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 第1节 《非分之想》作者: 川澜 文案: 北城的豪门圈子里都在议论,姜家找回了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养女姜时念一夜之间变成最尴尬的存在。 连她定下婚约的未婚夫也有恃无恐,豪车游艇陪伴真千金,还漫不经心地跟友人打赌:“姜时念马上就要一无所有了,不敢生气,她只会来做小伏低,求我别分手。” 姜时念当时就在现场,当众跟他分得轰轰烈烈,转头走进纷扬的大雪里。 她拖着行李箱浑身冰冷,独自在空旷的街边蜷住身体时,一辆车穿过雪雾,在她身边停下,如同等待捕猎的凶兽。 后排车窗降下来,男人西装革履,矜贵的眉眼如墨,温文尔雅地朝她弯唇:“没地方去了?我刚好急需一位背景干净的太太,婚后可以相敬如宾,互不干扰,姜小姐愿意帮忙吗?” 大雪漫天,这位站在北城金字塔顶的先生,有如救赎的神祇,温和典雅,毫无危险性。 姜时念最无助的这一刻被惊天大饼砸中,她慢慢站直身体,盯着他直白问:“什么时候领证?” 他莞尔:“现在。” 姜时念以为婚姻只是形式,于是拿出户口本,做了这辈子最疯狂的决定,鬼使神差上了他的车。 她却完全没有看透他温柔的伪装底下,到底压抑了多少年的掠夺和占有。 也是到后来姜时念才知道,当初她跟别人办订婚宴的晚上,这个在婚后对她索求无度的伪君子,究竟怎样为她撕心裂肺,痛不欲生过。 ◆不好意思,你未婚妻我好喜欢◆ ◆为了套路到老婆,占有欲超强大佬伪装纯情记◆ tips: 1.sc 2.男主多年暗恋成真 3.男主的蓄谋已久文学很多人的悔不当初文学 4.婚后甜甜甜宠宠宠文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时念,沈延非 ┃ 配角:商瑞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踹掉前男友我成了人生赢家 立意:放下不值得的,未来会更好,泥泞里也将开出花 第1章 手机一直在响,起伏的电话铃声和信息提示音交杂,在姜时念耳边犹如冰冷混乱的海浪,反复撞击耳膜。 意识在吵闹声里逐渐恢复过来,她费力睁开眼,瞳仁上覆着一层水光,有点失神地环顾四周,确定自己身在共济医院的病房里。 病床对面就是窗口,素白帘子没拉,外面夜色阴沉,黑蓝云层压得很低,厚重堆积在天际,隐隐映着北城夜晚浓稠的灯光。 窗边墙上挂着一面电子屏,时间显示晚上八点半。 距离她在自己的生日宴上昏倒,至少过去了两个小时。 姜时念本能地抬了抬手,感觉到疼,才看到手背上正插着输液针头,瓶里的药还剩一小半。 她全身都是高烧后的酸胀,撑着床慢慢坐起来,用另一只手拿过手机,恰好一条新的微信进来,点亮了刚刚黑下去的屏幕。 ——“时念,这个时候你就别矫情了,装晕解决不了问题,我先在这边照应,你冷静了就赶紧过来,司机在楼下等,别让你父母和姐姐太难堪。” 发信人是商瑞。 下个月就要跟她正式办婚礼的未婚夫。 姜时念紧攥住手机,深深吸气,商瑞的下一条接着跳出来。 ——“清醒点,姜家的亲生女儿已经回来了,你现在任性不了,北城的圈子就这么大,今天现场人又多,现在估计人人皆知你只是个替代的养女。” 几行字在昏暗病房里毫不留情扎着姜时念的眼睛,幽幽冷光映照下,她眼尾的红更鲜明。 姜时念掀开被子,刚想直接把针拔了下床,病房门轻声一响,年轻护士开门进来,看到房间里的冷清,眼里露出惊诧。 共济医院经常接诊北城这些高门权贵们,她在vip楼层工作两年,见过姜时念不止一次,知道她是姜家千娇万宠的大小姐。 以前姜时念生病住院的时候,来探望的人不断,商总作为未婚夫更是体贴,时时作陪,很少看她孤身一人。 今天却反常,姜时念已经高烧到失去意识,除了司机和保姆把人送到之外,竟然就再没人过来了,连商总都一直没有出现。 而且刚才还听同事私底下聊,说最开始保姆给姜时念开的只是普通混住病房,后来不知道是被谁从中拦了,才临时换到楼上环境和隐私都好的vip。 病房里光线不好,护士为了看清输液的情况,打开顶灯,等她目光落到姜时念身上时,看得愣了几秒。 姜小姐长得美,只是以往总穿得素净,爱穿温婉的旗袍,也不喜欢珠光宝气,所以即使五官极艳,也显得内敛温柔。 但现在她一反常态,身上穿了条裹身的黑色丝绒礼服裙,性感张扬,该露的露着,该包的地方又恰到好处,雪肤红唇,黑瞳潋滟,那点病容不止没把她削弱,反而美得稠艳。 护士屏了屏呼吸,想起在入院登记册上看到的基本资料,不理解这种大美人怎么会在生日当天受到冷遇。 姜时念忍着喉咙的涩疼,轻声跟护士说:“不用忙了,我自己能处理。” 护士也不好多干涉。 据她所知,姜时念性格温软柔顺,不会做出格的事,一个人输液倒没什么可担心的。 护士调好了流速,前脚刚走,姜时念随即就撕开手上的胶布,果断拔掉了针头。 她手腕是抖的,一串鲜红的血珠溢出来,在细白手背上尤其刺眼。 手机还在此起彼伏地响,姜时念关静音的前一刻,远在德国的闺蜜秦栀打来电话,她冰凉的手指停顿几秒,还是接了。 听筒里,秦栀失态地拔高声调:“念念,什么情况!我电话微信已经快爆了,你还好吧?!” 姜时念密长的睫毛在眼睑遮出阴影,没有出声。 “……所以是真的出事了?!”秦栀起初是在圈子里的各种微信群看到了消息,紧接着就越来越多人来找她这个闺蜜探问,她实在担心,“你是领养的倒无所谓——” 她深呼吸一下,忽然爆发:“但现在外面说你只是姜家女儿的替代品,家里提前跟你商量好了要在今天生日宴上公开亲生女儿,结果你为了抢风头,故意打扮出挑,还在现场装昏倒博同情?!这些说法传出来,怎么可能没人授意!” 秦栀着急问:“商瑞在你旁边吗?!他什么反应!有护着你吧!” 姜时念抓住床沿,细致的骨节绷得苍白。 事情发生没多久她就失去意识了,对后来的舆论不知情,现在听秦栀说完,她才反应过来,她可能……是被自己全心全意维护的姜家人设计了。 从六岁进姜家的那天起,她就知道,因为相貌跟姜家走失的女儿姜凝有几分相似,她被当成慰藉家人的替代品。 她从来没有因为这个怨愤过,能被养父姜久山从孤儿院里带出来,远离危险,拥有一个家,就等于是给了她新生。 她为此永远心存感恩,也不会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比如家人的感情和认可。 对于收养她,养母叶婉始终都是冷淡态度,当初姜久山为了抚慰妻子失去女儿的痛苦,才提出找一个相似的小孩儿,碰巧在孤儿院看到了她。 那时阴差阳错,姜家在收养她之后,并未公开是养女,而是对外宣称,找回了以前遗失的女儿,为了消灾,改名叫姜时念。 两个孩子年纪相近,五官又像,当时网络信息也不发达,姜家又低调,所以并没人怀疑,但养母叶婉却很快后悔了。 叶婉觉得她的存在,是对亲生女儿权益的侵犯,是种亵渎式的替代,会混淆纯粹的母爱。 但姜家最重脸面,话都说出去了,领养手续也办了,要退掉她已经没机会。 她那天抱着自己小小的包袱,胆怯站在装修奢华的别墅里,恍然意识到刚触摸到一点的温暖,被倏然抽离,再也与她无关。 在叶婉态度的影响下,姜久山和哥哥姜炀都开始对她冷淡苛刻,她享有了姜家给予的条件,就必须完全按照姜家对女儿的设想来长大。 她感念收养的恩情,始终满足着父母哥哥的期望和想象,但叶婉永远不会对她满意。 她做得再好,叶婉仍然皱眉看她,最嫌的是她长相,怪她太艳太灼眼,不够良家,不符合全家人理想中的姜凝。 后来姜家生意想更进一步,需要联姻助力,父母看上了商家的独苗儿。 商瑞跟她是高中同学,坚持追她好几年,她始终没答应。 但是姜家施压越来越重,商瑞也确实因为一些事打动了她,她最终点头同意,认真地想跟商瑞试一试,想有一个稳定的婚姻,有个家。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今天的局面。 姜家声称给她办的生日宴,成了她的处刑台。 如果家里提前告诉她,亲生女儿找到了,让她在宴会上配合,当个反面对照来衬托对方,哪怕要跟她断绝关系,她都会答应。 但怎么能隐瞒她,利用她,把她当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工具。 并且那位亲生女儿跟她不是陌生人,是她回家跟父母提过几次的,在电视台里处处针对她的竞争对手。 至于商瑞…… 姜时念松开手,从床边站起来,回答秦栀:“我在医院里,商瑞没来,他留在宴会厅,正催我回去。” 秦栀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这算哪门子的未婚夫!这种鸿门宴,你一开始就不应该去!” 姜时念眼睫低垂,自嘲地笑了笑,市电视台当家花旦清透的嗓音,已经哑得轻飘飘。 “我提前跟爸妈说过,我这两天病了,生日宴能不能不办,被他们拒绝了,说要借今天的机会,对外宣布我跟商瑞下个月的婚期,我必须去。” “我不想让爸妈和商家为难,所以我——”她抬起头,一双桃花眼靡丽清冷,“在他们的安排下,发着高烧,盛装打扮,穿着我平常根本不会选的裙子,画着攻击性强的浓妆,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女儿牵出来。” “那位在台里处处看我不顺眼的小姐,今天几乎素颜,白裙子干干净净,我嘛……” 姜时念笑着摇摇头。 “我就是个恶毒黑莲花的样子,满脸都写着心机,活脱脱小说里那种算计家产的恶毒假千金,刺激太大昏倒都像是装的。” 而她的未婚夫。 曾经信誓旦旦说爱她的商公子,在场面失控的时候,只是低声扔下一句“你理智点,别作”,就体面地转过身,走向了姜家父母,和众人眼中的弱者。 她可怜的,刚找回亲生父母,对这个场面手足无措的姐姐。 秦栀已经怒不可遏:“我以前就觉得奇怪,姜家人对你的态度怎么人前人后两个样,要不是碰巧见过我都不信!在外面慈母慈父好哥哥,一到了没人地方就立马变脸——” 她越说越意难平:“现在更是绝了,想抬高亲女儿,就直接拿你祭天!念念,你被家里算计成这样,还要忍着?!” 姜时念刚要说话,突然听见走廊里有高跟鞋的声音在铿锵靠近,已经到了门外。 方才她一直跟秦栀说话,脑子也混乱,完全没注意到。 姜时念抿住唇,下意识挂了电话。 非分之想 第2节 下一秒房门就被不客气地一把拉开,长卷发的女人懒洋洋摘掉墨镜,上下打量她两眼,冷嗤了一声:“我说什么来着,就是装晕,等到这会儿还没人来看你,坐不住了吧?” 姜时念静静问:“商瑞让你来的?” “姜时念,都到这份儿上了,你还惦记我弟弟呢?” 商璇唇边的弧度更凉,慢悠悠往病房里走了两步,细鞋跟敲击在地面上,在晚间的医院铮铮刺耳。 她扬眉靠近姜时念:“也对,看姜家今天的态度,以后是不会管你了,你不想摔进泥里,当然要死皮赖脸扒着商瑞不放,可惜让你失望了,他现在正忙着,没空管你。” 姜时念用力扣着手机,边缘在手上压出深深红痕。 商璇扬眉看她:“不止商瑞没空,整个姜家,跟姜家有交情的所有人,都顾不上你,你当大小姐的日子到头了,只是个鸠占鹊巢的赝品而已,如果我是你,就主动让位,把这门婚退了,免得更难堪。” 她继续道:“你应该很清楚,我们两家只是联姻,别谈什么学生时代小孩子过家家的感情,既然你连姜家的女儿都不是了,还打算拿什么进商家的门?” 商璇做着精致美甲的手指抬起来,轻蔑刮过姜时念没有血色的脸颊:“拿你这张脸吗?” 姜时念还发着烧,能站稳已经不容易,她尽力挥开商璇的手,直视她说:“商小姐不满意婚事,可以直接跟两家提,但是我和商瑞的事,我会跟他当面解决,我既然没进商家的门,就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她不愿意跟商璇多争执,拿起挂在门边的大衣,努力平静地往外走。 随着动作,她手背上的针孔再次溢出红色。 商璇惊怒地愣了一下,不能置信地深深吸气。 姜时念以往没脾气,性格好得像个假人一样,不管她明里暗里怎么刺,她都不可能有这种激烈反应。 现在她光环碎了一地,跌落枝头,全北城的熟人圈子里都在议论她的狼狈,她反倒敢朝她硬气?! 商璇脸上挂不住,愤然回过身拽住姜时念的手臂,厉声问:“你对我什么态度?摔得一身泥还把自己当天鹅呢?!我告诉你——” 姜时念病着,挣不过商璇的力气,拉扯间不得不转身面对她。 商璇一见姜时念浓艳到扎眼的脸,更气不打一处来,有意把她往后一甩,想让她从病房门口跌出去,彻底把脸面摔碎。 姜时念还穿着生日宴上的细跟鞋,被推搡之下没能稳住身体,她想抓住门框,但手指太滑,脱了力。 心在极速冻结。 她哪里是什么天鹅。 她可能生来就在泥塘里,从来没有真正走出去过。 姜时念以为自己会如商璇的意,在整层楼的医护患者面前闹出最难看的局面。 但有一只手,在她要摔下去的时候,忽然撑住了她的后背。 她裙子很薄,那只手稳定有力,陌生体温沿着指尖传导,透过衣料,牢牢压在她蝴蝶骨上。 疏冷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漫不经心似的:“商小姐要告诉什么,不如也让我听听。” 商璇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僵在半空,愣愣看着对方半晌,才慌乱肃立,脸色发白地嗫嚅出了一声“沈总”。 远处护士站听到了这边的争执,有人及时赶过来,等看到门口情景,又不安地站住,没敢随便上前。 姜时念额角被冷汗浸湿,她迅速扶着门站好,屏息回过头。 医院走廊里灯光亮着,斜对面的病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男人应该就是从那边过来,此刻站在她的面前。 他很高,挺拔修长,身形几乎遮蔽了背后的光线,致使他五官隐匿在淡淡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他身上穿最简洁的白衬衫,就已经足够矜雅贵重,手臂随意搭一件黑色大衣,线条分明的指节上勾着个不算大的蛋糕礼盒,冷白缎带与他肤色极相称。 姜时念没有直视他的眼睛,目光放在他利落的下颌线上,脑中都是乱流。 她张了张口,干涩的“沈总”还没叫出口,商璇就及时清醒过来,忙抢着说:“不好意思,不知道您也在医院里,是我们吵到您了?” “不是你们。” 男人的语气很淡,听不出喜怒,置身事外般望过去。 “是你。” 商璇呼吸一窒,挤出来的笑容彻底凝在脸上。 她再不甘,也看出沈家这位刚继任的家主好像心情欠佳,动了真格,她倒霉撞上枪口,再说下去恐怕要惹麻烦。 商璇后悔刚才音量太大,惹到了这尊神,随即又怨到姜时念身上,她毫无脸面地低头连道了几句歉,戴上墨镜匆匆离开病房。 商璇走后还没过一分钟,姜时念手机上就收到她警告的信息:“你别得罪沈延非!别给两家找麻烦!” 姜时念按熄屏幕,才发觉刚才险些摔出去的那一下,把她所剩不多的体力也快耗干了,但比起这个,眼前的人更让她高度精神紧张。 她轻声说:“对不起沈总,打扰你了。” “还有……”她补充,“谢谢。”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沈延非确实恰好替她解了围,否则今天肯定会在医院闹大,她不好收场。 沈延非垂眼看她,她睫毛在颤。 他不疾不徐开口:“谢这种空话就免了,姜小姐要是不介意,帮个忙。” 姜时念一怔。 下一刻,男人抬手,那个悬在他匀长指间的蛋糕盒递了过来,他音质温凉:“多了个蛋糕,带着出去不方便,辛苦你帮我处理。” 姜时念还没决定伸不伸手,那个价值不菲的蛋糕盒就已经被沈延非放在她旁边的置物台上。 他没有多留,利落地和姜时念错身而过,彼此离得最近时,他低下头短暂注视她,视线有电光火石的相接。 姜时念靠着墙,等他背影消失,附近的医护都走远,所有声音安静下来,她眼窝才慢慢变红。 为了不让情绪崩溃,姜时念尽量转移注意力,随手打开了那个蛋糕盒的盒盖。 里面的蛋糕上,有一行手写字体的“生日快乐”。 而字的后面。 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纯白色天鹅。 第2章 姜时念没想到,生日宴开始到现在,她收到的第一句“生日快乐”,是来自跟她几乎处在两个世界的沈延非。 虽然这蛋糕不是给她的,祝福语也和她无关,天鹅更是巧合,但某一瞬间,她仍然像在极寒里找到了一点力气。 姜时念挺直脊背,穿上大衣,重新盖好盒盖,把蛋糕送去了护士站。 沈延非既然交给她处理,自然就是不需要了,她接下来要回宴会厅,也不能带在身边,不如送给护士们当宵夜。 蛋糕的这口甜,她今天没运气尝了。 那会儿去过病房的小护士快步朝姜时念迎上来,要给她处理手背上针孔的血痕,嘴里念叨着:“药都没打完,怎么能随便拔针呢,流这么多血,你还是快回——” 姜时念摇头,放下蛋糕就准备走。 小护士赶忙追上她,心急地脱口而出:“沈先生刚提醒我给你把手处理好……” 姜时念一顿,不禁更觉得空茫想笑。 沈延非这样的人,北城权贵圈子里众人仰止的高不可攀,不像是会管闲事的,不过随意朝她扫了一眼,就不嫌麻烦地替她这个不相干的人找了护士。 真正应该在她身边的商瑞,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冷淡到让人心寒。 其实从订婚之前,她主动对商瑞坦诚了自己的身世以后,商瑞嘴上说着不在意,对她的态度已经在潜移默化地改变了。 那时候乔思月还不是姜家遗失的亲生女儿姜凝,只是她在电视台的同事。 商瑞作为台里的赞助商,在她跟乔思月有工作冲突的时候,他就不止一次维护过对方,让她懂点事,别那么计较,显得小家子气。 偏偏商瑞跟乔思月在明面上没有过多接触,也谈不上什么暧昧,她连委屈失望都好像是无理取闹,如果较真儿,就坐实了她的心胸狭窄。 她是姜家的女儿,是跟商瑞联姻的对象,为了家里也不能任性。 商瑞从小养尊处优,即使是他先追的她,在感情里仍然是俯视和松弛的,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他偶尔情绪上来,甚至还会用养女的身份开她玩笑。 那些层层叠叠的难受无声堆积着,她尽量自己消化。 她想报答姜家,想拥有一个属于她的小家,姜家也从小训诫她要会忍,所以她在感情里一直包容着,真心准备下个月跟商瑞结婚。 直到今天,商瑞当众撇开她。 姜时念走出共济医院大门,深冬夜里,外面飘了细雪,她抓紧大衣的衣襟取暖。 她额头滚烫,心里告诫自己先别冲动。 她离开生日宴现场三个小时了,大家应该都已经冷静下来,现在她就回去,当面问清楚姜家和商瑞的态度。 司机撑着伞跑过来,把伞面举在姜时念头顶:“针打完了?怎么不多休息会儿,快上车,你还病着呢。” 车里空调开得很足,姜时念昏昏沉沉刚坐下,就意外接到电视台副台长的电话。 副台长语气含笑,带着刺探问:“时念,忙着过生日吧?商总在不在你旁边,台里有点急事,我这边联系不上他。” 姜时念没有马上回答。 副台长算是她直属上司,平常就奉承商瑞,连带着对她也过度热情,现在肯定是听到了风声,专门来试虚实的。 她全凭能力在电视台坐上如今的位置,对方现在却来暗示她,如果她跟商瑞真出现裂痕,她珍惜的工作就会受影响。 的确,主持人算是公众人物,一旦身上负面新闻太多,就会被推到幕后。 姜时念冷静说:“商瑞在忙,您可以晚点再找他。” 副台长干笑一声:“行,正好提醒你,下周咱们策划的那个重点访谈,你得加把劲儿了,如果请不动沈先生,到时候节目落到别人手里,可别怪我不公道。” 姜时念捏捏眉心,头靠在冰冷的车窗上。 市电视台策划了一档访谈类节目,是下个年度的王牌,目标对准各行业金字塔尖的大佬,主持位置很多人眼红,乔思月也曾经私底下对她宣战,势必要抢到手。 最后是她靠着实绩取胜,乔思月夹枪带棒盯了她好几天。 但她没空去照顾别人心情,因为最重要的第一期节目,台里做梦似的居然要请铂君集团的沈延非。 沈家这位新家主哪里接受过什么访谈,根本就不切实际,然而台里格外坚持,让她通过家里和商瑞的关系想想办法。 姜时念的电话还接通着,手机忽然发出连续的轻微震动,有信息进来。 她顺手划下通知栏,看到是商璇发来的三张照片,她心里有了隐隐的预感,敛眸点开。 第一张照片,背景是liz酒店的生日宴现场,拍摄时间是五分钟前。 非分之想 第3节 乔思月还是那身素气白裙,坐在沙发一角,鼻子通红,商瑞在旁边给她递水。 接下来,乔思月哭得厉害,喝水呛到,商瑞抽纸巾靠近,俯身帮她擦。 最后,商瑞端来一盘蛋糕哄人,那个原本说是用来宣布她跟他婚期的蛋糕,被他切下来送到乔思月跟前,商公子那张优越的脸上,还能看到一点拿人没办法的淡笑。 这笑容姜时念很熟悉,从前只对她有过。 姜时念一张张翻完,跟副台长的通话早就断了,她把手机倒扣在座椅上。 司机从后视镜关注着她,好几次欲言又止。 姜时念映满街灯的眼瞳朝他看过去:“徐叔,你想说什么。” 徐叔这下憋不住,重重拍了下方向盘:“他们怎么能这么做事!养女怎么了,一起生活十多年,就完全没感情?!姑爷也太过分了!” 徐叔在姜家十年,了解情况,瓮声瓮气说:“今天这种局面根本就是联合起来把你往火坑推!你的家,名声,工作,搞不好就全没了!只要你表现出一点委屈,谁都会觉得是你的错,骂你这些年占够了便宜还不知好歹!” 姜时念盯着窗外的落雪。 局面确实是这样。 因为这么多年来,姜家在人前始终对她很好,如今身世一公开,任谁都会觉得她最没资格有情绪。 她应该对一切感恩戴德,毫无怨言地迎接亲生女儿回家,主动让出未婚夫,回到她的泥潭里。 姜时念本来会这样做的。 但前提是,全家不要把她当成一个随便砸破的木偶,设计这么多,只为了名正言顺把她扫地出门,帮亲女儿快速融入北城的权贵圈。 车穿越蒙蒙雪雾,转过一个路口后,逼近liz酒店灯火通明的门廊。 雪越下越大,可见度不高,所以姜时念直到下车,都没注意到后面那辆一直不远不近跟着她的黑色迈巴赫。 迈巴赫提前停下,跟酒店保持开适当的距离。 车里的光源都关着,只有外面的白色雪片混着暖黄路灯,忽闪忽暗地照进来。 驾驶座的年轻男人眼见姜时念单独进去,急得直攥拳,忍了半天,还是憋不住回过头,望向后排座的身影:“三哥?” 后排的单侧车窗降下一小半,柔和夜风混了点碎雪,慢悠悠敲在玻璃上。 沈延非淡色唇间衔着根烟,他略偏过头,手指虚拢,火光在轻轻砂轮声中乍燃,照亮深刻眉目。 他很少抽烟,但今天,好像有只被困了太久的利爪挣脱约束,一直疯乱抓挠。 违背本能地压着,不太容易。 过了片刻,沈延非才从酒店门口收回目光。 他指腹摩挲了一下手里扣着的礼盒,低声回答前面那人没敢问出口的话。 “再等等,我现在跟她一起进去,对她不好。” liz酒店一层宴会厅,商瑞扯松领带,靠在单人沙发里,烦躁地翻了翻手机,依然没看到姜时念的回复,他发去的几条微信都好像石沉大海。 以前就算吵架,姜时念也没什么脾气,更不会搞不吭声这一套。 商瑞没耐性地张口:“你确定照片给她发了?” 商璇在他对面,为那会儿得罪了沈延非的事还心神不定。 一听商瑞的语气,她抬头吃惊看他:“你让我去医院,不是为了确定她装病吗,发照片不也是为了让她认清现实?现在怎么又一副还惦记她的语气?” 她皱眉问:“你做这些,不是要跟她分手的意思?” 商瑞抬了抬眼,正对上不远处乔思月哭到楚楚动人的脸,面无表情地慢慢道:“谁说我要跟她分手了。” 商璇瞳孔紧缩一下。 “我要是不这么做,时念能拎的清自己处境?”商公子散淡地扬眉,“只有被姜家算计,到处受威胁,随时要从天上掉下去的时候,她才会明白唯一能靠的是谁。” 商瑞懒得看手机了,干脆扔一边:“我对她越淡,她越没底,她如果不来好好求着我,别的不说,连电视台的位置都不见得能保住。” 他朝姜家人的方向抬抬下巴:“那一家子,得拼了命的帮亲生女儿上位。” 商璇愕然瞪着他,喘了口气才说:“所以你故意的?下个月你还是打算跟姜时念结婚?” “不然呢?”商瑞觉得她好笑,“结婚前,我管教管教自己未婚妻,教她怎么当人老婆而已,否则以她那个性格,等哪天才能像别人一样会撒娇会哄人。” 他摇了下头,表情略显不耐:“以前追她的时候对她太惯着了,她没危机感,以为我总得捧着她,婚都订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她懂事,明知道自己就是个养女,还总那么端着,受点罪也是自己找的。” 姜时念端到过头了。 他跟她确定关系这都几年了,换他身边那些朋友,说句难听的,可能睡都快睡腻了。 她可倒好,碰的稍微越界点她都不情愿,更别提其他的。 他是谈恋爱,又不是吃素当和尚。 以前她还有个家里撑着,现在一无所有,总该清醒清醒,学着让他高兴了。 商瑞扫了眼时间,余光看见乔思月起身过来,垂着头跟他说:“商总抱歉,今天给你添麻烦了,我看时念到现在还没回来,应该是真病了,你还是去看看她。” “我这边没事,”她眼眶仍红着,“爸妈哥哥那儿我能处理好,不耽误你们。” 商瑞打量她一眼。 乔思月跟姜时念,某些特定的角度看,五官确实是有三分像的。 只不过乔思月是标准的淡颜,清丽那挂的,姜时念却是纯粹浓颜,美得放肆恣意,有时候盯着看看都烧得眼热。 商瑞对乔思月招了下手,如愿在她这张跟姜时念有点相似的脸上看到了乖巧和仰慕。 他刚要说话,宴会厅突然安静,气氛微微凝固。 商瑞抬起头,看见姜时念从外面进来,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 他坐着没动,存心也没让乔思月动,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回来了。” 外面冷,姜时念穿的少,就算裹了大衣,脚腕脚背也都裸着,白得没有血色。 她环视整个现场,还有不少人在。 今天的场面,姜家是下了本钱的,请柬发了很多。 现在除了关系淡的走了一拨之外,大部分姜家亲近的世交都留在这儿,为了给乔思月撑脸面,也为了看她这个养女回来之后,各方的态度。 姜久山首先站起来,拧着眉责备看她:“时念,你看看你,平常不是挺懂事吗,今天怎么闹成这样,让一屋子长辈看笑话!你姐姐为你哭了半天,你倒跑出去躲清静了,快过来道歉。” 叶婉在旁边试了试眼尾,叹口气:“行了,别怨她,时念心里有不平衡,过去我们纵容她,她不想公开收养的身份,我们就不公开,现在她一时不习惯,也都正常。” 姜时念站在原地,陌生地望着一家人。 进来之前,她还抱有一丝希望,也许所有念头都是她太悲观了,家人就算再不待见她,在一起相处这么久,也不会对她太绝。 但这一刻她面对爸妈,听完那些一唱一和,把她种种罪名钉死的话,完全确定了,她对全家来说,只是一个让乔思月能高调融入北城豪门的垫脚石。 姜时念顿了顿,又看看哥哥姜炀,轻声说了一句:“爸妈,哥,我病了。” 她以前不跟家人撒娇诉苦,因为知道没有回应,但到这最后一刻,她忽然放肆地想说了。 姜家人却好像被她的称呼烫到,像急着对亲生女儿表忠心,证明自己从来没找过替代品似的,不约而同严厉看她。 姜炀蹙眉,冷冷道:“适可而止吧,家里宠你,你也得分场合,大小姐脾气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你看你姐姐,一直都在为你说话。” 乔思月站在商瑞的座椅边,微微颤声说:“时念,以前工作上咱们有过冲突,我跟你说对不起,你要是不适应,我就不回家去住,都没关系的。” 叶婉顿时受不了了,站起来快步走到乔思月跟前,攥住她手腕,忍着泪,含笑哄:“说什么呢,妈怎么能不接你回去。” 姜时念目不转睛盯着。 看她渴望了那么多年的母爱,妈妈的笑脸和眼泪,原来是这个样子。 她妈妈笑起来,和她梦到过的差不多。 姜时念指甲无意识按进掌心里,视线越过所有人,最后望向沙发上的商瑞。 他矜贵的西装都没有乱一丝,可她独自站在这儿,成为别人看戏的众矢之的。 商瑞慢条斯理开口:“时念,别闹了,给你姐道个歉,不算什么大事。” 说完,奖赏般对她伸了伸手,示意她可以过去。 姜时念笑了出来。 她有无数话想说,全部哽在喉咙里,发烧好像更厉害了,整个咽部都发炎水肿了一样,想当着这些人的面,完整说出一个长句都做不到。 姜家似乎也怕她闹事,边宽容地说着“算了算了”,边趁这个时候,把一直推迟的切蛋糕环节拉上来。 那个象征婚期的蛋糕已经被移走,新的推车送上来,上面夸张的五层巨大生日蛋糕,最上面不惜幼稚地用奶油写着“给全家的小公主”。 在场的人相继围上去,姜时念全身血液凝固着,脊背笔挺地站在最外面。 灯光调暗,蜡烛将要燃起。 钻石皇冠戴在乔思月的头上。 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缺少了谁,今天的生日又原本是给谁过的。 或许有人发现,但不重要,反正姜家的千金是哪个,现在已经一目了然。 liz酒店外面,雪蓄满天穹,洋洋洒洒下落,迈巴赫将要启动往前开的时候,沈延非叫停:“不用,我下车。” 驾驶座的许然吓一跳,忙先一步推门下去。 他作为副手跟着沈延非好几年了,平常工作上八风不动,什么场面都经过,唯独面对沈延非的私事,他就是淡定不了。 “三哥,还有一段路呢,你不会是要走过去吧,”沈延非在沈家同辈里排行第三,许然就也习惯叫三哥,“这多冷啊。” 后排车门打开,黑色西装裤包裹的匀直长腿迈出,踩进雪地里。 沈延非大衣上很快沾了雪,又微微融化掉,在平直肩膀处折出一点晶莹。 许然一靠近他,自然而然感觉到很淡的烟味。 他指天发誓确实是好闻的,沈延非本身气息冷,距离感过于强了,身上多了这么点干燥的落拓烟火气,终于算有了温度。 他脑子一转,突然明白过来,三哥恐怕是担心自己身上有烟味儿,所以要冒雪走过去,只为了吹风。 许然不禁脱口问:“就因为怕姜时念不喜欢?” 沈延非淡淡瞥他。 她对他,又何曾谈得上“喜欢”这个字眼。 沈延非抬步往前走,没让许然跟着。 非分之想 第4节 许然站在车边,眼看男人高大身影被淡白的风雪裹住,太阳穴突突直跳。 沈老板是什么身价,向来只有身居高位往下俯视,一群所谓豪门还得争相献媚的份儿。 他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当年,他跟沈延非同在北城一中的时候,高三沈延非接到各名校保送的名额,随手给了第二名的他。 那时他站在夕阳里,冷寂眼睛往楼下低年级看:“我不急,我留学校,再多陪她一段。” 许然莫名就冷静了下来,追上前一步说:“三哥,其实你可以再等等,接下来姜时念肯定会跌得更狠,更无助,那个时候你出现,胜算更大。” 雪安静往下飘。 沈延非侧过头看他,漆黑眼瞳冷透。 “我已经忍够了。” “如果我放任他们作践她,那我跟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第3章 蛋糕上暗金色的蜡烛点燃,在昏暗大厅里光芒跳跃,乔思月被姜家父母一左一右紧密地护着,哥哥在旁边嘴角带笑。 乔思月手里握着切蛋糕的刀,父母的手包住她的手,她不习惯地躲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本能,又迅速掩饰住。 她目光跳过前面庆生的人,盯向站在远处的姜时念,脸上慢慢露出一个清甜笑容。 乔思月的刀尖抵在蛋糕的“公主”两个字上,正要往下压,宴会厅本来暗下去的灯霍然亮起来,一时间光线通明,刺得她眯了眯眼。 女儿的仪式被打断,叶婉最先有反应,下意识责问了一句:“时念,是不是你弄的?!你有什么脾气就非要今天发?” 原本切蛋糕之后,姜家私下里安排的一些媒体就该出现了,准备“不经意”把今晚生日宴的情况透露出去,到时候舆论推波助澜,对乔思月的声名和事业都很有利。 但现在这样一被影响,后续节奏可能就乱了。 叶婉脸色发沉,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半掩着的宴厅大门就被liz酒店几个西装革履的高管殷勤推开,这些人平常哪个不是游刃有余,现在却集体表情紧张,频频回过头,无意识做着半躬身的动作。 等门彻底打开,穿黑色大衣的身影踩着一地晃眼光亮,不疾不徐迈进来,骨节明晰的手上随意捏着个丝绒礼盒,礼盒底下顺便似的垫了一张请柬。 有些细碎冰晶还没化干净,在他身上披霜挂雪。 他单是站在那就已经够压人了,这会儿雪气一冲,更透出骨子里从容淡漠的高高在上。 那几位开门的高管没跟进来,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簇拥的,是今晚本来被姜家重金打点好,要把生日宴彻底搞大的liz酒店两位老板。 宴厅里一众家世显赫的男男女女等看清楚来的人是谁,没时间震惊,匆忙直起身,不约而同往前迎,越过路中间的姜时念。 “沈总?您怎么过来了?”赶在最前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殷切地往上送。 沈延非没接,慢条斯理抬了抬手上的礼盒,反问:“今晚不是姜小姐的生日宴?” “是……当然是!”姜久山终于如梦初醒,回过神来,情绪高涨的快步上前,“我给沈宅送了请柬,没想到沈总真的有空赏光。” 姜家其实跟沈家套不上什么关系,往前追溯,也就是上一辈老人之间有点交情,他以为按沈家的门第,不会当回事,尤其沈延非回国正式掌权后,深居简出,很少给谁情面,他就没奢望过沈延非能来。 沈延非唇边抬了抬:“顺路,本来以为结束了,看来正是时候。” 姜久山见他视线掠过前面的蛋糕塔,虽然猜不透他心思,有些不安,但还是被沈延非肯赏脸到场的事实压下去,他忙将人往主座上迎,边走边解释:“这不是刚把女儿找回来,就想着办大点,有劳沈总了。” 姜时念就站在宴厅最中间的这条必经之路上,始终没有往旁边让,到这一刻,她听着身后脚步和说话声逼近,才转过身。 之前在医院跟沈延非巧遇的时候,她一直没抬头看他,现在却是迎头相碰,想避都避不开。 沈延非没什么表情,径直朝她走,根本就没有绕开的意思。 他身高腿长,脚步再闲适,也很快就会逼到她跟前来。 姜时念肿胀的嗓子里总算发出声音,简短叫了“沈总”,在姜久山警告的示意里,那些原本激烈盘桓在她胸口,想撕开喉咙当面质问姜家和商瑞,想过去把蛋糕掀了的冲动,强行摁了下去。 她可以豁出去不顾任何人,不管后果。 但她莫名害怕沈延非。 眼前一步一步朝她走近的人,在这个她始终融入不进的顶层圈子里,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他站在居高临下的位子上,不管什么场合,都理所当然最后一个到场,被小心翼翼地仰视讨好。 这几年里,她见过沈延非的次数很少,每次都是人多的公开场合,他向来矜雅持重,跟她距离很远,最多隔着人群点个头示意,可她就是有种说不明白的压迫感,他只要一出现,她就神经紧绷。 回想起来,估计是因为她跟商瑞订婚的那天,据说沈延非刚回国,下了飞机就来出席婚宴,当时她挽着商瑞手臂,客客气气去跟他问好,他却垂着手一言不发,眼神骇人。 从那以后,她就更怕他了。 姜久山伸手引着沈延非,想让他躲开姜时念,同时暗示乔思月,让她快点过来。 乔思月紧走几步,视线突然被商瑞的身影晃了一下,她一愣,眼看着商瑞往那边盯着,神色严肃,说不上来的不太自然。 沈延非停在姜时念面前,眼帘微垂,手中的礼盒直接递给她:“贺礼,姜小姐笑纳。” 现场一静。 姜久山脸僵了,看一眼乔思月,干笑道:“沈总有所不知,时念是我家的养女,亲生女儿最近才回家,您应该还没见过。” 沈延非抬了抬眸:“姜董的意思,是我礼物备少了一份?” 姜久山一凛,忙说:“当然不是,怪我发请柬的时候没写清楚。” 他左右为难,按理说,沈延非肯来,还带了礼物,不管给谁,都是他姜家的脸面,但是很显然,这么大的脸面,如果给姜时念就浪费了,要是能放到乔思月身上,得是多大的助益。 他就不用那么麻烦地算计,单单是沈延非来给乔思月送生日礼物这件事,就能让乔思月在这些世家子弟里高人一等。 姜久山权衡之下,冒险地招手:“思月,沈总专程带礼物来的,还不快过来,跟沈总道谢。” 乔思月俏皮地小跑了两步,姜久山见姜时念没接,就抓紧机会,先一步把礼物收了下来。 盒子包装简洁,他有意炫耀,当众小心地拆了打开,旁边马上就响起有分寸的低呼声。 一只翡翠手镯。 种水颜色摆在那,一眼看去,少说要小八的价值。 沈家的礼竟然这么重。 姜久山也怔住,喜悦几乎掩饰不住,面子最大,一时顾不上考虑太多。 沈延非从始至终也没有阻止,似笑非笑地看了姜时念一眼,没多说什么,走到主位坐下,双肘抵在扶手上,修长十指随意地交叉,抬了抬头说:“小礼物而已,不如请姜小姐戴上试试。” 姜时念眸光隐约跳了一下。 他…… 姜久山正求之不得,见沈延非同意,满面春风地把手镯拿起来,托住乔思月的手仔细往上套。 乔思月余光去瞄沈延非,来不及细看,就被骨头传来的剧痛拉回注意。 姜久山拧着眉,看乔思月的手明显大一圈,叶婉及时拿着护手霜过来,嗔怪瞪他:“怎么能硬戴呢。” 说完她给乔思月涂了一层,再去尝试,手镯依然卡在骨头上,死活进不去。 主座上,传来男人温雅的低笑。 这一声笑,让乔思月满脸通红,尴尬得眼圈一热,姜家人也停在那。 周围一群世家彼此对视,渐渐浮上诧异来,注意力不自觉回到了今天原本的主角,姜时念身上。 谁都知道,姜时念以前经常穿旗袍,不喜欢别的珠宝,就玉镯戴的多,今天这礼物是送谁的,在这一刻明明白白。 沈延非略抬了下手。 旁边liz酒店的老板马上过去拿回来那只玉镯,和准备好的软绸布。 沈延非缓缓把玉镯擦净,黑瞳看向苍白的姜时念,再次说:“请姜小姐戴上试试?” 宴会厅隐隐哗然。 商瑞靠在人群之外,英俊脸上顿时凝出冰。 姜时念突然成为中心,她攥着手,迎上沈延非难以揣测的目光。 如果放在以前,她一定会婉拒,但此时此刻,她呼吸意外的平稳。 她听见自己回答了一声,随后高烧中的身体朝沈延非走过去,接过手镯,轻松戴在自己腕上,大小刚好,贵重玉石在灯光下凛凛生辉。 沈延非温和微笑:“很称你。” 他看起来高洁尔雅,望向姜家其他人:“抱歉姜董,如果有下次,我会记得您两个女儿礼物均分,免得发生辛德瑞拉似的故事,不过这次,我来之前,是只打算给一位姜小姐庆生的。” 乔思月浑身血液往头顶上涌。 辛德瑞拉……意思不就是她才是恶毒姐姐,为了欺辱妹妹,恨不得砍脚去穿妹妹的水晶鞋?! 姜家其他人个个面色铁青。 沈延非像是刚注意到推车上隆重的五层蛋糕,以及上面的字样。 他颇为耐心说:“还好,今天不算晚,还有机会,为了补救,我替姜董切蛋糕。” 沈延非眼神移过去,酒店老板俯身,他淡声交代两句,对方频频点头,直起腰就走向蛋糕塔。 他唇边笑痕有礼,分寸拿得恰如其分。 在眼看着酒店老板换了一把加长的切刀,把五层蛋糕从上至下均匀分成两半,甚至把底下硬纸搭的托盘也给割开均分了,他才悠然抬头问:“姜小姐,有小公主三个字的那一半应该是你的,你准备怎么处理?” 所有目光集中在姜时念的身上。 偌大宴会厅里,气氛冷凝,喘气声都快听不到。 姜时念站得很直,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随心任性过,永远在听话,忍耐,顺从,把自己装在“完美姜凝” 的躯壳里。 她现在头昏脑胀,被泼了一身脏水,也不想管是不是姜家或者乔思月哪里得罪过沈延非,才会让他这么大动干戈。 她只想舒服一次。 商瑞蓄着一身寒气,拨开周围的人,大步走向姜时念,当着沈延非的面,去握她手腕。 姜时念恰好迈开步子,商瑞的手意外抓了空,嘴角冷冷绷住。 他没注意到,同一时间,沈延非眯了眯眼,掩住波澜起伏。 姜时念的高跟鞋在地面上稳稳敲击,她站在切开的蛋糕前面,看着沈延非划给她的那一半,认真问:“怎么处理都可以?” 沈延非说:“你的蛋糕,你说了算。” 姜时念伸手摸到蛋糕底座上,把她的那一半利索地向前一推,摇晃的五层蛋糕,“啪”一声摔得满地狼藉。 溅出最远的一点奶油,甚至落在沈延非洁净的鞋面上。 非分之想 第5节 他笑笑,不紧不慢鼓了下掌:“很漂亮。” 姜时念深吸口气,心灰意冷地离开原地,细跟鞋踩在烂蛋糕堆里,径直往外走,经过沈延非身边时,有些自嘲地喃喃:“哪漂亮了。” 沈延非的声音淡而克制,却又旁若无人。 他仿佛只是随口说了一句纯粹客观理性的评价,在各种吵杂中,混着微微的气流,挤压进她耳朵里。 “姜小姐做得漂亮,人也很漂亮。” 第4章 连续的两句“漂亮”,让姜时念脚步顿住,有点错愕地转头,望向主座上那个她连对视都要经过考虑的男人。 她退烧针没打完,不足量的药效对高烧没太多缓解,又经过这一晚上折腾,她眼神已经有点迷蒙了,看着沈延非的时候,莫名多了胆量。 他面容在她的视野里微微模糊,表情瞧不清,反而更显得波澜不惊,高高在上。 姜时念再低头打量自己踩脏的鞋,狼狈得可以,心想沈总还真是有修养,她都快歇斯底里了,他还夸得出口。 她含混地道了句谢,更多的话就说不出了,她知道自己状态很不好,可能坚持不了太久,得尽快休息,否则会更失态。 而她不想失态,她既然爽快地推了蛋糕,那把生日宴定格在这一刻就是最好的。 姜时念拢起大衣,继续往前走,无视旁边所有视线。 姜久山声音很高地喝止她,但碍于沈延非在场,又憋屈地忍下去,叶婉竟然在抽泣,她都不想理了,加快速度,纤长双腿荡开礼服的鱼尾裙摆,手臂上却骤然一紧。 “姜时念,我叫你你没听到?”商瑞一把攥住她,“这时候你要去哪?” 彼此接触的力度也就维持片刻,商瑞蓦地松开手。 姜时念偏头看了一眼,是乔思月追上来,脸上还带着泪,一副要来哄劝她的宽容姐姐模样,结果却踩到什么障碍物,差点摔下去,好巧不巧,正无力地倒在商瑞身边。 商瑞及时抬臂把人扶住,帮她站稳,然后才回过身,继续要去抓姜时念的手。 神态也从刚才的类似操心,变成了带着质问的严肃。 姜时念亲眼目睹全过程,本能往后退,避开商瑞的动作,只觉得胸口堵满,都是针刺似的失望和恶心。 从哪天开始,她马上就要结婚的未婚夫,对别人的关心是本能,反过来对她,好像只剩下理直气壮的说教,各种要求和不满意。 早知道这样,何必要坚持追她呢。 如果没感情了,又干嘛要答应下个月结婚。 姜时念想现在就面对面跟商瑞说清楚,但是体力心力都顶不住了,她手背贴贴热烫的额头,朝商瑞摆了下手,示意他别说了。 明天等她恢复一点,会找他谈。 姜时念虚浮的脚刚迈出去,就没踩稳晃了一下,很快站住,商瑞一言不发,上去就要把她往怀里搂,手还没等真正贴上,就让什么给扎了一样,后背密密麻麻的神经被迫抽紧,像落入谁的控制。 沈延非的语气轻描淡写,音量不高,却响彻宴厅:“商总看不出来?姜小姐不太需要你。” 商瑞冷笑着回过头:“沈总不是来庆生的吗?您时间宝贵,不至于来管我跟未婚妻之间的私事吧,床头吵架床尾和而已,犯不着让您费神。” 他摆出一副闲散姿态,对上沈延非波澜不惊似的双眼时,心里莫名一突。 埋了很多年的心虚。 危机感。 被搅乱今天的计划,刺激姜时念打了折扣的愤怒不甘。 全数搅在一起。 商瑞敛着嘴角,说服自己,沈延非就算来了,又能代表什么?距离中学已经过去了多久,他如今身份高不可攀,中间隔了这么多年,估计什么样的女人他都有过了,怎么可能还把姜时念当回事。 总不会是堂堂沈家家主听说了姜家的新闻,就专程赶过来给姜时念撑腰? 她再美,也不至于让沈延非念念不忘。 根本就不现实。 商瑞拧着眉。 他要是仅仅因为这个,就认输给了姜时念好脸色,像过去那样哄她捧她,她不是更要上天,结婚后还能管得住? 没了姜家的靠山,她必然会完全依赖他,到时候任她以商太太的身份任性,他还怎么掌控。 这次不把姜时念彻底弄服帖,他就白白花时间去搭理乔思月那女人。 商瑞避开沈延非似乎能把他穿透的目光,坚持去搂姜时念,准备把她带出去再说。 沈延非手指扣在主座扶手上,骨节锋利凸起了一瞬,随即简单扬了下手。 liz酒店老板心领神会,立即公事公办地下逐客令:“不好意思各位,酒店宴会厅之后的时间沈总另有安排,不方便其他客人在场了,我会叫人送各位离开。” 话音落下,外面等待的工作人员接到通知,迅速进来,说是请走,其实就是驱散。 甚至有人在沈总的默许下,直接开始拆除生日宴的布置,姜家花了重金的各种浮夸装饰,三两下就被拆得七零八落,半点情面也没给。 姜久山心脏病要犯了,整个姜家没一个人敢真的吭声,商瑞身边也围了两个人,请他立刻离开现场。 商瑞满脸阴沉,还要扯姜时念的手,沈延非仍然端方雅致地坐在那,像是砸毁了人家的场子与他无关。 他淡淡道:“姜小姐病着,不急,我给她时间。” 这句话说出来,相当于在敲碎今天晚上姜时念装病的传言。 商瑞牙关一紧,盯着姜时念,没去试她体温,冷言冷语道:“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姜时念已经站不住了,挣开商瑞的手,哑声说:“你送乔思月吧,我东西还在楼上,让助理来接,明天麻烦你抽个空,我有话跟你讲。” 商瑞什么时候受过她这种对待,呵笑一声,又从中尝出姜时念在吃醋的意味。 他有些受用,见姜时念往楼上客房的电梯那边去了,而沈延非已经走向反方向的其他出口,他才干脆地转身,低声扔下一句:“来求我的时候,你别哭就行。” 生日宴之前,姜时念是在liz酒店楼上的套房里化妆换衣服的,自己原本的用品都装在一个小行李箱里,她得去取回来。 姜时念有些吃力地往电梯走,等待下行的时候,她背靠墙,蔫蔫垂眼,鬓发垂下来拂在雪色的脸颊上,没精力去拨开。 电梯“叮”一声响,她勉强打起精神,半抬的眼帘间,恍惚看到不远处一双匀长笔直的腿。 她烧得厉害,思绪有点慢,自顾自往电梯里走,按下十六,而随她进来的另一道身影,手指长而皓白,压在十五上,彼此交错间,险些碰在一起。 姜时念无力去分辨旁边站的是谁,她裹着大衣,倚在轿厢一侧,长发滑落,半遮住侧脸。 然而狭小空间飞速上行的过程里,空气像被过度压缩,她有些呼吸困难,渐渐又意识到不止于此,她的窒息感,还来自身旁那个距离不远不近的男人。 明明对方什么都没做,连声音也不曾发出,但气息就是铺天盖地,她裸露着的皮肤,无法控制地在绷起,轻轻发痒。 姜时念喘了口气,唇舌滚烫,终于提起力气,侧头去看。 腰线,肩颈,走线利落的喉结,接下来,她毫无准备地跌进一双深黑的眼瞳里,对方英俊贵重,透着礼貌的疏离。 沈延非…… 姜时念一句话还没说出口,精力终于耗干净,眼前突然发黑,扶着轿厢滑下去,浑浑噩噩间,她最后感觉到自己好像没有摔倒,被一双有力手臂强行抱了起来。 电梯在十五层打开门,许然站在外面等着沈延非,一看见里面情景,眼睛瞪老大,一句脏话勉强吞下去:“三哥?!” 他看着沈延非怀中的人,震惊得吸气,眼见电梯又要关上,才急忙按住门,用气声强调:“哥,她现在是别人的未婚妻,她心里装的也都是别人。” 许然头铁,但话音落下,撞上沈延非的神色,也还是一慌。 沈延非站在电梯冷白的灯光下,双手紧扣着没有意识的姜时念,指节压着她头,抵在自己肩膀,如珠似宝到有些让许然害怕。 沈延非低声冷淡地笑,说:“那又怎样。” 许然头皮一紧。 沈延非眼底沉静如墨,交代:“随便找点麻烦,让商瑞明早之前到潭门港。” 随即电梯关闭,继续往上,停在十六楼。 许然终于缓过来一点,明白沈延非还是克制的,他把姜时念送回了她的房间,而不是带到他所在的十五楼。 姜时念的房卡在随身的包里,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开的,怎么上的床,只有极模糊的印象,好像有人抱她回来,对方体温灼人,让她想躲,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其他人,围过来给她输液。 姜时念不断做梦,过去二十几年一夜之间变成碎了满地的玻璃镜,每一块不成形的碎片,都倒映出跌跌撞撞的自己。 最后一幕是商瑞当年在学校里,趁她出去的时候,坐在她位置上,摆弄她的手机,见她回来,他面色如常地把手机扣下,扬眉笑着说:“姜时念,我要追你。” 姜时念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午后,她手机调了静音,好在是休假期间,倒没有重要工作,但电话微信也爆满了。 她手背上多了新的针孔,但身体好受了很多,高烧退了,床头柜上的保温杯里有水,以及酒店客房服务的字条。 姜时念没想那么多,以为全程是酒店帮忙,撑起身先给助理打了个电话,助理童蓝长出口气,带着哭腔说:“念念姐,你可算是联系我了。” 姜时念敏感地听出有事,她追问,童蓝又支支吾吾不愿意讲,只是说:“乔思月今天在潭门港录节目,你知道吧?” 乔思月在台里是第二梯队,手里有一档经常出外景的社会节目,最近要录潭门港,据说是今天,她应该是连夜出发的。 童蓝愤恨叹气,姜时念手指顿了顿,点进微信,看到列表里一排未读,有的是好事者给她发来新闻链接。 她打开第一条,大标题赫然写着“中亚传媒商少新欢在怀,同游海港,网传婚期或将延迟?”。 里面文字描述详尽,清楚写着北城电视台新晋小花旦乔思月,在录节目间隙有中亚商公子作陪,一上午豪车接送,游艇出海,爱重之心昭昭。 照片拍得也格外清晰,商瑞穿件简单的丝质衬衫,上千万的豪车副驾坐着乔思月,而之后的私人游艇上,乔思月不嫌冷,只穿一件长开衫裹着白色纯欲小短裙,长发飞扬,商公子在旁倜傥地驾驶游艇,准备出海。 姜时念盯着看了很久,又转头望望外面还在飘雪的北城。 心被敲打过太多次之后,反而没有了痛觉,更多的反胃感涌上来,充斥全身。 北城电视台不止是上星卫视,还有自己的视频平台,很多节目在网上都热度高,尤其访谈和综艺类,当红的几个主持人,也都粉丝量不少。 童蓝的电话还没挂,猜到姜时念看见了,气得哭出来:“商总什么意思啊!你昨天生日,还生病,他今天赶去港口陪乔思月被拍?!他是不是眼瞎!乔思月那个大绿茶他看不出来?!” “念念姐我以前都不敢告诉你,其实我见过乔思月挽商总的胳膊,”童蓝咬牙,“商总居然没躲开!” 跟商瑞的恋情虽然没有正式公开,但外面有很多小道消息,姜时念能想到,现在网上言论都是在说什么,她不想看。 姜时念低头给商瑞发了一条微信:“你今天回不回北城。” 商瑞人正在机场,特助在旁边忧心忡忡跟着,还没等到商总吩咐把热搜撤掉。 这会儿商瑞看完微信,拧着的眉头才松开,嗤笑一声:“刺激刺激还是挺有用的,知道主动找我求和了。” 特助赶紧问:“商总,热搜我找人撤了吧?” 本来是突发情况,潭门港这边的分公司出了点紧急问题,商总凌晨来了很快就处理掉,没想到知道乔思月正巧也在后,他就顺着姜家的意,答应带她去补过生日。 非分之想 第6节 商瑞懒洋洋拨了拨手机:“先放着,让她多看会儿,见面才能听话,不然她还真以为这婚那么好结,昨天作成那样也够了。” “还有,”他转头,“昨晚沈延非几点走的。” 特助小心说:“根据我们看见的,沈总的车是半小时后离开酒店,没再回去,姜小姐在原先的房间过夜的。” 商瑞了然点点头,唇角淡嘲地翘了翘。 果然,姜时念不用异想天开,再指望着别的倚仗了,沈延非眼高于顶,怎么会为她破例。 他隔了十几分钟,登机之前,才吝啬回了一条:“下午回。” 姜时念随即问:“几点。” 见她这么急,商瑞笑笑,心情不错地顺手答了个时间:“五点左右。” 姜时念还没恢复,就暂时留在酒店,童蓝赶过来照顾她,又被她撵回去,她收拾好那个不大的行李箱,庆幸一些基本的证件和必需品都随身带着。 她在城南有一间公寓,但姜家不喜欢她出去住,就一直空着,需要重新打扫,去住酒店,也要换一个姜家和商瑞骚扰不到的。 姜时念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 直到这时候,她还是给商瑞留了最后一线余地的。 手机忽然震动,是秦栀的电话:“念念,我现在准备登机,这就回国去陪你,对了,商瑞到底什么情况!闹出那种花边新闻,还不挽救?!居然还在跟那帮公子哥儿喝酒打牌?!” 姜时念怔了怔:“什么?” “你不知道啊?也对,你都不加这种狐朋狗友的群,”秦栀说着给姜时念转过来几张图,那些大小姐们群里有人发的,“你看看,这刚拍的,商瑞正跟赵家老四那一帮玩着呢,就在海域。” 海域是北城有名的高端私人会所,很受上流圈子的少爷千金们欢迎。 姜时念那种恶心感再次强烈的涌上来。 她皱眉看着照片上的商瑞,慵懒摸着牌,唇角噙笑,包厢她认得,以前商瑞带她去过一次,她很不喜欢。 姜时念嗓子干涩地安慰了秦栀两句,给商瑞打电话,他没接,她不再耽误,拉起行李箱离开套房,下楼叫车,直接去了海域。 她很少来这样的场合,海域的门童不太认识她,但见她虽然戴了口罩,还是明艳晃眼,也没敢怠慢。 姜时念报了秦栀的会员号,被热情带进去。 她谢绝门童引路,乘电梯直接上三楼,行李箱不重,在厚实地毯上几乎没有声音。 姜时念抓着拉手的指节紧绷,经过走廊里唯一一扇装饰的小窗时,看到外面天色昏暗,雪势变大,厚重地弥天盖地压下来。 商瑞的包厢在转角第一间,贴着岩层装饰的门没关紧,透着一指宽的缝隙。 姜时念垂眼稳定情绪,正要推门,赵家那个纨绔的声音就带笑传出来:“我就说嘛,商公子还能被个女人拿捏住,我可听说了,她就是个养女,心还挺黑,今天闹那条小绯闻,她肯定跟你作了吧?” 商瑞嗓音悦耳,散淡开口:“作?她现在敢么?” 姜时念一字一字听着。 里面哄堂大笑。 有人说:“怎么还有谣言,说昨晚上沈家那位居然到场了,还特意给姜时念撑面子,不可能吧?” 商瑞冷笑:“你也知道不可能,姜时念现在一无所有,姜家根本没打算继续承认她,她一个孤儿院长大的,沈延非会把她看眼里?” 他漫不经心说:“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做小伏低来求我别分手,我要是这时候甩了她,她马上就得摔得粉身碎骨,让人看够笑话。” 商瑞说完,余光看了眼手机,四点半,晾姜时念也晾得差不多了,跟她见个面,看她怎么吃醋。 他把牌一推,不留恋地站起身,拎起外衣准备走,刚转过身,就看到包厢门被从外推开,姜时念逆光站在那里,还拖着行李。 商瑞莫名心一紧,蹙眉朝她过去,不等开口,姜时念向他走了两步,她过去脾气好到让人想揉捏欺负,但现在,她扬手,毫无犹豫地打了商瑞一巴掌。 “啪”的响声,让整个包厢陷入死寂,一群公子哥纷纷站起来,表情堪称惊恐。 姜时念右手轻轻颤着,她用力攥住,扣紧,不让自己的脆弱泄露半点。 她看着商瑞,面对面跟他说:“商总,我们婚约解除,分手,现在开始,我跟你再也没有关系。” 最后,姜时念甚至朝他笑了一下,不施粉黛的桃花眼中流光四溢:“这么多年,还不如从来没有认识过。” 雪下得很大,不到五点的天色,已经暗沉到像是快入夜,姜时念拖着行李箱走出海域,后面隐约还有那间包厢里纷乱的嘈杂声,门童提着伞追出来,要为她撑起等车。 姜时念没说话,也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出海域门前的廊沿,孤身迈进纷扬雪里。 风不大,但气温很低,姜时念身上穿着昨天去准备生日宴的私服,那时她还是车接车送的姜家千金,不需要靠衣服保暖,但现在寒风透骨,吹起她长发。 海域所在的位置车流很少,开到这边的基本都是私家豪车,天气好还能叫车过来,以现在的雪,等再久都不一定。 姜时念固执地往前走,眼前茫茫一片,路灯的光昏黄,照着她落满碎雪的睫毛。 她走累就抱膝蹲在路边,纤白脖颈垂低,感官闭塞着,只有空荡风声。 等她意识到有车轮碾过雪地的闷重声响逼近时,黑色迈巴赫已经在遮天似的雪雾里穿行过来,犹如等待狩猎的凶兽终于露出轮廓。 车灯通明,照亮姜时念满眼的昏沉暗色。 加长迈巴赫缓缓停下。 姜时念站起来,恍然意识到,她手腕上竟然还戴着那只昂贵手镯,忘了摘下还回去。 不透明的车窗适时降下来,男人深刻眉眼,高挺的鼻骨一寸寸被照亮,他抬眸看过来,笑痕很淡,分寸有度,姜时念却像迎头掉进了不见底的深潭里。 他温文尔雅问:“姜小姐,上我的车么?” 第5章 灰黑阴云笼罩天穹,地面却无边际地延伸开厚重纯白,半空大片的雪绒混淆了这世界的颜色。 姜时念笔直地站在其中,大衣被风吹开也忘了去抓,她看着车里端方的人,满心都是不真实感。 这种冰天雪地,沈延非更适合出现在别墅温度适宜的壁炉前,或者办公室,就算有工作还在车里,恰好途径这儿,也应该目不斜视地碾雪路过,而不是专门停下来,邀请她上车。 她跟他,实在谈不上有什么关系。 医院帮她解围是巧遇,生日宴的事,不管怎么看,都应该是他跟姜家有别的恩怨,才借题发挥,顺便帮了她。 姜时念能想到的理由,就只有她手上的镯子了。 这么贵重的礼物,当时是顺应情势收了,肯定要还他的,人家来要也正常。 姜时念没回答沈延非的话,揉了揉有点冻僵的手,把玉镯摘下来,从包里翻出原配盒子装进去,隔着车窗双手递给他:“沈总,谢谢你的手镯帮忙,抱歉这两天私事太乱了,没及时给你。” 沈延非没动,无波无澜的目光始终在她脸上,没有往礼盒移一下,他平静说:“送了,收了,就是你的东西,不需要还,姜小姐不是已经没地方去了吗,还有精力管一只手镯?” 他言辞淡淡,仿佛只是随便闲聊,但姜时念神经一凛,眼里下意识有了防备。 她竖起一层遍体鳞伤后的壁垒,抿唇问:“沈总这是知道什么了?” 沈延非微哂:“商瑞的新闻就挂在热门头条上,现在人尽皆知,我想姜小姐不是个愿意忍气吞声的人,经过昨天,我也有幸亲眼看到了商公子的作风,今天你要跟他划清界限,不是很正常?” “只是你不想再回姜家,更不会依靠商瑞,据我所知,你唯一的一套公寓买下后就没住过,应该也不适合应急,”他语速沉缓,堪称温和地铺开她目前面对的种种困境,继而点到为止地弯了弯唇,“或者你打算住酒店?” 沈延非双眼深邃犀利:“身份信息一录入,你不想见的人,总有办法轻松找到你。” 姜时念像是被他三言两语剥光了扔在雪地里。 她担心的挣扎的,他一点不给面子,全部当面揭出来。 而他本人八风不动,简直是在逗弄她。 姜时念捏紧礼盒,盒子棱角往细嫩掌心里压,她泛白的脸色快速涨出红,冷声问:“沈总是路过来看我笑话的?那你昨晚就应该已经看够了,有必要再来说这些吗!” 她以前很擅长隐忍,什么情绪都安安静静往下咽,不会表现出来,做姜家要求的闺秀,但是到今天,所有她自己给自己贴的保护层都被人撕开,血肉露的太多,她就忍不住了。 然而她的音调在寒风里止不住抖动,本来很严肃的态度,也变得易碎起来。 沈延非盯着姜时念,并不迫人,是他伪装好的温和审视,让她不自觉咬唇静下来,没涂口红的唇肉上碾出一个小月牙形的淡白色牙印。 他眼里略起涟漪,继续淡声说:“听说姜小姐这两天在休假,后天回电视台?那你要面对的可能不止现在这些,姜小姐目前手里有两档固定主持节目,一档时政新闻类,你们的副台长消息灵通,已经暗地里在着手换人,另一档更热门,你那位姐姐看样子势在必得,姜家在插手干预了。” “至于商瑞,我不认为他会在你提出分手后,突然醒悟过来替你主持公道,就算醒了,你恐怕也不屑要,”沈延非每一次提到商瑞名字,无懈可击的神情都有一丝难察的森然,“你要眼看着自己辛苦挣来的事业,被那些人轻易拿走么。” 一切都是事实。 姜时念明白,沈延非没有故意危言耸听。 这些跟推不推翻蛋糕,打不打商瑞都没关系,姜家一定会这么对她,商瑞也一定会帮衬乔思月。 从亲生女儿回来的那一刻起,她面临的就是死局。 主持人这一行,不是辞职跳槽,换一家平台就能解决问题的,只要还在这个行业里,跟乔思月有竞争关系,姜家就会用尽办法把她压死。 如今就有现成的了,他们只要稍微颠倒黑白,把她“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的故事一渲染,再加上取消婚礼,商瑞去迎娶乔思月,足够把她事业毁掉。 她的能力,辛苦,拼命努力,在他们眼里都不值得一提。 更不用说,当初她大学学了传媒,还都是因为姜家唯恐她惦记家里产业,才硬让她报了跟生意无关的中传。 风渐渐大起来,声音呼啸,贯穿长街。 姜时念裙角猎猎的往后飞,她孤单站在雪里,明明走投无路了,眼尾和鼻尖都冻得通红,面对的又是最害怕的人,还不想示弱地说:“所以呢?沈总什么意思?我有多惨我自己知道,您屈尊来告诉我,不嫌浪费时间吗。” 她出息了,她敢跟她最怕的这个人叫板了。 沈延非看着她,“您”字刺耳。 她朝他颤巍巍地竖起了一些攻击性。 但他又被她搅动。 攻击性,也总比陌生人一样的冷漠要好。 路灯暗淡,天地有一瞬的停滞和寂静,姜时念起初听到一点很浅的笑声,随后的一句话,让她愣在原地,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车里的男人褪掉之前陈述事实时候的淡漠,抬起眼帘,跟她隔着风雪眼神相撞。 他骨相绝佳,暖调的光线里,五官夺目到让人不想呼吸。 沈延非问:“既然没地方去,来我身边如何。” 姜时念瞬间耳中轰鸣,有短暂的一会儿,分不清是风声,还是她血流声。 有一根无形的弦被猛然攥住,飞快向两边拉扯,拽出匪夷所思的长度。 姜时念摇头:“沈总,你开什么玩笑。” “不是玩笑,不然姜小姐真以为我那么闲,停下来跟你说这些?”沈延非四平八稳回答,“你也在这圈子里,知道商人不会无谓的投入。” 非分之想 第7节 姜时念像被透明手掌扣住咽喉,她眉心拧紧,有点羞恼,又带着被辱没的怒意和坚决,眼窝更红地提高音量:“让你失望了,我再难也会自己受着,不给谁做情人。” 那根线随时要绷断了。 她果断上前两步,把手镯的盒子从车窗里放进去,不轻不重掉在男人腿边,然后她抓紧行李箱转身往前走。 才迈了两步,车里就传来沈延非略微带笑的嗓音:“姜小姐,我在你印象里就这么不堪?如果我说,我是想请你跟我结婚。” 空气凝结定格。 姜时念第二次被响雷击中。 这明明就是一句更不现实的话,显然代表着更大的戏弄和轻视,但姜时念鬼使神差地站住了。 迈巴赫平稳往前开了一点,后排那扇打开的车窗再次停在她跟前。 沈延非从容开口:“我刚好急需一个背景干净,没有复杂家庭关系的妻子,婚后可以相敬如宾,非必要的情况互不打扰,你想做任何事,我都不会干涉,当然你需要什么,我也都会提供,姜小姐,愿意像解决那个生日蛋糕一样,帮我这个小忙么。” 姜时念脑子里那根挣到极限的弦,终于不堪力量,倏然断裂,身边风雪都像跟着共振。 她高烧之后的昏涨感又跳出来,刺着太阳穴,觉得自己可能真是疯了,居然会听见沈延非跟她说这种话。 姜时念咽了咽,在这一刻鼓起勇气看向他的眼睛。 深暗,偏偏又清明,雪光映在里面,捉摸不透。 他看起来不是逗弄,她却只觉得荒唐:“我的背景还算干净?你既然对我调查这么清楚,对姜家的事应该都了解了,还有,你知道我刚分手,后续可能还有未了的麻烦。” 她白皙眉心蹙着,不惜冷风冷气站在雪里,对他剖开自己的伤:“我没有父母,是在孤儿院长大的,现在又跟养父母决裂,事业不保,你就算随便选一个,身世也比我简单,比我更符合你的要求。” 沈延非意味深长:“既然这样,我补充一条,长得漂亮。” 姜时念哽住。 他得体的微笑:“这个理由够充分吗?要不然请姜小姐替我找一个能比你更漂亮的?” 姜时念连着两天被他说漂亮,已经搞不清哪句真哪句假,她转换重点:“沈家不可能同意。” 沈延非手中把玩着手镯盒子,知道她现在是最脆弱的时候,不会轻信他。 于是他信口回应:“我之所以急需,就是被家里催的,实际上,我回国接管沈家时间不长,家里各方还不稳定,爷爷逼我娶他看中的人,我得让他们知道这个家到底谁在掌权,所以要选一个他想象不到的人。” 缩在前面驾驶座上的许然之前一直还憋得住,这会儿听完这句,马上弓背趴下去,捂住嘴差点破功。 三哥为了姜时念,真是什么话都编的出口,还这么自然。 偌大沈家从上到下,包括以前最冷血的老爷子,现在哪个不是对他言听计从,还逼婚,谁敢啊。 姜时念一时没说话,半信半疑望向沈延非,默默想着原来高门如沈家,贵重如沈延非,也有家族倾轧那些糟心事,还会被长辈逼婚。 她又问:“沈总没有喜欢的人吗?你就宁愿婚姻只是一个空壳?” 沈延非眼底雾霭沉沉,这一次看她的目光很长,长到半晌没有移开,像要透过太久远的时光。 他喉结很轻地动了动,明白她的心防还没卸下。 她心里的别人还没清空,所以也需要,他跟她对等,同样心有所属,她才有安全感,才可能接受。 沈延非低声说:“有。” 姜时念不意外:“那你不应该娶她?” 他回答:“她现在正要嫁人。” 姜时念怔住,忽然就醍醐灌顶了。 沈总这是被刺激了?所爱准备嫁人,他才报复似的也要急着结婚,还非要选一个除了脸,哪哪都跟他不相配的? 姜时念忧心:“你不再争取一下吗?她说不定后悔,以沈总的条件,北城这些豪门,不知道多少人做梦想嫁你。” 沈延非唇边略略扬起:“她不会后悔,一定要嫁,所以姜小姐呢?既然我条件这么优越,你还要犹豫?” 他斩钉截铁:“婚前协议对你是有利的,我们各取所需,姜时念,跟我结婚,我能护你。” 一个“护”字,刺在姜时念胸口。 她手指死死攥着行李箱,低头看自己盖满雪的脚,她身后一条街之外,是跟商瑞分手的会所,再往前半个城区,是姜家她从小长大的别墅。 她的路被堵死,不管往哪边走,都是他们给她准备好的悬崖。 姜时念咬住牙关。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可以不要父母和男友,但凭什么她全心全意积累的事业,要拱手让别人践踏。 没感情的婚姻又怎么了,她本来也没有再重新谈恋爱的打算。 沈延非应有尽有,对她没什么可图的,她怕他,以后尽量躲着就好了,反正他那么忙,只要互不干扰就行。 姜时念忍住双手发出的战栗感,指甲深深嵌进皮肉。 挣扎的最后一刻,她豁出去了,选择接住这个不可思议的惊天大饼,冲动问他:“什么时候领证。” 问完她就后悔了。 沈延非的意思,多半只是假结婚,简单办个婚礼应付沈家就行了,怎么会轻易领证,变成真正介入他生活的正经婚姻。 她跟商瑞下个月就要办婚礼,商家都表示婚礼后,看看什么时候怀孕,再考虑领证的事,让她如鲠在喉。 姜时念闭了闭眼,睫毛上的碎雪往下坠。 沈延非看了眼时间。 姜时念透过睫毛缝隙,发现他的动作,以为他已经不耐烦了。 然而几秒后,沈延非莞尔看她:“现在去领证,还没到下班时间。” 他抬手按下车门,车里恰到好处的热流向外奔涌,包裹住姜时念,他慢声问:“可以上车了吗?沈太太。” 姜时念双膝紧拢,端正坐在加长迈巴赫的座椅上,望着车窗外肃杀的雪景,越来越怀疑她是做了场离谱到家的梦。 她跟她多看一眼都怕短命的男人,头脑发热地要去公证结婚。 放在昨天,她死都不会想象到这种事。 姜时念余光偷着瞄瞄沈延非,他跟她距离适度,舒展松弛地靠着椅背,黑色长裤一丝不苟,手随意搭在膝上,骨节分明。 她再看自己,风把衣服全都吹乱了,她都没顾得上整理。 现在她全身家当,也就剩下那个小行李箱,里面装着她的证件和…… 姜时念突然滞住,屏息把随身的手提包轻轻扯过来,不想被沈延非发现地低头小声翻找两圈,动作彻底僵了。 其实根本不用翻的,她怎么可能没事把户口本放进包里。 她哪会预料到,出门去参加生日宴,竟然会一路演变到需要直接结婚。 她必要证件是带了,但户口本单独放着的,还在姜家别墅里! 眼看着迈巴赫要在前面转弯,争分夺秒开向民政局的方向,姜时念忙跟沈延非解释:“沈总……我忘了户口本不在身上,需要回姜家去拿,今天领证肯定来不及了。” 沈延非没说话,半垂的眼睫掀起,静静看她。 姜时念高中毕业后,就没跟他这么近,这么安静地同处一室过,尤其还是移动的车里,他下意识的那些压迫感,不轻不重覆盖上她,让她呼吸发紧。 她轻声反问:“这种事本来就没准备,沈总你也不会把户口本随身携带吧。” 沈延非听完,往前倾身,随手打开距离最近的储物格,取出一个红棕色的薄薄本子,两指捏着递给她。 姜时念震惊:“……你还真带啊。” 沈延非慢条斯理地“嗯”了声:“我今天下午从公司出来,是专程来请你结婚的。” 他口吻听不出喜怒,姜时念有些不知所措。 她低头解释,优美肩颈线映在车窗上:“我没有要反悔的意思,不然这样,你把我在路边放下,我回姜家去拿,反正有些东西,我早晚都得取回来。” 沈延非不置可否,示意了开车的许然,许然看懂他的意思,及时转换车道,冒雪开往另一个方向。 两条街之后,姜时念意识到这条路线绝对不是去往姜家的,她不禁紧靠车门坐直,纤薄脊背绷着,再次说服自己主动跟旁边那个气息凛冽的男人搭话:“沈总?这是要去哪。” 沈延非笑了笑:“去我住处。” 姜时念当场瞳孔地震。 他说什么?去他家?! 姜时念刚要拒绝。 沈延非偏过头,车正驶过光线昏暗的路段,他的脸隐没在影子里,很快又被闪过的车灯拂过,这样水浪似的光影波澜中,他目不转睛跟她对视。 “姜小姐,现在我们是什么关系?” 姜时念一顿,斟酌着措辞:“……合作伙伴?” 他纠正:“是未婚夫妻。” 熟悉的关系,熟悉的称谓,让姜时念心口乍然收缩。 沈延非柔和要求:“说给我听一次。” 姜时念莫名的血液加速,心慌感渗入身体。 她跟他确认:“你要我说什么?” “说……”他声线低沉,在夜色里混着细砂的质感,“你的未婚夫,是沈延非。” 第6章 很简单的一句话,张张口就能说出来,姜时念猜,沈延非的意思应该要她口头确认一次刚达成的合作。 她喉咙有点干,不太敢直视沈延非看过来的瞳仁,默默转开脸,视线凝在车窗外沾着的雪片上。 听到“未婚夫”这个称谓,她眼前不受控制浮出来的,是当初她决定答应跟商瑞订婚的时候,商瑞往沙发上一靠,疏懒的语调笑说:“总算是修成正果了,也不枉我折腾了这么长时间。” 一开始她不习惯跟商瑞关系的转变,但商瑞适应极快,立刻开始跟她约会,逛街吃饭看展见朋友,迫切地要对她做各种亲密事。 她那时肯定抵触,也跟商瑞谈过要循序渐进,结果姜家父母知情了,看不上她那个反应,天天耳提面命地让她必须把她的责任拎清楚。 叶婉冷声告诫她:“我确实教育过你,女孩子谈恋爱随便跟人亲密就是不自爱,犯贱!但商瑞能一样吗?他马上就是你未婚夫,抱你一下你都僵,怎么往下走?别以为订婚就稳妥了,万一哪天商家不高兴要悔婚,你让家里刚谈的项目怎么办!” “再说订婚不是你同意的吗?矫情什么,好像家里强迫你了一样!”叶婉极度不满,“我看以后每天你就把商瑞是你未婚夫背个几百遍,背到你自己相信了为止!” 她质问过自己,对商瑞到底有多深的感情,没有答案,但她可以确定,不管是不是那种轰烈热切的爱,她都是认真想跟商瑞结婚过一辈子的,哪怕需要时间磨合,她也是百分百投入了真诚。 非分之想 第8节 今天完全斩断,抽身出来,要说不疼不痒,怎么可能,那毕竟是她的时光,她的情感,在被商瑞毁掉之后,再失望反胃想忘记,也会在她身上留下难看的疤。 比如…… 姜时念意识沉在过去的疤里,身体却在想着抓紧回应沈延非的话,别怠慢了人家。 她跟商瑞已经彻底分了,没什么不能说的。 姜时念略哑的声音发出来,叶婉以前那些训责还阴影似的盘绕着,好像挟持了她的声带,她肌肉记忆一时改不掉:“我未婚夫是商——” 这个姓一脱口说出来,姜时念突然清醒,想改是晚了,她马上把后面的字咽回去,细长十指攥得发红。 她感觉身上那道视线好像淬了冰,又压抑地烧起让人心惊肉跳的温度。 姜时念简直头昏,垂下眼在心里本能的“呜”了声。 是她过分了,沈总受这待遇,不得想弄死她。 车还在继续往前开,姜时念已经顾不得是不是要去他家,难堪地小声清清嗓子,重新开口,尽量补救刚才的错误:“……沈总,我承认,我们现在是未婚夫妻。” 她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沈延非的答复,动怒还是不在意,都没有。 姜时念跟沈延非坐在一起,心理负担实在很重,她又惹到了他,更惴惴不安,忍了忍才壮胆转过身,看了眼他的位置。 许然在驾驶座已经要憋死了,替沈延非胸口疼,他从后视镜往后瞟,外面路灯一闪,短暂捕捉到沈延非好像闭着眼,眉心拢得很紧。 他更窒息了,感同身受体会到那种被当面剜心的痛苦。 这才哪到哪啊,就一两句话而已,等真把姜时念娶回家,恐怕他三哥疼的时候多着呢。 许然暗暗叹气,特意走了条灯少的路,周围黑下来,姜时念更看不清沈延非的表情,几秒之后,沈延非睁眼,下意识在身侧扣紧的指骨慢慢松开。 他贪心,得到她的许可还不够,想听她叫声他的名字,再争一个……以前他不能奢望的称呼。 只是,她不愿意给。 沈延非脸色如常地笑了下,语气渗着山涧湿雾似的凉感,听不出波动:“你承认就好。” 随即他话锋一转:“我们快到了。” 姜时念这才注意到窗外环境变化,迈巴赫驶离主街,转进了别墅区大门,门识别车牌自动打开,悄无声息,接下来挂着雪的高大树木在晚间如同沙沙虚影,莹白的垂钓琉璃灯均匀穿插在中间,照亮前面蜿蜒长路。 她大致认出来,是北城权贵圈中很受追捧的望月湾,地理位置优越,闹中取静,价格惊人,都是大面积独栋,带小庄园和顶楼泳池,她以前见姜久山看过。 这里看来是沈延非独居的地方,至于真正的沈家本家老宅,据说在北城中心,几进几出的深宅大院,很有历史,市值以及背后象征的基业,早就难以估量。 还好不是直接带她回沈家。 姜时念忐忑地呼吸两下,到底还是稳住了心情,没再反抗。 沈延非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她既然答应了结婚,就不应该排斥跟他回同一个地方,何况,她确实也不想大晚上的去姜家。 车直接进入地下车库,沈延非带姜时念下车,许然勤快地跑到后面把准嫂子的行李箱拎上,还没等捂热,就被沈延非接过去,自然而然往楼上走。 姜时念头皮都紧了,紧几步想拿下来,沈延非没给,侧头看了看她,清清淡淡说:“未婚夫职责所在,不用抢。” 姜时念更惶恐了。 老觉得沈总这话说的,好像在嘲讽她那会儿的口误。 许然适时离开,这栋陌生的千平别墅里就只留下姜时念跟沈延非两个人,她拘束地坐在客厅主沙发上,只搭了一点边缘。 沈延非脱了大衣,里面白色衬衫解开两枚扣子,流畅喉结线条露出来,随着他开口说话,轻微震动着。 姜时念移开眼,抓住他递过来的两份文件,上面公事公办写着婚前协议。 “你看看,”沈延非在她对面坐下,手肘搭在膝上,指尖随意交叠,“有什么不满意,提出来再修改,等落笔签字,就不能反悔了。” 姜时念看出沈总是个绝对的行动派,这份协议怕是在来找她之前就准备好了,她也没扭捏,翻来看了一遍,越看越费解。 “沈总,这份协议对你有点不公平,”她点着几个条款,没看他,“我们这个塑料婚姻,将享有一切合法夫妻该有的权利和分配,你还愿意给我提供工作物质上的需要,连衣食住行都包括在内,但是对于我——” 她很郑重:“你只写了不定期需要我配合你演戏,装成恩爱夫妻应付家里和外界……” 说到这儿,姜时念又沉默下去。 除了这个,她好像的确没有别的可以付出,沈延非之前也说的很清楚,就是用她来挑衅家里,挡麻烦的,她漂亮,上道,就够了。 沈延非说:“我不需要公平。” 姜时念头更低。 他说得对,他是绝对的上位者,只有他向下施恩的份,根本也不需要提防她来算计他,她还没那个本事。 姜时念冷静下来,虽然觉得多此一举,想了想还是厚脸皮说出来:“我只有一件事要提前讲,不好意思可能会冒犯你,我答应跟你结婚,但是不管什么时候,不会动感情,当然了,你肯定也不会。” 她轻轻总结:“我们之间,就只是最单纯的协议婚姻。” 沈延非靠在沙发背上,意义不明地弯了下唇。 她就是有能耐,三言两语让他起起落落。 拽他上云层,还是把他推回深涧,都在她抬眼低眉里。 沈延非回她:“好,既然都不会,就不必写在书面上了。” 姜时念本来要反驳,不小心对上他深深目光,又老实地选择放弃,她小心翼翼追问:“那时限呢?什么时候离婚?” 沈延非不着痕迹揉了下眉心,看她能一本正经地把他磨到什么地步。 姜时念看他不说话,就试探地提:“一年,还是两年?” “太短,不够。” “……三年?” 以沈延非的能力,三年还不够他完全控制沈家? 姜时念猜不透他的想法,他寒潭似的眼睛也实在压人,她干脆说:“那就写,任意一方遇到真爱的时候,提出离婚,对方不能反对。” 她这一条,完全是为了沈延非着想。 她自己根本就不打算谈恋爱了,经过商瑞的事,任何感情相关的都不想碰,但沈延非不一样,他身边得有多少女人惦记着,万一哪天动心了,不再执着于已婚的白月光,就可以另娶。 整栋别墅沉寂得过分,姜时念坐立不安,手紧紧捏着笔。 对面的男人眉目漆黑,心思莫测,唇边那抹温雅的弧度好像始终都在,又说不清的气势沉凛,她不得不跟着紧张。 沈延非一言不发,忽然起身拿过她手里的笔。 彼此手指的皮肤有一刹那相碰,呼吸间蜻蜓点水的摩擦过去,划出隐形的热流。 姜时念身上一僵。 沈延非已经拨开笔帽,在几页打印字体后面简洁地加了一段,笔触锋利。 ——“婚姻存续期间,双方身心忠诚,绝不越轨,婚姻时限另议。” 他把写字的一页转过来,推给姜时念看,抬眸轻描淡写问:“还有疑问吗?姜小姐总不至于怀疑,我会算计你,让你吃亏,我加这一条,是在保障你。” 姜时念哑口无言,作为弱势一方她真没什么可挑剔的,而且时限这种事,要在意,也该是沈延非在意,只要以后他提离婚的时候,她痛快答应就可以了。 沈延非把补充内容的拍照发给律师,片刻后新版就传真回他书房,姜时念来不及多考虑,在沈总看似不急不缓的打量下,咬着唇落笔签字。 餐厅里有保姆准备好的晚餐,很清淡,温度正好,姜时念闻到了才觉得饿,沈延非却没吃,她自己安静吃完,正准备洗碗,保姆阿姨就不知道从哪窜出来,忙按住她。 “姜小姐,沈总说了,你吃完放着就好,房间在楼上。” 姜时念抢不过,束手束脚上楼,看到她的行李箱放在某一扇房门前,推开进去,见里面面积大,套着浴室和衣帽间,用品齐全,装修风格是极简的黑白灰,细节很讲究,床品也是性冷淡风的枪灰色暗纹。 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以为沈延非家里的各个房间都这个风格,就关门上锁,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头脑放空地伸手抱住被子。 上面有很淡的干净气味,像大雪皑皑的万里松林,风过树梢后,坠下的一捧冰霜。 姜时念失神看着自己刚签过字的手,叹气盖在眼睛上。 四周静下来后,她心里暗暗的拉扯就被迫摆到明面上来。 她堕落了,为了自己能获利,在明知不对等的情况下,抵不住诱惑,想要利用沈延非。 她很不齿自己。 姜时念的病还没好透,情绪大幅度地起落了一天,早就没精神,她摸进浴室简单清洗了一下,热气氤氲里,看到横贯整面墙的洗漱台上有几样摆放整齐的个人用品,只当做是保姆给客房的标配。 迷迷糊糊睡到深夜,姜时念惊醒过来,她缩在床上,眼睛朦胧地望着窗帘。 ……不对啊。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在协议里写,沈延非也只字未提,她到现在刚记起来。 她跟他不谈情,但…… 他没说身体关系。 这段婚姻里,需要上.床么,她用不用承担他的生理需求。 姜时念坐起来,长发凌乱地散在胸前,她揉了下眼尾,坚持静止几秒,尽力去清醒头脑考虑正事,但还是没抵过浓重困意,又轻飘飘往后倒了下去,放弃思考地把脸埋进枕头。 她很快又睡过去,没有余力担心是不是要跟最怕的那个人肌肤相亲,也没发现,她紧闭的房门外,有轻微摩擦的砂轮声。 沈延非已经在走廊里站了很久,灯都关着,颀长挺拔的身形只在墙上映出一道模糊暗影。 天快亮时,他再次划开打火机,终于垂下眼,偏头把烟点燃。 安静燃烧的火光在他手指间明灭,他走远了几步,跟她保持开距离,眼睛依旧沉沉地盯着那道门。 所有的游刃有余,在她面前都显得苍白。 这个晚上过去,她会不会反悔。 姜时念隔天醒得很早,但睡眠质量难得的高,她起床简单整理,刚一拉开门,就撞上抱着几个大盒子送过来的阿姨,她忙上前去接,阿姨笑着说:“姜小姐,沈总留给你的,他早上有事去公司,已经留了司机送你。” 姜时念把盒子抱进房间,稍微犹豫,还是拆开了体积最可观的那个,里面竟然是一件月白旗袍,质地极好,同色刺绣泛着微微光泽。 她怔了怔,挣扎着把其他的盒子也看过一遍,配好的鞋和包,以及她昨天还回去的那只玉镯,还另加了同批料子的一对耳环。 姜时念没准备碰,原封不动放好,等穿着自己裙子路过穿衣镜的时候,才发现她裙角上沾了一片灰,估计是昨天晚上在雪里弄脏,走太久又挂上土,没法大白天穿出去了。 尤其是要面对姜家人。 她在床边坐了两分钟,还是选择妥协,把盒子重新打开,穿上了沈延非准备的这套旗袍,最后把耳环戴上时,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深吸口气,提起大衣起身下楼。 姜时念直接从地下车库出发,车里温度事宜,她就把大衣随手放一边,暂时没穿,翻了翻手机里已经严重超额的未读信息,才想到她根本就没有沈延非的联系方式。 她本来还打算今早再跟沈延非面对面谈谈,要不要改变主意。 她占便宜,未免占得太明显了。 非分之想 第9节 总让她心里七上八下。 要么是觉得自己空手套白狼,要么……她身上还有沈延非需要的,但他没有明说。 车往姜家开的路上,姜时念问前面的司机:“方便告诉我沈总的电话吗?” 司机客气笑笑:“抱歉啊太太,沈总早上有会议,他说等你取完该取的东西,会联系你的。” “太太”两个字让姜时念不太自然,她没办法了,只能先压着,把户口拿到了再说。 等她的车开到姜家别墅门前的时候,后面不远,迈巴赫适时隐在一片树后,没有立刻往前。 许然在车里张望着,抓心挠肝地回头问:“三哥,你直接陪她回姜家不是更好?定下今天飞香港的行程都特意延后了,你一大早到公司开会,不就是为了空出时间,怎么还不露面。” 沈延非盯着姜时念的车进了大门,才让许然继续跟上,情绪收敛,缓声说:“如果这一路陪她,证还没领,她可能就想跟我离婚了。” “何况,”他尾音压低,“我现在干涉太多,她更怕我。” 姜家大门距离主屋不远,正好徐叔在院子里,看到陌生豪车里坐着姜时念,赶紧放行。 司机松了口气,这要是不放,他按沈总的交代,闯也得闯进去,反正不能让姜小姐受冷受累。 别墅一楼的大片落地窗里,客厅的情景一览无余,姜时念还没下车,就看到人格外齐整,不止姜家人和乔思月在家,那套手工小牛皮的沙发上还坐着脸色不善的商瑞和商璇。 徐叔把车门打开,不放心地想说什么,姜时念对他摇摇头,抓起包从车上迈下。 夹着碎雪的风一吹,她刚反应过来大衣没穿,想回头取的时候,客厅里的一群人已经发现她,姜久山神色大变,登时站起来,脚步铮铮地往外走。 姜时念索性不管大衣了,手指收紧,薄薄脊背挺得很直,迎着他走进去。 她前脚踏入姜家门,迈巴赫就堂而皇之地驶进来,没有马上喧宾夺主,静静蛰伏在姜时念的车边。 姜久山见姜时念换了一身价值不菲的新行头,手上还戴着那只玉镯,更气不平。 “你还知道回来?!”他怒喝,“姜家这么多年白养你!你连最基本的知恩图报都不懂?!如果不是我,你现在还不知道过的什么下作日子!你有什么资格在生日宴上闹!” 没有了外人,现在连对商家也不用瞒着了,姜久山夫妇不需要再装慈爱。 叶婉坐在沙发边冷笑,斜看着姜时念:“大小姐当惯了,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我们把思月找回来,有必要提前通知你吗?我们养着你,你不就应该随时准备为姐姐付出,哪对不起你了?” 商璇跟着站起来,凉凉道:“听说姜小姐还敢打商瑞,真是出息了,该不会是被沈延非照应过两回,就以为凭你能扒得上他?” 从始至终,商瑞没有开口。 姜时念一句话都没说,目标明确地绕过他们上楼,踏上楼梯时,商瑞的视线过于刺骨,她才扫了一眼。 商瑞表情阴森,牢牢凝视着她脸,突然起身朝她过来。 姜时念一句话拦住他:“商总,今天跟姐姐一起来,应该是和乔思月谈婚事的吧?” 商瑞颊边肌肉抽紧。 是,他就是故意来找乔思月谈婚事,他无论如何不相信,姜时念真的敢跟他分手!他怎么可能被她威胁,婚约解除就解除,他又不是没人可娶,等日子一到照样大办婚礼! 看姜时念到时候要怎么悔不当初。 商瑞试图从她眼睛里挖出什么,姜时念已经趁这个机会快步上楼,直接冲进自己住过的房间,打开行李袋,先找出户口本塞进去,接着她私人物品,压在柜子最深处的几个高中课本,都一起带走。 其他姜家花钱买的,她一样不要。 庆幸的是,户口本在她成年后就单独分离了出来,姜家嫌弃她,不想让她出现在他们的册子里。 姜时念动作快,前后就几分钟,她挽了挽耳边的碎发,面无表情下楼离开。 耳边全是指责的骂声,说她这辈子不会有好结果,警告她等着明天一上班就被全行业雪藏,更戳心的诅咒也砸向她,说她注定就是泥地里的杂种,没有良心。 姜时念只想笑。 她是泥地里的杂种,但她不能被这些人踩下去。 每见他们一次,都更坚定。 她忽然间心狠下来。 沈延非…… 利用就利用吧,亏心就亏心吧,就算还有多少没看透的危险藏在里面,都不太重要了,她真的不想被他们这么轻易打碎。 姜时念速度加快,穿过客厅的时候,手腕猛的被商瑞抓住,她迅速躲开。 商瑞已经忍无可忍,她从姜时念的眼角眉梢里,看不出半点对他的悔恨或者无助,她简直像换了一个人,让他无比陌生。 失重感涌起,他咬牙切齿说:“姜时念,你真以为我不敢扔下你,我告诉你,下个月婚礼没你也一样办。” 姜时念不理解地看他,疏远点头:“那恭喜。” 商瑞如受重击,手上力气不禁更重,盛怒之下踢翻了身边的装饰,伸手要把她往怀里拽。 力量悬殊,姜时念的鞋跟刚一倾斜,另一只筋络分明的手就天降般出现,五指凸起的骨节走势凌厉,揪住商瑞的衣领,一把朝后面甩开。 姜时念愣住,跟昨夜被子上那种隐秘霜雪味道相同的气息,从她身后笼罩过来。 她现在背对着大门,不知道具体情景,但她能看到客厅里其他人震惊到微微狰狞的表情。 一件带着体温的男款大衣披在她肩上,继而裹住。 她双脚错了一小步,紧跟着撞进男人打开的臂弯里。 沈延非只穿着薄衬衫,大衣围着姜时念,把她严严实实揽到身前,他眼里森然的冷意铺开,唇边却抬着弧度。 “商总哪来的勇气,欺负到我的人身上。” 第7章 姜时念觉得自己好像天旋地转了一下,等站稳以后,她视野里就不再是商瑞和姜家的客厅,而是男人被丝白布料覆盖着的胸膛。 情势突然逆转,她心率不受控制地颠簸,一时间没有余力去考虑沈延非怎么会在,他又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她所有注意力,都被拉到了环住她肩膀的那只手臂上。 他掌心很烫,几乎要透过大衣的厚度,渗入她身体。 姜时念指甲往里扣着,克制住因为紧张而失衡的呼吸。 她从没跟他离得这么近过,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心脏跳动,还有开口为她说话时候喉结的细微震颤, 他身上气息自带本能的侵略性,很容易让人失态,她警告自己冷静,千万别挣扎,别乱动。 无论沈延非现在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是在履行婚前协议上的承诺,来帮她立威撑腰。 她不能不识好歹。 而且…… 姜时念炙灼唇间悄悄呼出一口气。 沈延非虽然对她做出了类似环抱的动作,但实际上分寸尺度拿捏恰好,亲昵,庇护,在大衣掩盖之下,又不会太过分的紧贴。 除了最开始揽她的那一下,他似乎有稍纵即逝的过激,不等分辨就消失了,留给她的,是他一贯的从容矜重。 客厅里寒意凝固,姜久山许久喘不上一口气,一张脸闷得隐隐泛紫。 他瞪着沈延非看,失声般光是张嘴,发不出声。 他眼神又移到姜时念身上,亲眼看着两个身份悬殊到这种程度的人站在一起,而他张口闭口嫌恶的那个“女儿”,居然在沈家家主的怀里。 姜久山涨到顶点的不可置信终于轰然破裂,眼角爬上血丝:“……什么意思?沈总,您这是干什么。” 情绪已经要歇斯底里了,他仍旧不敢在沈延非的面前造次。 叶婉脸上血色在看到沈延非的那刻就褪干净了,她死攥住乔思月的手,嘴唇紧绷着低喃:“他刚才怎么说的?他……的人?” 姜久山没胆子多问沈延非,只能再次把矛盾对准姜时念,习惯性的严厉发难:“你自己说!哑巴了?!” 姜时念脱离他们的掌控,也不过就是一天的时间,只有昨晚,她在酒店退房后不知道跑去哪过的夜。 对于姜时念的行踪,他们根本没管,料想也不过就是躲在哪哭,怨恨命运不公,害怕自己身败名裂被电视台雪藏,用不了两天就得跑回来,求他们高抬贵手放过。 怎么可能才一夜过去,她就能惊得动沈延非。 沈延非握着姜时念的肩头,正把大衣往上提,给她裹得更妥帖点,听到姜久山的态度,他眼帘漫不经心掀开,语气淬冰:“看清楚你在对谁说话,是我刚才说得不够明白,还是你们听不懂。” 他咬字缓缓,威慑却让满屋子的人头皮发炸:“从你们决定要办生日宴的那天起,姜家里外,就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质问姜时念,我想姜董听过,我性格没那么好,你是想试试后果?” 姜久山喉咙堵住,向后让了两步,深陷到沙发上。 叶婉惊怒得两眼发红,这种场面,她哪敢让自己家儿子出声,就把希望全寄托到商瑞身上。 商瑞被甩出去之后,一直半弓着身,扶住茶柜边沿的手越扣越紧,额角和胳膊上青筋爆出,不停地重重呼气。 今天来姜家以前,他想过了,要是姜时念在家,只要她态度肯软化,对他说两句好听的挽回,他可以跟她解释那天带乔思月出海的事。 也可以考虑告诉她,他没准备退婚,该结还结。 她那天拼命作,又扇巴掌又闹分手的,不就是因为嫉妒他对乔思月示好?!不就是觉得他在海域包厢里说的话过分了? 乔思月的事他哄哄还行,但包厢里那些话,虽然难听,哪句不是事实,她本来就是个养女,给人家亲生女儿让位,谨小慎微做人,想不掉身价就过来哄他高兴,错哪了! 他继承商家,肯娶一个不被待见的养女已经够真心了。 结果等到了姜家,他才被告知,姜时念压根儿就没回来过,不知道自暴自弃地跑去哪鬼混,夜不归宿,连踪迹都查不到。 那一刻他怒火攻心,懒得再说话,就默许了商璇跟商家提议新娘换人的事。 等到真换了,有她悔不当初的。 然而现在…… 商瑞脑中血流充得太狠,反而一片发白,他慢慢抬起头,眯眼看向姜时念和她身边的人,某一瞬间像是时光倒退,碎片般的画面突兀割在他脑子里。 高二那年,也是这样的天气,姜时念虚弱地病倒昏迷,懒散穿着校服的沈延非沉默搂住她,对待什么稀世宝贝似的。 再宝贝又怎么样,不还是他的女朋友,他的未婚妻! 商瑞喉咙里溢出一点铁锈气,他站直,冷冷说:“姜时念,你疯了是不是,我什么时候答应跟你分手了。” 他挥开茶柜,接着往前走,坚持要去把姜时念扯回来。 之前被商瑞踢倒的装饰物就横在沈延非脚边,他看不出有什么动作,那个障碍就“砰”的滚到了商瑞跟前。 商瑞根本避无可避,直接撞上,一声不出地跌倒,西裤包裹的膝盖“啪”一声狠狠触地,手掌压在深色木地板上。 沈延非手指在姜时念肩上拂过,低头问她:“还有什么要拿吗。” 姜时念嗓子干涩:“没有,我的东西都已经带身上了,姜家其他的,和我无关。” 非分之想 第10节 沈延非很淡地颔首,指节下滑,压住姜时念上臂,把她完全护在手臂的范围里。 他一眼没再看客厅里的人,平静地带她往外走,鞋底如常踩过,正好重碾在商瑞刚才抓了姜时念腕子的那只手上。 商瑞眼角充血,还没有从天翻地覆的变故里彻底醒过神。 等他咬着牙管站起来,大步冲出去,迈巴赫的车尾已经转过弯,只剩下徐叔恭敬地站在门外,一板一眼说:“商总,小姐让我转告你,分手就是分手,不需要你的同意,还有,她预祝你新婚愉快。” 这时候,一直没有出过声的乔思月,手已经被叶婉捏得涨红。 她愧疚地哽咽道:“爸妈,哥,是我的问题,怪我没跟时念提前沟通,让她误会了太多事,才对家里和商总有这么大的怨愤,宁愿去给人养着,当个见不了光的金丝雀。” 气氛骤然改变。 姜久山喘得更费力:“思月,你说什么?!” 乔思月蹙着眉,忘了眼空荡的门外,手指暗暗捏住。 “电视台里挺多这样的事,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为了有靠山什么都肯做,”她压抑地轻声,“沈延非的背景摆在那,总不可能跟时念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她现在依附上他,也就只能短期换点资源,背后还不知道得付出多少。” 叶婉长松一口气,又像气急了,抬手摔掉一个玻璃杯发泄:“这就对了,难怪我始终看不惯她那长相,我就知道,她早晚得做出败门风的事来!” 商瑞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右手刺疼难忍。 ……对。 是这样。 时隔太久了,沈延非位高权重,绝不会把一无所有的姜时念当成正经的女友。 最多就是一时的初恋情结,想攥在手里玩玩就算。 姜时念……也不过是走投无路,出卖自己,靠着一张脸去贴沈延非而已。 是她自甘堕落,想出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办法来报复他。 他没输。 车里过分安静,姜时念紧挨着车门,靠玻璃透进来的少许凉意稳定情绪,她垂下细密眼睫,在行李袋里找出自己的户口本,倒扣在腿边。 上车后,沈延非就没有开口说话,也没再询问她的念头,仿佛心照不宣,车从姜家一驶离,就一路朝着民政局开。 姜时念能理解。 让沈总百忙中抽空,纡尊降贵来替她解决家里的糟心事,实在辱没他的身份,他付出了成本,要立即把婚姻关系落实,也是合情合理。 姜时念已经说服了自己,不再对结婚这件事有什么犹豫的,她心里提前演练着去领结婚证的流程,希望不要出错浪费沈延非的时间。 眼看着还剩两条街就到民政局了,车却在路口转向,往其他路上开,姜时念这下忍不住先出声:“沈总,我们还有别的安排吗。” 沈延非的反应喜怒不辨:“陪你去换套衣服。” 换衣服? 姜时念意外地看了眼身上旗袍,想不出有什么需要换的理由,颜色款式都挺适合拍登记照片的,她既然打破了沉默,也就鼓起勇气继续问下去:“旗袍不好吗?” “好,”沈延非的视线半掩在睫毛下,若有若无盯着她左手的袖口,那里包着的手腕被商瑞用力抓过,布料上留了痕迹,“只是这件不配你,换了。” 姜时念吃惊加茫然。 沈总真是很挑剔,身上这件旗袍在她穿过的所有里面,无论面料剪裁细节,都是最好,他竟然这么看不上。 不过沈总领证,要求高也无可厚非。 车开进一套仿古建筑的院门,有提前准备好的团队在门口迎接,一群人把姜时念前呼后拥带进去,没过多久,她脱下来的那件月白色旗袍就送到了沈延非的手上。 院外没人打扰的长廊里,寒冬料峭,廊沿边都是积雪。 沈延非唇间咬烟,低垂着眼睛,侧脸笼在一片模糊光影里,他握住旗袍左边衣袖,抚平那些被别人留下的褶皱,狠狠用力攥进手里。 长久的死寂后,他喉结动了动,把带着她体温的旗袍完完整整叠好,托在手上,不舍得有一点蒙尘。 姜时念在里面换好衣服,对着镜子看了几个来回,也没瞧出身上这件跟换下去的有什么明显差别,都是浅色暗绣,不过现在这件是珍珠白,跟沈延非穿的衬衫更相配。 姜时念被引到楼下大厅,沈延非已经等在那,他身上浅淡的烟草气散得一干二净,抬手叫来在旁边待命的摄影师一行人,侧头跟姜时念说:“先别急,在这儿提前把照片拍了。” 摄影师在圈里名声很响,平常都是负责给一线明星拍写真封面,当然认识身为当红主持人的姜时念,一见这情况,他知道自己吃到了惊天大瓜,吓得哪敢出声,谨小慎微开始拍摄。 并且…… 是按照沈延非事先的吩咐,把一张最简单的证件照合影,硬是拍了一百来张。 “姜小姐再侧一点头,离沈总近点——” “还不够噢,最好能贴上,对对,肩膀靠在一起——” “姜小姐再笑笑,麻烦沈总搭肩,亲密一点,对就是这样——” 姜时念严重怀疑哪里不对,但拍摄过程看起来挺严肃,她也没好意思提意见。 她没领过证,可也见过别人的照片,都是板板正正坐一起,稍微靠近,就行了。 哪像现在…… 不过沈总真是好性格,耐心十足,跟她拍了十来分钟,连她意想不到的情侣姿势都用上了,简直是亵渎沈总威严。 好不容易拍完,姜时念如释重负,就是有隐隐的担忧,觉得这些照片,可能拿到民政局都不合规定。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右手顺势拂过旗袍裙摆,低头侧目间,左手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姜时念一怔,不禁朝沈延非望过去。 他单手松了松领带,另一只手圈在她手腕上,他手指长,掌心薄而舒展,绕她一周还有很多空余,他拇指抵在她腕中的脉搏上,一下一下跳动震动彼此。 像在强势地覆盖某些痕迹。 姜时念有些难忍的麻痒涌上来,又不敢擅自抽出去,她吐息微微升温,轻声问:“怎么了?” 沈延非眼中蓄着雾气,面不改色地加重,扣紧,牵住她往前走,淡然说:“适应一下夫妻关系,姜小姐不介意吧?” 姜时念倒是很想介意,但周围众目睽睽看着,她怎么能去逆他的意思。 等到了民政局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临近春节,来领证结婚的人很多,姜时念定了定心,戴上口罩,跟沈延非走进去。 然后她担心的事果然就发生了。 照片都不合格。 同一时间,沈延非手机微微震动,摄影师已经整理好的上百张照片,象征着结婚厮守的合照,全数发到了他的微信上,一张不缺。 她笑着靠着,把他真正当成男友,未婚夫,爱人的样子。 姜时念在民政局重新陪沈总拍了一张合格的双人证件照,正式登记之前,需要双方填表,等表填完,签了字递上去,结婚证就能拿到手里了。 天气很冷,民政局大厅里的空调坏了,气温低,很多人都在呵着热气取暖。 姜时念挑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拿笔填表,到了最后要签字落款的时候,她手指凉得厉害,有些不好下笔。 她不知道,身后那束专注目光,一瞬不错地凝着她,在她停笔犹豫的一刻,脱控般往下深陷。 姜时念想揉揉手,恢复点温度。 后背突然一烫。 沈延非走上前,高大身形微微下压,用脊背隔开她与外界混乱的人群,他左手撑在她身边的桌沿上,右手温度炙热,不轻不重覆上她发僵的手背。 周围色彩像是在某一刻全部变成虚影。 沈延非掌心打开,指骨匀长,完全把她小巧的手遮盖,温度在入侵,皮肤似有似无贴在一起,他就这样虚扣住她,带着她一笔一划,把“姜时念”的名字工整写完。 之后,他声线混在大厅纷乱的交谈中,磁沉低缓,克制地覆下来,耳语般问她。 “念念,暖了吗。” 第8章 姜时念已经不止是暖,沈延非的手轻而易举把她笼罩住,升起的体温像是都被困在里面,节节登高却找不到出口,只能在并未真正贴合的十根手指间持续蒸腾。 写个名字的时间里,她原本冰凉的指缝里面就沁出了薄薄一层汗。 她被烫到似的把手往回抽,他也点到为止地抬起来放行。 从头至尾,他行事坦荡,怎么看都只是为了节省时间,想帮她尽快把表填完。 姜时念握住指尖,皮肤重新感受到了空气里的寒意,但这一次她没再觉得手僵,那些被沈延非传导过来的热,开始顺着指节,尝试着往更深处钻。 她缓了缓神,把那种危险的错觉挥开,起身拿起表格,递给沈延非,抿抿红润唇角,小声咕哝了一句:“沈总,谢谢,不过你不用太管我,我自己能写好。” 沈延非似是而非地“嗯”了声:“最基本的夫妻礼仪而已,希望姜小姐尽快习惯,早点进入角色,我们都轻松。” 姜时念怔了怔。 原来手把手写字,有度的暖手,在沈总的定义里都是夫妻礼仪?也就是说,不止这一次,类似的事以后还会发生? 她以前听说过的豪门联姻,塑料夫妻,不用演戏的时候,两个人互相看都不看一眼,多说两句话都嫌麻烦,更别提这么细致的交流。 姜时念心里没底归没底,但知道自己在婚前协议里占优势,就不能轻易置喙沈总的要求,她转而提起另一件事:“那你还是叫我姜小姐,我比较适应,像念念这种的……” 她淡妆的妩媚眼睛里映进灯光,碎星粼粼:“我听起来有点别扭。” 沈延非声音条件优越,质感强,又磁又低,这么靠近了一叫,简直磨耳朵。 而且过于亲近了,根本就不像是沈延非口中能说出来的称呼。 沈延非把两张填好的表格合在一起,看了姜时念两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转身回到办理结婚登记的窗口前,利落把表递进去,看着工作人员操作,注视着打印机里空白的红本上,开始缓缓出现黑色字迹。 他久居上位,眼神不可避免地有种冷锐的审视感,堪比总局顶头上司亲自到场盯人,里面忙着的年轻女孩儿本来还一直在偷偷看他,这会儿只剩下慌乱,赶紧加快动作。 几分钟后,一对红皮结婚证盖好钢印,一起被推出来。 沈延非第一时间抬手扣住,上面还带着微微的余温。 空气很冷,某座孤独死寂了多年的火山中,却在不为人知地疯狂涌动岩浆。 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嶙峋盘桓在他胸口,心脏,喉管里,甚至身体四肢百骸的悬浮冰块,在这个瞬间瓦解成碎末,隐没在滚滚烧沸的血液中。 “姜小姐这个称呼,以后我应该不会叫了,”沈延非把两个红本叠放好,捏紧了转过身,风平浪静面对姜时念,唇角翘了翘,终于开口回答她刚才的话,“现在开始,你是名正言顺的沈太太。” 他把结婚证放到姜时念眼前,简单划过,让她确认这个东西确实存在了,但没打算交给她保管,接着轻哂:“我不觉得身为合法丈夫,叫妻子一声正常的昵称有什么问题,我会叫你念念,以后必要的时候,可能还会叫你老婆。” 姜时念一窒,唇张了张,又发现无可反驳。 非分之想 第11节 ……也不能说他哪里过分。 毕竟结婚了,而且是结给别人看的,等真到了需要她作为沈太太出场的时候,就算叫“老婆”……听上去也无可厚非。 姜时念白瓷似的脸颊不自觉鼓起了一下,在姜家千金的外壳里,流露出极少的,属于她自己本性的鲜艳生动。 沈延非深色眼底铺上一点笑意,很快收敛干净,勾住她脸边垂着的线绳,给她把拍照时摘下来的口罩重新戴上,手指边缘不经意掠过她细腻的耳廓。 姜时念发痒,把耳朵捂住,然后就朦胧听到沈延非发出浅淡的笑声,接着带她走出民政局。 车上,许然也没避着姜时念在场,边往前开,边给沈延非语速飞快地汇报接下来的行程。 姜时念这才知道,沈延非本该今天上午飞香港,再转道去洛杉矶,但为了领证,临时取消了香港那边的安排,不过接下来的工作就挪不开了,下午他直接在北城出发飞美国。 沈延非侧目瞥了姜时念一下,他的新婚妻子,因为听说他领完证就要出差,轻松舒适得已经快溢于言表了。 他眼帘往下压了压,随口说:“电视台那边……” 姜时念端正坐直,腰线起伏微凹,在旗袍包裹下,连着臀划出一道灼眼的弧。 她跟沈延非商量:“沈总,我想明天上班先看看台里的情况,也看看周围人对我究竟什么态度,有需要的时候,我再请你帮忙,可以吗。” 她以前总是软的,没脾气的,多少委屈难受都一个人安静往下咽,但现在她在一步一步从内挣开囚禁自己的茧。 “我不希望……因为有了靠山,就随便享受特权,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等着被保护的既得利益者。” 沈延非不等她有机会躲闪,目光就直撞上她的眼睛,迫使她对视,问她:“那你为什么答应跟我结婚?在你看来,我是什么?” 他明白。 她习惯受伤了,不习惯被保护,觉得自己得到任何好处,就一定需要加倍偿还回去。 她害怕他,也怕欠他。 姜时念乌润长发挽着,耳坠随着车的行驶轻微摇晃,在釉白皮肤上荡出潋滟光泽。 她也弄不清哪里来的这股神勇,抓着手包,大言不惭对面前惹不起的男人说:“……你是底气,行不行。” 车里空间绝对算不上窄,但姜时念话音落下,好像氧气突然压缩,把她周围抽空,显得逼仄起来。 过了几秒,沈延非才从她脸上转开视线,停到自己这一侧的玻璃上,从模糊的影子里继续看她,掩不住一抹笑,慢悠悠地应下来:“勉强行吧。” 他半闭上眼。 面对她,他未免太好哄了点。 下车分开前,沈延非把手机号码留给姜时念,早上送她的那辆车也交代她随便用,他一周内回来,手机不会关,也从来不关。 “另外,”他准备走了,又降下车窗看她,“这几天如果有空,我让人陪你去看看场地。” “场地?” 沈延非说:“婚礼场地,时间,是下个月20号。” 姜时念心脏猛一下跳空。 下个月20号,是原定她要跟商瑞结婚的日子。 姜时念不相信沈延非是故意的,他实在没必要,接下来他说的话,更让她确定只不过是个巧合。 沈延非透露了他定下的地址,是在北城办婚礼的最佳选项,没有之一。 当初她看过一次,就一直念念不忘,但商瑞更想办露天的,没考虑过在刚刚开春的季节,她穿婚纱会冷。 后来等商瑞改变主意,再费尽周折想订那里的20号档期,已经被其他客人整天包下,她没想到,那人竟然会是沈延非。 他早就打算20号选个人办婚礼吗?还是说20号这个日子,对他有什么不同的意义。 姜时念点头答应,先把沈延非号码存好,看着尾号几个略显眼熟的数字有点晃神,等她再抬头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车已经从她面前离开。 她对数字敏感,很多都是过目不忘,如果她没记错,沈延非疑似……还在用高中时期的那个手机号?这么多年了,她都已经换过好几个。 姜时念站在望月湾沈宅门前,回身往里走,顺便在微信搜索了沈延非的手机号,顺利找到他账号,看见他的头像是一片白,右下角隐约有个手绘的小图案,她刚要点开,屏幕上就豁然跳出秦栀的来电。 姜时念扫了眼时间,猜秦栀应该是已经到国内了。 果然一接起来,就听见她激动到发哑的声音:“念念我落地了,你在哪,我去找你!我今儿非得把商瑞那个狗杂碎骂到投不了胎!” 姜时念在电话里没多解释,跟秦栀约在以前经常聚的火锅店里。 火锅店每桌之间的间隔很远,隐私不错,姜时念先到,刚选了个角落位置,秦栀就风风火火冲进来,包往她旁边一拍,开始花式怒骂商瑞,要带她去讨公道。 姜时念拦了好几次才拦下,拽着她手小声说:“我跟他分手了。” 秦栀一口毛肚卡在嗓子里,憋红了脸瞪着她:“……我草你说真的?!” 她之前骂的动情,这会儿又替姜时念忧心起来:“真分了,就等于是把他拱手让给乔思月?念念,姜家这么对你,你再踹了商狗,万一他们对你——” 姜时念等她咽完了,才捏了捏筷子,有点不好启齿地说:“然后,我今天跟别人领证了。” 秦栀彻底傻住,愣了足有两分钟,嗡的爆发,拍着桌子失控追问了一大串之后,不等姜时念回答,已经痛彻心扉:“你这么一个绝色大美女,凭什么随便找人闪婚啊!要我看整个北城,也就铂君的那个沈老板能配得上你!” “沈老板……”姜时念更觉得不好意思,“是说沈延非吗。” 秦栀气哭:“不然还能有谁?怎么,你不是特怕他吗?以前我找你聊他,你从来不搭话!今天倒是——” 姜时念有点别扭地压低声:“那个……我就是跟他闪婚的。” 随即她早有预料地蒙住耳朵,还好火锅店音乐声和别人的聊天声都不小,盖住了秦栀的疯魔。 等点的菜快吃完,秦栀还踩在云里,没回过神,漂亮脸上一片呆滞,颠倒地说了半天,又恍惚喃喃:“协议婚姻又怎样,沈老板好哇……好哇……你不正好有个访谈节目,发愁够不上他,这下好了……你无敌了念念……” 听秦栀一说,姜时念才恍然记起还有节目邀约的大事没机会跟沈延非提。 台里其他事她可以自己来,但请沈延非做嘉宾,是躲不开的紧急任务。 姜时念坐不住了,沈延非可能很快就要登机,到时候航程十几个小时,她等不起。 她跟秦栀打了声招呼,拿着手机走到火锅店侧面的一片休息区,现在没什么人,她做了会儿心理建设,才紧张拨通沈延非的号码,响过两声之后,那边接通。 沈延非的声音被机场广播音扰乱,有些砂质的电流声传进她耳中。 他果然要起飞了。 姜时念清清嗓子,争分夺秒说了自己打扰他的目的,把访谈节目精准介绍了几句,又按台长的话,把沈老板捧到天上,才问:“沈总,你看能接受吗?” 听筒里,沈延非语气难猜:“两小时前告诉我不需要我,这么快就改变主意?” “那不一样……”姜时念解释,“就算没有结婚的事,我也会想办法来请你。” 沈延非音调不紧不慢:“既然是这样,怎么也应该给沈太太一点优待,是吗?” 姜时念咬唇,敏锐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 沈延非是想说,她既然来求他帮忙,就该相应为他做点什么,不然凭什么上来就提要求,虽然婚前协议摆在那,她也不能太不懂事。 姜时念听着耳边的沉默,背靠在墙上,蝴蝶骨压得微微发酸,片刻后主动说:“沈总你可以提,我能做什么跟你交换。” “交换?”他呼吸间的气流清浅,一丝一缕绕着她耳骨,“那麻烦沈太太,先把对我的称呼改了。” 姜时念意外地愣住。 她请他做节目,是让他破例,不是一件小事。 他只要她改个称呼? 沈总两个字,好像确实不适合出现在夫妻间。 姜时念指尖按了按掌心,隔着几十公里叫他:“沈先生?” 沈延非淡淡失笑:“你觉得呢?” 姜时念莫名胸腔发紧,听懂他反问的意味,就是不合格。 “……那……沈老板?” 这一次回应她的只有机场广播声,和他若有若无的鼻息起伏。 姜时念修圆的指甲更深地往下压压,大逆不道说:“沈……延非。” 沈延非站在机场电梯上,手机抵在耳边,听她一字一字,紧涩地念他名字。 他终于,听到这三个字出现在她的口中,说给他听。 沈延非仍然不语,眼睫落下,屏幕上的通话录音在飞速走动。 姜时念没办法了,愁得额角要出汗。 名字也不行吗?她总不能喊他老公,忽然她想起那会儿在车上,许然恭恭敬敬称他“三哥”。 她有耳闻,大概知道沈延非在沈家同辈中排第三,所以“三哥”更像一个亲近的敬称。 姜时念嘴角有些轻颤,她敛了一下,咽回去,听着沈延非冷静的沉默,终于下定决心,手指按了按因为紧张羞耻而升温的耳朵,长睫合上,很轻地叫了他一声:“三哥。” 作为市电视台的当家花旦,姜时念的嗓音向来是王牌。 清润婉转,像廊沿边滴滴雨落,混入捣碎的花汁。 这样的一把嗓子,柔而被迫的,叫着三哥。 沈延非正好一步踏出电梯,四周各种人影交错。 他停住,脸上辨不出神色,只有不断往里收紧的指骨,在泄露某一刻的心绪翻腾。 电话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挂掉的,沈延非仍然站在原处,直到许然带着董事办和一行铂君高层往这边过来,许然小跑几步,喊“三哥”,正想说嫂子那边都按他交代的安排好了。 沈延非忽然回头,目光让许然一怵。 他声音里混了难言的哑意,说:“以后别叫三哥了。” 许然惊呆:“为什么?!” 沈延非唇边抬起:“我老婆喜欢。” 许然简直像遭了雷劈,愣在当场。 董事办的人稍落后几步,没听到沈延非刚才的话,负责行程的赵黎小心地低声道:“沈总,护照给我吧,我去办登机。” 沈延非抬起手,从大衣贴身口袋中抽出一个崭新红本,递过去。 赵黎接过,他手中还捏着一叠,都是众位铂君高层的,他没细看,拿着就往前走。 直到出去几步,赵黎才像中了邪似的呆住,一动不动,许然都快过去拍他了,他才惊悚转过身,沉稳大秘一脸要发疯,快步冲回来。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 赵黎一脸充血,颤巍巍把最上面那个沈总交给他的红本举起,乡音都蹦出来:“沈总,这啥?!” 非分之想 第12节 沈延非不动声色接过,翻开封面看了眼,平静说:“嗯,颜色类似,拿错了。” 然后,摊开的那一页内容,文字,合照,就光明正大闯进了众人山摇地动的眼中。 “……沈总?” 沈延非指腹抚摸了一下照片,抬眼扫过他们:“没见过结婚证?” 许然激动地暗骂一声。 妈的,这一行人好巧不巧,都是集团里年纪偏轻的,一群单身狗,有对象的也没结婚啊! “那正好通知大家。” 沈延非西装革履站在机场通明的光线下。 他修长手指压住红本,慢慢合起。 “从今天起,我已婚了。” 第9章 跟沈延非的电话挂断以后,姜时念站在墙边发了会儿怔,唇齿里好像还绕着那句轻轻的“三哥”,她用发凉的手贴了下额头,给自己降降温,又轻声慢语地念了一次,尝试着去适应。 秦栀见她久久不回去,就溜过来找,捂住嘴吃惊问:“念念,你这句三哥不会是叫沈老板?可以啊!我听过八卦,只有沈家弟妹,还有沈老板身边最近的那一两个人敢这么叫他,你这属于直接踏进他私密圈啊!” 姜时念茶色的瞳仁紧缩了一下,她真没有冒犯沈延非的意思,再回想刚才,他听到“三哥”的时候除了呼吸有变化,似乎也没表现出不悦,还简练应下了她代表电视台的邀请。 姜时念有点犯愁地叹了一声。 沈延非在机场,周围人多,估计不方便跟她多谈,他会不会心里觉得她刚领证就居心不正,在故意拿称呼试探他的禁区啊。 看来以后,三哥还是不能随便叫。 跟恋恋不舍的秦栀告别之后,姜时念就回了望月湾的别墅,开始专心为访谈节目做准备,在正式请沈延非进摄影棚之前,她需要尽可能掌握他的个人情况。 说起来也是好笑,她作为姜时念,对于自己新婚丈夫的了解,还要通过主持人的身份,来对自己的节目嘉宾做深度研究。 对于沈延非的资料,姜时念之前就收集了一些,但实在少之又少,她打电话给助理童蓝,童蓝的少女音生无可恋说:“念念姐,这件事我一直在跟进,但是沈总藏得太深了,根本什么料都挖不到!” “别把自己说得像狗仔一样,”姜时念轻嗔,“他的基本履历呢?比我这边知道的内容有新增吗?” 童蓝最擅长做背调,各种奇葩渠道多得很。 她顿了顿,神秘兮兮压低声说:“这倒是有一点点,不过没有实证,算很不靠谱的小道消息——” “据说沈总高中毕业考上青大,全国最好的专业,结果好像还没正式入学,就突然选择退学。” “过段时间他去了美国,在那边当然是重新考上top1的名校,在校期间就一手独立创办公司上市,两年直接成行业龙头领军,生意铺了大半地球,到现在还是绝对的业内神话,三年不到就在自己领域里高度威胁到了沈家本家,后来沈老爷子亲自去美国,苦苦求他很久回国继任——” 姜时念手中记录的笔突兀停下,失神地捏紧。 沈延非是她高中时期的学长。 他高三那年……不知道为什么拒绝了各名校的保送,之后高考几乎满分拿了状元,考上青大,这些她是亲身经历的,还清楚记得那年盛夏,北城一中门口的巨大红榜,沈延非三个字写在最顶端,多少女生亢奋地与他名字合照。 她一直以为,像沈延非这样的人,一定顺利在大学里搅动风云,就像高中的时候,他眼瞳漠然,冷戾狠恶地懒懒站在阴影里,就能让无数人为他前仆后继,他怎么可能……突然退学。 姜时念嗓音莫名有点干涩:“退学的原因,有说法吗?” 童蓝积极回答:“有一个,说是沈总当时意外受伤,伤得很重,其他就挖不到了,这件事年头久,又压得太深,我不敢多碰,其实就是当大佬八卦听的,节目里也不可能用得上,念念姐,你就当故事吧。” 一直到晚上天黑,姜时念洗完澡躺到床上,鼻息间混入了沈延非大衣里那种冷冽的冰霜气,她还止不住想着这段传闻。 她当年最后一次见到沈延非,是她假期参加完夏令营回来,学校正在热热闹闹收高三的录取通知书,他在人群里,高挑优越的身形一眼瞩目,身上穿着漆黑的冲锋衣,拉链拉高半遮住下巴,眼睛里像冻满坚冰。 她在他面前经过的时候,被他气息威慑,恍然看到他垂眼望下来,瞳仁里一片死寂。 她当时说不清原因,即使那么怕他,还是在他要离开时,鼓足胆量,站在他右手边,轻声叫了一句“学长”。 但他没回头。 等再次重逢,就是多年后,在她跟商瑞的订婚宴上,沈延非已经是高不可攀的沈家家主,在众星捧月中看向她的时候,眼神却让她心惊肉跳,只想避开。 姜时念猜不出这中间发生过什么事,想来沈延非也不可能告诉她,何况她实在不应该通过公事窥伺他的隐秘。 姜时念蒙住被子,那种霜雪气就更浓,无孔不入似的往她身体里渗,她奇怪阿姨这是什么癖好,在一间客房里弄上沈延非的味道,她闷得涨红脸喘了几口气,手机突然响起提示音。 一条新邮件提醒。 姜时念这个是对公邮箱,以为工作上有什么急事,忙点开,震惊看了两三遍,才确定发信人居然是沈延非的公务邮箱,还是提前设置好的准点定时发送。 她不禁坐直,把手机拿近,盯着屏幕上那行匪夷所思的文字—— “这个时间还没落地,你睡前抽个空,唱首歌发到我邮箱,在美国容易失眠,这次能不能睡好,看沈太太的了。” 北城时间晚上十一点,姜时念坐在床上怀疑人生。 但沈总还在飞机上,又没法直接沟通,她挣扎五分钟后,还是认命地打开了手机里的录音软件。 隔天姜时念早早起床,下意识翻了一下手机,没收到回复的邮件,通知栏里倒是有一条微信好友申请,点开一看,是沈老板的头像。 姜时念赶紧通过,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发什么,猜测他应该落地了就忙,于是专心打理自己,出门去市电视台。 今天是她休假结束,第一天上班的日子。 沈延非的司机把车停在电视台门口,姜时念还没推开门,就看到前面不远,姜家熟悉的那辆车里,乔思月从后排下来,紧跟着姜久山和叶婉都下车,拉着她手细心地千叮万嘱。 她眼睫动了动。 三天前,那一车里还是她的家人,她还在天真地渴望着未来某一天,能得到微末的亲情和在乎。 姜时念没有回避地直接下车,目不斜视迈上楼前台阶,叶婉最先看到她,鄙夷的目光毫不掩饰,乔思月拉住她摇头。 “当初怎么就心善收养了这么一个人,”叶婉冷眼盯着姜时念窈窕背影,“这要是闹出什么丑闻,连带着思月都得难堪。” 乔思月柔声哄她:“不会的妈,我去劝劝时念。” 距离并不远,这些话姜时念都大致听到了,她就当不存在,挺直脊背走进旋转门,心里做好了生日宴的事已经闹开,她会被议论嘲笑的准备,但意外的是,所有人反应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姜时念隐隐意识到,这不会是她幸运,应该是沈延非出国前为她做了铺垫。 他永远分寸有度,点到为止,绝没有过分的干涉,如她所愿,让她自己去面对。 姜时念乘电梯到了七楼,跟副台长销假,副台长眉开眼笑道:“时念能力确实强啊,铂君那边今早发来了答复,说沈总答应参加节目了。” 姜时念点头一笑:“我会认真准备。” 副台长却没应,意味深长说:“准备是对的,不过这个最终结果嘛,我们商量后一致认为,还是应该再考察考察,毕竟这档节目竞争大,很多出色的年轻人都想尝试,尤其对象是沈延非,现在台长办公室的门槛都要踏破了。” “你手里工作很多了,也不差这一档是吧,”副台长摊手,“你向来是懂事的,得为台长考虑考虑,总是单独重用你,这不是容易让人说闲话吗。” 姜时念明白过来,手暗暗握住,直视他问:“所以您的意思,这档节目在确定了沈总愿意做嘉宾后,台里要重新考虑主持人的人选,对吗?” 副台长打哈哈道:“那也是没办法,为了避免闲言碎语嘛,也为了给新人机会,你有个心理准备就行。” “新人?不就是乔思月?您不如直说,”姜时念像是看不到副台长突然改变的脸色,言辞清晰道,“重选可以,但公平竞争,我靠能力和实绩拿到这档节目,没理由平白被抢走。” 她说完,把销假单按在桌上,转身利落出去,副台长气得冷笑。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姜时念都已经被姜家逐出家门了!商公子眼看着也要换新娘!姜时念以前随便揉搓,怎么出了这么大事,她还脱胎换骨了似的,敢跟他叫板了?! 姜时念随后进了演播厅,准备接下来的新闻节目,等待化妆的间隙里,她起身去茶水间倒咖啡,一道高跟鞋的足音从后面过来,不用回头,她就知道是谁。 乔思月穿一身白裙,歪着头朝姜时念笑了笑:“妹妹,这几天过得不错吧?” 姜时念平静看了她一眼:“姜家人不在,不装了?” 乔思月舒展肩背,音调上扬:“对啊,不用装了,说起来,豪门千金也不好当,在那老两口眼里,我就应该是大家闺秀乖乖女,妆化浓点都不对味儿,为了认祖归宗,可不是得硬凹嘛。” 姜时念淡淡抬了抬唇角,不想和她废话,端起杯子要出去。 乔思月上下打量她几眼,收起了在姜家的乖纯表情,冷下声音:“姜时念,你不知道我之前多嫉妒你,我的养父母,只是杭城的普通小富,从小惯着我花钱,把我当大小姐养,结果家里破产,我一落千丈,什么都不是了,好不容易进了北城电视台,又处处被你欺压。” “长相,专业,好像你都高我一头,家境还那么好,父母宠你,未婚夫有钱有势,”她眯起眼,“可我没觉得自己哪比你差,凭什么别人把我当成你的低配,如果我有你的背景,一定比你强。” “你不就是靠着家里,靠着商瑞,才在电视台说一不二吗?现在好了,”乔思月轻声笑,靠近姜时念,盯着她表情,“这些竟然真的都是我的了。” 姜时念只是很淡地给她一点目光,抬了抬杯子:“恭喜你。” 这不是乔思月预想的反应。 她牙关紧了紧,忽然说:“姜家人特别在乎我,我随便装一装乖,他们也心疼,我说什么信什么,他们啊——几乎是那种找了替身的渣男心态,等白月光一出现,就拼命作践替身,用来证明自己的无辜,对白月光表忠心。” “所以呢?” 她置若罔闻,继续道:“商瑞也答应跟我结婚,我能跟姜家相认,其实还是靠他牵线的,姜时念,你太蠢了,为了报复他们,宁可爬沈延非的床,给人当见不得光的鸟,都不知道求求商瑞,好歹能做个正经太太。” “你看——现在台里还是准备把节目让给我,”她笑起来,压低声,“看来你在床上没把沈总哄高兴,他这次懒得给你撑腰了,也没给你资源,你白白付出了一场,是么?” 姜时念已经不想跟她生气,更多的是觉得啼笑皆非。 原来在他们眼里,沈延非那天出现代表的意思,是她奉献身体,做了情人。 也是,谁会想到,沈延非竟然跟她结婚。 但领证的事,沈延非没提过是否要现在公开,姜时念不方便随便往外说,以免对他有影响。 她推开挡在面前的乔思月,一字一字说:“你去做姜家的女儿,做商瑞的太太,都和我无关,但想争我的节目,你掂掂自己的斤两。” 说完,姜时念不再管她,直接绕开往前走。 乔思月在后面失笑:“你还有什么可硬气的,现在除了你在台里的位置,其他的都已经归我了,最后这个,我也没打算给你留。” 她悠悠道:“这档节目只要我上,一开播,我就能在台里升到一线,沈延非既然已经答应录制了,他又哪有空在乎主持人换了谁,他最多也就看上你这张脸,才两三天就已经对你没兴致了,那我不见得不能取代。” 什么亲情爱情,对她来说只是能在上流圈层站稳的途径,尝过应有尽有的滋味以后,就没法再停下来。 乔思月看着姜时念径直走向门口,仿佛对她的话根本就不在意,她手指攥住,昂贵珠宝戒指扎着皮肤。 姜时念心里的口子已经太多,多到乔思月在上面留不下痕迹了,她录完节目,就去找台长确认,台长尴尬地承诺,让大家各凭实力,一周内交一份完整的录制方案,再决定最终人选。 姜时念接受竞争,几乎所有工作之外的时间都用来做方案,加上……每天晚上给远在美国的沈总唱首歌发过去。 沈延非抵达美国的第三天,姜时念在台里忙到午后,童蓝在旁边悄声报告:“乔思月上午好像带着摄制组离开北城了,不知道去哪,神神秘秘的。” 姜时念皱了皱眉,只当她是在附近录外景,没当回事。 十五个小时之后的美国洛杉矶,厚重雕花的对开会议室大门被从外面恭敬拉开,沈延非一身深黑正装,指间随意捏着手机,被一行金发碧眼的白人热切簇拥在中间,缓步踏出。 外面铺着手工暗纹地毯的长廊上,一个合作方的高管局促等在窗边。 见到沈延非的身影,他紧张得站直,等到他周围其他人都识趣散开,才敢走上前,弓着背谨慎说:“沈先生,有一行从北城赶过来的工作团队,说有重要的公事,希望您忙完后能抽一点时间见面。” 非分之想 第13节 沈延非拨亮手机屏幕,即使明知道姜时念没有给他发任何消息,还是点进微信,翻了翻唯一置顶的对话框。 他淡声应:“让他们联系助理。” 对方面对沈延非忍不住慌神,小心跟了两步,突然想起来访者的身份,忙试着补充了一句:“他们说,是北城电视台的,专程过来给您做节目——” 尾音甚至还没落下,沈延非的脚步就突然停住,他侧头看过去,眉心拢出一道刻痕。 旁边就是窗口,四十几层的大楼外,天色早就黑沉。 沈延非立刻冷声问:“在哪,几个人,什么时候到的,里面有没有女孩儿。” 对方匆忙回答:“有,有的,女孩儿很年轻,穿一件旗袍,他们在那边会客厅——” 沈延非只看了一眼方向,一刻也没有耽误,大步往前走,鞋底碾在厚软地毯上,毫无声息,他扣在手机上的五指却在不断施力,压得指腹皮肤磨出高温。 下电梯走过漫长走廊,沈延非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搏动的声音,他站在会客厅门前,抬手握住,紧了紧,一把推开。 里面光线明澈,竟是已经搭好了一个专业精致的临时演播厅,一道穿旗袍的身影背对他站着,他只扫了一眼,眼底燃起的暗光就倏然冷凝。 他手上力气不再收敛,随性甩开门板,厚重木门被剧烈震动,“砰”一声巨响着,重重拍在墙上。 乔思月吓得浑身一颤。 她跟副台长商量好,硬拼方案,估计赢不过姜时念,不如冒险抢占先机,提前带人来美国见沈延非,为他节省时间,说不定他就会顺势录制,让姜时念彻底断了念想。 她到了以后,特意没敢找铂君的人,怕万一认得姜时念,而是重金请了铂君合作方,来给沈延非传话。 但现在,她期盼的人已经来了,她却只觉得一头掉进冰窟里。 之前见过的两次,沈延非明明温文尔雅,就算给姜时念撑腰,也都温和。 “沈总……”乔思月慌忙转过身,对上男人居高临下的视线,眼眶不禁一红,无辜地颤声解释,“时念有别的工作,就把这档节目分给我了,我为了让您方便,所以才赶过来,想在这儿——” 沈延非就站在门口,半步没有再往前迈,他眼帘抬了抬,依然是温雅贵重的高洁,缓缓冷笑了一声。 以为姜时念会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些灼烧感,还残存着紧涩的酸胀。 他面无表情,垂下的眼中冰冷,侧过头唇间衔烟,拇指漫不经心般拨亮旧银火机,在烈烈跳动的红光中,吝啬地开口,只扔下一句。 “哪来的,滚回哪去。” 一天后傍晚,姜时念录完节目正在整理稿子,就被紧急请到台长办公室,被苦口婆心告知,副台长擅作主张违规,彻底得罪了铂君方面,现在铂君不但拒绝了节目拍摄,连带着整个市电视台明年投放市场的份额,所有商业相关,都将举步维艰。 铂君之前并未涉足传媒行业,跟市电视台也没有直接关系,但只要人家想,就能随时随地,轻松捏住命脉。 台长脸上已经没了血色,年过半百的人嘴角都是裂开的口子:“时念,是台里的疏忽,我跟你郑重道歉,这件事处理的不好,你能不能再通过关系,跟沈总谈一谈,求求情。” 姜时念这才清楚来龙去脉,听到乔思月瞒着台里,擅自跑去美国,她眸光跳动。 沈延非那么波澜不惊的人……为这件事动怒了? 她反问台长:“沈总是什么身份,您比我更清楚,他决定的事,谁还能求情?” 台长看向她,语重心长道:“铂君方面说了,不想置谁于死地,如果节目还想拍下去,你们副台长和乔思月必须处分,访谈的主持人,只能是你。” 天色已经昏暗,姜时念走出市电视台大门,她一步一步,心不在焉往下迈着台阶,走到一半,刚注意到天又在飘雪,细碎的雪绒往她额前睫毛上掉,很快又融化。 她呼吸着雪气,脚步越来越慢,拿出手机握着,点开微信里跟沈延非的对话框。 想问问他…… 为什么。 其实客观考虑,一期写好台本的节目,对于沈延非这么忙的行程来说,不管谁是主持人,都没有那么大的差别,如果可以节省时间工序,在美国抽空就录完,会省很多麻烦。 比起高效率,她这个假妻子的情绪,得失,恩怨,并不重要。 至少她觉得,不重要。 这也没有违背婚前协议,反正她在提出邀请时,并没有严格说,到底谁是主持人。 姜时念胸腔里又空又满,分辨不清情绪,她低头,抬起手机,犹豫许久,还是输入了一行:“你为什么……要为这件事生气。” 她知道沈延非不可能随时看手机,没有指望能马上得到他的回复。 姜时念垂着长睫,继续往下走,碎雪在眼前簌簌落下。 还剩最后一级台阶时,她猛的站住。 一双黑色西装裤包裹的笔直双腿,踩着满地飘白,就站在她的面前。 她甚至没反应过来,就那么愣愣地望着。 随后,她眼前不断掉下的雪忽然停了,她像是站在一个仅仅容纳一人的微小结界中,无形的保护罩覆盖下来,把她头上风雪全部遮挡。 姜时念缓慢仰起脸,男人的手臂也随之抬起,舒展张开的五指和掌心,稳稳停在她头顶,遮在她眉眼间,任雪花落满他手背。 他看起来疏淡从容,面对面,清冷低沉的声音回答她。 “因为他们试图剥夺——” “我太太一个人单独享有的权利。” 第10章 姜时念长这么大,不管在孤儿院还是姜家,能被她单独享有的,大都是恐惧,仓皇,听话,谨小慎微。 好像从来没有人这么直白地对她说过,她可以单独享有被优待和重视的权利。 就算是跟商瑞恋爱的期间,他也喜欢懒散逗弄她,说别仗着我喜欢你就作,哪怕他只是嘴欠,但落在姜时念心里,都是深深浅浅的划痕。 姜时念近距离看着沈延非,他深刻五官被落雪微微模糊,磨掉了一些威势,让她竟然敢认真端详了,她难言的有点鼻酸,又强行咽下去。 太矫情了。 她不能对着沈延非有类似这样的情绪。 他跟她只是各取所需的合作,沈总也不过是在维护合法太太的权益,与姜时念本人无关。 姜时念压住细密的心跳,本能地想要跟沈延非礼尚往来,于是把手也举高,试着放到他头上去遮雪,说:“沈总,你回来了。” 沈延非好笑望向她那只冻红了还不服输的手,握住她手臂放下来,没松开,反问她:“叫我什么?” 姜时念那声“三哥”挣扎着喊不出口。 秦栀都说了,这是他私密圈的禁忌称呼,不能瞎叫。 她顿了顿,在他淡淡审视里,像过去在学校时候那样叫:“……学长。” 沈延非微怔,眼底波澜深暗,抓着她的手紧了一下,很快回到声色不动的松弛里,评价道:“还行,比三哥差点。” 姜时念意外,他还真的许她那么叫。 她不好揣测他的深意,何况她跟他还站在电视台的门口,来往有人经过,她担心对沈延非影响不好,主动找话题说:“你在美国这几天应该没休息好吧,如果忙完了就早点回家,别站在这儿了。” 她是想让他上车,免得被人围观。 但沈延非却扬了扬眉:“这次休息还不错,是托你的福。” 姜时念想起自己那些儿歌,不好意思地错开目光,低头一看,才注意他还攥着她小臂,忙轻轻挣了一下,脱离他的控制。 沈延非视线追随着她的动作,表面上不在意,继续说:“不过我没想到,原来你这么急着让我回家,是很希望我在家里?” 姜时念惊到,抓紧反思自己话里的歧义,刚想解释,就被沈延非克制地揽了下后背,带下台阶,随即他一松,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她留。 “既然这样,走吧,送你去车上。” 不是—— 姜时念辩解的话已经到了喉咙里,沈延非就率先往前走了几步,才回过头,好整以暇看她。 男人身高腿长,身形优越,穿一件质地极佳的简洁黑大衣,被雪一称,轻松让人失语。 姜时念就是失语的那个,她终于看懂,沈总竟然是有意的。 她心里莫名放松了一点,看到车就停在前面路边,加快速度跟上他,问:“送我?你不上车吗?” 沈延非“嗯”了声:“有点公事,上楼去你们台里,很快。” 说完他拉开车门,里面暖意四溢,姜时念没进去,咬了咬唇郑重说:“跟我的事有关吗?你做到这样已经足够了,不需要再因为我多麻烦——” 她还没说完,就被沈延非按住肩,半强迫地把她送进车里,随后他扶着车顶俯身,注视她说:“如果你硬要觉得是麻烦,那不如就抽空多想想,这次准备拿什么跟我换。” 车门应声关上,姜时念隔着深色玻璃盯着他背影,果然被他这一句话成功堵住。 前面驾驶座的许然看到姜时念上车,心里跃跃欲试地诉苦,好不容易熬到三哥走了,他赶忙装作不经意地清清嗓子:“嫂子好——” 姜时念转头。 许然的正经脸上露出苦哈哈的表情:“嫂子,你都不知道我们这一趟多辛苦,本来工作量就很大,三哥还心急,我们都是跟着三哥提前回国的,为了赶进度,别说睡觉了,他今天连饭都没顾上吃。” 姜时念自然而然问:“国内有特别急的事?” 许然噎住,当场为他三哥心绞痛。 出事到现在,他三哥不眠不休,把洛杉矶的工作连夜赶完,一分钟都舍不得耽误地去机场,结果她嫂子这边压根儿不往感情上悟,完全没想过她自己就是国内最大的急事。 许然心有不甘,想再补充点什么,姜时念电话突然响起,她见是童蓝打的,多半是台里临时有什么状况,跟许然示意一下,划开接听。 童蓝喘着说:“念念姐,访谈节目录制时间刚刚初步定在下周了,春节前,这边才出来的详细提纲,台长让我尽快给你,你现在方便吗?” 姜时念应了声:“我还没走,那楼下见。” 童蓝说她已经到一楼了,在大楼侧门这边,姜时念往外望望,车停的位置离侧门不远,转个弯就能到。 许然本来想陪她下去,替三哥时时护着点,姜时念当然没接受,也不适应这样的兴师动众,她在雪里加快几步,绕过楼角的时候,童蓝正好推门出来。 童蓝举着资料送到姜时念手上,压低声亢奋说:“念念姐,你猜我在台里看见谁了!沈总啊啊啊啊!我还以为眼花,没想到居然真是!绝了啊怎么能有人真的长那么帅!我追的明星现场都没这视觉效果!” 她攀住姜时念手臂:“我以前觉得商总已经很帅了,但是今天一比,他不管气质相貌都差着量级,不够看,而且商总那个人——” 童蓝后半截的话突兀哽住,手不自觉抓紧姜时念,着急地想把她往楼里带。 姜时念一顿,顺着她目光侧身看过去,前面不到十米的地方,商瑞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身上西装单薄,沉着脸站在那,雪落了一肩,眼睛直勾勾看她。 姜时念安抚地捏了捏童蓝的手,让她先进去不用管,她把提纲折好握在手里,商瑞已经走上前。 她客气地朝他浅浅点了个头,然后就转身避开,径直往楼的拐角去,只要绕过,她就能看到沈延非的车了。 姜时念走得很快,商瑞微重的呼吸在这片僻静环境里无所遁形。 他大步追上去,扣住姜时念肩头,扳过她,逼她跟他对视,低声质问:“姜时念,你玩儿我呢?你到底有完没完!我看见你刚从沈延非车上下来了!你放着商太太不当,上赶着给人当玩物就那么好玩是不是!” 非分之想 第14节 “姜家好歹这些年也教你礼义廉耻,你都学哪去了?”他眼里血丝很多,咄咄逼人怒视她,“外面多少人都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现在你搞这些,让我当笑柄?!要报复也有个度!” 姜时念果断后退,让他手碰不到,才平静问:“商太太?不是乔思月吗?商总既然已经跟她定下,能不能别再来骚扰我,分手就是分手,我做任何事你都没资格干涉。” 商瑞眼角红色更重,狠狠盯了她一眼,烦躁地争辩:“乔思月跟你说的?” 他颊边肌肉不断抽紧,像在脸面上挣扎,终于在姜时念再次甩掉他往前走时,发泄般怒道:“姜时念你是不是蠢!你一点看不出来我是故意的?!” 商瑞嗓子沙哑,忍到了极限般微微提高音量:“就非要我直接告诉你,我陪她留在生日宴是故意的,明里暗里维护她是故意的,带她出海被拍更是!去姜家说婚礼换人也是给你看的!我就想让你走投无路来求我!” “我让你朝我低低头怎么了!你到底有什么可傲的!服个软就结束的事儿,非要这么作?!”他压抑地闷声问,“现在你差不多过瘾了吧!我巴掌也让你甩了,分手你也提了,还带着沈延非来老子面前炫!” 商瑞深吸气,摆摆手表示懒得多说:“我话都跟你说明白了,从来没打算结婚换人,你差不多就行了,想通了赶紧跟我走!婚纱那边等着你试,催好几天了!” 姜时念突然站住,回过身直视他,认真问:“商瑞,你是不是从乔思月那里听说,沈延非帮我解决台里的事情,没有不管我的意思,所以你才慌了来找我?但是,你告诉我这些又怎么样?” 商瑞愣住,无法严明的寒意从头顶灌下,他不可置信地喃喃:“怎么样?” 他已经倒贴似的来解释了,她还问怎么样? 姜时念睫毛尖上的雪片被风吹开,她清晰道:“你是想让我知道,你只是在故意恶心我,拿一个明知会伤害我的人,满足你的凌驾欲和控制欲,在你的朋友面前,我也不过是用来衬托商公子的谈资?” 她腰背挺直的线坚韧,挣脱开从前的乖顺,干脆说:“商瑞,醒醒吧,我们早就没有可能了。” 商瑞耳中有一瞬间的轰鸣。 他怔怔凝视姜时念的脸,攥紧的手轻微打颤,有什么以为万无一失的所有物,在某一刻像被炸开,刺满他的心脏。 姜时念漠然躲开他,把他留在原地,脚步铮铮离开这个无人的墙角,她马上能看到车时,热流猛然从身后逼近过来,好像要把她环抱。 她预感到了危险,没有贸然回头,下意识往前抢了两步。 电视台楼侧的地面上有几片彩色石砖装饰,正常天气倒没所谓,但盖上雪就格外滑。 姜时念鞋底有些站不住,想尽可能保持平衡时,一道身影由远逼近,几步就到了她面前,她只看了一眼整洁的裤管,就知道是沈延非。 她应该怕她,带着敬畏,但这一刻她自己都难以理解,意识到沈延非过来的时候,她心里竟然略微放松。 不合时宜的松弛就换来了她身体的失控。 姜时念后悔地抿紧唇,忍不住伸出手,想拉一下沈延非的衣襟借力,免得摔倒。 他却更快一步,轻而易举接住她,手顺势压上她薄薄的后背,向里用力,抵进自己胸口。 短暂的几秒钟,姜时念迎面贴在沈延非胸前,双臂因为紧张,差点就要去环他的腰,她在最后一刻勉强镇定下来,攥住手,但随即她手腕就被他捏住。 沈延非抓着她,把她手臂抬高横起来,放在他腰背间,低头看了她急颤的睫毛一眼,似笑非笑说:“既然要借力,就借稳点,在我怀里要是摔了,那不是我的责任?” 姜时念说不上是歉意还是羞耻,耳朵爆红。 她顺了口气,急忙放开他想站直。 刚一动,就被沈延非不由分说按了回去,他眼帘抬起,笔直迎上前面脸色煞白的商瑞。 许然已经适时过来了,阴着脸硬是把商瑞拦住。 沈延非垂眸,看似风平浪静地低低问姜时念:“商总还在那,你想让他以为,他对你还有机会吗?” 姜时念迟疑,指节蜷起。 她迟疑的不是商瑞本身,是要不要昧良心地利用沈延非,让商瑞彻底认清事实。 但她不知道,每一秒的沉默和犹豫,都在拿看不见的钝刀,一刀一刀划着沈延非深藏的心。 听到商瑞马上要挣开许然的声音,姜时念闭上眼,不要良心了,她鼓起最大勇气,环住了沈延非的背,小心地隔开一丝距离,把额头虚虚抵在他肩上,说:“我们回家吧。” 她的主动,让亲眼所见的商瑞彻底凝固。 沈延非却不动,慢声问:“跟谁回家?” 姜时念手心滚烫,密密的汗沁出,想起他那会儿说过爱听哪个,咽了咽,嗓子紧涩地轻语:“……三哥,回家。” 沈延非终于答应,姜时念正要从他身上起来,脚下踩到雪,又是一滑,随即她就感觉到他略低下身,接着她膝弯发紧,被他横臂勾住。 他从原地把她抱了起来。 姜时念所有到了嘴边的声音都慌张咽下去,血液汇集到脸上,从额角往下迅速涨开。 她下意识攥住沈延非肩膀的衣料,唯恐被谁发现,随即确定大雪天里这个楼角确实没人注意到,而且许然已经把车开到了最近的路边,几步就能过去。 姜时念给自己念了无数遍的镇定,等总算回到车里,她揉了揉耳根,飞快往里让,给沈延非空出位置。 沈延非坐下后,车门“砰”的关上,但许然上车还没来得及启动,商瑞就疯魔般追上来,拍在车窗上。 车里气氛冻结,像是一触即发。 沈延非拾起座椅边的一个文件袋,不紧不慢拆开,抽出其中一张装帧质感精美的请柬,徐徐降下车窗。 真的四目相对,商瑞反而喉咙堵住般说不出话,眼角瘀着的血色渗人。 他弯着背,透过打开的窗口紧盯姜时念。 沈延非则一身端方地把那张请柬,塞进了商瑞西装胸前的口袋中,淡淡哂笑:“商总,下个月20号,欢迎你参加我和我妻子的婚礼。” 随后车窗升起,迈巴赫不再停留,从商瑞面前有意减缓车速,平稳驶过。 车轮卷起雪雾,商瑞往后错开,口袋里的请柬随着他一晃,悠悠掉出来,摊开了落在干净雪里。 请柬内页,清楚写着名字。 夫是沈延非。 而妻的位置,特意被加了笔墨,是沈延非的亲笔。 ——“爱妻:姜时念。” 回到望月湾的时候,天色早已经黑透,阿姨提前得知沈总回来,做了一桌菜,姜时念一路都没有说话,陪着沈延非进餐厅。 他脱了外衣,只穿着衬衫,袖扣取了,向上随意翻折,露出筋络舒展的修长小臂,腕骨微微突出,显得凌厉。 姜时念暗暗叹气,她觉得是自己的问题,让前男友的麻烦波及到了沈总,害他面对这种糟心事,想起那会儿许然说的,他饭都没吃,就更过意不去了。 姜时念见沈延非面前的碗就没动过,那么一点主食都快凉了,她抿抿嘴角,把他碗端过来,每种她看起来可口的菜都往里添一点,不熟练地哄:“你……你别看文件了,先吃。” 沈延非看了看她,唇线牵出少许弧度:“想哄我?” 姜时念手指一紧。 ……有这么明显吗! 沈延非放下平板电脑,接过她手里的碗,扫了眼她加的菜色,淡然加码:“还是说,认为替我添了菜,就可以交换你口中所说的麻烦了?” 姜时念恨不得埋头下去,沈老板思路清晰,果然不是好相与的。 之前她在车边就提过,他帮她解决台里的事已经是麻烦了,现在再加商瑞,她怎么能视而不见。 何况这些事,包括交换,都是当初她主动讲的,根本就不是人家沈老板的意思。 到如今,她怎么有理由打退堂鼓。 姜时念低头默默吃饭,一个碗快戳出洞来,没看到沈延非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眼睫上,眸底深处的新伤旧伤叠在一起,已经分不清明。 晚饭过后,姜时念以为沈延非还有公事,不想打扰他,就安安静静上楼,往自己的房间走。 但走出几步,就感觉到身后有脚步慢慢跟上来。 她知道是沈延非,猜他的房间可能也在同一个方向,或者相邻,她就没有过度在意,继续往前,停在自己的门外。 姜时念手握住门把手,减速往下压,余光看到沈延非还在继续靠近她,她以为他卧室更远一些,还特地往门上贴了贴,想给他留出更大的空间通过。 但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沈延非走到她身后,就站住不再动了。 姜时念绷直的脊背隐约被他视线扫过,缓缓烧起热度,她手不禁握得更用力,边拧开往里走,边轻声说:“你……早点休息。” 她刚往房门里迈开一小步,身后的人就不疾不徐上前靠近她。 姜时念本能地加快脚步,想赶紧进去关门,忽然被骨节分明的五指轻轻扣住了后颈。 沈延非的掌心指腹,和她的皮肤之间,隔着一层柔软长发。 他若有似无的抚动,像牵扯住她身体里无数敏感的神经,发出隐忍的叫嚣。 而后沈延非俯了俯身,那些床榻间干净的霜雪气味就朝她侵染下来。 他按住敞开的房门,在她耳边慢条斯理开口:“我好像没有说过,要跟自己的新婚妻子分房睡。” 第11章 姜时念耳根一麻, 指节蜷起。 沈延非的呼吸近在咫尺,又偏偏保持着分寸十分恰好的微妙间隔,温热气息像指尖点水般在她耳朵上掠过, 让她紧张到无声吞咽。 卧室里黑着灯,只有窗外的光线渗进来少许, 一切都照得朦胧,连那张睡过几天的大床,也只能看见一个黑白色的轮廓。 那些被子里每晚往姜时念鼻尖中钻的味道,俨然成了某种醍醐灌顶的提醒,让她恍然想到某种可能性。 也许这间根本就不是客房?! 那些她以为被阿姨布置出来的霜雪气, 其实就是沈延非本身的?! 再加上房间里的面积, 装饰和颜色风格, 还有浴室洗手台上那些规整简洁的个人用品, 她住的……是沈延非的主卧吗?! 姜时念被这个认知惊到眼前发黑,没有余力去追究当初第一天过来的时候, 她的行李到底是怎么会出现在这个门口的。 她如临大敌地僵住身体, 趁着身后男人还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及时转过身面对他,目光没有跟他交汇, 小声说了句“对不起我应该是睡错房间了”, 就想把自己挪远一点,从他五指松散的控制中先脱离出来。 但沈延非没有放开的打算,手依然在她后颈上, 向里略微勾了一下, 她自然而然地朝他更近了一步。 面对她的无措, 他语气慵懒斯文:“沈太太, 领完结婚证我就出差, 给你留了将近一周的时间适应新身份,现在看来,效果并不好。” 姜时念怔了一下,领证当天他没有回家就直接走了,其中……竟然还有这个原因吗。 沈延非感受着手掌下她有多紧绷,反而稍稍加重了一些力气。 他循循善诱:“我们结婚,是要帮我应付沈家和外面无数双眼睛,那些人你大多没见过,但也可以想象,没有一个是能轻松骗过去的,如果你连跟我最基本的接触都不自然,怎么会像真正夫妻,到时你让我怎么办?” 姜时念之前还本能的防备着,听他说完,心里已经被后知后觉涌上来的歉疚感覆盖。 沈延非没有说错,也完全不是在强人所难。 领证至今,他一直按照超出婚前协议的标准在照拂她,没有任何可挑剔的地方,而她这个得到好处的受益者,却在她应该给予的方面扭扭捏捏,放不开。 怕他又如何呢,再怕,她不是也拿出胆子来跟他结婚了。 非分之想 第15节 决定已然生效,没有后退的余地,其他的,不就是应该尽心尽力完成她的份内职责? 何况仅仅今天这一天,沈延非就不嫌麻烦地替她解决两件事,她本身无以为报,作为被他善待的合法妻子,没有理由因为他跟她进了同一间房,就局促成这样。 姜时念说服自己放轻松。 早晚都得面对。 看来她领证前一晚担心的那个问题……关于要不要负责他生理需求的问题,按沈延非现在的意思,肯定是需要的了。 就算是需要,也不能算他违反规则,毕竟当初签协议时,两个人都没提,而且扪心自问,婚后这么多天,她是真的一点没想过吗? 想过的,但无论她愿意不愿意,都没有立场去矫情。 沈延非不再说话,耐性十足地等着姜时念作出反应。 姜时念在他五指的把控底下,天人交战了足有几分钟,最终收拾好杂乱的情绪,抬起头,很英勇地说:“好,你想睡哪就睡哪,想做什么也可以商量,我……不是只想占便宜的人,你有要求,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能接受。” “是吗?能接受什么?”沈延非带出一点笑意,“说说看。” 姜时念咬着牙,明明他口吻温和,但她就是觉出一抹故意来。 她不要矜持了,音量压得极低,眼尾少量的染上一点薄胭,难得冲动了一次:“……就是正常夫妻该做的事,你大可以直说,不用让我猜。” 沈延非眼中笑痕更深,尾音放慢拖长了些:“原来沈太太心里是这么想的,可我原本只打算通过共处一室让你尽快和我熟悉,别抗拒跟我走近,该有的肢体接触,不能回避,必须要有,另外学着怎么装好一个深爱我的妻子——” 他缓慢续道:“——而已。” 姜时念停滞了一会儿,才惊觉是她自己想多了。 沈老板是君子,没有跟她上床的打算,她自己倒什么都说出来! 姜时念脸颊热得充血,想跑也没地方跑,手心快被指甲摁破,她掩饰地偏开头,强装镇定:“可以啊,反正都听你安排,我会配合。” “现在能放开我了吧,”她脖颈和锁骨也开始受波及,泛出粉,语气不自觉硬气了一点,“我要去洗澡。” 沈延非这才抬起手,没有马上离开,移到她头上揉了下,交代:“嗯,左边墙的那条白色浴巾是给你准备的。” 姜时念完全冰封住,愣愣看他,快速转身冲进浴室,朝放浴巾的位置确认了一眼,然后生无可恋靠住门。 很好。 她没想过这房间是沈延非的,所以就半点也没注意浴巾的问题,右边墙上的浴巾也是白色,夹一点黑线纹路,看起来洁净崭新,她就以为是新的!用了! 到这时候才去看左边墙,的确还有一条,而且带着没拆封的包装。 姜时念羞愤得想死,从镜子里看自己,倒是通红得格外生动。 浴室门被适时敲响,沈延非的嗓音漫不经心般传进来:“别慌,拿错没关系,有黑线的那条也是新的,我没用过。” 姜时念的心情几经波折才惊险落回去。 他就不能早一点说! 沈老板三言两语就操控人心,偏还挑不出他的毛病,跟他真的玩不起。 姜时念放慢速度洗了快一个小时的澡,在浴室临时挂睡衣的柜子里挑出最正经的纯棉套装穿上,做好初次跟人同床共枕的心理建设才出去。 卧室里开了两盏壁灯,沈延非已经在其他房间洗过澡,简单穿件深色睡袍靠在床头,低头注视电脑屏幕,眉眼专注,透着工作中的冷意。 姜时念小松口气,悄无声息从床的另一边靠过去,搭了个边缘坐下,小心掀起被子,用最快速度躺进里面,身体只占整个床的窄窄一条,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幸好床够大。 空气静得能清晰听到心脏搏动。 姜时念背对沈延非抓着被角,听他的动静,祈祷同房第一夜能顺利度过。 几秒后,男人微凉的手指忽然靠近,不等她本能缩起,就落下来,勾了下她铺在枕头上的发梢。 “不吹干就睡?” 姜时念回想刚才,吹头发的时候确实有些心不在焉,可能没吹好就出来了。 她想辩解这样没关系,沈延非却移开电脑,直接掀被下床,取了吹风机过来,双手握住她手臂,把她隔着被子从床上捞起来,在背后拢住她散开的长发放在掌中,用温热的中速风一缕缕吹干。 姜时念坐在床上不敢乱动,吹风机轻微的噪音嗡嗡响着,她手在被子里攥住床单,垂下的眼睫上悄无声息蒙上一点雾气。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帮她吹头发。 以前某一回,她跟商瑞去海边,头发弄湿,在酒店门口公共洗漱台边吹到手酸时,让商瑞帮忙收尾,他笑着索吻,不亲便不肯帮忙,她当时不太配合,商瑞就扫兴沉下脸色,搁下吹风机说了一句:“自然干不就行了么,吹它干嘛。” 响声停止,沈延非匀长的手指穿插进她发间。 姜时念不懂自己的冲动从何而来,在他指尖要抽走时,忽然抬头看向他。 她脸上还有长时间洗澡留下的嫣红色,在原本就浓墨重彩的脸上平添妩媚,眼睛里碎光动荡,在灯下流转出星河。 她问:“要做一个对你有帮助的妻子,应该怎么样?” 沈延非低眸跟她对视:“走出这个家门,面对外人,就要装作.爱我。” 姜时念继续追问:“具体呢?太多的可能记不全,先说最近的——” 她想到下个月的婚礼,沈延非既然要办,就肯定有商业目的,需要她表现,于是她关心问:“在婚礼上,我能做什么?” 沈延非目光幽沉下去,脊背缓缓压下,近距离撞上她的视线:“你要挽我的手臂,被我抱,依赖我,并且——在仪式上和我接吻。” 他边说,姜时念边考虑难度,前面的都不是什么问题,就算抱,今天也试过了,她不至于出错,等听完他说接吻,她才觉得严重。 姜时念唇上有些干痒,她抿了抿,为难问:“一定要吗?” 沈延非反问她:“深爱到不顾家里意愿的新婚夫妻,会在婚礼上没有自然的亲密行为么?” 姜时念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嗯……有道理的。 他娶她,本来就是为了跟沈家亮牌示威,闹越大越好,如果没有亲吻,好像程度上差点。 姜时念挣扎了一下,放开不合时宜的自尊心,轻声又问:“那嘴唇碰一下就可以吧?婚礼上不用太……认真。” 沈延非不语,神色难猜地看她,她只能硬着头皮分析:“蜻蜓点水那种,很快就结束,你不用太为难,接吻经验你肯定有的,那就更——” 话说一半,对上沈延非略扬的眉梢,她愕然顿住,小心翼翼说:“没有过吗?跟你喜欢的那个人,没有过?” 沈延非漆黑的眼瞳已经深暗到看不到什么光,只是一言不发盯着她,似乎在往更深处,她自己都探究不到的地方探入。 姜时念惊觉自己越界了,问了她不应该刺探的问题。 沈延非本就深居简出,高不可攀,能被他看进眼里,动情去亲吻的人,除了已经嫁人的白月光,估计就再也没有了。 没接过吻,也很正常。 她忙努力挽回,因为心急,就难免有一点口不择言:“无所谓,你如果担心到时候效果不够自然,我……在这方面比你有经验一些,必要的话,可以……帮你提前演习……” 姜时念音量渐低,被沈延非的目光慑住,一时忘记说话,难言的心慌。 沈延非低笑了一下。 她说,这方面,她有经验,可以帮他。 心底最隐秘处看不见的洞口,被毫无准备的悍然刺入。 原来她亲手的,要比从前任何一次远远望见,从别人口中听说的,都要剜心锥骨。 沈延非抬手盖住姜时念的眼睛,按着她躺回去,把被子拉高,低淡要求:“睡觉,不然这一晚你就别睡了。” 姜时念被他这么按着,以为会彻夜失眠,结果可能因为头发上残留的热度,反而入睡很快,等闹钟响醒过来的时候,她反射性地望了望身边,沈延非已经不在床上了。 她半坐起的身体又跌回去,手臂遮眼缓了片刻,起身梳洗,下楼才从阿姨口中知道,沈延非今天走得很早,天没亮就去了公司,随即她手机上收到一条微信。 沈老板百忙中抽空跟她说:“晚上去电视台接你下班。” 姜时念想起今天是春节前电视台里几个节目团队定好聚餐的日子,晚上下班要集体去吃饭,她作为重点目标,当然不好拒绝,很早就答应下来。 她斟酌着回了一行:“今晚台里有聚会,估计很晚,我跟同事一起去,助理会送我回来。” 又等了一会儿,沈延非没再回复,姜时念知道他早晚会看见,就不再挂心。 等吃完早餐去台里,果然重点节目的大团队都开始提前打鸡血了,为晚上的聚餐兴致高昂。 她偶然听见,有人私下里议论乔思月受到的处分今天早上下来了,是按规定被下放到地方小台,不能留在市里,过段时间有立功表现才有可能回来。 但所有提及到沈延非的话题,都是压低的兴奋尖叫,议论沈总是真正高山雪,根本难以接近,搞手段对他没用,哪有人能入他眼,也就只有等录节目的时候多来围观几次,勉强算是沾仙气儿了。 “哎,也不是,我昨天下班时候去台长办公室那边送资料,好像听见沈总说让整个台下个月出席他婚礼!”女声窃窃私语,“我都恍惚了,我们配吗?我们去当摄像应该都不太够格吧……” “我草整个台?!不对你等会儿!沈总要结婚?!”另一人险些打翻东西,“能跟沈家门当户对的是谁啊?得什么身价啊我天!” “而且是闪婚噢,以前完全没听说过沈总身边有女人,”感叹声拖长,“哪个有钱有势的仙女这么命好——” 姜时念及时走开,没再听下去,底气不太足的攥了攥手,听大家聊八卦,她都有点替沈延非可惜和不值。 不过暂时没人把她跟沈延非直接联系在一起。 姜时念明白,沈延非还在顾及她之前的话,就算是昨天公然上楼,他也把这件事处理得低调,没有大范围流传开。 临近年关,台里工作量很大,姜时念忙到天快黑才结束,被大家催促着出发去餐厅。 姜时念问童蓝:“换地址了?” 童蓝激动点头:“念念姐,今天聚餐有赞助,档次比之前定的提高了不是一星半点!” 姜时念倒不在乎去哪,跟童蓝一起下楼,穿上大衣的时候,她手机再一次发出连续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姜家父母咒骂她的信息。 从今早乔思月的处罚下来开始,她的手机就没安静过,很多能戳伤眼睛的话一条一条往外跳,电话也打个没完,她干脆选择关机,到现在才打开。 姜时念敛着眸,无视那些未读的消息和未接来电,没细看就把通知栏点了清除,然后调成静音。 刚走出电视台大楼,童蓝就敏感地把姜时念拦在后面,笑眯眯说:“念念姐,风大,咱们等会儿走。” 姜时念知道不是这样,正好有其他同事招呼她们出发,她就没有迟疑,从玻璃门迈了出去,一眼看到长台阶的下面,乔思月抱着自己的东西站在那,姜家全员到位,围在她身边嘘寒问暖。 童蓝作为极少数的知情人,小声劝:“你别难过,就当没看到,晚上聚餐秦栀姐不是也去吗?咱们快走!” “我没事,”姜时念温浅笑笑,“放心。” 童蓝护着姜时念,用身体挡住,趁人多没让姜家的人发现她,但从附近路过时,声音还是很清楚地飘过来。 “思月哭什么,大不了这破工作就不要了,主持人本来也不是什么体面工作,爸给你几家公司,做不好也没事,慢慢学。” “弄什么公司,多累!小姑娘这个年纪就得轻松,听妈妈的,那个地方台咱们不去,你爸你哥又不缺你钱花,以后你就多交朋友,逛逛街做做脸,想进修就出国,商瑞要是对你不好,妈就给你另选。” 姜炀话少,但也低声表态:“有家里疼你,怕什么,别的不用操心。” 乔思月喃喃:“但时念她……” 非分之想 第16节 “提她干什么!也不嫌晦气!”前一秒还细心哄慰的语气陡然冷冰,“孤儿院出来的,天生基因就差,白养这些年!” 风大扬起姜时念衣角,她最近勇气多了不少,甚至某一瞬想冲上去跟他们争吵,但来往人群,电视台通明的灯光,都在提醒她,她想要体面,不能变成跟他们一样的人。 台里的车等在路边,姜时念低着头,没看见熟悉位置停着的那辆迈巴赫。 许然也不能上去抢人,等姜时念出发,他马上打电话,“三哥”到了嘴边,硬生生改成“哥”:“嫂子上同事车走了,没注意到我,不过……姜家那群人渣在电视台门口,虽然嫂子素质高没搭理他们,但那些人嘴里必定没好话。” 沈延非叫停面前的工作,视线转向窗外:“姜家已经自顾不暇了,还活在梦里。” 许然点头:“是嫂子体面讲道理,不跟他们当面冲突。” 沈延非很低地哂笑:“我老婆心善,但我不需要什么体面,也从来不讲道理。” 他合上文件,让一屋子的人散开,起身交代电话里的许然:“你不用跟了,我去等她。” 聚餐地点是跟海域齐名的一家会员制会所,容纳量比海域要大,可以接待人数多的聚会,今晚整个一楼被包下,电视台几个组加一起大几十人,没来过这么烧钱的地方,到里面亢奋到群魔乱舞。 姜时念不爱热闹,跟童蓝安安静静坐在墙边沙发上喝苏打水,晚饭已经吃过一轮,现在是小食酒水阶段。 童蓝跃跃欲试地张望那群唱歌打桌游的同事,姜时念拍拍她:“你去吧,我自己就行。” 见姜时念表情如常,童蓝也就放下心,凑过去玩,这时候秦栀才姗姗来迟,一掌拍到她肩上:“发什么呆呢,这种场合果然没我不行吧。” 秦栀跟姜时念是大学同学,不同专业,都是本系无人争锋的榜首,没毕业就在各自行业里出尽风头,秦栀是摄影记者,经常国内国外的飞,性格爽烈,完全不像个豪门千金。 她工作上跟市电视台联系很多,今天聚餐也请了她来。 秦栀刚加班忙完,马不停蹄赶过来,离老远就看见姜时念垂着眼睫,一声不吭,她知道,姜时念这样安静不说话,目光不与人相交,就是陷在情绪谷底。 秦栀有时候都自我怀疑,表面看起来,好像她比姜时念要坚强得多,但试想姜家和商瑞的事,挑一样发生在她身上,她都要崩溃抑郁了,但姜时念都默默承受,到现在也没有抱怨过一次。 她的韧性,或者说承受伤害的能力,强到超出范围,不用深问,也能想到这么多年是怎么长大的。 姜时念抬头朝秦栀笑:“我给你单独叫了夜宵,等你一来就能吃。” 秦栀却只觉得心里难受。 “吃什么啊,不饿,除非你陪我,”她跟姜时念撒娇,“最好再跟我喝点果酒,放松放松。” 姜时念拗不过,被秦栀硬拉到调酒的吧台边,丰盛夜宵也端上来,秦栀给她分了一半,让调酒师替她弄杯够甜度数低的。 秦栀把酒杯推给姜时念:“这口感就是果汁,尝尝,咱都是做沈太太的人了,还有什么可在意的!” 姜时念失笑,眼睛盯着酒杯,情绪驱使着,尝了一点,确实很甜,没有什么酒味。 秦栀边吃边说:“别的都无所谓,我就是担心,商瑞那狗万一哪天幡然醒悟,又来找你解释,你会不会动摇啊。” 姜时念舌尖很苦,就又抿了一小口:“商瑞昨天就来过了,解释他做那些事都是故意的,没出轨,没悔婚。” 秦栀差点呛死,咳了几声低喊:“你呢?!你什么心情?你不会再给他机会吧!” 姜时念脸颊有很薄的一层红,贪甜地又喝了几口,才慢慢说:“我觉得很恶心,比之前更恶心,我也……很难受。” 她把手臂放在吧台上,喝完杯中酒后,侧过头,把脸颊垫上去。 难受到,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对人言明,就像今天在电视台门口,她听到姜家人那些话的心境。 她以为早就不会被伤害到了,但是忍不住又想起过去的自己,那么长的时光里,她在心里偷偷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把她当做女儿和妹妹,能够给她一点温和的姜家人,一次又一次对她说过。 “你学传媒还不满意?!新闻主持人是你这种不正经的长相能随便当上的?!你能进电视台就知足吧!不会还是惦记着家里的公司?我早就告诉过你,别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 “同学出国深造跟你有什么关系?姜家的钱是那么好赚的?你说什么,还?你拿什么还啊,姜家养了你,你就一辈子都亏欠,怎么还!” “你假期有空不学习,不把后院种的花弄好,学人出去逛街?你什么时候才能认清自己,真以为在这儿当千金小姐呢!” 可能是年纪小,太渴求感情了,也太重恩,她一直拼命努力,听话做一个无可挑剔的姜凝替代品,做完美人偶,想着或许某天,就能被家人爱。 但今天亲耳听见了,她用尽一切也换不来的,不是他们没有,是他们永远认定她不配,就连在恋爱关系里,她也习惯性以为,应该包容和让步。 有情绪就是她不懂事,不配合就是她作,明明商瑞犯错,还趾高气昂施舍地讲出来,竟然就是在道歉了。 跟沈延非短暂的相处以后,她才越来越清晰地面对了过去的自己。 她其实从未被爱过。 更可笑的是,她以为自己曾经在商瑞那里得到过的,就已经是爱了。 她不懂,可商瑞天之骄子,怎么能不懂?不过是明眼看出她脾气软,好欺负,就变本加厉,以爱为名欣赏她的狼狈。 太恶心了。 姜时念清醒地抬起头,问调酒师:“能不能再给我一杯。” 调酒师早就被大美人迷了眼,哪能不做,秦栀见她情绪稳定,反应也正常,再说这酒确实没什么杀伤力,就默许了。 姜时念再喝一杯,重新趴回去,转了转头,把眼睛垫在手背上,片刻之后,秦栀猛然站起来,发现她细白的指缝间有透明水迹。 秦栀赶忙把姜时念揽起来,才发现她脸颊通红,已经不肯乖乖睁眼,也不闹,就是不出声地流眼泪。 秦栀一瞬代入了她的遭遇,简直要心疼死,猜她是根本就没喝过酒,一下子两杯下去顶不住了。 她从姜时念口袋里摸出手机,正纠结怎么办好,后面一个小男生跑过来:“哎,秦栀姐,念念姐不会醉了吧?台里刚有点急事,要一份七月份文件的底子,念念姐当时拍照了,应该在手机相册里,你帮忙发给办公室呗。” 秦栀烦躁地摆摆手说知道了,男生舍不得走,在旁边伸手想帮忙,突然看到姜时念手机亮了,静音。 “有电话——三哥?三哥是谁?” 秦栀一看屏幕上的来电人,脑袋猛一凉。 草啊别人不知道三哥是谁,她知道啊! 秦栀搂着姜时念,手有点抖,来回清几遍嗓子,才惶恐接听:“喂,请问——” “念念怎么了。” 听筒里一道沉冷利落的嗓音,让秦栀眼睛要冒火。 叫昵称了我靠! 秦栀忙装得平静,果断说:“她喝了两杯果酒,有点醉——” 没等报告完,电话就被挂断,秦栀懵了,以为沈总这是不喜欢妻子喝酒,懒得管,正想在心里偷着骂两句狗男人都一样,就听到后方大门入口那里传来响动。 一楼整个场地还喧嚣得厉害,但好像某一刻开始,四面八方的杂音都被突兀按下停止,只剩下一道脚步在铮然靠近。 秦栀已经隐约听见过于压抑到有些扭曲的尖叫声了,她甚至头还来不及回,臂弯里的姜时念就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接过去。 她屏息抬眼,睁大,目睹只在新闻视频里见过的男人,拿大衣把姜时念全身裹住,衣领遮上她小巧下巴。 他俯身把人抱起,轻缓拨着她头,让她乖乖把哭湿的脸埋入他颈窝,随后垂眸过来,留下一句:“多谢照顾我太太。” 秦栀脚一拌,椅子倒了,砰的响声惊醒满屋子电视台的同事,也让姜时念皱了皱眉。 沈延非低头很浅地贴了一下姜时念的额角,她嘴唇抿很紧,酒气灼热。 秦栀表面镇定,心里已经快疯了。 这就是念念口中的协议婚姻?!塑料夫妻?!这他妈叫假结婚?! 沈延非微一颔首,音量不高,但也没有半分掩饰,漆黑眼瞳简单环视周围,温和道:“念念酒量不好,我带她回家,先失陪,今晚这里都在我账上。” 秦栀彻底表情失控,她就奇怪,电视台平常活动经费那么吝啬,会突然出大血来这里聚餐?结果到最后居然是念念家老公在背后无声无息做东?! 姜时念不舒服地微微挣扎,沈延非手臂揽紧,护住她头,转身走出几乎凝固成静态的会所一楼,车就停在廊沿外,门大敞着,今天换一辆大尺寸越野,空间松弛,他抱姜时念上车。 秦栀大口喘着从后面追上来,兢兢业业说:“那个,沈总……念念还有工作需要你帮下忙,她手机七月份的文件照,要发给台里办公室。” 说完她哪里还敢打扰,体贴地回避开。 姜时念的理智被酒精慢慢入侵,想睁眼,费尽力气也睁不开,意识开始混乱,不太知道自己身在哪。 但她清楚,等她哭完这一场,就能永远斩断自己过去,姜家也好,结束的可笑感情也好,都烧成灰,再也不可能触动她的任何情绪。 她不再是“姜凝”,她就当死掉,再重新活。 姜时念感觉到身体微微颠簸,有人在用力搂着她,她记忆错乱,本能以为对方是商瑞,反胃感强烈涌上来,拼命推开挣脱。 她结婚了,她是其他人妻子,狗东西别来沾她的边! 但那个怀抱越来越紧,无论她怎样抗拒,都在不由分说把她朝心口按。 那些心跳声激烈强势,带着狠意鼓动她的耳膜,她可能哭得更狠,自己也不确定,只是开始害怕,怕摆脱不掉,就挣动得更坚决,声带颤抖。 “商瑞……商瑞你……” 她双眼湿红,哽咽到碎裂。 “商瑞……” “别碰我……” 车还在高速行驶,窗外夜色蒙着一层萧瑟的冷霜,光线明明暗暗,偶尔照亮沈延非的侧脸,很快又隐没进漆黑里。 他手臂肌理紧绷到坚硬,强行箍着姜时念乱动的身体,她眼泪已经蹭满他的肩膀,目光懵然,干涩的唇间一次次叫着商瑞。 沈延非半合着眼。 心也许很早以前就被剜透了,只是直到这一刻,她积压很久的眼泪流出来,哭着喊商瑞名字时,那些他曾经在订婚宴现场亲眼见到的未婚夫妇亲吻,他在车里,远隔一条街的距离,望着念念在婚纱馆里,身穿白纱轻快走向商瑞,那些场景,都成了现在的余痛。 他妻子的心里,还没有他,满满都是其他人留下的残根。 姜时念的手机就放在沈延非腿边,打开的相册里,即使直接拉到七月份,避免去看别的,也躲不开一张张的合照。 每一帧画面,都可以扯下他伪装出的这幅温良从容,把嫉妒掀在明面上。 姜时念实在没有力气逃出包围圈,她两只手腕都被抓住,骨头发酸,被逼无奈,她循着面前加重的呼吸突然往上一凑,眼睛朦胧地一口咬住对方的颈侧,愤恨得用足了力气,想干脆咬破动脉算了。 她牙齿咬破皮肤,含着微微血腥继续往里深陷,逼对方放开。 咬死……这个狗东西! 沈延非没有推开,仍然把她往怀里搂,甚至侧开头,让她去咬。 听着她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呜咽,他指腹抹过她沾泪的睫毛,扶着她后颈,纵容她继续,等她终于累了松开口,他压过去发狠地吻她眼睛,吮掉那些潮湿。 “就这么在意他?” 他在她颈边,吐字很哑。 “换我好不好。” 姜时念觉得自己最后应该是把人咬狠了,才放心地醉倒,失去意识,等终于能睁开眼的时候,她躺在望月湾主卧的床上,好像昨天的聚餐只是场无关轻重的噩梦。 就连同她过去的人生,都已经永远划清界限。 她愣了一会儿,才渐渐回神,瞳孔不禁收缩,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她身上外衣裙子已经没了,内衣还在,没被动过,身上虽然酸软没力气,但很干净,被认真打理过。 非分之想 第17节 姜时念捂着额头坐起来,许愿是阿姨帮了她的忙。 她身心莫名轻松,匆匆下床,简单清洗就披推门出去,拖鞋没太穿稳,发出轻微的踢踢踏踏声,她快步走到走廊转角,想下楼时,及时顿住脚步,侧过身躲在墙后,缓了缓呼吸,才小心地探头往下看。 这个时间明显已经不早了,沈延非怎么还在家,楼下客厅还有两个特助在。 越看,姜时念越觉得反常。 两个特助眼神飘忽,极不自然,时不时被沈总脖颈左侧的某个位置吸引,又憋死了不敢表现出来。 沈延非处理完工作,目光掠过对面,才把松开两枚扣子的衬衫领口略拢了一下。 其实拢不拢,差别不大,因为根本就盖不住,沈老板似乎也没有打算盖。 无瑕疵的修长颈边,一个很秀气的牙印嵌在上面,甚至还有浅浅血痕。 沈延非掀了掀眼睫,波澜不惊开口:“婚姻情趣,太太热情,有问题?”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两个特助就差当场发毒誓表忠心,“沈总您开玩笑,我们根本什么都没看见。” 等客厅安静下来,人都已经离开走远,沈延非才靠着沙发,不咸不淡向二楼转角处看,慢声问:“沈太太还没看够?” 姜时念严重怀疑自己是酒没醒,产生幻觉,或是视力出了问题,否则她怎么可能看见,位高权重沈老板,脖颈边上居然出现一个刺眼的牙印。 她手心贴了贴额头,尽可能冷静下来,反复回忆昨天,觉得应该和她没关系,她做不出来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姜时念快步走下楼梯,出于妻子的关心,走上前谨慎观察了一眼。 沈延非也坦荡大方,把衬衫领口向旁边拨开,侧转过头,给她尽情看个够。 姜时念脸色发白,牙印真的很深,对方下口也是真不留情,而以沈延非的性格,怎么会允许这种印子出现在他的身上。 她蹙眉问:“怎么弄的,谁敢这么对你。” 沈延非意味深长凝视她,反问:“谁?沈太太不记得?” 姜时念冤枉,她完全没记忆,她只大概记得自己拼尽全力惩治了人渣,牙印怎么会来问她?! “你不会想说是我?”她匪夷所思,“怎么可能?我干不出这种事。” 沈延非点点头:“好,不承认了,是吗?” 姜时念百口莫辩,禁不住凑近他一些,想细看那个突兀,又丝丝缕缕夹着暧昧的伤口。 沈延非却突然握住她手腕,把她往前扯。 他不动声色坐在沙发上,她略弯着背站在他跟前,被力量带动,她顺势倒向他,情急之下按住他的肩膀。 彼此间呼吸触碰,缠绕,紧勾着交融,纠葛到一起。 姜时念脉搏不受控制地加快,她今早起来,随手穿了一件很薄的高领贴身针织衫,蚕丝材质,包裹贴合着身形,她心脏处的搏动,咽喉缓缓下压吞咽的线条,都将要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沈延非盯着她:“是不是一定要还原场景,沈太太才肯面对。” 姜时念嗓子里的碎音还没有机会发出,她双颊就被.干燥灼热的手指不轻不重扣住,向旁边侧开,露出绷直的纤长脖颈。 那里被很薄的衣料包裹着,颈动脉带起微微的跳动。 沈延非喉结动了动,抬手掌住她的腰,向自己揽过,她无可抗拒的这个短暂交锋中,彼此距离已经紧贴紧,吐息磨得稠热。 他垂眼低头,表情始终平静,隔着一层外包装似的衣料,斯斯文文对她咬了下去,力度适当,在她发烫的皮肉间下陷。 她下意识一动,高领处反而拽低褪下。 皮肤再也没有遮挡,被克制的轻轻咬合。 姜时念像碰到电,不由自主发抖,某些咬人的口感被震动着拉回到她唇齿里。 沈延非浅尝,随即拨过她的脸对视,深黑眉眼端方矜重。 “老婆,打算怎么对我负责?” 第12章 姜时念的脸颊还在沈延非的手中掌控着。 他没放开, 她也忘了躲,嘴唇相隔的间距不过一根手指,他尽量收敛的目光扫过她睫毛, 递进她眼睛里,她逐渐认清现实, 不能相信地微微放大瞳仁,波澜四起的视线跟他相碰。 有什么在脑中炸闪,不断绽出细小的火光。 沈延非的目光继续向下,越过她眼睑和鼻尖,落到她唇上, 不疾不徐地一寸寸看过去。 姜时念的呼吸下意识放得很慢, 她被他咬过的那个地方, 疼的感觉已经过去, 现在泛上密密麻麻的痒,这些痒意, 连通向正在被他眼神缓缓摩挲着的唇瓣, 明明他连碰都没碰到, 那里就好像被点燃般传出热涨。 她想闭眼,躲过这样高强度的审视。 沈延非手指却略一收紧, 让她保持直视, 声音很沉,混了丝哑:“我已经帮你想起来了,还要抵赖?不想负责, 只知道跑?” 姜时念确实对昨晚的事有印象了。 虽然记得不太清楚, 但大致能拼出个经过, 她喝醉, 沈延非好心来接她, 她却意识混乱,把他错当成了商瑞。 她还回忆起了咬人的口感,对方皮肉紧致,气息好闻,温度偏凉,正好能缓解她酒后发热,她一开始是带着愤恨和发泄,但后来就像中了蛊似的,趴在人家颈边咬得越来越重。 现在想想,怎么可能是商瑞,商瑞没那么干净的味道,而且如果真是他,她的身体也会有本能抵触的反应,咬一口也许就吐了。 姜时念余光又瞄了一下沈延非颈边的牙印。 太深了,看着就疼,何况以他的身份,他需要去的场合,明晃晃带着这个怎么办,衬衫衣领最多只能盖住一小半。 姜时念绝望了,她之前还欠着沈延非两次不知道怎么还,现在可好,就这个伤,把她原地处决也不够弥补的。 沈老板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娶她回来太不划算。 姜时念没精打采地摇头说:“不管我怎么负责,你都很吃亏。” 沈延非捏着她脸,小幅度晃了晃,看她眸光洒落,反问:“为沈太太吃亏,不是我的荣幸吗。” 姜时念太愧疚,都听不出沈总话里到底是真心还是讽刺了,她试着解释昨晚的误会:“虽然没用,我还是得跟你说对不起,我不是想咬你,我喝醉了,把你当成——” 那个名字到了嘴边,姜时念忽然一凛。 始终注视着她的那道目光,有些压抑的风雨欲来。 她惊讶地一抬眼,却只看到沈延非平静温和的样子,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也不好再提商瑞了。 毕竟沈延非是她合法丈夫,就算不谈感情,任谁也不想在婚姻里总听见对方提起前任,而且被塑料老婆当成前任给咬了,这事好像更糟心。 姜时念及时地话锋一转:“反正你只要知道,我不是冲你,我想咬的是过去,这种事以后再也不会发生。” “过去”两个字,意外触摸到沈延非心底血洞,他及时让自己满足,不能再听这个话题。 沈延非从沙发边起身,把姜时念也顺便揽起来,动作自然地拨了拨她垂落的碎发:“要想负责,我给你提供一个思路,后天晚上小年夜,跟我回沈家老宅子见家长。” “不过提前说好,”他指了下自己伤口,“这事没那么简单过去,先一步步走着看,你表现好,咱们再决定什么时候算负完责。” 姜时念就差双手合十朝他拜一下了。 证都领了,去见家长是她预料到的,理所应当。 他愿意拿这个让她抵债,简直是给她打了大折。 “好,我不会给你拖后腿。” 沈延非镇定“嗯”了声,唇边稍微扬起,提醒她的职责:“那我就等着看,我老婆是怎么在别人面前爱我的。” 姜时念当天还有工作,宿醉了也不能留家里,她准备出门之前,守着沈延非上楼换好一件黑色高领毛衣,她才放下心。 好歹算是把“婚姻情趣”挡住了。 距离小年夜家宴,满打满算还有三个白天两个晚上,姜时念计划着加快进度把台里的任务搞定,抽时间约秦栀逛个街,给沈延非再买买新的高领,就当送他春节礼物。 就那个伤,估计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好,还是给他多准备几件换着穿。 姜时念去电视台的路上,才有空去翻手机,疑惑看见微信列表里全是同事发来的跪倒叩拜表情包,点开节目组的工作群,但凡是昨天参加了聚餐的,也都被类似表情包刷屏。 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想问问童蓝,就看到童蓝的对话框已经被压到很下面,她的表情包更丰富,痛哭流涕,抱着大腿发疯。 姜时念更想不通,正好秦栀的微信跳出来,一条语音发的小心翼翼:“沈太太醒了吗?抱歉打扰,如果是沈先生看到这条,麻烦忽略。” 姜时念直接给她打了电话:“你怎么回事?” “还问我?!”秦栀一听她这边环境安全,马上换了语气,“昨晚沈延非亲自到场,当着所有人面,把你抱起来就走,还公然叫你沈太太,你说呢宝贝?” 姜时念手指一紧,窒息了几秒才缓过来。 她以为喝醉后是秦栀把她带出去,送到沈延非手里的,结果他…… 秦栀本来嘴快地还想描述当时沈延非的态度,但犹豫了片刻,到底忍下去,昨晚她追出会所门外,临走的时候,沈延非多看了她一眼。 他一个字都没多说,但秦栀就是懂了。 他不想让她多嘴。 秦栀几乎在那一刻就明白过来,沈延非对念念是用心的,知道她这个阶段情感封闭,不会轻易接受别人心意,尤其这个人,曾经被她害怕躲避过。 她会被吓跑,把他当洪水猛兽。 姜时念往座椅上一靠,更觉得亏欠沈延非。 在乔思月的事情上,他为她撑腰,早晚是会传出去的,到时候难免有不好听的流言蜚语,而她为他的影响考虑,肯定不会主动说婚事,等到婚礼的时候才有可能正式公开。 她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忍受流言,他竟然就这么把她托起来了。 姜时念振作精神,隔天下午跟秦栀一起去商场,第一次舍得花大钱,给沈延非挑了三件深色的高领薄毛衣,秦栀当时眼神就不对了。 “我说……”她小声耳语,“你不会是把沈总给亲出印子了吧?” 姜时念是真说不出口。 秦栀兴奋起来,捂着嘴悄悄跟她聊黄色:“什么时候有夫妻之实的?疼了吗?就以沈老板的身材,那方面绝对特别顶,念念你受得了不,有烦恼可以跟我倾诉啊!” 姜时念耳根通红,阻止她往下说:“……还没!” “噢——还没,”秦栀拖着腔调,存心找她漏洞,“那就说明,你准备有的。” 姜时念当场想和她绝交。 小年夜当天,姜时念提前把工作进度赶完,下午回家换上沈延非给她准备好的衣服,他好像很了解她的喜好,每次送的旗袍都无可挑剔,尺寸分毫不差地合身。 一套相配的珠宝打眼看过去可能要逼近九位数,她谨慎地托起来戴好,生怕哪里碰坏了还不起。 走出镜子范围之前,姜时念又回头看了一眼,里面的人五官张扬稠艳,身形被旗袍包裹,腰太细,胸围饱满,露出的小腿过于白腻,是被姜家人嫌恶过的,不够良家,太招摇的长相。 非分之想 第18节 以前她总怕打扮,但现在…… 她站在沈延非身旁,越艳,越跟他相称。 姜时念踩高跟鞋下楼,沈延非在客厅抬头看过来,眼神在半空无声碰撞,他眸底颜色深浓,暗暗翻涌,朝她伸出手,她心里给自己打气,迈开脚步,摇曳生姿走到他面前,像一个真正的妻子,挽上他的臂弯。 同一时段,北城市中心的沈家老宅,历经风霜的古朴建筑,大门前方悬着琉璃灯,跨两层院落进去后的主厅堂里,气氛冷凝。 沈家嫡系一脉少见的人齐,错落坐在各自位置上,主座的沈家老爷子沈济川沉着脸,满屋没一人敢说话。 直到十七岁的沈惜忍受不了,从膝上的两张纸里抬起头:“三哥给我安排的这是什么人设啊!我就不能跟嫂子亲亲贴贴?沈家这么多口,才安排了一个好人角色,给妹妹不是正好吗!为什么要给沈灼?” 十八岁的沈灼哼了一声,不高兴地撇嘴。 他还不乐意。 他记得当年还小,跟着上高中的三哥去学校,离老远偷看过三哥着迷的那个女孩儿,短发校服裙,一个侧影就极美,这么多年他都搁心里当仙女,以为三哥也会一直坚持,谁知道三哥移情别恋,突然宣布结婚。 结婚对象肯定没有初恋姐姐好,三哥居然还让他在家里扮好人。 主座的沈济川冷声:“都闭嘴,照做就行了,我不是也要当不通人情的恶家长?” 沈惜不服管教,小声嘀咕了一句:“爷爷,您这不难,三哥去美国以前,那十来年里您是怎么对他的,重温一下不就行了?” 现在剧本里的这些,比起当年沈家对待沈延非,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沈三公子就是从泥潭沼泽里爬出来的,骨子里永远带着狠恶戾气,藏再深也磨灭不掉,现在全家再俯首帖耳,也改变不了的。 沈济川捏着人设剧本,脸色变了变,外面有人进来说:“沈总带太太回来了,已经到门外。” 姜时念坐在车里,胸腔打鼓,转头注意到沈延非身边摆着两个纸袋,是她买毛衣的包装,她惊讶问:“你不是身上已经穿了一件吗,怎么还带另两件回来?” 沈延非气定神闲说:“老婆送的,拿来炫耀。” 姜时念喉间一哽,车正好穿过内道,停在大厅门前,沈延非率先下车,然后垂下手,姜时念吸口气撑住,抓上他指尖,轻轻合拢,下一秒就被他转换角度,直接让彼此指缝穿插,十指紧紧相扣。 姜时念知道沈家势力复杂,人口多,个个都不好应付。 她以为进门会先到厅堂见长辈,当面给下马威,没想到跟着沈延非往前走,居然径直就进了餐厅,沈家嫡系十几位,在北城权贵圈哪个不是有头有脸,这会儿围坐在深木色桌边,见他们过来,好像纷纷要起身。 沈延非浅淡目光瞥过去,一屋人才克制住习惯,回到自己人设里。 趁着还没迈进去,姜时念极低声说:“我还当进门就要看脸色,都准备好了。” 沈延非抚弄她单薄的指骨:“姜时念,做我太太,你任何时候都不需要这种准备。” 人设是做了,全家分工也排好了,恶人恶语阴阳怪气当然不能少,但没有一样是对姜时念的,关于家庭的苦,她已经吃过太多,在他这里,不可能再有。 餐厅里,沈济川率先上戏,手杖在地面上一杵,面无表情道:“回来做什么?你敢擅自把婚结了,就没把我和沈家放在眼里!还跟我讲真爱,她跟你认识几天,你不管门第,不看背景,闪婚能有什么真爱!” 沈延非一言不发,满桌人都在冷眼旁观,姜时念心头发紧,她适应了沈老板的高不可攀,不太能接受他面对这种境地。 姜时念喉咙轻咽一下,她今天责任重大,要做好妻子。 她扣紧沈延非的手,另一只手也抬起来,勾在他手臂上,身体跟他贴更近,微笑替他出头:“沈先生,我跟延非虽然熟悉的时间不长,但的确真心相爱,我想延非这样的人,很难有谁不被他吸引,我只是个俗人,我对他动心,死心塌地,都很正常。” 满桌寂静,沈延非饮鸩止渴般,半掩的眸中浮起笑意。 姜时念想着沈延非娶她,是要砸场子的,干脆鼓起气势又开口,违背本性,专挑惹长辈不满的语录:“我确实没有本钱,不过我有心意,以沈家的地位,应该不需要延非娶门当户对的来助力吧?我爱他还不够吗?” 多气人,多不懂事,我什么都没有,我就是要缠着你宝贝孙子沉沦。 够……他跟家里对峙叫板了吧。 沈延非唇边牵起,答一声“够了”,把姜时念指腹的软肉揉捏到发红,揽着人直接堂而皇之入座。 途中路过某中年男子,对方筷子往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拍。 沈延非在姜时念耳边极低地介绍:“这位是二叔,惦记我整个北美的分公司。” 下一个某珠光宝气女子。 沈延非继续慵懒解释,越发耳语轻缓:“小姑,想拿走我北城新区世贸园那边的地皮。” 姜时念听得心颤,这一家子没一个省油的灯,果然深宅大院权利倾轧,稍微软弱点的就会被踩死,她以前没接触过沈家这个级别的,现在一进来,才知道人心险恶,满桌豺狼。 沈延非真不容易。 最后沈延非陪姜时念到主座边的空位边,拉椅子扶她坐下,温热唇边靠到她浅红的耳廓:“旁边那个妹妹心思最狠,你躲着,离我近点。” 于是姜时念下一秒就不着痕迹地把椅子往沈延非身边贴了贴,跟他挨近。 沈延非满意含笑。 趁着沈老爷子还要继续发难前,厨房及时起菜,很快偌大古式圆桌被摆满。 桌上有转盘,但没开自动,适时有人专门负责去拨,沈延非朝椅背靠了靠,抬眼吩咐:“吃饭吧,我老婆身体不好,容易饿,陪众位熬不起。” 说完他率先动筷,姜时念一看桌上气氛这么冷,不想在礼节上给沈延非减分,只小小夹了面前盘子里精致的肉卷。 她咬了一口,尝出里面细微的味道,筷子不禁停住。 有蟹肉…… 外面完全看不出来。 她吃螃蟹倒不至于过敏,但过后会胃疼。 姜时念自己跟自己僵持住,挣扎几秒,还是决定继续吃下去,别表现出来。 她刚要往唇边送,手腕就突然被沈延非握住。 沈延非端起她的餐盘,叫人转桌,把几样好入口不伤胃的菜依次夹过来,给她规整添在餐盘里,满了才送回她面前。 姜时念担心这样有损沈延非的威严,小声跟他说:“我来秀恩爱就行啦……” “不行,”沈延非的眼睛在灯下深不见底,静静看她,“我得让他们知道,是我深爱你。” 说完,他抬起手臂,筷子尖自然夹过姜时念难以下咽的那个肉卷,放在自己唇间,在她秀气的牙印上咬下。 有人的勺子掉在桌上。 姜时念面红耳赤。 沈延非慢慢吃完,明目张胆偏过头,跟她低声私语:“老婆,别紧张,沈家人情感匮乏,不懂这是在间接接吻。” 第13章 不提间接接吻还好, 一被他这么直白的点破,姜时念在饭桌上已经快缺氧了,尤其在暗暗环视一圈沈家人的反应之后, 她更局促。 她表现夫妻恩爱用的是传统方式,含蓄收敛的, 在语言上体现得更多。 结果换到沈老板出手,简单两个动作,亲昵度就飙升,不动声色往满屋长辈的肺管子上戳。 姜时念在来沈宅之前,通过各种渠道对沈家人有大概的了解, 知道沈济川身体不太好, 她怕一下子太过激, 再把老爷子气出个好歹, 到时候还要沈延非去担责。 她转过脸,对沈延非轻轻说:“是不是太亲密了……” 沈延非看着她跟他咫尺之隔的密长睫毛, 脸颊因为他刚才的放肆沁出了红, 唇抿着, 饱满绵润。 他静静注视了片刻,淡笑问:“那你知不知道现在我们这样说话, 在他们眼里是什么?” 不用姜时念回答, 他悠悠总结:“旁若无人,如胶似漆,可能就快等不及要干柴烈火了。” 姜时念果断选择坐端正, 不跟他那么近的悄悄话了。 坐在姜时念旁边的沈惜近距离目睹了全程, 勺子就是从她手里掉的, 她飞快跟沈灼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 全家都清楚, 三哥从来就不碰蟹肉。 而且不止螃蟹, 其他海鲜他也不喜欢,不管怎么处理调味,他都嫌弃腥,偶尔意外碰上一点,那一整顿都不用吃了,这道肉卷之所以能在家宴上一直保留下来,还是因为爷爷的口味。 但是刚才……三哥就那么面不改色吃完了?还是嫂子咬一口剩下的?! 三哥带人回来前,给全家人布置任务的时候,她就明白嫂子绝对是真爱,可想象出来的到底还是比不上现场直播的冲击力。 沈惜不敢公然崩人设,用手半遮住脸,装作咳嗽,才压抑住嘴边的笑,很快又苦逼地憋了回去,愤愤瞪一眼沈灼。 为什么她就是恶女!她想跟漂亮嫂子亲亲热热! 沈灼低着头,十八岁的少年爱憎分明,气得筷子要拿不稳。 三哥怎么能这样,以前对初恋姐姐小心到那个程度,跟她说句话都要试探,现在变心娶了老婆,就因为她长得美会哄人,所以各种高调破例不要原则?! 看沈惜那个不值钱的样儿,根本什么都不懂,这些年,他心里就只想要初恋姐姐做嫂子,这件事他当成秘密,没对任何人讲过,连三哥都不知情。 姜时念看出餐桌上的氛围愈发诡异,叔伯姑婶们的表情都不善,还隐隐透着些难以言明的别扭,沈老爷子就更不用说了,始终横眉冷对。 她在这种场合下还是本能的忐忑,就安安静静吃沈延非夹给她的菜。 她吃多少,沈延非添多少。 直到姜时念再也吃不下了,才在桌下悄悄碰了碰他衣袖,被他反手握住手指。 姜时念这边筷子刚一放下,沈延非就一脸温和雅致地开口:“家里的菜越来越难吃了,这么一桌子,也就之前那口肉卷不错。” 姜时念鼻息一热,沈济川像是再也忍无可忍,把手里的茶盅重重磕在桌上,面色阴沉地起身,拄着手杖先一步离席。 走出几步,沈济川又侧过身,肃声道:“延非,你跟我走,我有话和你说。” 沈延非坐着没动,只是漫不经心地撩撩眼帘。 沈济川眼角的皱纹灵活抽动起来,勃然怒道:“你让人先把她送回房!说话的功夫,我还能把她怎么样不成?” 沈延非这才站起来,手里牵着姜时念。 姜时念琢磨着老爷子话里的深意,今晚……是要留在沈宅过夜吗? 沈家人众目睽睽,都在旁边围观,沈延非把姜时念拉到跟前,往臂弯里揽了揽,略俯身靠近她,想在她耳边解释一句今天不回望月湾了,按家里习俗是要留下住两晚的。 姜时念心里还在想着接下来的发展,对沈延非的逼近没有准备,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然在眼前,而且这一次差不多是面对面的角度,某一瞬间,像是双唇就要相碰。 她一慌,被扑面而来的侵略感拨动神经,不自觉闪躲了一下。 只是一下,姜时念就马上清醒,急忙停住。 这么多沈家人在看着,她怎么能公然避开沈延非?这不是给他添乱吗!之前堆积的那些亲密,不是都要打折?! 而且沈延非行事向来有度,不可能当着别人来吻她,她怕什么呢?! 沈延非也停了下来,但只有微妙的刹那,他垂了垂眼,继续朝她靠过去,唇与唇错开,亲密又很有分寸的跟她耳语了两句话,随后从容站直。 他抬手叫来旁边的沈灼:“送你嫂子去我院子里,别让她害怕。” 非分之想 第19节 沈灼心里再多小九九,也没胆子当着三哥的面表现,他深吸口气,露出沈家唯一善人该有的笑脸,声音明朗道:“嫂子你跟我走,不用担心,很快就到。” 姜时念暗自观察了其他人的神色,没有因为她躲那一下表现出异常,这才松了口气,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沈灼离开餐厅。 等她最后一次回头时,意外撞上了沈延非同样回头望过来的目光。 她跟他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远,沈家老宅雕梁画栋,屋脊长廊都沉淀着累累岁月,这一下几秒钟的对视,像格外厚重,凝着让她不解的浓稠,她莫名怔忪,好一会儿回不来神。 “嫂子?” 姜时念听到有人叫她,睫毛一动,收起那些没道理的错觉。 她认真一看,喊她的人不是沈灼,竟然是后面跟过来的妹妹沈惜,一句称呼里带着少女的恶意和嘲讽。 沈惜冷淡绷着脸,不耐烦似的丢给她一盒包装上满是英文的牛奶,也不说话,眼神挑衅。 姜时念伸手接住,当时就觉得抓到隐形炸弹了。 沈惜不就是那个小小年纪,心思最毒的妹妹?现在给她牛奶,就算不是往里面下了药,也绝对没什么好意……吧? 姜时念不想再给沈延非找麻烦,客客气气还回去,谨慎说:“不用了谢谢,你三哥会给我准备。” 等姜时念走远,沈惜才抓着自己最爱喝的牛奶欲哭无泪。 她是趁三哥没发现,忍不住追过来想多看看嫂子,可是话也不能多说,怕人设不稳。 不过嫂子身上好香,说话声音那么好听,不愧是主持人,近看五官美到窒息,她怀疑三哥是不是就防着她乱亲热,所以故意让她做反派的?! 姜时念跟着沈灼跨过几道门廊,进了沈延非住的院子,院里空间大得离谱,草木雅致,三层高的老建筑保养得当,很有古韵。 灯已经提前开好了,院门到里面,一路光线通明。 姜时念正要道谢,沈灼就实在有点憋不下去了。 他年纪小,心思不深,看这会儿三哥不在,也没旁人,强撑的笑容不自觉一垮,表情凉了下来,淡淡说:“嫁进沈家的门可不容易,嫂子还是好自为之一点。” 沈灼特地在“嫂子”的称呼上加了重音,说完他低哼了声,转身出去。 姜时念站在原地,难得地扬了扬眉。 好家伙,整个沈家,唯一一个看起来很乖的弟弟,居然也怨气暗藏。 这是全员恶人啊,无一幸免。 她事先了解过的资料里都写得很明白,沈家人血脉里就带着野心,单拎谁出去都算得上枭雄,互不相让,这么大的家业,怎么可能不争不算计,沈延非能成为家主,绝对不轻松。 现在她亲身验证了,事实确凿。 她刚才还庆幸好歹沈延非有一个弟弟不错,这下可好,也崩了。 姜时念酸涩地摇摇头。 沈老板真是…… 在这家里孑然一身,只有她这个协议婚姻的假妻子。 前院沈济川的书房里,老爷子收起脸上的怒意,眉眼温和下来,饶有兴致问身后的沈延非。 “怎么样,效果还行吧?我下午专门把他们都叫回来,按你说的熟悉设定,记好自己身份,不准当场出纰漏,你放心,都是生意场老油条了,各个演技派,时念必定看不出什么。” “不过你怎么会决定这么做?”沈济川手杖点了点地,又问,“人都娶回来了,不跟她直说吗?进了沈家,家里人都欢迎不是更好?” 沈延非手里把玩着一个旧银的火机,指尖偶尔磨过砂轮,发出细微响声,他笑了笑:“我哄人结婚的时候,说法就是要跟家里的逼婚对抗,请她跟我装成恩爱夫妻,对家里示威,如果刚领证见家长,情况就变了,她不是要逃?” “所以戏必须做,”火机燃起一簇火苗,又熄灭,他声音和缓,“也就只有做戏的时候,她自愿离我这么近,再说,沈家人要是不坏,有什么理由让她心疼我。” 书房里点着檀香,薄烟袅袅,半拢住沈延非的侧脸,虚化掉一切波澜。 沈济川沉默了几秒,从他三言两语里了解了小夫妻俩的感情现状,脸色渐渐凝重,转移话题问他:“最近伤怎么样,还有没有反复。” 沈延非利落说:“没有,早好了。” 沈济川不满地皱眉:“好没好彻底我会不知道?瞒我有什么用?” 他忍了忍,还是说出来:“你当年为了她,大好的年纪差点把自己全搭进去,结果她一无所知,这么些年只把你当成陌生人,要不是姜家突然出事,下个月她就是别人明媒正娶的太太了!你真受得了看她结婚?要我说,你回国时候就应该抢,以你的性格,有什么可怕的?” 沈延非抬手拿灰押把檀香盖住,指腹被烫了一下,没躲。 “怎么没有怕的,”他低声说,“最怕她哭。” 结果让她哭的是那些人,他宁愿忍住所有渴求和占有欲,远看着她开心,跟她见面不相识,到最后拥有她的人,却从头至尾都把她当成可以随便欺辱戏弄的对象。 他不敢去碰的珍宝,被人丢进泥潭里践踏。 看到她生活真相的时候,他好像失去理智,无论用什么不入流的手段,只要能把人抢过来据为己有。 至于从前,伤也好时间也好,都不值得一提,永远不需要她知道。 沈济川无奈地叹口气,不用再多问,也明白沈延非这么多年从来没变过的想法,而且话说回来,延非经历过的那些苦,他也难辞其咎。 沈济川考虑了半晌,忍不住问:“现在沈家完全是你掌权,你让他们演戏,哪个敢不拼命,这倒是可以放心,但是以后呢?万一时念到最后也不对你动感情,要走,你怎么办?” 沈延非的烟到底没有点燃,他折断,扔进垃圾桶里,雾霭深重的眼底浮出一抹笑:“爷爷,您能不能别盼着我死?” 趁沈延非跟老爷子谈话的时间,姜时念把住的这栋小楼大致熟悉了一遍,没乱碰,就是到处走走看看,最后站在三楼主卧套房里面的小露台上,推开雕花大窗往下张望。 她敏感发现院子门外好像有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还来不及紧张,就看到沈延非进来,根本没注意到那边有人似的。 姜时念马上想转身下楼去迎他,沈延非抬起头,叫她:“念念。” 姜时念又回到窗边,探出一点身体询问看他。 沈延非风平浪静地弯了一下唇:“在那等着,不用动。” 姜时念只好听话,心底有不知名的小锤在一下下敲,耳朵突然变得敏锐,听着沈延非的脚步走上木质楼梯,朝她过来。 沈延非一进门,就把大衣脱下来搭在手臂上,直接走到姜时念旁边,不打商量地往她身上一蒙,浅淡问:“不冷?” 姜时念很不长脸地打了个小喷嚏。 她掩饰地揉了下鼻尖,先问她最关心的:“爷爷找你谈什么了?我们今天表现过关吗?没有什么露馅的地方吧?” 沈延非故意不答,轻轻慢慢打量她的反应。 姜时念拿他没办法,又换个问题:“今天家里这么多人,怎么没见到你父母?不在国内吗?” 沈延非背靠窗口,窗沿顶在腰线上,无所谓说:“我爸确实在国外养病,不回来,至于我妈,很小就没见过了。” 姜时念一窒,惊觉自己又碰到了他的私密话题,而且比她预想的还要糟,别的兄弟姐妹,好歹都有父母在身边帮衬,沈延非是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沈延非接着回答她之前的问题:“爷爷那边——” 他不说了。 姜时念简直要急死,不禁抓了抓他袖口,他垂眸看了一眼,才悠然继续:“老爷子眼睛毒,说我跟你联合起来骗他,根本就不是真感情,他绝对不承认,还威胁我,要帮衬着二叔他们,跟我作对。” 姜时念惊呆:“为什么啊?哪穿帮了?” 沈延非视线描摹着她的脸,一本正经地危言耸听:“你不知道吗?你最后躲我的那一下,可是被全家人看光了,几乎前功尽弃。” 姜时念咬住唇,她当然知道自己当时的反应做错了,但没想到这么大的影响,而且沈延非已经处境很难了,全家和他作对,要从他手中夺权,他唯一找她帮忙,她居然还起了反作用。 她下意识握上他的手腕,心急问:“那怎么能补救?还有没有办法?” “办法有,不然你以为,他们是来做什么的?”沈延非小幅度偏了偏头,让姜时念往院门外看,朝那边两个冷到瑟瑟发抖的黑影示意了一下,“那不就是来盯梢的吗,专门想看你和我私下里怎么相处,到底是不是真夫妻。” 姜时念这才想通,为什么沈延非进来的时候彻底无视他们,原来是沈家的眼线,就算现在撵走了,估计还会再来,到时候躲得更隐蔽,她跟沈延非反而不划算了。 她催他:“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 姜时念一心要弥补,没法容忍自己在职责范围之内出错。 她耳边有柔和的风响,夹着沈延非碎冰似的微凉声音:“沈太太自己想想,在你公然躲我之后,最好的补救是什么?” 姜时念立刻在心里作答。 是主动。 只有主动热情的表现亲密,才能洗掉嫌疑,让沈家人相信,她真是深爱沈延非的妻子,沈延非不可能娶他们挑选的人。 那个在心脏上敲击的小锤,突然之间加快频率。 姜时念攥住手,脸快埋进他大衣的衣领里。 沈延非一动不动,就那样沉静盯着她,他猜测,最好的结果,应该就是念念突破第一层心防,主动来抱他一次,哪怕就稍纵即逝一下,也足够了。 姜时念感觉得到自己呼吸的升温。 她努力平复心情,把指缝里薄薄的汗意揉掉,手指搅在一起,又放开。 有什么可慌的,她份内责任而已,那天晚上她都答应陪他演练婚礼上的接吻了,怎么现在这么点小事还扭扭捏捏。 欠的情不还了?咬人家一口不心虚啊?有机会弥补就不错了,还不赶紧行动。 姜时念给自己催眠半分钟,忽然抬了抬眼,用攒起的全部勇气,略踮起脚,抬头,飞快把发凉的嘴唇贴在沈延非脸颊边。 蜻蜓点水,她却热锅烹油。 沈延非怔住,在她马上要移开的时候,一把掌住她的腰,猛的把她往里扣紧。 姜时念反应不及,撞在他身上,而他同时转过了头,她带颤的试探浅吻,就难以停止的,顺势压上了他微敛的唇角。 风声凝固,院子里摇动的树影都成为黑白静止,院子外负责过来当眼线的沈家兄长险些被冻哭。 姜时念脑中一阵一阵起伏的轰鸣声,她错开嘴唇,屏着气。 下一刻,她偏开的脸就被沈延非转了回来,他在夜色里深深看她,喉结尽量克制地往下压,低沉要求。 “亲歪了。” “重来一次。” 第14章 姜时念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从身体各处,急涌到嘴唇耳朵上,再“哗”的盖上发烫眼帘, 导致她这么近看着沈延非的瞳仁,有种极不真实的微微眩晕感。 不久之前, 她连跟他简单的说话对视都要提前做准备,才能镇定自然,现在她因为歉意,擅作主张去吻他脸颊,结果意外升级到碰上了嘴角, 这种境况已经够她不知所措了, 他竟然还觉得不合格吗?! 那亲哪里才是不歪的, 要……在这里接吻? 怎么可能, 沈延非作风清正,洁身自好, 错过白月光后, 也不会随意去沾其他人, 沈老板这样的行事,必然把正式的吻看得很重要, 就算是要应对家里, 应该也不屑于用第一次的吻来换。 所以他那两句话是在说……她的胆子太大了?是带着点嘲弄味道的“你既然这么勇,那怎么不干脆亲正了直接接吻”的意思吗? 非分之想 第20节 或许在他看来,主动拥抱一下就足以补救, 是她一冲动做的太过了。 姜时念一时间胡思乱想, 掌心里的皮肤被自己指甲抓到有些发疼, 外面盯梢的人很可能还在, 她又不能走, 身体不自觉绷着。 她抿抿唇,刚想小声解释,身上大衣的衣襟就被沈延非抓住,往前带了一下。 姜时念本来就在他怀里了,被这么一拉扯,等于彼此间亲密无间,她感觉到沈延非很轻地叹了一声,接着把她攥紧的手拽了过去。 沈延非略低下头,把她僵硬蜷起的指节一点点拨开抚平,指腹抹了抹她手心留下的那些指甲印,随后转了下角度,用自己的脊背完全遮住她。 在姜时念的视角里,她彻底看不见外面的院子了,眼前只有沈延非浸着银白月光的衬衫,正随着他心脏跳动,震出颠簸的弧度。 他是要…… 沈延非的手移到她后颈上,托着她头抬高,让她仰脸,随后他覆过来,呼吸平缓温热,她还残存着麻意的嘴唇被他气息缓慢地扫过去。 姜时念心要蹦到喉咙口,唇上热得隐隐透出干涸,无处安放的手下意识揪住他腰侧布料,彼此间最后只剩一线时,她快要窒息,他却恰到好处地偏开了一点,唇边若无若无刮过她的脸,嗓子里有很淡的笑。 没有触碰,但姜时念清楚,这样的姿势,在院外的人看来,绝对就是在拥吻了。 她怔了几秒,脸上血色轰的更重。 可以借位…… 他怎么不早说! 是她死心眼儿,为了弥补他,所以想到什么就着急去做,被看笑话了! 沈延非的手往上抬高几分,顺了顺姜时念已经散开的头发,看着她羞愤神色,语气矜重,不存在任何玩笑:“念念愿意为我牺牲,主动来吻我,我很感谢。” 很没道理的,姜时念别扭的情绪突然被他揉开,渐渐散得七零八落。 沈延非像是借位接吻后顺理成章的动作,打开双臂把她环住,安抚地揉一下她头顶:“不用怕,没事了。” 姜时念抵在他肩膀上平复状态,等到稳定了,才踮起脚往外瞄了一眼,确定院子外面已经没人,她终于放松,稍微推了推沈延非,从他怀里出来。 随身放着的手机这时候突兀地响起,姜时念拿起来看,是个外地陌生号码,她眉心拧了拧,果断挂了,正好不知道该跟沈延非说什么好,她就趁这个机会回身进了卧室,顺手把他大衣挂进衣帽间。 沈延非独自站在露台上,垂下的手臂间只剩空落落的凉意,他手指紧了紧又放开,嘲笑自己的贪得无厌。 本以为被她抱就能满足,直到被亲了脸颊后才意识到,根本没有所谓的够,再多再满,还是压不住心底那些迫切的贪念,想得到更多。 刚才如果不是她那么慌乱,气已经喘不匀,他可能会控制不住继续。 他闭了下眼睛。 不能太急。 她会怕他。 沈延非边解衬衫袖扣,边随着姜时念进房间,回手把露台关上,窗帘拉紧,偌大空间隔绝了外界,一瞬安静下来,姜时念好不容易缓下去的紧张感又开始攀升。 这里跟望月湾不一样,环境陌生,而且主要是…… 她默默地又打量一下床。 比望月湾的尺寸小了不止一圈。 她简直能脑补出接下来同床共枕的画面,本来跟沈老板能拉开一米多宽的安全间隔,马上就得缩水一半。 尤其在亲过人家之后,再挨近了睡在一起,未免也太挑战了。 姜时念斟酌着问:“今晚我能不能……” 不用她说完,沈延非就已然回答:“恐怕不能,这栋楼里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而且你进来的时候应该看到保姆了,要是你想出去单睡,她第一个知道,那就不是你简单亲我一下可以解决的了。” 姜时念心里悄悄抓狂,他又提她亲他的事了!能不能拜托快点忘掉! 她还不等说话,手机就再一次响起,依然是陌生号码,跟之前的不同,归属地也不一样,她眼里飞快划过一抹厌烦,很快按掉,调了静音,默不作声把手机反扣。 沈延非目光浅淡掠过,从之前那一通电话开始就无声凝结的冷意堆叠更深,他面上丝毫不显,弯了弯唇说:“如果你实在不想在我旁边,我去睡沙发,但是你不用考虑换过来,我不可能让我新婚太太去受那个罪。” 姜时念卡在喉咙口的话被他严严实实堵了回去。 先不说房间里的沙发只是装饰,很小,不能躺人,就算能,她一旦点了头,就代表着她心狠无情,要让自己新婚丈夫,在自己家的卧室里,备受折磨不能入睡。 姜时念放弃了,她怎么说得过沈老板,乐观想着,只要她稳稳贴在床边,应该也不会影响到他,反正撑过一两个晚上,就可以回去了。 她正安慰自己,关紧的卧室门外,突兀响起了一点碰撞声,随即略显惊慌的脚步匆匆走远,就算刻意放轻,她依然听得很清楚。 姜时念诧异地转头望向沈延非,没有轻举妄动。 沈延非神色难辨,朝她招手,她想了想,为了避免发出声音,小心脱掉有跟的鞋子,赤脚跑去他身边,裙边下肤色凝白。 他拉过她,声音压得很沉:“不是回房间就代表安全了,还有最后一关,保姆在外面听墙角,刚才弄出动静才躲了,后面还会过来。” 姜时念脱口而出:“她希望能听到什——” 后半截的话,她及时醒悟过来,生生咽了下去。 沈延非眼里没有半分调笑,矜持冷静地偏偏替她补充:“听我们夫妻生活。” 他说话时,顺手般环住姜时念的腰,把人原地提起来,让她赤着的脚踩在他鞋面上,才适时开口解释:“她是爷爷专门拨到这边的人,不是不能赶走,是一旦做了,恐怕后续更多麻烦,以前我可以无视她,但现在,要辛苦你陪我一起面对了。” 他这么说,姜时念哪还能有什么异议,只觉得沈延非在沈家的处境水深火热,连晚上休息都不得安生,到处是针对他的暗刺。 她难免有点不好受,但更大的问题显然逼到了眼前。 “既然她是来听墙角的……”姜时念挣扎几次,都被沈延非不轻不重钳制着,没能从他鞋面上下来,她深吸口气,只能小心翼翼站好,先把最紧迫的提出来,“如果没听到,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又要存疑了,你……” 剩下的她说不出口了,她相信沈延非懂。 她垂眸咬了咬牙关,猜测着沈延非的决定,如果他让她继续做戏,在这种事情上也配合演出,发出某些暧昧声音去作假给人听,她真的接受不了。 即使这样的要求,从沈延非的角度来说无可厚非,他娶她,本来就是特定的用处,但她仍然不行。 姜时念眼睫压得很低,遮住眸光。 沈延非盯着她问:“怕我勉强你?” 她沉默,他曲起手指划过她不安的睫毛尖,缓缓说:“姜时念,我不爱强迫人,我更乐于接受主动和自愿。” 他笑了笑,轻描淡写:“所以你不用这么紧张对我,我不欺负小姑娘。” 沈延非说完,把姜时念放到床尾让她坐下,去衣帽间取了崭新拖鞋,俯下身一只一只套在她光裸双脚上,她白皙秀气的脚趾忍不住往里蜷,他似有似无的碰触,她只是感应到气流,皮肤也在发紧。 穿好鞋,沈延非把床头桌上的遥控器放她手里,按下电源,正前方一面软屏不知道之前隐藏在哪,徐徐降下来,屏幕柔和亮起。 姜时念一喜,有这个就方便多了,随便找个热播剧或者综艺打开,有了声音干扰,外面的人自然不会再听。 然而她的放心还没超过三秒,就看到屏幕正中间显示网络信号断联,不能刷新在线影视页面。 沈延非简单调试,都没恢复,他看似无奈:“太长时间不回来,这栋楼的网出问题都没人发现。” 姜时念甚至快要心疼他了。 在外界眼中贵不可言的沈家家主,多少人在谨小慎微地仰视,回到本家,卧房里的电视却连不上网。 平常倒算了,可今天怎么办,外面还有人等着听。 姜时念的心起起落落,想跟他商量不然用手机播些什么,虽然效果肯定不算好,但至少…… “还好,”沈延非始终声色不动,按遥控器切换到另一界面,屏幕上跳出本地数据库,出现几排电影列表,“当初安装的时候,有些老电影用来调试,没删,还留着。” 他温声说:“你选一个,我去洗澡。” 等沈延非进了浴室,姜时念换好衣服就聚精会神挑选电影,最好是严肃题材,或者亲情片,总之千万不要有什么血脉偾张的成人画面。 然而来回翻了三遍,姜时念都不敢相信,整个本地影库里三四十部片子,最上面两页是经典爱情故事片,难免都带亲热激情镜头,再往下翻,后面全是恐怖惊悚片,她曾经看过的,都吓到睡不着。 姜时念陷入生死抉择,终于在浴室门拧开的关头,选了一部没看过的爱情片,结果开篇第一幕,甲板上的男女主就在亲昵拥吻。 她吓得赶紧关掉,沈延非正好推门出来,深色浴袍领口没有拉太紧,有未擦干的水线沿着脖颈喉结的利落走势,越过锁骨,无声隐匿进更深。 “选好了?” 姜时念猝然回神,视线牢牢定在屏幕上,绝无偏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恐怖片再吓人,也比在沈老板面前看激烈爱情片要自在。 她不再犹豫,果断往下翻,换了一部海报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鬼片点开,然后揪住被角掀开,窝在床边,未雨绸缪地裹住自己。 电影开场两分钟,漆黑地下室猛然出现狰狞鬼脸,姜时念马上把手挡在眼睛前,从缝隙里努力看下去,装作很有兴趣。 但接下去一路高能,恐怖画面不断闪现,姜时念的耐力在被飞速研磨消耗,她其实很怕鬼,才几分钟就禁不住口干舌燥地想躲进被子,脊背沁出薄薄冷汗。 她往被子里滑,黑暗反而带来更多无处可避的恐惧感,就像从前,叶婉说真正的姜凝胆子很大,从来不知道怕是什么,所以她的胆小怕鬼,就是不像姜凝的原罪,必须改掉。 她刚上初中的年纪,被关在灯坏掉的房间里,不断播放着各种恐怖镜头合集,没有地方躲,哭着去拍门,只得到叶婉更大的不满和怒气。 姜时念以为隔了这么多年,她早已经不记得那时候的阴影,没想到再看见,会反应过激。 她不想表现出来,她不是姜凝,更不是从前只知道听话的可怜鬼,她应该忍住,忘掉,堵上耳朵就好了。 外面恶鬼的尖叫声却戛然而止,她彻底藏起自己之前,被一双手隔着被子用力握住。 沈延非眼里彻底没了温度,这台电视里原本只有感情片,温情或是激烈的随便念念选什么都好,堆在后面几页的恐怖片,多半是他带念念回来前,沈惜或沈灼瞒着他擅自放进去的,想自作聪明地助力。 沈延非把姜时念从床上捞起,低声叫她。 隔了许久,她才露出一双眼睛,睫毛有一层分不清是汗或其他什么的雾气。 姜时念还在喘,强压着,朝沈延非弯了弯眉,故作轻松说:“没事,怎么暂停了,别让外面的人听出不对劲。” 沈延非收紧的心口被豁开。 他看着她问:“怕吗?” 她摇头。 他不为所动,继续问一次。 问到第三次,姜时念习惯性封闭自己真实想法的硬壳,被他沉凛的逼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细缝。 她笑了一下,眼眶有点发红,收敛住,极轻声说:“……怕的。” 沈延非弯下背,让她濡湿的眼对上自己,把她微乱的鬓发别到耳后,抚慰着,类似诱哄:“念念,手伸出来。” 姜时念莫名配合,慢慢拉下被子,问:“伸手有什么用?” 沈延非注视她,平静说:“有用,可以来抱我。” 姜时念一懵,无措看他,手不由自主攥住床单。 从前在那个房间里恐惧无助地躲在桌子下面时,她试着对漆黑的虚空伸过手,什么都没有抓到,全世界好像只剩那一个无人问津的角,只有她孤独一个。 她摇头笑:“我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就抱你,我……跟你亲近,是有正当理由……” “现在也有。” 非分之想 第21节 沈延非握着她手臂,绕上自己脖颈,扣住她两只手腕压在颈后。 墙壁上,他修长剪影俯下,自愿身处于她怀中,声音很低,无法拒绝地沁染上她。 “老婆,这是你亲我的还礼。” 第15章 沈延非提前断了这栋楼的网络, 让沈家这老宅子里唯一从小到大都尽心对他的保姆阿姨定时过来碰门,又事先在电视本地系统里留下几十部片子。 大费周章,只是为了借这个机会, 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让念念能心甘情愿陪他看一场电影。 这部电影两年前上映, 是国内难得票房火爆的爱情片,念念当时刚好在电视台其他节目的随访中顺口说过,想去电影院看看。 那时候她跟商瑞已经订婚,他明知道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仍然着魔般买了票, 在电视台门口隔很远看她下班, 甚至不能把车开得太过靠近, 怕她发现, 又对他递过来那种陌生畏惧的目光。 他目睹着商瑞玩世不恭搂住她肩膀,把她带上车, 去跟他订票的同一家影院。 他经常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猜到跟上去会看见什么, 但为了能多看她几眼,仍然在开场后的漆黑里走进了放映厅, 从她那一排经过, 坐在最后的末尾。 电影全程演了什么,他根本不知道,两个小时的时间里, 他终于可以放肆把眼神停在她身上, 在明明暗暗的光影里捕捉她各种表情。 也亲眼见到, 商瑞怎样跟她挨近, 小声说笑, 趁她看电影专心,凑过去吻她脸。 电影散场后,他不记得在原位坐了多长时间,痛觉翻绞至麻痹,后来也总是记起这部电影,存在他各种电子设备的本地文件中,从来没有打开看过。 这次回沈家,他把它混进了卧室电视众多的片源里,想今晚让念念能积极地跟他一起看。 在她为难选什么的时候,他会装作无意的随手替她点开,拥着她,或者哪怕就最简单地并排坐在一起,但地点,是在他的床上。 他好像永不满足,想用这张床,一片屏幕,彻底替代那个晚上的放映厅。 可惜沈灼沈惜自作聪明,搅了他对她的这点筹谋。 看到念念被恐怖片吓着的时候,对他来说就什么都无所谓了,电影,独占欲,都扔一边,只想哄她。 但她跟他之间,如果永远是他在进犯和获取,她就只能继续守在乖顺懂事的壳里,习惯性去接受和忍让,忽视自己,看不到她真正的欲求。 他要的,是念念从那个壳里彻底走出来,主动对他需要和依赖,她才有可能不再离开他。 包括这个拥抱。 他要的是她来抱他。 姜时念的手被迫环在沈延非的脖颈上之后,潜意识的动作想放开。 沈延非早有准备,把她按住不能动,但也没有更进一步。 姜时念凝固在那里,身上冷汗还未干,跟他僵持了很短的片刻,她终于抵不住他包围环伺的热度,想从他那里汲取到一点安全。 似乎当年那个除了躲起来,什么都做不到的小孩儿,居然真的在虚空里抓到了实实在在的东西。 姜时念不再挣动,两只手往里收了收,生涩地抱住沈延非。 在她接受的一刻,沈延非就倾身把她揽紧,圈进怀里。 “看见了吗?” 他声带微微震动她挨近的皮肤,不疾不徐说。 “你害怕,只要直接告诉我,我就会关掉电影,你觉得无助,我也能给你提供安慰,既然你跟我结了婚,就不需要像以前一样,不声不吭让步,你应该学着信任我。” 他言辞沉缓,不带多余感情,让她去相信:“也许你做姜凝的那些年,有人要求你把自己装进模具里,但从领证开始,你只是姜时念和沈太太,擅于忍耐的这种性格,跟我老婆并不适配。” 姜时念想说什么,又觉得都不是重点了。 是,她不是那个被身边所有亲近人挑三拣四的孤儿,她是沈延非的妻子。 就算是协议婚姻,沈延非从未看轻她,她在沈家再不受欢迎,也是光明正大的沈太太。 沈太太不该连怕鬼都忍着不敢说。 姜时念声音有些碎:“……沈延非,我……” 沈延非捏了下她冰凉的耳朵:“重新叫。” 她闭闭眼,虽然还是叫不惯,觉得太亲昵了不好意思,但坚持张了口:“……三哥。” “没听清。” 姜时念窘迫地咬咬唇,从阴影里挣扎脱出的后怕突然散了,堆在鼻腔里,她带着少许颤声,因为鼻音浓重,清润嗓子里混入了酥绵的哑,似哭非哭地叫他:“三哥。” 沈延非无故沉默下来,呼吸频率在微妙地改变,姜时念看不到他表情。 她忽然想起要紧事,别的也顾不上说了,推推他,用气音问:“电视这么长时间没声音,外面保姆会不会怀疑?” 沈延非这才说:“不会。” 他把她往胸前按了按,声音藏着热度,从她耳尖一路拂下去:“刚才你那一声三哥,已经足够了。” 姜时念过了几秒才弄懂沈延非的深意,有点手忙脚乱地从他怀里撤出来,耳朵上血色爆炸。 那声三哥怎么了?! 听起来很暧昧?暧昧到外面的保姆能错以为她在跟他少儿不宜! 沈延非瞳色极深,没有站直,还是那样半俯身地在她面前,颇为温和问:“用不用我配合,弄出点回应你的动静?” ……不用了! 姜时念简直要脑补出画面,控制不住把手捂上沈延非嘴唇。 他盯着她,因为这一刻的亲密,眼中蕴出了笑,还没成型,就被突然亮起的手机屏冲开。 房间里昏暗,屏幕的光很显眼突兀,姜时念一看是自己的,就猜到又是陌生号码,她把手机拿过来,想像之前那样挂掉,却被沈延非抬手拿了过去。 姜时念忙说:“你不用管,我——” 沈延非垂眸,手指压上去,把这个外地号码划向接听。 姜时念心跳莫名加剧,想解释,他掌心及时落下来,盖在她头上抚了抚:“我知道是谁。” 随即电话接通,听筒里先是死寂了一瞬,紧跟着传出商瑞沙哑的声音:“接了?你总算是接了?!姜时念我为了打通你电话,先后换了几十个号码!” 姜时念蹙眉,不想听他多说,更不想让他在沈延非跟前讲这些,直接打断:“接了是想告诉你,我只是因为工作不方便换号,你别再打了。” 商瑞呼吸急促地喷洒在话筒上,带出沙沙重音:“你不用说这些,我不相信你会变那么快,你跟沈延非一共才说过几句话?以前你见他恨不得躲,你忘了?!我不管你许给他什么条件,他才答应帮你,我都替你还回去!” “你不就是觉得我态度不好吗?因为婚前不领证的事闹脾气?”他语速快,咬着牙道,“这次算我输行不行!我跟你道歉,乔思月的事以后我不沾了,婚礼前我跟你去民政局领证,不用等怀孕,这总可以了吧!” “姜时念,”商瑞再次重重叫她名字,“你以前多在乎我,从来不会跟我计较,你都没记忆吗?!” 姜时念再劝自己别生气,也还是被他这些话弄得气血上涌,她刚要回击,沈延非先一步开口:“如果商总这么想看我跟我太太的结婚证,可以大方求我,我让人传真一份给你收藏。” 听筒里倏然没了声,呼吸都冻结。 沈延非按住姜时念单薄的肩头,缓慢揉按:“商瑞,这是最后一次,你再骚扰我太太,就提前考虑好结果。” 他情绪难测地微微哂笑:“实在忍不住想道歉表白,不如发到我的手机上,我替我太太销毁,免得她手累。” 说完他没给商瑞多说的余地,干脆挂断,跟姜时念说:“他再敢打给你,就转给我,你不用接他电话。” 姜时念觉得抱歉,大半夜的,她还要他费神打发麻烦的前男友。 她保证:“我没有接过,每次都挂了,这种事我不想打扰你,要是他真纠缠不清,我自己也能——” 沈延非手指刮了下她的脸,跟她对视:“我不想你跟他说话。” 姜时念微怔。 他看进她瞳仁深处,唇角抬了抬,语气柔和:“念念,唯独这件事,听我的,乖一点。” 到后半夜,姜时念跟沈延非躺在不够大的床上,她再想严阵以待,也不知不觉睡过去。 沈延非手机无声一亮,他睁眼,目光清明,许然发来一长串微信:“哥,商瑞那狗这两天总在望月湾附近,不知道你带嫂子回老宅了,我看他是贼心不死,还做大梦呢。” “今天凌晨,他疯了似的突然公开婚讯,说二十号要跟姜家千金办婚礼,地点还是之前的那个,听说这两天就要正式下请柬。” “我估计,他就是纯粹的想恶心人,知道自己在嫂子这边判死刑了,不能甘心,既然挽回不了,就搅乱她婚姻。” “商瑞既不相信你真的已经跟嫂子领证,也不相信沈家能接受,他想婚礼前闹这么一场,让嫂子被非议,到时候沈家肯定不满,拒绝她进门,说不定就成功搅局了。” 沈延非只回了几个字:“今天早上,把请柬送出去,数量按最高。” 二十号他跟念念的婚礼,提前做了几种方案,想她不喜欢人多太吵,就打算安安静静的办。 但现在有人想把她往风口浪尖上推,他自然要掀更大的浪。 按熄手机,沈延非侧身看向睡熟的姜时念。 她本来贴在床边,这会儿迷迷糊糊循着温度朝他靠过来,脸颊沁着薄薄血色。 沈延非把被子裹在她身上,一起收进怀里揽住,低头小心吻她额角,停了很久,他到底难以压抑,继续去吻她眼帘和鼻尖,细细密密用唇压过,惹她痒得乱动。 姜时念迷糊“嗯”了一声,轻缓柔软,像把他当抱枕,也像某些桎梏被暗暗打开一角,她闭着眼,热腾腾地抬手搂住他。 软玉温香毫无预兆地贴上来,那声发颤的“三哥”也突然重回耳边,无意识地撩拨起粘稠火星。 沈延非手上力气有点失控,克制着呼吸,在她红润唇角边适度地轻吮。 姜时念细微战栗。 趁她睡得沉,没有意识,他不用收敛自己欲求,贴着她低声说:“答应在婚礼上教我怎么接吻,别抵赖。” 姜时念跟沈延非又在沈宅里留了一天,第三天清早才离开。 走之前的早餐,沈家还在老宅的成员几乎全数到齐,虽说气氛还是一样暗流汹涌,但姜时念没道理地觉得,大家好像还挺高兴? 她当然不知道,等她和沈延非的车一走,沈家偌大宅子,立马陷入某种类似于剧组杀青的如释重负里,欢快到跟整个家族在外面盛传的风格大相径庭。 小道新闻里各位姓沈的大佬枭雄们,就差当场再开一餐,举杯庆祝第一场大戏顺利成功。 只有沈惜在哭唧唧,低头给沈延非发微信:“哥,我的哥!什么时候才能开第二场!我喜欢大美女,能不能让我多见见嫂子啊啊啊啊!” 几秒后收到沈延非回复,简洁扼要的两字:“闭嘴。” 沈惜马上转换重点:“哥啊!你就不想多跟嫂子贴贴吗,她一到沈家,什么都听你的!她只有在沈家的时候才最爱你啊!就问你馋不馋!” 沈延非没再回,收起手机,看向身旁的姜时念。 回沈家不过是开始,一个引子。 他当然不可能 非分之想 第22节 只满足于被她爱的幻象。 姜时念正在专心看台里的消息,春节之前,她琐碎工作基本完成,最大的任务只剩下新节目第一期的录制,访谈嘉宾沈延非,等春节后,她请了婚假,要跟她的访谈对象正式办婚礼。 婚礼细节沈延非一直没跟她谈过,包括婚纱配饰,她想这么急的时间,肯定来不及专门量体准备,应该是穿婚纱店的成衣。 迈巴赫在下一个路口转弯,不是开向电视台。 沈延非这时候说:“念念,知道你台里工作不忙,擅自帮你请了上午的假,能不能让我陪你去试试婚纱。” 姜时念更惊讶的是他居然有时间:“你不用去公司吗?” “下午再去,”他舒展坐着,好像只是在说极平常的事,“目前没有什么比你试婚纱更重要。” 姜时念指尖勾了勾,跟他目光碰撞片刻,有些难言的招架不住,转头看向窗外。 从沈家出来,总觉得有些内里的东西,开始潜移默化变得不一样,她心里很慌,又不知道该从哪里遏制。 车又开了二十分钟,停在婚纱店门外,姜时念这次是真的震惊,沈延非居然巧合选了她跟商瑞订婚纱的那一家。 随即她就安慰自己,只是碰上了而已,沈延非又不会知道她那么细节的事,何况这个原创婚纱品牌近两年在国内高端小众圈里很火,礼服系列有很多一线女星在穿,会选这里很正常。 她只是略微踟蹰,就调整好状态,跟沈延非下车进去。 婚纱店上下四层楼,今天被清店专门接待,没有其他客人,一行服务团队在门口迎接,站在最前面的店长迎面看见姜时念的时候,热情笑容突然僵在脸上。 她定了几秒,才如梦初醒地招呼:“……姜小姐。” 整个团队都在暗地里瞪大眼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她们之前服务过商总和姜小姐,当时姜小姐第一次来,就一眼钟情店里手工最精细的那套婚纱,称得上美轮美奂,只是耗时很长,需要等。 商总很不以为然,他更喜欢另一款抹胸性感的,还噙着笑跟姜小姐说:“身材好干嘛藏着掖着,穿这个效果好,别挑那种太麻烦的。” 姜小姐却格外坚持,就算不能选手工款,也要换一套常规的,不想那么露。 商总挂了脸色,坐在沙发上气压很低,她们才知道,原来姜小姐不怎么受重视,尤其最后,商总不付账来对峙,是姜小姐自己给自己的婚纱付了钱,才定下。 她们这一行,免不了拜高踩低,从那以后对姜时念就不怎么上心了,她来量尺的时候,也怠慢了不少。 但是现在什么情况…… 今天不是铂君的沈总带新婚妻子来试纱?!沈总订的就是姜小姐最初看上的那套精致手工款,准确报了她的尺码数据。 她们都以为是巧合,结果?! 店长完全懵了,汗已经要下来,副店长是唯一新调来的,不知道里面内情,急于表现地迎上姜时念,柔声说:“姜小姐,我看过记录,您之前在店里订的那套纱已经到了,但您一直没来——” 话说一半,气氛压抑到她开始窒息,店长急忙把她往后拽,吸着气补救:“没事,她不知道情况,您不用管,今天给您准备了……” 沈延非慢一步走进玻璃门,单手在长裤口袋中,淡淡打断:“之前那套婚纱,拿过来吧。” 姜时念回头,他在上午鼎盛的日光里笑了笑,温声问:“念念,是你买的,对吗,能不能卖给我,价格我可以翻倍。” 他要干嘛…… 姜时念指节往里收了收,认真说:“已经是垃圾了,不值得你花钱买,我送你。” 沈延非笑意更深,走到她跟前,他太高,即使她身高已经超过一般标准,鞋跟也不算平,还是要仰脸看他。 他抬手轻扣住她下颌,很小幅度地晃了晃,适时放开,低声慢语:“礼尚往来,今天准备了更适合你的,只是有点辛苦,大概七八套。” 姜时念不理解怎么会那么多,起初以为都是备选,被前呼后拥的上了楼才知道,除了婚礼主纱,还有出门的大红秀禾,敬酒和晚宴的礼服,琳琅满目挂了整整一架。 姜时念没想到,她会再去碰那套不属于她的手工婚纱。 现在完全按照她的尺寸,光芒粼粼摆在灯光底下。 半小时后,姜时念穿好婚纱,忐忑提着裙摆走下旋转楼梯,刚一露头就愣住,楼下大厅里,沈延非侧身对着她,松弛靠在沙发上,黑瞳审视着大厅中央。 那边站着四个婚纱店店员,个个手里拿着店里的裁刀和剪子,一点一点,把那套之前她跟商瑞的婚纱销毁殆尽。 沈延非就那样声色不动地看着,唇边甚至有极淡的弧度。 姜时念似有所感,忽然抬头换了个方向,望向婚纱店的落地窗外,一个熟悉身影在不远处的树影里,雕塑一样站着,偶尔被经过的车流挡住。 是商瑞。 沈延非必定知道商瑞在,他波澜不惊地亲眼注视着,那件代表她跟商瑞婚约的白纱,被绞成碎块。 姜时念深深吸气,没有停留太久,鞋子踩上台阶。 刚发出声音,沈延非就转过头。 姜时念无法说清这一瞬视线撞击的酸痒感,她只看到沈延非从沙发上站起身,目不转睛抬头凝视她,一双深黑瞳仁里永远是她琢磨不透的沉暗,只是今天这一刻,蕴出不再修饰的锋芒。 沈延非抬了抬手。 姜时念不自觉加快脚步,明知商瑞就在外面,她径直小跑向沈延非。 “好看吗?” 沈延非的视线时刻跟着她,有些失笑:“这个词是不是程度太低了一点。” 他揽过她的腰,带她到一楼最大的镜子前,自己站在她身后,深深盯着镜中映出来的身影。 姜时念感知到他的眼神,恍惚有种错觉,好像被不能计量的深重渴求和危险包裹,要拽着她,坠入某片不见底的未知。 只是片刻,沈延非身上就平复到了往常的矜重端方。 他说:“你尽管试,我知道这店里以前对你态度不好,你今天随便提要求,到高兴为止。” 姜时念笑:“我又不是来撒野的——” 沈延非垂下眼帘,低了低挺拔的脊背,从姜时念的背后,双手抱住她。 他沉浸般看着镜子里亲密交叠的身影,掩住眼底灼热。 “你可以撒野,不然要我干什么。” 第16章 深冬腊月, 马上就是春节,气温处在全年最低,婚纱店里面温度适宜, 一面落地玻璃窗之隔的长街上,就只有萧瑟透骨, 冷风像带着刀子,四面八方吹过,呼啸着把人割开。 商瑞衣角被刮得翻飞,眼睛里堆着长时间休息不好的血丝,他今天一早过来取婚纱, 本来想给姜时念送去, 让她亲眼看看, 说不定还有缓和。 结果他眼睁睁目睹着那件代表他婚礼的婚纱, 被沈延非吩咐当众毁掉,而他的未婚妻, 现在穿着他曾经不以为然否定的手工白纱, 被别人拥在怀里。 从生日宴到现在, 一共才过去多少天,她就移情别恋这么快?! 他差不多个个晚上彻夜失眠, 接受不了一个从前全心全意准备着嫁给他, 不管他偶尔做得多过分,都会乖乖让步的女友,突然间变得他完全不认识。 他承认他这次心急, 做得过激了, 把她逼得有点狠, 可又不是不能挽回, 姜时念怎么能干脆到, 好像从来就没爱过他。 连续太多天的焦躁悔愤和不能置信,终于累积到一个再也承受不了的顶点,商瑞在寒风里喘得粗重,硬撑着最后的骄傲,不想让自己崩溃。 他死死看着对面落地窗里的姜时念,好像几天不见,她脱胎换骨了一样,美得张扬刺目,在沈延非怀里的样子,几乎要把他眼球灼伤。 她以前不是最怕沈延非么?! 能让她克服那些怕,除了要报复他之外,还想攀上沈延非的高枝是不是? 那他猜的也没有错,姜时念失去姜家的背景,不想就此跌落泥潭变成圈子里笑柄,所以拼了命也要抱上新的大腿稳住地位,只不过这大腿不是他,换成了沈延非! 商瑞胸口烧得发疼。 他紧攥着拳,关节崩得太用力,溢出几片淤血点。 商瑞拿起手机打电话:“照我昨天交代的那些,该发的到时候都发出去,舆论不用管,传得越乱越好。” 对面的特助欲哭无泪,壮着胆子说:“商总,这样对姜小姐实在影响很大,要不您再考虑考虑,铂君沈总的婚礼请柬各家都已经快人手一份了,早上还他正式派了个函送进您办公室,咱们要是再发,那不等于公开指责姜小姐……水性杨花吗。” 特助一直旁观,对两人的关系很了解,始终认为是商总在感情上不地道,尤其对于乔思月的事,太伤人了。 得知姜小姐分手另嫁,对方还是沈家那位,他暗地恭喜来着。 没想到商总拥有的时候不珍惜,一失去,反而歇斯底里地要抢回来。 商瑞怒极冷笑,直勾勾盯着婚纱店,看到沈延非在镜子前侧头,像在亲吻,他红着眼角寒声道:“除了闹大,现在还有别的办法可用?!真让我眼看着她顺利嫁给沈延非?!她是我没过门儿的老婆!” 他深吸气:“外面话传得再难听,我都会娶她,养着她,沈延非就不一定了,沈家那种高门,不可能让个一身腥的媳妇儿进门,沈延非坐在那个位置,也不可能不顾影响。” 特助最后挣扎:“可不是听说,沈总都跟姜小姐领证了吗?不能轻易散。” “婚礼都没办,领什么证?!听说了你就信?!”商瑞像被触到最疼的逆鳞,哑声道,“我要领个证家里都一层层关卡的,沈家人婚姻不可能这么草率,让你做什么就做!别他妈跟老子废话了!” 他重重挂断,最后看一眼玻璃后的姜时念,转身进车里,砸了下方向盘,从扶手箱里胡乱翻出一支姜时念用过的口红攥住,靠着椅背疲惫地闭起眼。 姜时念还在镜子前,沈延非的手环在她腰上,他胸前和她脊背贴合,松紧适当,偏偏她婚纱薄,背上都是手工绣的蕾丝,稍微一动,就跟他西装互相摩擦,把里面若隐若现的皮肤蹭出热度。 “你……要抱到什么时候。”她很小声,防止店员听见。 沈延非笑了笑,手臂不禁又往里收了一下,把她环得更紧:“再等一会儿,现在有人看。” 等到沈延非放开,姜时念觉得自己背上已经麻了,烤过似的发酥,一敲要断。 她赶紧借口上楼去换别的,跑出他视线范围。 等换完八套婚纱加礼服,已经是中午,沈延非陪姜时念在电视台附近一家私房日料吃了午饭,才送她上班,临下车前,姜时念跟他确认:“后天上午来电视台录节目,你那边计划没变吧。” 沈延非望着她回答:“只要我答应过你的事,就不会变。” 姜时念有一瞬被他的眼睛溺住,隔了会儿才清醒回神,她掩饰地低了低头,答一声好,下车快步走进台里大门,等确定沈延非绝对看不到她了,她才喘过一口气。 太难了,跟沈延非这样的人相处,时刻要保持满分冷静,不然他自有那种让你麻痹的能力,根本不经意的,就很容易蛊惑人。 他如果真的有心要跟谁恋爱,对方恐怕很难架得住。 姜时念收拾好心神,上楼回到自己节目组,刚一出电梯,就被各种荡漾目光包围,她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从上次跟同事们聚餐喝醉,被沈延非抱走,她就一直匆匆忙忙的赶工作进度,还没正式跟大家说过这件事。 节目总导演神神秘秘抽出一张请柬,在姜时念面前晃了晃:“仙女,你什么时候把沈延非这尊大神搞定的,也太厉害了,都不告诉我们!” 姜时念接过来一看,是跟沈延非上次塞给商瑞那张相同的,她跟他的婚礼请柬。 他居然给电视台也送了。 她以为在他的视角里,她这些同事应该还不够资格去参加沈家的婚礼,没想到…… 总导演笑呵呵炫耀:“整个台都有,人人都是发到手里的,可不是敷衍了事,礼物也人手一份,重得我都不敢接,念念,你绝对是我们全台的神。” 他压低声:“就商总那样的,甩了也好,我看他一副游戏人间的样,不是良配。” 姜时念不想让大家私下议论太多沈延非,道谢之后,就招呼工作,毕竟马上就要跟沈延非一起录节目了,有人听完起哄笑道:“咱这档节目要是不火,天理难容,这可不光是目前国内访谈节目天花板,还附赠最强档新婚夫妻超甜恋综——” 非分之想 第23节 姜时念装作严肃,她们才意犹未尽的安分下来。 但等到后天一早,姜时念做足了准备,提前到台里检查摄影棚布置,等沈延非在公司开完早会过来录制的时候,就敏感发觉气氛有点异样。 昨晚她临走前,整个台里还是全员亢奋,才一晚上过去,就好像天翻地覆了,大家看她眼神闪躲,透着不自然。 童蓝脸色紧张,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语速飞快地小声说:“念念姐,商总一大早来过,刚走一小会儿。” 商瑞是台里最大赞助商,过来不算稀奇事,但这次明显和她有关。 姜时念皱起眉。 童蓝气愤掏出一张揉皱的请柬,好像为了跟沈延非的白色反衬,通体都是黑色,嵌着手绘婚纱形象,翻开里面,原本打印字体写的是商先生,姜小姐,被人在下面手写添上了名字。 商瑞,姜时念。 时间同样是二十号,地点,就是以前她跟商瑞定下的那个,她并不喜欢的酒店。 姜时念认得出,是商瑞的字迹。 她手指发紧,把这份请柬用力团住。 童蓝愤恨了一早上,已经有了微微哭腔:“他特意给整个台都送了,这干嘛啊,不是恶心人吗!而且请柬上打印的是姜小姐,一开始都没写名,什么意思,是打算跟乔思月那个姜小姐结婚,临时气不过才又手写换回来的吗?!” 她拉住姜时念手腕:“这一下弄得好像你跟他不清不楚,念念姐,沈总会不会生气,影响今天的节目,再影响婚礼怎么办啊!” 姜时念站得笔直,指节发白,低声说:“别慌,冷静点,今天还有重要工作,不能耽误。” 童蓝着急:“可是等会儿沈总一来,万一知道这个,他肯定——” 肯定会动怒,至少也会影响他对姜时念的态度,到时候整个台里无数人盯着,本来就有人表面恭喜,背地里嫉恨看不惯,一旦她因为这个当众受冷待,那不是…… 姜时念垂了垂眼睛,把所有情绪压住,这时候外面有人跑进来通知:“沈总到了,已经进电梯。” 姜时念抬起头,不管别人看她什么目光,脸色如常地安排大家各就各位,绝对不可以影响既定行程。 摄影棚最后一次查看布景,调整镜头灯光,所有人严阵以待,等着看沈延非可能出现的反应。 很快提示音一响,本层楼电梯门打开,沈延非穿枪灰色西装,长身玉立在轿厢的灯光里,手臂随意挽着大衣,身后跟两个日常随行的董事办特助。 他脚步从容出来,直接走到姜时念面前,微抬了下眉尾,慢声跟她说:“穿职业装很漂亮。” 姜时念绷到有点要炸的状态莫名像被他揉捏了一下,微微松弛,众目睽睽之下,她忍不住小声叮嘱:“正经录节目,不要表现很亲密。” 沈延非淡笑,目光笼着她,完全不介意自己妻管严的样子。 周围紧张围观的不止是这档节目的成员,还有很多其他组的,本身靠近年关,大家工作量已经不是很大,又听说沈总会来,都想来见见大佬神颜。 再加上今早商瑞这个插曲,说不定可以亲眼目睹姜时念的修罗场。 姜时念没有时间跟沈延非提商瑞的事,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提,她收拾好心情,进入到工作中的专业态度里,忘掉自己本身是谁,微笑着请沈延非进入镜头,按事先沟通好的台本内容开始录制。 《沙发茶话》这档节目是偏轻松的面对面访谈,主持人和嘉宾各坐在小沙发上,中间放一个原木茶桌,姜时念精通茶艺,边游刃有余煮茶,赏心悦目,边闲聊般犀利地挖出大佬各种内幕。 姜时念虽说穿了职业装,也是偏古典的款式,配上素手纤纤摆弄茶具,极出效果。 第一盅茶煮好的时候,台本进行一半,谈完了铂君集团近几年的发展内情,干货很多,姜时念抬手为沈延非斟茶,接着问:“沈总是什么时候开始做生意的?从小就被家族熏陶吗?” 沈延非接过她的茶碗,白瓷在两人发热的手指间交换,皮肤短暂磨蹭,却拉扯出密密细丝,让姜时念忍不住一蜷,险些洒了,沈延非及时抬起,顺势握住她烫红的指尖。 全程不过两三秒,稍纵即逝,但姜时念控制不住的耳根升温。 紧接着,沈延非平稳开口:“没有被家族熏陶过,我高中以前都在学校,很少回家,做生意从大学开始,美国当时环境适合,我也急需赚钱。” 急需赚钱这个词,好像很难和如今的沈家家主联系起来。 姜时念顺着问:“为什么?” 沈延非笑了一下:“想寄回国内,当时有人很需要。” 姜时念察觉到这是个隐私问题,不方便镜头前多问,但有另一件事,并不算绝对的秘密,她出于私心,趁这个机会提出:“沈总是在美国读的大学?没有考国内学校吗?” 很短的停顿之后,沈延非抬起眼帘,视线从她明艳的脸上缓缓摩挲过去,不甚在意地答:“考过,因为一点意外耽误入学,就改去国外了。” 姜时念及时把“什么意外”咽下去,但她正坐在沈延非的右侧,偶然一个角度,借着明亮灯光,她意外看见沈延非右边太阳穴那里,竟然有一道已经颜色很浅的伤,一直划到右耳。 也是这时候她才关注到,沈延非右耳里面今天戴了一只很小巧的内嵌式蓝牙耳机,米白色,跟肤色相近,几乎融为一体,不容易发现。 姜时念愣了几秒,她跟他结婚到现在,都没注意过这道伤,可见时间很久了,如果不是灯光太亮,应该看不出来。 而沈延非见她略有空白,已经适时替她补充上了新的话题,她没法再问,而且,也不适合这时候问。 第二盅茶煮好喝完以后,访谈内容正式结束,姜时念起身跟沈延非道谢,一脸完美的营业笑容:“沈总辛苦了,访谈效果特别好,知道您忙,可以先离开,等我们剪好初版,会马上交给您过目。” 摄影棚里里外外,至少大几十双眼睛往这边紧紧盯着。 沈延非仍然靠在沙发上,匀长指间捏着老婆交给他的茶碗,抬眸弯了弯唇,他姿态闲散,但一举一动都是典雅贵重,只觉得松弛舒展,丝毫没有其他豪门权贵的浪荡。 他侧头看她,下颌线锋利明晰,含着笑自然而然问:“我没那么急,就在这儿等太太下班,不方便吗?” 姜时念脸颊一热。 后面时刻关注这边的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愣住。 很多人没参加那晚的聚餐,不知道沈延非态度,现在亲眼一看,只觉得震惊到离奇。 以前也不是没听过沈延非的传闻,这位金字塔顶的沈家家主别看性情好像温和,实际冷血狠毒都藏在内里,身边也从没女人,更别提结婚对象。 怎么会对姜时念这么偏爱。 现场灯光师和道具师这时候走上前处理布景,以免太亮晃到沈总的眼睛,道具师经过沈延非身边时,外套口袋里一个对折的卡片掉出来,“啪”的落在沈延非脚边。 所有人屏住呼吸。 那张卡,就是早上商瑞特意送过来的结婚请柬,沈延非应该还不知道,等他看见,姜时念跟前任不清不楚—— 沈延非俯身拾起黑色请柬。 姜时念定在原地,一刹那准备了很多简短的话来跟他讲来龙去脉,请他不要多想,但沈延非只打开扫了一眼,就慢慢折起来,随意至极地顺手扯成两半。 面积巨大的录制现场,从里到外鸦雀无声。 沈延非散淡靠在沙发背上,语气和缓问:“还有哪位,想故意把这张请柬掉在我这里的,现在可以一起过来。” 道具师顿时脸色煞白,嘴唇微微发抖。 全场没有一个人吭声,噤若寒蝉。 沈延非不疾不徐站起身,拉过姜时念的手腕,揽上她绷紧的腰:“或者有谁想拿这个去参加一场没有新娘的婚礼,我不介意把我跟念念的请柬收回,毕竟她喜静,也不爱人多热闹,如果大家换一个地方,那也很好。” 他话音落下,从《沙发茶话》节目组的成员开始,纷纷找出那张烫手的黑色请柬,都赶紧撕了团了,嫌脏似的扔进就近垃圾桶,热切地表示衷心。 沈延非从始至终都风平浪静,他公然转头,唇贴近姜时念耳边:“别管,交给我处理就行,无论外面有什么声音,你都不用介意。” 商瑞的小动作他提前知道,这些请柬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想把风浪掀起来,让舆论对准念念,就为了引起集团和沈家不满,阻止她好好出嫁。 但这些事,不是只手遮天的强压就能彻底处理干净的,再提前摁死,也早晚都必然有一个爆发。 商瑞跟念念的婚讯,虽然之前没有正式对外界公开,但很多人都知道,不是秘密,念念突然转头跟他结婚,婚期又是同一天,等到正式婚礼的时候,她本身就会面临很多窃窃非议。 他不可能让念念带着这些不干不净的议论跟他结婚。 节目录制完成以后,只剩三两天就是春假假期,等假期结束,马上就是婚礼了。 姜时念跟沈延非一起在望月湾的别墅过了除夕,没有回沈家老宅,当天晚上她积极包了虾仁饺子,捏第一个的时候,怕沈延非不信任,回头跟他说:“我手艺很不错,以前在姜家的时候——” 她在姜家,经常被要求给家里做饭,做的不好,会被嫌弃,做的好了,又说她不像个千金小姐,果然骨子里就不值钱。 沈延非袖口挽起,几步走近她,低头从身后半拥住她,把她固定在自己和料理台之间。 姜时念僵住。 随即手就被他握上,他捏着她手指,而她手指捏着饺子皮,就这样互相缠绕,糊里糊涂包好一个放下,又换下一个。 等够两个人的分量包好以后,沈延非说:“姜家是姜家,家是家,以后你不需要做饭,婚前协议里可没有满足我口腹欲这一条。” 姜时念垂着眼,轻轻失笑。 整个新年,姜时念都是在筹备婚礼里过的,秦栀放下自己的事,全力来帮她,争取在有限时间里求完美。 大年初七,眼看着婚礼正日子要到,秦栀犯愁:“念念,你从哪出嫁定了没,要是没有合适的,去我家好不好,我那里就是你娘家。” 姜时念说:“我想的是在我那间公寓里,我这些年赚的钱基本都给姜家了,就那套房子是我自己的。” 这边还没商量完,姜时念手机上就收到沈延非的微信:“有空去澄园d09看看,哪不满意的让人改。” 秦栀在旁边瞄到了,惊讶扑过来:“澄园?那不就望月湾斜对面的别墅区?我靠不是吧,沈延非这是已经给你准备房子了?!” 下午姜时念按地址去了澄园,d09门开着,里面有人还在布置细节,一见她就笑着打招呼,叫她太太。 姜时念大致走了一圈,三层的独栋别墅,完全按年轻女生的独居风格装修,甚至衣帽间都是满的,两个衣橱里挂满各色旗袍。 她打开跟沈延非的对话框,试了几次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几秒之后,沈延非的微信先跳出来:“我们姜家大小姐,对出嫁的娘家还看得上吗。” 姜时念的各种回答都卡在喉咙里,隔了很久才跟他说:“你不用这么费心。” 不—— 他随即回:“值得。” 婚礼当天是正月十二,正月十一这天,姜时念就应该在澄园过单身夜了,隔天一早时间到,沈延非才能带人来接,再去婚礼现场走仪式。 而且集团里的公事太多,沈延非到现在还在忙,好像傍晚还有场正式的签约仪式,至少要晚上结束,为了空出婚期,已经很不容易。 商瑞搅起的事始终没听到后续,只听说商家生意好像突然出了大问题,各处都是可能要命的漏洞,整个商家都焦头烂额。 姜时念以为商瑞终于放弃了,暗暗松口气,认真准备着明天婚礼。 下午婚纱那边正好打来电话,说需要调整细节的主纱紧赶慢赶总算是拿到了,这就给直接送到澄园去让她最后试穿。 天黑的时候,婚纱送到,秦栀和童蓝都在澄园这边帮忙,围观姜时念试纱。 姜时念刚把头纱戴好,童蓝那边电话就响了,她走到一边接听,很快情绪激动地骂了一句,又急忙忍住,推门出去进院子,生怕姜时念听见。 但姜时念已经听到了,跟秦栀对视一眼,秦栀脸色沉下来,预感很不好的翻出手机,她很多群都开了消息屏蔽,没有提示,一打开微信,才看到一大排的九十九带加号。 秦栀犹豫着不想点,姜时念拿过来,直接点开,最新的消息正在往上飞快刷,很多都带着截图和链接。 姜时念打开最近的一条,页面直接跳转到微博上,大标题鲜明刺目。 ——“当红美女主持人姜时念疑似婚前劈腿,为了攀上高枝舍弃未婚夫。” 姜时念脑中一凉,仿佛始终悬在半空的巨大冰块骤然砸下,在她婚礼的前一个晚上,要把所有平静都毁掉。 里面的爆料人一副熟知内情的口吻,绘声绘色描述姜时念只是姜家的养女,根本不是真正千金。 为了稳固地位,她看不上原本未婚夫的家世,转头缠上了铂君集团的沈家家主,并且手段了得,短短几天就哄着深居简出的沈总答应与她结婚。 非分之想 第24节 而原本的未婚夫商先生,苦苦挽回得不到回应,还一心不改,坚持在原定时间地点要与她办婚礼。 两场婚礼的婚期,都是明天。 各种营销号闻风而动,开始扒出姜时念曾经的各种照片和履历,但没有找出黑点,只好拿她过分稠艳的脸和身材说事,编出各种风言风语,一时之间无数知情人都冒出来,说她是如何对未婚夫始乱终弃,为了地位去爬沈总的床。 这些新闻堆在那,是要彻底把她的婚姻搅碎。 而距离这些新闻被爆出,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姜时念身上发冷,狠狠攥着手机,她的头纱刚戴上,还没取下,她来不及管,深深吸气,打开当初电视台给注册的个人官方账号,在编辑框里一个一个打字。 她不能容忍自己再被他们拖入泥潭。 她不想回到那些暗无天日里。 比起这些,她更不能让沈延非无辜受连累,这个时间,他甚至还在签约仪式的现场。 姜时念咬着牙,把这些事的来龙去脉都描述清楚,写了近千字的长微博,手微微轻颤着来回检查,准备要发出去的时候,童蓝忽然从门外快步冲进来,过分激动地扑上前,一把抱住她冰凉的手臂。 “念念姐!你别急!别慌没事!你看……看这个!”童蓝手忙脚乱,说话也语无伦次,只知道把手机举到姜时念面前,一段有些摇晃的视频已经播放完毕,正在开始重播。 画面上是一场严肃的跨年度合作签约仪式,本身就有很多财经号在热切关注,但现在,这段现场匆忙被拍下来的视频,已经占满了各大娱乐和新闻账号。 很少公开在媒体面前露面的沈延非,在签约现场穿一套纯黑色正装,眉目凌厉冷淡。 时间显示正式仪式已经结束,现场有很多记者追上来,小心翼翼问:“沈总,不知道您看没看到网上的消息,据说您明天就要跟姓姜的那位主持人结婚,是真实消息吗?” “现在盛传,姜姓主持人抛弃了自己的未婚夫商总,转头选择跟您结婚,是冲着——” 沈延非转过身,直面拍摄的镜头,冷声打断:“需要我提醒各位吗,她名字叫姜时念,不是所谓的姜姓主持人。” 还要发问的记者们集体消声。 沈延非漆黑眼瞳扫视面前的所有拍摄设备,音色低沉:“不久之前,不就是各位的媒体同行曝出商总在潭门港豪车游艇陪别人出海,疑似情变?热搜持续了三天,姜小姐及时止损,跟这种私生活不检的人提出分手不是理所当然?” “至于我,”他甚至弯唇笑了笑,一字字掷地有声,“对姜小姐蓄谋已久,在她分手的那一刻,就主动提出追求她,请她和我结婚,她不过是好心答应我,有什么问题?” 现场好像一切嘈杂都死寂下来,只剩下沈延非清冷震耳的声音:“她姓姜,或者姓别的什么,对我来说没有区别,我娶姜时念这个人,也不需要其他人评头论足。” 视频后面兵荒马乱,拍摄的记者已经傻了,追着沈延非干脆转身的背影。 姜时念怔怔看完,视频又开始循环重播,她靠在墙边,不记得来回看过多少遍,才垂下已经僵到发疼的手臂,闭上眼。 他怎么能…… 公开说这么离谱的解释。 他把自己摆在哪了。 一句根本不切实际的“蓄谋已久”,把她彻底从这场脏污的乱流里摘清,她是姜时念,她是没有犯错的受害者,她主动跟商瑞干净分手,可实际她却是带着目的,答应跟沈延非结婚。 婚前这场搅动舆论的风波,会给沈延非带去多少麻烦。 他居然这么平常地告诉媒体,一切与她无关,是他蓄谋已久,要娶她回家,完全抹掉了她在其中的心机。 姜时念喘了几口气,隐约听到秦栀和童蓝,还有很多别的人在安慰她,她嗓子干涸,有些说不出话,朝她们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然后攥着手机回过身,从楼梯上慢慢下去,想找个最安静的地方,给沈延非打个电话。 她抓着扶手,一步一步往别墅的地下室走,那里没人,方便说话。 地下室只开着声控的应急灯,光线昏暗,姜时念走到转角,彻底听不到楼上的响声,发凉的手指才按住手机屏幕,找出沈延非的号码,微微抖着按下拨通。 等待音响起的第一声,熟悉的手机铃声就猛然从她斜后方传来,有些闷重。 姜时念手腕一颤,电光火石间想起那个方向直接联通着地下车库,她莫名喘不过气来,想要转身去看,那道铃声就伴随着车门被关上的响动,骤然变得清晰,离她越来越近。 姜时念鼻子里不受控制的发酸,攥紧手忽然转身,声控灯这时候恰好暗下,只剩楼梯口洒下来的光线隐约照明。 男人的气息近在咫尺,接过她手中死死握着的手机,替她挂断。 昏暗里,他的轮廓模糊不清,唇间热度却带着逼人的侵略性,低声问她:“有什么想说的?不用打电话了,我在这儿。” 姜时念抿着唇,心脏在某一刻轰响着搏动。 沈延非抬起手,碰了碰挡在她脸上,那层她都顾不上去取下的纯白头纱。 “没有要跟我说的?”黑暗在蔓延,他嗓音磁沉,“但我有。” 姜时念嗓子哽住,慢慢后退,脊背抵上坚硬的墙,胸腔里氧气好像在飞速消耗,呼吸越来越困难,被迫略仰起头。 沈延非垂眼,在若有若无的光里凝视她,白纱下急颤的睫毛透着不安。 他像之前无数次跟她耳语时一样,在她涨红的耳边,唇磨着白纱,慢慢地问:“姜老师,是不是答应过,婚礼之前,你要教我怎么接吻。” 第17章 姜时念在面前无形的攻势下, 往后退完了最后一步,身体彻底贴在墙上,鞋跟摩擦地面的响声惊起了声控灯, 她终于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纱,清楚看见了沈延非。 刚才还在视频里翻来覆去看的人, 空降一样在她跟前出现。 他从发布会现场直接过来的,解掉了领带,衬衫扣子松开两颗,喉结滑动的幅度很小,牵扯着凌厉的下颌线。 再往上是他半侧的脸, 在灯下轮廓深刻, 五官浓墨重彩, 眼睛微低着凝视她, 里面像有风雪,望不到底, 往里稍一探入, 就要溺毙进去。 姜时念刻意忽略掉沈延非最后那句像是在逗弄她的话, 发涩地往下咽了咽,跟他说:“发布会那么重要的场合, 你何必管记者问什么, 直接走就好了,没人敢拦着你追问,我的微博澄清已经编辑好了, 马上就能发出去, 这件事是我的问题, 是我没在婚礼前处理好前任, 你不用把自己掺进来。” 他这样的人, 就应该站在高点,被绝对的仰视,不需要替塑料妻子承担难听的花边新闻。 沈延非的目光始终没有偏移,就那样不轻不重笼罩她,低低问:“微博怎么写的?” 姜时念担心他是质疑自己话里的真假,给他复述重点:“我写了被姜家收养以后,我这些年作为姜凝的替代品到底是怎么过的,我从来没有忘恩负义,更不可能为了钱权甩掉商瑞,是他让我心寒在先,他做的事一件比一件下三滥,我早就彻底对他——” “好了,别说了。” 沈延非尽可能想听她讲完,但她口中一个接一个的商瑞两个字,即使已经不带感情,只听得出厌恶,仍然在提醒他,过去她跟商瑞亲密无间的关系,稍微试想,轻而易举就能绞他的心。 “你写这些,等于把伤口摊开给人看,不怕风波更大?” 姜时念摇头:“再大也是我该承担的,无论如何,我不能连累你。” “因为关心我?”他好似只是随口一问。 姜时念却郑重说:“因为我不能欠你更多了,我已经还不起,这种乱七八糟的新闻根本就和你无关,你凭什么要被影响。” 沈延非看她很久,胸口深处被抓挠得涩痒胀疼。 她总是一本正经地跟他撇清。 沈延非缓缓往前逼了一步,但姜时念已经退无可退,只能紧靠着墙,面对他呼吸紧促,他低头说:“姜时念,我们是合法夫妻,马上要办婚礼,明天晚上这个时候,就是你跟我的洞房花烛,你现在告诉我,你的事和我没关系?” 姜时念无从回答,他紧跟着继续,语气莫测,听不出喜怒:“我太太被人设计污蔑,全网泼脏水,说你用尽手段攀附我,你就让我忍气吞声,当做没看见,好像那本结婚证只是几张废纸,放在家里压箱底的?” 他并没有咄咄逼人,每个字句都还是他惯常的冷静温和,但压迫感是骨子里自带的,躲都躲不开。 姜时念脸色渐渐发白,想跟他辩解,他根本不给机会,笑了笑低淡道:“所以在你眼里,我这个丈夫的存在,连简单维护自己老婆都算牺牲?还是说,你一直就没有信任过我,把我看成一个只愿意明哲保身的摆设?” 他口吻越来越沉,结婚到现在,好像还是第一次这样。 姜时念心里涨到要爆开的情绪突然之间决堤,她必须承认,她不想看到这样的沈延非。 喉管里的气息在剧烈颠簸,她控制不住哑声打断他:“不是!我没这么想过!” 她被激起冲动,泛红的双眼里涌出烈光,用足勇气跟他对视:“我不想变成任何人的麻烦,尤其是你!沈延非,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你待我很好,我心里都明白,我想对得起你。” 说完她咬住嘴唇,偏开头,错过他仿佛突然被点燃的目光。 沈延非指节扣起,往内施力,紧了紧才又装作平常地松开,若有似无地笑笑,告诉她:“那抱歉了,对于你的麻烦,我很乐意。” “……沈延非!” “照顾老婆,不是我天职么?” “可是——” “整件事你没有任何错,是别人见不得你好,专挑这个时间故意刺伤你,你但凡再往自己身上揽一点责任,都是对我老婆的二次伤害。” 姜时念眼底有水光一闪。 沈延非拿过她手机,审视长微博的内容,替她删除,换成六个字:“祝我新婚快乐。” 后面艾特了他自己从来不用的工作账号。 他给姜时念看过,也没打算让她反对,牵起她手指,让她自己按下发布:“姜时念,我再提醒你,我是你的合法丈夫,不止是信任,你还有权利依靠我。” 姜时念看着发完的微博,跟她预计的完全相反,她反而坦然下来,转换到另一个重点:“那你也不能把自己当挡箭牌,什么蓄谋已久,容易被别人在道德上挑错处。” 沈延非淡淡勾唇,盯着她,一字字问:“如果是真的呢?” 姜时念愣住,脑中隐约有一声虚幻的轰响,她喃喃:“……什么?” “蓄谋已久,”他咬字清晰,面不改色地把这四个隐含太多的字拉长,“看起来不是挺贴合实际的吗,何况我本身就道德浅薄,没打算做什么好人。” 姜时念啼笑皆非,认真说:“别开这种玩笑,跟你一点都不符合,要是你非要假设这个可能性,那从一开始,我就不会上你的车了。” “我可以接受各取所需,你帮我,我也尽力对你有用,但是我们早就说过的,不可能谈感情,”她抬了抬脸,在再次暗下去的灯光余韵里对上沈延非视线,压死之前某一刻不合时宜的悸动感,声音轻而笃定,“沈延非,我知道自己的位置,对你没有那种非分之想,我也不想跟任何人恋爱了。” 其他事上,她大多数不会跟他争辩,听他决定。 但唯独这个,受过的伤让她过分清醒,底线严明,不能允许自己往更深的沼泽里迈。 黑暗在地下室里肆意铺开,凝固住心跳,只是彼此鼻息间难以平息的热度骗不了人,在最诚实地互相纠缠,往皮肉,神经,血液,身体更深处隐秘的沸腾里钻。 姜时念不知道哪来的危险感,她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在轻轻发麻,被无数细小的针拨弄。 过了很久,沈延非短促地低笑了一下,稍纵即逝,随即在她面前伏低脊背,缓声问:“好,我们各取所需,你的需应该已经取完了,那我的呢?” 气氛陡变,姜时念仿佛一脚掉进火海。 他手指很热,虎口张开,虚虚压到她纤长脖颈上,把她固定在墙面,迫使她抬着头:“从最开始你就在故意跳过我的问题,现在可以不逃避,正面回答了吗?” 姜时念忍不住抓住他手腕。 可他并不用力,甚至称得上动作和缓,手掌隔着白纱,在她颈上克制有度地一寸寸滑过,像是抚摸。 姜时念胸前鼓胀得越来越快,难言的口干舌燥,她闭了闭眼睛,眼帘开始热红。 她的确答应过,要教他接吻,陪他演习,明天就是婚礼了,今晚是最后机会,他提这个算不上过分。 这个要求,不管放在之前,还是现在,她都没有理由拒绝。 姜时念脉搏飞涨,她强行撕开横亘在心里的各种顾虑和小心,借着一时的决心,在他的掌控里忽然往前靠了一下,仰起脸,嘴唇垫着头纱,吻在他淡色的薄唇上。 纱的质感很细,但在接吻中,就显得异样磨人。 非分之想 第25节 唇跟唇紧密相贴,过程只有短短几秒,不过是一下轻碰。 姜时念觉得这样在婚礼上足够用了,她很快放开,跟沈延非保持合适的距离,忍着喘,小声鼓励:“……很简单,贴一下就行了,你肯定能做好。” “是吗。” 姜时念以为自己听错,沈延非哑得厉害。 她刚想点头,他就覆上来,再次把她扣到墙上,按住她可能会乱动的身体,任由头纱在中间阻隔,低下头,不容挣扎地压到她唇上。 “姜老师,教学结束了,你总得让我练习。” 姜时念愕然睁大眼,嘴唇烫得起火,说不出话,只感觉到他侵占性极重的那种冰凉霜雪气把她填满,她耳中都是纷乱的杂音,抓他的手用不上力。 头纱夹在中间,他无法更进一步,但就是这样贴合着磨碾,已经让她要顶不住了。 他这哪里需要教了?! 姜时念的腰被搂住,脖颈上的手快把她灼伤,沈延非的呼吸节奏根本听不出任何变化,然而着魔般不肯停止。 楼梯上传来响动,谁都没心思注意,直到很清楚了,姜时念才突然听见,反应过来是有人下楼。 她一凛,慌张地推推沈延非,随即秦栀身影出现,一把捂住嘴,把惊叫硬是憋了回去,她满脸涨红,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跟沈老板赔罪,转身想往回跑。 姜时念错开头深深呼吸,紧急叫住秦栀救场:“楼上……楼上婚纱店的人还在吗。” 秦栀是不放心姜时念一个人待着才下来,哪想到会撞见这么刺激的画面,她不敢瞎看,蒙着眼睛说:“在,都等你呢。” 姜时念嘴唇磨得发红,抿了抿跟沈延非商量:“婚纱刚改好细节,等着我试,后头还要试几个妆面,再不上去……来不及了。” 沈延非的脸隐在墙边暗角里,看不清具体的表情,停顿了少许之后,他站直身体,松了手,就像完全没被扰乱过,声音里的哑都被隐藏干净,平稳地答应:“去吧。” 姜时念从他和墙壁之间蹭出去,那种发酸的颤栗感还如影随形。 她往前走了两步,坚硬手臂又从身后揽过来,拉着她转身。 沈延非没有什么过分举动,按着她后脑抵在自己肩膀上,随意揉了两下,低声说:“沈太太,明天早上见。” 秦栀看得热血沸腾,本想嘴欠说一声沈总今晚不适合来这边,考虑了一下又忍住。 沈延非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些传统规矩,看来他根本就没准备守。 他担心什么……总不会是怕念念跑了? 等陪着姜时念上楼试婚纱化妆,折腾完已经深夜,睡三四个小时就得起床,秦栀确定念念躺下了,才从她房间出来,想联络自己姐妹群,把商瑞那狗东西糟心的老底好好掀一掀。 等无意间走到楼梯口,她往下一望,隐约看见地下室还有光线。 秦栀以为是忘了关灯,轻手蹑脚靠近两步,突然听见沈延非很沉的说话声,急忙站住。 沈延非居然始终没走,就一直留在下面,宁可在这个环境里开视频会?! 他这是不想睡了,打算守念念一整晚…… 位高权重到那个程度的人,怎么会这么疯。 为了让姜时念多休息一会儿,接新娘的时间定在早上八点,整个团队安排的恰当,让姜时念七点半化完妆,穿好浓红的精致秀禾坐在卧室床中间等新郎上门。 眼看着时间一分分走,姜时念再怎么做好心理建设,还是免不了有了待嫁的紧张。 秦栀对昨天半夜看到的事守口如瓶,凑过来笑眯眯跟她咬耳朵,让她放松:“告诉你个八卦,听说姜家今天人仰马翻了,因为商瑞之前去姜家跟乔思月提过婚事嘛,他最早做的请柬,又写的是姜小姐,姜家自然就把这事认定了。” “商家这段时间反应冷淡,就商璇经常去,商瑞面都不露,姜家也没管,以为至少两家不会撕破脸,最后婚肯定会结的,就忍着不满自己置办了乔思月的婚纱首饰,经过昨天的事,还以为能踩你一脚,让乔思月占着话题度出嫁,估计各种捧乔思月的软文都写好了,结果——” 秦栀卖关子的拖长声。 “被沈总打脸了不说,今天商璇跟姜家订的是七点接新娘,商瑞压根儿就没出现,姜家已经快气疯,据说乔思月在父母面前哭的那叫一个可怜,提着裙子下床,不管谁阻止,硬是去找商瑞讨说法,姜家最爱面子,今天脸面是彻底丢够了。” 这一家人生意都岌岌可危了,还在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想让自己亲生女儿跟姜时念争一争,从来就没考虑过,今天也是姜时念的婚礼。 七点五十,楼下车声就连续不断,姜时念攥紧了手里的捧花,简直要默念清心咒让自己镇定下来。 望月湾跟澄园就隔一个过道,他来这么早干嘛…… 秦栀就没敢说,什么来得早啊,沈老板昨天就没走,估计一大早才回去换衣服整理自己,作为迎亲的新郎重新出门。 七点五十八,外面开关车门的声音隐隐响起,随后一道脚步快速沉稳的逼近,把别人落下很远,逐渐有笑声尖叫声传来,蜂拥着到了姜时念耳朵里,都像盖上一层罩子,既远又近。 只有房门被推开,沈延非迈进来的一刻,那个罩子才突然炸开,所有声音都变得无比清晰,轰轰震着。 姜时念被藏起来的鞋,沈延非轻松找到。 四面八方的呼声里,姜时念红唇弯着,被沈延非从床上抱起。 她头上繁复华丽的金饰碰撞着发出叮当脆响,眼前是细珠串成的流苏,半遮半掩着她的视线,也让沈延非过分英俊的脸显得不够真实。 她双手勾着他脖颈,随着他走动略微颠簸着,大红裙子跟他的礼服缠在一起。 姜时念恍然有种做梦的错觉,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沈延非……” 沈延非低头朝她笑:“不爱听这个,你数数昨天叫了几声,还没跟你算账。” 说完,他把她往上抬,让她红唇隔着珠帘靠近他耳边。 姜时念乐意配合:“三哥。” 沈延非却抬了抬眉,目光扫过她极艳的眉眼,好整以暇说:“今天特殊,三哥也不对,再想想。” 姜时念意识到他要听什么,她下意识默念了一下那个称呼,羞耻度爆表,实在太亲密,叫不出口,她没他那么坦然大方。 沈延非也不急,抱着她放慢速度,甚至眼看着就要停在门口不走了。 他压低声音,慢条斯理:“老婆,婚礼限定都不行么?要是不叫,我停下来,他们追问,我就只能如实回答,是我老婆说什么也不肯叫我——” “……老公!这样……行了吧!” 一句午夜梦回都没奢想过的称呼,终于从她唇间略显羞愤地叫了出来。 正好她面前流苏摇晃,露出微微发红的鼻尖。 沈延非毫不犹豫,蜻蜓点水地在上面亲了亲,冷静说:“姜老师的嗓子,确实好听。” 姜时念头脑发胀,都来不及回他一句,就被抱上车,短短几分钟开回了望月湾的婚房,到处是铺天盖地的抢眼大红。 好像她这一场梦幻泡影的婚姻,对他来说有多么值得庆贺。 正式的婚礼是上午十一点,十点不到,沈延非就陪姜时念一起去婚宴现场提前准备,毕竟新娘要换婚纱换妆,时间很紧。 下车之前,沈延非忽然问:“头纱是昨晚那条吗。” 姜时念一瞬间回忆起隔着纱吻他的触感,耳垂颜色隐隐加深,难免不怀疑沈老板就是存心问的,她感觉到被他逗弄,莫名攒起一些对他的胆量,很小声说:“是吧,怕换了纱,接吻环节三哥会不熟练。” 沈延非意外地抬眼,划过笑意。 她敢回敬他了。 他把人搂过来,不打商量地直接抱着下车,从容弯了弯唇:“希望婚礼上交的作业,能让姜老师满意。” 地下车库直通楼上的主宴厅和化妆间内部,不需要另外绕路从宴厅正门口走,但沈延非抱着人,不嫌麻烦地改了路线。 姜时念挣不过他,索性由着他抱,猜测今天这场应该带着商业目的的婚礼上,沈延非既然这么高调的做,肯定有宾客是需要他秀恩爱给人看的。 这个婚礼场地,是整个北城室内婚礼的天花板了,也是姜时念最偏爱的一个,当初商瑞不愿意定,她还以为会错过。 正厅大门现在开着,门外迎宾的偌大前厅里,除了试婚纱时候抓拍的婚纱照之外,居然还立着一副巨型放大的结婚证,以及整面墙的高清屏幕,实时直播着里面主厅的情景,接下来的婚礼,必然也会在这里全程细致地播放。 姜时念不知道,沈延非刚抱着她走过,进入里面,酒店大门就被商瑞闯入,他眼角通红,盯着两人背影,彻夜不睡的疲惫把他显得狰狞憔悴。 前厅里早有人准备着拦他,商瑞正要反抗,突然整个人僵住,愣愣盯着那副不可能忽略的,比他还高出一头的结婚证放大复刻本。 红底照片上,姜时念和沈延非亲昵靠在一起,而时间明晃晃印着,就是姜时念跟他分手的第二天。 商瑞脚步晃了一下,脸色最后那点血色彻底空了,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完全崩塌。 她真的领证了? 沈延非就什么都不顾?! 时间是分手第二天…… 是他赌气去姜家跟乔思月提婚事,姜时念突然回来上楼收拾东西的那天?! 她当时是回来取户口本的?! 如果那天……他不是态度强硬地对她冷嘲热讽,如果他肯低一下头哄她!姜时念是不是根本就不会去跟沈延非领证?! 是不是今天这个时候,她也不可能在这儿被沈延非抱走,她会在他的结婚场地里,做他的老婆! 不久后外面更多吵杂声传来,乔思月身上穿着拖尾婚纱,盛装打扮,但雪白裙摆已经染脏,她从七零八落的另一个婚礼现场赶过来,被整个姜家人围着冲进前厅,拉住商瑞的手臂。 商瑞几乎摔倒,他强行站住,甩开乔思月的拉扯。 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酒店整个正门和前厅,一直没有别的宾客,而正在直播的巨大屏幕上,清楚显示着正厅里已经坐满。 沈延非单开了别的通道!这个正门,以及直播的大屏,就是单独给他准备的! 沈延非是要让他亲眼看,他的未婚妻,是怎么让他据为己有。 姜时念换好婚纱的时候,离婚礼正式开场还有十分钟,她知道接下来婚礼具体的流程,但细节还不清楚,沈延非只告诉她,让她什么都不用想,只要给夫妻接吻环节做个准备就好。 昨天都试验过了,隔着头纱的轻吻,她相信自己还不至于出错。 离开化妆间之前的最后一步,造型师把头纱撑开,盖在姜时念的头上,轻柔散落。 姜时念手拿捧花,被一群人簇拥,提着裙摆,停在婚礼现场长长的花道之外。 头顶的灯还没亮起,她站在阴影中,抬眼看向周围,不禁长时间发怔,这哪里是一场协议婚姻的婚礼,根本是穷奢极欲在嫁公主。 前面主厅快望不到头,正前方的台上,隐约出现沈延非的身影。 同一时间,所有灯光熄灭,只有姜时念头上亮起,追光把她从上至下包裹,是所有漆黑里唯一灼目的光源。 姜时念迈上花道,这条路太长,她一步一步小心地往前走,四周太多呼声,反而变得模糊,一直有羽毛和碎金片从上方缓缓飘落,落雪般擦过她的婚纱裙角。 然后那道本该在台上等着她走近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另外一道追光里,风平浪静地朝她过来。 姜时念一怔,沈延非怎么会—— 她来不及多想,他实在比她快很多,在她稍稍迈出一段路以后,被今天在坐这些北城权贵豪门们仰望奉承不及的沈家家主,已经踩着光走到她的面前。 姜时念隔着白纱和满目耀眼的光,几乎看不清他的脸。 她捧花的手腕被他握住。 沈延非的声音夹在太多杂声中,偏偏自带着屏蔽一般,往姜时念耳膜上砸:“有个环节,应该忍不住要提前了。” 姜时念睫毛颤抖,心在某一刻倏然缩紧,震出波澜。 非分之想 第26节 她看到沈延非背对着光圈,在无数人的瞩目里,朝她俯身。 姜时念闭上眼,等待着那个已经演习过的,相隔头纱的轻轻浅吻。 然而她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淡笑,沈延非的气息研磨着她不断升温的耳骨,低低问:“姜老师,如果我举一反三,值不值得你给我奖励。” 世界像是在这一瞬倾倒。 沈延非抬手掀起姜时念头上那层朦胧的白纱,完整露出她的脸,抚过她纤长后颈朝自己拉近。 唇与唇看似轻缓的相贴。 但下一秒,无边的心脏跳动声里,他没有停下,合上眼帘,直接抵开她脆弱的齿关,深吻上她湿软唇舌。 第18章 姜时念的意识像被骤然之间抽离打散, 在虚空里无限鼓胀沸腾,爆裂成轰鸣的烟花,她惊慌睁开的眼里满是光点, 一片模糊,唯一清晰烙印在视野里的, 只有沈延非近在咫尺的漆黑眼睫。 婚礼现场的音乐,宾客纷乱激亢的呼声全部安静,她听力有如被封锁,但一下一下要撞破胸腔的心跳,擂鼓一样敲击着, 穿透了所有障碍, 与他呼吸交缠在一起, 把人吞没。 嘴唇被强势攻占, 炙灼舌尖欺压进来,长驱直入的掠取, 可也足够温柔, 他仅仅在最开始略有生涩, 她连反应的时间都还没有,他就彻底踏破浅尝的界限, 带着失控般的热意, 掌控住一切主动权。 感官被霸占。 冷静在土崩瓦解。 口腔里和唇舌上太多纤细敏感的神经,都在叫嚣着颤动。 酸麻,酥软, 探不到尽头的烫, 铺天盖地包围她。 姜时念的手脚在脱力, 潜意识的第一反应是挣扎, 只动了一下, 所剩不多的理性就及时提醒。 这是在无数人瞩目的婚礼现场,她是深爱沈延非的新婚妻子,对于丈夫的深吻,她理所当然接受和沉浸,绝不能再犯上一次家宴上的错,不能打乱他的安排。 他这样对她,必然有不得不做的原因。 她需要配合。 吻在不断加深加重,疾风骤雨里又透着缱绻,把人往陌生的悬崖上逼。 姜时念节节败退,脸颊涌出的红连同耳根,烧成一片。 对沈延非的深吻有了解释之后,她好像也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心理上某一层防线不知不觉断裂出缝隙。 她告诫自己,她是沈延非的妻子,现在此刻必须投入进这个角色中。 看似光明正大的借口,却极其隐秘地把她拖进深潭。 姜时念所有本能的抵抗,都在一点一点瓦解,在沈延非的吻里逐步碎成灰。 沈延非微抬起嘴唇,跟她厮磨着,哑声耳语:“老婆,这么多人在看,接吻的时候,你应该来抱我。” 尾音落下,没给姜时念辩驳的机会,他再次覆下去吮吻。 姜时念绷直的脊背发出战栗,有一刹那竟然分不清,她到底是被跟沈延非接吻的感官享受诱惑,还是真的理智听从了他的要求。 她抓着捧花的手慢慢抬起来,试探环住了沈延非的脖颈。 沈延非的动作停滞一瞬,随即搂住她的腰,往怀中按紧。 后面一系列的婚礼流程,姜时念都有些恍惚,肤色上的红一直没能褪下去,衬着雪色白纱,更显得一张明艳的脸活色生香。 她反复往下压着心悸,等终于能够平静,才带着鼻音,小声问跟她面对面站着的沈延非:“我……口红是不是都花了。” 她今天是沈家的新娘,现场很多人拍照录影,她要是被亲得连妆都乱了,留下影像流出去还不知道要被怎么议论。 沈延非唇间吐息明明很热,但神色里的汹涌已经彻底遮掩掉:“放心,不掉妆。” 姜时念怔了一下,马上意识到,他不是在和她陈述结果,而是告诉她他早有打算,不是临时起意的,至少在她化妆选口红之前,他就要这么做了。 他自有决定,她从来看不透他。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姜时念垂着眸,嗓子有点沙,“让我提前有个准备。” 沈延非淡笑,取下托盘首饰盒中分量惹眼的钻戒,郑重戴进她纤细的无名指,接着把她握住,在掌心里攥牢,感受着钻石硌着他皮肤的细微痛感,慢条斯理说:“我要是告诉你了,恐怕你都不敢到我面前来。” 说完他抬起左手,还带着少许湿润的唇翘了翘:“沈太太,麻烦你,把有妇之夫的标识给我戴上。” 姜时念把简洁的男款婚戒套上他指根,他无意间翻手过来拉她的时候,她一眼瞥到,他左手无名指的里侧,戴戒指的位置,好像有一片很小的纹身,现在被戒圈挡住了一半,看不到全貌。 跟他一起生活这么多天,他似乎是有意避着,在戴上婚戒之前,从来没让她看见过。 新婚夫妻互相戴婚戒是最后一项仪式,姜时念低头盯着沉甸甸的天价钻戒,整个高台的上空这时候洋洋洒洒飘下雪绒。 雪把两个人身影包裹。 姜时念忍不住问:“怎么会安排下雪?” 常见的不都是花瓣之类的,或者像之前花道上的金箔羽毛。 她的声音轻,沈延非更轻,眼底雾色沉沉,开玩笑似的说:“可能是因为我在街边请你嫁给我的时候,正好下雪,也可能因为,雪落了一身,就像是要一起白头,寓意不错。” 姜时念没想到沈延非会在乎寓意这种事。 再说她跟他,就是一场说不定哪天分开,随时能各自去过不同人生的协议婚姻,沈老板为了效果逼真,还真是什么都考虑到了。 后面还有敬酒的流程,姜时念要先回更衣室换礼服,她没让沈延非送,嘴唇上还都是湿热的灼烧感,有点心不在焉,也有点难以面对他,等快要从大厅正门附近走过去了,她才隐约注意到外面刺耳的吵闹声。 秦栀在旁边迅速拉着她离开,不想让那些糟心东西影响她情绪。 姜时念心里明白,问她:“姜家人过来了?” 秦栀气不打一处来,知道瞒不住,想了想还是告诉她。 “可不是么,还有商瑞那狗,婚礼开始前他就到了,一直在外头盯着你跟沈总的结婚证,表情挺恐怖,后来他在大屏幕上亲眼看婚礼直播,就已经有点疯魔了,怪吓人的,亏我以前还觉得他帅来着。” 秦栀挺忙,一边为了接吻疯狂尖叫,一边还得关注着外面那个可能惹麻烦的主儿。 “乔思月穿婚纱追过来的,闹得很难看,被商瑞那副态度一激,柔弱小白花的样儿也绷不住了,歇斯底里来着,我瞧姜家父母的表情,也像被乔思月的反差给惊到。” 说话时秦栀跟几个人一起护着姜时念靠近化妆间,有两个在前厅接待的工作人员在前面快步路过,没看到她们,正小声窃窃私语:“你刚看见了吧?商总要往里闯,手都给抓破了几片,全是血。” “我看网上说是他出轨在先,怎么人家姜小姐结婚,他又来装深情闹场,”另一人撇嘴,“还喊什么姜小姐绝对是被迫的,我真的笑死,就是他这么闹下去,一会儿让人听到了多不好,这可是沈家的婚礼——” 姜时念深吸着气,尽量想忽略,但那股憋闷感越来越重,刺着她的忍耐力。 商瑞和姜家到底哪来的底气,凭什么好意思来沈延非的婚礼上闹。 刚才在门边,她都听见了,也难保其他宾客没有察觉。 她昨天把新闻闹到网上,已经对沈延非很抱歉,现在正日子他们又来折腾,是她的态度还不够明确吗?! 姜时念抿住唇,停在原地,鞋跟一转,直接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她知道路,不用经过主厅被人发现,也能去前面。 秦栀脸色一变,想拉她,姜时念回过头跟她说:“你帮我告诉沈总,敬酒我晚一点到,不会超过五分钟。” 她虽然看向后面,但脚步一直没停,嘱咐完秦栀就提起裙摆要加快速度,没想到身体一晃,迎面撞到了熟悉的胸口。 是从哪一天开始,她对他的身形体温,甚至心跳频率,都开始有了一眼认出的能力。 沈延非接住她,垂着眼问:“晚五分钟?沈总?” 姜时念呼吸一紧,懊悔自己刚才没看清周围,根本不知道沈延非什么时候出现的,话也被他都听了。 她轻轻咬了咬牙,看旁边这么多人,条件不允许她跟沈延非存在任何生疏,她气闷地低了低头,叫那个难以启齿的称呼,想哄着他放行:“……老公,我去前面跟那些人见一面,让他们走。” 两个字成功取悦,沈延非眸色沉了沉,嘴角略往上翘:“既然是你老公,能让你一个人去?” 他揽过姜时念,俯身整理她繁复裙摆。 秦栀在一边看得想原地起飞。 这他妈可是沈家家主,以往多看谁一眼都纯纯的属于纡尊降贵了,现在倒好,自然而然弯腰给老婆理裙子。 通道不长,转过一个弯就到前厅,一行人在婚礼正厅门外严密拦着商瑞,商瑞狼狈得满手血,乔思月在旁边哭到眼里都是红。 商瑞完全失态,根本没有了平常商公子的骄傲,哑声怒道:“沈延非真那么有底气,为什么不让念念过来见我!在婚礼上搞强吻那一套算什么?!我看见她僵了!她被迫的!你们给我去找沈延非,让她放念念来——” 姜时念一句也听不下去,冷声截断他的话:“商瑞,你还没完吗。” 商瑞愣住,缓缓转身,看向从侧面隐蔽通道里出来的姜时念,大步朝她过去,声音里的惊和颤都已经压抑不住,无比急切地要证明自己跟她的亲密。 “姜时念,你能骗别人,骗不了我,他强迫你的是不是?你根本就不愿意!你和他假结婚!你接吻时候的反应,我比任何人都——” 姜时念难以言喻的恶心。 她敏感察觉到身旁的沈延非已经不再是刚才的样子,冷戾得让她皮肤发凉。 她没有犹豫,往前迈了一小步,在商瑞过来,沈延非有所反应之前,利落抬起手,第二次打了商瑞,让他闭嘴,吞下后面那些话。 商瑞在巴掌声里怔怔偏过头。 姜时念的手还没落下,就被沈延非攥住,他力气不太收敛得住,指节往里扣,把她死死握紧。 商瑞眼睛瘀红,隔了几秒才抬起头,看向姜时念。 姜时念不闪不避地迎上他目光,随后稍微晃一下她跟沈延非相牵的那只手,忍了忍情绪,睫毛微微抖着,小声说:“……老公,你低点头。” 说完她等不及沈延非有太明显的动作,就抓住他西装的衣襟,踮高自己,拿出婚礼上允许他深吻的决心,重新进入到他妻子的角色里,闭上眼,嘴对嘴轻吻他唇。 小心碾磨了两下之后,姜时念开始觉得氧气不足,腿隐隐发颤。 她装作镇定地重新站直,再次望向面无人色的商瑞,漠然问:“现在看得够清楚了吗?商瑞,我已经结婚,是沈延非的妻子,你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 商瑞眼角要睁裂,突然被泪湿润,他伸手来碰姜时念,沈延非一把将她拦到身后,揪住商瑞衣服,铮然往前迈了两步,几乎是完全力量压制地硬拖着他,把他扔给后面待命的一行人。 沈延非低眸审视商瑞,在姜时念看不到的角度,眼瞳阴冷。 他居高临下吩咐:“商先生故意扰乱我的婚礼,纠缠我太太,让人现在报警,请他去看守所清醒清醒,把今天婚礼的视频,拿到商家公司大屏上循环播放,让商家的人都替他记清楚,姜时念到底是谁的太太。” 第25章 商瑞浑身蓄满的力气, 在姜时念踮起脚亲吻沈延非的时候,就像生生扯开口子,只能眼睁睁看着, 却无能为力地流失掉。 他被沈延非拖拽着跌撞上身后的人,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勉强站住,左手里始终攥着的一个首饰盒脱力掉出来,砸在地上,盒盖翻开。 一枚钻戒闪出刺目火彩。 非分之想 第27节 商瑞的视线始终钉在姜时念身上。 他至今也接受不了,他从高中开始追求, 好不容易撑过大学, 靠着家里联姻终于得到的女朋友, 未婚妻, 怎么会短短一个月都不到的时间,就跟他断得这么心狠决绝。 这一个月, 原本应该是备婚的日子, 他会给姜时念在台里请假, 让她试首饰买衣服看蜜月攻略,准备好当他的商太太, 跟他做真正夫妻, 同床共枕。 他忍了这么长时间不能跟她更进一步亲近,做梦都想加倍找回来。 他不过是…… 实在等不及了,受不了她的理性, 分寸, 距离感, 他想要她像别人的女朋友那样, 对他撒娇黏人, 主动抱他吻他,能对他在乎,患得患失,想办法来讨他欢心,跟他有激情。 但她永远温柔乖顺,他让做什么她便做,可到了需要突破界限,接吻以后理所当然应该上床的时候,她却认真拒绝,硬说婚后才可以,不许他越雷池一步。 他觉得她是假清高,尤其在得知她养女的身份以后,心里的不平衡一天天加重,嫌弃她根本就没有怠慢他的资本。 商家的门多少人想进,他商瑞身边想爬床的女人赶都赶不完,她一个孤女,到底凭什么不能做小伏低一点。 他受够了,鬼迷心窍一样,就是想看她为他打破原则,想让她失态,性感,甚至风.骚,想在婚前完全掌控她,成功地训诫她。 于是就那么迫不及待的,连结婚都不能等,一门心思帮忙制造让她最孤立无援的机会,想逼她失去底线,来仰望他讨好他。 但他从来没有不爱她。 更别提对别的女人有什么念头。 就算她再保守淡然,他也一次都没动过换人的歪心。 曾经那么多年里,从十几岁到现在,即使他最开始的追求,确实混杂了别的原因和胜负欲,但他确实在她身上花了无数心思,也曾经为她笑一下就心脏狂跳,想过只要她答应跟他在一起,让他做什么都行。 他不知道为什么得到以后,他会一天一天心态失衡,直到把她推去了对立面。 要是耐心多点,再忍忍,给她时间,态度不那么差,不故意接近乔思月让她误会,阻止她拿户口本,是不是就不会…… 不对,不止是这些问题。 商瑞垂下眼睛,血丝堆积的瞳仁狠狠盯着地上的钻戒。 就算这些都发生了,只要沈延非不出现,不无缝衔接,攻势那么强地地找上姜时念,他都不至于会走到今天! 当初在高中,是他私自拿了姜时念的手机,删掉沈延非发给她的三条信息,挂掉他的电话,清理了所有记录,那又怎么样。 为了感兴趣的人,谁没用过手段?!竞争而已,赢了就行,他不亏欠谁!没什么可心虚的! 天知道,当初他跟姜时念订婚宴上,沈延非回国下飞机披星戴月出现的一刻,他正好跟她拥吻,那是他最爽的一刻。 结果他千方百计到手的女人,最后兜兜转转,又被沈延非抢走。 商瑞笑了一声,嗓子嘶哑。 他怎么甘心。 让他就这么直接松手放弃,当成过去跟姜时念的那些年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他的感情怎么办,他那场空荡的婚礼,外面毁掉的名声,铂君集团给商家生意上近于灭顶压力,都一笔勾销?! 酒店外面警笛声靠近。 商瑞又看了姜时念一眼,瞳中有水光闪过,他踉跄了一下,极力挺直脊背,不想让最后的体面也失去,转过去往外走,去面对警方。 路过乔思月的时候,她有些歇斯底里,拽住他手臂,希望破灭地狠声说:“商瑞,你说过要娶我!你让我的脸面往哪放!” 商瑞冷笑:“乔小姐,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我对你做那点事,都是为了给她看,你不是心知肚明?现在装什么无辜?对了,差点忘了,你不要感情,只要商太太的身份,怕姜家不牢靠,想趁机有更大靠山做阔太是吧?别做梦了。” 他满眼死灰:“我太太只有姜时念,从来没想过、以后也不可能会换成别人。” 商瑞话音还没落,他身后原本已经冷寂下去的气流像突然被搅动,随后一道脚步声不紧不慢逼近,每一声都踩在他神经上。 他不由自主地脊背一酸,刚才那句脱口而出的话刀子一样割着喉咙,随即他失控地向后仰了一下,后脑上头发被钢铸似的手指攥住。 沈延非面无表情,另一只手还温文尔雅地放在长裤口袋中,抬臂单手抓着商瑞的短发,从容几步把他扯出酒店大门,推进深冬寒风。 新郎沈老板今天盛装,从头到脚一丝不苟,他接过旁边人送过来的消毒湿巾,慢慢擦着手指,眼睫散淡抬起,沁满坚冰,审视商瑞:“今天是我新婚,说得太重我老婆不喜欢,那不如祝商先生,只要我在,你就孤独终老,一无所有。” 他语气平和,眉梢甚至带笑,婚戒在无名指上含蓄闪光,是北城权贵圈里流传甚广的那位沈家家主真容,佛口蛇心,面上典雅矜重,实际心冷血凉至极。 许然及时跟出来应对警方,沈延非把湿巾扔进垃圾箱,没再看商瑞一眼,回身进酒店。 乔思月面对姜家父母愤恨里略带着微妙质疑的眼神,凛了凛,哭着出去。 姜久山要追,迎面看到沈延非进来又停住,脸色几经变化,最后赔上殷殷笑脸:“沈总,不管怎么说,我们把时念养大,现在你们结婚是板上钉钉了,那我也算是你的岳父,之后我们……” 叶婉在旁一脸铁青,余光还在复杂地打量姜时念。 沈延非连停都没停,更别提直视,他把这一家人完全忽略,径直走向姜时念,只在姜久山不甘地要迎上来时,淡声问:“做我岳父,姜董没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么。” “念念跟姜家断绝关系,你们不用想着吸她的血,”他锋利视线掠过去,“平常家里念念说了算,但今天这件事,我替她做主。” 前厅里还在待命的一行人立即过来,把恼羞成怒又不敢发作的姜家人请出酒店,彻底清了场,工作人员也都识时务地离开,把整个厅空下来,墙上巨大屏幕重播着婚礼的过程,正好是新郎掀开头纱,俯身热吻的画面。 沈延非看了几眼,目光移开,转向不远处的姜时念。 她婚纱洁白,红唇被过度亲吻,比以往更饱满,手指上戴着他的钻戒。 明知不该,心底最深那些早已堆成岩浆的涩意,混着没道理可讲的醋,依然扭住他心口。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她站在那,哪怕只是远远看他,也能控制他所有情绪。 沈延非朝她走过去,鞋底碾过商瑞那枚已经从盒里掉出的戒指,他勾住姜时念的手腕,她唇动了动,太多话想说,可也不外乎是道歉,解释和谢谢。 沈延非抬手,刮了下她微凉脸颊,指腹摩擦过她小巧的耳垂,耳环随他拨弄,跟着晃。 他凝视她说:“主动亲我是为了让商瑞死心,没别的意思,跟姜家断绝关系的决定,你支持我,还要谢我陪你面对他们,再跟我说对不起,影响了我婚礼的进程,对吗。” 姜时念心里那些话,被他三言两语轻松剖开。 沈延非只是弯弯唇,轻捏起她双颊,低头在她自然微嘟的唇肉上不客气地咬了咬,淡笑:“老婆,你有空不如多想想,你欠我一个深吻的奖励什么时候给,还有,今晚新婚,洞房花烛,你准备怎么跟我过。” 因为沈延非这一句话,姜时念提着的心就再也没放下来,换衣服的时候频频失神,秦栀看出不对来问她,她难以启齿,只能自己默默消化。 沈延非究竟什么意思,第一次同房睡的时候,他说了没那个打算,原来是因为还没办婚礼吗?他刚才那句话,明显就是要做实夫妻关系的意思吧! 她之前命令自己接受过,但他随口带过去,她就把这件事抛开了,现在重新提起,刚适应一些的相处又要面临剧变,她的无措感只多不少。 新婚夫妻敬酒的时候,姜时念才找回状态,得体地挽着沈延非走在席间。 意外的是沈家众位居然都在主座上,虽然面色算不上多好,但至少到场了,其他在坐的没人敢让沈延非敬酒,无论走出去身份多重,都是提前把杯子敬上来,沈总肯赏脸抿一口,就值得当本钱吹一吹了。 晚上还有一场晚宴,姜时念下午短暂休息了一会儿,晚上到宴厅的时候还是难免脚腕疼,她整天下来站得略久,平时又不常穿高跟鞋,总归不太适应。 她脸上丝毫没表现,就是趁没人注意时错了错脚步缓解,在她身旁和其他人说话的沈延非就忽然转过头,看向她脚腕。 姜时念一紧张,赶紧妥帖站好,自认为看不出任何问题,但沈延非抬了下手叫来许然,低声说:“你嫂子累了,我陪她回去,其他的随意就行了。” 姜时念愕然,看了看晚宴现场,这才进行一半,多少人等着借机能跟沈延非有接触,他这就—— 沈延非拿过大衣把姜时念裹住,直接抱起来从后门往外走,她扶着他肩膀,不放心问:“这么早就走能行吗?我不累,活动一下就好了。” 沈延非反问:“早吗?我倒觉得已经够晚了。” 他这话说得心平气和,也没有特殊字眼儿,但姜时念就是能感觉到,他另有深意,绝对不止是字面理解。 果然他继续面不改色地开口:“还有心思考虑这些事,看来对于我中午的问题,你已经想好回答了。” 姜时念一绷,指尖抓了抓他西装,没等多说什么就被放进车里。 加长迈巴赫空间宽敞,按理来说怎么都谈不上逼仄,然而她呼吸不受控地紧促着,那会儿被肆意深吻的触感重新回到嘴唇上,火辣辣的挑着她心神,连同身处的环境,也一起变得压迫紧张。 姜时念趁街灯流转,光线晦暗不清,余光偷瞄身旁的沈延非,他侧脸被明明灭灭的浮光掠影扫过,轮廓深,线条锐利,薄唇微敛,整个人浸在夜色里,英俊到让人屏息,也永远松弛,游刃有余。 这样的男人,她真的不容易应对。 望月湾的别墅整体布置成婚房,姜时念上午被接过来的时候就知道,连主卧的床都专门换过了,尺寸比之前更大些,满眼都是大红,白天看只觉得喜庆,还没想太多,等现在再进来,门关上只剩两个人,就莫名觉得空气旖旎。 红色床幔垂在地上,从姜时念脚边轻轻蹭过去,她一阵麻痒,脚尖往里勾了勾,看一眼身后跟过来的沈延非。 他眉目深邃,眼底铺陈着冷静。 姜时念不禁怀疑,是不是她想太多了,沈总洁身自持,哪里像是能被欲.望掌控的人,他可能没别的意思,只是让她记得知恩图报。 她吸了口气,嗓音在安静卧室里荡开波纹:“时间不算晚,你……还要去书房工作吗。” 沈延非意义不明地笑了声:“老婆,这么心狠,新婚夜还要赶我出去?” “新婚夜”这个词原本平常,到了他口中,就连声调都透出耳鬓厮磨的意味。 姜时念忙说:“不是……我以为……” 她顿住,还是不解释了,越说越错,干脆低了低头,加快速度往浴室去:“……我洗澡了,要卸妆,可能会慢,你先忙其他的。” 等进浴室关上门,她又懊悔刚刚那句似乎有歧义,什么先忙其他的,说得好像……等会儿要忙她一样。 姜时念稳住心绪,不想让自己在他面前显得那么局促不安,她正常卸妆洗澡,等拉开里面挂睡衣的柜子时,才愣住。 她之前挂在里面的都被拿走了,现在只有一套新的,看一眼就知道衣料昂贵,做成精致新娘款,吊带睡裙,配长到小腿的外披。 姜时念安慰自己,新婚的仪式感而已,大不了睡觉的时候外披不脱就行了。 她把睡裙先穿在身上,在镜子前经过,看到里面长发垂腰的女人,胸围饱满,腰细,这裙子其实很常规,没刻意短,也完全不会胸口走光,但被她一穿,就变了味道。 姜时念耳朵涨红,用头发挡住,把外披裹好,走出浴室,一眼看到高大男人站在床边,毛巾随意擦着短发,腿上是长裤,但上身还没有来得及穿,腰线紧窄,肌理舒展的脊背对着她,线条过分优越。 听到声音,他放下平板电脑,回头看她。 姜时念耳朵的红快速顺延到脸颊,头发挡不住了。 沈延非平常总是正装,衬衫西装严整端方的盖着,只觉得修长挺拔,身形出众,她对他有敬畏,联想不到底下这么惹眼刺激的光景。 姜时念偏了偏头,又尽量稳住地转回来,垂眸走到床边,还像以前每天那样占据一个边,躺进被子把自己盖好,背对沈延非。 她欲盖弥彰地闭上眼,听觉和触觉反而在成倍增强。 光影流动的黑暗里,她听到沈延非关掉其他灯,留了墙边最没存在感的一盏壁灯,随后床上微微响动,他掀被躺下,一句话都没有说。 姜时念忐忑地猜不透他,不自觉地把被子往身上多盖一些。 沈延非依然沉默着,只有平静呼吸一如既往。 姜时念知道沈延非给人的压迫感重,但以往好像没有哪一天能强过现在,她一呼一吸都在控制,手里攥着被子,无意识往手肘下压。 压了会儿,才恍然发觉不对,她这边被子太多了,那沈延非—— 姜时念谨慎地回过头,直撞上昏暗中男人涟漪淡淡的眼睛,他似笑非笑说:“看到了吗,你每晚都是这么抢被子的。” 姜时念简直不敢相信,她忙坐起来,把被子还他,动作时着急,红色睡裙的外披从肩膀滑落,挂在手肘,露出细腻釉白的薄薄肩颈,连同睡裙紧紧包裹的饱满起伏,都无所遁形。 她哽住,本能地扯住衣服躺回去,又拉被子蒙上,于是刚还的那部分,又被她夺了回来。 沈延非的目光如有实质般从她身上拂过,笑声磁沉。 非分之想 第28节 姜时念咬唇问:“我不知道我有这个习惯,家里还有别的被子吗,我们分开盖,或者我去其他房间——” “老婆,”沈延非口吻沉静,“首先,不管是不是新婚,你都不用想分房的事,还有,家里没客人,当然也没有多余被子,就这一条。” 姜时念说:“我去衣帽间拿一件新的大衣,也可以代替……” “需要那么麻烦?”他四平八稳地问,“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不能用么?” 姜时念一句“什么”还没有出口,沈延非就撑身侧过来,掀开她身上被子,把她拉到臂弯里搂住,直接抱进怀中,随后扯着被角展开铺下,把两个紧密相拥的人盖在一起。 被子落在身上的触感,姜时念完全忽略,她全身皮肤,都像陷进燃烧的火堆,猝然撩起大片火星,从头到脚铺开蔓延,一路电光火石地飞窜。 男人的体温灼灼,手臂把她箍紧,她衣料太滑,挣动间早已经面目全非,碾出细密褶皱。 姜时念急促呼吸,感觉到沈延非的手贴在她脖颈上,似有似无握着,抚她不断咽动的咽喉。 被子朦胧透入的薄光中,他眼睫半垂,目光带着重量,一寸寸描摹她脸,沉声缓缓问:“奖励,怎么给。” 姜时念犹如跌落深海,越坠越深,他撑开的这一小方空间,她已经挣脱不了。 这个时候跟沈延非讲理争辩,是愚蠢做法,他既然说出口的,就一定会索要。 比起更多,她更难招架的,不再禁忌的接吻在这一刻似乎成为了可以用来商量的筹码。 姜时念声带震动,刺着他滚烫指腹,她眼里溢出薄薄潮湿,纤细手指握他手臂:“……你给我的什么,我还你什么,算不算奖励。” 她为了筹码更重,半闭起眼,颤巍巍抬头,用唇轻碰他嘴角暗示。 沈延非不动,讳莫如深盯着她,修长脖颈上筋络鲜明。 姜时念吐息加快,张口想再说什么,他注视着她微微露出的红润舌尖,突然俯身压下。 比婚礼上有所收敛的吻更烈,彼此刚一纠缠,姜时念就犹如被抢走呼吸,唇舌烫化。 她意识被强占,胸腔中氧气就要耗净,手按着他胸膛,又昏昏沉沉惊觉他上身没有阻隔,她掌心贴着他的心脏,被搏动的触感颠簸着。 姜时念对这方面的承受力到了一个上限,她回身想躲,想挣开他臂弯去被子外面,他把她按住阻止,彼此挣动间,她嘴唇无意中擦过他滚动的喉结。 沈延非扣在她腰上的手用力收紧。 姜时念趁短暂的机会转过身,背对着他,想缓一口气。 她简单一个动作,却是紧贴着他,缓慢地辗转而过。 姜时念指节抓住枕头,枕边被皮肤上的汗润湿,她颈后传来的气息迫人。 她感受到什么,突然全身僵住。 黑暗中,火星终于爆裂燃炸。 沈延非手臂圈禁住她,压回怀中,炙灼地抵在她耳边问:“老婆,你确定还要动吗。” 第20章 姜时念身上挂着的外披太滑, 已经不知不觉掉了大半,被揉成团。 她后腰的位置就只剩下里面薄薄一层裙子,厚度像纱, 聊等于无,所以腰窝间那份突兀出现的滚烫, 根本无法忽略,攻击性极强的抢占她所有心神。 她攥着的枕头彻底被汗湿出指印,茫然张着唇,急切汲取稀薄的氧气,还是觉得胸腔里紧滞发胀到微微疼痛, 口干舌燥。 太静了, 静到心脏震动声如擂鼓, 一呼一吸都磨砺耳朵。 身后那道吐息稍一铺洒, 她就止不住轻轻颤栗。 姜时念没有过实际经验,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白纸一张。 书面的理论, 大致过程, 中间要经历什么, 她多少了解,早在跟沈延非签协议的那个晚上, 她就试想过类似这样的画面, 仓促预计了自己要面对的。 她以为经过那么多的自我说服,又欠了沈延非太重无法回报,在领证办婚礼, 婚姻事实再无质疑的时候, 她能够坦然接受他在这方面提出的要求。 这本身也算得上是她合理义务。 但想象终归和现实天壤之别, 那些只存在于思想中的冲击力, 与真正打开了侵略欲的沈延非比较, 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 尤其经过一整天几次的深吻,她撑起的骨架摇摇欲坠,对于此刻身后的火烙,一时间只有招架不了的惶乱。 是她的问题,她没理由强行挣脱,何况就算强行,如果沈延非动真格,她也不可能有拒绝的余地。 姜时念眼前蒙了一层生理性的雾气,哽着嗓子,想跟他商量:“沈延非……” 一个名字,换来他手臂间更窒息的力度,扣着她严丝合缝相贴。 姜时念脸上要沁血,头晕脑胀。 他更可观了。 威胁明目张胆升级,姜时念完全无意地挣扎了一下,想要稍微扭开角度,但忘记了沈延非刚才在耳边的警告,她不安碾磨,只换来没止尽的变本加厉。 要命循环。 姜时念唇间气息烫得像高烧,视野更花白。 她想起沈延非好像不爱听她只叫名字,这个关头,她怕触怒他,顾不上太多其他的,只想无论什么方法,让他先心放软,给她一点空间,哪怕只是让她缓一缓再接受。 所以她没有过度设防地再次叫了他喜欢听的那两字。 “老公……你等等,让我……” 姜时念丝毫察觉不到她声音里不自觉的婉转,平常的清灵已经够抓耳,此刻搅进颤意沙哑,混一丝忍耐的脆弱哭腔,就是至高诱引。 沈延非的沉默考验她意志,她胸骨像要被心脏搏动撞出裂缝时,他终于低缓开口:“转过来,别背对我。” 姜时念心里挣扎,总觉得面对面更危险,但他声音沉沉,并不打算让步:“转身面对我,再谈别的。” 他说话间气流灼烧,姜时念后颈上血液急涌着,她尽量跟他保持一点缝隙,快速转换方向,长发在枕头上全然散开,她躺在他臂弯里,抬头看他眼睛,想给自己找个合适的理由。 姜时念张口要出声。 她睫毛上的雾这时候凝成了一点湿漉潮气,显得懵然无助,还故意强撑着镇定,不知道自己眼角正染红,唇肉微微肿着。 “我不是接受不了,你能不能让我再准备一下,”她无措还不想被发现,声线压着抖动,“再晚点行不行,今天也可以,就是稍微——” 姜时念红唇白齿在沈延非眼前开合,一句话没有说完整,就被他捏着脸颊重重吻下,把她所有未完的尾音侵吞。 她知道危险,本能推拒,但力量悬殊于事无补,遮天蔽日的霜雪气混进了异样的温度,不加收敛地要把她彻底点燃。 她只觉得瑟缩惧怕,脑子里昏昏乱乱地记起曾经很多年,叶婉时不时罚她站在姜家后院的树下,用折下来的枝条抽她腰背,训斥她小小年纪就长成一副不正经的勾栏样,学校里男生的情书居然都送到家里,肯定是她乱招惹不检点。 因为她长得招摇,叶婉怕她丢姜家面子,在生理启蒙教育上就极度严苛。 她耳提面命告诉她,性这个东西就是羞耻的,不能直言,不能放嘴边讨论,更别提有所期待和享受,它就是纯粹的痛,奉献,牺牲,为了满足男人和生育而存在的。 甚至于接吻和一切亲密行为,都应该抱有强烈羞耻心,不能过度。 她在跟商瑞确定关系后,商瑞热衷于拥抱亲吻,但她深受叶婉影响,即便在长大的过程中,她拼命重塑着正确的世界观,但不可能没有阴影。 她下意识回避和抗拒,商瑞本质上又是个更爱自己的人,他在亲密中放肆不顾及,让她更缺少好的体验。 所以她以为接吻是需要忍耐的,唇碰唇的那种最轻松。 但直到今天,她一次一次被沈延非唇舌搅乱,预想中的折磨半分都没有出现,他暴烈也温存,太过陌生的入侵感能烧毁理智,她心慌更重,可感官上从未有过的登峰享受也拽人沉溺。 姜时念攥着被子,不记得自己嘴唇是什么时候张开的,她眼底波光涌动,沈延非却忽然跟她唇分开,半垂下眼深深盯着她,声音里的哑遮不住:“分神了?想什么呢。” 她拼命喘着,回答不出来。 知道说了他一定会生气,虽然大多是姜家的过去,可涉及到商瑞也是事实。 沉默已经代表了一切,沈延非背对主卧唯一亮起的壁灯,五官几乎完全隐在暗影里,他一言不发,高温的指腹有些失控,加重磨着姜时念充血的唇肉。 她陷在枕头里,吊带滑脱,肤色瓷器般釉白含光。 沈延非在昏暗里合眼。 忍耐力被她正在想起的名字辗轧。 那些久压的欲在某一刻崩开了束缚,原本今晚只想点到为止的念头,也随之土崩瓦解。 姜时念看不清沈延非的表情,只觉得她裸露皮肤都在细细的起立,她恍然发现他停住动作,应该是她挣脱出去的好机会,她忍住身体里陌生的波澜,想从他手臂的控制里往外躲。 刚一动,就被沈延非一把攥紧,扯回枕头上压住,他的吻没了丝毫和风细雨,像莫名山摇,拽她猛然下陷,唇舌齿关都不再满足,他覆下去吮她颈侧,在动脉剧烈跳动处舔吻轻咬。 姜时念及时咬住牙关,咽下声音,一边无力按着他,一边横起手臂咬得更紧。 随后她惶恐的闷声带出哽咽,不能置信地睁大眼,里面水光横涌。 被子都推开。 沈延非起身,又俯下,一路蔓延。 姜时念脑中刹那一片空白,眼前爆开杂乱的光束,根本无法回神,更做不到去相信此刻发生的是事实。 像是喝醉,明明神经清醒,一触一碰都极度清晰,就是站不起来动不了,只能做出毫无作用的微小反抗,被酒精疯狂控制着,徒劳地蹬一蹬腿。 人在醉意浓重的时候,偏偏被拉上舌形的软艇去穿越无人山谷,以为陌生地域,会水竭难行,前路受阻,然而等真正接近关隘,才见到被植被隐藏着的,最不为人知的潺潺溪流。 数不清多久。 姜时念惊慌无比的失神时,沈延非抬身,回来与她亲吻。 他咬着她嘴唇搅她,带着若有若无的涩,她从未料想过的失态,整个人滩成一团,几近崩溃,喉咙里不可抑制地发出哽咽,泪眼朦胧怔怔看他,水痕从眼角往外不停的涌,如同她别处。 她想冷静下来,但控制不了的一直发抖,控诉无措地注视他,桃花眼通红。 沈延非低头抱住姜时念,让她放纵地抽噎出来,抚她颤着的脊背,看她在哭,他自身再多踩到上限的欲求都强行压下去。 他低低慢声:“只是一点咸。” 姜时念被他这一句话激得脑中轰鸣,更要发疯了,她从他怀里挣扎,他扣住,搂更紧,抓着她不安乱动的手,漆黑眼睫垂低,喉结在光影明暗中往下克制地压。 沈延非把她嵌在胸口,引她去自救。 “别跑。” 他轻咬她咽喉,哑声说。 “握紧了。” 姜时念隔天醒过来,手还酸胀着,但被仔细清洗过,又给她涂了护手霜,倒没什么别的不适。 其他地方的感受她刻意选择忽略,不想记起那个状态的自己,好在沈延非公司工作太忙,她睁眼的时候,他就不在床上了。 说是婚假,其实只有她的假期是稳定的,婚假和年假加在一起有半个月,但沈延非是硬挤出来的时间来结婚,还要一手置办一切婚事相关的细节,否则也不会婚礼前一天还在参加签约仪式。 非分之想 第29节 手掌整个沈家的家主,从来也不是轻松能做的。 他的游刃有余,不代表不忙。 床头桌上放着杯子,里面的水温度适合,好像加了蜂蜜,姜时念喝了两口,重新躺回被子里,转念想到昨晚这条被子惹了多大的祸,又扯起来蒙住头。 闷了十几分钟,她才镇静下来,起床拎了拎那件快揉坏的睡裙外披,收进柜子深处,换上一件正常棉质的,进浴室看到自己眼睛还有点红,忍不住觉得丢脸。 姜时念洗漱好,化了淡妆,放慢脚步下楼。 走过楼梯转角的时候,她屏息先往下看看,没见到沈延非,心放下一点,加快了些速度。 没想到等到了客厅,她才一眼看见沈老板穿着简洁的黑裤白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修长小臂,坐在餐桌边审文件,听到声音,抬眸朝她望过来。 姜时念简直有些找回了以前最怕他时候的感觉,下意识转身想往回跑,还没等动,沈延非就扣上电脑,似笑非笑说:“老婆,这才哪到哪,至于吓成这样?” “我……没有。” 姜时念一句话说的底气不太足,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是受到的刺激太重,她以前从没经历过,甚至都没有想过,对象又是她眼中最高不可攀的那个人,免不了不适应。 她到现在还觉得匪夷所思,沈延非会做到那个程度。 姜时念膝盖并拢,难言地紧了紧,她抿住唇,嘴角有点隐秘的刺疼,可能亲太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伤了。 “我是……”她找正当理由,“手机忘了带下来,想回去拿。” 沈延非视线笼着她,也不戳穿,唇边意义不明的弧度看得姜时念心悸。 她倒退两步回身,隐隐发觉小腹酸胀,感受熟悉,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可能这个月的生理期要提前了,这两天就会来。 姜时念猜测是昨晚沾了成人夫妻关系的边,身体受到影响,但心里又默默庆幸,她生理期到了,至少接下来四五天,她不用担心沈老板再有什么动作。 她往楼梯上走,脚步声从身后响起,沈延非拦腰把她揽住,让阿姨替她上楼去取,又吩咐准备热姜茶。 姜时念惊讶:“你又知道什么了。” 沈延非眉尾轻抬,把她拉到沙发上,自然地拨了拨她额前头发,倾身在她眉心用唇碰了碰:“你捂了一下,我还看不出来?再说昨天做了那些,你身体有波动也正常,适应就好了。” 简单一句“适应就好”,让姜时念时刻绷紧了弦。 她明知不该紧张,既然已经开了头,接下来就应该尽量去适应,沈延非对她有生理需求,她没理由逃避,需要接受他的节奏。 但生理期的结束就像宣布倒计时告罄,她越来越不安,已经不能确定是面对不了将要提出更高要求的沈延非,还是不想看到那个在身体亲密里失态沉沦的自己。 距离生理期结束还有一天的时候,姜时念接到了电视台电话,新继任的副台长是个雷厉风行的女领导,专程来询问她意见。 “时念,台里今年新开的那档社会类节目你知道吧,要去全国各地跑现场录制的,这不是地点都定的远,环境也偏艰苦么,马上开拍了,主持人还没最终定,有咖位的不爱去,新人又不够格,你有没有人选推荐。” 姜时念知道这档节目,是宣传各地民俗的热门主题,形式新,里面花样多,风格偏轻松,每期还会请明星嘉宾到场,非常有爆的潜力,不一定比抢破头的《沙发茶话》差。 但就是因为路途远环境苦,大多数手里有稳定节目的知名主持人,都犹豫着不太想去牺牲,怕不定期离开台里,会错失更好的资源。 第一期地点年前就定了,是云南边陲一个小镇,这个季节还没入春,艰苦还要加上冷,出发日期应该就是最近。 姜时念在望月湾里的别墅里捂了捂已经没感觉的小腹,慎重问:“我去可以吗?” 副台长吃惊不小:“你去?!时念,你可是咱们台当家门面,你手里的节目完全够用,等《沙发茶话》正式上线,你地位还会跟着涨,何况后天就要出发去前期准备了,你刚新婚,沈总能同意?” 姜时念清醒地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她该和沈延非商量好再决定。 可说不清哪里来的一点反骨,加上急着想避开他强势锋芒,更重要的是…… 她意识到,她需要冷却,她怕她的身体要陷进沼泽,变得不像她,牵扯出不该对沈延非有的情绪。 而且沈延非确实忙。 婚后这几天,他多数时间都在集团里大小会议,应该没空关注她为期不过十天左右的拍摄,她不在家,他可能更专心。 姜时念垂眼凝视自己的婚戒,不再踟蹰,跟副台长说:“我先生不干涉我的工作,台里千万不要单独去打扰他,我会跟他说的,定下吧,这档节目我接了。” 姜时念本想等沈延非当天晚上回来,把接了新节目的事告诉他,但意外的是沈延非一场会议开到深夜,还有后续工作处理,铂君集团年初涉及整个南美范围的重要收购,他需要在场。 她当然理解,就没提自己这点小事去让他分心。 她早早睡下,凌晨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气息寒凉,连着被子抱她,不厌其烦亲吻,她挣动了一下没醒过来,恍惚以为是梦。 结果姜时念直到节目团队整装待发,也没机会当面跟沈延非多说几句话,硬是拖到了出发前,婚假第七天头上,中午就要去机场,她才确定,真的没法跟他面对面讲了。 姜时念到机场的时候,看看时间,猜沈延非应该不那么忙了,就给他打了电话。 沈延非没有叫司机,自己开车离开铂君集团主办公楼,直接返回望月湾别墅,他路上扫了眼手机,中午,念念应该在家,他目光随之掠过副驾驶上的礼盒和蛋糕,再次提了车速。 许然的电话中途打进来,有些后续工作跟沈延非整理汇报,之后才放松了语气说:“哥,你这次带嫂子蜜月,不用分心公司这边,赶了这几天都已经安排好,其余的我和几个董事都能处理。” 他憋不住感慨:“嫂子到你身边以前,这两年你疯狂工作,日程从年初就要排满,差不多所有时间都占上了,最近的工作都给结婚让路,你为婚礼亲力亲为,还能处理好集团这边,竟然又挤出一周去蜜月,哥你简直是神。 沈延非不置可否:“还有事?” 许然忙挽留:“哥你先别挂啊,你还没跟我说,嫂子知道蜜月了不?你告诉她没?” 沈延非在路口单手转过方向盘,同时去挂电话,疏懒说:“不最终确定,怎么能告诉她,万一让她失望,给我减分。” 说完他挂断,迈巴赫逼近望月湾大门,沈延非直接开进地下车库,带着副驾驶上给念念买的东西下车,大步上楼。 但客厅空旷,毫无声息,常亮的几盏小灯也被关掉,偌大别墅像是陷进了过去日复一日的死寂里。 沈延非站了片刻,一瞬的错觉让他眼里渐渐冻结,他随手放下东西,叫姜时念的名字,没有回音。 他知道她应该不在家,也许闲不住去台里了,或者找秦栀出去,不必反应过激,然而梦魇一样侵袭上心脏的恐惧感还是紧箍住他情绪。 沈延非上楼,主卧整理到一尘不染,像从未住过人,浴室里她的护肤品都收走,直到他一把推开衣帽间的门,看到她当初拿回来的那个行李箱也消失,连同她常穿的几件衣服,都空空荡荡。 某把无时无刻不悬在他头顶的刀,在这一刻倏然落下,捅进他身体。 从容不迫,或是风平浪静,都被眼前的情景撕开伪装,沈延非握紧手机,转身下楼,下颌线收紧到凌厉,掌心滚烫。 他迈下最后一级台阶,手机突然响起,是姜时念的电话。 沈延非手臂上筋络隆起,划向接听,下一秒,首先响起机场空旷的电子提示音,随后姜时念清泠沁水的声线才传出:“在忙吗。” 窗外风过,树梢积雪震动,轻飘飘掉落大片绒白。 沈延非在她的嗓音里,数不清过去多久,才逐渐找回狂乱心跳。 姜时念浑然不知这边的情况,轻言细语跟沈延非解释自己新接的工作,这两天他太忙,一直没怎么回家,所以她才没拿自己不重要的事打搅他。 最后又补充,她在家里也没什么用,不如提前结束假期,免得让他还要分神。 姜时念正在排队安检,眼看着就要不得不挂电话,她深深呼吸,虽然解释了很多,底气难免不足,她垂低的眼睫本来还算平稳,在听到沈延非声音的一刻,突然一颤。 隔着听筒,隔着几十公里,中间明明不可跨越。 他却犹如含咬在她耳廓上,一字一字陈述。 “念念,你躲我?” 第21章 姜时念专门组织语言, 斟酌了措辞,自认为足够合情合理的说法,被沈延非简单几个字挑开内情, 直戳到最深处的核心。 她可以否认,话到了嘴边又停下来, 明白自己在沈延非的面前基本是透明的,她百般粉饰,也躲不过他随意一瞥。 躲他,虽然不是全部原因,但确实是实情。 她暂时性的逃避, 想让自己调整好了心态再面对他。 跟沈延非说谎没有用, 反而那种没底气的罪恶感会更重。 姜时念知道因为她的问题, 耽误了沈老板正常的节奏, 新婚夜他没有做到最后一步,还为她屈尊到那个程度, 已经是过度体贴了。 夫妻床事, 对他而言本来是顺理成章的要求, 她却这么矫情。 她很抱歉。 登机在即,姜时念顿了顿还是压低声说:“真的是因为工作, 我争取早一点结束, 回来前会告诉你的,你不用……为我的事受什么影响,等回来以后, 该配合的, 我都会配合。” 望月湾别墅的客厅里, 沈延非握着已经黑屏的手机, 缓缓坐在沙发上, 脊背向后靠,余光里,那些带回来给念念的礼物和蛋糕安静堆在墙边,他闭了闭眼,漆黑睫毛压低,在眼睑下遮出薄薄阴影。 无声地等了十几分钟,确定她已经上飞机,不会再打给他了,他才扔开发烫的手机,手指捏了捏略微酸胀的眉骨。 连着几天没怎么合眼,这时候都加倍找上来,想趁机在他身上肆虐。 心脏上被无形手掌攥死的疼感,随着慢慢恢复的呼吸,好像在减轻,那把捅进来的刀往外迟缓地抽出,带出零星的血和碎肉。 可能是相似的场景他梦到过很多次,以为拥有她了,结果都不用等到一朝梦醒,那些甜就烟消云散,她凭空消失,留给他空旷冷冰的房子,转头就看到她在别人怀里,冷漠望他。 所以今天回到家,他像是午夜梦回,连她痕迹都要找不到,积攒了太多的失重感同时倾倒压下来,砸碎他冷静假象。 沈延非扯松领带,等胸前的起伏收敛住,才睁眼看向沙发边几上摆着的一个黄铜沙漏。 沙漏静止着,玻璃中的大团白沙都沉在下面的瓶底。 沈延非眼帘半垂。 他清楚知道,新婚夜是他过火了,他心动嫉妒,贪欲压抑不了,想跟她更近,她没准备好,他也越了她的界,但他并不后悔。 想得到,这个界限就必须跨,早一点让她适应接受,才能突破更多。 只是他晚了一步,为了能有蜜月,精力都堆在工作上,没提早发现她的机票信息,让她一个人走了。 沈延非随手拿过沙漏,放在匀长手指间摆弄,瞳色沉暗,黄铜的凉意沁着指骨,又被体温逐步烧热。 他明白。 念念是把她自己绑得太紧了。 就像他之前看到的,她把自己装在一个经年累月缠成的厚茧里,要费劲力气,才能敲开一点点壳,透进她应有的天光。 反抗姜家,断绝关系,鼓起勇气跟他结婚,这些大是大非面前,她会很英勇地打破桎梏,但是在面对感情,欲望这些私人情绪的时候,她从小到大受到的伤害太深,习惯性又回到那个封闭的角落里,把自己困住。 跟他接吻的时候她会动情,脸很红,呼吸急促,知道闭眼投入,然而等唇分开,她就立刻陷入那个虚假“姜凝”的阴影中,反复自省她是否失态,没有稳住矜持。 新婚那晚他那么对她,她吃惊迷茫,大概根本没发现自己泛滥到了什么程度,嗓子里强压着欢愉的声音,宁可咬着手,一点也不敢发出来。 念念至今也没有真正面对过她自己,对身体的欲望感到羞耻甚至自厌,需要用逃跑来解决。 他对她当然可以继续攻击性的征伐,彻底把夫妻关系做实,他相信念念会躺下来接受,然后接下来呢,她日复一日做着满足他需求的沈太太,忍耐所有情绪不肯外放,把自己压得更深? 等于让她从一个小的牢笼,跳进他这个更大的牢笼里。 依然要听话,忍让,乖巧,顺从。 他心疼,不想要这样。 非分之想 第30节 他更不能做她的囚牢。 囚牢这东西,要么是忍受压抑,要么是想着逃。 他要的,是念念彻底摆脱那个茧,正视自己,把心从自我束缚里捞出来,主动对他有欲,克制不了的开口需求他,她打破自己底线,才可能真正面对感情。 哪怕她先动欲,再对他有情,他也甘愿。 一层一层,他想把她剥开。 沈延非拿过手机,打助理的电话:“之前的蜜月行程取消,给我订飞云南的航班。” 挂断后,沈延非缓缓坐直,把手中摇晃的沙漏倒扣在茶几上。 轻轻一声响。 他黑瞳中映着蓄满的白沙顺着中间小口,徐徐往下洒落。 计时重新开始。 姜时念的机票是台里节目组统一订的经济舱,她位置靠窗,坐下后不自觉翻了翻手机,看着跟沈延非的通话记录有点发怔,鬼使神差地又点进和他的微信聊天框里,把最近的对话慢慢往上拨,手指无意间一动,碰到了他的头像。 戳进沈延非个人信息里,她又被那张头像图片吸引。 小图看起来只是空白,等打开放大,就能发现右下角有一个像是学生时代用粉笔画在墙壁上的图案,不太清晰,隐约应该是一簇海蓝色的花穗。 姜时念一时失神,奇怪沈延非会用这样的图,应该是有特殊意义,她多看了两眼,忽然感觉身边空座位上一满,秦栀长舒了口气坐下来,拍拍她手臂:“差点累死我,总算赶上了。” “你怎么来了?”姜时念意外,“台里请你去拍照?怎么没早点告诉我。” 秦栀连着喝了几口水,才顾得上解释:“你们台年前就找过我,想让我跟拍这档节目,我不是忙着你结婚嘛,就给推了,谁知道突然告诉我你接了主持,那我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紧赶慢赶追上了。” 她说得冠冕堂皇,神色里却多少带着点不自然。 姜时念一眼看穿她没说完全的实话,不禁追问:“除了这个,还有什么事?” 秦栀摸了摸鼻尖,闪躲地转开头,她一动,姜时念就看到她脖颈边有一块红痕,衣领盖了一大半,跟着动作露出来少许。 姜时念几乎是反射性地捂了下自己类似的位置,把高领毛衣往上扯扯,才想起沈延非那晚留下来的印子经过这些天已经褪掉了。 ……所以她?! 姜时念拉住秦栀手肘,把她拽近一点,没有逼问,等着她自己如实招供。 秦栀拗不过,也没有真的打算瞒她,等飞机起飞平稳后,掩着嘴小声跟她说:“就……你跟沈老板结婚那天,婚宴上我碰见徐家那个小儿子了,还挺帅,就是年纪轻点,后来都喝多了嘛,晚上就……没回家。” 姜时念听她懂话里的深意,惊讶睁大眼。 秦栀耳朵通红,烦不胜烦的抱怨:“本来就一夜情,爽完得了呗,他还把我缠上了,这几天就……没闲着,看样子想固定搭伴,我有点受不了他老是找我,想找个地方避避,听台里说你出来录节目,赶紧要来名额,跟你出去散散心。” 她关心问:“不过你怎么回事?婚假还没结束,结婚刚一周,这就走了?沈老板愿意?你们不度蜜月吗?” 姜时念有点答不上来,她还在消化秦栀坦然讲出来的经历。 所以她正经结婚的日子,跟合法丈夫上了不彻底的床,被吓到跑出来躲,她闺蜜同一天晚上,直接跟人初次见面一夜情,连着一个礼拜夜夜笙歌?! 姜时念心情复杂,目光转向窗外云层,轻声回答秦栀:“他……没有不愿意,而且他太忙,哪能顾得上蜜月什么的。” 再说塑料夫妻,蜜月实在不是必要的。 秦栀最开始的不好意思过去,就热情趴在她耳边打探新婚夜有没有洞房,感觉如何,姜时念讲不出那么直接的话,反过来问她:“你呢?” 秦栀稍微回味,跟她分享:“疼,涩,姓徐的那个狗也不太会照顾人,但爽还是爽的,上床这种事嘛,看对眼就行了,不试试怎么知道。” 姜时念有限的经验摆在那,可也听得很明白,无论别人什么样子,沈延非都是不同的,他在极度照顾她的感受。 那晚的画面和触感悉数回到身体上,姜时念掩饰地别开脸,平静下来又忍不住问:“这件事那么自然?跟感情能完全分开?” 秦栀点头:“自然啊,正常需求,走肾不走心的太多了,身心不是一码事,还有咱们圈子里那些家族联姻的,哪个谈感情,还不都是上床夫妻下床陌路,互相解决生理需要嘛,都是成年人,没什么大不了。” 她猜到什么,探身去问姜时念:“你不会是还没跟沈老板做实关系吧?怕感官上瘾?还是怕真上了床,两个人就牵扯不清了,哪天会对他动感情?到时候既坏了自己原则,又收不了场,再受更多伤害?” 秦栀笑笑,安慰她:“念念,是你把这件事看得太重了,其实能分开的,你们正经夫妻,做什么都合情合理,走肾的时候纯享受,别往心里放,不就行了吗。” 姜时念没说话,把手机攥得发热,正好隔几排座位的导演递过来一份新的节目资料,姜时念就尽可能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拉秦栀跟她一起看。 秦栀扫一眼首页的新增嘉宾名单,挑了挑眉:“董晗?那个女明星?” 姜时念“嗯”了一声:“今天出发前刚确定的,之前她一直犹豫,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愿意接了,你认识?” “见过两次,你听过她的八卦没?前年她还风头特盛,拿了大奖,去年就突然一落千丈了,今年才稍微回一点血,简直元气大伤,”秦栀意味深长,“知不知道为什么?” 姜时念确实不知道,虽然她在主持圈子里,跟娱乐圈很近,但八卦绯闻了解得少。 秦栀附在她耳边:“据说因为这位董小姐,用不入流的手段勾过你老公,半夜三更托关系弄到房卡,趁沈老板不在进了他房间,这么年轻神颜的沈家家主,你是不知道,有些玩惯手段的当红女星有多惦记,用尽办法想爬床。” 姜时念盯着资料上的照片,女明星五官精致,穿着性感,她平静翻到下一页,朝秦栀弯唇笑:“不用激我,我不在意,何况沈老板本来就洁身自好。” 秦栀泄气,捏她手:“你还真没对他动心啊!” 姜时念睫毛落下,挡住眼瞳。 当然没有。 她凭什么对那么高不可及的人动心。 飞机在西双版纳机场降落,还要换车继续走,一个多小时后大部队抵达拍摄地,姜时念是第一次来云南,只是听人说这个季节挺冷,等看完气温,再到了当地才确定,这种冷跟北城深冬相比,已经是春天了。 镇里古朴原始,没怎么经过商业开发,吃住的条件自然有限,来之前姜时念就做好了准备,但真正看过现场以后,才发现完全不是那回事,她找到导演问:“台里经费增加了?” 导演正一脸喜色:“我也是落地才知道,咱这档节目运气好,碰上了感兴趣的大投资商,别的还没审,第一笔钱就到了,直接把咱们拍摄环境提了档次,不用那么受罪了。” 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姜时念没多想,点头接受,开始投入准备,明天就正式录制。 六位节目嘉宾,董晗是最后一个到的,因为这档节目不算是台里一线重点,请的明星都咖位不算太大,多是出道多年老演员和刚红的新人,董晗在其中就显得出挑一些,毕竟曾经一线爆红过。 姜时念作为主创团队核心,带人跟董晗碰面,礼貌问好,董晗虚虚握了一下手,上下打量姜时念两眼,拿帽子遮了遮太阳,当面侧身跟助理轻声笑:“我就说传言过了吧,哪有漂亮成那样。” 姜时念收回手,公事公办地客气说:“看来董小姐暂时没有什么需要跟我沟通的,那我这边安排人带你去准备,就不多陪了。” 她点了下头,转身离开去忙,整个过来接人的节目团队也随她一起走,就留下一个小场务,董晗脸色当场变了,低骂一声。 助理把话硬憋回去。 这还不漂亮?她在圈里见过那么多浓颜大美人,姜时念稳坐第一,刚才一照面她眼快直了。 她在旁边劝:“晗晗,别这样吧,她是沈总明媒正娶的太太,婚礼办那么大,肯定用心的,你还是不要惹她。” 董晗嘴角绷紧,墨镜下的眼剜了助理一下,踩着高跟鞋边往前走,边不满这节目档次不够。 她冷声说:“用心的是婚礼,又不代表人,我还没见过哪个圈里人嫁进豪门之后马上资源降级的,如果沈总真在乎,会刚完婚就让她接工作,还只是个二三线受罪的节目?蜜月都没有,哪里把她当回事儿了。” 助理欲言又止,公司给董晗争取了这个节目,但她大火过,眼高于顶看不上,坚持要往热门综艺上挤,一直没机会,昨天是看到姜时念接了主持,她才松口要过来拍。 知道内情的都能看出来,她就是不甘心当初那个晚上被沈总叫人清出房间,还连夜直接换了酒店,过后她一路碰壁,代价惨重,以为沈总最终会娶门当户对的世家千金,结果看到姜时念的身世和工作时,她更不平衡。 直到发现姜时念在婚后并不被看重,才舒服了不少,想来当面看看她真人是不是更狼狈,也抱着微弱希望,如果沈总期间会来,那距离上次过去两年了,她说不定还能有万一的可能再接近他。 姜时念没空管董晗怎么想,全心扑在节目筹备上,隔天中午正式开机录制,董晗始终不太配合,镜头一挪开,免不了话里夹枪带棒的暗示几句。 姜时念始终不想理她,直到傍晚时节目进展到一个重要的剧本杀环节。 一个主持人六位嘉宾,七人一起完成一段小型剧本杀,凶手如果成功隐藏,就算胜出,反之如果凶手被抓到,那发现证据最多的玩家胜出,当选本期节目户外活动的队长。 全体成员换上了傣族的民族服饰,女生们尤其艳丽,姜时念穿海蓝色衣裙,浅银纱幔绕在肩上,头上精致金饰轻晃,配着稠艳的傣妆,一出来就让整个节目组鼓掌尖叫。 董晗本以为自己极美,偏撞上跟姜时念先后走出更衣室,完全没得到多余镜头。 剧本杀选角色时,董晗翻到一张深闺怨妇的卡,描述是不被豪门丈夫在乎的可怜女人,外表光鲜,实际毫无地位,只是被使用的牺牲品。 她把卡扬起来,艳妆的脸上笑容干净:“这个人物让给姜老师,姜老师正合适,我不抢——” 摄像机还在拍,姜时念的新婚又全网皆知,本身私底下就因为她接了这档节目有议论,这下搬上台面,现场气氛不禁尴尬,都瞄着姜时念的表情。 姜时念神色沉静,也翻起一张人物卡,翻转过来,清润声音含着笑:“不好意思,我更喜欢这个,一级警督,就喜欢管一些口不择言,到处闯祸的人。” 气氛当场热起来。 这段剧本杀故事不长,节奏很快,等天彻底黑下来,姜时念正好宣告胜出,几个嘉宾开玩笑,拖长了音大声叫她“阿sir”,“长官”,请她带队。 晚上才是录制重点,要去镇里带着任务夜游,姜时念率先起身准备去下一个拍摄点,其他嘉宾经过她时,还兴致勃勃大叫她“长官”。 姜时念笑着回应,有个年轻男嘉宾在圈里人缘好,闹惯了,故意热情地朝她喊“长官你好漂亮”,又大笑跑开。 姜时念职业素养摆在那,对这些正常互动都顺利接受,只是从之前剧本杀进行到中途开始,她就莫名紧张,总像有道目光不轻不重压在她身上,回头去找,又没有异常。 刚才被男嘉宾闹的那一刻,她察觉到的压迫感最重。 摄像都在挪动,周围兵荒马乱,导演紧几步过来,靠近姜时念叮嘱:“时念,紧急情况,咱们那位投资商爸爸好像是过来看现场了,你有个准备,可能需要接待一下,据说是不混圈的超级大佬,不太好搞啊。” “来这儿?”姜时念惊讶,“这么突然?” 导演摇头:“好像是大佬新婚度蜜月,正好在这边。” 听到新婚两个字,姜时念心底某处隐秘地晃了一下,立即全盘否定,猜测只是巧合,她略有些心不在焉,答应了一声,接着往下个录制点走。 一条通道不算宽,两边是成排的吊脚楼,竹影在风里沙沙,虽然镇里气温比北城高了不少,但晚间只穿着傣族衣裙,还是很冷。 姜时念低下头,压住汩汩涌上的心神不定,准备加快脚步,去童蓝那边把外衣穿上,再……找机会给沈延非打个电话,加上前面他忙的时间,她跟他有三四天没正经见面了。 作为妻子,即便他顾不上想这些,她也还是要尽到责任。 风从背后吹起身上银色纱幔,轻飘飘翻飞,姜时念抬起头,在前方杂乱光影里恍然看见一道高大侧影,她愣在原地,几秒后又清醒过来,断定是她看错。 她下意识屏息,继续往前走,来来往往的剧组工作人员中,刚才的惊鸿一瞥更像是一场错觉。 姜时念的脉搏却无法再回到平稳,她经过两座吊脚楼之间,中央间隔不大,有繁茂竹影半遮半掩,周围细微风声和杂乱的脚步说话声里,她听到一抹格格不入的,若有若无的笑。 一只皓白的手在夜色里扎眼,修长手指随意把玩着一只旧银打火机,偶尔在风里点燃,火光猝然一闪,又无声熄灭,短暂跳跃的金芒映亮男人轮廓一瞬,又隐匿在沉沉昏暗中。 在她视线停留过去的一刻,他将打火机利落收起,抬手抓住她相隔咫尺的细细手臂,往怀中一带。 姜时念所有声音哽在喉间。 随即她撞入男人敞开的长风衣,炙热体温席卷淹没。 她被收拢裹紧,轻柔纱幔和笔挺西装裤纠缠,没有边际的心脏震荡声中,她听到沈延非似笑非笑的声音。 “好久不见,我的长官。” 第22章 姜时念被他严丝合缝地圈进怀里, 脸颊护在他肩臂之间,她身上被夜风吹出来的冷意扫空,热浪从相贴的皮肤开始升腾, 烘热彼此一靠近就自动勾缠的呼吸。 非分之想 第31节 真的是他,不是看错。 他贴过来叫“长官”, 姜时念耳骨酸麻,奇怪为什么嘉宾团那么多人叫,都觉得只是玩笑,但同样的两个字换到他的口中,声调语气就异样磨人。 可能是……被他擅自加了“我的”? 同时姜时念也明白过来, 那会儿她感受到的目光恐怕也不是想太多, 应该就是沈延非到了, 他没有马上出现影响她录制, 但肯定是站在暗处看着她的。 姜时念还处在他突然过来的震惊里,闷闷地脱口而出:“没有很久……我昨天中午才从北城出发, 算上之前你在公司忙, 加起来也就只有四天左右——” “倒是没有四天, ”沈延非脖颈挨着姜时念的额面,声带微微震动她, “我白天在公司, 深夜回家,隔天你没醒又走了,你没见我, 我天天见你, 算下来是分开了一天半。” 姜时念不懂他的逻辑, 既然是一天半, 那不是更短?哪里谈得上好久不见。 沈延非扣着她的腰, 把人又往身上压了压,不疾不徐说:“看来沈太太确实不懂,对于结婚不过才一周的新婚夫妻,还处在婚假,就把丈夫单独留在家里,自己潇洒地投身事业,到底是多不负责任的行为。” 他口吻悠缓:“独守空房的那个人,一天半就已经够长了,如果不是看你躲得这么急,可能连这一点缓冲的时间也不会给你。” 姜时念哑口无言,下意识抓了抓他腰间的衬衫,躲出来这件事她跟他都心知肚明,要是不直说,或许还能假装太平,可他偏偏若无其事讲出来,想回避都没有办法。 那他这次特意抽空过来……是来逮她的? 吊脚楼之间的这个角落虽然黑,但也不是一点光线都没有,旁边陆陆续续有人经过,多看几眼就能发现异常。 姜时念担心引起节目组注意,对沈延非影响不好,不敢乱动,只好老老实实靠在他胸前,被他一见面就提出这么尖锐的问题,她也没处可躲。 姜时念吸了吸气,准备跟他解释,但转念想起导演刚才说过的“大佬新婚来度蜜月”,她一顿,不太确定问:“你是来找我算账的,还是——” 沈延非笑了笑,理所当然问:“找我合法老婆算账和度蜜月,这两件事有冲突?” 姜时念怔住,所以他真的要度蜜月?!之前那么忙,哪来的时间? 不等她发问,沈延非已然继续开口,她不自觉在稀薄的照明里抬了抬头,望向他线条锋利的侧脸,他鼻梁高处和睫毛映着外面一点光,一眼夺目。 “姜时念,你以为我新婚第二天开始就待在公司,从早到晚开会加班忙了一周是为什么。” 姜时念认真说:“不是因为……” 她有点不好直言的压了压声:“……我经期到了吗,不方便你做什么,留在家里也没太大必要,去忙工作很正常,你本来结婚就是意外,已经耽误不少正事了。” 姜时念觉得她说完前面那两句,沈延非的气息就不太对了,许久后她头顶恍惚传来一点哂笑,情绪晦暗不明,探不到深意。 她某一瞬几乎以为他动了怒,但又实在不可能,沈老板极少明确表达喜恶,情绪不会放在明面上。 姜时念身上隐隐出了层汗,想跟他隔开少许距离,刚往后退了退,就被他一把摁回来。 他清清冷冷说:“我工作赶进度,是为了能空出时间跟你度蜜月,我结束最后一场会议回到望月湾的时候,等我的是空房子和老婆准备登机的消息。” 姜时念动作顿时凝住,完全超出意料的愣了几秒,心口才突然一缩,看向沈延非的表情。 他五官半遮半掩在吊脚楼和晃动的竹影里,声色不动地慢慢说:“蜜月的安排是提前做好的,担心不能按时成行,就没有太早告诉你,可惜助理的嘴不严,爷爷昨天意外知道了,连着整个沈家都知了情。” 沈老板目光垂下来,铺在姜时念脸上,勾勒她眉眼,平稳地往上加码:“一家子心怀鬼胎的叔伯姑婶听说我老婆跑了,蜜月夭折,再次质疑我婚姻的真实情况,都等着看戏,想趁机从我这儿讨便宜,就连我来云南,他们都数不清会安排几拨盯梢的过来,藏在附近偷拍,要抓我把柄,数量太多了,逮都逮不完。” “念念,”他慢条斯理叫她小名,脊背往下伏低,跟她鼻尖轻轻擦过,炽灼气流抚她嘴唇,“这件事,你打算管吗。” 姜时念已经彻底被歉疚淹过头顶。 沈延非说的这些事态发展她始料未及,她以为经过婚礼,沈家那边应该暂时平息了,她没什么作用,才会果断离开北城。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她接下节目,要走十天,临行前才告诉沈延非,就是最大问题,理由找再多,归根结底的原因都是她怕他反对,才先斩后奏。 现在可好,麻烦大了,她一走,等于是把沈老板铺了这么久的局面都给搅破?!再想到他披星戴月工作是为了空出蜜月期,更觉得难受。 姜时念最先想到的依然是补救。 既然附近有沈家的人在盯着拍照,要拿回去给那些虎视眈眈的叔伯看,她跟他只要足够亲近,是不是就能挽回一二。 姜时念眉心拧着,心焦得唇角微微发涩,等她回过神,想跟沈延非说话,稍一抬头间,彼此鼻息相撞,才意识到他收紧了手臂,把她完全揽在风衣里,往更深处的昏暗里靠,唇跟她之间相隔只剩一线。 姜时念再次漫上那种熟悉的唇舌干涸感。 她无意识舔了下唇,喉咙很轻地吞咽一下,饱满红肉向里抿了抿。 新婚夫妻,小别之后躲在人群之外的影子里拥吻…… 算不算相爱的证明。 姜时念看看路上,没什么人经过了,她指甲不为人知地按进掌心,让心绪尽量放稳。 他这时候如果提出接吻,她会配合和……回应,毕竟无法确定镜头具体的数量和藏在哪,借位多半会被看出来。 “沈延非……”姜时念音量渐轻,下唇咬出几块秀气牙印,“你看需不需要……接吻。” 他静静问:“什么?” 姜时念牙关紧了紧,被自责促使着重复:“你可以亲我,让他们看。” 他的沉默让她心神不安,片刻后听到他徐徐响起的嗓音:“是为了弥补我?” “那不然呢,”她实在很难跟他细究这种敏感问题,抓着他衣襟催促,“要……还是不要。” 姜时念睫毛扑簌,没有直视他,看向别处,心里的弦紧紧绷直,几秒后,感觉到他略微动了,离得更近,她不禁闭眼,等他深吻覆盖。 嘴唇好像比她的意识更食髓知味,在他气息拂过的时候,所有深切交缠的触觉和刺激都浮现回来。 姜时念呼吸隐隐不畅,忍着神经跳动,唇在自动升温干燥,需要润湿。 然而彼此最贴近的一刻竟然被沈延非错开,他并没有照做,只是摸了下她头发,散淡般说:“老婆,我不接受这样的弥补。” 他尾音结束,外面通道里正好有人小跑过来,拎着喇叭喊:“姜老师,你还在这边吗?导演到处找你呢,咱要拍下一场了——” 很快姜时念的手机上也有电话进来,好在是震动,没有太大声音引起人注意。 等喊的人离开一点,姜时念才清了下嗓子,故作镇定地接通,说她遇上点意外耽误了,马上就到。 姜时念挣了挣沈延非的手臂,从他风衣的包围里出来,转身要走,夜里冷风刚往她这边吹,她肩膀就一重,风衣被他脱下盖在她身上:“先去忙,晚一点见。” 姜时念胸口有些发胀,没跟他多说什么就匆匆走出这边昏暗,回到光线充足的主路上,前面童蓝正抱着外衣跑过来找她,远远跟她挥手。 她往前走了几步,最后还是在即将迈出他视线范围的时候,稍微回了下头,看到那片阴影里,男人的身形被彻底隐匿,只有旧银火机燃起的一簇火光,在他薄唇边划亮,稍纵即逝。 姜时念回到大部队,录制正要开始,没有影响进程,她事先想好了合理的借口,导演也就没追问,只是好奇扫了眼她小臂上搭着的风衣。 其他嘉宾没留意到细节,只有一直在仔细观察姜时念的董晗眼睛一闪,在人群中笑眯眯说。 “姜老师长得美,就是待遇特别好噢,我们都是走到这边找助理拿衣服的,就姜老师有特殊照顾,这么一会儿没见,就有人给送风衣了。” 她一说,现场大部分的目光都集中过去。 圈里都是人精,看到那件风衣确实显眼,是男款不说,随意一瞧也知道价值不菲,不像是那些奢牌店能直接买来的成衣,倒像量身手工的,可见衣服主人也不寻常。 董晗一脸求知:“咱们节目组有能穿这种衣服的男生吗,我还没见到哎,还是姜老师把外面的人带进来了?那是不是不太好,毕竟录节目人多眼杂,要是真让谁看见了,你就不担心——” 她故意不说完,嘉宾们也都听懂什么意思。 时念跟沈家家主的盛大新婚还挂在热门,前面刚因为她接了不够火的节目被质疑夫妻关系,这会儿又蹦出神秘男人,岂不是变相证明沈总确实没有对她真心,她已经私底下在另寻别的出路? 想来也是,沈家那种门第,确实水深多暗礁,以沈延非的位置,哪来那么多情分。 只有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都在默默翻白眼,外人不知道,他们还不知道?上回沈总来台里录访谈,怎么护着姜时念的,还都历历在目。 导演不想惹纷争,打断话题让大家专心录制,姜时念也没心情跟不想干的人多解释,况且沈延非是以赞助商的身份过来,应该不打算曝光,以他的身份,实在没必要在人前出现。 姜时念把风衣交给童蓝,让她仔细收好别弄脏,就回到队伍里走下一个流程。 镇里晚上七点半以后有夜市,又是正月里,尤其热闹,节目组要深入到夜市中做任务,第一个阶段是要找路人随机采访,通过话术,让对方成功说出特定的关键词。 姜时念作为队长走在最前面,摄制组大部队一路紧跟,深入到夜市中心。 现场基本都是当地人,游客占一小半,顺利采访过两位后,没什么大的爆点。 姜时念无意中看到有三五个来旅游的小姑娘凑在一起,正脸色发红,激亢地边议论边往远处一条分支的巷子里踮脚张望。 她过去一问,才知道其中一个在那边偶然撞见了极品神颜,可惜碍于对方过于不近人情的气场,没敢拍照搭话,正商量着再组团过去试试。 摄制组正愁看点不够大,一听当然心动,马上决定转换路线往那边的巷子里去,几个年轻女生见有节目拍摄,也就兴奋跟上,免得不够胆。 巷子里没有外面主街热闹,但沿路也很多摊位,多数卖饰品和花,大部队往深处走了几十米,最前方的摄像就看到了女生口中描述的人。 看第一眼他就感慨小姑娘们还是含蓄了,这大概不是一个神颜够形容的,随后又感觉不对,对方似乎过于眼熟了些。 镜头紧跟着微微一晃,摄像认出来对方是谁的一瞬就爆出一句粗口,险些被收音。 他马上往旁边让开,露出紧跟其后的姜时念和整个嘉宾团。 巷子里的暖色路灯高悬在成排的摊位之上,成团光晕铺在男人深浓轮廓间。 他从容站在一辆花车前,长腿窄腰,肩膀宽且平直,恰到好处撑开丝白衬衫的筋骨,漆黑眼睫微低,臂上随意搭一风衣,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松松捏着两支铃兰,简单几下翻转就折成环。 姜时念脚步猛然停住,旁边还在琢磨着机会想膈应姜时念的董晗也惊愕睁大眼,慌忙就往别人身后躲,骨子里的惧怕一时藏不住,溢于言表。 其他嘉宾团成员也吃惊怔愣,只有那会儿喊“长官你好漂亮”的年轻男生是个新人,不太了解某些闻名的商圈大佬,见姜时念状态不对,贴心地凑上去问:“没事吧?” 他张开手掌,给她殷勤扇风,扇了两下,敏锐的神经逐渐发紧,不得不顶着莫名压力,目光往前看,迎上一道波澜不惊的视线。 男生说不上来的一慌,迫于威势不敢跟他对视,本能的眼睛往下移,意外看到他臂上的风衣,当场傻了,脱口问:“姜老师,你看他那件衣服?!” 童蓝在镜头外蹦的老高,满脸激动的红,张牙舞爪想跟姜时念表达沈老板是如何出现,特意拿走衣服,又来这儿等她。 姜时念一口气胀在喉咙口,她眨了下眼,知道镜头仍然在持续的拍,根本就没停,而沈延非也完全没有回避。 她找回声音,既然拍摄继续,她就还是领队主持人。 姜时念沿着一路灯光往前走,手悄悄握紧,嘉宾团最初的震惊过去,已经快比后面几个跟来的小姑娘更亢奋,只有董晗脸上没了血色,太大惊愕下不断掉队,被旁边不明所以的嘉宾硬拽过去。 姜时念把收音话筒伸向沈延非:“先生,您这是……” 沈延非抬了抬手中花环,跟她不认识似的,意味深长回答:“我新婚妻子一心工作,蜜月期把我留在家里,这不是为了哄她回来,编个花环试试,不知道她接不接受,不然请这位老师替我问问,她肯不肯?” 后面嘉宾团被当场暴击,莫名其妙跟着脸色通红,暗骂董晗瞎误导。 这他妈是没真心不动情的意思?!还拿衣服说事,搞半天就是沈总本人的!人家再位高权重不可及,也特意来录制现场陪太太! 几个追来的小姑娘还不知内情,恨不得抱头尖叫他居然已婚了。 姜时念手心里压出来的指甲印像在冒火,她咽了咽,平稳说:“她应该是肯的。” 沈延非眼底浮出一抹笑,把花环直接戴在姜时念头上,拨了拨她额前那片花瓣,盯进她瞳仁深处:“听说你们这一组的关键词是漂亮,那这句算不算合格。” 他吐字缓缓,唇边弯一点弧度:“我老婆,整条街最漂亮。” 一直到这一部分录完收工,姜时念还有些残存的头重脚轻,她收拾好东西捂了捂额头,跟童蓝一起回到全组入住的酒店。 说是酒店,其实就是规模稍大的民宿,镇里条件有限,这里已经算是环境最好,但毕竟不能和一二线城市比,一切从简,床也偏小,被褥很简单。 这两天夜里温度有点低,节目组特意给配了加热的暖炉,现在看来,大概也是某投资商有心安排的。 非分之想 第32节 姜时念到了自己房间门口,停了停才拿钥匙拧门,走廊是很原始的木制结构,七拐八扭,站在她门口看不到更远。 她推门进去,还没等回身关门,存在感极强的温度就随着脚步声从身后笼罩,环着她自然迈进来,丝毫没有硬闯的意思。 他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温雅矜持,从来不需要急躁。 姜时念眼帘一热,听着房门被他关上拧锁,不禁提醒:“这边的环境……” 他应该不适应。 沈延非平静说:“我昨天就已经到了,住在你隔壁房间,知道环境什么样。” 姜时念怔住,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句话,再次提醒她浪费了沈老板费心空出的蜜月,因为节目暂停不了,还要跟她来这边受苦。 房间虽然小,但独立浴室的功能还算齐全,姜时念洗完澡换上睡衣,撑在洗手台边放慢速度呼了几口气,下定决心走出去,爬上小床贴墙躺下,把旁边更大的位置留给沈延非。 等他半身□□,腰际残存一点水痕回到床边,姜时念躺在不算厚的被子里,已经偷偷把睡衣下面的贴身内衣脱掉,塞进枕头下面。 不知道是不是房间太冷,暖炉不够用,她有点发抖,牙齿轻轻打颤,唇角咬出很多印子,手心按得发疼,也还是停不下来。 她略微蜷着身体,脸埋在被沿中,等沈延非关了主灯,掀被上床,她也终于控制好自己,不想再矫情扭捏,准备把她要给的给出去,她应该的。 姜时念攒起勇气,往沈延非手臂边靠了靠,他没说话,把她直接搂过来,拉到身上。 姜时念摇摇晃晃趴在他胸口,心脏像是猛的跟他撞在一起,搏动得骨骼酸疼,她软处没有束缚,磨得脸热,有些艰难地出声:“你……之前说不接受这种补偿,是什么意思。” 她半闭着眼,撑着沈延非的肩膀,没有跟他视线对上,只看到他唇角敛着,情绪琢磨不透。 沈延非只是把她放在这里,就不再动了,在她要求自己去更积极对他时,他抬手按住她后颈,五指扣下,穿进她长发中慢慢摩挲:“意思就是,不接受你现在这样。” 狭小房间里,只有浴室一抹没关的灯光透出,灰蒙蒙照不到床头,空气里像浮着无数随时要爆裂开的颗粒,悬在姜时念耳边和唇上,粗糙碾压。 姜时念第二次被拒绝,耳根涨得充血,不知所措瞪着他,不明白他的深意:“沈延非,你——” 沈延非抚摸她滚烫的耳廓,反复蹭了蹭,面不改色开口,嗓音在夜色里质感沉沉:“我不爱勉强人,姜时念,你快哭了。” 姜时念怔住,抹了把眼睛,并没有摸到任何水汽。 她就算真的要哭,也在心里极深,不是现在,更不会在这时候表现到脸上,他怎么能知道。 姜时念忍了忍加重的呼吸声:“那你想让我怎么样,求你……求你上床吗?” 沈延非笑笑,忽然把她往上提,扶着她下巴,强迫对视:“我跟你之间,不管任何事任何时间,都用不上求这个字,但在这方面,我喜欢你主动。” 姜时念低头看看自己已经散开的领口,羞耻问:“这样……还不算主动?” 沈延非注视她,控制她下巴的手端方斯文地滑下,从她脸颊咽喉,落到红起来的锁骨窝,她不安战栗,又在最不能启齿的隐秘享有着。 那只手却抬起来,不再碰触她了,沈延非慢声说:“主动,不是忍受顺从,是你肯对我提要求,你心里真正想要,我才可以继续,否则就是强迫小姑娘,再把你吓跑。” 姜时念懵然,胸前快速起伏着,手腕不自觉一酸,没撑住跌到他面前,唇跟唇几乎相贴。 一瞬海潮涌起,吊脚楼边没有发生的深吻再一次逼到眼前。 她跟他不过隔着薄薄的一点距离,互相稍一抬头低头,就能融合烧沸,像那一天唇肉肿起的触感,在再一次濒临发生时,从深处自发的点火升温,让她唇上密密麻麻传来酸痒。 姜时念额角鬓发有一点微湿,知道如果是之前,沈延非这时候会按着她吻上来,热烈地深入唇舌。 而现在,夜色蒙蒙,窗外风声紧促,撞响玻璃。 与北城相隔万里的云南小镇,这个陌生旅馆的房间。 沈延非在小床上拥着她,保持着这一丝随时能挣断的距离,指腹压在她唇边,低声循循引诱:“念念,想和我接吻,要说出来。” 第23章 他说话时, 几乎是抵着她逐渐干涸的唇缝。 男人呼吸间有些潮热的气息洁净清冽,像带着无数细小钩子,肆意潜入到她无处可依的唇齿中, 沿着舌和咽喉,钓住她心底沉埋的枷锁。 他唇动一下, 那些钩子也跟着动,她无法阻止,某个长满锈迹和青苔的锁扣被扯出声响,牵连着已经出现裂缝的茧壳,共振着发出轰轰摇荡声。 姜时念开始缺氧, 明明没有被亲吻, 只是他手指来回碾磨着, 她嘴唇就在被一遍遍涂热, 痒到难受以后,甚至有了少许针刺着的微疼。 她试着避开沈延非一些, 目光又不小心掉进他深黑的眼瞳, 昏沉夜色里, 那上面覆着一层很薄的光晕,看不透, 浓不见底, 绞着人失足陷落。 姜时念嘴唇更烫,用力抿住。 她居然……在想那种感觉。 婚礼上,望月湾的卧室里, 被他不顾忌的热切吮吻, 卷着舌尖的痴缠。 身体感觉的复苏比想象中更难遏制, 姜时念低头闭起眼, 牙齿紧了紧, 刻意忽略沈延非带来的影响,从他胸口上挪开,他手指也随之撤离,她唇肉立刻凉了下去。 姜时念忍住这种与她隐秘渴望背道而驰的不舒服,把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又回到墙边躺下。 她脊背朝着沈延非,带着偏软的鼻音问:“……需要的直接拿不好吗,我既然同意了,就不是强迫,我也会努力配合你,说不说有什么重要?” 他是绝对的上位者,在这种事上,有必要那么在乎她的想法吗。 姜时念扯着被沿,有点羞恼地发觉她即使转过身了,嘴唇的那种酥麻需求感还在挥之不去,以至于注意力自动敏感捕捉起身后人的动作,还在愈演愈烈。 她忍不住跟自己生气,干脆把脸埋到被里,用略粗糙的纯棉布料蹭了蹭唇边,才把感觉压下。 随即她听到沈延非漫不经心似的说:“重要,我不是随便娶一个人回来,我确实是临时决定结婚,但没考虑过第二选项,姜时念,那天大雪,我是直奔你去的,所以不用妄自菲薄,把自己摆到低点,认为沈太太这个称呼下,可以随便换人。” 姜时念耳膜鼓动,被他字字句句抓挠,望向面前的空白墙壁。 “所以你的感受,对我来说不是可有可无,”沈延非的声调四平八稳,情绪掩饰得极深,“我有需求,不代表随便解决就可以了,想必你也知道,我要求多,挑剔,对于夫妻生活也一样,如果我太太只是为了给我奉献补偿,那我不如推开,我还不至于连这点耐心都拿不出。” 姜时念早就明白沈延非这样的男人很难应对,到这一刻才了解他的门槛。 就算是无关感情,纯粹用来释放的夫妻之事,他也不会接受对方的僵硬和复杂目的,他要她真正心甘情愿,全情投入,还要她放下羞耻,在他耳边主动讲出来。 否则他宁可不要。 这对姜时念太艰难了。 她把被子拉更高,声音窝在里面闷出可怜的碎意:“我说不出口……何况接吻什么的,我本来也——” “没有想”三个字底气不足的卡在唇边。 沈延非的手突然伸过来,把她搂住,她很瘦,体重轻,被他带动,毫无准备就转身回来,被面对面抱进他怀里,他缓缓低语:“老婆,我说得出口,天气冷,你别贴墙了,我想抱你睡。” 他太直白,姜时念手指一蜷。 沈延非再次重复:“今晚我想抱你睡,行吗。” 姜时念怎么拒绝得了,想好的给予没成功,接吻他也不肯,她对沈延非歉意太多,责任太多,只是抱着睡,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在他肩窝里点了下头。 沈延非抚摸她额角,嗓子里含着少许笑意:“你看,想要什么,主动说了就能得到,确定不试试?” 姜时念一阵恍惚。 他竟然……是这个意思? 几秒后,他清沉声音徐徐抵进她耳朵:“至少比一个人躲在被子里,放着老公不用,拿布料摩擦嘴唇来代替我要好,是么。” 姜时念没想到那么小的动作还被抓包,脸上热度炸开,她手忙脚乱挣开沈延非的臂弯,又被他轻松揽回来。 质量不算多好的木制床发出吱呀的轻响声,姜时念凝固住,等床平息,她拽起枕头盖在脸上,招架不了的冲口而出:“我想……我想睡了,行不行!” “行。” 沈延非手臂有力,绕在她腰上,把她固定在身前。 “念念说出来的,就可以实现。” 小镇昼夜温差大,房间里开着暖炉也还是很冷,被子不够御寒,姜时念不得不承认,她贪图沈延非身上的体温,头往下低了低,不再出声地贴在他肩膀上。 从没有人跟她讲过,她提出要求,说想要,把心摊开,就能实现。 姜时念被烤得暗中出汗,她听着窗外夜风呼啸和他浅淡的呼吸,也就真的睡过去。 隔了许久,她彻底睡熟,沈延非才在黑暗里睁开眼,拂开她长发,在她柔软唇上轻吻,耐心地缓慢厮磨,她睡梦里没有意识,被进攻时不自觉张开了唇,引人深探。 沈延非垂眼盯着她,颈边舒展的筋络不为人知绷起,从她不穿内衣贴上来那一刻开始就没安分过的贪欲终于挣脱,深夜跳出来为难他。 他拽起被子把姜时念裹紧,拉过暖炉,又俯下去吮了吮她红润唇肉,才起身走进浴室,关门把花洒打开,掩盖一切有可能的声音。 节目组按照原定计划,在镇里还有三天的拍摄任务,之后就要尽快进山,把整一期最难也最核心的部分拍完。 也是因为要跋山涉水,在山谷密林里徒步乘船地受罪,这档节目才拖延到现在,迟迟没定下合适的主持人选,直到姜时念主动请缨。 台里策划这档节目,不管多少明星嘉宾和游戏环节,最终主题还是宣传全国各地小众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第一期作为头响,准备得很全面。 云南范围内可拍的非遗很多,这次聚焦之一是一种原始精美的木刻画。 小的细致入微,大的能到四五米见方,历史和艺术价值极高,用的木料也特别,只生长在距离小镇不到二十公里的青丛山山谷腹地,那里有完备的开发基地,进行树木开采使用的同时,也要维护可再生的生命力。 节目组主创定下第四天一早,趁着当地雨季还没正式来,让全员从小镇出发,进山谷去基地里拍摄。 确定行程后,前面三天的拍摄任务也设计好了量,全组按部就班往下推进。 姜时念作为队长和主持人,一直任务最重,几乎不能休息。 然后全组嘉宾加上工作人员几十人,就如同看天方夜谭似的目睹原本只存在于新闻和传言里的沈先生,不厌其烦站在镜头外,长身玉立,少言寡语,耐性极好地陪着太太录制。 大家远观还能适应,不至于有过于明显的阶级差,但等一靠近,被他随意递过来的视线浅淡掠过,才清楚有些人站在那就是高悬的,不可能染指,只适合恭敬躲着。 全组亲身感受过沈老板给人的无形压力,更把姜时念当神仙,毕竟大家亲眼见证,不可触及的沈老板面对老婆时根本判若两人。 董晗再也没有气焰,整天躲着人走,唯恐沈延非看到她,牙咬碎了也不敢再轻易沾姜时念的边,只能藏在大部队后面,偷着看夫妻两个的互动,每每望见沈延非对姜时念的眼神,都憋得喉管疼。 助理在旁边,小声讲实话安慰她:“晗晗,你也不用太害怕,说不定沈总根本就不记得你,而且我看姜老师人很好,不会跟你计较,专门去找老公告状什么的。” 董晗气得半死,眼睛狠狠剜她。 助理早就习惯了,又问:“进山的分组,你想好跟谁了吗?” 董晗咬牙切齿:“反正不跟姜时念,谁知道她背地里要怎么报复我!我还以为沈延非多眼高于顶,结果也就是看上个漂亮的,居然跑到这儿陪她挨冻受累地度蜜月,漂亮能当一切?!” 助理点头:“晗晗你有进步,你终于承认姜老师漂亮了。” 大部队进山出发的前两天,作为特约摄影记者的秦栀从山里风尘仆仆回来,她要留大量影像资料,工作任务重,所以在镇里拍摄的期间,她就提前带小队去了山谷。 只有姜时念知道,据说是某位小少爷找了过来,她才匆忙进山去躲。 秦栀回来后,远远见到沈老板,差点当场发出cp狗的尖叫,稳住后才一本正经说要紧事:“基地里面的人经验足,说这一季雨季有可能会提前,能早去还是早去,免得进山路上麻烦,耽误拍摄。” 节目组紧急商量过后,决定把进山时间提前一天,早去早回,分成两组跟拍,算是对抗环节,一条陆路一条水路。 非分之想 第33节 姜时念知道自己容易晕船,肯定是要走陆路的,剩下的成员随导演分配,她没来得及看具体是谁,就感受到那道声色不动的注视。 其实也不是刚感受到的。 她始终都在他的笼罩范围里,没有踏出过一步。 姜时念是真的抱歉,沈老板纡尊降贵来了这边,还被沈家一群豺狼盯着,她作为需要跟他表演恩爱的妻子,结果只能忙工作,让他在镜头外作陪。 姜时念放下手上的事,离开大部队,转身走去那道目光的方向,站在沈延非身形遮出的颀长阴影里,拉了拉他的袖口。 沈延非垂眸问:“提前进山?” “嗯,明天一早就去,也是为了大家安全,”姜时念仰脸看他,“你明天不是有公事吗,正好去忙。” 沈延非眉心不着痕迹地拢了拢,他来云南前,铂君刚定下的一个跨年度合作案,对方董事长从伦敦到了北城,他不需要专程回去,但一场视频会免不了,时间几天前就定了明天上午,董事办已经安排下去。 姜时念跟他强调:“本身也不能让你跟我一起去,沈家那些眼线总不会为了偷拍进山,你当然就不用费那个辛苦,再说我隔天上午就回来了。” 沈延非沉默,视线下压,落在她牵他的那只手上,指根瓷白,看起来纤细脆弱。 但他清楚,念念不是一折就碎的玻璃,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能插手干涉她的工作,让她有更多理由回避他。 他淡声应允:“视频会可以提前结束,你先出发,我随后再过去。” 姜时念愕然:“你——” 他好整以暇。 姜时念却灵光闪现,试着跟他说:“我……不想你跟着去,你这次不给实现吗。” 沈延非眉尾微抬,瞳中笑痕渐渐浮出,他弯了弯脊背,跟她平视,靠近她微敛的红唇:“沈太太,想还没用好,就打算用不想了?不觉得有点欺人太甚?” “我不是不讲道理,”他语速悠缓,戳着她的小心思,“你什么时候把想的意义对我用够十次,我再考虑实现你的不想。” 隔天出发时间是清晨七点半,姜时念六点还黑着就起床整理,等她从浴室出来,想把组里提供的御寒衣服换上,才看到床尾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个大小纸袋。 沈延非开了灯,靠坐在床头,朝她抬了抬眼:“穿这些,组里的不行。” 姜时念过去一看,从内到外,衣服鞋子全套,都是专业的户外保温装备,山里不比小镇,即使白天活动也容易冷。 她伸手去拿里面穿的运动衣,沈延非却开口阻止:“先把最贴身的换上,再穿其他的,最左边。” 姜时念这才注意到还有一个小号袋子,拆开里面精致纸盒展开,是她知道的牌子,专做塑形随身的专业保暖衣。 九分袖低领口,很薄一层,跟皮肤紧紧贴合,完全代替内衣,舒适保暖性极好,有些女明星冬天走红毯,礼服里面就会穿,存在感很低,不影响再穿其他衣服。 姜时念又回到浴室,把里层包装撕掉,才看到为了极致贴身,这衣服前后都有内衣那样的搭扣。 前面的搭扣在胸口那里,托举的罩杯以下,一共三枚,而身后腰的位置,从底边往上,为了方便穿脱,也有一排五枚搭扣。 姜时念上身除了胸围饱满,其他都瘦,穿上很轻松,胸前三颗扣子一系,罩杯恰到好处,托得格外圆融,但身后那五枚,她看不到,只能靠摸,废了力气才弄好两个。 眼看着时间要来不及,她咬了咬唇,过去拉开门,侧身对着沈延非,轻声提要求:“我想让你帮我系扣子……” 沈延非眸色深深,没有言语,走上前扶住她肩,帮她站好,低下头,双手贴上她细窄的后腰。 姜时念腰上皮肤最敏感,被他一碰,不由得绷紧,她手按着浴室的门框,背后对他,偶然一抬头,才惊觉她面前就是浴室墙上的大镜子。 镜子里,肤色的贴身保暖衣差不多隐形,像是没穿一样,而沈延非站在她身后,几枚搭扣已经弄好,他手没有离开,仍然按着她的腰,不紧不慢撩起眼帘,准确地望向镜面,跟她眼神隔空相碰。 他侵占感实在太强,姜时念呼吸不禁一紧,随之就隐约听到一点奇怪响声。 很近,但轻,要不是太静了,她可能都注意不到。 她为了避开沈延非的眼睛,已经把目光从镜面上错开,等反应过来声音来源到底是哪时,她脑中像被血流猝然冲击,发出嗡鸣。 姜时念简直不能相信,把脸转回来看向镜子,又马上垂下头确认,她前面的第一个搭扣竟然没系紧,在身后都扣严了之后,突然向两边崩开。 直接导致本来大小合适的杯,松了松,漏进了光线和凉意。 她从上至下被沈延非的气息笼着,紧张难为情加上受了冷,有什么原本很乖软的地方在不受控地蠢蠢欲动,如同新婚那夜。 姜时念慌忙去扣,手指有点僵,第一下没扣上。 紧接着身后的人就抬起手,抚了抚她下巴,让她眼睛直视前方的大片镜面。 姜时念亲眼看着,沈延非眼睫覆下,匀长雅致的一双手从腰间往上移,绕到她前面,有条不紊给她系好了那枚金属扣。 他动作矜重,从容有度,不带丝毫的轻慢。 但手背不可避免的,一定会擦过上方的圆。 比受到寒气的反应更重。 那里第二次被他照拂,本身已经知味,不用姜时念去遏制,就自发有了动静,悄然突显。 姜时念偏偏亲眼看了全程,耳尖红得要滴血。 沈延非克制地将手放下,掩住眼底涟漪,唇碰了碰她头发,若无其事地低哄:“不用紧张,樱桃成熟而已。” 第24章 沈延非说完, 安抚似的揉了下姜时念的后颈,用手指给她把长发简单理顺,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 转身进房间,将纸袋里的防寒运动装拿出来, 展开上衣扯下吊牌,回到浴室门口,望了一眼镜面。 这么一两分钟的过程里,姜时念耳根血红,本就过分昳丽的一张脸完全的活色生香, 她紧咬着唇一动没有动, 像光天化日之下受到冲击太大, 已经不能面对他。 沈延非唇边弯了弯, 把姜时念揽回来,让她面对他, 把奶酪色的运动衣帮她慢慢套下去。 衣服厚软, 偏宽松一些, 她手臂还没伸进来,就这么把上身一起包裹住, 冲淡了艳丽, 显得稚气纯美,一如从前刚上高中那年,规矩穿着海蓝色校服, 小心翼翼敲响他门的小姑娘。 沈延非深深看着, 握着她黑润头发从衣领内捞出, 略有失控地抚了抚她脸颊, 低头在她眉心上短暂的浅吻。 姜时念这才找回正常声音, “樱桃”什么的她是万万说不出口,她都想象不到这个男人是怎么能慢条斯理,毫无戏弄意味,语调正经讲出这句话的! 她也没法跟他讨伐。 扣子是她找沈延非帮忙系的。 前面那一枚也是她自己没弄好才崩开。 至于碰到胸…… 是她太不禁刺激,随便一下就有反应行了吧! 姜时念在心里抓狂地呜了声,实在没正当理由跟沈老板有什么抗议。 她低头蹭了蹭自己高温的脸,只能装作镇定,也跟他一样当做无事发生,快速把上衣穿好,绕过他去床边继续找其他的外衣,确定他的角度看不见,她手腕才泄露出不稳的颤意。 她不止没法直面沈延非,她连浴室里那面镜子都难以直视了! 姜时念只想赶紧整理好远离现场,但沈延非偏偏不让她如愿,等她把外套鞋子都穿整齐,拉上随身背包,简单打了个招呼就想走的时候,沈延非从后面抬起手,轻而易举勾住她包带,把她拉了回来。 力量悬殊,姜时念包又很大,她不由自主地转过半个圈,对上沈延非的眼睛。 沈延非眉宇间神色淡淡,隐约噙着一点笑,把她包的侧袋拉开,随手放进去一个火柴盒尺寸的黑色电子设备,有点重量,顶端闪着红灯。 “知道你们组里带了定位器,但这个更精准一点,你贴身放着,”他口吻沉缓,虽然没有强迫的意思,但显然不会接受拒绝,“只是为了保障安全,不是要监控你。” 他笑了笑:“我如果真想控制,不会用这种方法。” 姜时念当然知道,所以默许收下了,沈延非费心为她提供的东西,她不想不知好歹地去拂他意,但受刚才浴室冲击的影响,她顿了顿,还是轻声说:“其实你不需要花时间准备这个,路线组里都反复试过了,没问题,而且一天就回来。” 沈延非不置可否,只是淡声陈述:“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 姜时念没有说完,沈延非已经微俯下身,影子被旅馆房间不算明亮的灯拉长,徐徐铺展开灰沉的包围,把她的轮廓不着痕迹覆盖其中。 他深刻眉眼沁着墨,面不改色盯进她清润的瞳仁里:“事实是,不止针对这一次,你走出我视线太远,我都不能放心。” 姜时念怔住,心口被无形绳索抽笞一下,明显的收缩感过后,她不禁默默苦笑,沈老板只是暗示她擅自离家来云南的事而已,结果三言两句,完全没有歧义的话,都带着蛊。 她说不清当下什么心境,想佐证或强调一样,认真答:“我们又还没离婚,我不会跑的。” 沈延非忽然沉默。 听不到他任何声音,姜时念心飘在半空,睫毛垂了垂,眼神不经意凝到他近距离开合的唇上。 寂静片刻她又错开,本以为只是浮皮潦草的一瞬,根本不会被察觉,房间缓慢凝结发稠的空气里,沈延非却好似有意揭过了刚才的话题,徐徐压下声问:“姜时念,距离你下楼集合就剩两分钟,你如果有别的要求想跟我提,现在还不晚。” 姜时念知道他暗示什么。 她像被软刺扎到,冷静说了句“没有了”,抓紧背包,不再跟沈延非多谈,也没有回头看他,快步走到门口拉开房门,正撞见站在外面等她的童蓝想敲不敢敲,一脸纠结。 童蓝见她出来,忙把手中的保鲜盒举高:“念念姐,我给你带的水果,路上吃,都洗好了,你看这个樱桃,早上刚买的,超红超硬,特新鲜,先尝两个,肯定巨甜——” 姜时念目睹着童蓝从盒子里特意拎起两颗通红莹润的樱桃,上面还挂着水珠。 ——“樱桃成熟而已。” 男人嗓音静静,如同回响在耳边,她好不容易忘掉一点的画面又被轰然拽到面前来。 姜时念手指紧抓着双肩包的带子,手臂无意识地压在自己鼓胀胸前,唇舌都开始发紧,她咬牙说声“谢谢不吃”,就加快速度离开房间。 后面敞开的门里,沈延非极浅淡的笑溢出,意味难明,直朝耳膜深处钻。 姜时念揉揉耳骨,怀疑沈老板准备的这身衣服实在太厚,还没走远,她已经热到要流汗。 进山的大部队在民宿楼下集合,一共两辆车,走陆路和水路的两拨人从这里就要分开,接下来开往不同的进山入口。 水路大部分在乘船,陆路完全是徒步,边陲山谷,密林丛生,好在因为深山腹地里采伐基地的存在,早就开辟出了相对好走安全的路线,只要按部就班,还算轻松就能到达,耗时也不至于太长,早上出发,中午足够到目的地了。 姜时念上车前才拿到最终定下来了两路名单,她这组陆路里,除了两位男嘉宾之外,居然有董晗。 姜时念略感意外,她以为董晗躲她还来不及,等到靠窗的座位上坐好,她才有空看了最后排的董晗一眼,女明星裹着大围巾,郁闷窝在角落。 这时候导演发来微信:“时念,你多担待,董晗一开始不知道另一条是水路,嚷着要进二组和你避开,结果到昨晚我们才了解到她其实怕江怕河的,就只能临时改一下,让她和你一组了。” 姜时念倒是不在意,她正要回复,通知栏跳出一条新的信息,发送人是沈延非。 她把导演往后排,马上切换过去点开,屏幕上是他看不出情绪的一句话:“如果你没有那种打算,就不要再对我提那两个字。” 姜时念疑惑了几秒,突然醒悟,他说的是,她那会儿并无特殊意思,随口讲出的一句“离婚”。 她抿抿唇角,想跟沈延非说她确实没想那么多,本意是要告诉他,只要婚姻关系存续,她走再远也不会跑掉,他不需要费神担心这个。 但归根究底,这个词的确不该随便说,哪怕她跟他离婚是迟早的事,放嘴边也不好。 姜时念双手握着手机给沈延非打字,按了两下,潜意识驱使,她朝打开的车窗外望了望,对着自己住的那间房抬起头,平静呼吸猛一窒。 沈延非就站在窗口边,夹花的玻璃大开,早晨风轻,吹散他微敞的领口,刚亮起的天光拂在他眼窝间,神色被亮度模糊,只有高挺鼻骨下,淡色的唇格外鲜明。 这个时间,他不该有空,七点半节目组出发,八点不到他的视频会议就要开始,他理应去专心正事了。 非分之想 第34节 但沈延非依然站在那,没有出声,也不存在多余的动作,只是目光相碰缠绕后,口型跟她说了两个字,随后弧度略略上扬。 等小组集结完毕,车启动往前开,杂乱的引擎和说笑声混合着,姜时念额角抵靠在冰凉的窗户上,眼前始终是他染着曙色的优越唇形。 他在对她说:“等我。” 两辆车在路口分道扬镳,陆路组经过不到半个小时车程,到达进山的入口,除了姜时念在内的嘉宾团之外,这组还有一个熟悉路线的节目组副导演,两个跟拍摄像和三个负责帮忙拿东西照顾大家的场务。 人员已经够多了,本身节目组又是经常跑外景深山的,经验丰富,加上童蓝到了云南后一直不吭声的在水土不服发低烧,姜时念担心她吃不消,就没有带她进山。 其他嘉宾照着沈太太的标准,也没好意思表现太矫情,明白如果人数太多,反而会给徒步增加负担,一人出状况,就会影响整体进程,于是都留下了助理,打算这一趟自力更生。 进山全员都各自带了背包,里面装着必要的随身用品和防护用具,包括水和一点其实用不上的食物。 正式出发前,姜时念检查一遍自己包里的东西,意外在内袋里摸出了一小盒巧克力,很精致不占地方,她之前都没发现。 她掀开盒盖,里面有张纸条,上面是男人风骨凌厉的亲笔:“小姑娘专有零食。” 姜时念立马扣回去,打算再塞进包里,想想又鬼使神差的停住,看它反正不大,重量也轻,就放进了自己冲锋衣外套的口袋中。 从进山口到山谷腹地的采伐基地,正常速度步行大概三个多小时,山谷里植被茂密,树木高耸,多是稀有品种的松木和阔叶木。 通行的道路是人工打造出来的,地势相对平坦,再往通道两侧的更深处延伸,冬日的原始森林则一望无际,隐藏在其中的珍稀植物和鸟兽就更不计其数了。 带路的副导演特意靠近姜时念身边问:“姜老师,路还是没那么好走,我记得你身体不是太好,能行吗?要不把包给场务拿吧,或者给我也行,你看董晗都不自己背了。” 为了防止有昆虫和被叶片刮伤,大家都戴了帽子面罩和墨镜,姜时念闻言回过头,虽然集体全副武装,但董晗毕竟是女明星,还是挺显眼,她刚走二十来分钟就已经受不了,把背包扔给场务,自己边喘边抱怨,又不敢太大声。 姜时念摇头说:“不用,我自己可以,您把路带好就行,这么多人是咱们台带出来的,不能出问题。” 副导演认可的答应,又憋不住问:“董晗这人,大家都不太喜欢,她之前处处针对你,等沈总一来头都不敢露了,而且还有那些不清不楚的传闻,你不生气啊。” 姜时念笑笑,墨镜下的眼微弯,平心静气回答:“我们做节目,算是东家,她首先是请来的嘉宾,其次才是别的,她可以摆不正自己的身份,但我不能,何况我老公对她根本就没有印象,我没必要跟她计较。” 十点多的时候,队伍前进到一半,彻底进入深山,拍摄进展都很顺利。 姜时念抽空看过手机,沈延非五分钟前给她发了两条微信,一张会议中的照片,还有一行文字:“一小时内结束。” 姜时念不太习惯有人竟对她自动报备工作行程,尤其对方还是北城商圈里几乎只手遮天的沈家家主。 她多看了一眼手机信号,比进山前少了两格,还不耽误使用,抓紧给沈延非简短回了一条,走在队伍最前的副导演突然出声:“好像阴天了,大家辛苦点加加速,尽量别赶上下雨!” 姜时念仰头望向高大树木间的天色,确实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不是早上的明蓝,风卷云起间搅上了暗沉的灰,还在肉眼可见的持续加深。 出发前,组里特意确认过天气预报,整天晴,风小,大家才决定出行。 但目前来看,显然山里气候很不可控,变化多且快,也许现在镇里还是风和日丽,但山谷内部的上空已经阴云堆叠了,再加上基地里的人说雨季可能提前,目前的情况就更不能怠慢。 姜时念回应副导演,跟他确认是否还能继续往前走。 副导演是来回检验过多次的人,对环境熟悉,斟酌后说:“现在是一半,前进后退路程差不多,而且还没真的下雨,咱们只要按路线走,肯定没问题,尽快到基地就行。” 姜时念点头,作为队长马上通知全体加速,说话间,风声已经渐渐紧急,把高密枝叶吹得呼呼作响。 她清点人数,确认没有问题,反复要求大家跟紧,就随着副导演全力往前。 一路都跟在队伍最后面的董晗捂了捂肚子,烦躁地拽了下同样享受惯了走不动的男嘉宾之一赵凛,小声说:“哎,赵哥,我想上厕所,等会儿前面找个地方,你等我一会儿。” 赵凛也是演员,有过几部知名代表作,前年结婚后就渐渐沉寂,现在接不到更好的资源,跟她同病相怜。 当初走红时,两个人合作过,算是圈内交情还不错的朋友,也是董晗这次的唯一熟人,她就没那么避讳。 赵凛看她一眼,很不想和她沾边。 董晗这次没分寸,前两天公然得罪姜时念,就等于得罪了沈延非,这明眼人都懂,只是人家沈太太还没发难,保不准她哪天就完了,他可不想惹一身腥。 赵凛说:“你要不再忍忍,这眼看着下雨了,耽误路程不好吧。” 董晗咬咬牙,是她路上累,不自觉就喝水,结果不小心喝太多,她闷声道:“这是能忍的事?你当我愿意啊?我不想去跟姜时念说!这节目组的人都是她的,要因为我减速,她说不准要怎么刁难我!” 赵凛不吭声了。 董晗没办法,后悔没坚持把助理带来,让步道:“我真的不想自己去说,那你替我去前面告诉副导演一声总行吧,小点声,让他稍微等等,反正总共不就这一条路吗,又没岔道,我完事了自己能跟上,用不着耽误谁。” 赵凛点了下头,算是答应,说话间,雨点已经开始掉下来,并不算大,起初只是大型喷雾一样,几分钟后,才渐渐加重。 雨衣都在各自包里,已经提前穿上了,并不慌乱,赵凛在沙沙雨帘里,看见董晗离开主路,悄悄绕到一小片密集的树后,他不耐烦地撇撇嘴,往前紧走两步,目光在队伍里寻找到姜时念的身影。 他在圈里遇冷两年了,很想借这机会讨好沈太太,如果她心情好搭把手,跟沈总随便一说,他就用之不尽。 前两天董晗明嘲暗讽姜时念,他当时不了解情况,还暗自配合过,悔得要死,正烦没机会表现,正好今天,他借这事让董晗出出丑,也算帮姜时念解气了。 赵凛是队伍最后,他一刻意加快速度,前面的人也不自觉被带动,何况雨在变大,本身就心急,无意间整个队伍已经比之前更快了。 赵凛心想,等会儿董晗出来,一看见前面队伍影子都不见了,肯定要吓死,到时候哭着追上来,为了不被抛下再跟姜时念道歉,效果不就达到了。 姜时念在前面抓着雨衣,微微有些气喘,在遮挡下又把手机拿出来,想告诉沈延非千万不要进山了,里面在下雨。 但右上角的信号格在雨幕之下,已经只剩最后一点,信息一直在转,发不出去。 她蹙眉,把手机收起,叫住副导演要再清点一次人数,免得万一掉队。 等她转过身时,视线向后扫过去,才发觉雨水冲刷下,山谷里竟然不知不觉起了一层白蒙蒙的雾,影响到视野。 姜时念立刻站住,让整个队伍暂停,看不清人,她就挨个点名,点到董晗的时候,没有人吭声。 她脸色渐渐凝重:“董晗?” 赵凛见事态发展不对,这才支支吾吾说:“那个,她刚才着急去上厕所,让我跟副导演说一声,我这不正要追上去讲,还没来得及嘛,她应该很快就过来了。” 姜时念却不能安心,冷声追问具体在哪里,赵凛心虚地往回指了指。 雨并不算太大,但雾却渐渐浓重,原本按照既定路线一直往前,不会受雾的影响,但现在如果要回去找人,就不一定什么情况了。 副导演发愁说:“等一会儿看看,如果还不回来,拨几个人回去找,我们继续往前。” 五分钟后,毫无动静,姜时念镇定说:“雾越来越大,熟悉路线的只有你一个人,我们组不能分头,一旦把谁留下,都容易有危险,就算到了基地再转头回来救援,都可能来不及,不如大家一起。” 副导演表情动容,他们干这行,平常出来野外录节目,危险不是没有,哪个大咖位的主持人不是保自己,让幕后的人去涉险,姜时念是第一个毫不犹豫对大家负责,同进退的。 他自信凭经验不会出事,就利落找出绳索,让全组人都隔一段攥住一截,大家连在一起,返回去找董晗。 这时候赵凛正好走到姜时念跟前,自然而然跟着集体转身,就成了姜时念前面的位置。 他忐忑地抓起绳子,在湿冷雾气里往回走,祈祷董晗不要发现他的小动作。 大致找回董晗的位置以后,就要离开主路,深入密林。 叫喊声始终没有回应,赵凛就意识到出事了,他惊恐之下心不在焉,偏离了副导演带的路线,一脚突然踩空,整个人大叫着往下滑。 绳子被他猛力一扯动,突然绷直,他前后位置的人毫无准备,都被牵连。 一个摄像跟他一起摔进沟壑。 在他后面的姜时念,被带动着没有站住,脚下泥土湿滑软烂,她猝不及防摔倒,反射性松开绳子,怕害到她后面的人。 而她自己,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经过那个沟壑时没有停住,手努力抓到树干又被泥滑开,纤瘦身体彻底失控,在蒙蒙雾气中滑向更深的谷底。 第25章 镇里天气风轻云稳, 只有远处天际略堆了几团阴云。 民宿旅馆二楼的房间里,笔记本电脑正在桌上安静运行,屏幕上几方分屏组合排列, 人人西装革履,背景皆是奢侈严肃的会议室。 唯独正中主屏上的窗口里, 除了穿着简洁枪灰色衬衫的男人之外,环境到处都是低廉陈设,但因为他在,偏都显得别致贵重。 会议在沈延非的一再提速下进行到了尾声。 合作方的董事长笑脸热烈,谈完正事还想再多攀两句亲近, 特意从英音切换到沈延非更习惯的美音, 生涩问道:“抱歉打扰了沈总跟太太的蜜月, 我这边特地给您带了新婚礼物, 不知道能不能有幸跟太太打一声招呼——” 只是听闻沈太太极美,想见一见真人。 沈延非撩了一下眼帘, 目光规律性的从电脑屏左下角的某个单独小窗口上掠过, 突然凝住, 眉心逐渐收拢。 这个窗口显示着相对抽象的地图走势,他给念念放在包里的那个小型定位器, 从她出发起, 一直在缓慢但匀速的向前移动。 他会议中每五分钟看一次,无一例外的正常,只是地图的比例小, 她行进速度又不快, 通常要连续看几次, 时间间隔二十分钟以上, 才会有明显变化。 但这一次他盯着那个代表念念位置的绿色光点, 从大概十五分钟前开始,她就停在了中途的某一处,一动不动。 沈延非拿过手机,看姜时念二十多分钟前给他回的微信,他又给她发一条,没有回音,他不再等,直接打电话,听筒里却传来无法接通的提示音。 他立刻打给组里同行的副导演和其他人,同样没有信号。 沈延非视线再次移向电脑,抬眼间已经不自觉冷肃沁冰,让视频会议各方集体噤声,唯恐哪句话说错,大气不敢喘。 地图比例放到最大,定位也依然在凝固。 空气里像隐约生出了细小的刀子,随着一呼一吸钻进身体,看似无形的往咽喉堆积,拽着某些不能深想的预感,朝心脏深处硬闯。 沈延非起身,扣住电脑停止会议,到床边拾起已经准备好的进山装备利落穿上,检查包里用品,某些念头在紧箍着神经下坠。 他收紧手套腕上的抽带,黑色粗粝靴底重重踩过木制长廊,童蓝脸色煞白的迎上来,中途差点绊倒,颤着声磕绊说:“沈总,念念姐她们好像失联了,组里留守的人刚知道消息,从基地传回来的,说山里突然下雨,从时间判断她们是走到一半正碰上——” 有什么隐约爆裂开的声音。 那些刀子开始迅速的凝成实体,刺进舌根喉管,一路顺着肺腑划开。 沈延非脸上没有表情,一步不停,经过她,快步下楼。 童蓝自动跟上,越走腿越软,一股脑把刚听说的都倒给他:“雨现在下得很大,山里通讯中断了,基地和咱们组都打不通他们的电话,gps应该在副导演手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始终在同一个区域来回打转,就是不往前走!” 最后一句话让沈延非脚步凝住,他猝然问:“哪个区域,发给我!” 童蓝连连点头,无意中抬头对上他一双眼睛,呆愣了几秒才喘过气,退开两步,转身狂奔去同事那里,前后不过两分钟就弄来截图,沈延非立即对比自己这边念念身上的定位器,两处落点几乎相同。 同一个区域。 大部队在绕圈。 念念静止不动。 这边的深山地理环境特殊,一旦雨持续下起来,不需要太大,就容易起雾,他们不往前走,是集体迷路了,或者,他们在原地找人。 找那个……已经将近半个小时,丝毫没有移动过位置的人! 这个可能性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沈延非扼住自己,一层都不能往深处想,他走到车边拉开驾驶座的门,只有嶙峋凸起的几处死白指节被短暂一瞥,泄露出零星的情绪。 童蓝眼睁睁看着,心已经鼓到嗓子眼,她眼泪止不住飙出来:“组里大部队都进山了,这边没剩几个人留守,他们根本不懂救援,念念姐会不会出事……” 沈延非一言不发,直接上车启动,轮胎碾地轰响,疾驰出去。 天上阴云越来越重,显然镇里也要下雨,那很可能代表,山里此刻的雨已经更大,危险系数将飙升。 非分之想 第35节 秦栀也得到消息,慌忙从后面追过来,只看到沈延非消失的车尾,几分钟她后上了组里的车,路上紧急打了救援电话。 因为现在不是事故高发期,官方救援在西双版纳,到青丛山要差不多两个小时,再进山谷中间就更久了,难以救急。 等问到镇里民间救援队的时候,对方表示已经在赶去出事地点的路上了,有人比她更早,砸了根本不可能拒绝的重金,只是事发突然,又在春节正月里,现在队里只有寥寥五六个人值班,救援速度肯定快不了。 雨滴开始掉落,空空荡荡的公路上,司机尽力往进山口飞奔,依然没追上沈延非的丝毫影子。 他这种车速,让满车人都惊惶恐惧。 车在进山口外戛然停下,雨水已经缓缓往外淌出,只是往深处一望就能看见雾气,沈延非推开车门,毫不犹豫进去,念念确定要进山前,他提前反复看过地形路线,清楚里面是什么走势。 后面有救援队的人在重利之下火速赶到,带着装备追上来,猜出他是出钱的人,急忙劝道:“先生,这里面起雾太危险,你不能进去,等我们消息吧。” 沈延非一言不发,不断加快速度,短靴和黑色裤脚早已经溅满污泥,救援队的人虽然没跟他面对面,但也感觉到对方此刻的瘆人威势,一句不敢再多说,急忙跟上。 正常近两个小时的路,在大雾情况下居然一个小时出头就到达,救援队自认为熟悉路线,却是一路追着沈延非在走,等终于找到节目组的人影轮廓时,那边的哭叫声已经此起彼伏。 副导演嗓子哑透,大骂着赵凛,苍茫密林中各种杂音交织,直到男人森寒的声音看似冷静地响起:“念念在哪。” 整个团队猛然间鸦雀无声。 出事后,他们不敢走,把赵凛和摄像费力拉了上来,但姜时念一点痕迹都没有,无论怎么叫喊也得不到回音,而雾气浓重,根本没法深入去找,只能原地等。 可沈延非远在镇里,怎么可能已经站在这儿了?! 所有人头皮发麻,一声发不出来。 沈延非的高大身形在雾里半隐半现,如同深山鬼神,他再次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沉冷,听不出太多波动:“听不见吗,念念在哪。” 副导演莫名吓得颤栗,几乎哭喊出来:“我们回来找人,姜老师被连累从那边坑道跌下去,雾里根本看不见,她连声音都没有,找,找不到了……” 那些抱着最后希望悬停在半空的刀,在这一瞬密密麻麻,把五脏恣意绞烂。 “找不到?”沈延非在一步一步走近,组里有人脚腕发酸坐到泥里,他沾满雨水的五官终于穿透雾气,露在众人面前,黑瞳里隐隐裹上血丝,“意思是,我妻子离开我不到四个小时,跟你们进山,失踪了是吗。” 整组人没一个张得开嘴,这几天对于沈家家主的所有印象,在这一刻完全颠覆,只剩下满腔惊恐。 姜时念滑下去的那个坑道,现在基本隐藏在雾气里,看不清地势和里面的情况,深山密林,如果摔的位置太深,很难找到不说,毒蛇野兽都可能存在,要是人昏迷了,那不排除凶多吉少。 沈延非一把抽出旁边救援队长身上带的军刀攥在手中,问:“有没有□□。” 救援队惶然摇头。 沈延非不再言语,大步迈进雾里。 救援队长对这个情况都在发憷,一看见沈延非的动作,吓出一头汗,慌忙说:“先生你没经验,不能随便去,这可是关系生命的事!我们应该等雾散以后——” 就算是情侣,就算是夫妻,也不可能有人面对未知的凶险,不顾自己安危。 沈延非所有维持的平静在这一瞬脱控扯开,他回眸骤然厉声:“我在美国野外dn组织三年榜首算不算经验?今天我请你们过来,是让你们拿钱做事,马上扩大范围清障!但我妻子的生命,我从来没有寄托到你们任何一个人的身上。” 说完他握住刀鞘,踩上姜时念失去踪迹的坑道顶端,直接消失进无边白雾。 姜时念是被疼醒的,她低声咳着,费力挑开眼帘,入目所见的都是乱糟糟的植物根茎,她抬了抬手,还好戴着手套和面罩,皮肤没有划伤,但脚腕应该是扭了,明显的发胀。 她勉强坐起来,往上可见度只有一两米,除了高耸树干什么都看不到,路更是没有,多半是摔下来的过程里辗转了很长的曲折,她中途碰到了头昏迷,现在才醒,已经不知道自己摔在哪了。 姜时念拢起手,哑声朝上喊了几句,听不到动静,而她嗓子因为太干,声音一大就像要撕开。 她想喝水保持体力,往身后一摸,心陡然冰冷,包没了,冲锋衣的背后也划开了一道口子,肯定是有什么东西挂住包,半路被扯掉。 随身工具,食物,水,包括沈延非给她带的定位器,全在包里。 姜时念想到沈延非,只祈祷能有理由绊住他,让他不要进山,哪怕万分之一都不要涉险。 她艰难扶着树干站起来,拖动胀疼的左脚,往前挪了挪,想去附近找个干燥些的地方,路上经过几棵矮树,上面挂着冬果,她记得来之前看过资料,这种果子密林里常见无毒,能吃。 姜时念摘了几个备用,再往前走才意外看见前面泥潭里躺着个人,是董晗。 她把董晗摇醒。 董晗迷糊看见她,迷茫之后就是惊吓,急忙躲开,等看清周围环境,才大骂出来:“妈的我就是上个厕所,一下子没踩稳,幸亏裤子穿上了呜呜呜,这哪啊,你怎么会在,你们不是应该早都走了——”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能置信问:“姜时念,你该不会是回来找我的?!” 姜时念没力气说话,摆了摆手,一个人努力踩着雨水,向前面树下挪。 董晗体力流失,但还是控制不住震惊,反复问她,说话依然不好听,到最后看到姜时念苍白的脸,她终于哇的痛哭:“你有病啊姜时念,外面都起雾了,你不赶紧出去,你还找我?!” 姜时念紧咬着唇,睫毛往下滴着雨水,像是泪,她忍着脚腕的疼说:“只要你是我组里的成员,我就会找你。” 前面有一棵高树,下面凸起岩石,雨水不多,姜时念用尽力气往那走,手臂突然被扶住,董晗满脸分不清是雨是泪,拽着她一起去树下。 姜时念抬头尽量看着天色,猜测至少是午后两三点了,因为下雨,山里气温一直降低,她因为有沈延非提供的装备,还能撑住,董晗已经冻到牙齿打颤。 两个人背包都不在了,衣服搜索一遍,姜时念有一盒巧克力和几个野果,裤子口袋里随手揣了一个很小巧的手电,董晗什么都没有。 姜时念仰靠在树干上,几次出声求救都没有用,她精疲力竭,尽量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董晗摔得不轻,时睡时醒,两个人都不敢乱走,怕这种陌生山林里,一旦迷路绕得更深,就永远出不去。 天色渐渐黑下来,温度跌破低点,林里始终没有动静,绝望在蔓延。 姜时念手心里一直紧攥着巧克力的盒子,她知道自己因为脚腕的伤可能在发烧,精神很不好,另一只手拿出野果咬了一小口,确定吃下没有中毒反应,就把其余的扔给董晗。 董晗哭着说:“我,我想吃你的巧克力。” 姜时念侧头看她一眼,尽量抵御着胀疼,觉得自己好似有些鬼迷心窍一般,忽然问她:“那些传闻,是真的吗。” 董晗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闷声承认:“是啊,两年前,我确实上过沈延非的床。” 姜时念静静盯着他,目光已经因为越来越重的疼和冷有些涣散,还是清泠笔直。 董晗张了张口:“这你都不吃醋?!你到底爱不爱他啊?” 看到姜时念一声不吭,只是注视她,她不敢逞口舌之快了,哽咽说:“我确实是上过啊,只不过上的,是他前一晚在酒店睡的床而已,然后他进门看见我,转身就走了,明明也没什么表情,但我当时真的以为会被弄死,沈延非那个人太恐怖了。” 姜时念这才收回目光,唇边虚弱弯了一下,按了按掌心里的巧克力,轻声说:“嗯,巧克力是沈延非给我的,没你的份。” 她安慰自己,只不过是太疼太冷,怕两个人昏迷,才故意找话题聊,不是她想知道,更不是从秦栀提的那天起,她竟然就没忘记过这件事。 深山里的雨持续在下,雾气弥漫,没有组员发现她们,更没有救援队。 姜时念昏昏沉沉,渐渐有种被遗漏在世界边缘,什么都没有得到过的错觉,就如同她从小到大,亲身经过的一切情感。 冬日阴天,山里的白昼格外缩短,黑暗压下来的一刻,姜时念撑着力气打开手电晃了晃,周围如同层叠鬼影,她怕有人发现不了她们,就始终开着,不敢关掉。 她意识不清,命令自己不去管脑子里那些魔咒一样的念头。 “你这是意外失足,不会有人来找你了。” “雾这么大,谁敢下来呢。” “你又有什么非找不可的意义。” 更何况,她不认为自己值得谁去以身犯险。 如果有谁要来,她也想认真告诉对方,其实没关系的,她可以接受被放下。 姜时念蜷缩起来,僵硬手指拆了一块巧克力的包装,慢慢放进干涸的嘴唇里,含着甜甜苦苦的味道,闭眼抱住单薄膝盖。 晚上七点,山林里早已彻底陷入黑夜,从上方多架无人机的角度俯瞰更大范围,很多道手电的光在来回扫射,呼喊名字,全部石沉大海。 雨雾中,这些声音被掩盖被打散,无法太大范围的传播。 距离姜时念失踪,已经接近八个小时,未经人工开发的深山谷底,危险和难度远超所有人想象,幸好有沈延非的定位器确定更精细的位置,但那个背包是半路遗失的,接下来的岔路却四通八达。 官方和民间救援队集结,已经有不止一个人受伤被拉回镇里,其他人都互相手持着通讯器保持联络,只有从最开始就纵身跳下的沈延非,不在任何人的视线中。 巨大根茎盘绕的尖锐碎石间,男人再一次直起身,手套被割裂到不成形状,他随意扯下扔开,对掌心里深到见骨的伤口视而不见,不顾一切踩裂脚下石堆和泥沼,疾奔向远处一片人形的阴影。 他全身早就被雨水淋透,永远波澜不惊的眼底被层层叠叠的血色填满,缠绕到瞳仁上,右耳深处轰响着,挤满嘶哑扭曲的噪音。 “念念……” 他哑声叫。 “念念!” 他手臂朝一片昏暗中揽过去,五指紧抓,得到的只是一片空,那片人形,不过是光影交错下的幻觉。 沈延非裸露出来的右手上筋络暴起,最后维系着理智的神经,早在一次次扑空的绝望里被撕毁,强撑着微不足道的一层。 八个小时,生死未卜。 他极尽小心,生怕某一天失去分毫,碰触都不敢用力的人,只是离开他几个小时,就消失在这片好像掏不到底的山林里。 他一切专业知识,曾经在美国深入各种丛林山谷一次次的涉险,在这个晚上找不到他的爱人。 四周似乎有低哞的野兽环伺,这林子里的夜间到处是险境,沈延非握着军刀,冷静被摧毁殆尽,心脏撕扯辗轧成泥。 他压下喉咙里泛上的腥气,踩断拦路的枝干,沿着念念滑落的方向,走进最后一道可能存在的岔路。 姜时念在树下睁眼,呼吸滚烫,她像是做梦,模糊听见有人喊她名字,一声一声念念,含混不清,却要把耳膜震破。 她急促喘着,想动一动,才发觉她身体好像已经在失温,不受控制,这一次清醒,更像是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的回光返照。 姜时念朦胧望着身边的手电,只剩一片很微弱的光,随时可能关掉,就如同她的精神。 她想再吃一块巧克力,已经没力气去拿,隐约想着,原来她这样结局。 一切光亮和声音都在渐渐隐匿,消失于她感官,她心底最深,从来抗拒去碰触的那个茧壳,被雨水不知不觉泡软,想起有人在耳边跟她承诺:“想的要说出来,你说了,就能实现。” 骗子。 怎么可能实现得了。 姜时念眼睫低垂,茶色眼瞳一点点被遮住,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她终于拨开眼前的雾,看清自己在想什么。 她几乎没有声音的喃喃:“沈延非,如果我不那么为你着想,我说,我现在其实很想见你,你怎么实现。” 姜时念笑了一下,眼睛即将合上,死寂耳边却猝然传来暴烈的踩踏声。 她惊恐地抬了抬睫毛,一道错乱通明的手电光从她身前经过,随即冻结般凝固住。 她眼前花白,甚至看不清对面的轮廓,只知道有一个人的身影站在那束光的后面,像是要把人拆碎侵吞,舔舐咽下。 姜时念张不开口,迎着光,拼命朝那里看,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从醒来起一滴都没掉过的眼泪,在恍惚看到自己愿望实现的一刻,会突然汹涌的滚落出来。 那个人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听不清,和记忆里完全不一样,他说:“别动。” 姜时念忽然颈边一凉,触感冰冷透骨。 她还没意识到究竟是什么,男人的身影就猛然朝她扑过来,用手臂挡在她身侧。 他骨节修长的五指中攥着军刀,冷刃寒光,映着她身边手电幽暗的亮度,一瞬闪过他噙着血色的英戾眉眼,刀尖蓦地在她颈边狠重扎下,准确捅入蛇身的要害,死死钉入后方坚硬树干中。 非分之想 第36节 重响声里,他掌心的伤口鲜血溢出,沿着筋骨凌厉的手腕滑下,润透污白凌乱的袖口。 姜时念呼吸混乱灼热,没有余力去害怕那条蛇,只是迷蒙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从来都高洁不染尘,游刃有余的沈延非,一身骤雨血污,苍白里透着让人望而生畏的凶暴狠厉。 她意识迷蒙,找回身体里最后的力气,定定凝视他,脸颊边泪水滚烫,微弱喊了一声:“……老公。” 老公,你敢相信么,我在这个死地,居然实现了一个根本不可能的愿望。 下一瞬她就被人彻底失控地箍进怀里,他手指要按进她的骨头,血肉被碾磨得酸痛,胸口里被挤压窒息,他仍然在狠烈的抱紧。 那道低沉声线,已经在夜风里碎裂不堪,碾满砂石。 “别怕,老公来了。” 第26章 在冬天的深山冷雨里绝望地困了八九个小时, 姜时念身体里的热度早就掏空,不过是硬撑着一丝找不到落点的意志。 在死亡来临前,她掉进熟稔又陌生的怀抱, 他失掉从容柔和,不断揉按, 她不能呼吸,要被捏软了嵌进对方胸口,岩浆似的体温铺天盖地,流遍她冻僵的四肢,把她从冰窟拽进熔炉。 那丝摇摇欲坠的意志, 好像突然落到实处, 不需要再疲惫的强忍, 可以放任自己被他烧断。 姜时念脱力地闭起眼, 睫毛再也抬不起来,头垂下垫在沈延非肩上, 唇动了动, 到底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 在他坚硬的手臂间往下滑,失去意识。 姜时念像做了很久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她一直在跑, 大口喘息,低头茫然看到自己身上穿着崭新的高中校服,捏着一张微微汗湿的社团申请表, 忐忑敲响了一间昏暗教室的门。 教室里, 浓稠夕阳漫进大片窗口, 眉眼冷厉的少年颈边带伤, 在微微尘埃里侧过头, 这一生第一次跟她撞上目光。 然后她才知少年的盛名传遍学校,她混在无数同龄的女生中,偶尔从教室窗口望见外面经过的那道轮廓,修长挺拔,浓墨重彩,与她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她跑过高一迎新晚会,在散场的后台角落里跌倒,被冰冷手指提起后领。 再踏着哗哗水流跑过一个暴雨的傍晚,怀里抱满学校艺术节剩下的花束,按照任务要分给社团每个人,他是全校仰视和畏惧的金字塔尖,没人敢轻易去招惹,她迷茫被分到这种烫手山芋的重责,搂着大捧铃兰,站在他面前,局促盯着他湿漉漉的鞋尖。 后来他高考毕业,高居榜首,在学校最后一次跟她擦肩,她站在右边攒起勇气叫他一声学长,他丝毫没有停下,黑色背影在她视线所及处一步步远离,黯淡,打破,裂成无数碎片。 等姜时念再次睁眼的时候,视野里一片花白,身上酸痛,脚腕上火辣辣的疼缓解了很多,只是没规律的泛着胀意。 她懵了好几秒,才逐渐看清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窗口对着她的方向,帘子拉了一半,外面天色略阴,但确实是下午的光景。 姜时念不知道自己昏睡多久,一时提不起力气,哪里都像要散架,她又回了回身,目光稍微转移,触及到身边的人,才意识到她不止在病床上,还在沈延非怀里。 一张病床的尺寸有限,她右手背上插着输液针头,被他手臂紧紧揽着。 他合着眼,眉心收拢得很深,敛起的唇上有些细小的干涸血口,漆黑睫毛低低压着,右侧太阳穴贯穿到耳骨的那道浅淡伤疤,在这个角度也有些显露出来。 姜时念胸腔里滞灼着,怔愣看他侧脸,梦里和现实的轮廓重叠又割裂开,少年像是一瞬撑开骨骼,气息沉凛,她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没有彻底清醒,出神般很轻地叫了一声:“学长。” 沈延非一如当初,依然眼帘垂着,没有回应她。 姜时念这才慢慢定住神,挥掉那些梦里不甚清晰的残片,意识完全醒了过来,马上被昏迷前的情景填满。 她能把梦撇开,但撇不开垂死之前,沈延非踩破一地断枝,刀刃穿着毒蛇扎进她颈侧树干里,把她无度抱紧的画面,她喘了几口气,稍微动了动,想看一下他手上的伤口。 她隐约记得,当时他腕上一大片鲜红血迹。 但她刚一抬手,看似睡着的沈延非立刻撩起眼帘,急促朝她看过来。 姜时念意外,她刚才喊他,他不动,她以为是太累睡着了,没想到他竟然一直清醒着。 沈延非对上她潮湿目光,侧身过来摸她额头,又抚了抚她颈窝的温度,接着掀被起身,轻握了一下她受伤的左脚,哑声问:“疼吗。” 姜时念眼神下意识追着他动作,轻轻摇头:“不怎么疼了,也不发烧。” 她说了长句,才察觉到嘴唇好像有点肿了,带着明显的刺疼,她想不到什么理由会这样,最后只能猜测可能野外低温,身体出现很多异常反应。 沈延非深深看她几眼,手在她头发上摸摸,没有再继续抱她,下床给她把被角掖好,让她再睡会儿,他去找医生谈她的情况。 姜时念盯了会儿他的脸,总觉得他在刻意隐藏什么情绪,至少现在看来,昏迷前见到的那个沈延非,失控狠烈,更像是一场幻觉,现在这个已经收整干净,有条不紊的矜雅沈老板,才是真正的他。 姜时念碰了一下沈延非的右手,翻转过来,看到上面触目惊心的伤口,最深处已经见骨。 她眼瞳不禁紧缩,牙关发颤。 那时在山谷里看到他出现的心情,再一次席卷上来,把她缠紧。 沈延非略一挣脱,把手抽回去,指腹蹭蹭姜时念的脸颊,轻描淡写说:“忘了,现在去处理,不用当回事。” 接着说到她的事,他才语气凝重:“你失温又受伤,好不容易醒过来,别乱动,好好躺着。” 他站在床边,没有立刻走,半低的眼瞳凝视她,塌成一片的动荡还是无法做到彻底掩饰,等她目光看过来,他才若无其事错开,俯身收敛的亲亲她额角,转身走出病房。 病房门口有人寸步不离守着,负责这个区域的护士一直在不远处打转,等到沈延非走远,她才敢呼出一口气,推门进来。 她快步小跑到床边,给姜时念做了基础检查,确定体温已经正常,叮嘱说:“基本平稳了,不会有危险,幸亏你身上装备够好,不然真的很难说,看另外一个送来的女生,就比你严重,你脚腕只是挫伤,用了咱们的特制药,应该过几天就没事了。” 该讲的讲完,护士才摘下口罩,深吸口气,眼睛忍不住发红地问:“穗穗,你还认得出我吗。” 姜时念时隔多年再听到这个名字,意外地睁大眼,嗓子里还含着沙:“俏俏?!” 林俏一见她反应,激动地点头,抓住她手:“是我!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我以为这辈子都很难有机会了。” 姜时念抬了抬身,又被林俏按回去躺好。 她情绪太强烈,有些语无伦次:“昨天急诊送来山里走失的患者,我一看是你,差点吓死,你现在好红啊穗穗,我总能在电视上看你,而且你居然会跟沈学长结婚,你以前不是跟他没什么交集吗,我看到新闻的时候震惊死了,还有昨晚——” 姜时念比她更错愕。 林俏是她当初在孤儿院里唯一的朋友。 两个小姑娘同龄,性格又像,互相作伴讨生活,穗穗和俏俏都是孤儿院的院长随口取的,但却是她们的第一个名字。 她六岁被姜家收养,就改名姜时念离开了孤儿院,被迫跟林俏断了联系,后来上了高中,两个人巧合重逢,都第一时间认出彼此,隔壁班离得很近,感情自然也越来越深。 但林俏知道她当时的身份和难处,是绝对不能把孤儿院长大的身世泄露出去的,所以尽量和她保持距离,不敢太亲近,更绝口不提过去的事,只有放学后人少的天台楼道,小姐妹才会见面说一说彼此秘密。 穗穗这个名字,一定程度是也是禁忌,不能跟外人提起。 高中毕业后,她考上中传,林俏成绩一般学了护理,大学相隔远,生活更远,林俏懂分寸地主动疏离,也就渐渐各自安好。 没想到在云南边陲的医院里再次遇见。 林俏边说话,边探头往外看,确定沈延非没回来,才继续关心问:“你一切都好吗,别的我不惦记,主要是姓蒋的那个混蛋,后来没再回来欺负你吧。” 姜时念眼睛一暗。 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人对她提过姓蒋的那个人了。 早就沉埋在她不愿回首的记忆里,现在突然被掀起,几乎像是上辈子的事。 当初蒋家在北城如日中天,作威作福的二少爷蒋勋,小小年纪跟着迷信的父亲一起,去接管了那家据说能旺财运的民营孤儿院。 蒋勋百无聊赖,却一眼盯上了角落里的她,露出笑容,从那以后三天两头坐豪车摆少东家的排场过来,把她当成戏耍的小猫小狗,想尽办法欺负刁难。 她那时不过四五岁,每天活得战战兢兢,噩梦缠身,后来被姜久山收养,她才像逃出地狱,满心感恩地离开牢笼,姜家隐藏她的身份,也断了蒋勋找到她的渠道。 没想到高二下学期,她意外发现蒋勋就在隔壁临校,因为打架伤人留过级,只比她高出一届,她自保地躲着,蒋勋终究还是在某次联合运动会上看见了她,一眼锁定,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一天好过。 蒋勋知道她底细,更知道姜家对她的严苛,禁止她养女身份泄露。 他拿这个做威胁,让才十四五岁的她受尽精神折磨,后来他不能满足,也不再是当初只想欺辱的小孩子心态了,他有更恐怖的权势和武器,来让她崩溃。 她跟姜家父母直接讲过,但那时蒋家跟沈家在北城齐名,根本招惹不起,叶婉怪她自己太招摇,惹来难缠的麻烦,后来甚至一气之下表示,如果最后真闹出什么没有廉耻的事来,就让她干脆去死好了,不要玷污家里的名声。 直到她忍无可忍的高二暑假,学校组织夏令营进山去玩,她预感到蒋勋会跟去,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甚至偷偷带了刀。 然而那个夏令营,竟然做梦一样的在平静里结束。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又好像,有很多她根本触碰不到的真实,发生在她完全不知道的黑暗里。 等回到学校,高三的学长们也回校取录取通知书,她在人群里见到一身黑衣的沈延非后不久,就在同学间听说蒋勋突然得了重病,生命垂危,极其惨烈,被蒋家紧急送到国外治疗,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出现,彻底消失在她的人生里。 她提心吊胆了很长时间,几年后在大学里才完全走出那段阴霾。 她始终以为是巧合,后来商瑞告诉她,当年其实是他,看出她的危险,暗地里求家族长辈帮忙,动用了很多力量和交换,才说动蒋家把蒋勋这个祸害送走,不许回国,至于重病,只是一个托词而已。 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除非了解内情,很难作假。 也是因为这个,她才会真的对商瑞放开了心防,决定接受他。 现在再提起这些,都已经是过眼云烟,相隔很远了,远到她记忆模糊,不再有任何的波澜。 姜时念轻声跟林俏说:“不用再提那个人了,他消失得很彻底,对我早就没有影响,想起穗穗这个名字被他叫过,我都很难受。” “姜时念”其实不是她,“穗穗”才是她。 只是这个名字,也早已淹没进时光尘埃里,除了小时候唯一的玩伴,经年过去,没有人再知道。 林俏忽然想起什么,安慰地拍拍她:“你不说我都忘了,其实除了我和那个混蛋,还有一个人也知道穗穗的,不过相隔这么久,现在多半忘记了吧。” 姜时念吃惊:“……谁。” “你老公沈学长啊。” 林俏眯起眼回忆,压低声。 “就是大概高二上学期吧,有一次咱俩放学在天台说话,我叫穗穗的名字,你还说,像花穗一样活着就很好,在哪都能长出芽,后来那天我先走的,下楼撞上沈学长,吓得我腿都软了,他应该是路过碰巧听见,没什么表情地低声说了一句——” 姜时念的心从林俏开口起,就在抑制不住的开始缩紧。 林俏道:“他说,原来叫姜穗穗。” 像有一把羽毛,突然塞进姜时念的胸口,想到这个无人提及的名字,居然曾经在沈延非的口中出现过,只觉得不可置信又离奇。 对那时候的沈延非来说,只不过是一次巧合,一句随口,可能转过身就没印象了。 但这竟然是唯一一次,有人连名带姓这样叫她。 好像姜穗穗是一个正常完整的名字,代表她不能对人提起的童年,也代表她长到今天的一生,不用避讳不用启齿不了,没有“姜凝”的影子,不用时念时念,“时时念着亲生女儿”,她只是她自己。 姜时念扎着针头的手背微微绷起。 从昨天到现在,生死边缘到这张病床上,她能清晰看到自己,有什么竭尽全力压在心底,束缚绑紧的东西,被撞出让她手足无措的破口。 医院楼下的诊室里,跟姜时念的主治医生反复确认过她醒来就没有问题了,只要好好休息就能恢复,沈延非才得空处理了手上那道伤口,身上可能还有更多大大小小的,都不重要了。 他出来后,没有马上回病房,在步梯间转角处的阴影里咬着烟垂眸,等待右耳中那阵最大的噪声过去,才折了没点的烟扔进垃圾桶,走进另一个医生办公室。 中年医生见到他,忙站起来客气打招呼,小心问:“用过药,今天有一点好转吗。” 沈延非略点了下头:“还好,不严重。” 非分之想 第37节 医生忧虑说:“你之前如果伤过那么重,应该对自己的情况很了解,是绝对不能长时间处在潮湿环境里的,尤其深山下雨,还那么高强度的行动,加上来回十多个小时,你好不容易康复到这个程度,怎么能去啊。” 沈延非没多言,淡声说:“跟进山比,这个无所谓,还能不能缓解?” 医生犯愁地叹气:“沈总,按你的情况,你之前都是在美国治疗的,基本痊愈了,只是必要时候才需要助听器,现在这种症状算是后遗症的一种,没什么特效办法,只能慢慢忍过去,何况这里是西双版纳,我们这医院,没法跟北城海城的比,你还是等回去再处理。” 沈延非出了诊室,从长裤口袋中取出那枚形似小型蓝牙耳机的米白色椭圆体,随意放进右耳,上楼回到姜时念的病房外。 他在门外沉默站了几秒,尽量收起昨晚至今都无法缓解的那股溃败疯魔,挂上她熟悉的,不会逃避惧怕的温文面具,拧开病房门,到床边给她调了输液的流速,才低眸问:“有人来过?” “嗯,”姜时念鼻音浓重,手指试探放到他右手纱布上,“是我以前认识的朋友,在这里做护士,过来跟我打招呼。” 她不想,现在也无暇让沈延非去关注过去那些对他而言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眼睛专注,越过虚空看向他,捕捉到他眼尾还没消失干净的血丝。 “沈延非,昨天那种情况,一旦出危险就会要命的,我很感谢你那么冒险去找我,但是你真的不值。” 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不是忘恩负义。 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是全心全意认为,沈延非对这件事做出任何选择都很合理,但绝对不应该是这样。 沈延非在她病床边坐下,似笑非笑问:“怎么,翅膀硬了,就不叫老公了?” 姜时念哽住,攥紧床单。 沈延非抬起手,给她把凌乱鬓发别到耳后,捏了捏她泛红的耳尖:“是不是有些事,你到现在还是不够清楚,你是我老婆,我找你,护着你,都是天经地义,不用你说谢。” “还有,”他唇边牵出一点弧度,一双眼浸着浓墨,暗光深藏,似乎只是说着最平静的日常,“这世上那么多泥潭,不管什么时间,你陷进哪个里面,我都会把你捞起来,没有例外。” 姜时念手指紧挨着他的手背,明明没有抓住,相贴的小片皮肤却在灼烧,她一动,就牵出透明的丝,扯不干净,越绕越稠。 她转头喘了口气,咽下舌根上的热,怀疑体温计不准,她可能是还在发着低烧。 病房里寂静,没有人打扰,沈延非却没有靠得太近。 姜时念约束不了头脑,有些曾经的画面在眼前反复闪过。 他从身后拥抱,手臂炙灼,压上来吻她,唇舌相缠,更过激更深的探索,都一一在她身上实现,但现在,她忍着的那些情绪,想找到一个发泄出口的时候,他反而和她理智保持着距离。 她要怎么说。 她的身体,恬不知耻也好,食髓知味也好,她居然不知从哪一刻起,贪着沈延非身上的温度,薄而干燥的手掌,匀长指节,心跳频率,他拂下来的气息,湿热唇齿。 劫后余生,或是心上的缺口在往外涌着她认不清,也无法面对的洪流,是什么原因都好,她此刻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在需要他。 心太深了,不习惯跳动,也不敢跳动。 她知道沈延非是蛊人的深潭,一步走不好就会陷落,更知道,两个人悬殊,那是多好笑的不自量力,一场对她而言最大的飞蛾扑火,不该暗地滋生。 但至少,她可以对他有欲。 那些从前被耳提面命是羞耻的东西,她想要放下壁垒,遵从身体的本能,试着对他放行。 姜时念在西双版纳的医院住了三天,期间节目组的人不止一次来过,总导演带着一大帮人来谢罪,赵凛作为整场意外的轴心,已经被梳理清楚,控制起来,等着后续处理。 在场的都心知肚明,沈总这次绝不可能手软,不止对赵凛和董晗,整个节目组包括市电视台,都会负上责任,但沈总目前还没开口,谁也不敢吭声,老老实实在镇里等着。 三天后,姜时念出院,身体的其他问题都已经好全了,只剩脚腕的挫伤。 因为云南当地常有这种外伤,很多医院里有自己的特效药,效果确实明显,她出院时,脚已经可以落地,只是还不能太用劲儿,需要搀扶。 姜时念认真跟沈延非商量过,节目录制到现在,如果彻底叫停,那之前所有付出的努力都前功尽弃了,嘉宾这么多,还出了事故,一旦传到网上被曲解,恐怕又是不必要的腥风血雨,说她仗着后台硬,擅自决定这么多人的命运。 她想调整一些环节,把太危险的替换掉,让节目录完。 沈延非没有提出异议,出院直接开车把她带回镇里,这次没有住民宿,换了一个独栋的小楼,之前应该是当地相当富庶讲究的民居,被他买下来暂住。 回到镇上的时候,天色已经有点晚了,姜时念趴在车窗上,惊奇看着街上灯火璀璨,人流密集,当地人和游客都穿着华丽的民族服饰,热闹得不像平常。 姜时念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小镇本地特有的五瓦节,意思翻译过来,大概就是“小女孩儿节”,因为还在正月,格外受重视,都是年轻未出嫁的小姑娘上街来盛装跳舞,适龄男孩子会送礼物求爱。 姜时念的脚不方便,没法出去逛,只能站在小楼三层的木制露台上,趴在栏杆边往下看。 她住的这条街排场最大,昏黑天色和成串街灯里,有很多女孩儿在笑着放烟花,人手几根闪亮燃烧的仙女棒。 姜时念最喜欢这个,只是小时候从来没有机会去碰,只羡慕地看过别人,她忍不住想扶着栏杆下楼,去近距离看看。 然而还没转过去,她身后就有脚步声踩着木地板一步步走近,带着灼人温度的衣襟敞开,把她整个脊背包裹。 她不由自主向后靠,薄薄蝴蝶骨抵在男人震动的胸口上。 沈延非揽住她,双手绕到她面前。 姜时念下意识低头。 他带伤的手指间握着那枚旧银打火机,和两支未燃的仙女棒,淡金色火苗在浅浅风里猝然燃起,照亮一团朦胧的夜色。 他虚拢住跳跃火光,在接触到烟花的一刻抬起,耀眼光圈在几米高的露台上绽开,全数映进姜时念潋滟的眼瞳深处。 沈延非低声说:“我家的小女孩儿,节日快乐。” 他把燃烧的仙女棒放进姜时念手里,她学着别人,生涩地在空中绕了一圈,看那些光点飘摇坠落,她笑出来,眸子弯弯的回头去看沈延非,一眼跌进他深黑瞳仁里。 那些光,能透得进她,却似乎对他于事无补。 手上的仙女棒已经燃尽了,光团重归黑暗,楼下还在高歌热舞的欢腾。 姜时念仰脸看他,他也垂眸对视,风从中间相隔的距离穿过,轻擦唇角。 她心脏在最隐秘处搏动,扯着那些努力埋藏的欲,在视线停留在他唇上,被他清冽气息铺洒下来的一刻起,就猛然越出闸门,不能收拾。 姜时念闭了闭眼,手指用力,几乎要把仙女棒折断,她轻轻咽着,在夜风里对他说:“我想……” 他耐心等待,无形中深深描摹她。 姜时念喉咙不着痕迹地滚动,鼓起勇气直视他:“我想你吻我。” 她说完,牙关在细微打颤。 沈延非却缓声要求:“表达有误,重新提一次。” 姜时念电光火石间明白他的意思,喘了一下,手指抓紧露台栏杆,尽量平稳地说:“沈延非,我想和你接吻。” 天际有偌大烟火突然腾空,炸满天际。 沈延非好像在笑,又好像没有,她眼底都是成片的光圈,慢慢呼吸加急。 他一字一字,故意放长节奏,唇角和她轻碰,又移开,声音略哑:“为什么,谢我?还是要报答?” 姜时念胸前起伏,有透明的爪子不断抓挠,她仰头呼吸,半掩的睫毛间水色弥漫:“都不是,只是因为我想。” 沈延非吐息在加重,低头与她鼻尖厮磨,问:“要什么样的吻,这样?” 说完,他俯身贴近,唇磨在她唇上,不疾不徐地辗转轻含,并不深入。 随后他略微抬起,目不转睛盯着她雾气氤氲的眼,缓缓压到耳边问:“还是这样。” 这一句话音落下,仿佛已经忍耐太久,随时会断裂的弦被铮然扯开。 他手指在身侧攥到发疼,扣住她后脑抬高,手指穿进她柔软长发里,吮住她嘴唇吞没,长驱直入掠取舌尖,索取一切敞开给他的甜暖。 第27章 起初的吻还是温柔缠绵的, 他薄薄皮肤下埋着热度,进攻性被收敛,耐心包裹住她。 沈延非并不急躁, 像在徐徐掀开漫长等待过的礼物外盒。 他眼睛始终没有合上,就这样借着灯火和月色灼灼地凝望她每个细微的反应, 清醒地纠缠,把她慢慢占据,也看着自己在她的接纳中陷落。 这时他还能理智,把控节奏,分寸适宜。 姜时念放任着自己, 打开心里那副约束她太久的镣铐, 睫毛抖着, 被他温缓的深吻拽进想象过很多次的火海。 她再次感受到的一刻, 喉咙里几乎有喟叹,仍不明白吻怎么会是这么值得沉浸和享受的事, 她在有意识的自动需索着他的温度。 她经过短暂的适应, 随即陷溺, 接着在缓缓加重时,她不自觉做出的回馈超出预想。 她抬起手臂, 自愿环住沈延非的肩膀, 攀到他的脖颈上,掌心经过他跳动的脉搏。 姜时念说不清这一刻的心情,像是一只脚迈出了某个长期关押她的透明笼子, 有些想哭地仰了仰头, 第一次不再单纯的被动接受, 迎上他, 回应起他的吻。 天际偌大烟花再次腾空起来, 炸开满眼光芒,照亮穹顶。 巨响声震耳欲聋,夜风里夹着满街欢声笑语的甜腻和淡淡硝烟,横吹过彼此唇边。 沈延非停顿一瞬,双手抚她脸颊,盯紧她烫红的脸,他看清她的主动,有什么岌岌可危保持着的限度,在清晰破裂。 因为他暂停,彼此稍稍分开,姜时念望着他,视线只有刹那交汇。 沈延非紧接着低下头发狠地吻住,再不是之前的温和耐心,被突然掀起的疾风骤雨淹没。 姜时念跌落深海。 她脑中一切思绪都像被抽离,眼前是空白的,力气流失,脚腕上快好的扭伤都在鼓胀跳跃。 她几次要站不稳,嗓子里溢着很轻的气音。 这一点声微不足道,却等于烈火上泼进滚油。 沈延非颈上筋络凸显,低低夸赞:“姜老师天籁之音。” 姜时念被他一句话激得头昏,她无处可躲,更没有退路,反而豁出更多,搂住他后颈。 沈延非用外衣的衣襟包裹住她,托起她离开露台。 姜时念心脏如雷,有些不认识现在的自己,她在努力想稳住身体时,手却不小心碰过他的耳边,指甲意外刮掉了隐藏在他耳窝里的一个小巧椭圆形。 那东西很轻,掉在地上也不容易被发现。 但姜时念第一时间看到了沈延非突然蹙起的眉心,敏锐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挣动着脚尖落地,俯身去捡,被他一把拉回来困住,她声音还在不稳地颠簸:“是……耳机吗,我不是有意的。” 她见过这个东西,上次是在电视台的访谈现场,她坐在沈延非的右侧,无意中发现的。 这次却是不需要工作的晚间,她想不出有什么原因能让沈延非这种时候还特意戴着蓝牙耳机。 沈延非指腹揉着她嘴角。 两个人交错间只走开了几步,离里面的房间还很远,姜时念被他忍无可忍推在墙边摁住手腕,再次亲上来,她忍不住攥他衬衫软而挺括的料子。 非分之想 第38节 沈延非贴着她耳骨,沉声对她坦然:“不是耳机,是助听器。” 姜时念愣住,思绪在这一刻凝结,应该只过了几秒钟,但她好像耳中嗡响了几个小时的漫长,才确定自己没听错,不能置信问:“你说什么?助听器?你耳朵怎么了?!” 她震惊之下,顾不上是不是冒犯,直接伸手去碰他右耳,那里除了一道延伸至太阳穴的浅浅疤痕之外,看不出任何异常,轮廓标致,线条优越。 有些名词,根本就没道理和沈延非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他生在沈家,应该从小就养尊处优长大,现在更是高居云端,习惯俯视。 而且据她所知,至少在高中时期,他右耳没有任何问题,那必然是后天导致的,但谁能近得了他的身,他又怎么可能遭受到影响到听力的严重事故。 她在做访谈之前,对他的基本资料了解很清楚,并没有交通或者其他意外的痕迹。 沈延非握着姜时念的颈项,半扣半抚,指尖下陷着,不以为意道:“一场小意外,没什么值得说的,已经过了很多年,本来好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贪心,想从她眼里看见类似心疼的情绪。 原本要轻轻带过的话题就不自觉转了方向。 低声缓缓开口时,他一瞬不错地盯着她的表情:“不疼,就是不戴助听器,耳边太吵,这种旧伤怕水,不能长期潮湿,所以复发了一点,过几天就没事了。” 姜时念立即明白过来,是他在深山大雨里找她那么久,才会导致他已经痊愈的伤又复苏。 她眼眶一热,视野却黑了下来,是沈延非的手掌遮住了她的眼睛。 他低头埋在她颈边。 是他总贪图更多,非要亲眼见到她对他只有自责和愧疚,不存在关乎情感的心疼,他才会收起那些可能被爱的奢望。 沈延非有些散漫地笑:“嫌我了?结婚前没告诉你,我身上有缺陷,算我隐瞒。” 姜时念难受得眼泪要流下来,听他这么说又强行忍回去,郑重反驳:“可能吗?!” 她对他,会用得上“嫌”这个字?!他说什么天方夜谭? 沈延非的眼神她琢磨不透,只看到他薄唇泛红,像带着控制人心的蛊,站在屋内夜色和露台喧嚣的分界线上,注视着她,笑意未尽地问:“不嫌?那怎么不继续亲我。” 姜时念脑中爆开的烟花比窗外更热烈。 她喉咙滑动,安静往下咽着,怔怔跟他对视,不知道是谁先动,也分不清谁更迫切一些,暂时分开的双唇重新贴合,她挥开一切思考,抬脸吻他,任由不知名处滋长的野草在火里生长翻腾。 姜时念不是没有做过准备,她以为这个晚上,主动的吻会引发更多,也许会顺水推舟直接到最后一步,但显然她一直低估了沈延非的要求。 他接吻到最亲密时,手上也仍然克制,问她:“想不想让我继续。” 她一时没有说出口。 这么放纵的吻对她已经是很大突破了,她还没有习惯他的节奏,可她并没有拒绝的意思,只是想缓一缓。 五秒沉默。 姜时念甚至来不及开口多说几句。 沈延非就已经移开,垂眸说:“姜时念,我只要你想的,你想到哪一步,我做到哪一步,不会强迫,更不需要你潜意识里想用献身的方式,去回报我对你做的任何事。” 姜时念像被抛到干涸岸上的鱼,骤然被捞出深水,缺氧摆动。 他却禁欲自持,冷眼旁观,因为她没有立刻给予正面的回应,就只肯让她躺下去闭上眼,好好睡觉。 姜时念额角都是汗,转身蒙起被子,眼底水色还浮着,含恨咬住手腕。 他怎么这么难对付,这样了也不行,严苛地必须要她直面所有想法,把她对他那些难以言明的需求,都摊明白了一层一层剥开。 姜时念身上发紧,脑子里乱,除了这些,还塞着沈延非右耳的伤。 她刚才试着追问过从前出了什么事,他巧妙转移开话题,或者干脆缄默不言,看起来完全不放在心上,也像是对于过去的事不想多提。 她自觉没有立场刨根问底,只能适度停下,少胡思乱想一点,强行入睡。 等隔天起来,她趁上午天气好,跟节目组的同事们碰了头。 既然节目不想放弃,就要抓紧时间,尽量在原定计划内把剩余内容拍完,还要元素更丰富,不能低于预期。 姜时念的脚过两天应该就能简单行走,只要不过激就行,节目组的拍摄计划就按这个时间排列下去,争取三天内结束任务,大家返程。 至于董晗和赵凛,已经参与录制了一半以上,这时候如果裁掉再找新嘉宾,之前的都需要补拍,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消耗。 姜时念决定让两个人跟着继续拍完,至于积极表现还是做背景板,是他们的事,具体的反馈和评说,等到节目一开播,公众自然会给出正确答案。 在节目组跟大家讨论工作的时候,正好摄像师采外景回来,跟她热情打招呼:“姜老师,昨天晚上五瓦节,我们拍了不少好的素材,你看看,这段光影最绝,到时候剪进去,一播出肯定上热门。” 姜时念听到五瓦节,忍不住转过去多看了几眼,结果屏幕上出现的街景越看越熟悉,就是她跟沈延非住的那条街。 摄像师的技术在台里有名,取景非常夺目,尤其这一段他骄傲的,确实场景光线都无可挑剔,但…… 姜时念抓了抓椅子边缘,点了暂停,屏息稍微放大画面,看清某一处细节之后,心里不禁乱了一下。 画面右上角,热闹街景之中,有一幢独栋的三层小楼混在其中,而三楼没有任何遮挡物的露台上,一对被夜色掩映的人影,正在相拥着亲密热吻。 姜时念想不到有生之年居然会看到第三视角的自己接吻视频,简直血液上头,虽然没有拍到近景,但也够刺激了。 她想让摄像删了,免得到时候播出真被人看出来,摄像却在她旁边亢奋表示着对这段多满意,昨天辛苦拍了好几个小时,只有这部分堪称完美,可以直接用做宣传版头。 姜时念不忍心牺牲掉对方的工作成果,话就说不出口了,想着等后期的时候,让人把她一小块虚化一下算了,不会引人注意。 她忍了忍,最后轻声说:“……这段视频,麻烦你单独发我。” 她没什么多余的意思,就……画面还挺养眼的。 姜时念沟通完细节打算回去,想着沈延非今天的线上公事可能也差不多结束了。 她刚扶着桌子起身,想拿她随手带的小拐杖,董晗就围巾裹着头,面目憔悴走进来,做贼似的,张望两眼确定没有她害怕的人,才凑到姜时念身边。 节目组其他人知道她要说什么,识趣地暂时离开。 姜时念静静看着董晗,她像在山里被困时一样,顾不得面子的哭起来,眼泪噼里啪啦掉。 她诚心说:“姜时念,我不会推卸责任,发生这么大的意外,我承认最开始的起因就是因为我小人之心,之前那么对你,又怕你报复我,才让赵凛那个狗有机会做蠢事。” “结果你返回去救我命,我还吃了你的果子,这辈子都算我欠你的,之前的事我跟你道歉,”她哽咽不停,“可是能不能拜托你跟沈总帮我说说情,别把我赶尽杀绝。” 董晗泪流不止,之前的气焰消失干净,坦白内心:“我这次来,确实是心理不平衡想见见你真人,但其实,更想万一有机会能跟沈总说句话,当面求他放过我,以前是我太不自量力了,因为想走捷径,就把主意打到他身上,后悔都来不及……” 董晗说着,哭得更惨,绝望地扑通坐下:“……完了,我自己跟自己都说不通,我不止得罪他,我还对你出言不逊,又差点害你回不来,我这次彻底没活路了。” 她精神萎靡,一脸灰败地喃喃,房门忽然被人从外拉开。 她眯眼一抬头,撞见男人挺拔轮廓背着光走进,他臂上挽了件外衣,罩在姜时念身上,把她直接原地抱起来,顺手提起她那根临时的小手杖。 董晗看呆,忘了回避,在他面前,下意识拨了拨头发,想让自己状态好看一些。 但沈延非从头至尾根本没有看到她,目光始终凝在姜时念身上,直至抱她出去,也好似根本未发现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沈延非把姜时念抱进车里,去西双版纳的医院复查换药,医生表示恢复得不错,再换这一次,脚就能逐渐恢复活动了。 “不过,”医生又强调,“病人当时严重失温,现在看起来是没事了,但内里的伤害肯定没这么容易好彻底。” 他坦言说:“尤其病人本身的身体底子就不太好,更需要认真调养,除了必要的医学疗法之外,我个人建议再多泡热水澡,如果是温泉之类的效果更明显。” 姜时念没太当回事,想着无论是云南这边,还是北城,温泉距离居住地都挺远的,对她不切实际,至多有空泡泡热水澡。 她从诊室出来,没见到林俏,问了医生才知道她这几天被派出去学习,回不来,暂时见不到了。 她也没强求,反正已经有了最新的联系方式,随时能再重聚。 等从西双版纳吃过饭,姜时念本来以为要回镇里了,没想到沈延非又把车开到沿路景区,是片开发接待不久的热带雨林,目前知道的游客少,还不算热门,但风景绝佳,设施也极新,又不会吵闹。 姜时念以前就很喜欢这样的地貌,一直没机会看现场,加上出了事故,几乎要对山林有阴影了。 现在被他抱着上缆车,那些不安全感不自觉冲散,又不用多走路,她只觉得视线全被景色吸引,等一抬头想跟沈延非说话的时候,面对他低下来的黑瞳,又恍然觉得,并不如他。 视野所及之处再多,好像都不如他惹眼。 缆车距离很长,能把整片雨林看够,上来之前,沈延非还真的像寻常游客一样给她买了各种零食,有一搭没一搭地喂她,他目光一直没移开,无论她看哪,他都在看她。 姜时念口中被放进了一枚当地特产的小野果,咬了才知道有核,她把清甜果肉咽了,核还在舌下,准备找纸巾悄悄吐出来。 还没等动,一只骨相雅致的手就伸了过来,掌心摊开,放她唇边,淡笑说:“吐这儿。” 姜时念愣住,反射性拒绝,甚至觉得亵渎他。 沈延非眼睛笼着她,动作不变,嗓音低缓,如同诱哄:“快点。” 姜时念手扶着缆车座椅,忍不住按紧,唇间慢慢出现小巧果核,被他指尖轻轻拨动,掉进他掌中。 随后他俯过来深吻,透明轿厢外雨林蔓延,绿涛滚滚,偶有野兽嘶鸣,很像是那个孤立无援的晚上,但又被这个吻完全的覆盖,只剩不断放大的心跳,在她胸腔里震动轰鸣。 等再回到镇里的时候,折腾了大半天,夕阳已下。 每到这个天色,跟沈延非单独回到暂住的小楼,对姜时念都是异样的挑战,她暗自深深吸气,掌心里压出一片圆弧红痕。 趁着沈延非回身锁门的时候,姜时念绷着嗓音说:“我看浴室里有个浴缸,我想听医生的……泡泡澡,你要是还有工作就先忙吧,不用等我。” 刚搬进来那天她就注意到了,只是这几天都用淋浴,还没试过。 沈延非似笑非笑“嗯”了声:“所以让我现在去忙,你跳着去泡澡?” 姜时念羞愤到缺氧,她忘了自己脚还行动不便了!在楼下就义正言辞说这话实在太早了点,手杖还把控在沈老板手里,她好歹应该等到浴室门口再开口! 对上她隐约烧起的桃花眼,沈延非脊背松弛,闲散靠在房门上,好整以暇问她:“怎么解决?” 姜时念抿着唇,过几秒后,细密眼睫动了动,朝他伸了一下手,再次突破限额地小声张口:“……抱。” 沈延非瞳色晦沉,看了她片刻,起身过去把她抱起来,全然是帮忙似的,慢声提醒:“刚才没说想字,所以这一次,不算在十次‘想’之内,记得了吗。” 姜时念闭眼,这就是北城塔尖上的大资本家,深谙筹谋算计,丝毫漏洞都不会给她留。 沈延非把她送进浴室,调好水温开始蓄水,才适时出去,没有更进一步逼她。 她关上门,转身打开自己带进来的包,往里面翻了翻,找出藏在最底下的一个包装袋。 今天上午秦栀特意过来神神秘秘偷塞给她的,说是要想制胜沈老板这种咖位的,就得用点辅助利器,不能总那么端庄,她送的这个,绝对能颠覆她风格,帮她事半功倍。 姜时念没有机会拆,不知道是什么,趁现在小心翼翼打开封口,发现里面只是一团很轻的白纱,最多丝巾的重量,等彻底抖散,才知道是一条吊带连衣短裙。 姜时念捂了捂额头,暗怨秦栀的不靠谱,转念想到怀疑秦栀每天跟小男友花样百出,她这边合法夫妻,她还在进退挣扎。 她平复了一下呼吸频率,咬咬唇,看了眼关好的门,相信沈延非不会突然进来,然后试着把这条短裙穿上,站到镜子前。 姜时念看了看就别开眼,拨头发挡住耳垂的红,扯过大浴巾先披在身上,想着等泡完以后,再考虑要不要真穿出去的事。 她看浴缸里水量已经差不多了,就扶着墙过去,正在用脚尖试水温时,她余光里有什么东西忽的一闪。 姜时念愣住,突然转头,喉咙像被一把掐紧。 一只灰黑色带花纹的蜘蛛,足有掌心大小,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出现,速度惊人地爬到了浴缸的最边缘上,还要逼近。 非分之想 第39节 姜时念浑身蓦地发冷,伤脚沾着水没有站住,人半跌进浴缸,哗啦水声里,她嗓子变调,本能地喊:“老公!” 她尾音还没落下,关闭的浴室门就被一把推开,沈延非大步进来,一眼看到姜时念苍白的脸色和那个潮热地区民居里容易出现的侵略物。 他随手扯过一条毛巾丢给姜时念,盖在她眼睛上,阻隔她视线。 姜时念肩膀紧紧绷着,等毛巾自然滑落,她刚想抓住盖回去,就瞥到蜘蛛已经不在原位,角落里的窗口稍稍打开着又紧闭上,已经被沈延非处理掉了。 她最怕这种多足又大的物种,还惊魂未定,没能回过神,沈延非回到浴缸边,把她从水里捞起来离开浴室,回到外面小厅的沙发上,让她慢慢缓神。 姜时念眼前还是刚才的恐怖一幕,身上直发冷,不自觉环住他,合着眼快速换气,想让这股心慌赶紧过去。 等她定下心神,重新睁眼,睫毛半开半合间,就感觉到沈延非莫名停住了。 姜时念恍惚了一秒。 她现在坐在沈延非膝上,她身上披的那条长浴巾,因为没有完全掉到水里,大半还是干的。 沈延非在用它帮她擦拭着跌进浴缸以后沾的水,然而不经意露出了里面的短裙。 接着,她那条颠覆以往的小裙子,就彻彻底底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沈延非略微抬眉,眼睛深处有什么波澜,难以捕捉。 姜时念想再挡住,或者去遮沈延非的视线,显然都已经徒劳,只能相信是天意如此,她深吸气,存在于心底的某一根皮筋,不断被撕扯拉长,最终断掉。 她决然迎上他,忍着声音里的忐忑不稳问:“……这样是不是好笑。” 沈延非视线里没有任何戏谑意味,庄重地缓缓看她样子,淡笑着说:“我太太这么漂亮。” 姜时念不需要再多说,意思他已经懂得,之前喊停的终止的,她忍着不说的,都在这一刻。 沈延非偏偏矜雅有度,极具耐心。 姜时念迷懵看他,面前的沈延非,正装一丝不苟,依然严整矜重,是波澜不惊的沈家家主。 他看起来好似分毫都不乱,甚至透出有些威严迫人的掌控欲,袖扣整齐,手表冰凉,婚戒泛着淡淡冷光,而实际上,他的天大反差都不在明处。 姜时念渐渐恍惚地想起来,那天她意外出事,失足掉进深山里的时候,山谷底有一条原本冻结的河流,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破冰催动,在无人所见处,正朝着同一个方向悄悄奔流。 沈延非忽然抬头看她,眼底风雨晦暗,靠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她彻底无所遁形。 第28章 姜时念对自己越来越超出预计的反应是陌生和惊乱的, 上一次婚礼的晚上,她过于生疏,受到的冲击又太大, 很多关于自身的印象都很模糊。 她只记得沈延非的一举一动,身体印刻下了那时被他赋予的波澜, 但具体她自己给出了什么反馈,又做出了多少无意识的响应,她其实都没有概念。 现在的这种感受,像是她深处藏着一个可怕的龙头,连自己都没发现过, 正被缓慢地拧开, 从之前几次拥吻时可以刻意忽略掉的微渗, 到逐渐顺畅和放大, 开始阻止不了的滴落。 姜时念被沈延非的一句话点破,知道她瞒不住了, 那些痕迹都明明白白放在那, 抵赖不了。 她紧张地往起并拢, 但因为坐的位置,又受到他的阻碍, 反而在挤压中更脱轨。 她眼角水光积蓄, 咬着牙,觉得很难堪。 这种反应,是不是很不好, 一边像之前那样害怕到颤抖, 不敢突破, 需要他费心的引导, 一边被撩拨之下, 就轻易润底,如果她继续这么下去,在沈延非看来,是不是很会装。 看起来矜持到保守,其实骨子里浪.荡。 叶婉从前说过的那些话,太多难听刺耳的词,都在魔障似的回到耳边,扎在她衣衫不整的身上。 姜时念双手扶着沈延非肩膀,往里按紧,她直直看他,眼珠红得剔透,被羞愤的一层泪包裹,死忍着坚持说:“我……弄脏你裤子了,我明天……” 后面的话突然含糊,被他抚着脸颊亲吻下来。 唇被温柔包裹,没有狂风疾雨的索取,沈延非把她整个人搂住,嵌进怀里,把她往下轻轻压着,让她在他腿上坐得更稳。 他热燥手掌顺着她脊背安抚:“念念,不是浴缸里的水,是我弄的,不需要面对不了,只是正常的反应,因为你想,不讨厌,被拨动,你才会这样。” “这算什么弄脏,不是我老婆对我还算满意的证明么,”他沁着一点笑,“再说这套衣服是婚后买的,夫妻共同财产,你把它折腾成什么样都行。” 姜时念怔了怔,嘴唇被他不厌其烦地磨着。 沈延非掌心高温,裹着她烧,她禁不住心绪翻转,发泄似的咬了他一小口,心里知道,他在把她往光明处带。 那股不确定的丢脸感被他揭了过去,转化成满心无处化解的难为情。 姜时念看沈延非还那么正装禁欲,凛然沉着的样子,实际上却把她搞成这样,又泛滥又情绪起伏的,太不公平。 她一时冲动之下,抬手扯开他衬衫领口,想着反正他裤子已经毁掉了,也不差再多点,不如把他全身都弄乱,不要这么清醒,衬得她好容易就化开。 姜时念手指尖哆哆嗦嗦,解他纽扣,解不开就硬来,他喉结上下动着,不反抗,反而配合地抬了抬下颌纵容,方便她动作。 她拽散他衣襟,看到灯光下他并不平稳的胸膛,把他衬衫下摆攥得都是折痕,手又接着落到方形金属扣上,却停下不敢再动了。 她低着头,吐息烫得要起火。 原来他不是真正那么淡然。 只是之前藏在阴影里,现在清晰发现有多鲜明,她才知道发慌。 间隙里她又昏昏沉沉想到,沈延非暗处都已经到了这个程度,面上居然还能风平浪静,稳定地弄她,他实在心思太深,滴水不漏,让人一脚踏进来,就只能下坠。 姜时念一时的胆气在目睹到真正威胁的一刻就消耗空了,后知后觉的焦灼轰隆涨高。 她怔愣着,喉间干涩难言,半空中浮着的透明蒸汽像在凝成实体,一颗一颗在她耳边爆开。 肺腑起伏颠簸,喉管燎得辛辣,她皮肤漫上酥痒,严重至跳疼,有什么在反复撕扯再相撞,一触即发。 沈延非侧脸的线条隐没在灯光虚影中,表情都成了不能窥探的隐秘。 姜时念吐息被扼着,一声一声迫切勒紧,眼睫挂着雾,连同她收缩着的潺潺。 神经紧张到了一碰就要抓烂。 沈延非忽然倾身,抱着她从沙发边站起来,目标明确地走向卧室,一言不发把她放到床上压进枕头里,虎口抵着她颈项,垂首下去狠重深吻。 好像沙发上那个克制有度的沈延非一息之间消失,她无意中碰掉了他冷静面具,他就不需要再伪装,揭开最本心的蓬勃需求。 衬衫是扯散的,轻易掉下,体温烘熟她酸麻的口唇,白纱太脆,更不堪一击,被握成一团褶皱,堆在枕边。 台灯关着,卧室没有其他光源,小客厅透过来的暖黄不够照明,反倒挑高火焰。 金属扣在摩擦间落地,“砰”的一声响。 姜时念震得一瑟缩,仰着脖颈微微哽咽,血色填满锁骨窝,继续大肆延伸。 单薄肋骨被心脏的巨响敲击。 樱果熟得太过,雪糯米的糍团也不再是本来样子。 水源被不轻不重掠过,溅上掌纹。 姜时念自以为做好的准备,打破的桎梏,豁出去的勇气,到真正兵临城下的这一刻,才觉得依然有怕。 她厌恶自己这样没胆,又止不住在心里想着,她也是前两天刚刚突破的吻,在拼命敞开了,可缓冲毕竟太短,过度的紧张不是那么容易就消掉的。 她现在已经清晰感觉到,她在微微痉挛着,水流拥挤得只剩下一丝窄路,突破大概免不了要受伤。 姜时念反复深呼吸,想让自己尽快松弛下来,等会儿不要流血太多显得恐怖。 她死死揪着枕边,舌头咬破,时间仿佛凝结了几秒,想象中的却没发生,她骤然被撬开口腔,沈延非吻了进来,抚过她新鲜的破口。 他声音低暗,听不出心情,吐字缓而重:“老婆,忘了这里没套。” 姜时念愣了,她也忘了,原本之前住的民宿旅馆里是有的,她当时看见还很不好意思,现在搬到正经民居里,就需要特意提前准备。 今天其实是事发突然。 她思绪混乱,鼻音浓得断续,迷蒙间对上沈延非漆黑慑人的眼睛。 她不想临阵脱逃,不想出尔反尔。 姜时念管不了自己什么状态,会不会弄伤,抬臂抱住他,不连贯地乖乖说:“没事……我,我可以过后吃药,你不用……不用担心。” 她说完,空气里有什么静了下来,凝固得让人窒息。 记不清过去多久,沈延非俯身把她搂进怀里,珍重环抱,侧躺在枕头上,心疼深埋着,但他的炙灼并不遮掩,面对面对她。 沈延非说:“让你面对,跟我提要求,告诉我你想,不是逼着你赶进度,什么都要在一两天内完成。” 姜时念头发汗湿,语不成句:“不是被逼,我自愿的,我想。” 沈延非掌着她后脑,亲她鼻尖:“但我还不想禽兽到让自己老婆去吃避孕药,姜时念,你要让自己舒服,我才会舒服。” 听出他今天要临时叫停,不打算做到底的意思,姜时念涌上自责和失落,觉得自己做得不好,他被搅了兴致。 同时又像老师临时宣布大考取消,人突然放松下来,结果受阻的水流也重新走畅,不能言明的滑。 感官上的纯享都在复苏,那阵最紧迫的重压被沈延非细心掀过去了。 姜时念心里忽然一松,一切好像都不再可怕,她觉得自己又迈过一个槛,等明天晚上再到重要关头,她绝不会生涩到这个地步了。 沈延非没有缓解,还是那么强的存在感。 他却打算掀被起来,大概要去浴室处理。 姜时念埋了埋头,快把床单攥出口子,她巧妙地脱出他的掌控,往被子深处滑。 他早前就为她做过的,她也没什么不能做。 但还没靠近目标,她就被沈延非一把提了回来,箍在臂弯里按紧,他掐着她后颈问:“你长大了是吧,什么都敢做了。” 姜时念靠在他肩窝里,闷声说:“我不想你难受。” 他鼻息烫得吓人,姜时念忍不住挣动,还想推开他的桎梏,再去尝试一次。 然而彼此交错间,她毫无准备地僵住,意识到什么,血液突然狂涌,一动不敢再动。 耳中惊响过后,只剩下无限放大拉长的白噪音。 深山峡谷内藏着唯一能解救人的水源,清流汩汩,大火灼烧过的高大船舰无意中撞来,在水源前紧挨着滑过,船舰没有贸然闯入,为了缓解高温,只是反复地穿行在外沿,借着两侧的瓷白山峦,享一点外溢的水流来勉强降温。 滚油泼下来,把姜时念从头到脚覆盖,她面红耳赤,攀着沈延非的肩膀,目光有些失焦。 他俯在她颈边,按着她腿,并住压紧。 姜时念迷迷糊糊瘫在他肩上,任由失控。 看不见的潮汐在随着他涨过岸。 非分之想 第40节 忽然雨落倾盆。 恍惚过了太久,被按下暂停的世界才渐渐找回声音,她听到他沉沉低喃:“老婆,敏感成这样,等真到最后一步的时候,你怎么办。” 姜时念细数自己也没做什么,就是体力消耗严重,后来睡着就没了意识,等再起来是隔天上午,外面阳光已经旺盛。 沈延非坐在窗边茶桌前,衣衫齐整,扣子都严谨系到最顶端,一身清贵,今天戴了一副细边平光镜,斯文矜雅,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目光来看她,完全不是昨夜被拖下神坛,最后潮湿狼藉的那个人。 昨晚沈老板抱她起来换床单,又拎她去洗澡,好像还专程收拾了房间里的东西,把床头柜深处的几个小盒子取出来,统一收起放在了别处,没让她看到更多,不知道他折腾到几点。 现在看来,一切失态的痕迹都掩得干干净净,沈家家主仍旧是高山清雪。 姜时念撑了撑身起来,腿根的皮肤还在麻涨,脚腕上的疼倒是又明显好了很多。 沈延非推开电脑起身,过来坐在床沿把她揽住,正好电话响起,他扫了眼号码,划到接听。 姜时念听不清对方是谁,只听到沈延非简短地确认:“都换,床也换。” 因为有“床”这种敏感词,姜时念在他挂断后忍不住问:“谁打的?” 沈延非拨了几下手机屏,看完对方紧接着发过来的十几张图片,才抬眼注视她说:“腾冲那边的温泉酒店,你在山里失温,当时如果再晚点发现,就不是这么轻松能恢复的了,泡澡的程度不行,先就近在腾冲试试,等回北城,我们定期出去,泡到你好了为止。” 姜时念想说不用太麻烦,她也没那么金贵,但对上沈延非眼神,她又说不出口,指尖动了动,跟他按在旁边的手下意识碰了一下,再蜷起收回。 “出来这么多天了,你不急着回去吗?”她换个方式问,“我看你每天都有公事线上处理,还有右耳的伤……是不是应该回北城找可靠的医生看看。” 沈延非含了抹笑:“老婆这是关心我?” 姜时念腿根动了动,膝盖并紧,轻声说:“你是我合法丈夫,我当然关心。” 沈延非眼帘垂了一下,心绪难辨,片刻后回答她:“耳朵你不用考虑,老问题了,就算回北城,也只是杯水车薪地加一点速恢复,无所谓,至于急不急着走——” 他颇为认真地审视她:“你是不是忘了,我到底过来做什么的,老婆,现在还是我们的蜜月期,你为了工作把我晾在一边这么多天,现在还想转身就走?” 姜时念窒息了。 对…… 沈家那一大群威胁还在时时刻刻盯着他。 结果她为他做什么了,受伤,营救,陪她枯燥地养病,上床也要半路退而求其次,这哪怕被沈家知道其中一样,都难躲怀疑,也就那晚露台上拥吻,能是算个正面凭证。 沈老板在北城说一不二,结果娶了个老婆回家,该有的目的没达成不说,还没有一处是省心的。 姜时念当即举手表示必须去,但问题是,她以前并不知道沈延非洁癖严重,住酒店到需要换床的地步。 沈延非不紧不迫地弯唇,缓声给她解惑:“在镇里这两天,你需要抓紧补拍节目,别招我,到腾冲以后,我会准备好计生用品,不会再发生类似昨晚的事。” “所以知道了吗,”他自若问,“为什么要换用具换床。” 姜时念眨眼。 他云淡风轻:“毕竟新婚蜜月,真正意义的第一晚,当然要重视。” 姜时念的脚伤大致恢复,不影响基本的行动了,而且组里讨论之后,剩下的补拍内容也没有太耗体力的环节,就集中精力用两天左右的时间拍完。 姜时念一进入工作就全情投入,不想让这么多人的心血和惊吓白白浪费,尽全力带领全组拍完了第一期的全部内容。 何况内里还有个原因在牵扯她,沈老板想要的,她也不愿意太长拖延,虽说前晚没成,是因为必需品的问题,但她自己清楚,还是她临时怯场,下次无论如何不能重演。 直到拍摄完成,关于各个责任方要担的后果,沈老板那边也没给出明确说话,就仍然像当空利刃,时刻悬在跟事故相关的那些人头顶上。 董晗临走前,哀求地看了姜时念几眼,姜时念跟她挥了下手,没有给出任何承诺。 董晗犯错在先,她不必要去做无条件包容的圣母,但在谷底两个人作伴的时候,董晗也曾靠在她身上一起取暖。 当下这件事,她可以不计较,但之前她对沈延非做过的,要看他本人的决定。 从西双版纳到腾冲,需要到昆明转机,飞机上,姜时念望着外面翻涌的云层,余光偷看沈延非,被他好整以暇抓个正着。 她败阵地叹气,转过脸坦诚跟他说:“董晗让我帮她求情,请你不要赶尽杀绝,这次我不想追究了,至于以前的,看你。” 沈延非眉尾微抬:“以前?” 姜时念惊讶:“她……冒犯过你的事。” 沈延非的确不记得这个人,到这时候慢慢想起曾经发生过的画面,疏冷皱眉:“我没有闲到为这样一个人专程去吩咐什么,还封杀一年,未免把自己太高看了,应该是当初的事过后,圈里人惯看眼色,不敢用她。” “至于这次,”他语气淡,却斩钉截铁,“你可以原谅,我没那么容易揭过。” 飞机抵达腾冲后,机场外有人早就准备好,司机恭恭敬敬,轻车熟路开向整个温泉覆盖范围内最少面世的度假酒店。 说是酒店,其实是整片遗世独立的高奢别墅区,整个酒店覆盖面积广大,三十二幢风格主题各异的独栋别墅互不干扰,各有私密汤池,基本不会对外接待,一年四季只供这些独取山尖雪的豪门权贵来修养度假。 傍晚时,车停在“松山林隐”雕梁画栋的接待大堂门前,行李自然有人负责送进别墅,沈延非扶着姜时念,经过前面清幽长廊,想带她熟悉环境,略微走走。 姜时念的脚已经不疼了,对酒店满心好奇,不自觉走的比沈延非稍快了两步,他也没有刻意去追,在后面疏散跟着,目光追着她动作。 经过长廊后,是一整片超千平的公共区域,各种功能齐全,所有入住客人都可以根据需要自行活动,这个时间是晚餐时段,各个互相错开的竹制包厢里有人聚餐。 穿过这一片包厢,再往前就是竹林,通向要入住的别墅。 姜时念本来没打算停留,但在走过最后一间包厢门口时,她不由自主顿了顿脚步,光看外面装饰,就知道这一间面积大,容客量多,里面声音也很杂,应该是多人聚会。 然而奇异的是,里面刚传出的一句嗓音,让姜时念觉得耳熟。 那人爽朗大笑,年纪很大但中气十足,甚至还有亢奋的打牌声。 姜时念迟疑的这一会儿,沈延非已经到了她身后,环住她腰,几乎同一时间,虚掩的包厢门被人从里拉开,那人边往外走,边回头跟人娇声说话:“哎呀担心什么,我哥他——” 戛然而止。 那人转过了脸,跟姜时念面面相觑,表情逐渐惊悚,再缓缓移向旁边眸色阴沉的沈延非。 姜时念越过面前穿着粉色温泉袍,头戴羊角毛巾卷,一脸甜美笑容的沈惜,继续往里看。 偌大奢侈包厢,各种酒菜刚摆上,曾经在沈家家宴上面色冷厉,不怒自威的老爷子,正穿着条纹的分体浴衣,单脚踩在榻榻米上,跟沈老板他那豺狼之心的二叔,一起对着摔纸牌。 抬起头来时,老爷子还满面春光,直到迎上门外年轻沈家家主幽黑的眼睛,才突然脸色一变。 姜时念震惊望着这一群熟悉的脸孔,虽然人数肯定不全,但此刻在座的,都是那晚家宴上狼子野心的沈氏一家嫡系枭雄。 如今,温泉酒店,欢聚一堂。 姜时念仰起脸,望向身旁气息凛然,风雨欲来的男人,轻声问:“老公,你们沈家的狼,私底下都是这样的?” 第29章 姜时念这一句问话, 音调语气和平常没有区别,连细微表情也做得到位,她作为沈太太, 面对再匪夷所思的状况,都不会在沈家人的面前表现出不得体。 但沈延非当然听得出, 她已经含了一言难尽的质疑。 任谁看到眼前这一幕,之前留下的印象都会被打碎,什么逼孙辈商业联姻,动辄想把沈家掌权人易主的老爷子,什么祸心暗藏, 要吞下国外生意的二叔, 就连这个据说最心毒的妹妹, 都连同全家一起, 一副胸无大志,没心没肺的蠢相。 之前的人设剧本, 给念念搭出的一出假象, 眼看着要倒塌。 然而就是这群人, 是他当初能说服念念嫁给他的最基本理由,一旦现在动摇, 等于让他万劫不复。 沈延非的手依然稳定圈在姜时念腰上, 控制着手指的力度,从头至尾没有泄露出情绪动荡。 他站在原位,沉默不语, 锋利视线缓缓扫视过包厢里所有人, 继而侧过头, 波澜不惊对姜时念说:“他们私下里什么样子, 从来不会让我看到, 今天还是托老婆的福,恰好遇见,让我也开了眼。” 姜时念最开始是吃惊,很快尝出点内有隐情的滋味,疑虑刚要成型,就听到沈延非这么说,更觉得牵强。 再怎么阴谋算计,他们也是一家人,沈延非从小在沈家长大,怎么可能没见过他们的真实面目。 这包厢里的欢乐气氛真实又自然,根本不可能作伪,而且看这情景,肯定不是第一次了,平常绝对经常团聚。 他作为家主,就算不爱参与,也没道理不了解。 姜时念满腹的疑问,但现在沈家人就在跟前,她没法直接刨根问底,模糊思虑着沈延非是不是有什么事一直在隐瞒她,她心不在焉,完全下意识地往旁边错了一下脚步。 不是想躲沈延非,是沈惜在对面直勾勾看她,她才稍微避开。 但这至多十几公分的挪动,她腰侧那只温存有度的手就突然收紧,往里深扣,把她带回臂弯,仿佛因为她简单一个动作,受到过激的威胁,本能地第一时间攥住。 姜时念意外地注视沈延非,他眼里晦涩不明,她喉咙咽了咽,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难以直视,不禁转过头,把注意力又放回沈家人身上。 这一下,她更震惊当场。 从包厢开门到现在,最多不超过两分钟,前一眼她看过去的时候还是满屋其乐融融,现在再一看,差点以为记忆出了问题。 还是那个奢华包厢,但眨眼之间,沈惜脸上的笑容就已经收得一干二净,表情紧急透出倒了胃口的厌烦讽刺,娇俏声音也冷下来:“啧,真倒霉,碰上谁不好,嫂子,麻烦您让开点,我要去找我大哥。” “大哥”,不是“三哥”。 所以沈惜之前笑眯眯亲昵说的“我哥”,也许不是沈延非? 沈惜讲完,裹着一身粉红,满脸不服管的大小姐样,轻轻拨开姜时念,趾高气昂往外走,等走到转角,确定隐蔽,她才“嗷”一下呼出气又立马捂住嘴,跳着脚心慌地往里张望。 妈哒,三哥也没说过这场大戏居然还带临时考核,现场发挥的! 包厢里,和谐气氛一扫而空,菜已经冰凉,老爷子沈济川还是那么翘着腿,嘴边的笑快要抽搐,尽量自然地换个弧度,变成了不满:“延非,这是赶巧了,还是特意带着连蜜月都没跟你度的沈家主母,来这儿跟我证明。” 牌局还摆在那,沈济川苍老的手指甚至继续夹着纸牌,但言辞间神色逆转,整个空间的氛围都在随之颠覆。 二叔进入状态,懒洋洋收拾着残牌,阴阳怪气笑道:“爸,可别这么说,现在是延非掌家,就算是您也只能往后排,真有哪句戳中真相就不好了,延非为了跟您对着干,可是特意娶了姜小姐,这都带来泡温泉给您看了,您还质疑什么呢。” 沈济川冷哼了一声,扫兴把牌扔开,沉着脸起身,往后面另一个出口走,随手招呼旁边人:“今天换一栋住,离他们的远点,明天一早回去,我退休来度个假,还得让不肖子孙添堵。” 姜时念眼睁睁看着欢声笑语彻底被阴冷取代,前后转变之快之准,像大家身上都随时戴一层假面,任意可以切换。 沈延非在场的时候是一张脸,沈延非不在,就集体转性。 姜时念都没机会跟沈家人打招呼,包厢里老老少少就连饭都不吃了,相继离开,没一个脸色好的,只有沈灼还凑合,留在最后别扭地叫了句“哥嫂”,多看她两眼,也欲言又止地走了。 这……绝对比家宴那天的程度还要严重。 不等姜时念开口说什么,沈延非已然收敛起满意,不在乎地笑了下,平静问:“这次看得够清楚吗,我在沈家真实的处境。” 姜时念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惊愕难受,她之前看出沈家全员的离心离德,但沈家家主的威严摆在那,尽管年轻辈分小,谁敢当面忤逆。 现在可能是因为环境太过休闲,加上她逃蜜月的事被抓到一点把柄,所以他们都猖獗起来了? 可还是……不太合理。 姜时念抬头凝视沈延非的侧脸,她眼前这位,直到现在都八风不动,像居高临下淡然审视着这群人的“表演”,不在意,也无动于衷,根本不像是能被家里人这么指控的,要说一家人骨子里畏惧他,还差不多。 她刚想到这儿,沈延非就顺理成章地低声说:“他们只是怕我,怕又不甘,这么重的位置给我坐,沈家多少人夜夜睡不着,做梦都想取而代之,那些家族和善,坐在一起正常的吃饭喝茶,不止是现在,从小到大都跟我没关系。” 沈延非没给姜时念追问的机会,直接拿手机拨通许然的电话,简短交代:“老爷子带着一群人什么时候到腾冲的,为什么来,尽快给我答复。” 说完挂断,他拥着姜时念的肩,带她穿过用餐区,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往后面的独栋别墅走。 非分之想 第41节 姜时念也不说话,知道他的解释还没结束,她没有马上质疑,就等着听。 两个人背影渐渐远离,本来早就走出包厢后门的老爷子沈济川听到动静,又试着探进一点头,谨慎瞄到人确实走了,才扶着门框长出口气,皱纹直抖,眼见着直接老了几岁。 后面二叔赶紧过来扶他,一额头的汗,边抹边说:“这搞的,比上周谈判会还紧张!我差点就没反应过来!” “爸你跟延非说说,再有情况先给剧本啊!临场发挥也太难了,这要是哪句话说错,把延非老婆弄没,他不得把我这一脉都凌迟了,”二叔拿张纸牌给自己扇风,一脸劫后余生,“亏了我反应快,刚才电光火石,马上入戏——” “也不能叫入戏吧,本色出演,”沈惜从外面跑回来,眼睛盯着夫妻俩离开的方向,抿抿唇说,“三哥去美国之前,你们本来不就是这么对他的,把他当眼中钉,只要他一出现,笑声全停,不管之前多高兴,在他面前都是横眉冷对。” 沈惜作为二叔亲女儿,怼起自己父亲毫不留情:“家宴不叫他,任何家族里正面的事都回避他,明知他爸是什么样的,偏要把他一块儿忌讳,现在再看看你们这些长辈……” 她把头上毛巾扯下来,又踮脚望望远处的姜时念,撇嘴,口无遮拦道:“之所以把三哥当神一样,言听计从生怕惹他不高兴,还不是因为三哥自己太强,你们打压那么多年都按不住,到最后还得三番五次去美国求着他回来掌家,他肯答应就不错了。” 沈惜把毛巾一丢,小声咕哝:“我就说别在云南多留吧,亲眼看见他们俩安全就行了呗,万一碰见怎么办,这下好了,但愿三哥能瞒得住,反正你们这些大人神经都绷紧点,要是因为家里人让嫂子跑了,我三哥疯起来真的会搞死人。” 姜时念被沈延非牵着,乘酒店内专车到入住的别墅门外,许然正好打来电话,距离之前那一通不超过五分钟。 沈延非自然而然开了免提,一手环绕压着姜时念的肩,一手看似闲散地托起手机,让许然声音更清楚。 许然深吸口气,语气利落不做作,言辞恳切地开始输出。 ——“哥,对不起这几天没顾得上关注沈宅的情况,没想到老爷子会突然不声不响带人去云南,他是1号半夜到的,沈家嫡系除了实在走不开的,基本都去了,他们最开始到的不是腾冲,是嫂子录节目的镇里。” 特殊的日期,姜时念立刻记起1号是什么日子,她跟组进山,跌落失踪,沈延非找她到天黑。 许然这一段说完,继续火力全开,严格遵照沈延非很早前就吩咐过他的人物关系,一句一句往人设上贴。 ——“当时你们已经离开山里,去了西双版纳的医院,老爷子知道你没事,据说当时很失望,后来又转道去了版纳,亲眼验证你跟嫂子都有惊无险,就扫兴地直接去腾冲度假散心了。” 许然满腹的潜台词,相信三哥不用听就懂。 【哥!沈家听说嫂子在山里出事,老爷子吓个半死,沈惜都哭了,一家人连夜包机启程,大半夜赶到镇里想确定你们安危!在版纳医院压根儿没敢露面,趴门缝看的!怕留下误事,又不放心回北城,就跑腾冲定神去了!】 他嘴上接着说。 ——“你叔伯那些眼线,这么多天也没拍到什么有价值的图,他们可不就跟着老爷子亲自跑过来确认了,以为侥幸能碰上你受伤出事,就有机会钻空子,结果很可惜让他们失望了。” 【哥,沈家那些叔伯一听你进山,魂都快不稳了,生怕你出点事沈家大厦不稳,病房门外属他们最着急!】 ——“腾冲住同一家酒店是故意的,知道你下定,他们才特意换过来,等着偶遇给你添堵,看你跟嫂子感情到底怎么样。” 【碰面真的是赶巧!腾冲就这家酒店规格最高,以沈家人那么养尊处优爱挑剔,肯定选这个,只怪我没早点发现,让嫂子当面见到他们!哥你扣我奖金吧我跪了!】 许然说嗨了,还要超常发挥,沈延非已经听够,半垂的眼睫间,眸光低暗地滑过姜时念表情,淡声打断:“行了,就是家里太静闲的,晚上随便找点事,让他们明天一早赶回去,别留在这影响我和你嫂子蜜月。” 通话结束,别墅的门也打开,里面灯光自动点亮,夜风缓缓拂过,吹动鱼骨白纱,客厅到后门一路花束蜿蜒引道,通向院子里单独享有的私密汤池。 姜时念呼出的气息隐约热了起来,知道这栋别墅将代表什么意义,她不想明显表现,走进客厅后,还是先问她当前关心的:“你说从小到大,在沈家都是这样?” 这就是沈家关系里最不合理的一处。 她不解,在她的印象中,沈延非是绝对的天之骄子,无论自身还是背景都无可挑剔,当初在学校,他那么多光环加身,沈氏的出身也都是放在前列的一条,让多少人仰视也望而却步。 沈延非反手将门关上,细细的风响仍然没停,从院落氤氲的袅袅热气间夹着暖香扑进室内,让人体温随之缓速升高。 姜时念没听到声音,不禁回首看他,灯光映着彼此眼睛,在热气中一触就相勾,她瞳孔轻颤想转开,又被抚过下颌要求对视。 沈延非很清楚,今天进行到这里,加上念念对他的信任,她或许可以不再追究,含糊掀过,但心里永远悬着不确定。 她任何的不确定,都是悬在他颈上的刀。 即使过去那么不堪,根本就不想对她提起,现在这种情况,他也必须挖出真的,来弥补那些一次次对她的蒙蔽。 只要她不走,愿意留下来做他妻子,说这些又算什么。 沈延非靠着门,没有往前走,拦腰把姜时念拉回来,在稠热的气流里吻她嘴唇,来安抚那一刻被她错身躲开的失重感。 “都是这样。” 他近距离注视她,把深埋在土石下的心对她剖开一个边角,让里面积压的污血淌出来。 “之前跟你说过,我爸近几年在国外养病,他是那一辈的长子,沈家原定的继承人,算是呼风唤雨长大的,太顺遂了,性格养得傲慢暴戾,二十来岁生意场上得罪人,被算计出事,双腿截肢,被爷爷判死刑,一个残废,永远不可能再跟继承沾边。” 沈延非指腹压着姜时念惊讶张开的眼尾,刮着她乱动的睫毛:“那年我应该是五岁,我妈跟他商业联姻,纯利益,有婚前协议的各取所需,不谈感情,但是我爸爱她,可能方式错误,太极端了,把人越推越远,他残废之后,对她看得更严,我妈果断跟他提了离婚。” 姜时念像被割裂。 一半的灵魂在随着他字字句句动荡,另外一半,飘出身体在半空俯视,震惊于竟然有一天,她会跟沈延非亲昵在这样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听他愿意主动讲自己的隐秘。 这些原本与她遥不可及,她也没有立场去追问和真正碰触。 到这一瞬,她恍惚摸到了一点真正的沈延非,去除掉一切从容贵重,这个她从来看不清楚的人,挥开了一抹雾气。 沈延非眸底的沉冷无声铺开:“沈家允许不了有损名声的难堪发生,爷爷做主同意了离婚,我妈马上再嫁,我爸之后就疯了,可能我五官跟我妈多少相像,他一见我就崩溃,崩溃的方式,你可以想像,随便想。” 他嗓音里混着淡淡嘲弄:“他疯魔到这个程度,沈家把他当最大忌讳,连同我也一起算进去,谁叫我流着他的血,他行动不便能回避,但我还手脚健全地活着,总会在人前出现,只要出现了,你刚才见到的场面,再任意叠加,就算还原一点。” 姜时念觉得自己在往深水里沉,没过口唇鼻尖,被剥夺呼吸,她喘得吃力,他就会忽然吻过来,像在压抑着确认什么,反复咬她。 “我除了姓沈,沈家和我没有关系,恨不得撇清让我划出族谱,但又不想传出去,让人看这个所谓百年家族的笑话,”他笑声轻慢,“爷爷忌讳我,是因为我爸,至于叔伯姑婶的,是因为当初我爸当权时,对他们太狠太狂,以及看我被切断了各种资源,等同于毁了,居然还能活得不错,让他们的儿子显得尤其无能。” 姜时念不想让他说下去了,但心被粗粝的绳索刮着,又不愿意喊停。 她后悔自己提问。 却也不能启齿的庆幸,她见到了这样的沈延非。 沈延非拨开她唇肉,含她温热的舌尖,静静陈述:“就这么长大的,后来在美国生意做得太大,威胁到沈家一个重要区域的产值,沈家这些人也无能掌家,爷爷低头去找我,提了我拒绝不了的条件做交换,我才答应回来,他们能不怕我么,自己亏心,怕我报复,又永远要受制于我。” 热风里裹挟的香气似乎更重,丝丝缕缕侵入鼻息,姜时念踮着脚,不由自主抬头回应他,唇齿交错时,她重重起伏,皱眉问:“你妈妈再也没回来过?” 沈延非眼中深光动了动,目不转睛看她:“回来过一次,我十七那年,夏天,下大雨,我爸出去治疗,偶遇我妈跟着后来的丈夫。” 他闲散的笑断断续续:“我本来学校有事,他硬把我骗去,想让我出现换她心软,结果很遗憾,我妈当面说这辈子最恶心后悔的事,就是跟他有孩子,把我生下来,如果当初,我随便有点什么病,趁还小的时候早早死掉就好了。” 这些长长短短的句子,裹住姜时念的记忆,猛然砸破一层最外沿的迷雾,掉落进她高一期末的艺术节,原定沈延非会配合的部分,他却从始至终没有过来,直到结束很久,她才在大雨里隐约看见他身影,然后被社团同学推着去送花。 那捧硕大的铃兰,挡住她眼睛,她莽撞过去放进他怀里,无意中抬头,初次看清他阴冷寂静的眼睛。 姜时念怔怔盯着如今的沈延非,那些画面一幕一幕被当年的大雨冲刷清晰,她没怎么思考,几乎是脱口而出:“是艺术节那天吗?你当时没来参加活动。” 她说完,耳边世界,整栋别墅,院落里薄雾萦绕的汤池,都被抽走声音,褪掉色彩,只余下她面前不足一掌的距离,那双已经跨越太多时光,被洗练得深不见底的瞳仁。 沈延非脊背抵着门,拇指拨过姜时念通红的嘴角,沉默看她,要探进她眼底最不可触及的尽头。 她发痒,忍不住抓他手,指尖碰到他冰凉的婚戒,在他无名指指根的里侧刮到一点起伏。 是那一小片她从没见过全貌的纹身…… 沈延非不闪不避。 那时他亲眼目睹她和别人订婚,戴上别人的戒指,订婚夜,他在她楼下守了一整晚,坐在车里盯着她窗口,想过一切能把人硬抢来的方式。 甚至深夜最绞痛时,给她打了电话,他没有出声,只有呼吸实在忍受不了的泄露。 她在听筒那边,很幸福地笑眯眯问:“你好,请问是谁。” 隔天,他在无名指戴婚戒的位置刻了一簇花穗图形,现在这个晚上,正在她看不到的昏暗里灼灼发热。 沈延非淡色唇边慢慢划开一点弧度,哑得厉害:“高中时候的我,原来你还记得——” 他刚吻过她的唇徐徐开合,清晰咬出一举搅乱她心跳的那个名字。 “——姜穗穗。” 第30章 姜时念毫无准备地听到这三个字, 耳膜被敲出重音回响,她下意识闭了闭眼睛,压住心脏回旋的谷底, 被她姓名溅出来的水花。 其实姓不是她的姓,名也是随口被赋予的代号, 哪个都不属于她,更不是专门给她。 但它们组合在一起,却意外成了全新的,集合起她之前二十几年全部的人生轨迹,可以代表她, 让她独有的东西。 沈延非是唯一这么叫的人。 之前听林俏描述, 她只觉得遥远和虚幻, 以为沈延非早就忘记有过那么一个片段。 她想好只放在心里, 知道她有过一个专属的名字,就已经很好, 没想到他至今记得, 还会在她跟前坦然叫出来。 “我当然记得, 学长……”姜时念感受到他眸光异样灼人,垂下睫毛说, “北城一中所有跟你同届和上下临届的学生, 应该都不会忘,当初你名字每次大考都在红榜最上面,高考也是状元, 条幅在校门挂了一个多月, 现在你照片还在校内名人荣誉墙上。” 她听到沈延非心绪难辨地问:“你对我的印象, 就是这些?” 姜时念抿唇, 他简单一问, 像触到什么她惧怕的,死摁住那些关于高中更多的细节,摇头补充:“你随便问以前的一中同学,也不止这些,还有……长得好看。” 头顶传来他浅淡低笑:“你也这么觉得?” 姜时念郑重:“我也是俗人,审美跟大家一样,不光是一中,现在北城这么多和你有关的圈子,网上那些天南地北的网友,都觉得你好看。” “俗人姜穗穗,”他唇齿间缓而重地碾着,少见的沉涩,知道她句句承认,又句句回避,他反而压抑不住,想迈近逼人,“那全一中都认为成绩出色长得好看的人,现在是你已婚丈夫,你有话想说吗。” 姜时念有话,但太多乱七八糟的卡在咽喉,又觉得哪句都不恰当。 她犹豫几秒,有什么悄然鼓动着,忍不住轻轻问出口的是:“学长,你高考后回来取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从我旁边经过,我叫了你,你怎么……没有理我。” 问完,她又觉得僭越和小气,这有什么值得追究的,不想理,没必要,心情不好,无话可说,两个人那时又不熟,他还怕他,他凭什么非要回答。 她咽了咽,马上更改,提出那个始终若隐若现徘徊在她脑中的问题:“还有……你不是考上青大了吗,为什么又临时改去了美国。” 客厅里流动的暖香在一寸寸凝成实物,棉花似的悄然堵塞姜时念的耳道和嗓子,脉搏声在无形增大,墙上好像有一只古董钟,滴答流逝。 沈延非避重就轻开口,像在逗弄:“我以为你会问,姜穗穗高中的时候,跟现在做我妻子,有什么不同。” 姜时念怔住,反射性疑问地“嗯”了一声,音调上扬。 沈延非眼底雾霭浓重,似是而非地笑笑:“高中的姜穗穗怕我像怕野兽——” 现在的姜穗穗,让他偶尔午夜梦回,拥抱她时能找到一丝被爱的错觉蒙蔽自己,自甘沉溺。 沈延非话未说完,别墅门铃忽然被按响,门边的对讲屏幕亮起,穿制服的区片负责人陪着沈灼站在门外,沈灼一脸纠结地留言:“哥,明天我们要回北城,爷爷让我来请你,有几句话想跟你当面说。” 留言结束后,姜时念及时清醒,知道现在不适合再说更多了,她往后让开一点,催促沈延非:“你快去吧,不管怎么样,爷爷既然找你,你还是要见的。” 沈延非扫了眼时间,把敞开的外套给她拉好:“几句话用不了多久,稍等我和你一起吃饭,你想在房间里,还是去前面餐厅。” 姜时念回首看了眼外面汤池,总觉得这里暧昧气氛太重,她一个人留下等他怕是无所适从,要脑补太多,于是说:“我去前面逛逛,你不用着急,等选好位置,我发给你。” 沈延非给她加了条米白细羊绒的披肩,才陪她出门,先把她送到前面公共区,看她挥了下手准备往前走,他又上前一步手臂绕住她,覆下去亲她唇角,缓声续了一句之前没讲完整的,语气淡,平稳,像在跟她谈很客观的正事。 “——高中的姜穗穗怕我,但可爱。” 等他转身走了以后,姜时念在原地站了半天,颜色从脖颈鲜明往上爬,漫过脸颊的时候,她匆忙把自己唤醒,手背贴了下额头,发泄似的快步往前。 非分之想 第42节 他这是…… 上位者的奖赏!成熟有度以后若无其事的一句客套!至多就是对合法妻子的肯定! 高中的沈延非,不可能觉得她可爱。 姜时念经过之前的包厢,沈家人早就不在了,都已经收拾干净,她没打算停留,想继续去里面休闲区看看,等沈延非回来再决定吃什么。 她调整着心境往前散步,意外接到秦栀的电话。 本以为是关心她到温泉的情况,结果秦栀声音亢奋:“念念,你在哪呢?房间里吗?我也到这边啦——原本要回北城去忙工作,谁知道徐清越那个狗非得也想来泡温泉,没办法——” 姜时念记起她那个一夜情的小男友是叫徐清越,听出她在秀恩爱,笑笑说:“我在等沈老板吃饭,你竟然有空理我?” “徐清越说有个朋友临时过来了,需要他出去接一下引个路,走了二十来分钟,估计快回来了,”她懒洋洋,“鬼知道什么朋友,不能找服务生吗,这时候打扰人真不解风情。” 姜时念安慰她两句,约好等过两天闲时再碰头吃饭,正好看到墙边一大片饮品架,很多品类都没见过,就跟秦栀挂了电话,提起旁边竹制小篮,挑几样喜欢的口味往里放,想等下吃饭时候尝尝。 她选好继续往前走,这个时间已经不是用餐高峰,加上场地本身就面积大,宾客少,四周基本安静下来,只有远处几个工作人员,和三两成群在饮茶区聊天的客人。 姜时念垂着眼,想沈延非的过去,也想今晚将要发生的事,她扼着反复催起波澜的心潮,一时魂不守舍。 路过一个有装饰物遮挡的转角时,她猛然被里面伸出的一只手握住小臂,那人手指绷紧,带到她身上的长披肩,她果断地一躲,披肩就被扯下去,垂在地上。 姜时念浑身一阵发寒,立即要喊前面的工作人员,却在看清对方脸的一刻,下意识怔愣。 商瑞站在后面走廊的阴影里,望着她哑声说:“念念,我没有恶意,你要是现在喊,沈太太背地里跟前任纠缠不清的事,可是马上就会传出去了。” 怕被姜时念否决,他放开手,把披肩捡起来还给她,紧接着说话,声音跟过去变化很大,总是砂质的,像长期抽烟酗酒:“我今天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我早就知道你来了云南,没打算打扰你,是前几天听说你进山出事,我……” 他从阴影里走出来一点,比过去消瘦的面颊也随之露出,英俊倜傥的公子哥阴郁憔悴,盯着她问:“我想知道你受伤没有,严不严重,不过来看看,我实在待不下去。” “我先去了你录节目的镇上,没敢露面,沈延非一直看着你!”他沉声咬牙,“我只能追到这儿来,想跟你见一面,确定你情况。” 姜时念抓过披肩,蹙眉躲开两步,跟他保持一定距离,她不想在不必要的时候闹出多大难堪,尤其沈家人都在这里,沈延非不能被这种新闻影响。 她脸上没有表情,清冷说:“现在你看到了,没事,我老公把我照顾很好,不需要你费心,商总,我们早已经划清界限了,希望你适可而止,商总身边也不缺人,你最好把精力放在新女友身上,别对我浪费时间了。” “没有新女友,哪来的人?!”商瑞语气起伏,“我几年来都只有你,这点你不清楚?!好……我不跟你争这个,你别再生气。” 他有些贪婪看她,关注她每一丝表情,高姿态在分开这段时间里已经不知不觉一节节锉低。 姜时念无话可说,也没了吃饭的心情,提着她手里的小篮子回身往别墅方向走,又被他坚持拉住。 她立即甩开,目光锐利看他:“商瑞,你觉得我拿你没办法是吗,但你要是再过分下去,我也不介意闹,我的确是不想给我老公添麻烦,但我觉得凭他,真要解决这点小新闻不算问题。” 商瑞被一口一个“老公”扎得满心都是孔洞,突然说:“念念,就算我十恶不赦,你跟我分手是我活该,但以前,我好歹为你做过那么大的事,蒋勋是怎么被解决的,你又是怎么化险为夷的,你都不记得了?我帮过你这个,哪怕你不爱我,就能做到对我无动于衷?!” 陡然死寂。 姜时念心底的口子被一把掀翻。 商瑞不安地喉结滚动。 对于当年的事,他其实一知半解,知道蒋勋欺负过姜时念,但以他的能力,根本对抗不了蒋家,只能装作没发现。 后来蒋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对外宣称突然重病出国,他也松了口气,后来多方查证,都没找出是谁帮忙。 他以为确实是巧合,是姜时念幸运,等大学以后仍然苦追不到她,他就把这件事想起来,反正没人认领,他何乐不为。 没想到姜时念对这件事那么在乎,果然慢慢转变了态度,答应接受他,本来他已经忘记,现在走投无路,又把这事翻出来,想讨她的不忍。 商瑞语速加快:“的确,我答应过你以后不提这件事,也绝不会把它当筹码为难你,但现在跟过去不同,我不是你未婚夫,至少也是恩人,你能完全跟我撇清关系吗?念念,你看在这件事的份上,再给我机会行不行,至少我会等你跟他离婚,你离过婚我也不会嫌——” 他越走越近,看姜时念愕然不动,眼睛里蓄积出水光,以为她松动了,正想碰她,就被她猛然推开。 姜时念走进阴影边缘,注视着商瑞,胸口重重起伏:“商瑞,你是想让我给你报恩吗,可以,我之前这么多年,都是欠人的,欠你,欠姜家,人人要我报恩,我投入了多少,都永远报不完,我现在看到你们的脸,都觉得从前白活一场,我宁愿以后只欠一个人。” 她手有点发颤,用力攥住,冷静说:“你觉得我一无所有,除了这个人,无以为报是吗?很可惜我现在已婚,我先生明确说过,我跟他有夫妻共同财产,你要多少恩,麻烦你换算成钱,去打我先生电话,跟他要,他付得起。” 面对商瑞期望落空,几欲破裂的目光,她斩钉截铁:“我就算欠,也只想欠他,他要钱我还钱,要人我也还人,至于你,我从前谢过你,是你不在乎,亲手放开的。” 姜时念硬是忍着情绪,学沈延非一样,脸上丝毫不泄露,捡起旁边装饰物上的一个金属牌,控制不了地朝商瑞身上砸过去。 他不可置信地一晃,她一点眼神也没再给他,攥紧手中篮子,提着披肩快步走出这条走廊。 手机好像在响,姜时念顾不上接,又想起多半是沈延非打过来的,如果联系不上她,他可能会不安心。 从哪一天起,她居然有了这种自信。 她敢在受到威胁的时候,大言不惭把沈延非摆出来,在背地里当做自己的筹码。 什么财产和底气,他平常只是逗弄,只是情景合适哄她两句,那些不安心,也并不一定针对她本人,只是冲着沈太太,可她却在无法自制地习惯适应,清楚看着自己在一点一点泥足深陷。 还好只有身体动情。 只有身体。 她心里明白,她早晚有一天要彻底□□的。 他的妻子她不会常做,等他不再需要,或者有了更门当户对的人选,她当然会走。 但那一天还没到来…… 如果她这一生有什么时候是可以恣意放纵的,不管任何枷锁,也只有跟沈延非分开之前。 姜时念站在通往别墅的入口,抹了抹眼尾,清清嗓子,才拿出手机,果然是沈延非的电话。 他声音莫名显得沉抑,问她:“穗穗,在哪。” 不这样叫还好,一听他唤这两个字,姜时念眼睫忽然一湿。 商瑞提起的事,紧密相关这个名字,把本就污浊黑暗的,又更刷上一层墨汁,但从沈延非口中叫出,她却恍然看到从前孤儿院角落里,那个也曾经捧着一朵野花,开心用掌心包起来,却无人分享的小孩儿。 姜时念忍住心绪,语气轻颤着放软:“我不想在外面吃了,回去等你。” “三哥,我真的是亲眼看见,”沈灼急得脸色发红,紧几步跟上沈延非下楼的身影,“你怎么能不信呢,就是嫂子前男友,我在新闻上见过,不可能认错,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查了入住,根本没他名字,他肯定知道你会防着他,故意不走明路!” 沈灼口干舌燥:“嫂子一开始还离他挺远,后来他说了什么,嫂子就不挣扎了啊!还跟他好好说话,还往那条走廊里走了两步!那里面都没别人!只有姓商的!她要是真断得干净,肯定一开始就喊人了!” 沈延非止住脚步,侧头瞥向沈灼。 “闭嘴。” 沈灼对上他眼睛,吓得一凛,剩下的话都期期艾艾哽在嗓子里,半个字也吐不出。 沈延非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但已经是带着锋芒的逼视:“看到你嫂子被人拦住,你没去保护她,反而藏在暗处,观察她有没有反常,再跑过来跟我告状?” 沈灼呆住。 他往前半步,沈灼立马害怕后退,一脸苍白的扶住墙。 沈延非低头俯视,目光冷锐:“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太太,其他都是往事,你对她再有一句不敬的话,以后就不用回沈家,她今天如果受到任何伤害委屈,我也唯你是问。” 说完沈延非径直下楼,上面苦着脸一堆话没谈完的沈济川追出来站在楼梯口,不敢多拦,也恨铁不成钢地甩了哭唧唧的沈灼一眼,摇头回去。 沈家入住的这栋别墅在东北角,离他跟姜时念的很远,门口有车在等,他上车前冷声打完几个电话吩咐,对方诚惶诚恐表示,商瑞没有走明路入住,是跟朋友私下进来的,他们工作疏忽,立刻彻查。 沈延非叫司机让位,自己提速开车,接近别墅时远远看见里面有灯光,又戛然慢下来。 他提早一段停车,开门下去,凛然站在冬夜风里,周围高大竹影摇晃,发出沙沙声,前方那些暖光显得太不真实,直到今天,仍像一场随时会破灭的梦,每个场景都掌握在她手里,由她控制。 他合了合眼,微微低头,沉默地咬一支烟,偏头虚拢,火光飘摇,在他手指间温度灼灼,要把烟点燃时,他又错开,收了火,不想让她闻到烟味。 隔了几分钟,沈延非把烟折断收起,穿过风走回别墅门口,开门后却没在客厅里看到姜时念,只有茶几上多了一篮子饮品,一瓶印着意大利语的被打开。 沈延非缓慢呼吸,先打内线电话按姜时念的口味叫了餐,扫过手机上新收到的信息,里面有商瑞名字,他没看,随手关掉,脱下外衣,上前拿起那个深色玻璃瓶,里面剩一大半,他就着她含过的瓶嘴喝了两口,尝出里面很淡的酒味。 楼上的灯黑着,只有后面院子里的汤池那边有灯光。 沈延非松开领口,把瓶子放下,走向光源处。 整个汤池区域面积很大,四周各种设施一应俱全,顶棚做成整片透光的玻璃,可以遥控遮挡,现在热气氤氲下,只保留了一小块看星,除了透气口外,其他都成封闭。 左边是巨大投影屏,被切换到北城电视台上,声音不高,正在播广告,右边休息区大床上放一束雪白栀子,半隐在雾气和暗影中。 那个纤瘦身影在汤池里,被薄薄热气裹着,身上换了房间里备好的红色浴衣,斜襟领口有些松,遮不住所有光景。 她背靠在汤池边上,长发松松盘起,露出细瓷脖颈,闭着眼好像睡着,眼尾分不清是被蒸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泛着明显的红。 沈延非在岸上,到姜时念身边单膝半跪,抚了抚她热腾腾的脸颊,伏低身体,吻她湿漉漉的眼帘,再往下压到唇上,厮磨几下,抵开她齿关撬开。 她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着,乖乖接受后,本能驱使她不自觉仰了仰头回应。 等吻逐渐脱离温存的轨道,开始逼人,姜时念才睁眼,从喝了几口果味酒的浅淡醉意和懒倦里清醒过来,被正在发生的吓了一下,跟他微微分开,恍然般沙哑说:“你回来了。” 沈延非拇指低着她的唇边,力气稍重地揉了两下,因为她一点反应,有什么刺进胸腔里恶狠搅动。 “刚知道是我回来?”他低声问,“吓着了吗。” 姜时念还有些懵,点点头。 沈延非合眼片刻,挤压在最谷底的疼和失重被扯出,她到底知不知道,谁在吻她。 那些能把人往悬崖上推的东西要开始肆虐,姜时念才又缓过神,湿淋淋的手臂挽了挽他,小声说:“也不算吓,我知道你亲我是什么感觉,就算是睡着做梦也知道。” 骤雨被不经意按下,轻飘飘温软抚过。 一丝丝并不存心的甜,也已经是他的奢侈。 沈延非把她被温泉沾湿的碎发拨到耳后,揉着她薄薄耳骨,看她眼睛问:“怎么喝酒了,不吃饭就喝酒,不怕伤胃么。” 姜时念舌尖品出一点他留下的熟悉滋味,仰脸望他:“你不是也喝了,不怕伤胃?” 她已经在一次次被动主动的推进里,学会偶尔顶撞他。 沈延非眸色深深,看出她在掩饰,口中的淡甜酒气在层层发涩,他目不转睛盯紧她:“心情不好?我走之前,不是挺开心的么,说好要选餐厅,怎么突然回来。” 有些话就在唇边,滚着刺,扎在喉舌上,不能问出口。 即便到了现在,错觉以为她尽在怀抱的时候,她任何一丝波动,仍然能让他冷静全失,这样不正面的追问已经是过激了,如果全部暴露,恐怕在她眼里,他是面目全非的。 明知不该的嫉妒,撕扯,随时会失去,又或者从未真正拥有的折磨感,在她眼神闪开,话题回避的时候一齐涌上,□□.神经和这幅从容面具。 他清楚她跟别人断了,婚礼上斩钉截铁,从未含糊。 可肺腑依旧被反复刺着揉烂,像那个订婚夜,他想出一条条能把她据为己有的绝路。 沈延非手指抬着姜时念的脸,指节在暗处收缩,掌根压在她脖颈的脉搏跳动处。 姜时念干涩吞咽,迎上他低垂的眉目,潮湿热气在他指缝里融化,她塞了满心的情绪,在他回到自己跟前,特意给予余地的问话里塌下去。 沈延非怎么可能不知道发生什么。 她有什么能瞒过他,又何必瞒他。 姜时念哽了哽,抓住他手臂,不想再一个人憋着,一股脑往外倒:“我的确心情不好,喝酒是意外,喝的时候没看清包装,不知道含酒精,不是什么喝闷酒,我在前面撞见商瑞了,他躲在一个走廊里等我,我甩开他了。” 非分之想 第43节 她茶色瞳仁覆着一层动荡水纹,不停顿地跟他说:“他说因为山里出事,想来看我,我不理,他又找更大理由,要我给他回报。” 沈延非很哑:“凭什么跟你要回报。” 姜时念凝视他。 他低低放慢:“穗穗,告诉我。” 姜时念被理不清的温存包裹,莫名眼眶一热。 她愿意在他面前剖开穗穗一辈子不想回首的污糟往事:“我从孤儿院的时候,就被蒋家的蒋勋盯上欺负,到高二他又看见我,你能想象他要做什么,我每天拿着刀,想在夏令营的时候跟他同归于尽,结果他突然重病出国,几年后大学快毕业,商瑞才告诉我,是他找家里帮忙的——” 从山里回来起,沈延非始终在噪音的酸胀右耳,在这刻猝然剧痛,被扯回到多年前那个下雨的山间密林,他太阳穴到右耳溢出的鲜血还在温热,顺着下颌滴落一地。 她问他为什么见面叫他,他不回答。 她问他为什么放弃青大出国。 那个答案摆在他右耳的伤疤上。 温泉热浪把人席卷,掩盖表情,激着心,灼伤眼睛,又都被一抹盖过。 沈延非的呼吸声已经听不到,他慢慢问:“是因为这件事,你才决定答应他,跟他在一起的吗。” 姜时念犹豫了很多回答,最后如实说:“不是全部,但也是重要原因,我当时被打动,也感念他,觉得欠他,可我真的欠够了,不能再被那些事绑架。” 沈延非笑了笑,姜时念看不清他,不可思议的在他嗓音里听出含混的颤,很短一下,就被收敛,再也没有出声。 窒息的寂静捶打心脏。 姜时念忍不住发慌,从汤池里往上抬了抬身,想靠沈延非更近,他低下头,拨开雾跟她对望,眼底有什么在大肆坍塌,显得暴烈。 他声音却轻哑而稳定:“蒋勋我知道,他当年确实急病出国,没有其他原因,商瑞拿这件无主的事邀功,骗你答应他,你不欠任何人的。” 姜时念心跳骤停。 沈延非俯身,双手扣在她下颌,让她抬脸,又突然忍受不了地把她从水里捞出,紧箍上她湿漉漉的腰身,几乎要抱断她一副单薄身骨,跟自己嵌进血液的黏合。 “所以,”他尝到淡淡腥气,“从今天起,能不能把他彻底从你心里挖出去。” 姜时念任由他抱着,腰背酸疼,她不抵抗,一切被掀翻的过去都被拨到一边,她意识被此刻的沈延非全然占据。 她推他,他不放,她难得固执,硬是用了力气,他仍然死死压紧。 她咬牙,一定要从他怀里挣开一点,咫尺对上他根本不平静的眼睛,意识到他竟然是在意的,他很在意她跟商瑞。 姜时念抓着他坚硬肩膀,急促说:“婚姻忠诚是我们说好的,我从答应嫁给你的那天起,他就不在我心里,以后也永远不可能在,我是你妻子,只要是一天,就不存在三心二意,只是你一个人的妻子。” 他呼吸在加重,暖雾的潮湿里一切在土崩瓦解,再多其他事都可以抛到脑后,只剩眼前人。 姜时念说不清原因,在沈延非气息遮天盖地的笼罩里忽然流泪。 能不能不想其他。 能不能只放纵。 让她身体打开,放出那些压抑的,不用思考地纯粹溺陷。 姜时念攥着他的手在不受控地加重,把他身上衣服浸湿。 她胸中氧气薄弱,借着一点残存酒气,仰头去吻他嘴唇,亲一下再放开,面对面语无伦次说:“我把行李里面的那个盒子找到了,拿过来,我还开了电视,我怕万一有人听到——” 她颤巍巍说话时,巨大屏幕上的北城市电视台跳转到社会新闻节目,主播姜时念衣着得体,妆容整洁,嗓音平稳清泠,说着最严肃正经的新闻稿。 而汤池边,她满身湿透,斜襟散开,玉色皮肤泛着烫。 姜时念盯着沈延非,微微哽咽说:“我想……给你。” 他一言不发,只是把她搂紧,她又觉得不对,这不是沈延非想听的话,她放开最后约束,把自己摊开,彻底给他看。 她咬着唇,挤出声音,在他耳边细微坚定:“我想要你。” 沈延非抱起她,她却手上湿滑,拽他往蒸腾的池中跌落,水花翻卷,热流声和电视里明艳主持人的稳定嗓音交缠,盖过她强忍的婉转轻声。 沈延非把她抵在池边,交叠攥住她手腕,洪流动荡中,他眼底血色掩饰不住,失控地吮她热红耳垂:“宝宝别咬,叫出来。” 第31章 直径接近五米的圆形汤池, 淡白热雾飘摇笼罩,染湿睫毛凝成水珠,模糊遮挡住视线, 辨不清是泪意,还是被溅起的池水。 浴衣胡乱堆放在岸边, 当做临时的枕头,长发在上面铺开,衬得脸颊和纤长颈项白如细釉,皮肤深处又在一波波地涌出血红。 姜时念迷惘抬眼,隔着氤氲看他。 沈延非虽然人在池中, 衬衫竟然还完整, 只挽了几下袖口, 但波澜四起的水面下, 他在强势地咄咄逼人。 有的人,居然一边温柔有致, 楚楚衣冠, 一边又让人溃不成军。 然而她细碎呜咽时, 他竟还没有真正开始。 他的耐心在此刻用到极致,宠溺再折磨, 池水本就滚热流动, 拨人神经,偏偏他体温更具威胁,让她在全然接受之前, 非要先为池中再添一点水源。 电视新闻节目里姜主持人的声调太过正经, 鲜明对比着此刻。 她被换到暗处的床上, 压过床尾摆的那束纯白栀子花。 屋顶有一处遮板没有拉起来, 玻璃外还透着暗蓝夜幕上的密密星光。 姜时念睫毛错落间, 只看到面前人内勾外翘的一双深邃眼睛,比窗外繁星更盛,底色浓黑,折出的光灼眼,扎进心里,翻搅出无边热意。 世界忽然就极速收缩,周围事都可以忽略不计,缩到只剩下一对近在咫尺的幽沉黑瞳,她眼睁睁看它们在夜色里清醒地野火燎原,烧掉理智。 姜时念昏昏沉沉想,她怎么这样,这种时候多看他两眼,都要溺毙,他又怎么这样,不说话也蛊人,明知后果,还害人冲动地想奋不顾身。 可她跟他之间总是不公平的,她都这么凌乱,他还没有彻底荒唐。 外面门铃好像响了,对讲屏幕自动亮起来,温泉酒店工作人员的声音夹着外面的微风,恭恭敬敬大概说着过来送餐的话。 姜时念以为沈延非会暂停,时间都好像静止了一瞬,她深陷海水,怕他再一次冷静地抽离开,又半途中止,她泪眼朦胧地去挽他后颈,主动抬头吻他。 然后她才知道。 是她天真了。 沈延非根本没打算走,他的那些狂热和疯,是掩在薄冰之下的,一旦掀起,她就再也没有退却的余地。 床边藏着的长方盒子被攥得变形,包装撕扯开边角。 姜时念手指紧紧用力抓着,被沈延非握住十指交缠相扣,抬起来压过头顶。 “害怕吗。” 姜时念听到他问。 她点头又摇头,半睁的瞳仁潋滟成河。 姜时念血红的耳朵要被他鼻息烫破,他沉沉要求:“不能后悔。” 她这次摇头又点头。 摇头是不后悔。 点头是我承诺,我答应你,不管以后如何,不管心在哪里,这场婚姻真假都没关系,至少你是热的,能触碰的,这一刻我甘愿沉沦,只要当下,不问未来。 温度计的水银柱飙到最高,硕大气球被鼓到极致,烟花点燃火光四溢的引线,天穹流星带着耀目金芒,在这一刻同时爆开。 深山峡谷珍稀的水源无声滑过枝叶植被,溪流汩汩,船舰已经多次途径,都不忍心急躁,但如今高大船身火源四起,边缘不能再拯救,终于调转方向,明知自身超出了,仍碾过潺潺,不再迟疑。 谁在战栗,眼泪怔怔地悬住,又从灼热眼角里滑出,呜咽声碎裂,被吻着吞下。 “穗穗,松一点……” 姜穗穗无处可依,像在海里飘摇,他不容分说地掠取,又把筋络搏动的脖颈虔诚地给她献上,把动脉交付。 她迷蒙着张口咬住他颈侧,齿间都是泪水咸涩,印在她以前咬过的那个血淋淋牙印上。 枕头扯皱,她大口呼吸也还是无济于事,断续呜咽声闷在喉咙里,被他俯身抱紧,贴在心脏震颤的胸前,她整个人被融进臂弯里,手忍不住抬高环上他,被完全拖进漩涡。 楼下客厅的古董挂钟嘀嗒摇摆,等姜时念被抱起洗澡,裹进被子时,她余光掠过床头两个拆封的方块,还有更多倒出来的,被他克制暂缓。 离最初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了,她酸得眼帘快要抬不起来,鼻尖哭出来的红一直退不掉,只是后来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因为最初短暂的疼怕,还是后来激荡漫长的失魂。 她身上又被穿起简单的新浴衣,沈延非把她放回汤池,让她放松靠稳。 她在飘荡热泉里吸了吸鼻尖,筋骨舒展开了一些,刚想说喝,就被喂了水,喝了几口仍然不够,她下意识微微张口,还需要。 沈延非盯着她,捧她脸深吻,慢声低喃:“流的太多了,我再去拿。” 姜时念听完一秒头昏,想直接钻进池里不要露面算了。 她余光看到不远处,床单已经被他掀开撤下,叠好放进角落,上面的情况她大概有数,偶尔掺一点红,大多透明成片,透到底下床垫上,要是被别人看见,她真不如一头撞死,幸好是他亲手整理。 沈延非再回来时,端了刚换的晚餐,姜时念这才看到时间,竟然都快零点了,过去了这么久,投影屏幕上的电视节目都已经换到了深夜档。 他笔直长腿迈进汤池,把她搂过来,饭菜放到圆形托盘上飘在水面,温哑地哄着说:“太晚了,吃油腻的容易不舒服,给你换了点清口的。” 姜时念手臂发酸,忍不住犯懒,即使饿,也吃了两口就放下了,被他接过来继续喂,她摇头说不吃了,他语气微微压沉:“太少了。” 他给人的压迫感是骨子里自生的,即便此刻仍然如此,姜时念眨了眨潮湿的眼睫,含着鼻音,乖乖要听话,他见不得她这样表情,又收回去,缓缓覆上她唇,吻过去,引诱着她愿意再吃些。 吃到最后水中的托盘开始碍事,被青筋凸显的手随意端走,她在热水里荡开,翻身爬在池边,埋头咬着手臂面红耳赤。 夜彻底深了,沈延非把姜时念抱到楼上主卧整洁的床上,掀被子把她盖好,她自然地侧身过去,他躺在她身后,把她圈进手臂中间,严丝合缝,不能分割。 姜时念迷迷糊糊背对他,他拨开她长发,轻吻她后颈骨节。 她早就睡得很沉,有时不自觉抽一下鼻音,透着累透的轻绵委屈。 沈延非抱得更用力。 她在梦里含糊抗议,喘不过气地想挣扎,被他揽着转了个身,面对面搂紧。 今天之前,他不知道自己会对这事热衷上瘾,以前高中,他不敢亵渎的心面对她,分开这些年,他自己料理的次数都很有限,除了想她的时候,根本不会动欲,更不可能被这些控制挟持。 结婚以后,虽然亲昵接触有过不止一次了,但因为在步步诱导,习惯性压抑自身需求,也就以为他可以控制。 或许本来是可以的,但她真的婉转在怀里,他没有那么高洁克制的神性,做不到自抑。 什么都可以抛开,想为她疯魔,做尽一切,烙他痕迹。 好像只有这件事,能整夜地证明,这不是大梦一场,他在真实地拥有她。 沈延非几乎没合眼,天亮时姜时念睡得正稳,他手机震了震,被他及时扣下。 非分之想 第44节 他动作轻缓地起身,又亲了亲她头发,给她掖好被角,床头桌放了水,才掀被下床,随手披上衣服,拧开主卧门下楼。 一楼门口的电子屏幕上有留言提醒,沈延非不用看,直接开门拿进放在门外置物篮里的纸盒,掀开扫了眼药名和详细说明,又盖上放到茶几边,随后转身走到另一个方向。 客厅左侧是汤池,右侧一个通道过去,通过一扇法式角门,里面是间独立的活动室,兼备影院和小型靶场的功能,跟别墅里面连通也独立,可以从客厅进,也可以单独从外面的侧门进,互不影响,两道入口。 沈延非微一扬手,带上这道隔音门,经过占据整面墙的靶场,他似乎只是顺便拾起了一把通体黑色的射击用枪,从固定器上拆下来,在线条分明的手指间随意转了转,闲散把玩。 他脚步没停,长裤包裹的双腿不疾不徐,继续走向影音区,风平浪静坐在第一排的软皮长沙发上,沙发旁摆着深色矮几,茶温正合适,他放下射击枪,扣着细瓷杯耳抬起,水色流过唇间,他才朝正对面抬起眼。 前方本该是观影的巨大荧幕处,屏被升起,变成一片缺少光照的空地,现在空地中央,四五个人沉默站着,没有多余举动,无形围住脸色惨白的男人。 他出一点声,膝盖就被从后面狠重踢弯。 想发出的痛声卡在嗓子里,硬生生忍住。 沈延非唇边似是而非地抬了抬:“原来商总也会学聪明?怎么不继续叫了。” 商瑞左膝压在地板上,吃力抬起来,死死瞪着面前的人。 他以前也怕沈延非,无论这个人本身,还是他站的位置握的权,加上只有自己知道的那段过去,他都自知招惹不起。 唯独抢着跟姜时念订婚这一件事,他是绝对的胜利者,拥有她的时候,就好像冲淡了他对沈延非的那些怕,有种解气感。 但今天这一刻再面对这个人,所有本能涌上的惶恐都像在他眼神里翻了几倍。 沈延非跟之前有什么不一样了。 之前他是有收敛的,做事把控着分寸,但是现在……商瑞只觉得畏惧。 商瑞还是不甘心,干涸地咽了咽,正想说话,让沈延非要泄愤就快点,在外面控制他一晚上,清早又让人把他带到别墅扣在这儿,到底是想干什么! 他却突然目光定住,看到沈延非颈边一个新鲜秀气的牙印,除了牙印,周围皮肤上,还分布着几块深深浅浅的红痕,一直延伸到领口里。 商瑞眼角睁到疼痛,刚一动就被后面人狠狠制住,他大口喘气。 沈延非撂下杯子,手指刮过冰凉枪柄,低冷开口:“商家在几个港口的生意已经走投无路了,资金链断裂,能不能熬的过下个月都未可知,商总还有空专程来找我太太给你报恩,怎么,现在我来为我太太报了,你不愿意?” 他缓缓沉声:“还是说,拿着一个从来都跟你无关的恩情,骗她跟你恋爱订婚还嫌不够,在她已经嫁给我之后,你还想再重来一次?” 商瑞被刺中,反应僵住,如受雷击,脸上只剩不可置信的惨白。 他盯着沈延非,直掉冰窖,嘴唇嗫嚅却说不出话,愕然对上沈延非一瞬不错的目光,看似只是审视,里面的阴沉戾气让他膝盖一虚,脊背窜上毛骨悚然。 “你知道什么?你凭什么——”商瑞挤出几个字,没说完又停止,他突然意识到某种可能性,头皮发麻,失声问,“……是你?!蒋勋……蒋勋的事,当初是你?!” 他空白了几秒,极力拼凑当初自己了解到的片段,放在一起急促缝合。 “你收拾了蒋勋?你让他临时出国的再也没回来过?!你是依靠沈家的对吗,沈家肯帮你做这种事?!” “你疯了吗沈延非,蒋家当年谁敢随便动,就算是你靠家里,你就愿意平白无故,替她平那么大的事?什么都不说?看样子你是到现在都没告诉过她?!你图什么,不要回报?!” “还出国……弄完蒋勋你居然直接出国……那又怎么了,一直没人领的恩,放着也是放着,隔了好几年,不就是等人拿来用?!”商瑞牙关咬得满口血腥气,太大颠覆和惊惧下,反而不管不顾,口不择言地嘴硬,“我就是用了,领了,让姜时念当了我女朋友,未婚妻!她因为这个爱我,还对我——” 他压着喉咙到这个字,剩余声音猝然消失,被沉闷的枪声一举碾碎。 沙发上的沈延非始终面无表情,却在这一刻果断抬起手臂,射击枪在他掌中,黑洞洞枪口笔直对准,食指指节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商瑞一瞬魂都抽离,惊恐张开口,冷汗满头满颈,心脏几乎骤停。 不是子弹。 一枚靶场射击的尖利金属镖,带着微微啸响准确无误奔向他面门,又分毫不差从他脖子动脉边飞速刮过,带出火辣辣的深伤,鲜血溢出。 沈延非枪口仍旧对着他,笑了笑,缓声问:“你猜蒋勋是怎么出国的,商总可以亲身试试。” 商瑞已经跌坐在地,捂住脖子拼命喘着。 沈延非温文尔雅,垂下眼俯视:“怕什么,我不要人命,我怕太太嫌脏,商总既然做了,当然要拿到足够报酬,现在只是开始。” 商瑞还处在濒死的崩溃里,腿控制不了地打颤,心里仍在想,就算沈延非弄死他又怎么样,姜时念一直怕他,有朝一日看到他这幅真面目更会躲! 她需要他依附他,他顶多用已经二手的恩情来要挟,本质和他又有什么分别!总之她不会对沈延非—— 隔音门轻声一动。 沈延非枪口放下,升上去的巨大屏幕在遥控下匀速下降,挡住一切不该有的情景,商瑞被堵嘴拖到边缘,要从另一边悄无声息带出去。 他充血眼睛直勾勾透过屏幕露出的边缘盯着外面。 姜时念不该在这个时候醒,睁眼的时候,身上酥得简直一捏能断掉,但好像旁边缺了什么温度和存在感,硬是从困倦里清醒过来,一眼看到身边空了,床单都有些凉。 她迷糊了一下,分不清自己身在哪,赶紧坐起来,又胀红脸倒下去,抱紧被子深深埋住头,找回了昨天的全部记忆。 有些人真的是……不突破的时候禁欲到游刃有余,一突破,直接深壑难填! 姜时念嗓子干渴得厉害,慢慢从被沿钻出来,看到床边有水,喝了也还是没够,她试探下床,撑在床边耳根血红地缓了一会儿,才放慢脚步穿拖鞋出去。 可能……多少有一点伤。 毕竟……一开始有些不匹配,要完全接纳不是很轻松,但后来就…… 姜时念强行停止回忆,她之前没上过二楼,对楼上布局不了解,记得饮水机在客厅一楼,就扶楼梯下去,看了四周,还是没找到沈延非在哪。 她喝完水,心里难免惴惴,往唯一没去过的那扇角门走了走,隐约听到里面的声音,就推门进去。 早晨阳光从玻璃顶透入,覆盖在沈延非身上,模糊了他手中极度逼真的黑色枪械。 姜时念的角度,看不到任何异常,她朝他走过去,速度一快,就有些难言。 沈延非扔开枪,上前迎她,自然敞开手臂,姜时念放慢,等着他走近,放心地贴到他怀里,额角抵靠在他肩膀上,尽量把自己不太好见人的表情遮一遮。 她朝右的那一侧耳骨到肩颈,红色没褪,深浅痕迹错乱,被人在暗处失神地愣愣望着。 沈延非转身挡住,把她姜时念抱起来,低下头碰碰她眼帘,轻声问:“怎么下来了,难受吗。” 姜时念是真回答不出口,闷闷应:“……我下来喝水的,在外面没看到你。” 沈延非淡笑,眼尾余光刮过屏幕之后,底下人自然懂得,把商瑞无声无息从外面的门拽走。 他收回阴冷视线,眼里热度回归,往上托了托臂弯里体重太轻的人,走回客厅,温缓跟她道歉:“是我不好,楼上给老婆备的水少了,毕竟——” 他故意没说出来,却往温泉那边扫了一眼。 姜时念真的不想秒懂,但是那条床单和底下床垫历历在目,到处逃不开的滑格外清晰。 她挣扎要下去,沈延非抱紧,经过厨房热了杯奶,哄她喝完,又托着人上楼回主卧,顺手带了客厅茶几上的那个纸盒。 把姜时念放回床上,他也随之坐到旁边,房间里灯还没开,窗帘拉得很紧,几乎不透光,只靠着一盏没关的床头灯照明。 “疼不疼,”他覆下来问,“我让人送药过来了。” 他掀开盒盖,里面是两盒药膏。 姜时念扯过枕头盖在脸上,嗓音被闷得酸软,反而透出不经意的沙哑媚态:“……不疼!这药,你,你怎么跟人说的?” 沈延非把她连枕头一起揽过来,拨开一点,亲亲她磨红的嘴唇:“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当然不说,我没有把太太隐私透露出去的嗜好。” 姜时念像在岸上挣动的小鱼,听到他低低蛊人:“老婆,别忍着,我看看。” “……不用!” 他对此并不打算让步:“别的都听你话,这个不行,真要伤了,不能拖着。” 姜时念把枕头盖得更紧,感觉到了药膏的温凉。 其实不能算是伤,更多只是不适应,已经不疼了。 他神色冷静,好似四平八稳,如同理性的医生。 姜时念不难受了,脸色在枕头底下一层层泼上红,她咬唇,怕自己有什么失态,却猛地怔住。 空气安静,有熟悉的,撕开包装的轻轻响动。 青天白日,人为制造出来的夜色,遮她要承载不住的慌乱赧然。 姜时念的枕头盖不稳了,被拉开。 她借着灯光,朦胧看着沈延非的脸,他眉眼和唇形好看到不够真实,是极具距离感和凉薄的,本该高高在上,但怎么这么会把人拖进火海。 时间被无限拉长,沈延非的音色像浸过烈酒,在她耳边低而专注:“喜欢这样吗。” 姜时念心神恍惚,目光失去焦点。 直到她忽然卸掉了全身的力气。 他喉间溢出一抹沁着磁沉重音的笑,咽下她碎碎颤音:“知道答案了,宝宝很喜欢。” 第32章 姜时念还没有放开到可以很直接表达自己感受的程度, 心思都被他肆野又温存的动作,和那声很磨人的“宝宝”填满,话语权只能暂时交给他, 他说什么,她便横起手臂挡着眼, 唇齿都被不能抑制的其他声音占据。 况且他说的……也不是假话。 药膏早就被高温化开了,被反复带进去,不适感一次比一次更轻,她淋漓尽致,但确实消耗精力。 她从生日宴开始, 好像就在一刻不停的拧上发条, 领证结婚, 录节目奔赴云南, 再进山出意外,接着放纵过度的温泉酒店, 今天早上也因为不安提早惊醒过来, 到此刻, 所有疲倦一起找上门,她什么都不愿意考虑, 由他紧抱着, 窝在他胸前只想继续睡。 姜时念梦见很多,以前还经常会有姜家生活和跟商瑞恋爱的片段,但这次好像都被扫空了, 漫长梦境断断续续走过去, 都是从前关于沈延非的那些画面, 有些只是个闪过的侧脸, 甚至一点看不懂深意的眼神, 她竟然都还记得。 连她曾经对他的怕,在梦里也很清晰。 到最后,她朦胧回到高二结束那年暑假的夏令营,全年级前一百名的同学被学校组织一起进山去玩,她作为榜首,被要求承担很多责任和表演任务。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那天紧紧揣着刀,心里恐惧绝望到什么程度。 后来最忐忑的那个晚上过去,她拉开自己的帐篷门,在雨后潮湿里发现一簇被扎好的,山里开的野花,放在她的门外,花根处,沾着一点点干涸的暗红色,像被稀释过的陈旧颜料。 那束花可能是被人无意掉落,她莫名波动地捡起来带回去,之后夹在某个课本里,一直夹了很多年,那个课本最后一页,还有不知道是谁潦草写下的一句祝福语。 ——“前程似锦,一生长安。” 潦草到,看不出真实字迹,看不出心境情绪,像是用最后一丝时间和机会留下几个字,就要去走上相隔千山万水的人生。 姜时念睡梦里下意识皱眉,自己都说不清是哪里觉得酸疼,她眉心上持续的落下温热,许久才慢慢舒展开,零碎画面又回到沈延非的身上,他散漫穿着一中校服,领口松开,衣袖折到手肘,满身漠然落拓,把她体育课上死活投不进的篮球扣住,手腕一抬,轻松递进蓝框。 咚的响声,震醒姜时念,她醒来,看到沈延非这次没走,还在跟睡着前一样抱她,手掌顺着她汗湿的头发。 姜时念心脏还有一半沉在梦里,混乱鼓动,略抬头对上他眼睛,一时有些分不清过去还是现实。 心底某处不能平稳的谷底,有一个她难以面对的声音在说,从前她对他深根蒂固的怕,或许从来,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那种畏惧。 她畏惧的不全是沈延非本身,还有那时她自己的曲折。 非分之想 第45节 姜时念不能多想,让头脑清明过来,沙哑问:“几点了?” 沈延非回答:“快四点,你又把午饭错过了。” 姜时念笑了一下,鼻音还很重:“你没错过就好。” 他“嗯”了声,尾调略微上扬,理所当然说:“我兢兢业业给穗穗做靠枕,任务艰巨,怎么可能擅自起来,姜穗穗都不吃的饭,我自然不能吃。” 姜时念说不清该抱歉还是该笑,这才意识到她姿势未变过,始终压着他肩臂,她赶紧抬起来,给他揉按了两下,又被他拉回胸前,抱着去浴室洗脸。 等收拾干净,姜时念精神也好了不少,下楼差不多是晚餐时间。 一顿饭吃得尤其慢,是姜时念以前根本不能想象的缠腻,她甚至某些时刻,有种自己像是在跟沈延非真心恋爱的错觉,想到这里,又及时的遏止荒唐念头。 沈延非只是太会蛊人。 这当然不是恋爱。 她也不可能和他恋爱。 不过是正常的,他们彼此需要和索取,无关情感的一场和谐婚姻,在存续期内,他愿意给予温存暴烈,她就可以享有。 婚前协议时就认真讲过,什么都可以,彼此绝不动心。 对他动心就是她的绝路。 沈延非这样的人,和从前一样,跟她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他位高权重,众星捧月,就算是姜家这样的家境,于他而言也不过是鞋尖尘。 他离她实在太远,连去触摸他心都好像是在僭越和不自量力,更遑论其他,她只是恰好适合做他现在的妻子,如果这份平衡被打破,那唯一的结局就是加速分开。 她有自知之明,她也实在……不能承担更大的无望和伤害了,她能从商瑞身上彻底走出来,但如果换成沈延非,她不能,一旦掉下去,一辈子可能都是绝路。 她拥有的,是一个带着有效期的丈夫。 可能都不用太久,只要从腾冲一回到北城,结束蜜月,集团里无数工作等他,她也要回电视台补齐节目进度,他是沈家家主,她是姜主持人,也许见面时间都不会很多,就不是一整天纯粹的新婚夫妻了。 此刻的时光,是短暂限定的,这一生不会再有。 敞开自己,无论精神或身,给予还是获得,拼命享受就够了,在他身边的这些时段,她可以不顾一切,去做真实的姜穗穗。 所以在沈延非去厨房切水果,把她揽着夹在身体和料理台之间时,她垂下睫毛望着他骨节分明的手,知道他为了体谅她,在收敛和抑制。 姜时念下定决心,轻轻转过身面对沈延非,抬臂搂住他脖颈,合着眼仰脸亲他微凉的唇,初次主动地去碰他舌尖,生涩小心地勾住。 然后刀被放下,呼吸淹没,水分补充足够的鲜嫩橙瓣就在料理台上,被他亲自捣着研磨成汁。 姜时念怀疑她可能是有些发疯了,她以前没想过自己会是这么贪图的人,从他身上温度,到许多欢愉。 也许因为之前她踟蹰了太久,被他引导得太耐心有度,她到了这个时候,反而不想再做出推拒扭捏的姿态,想了便想了,沉溺便是沉溺,会酸会累会疼,但享受放纵都不可耻,反正一切都是纯粹的身体和欲求,她许可他,除了实在受不了昏睡过去之外,让他为所欲为。 那艘庞大舰艇是深谷中不退的常驻,它爱水源湍急,逆流而上。 沈延非清醒知道有什么在塌陷,也许该适当控制住那个度,但再多理智和自律都好像不在这个时候的姜时念身上生效,他是上位的主导者,他也是被牵引者,无从抗拒,也不愿抗拒地沉进深海,跟她放肆无度。 返程时间是在入住温泉酒店的第五天,铂君太多事务不可能长时间脱离沈延非,他抽离得已经够久了,电视台那边的婚假年假也到了期限。 最后一小段时间,姜时念基本都按时在温泉里泡着,缓解几天的酸软,主要还有山里受的凉,要靠泉水的热度冲开化解。 明天就要走了,趁沈延非在客厅接工作电话,姜时念到临行前晚上才抽出心思趴在汤池边翻一翻手机。 刷到这两天的新闻时,她有些惊讶地抬了抬身。 “中亚传媒商少恐陷最大危机,商业丑闻频发,昨日憔悴现身机场,与媒体发生冲突。” 新闻稿里面写,中亚传媒最近这段时间漏洞百出,应顾不暇,商瑞本来就腹背受敌了,结果连商家本家的生意都深陷困境,商家主要靠港口贸易,然而国内几大港目前都调转风头,不买他的账,商家股票连续暴跌,无人敢伸援手。 虽然这事没有摆到明面,但圈里人都懂,短时间就能干涉成这样,除了沈家那位还有谁,涉及到他,哪个敢议论,都在明哲保身地看商家的笑话。 商瑞本人更是没了从前倜傥商公子的骄傲,机场被拍的照片里,阴郁狼狈,差点跟记者大打出手,被网上狂嘲。 姜时念有少许失神,她手机忽然被抽走,沈延非捏着瞥过,看到屏幕上商瑞的照片,指骨紧了紧,若无其事关掉,平缓问:“关心还是好奇?” 姜时念下巴垫在手背上,抬眼认真看他,想了想说:“都有。” 沈延非沉默着,唇线微敛,手机在他掌中散淡握着,全身没有一丝露出不悦,但姜时念就是感觉到了压抑,他眼帘半垂,瞳仁都被遮在里面,情绪收得滴水不漏,她抬头一望,仍是不可琢磨的沈老板。 关了灯那股野烈掌控的劲儿,现在倒不肯放到明面上来。 沈老板穿衣脱衣,真是两个样子。 姜时念顿了顿,那天关于“沈延非在意她跟商瑞过去”的念头又强烈浮出来,她清晰说:“我……关心我先生在这件事里是不是浪费了时间精力,也好奇,你是不是的确很厌恶他。” 沈延非这才目光一动,终于拂到她身上,唇边不禁向上微抬:“不算浪费,我份内的,至于厌恶这词,未免高看他了,他不适合再出现,尤其是你的面前。” 姜时念听懂他深意,现在不是结局,只是开始,她有些飘忽感,轻声问:“你之前对他没有这么……” “之前?”沈延非低淡哂笑,“之前顾及你的心情,不想对一个过去式锱铢必较,但现在知道他骗你,你跟他开始都是一场骗局,我为我太太出个气而已,算什么问题?” 之前怕她对商瑞仍有感情,做太多会露出他暴戾恣睢那一面,更怕深藏的心思有痕迹,把她吓跑。 现在,照脑袋一枪崩了也嫌不够。 姜时念不知道是舒了口气,还是默默抽紧了心,她对沈延非的回答没有异议,的确,知道沈太太被欺瞒那么大的事,还追来蜜月地骚扰,沈延非怎么可能再容忍。 她过去那些年,像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深究起来都无力生气,只觉得难过和不值。 姜时念深吸气,又问:“当年蒋勋……你早就知道?你认识那个人吗,他真的只是生病才走的?他是不是确实……不会再回国了。” 沈延非垂眸看她,提起那个名字,她茶色眼瞳里浮出跟高中那年如出一辙的阴霾恐惧。 她在汤池里,他在岸边站着,高度差太大。 沈延非屈膝半跪下来,指腹蹭了蹭姜时念睫毛上的蒸汽,汤池被搅乱的轻微水流声里,他右耳中无时无刻不在吵闹的噪声和刺疼,都在被强行忽略。 她太累了,不能再欠任何人。 为了这个,她已经全身心付出过一次,无论那个人是对是错,她给出的都是真的,心在自己这边绞烂了,也不能让她重来。 况且他私心太重,想跟她要纯粹爱意,不是交换来的回报或者奉献,就只是爱他。 沈延非把姜时念抱起来,不介意自己一身沾湿,亲了下她眉心,垂首散漫地笑笑:“嗯,认识而已,但可以跟穗穗保证,他回不来了,不可能再伤害到你。” 一晚上夜不能寐,到天色将明才真正睡下,姜时念身上酸懒,起床整理好从浴室出来,正看到十指不该沾尘的沈老板再一次亲手换床单,狼藉的那个叠起来,修长手指抓着,听见动静,侧过头,朝她似有若无地弯唇,食指下还隐约压着什么痕迹。 姜时念面对这种场景,血色从眼帘直漫到锁骨,不能直视地抿住唇,转身下楼,被沈老板不紧不慢从后面跟上,揽过她肩,端方从容地开口:“姜穗穗,蜜月是结束了,婚姻才刚开始,你能往哪躲。” 机票是中午十二点半,要从腾冲飞昆明,再转道北城,抵达北城国际机场的时候已过晚上七点,刚落地,沈延非的手机就没有断过,他神色也漠然下来,很明显脱离了在云南的松弛,重新站到沈家家主的位置。 姜时念知道的,就是这么快。 没有缓冲。 她吸了口气,果然在下飞机时,听到沈延非跟她说:“我直接去公司,有场会议需要在场,过两天会去趟香港,一周回来。” 这些大多都是姜时念预料之中的,只是没想到他马上就要出差。 姜时念点头:“好,你不用管我,去忙正事,我让童蓝过来接。” 沈延非难得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看她,把她手扣在掌心里,牵着进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把她推进车里。 关门时他略倾身靠近,热息灼人:“姜穗穗,你什么时候能对我们关系的认知更明确一些,我去公司,也会先把你送回家,我的正事,其中包括你,前面那些话,以后不要说了。” 车一小时后抵达望月湾,沈延非把姜时念送进门,跟阿姨交代了晚餐,才转身离开,车还在外面等,姜时念没忍住追两步,叫了他一下:“你……不能吃完再去?” 沈延非回头,漆黑眼里划过浮光掠影,存心问:“怎么,不放心我?” 姜时念哽住两秒,在他以为不会有回答时,她轻轻点了头。 沈延非脚步顿住,抬腕扫了眼时间,怕再走回去就出不了这个家门了。 他扬手让她过去,等她接近后,把人拽到怀里,扣住后颈让她抬高,低头吮咬,她在气喘,抓住他西装,他短暂沉浸后再抬眼,指尖刮了下她唇边的水印,出门上车。 姜时念从这天起基本就没见到沈延非的面,也算是亲身体会到沈老板为了空出这个蜜月,提前准备多少,后续又推了多少。 正好她也要去市电视台报道,就把情绪都暂时收整,尽可能让工作把时间占满。 到了电视台报道以后,姜时念就全心投入,偶尔恍惚时候默默想,也许这才是这段婚姻本来该有的样子。 当初沈延非在大雪里的车上说过,各取所需,非必要互不干涉,他们之间,应该谈的是有需要时候的到场,谈床.事,别的……可能都是蜜月错觉。 《沙发茶话》第一期在进行最后的后期,预计月底就正式上线,第二期的嘉宾也约好了,是目前科技领域如日中天的大佬,年轻英俊,话题点很多,定了下周会面。 在云南波折拍完的《去旅行》也开始制作了,初片效果远超预期,顺便听说了赵凛已经被经纪公司解约,原定几个接洽的片约也都把他除名,直接等于圈内封杀,董晗那边情况也基本类似,但因为姜时念曾帮忙说过话,算是留了一线余地。 姜时念抽空给沈延非发了条微信,问他这样会不会太重,对他有什么风评上的影响。 沈延非的回复很直接。 “不然为什么人人想坐高位,归根结底,就是为了不需要考虑任何后果,无条件维护自己的人。” 姜时念是真的不想抠他字眼儿,把手机收了,去台长办公室敲门。 台长一听说姜时念回来,皱纹都舒展开,先给她讲了台里关于云南事故的处罚和改善,接着马上给她安排了紧急任务。 “周末市里有个政府特别重视的公开晚宴,一线明星就请了很多,主要是商圈有不少位到场,时念,你明白这种场合,能请到前排的都是什么量级,所以主持这个位子必须你来。” 姜时念心被拨了一下,看似无意问:“那,到底什么量级。” 台长手指点了点她,要被气笑:“行我承认,是都比不上你先生,沈总那边他们是盛情邀请,恨不得去人家铂君门口跪了,但没办法,沈总今天要飞香港,一周回来肯定来不及,不能出席。” 姜时念莞尔,又垂了垂眼,他果然不能来。 知道他是今天的飞机,台里有事她走不开,何况……他此行是公出,身边随行的人必定不少,她出现也不合适。 她最该做的,是尽快适应这种无事不需要多见面的真正婚姻模式。 沈延非抵港三天,休息时间极少,工作量很大,沈老板到哪自然有人安排周全,众星拱月,但太多核心事务董事会都不能代劳,需要他亲自一项项处理。 手机是不离身的,再重要的会议里也不会静音,放在手边最近位置,随时准备能最方便拿到手里,接她电话或是回信息。 但整整三天,姜时念跟他联系的时候少之又少。 电话没有,就算微信发了什么,也只是简单问候,明显的情绪都很少看见,好像整个云南,都已经被她放到脑后,回到北城,他婉转在怀里的姜穗穗就不见了,只有并不爱他的姜时念。 她不想他。 沈延非在大片落地窗边看着维多利亚港的灯火。 她本来也不会想他。 死寂会议室里,灯光只剩了一两盏,沈延非靠着椅背,食指勾着领带结扯松,眼睫半压下,给姜时念打电话,她过了许久才接,听筒里乱糟糟一团,很多人吵闹。 “在哪。” 姜时念应接不暇,匆忙跟他说:“在彩排周末的晚宴流程,有点忙,晚一点打给你。” 她准备要挂,旁边搭档的当红男主持人正好过来笑着叫她:“念念,快来,再走一遍位置——” 非分之想 第46节 搭档跟她是大学同学,两个人很熟,配合多次了,称呼也比别人亲近一些。 姜时念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但听筒里却传来男人清冷的声音:“晚一点打给谁?” 姜时念愣住,立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她脚步停下来,平复呼吸,轻声说:“打给你,老公。” 等姜时念忙完,看到时间已经是夜里十点,大家吵着要聚餐,她没心思去,猜测沈延非是不是睡了,就只给他发了一条晚安,没想到他立即打过来,像在当场讨债。 姜时念快步走到电梯口,电话持续不停,她说不清的冒出紧张,指节收了收,转头看到窗边没人,就走过去,背靠着墙接起来。 今天阴天,北城还很冷,十点钟天色漆黑,路灯亮成长河。 姜时念身影浸在外面的昏沉中,温缓问:“现在不忙?” 听筒里没有立刻传出声音,静了一会儿,沈延非才说:“姜穗穗,我不打给你,你是不是已经忘了你有个老公。” 姜时念愕然,缓了几秒,沈延非语气平稳,低低淡淡挑剔:“我出发,你不在意,我到港三天,你一个电话没有,微信比我几个特助还要简练,答应给我回电话,结果一个晚安敷衍,如果我不回,你仍然不会记起我,是不是。” 句句都是事实,却也不是事实。 姜时念百口莫辩。 她指尖按着发烫的手机,嗓子有点干痒,长睫落下,遮住眼睑:“我怕打扰你,不是有意不联系的。” “那现在,你有没有话跟我说。” 姜时念唇动了动。 沈延非继续不紧不迫地要求:“想不想和我说话?” 不等她承认或否定,他微微沉下声,压迫和诱引并济,替她作答:“穗穗,说你想。” 姜时念不知怎么鼻尖有点泛酸,掩饰地看向窗外,笑了一下,清楚说:“嗯,我想,想和你说话。” 一时又莫名心慌,不确定说什么合适,她忽然听到沈延非那边并不安静,周围有不少声音,都是流畅粤语。 她想象着他现在身处的环境,有些失神,不禁问:“你好像经常需要去香港,会讲粤语吗,我只在电影里听过很正宗的。” 听筒中细微的电流声摩擦耳骨,有些酸麻发热,沈延非似乎笑了笑,声音震荡得人渐渐发烫。 他慢条斯理说:“讲得少,有一句还算地道。” 姜时念问:“是哪句?” 她回忆着港片里看到过的那些经典台词,日常用语,或者专业言辞,想象不到沈延非少有地道的会是什么。 短暂沉寂,空气膨胀,有什么在沙沙摇动,拨过心口。 然后,姜时念隔着听筒和山峦海面,蔓延几千公里的月色清辉,听他讲粤语的嗓音轻而慢,夹一丝笑,磁性磨耳,温雅庄重。 “也没什么。” “不过就是——” “我好中意你。” 第33章 姜时念爱看电影, 尤其年代老的经典港片,很多部翻来覆去记忆犹新,白衬衫上染血的英俊男主角一生都在飞蛾扑火, 站在九龙半岛深夜的风里,对舍命爱护的女人说过这句话, 往往得不到他想要的回应。 她回想那些各有不同的声线,忽然都印象模糊,耳中脑中,只剩下沈延非一个人磁沉的吐字发音,震着心口, 酸麻感清晰四溢, 不为人知地涌向全身。 这是她听过的最动听告白, 虽然本意上, 只不过是一句他用来回答她问题的陈述。 姜时念指节发紧,不敢再跟他聊下去了。 这时候彩排结束的众人也基本都收拾好出来, 吵闹地往这边电梯靠近, 环境和心态都已经不适合对沈延非多说, 姜时念就找理由挂了这通电话,背过身, 朝着窗外深深呼吸几次, 表情尽量恢复正常。 姜时念没跟大家一起走,等人群散得差不多了,心绪也差不多稳下来, 才进电梯下楼。 她所在的是北城目前五星级酒店中各方面标准最高的一个, 晚宴正式地点就在酒店一楼, 因为布景还没弄好, 所以今天初次的彩排走位就临时安排在了十二楼会客厅, 现在她下楼过程里,自然会途径下面的客房层。 电梯在九楼停下,门打开,外面站着两个正神采飞扬聊私话的年轻女人,都一身奢牌,珠光宝气,显然要去玩夜场。 两人一见到姜时念,当即愣住,表情全收敛起来,局促地客客气气打了招呼,本想等下一趟,姜时念顺手按了按开门键,让她们同乘,两人才神色复杂地迈进来。 姜时念站在电梯门附近,两个女人靠在后面,声音很轻地窃窃私语。 对她们,姜时念不陌生,北城所谓的豪门千金圈里有名的高调,以前她还是姜家大小姐时,给她抛过橄榄枝,她不爱玩,就拒绝了,从那以后她们处处看她不顺眼,她跟姜家闹翻,商瑞全网传绯闻的时候,她们没少在圈子里说难听话。 现在这么诚惶诚恐,必然是因为她背后的沈家家主。 姜时念不想多理,等电梯在一楼停下,她准备出去时,偶然听清了两个人在后面低声聊的几句小话。 ——“协议婚姻啊。” ——“但是看起来挺真,那位对她那么……” ——“这种事你还少见?谁不会,逢场作戏嘛——” 姜时念皱皱眉,略回眸扫了一眼,看她们目光并不在她身上,应该在说不与她相干的话题,就没再多停留,走出酒店,返回望月湾的家里。 最近电视台工作集中在一起,录制节奏密集,姜时念接近十二点还没睡,换了睡裙靠在主卧床头上,翻明天要用的台本,不想承认自己的注意力不够集中。 在家里,这房间避免不了到处都是沈延非影子,连床榻都是他身上清冽的霜雪气,忽略不了。 姜时念有点烦躁,下床准备换去书房,刚起身,手机就震动了一下,屏幕跳出微信:“该说晚安的时候,又不知道要说了?” 这么晚了,他居然还没休息。 姜时念又坐回床沿上,想了想给他回复:“晚安。” 她唇边无意识地浅浅扬起,意识到自己表情,忙想压下去,沈延非直接打断:“姜穗穗,觉得离我够远,所以翅膀都硬了是吗。” 姜时念的笑意止不住更明显了些,本想尽到妻子责任,问问他今天情况,沈延非却转了话题:“北城天气好么。” 她猜,沈老板可能只是随口找话题,否则天气这种事,抽几秒看一看手机就知道,她顺着回:“阴天,现在下一点小雪。” “口说无凭,”他文字简洁,“拍一张我看看。” 姜时念没多想,就坐在床沿,举起手机朝前面只拉了一半帘子的落地窗拍了张照,外面碎雪纷纷,意境很美,她随手给他发过去。 等了片刻,沈延非竟然回了一句语音,她抿抿唇,垂眸放在耳边点开,他低缓口吻似笑非笑,慢慢荡过她耳骨:“老婆,你是不是怕我这一晚上过得太安宁。” 姜时念没懂,又把照片点出来仔细看看,起初没发现异常,等无意中放大一些,才突然怔住,把手机拿近到眼前,错愕看着窗口玻璃上隐约映出来的一道影子。 女人搭床沿坐着,赤足垂在地板上,后面被子凌乱,身上只穿一条极短的薄睡裙,覆盖面积小到发指,大片皮肤露着,几乎跟窗外雪花相融。 姜时念一把捂住额头,脸上飞速升温,她就是因为沈延非不在家,没那么顾忌,为了睡的舒服,才在柜子里拿了件布料最少的穿上睡觉! 刚才拍照完全忘记这茬,发之前也没细看,结果沈老板慧眼,给看得干干净净。 姜时念没法解释,转而想到夫妻俩什么都做过了,因为这个难为情未免显得矫情,她放弃挣扎,往后栽倒进被子里:“我真不是成心的……” “嗯,”沈延非鼻腔中略带重音,“我不在,你回家这么穿,倒是成心的。” 不给她撇清的余地,他继续徐徐开口,音质在遥远夜色里混着电流,浮出一点哑意:“既然成心,该负的责任就不能逃避。” “要负什么责?”姜时念翻身把脸挤进被子里,闷闷应着,猜测着他的心思,试图闪躲,“你不是都说我翅膀硬了吗,那我现在也有马上失联的勇气。” 沈延非低声笑,里面隐含的某些意味更浓,这次不再是语音,他把电话打了过来,姜时念也不能不接,干脆闭眼开了外放。 他在被子笼罩出来的私密空间里,语气沉静,尔雅说:“你翅膀硬或者不硬,我现在摸不到,我能确定的,是其他地方。” 姜时念一开始都没有听懂,眨了下眼的功夫,突然醒悟,被他声音扑过的耳廓顿时冲上热血。 翅膀是引子而已,硬或者不硬的重点是别处。 她为什么要听明白! 姜时念一时都搞不清是心跳过热还是有点自责,毕竟是她照片引发的问题,她脑子里有个小人无措狂叫,眼泪巴巴,她却跑不了,嗓子快起火了,跟他商量:“那你……先忍忍,或者……自己处理。” 沈延非说话间听不出任何的异样波动,仍然风平浪静到像是在存心逗弄她。 然而姜时念知道不是,听筒背景音里,有他脚步声,打开类似浴室门的声音,花洒水声,以及非常细微的浊重呼吸,她眼前不受控制开始出现画面,腾冲酒店的一幕幕无比清楚地回到脑海。 她膝盖紧并了一下,羞愤扣着手机,却没有挂断,水流均匀洒落的闷声里,她好像也感觉到热气蒸腾,鬓发渐渐出了些汗,直到他终于张口,在冲刷中稍稍模糊,反而平添性感。 “穗穗,叫我一声。” 姜时念耳朵要被烫麻了,一出声才发现自己沙哑:“沈延非……” “换一个。” 姜时念明明没受任何胁迫,跟他也相隔千里,但他存在感已经填满整个主卧,她攥着被角,合眼叫:“学长。” 这称呼说不清怎么蹦出来的,却让听筒里的气息凝寂一瞬,她以为他还是不满,躲进被窝里继续叫三哥和老公,不确定究竟哪个合他意。 到最后她双膝碾着被子,把自己说出一抹颤声来,他才在始终稳定的花洒水流声中,靠近话筒收音处,沁着笑,低沉夸赞:“穗穗好厉害。” 姜时念不想面对自己的这种“厉害”,她一晚睡得起起伏伏,都是难以直视的画面,早上醒来的时候头还发昏,屏幕上沈老板的“早安”,却是清晨五点多就发了过来。 姜时念让自己收心,抓紧时间把昨晚没背完的台本补完整,决心这两天不要再给沈老板多回复了,她惹不起。 她在电视台这边的工作量本来就偏重,身上节目多采访多,因为婚假积压一批,就基本是连续加班的状态。 何况周日晚上就是那场慈善晚宴的正日子,周六当天要正式带妆彩排,有些参加舞台表演的流量明星和歌手也会到场。 周六上午,姜时念准时抵达酒店,跟搭档和同事们熟练走流程,明面上看着一切如常,大家态度也依旧,但她心思敏感,对外界讯息容易感应,莫名就是觉得有些异样气氛。 姜时念没多问,专心在彩排里,等下午整场顺利结束,明星们都回后台换装休息,她的任务才算完成。 她摘了麦刚走出现场人群,就远远看到好几天不见的秦栀出现在大厅最外围,脚步踟蹰,眼睛通红,没有马上朝她走近。 今天这个场合,秦栀作为摄影记者出现并不奇怪,但她状态显然不对,姜时念快步过去,把她拉到一边问:“出什么事了?” 秦栀摇了下头,带她往更清静的墙角走了走,向来直爽干脆的姑娘抿着嘴,眼泪接连往下掉。 姜时念从没见过她这样,担心得抚她后背。 秦栀抹了一把眼,吸口气终于抬头说:“念念,我跟你道歉,等沈老板回来,我再去跟他当面请罪,我到今天才知道,在腾冲住温泉酒店的第一天,商瑞去堵你了。” 她几经忍耐才继续说下去:“当时我跟你打电话,告诉你徐清越出去接朋友,你记得吗?那个朋友,就他妈是商瑞,商狗是被他带进去的!” 姜时念没想过这一茬,震惊看她,秦栀气短说:“徐清越本身就跟商瑞是朋友,只是不在一块儿玩,圈里没人知道,当初在你跟沈老板的婚礼上,他有意过来接近我,就是受了商瑞的托付,想找机会帮他的忙。” 秦栀说到这里,愤恨得咬牙切齿:“他到处追我走,去云南,底子里都是为了帮商瑞寻机会见缝插针,结果跟我装得情深,要不是沈老板盯得紧,商瑞录节目的时候就出现了!算姑奶奶肤浅,瞎了眼看上他,就他妈当玩鸭子了!反正我也爽了!” 姜时念顾不得自己的事,第一时间揽住秦栀安慰。 秦栀把眼泪胡乱擦掉,哽了哽压低声,攥住她手:“沈老板应该是知道的,因为这几天徐清越身边已经有人盯上了,唉过去的先不提,现在主要问题是……” 她强压住破口大骂的冲动:“我自己都没印象,我有一次跟他在家喝酒,醉了被他故意套话,我跟他说,你和沈老板是……协议婚姻。” 非分之想 第47节 姜时念手猛的一紧。 秦栀懊悔得脸色惨白:“就这一句,除了这个,别的没有,但也够要命了,徐清越一开始没告诉任何人,也没跟商瑞说,然后昨天商瑞宿醉加吃药,差点出人命,徐清越看他要出事,在病房里把这件事告诉他了,想安慰他。” 她气得表情狰狞:“商瑞我不知道什么反应,可是徐清越说的时候,被门外的几个二代听见,那些人本来就为商瑞抱不平,这下可好了,他们不敢得罪沈老板,当然不会找死去公开说,就在小圈子里私传,但北城这些圈子,都互相联通,要不了多久就有更多人知道!” 秦栀眼眶通红:“念念,能不能把这事告诉沈老板,要杀要剐我都活该,但是不能影响你们!” 随着秦栀说,姜时念心里已经紧促地转了几个来回。 恐怕不是“要不了多久”,是已经开始有人知道了,包括前天在电梯里那两个女人,窃窃谈的“协议婚姻”,果然是冲她,这种事,在时刻关注大佬们婚姻情感的千金圈子里,传的最快。 “协议婚姻”放在势均力敌,门当户对的两人身上,或许没什么,可她跟沈延非太悬殊,味道就变了。 但要怎么澄清? 让沈老板找场合公开去说,我跟我太太是情深所致,没有协议? 不可以,也不合适,硬要说,也显得过于刻意,欲盖弥彰,最主要的是,跟沈老板的身份地位太不搭。 这事麻烦就麻烦在这里。 因为并没有掀到台面上去闹大,公众也不知晓,至多算豪门秘辛,不必要大张旗鼓去证明,但背地里又会杂音不断,很难靠权势彻底遏止,尤其还有沈家那些人时刻在盯着。 姜时念知道,北城的权贵圈里,始终对她跟沈延非的婚姻存疑,任谁看,两个人除了外表,没有一处是匹配的,沈延非力排众议,高调来娶她,背后肯定有些什么特殊理由。 沈延非亲口承认过的“蓄谋已久”,实际上相信的人并不多,跟沈家家主谈真爱,未免不现实,沈延非做任何事,都会有目的。 现在再加上“协议婚姻”这么敏感的字眼,几乎要坐实了别人的猜测。 姜时念明白,对于这件事,恐怕眼前最紧要的关卡,是明天那场商圈豪门云集的慈善晚宴,她或许不会那么轻松了。 她是婚姻里的弱势方,也是既得利益方,权贵们习惯拜高踩低,自然会把矛头先对着她,好在短时间内,应该波及不到沈老板本人的身上。 她不能现在拿这个去打扰他工作,他在香港出差已经够忙了,至少等两天以后,他回来再说。 姜时念更不愿意怪到秦栀头上,她感情遇到这种事,是受害者。 姜时念先把秦栀送走,又回大厅里继续正常地做善后工作,那些微妙改变的气氛,好像都有了解释。 等在现场忙完,天色已经暗了,姜时念在台里还有一个短采访要录,她今天肯定结束很晚,就不准备回家了,打算住在台里分给她的单人宿舍过夜。 姜时念穿上大衣,围巾挡住脸,安静路过嘉宾区的时候,听到半掩的一扇门里,有两个参加了今天彩排的流量歌手还没走,正轻声聊天,刚说完舞台,随即谈到八卦上。 她本来不想听,但话题落到她的身上,就不得不停下脚步。 “我也刚听说的,有朋友是个超级二代,消息多,据说好像就是协议婚姻,这就对了嘛,沈总那个背景,那个性格,别的不说,就咱们圈里多少人朝他拼命,哪个够着一点边了,那时候不都私底下猜吗,这位神仙最后得娶个什么样的。” “难怪啊,姜老师身上负面新闻也不少,家里那么乱,前男友还大张旗鼓的,最近商公子出事,是不是沈总对她过去不满啊?我说,沈总不会就是故意娶了个不合适的,为了什么特殊商业目的吧。” “这个还真有可能——那姜老师也就没什么骄傲的了,貌合神离假夫妻而已,沈总再高调,看起来再宠,也不是为她,逢场作戏吧,等他目的达到,那两个人不就是——” “对呗,你看明天晚宴,沈总都不来,太忙,懒得捧沈太太的场吧。” 姜时念没再听下去,指节不轻不重扣了一下门,里面说话声戛然而止,她直接走开,不需要跟这种八卦正面冲突,倒失了体面。 只是跟她猜的一样,消息在小圈子里一点点向外发酵,是肯定免不了的。 姜时念离开酒店大堂,把大衣拉紧,没让童蓝送,沈延非安排给她的车每天紧密随行,几乎让她在室外走不到什么路,现在也适时停在门廊下,她出门就能上车。 她直接回了市电视台,分给她的单人宿舍就在台里大楼,四层,上下楼都很方便。 姜时念录完采访,时间是晚上八点多,她跟同事告别,走出演播厅的时候,意外遇见台长还没下班,看样子是专程在这儿等她。 台长压低声问:“时念,沈总明天确定不能到场吗。” 姜时念点头说:“他七天行程,排得很满,最快也要再两天才能回来。” 台长叹口气,欲言又止看她。 他和台里几个组的人,都是多次亲眼见过沈总怎么对待太太的,没什么可质疑,尤其去过云南的那一组,完全把进深山救人的沈总当神佛了,但毕竟明晚公开活动,人多嘴杂的场合,又是妥妥商圈高端局,她太出挑,难免要受一些流言影响。 台长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提醒:“既然这样,时念,你自己多注意,不要因为别人说什么乱了方寸,对了……姜久山他们明天也会到场,不知道从哪搞来的席位。” 姜时念回到四楼宿舍卸妆整理好,九点快过半了,她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加上好像穿礼服彩排有点着凉,整个人晕沉,蔫蔫的没力气。 以沈延非前几天的时间安排,这个钟点肯定没结束,她不想占用他时间,就发了条信息说今天累了,在台里宿舍早睡。 他没回复。 姜时念关了灯,一个人靠在床边发呆,又慢慢钻进被子里,盖住脸,在黑暗中蜷起身体,搂住枕头。 协议婚姻不是假的。 沈老板娶她,有商业目的,也不是假的。 都是事实,怎么辩驳都无力。 明天晚宴,她公开出现,可能会成为焦点,绝对不可以露怯,要作出很被爱的样子,去撑住沈太太该有的底气,阻止那些传言发酵,等到沈延非回北城。 只是…… 姜时念茫然睁着眼睛。 被爱到底该是什么样子。 她长这么大,没有被真正爱过,以前都是不能回首,现在……她所有被爱的心境,都来自于从沈延非身上获取到的错觉。 因为没有过,不确定被爱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才对他每一次的亲密护佑,纵容哄慰,都胆怯退步,本能的质疑。 比起自己动不动心,越不越界,她更恐惧的是,自己一不小心会错意,在已经遍体鳞伤的时候,再变成被高不可攀的沈先生淡然笑过的傻瓜。 傻瓜,他高悬于天,俯首照拂,是上位者对合法妻子应有的体贴和索取,你明知他是太蛊惑的深渊,又怎么能轻易靠近。 姜时念把枕头抱得更紧一点,看不清自己的心在哪,想快点睡着,只是白色棉布上渐渐有潮气印上去,她低头用手挡住眼。 不记得过去多久,她还是没有睡意,从床上爬起来,想去窗边桌上拿杯子喝口水。 窗帘拉得不太紧,中间剩了宽宽一条空隙,她端起杯子,随意往下看了一眼,所有动作凝固住,连同宿舍里的空气尘埃,都在这一刻被静止。 姜时念忘记眨眼,怔怔望着楼下某处,从她窗口这里,一眼就能清楚看到的位置。 晚上十点了,小雪纷扬往下落着,外面主街上车流已经很少,电视台楼下一整片的停车坪,现在只有一辆黑色迈巴赫,停在她目之所及的中央。 男人站在雪里,灰调羊绒大衣及膝,背靠着车门,身形修长高大,像刚从某个高层会议上离开,一身正装没有换下,肩膀上落了一层细碎白霜,显然不是刚到的,已然站了许久。 即便这样远远望着,他矜持贵重依然夺目,却无端有种披星戴月的滋味儿。 他没有往上看,或许看过多次了,已经不报希望,在雪中略偏过头,唇间衔烟,长指虚拢着飘摇火光,沉默点燃。 姜时念是窒息的,胸腔里一波一波冲上陌生的浪,她只是目不转睛地一直注视他,不能理解远在香港,公事缠身的人,怎么可能会突然降临在她的窗口下。 原来他是抽烟的吗。 原来那个旧银火机,不止是一个把玩的物件。 姜时念怀疑自己好像发烧了,又好像是更多难言的东西在催高体温。 她往后倒退,撞了一下椅子,站稳跑去床边拿手机,以为沈延非肯定给她发了消息,她没看到,但等点开对话框,只有最后一条,是半小时前,她跟他说,她要睡了。 姜时念干涩吞咽着,随手捡起墙边挂的外衣,披在身上,开门去电梯间,但几部电梯都在楼上十几二十层,移动缓慢,她转头去了步梯间,三四层楼转眼就走完,她跑进大楼前厅,眼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清晰。 她手指抓上玻璃大门的扶手,有一瞬的犹豫,不确定自己这个时候到底该不该直接出去,但碎雪里,男人低眉落拓,烟在淡色唇间亮着一抹通红光点,像难以抗拒的诱引。 姜时念手指攥得微疼,一把将门推开,响声惊动了车前的人,隔着落雪,他抬眼朝她望过来。 她是一步步稳定走着的,可等踩上了雪,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忘记换鞋,穿了拖鞋下楼。 掩饰是来不及了,她只能放慢速度,然而心里又紧促催着,想再快一些。 姜时念双腿不由自主加快,沈延非已经直起身,向她大步迎过来,但他没有彻底把距离走完,剩下短短一小段,停在原地,摘下唇间雪白烟管,朝她打开手臂。 那种不能直言的复杂酸涩再次涌上来,姜时念喉咙滚动一下,穿着拖鞋跑向他,被他拢进怀里,用温度炙热的大衣包住。 冲撞时,他手指间虚放的烟在雪里划出一道亮线,红光散落,碾在彼此交错的鞋底。 姜时念很多话想问,都卡着说不出,沈延非抚着她后脑,让她抬起头对视,波澜暗涌的眼睛盯着她问:“抱歉,我抽烟了,还能亲你吗。” 她鼻音很重。 想说她不介意,想说他身上味道真的很好闻,以前太清冷遥远,现在混了很淡的烟草气,像在雪里点燃引药,只觉得热烫灼人。 姜时念还没有开口,沈延非就覆下来,沾雪的漆黑睫毛半挡住瞳仁,低低温缓:“能不能不拒绝,我太想了。” 她哽着问:“想……接吻,还是……” 沈延非碰着她嘴唇,紧密相贴的胸口,心脏牵连声带,不容分说地震荡她。 他抱她,指上骨节棱角凌厉,声音搅着砂,久经磨砺过的沉哑质感。 “我想你,可以吗。” 第34章 耳边风声和心跳声交织, 还有清晰的,自己轰轰血流的回响,姜时念感觉到有什么在不可抗拒的溃败着, 她抓紧沈延非的西装,又慢慢松开, 手臂抬高,把他紧窄的腰环住。 从腾冲回来开始,他当晚就去公司了,两天几乎没有见面,再加上香港五天, 到现在已经分开了一周。 姜时念没回答他的话, 心里在尽可能理智地解析“我想你”三个字下隐含的深意, 她一瞬恍惚, 发现沈延非始终没有深吻,就在克制有度地厮磨她唇肉。 他是不是……还顾虑自己抽了烟。 姜时念不想他辛苦赶回来只有这样而已, 就暂时不再考虑其他, 踮了踮脚, 就着相拥的姿势,试探吮了他一下。 他微微停顿, 唇略分开, 作出等待或是邀请的姿态,她手掌都是热的,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在感冒发烧, 被他勾着神经, 闭起眼, 还不太熟练地贴上去深深吻他。 浅浅烟草味干燥温暖, 像是带着火星的催化剂, 混着他口中清冽,冲击人心防。 她目前只会简单的缠绕,节奏缓和,但亲吻可能只温存了一两秒,就被他揽紧后背扣到胸膛上,不再收敛地狠烈深入,搅她双膝发软。 姜时念知道电视台有些部门的同事可能会彻夜加班,二十几层的大楼,那么多窗口,说不准有谁会恰巧往下看,这种场景要是被围观了,会不会对沈延非影响不好。 她轻喘着移开一点,沈延非揉揉她后脑问:“回家?” 姜时念有些为难,现在十点多了,明天早上她有一个外景要录,六点多就得出发,从电视台往返望月湾,单程就要一个小时左右,她最迟五点起床,被她影响,那沈延非这一晚几乎不用休息了。 她如实说:“明早有拍摄任务,时间太赶了。” 沈延非摸了摸她湿润唇角,抬头往楼上扫了一眼:“去你宿舍。” 姜时念想起她那张标配一米五宽的小双人床,摇头:“床小,房间也小,而且不太隔音,不方便你……” 剩下的话她没说完,相信沈延非懂她意思。 非分之想 第48节 但话音落下,姜时念意外看到面前的男人听完这句话,莫名神色沉了下来,她忙继续说后半段的内容:“转过路口有家柏悦,要不我们去那……” 沈延非抱着她的手也松开,怀中灼人的温度都像随之渐渐冷却。 姜时念抓不住那种骤然袭来的寒冷抽离感,心慌得抿住唇,忍不住去攥他西装的衣襟。 她不确定哪里说错了,但沈延非在变凉的这个认知,让她无措地鼻子发酸,她到这一刻才意识到,原来她远没有之前设想的那么镇静,她在意,心系,不愿意他真的对她态度改变。 姜时念一把握住沈延非手腕,有点轻微的抖,喉咙发紧地说:“那就去宿舍,你跟我上楼,四楼除了我,基本没有其他人,我……不出声。” 她刚说完最后一个字,后面大楼玻璃门里就出来两个加班出去吃夜宵的同事,难免往这边看,姜老师穿拖鞋的样子眼看要瞒不住。 沈延非忍耐这么一刻已经够了,立刻重新拥住她,裹得更紧,转身把她抵到车门上,用自己身形完全遮挡,分毫不想露出来。 话暂时压下,等人彻底走了之后,沈延非摸了摸姜时念偏烫的额头,拉过随身的手提箱,把人搂好了直接进楼里,一言不发地陪她上四楼。 在打开宿舍门后,他视线掠过房间里简单陈设,兀自脱了彼此大衣,从口袋里拿出几包冲剂,到窗边桌上用热水搅开。 等沈延非回身时,姜时念已经脱了鞋爬回床上,乖乖靠着墙,看他的眼睛雾色氤氲。 沈延非颈边筋脉暗中紧绷,在阴影里拉出凌厉的线。 是他想她,要想疯了,还要敛着,装作若无其事。 他走回床边,把姜时念拉过来,盯着她喝药,姜时念也没问沈老板怎么会知道她今天病了,他一直掌控一切,从未偏差。 等她喝完,沈延非照顾她漱口喝水,再简单整理自己,平常衣食住行都极尽奢重的人,在这间堪称简陋的小宿舍里,也并未看出有任何局促。 姜时念目光追着他,无论什么环境,他永远矜雅,游刃有余。 沈延非掀被上床,把她拽到臂弯里,她不是有意,顺势滑下的时候,是背对他的姿势,他也没有强求翻转过来,就这样手臂横在她腰间,用力环抱住。 姜时念像是回到云南镇里的那个民宿,也是这么大的小床,寒夜里紧密相拥,她终于问:“你是不是把一周的工作都压缩到五天里了。” 他淡淡“嗯”了声,音色幽沉,姜时念只觉得屋内稀薄氧气被滴入了墨汁,晦暗压迫:“所以你认为我连夜赶回来,站在你楼下,就是为了跟你上.床?” 姜时念感受着身后男人的强势和热度,指甲按进掌心,他之前那么放纵,突然被迫清心寡欲下来,见面说想她,不是……想她身体,想发泄积了几天的正常需求吗? 她望着灰蒙蒙的夜色,耳朵深处有类似火花悄悄炸开的声响,她鼓起力气轻声追问:“那是为了什么?有人告诉你别的事了对吗,你……为了沈太太回来的?” 没什么消息能瞒住沈老板,就算她不说,也会有别的人,他必定是在香港得知了北城这边的情况,觉得她自己处理不好局面,容易误事,才专程提前回来处理。 沈延非手肘压着柔软床垫,略撑起身,把姜时念身体翻过来,拢在手臂撑出的逼仄空间里,他无声盯着她眼中细碎的光点,要探究到她更深处潜藏起来的真正渴望,她明明忐忑焦灼,又固执地不想在他面前泄露。 他本性却恶劣不堪,非要亲眼看她忍耐不住,朝他撕破自己。 沈延非眼帘低下来,靠近她湿红的唇,一字字对她说:“我只是为了姜穗穗回来的。” 姜时念躺在他目光笼罩的方寸之前,犹如被一句话击中要害,心脏像是停了几秒,才轰然放大到吵闹。 沈延非的五官淹没在未开灯的暗色中,只有存在感极强的气息遮天席地,他似乎点到为止,却扯乱人心神而不管后果。 姜时念眼窝泛着潮热,明知看不清他,还是坚持凝视着,学他以往云淡风轻的语气:“你这么说,我会容易多想。” 沈延非的所有神色仍被黑夜覆盖,只有不见底的瞳仁偶尔折出她不敢直面的光:“我说出口的话,就是事实,无所谓多想少想。” 姜时念喉咙里的水分被飞速蒸干,热燥得沙沙发疼,她脉搏紧密到一定程度,靠近临界,突然转身侧躺,不自觉蜷起身体,不能再继续寻他视线。 她捂住额头,强行扼制住某些天方夜谭的念头,自己也确实是低烧下一阵阵发晕,她语无伦次说:“我,今天着凉病了,头昏,发冷,一个多小时前就想睡了……” 沈延非没有步步紧逼,适时收网,缓下攻势,把她揽回来扣住,吻上她嘴唇,抚摸她腰侧向下,让她无法抵抗地卸掉满身紧张的力。 姜时念攥着被角,意识被冲得跌宕,咬唇咽下口中声音,等她瘫在他怀里,酸软慢慢平复,才隐约发觉他好像已经睡了。 又等了片刻,确定身后胸腔起伏均匀,她终于试探地在他臂弯里转过身,跟他面对面,借一点窗口透进的月色认真看他。 男人眉眼深邃,线条锋锐优越,每处起落都无可挑剔,她手指无意识抬起来,轻轻触摸他鼻梁唇角,最后碰了碰他压低的睫毛,划过他眼睑处疲惫,往他身前又贴了贴。 他真的不是为了上.床。 他就是回来了,想见她,宁愿跟她睡在一张可怜的小床上。 有心脏搏动声在静夜里无边放大。 姜时念又等许久,等到沈延非一定已经深眠,她才在深夜不为人知的一刻,遵从心底本能和欲求,用唇极轻地碰了一下他眼尾。 这吻无关□□。 只一下就停止,姜时念回到自己原位,垂眸咽着堆在喉间的甜甜涩涩。 等她睡着,沈延非才缓缓睁眼,双眸清明,他把缩到一边的人抱紧,唇边向上微弯。 天没亮就醒来,姜时念把闹钟死死摁着,本想轻手蹑脚,但沈延非已经抬眼,顺了顺她长发,晨间微哑的嗓音跟她说:“今天晚上,不管我做什么,你只管冷脸就行了。” 姜时念正在下床,惊愕看他。 他果然知道协议婚姻这事了,还要屈尊去参加慈善晚宴?她很清楚,不管这场晚宴再怎么形容的高端局大佬云集,沈老板也都是踩在最上面的,去了完全是给官方和主办方赏脸,不去也太正常。 沈延非不多解释,捏捏她柔软掌心:“穗穗乖,这次听话。” 姜时念一大早的有点受不住美色和神仙嗓子的攻击,飞快起身,临出门时候不禁问了一句:“你……等下出去可能会撞见人,我找个理由,先把四楼的同事都叫走行吗。” 沈延非斜靠床头,衣襟散乱,胸前大片肌理随便给她看着,悠悠问:“作为你合法丈夫,跟你同床共枕一晚,就这么见不得人?” 姜时念红着脸正要否认,他漫不经心似的追击:“姜老师,你是觉得我不够格做你家属,从你房间出去,给你丢人?” 姜时念瞪着眼前慵懒随意,一副事后模样的沈老板,牙快咬碎。 她败阵先走,跟组出去录完外景,吃饭的时候才惊觉自己感冒已经好了,就马不停蹄继续到了晚上慈善晚宴的酒店,配合团队提前开始准备。 晚宴流程很标准,先是室内红毯签名板,媒体群拍,单独短访,入座后就是整场最重头的慈善拍卖,宴会边进行,拍卖边继续,今天所有人的眼光也都是聚焦在这里。 因为规格高,以全北城商圈为主,再大的明星也显得像是镶边和陪衬。 北城这些名门权贵今天基本悉数到场,拍品自然水涨船高,姜时念在开始前只是随意看看册子,就惊讶见到几样以往在国际高端珠宝拍卖会上才会亮相的极品大克拉数粉钻和蓝宝。 姜时念翻了一遍,被其中一把琵琶吸引目光。 这是国内顶尖大师的绝版藏品,可遇不可求,以前很少面世,居然也会出现在这场拍卖上。 她思绪有些飘忽,回想自己已经多少年没摸过琵琶了,上一次,还是高二那年一中的新年晚会,她报了节目,弹琵琶唱一首从小就莫名喜欢的吴侬软语。 结果在临近开始前一天,被叶婉听说找到学校,硬是给取消了,把她拽回家里,气急败坏骂她一副下贱勾栏样,总唱些淫词艳曲,不学好,骨子里就不是个正经千金。 晚会开始的时候,她一个人抱着琵琶,红着眼走过礼堂昏暗长廊,远离前面的热闹,最后坐在后院空荡的台阶上,对着月亮和风,把那首曲弹唱完。 结果黑暗处,有人直起清隽挺拔的身形,淡笑,轻轻为她鼓掌。 “姜老师?” 姜时念回神,合上册子,自知这么名贵的琵琶和她无缘。 她缓过神,跟工作人员去化妆换礼服,童蓝已经在化妆间里面等了,一见她过来,激亢得挽她:“念念姐,主办方把你化妆间换了,你看着这里多好,比之前的强多了!” 姜时念这才注意,化妆间不是之前定的那个,现在这间宽敞精细,化妆更衣休息的功能齐全,设施像是全新的,规格极高。 之前主办方给定下的几套礼服都挂在活动衣架上,搭配的高跟鞋摆在旁边。 姜时念过去拎起第一套红毯马上要穿的,继续俯身去拿鞋子时,门被敲响,两个人手捧几叠硕大盒子,恭恭敬敬摆在旁边长椅上,含笑说:“姜老师,这才是您的礼服,那些就不用考虑了。” 姜时念心头动了动,掀开最上面的,童蓝一看就捂嘴,眼睛发光地压低声说:“这不是……” 是蓝血奢牌里以手工定制著名的主题限定礼服系列,今年为了争它的归属,据说影后名媛们还闹出过纷争,上了各种八卦帖,现在却安然在盒子里,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提前定下的。 鞋子手包首饰,按风格一应俱全。 童蓝都看慌了,不放心问:“念念姐,这样会不会太高调。” 姜时念深吸口气,弯了弯唇:“今天情况特殊,场合特殊,我做主持人尽善尽美,专业上挑不到错,同时也做沈延非的太太,凭什么打扮不高调。” 她安然接受,把第一套换好,童蓝看得眼睛发直,缠着她问:“那姐姐,我能不能试试主办方准备的那双鞋啊,我喜欢那个鞋好久了!” 姜时念莞尔,趁空闲让她去试,童蓝尺码跟她一样,穿上正兴高采烈绕圈,突然左边脚腕一扭,膝盖啪的跪到地上,疼得满脸煞白。 姜时念立刻起身扶她,把她左脚鞋子拿下来,鞋跟竟然从根部断裂开,只看现状,完全就是一场意外,找不出任何人为痕迹。 她手指慢慢收紧,这双鞋不是穿上就立马坏,至少要受力走出上百米,她没有防备,又在扭伤过的左脚上,如果真的穿出去进红毯,就会当众摔倒,扭伤没好彻底的脚腕,今天这场主持,显然化成泡影,还会成为笑话。 连带着不可亵渎的沈先生,都会蒙上阴影。 姜时念让人把童蓝赶紧送医院,坐回镜子前面,平静让化妆师给她上妆,等穿戴结束,她一刻没停,指尖提起那只鞋子,走出化妆间,路过区域负责人的时候,她弯眉浅笑问:“华容地产的姜董一家到了吗?” 负责人对上她明艳灼人的脸,怔了几秒,才恍然回答:“到,到了,在a区3号等晚宴开始。” 姜时念点头,纤薄脊背笔挺,提着裙摆,穿过一路目光,敲响a区3号半掩的门,直接推门进去。 姜家一家四口,悉数到场,姜久山和叶婉满脸错愕,姜炀本在皱眉,抬头一见她,眼神凝住,乔思月在主座上正按着手机,对上她礼服和高跟鞋的一刻,倏然站起来。 姜时念一一扫过他们,红唇边笑容得体,稍微一勾,就是活色生香的浓艳顶峰,她一眼也没多看其他人,笔直走到乔思月面前,把提着的单只鞋,利落扔进她怀里。 乔思月在姜家人面前,强压着情绪怒道:“你干什么!凭什么冲我来!” 姜时念反问:“不是我该问你?姜小姐,在地方台的日子有这么不好过吗,连这种办法都想的出来?谁给你出的主意?” 她字字掷地有声:“在我进化妆间之前,想办法把鞋子调包,让我当场出丑受伤,然后整场晚宴突然失去主持人,陷入混乱,这个时候所有在场嘉宾里,只有你一个是专业主持,拿到台本就能登台,顺理成章替代我,救场,出风头,立功,再有理由回市台,不对吗?除了你,绊倒我谁还会受益?” 乔思月脸色难看至极,叶婉习惯性的护短,上前要推她:“谁教的你血口喷人?!” 姜时念侧身避过,笑着跟她对视:“当然不是您,您教我的,是逆来顺受,是我一文不值,另外我给您纠正,今天这出,叫揭穿,叫真相,还有,我身上裙子有些贵,碰坏了,担心您负担不起。” 叶婉气到发抖,记忆里柔顺乖巧的女孩儿面目全非,她盛怒之下,又偏偏记起她曾经无怨无悔,满足家里人所有要求的模样,跟在她身边,小心翼翼抬着脸问,能不能叫她妈妈。 姜久山在一旁冷笑:“时念,你要得意也适可而止,不知道现在已经传开了吗,你跟沈总不过是协议婚姻,你一无所有,跟他谈交换,你有什么可换的?说到底不就是卖色相?还以为能讨到他真心?你怕是根本不知道沈延非是什么样的人。” 姜时念盯着他问:“您告诉我,他是什么样的人。” 姜久山绝不承认今天千辛万苦弄到席位,本意是想来跟姜时念低头,求沈总放一马的,现在姜家已经是强弩之末,被各方卡死,岌岌可危。 但来之前,听到了协议婚姻,假夫妻的消息,面子上的快慰就取代了一切,只想像从前那样羞辱,拿回父权。 他眯眼道:“沈延非城府多深,你一无所知,沈家家主做事决绝,阴狠冷酷,表面上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实际他坐那个位置,吃人饮血什么不干!” 姜时念点头一笑:“很荣幸,我就是这样一个人的合法太太,就算真有协议,您也招惹不起了。” 姜时念转身离开。 乔思月忍无可忍在后面提高音量:“妹妹,你冲我们说有什么用?今天在场所有人,可都知道你的处境,本质上色相侍人而已,只不过幸运有了个名分!沈延非随时可能单方面中止,跟你离婚!” 姜时念站住,回过头,最后扫视这一家人,从前低眉顺眼,故意素淡的枷锁早就粉碎,她稠艳灼眼的脸上轻轻一笑:“对啊,我就是漂亮,你很生气吗。” 走出a区,也到了红毯时段,姜时念跟搭档男主持走向红毯边采访区域,男主持欲言又止说:“念念,沈总私下对你……” 她清楚说:“他对我很好。” 男主持一脸同情她嘴硬,掩着不甘的动心。 红毯区这边,再大咖的明星,在今天场合里也是小角色,等商圈大佬们开始携女伴或者家属出场,才开始气氛紧促起来。 非分之想 第49节 姜时念例行短采访,问其中一位豪门太太:“您今晚有动心的拍品吗?” 这位太太意味深长笑道:“有把琵琶不错,我先生为讨我高兴,一定会拿到,至于其他的珠宝翡翠,看心情,不知道姜小姐今晚什么打算?还真的只是来给我们当绿叶,作现场指引的?” 现场气氛一凝,都听出话里有话,在暗讽姜时念在这种场合只能做个游走于外围的主持人而已,热闹都与她无关。 姜时念茶色的眼瞳里水纹静静,微笑着说:“没办法,如果没有我这个做主持的,恐怕整场晚宴就要临时叫停了,那您的琵琶和珠宝,要到哪里去拍。” 对方在镜头前还保持着得体,等回身离开红毯区,就开始冷下脸打电话告状。 今天到场的人都知道,沈老板为公事,人不在北城,今晚根本就不会来,消息传开的情况下,他把姜时念放在这儿,就是不那么重视的意思。 若她今晚闹出什么不大体面的,沈老板那边,估计也会跟她撇清。 他们急着确认这其中真假,如果为真,那沈家家主的口味也就可以窥见,各种美艳的女人,都可以想着办法往他身边试着送送了。 姜时念一场红毯采访,听了各种明刺暗探,她不卑不亢,有分寸地一个个回敬过去,心里盘算着这是树了多少敌。 直到红毯流程结束,最重头的那位也没有出现,在场人更笃定传言非虚,沈延非是真的不来。 姜时念只知道沈老板香港那边还有些未处理完的事务,今天会回公司料理,具体他要什么时间来,或者最终决定来不来,她也不确定。 何况这么一条红毯,本身也承载不住沈老板的身价。 红毯结束后,就开始今晚的最核心拍卖会,姜时念裙摆波光粼粼,上台站在主持位置,第一件被精心推上来的拍品,就是那把孤品琵琶。 姜时念目光追着走,眼神不经意暗了暗,如常介绍琵琶的金贵出身。 下方宴席天价,座位极尽精心,全北城金字塔上层权贵云集的奢侈名利场,只剩最中间主位还空着,无人落座。 有些人在窃窃议论,但更多目光都集中在台上,看姜时念不过是个现场主持,与这场豪门游戏毫无瓜葛。 拍卖师公开琵琶的百万起拍价,席间立即有人举牌,三五轮就逼近八位数,这场拍卖与其说是看中拍品,更多的是权利财力的较量抗衡。 但毕竟只是一把乐器,叫到近千万已是恐怖了,那位豪门太太的老公沉着脸,拗不过,硬是举了千万。 拍卖师第一次落槌。 姜时念目光再次掠过那把琵琶,把那些早就支离破碎的回忆压下去,这种天价,离她太远。 拍卖师再次重复价格,准备最终落槌时,偌大古罗马风格的奢侈宴厅里,满座高门权贵间,一道无波无澜的声线如同薄冰撞壁,从容响起:“三千万。” 现场陡然死寂,鸦雀无声,拍卖师的锤也悬在半空,几秒短暂的反应时间之后,所有人表情隐隐失去控制,循声转过头,有人直接在位置上起身。 男人站在入口,背后是神庙一般的高大雕刻门扉,恢宏建筑只沦为他陪衬。 他穿黑色正装,长腿宽肩,又不过于庄重,西装随意挽在臂上,马甲妥帖顺着流线,恰到好处束缚丝白衬衫,五官轮廓被头顶灯光覆上,极具攻击性的深刻英俊,再一晃眼,又好像一派散淡温存。 拍卖师终于醒过神,咽了咽确认价格。 她再跟现场重复,问有没有加价,但谁还会攀得上这个过于离谱的价位。 若真是想要琵琶,两千万以内绝没问题,他却漫不经心,直接随口淡声讲出匪夷所思的数字。 拍卖师果断落槌,眼神望向姜时念,姜时念喉管已经紧涩到呼吸不畅,明白对方暗示,她要对买家作例行短访。 姜时念视线凝在台下那人身上,看他缓步走到中间空下的主位,旁边已有不止一人诚惶诚恐地起来,之前傲慢表情彻底扫空,弯腰请他入座,脸色一个赛一个的难看。 隔着距离,姜时念对上他目光。 说好的,她要……冷脸不悦。 不清楚他目的,但她必须要配合。 姜时念废了好大力气,及时调整好表情,职业微笑收起,明艳脸上只剩一片漠然冰凉,抬麦冷声问:“沈先生爱乐器?您何至于用这么高的价。” 沈延非坐在主位上,无数瞩目。 他抬头看她,矜贵眉目颇为无奈地缓缓舒展,语调含笑:“琵琶出现以后,我太太多看了两眼,我猜她可能喜欢,不过是想博她一笑,请她别因为我这次出差太久,对我生气而已。” 现场压抑着一片哗然。 当着沈延非的面,轻易不会有太大喧嚣,但他人到场,亲口当众说出这句话,扔下的炸.药甚至比当初那一句“蓄谋已久”更重。 人人皆知沈延非是什么人,清楚他过去的作风,不可能对任何人有低头姿态,他就算对一个女人不掩饰地娶了宠了,也该是高高在上的掌控者,绝不会垂下高贵头颅,公开去哄慰,乃至取悦对方。 姜时念压着的心脏猛一跳动。 他竟然…… 是这个用意?! 把自己位置摆低,将她无限托高,这场合里人人都要争相去献媚的沈家掌权者,甘愿走下神坛,到红尘里噙着笑为太太折腰。 沈延非无视周围声音,修长手指在身前随意交叉,双眼只专注凝视她,开口问:“姜老师,可以原谅我了吗。” 姜时念心绪乱涌,指甲往皮肉里按着,看到他眼中意味,知道她不能打断他的节奏,她调整着呼吸,不为所动说:“开什么玩笑。” 沈延非唇边笑痕加深,又隐隐被看不见的细小刀子划着。 明知这才是逢场作戏,但再一次面对她的冷漠抗拒,像从前那些永无止境的岁月又压回到身上,碾着他神经,发出深暗的钝痛。 沈延非面上丝毫不显,略一扬手,让拍卖继续,接下来,但凡推到台上的珠宝翡翠,只要是适合戴到姜时念身上的,沈延非那道清冷沉缓的声音,都毫不犹豫直接挑到天价。 满堂权贵和太太千金们如囊中之物势在必得的首饰,一件一件在眼前流失,被沈先生拍下后,叫人再原封不动送到台上的姜主持人面前,请她过目。 沈先生端方典雅地抬头望她,手肘搭在座椅扶手上,在五千万拿到那枚最重量级的粉钻吊坠后,不紧不迫问她:“姜老师,不朝我笑一下?” 姜时念眼见着大额的钱流水一样签单,而所有金额都记在她的慈善下,她手心沁着汗,依然清高骄傲:“沈先生,你这样对我没用,就不必费心了。” 简单的词。 配合的意。 却在很准确地扎他心脏。 沈延非面不改色,不能示人的情绪沉抑着压进眼底,他唇边弧度不变,在拍卖结束,主持人提裙下台时,他慢条斯理直起身,随手勾着那枚粉钻吊坠,面对面朝她迎上去。 姜时念几乎是眩晕的,努力保持着表情冷淡,想从他身旁直接经过。 然而沈延非站在所有聚焦的目光之前,扣住她手腕,跟她对视一瞬,把千万粉钻随意绕在她的手持话筒上,给她当个最无所谓的配饰。 然后他徐徐折下脊背,在她面前自若地俯身,不该染尘的双手为她整理弄乱的裙摆,指腹抹掉她脚背上一点浮尘。 在北城这个地界,众目睽睽下,等于云端神佛,为爱折腰。 姜时念眼眶微微发热,他只是为了澄清协议婚姻吗?只是单纯为了湮灭流言,把夫妻感情和地位给沈家看,给所有议论她的人看吗?如果只是如此,他秀恩爱就足够了,根本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 她不是傻子。 沈延非,明明就是在给她,给身后一无所有的姜穗穗这个人撑起无限空间。 她不是婚姻里的弱者,她在丈夫面前可以呼风唤雨。 他愿意当众弯腰,让她站在他肩膀上去。 姜时念实在忍不下去,在沈延非理好裙摆,直起挺拔脊背时,她反手勾住他的指节。 她近距离看着他,盯进他如墨的眼底,脸上强撑的冰霜慢慢融化开,如在冷白宣纸间一层层泼上勾人艳色。 她睫毛间蓄着仅他可见的淡淡潮气,弯了弯眼尾说:“你砸钱我不喜欢,但你给我理裙子,我很喜欢。” 说完她轻轻仰脸,无所谓多少人在看,饱满红唇轻贴上沈延非微敛的唇角。 姜时念心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她以前一直循规蹈矩,除了在沈家,没有专门在人前和沈延非秀过恩爱,今天冲动之下,直接做了大的,她根本不确定会不会打乱沈延非的计划,只是当时觉得必须做,就遵从内心了。 她不要沈老板放低自己。 他清辉明月,就该高悬。 拍卖会结束后,姜时念还有后续流程,没法留下一直跟沈延非在一起,而沈老板身边,也早已经围上层层叠叠的商圈大佬们,估计都在诚惶诚恐,不知要怎么为自己澄清道歉。 等姜时念所有工作结束,以为后台剩下的人不会多了,然而等她收了麦一过来,就差点被吓到。 整个晚宴期间,但凡对她出言不逊,或者态度不够尊重的那些高门权贵们,无论先生小姐太太,基本都尴尬聚在后台,紧张看她,频频低姿态说着好话。 姜时念不好应对,跟这些人也没什么好说,转身进了自己的化妆间,顺手锁门。 化妆间里过分寂静,她锁门之后,还没顾得上转过身,就心潮不稳地先松了松礼服,最后穿在身上的这件,胸前是很西式的绑带设计。 姜时念正要拉开绳结,把自己紧束的地方释放出来松口气,动作就蓦地凝固住,呼吸闷在潮热唇齿间。 她太熟悉的脚步,从身后没有光照的暗处不疾不徐走近,把她完全笼罩遮盖,慢慢俯身,热烫气息拂过她敏感的瓷白后颈,激起一层泛红的颤栗。 “沈延非……” 她一直没找到的人,居然在这儿守株待兔。 沈延非手指匀长,轻松掌握,交叠捏住她两只纤细手腕,压在门板上,另一只手波澜不惊地环在她腰间,再一寸寸向上,拨弄她垂下的绑带,绕在指上,替她缓缓抽开。 姜时念咬住唇,不自觉抬起头,脖颈拉长,轻微滚动。 “老婆,理裙子,你说你喜欢,”他温和开口,热息在她耳尖无度地沁入,“那脱裙子,你喜不喜欢?” 姜时念急促吐息,贴在门板上,几乎能听到外面嘈杂的动静,很多人说话,走动,拖拽器具,有人感慨,有人为拍卖会上花出上亿不眨眼的沈老板尖叫。 而他本身,此时此刻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化妆间里,滚烫又矜持地将她覆盖。 沈延非转过她的脸,压下去,唇齿交缠,心底那些搅起的波澜在极致亲密里才能一寸寸抚慰平复。 他缓声问:“病好了,工作忙完了,姜老师是不是该把心思交还给我?还是你真的认为,我确实已经清心寡欲到,跟新婚妻子分开一周,还能如常看你在我眼前宽衣解带。” 姜时念忍着齿间细碎的声音,脸颊漫上大片胭红,她意志被碾磨着,眼里浮出水汽。 然而平静门板,却突然被人从外面咚咚敲响。 “念念姐!你在里面吗?我从医院回来了,脚没事!”童蓝声音清脆,再次敲门,一下一下震动姜时念发软的身体,“我来接你啦,我们走吗?” 姜时念唇间被占据,根本说不出话。 沈延非吮着她在人前主动吻过她的嘴唇,咽喉深处欲色难抑,他扯下她轻飘飘的礼服,染着一点低沉的笑,声声逼问。 “姜老师,回答她。” 他炙热迫人,蛊惑着她。 “要走。” “还是要我?” 第35章 晚宴结束到现在, 天已经很晚了,夜里接近十点钟的光景 ,跟昨晚在电视台楼下冒雪被沈延非拥住的时候很像, 只是现在,他那些温存和缓收敛了起来, 被不容分辩的进攻性代替。 非分之想 第50节 姜时念几乎整个贴靠在冰凉门板上,任木料被她一层一层烘出热腾腾的暑气,好像身处盛夏,鬓角汗湿。 化妆间里就只开了墙角一盏小灯,她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到, 视野被剥夺, 听力和其他感官就被无限放大。 她听到门外童蓝催促她的叫喊声, 更听到他越来越不顾忌的问话, 以及其他各处,让她站立不稳的灼灼颤意。 姜久山那句“你以为沈延非是什么样的人, 他在那个位置上, 吃人饮血什么不做”回到姜时念的耳边, 她不清楚他在生意场上是什么样子,但现在她亲身体会, 他不克制地波澜上涌, 不想那么温柔的时候,真的要把人拆分咽下。 可她竟然不抗拒。 可她愿意让他这样。 姜时念下唇上都是自己咬的牙印,沈延非贴着她薄薄耳骨, 声音低得发哑:“老婆, 再不出声, 外面的人就要闯进来了, 还是你想让我替你开口, 说姜老师已经走不了了。” 姜时念按着门,细长手指骨节绷紧,她大口呼吸,勉强咽着嗓子里的异样,一本正经跟守在门口的童蓝说:“我还有事,你先走,回去休息吧,不用等我。” 童蓝听她这么说更不放心,负责任地又敲了敲门,这次幅度更大:“姐,你有事我可以等你啊,我不着急,我在外面没看到沈总,他应该已经走了,待会儿你如果忙太晚,没人陪你我不放心。” 姜时念脸颊要烧熟了,第一次觉得童蓝的贴心这么难搞,她不走,身后的人却没有缓下攻势,把她翻过来,让她正面朝他,背后抵门,她眼前朦胧的光影流转间,有泛着一点银光的小包装闪过她眼角。 他却没有更近逼紧,仍然炙烤着她,垂下头沉沉问:“姜老师,怎么办。” 姜时念快呜咽出来,忍着往后面靠了靠,在满屋浮动的暗色里看他眼睛,保持着稳定跟童蓝说:“他在,他会送我,你……不用管了。” 说完这句不算,近在咫尺的人还在等她另一句更重要的回答。 姜时念的礼服有大半掉在地上,堆在鞋跟处,她咬了咬牙说:“想……” 她闭起眼,手攥着拳,好像是借着在人前亲吻他的决心,不那么在意场合,分寸,规矩,矜持了,启齿讲出来:“……想要你。” 眼前晃过今天被临时换了化妆间的过程,到这时候她才恍然明白,大概也是沈延非提前安排的,给她挪到这里,干净崭新,一应俱全,他早就想了要在这里。 耳边是夹着薄笑的喟叹,她脊背压着门,人腾空起来。 姜时念只能无措抓他肩膀,被他捏着手环住颈项,她不能出声,怕被外面偶尔经过的人听见,也怕童蓝还没走,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她用力抱住他,把高温的脸深埋进他颈窝里,断续的声音只让他去听。 外面天色还是很阴。 化妆间内起初是一抹小雨,很快就洒落倾盆。 姜时念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不是清醒的,她居然在越界地问:“你今天为什么,要做到这样,你这是,自降身价……也是跟从香港赶回来一样,为了……姜穗穗吗。” 她说得不清楚,被感受控制着,忽高忽低,也没指望他真的肯回答。 沈延非手臂搭着她膝弯,沉抑说:“两个问题,第一个,我想这么做,哄我老婆算什么掉身价,第二个,你自己去考虑答案,你心里不知道吗。” 姜时念情绪摇晃,趁着亲密,可以恣意又不用给出解释的这一刻,更紧地环抱着他,他吻上来,替她承担失控。 她懂。 她有答案。 可她真的不敢朝那个方向想太多。 她害怕身体沦陷后,下一个就是心,会在他这里万劫不复。 “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提问,”沈延非在昏暗里一瞬不错盯着她沉溺的表情,贪念被她三言两语掀开,收拾不住,他半逼迫地问她,“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要回答我,蜜月回来我就走了这么多天,闹过情绪没有,想起过我没有。” 姜时念本能地摇头,柔软头发磨蹭他颈边。 他不禁发狠,心脏抽缩。 姜时念没准备,突然失神地收拢,眼前发白,带着宣泄的哭腔小声喃喃:“没闹情绪……想起过。” 沈延非停下来,顺着她单薄脊背安抚,即使“想起”和“想”,相差万里,他也会觉得知足,他抱着绵软下来的人往回走,远离门边,看她在他肩膀上泪水涟涟,侧头亲亲她眼角,退出来。 姜时念懵住,攥他有些发潮的衬衫:“你怎么……你不是还没……” “嗯,穗穗满足就行了。”沈延非给她整理,擦了擦她脸上的湿,自己面不改色拢起衣襟,等尽可能平复一些后,金属扣在夜色里声响清晰,他已然严整利落又倜傥,看不出分毫方才一塌荒唐过的痕迹。 姜时念没想到他会自控到中止,勾着他指节蹙眉问:“可你这样……” 多难受。 他本来之前就压着。 沈延非略微弯腰,把她提起来换好自己穿来的私服,扣子系到顶,口罩也戴上,再摸摸她湿漉睫毛:“这儿不适合,你也拘束,所以今晚上回家,你可能不是太好过,到时候别怨我。” 他一句话,姜时念已经脑补出太多画面了,只不过都在腾冲,家中还没试过,她脸被口罩挡住大半,露出的小块皮肤和眼尾都浓红过重。 沈延非低声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外面还没散的那些人就被清空,彻底安静下来,姜时念这才完全放下心,但为了保险还是多戴一副墨镜,小心翼翼打开化妆间的门。 沈老板在后面拎了拎她大衣的衣领,翻起昨天旧账,似笑非笑问:“姜穗穗,我真让你这么见不得人?在电视台宿舍怕我被人看见,现在我跟你在同一个房间多待半个小时,你又做贼一样,当和我偷.情?” 姜时念一怔,转头看他,男人在屋内屋外的明暗界限上,可能因为刚做了那事,英俊矜重里又添了很性感的落拓,她不能直视,轻声说:“我是担心我自己……对你有负面影响。” 沈延非听完,直接把她拦腰搂过去,把她鼻梁上的墨镜摘下,扣在掌中,附到她耳边庄重说:“宝宝,自信点儿,你是我骄傲。” 姜时念一愣,心上像被标枪猝然扎中。 他第一次在床下理智时清楚叫她宝宝。 也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认真对她讲,她是骄傲,不是永远不能达到标准的替代品,不是用尽全力拼命,也得不到半分认可,不是从早到晚都要独自跑过长长黑暗,像这一生也找不到不长荆棘的一点坦途。 姜时念压下鼻酸,觉得这样既脆弱又难堪,很丢人,也容易惹人轻视,她深呼吸,低头收整好心潮,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问他:“那……之前刷掉的一个多亿,还能不能反悔。” 沈延非微微失笑:“不能,一个多亿换我太太公开吻我,去哪找这么好的事。” 他手机在安静长廊里响起来,姜时念下意识看了眼屏幕,是个陌生号码,他拍了拍她头,略走开几步接通。 姜时念猜测是公事,她不方便听,于是主动先往前去,没想到刚绕过一个小转角,就看到童蓝脸色涨红地靠在那,一脸的局促焦虑。 童蓝一见她,脸上简直要滴出血,双手合十压着声:“念念姐我错了!我真不知道沈总也在里面!我还一直敲门来着天啊我是不是会被暗杀……” 姜时念故作镇定地安慰几句,童蓝恨不得要抽自己两下,她探身瞄了瞄接电话的沈老板,忽然想起什么,又拉过姜时念,极低音量地跟她汇报:“对了姐,那会儿晚宴结束,你还没忙完的时候,我碰巧路过前面大厅,看见黎若清——” 她插言解释:“你知道黎若清吧,就是那个影迷很多的女演员,特别厉害的,好多电影节大奖,人还超年轻漂亮,她拦住沈老板说话来着。” 童蓝危机感十足地分析:“据我观察,沈老板轻易不理人,尤其明星这类的,但是他居然站住了,好像跟她开口来着。” 姜时念失笑,戳她额头一下:“黎若清影后大满贯,我当然知道,她今天没走红毯,我们倒是没正面碰到,不过你乱担心什么?她已婚。” 童蓝抓她手晃晃:“已婚怎么了,已婚就能挡得住沈老板吸引?念念姐你不要掉以轻心!” 姜时念无奈,想让她清醒点,不要多想这些不相干的,说话间沈延非已经挂了电话,往这边过来。 童蓝赶紧闭嘴,生怕被抓到要命,她跟姜时念匆匆地小声解释两句,就从另一个方向轻手蹑脚跑了,不敢留下来打扰夫妻两个。 沈延非环过姜时念的肩,往走廊深处掠了一眼,垂眸问她:“累吗?” 姜时念摇头,感觉到他另有安排,就问:“怎么了?” 沈延非语气难测:“姜家人还没走,等着跟你求情,应该是想演场悔不当初的戏码,让我给他们留条活路,不可能的事,我本来就不打算让你见他们了,但刚才叫人敲打之后,倒是从姜久山嘴里问出了几句意料外的话,我想尊重你的意见,你决定去不去听。” 姜时念思绪跟着他飞快转,几经波折,到最后难免惊讶:“什么话?他还有事瞒着?跟我有关?” 她顿了顿,望着沈延非略带晦暗的双眼,突然反应过来,血流上涌。 她从有清晰记忆起,就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六岁被姜久山领养至今,对于再往前的身世一无所知,只有从前孤儿院的院长偶然提过一次,说她好像是很小被拐走的,半路遇到意外又跟人贩子散开流落,最后才被人送到这里。 但当时年代太老,民营孤儿院管理不完善,很多资料残缺,手续也不全,后来院长过世,她究竟起源在哪,经历过什么,又被转过几道手,就更一概不知了。 她这些年不是没有找过,都一无所获,连丁点的引线也没有,早就已经放弃去追究跟自己真正出身相关的线索,但现在听沈延非话中的意思,竟然多半和这个相关。 姜时念握住沈延非的手腕:“我当然听,姜久山是不是知道我以前的事?!” 沈延非没有直面回答,只是把她带到怀里,揽她往另一个方向走,沉声说:“无论听到什么,都已经过去了,别放心里。” 宴会早就散了,相关人都已经离开,酒店一楼重归寂静,姜家人被控制在走廊深处的几个房间里,分头有人盯着,姜时念跟着沈延非,直接进了姜久山在的那扇门。 几个小时没见,姜久山在宴会之前那副俯视说教的面孔像换了一个人,最后的精气神也被磨掉,花白头发有些乱,颓唐坐在墙边,一见到姜时念和沈延非进来,眼瞳缩了缩,脸色更灰败。 跟他跟着一段距离,沈延非就停了脚步,没让姜时念靠他太近,攥着她发凉的手垂眸看人,低淡道:“之前说过的话,在她面前完整重复一遍。” 他从不疾言厉色,几乎是面无表情的,但不刻意收敛时,骨子里沁出的压迫就过重了。 姜久山在北城商圈混了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风浪也经过不少,但对上沈延非俯看下来的目光,仍然抑制不了地双腿打摆。 姜久山悔恨到肠子要青了,他怨自己不该听叶婉的,今天因为协议婚姻的谣言就对姜时念态度恶劣,如果早点求她,可能就没现在的事了! 也开始埋怨乔思月,为什么要暗中搞动作,差点让姜时念因为一只鞋吃亏。 往前追溯,他更后悔过去没给姜时念一点甜头,对她好一些,让她感念,如果早知道她能嫁给沈延非,做上沈家的当家主母,何至于闹到断绝关系的地步! 但比起这些,他最恐惧的是刚才心慌之下,不小心对沈延非的人说漏嘴了那些话。 沈延非没耐心等他反应,语气加重:“说。” 姜久山下意识一哆嗦,脱力地靠向椅背,闭上眼难以开口,隔了几秒才终于张开:“……当初我走访很多孤儿院,想找一个跟姜凝相像的女孩儿,带回来安慰家人的痛苦,最后终于找到了时念,她那时候很小,确实像,我下决心就是她了,一定要带回去。” “当时我一门心思要找一个替代品,家里人也没有那么大的抵触情绪,至于情感上接受不了,都是后来的事了,所以那时候手续办的很顺利,但是等把时念从孤儿院接走,还没等到家,我就接到院里电话,说……” 他心虚地咽了几下。 姜时念手指死死攥起来,被沈延非一根一根掰开,跟她交叉相扣。 姜久山干涩说:“电话里说,我们前脚刚走一会儿,就有两夫妻风尘仆仆赶到,拿着一个一两岁小孩儿的照片找人,看起来跟时念八九不离十,说不定是亲生父母。” “孤儿院是民营的,当时归蒋家所有,我给院里的负责人砸了钱,他当然听我的,先来问我意见,我……费尽辛苦才找到这么一个跟我女儿像的,我不想再送回去,如果对方真是亲生,那也只能怪他们阴差阳错晚来了一步。” 姜久山眼角皱纹里透出冷血的残忍,明明自己已经深受孩子丢失的痛苦,却丝毫不能共情,反而有种自私的报复心理,让别人也找不到,他才略感平衡。 “我让院里抹掉了时念的记录,蒋家那时家大业大,也不会关注一个不起眼的孤儿,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那对夫妻被告知没有这个人,当然也走了,不过——” 姜久山畏惧地看了沈延非一眼,转开头叹气,照实承认:“院里负责人说,那对夫妻看着重病的样子,身体特别差,这么多年过去,现在肯定早就不在人世了,当时为了避免麻烦,没有留他们的任何信息,我更不知道是谁,当个小插曲掀过去,现在那个负责人也不在世了,就……仅此而已。” 姜时念有很长时间做不出反馈,就那么笔直地盯着他,这个曾经带她出魔窟,她感恩着,仰望着,期望得到亲情的人,像被掐住了声带,再怎么努力也说不出话,一阵一阵冰冷从头顶灌下来,堆积到眼睛里。 她被罩进怀抱,被沈延非过热的温度包围,才渐渐找回力气,嘶声质问:“把我带走,瞒着可能是我亲生父母的两个人,眼看着他们重病离开,继续没有目的地找,你就心安理得地把我留在姜家,再一天一天把我看成眼中钉?!这些年,你到底是害怕我把姜凝真的取代,不敢面对我,还是面对不了那个卑劣自私的自己,又反过来把亏心都发泄到我的身上?!” 只崩溃地喊出这些,姜时念的声音就止住。 她知道没有意义。 太迟了,早已经失去争吵咒骂的价值。 该找的找不回,该问的也没人再知道,那段过于久远的岁月,完全淹没在了不能回头的时光里,无法再追究出更多。 像一个短暂片段,在水面上意外浮现出来,但前后左右,一无所有,窥不到任何一点能去找的可能性。 姜时念很清楚,在沈延非的面前,姜久山不敢再有隐瞒,现在说出来的就是全部了,就算弄死他,也只是这样而已。 她一个字都不想再和他说,虚浮的脚跟转了转,僵硬手指微动,刮过沈延非握紧的掌心:“……回家好不好,我想回家了。” 沈延非喉结下压,只留下一句:“姜久山,你这些年生意干不干净,自己心知肚明,等着坐牢吧。” 他带姜时念上车,车内挡板在出发时就升起来,隔绝前面的驾驶座,把两个人封在一个小空间里,姜时念闭着眼,一开始侧过身,头靠着车窗。 非分之想 第51节 沈延非没有动,只是沉默看她,她被他身上热度丝丝缕缕牵引着,眼窝酸疼,忍耐不了地把脸换了方向,在流荡的街灯里,注视他犀利黑瞳,轻轻问:“我能靠你一会儿吗。” 沈延非伸手拉过她,把她拽到腿上,手臂环拢,让她整个贴在他身前。 姜时念搂住他的腰,一点声音没有发出,缩起肩,在他颈边哭湿他一丝不苟的领口,她身体跟着车的行进微微摇摆,始终被他稳定扣着。 她盯着他咽喉线条,又看看窗外飞快掠去的街景,最后咽下眼泪,把其他都忍住,挑好的笑着跟他说:“学长,原来我不是没人要的,我父母,可能……可能是我父母,他们以前辛苦找过我,我也很重要。” 沈延非合着眼,把她往胸口揉压,声线依然平稳,所有情绪隐匿:“你当然重要。” 于他而言,多少年了,高中到现在,没有任何人事能比她更重要。 恨不能在胸骨上挖开把她嵌进去,又怕太急太重,像上次那样把人吓走。 他走了太久终于拥有她,小心翼翼也如履薄冰,一边发疯放纵一边谨慎隐忍,只想有一天,她能愿意主动走向他,抛开一切顾虑喜欢他,不是被胁迫或者顺从,她才不会轻易离开,他甚至可以让步,不奢求她爱他。 喜欢也好。 只是动心也好。 有一纸婚书在那,不把他抛下就够了。 回到望月湾以后,姜时念尽量让自己表现正常,她不能把太多负面的宣泄给沈延非,他已经为她做了太多,他从香港回来到现在都没好好休息,不能再去承载她这些其实并没有实际意义的眼泪。 下车的时候,她为了转移注意力,想起那把天价拍下来的琵琶,既然退是不能退了,钱都已经入账,总不能单纯摆着压箱底。 沈延非把琵琶从后备箱取出来,提在手里,姜时念故作平静,笑盈盈跟他说:“我会弹的,你那会儿没看错,我确实在台上多瞄了它几眼,只是时间太久了,不确定还记不记得曲谱。” 沈延非配合她,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轻抬眉尾,唇边翘了翘:“姜老师这是想给我弹琴抵账?” 姜时念耳朵红了红,她只是想给他弹琴,倒没有想耍赖的意思,被他点出来一说,反而像被戳中心事似的。 “……那你听不听?” “听,”他意味深长,“去琴房里,穿旗袍弹,唱的也不能省。” 说完他率先上楼,姜时念怔在原地,他怎么会知道……她不止弹琵琶,还会唱歌,那些吴侬软语的江南小调。 姜时念扯乱的心更飘忽,她慢慢进了家门,攥着的手机轻微震动,她回了神,低下头看,是秦栀发来的几条微信。 ——“念念,我爷爷今天晚上没抢救过来,过世了,你不用担心,也千万别来,现在太乱,我家里人手够用,后天,来观永山墓园参加葬礼吧。” ——“还有,替我谢谢沈老板,他背后为你做很多,怕你牵挂我,也怕你觉得我是被商瑞连累的,让人在我这边帮了忙,徐清越那个狗都不如的东西已经吓死,现在还在我家院子外面,要给我下跪,太可笑了。” 姜时念握紧手机,口中酸甜苦涩都搅在一起,眼眶的胀意好不容易摁下,又开始复苏。 秦家的爷爷病了很久,一直在医院,生前对她很好,让她感受过亲情,她去看过他很多次,但对方已经渐渐不认得她,现在过世,并不是意外,但她心里今晚被挖掉的那块,又不知不觉扩大。 都过世了,没有人了,反正她本来就是孤身一个,不确定是不是真正属于她的父母,秦家爷爷,都像是游离在她生命之外的,她触碰不到。 或许以后到她死的时候,她孑然一身,与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牵连。 姜时念停在楼梯口,沈延非脱了西装又回来找她,衬衫纽扣解开几颗,下摆随意慵懒地垂着,褪掉了在外面的高不可攀,他隔着长长一截旋转楼梯与她对望,眼瞳过分深暗:“姜穗穗。” 他只是叫她,其他什么都不说。 姜时念却心神动摇,仰起脸注视他。 她……有他吗。 可以吞下自己曾经信誓旦旦的保证,不知天高地厚的贪心……有他吗。 姜时念走上楼,被他勾住腰,半推半搂进衣帽间,尾音慢慢拖长了些,散淡道:“是不是连弹琴都想赖掉了,我这边没那么容易过关。” 姜时念低着头弯唇。 她现在只想把该忘的都忘掉。 她不打算赖。 她愿意。 姜时念脱下身上衣服,在衣柜里看了半天,鬼使神差挑出一件跟当年高一新年晚会当天,她穿的那条旗袍类似的款,虽说剪裁质地价格都不可能相比,但花色有一点相近,就能让她回忆当初了。 她换好,简单挽了长发,去二楼琴房,房间里有架黑色钢琴,但她从没见沈延非碰过。 现在琴房里就开了一盏灯,暖色光束打在一把贵重软椅上,而沈延非坐在暗处,没有光照,他上身基本都被隐藏,只有随意搭在腿上的手,指骨修长,婚戒泛着银光。 姜时念提起盒子里的琵琶,走到光源下坐好,垂眼拨了拨弦调试,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震着心口。 她莫名觉得眼前情景很像一中礼堂后面的那个小花园,当时她吹着风,哭花了脸坐在台阶上,上面也有这样一盏暖调的灯,周围都灰蒙蒙看不清楚。 姜时念的手指仿佛找回本能,不自觉拨了那天晚上的调子,明明太多年没弹唱过的歌,都自动流转到唇边,夹着微微沙哑,在时空调转一般的此刻唱出来。 是花好月圆的小调。 她唱完却泪盈于睫。 姜时念本想赶紧擦掉,就当没有过,但眼前的那片黑暗里,有一道身影从沙发边站起来,轻轻鼓掌。 姜时念顿住,抽紧的神经一瞬发麻,几乎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响,她口干舌燥,缓缓吞咽,又有更多不能言明的滋味汹涌爬上来。 她琴音嗡响,突然手忙脚乱站直,不能置信地盯着看不透的前方问:“……高一新年晚会的那天,是你吗?学长,是你听到我弹琴,给我鼓掌的吗?” 沈延非还在那片灰蒙里,似乎风平浪静:“不然你以为,谁会放着礼堂不进,大晚上听个哭哭啼啼的小鬼弹琴,唱的还跑调。” 他徐徐往前迈了一步,像初次走出一整团包裹着他的雾气,露出微微一线边缘:“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一定要拿这把琵琶,来哄我太太开心。” 姜时念如堕深潭。 她根本不知道当初那个是谁,那道少年身影,鼓了掌就一言不发离开,连背影都没捕捉到。 她更想象不到,会是沈延非。 两个孤独无助的晚上,好像被轰然扯破近十年的尘封,紧拽到一起,撞破她本来就所剩无几的意志。 沈延非问:“姜穗穗,准备用这首曲子,抵掉多少账?在化妆间我说过,你今天可能不太好过去。” 姜时念不想考虑,不想计算,她从最开始,也没有跟他在欲.求上锱铢必较,细分清楚的打算,她想,她乐意,她不是被勉强,她可以全额给他,任他清算。 去香港的,昨晚的,今天的,她并不害怕。 她早已经不怕他。 她想让他恣意,带她沉沦,把畏惧的不安的,那些没有出路的念头都覆盖,让她不要想。 姜时念放下琵琶,轻快朝他跑过去,环上她腰,底线一破再破,在这件事上她全然对他敞开。 她踮脚贴到他耳边:“我不抵赖,我在化妆间也说过了,要你。” 有什么在空气里拉扯绷紧,超过登顶的限额,“砰”的爆裂。 是理智,或者冷静,都碎成粉。 琴房里钢琴掀开,长排黑白琴键被重压,高高低低发出混乱奏响,有什么透过两色琴键的缝隙,在灯光下怦然落在脚边。 沈延非手臂上筋络分明,隆起青色线条,沉哑声音自她头上笼下:“姜穗穗,你怕什么,你又不是孤身一个人,我跟你是夫妻,身连着,命也一样,黄泉路我也陪你。” “比如现在……”他面具若有若无扯开,炽灼盯着她,恍惚有笑意,又温柔低暗,“你说不行了,会死掉,我也一样,只不过我比你诚实——” 他存心要欺负她,揭开矜重表象,放浪形骸,惹她脸红崩溃,声音压到几近于无,缓缓递到她耳边:“宝宝,我爽得要死。” 第36章 姜时念回到主卧的时候已经是凌晨, 外面好像下了今年冬末春初的第一场雨,沙沙雨点撞着落地窗玻璃,又被厚重窗帘隔绝, 只剩一片助眠的白噪音。 她消耗大,酸得手指几乎抬不起来, 深陷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眼尾堆积的潮红色还迟迟不褪,但难得的完全不困,耳聪目明, 虽然没什么力气, 只能软趴趴躺着, 但对沈延非的一举一动都格外敏感。 他抱她洗完澡送到床上, 又拥过来单纯接吻,她起初还疲倦地被动接受, 后来不知不觉就搂住他肩颈, 回应地仰脸, 深陷进唇舌厮磨,他没再过激, 许久后意犹未尽抬起身, 给她掖了被角,自己倒没准备躺下,随意披了件睡袍下床, 准备出去。 姜时念抿了抿湿热的唇, 禁不住问:“你去哪, 这么晚了。” 沈延非停步, 转过头好整以暇地朝她弯唇:“你说呢。” 姜时念空白几秒, 突然顿悟了,果断扯起被子盖过脸,挡住表情,就当没问过。 他是要去整理琴房…… 姜时念彻底不能面对琴房这个看似正经的存在了,她就没想过钢琴还能那么用,明明很窄的空间,偏被按着掉不下去,摇摇欲坠又剧烈颠簸,琴音一直没规则地响,盖住她嗓子,后来换到沙发上,她手指不小心触到立在旁边的琵琶琴弦,就再也躲不开,被迫往前,一次次胡乱拨弄。 旗袍也不成样子。 那种情况,很多狼藉,肯定不能等阿姨过来看见,要他亲手去收拾。 姜时念往枕头底下拱了拱,把眼前太清晰的画面遏制住,然而声音又开始不示弱地爬上来,他投入时那些成心刺激她的话,简直没耳听,哪里像平常端方自持的沈老板。 姜时念被枕头闷得有点窒息,想把今晚场景都挥开,让心静下来,但四周渐渐安宁之后,和着窗外朦胧雨声,隐藏在那么多对话中间的一句“黄泉路我也陪你”,就自发地回到她耳朵里。 这几个字太重了,重得她心悸,甚至不敢多去回想。 她又笑自己,上床时候的话怎么能当真。 沈延非洞悉人心,知道她今天因为父母的消息受了打击,有无处可依的漂泊感,觉得孤独无望,怕自己以后死都要死在没人知道的地方,所以他有心恻隐,愿意说这一句来哄她,让她安定。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她接住他的放下身段,不顾骄傲,不辞辛苦,但生死和一辈子这样大的事,她怎么可能在山巅云端的沈先生身上图谋。 她把这句话收进心里,默默藏住,偶尔拿出来放给自己听一听,不敢有更多贪心不足的肖想。 姜时念从枕头下面出来,压住自己越来越过界的非分念头,抹过眼角一点不能深究的湿意,伸手拿过枕边手机,按亮屏幕,想刷刷新闻转开注意力。 一看才发现通知栏里的微信新消息的提醒数量超过了99,各平台推送的新闻也一大排,她简略扫过标题,好像都和她有关系。 姜时念先点开微信,童蓝的消息在最上面。 “念念姐你睡了吗?你今天晚上绝对的霸占热门!慈善晚宴内场的几张照片流出来被发到网上了,是沈老板给你举牌拍琵琶珠宝,还有把粉钻绕你话筒上,最爆的就是他弯腰给你理裙摆还有你亲他那张!绝了你快看!” 后面一连串的照片发过来,都是现场抓拍,光影没有刻意去找,但氛围感太足,堪比电影海报。 沈先生风姿隽雅,五官英俊深刻到不似真人,在定格的画面里冲击力太过。 姜时念都不用去刷网评,就完全能想到公众的反应。 “还有啊姐,咱们台里的宣发部简直了,太会抓时机,赶在晚上十点黄金时段发了《沙发茶话》第一期的预告片,夫妻档一对一访谈!配上拍卖会这些图不炸都不可能!我的天姜老师素手纤纤现场烹茶,沈老板接的时候非要摩擦手指,舍不得放,还被近景放大了啊啊啊!” “我的cp,这下终于要变成全网cp了!不过我是第一手现场嗑糖,她们只能从正经访谈节目里一点点抠,我这不是天花板的高贵骄傲吗!” “我预测了,我们延时夫妇就是今年最热大势cp,沈老板和姜老师干柴烈火的爱情!没人可以破坏!” 童蓝显然大半夜已经激动到神志不清。 姜时念戳开童蓝发来的动图,确实是当时《沙发茶话》采访现场的截图,摄像缺了大德,悄悄拍了好多细节近景,什么手指互相磨蹭,眼神交缠,低头浅笑抬头凝视,她自己看了都有点脸热。 非分之想 第52节 效果当然是卖座的,现在热度已经非常高了,但姜时念担心沈延非初次破例接受访谈,氛围搞得像恋综一样,对他专业性有损。 等沈延非回来,关了灯从身后把她抱住,让她翻转过来,贴靠在他怀中,她才说了这件事,想问他怎么处理。 黑暗里,沈延非理所当然“嗯”了声:“是我授意允许的,今晚内场的照片也是,我跟我太太感情火热,情不自禁,这不是很正常,不需要藏着掖着,如果我坐在你对面,当寻常人一样不动声色,那我答应录节目的意义又在哪。” 姜时念微怔。 是啊,以沈延非和铂君集团的位置,哪里需要一档节目来衬托或宣传,接受采访这件事,本身就是浪费他时间。 他把人抱得更重些,语气散漫:“我不是为节目或者拍卖本身,本来就是为你,专业归专业,恩爱归恩爱,互不影响,也不介意让别人知道。” “对了,”他嗓子里融着一些倦哑,沙沙的很勾人心,不想让她为这个多费神,突然话锋一转,“我给你订了辆车,这两天送过来,到时候你试试,看顺不顺手。” 姜时念惊讶,下意识推开他一点,去看他表情:“我有车。” 她毕业后自己存钱买的,没用姜家的钱,是辆白色小奥迪,而且他已经安排了司机天天跟她。 沈延非不满于彼此分开,手臂一扣,又把她摁回去,压在发热的胸骨上:“只是给你备用的,司机该跟还是跟,偶尔碰上有需要,你出入各种场合,自己开方便一点,就不用助理总缠着要送你了,至于你的小奥迪——” 他淡笑,亲亲她耳垂:“当我不知道?你更喜欢大车,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小轿跑,是不是。” 姜时念真的不懂,沈延非怎么会掌握住一切的,她没有表露过的,深藏在各个角落的,在他眼里似乎都无所遁形。 她是喜欢大型车,但以前叶婉最讨厌,骂她不伦不类,没个温婉女孩子的样子,时间过去太久,她都快忘记自己的真正喜好。 姜时念没再说拒绝的话,只是往沈延非颈边埋了埋。 的确,姜时念可以开小奥迪,但沈太太不合适,太多双眼睛盯着。 她昏昏欲睡前,担忧着自己那些盘桓在心口,不能清白示人的贪心,会不会对沈延非来说也都是一览无余的,她要拼命藏拼命忍,才可能在他面前镇定。 沈延非忽然低沉开口:“还有一件事,是我之前随口说了谎,要跟你澄清。” 听他口吻郑重其事,姜时念猛的清醒过来,心里已经预感到。 是那句吧。 “黄泉路陪你”,他是该收回去的。 她垂着眼,指节在暗中蜷了蜷,睫毛扑簌间刮着他喉上皮肤。 沈延非喉结滚动,掌着她细窄绵软的腰,固定在自己身上,昏暗天色下的被子里,他身形几乎把她裹得严严实实,侧过去对她慢条斯理地耳语:“说你琵琶弹得不好,唱歌跑调,是句假话,实际上不管当年的小鬼,还是现在我太太,都是天籁。” 结果姜时念梦里弹了一夜的琵琶,还总是不能完整弹完一曲,到了中途就被不能描述的情景打断,秽.乱到她自己都不好意思,挣扎要醒过来。 姜时念欣慰的是沈延非手头工作处理完,不用太急去公司,第二天两个人起得晚,让他有了个充足休息的时间。 她没跟沈延非提秦栀爷爷葬礼的事,秦家本身跟沈家没有交情,就和姜家一样,都跟沈延非差着明显的阶级,如果她因为私人关系让他陪同出席,就有些自私了,在圈层里的影响对他也肯定不太有利。 何况他公司那边应该走不开,她自己去就好。 葬礼地点是北城郊外的观永山陵园,时间方面秦家请人特意看过,定在了上午十点开始接待吊唁,等全部结束,怎么也要下午了。 当天早上,沈延非照常去公司开例会,还是场重要的集团董事会议,想也知道耗时肯定很长,姜时念就更不会跟他说今天安排。 她早上忙完电视台着急的工作,九点钟准时下楼去地下车库,准备自己开车出发,不想惊动沈延非的司机,但她刚远远地把遥控钥匙按下,看到奥迪车灯闪了闪,目光就被紧邻着停放的那辆熟悉迈巴赫勾住。 姜时念愣在原地,直到后排车窗不疾不徐降下,男人穿着黑色正装,在膝上文件中抬起头,隔着一段距离,声色不动地朝她翘了翘唇边,她才骤然反应过来,立刻提高速度跑过去,按在他车窗边,错愕问:“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的?早上不是有会吗?” 沈延非慢声说:“会议可以提速,但我老婆有事瞒着我,还要我自己去猜,可比开会严重多了。” 他手指合拢,朝她淡淡招了一下:“还不上车?真打算自己去?” 姜时念匀了匀呼吸,看到沈老板略探身给她开了门,一派矜雅持重,等待清算的模样,她还能说什么,抓紧包坐进后排,本想老老实实靠车门,结果被他手刻意一带,就斜坐在他腿上,临时撤走的文件纸页翻飞出哗啦声。 很不成体统。 很败坏一直以来在这辆车上严整的工作底线。 但从昨晚开始,他似乎爱上这个姿势,行车短暂的时间里,也把人紧密揽着。 沈延非曲起指节,刮了下姜时念黑色长裙的领口,不用她多问,就直接答:“秦家的事不是秘密,你不用想着瞒我,再说你什么时候爱穿一身黑了,真以为我看不出来?” 姜时念彻底放弃争辩,也确认了以后不用想着在他眼皮底下私自做点什么,根本就没可能。 沈延非看着她侧脸,从车库驶上地面的一刻,阳光把她面容包裹,白得微微透明,太过美好到不真实感,他手紧了紧,靠着椅背追究:“姜穗穗,你有事不通知我,就不怕别人看我笑话,觉得姜老师不把我当家属?” 姜时念认输,勾着他袖口解释:“主要是你这家属身价太贵,我总怕场合不对,委屈了你。” 沈延非瞳中铺开了一抹笑意,很受用地捏着她手:“这要看你,你觉得委屈我的时候,就多补偿,我可以酌情接受。” 姜时念拿他没有办法,今天隔板没降,她余光瞄了瞄前面司机,确定对方目不斜视,完全不会往后面看,才暗中攥攥手,安静地朝沈延非靠过去,亲了亲他嘴唇,抵着他肩膀小声说:“今天的……付好了,你接受吗。” 沈延非眼底转深,扣着后颈把人固定住,呼吸在车内相融,热息彼此拂过,他咬她舌尖,低低评价:“少了点。” 从市电视台到观永山陵园,车程将近一个小时,秦家也算大家大业,来参加老爷子葬礼的宾客很多,都是北城豪门圈中熟脸,秦家划了简单的接待圈,入内需要核验身份。 好在观永山朝南的这一面地势平缓,除了陵园占地外,停车坪的面积足够大,更远一点,还有极大一片空旷未正式开发的空地,一直延伸到观永山另一面的盘山公路上,平常总有些爱玩的二代特意来这边飙车。 迈巴赫在进入接待圈之前,减速经过外围区域,姜时念透过车窗,一眼看到了徐清越,他居然一身孝服,正脊背笔挺地朝陵园方向跪着。 姜时念皱眉。 这是干什么,把自己当成秦栀正牌男友了?凭什么戴孝?而且跪在这里,人人经过,圈里互相认识,算什么意思,刻意让秦栀为难? 姜时念看得生气,正想回身跟沈延非说什么,他的电话已经拨出去,三言两语交代那边把徐清越处理掉,她心一波动,话到嘴边,目光飞掠而过的时候,又恍然瞥到似乎是商瑞的影子在也外面,形销骨立,消瘦得有些吓人,一样停在外围,进不去里面。 沈延非面无表情,抬起手,越过她后脑,五指盖住她临窗那边的太阳穴,迫她转过头,不再往外看,他口中看似浅淡地说:“你如果想,就在这儿多陪秦栀,但晚上时间要还我,我今天在瑞月订了顶楼,晚上去那吃饭。” 姜时念认真看他:“有什么特殊的事?” 瑞月很贵,在北城中心,顶层五十二楼,三百六十度落地窗通透,能俯瞰整个夜景,全套的烛光晚餐很有名,在圈内太受推崇,是那些名门千金恋爱中最爱,她没有去过。 沈延非注视她眼睛,轻描淡写答:“跟太太约会,算不算特殊?” 姜时念被他一句话窒住,没机会多问,车已经停在离陵园最近的车位上,沈延非率先下车,单手合拢西装衣襟,勾上纽扣,朝她伸手。 她吸了吸气,跟他十指紧握,并肩走进追思堂。 秦家人没想到沈延非会到场,全家老小诚惶诚恐地迎出来,沈延非跟老婆保持同步,朝遗照敬了香,平静拒绝秦家太过周到的礼数:“不用在意,我今天只是姜时念的家属。” 姜时念握着他手指,不禁更用力些,等安抚完秦家人,才走去秦栀身边。 秦栀劝她说:“真的不用特意留下陪我,我什么事都没有,你该忙就去忙,这边也没什么要帮的,都打理好了,再说沈老板明显不想放你一个人,你体谅体谅他。” 话是这么说,姜时念还是让沈延非先走,留下陪秦栀到葬礼结束,等她出去时,已经是下午,天又隐隐的阴上来,她身上莫名有些发冷,加快脚步走到停车坪,知道沈延非留了车等她,却没想到迈巴赫仍然停在原位上,自始至终根本就没有动过。 他居然一直在。 沈延非开门下车,扬手抛给她一把车钥匙。 姜时念胸口发紧,下意识接住,摊开掌心一看,上面是那个高攀不起的车标。 沈延非把她牵过来,握着肩膀让她转过身,她看到迈巴赫旁边停着一辆崭新的白色库里南,在微暗的天光下出挑晃眼。 “姜老师——”沈延非淡笑声夹在风里,“这附近刚好有合适的试车场地,你可以随便开,我就让4s店的人直接把车送来了,不邀请我去兜个风?” 姜时念攥紧车钥匙,冰凉物体被掌心持续加热,她扭回头盯着他,郑重说:“那就当……约会提前,我开车载你兜风,晚上你带我吃饭。” 两道目光相距很近,轻易就勾在一起,姜时念跟他什么亲密事都做了,然而只是这样在风中对视,还是会难以平稳地呼吸加紧,胸腔骨头被很多要抑制不住的东西反复碰撞,发出酸疼。 她收了收不够坦荡的视线,跟沈延非一起上车,她坐主驾驶,沈延非坐副驾驶,第一次这种体验,她有些紧张,认真熟悉操作,看好了路线,确认从陵园外面出发,转弯去远处的那片飙车圣地,到盘山公路附近绕一圈回来,刚刚好。 姜时念深呼吸,启动库里南,平稳驶出停车坪的范围,开上外缘道路,余光看到沈延非降下车窗,食指勾着领带扯松一些,唇翘着,松弛靠在座椅上,目不转睛看她。 他存在感和压迫感都太强,让她难言的双腿紧了紧,老觉得他这幅带着重量的笼罩,是要把她摁在车上怎样。 姜时念心神一抽,就不禁稍微加快了车速,径直开向那片面积广大的空地,周围没有其他车,她可以恣意尝试,渐渐体会到驾驶乐趣,也越发上手,速度就不知不觉一提再提。 沈延非视线描摹着她,忽然含笑说:“穗穗,找个你喜欢的地方停。” “怎么?有事?” “嗯,”他盯着她,四平八稳说,“想亲你。” 姜时念手一抖,故作平静,喉间却不受控制地轻轻下压,车里那种本就浓郁的侵占感再次强烈起来,她抿着唇角,咬住隐含的热度。 前面已经能隐约看到盘山公路的围栏了,这一大片空地和公路连通着,但有一些斜向下的高度差,坡度缓和,为了安全,空地和公路之间,竖着很高的围挡,不能直接过去,而公路的另一侧,则朝着陡峭的山体。 这条公路,等于是夹在两面围挡之间的双车道,地势算是很险,以往就列进了北城事故高发的危险路段,然而景色实在美,吸引人专门过来看。 姜时念没打算靠盘山公路太近,准备就停在围挡的边缘,既安全,又能看到前面山体外的旷丽风景。 离围挡还有一段距离时,车速达到最高,随即就该慢慢减速,直到在既定位置平稳停下。 然而姜时念开始踩刹车减速时,车却毫无反应,仍然在以高速迅猛向前疾驰。 她耳中有窗外风响一闪而逝,全世界像是猝然凝固起来,紧跟着就狂响着被引爆炸裂。 她手指死死握紧方向盘,反射性再踩,仍然无济于事,整个刹车,如同一个徒劳的摆设,对庞大沉重的车身完全失去了控制。 怎么可能……之前她一路开过来,多次用过刹车,没有问题!怎么会在提高车速后突然失灵! 眨眼之间,从发现出事到现在不过三五秒的功夫,在高速行驶之下,车已经大幅度逼近那道围挡,另一边山体阴郁旷远的天色,如弥天大网一般呼啸着拢向眼前。 姜时念瞬间脸色惨白,手指骨节捏出血色,失声的喊叫还没来得及出口,沈延非已经扑到她身边,一手给她紧紧控制住方向盘,一手立即去拉电子手刹。 然而制动系统全部失灵,强制减档同样无效,电源不能切断,再多果断的操作都无济于事,周围没有能够借助的障碍用来减速,车如同疯狂的巨大猛兽,车轮在地面上碾出啸响,一路向前狂奔。 围挡就在眼前,根本不给人再多反应的机会。 如果能挡得住,那面对的就是一起严重车祸,而眼前情景,恰恰是不可能挡得住这么沉重的车身,那么车就会直冲过去,用不到一秒的时间穿过公路,直跃到山体之下。 姜时念意识里已经什么都不剩,唯一的念头就是死也不能害了沈延非。 她嘶声大喊:“……跳车!沈延非你现在跳车!你松手,方向盘我控制得住!还来得及!” 趁还没撞上围挡,只要沈延非及时打开副驾驶车门跳下,就算受伤,也不会危及到生命! 车速太高,现在方向盘绝不能乱动,一旦发生半点差错,幅度大了分毫,就极有可能彻底翻车,而翻车之后,就不可能停下来,剧烈翻转之下人体根本承受不住,紧接着下一步,车会极大概率发生爆炸。 她必须保住沈延非,她只要做到把控住方向盘,不要让车突然转向侧翻,他就不会出大事! 姜时念几乎疯了,短暂时间里,她能想到的只有这些。 她手指捏得指甲沁血,眼看公路围挡近在咫尺,她嗓子破裂,高声叫着沈延非,千钧一发时转头烈烈看他一眼,就对上了一双炙狂暴烈的黑瞳。 他只问了一句:“你敢不敢让我共赴黄泉。” 一个连一呼一吸都不足以完成的刹那。 沈延非钢铸般的左手纹丝不动,五指狠重按紧方向盘,骨节凌厉,继而猛然朝一侧微动,姜时念绝望失声,车随之改变方向,迅猛的摇晃蜿蜒之下,表明这一点被他打开的弧,已然卡在车身失控的临界上,再大一分,都会扭转翻倒。 车偏离开原定路线,速度不减,以斜向前的方向继续冲向围挡,在无形中争取了微末的时间差。 斜线,比起直线,只差微不足道的瞬间。 非分之想 第53节 这一个不可再重来的瞬间里,沈延非利落松开左手,一把勾住姜时念的腰,拽她越过中央扶手箱的区域,颠簸着拽到自己怀里。 同时他右手暴力推开副驾驶的车门,风狂灌进来的一刻,他双手把姜时念紧紧抱住,用血肉之躯做保,将她整个围拢在自己中间,严丝合缝护住她头,毫无犹疑地侧身,向外面极速后退的地面倾倒。 身体重重撞在地上的一刻,车冲出围挡,飞速越过两车道宽的盘山公路,直接撞破山体那边的围栏,巨响着坠下。 而被惯性带动,活生生的人根本不可能马上停止,沈延非死死抱紧怀中人,顺着平地高出公路的向下坡度差,无法停止地滚落到被撞开破口的山体边缘,在整片嶙峋的石块上摩擦滑下。 车转眼掉进更深,发出震耳欲聋的闷响。 沈延非搂着姜时念,没有让她身体接触到任何山石,始终把她垫在自己上面。 他手臂几乎要将她勒断,单手用力,扣着途经的老树,修长指骨绷到血色四溢,阻止了滑落的趋势,紧跟着他环住她转身,跌到陡峭山体距离上面公路大概一少半的位置,一个类似浅浅洞口的杂乱平台上。 姜时念的呼吸早就消失,全闷在薄薄胸腔里,炸毁着五脏六腑。 她控制不了自己,身体都像僵硬散架,只直勾勾盯着面前的沈延非,看到他鲜血擦过山石,涂红了青灰底色,一张脸却还冷静从容,只管不要命地抱着她。 阴霾天光里,他背抵山体,矜贵西装凌乱染尘。 如高山霜雪的人直到这一刻,唇仍然微微向上扬着,闷重喘息中,他沙哑地跟她道歉:“今天的烛光晚餐,可能要延期了。” 他摸出口袋中的旧银打火机,染红的拇指按住。 风声里,砂轮轻响,一抹火焰跳出。 火光映着他深沉漆黑的眉眼,带出烈烈凛然,他抚摸着她痛哭湿润的脸颊,垂眸:“不哭,用这个替代,好不好。” 姜时念嗓子里都是浓重腥气,想大喊,要掏出手机马上打电话,想抱住他癫狂地大哭,最后心神都凝在他一息呼吸里,呜咽着拒绝:“替代不了!” “也对,只有烛光,哪来晚餐。” 沈延非迎着火焰,定定看她。 “没别的了,来——”他搂过她,若无其事弯唇,精力在渐渐流逝,他淡笑漫过她染满尘埃的全身,缓声温柔牵引,“宝宝吃我。” 第37章 姜时念被沈延非按在胸口上, 她清楚感觉到他手指湿润的血润过她衣服,透到里面。 她喘得肺要炸开,却一点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 周围风声,山体下面车的报废声, 树木哗啦响动,疼痛干渴,生死一线的恐惧绝望,都像是隔着一层厚重棉花,异常迟钝。 她感官仿佛在跳车后反复的翻滚碰撞里已经揉碾成泥, 耳朵里无限扩大的, 只有沈延非剧烈之后, 又慢慢在减缓的心跳。 姜时念张着口, 喉管里挤压得刺痛,汲取不到氧气, 她胡乱揽着沈延非的背, 把他衣服抓破, 手颤巍巍地摸,摸到一手殷红, 她伏在他身前拼命咳嗽, 眼泪无意识地往外疯涌。 他到现在竟然还有心思哄她逗她。 姜时念哆嗦着找出手机,先打报警电话,接通以后, 她战栗地深深吸气, 找回声音, 最快速度描述现场, 但因为不熟悉周围环境, 位置无法提供得太精准。 随即她手机就被男人冰冷刺骨的手抽走,他口吻还是理智平缓的,简略把情况说完,保留电量,挂断。 姜时念用力清嗓子,呛出咸腥气,又被沈延非扯过去安抚,她不敢让他乱动,极力按着他手臂,转而给秦栀打电话。 距离这里最近的是秦家人,应该可以比警方更快赶到,哪怕他们没有专业能力救援,但只要了解沈延非现在的情况,送下来水或者应急的药,都比这样硬熬着要好。 秦栀在电话里惊慌地叫出声,噼里啪啦跑着,大吼着马上喊人过来。 姜时念挂断以后,抬头往上看了一眼,这片几乎是峭壁的绝境上,树木其实很少,按她跟沈延非滑下来的地方,中间根本不会途经。 是沈延非抱着她,中途硬是靠身体反应更改了走势,才用手握住,阻止了绝路,现在从那棵树的位置开始,一直到脚下的平台,一大片锋利山岩上,都是他断断续续的血迹。 整场事故太突然太快,姜时念脑子还是懵的,满心空洞,血液都在血管里冻着,她要把沈延非扶起来,撕开自己衣服先给他尽可能包扎。 他却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岿然不动地继续靠在那里,朝她低淡地笑笑:“别慌,电话已经打完了,很快会有人来,把你带上去。” 姜时念之前还算能稳住,一听到他这句话,情绪终于崩塌,在山间冷风里哭着声嘶力竭:“我上不上去有什么所谓?!我连伤都没有受!沈延非我让你跳车,你管我干什么!你真不要命了!” “你看看我们脚底下就是山涧!如果半路没抓住,我们会掉下去一起死!”她难以成句,死命揪着他损坏的西装,手腕不住发抖,“你能不能保住你自己,能不能不要在这种事上发疯?!” 沈延非沉默捏着她手,眉眼里没有半分焦躁,身上温度却比刚才更低。 姜时念怕了,比之前命悬一线的时候更怕数倍,她包住他手掌用力揉搓,给他回暖,但根本不起作用。 她急忙把身上外衣扯下来盖在他身上,他却云淡风轻地抬了抬臂,又给她披回去,随后拉过她,连着衣服一同把人箍住,收紧怀抱。 “我敢拽你跳,就一定能护住你。” “至于疯不疯的……”他声音慵懒沉涩,“更疯的时候也有过,你没看到。” “退一万步说,如果我真的护不住,那一起死不好么,”他下巴抵在她头顶,低着眼帘缓缓问,“我早就说了,黄泉路也会陪你,是你不敢听,不敢信。” 姜时念脑中轰鸣,肺腑里被翻搅得一片淋漓。 沈延非眼睛合上,漆黑睫毛压着眼睑,唇上血色一点点被风蚀掉。 他始终不动声色地摁着她,不让她起身看见自己状态,语气听起来只是散淡,微微倦哑,其他一切都被隐藏得分毫不露:“但是今天这出意外,你不用往自己身上揽,这辆车没有任何性别特征,事先也没人知道是我买给你的,连负责全程的许然都不知道,所以对方矛头也不是对准你。” “完全是我的问题,”他语速在不着痕迹地减慢,喉结吃力动了动,在颈项上滑出一抹锋利阴影,“我抱你跳,你就当成是我的责任,不需要有负担,不用想着欠我什么,要欠,也是我欠你的,姜穗穗,听到没有。” 姜时念喘不过气,撕扯开的心潮压抑不了,脸颊压在他胸前无声恸哭。 重点是在这里吗。 重点难道不是,突发的生死关头,命在旦夕,任何人的本能都是保全自身,他只要早些推开车门,就可以安全地避险,根本用不着豁出命去赌没有后悔余地的可能性。 她是他协议婚姻的假妻子,何况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她在圈里见过那么多相爱的夫妻情侣,不需要大难,哪怕是利益受胁迫,都可能会一拍两散。 他手掌高位重权,应有尽有,怎么能连犹豫都不存在,就拿一副身骨给她做保,垫在她底下。 到这一刻,他没有索要回报的打算,甚至提前斩断了她感念的可能。 她的感动和亏欠,好像洪水猛兽,沈延非一丁点都不要。 沈延非仍然在和她说话,话语不多,但没有断过,音调节奏听不出任何异样,直到山壁上方的栏杆破口处,开始陆续出现很多人的影子,太多声音在拢声大喊,有人穿戴着专业装备,快速下降,姜时念才抬起身,想把沈延非扶起来。 他没有动。 身上温度不复存在。 所有姜时念感受到的热,都是那件外衣被他双臂紧扣着,她自身体温蓄在里面,带来的错觉,稍一分离,他就只剩冰凉。 沈延非脊背抵靠着山石,唇角略微敛着,沾尘的眼睫低垂,神色沉凛从容,意识早在不知道哪一秒涣散,手仍一如既往揽着怀中人。 天穹阴霾,后方是万里无垠的松澜山景,层层浓云压低,暴雨将至。 姜时念浑身冷到打颤,搂着他要让他起身,但他背上一直没有示人的伤,已经被沁出的血液黏在石壁上。 滑下来的消防队环顾四周情况,摇头叹了声,随口对姜时念讲:“这块平台面积太小了,没遮没挡,一不小心就得掉下去,再底下可没有能接住的地方,他这是怕你不安全,尽量在给你节省空间,就可惜失血太多了。” 共济医院vip楼层急诊外,姜时念垂着头,面无表情坐在长椅上,身上还裹着那件被沈延非抱过的衣服。 秦栀在她跟前,急得坐立不安,更远处的走廊另一端,沈家几乎全员到场,以沈济川为首,气势压抑到风雨欲来。 “沈总绝对不会有事,医生是外伤科大牛,说了是失血过多才暂时昏迷的,他实在厉害,那么凶险的情况,筋骨都没有重伤,只要处理好伤口,正常输血就能清醒了,”秦栀压着嗓子,紧攥她手,“你别这样,念念,他很快会好的。” 姜时念抬了抬头说:“我知道,我没事。” 从进了共济医院起,姜时念表现得异常冷静,完全收起山壁上那个抱着男人哭到嗓子哑透的模样,擦掉泪,情绪在脸上完全不显,就如同平常她最熟悉的那个沈延非。 姜时念平稳地劝走秦栀,再三保证她真的没问题,让秦栀回去忙家里的丧事,然后她拿下肩上外套挽在手臂,脊背笔挺地从长椅上站起来,不管自己一身尘土,径直走向神色各异的沈氏成员。 她没有靠太近,利落停在两米之外,目光对上满脸阴云的沈济川,低声说:“爷爷,延非是皮外伤,晚点就会醒过来,不好意思我们出了点小意外,还惊动了您,您放心,他的伤不重,耽误不了集团公事,您既不需要留下等什么结果,更不需要费心找人帮他代劳。” 姜时念清楚维护完沈延非的地位和利益,杜绝这个处处暗剑的沈宅里趁机对他有任何觊觎,随后才扫过其他人,继续镇静开口:“您不如带着叔伯弟妹们先回去,医院这边有我照顾就足够了,等延非出院以后,我再跟他一起回老宅去看您。” 沈济川眼角跳着,快抽成一团,攥着手杖才维持住表情不崩,沈惜在后面实在快哭出来了,硬是强忍,得知三哥没有危险,就死活也不敢在嫂子面前真的破功。 她抿起的唇直颤,眼底发红地多看了姜时念一眼,鞋尖碾着地,强忍想去抱她的冲动。 嫂子还装,明明已经要顶不住了,为了他们这一家子“恶人”,还得硬撑着过来护三哥,唯恐他们对三哥不利。 她现在全然是沈太太的样子,是整个沈氏的当家主母。 沈惜受不了了,忍着哭腔暗骂了一声三哥太心机太缺德,让他们干着急不能靠近,她第一个转身离开。 沈济川也不能留下去,怕担心过多就在孙媳面前露馅儿了,等延非一醒,不得要他老命,他也一言不发进了电梯,再次去找主治医生确定情况。 沈灼哭得最不掩饰,等他跟沈家人都走完,走廊里恢复清静,姜时念才回过身,弯腰喘了两下。 继而她牙关紧了紧,手背抹一把眼尾,拨通一个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打的电话,响两声对方就接起来,声音嘶哑,语气堪称受宠若惊:“念念?!你没事吧!” “商瑞,”姜时念指甲狠狠掐着掌心,不让自己失态,“你今天到底为什么去秦家。” 商瑞急促问:“你在共济医院吗?!我就在楼下,你等我我上去,我们见面说!电梯——电梯下不来,我马上走楼梯上去!” 姜时念脚步铮铮,死攥着手机,推开步梯间门出去,快步往下走,在中途迎面碰到往上跑的商瑞。 商瑞瘦削的脸上满是惊喜,正要说话,姜时念一步过去,揪住他衣服领口,用尽全力往后一甩,直接把他推得摔在台阶上。 “是不是你,”她还维持着最后冷静,茶色眼瞳灼烈盯着面无人色的商瑞,厉声问,“是你在车上做了手脚?!你怕他把你赶尽杀绝,就想先一步要他命是不是!” 商瑞跌坐着,一时没有起来,错愕到有些惊惧地瞪着眼前完全陌生的姜时念。 她不是从前的娇柔温顺,乖巧不言语,老老实实按别人的愿望去活,很少激动,更不会表达真正内心。 此时此刻他看到的这个,是爆开的一团冷火。 姜时念走近他,双眼透出浓红:“还是你跟徐清越合谋,再加上姜家?!一群人渣聚在一起,怕为自己做出的事付出代价,只想用龌龊手段害我先生,你敢沾他的边,你配吗?!” 商瑞意志力塌掉,心脏被绞磨得不成形,惨白着脸冲口问:“姜时念,你爱上他了?你从前爱我的时候,都没有一次这么为我争取心疼过,你看看你现在!” 姜时念一步没有停,继续往下走,从未有过的咄咄逼人:“爱啊,怎么了?你刚刚才知道?当初我跟他婚礼,我在腾冲的温泉酒店,我前几天和他上过的新闻,还不够让你确定我爱他?!” 她干涩唇边翘出冷笑:“商瑞,我爱你的时候,觉得自己可有可无,只是个空壳的工具,我爱他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天底下最贵重,值得自珍自爱,任何人都取代不了。” “你敢把主意打到他的身上,”她目不转睛凝视商瑞,冷意刺人,“我就会跟你拼命。” 商瑞嗓子犹如被绳索勒死,瞠目结舌看着姜时念。 他什么都没做,他靠近不了沈延非,也靠近不了他身边任何人,更遑论碰他的车,他唯一做的,就是还没从云南回来前,就把当年蒋勋的真相,私下里通过私密渠道,透露给了现在的蒋家。 蒋家虽然早比不过当年的如日中天,但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根基终归在那,虽然主核心已经撤离北城,换到外地,但真要想做什么,必然比他强过数倍。 他只是暗地查到,当年蒋勋的事,一发生就被压下去冷处理了,除了当时的蒋家爷爷,极少有人了解内情,如今蒋家爷爷早死了,其余的蒋家人很有可能并不清楚旧事,而一旦知道了,说不定就会对沈延非报复。 时隔多年,沈延非当然不会特意分神去关注一个不成威胁的蒋家,就算是神仙也防备不到,到时候他则可以在背后受益,不用再怕沈延非置他和商家于死地,还有希望抢回姜时念。 可他没想到,蒋家人会用这种方法,差点害了她。 他更想不到,姜时念会在他面前,这么清楚直白地坦然承认,她在情感上,爱上了沈延非。 走廊里声控灯明明灭灭,姜时念紧盯着商瑞的表情,忽然想通,那股激烈稍微冷却下来,是她太心急了,凭商瑞,再加上十个徐清越和姜久山,也挨不到沈延非的一根手指。 非分之想 第54节 他们哪里有那个本事。 商瑞牙关紧咬,不能说的话他半个字都不会露,姜时念也没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出楼梯间,乘电梯回到上面的vip楼层。 她背靠墙站了一会儿,再次压抑住岌岌可危的情绪,把手指颤抖捏紧,直起来慢慢往前走,看到许然背对她站在急救室门口,正在打电话,表现是她没见过的低冷憎恨。 “确定了,就他妈是姓蒋的——” 姜时念心底有一根极度敏感的神经被这个姓倏然攥住,狠重一抽。 许然敏锐,立即有所察觉,回头一看是姜时念,冷汗哗的爬出脊背,几秒钟内脑子里转了上百个托辞和借口,而那些死都不能对她承认的话,无论如何要咽下去。 交锋的一个刹那,许然神情自若地继续对电话交代:“相关的人怎么弄,你心里有数,该处理处理,剩下的等沈总醒了再说。” 他自然地挂断,跟姜时念打招呼:“嫂子,你别太担心,哥没事。” 姜时念注视他眼睛,装作随意一问:“姓蒋的?跟今天的事故有关系?” 许然深谙说谎的原则,不能一味否认,尤其在对方已经察觉的情况下,他冷哼了一声道:“嫂子你听见了,是姓蒋的,还是老爷子那一辈结下的恩怨,多少年了化解不了,跟三哥本人其实没有直接关系。” 为了稀释这个姓,许然继续说实话:“这台车,谁都不知道是给嫂子准备的,只知道三哥重视,亲自去了店里选配色定方案,之后我都是完全按三哥习惯的购车流程,全程盯着,车到以后,我去4s店检查试驾,里里外外,所有细节都仔细确认过,绝对没问题。” 他后怕地出了口气:“从低速到一百六十迈,我一点点试的,确认好签字,按以前惯例,后续让4s店的直接送到就好,不需要咱们费心了,这次负责的,依然是以前总给铂君服务的专人,看三哥重视,我还特意安排了一个自己人跟车,甚至送到陵园外面以后,三哥不放心别人,又自己开了一遍,没有问题。” 许然咬牙切齿,嘴唇上都是血口子:“结果等到你真正开出去的时候,就出事了,车现在已经吊上来,毁得七七八八,整个制动系统破坏,手法还特别专业巧妙,低于时速120的时候,什么事没有,一旦超过,制动马上失灵。” 他懊悔地抓了下头发:“就是往陵园送车的过程里,被人中途暗中做了手脚,三哥在开的时候,因为担心你出来找不到他,时间很短,只在附近,车速不宜太快,最高到110,才没有被触发。” 姜时念艰难消化着这些阴谋,又听许然说:“这种事,三哥以前没少经历,在美国赚钱什么碰不上,有人拿枪抵他腰,他转身就能夺枪顶到对方太阳穴上,如果今天只是他自己,我相信他可能不会高调处理,但事关嫂子安危……” 他沉声:“等三哥醒过来,绝对不会善了!” 姜时念难以想象沈延非从前在美国的生活,他这一路又是怎么从当年高中时候不苟言笑的学长,放弃青大,一步步走到沈家家主的位置上,想来枪林弹雨,却都是一片迷雾。 她说不清自己那股心惊肉跳从哪来,坚持问:“许然,那个姓蒋的,叫什么,是谁,到底什么恩怨。” 许然愣了,没想到绕不过去,想了想,冒险说了蒋家现在当家人的名字:“以前沈家蒋家齐名,确实是上辈的恩怨了,最近蒋家在欧洲想跟铂君抢生意,三哥手狠了,对方本身是做车的,深谙里面猫腻,才想出这种阴招。” 其实许然很清楚,这份恩怨,不止是三哥和蒋勋当初积下的,还有最近,三哥为了嫂子的真实身世,暗地里查到了当年的孤儿院内部,似乎碰到蒋家藏了多年的什么隐秘,对方害怕掀出大事,才不惜一切,要下死手。 说完,许然不敢多留,准备去病房准备,刚迈出两步,就听到姜时念不安的声音问:“许然,你知道蒋勋吗?” 许然心快骤停,他装傻,一脸茫然问:“谁?不了解,也是蒋家的人?” 姜时念定定看他两眼,低下头,极慢地吐出一口气,知道是她神经太脆弱,想得过于多了,竟然把那么多年前的蒋勋往沈延非的身上联系。 怎么……可能。 姜时念闭上眼,倚在急诊室的门边,手一松一紧,像门上方红灯闪烁的节奏,她渐渐站不住,蹲下去,头埋在双臂间,满心满脑,完全是最后沈延非浑身冰冷,她连碰都不敢碰的样子。 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她经历过那些所谓的至暗时刻,生命威胁,痛苦到生不如死,惊恐无助,想用刀杀人,想了结自己,包括今天死亡逼在眼前,那么多的怕堆积在一起,都比不过…… 她以为她会失去他的那一瞬间。 心脏停跳,血流凝固,她被从头顶一刀穿透,她想用尽所有换时光倒转,哪怕只多倒回几秒,把自己碾碎化开暖他,也忍受不了他在她面前平静合眼。 商瑞最后问她的话敲在她耳膜上,她说给他听的回答也一声一声,凿着她早就散落一地的壁垒。 红灯熄灭,急诊室门被打开,姜时念仓皇站起,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失态地朝里望,看到沈延非缓缓被推出来,她眼泪溢过瞳仁,模糊视线。 沈延非从急诊室换到病房,是晚上七点半,病房高度私密,铂君沈总车祸受伤的消息还在严密封锁。 虽然当时惊动的人多,但警方和消防部门不会往外透露,秦家更守口如瓶,加上当时路段没有其他车辆经过,暂时压了下来。 姜时念拒绝其他人看护,一个人留在病房里,沈延非的伤主要集中在肩背上,都是为了护她留下的,背上的一道伤最重,大量血液也是从这里流失。 姜时念把病房里大部分的灯都关了,只剩了一盏照明,怕他醒来晃到他眼睛,她小心翼翼探过去,指尖轻碰他的纱布,又看到周围还有很多浅浅的陈年疤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 之前亲密了那么多次,她都没有发现过。 沈延非是侧躺着,姜时念起初坐在床边,隔了片刻就按捺不住,轻手蹑脚上了病床,躺在他身后,手臂环住他的腰,环了一会儿,更怕他哪里被她碰到会疼,就又把手收回去,坐起来蜷起腿,抱着膝盖,看他发呆。 可这样看,怎么都是背影,她害怕看到他背影,就再次爬下床,曲着双腿把自己挤到一把椅子里,下巴垫在膝上,一眨不眨盯着沈延非看,伸手描摹他侧脸。 沈延非挑开眼帘时,对上的就是这幅情景,女孩子在夜里白到微微发光的手,停在他唇角上,而手的主人,正在一声不吭地乖乖蜷着,妩媚眼中一滴一滴往下掉泪。 他胸腔中震动着溢出淡笑,低哑问她:“谁惹我家穗穗哭。” 姜时念愣了愣,动作僵住,只知道直勾勾看他眼睛,直到彼此视线时隔几个小时再次在昏暗中相碰,她好像隔世一般,想凑过去抱他,又不敢乱动。 沈延非抬起输液的左手,做无声邀请,姜时念踢掉鞋子,软滑钻进他双臂打开的入口,小心躺进他怀中,把脸深深埋进他恢复了温热的颈窝里,身体太僵硬后的回暖,止不住酸疼的微微痉挛着。 他手落下,在安静深夜把她抱紧,往跳动的胸前嵌,尽力不去回想她生命悬在刀锋上的那一刻。 心里深处滋长着一丝隐秘奢望,但直到她颠来倒去问了一堆,到后来筋疲力尽依偎着他睡着,她也始终没有启齿。 姜时念深夜惊醒,看沈延非眼帘垂着,又贪恋片刻他身上气息,见输液差不多结束,她悄悄爬起来,刚准备要出去叫人换药,手腕就被他一把扣住,他其实并不算清醒,但紧拢的五指不容挣扎。 她也不舍得出去,抿了抿唇按铃叫护士过来换药,又默默躺回去,盯着输液滴落的药水发呆,一动都不想再动。 以前她不知道,或者说,她刻意回避着,不能面对这样的自己,只是躺在他手臂上,什么都不做,也在心跳失衡。 液体一滴一滴,如她脉搏砰砰跳动。 她的心已经被剖开,一览无余地摊在那,别人看不到,她自己却审视地清清楚楚,还能怎么拒绝,还能往哪躲。 不是今天。 她早就泥足深陷,之前还在徒劳挣扎,以为能爬回贫瘠的岸上,到此刻,他浅淡血腥气和那些熟稔的霜雪冷感交融着笼罩她时,她看到自己彻底没顶,无路可退。 姜时念咬着手背。 她想从笼子里挣出,做飞蛾去扑火。 姜时念脊背紧贴的胸口正在逐渐炙热,随心跳颠簸起伏,她正忐忑焦灼着,又被这么紧密地烘烤,忍不住来回扭了扭身调整位置。 凌晨将亮未亮的天光里,沈延非缓慢睁开眼,他手臂弯折向内拢紧,压在她绵绵雪团上,成心逗弄她一般,不紧不迫地问:“老婆,我行动不便,你这么蹭,是打算自己坐上来么。” 第38章 沈延非原本要说的并不是这句话。 他感受到姜时念贴在他胸前, 整夜几乎没有动过,知道她对他是有依恋的。 他抬眼时,从心脏里不可抑制地越过喉管, 抵在唇边的话,是“以后能不能不再想着跟我分开”, 还有更直白的,“我们是不是可以取消协议婚姻了”。 是不是可以坦诚对他有些心动。 是不是能给他多一点也许会被爱的奢望。 但比这些依恋更明显的,是她始终沉溺在惶恐里,她根本就没有从滚下山壁的现场走出来,可能她自己也没发觉, 这么靠着他的时候, 她身上一直都在轻微的抖, 不用把她翻过来看, 也知道她在咬唇,咬手背, 来抵御那些不能落地的怕。 沈延非懂。 她不是怕自己如何。 她怕他出事。 但这些怕, 在她现在完全搅乱的心里, 不一定真的与爱有关。 他这个时候去逼问她感情,等于是在用这场生死要挟她, 换来的, 只是她掺杂了各种惨烈激荡的冲动,并不是他渴慕太久的那个真心。 临时转话锋,故意说那句激她难为情的话, 不是为了逗弄或者实现, 不过是想把她从那片绝境的山涧里捞出来, 让她不要继续陷下去。 姜时念身体僵了僵, 没想到沈延非醒了, 天还没亮,她屏息看了一会儿灰蒙蒙的虚空,然后动了动身体,把她正被压着的胸口,又往他手边送了送。 她红着脸,还觉得有些不够,担心他手臂也有伤,不方便,就慢慢把自己身上新换过的针织衫往上扯了扯,借着被子的遮挡,又继续扯到更高,直到拉起的衣服柔软堆到他手上,只要他稍微抬起来,就能彻底去掉这层阻碍,直接享有。 沈延非却没动,依然那样不轻不重地压着。 姜时念垂了垂眼,不管衣服了,就这么凌乱地在他怀里转过身,面对着他,她没有抬头去看他目光,脸埋在他颈边,小声问:“你……重伤都在背上,就算我……我真坐……” 她不好意思开口复述,顿了顿,缓一下才继续,音量更轻:“真坐上去,你后背的伤也不行,再说你失血太多,刚醒过来,还没恢复,不能做……那个。” 沈延非的声音在她头上覆下,听不出明显起伏,她也猜不透他心思,只听到他问:“是因为不能?那如果能呢?” “如果能……”姜时念在这个假设下,几乎没有迟疑地说,“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坐着不可以,你的伤会碰到,换,换一个……” 她说完,以为沈延非会失笑,再低头过来吻她,也许他还会更过激,为了发泄生死一线之后的心绪波动,真的要对她怎样,就算不做到底,至少也会抚摸。 但没有。 沈延非不做反应,甚至他的呼吸声她都听不清楚了,他心跳也像被蒙在胸骨里,在她耳边渐渐隐匿。 姜时念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山壁下面的平台上,她亲眼看着沈延非在她面前没有意识,呼吸微弱,身后大片干涸的血迹,而她还一无所知,以为安全地趴在他怀里,享用他拿最后一点精力搭建出来的伊甸园。 痛苦记忆扎在心上狠狠搅动,她禁不住攥紧他腰上的布料,喘得加重。 沈延非忽然低声问:“穗穗,在想什么。” 姜时念离他更近,控制不住地抱他,什么都没考虑,直接脱口而出:“想……你那时候闭着眼,我怎么叫,你都不会抬头看我,身体被……被血黏在山石上……” 他不醒的时候,她尚且平稳,能理智思考,现在面对活生生的他,躺在他怀里,她像回到这世上唯一属于穗穗的巢穴,突然溃败,那一刹那以为会失去的惊惧和苦痛,再次天翻地覆的把她淹没,只想手脚并用,把他搂紧。 沈延非闭了闭眼,悬在半空的心像被利刃挑出洞口,血流完了再没重量地坠回崖底,狼藉地破裂开。 她这是被当时的画面吓到了,急切地要回馈他,予取予求,拿自己身体和情感来确认他的安好,回赠给他。 或许有一两分动心,也都搅在里面,她自己真能认清吗。 是他奢望太重,野心太大,怎么能实现。 沈延非抱住姜时念,抚着她头轻轻揉着,在她额角上落下吻,不厌其烦地反复碰触。 他动作有度,克制得如同从前没有肌肤之亲时,姜时念忍不住仰了仰头,看他的眼睛,主动亲一下他咽喉。 他这才覆下来,吻她嘴唇,但并不深入,只是缓缓地厮磨唇肉,等她平复下来,就移开,继续那样紧密至极,严丝合缝地抱她,像怕她在指缝流走。 姜时念来不及打开唇齿,他就只剩拥抱了,她以为他是伤重,怕亲密过度了不好处理,也就跟着按捺下来,脸颊蹭蹭他胸口。 他似是在压抑,又问了一句:“除了这些,还想什么了?” 姜时念心口一跳,险些以为自己刚刚尝试面对的大事被沈延非看破,但见他神色沉缓,眉目没有波澜,才咽了咽认真说:“想去找人.报.仇。” 沈延非心脏坠落更深,唇边浅淡地失了笑,不再说话,只是低下头,把她箍紧。 姜时念在他颈边紧张地鼻息混乱。 她才刚想通,还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表达,或者到底应不应该表达,都没有方向,两人已经是夫妻,也许直接好好的过下去,谁也不提离婚,就够了? 如果突然正经告诉他,沈延非我心动了,我违背了当初婚前协议时候主动定下的承诺,我越界喜欢上你,甚至在爱上你,这对他而言……是他想要的吗。 姜时念敢拼命,但这种时候是她人生第一次经历,不敢太贸然,加上还惦念他伤的恢复,就默默压了下去,想考虑清楚,等他出院以后,在家里找个合适机会,做好准备再开诚布公。 非分之想 第55节 天亮以后,主治医生带人按时过来检查,确定沈延非的伤口没有大碍,看着凶险,但筋骨没有严重损伤,过几天状态就能回到以前,只要注意别太大幅度活动,以免伤再裂开,反复感染,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姜时念把注意事项一个一个牢记着,想好了要怎么照顾他,然而沈延非并没有给她太多机会,当天下午开始,铂君高层的一些董事和各大区负责人,就开始陆续出现在病房里。 这些平常大多只在财经新闻里见过的人,西装革履谨小慎微,进门先稍稍躬身,一句一句叫“太太”。 姜时念起初不适应,沈延非不在乎跟前站了多少人,照常拉过她,把她揽着慢慢捏她掌心,她心定下来,也就不能单纯只是照顾老公,还得像个妻子的样子,不能跌她先生的份儿。 事实上沈延非也根本不需要人怎么照料,他像是非常习惯受伤,根本没把自己整背的惨烈当回事,姜时念看得着急又心疼,在他居然真的开始处理公务时,攥他手指表达不满:“你可不可以有个正经休养的样子,伤好不了怎么办!” 沈延非抬眼笑笑,盯着她瞳仁:“会好的,只是估计要留疤,老婆嫌我吗。” 姜时念被他气死。 他不是第一次问这种不切实际的话了。 说得像他真的担心这个一样。 姜时念鼻子又有点发酸,坐在病床边闷闷说:“当然不会,无论怎么样都不会。” 说完她看病房里没有其他人,就手撑着床,屏息朝他靠近,压着心跳,主动去碰了碰他嘴唇,以前那么多彼此纠缠吮咬的深吻,但在确认自己心情之后,只是这样清浅地碰触,她也手心出汗,一片心慌,胸中酸麻着。 沈延非抚着她脸颊,垂眼注视她表情,耐心浅尝,略微勾一下舌尖,就已经是他这次最过分的探索了。 正巧外面有人敲门,姜时念就及时撤离开,微微喘了两下,睫毛遮住眸色。 他为什么…… 好像从醒来以后就莫名冷却下来,不会对她失控了。 而且他一直对这场事故只字未提,就像根本没发生过,照常哄她,照常处理集团公事,她连想借机问一问有关蒋家的内情,都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因为筋骨损伤不重,基本不影响正常的行动,沈延非三天就出院。 姜时念当然反对,他细致安抚她,条理清晰给她讲了没必要再住下去的理由,沈老板决定要做什么,当然有本事让人无可辩驳,一切不合适的原因,都能在他的意愿下合理化。 姜时念找医生确认,他的伤情可以回家休息,这才勉强点头,然而沈老板只有出院的第一天是安稳跟她住在望月湾的,第二天起,他换了长裤和宽松的黑色毛衣,不至于太束缚身后的伤口,就若无其事地挽大衣要出门。 走到门口,他俯身揽住姜时念的腰,亲吻她脸颊,带着薄伤的粗粝指腹抚了抚她有些泛红的眼底:“公司有事实在紧急,不能再休息了,我保证,不会耽误养伤,老婆放行吧。” 姜时念心底涌着咸涩的浪,知道拒绝不了也阻止不了,还因为他的收敛和克制,隐秘地有一点赌气,在他要走的关头,不禁口是心非,带着鼻音说:“我当然不会管,你有你的自由,你不疼就好,我这边也有工作该去台里了。” 沈延非唇翘了翘,眼睫低了一瞬又抬起来,沉暗颜色她看不透彻,他抱一抱她,很久不放,随后转身离开家门。 姜时念听着车声消失后,抬手掩住鼻尖压了压,忍下那股解释不通的酸涩,给许然打了电话,反复叮嘱他沈延非要换药和休息的时间,让他在公司务必照顾好,才强行摁住满腔泛滥。 姜时念回到台里,逼着自己集中注意力,傍晚临下班前结束一场录制,大家刚放松,有人掏出手机刷刷,就惊呼起来:“卧槽真的假的,华容地产姜久山……被正式立案侦查了?!” 所有目光刷的集中向姜时念,她怔了怔,翻手机一看,果然已经上了各大新闻,具体没有透露,只说是重大经济问题,整个姜家旗下的企业全部停摆,接受调查。 之后三天的时间,姜时念亲眼见证着商瑞在圈内原本如日中天的传媒公司,在经过这段时间的覆败之后,一夕倒掉。 商家本处于行内制霸地位的港口生意也跌至冰点,一扫过去趾高气昂的姿态,在圈里到处狼狈求人。 她下班时,商璇甚至等在门口,泪流满面地哀求她,与当初去医院对她冷嘲热讽的千金小姐判若两人,求她让沈总放一马,他们全家愿意做任何事。 不用姜时念开口,每天负责接送她的司机就已经迎上来,直接叫保安把她弄进派出所。 商璇自知无力,长卷发散乱,被拽走前,朝她哑声哭道:“沈延非太狠了,行事这么绝的人,你以为你跟他最后能有什么好结果?!他那样的人,真会爱人就奇怪了!” 姜时念上前一步,勾住商璇的衣襟,把她拉到跟前,在天色渐晚的风里灼灼看她:“他不会爱,你们商家会吗?你们这个看不起任何人,娶妻需要在家里过关斩将,正常领结婚证都要先怀孕的家庭,就会吗?我跟他有没有好结果,不用你们这些注定没有好结果的商家人来说。” 商璇这边被弄走,姜时念转头就接到秦栀电话:“念念,徐清越那个狗东西被弄去赞比亚了,短时间肯定回不来,我也听说姜家和商家的事了,是不是沈老板在清算?!他不是刚出院吗!” 姜时念冰凉的手贴着额,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她给沈延非打电话,没有接通,短暂忙音之后,自动转接到许然的手机上,许然热情洋溢,听不出丝毫内情:“嫂子,哥在开会,大半天了,还没结束呢,暂时接不了电话,晚点他会回给你。” “许然,”姜时念喉咙哽着,尽量平静说,“他就忙到,这几天一直住公司?” “没啊,”许然语气茫然,“哥在集团里休息挺好的,就是一般晚上结束得晚,都是深夜回去,清晨又走,嫂子你是不是根本没感觉到。” 姜时念指甲在手心里深深嵌着,回想前几个晚上,深夜里迷迷糊糊,确实有他气息,她以为是她太想了,梦到的,原来他真回来过。 “他伤……” 许然马上说:“伤没事,他很注意,怕你担心,恢复很好的,我每天盯着呢。” 姜时念坐在车上,司机往望月湾开,她额头贴着冰凉车窗,不是提问,只是陈述:“新闻上那些,都是他做的。” 许然哼笑:“嫂子,这才开始,都是惹过你不开心的,先把这些外围垃圾扫清了,接下来害你有危险的,就等着吧。” 姜时念太阳穴酸疼,沈延非是为了这个才提前出院去公司吗,他不能跟她待在一起,因为这些事,他不想直接掀在她的面前。 别人口中的,圈子里盛传的,摘下温文尔雅表象的另一个沈延非,狠绝冷酷,含笑把人往死路上逼,擅长不动声色就将人赶尽杀绝的沈家家主,他不愿让她看见。 姜时念忍受不住出声,让司机换方向,把车开去铂君的办公大楼。 她第一次来这里,北城中心拔地而起的三栋钢铁巨兽,左右围绕中间,互相连通,楼体上大片银灰色玻璃在夜间折着不近人情的冷光,向上一望,近四十层的建筑,隔着车窗看不到顶。 灯火大面积粲然,姜时念甚至不知道哪一间是沈延非的办公室,她握着手机,电话响起来。 姜时念连忙接通,沈延非在听筒里的声音混着磁质的微哑:“宝宝,刚开完会,今天晚上还有事,不能回家了,你早点睡。” 姜时念喉头发酸,想控诉他,想问他,甚至想跟他吵一架,为什么从医院睁眼开始,就在跟她疏离,他有形无形的把她照顾到无微不至,从家里到电视台,没有需要她操心的东西,但他这个人,却理智有度。 甚至从那天开始,到现在这么多天过去了,他跟她从未深吻过。 所有亲密,都带着不着痕迹的克制。 姜时念的问题堵在嗓子里,纠结着要怎么问出口,沈延非已然低声说:“穗穗,别急,你让自己冷却。” 姜时念目光还凝在前方的高耸大楼上,听他说完,愕然愣住。 不是他在冷却。 是他……让她冷却。 他洞察一切,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他从来都知道,在这场生死变故之后,她要对他做什么。 姜时念背靠着座椅,氧气被一点点抽干,连他什么时候挂掉的都不知道。 铃声再次响起,姜时念一凛,以为还是沈延非,手忙脚乱划开,但耳边传来的是秦栀的声音:“念念,我跟你说,沈老板简直了——” 她深吸口气:“你知不知道,现在全北城的上层圈子里,人人自危到什么程度,沈延非这次是真的动了怒,以前不管怎么传,大部分家族一般都没有直面过,这回是明面上眼看着一个一个垮,都已经慌到各家连夜开董事会了,就怕有哪里触到他逆鳞,被这次的清扫给波及。” “另外蒋家你知道吗?”秦栀问,“就是以前在北城跟沈家平分秋色,后来突然撤到杭城的那家,这回动静闹的最大——” 姜时念口干舌燥,很多话挤不进耳朵。 秦栀听出她状态不对,止住话头,转而缓下语气,轻声问:“念念,你还好吗。” 姜时念沙哑说:“不好。” 秦栀有一会儿没出声,慢慢问:“你是不是,动真心了,是因为……他舍命护你吗。” 姜时念眼眶发胀:“你也这样想?” “没办法啊,毕竟你之前那么怕他,见他都要躲,他提要求步步紧逼,你好像都是被动承受的,如果会动情……”秦栀叹气,“那最可能的就是因为这次凶险的意外了。” “不是。” 姜时念斩钉截铁打断。 “真的不是。” 她捂了捂热烫的眼睛,太多话扎在舌根上,她从未被迫,从未受勉强,沈延非哪里会要强迫来的东西,他一步一步,引她从冰窟走向火海,直到此时此刻,她心甘情愿焚身燃烧。 感情也是同样,他不要掺了任何杂质的,冲动感激,烈火烹油,他偏要疏离,让她把自己一丝不剩地掰开,不能有半点变质。 但他看透所有,掌控人心,偏偏堪不透,她拼命压抑隐藏,胆怯回避的热烈。 她不是换谁都行,她不是走投无路,任何人有钱有势让她上车,她都会上,她不是随便受人牵引,就走入他的包围圈。 怕他是天上月,怕他是山间雪,她一无所有,没资格攀他入红尘。 甚至直到眼前这一刻,她也不能够确定,沈延非是不是爱着她。 可都不重要了,她愿意借余生全部的勇气,作为姜穗穗,再重来一次,就算以后不得善果,早晚还是会受伤失去,她也想扑进那团火里,去碰他的心。 姜时念满脸都是泪,她仔细擦掉,挂了跟秦栀的电话,转头再次打给许然,不等他的说辞出来,她先一步问:“沈延非晚上真的有事吗?” 许然顿了一秒,立刻要开口,姜时念已然阻止:“你沉默我就知道答案了,不用骗我,也不要通知他,许然,你想他这么辛苦吗?你要是不想,就想办法出来,带我上楼,不要让人发现,包括他。” “嫂子,你要干什么?” 姜时念果断推门下车。 “我要……” 她想要。 得到那个人。 第39章 许然得知姜时念就在楼下, 虽然那句答案她没说完,但他隐约明白过来,她今天要跟三哥见面的意思。 沉默片刻之后, 许然不再犹豫,他跟在沈延非身边多年, 一直积压着的心里也被挑起了不能言明的激荡。 他下定决心瞒着三哥,壮胆做一次主,没有从铂君正门步行,以免太多人看见,特意开车绕出去, 停在姜时念的车后。 姜时念站在车门边等, 为了不引起注意, 口罩墨镜都戴着, 细羊绒围巾拉起来,当做帽子, 浅浅盖住头。 她听到车声逼近, 下意识转身, 透过前挡玻璃看到了许然。 怕他认不出自己,她立刻摘了脸上的遮挡, 正好夜风呼啸灌过, 吹开她头上还没来得及取下的围巾,向后烈烈一扬。 许然愣住,一时连下车都忘了, 目光不自觉定在她身上。 他早知道嫂子美, 不管以前在一中, 还是后来大学毕业做主持人, 都是一眼难忘的绝色。 中学时候是清纯, 越长大越艳,浓艳系天花板的大美人,但以前见过她那么多次,也没有现在这样撞人眼球。 夜色刚晚,铂君四十几层大楼倾泻的灯光和路灯月辉交映,往下笼罩住她。 她围巾长发都被吹开,一张脸完完全全显露。 骨相绝佳,羊脂玉的肤色嵌着红唇黑瞳,眼里在转身那刻波澜欲滴,潋滟成河,颊边说不清是被风吹的,还是哭过,染着一层薄胭,整个人却不见脆弱,反而无比清晰地凸显在夜里,灼艳瑰丽。 以前她素净打扮,常绾发穿旗袍的时候,艳丽感淡些,显得清柔,很内敛隐忍。 如今她长发散开,裹长大衣笔直地立在错乱光影里,许然觉得老画报上的港风美人加在一块儿,也比不上眼前看见的这一幕。 非分之想 第56节 嫂子不太一样了。 不说以前,就是和前些天在医院碰面的时候比,都说不清是哪里不一样了。 像有一层壳,之前还在若隐若现束缚她,现在彻底融掉,碎片被她踩在脚下。 许然回过神,暗地抽了自己一巴掌,三哥要是看见他这么对着姜时念发愣,不得弄死他。 “嫂子,你上我车,咱走地下。” 姜时念换乘许然的车,进入铂君大楼的地下车库,直接被他带到挂着vip银色名牌的电梯间。 沿路上遇到的人不多,大家都有分寸,态度恭敬,明白什么时候该少看闭嘴,但姜时念明显感觉到,整个集团的气氛紧绷压抑,似乎人人都在胆颤心惊。 看出她疑惑,许然叹口气,自嘲着说:“嫂子你是不知道,最近公司里已经低气压到什么样了,不光他们,我更喘不上气,天天硬吊着强撑。” 说话间,电梯一路缓速上升,直奔沈延非办公室所在的三十九层。 姜时念心口越收越紧,谁能让整个集团阴云盖顶,答案明显摆在那。 “这部电梯有点慢,”许然拳头抵唇咳了一声,掩饰住暗地里的激动,找话题说,“别介意。” 这一部是日常三哥专用的。 电梯的速度专门调慢了,如果太快,他右耳受压迫会疼。 姜时念忍着说:“我不急。” 她说她不急,沈延非在电话里也要她别急,可实际上她满腔惴惴,像被火烤,太多汹涌的浪猛烈推着她,她心都已经悬在那,连着悬了这么多天,怎么可能不急。 快到三十九层时,许然又叮嘱:“他现在没在办公室,我带你进去等,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你要是累,可以先进里面休息室。” 姜时念点头,双手在身侧用力攥着,随着电子屏上的楼层数逼近,她手心指缝里开始沁出汗,尽量深呼吸压着心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紧张。 电梯门打开,走廊里冷光通明,侧面是大片通顶的深灰色暗纹玻璃装饰,许然引着她往前走。 一条路直通到沈延非的办公室,三四十米的长度,姜时念一步一步,听着自己鞋跟在地面上敲击出轻响。 周围鸦雀无声,只剩不断加快的脚步和急促呼吸。 姜时念眼底渐渐灼热,反复回想着沈延非放她变冷的这些天,很多之前忽略的细节都清晰起来。 他理性疏离的起点,并不是从睁眼开始的,是那天凌晨在病床上相拥,他多次问她心里在想什么。 她说了山壁底下她的绝望,说了要去报.仇,实际上他真正想听的回答,是不是…… 她在想他。 可她不但没说,还一直在强调事故本身,让他以为,她心里只有劫后余生的后怕和震撼。 姜时念咽喉轻轻滚动,咽着好像没休止的咸涩感,顶上灯光一阶阶荡过她颤抖的睫毛。 距离在飞快缩短。 还剩二十米。 姜时念鼻尖酸胀,想哭又想笑。 是她太没胆了,她总是习惯性去回避直面的感情碰撞,拿其他的来掩饰真心。 十米。 姜时念血流在薄薄皮肤下奔涌,她恍惚感受到朝着心脏汇聚的火热湍流。 五米。 鞋跟声更紧密。 姜时念屏着呼吸,心跳如雷,她面前就是那扇合紧的办公室大门,眼睛里控制不了回闪的,是从跟商瑞分手的雪夜开始,沈延非强势占据她生活的全部。 她想跟他集齐十次想要,换一次不想。 姜时念抬起头,形状妩媚的桃花眼里潮湿坚定。 她不想分开,不想失去,不想结束这场婚姻。 这一生第一次,她挣开桎梏,失控地去主动喜欢一个人,要去跟他告白,即便他对她说,一切都只是她多想,她也认了。 许然按住门把,输次级密码解锁,门轻声弹开时,姜时念及时问:“他不在,我直接进去好吗?” 沈家家主的办公室,别的不说,商业机密估计就数不胜数。 许然笑了:“三哥很早就交代过,无论你什么时候出现在这栋楼,都随便进。” 这句话根本不是婚后,从他掌管沈家的那天起,就是命令。 姜时念进门后,许然就适时离开。 她听着门在身后关闭落锁,环视一周沈延非的工作环境,性冷淡的色调,沉凛肃然,透着不近人情的凉薄距离感。 她目光停在右侧一面高大的灰白色金属屏风上,按许然说的,屏风后就是办公室套间的休息室。 姜时念深吸口气,径直过去,想看看有没有沈延非这几天休息换药的痕迹。 她绕到屏风后,刚要往里面走,就猝然听到门响,指纹解锁的提示音清楚到震耳。 姜时念怔住,原地回过身,知道是沈延非回来了,想迎出去,短短几秒,她把自己要说的话都已经想明白。 然而紧接着响起的,除了她最熟悉的那道脚步声,还有其他一行人跟着进来。 听见有别人,姜时念马上停住,本能地躲在屏风后面,顺手把手机关静音,反扣着紧握住。 这道屏风,一半封闭,一半有细细的镂空,她站在封闭的这边,小声喘匀了气,视线落到前面的镂空上,大致能看到外面情景。 那道高大身影渐渐出现在她视野,早就不是当初离开家门时候穿的宽松毛衣,他一如过去,一丝不苟的严谨正装,多戴了一副淡金的细边眼镜,但比起她看惯的样子,这一刻她在暗处目睹的沈延非,几乎是全然陌生的。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她见过很多,但现在,无论她,还是他背后那一行神色里就透着提心吊胆的铂君高层,都在不自觉地严控呼吸,从他进门起,偌大一间办公室,氧气骤然稀薄,随着他抬眼低眉的淡淡神色,把人神经无形攥死。 深沉,阴鸷,酷烈,又都藏于薄冰之下,喜怒不形于色,不用做任何多余动作,就已经让人心底里发寒,难以直视,声音打颤。 是北城权贵圈里描述的那个真正的沈延非,远不是一副温文尔雅的骄矜可以概括。 姜时念看愣,完全下意识地封闭口鼻,等胸腔里窒息到发疼,才缓过神,看到沈延非站在她斜前方的工作台边,手指触上一摞叠放的文件夹,他垂眸,翻开一份扫过,合起扔在桌案上,再翻下一个,依旧扔开。 声音不大,但对面相关的高层都在脸色发白地吞咽,直到他漫不经心问:“蒋家逃到哪了。” 有人立即紧声说:“一半还在杭城,经过这一遭,准备转移去美国,另一半分支在香港,几年前过去的,已经算颇有根基,过去和我们没有生意上的重叠和冲突,所以他们一直不在关注的范围里。” 沈延非语气听不出丝毫波澜:“不管哪边,都不适合他们。” 一行人马上听懂,这是要把蒋家斩草除根。 他们制衡着商圈,主要关注着生意场的利益倾轧,不了解更多内情,也不知车祸事故的真相,只知道沈蒋两家过去并肩,没有明面上的旧怨。 几个人现在低头站着,不敢对视,都觉得心里惊惧。 这些天,北城连倒了几家,都是连根拔起,整个圈子人心惶惶,如今远在北城之外的蒋家也要面临覆灭,沈家这位年轻家主,不动的时候以为温和典雅,这一动怒,实在行事过于决绝了,波澜不惊地断人活路,心思太深太狠。 看到沈延非抬了抬手,一行平常在生意场上也说一不二的人才算松过一口气,各自捡起被他扔开的文件夹,匆匆离开办公室。 门关后,高旷空间,没了声息,连心跳震颤都嫌太大。 姜时念站在屏风后面,被刚才气氛影响,腿有点发僵,一时没能迈开,眼睛仍在直直透过缝隙望着沈延非,他侧身,几乎是背对她挺拔站立,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桌角一个黑银狮头的金属雕塑上,左手抬起手机,几秒停顿之后,拨出电话。 等待音短促而漫长。 随着一声声拉伸,他放在摆件上的手,在一秒秒收拢按紧,指节折线透出嶙峋锋利。 姜时念唇齿咽喉都在干涩,水分被莫名蒸干,她隔了片刻才恍然反应过来,忙把自己倒扣的手机一翻,果然是打给她的。 她之前静音了。 沈延非打了一次,没有接通,就不再打了,眼帘低低压着,掩盖住里面翻腾,这些天的忍耐和压制着的情绪,道道都带尖钩,从眼底深入全身,脱控地肆虐。 她之前还接他电话,现在下班时间,司机已经等到她,她却在失联,是不方便接,还是不想接了。 他让她冷却,又怕她真的冷却,有意隔开彼此的这段日子,他时刻活在刀尖上,白天还能克制,晚上知道她睡在哪,心底锁链就绑不住了,深夜里回去,趁她睡着小心亲吻。 想甩开所有顾虑,强迫她动心,强迫她把感情掏出来给他,随便什么感激还是震动,只要她当下愿意,不收走,就够了。 只是唯恐自己,在她那里变成另一个姜家,另一个她的“逆来顺受”,因为一时感念,她就无私付出,满足对方,到最后只有幡然醒悟,后悔远离。 他宁愿等。 等她真的敞开心。 十年等了,也不差再来十年。 反正他这辈子,都是由她挥霍的。 沈延非抓着金属狮头,上面坚硬棱角骼着掌心里留下的伤口,焦躁烧着肺腑,他感觉不到疼,喉结在阴影里下压,冷静着,又因为这通不被接起的电话,心脏被无限度地绞紧。 他低下头,呼吸微微滞涩,明知可能性不大,仍然失控地试想,她果真听话的冷却下来,看清了其实对他毫无情感,又回到最初协议婚姻的位置上,只肯把他当做空壳丈夫,满足情.欲,不动真心。 沈延非手背上的筋络绷着,血管苍白泛着青色,沿手臂往上爬,他侧脸轮廓在半边照明的灯光下晦暗不清,合着眼,死寂几秒,忽然松开手,解掉西装衣扣,抬步往前,去换让她放心的宽松毛衣。 必须见到她。 再不见,他更劣的本心就收拾不住了。 想亲密。 想听她说想他。 沈延非利落脱下西装,抓在手里。 姜时念的腿上血液疏通,刺痒的痛感终于缓解,脚能正常落地了,她盯着沈延非,之前还镇静理智,把自己要说的话打着腹稿,但这一瞬,她直勾勾对上他的脊背。 白色衬衫覆盖,他背上左侧最重的那片伤口处,沁出了一抹淡淡鲜红。 他毫无所觉,或者说根本就不在意。 而他握过的那个金属狮头上,上面隐约也有湿痕。 姜时念的理性,考虑好的一切,都在目睹这一幕的时候消失,一直极度放轻的鼻息也没法隐藏。 沈延非脚步倏地顿住,办公室里明显开始感受到戾意,姜时念再也忍不住,放下自己手上所有东西,绕开屏风直接跑向他,从身后搂住他紧绷的腰。 她不敢贴在他背上,只能用手臂拼命揽,抓着他挺括衣襟,脸贴在他舒展的肩胛上,指尖使劲儿,要把他衬衫扭破。 太多话盘旋戳刺,最后紧急地只吐露出一句:“你不是说会好好换药休养?!这都几天了,背上为什么还会渗血!” 黏稠空气里被投下大把火.药,堆积着垒过人心岌岌可危的防线,引线缠绕着,火苗烧上去嘶嘶作响,飞速蜿蜒,随时要大肆引爆。 沈延非没有转身,慢慢低眸,看着身前那只戴着婚戒的纤薄左手,她抓得太狠,指节都发红,他竟然不能立刻确认是真实还是他想象,慢慢低喃:“穗穗。” 有一颗高悬于天的冰凌,在夜色里悠悠落下,贯穿他心。 非分之想 第57节 姜时念松开拥抱,想转到沈延非前面去看他脸,被他有些粗暴地扣住,他攥着她手,五指深深抵进她指缝里,逆着光回过身。 姜时念看不出他表情有什么起伏,只觉得颊边略清瘦了一点,眼尾有血丝,也顾不得考虑别的,只想把他衬衫解开,去检查里面的伤。 她左手被控,就右手抬起来扯他领口。 沈延非略哑问:“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见他还是这么平静,好像理性到面不改色,姜时念眼窝发酸,硬是挣开他,快速旋开他三颗扣子,腕子不稳,还要继续往下。 沈延非胸口起落,忽然掐着她腰,把人原地提起来,一步回到办公桌边,半推着把人放上去,等不及她安稳坐下,就压下身双手固定在她两侧,把她彻底封死在中间,不由她找别的原因闪躲,目光箍着她眼睛,盯进她深处,不再拿温和粉饰,隐含着逼迫地沉声问:“穗穗,回答我,为什么来。” 姜时念挣扎不过,双手原本还自由,动了几下后,都被他不容分说地摁住,她退无可退,只能迎上他沉晦的视线,张了张口,心被揪起,一路拉到喉咙,砰砰疯跳。 表白的话,坦诚的话,准备了那么多的言辞,在对着他双眼的当下,都成了一片空白,她脑中撑住的理智在他一瞬不错的注视下,不断土崩瓦解。 “说,为什么。” 他好似风平浪静,又撕开了某些假象,不顾忌地露出内里的咄咄逼人。 姜时念快速喘着,从上至下描摹他脸,距离太近了,能感受到他炙热气息,而她已经连续很多天,没有跟他这么紧密地彼此贴近过。 姜时念嗓子被透明的绳索勒着,她仰起脸吸气,没有躲避错开,就这么笔直地与他深潭一样的黑瞳对视,轻声说:“因为我想你。” 一句话柔软坠地。 谁的耳中轰然巨响,那些层叠的火.药同时烧尽引绳。 姜时念第一声发出来了,原本不想哭的泪也随之溢出眼眶,她被他限制着行动,只管隔着近在咫尺的距离,凝视他渐渐失声:“我在你醒过来的那个凌晨,就该回答想你,不是从那天才开始的,更早以前,在云南,在你从香港赶回来的路上,还有这些你避着我不见的日子,我想你,是因为感激你亏欠你吗?沈延非你自己说,是吗?!” 她音量控制不了,高高低低碾碎了砸向他,在蒙蒙水光里一眨不眨,锁着他视线:“我是懦弱,没胆,总压着自己,不敢对你有非分之想,但你当我是路边捡来的小孩儿吗?不管是谁,给了糖都会要,施了恩我就会领?我不是,我封闭,费很大力气走不出阴影,用尽全部才能像正常人那样靠近你,但我也有心,我知道感情。” 胸腔被割开了,跳动的心脏摆在那里。 姜时念手指被他按得要燃烧,她死死扣着桌沿,泪滑进嘴角,湿润酸涩,她脑中一片狼藉,掷地有声地说出口:“我当初跟你定协议的时候,亲口保证过绝不碰感情,我现在做不到了,那份协议,是我违约在先,沈延非,我对你——” 她没能说完。 最重要的话,她没有机会讲出口。 强硬的吻已经压上来,碾着唇迫她哽咽张开,那些浅尝辄止都成了笑话,他征伐摧毁一样,含咬着极尽缠吮,热息散乱,灼破皮肤,山口里沉埋的情绪泛滥狂涌,烧红的熔岩四起,冲塌连绵的伪装和时光。 她发不出声,抽噎颤音都被淹没,唇舌酥软,腰支撑不住,酸得往后倒,要跌在桌上,眼泪还在持续滴落,不知不觉哭得更凶,濡湿在放浪的沸热之间。 随即又被他揽起,贴回滚烫胸膛,她周围的声音都在淡化隐匿,眼前黑白失焦,像被托在火堆之上,烈油滚遍身体,迷乱着要被燎原。 姜时念无力地推他,要把话说出来。 我对你—— 然而唇稍稍分开的那一刻,她酸胀堵塞的耳中,听到沈延非沉涩的声音。 “我对你心动。” 姜时念怔住,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以为是她把后半句心里的话已经讲出来了,于是定定看他,带着未尽的呜咽,重复了一遍:“我对你心动。” 世界陡然凝固,三十九层大楼外是北城映亮苍穹的烂漫霓虹。 不是她先说的。 是他。 姜时念身体失去知觉,一眨不眨望着眼前人,他唇上碾磨出了血色,褪掉苍白和疏离有度的冷情,潮湿着开合,一字一字放慢,搅着尖利的砂,研出不像他的深喘,他说:“中意你,心悦你。” 姜时念攥他衣服,忍受不住哭着阻止:“是我要说的话……中意你,心悦你!” 她要讲的告白一盘散沙,跟着他咬住那些狂热灌满心脏的字眼儿。 他问:“还有吗。” 姜时念颠簸着呼吸,即将张口。 沈延非却再次抢先,抚着她后颈把人拉过,发狠亲吻,声线撞她绵软的唇舌。 “姜穗穗,你又把我当什么人,我会对谁都疯?我这么喜欢,你是从来就没有确认过吗。” 第40章 姜时念没有确认过, 她将他的喜欢安上了各种各样合理的解释,唯独避开感情本身,怕她不自量力成为笑柄, 怕自作多情,最后换来他一声轻描淡写的笑。 她做好了这样的准备过来跟他告白, 他却每一步都先于她,没有弯绕,笃定地回她喜欢。 姜时念身体僵着,任他亲吻,意识清醒又被打散, 再强行支撑起来, 不能只是这样而已, 她被他牵引着才走到今天, 不是为了心安理得享有他的主动。 他主动已经太多了。 但几天不见,被他从医院开始就微妙保持距离的委屈酸楚也找上来。 姜时念拽着沈延非被解开的领口, 鼻音浓重朝他控诉:“为什么……你都已经刻意疏远我了, 为了让我冷却, 家不回,面都不见, 怕我今晚不睡觉等你, 你宁愿骗我有事留在公司,你不想听我自己说吗?不是应该我来剖开自己表白?你干嘛——” 干嘛把那些掏心的话,一句一句讲在她前面。 沈延非垂首, 过热的吻移到她泛红的颈边, 咬着含着, 用牙齿不轻不重地磨, 威胁着她鲜活的动脉。 姜时念感觉到危险, 却无法自抑地许可和深陷。 他像站在某个峭壁边,不知道哪一秒承载不了,就会吮上去拉她赴死,把得到回应的这一刻定格,以免拥有再失去。 许久后,他开口,低到不太成句:“我不需要你对我表白,我要的,只是你肯主动朝我跑过来,告诉我你想我,到这一步就足够了,你停在原地就好,剩下的路我都会走过去。” “姜穗穗,”他终于抬起眼,笔直凝视她,“我只要你向我走一步,一步就够。” 姜时念是晕的,反复遭受锤打的心和耳在共振着。 她以为的喜欢,应该是一个人不计后果的付出和奔赴,不是站在原地,就可以拥有。 姜时念口干舌燥,嘈杂心弦中,有若有若无的声音叫嚣,沈延非怎么会这样喜欢她,那些偏心和护佑,每一样都是真的,都出于感情。 从婚后吗?是从领了结婚证开始的?可是时间才这么短。 她得到了如此多,直到今天,也只是鼓起勇气来跟他告白而已,可他…… 姜时念看了眼自己凌乱的衣领,外套早掉了,里面是一字肩的连衣裙,单侧在刚才的热吻里滑落到手肘,饱满雪色外溢,她也不去遮了,做了心里建设才问:“你是喜欢我的脸吗?” 沈延非停顿一秒,几乎被她气笑,断续笑声从喉咙深处捞出来:“你这么想的?” “我……”姜时念客观审视着自己,他忽然压下来,吻她薄薄肩头,她挤出不太完整的回答,“喜欢身体……也是合理的。” 他手掌抬高,张开的虎口已经抵在她咽喉上,向里压着,语气隐隐严厉:“再重新想。” 姜时念知道不是,这些东西,怎么可能换沈延非的注意,她其实故意惹他。 她不再想了,隔着一层雾气看沈延非,迎着他扼住呼吸的力道,倾身上前紧抱住他,声音七零八落,尽全力倒出心事。 “我想你喜欢我这个人,”她笃定说,“只因为我是姜穗穗才动心,没有其他理由。” 没有第一时间听到沈延非的回答,她也抛掉了最后的保留,含笑也带泪地在他耳边,清清楚楚把想好的那些话说出来:“我对沈延非的喜欢,不因为钱权,不是你总在保护我,我被你吸引,酸甜苦辣都尝了,忍不住笑过,晚上你睡着后我也哭过,我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想拥有什么……” “我想拥有,”姜时念弯起唇,挣破那层渴望的天光,“我是坦然的,我想跟你在一起,不是协议夫妻。” 她让开一点身体,盯着他讳莫如深的眼睛,如同被一张蓄谋捕获的网完全覆住,她轻声问:“你也纯粹喜欢我,行吗。” 沈延非哑声笑,笑得眼底通红,他垂下掩盖住,勉力控制着自己的失态,胸中被剪烂再拼起。 他抱着怀里人,她身上暖淡的香肆意包裹,他合上眼,那些坍陷的山呼海啸到底无法忍耐,再次掐着她双颊拉过来,狠重亲吻。 当初他高二那年开学,她穿着学校统一的蓝白校服,怯怯敲响社团的门,跟他在夕阳里撞上目光,她被同学骗着,小心翼翼来交申请表,对他说:“学长,打扰你了。” 她年纪小又瘦,对剑道一无所知,又因为过于漂亮,被一群人缠着打趣,他把她从人堆里拎出来,在窗边鼎盛的阳光里看她慌张的脸,给她补课,她却像面对多大危险,抱紧剑,连连对他摇头:“谢谢,不用了。” 迎新晚会,她在后台摸黑摔倒,他提着后领把人勾住,她站稳就恨不得躲到天边,慌张撇清:“没事的,不用管我,我自己可以。” 高二高一差着楼层,她偶尔从他门前经过,视线随着朋友一起飘进来,他无声迎上,就换来她踩到兔子尾巴似的躲避,就算没出声,他也知道她在说:“抱歉,我不是看你。” 她在社团受伤意识不清,他用衣服把她盖住,背着她在小雨里狂奔,她迷迷糊糊,还在抗拒:“不要碰我。” 他走在哪,她都是他的平行线,不敢也厌恶相交,看似把他推到孤绝神坛,实际只是拿他当洪水猛兽。 后来,他跟沈家闹翻决裂,和疯魔的父亲断绝往来,母亲把他弃之敝履,老死不相往来,沈家为了让他服软低头,把他彻底与周围切断,让他站在孤岛,逼他回去跪下认错。 学校里他本来就独来独往,闲着宁愿打架揍人,那个冬天他发烧重病,没必要对任何人说,又碰上北城传染病肆虐,谁敢靠近他,连校医处和医院都人满为患。 他没家可回,就关门待在空无一人的废弃教室里,安静坐在最角落,等着意识往下沉,那只微凉的手又伸过来,连防护都不知道做,就轻手蹑脚,推开他的门,抱着满怀的药和热汤饭,小动物一样凑到他跟前。 她以为他睡了,没有知觉,一声不吭用冷毛巾给他擦拭,偷偷吃了熊心豹胆,敢揉他手心替他降温,她不会给人喂饭,勺子舀了送到他唇边,他不咽,她就急得来顺他胸口,等他低咳,她又吓得转身就跑。 临走前,她小声对他说:“学长,我是被迫的,我不是故意冒犯你。” 这个被迫的人,每天早早晚晚的过来,不厌其烦给他自己的温度,直到那天他忍受不了,在她面前睁眼,她毛巾都掉在地上,苍白着脸支支吾吾解释:“学长,我只是抽签抽到了。” 社团里,大家敬他怕他仰望他,遇到凶险,碰上沈家居高临下的干涉,谁又会以身犯险,听说是她召集大家做了抽签桶,又自己抽到了那根最恐怖的签。 她低着头,攥紧手告诉他:“你恢复就好,我以后保证不会来了。” 保证之后,他因为有人不怀好意惦念她,打架频频,有时想她想得狠了,会故意受伤,血流了无数,疯魔地拿自己唯一所有,去换她短暂垂眸。 她不知原因,总是偷偷来,不出声地坐在他身边,他装作无知无觉,她有时候怕他真的出事,会无奈地小心翼翼留下,太累了忍不住靠墙睡着,歪倒着滑到他肩上,不自觉软声喃喃“你能不能不受伤了,你好吓人”。 都是于心不忍。 都是小姑娘穿肠而过的乖巧驻足。 换社团其他人,她也会如此。 之后走廊操场迎面相遇,她眼睫都不会多抬起,和别人却能言笑晏晏,温柔乖甜,不喜欢有什么错,害怕他,躲着他,对视都是奢侈,只是她的光芒照在过他的身上,她有什么错。 是他早在最初就越轨,肖想天上皎洁月亮。 她心善纯粹,满心干净,他并不是她特殊的那个,她是整个一中受人暗恋的校花,她是姜家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他实际只是沈家一个不想砍断骨头,去给人做狗,不甘心服输跪地的麻烦。 是他贪得无厌。 最重的那一次伤后,他活下来,但也知道,这次就是结束了。 不能再拿到她跟前,骗她心软。 那是他自己选的结局,换她心安,换她的命,他心甘情愿。 只是他祝她前程似锦,一生长安,却承受不了多年后她挽着别人手臂,陌生地朝他疏离弯唇,对他说:“沈总,谢谢你特意过来,祝贺我们订婚。” 他要怎么忍耐,才能眼睁睁看着她在别人身边,柔美亲昵,寒暑春秋地走过,准备共度一生。 蒙尘的岁月层层叠叠累积,都是尖锐的碎片,割出来的伤口压在一起,很多时候分不清苦还是甜。 非分之想 第58节 但现在,对他说过那么多拒绝和排斥的唇,贴在他耳边,眼里噙泪,认真问他:“你能不能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 不一样啊。 怎么可能一样。 但对他来说,是愿意用一切交换的恩赏。 这些他自己走过的路,原本就不能让她负上责任,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告诉她,我爱你有多苦涩,压着多少想把你咬坏咽下的疯癫。 给他喜欢,他已经满足。 沈延非低头含她湿漉漉的嘴唇,撬开微微闭合起来的牙关,描摹她软热舌根,占据口腔,享有瑟缩的齿列,又移下去侵蚀般贴上她滚动咽喉。 他终于在她克制不了的动情颤声里,拽开松散的一字领,紧握住她虚软下去的腰,手指深陷进她瓷白皮肉时,像个寻常在婚后对妻子动心的男人一样,回答她:“比你的喜欢多一些,接受我吗?” 姜时念没有开口说话的余地,突然睁大眼咬住下唇,膝盖本能地并紧,遮掩突如其来的凉意和烫,又被分开,他俯身站在她中间,对樱果偏爱。 她抖着手推他:“你……你背上的伤,先处理!我给你……换药!” “伤不疼,”沈延非不能收敛,今天也做不出脉脉温情,他强势托她后仰,挽她腿弯,低声耳语,“别的地方疼,你知道是哪。” 是哪里。 因为倾倒的爱欲,占有欲,几天里强忍的温存分寸,炙到疼痛。 办公桌上垫了沾着他身上气息的西装,空白纸页被压皱浸透,狮头雕塑碰倒,砸着地板遮掩着意乱,姜时念被他抱进里面套间的浴室,热水哗啦洒下,几秒就氤氲视线,她还惦念他脊背渗血,不能随意沾水,他却入魔般站在水流以外,扣着她腰。 大片冷调砖石上布满水汽,又被细细五指无力滑下,热水柔软铺在她伏低的纤薄背上,溅开分不清哪里的水花。 姜时念被水流声占据,已经听不到自己呼喊和心跳,她脚底湿淋淋踏出花洒范围,拥吻仿佛燃烧跟他交错而过的生命。 她浑浑噩噩想,从前那么多短暂交汇的时刻,她也许并不是在怕他。 姜时念脚下是厚厚毛巾,洗手台上也同样,手肘酸麻地压在上面,磨出乱掉的褶,她不自觉仰脸流泪,润过鬓角头发,他拇指扣在她下巴上,抚着灼红的嘴角,轻轻拨开,搅她舌。 “不止想你……” 他另一手握她掌心,抬高放在面前热气氤氲,什么都看不到的整面镜片上,牵着她,患得患失的心里止不住抱她一起堕落。 她激他心底爱欲,也激他失控欺压,说更过分的话。 “还想这么干——” “你”字晦涩,没在他唇间。 沈延非带着她手,一起抹掉镜面的雾,骤然清晰的世界里,一切清楚映照,无所遁形,她没有焦距的双眼,填满他镜中颀长倒影。 他伏低,贪念狂热,抛开界限,蛊着她睁开眼:“别躲,穗穗,看清楚,你身心有我是什么表情。” 第41章 姜时念记得她进办公室的时候大概六点刚过, 等他偃旗息鼓,抱她回床上盖好被子的时候,墙边挂着的那面极简哑银时钟上, 显示已经快要十点。 她精力耗干,想控诉责难也提不起劲, 只好扯过被子把自己裹紧,不让背后的人再碰,怕他一时再动什么念头,她蒙着脑袋,自己默默感受着腰腿过度的酸胀, 以及中央有些火辣辣的热润麻感。 ……衣冠禽兽。 看起来矜重禁欲的上位者, 都是假的。 沈老板面对集团里那些人的时候有多沉凛威慑, 脱了西装衬衫, 就有多不想做人。 以前过度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但这次尤其出格, 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英勇负伤。 如果可以, 她就应该偷着开个没人知道的微博小号, 遇到这种情况就更新一条“穗穗完了”,“穗穗又起不来了”, “穗穗的辛苦没人能懂”, 攒着等到年底,一起找他算个总账,让他看清楚自己恶行。 姜时念呼吸还不稳, 闷着声音, 抽抽搭搭吸了口气, 决心要正经闹个脾气, 不好哄的那种。 她身后传来轻微的下陷感, 有人上了床,她有些忐忑地抓紧被角,下一刻就被连着被子一起拥住,向后拉,整个嵌入炽灼怀抱里。 沈延非没有去掀她被子,隔着摸了摸她头发,下颌压在她头顶,声音还是沙的,低低往她耳中钻:“是我的错,忍太久了。” 姜时念轻哼。 住院到现在,不到十天,也不算……很久。 沈延非合眼,闻着她暖淡香味和床榻间那些偏冷的霜雪气交融,像搅成不能分割的一体,他收紧手臂,把圆滚滚的被子团在身前箍得更死。 不能走近的十年,加上住院到现在的不到十天,对他来说的确太久了。 姜时念不想轻易接受他这个理由,慢吞吞转了个深,把被沿扒下来一点,露出脸,仰头看他漆黑眉目。 她眼尾鼻尖还是红的,唇有些肿起,抿了抿说:“我……说不定已经带伤了,过两天还要跟组去香港录《去旅行》的第二期,如果到时候我走路不自然,会不会被看出来,让人背后议论。” 沈延非垂眸沉沉看她,拇指刮了刮她还湿漉的睫毛,淡声失笑:“怎么可能两天还不好,宝宝要是怕,我给你上药。” 最后两个字,有意无意中压得温磁缓慢。 想到上一次“上药”的亲身经历,姜时念果断把两侧被边都稳妥压在身下,缠得更安全,免得他又要趁人之危。 沈延非拍拍她软掉的腰,低头靠近,不轻不重在她颈边耳鬓厮磨,体温烘着她:“原谅我,别生我气,但是怎么要出门没提前告诉我。” 提起这个,姜时念当然站在道理高点,反问:“是谁躲着我,电话里都不多聊,我哪有机会跟你讲,如果不是今天我来找你,是不是等我出发到了香港,你才会知道消息?” “第一期今晚十点就开播了,虽然中间出了事,但成片效果很好,台里期许也很高,所以第二期拍摄也是做足了功夫的,我肯定会尽全力,到时候真到了香港,能不能有空联系你,还真的不确定。” 她难得有了一点骄矜的小脾性,顿了顿,又讲出真心。 “我最开始学播音主持,是受姜家控制,但后来是真心喜欢上,每档节目都想尽力做到最好,尤其这次的户外旅行类,是我以前没尝试过的类型,能对弘扬非遗文化有帮助,对我的职业成绩也很有加成,我不想永远停在市电视台里,我还想走更高,去央视总台,想……” 她茶色瞳仁里覆着剔透的薄光,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想让他在央视总台里看到她的节目。 想让自己爬上更高的山巅上,与他更匹配。 沈延非匀长指骨穿进她发间,掌根轻轻碾着她耳垂的细腻软肉,看她脸颊一层层在他手中漫上血色:“我老婆想要的当然会实现,过去到以后都是一样,只是你规划这么好的未来里,有没有我?” 姜时念忽然哽住,嗓子有点发涩,“嗯”了声。 她注视他太难猜的眼睛,她从来都探不到深处,看不清沉暗波澜底下掩盖什么。 她指甲胡乱掐着掌心,小声说:“我也要和你说清楚,告白归告白,如果你以后腻了,或者淡了,有更好选择,对别人动心,你直接告诉我,我不会纠缠你不放。” 沈延非手上失去控制地加重,看她微微吃痛,又及时收敛,另一只手在无人看见处攥住,指节发白,脸上完全不显地笑了笑说:“刚说喜欢我,就考虑放弃的事了,可惜没有那天。” “还有你之前的问题——”他脊背弯折,无视上面渗血的疼痛,咬了咬她下唇,自嘲一般,“就算你今天不来,我也会回去找你,你不接我电话,我就顶不住了。” 姜时念失神一瞬,她没想过那通静音的电话对他影响很大,再回想这一整晚他的反应,她总隐隐有种天方夜谭的直觉,他好像……不仅仅是婚后这一段时间开始的感情。 再回忆起当初他在媒体前公开说的那句“蓄谋已久”,虽说是为了给她解围,但拿到今天,就更让她有种心脏下坠的失重感。 但……不应该。 她跟他,除了高中相识,毕业后已经分开太多年,他回国后,也从未有过任何特殊的表现,连公开场合相遇,都只是疏远地略一点头,当初他会选她结婚,她心里也想过,可能有同校这一层的原因,勉强算知根底。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姜时念闭眼挣扎了几秒,选择一鼓作气开口,小声问他:“沈延非,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动心的。” 她原本还算和缓的心跳,在问完后陡然加速,震得胸骨酸麻,她试探去碰他胸口,想触摸他是否同样加速的心脏,指尖将要碰到时,被他一把握住,这句话原封不动抛回来:“你又是什么时候。” 姜时念错愕看他,这人真是…… 她气闷:“我……” “答不上来?”他面不改色地笑,“很巧,我也是,哪有那么精确的时间。” 他跟她的情感是不对等的。 她只是喜欢,现在能轻松地接受他,如果他急躁地暴露自己太多过去,恐怕对她来说只是重压,会想跑,想退开。 他好不容易拥有,现在不敢冒险。 沈延非轻描淡写答完,扫过时间,适时提醒她:“快十点了,你的节目要正式开播,不看吗。” 说着话,他自然而然拾起床头桌上的遥控器,朝对面墙壁按下,屏幕缓缓降落,亮起,他随意播到市电视台的官方app界面上,主页中央已经有了《去旅行》首播的大幅预告海报,但倒计时还在走,显示剩余五分钟。 五分钟也很危险。 足够小姑娘继续不依不饶地提问。 沈延非风平浪静地按了向下键,预告海报下面有一整排缩略图的相关推荐,是包括姜时念在内的几位主要嘉宾既往节目,毕竟姜时念是台里当家花旦,推荐里当然以她的视频为主,点进汇总列表后,数量就更多不胜数了。 沈延非镇定往下翻着,掠过各种熟悉节目,期期都是他曾独自反复看过多次的,又换了几页,到最后末尾才开始有些很少见的节目花絮,从前没有面世过,可能是这次为了《去旅行》的宣传,才一起放上来。 他挑了其中一个题目叫“是谁惹姜老师幕后超甜微笑”的短视频,几分钟的时长,刚好合适。 姜时念没看过这段花絮,不知道拍的是什么,不禁也被吸引注意,撑了撑身朝屏幕望过去。 视频开始,看天气穿着是盛夏,午后阳光在镜头里晃出成串的绮丽光圈,很多人在镜头里笑,姜时念看到自己衣服,记起应该是前年八月初拍的一档街头采访,看进度正式的内容已经完成了,摄像机却没关,继续记录了花絮。 屏幕上的姜时念穿白纱上衣和茶绿色短裙,流一点汗,一张脸瑰丽明媚,双腿纤白笔直,正拿下胸前别的麦,握在手里,目标明确地朝某一个方向走,桃花眼弯着,眸光清润,镜头没有放过,一直暗中跟随她,直到她走到路边的树荫下,接着有一道身影露出边缘。 姜时念看到这一秒,脸色突然变了,下意识咬住牙关,她顾不上酸软,匆忙坐起来,抢着去拿沈延非手中的遥控器,尽量平稳说:“换一个,这段就是路人采访,没什么好看的!” 她拿到遥控器,马上就要退出,却被沈延非按住,纠缠间的短短片刻,镜头继续推进,完整露出了商瑞的脸。 他那时还是养尊处优的商公子,一派懒散的矜贵,在斑驳树影下朝她笑,声音顺着她手里的收音话筒,模糊记录下来。 “姜同学,你老公要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得站在这儿充当被采访群众。” 姜时念只有背影,但她冲他仰起头,发梢摇晃,声音放轻:“别乱叫,我这就快结束了。” 商瑞扬眉拖长了音:“都已经光明正大订婚了,叫老公又怎么了,脸皮太薄。” 他微眯起眼,显出倜傥,盯着面前人忽然弯腰,唇在她鬓边一碰,摄像这个时候发出吃到狗粮的呼声,喊“姜老师回头”。 姜时念转过身,正脸朝着镜头,被碰过的那边耳朵很红,她的职业素养让她不能在摄像机前失态,如常露出标致微笑。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坐在床上的姜时念几次想去关视频,都没有成功,她简直度秒如年,不能直视,体温直线彪了四十度,暗恨台里幕后到底是谁这么不小心,这种算是私拍范畴的视频怎么能混着放上来! 她相信对方不是有意的,应该是数量太多没检查好,毕竟现在全台里,谁会敢在沈延非眼皮底下干这种事。 姜时念干涩吞咽着,视频播完的白光哗哗晃眼,眼看着又要开始重播,她赶紧眼明手快地彻底从沈延非掌中夺过遥控器,换到已经上线的《去旅行》上,快速播放到五瓦节的晚上,把画面放大暂停,定格在某一栋小楼露台上,两道身影热烈拥吻。 做完挽救的这些,她才试探瞄向身边人,难言的心里不安,但转念想到她跟商瑞恋爱的期间,沈延非还与她不熟,作为现任,对前任在意是会在意,但就算亲眼看到这些,以他性格……也不会太当回事……吧。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电视屏幕照明,短促的光影错乱明暗间,把人的五官神情都混淆隐匿,姜时念没有第一时间看清沈延非,只稍纵即逝地捕捉到紧绷到凌厉的下颌线,唇角敛得已近冷酷。 他一言不发下床,出卧室走到工作台边,拉抽屉拿出烟盒,攥在手里,捏出异响声,胸腔间深深起伏重息。 姜时念心一乱,忙简单披上衣服,趿拉着大号拖鞋跟他出去,一时有些不太敢挨近,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是说:“……是同事工作疏漏,我这就打电话通知他们马上撤下去。” 非分之想 第59节 他蓦地回头,凛凛看她,眼尾一抹不易察觉的血丝:“没称呼吗,叫我什么?” 姜时念怔了一下,醍醐灌顶地懂得过来,她呼吸发紧,加快几步走到沈延非跟前,抬头认真看他:“老公。” 她莫名鼻子发酸,抱住他腰,听他已然失衡的心脏搏动声:“老公,我现在只有你。” 沈延非沉默到死寂,烟盒在他指间攥烂,冷抑盯着她眼睛,忽然扣住她后脑抬高,发狠深吻下来,长驱直入,他没有循序渐进的界限,失去该有的度量,不顾分寸地进犯征伐,到她感官麻痹,嘴角溢出水色,按着桌沿才能不往下滑。 他也在克制,但效果微末。 姜时念眸光动荡,心底有什么被巨响着撞击。 他不是简单的在意。 他在吃醋,嫉妒,甚至像是比这些更重,一段完全出乎意料播出来的视频,直面她从前跟商瑞的亲密,让他不能继续言笑自若,打破了他喜怒不形于色的从容。 只是……喜欢吗。 从娶她以后,短短一段的时光,会让沈延非这样的人……动容至此吗。 姜时念环住他脖颈,吃力地含含混混:“你这样,我会以为……你不止是喜欢。” 她手臂挂不住了,无力地往下掉,经过他紧到炙硬的脊背,手指无意间触摸到一片湿意。 姜时念僵住,这才脑中一凛,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三四个小时了,他背上的伤就那么放着!现在是不是因为肌理收紧,又刺激到伤口?! 她撑起力气,坚持推开沈延非,迎上他半垂着的黑瞳,稍一对视,就要被扯入陷溺到没顶,她涩然问他:“药在哪?我现在给你换!” 他不说,她就自己去找,直到手腕被一把扣住,握力烫人。 沈延非在墙边柜子里拎出药箱,拉她到一旁沙发坐下。 姜时念在医院的时候学过怎么处理伤口,小心翼翼打开他背上纱布,已经触目惊心,她难受得吸气,不忍下手,知道有多疼。 她忍不住问:“前几次我不在,怎么换的?疼怎么扛过来的?” 姜时念看不到沈延非的表情,只听他混着颗粒感的声音低沉说:“抽烟。” 她跑过去在桌边找到那个不太成型的烟盒,打开看里面还有两支是完整没受波及的,又拉开抽屉,看到旧银打火机也在里面,就攥在手里都拿过来,坐在沈延非面前,把雪白烟管放入他淡色的唇间。 姜时念生疏地拨动打火机砂轮,火苗在两个人中间勃然跳跃,映亮他深邃眉眼,她下意识屏息,想去给他点烟。 沈延非始终深深凝视她,目光是世上最小牢笼,能把一人全然禁锢。 瓷白手指带着火苗递近,他偏头避开。 姜时念手不禁一松,金红火色倏然消失,只剩彼此混乱交织的鼻息和脉搏。 沈延非唇间衔烟,没有点燃,被嫉妒烧毁的冷静仍然不能拼凑成型,他直勾勾看她,扯出淡笑:“我对烟没那么大的瘾。” 他朝姜时念俯身,一寸寸靠近,烟管的另一头,不可回避地碰上她嘴唇。 如同细细接吻,烟微凉,摩挲她软热唇肉,碾蹭的力气并不大,却激着人神经发麻。 姜时念眯起眼,压抑着喘。 明明放纵的深吻无数,这样被他咬着烟磨唇,她竟然止不住脸热心跳。 沈延非取下烟,折断,等她来吻,压着鬼迷心窍的深沉烈意:“姜穗穗,我只对你上瘾。” 第42章 姜时念像掉进烈日下的尘埃中, 看着满空浮尘,又抓不到实体。 她被沈延非眼神灼得发慌,探身搂住他, 亲他衔过烟的嘴唇。 一支烟在两个人唇上都有研磨,恰到好处的留下浅浅烟草气, 再交融缠合,轻易升腾起干燥烈焰,助长着心火鼎沸。 姜时念怕一旦亲密过度又会耽误了换药,及时停下来,跟他错开, 伏在他肩上喘匀了气, 又绕到他背后, 给手消毒, 轻慢清理他伤口上淤出来的残血,一点点涂上药。 她感知到他哪一刻肌理突然抽紧, 就覆下去吻他完好的肩胛, 他果真如同有瘾, 得到她温柔,就似乎对生理疼痛没了感知。 换上新的纱布时, 姜时念动作灵活的手猛然僵住, 她听见沈延非沉到让人心焦的声音,从声带震动胸口,再贯穿至后背, 清晰敲打着她:“除了因为那段欺骗的恩情, 你真喜欢过他吗。” 姜时念不想对他说谎, 也不能全盘否定自己曾经的经历, 哪怕这一段如今看来只剩厌憎和狼藉。 她隔很久, 压低音量,“嗯”了一声。 沉默搅得人不得喘息。 姜时念鼻腔喉管里都是火辣辣的热气,受着某种温存又暴虐的刑。 偏偏越是这样,她还越要有些固执地对沈延非讲实话,她不能让这一段永远翻篇的往事,横亘在中间,成为他跟她不能提及的敏感。 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是因为无准备地直面了那段视频,目睹妻子与前任的亲昵。 就算是她再离谱地猜测,沈延非可能不止是最近,也许更早到高中就注意过她,但那也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早就应该淡掉。 实际上对于沈延非来说,她跟商瑞的这一段过去,只不过是他现在从她的描述里短暂回头去旁观,他置身事外,与其她遮遮掩掩地扭捏和否定,还不如开诚布公。 姜时念这么想着,却止不住焦灼,他身体在变凉,她心也跟着起落。 不记得过了多长时间,姜时念以为沈延非不会再开口了,她回身拿过旁边睡袍,想给他披上,更哑的一句话就忽然砸中耳膜,阻断了她:“爱过他没有。” 姜时念茫然了几秒,手停在半空,皱眉凝视自己左手中指,那里因为持续戴了两年多的订婚戒指,摘掉后到现在,还有极浅的一层凹痕。 她迟疑着,还是“嗯”了一声。 但那时她以为的“喜欢”和“爱”,和现在不同,根本就不能放在一起类比。 姜时念急了起来,觉得只是这样不行,光回答他“嗯”,是不是会出问题。 她动了动,想去沈延非面前跟他对视,手却被他有些粗暴地抓住,两只腕子被迫交叠在一起,手臂抱着他的腰,无法反抗地被强硬控制住。 事发突然,她脸几乎撞上他的背,要往下说的话也轻咳着坠了回去。 他身上冰冷,让她害怕。 沈延非死死掐着姜时念的手腕,低头看自己发白指节在她软嫩皮肉里深凹,溢出血色。 疯魔的占有欲,盖过理智的嫉妒醋意,酸苦锐痛,往心脏里捅的那些刀,以前他能忍着,装作不露痕迹。 如今刚拥有,就当面听到她承认对另一人的感情,即使明知那些是客观存在的,这两三年里,他眼睁睁不止看过一次,但这个瞬间冲刷过来的疼,仍然远远超过他能承受的阈值。 疼到全身筋骨都要在她几个气音里敲断,还病得不轻似的,想继续问她“他抱过你多少次”,“亲过你多少次”,你是不是一样乖软动情,你在树荫底下望着他,摄像机没有拍到的那个表情,是不是与现在望着我的时候,是相同的。 这些话割着咽喉和舌根,搅出牙关里的铁锈气,又不能真的问出口,怕听见她回答,更因为知道她没有任何错。 是他厌恶自己。 如果那几年里,他更拼一些,是不是就能早一点回国,赶在她还没有那么心系别人,戴上别人的订婚戒指之前。 刚到美国那年,他右耳因为严重外伤完全失聪,每时每刻被折磨人发疯的无规律噪音占满,左耳听力也被影响,连开口说话都不是正常语调。 第三年年初,伤情算是稳定下来,他右耳用特殊配置的助听器,其他受牵连的影响相继褪掉,勉强可以像个正常人。 他那时在学校里,压榨一切时间精力拿成绩,做生意开公司,不留余地投入,无所不用其极去赚钱。 她大三开学那年,他辗转听说她在国内遇到麻烦,急需一百多万,却跟姜家闹了矛盾,拿不到这笔钱,无论对于姜家或沈家,这个数字都不过是几件衣裙,但对于当时的他来说,手上可以快速拿出来的现金还不够帮她。 他知道美国当地有专业的野外dn组织,接揽各种高风险的野外救援,参与者自负盈亏,有命做完任务就拿足额报酬,没命回来就自认倒霉,组织里明面挂着大幅警告,每年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五十以上,不想死就别玩儿。 他进入组织通过测评,接任务频繁进山野密林,高山峡谷,鲜血迎来迅速登顶,拿到足够的钱,再通过国内许然的关系,找最寻常的借口,用最顺理成章的巧合,把这些钱分批送到她的手上。 那些年,他用尽所有准备着能早些回国,得知她没有男朋友,除了不断的追求者,一直一个人。 即使以前总是被躲避,被她一次次划清界限,他也想更完好的样子回到她跟前,不要像个失聪的残废一样,本就没有胜算的情况下,还要问她:“你能不能,不要嫌我有残缺。” 直到沈济川来美国,求他回去执掌沈家,老爷子在他面前落泪,皱纹发颤:“爷爷知道能左右你的筹码是谁,我不威胁,我只是陈述事实,你不回沈家,姜时念就算嫁你,也只能跟你颠沛流离,沈家会公开宣布,永远不可能接受这个媳妇,你当然不在乎沈家,她呢?她做这一行,这辈子都正经进不了门,要受多少外面难听的议论?” “爷爷求你,只要你回沈家……”沈济川低声下气哀求,“姜时念高抬下嫁,全家恭敬,把她如珍似宝对待,家庭上,绝不让她受任何委屈。” “你回国前,爷爷替你盯着,”老爷子浊泪纵横,“绝不让人抢先了,等你回去好好追她,不要再像当初,人浸了半身的血从山上下来,忍着一口气不倒,只敢在她帐篷外不出声地放一束野花。” 然而太迟了。 商家没有对外透露任何订婚的消息,连两个人的恋爱,都在订婚前隐藏着,到订婚宴当天,才突然昭告。 他十三个小时的飞机落地,北城是傍晚,天边浓云堆叠,星火全无,视野里一片漫长的昏黑,最后一抹噙血的夕阳被吞噬,他收到的第一条消息,是“今晚七点,姜时念和商瑞订婚宴。” 车上的五十分钟,他盯着时间一分一秒跳动,代替他呼吸心跳。 他沉在长满毒牙的冰窟里,一切疯狂念头撕扯神志,抢夺,强迫,把人抓到身边,锁起来厮磨,逼她看他,关注他,来爱他,直到他亲眼看着她盛装站在灯光下,浅笑着仰脸和别人亲吻。 她多幸福。 那一刻他被钉死。 他放弃自己,不是为了看她不幸。 尤其那个不幸的源头,是他着魔迷窍的贪欲。 是他太晚。 穗穗无辜,她只是爱过别人。 有今天,他该心满意足。 姜时念挣脱不开,干脆就着这个姿势,紧抱着沈延非的腰背,吸了口气郑重说:“我对别人,跟对你完全不一样,我以前不懂感情该是什么状态,我认为那样就是了,当初的姜时念喜欢过,不管长短,我都不否认,但是现在——” 她眼眶一热:“现在的心情我从来没有过,任何人都不能和你比,我只对你主动,你懂不懂。” “沈延非……”她叫他名字,有了少许咽不下的哭腔,“你不能因为这个质疑我,我改变不了过去,可我心里只装你一个人,没别的。” 事实上,她一直悬着这个担心。 今天意外被触发,像个毒瘤终于被彻底捅破,让她战栗也轻松。 沈延非松开她手腕,她已经酸麻,被攥过的地方涌上热辣的痒,她怔怔看他背影,莫名怕着,以为他其实很介意这段过去,以前只是不提,实际觉得是白玉上污点。 沈延非转身,把她面对面抱到腿上,抹掉她泪痕。 他垂眸看她,眼睛里一点光都见不到:“我没有质疑,穗穗,我是吃醋。” 姜时念被他简单两个字震惊。 他不是那种厌恶的介意,他确实是嫉妒。 ……但他就这么……讲出来了? 她是想到了,但没考虑过他会说出口,沈老板合该居高临下审视她的从前,面上冰冷动怒都是正常的,这么不被堪透的人,怎么会俯下身躯,直接告诉她“吃醋”这种动情到示弱的话,等于把弱点掏出来给她看。 “都结束好久了,你干嘛还……吃那种人的醋,”姜时念匆忙回抱住他,随便披的衣服早散了,滑到沙发下,她光洁地趴在他胸前,绵软被挤压,“他就不配。” 非分之想 第60节 “嗯,”沈延非身上也只有薄薄一层纱布,紧密把人箍住,鼻息磁沉,贴着她红热的耳廓磨,惹得她边哭边哼,声调揉在发肿的嗓子里,他不够连贯地说,“事实比你想得更过分,我心胸狭窄,连你主持台上男搭档的醋都吃。” 姜时念这次是真的愕然,想看看他表情,被他用力禁锢着,对她的渴望无动于衷。 沈延非仍在寒凉的嘴唇慢慢吻她,如在温柔凌迟,让她发抖:“所以,以后辛苦老婆,多哄哄我。” 第43章 姜时念如梦初醒地想起很多瞬间。 除了与商瑞相关的情景, 再往细追溯,好像每次她与台里相熟的男同事一起下班聊天,被来接她的沈延非看到, 他不多说,目光却总是很深, 云南录节目,年轻嘉宾笑着叫她“长官”,他在暗处讳莫如深盯着她,慈善晚宴她与搭档同台彩排,他电话里听到对方声音, 也露出过微妙的不悦。 还有更多从前忽略掉的细枝末节, 都在隐约浮出水面。 姜时念不着寸缕地伏在沈延非怀里, 任他亲着。 他现在温度太凉, 似乎怎样也暖不过来,她心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紧涩和茫然, 冷不丁提问:“台里最近正好做一个短访, 里面有个网红问题, 你对伴侣跟异性朋友接触的程度能接受到几级,一级是——” 沈延非直截了当:“不用问了, 接受不了。” 姜时念张了张口, 这句话跟端方矜重的沈老板实在太具反差,她怀疑是不是他存心的,还想追问, 沈延非已然扣着她双颊, 轻微地左右摇了摇:“还问?不累是吗?你要是精力这么足, 就再来一次, 我还没够。” 这句话威胁度点满, 姜时念当场清醒过来,低头一看自己状态,红着耳根,手忙脚乱去捡掉下去的衣服,还没等够到,就被他托抱起来往卧室里面走,她神经绷直,他居然还不露声色地问:“节目开播半个小时了,继续看吗。” “……不看了!我想睡觉。” 姜时念也不愿意随便脑补,但他话一出,她眼前立刻闪现画面,卧室那面大屏幕上播着一本正经的民俗旅游节目,然而正对面,原本代表沈老板工作严谨不舍昼夜的床上,某带伤上岗的主持人又被折腾得一身淋漓,嗓子发出跟节目里全然相反的秽.乱声音。 太要命。 她宁愿今天忍住先不多问,也不敢拿这种事去挑明显状态异样的沈延非。 回到床上,姜时念反应迅速地马上给自己裹被子,压好一侧被沿,再去压背后那一侧时,她又慢下来,垂眼喘了口气,等着沈延非进来,彼此体温相贴,她手才轻飘飘松开,让被子落下,把他冷意沁人的身体容纳。 屏幕还定格在小楼上两人拥吻的一刻,被遥控器无声关掉,夜色濛濛,空气里浮一些打破沈氏威严的甜润暖香。 姜时念回过身,在被子撑住的这片微小宇宙里,赤身紧密地抱住沈延非,挨进他怀里。 他停滞少许,才骤然收紧力度把人揽过,要朝骨骼血肉中压,喉间若有若无散出一抹终于略感餍足的喟叹:“不躲了?” 姜时念摇头,刚才明知他不会勉强,她还要故作藏起来的姿态,与其说被他威胁吓到,还不如说是在撒娇。 她只对他这样,只有面对他,她是自由放纵的姜穗穗,热血激荡,无间亲密,抛开矜持羞耻的奔赴和敞开,甘愿上云入海地随他堕落肆意,不可能放在别人身上,唯独他。 沈延非捻着她耳廓,黑暗中冷质的低音缓缓要求:“别怕我。” 他今天露出了太多恶劣本性,她发抖过。 姜时念眯眼,抬头用鼻尖蹭了蹭他下巴,北城动物园里有只幼少年受过毒打虐待的小梅花鹿,起初防备自闭,总把脑袋埋进角落里,抗拒逃避任何情感,直到它依恋上某人,不自觉就对他有这样缠腻的小动作。 她过去真真假假,怕他的次数已经太多,往后不能再有。 “撒娇也没那么好过关,”沈延非声音还是冰冰沉沉,手却逐渐热起来,抚她姣好轮廓,“今天的份,哄不哄了?” 姜时念接着蹭他,蹭得自己满腔酥绵,她到此刻完全确认,对于她给他带去过很多麻烦的旧情,他不是厌恶,只是过度在意,在意的也并非那段经历,而是她本身。 她想宣泄地哭一场,笑盈盈忍着,放轻语气故意问他:“穗穗有伤,别的,你说怎么哄。” “再说一遍喜欢我。” 姜时念微怔,这几秒的功夫里,眼泪是真的流下来,她借着房间够暗,脸上还是在笑,勾住他后颈贴上去,郑重答他,多一个字:“我只喜欢你。” 《去旅行》首期开播当天,节目点击量和各平台的讨论量直线攀高,断层级地越过同期节目,登顶几大榜首,本身这档节目是偏根正苗红类的社会性综艺,明星阵容和娱乐搞笑度都不能和其他纯笑型综艺比,但意外的一股清流,得到很多非娱乐圈的官方认可。 加上姜时念本身近期热度高,拍摄期间,又多多少少传出过嘉宾不合,以及发生事故的新闻,就更推波助澜飙高了热度。 姜时念隔天回到台里,跟全组一起回看复盘的时候才注意到,末尾下半期预告的点击量居然高出一个峰值,不禁问旁边导演:“预告有什么刺激镜头?” “是够刺激的,”导演抹了把脸,心里七上八下,昨晚上他突然收到姜时念消息,说关联花絮有一段错了要赶紧删掉,他点进去一看内容,差点连夜跳楼寻思好向沈总谢罪,这会儿心还突突着,“你自己看。” 进度被切换到最后预告片,点开第一个重点镜头,姜时念就看愣。 是沈延非站在花团锦簇的深夜小巷里,亲手编只铃兰花环戴在她头上。 姜时念猛的转头,注视导演,导演“啪”一下双手合十:“我对天发誓,我真的事先征求过沈总意见,他点头放行,我才敢剪。” 她屏着气,低头给沈老板发微信,对面不疾不徐回过来:“姜老师,我本身就是你采访的游客之一,见得了人,何况你不该称赞我未雨绸缪?要是连这档节目都没有,我拿什么跟你在网上留下可以证明恩爱的痕迹,以后你再有新作面世,至少下面的相关推荐里,有我一席吧。” 对这事,姜时念确实理亏,抿唇抚了抚额,下意识弯起唇,问他:“那学长,关于节目片头五瓦节的大场面,你要不要发个微博,澄清一下,背景小楼里拥吻的两个人到底是谁。” 隔了片刻,沈老板好整以暇:“等你下次惹我,我会考虑,顺便对外讲清细节,那天晚上,是姜老师生平第一次对我索吻。” 姜时念脸一热,赶紧扣住手机,以免被身旁人看到,随即震动又起,她小心翻转过来,看到他发:“明天出发注意安全,在香港等我。” 姜时念想解释,第二期节目录制的行程很赶,除了前两天,基本都是排满状态,没有机会陪他,他如果去,只会浪费时间,但打好的字又一一删掉。 她垂了垂眼,想试着接受自己在感情里的自私,一周录制,她会很想他,如果他能抽开空,见几面也是她求不得的。 第二天上午,《去旅行》节目组全员集结,从北城国际机场出发,飞往香港,下午抵达。 登机前姜时念才发现,台里标准经费包含的经济舱,已经全部提至商务舱,想也知道是谁在背后插手,组里一群人早就服服帖帖,哭着喊着要去铂君行政大楼门口烧高香,他们何德何能,能混到一次次跟沈老板的心肝同进退。 姜时念知道沈延非这几天公事多,一早就在开会审收购案,她也就没打扰,偏偏他时间定不下来,说了会到香港,又不确定哪一天,哪一个小时到,让她时时刻刻焦灼,心被牵着。 等飞机落地,保姆车到节目组落脚的酒店,姜时念才稳下来,想着以他工作强度,最快也要三天后,想早了也没用。 进酒店之前,她手机短促响起提示音,点开是秦栀的微信:“宝贝,你怎么弄了套市一中的女生夏季校服?还要紧急给你寄到香港?什么情况?” 姜时念才想起她昨天下午争分夺秒办的一件事,忘记跟秦栀打招呼了:“就是……重温旧梦,我找人定制的合身尺码,但急着来香港拿不到,就请她送你那边,你帮我寄过来。” 秦栀发来满屏感叹号:“卧槽姜时念!你一开窍就是王者?!要给沈老板来制.服诱.惑是不是!这可比上回那白纱裙给劲儿多了!” 姜时念掩唇轻咳了一声,挡住鼻梁脸颊处一层薄红,不是单纯为了那个,是她深知如果沈延非不想说,那她不管怎么问,他都不会开口吐露。 还不如自己另辟蹊径,想想迂回的方法。 如果沈延非真的在高中就对她感情不同,那她现在再重新穿上当年在学校相遇时候的校服,他会不会有所动容,让她看出更清晰的端倪。 前面童蓝在叫,说房间已经安顿好,姜时念收敛住心神,把具体地址给秦栀发过去。 这一次《去旅行》的嘉宾阵容,明显要比第一期咖位提升很多,都是目前很有热度的熟脸,性情和配合度都比之前拔高,姜时念作为主持人,压力也随之减轻。 台里安排第二期来港录制,除了看中香港火树银花,主要目光还是聚焦在民俗文化和非遗保护上,比起上期,想更有烟火气的凉茶、药酒、茶楼点心、神像及麻雀牌,再配南音古琴粤剧等,内容取之不尽。 加上全组抵港的第二天晚上,元朗大桥街市附近有很大规模的放天灯仪式,场面难得一见,可想而知的壮观,当然不能错过。 节目组第一天主要做准备工作,当天下午开始正式录制,姜时念一忙起来,是真的没有时间去看手机,夜里回酒店也太晚,没跟沈延非说上几句话就睡着,隔天又精力充沛,组里都笑:“姜老师怎么状态这么好!笑得好甜——” 姜时念愣住,本能地去查看摄像机里的自己。 导演憋不住在旁边说:“自己瞧瞧,怎么几天不见脱胎换骨了似的,一个组三位女明星,哪个也没你晃眼。” 镜头上的人,弯唇一笑就明粹绚烂,远不是从前那个处处掌分寸,开心难过都自己隐藏,笑容永远标致挑不出错,却也从没探到过心底的市台当家花旦。 节目录到第二天下午五点,眼看过不了多久天色将暗,放天灯七点开始,导演就让全组暂时休息,在天灯现场附近找一家茶楼,请大家喝奶茶吃点心。 童蓝顺手在茶楼附近买一份传说中的港媒小报,上面标题鲜明夸张,她盘点着跟姜时念说:“念念姐你看,港星生活好精彩,豪门也真复杂,你看这个头版,什么蒋府地动山摇,内地豪门来港捞金,一夕要被铲底。” 姜时念神经被触动,接过来看,虽然媒体也是捕风捉影,但内容确实和蒋家有关,写蒋家在港的这一支子孙,最近人心惶惶,有些潇洒惯了的纨绔不明就里,正到处惹事解压。 她眉心拧着,目光自然往下滑,又看到底下一块小版:“内地三金影后黎若清传婚变,恐与新婚丈夫闪婚闪离,分得巨额赡养费。” 童蓝正好也对上这条,眼睛当即瞪大,一把抓住姜时念手腕:“姐,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黎若清跟你差不多时候结婚,找了个有钱港商,这才几个月就要离了!她上次拦沈总,是不是对他目的不纯?!” 姜时念折起报纸,拍拍她脑袋:“乖,多想点有谱的正事,这哪有直接联系,再说黎小姐风评一直很好,离婚也是迫不得已吧。”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落后大部队的进度,导演带人进了茶楼,姜时念抬头打量天色,微一侧目,注意到茶楼隔壁两家的三楼上,挂着巨大一面“击剑馆”招牌。 她脚步不自觉一顿,心思被三个字捣乱,跟童蓝说:“你跟大家喝茶吃点心,我不饿,去那边击剑馆看看有没有可拍的素材,帮我告诉导演,我准时下来集合。” 姜时念哄走童蓝,独自上楼梯进击剑馆,击剑在香港很受重视,专业度高,培训体系完整,在世界赛事上拿过很多大奖,市面上偏娱乐性质的击剑馆自然也有很多,规格也不差。 高一那年,她在一中刚入学,学校里各个社团就在热情招新,一中校风开放,并不死学,崇尚多方面发展,姜时念被班长推着,也拿了一张表格。 到手里才知道,是被坑了,相对于美术弹琴逻辑剧本杀这些,击剑专业强又很难,花费还不小,但每班都有既定名额,必须上一个,她既来之则安之,去送报名表的时候,撞见那年的沈延非。 他是社长,结果活动里基本一言不发,只会偶尔淡淡扫她一眼,嫌她学得慢,就给她拎出来单独补课,捏着她手臂,在镜子前教她怎样出击。 她只想跑。 姜时念到了三楼击剑馆,交钱换好衣服,手里提着保护面罩和重剑,心还沉在过去,望着对面很相似的大片镜面,当时被他类似拥抱的姿势包裹,他修长清瘦,她瘦小一个,她记得自己当时,心跳得快昏死过去。 姜时念收回目光,闭眼静了一会儿,正要扣上面罩,肩上猛然被人从后一揽。 毒蛇毫无预兆爬上身体的冷恶感顿时袭满全身,这种感觉竟难言的有些熟悉,一瞬把她拉回从前的孤儿院,甚至高二那年被人盯上的反胃和悚然。 她反射性地转身躲开,两步拉开距离,扼住颤意,回头皱眉盯过去。 第44章 姜时念其实已经记不太清当年的那张脸, 但太多画面深刻在骨子里,不提及的时候以为自己忘得干净,一旦一点契机让她想起, 那种毛骨悚然就能爬遍全身。 孤儿院她被单独锁进小花园里,昏黑天色, 草木都是恶鬼,她吓得大哭狂奔,蒋勋在后面笑,慢悠悠地追,幽冷声音叫她“妹妹仔”, 突然抓住她肩膀, 趴在她耳边严厉问:“跑什么, 跟哥哥玩。” 五岁的小姑娘生病发高烧, 迷迷糊糊一个人在大更衣室里换衣服,旁边雾蒙蒙的窗口上, 突然贴过来一张脸, 缓缓朝她咧高嘴角, 露出类似食欲的眼神。 她被关到厕所,冰水从隔间上方兜头泼下, 门再被一脚一脚强行踹开, 那个人居高临下,弯着狭长眼睛,把她揪出来往怀里抱, 呵呵笑着问, 才几岁, 你怎么就长这么好看。 到高二重见, 蒋勋脱胎换骨, 寸头阴冷,眼神像长满毒牙,每晚出现在她噩梦里,他掐着她脖子,目光羞辱残忍,如同舔舐。 姜时念命令自己记忆遗忘,身体的恶感也遗忘,她太久没有过这种恶心至极的侵犯感,回头前的一瞬,她几乎怀疑是不是蒋勋阴魂不散地再次出现,一双手死死攥住重剑的剑柄,当年那股同归于尽的决绝念头,再次冲上头顶。 等第一眼看清眼前这个人的时候,姜时念脸色还在泛白。 但随即她就怔住,沈延非曾经对她无比确定说过的那句“蒋勋在国外,回不来了”也及时在她耳朵里回响。 他说不会,那就一定不会。 姜时念急促地闭了一下眼睛,额角已经不自觉微微湿了,她调整状态,随便擦了一下,再次抬眸,拧眉审视对方。 她面前是个陌生男人。 穿着全身白色训练服,没戴面罩,长相称得上英俊,五官骨骼棱角明显,但长期游走花丛的吊儿郎当被当做资本放在明面上,就显得尤其浮浪且阴鸷。 姜时念没见过成年后的蒋勋,不知道他该长什么样,但她盯着眼前这个陌生人,莫名觉得两人面相有重合的地方。 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创伤应激障碍还没彻底恢复,想太多了。 男人懒洋洋地笑着,上下打量姜时念,扫过略包身的训练服下,女人凹凸美好的曲线,经过腰肢胸口时,他满意抬了抬眉,说的是一口港普,溢出淡淡酒气:“妹妹仔,内地过来玩儿的?我从窗口就看到你们一群人在楼下,有几个好像是内地的小明星,你也是?” 非分之想 第61节 他屈尊般递出一张名片,塞到姜时念手里,姜时念碰都没碰,硬卡就轻飘飘落地,她视线无意掠过,看到他应该是姓陈,身份头衔也不是社会熟知的蒋家产业。 姓陈。 不是蒋。 他不该是蒋家的人。 陈敬昭视线流连在姜时念饱满胸前,舌头顶了顶腮,再次走近,一副风流姿态地去拉她手臂,笑道:“不是明星,那就是内地的网红?也没差,反正都是靠取悦人吃饭的,人家都去喝茶,你自己来这儿做什么,钓凯子?知道击剑馆里有钱有闲的男人多?” “那不是正好,我让你碰上了,”陈敬昭猛然用力,想把她扯到自己跟前,歪着头倜傥地弯唇,“恰巧这个馆也是我的,没人管闲事,你也免得装矜持了,我让你钓。” 他发力那刻,姜时念突然抬臂,重剑剑尖直扫他胸前,把他顶开。 陈敬昭眼睛一厉,呵笑一下:“妹妹仔还真懂一点,那我陪你练练,但愿你脱了衣服也能这么厉害。” 他习惯作威作福,对身边看上的女人手到擒来,以前碰过的钉子也都是欲擒故纵,就没把姜时念的反抗和攻击当回事。 何况最近家里产业雷霆动荡,全家这一支都在惶惶不安,准备撤离香港,连同内地家族一起去南非那边,他只知道是姓沈的在找麻烦,要把蒋家一窝端的阴狠。 他正焦躁起火,没处发泄,找了几个女人都不尽兴,巧合碰见这个处处极艳的生面孔,普通击剑训练服也盖不住瑰丽招人,还是内地的不会常住,玩两天就可以丢,今天不带进酒店爽够,他都不配做蒋家人。 反正他随母性,名片印过几十种,给女人的都不会露出背后蒋家真身,随便放肆。 陈敬昭透出基因血脉里的戾色,大步上前,要凭体力碾压对姜时念硬来,蹙眉不耐烦道:“你们混娱乐圈的不是都干惯这一套,再高级的星也会陪人拿钱,只不过看价码,明眼人前还装什么纯,你跟我几天,伺候好了,我给你套浅水湾别墅够不够?” 现在晚餐时间,击剑馆里本身人就不多,面积大又互相离得远,无人会管老板的闲事。 姜时念刚才连刺他几剑,希望他清醒适可而止,她公出到这儿,不想闹出麻烦,尤其对方还喝了酒。 但她没想到陈敬昭会得寸进尺到这个地步,被攻击后还想来搂抱,那张脸,一声声“妹妹仔”和辱人的话,以及已经要贴到她身上的动作,都让她噩梦重临。 距离太近,重剑已经施展不开了,姜时念狠狠推开陈敬昭,转身快速抬起墙边的金属剑筐,就要直接朝他砸过去,等他动作一停顿,她立刻就脱身出去,跑去更衣室拿手机打电话找人报警。 但她刚抬臂对他发狠,金属筐快挥向他的头,一道沉冷声音就在空旷回声的偌大击剑场里粹着冰陡然响起。 “姜穗穗!” 姜时念在听到的刹那人就呆住,身体僵了两秒,耳朵继续捕捉到大步走近的熟稔脚步声,才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危急时刻的幻听。 她手不停,继续一砸,等金属筐扑通坠地,她才转过头,一眼撞见从入口方向,朝她逼近的高大身影。 他像刚从集团会场离开,严整庄重的西装领带都没有换过,就一路直接上了抵港的飞机,分秒必争的降落。 只是这一秒对视,他眼神前所未见,太过悚人,让她心跳都跟着停滞。 姜时念很快反应过来,趁陈敬昭被砸中头退开的机会,手里一直抓着的重剑都忘了放下,就那么提着,抬脚跑向沈延非,几乎是径直朝他扑过去。 沈延非把她接住的一刻,她劫后余生似的紧紧抱他,随即马上拉着他手腕往外走,别的暂时顾不上说,就是不想让他跟那种人正面冲突。 卑劣恶心的货色,不配让沈老板伸手。 沈延非只停顿片刻,没有表现出太明显的反对,也并未回头去看,把她护在怀里,低头吻了吻额角安抚,想先送出去,交到自己人手中,让她离开这个地方。 但身后的陈敬昭恼羞成怒,根本没有看清来的人是谁,他已然转过身只留下颀长背影。 陈敬昭恶狠狠啐了一口,酒精烧着怒火攻心:“你妈的,这是傍上哪个?!” 他手上没有别的武器,一把提起重剑,疾步上前,眼角带红,直接把剑尖刺向沈延非的脊背,日常和比赛的击剑服,人体要害部部位都有护具,避免受伤,剑尖扎上后就弹性打弯,但如果只穿西装衬衫,被针对性攻击,不可能不受伤。 陈敬昭声都不出,专业进攻动作抬剑就刺,一门心思泄愤,等着那件西装上爆开血花,让那女的看清楚。 然而他剑尖正要贴上深黑衣料,沈延非头都没回,利落换了左手来搂姜时念,只是顺便般接过她掌中一直忘了放下的那把银色重剑,把她往身后一拦,猝然转过身。 他清劲右臂凛然抬起,指骨在剑柄处锋利弯折,剑光半空碰撞,发出刺耳的震响,不过眨眼的半秒,他的剑头就已经铿然刺中陈敬昭疯跳的心脏。 剑尖虽然怼上护具,但毫无收敛的暴烈攻击性,仍然会产生钝痛。 陈敬昭呆呆愣住,不可置信对上沈延非面无表情的脸,血色刷的褪掉。 转瞬即逝的瞬间,他骨子里恶意腾起,装作喘息,出其不意猛的再进攻,想把剑迎面刺沈延非没有防护的心肺五脏。 陈敬昭刚要有动作,沈延非手里的重剑就如同有眼,伐挞地笔直扎上他咽喉。 他冷汗轰然涌出,眼看着下一步就会扎向他没戴面罩的面门,他惊恐后退。 陈敬昭退一步,沈延非不燥不缓地进一步,剑尖无时无刻不在直指他丧命的要害,最后悬在他眼球前不到一公分。 陈敬昭彻底窒息,张着口发不出来任何声,面色惨白地重剑落地,脚下绊倒,咚的摔在地上。 沈延非掌控的那柄剑稳到纹丝不动,向他眼球再进半步,陈敬昭防线崩溃,嗓子里嗬嗬作响,沈延非却抬了抬唇边:“可惜,我太太不能见血。” 他扔下剑,陈敬昭向后倒,几个暗地里面无人色的男人及时冲过来,边弯腰给沈延非和姜时念作道歉敬礼的手势,边手忙脚乱把陈敬昭拽起来往后面休息处拖。 姜时念全程屏息,到这时候才勉强喘过一口气,急忙上去攥紧沈延非的手,脱口而出叫的“学长”。 沈延非抬手摸摸她头发,神色里深暗平静,滴水不漏,但凝视她几眼,又克制不了,亲亲她眼尾:“让你当初在社团的时候不认真学,只会躲我。” 姜时念听他主动提起,不禁嗓子发涩,想跟他说话时,童蓝在入口方向探头探脑进来,撞上姿势亲密的两个人,红着脸挡了挡眼:“念念姐——” 她试着小声叫:“沈总打不通你电话,就打我这里,我告诉他你在击剑馆,我不是存心来打扰,导演说放天灯前还有个小仪式,让你早点过去。” 沈延非环着姜时念的肩,俯身贴贴她长发,低声说:“先去吧,别耽误正事,我刚好还有个电话要打,晚点下去找你。” 姜时念临走前,突然回头问:“老公,你认识那个人吗,他是不是蒋家的。” “不认识,据我所知也不是,”沈延非波澜不惊地淡笑,抚了抚她耳垂,“别怕,那一家的人不会再伤到你,我跟你保证过。” 等看着姜时念被童蓝挽着带走,沈延非才敛了眼里撑出来的温情,慢条斯理解开衬衫袖扣,走到窗边,垂眼望到她确实出了这栋楼,跟节目组汇合,他继续贪恋盯了她几秒,收回目光,冷静散淡地迈向陈敬昭被拽走的方向。 天光已暗,外面街上人声鼎沸,不远处大片等待升空的天灯鳞次栉比。 陈敬昭被扶到后面休息区,还处在惊惧里,旁边有人蹲贵在他身边,颤着声说:“陈生,那个好像,好像是沈延非。” 陈敬昭太阳穴嗡鸣,一时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个名字对蒋家到底代表什么,焦躁地挥开:“滚!都你妈的滚开!” 等人散开,他背对休息区入口,面目狰狞地坐在皮质长凳上,正颤巍巍掏出手机要打电话,就骤然间扭曲地惨叫出声,猝不及防被冷厉手指攥住头发,一把拽起,身体在地上丝毫不能反抗地拖行,控制在对方手里的头,猛然撞上墙边黑色金属的高大圆柱。 陈敬昭眼前刷的被鲜血覆盖,嗓子里哀嚎出不似人声的嘶鸣,一下不止,他被死死抓着,对方如同专程来碾碎他命,揪着他,让他在不断淋下来的殷红里反复撞击。 “放过……”他绞破的嗓子里发出尖锐哀鸣,“放过我……” 对方松了松手,他顺着圆柱滑落,哆哆嗦嗦扭过身,隔着满眼的血,看见西装革履,一身矜贵雅重的男人,抬起腿一脚踹上他胸口,他如同轧死的野狗,“砰”的再度砸上墙壁,溅出一片污浊。 陈敬昭想求饶,一个音节都已经吐不出来,眼睁睁看着男人顺手握住桌上玻璃瓶装的苏打水,俯身扯住他血染的衣领,原地提起,瓶身在他头上方凶暴敲裂,含盐的水顺他皮开肉绽的头顶奔涌泼下,他蜷曲着大吼,口鼻流血,生不如死。 “怎么你们家的人,都要来沾我老婆。” 沈延非身上的正装一丝不乱,深浓眉眼间浸着极度理智的暴虐,神情始终都是淡的,淡到稍一用力,手指就能掐断咽喉,他却仍然游刃有余地低眸含笑。 “你亲生弟弟,当年是怎么出的国,昏迷八年不醒,变成个废人,你是想亲身体会?” 姜时念在楼下心神不宁,不断仰头张望,也迟迟没看到沈延非下来,她忍耐不住,就跟导演临时告了假,跑回楼上击剑馆,没看到沈延非的身影,绕了两圈,确定他肯定不会走,就鬼使神差盯上通往休息区的路。 她往里走着,越过通道,快要进入休息区的门,本就放轻的脚步突然顿住,隐约听到了沈延非最后的那句话。 “亲生弟弟”,“出国昏迷不醒”……? 姜时念贴着墙,喉管深处被难以言明的透明双手捏住,她一时忘记眨眼,也没再往前走,甚至不能确定这句话,沈延非究竟是对谁说的。 里面欺辱她的男人。 还是他真的在打电话。 姜时念错愕间,感觉到沈延非动了,他衣料发出细微摩擦声,一如既往清晰地挠她耳膜,她说不清这一刻的本能出自哪,先一步转过身,捂住嘴阻止一切声音,轻手蹑脚快步下楼,就当做从来没有上来过。 她来去匆忙,甚至没有发现空气里渗人的血腥气。 姜时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这一句话紧张,她凭着飘渺又不切实际的直觉,下楼第一件事就是暗地叮嘱擅长背调的童蓝,查一查楼上那个姓陈男人的背后身份,她这时候才懊悔,没有看清对方名字。 她心如擂鼓,有些迷懵地抬头望天,时间到了,千万暖黄的天灯已然腾空,在深蓝夜幕下徐徐汇聚成心愿灯河。 姜时念下意识攥着手,跟现场所有人一起,站在鼎沸的浪潮之中,看不到太远。 一双手忽然伸过,染着夜风沁满烟火气的微凉,从侧面把她严丝合缝抱住。 四周都是绚烂的喧嚣,到处有人欢呼大吼,她转身回抱,耳中闭塞,只听得到沈延非灼热剧烈的心跳。 他双臂禁锢一般用力搂她,下巴抵在她柔软发间,低垂着眼,静静看自己沾着残血的指尖,正漫不经心折着领带,在她看不到的背后,一点一点抹除掉。 “穗穗,”他缓缓叫,“穗穗。” 如同嵌在骨血里,不知怎样珍爱的短咒。 姜时念被他叫得有点想哭,不自觉抬脸,在他耳边说:“学长,你看天上,好美。” 沈延非握住沾满血污的领带,出其不意俯身,把她托在右臂上,在沸腾的人群里举高,让她看得更远。 姜时念摇晃着搂住他脖颈,低头望他深不见底的双眼。 沈延非仰头去吻她,无尽天幕下,唇舌濡湿交缠,呼吸里被洒了火.药,处处爆开想将人撕扯开侵吞的隐欲,他喉结滚动着,咬她鼻尖。 “美吗。” “那怎么在我看来,都不如你。” 第45章 姜时念以前只见过享受着宠溺纵容的小孩儿被这样抱着, 在人海里举高了看得更远,通常手上还会抓一根冰糖葫芦或者棉花糖,纯真炫耀地朝别人挥。 她没有过正经童年, 结婚前也没受过宠,生平第一次被托起, 凌驾在半空,是坐沈延非的手臂。 接吻完,被他说最美,明明该是甜的,姜时念却总是没来由地鼻腔发酸, 她掩饰地环紧他, 努力往外张望, 去看满空漂浮的天灯, 想把这个时刻尽可能拉长。 但她很快就恢复理性,怕沈延非背上没痊愈的伤被牵扯到, 受不了太长时间这么单臂抱着一个成年人, 她低下头, 准备开口让他放下的时候,手里突然被塞进了东西。 姜时念懵了, 一只手差点没拿过来, 诧异看过去。 热闹灯市里,沿街给小孩儿卖的七彩糖葫芦,糖人, 桃子形状棉花糖, 冒热气的鱼蛋和……随夜风转动的闪灯小风车?!还会边转边唱歌?! 姜时念错愕地转头, 看旁边很多身高一米以下的儿童手里都有, 但没这么齐全的, 结果一堆单纯清澈的眼睛全在羡慕地瞅她?! 她简直有点慌了,郑重举着一大把对她来说很陌生的物件,勾着沈延非肩膀的手指越来越紧:“……干嘛?我就抬头一小会儿,你什么时候买的?而且我马上就得回去继续录节目,没办法把它们——” 没办法吃完。 她还不敢多沾糖,怕万一长胖,影响上镜。 她也不知道该把风车放哪,在行李箱里压坏一点到时候都得心疼。 沈延非笑望着她,眼尾线条本身凌厉,微挑起的弧度却温存:“不需要吃完,也不需要有用,你看着开心就行。” 姜时念眼睛里星光动荡着,瞄一眼手里大把哄小孩儿的东西,再注视他天灯下深刻优越的脸,哽了哽说:“这都是给小朋友的。” 非分之想 第62节 “嗯,”他鼻音磁沉,也不否认,反而理所当然问,“满街的小朋友都有,我家的这么漂亮,手里怎么能缺。” 姜时念垂了垂睫毛,想成熟对待,不过夫妻间一件很小的事,他一句情话,可忍了几秒,她还是按捺不住,伏低脊背,绕住他颈项,想去亲他。 嘴唇还没等挨近,又想起他的伤,她晃了晃他要求:“你先把我放下。” “不行,”沈延非这时候偏偏独断专行,“你回组时间还没到,再看一会儿,我撑得住你。” “我怕你疼。” “穗穗,”他黑瞳里映着漫天灯火的剪影,引着人沉浸,“我喜欢你坐我手臂上,跳出这片人潮,看得更远,你只管尽情看,别的什么都不用想。” 他有些散漫地弯着唇,语气半笑半逗弄,精准去剖她微颤的心:“你总当我是山巅云尖儿的,那你只能站更高陪着,你当我是里面能行云化雨的龙,那你就必须坐在龙角上。” 姜时念轻声问:“你要什么?” 沈延非目光笼着她瞳仁,手臂再次抬了抬,另一只手独占欲放肆地掌控在她腰上:“我只需要你像刚才那样,记得偶尔低头来吻我。” 姜时念是觉得这个人太过了。 他亲手把她捧高,却连接吻都要他来仰头。 摄像师把天灯的大全景取得差不多了,导演在前面不远大声招呼着集合,继续下个部分的录制。 姜时念忍着决堤的心潮,从沈延非手臂上下来,把只来得及吃两口的一大堆零食恋恋不舍交到他手里。 临走前,她踮着脚捧他脸,不在乎旁边多少人侧目围观,用了大力气发狠亲他,完事了抹抹嘴角,意味深长靠近他耳廓,故意往旖旎含欲的方向去曲解他话里深意:“沈老板,你确定就只要我亲你几下?够了?那你可不要反悔——” 她说完挑衅,转身就要跑,被一把捏住后颈拽了回来,沈延非站在她身后,饶有兴致问:“姜穗穗,你是不是学坏了。” “可不是,”姜穗穗仗着有节目组掩护,头特别铁,回眸朝他弯眉甜笑,活色生香,“你也不看看,我这段时间是跟谁学的。” 姜时念挣脱沈老板的围攻圈,火速回到节目组跟大家汇合,自认为接下来还有几个小时的任务要拍,应该是安全的,沈老板应该也还有事要忙,不会那么快被他找后账。 天灯的部分很快顺利结束,今晚剩余的主要任务就是沙田马场的拍摄。 出发的时候,姜时念跟节目组的车一起,不方便在集体行动里搞特殊,她顺车窗往外看了看,不太确定沈延非会不会跟着。 童蓝坐在她旁边,侧头捂着嘴,压低音量说:“念念姐,时间太紧,我刚简单找几条主要路子查过了,主要是你不知道那个人具体叫什么,方向就不好确定,那家击剑馆,明面上老板和法人都不姓陈,目前看,蒋家好像也没有姓陈的子孙辈,但是父辈那一代,有姓陈的老婆。” “不过——”她摇头,“姓陈的老婆那边,娘家的孩子们都不在香港,多半不是。” 姜时念眉心收拢,双手互相交扣着,一时没有说话。 童蓝想了想,又自言自语似的喃喃两句:“而且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人干涉似的,速度还特别快,比我去查早两步,我查到哪,相关的痕迹就清扫到哪,最后什么都不剩了……” 她尾音还没落下,节目组小巴车就突遇红灯,一个急刹,后排女嘉宾的手机掉到地上,沿着中间过道滑出挺远,停在姜时念脚边,她低头一看,屏幕上正好是黎若清离婚的八卦新闻。 女嘉宾急忙过来,怪不好意思地捡起来,看姜时念注意到了,也就干脆坐她过道边的位置,克制不住地亢奋说:“姜老师,你看差不多时间结婚的,你跟沈总多幸福,刚才在天灯那边,我们可全都看见了,坐手臂捧零食,我的妈那画面简直了——” 姜时念耳尖红了红,她拨下头发挡住,不知道怎么回应这种话题合适,好在女嘉宾话语多,不会让气氛冷场:“你再看黎若清,奖项拿那么多,事业走到巅峰了,结果感情这么不顺,挑来选去嫁给姓蒋的,现在了解点内情的,谁不知道蒋家出大事。” 姜时念意外地确认了一遍:“她爱人姓蒋?” 女嘉宾点头,跟懂的人谈起八卦,也不太遮掩,声音转小:“蒋家在香港的这一支,也算是有钱有势吧,不过分跟谁比,一般豪门是不在话下,但像跟沈家这样的比,就完全不是一个量级了,看来黎若清也挺清醒,蒋家要倒,她马上选择离婚,哎对了——” 她想起什么,望着姜时念问:“姜老师,我看过你以前节目,记得你说过你是北城一中毕业的吧,那黎若清应该和你是校友,你不认识吗?” “她是北城一中的?”姜时念确实不了解,也没印象,多问了一句,“哪一届?” 女嘉宾算了算:“一一的届吧,不过不认识也正常,她以前上学总在外面艺考训练,不常回学校。” 姜时念晃神了一下。 她是一二届。 那黎若清跟沈延非是同届的。 女嘉宾意犹未尽,还想聊下去,前面已经接近马场,导演起身让大家收收心,进入状态,要拍一段车上的互动镜头,闲谈只好被迫打断。 沙田马场是港内设施最健全奢华的马场,承担各种高规格赛事,也是港圈上流富豪们跑马赌马的必到场所,国际上享有盛誉,是这一趟录制的重要目的地之一。 最近没有赛事,加上是夜间不接待游客,马场空下来专供节目组拍摄,但在正式开机前,这一段环节需要嘉宾们上马做小对抗游戏,就提前给了大家半个小时的适应和学习时间,毕竟嘉宾多,不是人人都会骑马。 姜时念以前只跟姜久山去过一次北城的马场,因为最开始不熟练,被贬低得一无是处,那时候年纪小,又紧张,摔伤过,一直对马有些阴影,这次要正式骑马,她心里没有底,只能硬着头皮强上。 节目组为了安全,这方面没有省钱,给包括她在内的每个嘉宾都单独请了马术教练,选的也都是性情偏温顺的马匹,大家赛道分开,各选一处,互相不影响。 姜时念站在马场东北角,换上了马术服,刚想去触摸眼前枣红色的马,它就不配合地喷着鼻息跺跺脚,把她吓了一跳。 她深吸气稳住,正要再试,这匹刚才还趾高气昂不想配合的马,突然连着向后倒退了几步,头沉下,教练怎么弄都不肯再动弹,像被无形压制。 姜时念声音繁杂的耳中忽然听到有马蹄声靠近,她呼吸紧了紧,反射性朝对面抬头,被马场夜间通明的雪亮灯光晃得眯起眼,散乱的眸光慢慢汇聚向正中间,心跳陡然漏空。 雪白的高大马匹浑身反着脉脉光纹,停在几米之外。 而它背上驾驭的人,脱去象征严谨端方的正装,衬衫两臂上勒着纯黑的皮质袖箍,压住布料,微微嵌进男人上臂舒展鼓胀的肌理中,同色背带束缚住平直双肩和胸腹,下滑至腰带融为一体。 修长两腿分开,膝盖折出棱角,包裹的长裤和马靴,以及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中勾着的缰绳,都给他罩上沉冷的典雅和威严。 他抬眸望过来,驭马走近,略侧身从姜时念手上接过她还没戴的马术帽,交给旁边教练,垂眼低声说:“帽子等拍摄再戴就可以了,现在反而累赘。” 姜时念仰头盯着他,这种没见过的沈延非让她转不开眼,但周围还有别人,她也不好表现太明显,偏头呼了口气,随即额角就被他指腹刮过。 她目光移回来,眼前是沈延非朝她递过来的手,指骨匀长有力,掌纹深刻:“姜穗穗,上来,我教你。” 姜时念分神一看,年轻女教练已经红着脸退开老远了,而那匹枣红马,犹如被面前白马血脉压迫,一动不动垂着脑袋,她握紧手里马鞭,却觉得沈延非更适合拿这个东西。 于是她把鞭子先递给他。 沈延非接过,冷白肤色的手横握着深黑皮鞭,配上一身军装般的束带长靴,让她耳根莫名其妙滚烫。 姜时念紧跟着抓住他五指,被他轻松带起,踩上马镫,跨在他身前。 上马以前,她没想过太多,只是见沈延非来了,觉得心痒甜蜜,更想快点把骑术熟练起来。 但等真正紧贴着他坐下的一刻,她心脏就陡然跃到喉咙口,全身敏感的神经从跟他亲密无间挤压着的皮肤开始,火热酸麻地向四肢百骸蔓延。 沈延非的吐息和声音近在咫尺,磨着她光洁后颈,他沁着一点笑,沉缓说:“穗穗,抓紧缰绳,别乱动,跟我往前走。” 他手掌骨骼舒展,轻易将她牵绳的右手完全包裹覆盖。 起初沈延非速度和缓,姜时念只是呼吸节奏略微加快,可以控制,尽量把注意力放在骑马本身上,也学了个大概,基本掌握技巧,但很快,白马就小幅度跑起来,马背上的人随之身体颠簸。 姜时念没有足够经验,一时失去平稳,单薄脊背反复撞着身后岿然不动的热烫胸膛,蝴蝶骨磨过他身上冷硬的束带,偏偏激起更高温度,她颠起再回落,不由自主向后倒,蹭过更禁.忌的腰带以下。 一阵金属冰凉,一阵血肉灼热,双向刺激威胁姜时念没有设防的后方。 她咬住嘴唇,脸彻底烧红,手背上覆着的热度更甚。 “沈延非你……”姜时念一出声,才发现在马背上下起伏里,她音调颤抖,夹着一点慌乱和难为情的软意,更不堪入耳,“你是不是存心的。” 沈延非稳定得像是根本不受影响,吻了吻她通红耳骨:“这不是为了给老婆证明,我不止需要几个吻吗。” 姜时念羞愤地闭上眼,这个绝不吃亏的大资本家,这么快就来找她后账了!她是不是太膨胀了,没事挑衅他干嘛?! 她知道,不管近处远处,在周围所有人眼里,不过是她跟沈老板共乘一骑,只有新婚的甜蜜体贴,根本看不出别的隐情,但越是这样,她越有种人前公然偷情的极度紧张和刺激感。 姜时念努力适应着目前的攻势,然而很快,白马在主人潜移默化的操控下,马蹄高扬,向前跃起。 马身腾空再回落,姜时念被沈延非搂着,并不害怕,但身体也难免会随之有些涨高伏低,她下落那刻,根本控制不了,从他紧绷胸腹间严密地摩擦而过。 身后的人长指上关节收拢一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她耳边那道平静鼻息,显然比之前更沉更烫。 姜时念咬着牙,脉搏狂跳,腿下意识往起并拢一下,却意外夹到马腹,催着马向前飞奔。 她脊背没有空隙地挨着他胸口,腰窝抵着小腹,再向下的圆润来回随着马微微起降,手指互相穿插着,指缝和掌心都是细细密密的汗。 马每踏一步,都像不断点燃一支支干燥火柴,在微凉空气里烹出火舌。 “慢……”姜时念面红耳赤,简直说不出口,“慢下来。” 他缓缓问:“你想要哪里慢。” 姜时念快疯了,鬓角也在渐渐润湿,攥着他手腕:“……马!当然是马!” 沈延非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视线凝在她充血过度的耳朵上,替她接过缰绳,指节绷出一抹嶙峋。 白马得到指令,但也不能立即收势,最后快速一跃,让姜时念在他怀中再一深深动荡,她口中惊呼几乎咽不下去,绵软地剧烈碾过他时,她感受到什么,整个人僵住,唇红得像要咬破,眼看着快收不住声,脸颊在这时候被他手掌抚过。 她被迫转脸,沈延非低头笼罩,深吻从开始就没打算温和,长驱直入抵进她口中,她舌尖炽烫,像窜过超出了承载的电,头晕目眩地激亢着,她看不清夜色和马场,只有面前一双半合的漆黑眼睛。 姜时念的氧气耗空,精神却被抛到虚无缥缈的高处。 周围很多声音,教练和驯马员们的呼喝声最高,人人情绪激动时都讲粤语。 沈延非与她鼻尖轻擦,呼吸熔炼着某根揪扯到顶的缰绳和皮鞭。 他强制般掌着她后脑,揽过来意犹未尽地接吻,又温情附耳,浅啄着,也用缓慢标致的粤语低沉问她:“bb,骑马是不是很过瘾。” 第46章 姜时念双手撑在马背上, 低着头急促喘,马速不知不觉已经减到很慢,被人控着缰绳, 绕赛道不骄不躁地缓缓徐行。 沈延非双臂搂着,把人圈在怀里, 不时低头碰碰她额边,让她逐步平复,她呼出的气息本来在趋近正常,又突然变得短促,忍无可忍地回过头愤愤看他:“沈延非……你会讲粤语!不是只有上次那一句!” 沈延非难得微怔了一下, 没想到她关注重点会落到这里, 不禁莞尔, 接着用粤语说:“上次是哄骗你了, 我道歉,所以那句跟你说的话, 是我存心的。” 姜时念反倒哑口无言了, 那点针对他的冲劲儿软腻下来, 揉了揉从之前到现在一直烧到发痒的耳垂。 “我好中意你”,原来不是他对她复述一句经典港语, 是她没想清楚自己感情之前, 他隔着几千公里,就在给她告白,只是她不敢信。 她还在发颤的脊背被沈延非手掌安抚地顺过, 接下来的时间, 沈老板像什么越矩恶行都不曾做过, 继续教她骑马, 她心里飘着, 虽然有些担忧他的反应有没有消掉,但身体也不敢再靠他太近,强行按捺着,就当没发生。 姜时念拼命集中注意去学马术,然而直到组里训练结束,开机录节目,她脸上的酡红也迟迟褪不掉,在镜头里尤其明显。 大家只当她是练马的兴奋,导演还在后头高声夸着上镜效果超出意料的好,没人知道姜时念越被夸,那会儿的画面和感受就越鲜明,而不远处镜头之外,仍然骑在马上的沈老板,边抬起相机给她拍照,边置身事外般扬眉淡笑着,堪称公然折磨人。 开拍十分钟后,进行到嘉宾分小组上马演练的环节,每个人要骑马过三道简单障碍才算过关。 姜时念刚才练过,但还不熟,自己给自己打气,希望一次通过,不要来回返工,教练给她牵过来的是沈延非的黑马,她顿了顿,再抬头仔细一看,才注意到沈延非已经换成了之前那匹不太驯服的枣红马,这会儿它乖得无比低眉顺眼。 姜时念越上马背,一身马术装淡化了她的灼艳,衬得利落飒爽,她握紧缰绳,回忆沈延非教过她的动作,凝神往前。 但面临第一个障碍时,难免有一步迟疑,险些要乱掉节奏,她心脏砰砰,恍惚间眼尾余光一闪,看到跟她并排几米之外的另一条赛道上,男人驾驭着马匹,保持几乎与她完全相同的速度,干脆地牵绳提马,跳过路障。 姜时念盯着他,有如被透明的丝线牵动心神,下意识依照他的动作,百分百复刻,和他步调一致,让黑马高高抬蹄,轻松跃过障碍,嘉宾席激起一阵欢呼。 她忍不住笑,马还在继续疾驰,她再次望向那条沈延非在的赛道,他却不再往前了,只把手指抵在额边,有些疏漫懒散地朝她敬礼。 姜时念瞳孔里映着他,脉搏震得更快,惧怕不安都收起,她驭马狂奔,顺利碾压后面的两道关卡,得到胜利红牌时,她摘掉头上马术帽高举,在风里弯着桃花眼,笑得张扬恣意,歪了歪头,又把帽子抵在胸前,也朝远处模糊的那道修长身影回礼。 嘉宾团和节目组全员现场目睹全程,互相抱着嗑生嗑死,导演快咬破手绢,暗地指挥跟拍摄像把这些镜头都偷偷拍下珍藏。 非分之想 第63节 骑马环节结束后,后面还有两段游戏和马场负责人的采访,姜时念抽空出去跟沈延非说:“我应该九点就能结束,但也不排除有意外,你最迟等到九点半,如果还没好,你就先回酒店,我跟组里的车回去。” 昨天她跟组办入住的时候,酒店就以突发意外为名,给她从行政房换到了顶楼的大套房,她那时还没想到是沈老板本人要来,现在一看都明白了,他早有预谋。 沈延非对她的要求不置可否,只是笑笑,姜时念以为他会照做,也就争分夺秒赶回去。 结果进行到中途,一位嘉宾网上被恶意爆了黑料,事情闹大,经纪公司的电话轮番轰炸,耽误了拍摄进度,九点就能完成的任务,一直拖到将近十点半录制才结束,好在麻烦已经解决,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姜时念拿到包,第一件事就是看时间,十点二十,沈延非肯定早就走了,于是她也就慢吞吞跟着组里大部队往停车场去,睫毛低垂。 她本打算今天能早些,和沈延非一起去旺角逛夜市,现在看已经没可能。 临近马场出口时,导演通知明天出发时间延迟到中午,上午可以多休息,姜时念振了振精神,脚步稍快了些,刚一迈进停车场范围,就看到一辆黑色越野车停在节目组小巴的旁边,后排一侧车门敞开着,男人坐在里面,长腿弯折,笔记本电脑垫在膝上,侧脸被夜里晦暗的阴影半隐着。 姜时念一顿,手指抓紧了包,匆忙跟大家打一声招呼,就迎着风,朝打开的车门轻声跑过去。 全组都看见了眼前场面,仗着自己是姜老师娘家这边的,壮起胆子在沈老板面前造次,不约而同开始起哄欢呼,姜时念无奈,唇边带笑,只管往车边冲,里面的人比她更快些,电脑随便搁到一边,手伸到车门外一把将人握住,带进车里。 车门关闭前,他不吝啬地借着停车场的灯光,揽着老婆朝节目组淡笑示意,换来更大叫声,司机适时下去,给大家安排了今晚全程买单的港内娱乐购物项目。 车门隔绝了外面声音,姜时念还没在座位上坐稳,就被拉到腿上,她急着问:“你怎么还没走,这都等几个小时了。” 说起这个,她停不住,又继续追究:“何况不是预计三五天才能来香港吗,怎么第二天就到了,你手上肯定还有没处理完的工作,又要占用休息时间。” 沈延非不正面答,只是问:“姜穗穗,想不想见我。” “不管今天在击剑馆,还是刚刚车里,”他跟她静静对视,“想看到我吗。” 姜时念冷静了几秒,垂下头,乖乖坐着他腿,侧身环住他腰,循着温度拱进他颈窝里,用鼻尖下巴亲昵磨蹭。 听她不答,沈延非俯首,亲亲她凉润的眼帘,真假莫测地笑道:“不管你想或者不想,我想,我忍不住,你就当我是刚开始恋爱的高中生,一夜不见,我可能都要去翻墙敲你窗口。” 听他主动提起高中,姜时念酝酿着想多问几句,还没想好第一句该怎么说,车就已经启动,沈延非摸摸她散开的长发:“想带你去旺角逛夜市,就是今天有点晚了,只能赶上个结尾,不过——” 他手掌向下,揉了揉她平坦紧致的小腹:“让你吃饱没什么问题,晚饭就没怎么吃,饿不饿?” 姜时念所有话一时间都堵在舌根下,怕她逮着机会就刨根问底是不是会破坏气氛,也怕她哪句问错,会让他意兴阑珊,可能最怕的,是她自己想太多,他对她并没有那么长时间的情深。 她以前不知道自己是这么贪心的人,贪图他现在的感情,竟然还在不能启齿的,凭一些直觉和预感,贪图他的过去。 从沙田马场到旺角,开车要一个小时,姜时念盘算着时间,隐约知道夜市是十二点彻底打烊,她跟他现在赶过去,只能搭上一个尾巴,可明天后天,节目组要去的更远,行程更紧,再没有什么机会能出来玩。 姜时念嫌侧坐跟他不够近,就跨过他膝盖,面对面把自己伏下,被他打开衣襟包住,藏进他怀里。 她抱他,抚摸他衣料下脊背上的纱布,奔波一天的困意上涌,她有些沉溺地意识迷离,渐渐靠着他颈边睡着,想等接近旺角的时候再起来。 等姜时念再次睁开眼,她还保持着跟睡前相同的姿势,男人的手拂在她头上,轻缓触摸。 车是停着的,极度安静,好像司机不在车里,外面街道也悄无声息。 姜时念怔了几秒,忽然一凛,猛的直起身,撑着沈延非肩膀稳住,着急地先找手机看时间,还没等按亮屏幕,目光就扫过车窗外。 她做过攻略,认出标志性建筑和牌匾,知道现在她眼里看见的方向就是旺角夜市入口,但放眼一望,街道空旷,摊位都撤掉了,门店关闭,只剩几排街灯疏冷,照着整条街层叠高低的繁体招牌。 这时候屏幕也亮起,显示凌晨十二点十五。 她一直睡到了这个时候,沈延非的车停在夜市外,也没有叫醒她。 姜时念注视他问:“为什么不喊我?” 沈延非提起旁边座位上的大号纸袋,里面分门别类装了七八种还冒热气的港区特色小吃,都是她攻略里依次画过重点的,还特意标注了一定要在旺角夜市尝到,看来车早就到了,他已经叫人进去买过,而且看热度,应该才打烊不久。 姜时念心口酸涩地堵着,明明他也想和她逛,明明他牺牲工作休息特意从北城赶过来,不是看她在车上睡觉的!他干嘛毫无要求,这有什么好纵容的,既然到了,抓紧把她拎起来不是才对吗?! 姜时念莫名瘀着一口气,从沈延非腿上下来,随意挽了挽头发,抓起手机就推门下车,既然已经到了,她总不能一眼都不看看。 她拢着外套领口,在沁凉夜风里深呼吸几下,周围大片店面,只剩对面街角一个传统手工饰品的店还亮灯,其他都已经关门,她又往前多走了一段,隐约听到有人朝这边小跑,抬头一看竟然是司机。 司机手里小心提着一杯热奶茶,一见姜时念就愣住,本能地往身后藏。 姜时念迷茫了片刻,扭头看一眼车的位置,从后排应该看不到她此刻站的这里,有个念头在她脑中电光火石,她不禁脱口问:“……夜市是不是早就打烊了?” 司机没办法,吞吞吐吐说:“到的时候就打烊了,这两个月游客少,就关的早,十一点结束的,沈总就找全港味道正宗,24小时营业的店,让人抓紧做好送到附近,我再一样一样去拿回来,装作刚在夜市里买到。” ……为什么。 摇醒告诉她,或者直接回酒店,不可以吗。 何必要大费周章? 司机不敢多嘴,挣扎片刻,还是小声道:“我觉得沈总不想让你醒了埋怨自己工作结束太晚,才耽误了机会,又连累他时间,也不想你来玩一次,想吃的都没吃到,所以就……让你都怪他,埋怨他,是他故意没叫你的。” 姜时念把奶茶接过来,报复式地连喝了几口,很烫很香,又酸涩得嗓子里收紧,她拎着纸杯,不想回车里,迎头直接进了那家饰品店。 老夫妻经营的小店,卖各种手工福袋和玉牌,她看到满墙祝祷词,最后选了一枚刻着“得偿所愿”的,买下来攥在手心里。 阿婆笑眯眯用粤语讲:“这是感情牌,祝对方得偿所愿,如果他所愿是你,你送他,就等于将自己交给他,给完不能反悔。” 姜时念听得一知半解,轻声点头称是。 她攥着牌子踏出店门,沈延非就在门口几米外,月光和路灯交缠,斜洒在他平直肩上。 姜时念问:“你出来干什么。” “找你。” “这地方就这么大,我走再远也一会儿就回去了,丢不了。” 沈延非自嘲地翘了下唇,低低答:“但是我怕。” 姜时念不解:“怕什么?” 沈老板会怕什么,他哪里用得上这个字。 沈延非身形在地上投出疏散颀长的影子,夜风一冲,吹了满身寒凉:“你不醒的时候,怕你跟自己较劲过不去,你醒了,怕你失望难过,你下车走,怕你不愿意回来,更怕你真对我生气。” “你生我气这件事……”他眉心拢了拢,月辉下一双内勾外翘的黑瞳直直望她,“我没正面经历过,以为还行,结果等你摔门走了我才确定,我不太能承受。” 姜时念听他说一句,心口就往深处抽一下,等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她在原地已然停不下去,跑到他面前踮起脚重重搂住,额头贴在他青筋浮起的颈侧,闷声问:“沈延非,你这哪是喜欢我,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她以为他会否认,至少模棱两可,怎么能正面回答。 沈延非却并不迟疑,咽喉震动,溢出一抹掺着凛凛碎音的“嗯”,被风扯裂,刀刃般刮开姜时念敏感的耳膜。 她怔怔确认:“你说什么?” 沈延非抬手抚弄她泛凉的脸颊,扣着她尖俏下颌抬高,眼底晦涩,微哂着,紧盯她问:“姜穗穗,我爱你这句话,你到现在还不敢听吗。” 第47章 姜时念耳朵里像下暴雨, 席天幕地冲刷着整片港区夜景,这条深夜空旷的长街,以及身后唯一亮着灯的老旧门店, 和里头整面墙悬挂着的无数美好祝词。 她曾经觉得那些有关情感的祝愿,都和她相距太远, 如果有一天她真正被爱,被那个人站在面前亲口承认,她会想不顾一切,痛哭一场。 但真到了这个时刻,她眼泪反而像被噼里啪啦的火堆蒸干。 姜时念身上力气散乱, 只知道最紧地抱住沈延非, 想接吻, 想咬他, 也忽然明白为什么他屡屡喜欢给她留下红痕齿印。 我爱你这句话,她不是不敢听, 也不是没良心一样不相信, 她是不敢答。 她可以在沈延非质问她是否爱过前任时, 肯定地点头,是因为那时候的爱, 她与前任对等, 前任给她什么,她还过去的并不亏欠,前任怎样爱她, 她便回馈对方怎样的爱。 但现在天壤之别。 沈延非的爱, 是遮天蔽日的网, 把她从头到脚包裹, 他不计回报不问结果, 只像永远探不到底的深潭,没有理由地淹没覆盖,他爱谁,是烈火烹油,割自己血肉共赴黄泉,也温存沉溺,把自己垫她脚下,让她腾空,还会甘愿从高位俯身,认真对她说嫉妒。 她得到这样的爱,要怎么才能心安理得对他说一句,我也爱你? 她真正触碰到感情,正视自己的心,时间太短了,短到她能给予沈延非的,只是温柔亲昵沉浸,连撒娇都还不太自然,她看不清沈延非整个人,甚至不清楚他真正想要什么。 而她从沈延非身上得到的,享有的,她一样都回馈不了。 会那样为一个人吃醋吗,会不会无视自己一切,只为对方付出,会不会三两天见不到,就想得魂不守舍,披星戴月地奔赴,会不会遇到生命抉择的时候,刨除掉一切原因,单纯因为感情,而扑向对方。 她都没有答案。 这样的姜时念,怎么可能看着沈延非的眼睛,回答他,我也爱着你。 她连说一句喜欢,都觉得自己做得不够。 姜时念的眼泪终于涌出来,汩汩润湿沈延非的领口,她忍不住,仗着晚上没人,在他颈窝里哭出声音,拼命搂紧他,怕他流走。 能不能再多给她一点时间。 她会给他正式的回答。 姜时念的腰被沈延非手臂勒着,觉得自己骨头要断了,她感受不到疼,胸腔的窒息感在这个时候反而无比安全,她贴着他,哽咽说:“我敢听,对不起我保证,我会努力……” 沈延非半垂的眼睛在听到她这句话时,有一瞬完全合上,把她往胸骨里深深压着,眉心拢出的沟壑如同刀痕,眼瞳深处隐匿的水痕一闪而过。 “不用那么努力,别勉强自己,”他手从她的后颈顺至腰窝,又露出了笑,“只要不生我气,别把我留在车里不管就行了。” 姜时念心脏被无形手掌抓着揉捏,酸咸成一团,忙澄清:“我哪不管你,还把你留下……你胡说什么!我就是下来透气,清醒清醒!” “清醒好了吗?”他盯着她问。 姜时念缓缓点头,一跟他对视,从肺腑里鼓上来的莫名甜涩就抑制不住,泛滥得滚出眼窝:“清醒了,想见你,想在你身边,你要什么,只要我有,就都给你。” 沈延非略弯了弯眼尾,在她脸颊湿漉上抹了两下,难掩低哑说:“想你跟我回酒店,太晚了。” 姜时念跟着他往车边走,路上抬头看他侧脸,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说话都有可笑。 他或许是想要她那样的爱意。 偏偏她还拿不出。 回到车上,姜时念也不想矜持了,直接坐回沈延非怀里,摸了摸奶茶温度,还算正好,找纸巾擦了下吸管口上的唇膏印,递给他问:“你要不要尝尝。” 沈延非掌着她腰,故意不太信任地问:“好喝?” 姜时念睁了睁眼,接受不了这种质疑,立马又喝下几口以证口味,她还没咽完,湿润嘴唇就被压上,他摩挲着她鬓发,撬了撬齿关,在她舌尖上扫过,眼睛始终凝视她,抵着她忘记闭合的唇角评价:“嗯,没骗我,真的好喝。” 姜时念隔了几秒才接上一口气,轻舔了下唇,看他目光沉暗。 车里氧气有限,前面还有一动不敢动的司机,绝对不能乱来,姜时念清心静气,把座椅上的纸袋扯过,把里面余温正好入口的小吃一样样拎出来,自己吃一口,再喂他一口。 姜时念禁不住笑,看沈老板的样子也知道他没吃过这种小零食。 他口腹欲不强,平常饮食就很简单克制,可她发现自己也有反骨,某些时候就像专门要跟他对着干,特别爱看他克制不了,违背原则的反差。 回到酒店,已经将近凌晨一点,姜时念看了节目组群里才知道,组里居然大部分人还在外面玩,仗着明天工作晚,不用早起。 她挽着沈延非经过大堂的时候,前台负责人含笑上前拦住,柔声说有个写着务必由姜小姐本人签收的包裹,被人寄存在这儿,需要及时交给她。 非分之想 第64节 姜时念以为是台里寄过来的什么应急物品,让沈延非稍等,自己过去接,拿过来一看寄件人,差点当着沈老板的面掉地上,她赶紧若无其事地稳住,用手把姓名那栏挡严实。 名字是秦栀。 包裹里面自然就是她委托秦栀送来的那套一中校服。 不过这速度也太快了点?! 经过前台提醒,姜时念才看到包裹下面还贴着一张给她的卡片,她展开,上面秦栀的笔迹写着—— “既然我们念念要勇敢突破,我当然不能拉胯,听说沈老板已经要赶去香港了,我怕寄快递来不及,就让人专程飞了一趟,稳妥给你送到,不用太感谢我,早日请我喝满月酒就行。” 姜时念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感动。 只是不巧,正赶上沈老板本尊在场,这要是让他看见秦栀不远千里送来包裹,通过上次那条白色纱裙的联想,也能猜到里面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姜时念抱紧包裹,一本正经回到沈延非面前,装作很困地简略解释:“台里道具组寄过来的,写我的名字,我明天集合的时候转交给导演就行。” 沈延非视线淡淡掠过,没多问,揽着她进电梯直接上顶楼套房。 昨晚姜时念入住的时候,回来太晚,根本没精力细看酒店的环境和窗外风光,只知道全组这么多人,规格比照台里的标准,已经超出到快能买下节目组了。 今天一推开门,她迎面看到整片落地窗外,是全视野环绕俯瞰的璀璨维港夜景。 到这一刻,姜时念才有了一些身在香港,远离北城的真实感,沈延非经常出差来这里,她好像穿过从前很多相交或远观的岁月,触碰到了一点缝隙中他的样子。 一点微不足道的触摸,却让她抑制不了地心热。 她骗不了自己,她迫切想知道沈延非更多,想剥开他的心,走进他的过去。 那些之前被她按捺下去的冲动,现在又烈烈疯长,她想伸出手指,戳一戳他唯一与她交汇的高中,是不是他对她感情的起源。 不管是或者不是,她都想弥补。 说不清是想弥补沈延非的深重爱意,还是弥补从前那个连一眼对视都不敢有的自己,因为那些怯懦顾虑,而与他平行远离的两年光阴。 铂君的北城总部到现在还有很多高层突击加班,处理沈延非临行前交代的后续工作,到凌晨这个节点正该收尾汇报,资料都已经整理好递送到邮箱里,沈延非还需要一点时间审阅电签。 “结束之后呢?”姜时念不想露出太多愧疚,让他还要分神哄,她追问,“明天需要早起吗?” 沈延非揉了下她头顶:“不用,能陪你睡到中午,晚上弄完就暂时告一段落了。” 姜时念这才略松口气,推他进书房去忙,自己先回卧室卸妆洗澡,她毛巾包着半干的长发,坐在床尾,完全没有困意,头脑格外清楚。 她以防万一地背对着房门,小心拆了秦栀送来的包裹,把里面的校服展开,看着发了会儿愣,又拉开行李箱,在深处翻出来她特意带过来的配件。 白色长筒袜,学院气的黑色浅口平底皮鞋,还有一条扎马尾的缎带。 姜时念对镜看看自己的脸,跟当初其实变化挺大的,倒不是五官怎么改变,主要是气质,从原来青葱的女学生,不知道哪一天抽条,就成了这幅被人议论的浓艳长相。 她小声走出卧室,去书房门外探听,隐约听到沈老板在与人说话,口吻严肃,应该是在公事打电话,看来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来。 姜时念放下心,回来关门,把校服换上,扎了高马尾,慢慢拉高明显不清纯的奶白筒袜,在大腿上方,扣上吊袜夹。 她踩进平底鞋里,给自己画了很淡一层妆,基本素颜,只是尽量让眉眼不那么艳,最后涂了一点透明唇油,觉得太闪了,又拿化妆棉抹掉,只剩浅红的裸唇。 姜时念注视自己,清楚记得当年总把眼帘垂低的那个安静新生。 可能吗,沈学长天之骄子,会在那个时候眼里就看到她? 姜时念手指攥得通红,看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这样很羞耻,而且沈延非跟着她耗到凌晨一点多,她还搞这套,也太不懂事了。 她忙站起来,要把校服往下换,准备先塞起来,清理房间的痕迹,改天有机会再考虑。 姜时念刚把鞋子脱了,夏季校服特意让人裁短一截的半裙还没来得及从腰上解开,斜对面的书房方向,隔着两道门,就突然隐隐传来一声闷响。 她愣住,酒店房门隔音应该很好,能让她听这么清楚,可以想象实际上会是多大声音。 沈延非那边出状况了?! 她第一个想到他背上的伤,是不是今天抱她加骑马,已经扯裂了伤口,现在在书房又碰到了?!如果不是特殊情况,以他的严谨,哪来响声! 姜时念瞬时的意识是空白的,其他一切都在自动靠边站,抛到脑后,唯一只剩沈延非那边的安危,她一把拉开卧室房门,穿过客厅几步跑到书房外,急促敲两下示意,就匆忙拧开门冲进去,下意识喊了一声“学长”。 随即她一眼看到沈延非穿衬衫长裤站在写字台边,电脑屏正亮着,桌角一个陶瓷装饰物在地上打碎。 她拽着沈延非手腕,大致检查了应该没有新伤,才绕到他背后碰了碰脊背,也不存在异常,终于渐渐确定应该只是场意外。 姜时念抿抿唇,抬脸去望沈延非的表情,却见他眼神慑人,瞳色漆黑到异样,笔直又沉晦地凝视她,目光跌宕,让人心惊肉跳。 他手扣着笔记本电脑,快速关掉窗口,拔下各种连接设备扔在桌面上,把竖起的屏关机重重按下,紧压在掌中。 姜时念这时候忽然醒悟过来,脑中嗡的一乱:“你……刚才在开视频会?!” 不是说都汇总发到邮箱吗?!审阅签字就可以吗?!怎么会是凌晨开视频会! 沈延非敛着的唇动了动,眼睛没有一刻从她身上移开:“他们问题多,没空一个一个谈,不如开短会,已经进行到尾声,桌子跟地面有点滑,意外推了一下,摆件掉下去摔碎了。” “还有没有其他需要我解释的?”沈延非把电脑随手推开,视线牢牢箍着姜时念,一步一步往前逼近,“所以现在能不能换你告诉我,半个铂君的高管,深更半夜亲眼看到我禽兽不如到这个地步,娶回家心心念念的老婆是个穿校服的学生妹……” 他压低声,有什么隐含着,要挣破枷锁,显得更沙更沉:“bb,我以后要怎么对人解释?” 姜时念仓促低头,盯着自己一身装束,几乎听到自己血管里的血液呼啸激流,往头顶疯狂汇聚的震动和声响。 她干了什么…… 她头脑一热,只想着他是不是出事,完全忘记自己此刻穿着什么奇怪东西,就一头闯进他视频会议现场,在电脑摄像头前经过,也把自己完完整整的暴露在他面前。 噢。 差一样。 没穿鞋。 白色长筒袜被小夹子紧绷着吊在大腿根上,薄薄丝线半透明,包着双脚,直接踩在触感温润的地板上。 姜时念从额角到胸口涨了一片的红,简直想死的心都有,嘴唇不自觉咬出深浅牙印,她口干舌燥地吞咽,攥着手指。 看沈延非已经第一时间关了电脑,而且从摄像头的角度,只能照到腰线以上的短袖校服衬衣,完全看不见底下的裙子和腿,会议本身也已经到尾声,她才可以尽量忽略这段社死的意外,把所有心神集中到自己的衣服上。 她没有重选时间的余地。 没有再深重考虑的机会。 她已经来了,给他看了,退路封死。 姜时念仰起头,说不清是破釜沉舟,还是本就横在心里的那些话,终于等来一个必须面对的宣泄口,让她不能再迟疑下去。 她穿这一身给他看,不只是带着试探他过去的目的,是因为她想,她愿意,她像从前渴望和他拥抱接吻亲近一样,渴望让他亲眼见到。 “我可以……去公司解释,但是我想……”姜时念鼓起勇气,灼灼迎上他这一刻有些噬人的双眼,“我想做回一天高中时候的姜穗穗,我想回你面前,认真叫一声学长,想和你走近,想你陪我在社团学击剑,想你受伤的时候……我在你清醒的状态下给你擦伤口,我想……” 明明都是从前无比平常的小事,姜时念却止不住眼泪盈睫,手背挡了一下酸红的鼻子,坚持说:“我想跟那时候的姜穗穗说,沈学长是你未来的丈夫,你那么喜欢的人,不要总怕他,总躲着,会走弯路,你应该——” 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姜时念满心酸楚甜蜜和茫然,她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原来对于高中的时光,她心底竟有遗憾。 “只是这些吗。” 姜时念猛然听到沈延非开口,把她从记忆里拽出来拎到他的跟前,她不自觉抬着脸,跟他眼睛相撞,一刹那对望,她几乎本能地不敢直视,呼吸被拉得紧促慌张,他声线暗哑,已经不能掩饰。 “可我不止这样。” 姜时念还没有反应过来沈延非这句话的意思,就被整个抱起来悬空离地,她抓着他上臂鼓胀坚实的肌理,清晰看到他颈上脉搏跳动,牵连隆起的青色筋络,向肩膀锁骨有力延伸。 她被推着坐在桌上,不受控制地向后仰,被一掌勾住格子短裙束缚的腰线。 人在摇晃不稳时,她脑后绑马尾的缎带第一个被扯掉,轻飘飘落在桌上,还带着水汽的长发散开,铺在她纤薄的肩膀和脊背。 “姜穗穗,我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个学长,如果是现在这样的你站在我面前,我告诉你,我要做什么事……” 沈延非五指穿进她潮湿的发根。 “我会想和你早恋。” 姜时念心口被他第一句话就撞开,急切地要说什么,被他疯热的吻不容分说吮咬。 一中女生的夏季校服是短袖白衬衣,带深海蓝的苹果领,前面一排透明的纽扣。 纽扣已经开了大半,剩下中间两枚卡在起伏下,内凹了进去,谁的体温勾着那里,拉扯着向自己贴近,扣子不堪外力轻声蹦开,薄薄布料覆盖着的金属扣同时在后背松弛。 她死死咬住唇,脸色血红,这哪里像学生的样子。 “我会带你跑遍北城约会,晚上送你回学校,趁着自习,在后院树林里勉强你和我接吻。” 湿漉漉战栗在空气里,有些胀和麻。 姜时念向后仰头,咽喉不停滚动,眼角通红渗泪。 她听到男人坐回办公的严肃黑椅里,把她摆在如同课桌的桌面上,从糍团烫至短裙的拉链。 “就在社团那片整面墙的镜子前,我可能会把你困在里面,对你做这些不能启齿的脏事,欺负霸占。” 吊着的小夹子被一个个扯开,薄薄长筒袜只到脚踝,她失声惊叫着,短裙盖着的蕾丝更不堪一击,她被烫人鼻息和无尽热度覆盖。 “我逼你做你想象不了的恶事,你看见我就要流泪逃跑,我却放不了手,变本加厉……” 殊途同归。 沈先生在外温文尔雅,居高临下,关起门,却会低下头细品被热水冲开的玫瑰花蕊。 少女洁白的校服上衣布满褶皱,短裙被洒下的水弄得斑驳,牛奶色筒袜上是刺眼的道道裂痕。 她已经头晕目眩,听不出他低磁嗓音深处的隐隐泪意。 “姜穗穗,今晚你让我回了过去,就别想睡。” 他已经抬首,换更深处欺压。 峡谷四面八方地震荡合拢,雨季山洪持续倾泻。 宝宝,我恳求你,天亮再睡。 如果六点天亮。 他跟她还有四个小时抵死缠绵。 如果六点梦醒。 他还有二百四十分钟能回到过去。 拥有他用热血和寂寞浇灌生长到今天的白色铃兰。 非分之想 第65节 第48章 姜时念最后一次看墙上的时间是清晨五点半, 那时她撑在他上方,被把控着,也突破底线地主动着, 想占有得到,也想给予融合, 她哭着反复叫他“学长”,换来他充血眼底,和更过分的失控狂悖。 到后来姜时念意识不再清醒,身体里所有水分都像耗干,迷糊听到他在耳边不成句地说“爱你”, 她想搂一搂他, 手臂也酸得抬不起来, 只能拱在他肩上, 闭着眼,睫毛黏成缕, 颤声轻轻地应。 她长时间做梦, 梦到无数跟沈延非在北城一中擦肩而过的瞬间。 长廊操场, 天台礼堂,他瘦削挺拔, 侧脸锋利, 校服整洁又懒散,低眼抬眉时,她低头匆匆走过, 偶尔一个猝不及防的对视, 她呼吸都开始奢侈, 只会落荒而逃。 有一次在无人的台阶上相遇, 他站在高处俯视, 她在低处抬头,悄悄把手里的书攥到起皱,他背着光,唇角勾了勾,淡声问她:“我就这么可怕?” 可怕的。 可怕到每一次短暂的单独相处,她都像要变成另一个人,有什么尖锐又酸软的东西到处鼓胀戳刺着,让她不能安分守己,不能循规蹈矩,要拖着她滑进深渊,成为养母口中最唾弃的那种风尘勾栏,下贱放荡的样子。 姜时念梦里不能安稳,胆怯地伸出手,想去碰当年沈延非的衣袖,他却越走越远,身影模糊,她失声喊他,他不理,身体侧过,冷白色的右耳在往外流血,滴了满肩。 她猝然惊醒过来,胸腔里缺少氧气,急促起伏得骨头发疼,梦到的画面又哗啦散开,变得云山雾绕,看不真切,只有当时爆开的震惊和心疼还清晰着。 姜时念刚想坐起来,就被一把捞回去抱住,男人震颤的喉结贴着她额头,声音疏懒沙哑:“还有时间,再睡会儿。” 她喘了一阵,被沈延非的心跳声围拢,才渐渐定住神,闷头窝进他怀里,紧密环着他腰。 被他一下下抚摸着头发,她真的又犯困,再次睡着前,心里断断续续在想,不是她自作多情吧,学长对她穿校服那么大的反应,说那些话,已经可以代表他高中的时候就对她不同了,是吗。 他对她的感情,也不只是从婚后才开始的……对吧。 姜时念满心甜涩,惴惴不安,但没有机会再正式地朝沈延非问出口,等她彻底清醒过来,离节目组集合就剩不到一个小时,她争分夺秒收拾自己,沈延非在身后给她不疾不徐地揉着腰。 姜时念被揉得脸红,余光瞥到浴室洗手台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手洗过的那套校服裙,红得就更泛滥。 “学长……”她临走前说,“我接下来几天日程特别紧,肯定早出晚归,不能陪你,估计话都说不上几句,你也不要总跟着我了,浪费你时间,有什么我们等回北城再聊,而且我看着你这样……” 沈延非捏着她绵软手掌,摩挲她细细指骨,明知故问,让她亲口讲出来:“你看着怎么?” 姜时念抬眼跟他对望,直白说:“很心疼。” 沈延非深黑的眼里慢慢铺开笑意,放不开地把人又勾到臂弯里紧了紧:“我老婆出息了,知道疼人。” 不用她回答,他又继续温沉道:“我既然跟着你录节目,就是我愿意,远远看你也很好,比隔着几千公里见不到人不知道强多少,如果真有公事,我该走也会走,不用担心,你只管把我当狂热粉丝,大方给我看就好了。” 姜时念失笑:“我一个小主持人,可担不起沈老板这么高身价的粉。” “是吗,”沈延非意味深长地淡淡抬眉,语速放缓,“姜老师一个小主持人,既然白天担不起我这个粉,晚上怎么又担得起几小时的——” 他最后一个字被姜时念急切捂住,捂了不算,她又够上去发力地咬了咬,给他唇上留个牙印,让他暂时不能出门,才算满意。 实际的拍摄果然跟姜时念预测相同,进度拉满,从中午集合出发起,全组一直火力全开到深夜才算结束,隔天清早又要出发。 姜时念回酒店时已经筋疲力竭,沈延非抱她洗了澡,不用哄她已经睡着,迷糊着贴他,随便乱叫,学长老公三哥,什么称呼都往外哼,招得人额角青筋直跳。 之后三天,拍摄节奏持续拉得紧张,比预计更急,姜时念找导演问了才知道,除了原定计划要赶之外,这个周末,在北城一中有一档政府批示的特别节目要录,主题是全市的教育宣传,一中作为全市公私立高中里当之无愧的榜首,花的笔墨自然最大。 上面领导发话,台里必定重视,况且本身节目也很有价值,只是拍摄任务分给了他们组,时间紧些。 姜时念听到北城一中心就动了,蠢蠢欲动地想自己请缨接这期节目,还没等下决心给台里打电话,台长就先一步找到她,让她拨一拨档期,尽量抽出空。 “时念,你合适是一方面,主要还因为你是一中毕业的学生,当这个主持更有说服力,你那边有问题吗?” “没问题,”姜时念果断答应,“等从香港回去,我马上准备。” 《去旅行》第二期录制到末尾,倒数第二天的上午,沈延非一如既往靠在车门边,隔着纷乱人群注视姜时念,等到她录制间隙,他才拉过她手腕攥了攥,告诉她有个合作案下午要落定,他需要回去,不能再等了。 一句不能再等了让姜时念怔住,他下午就要忙,竟然到现在还隔人海静静看她。 她一时说不出什么哄人的动听话,只是着急地催他快走,不要误机,她小脾气上来,非要亲眼盯着他的车开出去,她才肯继续录。 沈延非低笑的尾音里透出无奈,看大庭广众,那么多眼睛都往这边望着,知道她不好意思,也就收敛,在她脸上抚了几下,转身开门上车。 等车启动,渐渐驶离姜时念身边,她隔着车窗看到他模糊侧影,才忽然醒悟过来一般,心脏抽缩着,下意识紧步追上去,敲响他玻璃。 车轮卷着尘土,戛然停下,车窗降低,沈延非还没有问出口,姜时念已经俯下身,当着周围数不清的人,闭眼轻轻贴在他微敛的淡色嘴唇上。 不让他有反应的机会,等她自顾自亲完,就动作利落地跑回组里,满脸镇定,全当无事发生,只有热辣的耳根在提醒着,她是越来越底线沦丧了,当众做了很出格的事。 可她只觉得涨破胸骨的甜。 等回到北城,她想找一个安静正式的时刻,面对面认真问他,是不是从高中就注意她甚至喜欢她,如果是,她不止那一夜,她赔给他所有十五六岁的姜穗穗。 节目组在香港的拍摄又持续两天,到最后一天上午才算彻底告终,嘉宾团在香港机场分道扬镳,姜时念随组里一起回到北城,直奔台里交差,因为隔天就是一中那档节目的正式录制,所以当天下午没法休息,需要尽快到一中实地熟悉流程。 一中临近百年校庆,活动在即,校园里出入的流量很大,不少请来的外援会不定时入校帮忙布置会场,各路媒体也不少见,北城电视台摄制组车到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太大注意。 周五下午,高一高二很多学生都在社团活动,气氛相对放松,加上今天不少周围大学生过来以帮校庆为名做实践活动,就显得比平常更松弛些。 姜时念下车前,天下小雨,她撑伞踩进薄薄水洼,伞沿起落间,恍惚看见一道眼熟的清瘦身影,在不远处雕塑群边闪过。 她顿了几秒才想起是谁。 ……沈灼? 那个从在沈家初次见面,就一直对她莫名敌意的弟弟,她心理上是敬而远之的,主要是看出沈延非对这个弟弟还算家里唯一信任,弟弟却背后变脸,这种事总归容易让他费神,她不想提,也不想招惹。 既然沈灼看她不顺眼,她少见就好了。 至于他会出现的理由,姜时念随即也想通,沈灼正在青大就读,跟一中离得不远,多半也是来做实践任务的,不巧碰上了电视台的车。 姜时念随着摄制组一起往录制场地走,不时回头望望,没再见到沈灼的身影,她不自觉想起上次沈延非护着她跳车受伤,沈灼在医院走廊里复杂盯着她的眼神,恨不得把她从沈家扫地出门。 他对她的仇视,不像无缘无故的。 一众学校领导已经迎出来,姜时念没时间再多想,收整心神,上前依次问好,沟通拍摄细节。 学校预期的几个地点,包括教学楼,操场,礼堂,图书馆和社团活动楼,都踩在姜时念心里的愿望上,她说了大致的拍摄方向,校领导一致认可地点头。 摄制组今天主要任务是取空镜,加熟悉环境,跟姜时念作为主持人的侧重点不同,不需要绑在一起。 她刚好单独行动,撑着伞一路走过操场,在看台边注视很多身高腿长的男生冒小雨打篮球,她眼睛失神,透过他们看另一个人,指骨紧紧捏着,怕一波波涨高到喉咙的情绪会压不住。 她握了握手机,半小时前给沈延非发过的信息,他还没有回。 明知他这个时间在忙,她仍然忍不住去打扰。 很想。 想到站在这里,周围世界足够喧嚣,她也心猿意马。 姜时念深吸着气,天马行空计划着今晚在家里点蜡烛,补上一次他滑下山崖的烛光晚餐,她是不是可以问他更多,当年他站在这片操场上,曾经—— 姜时念忽然目光一跳,隔着薄薄的雨定格。 高挑清瘦的少年挽起衣袖,背倚着操场外围的树干,沉着脸站在雨里。 他出神盯着另一边的一片斜坡,那里绿植最多,常年给学校里美术生写生用,也有些拍照或戏剧排练活动选那块空地,现在正下雨,空无一人。 姜时念犹豫着该不该过去,挣扎片刻,还是不想惹出不痛快,回身打算避开,沈灼却像忍无可忍般,提高音量开口出声:“你走什么?是不是回去要跟三哥告状,说我在外面遇到你连招呼都不打,等他回沈家教训我?” 姜时念对少年蓬勃的敌意啼笑皆非,只好停住脚步,面对他说:“你想多了,不会。” 她绕下看台,朝沈灼走近,把自己的伞递给他:“别这么淋雨。” 沈灼抿唇紧盯她,极力按捺的情绪突然绷不住:“你明知我对你没有好感,装什么温柔?还是准备自己淋点雨生场病,好让我三哥心疼?你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他对你还不够好?!” 他不说还能憋着,一讲出来,少年心性就开始收拾不住:“我三哥都为你破例成什么样了!他为了跟你办婚礼度蜜月,整年安排全打乱,不眠不休地忙了多少天才调整过来!为救你,不是进山谷就是跳车跳山崖的,命都不要了!追你去香港录什么节目,又压缩时间赶工作进度!你怎么还不知足?!” “他为什么会喜欢你这种妖……妖里妖气的!”沈灼仗着不是在沈延非的眼皮底下,按捺许久的情绪借着雨发泄出来,冲口质问,“才几年,他怎么能口味变这么大!他以前明明不这样!你什么办法哄他这么对你的?!如果不是你出现,他说不定还能继续等——” 姜时念一动不动举着伞,雨滴敲击出密集的噼啪声,并不刺耳,却悄然震碎某些刚刚凝结的脆弱岩层,发出清晰到震耳欲聋的炸响。 她身上穿着长风衣,衣摆被伞沿落下的雨弹起浸湿。 时间在某一刻失去概念,极慢地拖长扭曲,颠倒世界,姜时念隔很久才眨一下眼,唇动了动,问:“他以前,不是这样吗。” 沈灼有如被挑衅,顿时激动起来,指着前方那片无人的空地:“三哥当然不是!你连他喜欢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吗?!他以前——” 他止住声音,莫名警惕起来,第一次深深打量姜时念的脸,谨慎地试探问:“你先回答我,你上高中的时候,是梳短发吗?到脖子这里,跟下巴平齐。” 姜时念摇头,她到姜家后,因为姜凝是长发,所以她从来没有剪过短发,在学校里,多数都扎高马尾。 沈灼脸上最后的犹疑也没了,他是疯了,才会问出这种问题,虽然当初他五官看的不够清楚,但干干净净的仙女,怎么会跟眼前这位祸水一样的嫂子划等号!不管气质发型举止,都根本是千差万别!三哥就是被这张脸蛊惑了! 他心心念念那个影子多少年,日夜盼着有一天能再见到,知道自己年纪太小没有可能,就希望三哥能娶她回家,结果愿望落空不说,还亲眼看着三哥对另一个人不顾一切。 话已至此,沈灼情绪冲头,豁出去了,指住那个方向直接说:“他以前喜欢的人,整个学校最清纯最美,梳短发,我追着三哥过来,亲眼看到她坐在那边草地上,白裙子盖着小腿,转头朝他笑。” “我三哥性格冷淡,在家里总面无表情的,我没见过他那么——” “那么在意一个人,他每天放学不走,留到最后一个,就为了跟在她后面,不声不响陪她多走几分钟的路,今天的雨算什么,他背着她在大雨里面跑,校服脱下来盖在她身上,深秋天他只穿一件短袖,满身都是水,自己过后发高烧。” “他为了留下跟她在一起,保送名额都不要,因为她,他反抗家里,被爷爷拿家法打得背上全是伤,嘴里渗血膝盖也不弯,宁可跟家里决裂!” 沈灼抹了把脸,一手湿淋淋,瞪着被伞边遮住双眼,迷蒙之下看不清表情的姜时念,哑声反问:“如果不是错过,现在怎么会是别人做我嫂子?!” 童蓝没有跟着姜时念,被她特意留下,和节目组大部队在一起,眼看着时间临近结束,姜时念还没有回来,她放心不下,边打电话,边要出去找,刚迈出几步,就在细细雨幕里看见一道窈窕的纤瘦影子走近,没有撑伞,头发脸颊上都挂着水汽。 童蓝惊慌迎过去,赶紧找干燥的衣服给她披上:“念念姐,伞呢?!你身体本来就不太好,怎么能淋雨啊!” 姜时念弯了弯唇说:“碰见以前的老师,她没带伞,我就给她了,没事,就一小段路。” 童蓝看她表情正常,除了脸色过份苍白,没有什么异样,知道念念姐会做这样的事,也就没多想,尽可能给她擦干,小声碎碎念:“可千万别感冒了,沈总要是看见,指不定多心疼。” 姜时念接过衣服,自己主动拉紧,拿干毛巾揉了揉头发,翻手机看看,沈延非早就给她回了微信,她手指发凉,试了几次才稳定按下去。 沈灼在操场边哭得撕心裂肺,她就把伞留给他了,他不要,她也放在他旁边,转身慢慢走回来。 是她懵了,被自己太热烈的感情冲得头昏脑胀,竟然有意无意忽略着早在当初请她结婚的时候,沈延非就亲口对她说过,他从前心里有人,只是对方正要结婚,他才放弃,选择她。 当初她答应嫁给他,这不是原因之一吗,怎么如今不能面对。 他高中的确喜欢过谁,只不过那人并不是她,她没有短发,没有穿白裙对他笑过,没有被背着跑在大雨里。 就算是在香港那个她穿校服让他放纵无度的晚上,他对她说了那么多戳心戳肺的话,前提也是“如果现在的你站在我面前”。 是啊,他从来没有说过,当初的她。 或许他反应大的,并不是她穿校服,而是那套校服本身……这样显得她拿学生时代去勾引他,太傻太冒犯了,还讲那些想在高中重新来过的蠢话,在他眼里,不知道有没有笑过她。 姜时念把头发擦干,仔细整理好,手腕几次明显发抖,被她很好控制住,不要让自己在人前失态。 没关系的。 前任而已。 她也有的。 而他甚至连前任都算不上。 非分之想 第66节 是他高中时,掏空了骄傲热血,义无反顾去发疯喜欢的人,他没有亲过她,没有现在这样狂热的身体接触,他仍然那么刻骨铭心爱她。 姜时念对着镜子,弯起雨水还没擦净的桃花眼。 没关系的。 他已经走出来了,他待她那么好,想让现在的她回去高中,证明他心里没有别人了。 那只是一段过去。 她不会为这个吃醋。 不会的。 节目组导演那边正打了鸡血的高声号召:“好不容易这段时间折腾完了,今晚一个小假期,我请客大家都别走,谁不去谁就不是咱们组的成员!姜老师,尤其是你!拜托千万赏个脸!这两次出去,全托了你和沈总的福,今天给个面子去吧——” 姜时念不爱参加聚会,大家都清楚,但也真心诚意请她到场。 本以为又要被温柔拒绝,没想到姜时念莞尔:“好啊,我跟你们去。” 晚上聚餐定在一中附近有最大包厢的火锅店,听说姜时念今晚难得破例,台里其他组关系不错的同事也都凑上来,齐齐整整凑了几十人,三五桌摆开,热气冲天。 各种啤酒果酒也端上来,姜时念手边被放了几瓶口味最佳的,童蓝本来要帮她撤掉,她却笑盈盈按住,勾起拉环开了瓶荔枝的调制酒,手指竖起抵了抵唇:“听话,别吵,我就尝一下。” 童蓝看着她笑脸,心里没底,想堪透有没有更深层的波澜,又望不出所以然,只能盯着她少喝,没想到姜时念给她也开了瓶芒果味的,两个人瓶子一碰,童蓝就上头了,甜滋滋喝得风生水起。 等她头微微发晕时,看到姜时念已经不再说话,靠在角落里低垂着眼,脸色红得根本不正常。 童蓝当时就清醒过来,忙去扶她,伸手一探到她皮肤,才惊觉体温异常的高,多半是下午淋雨,这时候喝了酒发作起来,发烧了。 童蓝吓得脸发白,马上要喊人送姜时念去医院,这边刚出声,一群人围过来,包厢门就猛然被人从外推开。 西装革履的男人看起来已经在门外等了许久,听到声音,一刻没有再耗下去,直接闯门而入,神色微凛着,大步穿过乱起来的人群,把墙角的姜时念抱起来,罩上外衣。 童蓝一见到沈延非,心才噗通落回去,最快速度解释了姜时念淋雨喝酒的原因,沈延非一言不发,只略侧了下头表示知道了,搂着怀里人径直出门上车,没有往医院去,让医生到望月湾等着。 姜时念在车上昏昏沉沉,本能抓着沈延非的衣服,头疼严重,本不想往外流的眼泪,因为疼痛无意识地渗出,一层层润透他的衣领。 等回了望月湾,长期给沈家内部服务的医护都提前守在门口,给姜时念做了基础检查之后,安慰说:“沈先生放心,就是淋雨导致的风寒感冒,打完退烧针,好好休息,醒了酒就没事了。” 医生说完,有点委婉的表示,针可能会疼,一般要打在脂肪丰厚的位置。 沈延非看了女医生一眼,上楼给姜时念换上分体的家居服,再托着抱下来,让她面对面坐在自己腿上护着,把她九分裤的松紧腰带往下拨了拨,露出臀上小片白皙。 医生手法很好,但针确实疼,姜时念一声不吭,只是咬住沈延非肩膀,紧缩着身体,就算哭也安安静静。 沈延非揽着她头,当小孩子一样低哄着抚摸:“穗穗不哭,马上好了,老公在这儿。” 等人都走后,望月湾只剩凝寂,呼吸抽噎都在伸长放大,塞满胸腔,填上这栋楼的空隙。 姜时念酒气逐渐涨高,占据本就所剩不多的意志,她哪里都觉得疼得厉害,忽然手脚并用地从沈延非怀里挣脱下去,往沙发另一边爬,揪着抱枕搂住,埋起脸,泪痕顺着下巴往下一颗颗滴落。 明知她是病了醉了,沈延非仍然被她抗拒的动作激得心脏涩疼。 她从香港回来,第一晚就要去跟一群人聚餐。 他微信里说的回家吃饭,想看到她,都像被她轻描淡写地无视。 小没良心的。 说想他,临走前追过来敲车窗吻他,到头来都是骗他的。 沈延非硬是把人箍住,要抱起来,姜时念直勾勾盯着他,固执地把自己缩成一团,不让他碰,直到他转过身,把脊背朝她,沉哑地诱哄:“来,背你上楼。” 一个动作,却像戳到她某个不能碰触的痛点。 姜时念摇头,又把他转过来,这一次没再拒绝,蹭进怀里,允许他来抱。 不能背。 他背别人。 她不要。 沈延非架着她膝弯,把她从沙发上搂起,让她双腿交叠盘在他身后,手托着她臀,另一手紧紧揽肩,哄慰婴儿般轻微摇晃着,抹掉她泪,心疼亲她揉乱的长发。 姜时念死死环着他脖颈,酒气冲头,难得娇娇地朝他发脾气:“不许放下……你抱起来,就得永远抱!” “不放,”沈延非怀抱着浑身颤抖的人,吻她滚烫的耳廓,让她侧过脸来,又去吮她潮湿唇齿,“宝宝不睡,就抱你走一夜。” 她被高烧和酒精占据,还是心念着记住了,即使后来难受着昏昏欲睡,他稍一慢下,她就控制不了地睁眼咬他。 外面夜幕沉沉,沈延非抱紧她,心甘情愿走过整夜。 第49章 天际晨曦微明, 淡薄光线透进落地窗的厚帘,姜时念趴在沈延非肩上,额角蹭着他颈边温度, 终于彻底睡熟,她手臂圈不紧了, 从他身上滑下,被他攥住,牢牢勾回去。 他就这么一直抱着,深夜时给她喂了几次水,她扭头不配合, 就被摁着后颈, 嘴对嘴度过去, 醒酒汤是他单手煮的, 也这么一口一口不厌其烦地喂,她哭着咽完了, 他才擦擦她嘴角, 不舍地反复深吻, 纠缠高温软化的舌尖,分担她滚烫病气。 等天亮后把姜时念送到楼上主卧, 给她测过体温烧退了一些, 确定她睡着了不会随时醒来找人,沈延非才拿手机出去,眸色沉沉抑着, 给童蓝和昨天下午节目组的导演依次打电话。 清早接到沈先生来电, 两个人都吓懵, 导演惶恐地搜肠刮肚说:“沈总, 的确就是这样, 姜老师全天都没有什么异常,就是到一中之后我们分开行动了大概一个小时,她回来路上淋雨了,对不起是我们——” 童蓝把昨晚在火锅店讲给沈老板的话再认真补充一遍:“念念姐没说具体把伞给了哪个老师,她心情看起来也挺好的,没有明显变化,可我确实隐约感觉她状态不大对劲儿,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 沈延非挂了这两通电话,知道从他们嘴里问不出更多细节,他站在窗边,垂眸盯着自己左手上婚戒,翻转过来,注视素圈压过的无名指指根,那一小片花穗图案的纹身。 他从不心存侥幸,她的变化和起伏,对他来说敏感到不可能忽略,也不是喝醉生病可以全权掩盖。 沈延非让人去一中确定昨天单独行动的那一个小时里,到底什么人见过她,她的伞又具体给了谁,究竟有没有偶遇老师这件事,不久后就得到详细回复。 确实有这个老师存在,是五点左右在图书馆外面相遇,以前教过姜时念英语,老师的名字沈延非有印象,对得上,伞也已经顺便还了回来。 也问到了操场上打篮球的一群高二男生,声称好像是看到了姜时念站在看台上,但因为撑伞看不太清脸,只知道整个人轮廓极漂亮,也不能百分百确认,后来她走到看台下面的视野死角里,他们就再没见过了。 天气不好,她戴了口罩,校园里下午活动在外面的人不多,没有更多人记忆清楚地遇上她,而当天外来人数不胜数,也做不到个个登记,看不出什么相关的端倪。 她像只是因公回到一中随意逛了一个小时,回来就发烧喝酒,不想见他。 哪怕从香港他走后,他跟她已经分开了三天。 沈延非手里捏着烟,在指间一点点碾皱揉烂,回到卧室连着被子拥住姜时念,只有把人实实在在困在怀里,他才能找到少许安定感,不用她几个眼神动作,就把他推到悬崖边上。 他深黑睫毛压着,盖住眼睑,不可控地想起他高考之前,害怕从此真的跟她分开,哪怕明知她怕他躲他,还是给她发信息打电话,要不管后果地跟她表白,他约她那个周末傍晚六点,在校门外鹿鸣广场见面。 他被她挂了电话,信息收不到回复,明白已经被判了死刑,依然从中午开始等,坐在同一个位置,看太阳从鼎盛到西斜,也在傍晚六点整的时候,亲眼见到她身边站着同班的商瑞,两个人的影子在地上拉长交汇,在他对面的长街走过,扎得他血流不止。 她的抗拒,是把人心脏都穿透的决绝。 沈延非箍紧姜时念,她还睡着,苍白着脸颊,蹙眉轻哼。 他覆下去亲她眉眼鼻尖,手指透出沁骨的凉。 她回去一中,一中的记忆不只有他,她是不是想起了别的人。 还是在香港那一晚,他失控地暴露了太多偏狂心思和过去,其实吓到了她?她穿校服的目的,是为了试探他感情,为了情趣,他却被刺激成了疯子。 她那时还有激.情麻痹,等冷却下来以后,她站在一中校园,实地回想从前,才发现自己还是接受不了当年的他吗? 沈延非自嘲地弯着唇角,敛住轻颤。 这才只是冰山一角。 如果她真的知道全部,看见他当年怎样着魔喜欢她,她是不是更会后悔。 后悔要他。 姜时念是中午醒的,烧退了大半,酒劲儿也消了,但身体还没力气,软得撑不起来,开口说话的嗓音也受影响,她清楚自己这样今天不可能正常上镜,只能给台长请假。 台里知道她生病的情况,无论淋雨还是醉酒,说到底节目组都有责任,台长安慰她,说会换替补主持人上,顺便提了一句她手上原本最重头的那档社会新闻节目,新一期的内容很受关注,让她病好后早点熟悉资料。 姜时念点头,又倒回床上,手臂挡住眼,昨晚某些片段渐渐回笼,沈延非彻夜抱着她走在客厅里的画面,刀子一样割心。 她刚想起来,卧室门就被推开,沈延非端托盘进来,把她从床上扶高一点,坐她后背撑住,揽着人俯身吻了吻,才拿过托盘上的白瓷盅:“我熬的,敢不敢喝。” 姜时念看着盅里莹白的粥,洒虾仁和碎青菜,香气扑鼻,她在他臂弯里转了转身,抱住他腰,闷闷点着头问:“手累吗,我这么重。” 沈延非拥着她淡笑:“你才几十斤,再抱整天也行,你老公没那么靠不住。” 姜时念抬了抬脸,他颈侧锁骨边还有乱七八糟的牙印,她难过得想死,又不愿意总在他面前哭,忍了忍强压着,就着他手喝粥。 昨天下午,她把伞给了沈灼之后,明白他没胆子去跟他三哥乱说,回来路上,她在图书馆外的自动售卖机又买了把类似的,不想被发现异常,没想到偶遇英语老师淋雨,就送给她,也免得万一沈延非太细心,过后找人去问,查出什么端倪。 她嘲笑自己,骨子里还是胆怯,没有沈延非的直白和坦荡。 他能当面问她是否爱过前任,她却问不出口,因为那个人确实存在,确实被他燃烧一样地爱过,她害怕直面他对另一个人不顾一切的爱意,哪怕已经成为过去。 她怕就算沈延非已经从那段感情里走出,也不能真正释怀,那个人永远扎在暗处,她装作不知道,不碰,那就是隐形的,可如果她伸手碰了,是不是触到他逆鳞,就再也回不到过去。 她害怕失去。 姜时念咽着勺子里温热的粥,手虚软,还是死死揪着沈延非腰间的衣服,借着生病,和以前一样贴在他胸口上。 她不该吃这种醋,作为后来者,嫉妒都没有足够的立场。 可那些往心肺里狠狠捅着的针,绵密尖利的酸楚锐痛,又那么清晰真实,知道自己应该若无其事,身体却想蜷起来痛哭。 沈灼作为旁观者,了解的有限,他看到的那些已经太重了,那他没看到的,还有更多。 一旦她豁开口子,就会忍不住追问,就算沈延非肯谈,那些他最年少赤诚时深爱别人的细节,她真的有勇气听吗,她不想失态,变成一个对丈夫的过去如鲠在喉,可怜的,连自己都厌恶的那种人。 原来占有欲,是这种逼着人不像人的心情。 最后一口粥喝完,姜时念睁开眼,拿出自己并不太过关的演技,尽力表现得寻常,想放在以前,这个时候她会让嘴唇就这么湿漉漉地去和他接吻,她也真的仰脸去吻了,却被沈延非不轻不重地扣住咽喉。 沈延非动作缓慢,品享般抚摸着她拉长的纤白颈项,微凉拇指磨过血管神经,压在动脉上,随着她一下一下重重跳动。 他盯着她问:“穗穗,昨天为什么躲我。” “我没有……”姜时念唯恐自己瞒不过他,哑着嗓子,理直气壮辩解。 沈延非目光像剖人的刀刃,描摹她,眼里雾霭深郁:“你都不知道我说的是晚上参加同事聚会,还是酒后拒绝我不让碰,就这么肯定地否认?” 姜时念一边心口发颤,想着她竟然喝醉抗拒他,一边表现得不露怯:“因为哪个都不会,我不让碰是因为怕感冒传染给你,参加聚会是盛情难却,我跟你还有一辈子,不差这一晚。” 沈延非张开的虎口抵在她喉咙上,听到她最后一句话,一瞬有颤意贯过,他往深处轻轻压了压,眼睛深得无光,浓墨般翻涌,隐藏着矜雅表象下的那些不清醒病态,浅笑问:“许给我一辈子?” 姜时念被温柔扼制着,朝他点头,迎上他掌控,勾住他颈后拉低,挺身用肘弯紧紧环着,咽下心里密密麻麻的疼,带着鼻音笃定地“嗯”了一声。 她会尽全力调整自己。 让他的过去沉回海底,就当没听过没见过,就当他从始至终,只爱她一个。 非分之想 第67节 姜时念想得简单,做起来却比登天难,她以为自己有一段不好的过往,跟前任已经进展到马上订婚的地步,应该更能忽略沈延非的曾经,但并不是,反而那些被绘声绘色描述的细节,一桩桩成为她不敢入睡的噩梦。 怕梦到那道修长清隽的身影,穿过暴雨荆棘,奔向她素不相识的另一个人。 她不是刻意的,在沈延非身边也难免表现得若即若离,不够稳定,她以为自己掩饰很好,可以容出空间学着跟那段从前共处,却根本不知道沈延非早在第一夜就已经被她带上山巅,一脚悬空,底下就是万丈深涧。 姜时念感冒好转,就马不停蹄回到电视台,想拿工作让自己理智,台长说的那档重要节目,资料也陆续到了她手中。 这期人物是夫妻两个,男人是生物学家,常年不是在实验室,就是在各种野外和深山老林长时间留守取样,女人在市里工作,彼此原本感情深厚,但由于长期分居见面少,男人只会不断往家里寄钱,女人就提出离婚,离婚协议洋洋洒洒,写得极度绝情,主动净身出户,等男人签字。 实际情况是女人已经病入膏肓,不想在最后面临生离死别,而男人废寝忘食拼命,只为了一个价值八百万的研究项目,只要做出成果拿到钱,就能救老婆的命,他其实很早前就知道,她准备丢下他一个人。 事情传开,夫妻两个上过很多次热搜,但双方极其低调,不愿示人,这次答应接受北城电视台的专题节目,是因为妻子的时间所剩无多,想为他留一段不被磨灭的影像。 童蓝看完哭得一脸泪,问姜时念:“念念姐,你说这样算深爱吗?女的如果是,会什么都不告诉男的?如果男的真感情那么深,会忍住不回来见老婆?” 姜时念望着窗外:“太深,才抵得住寂寞吧。” 她没见过那样的爱。 要多深多刻骨,才让一个人甘愿放逐自己,寂寞地一年一年永远望不到尽头,去守另一个毫不知情的人。 姜时念把资料带回家,进门时接到沈延非的电话,接通前,她无意扫过屏幕上日期,今天是她从一中回来后的第三天,却觉得已经过去很久。 沈延非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褪掉以往清冽,在听筒里沙沉磨耳:“穗穗,我临时要去一趟杭州,三天回来,你在家等我。” 沈延非站在瑞月的楼下,抬头望了一眼顶楼五十二层的旋转餐厅。 上一次没能带她过来,这次他重新预订,定在三天后的晚上,包那层楼,八点落地窗外会准时有一场覆盖全城的灯光展,持续半个钟头,光束投射在穹顶云层上,他想给她看,想让他无名指根的海蓝色花穗在北城夜晚腾空。 无论她到底在想什么,厌恶还是排斥从前高中的那个他。 他都准备在这个他能想象到的,最正式也老派的场合里,把当年的自己挖出来给她看看。 多年前未尽的告白,他在那天重做。 再被她这么忽冷忽热地疏离,他不知道要干出什么事。 车从瑞月楼下出发,直接走高速到机场,路上许然大气也不敢喘,心惊肉跳,不时从后视镜偷瞄后排的人。 几个短暂片刻,他借着角度看到沈延非绷紧唇角,面无表情合眼,整个人死寂寒凛,被窗外冷光荡过,浸在冰沉沉的某种撕心绝境里,如同残喘困兽。 许然看得眼眶发疼,壮胆问:“哥,去杭州就这么急吗,你这两天都没好好休息过,明早再去不行?黎小姐那边,也不敢等不起吧。” 沈延非沉默许久,握着那通电话之后,姜时念不再有只言片语过来的手机,只说了两字:“不行。” 许然头皮直紧,怕气氛坠冷,沈延非会更难对话,继续半是感慨半是硬找话题地续道:“当初慈善晚宴,黎若清主动拦你,我还以为又是个不长眼的,没想到她会说跟嫂子过去有渊源,不过哥你那时候也没理她,过后从姜久山那儿知道嫂子身世的片段,往下深查,才确切查到黎若清头上。” “她对外说美国长大的,还改名换姓过,谁能知道她是那家孤儿院已故院长的独女,”许然摇头,“不过也幸亏存在这么个人,手里藏着院长以前详细记录过的日记和资料照片,还有别的相关线索,才能找到一点嫂子生父生母的蛛丝马迹,要不然真是大海捞针,虽说她是为了摆脱蒋家那个家暴丈夫才主动投诚,但也算是帮到了忙。” 趁红灯,许然回了回眸,试探看向面容被渐深夜色笼罩的沈延非,只瞥到一节锋利下颌,和膝上骨节嶙峋泛白的手:“哥,这次黎若清说在杭州找到了当年相关的旧档案,嫂子身世应该能浮出水面一些了吧,你不用再瞒着她,怕她太早知道,希望又落空了。” 沈延非一言不发,眼前是清晨在家门口分开前,他倾身抱她,她起初乖顺来吻,嘴唇碾合时,她又皱起眉心,错开,靠着他深深喘着的模样。 现在连吻他都是煎熬么。 不拿到杭州的那些确凿档案,摆在她面前,当做一个不要被她反悔抛下的筹码,他甚至不敢把她带到瑞月五十二楼上,剜出心跟她说一句。 从前那个她连回忆都觉得不堪的高中生,是他画地为牢的整整十年。 姜时念当晚独自睡在望月湾,深夜惊醒,跑到衣柜里找出沈延非常穿的衬衫抱到怀里,才蒙着头继续入睡,早晨天亮,她带着整理好的节目资料出门,最上面是两人冷情决绝的那份离婚协议。 她提前到北城电视台,在大门外下车,走上台阶,迈进旋转门的一刻,大厅右侧方待客区的沙发上,突兀坐着一个戴着口罩墨镜的年轻女人。 姜时念一眼认出是谁,脚步顿了顿,本不想分给她注意,但她慢悠悠站起身,手里夹着一个信封,对她轻轻摇晃。 姜时念半眯起眼,红唇冷淡抿了抿,走向她。 乔思月迎着她逐步靠近,清晰目睹她瑰丽到灼眼的那张脸,心绪难平。 随即乔思月摘下墨镜,露出与她有两三分相似的眼睛,其他话都暂时压住不讲,只把信封展开,抽出里面一张年代久远的旧照片,递到她面前。 照片上方有标题,是北城一中二零一一届高三一班集体合影。 四十人的班级,后排最中央的少年身形修挺料峭,五官如描,神色冷酷到不近人情。 而他左下方的最边缘,少女时期的黎若清一头过耳短发,齐在脖颈,露出身上一袭白裙,如沈灼描述的一般,裙摆无瑕,盖过细长小腿。 第50章 有那么一刻, 人的呼吸像是被浸满水的毛巾一层层封住,在一张班级合影的拖拽下,骤然摔进深海, 飞速下沉,窒息到全身血液都在激流着拼命叫嚣, 要撞破血管。 但紧跟着,更大的理性和镇定就席卷上来,仿佛根本不需要思考,来自她潜意识里对那个人的最本能,一举覆盖住了所有这张照片背后的猜测。 姜时念微抖的目光往下垂, 落在自己戴婚戒的左手无名指上, 想起昨天在家门口跟沈延非分开前, 她接吻时不够投入, 他就那么讳莫如深地紧盯着她,手指一遍一遍抚摸揉按她指上代表婚姻的钻戒, 要把它碾入彼此骨血。 姜时念抬起头, 没有接照片, 只是平淡在上面扫过,脸色不动地质问乔思月:“什么意思?一张我先生的高中班级合照, 想做什么文章?” 乔思月细细打量着她的表情, 冷声呵笑了两下,胸有成竹地放慢语速:“班级合照当然没什么,只不过是为了让姜老师先看清上面的人, 免得后面这些照片你对不上号。” 说完, 她手再次伸进打开的信封里, 继续拿出一叠五六张崭新的照片, 加码一样举到姜时念的面前, 生怕她看不清。 上面是全副武装的年轻女人,虽然脸大部分挡着,但因为经常上镜,身材惹眼,脸部线条优越,在圈里的明眼人都能一眼认出,就是影后黎若清。 而她所在的地点,是铂君在北城地标性的办公大楼,她没有走正门的台阶,站在侧面vip专用的通道上,看起来目的明确。 下一张是更近的拍摄,通道尽头高大玻璃门内,有人出来迎接,虽然只露侧脸,也能确定是许然。 许然在集团里的位置有目共睹,在沈延非身边的近身程度更没人能比,他亲自出来接的人,重要性不言而喻,接下来许然要带她去见谁,也明显摆在那。 后面,还有另一次不同装束的黎若清,依旧走铂君的vip,在傍晚光线模糊不清时再次进了大楼,衣裙在镜头里摇曳,即便只是静态,也看出精心打扮过。 乔思月不放过姜时念的任何细微反应,目光快在她脸上烧出洞来:“影后黎若清,最近离婚新闻正闹得风风火火,私下多次进出铂君大楼,至今还没有狗仔媒体发现和爆料,你猜为什么,是不是有人只手遮天,用心替她料理过这些痕迹。” 姜时念喉咙很轻微地动了动,直截了当反问:“既然连媒体都拍不到,姜小姐又是怎么弄到这种和我先生没有任何直接关系的照片,又不辞辛苦特意跑来拿给我看的?” 乔思月口罩下的脸不自然地一抽紧,干脆把摆在眼前的事实对她残酷摊开,讽刺道:“装什么冷静?还没有直接关系?姜时念,你是真看不懂还是硬撑着装傻?!” “黎若清和沈延非是高中同班同学,当初你跟姜家闹,沈延非突然出面帮你,跟你结婚,你自己返回去看看日期,就在黎若清刚刚嫁人之后!你的婚礼跟她的婚礼,中间根本没差几天!” “他对你没有感情基础,反而那么高调,恨不得什么都摆在人前,我不管你们中间有没有别的协议,但他显然是做给人看的吧!那个人包不包括黎若清?你的存在,从最开始是不是就为了刺激她?连你这张招摇的脸都是刺激的筹码!你现在心里没数?” “最近沈延非对付蒋家,圈里谁不知道,几乎要把蒋家赶尽杀绝了,他堂堂沈家的掌权人,如果不是特殊理由,至于那么大动干戈?姜时念你不会没看过新闻吧,黎若清嫁的就是蒋家人,她丈夫姓蒋,沈延非才会那么狠。” “你说我这些照片没拍到黎若清跟沈延非直接接触是吧,那好,”乔思月哂笑,在手机上点出昨天的娱乐新闻版面展示给她,“听说沈总出差去杭州了,这在铂君也不算什么秘密,不过真巧啊,黎若清也正好有活动身在杭州,也是昨天到的,人家刚离了婚还满面春风,你说为什么?” 乔思月死死凝视着姜时念的眼睛,往前慢步逼近,掩饰不住长期高压后解气的无比畅快:“就算一件是巧合,两件是巧合,这么多都撞在一起,你还能说沈总跟黎若清之间没有丝毫联系?!一切都只是我臆想的?” 清晨的电视台一楼,由于时间还早,经过的人不多,乔思月站的位置又刻意找了角度,不算显眼,但她音量不由自主拔高,还是吸引了一些注意。 乔思月在电视台是熟脸,很容易被认出,看到有目光望过来的时候,她不得不往角落里躲了躲。 如果可以,她也想把姜时念约到外面去谈,但她太知道姜时念的性格,就不可能跟她出去。 没听到姜时念出声,乔思月长舒口气,犹如得到爽快的释放:“你问我照片哪来的,我不怕丢脸,可以告诉你,爸被立案调查,用不了多久就得判了,刑期短不了,我好不容易刚认回来的豪门家庭,说完就完了,前途大好的工作弄丢,新婚现场提着婚纱被人拒绝,换成是你,你甘不甘心?!” “我能想的办法都用尽了,只能漫无目的去铂君附近盯沈延非,靠他太近都不敢,我自己也不知道想盯到什么,可我就是不信,身在那种位置的男人,怎么可能短短时间就对你来真的,”乔思月冷冷弯着眼睛,“果然让我看见了黎若清。” 她逼视姜时念:“都是搞传媒出身,这点敏锐和能力谁没有,姜时念,换你去盯一个陌生大佬,看到这么多相交的点,时间逻辑清晰,够不够一条确凿的感情线?!” 看到姜时念虽然表情不动,双手却在身侧越攥越紧,乔思月终于露出满意,放轻声音:“妹妹,我也是好心,看不得你沉浸在虚假幻想里,还以为自己是多稳固的沈太太,结果人家沈总心里的人根本就不是你,我是过得很惨,你实际又比我好多少?” 她伸出食指,戳向姜时念心口:“你这段时间再风光有什么用?弄倒了姜家又怎么样?到最后只不过是鸠占鹊巢,沈延非对你的好不过是为了刺激别人。现在人家正主离婚,跟沈延非走这么近,你以为你还能得意几天?恐怕沈总从杭州一回来,你就得准备给黎小姐腾地方!” 乔思月手指点到姜时念的身上,以为她唯一的倚靠动摇,她会方寸全乱,变成落水狗,没想到手腕突然被她一把握住,干脆推开。 乔思月完全没准备,鞋跟又高,瞬间站不稳,向后跌到沙发上,照片哗的散落一地。 姜时念俯下身,一张张捡起来,除了有沈延非身影的那张班级合照外,其他手一扬,全扔到乔思月的身上。 她向前迈近两步,站在沙发边俯视看着她曾经的躯壳,真正的“姜凝”:“如果搞传媒的都像你这样,还不如电视台全关门,去看垃圾营销号编的小报,现在已经2023年了,你的程度依然只是凭几张照片和所谓线索来造谣吗?” “姜凝,”她准确戳着痛处叫乔思月的本名,“姜家倒了,你的期望落空,我听说你连养父母的葬礼都没有去参加,就为了讨姜久山夫妻的欢心?结果怎么样?就算姜久山没被调查前,他们对你是不是也不够热情了?” 乔思月脸色顿变,恶狠狠盯住姜时念,想挣扎起来,却被她牢牢摁着肩膀:“因为姜家夫妻就是那样的人,他们这些年,爱的是想象中的姜凝,乖巧听话,予取予求,头发的长度,微笑弧度,都严格遵守,你如今不但做不到,还背道而驰,他们当然不满。” “等他们找到亲生女儿的激情一褪去,你也装不住小白花了,他们就开始挑剔,甚至在你面前回忆这些年‘完美躯壳’的我,后悔跟我闹到断绝关系,所以你对我越来越恨,是吗?” 姜时念把乔思月的心思从深处扯出,拉到阳光下。 “你怨恨我,想让我这个养女一样凄惨,一无所有,才会去关注我先生,拍到几张能编故事的照片,就急忙来拿给我看,生怕错过他人不在北城的这个机会。” 姜时念朝她弯了弯淡妆旖丽的眼尾:“但你有没有想过,跟沈延非的生活是我在过,婚是我结的,恋爱是我谈的,你能比我更清楚?他爱谁,心里装着谁,把谁放第一位,我是失智还是蠢,会不知道吗?你一个局外人,几句单方面的说辞就能改变?!” 乔思月大口喘气,口罩被急速鼓动,睁大眼睛怒视姜时念,对她太坚固的印象在连连崩塌,温驯软弱,柔善好欺一丝也找不到,哪怕之前不止一次见过她的改变了,可直到这一刻,才彻底体会到姜时念整个人的脱胎换骨。 姜时念把班级合照竖起来,几乎压到她眼前:“高中同学而已,能代表什么?沈延非高调结婚因为他愿意,他爱我这张脸因为我够漂亮,他爱我的人因为我吸引他,他处理蒋家是因为我们共同经历的意外,你懂什么?” 她甚至明媚地笑了笑,目光如同沈延非下意识的习惯,慢慢地审视般扫过对方的脸:“姜凝,你拿你的头脑,去代入沈延非的想法,不觉得太过于高攀了吗?” 姜时念直起身,细长手指夹着那张合照,对乔思月微扬:“你如果真有胆量,早该拿这些所谓的确凿感情线去卖给媒体,保证大爆,可你不敢,那这张照片就当你送我了,我刚好没有我先生高中时期的旧照。” 她望着眼角绷出血丝的乔思月,冷静补充:“姜小姐,你的诅咒省省吧,做姜家的女儿,大家都很辛苦,没必要互相仇视,等我和我先生金婚仪式的那天,我会请你到场,希望到时候你还有那个运气,亲眼来看。” 说完,姜时念收起照片,转身绕过转角,径直走出休息区,回到大厅时,已经临近上班时间,人流量变大,碰到的同事纷纷跟她打招呼,不管年纪大小,都笑眯眯叫“姜老师”。 她也正常地含笑回应,偶遇关系好的,还会简单开一两句玩笑,进电梯跟大家挤在一起,她表情稳定,到上午拍摄的楼层后,她跟别人告别出去,一步一步走到长廊尽头,进了基本没人的步梯间里,才终于低下头,仔细看那张高中合影。 姜时念手指摸了摸中央的沈延非,再望向侧面那个外形特征完全符合沈灼描述的黎若清,耳朵里是乔思月口中所有串联的线索。 哪怕理智在反复告诉她,就算巧合再多,现在的沈延非也不可能跟黎若清有什么,可黎若清就是他高中爱过的那个人这件事实,她却做不到全盘否定。 姜时念面对墙壁,仔细擦了擦眼周,确定不会露出异常,才收起照片,出去工作。 童蓝在演播厅一见她就迎上来,她似乎天然敏锐,总是有意无意关注黎若清,扁着嘴跟姜时念抱怨:“念念姐,我刚碰见娱乐版的同事,她们正聊呢,黎若清刚离婚,怎么一点看不出状态不好,在杭州参加活动,礼服特性感。” 她还拿出手机给姜时念看图,一张张翻,中途经过其中一张时,姜时念忽然按住她的手。 那上面是活动之前的一张私服抓拍,黎若清裹着长风衣,背后是这次活动主办方安排的五星级酒店,参加的嘉宾都在。 酒店名称露出了大半,姜时念清晰记起沈延非抵达杭州后,微信里跟她说过,也住在同样名称的酒店里。 姜时念用力掐了掐指尖,正好演播厅布景搭好,喊她可以上镜,她收拾好状态走到摄像机前,完成长达两个小时的拍摄,等结束后,她一起身,才觉得微微头昏,猜测是前两天感冒还没好彻底。 副台长从旁路过,看出她脸色不好,见着急的拍摄任务已经完成,就让她先回家休息,专心筹备马上要开始录制的那期社会节目,生物学家两夫妻正要被接过来,今天就上车了。 姜时念点头答应,把相关材料一股脑都塞进包里,趁中午返回望月湾,阿姨得知她会回来,做了满桌的午餐,她没吃几口,实在咽不下,就请阿姨放冰箱后先回去,今天不用再管她了。 偌大别墅里空下来,姜时念强迫自己小睡,做了乱七八糟的梦,她起床后坐在主卧的梳妆台前,把节目材料都从包里抽出,连带那张合照也夹在里面,她不想多看照片,放进手边抽屉里,翻阅剩余没看完的材料时,发现负责打印的同事粗心,有几份重复了。 她依次捡出来,到最后多出来的那一份,是整摞材料最顶上的离婚协议。 姜时念为了对比有无差别,又从头至尾重看了一遍,之前看的时候,心脏还没有这么疼,现在一字一字跳进眼里,胸腔里堵得根本喘不过气。 非分之想 第68节 这份协议是妻子准备的,双方还没有签过名字,只有甲乙双方代替,把自己从另一个人的生命里摘清,冷淡决绝。 看到最后,姜时念脸色苍白地伏在桌面上,隐隐发烧的脑中昏沉想着沈延非在做什么,她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但直到自动挂断也无人接听。 在忙吧。 她咬着唇。 或者从前爱过的人现在遇到麻烦,需要他帮忙,就算无关感情,出于同情,他举手之劳,也会伸手。 姜时念眼睛碾过衣袖,又打了一次,还是无人接听。 她信他,信自己被爱,可表白的时候她也说过,如果哪一天他真的心有改变,她也不会死缠烂打,她害怕失去,却早在最开始奔向他,就想好了飞蛾扑火粉身碎骨的结局。 她拿出自己贫瘠的,伤痕累累的所有去承接他,真有崩塌那天,她知道自己万劫不复。 姜时念手里还握着做记录的笔,不自觉轻轻在那份多余的离婚协议上划,最后一页空白的签名处,她像在孤儿院里初学写字的时候那么认真,一笔一划在甲方位置,写上了代表她所有爱情的“姜穗穗”三个字。 写完她怔愣看很久,又和从前上学时的坏习惯一样,听着课心里想什么,都要划拉到笔记本上。 她笔尖不稳,在姜穗穗的名字下面潦草地继续勾了一句话,等勾完,她才一凛,骤然清醒过来,坐直身体,把这页纸扯掉团住,扔进脚旁垃圾桶里。 姜时念紧闭起眼睛,厌恶地擦掉脸上湿痕,命令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沈延非不该做的事,他一定不会做,生死都一起经过,她不能自我怀疑到这个程度。 只是那些不受掌控的钝痛,一层一层盖在心口,蚕食她小心翼翼捧着的幸福,咬断血管神经。 她不愿胆小,怕却始终如影随形。 手机突然响起,姜时念以为是沈延非回电话,她手上湿滑一片,拿了两次才握紧,屏幕上显示的却是台里号码。 姜时念合眼,用力清嗓子接听,是副台长亲自来电:“时念,情况临时有变,夫妻俩不能过来了,目前台里紧急开会讨论的结果,一是放弃这期主题,但其他台早就跃跃欲试,肯定会抢,二是我们摄制组过去贵州,实地录制。” 姜时念迅速回到工作状态里,哑声问:“为什么过不来了?是不是她状况不好?” 副台长叹气:“是,梁小姐病情突然加重,不适合长途跋涉了,剩下时间估计也不多,她拒绝去医院,就想跟她先生留在贵州的观察基地过完最后的日子,她先生尊重她的意愿。” 姜时念马上站起身,最快速度整理桌面上散乱的材料,把完整的放回包里,多余的那些随手放进梳妆台抽屉,深深吸气说:“不能放弃,我可以过去,什么时候动身?” 副台长有些不好意思道:“随时,机票已经买好了,一个半小时后起飞,车就在望月湾门口等你,摄制组提前过去的,上午你刚走不久,我们得到消息,他们就出发了,我想着你最近身体不好,让你先休息一下……” 姜时念立即明白,事情其实上午就发生了,台里根本没打算停止,让节目组先飞过去,下午再通知她,顾虑她是沈延非的爱人,情感上给她足够休息时间,但工作上,肯定也做了她万一去不了的预案。 她理解副台长,一边手机开免提,一边动作利落地收拾行李:“我十分钟下楼,赶得及,有没有特殊需要准备的。” 副台长说:“那边是山坳里,路况很不好,你带晕车的药,带厚衣服,会冷,而且信号太差,可能联系不上外界,不过不用担心,咱们有同事长期驻扎那个附近,有向导会去机场接你,把你送到大部队汇合,有任何事都会帮你解决。” 姜时念答应着,把必需品都塞进行李箱,来不及收拾太多,换了轻便的外套鞋子就直接出门,望月湾到机场的路上,台里司机给了她一厚叠那边的情况介绍,她专注看着,心底压着的窒疼却不能被掩盖,一下一下往胸口跳动处切割。 她靠着椅背,看窗外风景倒退,把倒扣的手机翻过来,点开跟沈延非的微信对话框,反复输了很多字,又删掉,想到接下来不知几天,行程匆忙,信号不稳,根本无法顺畅沟通。 最后车在国内出发入口前停下,姜时念咽下满口涩意,只给沈延非发了最简洁的一行。 “我去外地录节目,忙完回来,不用找我。” 杭州某区档案分局楼外,车窗单向可视的黑色轿车里,许然坐在副驾驶,回眸掠了一眼后排的黎若清,她活动结束,妆还没卸,极其艳丽,换了便装,围一条披肩,看得出里面裙子很贴身。 黎若清始终盯着档案局大门,不禁问:“许然,不打个电话问问吗,他应该进去两个多小时了。” 许然笑了笑:“不用,进内部档案室,不能携带拍照设备,三哥手机是交给工作人员保管的,你不知道?再说,三哥只要结束,就会主动打给我,我会先把你送走的。” 黎若清攥住手指,除了慈善晚宴那次相遇外,她提供了这么多独家资料,沈延非居然一次都没有直接见过她,每回都是许然出面,连到杭州,入住同一酒店,他自始至终面都没露过,今天来档案局,他提前单独进去,在外面还让许然监视她,防止她的信息有任何虚假。 许然盯着她神色,意味深长道:“咱们毕竟同学一场,不该想的,劝你清醒,不管当初还是现在,他眼里都不可能有别人,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见你,这次又选同一酒店?” 黎若清蹙眉。 许然懒洋洋抬了抬手指:“不过是杜绝娱乐圈爱搞小动作那一套,见面,就可能有借题发挥的余地,选这次活动的酒店,也是因为人够多,避免女明星单独出现,与他住处有不必要的牵扯,这种新闻……” 他漫不经心道:“我嫂子会误会的。” 黎若清指甲摁进手心,像被赤.裸扔在大街上,难堪得闭紧嘴唇,她的确动心这样计划过,只是没找到任何机会,也不敢真的去招惹沈延非,怕最后死无全尸。 “所以省省吧,安分守己就好,该给的报酬,三哥不会少了你,”许然随口说,“你应该很清楚,不管当初在学校,你学她样子打扮,还是现在,你故意搞美艳性感这一套,三哥都不会看见。” 黎若清几乎无地自容,抓紧身上披肩,彻底死了念头,不再往窗外看,回到自己该站的位置上。 半小时后,许然接到沈延非的电话,得知想要的档案已经找到,他立刻把解除嫌疑的黎若清送走,全程了无痕迹,斩断最后碰面的机会。 沈延非站在档案局萧条的前厅里,左手捏着那个盖着尘土的老旧档案袋,手背隆起的青色筋络蔓延进整洁袖口,只是纯白颜色已经染满尘。 他给姜时念打到第三个电话,听筒里回应的依然是关机。 那条无比简单的信息,像软化的尖针,看似轻巧,却扎进他隐蔽的痛处,拿冷淡搅动人心。 沈延非立即联系北城电视台,台长在熟悉号码下,几乎是秒接。 听到他沉声询问,台长意外于沈延非居然不知情,忙道:“沈总,时念是紧急去贵州录节目了,特殊情况,走得很匆忙,没准备,不确定几天能回来,详细的具体地点我这里没有,需要负责人跟那边的同事确定,您要等等——” 沈延非挂电话,查从杭州飞贵州的航班,最早也要深夜,相隔太远,他马上定最快回北城的飞机。 许然风风火火赶回来,随他去机场,看到他眉宇间神色,许然已经连热场的废话都不敢再说一句了,只觉得胆颤心惊,也不懂为什么档案已经找到,三哥会是这样的反应。 到北城落地是下午五点,许然按照沈延非的吩咐,直接把车开去北城电视台,台长已经把相关信息给沈延非准备好,上面是这次节目录制的理论上地点,但位置偏僻难行,不是几句话的地址就能概括的。 台长感受到沈延非气势渗人,他有点惧于对视,不安补了一句:“时念的病好像没好,今天提早回去休息的,从望月湾临时出发,家里阿姨应该见过她。” 从北城飞贵阳最快一趟班机是晚上八点半,沈延非面无表情离开电视台,返回望月湾家里,路上阿姨在电话里说:“太太没什么异常,就是脸色不大好,中午只吃了一点,我给她准备了感冒药,看她吃完才走的,后面的事我也——” 沈延非自己开车,手机在不断重拨姜时念的电话,明知她在飞机上关机,他仍旧机械般反复拨过去,固执地等她开机那一刻。 将近下午六点,天色微暗,只剩一抹猩红残阳,望月湾家里一片昏黑死寂,毫无声息。 别墅里恒温,不可能谈及不合时宜的冷热,然而空气里却莫名结着冰,沁人发抖,沈延非立在门口,有几秒没有动,看光线一点点陷进黑暗,如同抓着水面浮木一般,用力攥住手中那份能让姜穗穗开心,多看他几眼的档案袋。 他眉心合拢,知道她不在,还是鬼迷心窍似的低低唤了一声:“穗穗。” 哪有回答。 沈延非不开灯,径直上楼,看到衣帽间里被匆忙翻找过,行李箱没了,她不常穿的羽绒服也没了,他一把推开主卧门,被子凌乱,还有些她中午睡过的痕迹。 梳妆台上必要的护肤品少了大半,抽屉都来不及合紧,嵌着宽宽缝隙。 沈延非眼睛里漆黑,渗着不透光的墨,睫毛低垂下去,试图稳定右耳里在脱控拉长的尖锐啸响。 一切看似平静没有问题,他没接到她的电话,她只是因为公事离开北城,但他身体里有一道横亘着的裂谷,在这个空荡没有她的家里,被眼前最刺神经的画面,一寸寸撕扯开,露出里面鲜红血肉。 上次她瞒着他走,也是这样留给他一个空旷房子。 他在尽力闭合,拿粗糙针头缝起,不要因为她短暂失联,就变成个惹她害怕的疯子。 她已经够躲他了。 沈延非衬衫下的胸腔缓慢起伏,睁开眼,如常地去替她整理凌乱桌面,把翻倒的乳液瓶子扶起,手掌按在抽屉边,准备向里推,目光向下掠过时,动作却全无预兆的停住。 他凝固在梳妆台边,双瞳一动不动盯着缝隙里露出的一行打印字,只有半截,但在渐浓夜色里,仍然扎得人眼眶溢血。 抽屉被猛的拉开,里面叠放的东西露出全貌,钉在一起的整整三页,但仅在触及最上面“离婚协议”四个字时,沈延非握刀握枪都不曾颤过半分的手腕,就已经发抖到攥不住薄薄几片纸张。 三页纸掉下去,“啪”落在桌面上,上面的字有如利刃,扎进他猝然浸红的眼睛。 他牙关紧咬住,颊边肌理绷到刺痛,把协议再次抓起,一行行扫过上面文字,咽喉被带刺的藤缠住勒紧,抽干肺腑里氧气,他粗暴翻到最后,少了一页。 少了一页。 没有落款署名。 沈延非撑着桌面,手臂上青筋狰狞,他脊背还能挺直,把抽屉里所有东西翻出,后面是几份节目对象的资料,他试图拿最后理智说服自己,这份协议也许只是其中之一。 但随即一张照片从下方飘落,边角被汗湿的手捏出过抚不平的褶皱,上面是他高三班级合影。 沈延非眉心紧拧,把不明所以的照片团在掌心,捡起那份协议,转身大步出去,却在经过梳妆台侧面时,凌乱脚步带翻重量不够的垃圾桶,深色金属圆桶应声倒下,盖子坠地,里面的东西跟着滚动洒落出来。 没有其他,不过一张被揉成团的打印纸。 沈延非目不转睛盯着,胸口深处涌上锈腥,他深深重喘,把这张纸捡起,在压人窒息的夜色里,手指冰冻般缓慢展开。 甲方:姜穗穗。 下面是她潦草散乱,亲笔勾出来的一句话。 “我可以把这个名字还给你。” 某一个看似寻常的时刻,沈延非被砸断了一身筋骨,脊背在无形的重物击打下,不堪疼痛地往下低了低。 为她渗过血,染过尘的笔挺正装里,已经不是那副遍布伤痕的坚韧身体,只剩彻底冲垮的一具躯壳,和被她只言片语碾灭的心神。 许然就没敢走,总觉得要出事,自己单开了一辆车,等在望月湾别墅外,他一开始没得到消息,是辗转从沈延非身边其他人那里得知,沈总突然勒令立刻重查周五那天太太在一中的所有监控,以及这两天她在电视台见过的人。 许然精神抽紧,马上主动赶去电视台。 这边好查,早上姜时念到台里,在大厅转向休息区的画面很快就被找到,加上有极少数人亲眼目击,乔思月迅速浮出水面。 乔思月根本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揪出,亲眼看着眼前阵仗,一开始还坚持嘴硬,很快吓到痛哭,没胆子说完全的实话,但挑挑拣拣吐出来的内容,足够听懂来龙去脉。 一中监控能拍到的画面有限,沈总那边继续命令查当天所有外来人进出,一个不漏,进行的时候,姜时念的片段首先被调出来,第一帧就是她撑伞下车。 沈延非还在望月湾里,离婚协议已经碎在主卧地上,他盯着屏幕里她的那把伞,目光缓缓移开,落在客厅门口的柜子上。 那里面是老师还回来的伞,再像,也不是同一把。 她的伞给了其他人。 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沈延非下颌收紧,眼底的阴戾要倾塌出来,去监控里寻找那把伞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他手机就突兀响起,显示沈惜的号码。 他没有接,沈惜的微信紧跟着成串跳出:“三哥,我在家,你快接我电话!沈灼这个不是人的狗东西,他妈的私藏了一把伞!今天被我无意间发现的!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恋爱了,我逼问了半天他才说!你快看是不是嫂子的!” 后面跟一张图片,一把折叠的素色暗纹雨伞,绞烂沈延非四分五裂的心脏。 沈延非沉默踏出望月湾,开车直奔沈家,街景陆离光线冲过他死灰积红的眼睛,一只手握着方向盘,苍白骨节上大片斑驳的淤血痕迹,另一只手再次拨通姜时念的电话,她早已到了下飞机的时候,却一秒都不曾开机,跟他斩断联系。 沈家大门开合太慢,几乎是被迈巴赫车头撞破进去,车轮碾过地面发出刺耳异响,风驰电掣穿过长道,戛然停在主屋外,里面如同凝固,鸦雀无声。 沈延非一言不发迈进前门,在老宅的沈家人一个不缺,都面色惊惶地守在厅里,沈惜满脸涨红,死死拽着沈灼,一看到沈延非出现,立马扯着他冲过去,气急败坏说:“三哥!他——” 不等沈惜多说,沈灼的领口已经被钢铸的五指攥住,沈延非单手还看似散淡地随意放在长裤口袋中,把沈灼提起,他甚至脊背不曾弯过一下。 沈济川和沈灼的父亲都在场,却满室噤声,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 沈延非垂眸注视着沈灼,问:“跟她说什么了。” 他语气不重,表情沉着,但沈灼对上他双眼,一瞬只觉得肝胆俱裂,极度的惊恐让他疯狂挣扎,眼泪涌出来,大叫三哥。 沈延非盯着他,猝然间收紧手指,把他整个人从地上拎起,身上噬人的阴鸷铺天盖地,暗哑地厉声讯问:“说!” 偌大厅堂如堕冰窖。 非分之想 第69节 沈灼在短短几秒里精神崩溃,眼泪无意识淌了满脸,嗓子破音地张嘴:“我……我说你以前喜欢的那个人才应该是我嫂子!” 他在沈延非面前吓到完全混乱,语无伦次,又带着心底积压的愤慨,以为姜时念到底是告了状,乱七八糟地把自己那天壮举断断续续抖落出来。 沈延非淡白的唇似要勾起,抬了抬,又凝不成一个笑。 他把那张满是褶皱的高中合照丢在沈灼面前,鞋底碾磨着,摁着他头压下去,逼他扑通跪下,弯着背几乎趴在地上,强迫他看清楚:“你说的白月光是谁,照片上这个?” 沈灼只看了一眼黎若清就拼命抗拒,变调的嗓子大吼:“不是!不是她!这是谁?!她差得远!我当时看见的——” 沈延非揪起他头发,眼神将人生剖:“你跟我去看见的,是那年参演学校话剧,扮民国女学生的姜时念!她图新鲜戴一头齐颈短发,穿蓝色盘扣上衣白裙子,坐在那片草地上,她不是朝我笑,她眼里根本就看不到我,你满意了吗!” 沈灼呼吸骤停,被抽走神魂一般,发疯地张着口,眼泪突然狂涌。 沈延非喉咙深处不连贯地溢出低声,像是在笑,他眯眼看着沈灼:“喜欢我老婆?是么?藏多少年了,怎么从来不说?” 沈灼已经完全窒息,巨大震惊痛苦之下,被沈延非几个字问到缺氧,人满是惨白地扑通摔在他脚边,只会断续地叫着三哥,不断恐惧摇头,往后倒退,直到后背抵在古董八仙桌的桌腿上。 沈济川胡子发颤,终究握紧拐杖,扭开脸不能开口。 整个沈家,噤若寒蝉的死寂冰冷。 沈延非一步一步往前,沈灼退无可退,少年狂哭不止,声音吵闹,沈延非抬起腿踩在他震动的咽喉上,让他头死靠着桌腿,冷硬鞋底往里深碾,沈灼刹那间抖动着丢了半条命。 他垂眸,只剩狠绝,唇边短促扬起一个笑,带着碎裂不堪的温雅外壳,嘶声低语:“她有任何闪失,我叫你拿命抵。” 晚上飞往贵阳的航班上,灯光暗淡,遇到气流不断颠簸,沈延非靠窗,无意识握着手腕,指缝泄露处,满是攥出和划破的条条血痕。 他翻出手机,一行一行去听姜时念以前给他发过的语音记录,她笑着叫老公,说想他,说晚上下班要他接,说香港很热,要汗津津扑向他,说几天没有接吻了,说梦见他,说人在外面,心里放不下他,还问过:“你猜我七十岁的时候什么样子。” 语音那么少,翻来覆去很快听完,他一遍又一遍,再找她打电话的录音,那天机场,她第一次叫他三哥,他跟她领证,绑死一生。 沈延非又拿出另一个手机,破旧磨损,像被人扔在地上狠狠踩过,里面只存着高中时她给他发过的几条短暂声音,那时刚有微信不久,她不常用,被逼得无奈,才软绵绵叫他:“学长。” 旧微信里仅有的几声学长,是他渡过漫长孤独的唯一解药。 现在她都要收回,一点不给他留下。 飞机抵达贵阳是深夜零点,有联系过的向导在出口迎接,是电视台合作过的当地人,不了解沈延非身份,只觉得眼前男人高大可怖,看起来贵重异常,却透着股血淋淋的凶暴阴郁,不能太靠近。 向导照实说:“先生,我知道你要去哪,下午到的那位主持人已经跟我同事先一步到目的地了,安全抵达,不过很遗憾你现在不能进去,至少后天之前,肯定不能走了,你看从傍晚开始下雨,预报至少持续到明晚,进山坳里面的路虽然通车,但路上一滑,绝对没有司机敢拼这个命。” “你先在贵阳住下,等后天吧,等雨干一干,”向导劝道,“到时候应该有车敢进,两个小时也就到了。” 沈延非只问:“徒步多长时间。” 向导诧异,也没多想:“倒是有人试过,现在出发,走一整夜吧,早上能到,不过还是那句话,路滑,容易出事,谁会在这个时候不要命。” 沈延非拿出现金给对方,沉哑说:“一张详细路线图,不够再加,我生死有命,不用谁负责。” 姜时念是下午跟随向导进了山坳内部的生物观察基地,沿途路况艰难,行车不易,颠簸了两个多小时到达,跟大部队汇合。 基地叫得很大,实际只是一片低矮简陋的平顶临时住房,每人分一间,里面不超过十五平米,天气极冷,需要在房间内自己点火炉取暖,唯一安慰的是有独立卫生间,只是更简易。 姜时念不在意环境,傍晚到了就立刻去跟这次的拍摄对象见面,夫妻两个一起窝在一间陈设相同的小房子里,妻子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医疗设施,在炉火映照下,小巧脸上映出异样美感,丈夫无比消瘦,但还会朝人笑,说:“我老婆怕生,你别介意。” 初次采访只做了很短一段,男人多次抚慰状态强弩之末的妻子,转头抱歉地对姜时念点头。 姜时念几乎说不下去,轻声问:“有后悔吗。” 男人看着炉火,许久后都没有回答,最后是妻子露出微笑,虚弱声音温和喘息,更像自语:“太懦弱了,我爱一个人,却只敢离婚,不敢面对。” 晚上姜时念走出夫妻俩的住处,撑一把基地里破旧的伞,站在凄风冷雨的山坳边,看远处茫茫没有边际的黑夜。 她从北城出发起,一直胸口挤压着难以呼吸,涨得各处都疼,尤其这一刻,她望着黑蒙蒙出口的方向,几乎想扔下伞跑出去。 姜时念再次拿出手机,信号格空白。 她终于后悔,后悔下飞机直到抵达基地的沿路上,那么多机会,她都逃避地没有开过一次机,怕收到沈延非回电,更怕收不到,甚至害怕通知栏里有铺天盖地新闻,媒体拍到她的爱人与其他的谁有关。 爱让她走出壁垒,也让她失去一切屏障。 等到了基地,再开机的时候,就没有任何信号了,她像与世隔绝在这片山坳里,切断了所有与沈延非的联系。 姜时念回到自己那间小屋,深夜里,外面骤然高声吵闹,她匆忙爬起,冒着雨冲出去,是梁小姐突发病重,男人悲怆的哭声震得人手脚发麻,到后半夜,驻地的随行医生紧急抢救,从才算稳定下来。 姜时念浑浑噩噩睡下,拥着被子,漆黑中满眼都是沈延非的脸。 太懦弱了。 为什么敢在一份离婚协议上写下姜穗穗的名字,却不敢去问他,你可不可以忘掉过去,只爱我一人。 姜时念翻身坐起,穿衣下床,跑遍山坳基地各个角落,也没找到一点手机信号,她和着淋淋小雨,深一脚浅一脚,男人的哭声还在断续,她心上有什么被怆然抓破。 她想沈延非。 离他太远,其他什么都已经空白消失,只剩下想他。 既然已经做好粉身碎骨的打算,她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还有什么躲避的余地。 是,她依然会害怕,但她想直接面对一次,她受不了这样自苦猜忌,与他横亘隔阂,如果他真的改变心意,她也要听他亲口说,就算死局,她也坦然接受。 她的感情没有他深厚炽烈,可她一样掏空自己,哪怕不对等,她也这样患得患失地爱他。 跟爱他相比,她根本没有爱过其他人。 那样计较清楚,无波无澜的怎么能算爱,她给沈延非的,明明是无所谓后果的倾泻,撕开茧壳踩着刀尖狂奔,想获得拥有,想占据他心,想不白活一次,点燃自己扑进他的火海。 嫉妒心酸,甜涩畏惧,辗转反侧的思念和梦见,她站在天地无人处,被群山环抱,依然眼前全部是他,这才是爱。 她一生,也只这样爱过他一人。 那又怎么能胆怯到,不敢直面他的过去。 姜时念冻到瑟缩,回到小屋里,睁眼熬到天际微明,心口被烧得发疼,她起来收拾自己,没有锁门,反正屋里家徒四壁,她去跟节目组的总策划见面,问夫妻俩的情况,谈今天进程,急切想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一些信号或者出去。 策划无奈摇头:“没办法,下雨路滑,不通车了,总不能徒步出去,等着吧,哎不过我早上倒是听说,昨晚有个人走了整整一夜进山坳,凌晨在那边入口冒雨出现的时候,冲锋衣划开,手掌都是粘的血和碎石块,你就知道多难了。” 姜时念怔怔问:“走了一夜进来……谁,找谁?” “不清楚,”策划小声说,“总之不是正常人,不要命的疯子。” 他在台里算是很年轻英俊的,送姜时念到小屋前,细心叮嘱:“你脸色这么差,病着呢吧,先进去休息吧,等能录了我喊你出来。” 姜时念没说话,她背对自己房间,窗口被钉起的木板挡着,只有些透光的缝隙,看不到里面,她却莫名觉得芒刺在背,有什么狂乱炙灼的视线,隔着距离,把她贯穿。 她跟策划告别,回到房门前推开,里面炉火正旺,烧得噼啪作响。 姜时念恍惚了一瞬,她记得她出来前,火光已熄。 外面天色阴沉,小屋里没有灯光,只靠缝隙间漏入几缕微末亮色,她还没有来得及关门,浑身就骤然绷紧,反射性转身要逃。 但只过片刻,熟稔到灵魂深处的气息让她一切动作僵住,“砰”的一声金属门板被扣紧上锁,反射的震动声里,她被一双冷入骨髓的手死死摁住,狠烈压在门上。 姜时念失神望着虚空,大口喘息,眼睛烫到睁不开,嗓子里被刀片割着,抽干水分。 男人混乱的呼吸喷薄在她耳后,声音沉抑到微微扭曲,已经哑得失真:“外面的是谁。” 姜时念说不出话,她不能置信,几乎分不清此刻是醒着还是梦里。 沈延非扭着她的手,强硬把人翻转,掐着她手腕折高,不容抗拒地箍住按紧,在昏沉丝缕的暗淡日光里,裹满血丝的疯乱双眼枷锁般罩住她。 他缓慢低喘,一声声揪扯姜时念的五脏。 她被剥夺氧气,干渴仰头。 沈延非在她面前似乎永远从容难测的瞳仁里,有什么熔着血色,崩散溃败,无望又决绝地凝成水光,在她艰涩的注视里,破裂流下。 泪热烫划过他唇角,滴落进沾满尘埃的衣领。 “姜穗穗,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你说不要就不要,说扔就扔,连一句话的余地都不能给我,随时随地可以把我放弃丢下,是吗?!” 第51章 空气过份湿寒, 但炉火灼烧太旺,噼啪爆开舔舐的火舌,从漆黑顶盖处窜出猩红热浪, 把逼仄的一间房子轰然挑到干燥的高温,凝成细密的汗, 从额角脊背脱控地渗出,汇聚着与湿润眼眶融成一体。 姜时念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近,这样直接地注视沈延非的眼睛,她记得那里面深浓漆黑,不见底, 就算含着笑意, 也从来探究不透。 但此时此刻, 就在她面前, 他低着头,半映着旁边凛凛火色, 目光已经碎到覆灭, 只剩狼藉的死灰, 倾塌着变成泪,无声淌过清瘦苍白的下颌。 姜时念被攥住心脏, 忘记了要怎么跳动, 她没见过,甚至没有想象过这样的沈延非,云端居高临下的矜重上位者, 就算被拖入红尘, 又怎么能受折磨至此, 像把筋骨折尽, 颠覆又撼然。 她震颤仓皇, 迷懵无错,手腕被他掐着,疼到快断。 她被他三言两语凶得满腔酸痛,明明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说,这时候最先冲到干裂唇边的,是不想讲任何道理,只搅着委屈和宣泄的一句。 “我哪里会丢下你,我凭什么丢?不是你从前心里的人又出现吗?她从高中就是你的刻骨铭心,进你的公司,和你去杭州,反复有人来告诉我,你跟她有多少过去,你多爱她!” “怪我不清醒,你自己当时也和我说,你爱过别人,是她要嫁人,你才选择我,”她就算想得再通,提起来也还是抑制不了的难过,渐渐失声,“但是我跟你才短短几个月,你何必对我那么好?你爱我是不是太快了?让我误以为,以为——” 以为她能奢望更多,到头来被真相碰得头破血流。 姜时念把这些天在心底扎出孔洞的话都砸向他,等他承认,等他亲口说另一个人。 她觉得自己做好准备了,可到这时候,依然止不住抖着,眼窝堆积着不愿轻易溢出来的潮湿。 其实她本来不是打算说这些的…… 她想说,忘掉就好,你心意不改就好,以后只爱我就好,我知足,不贪心,我知道我没那么大的运气,能完整拥有你。 可吐出来的话,全是细细的刀。 姜时念急促咽着,竭尽全力要重新开口。 沈延非鼻息窒涩沉重,闷哑得如同困兽奄奄一息,他血迹干涸的手指把姜时念强硬抵着。 他盯着她,嗓音被粗砂磨砺,敲断她一切念头:“几个月太短,十年行吗?从高二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我站在你跟前,十年时间,够不够让我有说一句爱你的资格?!” 随他一句话坠地,屋子里纠缠的喘声骤然消失。 一枚点燃的子弹,全然没有准备,笔直穿进了姜时念的心口。 漂浮的尘埃被定格,火星悬在半空,目之所及的颜色全部抽离,耳朵里一直沙沙作响的杂音,蓦地拔高到极限,让血液呼啸倒流,连窗口木板缝隙透进来的暗淡光束,都在同一秒冰冻凝结。 沈延非的手落在她脸上,对力度失去概念,不知轻重地无度抚摸,任凭自己眼廓烧红:“我只有你,高中到今天,你以为我爱过几个人?姜穗穗,从来就不存在别的谁,只有你,只爱你,听清楚吗?” 他掌心还有夹在伤口里的石块,沁着粘稠的微湿,磨过她细腻皮肤。 “去杭州之前,我订了今天瑞月的顶楼,晚上八点,准时有一场覆盖北城上空的灯光展,我怕不能讨你开心,怕你还是连跟我接吻都觉得为难,我想当面告诉你我爱你多长时间,换回你对我一点亲密,那些设计师弄了很多花样,我让他们把这个放在最盛大的时候让你看见。” 他抬起左手,摘掉无名指上从不离身的素圈婚戒,露出掩盖之下,镌刻在冷白皮肉上的那一簇海蓝色花穗。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是我高二那年在天台听见你叫穗穗,你说你这一辈子随处生长,只做一簇花穗就满足,你在墙角随手拿蜡笔画了这块图案代表自己,你早就已经忘干净,可我记得,我刻下来,画在手上,之后天台被拆,围上封锁,那块画了花穗的石板压在建筑垃圾底下,缺了边角,我找回来,当宝贝藏。” 非分之想 第70节 “你和别人订婚的第二天,我把它纹在戴婚戒的无名指上,身上,”沈延非紧扣着她手,放在自己腰间,体温冰得人止不住打冷颤,“别处的,你要亲眼看吗?!” 姜时念眼前发白,几近脱力地往下滑,被动作凶戾地固定住,他已经不是温雅矜持的贵重君子,面具砸毁之后,他就是这么不堪的疯魔。 她定定注视他,泪水突然崩开闸门,汹涌溢出。 “怎么可能……”她脑中嗡乱响着,手下意识狠狠推他,“她短发白裙!对你笑!我哪有过!” “你连自己画过的图形都不放心上,过去这么多年,又怎么记得你高一参加学校话剧演出,女学生的那套扮相!你当然不会朝我笑,你在草坪上可以对任何人自然地靠近,只把我当成异类,你又有什么时候认真直视过我!” “我……我没被人背过,沈灼说你背她在暴雨里——” “你身体不好,高二上学期发高烧,烧到人接近昏迷,一个人躲在社团活动室,我没有伞,脱了校服盖在你身上,背你跑去医院,你在我背上一直哭,我不会哄人,只能断断续续给你哼歌,你如果当时有意识,会接受吗?!你只会狼狈地从我身上躲开,把我推远!” 失控哭声挤出姜时念咬着血腥味的牙关:“你……你还每天等她放学!” “你怕我,不愿意见我,我远远望你,你都躲开目光,我想多看你几眼,只能跟你在身后,保持距离,趁晚上天黑,趁早晨天还没亮,把自己藏在影子里,我才能明目张胆看你!” 她濒临极限,快要溃乱决堤:“你为她跟家里争吵决裂,你为她放弃保送!沈延非,你怎么能放弃保送!” “沈家看出我对你的感情,不满姜家门第,也因为厌恶我这个人,认定我心思龌龊,无可救药,给沈家门楣抹黑,咒骂我的喜欢最后只有恶果,爷爷逼我转学,离开北城,我走不了,穗穗,我走不了。” 他叫着那个囚住他十年,再变本加厉囚住他一生的名字,嘶暗温柔,混着从前和如今堆叠过重的绝望。 “我奢望不高,能看着你就行了,你还在一中,我怎么出得去,如果我对沈家弯一点膝盖,或者拿保送名额提早离开学校,我连只是跟着你的资格都不再有!我能考得上……穗穗不哭,我考得上。” 沈延非来回抚着她脸上纵横的泪,扯开她的推拒,抱过她腰,丢掉一切威严或矜雅,一身仆仆风尘地弯下脊背,把她顶在门板上,俯过去重重吻,带着狠意,暴烈地剥夺她呼吸。 某些瞬间时光颠倒,已经不知道是身在贵州寒冷的山坳,还是当年夕阳弥漫的学校里,他着魔般困死日夜肖想的人,撬她战栗的唇齿,掠取她口中湿滑,没底线地深入缠吮,放肆也决绝。 姜时念本就无力支撑,双膝发软,被太激狂强硬的亲吻搅到胸腔涨痛,她按着门板,又去按他冰冷的肩,其实并不算往开推,只是招架不住地压着,就等于在给他拒绝。 而这些拒绝,在此刻关口,能轻易把那个人送上刑架。 沈延非眉心深深沟壑像道割裂的伤口,以为疼已经到顶点了,不会更重了,但说完这些,仍被她抗拒,头顶吊着的刀落下来,劈开因为爱一个人而毫无遮挡的赤.裸心底。 太疼了,他捏着她柔软双颊,唇边划开根本不像笑的笑:“不想听吗,可惜来不及了,还要怕我,躲我,还是也像他们一样,厌恶我这个心思龌龊,趁人之危骗你结婚的人?” “不止你问的这些,我还故意留你在社团,陪你练习,想抠着时间跟你独处,我捡过你无意掉下的皮筋,在手腕戴了两年,两年而已,它怎么能断了。” “运动会为了跟你擦肩,跑完了三千米,你却转身在给别人加油送水。” “每一次你当是偶遇,我都已经同样的路走过无数遍,等你从我身边低着头经过几秒,我知道我没有运气能恰好碰到你,见一面也需要算计。” “你认得我字迹吗?我怕你认得,辗转给你的高三笔记,都换了种笔体,怕你万一发现是我,转头扔掉。” “你弹琵琶,我连出现都不能,你会吓走,我站在太多的暗处,一遍遍看你,你记得在高中食堂吃饭的口味吗?我都记得。” “糖醋小排,清炒虾仁,炝莲藕,白灼菜心。” 这些至今也常出现在家里餐桌上,沈延非却在一字一字无比寻常的回忆里被凌迟般捣烂。 沉埋太久的心亲手剖开,饱藏到早就承载不住的情感和时光都鲜血淋漓地倾泻,熔岩在这个早上顶破了封口,大肆淌过一个人经年里遍体鳞伤的血肉之躯。 “我忍不住,明知没希望,毕业前还是跟你表白,想让你给我一点生机,你挂了电话,不回信息,我约你的时间,你和别人并肩在我面前走过。” “你订婚宴,陌生地叫我沈总,让我祝贺你跟他白头,我在你楼下守了整夜,那晚上我很多时候都不确定是不是还正常活着,我用过去的号码,打你电话,你早就没有了记录,不记得沈延非是谁。” “我卑劣地制造偶遇,精心算着不让你察觉的地点和时间,再一次次亲眼看你在别人怀里,我想不择手段地抢,我更怕你真爱那个人,恨我一生,不幸一生。” “生日蛋糕你尝过吗,我每年都做,只有去年送进你手里,我在病房门口撑住你的背,你知不知道我手在颤?” “我求你嫁我,车在背后跟着你走了整条街,我只有坐在里面,装作若无其事,随口提起,你才能看着我,允许我说完那些话,我爱的人正要结婚,在当时不是事实吗?!” “姜穗穗,这个名字我已经咽了太多年,每一次叫,你笑着抬头看我,我都在想,让我做任何事,拿我身上一切来交换,我也求之不得。” 姜时念早已经哭崩,她艰难站在他身体圈出的狭小囚笼里,汗湿手指扭着他冲锋衣的衣襟:“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我,我哪里好,我连看你都不敢被你发现!我有哪值得你这样?!” 她幻想过他高中时的一点点好感,轻描淡写的关注,不会伤筋动骨的青涩朦胧。 她以为那样已经是对高悬明月不自量力的奢望。 是啊,如果仅仅只是那样,又怎么会有如今赴汤蹈火的疯。 从来也不是无迹可寻的,他从最开始,就那么清晰地将偏爱摊开,是她太迟钝太怯懦,踩着他层叠的伤爬出深井,触到天光,可不曾回眸认真看过这个人。 她往前走一步,脚下都垫着无数个被丢弃遗忘在漫长时光里的沈延非,时至今日,她却仍然连直视他的勇气都不够,不问不听,躲到天边。 沈延非握住她伸过来的小臂,指骨锋利青白:“感情能找到理由吗?能有一个明确的起始?还是衡量的开关,太疼太孤独的时候就随时叫停?我熬过多少才能拥有,你拿一份离婚协议就要全部收回。” “你说喜欢我,在乎我,许给我一辈子,都是哄我,是吗?轻飘飘就能放下,有没有一句,一个字可以让我当真?” 他掌着她后脑,把她拉近,迫她抬起脸对视,彼此的热红和湿漉紧绞在一起,在炉火烧到干渴的房间里纠缠蒸腾,发出裂响。 “可我都信了,你把名字还给我,那我呢,你打算怎么办?把我随手扔到哪?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准备等到我在协议上签字才肯跟我见面?” “没有那一天,我活着就不可能,婚前协议都是骗你,从你靠近我那一刻开始,我就不会让你走出我身边!”那双眼黑沉冷郁,将人骨头都不剩的侵嗜,他攥她手摁在自己跳动的心窝,咬她颤着的唇问,“还是我给你刀,你握着我手捅进来,最简单直接。” 姜时念奇怪,人哪来这么多的眼泪,要把心挖出来给谁看一样,在她眼窝里泛滥地涌,已经说不清酸疼还是激荡,只是自己的人生随他剜进身体的那些话,混乱地在眼前走马观花。 她在孤儿院跌撞生存,被蒋勋欺辱,大冬天反复被推进水池,瑟瑟发抖蜷到深夜,落下.体弱容易风寒高烧的病根。 她进了姜家,被恶毒言语一天天揪扯着长大,活在另一个人虚假的壳里,看不清自己在哪。 她以为自己孤独跑在茫茫黑夜,可迷雾里的那一座高大灯塔早就矗立,是她不敢抬头,惧怕那簇太过刺眼的光,然而她那么多踉跄无依的时刻,都活在他无声燃着自己的光芒里。 姜穗穗在千疮百孔的时光里存在了十年,世上只有一人知道铭记。 不是至暗,她始终有光。 这些光能把她从前吞过的苦涩都一笔勾销,可是谁来勾销沈延非的寂寞和奔赴,折叠在太多年里的那么多无望剪影,谁来给他抚平。 姜时念哭得直不起身,眼泪挂在下巴上,只会死死抓紧他的衣服,语无伦次解释:“离婚协议是别人的,我只是写上名字。” 不对……这有什么区别,一笔一划都是她亲笔。 “是我下飞机不开手机,不想跟你说话,怕听不到我想听的。” 怎么越说,越把人心碾成泥。 姜时念咳着,贴上前搂他:“我吃醋,害怕,没胆子听你爱别人,所以回避,我贪心自私,明明自己过去也乱七八糟,还希望你从始至终只有我,沈延非……我现在说爱你晚不晚,我不能和你对等,从前不能,现在……可能以后,我都没办法和你比,可我爱你,只这样爱过你。” 她哪有过这种被抛上高空,再沉进深海的跌宕,她要把所有情感和热烈都掏出来放进火炉,才能烧出跟他缠绕的高温,她已毫无保留,她愿意,也无所畏惧。 外面还有细雨淅沥,远处人声脚步声模糊杂乱,屋子里炉中火苗涩然轻响,爆开赤红的星花。 姜时念攀着他垂低的后颈,恍然觉得这世界已经收缩狭窄到只剩一个人的身形。 她花光力气踮脚,唇颤巍巍贴在一起,不过一个主动的,极短暂的相碰,就有如一举捣毁某道岌岌可危的闸门,那个人早就撑不住的恐惧热望,剥离一切后的纯粹爱欲,都熔铸成原始野妄,扣着她脖颈推到门上,失控吮咬出淡淡咸腥。 “再说一遍,”他冷厉逞凶,“刚才那句话,再跟我说一遍!” 姜时念隔着热泪看他,顶着他恶狠压迫的钳制,摸他脸颊鼻梁,滑到嘴唇,落在喉结滚动的起伏上,感受动脉的剧烈鼓胀:“沈延非,我只爱你。” 自控可能就在眨眼一瞬崩掉,没有谁先谁后,他拇指揉碾她唇肉,忽然长驱直入地覆下去深吻,被走神过躲避过的炽烈研磨,都变本加厉欺压给她,让她双唇不能闭合,舌酸软麻痹,水痕不断溢出嘴角,混着她眼泪呜咽。 姜时念没有理智,发颤的手指扯他外衣拉链,毫无章法地拽他里面衣摆,拽不开就胡乱地只顾仰头,亲吻他嘴唇鼻尖,轻舔他漆黑睫毛,手指划在青筋跳动的脖颈上,一遍一遍抚他喉结弧度,不管不顾地挑他底线:“你填满我。” 她声音微小,颠簸破碎,却坚定在他耳边提着要求:“沈延非,我想你填满。” 吐息声灼重到不忍听。 她腾空抵门,后背酸麻,脸仰起,窗口缝隙穿进的光束晃过通红眼窝和他额角隆起的筋络,她也在又涩又辣的反复吞咽,在涌出的汗里难耐陷落,沉进深渊。 火炉烈烈燃烧,被男人泥泞短靴踢到简陋至极的狭小卫生间门口,冷气挥散,轰的把温度燃高,冲锋衣和她的纯棉互相缠着掉在炉后。 一个挂在墙上,普通人家都会嫌弃的陈旧银色手持花洒,就能在水流声里冲开披星戴月的浮尘,也能掩住自抑不了的颤息和哭喊。 空间小到只够容身,却像把天地压缩,紧裹彼此。 她手凉,沾着滚滚热水很快又烫,她想找他身上别处的花穗,却寸寸游走摧他没顶的野欲,她又不知他藏在哪个不曾被发现的隐秘处,只能受尽挑拨的抬着头,跟他五指交扣,压着他无名指的指根,随自己大起大落。 “穗穗……”他齿关紧咬,声音晦涩到逼人发疯,彼此心知肚明,“我会弄进去。” 这里山深路远,与世隔绝,空间窄如兽笼,当然什么都没有,也无从准备,除了噼啪跳跃的火星和奔涌水流,只有两幅烧融的身体。 姜时念湿淋的手臂环他颈项,迎着水温的热浪冲刷,又哭又笑说:“我是你老婆,怀孕就……生下来,你是不是就不用再怕。” 这句话像撕开最深的伤疤,男人充血的眼笼罩束缚她,更过分地进犯,他控制着她潮湿涨红的脸,紧紧凝视,在她咬唇也忍不下尖叫时,被围困到走投无路的水痕,无声溢过他眼睑,坠在她唇角上,与哗哗水流相融。 “孩子有用吗,”他似乎在笑,“我自己不就是那个被厌弃的产物?” 狠戾地攫取,又温柔亲吻,他沉哑地要抱断她:“我留不住,你还是会走,哪天后悔,随手把我抛开。” 姜时念心快炸开,感官和精神上无限叠加的冲击,她几乎迎合不住,她尝到唇角咸涩,不顾一切去搂住他,断续声音跟她涨落:“沈延非,我对你说过的想,早已经超过十次了是不是?我跟你换一次不想,你答不答应?” “我不想分开,不想离婚,不想让你这么疼,”她收缩着力竭,“我们要一辈子。” 花洒热流温度灼灼,终究没有留在里面,落至她泛红胸腹。 他也没有回答,只埋在她颈窝里,咬出一层薄薄血痕。 屋子里的床不大,两个人要紧密相拥,姜时念一直不睡,在沈延非胸前贴着,逼他去睡,强迫他合上眼,再披衣起身去箱子里找随行的药箱,挑开他掌心还残存的异物,上药包扎,动作几下,就被他揽回去箍住,从头到脚包裹。 节目是午餐后恢复拍摄的,梁小姐状态终于相对稳定下来,怕自己时间有限,主动要求录制。 姜时念的眼睛跟她相似的红,沈延非换了衣服,公然出现,不在意整个组里什么惊掉下巴的反应,他很少开口,只寸步不离守在姜时念旁边。 整场涉及到访谈和主持人外景的部分历经一天时间拍完,但节目组还有其他镜头要取,需要多留一阵。 山坳的雨一直没停,持续不大不小下着,姜时念来之前就没好完全的感冒,再历经第一天晚上的冒雨,之前心绪激烈,又忙着赶进度,还没显露出什么,直到坚持完拍摄任务结束后,才赶在中午爆发出来。 年头太长的病根扎在那,体质比不上别人,她咳嗽止不住,烧忽高忽低,眼帘沉得发酸。 基地给梁小姐随行的医生那里药物有限,而且都是针对梁小姐病情的,姜时念能用的不多,车也没恢复,攒了两天的湿滑路况,比之前更没人进得来,更无奈的是信号一直没恢复,想通知外界让直升机送药送医都实现不了。 医生担忧:“可别烧出什么炎症。” 沈延非给姜时念穿好几层外衣,拿基地大号的雨披给她裹了两件,必需品只随身带了极少量,在基地一片无法接受也不能相信的激动劝阻里,他稳定背起她,大步穿过细密雨幕,趁天光还亮,云层压至黑蒙蒙树梢,他踩着崎岖泥水,带她出山。 姜时念还算清醒,但抵抗不过他,在他背上掐的咬的都做了,威胁的话也哭着说了,他岿然不动,脊背承载着她,一步一步执着地碾过碎石嶙峋。 “哭什么,”他音质甚至透着沙哑的散漫,“是谁说没被我背过,没在雨里走过,现在还敢不敢否认?” 姜时念一脸的湿,细雨和泪都混在一起,分不清楚,她知道抗拒不了他,趴在他平直冷硬的肩上,难受抽噎了一阵,选择死死抱紧他,头脑迷蒙着问:“可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不上青大,要去美国,不管我了。” 沈延非很久不曾出声,她意识晕沉的混淆着,还强撑,咬他没用,就贴过去隔着雨衣,吻他湿淋淋耳后。 他终于波澜不惊说:“那年夏天出车祸,耳朵坏了,成了残废,配不上你。” 姜时念手指猛一收紧,急切说:“我不介意!你就算没好我也不在乎!” “是吗,你说的,我记着了。” 她抽抽搭搭,坚持追问:“什么车祸,在哪,怎么发生的,伤的是不是很重?” 沈延非喉间散出沙沉的笑,轻描淡写回答:“不重,普通的,不值一提的一场意外。” 非分之想 第71节 雨声哗啦淋落。 她哭腔不稳:“如果没有意外,你还会不会走,会不会被我伤心,就彻底放下我。” 他咬牙说:“不走,我不会让你有机会爱别人,就算你厌恶我害怕我,我也纠缠你,让你早晚有一天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求你看我,注视我,接受我,嫁给我。” 姜时念渐渐跟他对不上话,眼睫沉沉垂着,伏在他颈边,闷闷问:“上次暴雨,你背着我,是不是真的给我哼过歌。” 沈延非没说话。 脚下蜿蜒泥泞,他双手勾着她膝弯,从过去到如今,用尽自己所有。 他只是淡淡地给她哼出节奏,她迷糊听着,也知道是小时候在街边圣诞橱窗里听过的一首英文版《雪绒花》,她也曾艳羡仰望,暗地里祈求过被幸福眷顾。 他没有唱词,不够连贯,断断续续磨着她染红的耳朵,一如高中那年傍晚,一如此刻山间林密,雨帘老树间融化着相拥。 唯有最后两句,被他改过了词,轻缓低哑,让她听见。 bless my baby forever. 永远祝福我的宝贝。 deep love my baby forever. 永远深爱我的宝贝。 第52章 沈延非背着姜时念走出山坳的时候, 已经是晚上,贵阳市里同样雨水不断,满世界光影斑驳, 湿淋陆离,手机信号在接近出山口的位置才恢复。 许然之前是跟着三哥脚步抵达贵阳待命的, 没听到命令不敢擅动,硬生生焦灼地等了两天,好不容易得到消息,最快速度赶过来等,准备了两辆车, 一应用品俱全, 他一看到两人状态, 眼泪就冒了出来, 再一对上三哥眼睛,又及时憋回去。 许然本能地想上手帮忙接一下嫂子, 沈延非扫了他一眼, 侧身避过, 慢慢把姜时念从背上放下,改抱进怀中。 进车里以后, 他把她揽到腿上, 拨开雨衣,动作滞缓地给她擦干了头发,让她伏在自己胸口靠着肩, 才动了动早已僵疼到麻木的手臂, 抱紧她, 抵着椅背闭上充血双眼。 车一路疾驰到医院, 开了允许范围内环境最安静的单人病房。 姜时念正在高烧, 紧急做过检查之后,确定就是体质虚寒,反复着凉引起的,又引发了一点轻微肺炎,幸好来得及时,不算太严重,尽快用药治疗,再好好休息两天就没大碍了。 医生倒是觉得沈延非的情况更需要重视,人是铁打的也不能这么消耗,许然跟在旁边轻声摇头制止,心里清楚现在这个关头说什么都没用,就得等嫂子恢复一点,要求三哥去多爱护他自己,他才能听。 回到病房准备输液的时候,姜时念睁眼醒过来,被喂了几口温水,状态逐渐缓和了一些,虽然没精神,但也能保持基本的正常沟通,她抓了抓沈延非时刻攥着她的手,跟他说:“没那么重,用药小心一点。” 后面的话音量渐小,人也欲言又止地抿着唇。 沈延非回头让许然带人先出去,俯身压在她唇边,听她用气音费力说:“就算是安全期,你最后没弄进去,也不能完全排除怀孕的可能,不要用有伤害的药,安全稳妥的就行。” 沈延非拧眉,在调暗的灯光里摸了摸她眼尾,睫毛半低下去,下颌用力绷着,侧影凌厉。 姜时念知道他想什么,摇晃他一下,目光凝在他脸上:“不要自责,我本来就愿意,可能性很小,但还是以防万一,还有……” 她人裹在被子里,动着困难,只能侧过头,蹭了蹭他挨近的手腕,看到上面不知道怎么弄出来的很多深浅红痕,心疼得鼻酸,眼角发热:“等我开始打针,你就马上做身体检查,连续这么熬,我害怕,还有你右耳的旧伤,这次又在雨里好长时间,你快去处理,不能加重。” 沈延非短暂地“嗯”了声,嗓音还是哑透的,她看出他不配合,着急地忍不住咳了几下,他脸色不好,听她虚弱,眼底无意透着戾色,揽着她轻轻抚慰,低沉答应。 姜时念目不转睛看他,心里酸得软烂,一面对他,瞳仁里水光就像擦不尽:“学长,你能不能保护好自己,我真的受不了看你带伤,你对自己上心,就当是对我上心,不然我只能拔针起来,逼着你去。” “好,”他低头亲她泛红的鼻尖,“等你稳定了我就去,穗穗不怕,我不会有事,你都已经答应跟我一辈子,我怎么可能缩短时间。” 姜时念听见他说这样的话也觉得疼,反复确认,见他是认真的,才略放下心,她又握着他手指,纠结片刻,轻声把不好启齿的疑问讲出来:“你是不是……还不想要孩子?” 婚后几个月,他从没提过相关的话题,沈家长辈对他婚事不满,自然也不会催。 可他这样的门第家庭,他自身所处高位,按理说都很需要生儿育女,以前她只当是一场早晚要分开的协议婚姻,没往这方面想过,但现在彻底不同,她难免想问。 更想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自身的父母阴影,因为他坎坷长大,他才不喜欢孩子。 沈延非神色晦暗,深刻眉目隐在病房黯淡光线下,里面层叠的血丝也盖住大半。 他仿佛亲密不够,唇流连在她脸颊上,又吻了吻嘴角,对她说:“不想要,因为穗穗没有童年。” 姜时念愕然愣住,手脚都像僵在被子里,已经太过满胀的心骤然被锤打在不肯示人的软处,又麻又涩。 沈延非手指顺着她微乱的头发,给她把碎发别到耳后,专注凝视她:“我老婆没做过小孩儿,那在我这里,这一生就算走到头,你也不需要长大,我给你童年,我想让你只当没忧虑的小朋友,做想做的事,不要受苦,我跟你的家里,不是非要多出一个人。” 姜时念悄悄滑出的泪隐没进枕头里,她身后太久远的,自己都不曾察觉过的孤苦阴霾,所有关于童年的伤痛,都被一盏盏燃起灯,粲然划亮。 “何况,我有你太难了,你原谅我私心,我不想你被分割,”沈延非略带自嘲,“我想你只有我,多爱我一点,是不是过份?” “再说孩子也绑不住你,”他弯了弯唇,像开玩笑存心惹她,“你不要我的时候,干脆痛快,谁都牵绊不了,丢下就走。” 姜时念知道他故意这么说,他伤口太厚太重,心被一份签了字的离婚协议捅穿,要多少浓烈的爱才能稍稍抹平,填补那些流出的血。 她没有童年,他又何尝有。 他看似需求极多,实际一点微末的爱意,他都以为自己求不来,是奢望。 他站在云顶,明明高空冷月不可碰触,又这样低入尘埃。 姜时念郑重回答:“不需要别的,只有沈延非才能绑住我。” 沈延非垂下眼,连着被子把她搂了满怀,手覆在她小腹上,沉抑说:“对不起昨天我克制不了。” 姜时念仰脸,跟他交颈相贴,彼此皮肤厮磨碾蹭,体温交换,连通着胸口也随之酥麻痒热,最简单的碰触一样心颤难止,想放纵交融,想大哭流泪。 爱一人是这么甜涩疯狂,全身心沦陷的事。 她吃力地笑一笑,吻他右耳的伤疤,说话很慢,却越来越没遮拦:“你当然克制不了,你要是强忍,我也会剥你衣服,到你失控为止,而且……概率确实很低,我也不想吃药,我舍不得扼杀跟你的任何可能。” 姜时念的身体情况跟医生沟通过后,换了其中两种药,效果差别不大,没什么影响。 沈延非也不得不去给自己做检查,处理了身上外伤,至于右耳的问题,不是这边医院能够解决的,他不必要跟她多提,白让她担心,也免得引起她兴趣,再去追问那段他一辈子都不希望她发现的过去。 穗穗只得到爱就够了,其他阴暗龌龊污血横流的,都和她无关。 姜时念在病房住了两天,身体已经好转,烧退了,咳嗽也减轻很多,她不想总待在医院里,但针还没打完,沈延非就在附近挑了家视野好的酒店,要多留几天再走,免得她坐飞机身体不舒服。 这两天在医院,姜时念每晚半梦半醒,知道沈延非根本就没怎么睡,他最开始原本躺在旁边陪护床上,几乎时时在看她。 夜里等她输完液拔了针,他就掀被靠过来,两个人挤上一张病床,他手臂不放松地揽着她腰和肩,完整把人贴在胸前,往自己炙热骨血中嵌,即使偶尔她熟睡转身,背对他,他仍然一刻松不开,着魔般严丝合缝箍紧。 出院到酒店的时候是傍晚,天接近黑了,姜时念想让沈延非换上大床好好休息,拉着他进房门。 然而门锁闭合的轻声刚一响起,她就被倏然拽住,拉过去调转方向,脸颊被扣牢抬高,嘴唇迫切碾合下来,不是住院期间的温存缱绻,他似是压抑太深,在昏暗无人处,不容置喙地恣意侵吞,掠出濡湿水声,拿自己沸腾的热度交换。 姜时念脚腕酸软地后退两步靠住墙,视野微微发黑,喉底溢出细声,又被他拦腰提起,掐着纤细处发狠地收拢,掌控着强迫着,又不允许她丝毫退缩,亲她到耳中嗡鸣,血流声喧嚣,口腔中点着火,唇肉揉成出汁的莓果色,红肿着湿润淋漓。 针织下摆牵起,金属搭扣脆弱,他带着旖旎的折磨,改变她形状,吻热得她流汗,渴到高高仰头,耳根沁血,喉咙滚动,在他臂弯里要溶解成泉。 他在医院时,回到了从前雅重温情的外壳里,任谁看不出沈先生哪里异常,等关起门没有光线处,他就这样踩碎分寸限度,要把人拆吞入腹。 但手上再放纵,也只是吻,他顾念她身体,看她已经软塌失神,就慢下来轻轻啄,咬着耳垂问:“怕我这样吗,我以前都装着正人君子来骗你。” 姜时念恍惚地摇头,不由自主噙着水雾看他,沙沙说:“我高中的时候……也不是怕,更没有厌恶,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那些扎在心脏沟沟壑壑处,从来不敢正视的东西,本以为早被时光消磨掉,实际并没有,反而异样鲜明刺眼地跟她一年年生长,这几天翻来覆去蹂.躏着她,她不说出来,想起沈延非的经年累月,就疼得神经暴跳。 “我不敢和你对视,不敢和你独处,看到你就想躲,说一句话都要用尽勇气,面对不了你走近,碰你一下就像烫伤,学长到沈总,我都当洪水猛兽地避开,划清界限距离,可我对别人,对你之外的所有人,都能寻常的亲近,”她蹙眉,望着他墨色深沉的眼睛,“我过去太迟钝,太胆小,当你是树梢禁果,稍一多想,就记起叶婉说我放荡下贱,可你说……” 她一字字问:“你说这是怕吗?是厌恶吗?如果真的是,我为什么……要鬼迷心窍一样在那年的抽签筒里放满否,偷偷攥着自己那根,告诉别人我抽到了是,我为什么每天……每天趁你生病睡着,跑去活动室故作合理地看你,我为什么那天晚上抱着铃兰,被人推到你面前,看你站在夜风里孤零零,心脏会疼。” “我不懂,学长你告诉我,”她呛笑了一下,“这算什么?” 落地窗外日暮西沉,残阳隐没,大片黑暗笼过天穹,沈延非被密密麻麻刺着,很久没能发出声音,就那么直勾勾凝视她,直到窗帘鼓动,风过她发梢,割着胸膛,扯出他刻满她姓名的鲜活肺腑。 他声音从冰底捞出,水淋淋滴落:“喜欢过我?” 姜时念咬唇不说话,手指如同曾经情窍不开的纯稚高中生,在墙面慌张按压,磨得指尖通红,她弯起眼,有什么宣泄而下,不正面答,夹着鼻音反问:“你说,这是不是我从没开始过的初恋。” “我没有……没有接到过你毕业前的电话,没看到你发给我信息,”她保持平静说着,但字字句句叠加,忽然在某一刻绷不住,巨大遗憾苦涩和永远失去的后怕,都绞成一股,“被人挂了删了,又刻意找正当借口带我出去,我成了捅你的刀,我竟然一无所知。” 沈延非闭眼,唇角敛得泛白,他想在她面前露一点笑,但弧线牵起,只剩隐忍微颤,他弯下背,拇指擦过她眼睫,让她不能逃避地直视过来:“如果接到了,看到了,会给我一点余地吗。” 姜时念脸颊和他掌心相贴的地方黏腻一片,滚着汩汩的热潮:“会吓到跑开,不敢见你,但一定……一定有鼓起胆量的时候,拜托你等我,再等一等我,我能变勇敢。” 她陷入那时,拉着他指节,脸颊熟红问:“学长,你等我好不好?” 下一秒就被抱牢,腰背酸疼得骨头要勒坏,她享受他带来的痛感,视线一片倾倒的波光,她吮了吮他颈侧,又不老实地咬他锁骨,任他强硬凶暴,把她拖上床不知道怎样对待才能稍微知足。 姜时念勾着他肩膀,五官在这些年的成长间已经极艳,抬眼时一派天真妩媚,她磨蹭他下巴,缠着问:“你另一个花穗在哪,可不可以让我自己找。” 男人斜靠在床头,白衬衫解开领口,只拧亮一盏昏黄壁灯,纵容地对她敞开自己,让她在身上作乱。 他略仰着头,脖颈修长,喉结滚动时拉伸出起伏光影,手按在她头上,垂眸盯着她慢慢往下,她手指像蓄着电流,从他颈窝滑开,蔓延肌理,她看他心口处巨震,腹肌绷得烫而硌手。 她长发离远,一点点脱离他手掌的控制,他触摸不到,她却胆大包天,抓着腰线处布料拉下。 姜时念眼瞳缩了缩,太近距离,她脸颊不经意碰到,缓慢擦过,呼出的气息催人沉哑闷声,热跳壮大。 她在他笔直劲瘦的左腿腿根深处,亲眼看到,一抹秽.乱的海蓝花蕊正在隐秘盛放。 第53章 姜时念脑中一阵空白, 鼻腔隐隐在滚烫热涌,她屏息,凝望那簇刻在紧绷肌理上的花穗, 乍一看是跟他无名指根相同的形状和颜色,但她仔细辨认, 就发现其实差别鲜明。 左手指根上那一处,是精雕细琢上去的,工巧雅致,但这里…… 是不那么在意细节,乖张野烈, 花簇绮艳得恣意张开, 有些凌乱出格, 却莫名显得有生命般, 活色生香。 如果指根那里的纹身是规规矩矩穿校服裙或者旗袍盘发的姜穗穗,那眼前这一块, 就是藏在某人单独享有的隐秘处, 衣衫不整, 汗流浃背,放纵到失态的姜穗穗。 姜时念耳根涌上的红一路蔓延, 她鼻息不敢太快, 因为近在咫尺的地方,失去遮挡的威胁已经足够惹眼,炽浪袭人。 她心脏紧密撞着肋骨, 手指禁不住朝那块纹身按压上去, 感觉到整片海蓝花穗上有很多像伤痕一样的细微凹凸, 尤其那几块肆野的蕊心, 纹得糜丽又残忍。 姜时念的手流连不去, 来回触动,有什么在空气中愈发遮眼,她离得好近,快窒息,心底又忽然泛出酸楚,抬起头哑着问:“这个地方,是谁给你纹的?” 太敏感了,太靠近了,隔半掌就能碰到,她几乎能想象,有人拿工具就在她此刻类似的位置,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和反应,能不能遮挡完全。 她唇角不自觉敛起,这种紧要关头,热恋中的小女生一样蹙眉生了点闷气,直直盯他看,偏偏灯光又不够亮,他深邃轮廓笼罩在一层纱似的朦胧里,只能确定他淡色的唇在不疾不徐往上略扬,透着股跟以往很反差的,慵懒的野性落拓。 ……他居然还笑! 姜时念手上用了点力,碾了碾花穗纹身,感觉到他不可抑制的震动,以及怒张的危险,她闷声,既心疼他受痛,又不想表现得太小气,撑着镇定,好像只是随口一问的好奇:“纹身师……哪里的啊,是男是女。” 在一寸一寸收紧的浊重呼吸里,沈延非声线带出砂质的颗粒感,朝她慢声笑:“是你眼前的,手压着的,性别……你不是正在看么?还不够清楚?” 姜时念晃神了片刻才醒悟过来他的深意,难以相信地直了直身体,又反复去观察碰触,确定自己不是眼花和多想,人往下跌了跌,失重坐在他支起的左腿膝盖旁,错愕问:“……你自己做的?!” 非分之想 第72节 这位置有多困难险要,如果没有外力,怎么能,又怎么下得了手。 她见过秦栀在肩膀上纹身一小块,有人专业操作,还分了几次才弄好,过程里疼到哭肿眼睛,血珠一层层的染透,触目惊心。 他自己……纹在这里?! 沈延非靠着床,手触及不到姜时念,就攥着她被扯下的针织衫,或轻或重地捻,咽喉凹凸的线条随无声咽动拉扯,浮起的青筋在昏黄里染一层蜜色。 他半合着眼,定定锁住她,隔很久才低低说:“这件事,在山里那天不想对你说得太清,怕你听明白了,嫌我过激,手上的花穗,是在你订婚隔天纹的,身上这个,时间更早一些。” 沈延非扯了扯唇,不算一个笑,语速很慢:“刚上大学的时候,我总做跟现实相反的梦,梦到你来找我,扑向我,单人宿舍里蜷在我床上,头发铺满枕头,往怀里藏,叫我学长,说你跟我分开后,会想起我。” “我在梦里亲你,坏事做尽,”他目光里雾气幽深,对自己淡潮,“深夜醒过来,才知道痴心妄想到什么程度,腿上一片痕迹,恶不恶心?” 他散漫勾着一点弧度:“你面前冠冕堂皇的学长,背地里这么污.秽地觊觎,我想如果疼了,是不是就能收敛,所以去学着怎么纹身,看别人扎破皮肤,疼得涕泪横流,我买工具回来,在宿舍那面镜子前,针头刺在离我对你妄念最近的地方。” “结果又怎么样,”沈延非眯眼望她,手把裹着她体温暖香的针织衫捏皱,“生疏粗糙,纹得散乱,越疼,欲越深,刺得越多,越是花穗的形状,我想我骨子里就是这么卑劣的人,不如放弃向善,面对自己的恶,就一层一层慢慢把穗穗纹在上面,以后每时每刻跟我贴紧,别人分不开,我弄湿的时候,你就在旁边。” 他垂首,嗓子像浸过酒,花穗在冷白皮肤上张扬炽烈,与他西装革履,与他高不可攀,与他所有雅重显贵的模样都天差地别,没有人知道,位高权重的沈先生,笔挺不染尘的长裤下,腿根有一抹亲手刺出来的青.涩.爱.欲。 他仍然问:“恶心吗?” 事实上那年到美国,他右耳失聪,左耳听力被牵连,医生判过死刑,断言这辈子恢复的可能性很小,他也许还会持续恶化,直至两耳都废掉,说话也会受影响。 手机里仅有的那些微信语音,她发给他,乖糯叫学长,他都听不到了,意识还记得。 只能拿一张藏起来的,她在社团里与别人的合影,摸一摸照片上含笑的面颊。 这么一个不健全的人,再也没有可能回去她身边。 他要她前程似锦,一生长安,不是困守在一个本身就厌恶的残废手里,他好不了,就不能再见她,痛苦和噪音的日夜折磨下,他还是会深夜里一遍遍梦到她,梦那些永远不能实现的亲密。 心怎么这么死,一定要她,非她不可,宁愿头破血流,永无回音?他不知道,可能一眼就注定,朝朝暮暮跟着她的身影走过来,就再也分割不了。 他只知道疼就好了,别处疼,心就没那么疼,他对她有不能启齿的欲,鬼迷心窍挣扎着,想用生理痛感去压制,掌控着技巧,可也几乎是自伤性的,把她嵌刻在自己隐秘恶劣的地方。 然而他却不懂悔改,变本加厉,在不为人知地反复亵.渎她,想把她就这样带进自己乏善可陈的结局。 手指上那一处,是后来别人落针,极尽端方典雅。 腿根这一处,是他的混乱私欲,错了伤了的,都重叠在一起,在沉默隐晦里扭曲盛开。 沈延非静静描摹姜时念,追着她所有细微的表情,心在沉落,又异样酸胀,他甚至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把这么不堪的一幕露在她眼前。 当年那个在最绝境时,面无表情坐在镜子前面,用针扎出血珠的少年,真的以为他会那样执拗地画地为牢一辈子,直至听不见任何声音的埋进坟墓,一无所有,无人记得,除了腿上那簇只属于他的破乱花穗。 沈延非看到姜时念低着头,神色不清,随后她蜷着俯下去,整个白润泛着光的一团,他只当她不信,或者心里不适,想再去观察,但下一秒,温软嘴唇贴上,裹着他不见天日的花穗,落下亲吻。 他漆黑瞳仁在床头暗影中激颤,猛然闭上眼,头向后微微仰起,下颌到肩颈紧到搏动,骨节挣出突兀青白色,不稳地沉声叫她:“……穗穗,起来!” 姜时念侧着头,吻过绷到有些变形的花穗纹身,鼻尖再次被更惹眼的蹭过,她不想忽略,转了转脸,面对着,吐息焦灼,唇被牵引般,也去碰碰。 她很轻声,抬眼无意识诱引,心跳如雷地直白问:“要我尝吗。” 划开了口子,启了窍,她就至纯至媚,自己还全无察觉,最捏人心。 从始至终,她只有极短暂的一下轻触,连亲都算不上,更别提什么安慰,她就被第一时间扣住手臂拉了起来,按在枕头上,身体在床垫中下陷,再蓬松弹起。 他喉结下压,忍得额角青筋隆起,用力握她,她唇色通红,又把他左手牵住,抬高了再亲亲他无名指的图形,她眼珠剔透,水色盈盈问:“不能吗?” 沈延非捻着她饱满嘴唇,覆盖过去,少见焦躁地深吻,把她阻碍都拨开,他抵着她额头,让热息交换,按捺着战栗感,语气隐隐严厉:“该接吻的地方就好好接吻。” 姜时念不平,酸软地控诉说:“可你不是好几次都对我——” “不一样,”他尽力控制着,唇埋到她白皙的颈窝里,“我可以,你不行,别这么勾了,你身体还没好,少招惹。” 姜时念脸上烫得像高烧复发,她环着他颈项,看他忍耐艰难,仍在声色不动的沉凛着抑制,她在他耳边说:“老公,我喜欢你那片纹身。” 她不想他强撑,不想他去洗冷水。 这句话消磨掉今天最后的冷静,填补抚平当年的他。 她被牵引着,捧住了自己,本就血红的脸色爆开无措懵然,再随着那簇他亲手纹下的花簇贴合上她肋骨,如滚滚海浪被冲开,推上岸边。 姜时念在酒店住了三天,剩余的针都回医院打完,症状彻底消失,身体恢复过来,相关检查重新做了一遍,确定已经康复,但直到准备离开贵阳临行前,她还隐约觉得胸前热痒,那层擦出来的红迟迟消不掉,就很羞愤。 落在生物观察基地里的行李箱都已经被送了出来,安稳交到沈延非手上,在他安排下,梁小姐夫妻两个也被接走,提供了更好的医生和医疗条件,虽然不一定能救命,但也尽了所能,姜时念问他,他只是淡笑一下,说要积德。 姜时念整理行李时,在箱子角落意外发现那块深夜在香港旺角小店买来的玉牌,上面刻着“得偿所愿”,应该是从家出来时候收拾太急,卷在了某件衣服里带出来的。 那时她对这四个字还没那么深的触动,只是有缘一样,想要买下来,但现在回想,更像是一场早就提前写好的注定。 要走的前一天,贵阳这场持续的雨终于停歇,和风云淡,空气里湿度恰好。 沈延非给姜时念多穿了两层衣服,牵着她逛遍城里,他比在香港还要过分,如同寻常丈夫,把当地小吃买到她抱不下,她尝两口,就要急着去吃下一样,眼看一大堆又浪费,她蓄谋地轻轻拖长了尾音:“学长——” 沈延非眼底融开笑意,一一接过来,替她吃剩下的,意味深长问:“帮了这么大忙,没有奖励?” 姜时念在街头被粉丝认出来,她也不介意,大方跟人招手,看到她们举起手机兴奋拍照,她没躲,只是用零食袋子举高了挡住脸,踮起脚亲亲他湿润的唇:“这样行不行?” “不太够,”他略抬眉,眼尾勾翘,阳光下过份英俊灼人,一道身影随意站在那,就引了无数关注,又不敢真正靠近,看一眼也知道他遥不可攀,却除了她之外,没人瞧得出他背后有多偏狂,“再陪我去许个愿。” 沈延非带姜时念去贵阳市内香火鼎盛的著名古刹,姜时念以前看资料了解过,这里许愿灵验,很多人不远千里过来,只为了达成心里所求。 她没想到沈延非会信宗教神佛,看他处事作风也不像。 等两个人十指交扣着慢慢上山,踏进庙宇大门之后,青灯檐瓦下,他微垂的眼深浓幽黑,矜贵侧脸半隐在檀香雾气里,她又恍惚明白过来,他原本当然是不信的,但有她之后,为了留住,为了长久不再失去,他什么都可以去敬畏相信。 他说要积德,要在高大神像前屈膝叩拜,他都甘之如饴。 姜时念从进了寺庙,看着沈延非的样子,心就没有一刻不抽紧着,眼窝发酸地想哭,想跟他说不用这么害怕,可又担心神佛面前,掉眼泪不吉利。 她亦步亦趋跟着他,走遍庄严大殿,看烟火袅袅,树梢枝头刚吐绿芽,他沉默庄重,指尖染着佛香,最后停在寺庙深处,挂许愿牌的那棵高大老树前。 沈延非看似随意问:“穗穗金口玉言,猜这么多神佛会不会让我心愿成真。” 姜时念歪头跟他笑:“会,如果他们不肯,穗穗也会保佑你。” 沈延非提毛笔,蘸墨在空白牌子上写两行字,整洁袖口外,腕骨凌厉,几笔勾下,字迹冷隽张扬,风骨天成,他抬臂挂在树梢,红绸子坠着木牌在风里摇晃,映进他深黑眼瞳。 从前他在她课本上潦草写,前程似锦,一世长安。 现在他写着唯一心愿的许愿牌,此生白头,不离不弃。 趁着沈延非去给她买庙里的特色素斋,姜时念争分夺秒,把自己手心里早就捂热的小玉牌也串上结实红线,努力抬脚拔高,亲密挂在他的牌子旁边。 不管他求什么,她都让他得偿所愿。 从贵阳飞回北城的航班是第二天上午,姜时念跟沈延非提早到了机场,进vip候机室等待起飞。 候机室里人不多,很安静,墙上挂着的大屏正在放一部小众文艺的法国爱情片,姜时念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女主角穿着礼服办订婚仪式。 她选了方便看电影的位置,拉着沈延非过去,还不等他落座,手机就响,他视线扫过屏幕,看到是许然,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抬手抚了抚姜时念的头发让她稍等,起身推门出去,在候机室外接了电话。 许然是提前回北城的,不敢留下来碍着三哥和嫂子的眼,这会儿该处理的紧要事总算有了眉目,赶紧来跟三哥报喜:“基本可以确定了,哥,跟你之前圈的范围一样,查到最后,的确落到宋教授夫妻两个身上,应该没有错,现在就等着机会合适,让嫂子跟他们做个dna鉴定,等结果一出,就板上钉钉了。” 沈延非低淡地“嗯”了声,单手随意放在长裤口袋中,脸上看不出半分波澜,修长侧影投在候机室的磨砂玻璃上,映得挺拔雅致,姜时念从里面看,只觉得赏心悦目到心痒,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异常。 他缓声吩咐:“宋文晋和俞楠夫妻那边,先不要惊动。” 许然在电话那头积极应着:“哥你放心,我懂,没到时候不会节外生枝,宋教授现在可是咱们国内国宝级的物理学家,身份特殊,俞老师也是舞蹈大家,非遗传人,真正书香门第啊,两个人这些年身体又都不好,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不易了,这么大的事,我们不会轻举妄动。” “不过就是……”他顿了顿,犹豫一下还是打算转移话题。 沈延非直接打断:“说。” 许然挣扎两秒,心知藏着掖着没用,紧着声音,小心翼翼道:“两位的详细资料都拿到手了,包括一些比较私人的个性癖好,宋教授人肯定是好人……就是可能因为以前的经历,性格有些固执,极其抵触两种人,他们学术圈里基本都了解。” 沈延非眼睫微低,淡淡薄影压着眼睑:“继续说。” 许然吸口气,鼓起勇气委婉道:“钱权过重的资本家,和……听力有障碍的。” 他说完,半天没等到三哥开口,心里突突直跳,再想说什么,对面风平浪静地回过来一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沈延非端着加了奶的咖啡回到候机室,用热烫杯身轻碰了碰姜时念的脸颊,她还坐在原位,看电影入神,眼角有些微红,被热度一炙,才缓过神似的,抿着唇接过来,抱在掌心里,又把他拉住,攥着他高温的手指,收得很紧。 沈延非察觉出她状态不对,侧目掠过前面放电影的大屏,看进度已经快结局了,画面上女主角正在海边声嘶力竭地痛哭。 正好开始登机,沈延非反扣住姜时念发凉的五指,紧紧捏着上了飞机,这一趟航班客流不大,头等舱里乘客更少,零星几个,坐得也很分散,离他们远,互不影响。 沈延非展开毯子给老婆盖上,轻掐了掐她小巧下巴,她忽然看过来,眼里一片湿。 他拧眉,揽过她头,探身压在她唇上哄着啄吻:“什么电影,把我家穗穗看成这样。” 姜时念毯子下的手抵着胸腔,心脏还在发疼。 电影没看完整,情节也不复杂,校园时青梅竹马的两个人,毕业后因为意外分开,女主角从始至终不知道自己被爱,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青涩不能有结果的朦胧暧昧,收拾心情,果断地分隔天涯。 后来她正常与别人恋爱,订婚,再结婚,婚后很久,才辗转得知当年那个人的消息,男人当初为了救她才不得不让自己远离,等用尽全力回到她面前时,她已经是别人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只在路的对面远远一望,甚至没有靠近过,等他在国外年纪轻轻过世后,女主角才痛哭一场,但仍然对那段过去毫不知情,继续回到自己与另一个人的婚姻里,再也不会把他想起。 姜时念堆积在心里的那些后怕,在一帧帧画面里垒高到倒塌,如果她中间有一步犹豫或是踏错,如果那些冲突都没有发生,她现在是不是真的已经跟别人结婚,可能一辈子到头,都不会知道她被沈延非这样爱着。 她酸疼到顶点,忍不住揪着毯子问身旁伸手可触的人:“……你应该更狠的,应该强迫我,别管我愿不愿意……你就不怕我真的跟他结婚?” 明知有多刺伤,她这一刻还是压抑不了,要刨根问底,声音轻颤:“真结婚了你怎么办?” 沈延非盯着她:“等你离婚。” “要是不离呢?” 他还在微抬着唇边:“你要是过得不好,受欺负,让我有机会插手,我促成你离婚。” 姜时念满口苦涩,难过得贴着椅背,直勾勾望他,看他在机舱窗口透进的阳光里,睫毛晃成一片淡金,模糊了一双眼,她恐惧这些猜测,又深知差一点就发生,咬着牙关,问那个不可能的假设:“那如果过得很好,我跟他……相爱呢?” 飞机在滑行升空,颠簸噪声中起飞,光影斑驳明暗,一层层隔着厚重云雾,荡过男人轮廓深刻的脸,他始终一眨不眨地注视她,在机身平稳抵达上空,穿行过云海时,她终于看到他眼底漫过的红。 “姜穗穗,不用问,我为你什么都肯做,什么人都能成为,我说过,我没那么高的道德,我忍着,只是因为我心疼你。” 他却还在扬眉淡笑,透着放肆的征伐。 “但跟那种人过久了,腻吗,要不要刺激?找我,我让你爽,没有后顾之忧。” 他眼廓明明烧得发疼,神色竟温雅又放浪,哑声对她说:“只要你点头,我就堕落。” 第54章 贵阳到北城三个小时的航程, 姜时念到后半段靠着沈延非的肩,挽紧他手臂,迷蒙着小睡了一会儿。 梦里画面支离破碎, 分不清电影还是虚幻,只是不停看到自己身边站着另一个男人搂她腰, 她手指上是与现实截然不同的婚戒,而沈延非站在一片雾气里,伤痕累累,眼中噙血,右耳鲜红一片, 染了半身, 一言不发凝视她, 冷情的薄唇边挑开笑, 有泪滑下。 她惶乱抬头,是商瑞身穿结婚礼服, 揽着她在与宾客敬酒, 口口声声叫她商太太, 手里甚至拿着刺眼的结婚证书,她满心空落落的绞痛, 提起婚纱裙摆, 深一脚浅一脚跑到那片雾里,想抱住某个人。 非分之想 第73节 周围都是婚礼的热闹,人声管弦乐声交杂, 她一头撞进昏暗, 沈延非的身影却越来越远, 触及不到, 她拼命跑, 裙角撕烂,白纱染尘,最后只看到一座不知道什么时候孤零零矗立的碑,碑上放着一枚从未送出的婚戒,和一块破碎的,印着陈年蜡笔花穗的旧石板。 她找的那个人,一生孤苦,从未婚娶,很年轻时就已安静沉眠,照片上还是高中毕业那年清隽冷锐的样子。 而梦里雨落倾盆,她低下头看到水洼倒影里的自己,已经白发满鬓。 姜时念哭着醒过来,沈延非的衣袖上湿透了一片,她转了转头,额角抵在他身上,控制不了地流泪不止,死死抓着他的手,指缝交叉贴合在一起,恨不能把掌纹互相缠住。 沈延非低头给她擦泪,略带逗弄地问:“今天怎么了,看电影哭,做梦也哭。” 姜时念瞪着他,强迫他纠正:“我不想听你说那种话,我受不了,睡不着吃不下,等会儿下了飞机也心神不宁,十天半个月都好不起来。” 沈延非失笑,她倒进步神速,不止会撒娇,连威胁都说得这么顺口了,他知道她在针对什么,可说那些话,是谁更痛,谁心被刀割碾成泥,谁又疯魔地真那么想过。 他摸了摸她哭红的眼窝,沉声喟叹,俯身亲她微张的嘴唇:“我保证,在你真嫁给别人之前,不择手段抢过来。” 得到他承诺,隔许久,飞机在北城机场落地,姜时念才吸了下发闷的鼻尖,安心地“嗯”了声,仰头回吻他。 回到北城之后,台里一时没有太紧急的工作,加上这一次远赴贵州姜时念生病,台长手一挥多给她批了两天的假期,正好沈延非那边也能抽出空,两个人就直接回了望月湾的家。 当初沈延非离家的时候处在那个状态里,吓坏了身边人,尤其家里阿姨,没得到他允许,阿姨一直就没敢擅自登门,所以楼上主卧梳妆台边,散落一地的离婚协议书还原样不动摆在那。 姜时念是先上楼的,推门一看那些捏皱的碎片就头皮发麻,已经脑补出沈延非当时看见协议的反应,她赶紧过去飞速捡起来,想趁老公还没过来之前毁尸灭迹,哪知道沈老板动作那么快,她这边刚把散乱的纸片收拾到手里,还没等扔,那边门就开了。 沈延非站在门口,慢条斯理解着袖扣,问她:“老婆,心虚什么。” 他匀长手指继续旋开衬衫前排的纽扣,不急不缓走向她,扣着她腰,往后面桌边压了压,覆在她耳旁堂而皇之说:“别急着处理,我还打算拿这个做理由,让你好好哄我,哄两天,不出门行不行。” 看似玩笑,字句里却深藏偏执。 热息铺洒,高温炙人,姜时念红着脸抬了抬颈,吻他耳廓,轻声回击:“学长,你考虑太多了,就算不拿这个,我也想这么哄你。” 两天缠腻在家里,他不知怎么开始偏爱背后,咬着她肩胛上一块痕迹,深重对她发狠,姜时念一边纵情地沉沦,一边敏感意识到沈延非有什么不对。 太索取太无度了,好像……等过完这两天假期,她就不能再这么完全属于他,会走出这栋房子,不想安定地回来。 假期第二天的晚上,姜时念收到台里的喜报,说《沙发茶话》第二期约到的嘉宾有了档期,明天就可以录制,她早就熟透了对方的资料,只是双方行程总有临时变故,互相错开,才拖到了现在,而《去旅行》第三期的主题和地点也定好了,要去杭州,本周内就出发。 短假结束,姜时念早早起来上班,沈延非送她到电视台门口,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理所当然牵着她一起下车,她惊讶问:“你要陪我?不用去公司吗?” 沈延非揉了揉她指骨:“公事不急,这几天的时间归你安排,你去哪我去哪,趁现在,你还可以提异议。” 姜时念哪有什么异议,笑弯了眼,在人流密集的电视台大楼前,敏捷侧过身,红唇公然贴了下沈老板的脸颊,小小拖长清润的尾音:“求之不得。” 沈老板莅临电视台,从进门就开始饱受瞩目,台长以为他又办错了什么事,匆忙下楼亲迎,把这位一手垄断了台里资金供应的投资商爸爸当上神,沈延非请他回去忙,淡然弯唇:“我只是来陪太太工作。” 于是今天《沙发茶话》录制演播厅的现场就多了一处专门置备的休息区,沈延非闲散坐下,一旁的姜时念却不能冷静,总有种芒刺在背,被老公亲自盯梢的紧张感,尤其这场访谈对象过于年轻英俊,连童蓝都笑嘻嘻打趣:“念念姐,沈老板好在意啊,把你盯好紧——” 姜时念深呼吸,拿出专业态度,尽可能忽略那道灼人视线,迎接访谈嘉宾。 嘉宾是近几年国内科技领域风头无人能及的顾先生,专注人工智能生产研发,独占鳌头,相貌又出众,话题度很高。 满屋子节目组的人都在暗戳戳等待出现什么刺激修罗场,意外的是顾总人一到,该有的礼节之后,就自然走向了休息区的沈老板,两人修长的手熟稔交握,风格迥异又极度吸睛,让摄影师一激动,连拍了几十张。 沈延非揽过一脸懵的姜时念,噙着笑介绍:“你今天的主持人,我太太。” 顾总古典韵致的脸上也难得有了笑痕,朝他颔首,声音清冽:“恭喜你。” 这句“恭喜”意味深长,两人视线交汇,各自抹过那层经年的深重,等工作人员请顾总去核对访谈稿时,姜时念才抓着沈延非的手腕问:“原来你们认识?还很熟?” 沈延非黑睫半掩,一声笑似有若无,带一点对彼此的淡潮:“很熟,两个人都爱而不得,互相刺激,免得谁半路撑不住,先一步入土,还好他已经心愿得偿,没什么再能影响了,至于我……” 后面声音低了下去,轻不可闻,正好顾总那边核对完成,导演招呼着录制准备开始,姜时念没听清他的话,匆忙握了他一下,就回到镜头前,进入工作状态。 等中午录制完成,姜时念从拍摄里一脱出,就立即被那道目光重新包裹,她心里密密麻麻刺痒,说不上那一刻心情。 她能清晰感觉到,沈延非按捺不住,也不想再按捺的占有欲,带着极度排他性,时时刻刻紧随,偏又不会明确地说出口,就这样深沉缠绕,视线相撞时,他既直白,又轻描淡写,让她只觉得满心狂跳,却找不到症结。 在家两天,他那么需索,几乎流露出病态,现在这场访谈,他明知对方是好友,心有所爱婚姻稳定,他仍要来陪她,让她在他目之所及里,不舍得眨眼地盯着。 等送走顾总以后,姜时念勾着沈延非的手臂,直接问他:“你是不是心里有事,还是对我哪里不放心?” 沈延非淡而克制地捏捏她脸颊,垂眸笼她双眼:“可不是么,怕你时间太短,还没那么爱我。” 当周的周五,《去旅行》节目组重新集结,跟录制嘉宾们各自出发,赶赴杭州。 姜时念以为沈延非不会有那么多时间随行,最好的也就是中途能见一面,然而他似乎是推掉了一切工作安排,有些必要的就线上解决,专心陪着她,不管北城还是杭州,基本寸步不离。 她分析了一通,也没想出两个人之间还有什么不安全的点,她只当他是辛苦了太多年,好不容易得到,还没过那个患得患失的时期,所以尽一切可能跟他腻着,让他眼底那些浓墨能淡一些。 节目组刚到杭州的第一天,其他嘉宾还没就位,姜时念按照以往的惯例,要在正式开拍前,去事先沟通几位节目里会采访到的对象,基本都是本期涉及到的非遗传人,提前互相熟悉,确定好录制的内容,以免拍摄过程出错。 这一期涉及到三位,要依次去拜访,时间很紧,但因为这次沈老板全程在场,一切准备一应俱全,姜时念不知道得心顺手了多少,得空就踮踮脚,亲某人一下。 前两位的沟通都很顺利,去见最后一位的路上,姜时念在车里再次翻看资料。 姓名俞楠,女,五十三岁,是苏杭琵琶演奏其中最小众一支的传人,同时又是国内知名舞蹈家,个人履历极漂亮,爱人是顶尖物理学家,国际上也享有盛誉,她在资料照片里的模样,温婉娴雅,看得出年轻时绝色。 姜时念无意识感慨:“俞老师好有气质,一看就很温柔。” 沈延非坐在她身边,没有往资料上看,只专心凝视她,眼神幽黑,不透光。 车停在俞楠的住处楼下,姜时念准备推门下去前,沈延非忽然扣住她的手,在储物箱里看起来很随意地拿出一条束发的缎带,亲手把她垂散的长发慢慢拢起,在后脑扎成马尾,把缎带打结。 杭州气温回暖,她今天穿着一件丝质上衣,领口宽松,后领也比寻常衣服更低一些,露出微凹的脊柱,领口边沿处,有一块红豆大小的淡粉色印记嵌在肩胛,像倒扣的弯月,前几天亲密相拥时,他来回吮着问过她,她自己从来没注意过,以为是小时候在孤儿院弄伤留下的疤。 太淡了,淡到不容易注意。 不是那么极致亲密,很难看得出来。 他在拿到俞楠女儿的特征资料前,更不会想到,这一小块浅粉,内里含着什么意义。 姜时念回头笑着问:“学长,怎么想起给我扎头发?” 沈延非沉沉注视她,手臂环上来,把人压到怀中抱紧,俯首垂下,唇覆在那块浅粉上,微合着眼,入迷吮吻,那片薄薄淡色,在他不由分说占有的侵蚀下,转深变浓,加了颜色,比寻常看起来明显了不少。 姜时念的手在膝上收紧,头不自觉仰起,喉咙轻滑,单向可视的车窗透光有限,眼前一切都像蒙着层粗纱,她微喘着扭过脸,看他在半明半暗中俯身放纵开贪欲,温情又野欲地控制着她,不愿松口。 直到节目组有人来轻敲车门,姜时念才缓过气,抚着沈延非偏冷的手指:“等结束再……” 沈延非却贴在她耳后,略带凶狠,半真半假问:“结束以后,还这么在意我?” 姜时念当他是存心惹事,也配合他,抓起他手亲了亲,信誓旦旦说:“可能不会噢——” 在他有反应前,她先一步扭身,爬到他腿上,面对面抱他,轻声答应:“更在意,更爱你。” 下车的时候她还笑,沈老板找事都不挑个更好时机,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开拍前沟通,哪里值得他这么放在心上。 姜时念跟节目组汇合,按地址上了四楼,这里是杭州市内很著名的高端住宅区,景致考究,一路过来拱桥流水,江南婉约写意气很重,楼宇也建成古色,白墙青瓦,错落相映,以别墅和低层洋房为主,俞楠家就住在其中一栋四层洋房的顶楼。 按响门铃,里面很快传出回应声,门也随之打开,露出女人虽染风霜,但依旧端庄婉丽的脸,她披一件驼色羊绒披肩,很瘦,目光落在姜时念脸上时,顿了几秒,才恍然回神,笑着把大家往里面让。 节目组纷纷礼貌叫着“俞老师”,只有姜时念注意到进门处的柜子上,很显眼处摆着一张全家福的相框,上面的年轻男女相貌气质俱佳,中间环抱着一两岁的小女孩儿,身上穿了一件小兔子的毛绒连体衣,笑得格外甜。 她想,俞老师和先生果然都才貌过人,她还想,原来俞老师有女儿,小时候这么可爱,长大肯定也很出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资料里没有提到。 俞楠的热情也是优雅温和的,她请所有人落座,让姜时念坐在采访该有的主位上,姜时念面对着俞楠的眼睛,不自觉愣了一会儿,鼻子深处发酸,她挥开异样,往后忘了一眼,才发现沈延非很反常地没有陪她上来。 她收回注意,回到专业态度里,柔声跟俞楠沟通细节,俞楠都望着她回应,临近结束时,她才下意识问:“资料里没有您女儿的信息,请问她是否传承了您的琵琶技巧,或者舞蹈天分?” 俞楠笑了笑,眼尾的细纹已经很明显,她抓着披肩的手略有颤抖,偏头咳嗽了几声,平静说:“我女儿冉冉很早就养在外地,我们很多年没见过,她生活一定很好,不需要学这些,她就算什么都不学,也最优秀。” 姜时念没多想,也不好深问,道了谢,起身准备告辞,俞楠一直在看她,见她要走,脱口而出:“要不要在家里逛逛,拍一些生活镜头?” 节目组当然求之不得,俞楠在前面带路,姜时念陪着她慢慢走,她闻到俞楠身上温暖香气,几次不自觉想去挽她手臂,又及时清醒过来,笑自己可能是疯了。 房子面积很大,带外露台,绕到最后一间关着的房门时,姜时念本想避开,俞楠却主动开锁推了门,把里面展示给人看。 姜时念愣住,很大一间装修精致的卧室,却是按照幼龄小女孩儿的风格布置,完全童话世界,只是东西放得过份多,层层叠叠摆着,像填不够。 俞楠走进去,捧起桌上一个很旧的兔子头存钱罐,笑眯眯转头说:“这是我女儿一岁的时候,她爸爸买的,教她往里面放硬币,她好聪明,很快就装满。” 她爱不释手放下,又拿一顶儿童的毛线小帽子,爱惜抚过:“我女儿一岁半,我给她织的,可惜她没戴过几次,天就暖了。” 俞楠继续往里走,节目组已经识趣地看出来,这里不适合拍摄,都默默退出去,只有姜时念还站在门里,怔怔望着整个房间。 窗台上,架子上,墙上,都是小女孩儿一两岁的照片,最大不足三岁,五官精雕细琢,后面就不再有了。 俞楠坐在奶黄色的床上,抬头朝她温柔地弯眉浅笑:“我女儿现在已经长大了,应该不会喜欢这种颜色的床,我也不知道她的喜好,姜小姐,抱歉冒犯你,我今天见到你真人,说不清为什么,觉得你跟她有点像,能不能请你帮我看看,这床幼稚吗,会不会被嫌弃。” 姜时念心口发酸,局促地双手在身侧握紧,她认真打量床,和床上的人,郑重点头说:“我喜欢,我小时候,从来没睡过这么好的床。” 俞楠莫名愣住,惊觉自己的失态可能会无形伤害对方,掩面控制好情绪,起身恢复了温雅:“姜小姐,我送你出去。” 姜时念低头转身,比俞楠动作快了些,怕自己没理由的脆弱被她看到,但她才走出一步,手臂就猛然被俞楠攥紧。 她奇怪,侧目一看,俞楠好像在震惊盯着她颈后,下车前被沈延非束起马尾露出,用唇反复吻过的位置,那个……她自己并没有见过的粉色痕迹? 她过去从来不清楚那里有什么印子,就是这几天亲密时,沈延非总关注不放,她才有了一点意识,见俞楠在看,于是坦诚说:“应该我小时候无意间弄伤的,怎么了吗。” 俞楠抓着她的力度越来越重,已经堪称失态,颤声紧着问:“……几岁,什么地方弄的?怎么受的伤?!” 姜时念不解,抿了抿唇,只好如实解释:“我在孤儿院长大的,那时候小孩子都活得粗糙,具体几岁,不清楚了。” “你在孤儿院长大……”俞楠骨子里的优雅隐隐崩塌着,她不关注娱乐新闻,很少看电视,不了解北城电视台当红主持人的情况和内幕,只在接受采访前,简单看过姜时念的资料,她根本不清楚那些网上早已沸沸扬扬的东西,她依然保持镇定,抑制着手腕的抖,“多大进孤儿院的?哪一家?我……” 俞楠嘴唇血色褪掉,尽可能找合适理由:“我是替朋友问,她……” 姜时念并没有觉得对方刺探隐私,既然问,肯定有理由,她摇头阻止:“俞老师,没关系,不用解释那么细,这些在网上都不是秘密。” 她回答了问题,没看到俞楠的眼眶瞬间转红。 俞楠掐着手心,心脏旧疾导致胸口发疼,她忍耐着,不敢太激动,这么多年,失望过无数次,燃起多少希望又被扑灭,夫妻两个早已经是强撑着一线女儿还好好活着的念想,才从当初的重病里坚持过来,苟延残喘地活,盼望着,不切实际的幻想着,某一天能再重逢。 不管人间,还是地狱,她只想再见一见女儿。 二十几年,她跟丈夫没有一天走出来过,除了乖女,没再要过其他孩子,不顾一切地找,全国各地跑遍,一双脚踩完了山川湖海,直到再也走不动了,撑不住了,才倒在病床上,拿残余的命等一点点可能。 俞楠的手悬在半空,上下望着眼前的姜时念,碰一下也需要极大勇气。 她闭眼呼吸,稳住一双手,看似亲昵地拍了拍姜时念的后背,请她往前走,实际手指勾住她马尾,在上面略重地抓过一把,几根掉落的长发像是怕她拿不到,特意混在里面的一样,很轻松攥到手里,她紧张地看了一眼,发根带着干净的毛囊。 姜时念跟节目组的同事一起离开俞楠的家,回到车里,心里说不上来的发酸,凑上去环住沈延非的脖颈,闷声闷气说:“你看,我回来了,是不是更在意你,更爱你,你怎么都不陪我上去。” 沈延非把她拉到腿上,用力抱牢:“记住你说的话,以后每天,我都问你一次。” 等姜时念下车,跟组去拍外景,沈延非拿出手机,接通许然已经打过很多次的电话,他靠着椅背闭上眼。 “哥,俞老师等车一走,就马上去了杭州市的鉴定中心,本来资料缺少,有点麻烦,我们这边已经提前安排好了,让她一路顺利,暗地里也交代了加急,三天应该就能出结果。” 沈延非挂电话,迎着微微黑下来的夜色,大步走到姜时念身边,今晚任务不重,摄影师在拍街头空镜,她弯腰在路边,逗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土狗。 小狗昂着头,把下巴垫在她手指上,黑眼睛圆润明亮,她笑着说:“叫一声小穗姐姐,就让你有家噢。” 小狗漂泊太久了,不懂,只会乖乖地呜呜叫,激动摇尾巴。 沈延非慢慢靠近,手掌盖在姜时念头上,珍爱地抚摸。 非分之想 第74节 当晚小狗被送进了流浪动物救助中心,姜时念只休息了一晚,隔天就开始马不停蹄投入到正式拍摄,嘉宾们都已经到位,配合默契,进度推得很快,等正式采访到俞楠的时候,她眼睛很红,看起来比上次憔悴,像几天没有休息好。 节目的正式拍摄持续两天半,第三天午后,嘉宾们就陆续飞走,节目组也收拾行装,准备返回北城,只有姜时念被沈延非扣住,要多住两天。 姜时念在电视台的行程不赶,回去也没有紧急工作,当然愿意,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特意换了酒店的位置,下车时,她无意间看到相隔不远就是杭州市的dna鉴定中心。 午后在酒店住下来,她就没能出门,被男人沉默不语地抵在墙上,发疯掠取,他抱她紧到窒息,哄她入睡,睡下一个小时后,时间指向下午三点半,姜时念枕边的手机突然响起。 她刚睡到餍足,没看清来电人,就直接接起来,听筒里起初是加重的呼吸声,紧接着变成哭腔,女人断断续续讲着什么,直至崩溃地爆发。 姜时念怔愣地拿下手机,看到屏幕上存的名字,是俞老师,再颤抖着重新贴回耳边,听到她那副平和温润的嗓音,破碎到语不成句,只会不断重复叫着“冉冉”。 冉冉。 俞老师说,她女儿叫冉冉。 姜时念的整个世界混乱,她定定望了望身边的沈延非,对上他深邃黑瞳,弯着眼,水光不受控制溢出,笑着问他:“俞老师怎么了,为什么会朝我叫冉冉,我又不是……不是她的冉冉。” 接下来时间像是被倏然打破,一切汇聚成铺天盖地的洪流,姜时念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在想什么,她只知道沈延非给她穿好衣服,挽好长发,死死扣着她的手,离开酒店,去了她一眼瞥过的dna鉴定中心。 大厅里,优雅贵气的俞老师蹲在地上,手中攥着一份报告,哭到不能起身,她身边挺拔儒雅的中年男人连身上的研究院制服都没有来得及换,看似稳重地扶着妻子,等一抬头,对上姜时念懵然的双眼,才看到他满脸热泪,淌过冷毅面颊。 姜时念眼前泛白,耳朵里嗡嗡大响,胆怯地不敢上前,她脊背始终被人扶着,这时候轻轻一推,像把她推到更温暖处,留自己在原地。 俞楠踉跄站起来,扑向姜时念,把她拼命抱住,哽咽说着那天的来龙去脉,告诉她偷了她的头发,那份鉴定报告轻飘飘落地,确认亲子关系的文字明晃晃扎进她眼睛里。 “我的冉冉。” 妈妈像念着梦境,轻轻叫。 “我的女儿。” 姜时念如同踩进云雾,眼泪不知不觉滚下来。 怎么会。 她怎么可能找到亲人。 她怎么可能……再见到父母。 俞老师和宋教授,那么光华璀璨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她的爸妈。 姜时念浑浑噩噩,膝盖是软的,眼前完全被泪遮挡,她甚至听不到太多声音,只感觉到有两双手,宽大的冰凉的,左右搂住她,带她下楼,车就在路边,门已经敞开,里面气息温暖,是她从前用尽一切的渴望。 她将要上车前,突然怔住,原地转过身,慌忙找着那道身影。 随后姜时念看到沈延非站在后面,与她相隔着距离,眉眼被风拂过,深浓不见底,他孤身立在一辆车边,仿佛知道她要乘的车,没有他的位置。 姜时念这一刻醍醐灌顶,什么都明白过来,他为什么怕,为什么这样焦灼又深沉地需求她,像下一秒就要被生生抽离。 因为这一次,他争不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看他千辛万苦才拢入怀中的人,奔向更大光明,而不是只锁在他怀中。 他掌控一切,那么想要独占,明知她跟父母相认后,大部分的时间和注意力都会被占据,他可以拖延,甚至可以瞒着不说,他又不舍,不忍心把她束缚在自己囚笼。 他有多恐惧,怕她不再需要他。 才会每一天问,你回来后,是否一样在意我,爱我。 姜时念轻轻握住父母的手,不住战栗,再缓慢松开。 她往前挪了两步,迎着风奔向后面,冲进沈延非怀里,她失控抓着他的衣服,泪流满面问:“是你,你帮我找到的,你安排的,是不是?!我没有那么大的运气,不会平白无故回到父母身边,沈延非,你背后做了多少,你为什么不说?!” 沈延非抚摸她湿润的脸,抬眸望向前面,对上宋教授紧皱的眉头,挑起唇笑一笑:“这样,才能解他们的心结,他们找你太多年了,心病太重,身体也太差了,比起送到眼前,不如这样,让他们偿愿。” 姜时念哭着问:“可谁来解你的心结?你把我送出去了,你愿意吗?” 沈延非没有回答,只是低头亲了亲她乌黑睫毛,像那天她哄着无家可归的小狗,低沉温柔说:“祝贺我们小穗妹妹,以后有家了。” 第55章 从大海捞针寻找一点没希望的微芒, 到今天能相认,中间的辗转波折,沈延非从未对姜时念说过。 关于父母的线索, 他最初查到孤儿院院长女儿黎若清的头上,黎若清提供了院长当年的旧笔记, 上面很多暗自记载的内容,此前都被深藏着,没有人知道。 他翻到穗穗被领养的日期当页,院长亲笔写了自己所见的细节,当时孤儿院已经被蒋家控制, 她名存实亡, 只能不吭声地偷看, 对整个过程并不了解, 记下的都是她所知的片段。 她见过那对迟于姜家来找孩子的夫妻俩,男人身上穿着一件深蓝色, 不认识出处的旧制服, 胸口别着一个带编号的章, 她看见了前面的五位数字。 这不完整的五位数字和制服上少量的特征,成为了唯一突破的可能, 但只凭这些残缺证据, 要找二十多年前的相关机构,花费了太多时间,一次次扑空再重新来过, 最终才落定到杭州早期一家大学内部的动力学研究所上, 锁定了范围。 之后终于顺遂了一些, 在范围内去找符合条件的人选, 研究所里, 苦寻女儿多年的宋文晋随之浮出。 他当年还只是所里一个高级研究员,二十多年后的如今,在丢失女儿,泯灭希望后,他除了照顾妻子,就全身心把自己扔进了研究里,绝佳天赋和无数投入下,成为享誉国内外的知名物理学家。 性格也是学术圈内很为人熟知的固执冷硬,禁忌点鲜明,加上身体又不好,多年来受很多病痛折磨,难免就更严苛,对不接受不喜欢的,向来毫无余地。 在得知确切消息以后,沈延非就已经做好准备,要以这样尽可能抚平穗穗父母伤痛的方式,把她牵引到他们的面前,让他们以为是自己找回了女儿,弥补遗憾。 姜时念紧搂着沈延非的腰,听他说“小穗妹妹”,就再也绷不住了,本就乱流的眼泪更决堤。 她心里酸疼得无法言喻,按着他反驳:“你说的什么话?我跟你不是家吗?沈延非,我们结婚了,我是你老婆,我们的就是家,你给我找到父母,找到娘家,他们以后也是你的亲人!”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光顾着发懵,忘了要把沈延非带给父母看。 姜时念抹了抹脸,抓着沈延非温度冰冷的手,快步往前小跑,回到宋文晋和俞楠面前,夫妻俩已经朝她迎过来,本能的马上伸出手将她拉住,握着不放。 她身上就这么多空间,被父母护着,跟沈延非相扣的手就不自觉松了,跟他指尖倏然滑开。 她没看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那样放在半空,保持着被她亲密无间的姿势。 姜时念在父母面前,还是没有真实感,也觉得空茫,她大睁着眼睛,防止泪又冒个不停,拘谨又格外正式地说:“这是我爱人,我们去年冬天已经领证结婚了,介绍给……你们认识。” 一声“爸妈”,她半是迷惘半是紧张,还不能说得出口。 沈延非长身玉立站在姜时念身后,抬了抬手,压住她肩膀,指节微微绷白,坦然直视夫妻两个的眼睛,沉稳矜雅地替她叫:“爸妈。” 这一声称呼,他自己成长这么多年来,也没有过几次能叫出口的机会。 从他出生懂事,爸爸就是阴鸷暴戾的样子,坐在轮椅上,不知道哪时平静,哪时疯狂朝他发泄,他总是恶狠狠厌恶地看他,像看这世上最无用多余的碍眼垃圾。 不能留住妻子的孩子,当然就是一件不需要存在的废品。 妈妈对他本来就没有过感情,一个协议婚姻,不爱的男人的产物,有什么值得多看或者留恋,随时可以斩断关系,一个目光都不必多给,哪怕给了,也是冷酷疏离。 他很少会叫“爸妈”,上一次这样开口,早已经在碎裂童年里模糊不清,这一次,是他私心激狂,他无论如何,不管谁来阻碍,也不可能跟穗穗割离。 手掌下压着的,是他这一生掏空换来的全部。 宋文晋和俞楠的手都在不自觉往里收,更紧密护着女儿。 在夫妻两个风霜伤痛的眼中,冉冉是当初两三岁的小姑娘,还在摇摇晃晃奶声奶气,历经磨难再见到,她却嫁了人,重逢的激荡狂喜还在最顶峰,骤然见到占有女儿的男人,只有别扭。 宋文晋反射性地把姜时念轻拽了一下,往车里推了推,俞楠擦掉泪,还勉强保持一丝理智,哆嗦着客气对沈延非说:“不好意思,车里有司机,只剩三个位置。” 沈延非黑瞳幽深,情绪敛得一丝不露,他并不意外,只是某一刻忽略不了的某种锐痛,还是让他呼吸变了变,他垂眸笑了下,手指抚过姜时念的发梢,低声说:“穗穗,去吧,我开车跟着你,别怕。” 姜时念想说什么,嗓子里已经沙哑得出不来声,她又捏住沈延非的手,紧了紧。 宋文晋心疼女儿在风里受凉,冷面微微沉着,让她上车,随即把妻子揽上前,让她挨着陪女儿坐,他抬步往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上车的时候,审视地看了沈延非一眼,欲言又止。 三天前,他就从妻子那里得知了消息,百爪挠心等结果的这段时间,他通过各方明里暗里的渠道,已经把主持人姜时念的信息和情况了解得无比透彻,包括她在网上传言颇多的高调婚姻,以及丈夫的身份。 如今亲眼所见,面前的男人实在过份惹眼,虽然雅致有礼,但那种从骨子深处沁出,无法磨灭的威势,属于位高权重者的沉凛冷晦,压迫气场,都不是收敛就能够掩饰的。 沈先生从头到脚都贵重难言,代表着另一个云端凌驾的阶层,他随便低眉俯视,就能轻易毁人。 生活里只有学术的宋文晋嘴角压平,礼节性地略点了下头,沉默上车。 姜时念坐在后排,不断扭头,看着沈延非独自站在长街横贯的风里,衣摆被猎猎掀起,修长身影随着距离逐渐拉小。 她心口窒得难受,直到看见他转身回去上车,很快重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才酸到弯腰得缓过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她不能坚持上沈延非的车,父母的情绪太激烈了,他们身体差,她是知道的,再受刺激万一有危险,她需要在他们身边。 俞楠始终攥着姜时念的手,后来实在忍不住,把她抱进怀里。 姜时念闻着俞楠身上从第一次见面就吸引她的清淡暖香,僵硬了一会儿,慢慢地不由自主伸出手臂,把她环住,哭湿的脸试着靠进她柔软颈窝。 她随着车的轻微颠簸摇晃着,心也七零八落,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这是属于妈妈的味道。 她的妈妈,不是那个从小打骂她,永远看不惯她,诅咒她的阴冷形象,她真正的妈妈,这样温柔踏实,她好美好高贵,却肯这样如珍似宝地抱住她。 她不是被嫌弃的,被遗忘在角落受欺负的小孩儿,她不需要去哀求讨好,也能得到这么厚重的母爱。 原来她曾被这样好的人,千山万水不辞辛苦地找过。 宋文晋不停从后视镜望着女儿的脸,向来不苟言笑的人,制服衣领都被润湿,他擦了把眼睛,转开目光,又定在后面始终保持固定距离,一寸寸紧跟的那辆漆黑名贵豪车上,眉心沟壑更深。 前挡玻璃偶尔透进光,映着里面年轻男人轮廓深邃的脸,让宋文晋表情凝重。 车回到住处楼下,俞楠什么都顾不得,只想把女儿带进家里。 姜时念顿住脚步,要等沈延非过来,她已经看到他车头转弯了,但俞楠吹了傍晚的风,捂嘴咳了几下,姜时念赶紧把外套给她拉紧,抿住唇,一步三回头地陪她先上楼。 宋文晋往后多看了两秒,也随之上去,手握着门把,犹豫一瞬,还是顺手般关上了门。 沈延非的车停在宋教授的车后面,他缓缓推门迈下,抬头望向四楼宽阔的露台,面积太大了,看不到玻璃深处的人影。 手机在掌心轻微震动,他扫过来电人,勾翘的双眼骤然凉下去,眯了眯。 天色正转暗,风里寒意加重,贯穿身体。 他冷声接听,屏幕上是一个境外专用号码,太久没有直接把电话打到他这里来过。 “沈总,蒋勋醒了,您知道,这边最近不太平,隔三差五就有暴.乱.冲突,医院也不稳定,而且他昏迷已经这么多年,几乎不在我们监控里了,谁也没想过他竟然还会醒,蒋家那些丧家之犬肯定有人接应,他趁乱逃出了医院,目前正在追查,您放心,不会跑远。” 这通电话在三分钟后被沈延非挂断,他转而继续拨出几个号码。 在打最后一个时,四楼露台的门被人刷的拉开,姜时念穿一双小兔子的居家拖鞋,眼睛鼻尖都红肿着,跑到玻璃栏杆边,俯下身凝望他,轻声叫:“老公,你怎么还不上来。” 沈延非抬眸,目不转睛跟她对视,隔着透开天际云层的血色夕阳,隔着逐渐笼罩下来的苍茫夜色,那些并不凛冽,却刮着人脆弱神经的风,横扫过四层楼的距离。 他弯了弯唇角,朝她抬一下耳边手机。 姜时念看到他在打电话,可说不尽的就是想他,明知他离得不远,近在咫尺,可她难言的酸胀堵满肺腑,又想把高涨起来的激动快乐讲给他听。 她披上外衣,带着爸爸的任务冲出家门,下楼的时候,沈延非电话已经打完,手机收起,姜时念三步并两步,急切地撞进他怀里,止不住挽着他脖颈轻轻往起跳,忘记换的拖鞋上,小兔子耳朵一颠一颠。 她又哭又笑着,声音都放得好甜,仰着脸跟他说:“原来我名字叫宋慕冉,因为我妈妈成名一曲里面有冉字,我爸死心塌地钟情,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他们以前特别宠我,我还没出生,就给我准备了好多小衣服,现在爸妈都还留着——” “家里有一个专门给我的房间,他们想我,就往里面填东西,不知道我长了多高,还傻傻按小时候的样子买,我生日是九月,每到那天,妈妈都在我床上哭着睡。” “他们不止在杭州,爸在北城也有研究任务,他们一年里有一半都是在北城住的,那边的房子里,也有我的卧室,明明我已经丢了二十几年,他们还每天想我。” 非分之想 第75节 “我好重要,”她趴在他肩上,咬着他,“我这么重要。” 沈延非俯身箍着她,眼帘落下,睫毛遮出整片昏暗的影。 她是不是忘记了,她对他,也重要到牵扯神魂,拴着命,他手掌顺着她绷起来的脊背,微哑说:“当然。” 姜时念想起要紧事,跟他分开一些,有些不好意思地垂头擦了擦脸颊,认真说:“爸……有话想跟你聊,本来他要下来找你,我怕你不自在,就赶紧快一步跑过来。” 她往上指了指,沈延非目光撩起,看到宋教授坐在楼台上的茶桌边,侧头往这边打量着。 上到四楼,姜时念牵着沈延非进门,俞楠略微稳定了一些,起身谨慎又好奇地看沈延非,碍于他身份,犹豫着没有上前,姜时念把他带到露台边,要跟他一起过去。 沈延非拦住她,波澜不惊地轻哄:“去陪妈妈,我自己进去就好,不用担心,很快出来。” 姜时念当然不担心,这世上哪有沈老板应付不了的场面,而且宋文晋是那么正直诚挚的人,不可能为难她心上所爱。 沈延非回眸看她小动物一样局促地靠近俞楠身边,跟这边已经拉远。 他放在长裤口袋中的右手,才捏着米白色的小巧椭圆形抬起,想戴上右耳,听清对方每一句话,但终究还是紧握住,深深嵌进掌心。 他迈入露台,把隔音的玻璃门合紧,走到茶桌对面空位,从容地折膝坐下,桌上紫砂茶壶热气升腾,宋文晋面前茶碗已空,他略垂眼,匀长指骨勾住壶耳提起,为宋文晋斟茶。 宋文晋一瞬不错跟着沈延非的动作,那些属于绝对上位者的游刃有余,优雅沉缓,都在几个抬落间淋漓尽致。 他眼角皱纹很深,沉声开口:“沈董既然关了门,看来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以沈董的身份,不适合做这些,我不过一个普通搞学术的,受不起沈氏家主这么对待。” 沈延非不紧不迫说:“宋教授,您是我妻子的亲生父亲,我应该的。” 宋文晋听他不叫那一声“爸”了,眉宇动了动,咽下复杂心绪。 他平常待人就冷漠脸孔,面对那些砸钱干涉研究的铜臭味资本家,更拒人千里。 他没碰那个茶碗,视线定在沈延非的右耳上,看着那片浅淡伤疤,生硬地继续道:“看来这么面对面的距离,沈董不需要戴助听器也能听清?” 沈延非手上顿住,停了片刻后,他微闭了下眼,意义不明地笑了笑。 他把掌中已经深陷进皮肉的助听器摊开,手轻轻一翻,任它掉在桌上,而后抬眸说:“宋教授有自己的渠道,了解得很清楚,我是您最不屑交流的那种资本家,右耳受过伤,还是您避而远之的听力障碍,但我已经娶了穗穗,她这辈子跟我都是夫妻。” 宋文晋被“穗穗”两字刺到痛处,拧眉道:“沈董,你不是已经知道她全名叫什么,小名叫什么,穗穗这个在孤儿院里代表她苦难委屈的称呼,是不是不该再叫了?!我女儿以前无依无靠,被养父家欺负,我感谢你及时伸手帮她,但是当初你们的婚姻,是正常开始的吗?” 他为了维护百般心疼的小女儿,想过了全部恶劣可能性,咄咄逼人问:“她跟前未婚夫沸沸扬扬闹分手上新闻,马上转头就跟你结婚,沈董,你既然把我当她爸爸,你能说最开始,她是完全自愿嫁给你的,你没用手段?” “她现在这么死心塌地对你,也是她自然发展的结果,你没从中干涉吗?”宋文晋不吝以资本家最算计的手段去代入,“她以前受苦太多了,没人对她好,你是不是欺负她缺少爱,对她用心一点她就听你的?我女儿过去可怜,没办法,但是现在不一样,她回家了,有我和她妈妈保护,不需要别人撑腰。” 宋文晋在跟沈延非对话的过程里,一步一步感受到胸闷到疼的窒息。 他仍然坚持说:“另外,冉冉摔下山崖那次,虽然没大面积报道,但是要查,我也不是傻子,沈董敢说,她一个小姑娘受到生命危险,和你无关吗?” 他忽然有些不能直视沈延非的目光,眼角发红地冷哼道:“我的确最恨资本家,因为当初,就是这种人为了钱,把我困住没日没夜做项目,不允许回家,她妈妈一个人顾不过来,才让冉冉有机会被抱走,我恨听障……” 宋文晋狠狠握拳,五十几岁的男人,稍一回忆从前,还双手发抖:“那个跟我同实验室的渣滓,一直拿听障博同情,我甚至多次请他回家吃饭!他却觉得我抢他项目,比他先出成果,只是为了绊住我,当上主工程师,他就借着脸熟,仗着冉冉不怕他,把冉冉从家里偷出去,想让我崩溃放弃,结果他连藏我女儿都藏不好,没看住,被人贩子带走!” 戛然沉默,隔了片刻后,宋文晋颤着睁眼:“沈董,您高不可攀,我女儿当时嫁你,是她走投无路,如果我和她妈妈知情,这门婚事,我们不会点头,我只希望冉冉简单平安,不用做什么高门显贵的太太。” 他冷笑了一声,蓄意说道:“你娶她的时候,看她孤女一个,没有专门准备聘礼吧,钻戒我看见了,不算太大,你这样的门第身份,不应该拿四五十克拉?她嫁给你,有什么保障吗?哪天你心变了,她是不是就一无所有?我看沈董应该也没有多么重视。” 宋文晋作为父亲,这个时候一门心思只想拼命维护可能受过感情欺骗的女儿,为她不受庇护的美貌垒起高墙:“沈董,她现在有后盾,不是没你不行了,她婚姻是有自主选择权的,当然,我作为父亲急着说这些,不是一相认就要拆散女儿的姻缘,我只是想让你清楚我的态度。” 他叹气:“至少目前,我希望沈董体谅我们一家人刚刚相认,恳求你给我们留一些私人空间,暂时不要过于打扰冉冉,让她跟爸爸妈妈多相处,行吗?” 宋文晋该说的话说完,已经呼吸很不顺畅,他不能看沈延非的眼睛,准备直接起身。 沈延非手中一直捏着空茶碗,指节青白渗人。 他将茶碗磕在桌上,不轻不重一声响,漆黑眉眼冷峻到褪下所有温度:“宋教授,我的出身我不能选择,但我的工作就是这样,哪怕不继承沈家,我白手做生意的时候,也是您口中的资本家,因为我是这种资本家,我才能保护穗穗,给她遮风挡雨。” 他缓缓站直,拾起助听器:“我是听障,是残疾,曾经有几年更重,重到那个程度的我,连见她一面都不敢,现在我能娶她,就代表她不介意,而我这个人,离经叛道,从来不信长辈,我只听她一个人的话,只在乎她的看法。” “我从十六岁喜欢她,盼她到二十六岁,算不算重视?我没有她不能活,您听着夸张吗?”沈延非勾唇淡笑,“我理解您的不满,但很遗憾,像我这种您最厌恶的资本家,听障残废,除非我死,跟她割舍不开,您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我只要活在世上,都会纠缠。” 他堂而皇之将助听器戴上右耳,语气却矜雅温和:“宋教授,她是您的冉冉,她也永远都是我的穗穗。” 说完,沈延非走到玻璃门边,按着把手要拉开,宋文晋一张脸憋到发红,抢上去压住,怕女儿被带走,保持不住冷硬,有些急怒道:“至少今天,能不能不影响我们一家人团聚?!” 沈延非盯着斜前方,厨房里跟俞楠并肩着的姜时念,俞楠有意无意,把她留在看向这边的视野死角处,她看不到他,他却能贪婪凝视。 他眼睫颤了一下,一言不发拉开门,姜时念听到声音,马上朝这边过来,攥着他手腕,感觉到他体温凉得过份,忙给揉了两下,探头望他身后的爸爸:“……你们聊什么?” 宋文晋很少说谎,表情不自然,沈延非低头,克制地用唇碰碰她眉心,声音里混入沙砾,低低说:“问我你的生活情况。” 俞楠从厨房走出,踟躇着柔声问:“留下一起吃晚饭吧?” 沈延非望向那张餐桌,挽起风衣,墨色眼底铺开恰到好处的薄笑:“不了,俞老师,我回酒店,还有一场视频会。” 俞楠听完,快速扫了一眼宋文晋,很不赞同地蹙眉,她有些为难说:“今晚冉冉在家里跟我住,只能麻烦你——” 沈延非略一颔首,走出家门,姜时念跟着他,跟他十指相扣,站在楼道里问:“学长,你真的有公事?还是觉得留下不方便,才要走的。” “哪里不方便,”他甚至还在微微笑着,说得出荡尽威严的话来逗她,“是怕我睡在小姑娘奶黄色的床上吗?” 姜时念摇头,仰头亲他发冷的唇,里面宋文晋在喊她,中气已经不足。 她满腔不知哪来的酸楚,窝进沈延非怀里,蹭了蹭他混乱跳着的胸前:“那你回酒店好好吃饭,开完会告诉我,我陪陪他们,我们明天……明天再见。” 她不舍地勾着他指节,一点点放下,被沈延非猛然扣住,往楼道墙面上摁紧,焦躁地重吻下来,她轻轻“唔”了一声,缠上他颈项,入迷回应,听他在父母门前,给她唇舌搅出水声。 姜时念脚步发虚地回到家里,被拉到餐桌吃饭,俞楠亲手下厨,做了满满一桌,都是经年来想做给女儿尝的菜色,道道沁着血泪。 一顿饭吃了很久,久到收拾好餐桌,已经夜很深,姜时念被俞楠带到她的房间里,母女俩并排在浴室收拾好,又一起躺在床上。 临睡前,姜时念收到童蓝的微信:“念念姐,在香港临走前,你叮嘱我这段时间都要收集港媒的各路小报,今天‘线人’跟我联系了,已经攒了一批,明天就寄过来,我先放台里,等你回来慢慢看,你是不是还没放弃查击剑馆里的那个人啊?” 姜时念简单回了两句,就专心贴着俞楠的肩膀,陪她聊天,俞楠精神不好,今天又情绪消耗太大,很快入睡,她却丝毫闭不上眼,握着手机,满心想着为什么沈延非还没有开完那场会。 她辗转反侧,心神不宁,等俞楠睡熟后,她轻缓起身,经过房间窗口时,鬼使神差往外看了看,路边空荡,只有路灯。 想太多了。 担心什么呢。 姜时念摇头,低眸咬了咬唇,她拿着手机离开卧室,走向隔音很好的露台,她拢了拢衣襟,慢慢把门拉开,想进去给沈延非打电话,听听他声音,跟他倾诉她这一晚,但脚步距离玻璃围栏还有几步时,就蓦地突兀停住。 她直勾勾盯着楼下,呼吸几乎停止。 那辆沈延非下午开过来的车,就在后方一盏孤伶的路灯底下,前挡玻璃反光,看不清驾驶座上那人的脸,唯有一枚无名指上婚戒,被折出刺目雪亮,一动不动像细针,扎上她猛然泛红的双眼。 姜时念张开口,嗓子被扼住。 怕她在房间里发现是吗,他特意往后停的?!又怕他看不到她的窗口,只能守在这个边缘?! 热浪一股脑盈上睫毛。 为什么啊。 凭什么啊! 姜时念往后退了两步,太阳穴里剧烈跳着,刺到神经生疼,她顾不上再穿多少外衣,打开门脚步错乱地狂奔下楼,单元门在身后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她一刻不停,脚上的鞋要飞掉,眼里不剩其他,只有那辆车,和车里雕塑一样的男人。 她疯喘着,心脏撞击肋骨,看到车里的人似有所感,慢慢睁开眼睛,那一刻陆离夜色和街灯都像消失,她目之所及,唯有一双黑到蚀人的双瞳。 姜时念呛咳了一声,身体里的水都要顺眼窝涌出。 不接受他,对他身份有忌惮有偏见,为了保护她,甚至让他保持距离,把他排除在家门之外,是吗? 可那是她不可攀的高空月,是她巍峨的雪山,她挺拔屹立的灯塔,嵌在自己很小的心口里,不知该怎样认真心爱才能抚平他伤口的人。 是她这半天被分走了太多注意力,没能及时串起那么多的异常。 姜时念一把拉开驾驶座的门,鞋啪嗒掉下去,她爬上他的腿,急不可待地死死抱牢。 沈延非唇间衔烟,火光寂灭,她抽开那根苍白的烟管,让猩红亮点在昏暗中一路飞散,迫切吻上他冰凉嘴唇。 他掌住她长发凌乱的后脑,一声“穗穗”到了齿关,又咬住咽下。 她是不再困守于他的冉冉了,如果她也不想再做旧光阴里的穗穗,那怎么办? 他刻进皮肤血肉的花穗,要怎么办。 沈延非指腹描摹着她湿软的唇,低喘声不稳,喉间却带着懒散笑意,偏狂地凝视她:“宝宝你看,我拜遍了大殿,也没有谁肯保佑我,是不是满天神佛,都盼我失去。” 第56章 楼上四层, 与女儿房隔着客厅,斜向相对的主卧里,宋文晋眉头紧皱, 来回踱步,一堆用来定心的研究资料堆在桌上, 他看也顾不上看一眼,坚持等了几分钟,实在忍不下去,随手拿件衣服,一把拉开门, 准备下楼。 从刚才听到外面门响, 他心就一直高高吊着, 差点没忍住直接出去拦。 进了客厅才发现, 妻子俞楠站在露台边,没往里进太深, 尽量隐蔽着自己身形, 踮脚往下张望着。 宋文晋过去顺着一瞧, 眼睁睁望见楼下冷白调的路灯笼罩里,隔着那层朦胧前挡玻璃, 女孩儿身上穿着睡衣, 紧密缠抱着驾驶座上的男人,两道身影在夜色里热烈缱绻,几近融为一体, 隔着这么远, 也一眼看得出情感有多沸腾。 他心脏病要犯了, 脸色冷冷沉着, 转身怒气冲冲就要走, 直奔着大门,被俞楠及时伸手拉住,她生怕吵到楼下似的,压低声音问:“你干什么?要去敲沈董的车窗,让他放人?” “不应该吗?这是我们家,那是我女儿!”宋文晋脸色难看至极,“他这是仗着自己有权有势,非要在我面前示威,大半夜让冉冉下楼什么意思,一个好觉都不让她睡?!从这就看得出来,冉冉以前天天受他桎梏,过得都什么日子!资本家都一样,嘴上说得再好听,眼里也只有自己,哪能装得下别人?” 俞楠手劲儿用得更大,捂嘴咳嗽了两声,不满地瞪着他说:“冉冉自己起床的,没人强迫她!你是不是意识不到自己过分了?那会儿你跟沈董从露台出来,我体谅你心情,给你面子,向着你,但是沈董跟冉冉一起登门,那是名正言顺的女婿,饭都没留下吃一顿,你怎么忍心的?” 宋文晋固执反驳:“忍心?他什么身份,用得着我忍心?” 俞楠气他不可理喻,追问:“我以为你找沈董单独谈,能保持理智,结果你都说什么了,是不是把你囚禁自己二十来年的那一套思维拿来放在他身上?我明白你感受,这二十多年,你总做噩梦,半夜哭着吓醒,说梦到冉冉叫人欺负,无依无靠,你这个做爸爸的找不着她,太没用……” 她深深吸气,掩了掩发酸的鼻子:“可那都是我们自己的问题,我们有我们的苦,冉冉有冉冉的苦,沈董也不是因为养尊处优,就一定没苦过,是吧?你不能因为恨别人,就把罪名强加给他,我知道你一见到冉冉就疯了,千方百计要护着她,生怕她在豪门婚姻里过得不好,被人看轻,但是……” 俞楠把目光又放回楼下的车上:“冉冉对我们还不熟悉,很小心很拘谨,还不太会当面叫我妈妈,她今天肯直接跟我们回来,是她体贴心善,不是和我们这对陌生夫妻有多少感情基础,我们缺失了她的人生是事实,你上来就把矛头对准沈董,她会不会伤心?” 她神色温柔悲伤:“晚上冉冉跟我躺在一起,只有我和她聊婚姻的时候,她才那么放松幸福,告诉我,沈延非有多好,她多深爱他,你倒好,都不跟她沟通,就急忙摆出岳父的架子,你要干什么?宋文晋,你的心病该治治了。” 宋文晋听得双手紧握,禁不住恼羞成怒,但也不会对妻子太大声,暗含苦泪道:“你就是以貌取人!你看他长得好,这么快就把他当自家人是吧!” 俞楠气笑:“是啊!我要是不以貌取人,我当初能选你?!” 宋文晋血压飙升,要去找药了。 俞楠怒视她:“你是真看不出来沈董对冉冉什么态度?你就是偏见太深,偏激太重,全都无视,还没见面,就把他当成抢走你女儿,欺负你女儿的仇敌!但是我们不管愿不愿意,都必须摆正心态,其实现在,是我们在抢走人家的妻子吧?” 宋文晋真的受不了这句话,重重坐在沙发上喘气,眼神瞥着窗外方向,油盐不进地要把谁彻底隔离在外,让他翻山越岭,才能碰女儿一下。 “你不用劝我,我看不惯就是看不惯!”他硬邦邦道,“那个阶层的人我不是没接触过,哪个不是佛口蛇心?沈延非在外头的评价这两天你不是也听过?狠心决绝,不择手段,什么温情都是面上的!他那样的人,要什么都垂手可得,我不信他能多爱冉冉!” 俞楠缓慢蹲下身,扶住他膝盖,抬起头,眼里有泪,轻声说:“文晋,你心里是不是接受不了,冉冉已经长大了的事实,还把她当从前的小孩儿。” 她残忍地陈述:“她二十五岁了,有自己家庭,有独立思想,能判断是非,不是当初天天要你抱,出门要你拉着手,什么都靠你保护的小宝了,这种错过,你再变本加厉的过激,也永远都不能补齐,你发泄一样盲目针对她的爱人,就不怕她离开吗?” 非分之想 第76节 宋文晋愣住,颊边肌肉随着牙关收紧,许久后低下头,常年泡在研究所里粗糙的大手盖住眼睛,指缝间缓缓透过潮湿。 他摇晃走路,需要人双手围拢,阻止别人乱碰的小宝。 午夜梦回,想拿所有去换回来的三口之家。 都只是梦魇一样的执念了。 姜时念在车里发冷,把自己往沈延非怀中深深埋,贴到没有缝隙了也不能知足,感受到他失控的紧拥才哽咽着喟叹出一口气,她五脏六腑都要被他那句话扎破,疼得无所适从。 “不用神佛保佑,你有我,我在贵阳的庙里就说过了,谁都不需要,我来保佑你,”她手抚在他颈后,执拗地要把他凉到透骨的皮肤捂热,指尖伸进他短发间,无措地轻轻厮磨着,“对不起是我被突然认亲冲昏头了,我今天分给你的注意力好少,当时我就应该看出来的,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走。” “我怎么能发现不了……”她后悔心疼得碾着他紧绷双腿,只管拼力搂住他,“你不可能因为要去开会,就把我自己留下来,你明知我情绪再激动,那也是对我不熟悉的地方,你是因为那张餐桌上没有你的位置。” 餐桌没有。 车上没有。 那么大的家里,也没有,好像只多一个他。 他才是高悬云端的神,沉默双手在无人知晓处促成这一切,为了她,割舍着自己片刻都不想分离的,搭建出圆别人心愿的梦幻乌托邦,然后被隔绝在外,当做侵扰一个重聚家庭的入侵者和洪水猛兽。 沈延非手心太冰,托着她脸颊,怕刺到她,离开一点空隙,姜时念侧头紧贴上,用湿热软肉跟他蹭着,泪如雨下,转过脸吻了吻他掌纹,盯着他血丝盘绕的眼睛。 他根本就没走过,始终守在楼下,知道她一无所觉,很可能整夜都不会醒,沉浸在缺失太久的父母家庭里,都不会想起他,他还要抬头望她漆黑的窗口。 路灯光影薄薄,盖着男人墨色的睫,像能把他眼底最深的情绪照出影子,让她亲眼看一看,海面下到底还藏了多庞大的冰山,能让他这样蚀心刻骨的狂热需求和爱着。 姜时念被他稠重目光勾得心头不停颤,手指都要发抖,深夜的密闭车厢,有限空间,再也无人打扰,她又重新属于他一个人,不再被分割,人手都有,只留给他小小一块。 他就那样目不转睛注视她,往她眼底发疯地钩,明明也没做其他,手上都不曾乱动,她一呼一吸却被熔断,不明白他怎么有这样大的蛊惑力。 她凑过去亲他嘴角,她远没有他那样让人沉沦的能力,还很笨拙地一下下舔吮,撬开他唇间,喉咙里发出呜咽声,找他舌尖。 沈延非不闭眼,直直看她,微张开口,她挤进来,刮着他湿润需索,不稳地喘两下,摸到他仍然那么冰凉,他在叫她宝宝,锁着她双眼低暗重复。 她突然绷不住再次掉泪,抬他下颌质问:“你还记不记得以前的姜时念什么样子?如果那个时候的我见到父母,会不会像现在坦然接受,放心地直接跟他们回家?我被困在一个那么厚的茧里,怕感情,怕得到,怕付出,我是怎么变成今天这样?” “是你把我的茧敲碎,你把我切开,你托我上云层,我敢走向亲情,是因为你在后面开车跟我,你为我找到的父母,我才能无所顾忌扑上去。” 她咸涩滚烫的唇狠狠碾他,又拽着他领口乱扯,滑下颈侧,去亲他滚动的喉结。 “我有了好多名字,可我是你的姜穗穗,姜穗穗是你浇灌养大的,有我全部爱情,你为什么不叫了?” 姜时念的齿印压在他束紧的喉管,抵住他巨震胸膛,重重戳着心问:“是不是有人让你舍掉穗穗这个称呼?可穗穗只属于你,不属于那间孤儿院,她在你身上,是你的十年,我只听你叫。” 她在说出口的前一刻,还掌握着主动权,这句话说完,稀薄空气里像有什么骤然裂开,她只来得及轻哼了一下,就失去声音,脊背被推在方向盘上,压出短促一声闷响。 他双手筋络浮起,用力把控,将她挤在中间逼仄缝隙,俯过去有些粗暴地放肆亲吻。 侵吞喘息,翻覆津液,让她不能说话,无法合拢,只这样在死寂的深夜里,把他从刺骨寒潭里捞出。 沈延非扶着她后脑,眼帘微挑,这个角度扫不到楼上,但他知道有人或许正在看。 他手臂上蜿蜒的青色隆着,错开唇,把姜时念按向怀中,调近座椅空隙,把她挤压得更无处挣扎,他抓过手机,给一个没有存名字的号码发送了一条短信。 ——“您的冉冉明天再见,今晚是我的穗穗,我接走了。” 发完手机就关掉扔开,掉进无人关心的角落,沈延非启车踩下油门,没有走出太远,穿过住宅区空荡延伸的小路,轧过冷冷月色,开向后方一处正在施工的凉亭长廊。 这里在小区深处,以景观为主,周围最近距离的别墅也相隔百米,前方是高大围墙,左右被大片施工挡板遮住,一个黑漆漆的死角,能容纳进一辆高温的车。 姜时念腰背蹭着方向盘,任他把座椅拉到最后,她晃了一下迎面倒向他,他长裤上在黑暗中隐隐泛出润泽水色。 有人沉哑地微微狠声问:“需要我吗。” 她抽噎着不断点头。 “在意我吗?” 心被攥起来粗粝掐着。 “有了更好的家,还爱不爱我,讨厌我在父母的眼皮底下这么对你吗。” 她溃败出声。 明明跟那栋楼离得好远,左右只有黑暗,却好像真的被遥遥盯着,她止不住战栗收缩。 “穗穗不怕……”他尾音低冽,“有我在,没有危险,不会让你为难。” 姜时念迷蒙抚摸沈延非的眼尾,指尖竟然是湿的,她听到他咬着她软处说:“我过两天要出国一趟,等我好不好。” 她没有机会说话,他开口时,她在匆忙呼吸,胸口起落,他向上侵噬时,她只能闭起眼高烧,好像他鼻息很凉,寸寸落到身上,又烫得发疼。 不好。 能不能回答不好。 她不舍得。 姜时念抽泣着压下,沈延非今天尤其铁石心肠,拨开车内一盏昏暗顶灯,偏要眼前通明,看谁满面热红,雨露溅洒。 “穗穗,穗穗……”他修长指节折起,扣住她不放,入迷注视,看似掌控一切,却是她阶下囚徒,“别躲,纵容我这次,就当给我践行。” 第57章 他口中说出的“践行”两个字, 不知怎么扎中姜时念颠簸湿漉的心。 她后脊原本压在方向盘上,有些胀疼,他的手随之垫上去, 隔绝伤害,用张开的掌心护佑她也研碾她, 那些疼就转到了心里,和身体一起紧缩抽搐。 姜时念脱力,软绵绵趴上前,搂住沈延非逐渐汗湿的脖颈,碎音问他:“你要去哪, 多少天。” 在他面前, 她早就不要什么成熟懂事, 自然而然想任性地说:“能不能带我, 不然你走了,我适应不了。” 沈延非捏着她细腻双颊, 含她红肿的嘴唇重吮, 带着细微折磨, 存心让她不能招架,溃不成军。 他欺压她很久, 才合眼回答:“先去欧洲, 这一行很多国家,估计要十天以上,太久了, 你走不开。” “中间会很忙, 也许不能及时联系, ”他扣着她肩往下坠, 再说一次, “等我回来。” 姜时念咬住他肩窝绷直的肌理,轻抖着质问:“……你是不是觉得把我扔给父母就能放心了?可以出去那么长时间不回?沈延非你根本就不想我!” 她语气好委屈,哭腔已经分不清是因为什么,只是一句一句控诉出来,就换到他简直要泯灭良心的进犯。 他吻她到融化,不正面答,在夜色和蒙蒙灯光里贪婪盯着她失神的表情,末了贴在她耳边低声:“穗穗水做的,怎么都流不完。” 姜时念被说得羞愤,脸上热浪一层一层,一时顾不上追问别的,没什么威慑力地在他臂弯间挣扎,被他不由分说摁回来,哄着抱紧。 等后来她睁不开眼,伏在他胸前想睡,他展开外套把她裹住,小心翼翼托着人放到加温过的副驾驶座椅上,开车返回酒店。 到达酒店地下停车场时,沈延非拾起手机打开,跳出来的大量未接电话和信息里,那个没存名字的号码在他发出短信后的五分钟,就受到了严重挑衅和威胁一般,回过来火冒三丈的两条—— “冉冉是在最缺爱的时候遇到你,被你引导暗示,才像现在这么对你动情,肯大半夜去找你,如果她是正常家庭,顺利长大,从小被爱包围,性格完整,她会不会选你是不是还不一定?” “她爱你是有特定条件促成的结果,等她以后被家庭温暖补齐,自信勇敢,足够被爱,她就不会再轻易被你给出的一点感情打动,你对她慢慢也就没那么要紧了,沈董还是别太自负。” 沈延非垂着眼,缓慢把这些文字看了两遍,按下删除。 他开门下车,拿过车后排随时为姜时念准备的薄毯,把她仔细包好,揽起来双臂箍住,拨着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略侧过脸跟她贴了贴,挡住她皮肤上没退的红。 进电梯时,姜时念迷糊醒过来,赶紧往沈延非身上又埋了埋,免得被监控拍到。 这幅事后的样子,她指不定留了多少痕迹,真被人看见就糟了,也就沈老板气定神闲,估计他自己都被她留下一片狼藉,还能这么镇定抱着她随意挡一挡,就从容挺拔。 沈延非映着顶灯,眼睫如墨,慢声朝她笑:“现在想起难为情了,车上谁那么投入。” 姜时念想一口咬碎他喉结算了。 等第二天,在杭州这边停留的时间就到头了,电视台里还有很多工作不能耽误,沈延非也即将要出国,姜时念早早在酒店里收拾好带来的行李箱,跟老公上车返回爸妈的家里,到达目的地后,她牵他手,要一起上楼进门。 她已经想好,该说的话都考虑过了,不用沈延非替她开口,她自己会坦坦荡荡说清楚彼此间根本不可能割离的感情,就算以后有了家,有了重视的父母,他依然牢牢矗立在她心尖上最重要那一块。 沈延非反手扣住她细细的腕子:“穗穗,别为我跟他们冲突,刚相认,他们心情脆弱,如果有争吵,对身体很不利。” 夫妻两个这么多年实在消耗了太多健康,宋文晋再针对他,也只是不满生气,动不了真正的情感,但如果心心念念的女儿在相认第二天就为了“外人”面对面跟他吵架,恐怕意义完全不同。 真弄出问题,伤心自责的还是她。 沈延非弯曲指骨,轻轻刮了刮姜时念的手心,唇边向上微翘:“记得我昨晚说的吗,不会让你为难,别去强问,宋教授那边,我会直接面对他。” 姜时念蹙眉看了他好长时间,看到鼻腔又闷又酸,她一个人上楼敲门,见宋文晋和俞楠争相迎出来,脸色都有些失眠的憔悴。 她眼窝发热,还是拗不过自己内心,站在门口,轻轻握住俞楠温暖的手指,第一次清清楚楚叫了爸妈:“我跟沈延非相爱,这辈子都分割不了,他不应该被挑剔,在我心里,他……” 他什么呢。 她忽然形容不出,再多词汇,那些无数次盘旋过的名词,代表一人至高的温存清冽和强大,对她而言都不够描绘。 她不想说那么细了,这些心事她可以独享,不必拿出来让人评判,哪怕对方是她的爸妈。 姜时念只是深吸口气,甜美笑开,不用再多讲。 宋文晋在一旁干着急,越想那位过于显赫的沈家家主,越觉得深不可测难以信任,他背过身不认同地长长叹气,被俞楠暗中伸手拧住。 今天要回北城的事,昨晚吃饭的时候姜时念就跟父母沟通过了,夫妻俩都无条件支持和理解,也连夜做好了准备,要跟她一起走,反正那边有现成的家。 本身宋文晋为了研究项目就是两头跑,在哪都可以,这个时期,当然无条件追随女儿脚步,想多跟她相处。 同一班飞机从杭州抵达北城机场,姜时念一路上都坐在沈延非的身边,跟他十指紧扣。 落地以后,沈延非陪她送父母回家,让她认了门,房子距离望月湾不远,在一片闹中取静的高档住宅区里。 电视台那边催得紧,姜时念没办法多留,沈延非送她到台里大楼门口,姜时念攥着他问:“是不是明后天就要走,几点?先飞哪里?我能不能去机场送?” 沈延非把她拉到腿上,彼此交颈相贴,皮肤与皮肤摩擦轻蹭的触感,总是过电一样往心底里钻,勾动着四肢百骸,不愿分开,中间像织了无数的细线,扯远了就会疼。 她又抬头近距离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两双眼睛不管什么时候相撞,都自动黏合缠绕上去,稍微移开,去看别处,就暗地里百爪挠心。 沈延非摸了摸她脸颊,拿出分寸,只轻吻了两下:“后天中午一点的飞机,先飞瑞士,你如果有空,就陪我到机场,不用下车,这次随行的人你都没见过,会不自在。” 到瑞士处理前期准备,随后他马上去约翰内斯堡,再转南非北部城市塞提亚,目前蒋勋,连同在国内无处容身的蒋家人,都已经逃到那个附近,试图依靠最后的一座金矿日后翻身。 八年前在山上的那一晚过后,蒋勋重伤昏迷,被当时还如日中天的蒋家送出国治疗,辗转多个机构无果,确定成为植物人后,最后换到了约翰内斯堡的一家专业疗养中心,长期供养着。 蒋家那时的掌权人是蒋勋的爷爷,作出决定其他人无权置喙,而因为与沈济川达成了协议,蒋家把整件事严密封锁,详细知道内情的人不过两三个。 随着老人过世,更封存沉眠,就算是蒋勋的父亲也一无所知。 但早在最初,蒋勋父亲一脉以迷信为借口大肆接管多家孤儿院,本身就是为了掩盖为富豪政.要的特殊需求买卖儿童的罪行,这些年来也没有彻底斩断,国内风声紧,就暗中朝国外输送。 他查穗穗身世,撬开了蒋家深藏的口子,蒋家才会惊惧慌张到不惜在车上做手脚,要他的命。 至于商瑞去自以为是揭露的那些“真相”,都没有实证,在当时并不算主要的仇恨来源。 非分之想 第77节 如果到此为止,蒋家再穷途末路,矛头也只是对准他,然而蒋勋醒来,很可能意识正常,那他的歇斯底里,新仇旧恨,就将有很大一部分落到穗穗的身上。 针对他,他无所谓,但针对穗穗,哪怕分毫,他都不能去冒险。 人只要活着,脱离控制,就算再苟延残喘,也存在孤注一掷的可能,这些危险将日复一日,像阴云笼罩在穗穗头顶,一旦他稍有疏漏的时刻,就万劫不复。 八年前未尽的,他会为她彻底荡平。 姜时念回到电视台后,很多紧急任务压下来,几乎连轴转忙了两天,到沈延非出发的当天,她上午先去台里拍摄,结束的时候在电梯里,听到楼下新闻部的同事在忧心议论。 “台里这次真要外派团队到南非?” “基本确定了,不止咱们台,是几大电视台联合组成的官方媒体团,意义不一样,那几个城市最近不太平,有武.装冲突,这时候谁去都得做个心理准备。” “也没办法,咱们搞传媒的,越是这种时候,越避免不了,国内很多大企业大财团在那边都有重要生意链,普通国民就更不计其数了,不安全的时期,才更需要逆行深入,拿回真实报道。” “只是不知道这次咱们台里准备派谁,几个以前去过战地的勇士,好像身体都有状况,走不成,唉。” 没听完,同事就已经提前下了电梯,姜时念眉心拢了拢,很快被童蓝的电话打断注意。 “念念姐,我给你攒的港媒小报,你忘了拿!不过我都看过了,没有你想要的相关报道。” 姜时念已经到了地下车库,距离沈延非飞机的时间所剩不多了,她说:“等明天我回来再取。” 从电视台到机场,高峰期要一个小时以上的路程。 迈巴赫的挡板升起来,姜时念迎面伏在沈延非身上,脸贴着他跳动的脉搏,垂眼把玩他戴婚戒的左手,指腹磨着那片精巧的花穗纹身,翻来覆去看不够。 沈延非手指穿进她长发间,慢慢梳理:“加班两天,是不是累了?等我走了以后,去父母那住,他们想你,能照顾你,比阿姨好。” 姜时念抿了抿嘴,靠他更紧,不想讲道理:“我看你就是打算把我交给父母不管了,你是不是还生我那天的气,要报复我啊……我想多陪你待会儿才加班,空出今天,谁让当老公的说走就走,你都要变成风筝,我牵不住你。” 沈延非失笑,抓着她手亲了亲,放下去压在自己心脏跳动处:“你已经牵了十年,我在你这里从来没走失过,线就在你手上,随便动动就能控制我。” 姜时念眨了眨眼,绵软的手又往他另一处纹身乱碰,抵着他耳垂轻声问:“控制你哪里?” 他略扬眉,不动如山,任由她造次,还能盯着她慢条斯理说:“自己想。” 姜时念手腕慢慢移,缓慢地拿指尖勾,高高低低,她只是舍不得,想缠他,又不知该用什么方法,止不住这样侵扰,可也不敢太过激,怕收拾不了,耽误他行程。 她闷住声音答:“我控制你欲.望,也控制你心,可我控制不了你的行程。” 沈延非不语,等她仰着脸主动吻上来,他眼睫才覆下。 他有的一切,都受她控制,所有喜怒哀乐,欢愉痛苦。 “就这一次,”他沉声保证,“等以后,我去哪都要你陪,我找台里请假,给你放行。” “如果不放呢?走不了怎么办?” 沈延非半真半假,想让她笑:“如果不放,把电视台买下来,让穗穗随便撒野,如果父母反对,就带你私奔,行不行。” 她果然很乖地弯起唇,笑眯眯环着他,不让他看到表情,知道前半句是哄她,后半句是他会疼的真心:“沈老板,说话算话。” 姜时念加班两天,实在困了,闭着眼迷迷糊糊的时候,看到沈延非一手搂她,一手在操作平板翻阅文件,都是英文,他指腹划过,她眯着眼,无意扫过塞提亚的地名。 她不想从他腿上下去,就这么倚靠着睡了一会儿,等惊醒过来,车已经在机场的地下停车场。 姜时念忙坐起来,看他平板已经关了,泄气地说:“我睡这么久,要耽误沈老板几个亿生意。” 时间在分秒流逝,倒计时所剩不多了,沈延非拉过她,压回怀里,深深堵上唇舌:“你趴在我身上睡着,比几个亿珍贵。” 直到不能再等下去,沈延非才攥攥姜时念的手,轻缓给她套上一只泛凉的手镯,抚了抚她眉眼,她乖乖仰着头,他才下车。 等他修长身影在车窗外渐远,司机问太太走不走的时候,姜时念还是忍不住,推门下去,穿过人群去追他的身影。 没有什么要紧事,也不是还要占用他公务时间,只想再看看,忘记跟他说拜拜,早点回家。 姜时念轻巧穿过人群,上电梯看到沈延非在川流的纷乱影子里清绝鹤立,铂君随行的人在恭恭敬敬等他,这次他没带许然,身边只有不超过五个人,她心脏在鼓胀,踮了踮脚,本来想算了,不要再打扰,显得沈太太很黏人。 沈延非却好像有所感应,在簇拥中忽然转过头,姜时念隔着人海跟他目光笔直地碰撞上,周围光景都成虚影,视野只圈着他冷隽料峭的身形,她心跳奇快,有什么泛滥了满腔。 她觉得自己已经最爱这个人了,爱情总会有个顶点,还能怎么再深?可每一次对望,都好像在继续层层加重。 他爱她到哪里? 是不是短暂分别,也这样恋恋不舍。 明知答案,她还总想要确定。 姜时念按捺住,在铂君随行的人前要有个优雅矜持的样子,她含笑抿唇,朝他招了招手,手镯在纤细腕间轻晃,口型说“我等你”,然后不等他要过来,就先一步回身下楼,果断离开机场。 沈延非出发后,姜时念就听他的,暂时搬到了父母家里。 连续几天都是外景拍摄,姜时念没回台里,除了录制,基本都跟爸妈朝夕相处着,去适应和融合有了家人的日子。 看两个人整天激动的眉开眼笑,她也心里酸软,只是总在失神,拨弄着手腕上能在北城中心换两套别墅的那只手镯。 宝石手镯内侧,刻着图案,一支放平的饱满花穗,花穗内部,是他名字的缩写。 他的心,他的欲。 到沈延非离开的第四天上午,姜时念的一阶段工作才算基本做完,持续上镜,灯光和日光晃得她眼底发白,她总是心神不安,不让自己彻底投入忙碌,她根本静不下来。 最后一项收尾工作,是要去北城一家私立医院做采访。 这家医院堪称顶奢配置,面向的服务群体也基本是北城的权贵豪门明星们,今天采访对象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正在住院休养。 姜时念先回台里取采访资料,临走前,突然想起这几天忙昏头,童蓝收集的港媒小报竟然还没拿。 她收起来,统一放进采访用的大包里,厚厚一叠,才下楼上车,往医院去的路上,她握着手机,看沈延非上一条发过来的照片,还是前天瑞士的机场,之后就没有了。 她给他编辑好多文字,又删删减减,正纠结要不要吵他,屏幕画面就突然一跳,沈延非发来视频通话。 姜时念呼吸一紧,马上接通,眼睛紧紧望着中央取景框里出现的人。 他还是穿衬衫,肩膀平直,领口解开一些,冷峻锁骨微微凹着阴影,一张脸深刻优越,只是脸颊清瘦了少许,线条轮廓更显得凛冽。 好像他人在境外,气质都有了改变,身上的温雅收敛起来,透出某种弓弦拉满似的强势和锋锐。 他也在车里,后方车影迅速倒退,看不出具体身处哪个国家。 沈延非一瞬不错地看她,抬着唇边:“看呆了?” 姜时念这才恍神,想问什么,他却似乎时间有限,透过屏幕注视她眼睛:“穗穗,接下来会很忙,行程排满,手机经常不在身边,联系不上我别急,有任何事,国内时刻有人为你解决,随叫随到,等我就好,我跟你保证,很快。” 说完几句,他就要挂了,姜时念一时堵满情绪,脱口而出,轻轻讲了一句撒娇让他放松的话:“沈延非,好几天不见,你都不说爱我。” 屏幕上的男人弯了弯微翘的眼尾,瞳仁深黑,懒倦又过分专注地凝着她,含笑反问:“bb,我爱你这句话,还需要说吗。” 姜时念心口出其不意被撞上,泛出汹涌的麻痒紧涩。 车停在医院楼下,她又握着黑屏的手机缓了一会儿,才勉强压下那股猛烈的心悸,眼看约定时间逼近,她提起包进入大楼,到七楼病房见采访对象。 等出来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她没急着走,坐在走廊长椅上习惯性地整理采访稿,捋顺清楚后想往包里装,看到里面占据空间的报纸,心莫名一凛,赶紧拿出来快速翻阅。 从在香港击剑馆被骚扰那天的日期开始,直到寄出以前的,数量不少,她仔细查找每一块细节,最小版块也不放过,最后留下两张,不自觉在手心里攥紧。 一张是头版,标题写“蒋府在港产业被击垮,或举家迁至南非矿区筹谋翻身?”。 另一张是夹缝里很小的一块,太容易被忽略,童蓝也没发现,连正经标题都没有,只有一段含糊内容,写夜场纨绔陈敬昭身受重伤,送医抢救,状况惨烈,不知道能否随家迁走。 姜时念皱着眉,把这一段寥寥几笔的文字看了无数遍,姓陈,受伤,家里要迁走。 日期,就是击剑馆骚扰的隔天。 她心率在逐步飙升,掌心撑着头,拼命回忆当时的所有细节。 沈延非让她先去楼下拍节目,他留在击剑馆做了什么……她回去找他,当时忽略掉的血腥味忽然窜入鼻端,像重新站在了那片休息区的门外。 是不是那里面西装革履的矜贵男人,手上正沾着别人污乱的血,唇边带笑。 姜时念的太阳穴一下下鼓胀,嗓子里干涩发疼,她反应过来,立刻上网搜索陈敬昭的名字,果然没有结果,像被抹掉痕迹,她匆忙装好东西站起身,马上给沈延非打电话,但等到自动挂断也无人接听。 她手指紧绷着,深呼吸,让自己稳定下来,却无法克制地被一个长满尖刺的铁球占满脑海。 铁球越涨越大,可她还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心慌什么,陈敬昭的名字又能代表什么,至多只是沈延非当天为她出气,背后打了人,不想让她发现,就是这样,对吧。 还能有什么? 姜时念脸上的血色慢慢往下褪,回想最早,她让童蓝去调查陈敬昭的原因,是因为听到他那句“你亲生弟弟,在国外八年昏迷不醒”。 八年,好巧的八年。 可这世上,本来就很多巧合,对吧?沈延非说的是谁,她根本就不清楚,他家族庞大,关系复杂,哪怕有些陈年旧怨,她又怎么能胡思乱想成这样,把他往自己从前的那件事上贴靠? 姜时念站在电梯前,看着数字缓慢变化,感觉不到自己心跳,她再次展开报纸,快速找到下面的撰稿信息,要让童蓝去联系港媒那边具体的写稿人,问清楚陈敬昭的身份。 电梯迟迟不来,她实在等不及,转方向推开步梯间的门,刚急匆匆迈进去,就听到自己上方的楼层,正有脚步声向上走着,打电话轻声抱怨。 “——爷爷非说自己没事,不想住院,可他血压那么高,突然在书房没意识,也太吓人了啊!要我说必须留医院一周以上!三哥现在不在北城,后院要是起火,那不是给他添乱吗!” 姜时念脚步猛地停住,记起是沈惜的声音。 沈济川病了?!正在这里住院? 她攥了攥手,沈延非不在国内,她是他妻子,沈家最重要的长辈有事,无论如何她都应该到场,即便不被欢迎,她该尽到的责任也不能忽略。 姜时念做决定的几秒钟里,沈惜在楼上已经推门出去,步梯间门发出响动,听音量判断是在上面两层。 她跟着转身往上走,加快速度,随着沈惜进入九楼,这层环境更私密,人少安静,走廊四通八达,但要找沈济川住哪里并不难。 只有一条走廊的方向,外面安排了人看护着可能接近的外来者,其中一个姜时念隐约眼熟,应该是跟沈延非回老宅的时候见过。 姜时念压平心跳,先乘电梯下楼买了够分量的礼物,才回到九楼,直奔沈济川病房,本以为会被拦住,没想到守着的一行人一见是她,都低头行礼,自然放行。 在沈家,不管沈济川的人,还是其他谁的人,都受沈延非把控,他交代过的事高于所有。 早在姜时念第一次回沈家前,那句“我太太畅通无阻”就到了所有人耳朵里,不限地点,不限环境,姜时念想去的地方,只要和沈家相关,就不会设限。 姜时念拎着礼物,穿着今天采访的柔软平底鞋,安静无声往走廊深处走,停在虚掩的病房门外,调整好表情准备敲门,沈济川中气十足的嗓音就倏然传出,因着隔音够好,即使门嵌开了缝隙,听得也不够真切。 “住什么院?!这种时候还有功夫住院?!我没那么严重,装昏,装昏懂不懂?这也没能把他拉回来!” “延非一碰上姓蒋的事,一意孤行得九头牛都拽不住!上回去香港,不是又差点把陈敬昭弄死?这兄弟俩阴魂不散!但是八年了,还抹不平他,他当年从那座山上怎么血淋淋下来的,他现在就还是什么样,一点没有变过!” “姓蒋的丧尽天良,可延非也太过激!他现在能跟当年比?现在什么身份,身上背负多少,他可真是随时能为她豁出一切!这边事无巨细交代完近期集团事,转身就能果断出国,直接往那么危险的地方去?!他早晚得把我气死!他都不如拿刀捅了我!” 有人在心焦地劝,声音含糊。 姜时念定格在病房门口,眼睛直勾勾,失焦地望着面前白色门板,流淌的血液像被完全抽走,一副空洞身体冻结成石像。 她听得不够明白,很多字眼儿凌乱破碎,一个一个扎着她狂跳又死寂的脉搏。 她准备去敲门的手开始发抖,极力忍着,克制着,然而幅度颤的更大,一个简单抬起来的动作已经难以支撑。 姜时念不知道过去多久,像几个小时,实际也许只有几秒钟,她忘记了礼貌,不懂要敲了再进,将门一把推开,礼物掉在地上,被迎面窗口透进来的光晃了眼睛,一片昏花。 非分之想 第78节 偌大病房里,突然寂静无声,沈惜震惊地半张着嘴,腾地从沙发上弹起来,一声颤巍巍的“嫂子”慌张卡在喉咙,病房里其他人都脸色铁青的屏息,齐刷刷望向病床上坐着的沈济川。 沈济川激动挥在半空的手凝固住,对上姜时念的脸,年迈却依旧犀利的眼瞳紧缩了一下,随即重重闭上眼,遮住一瞬间漫上来的懊悔和某种不可挽回的大势已去。 他欠了孙子那么多,唯一交代给他必须隐瞒的事,终究是在最不能最紧要的时候,在他身上出了纰漏。 沈济川咽着上涌的气血,端出威严,想干脆一抹揭过,就当自己什么都没讲,万一她根本没听到,但他还没开口,姜时念站在床尾,已经出声问:“陈敬昭……陈敬昭跟谁是兄弟?” 她先问这个,是出乎沈济川意料的,他不由得顿了几秒,考虑好的搪塞说辞一时无法说出。 这几秒的空隙里,姜时念像被什么透明的重物压在身上,挺直的纤薄腰背低了低,又立即站直,笔挺到丝毫不肯打弯。 她一双眼剔透清明,一眨不眨看着爷爷,一滴泪也没有掉,只是双手攥到煞白,轻轻开口,重过万金:“他跟姓蒋的,有什么恩怨?八年前,他从哪一座山上血淋淋下来?他现在去哪了。” 她一丝不颤,身上冷得透进骨头,也还撑着沈延非太太绝不失态的仪容,优雅明俏地站在病房里,甚至弯弯唇,笑了一下:“他到底去哪了,什么是危险的地方?爷爷,他不是去欧洲出差,很快就回来吗?” 一声很短促的“爷爷”,让沈济川这个见惯生意场风浪的老人眼角蓦地一热。 他脸颊上肌肉微微地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手背上插着针头的苍老血管突突直跳,已经过去太久的画面,刻意抛在脑后,从来不愿仔细回想第二次的种种情景,都决堤般刮在眼前。 病房里噤若寒蝉,连心跳都快没有。 下午偏白的日光从窗口斜斜打进来,像泼进一盆碾碎的冰,密密麻麻的棱角捅入人活生生的肺腑。 姜时念往前走了两步,膝盖不由自主软一下,她抓住床尾栏杆,指尖攥得血红,缓慢喘着,但汲取不到的氧气只会跟随呼吸一次一次加重无名疼痛。 像一场天方夜谭,从来不会,也不敢往一起串联的那些残缺片段,摧枯拉朽似的横贯成一柄最锋利的长刀。 她还能冷静地问出那个名字:“是蒋勋的兄弟……对吗?我让人查过,蒋家有一脉娶过姓陈的妻子,陈敬昭随母性,对吗?” “他的恩怨,不是什么沈家蒋家老辈的旧事,是他的,他身上给自己结下的仇,对不对?” “八年前那座山,那座山……” 姜时念脑中像被一缕一缕切开,盘绕着纠缠着,把她从头到脚绑住,拉回过去,拉到那个她自己都早已沉埋在晦暗记忆里,以为是巧合,以为是她的命运终于有一次受到眷顾,以为老天可怜,让她逃过劫难的晚上。 山间夏令营,晚上有萤火虫在林间扑簌地飞,她瑟瑟发抖,听深夜里帐篷外苍茫的雨声。 那些连绵寂寞的雨中,还混了什么,还混了谁,谁的身影被铺天盖地遮住,隐匿进绝望和少年的赴汤蹈火里。 她几乎想不起那座山的名字。 但这么短短的一刻,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春天午后,她却想起了学校里最后一次相逢,她站在他右边唤他,他不曾侧目,沉默走过。 他坐在她访谈节目的演播室里,右耳中戴一枚小小的蓝牙耳机,抬眸淡笑。 他在热烈拥吻的云南小镇,轻描淡写说,他有听障,那是一枚助听器,你嫌不嫌弃? 爷爷说他鲜血淋漓,是从哪里流出的血,为什么她曾经恍惚梦见,他半边冷白的脸到右肩,大片染透的红。 “他的伤是不是那时候受的?”她声音轻飘飘,无处可落地,“他耳朵,是那时候听不见的吗?他告诉我的答案,都是假的,哄我的,是不是?” 是她臆想吗? 她祈求盼望这是一场根本不切实际的假设,想祷告沈济川最凶暴的态度发火,否认她所有瞎猜。 姜时念用全力握着病床的栏杆,眼眶仍然干涸,她抬头望向沈济川,沈济川像苍老很多,肩膀力气缓缓卸掉,向后靠了靠,猛然厉声道:“都出去!滚出去!还想在这儿听什么?!” 沈惜这才清醒过来,跟床边叔伯姑婶对视,几个人快速走出病房,生怕自己的形象会持续崩塌,让此时此刻的冲击变本加厉。 沈济川摇了摇头,很久说不出话,根本不相熟的两个人复杂对视。 他打量着眼前这个牵绊了孙子几乎一生的身影,又恍惚想,如果不是她,沈延非又会在何处,是不是离经叛道,冷血寡恩,没有人能让他倾注全部,活得颠沛也尽情。 他用输液的手点了根烟,望着姜时念的手,她纤细的骨节上已经激出很多淤血点,但她仍然在等,不催不闹不哭,清透的一双眼睛就那么死死凝视着,寸步不让地要一个判决。 什么沈家老爷子的人设,已经土崩瓦解了,但愿她还没意识到。 他不说,等她离开这间病房,就会不顾一切,找任何极端的渠道去要答案。 就算没有今天这场意外,她对真相也已经察觉,早晚而已。 “我不想管他,我那个时候,把他看成沈家的毒瘤,”沈济川说完苦笑,“其实是我们在转移仇恨,把对他父亲的痛苦和忌讳,全盘放在他的身上,无视他小小年纪,把他当一个承担发泄的载体。” “我理解不了他把一个女同学看得那么重要,才十六七岁,就鬼迷心窍,以后能有什么好的,我更接受不了,沈家的子孙,眼里没有自己,刚考完大学的十八岁,为一个得不到回报的对象,要去杀.人。” 洪钟敲响,天塌地陷,姜时念按着床尾,几乎站不住。 沈济川拿着烟,看白雾飘开,遮他浑浊的眼:“蒋勋那个人,岁数不大,阴狠暴戾,凌虐经验丰富,家里那时势不可挡,有人兜着底,不怕出人命,一心就是冲你,什么报警,举告,都是笑话。延非决定去的时候,没想过好结果,他不是已知自己耳朵会废,才选择进那座山,他是拿命去的。” “我不知道他在山上经历什么,我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蒋勋已经不省人事,我拄着拐杖去找他,就看到他站在雨里,低着头在绑一束野花。” “血沾到花梗上,他又拿雨水去冲,可惜太多了,太浓,一直流,洗掉旧的,新的又沾上,他就用衣服干净的地方包着,才勉强像个样子,深一脚浅一脚,放到一个帐篷外面,到最后,花梗也还是没洗净他染上的血污,我看着可笑,没有小姑娘会喜欢这种东西,明天起来,一脚踩坏,都不知道它代表什么。” “他那时候已经听不见了,半边身子都是红的,眼神瘆人,说话被影响,断断续续告诉我,他负所有责任,不麻烦任何人,一命抵一命,或者坐牢,他都认。” “是我不可能接受沈家有一个出丑闻的子孙,我那时根本不是为了维护他,震怒还来不及,我去跟蒋家交涉,达成一致,控制他的自由,让他出国自生自灭,唯一做的,就是给他找了医生。” “我不认为一个听力毁掉的残废,以后还能怎么好活,不过又是一个放逐的废品。” “谁能想到……” 沈济川的烟燃到了底,烫着布满皱纹的手指。 “谁能想到他会走到今天,能让我弯腰服输,去美国三番四次求他回来,我想他该忘了吧,出去这些年,已经物是人非,他该从过去走出来了,我求他无果,最后带着你在大学里的照片去找他,他早就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人,但你敢不敢信,他一看见,眼睛就红了。” “一个坚不能摧的躯壳里,装一个死心眼儿的疯子,”沈济川合了合眼,“我们沈家,没有过这样的人,但他确实掌管全家,没人能相提并论,我对他的感情来得太晚了,而且我直到今天,仍然不能认同他的偏激。” 沈济川碾灭了烟:“他这次去哪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蒋勋醒了,他一定会去,从前会,现在你已经是他妻子,他如珠似宝,更要做绝,保证你安全。” 姜时念走出病房以后,慢慢去了走廊尽头的窗口边,她扶住窗台,想站得更稳点,手指不住哆嗦着,有什么从身体里哗啦流走,又被更多的,更包裹不下的填到爆开。 脑中那个铁球,炸得四分五裂,她眼前发黑,靠着窗努力喘气,把手机拿出来,往地上掉了两次才抓住,继续给沈延非打电话,从无人接听,变成了无法接通。 他说过,他要忙了,不方便联系。 一定只是忙而已。 姜时念攥着窗台边,无力地蹲下身,脸埋在臂弯间,想把胸口里那些承受不了的情绪呼出去,但没有用,她又重新站直,离开这条走廊,没看到沈惜急得打转,想来扶她,又不敢上前。 姜时念回到车里,让司机开去铂君办公大楼,司机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太太除了脸色太苍白,没别的异常,也不见眼泪,那怎么声音能哑成这样。 他不能多问,一路疾驰,停在铂君地下车库的专用区域,姜时念靠在椅背上,拨通了许然的电话,那边秒接,不安问:“嫂子,怎么了?有什么需要?” 姜时念眼睛失焦地望着车窗外,沈延非常坐的迈巴赫停在那里,寂静无声,她迟缓开口:“他去哪了。” “欧洲,瑞士,三哥不是已经跟你——” “瑞士之后,去哪了。” 许然猛的噤声,不超过一秒的停顿,随即自然说:“按行程应该是德国,他——” “塞提亚,是吗?”姜时念按着座椅,闭起眼,语气突然锐利,“我去医院看过爷爷,他拗不过我,已经全让我知情了!沈延非隐瞒的所有事,不能告诉我的那些,我都知道!爷爷说蒋家窜逃到南非,他去塞提亚了,你还要骗我?” 心机,手段,语言陷阱,对接的线索,余光一瞥的地名,这时候一股脑砸出来,她从来没有这样疾言厉色:“许然,他当年在美国的样子,你见没见过?” 许然跑到地下车库的时候,腿都是飘的,一见到姜时念,对上她的表情,他愣了一会儿,眼泪竟然比她先涌出来。 他回身躲避,深喘了几下才转过脸,表情是卸掉了所有平静面具的生动,一米八的男人撑不住脊梁,俯身抓着膝盖,半哭半笑。 “我见过啊,我亲身经历,他把保送名额让给我,我死心塌地跟着他。” “我见过他在医院里失去意识,他孤身去美国,被噪音和疼逼疯,他装着你微信语音的旧手机被不长眼的美国佬摔破踩坏,他不要命,过后抓着那些破零件,自己发音还受影响,断断续续说,穗穗没了,穗穗没了。” “嫂子,你大学时候能顺利进北城电视台,需要先上集中培训,数额不小,姜家不支持,是他刚好转,就进了野外救援机构,反复冒险去换钱,让我不露痕迹交给你。” “你那年实习在外地生病小手术,不想跟家里开口,自己去赚,你恰好接到的巨额约稿报酬,也是他隔千山万水拿来的。” 许然哽了几次说不下去。 “……他很不好,觉得自己不像个人,不能回来见你,你本来就那么厌恶他,躲他。” “嫂子,你知不知道,你塞进他怀里的那一束铃兰,他留了多久?你给他贴的创可贴,坏掉了他也舍不得撕,他取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耳朵是废掉的,疼到手拿不起笔,他进过你的教室,在你课本写一行告别,用了他当时能拿出来的所有力气。” “宋教授讨厌资本家,讨厌听障,宋教授没有错,他在你的楼下,一边安排抓捕蒋勋,一边右耳发作,可是治不好怎么办,嫂子,他治不好能怎么办,戴助听器,也不影响他是沈延非。” “他希望你享受被爱,不是负累。” “去塞提亚,他只是要你安全。” “他别的无所畏惧,怕你受伤,怕你心有改变。” 姜时念没有坐车,拒绝许然送,从铂君办公大楼出来,沿着车水马龙的街边一步一步慢慢走。 想走回十年,从已逝的时光里倒退,一直走到冷峻少年十八岁寂寞的夏天,在那些沾满了血污和沙砾的沟壑里,捡起他散落一地的碎片。 大大小小,带着孤绝沉默的棱角,她一片不漏,都托起来攥在掌心,对上他凌乱不堪的缺口,拼成一个完整的沈延非。 傍晚下班高峰期,路灯渐次点亮,在长街拉成一条璀璨的河,延伸向往前的路。 姜时念回头,朝后看,也是一样的漫长无边,无数身影光怪陆离地闪过,她走破双脚,也不可能找到那个通往从前的方向。 回不去的。 天之骄子的少年,永远在那个无人知晓的雨夜里,拿出自己贫瘠的一切,疯狂决绝之后,温柔折一把野花,带着擦不干的血迹,送到不会有人开门的帐篷前。 他要你长安。 十八岁这样。 二十六岁也这样。 到以后时光走尽,两厢白头,燃烧完自己全部,他依然这样。 少年执着的爱意就算在这一辈子无尽的孤独里,也盛大灼热,永不停息。 姜时念眼睛里映着漫天霓虹光点,一点点裂着,汹涌流着,她低下头看自己一身洁净,健全长大,有受人尊重的工作,被好多人叫姜老师,有了温暖安全的家庭,他们说我们冉冉是公主是宝贝。 这些她本不该拥有,她在那年大雨里,就会戛然而止,是有人替她交付命运,交付人生,他从未开口,已经年复一年让她做了用伤痕累累双手托举起来的公主和宝贝。 姜时念不记得走了多远,路上声音喧嚣,她经过一座天桥下,有穿校服的男生女生拉着手腕跑过,女生生气喊着学长,男生在灯下扬眉浅笑,有年轻男人在吵闹的街边弹吉他唱着一首老歌,没有人驻足留下来听。 他唱的慢,这首歌年代实在太久,与今夜月色相融,男人的嗓音青涩沙哑,混在俗世红尘的风中。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擦不干,回忆里的泪光。” “路太长,怎么补偿。” 姜时念想起与他初见,想起自己心跳如雷地躲避,想起订婚夜陌生一眼,想起大雪街头,他降下车窗,温雅贵重,想起他在泥泞山坳间背着她,说受伤的右耳,只是一场普通的,不值一提的意外。 还有视频最后,他雾色幽沉的眼底蕴着笑,问她。 我爱你,哪里还需要说。 非分之想 第79节 姜时念走回父母家,她的行李在那儿,里面装着她的证件,她要拿到。 进门时,正碰上家门口站着宋文晋在北城这边物理研究所的助手,他穿一身制服,局促挠着头跟门里的宋文晋说话。 “教授,您今天提前下班,刚走几分钟,就有个律师送来这个档案袋,让我务必亲手交给您,他说不用送到家里,请您在研究所看,但我觉得,万一着急呢,就还是给您送过来了。” 不明就里的助手走后,姜时念直直望着那个一丝不苟的档案袋,宋文晋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当做是研究上哪个环节出具的法律报告,以为女儿和妻子都好奇,就直接拆开,抽出冰冷规整的纸张。 里面端正装着几叠正式文件副本,规格标准,签字盖章。 签字人是沈延非。 第一份,是完整的财产转让协议,条理清晰,罗列明确,几页详细排开,每一条象征的天文数字都在刺激一生沉迷学术的固执物理学家。 列到最后,整份协议无懈可击,汇总了沈先生名下的所有个人财产,肃穆文件下,只有被转让方签字处是空白,等待另一个人落笔,而时间早已填好,是姜时念被他带回望月湾家里,点头嫁她的第一晚,与那份婚前协议同时诞生。 第二份,是遗嘱。 沈先生口述,再由律师整理,出具的正式书面文件,经过公证。 他同样将所有自己能够拿出的,给予的,毫无保留,交付给他的妻子,时间是他航班起飞当日,从她身边离开之前。 宋文晋的手已经在控制不了地发颤。 最后一份,是沈延非的亲笔,写在一张雪白严肃的文件纸上。 短短一页,字迹风骨张扬,力透纸背。 “您憎恨的资本家姓蒋,他们当年从事汽车制造,动力概念急需革新,为了私利,限制您的自由,导致穗穗遗失,这个仇,我为她报。” “您的听障同僚,早年已经亡故,这份怨根深蒂固,我不强求,您可以全部转移给我,我早已经习惯被长辈厌恶,很可惜,我右耳无法治愈,要让您一生抱憾。” “她的安全,我拿自己负责。” “您要聘礼,我几倍奉上。” “您不满的钻石,几十克拉我也会备齐。” “只是穗穗无价,对我而言,全世界给我也不可能跟她比较,您不必因为门第阶级,把我看重,把她看轻。” “财产转让协议,在她正式到我身边之前就已经拟好,签字生效,我没有让她看过,是知道她不会落笔,惹她伤心。” 最后两行,他曾坐在飞驰的车里,骨节雅致的手指握笔,在斑驳光影中郑重勾勒,锐利划破纸张。 “我活着,我有的一切都属于她,她不可能无依无靠。” “我早死,那这份遗嘱替我庇护她,我的灵魂也永远捍卫。” 第58章 姜时念站在宋文晋的对面, 起初没有看到档案袋里这些内容的全貌,她还能如常站着,好好呼吸说话, 表现得像个冷静的正常人,都已经很困难。 但生活里多年来只有找女儿和学术研究的宋教授, 根本没想象过会收到这种分量和意义的回答。 他一字一字看完最后一页沈延非亲笔的纸,瞳孔持续收缩着,不受控制一抖,纸张太轻,他来不及去抓, 就从手里倏然滑下去。 纸映着玄关的灯, 泛出光晕, 在姜时念眼前飘落。 上面太熟悉的字迹, 和电光火石间扎进眼眶的几个刺目词句,在把她短暂的冰冻僵直之后, 就成了一把击穿身体的枪, 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轰然塌毁声里, 她勉力维持着的都宣告失败,被他撞碎。 姜时念蹲下身, 把纸捡起来, 捧着仔细看,一遍一遍来回反复,她闭起眼喘了几息, 终于有些站不起来了。 俞楠还没从过度的震惊里回神, 就见到女儿反应, 泪也不知怎么突然夺眶而出, 急忙上前搀她起来。 姜时念牢牢握着妈妈的手腕, 轻声说:“把那些……都让我看。” 俞楠发慌,直觉出大事了,不敢轻易刺激她,赶紧从宋文晋那里抢下,放到她手上。 她缓慢翻着,一字不漏地往下读,声音很小,读到遗嘱的结尾时,她胸口好像仅剩的氧气也没了,伏在几叠发凉的纸上,挡住脸,眼前是他亲□□代身后事时的神情和目光,离别前一路,他一刻不松手地紧紧抱她,她趴在他怀里,听他心跳睡着。 她不再出声,湿润痕迹无声地深深渗透。 宋文晋看得心绞,要去拉她,她虽然安静,整个人却是防御性的,他伸出手又攥住,走进客厅烦躁地踱了两圈,脸上习惯性的冷毅隐隐失控,试图挥开那股不该有的情绪。 不到一分钟他又大步回到女儿跟前,低声拧眉说:“他这什么意思?跟爸爸宣示权威吗?我当时——” 宋文晋不太自然地冷道:“当时不过随口说几句话,想让他不要站太高看你,他现在竟然逐条针对!年纪轻轻又拿遗嘱这么不吉利的东西,是不是太偏激了?这样的人你跟他在一起,真能安心?” 姜时念蜷身咬着手背,极力忍下心底被剜开的灼热痛感。 她抬起头,把胸前压着的一摞纸叠整齐,抓着门边重新站直,跟宋文晋焦灼的眼睛对视,满口辛辣,干涸地发出声。 “不是针对,是因为面对我父亲,他把你每句话都看重当真。” 有些话一旦开了口,就再也压制不住,想全部倾泻,想把那个触摸不到的人轻轻剖开,闯进怀。 “他不是一个要被排除在外的入侵者……” 姜时念魔障般想象着那天露台上,她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家庭里,而沈延非却在她同一屋檐下,听着锥心折骨的话。 “爸妈,我们都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失散二十多年凭空重逢,是他拿一点可怜的线索,在全国大海捞针好久,才让我找到这个家。” “他为了抚平你们多年的遗憾,造出这个我们幸运相遇的乐园,他自己却成了没有门票的游客,被排除在外。” 姜时念强撑稳定,翘了翘嘴角,心平气和地颤声说:“爸爸……我不怨你私下对他说那些话,我知道你心意,可我真的太疼,你理解吗?” 她没血色的脸上在笑着:“他对我从来没有站高过,他是把自己压得太低,那个在你眼里,位高权重琢磨不透,显贵到跟我处在两个世界的人,低得连他的命和人生都要拿出来为我挥霍。” 宋文晋眼尾深深的皱纹在抖动。 姜时念嗓音嘶哑,呼吸一下紧促过一下,为谁拼命抢夺一样,防线冲垮,宣泄地失声说下去:“我以前在孤儿院里,被姓蒋的人欺负了很长时间,到高中,他又更恐怖的出现,要毁掉我,我已经准备死了,准备跟他同归于尽,可是沈延非……” 一句他的名字,就让姜时念难捱到几乎要弯腰。 “沈延非给我抵命。” 她眉目弯弯,瞳仁雪亮,绮艳脸上笑容意外的甜,甜里又浸着层叠的泪。 “你猜我高中多仰望他?我跟他说话见面,都紧张害怕泄露,怕不端庄,怕心会乱动,傻到以为是害怕他。” “其实他那么喜欢我,少年的时候就爱我,为了让我不受伤,他去面对那个人,他不要他自己,不要未来,不要命,只想给我换个安定的终身,从始至终,我毫不知情地过了八年,差点嫁给别人。” “我能活到今天,是沈延非交出全部,用右耳换来的,他刀山火海地走到现在,又因为右耳,不能进我的家门。” 她伸手盖在自己冰冷的耳朵上,想感受那种全世界都轰响撕扯的痛苦,可什么都没有,只有血流狂涌的嗡嗡声。 “他这些年数不清为我流了多少血,现在因为那个人醒了对我可能有威胁,他就不管安危又去了塞提亚的动乱区,我已经联系不上他,我连他的安危都确定不了!他留一份想护佑我的遗嘱,还专程送去你的研究所,怕我看见。” “爸爸,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姜时念眼尾充着浓红,字字震耳地问,“这么偏激的,执拗的人,因为十七八岁孤独的初恋,就拿自己所有做赌,连一个回报都可以不要,你想告诉我,不能爱他吗?” 她不自觉抵住胸口,想把最鲜活抽搐的心托出来给人亲眼看:“可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能跟他相匹配的感情?你又怎么能确定,我不够爱他?” 宋文晋的表情彻底空白,愣愣看姜时念的泣泪,无法消化这些话里不可承担的重量,他脑海里从未这么迟滞过,突然出现的,竟然是那个深夜他愤怒下给沈延非回过的信息。 ——“她以后会不会选你还不一定,她家庭温暖,被爱包围,你对她慢慢就没那么要紧了。” 宋文晋张着口,几次没有说成句,姜时念已经抬手胡乱擦净脸上的湿黏,深重呼吸,让自己再蓄起一点力气,她拿好手里揉皱的文件纸,转身走进自己住的卧室,摊开墙边的行李箱,把证件都取出来放在身上,必要的衣物塞进去。 俞楠追到房门口,看着她迅速果断的动作,眼里空茫了几秒,猛然惊醒过来一样,腿一软冲进去,不等她问,宋文晋就紧跟着赶上来,被她这种反应里代表的深意吓到,堵在门前寸步不让,眼里发热地严厉说:“你要做什么?去哪?!冉冉,你是要去找他?!你这么冲动根本——” 姜时念用力握着行李箱的拉杆,直视父母大恸的神色:“爸妈,你们放心,我很冷静,从来就没有这么冷静过,我只是要回望月湾,跟他的家里,我现在不可能走远,哪都不会去。” 心锤烂之后,她把自己看得无比清楚透彻:“我学传媒,工作这么多年,到过很多国家,但没经历过动乱,我没有经验,那边情况不明,我就算有本事打通关卡,今晚连夜就出发,冒失过去,既无法进入中心,也保全不了自己,我会给他添乱,让他分心。” “我保证好好待在家里,去电视台上班,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他答应我十天回来,现在已经是第四天了,第四天,他在动乱区失联……”姜时念挺直身体,艰涩说着,“我再等他一个星期,已经够久了,是不是?我不强求一星期后他会在我眼前出现,我只要他能联系到我。” “联系得到,我确定他的情况,我就等他,再过多长都可以等,”她咬住的齿关里渗出微微腥甜,“但如果一星期过完,他还音讯全无,没人能找得到,那代表他很不好了,我会跟台里官方的媒体团一起出发,出发的时候,我不是现在的自己,一周时间,我已经尽我一切。” “我的命,我的安全,都是最重要的,是他交换来的,我当然珍惜爱护,”她抹过滚烫眼眶,“我不能让他一场空。” 姜时念走上前,依次轻轻抱过父母,跟俞楠说:“妈妈,别担心,我现在清醒着,我就是出来好多天了,现在想回去,这里没有他的痕迹,家里有。” 俞楠掩面落泪,宋文晋已经面无人色,姜时念仰起脸,温柔的,带着撒娇和坚定到强硬的目光,更多话扎在喉咙里,不需要说,也说不出来。 姜时念一路走着回来,但车一直时刻跟她,始终在父母楼外守着,她相信不止这辆车,也许还有更多看不见的都在护她,那个人不在,他张开的羽翼也如影随形。 她回到望月湾,天已经黑透了,近期家里空荡荡没人,阿姨早被放了假,偌大一幢房子,黑沉得毫无生息。 姜时念背靠着门,滑下去怔怔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握着手机重复去打他的电话和微信,直到发热烫手,回归黑屏,她才合起眼窒涩呼吸,又上楼去挂满她衣裙旗袍的衣帽间里,在某个带锁的抽屉中,找出当初从姜家带出来的,某册泛黄的旧课本。 她控制着麻痹的腿,拉开沈延非的衣柜,拽下几件衬衫抱住,回主卧侧躺在床上,掀被子蒙住自己,陷进他已经淡掉的,那些让她迷恋的冷冽霜雪气息中。 借一点透进来的微弱灯光,她翻开课本,拿出夹在里面的一束野花。 这束花最初是新鲜的,后来她学着风干,又过几年,担心留不住会碎成粉,于是再做一个简单的塑封,把它封存。 为什么要留? 为什么看到第一眼,就鬼使神差捡起来捧住,碰一下都觉得心里发悸,在身边放了这么久? 她定在花梗的那片暗褐色上,她曾想,一束山里的花,怎么会沾上暗蒙蒙的颜料。 原来是他的血。 姜时念弯着唇,脸压进枕头里,死死攥着边缘,闷声恸哭。 是他的血,在她很少翻动的这个课本里,压着他潦草写下的那句祝福,辗转着,被遗忘过又记起过,跟了她八年漫长时光,陪她长大,陪她苦辣酸辛,陪她取回户口本,奔向他嫁给他。 姜时念摸过手机,眼前擦不干净,索性不擦了,她打开跟沈延非的微信对话框,明知他听不到,还是一条一条的语音发过去,从温缓到颤抖不止的要挟。 “我想你。” “你送我的第一束花,我留到现在,就藏在你每天都会进的衣帽间里,你信不信?” “床上你的味道好浅,我明明记得第一次躺上来的时候那么清楚,想躲都躲不开。” “你是不是以为,哪怕你出现万一,我也能靠你留下的好好过一辈子?沈延非,你从始至终,都觉得我对你时间太短了,还没有那么爱你,再热恋,也不是割舍不了的,对不对?” “好,我答应你……” 她牙齿紧咬:“你敢出事,我就敢再嫁,我另外找一个人,找个跟你一点都不像的人,和他过以后,把我给你的都给他,行吗?” “你说行吗?”她整个埋进枕被,搂紧他衬衫蜷缩,低哑威胁,“你点头吗?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在这张床上,让我后悔说出这些话?” 姜时念一夜没睡,清晨天亮就起来,认真洗脸绑起长发,先去电视台,把自己证件和资料交给台长,请他把她加进这次进入南非的媒体团预备名单中,所有预备名单成员,官方会统一办理一路上必要的手续。 媒体团的情况她已经详细了解过,不止北城电视台一家,是以总台牵头,还有另外五家以上同规模的省级电视台,都将派人集结成队伍。 预计七八天后从国内出发,赶赴南非约翰内斯堡,再根据实际情况,跟当地大使馆沟通,进入塞提亚。 塞提亚和周边几个北部城市,矿藏资源极度丰富,除了其他稀有能源,金矿和钻石矿最多,产量品质也全球领先。 国内很多财团都在南非有大量生意铺陈,当然包括铂君,从许然口中她知道,铂君在南非的产业很多,其中两个大型钻矿,就在塞提亚的境内。 非分之想 第80节 由于当地华人数量庞大,这次媒体团出发,一方面要深入危险区,带回最真实的记录和报道,免于被外媒控制舆论,颠倒是非,同时也要见证大使馆可能会安排撤侨的过程,做全程记载,成为珍贵资料。 目前当地情况不明,大使馆还在积极与政府沟通,但至少可以肯定,武装暴动还没有升级到不可控制的状态,尚且有余地可以周旋和等待。 然而冲突开始,首先被击毁的就是信号,真正的危险区里,目前基本封闭到与世隔绝,只能短距离靠无线电联络,除非深入进去,否则带不出真实消息。 台长的反应和姜时念预料的一样,他把手往桌上重重一拍,雷霆大怒:“胡闹!你当自己是战地记者?!那不是去旅游学习!你让我跟沈总怎么交代?!” 姜时念灼烈看他:“主持人跟记者,在特定时刻有那么绝对的区分吗?都是媒体人,我各方面问过,我们台里去过战地的,这次都走不了,目前待定的几个人,哪个不害怕不慌?其他台,定下的一半以上,都是没经历过的年轻人,也有新闻主持人临危受命,别人能,我为什么不能?” “我有私心,我有私事,我都承认,”她吐字硬而清,“但就是因为我的私心私事,出去后不管面对任何情况,别人正常地会躲会怕,但我不会,那件事死死牵着我,让我去一切可能的地方。” 她继续拿出资料放在台长面前:“这次是官方集结,特意组织了出发前紧急培训,我今天开始会去参加,除了这些,我也将做一切我能做到的准备,我不是去送死,那不是一个有去无回的死地,不然我们这么多人,都要立军令状葬送吗?” 台长脸颊肌肉鼓动着:“不行!沈总是什么人,他就算去了,他也会做万全准备,出不了危险!他身边有人,说不定还有雇佣兵,你一个专注演播厅的小姑娘——” 姜时念抬手:“好,现在只是备选,先报名办手续,不是吗?” 她斩钉截铁:“团队一周后出发,我也等一周,如果他有消息,他回来,我们会一起尽全力增加大家这一行往返的安保,如果他不回来,就让我去,我不勉强,我递交材料,让总台审核,不过关,我放弃,过关,请您放行。” 姜时念把东西放下,走出电视台,再一次去了铂君办公大楼。 在沈延非的办公室里,她不由自主抓着他的桌沿,眼前都是上次过来,慌张对他告白的画面。 许然捏着几份汇总信息,在对面正色说:“嫂子,你问我的所有,我都整理好了,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瞒你的,可以对你实话实说,三哥回来要弄死我我也认了。” “按三哥最后一次取得联系时候的情况,他人已经在塞提亚边缘,还没有正式进入,但铂君在塞提亚的一处钻石矿,确实遭到了攻击,不管当地政府军,还是内乱的武.装叛军,应该都不会主动去挑这种事,基本可以确定是蒋家的手笔。” “蒋家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他们换个地方,都不能把三哥怎样,但塞提亚局势混乱,枪炮无眼,是最好利用的借刀杀人机会。” “至于我们警方这边,三哥从最开始碰到蒋家多年罪行的线索,就已经建立了正式沟通……”许然敛眉,极度慎重道,“但嫂子你要了解,年代太久了,距离你在孤儿院过去二十年,近几年里蒋家式微,沉寂了很多,境外那条线做得也小心,留下的痕迹更少。” “这种情况,警方调查取证艰难,也需要时间,但蒋家惊弓之鸟,当初一发现可能败露,就开始报复逃窜了,要不是三哥赶尽杀绝地限制,现在更不知道什么状况,根本等不及正式立案侦查。” 他紧皱着眉,如实叙述。 “好不容易差不多了,警方又面临境外追逃,对方地区还处于内乱,跟国内完全不同,要跟对方政府交涉,定方案,抓捕,过程繁琐,最重要的是,不确定那种环境能不能顺利抓到,所以……” 姜时念到这一刻,已经完全明白:“所以他作为蒋家的仇恨集中点,他深入塞提亚,是警方认可或者配合的,一个自身强大到可以掌控甚至决定局面的诱饵吗?” 沈延非能做的事太多。 他本身能力财力,在国内所处的卓然高位,都铸就他哪怕身处险境乱流里,也能做到很多官方目前不方便做的事。 明知那是什么地方,是设好的险境,可无人能够替代他,他必须亲身前往。 但在仰望寄托于他的时候,是否有人考虑过,他也只是一副血肉之躯,进入危机四伏的枪林弹雨里,他再把控大局,也是拿命做赌注,谁能确定每一颗炸药子弹的流线,都与他无关? 许然垂了垂眼,沉声说:“因为三哥心急,只有他,对这件事一刻不能等待,蒋家自己也清楚,这是他们珍贵的机会,如果蒋勋要冲你来,也必然就是最近,放任不管,那他假身份私自入境,还是买凶,谁能知道呢?” “所以三哥一定会去,他要把这件污染你二十多年的事,彻底连根拔除,”他笑一笑,“嫂子,他愿意。” “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都不成立,就只是因为……” “他心甘情愿。” 姜时念握着厚厚资料夹,坐在沈延非桌后的办公椅里,望着对面墙边的沙发,她曾经坐在那,拆开他背上染血的绷带,小心翼翼涂药,沾了满手鲜红。 她扶着桌面,身体伏低,胸口起伏困难。 许然转过头按了按心绪,凝重说:“三哥确实做好了一切准备,他身边人很多,我相信不会有事。” 可他确实已经断联超过二十四小时。 铂君集团内部结构稳定,三哥临行前交代得也详尽,不会有影响,但再持续下去,三天五天,他也好,沈家全家人也好,都会被逼到临界,何况姜时念。 在此之前,他们没有想到,沈延非会失去联系太久,而某些无关集团和生意的局面,也正在因此失控。 姜时念一刻没有停歇,争分夺秒上集中培训和疯狂学习,如饥似渴地掌握着所有能用到的东西,培训组里其他媒体人难免愁云满面,只有她贪婪一般,拼命吸收。 她本身英语极好,有过不止一次随校随台出国正式采访的经验,几天里学会能够用来交流的阿非利卡语,尽可能学一切战地记者的经历和经验,认识所有将面临的局面,熟悉气候环境风土,了解内政结构冲突。 她把自己掰成几瓣,留下其中最小的一片,日日夜夜守着她的电话,企盼有人第一时间打来,隔千山万水,峰峦重洋,叫她一声穗穗。 秦栀作为常年出国的摄影记者,义无反顾加入团队,被姜时念强烈反对,秦家也强行把人抓了回去,秦栀急得发疯,口不择言:“姜时念你就不能学学电视剧,哪怕去求神拜佛都好啊!你要把自己摆在第一位!” 姜时念浅浅笑。 满天神佛都不肯保佑他,他只有她一个。 这世界上,有谁愿把他摆在第一位。 “我不是去冒险送死,”她重申,眼睛里漆黑幽亮,“但如果他有万一,我也不会为了所谓安全懂事,在家里无尽地等下去,自欺欺人地,再让他孤身一人。” 仿佛一语成谶。 因为目前国内记者深入内部的很少,大多消息靠当地自有的外媒获得,塞提亚的情况在平稳了五天之后,毫无预兆的,陡然之间冲突升级,在北部矿区发生了骇人听闻的大型爆炸,占满新闻头条。 流出来的影像资料很少,但为数不多的录像中,其中一段画面的边缘,在盖着白布的担架上,露出一截垂落的手臂。 裹着脏污白色衬衫的,修长手臂。 情景一闪而过,有什么在他无名指上微微折出光,如同那天她在露台上俯身,深夜看到某个人坐在车里,指上那一枚从不离身的婚戒,映着月色路灯。 这段画面公开的时候,距离沈延非断联,已经整整六天。 了解的人都明白。 担架上的,即使万分之零点几的可能,也无法完全排除,那是不是沈先生在□□洪流中已然静息的尸骨。 所有消息辗转滞涩,驻南非大使馆筹备撤侨,媒体团正式进入临行状态,总台经过多个部门严格审核之后的最终名单也下达,北城电视台四人,最后一个是姜时念。 因为她本身已经出类拔萃,英语够好,采访主持经验丰富,成绩卓越,前期培训中表现太过扎眼,理论知识丰富,走过的外景多,当地本土语言掌握最快,缺点是身体素质不高,容易生病,没有战地历程,怀揣私事。 但从来没有哪一个记者或主持人,生来就穿行过危险,也不是带着私事,就其心不纯,在职业之前,她首先是一个人。 一个人狂烈的七情六欲,才能无畏征战,一如她翻山越岭要去见的那人。 目前塞提亚全面封锁,任你权势再高,在外面也难以再渗入,唯一的渠道,除了军方,就是大使馆会派人同行保护的官媒团队。 名单和出行的事瞒不住沈家,也瞒不住宋文晋和俞楠。 沈家要阻止轻而易举,但姜时念连夜去见沈济川,出来的时候,沈济川眼底殷红,握着拐杖一言不发,只吩咐尽一切能力派人随行,全程不惜所有,为沈家女主人保驾护航。 宋文晋在物理学领域地位超然,有他自己不能撼动的权利和渠道,他阻止不了,他看过那副画面以后,就明白什么都没用了,哪怕真的结局已经注定,他的女儿也不可能待在家里,等一个不知道多久回来的人,或者一副残缺沉眠的身骨。 宋教授第一次使用自己拥有的特权,在出行通关上一路打通,铺垫她每个所到之处,同时收拾行装,跟妻子一起前往。 姜时念激烈抗议的时候,宋文晋说:“我跟你妈妈,就到约翰内斯堡,绝不往前再进一步,我们在最近的地方等你,等你们,我一生没有作恶,我不信我的家人会再颠沛流离。” 等到第七天,她的爱人像泯灭于这个空茫世界。 第八天一早,姜时念盘起长发,素面朝天,理智做好万全筹备,戴上胸牌,跟北城电视台三个年轻同事一起,和总台大部队二十几人汇合,在北城国际机场登机。 团队里超过半数,都是第一次踏上这种行程的新人。 经验不是生来就有,谁也不会骨子里就该去冒险,大家站在媒体人的位置上,都不过一副简单身躯,为了带回报道,去亲眼记录真正的残酷世界,去触摸去见证,和平安泰背后,有多少悲天怆地和流离失所。 也要把真实带给所有人看,危机中的大使馆,怎样不遗余力护着国民脱离苦难。 姜时念随团队中途转机,再直抵约翰内斯堡,转机途中,她打开手机燃着最后一簇期望时,余光里蓦地一闪,有个身影在人海中快速经过。 她愣了一会儿,才缓缓意识到。 ……商瑞? 还是她眼花。 姜时念皱眉看了一圈,没找到,她抿唇沉默少许,立即给留守北城稳固集团的许然打电话报备这个情况,让他掌握的人以防再微小的额外麻烦。 挂电话前,许然已经极度紧张,带出哽咽:“嫂子,你还好吗?” “我很好,”姜时念说,“担架上那个人,不可能是他,他答应我很快回来,说好以后去哪都要我陪,我这次过来,只是一个合格媒体人的身份,我想更好,无所畏惧,让他也有一点骄傲。” 姜时念清晨随团到达约翰内斯堡,武.装冲突最早从这里爆发,但战火已经转移,目前安全,一座应有尽有的城市,在车疾驰而过时,也擦不掉尚未愈合的创伤痕迹,难以想象此刻塞提亚,是什么人间炼狱。 不适应的气候,整个空气窒闷燥热,目之所及都是隔世一般的陌生,带着当地口音的语言,与自身大相径庭的装束,都在把气氛极致抽紧,一举抛入无数人的生死存亡间。 姜时念在约翰内斯堡与父母告别,宋文晋和俞楠谁都没有哭,看熹微晨光里,女儿换上当地衣袍,跟国内最专业的媒体团队一起,是他们中重要一员。 她剥掉那些脆弱的柔软的,她挡住过于艳丽的脸颊,只露出一双类似于沈延非的,不可见底的眼睛。 是谁挣破最后的一层薄膜。 是谁在这些天里脱胎换骨。 谁如所爱一样,点燃自己年轻生命,去灼烧去投身,无论如何要抓一只手,找一个人,无所谓他身在何处,可以抛开从前的躯壳,从昂贵旗袍翡翠,换成一身土色尘埃。 她从两三岁跌撞走路,摇身一变成为此刻无所畏惧的大人,好像只用几分钟,好像只用一个碎裂满了她整个人生的沈延非。 生死又能如何,反正能一起面对。 有一小部分成员留在约翰内斯堡驻守接应,其余十几名媒体团在册成员,在驻南非大使馆的带领,和当地政府军的护送下,一路穿过热浪烟尘,顶着当空烈日,从单独开辟的渠道进入塞提亚城市边缘。 透过车窗,外面残垣断壁,空气里还有散不开的刺鼻硫磺气味,街区大片损毁,处处都能见到新鲜血迹,不远处还能瞥到烟气升腾,或远或近的枪击声。 这是与现实生活完全背道而驰的天地。 活在新闻里,电视剧里,短视频里,每一年每一个月都在发生,却在这一刻,真实撞进这些生于平安,长于康泰的黑发年轻人眼中。 目前塞提亚信号中断,电力系统大片损毁,很多人居无定所,不知明天能不能活命,区域内的国内企业都已停摆,华人被有组织地聚集在同一地点,准备交通安排好后,最迟后天就由大使馆护航,全员撤离。 车上有一名大使馆接待员,姜时念一路上手狠狠抓着座椅,等能够让自己开口说话了,一出声,才知道颤得多厉害:“您见过十几天前到这里的国人吗,姓沈。” “铂君沈董,是吗?”对方立刻点头,眼中流出仰慕和无奈,“他抵达的时候,有幸跟上级一起碰面,他是我见过最游刃有余的人,大概也是最可怕的人,很优雅,但言谈举止的决绝,超过那些常年浸淫战场的雇佣军。” 他摇摇头:“就一面,他很快带人进了塞提亚,听说铂君钻矿被仇家破坏,具体不清楚,我这个级别问不到,后来他们断联,我们派人进去也不容易,机会很少,没有找到,前几天那场大爆炸,我听说……沈董人在里面。” 姜时念额头抵在前排椅背上,咽喉像是被摁断,她手指往掌心里扣着,扣出湿意,才喘过一口气。 在里面而已。 什么都代表不了。 他一定好好的,他不可能让自己有事。 只是从看到那个视频起,始终封闭起来,强制着不允许波动的心,越往塞提亚深入,听到越多他的消息,姜时念越要承载不了。 她咬自己,停止发颤,清醒镇定下来,紧跟团队脚步,一起去塞提亚内部提前安排的落脚点,就在华人聚集区的附近,相对安全。 那根绳索在她脑中抽着,紧绷着,一指一指牵拉,不肯丝毫放手。 当天收整行装完还没到午后,姜时念立即跟分配的组员一起,深入等待撤离的华人中间了解记录,现场虽然乱,但那么多人情绪都稳定,因为相信大使馆,拍摄也进行得顺畅。 其中有人咳着说:“那天爆炸,我还没到这儿,在附近,死太多人了,也有国人,我看见一个特扎眼的男人,以为明星,还叫人一起看,没等瞧清楚,整片区域都差点炸光了,在现场的估计幸存不了,遇难者尸体都在政府会议中心那边,不知道怎么处理的。” 姜时念当天晚上跟同事们一起用睡袋,深夜里听远处轰隆声,手臂挡着脸,咬死了不肯流泪。 非分之想 第81节 哭什么。 他一定在。 就跟她踩在同一片土地上,很快就能相见。 隔天要分成小组深入塞提亚更内部,去直面不能回避的更残酷场面,姜时念紧随团队,成为小组行动力最靠谱的主力之一,在政府军车辆掩护下,惊险完整一天的计划。 而第二天晚上,就是大使馆预计的撤侨时间,专机将抵达。 傍晚准备返回落脚处时,姜时念小组通过对讲机,得到团队总控的通知,当地政府会议中心又有新的华人遇难者,他们距离最近,希望能过去。 小组服从安排,没有异议,司机是大使馆安排的当地人,对路线熟知,跟随政府军护送的两辆车,转道往会议中心开。 姜时念的头脸都包裹着,在车辆颠簸中紧闭上眼,她不能细想那个代表死亡的地方,视频里的左手,始终梦魇一样扎在眼前。 她抵着车窗,听外面或远或近的隆隆声,捂了捂耳朵,无法设想沈延非的右耳,是怎样在这样的环境里停留十天以上。 整个城市街区一片狼藉,人群糟乱,不分肤色人种,随时有人持枪,上膛就能取命,血液在地面脏污纷飞,全世界炸响。 他在哪。 他到底在哪。 她今天走过那么多危险地,没有他的任何痕迹。 姜时念俯下身,喘息艰难,越是靠近会议中心,别人口述的,她噩梦里爆炸伤亡的画面就越是控制不了,折磨她早已岌岌可危的神经。 她握住车门扶手,紧紧抿唇,不要服输,直勾勾盯着前方,喉间却翻出浅淡血腥气。 夕阳西下,血红铺满天际,随时要转向昏沉。 目的地就在两条街之外,五分钟不到就可抵达。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车里的媒体团成员甚至没有反应的时间,就亲眼见到前面引路的政府军车辆被突然冲出来的一辆车侧面顶上,根本来不及转舵,在高声怒吼里,那辆车猛然间被引爆,火光刹那赤红冲天,烟尘滚滚。 政府军车辆在巨响声中淹没,后面隔着一段距离跟随的媒体团车辆被气浪掀飞,颠簸几下后,斜撞入旁边的巷口,顶破车头。 司机首当其冲,受着伤变调大喊:“下车!先躲开!” 媒体团成员虽然经验缺乏,但瞬时反应都很快,立即踹开变形车门,果断下车,借着混乱尘埃往巷子里冲。 主街上爆炸燃烧的还在沸腾,只能选这个方向,中间刺鼻的烟雾弥漫,遮挡视野,车上几个人在紧急之下,已经看不清彼此具体位置,全凭声音往前撤离,有的拐入小路。 姜时念提着一口气,不顾一切往前跑,听到自己剧烈心脏搏动声。 她不会有事,她会好好的,这种情况演练数次,只要躲过,就能活下去用对讲机确定位置,回到团队。 姜时念顺着巷口的方向不断往前,旁边没有能隐蔽的障碍物,直到一脚踏出烟雾最浓的范围,她才看到已经通向巷子的另一边。 而前方街上,有陌生车辆横行而过,里面的人举枪穿陌生肮脏的制服。 她胸口窒住,去抓对讲机,狠狠按下之后,发现通话暂时失灵,她要反身往回跑,却骤然听到巷子深处传来射击声,她脊背贴在墙面,抓着自己包裹的头巾,听枪声似乎在逼近,却看不到全貌。 姜时念咬牙,决定冒死选择主街,主街才可能会有政府军。 她迈出脚步的一刻,心底倏然做好一切准备,她手上已无婚戒和手镯,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证明沈延非爱人的证据,她抿紧唇角,还有自己。 她自己要活着,要找他。 天际残阳淌血,昏沉夜色正在压下,姜时念一身狼狈和孤勇,转身踏出安危未卜的主街,两侧长道全是炸毁的废墟,危机四伏,她眼睁睁看到两盏雪亮车灯大开,一辆军用越野,正在呼啸朝她逼近。 她没时间思考,身体的本能极其迅速,要转另一个方向逃开。 然而身后轮胎戛然停止,剧烈摩擦地面,声浪极度慑人,车门被人暴力推开,巨响声震耳,一道脚步像索命的凶煞,在身后铮然踩上她已到尽头的神经。 姜时念抽出怀中的刀,在被扣住后颈的那一刻,猛的将刀刃横到身前,在不可能抗拒的控制下转身,恶狠狠抵向对方。 她的刀尖,几乎悬在对方凸起的喉结之上。 那道颈项,肤色冷白,被衣领束缚,青筋隆起,动脉鼓胀,颤抖时极细看,侧面还有已经浅淡到隐没进昏沉的一小片齿痕,齿痕边,是一道流弹割出来的暗红伤口。 姜时念的手在战栗,胸腔中的那根线,在全无准备的这一瞬,被最狠烈的扯断弹开,破入肺腑。 她不能呼吸,不敢抬头,目光就定在她的刀尖上,已经忍耐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眼泪,在最不该的时候,顺着眼眶无声急涌。 巷子里枪声好像消失了,烟雾还在,一切氤氲不清。 她被粗暴地一把拉进巷中,身形完全被遮蔽住。 站不住了,脚是软的,她能上天入地,她也会在唯一某个人的面前,脆到不堪一击。 “抬头。” 她终于听见这个人的声音,嘶暗的沉哑的,浸了无尽粗粝砂石,把他咽喉刺破。 “姜穗穗!抬起来!” 姜时念的下颌被重重捏住,那只手颤得太厉害,冰冷刺骨,她很疼,疼到泪如雨下,倚靠在坚硬脏污的墙面上,几乎要往下滑。 她被迫仰脸,这个人就在咫尺,她隔着太深水汽,在异国动乱的街头窄巷,在即将奔赴生死的恐惧关头,看到她梦里夜夜出现的影子,恍惚以为是一场幻象。 男人棱角太过锋利,刀锋出鞘,弓弦拉满,气势能将她骨肉拆分,撕开温雅矜贵,他黑瞳在渐深夜色里炽烈噬人,透着硝烟弥漫的暴戾,不像他,也太像他。 她好像见到十八岁山中的那个他。 她这样全副武装,世界上烟尘弥漫,她一道侧影,他又怎样在傍晚昏光里随意一瞥,就确定街头狼狈的身形是她,疯狂冲上来把她摁在巷口。 “你怎么会来……你怎么能来!” 沈延非瞳中尖锐的冷光已经全然砸烂,就这样死摁着近在眼前的人,一瞬不错着魔地盯着她,扯开她脸上的包裹,失去控制的手重重抚过她湿润脸颊。 梦吧。 他真的已经疯了是吗? 不然怎么可能看得见,触及到。 他狂乱跳动的颈脉就抵在她刀尖上,划出血痕,他根本毫无所觉,还在往前,一双去拥她的手臂爆出不能置信的痛感。 姜时念手指僵冷,刀扑通掉下,激起满地尘土。 她喘着,大口呼吸,往前一撞,轻轻抱住他。 “我来找你。” 我来找你。 我来见你。 允许我这一次任性,向你奔赴,你还活生生存在于我眼前。 让我碰一碰,伸出手真实的能够触摸…… 那个踽踽独行了十年,不计代价,为我逆天改命的人。 第59章 姜时念口唇上沾满灰尘和爆炸后飘落的碎屑, 她每下鼻息,都往胸腔里扯着火辣的烟。 明知不合时宜,压抑太久的眼泪却克制不了, 她失去力气的手抓不住沈延非的衣服,一次次去握, 又往下坠,脸贴在他冷硬的肩上,跟上次见面,机场遥遥相望的分别,像隔了翻山越岭的一辈子。 除了“我来找你”, 她再也说不出别的, 刚才跑得太拼, 如果一直处在生死边缘的刀尖上, 她还能坚持,为了见到他, 一条命无论如何也要撑住, 但现在他已在眼前, 早就超过承受极限的绝望和恐惧,终于把她压弯。 他好好活着。 他跟她还有未来白首的一辈子。 他从前说过, 穗穗金口玉言, 她认定视频里那只惨白的手不是他,就一定不是。 姜时念哭出声音,仰着头艰涩吸气, 腿几近失去知觉, 整个人只是片轻飘羽毛, 灰蒙蒙狼狈着, 从他疯震的胸前往下滑。 沈延非钝痛到要涨开的手臂, 从坚硬封死的冰层里猛然挣脱出来,把滑脱的人箍紧,筋络绷得狰狞,他往上提,往窒息的心脏处按,手指嵌在她腰上背上,要揉坏捏断,绞进自己骨血。 他脚步彻底混乱,把她搂着往后面压,她蝴蝶骨再次撞上墙壁,燃着热度的颗粒在半昏半明的空中腾起漂浮。 她被碾得酸楚,沾尘的睫毛黏成缕,哽咽着张口,无声求救,他怀抱更剥夺喘息,紧得逼人濒死,他扣着勒着,环着抱着,却连稍稍抚平都不能做到,万金重锤敲在男人坚.挺的脊梁上,让他弯腰,把单薄的人用自己身体完全罩住。 没有对话,没有吻,只是不断的,要彼此碾进对方生命的拥抱,哭泣和惊惧的颤息在炸.药和枪炮声中纠缠,穿插进他五脏六腑,在骨骼深处抽缩成团,酸得满腔融化,炼尽思念到癫的涩苦。 姜时念眼前发黑,除了他闷重的热息,耳边其他声音都消失,她裹着的长头巾垂下,绕在他身上,她一肚子的话都成了锋利的小刀,倾吐不出来。 前后不过几秒钟。 她犹如沉进海底,迷失时间。 姜时念抬了抬手,去揽沈延非的腰,但还没等找回力气做出动作,她就突然被换了姿势,迅速从墙面离开,随着他踉跄两步,头被不容抗拒地摁在他冰凉肩窝里,视野全遮挡住,除了一片黑,她什么都看不到。 刺耳声响在某一刻同时掀起。 车轮声,乌糟人声,这两天听过很多次的,盛行于武.装叛军间惯用的当地脏话,脚步,焦灼热浪,枪支上膛声,都一股脑交杂在一起,汇成刀锋,割裂她的心神。 姜时念拼命攥住沈延非的衣摆,试图伸臂护他,而严丝合缝揽着她的那只手,在巷子两端包围性的环伺中依然极度稳定,找不到丝毫匆促。 他体温像在某一刻降低,她被固定在一尊坚冷冰雕的怀里。 没有多余交流,在这座已经沾满鲜血和悲剧的城市里,语言甚至是累赘。 第一声枪鸣响起,姜时念口中激得满是血气,眨眼都不到的短促刹那,她被那双钢铸的手臂原地抱起来,他敏锐闪身,拿后背挡着她,大步离开巷口,逼到敞开的军用越野车门边。 而冲突声近在耳旁,姜时念在移动时抬起了眼,她抵达塞提亚两天,以为自己见过够惊险的场面了,也从同胞口中听了无数描述,但此时此刻才是真正在面前几米不到的位置爆发。 她晃眼间看清,就是那辆她冲出巷子时碰到的持枪车辆,又折返回来,之前在巷子深处开枪的人闻声也来接应,她跟他前后停留不超过一分钟,就已站上生死的风口浪尖。 沈延非不是独自一辆车来的,他后面紧跟着三台越野,上面分秒待命的人极其训练有素,都是外籍脸孔,早在第一时间就跳车举枪瞄准。 姜时念再次被沈延非深深按下,磕在他坚硬胸前,遮住她所见的一切,她被庇护着推上车,脚踩上踏板的一瞬,身旁紧密相连的男人倏然抬臂,笔直指向前方。 她凝固半秒,意识到沈延非在做什么,而紧接着枪声骤响,后坐力让他身体微震。 她头脑刷的一下极寒,眼前耳边,全部都是沈济川在病房里叹息的那一句:“他要为你杀.人。” 从前在夏令营的山上,他赌命。 如今在塞提亚的街头,也是因为半路抓住她,才让他身陷险境! 而下一秒,她湿透的双眼就被一只手抬起来拨了拨,沈延非的声音就在耳旁,低沉冷冽,看似咽下了之前那股暴虐似的动容:“穗穗,不能做的事,任何时候我都绝不会做,你睁眼看,我只是打穿他举枪对着你的那只手掌。” 夜色已然黑沉,她鼻端沁满腥气。 沈延非说这话时,语气堪称是慢条斯理的,晃神间,他像挺拔站立在国内的任何安定场合,觥筹交错,只是随意开了一把哄人的射击枪般,就让人血流飞溅。 非分之想 第82节 她目睹了,别人口中他游刃有余,又太可怕的模样。 姜时念被他把控着后脑,直勾勾往前看,那个武装叛军正倒地哀嚎,上膛的枪血糊糊扔在一边,跟其他同种衣服的人一样,都已被制服,解除了危险。 沈延非喉结在紧涩地滑动,他把目光已经失焦的姜时念压在车门边,收拢住她的头巾,把一张脸蒙得干干净净,只露一双眼,隔绝掉周围若有若无被吸引过来的视线,他回眸短暂扫过,再也无人敢往这边瞄。 沈延非冷晦问她:“看见了,怕我吗。” 他在她面前,尽可能回避着自己这幅脸孔,可他怎么可能想象,她会出现在塞提亚残垣断壁的街头。 抵达塞提亚城内后,他就始终与外界断联,但收尾还没有完成,他不能走,不能给她留任何后患,他日复一日在被焦躁啃咬,今天已经是失去她消息的第十一天,他濒临极限,无法去勾勒她在国内等不到他,会是什么心情。 他从前在美国救援组织进丛林会朝伤人的猛兽开枪,如今也会。 在那场爆炸里,最后一刻他才踩着血脚印,全身而退,稍晚半步,就是大火里的一抹灰烬。 踩在死线的那个关头,他脑中被她临别前用力挥手的样子占满,幸好穗穗还不了解更多过去,幸好她对他心无所愧,总能走得出来,还会过悠长安稳的一生。 他曾想过,如有万一,穗穗会用多久来忘记他,会不会恨他食言,都不肯给他扫墓。 今天傍晚,他得知有一组国内来的媒体小队,要奔赴政府旁的会议中心,他清楚傍晚那里有叛军武.装车经过,恐怕会有危险,本打算拨人去帮忙解救,然而心脏像被针刺,根本不能平息。 他开车带头,在炸响声里开过那条街时,巷口混在雾气里的身影,一眼就让他理智全无。 什么都没有了。 他视野在阵阵发黑,翻涌的血顶在舌根。 只剩她。 他如果今天晚来一步,没有开向这条街,那他为什么还要活,要到哪去找他的穗穗。 姜时念闭起眼,圈着沈延非的腰,那股想放声大哭的难过快憋不住,她总算找到一点正常声音,气若游丝说:“我不怕,我怎么可能怕你。” 她怕他十八岁让蒋勋昏迷? 还是怕他二十六岁护着她的命? 刚才她跑出巷子,不是他及时出现,她根本无处可躲,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最后只是一纸让人唏嘘的新闻,写女记者在境外战区死于武装叛军枪口。 她整个人,被他一次一次,亲手从悬崖底捞出。 沈延非带姜时念上车,把她安全带绑好,他视线掠过后座,看见绳索,合了合眼,甚至极端地想把人用绳子捆住,拴在他身上。 他身边人深入巷子,把其他几个媒体团成员和司机救出来,大家躲得及时,加上烟气重,里面的人又被这边的声音吸引,没有造成大的伤亡,只有两个受轻伤。 沈延非穿过夜色,走安全路线,把车开到媒体团的落脚地,这里环境有限,基本全天处在断电状态,靠睡袋过夜。 他让人跟负责人交涉,负责人和姜时念很熟,一见对方是铂君沈董,她的爱人,就心中大石落下,明天跟完大使馆撤侨,媒体团任务就将圆满完成,今夜最后落脚的一晚,他们随着沈董,有了更好的住处。 负责人话多,虽然沈董过份冷锐,他也还是把姜时念怎么加入团队,怎么来的流程,大致给沈董描述了一遍,只是看他越来越沉抑难测的神色,最后到底是老实地闭了嘴。 几辆车混入漆黑,把团队统一带到相隔并不远的另一个街区,进入大楼,这边整体相对安稳,和平时期,是塞提亚刚刚落成的图书馆,空间足够,楼上有充足办公室可以休息,独立发电机,必要时能用电。 媒体团的人被安排在楼下,沈延非扯过头巾遮住姜时念的整张脸,托起她径直上三楼。 三楼无人打扰,十几天来始终是他独自居住,房间里极简单,外面大厅还摆着一顶备用的军需帐篷。 姜时念的心紧得受不了,这一路上辗转,从离开街边到回来这里,沈延非基本上一言不发,沉默得过份,有时一个眼神对上,她像被他抠挖进心底,又胀又涩,死咬着唇。 要怎么倾诉风霜想念。 到了三楼沈延非睡的房里,他把她放在床上,她却惦着外面看到的那顶大号帐篷。 沈延非摸着她脸,力道很重,低声说:“我下楼给你拿行李,马上回来。” 她没等回应,他转身就出去了。 姜时念胸口不断地往里缩,她深吸气,尽量让自己平静,抱着她随身带的包,离开他房门,走到相隔不过十米的前厅,停在那顶帐篷前。 她无法不在这样的场景下,陷入他的十八岁。 姜时念蹲下去,慢慢打开帐篷入口的拉链,俯身膝盖着地,往里爬了爬,又关上,她坐在中间,从包的底部,抽出一本裹了两层防护的课本,她拿着里面的那束干涸野花,想摆在门前。 楼梯传来响动。 姜时念顿住,本想马上出去,但沈延非的声音却停在了三楼的楼梯边。 她拉好了帐篷,里面也没灯,沈延非不会看出来,那他为什么不继续走。 姜时念等了几秒,他仍然没动,她咽了咽,手指发僵,轻轻剥下了帐篷软料窗口的一角,借着外面淡淡光线,看到男人颀长的身影站在楼梯口,一手提着她的行李包,包口是开的,另一手,竟然握着她摆在上面的一件贴身针织衫。 他泛白的指节嶙峋着,攥紧这件衣服,脊背半靠着墙,缓慢地伏低,额角垫在上面,直至漆黑双眼,高挺鼻骨,敛起的唇。 姜时念怔怔望着。 开枪都不会发颤的人,此刻陷在她一件再普通不过的衣服间,平直肩膀在微不可察地极轻发抖,那些惊痛不需要言说,都在他充血指尖和咽动的咽喉上。 她忘记作出反应,眼前忽然朦胧。 他怕成什么样子,因为那一刻险些的错失,他已在溃败边缘,不能开口跟她多说话,不能太亲密,怕会没底线地做禽.兽事,所以就这么停在门外,埋进她穿过的衣服里。 姜时念手一乱,勾开了帐篷的门。 半映着灯光的男人抬起头,眉眼黑到慑人,眸光强硬,侵略性极重地盯向她。 一行泪却隐匿在阴影中,顺着他冷白脸颊,倏然滑下。 第60章 姜时念缓过最难捱的一阵心疼, 身体的反应比头脑更快,手忙脚乱把帐篷门敞开,迫切地出去。 她鞋是脱掉的, 来不及穿,脚上只有一双浅色棉袜, 站起身的时候太急,脚尖被拉链勾住,整个人向前跌了跌,身形不稳。 行李包下意识咚的落地,沈延非迎面大步过来, 把要倒下去的姜时念勒进臂弯。 他看起来面色沉凛, 没有过多波澜, 除了那行泪, 依然是声色不动的沈老板,但手上力气却是失去分寸的凶暴狠重, 她跟他贴紧, 彼此身体毫无缝隙, 胸膛里飞跳的心脏隔着肋骨互相撞击,跟她腰间的骨骼一样, 被掌控到酸痛。 她仰起头, 直接去吻他瘦削下巴上悬着还未消失的水印,让他没有否认的机会,直视他薄红的眼睛问:“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 不进去找我, 宁可抱一件衣服, 也不来抱我?沈延非, 不管你接受不接受, 我已经在你面前了,你还要忍?眼泪就这么不想让我看见?” 沈延非背对着灯,眉目罩着层暗影,他鼻息太烫,烫得只是略微垂首逼近,她被拂过的皮肤就一阵激栗,本能地轻轻哆嗦。 他音量低,沙砾感揉研她耳朵:“我在那条巷子口抱你,你当时已经快呼吸不了了。” 那他意识里叫嚣滚沸着想做的事,以她急需休养的精神和健康状态,怎么忍受。 他现在把握不了那个度,没办法控制多少深浅,他会过激,压抑不下来。 她刚从直面了武力冲突和枪林弹雨的险境里出来,就要承载他过份的宣泄,他不舍,趁他还摁得住,保持一点距离,等他稍微稳定。 可等不了。 姜时念记起那时候的窒息,真像快没命,她不再说话,不穿鞋的脚反而灵活,踮起来压下他后颈,闭眼亲他过于凉的嘴唇。 她亲一下,抬眼凝视他,凑上去再来,反复地盯进他黑瞳深处,要掏里面真正的洪流。 沈延非不动,胸口在一次次加快起落,身上那种处于战乱中的锐利强悍变本加厉,融进某种疾风暴雨前的深沉威压。 姜时念唇被磨热,张开口小声呼吸,再去碰他时,她下颌突然被修长手指一把掌住,他掌根凸起的骨节抵在她颤动的咽喉上,他骤然深入,狠狠吮她一刻,她“唔”的一声眯起眼,洗尽铅华的白皙脸上,涌起泛滥血色。 眨眼的几个开合间而已,姜时念都没有反应过来,沈延非已然一言不发地把她从地上抬高,半是搂半是推地摁上旁边那堵墙,手掌托起她腰臀,她双脚悬空,不自觉蹬动着,足尖划过他绷直的膝盖。 火信滋滋燃烧到最末,炸响声轰鸣,似远似近。 她干热唇缝被强势地拨开占据,他含裹住她湿漉的舌,搅动着狂热猎取,没有喘息空间,没有半分错开的余地,他根本放下理智,用唇齿无限度地感受她确定她,也在折磨她,拆碎了描摹她鲜活身体和生命,他占据侵略,征伐进犯,要把人咬坏咽下,熔炼成一体。 姜时念隐在皮肤里的汗层层溢出,半睁的眼里光芒涣散,她感受不到背后墙壁,只有他,她也不想呼吸,炙得心上疯跳刺麻,抱紧他脖颈,细细指节穿着他乌黑短发,忘情回吻。 多少天来惊恐忧思,堵满的热望,都发泄在他口中。 他握枪的手灵活敏捷,也透着无所顾忌的冷酷,扯乱她衣摆,她里面没有搭扣,穿着松紧的运动款,被径直推开,堆在上方,由他带着大小伤口的粗粝指腹欺压变形。 姜时念脚腕虚软,沁出的声再被封住。 她从墙面略滑下,酸胀踩在他鞋面上,头被迫高高仰起,嘴唇红肿,边角在吞咽间渗着津液,流过小巧下巴。 “沈延非……” 她迷乱失神,不受控地叫他名字。 “沈延非。” 沈延非捏着她,肆无忌惮,咬得她唇上充血,低哑质问:“你什么都敢做,是不是?这条路多远,这边风险多高,新闻里没有看到吗!中间不管哪个环节失误都会致命,你真出事了让我怎么办!” 姜时念胸前高涨,滚烫到不像自己的,她眼睫间渗出生理性的湿,只低喊出一句“那你出事了让我怎么办”,之后就再也无法开口,他手掐过她腰间,不容挣动地移向下,重重刮过一片润。 她所有言语硬生生哽在喉间,后脑靠在墙面上,他扣住,太熟悉太想,想到顶峰,精神没了约束,只管让她满面胭红的出声,滑感透过他曲起的指节。 姜时念胡乱抓住他长裤,无力轻扯,人向前倒,伏在他动作时微微颠簸的肩上,做不出更多,就张口咬到他锁骨,呜咽着浑身无措地急颤。 外面好像下雨了。 不及屋内相隔太久的倾盆。 紧促到随时崩发的稀薄空气里,楼下一层突兀响起一阵通知似的铃声,有人在楼梯口轻叩几下,没有说话打扰。 姜时念却像被提醒了此刻环境,紧张到一下收紧,酸胀就停息不住了,她脸上血色更浓,被沈延非覆下来拥吻,指腹恶劣地碾进她唇角边,把雨水融进去,一起浅尝。 沈延非理了理她的衣服,单手托抱起来,走回房间把她放床上,又卷起两层被褥,回到外面大厅,曲身铺进了帐篷里,他点亮里面角落一盏昏黄的手提灯,再抱回她送进去,抚了抚她脸颊:“铃声是通知晚饭好了,没有人会擅自上来,我去拿,等着。” 姜时念攥住他手,红已经蔓延到脖子上,她抿抿肿痛的唇,眼睛不禁往重点处的起伏看:“可你……” “等等就好,”沈延非面不改色说,“别看了,越看越下不去,你不如想想怎么摸。” “只是……摸吗。”她被欺负惨了,语气褪掉几天来的果敢镇静,透出一丝依恋的天真。 沈延非手顿住,把她拽过来又亲过几次,才拍拍她头,起身往楼下走。 姜时念瘫倒在厚软的被子上,并起双腿,抓过包把脸埋进去,滚了两下,又把课本翻了出来。 她压在胸前贴了贴,屏息把它卷到最后一页,摸了摸上面已经变浅的字迹,和塑封的野花一起,摆在了帐篷的门外,一如当年他放下的位置,然后拉起门,心跳如鼓地等他回来。 楼下人多,但有条不紊,除了雇佣的大批人员外,铂君本身随行的都在其中,知道今天特殊,太太竟然不远万里冒着危险追过来,当然不会有胆去招惹沈董,晚饭备好以后,就都识趣地退开。 沈延非提起餐盒,到二楼的时候,转身去了另一个方向,二楼原本是图书馆设置的休息区,角落有两个货品不全的自动售卖机,摆好了还没正式使用,局势就已陷入动荡。 他拨下几瓶有甜味的牛奶,顿了顿,又到卖生活品的另一台,划两盒摆在最下层的某种必需品,都放进装餐盒的保温袋。 物资有限,艰难匮乏,竟然没有礼物可以送她。 沈延非垂着眼,黑睫阴影斑驳,他抽出袋子里的纸巾,长指展开一张碾平,视线笼着,缓缓折叠。 挺拔冷隽的身影,就这样半靠在二楼无声无息的黯淡光影中,指间翻转,把一抹简单的素白色,绕成一朵含苞玫瑰,他将花根缠紧,才瞥到自己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流弹擦过,伤在渗血。 非分之想 第83节 他随意蹭掉,只庆幸玫瑰没有弄脏。 沈延非上楼,二层以下是图书馆开放区,三层是办公室和宿舍,中间有一道门,他将门关闭锁住,踩着台阶回到三楼大厅,心紧涩地涨着疼痒,一阵强过一阵,在楼下还能克制,一靠近她,就只剩深重无解的魔障。 他捏着那朵简陋的纸玫瑰,迈上最后一层楼梯。 其他地方暗着,唯有帐篷里亮一盏灯,把她身形勾勒投射,映在篷布上,外面雨声细密,像敲打窗,也像敲打万物,棚顶,花丛,山间黑压压的石块,谁倒在那场青涩的雨中,全世界都在右耳里裂开巨响。 沈延非停在原地,脊背笔挺,手指收紧到溢出死白,还在不断向内折起,他无视疼痛,一动不动望着帐篷门口,某一刻山洪嗡然崩塌,冲破他耳膜和那道岌岌可危拦着的线。 一簇早已风干的野花。 一页曾匆忙留下潦草字迹的课本。 右耳爆出短促的剧痛,牵连心脏被握到不成形。 沈延非眼帘微垂,忽然松了松手,看到自己叠好的那支玫瑰,白色上到底沾了他的血。 她纯白就好,她可以轻松无瑕,根本不需要被他沉年的血污染,留下擦不掉的厚重痕迹,她做一支铃兰,做白色玫瑰,做天鹅,做至高无上的公主,不用为他奔忙冒险,更不要于心有愧。 帐篷里的人影突然动了动,慢慢拉开门上拉链,露出灯光照应下,女孩子素面朝天的脸,她浸着温软水色的雾,月似的干净皎洁。 从第一眼,她就是那轮月亮,无论走过多少时光,都永恒不变高悬在他死寂的夜空里。 姜时念看着他,双手撑地,弯了弯眼,她摊开右手手掌,里面露出一把包里备用的折叠小刀,她翻转,刀掉下,轻声含笑说:“学长,我再也不用拿刀了,你送我的花,我人生里得到的第一束花,当年就收到了。” “你说奇怪吗?”她问,“我明明不知道这束花从哪来,就收了八年,我课本后不清楚谁写的字,我也一直留着,从姜家离开,我带的东西很少,除了跟你结婚的户口本,好像就只有这个夹着花的课本。” 她抬着脸,干净纯美:“我一无所知,可我留下了你存在过的痕迹,从最开始就是注定的,我一定会到你身边,对不对?” 沈延非喉结滞涩地滚着,慢慢走到姜时念面前,一如当年,他重伤撑不住力气,在她帐篷前跪下来,放下那束告别的花。 “知道了?”他语气还称得上平静。 姜时念却心如刀绞:“不小心知道的,你到底没能瞒住我,就算不是这一次,总有一次,我会发现。” 他眼里太黑,黑到浓稠凝固,没有光能透得进,他托她脸侧,拇指刮过她饱满嘴唇:“为这个来的?为这个,所以才不顾后果,急着见我?” 姜时念愣了一下,乍然听懂他的意思,心口喷薄出的酸涩要把人溺毙。 她咬着牙,反而不正面回答了,掐住他手腕,迎着他质问:“沈延非,你是不是抱着可能会回不去的念头才来的?!你觉得我对你只是一场时间还很短的热恋,就算你没了,我最多伤心一段,就能拿着你的遗嘱,用着你的财产,往后好好生活,是吗?!反正我有家了,有父母了,你不是我海面上唯一的浮木,所以就算结束也没什么,是吗!” 一字一句,都在蹂.躏他心。 姜时念一定要问:“你真希望,对我来说结束也没什么?” “结束”这个词是给他的极刑。 沈延非顿在她脸上的手环到她颈上,虎口卡着喉管,把她扣向帐篷里面,他侧身哗的拉起那道门,旁边灯盏翻倒咕噜滚着,光影错乱,晃遍氤氲的视野。 他压她到揉皱的被子上,固定在身下,她长发铺开,漆黑散开的一团,缠住他侵占的手指,他撑着身,她颈上脉搏在他掌心砰砰跳动,弄脏了玫瑰的血,也玷污或霸占一样,沾上她雪白皮肤。 “结束?” 她躺倒他把控,男人俯首,目光看似居高临下,实际低进尘土。 “我希望的,我想要的……” 沈延非望着她,闷哑的笑似有似无。 “我想要你爱我,没有愧疚歉意,没有弥补。” “想你需要我,你拥有再多,仍然离不开我。” “在意我,想我,没我不行,心里眼里不装别人,只有我。” “但不是你豁着命来找我!” “我已经来了!”姜时念抓紧他青筋毕现的手臂,让他把自己扼得更狠,“什么亏欠弥补,这些能支撑一个人不管不顾的跑这么远吗?!因为爱你……” 她说完这句话,不由自主融化开,莹然凝视他:“沈延非,只是因为爱你我才会来,我尽力让自己冷静,等你,可我太想,我害怕你不回来,我身边什么都有,朋友父母一个不缺,我的工作顺利,前景很好,我的命也还很长,但我就是要找你,别的我都可以放下,没有你不行,我所有能给的,也都给了你,你从前让我不要妄自菲薄,你现在又凭什么怀疑!” 她问:“我在这儿出现,你真的没有一点开心吗?学长,见到我,你高不高兴?” 沈延非五指在她颈间留下指印,他放开,哪里还需要回答,全然失态地俯身把她搂住,戾气难收,扯开她松散衣领。 姜时念眼窝泉涌,抬起头任他吻,又含混问:“十八岁的你,开心过吗?” 衣角好像裂了,发出刺耳轻声,她绷起腰,细细密密地喘,汗湿的手乱动时,摸到什么拾起来,朦胧间看到一朵血迹斑斑的折纸玫瑰。 “送你,”沈延非贴在她高温的耳廓上,如同之前所言,摁她手去找更热的,让她握,“十八岁的我,也送你。” 开心过的。 看她跟同学一起,站在校门口写着他名字的状元红榜前紧张拍照。 想着上大学后,青大和一中不远,他仍旧每天来看她。 未来他要赚钱,支撑起她全部需要,求她多看几眼,在学校里也会对人说,我心爱的人,还在高中上学。 都是开心的。 那个晚上,他倒在雨里,想从今以后,穗穗最害怕的两个人,都将抽离她的生活了,会跟她画上句号。 他竟然也开心过。 至少他的穗穗不用再恐惧遇见他了,也很好,不是吗。 缝隙很窄,有雨水润过,也还是瑟瑟地抖。 闯得那么重,强势深入。 他的开心,是否从今以后,再也不必掺杂痛。 “抱我……”沈延非气息炙灼,指节搅她舌尖,不吝以最劣一面要求,“穗穗,抱我。” 姜时念颤着软塌,汗津津手臂环绕他脊背。 “亲我。” 她意乱神迷,头要撞上帐篷,被他手掌盖住下压,她被进到不能再进,到处战栗,她吃力又坚定地望着他,吻他嘴角:“我不怕十八岁的沈延非,我爱他。” 不能合拢,成为她触摸过的形状,她坦诚的话太激人发疯,口唇被他捂住,嗓音在指缝里汹涌凌乱,如同他此刻眸光。 沈延非在她最深,十指于枕边交扣,青筋浮显,捻烂玫瑰,他颠倒时光,垂着眼迷恋低声,温柔又堕落。 “十八岁的沈延非,也想跟你做..爱,穗穗,要他吗?” 第61章 今夜的雨声一直很密, 枪炮也未曾断绝,黑暗和淋漓都不能阻止冲撞,偶尔地动山摇的一次炸响, 帐篷都像在随之颠沛,角落里的那盏灯必要又碍事, 总在某些激狂的大开大合间被碰到翻滚,光线就随之成了一个旋转的隧道,照亮他深黑染红的眼底,和从前溃散的时光。 姜时念在这条隧道里,拥有此刻强横掠取的他, 也拿身体和灵魂去环抱他孤绝的十八岁。 她当然要, 每一刻旧时剪影里清寂独行的沈延非, 还有他未来分秒, 她都要占据。 底下垫着的被子好像完全透了,她不知道帐篷里的这场雨怎么会下得这样大, 起起伏伏落个没完, 骨头发酥的战栗和酸胀已经分辨不清楚, 还搅着太过度后的微疼,都化在雪白颜色上遍布的痕迹里。 帐篷里的时间是混淆的, 没有钟表, 看不见天光,好像可以无尽地荒唐贪恋下去,只要不够, 就能索取, 她格外乖媚, 助长着沈延非跋扈气焰, 把他那些稠重的情感都决堤。 到最后姜时念根本不知道是几点, 意识快要聚不上焦,沈延非搂她起来,送回房间里。 晚饭换过一次了,温度正好,他沉声哄着她喂,喂两口给她擦擦有点咬破的嘴唇边,盯着看,冷静一息,又俯下来爱惜地吻。 简单吃完,沈延非给她洗漱,关了灯一起躺上床,她这时候昏昏欲睡,才觉得身上散架,皮肤被吸吮得也发疼,她鼻尖闷闷地抽了抽,困到极点地小声控诉:“你太重了……” 咬太重了,力太重了,欲也太重了。 沈延非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拥着她,轻抚她的肿痛,缓慢亲吻着安抚,流连到锁骨耳垂时,埋入她甜暖的颈窝:“我今天控制不了,生我气吧,别原谅我。” 姜时念费力地转过身,靠进他怀里,手压在他剧烈跳着的心脏上。 她知道。 最重的是心,他经年掏不完的需索和爱意。 姜时念入睡很快,没听完沈延非说下一句话,注意力就散了,急需睡眠补充体力,沈延非始终没有真正合眼,怕一场做过很多次的梦会再醒。 等她睡着后,他开了房里最暗的灯,不需要再做什么,就只是看她,雾霭太深的双眼来回描摹她眉目脸颊,压不住了,就再蜻蜓点水地啄吻。 到凌晨天光要亮,时间所剩不多,沈延非才抱着人勉强小睡,姜时念这时候却已经醒了过来,这十多天心力交瘁的日子,她总算回到自己独享的巢穴里,睡眠质量高得出奇,精力也恢复了不少。 她抬眼就看到沈延非,他脸上倦色很淡,但她清楚,他实际上过得有多煎熬疲惫,这个人太擅长和习惯隐藏自己的痛处,不代表不累。 姜时念屏着鼻息,确认他睡着,她舍不得吵醒他,但昨晚上楼前,媒体团的负责人给成员们定好了今早七点要下二楼去碰头开会,确定最后一天工作的具体任务分工。 她眼见着外面的天色,现在只晚不早,再耽误下去,怕会引起大家猜测,对沈董的影响可能不好。 姜时念尽可能放慢动作,轻手蹑脚从沈延非臂弯里退出去,再小心爬下床,好在床的质量不错,没有发出异响。 她穿上鞋,做贼似的一点点拨动门锁,等顺利打开才舒了口气,出去前,又张望了床上的沈延非一眼。 他心神在极限上绷了这么多天,早到临界了,再强悍的精神和身体也抵不住。 姜时念想着跟组员们确定好就尽快上来,前后应该用不了十五分钟,他肯定不会醒。 她行李包还在帐篷边,换了件高领的衣服挡住痕迹,下楼没走多远,在二楼的楼梯口附近就看到了组员们集体等在那,她在机场见过的铂君随行几位也基本在场,形成若有若无的保护圈,见到她的时候,立刻恭敬点头,叫太太。 以前他们在新闻上视频里也见过很多次姜时念,知道美貌,但如今在动乱区面对面见到,眼前的人跟过去相比,没了精致雕琢,却像传世的翡翠磨掉最后一层内敛,成了剔透晃眼的连城至宝。 媒体团负责人也不废话,见人齐了,条理分明地开始安排小组任务。 今天是大使馆正式撤侨的日子,下午几架包机会抵达既定地点,安排同胞们在更大冲突爆发前撤离,他们要赶着完成其他缺失的实况拍摄,再负责记录撤侨全程,最后考虑自己的去向。 分配好之后,难得气氛轻松一会儿,负责人和几个平常就爱说爱笑的知名记者就忍不住观察姜时念,太好奇她跟沈董的感情状态。 毕竟大家同一圈子,之前各种八卦传闻也听了不少,昨天一见沈董本人,才真正意识到无法攀登的距离。 他们接触过的各圈层大佬无数,但沈延非这样,一眼望去就会下意识止步屏息的,只有他一人。 不单是权贵者浸在骨子里的贵重,还有种与他身份大相径庭的,刀口饮血似的冷暴悍戾,他只是沉默站在那里,不用说话,就无端叫人惶恐地低头。 这种不可及的男人,对妻子到底会是什么态度,昨天一路上沈董也没怎么开口过,好像既重视又疏离的,实在看不透。 姜老师这么跋山涉水,会不会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 那好可怜。 姜时念记录完工作,心思就全在楼上了,没注意到大家探究的表情,想着还好没超过十分钟,距离出发还有一个小时,她可以悄无声息再躺回去,陪沈延非多休息一会儿。 她刚要打声招呼回身上楼,就骤然听到三楼传来一道震耳的急促推门声,男人的脚步随之铮铮响起,威沉压迫,疾重的一抬一落飞速攫取人神经。 姜时念没空往上迎,他下楼的声音直接到了台阶上,整个二楼的人都被影响,各个面色不安,本能地对脚步主人惊惧,往后退着,不敢唐突。 非分之想 第84节 而在太多收紧的呼吸里,沈延非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楼梯口,他唇角敛起,绷住无意识的微微颤意,融了墨汁的眼睛一眼看到姜时念站在人群中,才顿住,找回理智,短暂闭了闭眼。 姜时念跟他极快的一下对视,竟然被扯出一种灵魂出窍感。 她不在,他这么快就惊醒了是吗。 他以为她不见了,丢了…… 还是以为她从来就没出现过,是他幻想?! 沈延非想缓过这阵窒痛,可没用,醒来一刻她消失,他吐息脉搏都在混乱,哪怕事实就在面前,警告他不过是一时不清醒,以为她遇到生命危险,以为她从没来过,没接纳过十八岁的他。 都是太极端的臆想而已,但他仍旧不能自抑。 他睁眼,意义不明地锁着几步之遥的姜时念,不在乎周围多少灼热的目光,上前把她拽进怀里,捻着腰背压向胸口,顾不上她的疼是否已经缓解,死死揽紧了,让她跟自己贴合,他嗅到她气息,体温互相融了,才似重新活过一次。 “我在……”姜时念到这一秒终于醒过神,嗓子堵着,“我没走,没消失!我只是……” 他又吻下来,透着不该属于他的焦躁,男人下颌角锋利,尽力忍了,亲一亲她又垂眸,胸中抽疼尝试着缓解,揉一把她头发,掌住她后脑,在人前根本不掩饰过强的占有欲。 二楼一群人看得目瞪口呆,简直不能信任自己眼睛。 身上连点人间烟火气都没有的沈董,居然会因为妻子几分钟的离开,紧张到这个程度?! 这还好奇什么,问什么!哪有疏离,什么冷酷,狗屁可怜啊!可怜的是他们! 姜老师根本就是长在人家心口上,碰一下都牵着神经。 铂君的人反应更快,有眼色地轻咳一声,示意看呆的一群人赶紧下楼清场,媒体团才如梦初醒,忙收回视线离开,怕触怒也怕犯他忌讳。 姜时念抚过沈延非僵冷的脊背,深吸几下才说出话:“我是真的,不是你的梦,不会凭空不见,昨晚发生的,都是不会改变的现实,你的穗穗彻底属于你了,沈延非,你还有什么不确定?” 沈延非眼睫垂低,一片浓雾的黑,许久后撩起,里面终于有光渗进去,铺进瞳仁,冲开了郁色。 他抓着姜时念的手腕,细细一圈,牢固地掌握住,淡白唇线翘了翘,声音还哑,诱哄她:“不确定的太多,你慢慢准备,往后这辈子,还要劳烦小穗宝宝,一件件给我抚平。” 第62章 一楼的人数在增多, 随着今天出发前的汇集,气氛渐渐吵闹,几种语言混杂着, 编成一张网,罩住整栋楼的空气, 让人开始心神不宁。 姜时念这时候才注意到沈延非手上被流弹划出的那道伤,他颈上也有,还有一块红是被她刀尖刺出来的,昨夜赤诚相见,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破损很多, 这些天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她不敢猜太细。 二楼就有备用的医药箱, 姜时念拉着沈延非到墙边坐下, 托着他手认真清理那道弹痕,她在来到塞提亚之前, 清创上药包扎都是必修课, 她学的时候心痛, 学得也最快。 子弹再偏一点角度,就要见骨了, 偏更多些, 不能设想。 沈延非不想让她为这个费神,但被她这么仔细在乎地对待着,他又忽然眷恋, 顺势舒展开一双长腿, 斜靠着后方的墙任她处理, 黑瞳一眨不眨盯着她的神情。 等她用纱布包好, 准备放下, 他略抬了抬唇边,沉缓地开口问:“老婆,很疼,怎么办。” 沈延非极少会提这个字,可想而知有多疼,姜时念的动作马上改了方向,又把他手往上托起,几秒钟脑子里想了无数能管用的药,等着急地不经意一抬眸,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才恍然明白过来,沈老板这是别有用心。 姜时念跟他手指交叉厮磨着,眼尾一垂,低头亲吻他手背,又放到脸颊边贴几下,好整以暇地仰头问:“好点吗?” 沈延非眉心微拢着,朝她偏过头,露出颈边的伤,他侧脸线条凌厉,在这种烽火环境,加上放纵了一晚,有种恣意的野欲性感。 他减慢语速又问:“你捅出来的这里,不管管吗?当时我再往前,你刀收慢点,就要杀害亲夫了。” 姜时念坐在自己位置上,就算探身也够不到他脖颈,他还偏偏不太配合,不肯往前靠近,只是专注凝视她。 她站起身,迎面屈膝,爬到他腿上,他终于满意地淡眯起眼,她身体伏过去,被他掐着腰,面对面给他清理涂药,药本身微凉,被她温热气流喷洒,就融化开,渗进他皮肤。 弄完之后,沈延非仍不松手,还把她按在原位。 她启唇,趴在他右耳边蹭了蹭,流连那片旧伤疤,耐心轻啄,音量自然而然放得低微,并不是存心:“学长,你故意的,就想让我亲你是不是?” 男人只是蹙眉,没有回应,他感觉到她暖热气息拂过了,风平浪静地转脸望她,仍不回答,隔了片刻,他才无奈地浅淡笑起,散漫也从容:“让我换左耳听,好不好?” 姜时念怔住,手颤着覆在他轮廓标致的右耳上。 他来塞提亚之前,她与他距离近到这个程度,他不戴助听器应该也能听到的,但现在听不到了,十几天枪声炮火,在看不见的地方残忍蚕食他。 沈延非干脆地把姜时念换个方向抱,让她贴在自己左侧,扫过墙上临近的钟点,语气沉下去,跟她说:“今天大使馆撤侨的时间还算安全,等包机起飞后,最迟傍晚,中心区会有更大的武装冲突,规模超过之前所有,再留下,就真的生死未卜了,所以必须要走。” 姜时念咽下喉咙里的苦味,摩挲着他冰凉的耳骨,跟上他思路:“你一直没离开,是不是还有麻烦?蒋家现在怎么样了?我不管他们是死是活,今天就是我们在塞提亚的最后一天,你别想再冒险下去。” 沈延非莞尔,顺了顺她僵硬的背,停顿少许,如实告诉她:“蒋家掌权的嫡系逃窜过来十几个人,一小半死伤在塞提亚边缘的两次汽车炸药里,大半去了北边矿区,准备很充分,要在沈家钻石矿的开采通道上做手脚,引起爆炸,他们认定制造出价值几十亿美元的破坏,我当然会去阻止,他们不用干别的,等着我进包围圈就行了。” 请君入瓮,借刀杀人,在已经没有正面对抗的能力下,这当然是损耗最小,成功率极高的选择。 他进入设计好的矿区,他在明,蒋家在暗,枪炮弹药,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对准他,一副血肉之躯怎么抵挡。 到时候他人死灯灭,蒋家靠着余下的财产,国内警方的跨国追逃在程序上再等一等,时间充足,他们就算保住了。 但前提是,蒋家是不是真的敢炸。 很显然,他们真正要的,是借用这场即将发生的严重爆炸,引他入局,所以会犹豫不决,一次次把爆炸推后,重复弄点小的无关紧要的,来警告着威胁着,逼他动真格。 而他做的更简单,不过是顺水推舟,帮他们成功引爆。 蒋家眼中价值几十亿美元的损失,或者更大,对他而言也都只不过一个数字,没了就没了,如果能换来仇恨血洗,那求之不得。 所以他提早安排了矿区里的工人隐秘撤离,全部到安全区,留下一座巨大空矿。 但蒋家对沈家钻矿上的经营模式不够清楚,加上冲突动乱,当地工人流散不稳,没有余力观察那么细致,只顾得上迅速布置好引爆前的一切。 他在最合适的时机只身出现,没带武器。 蒋家当时几乎全员都在矿中,很多枪口暗地里瞄准他的时候,当地武装叛军已经恰好得知北部钻矿要爆炸的消息,天上掉下来的金钱会让人疯狂,不用开采就炸出来的原钻,谁放着不要。 叛军一股脑大量涌入,悬在蒋家手上的,拿来要他命的安全阀被大肆引爆。 那场爆炸震动整个塞提亚,他有幸脱身,而蒋家这些丧家犬,除了提前让人进去抓捕到,拿来交给国内警方审理的关键几人外,都消散在他们自己亲手设计的全套里。 蒋家千算万算,只是没算到,他不在乎那些钱和钻,更多,更重,都可以随便散出去,他只要铲除和报复,只要穗穗平安,永绝后患。 沈延非讲得极简单,只挑其中一些平和的过程,不刺激的字眼儿。 但姜时念还是听得满头汗,扭过头费力呼吸几声,双手摁在他喉咙上,目光烈烈地逼问:“那让你迟迟走不了的是谁?谁没在那天爆炸里?蒋勋,是吗?” 除了蒋勋,没有人会让他这么不惜代价的凝视,明知塞提亚的局势一天比一天危险,还要留到最后。 沈延非捏了下她的脸,穗穗聪明,他怎么瞒得过:“他几个月前就醒了,思维还算清晰,知道自己可能被监控,一直装得挺像,没引起注意,他跟蒋家取得联系后,才逃出医院,几个月里他暗地做过高强度复健,还打了特殊的药,躺八年,算不上恢复多好,但能维持基本的行动。” “他没跟蒋家一起,身边有两个人照顾,单独出没,”他平缓到听不出情绪,目光也放得无波无澜,郑重看她,“蒋家覆灭之后,他销声匿迹,也许是我多想,可能已经放弃,或者死在哪个街角了。” 沈老板这样声色不动地陈述,十句真一句假,太具蛊惑力,不自觉就会被他引导,相信他一切的判断和结论。 姜时念直觉不对,但没有机会再多问,时钟转向整点,媒体团即将按计划出发,整个上午,她所在的小队还有很重的拍摄任务,到下午撤侨前必须完成。 姜时念不得不起身,握着沈延非的手指,想说跟昨天一样,政府军会拨人护送,他留下来等她。 但沈延非看出她的意思,不禁加重揉了把她的嘴唇,扬眉问:“姜穗穗,我是做哪件事给你错觉了,让你以为我会再放你单独出去?” 沈延非身边的人分散开,各自开两辆高大的军用越野,武装齐全,把媒体团几个小分队的车分别庇护住,沈延非陪在姜时念的车上,给她把脸挡严实,扣上墨镜,这种美貌,在和平国度是锦绣,在战乱中是毒牙,他一分都不会给她往外露。 上午的拍摄还算顺利,中间几次途径危险,因为保护严密,都化险为夷了,沈延非对姜时念寸步不离,无论她踏出哪步,他必定紧密跟上,用自己身体做遮挡,隔绝她周围一切可能存在的暗箭。 姜时念偶尔一回头,看到在国内西装革履,如临云端的沈家家主,此刻身处疮痍炮火中,身骨颀长高挺,冷硬指节握着枪,抬眸看来时,凛然犀利,也有八风不动的松弛,两种样子既割裂又融合,反差到她心总是发悸,转不开眼。 他是一池深潭,从最初到如今,都轻易让人入迷陷溺,不可能逃脱。 拍摄到下午结束,除了撤侨,各个小分队的任务都已经全部完成,车队争分夺秒,疾驰到大使馆定下的包机起降点。 塞提亚作为矿藏资源极丰富的地区,临近有两个机场,目前都还能使用,大使馆的几架包机在城东,刚刚降落,当地华人都有序到了现场,等待撤离。 因为撤侨,大使馆经过复杂疏通工作后,今天在塞提亚周边打开了一条临时能进出的通道,很多高位的工作人员都在现场,见到车队停下,沈延非下车时,众人不约而同露出震惊表情,随后是满脸劫后余生的动容。 在预定时间,登机按原计划开始,姜时念在跟团拍摄时目测了一下人数,却发现好像有很多新增,这时候媒体团的负责人过来,低声道:“人数增加了,今天上午在一个避难所解救出来失联的几十人,正好占满包机的空位。” 姜时念意识到他深意:“我们团队的人,在飞机上没有位置了是吗?” 按照原本的打算,是结束拍摄后,媒体团跟撤侨飞机一起,直接出境,就不用再坐车辗转到约翰内斯堡,增加途中风险。 但如今情势有变,大使馆的包机数量是早前就定好的,不可能随时随地增加,作为代表国家媒体官方的团队,自然不会和同胞争位置。 负责人点头:“先拍摄,我们做最大努力,然后听天由命。” 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也正好过来,无奈阐述了事实,所有机上空位都已经排满,媒体团需要等着另谋出路,他说完,视线不禁转向沈延非,犹豫道:“沈董,您……” 有这位在,并不一定要靠天。 沈延非神色平静,所有心绪都是内收的,堪不破,他略一点头,揽着姜时念的手不着痕迹发紧:“另一个机场还有两架包机,一架让出来,给你们应急。” 负责人愣住,随即眼泪快涌上来,他小心问过,才知道铂君的两架私人包机早就抵达待命,为了给大使馆的撤侨腾出位置,不占道,于是停在了南边机场,其中一架是以防万一的备用,可以正常起飞。 大使馆在场的工作人员纷纷静立,对沈董无可言喻,这本不是他的责任和义务,但他愿意,他看似随意一个颔首,实际是在救命,挽回很多未知危险。 撤侨的过程没有意外,媒体团做完最后的拍摄记录,这一次塞提亚的任务就宣告圆满完成,大使馆的包机相继上空,机场陡然空荡。 沈延非把枪收起,身后铂君随行的人和雇佣团气势凛凛,得到他示意后,上车准备启程,穿过塞提亚街区,开往南边机场,只有为首一辆越野空着,等他出发。 姜时念当然牵他手,要跟他一起上车,沈延非却没有动,手指拂过她挡住脸的头巾,隔着粗糙布料,摸了摸她颊边:“穗穗,你听话,跟媒体团的同事一起走,从这里到南边机场,两条路线,我中途可能有事耽误,你们走另一条,先到等我,傍晚前我们出发。” 更遥远处,突然间传来闷重的轰鸣。 随着天光慢慢减暗,错过午后最炎热鼎盛的一个时段后,已有预计的更严重武装冲突就在时刻爆发的边缘,穿过中心街区,本身就危险重重,他却要跟她分开。 “媒体团要走的路线更安全?”姜时念稳住,没有歇斯底里,“那为什么不一起走?一定要分两路?还有什么事比离开更重要,让你宁愿把我放在别的车上?” 沈延非不语,摘下她墨镜,低头吻了吻她颤动的眼帘,只说:“乖一次,好不好。” 姜时念像被钉在原地,浑身血液都在乱流,她望着他有光的瞳仁,手在某一刻捏紧,热意勃发,冲击着鼻尖眼眶,她咽下去,指甲按住掌心,镇定问:“你要最后一次做饵,是吗?” 蒋勋自己的人生已经一团烂泥,他活下来的执念就是要报仇,他不可能提前离开塞提亚,死的几率也很小。 他一定还在,知道沈延非今天就会乘机撤离,所以他必定要抓最后的机会孤注一掷,地点,就在两个机场之间的路上。 而沈延非留到今天的意义,也是要引蒋勋出现,亲眼看他自取灭亡,往后才能真正安心。 那么两条路线,沈延非要走的那条,就将有一颗不知道哪一瞬必定出现的定时炸弹。 姜时念细细手指要勒进沈延非的腕骨,下午夹着黏腻湿热的风吹过,猎猎鼓动她衣角。 她笔直跟他对视,不说其他,不想占用任何多余的时间,轻声问:“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跟我选择不同命运吗?” “我跟媒体团走,上另一辆车,你要把大部分的安全保障都放到我的身边,对吧?可在这种动荡里,你怎么能确保我一定能平安到机场?你的路危机四伏,我的就万无一失?” “你怎么敢,把我从你身边送走,让我第二次看你转身去玩儿命?” “我真跟别人出发,你的命就不是命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姜时念的摁着他胸膛,手被震得酸麻,“就像当初从电视台报名一样,我不是冲动,我有权选择跟你并肩,我或许会让你分心,但我在,更会让你尽一切保全我们两个人,保全你自己,因为你应该明白,我没你不行的意思。” 她跟他绑在一起,没有第二条路,不止今天,还有此后一生,都不可能分得开。 非分之想 第85节 姜时念跟他掌纹紧紧相贴:“我已经等够了,你等我等得还不够吗?十几天我都要疯掉,你的十年怎么熬过来的?你还要在这个路口抛弃我?老公,我想跟你走一条路,去同一个结局,不是在危险前分道扬镳,图安稳,最后等一个永别。” “不止我跟你永别,我不在你旁边,也可能巧合死在哪个流弹里,到时就是你跟我永别,你能面对吗?” 她说到一半,沈延非就已紧合上眼,最后这一句,他灼热的手忍无可忍覆下来,压着头巾捂住她口不择言的嘴唇。 去同一个结局。 无论是什么,他都会拼命护她,那又有什么可畏惧的。 沈延非抬头,视线掠过周围,异国机场,湿风凛冽,两方车队已经做好出发的准备。 他唇角向上弯,最后一层属于他心上的透明枷锁也四分五裂,碎片扎进脏器里,不是从前尝过无数次的苦辣,他竟觉得甜,甜到再多浓云雾霭,都将一笔勾销。 沈延非不再有顾忌,温文尔雅地把墨镜给姜时念戴了回去,随即他手臂一勾,气质如同翻转,矜重到放肆浮浪,把还试图讲道理的人果断抱起,半扛着固定到肩上。 她没有这种准备,惊呼卡在舌根,脸色大片涨红。 沈延非大步走向那辆敞开门等他上去的车,把姜时念放进副驾驶,座位调低到窗口看不到脸,才双腿踏开,迈上驾驶座,点火启动,车轮闷响着轧过地面碎沙,提速疾驰,开向既定方向。 “姜穗穗。” 天空暗黄色,是浮沙和飘着的灰烬,枪炮轰鸣声不再遥不可及,成为耳边时刻会拉开的啸响。 沈延非偏头,方向盘稳固把握在他骨节雅致的手上,婚戒在无名指光点斑斓。 他眼尾勾翘着一抹落拓弧度,碾她温软的指尖,拉她过来,拽下脸上的遮挡,纵情吻她一瞬。 “从今以后,我们一纸婚书,命运共享。” 第63章 沾着浮尘和弹片的越野车被围在中间, 驶离城郊机场的范围,进入塞提亚城市中心区以前,他们和媒体团其他人的车队两路分开。 沈延非手持对讲机, 通知事先准备过的直升机其中两架改道,从原定要跟随姜时念车队的方向脱离出来, 改为追上现在身处的这辆越野车,以防万一。 姜时念在简略两句对话里听懂,沈延非安排了直升机,防止车队遇袭,跨不过路上的障碍, 但他自己这边却没有, 都拿去给她要走的路一重重铺垫, 怕直升机也会可能出现纰漏, 那么一架失误,还有下一架, 总有能护住她的。 心里清楚这一路前行意味着什么, 姜时念已经做好完全准备, 她以前多胆小,什么都容易怕, 连自己的感情都不能面对, 现在在他身边,他体温的存在感那么强,封闭车厢里侵袭她包裹她, 她就能坦然面对一切。 姜时念缠好头巾, 在放倒的座椅上躺好不抬头, 防止成为不必要的目标。 此时车已经开到中心区, 姜时念的对讲机上收到媒体团负责人的喊话, 说他们一行还算平安,没有遭遇意外,应该能好好抵达机场,话音刚落,姜时念视野前方的街道就火光一闪,轰响声冲天。 沈延非预判精准,随经验十足的护行车队同时转向,避过满目焰红,密集的枪击在相距很近的另一条街上响起。 当地内乱局势升级的现状,已经随着时间推移,开始真实上演,时刻会落在脚边。 每一分秒都成为必争。 姜时念紧抓着座椅侧面,咬住牙关,眼神始终追着沈延非的神情。 车再一次提速,嗡响着冲破前方路面上残断铺开的建筑废墟碎块。 连续颠簸间,有什么异常。 在沈延非突然敛眸的刹那,姜时念如有感应般第一时间转头,一眼看到驾驶座那侧的车窗玻璃外,隐约有一架小型无人机,不知道从哪个角度忽然窜出,速度很快,摇晃着悬停在那,躲过了同一方向保护的车辆,也躲过沈延非的后视镜。 发现的一刻,它已经距离很近。 姜时念心脏像被猝然握住捏爆,脑中自动回忆起看过的资料影像,这种无人机除了侦查,还能作为随时被操控者引燃的炸.药。 她没有时间开口说话,无人机上正闪烁着红灯,而此刻车驶过塞提亚中心,已在接近城市另一边缘,周围房屋的分布相对稀疏了一些,一晃眼间,能看到相隔不远的那条长巷里,一辆陌生的车在保持同一速度,鬼魅般如影随形。 事出紧急,前后不超过两秒,沈延非始终面无表情,指骨关节绷得锐利,但极其稳定,仍如他面对任何危机一样,不存在任何匆忙或局促。 他利落猛一转方向盘,还能腾出一只手牢牢按住姜时念的身体,让车头转开巨大角度。 那架无人机在眨眼间被甩到车尾,但炸响的速度更快,几乎没有时间差,在错开的须臾就震耳欲聋,威力远超普通的无人机炸弹,透着要将人挫骨扬灰的强烈恨意,不止要人命,还要人死无葬身,掀起的气浪能把高大军用越野车冲破引燃。 如果真的爆在车窗外,谁都无法躲过,只有一条绝路。 而在气浪从车尾袭来之前的一息间,沈延非已经撞开车门,一把攥住姜时念的手臂拽过,力道极重,动作冷暴地把她卷进怀里,毫不迟疑地弃车跃出。 他用身体护她,在漫天热流和红雾里碾过一地嶙峋碎块,最快速度把她带进一堵还算安全的墙边,踩在炸.药波及范围的极限边界上。 四周车队都无法控制地受到这场突变影响,原本的位置土崩瓦解,重组就算再快,也有短暂一阵空出了缺口。 姜时念被沈延非发狠压着,摁到墙角,他背对外面,背对在燃烧的车,给她遮挡一切,她却是正面直视,清清楚楚。 在最初,穿过乌糟雾气直奔沈延非过来的一抹流光是什么,她还没意识到。 但电光火石不过转瞬,姜时念瞳孔猛一抽缩。 子弹! 有人隔着爆炸烟雾,在对面朝他开枪! 姜时念头脑疾转过来,但身体被沈延非凶悍控制,蓄不出反抗的力气,紧哑嗓子里发出大喊声,他已有感觉,枪比她声音更快,上膛扣在掌中,下一秒,姜时念却陡然睁大眼,心跳几乎骤停。 没散的烟雾里有一个高瘦的人影,隔一小段距离,但她认得,不是阴暗记忆里的蒋勋,是……商瑞,是商瑞?!此时此刻,怎么可能是他?! 她在超过负荷的巨大惊怒里有瞬时的空白,事实过程却自发刺向神经。 她在转机时候遇见的那道影子,确实就是商瑞,他得知她随团队到塞提亚,所以暗地里跟来?!之前塞提亚封锁,他根本进不来,一直在外围等,今天大使馆开辟了通道,他就立刻混进城中?! 混进来干什么,这种和他完全两个世界的战乱地…… 他跟蒋勋合作?今天这条路上的围杀,他参与其中?!还是说他已经学会开枪,对准沈延非的子弹就是他打的! 姜时念无瑕思考,根深蒂固的厌恨和惊惧催动她,一切都是身体最原始的本能,她在沈延非正要举枪回身的那刻,看见雾里的影子突兀又动了。 还要开枪?!还有下一次! 她马上翻身跃起,不知道哪里来的强韧和敏捷,用纤瘦身体死死拥住沈延非,以自己脊背做挡,连一次呼吸都远远不够的时间里,第二枚子弹凌空袭来,奔向她的后心。 沈延非视线被遮挡,看不见任何情景,但潜意识早已和她紧密相融,心脏处像被炸毁的剧痛跟她的举动一起爆发。 他根本没有考虑,一把抱住她向下错身躲避,用双臂严密覆盖住她,却仍然清晰感觉到她在怀里轻轻闷哼了一声,随即完全安静下去,不动了。 他周围太多身影在晃,随行的众人已经集体跳下车,迅猛地围拢在这个残破的角落前。 还有另一个人,像误入陌生世界,从慢慢消散的雾里仓皇地跌爬过来,体力和精神都不支,扑通摔倒,又往起站,想拼命挤进人墙,被围守的人一脚踹开。 整个天地都在撼动,远处近处的杂声逼人癫狂,姜时念溢出的那一下极其微弱的声音,在沈延非耳中如同洪钟。 他搂着这一副用尽自己一切来珍惜痴慕的薄薄身骨,手按上她脆弱的后背肩胛,指尖触到一片湿润。 粘稠的,温热的。 沈延非的呼吸猝不及防消失,目光极短地涣散开。 颤抖从五指开始,蔓延到整条手臂,贯透全身,把他死死钉在这场地狱,如被绞灭神魂。 “穗穗。” 这句呼唤根本没有发出来,在喉间就已经捻成灰。 耳朵里一面死寂,一面地动山摇,一个铜墙铁壁的人要被摧毁,折尽骨头,锁上灵魂不得往生,只需要她倒在胸前疼痛呻.吟,再悄无声息的一刹。 沈延非不顾一切箍着,晃了晃她,眼角充着的重红几近外溢,他如履薄冰放开一寸,扶着她的脸,要去看她神情。 她闭着眼,更多表情都遮挡住,但只是一双垂下去的睫毛,足够对他刀剐,他吻过她的嘴唇,舌齿,咽喉肺腑,都在失去知觉,手寒战着去触摸她鼻尖。 要怎么结束,怎么去找她,就算不在人世,那纸婚书也永远不能失效,上天入地,他总能把人找回来。 如何生死,碰她呼吸之前,他已想完所有。 姜时念闷着的一口气这时候才终于呼出来,动了一下有些轻微刺疼的右肩,赶紧睁眼,看向面前人。 她应该护住他了,是不是! 姜时念急切地望过去,迎面跌进让人心惊肉跳的眼睛里,她以前不知道,血丝会这么缠上一个人的瞳仁。 “穗穗。” 两个字,沈延非语不成形。 姜时念慌忙点头:“我没事……没事,好像有一点擦伤,不怎么疼,衣服很厚。” 沈延非像根本没听到,继续去触碰她背上那片湿,他抬起,看到是红,或许不重,很小一片。 他轮廓很深的脸上没有过多表情,手臂不太灵活,把她抱起来放在地上,看一眼她脊背,她右肩后面被擦过一条痕迹,衣服破了手指那么长,在皮肤上留下的血痕像一小段指节。 破了。 流血了。 穗穗活着,没有生命危险。 但她破了,流血了。 “穗穗乖,等我。” 沈延非如同冰封,整个人还浸在某个他不能承受的绝境里。 “等我几分钟。” 姜时念还在状况外,她确定距离那颗子弹袭来,最多只有十几秒过去,连无人机炸.弹的烟尘还没散开,她就缓过来睁眼了,怎么他…… 沈延非缓慢起身,垂着眼帘,一言不发把枪上膛,他前方被自己人围着,雾气对面的子弹没停过,加上视线受阻,已经找不到目标。 他完全无视跌在一边,满身伤痕的某个人,笔直地只盯着对面。 黏腻的湿风呼啸吹过,烟气哗然飘荡,几个转眼即逝的空隙里,那辆阴魂不散跟着的车毫无预兆露出踪影,后排车窗里属于蒋勋的一张脸再无遮蔽,彼此相对的一刻,双方同时举枪。 一个病痛缠身,靠着极限药物才能端起手臂的丧家之犬。 一个不疯魔不成活的亡命徒。 八年时光,再迎面相对,什么都没有改变。 不管当初那个山间雨夜,还是蛰伏十几天在战火里等到的这次对峙,蒋勋当初口中那个“缺爱到人家一个眼神都不给你,你还拼命,比路边流浪狗都可怜”的人,已经再不是他有资格能够直视的。 再直面对方,有人恨得宁愿同归于尽,有人爱之深,愈演愈烈,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失聪,炸.药子弹,都不能泯灭这个人,他要做的事,一定会完成。 对方车胎最先被击穿,刺耳的异响声里,沈延非一枪打碎蒋勋试图关上的车玻璃,晶莹飞溅之下,蒋勋头颈暴露出来,沈延非第二枪纹丝不动,射穿他多余的右肩。 枪从蒋勋本就强弩之末的手中脱出。 他车里还存在的其他人,专业狙击手,都被这边的自己人跳过燃烧的越野车拽出来。 非分之想 第86节 沈延非上前,把那团还在挣扎的死肉硬生生扯出尖锐窗口,在扭曲的咒骂声里,他第三次举枪,凌.虐般打向蒋勋才刚刚能够站起的双腿。 “欺负她那么多年,还不够?”沈延非居高临下看着蒋勋不成人样的脸,眼底冷光阴森,开枪如同随意把玩,连响声振聋发聩,没有断过,“敢把枪对准她?” “几次?嗯?”他毫无起伏,像在拷问着准备一场枪决,“我要还你几倍?” 沈延非暴跳的耳中听到穗穗带哭腔喊他,他转眸望过去,她吓坏了,好怕他杀.人。 怎么会。 他这双手绝不能脏。 他跟穗穗有干净的一辈子,他的命运已经被她更改,彼此相连,要带着穗穗回红尘俗世,做最甜蜜一对夫妻,尝尽被她爱的滋味。 蒋勋拘回去。 警方会处理。 沈延非一把枪,把蒋勋折成烂泥,他转身往回走,挥手示意让人上前控制,而蒋勋不甘,仍在恨意滔天地往前爬,去够掉在地上的枪,想做垂死挣扎。 他手指正要摸到枪柄时,不断激化的冲突已然逼近这片街区,一枚武装军的□□轰隆坠落,狂响声中,将濒死仍要杀人的蒋勋彻底淹没,烈火烹油之后,烧得痕迹无存。 引沈延非至此,想借刀杀人的整个蒋家,被自己亲手选择的方式斩草除根。 沈延非已经走出炮弹的危险范围,他亲眼盯着蒋勋化成灰,听到直升机呼啸盘旋在上空,压低高度,放下云梯,可以直抵南边机场,飞离塞提亚。 他几步过去抱起姜时念,按着她颈边脉跳,半晌才把她单臂环紧,右手的枪依然没松。 姜时念有点站不住,双手绕着他脖颈,知道他要去哪,转开头闭上眼,即使她现在想通了,那个人应该不是来破坏的,也没跟蒋勋联手,但她依旧没给他任何眼神。 沈延非停在商瑞身边,商瑞瘦了太多,狼狈不堪,在这种环境里站不起身,他始终目不转睛望着姜时念,眼里通红,说不出话。 一路跟她过来,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做到,连对视,都奢求不来。 沈延非用漆黑枪管拨过商瑞惨白的脸,吝啬地垂了垂冰冷目光。 “来做什么?不放心她?想救她?想给她挡子弹,在她心里留痕,让她记着你,一辈子忘不掉?商瑞,到了今天,你还在做梦?” 破损不堪的异国城市里,硝烟四散,血腥味横飞。 沈延非骨节修长的手抬起,还在灼热的枪口狠重顶在商瑞的眉心正中。 当初嵌着飞镖的射击枪,如今替换成上膛的幽幽洞口。 他勾唇。 “人是我的,为她死,你配吗?” 第64章 满地硫磺气味的狼藉, 直升机不方便降落,在卷起的风声中悬停着,垂下的云梯已经近在沈延非手边, 姜时念在他臂弯里,要先护她上去。 商瑞跌坐在地上, 枪口的余温还在他额头上索命一样。 他惊魂未定,惧怕沈延非,但眼看着姜时念的身影就要消失,咬牙踉跄站起来,坚持往前追, 眼里充斥着红, 语不成调, 在气流中失声喊:“念念……念念!以前是我的错……我想明白了, 都是我愧对你,但我真的爱……” 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往后再也不会有离她这么近的机会, 这些话就算再多余, 再不合时宜,除了现在, 也找不到其他地方再跟她说。 颓废几个月, 云端到悬崖痛苦了几个月,他把往事想得透彻,只是悔恨太晚, 以为尽在囊中的一场恋爱订婚, 彻底失去才回忆起最初心动, 确认心里有多爱, 没有人能替补。 无论她听不听, 看不看,他跋山涉水冒险到这儿,都得尽全力讲出来,哪怕早就不可能挽回。 沈延非的手抓着姜时念的小臂,圈着她准备往上,姜时念清晰感觉到他手指的力气在加重,人却在背后沉凛不语。 她知道,沈延非对蒋勋做的事,绝不会当她的面用到商瑞身上,怕在她心里留下关于商瑞的任何痕迹,他不能允许。 姜时念本来想无视,但在迈上云梯之前,心绪忽然难平,她终究还是转过头,看向商瑞消瘦的脸,沈延非的指尖也在这一刻陷入她皮肉中。 商瑞对上姜时念的眼神,又追了她两步,离得更近,还想继续开口。 姜时念干脆地打断,斥责一般,声音也极其严厉:“如果不是商家倒了,你的公司没了,你活得生不如死,会想到后悔?你到底追来干什么我不在乎,但中间肯定有私心,想借着替我受伤,在我跟我先生之间留下隔阂,你拿他没办法,怕他,恨他,所以唯一能报复他的方式,就是这个,对吧?” “你跟蒋勋有什么区别?”她眸中只有深刻的痛恨厌恶,想到曾经错失,就想把他挫骨扬灰,“商瑞,你不是愧对我,你真正愧对的是我先生,高中你删掉他给我的短信电话,大学毕业你无耻顶替他的付出,下辈子你都还不完!” “别说爱了,我觉得恶心,”姜时念漠然收回目光,覆盖住小臂上攥着的那只手,“我知道真正的爱是什么样,你这种廉价又自我感动的,不要折辱这个字,更别说为我如何,太晦气了。” 她拥有这世上最盛大纯粹的爱意,满心满眼都被填满,充斥到外溢,从前走过的岔路,被他冲刷过涤荡过,再无其他。 沈延非托着姜时念,握紧她右臂,给她受伤的肩膀借力,帮她登上云梯。 他回眸吩咐底下待命的人,把已经失神到随时能死在战乱区的商瑞扔车上一并带走,丢回约翰内斯堡。 如果死到塞提亚,他终生都要跟穗穗扯上关系。 做梦。 他一丝一毫都别想进她心里。 云梯摇晃,沈延非始终把姜时念稳稳托着,她手触到直升机的时候,他上前一步,把她轻推进去,随即长腿蹬入,重重拉上门,拿过旁边耳麦给她戴上,坐在副座,连拽带抱的把她迫切搂到腿上。 姜时念比他还急,要把唯一的耳麦给他,看他深沉皱眉,不言语的反对,好像对自己无解的旧伤破罐破摔,她鼻酸得不行,伸出手,把他两耳捂住。 不许再疼了,不管身心,今天是最后一次。 直升机停留的位置距离南边机场已经不远,十几分钟后抵达,两架包机正在等待起飞,媒体团成员和铂君随行的其他人同乘,位置宽松,沈延非带姜时念上了单独的一架飞机,先后升空。 窗外还能看到塞提亚城中燃起的炮火,在视野中渐远,直到消失,抽离出原本就不该属于他们的生活,恍如一场惊心动魄的梦醒过来,终于回到真实。 起飞之前,姜时念右侧肩胛上的伤口被处理过,做了包扎,其实她自己认为完全没必要,只是一道擦伤,也不怎么疼,但沈延非尤其固执,把那道口子要盯出火,目光重得迫人,她不忍心拒绝,就乖乖听话。 飞机上的机组人员都在各自的位置,训练有素,没有允许不会出来,偌大一个配置奢侈的私密机舱里,只有沈延非和她两个人。 有专门的洗浴间,物品一应俱全,姜时念在里面清洗自己的时候,沈延非就守在门口,她几次以为他会进来,但并没有,只是他呼吸声丝丝缕缕,混着水流,让她心率不断加快。 温度适宜,等洗掉身上粘的浮尘,姜时念没穿太多,换上一件干净的吊带和及膝裙出来,就撞上沈延非沉甸甸的视线。 她莫名脸热,当他会吻,他还是没有,摸了摸她头,把她送到宽大座椅上坐下,蒙好毯子,自己再转身进浴室去洗。 姜时念昏昏欲睡,迷糊间好像被抱了起来,她半睁开眼,看到男人淡色的唇已经在咫尺之间,她干涩地咽了咽,随后轻轻闷哼了一声,被紧拥着吻住。 他吻得很温存,唇肉缓慢辗转,耐心地一点点润湿她唇缝,细致勾勒着她形状。 姜时念手心里冒出汗,唇瓣酥麻得连连过电,牵扯住很多隐秘的神经,都在随他包裹,被电流击中。 她眯着眼,享受地发出细音,被爱.抚到瘫软的小动物一样,化在他腿上。 沈延非顿了顿,抬起一些,讳莫如深看她,迷在她动情的反应上,指腹磨着她鲜活的脸颊,一点一点,要用身体亲密,把自己从以为她中弹的那个绝望瞬间里往外拽。 那个关头,短短十几秒,他做好跟她赴死的打算。 现在还不够。 索取到的太少了。 他急需更多。 他衣冠齐整,看起来温缓有度,实际欲壑难填。 姜时念还沉浸在浅吻里,不自觉张开了唇,随即就被沈延非揽过腰,掐着腋下抬起来,让她侧身坐好,后脑被把控住,口腔得到深深占据,热烈的湿吻出声,她意识飘散,吞咽不下,晶莹顺唇角渗出。 天还亮着,有光,映透机舱玻璃。 沈延非碾着这些泼洒进来的光,不知足地吻她。 他嘴唇太热,落到她耳朵颈侧,吮着锁骨,最后箍着她肩膀,去反复亲她肩胛上包好的伤,着魔般不厌其烦。 小吊带实在无比方便他,这么一会儿就被揉乱了,滑下一边,姜时念被弄得眼睫发潮,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还没从她中弹当时的阴霾里出来。 姜时念喘了喘,跟他十指交叉,小声说:“真的没事了,完全不疼,你当它不存在就好,哪有你手上的弹痕重。” 而且能保护他一次,尽管效果甚微,她也好开心,不能表达的开心。 沈延非低垂着眼,深邃异常,完全不为所动,现在沈老板极其偏激,就是铁板一块,不进油盐。 姜时念心急,舍不得他这么提心吊胆的不安,为了表示自己右边肩膀可以活动自如,根本不受影响,她举了举手,他却根本不看,她一冲动,直接去摸他衣服盖住的胸肌。 怕程度不够,她还过瘾地上下大幅度磨蹭几遍,总算见到沈老板缓缓抬头,晦暗地注视她。 姜时念愣住:“这还不够证明?” 沈延非沉着声,按捺着某种风雨欲来:“不够,不信。” 姜时念抿起湿红的唇,受不了遭到这种挑衅。 她怎么能安抚不了自己老公。 她灼灼看他,目光隔空碰撞,像打火机砂轮一滚,跳出的火苗有星点飞溅,她流连着他腹肌的手,出其不意往下一划,停留在从刚才起就很明显的地方。 隔着布料,也烫。 她脸色完全涨红,望着沈延非的表情,他此刻坐在机舱窗边位置,黑色皮质座椅包裹性极好,衬托着他,云层外的天光闪烁,拂他冷锐骄矜的侧脸,墨色眼瞳深得溺人。 而她坐在她腿上,薄软两件衣服凌乱,手还胆大包天的,盖在那里,蠢蠢欲动地想用最关键处,证明自己手臂的灵活。 她学坏了,变色了,虽然万丈高空,会不会外面有神仙在看这场侵犯。 姜时念口干舌燥地吞咽着,手腕试探滑了两下,在壮大,威慑太过,她有点无措,处理不了,但还在不甘服输地想继续。 她发颤的手,突然被一把攥住。 沈延非喉结在滚,失笑一下,声色不动地说:“老婆,这样没用,只是这个程度,你什么也证明不了,出不来,没结果,我还是不会信。” 姜时念脸更红,耳朵血染的,她骑虎难下,双膝不由自主并了并,手又轻慢地戳戳他,硌着指尖,比刚才还要难搞了。 沈延非一眨不眨地凝着她反应,向后靠了靠,略仰起头,喉间起伏的弧度更甚,他面上不显,眼底却波澜翻腾,贪欲难以抑制地高涨着,渴求她更多。 皮带轻微的金属撞击声,短暂响过。 高温没了阻碍,蓬勃升腾,威胁着她。 他抓住她手,慵懒活动着她纤细的指关节,慢条斯理地笑,声音透着蛊人的低磁。 “这样试试,我再考虑相信。” 姜时念心跳直逼一百八,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放飞自我到在行驶的飞机上做这种事,但直到最后也没能成功,她掌心灼热微湿着,但还远不足够,多高低几下,就被他按住,轻缓揉她肩胛处的伤,生怕她累到。 结果反倒弄出一片乱局,处理不了,姜时念内疚地低头看着,耳廓烧得厉害,舔了下干燥唇缝,她不该招惹的,眼看着等会儿就要下飞机,他还这么难受。 沈延非吐息很沉,火压不下去也得压,他拉过她,咬上她欲言又止的唇,堵住语言,只拿来无度地接吻,手简单整理好自己,忍过这阵放浪形骸的野妄。 这趟包机走单独行程,跟另一架和大使馆的都不同,他们在别国转机,落地北城,铂君随行的人还有很多关于蒋家的后续要处理,要先回去和官方对接。 但沈延非跟姜时念还是先飞抵约翰内斯堡,停留之后再回国内,毕竟约翰内斯堡还有很多人在心急如焚地等,不能让他们落空。 非分之想 第87节 飞机降落的时候,失去很多天的信号就恢复了,姜时念听到自己和沈延非的手机开始此起彼伏地响,突然想起什么要命的细节,脸色顿时紧绷了一下,简直心急如焚。 在沈延非垂眸要看手机的时候,她找准机会,尽量自然地抢过来,特别眼明手快,再挽住他手臂撒个娇:“先别看了,准备下飞机,不喜欢你在我旁边分心。” 沈延非也没争,微抬了下眉尾,一眼把她看穿。 姜时念嘴上这么冠冕堂皇说着,实际趁他起身的空档里,她避着角度,飞速点开他微信,找到跟自己的对话框,生死时速地把其中一条刚蹦出来的留言删掉。 那条内容要是被他看见,她肯定得完。 十五分钟后,沈延非提着姜时念带来的小行李包,揽着她走出机场通道。 太多人影哗然涌入视野,无数熟悉脸孔,宋文晋和俞楠挤在最前面,两人鬓发都是白的,没有心思处理,一脸急迫憔悴,都瘦了一大圈,在看到姜时念的第一眼,俞楠就冲过来,哭着一把抱住她,不是有意,但也把她带离了沈延非的臂弯。 又空了。 又被分走了。 沈延非没有干涉,放下手臂,在旁边沉默,手抚了抚姜时念的头发,看着她投入亲情。 他眼睫只是半抬,一时没有多余心思去看别处,所以另一道笔挺身影到底经过了怎样要了老命的挣扎纠结,他并没注意,直到那人突然下定决心似的,板着脸走到他面前,他才额外分了一缕目光。 铂君大权在握的沈老板,很少有诧异到愣住的时候。 但现在就是。 宋文晋用最生硬的姿势,在人群吵闹里简短地轻抱了他一下,拍拍他僵硬脊背,很快就自觉太难看地松开,脸色绷得更沉,不自在说:“回来就好,没事就好,还知道家里有人等着。” 姜时念意外地望了一眼爸爸,脸上表情渐渐动容,包着的泪哗一下涌出,把爸妈一起拥了拥,又回到沈延非身边,紧扣住他手。 在约翰内斯堡停留一夜休整,姜时念基本也没睡,更没法专心陪老公,她和爸妈在他们房间里,被半哄半逼着交代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事,遇到多少危险。 沈延非就在旁边坐着,不插言,很少开口,只专心盯着她支支吾吾的生动小表情。 后来俞楠听到关键处,急得拍了姜时念后背一下,沈延非立即起身,手掌把她肩胛盖住,低声道:“俞老师,她这附近有伤,别碰到。” 他给人压迫感太强,简单说一句话也觉得威慑。 俞楠一听,眼圈当时红了,想着沈董开口,那女儿肯定重伤,还瞒着不提,说话间,俞楠就把姜时念的衣服后领往下拨了拨,掀开纱布一角,随即跟宋文晋一起怔住。 不是不严重。 当然很心疼。 但也的确…… 是一道很小的伤。 俞楠正想多问,就看到沈延非俯首拧着眉,神色冷厉凝重,是真的把这条口子当成莫大事情,小心翼翼护着,生怕她疼一点。 夫妻俩不约而同安静下去,俞楠望着灯光下两个人融成一体的影子,眼窝一酸,偏过头欣慰地笑,宋文晋也难得没出声,没办法地无奈摇头。 隔天的航班飞回国内,一落地,这次迎接的人更多更杂。 姜时念本身就比媒体团其他成员晚一天回国,时间更紧,要马上提交任务报告,沈延非前后走了近二十天,集团那边更公务缠身,许然在机场哭得直打嗝,还不忘汇报紧急公事。 来迎接的副台长当场跟沈董告罪,把姜时念直接拉回台里,盯着她好好写报告,这一纸文书交到总台,可紧密关系着以后的发展。 姜时念花大半天写完报告,等了三天,收到了总台那边的批示结果,给她整个行程和成绩打出八十分,但只有一个分数,别的说明什么都没有。 姜时念抱着分数,有点上火,她已经拼尽全力,很怕自己在团队里排名太落后,以后落人诟病。 她完全没想过,这个分数是妥妥的第一梯队,整个团里,除了有经验的几个老记者之外,新人中她排名稳稳第一。 姜老师拿着这个自认为不太高的分数,满心失落,干脆去了铂君办公大楼找慰藉,也没有事先跟沈延非打招呼,经历那么多跌宕之后,半天不见他,她也想得不行。 许然下来接她,一见面就双手合十,一脸劫后余生地说:“嫂子来得太是时候了,三哥正低气压,这些天有两个董事做的事不够好,三哥虽然没当面苛责,但也耽误了他不少时间。” 耽误不少赶过去看她的时间。 沈延非不在办公室,人在顶楼大会议室里,没有别人,面前一台笔记本电脑,数据正滚动,姜时念站在门边,屏息往里望了望,看到男人侧脸冷峻,神色冰封着,偌大空间,气温都跟着偏低。 她悄无声息闪进门里,从斜后方轻巧逼近,靠到沈延非身后时,在他蹙眉抬头的瞬间,她忽然弯腰伏下去,亲在他脸颊上。 沈延非动作顿住,扫了一眼电脑上摄像头,唇边仍敛着,还处在那个寒凛状态里。 姜时念弯着眼,不信邪,再亲他一下。 沈延非向后靠,修长身体莫名舒展,抬了抬脸,神色不变,冰层该在还在,黑瞳微勾,意味深长看她。 姜时念居然在他眼里看到挑衅和引诱,这还能忍。 她笑着俯身,吻了吻沈老板薄唇,眼见着他终于绷不住,笑痕弯起,冰霜乍融,一层层铺开的热度涌上来,浑身冷意彻底散尽。 在塞提亚硝烟中的暴戾强悍,都已经妥帖收起,他回到优雅的上位者中,又是正装凛然,矜雅端方的沈家家主,但这世上只有她会清楚记得,他怎样在炮火纷飞的帐篷深处,凶兽那样纵情掠夺。 沈延非所有样子,都会有人为他铭刻了,再也不会无声消散在时光中。 沈延非扣住姜时念的手,拉下来回吻,又亲亲她摊开的掌心,随后他手指拾起桌上关闭状态的收音器,拨了开关,淡声吩咐:“太太来了,我要陪她,会议中止,散了吧。” 姜时念当场僵住。 ……不是,等会儿,开会呢?!还是视频连线?!那他屏幕上怎么不显示! 一次校服裙还不够,让她再来第二回 ! 许然是不是该扣钱了!他连三哥是不是在开会居然都不知道! 沈延非低声笑,合上电脑,把她抱过来,迎面拉到怀里,抵着她压在会议室桌沿上,搅了搅她凉润的舌,才满意地微微喟叹:“怎么突然来了?” 姜时念身上软下去,心一松,不管那么多了,她眼睛鼻尖都镀着层浅红,闷声说:“报告得了八十分,好像很差。” 沈延非把她碎发别到耳后,手指捻着她柔嫩耳垂,覆上去轻啄,垂首贴在她颈窝间,高挺鼻骨摩擦着,嗅她身上甜淡的暖香,低沉郑重说:“在我这里,穗穗永远都是满分,这一次千辛万苦,我为你骄傲。” “下午能抽空吗?”他问,“有件事,需要沈太太亲自陪我。” 姜时念有空,但没想到沈老板要做的事这么夸张。 他的迈巴赫开到宋文晋和俞楠在北城的住处楼下,后面跟着三辆保姆车,和一辆小型货车。 她眼睁睁看着一行人恭恭敬敬,把车里基本满载的东西一件一件送到楼上。 宋文晋起初还很冷静,到中途就有些崩溃,站在阳台上愤愤抽烟,到后半程,他忍耐到极限,趴着窗口想怒喝,一撞上沈延非那双眼,又生生忍了回去。 “放不下了……”姜时念看得目瞪口呆,拉他整洁袖口,“老公,家里超载了。” 沈延非面不改色:“不会,按空余面积大致算过,刚好放得下。” 于是当天下午,宋教授和俞老师的住处内,就被沈先生三辆车的聘礼填得满满当当,还收到他亲笔手写的红底烫金礼单,件件排开,明摆着一堆想象不出的天价。 宋文晋脸上肌肉抽搐,他不清楚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拿物质来挑一个没有人性的资本家,现在好了,他家没地落脚了。 “确实没有空地,”沈延非匀长手指平静地推出几份合同,“给您换个房子,就装得下了。” 宋文晋想去吸氧。 他觉得自己在被打脸,很想转移话题,突然想起那会儿听说的,宝贝女儿的战地报告居然只有八十分,他马上带入情绪,义愤填膺道:“聘礼怎么了,多少都只是个数字,那道墙边不是还有个空位,你怎么不填?我们家小宝值得,她本来就天下第一好。” “来,冉冉,”他招手,“爸爸哄你。” 沈延非典雅持重,四平八稳地坐着,伸手拦住姜时念的腰。 正好门铃声响,楼下货车里的人姗姗来迟,终于把聘礼中最大一件巨物送上来,正好摆在墙边唯一剩下的空位上,严丝合缝。 不止宋文晋看呆,姜时念也愣住。 一台……抓娃娃机?! 宋文晋找回场面,冷笑道:“沈董当我女儿是三岁小孩儿?这也能送得出手?” 沈延非不疾不徐起身,搂着姜时念走到这台抓娃娃机前,把她固定在前面,长身玉立站到她身后。 他略俯下身,明目张胆地打开双臂,环抱着她,一手撑在娃娃机操作台上,一手盖住姜时念的五指,带她操作摇杆,准确放下抓头。 第一个雪白的小兔子上钩,掉进孔洞。 姜时念笑着抓起,意外摸到兔子背后有道明显拉链,她下意识拉开,里面一个丝绒首饰盒随之翻出,盖子开启,十五克拉以上的蓝宝石吊坠摆在里面,在灯下流光溢彩,价值不能估量。 宋文晋脸色当即变了,有种噩梦袭来的预感。 第二个斑纹小狗坠落,后背里藏一枚上过多次珠宝新闻的传奇粉钻,精嵌成一枚与姜时念手指尺寸完全契合的戒指。 抓娃娃机里满箱毛绒玩具,也是满箱璀璨的价值连城。 沈延非抚着姜时念的手指,夹住一只奶白小猫,里面是一颗大小超过五十克拉的未镶嵌原钻,刚入南非拍卖会,就被他收走,一露出来,宋文晋眼当时就花了,气血上涌。 他赶紧招手叫着俞楠,中气十足,让她去快拿速效救心丸。 沈延非怀抱着自己无价的至宝,手臂横在姜时念腰间,吻一吻她长发,抬眸弯唇:“天下第一好的小宝,今天归我哄了,您可还满意?” 第65章 宋文晋手里明晃晃抓着老婆送来的小药瓶, 倒也没有真的吃,反而像最后的胁迫,表示他的承受力已经到顶了, 面前这个挥金如土来刺激他的大资本家但凡再做出点什么,他实在骑虎难下, 就只能仰头一整瓶灌下去了。 固执刻板的物理学家,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即使经过这么多天,他心里已经松动到不行,对当初在露台上跟沈延非说过的话也很后悔,但总归要点脸面, 不好亲口承认。 本来打算这事就一笔揭过, 以后都是一家人, 含含糊糊忘掉也就算了, 何况他那些“要求”本来就是随口一讲,没有真正让他去办的意思。 现在可好!资本家就是资本家, 生怕他这张老脸不够疼! 宋文晋坐在层层叠叠的聘礼中间, 被那枚巨大钻石扎得眼睛疼。 他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好, 脸色变了几变,正艰难纠结着措辞, 沈延非就停止了继续去拆珠宝, 在抓娃娃机边站直了身体,牵住姜时念的手,把两人十指紧密地交错相贴, 扣在一起。 沈延非脸上笑意敛起, 瞳中清沉, 身上的气势和缓深重下去。 他格外正色, 坦然直视着宋文晋开口:“宋教授, 我送来这些,没有任何跟您对峙的意思,我只希望您确信,我承诺过的事,一定会做到,即使您没放在心上的这些要求,我也每一件都会当真。” 沈延非揉着掌中细柔的指骨:“穗穗本身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以您对资本家的设想,我完全可以独占她,不顾你们的意愿,你们能不能见到女儿,都在我一念里。” 这一句话并不是有意要震慑谁,但他站在那里就是不可更改的威权,是事实。 沈延非郑重说:“我之所以必须达到您的要求,是不想让她夹在中间,有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穗穗以前已经过得很苦了,我用尽全力,也只是希望她开心,所以即使您对我再多不满,也要辛苦您高抬贵手,让她少从中为难,您越是看不惯我,她越心疼,到最后父女隔阂,是您不划算。” 半是迫半是哄,沈老板推拉谈判,向来没有敌手。 沈延非缓步上前,把最大的那一颗原钻放到宋文晋身旁的沙发扶手上:“既然我的身份不能改变,右耳治愈不了,那只能满足您说出来的一切条件,请您和俞老师把我妻子许给我。” 他低了低头,看宋文晋微缩的眼睛,平心静气说:“如果您觉得我态度不够好,那可以改,您要我下跪求娶,我也会跪。” 空气中紧绷静默一秒,姜时念的手用力,急忙攥牢沈延非的指节。 非分之想 第88节 沈延非口吻还是温雅的,放慢语速问:“宋教授,您要吗?” 宋文晋真是快疯了,他想过沈董难搞,但没想过难到这个地步,他颊边肌肉都在抽动。 俞楠已经实在憋不住要来打他了,他终于长叹口气,转开脸,别扭道:“跪什么跪!沈董弯腰谁能受得起!我……我没别的想法,你对冉冉好就行了。” 说完,他不禁一顿,看向沈延非沉静的黑瞳,心里发紧。 这世上,还能有谁比眼前的人对冉冉更好。 没有了。 他这个缺失二十多年的父亲,根本不能相比。 宋文晋彻底败阵,想着沈延非的经历,想他坎坷磨难的十年,想那份遗嘱,摇了摇头:“之前是我武断了,以后咱们家餐桌上,不缺沈董一个位置,而且……” 他有些说不出口,俞楠替他讲出来,她眼角湿润:“延非,我们得谢你,谢你两次让冉冉回来。” 沈延非很淡地笑:“不用,我不需要谢,我只要穗穗。” 宋文晋适应还挺快,马上转换到岳父的角色上,开始考虑更大层面的问题,斟酌道:“既然这样,婚事都板上钉钉了,我们也应该见见你的父母,当初你们结婚,冉冉父母缺失,应该少了一些必要流程,现在该补回来。” 姜时念眉心不禁蹙了蹙,马上想为老公拒绝这种刺心的敏感话题。 沈延非却及时按住她手:“抱歉,我父亲在国外,从小我们就关系冷淡,很多年没见过,我母亲另有家庭,我跟她分开的时间更长,她可能已经不记得我的存在,您见不成了,但家里还有爷爷和其他亲属,换他们可以吗?” 宋文晋和俞楠都愕然。 沈家高门深宅,很多事不在明面上,轻易也查不到,就算夫妻俩对沈延非的家庭有所了解,但并不知道他父母是这种情况。 宋文晋已经开始内伤了。 他是真坏啊。 真缺德啊。 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当初见面,他居然连沈延非主动叫的一句“爸”都不应,这下好了,沈董如今一口一个疏离有度的“宋教授”,再想改口怕是难了。 但话已至此,两个家庭见个面还是必要的,宋文晋调整着略带心酸的表情,偷瞄了沈延非一眼,低咳一声答应下来。 沈延非颔首,直接拍板做了决定:“那方便的话,就定在明天晚上,沈家设宴,请您跟俞老师赏光到场。” 等在父母家吃完晚饭出来,天色黑透,北城的春天跟南非边缘城市的气候天差地别,夜里夹着雨气的湿风贯着,难免还有些凉意,吹着枝头刚放的几处新蕊。 小区花坛里的植物也长高不少,花穗初成,还没变色开放,已经飘来甜味。 姜时念经过时,忍不住弯下腰伸手拂了一下,仰着脸问:“学长,你看,像不像你纹身的那个。” 沈延非拎着她衣领,把人原地抱起来,托着她饱满圆润的臀。 她归巢一样手脚并用地缠住他,回到自己沉浸的港湾里,身体挂在他胸前,不管自己鞋子脏不脏,会不会弄污他一尘不染的衣服。 沈延非偏头,唇碰碰她额角:“哪像了,我家的花穗独一无二,你要是记不清,等回去仔细看看,看清楚,无名指上的嫌小,就看更大的那个。” 姜时念想到这个男人西装裤包裹的一双长腿上,看着那么挺拔禁欲,最深处却刻着她,她就止不住耳朵发热,呼出的气带了些微湿润。 她闷头趴在他颈边,低声说:“爸妈不清楚你家里的情况,要是你不想让他们见,没关系的,不要勉强,到时候除了爷爷,我怕别人都貌合神离,让你为难。” 沈延非脚步突兀的一缓,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恢复正常,接着往前走,回到车里,司机轧过一地摇动的清辉,直奔望月湾。 回去路上时间不长,沈老板难得些微失神,目光幽幽望着窗外的浮光掠影。 沈家家族成员的真相,到要跟穗穗坦白的时候了,从前为了把人骗到手才铺下去的弥天谎,总有揭开那天。 他从来不是逃避的人,但对这件事,确实曾想过要拖延下去,可以不回沈家,不跟他们碰面,就活在他搭出的永无乡里,避免她知道事实,对他动气。 但显然不可能了。 他先坦诚,总比她被别人告知,或者直面发现得好。 望月湾客厅的沙发很软,沈延非双手托抱的人不肯老实,还难受他回答父母的那些话,从一进门开始就不得章法地乱吻上来。 她手指卷着他领带,热腾腾指尖勾到结扣上,往下轻轻扯,在他嘴唇下颌处胡乱地撩拨。 她贪恋他温度,着迷他皮肤的触感,身体下意识软化,猫似的又拱又贴,尝不够亲近。 男人高大身形好似故意不想站稳,向后跌进沙发,姜时念撞在他跳动的心口上,眸光莹润欲滴,满腔又紧又烫的悸动,手臂一绕,裹住他紧窄坚实的腰。 这时候其实并不存什么实际的欲念,只是爱得很满,喜欢到渴望黏着,还很有些坏心眼儿的想看他失控,撕开他这幅矜重表象,成了她最兴致勃勃的私人癖好。 沈延非把着她纤细的颈,喉咙在一盏地灯的模糊映照里无声滚着,他入神凝视她,坦诚的话几乎到了嘴边,手机铃声却突然响起,搅开黏稠的旖旎气氛。 姜时念隔了片刻才醒过神,从缠腻里挣脱出来,听出是自己的手机,忙拿过一看,是副台长的电话,她接起的那一刻,还在倚着沈延非的肩。 等听完副台长具体说什么,她怔了怔,猛的在沈延非腿上直起背,握着手机确认,声音认真绷着:“您说真的?已经是正式的通知?不是给我安慰?” 副台长笑:“什么安慰,当然千真万确,到今天晚上下班,总台那边才发过来详细的评分说明和排序,时念,你这个八十分可不是随随便便得的,每一项都清楚明白,除了身经百战的老记者们,在所有这次参加媒体团的新人里,你总分排第一位。” 姜时念一口气屏着,没想到自己低落遗憾的八十分竟然会是这样。 她桃花眼里透出绮丽的明光,直勾勾望着面前的沈延非,笑容逐渐扩大,先扑上去和他紧拥,手上电话还没放下。 副台长仍在激动说着:“而且总台几个负责人很欣赏你这次的综合表现,主动递了橄榄枝,有这种待遇的主持人可太少了,时念,知道代表什么意思吗?等你处理完台里剩余的节目,你就有资格可以进总台了!你不是一直默默想去吗?这次机会是你自己拿安危挣来的,绝对的名副其实。” 电话挂断很久了,姜时念还是没能缓过这股劲儿。 她双手抵着沈延非的肩,睫毛间的亮度要满溢出来,跟他讲着自己大半天的心里颠簸,倾诉那么多细腻的念头,骄傲地微微抬着小巧下巴。 还请沈老板未来要到央视总台去接老婆下班,开电视就能在官方频道看到她的脸。 沈延非着迷地跟她对视,从始至终没有打断,原本将要说出口的话,也一丝不剩都压回去。 舍不得破坏她心情,舍不得让她在这么满足的一刻知道,她老公实在是个心机算尽的混蛋,当初找她结婚,白月光嫁人是含糊其辞的,家族矛盾是假的,没一句实话。 姜时念说到口干舌燥才停下来,抿了抿唇角,望着沈延非浓黑的眼,忽然觉得酸涩。 她鼻音涌上来,勾着他衬衫衣扣问:“但是真去了总台,我会比现在更忙,工作量更大,可能没办法总陪你,你愿意让我去吗?” 她跟他错失那么多时光,她明知道面前的男人时刻都在需求她,贪念远不止现在风平浪静的表象,她却不能止步。 她也想尽力踩上他所在的云层,去相拥去并肩,不靠父母,不靠外貌,排除一切,仍能被人由衷地说,沈老板跟姜主持人,实在般配,天造地设。 这是她的私心和愿望,她想要灵魂与他更契合,就必然会牺牲很多他最想要的朝暮缠绵。 沈延非靠在沙发上,头略抬高着,脖颈拉出绷直的线条,淡色唇散漫地扬起,跟她说:“姜穗穗,我是你的底气,靠山,你的巢,我不想做困住你的笼子。” 想霸占,想锁着,从早到晚只看他才好。 但再坚固的金丝笼,也总会有她被关腻了,想振翅逃走的那天。 所以再不舍,他也松开一丝,给她做整片苍穹,做风筝的长线,做她腾空而起,看遍这场红尘风光之后,还每一天都迫切想要扑回来的港。 做那个包裹她的巢穴,而不是束缚的监牢。 姜时念也说不上一下子被冲开防线的感受,心被泡进沸腾的柠檬水里,酸热到能掐出汁。 她挤上去挨近他,仔细吻他淡色的薄唇,眼睫上的潮气怎么也抹不净,全擦在他利落的下颚上。 “不是笼子,我心甘情愿,所有的个人时间,我都归你。” 她张开唇,其实这么久了,她对于撩拨他还是不够熟练,但总能靠一腔本能让他失态,她青涩又缓慢地去□□那块宝石一样切工完美的喉结,手不由自主往他大块的纹身上碰。 感情收拾不住的时候,就用极致的亲密去消融和给予。 男人笔直长腿被最软的手拨弄敞开,她不肯安分,还要去做飞机上没做完的那件事,灵活五指到处乱碰,把金属扣啪嗒响着错开,想进犯,拉下他松紧边缘时,却再次被有力的手一把钳住。 空气稠重一瞬,像一簇飘着火星的温和柴堆,陡然点起冲天热浪。 沈延非在她一个眨眼之间反客为主,疏懒脊背蓦地抬起,侵略性毫不遮掩,虎口抵她尖俏下巴,欺压向前。 姜时念随着他动作向后一仰,腰大幅度折着,头高高昂起,侧脸拂着光,雪白脖颈纤长脆弱,身上烘出的暖香气飘散。 沈延非伸手扶住,掌控她软透的身体,把人拽回来摁到胸前,含咬住她敏感的耳廓,低低出声,犹如温存的命令:“宝贝,时过境迁,摸已经不行了。” 姜时念闭着眼,长睫抖动,耳骨被他滚滚热息冲得发酥,她口唇干渴地明知故问:“你想……想我怎么样……” 他沉声笑,音质磁得她耳膜酸痒,她媚态淋漓间,他手指无可阻挡,挑开她最小的一块奶色蕾丝,刮出一场私藏着的热雨,去感受被冲刷。 姜时念后脊激荡的麻着,神经弹跳,咬唇忍着倾泄而出的碎音,听他低哑启唇:“乖,坐下来,慢慢吃,别剩。” 每一次都不能马上接纳完全,需要逐步适应,可这样直直往下,扩大的雨势迎头浇下来,超过了能够克制的阈值,她还眼角沁湿,不清楚自己此刻这幅张着唇喘不过气的表情和状态,对他是怎样的激,想凶狠伐拓,让她在大雨里融尽,小小一处,完全化成他的轮廓。 她嘴唇都是齿印,心神涣散,声音凌乱甜腻,语不成句。 沈延非让她浮沉。 姜时念眸光震荡,看着自己在昏暗的灯里一片晃眼的白,什么都不剩,而沈先生依然正装齐整,衬衫都没有一丝褶皱,领带袖扣贵不可言,黑色长裤还是笔挺的,就如同坐在集团高层的冷肃会议室里,做着最不堪入目的事。 他一身端方,除了散开的金属扣,除了唯一荒唐的位置,除了那周围的精细布料上,在不断堆落着深色圈痕。 太过分了,也太磨神经。 姜时念多看几眼,再撞进他一双被欲念冲塌的深瞳,终于眼窝湿润的滂沱着,彼此完全相契。 沈延非着迷盯紧她,手在她腰间强横禁锢:“看吧,宝宝最爱吃了。” 隔天周末,电视台没有紧急事,等于放假,姜时念到中午才勉强睁眼起床,被沈延非抱到浴室里,照顾着洗漱吹头发,洗个脸,颊边白净软肉也被亲遍。 晚上在沈家老宅的家宴定到傍晚六点,两家长辈正式的会面,当然不会让宋文晋和俞楠自己开车。 两辆迈巴赫五点刚过就停在父母楼下。 姜时念坐在前面那辆的后排,今天特意穿了条改良款的旗袍,显得生机活泼。 腰掐得纤细,不是传统的高领口,盘口巧妙系在锁骨以下,一袭春枝浓绿的色调,衬得肤色极白,灯光一照几近透明,黑发红唇愈发鲜明,原本就稠艳到顶的一张脸,不知哪天起已经更昳丽横生。 换衣服的时候,姜时念只能说,沈老板还不算太禽.兽,知道今天有重要场合,痕迹没留在太明显的位置,可以大方示人。 沈延非的视线如影随形,钩在她身上,眸光深得溺人。 姜时念这一路上就没消停过,本以为今天台里安静,能专心地好好过私人时间,没想到从望月湾一出发,童蓝的微信就没断过。 电视台某个电脑数据库损坏,恢复需要时间,有一档节目资料连同备份都在里面,又马上要用,只能靠看过的人尽量回忆,整理出重点应急。 她就是少数看过几遍的人,当然要配合工作,一个手机都不够用,边跟童蓝发语音沟通,边要记录,于是沈老板的手机也到了她掌中,随便折腾。 等忙到车已经在爸妈家楼下停稳,她还剩下最后一个尾巴没理全。 姜时念举着手机,边跟童蓝讲话边要下车,准备跟沈延非一起上楼去接爸妈,沈延非不舍得她来回分心,留下她,拨了下她脑后挽发的翡翠簪,让她安心在车里等着,把后续工作处理完。 沈延非关上车门,迈进楼里前,下意识回了回头,看姜时念映在窗上隐约的美好轮廓,他本想路上跟她解释的那些话,又被打断错过,只能等接下来到沈家老宅的这一程再跟她说了。 神佛不能保佑他,这次恐怕连穗穗都不会保佑了。 自作孽。 非分之想 第89节 不可宽恕。 姜时念在车里一心一意跟童蓝对接,好不容易把后续解决完,童蓝跑去忙了,她也松了口气,才看到沈延非的手机还在自己这里,而他对她连密码都没有,指纹一碰就弹开,任她用。 她给他锁上屏,正要放到旁边摆好,连续震动就突兀地传来,让她手指一麻,手机差点掉下去。 是一通电话,屏幕显示来电人,沈惜。 姜时念看到名字沉吟少许,还是把手机放了回去,等沈延非回来,但沈惜锲而不舍,一通自动挂断后,她立即又打第二通,摆明了架势,非等到接听不可。 她回忆起上次在医院病房见到沈惜,小姑娘好像不似初见时候那么强的恶意,反而让她有种异样亲密的错觉,但一个人既然针锋相对,又怎么可能短时间内就完全转性。 还是很危险。 姜时念被持续不断的震动搅得满心不安,毕竟今晚是两家见面,沈惜这个时候给三哥打电话,必定是跟家宴有关,而她明明跟三哥形同陌路,敌意满满,却又专程打电话来,事情肯定特殊且紧急。 她趴在窗口看看,楼上的灯还没灭,爸妈可能还没换好衣服,要再等等,以前遇到她认识的人给沈延非打电话时,他也不止一次让她接过。 姜时念犹豫两秒,还是把手机拿了起来,深吸口气,滑向接通,马上就要跟沈惜说三哥暂时不在,稍等再给她回电。 谁想到沈惜从小被强迫养成的习惯,就是跟三哥打电话必须连打,烦到他不行他才会接,而且一定要立即抢着开口,否则三哥就可能会挂。 但是只要三哥肯接起来,就代表他那边环境安全稳定,不用顾忌,可以随便说。 所以沈惜拿出了十二万分的速度,急不可待地抢先大声说:“三哥!你可救救命吧!你突然说跟嫂子两家正式见面吃饭,你知不知道爷爷上火得嘴角都要起泡了!这次什么人设你都没给,我们心里哪有底啊!你让全家自由发挥,回到真实状态,是真话吗!” 沈惜已经开始荡漾,语气极度亢奋:“你确定我可以不用装恶毒,能跟我香香白白的嫂子随便亲近,能抱她拉她手,跟她坐一起,以后找她逛街,占用她时间?” “你别是诓我吧,我都不敢信,”沈惜嘟嘟囔囔抱怨,“第一次你带嫂子回家,人设安排了好几页,过后还嫌我表现不好,怕嫂子看出来,上回温泉酒店撞见,我觉得我反应已经很快了,总比爷爷和叔伯姑婶们强多了吧,装凶装冷都装不像,他们差点露馅,我可是没崩,你居然还不满意!” 沈惜难得碰上三哥不开口的时候,一股脑说了个痛快:“三哥,今天晚上全家要是真的都不装了,不演了,你确定嫂子能接受,不怪你啊?你当初可是费尽心机,做了好大一个圈套,拿反抗家里当幌子才娶到她的,我们集体一翻车,豺狼虎豹变真善美,你怎么办啊?” 长久沉默,空间有限的车厢里,一片凝固的寂静,连呼吸声都轻到不可闻。 沈惜慌张:“……三哥?” 姜时念这才眨了眨眼,喉间堵着的一股气息缓缓呼出,恐怕自己一出声沈惜会受到惊吓。 她没回答,直接挂了,像是三哥处事的风格。 沈延非接到宋文晋和俞楠,陪他们下楼,送上后面那辆迈巴赫,回到自己车中,车门刚一敞开,他动作就莫名一滞,敏锐察觉到有哪里异常。 姜时念还是同样的位置坐着,神情也没有明显变化,他习惯性揽她入怀,她当然不躲避,但整个人就是罩上了一层透明薄膜。 沈延非拧眉,目光随即落到自己放在储物格的手机上,预感在不安膨胀,他拾起来正要解锁,臂弯里的人就侧过脸来看他,悠悠张口,当红主持人的嗓音清甜悦耳,婉转的时候要人命,但不想温存的时候,也可以极度清冷。 “沈老板,不用看了,沈惜刚才打过电话,我以为有急事,替你接了,她很慌,问你——” 姜时念红唇一抹弧度似有似无,凉润目光定在沈延非深刻的眉目上,刻意放慢速度,掷地有声。 “今天没有人设了,全家人要怎么表现,才能让三哥满意。” 有什么悬空坠地的声音。 准确无误刺中谁跳跃的心头。 四十分钟的车程,两辆迈巴赫在晚高峰驶过北城车水马龙的街道,先后开进位于市中心寸土万金地段的沈家老宅。 底蕴深厚的高门大院,门口琉璃灯在风里微微晃着,上次被现任家主亲自开车撞坏的大门,已经乖乖修好,焕然一新。 车穿过宅院里悠长内路,碾破夕阳和考究有致的沿途树影,平稳停在主宅大门前,而门内古韵十足的廊檐底下,逐渐清晰的情景让姜时念愣住。 她结婚后只跟沈延非回来过一次参加家宴,那一晚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挽着新婚老公手臂,迈过两进院落才进餐厅,满桌子虎视眈眈的豺狼,而现在…… 那些吃人饮血,对沈延非心怀叵测,连去云南度蜜月都要派人跟拍的沈家一众成员,资料里各自叱咤的枭雄们—— 正以老爷子沈济川为首,人人着正装,格外齐整板正地站在一起,笑容满面地迎接,堪比两国会晤的亲切使团,比起上次,唯独缺一个沈灼。 唯一耐不住活蹦乱跳的沈惜,身高劣势在后面看不见,正急得往起跳,少女那叫一个至纯至灵,姜时念眼看着,摇摇头:“现在一看,你让沈惜装凶,真是很为难她。” 她话音还没落,路上始终重重钳制着她的那只手就再次收紧,薄而宽的手掌是闯过无数刀山火海的,手背上弹痕还没消退,强势地完全把她包住,捏到她指节发红。 沈延非唇角绷着,来龙去脉已经在路上跟穗穗仔细讲过,但她全程只是垂着眼安静听,没有表态,不笑,也不怎么跟他说话。 他想把她拉到腿上抱着,她不肯,往旁边躲开,宁愿自己靠着车门看窗外。 他知道,那些连成串的过往说出来,她再爱他,也会生气。 然而当时情景,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更快地把她据为己有。 两辆车在庭院里一停,沈济川立刻就带着一家人热情迎上来,丝毫没有什么顶级豪门的身价,手一挥,让自己身边的儿女赶紧去扶宋文晋和俞楠的手臂,把人往里面接。 宋文晋和俞楠双双发愣。 夫妻俩在来之前的晚上,特意跟女儿打电话问过,沈家都是什么样的人。 据女儿亲口描述,爷爷不怒自威,笑里藏刀,几位叔伯姑婶全是心机深沉的危险分子,哥哥姐姐难以相处,唯一的妹妹是全家最毒辣,沈家家主支撑这么大一个家族,就很水深火热,需要爱护。 然而现在…… 爷爷笑得皱纹都快展开,连连抬着手,请他们进门,危险的叔伯姑婶速度快的,来搀他们手臂,速度慢的,在后面急得不行,恨不得把俩人原地托起来给送进去,以讨谁的欢心。 哥姐一脸温驯,妹妹……过份活泼。 那么需要怜爱的沈家家主本人…… 宋文晋和俞楠不约而同扭头,瞪着前面那辆还没开门的迈巴赫。 万众瞩目,后排车门总算被打开,姜时念坐得近,纤长的腿裹着旗袍,刚往外迈,另一侧车门就“砰” 的一响。 沈家家主本人长腿伸出,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落地,面无表情下车,他没看周围任何人,直接绕过车尾走到姜时念门前,握住她手肘,把人带出来,一刻不能等的圈进臂弯。 两家人面前,姜时念没抗拒他,任由他亲密,有点不能直视沈家众人的真实面目,艰难露出一个笑,叫了声“爷爷”。 沈济川“哎”了声,眉开眼笑,沈惜第一个忍不住冲过来,想拉嫂子的手,被三哥一个眼神慑住,吓得退开。 外界口中高不可攀的北城沈家,一大家子现在扫洒以待,等着女主人一家登门。 相亲相爱的局面,除了双方每个人,都透着不太敢互相对视的心虚尴尬。 这顿家宴不设在餐厅,而是放在内宅最大的主厅里,场面布置得极尽奢侈,沈家人都在瞄着沈延非的神色,怕自己太过放飞,宋文晋和俞楠也在瞄沈延非,这到底什么状况!说好的狼呢!那他们两口子何必那么紧张! 只有姜时念不看沈延非,坐在她该有的位置上,慢慢摆弄餐具,垂着眼,心绪还没平。 到了餐桌上,沈延非没办法再牵姜时念的手,座椅间位置都是讲究固定的,他就算离经叛道,从来不管什么规矩,也不能靠她太近。 他手掌只能覆在她腰后,跟着她动作轻轻移,感受着她体温传过来,□□抽起的心才找到一寸抚慰。 菜在陆续上桌,大家杯中都开始添酒,他掌心太烫了,姜时念不禁往前动了动,跟他拉开一点距离,他随即更紧密地贴合。 她又让开,侧了侧头,目光经过他微微起伏的胸膛,没看他的脸,轻声说:“很热。” “热?” 沈延非声音略哑,反而得寸进尺,不在意什么席间端整,手臂绕过,扣着她腰侧朝自己拉近。 “那就更热。” 姜时念抿唇,不等抗议,沈济川作为两家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的长辈,就在吩咐给全桌成年男人满酒,但佣人到了沈延非身边,不太敢擅自动他杯子。 他指尖压着杯底圆托,往旁边略微一移,让人倒。 沈济川满面红光,举杯抿了一口,宋文晋当然礼数周全,不能跟老人家对标,而是一小杯直接饮尽,这时候叔伯里有人终于活跃起来,恢复了热闹本色,胆子也不禁壮大,笑着说:“延非,你岳父都喝了满杯,你不陪着?” 沈延非欠了欠身,噙着笑端起酒示意,略仰头咽下杯中酒。 桌上有酒调和,气氛马上不同,沈延非手边的杯子始终是满的,被一次次添,他也不曾迟疑,到姜时念实在看不下去,不放心地捏了下他的手,他立刻反手攥住,力气失衡。 宋文晋身体不好,不能喝太多,沈家人也有分寸,但架不住他情绪上来。 这他妈的…… 哪是一个资本家! 这一家子,满桌子,有一个算一个,从老到少,全他妈是人面兽心的资本家!两副面孔! 他可怜的小宝,怎么招架,他要带小宝回家。 二叔激动地一举酒杯:“宋教授,我最崇拜的就是知识分子,尤其您这样德高望重的物理学家,还有俞老师这样的大舞蹈家,都是国家的骄傲,时念不愧是书香门第,那么优秀,我敬您!” 宋文晋顿了顿,没憋住笑了。 “……喝!” 姜时念知道沈家人不会过度,妈妈在旁边也会仔细看着,不用多余操心,但她旁边…… 沈延非几乎没有吃东西,酒一杯一杯,润湿他敛起的唇角,她忍不住了,把他杯子拿过来,不许他再喝下去,夹了菜在他盘子里,他却不动。 她以为他不喜欢,又添一勺虾球,他慢声低低开口:“这道菜,要配蜂蜜。” 旁边有佣人时刻等他吩咐,一听他说,立即要去取,沈延非抬手阻止,雪白绢帕擦了擦手指,慢条斯理起身,掌住姜时念的小臂,垂眼看她:“老婆,陪我去拿。” 姜时念本能一抬眸,陷入他眼底,看到尾处一抹不宜察觉的薄红,已经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其他。 从主厅绕开,经过一小段安静走廊,是厨房外的调料间,沈家处处打理细致,一个调料间如同陈列的博物馆,调味品以各色精巧的瓷罐子装了,摆在层叠的木架上。 姜时念被半推着,先一步进去,不等说话,身后的门就被“砰”一声闷重地关紧上锁。 她身体不受控制,脊背一下靠上门板,男人俯下身,抓她手腕摁在头顶,热切的吻不容推拒地狠狠压下来,肆意吞没她的红润。 带着清冷香调的酒气,顷刻之间充斥唇舌,让人神经酥麻瘫软。 姜时念轻呼一声,顾着这里环境,尽管膝盖发虚,还是推他一下,但一点点抗拒,就换来更没底线的厮缠,他又紧又重地裹着她舌尖,让人失魂窒息,只能张着口,任他侵袭占满。 “穗穗……” 沈延非唇间的酒渡到她滚烫的舌根,让她满脸潮红,他声音低暗异常,折磨地侵扰着耳朵。 “别不理我。” “别对我那么冷淡。” 姜时念唇上湿滑,大口喘着,听着他不够连贯的几句话,才后知后觉的心里泛滥疼开。 她是一时太意外了,有点不好接受,也气自己居然一直没发觉。 可并不是怪他,回想当初一路过来,她更多的是难过酸涩,他要编一个一个谎言,才能换她一点走近,步步为营又怎样,只是为了让她动情,眼里真正看到他。 那些刺从来也不是朝向她,而是始终对着他自己。 连姜时念自己都分辨不清到底在别扭什么,到这一刻心被豁开,原来故意冷淡一路,的确是在惩罚他,罚他暗自藏了太多,没有早点说清,让她一起分担那些沟壑。 沈延非把她唇瓣吮得红肿,她一动,他就更用力地往门上扣:“换种方式罚我,除了这个,什么都行。” 他受不了。 看她目光中温度减少,冰凉看他。 非分之想 第90节 姜时念硬是挣脱,不顾手腕发红,抱住他腰,抚着他坚硬的背,鼻音闷着,也泛出软化的甜:“罚你……好好吃晚饭。” 她挽了挽鬓发,灵巧脱出他的掌控,去对面木架上拿蜂蜜罐,上面有标志,很显眼,小巧一个雕花白瓷瓶。 她踮脚去够,指尖触到,拢到手里,正要端下来,手指就跟太过光滑的瓶身倏然脱离开,瓶子也被带得歪倒,朝她掉下。 姜时念的惊呼还没发出声,半空的白瓷瓶就被沈延非的手一把握住,但瓶盖已经在倒下的时候就分体了,流动的蜜洒出来,正淋在姜时念的锁骨和胸口上。 瓶子被放在桌边,姜时念无措地低头看着自己,旗袍的低领口已经毁掉,蜜滴滴答答,从锁骨窝下滑,缓慢往更深处流动,凉得人瑟缩。 她着急地去找湿巾,就被沈延非搂过腰身,抬起来固定在操作台上,后面一片大小瓶罐在乱响声里东倒西歪。 沈延非深深目光笼着那些流淌的蜜,不疾不徐低头,以唇轻吮,吻住她锁骨。 姜时念身体一抽,用力抓住桌沿,紧张得嗓音不稳:“这是在……沈家……” “沈家怎么了,”他凛然反问,“女主人想在任何地方跟老公亲近,都理所当然。” 他酒气浅淡,但动作放浪,指尖捻着领口湿黏的盘扣,在她一下一下震颤的心跳里旋开,扯出满眼饱胀波动的奶油白。 那些半透明的蜜,已经隐秘流经,在糯米糍团上蜿蜒出痕迹。 沈延非掌根半托,俯首。 姜时念忍耐着紧紧闭上眼,朦胧间记起,刚才偶然一瞥,看到这间房还有其他门,应该能通向外面,她牙关咬着,带出难忍的软腔:“你还没吃晚饭……” 沈延非眸中并无醉色,但薄淡酒意似最难抗拒的蛊,让人溃不成军。 他唇上沾着蜜,意犹未尽,沉沉发笑。 “不是正在吃吗?” “我的蜜渍樱桃。” 第66章 姜时念知道沈延非在这个场合不会做得太过激, 更不会让她有别种情态被泄露出去的风险,所以也不想挣扎,放纵自己往深海里沉沦, 由着他口齿逞凶,撑不住往后倒时, 又被他搂过绷直的背,他抬头,把融化的蜜送进她嘴里,让她共享。 旗袍算是毁了,里面……比蜂蜜刚洒的时候更糟糕, 调料间没有湿巾, 然而就算有, 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她现在的状况,根本不可能穿这一身再回到主厅餐桌。 沈延非脱下西装, 把她上身裹住, 撕开的领口没系, 就那么黏稠散乱着,都用自己宽大衣服一包, 全部遮掩得严丝合缝, 他没让她从操作台上下来,直接打横抱起。 姜时念临走,还不忘把自己撞倒的瓶罐们扶了, 尽量回归原位, 清理难以启齿的战场, 然后安心伏在沈延非肩上, 单手环着他温度还很高的颈项, 跟他从另一扇门离开调料间。 为了方便出入,调料间的侧门通着主宅后面的长廊,绕过去就柳暗花明,能走到外面院子,穿行小路,再过三道月亮门,就是上一次她跟沈延非住过的那栋小楼,也是他结婚前在沈家单独的住处。 吃饭的功夫,天黑得透彻,深蓝色夜幕上星光稀少,但仅有的几颗极其明亮,风很和缓,微凉着扫过鬓发,姜时念微眯起双眼,随着沈延非一步一步往前的轻轻颠簸,鼻子深处逐渐发酸。 她揽他更紧些,仰着面颊问:“你喝醉了吗?难不难受?” 沈延非低头看她,把人往上一抬,她简直像腾空起来,又稳稳跌回他双臂上,脸到耳朵染红了整面,觉得他像在哄着闹脾气的小孩儿。 “你在,喝不醉,”他说,“今天的酒每一杯都该喝,穗穗,我以前不敢想,我有一天会坐在那张桌上,以夫妻名义挨着你,让两个家庭为我跟你的婚姻祝福。” 他又抬着唇边,自嘲般淡笑:“我还承认,喝酒也是想让你心疼。” 沈延非视线灼热,脚步在放慢,像是不舍这一段抱她走路的时光太快结束,问她:“所以心疼我了吗?原谅我吗?” 姜时念眼角里内含的湿意突然就流出来。 她在的时候他喝不醉,所以从前她不在的时候,他一个人喝醉很多,是吗。 跟她的,被祝福的婚姻,他觉得是奢望,等真正实现的这天,她又有意无意地冷淡他,不肯在那张桌上给他一个回应的眼神。 姜时念被酸楚和热辣塞满了心肺,蒸腾起来,又搅成独有的涩甜。 她靠着他,凝视他红意还残存着的眼睛,闷声点头:“心疼,不生你气了,怕你空腹喝酒不舒服,等会儿回去,咱们换了衣服也先不回前厅了行不行,我看楼下有小厨房,我给你煮夜宵。” 回到小楼后,姜时念先给俞楠打了个电话,确定她跟爸爸状态都很好,在席间吃得开心,最初的拘束也基本消失了,她跟沈家小姑聊得投缘,爸爸也和二叔相谈正欢,而沈济川早已提前让人安排好了房间,今晚谁都不必走,晚宴结束大家一起在老宅喝喝茶,安心住下,过个热闹周末。 “是不是延非醉了?”俞楠关切问,“我看他连喝很多,脸色当时也有点苍白,你跟他先休息,爸妈这边不用担心。” 沈延非那边也通知了沈济川,话语简单到省略:“先不回了,单独陪老婆,你们吃,有事找我。” 两通电话都挂完,小楼里就静到只余彼此心跳。 姜时念肩上披的西装掉落,狼藉旗袍平添着被揉捻过的性感,沈延非眼神暗得深浓,本不影响理智的酒意催着火焰迎头上涨,往前一步扛起她送进主卧浴室,热水氤氲,他手把手教她怎么仔细清洗那些蜜。 等姜时念再看时间,已经是两个多小时后,得知前厅居然还在兴致勃勃地喝茶聊天,她又重新换好衣服,挽着沈延非手臂过去跟家人坐了坐,正好趁沈延非和爷爷说话时溜进主厨,跟着家里全能的厨师学做一碗热腾腾的桂花芋圆。 才做了小半,沈延非就进来,从身后箍住她,厨师知情识趣地赶忙退出去,她就倚在料理台边,端一碗不太地道的芋圆,在他低沉要求里,慢慢喂他,抬着脸跟他味道交换,彼此同尝。 沈延非毕竟喝了太多酒,清醒时似乎不受影响,但夜里回到床上,拥着她难得的很快入睡。 姜时念在朦胧夜色里不停看他,闭一会儿眼睛,又忍不住睁开,继续看,描摹他侧脸的起伏轮廓,心里暖胀酸甜到压抑不住。 等确定他睡沉,姜时念才悄悄掀被起身。 在这栋他曾经独居过的房子里,她怎么也没有困意。 她轻缓走出卧室,本想去起居室坐坐,看有没有他以前生活的痕迹,但中途经过书房时,意外看到门欠着缝隙,没关紧。 姜时念小声推门进去,开灯环视,整间书房简洁到冷淡,他个人的印记很少,本身沈家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好的回忆。 她走到写字台后坐下,桌面干净到空旷,只有桌角摆一个相框,里面没有照片,是本身自带的一张印刷抽象画,画作很有名,名字叫《梦境》。 姜时念的注意力本来已经要挪开,却意外看见画的边缘有一些重叠,好像后面还压着两层什么,她不自觉拿过来,打开相框后盖,两张叠在一起压着的照片,随之滑落下来,背面的白色朝上,对着她。 她在看以前是没准备的,等翻转过来,目睹的一刻,先是怔住,随即没有征兆的泪就突然急涌出来,她把两张照片贴到胸口,仰靠在椅背上。 有了岁月印记的老照片,边缘都泛着旧黄。 一张,是沈延非身穿北城一中的校服,领口随意敞开,衣袖懒懒挽到手肘,清隽锋利的一张脸,在她那些年的回忆里,总是淡漠疏冷,不苟言笑的那张脸,竟然对镜头弯出笑痕,他手抬起,状似散淡地指着自己后方。 而后方那里,照片边缘,有一道熟悉的侧影。 是高中时规规矩矩穿校服裙的姜穗穗,长发绑成马尾,正在对身旁的别人笑,目光根本不曾转向他。 第二张照片,是姜时念无数次想象过,却从没见过的,在美国大学时期的沈延非,他靠坐在像是图书馆的长椅上,五官冷峻深刻到灼眼,下颌清瘦,右耳戴着更明显的,治疗用的复杂助听器,而这种时候,他还能在镜头前扬起唇。 只因为他手指间,捏着一张单人照,他把它放在脸侧,转头望着,眸光漆黑破碎。 这张单人照,是在传媒大学里参加学校演讲时的姜穗穗,不知被谁偷偷拍下,送到他的手中,她正在与他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被他无声奔流的鲜血托举着,活在光明,享有长安,前途无限。 她从未想过沈延非那时在哪,而那时的他,却把一张辗转拿到的照片,当作至宝,在痛苦深渊里浅笑。 这些,这两张,竟然是他跟她的合影,哪怕她一无所知,也被他年年岁岁,珍藏在时间最深。 是他的梦境。 他一生不醒。 姜时念过了很久,才把照片放回原位,提笔在盖到最上面的那张印刷画上,用小字一笔一划专注地写:“我给你真实,永无期限。” 她回到主卧,挤进沈延非怀里,他无意识收拢手臂抱紧,在蒙蒙长夜,彼此身影热切交叠,融合成不能分割的一人。 宋文晋和俞楠抵不住沈家人太热情的挽留,多住了一天,姜时念跟沈延非自然也陪着,过完一个周末,等周一再回北城电视台,她得到总台橄榄枝的消息就已经传遍,常合作的同事们反应比她还激亢,都觉得脸上有光。 而且这份机会,是她舍命得来,即使有人羡慕,也谈不上嫉妒不平,更多的是钦佩,钦佩她决心和勇气,更为她跟沈老板凌驾一切的感情嗑生嗑死。 要为去总台做准备,姜时念留在北城电视台的时间就成了倒计数,工作量自然增大。 像收视和口碑都高丰收的《沙发茶话》和《去旅行》,都还差几期没录,加上她本身就挑大梁的社会类节目和其他采访综艺,哪个也不能落下,日程排得快比日理万机的沈老板还满。 姜时念手头上紧急的有两档综艺,是提早就答应下来的,好在都是飞行主持,一期就能搞定,花的精力不算多,她本来心态还算轻松,但等真正开始录制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挑战。 其中一期是科学知识类节目,所以嘉宾们有一些是高中生,这些学生虽然年纪小,但各个都一身奖项,成绩能力超神,在网上也很火,有个少年尤其出类拔萃,颜值又格外高,堪称无可挑剔,在现场收获了一堆粉丝。 拍摄中间有个环节,是主持人选择游戏搭档,让姜时念在所有嘉宾里极限二选一,人选两个一组,轮番切换,她每次挑一个,挑到最后一轮,剩下的那个就是最终人选。 结果也是巧,第一轮就有这个少年,另一个选项是搞笑女星,按节目组设置,她必然要选少年。 然后第二轮,是少年和外科医生,依照游戏主题,她还是会选少年。 选过三轮以后,现场嘉宾团为了气氛,已经开始善意起哄,一群人举手欢呼,大叫:“姜老师果然就是偏心聪明好看的男高中生!” 少年的眼睛清亮望着她,满是开心的仰慕,姜时念专业能力摆在那,当然配合节目效果,开开玩笑就过去了,但那股一针一针隐秘戳着,心痛难当的滋味,只有她自己清楚。 她看着那样成绩逆天,天之骄子的高中生,没有办法不去想自己的学长,当年他有多出色,这些孩子放在一起,也远没有他光芒耀眼,那时的世界是黑白的,唯独他身影放肆热烈。 姜时念站在节目后台,想高中的沈延非想到胸口发疼,那两张压起来的合影,像最温柔的刀子戳透她心底,疼到极点,甜到极点,想用尽全力去触碰那时少年的孤寂。 下午沈老板来现场探班,姜时念绷不住矜持,也顾不上周围多少人,几乎是飞扑进他怀里,男人略俯身,掌心贴她腰窝,亲她耳垂,让整个节目组掏了狼窝似的尖叫就没停过。 等这期节目录完,预告片一放,姜时念就知道坏了。 这档是联合节目,不在北城电视台上线,而是其他的主流视频平台,对方要话题,宣传时习惯性会弄些无伤大雅的梗来炒作,再正常不过,但这次落到了她的身上。 预告播出的当天一早,姜老师被男高中生迷住魂的词条就上了热门。 偏巧当天姜时念也在拍摄,录的是另一期户外综艺,地点就在青大校园,嘉宾里自然少不了青大的天才们,中间一个建筑系的男生身高腿长,颜值堪比流量明星,受到关注最多,离主持人也就最近。 男生挺拔清俊,穿白衬衫,气质清冷,姜时念却不愿多看,她的学长如果当初进了青大,照片现在早就挂在学校的百年名人墙上,让这些孩子们抬头敬仰,口口相传。 节目里人人都穿运动装,姜时念跟大学生们根本看不出年龄差,男生往她旁边一站,围观的同学们先激动起来,各种亢奋欢呼,没遮拦地喊着“好搭好绝”,纷纷举着手机拍照,争先恐后发上自己的社交账号。 然后在这么多路透下,中午还没到,热门词条排行榜上就又有一条异军突起。 “男高中生已成往事,男大学生才是姜老师的绝佳适配。” 虽然都不带恶意,只是节目拍摄和播出期间常见的短热度,等过了也就好了,但姜时念还是头要炸开,根本忍不了这种话题。 休息时间,她坐在操场边抱着膝,正要联系电视台,看怎么跟播放平台交涉,把这种不适合的词条尽快撤下去。 播放平台还当是寻常的节目,没遮没拦地随便搞话题,根本是对沈老板一无所知,不然她受不受得了是一方面,某人要是看见动了怒,可能就没那么好收场了。 姜时念按着手机,电话还没等拨出去,就察觉到四周气氛陡变,本身就在开阔操场,节目组连工作人员带嘉宾有几十个人,乱糟糟都在附近,但好像从某一刻开始,没有谁刻意,杂音却都不由自主静下来,只余一道脚步。 她抬头,先看见一截笔挺的深黑裤管,长直线条一丝不苟,目光再缓缓向上,望见他手臂上随意挽着西装,袖扣嵌的一枚宝石稀有而收敛,丝白衬衫映着薄薄光晕,被领带禁欲般束起最上方一枚纽扣。 从隆起的喉结越至薄唇,她再贪心去看,他眉眼却被隐在午后暖日的背面,笼上浅淡一层暗影。 现场下意识噤声,都在他出现的那时起,本能般规矩着自己的行动和表情,怕相形见绌,怕唐突打扰,又觉得眼前这位本身就如隔云端,仰视都是自然的。 姜时念喉咙动了动,看到沈延非出现在青大校园的操场上,停在她面前,就顶不住想哭,明知时光不可能倒转重来,她还是不能不去想象,他十八九岁白衣长裤穿堂而过,在青大会留多少抹不掉的刻痕。 她坐太久,一侧脚腕麻着,一时站不起来,伸手按住他的膝盖,被他弯腰扣住腕骨,带起来圈抱住。 周围这些人看得眼冒火花,连着不远处一群之前起过哄的学生们,这会儿都已经愣住,直勾勾望着距离感太强的气氛入侵者。 没别的,只想收回词条里的那句话。 男高中生,男大学生,在他出现之前还能聊一聊,但他不言不语站在那,就胜过一切,是姜老师百分百的绝对契合,任何人不可能沾边。