继续前行,数丈过后方才消散,在这段距离中,又飞起头颅三四颗,连半空的阴翳都好似被劈开极细微的裂缝。 与此同时,咒印起的雷电就像农夫粗壮手臂上盘轧的青筋,一路横推而行,引得战场上众人侧目。 实际上,他的神通未必比那些圣子的强横,偏偏范围极广,身周数丈方圆,剑光咒印入神如魔,所过之处地面的岩石都在飓风中翻腾滚动。 他剑下魔物的亡魂,远胜各族圣子,这一刻他以鲜血做刀剑,杀出一片干干净净的明朗青天。 另一边的众妖族圣子早已经注意到这个人族九殿下,只见他在这些实力稀松的彼岸境魔物中掠过,一片残肢断臂飞起,不见人影,只听惨嚎,哪怕有一些奈何境的魔物围追堵截,也被他以极快的身法甩在身后。 蛇族圣子蛇朆传音道:“有这人族皇子在,哪怕我们争了你死我活,也远远比不上他,在众长老的眼睛里也还是无能,就算最后得到争夺第二次传承的机会,又有什么意思?” 鼠族圣子不屑道:“他斩杀的那些魔物,都初入彼岸稀松平常,就算杀了成百上千,又怎么比得上我方才斩杀了奈何境的魔物?” 蛇朆却道:“那个九皇子经枪圣批言,说是当今世上年轻一代的最强者,哪怕真的像你说的,一只奈何境魔物抵得上百十个普通彼岸,但气势上已经输了,今天这一场暴动,本身是我妖族挑选第二次传承的日子,无论最后谁输谁赢,总归都是我们自家人,现在多了一个人族算什么回事?” 鼠族圣子也被他三言两语说的恼火,“那你说怎么办?” 蛇朆笑道:“这好办,看当前局势,魔物不成气候,奈何境巅峰的魔物也迟迟没有动手的迹象,我们不妨先与他一战,只要胜了他,哪怕他杀再多的魔物,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的话音刚落,莽撞的熊族圣子已经动了身,“那还等什么?先将他驱逐出这片战场再说!” 战场上,他的巨大身躯一动,就引起众人的注意。 “九皇子!世人都称你是这一代无敌的天骄人物,趁着这个机会,领教你的高招!” 李尘还未来得及回应,熊族圣子已经将手里的木棒扔了过来,席卷着飓风,直奔他的头颅。 李尘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急忙运转神通,拳掌齐出挡下这一棍,激烈的大碰撞下,李尘左侧的魔物被余波击溃了右臂,鲜血挥洒中急忙向后退去。 熊族圣子正要乘胜追击,在他的身后有虎啸声响起,“今日既然是要挑选第二次传承名额的日子,光是胜过人族九皇子有什么意思,今日你们都将是我的脚下台阶!” 这是虎族圣子虎玉,被公认为妖族最强的几名圣子之一,眼见大战将起,他竟在攻伐李尘的同时,也对其他的圣子动了手,一手挑起了乱战! 他的话显然也引起了其中几人的共鸣,蛟族圣子蛟城凌空而起,他的本体现出,投落巨大的阴影,三颗房屋大小的脑袋各有神通施展,尤其是正中一颗头颅,龙角上酝酿一片电光,犹如耀眼的湖泊,璀璨夺目,向地面激射,直接笼罩了李尘、蛇朆、熊族圣子三人。 远处枪圣和十四长老都在瞧着这一幕,偏偏极默契地没有上前阻止。 wap. /108/108164/28106667.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二十三章 风乍起 蛟城的电光尚未落下,数只想要接近的魔物已经被余波击退,伤处烟雾袅袅,一片焦黑,地面几人见状也急急闪躲,心知受了这一击绝不会好过。 轰隆隆!声震大地后,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出现。 “虎玉,薛城,你们疯了吧!”熊族圣子昂首大叫,冷不丁却遭到身后鼠族圣子的一掌。 鼠族圣子一击之后转身又挥掌落向李尘,“我倒觉得他说得不错,今日有鱼人族在,恰巧让众长老瞧瞧,谁才是当今真正的第一圣子!” 李尘接连遭受数道神通的攻击,脚下踩着摘星塔衍化的身法,转瞬间战场上出现了数十个李尘,接着又缓缓消散,真正的李尘的早已经来到熊族圣子身后,一拳落下毫不留情。 嘭!熊族圣子身形巨震,巨大的身躯被李尘这一拳击飞极远,重重陷落在山上又摔落地面,山岩哗啦啦地滑落下去,恰巧掩埋了他的身躯。 下一瞬,熊族圣子从山岩堆里爬出来,嘴角溢血,一个闪身向远处逃去,“一群疯子!” 不远处,原本还在伺机加入战斗的一些圣子悄悄退去,他们的实力本就不出众,现在连皮糙肉厚的熊族圣子都在短短时间里退去,他们就算进入战局也不是对手。 这一场魔物暴动,竟然发展成了诸圣子之间的乱战! 蛇族圣子蛇朆双目的瞳孔突然变得狭长,两束瞳光向李尘迸发而去,瞳光还没有落到李尘身上,灼热的气息却似乎已经要将李尘烫伤。此时的李尘还在和虎玉正面交锋,察觉到身后的神通,他心下微惊,急忙撤身横移,回头挥出一拳,和蛇朆紧随而来的瞳光硬碰硬了一击。 光芒四逸,就像巨浪拍击在山崖上碎成了花儿,四处高高耸起的草被劲风一根根吹断了腰,草叶子散在风里飘飘摇摇,半空人鱼族泡泡的七色光彩掠过,像扭着腰肢摆动的舞娘,飞得轻盈曼妙。 天边蛟族圣子的双角再度落下金色电光,犹如在半空划过的金色湖泊,其中蕴藏的伟力让众人心惊! 蛇朆的瞳光再变,虚空中似乎都出现了两只巨大的眼睛,瞳光澎湃,可开山裂石。 李尘驭剑而起,孤命剑划过半月,一道银河从地面向天空激射,光辉闪耀。 周边众妖族早已经退出了,他们自知实力不如人,不管硬撼谁的神通,都将万劫不复。 三个人的神通在半空相遇,霎时间就是夺目如太阳的光彩,罡风骤起,爆裂的声音响彻山野,好像有上百巨人同时擂鼓,光是声音就让人双耳发麻。 这其中,乱入的李尘遭受了最大的压力,他毕竟是外族,许多圣子的心思,是要将李尘先踢出战局,再从他们中间决出胜负,因此他往往同时要遭受好几人的神通。 这一番大战中,各族的天赋秘术李尘轮番领教,这些圣子的天赋果然极强,其中有几人可以和崔昊的剑意相提并论,甚至隐隐还要强出一线。 战斗进入白热化,齑粉遍布了半边天,在招摇而起的一道道飓风里迷了所有人的视线,和天边的阴翳倒也相得益彰,这一刻和鬼蜮的场景倒有些相似。 李尘心潮澎湃越战越勇,他生来就知道自己注定要与世间的无数天才争锋,注定要在当世轰轰烈烈夺一个最高的地位,今日这一场大战倒像将来盛世大战的演练。 妖族十四长老瞧着这一幕,对关居易道:“你的眼光果然不错,这个九皇子,可与我族圣子相比。” 关居易却道:“他比诸圣子更强。” 十四长老笑道:“你或许不知道,我族第二次传承将要开启,我族圣子接受传承后,天赋神通强盛十倍,终将领衔下一个千年。” 关居易说:“千年盛世,争得不是一朝一夕,不是什么第二次传承,是生生不息,如果只比朝夕,我初入彼岸就开了一线天峡谷,岂不是真的能算天下无敌?” 他笑着看向十四长老,见十四长老默不作声,这才道:“但是你我都知道,我在彼岸境的强大,实则是沾了陨墨山某些不知传承的光,也是过去几十年观书入道的心境厚积薄发。我说九皇子是当时第一的天才,却是亲眼见了他的神通万法,见了他生死置之度外的一往无前,你看今日这一场大战,李尘越战越勇,神通也在战斗中不断演变,这才是天纵之资,是不管什么传承都比不上的。” 十四长老道:“哪怕没有传承,我族圣子也不输于人。” 关居易接了话,“这就回到了刚开始的问题,你说他可与你诸圣子相比,我说他比圣子更强。” 十四长老再也说不出话,他这才想起来,关居易在修行以前,是人族的书生,人族书生的舌战向来独步天下。 此时,远处的战局也终于发生了变化。 风乍起,魔群中想起阵阵怪异的吟诵,天边有阴云缓缓聚集。 wap. /108/108164/28106668.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二十四章 千年第一 远方魔群中的咒印声一起,阴云密布便如同刚刚入夜,是鸟雀打了眼瞧不清前路的昏暗。 诸圣子也觉察到这变故,暂时停了手,半空的齑粉尘埃也慢慢落定,只听飓风在山峡穿梭犹如冥冥中的啸响,两侧山崖的树梢轻轻摆动,在没有光亮的世界,就像人的双手招摇。 远处魔物的怪异长啸随之而起,就像潮水将来的暗哨,震慑人心。 蛇朆率先发现了怪异之处,“我的元力被压制了。” 李尘和他们不同,在他体内,第三种元力忽然变得极其活跃,带动他的精神都好像更加振奋,他抬头瞧着天边的阴云,还有那些奈何境巅峰魔物托起的咒印,双目就像天花乱坠的光亮交叠,不断解析着这咒印。 与此同时,他心底蓦地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这种咒印,能不能用在人族或者妖族的元力上?如果成功的话,他的实力岂不是又要提升数倍? 眼看着天边的阴云将要笼罩方圆几十里,将所有人全部覆盖,妖族后方起了一道寒光,正是关居易出了手。 关居易一枪开了天,和十四长老同时飞身而起,朗声道:“你们只管交手,有我们在,这些魔物不成气候!” 但见二人联手,如风卷残云,一左一右各自和几名奈何境巅峰的魔物交击,天空中的阴云时隐时散,对众人的元力压制顷刻间小了许多。 “既然有枪圣和长老护道,我等便一决雌雄!”虎玉率先向李尘发难,使出了天赋神通,虎啸声直接摇撼众人的心神。 蛟城也再度现出真身,遮云蔽日的巨大身躯化作雷电汪.洋,以秘术袭向众人,惊动上苍的杀意又席卷了狂风,足以剔肉刮骨,其中的伟力,方圆百丈都清晰可觉。 只不过,由于天边的阴云没有尽退,众人的元力多多少少还是在被压制,威力相比之前只有八九成。 李尘在这其中便显得尤为特殊,他体内的第三种元力不断沸腾激荡,一剑挥出逼退虎玉和蛟城,全身筋骨闪烁光芒,如悬空之阳,手中捏印,远处刚刚退去的虎玉身躯不由自主地退了回来,硬生生又受了李尘一剑。 “啊!”虎玉吃痛哀叫一声,淋漓鲜血从皮肉中流出,就连虎骨都隐约可见,他急忙催动神通恢复伤处,心下则凛然:他的实力越来越强,似乎是在战斗中对神通和咒印融会贯通,这样下去,我恐怕真不是他的对手,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妖孽? 李尘的手段不仅于此,他的攻杀之势已达巅峰,剑气化作长河,劈碎了鼠族圣子从尾巴上发出的怪异咒印,但剑气洪流不止,推着鼠族圣子的身躯退出百丈,地面犁出深坑。 紧接着,他脚踩数道身影齐现的身法,又一拳落在蛇朆的脑袋上,巨大的蛇身接连翻滚,碎裂的蛇鳞流出鲜血。 眼见李尘精神亢奋越战越勇,蛇朆等人大惊失色,不知道这人族皇子怎的越来越狠,莫非之前还隐藏了实力? 众多圣子心思各异,蛇朆率先传音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再打下去,我等都将被这人族皇子打败,让长老们看到这里的情形,岂不是要说我们无能,丢了妖族的脸面?” 霎时间,几人达成一致,齐齐向李尘出手,各自施展了天赋神通,虚空中充斥极强的压迫感,这是能将半座小山夷为平地的恐怖力量。 李尘挥拳,拳风中幻出风驰电掣,击退蛟城,双瞳如电,现出赤红色的瞳光,在山岩中划过深沟,追击蛇朆,昂首向天,啸声传遍四野,震慑了虎玉。 这一番交手,李尘接连施展了多种神通幻化,虽然与众圣子未分胜负,但看在四周众人的眼里又惊又怖,“怎么可能!这是我妖族的天赋神通!” 妖族的天赋神通,竟然齐齐在一个人族的身上显现,这对妖族来说简直就是骇人听闻的天方夜谭,他们人人战栗,看向李尘的目光非人,眼前一幕已经超脱了他们想象的极限! 然而李尘身负能通万法的妖族天书,七十二妖族的天赋神通早已经在他脑海中成型,这也是大长老当年让他先通天书然后才能修行的原因。 这一刻,就连天边的十四长老也不能淡定了,看到这一幕后挂叫一声,“关居易!他怎么会我妖族的天赋神通?” 关居易只是大笑,“我早已经说过,他是越战越勇的神通万法,过目的神通都将是他自身的法门,否则我怎么会说他是千年来的第一天才?” wap. /108/108164/28106669.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二十五章 崔昊的败仗 陨墨山上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经年不变的炎热,经年不变的狂风,猎猎作响的大旗下,站着十数名骄傲的世家子弟们,都是这些日子听闻枪圣批语后赶来的。 此刻,骄傲的世家子弟们却像双打的茄子,人人脸上阴沉如水,在他们对面,是一个抬着脑袋翘着腿颇为嚣张的小道士。 “你们这里就没有人再敢出手了吗?”小道士挥着手里的剑。 没有人吭声,只因为不久前已经接连败了四场,这其中甚至包括崔昊和长孙道生。 在不久前的战斗里,崔昊出了三剑,没能伤到小道士分毫,甚至连在魔物暴动中修习出来的剑意也被转瞬破解。 他的剑意在小道士面前就像稚童学步,被反手七八个掌印便拍散了,最多只是绞碎了小道士的道袍一角,末了小道士还挥了挥手,说什么你还算不错能和我过几招之类的话。 这对崔昊等人便更像是一场羞辱,只因为他们中间的人,没有一个能这么轻易地胜过崔昊,最多只是和崔昊斗个平局。 长孙道生的刀法也大抵是这样,刀成万象的神通被小道士信手拈住,七八拳就击溃了。 “我本以为来这儿能有一场势均力敌的大战,虽说我从不把什么枪圣放在眼里,但是对同辈第一这四个字还有些兴趣,可惜李尘不在,我便想着与你们一战也算不错,没想到,崔家的天生剑骨不堪一击,长孙家的刀成万象弱不惊风,卢家子弟又是个绣花枕头,其余的世家子弟就更不值一提。往日里总听你们各个世家吹嘘,说什么自家子弟的惊世绝艳,现在才知道见面不如闻名,都是虚张声势罢了,想想那位九皇子李尘也不过尔尔了。” 他的年龄不大,半大孩子的声音就像公鸭的聒噪,偏偏说出来的话是不久前发生的事实,让这一群骄傲的少年都说不出话来,“传闻世间每千年一次气运交迭,下一个千年的气运,终将是我一个人的。” 众世家子弟的神色越来越难看。 程芷安站了出来,道:“就算你胜了他们,在李尘面前又算得了什么东西呢?” 小道士微微斜过脑袋瞧着他,挑了挑眉毛,“你又是谁?” 程芷安抬起脑袋,“程家的大小姐。” 小道士恍然地啊了一声,道:“我记得,你们家老祖死前说九皇子是什么大利东方,想来眼光也不怎么样。” 程芷安哼了一声道:“那你又算什么东西,趁着李尘不在,在这儿耀武扬威,说自己如何如何强横,依我看也就是虚张声势!” 小道士伶牙俐齿,“那你怎么不说他是听到道爷我要来,所以吓得躲了起来?” 秋风早就听不下去了,这时候接了程芷安的班儿,“我家殿下的名声现在天下闻名,想找他上门挑战的人从陨墨山一直排到了京都城,你算什么人物也值得我们家殿下知道你的名号?” 程芷安本来想不到后面怎么反驳小道士,现在秋风替她挡了挡,程芷安眼睛一下亮起来,附和道:“就是,李尘现在身边都是枪圣关居易这样的人,你就算再强,能比得上枪圣吗?” 没等小道士开口反驳,秋风接着程芷安的话头冷笑,“就是,你一个半大孩子,不知道跟谁学的胡吹大气,你说自己是当今国师的师弟,莫非国师就喜欢故弄玄虚?” 小道士被两个女人轮番的话搞得晕头转向,他万万没想到今天上山来,最大的敌人不是崔昊,而是两个看上去漂漂亮亮的姑娘。 崔昊等人不忍再看,这一刻看着被围在正中央的小道士竟有些同情。 “不管怎样,李尘,我在京城等你,只希望你不要未战而逃,不敢回来!”小道士最后终究忍不住了,撂下一句狠话,和李尘定下京都一战,转身下山。 不多久,下了山的小道士回头瞧了一眼陨墨山,愁眉苦脸道:“师兄让我嚣张一些,也不知道我刚才的样子算不算嚣张,只可惜那两个姑娘的嘴巴太厉害了点儿,我实在不是对手。” 他心下暗想:或许,那位九皇子真的是个厉害人物,否则嘴巴这么厉害的两个侍女,他又怎么遭得住? 六日后。 京都太史院,国师幽怨地看着小道士,“师弟,我虽然让你嚣张一些,但也没有让你把各个世家都骂一遍,我只是让你胜过九皇子也就够了,如今你不仅没有和九皇子交手,还把世家子弟挨个儿揍了一遍,你可知道今儿一天师兄见了多少世家的人,又说了多少没用的废话?” 小道上吊在秋千上愁眉苦脸,瞧着不远处的水缸,水缸里的倒影居然也是程芷安的模样,脑子里满是几日前被两个姑娘围着骂的场景。 wap. /108/108164/28106670.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二十六章 就从关居易开始 李尘使出各族的天赋神通后,诸圣子齐齐住了手,他们惊怒交加,自古以来,妖族的天赋神通都是人族所没有的秘术,所以妖族面对人族向来有极大的优越感。 即便当前人族圣朝势大,它们也从不认为是自身修行的原因,只觉得世间气运虚无缥缈,一切非战之罪。 如今李尘身为人族,将他们的天赋神通逐一施展,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一种羞辱。 “你怎么会施展我妖族的天赋神通!”虎玉心直口快,杀气腾腾。 李尘并不解释,只是笑道:“既然是神通,虎族学得了,世间生灵就都学得来,哪有什么你的我的?几位圣子还肯不肯接着交手?我等未分胜负,难道各位是要认输?” 此时,半空的大战已接近尾声,枪圣和十四长老合力,将十数名奈何境巅峰的魔物镇压,喋血当场。 十四长老阻止了再度将起的战斗,带着诸圣子回了营帐,不多久,里面传出持续半个时辰的争吵声,三言两语多是对李尘施展妖族天赋神通的质疑。 这期间,李尘和关居易正坐在营帐外的树下喝茶,听着里面的争吵怡然自得,丝毫没有始作俑者的自觉。 关居易说:“妖族的茶是不错,比我们那边的好很多。” 李尘说:“之前有个老人家也在我面前炫耀过,说他从妖族带了不少回去。” 关居易问:“是程千里吧?” “前辈见过他?”李尘问。 关居易点点头,“当年我一枪开了一线天,几乎每个世家的老祖都来找过我,无非就是希望我去给他们做一个客卿之类的。” 李尘知道他一定拒绝了,否则也不会留在陨墨山上,忍不住问:“前辈为什么没去?没动过心吗?” 关居易瞥他一眼,笑着说:“我和你不同,你生来就是皇子,我生来却只是农夫的儿子,最多想着读书考个状元,见了那些世家给的银子和名声,怎么可能不动心?我从未想过银子可以用驷马高盖去拉,从未想过美酒可以灌满池子,从未想过鲜肉可以筑成树林,生在穷乡僻壤,乍一眼见了繁华,谁又能不动心呢?” 李尘听他说得有些凄苦,却露出笑容,“但您还是留在了这儿。” 关居易也同样笑道:“是啊,但我还是留在了这儿。当年崔家的老祖宗告诉我,说哪怕我不在这儿,陨墨山也不会垮,毕竟在我之前,陨墨山已经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哪怕没有我,陨墨山也还是陨墨山。” 李尘叹了口气,“说得不错,我也常有这样的疑惑,这世上不管有没有我,甚至有没有任何一个所谓的大人物,其实都没什么变化,那我们的存在便好像没什么意义。” 关居易盯着李尘的眼睛,说道:“我告诉崔家老祖:前辈说得不错,陨墨山一直是陨墨山,但这么多年来,陨墨山上为护着人族太平的牺牲者不知凡几,陨墨山之所以一片乱象,只是少了一套规矩,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建一套规矩,为陨墨山添砖加瓦,有了这套规矩以后,哪怕少一个士兵死去,那也是值得的。” 李尘迟疑道:“但,哪怕没有前辈,这件事也总有人会去做。” “崔家那个老头儿也是这么说的。”关居易笑着抬头,恍惚间神色就像与当年重合,骄傲且不屑且毫不畏惧地说:“如果有,那这件事,就从关居易开始吧。” 场间静了许久。 李尘忽然起身,向关居易恭恭敬敬地一礼,道;“先生,受教了。” 关居易颔首。 此时,营帐里的争吵声也渐渐停息,不知十四长老说了什么,诸圣子的声音逐渐安静了下去。 不多久,诸圣子都走了出来,虎玉远远瞧了李尘一眼,冷哼一声转身离去,其余圣子的模样也相差无几。 一直到了黄昏时分,一股斜斜的细雨没了山头。 山上的青苔透着雨水的沁人心脾,李尘就站在崖边儿,穿过入夜氤氲的三分雾气,瞧着山的两侧悬着跳跃的妖火灯光,听说那也是鱼人族的天赋,在昏暗的山上朦朦胧胧,像极了美人儿含着泪光的眼睛,显得极美。 身后,蛇朆走了过来,“好雅兴!” 李尘摆摆手,“算不上什么雅兴,我只是听这风声,像极了漂亮姑娘的哭吟低诉,所以想着多听几句。” 蛇朆愣了一下,不知后面该接什么话茬儿,索性转了话题道:“殿下,上一个千年的气运将尽,这一代无论你们人族世家,还是妖族圣子,都有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天赋,你觉得我们这一代,将由谁拉开这千年一度的大幕呢?” 李尘却笑着说:“我在清河郡时,崔家老祖曾经问我,为什么要让程家老祖送我那一句大利东方盛世明君的话,让圣朝庙堂无端起了纷争。” 蛇朆皱了皱眉头,不明白李尘为什么会忽然说出这番话来。 李尘接着道:“我当时告诉崔家老祖说,我心在悠悠天下,意属万世太平,庙堂的三寸狭隘阴诡之地,岂能容得下我?今天你和我说什么千年来临的气运交迭,我同样告诉你,我从未把什么千年将至的大时代放在眼里,我既然要做发光发热的烛火太阳,和千年不千年又有什么关系?” 蛇朆语塞,瞧着李尘的侧脸,竟隐约能感受到他所说的天空海阔,就像在魔窟中那个越战越勇的少年,但蛇朆的神色却反而渐渐铁青。 “狂妄!”蛇朆最后只留下一句话就走了,咬着牙不肯承认心底如火烧一样的嫉妒,他不明白,明明只是几句话,为什么李尘能让他感受到极深的挫败感,甚至比当日在魔窟的挫败更甚。 第二个来找李尘的是十四长老。 十四长老问:“九皇子是在看大好河山,想这世上的千年风流吗?” 李尘却指了指山外穿梭的小溪,说道:“我是在看那些涓涓细流,你看像不像美人儿的细腰?这世上不管什么样的景,只要和漂亮姑娘联系在一起,好像都透着那么点儿妩媚,真妙。” 十四长老愣了一下,想了半晌才蹦出两个字儿,“真妙。” 李尘笑着道:“长老来找我,总该不是为了这句真妙来的。” 十四长老沉默许久。 他忽然说道:“圣子,第二次传承在即,不知你什么时候回祖地?” 漫山的萤火灯光下,李尘愕然地瞧着他。 wap. /108/108164/28106671.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二十七章 前往祖地 万万没想到,十四长老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 刚山上的时候,李尘就对这件事做过猜想,并且特意问过月霜十四长老知不知道他是圣子,月霜当时否定了这件事,现在被十四长老一语道破,李尘心下百转千回,甚至考虑是不是十四长老在刻意诈他。 十四长老接下来一句戳破了李尘的心思,他说:“这些年来,京都城与你联系的线人,也都是我挑出来的,上一次在春衫薄,是我蛇族的老人。” 李尘这才微微颔首。 十四长老接着道:“不过,我和大长老不同,他为了让你名正言顺地成为圣子花了极大的代价,一直都坚信你将带着我妖族走向前所未有的盛世,我一直谨小慎微,就只是为了多瞧瞧看你值不值得我们妖族千千万万的子民跟着你走下去。” “所以,长老是见了我昨天能与诸圣子争锋,这才下定决心让我去一趟祖地吗?” 十四长老摇头,“你身上的问题,从来都和天赋无关,我们在意的,只是你未必能全心全意为我妖族做事。” 李尘问道:“那十四长老今日又为什么要让我去往祖地?” 十四长老道:“只是觉得可惜罢了,你身上毕竟承载了我妖族的许多资源,无论是第一次传承,还是妖族天书,甚至当年花了不知道多少心思才将你送往人族做了皇子,我们这些知道内幕的人思来想去,总是舍不得那些在你身上花费的精力,所以想着,还是要给你一个机会。” 李尘戳破他没有说出口的另外一个理由,“大长老一定也想了很多法子让你们不得不同意这件事吧,哪怕族里许多长老并不情愿。” 十四长老没有否认,“所以,圣子打算什么时候回祖地呢?” 李尘想了想,问道:“各位圣子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三天后吧。” 李尘道:“那我就两日后启程。” 十四长老皱眉道:“关居易那边,你总要有个合适的理由,毕竟你的身份特殊,切记不要泄露。” 李尘颔首表示自己心里有数。 实际上,李尘并没有给关居易理由,两个人的对话干脆利落。 “前辈,等这里的事情结束,我暂且要离开一段时间,您到时候独自返回就好。” 关居易只是点头说好。 两人一路从山腰踱步,到了顶峰登高望远,远离人群聒噪,但见脚下的缭绕云雾做了各种奇形怪状,或许是高处的风迷了路过飞鸟的眼睛,转来转去迟迟不肯离去,清亮高昂的声音穿过山岭,百转千回里尽是冥冥中一切鬼斧神工的赞歌。 关居易回身看着面前少年,道:“这世上日月轮转沧海桑田,回首就是物是人非,你这一去,不论是去做什么,只希望你切记,切记当日在魔窟中那个一往无前的少年。” 李尘听着他感慨似的话,心下有些奇怪,但还是点头,只因为这世上真心对他好的人极少,自从魔窟一战后,关居易对他便总有一种长辈似的关心,这让他心头微暖,于是对关居易做了一礼。 关居易接着说道:“你我认识时间不久,但我带你这一路行一路走,几次征战也没能教你什么,如今分别在即,我便让你瞧一瞧当年开了一线天峡谷的那一枪吧。” 他提枪而起,由山顶向头顶的青天直刺,一枪幻出了壮阔百倍的虚影。 恍惚间,李尘似看到关家娘子当年许以关居易宁从直中取的刚毅,李尘越来越知道关居易为什么会对他另眼相看,只因为关居易的枪意里,写满了一往无前四个字,一如当日在魔窟的自己。 枪影伫立,划破了青天,惊扰了这一片山脉。 一声惊唳,原本绕着山头飞行的鸟雀被这枪意震慑,翻个白眼儿直直地坠落下去,跌落云层后,眼珠子又翻了出来,急忙扑腾翅膀飞向远处,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它浑身酸痛意识模糊。 随着烈烈风声的平息,山间的树停了摇摆,树叶儿的沙沙作响也安静下去,关居易收枪而立,对李尘道:“只是可惜,我还有一枪,是留给陨墨山魔物的,否则此刻在你面前施展,一定能助你的神通万法再进一步。” 李尘听着关居易的话,只觉得此情此景,像极了十年前他从妖族离开,前往圣朝京都,当时大长老也曾百般嘱托,生怕他的饮食起居不太合适,就像对一个普通孩子般的担忧。 翌日,深夜,李尘找到十四长老,“可以启程了。” “我找了一个人带你前往祖地。” 十四长老带着一个人来到李尘面前,竟然又是花魁月霜。 wap. /108/108164/28106672.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二十八章 祖地祭坛 “我并不知道十四长老知道你的身份,这一切只是巧合。”启程后,月霜解释道。 李尘戴了一副瞧着凶神恶煞的面具,据十四长老说这也是神兵,可以改变身形,就算是最亲近的人站在面前也绝对瞧不出是。 听了月霜的解释,李尘道:“但十四长老既然让你来送我,可见对你十分信任。” 月霜点头道:“的确。” 李尘又说道:“当初大长老愿意让你来送我去往鬼蜮,可见也对你十分信任。” 月霜点头道:“因为我口风极紧。” 李尘笑道:“口风极紧当然是好事,但更重要的是,那日妖族圣子齐聚,我算了算却只有七十一人,唯独少了狐族的人,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月霜不再吭声。 两个人又在半空飞行数十里,忽然听远处有人高喊,“月霜姑娘!月霜姑娘!” 李尘笑道:“难怪我见你刚才一路张望,原来是在等一条尾巴。” 月霜冷漠道:“我并没有等他” 嘴上这么说,速度却慢了下来。 不多久,书生许渊追了上来,喜笑颜开道:“月霜姑娘,我们说好在陨墨山外三十里汇合,你怎么会来到三十五里处呢?幸好我四下多瞧了瞧,不然就得一个人去妖族祖地等你了。” 李尘一听,原来两个人早已经约定好了,再想想月霜刚才得口是心非,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月霜瞪了他一眼,接着冷冷地对书生道:“你一个人去妖族祖地,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许渊仍旧笑得谄媚,“愿为月霜姑娘赴死。” 李尘不是第一次听两个人的聊天儿,心道:这许渊怕不是喜欢的就是月霜这副模样,越骂他越开心,这世上人的心思还真是奇怪。 两日后,三个人远远瞧见一片奇形怪状的屋子三五成群地坐落,这便是妖族的地界儿了。 被掏空的大树里边儿,跳出几只兔耳朵短尾巴的小孩儿,树杈立着的鸟窝儿里飞出一个生着翅膀的少年。 又见巨大的蘑菇里,一扇门被推开,一只羊蹦出来破口大骂,两只前蹄儿叉在腰上,“谁家的兔儿子,把老娘的桌子给啃了?” 在她身后的屋子里,蘑菇做的桌子椅子都被咬了一半儿,只剩下另一半儿身残志坚地伫立。 李尘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瞧着眼前这一切,陌生又熟悉。 月霜这时候停了下来,道:“我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否则让外人看到,难免对你的身份有所猜测,如今第二次传承的名额未定,你终究不算名正言顺的圣子,如果这个时候身份泄露,难免又生出许多事端。” 李尘摇头说道:“哪怕我接受了第二次传承,也算不上名正言顺,在许多人心里,从未把我当作妖族的人看过,更别说什么圣子的身份了。” 月霜不再言语,只因为李尘说的事实,但大长老说过,不管圣子的位子是谁在坐,其实都会有很多人不服,只是李尘的人族的血脉,让这种不服变得十分自然罢了。 三人就此别过,李尘独自一人前行。 他刚刚飞进妖族的地界儿,就被两个手持长刀的鸟人拦了下来,“止步!” 李尘亮了亮当年大长老留给自己的令牌,道:“带我去祖地。” “是。”二人只瞧了一眼便不敢怠慢,匆忙转过了身,带着李尘向林中深处去。三人越了三座山,一路又见了从地底钻出来的漂亮姑娘,倒挂在树上生着大尾巴的少年,还有在空地上一起修行的各族子弟。 这里处处都是生了奇形的怪人,偏偏处处透着人情味儿。 不多久,三人进了祖地,两个鸟人只说让李尘等在外面,他们先去通禀几位长老。 祖地实则是建在一座巨石内部,根据典籍记载,早在圣朝前几个皇朝,天外有陨石坠落,降下天书一卷,自此后有部分飞禽走兽开了灵智,修习了功法,千万年后,终成一脉,共七十二族群,子民不计其数。 当初的那一颗巨石,就是如今的的祖地基业,祖地正中央处,就是妖族的祭坛,只是可惜如今只剩下了半座,就像被啃了一半儿的月亮。 另外半座祭坛在程家的摘星塔里,李尘已经亲眼见过,并且修习了其中的神通万法,在离开东阿城的这段时间里,时刻在内心融会贯通,越来越得心应手。 等待众长老的过程里,李尘一直在瞧着剩下的这半座祭坛。 当年离开祖地的时候,李尘还没有完全参悟天书,因此并不觉得眼前祭坛有什么特殊, 这次再见,才惊觉祭坛上刻着符文的奥妙,如果说摘星塔中的神通,是教人驭使元力如何施展威力的法门,眼前剩下的符文,则是教人参悟更深一层意境的体悟。 就像崔昊的剑意,关居易的枪法,还有程千里当日一掌具象的金龙,这都是有了天书也不能立刻参悟的玄妙法门,但眼前的符文,却让李尘看到了这些剑意,枪法,甚至是忘忧境以后才能体悟的一些绝强神韵。 李尘渐渐沉入其中,双目有无数的幻象演练,有当日程千里和崔乾二人大战的实质化幻象,尤其是云层中纤毫毕现的巨龙,龙鳞被剥离后的光辉点点,还有崔昊一剑万山的茫茫剑意。 不远处,几名长老瞧着那个在祭坛前站定许久的少年。 “你们觉得,这位圣子到底怎么样?” wap. /108/108164/28106673.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二十九章 圣子回来了 另一人冷笑,“当年大长老一意孤行,才会造成如今骑虎难下的局面,一个人族血脉,怎么能受我妖族传承?简直荒唐!” 一个女长老阴阳怪气,“当年我早就说过了不要将第一次传承交给他,你们如果早听我的话,现在又怎么会这样?” “到了现在,已经不是说过去如何如何的时候,而是该怎么解决当下的棘手。” “二哥,这绝不是我们斤斤计较,只是这个所谓圣子当年受了我族传承,这么多年无所作为,我们只知道他已经被送往人族,却完全不知后续情况,也从未听说他这些年到了什么境界,更不知道他的天赋如何,这些年来在人族又是不是忘了我族的恩情?” 几人眼看着又要吵起来,这是过去这段时间常常重复的场景。 不远处忽地一声剑鸣,是李尘不知什么时候提了剑,他在参悟祭坛符文时,元力自然运转,无数了然于心的神通功法在眼前映照,辅以祭坛构建的符文幻象。 铮铮铮!方圆数十里内的兵器,不论刀剑枪斧,齐齐震动! 提着木剑打斗的兔子族小姑娘瞪大了眼睛被带上天,不明白为什么手里的剑忽然就飞起来,一低头才发现脚下已经离了老高老远,哇一声大哭起来。 一群正在修习功法的蛇族少年,尾巴上卷着的剑齐齐倒竖,在嗡鸣中挣脱了少年们的控制后绕着圈儿飞向祖地。 平静多年的妖族,天上出现了无数兵器,浩浩荡荡地飞进祖地,不少族人都飞身而起,远远地瞧着祖地的方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众长老瞧着眼皮子底下的这股子景象,有几个人的眼睛直跳,“这是忘忧境神通的意境。” 二长老也惊疑不定,“怎么这么杂?” 这么杂的意思就是,好像什么功法的意境都好像沾一点儿,不论剑意还是神通咒印,甚至其中还有程家功法的神韵,偏偏又好像没有一个做到极致。 二长老心下暗道:莫非这是大长老特意给他安排的路子?但这种修行,又该怎么突破忘忧境界? 众长老此刻瞧着这一幕各怀心思,有人抓住机会讥讽:“照他这样的修行,到奈何境界已经顶了头,难当大任,何谈做我七十二妖族的圣子?” 他的话音未落,不远处李尘掌指间幻化做千万异象,有金色鸟雀一声啼鸣,两只眼珠子煞是灵动,充满见了新世界的欣喜,又迅速变得无力衰老,在两息之间仿佛走过这生老病死的一辈子,直至猝然长逝后散做了点点光辉。 方才说话的长老见了这一幕像被卡了喉咙,再也说不出话来,他是忘忧境,当然知道刚才的一幕代表着什么,那是古往今来无数奈何境无法跨越的天堑,就是赋予手中的神通灵动感,让神通即便脱离修士本体,也自成生命。 静了许久后,二长老环视众人,道:“他如今才十八岁,以这样的天赋,假以时日必成忘忧,我知道你们心里对他的血脉多有忧虑,但他终究,生在我们妖族,而且和先祖留下的命书预言相通,更是大长老这些年来指定的圣子人选,而且,他身负我妖族天书和第一次传承,一旦放弃,那这么多年的心血就付诸流水,所以,这第二次传承不论如何都得给他一个机会。” 二长老一锤定音,许多人心下不服,这一刻也不好再说什么。 不远处,李尘在众多兵器正中,身形被遮了个严严实实,就像置身一片以兵器围成葱葱郁郁的林子。 这些神兵拜的不是李尘,他毕竟不是崔昊那样的天生剑骨,走一趟鬼蜮都有神剑愿意跟随,眼前这一幕,只因为孤命剑恰是无数神兵熔铸,在鬼蜮尘封了不知多少年,今日终于经李尘的手再感受到当年忘忧大修的神韵,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也足以让它欣喜,于是在欢畅的剑意下,剑鸣一起,惹得妖族的多数兵器都俯首称臣,出现在李尘面前,在整个妖族造了一场莫大的声势。 李尘回头,对众长老道:“诸位长辈,十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远处盯着祖地的人里,不乏彼岸或奈何境的人,他们耳聪目明,听了李尘这句问候,再想想这许多年来,也只有那位只听其名不见其人的圣子对得上号。 不久后,这个消息传遍了七十二个族群。 回到妖族第一天,李尘提剑宣泄了冲天的剑意,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妖族圣子回来了。 wap. /108/108164/28106674.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三十章 不想回家的世家子弟们 晌午时分,四五个世家弟子一身不染尘埃的锦衣,一排排蹲在地上吃面条儿,像极了一排排刚出了水颜色艳丽一排的青蛙,吸溜面条儿的声音一个赛一个的响亮。 只有卢翰还是有些介意,只因为他自觉生得文雅,实在不想坏了一身的气质,愁眉苦脸道:“你们几位,是怎么吃得下的?” 长孙道生冲着程芷安的方向努努嘴,“连这位程家大小姐都吃得来,我们又为什么吃不下?” 程芷安一听有人说起她,又想起那一日小七和他说过的话,顿时来了兴趣,有模有样道:“这世上的烟火气,除了五谷杂粮,就是这股子热火朝天的劲儿,你瞧它没那么干净,但是多了人气儿。良药七分苦,美味三分脏,就是这个道理。不信的话,您试着尝尝,比不上你平日里府上吃的精致,但是别有滋味。” 说完了话,她瞪一眼秋风和小七,传了个音,“丑八怪,小七子,警告你们不要拆穿我。” 秋风哼了一声,本来就没打算说话的小七遭受了无妄之灾,心道自从殿下不在,每天要受这位程家大小姐的威胁和白眼儿也就算了,好端端名字还被改了,莫名其妙透着点儿宫里的味道。 倒是长孙道生听了这句话又高看了程芷安两分,心想平时见到的世家小姐,没有一个不是娇生惯养,这位程家大小姐不一样得很。 “枪圣大人回来了!” 山脚下忽然有人高喊一句,就像烽火台的点燃,一个接一个很快传到山腰,许多将士悠闲得了空就往山下跑去,正是晌午最懒人的时间,偏偏这些人像有了莫大的精神,三五成群,像极了呼朋唤友去秦淮画舫瞧歌舞佳人。 长孙道生笑着道:“这位枪圣还真是了不得,仅仅一句话,整座陨墨山都活了过来,就好像之前沉闷的都是装出来的。” “去瞧瞧?”有人提议。 卢翰却道:“家里忘忧境的老祖宗也不是没见过,一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何必特意去瞧这一遭呢?” 长孙道生却说:“当年关居易初入彼岸声名鹊起,我们老祖便特意来过一趟,据族中典籍记载,老祖回到族中多加赞赏,曾说过气骨苍然四个字,可见这位枪圣除了修为上的天赋,气质风骨上也异于常人。” 卢翰一听也有些意动,说道:“那就去瞧一眼?” 几个人三五成群,托拽着崔昊程芷安也去了山脚,远远看见人群里的关居易。 所有人身上腾着热气,一堆人的肤色一个赛一个的黑,散了长发的关居易就在人群里,原本瞧着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偏偏长孙道生一眼瞥过去,就知道哪一个是他。 关居易正在和众将士甩着荤素不忌的腔调聊着陨墨山几日来的情况,偶尔一个命令下去,必有人甩开了膀子马上小跑着去办,是赛过吃了两头牛的精神。 长孙道生赞叹,“只要关居易回来,好像所有人的魂儿都回来了,” 程芷安说道:“李尘说过,他是陨墨山的脊梁。” 卢翰却说:“马马虎虎,论及相貌,还是我更胜一筹。” 众人只当作没有听见。 等到日头斜斜挂在柳梢上的时分,得了消息,知道这些世家子弟上了山的关居易找到长孙道生等人,只说了一声,“九皇子暂且不会回来,你们如果是要和他一战,不妨换个时间再来,陨墨山的规矩你们该知道,只要上了山,魔物但有暴动,你们全都要出手。” 有人对关居易的态度不满,想说些什么,关居易已经说了接下来的话,“你们应该都知道,当年你们的各家老祖应该都来瞧过我,所以就更应该知道,我的规矩,就是陨墨山的规矩。” 等关居易走后,崔昊对长孙道生等人道:“九皇子既然暂时不会回山,诸位也可以回去有个交代了,毕竟非战之罪,谈不上输赢。” 长孙道生却认真地说:“当日离开长孙家时,家主特意嘱托,一定胜过九皇子,如今连九皇子的面都没有见到,我怎么能回去向他们交代呢?我生来受族中地许多经典和多位夫子的教育,做事岂能半途而废?” 卢翰也说:“你们都说九皇子是天人之姿,我还未见到,心有不甘。” 其余的世家子弟也都纷纷给出自己的理由,总之最后要说的其实不过三个字:俺也一样。 秋风悄悄问小七,“怎么感觉这些公子哥是不想回去?” 崔昊毫不掩饰地讥诮道:“这些人被关在家族里修行多年,好不容易找个机会出来,又怎么肯轻易回去?哪怕陨墨山算是个鸟不拉屎的地界儿,对他们来说他也是天空海阔的神仙地方。” 这一天开始,陨墨山上留下一群不想回家的世家子弟。 wap. /108/108164/28106675.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三十一章 二长老的讲话 一大早,妖族锣鼓喧天,只因为今天是诸圣子归来的日子,妖族子弟夹道相迎,像极了人族圣朝有人中了状元锦衣回乡的场景,可以说是普天同庆。 欢呼声卷了圣子们的威风传了很远,圣子们冲自家族中的子弟挥了挥手,就像巡视自己的臣民, 兔子们架着房屋大小的蘑菇屋姗姗来迟,用房子做了鼓,锤得隆隆作响,一不小心砸坏了屋子,远处追来的羊族顿时大哭说什么遭瘟的兔子,啃坏桌子椅子就算了,还砸坏了我的屋子 秃了头的老牛把藏了多年的牛角递给族里子弟,于是牛族除了哞哞的欢呼,还有百转千回的号角。 几千只响尾蛇位列众蛇族的前排,尾巴高高翘起来甩得啪啪作响,五颜六色的鳞片儿转成了漂亮的花儿。 最后回来的熊族圣子被熊族的子民高高举起来,扛了几十里,这群憨货实在没有其他族群那么多花样。 一头熊族的孩子不小心踩了李尘的脚,一回头见李尘戴着面具还身形瘦弱,知道不是自家族群的人,恐吓道:“最好会你该回的地儿,小心被我们熊族的大兄们踩扁喽!” 李尘在人群里,瞧着受众人拥戴的蛇朆等人,自嘲地回想自己这些年空有圣子和皇子的名头,除了出生那一日,之后却没有一天受过这样的待遇,李尘并不觉得不忿,他在京都多年,不知见了多少真正苦命的人,也知道什么才叫做真正的身世不好,只是这世上的人各有烦忧罢了。 这场仪式持续了整整一天,到了深夜还能听到林子里的声声欢呼。 李尘冷冷清清地坐在树梢上,远远儿地冲着天上的低低说了一句,“大长老,你就瞧着吧。” 翌日。 蛇朆,蛟城,虎玉等等共计十一名圣子齐聚祖地祭坛,李尘作为第十二名,也不知道是顶了谁的名头。 蛇朆等人对李尘的态度并不友好,甚至比不上李尘在陨墨山妖族阵营作为九皇子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 实际上,过去许多年,如果不是大长老一意孤行,李尘这个圣子可能被赶出妖族也犹未可知,也正是这个原因,李尘回来这几天,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大长老的消息,这也是大长老去世前的特意嘱托。 有人心下对李尘突然介入传承的名额不满,趁着诸长老还未曾归位,冷嘲道:“我们的名额得来是经历了千难万险,某些人却能无声无息不费吹灰之力占了别人的位子,实力没有究竟,血脉又不端不正,我们妖族什么时候也搞了人族那一套?” 说话的是蛟族圣子蛟城。 李尘并不理会,只有来的较早的十四长老瞧着李尘的模样,见他古井无波,心道:这位圣子倒也沉得住气,明明当日一力压得诸圣子不能抬头,现在却遭人误解,不管换做是谁都未必受得了,他却好像事不关己。 不多久诸长老渐次进了祖地,二长老在众人当中,说道:“第二次传承是我族的盛事,三百年一度,无论将来哪一位得了传承,又在传承中间得了几分好处,需先记下三大宗旨。 一是守正,说起守正,便必须知道我妖族传承的根本,过去无论千年万年,无论是大长老还是历代祖辈,专职妖族之事,所为无非是正大光明四个字,而到了今日,妖族所为的还要再加一项,余以为,当今的妖族传承在于安定和谐,自千年前开始,因人族圣朝势大,我妖族先贤多有前往人族修习者,这是师其长处以胜其的理论和想法” 实际上,二长老说到这儿的时候,众圣子已经云里雾里,不明白二长老到底想讲些什么。 二长老对众人的这番表现很满意,心道:不枉我浪费了半个月的时间从人族典籍偷来,诸圣子果然需要苦思冥想才知道其中道理,不对,不是偷,是修改,按照人族的说法,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 二长老接着道:“余日夜思索,妖族与人族之差异,人族有神通万法,其中又有专长于各项技艺者,如刀剑印法,便如千年世家之流,也各有不同,百花齐放,然我妖族却仍旧迂腐之至,仅限于修习各族天赋神通,如今人族讥我妖族固步自封” 熊族圣子已经眯起眼睛要打呼噜,蛟城悄悄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全都摸不着头脑,李尘对二长老这四不像的话,做出了解读,“二长老是说,不要只专注天赋神通,闲来无事也可以多看看人族功法,他们的典籍也并非一无是处。” 蛟城恍然大悟,却瞥了李尘一眼,冷言冷语道:“某些人去了人族多年,果然对人族的东西懂得更多,只是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自己生在妖族,又受了妖族多少恩惠。” 二长老的长篇大论持续了许久,直到所有人都昏昏欲睡,就连那些长老都打了哈欠,他这才心满意足,说道:“今日所与诸圣子说至此时,以后来日方长,随时再为商榷。” 最后这句被他原封不动抄了过来,李尘幡然醒悟,终于知道二长老这番云山雾罩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出自哪里,是圣朝千年前京都学院院长的话! 二长老挥了挥衣袖,一指众人身后一座山峰,道:“此山是我妖族圣山问心山,山上有青石台阶三百层,每层都有过膝的高度,每层台阶都有不同幻境,为的是考验各位的道心,各位现在可以山上了!” 此时已经是下午,早已经等不及的诸位圣子匆匆上山,台阶宽有十数丈,所以十二个人站上去也不算拥挤。 李尘站在最右侧,不声不响地踏上了名为问心阶的过膝青石,进入了幻境。 wap. /108/108164/28106676.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三十二章 所谓孤星入命 李尘踏上第一层台阶,耳边响起三道钟声,眼前的场景变幻。 “殿下,殿下!”小七一路小跑进了门儿,笑着道:“殿下,太史院的命书上说,您是孤星入命,的确是皇家才有的命数,宫里的旨意已经下来了,从今日起,您就是圣朝的九殿下!” 第一个幻境就此破灭,李尘睁开眼睛,有些惊诧,没想到第一层台阶会这么轻易地度过。 踏上第二层台阶。 脚下成了黑色的泥土,四周林立了无数坟地,头顶笼罩万年不见光辉的黑暗, 不远处,一座平地而起地通天祭坛伫立,在祭坛下方,是下无数跪伏的阴魂。 在李尘面前,是将要去世奄奄一息的大长老,“我根据祖地命书和预言谋划了这许多年,只是为我自己的心头安定,从来不是要将你困在这些谋划的囚笼里,如今将你送进鬼蜮,能为你做一件兵器,我心愿已了,因此,不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绝不会怪你。” 这是大长老对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身体逐渐失去温度。 李尘瞧着这个从他生来就一直照顾他的老人,整颗心突然就像被极有力的大手猛攥住,极用力地捏了下去,好像鲜血一滴滴地落下去,变成能震碎人耳膜的巨响。 李尘弯下腰去。 上一次在鬼蜮,李尘尚且有准备的时间,面临极致的痛苦仍然靠着极强的意志力让自己看似冷静下去。 这一次,毫无征兆地,李尘再一次经历了这种苦楚,它和身体的伤痕不一样,它让人窒息,它让人无所适从,让李尘忽然不知道自己的手,自己的脚,甚至自己的整个身体该放在哪里才会稍微舒服那么一点点。 他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山下,众长老看着那个只走上第二个台阶就走不下去的少年,看他的脸上忽然泪如雨瀑。 三长老皱了皱眉,“圣子的道心未免太脆弱,这才第二阶。” 而此时,其余几位圣子已经上了十数阶。 不知道过了多久。 李尘神色平静下来,睁开眼睛,再进一步,踏上第三个台阶。 眼前是陨墨山人族阵营的荒凉峡谷,脚下,是奄奄一息的关居易。 李尘至今仍然记得他当日在魔窟,在无边的阴云下,一枪开了青天,那一刻在无数将士的眼里,就是时刻能收拾残局的后盾,李尘想起关居易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我早知道陨墨山上,哪怕没有我关居易,也总有人会做这件事,如果有,那就从关居易开始吧。” 他是维持陨墨山百年安宁的伟人,是一直对李尘青睐有加的长辈,是同样一往无前的忘年好友。 此刻,关居易的瞳孔在一分分褪去光芒,就像不久前他刚刚见到的大长老。 那一股让整个人痉挛的极致痛苦又一次将他整个人湮没。 此刻的山下,李尘的模样落在众妖族长老的眼睛里,这一次就连十四长老也微微皱眉。 他们不知道李尘究竟在问心阶见到了什么,但是这台阶本身是在考验一个人的道心,如今李尘走的极慢,也就说明,他的道心本身并不坚定。 又过了许久,李尘睁开眼睛,他终于明白这些台阶是在做什么。 所以,他过了许久没有走出下一步,他第一次对一个非人,甚至算不上具体事物的东西生出愤怒这种情绪,它毕竟只是一个幻境,李尘甚至不知道这种愤怒的对象是谁,这种愤怒便显得有些惘然。 他低头瞧着脚下的追云履,将石阶上的青苔碾了碾,拖出一条青绿色的痕迹,他自言自语,在没有人能够听到的山上,他说:“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问心阶,你是要我提前瞧一瞧,所谓太史院命书的孤星入命究竟是什么样的命运,你是要我亲眼瞧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感受所谓孤星入命的命运。” 他抬头瞧着头顶没入云端的台阶,“听说这里的台阶有三百层,那就是说,从这儿一步步走上去,我就要看着身边的人死去整整三百,说来也逗,我连自己都想不到,这几十年来,能让我放在心上的人够不够三十个,何况说是三百?” 下一个台阶。 在一片荒原上,程芷安躺在地上,鲜血从喉咙里流出来,而她惨白的嘴唇,就像鱼儿一样不断张开合住,看样子是想说些什么,偏偏出了口就是十分无力和微弱的气息。 一炷香后,李尘揉揉眉心,苦笑着摇头,“我和她萍水相逢,而且人家明明是程家的大小姐,我的命数关一个小姑娘什么事?程家那么大的产业都护不住她,你为什么非要让我一个目前还没什么势力且不受宠的皇子去承担这个后果?” 下一个台阶。 这次死的是冬雪,当初在府上被他收服的四季楼杀手。 下一阶。 这次是秋风。 wap. /108/108164/28106677.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三十三章 九皇子算什么? 在府上的一众杀手里,秋风跟着李尘的时间最久,当初收下这个姑娘,也是因为她生得漂亮,刚好身边儿少一个随侍。 秋风倚坐在树下,在一片金茫茫的枯叶上,汩汩流动的鲜血显得刺眼。 “当初用流魂咒制服了你,才知道你原本就是妖族中人,你说你知道我或许是用了流魂咒,但你从不在意,只希望常伴左右,此后,你果然事事当先,绝不肯在小事上让我受半点儿不适,春秋的伞,夏天的扇,冬天的热酒,一样都没有少过。” 李尘搓了搓脸,深吸一口气,“他们说,问心阶是为了检验道心,所以现在,你让我看着他们一个个死掉,算什么检验道心?难道说,非要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而我无动于衷才算是你要的道心吗?” 这一次,他足足站定两个时辰没有挪动位子,就连地面的影子,也向着东面挪了几寸。 月霜瞧着李尘的身影,心道:难道大长老真的看错了人? 有蛟族长老讥讽似的说:我们这位圣子生来被某些人捧到了天上,今天和我本族圣子一比,才知道不过尔尔,道心竟然脆弱到这个地步,这么久过去都不能挪动一步。 二长老心下叹息,只觉得这些年来花费在李尘身上的许多精力实在是可惜。 又过了许久许久,直到山下的十四长老等人不再瞧着他,直到蛇朆、蛟城等人已经跨过了百阶,只有李尘一个人孤零零还在山脚。 他这才睁开眼睛,却也没有立即走下去,却不知道在对谁低低地说着话,“自我知道自己命数的那一天开始,便有意不去和许多人有什么接触,生怕连累了别人,所以常有人说我冷漠,但如今的所谓命数,连我身边寥寥几个亲近的人都不肯放过?” 李尘抬头瞧着天上,又低头看着脚下台阶,他说:“我这个人,生来无畏无惧,更谈不上什么信仰,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全都死去,或者说此时此刻,他们就全都死去,这世上又还有什么困得住我?就靠脚下这两尺高的石头吗? 他迈步走出下一步,见到了垂死的小七。 李尘看着他渐渐没了声息。 这一幕是他早就预料到的,既然是问心阶,既然要让他感受所谓宿命,跟了自己许多年,最亲近如兄弟亲人一样的小七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哪怕明知道这是幻境,李尘仍然觉得胸膛里的某处正在经历千刀万剐的刑罚。 但他抿起泛白的唇,就这样静静地瞧着,直至眼前的一切像泡沫一样破灭,眼前又一次变成直入云端的山阶。 而这个时候,最顶端的蛟城,已经接近顶峰。 李尘沉默着,埋头跨出下一步。 这一阶,崔昊。 两息后,李尘勘破幻境,下一阶。 一息后,李尘继续前行,他的速度越来越快。 很快,山下众长老也发现了他的变化,看他好像每一阶的停留都不超过一息,到最后已经闲庭散步,最多只停顿一瞬的自然和轻易。 “怎么会这样?问心阶本应该是越来越难,问遍三万六千法,勘破世间人情生死,由浅入深,他怎么会反其道而行之,而且快到这种地步?”有人疑惑。 二长老也猜不透李尘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他只知道,这位大长老看好的圣子已经落后了很多,哪怕现在加快了速度,只怕也没什么机会了。 蛟族长老却笑道:“那又怎么样?我蛟族圣子只差三阶就登上顶峰,他就算再快,难道还快得过蛟城迈出最后三步?” 李尘不知道山脚下那些人的话,或者说就算知道了也并不在意,他只知道自己刚才抬头的时候发现所有人的身影都已经隐没在云端之上,所以当然也知道自己现在差了太远,所以他必须更快。 从一步步地漫步,到疾走,最后小跑起来,就像在平地上的小羊羔,一蹦一蹦,虽然滑稽,好歹速度算是提了上来。 在无人的山脚,他低低地说着一些话,或许是为了甩掉脑海里刚才小七、秋风鲜血满身的影子,这个向来自信满满的少年,聊着一些过往极少愿意付之于口的话,“我本不愿做圣子,偏偏他妈的生来就是,我本不愿去京都,偏偏他妈的得了皇家的批文,世上这么多的不愿意已经够教人难受了,为什么现在走个梯子都他妈的不肯让我走个痛快?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伴着小孩子赌气似的话,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成了一条直线般的残影。 在云端之上,一骑绝尘的蛟城踩在二百九十九层的位置,低头看不见任何人的影子,面前就是三百层的山巅,这个梦寐以求的传承之地,他现在已经可以平视它,只需要短短两步,走上去,他就将为整个妖族创前所未有的盛世。 蛟城想起这些年来的许多对手,包括那个一直以来有名无实的所谓天命圣子,蛟城冷笑轻蔑一笑,像是对整个妖族说:“今日起,我才是妖族的天命。” 他的另一只脚,踩在三百层的阶梯上,陷入最后一个幻境。 与此同时,从云下蹿上来一阵风。 最先被超越的虎玉一个寒战从幻境里醒过来,瞧着那阵风里的影子,“那是什么?” 鼠族圣子也看到了李尘拖出来的残影尾巴,伸手捞了捞视线里虚无的残影,心知这就是那个人族血脉的圣子,愁眉苦脸道:“恐怕要出大事了。” 蛇朆是最后看到这个影子的人,蛇族天生灵敏,察觉到山下的云雾翻涌,低头正迎上李尘被面具遮住的脸,以及那双清亮的眼。 与此同时,顶峰的蛟城睁开眼睛,讥诮地冷笑,“没想到,最后的幻境居然是那个人族皇子,区区一个人族九皇子,就想破我道心?” 他抬起另一只脚,将要脚踏实地地踩上三百层。 一阵风却比他更先一步踩了上去。 就在蛟城不甘心、不可置信的眼神里,他忽然发现自己距离山顶越来越远,这是有人登上顶峰后,其他人便要下山的禁制启动了。 茫然间,蛟城落在山脚的地面上,四周是同样的被传送下来的诸族圣子。 众圣子抬头,只见一道神辉落于山顶,而山顶上的那道被神辉照耀的影子,悬空而起。 这一天,李尘后来居上,登高望远。 山间大放光明。 这是第二次传承开始了。 wap. /108/108164/28106678.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三十四章 第二次传承 大山连贯数十里,狼牙交错的天堑山崖下,忽起了一道神辉,从稠密的浓雾里向上贯穿,冲破了厚厚云层与天边日光星斗相接。 这一异象通天,驱散了天上的厚厚云层,是从潮水推浪的汹涌,赶出了万里晴空。 距妖族最近的小镇居民远远见了这样的景象,只见天上一圈圈的云浪被驱逐,由于云雾的堆叠,外圈一些地方下了雨,偏偏又能看到正中间冲天而起的光柱,可与日月争辉,四下折射了一道道彩虹,百姓引以为神迹,跪地虔诚叩拜,口称来年丰盛五谷丰登天下太平。 在异象的正中央,李尘双臂张开悬浮在空中,肉眼可见的浓厚元力从李尘的天灵盖灌输进去,他的筋骨如同金玉,全身光芒与天空就交相辉映。 原本无形无相的元力浓厚到一定程度后,在光辉的映照下,就像被狂风席卷又受阳光直射的齑粉尘埃,每一颗都足以贯通一境出尘全部经脉。 当这些被压缩到极致的元力聚集成千万大河,便是数位忘忧大修联合起来千年累积都不能有的底蕴。 孤命剑悬浮在李尘身侧,同样在元力的大江大河中不断吸收,自主激发了极强的光芒,飞禽走兽木虫花草,连绵不知多少里的异象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今天在这一场盛大的传承里,这柄神兵第一次现出它的全部威能。 不远处观礼的蛇朆等圣子见了这波澜壮阔的一幕,心下更加懊悔没能更进一步抓住这次传承的机会,被李尘仅仅争先跨越了一步的蛟城拳头握得指节发白,恨不得现在飞上天去取而代之。 只有最平静的月霜这时候轻轻问了医生,“诸位长老,你们当年接受传承的时候,我尚且年幼,不知道你们当年接受传承,也和这位圣子一样吗?” 实际上,此刻的众长老也都震惊莫名,他们当年都是同代中的佼佼者,也曾接受传承,游过元力长河,但他们更清楚,面对这么浩瀚的元气,往往能稳住心神吸收百之一二就已经十分难得,像李尘今天这样的情况,就连典籍都没有记载。 二长老摇头道:“就算是当年大长老接受传承,也没有今天这么大的声势。” 蛇朆神色复杂道:“莫非,他真是天定的圣子?” 正在忍受心底无数虫蚁啃啮般嫉恨的蛟城听了这句话霍然变了脸色,“哪有什么天定的圣子?若世上真有天定两个字,我们又何苦这些日子奔波无度,争抢这仅有的几个名额!此刻让我去接收传承,未必就比他差!” 蛇朆心知他眼看着传承触手可及,却一朝落空,难免有些极端,劝慰道:“蛟城,事已至此” 蛟城却不想再听下去,既讥讽又愤怒地道:“这非天定,只是有人偏心罢了,当日我们在陨墨山上的魔窟大战,这个所谓圣子又在什么地方?他只是运气好罢了,生来就有大长老的偏袒。” 眼看他还要说下去,蛇朆再次规劝,“不要胡言乱语。” 蛟城兀自道:“如果真的比实力,我足以杀他千万次!” 或许是为了泄心头之愤,杀他千万次几个字,蛟城咬牙切齿,但却让蛇朆等人纷纷变了脸色。 元力长河的灌输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当极尽的光芒过后,一大片极沉的阴云遮蔽了太阳,它们层层垒垒,将太阳完全包裹,透不出任何一丝光亮,但是在乌云之外,一颗地面瞧过去拳头大小的紫色星辰大放光明。一阵妖风自妖族祖地出现,席卷整个世间,让深夜的露珠凝成了霜,让将要落雨的云变成了雪,原本至少还要半个月才会来的寒冬,竟也来得这么早。 二长老见了这颗星辰,历经百千年沉浮的老人竟激动得不能自已,“是妖星。” 他抬头望着还在接受传承,头顶符文密布如满天星辰的李尘,老泪纵横,“他果然是我妖族的天命圣子,妖星一现,我妖族的盛世将临!” 十四长老等人也都喜不自禁,即便一些人心有不甘,此刻也绝不敢表露出来,全族的大义当前,谁又敢有什么异议呢? 与此同时,国师出了太史院,带着命书匆匆进宫面圣。 “妖族圣子多年来一直在我京都庙堂,而且多次进宫?”李唐只觉得荒谬,“绝不可能!宫里有传承千年的龙脉,诛镇一切异族,如今妖族未成气候,以他们那点儿可怜的气运,就算是忘忧境也未必能进得了皇城!” 国师却说:“命书绝不会出错,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陛下,这是事关圣朝延续的大事,该彻查朝堂上下!” wap. /108/108164/28106679.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三十五章 修罗地狱 关居易站在陨墨山上,远远地瞧着妖族的方向。 山下有急啸传来,“魔物暴动!所有彼岸速速下山!” 关居易下山前,又抬头看了一眼从妖族将遮过来的阴云,低低地叹息,“旧人走,新人来,有道是青天换青天,原来不知不觉,我也进了迟暮。” 乾位魔窟,众世家子弟也早早列入军阵,这些号称一代天才的公子们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远眺对面从十数里外将临黑压压的魔物,多是紧张和兴奋。 长孙道生也不能免俗,一转头却发现崔昊的紧握长剑指节发白,再看程芷安的脸色也极难看,不禁疑惑,“何至于此?” 卢翰笑道:“家主常说我手中铁扇不曾染血,也没有真正试过锋锐,今日在陨墨山上大杀四方,带着陨墨山的功勋回去,岂不是要惊掉家主一地眼球?” 程芷安的眼前还在闪回当日魔物咀嚼人肉筋骨的场景,语无伦次地低声咒骂:“不是说,每次魔物暴动都要时隔许久吗?” 崔昊比程芷安了解得更多,所以更觉这一次魔物暴动来的怪异,往年的魔物暴动绝没有这么频繁,他四下瞧着身边的众多将士,只见将士们脸上也多是茫然,于是握着长剑的手更紧。 随着对面魔物的渐进,越来越重的压迫侵袭,天地间的元气都好像变得厚重,所有人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呼吸从未这么艰难。 关居易站在所有人的前方,惯如以往的沉默,脸颊上布满了风霜雨雪咬出的粗糙,身上处处是这些年镇守魔窟的累累伤痕,当年的书生气早已经不知去向,只留一身的铁血杀伐。 察觉到身后的将士们的不安,关居易震了震掌中的长枪,嗡鸣一过,所有人一瞬都安了心。 就在这时,对面的魔物群中,竟然传来了人声,似沙石摩擦的难听,又好像妖族初学人言的生涩,一道影子从无数魔群里飞身而起,“关居易。” 如今天地辽阔,对面凌空而起的魔物,带着莫大的威势,一经出现,压得脚下荒山都好似矮了一层。 长孙道生悚然变色,“怎么会有忘忧境?” 他望向崔昊,见崔昊脸上也尽是骇然,知道上一次的魔物暴动绝没有出现忘忧大修,他想起圣朝正史记载,上一次陨墨山出现忘忧境魔物,还是一千年前的新老朝代交替,忘忧境魔物一经现世,就天下大乱,魔物杀穿陨墨山,不知屠了多少村镇,是灭世一般的天灾。 “要出大事了。”长孙道生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的陨墨山之行,竟遇到了这样足以惊世的变故。 崔昊的心也已沉入谷底,他亲眼见了上一次魔物暴动的景象,知道关居易虽战力超群,但修为并没有到达忘忧,既然还不算是忘忧境,又怎么可能是对面魔物的对手?他一时又想起此时不在山上的李尘,心道:如果是九皇子在这儿,他又会怎么样呢? 众人之前,荒漠之上,关居易长身而起,踩着虚空和忘忧魔物遥遥对立,此时,对面的上万魔物距众人已经不到百丈。 忘忧魔物掀起的阴翳是灰了半个世界的可怖,从地面到天空,众将士眼睁睁看着阴翳缓慢地吞噬剩下半个世界,它们似漂浮在四周的灰色光点 是噩梦里怖满心头的魇,是残了众人斗志的沉闷压迫,是压制元力不能运转的怪异物质。 在阴翳之外的整个世界,竟只能看到那颗远在妖族祖地光芒大放的妖星。 关居易的长枪震动晃了万千的影子,再不能像上次一样一枪划破长空放了光明出来,他便只能将手中的枪指向对面的忘忧境魔物。 只要杀了始作俑者,一切阴翳自然也就散了。 地面的两军也终于狠狠撞击在一起,两条黑压压的线重合,泼洒鲜血做了染料,飞起人头做了烟花,惨嚎做了激愤的鼓,壮了惨烈的气势,在寥寥荒漠施了一场秀。 这一仗是长孙道生在典籍野史甚至梦里不能见识的凄惨,他从未想过人的身体会被刀剑剁成碎块,会被双脚踩成泥土,人的脑袋或手臂喷了鲜血飞在半空的血雾也会蒙了人的眼,一双双鲜红的眼睛看过去,除了仇恨和不疲倦地杀伐,竟没有一丝人地感情。 地面和鲜血的颜色浸染,变成极深的黑紫色,这些平日里锦衣玉食人人仰望的世家子弟,此刻和其他的普通将士没什么区别,甚至有如猪狗,卢翰躺倒在地一个翻身躲过了魔物的爪,没有往日里标榜的风雅,一身的鲜血或泥土瞧着狼狈不堪,没人嘲笑他,也没人顾得上,只因为其他人和他没什么两样。 wap. /108/108164/28106680.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三十六章 枪圣!枪圣!(上) 将死的将士瞪大了眼睛望着天空,就像上岸的鱼,生机在每一次呼吸里不断消失,他胸膛的伤口流出鲜血,流进土地缝隙,一缕缕汇成小溪,铺满大地。 程芷安的脸色惨白,但从未放下手中的长剑,她剁了魔物的手,魔物的脚,魔物的头,又转身砍死另一个正在咀嚼尸体的魔物,不间断地碎碎念,“一刀砍死你,两刀砍死你!” 不远处一只奈何境魔物注意到她,却被她以摘星塔的身法避了过去,她的实力和崔昊等人相去甚远,但是逃命的速度反而更快,再加上这不是她第一次进入魔窟,所以情况反而比那些世家子弟更好。 平日里自视甚高的世家子弟,在这种人命以万计较的战场上,他们引以为傲的实力反而微不足道。 一股鲜血喷在卢翰的脸上,极腥极难闻如置身铁锈牢笼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子,他的胃,又返回他的喉咙,从未吃过苦的公子哥儿跪倒在地上,忽听头顶一阵金铁交击。 卢翰仓惶抬头,却见一个络腮胡子的将士替他扛下魔物的一击,“战场上岂能分心?害人害己!” 语气很难听,是卢翰从未经历过的训斥,也是他以前从不放在眼里的普通人,偏偏救了他的命。卢翰抬头瞧着那道奋勇杀敌的影子,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布满鲜血的脸留下几道滑稽的黑印,“老子不管了!” 什么温文尔雅的气度,什么倜傥潇洒的风流,都不管了! 天空骤然爆发了强烈的轰鸣,从地面到空中都一瞬绽放方圆百丈由尘埃碎石残肢断臂或尸体卷起的蘑菇云,这是关居易和忘忧境交了手。 地面被殃及池鱼的将士或魔物瞬间死了数百,程芷安被这股劲气掀翻,身体在半空被扑了一脸的血和泥,一身红衣成了斑斑点点的花猫皮,但她很快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瞧了一眼关居易二人的位置,转身逃了很远,游走在战场边缘,找准了机会向那些魔物下手,“九刀砍死你!十刀砍死你!一刀砍死你!两刀砍死你!” 崔昊也被关居易二人的余波殃及,茫然地看了程芷安一眼,回想认识这么久以来,从当初在鬼蜮的一步三停,到现在扛着剑的一刀砍死你姑娘,这个大小姐的变化实在惊人。 远处又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关居易被重重击落在山腰,撞碎了右侧山崖,巨石乱飞,大地震动不息,等他再次从山崖间飞出,一身的醒目伤痕。 在他对面,忘忧境的魔物毫发无损,“我听说你是人间枪圣,原来不堪一击!” 关居易没有回应,只是低头瞧了一眼战场,正见到一个世家子弟在跪地痛哭,面前是陨墨山上的一位小将,已经垂死。 卢翰长嘶悲哭!脚下正是半刻前救他一命的恩人,就在刚才的混战里,遭一只奈何境的魔物突袭,腰间巨大的伤口,五脏流了一地。 奄奄一息之际,他听见身边卢翰的痛哭,“入你娘,哭个什么?” 卢翰一听,竟然真的止了哭声,只有连成一串儿的泪珠子还不断滑下去。 男子这才合了眼,没了聒噪的哭声,悄无声息地辞世。 ——“刘之文,刘州武宣人,少时骁勇,里正不仁,多欺乡里,一日撞其欺凌邻右夫人,暴起杀人,脱逃三年劫富济贫,江湖多称仁义。 时过三载,闻陨墨山上圣人出,规矩森严兵阵有序奖罚有度,故前往。过三载,赎罪至此,功过相抵,回复白身。又过三载,戴罪立功,月余可下山,官至从九品校尉。 陨墨山突然大难,魔物大乱,之文勇武,深入魔窟,三救卢家子弟卢翰于水火。 卢翰大哭,之文痛斥:“男子何故娘子作态?” 卢方止啼。 刘之文卒,年三十一。——《游侠列传·刘之文》” 关居易抬头,耳边是陨墨山的遍地悲声,陨墨山的将士死伤已经过半,他心下明白,陨墨山今天是遭遇了自他上山多年以来的最大危局,如果处理不好,如果不能杀了对面的忘忧,只怕所有的人都要死在这里,到时候魔物尽出,对山下百姓更是灭顶之灾。 在对面忘忧境的滔天气焰里,关居易提起了枪,枪尖的符文流转,最终汇集于一点。 他曾经告诉过李尘,说有一枪是留给陨墨山魔物的,无法让李尘体悟。 现在,这一枪就攥在他的手里。 世上所有的光华都消逝了,如暗夜里的流星刹那,是千年的檐水穿墙,撑起竹节宁折不弯的文人风骨,做一刻烧尽了生命留万世太平的决心。 wap. /108/108164/28106681.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三十七章 枪圣枪圣 (下) 世上所有的光华都消逝了,如暗夜里的流星刹那,是千年的檐水穿墙,撑起竹节宁折不弯的文人风骨,做一刻烧尽了生命留万世太平的决心。 关居易一枪既出,世间的风云顿作徘徊。 长枪的悲鸣像鸟雀泣血的悲唳,荡起一瞬极致的锋锐,白了灰蒙蒙的天,呜咽的狂风逼退阴翳,在剧烈如整个世界激荡的轰鸣后,迸发接天连地的闪电,无数道足以开山的闪电落在对面魔物的身上。 没有人能看清空中此刻正在发生什么,只能听见忘忧境魔物吃痛后的惨叫,在晃亮了所有人脸庞的耀眼光芒后,那只气势滔天的魔物极速退去,空中的闪电追击不止,一直到数十里外,期间闪电的余威落地,就连奈何境的魔物也不能抵挡一瞬。 长孙道生等人瞧着这余威异象震动不已,“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家主曾经说过,忘忧和奈何境的区别,就是人力神通到了极致,铸成从无到有的天地之威。” “他以奈何境巅峰的修为,却施展忘忧境的神通,有了忘忧境的威势。” 一枪既出,绽放了万朵寒光,造就灭世一般的场景,偏偏救了陨墨山上下将士的命。 原本从未将区区陨墨山放在眼里的世家子弟,瞧着半空的那道身影,全都热泪如注,想起程芷安曾说关居易是陨墨山的脊梁,心下生了同感,只觉得枪圣两个字名副其实。 卢翰悲痛最深,伏地抹泪,即便没有人再痛斥他的作态,他心底也仍然记得方才那句振聋发聩的话——你哭什么? “关居易!”忘忧境的魔物在歇斯底里的竭力高呼里重伤遁逃,剩余的魔物不成气候,被关居易的枪势余威杀了上百,众人士气大振,带着满腔的愤恨杀了个血流成河和干干净净! 关居易从半空落地,拄着长枪瞧着这一幕,看魔物气数殆尽,败得干脆利落。 众世家子弟聚拢而来,全都带着倾佩,“前辈!” “大人!” 关居易却忽然弯了腰,一声咳嗽溅出鲜血,原来方才的若无其事,都是装出来的。 众人急忙上前,扶着关居易缓缓坐下。 关居易却只是摆手笑道:“不必如此。” 他说着话,手边的长枪响起微弱的枪裂声,随之而来的,越来越多的鲜血染了关居易的一身麻衣,就像满园的梅花儿落了泥地。 关居易瞧一眼身侧的长枪,惋惜地说:“只是可惜,跟了我这么多年,终究也撑不住了。” 话音一落,枪尖上的裂缝迅速蔓延,关居易再咳一口鲜血,抚着枪身,脸上的神情却有几分释然。 程芷安忽然低头抹着泪花儿,崔昊问一声出了什么事,她却只是指着关居易,一句话都没有说。 关居易瞥了程芷安一眼,又笑着说了一声不必如此,环视众人许久,再开口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等我死后” 崔昊、长孙道生、卢翰等一众世家子弟心头都齐齐重重一跳,对现在的他们来说,这简直是世上最难以相信的事情之一,面前这个人不久前救所有人于水火,一枪退了忘忧境的大修行者,又曾镇守魔窟许多年,名震圣朝号为枪圣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突然死去? 更重要的是,崔昊回头看看四周慢慢聚拢过来的一张张面孔,如果关居易死了,这些人又该怎么办? 关居易说:“等我死后,那只忘忧境魔物一定会卷土重来,你们切记,一定要尽快上报朝廷,否则魔物一旦下山,方圆数十里的村镇百姓难以存活。” 他说话的同时,咳血不曾停止,声音渐次微弱下去,“不过,我那一枪也伤了他的根本,短时间内他的实力十不存一,也算我尽了力,不必抱憾而去。” 程芷安尽力止住更咽,重复曾经和长孙道生说过的话,“李尘说过,您是圣朝的脊梁,陨墨山上有您镇守,是圣朝百姓的福分。” 关居易摇着头说,“人族自古以来,脊梁都在下一代的传承上,从来都不是关居易的一介白身。” 长孙道生等人更咽不能言,只是一礼及地。 关居易看着他们,以及他们身后的千千万万将士,笑着说:“我曾在九皇子面前痛斥过你们世家尸位素餐,不曾心系天下,今日才知你们和他们一样,一腔热血不曾平息,这是我的过失。” 随后,缓缓闭上眼睛,说出此生最后一句话,“只希望日后陨墨山真的能有一日太平,如果,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就从关居易开始吧。” 在低低的哭声里,似乎又回到多年前边陲小镇的院子里。 一个身着麻衣的秀丽女子挽着袖子种下两节竹,回头说道:“如今夫君傲骨嶙峋不折腰,做娘子的理应称赞,同进退,共生死。” “夫君是世间少有的铮铮君子,无论夫君做什么决定,做娘子的岂能责怪呢?” “夫君生来有傲骨,有才能有抱负,是世上第一流的人物,如果夫君因为我的死而寻死,以后世上少了一位大儒,圣朝百姓少了一位好官,那是我的罪过,夫君也不想我抱憾而终吧。” 关居易含笑,低低一声,“总算,不负夫人的期盼吧。” 陨墨山上,悲声掀了云,哭喊成了幕,是天塌了一样的惨淡。 这一日,枪圣关居易,放尽光华,死得其所,所以安详故去。 这一日,圣朝入冬,人间一夕白了头。 wap. /108/108164/28106682.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三十八章 京都庙堂,一言堂 清晨的薄雾还没有退去,落在京都和灶烟纠缠在一起,布满了整座城,唯独进不去皇宫。 今天的早朝是鲜有的热闹,陨墨山关居易死去的消息传进宫掀起轩然大波,守在殿内的小太监低头竖起耳朵听着朝上各位大人物的争吵。 “陨墨山下终究还有村镇百姓在,而且听闻此次是忘忧境魔物出动,还是要多做准备。” “如今哪还抽得出人手?边陲妖族贼心不死,那些边境小国也多蠢蠢欲动,难道要调京都的人过去吗?” “陨墨山是否要征调兵马过去倒是其次,在世人的眼里,关居易终究是为了我圣朝安定才留在陨墨山多年,还是要给他该有的身后体面。” 满殿大臣吵了半个时辰都没什么结果,说到底还是在两件事情上颇有争议:是否调兵,又该怎么妥善处理关居易的身后事。 有人低低私语,“说到底,陨墨山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哪怕没有关居易,陨墨山也还是陨墨山,过去几千年从未听过有什么枪圣之类的人物,不也一样没出什么大乱子?” 更有人附和一声就是,压低了声音道:“本就是一群腌臜货色凑出来的草台班子,关居易没去之前,也不曾听陨墨山出过什么乱子,只要将我圣朝的将士撤出来就好,管那些原本就该自生自灭的东西做什么?” “当务之急,是要先稳住那些从陨墨山进入朝堂的武将,他们和关居易关系匪浅,万一听了消息擅离职守,这才是坏了大事。” 朝堂上的争吵迟迟不停息,李唐不愿意听下去,转身去了殿后,贴身太监心领神会,高宣一声,“退朝——” 半刻后,寥寥三两人在殿后碰面,再次商谈陨墨山一事。 一人道:“这些年来,陨墨山下多了不少村镇,其中许多是山上将士的家属,无论这些将士的来历如何不明,说起来也算是为圣朝出了力的人,一旦庙堂无动于衷,世间百姓多有微词,说起来,对陛下的名声不利。” 李唐听了名声两个字,抬起眼睛道:“依你看该怎么办?” “不妨派三五人前往,以一位奈何境为首,当今世上忘忧大修不出,就算在江湖人的眼里,奈何境也是了不得的人物,这么说起来,就算最后陨墨山上的魔物真的下了山,对百姓也算有个交代。” 李唐微微颔首,“关居易身死一事,又该怎么处置?” 仍旧是刚才出主意的光禄大夫,小心翼翼地瞧着李唐地神色,缓缓道:“关居易,终究是圣朝千年唯此一人” 李唐微微皱眉,面现不耐。 光禄大夫急忙转了话锋道:“不过,他说起来也只是虚名,在陨墨山也不曾做过什么大事” 李唐舒展了眉头,光禄大夫这才接着道:“只是,当今朝堂有几位武将和关居易有些交情,还是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李唐微微沉默,继而冷笑:“朕都不敢说一声千年唯此一人,大家这么忙,又有谁会记得一个死人三年五年呢?” 这番话让殿里的几个人都微微失色,暗地里心道不知关居易到底怎么得罪了圣上,竟让他毫不避讳地说出这番话。 实际上,他们对所谓的陨墨山一事并不在意,陨墨山远在三千里之外,而且是气候恶劣地形险要的东方,中间隔着程家的东阿城,哪怕真的失守,并不会如何影响他们的帽子或位子。 他们上位之初的确说过要为天下百姓谋福利的话,但此一时彼一时,这么多年下来,他们真正在意的,是对这件事情的处理是不是能让殿前的这位陛下满意,只有这位圣上开心了,其他人才能开心,整个庙堂才能安稳,至于那些靠着几本野史口口相传的百姓?愚民的生活,只需要三两句江湖评书和一碗饭也就够了。 这一日,从宫里发出十几道急令,都是传给出自陨墨山的将领,十几道急令千百字,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关居易的事情是我整个圣朝的不幸,朕也知道你们和枪圣关系匪浅,受过他的恩惠,但你们如今身居要职,千万不要擅离职守,枪圣的事情朝廷会办。 这一日,宫里传出消息,说皇上听闻枪圣的消息一时大悲,痛哭许久,只说:都是朕的责任,没有护住关居易这样的圣朝肱骨,为了圣朝安定,朕决定派千牛副统领前往,他是当今皇城修行第一,定能保陨墨山一方平安。 末了,李唐提及九皇子李尘,只说陨墨山遭逢大难,你身为皇子,更应该以身作则! 百姓听了接二连三的消息,俱称圣上仁义。 陨墨山上万将士的性命传进京都,就像石子儿进了大湖,浅浅几道圈儿就没了声息。 wap. /108/108164/28106683.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三十九章 回陨墨山 李尘的元力在短短几个时辰里雄浑了数倍,实际上当天降神辉落在头顶,他在这些元力化作的光斑里飞身而起,便发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这些精纯的元力颗粒渗入身体进入经脉运转后,迅速和人族、妖族、魔族三种不同的元力融合,不分彼此。 作为古往今来世上唯一一个同时拥有三种元力的人,他心里一直都隐隐有一种猜测,不论妖族还是人族的元力,其实本质都属同源,现在这一幕就更验证了他的心中猜想。 接下来近十个时辰的时间,多数的元力神辉被李尘纳入体内,暂时不能完全融合吸收的,就储藏于体内各处。 直到元力神辉结束,又有咒印符文如满天星辰漂浮在他身体四周,每当有一道符文触碰他的身体,便是一种妖族的天赋秘术在心头浮现。 妖族的传承一直以来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事,除了元力长河的灌顶,更多的意义都在这一场天赋秘术的传承上,李尘沉下心来细细体悟。 山下等待的长老都十分惊诧,他们守在山下已经整整一天一夜,“往常的传承最多也就六七个时辰,今天这一场传承为什么这么久?” 近二十个时辰后,传承终于结束,李尘缓缓落地,踩在脚下的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就像什么动物的牙齿磨擦。 二长老看着李尘渐近,说出不久前做出的决定,“你在族里多待一些时日,我已经通知各族,三日后为你举办圣子的继任大典。” 李尘瞧了瞧众长老和圣子的神情,除了少数几人的平静和喜悦,多是复杂、不满甚至愤恨,尤其是蛟族圣子的眼神,几乎是要吃人的殷红。他心下明白,这场继任大典并不能让这些人真正认同自己,只是恰逢其会的一场仪式,往后的日子才是多事之秋。 “一切听长老的安排。”李尘点头。 半日后。 李尘在一间木屋里静坐,心底有莫名的焦躁,这对他的性格来说,是极少见的事情。 十四长老来到这里,说:“刚得到消息,人族枪圣关居易,于陨墨山魔窟中和忘忧境大战,力竭身死。” 李尘的身体僵了一瞬,刚刚度过问心阶的少年,只因为轻轻一句话,脑海里出现蚊蝇纷扰一样的长鸣和嘈杂,他的眼前闪现了问心阶时看到的景象,心口一阵痉挛般的揪心痛楚。 十四长老见他久久不言,又喊了一声圣子。 李尘制止长老接下来要说的话,挥了挥手,声音竟有些沙哑,“你先出去。” 十四长老听他的声音枯涩如垂暮的老人,一时间惊了一跳,没想到这件事会对他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不再多说什么,轻轻掩了门。 不知过了多久,李尘从木屋里走了出来,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开口一句话是会让整个妖族震动的大事,“我需要去一趟陨墨山。” 十四长老果断道:“不行,如今二长老已经通知了各族,趁着现在妖星犹在,这几日就是你参加大典的最好时机,你可知道还有不少族群至今颇有微词,一旦错过这个时候,下次再要得到各族承认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你现在这个关口离开,浪费了我们多少心血?” 李尘当然知道十四长老说的这一切代价,但他念及和关居易认识短暂时间的种种,又在木屋里一个人权衡许久,终究还是决定去往陨墨山:那个地方是关居易用了许多年建立起来的心血,如今他死了,陨墨山时间一久一定会大乱,而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关居易的心血付之一炬。 只是他不能将这个理由告诉十四长老,这里毕竟是妖族,就算十四长老和关居易有过联系,也终究还是两个阵营。 他只能轻轻反问十四长老,“这一场大典之后,他们便真的认我这个圣子吗?” 十四长老气急反笑,声色俱厉,“不论如何,今天你决不能走!” 李尘心里也的确有愧,不愿意再说下去,一个闪身施展身法越过十四长老就要离去,他的背生双翅,迅如风雷,这是不久前在传承中得到的天赋秘法。 十四长老急忙拦截,却发现自己的速度竟然要比李尘慢上一丝,情急之下施展了秘术,瞳光乍现,直奔李尘而去。 李尘察觉到身后的劲风,回头瞥了一眼,双目同样乍现了瞳光,与十四长老的瞳光相撞,两人中间激荡出一股罡风,李尘的速度顿时更快,化作一道虹光投向远方。 十四长老在原地连退了两步,抬头的时候惊骇至极,他的修为境界虽然不到忘忧,但在奈何巅峰境界浸淫多年,在忘忧境以下鲜有敌手,蛇族圣子蛇朆在他手下撑不过三息就会落败,现在却因为李尘的一记瞳术停了下来。 “第二次传承在他的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作用?”十四长老见过李尘在陨墨山魔窟的实力,和现在相比,根本就是判若两人。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让他这么离开!”他还要再追出去的时候,耳边传来二长老的叹息。 “不必再追了,让他去吧。” 十四长老不甘道:“他身负我妖族的秘术和传承,现在却要为了一个人族放下继任大典,这样的人怎么能做我妖族的圣子?” 二长老久久没有回应。 妖族祖地的祭坛下,有人低声询问:大哥,你如今不在族里,生死不知,难道说,你连今日的情形也早就料到了吗? 李尘在云端飞行,念及关居易和大长老曾对自己的种种嘱托,心里有隐忍不发的大悲大痛。 想想不久前才在问心阶看到的种种景象,尤其是关居易死在魔窟的场面,仅仅几天过去,竟然就成了真的,难道说,问心阶的考验,还是一种宿命的预示? 李尘想起秋风、小七,甚至是程芷安和崔昊的死,少年人看着脚下的广阔天地,竟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孤寂和慌乱! wap. /108/108164/28106684.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四十章 我来 秋天接了夏天的班儿,不肯珍惜转手丢给了冬。明明不久前还燥热难当的天地,换上了银装素裹的光景。 一切都是因为妖族的那股冷风吹过了陨墨山,山上便换了日月换了新天。 营帐里,还留在山上的世家子弟争吵不休。 “朝廷说什么让千牛卫副统领过来,谁不知道这只是朝堂的借口,一个奈何境能有什么用处?枪圣前辈的仇我们当然要报,只是我等如今修为不足,等到来日忘忧,我们再进魔窟杀个干干净净岂不是更好?” 有世家子弟想要下山,说着自认为稳妥且有理的话。 程芷安却说:“你要下山只管下山就是,何必还要拉着我们?” 那人冷笑,“关居易死了,魔物再来的时候陨墨山必定失守,我们都见了魔物暴动的场景,仅仅你我的力量微不足道,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一直没有说话的卢翰瓮声道:“山上将士不曾离开。” 陈家子弟陈旬重重捏着卢翰的肩膀,“你糊涂!这山上有哪个能和我们相比?就算是那个九皇子,不也是被圣上当作弃子才扔出京都?” 秋风和小七冷冷瞥他一眼,只是这一次没等他们做出什么反应,卢翰神色忽然激动起来,反手揪着陈旬的长衫,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凭什么不能比?凭什么不能比?你告诉我凭什么不能比?” 一向对自己气风度十分在意的卢翰,竟然只因为一句话就失了态。 陈旬被卢翰的狰狞吓了一跳,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干笑一声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何必急成这样?” 他却不知道,卢翰这几天日日夜夜想着的,都是那位恩人救了他的命,转身自己却死掉的场景,卢翰红着眼睛,“你告诉我,凭什么不能比?” 其他的人全都被卢翰吓到,倒是秋风笑着说道:“有人踩着陨墨山的土地,心却一直留在世家,以为自己吃了山上的面条儿,都是对山上将士莫大的恩赐,所以怎么能比呢?” 陈旬不敢触卢翰的霉头,却不代表要被一个九皇子的侍女.阴阳怪气,杀气腾腾地看向秋风:“我们在魔窟出生入死的时候,你家主子又在哪儿?到了现在说风凉话,真以为有个九皇子做主子我就不敢杀你?” 程芷安却上前一步挡在秋风和小七面前,瞪着陈旬。 她的模样十分硬气,心里却暗暗想着:真打起来我大概不是这个陈旬的对手,也不知道带着这丑八怪秋风能不能跑掉,但是不管怎么说,总不能丢下她不管,那样未免太不仗义了。 心里这么想着,程芷安的眼睛又瞪大了几分,尽量让自己的模样看上去凶狠。 这时,一旁的崔昊上前一步,站在程芷安一侧。 于是陈旬的神色变得更加难看,场面也无比难堪。 最后还是长孙道生打了圆场,“陈旬说得有失偏颇,但其实也不无道理,他毕竟也是为了诸位的安危着想,卢翰,我知道你因为枪圣前辈的死而悲痛,可也不必如此,我等都是世家子弟,该有互相容忍的气度。” 说完了卢翰,他又接着道:“不过,那只忘忧境也被枪圣前辈重伤,就算短时间内再来,实力也十不存一,只要能想办法挡的了他,就不是必败的局面。” 卢翰这才把手放开,陈旬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冷冷哼了一声,说道:“就算实力十不存一,也终究还是忘忧,我们都很清楚,忘忧就是忘忧,就连关居易也只能重伤,还落了个身死的下场,长孙兄你说现在不是必败的局面,依我看,也没什么差别。” 崔昊皱着眉头出声道:“想要下山的下山,决定留下的就留下,这是多么简单的事情,何必因为这种事情争吵,何必说这么多?” 程芷安一语戳破了陈旬的心思,“某些人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危险当前,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畏战逃走,未免太丢人,所以不如把所有人全都一起带着逃走,这样就没人敢说他是胆小鬼,毕竟大家都一样了,谁又敢嘲笑谁呢?” 她难得聪明一次,越说越觉得有理,到最后眉飞色舞,差点儿开心得跳起来,心道:这下看谁还敢再说我笨。 陈旬被赤裸裸地道破了想法,就像被扒光了衣服的羞耻,一时恼羞成怒,道:“一派胡言!那你说,忘忧境的魔物又怎么办?” 帐外传来一道声音,“我来吧。” 小七和秋风霍然起了身,是殿下! wap. /108/108164/28106685.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四十一章 一句话,一只耳朵 “我来吧。”营帐外,李尘缓步走进来。 小七和秋风一时欣喜,“殿下!” 崔昊看着李尘,问道:“你进了奈何境?” “还在彼岸。” “你还在彼岸,哪怕你真的比我们要强上一些,如今陨墨山来的魔物是忘忧大修,即便它元气尚未恢复,你又怎么敢说自己能和那只魔物抗衡?”其中一人出声质疑,他也是大通王氏的子弟王崇,虽然比不上程家崔家长孙家数千年传承,但在当今圣朝也举足轻重,他又是这一代王氏最优秀的子弟,也当然有足够的资格站在这里,也自认为理所应当有质疑李尘的资格。 李尘瞥他一眼,道:“那一年关居易开了一线天,我现在,大概也做得到。” 平平常常地说话,却像石破天惊。 小七听闻,顿时欣喜,知道自家殿下一定是接受了传承, 跟着李尘这么多年,他知道殿下一定不会无缘无故消失这么多天,再想想这段时间第二次传承在即,李尘的行踪便不难想象,只是可惜自己没有亲眼瞧见这一幕。 他却不知道,李尘这一番接受传承,反而让他和族内某些人矛盾更深,如今又因为关居易的死错过了继任大典,下次再想有这么好的机会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崔昊知道李尘绝不会无的放矢,心道他既然说自己能做到,显然是离开陨墨山的这段时间又有领悟,毕竟以他的天赋也的确做得到这一点,这些日子自己也亲眼瞧着他一日千里般的蜕变。 但其他人却不信,他们身为世家子弟,最清楚当年关居易神通有莫大威能的原因,其中除了人力外,更多有天时地利的加持,所以他们也从来不和当年的关居易作比较。 王崇又说道:“你说你能对付忘忧大修,说起来就是要陨墨山上上下下这么人把命交在你的手上,我知道大难当前总有人需要代替关居易,你现在愿意站出来固然勇气可嘉,但你可曾想过一旦输了阵,有什么样的后果?” 不久前与卢翰有过争执的陈旬直接把话挑了个明白:“我们身为世家子弟,这里的事情本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之前进入魔窟一场大战,已经是为陨墨山做到了仁至义尽,哪怕陨墨山就真的出了什么事,与我们何干?又为什么要因为你一句话留在山上?” 李尘不予理会,他方才说自己能做到,只是为了告诉小七和秋风自己已经接受了传承,不是为了解释什么。至于此时不理会面前的王崇和陈旬,无非是因为不认识,不屑于多做解释。 眼看着王崇涨红了脸要再激李尘几句,长孙道生出来打圆场,道:“九皇子,你有把握当然是极好的事情,只是事关重大,陨墨山上下这么条性命,还是要小心一些。” 这些人里,反倒是卢翰这时候心服口服,心道:这位九殿下果然长得很好看,比我还要强上那么,那么一两分。 程芷安悄悄问道:“怎么样,我早已经说过,你没他长得好看。” 卢翰点了点头道:“的确,确实,实在还算不错。” 一旁崔昊听了以后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他对李尘自然是服气的,只是身边这两个人关注的点未免太奇怪,他常常猜不透两人的路数,甚至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莫非是我对剑太过专注,和世间众人有些脱节? 另一边李尘听了长孙道生的话,这才微斜过头瞧着王崇和陈旬道:“如果今日没人能对付得了忘忧,你们便打算离开陨墨山吗?” 他早猜到了这两个人一番长篇大论的真正用意,无非就是看陨墨山局势不明,想要临阵脱逃,碍于脸面不想独自下山,便想要说服其他人和他们一起走。 王崇说道:“九皇子,你或许极少离开京都,所以不知道陨墨山的形势。陨墨山数千年来一直都是这样,哪怕那位枪圣前辈没有出现之前,也从来都是这样,就算真的失守,其实也算不上天下大乱,你我身在世家和皇家,应该也明白,我们的命,其实该留着做更重要的事情,绝不该在这里出什么闪失。” 他说的话和陈旬之前大抵相同,只是说得更圆融。 李尘一直以来古井无波的模样却忽然皱了眉头,且皱得极深。 王崇还在自顾地说:“其实九皇子平日里多看一些典籍通史就会知道,陨墨山之地本身就是圣朝放任自灭的地段,山上有许多人都是圣朝律法的漏网之鱼,死有余辜。” 这时,程芷安忽然冷冷地打断道:“我劝你不要再说下去,否则未必还能活着走下陨墨山。” 整座营帐里,只有小七和她察觉到了李尘的杀机。 王崇不明所以,只是挑起眼睛瞧着李尘,他并不认为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话,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本就应该身在云端俯瞰人世的普通百姓,就算面前这是个乡下皇子,在京都浸淫这么多年,总该也有了身为贵人的自觉。 李尘忽然叹息一声道:“你刚才说,陨墨山数千年来一直都是这样,也就是说,你觉得关居易百年来在这里做的事,本就没什么用处吗?” 王崇说道:“那位枪圣大人,为人或许还算不错,我也十分敬佩,但其实,他这百年来做的事情,的确谈不上什么功德” 话音还飘在半空,营帐里忽起了一道剑光,快到连天生剑骨的崔昊都没有看清楚。 一只耳朵和一蓬血光,也随着话音飞在半空。 营帐里响起一阵凄厉的惨嚎。 wap. /108/108164/28106686.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四十二章 那年冬,我于人间战无敌 上 李尘毫无征兆地动了剑,王崇毫无征兆地剩下一只耳朵,血和耳朵都落在地上,清亮干净的剑身还在颤抖鸣叫。 一旁的陈旬成了惊弓之鸟,呆了一瞬以后,见李尘的视线扫过来,急忙运转了身法逃到帐外。 李尘却根本没有理会他,只是收了剑王崇道:“原本无论你说什么,无非是想下山,生死之前有所取舍无可厚非,为什么你偏偏要提一句关居易?” 王崇痛苦不堪地蹲在地上,看着李尘地神色里充满惊恐。 “你说陨墨山哪怕没有枪圣在,仍旧是陨墨山,”李尘一步步走近王崇,低头看着这个不久前还十分骄傲的世家天才,叹息说道:“如果按照这个说法的话,人族哪怕没有圣朝,也仍旧是人族,甚至,哪怕没有世家,也仍旧是人族。” 他这句话说出口,恰似平地一声雷的惊撼,让长孙道生等人都皱起眉头,他们都是世家子弟,生来听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世家如何如何了不起,这好像已经是世上所有人的共识,当然接受不了李尘的这句话。 只是,长孙道生看了看李尘手里的剑,回想刚才那一剑,自己甚至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出手的。 他很识趣地闭上了嘴。 倒是程芷安丝毫没有身为世家大小姐的自觉,拍着手道:“李尘说的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秋风瞧了程芷安一眼,心想:其实她倒也不坏,刚才明知道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仍然愿意护着我,如果和她做了姐妹,好像也不算是坏事。 “你走吧。”李尘说道:“不管怎么说,上一次魔物入侵你也算出了力,把耳朵捡起来,你们世家神通广大,如果回去得早,或许还接得上。” 王崇和陈旬都灰溜溜下了山,还未走出多远,身后已经传来又一声急令。 “所有彼岸境,速速下山!”这是又一次魔物暴动的信号。 二人回头看着山上,只见戳戳人影里,众多彼岸将士再也不像之前的令行禁止,人人都好像丢了魂儿地行尸走肉。 陈旬冷嘲,“关居易已死,就看他怎么度过陨墨山今日的大难!” 所有人都知道,如今关居易一死,对面的忘忧境却还活着,现在魔物卷土重来,这一仗势必比上一次更加艰难,没有获胜的可能,现在一声急令下人们还愿意前往魔窟,也是关居易多年经营的威信犹在,否则早已经是树倒猢狲散。 同时,关居易这些年来竖起枪圣大旗的弊病终于体现出来,他在的时候,陨墨山的神就在,如今神死了,凡人又怎么可能敌得过那些魔物? 这时候,一道渺小的影子踩着虚空浮在天上,声音传遍陨墨山,甚至传到远在十数里外的妖族阵营,“我是圣朝九皇子李尘,今日,我以关居易先生弟子的身份,与诸位共进退,同生死!” 山下的二人,尤其是王崇听了这声音,恨意深深道:“他以为他是谁,一句话便想撺掇了别人的性命?” 山上忽起了一道剑光。 剑光起于半空,落于陨墨山的脸面山脉之外,惊了数十里的草木生灵,动了风云雪雾,山上刚刚落下的薄薄的一层雪,披了白纱似的盖头,被这巨大的声势一震,细细簌簌地又滑了下去,树枝上挑起地小小雪峰晃了晃,白色的山体滑了坡,又很快就被更大的雪压弯了腰。 顷刻间,雪越下越大,就像被这一剑挑起脾气发泄一下。 壮阔锋锐的剑光劈出一条巨大如断崖峡谷的裂缝,并且急速地蔓延啃啮,恰巧和关居易当年开出的一线天峡谷相接。 本来就以险峻著名的陨墨山山脉,今天起又多了一道奇景。 陈旬和王崇见了这一剑,再也说不出后面的话,只是觉得喉咙里枯涩难言,互相对视一眼,“他说的竟是真的。” 这个一年前从未听过名声的乡下皇子,竟然真的一剑劈出一条峡谷,堪比天灾的神通威势。 王崇低头久久不言,却把手里的耳朵扔在地上,不顾陈旬的诧异,只是低头看着那只带血的耳朵,心里对自己说出一句:我丢的是脸面,不是这只耳朵,总有一天,我会亲手回来拿。 陨墨山下的魔窟里。 李尘落了一剑,又举起枪圣弟子的大旗,算稳了上下将士的心。 现在,他枯坐魔窟荒漠,孤命剑安静立在一侧,在他身后,几千道身影,几千双眼睛,几千颗面临大战忐忑急跳的心脏。 wap. /108/108164/28106687.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四十三章 那年冬,我于人间战无敌 下 雪纷纷扬扬地飘在天上,漫了李尘的头发,眉毛,睫毛,还有脚下的大地,粉饰出一个孤孤单单坐着的雪人。 不久前,守在这里的还是那个做了脊梁的关居易,现在换成了这个更年轻的人族皇子。 李尘抬头瞧着天上经久不散的枪意,能想象到当日关居易的决绝,“你是特意留给我看的吗?” 他的双目穿梭咒印光亮,摘星塔得到的神通万法,还有妖族祭坛体悟的功法意境,不断拆解重现那一日大战的场面。 半晌,李尘摇头笑笑,对那位已经入土见了妻子的枪圣说:“人人都说,一个人进入忘忧境之后,多少都瞧得见自己的命数,想想那日魔窟一战后,你处处给我以建议和告诫,想来那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陨墨山上的大劫难。” 他又想起自己在问心阶上看到的孤星入命的种种场景,心里忽然受尖锥穿心似的刺痛,“你做了所有人的脊梁,还说世间如果有太平,就从你关居易开始,所以你早已经准备好,要让我来做这下一个脊梁吗?” 这片荒凉的地界儿里,李尘体悟了故人的枪意,又了解了故人生前的遗愿,只是瞧着满目疮痍,感慨山河故人今何在,徒留棘手的身后事,压在这个少年的肩上。 一片阴影投落,李尘没有回头,身后是秋风的声音,“殿下。” 李尘轻轻道:“退下去吧,稍后动了手,万一有什么不测,你需平安出去,把消息带回府里。” 秋风却没有动身,只是又轻轻说了一声殿下,天寒地冻,有奴婢在,至少给您遮风挡雪。她和小七原本是不应该进入乾位魔窟的,但是两个人都知道今天局面的凶险,所以求着李尘将他们也带进来,只说是愿意为了殿下赴死。 “李尘”程芷安也走过来,声音颤抖,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总有禁不住颤抖的恐惧,“有把握吗?” 李尘回头瞧她一眼,没有出声,只是摇了摇头,实际上,这种事情,哪敢说什么把握呢? 程芷安嘴唇发白,眼前总是浮现那一天李尘浑身是血的模样,又忍不住想哭,“要不然,算了吧。” 李尘转过身,看一眼身后千千万万的将士,轻轻地叹息一声说:“关居易经营了这么多年才竖起来的脊梁,总得有人告诉他们一声,还没断。” 程芷安快要哭出声来,“但是,那个人不一定非得是你啊!” 李尘微微抬头,认真地说:“如果有,那就从李尘开始吧。” 小七这时已经知道自家殿下的心思,拉着程芷安走到一旁,这一刻开始,当初那个在山上守了百年的脊梁,还有曾在此处杀伐千万年的无数道影子,和此刻的李尘恍惚重合。 这就是,人族脊梁永不断裂的缘故。 远处,那道黑线渐近了,那是上万只魔物的移动。 它们的步伐声震碎了许多将士刚刚鼓起的信心,弥漫在它们周围的阴翳初初逼近,人族元力的运转便受到了影响,在这段时间的高强度压力下,本就不安的心绪更加忐忑。 又一次感受到那股让呼吸都不能通畅的压迫,李尘提了剑缓缓起身,三种元力同时运转,第二次传承积压在体内的元力光辉以极缓慢的速度消融,第三种元力又在阴翳的作用下如火焰跳跃,竟如挑开了另一条沟渠的河流,在涓涓细流里不断壮大。 他振了一声剑吟,就像告诉身后众人,“我在这儿。” 以往关居易也是这么做的,所以让众将士安心,所以现在李尘也就这么做了。 对面,一道身影飞上天空,是那个忘忧境的魔物,它见今日对面人族当先的不是关居易,顿时尖声讥笑。 作为关居易的对手,它当然最清楚关居易那一天的情形,奈何境施展忘忧境的威势,本身就是匪夷所思的手段,一定会付出极大的代价,只是那一日它受伤太深,难以蓄力,所以今天稍一恢复,就卷土重来。 今天,关居易已死,谁又能挡的了它? 自从千年前圣朝创立之后,忘忧境大修再不出世,也因此枪圣关居易一直都被称作世上的第一强者,也因此,对面的忘忧境魔物,哪怕被关居易一枪伤了十之八九的精气,仍然敢称无敌。 更何况,在脚下阴云笼罩的魔物冲击下,在能让魔物气焰大涨的阴翳中,大地的震动摇撼里,它不无敌谁无敌? 这一天,风雪漫了山,给人间添了寥寥两笔的妩媚。 遍地英灵的战场上,肃穆杀了妩媚,杀了风花雪月,杀了过客人间的白色精灵。 前辈遗留的枪意,壮了后辈的传承,壮了凛然的杀机,壮了一碗生死勿论的酒。 李尘提了剑,在身后诸多世家子弟的注视下,在陨墨山千万将士的身前,削瘦的身形做了阻敌的山。 那年冬,我于人间战无敌。 wap. /108/108164/28106688.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四十四章 新脊梁,旧脊梁 上 数千将士的注视下,李尘飞身而起。 魔物招手挥起一阵罡风,风中刀光粼粼,那是被压缩到极致的元力,锋锐无匹,直奔李尘而去,它并未将李尘看在眼里,所以这一神通只是随手施为,但也足以秒杀成百的彼岸修士。 李尘端起一印,体内的三种元力同时运转,其中尤以第三种元力在经脉里如同滔天的海浪奔腾,最终全都幻作他掌间托起的符文,形成一轮炙热的炎日,与罡风相击。 他心知自己境界不敌,只能以神通的精妙对敌,转眼施展数百神通,掌指拳剑,无一不是兵器,种种虚影带着他通过天书参悟的无数功法绽放。 地面数千将士眼花缭乱,长孙道生叹服,“人人都说我刀成万象,和九殿下的万象神通比起来,我只是皓月面前的萤火罢了。” 天空中一声龙吟,李尘以身化真龙,龙尾一摆,身外化身的真龙鳞光四射,磅礴的元力被压缩至龙爪,镇杀魔物。 二人的激烈厮杀,余波冲撞了无数山石,许多剑气和火光落地,就会出现范围极广的陷落。 今天这一场对决,要比关居易那一日逊色不少,只因对面魔物的实力十不存一,但是相比较这些普通将士和魔物而言,仍然是不可抵挡的天灾! 短短半刻,李尘将摘星塔的千万神通全部施展,他极少有能这样放开手脚大战的时候, 在接连不断的轰鸣中,魔物接连后退,他也没有想到对面的人族彼岸竟然有这样的攻伐手段,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轻松,没想到会一时僵持,尖喙一声高叱,通体泛起乌光,李尘的万般神通便不能够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接着它再挥掌起了一道道席天卷地的罡风,将李尘围困在其中。 地面将士谁也看不清其中的情形,只能模糊感知到李尘神通化作的光团在一群罡风中左右冲突,无数火光激射,那是锋锐元力和剑光碰撞所致。 轰隆隆的巨震回荡在魔窟,激烈的光亮时不时照耀这片天地,李尘和剑光化作一体,要冲破罡风的围困,但屡屡不能冲出。 忘忧境魔物的身躯逐渐放大,最终犹如一座小山,脚踏两侧山崖,一轮红日般的炙热大拳抡向李尘。 “铛!” 这一道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巨响,让李尘的身影向后退却数里,他的剑光急速颤抖黯淡,那是元力被击溃的缘故。 所有人屏住呼吸,极目远眺,终于看到李尘又从远处激素而归,嘴角含血,但他毫不气馁,手掌再翻,遮天蔽日的掌法神通砸在魔物的身上。 轰隆隆一声巨震后,魔物后退一步,但它不惊反喜,狂笑中讥讽,“小儿,区区彼岸,就想伤我?” 它的身周罡风四起,犹如有了灵智的藤曼,向李尘缠绕过去,要将他锁死在其中。 李尘渺小的身影在罡风里不断闪避,有些狼狈。 地面,留下来的世家子弟中,一人叹息,“终究还是境界上有天差地别,这一战难以获胜。” “闭嘴!”程芷安和秋风同时向他怒目而视。 李尘的确打得很艰难,到现在为止,他已经施展了上万道法,甚至连关居易给他看过的,开出一线天的枪意也施展了出去,却没能对魔物造成太大损伤。 魔物的攻势越发猛烈,罡风和咒印不断交接,让李尘丝毫没有喘息的机会,他的身形在罡风中犹如浮萍,被不断击起又坠落,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偶尔强撑着施展的神通也被迅速击溃。 直面这只魔物,李尘才知道关居易那天是遇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但他咬着牙,绝不肯让自己表现出任何颓然。 因为他现在是陨墨山上所有人的目光所至。 长孙道生看着李尘浑身染血,却不肯认输的倔强作态,这和他以往所见的任何一个皇子都完全不同,他说道:“以前常听什么抛头颅洒热血,只以为是一句空话,到了陨墨山,才算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卢翰激动得全身发抖,又是紧张又是愤怒,恨不能现在和李尘并肩作战,杀了那只忘忧魔物。 他生来养尊处优,自觉生了一副好皮囊,对自己身上的一分一毫都十分爱惜,偏偏现在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崔昊沉默着拔出长剑,看着对面的魔物群,说了一声:“如果能像关居易前辈,像九殿下一样,为千万众谋太平,我宁愿死去。” 他跟着李尘走出清河郡的时间已经不短,不知不觉中,所思所想和以前完全不同了,竟屡次将生死置之度外。 此时此刻,李尘也的确是在硬撑,一身透体的血淋淋,但仍然无惧无畏。 他抹去嘴角鲜血,知道脚下还有无数双眼睛瞧着自己,关居易交给自己的重担,其实就是这里所有人的性命。 于是他又一次驾驭剑光,这一剑,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 当他决定孤注一掷的时候,敏锐地感知到一直照耀在头顶的那道枪意似乎活了过来。 他微微抬头,只是瞧了瞧那道还在云端之上的枪意痕迹,眼睛就变得极亮,就像映了月亮的湖面,潋滟的深沉泛了粼粼的光芒。 wap. /108/108164/28106689.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四十五章 新脊梁,旧脊梁 下 他的瞳孔里有符文穿行,有神通万法的衍变,现在都变成了这道枪意的再现。 他和关居易最后一次见面时,关居易曾说:只是可惜,我还有一枪,是留给陨墨山魔物的,否则此刻在你面前施展,一定能助你的神通万法再进一步。 现在,李尘说:“我看到了。” 不仅看到了枪意,他甚至明白了那一天的一介书生关居易是以怎样的心境舍身赴死。 李尘提剑,和那一天的关居易如出一辙,冥冥中两道身影的衔接,空中的那道虚幻枪意也被他收进剑里,于是整个天地都好像为之一肃,战场上的喊杀聒噪一瞬都变得渺小。 对面的魔物再一次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威胁,就像那一天面临关居易的最后一枪,记忆中那一天的极致痛苦,还有将要死亡的那种感受萦绕心底,这种感受让它恐惧,它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一定施展不出关居易那样强大的手段,但它不敢赌,它只得在尖利的怪叫中转身向远处逃去,仓惶而狼狈。 李尘这一剑已经挥了出去,孤命剑的剑灵浩浩荡荡第一次真正被李尘催发出来,一片原野森林般的虚幻世界呈现在众人眼前,剑灵异象中,一只火凤飞下了树梢,灼烧了空气,直奔魔物而去。 十里坡蹲守的疆良异兽昂首看着这一幕,仙山峡谷的青龙神兽也微微抬头,还有异象中的许多异兽,它们是曾经纵横世间许多年的各式剑灵。 炙热的剑光振翅掠过虚空,掠过数千双希冀或震惊的眼睛,撕裂了云,以义无反顾地姿态和魔物撞了个满怀。 像天外火石的坠落,在空气的嘶鸣里的重重碰撞,撞碎了忘忧境魔物的身体,碎成无数卷着火光的肉.团,那些炙热的燎原星火落在魔物中间,仅仅是溅出的火星子也能灼烧穿透普通彼岸境的身躯,无数魔物翻滚惨嚎。 红了半边天的剑光渐渐虚幻,孤命剑剑灵的虚影里,那只火凤飞回树梢,骄傲地梳理自己的毛发。 天空中维持了好几天的枪意消失不见,李尘的身体,就像被砍了翅膀的鸟雀,直直坠落下来。 这短暂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抽空了他的全部元力,经脉干涸,只有那些还未来得及吸收的元力颗粒还老老实实待在丹田或各处关诀,只是现在没了原有元力的输送,它们也无法被调动。 战场上所有的将士,所有的魔物都看着这一幕。 一瞬又好像极久的寂静后。 荒漠上,蓦然间爆发出一阵朝圣般的狂热欢呼,“殿下!” “殿下!!” 忘忧境魔物的死,一瞬驱散了笼罩陨墨山的阴翳,阳光垂落,日光再现。 这一仗就连长孙道生都没有想到真的会胜,他们高高跃起,和那些普通将士共声欢呼,欢呼声荡在白茫茫的荒漠和山崖上,落地的新雪被鲜血浸透融化,又马上被又一层雪花覆盖。 有人庆祝劫后余生,有人哭喊大仇得报,有人赞颂这一场大胜,只有秋风给李尘用伞遮了雪,程芷安扶着李尘的肩膀,三个人小心翼翼跨过遍地的尸体,在雪地上踩下三行脚印。 一把伞当然遮不了三个人,所以秋风尽力将伞挪向李尘,于是她和程芷安都空了半边儿身子出来,这一路下来,便落了两边对半儿却成双的白头,还有中间那个不染纤尘的男人。 崔昊和小七跟在三人身后,两个人都做了随时拔剑的准备,只因为现在的李尘太虚弱,甚至比不上一个黄泉境。 最后,是一众心情复杂的世家子弟。 卢翰想着方才李尘面对魔物的惨烈和凶狠,庆幸地说:“幸亏我们来的时候,这位殿下不在山上。” 这一次,就连长孙道生也心生同感,他只觉得王崇和陈旬犯了蠢,面对李尘做了出头鸟,心想像九皇子这种人,就算抛开他皇子的身份,也是不好得罪的强人。 夕阳翻了一片儿天,将要藏进山里,月牙儿拉起新的幕布,造了三分寂静出来,又被人间的烟火气冲散了。 陨墨山上支起一个个大锅,热气沸腾了半座山,一场大胜后,山头到山脚全都透着喜庆,烹羊宰牛且为乐,诸君共筑一夜欢。 心惊胆战了许多天的将士们,到这一刻才算安了心,一碗热汤三分暖,驱了凛冬携来的寒,于是许多人抖了多日的腿脚慢慢儿稳了。 响彻了整座山的吆喝,还有时不时蹦出来的荤话,和路过的风成了玩伴,一溜烟儿滚去了山外的荒原,留下及山上喜笑颜开的一张张脸。 程芷安一口气吸溜了大半碗面条儿,眯起眼睛瞧着不远处正在盛卤的李尘,说了一声,“真好。” 这个圣朝历来的三不管地带,到今天有了两代脊梁的新老传承。 所有将士心里立起两位神,旧神创规矩,新神守太平。 wap. /108/108164/28106690.html 第二卷 脊梁说 第四十六章 京都旧事 本卷终 京都没有下雪,但天气也渐渐转冷。 这一天,地上起了雾,遮了太阳的眼,做了一场迷蒙的法,让世人瞧了一场不真切的秀,有虫子窸窸窣窣地钻了脑袋出来,打个寒碜又转身回了家,嘟嘟囔囔说今年的天儿冷得怪异,百姓们听了只以为是来年生长的草木根茎肥硕,惹了这些破玩意儿觊觎。 这一天,急促的马蹄声又吵搅了许多人的清梦,有急报从陨墨山进了京,穿过玄武大道,径直来到二皇子的府邸门前,两记敲门声后,管家从传来急报的信使手里接了信转身回了府。 半梦不醒的二皇子只瞧了一眼信的内容,睡意马上烟消云散,带着怀疑的眼神看向管家,“这是哪里传来的消息。” 管家没看信的内容,但他跟着二皇子的日子久了,一个眼神就知道自家主子的意思,急忙矮了身子道:“陨墨山上传下来的,都是管了家里双亲妻子的,消息不会有假。” 二皇子却好像气急反笑,将信一甩手扔在地上,“放屁!你自己看看,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管家矮了身子小心翼翼捡起了信。 “一剑,斩了忘忧境?” 李唐念了信使传来的消息,抬头问:“这是哪来的消息?” 信使说:“陨墨山上下来的,千万将士亲眼所见。” 李唐折了信,用印玺压在桌上,揉着眉心久久不语,一旁的老太监见状摆摆手,示意信使先行退下去。 太史院里,国师瞧瞧手里信的内容,再看看自家还在荡秋千逗虫子的小师弟。 小道士一边趴在地上瞧着两只天牛瞧得兴起,一边冲国师摆手道:“师兄,你这么看着我也没用,信上说那个九皇子是冲进魔物群里杀了忘忧境,又一路从东砍到西,从西砍到东连眼睛都不眨的人物,先不说实力,光是这份儿忍着不眨眼的毅力我就一定不是对手。” 国师想了想道:“这个忘忧境魔物已经被关居易伤了根本,实力十不存一,做不得数,况且你的命格天生克制他,如今陨墨山大乱一停,这江湖和庙堂的风云才算刚刚开始,接下来的一千年注定是你的。” 小道士一听自家师兄又在说什么千年大计,脸上的肉皱成一堆,嘟嘟囔囔,“这江湖,哪有这两只蛐蛐好玩儿?” 清河郡。 崔家众人盛赞崔家家主,“当日您让崔昊跟随九皇子,我等还不明所以,如今才知道是家主” 崔家家主却说:“我当初让崔昊跟着九皇子,的确是有意押宝试试这位九皇子的成色,但是现在成色太好,反而不是好事,过些日子,就让崔昊撤回来吧。” “这是为什么?”崔锦衣不明白自家大哥这句话的意思。 崔家家主说:“数千年以来,哪怕是圣朝之前的几代,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忘忧境的皇帝?” 不等崔锦衣回应,他接着道:“一个皇帝活得太久,不管对我们世家还是对这个天下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陨墨山上。 李尘和众多世家子弟一起并排蹲在地上吃面条儿,面汤的热气从脸颊两侧飘过去,一息后,几个人喝完了汤齐齐放下碗,满足地叹息一声。 路过的将士隔着极远瞧着李尘,哪怕此刻的李尘毫无什么皇子贵人的气度,他们仍然敬畏。 “说起来,陨墨山上已经一个月没有见过魔物,你们为什么还是不肯下山?”李尘问长孙道生等人。 长孙道生敲了敲碗沿,“回去的日子规矩太多,哪有山上自在。” 其他人的理由也大多是这样。 李尘沉默许久,提议道:“明天开始,跟我学一学万象神通怎么样?我未必做得了你们的师傅,但是互相瞧瞧,或许大有裨益。” 一众世家子弟大喜,只有程芷安扭扭捏捏道:“我最想学的就是身法,只是身法上的言传身教,男女授受不亲,会不会有些不太方便。” 秋风仍旧讥讽,“当然不太方便,我们家殿下岂不是吃了大亏?” 程芷安喊着丑八怪要去抓秋风的脸,秋风也一把抓了程芷安的头发咬着程芷安的胳膊不肯松嘴。 吵闹里,小七悄声问道:“殿下,那您打算在陨墨山待多久呢?陨墨山下的魔物,据说无穷无尽,虽说近来陨墨山还算太平,但如果您非要等到完全平息这里的魔物暴动,只怕要很久。” 崔昊、长孙道生这些世家的天才也看着他,想知道这个答案。 最重要的是,当初那些人送九皇子来陨墨山,从未有人想过他会活着回去,这其中,自然包括宫里的那位陛下。 所有人都想知道,当一个圣朝古往今来修行天赋最强的皇子,带着陨墨山上安定太平的功勋回到庙堂,又要起什么样的涟漪。 “不急。”李尘瞧着山下,笑道:“总有回去的一天。” wap. /108/108164/28106691.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一章 副统领 陨墨山上安宁了许久,魔物许久没有出现,李尘和崔昊等人经常坐而论剑意或神通。 李尘有天书悟道,在神通上的见解当然比崔昊等人更深,短短几个月时间,一群人进境极快,长孙道生曾经发出这样的感慨:九皇子算我在刀法神通上的半个老师。 李尘却拒绝说我们只是相互论道,我也有所精进,算不上谁教谁。 这一天,山下来了一批人,当先的是千牛卫副统领李竹。 李竹,原名朱竹,后来得陛下赏识,赐了李姓,身居千牛卫副统领,奉了当今圣主旨意来陨墨山。 原本他早该来到陨墨山,但李尘杀了魔物的消息传进了京都后,圣朝陛下李唐又让他在京都多留了一段时间,直到半个月前才再一次启程。 说起来,自九皇子李尘平了陨墨山之乱后,消息从陨墨山口口相传到京都,有说书先生杜撰了九皇子是仙人转世,又说什么九皇子和绝世凶魔杀了几天几夜才将其斩于剑下,当然,说书先生每每讲到最后,都要提上一句,这一切当然全都归于圣上的先见之明, 这一句是酒楼老板或某些人让他们加上去的,这些年来早已经成了说书先生的习惯,倒不影响故事情节。 一时间京都百姓津津乐道,九皇子三个字的名头甚至盖过了历来仁义著名的二皇子。 李竹无意间听闻某位大人提了一嘴,说二皇子在府邸里不知摔了多少东西,又听闻入秋时二皇子府上的那一把火,就是九皇子放的,这两个人如今是势同水火。 这次上山,李竹是带着皇上交代了两件事来的,第一件事,瞧瞧九皇子的实力,第二件事,听说崔家崔昊跟着李尘同去了陨墨山,瞧瞧两人的关系。 出发前,他特意带着各种物件儿去瞧了圣上贴身的那位卓公公,几番旁敲侧击下来才算是知道了圣上对这位风头正盛九皇子的态度。 因此,他便知道了这一次来陨墨山的态度。 站在陨墨山下,几人瞧着地形,有人感叹早就听说陨墨山的地形险峻,今天才知道果然是个穷山恶水的归处。 另有一人出声问道:“统领,听说那位九皇子一剑砍了忘忧境,是真是假?” 李竹嗤笑:“关居易号称枪圣,他拼了性命伤了忘忧境或许还有几分可信,但九皇子刚入彼岸境不久,说什么斩了忘忧境,根本是无稽之谈,想想不过是世间愚民的以讹传讹。就像当初在清河郡,崔家其实根本不将我们这位皇子看在眼里,只是派了几个实力稀松的子弟前去,最后才让那位天生剑骨和他试试手,但到了百姓的口口相传,却成了一人独战崔家数千高手。” 他的侃侃而谈,让一众千牛卫恍然,李竹又道:“我常常在殿外值守,也曾贴身保护陛下安危,过去常听陛下说百姓愚昧,明明对这个世界总是一知半解,却自以为洞悉天下,所以不管对什么消息都想指手画脚。一开始还不太明白陛下这句话何解,直到近几年才渐渐明白过来,陛下说得不错。” 这位副统领一番话好像踩在高处,把天下百姓瞧得真切,却忘了自己当初也是双腿踩着泥泞一路滚上来的,只不过最后是被那位陛下一时恻隐赏个姓氏,却觉得自己是踩着天梯成了贵人。 说着话,几个人已经一步步上了山,踩在陨墨山的石阶上。 李竹低头瞥一眼脚下,一只倔强的虫子爬在一堆枯枝烂叶里,凛冽寒冬来的太快,它还来不及做好过冬的屋子,只能出来打打秋风,看能不能找几床过冬的被子。 李竹冷冷瞧了一眼,一脚将它碾成碎末,绿色的血液和内脏翻了小小的一团痕迹,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一行人上山,带着一路三千里的灰尘,混着从京都宫里带来的冷漠作态,路过山脚驻扎的营帐,见一众将士正在捞着大锅里的炖菜,各种肉片儿肥瘦相见得翻滚在白菜堆儿里。 乍见了陨墨山的烟火,李竹只说了一声令人作呕,心里则想着这穷乡僻壤的食物,和京都大院儿里畜生们吃的没什么两样,一行人带着漠然的神情继续向上。 到了山腰处,一个年轻人正在迎着风向着树挥刀修行。 李竹又微微皱眉:这年轻人空有彼岸的境界,挥刀却毫无章法,陨墨山上的将士莫非都是这个水平?不过想来也是,京都代表了圣朝的鼎盛繁华,这里的穷山恶水能有什么样的神通,又怎么能和京都相比? 心里这么想着,李竹也就这么说了,“看到没有,人们常说陨墨山上的人虽然是江湖路数,但是藏龙卧虎,其实都是不能当真的谣言,像他这么练刀,就算一千年一万年,也未必杀得了人。” wap. /108/108164/28106692.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二章 风雨不能进世家 长孙道生听到了李竹这句话,停下挥刀的手,认真地问道:“那你觉得该怎么修行刀法呢?” 他虚心求教,这是跟着李尘学来的,哪怕明知对方不如自己,也该听一听别人的意见,毕竟修行这种东西往往一叶障目,另一个人的角度往往能一语中的,戳出你的神通弊病。 李竹微微抬起头,挑起下颌,“我的刀法,你学不会。” 他的刀法是宫里的秘术,要求资质极高,陨墨山上这种地方的人又怎么学得来呢? 长孙道生愣了愣,身为世家天才,他生来刀成万象,所以一直都很骄傲,现在这个家伙怎么瞧着比我还要骄傲? 不远处正在静坐的卢翰也听到了两人的话,前仰后合地大笑不止,能亲眼看着刀成万象的长孙道生虚心求教反而被告知学不会三个字,这是他近来听到最有趣的事情。 “你是哪个营的?”长孙道生有些恼火,瞧着这几张陌生面孔,心想难道又是听了九皇子的那些江湖评书前来投靠的? 李竹没吭声,身后一个有眼力见儿的千牛卫上前一步,道:“我等是奉了天子之意,来陨墨山与九皇子共退魔物之患的。” 长孙道生缓缓挑起眉毛,“千牛卫?” “正是。” 长孙道生收了刀,直起了腰,“所以,你们来陨墨山做什么?” 那名千牛卫还要再说点儿什么,李竹伸手制止了他,皱着眉头问:“你是谁?” 千牛卫是天子近侍,面前这个年轻人明知道他们一行人是千牛卫,仍旧无动于衷,李竹心下暗想,莫非是九皇子带上山的护卫? 长孙道生斜着脑袋微微抬头,“你还不配知道。” 这位世家的少年天才表现出的姿态神气而骄傲,他是什么身份,当初在长孙家的时候,所谓的庙堂大人物不管哪一个见了他都得表现出应有的尊重,一个千牛卫副统领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最关键的是,他原本在陨墨山已经很久没有拿出这副神气,偏偏面前这几个人要拿着什么天子旨意过来摆出一副好像要占了这座山头的架势,这实在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一个乞丐拿着金钵钵就以为自己进得了王府要得了饭? 几名千牛卫大怒,但是没有轻举妄动,他们终究是京都宫里出来的,最清楚的一个道理就是慎言慎行,方才这个年轻人瞧着只是个普通人,所以出声呵斥,如今一看他的身份似乎并不一般,自然不能轻举妄动。 李竹心下暗道:听说崔家的那位天生剑骨也在山上,难道是他?只是眼前这少年持刀修行,而且刚才的刀法拙劣,绝不可能是那一位,又或许,他也是崔家的嫡系,跟着崔昊来到山上,因为实力平平,所以宫里并未收到消息? 实际上,陨墨山上直到现在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长孙道生等人的身份,他们只知道九皇子李尘和崔家公子在山上,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些整天蹲在地上一口气一海碗面条儿,一顿饭三个大饼的人竟然会是世家子弟。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从身后的营帐走了出来,“道生,今天有什么新的体悟?” 听到道生两个字,李竹哪能不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是谁,圣朝世家就那么几个,每一代最优秀的子弟名录都会在宫里记录成册,长孙家这一代有位生来刀成万象的天才,就唤作长孙道生。 所以这位千牛卫副统领低头赔了笑脸,“原来是长孙家的公子,见面却不相识,方才手下人态度不好,是我的错。” 他可以不顾及九皇子,却不能不顾及世家。 圣朝高祖时期,民间曾流传过这样一个小故事:圣朝的风雨穿过这个世间,唯独被世家的门挡在院外。风问:“当今日月换新天,全天下都是圣朝天地,你为什么敢拦我?”那扇门却笑道:“这片天地先有人族,后有世家,圣朝还在世家之后,所以你只能算作我的弟弟,长兄如父,哥哥不让弟弟进门,岂不是天经地义?” 这就是野史中,风雨能上山,能下海,不能进世家的故事。 从京都出发,一路到了陨墨山,沉淀了三千里的漠然和气势,原本是要尖刀让九皇子瞧一眼,偏偏一来陨墨山就先撞了一块儿极坚硬的石头。 长孙道生没有理会李竹的态度,他当然也有这样的资格,他回头看向李尘,笑道:“兄长。” 李竹瞧着这一幕,尖刀撞了个粉碎。 wap. /108/108164/28106693.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三章 太欺负人了 李竹抬头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陨墨山上的空气格外沉闷。 一众千牛卫这时候已经噤声,谁能想到这个站在山上平平无奇的挥刀少年竟然是世家的天才? 一旁的草丛里悄悄钻出来一只秋后初冬天的虚弱蚂蚱,拖着老态的身体蹦上了李竹的长靴,又在鞋面上磨磨脚丫子,这才惬意地回头跳回了自个儿的草丛窝棚,在这期间李竹纹丝不动,只因为他在想一个问题:瞧长孙道生刚才的态度,对这位九皇子十分熟悉,甚至是恭敬,听他刚才称九皇子为兄长,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们是什么人?”李尘走过来,瞥了一眼身着劲装便服的一众千牛卫。 卢翰收了扇子走过来,笑道:“说是什么千牛卫,京都来的,觉得长孙的刀法一塌糊涂,还说要指点两句。” 李竹吃了一惊,急忙看向卢翰,心想我什么时候说了要指点他,这种话如果传出去,我还回不回得了京都? 他忙冲着李尘、卢翰、长孙道生各自一礼,说道:“长孙公子的刀法我怎么敢说指点,只是刚才瞎了眼,没看出其中的精妙。” 卢翰追问,“那你快说说,有什么精妙之处?” 李竹回想刚才的情景,断断续续搜肠刮肚道:“长孙公子刚才的刀法,返璞归真,是小人难以企及,实在是精妙。” 李尘笑着道:“不必如此,既然来了,就先去山脚搭个营帐,宫里那位让你们来做什么,你们只管做就是了,只要别坏了陨墨山的规矩就好。” 李竹如蒙大赦,急忙带着众人匆匆下了山。 长孙道生瞧着几人的背影道:“这些人上山未必是好事。” 李尘笑道:“管他们做什么,又不影响我们的修行。” 他表现得毫不在意,只因为这些人上山与否,对他来说都是不痛不痒的小事,无论皇帝派他们来的目的是什么,又或者这些人里有多少是其他皇子的人,他都不放在心上。 在京都城待了整整十年,无论什么样的轻慢,什么样出其不意的刺杀,他都见过不知多少花样,又怎么会把这几个千牛看在眼里。 用圣朝当下流行的说法就是:如果你杀了几十年的鱼,那么哪怕鱼血溅到你的身上,你的内心也会毫无波动,这就是:杀鱼十年,心若磐石的典故。 只是他心里虽然这么想,长孙道生等人却并不这样,尤其是晚上吃饭的时间,程芷安听了这个消息,顿时炸了毛。 长孙道生对程芷安道:千牛卫上了山,其中一定有其他皇子派来的人,据说不久前,六皇子死于非命,最后没有查出真凶,不了了之,这些人也一定来者不善。 卢翰也撺掇道:今天如果不是长孙道生,他们或许会借着皇上的旨意对兄长施压,甚至夺走陨墨山的兵权。 程芷安一开始有些狐疑:李尘看起来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性子。 卢翰却叹息:你想想,现在的圣上终究是兄长的父皇,兄长面对自家长辈的人,怎么能有所不满呢?传出去是多么难听的名声。 程芷安顿时拍案而起,心想:岂有此理,李尘终究是本姑娘的人,怎么能这么被人欺侮? 话说出了口,程芷安才发现自己刚才一句话好像有歧义,瞧了瞧众人的反应见他们好像并未发现,才稍稍安心:幸好这些人没有秋风那么聪明,没注意到我的话有些不对劲。 入夜。 白天那只踩着李竹脚丫子过路的老蚂蚱又跳了出来,瞧着不远处几个人影,心想这些东西白天就晃来晃去,到了晚上也不得安宁。 程芷安和卢翰等人悄悄溜到了山脚,一直听着千牛卫等人全都入了睡。 程芷安道:“我来给他们一道惊雷印。” 卢翰笑道:“那我就给他们一遭天火印。” 长孙道生瞧了瞧四周隔着不远的其他将士营帐,他说:“我来隔绝你们的惊雷和天火。” 一行少年男女齐齐指着长孙道生笑骂,“下作!” 不多久,奔波十数日的千牛卫刚刚入睡,就被一道惊雷的炸响惊醒,是响彻在耳边的隆隆巨音!所有人晃着脑袋,耳边是持续不断的嗡鸣,实力稍弱的千牛卫翻身滚下了床,踉跄着爬出营帐。 就连李竹也被惊扰,一时心烦意乱,只以为是魔物暴动出了大事,飞身出了营帐才发现,外面是万里晴空的月明星稀,一片安详寂静,没有丝毫异状。 他回头看看捂着耳朵东倒西歪的手下,一张脸爬上铁青的云,咬牙切齿,“太下作,太欺负人了!我们上山,找九皇子要个说法!” wap. /108/108164/28106694.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四章 深入魔窟 李竹带着满心的悲愤,明明已经老老实实到了山脚扎营,又为什么要这么折辱我们?我的确是带着圣上的旨意来接管陨墨山,但这不是还没开始吗?何必如此? 几个人刚走到一半,程芷安就跳了出来,挥了挥手,义薄云天,“这件事是我程芷安做的,和李尘无关,他并不知道这件事!” 李竹当然知道程芷安是谁,沉默了许久才咧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就在刚才一瞬间,因为程芷安三个字,李竹就像三伏天里被扔进寒窑,所有的怒气全部停息,他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似乎一开始,他就把陨墨山这件事想错了。 于是他说:“大小姐说笑了,我们只是来遛遛弯儿。” 一场李尘毫不知情的闹剧后,陨墨山又像往常恢复平静,来时雄心壮志的千牛卫,就像石子儿丢尽了海,甚至没掀起来一圈儿像样的涟漪。 崔昊等人的道法神通进步奇快,他们原本就天赋异禀,这段时间里有什么不能领悟的修习关隘又互相印证学习,尤其是李尘往往能一破道破他们当前神通的缺陷,卢翰私下惊叹,对长孙道生等人道:“我常常怀疑,九皇子对我在功法上的教导,甚至超过了我们老祖。” 长孙道生等人深以为然,他们也有这样的感慨,这群一直骄傲甚至自负的年轻人生来受尽吹捧,直到见了李尘,才越来越明白人外有人的道理。 这一天。 众人齐聚李尘的营帐。 李尘看着这群年轻人,“这些日子,我们相互印证修行,神通功法都该大有精进,今日我有一个想法想和各位商量。” 程芷安眼睛亮了,她早觉得现在的日子百无聊赖,“什么事情?” 李尘说道:“各位都知道,我不会一直留在陨墨山,在下山之前,我决意杀进魔窟去瞧瞧,你们敢不敢?”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心头都重重一跳! 陨墨山在世人的眼里一直都是极危险的所在,哪怕这些世家子弟见过了几次魔物暴动,至今想起来仍然觉得像是一场梦魇,现在李尘竟然说要杀进去,就像在触碰某种禁忌。 崔昊没有犹豫,说了一声好,接着问道:“你是为了当日那一座处于地底的京都城吗?” 李尘道:“的确有这个心思,如果能再遇到当然最好,上一次时间太短,没有看出端倪,如果再见一次,或许能发现更多蹊跷。不过,我们这一次去乾位魔窟,这样哪怕遇不到阴魂,各位也能够打磨神通境界。” 其他人对两个人的对话不明所以,于是崔昊将上次在离位魔窟见到的种种异象告诉他们,几人也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怪谈,卢翰甚至狐疑,“照你们的说法,世间还有另一座京都城,那岂不是说,还有可能存在另一个圣朝,甚至是人族?” 崔昊颔首。 另有一名世家子弟虞世南来了兴趣,“既然有这样的奇景,不去瞧一瞧怎么甘心?” 陨墨山经过几次波折,如今除了崔昊和程芷安外留下的四个世家子弟,无不是胆大包天,一开始听了李尘的提议或许有些顾虑,但激动和兴奋转瞬将顾虑压了下去。 “同去!” “兴盛至哉,当然同去!” 众人拍板,两天后出发。 第二日。 李尘安排小七和秋风先回京都,“乾位魔窟中的魔物最低都是彼岸,此次我深入魔窟一定危险重重,你们不妨先回京都,来年春暖时分,我是必定要回去的。” 二人闻言,知道李尘说的是事实,都各自愧疚于自己实力低微,不能陪着主子进入魔窟。 瞧着两人的黯然,李尘突然想起问心阶看到的一幕,嘱托道:“不论京都的形势如何,切记保全自己,我生来无父无母,又因为身世命数没什么亲人朋友,你们如今就是我在世上最亲近的人。” 小七和秋风这些年来瞧着李尘一步步走到今天,当然知道殿下平日里常有外人不能体悟的孤寂,又因为李尘的感慨心底感动不已,都一时垂泪。 “至于那个位子,虽说要夺下来一定会有许多生死波折,可我从未觉得这是什么难事。”李尘说着话,伸手摘下一旁树上剩下的唯一一片枯叶,又随手扔在脚下一只垂死的老蚂蚱的身上。 老蚂蚱脑袋探出叶子,瞧着头顶的庞然大物,心想这段日子我天天上蹿下跳就为了一床被子,现在临死总算被人施舍了一床。 秋风落着泪却笑道:“那是当然,在殿下面前,这世上哪有什么难事呢?” 一句话满是信仰朝圣。 翌日。 李尘带着崔昊众人进入乾位魔窟。 wap. /108/108164/28106695.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五章 鬼蜮铃声 不久,这个消息传入京都。 “九皇子带头与崔家崔昊、长孙家长孙道生、卢氏卢翰,虞氏虞世南,程氏程芷安,尉迟家尉迟胜深入魔窟。” 这个消息让许多皇子慌了神,长孙道生、卢翰、虞世南每一个都是当代世家天赋最好的子弟,怎么会在陨墨山上? 十三皇子将信撕了个粉碎,在自家府上吵道:“如今那些愚民已经将那个货色奉为仙人转世,如果再加上这些世家子弟,这皇位就不必再争了,送给他吧!” 他现在恨极了李尘,每每想到李尘离京那天的两记耳光,心底都如同在遭受毒虫撕咬,这是恨意入了骨髓。 原本想着等李尘上了陨墨山,总能想到法子让他死在山上,但谁能想到,还没等他们做好万全的安排,李尘已经有了这样的实力。 一旁的管家急忙告诉自家主子慎言,近来宫里对六皇子一事追得越来越紧,绝不能落下话柄。 消息同样传进宫里,李唐久久不语。 这个消息里真正让李唐在意的是,李尘竟然能让就这几个世家的天才愿意跟着他胡闹,这是李唐自己当年不曾做到过的事。 李唐眼前浮现出那张让人瞧一眼就绝难忘记的脸,还有站在那儿就超脱出尘的气度,捏着书信的手,鼓起如山岭纵横的青筋。 一旁,卓公公再为李唐斟茶,倒映出他的愠怒。 “既然你这么喜欢那儿,那朕就给你一个永远留在那儿名分!” 进了乾位魔窟的一行七人一路前行。 经过上一次的魔物大乱后,魔窟中的魔物稀少,偶尔能够见到的也是三五成群,恰好是能让他们磨练神通的好对手。 到了第三日,众人已经深入魔窟两百里,目光所及处,前后都是茫茫不见尽头的灰岩和荒漠,眼看着将要入夜的黄昏时分,一阵怪异的铃声响起。 卢翰、长孙道生、虞世南,尉迟胜四人都陷入一瞬的恍惚。 李尘和崔昊面色微变,相互对视一眼,他们都同时记起当初在鬼蜮中的那段经历,当时祭坛棺椁中的铃声和这道铃声如出一辙,摄人心魄。 程芷安也听出了这铃声的熟悉,再看卢翰等人都因为这铃声出现了极短暂的失神,喜笑颜开地对崔昊道:“当初你说我是不够聪明,才会受铃声影响,今天我却没什么感觉,可见我现在已经变得聪明了许多。” 崔昊没想到,已经隔了那么久的话,程芷安居然心心念念,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回过神来的卢翰悄声问道:“怎么回事?” 程芷安顿时更觉骄傲,心想现在我也不是一群人里最没见识的那个,以往总是听崔昊和李尘说什么曾经在典籍中见过,如今总算轮到了我。 她微微抬头,道:“我曾看遍了族中典籍,也曾走过东阿城到此处的三千里险地,此处的铃声,和鬼蜮中的铃声相差仿佛,你们知道鬼蜮吗?” 卢翰摇头,他和崔昊李尘不同,平时除了修行极少看书。 程芷安倘若有尾巴,这时候一定已经翘到了天上,她环抱双臂,道:“那你还真是见识浅薄,听好了,所谓鬼蜮,就是有强者生前遗愿未了,通过种种手段让自己死后留下三分魂魄,以求千百年甚至千万年后有机会死而复生,收容这些阴魂的地方,就叫做鬼蜮。” 说完了话,程芷安抽空偷偷冲李尘眨了眨眼睛,见李尘点头,她这才安下心来,挑起鼻孔瞧着卢翰。 一旁长孙道生虚心求教,“那么,你说此处铃声和鬼蜮中的相似,二者又有什么关系呢?” 程芷安顿时语塞,想了半晌想不明白,又见长孙道生还亮着眼睛盯着她,恼火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这是虚心求教的态度吗?” 长孙道生呆了呆,只觉得这一顿骂挨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是哪里说错话惹到了程芷安。 崔昊见了这一幕,心想:现在要无缘无故挨骂的,总算不只是我一个人了。 李尘说道:“不管怎么样,先跟上去瞧瞧再说。” 深夜里。 几个人双脚踩在沙砾上的声音轻轻散开,撩拨了月光的寂静,投奔了峡谷的荒凉,转眼被不远处阴魂的铃声轻轻盖过去。 铃声传了四方,荒漠里便飘起虚幻的影子,像极了被晾在架子上的猪肉,一条条一道道,又像是见了火光的蛾子,一个个摇摇摆摆地飘了过去,只是瞧着影子单薄,好象一阵风过去就要垮掉。 也的确有许多影子在这途中消失了,它们就像被风吹散了的蒲公英,没了本来的模样,撕成一条条一缕缕的轻盈丝带,最后随了风去,到完全看不真切,算是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而那些留下来的,就跟着前面的阴魂排成一列,于是阴魂搭成的队伍越来越长。 “这些留下来的,往往境界更深,那些消散的,往往初入彼岸,或神通不显。”长孙道生认出了其中几道影子,都是陨墨山上的好手。 其他人都没有作声,他们心下全都震动不已。 隔了半晌,李尘低声说道:“这铃声明显是在刻意带走阴魂,如果它真的出自鬼蜮,那么这些年来,陨墨山不知死去了多少人,如果这些人的阴魂全都被这铃声勾走,哪怕大多数阴魂因为实力不足无法经过这一路颠簸进入鬼蜮,但是哪怕百之一二,那也是极不可思议的事情。” 几个人交谈间,不远处发生了变故。 一道极凝实的阴魂从荒漠上起了身,但他自成一列,去往另一处方向。 “是那只忘忧境魔物的的阴魂!”卢翰惊声道。 wap. /108/108164/28106696.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六章 京都大乱 “是那只忘忧境魔物的的阴魂!”卢翰惊声道。 “那岂不是说,枪圣前辈的阴魂也会出现?” 这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只因为李尘马上想到的也是这件事,能再见关居易一面对他而言,当然是极好的事,于是他决意跟上去。 但是下一刻,四周凭空起了一股风,魔物的阴影随着风几经闪烁便消失不见,让李尘等人根本无从追踪。 李尘心下失落非常,心下明白关居易的阴魂或许已经在几天前被接引离开,他不好深思下去,只怕自己在这种情绪里沉浸太久,只得强迫自己去琢磨其他的事情:不知这只魔物会被接引去哪里,如果是人族或妖族,或许会进入鬼蜮,毕竟我们在鬼蜮时所见的阴魂都是忘忧境的大修行者,但是那一日并没有魔物的阴魂出现,可见魔物的阴魂和二族并不在一处。 眼前这一场阴魂接引持续了数个时辰,直到所有的阴魂散的散,留的留,形成足足上百道身影的队列,几经辗转,铃声终于带着众阴魂来到一处山洞。 和上次相同,这些阴魂进入地底后互通有无,和世间的夜市没什么区别,绰绰身影中还有许多宝物光华闪烁, 众人见了这一幕都是赞叹,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闻所未闻的奇景。 长孙道生疑惑道:“但是刚才我们并不曾看到那些阴魂带着生前神兵,再者,既然他们都已经死去变成魂魄,又是如何将宝物或兵器带走的?” 李尘却想起手中的孤命剑,大长老曾经说过,鬼蜮兵冢中真正埋葬的其实是众神兵的器灵,只因为神兵有灵,才会甘愿进入 或许,那些阴魂手中的光华,是已经生出一些灵智,但并未完全成型的宝物。 他将心头的猜测说出口,卢翰跃跃欲试道:“不妨一探究竟,只要进去瞧瞧,或许一切谜底迎刃而解。” “不能涉险。”李尘摇头,掌中端起一道印,结出一只金羽小巧的雀儿来,他说道:“我们各自结一道印,看能否尝试进入。” 卢翰顿觉遗憾,但也知道李尘说得不错。 几人各施手段结出咒印依次进入鬼市,一只只鸟雀蚊蝇悄悄探过去,但无一不在鬼市三丈外就全部消失,就连李尘的也不例外。 就在他们尝试探寻的这短短的时间里,鬼市已经逐渐虚幻,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城池。 “果然是京都!”相比鬼市,眼前凭空出现的城池更让长孙道生几人震动。 虚幻的京都逐渐凝实,瞧着正是深夜。 今天的京都不同寻常,有甲胄交鸣从城外涌入城池,守城的将士瞧着是早已得了消息,城门大开,根本不做阻拦,甚至没有询问一句,便同样加入这条兵甲洪流。 山崖上,众人的神色都逐渐变得肃然。 圣朝人都知道,京都一过子时,多数地方就会宵禁,除了护城河外的春衫薄等几个有数的地儿,平日里难见一个人影,更何况是这种大批的将士涌入? 最关键的是,这些人明显是从城外来势汹汹,那么他们的身份就呼之欲出:叛军! 月亮钩在天上,星星们或许是被城里的铁血肃然惊吓,今天晚上全都没有探出来看看脚下这座千年都城,于是整座城在黑暗里沉得更深。 卢翰悄悄瞧了一眼李尘,担心李尘身为皇族,看到这一幕会心情不佳,出声道:“这只是虚幻城池罢了,如果真有这这么一天,我一定进京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李尘默不作声。 脚下,那些叛军举起一盏盏火,像极了密密麻麻散落地面的星,照亮了半座京都城,有起夜的百姓刚放了夜壶,一抬头透过窗棂发现外面的异状,出了院子悄悄咧开院门的一条缝儿,半张脸被火光映得火红,又慌慌张张关上门。 这一夜,京都城飞溅泼洒成雨幕的鲜血,列阵后飞蝗过街的将士。 在死寂的黑暗里,有镰刀收割人的性命,从城西到城东,过了杂乱的苦水铺,穿过诸多贵人府邸坐落的朱雀大街,悄无声息地从护城河岸摸过去,终于到了皇城之外。 被他们甩在身后的护城河上,一条条川舫灯火通明,酒香醉了半条河的鱼儿,换了长衫的大臣眯眼瞧着抱着琵琶的姑娘们,吟诗高歌的狂士书生听身边儿陪着酒的佳人夸一声公子风流,大笑里一品美人渡来的美酒。 皇城外,兵将堵了城门。 人群里簇拥的马车里,几个人先后走下来。 山崖高处,看清几人面貌的卢翰惊叫,“怎么可能?!” 从马车上走下来的,竟然就是李尘、长孙道生、崔昊、卢翰他们四个! 不久前刚刚说了要诛杀反贼的卢翰不能相信,“他们,不,我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程芷安瞧了他的模样大笑,“原来你们就是反贼。” 她指着李尘说道:“难怪话本小说里,那些头角峥嵘的人总是生着反骨,原来是真的,眼前就有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站着呢!” 长孙道生这时候也不能淡定,说道:“再看看,未必,或许,其中有什么隐情。” 只有李尘没有作声,瞳孔里映着着城池里熊熊烈火的光芒。 wap. /108/108164/28106697.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七章 皇帝之死 皇城外,李尘来到众将士之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皇城内,千牛卫统领隔着城门和李尘高声对峙。 在他身后,有千牛卫哆哆嗦嗦拔了刀,又不停擦脸上的汗珠子,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了什么,但谁都瞧得出他的惊惧。 这是家里托了关系送进来的,本想着踏踏实实吃一碗祖上庇荫的皇粮,谁晓得遇上千年圣朝头一遭的大事。 不多久,挂在树梢上的月牙儿还没来得及悄摸摸往另一个枝头靠一靠,李尘回头不知说了什么,长孙道生和崔昊从他身后走出来。 长孙提刀,崔昊拔剑,两道银河借了天地的光,黯了千万火把,熄了微弱月光,巨大的声势里,腾起烟尘遮了视线,漫了数十丈方圆。 等烟尘退去,城门在刀剑的攻伐下重重倒地,于是两边的数万双眼睛形成对峙,所有人的眼睛里都跳着火,染了血,还有手里明晃晃的刀剑的光! 山崖上的众人都似乎听得见这震动,他们都是进过皇城的人,当然知道皇城的城门的分量,是需要数十个修行过的壮汉托举的沉重。 这一刻,一刀一剑开城门,目的,是要换了圣朝的日月,换了圣朝的天。 就像拉开一幅极长的画卷,人血泼墨,人头成了砚台,刀剑挥笔妆了画,凄厉火光上了更艳丽的色,由皇城城门起笔,皇城石阶接了下一卷,越过一道道门、一座座桥、尸体泡了湖水,杀伐垮了亭台,威严的异兽石雕碎成了普通石块儿,呼号喊杀不知道壮了谁的胆,又送了谁的命。 画卷一路铺下去,血流成河断了月光,闹了整座宫,砍了圣朝的千年安定,人命被塞进新圣朝的模具,垫成向上或向下的砖,终于一路垫到了皇帝的寝宫宫门处。 李尘和崔昊等人踩着这画卷织的毯,上了桥,跨过一具具尸体,神色平静地推开最后一扇门,走了进去。 至此,山崖上的几人再也瞧不见那座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脚下的京都城被天边儿的隐约亮光映得不再一片漆黑,几道互相搀扶的影子走出大殿。 卢翰颤抖地问:“他们,把那人,杀了?” 程芷安反驳,“是你们把那人杀了。” 卢翰急忙否认,“我没有杀。” 程芷安却嬉笑说:“你只是现在没有杀,又不是以后不会杀。” “我”卢翰一个字刚出口,忽然像意识到了什么,骇然看向李尘。 李尘明白卢翰的意思,但他只是摇头,“我们现在对这座所谓京都城一无所知,不必随意猜测。” 这一夜,直到京都城逐渐虚幻到完全消失已经是天明时分。 李尘众人出了洞口,一股晨风过去,众人精神一振,恰似夏天满身热汗的凉水澡,很提神。 长孙道生回过头对众人道:“今天的所见,各位千万不要传出去。” 他说着话,眼睛却是看着虞世南和尉迟胜,说起来,刚才的京都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不在其中。 虞世南的神色有些难看,却也知道长孙道生的意思,说道:“我们当然不会传出去,这京都城只是虚幻,里面的景象未必就是以后会发生的事情,更何况事关兄长,兄长在神通道法上对我而言亦师亦友,我又怎么会出卖他?” 虞世南说的掷地有声,反倒是李尘笑着摇头道:“不必如此,自从魔物暴动以后,我们就已经是见过生死的兄弟,这些日子我们相互印证修行,这又是情谊相交,在我看来,这可比刚才看道德是皇位更替圣朝兴衰重要得多了。” 虞世南和尉迟胜听了李尘风轻云淡却又义气云天的话,一时间惊叹敬佩。 长孙道生瞧了一眼三人各自的神色,心道:换成其他人说刚才那句话,我一定以为他是故意做出这副样子给我们瞧瞧收买人心,偏偏这位九皇子说出这番话来,我们几个人都深信不疑,这世上人和人的关系,是何等的奇怪?但他越是这样,反而越成为最好的收买人心,如今我们这些人都因为他的一句话深入魔窟,又心甘情愿奉他未兄长,这件事情如果让家里人知道,该是多么的震惊。 他认为的家里人,当然是长孙家的那些大人物。 李尘不知道长孙道生的想法,就算知道了也并不在意,他一直都不是很在意别人对自己的揣测,不论这些揣测的正确与否,他在意的只有此时此刻。 至于圣朝兴衰,他当然不是真的不在意,他在大长老面前说过,要开一个人人称颂李尘的时代,那么他就一定会做到,他真正不在意的,只是刚才看到的那些东西罢了。 所以他说,“继续前行。” 一行七人甩开脚下的地底洞口,一路深入。 wap. /108/108164/28106698.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八章 长孙顺德 魔窟外的陨墨山上,千牛卫副统领李竹终于盼来了京都的信。 李唐的态度比李竹想得要强硬,他只是说:不必去管那些世家子弟,李尘身为皇子,那就终究是我的儿子,既然是我的儿子,那么我派我的近侍过去,就终究只是家事,既然是家事,不论庙堂还是世家,谁都没有资格指手画脚,就算那些世家子弟也一样,所以趁着李尘深入魔窟的这段时间,你大可以想法子接管陨墨山。 李竹独自一人,沉沉叹了口气,别看陛下话说得毫不退让,那是因为这件事并不需要他去直面世家子弟,万一出了事,也大可以推给自己,只说是自己一意孤行,和陛下没什么关系。 在山上这些日子,李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上山第一天,他的贵人美梦被长孙道生和卢翰打碎之后他就明白,陨墨山这一行绝不是什么肥差,在世家和那位圣上的眼里,区区一个千牛卫副统领根本不算什么,倘若他今天因为陨墨山的事情死去,明天就会有人顶替这个位子,甚至再赐一个李姓,这个绝大多数人生来不能企及的姓氏,只是他们随手的施舍。 李竹明白,自己只是得到了一个名字,宫里那位想要的,却是他的命。 “我早该明白,主子的骨头从来都不是那么好接的。”李竹心灰意冷。 翌日。 一众千牛卫人手一张大饼,捧了海碗的炖菜,蹲在地上和一众将士凑成一堆,吸溜一口菜汤,大饼卷了肉片儿塞进嘴里。 陨墨山上其他将士惊异地瞧着,他们只是觉得惊异,这段时间早听闻新来的这一伙是京都的千牛卫,但一直不太对付,只因为千牛卫打心底瞧不上这些陨墨山将士,而陨墨山众将士心里却想着:我们连九皇子和崔家公子都见到了,仙人转世一样的人物照样和我们同锅同灶,蹲地上卷了饼夹了馍浇了米吃得热火朝天,你们说自己是什么千牛卫,一个个眼睛瞟上了天,说到底不就是宫里的下人,除了轮值的地方不同,其他的和我们又有什么区别? 今天开始,一众千牛卫也入乡随俗,撇了京都的骄傲,一脑袋扎进陨墨山的烟火里。 半个月后。 陨墨山下来了一个中年文生,一身的长衫没什么点缀,只有腰间挎一长刀,他拾阶而上,一路顺着小路钻过了窝棚似葱葱郁郁的林子,远远地瞧见了星罗棋布的营帐,脚下哗啦啦踢着小石子儿走了过去。 他来到一个蹲着劈柴的年轻人面前,“失礼,千牛卫副统领住在哪一处?” “你是说李竹吧?”年轻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冲不远处努了努嘴,“那边儿下着棋呢!” 正在下棋的李竹被中年文生带进营帐,回过头笑得冷冽而讽刺,“堂堂天子近侍副统领,居然窝在这座山上下棋消遣,说出去又有谁信?” 李竹低头不敢吭声,心道看样子九皇子这次的事情的确闹得太大,连这一位都下了江南,只是传闻长孙家家风向来悍烈,怎么会因为门下子弟进一趟魔窟,就连家主都惊动,而且千里迢迢来了陨墨山? 他的心思自顾折转,只当作没有听出面前大人物的嘲讽,直到听见这样一句话。 “和我说说九皇子。” 李竹这才微微愕然抬头,心道难道这一位上山是为了九皇子?但是身为世家家主,怎么会对一个区区九皇子的为人上心? 他心里虽然疑惑,还是低头,一字一句斟酌道:“九皇子是天纵之姿,我在京都数十年,从未见过有这样风度的年轻人,哪怕,就算是二皇子” 长孙顺德听到这儿却不耐烦道:“不必说其他几个皇子,我只问你,九皇子修行天赋如何,和道生的关系又怎么样?” 李竹这才安下心来,虽说他如今在陨墨山上得过且过,但是涉及皇子,还是不敢多言多语,只是碍于面前这人的身份才不得不开口,“九皇子修行天赋绝佳,我常见他与长孙公子相互修习切磋神通,长孙公子和另外几位世家公子,对九皇子口称兄长,而且,我曾见几位公子对九皇子执半师礼。” 营帐里静了许久,李竹不敢抬头去看长孙顺德的神色,这位奈何境的千牛卫大统领一阵胡思乱想,不知道自己方才这些话又会让陨墨山,或者说朝堂,甚至是圣朝出现什么样的变化。 “你先出去吧。” 李竹这才松了口气,退出营帐,转过身又一脑袋扎进了人头攒动的喧闹棋局,一群糙人动辄破口大骂,又因为几个荤段子笑得震天响。 营帐里,长孙顺德因为李竹几句话琢磨了许久。 之后,他在陨墨山住了下来,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只等着李尘等人从魔窟出来。 wap. /108/108164/28106699.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九章 大河莽莽 李尘还在魔窟中继续深入,一路下来零零散散也杀了数百魔物,半个月后,众人穿行魔窟上千里,眼前出现一条大河拦路。 大河莽莽,隔绝两岸,岸对面是一片灰蒙蒙的雾气,看不清雾气里面藏着什么,李尘运转了瞳术神通也不能穿透。 “你们快看!”一旁的程芷安忽然指着河面。 李尘等人瞥过去,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卢翰问道:“看什么?” 程芷安说:“这条河打不了水撇儿!” 卢翰一时无语,但是李尘来了兴趣,低头捡了一块儿扁平的石片儿丢出去,轻轻巧巧地咕咚一声,石片儿刚一接触河面就马上沉了下去。 几个人顿时察觉了这条河的不同寻常,纷纷开始尝试,没有一个人能让手里的石头漂出第二个水花来。 程芷安转转眼珠子,趁卢翰不备拔了他一撮儿头发下来扔进河里,竟然也马上沉没下去。 接下来,几人用咒印神通等一一尝试,却都在触碰河面悄无声息,除了极小的涟漪外,没有溅起任何水花,甚至连李尘和崔昊的剑气也是一样。 只有卢翰黑脸瞧着这一幕,时不时瞥一眼护着脑袋的程芷安。 虞世南这时狐疑道:“此处的场景,我似乎曾经在民间的神鬼志异中听到过。” 虞家处于圣朝极西,许多习性和耳濡目染都和众人不同。 他说道:“在我们西极城的民间神鬼志异中,人死之后,将要度过一条河流,名为黄泉,黄泉之上不能飞鸟,不能渡船,不能过人,草木全都不能浮起,只有河畔生长着一些奇花,名为彼岸花。” “但是此处并没有奇花生长。”长孙道生说道。 所有人都仔细瞧了瞧,的确不见河岸上有什么花儿,琢磨了半晌,仍旧没有结果。 一直到了晚上,从河流上方依稀飘下来一些影子, “河上有人!”程芷安和卢翰一惊一乍。 李尘盯着那些影子由远及近,很快做出判断,“是阴魂!” 虞世南见状惊诧不已,这样的场景是民间传说也里有的,而更让他们惊异的是,随着阴魂越来越近,他们才发现,这些阴魂并非人族,都是人兽蛇身或熊身人首的异族,李尘的震惊则比其他人更浓,只因为眼前这些阴魂他是见过的,竟然全是陨墨山上妖族阵营的子弟。 越来越多的阴魂从上流而下流向远方,李尘极目眺去,视线却被山崖阻隔,这条河流的尽头,是带着阴魂钻进了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底深处。 李尘有心追上去,但这条河流连神通都不能立足,生人就更不必说了,万一踩上去以后不能浮空,就是白白送了性命,而且河流所进的地底深处一定危机重重,只怕再生变故。 实际上,此处的异象还有许多疑点不能解释,李尘说道:“以我们几人的实力尚且能够走到这里,那么忘忧境的大修当然也能,这数千年来,来过这里的绝不会只有我们一伙人,为何从未见过有典籍记载这里的异象?” “或许,这些变故是这几百年内发生的。”长孙道生说道:“我们老祖在八百年前曾经进过这里,但他只是说,魔窟毫无乐趣,一路前行只见荒漠,对这条河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会不会是你们老祖曾见到过什么,但是并未告诉你们?” 长孙道生摇头道,“我们世家皆有祖训,生前奇遇一定要留下传承,告诉后辈儿孙,像我们此次进入魔窟,从阴魂列阵到另一座京都城,都是能让人闻之变色的怪异,如果那位老祖见到,一定会有所记载。” 李尘明白,这可能就是世家能够传承数千年的原因。 魔窟外的陨墨山上。 长孙顺德等了足足一个月又十七天,近来山上下雪的日子也越来越频繁,他一个人登上陨墨山山顶。 他环视四下的景观,眼见在这样的寒冷天气下,竟然还有鸟兽奔腾飞行,心道:千年一度,这片天地果然有一些变化,陨墨山原本出了名的险地,现在竟然有欣欣向荣的新生之象,只是年关将至,那些年轻人还没有出来,再过些时日如果还没有消息,只怕我得进去走一遭。 这样又过了三天,七个年轻人终于结伴走出乾位魔窟。 “长孙公子。”闻讯赶来的李竹说着话,又下意识看一眼一旁的李尘,忙又躬身做了一礼,这才道:“长孙家主正在山上等你,那位,已经在山上等了近两个月。” 长孙道生大吃一惊,急匆匆上了山。 崔昊看着他的背影说道:“殿下,看样子,我们这些人快要离开这里了。” 李尘颔首。 wap. /108/108164/28106700.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十章 前潮后浪 去往山上的长孙道生很快又回来了,他对李尘说道:“殿下,家主想见你一面。” 崔昊拦了拦李尘,问道:“他要见殿下做什么?” 长孙道生的面色有些窘迫,李尘见状笑了笑,推开崔昊的手说了一声没事,闲云漫步地上了山。 不多久,李尘和那位长孙家主在山腰碰面。 长孙顺德看着面前的年轻皇子,心下也不由赞叹,难怪总有人说他是谪仙人,单说这份气度和长相,世上的确无人能出其右了,但他这一次来陨墨山,当然不只是为了瞧一眼,所以他说:“世间百姓现在称你为剑圣,只说枪圣之后,你才是世间第一。” 李尘笑着道:“长孙家主说笑了,百姓不懂修行。” 长孙顺德摇头道:“但关居易这些年被称作世间第一,我确确实实不是他的对手,而且,我还比关居易早生了六十年,中宗时期已经进入奈何境,偏偏这么多年下来,和他交手十数次,从来没有胜过他。” 李尘正要回应,长孙道生踱着的步子停下,斜过脑袋问了一声,“可敢与我交手?” “有何不敢?”年轻人问得自然而随意,“前浪虽高,我却也愿意试着推一把。” 长孙顺德微怔,旋即大笑。 山腰处,程芷安有些忧虑,“长孙道生,你们家家主和李尘会说些什么?” 长孙道生摇了摇头,只说自己也不知道。 几个人正在聊着,忽然听山后有阵阵雷声,脚下地面都好似在震动,一旁盖了雪的树枝晃得像人在打摆子,又听一阵阵刀的啸响,如贯穿天地的尖唳。 长孙道生的面色一变,“是我们家主的刀法,他们正在交手!” 几人急急向后山奔去,程芷安还不忘恨声骂道:“我早看那个小眼睛大鼻子的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长孙家的人果然一肚子坏水儿!” 等到了后山,只见两道匹练的光芒从空中落下,站定在崖前,原来这一战只是小试牛刀,二人都并未动用全力。 长孙顺德收了刀道:“世间百姓虽然不懂修行,但盛名之下无虚士,殿下的实力也配得上百姓赞誉。” 李尘摇头,笑称:“前辈刀法精妙,已经有了忘忧的雏形,用不了多久,也该是世外的绝顶人物了。” 长孙顺德卡在奈何巅峰百年,听了李尘的话,即便知道是恭维也喜不自胜,笑着说道:“还差一线,只差一线。” 这句话又是自豪,又是惋惜,他当年也是精彩绝艳的天才,年轻的时候雄心壮志,谁能想到被关居易后来居上,而自己也这么多年不能进入忘忧,的确是生平最大的憾事。 赶来的众人见二人已经停了手,知道他们只是随意试了试神通,顿时都放下心来。 长孙道生看了程芷安一眼。 程芷安梗着脖子道:“你瞪我干什么?你说说你们长孙家的人,好端端的吓唬人做什么?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傍晚时分。 长孙道生趁着众人都在忙碌,找到李尘,只说有些事情要单独商议。 两人一路来到人烟稀少的地方,长孙道生才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这一战,殿下该输的。” 李尘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问道:“你是担心影响长孙家对我的态度?” 长孙道生点头道:“殿下聪慧,原本各个世家对你的实力还只是怀疑,毕竟世上以讹传讹的事情太多,我们家主这一趟,来带我回去只是顺便,真正的目的只怕就是为了看殿下是不是真有和忘忧一战的实力,殿下应该知道,圣朝从未有过忘忧境的皇帝,这是世家甚至朝堂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这一战以后,不只是长孙家,包括其他几大世家,恐怕都不会扶持殿下。” 李尘只是拍拍他的肩膀道:“不必想这么多,你只需要记得,我和你们之间的交情,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什么朝堂纷争挂上关系。” 长孙道生心甘情愿被李尘安抚似的拍了肩,勉强一笑道:“这是当然,我只希望,日后无论什么时候,你我之间都能今天一样,只论个人交情。” 李尘却大笑着说:“只论个人交情,也见得生死。” 长孙道生知道他说的是在陨墨山这段日子的几番出生入死,一时因为一句见得生死有些动情。 冷不丁从不远的山石后面儿蹦出一个人来,程芷安对两个人阴阳怪气道:“两个男人说什么见得生死,这也忒酸。” 卢翰等人也走出来,“某些人要和兄长说话,偏要找个地方独处,原来说到底是不信任我们几个。” 崔昊是最后一个走出来的,也瞥了长孙道生一眼,极罕见地迎合卢翰,“的确,大家都是世家子弟,你刚才的两句话,谁都会为殿下考虑到。” 长孙道生恼羞成怒,“偷听别人说话,不是君子所为。” 其余几人统统大笑,笑声震落了积雪,又撞了对面的山崖,散在风里云里。 远处的营帐里,长孙顺德微微抬头,听着隐隐约约的笑声若有所思。 山上,不知是谁在高歌,“三丈青天三尺身,只愿青史留名姓。谈笑百千年,王侯做飞灰。试问百姓,前潮后浪知多少?知五谷,知油盐,不知庙堂多纷扰,不知世家多纷扰,不知圣朝多纷扰——” wap. /108/108164/28106701.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十一章 圣旨,江湖令 不出崔昊所料。 长孙顺德走后半个月,崔家、虞家、尉迟家甚至程家的信件先后到了陨墨山,内容无非就是希望几人回到各自家族。 崔昊临行前对李尘深深一礼,“殿下,往后的时日里,但有请,崔昊绝不会推辞。” 虞世南和尉迟胜齐齐点头,“我也一样。” “我也一样!” 只有程芷安赖着不肯走,但是三天后也被她大哥程立雪揪着脖子带了回去,临行前程立雪对李尘道:“殿下这些时日对芷安照顾有加,是程家受了殿下的恩惠,以后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殿下只管说一声,我一定尽力而为。” 山上最后只剩下李尘和卢翰两个人。 李尘疑惑卢家的信件为什么没有来。 卢翰笑道:“我和他们不同,我在卢家并非什么嫡系,虽然天赋不错,但是父母早亡,没什么人管我,当初上山也是毛遂自荐说要来陨墨山看看。” 认识这么久,李尘也是头一次知道他的身世,说道:“那就留在山上,无牵无挂,也一身洒脱。” 卢翰笑着说是。 直到这一天,山下浩浩荡荡来了好些人,带着李唐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 听了前一句,卢翰悄声对李尘道:“看样子兄长是要受到封赏了,陨墨山大捷这毕竟是泼天的功劳,想必这段时间陛下一定因为这件事头疼了许久。” 这一书圣旨极长,李尘跪了许久,当宣旨的人逐字逐句读下去,卢翰脸上的神情慢慢变化,从喜悦道铁青,最后愤怒难抑。 倒是李尘没什么变化,反而嘲讽似的笑着低低道:“我们这位陛下,果然如此。” 他早就在想,以宫里那位多疑和薄情的性子,面对一个修行天赋绝佳,又和众世家都有联系的皇子,会如何对待? 现在,这封圣旨的大意是:你听了朕的命令去了陨墨山,目前为止做的还不错,世间百姓也一直都赞颂九皇子的名字,既然如此,你就一直留在那儿为我圣朝百姓守一方太平,这是身为皇子的本分和荣耀。 除此以外,就是赏了一些金银财帛。 李尘领了旨,让一众将士将银子抬下去,说拿出一半儿直接分发给山上的兄弟们。 卢翰忍着怒气,道:“兄长,你还不明白这道旨的意思吗?陨墨山的魔物无穷无尽,他这是要你永远留在陨墨山上!” 李尘面色平静,“既然如此,我们就让他们求着我们回去。” 卢翰微微愕然,忽地想到在魔窟看到的那一幕,压低了声音道:“兄长,现在不是时机吧?京都高手众多,而且卢家还没有交到我的手里,我还有个堂哥一直在和我争下一代家主的位子,不妨再过百年,我进了忘忧再杀进去,这样才比较稳妥。” 李尘惊愕地瞧着他,半晌才明白卢翰这番话的意思,深深地看他一眼道:“小卢,你头角峥嵘。” 送走了京都来的人,回山途中,卢翰问道:“那兄长刚才说,要让他们求着回去是什么意思?” 两人漫步石阶,阶梯上的雪被将士扫了个干净,只有一早结成的霜还未完全融化,阶面就像沾了粉的糖葫芦。清新的雾气在两侧沆荡,两道身影在清清蒙蒙里穿行,李尘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那一位不想让我回去,无非是不想让我回去夺那个位子,又或者,是怕我回去以后搞出什么乱子,说到底,还是看不上我。既然如此,我们就在陨墨山上做一场大事,让他惊,让他怕!” 卢翰说道:“兄长,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兄长,你头角峥嵘。” 接着是大笑,让山间的雾气更激荡徘徊。 这一天之后,陨墨山上走出去上百人,他们前往山下近处的城池茶肆,又或者青楼船舫,三五天后才返回陨墨山。 世间对于九皇子李尘的传闻便愈发神乎其神,各种话本层出不穷。 “九皇子奔赴三千里,清河郡外拦崔氏——” “话说陨墨山上,魔气滔天的魔物号称无敌,却被九皇子李尘一剑枭首——” 世上百姓对这些大人物的事情本来就是看个热闹,一听九皇子的事迹层出不穷,剑圣的名头越来越响亮。 这些真真假假的话本一直从陨墨山传到京都,又飘向北方,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家喻户晓。 这一天,陨墨山上,以九皇子的名义下了一道江湖令,号召天下的江湖人士上陨墨山来一场江湖大会,无论刀剑或者各式神通,只要拔得头筹,就有千两白银。 江湖大会以后,九皇子将会让人编撰江湖轶事,将每一位胜者的生平传阅世间,九皇子是这么说的:圣朝正值盛世,江湖上也该有一本书,记载传颂我辈的功德。 江湖沸沸扬扬,如同掀起万丈高的烟土尘埃,是原本暗流涌动的江湖上,平地而起的一道惊雷。 李尘站在后山,瞧着脚下风景,“世上的大多数人,逃不过求名求利,江湖人士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为了名满天下,如今只要上了山,就有机会在江湖留名,而且这么大的盛会,谁又不想来凑凑热闹呢?” wap. /108/108164/28106702.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十二章 江湖令的半个月 江湖令传播第一天。 茶馆儿里,说书先生的声音一个字儿一个字儿清楚明白地传到每个人地耳朵里,“这江湖令,是陨墨山上剑圣九皇子召集江湖高人的盛会。 九皇子大家当然晓得,一个人逼得清河郡子弟不能出城,一柄剑救了陨墨山上下将士的命,陨墨山上的新老圣人传承,枪圣关居易、剑圣九皇子,都是世间无敌的人物,更何况九皇子还是我朝皇室的正统血脉。 以他为首的盛会,当然是江湖上前所未有。” 角落里,两个身着白袍的男女只不屑的一声嘁,“一个不懂江湖的皇子,一群不懂修行的百姓,妄言江湖,妄谈什么盛会。” 两个人出了茶馆儿,恰听不远处的杂耍手艺人吆喝里也顺带提了几句什么江湖令。 再走几步的麻食铺子里,一群百姓也聊了个热火朝天。 “听说江湖大会结束以后,还会评出各境界的种种魁首,如剑魁,刀魁,武魁,都将编撰成册,做一本江湖青史,榜上的人终将名扬天下传颂千古,这是历来江湖从未有过的。” 男女各自对视瞧了一眼,都看出对方有些意动,“不妨去瞧瞧?” 江湖令愈演愈烈,一直传到宫里。 李唐瞧了一眼信件,却说:“江湖宵小,不成气候,而且,江湖上但凡有名气的人,都已经入吾彀中矣,剩下的那些人,不是平平无奇,就是桀骜不驯,他又凭什么让这些江湖人士听命于他?” 又过了半个月,消息再传回来时,信上已经是:数千人齐聚山下,参加江湖令盛会。 李唐沉默许久,才只说了两个字:再探。 又隔半个月,信使带回来的消息称:山下人满为患,许多江湖人士不得不从附近城池采集营帐,九皇子按照境界将来参战的江湖人士分开,从黄泉到奈何已经数万人,两日前还曾在这数万人前说了一番话,最后欢呼雷动,人人称颂九皇子仁义。 消息的最后,附上李尘当日所说的话。 “今日诸位来到山上,我知道不是因为我的三分薄面, 满打满算,我修行到今天不到三年,能进入彼岸境界也只是运气好一些。 至于说什么一剑斩了忘忧境,也只是沾了枪圣关居易前辈的光,那些话本小说做不得数,我的实力也算不上出众。” 信件上说:九皇子说这几句话时,声音好像雷鸣,一些实力较差的江湖人士竟然被震得大汗淋漓跌坐在了地上,许多实力彼岸境和奈何境的兵器都发出惊鸣,原本乱哄哄的场面顿时鸦雀无声。 事后有人问了江湖上一位名气极大的奈何境强者,那人只说九皇子的元力之强盛,在忘忧境以下首屈一指。 接着,李尘声音变得柔和,“如今圣朝盛世,史料中大浪淘沙,留下名姓的都是一代功臣良将。今日我这一场江湖大会,也是为了在当今前浪后浪风云汇聚的江湖盛世上,留一道属于江湖人的青史。” 接着,李尘详尽介绍了这一道江湖青史装订成册的规矩: 一本青史分两册,一册为黄泉境,一册为彼岸奈何境,两册内容相近,以刀法、剑法、咒印、神通等等划分,最终决出第一名。 最终在江湖青史留名的,就是各自的魁首。 最后,李尘以一句话结束了这一场大会,“来了,就是陨墨山人!” 李唐脸色沉得难看,尤其看到最后一句,强忍着怒气没有把手上的印玺砸出去,“他究竟想做什么!” 陨墨山上,有将士站在山腰瞧着脚下的人流,笑着道:“真没想到,陨墨山上,也有一天会变成人攒人的庙会。” 另有一人悄声道:“如果这些人全都留在陨墨山上,那些魔物的暴动,又算得了什么呢?” 此时此刻,卢翰和李尘也在瞧着山下,“兄长,你真有法子让他们留在山上吗?” “留得下三成。”李尘说道。 卢翰闻言有些兴奋,“即便只有三成,也足以让陨墨山的人翻上一翻。” 他忽然侧脸瞧着李尘道:“兄长,传闻圣朝高祖当年就是占山为王起了家,难道你也想走向这个路子吗?” 李尘只当没有听见他这句话,不明白世家出生的卢翰怎么会对这种事情有这么大的执念。 “兄长,这一场大会,你也参加吗?”卢翰见李尘不搭理,转而换了件事来聊。 李尘摇头笑着说了一声不会。 卢翰这才放下心来,心想:如果兄长参加,这场大会还有什么意思,彼岸境和奈何境的各个魁首当然都是他,哪还有我的位子? 这一天,从山下偷偷摸上来一对儿穿着劲装扮作男像的同胞并蒂莲。 “兄长,万一九皇子真有实力极强怎么办?”妹妹粗着嗓子说着话。 姐姐却说:“那岂不是更好?只要胜了他,我们就成了剑圣,岂不是比山下那些人争什么魁首更好?” wap. /108/108164/28106703.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十三章 这一剑 李尘和卢翰正在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忽然听身后有人问:“你就是九皇子李尘吧?” 两个人回头,见一对儿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白脸少年在不远处站着,长得清清秀秀,卧蚕藏在一双秋水一样的俏丽眸子下面,瞧着乖乖巧巧。 “殿下,这是俩雌儿。”卢翰只瞧了一眼,就悄悄对李尘说道。 李尘当然也看得出来,尤其是俩姑娘发梢和脸颊连接处还未褪去的细小绒毛,瞧一眼就知道雌雄。 两个姑娘不知道已经被两个男人看穿了真身,走在一旁细细地碎语,“姐,这两个男人一个赛一个的好看,尤其是那个九皇子,长得跟妖精一样,我们真的要打他们吗?” 腰上绑了玉带的姐姐瞥一眼李尘,粗着嗓子说道:“没事,九皇子给我,我来动手。” 妹妹扭扭捏捏,“但是我想和九皇子打。” 不远处,李尘忽然听着俩姑娘在一旁猜拳,不明所以,问道:“两位来山上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赢了猜拳的姐姐笑着回头道:“九皇子,听说你是人间剑圣,号称第一,所以我们来陨墨山上,与你切磋一番。” “兄长,原来也是来找你打架抢个名声的。”卢翰说道。 这些日子,像这两个人一样来山上找李尘打架的层出不穷,都是不服李尘名声的人,想趁着这一场江湖会来瞧瞧他的虚实,但李尘都不予理会。 李尘细细地盯着姐妹俩就瞧了瞧,一直到姐妹俩的脸儿有些泛红,才笑问道:“切磋倒是小事,但是动手总得有个彩头。” 姐妹俩愣了愣,这件事两个人还真没想过,姐姐问道:“那你说,要什么彩头?” 李尘笑道:“万一你们赢了,今天的事情我会昭告江湖,但是如果你们输了,就需得留在我身边三年,为我端茶倒水做个杂役。” 妹妹低声冲着姐姐说:“这小子是吃定了他会赢,你听他说的话,万一和如果这两个词语可差不少呢。” 姐姐想了想,用剑柄指着李尘道:“好。万一我们要是输了,就在你身边儿做三年杂役,但是如果你要是输了,就得昭告江湖。” 卢翰悄声说:“不但是雌儿,脑子还不太好,喜欢重复别人说话。” 不管怎么说,这场战斗的彩头算是定了下来。 孤命剑激灵灵出了鞘,落在李尘的手里。 说起来,这对儿并蒂莲花来的恰逢其会,这些日子常有上门的江湖人,李尘不胜其扰,恰巧趁着这个机会,断了这些人的心思,于是他向山外轻轻巧巧划了一剑。 剑影过了山外的云,晃了山外光的影,动了山下人的心。 山下的营帐在突如其来的大风里扑簌簌振振作响,许多人抬头,见天上的云岭一层层被剑气荡开,厚厚的云层像极了平川上伫立的山峦,森林化成雨雾齑粉,巨石碎成缓慢移动的鱼鳞。 这一剑过去,阳光动了神,花了山下的一张张人脸,西北风的幕布被一剑分隔,一半儿动了江湖,一半儿进了庙堂。 有人说:“倘若天上有仙人,这一剑只怕也要惊了心。” 有人说:“这一剑过去,还有谁来争什么剑道魁首?” 有许多原本不信话本传言的江湖人这才明白,哪怕那些传言里有什么夸大,那位九皇子的实力也镇得了这一场江湖大会。 山上,姐妹俩呆了许久,过了半晌妹妹才推推姐姐的胳膊,“姐姐,还打吗?” 姐姐咬着牙瞧了瞧手里的剑,压低了声音,“不管怎么说,我们是赌了彩头的,总得试试,万一他是虚张声势,万一他要是输了呢?而且就算是输,总得输得堂堂正正,还未出手就先认输算怎么回事儿?” 她的剑也出了鞘,晃出百道光,凌厉的剑气直逼李尘的脸。 刚一交手,李尘知道了这对儿姐妹上山的底气,她走了和崔昊一样的路子,只是剑意和崔昊不同,崔昊曾说他的剑意一往无前一剑万山,这姑娘的剑意是一剑散开做了千万灼灼光影的刺激。 李尘倒有些好奇这一对儿姑娘的身份,`原本能在这个年纪能进入彼岸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事情,还有这样的实力,光有天赋是做不到的,还需要有能够支撑修行的家世。 李尘一开始有意瞧瞧她的剑意,所以没有尽全力,你来我往的半炷香后,才一剑截断对面的千万道剑影。 咣当当! 剑被扔在地上,姐姐向李尘做了一礼,“我输了。” 这一天以后,李尘身边儿又多了一对儿漂漂亮亮的双胞胎姐妹。 一旁的卢翰瞧着这一幕在心里赞叹:殿下就是殿下,秋风和程家大小姐刚走,就又收了一对儿并蒂莲,除了方便平时的进进出出,谁见了不得夸一声风流。 wap. /108/108164/28106704.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十四章 李竹的江湖老油子之路 千牛卫副统领上山以来,就被李尘扔在山下自生自灭,这一次的江湖令大会,他也报了名。 “副统领,我们为什么也要参加这一场江湖大会?”有千牛卫想不通,他们身为千牛卫,在京都的时候最瞧不起这些江湖来的野路子,现在和他们混在一起,岂不是自甘堕落? 李竹却不这么想,甚至到了现在,他已经并不觉得千牛卫在这些江湖人面前是什么值得自傲的事情, 这一场江湖大会,李竹见了许多奇人异士,神通道法或许不及他的精妙,偏偏靠着野路子自成一派,实力绝强。 更何况,江湖令本就是九皇子发出的,可见连他都不曾看轻这些人,更何况是自己? 当初上山前,他曾经以为李尘的实力是话本小说的以讹传讹,来到山上以后见到李尘的几次出手才知道,不论九皇子有没有和忘忧境抗衡的实力,至少远远强过他,而他自己来之前的许多想法,如今看起来就显得毫无自知之明。 想清楚这些事情以后,李竹和这些江湖人士混在一起的时候姿态放得很低,短短两个月,结识了许多朋友兄弟,和这些人做朋友,远比宫里那些人轻松得多。 李竹心想,哪怕这一生都不能回到宫里,就在这陨墨山上倒也不错,既然不能名留正史,哪怕名动江湖也是极好的事情,于是,他报名了这一场江湖大会。 这一天,江湖大会正式开始。 和李尘预料得不错,山下数万人,真正参加的人不足五千,大多数人只是来瞧个热闹,毕竟大多数人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一场大会能人辈出,他们绝对算不上出挑。 也有一些人是被李尘留在陨墨山上的剑气吓了一跳,心知自己在剑道上绝不是李尘的对手,就算李尘并未参加,但只要那道剑意一直留在陨墨山的天上,这个所谓剑道第一就显得名不副实,索性就不上去现眼,这也导致在剑法神通上面报名的人极少。 从这一天开始,山上也同时传出一个消息,这一场江湖大会结束之后,陨墨山上将会开设陨墨山庄,山庄里,将会有李尘的种种剑法神通,李尘说:只要来了陨墨山,就都是陨墨山人,我的剑法和剑意感悟都倾囊传授,绝不藏私。 至于这番话有多少人愿意相信,还犹未可知。 这一天,山下起了高台,招展的旗旌飘在脚下像极了红云。猎猎风声里的一切光彩都变得恍惚,鼎沸的人声从山下传到后山山腰。 恰似脚下山峡开了一场大戏,绰绰的人影都是唱戏的人,摆戏的看官仅此山腰一人。 人声拼成幕,人影做了台,咿咿呀呀听不清具体是什么话,只有偶尔的惨叫声中气十足,像是丹田里崩出来的。 有人胜,有人输,刀光剑影难免见了血,日光灼灼又给一切事物上了极鲜艳的色,突然的热闹,慌了死气沉沉千百年的山峦,于是好像连脚下地面都在晃动,化了大半儿的雪一朵朵残留在山上,从高处看像极了散落一地的豆花儿。 眼瞧着脚下各类怪异的神通层出不穷,只是能带给李尘的帮助已经不大,他如今对忘忧之下的神通一眼便瞧得出根本。 卢翰很快胜了一局,上山来找他。 李尘瞧着脚下人海,以他的寡淡性子,这时候也有些兴奋,笑着搬来圣朝太宗皇帝的话,“天下的英雄,全都进入了我的口袋。” 卢翰仍旧不明白李尘发出江湖令搞出这么大声势做什么,问道:“兄长,你做的这些事情和京都无关,而且庙堂向来看不上这些江湖草莽,皇上怎么会因为这件事情就调你回京呢?” 李尘笑道:“我们的那位圣上生来多疑,如今山上数万人,若是都变成我的人,他当然会开始着急。” 卢翰恍然,原来这就是陨墨山庄开设的真正目的,“只是这些人生来无拘无束,又怎么会甘愿留在山上呢?” 李尘笑道:“这场江湖大会就是我给他们准备好的口袋,江湖人修行也多为名利,这场江湖大会之后,将有许多人名动天下,他们为原型的话本小说也将装订成册,以后每三年一度,江湖人面对这样的机会,当然趋之若鹜。” “即便如此,大会之后这些人便会离开,又怎么算得上陨墨山庄的人呢?” 李尘笑道:“陨墨山庄名为山庄,真正要做的其实是武院,其中的神通功法都可以让他们修行,那些想要在大会上崭露头角的人,又怎么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呢?” 卢翰却问:“兄长这么做,不怕引来皇上的猜忌吗,你早就说过,那个人生来多疑,而且十分自负,就算是自己的儿子,也绝不允许比他的名声更大。” 李尘早就有了打算,“猜忌当然是难免的,但是这天下的江湖门派这么多,随处都有修行功法,这件事情本身就无法断绝,而我们师出有名,只要说我们是在为了圣朝陨墨山之乱,他又有什么理由不让我们做呢?他唯一能做的,只是调我回京都罢了。” wap. /108/108164/28106705.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十五章 生死交情 卢翰这才恍然,回想李尘当初毫不在意地说:“既然如此,我们就让他们求着我们回去。” 如今环环相扣,他心下对李尘更加倾佩,只觉得这位兄长有泼天的胆子,又心细如发,除了性子有些寡淡,几乎是毫无缺陷。 李尘转而问道:“那么接下来,你又有什么打算?” 卢翰说道:“我有心和兄长前往京都,只是我的身份太过于特殊,一旦去了京都,对兄长来说未必是好事,因此,我打算留在山上,我当日受了陨墨山上将士的救命之恩,现在镇守陨墨山,也算报答关居易先生和那位恩人的恩情。” 李尘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这些日子,我来教你一些咒印神通,我不在的时候,陨墨山庄就交给你了。” 卢翰向李尘执半师礼,说道:“兄长实则是我的授业恩师。” 李尘却摇头,“道生下山的时候我已经和你们说过,我和你们之间的交情,只做生死兄弟,不谈恩情,也不论及世家庙堂。” 卢翰却摇头,“交情是生死兄弟,恩情却是恩师,并不冲突。” 李尘这才不再坚持。 卢翰作完一礼后道:“这世上有人交情很浅,话说得却很深,还有的人交情很深却从不说出口,这就是言语不能代表交情深浅的道理。当初我和长孙道生等人上山,原本是为了和兄长一较高下,后来甘愿蛰伏,绝不只是因为兄长的修行高低,而是兄长从不吝啬在神通上的领悟。长孙道生还在山上时我和他私下交谈,都说兄长日后只要有需要,我们随时都愿意放下手中的事前来帮忙。我本不愿意在兄长面前说这些话,只因为交情一旦挂在嘴边就会显得肤浅,但兄长如今将要去往京都,我知道京都常有争斗,兄长此去难免会遇到麻烦,只希望兄长到时候不要忘记我们这些人,愿意随时赴汤蹈火。” 李尘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作声,他当然明白这些话是肺腑之言,卢翰这个人平日里的话虽然多,但极少会说这样的话。 只是,孤星入命的命数一直都是他沉沉压在心底的石头,而关居易的死和问心阶的场景完全契合,李尘便知道那天在问心阶的所见绝不只是幻境那么简单,以至于,秋风和小七的死状也一直在眼前闪现。 每每想起,李尘都会想起民间话本小说里特别无聊的逆天两个字,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这种无聊的事情,这个世界上无论有没有老天爷,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它就像一个和自己注定没什么接触的人,就更不至于要无端端地有什么恶意。 只是,如果所谓的命数,真的将会让他身边每一个人都死去,那么,他似乎也真的需要反抗一下所谓命数。 就在这时,山下传来一声高呼,“今日太史院钟太白前来拜山。” 两个人忙低头看过去,只见是一个身着道袍的半大孩子。 “是他!”卢翰一眼就瞧出来,“就是当初你不在山上,连败崔昊和长孙道生的太史院道士。” 钟太白站在台上,抬头瞧了一眼留了许多天的剑意,心里也没什么底,但是想想自家师兄临行前的交代,仍旧和上一次一样,只说让他一定要嚣张一些,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道:“钟太白愿与九殿下共争千年第一的名号,请九殿下现身!” 话音落下,起了一片哗然。 小道士一番话说得嚣张,开口就是千年第一的名号,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关居易生前对李尘做出的批语。 有人瞧见了小道士方才解决对手的干脆利落,低声道:“如今九皇子的剑影还留在半空,这小道士却毫不在意,或许是真有几分本事。” 于是所有人都抬头看向山腰,只等李尘的回应。 李尘一听卢翰的话也有了兴趣,毕竟能轻而易举胜了崔昊和长孙道生,忘忧之下除了关居易、妖族十四长老和长孙顺德三人外,目前为止还没有见过其他人。 “请上山!” 当山腰上的声音传下来,数万人的沸腾好像不断推起锅盖的热气,所有人都兴奋起来。 当这场大战一经开始,天光便黯淡了山色,许多人从未见过潮水一样泛着光芒的神通,现在见到了。 就在极短的时间里,头顶两人不知道施展了多少手段,咒印泛开以后像极了悬在半空的小太阳,落在视线里一圈圈斑斓的光环就像挂在山上的项圈儿。 wap. /108/108164/28106706.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十六章 十年后,人人都是魁首 小道士的拂尘画了一个圈,圈里飞出高山,自小变大,压向李尘,虽然比不上陨墨山的数十里延绵巍峨,却也遮天蔽日。 李尘的剑这一刻就成了开山的斧,一剑下去让山峦烟消云散。 所有人的脸被阴影划过又迅速见了光,他们早已经看得呆了,有人心道:“这招手就见山川的大神通,以前闻所未闻。传闻九皇子是天上的谪仙,那这个小道士又是什么人?” 李尘也对钟太白愈发感兴趣,在和钟太白交手的过程里,竟然察觉自己对天书的领悟又似深了一层,方才的山峦仿若真实,就连天书也不能完全看透。 他心下赞叹敌手的天赋,在钟太白的这个年岁,他还未将天书完全领悟,因此不曾修行,而钟太白却已经有了这样的境界和实力。 钟太白和崔昊等人的不同在于,崔昊等人虽然生来体质不同,但对于修行也是日夜不曾懈怠的缘故,正如崔昊的剑意,如果不是他生来就带着长剑滋养剑意,绝不会有一剑万山的锋锐,而钟太白的每一次出手都瞧着浑然天成,好像草要生长,牛要吃草的循环规律,一切简单自然,好像并不是修行得来的,而是道法自然,生来如此。 小道士也被李尘的元力惊到,他生来与众不同,体内有远超出忘忧境的元力神藏,他根本不需要修行,只是随着年龄增长,元力和神通道法都会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他身上,也因此那位太史院的国师一直对自家师弟很有信心,如果一个人生来就已经注定了有忘忧的境界。甚至超出忘忧,又怎么可能不无敌呢? 擂台上的所有战斗都已经停止,只因为在半空两个热你的声势面前,绝大多数的战局都像极了皓月面前的萤火,就连战局中的人都自惭形秽,围观众人瞧着就更加索然无味。 原本应该百花齐放的盛会,现在成了半空光华的一枝独秀,二人神通和咒印每次迸发的光彩都有纤毫毕现的细节,有人以瞳术瞧着半空的虚幻影子,竟被这元力组成的异状阻隔。 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个人只要不曾夭折,将来都必定是忘忧大修,是能支撑一个世家传承千年的底蕴之一。 有些人根本无法看透两个人的身形,只是见两侧的山崩,还有偶尔乍现的阴影,劲风铺面,让两侧的大树都弯了腰。 日光的颜色逐渐变化,天边儿的云朵也跟着红了脸,这一场大战持续了不知多久,只有让人目眩神驰的光耀不断。 李尘的身形变成穿梭的虹光,剑气穿插着璀璨的闪电,双目迸发无形的劲气,是能崩裂精铁的冲击。 小道士被剑气压制,察觉到瞳光劲气,道袍掀起狂风,其中隐约可见凌厉的咒印,这些原本需要以极长时间催动的阵法咒印,在他的手上是转瞬就能施展的小术。 噗噗噗!劲气和狂风中的咒印相撞,全部消弭在半空,但余波隆隆作响,仍旧在向远方而去,那些细微的闪电交织撞击在山石,造成一丛丛滑落的碎石子。 观战的人心怀激荡,只看他们二人交手的险象环生,是一招错落就会败北的惊险。 终于,当李尘催动孤命剑的剑灵虚影,浩浩荡荡的异兽世界出现,小道士收起手里的幡,怪叫道:“不打了!不打了!” 他一回身站定在山崖的另一头,“再这么打下去,不见生死难分胜负,小道不想打下去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关居易说的什么你是千年第一,我是不服的,你且再等我一年,一年后我一定胜了你。” 他这番话说得嘴硬,但心里明白,师兄交代给他的事情算是作废了,恐怕连师兄也不知道,这位九皇子竟然也是通了世上神通万法的天才,就连元力的浑厚,也绝不比他差。按照他的性格,原本也说不出方才的那一番话,但是想想师兄让他嚣张一点儿的交代,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出来了。 说完这番话,羞红了脸的小道士转过身向远处去了。 李尘并不拦着,今天他的确除了妖族秘术外手段尽出,这小道士是难得的好对手。 小道士走的干脆,只是苦了山下这些报了名的江湖人士,刚才两个人交手之际,从剑法到瞳术,甚至咒印秘术,无不囊括在其中,两个人都好似懂得世间千般万法的全才。 经过刚才那一场大战后,再看这些擂台上的比试,就像幼.童之间的小打小闹,就算是境界太低不能领悟二人神通精妙的人们,也能从声势上大抵比较出这些人和李尘的差距。 这一场江湖大会开得虎头蛇尾,但所有人都觉得这一趟来得值得,他们出身江湖草莽,能在大会上见到这样的场面,尤其是李尘声称要办陨墨山庄,将神通功法都放开供所有人修习,倘若是真的,那岂不是说日后所有人都有可能达到李尘的实力? 因此,报名加入陨墨山庄的人越来越多,一开始有人只做试探,正式加入以后才发现一切都和当初流传一样,这才安心待在山上。 当然所有的神通道法当然不是没有门槛地随意翻阅,还需要为山上做一些事,如进入魔窟杀死一些魔物,这些江湖人士倒想得明白,江湖远比庙堂简单,想要得到什么自然需要出一些力。 卢翰说道:“那些夺魁的人却极少留在山上,都说等话本传记记载完成后就会离开。” 李尘毫不在意,“我要留下的从来不是这些魁首,我要的是十年后,留下来的这些人,每一个都是今日的魁首。” 晚上,李尘主动为京都去了一封信,信上说:“我来到陨墨山后,发现陨墨山上魔物无穷无尽,而山上将士的数量却总是相形见绌,前些日子,圣上让我留在山上好好为圣朝效力,我便决定开设陨墨山庄,不妨将江湖上的人留在山上,让他们为我们平定陨墨山之乱,让这些人也都将为圣朝所用,也能够减少我圣朝将士的伤亡。” 李唐收到消息后只是冷笑,“他以为他是谁,他把自己当成当初的太子李唐了吗?” 圣朝中人都知道,李唐身为太子的时候,便有许多人甘愿投奔,这也是他后来能成为太子的原因。 卓公公每天陪在李唐左右,亲眼看着这位圣上对九皇子的厌恶日渐深重,偏偏这股子厌恶来得毫无缘由,说起来,作为皇上的近人,他几乎是亲耳听着那位殿下,从离开陨墨山开始,到受到程家老祖一句批言,又在清河郡外和许多崔家子弟大战胜出,到现在动辄有消息传遍世间,连卓公公心下都在想,这位九殿下能在陨墨山上创下这样的功绩,或许的确是最适合成为太子的人,只是,现在既然圣朝不喜欢他,那么一切万事皆休。 wap. /108/108164/28106707.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十七章 陨墨山的讲话 半个月的时间,江湖大会终于落幕。 大会结束当天,也是陨墨山庄正式开张的日子,李尘瞧着脚下攒动的人海,运转了元力出声才算传遍全场,他站在高台上,对所有人道: 各位江湖上的兄弟们。 自我圣朝中宗以来,枪圣关居易前辈为陨墨山的添砖建瓦,定了陨墨山的制度,护了山下千万百姓,所有上山的兄弟,夙夜勤劳以求将功抵过,但是依我来看,各位从踏上这个地界儿开始,无论过去身在江湖还是庙堂,甚至就是臭水沟里捞起来的出身,都无关紧要。 大家都知道,不久前陨墨山上有忘忧境的魔物暴动,这是会让整个圣朝陷入危局的大难,或许有人要说自己远在千里之外,但各位可以瞧瞧千年前忘忧境魔物出动的典籍,屠杀数个城池的惨状,饿殍遍地,不知多少人流离失所去往京都,各位身在江湖,心有侠义,即便能独善其身,却忍心看到这样的天灾吗? 因此,我说,关居易前辈是护了天下百姓的圣人,因此,今天陨墨山庄的开设,院长本该由他来担任。 此外,我再和大家说一说山庄创立的初衷。 不论各位过去是什么样的身份,从上山开始都一视同仁,想要看遍山上典籍,就拿军功过来,至于这里面的神通有哪些,我可以提前告诉你们,看到山上的那道剑形了吗?我的剑法神通,关居易前辈的枪意,全部都在里面,修习了其中的神通以后,人人都能以手中兵器开得了一线天。 关居易前辈故去之前曾经说过,如果这世上能有一天太平,就从他个人开始,那么从今天开始,他的枪意传遍圣朝,日后人人可成关居易,只希望各位日后,都能为圣朝太平添上一块砖,但与此同时,如果有人得了山庄的功法,却在下山后靠着山庄的本领为非作歹,也将是山庄的敌人,人人得儿诛之,提着败类的人头上山换取功法。 最后,我一直都坚定地认为,陨墨山的事情,其实是天下所有人的事情,而圣朝各地的事情,也都是陨墨山上每一个将士的事情。 大家应该都知道,不久前山上来了一些世家的子弟,他们生来就尝遍了世上的富贵,但是在山上也曾抛头颅洒热血,这是我们圣朝子民一腔热血不曾冷却的缘故。 我李尘愿在此立誓:日后圣朝不论何时何地大难,我愿为一方太平,为百姓舍身赴死。 李尘结束了这番话,虽然谈不上让人沸腾热血,但其中七七八八和关居易有关,这是关居易生前的执念,也是李尘自己的执念,一个为了太平,一个只是为了故人,但结果相同。 半个月后,陨墨山上答应各道魁首的野史话本传入世间,在每一卷野史的开篇,都是李尘的那一番话。 这一场以李尘名声攒起来的盛会,流传最广的竟不是各个魁首,反而是那道留在山上天空的那一剑,是李尘和太史院道士的那一战。 江湖上越来越多的人来到山庄,进庄首先看到的便是伫立在庄前面的巨大青石,石上有碑文深刻,最上方有关居易三个字。 接着,进庄的人会被一对儿生得一模一样的漂亮姑娘接引,根据修为和想要修习的道法办理进庄的种种手续。 京都太史院。 小道士仍旧在院儿里逗蛐蛐儿,国师百思不得其解,“师弟啊,你的命数明明生来克制九皇子,怎么会不是对手呢?” 小道士摇头道:“的确不是对手,那位九皇子和我一样,甚至神通领悟比我更深,尤其是他手里的那柄剑,不知道是多少神兵的剑灵结合,如果不是我及时认输,师兄你可能就见不到我了,不过说起来,那位殿下生得风度翩翩,说话也极好听,根本让人讨厌不起来。” 国师仍旧摇头,兀自地说:“不对劲,不对劲。” 他在这边说着话,院外有道童匆匆跑过来通禀,“师傅,那位妖族圣子的命轮转了。” 国师这才起了身,只是心下烦躁,“命轮近来也太过怪异,当初对那位妖族圣子的批文说什么身在朝堂,但之后查遍了朝堂不见踪影,如今小师弟又败在九皇子的手上,这本是绝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啊。” 皇宫。 李唐将手里的竹简重重甩在桌前,隔了许久才说道:“传令,让九皇子回京。” 卓公公正要去办,李唐想了想,又提起了笔,说道:“等等。” 不多久,由李唐亲笔的圣旨出了京,快马加鞭向东方而去。 wap. /108/108164/28106708.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十八章 三请九殿下 山下来了圣旨,内容极长,说九皇子如今在陨墨山干得很好,像这样的人才,应该回京效命。 卢翰悄声说:“兄长,皇帝上次让你留在这儿,说得也是干得很好,现在调你回去也是这个理由,未免太敷衍了。” 李尘笑着领了旨,宣旨的人问了一声,“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李尘笑道:“很快,就这几日,陨墨山庄刚刚开张,有些零碎的事情需要交出去。” 等人走后,卢翰问道:“兄长,陨墨山庄的事情这么多,几日怎么够呢?” 李尘微微一笑却不作声。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还是日常进出武院,和卢翰共论修行,教并蒂姐妹神通,一切不慌不忙,仿佛没有接到过圣旨。 二十天后,陨墨山上来了第二道圣旨,催李尘回京。 李尘仍旧笑着说,“就这几日,就这几日。” 等人走后,一切照旧,仿佛圣旨的事情被他完全忘记。 又隔半个月,陨墨山加急来了第三份圣旨。 这一次,宣旨的人再问什么时候启程,并且悄声告诉李尘,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这次真的不要拖下去了。 李尘笑着道:“三日后启程。” 这次,连卢翰也开始催促李尘,“兄长,这次只怕不能再拖下去了。” 李尘只是说:“我们那位陛下的底线也就在这几日了,他能忍受这么久,只是因为我在陨墨山上还算立下一些功劳,现在耐心耗尽,下次来就未必只是宣旨这么简单。准备一下吧,我明日启程回京。” 翌日。 一辆马车,一个车夫,没有出京时的驷马高盖,轻车从简,摇摇晃晃地上了路。 实际上这些日子,李尘早就将一切都准备妥当,只等着正式启程。 离开陨墨山之前,卢翰问李尘为什么不多带一些人,就算是壮壮声势也好。 李尘当时摇头说不必了,倒是一旁的姐姐于琢笑着道:“以他现在的实力境界,哪需要什么人给他壮声势,这一场江湖大会以后,人人都知道他是忘忧之下无敌,谁又敢触他的霉头?” 实际上卢翰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临到了分别的时候,他想着能让李尘多留半刻就是半刻。 于琢于敏两姐妹被李尘留在山庄,她们两个人这些日子常受李尘的亲自教导,神通或咒印上深入浅出地剖析,实力也比那一日强出许多,也能帮卢翰做不少事情。 两人的身份李尘从来没有过问,但卢翰悄悄猜测,说两个人或许是江南来的,于氏比不上崔氏程氏,但是说起来也是名门望族,所以才会有种种精妙道法神通。 十天后。 京城小雪。 一辆马车摇摇晃晃进了京都,车轮将路边儿的薄雪压成了碎冰,留下两道长长的痕迹。 李尘掀开帷幔,瞧着两侧都披了白色轻纱的房子院子或各式酒楼,轻轻说了一声,“去玄武大道。” 上了玄武大道,道路两边儿的人多了不少,但或许是下了雪的原因,人来人往却没有那种顶了天的热闹劲儿。 不多久,李尘瞥见记忆里某处变成废墟的烤肉铺子,如今新建,成了做饼的摊位,生意红火,个子矮小不断吆喝的掌柜,忙忙碌碌媚脸儿迎客的漂亮夫人,很热闹。 李尘瞧了许久,放下帷幔,这才说道:“回府。” 到了府前,还是一贯的冷清,李尘拍了拍门,见开门的秋风,有些诧异,“小七呢?” 秋风一脸的憔悴,“昨天晚上,府上来了人,说小七犯了案子,不由分说把人绑去了大理寺,我立马给您通了传音符过去,估摸着现在还在路上。” 刚刚跨过府门门槛儿的李尘又一次出了府,“去大理寺。” 车轮儿急急地滚过青石板,车夫急急地扬着鞭子,响彻了整条长街。 李尘径直去了大理寺狱,刚刚进去不久,有人闻风赶来。 李尘远远儿地听见外面有人高声在喊:“就算是皇子,也得遵守我圣朝律法,怎么能让他随意进来呢?更何况是涉嫌灭门的重犯!” 紧接着是几声清脆的耳光,人还没到,官威先到了。 李尘看见了小七,见他没什么伤势,这才回头看向身后,只见几个人火急火燎地走进来。 当先的官员瞧着年纪不大,但一开口就是官场浸淫多年的腔调,“九皇子来大理寺,怎么不从正门儿进呢?” 李尘并不打算和他虚与委蛇,神色平静,话说得直接,“我府上的人,犯了什么罪?” 大理寺少卿童开文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他对面前的九皇子并不发怵,哪怕对方披着皇帝儿子的皮,说到底在朝堂也说不上什么话,更何况这件事儿他本来就是承了另一位皇子的授意。 “这件案子有些复杂,只怕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大理寺狱这腌臜地儿怎么适合您待着呢?不妨先出来,容下官为您细细地说。”他的话说得恭敬,但是有皮笑肉不笑的虚假。 李尘没有动身,只是眉头微微皱起来,重复了一遍,“犯了什么罪?” 童开文脸上的假笑也敛了去,“灭门的大案,人证物证俱在,有人亲眼瞧见了凶手行凶。” 李尘问:“是谁看到的?” “钟文,二皇子府上的管家。”童开文回答,尤其对二皇子三个字说得字字真切。 wap. /108/108164/28106709.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十九章 归来仍是少年(上) 李尘瞧着面前这个年纪轻轻已经官居四品的才俊,神情平静,“你也是我二哥的人?” 童开文微怔,但很快答得滴水不漏,“下官是圣朝的人。” 李尘指着小七,很认真地问道:“如果我说,要带他走呢?” “九殿下。”童开文出了声,口称殿下但面带讥讽,“这奴才现在是重犯,依我大唐铁律,就该留在大理寺,就算是您,也不能不照我大唐律法做事吧。” “殿下,我没事。”小七这时出声道,同时向李尘隐晦地摇了摇头。 李尘明白小七的意思,这里毕竟是大理寺,对整个庙堂来说都是极重要的地方,如果今天冲撞了大理寺,以后的麻烦不会少。 李尘深深看了童开文一眼,转身出了大理寺,告诉车夫,“去二皇子府上。” 马车急速驶出长街,身后,童开文瞧着这一幕,回身道:“加急审讯。” 过了几条长街,马车稳稳当当停了下来。 李尘敲开二皇子府邸的门,不等开门的下人出声询问,推开府门径直走了进去。 管家听了下人的呼喊匆匆走过来,见是李尘,这才停了步,又散了聚拢过来的一众人等。 李尘问道:“我二哥呢?” 管家说道:“殿下此时在书房处,您得等我去通禀一声。” 李尘没有吭声,一路跟着来到书房外,这才问道:“你是大理寺的人证?” 管家看似恭敬地应一声,“大理寺的确让小的去过,小的也只是说了自己的所见所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全是滴水不漏的人精,绝不留下任何话柄。 李尘点点头,推开书房的门,看见正在练书法的二皇子。 二皇子一抬头看见李尘,神情僵了一个眨眼的功夫,但很快又悠哉游哉,笑道:“原来是九弟回来了,我说怎么近日好梦连连,快过来,我这大半年来临摹多位大家的本子,瞧瞧我的书法可有进步?” 李尘并不打算和他绕圈子,甚至没有瞥一眼桌子上字帖的兴致,直言道:“放了小七。” 二皇子还在装模做样,“九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小七又是谁?” 李尘冷冷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死人。当初离开京都的时候,他和面前这个二哥就已经撕破了脸,现在涉及到小七的安危,他已经不想装模做样下去了。 屋子里静了几个呼吸,直到气氛愈发地凝重。 二皇子李铮脸上的热情这才缓慢地消去,将手中的笔扔在一旁,“九弟,你这未免不是求人做事的态度。” “你首先要明白,我不是来求你的。”李尘见他终于说了正事,盯着二皇子道:“我来只是要告诉你几件事和一个道理,第一件事,我知道朝堂上有很多人都是你安排的,也知道小七这件事一定是你的手笔,甚至如果你想通过圣朝律法,让我也像小七一样变成阶下囚,给你一些时间和准备也不是没有可能。 第二件事,我知道陨墨山上有你的人,那你就应该知道,我当日在陨墨山上一剑杀了忘忧境的魔物不是以讹传讹,那么你就更应该明白,这个世上,忘忧境之下,我敢称无敌。 所以,你有没有想过,此时此刻,或者明天,或许后天,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杀了你以后,不论我逃不逃得出京都,至少先死的人一定是你。 第三件事,你如今是最有可能坐上那个位子的人,所以,二哥,请不要逼我。 我要告诉你的道理是,我有随时杀了你的手段,也有掀翻这场夺嫡棋盘的勇气。那你呢?作为现如今最有可能坐上那个位子的人,你有这个勇气吗?” 他说着话,忽然一把抓起二皇子的胳膊,二皇子一声痛哼,惨叫了一声,忙又咬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只是两颊的青筋暴起,紧紧地盯着李尘。 李尘平静地再问一声:“或者,二哥,你敢赌一把吗?就从小七这件事开始,就从此时此刻,到以后的每一次呼吸开始。” 书房里好似静了许久,但其实只是一瞬,二皇子哑着嗓子说了一声好,“我让管家带你去。” 走出书房前,李尘停了步子,没有回头,留下一句,“你这次其实做得不错,府上那几个人的生死,我的确很在意,但你应该知道太史院当初给我的命数批文,所以,我虽然在意他们的生死,却从不刻意去要他们活着,因为我早知道他们的结局,从知道我个人命数得那一天开始,我真正在意和考虑的,就是怎么替他们报仇。” 一直到李尘和管家出了门,二皇子瘫坐在椅子上发着呆,他不得不承认,刚才那一刻,对这个九弟的确有说不出的惊惧,直到此时莫大的屈辱涌上心头,痛骂几声,“疯子!疯子!” 出了书房,门外围了数十人,其中有三五个彼岸,应该都是二皇子这大半年招揽上门的强者。 wap. /108/108164/28106710.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二十章 归来仍是少年(下) 但李尘只是抬了抬眼皮,孤命剑在剑鞘里震了震。 二皇子花了大价钱找了的彼岸境高手们,竟然没了出手的勇气。 等李尘出了府邸,身后传来二皇子的怒斥,是歇斯底里的声音,那些原本被他当作宝贝一样的对待的高手们,不敢出声,只是心下难免腹诽,谁能想到,二皇子要对付的人,竟然是这样的人物。 半炷香后,管家带着李尘进了大理寺,出来迎接的仍旧是大理寺少卿童开文。 管家急切道:“人呢?” 童开文并不知道二皇子府上发生的事,他只以为是李尘付出了某些代价,才算是赎了人,他心下冷笑,暗自微嘲着这位出生乡下,又刚才山上归来的九皇子不懂京城规矩,一边笑着回头,“把人带出来。” 不多久,小七被两个人架着走了出来,双腿拖在地上不能行走。不久前还完好无损的人,此刻形容枯槁,谁都看得出来,他受了许多的折磨。 李尘上前几步,探手度了一些元气给小七,眉头便皱得极深。 “殿下。”小七勉强一笑,嘴唇微微泛白,安抚着自家主子,“我没事。” 李尘回头瞧着童开文,眉间缓缓挑起,“你做的?” 童开文却说:“只怪殿下晚了一步,殿下应该知道,大理寺常有重犯,许多时候不得已为之,这一切,都是为了圣朝,都是为了京都的安定。” 这个时候,管家已经后退了几步,心想这蠢货连人的眼色都不会瞧一眼,怎么做到了少卿的位子? 嗡! 一股子剑鸣刚起,大理寺的干净石板就被血泼了一地,还腾着热气儿。 童开文倒在血泊中。 李尘抖了抖长剑,剑身上的鲜血全都溅落在地上,他说:“下辈子别再这么说话,也别再遇到我,不然一定会比今天死得更惨。” 四周众人都震惊地看着他,圣朝多年以来,从未有官员死在大理寺的先例,不说面前这个人是皇子,哪怕是皇上,要杀一个四品官员也得师出有名。 一个头发花白的官员颤抖着伸出手指指向李尘,正迎向李尘冷冰冰的眼神,半晌,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李尘眼皮都没有抬,转身背起小七,向外走去。 小七自责道:“殿下,是我给你惹了麻烦。” 李尘平静地说:“我曾经和你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句话,说起来只是弱者的自我安危,如今我既然回来了,而且也有了不受别人欺负的本事,报仇这件事便不能隔夜。” 一直到李尘离开这里,大理寺少卿童开文还没有死透,眼睛瞪得极大,只是他直到此刻仍然想不明白,那位九殿下怎么真的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朝廷官员。 他年纪轻轻做了大理寺少卿,官至四品,原本还有大好的前程,当年也曾一日看遍京都的富贵花,也曾受了无数家的富贵小姐争着抢着抛过来的绣球,说来也是话本小说里的才会有的风流人物,怎么会死在今天? 就在满心的不甘里,他逐渐死去,地面的血和身体,全都渐渐凉了。 死不瞑目。 刚才指着李尘半晌没有说出话的老爷子这时候才开始痛骂:“国贼!奸贼!国之奸贼!” 李尘只是又一剑砍了院儿里的假山,身后的怒骂便停了声息。 一直到李尘走了极远,大理寺外备了马车直奔皇城。 不久前在李尘面前说不出话的老人在皇上面前嚎啕大哭,“九皇子罔顾圣朝律法,这是绝不能徇私的大事,否则我圣朝威严何在?” 李唐冷冷地瞧着他的做戏,心下对那个刚刚回京就搞风作雨的儿子有些恼怒,侧身对卓公公道:“去把监察院朱文喊来。” 不多久,监察院的人到了九皇子府上。 这时候,李尘刚刚把小七安顿好,转身跟着监察院的人进了皇城。 殿上,那个老人还在大哭,完全没有三品大员的模样,一见李尘进了大殿,哭声更甚,捶胸顿足道:“圣朝律法何在?圣朝律法的威严何在?” 李尘冷冷瞧他一眼。 老人哭声一挫,但很快意识到这里是金銮殿,心想哪怕这凶人再怎么罔顾律法,在皇上面前也该收敛,于是壮着胆子气焰再起,昂起脑袋瞥着李尘,“天子在前,你这凶徒还想怎地?” 李尘没有说话,只是瞧着脚下有些反光的地面,可以看到对方挥舞着手臂的模糊阴影,十分滑稽。 眼见李尘的沉默,这对老人来说仿佛是不敢在这里造次的信号,于是他的言辞越来越激烈,国之奸贼四个字不断说出口,一时声泪俱下。 李唐看着下面的这一出闹剧,不动声色,但眼睛渐渐垂下去,眼皮阴影下的瞳孔里,绝不肯让别人瞧出来的厌烦几乎要溢出去。 实际上,他心底虽厌恶李尘,但李尘刚刚从陨墨山回来,本是个能替他笼络民心和声望的大好机会,当初九皇子接了圣旨离开京都走得满城尽知,现在带着功勋回来,本应该也有一场大宴,这不仅是九皇子的功劳,更是当今圣上的功劳。 只是,李唐心下恼怒李尘回来的悄无声息,而且一回来就惹了大祸,一个大理寺少卿的死只是小事,但是耽误了他笼络民心的机会才是该死。 wap. /108/108164/28106711.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二十一章 一日看遍富贵花 监察院的人也在殿前,但从头到尾都像极了摆设,他心知今天这件事根本不需要监察院调查,无非就是九皇子杀了大理寺的人,现在就看皇上想怎么样,他们就怎么样罢了。 倒是后来的光禄大夫一直瞧着李唐的脸色,这时候出声道:“陛下,九殿下虽然因为年幼犯了错,但毕竟刚为我朝建下奇功,在圣上授意下平定了陨墨山之乱,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李唐总算出了声,看着他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大理寺少卿,朕的肱骨之臣就这么白白死了吗?” 光禄大夫沉默半晌,才又道:“这件事的原委,其实臣有耳闻,九皇子要刺死那童开文,也不是无缘无故,臣听闻是那童开文对陛下出言不逊,九殿下一时激愤,才会失手伤了人,再加上童开文原本就有暗疾,才会意外身亡。” “一派胡言!”刚才声泪俱下状告李尘的大理寺老大人差点儿一口气背过身去,他全程看着李尘杀了童开文,这期间童开文连圣上两个字都没有提起过。 李唐只当作看不见他,瞧着光禄大夫,“真是这样吗?” 光禄大夫精神一振,“千真万确。” 李唐看向李尘,“果真如此?” 李尘应声,“的确,我身为臣子,本该明白主辱臣死的道理,身为皇子,更加不能容忍有人对父皇不恭敬。” 嘭!李唐将手里的印玺砸在李尘身上,声色俱厉道:“所以你就能藐视我圣朝的律法吗!谁给你的胆子!” 李尘顺势跪倒在地,光禄大夫等人也齐齐跪倒,替他求情,说什么念在九皇子刚刚从陨墨山上回来,念在他一颗赤诚的孝心,就放过他吧。 李唐却好像不能平息怒气,手里的砚台也砸向李尘,在他的一身长衫上留下墨迹,“那可是圣朝的肱骨之臣!” 光禄大夫继续悲声求情,几乎要大哭出来,李尘也低头伏在地上一副久久不敢抬头的模样。 过了许久。 李唐扶着额头,向众人挥了挥手,卓公公心领神会,唱一声让众人离开。 大理寺那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监察院的人扯了扯衣角,给了一个眼神,那人才如梦初醒,心里就像一股子凉水浇了进去。 李尘刚出大殿,便被卢公公接引到殿后,这里只有寥寥数人,方才的光禄大夫也在其中。 李唐瞧着走进来的年轻人,见他气度非凡,虽是进宫,却好似走进.平常百姓家,就连脚下这辉煌的建筑在他面前也自惭形秽,他的心里一阵烦躁,不明白为什么每次看到李尘,都有十分厌恶甚至是嫉妒。 他本该是这个国度最有权力的人,嫉妒这种情绪十分的陌生,且让他不喜,于是对这个儿子的厌恶更甚。 但他不露声色,狭长的眼睛躲在极深极长的睫毛下,像极了春风解冻冰霜,夏雨驱了暑气,“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尘微微抬头,瞧着上方有些陌生的中年男子,眼睛亮了厅堂,溢出扇枕温席的敬仰,“我在陨墨山上接到消息后,恨不能立刻回京,因此交代完山上琐事,便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因为回得急切,所以来不及通报一声。” 李唐想起写出去的三份圣旨,又没忍住想把手边儿的砚台砸过去,但嘴上却说:“既然如此,就先回去好好修养,不论如何,你今天犯了大错,陨墨山上一役的封赏暂且待定,此外,禁足十天,罚俸三年,以正视听。” 他的话说到这里顿了顿,光禄大夫忽然跪倒在地,“陛下,封赏可以待定,为殿下接风这件事却不能再议,陨墨山大捷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如今九殿下归来,却连一场像样的接风都没有,难免落人口舌。” “依你看该怎么办?” 光禄大夫接着道:“该由陛下带着九殿下走遍京都,一如当初离京,一日看遍京都富贵花,毕竟这是陛下仁政和天下百姓的幸事,应该普天同庆才是。” 李尘想起自己离京前一天的那场大宴,心下微嘲,暗道我们的这位陛下真是古往今来的第一好大喜功,也不知道将来的史书上,对这位陛下又该以什么样的笔墨去羞辱或粉饰。 翌日。 李唐特意让千牛卫从猎宫选出来的上百匹骏马出了皇城直奔李尘府邸,锣鼓的声音隔着三条街就能听得清楚。 这些日子京都关于九皇子的话本小说不知道传了多少版本,甚至有画师根据什么‘勾人桃花眼’‘风度做仙人’‘白衣舞谪仙’之类的话做出许多画像来。 圣朝陛下李唐高居华盖之上,两侧是八匹神骏非常的异兽,偌大的排场浩浩荡荡,偏偏许多百姓的目光不在他的身上。 在李唐的排场后面,李尘坐在一匹异种宝马上,东方的日光落在他的脸上,腹部以下就隐没在两侧深墙大院的阴影里,直到从朱雀大道转护城河,阳光的万丈光芒全部放开。 微风一度过了骏马的身,毛发一度飞扬做了年少的轻狂,年少的皇子穿了几条长街,低头一笑就捉了不知道多少少女的心,少女的心又暖了春风,媚了护城河边儿的垂柳,偷偷吐了嫩芽儿。 有已经嫁了人的咬着嘴唇羞红了脸,“哎哟喂,瞧了这么好看的这么干净的男人,家里那口子又怎么下得去嘴哟?” wap. /108/108164/28106712.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二十二章 他竟是妖族圣子? 李唐端坐华盖,接受子民朝圣,街头人人称颂当今圣上仁义,偏偏抬起头来眼睛却在九皇子的身上。 时间一久,李唐当然对眼下的情况瞧得清楚,这一刻心下对李尘的厌恶到了鼎盛,偏偏此时路程过半,另外小半座城的百姓望眼欲穿,只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十三皇子被府上下人簇拥在人群里,远远瞧着李尘的风光,这一刻心头像被蛇蝎啄了一口,他又年长一岁,许多话已经只是在心里反复咬着牙咀嚼,“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二皇子坐在阁楼上,只透过画舫红木的阴影瞥着这一幕,他是整个京都最早知道李尘回来的人,现在看李尘的风光,心里早就猜到了会有这一幕,但是他想起昨天李尘一字一顿的模样,此刻竟然生不出多少报复的心思,但他当然不肯承认自己是怕了对方,握在手上的茶杯微微颤抖,在桌面发出急促的咚咚碰撞声。 “九殿下!” 人群里,有大胆的姑娘让侍女抛了绣球给李尘,眼见两边儿的将士没什么反应,于是就像开了先河,越来越多的富贵小姐扔了绣球,半空就像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绣球雨。 到路过春衫薄的时候,楼上的富贵小姐们,绣球都直接砸向李尘,尤其是当初给李尘唱过一晚上曲子的花魁姑娘,这时候泄愤似的一个个对准李尘脑袋扔下去。 地上的富贵小姐对楼上的富贵小姐嗤之以鼻:这些小浪蹄子们,不瞧瞧九殿下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怎么会去春衫薄这种地方。 这场游行一直到了正午,在李唐越来越乏味甚至烦躁的时候终于返回皇城。 下了马,进了殿,李唐问李尘方才觉得怎么样,李尘当然瞧得出这位父皇的心思,躬身笑道:“这都是百姓对陛下和圣朝的爱戴,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唐这才算略微满意,转过身吩咐奴才们准备大宴。 大宴是贵人们的聚会,他们踩在比寻常百姓更高的台阶儿和位置上,不聊圣朝的民生,只说着此刻的欢愉,偶尔猜测圣朝当今最有可能继任大统的是哪一位皇子,有人因为喝多了酒随着琴声起舞,瞧着几分滑稽,但这就是贵人们的风雅。 宴席过后,李尘在府上待了整整十日,这是对他杀了大理寺少卿童开文的处罚,不过府上不像以前那么冷清,经常有官员带着重礼上门,他们虽然知道九皇子现在坐上那个位子的可能性仍旧比不上二皇子或十三皇子,但是有陨墨山的功勋和一身修为在,谁又能说得准呢? 十天后,李尘又一次被宣进宫里。 李唐的神情比之前温和许多,他瞧着站在面前的李尘,笑着说一声,“坐下吧,今天与你说一些话,不必这么端着。” 李尘推辞说在陛下面前,本就应该有长幼尊卑,于是李唐没有接着提醒,转而问起李尘在陨墨山上的经历。 李尘予问予答,心里明白,李唐今天把他喊过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安排,而且这件事一定有风险,否则也不会是现在这副作态。 寒暄了许久,李唐才问道:“还有三个月就是科举,你对这件事可有什么看法吗?” 李尘知道正题来了,说道:“这是为我圣朝挑选人才的盛事。” 李唐却叹息一声道:“但是你知道,如今民间百姓总说年年中榜的都是些富贵人家或庙堂官员的子弟,颇有微词,朕近日因为此事夜不能寐,你身为皇子,也该知道要对圣朝子民一视同仁的道理。” 李尘隐约明白了李唐的意思,顺着他说道:“愿为父皇分忧。” 李唐露出笑容,“朕近日在想,科举当中,富贵子弟居多的原因,无非是他们平日里接触典籍众多,而寻常百姓却没有这样的机会,既然如此,何不想一个办法,让更多百姓都有接触种种典籍的机会。” 李尘略微一想,就知道这位皇上的想法,如今圣朝科举,每年有许多都是世家子弟,李唐刚才说什么富贵人家或庙堂官员,其实说到底特指的只是世家子弟罢了。 这位皇上有心摆脱如今的局面,只是又担心这件事情会让世家不满,所以将他推出来,就算将来真的惹了世家不满,也有他这个九皇子来替罪。 李尘并不拒绝,躬身说:“我身为圣朝皇子,理应为我圣朝子民做一些事。” 这一天深夜,春来鸟虫的鸣叫是这个季节的新鲜色彩,听着就像积了露珠的树叶儿因为潮湿悉簌簌的冲澡声。 太史院。 国师瞧着手里的命书,“这怎么可能呢?” 命书的内容,让他头一次甚至对命书产生了怀疑,太史院的命书关系到圣朝的气数,这么久以来,是头一次对一个人的身份做出如此精准的批文。 “上一次命书说妖族圣子就在庙堂,之后查遍了整个庙堂,却不见任何蛛丝马迹,如今细细一想,那时候九皇子已经去了陨墨山,他也的确算是庙堂中人,且进过皇城,只是,如果他真的是妖族血脉,又怎么可能进入皇城?况且,十年前的批文孤星入命,也是皇族血脉才能有的气象啊!” 种种疑点是绝难结合的异状,哪怕随便一点放在一个人身上都足以惊动天下,现在却被一个人集于一身,国师向来长于各种计划,现在也不禁失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wap. /108/108164/28106713.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二十三章 寒门说 京都连下了七八天的小雨,总是趁着午后,天儿刚刚眼见着要变得明朗,一股子极低的云便压着枝头飘过来,接着就是再薄一点儿就要淡成雾的三两点淅淅沥沥,是不痛不痒的安静,是无孔不入的那阵子湿气,就算藏在伞下,衣服也被这股子湿气透过去,黏在身上让人觉得难过。 下雨这几天,京都城外两三里处起了一个院子,院子圈了三五亩的地界儿,起了两排茅草屋,除了一间安置典籍的书房看着还像个样子,其余的瞧着像极了受灾以后临时搭的棚户。 小七的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听了主子要办书院的事,这几天忙里忙外就没什么闲空,这天卷了一部册子递给李尘,“殿下,这些都是附近乡镇上的学子,共四百三十三人,家世清白,只是苦于贫寒,不能接触更多典籍,其中这个叫做关缶的,听说有过目不忘的天赋。” 李尘大略翻了一下,只见上面标注了这些学子的名字和出生,小七做事总是面面俱到的周全。 “那就去办吧,书院的名字,就暂定为寒山书院。”李尘说了一声。 小七转过身要走,想了想又顿步回头问道:“殿下,这些人如果进了书院,说起来也算是您的半个门生,这本是极好的事,但您为什么要将他们安置在这么破落的地方?说起来难免让人诟病,堂堂皇子起了这么一处书院,这是瞧不上寒门子弟吗?” 李尘笑着道:“书院修成这样本就是为了区分他们和世家,书院里开设众多典籍已经够了,若是让他们瞧着这些人连吃食住行都和他们一样,这书院未必能开到今年的科举。” 小七略微一想便明白了自家殿下的意思,“殿下的心思果然是我等拍马不及的。” 李尘笑骂小七不知道跟谁学了这拍马屁的功夫,小七大笑着出了门,自幼跟着李尘,眼见当初的小孩儿一步步成长到现在,其中的满足和骄傲是普通亲友都不能体会的。 几日后,书院里的学生越来越多,各个学科的教习也是小七花了大价钱请来的,书院儿就这么热火朝天地开了。 中午时分。 一碗碗面片儿汤被这些寒门的学子盛走,这些少年人就连奔走的同时也不忘谈论今天新读的经典,新写的文章,又或者妙手偶得的诗词。 小七和李尘笑看着这一幕,小七说道:“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们我就想起当初和殿下刚进京都,殿下也是天天东奔西走兴奋得很,这一晃眼,殿下已经成了人。” 说着说着他一时竟然有些动情,李尘拍着小七的肩膀说:“你也才一百多岁,而且以前待在妖族没见过什么世面,说起来也还是个年轻人,现在怎么这副迟暮作态。” 小七摇头道:“我只是感慨,这世上的日月变换,一代接一代,不论妖族还是人族圣朝,终将全都是这些少年人的。” 李尘当然明白小七的意思,他是想说,眼前这一幕,恰似明天的少年们的圣朝。 宁静的日子过了六七日,期间有世家的人来书院瞧过一眼,眼见了院里的简陋,笑了几声便转身离开,出了书院后将其中的情形当作笑料说给别人听,给了一个草台班子乌合之众的评价。 李唐知道了后将李尘喊进宫里问起此事,李尘只说让陛下安心等着科举的结果。 这一天,李尘出了府邸,刚刚到了书院,却见几个学生在院长门外吵得很厉害,他到了近前才听教习说了个明白。 原来是有人不知听了谁的消息,说寒山书院的开设本是皇上交代给九皇子的,拨了好大一笔款项给他,但是九皇子如今却修了这么一处寒酸的破落地儿,难保是有人拿着朝廷的钱粮,拿着圣上的仁心中饱私囊,“这是欺君!” “九殿下既然希望我们以寒山书院的门生自居,却连好的吃食都不肯给,将来进了朝堂,我等怎么能心甘情愿为你效命呢?” 李尘听了他们的怒骂并不作声,只是看向不远处的另一拨零零散散的十来人,问道:“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那些人摇了摇头,其中当先的学生名叫关缶,李尘有些印象,小七曾经说他过目不忘的天赋。关缶这时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按捺下来。 李尘这才对闹事的几百名学子道:“你们可以走了。” 这一句话连小七都没有想到,诧异地看向他,今天的这一场暴动几乎所有人都有参与,如果这些人离开,整个书院便剩下不到二十个人,书院教习都几乎要比学生更多了。 方才还叫嚣闹事的学子们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们原本想着法不责众,就算真的惹了这位九殿下不满,也不至于得到什么惩罚。 李尘平静且冷静地说:“你们或许想错了一件事,我开设书院,从不是要求着你们入学,更不是要你们去朝堂为我做事,至于有没有得到朝廷拨款,就更和你们无关。” 那些学生还想再说些什么,小七却知道李尘这是心意已决,招手让院里的护卫将一众学生赶了出去。 等到书院恢复安静,李尘环视剩下的十数人,他说:“我希望各位首先明白的一件事,今天的寒山书院,绝不是让各位进了书院做少爷,也绝不可能有世家子弟那样的环境,我早找人瞧过各位的出生,没有一家是能天天吃得上肉食的富足。 `我说这些不是要折辱你们,只是想告诉各位,寒山书院今天要做的事情,不是让你们和世家子弟一样,有随时随地各式各样的口腹之欲,也没有夜夜笙歌的风雅佳人,唯一能你们和世家子弟相同的,就是寒山书院有典籍千万,可以任意翻阅,哪怕有些典籍是书院缺失的,只要你们提出来,我都会想办法替你们找来。 接下来,我要和你们说得是,生来贫穷并不低贱,身着烂衫不能贱了脊梁,脚穿破履不能弱了志向,这才是我们应该明白的道理。世上的野史早已经将道破了江湖侠义,哪怕每天都不能吃饱,也要有仗义的侠气,而我们身为寒门学子,也应该懂得想要成就大事,便需要先经历痛苦的道理。 最后,我今天建寒山书院,从不希望各位将来成为我的附庸或助力,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因为这些俗事找到你们,只希望你们不要客气,大可以将我扫地出门。 但是,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像你们一样没有能力看诸多典籍的寒门子弟,只希望你们以后做了官员,千万不要忘记为他们铺上一层台阶。” 一番话说完,关缶忽然长身匍匐在地,对李尘惭愧道:“殿下,这些日子曾有世家的人来找我,许以重赏,让我与他们一同大闹书院。” 其余的十二人也都匍匐在地,承认了这件事。 李尘看过去,“那你又为什么没有跟他们同去呢?” 关缶说道:“我虽家贫,却也知道不能恩将仇报的道理。” 李尘再问:“你便没有觉得书院简陋吗?” 关缶说:“书院虽然简陋,典籍却是真的,而且我与殿下非亲非故,能够给我这样随时枕着书香睡觉的地方已经十分难得,我又怎么敢要求更多呢?” 李尘看着关缶,不知怎地,竟恍惚觉得这个年轻人和另一道身影重合。 这一天,九殿下李尘指着关缶对众人道:“这才是君子的本性。” wap. /108/108164/28106714.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二十四章 考试,放榜 留在寒山书院的学子都是真心求学的,是某些人许以重赏也没有离开的子弟,他们日日夜夜废寝忘食,不小心摔倒的时候宁愿让自己的身体先落地,也一定护着怀里的书本,绝不肯让书上蒙尘。 李尘瞧这一幕竟然也生出一种叫做欣慰的情绪。 “如果有人暗地里加害他们又该怎么办?”小七忧心忡忡。 李尘摇头道:“寒山书院在他们眼里最多像一个碍眼的刺儿,却还不至于让他们冒着得罪我的风险去做这样的蠢事。” 今年京都的春天极短,微风刚给城里的百姓度了三分惬意,太阳就拉近了和地面儿的距离,喝了河面儿的三分高度,又早起了一个时辰亮堂了城里的犄角,晚归了一个时辰让鸟雀多得点儿空子去林子里转悠。 随着天儿的炙热,三年一度的科举盛会到了,各处的学子齐聚京都,护城河外的每一条船舫都是人满为患的热闹,距各处考点儿最近的酒楼都挂了满客的牌子,有钱的居高楼花房,没钱的榻枯草马厩,有人想借着这一次科举一飞冲天,有人拿了乡镇凑来的盘缠乍见京城繁华迷了眼,做了一响贪欢,有人把这场科举当了名利酒局,问了各自的家世称兄道弟,一副百态众生相,说的就是圣朝京都赶考图。 寒山书院的门生今天齐齐奢侈了一把,李尘安排了单独的马车将每一个人送去各自考场,这几天的吃食也都是历来最好。 眼瞧着关缶的背影,李尘远远地高喊了一声,“尽力而为!” 关缶顿步,回身扯了扯长衫,对李尘深躬一礼,转身再投入考生的人流里,很快不见了身影。 两天后,大考的所有科目结束,这些科目分为主辅,真正占比最高的,是对当下圣朝局势的看法,民间对这一科目也有一篇文章定天下的说法。 几个年轻人聊起自己的答卷,都认为自己的所思所想最符合圣朝当下推行,只有关缶站在一旁没有参与。 李尘走过来笑问道:“怎么不和同窗一起聊聊?” 关缶回答道:“只因为我的想法太过平庸,各位同窗的想法精妙,我一时听得入神,就想着多几下一些。” 李尘笑着悄声夸赞,“愿意海纳百川,本身也是极好的为官之道。” 关缶笑着说是。 三天后,终于到了放榜的日子。 李尘端坐书房,静等结果。 小七瞧着自家殿下,看着他将手里的印章翻来翻去,一个眨眼的时间就是三个翻转,心里暗笑,以往殿下总是一副老成的模样,又或者好像对这世上的大多事情都无所谓,今天总算是瞧出来他的紧张。 他这样想着,心里却又暗叹:当初孤星入命的批文让殿下十分在意,这么多年以来都没什么朋友,只敢在府上留几个玩儿伴似的杀手。外人只是以为殿下性格寡淡,却不知道他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要重情义,这几个留在寒山书院的学生,虽然相处时日不长,殿下却真心实意将他们的前途都放在心上了,这是人族庙堂之上难得的情绪。 就在李尘如坐针毡的忐忑里,院外终于传来了众学子的声音,“殿下!” “老师!” 一群年轻人兴冲冲地跑回来,后面紧跟着报喜的大批人马:“中了!中了!” 关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进了屋子还是先对李尘作了一礼,“总算不负老师期望,我中了!” 再抬头时,年轻人竟然情难自已,已经泪流满面,寒窗苦读十几年,多少日日夜夜不曾睡过一个好觉,母亲又为他读书吃了数不尽的苦,今天总算有了结果。 人生大喜,莫过于此! 在他身后,另一年轻人也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殿下!中了!此次科举,榜上前十,我寒山书院占了四个名次,关缶高居榜首,为今科状元!我圣朝千年,只出了关缶这一个寒门状元!” 后面还有陆陆续续报喜的声音,一时嘈杂像极了菜市场上的闹腾,有学生上蹿下跳像极了刚摘完桃子的猴儿,但李尘并未制止,笑瞧着这一切。 小七却有些忧虑,只是又不想扫了自家殿下的兴致,一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放榜半个时辰后。 户部侍郎崔广云和另外几位世家大姓的官员匆匆进了皇城。 “皇上,此次科举大为不妥!” “还请圣上秉公处置!” wap. /108/108164/28106715.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二十五章 殿前对峙 书院里的欢庆持续了许久。 面对诸多学子的兴奋,李尘却只说:“这些时日你们的辛苦没有白费。” 几个少年人意气风发,此刻高中的喜悦不曾平复,正在尽聊对圣朝天下的展望,门外忽然传来卓公公的声音,“殿下,陛下请您入宫。” 李尘出了府邸,小七这才把心头的忧虑说出来,“殿下,稍后陛下很可能要驳回其中几人的名次,您稍后千万不要在殿上和皇上发生冲突,这件事情,庙堂事小,世家事大,您应该明白的。” 李尘点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件事的复杂,当得知关缶名次的第一时间就已经知道世家一定会横生枝节。 只是,当初他让他们进入寒门书院,本就是为了今日,如果现在因为一些其他的缘故错付了他们这么久以来的废寝忘食,那和杀了这些寒门年轻人没什么区别,所以他当然一定要去管一管。 李尘很快进了皇城,路上恰逢十三皇子出宫,半大皇子现在学乖了很多,远远看见李尘没有作声,直到上了马车才对身侧的小奴幸灾乐祸似地说道:“他以为自己书院的弟子中了榜就能进入庙堂吗?想得不要太美,我早听说世家子弟闹翻了天,说什么也不肯认这个结果,依我看,别说什么进入朝堂,继续这么闹下去,那些和他一样出身乡野不懂规矩的货色,一个都不要想活下去!” 刚刚迈进皇城的李尘忽然停了步子,回头瞧了一眼身后九皇子的马驾。 刚刚动了蹄子的骏马一声惊慌失措的嘶鸣,继而发了疯狂奔,出了皇城外的长街一跃跨过护城河河边的石栏,带着十三皇子进了河。 一阵惊呼,一阵慌乱,有人高喊,“贵人落水了!” “快救人!” 李尘心下稍平,继续向前走去,一步步过了桥,上了石阶,一张脸被两侧的琉璃晃了晃,踏进大殿,不急不缓,跪定殿中。 殿里十数人林立,一身华服和镶嵌着的珠宝亮了大殿的光,他们或冷漠,或愤概,甚至厌恶地瞧着这位最近名头正盛的九皇子。 李唐也同样盯着李尘,此时心里倒有些复杂,连他也没想到,当初让李尘做的事情,最后会有这么好的结果。 只是,现在这个结果太好,反而成了坏事。 “李尘,如今各位卿家,还有民间,对此次的科举结果存疑,你又怎么看?” 李尘没来得及出声,户部侍郎崔广云先出了列道:“皇上,我等并不是存疑,只是从结果上看,有些人的确有作弊的嫌疑,否则榜上前十,何至于四位都出自寒山书院?” 店内的其余大臣也都颔首,显然和崔广云的想法相同。 李尘斜过身去看这位侍郎,“崔大人,我记得,你是本次科举的主考官吧?” 崔广云点头,说道:“的确是我,不过考生众多,我和诸位考官也难免有疏漏的地方。” 他已经猜到李尘或许是要用为什么考试期间没有发现作弊这件事做文章,提前堵死了话柄。 李尘笑笑,转过身对李唐道:“父皇,既然各位大人,以及考生,或者某些百姓对这一场科举的结果存疑,我提议,不妨再考一次。” 崔广云神色微僵,他们今天过来,本身是为了让李唐推翻这一次的榜上名次,最不济要把榜上的前几名退出空来,再考一次显然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他说道:“再考一次兴师动众,而且也难以避免作弊。” 李尘却根本不和他在是否作弊这件事情上拉扯,“这个好办,既然各位大人担心出现作弊,那么就派出一些修行者来为这一场科举陪考,科举毕竟也是关乎圣朝兴亡的大事,派出修行者们倒也是人尽其用。儿臣请旨,愿为陛下,为圣朝分忧,若是各位大人信不过我的人品,可以多派出几个人来盯着我。” 一番话说完,倒让殿里静了下来。 李尘这番话滴水不漏,而且有些人心里也的确认可这个结果,尤其是在场的几名世家子弟,在他们心里,那些寒门书生的学问一定不如他们,现在的结果一定是有什么猫腻,这些世家的年轻人本来就不服,如果再考一次,而且有修行者们保证公平,他们一定不会再输给那些泥里滚出来的穷酸。 李唐没有给结果,依次瞧着每个人的神色,“崔广云,你怎么看?” 崔广云回头瞧了瞧身后几人,见他们不动声色,心里有了计较,回头对李唐道:“全依陛下做主。” 半个时辰后。 一道圣旨出了皇城昭告天下:因天阴潮湿,此次科举的试卷有许多人的墨迹被晕染瞧不清楚,当今陛下仁义,担心让许多学子错失机会,因此三日后,科举重考。 同时出了皇城的,还有刚才殿里的一众人等。 wap. /108/108164/28106716.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二十六章 你们输得不冤 “九殿下!”出了皇城,崔广云喊停了李尘。 李尘掀开帷幔,皱眉看着他。 崔广云的脸上像蒙了一层深而沉的灰色,“殿下,难道真的要和我世家为敌吗?我听说,您和我崔家嫡系崔昊是生死交情,何必咄咄逼人?” 李尘摇头说:“崔大人,你还不明白吗,我从未想过和你们为敌,而现在科举这件事,也不会将我和崔昊的关系扯上瓜葛。” 崔广云微怔,“那您又何必如此针对我们世家?” 李尘只是反问:“我何曾针对过任何人?科举这件事本就是为天下人开设,谁的才学更好理应上榜,我除了开设书院,对科举的种种事宜你看我何曾插手?” 崔广云听着李云的话,神色逐渐变化,到最后冷下脸来,愤怒而嘲弄地问:“殿下信吗?” 李尘静静看着他,听他逐渐高昂的声音,看他挥舞着双手,指着空荡荡的大街,就像戳着那些寒门门生的鼻子,“殿下!那些人生来都不曾听过见过我圣朝的真正典籍,靠着几本开蒙的书籍,再看看民间流传的那些野史或者残卷,就真以为能和我们家里的子侄相比吗?” 他说着话,愈发愤怒起来,就仿佛是在怒斥这一场科举的不公,就好像要撕碎那些寒门子弟的试卷,“我们的子侄,生来就见了族里几千年的典籍,随时都能翻阅过去上下无数圣贤的知识,那些人又怎么能比?” 听着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李尘忽然懂了面前侍郎的愤怒,他想起书院开设以来,那些出身寒门的学生没日没夜废寝忘食,甚至摧残身体不惜生命地学习,李尘的心里忽然涌出比崔广云更甚十倍的愤怒。 他说:“原来,你是不愿意承认,你们会输在这些寒门子弟的手里。” 崔广云的慷慨戛然而止,脸上几要结成霜的冷嘲终于悉簌簌地解冻,他说:“我知道殿下开设书院以后,将圣朝的大多数典籍都塞了进去,但是您该知道,和几十年的氛围浸淫相比,那些书生仅仅瞧了两个月,他们算什么呢?” “呵呵。”李尘忽然笑起来,这一刻心底的嘲弄远比这位崔家出来的侍郎更深刻得多。 崔广云并不知道面前九皇子忽然笑的原因,但他能够感受到李尘的情绪,尤其是笑声里充斥的那些不屑,他皱了皱眉,问:“你笑什么?” 李尘笑着道:“其实你说得不错,和你们世家几千年的积累相比,这些穷酸书生的个人努力的确不算什么,不过,你们的子侄,可有人为了看书,几天几夜不肯入睡?又有没有人,闻着书的香味儿,饥渴如将要饿死的难人?” 崔广云默不作声,只是不明白李尘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些。 李尘接着道:“只因为你们生来就有这些,所以也当然没有体验过,甚至不明白我刚才说得那些话。但是我的学生们,都从泥泞里走出来,都是寒门里每天吃饭都要腾出五分饿才能买小半册书的穷人。你们当然不会明白,那位当今科举第一的状元,进入书院当天,捧着众多经典热泪盈眶,问同窗说:往后如果有一天看不到这些经典,该怎么活哟?” 李尘将关缶的口音学得极像,这是京都城外四十里的乡镇口音,用京都内城的话说:哎哟喂,这他妈就是一破村儿—— 但李尘学得认真,并且认真地看着崔广云,“我的学生们捧着书没日没夜地瞧着你们平时唾手可得的典籍,关缶两个月瘦了二十斤,一手馒头一手典籍,笑说身体哪有学问重要。那么,崔大人,你刚才放在嘴边儿的子侄呢?” 崔广云说不出话来,但仍旧愤怒。 李尘伸手指向皇城外的长街,“世家子侄,自诩风雅,夜夜笙歌,船舫上佳人作陪,只因为他们生来高高在上,半只脚踩在庙堂的门槛上,所以也极少有人真正将典籍看在眼里放在心上。我刚才说了,在学问面前,我从未想过偏袒谁,我只是给了他们一个能瞧瞧那些书册的机会,但他们用几个月胜过了你们那些子侄的十年浸淫,这是你们的问题,不应该是他们的。崔大人,你们输得不冤。” 说完输得不冤,李尘将长袖甩落,漫步出了长街,一路向城外书院。 长街上,崔广云看着他的背影,隔了半晌冷哼一声,“不知所谓!” 书院里,等了几个时辰的学生们望眼欲穿,看到李尘的身影后急匆匆围了上来,“殿下!” “老师!” 李尘瞧着面前一张张极年轻的脸,深深地躬身作了一礼,道:“是我愧对大家。” 众学生难掩失望的神色,关缶的泪珠子几乎挂在眼眶里,多年企盼和这些日子的努力眼看着要落空,但还是低低颤抖道:“殿下不至于此——” 李尘说道:“那些腌臜货色,说此次科举作废,三日后再考一场,这一次,将由我,和各个世家的四境修行者主考,防止有人作弊。” 周围略一寂静,但很快又传出欢呼! 关缶的脸上又现出少年人的意气,搂着左右同窗的肩膀,兴奋道:“原来是再考一次,我等凭的是真才实学,就算考他十次百次又怎么样?我拿得了一次状元,就拿得下十次百次!考他们个心服口服!” wap. /108/108164/28106717.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二十七章 重考,交手 第二次科举来得很快,全城六处考场全都在京都东城,每个考场各安置一名修士,世家也的确下了血本,除了李尘外,其余五人全都是奈何境的强人,在数十年前或百年前小负盛名。 开考不久,李尘忽觉两三里外有元力像极了蚂蚁过河似的摸进考场,不知是要做些什么。 李尘心下暗笑,当初崔广云面对寒门子弟的的名次是如何如何的不屑和骄傲,如今到了这里,竟然尝试用这种下作的手段,这么说起来,他们果然也怕了寒门子弟,生怕这一次也被寒山书院的人夺得头名。 又或者,他们是想着自己面对这种情形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实际上,李尘也是个很怕麻烦的人,如果能够不得罪别人,这当然是极好的,但他瞧着眼前千万考生,每一个都经历了不知多少磨难才走到这儿,有许多人衣衫褴褛,许多人饥肠辘辘,许多人手掌粗糙是耕种过后匆忙赶来的穷苦子弟,他们原本能够走到今天已经极不容易,现在却还要让他们经受这样的不公平,这未免太让人绝望。 李尘又一次念及关居易曾告诉他的那一句话:就从关居易开始吧。 于是,李尘的元力和世家奈何境修士的元力撞击在一起,一阵风忽地穿过考场,许多考生的考卷被吹起大半,一些考生的桌面都有了轻微晃动。 李尘又忙以元力覆盖,将这阵子风压了下去。 许多考生被吓了一跳,只觉得这股子风来得怪异,却不知道这是人力所致,只以为是春末的怪风。 关缶铺平了考卷,抬头瞧了瞧天上纹丝不动的云朵,目光就越过考场的高墙,就像隐约看到某个年轻人的影子。 他长呼一口气,低头,静心,答题。 在另一处考场里。 一人骇然道:“他一个人的元力,竟能铺满半座京都,这在彼岸甚至奈何境中是闻所未闻的;世上忘忧不出,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方才出手的人就是他,本以为天高皇帝远,李尘未必能察觉他的此行为,却没想到元力刚起,就被李尘压了下去。 另一人传音道:“几个月前的江湖令,人人都说九皇子和太史院钟太白交手不分胜负,而钟太白轻而易举胜了崔家的天生剑骨和长孙家的刀成万象,我们的实力最多和崔家长孙家的子弟相仿,这么下去,我们绝沾不到半点儿便宜,家主安排的事情只怕不能完成。” “我们不妨去找他当面聊一聊,他如今虽然实力不俗,我们世家却有千年传承和真正的忘忧大修,而且如今圣朝庙堂有许多我们世家的人,他将来有心党争,就必须通过我们世家。” 不多久,一人来到李尘面前,先向李尘躬身,叹息道:“殿下何必赶尽杀绝呢?” 李尘反问,“我听闻这一次中榜之人,寒山书院虽然占了头名,但世家仍然占据了十之八九,倘若都是真才实学,何来赶尽杀绝这个说法?” 世家奈何境沉默许久,选出一个自认为折中的办法,“这样吧,殿下和我们各退一步,您就当不曾看到我们的行为,而不论您要做什么,我们也都绝不在意,这样寒山书院的人也一定都能高中,我们这些人也能够交差。更何况,殿下不就是希望能在朝堂上扶持自己的门生,以便将来能够继任大统吗?今时今日退一步,将来也好更进一步啊。” 李尘听了他的这句话,一时却不想再说下去,近乎于漠然地平静摇头道:“你走吧。” 他并未和那人解释自己建立书院的初衷,只因为他虽然年轻,却也明白一叶障目的道理,从世家的角度去看,只怕还会唤一声假清高的嘲讽。然而事实上,他从未想过要做什么清高的人,这件事对他来说就好像吃饭喝水,这是多么寻常的想法和事情。 就像京都有一个特别有趣的故事:在京都护城河外,有一座金风茶楼,是京都许多富贵人物常去的地方。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茶楼里多了许多读书的年轻人,时间一久,许多人开始嘲讽,说这些年轻人在翠风茶楼读书,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京都的富贵人物,产生极大的优越感。 后来这种说法逐渐盛行,终于有一天有人拦住一位看书的年轻人,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在金风茶楼看书,是因为家里不允许吗,还是为了装作有钱人? 读书的年轻人只说一声:关你屁事?这他妈就是我家! 原来那位年轻人的确是金风茶楼的二公子,这件事后来流传出去成为笑料,风靡一时。 李尘看着远去的世家奈何境,此时也体会到当初那位茶楼二公子的心情,笑着摇头,这世上偏见何其多,因此他不以为意,很快抛诸脑后。 两日后,科举盛会结束。 结束的这两天里,李尘的元力时刻铺在城内四处,因此城内时时刻刻传出雷鸣般的轰隆,那是他的元力和世家奈何境的元力碰撞。 又过三日,第二次科举也出了结果,关缶仍然高居榜首。 前十的名额里,寒山书院占了五个。 wap. /108/108164/28106718.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二十八章 做个局,杀了九皇子吧 二次科举的结果惊了所有人的眼睛,那些富贵公子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一次的结果比上一次还不如,榜上前十,寒山书院占了一半的名额, 他们生来面对那些寒门子弟就有极大的优越感,现在的结果反而证明了一件事,他们这些人除了家世,并不比别人强了半分。 小七心头的忧虑越来越重,“殿下,这件事最大隐患是动摇了世家在庙堂的根本,您的一座寒山书院便成了圣朝的惊雷,如果是十座二十座呢?” 李尘笑着反问:“我当然知道个中缘由,但是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小七忧虑道:“殿下,你涉世还浅,却不明白这世上人心险恶的道理,此事过后,世家一定将你看作眼中钉肉中刺。” 李尘听了他的话,略一沉默道:“小七,你该明白我的性格,我不是不明白人心险恶,只是我不愿意因为这些而畏首畏尾,活着这件事情本身已经很累,如果事事因为顾虑不敢去做,那便更累,这不是我的本意。如果真的说顾虑,我只担心你和秋风将来会跟着我受罪,我将来无论经历什么样的苦痛都是我本该承受的,却不应该波及到你们身上。” 小七听了李尘的话却笑了,说道:“殿下心里有数就好,至于我和秋风,我们既然愿意跟着你,将来无论经历什么苦痛也都是本该承受的,有因有果,这本就是这世上该有的规矩啊。” 护城河的水又不知道轮换了几波儿,对关缶等人的任命很快下来了。 关缶留在京都,任翰林院内阁侍读,官居六品,其余位列前十的学子被安排在各个县府上,不管怎么说对他们而言也都是一飞冲天的好事。 在送他们任职之前,众人齐聚一堂,李尘看着他们道:“你们出自平民,切不要忘了百姓的苦,宁可做圣朝太平的砖,不做祸乱百姓的狗。” 众人全都起身称是。 举措捧民生,青年壮将来。 这一天,崔家家主也到了京都,坐在户部侍郎崔广云面前,聊着近几日有关科举的消息。 听几名奈何境的人说了当日在考场的情况,他沉沉叹口气,道:“少年人不知道天高地厚,明明有绝佳的天赋,有极好的前途,为什么非要断了自己的路?” 崔广云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崔家家主想起前几日听太史院国师说过的那个消息,说出近来和太史院国师共同商议出来的结果,“做个局,杀了他吧。” 一名奈何境说道:“但那位九殿下实力不俗,天资也是常理不能度之的妖孽,如今世间忘忧不能出动,只怕很难杀死。” “当然很难杀死,他现在已经成了气候,看那些江湖野史的记载,无论剑道刀法还是咒印神通都是顶尖。”崔家家主话锋一转,笑着道:“但,你们只怕想不到他的身份,他的身份如果公诸于众,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崔广云有些惊疑,李尘身为人族九殿下,本就是了不得的地位,现在还有什么样的身份会震动圣朝? 他问:“那位九皇子,究竟是什么身份?” 崔家家主笑着道:“太史院不久前命轮出了批文,九皇子本是妖族圣子。” 屋子里的人齐齐大惊,一时震动不能言语,隔了许久崔广云才问道:“家主,此事如果是真的,当然是好事,但只怕不会有多少人相信。毕竟当初太史院亲自批了九皇子的命数,的确是皇家血脉没错。年前天现妖星时,九皇子也还在陨墨山上镇守魔物,怎么会引发妖族的异象?” 崔家家主道:“一开始我和国师也有许多疑惑,因此这些时日东奔西走,总算搞清楚了其中的原委。当初天现妖星时,九皇子被关居易带到了妖族阵营,之后便没了踪影,时隔多日后,关居易身死,他回到陨墨山时实力大进,这才杀得了那只忘忧境魔物。至于太史院多年前的批文,太史院的人会调查清楚,不必我们费心。” 屋子里一时寂静,倘若家主说的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是真,那九皇子李尘一定在劫难逃。 崔广云问出最后一件事,“我听坊间传闻,崔昊和那位九殿下关系极好?” 崔家家主点头,“的确关系极好,但我们世家的人,生来就该明白,和家族的利益相比,个人的感情又算得了什么呢?不仅如此,将来做局杀九殿下,我也会带他同去,有些道理,不让他亲眼瞧瞧永远不会明白,有些东西不亲身经历也永远不知道割舍。” wap. /108/108164/28106719.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二十九章 色是杀人刀 十三皇子李熙程今天的心情绝佳,只因为今天国师喊他去春衫薄一聚。世人都知道,国师深居太史院,深受圣上的信任,现在他单独宴请自己,或许是皇上授意? 李熙程带着数十护卫上了春衫薄,春衫薄的老鸨眼见李熙程的排场,知道是了不得的排场,忙安排了上好的包厢,一低头就瞧得见楼下藏在帘后的花魁和一抹沟壑。 李熙程久等国师半个时辰不来,让老鸨先安排几个姑娘进门儿消遣,不多久,一个穿了透纱薄衫的姑娘进了屋子,只冲李熙程眨了眨眼睛,这位半大皇子的心跳了跳,有点儿口干舌燥。 接着,姑娘陪着半大皇子三杯子酒下肚,抹了红嘴巴的唇瓣儿在李熙程脸上印了两个湿糯糯的印记,半大皇子就没了主意,把这一行的目的忘了个一干二净。 半个时辰以后,李熙程带着姑娘去了前院儿的屋子,又把身边儿护卫赶出去,享受男欢女爱的风雅。 姑娘一进屋子就成了游曳水里的鱼儿,柔音耳语荡了屋子的气氛,三分湿气蒙了少年人的心,葱葱玉指装了轻轻挪动的扣,一声低吟充鸟儿的啼鸣,是勾人的靡靡之音,是不肯服输的血气方刚,是你来我往的棋逢对手。 磨了耳垂的酥,过了锁骨的痒,划了腰的柔,又亮了眼睛的男女风光。 少年人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没有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美妙的姑娘,没有想到还有这样叫人激灵灵颤抖的艳丽。 但这一夜,到了后半夜,忽然听一声隐约的闷哼,鲜血染了床第,性命入了地狱。 春末的青石板,垫着初夏的燥热,有些晃眼。 血的腥气横冲直撞扑了初夏满脸,抹了血红色嘴唇的姑娘,从里到外透着煞人的媚劲儿,于是这块地界儿显得妖冶。 掺了杀机的清晨,剐了清新,撕了明媚,煮了盎然。 身边儿时时刻刻有人护着的少年皇子死得凄惨,被赶出后院的护卫却毫不知情,只以为自家殿下正在享受美事。 杀人何须杀人剑,不见色是刺心刀? 这一天,圣朝多年来最受宠的皇子,就在刚刚萌动春心的年纪,掉了一颗头颅,碎了许多人的梦。 半个时辰后。 一处极深的大院儿里,一扇青竹排成的屋门被推开,于是屋子里的凉快和初夏的热气儿扑了个满怀,地砖上的潮气很快积成细密而微小的水珠。 “十三皇子死了。”国师掩上门,把外面的人气儿和烟火气推出门外。 崔家家主握了冰块儿在手里,足以寻常百姓家倾家荡产的物件儿就这么从手里流了出去。 “不错。”他的语气毫无波动。 这间屋子只要有他在,圣朝的风雨便挤不进来,一个皇子的死当然也不可能让他产生什么波动。 国师说:“下一步,我们只需要将他的死,全都推给妖族也就够了。” 崔景说:“他既然是妖族的圣子,这件事情理由就是妖族做的,如果不是他,他也不会死。” 国师感慨,“果然还是你更不要脸一些。” 崔景抬头,从国师进屋子以来,他第一次认真地审视这位曾经的好友,他说:“我说的只是事实罢了,论起不要脸这件事,谁又比得上你呢?” 国师很显然不想在这件事情聊下去,问道:“接下来的事情,还需要你来通知那些人了,毕竟,那个人很不好杀。” 崔景说道:“这件事我已经问过长孙顺德,该做的准备我都会做好,你只管设你的局。” 翌日,十三皇子的死远比当初六皇子声势来得浩大,短短一年时间里,皇上的两个儿子先后因为刺杀死去,更何况这一次死的是最受宠的儿子。 清晨,李唐扔了满地的奏折,满殿噤声的大臣,天下百姓眼里最有权势的男人此刻涨红了脸,极罕见地在朝会上大发雷霆。 国师站了出来,“陛下,十三皇子生前的房间里,我们发现了妖族秘术的使用痕迹,另外,当初六皇子的死,如今也有了结果,罪魁祸首确定也是妖族。” 朝会过后,李尘被宣进宫里。 圣朝皇帝李唐的愤怒仍然不能停止,“这些妖族近些年怕是忘了我人族大军的威名,朕要你杀去妖族青峡,壮我圣朝威势!” 李尘一早也听说了十三皇子死的消息,现在听李唐要自己带兵围剿妖族,虽一切听起来合情合理,但他心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一时又想不通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再看李唐此时的盛怒,他躬身应下此事,“愿为父皇分忧。” wap. /108/108164/28106720.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三十章 大军出征 十三皇子的死,在整个京都掀起一股子声讨妖族的热潮,群情激愤,人人都恨不能上阵杀几个妖族泄愤。 如今圣朝势大,小小妖族竟敢刺杀皇子,这是打了整个圣朝的颜面。 不负众望,宫里第二日就传出九皇子将亲自带兵征讨妖族的消息。 又是一场大宴,为九皇子送行。 上一次李尘出行,人人都说九死一生,一场大宴无人问津,中途离席,就连那位皇上都不曾理会。 这一次李尘点兵,所有人都知道这位九殿下如今在民间野史号称剑圣,在陨墨山镇守时诛杀了忘忧境魔物,初春回来一剑砍了大理寺少卿都毫发无损,如今再带大军将去落羽原剿灭妖族,这样的功勋和威势,还有哪个皇子能和他相比? “殿下。”刑部、礼部多位大臣环绕李尘,一饮而尽,“旗开得胜。” 李尘笑着称谢,一杯复一杯,喝倒了一个又一个臣子,人人口称九皇子海量,李尘瞧着那些被搀扶下去的,又遥遥冲角落处的诸皇子敬了一杯。 诸皇子稀稀落落端起酒杯,四皇子喝完酒后环视身边几人,笑问道:“大家怎么不过去敬小九一杯?” 十一皇子笑着道:“九哥如今声名鹊起,又是圣朝千年来修行天赋最好的皇子,如今也就只有二哥还能和他比一比,我们这些人如果要凑过去,像极了自取其辱。” 二皇子和户部、大理寺等世家臣子打成一片,推杯换盏高歌不止。 七皇子见了这一幕,笑着道:“我们这位二哥和世家的关系极好,岂是小九比得了的?前不久科举闹的热闹,各位应该都听见了风声,依我看,他这是断了自己的路。” “但这一次,终究没人再说乡下皇子这四个字了。”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句,让场间一时冷了下去。 隔了许久,有人再出声时充满惊诧,“你们看,国师怎么也来了,这还真是头一回。” 的确出乎意料,太史院国师在宴席一经出现,许多人的目光都悄悄瞥过去,却无人上前,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国师性格古怪,除了圣上,或许只有世家家主能让他平等对待。 国师来到李唐一侧,并席而坐。 不远处李尘也向这边瞥了一眼,心底觉得奇特:那位国师设下的咒印禁制,连我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可见他的修为不俗。 李唐正在向国师询问:“他身上,便真的没有任何妖族异状吗?” 国师摇头,“我知道陛下是说,宫里有圣朝千年龙威,任何妖族都不能遁其形,但九皇子身上,的确看不出任何异状。” 他瞧一眼不远处觥筹交错的年轻人,笃定道:“但命轮绝不会出错,等到了落羽原,总会让他现出马脚。” 落羽原,向北为妖族,向南为人族,数千年来两族不知道多少大小战役,都发生在这片原野。 翌日。 李尘率兵出征,环京都一周,又见青衫薄的花魁站在楼上冲自己扔绣球。 花魁高歌:“前路茫茫多艰险,盼君日日有进退——” 这是年前她为李尘唱了一夜的歌儿。 当日头西移,城里的百姓归了家,城外的军队随着李尘向北去,就像河流穿过山野,只见黑压压的涌动。 马车里。 “殿下,这一次的出征有些怪啊。”秋风的手穿过李尘的头发,熟悉的香味儿就被翻出来,这气息让她痴迷,低头瞧着李尘的下颌、嘴巴、鼻子、一直到眉眼,这些年来从没有看腻过,虽然是低头瞧着,心底却是仰望。 李尘接过姑娘递进嘴里的青提,微斜过脑袋蹭了蹭脸上细微的痒,“你说得不错,的确有些奇怪,当初他让我回来,就是提防我在陨墨山,如今却又主动让我带兵去剿灭妖族,这是比我在陨墨山上更大上许多的军功。最关键的是,传闻中那位国师许多年来从未出过京都,如今竟然跟着大军同去。” 秋风听完李尘的话,浅浅笑着道:“不管怎么说,殿下心里有数就好,不管怎样,奴婢都跟着殿下。” 就在这时,马车外传来小七的声音,“殿下,崔家家主来了,要找您聊一聊。” “崔家家主?”李尘坐起来,心底又惊又奇:他怎么会来这儿? 掀开帷幔,马车外果然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人,虽然相貌平平无奇,气度却十分不凡。 “九殿下,我是崔景。”中年人毫无世家家主的傲气,报出名字,像不足挂齿的小人物。 李尘也笑着回了一礼:“久仰崔家家主的名声。” wap. /108/108164/28106721.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三十一章 到底是为了杀谁? “九殿下才是后生可畏。”崔景看着李尘感慨。 这是李尘第一次见到这位崔家家主,说来也怪,崔昊曾说这位家主这些年带着他天下行走,无论修行还是剑道上都有许多帮助,但是现在看起来,两个人的性子却完全不同。崔昊身上有剑的凛然锋锐,动辄有一往无前的漠然和执拗,这位崔家家主的身上却只瞧得出一种无常世事后打磨的圆润温和。 李尘笑着道:“家主说笑了。” 崔家家主摇头,“并不是恭维,崔昊跟着殿下的半年时间里,剑道多有进境,这是我做不到的,而且我曾听闻,长孙家的刀成万象也受了殿下很多指点,可见殿下在同辈中早已经一骑绝尘。” 李尘想了想,说道:“家主应该明白,一代一代的传承中,天才辈出,一时难分高下,真正应该争的,是生生不息,是滔滔不绝,我现在只是暂时快那么一些,并不算什么。” 崔家家主笑道:“而且殿下身上瞧不出半点儿年轻人的急躁,这是更难得的事情。” 李尘又笑着说不足为道。 说话间,众人又过了几重草木几重山,侧身时便能看到山外的红日在山峦间隙穿插。 这其间除了这条队伍,还有不知凡几的万物生灵:走上宽阔官道的蚂蚁低头,瞧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心下感叹自己的伟岸;藏在山峦阴影中,踩踏茂盛草木的麋鹿抬头,望着天大地大的无穷尽,忽觉自己的微渺。 不见头尾的极长军队轧过重重光影,中间儿的马车里,李尘和崔家家主崔景坐而论修行,崔景问道:“当年殿下在东阿城,曾和程家老祖坐而论道,说修行只是为了活着,如今还这么想吗?” 李尘笑道:“当然,那么家主又怎么想?” 崔家家主说道:“种族分妖人,人分江湖庙堂三六九等,所有人活着都是为了向上爬,登高者低头望远,脚踩这世上的千万人影,做了人上人,这才是修行的本意啊。” 李尘沉默许久,却只是摇了摇头。 ······ ······ 十数日后,越来越多的兵将汇入洪流,这是路过一些城池时加入的一些闲散兵将。 当大军成江,黄泉境修行者极目眺望也看不到人群尽头的时候,众人终于来到一片让天地相连的广袤原野。 崔家家主对李尘道:“殿下,此处名为落羽原,千年前圣朝初建时,妖族一号称无敌的金翅大鹏就葬在此处,那一战,我人族也陨落了数名忘忧。” 他说得无敌,当然不是什么忘忧之下的世间无敌,而是真正的天下无敌。 李尘笑着道:“提起此处说死不说生,算不上什么好地儿,所谓人杰地灵,应该提起此处,人们便想起这里出过许多了不起的人物才是。” 崔家家主笑着说道:“年轻人说生不说死,但殿下可知道,人杰死得轰轰烈也是极难得的事情。” 李尘不做争论,笑着称是。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越来越多的熟人来到落羽原上。 “兄长。”崔昊来到李尘面前,面露欣喜。 李尘奇道:“你怎么也来了?按理说这一战虽然瞧着声势极大,但不该有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加入啊。” 崔昊也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只是笑道:“不管怎么说,能看见兄长,就是极好的事情。” 李尘也笑着说是,两兄弟几个月没见,虽然都是沉默寡言的人,这时候也不禁说起自己这些日子的经历,一时间十分热闹。 “九殿下。”让李尘更意想不到的是,长孙顺德竟然也到了。 李尘微作一礼,道:“长孙家主。” 长孙顺德的神色却有些奇怪,就连说话的声音里,竟然也一时有几分感慨,还有隐约的可惜,“殿下好久不见。” 李瞥一眼他的身后,“道生此次没有同来吗?” 长孙顺德摇头,说道:“道生刀法到了关键一步,不好打扰他。” 李尘点头道:“等这里的事情结束,我为家主演示一些近来刀法上的心得,家主回去可以说给道生听一听,或许有所帮助。” 长孙顺德微微颔首,寒暄几句转过身走远后才低低地叹息一声,“可惜了。” 最后,竟然连钟太白也到了。 李尘倒是想过去和这位小道士聊几句,他们虽然谈不上朋友,但上次交手也让李尘对功法上的领悟更深,但不知道为什么,钟太白看到李尘后竟然躲躲闪闪,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的小偷。 崔昊也发现了怪异,他找到李尘,“兄长,你们这一次,究竟真的只是要和普通妖族的一战吗?” “为什么这么问?” 崔昊指了指四处偶尔能看见的人影,道:“太史院国师钟太白、长孙家主、还有那边那位持扇的卢宽卢二爷、虞家虞左越、以及我们崔家家主,都是早已经成名的奈何境巅峰,平日里难得一见,现在齐聚落羽原,这是几十年上百年都不曾有过的盛会,这一仗,总不至于是要覆灭半个妖族?若真是到了这个地步,何至于忘忧大修不出?” 李尘的心随着崔昊说出的名字渐渐沉下去,这一刻终于确信了某件事情。 wap. /108/108164/28106722.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三十二章 命轮的那道光 在离开京都的这段时间,李尘一直在想一件事,这一次所谓和妖族的战事,何至于来得如此突然? 直到方才听崔昊报出一个又一个名字,李尘终于确信一件事,今天这一场阵仗,除了剿灭妖族,恐怕也是为了杀一个人。 为了杀一个人,用这么大的手笔,是何等兴师动众和匪夷所思,但如果要杀的这个人,不仅会和世家千年一度的气运分一杯羹,还做出一件有可能将世家踢出庙堂的大事,而他的修为实力又在忘忧以下罕逢敌手,这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他低低笑道:“追溯圣朝千年,从未有人值得世家如此兴师动众,在忘忧不出的年代,世间第一等的强人几乎全都在这里,我又是不是该深感荣幸?” 崔昊听了李尘的话,微微变色,隔了许久才僵硬回头瞧了一眼那些位奈何境巅峰的绝强人物,强笑道:“兄长,或许并非如此。” 李尘微微摇头没有回应,他只是回头瞧了一眼秋风和小七,道:“我只拜托你一件事,稍后若真的如我所说,只希望你要尽力保全他们二人。” 崔昊的神色更加难看,因为他从李尘的话里已经听出了决绝,自他认识李尘以来,还是第一次听他如此郑重其事地安排身后事,他说:“兄长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便不会让他们出事。” 两人心里一时都有些沉重,静了半晌后,崔昊忍不住说:“若真是如此,兄长不妨现在就此离开,倘若他们拦截,我拼死拦着就是,我终究是崔家的人,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李尘摇头,深吸一口气,低低地笑道:“只怕已经走不了了,方才我已经尝试过,此处不仅挪移的咒印遁术不能使用,和连身法也受到了影响,倘若我猜得不错,此处百十里,一定已经有了只进不出的禁制,虽然未必拦得住我,但只要拦得住一刻,便难以脱身,更何况,秋风和小七我也不能放下。那位太史院国师号称算无遗策,今天既然要把我留在这里,又怎么会留下这样的空子。” 崔昊闻言急忙也尝试运转身法,果然察觉四周多有阻塞,虽然不像沼泽般寸步难行,却也慢了三分,他抬头看向天边,果然见四下有罩子一样的灰色阴翳笼罩这片天地,他一开始只以为是密布的阴云,现在才明白竟是阵法所致,神情不由更加难看。 就在这时,原野上起了喧哗,就像冥冥中渐近的浪潮声。 人族大军的肃然出现短暂的喧哗,因为在原野的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妖族大军已经由远及近。 半空浮着如蝗虫过境的鸟人,地面擂鼓做雷声壮势的熊罴,当先成列做了尖刀的虎豹豺狼,这是妖族严阵以待的大军,铺在原野上像极了从上向下的没有边界的黑色阶梯,目光所触只有无穷尽的影子。 崔昊面对这景象反而轻松了一些,对李尘道:“兄长,看样子他们此行真的只是为了剿灭妖族,否则妖族不至于也有这么大的声势,世家的人虽然势大,也不至于让整个妖族出动,我实在想不通,除了两族之间的世仇,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妖族人族两族数十万大军齐聚落羽原。” 李尘默不作声。 国师忽然从人群后方走出来,每走出一步,便说一番话,“去年冬天,听闻妖族第二次传承,天降妖星,有人说这是妖族将兴的预兆。原本我人族圣朝现今是万族来朝,对你们所谓的什么圣子也不放在眼里,只是近日我朝十三皇子先后遇害,罪魁祸首便是妖族!因此,今日我等奉圣名,以九皇子李尘为将,来灭妖族虫豸!” 一席言语掷地有声,壮了人族的威风,十分提气,众将士一时高呼圣朝,所有人心头有风起云涌的莫大豪情。 直到声音渐渐停息,国师接着道:“但此次出行前,我太史院命轮忽起征兆,出了命书,原来妖族圣子一直都潜藏在我圣朝庙堂,此刻,他也在我人族大军当中!” 这一番话,让两族喧哗更甚,不仅人族群情激愤,就连妖族许多不明所以的长老都四下环顾,“圣子竟在人族庙堂?谁知道此事?” “当初大长老将圣子送往人族我们是知道的,但怎会在人族庙堂?” 只有十四长老和月霜等有数的几人,微微皱起眉头。 此外,蛟族圣子蛟城并没有出声,脸上却有几分怪异的笑。 “妖族圣子潜藏我圣朝庙堂之中,居心叵测,我圣朝两位皇子的死,也一定和这妖孽拖不了干系!因此,两族战乱之前,便该先揪出这背后的罪魁祸首!”说话的时候,国师笑着瞧了李尘一眼,“九殿下觉得怎么样呢?” 小七看着这一幕,心头忽然极冷,就连身上也一瞬间好似极冷,于是缩了缩身上的衣服,身体却无意识地向前半步,挡在李尘的前面。 秋风的动作如出一辙。 崔昊瞧着他们的模样,心底泛起某个极不可思议的可能,这个可能甚至让他握剑的手出现颤抖。 李尘却只是平静地看着国师。 国师见他不作声,笑着从掌中托起一枚印玺,道:“这是我太史院命轮之一,今日我再起命轮,让此獠无所遁形!” 他的掌中起咒印,于是命轮上面起了微弱的光。 不多久,天上亮起一道光,垂落人间成了柱,落在某人的身上。 wap. /108/108164/28106723.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三十三章 夏初,诛圣子,杀皇子 上的云一圈圈儿翻了出去,这闷在原野的极厚重的罩子被戳破了一个孔,就迎来这些日子以来的第一束光。 那束光像极了一根从天而降的手指,又或者是一只巨大的眼睛,它的视线十分有目的性地落在地面某处。 于是,被这一束光笼罩的人影,像极了在这片灰色世界里唯一发光的物体,他的衣服,他的脸庞,甚至是他的每一缕头发,都好像带着极致的,看不清楚色彩的光芒。 光芒亮到了极致,就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这世上物极必反的道理,几乎没有例外的时候。 原野忽然起了喧哗,在两族无数道震惊的声音里,掺杂几道振奋的声音,蛟族圣子蛟城忽地高喊,“竟是人族的那位九皇子?!” 蛟族长老铁青了脸,愤怒到极致,就仿佛刚刚知道这件事一样,“何其可笑?各位长老,这何其可笑!” 但其实,他当然早就知道这件事,既然国师已经准备好了在这片原野上杀死那位九殿下,便当然要提前联系好所有希望李尘死在这里的人。 7 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可笑是什么,整个妖族的圣子,得到整个族群三百年一度的两次传承,竟然是人族如今名声最盛的皇子,而且此时此刻,带了人族军队前来剿灭妖族,这是何等滑稽和可笑? 十四长老心下微微叹息:今日的局面,除了大长老,再没有什么人能压得住,蛟族今日摆明了要和人族国师一同杀死李尘,而其他各族还不明白其中的关键,但这已经够了,他们只要袖手旁观,也就够了。 人族的哗然比妖族更甚,不久前,拥在李尘身侧的众人,前倨后恭的将士或官员,忽然开始向后退去,这些人警惕、愤怒、甚至是鄙夷,不一而足。 人族和妖族的仇恨比圣朝更久,话本小说里常有狐族吸人精气,虎族生吃人肉等等传说,两族之间的矛盾,几乎是刻进血肉的不能调和。 不知道是谁在说:他竟是妖族,难怪二皇子和六皇子都死于妖族的手上! 于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了自以为的真相,这一切不需要当事人来澄清,只因为这真相是他们愿意相信的。 在过去一千年,自从当年的圣朝初创和妖族大战以后,这片原野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只有李尘神色平静,实际上从国师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结果,接下来,一切发展得太快,快到他来不及想出破局的办法。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众人,瞧着他们脸上的种种神情,接着,平静而缓慢地走出人群,一步步来到原野之上,带着头顶那一束冷漠的光。 偌大不见边际的原野,广袤不知深浅的天地,一眼瞧过去不明数量的万物生灵,云雾托飞鸟远去,人声随风散开,就连蚂蚁都凿了洞钻进地底,只有那道蜉蝣的渺小人影孤独地,看似毫不畏惧地站定在整个世间中央。 “殿下。”小七和秋风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李尘看了他们一眼,想起当初在第二次传承,他亲眼看着他们死在这里,忽然也隐约开始相信所谓宿命。 如果可以,他的确宁愿希望他们不在这里,只是现在,他们既然已经在这里,又怎么会离开? 所以很快,他又强迫自己冷了一颗心,就像当初在问心阶上,碾碎的那一抹青绿色苔藓,他知道,从今天开始,他曾经说过很多次的那一句滑稽的逆天两个字,就真的成了他接下来需要面对的现实。草原上的哗然还在继续,浪打舟头,把三个渺小人影拍得飘摇。 是什么样的平地惊雷炸翻了这千年圣朝? 人群里,有个人一直瞧着李尘,皱着眉头,“怎么会呢?” 但很快,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剑,又卸下紧皱着的眉,露出笑容,“当年你我在山上已经说过,不论圣朝庙堂,也不论什么世家的高低,单论生死共渡的交情也就够了。” 于是他轻轻松松地走出人群,在那些或不解,或嘲讽年轻人不知轻重的目光里,带着自己的剑来到那个此刻成为整个圣朝之敌的身边。 见他走出来,李尘只是极认真地向他说:“往后算起来,该是我欠你一桩交情了。” 崔昊笑着道:“既然是生死不论的交情,就本该有生死不论的勇气。” 两个人都十分轻松地笑笑,只是李尘的心里愈发沉重,哪怕他从未担心过自己,他生于天地,哪怕最后还于天地又算得了什么呢? 崔昊的心里也有些沉重,他也从不担心自己,他天生剑骨宁折不弯,兄长有难,他又怎么能不管不顾呢? 远方,崔家家主叹息一声,只是这叹息里,又是欣慰又是惋惜。 国师笑着道:“你又怕他不敢上前,又怕他义无反顾,没想到你也有如此矛盾的时候。” 崔家家主却说:“他曾跟着我在世间行走,这些年来视如己出,若是因为一时的危机抛弃生死的情义,未免太不近人情。” 国师笑道:“但他现在毫不犹豫,你又怕将来把崔家交给他,他又太意气用事。” 崔家家主被他说中了担心,但他仍旧笑着,说:“说起来,你该比我更担心才是,这个年轻人如今已经成了气候,如果今天让他活着离开,你就未必还能活下去了。” 国师却很轻松,“今天他必定活不下去。” 他说这些话当然是有十分的信心,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就为今天这场原野的大剧做了准备,只要没有忘忧,就算是复生的关居易也一定逃不出去。 他这么说着,身后一个小道士冒出头来,“师兄,稍后动起手来,我能藏在最后吗?” wap. /108/108164/28106724.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三十四章 为了杀死一个人 打赏加更 妖族阵营里,在一片嗡嗡盈盈的嘈杂声音里,月霜向前走了一步。 她生来就受了大长老的恩惠,因此一条性命早已经给了大长老的生前的嘱托,哪怕她对李尘并没有什么好感,更谈不上忠诚。 走出这一步之前,月霜回头瞧了一眼,对跟了她好几年的一条尾巴说:“最后再说一次,不要再跟着我。” 直到她走出几步,回头看见尾巴的亦步亦趋,又是开心又是难过,忍着种种情绪,“你可知道这一去未必回得来?” 许渊仍旧笑着,“愿为姑娘赴死。” 仍旧风轻云淡。 一直在许渊面前显得冷漠的姑娘忽然就笑出来,声音里却有些悲苦,“你跟着我这几年来,我从未对你说过一句好话,只是怪我对不起你。” 许渊却摇头,“姑娘说得这是什么话呢,只是心甘情愿罢了。” 月霜伸手牵住许渊的右手,携手到了李尘近前,一旁的崔昊瞧着他们由衷赞叹,“原来当初在龙城,你说的都是真的。” 许渊脸上带着欣喜,紧握着月霜的手,好像这一刻的快乐已经淹没了生死的大恐惧,他说:“事关月霜姑娘,我怎么可能说谎呢?” 月霜看着李尘道:“我希望你明白,直到现在,我仍然不觉得你适合做我妖族圣子,只是为了大长老不得不如此。” 李尘当然知道,他微微叹息,“其实你不必如此。” 但他们终究已经走了出来,所以不可能再回去。 国师和崔家家主从远处走过来,国师高声道:“九皇子,你身为妖族圣子,却混入我圣朝庙堂,先后杀了我圣朝两位皇子,这是乱我整个圣朝根基的大祸,今日我就来替圣上,替圣朝百姓诛灭国贼!” 这位国师或许是跟着当今皇上耳濡目染,也学了皇上的毛病,就是话说得一定要漂亮,至少名声上一定要站得极高极稳。 李尘只觉得无所谓。 小道士被国师推出来,他请求最后出马,被国师毫不留情地驳回,现在愁眉苦脸,对李尘道:“殿下见谅。” 他和李尘谈不上情谊,却更谈不上恨,相反几次见面对李尘的印象极好,实在不想亲手逼着李尘走上绝路。 他最清楚师兄的手段,知道今天这么大的声势,师兄一定准备了万全的手段,九殿下一定逃不出去。 李尘对小道士微微颔首,看向国师道:“你家师弟赤子之心,又何必总是利用他?” 国师笑着说:“殿下的意思是说我工于心计,但我也只是为了圣朝安定,谈不上作恶,便谈不上利用。” 李尘感叹,“你果然是很不要脸。” 他瞧一眼小道士,说道:“但你就不怕,这么做让你家师弟白白送了命吗?” 国师笑着说:“我知道殿下的修行一日千里,但太白的天赋也不差,况且,今日当然不只有我家师弟。” 李尘看向国师身后渐次走出来的身影,都是百年前极耀眼的人物,共一十三人。 风过草木低,光影做缭乱,此刻踩着这些光影近前的人们,光是声名就震了圣朝,让原野失了颜色。 崔昊沉默却坚定地拦在一个人面前,“家主。” 崔景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有些欣赏,有些遗憾,“崔昊,我曾带着你在世间走了许多年,一直觉得你身上还差些什么,没想到你跟着九殿下短短半年,一身剑骨才算进了人间道法,多了人情味儿,坚韧了手里和心里的剑。可惜,你现在还不是我的对手。” 崔昊只是拔剑,横在胸前,认真地说:“但总归要试一试。” 崔家家主的剑出鞘即成幕,晃了一个圈儿寒了百丈方圆,断了不知道多少春夏交接的劲草。 剑光成了伫立原野的树,两道人影踩在林上身影交错,流光穿成撕裂天空的线,人的影子就成了穿线的针。 崔家两代人的交手,竟成了这片原野的第一战。 钟太白瞧了一眼两个人在草上疾行如风的影子,说了一声了不起。 国师也瞧了一眼,但他说:“这一战崔昊一定会输,虽然实力不错,但终究还是年轻了些。” 钟太白却说:“我说了不起,是说九殿下的了不起,上一次我和崔昊见面的时候,这位天生剑骨还远没有现在的境界。” 他从怀里取出一道拂尘,对李尘说道:“殿下,自初春见过以后,我又悟出高低功法三百一十三道。” 李尘也说一声了不起,取出孤命剑。 小道士这才心满意足,好像听了李尘的一声了不起,是极难得的赞誉。 二人这便踏空而起,一剑一拂尘,重影挫日光。 这一日,奈何巅峰十三人,两族将士万千身,为了杀死一个人,齐聚落羽原。 wap. /108/108164/28106725.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三十五章 大战初 眼看着两个人交了手,长孙顺德对国师奇怪道:“你这位师弟,为何看上去对九皇子十分敬仰?” 国师当然也能觉察到这一点,但他也因为这件事十分烦躁,搪塞道:“我家师弟向来这样,与人为善。” 长孙顺德再问:“但我曾听闻,钟太白上陨墨山时,胜过我家道生和崔家剑骨后放出豪言,说什么世家子弟不过如此,这也算是与人为善吗?” 国师语塞,幸而半空一声雷鸣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妖族阵营又有身影疾驰而来,是蛟族圣子蛟城。 他当日亲眼看着原本唾手可得的传承被李尘夺走,恨得夜不能寐,从知道李尘就是人族九皇子开始,这种恨意就更像烧在心头的火,在无数深夜或清晨,要烧穿他的皮肉。 于是此刻,他当先从妖族站出来,“人族和妖族的仇怨虽深,今日面对两族共同的叛徒,却也要先放一放,先行诛杀这两族叛徒,再从长计议!” 这当然也是国师早就预料到的场面,或者是早已经做好了的计划,当初计划要以妖族的由头诛杀李尘,他便提前和蛟族做好了联系,今天只要李尘死去,两军各自归去,就说一切都是九皇子的阴谋,才会让两族产生这天大的误会。 另一边,李尘和钟太白各自身化万象,和上次交手不同,两个人今天是要见生死的局面,因此出手并不同于上次的试探,每一剑落下都引得风起云大地摇撼。 蛟城被月霜拦了下来,他此刻心头振奋,眼睛里只有远处李尘和钟太白引发的种种异象,心道这二人据说都是千年一逢的天才,这样的场面怎么能没有我呢? 眼见月霜横身挡在面前,蛟城根本没有将这个狐族圣女放在眼里,幻出本体,数十丈的身躯招摇而起,双角凝聚电光,要一击灭杀月霜。 月霜长发飞舞,面颊隐有毛发生出,一声嘶鸣,声波化作无形玉盘,所过之处让草木俯首,让云雾顿挫,虽然不见其形,却有劲气爆发。 蛟城失神一瞬,这是狐族天赋媚术,虽然只是极短暂的一瞬,却让蛟城的电光秘术威力大减,蛟城一时大惊,急忙避开月霜接二连三的神通,只因他的轻敌,一时不察竟然吃了个亏。 轰! 不远处,长孙顺德也加入了战局。 李尘和钟二人轮番交手,他身化一柄锋利的神剑,和身旁孤命剑交相辉映,剑光灼灼,两柄神剑各迎一名敌手,竟然不分上下。 观战的国师一时叹服,“当初听师弟说这位九皇子天赋比他只强不弱,我还有几分怀疑,现在见了才知道,世上竟然真有这样受天命眷顾的人物。” 在他一旁,卢家二爷卢宽等人也深以为然地点头,“千年来惊才绝艳者不知凡几,这一代更如涌潮成峰,却没想到还有九皇子还能力压同辈,就连你那位师弟也要逊色一些。” 他们说到这里,地面忽然有巨震轰鸣,皲裂出数丈方圆的巨大裂缝,深不见底,那是李尘的剑光所致。 钟太白被孤命剑逼退,他被这神剑的锋锐临面,手中拂尘一时不能抵挡,只得运转身法暂时退却,连连怪叫,心下只觉李尘比上次交手更加恐怖。 长孙顺德比他体悟更深,他以掌法抵挡李尘的身化神剑,手掌数丈,要将剑形捏在手中,半空传出金铁交击的尖鸣,无数火星子似的碎光迸发,这威势又起了狂风,地面草皮脱落似的向四周掀起,并被剑气余波砍伐碎做齑粉。 长孙顺德连连后退,心底骇然震动,只因他掌中已经有道道剑痕出现。 他的掌法是长孙家的秘术传承,已经摸到忘忧神通的边缘,是无形变有形的境界,却被李尘透过掌外化身伤到本体。 “九殿下,今日你虽必死,仅此一战,却也名动天下了!” 这一幕壮阔惊人,让国师忍不住赞叹。 远处蛟城听了国师的话,心头嫉妒更深,他和月霜久战不下,心头愈渐烦躁。 他从未将李尘之外的人放在眼里,眼见远处长孙顺德也加入了战局,而李尘以一敌二一时间竟然也不落下风,再看自己这边不仅声势弱了许多,还被这个过去从不显山露水的女子拦截,只觉得自己好像受到了莫大羞辱。 他一声长啸身形翻滚,天赋秘术被运转到极致,电光幻作湖泊,照耀了整片原野,所有人的脸颊都被映得一瞬惨白。 月霜双掌起印,这一刻也幻出本体,通体纤白无暇,如瀑的尾巴美轮美奂,在电光下更有奇特的美感和媚意。 就在这时,妖族阵营又飞起一道身影,是蛟族的长老,有奈何巅峰的境界,他厉声道:“月霜,你是非不分,竟为妖族罪人出手!” 斜刺里,一道身影拦住蛟族长老,许渊以扇成风,替月霜分担了压力。 wap. /108/108164/28106726.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三十六章 书生许渊 蛟族长老成名已久,乍见许渊挥扇而来,直面扇中的刀风剑雨,一掌拍出,五指中的磅礴元力好似半空突现的河流,要彻底淹没许渊。 许渊一身素色长衫,身躯化出数丈,这是法相天地的精妙法门,掌中折扇展开,如定海神针般抵住元力河流,双目现出瞳光,一道印记划过半空,和蛟族长老的又一记闪电秘术交击。 妖族阵营又一阵骚动,妖族许多人都认识许渊,知道那个书生平日里在妖族被月霜呼来喝去,从未有人将他放在眼里,但这一刻才知道,那个逆来顺受的书生,竟有这样的惊世修为! 蛟族长老也同样幻出本体,秘术一出,闪电的光芒直冲霄汉! 从远方人族军队看去,只见蛟族两尾巨大的身形顶天立地,另一边又有几人的身影出手动辄让大地颤动,这是何等让天地都失色的乱局! 许渊应对蛟族长老终究还是有些吃力,接连应对蛟族长老三次秘术后,他在虚空练退数丈,嘴角溢血,但他并不吭声,不愿意影响到身后月霜的战斗,他再度奋起,不顾生死般的大战,他甚至动用了禁术,让元力运转到极致,掌中扇面出了山河,如一方虚幻的小世界,镇压向蛟族长老。 蛟族长老身上龙须凛凛作响,身躯盘起如耀眼的又一轮太阳,和那方世界重重撞击。 轰! 这一刻声势甚至超越了远方李尘等人的神通,他们的交击崩碎了地面近百丈方圆,从天上到地下起了无数的飓风席卷,让数里的天地都灰蒙蒙一片,世界末日一般的伸手不见五指。 蛟族长老一声吃痛的嘶鸣,他也在这一次的交手中受了伤,蛟龙的怪异长嘶过后,他在极度的愤怒中又起了一道秘术,只是这一次对准的不是许渊,而是月霜。 他看出人族书生是为了月霜才这样不顾生死,既然如此,那就施展千万法,专杀那个狐族女子,看他又如何抵挡?! 许渊果然一时慌乱,接连数十道法门后,他一时应接不暇,再看月霜和蛟城之间的对局已经到了极关键的时刻,一个不察恐怕就会饮恨西北。 蛟族长老精神大振,知道自己找准了人族书生的命门,大笑中是响彻了数里,穿透了云层的猖狂。 “我绝不会让你伤到月霜半分!”书生的身上,忽然起了炙热的火焰,一身元力极速燃烧,骤然爆发出数倍的强劲。 他身化一道极致迅捷的红光,阻挡所有蛟族秘术后,径直冲向蛟族长老。 两人的身形渐近,在蛟族长老的愕然里,看清书生被光芒映射的脸,那是极致的疯狂和看透生死的淡然。 一声轰鸣,仿佛高空都被震裂成了一片虚无,像冥冥中的巨吼,要穿透所有人的耳膜,碎裂这整片天地,一道巨大的罡风四散,巨大的深坑蔓延出无数细微的裂缝。 下一瞬,两道身影从光芒中坠落,全都鲜血淋漓,不见本来面目。 不远处,月霜也觉察到身后的异状,回头时正见好似风中飘摇的书生,他的身躯破败,右腿不知去向,只有鲜血随着风挥洒落地。 月霜看着那道影子,心头好像遭受了重重地一击,回首将蛟城奋力逼退,接着以极速飞向许渊,在许渊将要落地前,将他接进怀里。 天大地大,这一刻开始,她的眼里只剩下眼前这个奄奄一息一身血衣的书生了。 他的鲜血没入土壤,浸了初夏杂草野花的根须,尸体矮了一丛丛杂草的身子,只有一身的长衫和苍白的脸若隐若现,只有嘴巴的张合,微弱声音连成句子,竟是一句句戏词儿,在月霜的耳朵里却像极了雷鸣。 “家贫贱人命,富贵壮猪狗。生前身后见名利,坟前不显真情怀,独念念:” 这是当日许渊和她初初见面时候唱的曲,月霜跪伏,哭得凄惨,此时此刻,当日的情景就在眼前,多年来一直对着书生漠然十分,临了却又哭又笑地疯癫自责,“只是怪我对不起你!” 书生一生求而不得的亲近,这一天了了心愿,握着姑娘的手不肯放开。 月霜只觉得贴着自己的那只手掌渐渐冰冷下去,终于没了温度,不知道是谁的微渺哭声,在远方惊天动地的巨大声势里,也传了极远。 书生微弱的戏词中断,换了姑娘的更咽,断断续续,“独念念:生来不见你啊,死来不见你——只见心头日日雨,只见心头风凄凄——才哭娘子苦昨兮,方知娘子喜今日——喜今日,喜今日——喜郎君归来船头栖,喜郎君归来——” 喜郎君归来五个字,已经更咽不能言。 她已经被巨大的悲伤和愧疚淹没,不能说出任何一段完整的话,不能呼吸,不能站着,不能坐着跪着,甚至不能活着。 痛苦让哭声变成嘶鸣,让嘶鸣堵在喉头,这许多年来的亦步亦趋,许多年来的毫无怨言,他死得仓促,竟来不及让她同他多说几句话。 月霜紧紧抓着许渊的衣角,就像溺水的人抓着这世上唯一的救命稻草,所有想说的话,这一刻竟全部变成了对自己的憎恨,“我当初为什么不能对他好一点!” 这偌大的世上,无论千年万年,就真的再没有第二个这样的人了。 远处,蛟城恼怒于月霜方才的阻拦,现在见那个女子失魂落魄,心知这是个极好的机会,现出本体激发了天赋神通,火红色的闪电激灵灵就要落在月霜身上。 嗡! 一柄剑忽然落地,将闪电切成两半,烟消云散。 李尘从半空落定,踩在剑柄上,回头瞧了一眼许渊的尸体,还有跪伏痛哭不能抬头的月霜。 他皱了皱眉。 wap. /108/108164/28106727.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三十七章 卿本佳人 李尘的眉皱得极紧。 即便他早已经明白,今天这样的局面,难免有人会因他而死,但当许渊的尸体落在眼前,月霜的哭声像极无处不在的虫子,钻进他的耳朵,挠他的心,一丝丝一缕缕揪出他的愤怒。 因为愤怒,他的手掌有些微的颤抖,于是孤命剑也带了细微的颤抖。 不远处的蛟城感受到了那种愤怒,于是他大喜,现在终于可以和李尘正面交手,终于能在这一场注定载入人.妖两族正史野史的大事上,留下他的名字! 蛟龙的身躯张牙舞爪,有遮天蔽日的威风,还有猖狂的叫嚣,“可敢一战!” 李尘昂首,极冷的瞳孔里是蛟龙的阴影。 妖族里,十四长老远远看着这一幕,忽然高声道:“李尘,手下留情!” 他其实是此刻极少数还在为李尘考虑的妖族之一,也是极少真正知道李尘实力的人。今天在众目睽睽之下,李尘如果杀了蛟城,他和妖族本就复杂关系便真的无法调和,大长老一直以来倾力促成的事情,李尘要成为整个妖族圣子便更加遥遥无期。 但他终究说慢了一些,又或者李尘并不在意这件事情,于是原野起了一道银河。 所有人都看到极美极艳的景:剑光做银河,鲜血涌星光。 蛟城一生也从未见过这么璀璨的光芒。是动人心魄,是夺人性命,也是让整个世界安静的无声无息。 “你还不配做我的对手。”蛟城的头颅飞在半空,才终于听到李尘的这句话,这位蛟族圣子此时才忽然觉得自己像极了小丑。 他被劈成两半的巨大身躯落地,早已经癫狂的月霜立即扑了上去,在已经死去的蛟城、蛟族长老二人尸体上落下无数伤口,将他们砍成碎块,砍成烂泥,血和泪、哭和笑混在脸上,女子一时好似身在地狱。 过了许久,她又扑回到许渊的尸体一旁,悲声大哭。 崔昊、秋风、小七等人全都来到李尘身后,钟太白等人这时已经住了手,他们当然不是因为许渊的死停手,而是因为李尘刚才的那一剑。 那一剑太快太锋锐甚至太惊艳,竟让长孙道生一时都觉得惊悸,“刚才那一剑,就算是我也难以抵挡。” 钟太白深有同感,不住点头。 国师更加惊叹,“原来直到此刻,九皇子还未拿出自己真正的手段和实力。” 李尘当然不是刻意藏拙,而是他很清楚,即便他刚才在钟太白二人面前使出这一剑,或许能在短时间占尽上风,但对方还有几人不曾出手,并不能用一剑定乾坤。 而现在不得已出这一剑,是因为他真的很愤怒,并且歉疚,这种歉疚和身后女子的哭声灼烧他的心,甚至让他无所适从。 此刻,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年轻人所惊艳,崔家家主可惜道:“年轻人有这样的天赋,是世上少有,奈何做贼?” 李尘闻言,带着些许的讥讽笑道:“世上的人总喜欢劝风尘从良,又拉良家进风尘,我本以为家主是世上少有的妙人,怎地也这么俗气?” 崔家家主不再言语。 国师叹息,“这世上的人各有各路,但终究是自己走出来的,听闻当初程家和崔家的前辈都对你十分赏识,恐怕他们二位没有想到,你会走上这样一条路。” 李尘道:“程家老爷子赤子之心,又怎么会在意什么人族妖族?你看轻了那位老爷子,至于我的路,干你屁事?” 顶着一张谪仙似的脸,认真地说出最俗的话,国师愣了愣。 李尘瞧着他笑问:“我其实一直不太明白一件事,太史院擅长以命数算人的生前身后,所谓命数,究竟是什么?” 国师说:“世上千万路,各有轨迹。” 李尘隐约明白了几分,自言自语似的反问一声:“路有轨迹,人也有吗?” 国师又问:“当然,殿下如今走上穷途,还要负隅顽抗吗?” 长孙顺德一时扼腕,他极少会这么欣赏一个年轻人,当初在陨墨山上相谈甚欢,说起来长孙道生也受了面前年轻人的指点,没想到时隔几个月再见,已经是他日薄西山的落幕处。 李尘不做理会,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后方,瞧着又渐近的几道人影,尤其是其中一道身影。 那几道走近的人影里,一个年轻人向李尘躬身,“兄长,事已至此,认输吧!” 李尘忽地笑出声来,“世南,好久不见。” 几个月前,虞世南曾说过这样一段话,“兄长在神通道法上对我而言亦师亦友,我又怎么会出卖他?” 如今再见,却已经各成一侧。 李尘越过几人肩头,看原野深处,不见山峦,不见江湖,不见兄弟情义。 这画儿里跳出来似的这景观,步步藏着对年轻人的杀局。 李尘笑容渐盛,我见杀局多妩媚。 料这一场杀局,见我亦如是。 wap. /108/108164/28106728.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三十八章 虞世南 “虞世南!你可曾记得当初在魔窟说过的话?”李尘身后,崔昊率先出了声,愤怒至极。 虞世南一步一步越来越近,每一步落下脸上的愧色便更重一分,“当然记得,只是,如今兄长的事情涉及家族,我又怎么能背弃家族?” 他又转向李尘,道:“兄长,何必再挣扎?就此停下吧,我一定会为兄长求一个最好的结果!” 崔昊闻言更加愤怒,“当初兄长在神通功法上对你也多有指导,他对我们恩重如山,却从未挟恩相要,一直都说我们之间的交情绝不会和庙堂世家有任何牵扯,你如今怎么敢在他面前说出这种话?” “崔昊。”崔家家主这时候出声,他看得出崔昊的愤怒,就像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他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背弃崔家,护着你的兄长吗?” 崔昊只是道:“家族予我生,我愿为家族赴死,绝不会背叛家族,但今日义之所向,我也一定和兄长共进退。” 虞世南这时还在规劝李尘束手就擒,但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因为李尘只是平静瞧着他,并不作声,也没什么嘲讽的情绪,但反而让他一时间愧疚难当,最后瓮声瓮气道:“我有我的苦衷,只希望,你莫要怪我。” 李尘对虞世南道:“我非圣贤,当然会有所怨言,只是更可惜我们之间的情义,我们几人相交时间虽然不久,但是几经生死,你该知道,我对你们一直都是真心以待的。” 虞世南闻言愧色更重,只是低低说着:“我当然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我也时时刻刻记得你的恩情,兄长放心,当初在魔窟中的事情,我从未告诉过别人。” 李尘笑笑,“我自然是信的,不过事已至此,你我的情义,就从这条线开始断绝吧,稍后交手,也不用留情,今天我已成世间之敌,该生该死,你我各安天命。” 一句话说完,地面落下一道剑痕,斩断数百草木根茎,就像断了昔日的情谊,两人之间仅多了一条线,却好似隔了极远的陌路。 “兄长!”虞世南竟瞬间泪如泉涌,心如刀割的模样却是无论如何都装不出来的。 不远处崔昊只是冷笑,既愤怒于虞世南背叛他们当初几人的交情,又不屑于他会在李尘最艰难的时候落井下石,更看不起他此刻假惺惺的作态。 李尘提起孤命剑,对崔昊嘱咐道:“崔昊、月霜,你们此刻开始不必上前,替我护着小七和秋风也就够了。” 崔昊还想再说些什么,李尘却打断道:“只要能替我护着他们,便已经是最大的助力。” 崔昊这才退回原地,将小七等人护在身后。 紧接着! 一场大战再起! 这一次,不仅钟太白、长孙顺德,就连崔家家主、卢家二爷、国师等人也都加入了战局,倒是虞世南身侧的几人不曾动手,他们远远地看着几人的神通,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崔家家主双手叩印,拟出一座虚幻大山抡向李尘;国师催动拂尘,拂尘如剑,锋利的风向李尘撕扯过去,钟太白幻化万兽,要将李尘吞噬;卢家二爷取出一件精巧瓷器,晃一晃成了深不见底的黑洞,让李尘的身形如陷泥沼。 在漫天的神通轰鸣里,李尘御剑而行,即便被卢家二爷的法宝影响,他的速度仍然快到极致,让半空出现啸响,就连许多彼岸境都不能捕捉到他的影子,只能隐约看到某处的光线似乎有一瞬扭曲,那就是李尘的身影。 他全身光华绽放,拳掌指全都成为最锋利的兵器,无数的秘术被他转瞬施展,和钟太白等人神通相撞,恐怖的余威已经让数百丈方圆的地面裂如蛛网,这片原野遭受了几百年来最凶狠的荼毒。 “他施展了我妖族的秘术!”妖族里,有人震惊,“多个种族的天赋秘术他似乎全都能够施展,这是怎么回事?” 十四长老等人早就知道李尘身怀妖族所有秘术的事情,此时看着那道影子,有人惋惜,“若他是我妖族血脉,哪怕今天真的要和人族再起大战,我等也在所不惜,只是可惜,他身怀人族血脉,又杀了我族的族人,甚至这一行本是带兵来征讨我族,今日大长老或二长老也不在此处,我们便不能轻举妄动。” 天边的轰鸣持续了一整个夜,直到天边破晓。谁能想到,这一战竟会持续这么久,那位九皇子在近十人的围攻下虽然狼狈,但每每陷入危机时便有奇招,更不可思议的是,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李尘的神通咒印几经变换,竟比一开始更加圆融。 崔家家主愈发惊叹,“没想到世上真有这样心如琉璃澄澈的人物,这才过去多久,我的神通似乎已经被他完全看穿。” 长孙顺德则是感慨:“他的元力比寻常修士雄浑一些倒也罢了,竟然好似生生不息,几个时辰的大战,他的神通不停,元力却始终如初。” 国师这时向众人传音道:“如今难分胜负,不妨暂且停下明日再战,来日方长,还有许多老友在来的路上,等他们到了落羽原,再一举将九皇子擒下!” 众人全都应是,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如今不敢逼迫李尘太狠,因为李尘的实力超乎他们想象的强横,这么多人人联手竟不能找到他的破绽将他拿下,虽说他们都不曾真正使出全部手段,但如果真的到了末路,没有人敢说自己一定能在他困兽犹斗的歇斯底里下全身而退。 随着神通渐停,李尘见敌手一一退去,他也不再追击,带着一身伤痕在原野盘膝落定。 深夜,夏天的虫声渺渺,李尘隐没在丛生的杂草中,星光隐没在阵法组成的阴云后,杀机隐没在无数颗涌动热血的人心里。 不远处,小七等人远远观望,并不敢打扰他,因为崔昊说李尘在方才的一场大战中受益匪浅,在这样的生死大局中,敌手又都是世上难寻的强人,如今每多一分感悟就是一份胜算。 次日,天光破晓,落羽原的消息经世家咒印传遍各地。 圣朝九皇子,竟是妖族圣子,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石破天惊的荒唐。 wap. /108/108164/28106729.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三十九章 请殿下赴死 上 原野上,经历几个时辰的安宁,李尘睁开眼睛,他的目光从脚下杂草到远方人影,在千万人的惊愕里,他竟主动出击,身影在半空压得极地,几乎是没草而行,杀向国师等人。 崔家家主这两日间对李尘的赞叹已经不知凡几,“年轻人,好胆!” 这一声好胆,甚至超越了他之前对李尘的所有欣赏和称赞,以现在的局面,就算是他们这些人都想不出李尘还有什么破局的法子,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这些人还有数不尽的后手,只是此刻因为各怀心思而不曾动用。这位年轻的九皇子,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延长下一场战斗的时间,以便他恢复元力和伤势,但现在,他竟主动出了手,这是什么样的胆量和气魄? 大战再起! 李尘的脚下生出元力的漩涡,剑上是一往无前的彼岸之势,双臂展开就是如山如岳的厚重,是深不可测的汪.洋,他以自身化作万象,狂暴的元力在身周澎湃涌动,人族、妖族、魔族的三种元力重重叠叠,全都变成透明的无形劲气向四面侵袭。 他沉默着向面前这些站在世间顶峰的强者出手,就像去年刚出京都时面对那些普通的崔家子弟。这是他最大的优点:凡是敌手,从没有任何区别,狮子搏兔也尽全力,遇到强敌明知不敌也仍然是平常心。 他全身上下处处坚实超越钢铁,这是体术加持后的缘故,但即便如此,他在众人的围攻下,总有伤口崩现,鲜血飞溅,青衫早已经变红衣,但他只是沉默,且面无表情地挥剑,腾挪,叩印。 又是几个时辰的酣战后,原野又一次陷入寂静。 李尘回到原地,盘膝修养,他伤痕累累,但只是瞧着可怖,毕竟对面站着的,是一群极度惜命的人,因为有顾虑,所以直到此刻都没有过真正的杀招。 这恰巧给了他休养和回想每一场战斗的机会,这才是真正的每时每刻总有精进。 三四个时辰后,天色过了午时,李尘在聒噪的虫鸣,远方林海的波涛声中,又一次起身,主动出击。 神通响彻了许久,就连雷声也不能盖过,莫测风云洒下一场瓢泼的雨,夏天的云也不像春天的柔,大风一过就听见噼噼啪啪的雨珠子坠落,就像天地间同时锤了千万的鼓,把所有的虫鸣鸟叫都遮掩过去,整个世界都只有交战的余波迎合这天地之威势。 四个时辰后,大战再停。 到了此刻,国师等人的面色已经变得极难看,所有人都察觉到,李尘一开始面对他们众人的围攻相形见绌,而到了现在,虽然算不上游刃有余,却已经偶有上风。 国师决定和众人好好谈一谈,“我知道各位一直不曾真正将这一战当作生死相向的事情,但到了此刻你们也瞧得明白,不能再收手了。” 崔家家主笑着反问:“太史院的二位,难道就真的出尽了全力吗?” 其余几人也都瞧着国师。 国师心下暗叹,这些人太过于惜命,想让他们生死相搏,是极难的事情,他原本只是想借着这些人的手先探一探李尘的实力根底,谁能想到那个年轻人越战越勇,连他也不禁心惊。 就在此时,不远处虞世南走了过来,“国师,稍后不妨让我也加入,我的实力虽然不比各位前辈,但我曾和他相处数月,最知道他的破绽,就算杀不了他,或许也能给他重创!” 国师反问:“但你们曾经的情义不浅,你如今下得去手吗?” 虞世南回头瞧了不远处的李尘一眼,说:“今日我站在这里,和他就注定已经成了生死之敌,我的天赋远远不如他,如果让他活下去,那就是我的灾难,与其如此,倒不如先下手吧。” 国师颔首。 半炷香后,虞世南和国师等人并肩出手,崔昊见状立即明白了情形,一时唾弃,只觉得当初和这种畜生互称兄弟,实在是极恶心的事情。 李尘长叹一口气,飞身而起,他说出这几天以来的第一句话,“世南,这几日,我身上受了千刀百刀,及不上你此刻站在这儿。” 狂风呼啸,骤雨伶仃,在不见日光的黄昏阴云下,世间是当初在魔窟地底一样的黑暗。 一切如故,偏偏人不依旧! 虞世南神色变换,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他端起咒印,虚空中蔓延数道奇光,那是波光粼粼般的刀锋,向李尘激射过去! 他们终究刀兵相向,虞世南用的恰恰是李尘亲身指点过的神通咒印! 这世界黯淡得像黑洞,闪烁的元力光芒偶尔一现,照亮所有人的脸庞,能听见李尘等人的高喝,却难以看清他们的身影。 不过,在虞世南加入后,李尘再一次堕入下风。 虞世南说得不错,他见过李尘的许多次出手,其中包括他和忘忧境魔物大战,所以他知道李尘的破绽,每每都能够在关键时刻出声提醒,甚至提前预知李尘的某项神通。 这其中的道理,就好像每个人说话的方式不同,熟悉的人却往往知道某人的下一句话会说些什么。 崔昊心头怒火灼烧,看着虞世南在半空的翻飞身形,某种屈辱刻进心头且越来越深,这屈辱让他几次难以忍受,恨自己不能亲手杀了那个虞世南! “畜生!” 随着李尘的吃力,崔家家主等人攻伐越来越激烈,他们都知道,这或许是个机会,一个杀死李尘的机会,否则再给他一些时间,最多再过几个时辰就未必还有机会了! “师弟,二爷,崔景!助我一臂之力!”国师以元力展开了一幅山河图,借着四个人的元力,催动了浩浩荡荡的天地异象,压向李尘。 长孙顺德、虞世南和另外几人也抓住机会,同时端起一印,从背后要封印李尘的身形。 铮铮铮!孤命剑感受到危机,剑灵首次自主催动,凤凰神兽一飞冲天,李尘又一次身化汪.洋,抵挡众人攻势。 就当到了这千钧一发的僵持之际! 脚下,一直不曾动手的几道身影动了,他们就是和虞世南一同出现的那三名奈何巅峰。 他们分别是来自虞家、卢家、长孙家的外姓客卿,未曾归顺时,都是和当初关居易一样名动天下的人物,他们从来到这片原野便好像被人遗忘,直到现在才终于出手。 空中众人僵持不下,他们三人联手祭起一道符,符文中封印了一道剑形,剑形一起,剑鸣铮铮,就像有灵智的生命要脱离他们的手失控飞出去。 三人手臂的血管高高隆起,就像盘虬纵横的根茎,时间一久,就连那道符剑都隐约出现了血色! wap. /108/108164/28106730.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四十章 请殿下赴死 下 嗡!持续了几个呼吸后,符剑的颤动渐停,在三个人的叱令下,煌煌天威般奔着李尘而去!这是国师连同虞家为他准备的后招,他们早听说九殿下的实力极强,尤其是长孙顺德和钟太白都曾和他交手,都说自己不能取胜,因此准备了这样的法宝。 这道符剑需要三名奈何境巅峰的人物共同驱使,已经隐约有了忘忧境的威势,他们来到这里一直不曾出手,就是在等待这一刻,要一举灭杀李尘! 但就在此刻,不久前还和李尘生死相向的虞世南,忽然转身端起一道咒印,他的目标竟然是自家的长辈。 他们二人的距离极近,虞世南的出手突然,方才的倾尽全力也招招都好像要致李尘于死地,所以就连国师都对他没有防范。 虞世南的咒印一起,将虞家长辈困在一方元力阻隔的狭小空间,虽然只是短短一息,却让那道需要三个人共同驾驭的符剑忽然弱了大半的威势。 “世南!”虞家长辈惊怒交加,不可置信地看向虞世南,只因他在族里向来都很听话,现在在关乎整个家族的大事上临阵倒戈,这是完全不能想象的事情。 驾驭符剑的另外两人也都大惊失色,他们元力托起的符剑现在只比长孙顺德等人的手段稍强一线,要说杀死李尘绝不可能,而这耗费极大代价的符剑既然不能一击杀死李尘,那便毫无意义。 不远处李尘已经觉察到了他们这边的声势,提剑而来。 驾驭符剑的其中一人是崔家长老,眼看手中被寄以希望的符剑没了用处,耗费了不知多少心血,他一时歇斯底里,心头无端暴起不能自控的偏执愤怒,而虞世南就成了他宣泄极端愤怒的那道缺口! 他的怒音是从心口挤出来的嘶哑,在另一个人惊慌的目光中,疯狂运转全身的元力,驭使那道气劲锋锐的符剑,落向虞世南! 一瞬间,一举将少年人穿膛! 鲜血下了一场淋漓的雨,虞世南的身躯像极了半空落下拍击地面的草垛,落地几个翻滚后再也没有声息。 这一幕像放慢了一寸寸挪动的影子,在李尘的眼睛里不断重复穿梭,一瞬间在心头裂开,在悲声的狂啸里飞扑过去。 “兄长!”虞世南鲜血迷了眼,看不清李尘,只隐约看到模糊的影子。 李尘紧握虞世南的臂膀,只说得出我在两个字,脑子里穷极毕生竟再也想不到其他的话来。 当年在陨墨山上,几个少年人意气风发,闯进魔窟杀了几个来回,那时候的朝夕相处,又在后山高歌:三丈青天三尺身,只愿青史留名姓。谈笑百千年,王侯做飞灰。试问百姓,前潮后浪知多少? 此时此刻,虞世南已经没有当初的风发意气,胸腹处传出风箱拉扯的艰难声音,单单听着已经能感受到他身体遭受的极大痛苦,但他反而露出笑意,对李尘说:“兄长,我早就说过,你于我而言亦师亦友,我绝不会出卖你,我早知道他们的谋划,却又因为咒印禁制不能告诉你,便只能等到此刻,替你分忧啊。” 他说着话,泪珠子就顺着脸颊流下去渗进土里,鲜血浸染的嘴巴咧一个难看的笑,“兄长,你信我,我从未想过要对不起你。” 他其实想说:你是我生来二十年最敬重的人,你在我这里高居神坛,我又怎么会对不起你? 只是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一句话无法衔接,连这份敬重也说不出口了, 李尘紧握虞世南的手臂,那股锥心剧痛又一次将他整个人全部淹没,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揪着心口的衣服,就像要狠狠攥住那颗紧缩的痛苦的心! 他悲不成声,“我信!我当然是信的!” 小七跪坐在远处看着这一幕,低低地,颤抖地说:“殿下。” 他是最了解李尘的人,知道自家殿下看似一生顺遂,实则孤苦,这么多年的朋友极少,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志同道合的人,再见之时却成了永别。 偌大的旷野,天高地阔的荒凉边界,两个阵营密密麻麻的人影重重,瞪着一双双漠然或嘲讽的眼睛,看着那个草原上的微渺人影。 虞世南的身体,终究还是在原野的一阵阵风里,渐渐冰冷下去。 只有那个成为圣朝之敌的少年人跪坐原地,他泪落满襟,苦难自持,抬头再看这个世界,满目只见凄凉,悲声道:“我早知道自己孤星入命,只怕害了你们的性命,一直不敢和你们有太多牵扯,如今竟然还是落了这个结局。” 他缓缓抬头,血丝充斥了眼眶,他低低地,就像在问着自己的心,“为什么会是这样?” 远处,国师和众世家家主也都被这变故惊了一跳,齐齐住了手,虞世南毕竟是虞家这一代天赋最好的子弟,他的死并不是小事。 崔家家主也皱着眉,心道:我早就知道崔三性格偏执,但是怎么敢因为一时意气杀了虞家的子弟? 他的眼神落在不远处国师的背影上。 国师只是看着李尘,察觉到年轻人身躯的颤抖,还有那股难抑的情绪,他慢慢地走近,平静地说:“九殿下,今天这里注定要死去很多人,但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此处落羽原,甚至这个世上原本不必死去这么多人。” 国师说:“只要你死,今天所有人都不必死。” 圣朝千年,国师告诉圣朝九殿下,为了很多人能够活着,所以请殿下赴死。 wap. /108/108164/28106731.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四十一章 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一 “放你*的屁。” 他的话刚落了定,崔昊的剑一声惊鸣,横身拦在李尘面前,生来寡言少语的他平生第一次骂了人。 秋风、小七、甚至月霜,这时候也都横身拦在国师面前,做了阻隔他们的墙,每个人的意思都很明白:如果你们要杀他,就必须先杀了我。 在他们的身后,静默许久的李尘终于抬起头,满面凄迷悲痛,恰似俊秀山川遮了雾,落日残光红了天。他生来擅长隐忍情绪,哪怕灵魂剧痛也不肯在别人面前掉半滴眼泪,但到了现在,终究也还是崩不下去了,声音沙哑,鼻腔的噎音犹在,“你说得对。当初我进京时你亲自为我批了孤星的命数,如果我死,他们当然或许能够保存性命。” 小七等人惊惶地看向李尘,秋风仓惶地说:“殿下!我们死不足惜!” 李尘随着说话,悲声渐渐收敛进心底,面上终于又回复那片好像深不见底的幽幽湖泊,让人瞧不出情绪,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隐约感知到三四分绝望似的悲痛,他低沉而缓慢地说:“你们一直不明白,我其实直到此刻,仍然不愿意牵扯太多人,或是杀太多人,只因为我知道,这片原野三十万,许多人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听着别人说什么,他们便只能做什么。 你们当初设局,甚至也从未想过这些人的安危吧?但我想,如果我愿意,我真的能够杀很多人。即便你们不曾顾及他们的性命,但我想,这样的事情依然是你们不想看到的。” 长孙顺德等人的神色变得有一些难看,就像李尘说的,即便他们从来不把普通人的性命放在眼里,但是这么多将士,总有一些是他们世家的人,如果李尘今天真的大开杀戒,也十分棘手。 只有国师仍旧笑着,“但你并不会杀这么多人。” 李尘沉默许久,似乎遗憾,又像庆幸地叹息,“的确。君子可欺之以方,我虽不是君子,手底下的人命不知凡几,但也的确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他的视线越过山峦,好像落在原野外数千里的京都,好像看到那座皇城,又或者是皇城里的某一个人,某一些人。 京都。 关缶跪在皇城外,身后有五六道身影,都是寒山书院的门生。 乍闻李尘实为妖族圣子的消息,关缶也极为震惊,但是慎重思索后,他还是决定为李尘做一些事情。 将这些人集结在一起的时候,关缶曾说:“入朝堂时,殿下曾问我做官的初心,我说为圣朝太平。当时殿下只说一声,但愿为官以后,不论一年十年还是百年,不要忘了你此刻说的话。 如今落羽原的事情传遍天下,我知道各位一定也十分矛盾。我们身为寒山书院门生,其实也是殿下的弟子,本应该为老师赴汤蹈火,但是为了圣朝太平,又该诛灭奸贼,这是极难的选择,但我细细瞧了官家给的消息,如今对殿下的诸多罪名,许多都是没有真凭实据的猜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只是各位再想一想,殿下在陨墨山护了千万百姓是真,又为我等仗义执言甚至提供书院也是真的,我只希望圣上留殿下一命,将这件事调查清楚,若真是国之奸贼,我等愿亲手将其手刃,如果不是,便还殿下一个清白。谁愿意和我同去?” 一行学子便义无反顾。 宫里,李唐问:“关缶还在皇城外吗?” 卓公公知道这位圣上对今科状元实则十分重视,应声道:“还跪着呢。” 李唐揉着眉心道:“给个由头,先让他们回去吧,就说朕会尽量保全他的性命。” 半个时辰后,卓公公将李唐的原话转告,跪地的学子们这才互相搀扶,踉跄起身。 瞧着他们的背影,卓公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喊停了几人,高声问道:“关大人,你寒窗十几年,不吃了多少苦才有今天的境遇,如今何必为了九皇子赌上身家和前程呢?难道你不怕惹了陛下不快吗?” 关缶回身,认真地说道:“我身为殿下门生,为殿下说一句话是本分,我又怎么会因为身外物而惧怕呢?那不是为人的道理。” 卓公公再问:“但我听闻你家中的母亲年迈,就不曾为他考虑吗?” 关缶笑着说:“一开始我的确因为家里的老母亲而有所顾虑,我虽死不足惜,但若是牵连了她老人家,那才是百死莫赎,但她老人家却说:她生了我,这是予我命,殿下却给了我学问和思想,这是予我生,这再生父母一样的情谊,如今岂能因为她而畏首畏尾?这也不是做人的道理。” 卓公公沉默许久,往日见多了尚书侍郎的大太监,竟对这位六品官员微微躬身一礼。 关缶回了一礼,“卓公公,烦请转告陛下,我们明日还会再来,我们深知如今所做的事情微不足道,但不论结果,我等都不会可惜这一身皮肉,只尽力而为罢了。” 在他身侧,一众学子齐声道:“大人高义。” 卓公公将关缶的原话传给李唐,李唐更加欣赏,却也叹息说:“这样的忠义和才学,本该是出自我的门下,那妖孽何德何能,成为这种人物的老师?” 卓公公急忙道:“如今关大人已经入了朝堂,那当然是陛下的人,等到国师大人他们回来,到时候将那个人祸乱圣朝的证据公之于众,以关大人明辨是非的能力,也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李唐因为卓公公的一句话低低笑了一声,“证据?世家要杀他,是因为他风头太盛,天赋太好,又建了寒山书院,眼看着就要夺走世家越来越多的气运,妖族要杀他,是因为有人不希望看着他掌管妖族,我要杀他,更有无数必须杀他的原因。如今的局势,杀他哪还需要什么理由和证据,只是他必须去死罢了,他今日如果不死,这世上不知道多少人都睡不着啊。” 卓公公只当作没有听到,又一次成了聋子和哑巴。 第二天,关缶和几名学子照旧跪在了皇城外。 wap. /108/108164/28106732.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四十二章 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二 落羽原。 小七因为李尘一句话就忽地热泪滚滚,他亲眼看着殿下长大成人,现在殿下被这些曾经名动天下的所谓家主国师步步紧逼,他只是心疼自家殿下,他悲声地,低低地问:“殿下除了生在妖族进了皇族,一生从未犯过什么错,陨墨山护了千万人,京都建了寒门子弟的书院,桩桩件件从未真正替自己考虑,我一直在想,哪怕殿下不愿意做什么圣子,不愿意做什么圣朝殿下,我也愿意跟着他。只是,殿下他生来便不能左右自己的人生,又不曾作恶,为何会如此?” 一直不曾出声的月霜冷冷地,极嘲讽地说:“正因为他不曾作恶,所以,本该如此!” 这嘲讽当然不是对李尘的。 她的脚下,许渊的尸身惨白,极冰冷,极安静。 李尘的视线,回到国师身上,他说:“前辈对我了解至深,从命书到性情,费心了。” 国师摇头,“殿下是天纵之才,我小心一些本是应该的。” 李尘摇头,“我的人生浅薄,满打满算十八年,和圣朝千年一比,是沧海一粟,是山间蝼蚁,这孤星入命的命数,如果注定害死许多人,那我的确是应该早下地狱,我只是想不明白,如果这世上真有什么天命,真有什么命书算尽人这一生路途,那大家各安天命,又怎么会起了争斗?” 国师笑着道:“这世上的人大都命途多舛,生来既然有欲,便当然有争斗。” 李尘并不理会他在说什么,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掠过,“不论你们信不信,我从未想过和你们作对,我只是看过了妖族,见过了陨墨山,瞧了那些看不起典籍的寒门子弟,见了莫名死在火中的百姓,想替他们做些什么,让这个世界看起来不至于那么不公平。” 崔家家主、长孙顺德以及国师等人闻言笑出声,“年轻人总是太天真。” 没什么讥讽的情绪,却反而成了最深的讥讽,只因为在他们的眼里,这世界本该如此。 李尘却只是自顾地说:“我不曾想过和任何人作对,不曾主动和你们争夺所谓气运,天大地大,世上修行千万人,我只是想和其他人一样自顾修行。 我从不想和任何人作对,只是就年年科举,世上典籍千万,人人都该有瞧一眼的权力。” 崔家家主等人闻言更是大笑,就像在笑这年轻人的荒唐。 李尘仍旧好像没有听到他们的笑,接着道:“和你们说这些,并不因为要让你们明白我的想法,只是我想,如果今日这一场大战注定成为史上沧海算是浓墨重彩的一粟,哪怕只能留下只言片语,我也希望能和这个世界谈谈。 去年秋,我未曾去陨墨山前曾听人说起过,山上那些将士多是穷乡僻壤的穷凶极恶,去了以后才知道,许多人只是迫不得已,他们在那位枪圣的手下,也捡起自己曾经或许丢下过的脊梁。 说到底,这世上很多人从不曾想过和你们世家争高低先后,只是想活着罢了。这世上,有人水深火热,有人踩在别人的脊梁上高歌,这世上,大鱼吃小鱼,猛虎捉麋鹿,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有人百无禁忌,人吃飞禽走兽,人也吃人。我也不曾想做什么滔滔浪潮,只是想在世上的浮沉里,托起几个快要溺死的人。” 国师的笑容渐盛,笑着问道:“就算这一切的确如此,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尘却认真地看着他说:“如果这世上有一日能公平一点,那么,这一切就从我李尘开始吧。” 他身后,小七、秋风、崔昊三人,忽地都落下泪来!! 陨墨山上。 卢翰端坐营帐当中。 山上所有实力境界强悍的好手都被他喊上山腰,他看着众人,“我只问一句,九殿下有难,谁愿意和我下山同去落羽原?” 将士们各自瞧一眼,正中一人当先说道:“关居易将军在时,曾经护着陨墨山上下出生入死不知道多少日夜,又为我们这些人谋了往后封侯做将的路,关居易将军去世当日,陨墨山上下人人都觉得这是天崩一样的灾难,九皇子又以一己之力替我们挡了忘忧境的魔物,竖起陨墨山的旗。我们这些人出身草莽,谈不上舍身取义的风骨,但是明白救命之恩就要以性命相抵,现在九皇子有难,我们怎么会推辞呢?” 卢翰又问:“有人说他是妖族,你们还愿意去救他吗?” 那人却笑着说:“关居易将军在世时,我们常常会和妖族阵营来往,有几次魔物暴动,若非妖族,我们或许也都死去,于我们而言,如果没了情义,谈什么人族妖族?” 卢翰看着他,就像看到当初在魔窟里救过他一命的刘之文,他在世家的时候从未感受过像眼前这些人敢于赶赴生死的情义,一时间心头忽然生出以往从未又过的怪异想法:一个人,肯因为情义两个字对另一个原本好不相关的人产生同理心,怜悯心,袒护心,才算得上是一个完整的人。 他扫视众人掷地有声道:“今日一去,不论结果如何,各位倘若还有妻子老小,我卢翰保他们一生富贵。” 众人闻言更加振奋,高呼一声唯愿赴死。 这一天,陨墨山上九十八骑下了山,直奔六百里外落羽原而去。 这世上,有江湖,有波涛,有一人掀起的汹涌浪潮。 有人甘愿做太平的砖,受千万人的踩踏,便也有人愿意为他天天拭灰尘。 wap. /108/108164/28106733.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四十三章 她 落羽原。 于千万人里,于渺渺茫茫的荒野上,于数千年堆积的尸骨上,无父无母的李尘来到世间人的眼前,受千万人嘲讽,受众家主胜似奚落的目光注视。 李尘的一席话后,长孙道生却说:“你太年轻,今天的落羽原,来日一定会进入史册,最多不过一句:妖族余孽潜入圣朝,于落羽原伏诛。” 言下之意,李尘说自己想和这个世界谈谈,这个世界却不会听到他的声音,又或者即便听到,也绝不会有人愿意理会,这世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每个人忙忙碌碌,谁又愿意浪费自己的时间去听别人想说什么? 李尘沉默,回头瞧了一眼虞世南的尸体,“如果我说,先让虞世南和那位书生入土,你们一定不会同意吧?” “世家子弟,怎么能葬在荒野?”这次不是国师开口,而是虞家人的声音。 李尘嘲讽一笑,嘲讽于面前这些世家人特有的,可笑的骄傲,宁愿尸体在此地曝晒,也要维持所谓体面。 他回头对身后几人道:“埋人。” 少年人又一次,沉默地横剑,因为他想说的话已经说完,虞世南既然是他的兄弟,他便绝不会看着他死后一直曝晒在这片荒凉的地界儿。 剩下的,就是剑的事情。 东阿城。程家。 程芷安困在屋子里已经一整天,她比陨墨山等人知道落羽原的消息更早,也因此,当她决定前往落羽原的时候,这个房间就成了她的囚笼。 程家和李尘虽然有渊源,程家老祖生前也曾说过李尘将会是圣朝一代盛世的明主,但李尘在京都的作为动摇世家的根基,程家在这件事情上也当然不会向着他,更不必说让这一代天赋绝佳的大小姐去帮他。 在黑暗的屋子里,只有沉闷的寂静,还有少女心里灼烧的焦急和担忧,她的心里,她的眼前,甚至是偶尔浅睡的梦里,都是李尘在东阿城、清河郡、鬼蜮乃至于陨墨山魔窟的影子:他的自信,他的张扬,他的意气风发,甚至是他和忘忧境大修对战时的宁折不弯。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程芷安豁然起身,“大哥!” 她和程立雪之间的感情如兄如父,这些年来每每闯祸都是这位兄长为她料理,因此只是单听脚步声,她便知道是大哥到了。 程立雪站定在门前,听了妹妹的声音哭腔犹在,心被刺痛了一下,叹气道:“芷安,不要再闹了,这都是为了你好。” 说着话,他解开门前禁制走了进去,但见到妹妹的模样后,他全身都禁不住呆了一下,好似被一股子极冰冷的寒意。激灵灵扑面。 “让我去见他一眼。”印象里从未这么可怜过的妹妹,悲声乞求。 城镇起了薄如纱的云山,庄园映了夜间的昏黄灯光,迷蒙了少女的通红眼睛,于是壮烈了几分凄惨,明晰了哪怕一去不回也绝不后悔的心甘情愿。 程立雪看着程芷安,兄妹几十年的朝夕相处,他从未见过妹妹这样的凄蒙,是红了眼眶的不能自持,是声音牵扯心脏的极致悲凉,像渗透进肺里、肝肠甚至血液里的情感,比这些更无药可救的,她像陷进一场不能自拔的梦。 程立雪听了妹妹的哭声,不知道为什么,对那位原本一直欣赏的九皇子有了怨言和一丝丝恨意,但他刚出声,就因为对程芷安的心疼也红了眼眶,“他就真值得你这么对待吗?” 程芷安哭声不止,断断续续甚至不能连成一整段的话,但她咬着牙似的一字一顿,“哥哥,东阿城到陨墨山的两千公里,魔窟日日见生死的朝夕相处,自从回到家族,我没有一刻不想着他。” 说到这里,她紧紧抓住程立雪的手,紧紧攥着,就像抓住这世上仅剩的救命稻草,崩溃似的哭喊:“事已至此,已经不是我愿不愿意了啊!我的心不由我,哥哥你不明白!” 程立雪忽然也落了泪,他的确不明白程芷安说的话,但他听了妹妹的哭声,却是被无数针扎的疼痛,搂着程芷安轻轻拍她的背,只说得出这样一句话,“大哥知道,大哥知道。” 这一天,当月上柳梢,程芷安潜入东阿城外的夜色。 程立雪瞧着程芷安的背影,忽然就说了这样一句话,“李尘,如果有一日,你辜负了我妹妹,我一定将你你千刀万剐!” 他当然明白,只有把她关在这里,她才算真正安全,但他仍旧忍着心头剧痛将她放了出来,此刻心里已经后悔,但他的脚下因为种种情绪不断颤抖,却始终没有迈出脚步。 程芷安把东阿城的影子甩得极远,少女的眼是闪亮的星辰,她说:“不管怎么样,不要怕,我很快就会来了。” 夜幕里。 那年夏天,李尘说他想和这个世界谈谈。 有人奋不顾身,起于东阿城,直奔落羽原。 wap. /108/108164/28106734.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四十四章 他 落羽原。 国师此刻并不愿意继续和李尘动手,只因为今天原本极有把握的杀局被破,在下一个杀局完成之前,继续和李尘交手,只会让李尘在战斗中越来越强,这种亲眼看着敌手一步步成长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而随着杀局的时间越久,这种要杀死李尘的决心便更加强烈,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如果今天不杀死这个年轻人,以后这些人都将无比凄惨。 “当初陨墨山上共留下世家子弟六七人,如今来到落羽原的两个竟全都愿意为他舍身赴死,这是何等怪异的事情?”崔家家主则感叹李尘的身上究竟有怎么样魔力, 他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很多朋友,其中尤以国师的关系最好,但最后也各成一路,再也谈不上什么兄弟义气,更别说什么生死交情。 李尘对他们的这许多想法并不在意,他现在只想杀人,杀掉刚才贯穿虞世南胸膛的人。因为愤怒,他这一次出手就是杀招,甚至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他晃出一剑后辅以羊族的秘术,原本羊族的声波锋锐,和剑气结合后便如同潮水覆盖,一重接着一重后将钟太白击落地面,霎时间就有无数烟尘四散,像极了水面的涟漪。 紧接着,李尘转身再以拳掌交接逼退崔家家主,身上光华大放,竟在这场围斗中隐隐占据上风,一瞬好似天神下凡。 众家主无一人不赞叹。 “人们都说道生是刀成万象,崔家崔昊是天生剑骨,但和九皇子比起来,似乎他才是那个集所有体质于一身的怪胎,他的剑,他的万象神通,甚至那些层出不穷的妖族秘术,随便放在一个人的身上,都是难得的天骄人物。” “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天生的斗士,哪怕是一些原本稀松平常的神通,经过他的调整后出手,威力也非同寻常。” 又是上百神通的交迭,李尘来到崔家长老面前,不看身后的长孙顺德,一瞬剑光成了扇,封锁崔家长老的所有退路, 崔家长老退无可退,惊怒交加中只能迎上来,在高声的叱令中一瞬调动所元力,他知道自己面对李尘唯一的优势就是境界更高,生死之际心里恨意丛生:你的元力虽然浑厚,但我绝不信以我们之间的境界差距,你能在这方面胜得过我。 二人临面,交手! 羊族秘术的声波像极一道天幕,不只是无形的波光,当李尘在极度的愤怒中生平第一次全力施展秘术,声波便有了形,是肉眼可见的劲气,震碎许多将士耳膜的啸响。 啸响、剑光、元力神通三重攻击,秘术啸响破了崔家长老的神通,剑光切掉他的四肢,元力神通将他彻底碾碎成肉沫。 长孙道生的攻击也在此时来临。 千钧一发之际,李尘自知来不及施展神通回击,于是身法横移,险之又险避过要害,生生受了长孙道生一掌。 李尘一瞬间喋血,胸口传来剧痛,落地时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 国师问:“为了杀一个并不会影响此刻局势的人受伤,值得吗?” 李尘反而笑着问国师等人:“就算我受了伤,你们便真的有把握马上杀了我吗?” 国师沉默,他当然明白李尘的意思:只要你们不能马上杀了我,那你们这几个人永远杀不了我。 京都以西。 长孙道生今日出关。 在陨墨山上时,他和李尘崔昊等人日夜修行刀法,尤其是李尘身怀这世上所有的神通万法,往往随意一句话就让让他的刀成万象更进一步。 离开陨墨山之前,李尘还曾特意给他开了小灶,助他的修行。因此下山后不久,长孙道生时常有所领悟,时常闭关,刀法一日千里。 今天出关本是极好的幸事,但长孙道生却觉得有些怪异,长孙顺德在这种时候往往会找他聊一聊修行,助他的刀法更近一步,这次却并不在族中,这是极少见的事情,当他无意间问起家主去向,连续几个人的回应都遮遮掩掩各有不同。 “究竟在瞒什么?”他们越这样,长孙道生心下越明白一定是极重要的事情,否则不至于人人都隐瞒。 wap. /108/108164/28106735.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四十五章 他们 下午时分。 长孙道生出了府邸,既然在府上查不出众人瞒着自己的原因,城内总有一些蛛丝马迹,毕竟这件事情涉及家主,是整个圣朝都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城里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 城内的茶楼熙熙攘攘,长孙道生还没有走进去,只是在楼外,便隐约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九皇子竟真的是妖族吗?” 实际上,长孙家早就告诉过城里百姓,不要在城内议论九皇子的事情,目的当然是为了避免长孙道生知道,毕竟长孙顺德离开前就说过,长孙道生一旦知道或许会前往落羽原,救那个九皇子。 只是落羽原的事情沸沸扬扬,百姓们平时生活的谈资也大抵就是这些事情,终究挡不住悠悠之口。 长孙道生的脚步停在茶楼外,继续听着里面的话。 “当然是,听闻落羽原人妖两族数十万大军,各个世家的家主都已经前往落羽原诛杀那个妖族圣子。他杀了十三皇子,而且是在天子脚下,死有余辜。” 长孙道生常年持刀的手,这一刻竟然有些颤抖。 许多年来,他在这世上只有孤寂,无论父母还是家族中的同龄,都和他算不上亲近。 直到上了陨墨山,才知道有这样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才算有了朋友,其中李尘的角色更加特殊,如果一开始对里程还有三分嫉妒和不服,等到他们从魔窟中出来,就只剩下敬重,甚至是少年人对兄长的高山仰止。 此时此刻,他终于知道了长孙顺德不在家族府邸的原因,当然是去了落羽原,去杀死自己的那位兄长。 他转过身,沉默地向城外走去。 有刀起于西,落于北。 落羽原的大战此时已经蔓延数里,余波传出数十里,甚至让两族的将士不得不向后退去。 中间的辽阔空地上,众人的身形翻飞,虹光像是杂乱穿插天地的彩虹。 在极短的时间里,李尘对于神通的领悟又进一层,如果不是境界限制,此刻他的神通已经足以从无到有,幻化出真实的生灵。 他发出的剑光都极富灵性,就像清脆的鸟鸣,或悲壮,或赞颂,随着主人要和眼前这些敌手大战一场。 偏偏直到现在,这些家主也仍旧不肯真正使出生死不论的勇气,因为他们知道国师还有后手,没有人愿意出尽全力。 于是一时间李尘竟然能够压着他们向后退去。 “以多欺少,原来这就是你们给我大哥设的局吗?早就听说太史院国师的名头,现在才知道也是虚名水货。”远处忽然有声音传过来。 李尘回过头,眉毛却皱的更深。 远处有九十八道身影,由远即近,他们来势汹汹,每个人脸上都极坚毅,还是没有看见两侧的万千将士,也没有看到那些在天下声名显赫的世家家主。 他们只是带着笑,带着从容,来到战局之中,来到李尘面前。 所有人都齐齐住了手。 当卢翰带着陨墨山上九十八人出现在这里,国师已经明白,今天这一场大战将是远超出他想象的惨烈,因为他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为了面前这个年轻人前赴后继。 在他的世界里,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真的有人会为了另一个人,奔赴千里,不论生死。 然而有一个人比他的眉皱得更深,李尘叹息,“为什么要来?你应该知道,我并不希望这样。” 卢翰兴奋而快乐,大笑道:“当初面对魔物我们都敢并肩子杀个出路,这种小场面又算得了什么?” 他好像没听到李尘的那句话,或者说故意装作没有听见。 在对面,卢家卢二爷训斥道:“卢翰,你在族中不管怎么闹都只是小事,但今天是事关两族的替天行道,不要胡闹!” 卢翰对卢家二爷毫无什么尊敬,说了一声放屁,接着道:“不要盖什么大义的帽子,说什么人妖两族的大事。呸!和你们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平日里在卢家的时候,你我就多有争执,现在就更不必和我摆什么长辈的架子。今日我既然带着众兄弟到了这儿,那就是做好了和殿下共生死的准备。” 他回头瞥一眼身后的众将士,高问一声兄弟们说是不是? 李尘看着这一幕心想卢翰这是哪儿学来的这股子草莽劲儿? 偏偏众将士听了这句话还十分给面子,声音让远在千百丈外的两族子弟都听得清楚,“是!愿和殿下同生死!” 卢家二爷被卢翰驳了面子,只觉得脸上挂不住,掌中长刀一翻,横推出去,“我先替卢家清理了门户!” wap. /108/108164/28106736.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四十六章 国师的后手 随着卢翰来到落羽原上,一场大战便成了乱战。 原本卢翰的实力和卢二爷还差上许多。但他身后的众多将士自成阵法,和卢翰配合之下,竟然占了上风。 卢家二爷心头震惊,他很清楚卢翰去陨墨山之前的实力。 那时候的他,即便加上这些陨墨山将士,也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现在却强出许多。 更重要的是,当初的卢翰十分爱惜自己的风采,甚至连出手的每一个动作都追求精致,如今却好像换了一个人,每次出手都不论生死,甚至是一命换一命的打法。 眼见卢翰不顾临面的刀锋,只是冷漠地,向自己挥扇而来,卢家二爷,只能撤刀抵挡,有些惊惶,“卢翰,你疯了吧?竞真的敢对同族出手!” 卢翰杀得畅快,大笑道:“当初在族中你就处处针对我,如今袭杀我大哥的人里面又有你这老狗,新仇旧恨今天就一起算算。” 听着卢翰的笑声,李尘也微微一笑,回头看向国师,孤命剑在手,道:“前辈,请继续出手。” 他当然知道国师在等援手,也当然知道面前这些人都还没有全力以赴,也因此,才会给到他提升实力的机会。 所以在这个间隙,能够和面前这些人战斗的每一刻都是极其珍贵的。 不等国师回应,李尘的剑已经挥了出去。 于是,整个落羽原又一次被山崩地裂的轰鸣覆盖。 这个时候,地面的十数万人已经开始对那个年轻人有许多敬佩,这和阵营无关。 “这个妖族圣子,一己之力引出两族这么大的场面,从头到尾从未见他有什么胆怯,也的确是个人物。” 有人抬头仰望,一时竟然有替代那道身影的想法。 “世家子弟、还有陨墨山的那些人族将士,竟然都愿意为了他出生入死,或许,他真的像大长老说的那样也不一定。” 十四长老对李尘的看法也有许多变化。 狐族圣女月霜也抬头看着在人群杀伐的李尘,目光里悲痛仍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崔昊握剑的手越来越紧,只是可惜自己现在不能上前并肩作战。 小七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崔少爷,你不必理会我们几个,我们早已经做好了为殿下去死的准备,你只管上前,助殿下一臂之力。” 秋风也说:“的确如此。” 崔昊摇头,“我当然也想要和兄长杀上一场,但你们不明白,他让我守在这里,便是因为知道我不会食言,不论今天结果如何,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护着你们两个,这才是我的修行。” 这才是天生剑骨的一诺千金。 “回溯!” 半空中,李尘以程家的秘术加上一道咒印将崔家家主踹翻在地。 崔家家主等人的心头其实早已经起了怒火,他们每一个都是世家,甚至于世间举足轻重的人物,现在被一个年轻人几次三番打倒,更重要的是,是在几十万人面前。 就算他们的颜面不重要,世家的体面和骄傲却很重要。 因此,这一场战斗越来越激烈,李尘面对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而李尘现在的目标,变成了虞家的人,他的想法很简单,谁让虞世南死去,就让谁死去。 当天地之间的元力风暴越来越盛大,许多将士被这压力逼迫得喘不上气。 这是再一次经历了近十个时辰的大战。 这十个时辰的大战里,不知道断了多少树木,天边的阴云又翻了多少层,无边无际海洋似的草原起了多少尘埃,千万无辜的鸟兽血肉模糊。 在人族将士的后方,一片闪耀的光华飘然而至,“国师。” 这是国师的帮手到了。 而远方的战斗还在持续,尤其是李尘,并没有停下的打算。 既然对方的援手已经到了,他便更不会给对方准备的时间,甚至他飞出一道剑气,直奔那道看不出多少人影的光华。 剑气进入光华,就像石头进了大海,飞鸟进了丛林,没有任何涟漪和响声。 倒是光华的速度越来越快,就像滚滚涌动的潮水,径直向李尘碾压而来。 李尘心底有极重的危机感,他知道国师等了这么久的后手绝不会简单,因此他以极速的身法想要挪移避开,但身后的光华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不管李尘去哪一个方向,似乎都在和光华逼近。 反复腾挪了数十次,李尘想到一种可能,开始向国师或崔家家主几人的方向而去,但这些人似乎对光华并不在意,他们甚至主动进入其中,成为光华的一部分。 李尘知道,自己的猜测落空,而且那种危机感越来越重。 最终,数十个呼吸后,他的身影也被吞噬。 只剩下那一团光芒,漂浮在落羽原的上方。 wap. /108/108164/28106737.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四十七章 身具三族秘术的怪胎 圣朝京都。 李唐端坐一处大殿,极罕见的,连卓公公都不在身边。 大殿极深极暗,正午的光透着窗口照射进来,穿透殿里的幽暗落在地上,几朵圆的、方的刺眼的斑,就像极致明暗冲撞过后留下的余波。 李唐的身影就在黑白交接的边缘,一张脸显得惨白,半边身子坠进暗处,连神情都像多了几分癫狂。 “时间差不多了。”李唐低低地笑,笑声在黑暗和光明纵横的阴诡大殿里同样阴冷,他说:“去救他一命,世家不亡,他不能死。” 下一刻,大殿的黑暗里,有绰绰的影子荡了出去。 当年杀了同胞不知多少皇子,手染不知道多少鲜血坐上皇位的人,怎么会甘心做了配戏的丑角儿? 黑暗里,有人低低地问:“这位妖族圣子的天赋和能力都出类拔萃,你就不怕养虎为患?” 李唐的视线落在那人的身上,笑道:“他既然给我做了十年的儿子,这辈子就不要想着翻身,我李唐生来注定是圣朝中兴之主,连世家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一个被两族背弃的丧家之犬?” 落羽原。 李尘的眼前只见光亮,施展蛇族瞳术也看不清情形,但他知道,现在是这么多天以来最大的危机,或许比上一次三人献祭的剑符更加危急。 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想尽办法尽快逃离这片光域。 他心下刚生出这个想法,右侧忽然有一阵火光出现,被狂风席卷落向他的右臂。 无数的闪电和风刃交织,要绞碎他的头骨,他的身躯。 壮阔山河从一侧压下,挤压他的身躯咯吱作响,还有一只只上古神兽的幻影奔腾,吞噬他的元力,这是钟太白的功法,只是现在在光芒中出现,威力更强了三分。 又有刀光悄无声息地潜藏,引而不发,伺机要将那个年轻人砍杀,这是长孙顺德的刀光。 还有无穷无尽的神通泛起,或引而不发,或潜藏虚空,或声势浩大,一瞬间李尘就成了四面埋伏的中心,如果全部落下,必死无疑。 李尘看不清四周场景,但他全身都有极致的灼痛,就像无数的针尖在不断锥向他的身躯,他知道这是危机临面,身体不能承受的缘故。 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李尘带着隐忍的悲愤高声长嘶,全身元力第一次全力调动,三种元力加上第二次传承的丹田海洋在经脉中崩腾,孤命剑一瞬间也泛起炙热的光芒,浩浩荡荡的剑灵虚影。再次毫无保留地出现在半空中。 剑灵中的火凤在梧桐上高鸣,盘踞山间的青龙也第一次昂首,伏卧十里坡的疆良神兽起了身,远在荒凉海外的玄武也慢吞吞地从壳儿里冒出脑袋。 自从上一次陨墨山和忘忧境大战后,李尘时时刻刻磨炼剑意,又在朝夕中和剑灵心意相照,因此这一次孤命剑的剑灵虚影强过上一次许多。 剑灵虚影在四周光芒的封锁中硬生生推出一片区域,在这片区域中李尘总算看清了自己面临的危局。 铮铮铮! 剑身一振,七八道锋锐的剑气飞出,向各个风刃山川火光激射。 只是这一次敌手的神通强了三四分,李尘又被光芒覆盖,在压力中他的剑气竟然全部消散。 他极速后退,勉强避过那些神通的余波。 国师等人现在才知道,原来面前年轻人也一直都没有展现全部的实力,但虞家的人还是笑道:“无论他之前隐藏了多少实力,有国师的这套阵法在,敌消我长之下,这次他一定伏诛了!” 然而就在这时,从李尘的身上,除了孤命剑的剑灵虚影,还有浓浓的阴翳升起。 这股阴翳一经出现就开始蔓延,它和四周光芒并不冲突,但是迅速笼罩了光芒的全部区域。 “我的元力运转,好像受到了阻挡。”钟太白率先察觉到异常。 这一刻,国师等人的骇然再也无法克制,一直以来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的自信神情不能保持,“这是陨墨山那些魔物的秘术!” 国师的话传遍原野,两族无数将士听得真真切切,引起巨大的震动,这震动甚至不亚于国师告诉世间人,李尘就是妖族圣子的时候。 当一个人身具人魔妖三族的秘术神通,而且是通了万象万法的天赋,这是衍生出了什么样的怪胎?! wap. /108/108164/28106738.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四十八章 做崔家的客卿? 国师的谋划天衣无缝,这一道光芒,是三十六名奈何境才能勉强撑起的奇异阵法。 三十六名普通奈何境,在李尘面前算不上什么对手,但是当这套阵法成型,凝滞了李尘的元力,封锁了他的双目和感知,这就让他的实力骤降,再加上钟太白等人的实力在阵法中加强,要杀李尘便变得十分简单。 国师早就猜测到李尘或许还有后手,正如在陨墨山上和忘忧境魔物一战中的最后一剑,但他了解了过程以后,明白其中也有关居易遗留枪意的功劳,心知自己这道阵法对付李尘已经足够,毕竟己方人多势众,又都是能洞悉战局的人精,只要让李尘留出某个空当,一定能在瞬息间杀死他。 但现在,国师等人悚然震动。 崔家家主看着李尘身周泛开的阴翳,甚至生出这样的想法:倘若他加入我崔家,我崔家后续千年,或许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世家了吧。 长孙顺德也是这样的想法:如果能加入我长孙家,何惧这千年的气运变故? 魔族秘术和四周阵法共存,李尘体内的元力迅速交替,魔族的元力如浪潮奔腾,一时气势汹汹。 钟太白等人原本被阵法加持的神通道法,这一刻被魔族秘术压制,又恢复了以往的状态。 也就是说,现在又一次恢复了没有阵法之前的情况,除了多出三十六名支撑阵法毫无用途的普通奈何境。 国师一时间也觉得棘手,因为那就意味着,他们这些人又会沦为面前这个年轻人习练神通的工具。 果然,李尘环视四周,魔族秘术就像是囊括整片区域的眼睛,把所有人的身影都印到他的脑海里。 他高叱一声,身化万象神通,开始搏杀! 原野上,众人只看见那道光芒里有金粉挥洒,又有剑气余波如同飞天遁地的光线激射,国师等人的惊怒之声不断,一条条蛛丝般的元力溢散,火蛇蜿蜒吞吐,阴翳又将光芒蒙了纱,飘摇不定的狂风像疯了似的左右乱咬,啸声就像民间话本里的凄切女鬼。 地面,崔昊的目光缓缓收回,看向不远处还在大战的卢翰等人。 如今李尘和国师等人还在鏖战,没有人能抽出空来,此刻恰巧那位卢家二爷虽然落入下风,但一时间还不能分出胜负,于是,他抓住机会出了一剑。 这一剑借了天地的煌煌威势,极快且极刚正,他比李尘更像君子,所以他的剑更加直来直往。 噗! 这一剑恰巧在大战的间隙,落在卢家二爷出其不意处,鲜血四溅,让卢家二爷闷哼一声急急后退。 他脸色苍白,退出二十丈后才看向一直站定不动的崔昊,“天生剑骨,竟然也做这种卑鄙的偷袭行径吗?” 崔昊皱了皱眉,正要出声,卢翰抢先一步,不屑一顾地啐一声道:“老狗,方才围攻我家兄长的时候怎么不说这种话?我家兄长生来修行不足十年,你们修行上百年,本来就是以老欺少,以多欺少,现在刺你一剑就是卑鄙,那你刚才的行径又算什么?” 卢家二爷一时间说不出话,卢翰却又回头看向崔昊,“不过他说得也对,这老狗本来注定死在我的手里,你瞎掺和什么?” 说了一声多管闲事,卢翰带着陨墨山将士继续围杀卢家二爷,这一次卢家二爷节节败退,伤口很快将全身衣服染红了。 崔昊看着卢翰,握剑的手抖了抖,只恨自己刚才手贱。 这时,头顶的光芒中,一声不知道来自谁的惨叫,有血色染红了苍穹,光芒抖了抖,弱了几分但是没有完全消散。 一具身体从半空落下,小七和秋风紧张地看过去,崔昊说道:“应该是国师带来的援手”。 两人这才放下心来。 战局中。 李尘杀了一名奈何,光芒的压制弱了三分,压力一时大减,但他并没有接着杀下去,因为他知道,现在的形势对自己来说已经是最好,一旦真的逼迫到这些家主拼了性命,至少现在的自己绝不是对手。 但现在,他完全可以在和这些家主的战斗中。不断完善自己的手段和实力。 国师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却偏偏无可奈何,他当然还有后手,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同时兼并。 就如同方才虞家的剑符,一旦出现在这一次的阵法中,阵法会顷刻崩塌! 崔家家主这时候忽然出声道:“九殿下,愿不愿意来崔家做一方客卿长老?我崔景愿意为你解了今日的危局。” wap. /108/108164/28106739.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四十九章 前辈后辈 上 随着一句话落下,这战局竟然有一瞬间的安静。 没有人怀疑崔家家主说的是假话,在见过面前年轻人的恐怖种种天赋后,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他真的愿意加入某一个世家,那就毫无疑问能撑起一个世家的千年鼎盛。 就连太史院国师,也接连惊叹,因为在他见过的所有典籍里,从来没有见过像李尘这样的人,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钟太白才是这一代当之无愧的第一天才。 实际上,在场的所有世家之人,都在考虑让李尘进入家族的可能性,不要看现在是生死仇敌,如果李尘愿意归顺,他们会马上倾尽全力带着李尘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李尘却只是摇头,因为他更清楚另一件事,哪怕现在他假意答应了崔家,从今日开始,往后仍旧是多事之秋。 更重要的是,以他的心高气傲,又正值意气风发的年少,宁死不屈的风骨,也绝不会答应。 对一个执拗的人来说,许多事情,其实只是为了简单一些罢了。 所以他横剑,“请各位前辈出手。” 夏风铺原野,剑鸣又铮铮。 非人力的巨大威能交叠,在普通人的眼里,只知道光影重重,是神奇的景色,一时叹为观止。 那一团朦胧的光芒里,不时有血色迸溅,也不知道是谁受了伤。 就在这时。 原野远处有一道直线由远及近,她以极低的高度飞行,身后拖出将草丛分开的长长痕迹,由于速度极快,出现了十分尖锐的空气嗡鸣。 崔昊听到声音后看过去,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后,眼睛微微亮起来,“她也来了!” 直线最后停在高空的光芒之下,程芷安抬头,或许是光明的笼罩,又或许是长时间的极速跋涉,显得脸色微微苍白,她知道李尘一定就在头顶,这世上除了他,又有几个人值得这样惊世的阵法对待? 不远处,崔昊担心她关心则乱,“程芷安。” 程芷安这才看过来,一步步走近前,扫视过众人的脸,又在地面尸体的身上微微停顿。 仅仅是看这遍地的狼藉,程芷安也能想象这一战的艰难,她回头再看那道光芒,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是他让你们留在这里的吧?” 崔昊说:“世南死了,他不希望再看到别人因他而死。” 程芷安这才明白,三五步外那座新坟是谁的,心里便泛起一阵阵一阵阵痛楚。 当初在魔窟的朝夕相处,她也在其中,对这些人的情谊十分清楚,甚至这些人说出的每一句话她都了解。 一时间,因为虞世南之死的悲痛,对李尘的心疼都涌上来,鼻子里是钻了心的酸。 她看向不远处还在艰难抵抗的卢二爷,身影突然就变作了重重的幻影,带着尖锐的悲声,手里的程家神剑‘清宫’挥手成了半月。 世人都只知道崔家、长孙家的子弟天赋异禀,却不知道程家大小姐也有极好的天赋,是让李尘都赞叹不已的。 经过在魔窟的无数次战场磨炼,她再也不是当初擂台上的那个招亲姑娘。 当初的她在彼岸境靠着程家的神通已经是一把好手,经历陨墨山的几次大战和李尘的指点后就更不是凡夫。 铛! 无数的剑光落向猝不及防的卢家二爷,他原本就在卢翰等人面前相形见绌,这一下就更无法抵挡。 噗噗噗噗噗噗! 无数剑光从卢家二爷的胸前背后穿过,就像光芒穿过不规则的镜面,一道道纵横交叉的剑气将他刺成了筛子。 本来心头因为别人插手有些恼怒的卢翰一抬头见是红了眼睛的程芷安,定了定神没有出声。 远方这时候又传来啸响,恰似一柄长刀落于平原,溅起无数烟尘,烟尘弥漫里有人影渐渐清晰。 “道生!” 长孙道生看向崔昊等人,并没有走过去,反而抬头看向头顶光影,他能感知到其中的狂暴元力,还有让他心惊的种种刀剑咒印,他的心底在衡量自己和这些人的差距,衡量自己进去以后,能帮到李尘多少。 “不要冲动!”猜测到长孙道生的想法,崔昊说道:“这阵法有些怪异,我们进去也未必能有太大帮助,反而让兄长束手束脚。” 长孙道生走近几人,在卢翰和他身后的近百将士身上一扫而过,他说:“我跋涉千里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让兄长孤军奋战,来到这里之前,我早已经预料到这里的情况,或许连兄长也不希望我加入这场乱局,那是因为他顾及我的安危,但我在来之前就做好了各种准备,现在就不会畏首畏尾。” wap. /108/108164/28106740.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五十章 前辈后辈 下 众人都明白了长孙道生的意思,实际上崔昊心头早就闷着一口气,这种兄长就在眼前被敌手围攻,偏偏他却不得已置身事外的感觉极难受,甚至是憋屈。 程芷安亮着眼睛看向长孙道生,“依你看该怎么办?” 卢翰则说:“我们并不是他们的对手,你们刚才也亲眼看到,我刚才和近百将士组了战阵才勉强胜得过那个老狗,而且那老狗的实力根本不比国师等人。” 崔昊这时出声道:“我们当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却未必不能替兄长分担压力。这阵法的威能相比一开始至少弱了三成,可见他现在的状况并不算糟,以国师的谋划,一定还有后手,这后手或许是外来援手,又或许是某种禁制神通,不论是什么,我们都该替兄长抵挡一二。” 说到这里,崔昊回头看向身后的新坟,“我早已经做好舍身成仁的准备,哪怕像世南一样死后葬在此处,也是甘愿的。” 卢翰和长孙道生这时才知道虞世南死去的消息,二人心头重重一沉,这对他们来说,是世上最大的痛事之一,尤其是长孙道生,曾经在魔窟多次怀疑虞世南,到了现在,愧疚和悲痛交织,久久说不出话来。 崔昊将当时的情形一一告诉他们,最后说道:“世南死前只说自己不曾后悔,兄长是他生来最敬重的人,因此这一死也心甘情愿。” 程芷安已经红了眼眶,但她终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大小姐,所以并不出声,只是沉默着。 就在这时,半空中一声轰鸣炸响,所有人都抬头看去。 只见半空的阵法已经被撤去,两个阵营的人影各自落地,李尘看到程芷安和长孙道生,一时间说不上欣慰还是担心,“你们也来了。” 长孙道生说:“兄长有难,我当然要来。” 程芷安说:“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看看你的窘迫,肯定要来。” 李尘只是笑笑,回头再看向身后国师等人,他说:“我原本不愿意牵扯这么多人,想着无论是多大的事情,总归是我一力承担,但是现在,你们既然已经都到了,就也应该知道今天这一仗的凶险,稍后动起手来,我只希望你们能确保自己的安危。” 长孙道生几人都知道李尘的脾气,明白他这番话的意思,其实是:这些麻烦终究是我的,千万不要因此搭上你们的性命。 几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他们当然都愿意为了李尘舍弃生命,这也是他们来这里之前就已经明白的道义,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李尘。 倒是程芷安忽然生了气,道:“你这人真有意思,你总说这个麻烦是你自己的,但是如今我们已经都站在了这里,这麻烦就终究不是你自己的,你说什么确保我们自己的安危,从站在这里开始,我们就从来没有考虑过什么安危,你只顾着让自己的包袱少一些,说一些不知所谓的话,做人怎么能自以为是到这种程度?” 李尘平生第一次被人怼到说不出话来,偏偏这个大小姐的话,像极了晴天霹雳,让他豁然开朗。 长孙道生这时候也说:“兄长,当初你愿意为了陨墨山上的将士舍身往死,我知道,如果我们有危险,你也一定会不顾生死,那么现在你有了危险,总要给我们一个同样的机会。” 李尘环视众人,见他们每个人都极坚定地看着自己,心头重重一震,这才缓缓点头道:“既然如此,今日就让我们几个兄弟同生死,共进退!” 他转过身,心头豪气顿生,忽然感受到以往从未感受过的万丈豪情! 程芷安看着李尘的背影,来的路上,她想过很多次重逢的场面,在程家又不知道落了多少泪,现在见了面反而平静了不少,危险当头,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今天一定要护着这个人离开这里。 长孙道生看着李尘的背影,就像看到陨墨山时,面对忘忧境魔物,这位兄长一夫当关的场景,他的身形瘦削,偏偏不动如山,今日在这样的大危机面前,他也总是说不希望牵扯别人,当初几个人相识相交,李尘说他们的交情和世家庙堂没有任何关系,如今也确实做到了。 卢翰则带着九十八骑上前两步,和李尘并肩。 崔昊、长孙道生、卢翰也齐齐上前,和李尘并肩。 钟太白看着对面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们,又是羡慕,又是赞叹,“真是了不起。” 就连崔家家主也禁不住赞叹,“的确是很了不起。” 没有边界的草原上,一条线分隔出两个阵营。 一边是百年前的修行前辈,一边是百年后的峥嵘后辈。 前潮后浪,便如此时。 wap. /108/108164/28106741.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五十一章 杀不死的国师 这一次,就连国师也说的确了不起,那是因为他曾经也有和知己好友这样生死与共的机会,却被他亲手葬送了。 他忽然有一点儿嫉妒对面的年轻人,不是因为他的天赋,而是当他在死局面前,有很多人都愿意挡在他的前面。 国师的年岁满打满算已经是对面年轻人的七八倍,却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感受。 他沉默许久,说道:“不论如何,你今日必死。” 这句话当然是对李尘说的,十分清晰地落在这片原野每个人的耳朵里。 李尘只是笑着说:“我今日不论能不能活下去,都必定名动天下,这是几位前辈从未做到过的。” 他又一次横剑在胸,踩着脚下的微风飞身而起,低空疾掠,身后程芷安等人也随着他的身影同进同退,他们自知单打独斗不是对面几人的敌手,反而可能让李尘束手束脚,所以这时候极有默契地三人成群,卢翰和九十八骑成阵,这样他们便能拖住两个人,替李尘分担压力。 “国师。”崔家家主笑着道:“这些年轻人气势如虹,你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到了此刻,最担心的人并不是这些世家家主,他们虽然参与了这一次对李尘的围剿,但一切谋划在外人的眼里都出自国师的手笔,再加上崔家、长孙家、甚至虞家,因为族中后辈和李尘的关系极好,日后就算李尘秋后算账,也绝不会对各世家下死手。 国师当然瞧得出这些人的心思,冷笑着道:“各位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应该也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更何况他在京都创了寒山书院,如果有一日,寒山书院开遍天下,你们都应该直到后果。” 说话间,众年轻人已经持神通袭来。 崔昊的剑光如纵横切割天地的线,划开成瀑的狂风;长孙道生的刀迸发攫取万象的球形神通,其中有阴阳二气,有世上的四季;程芷安端起咒印,是程家的特有功法,可随时回溯,也可以化作利刃侵袭。 他们目标是钟太白。 当初在陨墨山上,钟太白轻而易举地胜了他们,这对几人来说都是不小的打击,这一次再度交手,即便明知不是敌手,但是差距已经不是不能弥补。 三人的神通接连交叠,让钟太白都一时不能招架。 卢翰则带着九十八骑与虞家的奈何巅峰对峙,他们成阵之后,以卢翰为主,恰巧能压制敌手。 倒是国师并未立即出手,眼见李尘又一次祭起孤命剑,他反而撤去掌中的咒印,“殿下,我们不妨来谈一谈。” 李尘并不打算和他谈下去,一剑砍了下去,就像民间农夫劈柴,毫无任何花哨的技巧,“你谈你的,我砍我的。” 国师没想到李尘不讲武德,刚撤去的咒印急忙再起,一时手忙脚乱,高声道:“我有一印,你若能突破我这一印,今日我便放你离开,绝不阻挡!” 李尘仍旧持剑劈砍,回身逼退长孙顺德,又回身一剑,这一次催动了孤命剑的威能,使用了蛇族瞳术定住国师身形,又催动魔族秘术,几乎动用了全部的手段! 这一剑距国师极近,煌煌之锋锐犹如火光晃过,又有魔族秘术禁锢国师的元力,再加上李尘催动了无数神通融合后的剑意。 嗤—— 犹如剑光落在坚硬的钢铁城墙上,一阵四下溅落的火光之后,孤命剑在国师的脖颈处留下一道白色的剑痕,却不见任何血光。 孤命剑在李尘的手中嗡鸣颤动,但李尘一时因为震惊没有继续出手。 就连姗姗来迟的崔家家主等人都愣住了!他们原本有意看一看国师的狼狈,谁知看到了这一幕。 李尘的实力他们现在都已经知道,当这个年轻人施展全部手段,场间恐怕找不到一个人是他的真正对手,否则也不至于这么久也拿不下他。 但是现在李尘的一剑落在国师的脖子上,竟然连一道伤口都没有留下! 国师的面颊出现一股异样的红润,又很快被他压下,抬头看着李尘的目光虽然阴沉,嘴上却咧出怪异的笑,“殿下,现在能好好聊一聊了吗?” 李尘惊愕过后,回头看一眼长孙顺德众人,见他们比自己的震惊只多不少,这才由衷赞叹,“国师藏得好深。” 国师却摇头,“活了上百年,又怎么能没有保命的法子?殿下现在只需要告诉我,我方才的提议,殿下是否同意?” 李尘想了想,道:“愿闻其详。” wap. /108/108164/28106742.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五十二章 轮回观 李尘方才的一番手段,实则是希望能杀死国师,因此连魔族秘术都施展了,谁能想到国师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连孤命剑都不能切割他的身体。 李尘知道,国师绝不会像表面上看着那么好过,只是他现在已经有了防备心,再想有刚才那样的机会就更难了。 随着李尘说愿闻其详,国师掌中凭空端出一座小巧的道观,他说:“这是我太史院多年传承的轮回观,殿下如果能走进去再走出来,我变撤去落羽原外的禁制阵法,到时候天空海阔,不管你想去什么地方,再也没有人能拦得住。” 其他人听了国师的话,都凝神看过去,只见国师手中的道观迎风而长,最后又随着风落地,变成三丈见方的红木道观,门前有一个牌匾,牌匾上刻有轮回观三个字。 所有人都知道,国师既然敢说出这番话,就说明对轮回观十分有信心,这座道观就不会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卢翰急忙说道:“兄长,千万不要被这老道士骗了,万一里面藏了一个忘忧境的老怪物,你如果进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倒是一旁的崔家家主出了声:“没想到国师会将轮回观带出来,你们倒不必担心里面有望境的前辈,像那样的人物也绝不会出现在落羽原,只是,这轮回观,就算是忘忧境进去,也未必能出来。” 李尘看过去,见国师并不阻止崔家家主的解释,笑着问道:“还请家主详细说一说。” 崔家家主说道:“轮回观观如其名,里面并没有什么杀人的手段,只是你进去以后一步一轮回,前门进后门出,中间隔着的,就是整整一百个轮回,就算是忘忧境,如果本心不够坚定,等他再走出来,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而且会归顺太史院,这原本是太史院传承了千年的法器,自古以来从没有出过京都,没想到这一次为了殿下,国师居然把他带了出来。” 说着话,他笑着对国师道:“你果然算计得好,猜测到今天很难杀死这个年轻人,索性就让他变成你们太史院的人。” 国师却笑着说:“但这终究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就算他刚才真的答应了你加入崔家,你就真的放心吗?” 崔家家主微微沉默,对他们这种人来说,从来不相信什么道义,更何况是一个半路加入崔家的人? 程芷安急切道:“李尘,千万不要进去!” 长孙道生也说:“兄长,我们大不了就杀出去,何必要听他们的话?” 对面的长孙顺德神色有些难看,呵斥道:“道生!” 长孙道生却像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看着李尘,“兄长,我们的心迹你应该都知道!” 话里的意思是,不用担心我们的安危,如果你愿意,我们随时舍生忘死地跟着你杀出去。 李尘沉默半晌,看着国师,“我有一个要求。” 国师脸上的笑容渐盛,“请说。” 李尘说:“在我出来之前,我身后的这些人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等我出来,一定要大开杀戒。” 国师笑道:“殿下放心,这几位都是世家的子弟,我也无权对他们做出处置,至于你的手下和那位妖族女子,杀了他们毫无益处,我也当然不会动手。” “好。”李尘扫视众人一眼。 卢翰等人心有不甘,“兄长!” 李尘说:“今天这个局面,说到底是一个无解的死局,我支撑到现在,实力虽然有所精进,但是这几位家主都还没有动用真正的手段,想来国师也还有其他的后手,我又实在不愿意看到你们为我出生入死,现在进入轮回观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你们放心,听崔家家主刚才说,这轮回观考验的不是实力,反而是心境,那么我未必不能度过。” 说完,他转身走进轮回观,迈入门槛的那一刻,观门处有光华掠过,他的身影也渐渐消散。 观外,程芷安咬牙切齿,看着国师道:“他究竟犯了什么错,你们一定要这样赶尽杀绝?” 国师瞧着这位程家大小姐,好奇道:“他又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们这样心甘情愿地跟着他?” 程芷安冷笑,“倒也没有做什么事情,只是比你们更有人情味罢了。” 国师认真地说道:“程家小姐,你可知道他出身妖族?” 程芷安反问:“那又怎么样?他在陨墨山上,不知道保护了多少人的性命!” 国师再问:“那你又知不知道,他在京城做的那件事,对你们程家有多大的危害?” 程芷安想都没有想,“程家是程家,我是我,就算他真的不小心惹到了程家,那我,也,愿,意!” 国师一直擅长辩论,现在竟然被这个姑娘撒泼打滚式的话,逼得说不出话来。 wap. /108/108164/28106743.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五十三章 人是会变的 人情味儿对这几个人来说,本身就是十分久远的事情,尤其是当这个字从一个世家子弟嘴里说出来,在他们听起来就更加突兀。 但是不论如何,李尘现在终究已经进了轮回观,国师的目的便已经达到,长孙顺德笑着道:“等他出来的时候,你们就知道什么叫做薄情。” 他说得笃定,因为关于轮回观的记载,各个世家都有,毕竟是世上难得的奇异宝物,世家也担心有一日这宝物落到自己的身上,一直在寻求破解之法,如果不是太史院的地位实在有些特别,他们早已经出手抢夺。 这世上的好物件儿只有强大的人才有资格获得,这是圣朝小孩儿都知道的道理。 “不会的。”程芷安这时候却说:“你们根本不了解他,你们这所谓的轮回观,绝不会让他变成另一个人,更别说什么加入太史院做劳什子牛鼻子老道士。” 国师终于又抓住机会能说些什么,笑着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轻易相信别人,人是会变的,这世上的所有事情也都绝不是定好的结局,你现在和我们说不会变又有什么用,说到底你自己也还是没什么信心。” 程芷安却咬着牙说:“不会的,他一定不会变。” 国师道:“修行者的寿命悠长,你们都是年纪轻轻就进入彼岸的天才,将来进入忘忧就是千年的寿命,但你们看看自己现在才多大?” 他瞧着崔昊等人,就像一个长辈劝诫,“你们满打满算活了不到二十年,现在说不会变这种话,又有什么说服力?他现在进了轮回观,眨眼就是一百世的轮回,虽然在我们看来只是几天的时间,他在里面却已经度过几千年,几千年啊,等他出来的时候,未必还认得你们。” 卢翰这时却忽然笑出声,“如果你真的这么有信心,又何必和我们说这些废话?直接等结果也就够了,说到底,还是我兄长太特殊,特殊到让你也不敢确信,这破观就真的有用。” 他这番话一停,一旁的崔家家主忽然叹了口气,长孙顺德等人都知道他为什么叹气。 就在这短短几句话的辩驳里,他们忽然发现自己似乎确实老了,面前这几个年轻人,永远都斗志昂扬地相信着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东西,他们这些所谓前辈,却总是在怀疑这个世界的许多东西。 轮回观里。 “哇——”嘹亮的哭声,一个婴儿呱呱落地,瞪大了眼睛瞧着这个世界。 旁边儿是一个农夫,瞧着面前的两个孩子愁眉苦脸,“家里本来就过得艰难,现在一下子多了两张嘴,这日子得多么难过哟!” 一旁有人说道:“听说邻村儿有两口子结婚五六年都没孩子,依我看不如送过去,这孩子有口饭吃,你们日子也过得好一些。” 于是一拍即合,出生的李尘被送往邻村,两户人家各有所得,也都自在。 五年后,李尘的养父母竟然有了自己的孩子,两口子商量了许久,在一个清晨,又将李尘送了回去。 五岁的孩子站在陌生的院子里,瞧着另一个和自己长得极像的男孩儿屋里屋外窜来窜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只知道屋子里一阵极激烈的争吵,养父母怒气冲冲出了院子,期间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看李尘一眼。 李尘抬头看着屋子里后走出来的陌生男女,隐约知道,这就是昨儿晚上父母说的,这才是自己的真父母,却怎么也喊不出口了。 当天夜里,李尘睡不着,只听见炕上的父母低低说着话,“这孩子我们没怎么养过,等他大了指不定会怨我们。” “怨什么?我们生了他给了他命这就是恩情,他就得记着。” 安静了半晌,男人说:“不过你说得也对,五岁的孩子,还是记了不少事儿,而且在别人家吃了那么久的饭,长得也不怎么像我们了。” “那你说怎么办?” 一直到了后半夜,男人说了一声,“明天把他送到老太太那儿吧,反正老太太也闷得慌。” 第二天,李尘被亲生父母推到了另一个院儿里,院子里坐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 “这孩子,就先在你这儿待几天,过段时间我再过来,给他口饭吃就行,好歹也是个男孩儿,过几年也是能出力的好手,帮你送终!” 男人说完话就出了院,没管身后的儿子和母亲。 这一天开始,李尘和奶奶相依为命,接连两三年没怎么见过那对儿夫妻。 老太太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七岁那年,她把李尘喊过来,“我也养不起你了,明儿开始,你看到谁家地里忙,你就眼睛亮点儿过去帮忙,就说自己什么都不要,只要两口饱饭就够了。” 李尘看着老太太,“那奶奶,你怎么办?” 老太太摸着他的脑袋,“不用管奶奶,只要你吃饱就够了。” wap. /108/108164/28106744.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五十四章 百世轮回 一 这一天开始,李尘吃了百家饭,白天帮忙,夜里带着偷偷藏起来的窝头给自家奶奶,日子一天天过去。 一转眼到了李尘十岁,奶奶这一年去世,左邻右舍帮着给老人入土,院儿里又剩下李尘孤零零一个人 当初把他送来的亲生父母又来了,男人说:“跟我回家。” 家?李尘不知道男人怎么说出这个字儿的,他跌跌撞撞也活到了十岁,不是当初懵懵懂懂的五岁,知道自己当初是接连被抛弃了三次,现在他们来找自己,是良心发现吗,当然不是,而是因为他这个年纪,终于也算得上一个能干活儿的好手,能帮他们做事。 进院子的时候,李尘又看见了那个和自己年龄相同,长得也几乎一样的孩子,他在院子里刨了坑和其他孩子抽木陀螺,笑得很大声。 李尘的鼻子忽然有点儿酸,这几年,他在村子里受尽了欺负,但是从来没觉得委屈,因为他的性格,受了委屈就打回去,打不过就偷偷记着,以后再打回去。 但是现在看着那个孩子,李尘忽然有点委屈。 一样的脸,一样的年纪,生在同一个院子里,为什么日子过得不一样? 李尘被带回家,当天就开始干活儿,劈柴挑水收玉米,甚至是做饭洗衣服,几乎没有一样儿不干的,冬天的时候手裂了缝子,夫妻俩只说让他多烤烤火。 另一个孩子傍晚从学堂回来,也说自己手皲裂了一道小口子,到晚上就抹了猪油,据说这样好的快一点儿。 李尘瞧着这一切默不作声。 前天洗衣服不小心搓破了袖子,晚上男人抽了藤条,在李尘身上落了不知道多少道伤口。 李尘不肯求饶,低头瞧着地面,抱着双腿瑟瑟缩缩,心里却忽然有点想念奶奶。 转眼间又是四年,趁着夜色,院子里安安静静,14岁的李尘带着行李偷偷溜出了村子,一路向东,进了一座城池。 城池的巍峨狠狠撞击少年的心,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高的阁楼,这么厚重的城墙,这么香的吃食,有人的日子会过得这么逍遥。 14岁的孩子身强力壮,又从小不知道受了多少苦,一看就是干活儿的好手,所以他很快在一家酒楼安了家,每天端盘子唱菜单,忙忙碌碌,这对他来说是难得的好日子。 春去秋来,十年的时间转瞬过去。 当初的少年也算小有出息,开了自己的饭馆儿,只是说不上为什么,他总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感情,所谓的亲情义气,还有画本小说里那些男女爱情,对他来说又虚幻又遥远。 24岁,李尘突发奇想,决定会当初那个村子看看。 十年没有回去,他先去了养父母家里,进了门才看见几个小孩子围城堆儿地打闹,这些都是养父母的孩子。 自从当初生了第一胎之后,这对夫妻就接连生了七八个。 当初记忆里的两个身影,已经全都是头发花白,村子里的人受苦受累,当然老得快一些,而且他们生了那么多孩子,日子也当然过得更苦。 两口子看着李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儿,最后要把他送出门的时候,养父才说了一声,“是我们两口子对你不住。” 满是愧疚。 李尘只是摇头说没事。 又溜溜达达回了自己亲生父母家里,站在院子里,才看见里里外外的白布,过去一问才知道,那个和自己有同一张脸的年轻人溺水死了。 李尘听着里面的哭声,最终没有进去。 再回到城里的时候,李尘开始酗酒,这些年他小有积蓄,毕竟是繁华的花花城池,只要有钱,什么样的生活也有。 白天去饭馆儿坐一坐,晚上就在青楼住着,楼里的姑娘几乎被他认识了一遍,不管什么花样儿都试过。 偏偏他坐在阁楼窗口,瞧着脚下金陵的人来人往,耳边是秦淮的呢喃细语,却觉得人生苦痛至此,好像没有一天是快乐的。 这一天,楼下路过一个道士,他抬头的时候恰巧和楼上的李尘对视一眼,挥了挥拂尘,莫名地说一声,“痴儿。” 李尘全身一震,急忙跑下阁楼,跪伏在地。 当天,李尘随着道士开始修行,才明白什么是清净心,什么是无欲求。 五十年后,尘归尘,土归土。 临死之际,李尘回想一生,前二十年步步坎坷,后面五十年,修了道才安详自在。 李尘的第一世轮回结束。 轮回观里。 刚刚走出第一步的李尘睁开眼睛,看着脚下竟然有些犹豫,刚才经历的一切,不管痛苦还是快乐,种种情绪就好像真实的一生,让他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现在突然又回到轮回观,他竟然开始怀疑那一个世界才是虚假的,一时间不能跳脱出来。 更重要的是,他原本生来无父无母,在刚才的轮回里,虽然有父亲有母亲,却不断被抛弃,这种痛苦也让人难以承受。 落羽原上。 太史院国师露出一丝怪异的笑。 wap. /108/108164/28106745.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五十五章 百世轮回 二 程芷安原本就一直在盯着国师,一见他在莫名其妙的笑,心里顿时极不舒服,她刚才的一番话全是嘴硬,实际上自己也没什么底气,心想,早就听说太史院那帮道士没什么人性,全都是到死都没有娶妻生子的,李尘如果真的信了这帮臭道士,自己又该怎么办? 她隐约间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孤苦无依的后半生,恰巧国师这时候也看过来,她便瞪着眼睛道:“你看什么!” 国师当然不会和她计较,他能感受到李尘在轮回观中的心境变化,所谓的百世轮回,其实也不过是庄周梦蝶,让人分不清。又或者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罢了。 这一切听着简单,只是人活着,看不透的也无非就是这么些东西,现在李尘要接连体悟一百世的痛苦,这是连他自己也不能接受的事情,更何况是一个刚刚入世不久的年轻人。 此时李尘已经来到了第四世,这一次出生不错,是富家公子,偏偏遭遇了恶俗话本小说里爱上青楼姑娘的剧情,最后双双死在结婚前夜。 李尘在轮回观中醒来,揉了揉眉心,在频繁的生死里,他耗费了巨大的心神。 再迈出一步,第五世。 船连着船,天连着水,江南的热闹是应和水乡的妩媚,琴声飘在河面上,听着像极了姑娘低低的两三情话,河畔围了不知道多少男男女女,瞧着由远及近的船,还有船上一个赛过一个的漂亮姑娘。 一个戴着方方正正帽子的小厮从人群里高高跳起来,冲着河面挥舞右手,“芷安姑娘!芷安姑娘!” “芷安姑娘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哪有时间瞧你?你不看那些大人物一掷千金都不能上她的船吗?”有人挖苦。 小厮叉着腰站上河边儿高台,大笑说:“那又怎么样?我卢翰迟早上了她的船。” 人群里,书生李尘看着小厮,有说不出的欣赏。 不多久,芷安姑娘端坐在最后一条船上,身为这座城里最出名的花魁,她的气质清冷,五官俏丽,加在一起是压了半座湖的艳光四射,素手弹琴撩了半座城,红唇轻启亮了无数人的眼珠子。 身为花魁,当然是让人挪不开眼睛的美。 这一刻,就连一直安安静静的李尘也禁不住赞叹,“这是天上的仙女落凡尘。” 刚才叉着腰的小厮卢翰这时候更像疯了一样跳来跳去,生怕芷安姑娘不能注意到自己。 落羽原上。 崔昊忽然出声问道:“敢问国师,这百世轮回里面,我们这些人会不会出现在他的轮回里?” 崔家家主没等国师回应,道:“当然会,轮回观的厉害之处,就在于这百世轮回里,每一世每一个人,都有他身边人的影子,尤其是像你们这些兄弟,一定会出现在他的轮回里,无论多么深的感情,经过这么多次的交替,种种爱恨后,都会变得淡薄了。” 崔昊明白家主的意思,庄周梦蝶四个字,就是让人分不清虚幻和现实,在那些虚幻轮回里的所有爱恨,对李尘来说确实真真切切经历过的,哪怕他们现在是生死兄弟,如果幻境里变成了生死相向的仇敌,当李尘出来,未必能真正走出幻境里的情绪。 甚至从轮回观前门到后门的这一百世轮回以后,李尘未必还真的是之前那个李尘。 程芷安这时却忽然红着脸笑出来。 崔昊奇怪地看她一眼。 程芷安心里暗暗想着:这么说,在轮回里我有可能是他的妻子,等他走出轮回观,万一还觉得我是他的妻子该怎么办? 这么一想,她又笑出声来。 轮回里。 李尘掀开眼前的红盖头,红了脸的姑娘低垂着脑袋,“娘子。” 这世上有三种风景是最美的:细雨下的河,挡了薄雾的山,红了脸的新娘子。 洞房花烛,人间美事。 河畔,程芷安瞧着远处的街道,街道上连成幕布的小雨,地面倒映昏黄灯光的烛火,还有匆匆忙忙的行人。 在她身边儿,卢翰静静坐着,再也没有之前的活跃。 wap. /108/108164/28106746.html 第三卷 少年的圣朝 第五十六章 百世轮回 三 “你既然喜欢他,又为什么不告诉他呢?现在看着他成亲,又要这么折磨自己。”卢翰问。 在他身边,花魁姑娘摇摇头,“说什么折磨呢?这本来就只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愿意告诉他,是因为我知道我的身份配不上他,他寒窗苦读十几年,好不容易衣锦还乡,我怎么能拖他的后腿呢?” 卢翰没有说话,因为身边姑娘说的每一个字,其实都让他受很大的折磨。 但是他也没有告诉她,就像她不愿意告诉李尘一样,他觉得这是自己的事情,和她无关。 这一夜,有人洞房花烛春宵一刻,有人凄风苦雨看了这世上的惨淡。 五年后。 戴着镣铐枷锁的李尘走在街上,被抄了家的落魄,被至亲好友出卖的痛苦,两边是漠然瞧着他的路人。 远远在人群里看到卢翰和程芷安,李尘愣了愣,当年他来到这个城池第一天,进到了满城瞩目的花魁,见到了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厮,还成了不错的朋友,之后一夜起鱼龙,一步步珠宝登科做了官,交集反而越来越少,如今看到人群里的他们,一时间五味杂陈。 “卢翰,你信他的那些罪名吗?”程芷安问。 卢翰摇头,“如果是当初的他,一定不会做这种事,这世上的君子很少,但是五年前的他一定算得上君子,但是你也应该知道,人是会变的。” 程芷安明白他的意思,但她还是摇头,“他一定不是这种人,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他出去。” 李尘锒铛入狱,妻子在外面已经病死。 程芷安四处奔波,当初的花魁早就给自己赎了身,虽然恢复了自由,却也没了当初的精致,身着麻衣,除了面容俏丽,其他方面瞧着和普通妇人没什么区别。 卢翰看着她的奔波辛苦,心想她这是图什么呢?转念又想一想,那自己这些年跟着她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么多年下来,他经常连自己也忘了当初的目的,当初那个在人群里放出豪言壮语,说一定要走上程芷安的船,现在也算如愿以偿,每天都跟在她的身边了。 一年又一年,三年后。 李尘的案子终于被推翻,他恢复了自由身,官复原职,出来的这一天,程芷安和卢翰正在院子里争吵。 “如果不是你,他现在根本不会出来,这几年做了这么多事情,又不肯告诉他,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卢翰问。 程芷安只是摇头,“我早就说过他是被冤枉的,如果他真的犯了错,不管我做多少努力都是白费心思,而且我告诉过你,我只是为了自己开心,从来不是为了让他记住这件事。” 卢翰又是恨铁不成钢,又是可怜她,“不行,这一次我一定要去告诉他!” 程芷安拉着他的衣袖,祈求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院门外有敲门声。 两人开门后,李尘站在门外深深一躬,“我听闻这几年在狱中,如果不是二位一直在替我奔波,我可能永远不会有洗清冤屈的一天。” 程芷安摇头摆手不知所措,卢翰冷冷地说:“和我无关,都是她在做事。” “不论如何,从今天开始,二位都是我的知己好友。”李尘又满是歉疚,“当初我们也曾是好友,但是我后来竟然怠慢了我们的友谊,这也是我的过失。” 这一天开始,三个人时常进出李府,程芷安明显要比之前快乐的多,每一天都笑得开怀。 卢翰却很复杂,他曾经以为自己瞧着这个姑娘开心也就够了,但是如今偏偏看她是为了另一个男人开心,内心时时刻刻都像被毒虫啃啮。 半年后,李尘娶了程芷安。 在新婚的这一夜,一直无怨无悔的卢翰忽然疯狂起来,他在水里下了毒,整整一个府邸的人全都死去。 李尘在弥留之际听他说:“我很嫉妒你,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喜欢我,也不明白,你又有什么值得她喜欢,我曾经以为喜欢这种事情,只要自己知道就够了,后来发现如果不能得到的话,就不如全都毁掉吧。” 李尘再醒过来的时候就是在轮回观里,接连经历了几个世界的不同人生,他的心底有说不出的冷漠和平静,这几世里,他经历的全是人生的极致的痛苦,这一刻情绪就像麻木了似的,在现实和虚幻里不能完成转换和交叠,这种经历是比身上的伤口更痛苦的。 而实际上在外界,此时刚刚过去一个时辰。 他咬着牙又走出了下一步。 时间过得匆忙,轮回观外又过去一天的时候,李尘已经经历60世。 wap. /108/108164/2810674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